256中文在线阅读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华音阁最深处,一座山谷被青色的藤蔓爬满,显得格外空寂。四周是高绝的山崖,上面只露出一片半月形的夜空。月华如流水一般从山壁的间隙中倾泄而下,将整个山谷浸染上粼粼清光。 青色的石牢孤立在山谷中央,四周再没有其他建筑。 草木繁盛,似乎已经有数百年无人踏足此处,然而细心看去,就会发现,这些草木的姿态是如此怪异,每一枝都直直挺向夜空,宛如被某种秘法瞬间石化,从此便永远保持了那干涸的姿态。 没有飞鸟,没有蜂蝶,没有虫蛇。一切的生机都已断绝。 剩下的只是一片死寂。 姬云裳正站在石牢中央,负手仰望牢顶的小窗。 月光透过小窗,投照在她身上,让她的面色显得有些疲惫。但她整个人依旧如夜色一般平静,庄严,似乎无论在何等情况下,都能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 步剑尘被关押在与她一墙之隔的牢室中,却显得忧虑了很多:“都是我有眼无珠,才让华音阁遭此重创。” 姬云裳淡淡道:“你不必太过自责。是我太过自负,我本以为,那日铜室斗剑,能助他领悟春水剑法,也能化去他体内的大罗真气,只可惜,我低估了他的心魔。” 步剑尘道:“可是你的伤……”他没有再说下去,眉头却皱得更紧。 如今,姬云裳已是华音阁中唯一能克制郭敖的人了。若她的武功大损,又有谁来收拾这越来越失去控制的局势? 姬云裳遥望月色,缓缓道:“你不必太担心。那一剑让我损失了不少功力,但剩下的也足够了。只是……”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只是我已不能看着他这样走下去。” 步剑尘道:“你是说……” 姬云裳回过头:“我决定让他做回原来的郭敖,这才不辜负长空的托付。至于华音阁,自然会找到它真的主人。” 步剑尘的声音有些苦涩:“你是说让我们放弃他?”他有些不甘心地望向姬云裳:“或者,我们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姬云裳摇了摇头,她深深的看向步剑尘:“这已是我能扭转局面的最后机会。” 步剑尘当然明白她在说什么,不由颓然坐下。他似乎思索了良久,才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只能依你所言……然而,然而我们要如何才能将一切恢复?” 姬云裳道:“这我自有安排,不过我要你帮我演一出戏。” 步剑尘疑然:“演戏?” 姬云裳嘴角浮出一丝冷笑:“他接下来,就会带领华音阁弟子去攻打天罗教,借此建立声望。若无出意料,他一定会以华音阁弟子为要挟,逼我领军。” 她平平淡淡地说了出来,步剑尘却不由一惊:“他,他怎会如此猖狂?” 此问才出,他立即意识到自己多此一举,以郭敖现在的志得意满,目中无人,这样做当真极有可能! 姬云裳将目光投向窗外,淡淡笑道:“我要你全力配合他,而我正好利用此行,去见一个人。然后,一切都不必担心了。” 她没有说下去,步剑尘心中却充满了疑惑——这个人是谁,为何能让姬云裳如此看重? 难道,他就是华音阁的另一命脉所系? 月光下,姬云裳的脸上浮起了一丝难得的笑容,因为她已看到了,秩序的恢复,人心的回归。 没有让他继承华音阁主,多少有点遗憾,但或许对他而言,这才是最好的选择罢。 郭敖的脚步有些疲乏,但充斥着他的心房的,是无边的寂静,以及由这寂静所产生的力量。这种掌握了至强力量的感觉让郭敖感到无比舒适,他不由得奇怪,自己当初为何没有接受钟成子地建议,主动投入到熔炉中去呢。 第二部分 第26节:大结局(1) 这场大火烧的地域极广,将青阳宫整个变成了一片瓦砾,但这些只不过是过眼云烟,丝毫引不起郭敖的关注。他踏着焦黑的土地,笔直走了出去。 他去的地方,正是华音阁正中的牌楼,被他斩成碎片的牌楼。但郭敖并没有停留,而是穿过这片废墟,一直走到了石虎之下。石虎背后是山壁,紧闭的山壁。郭敖突然出剑。 剑光并不怎么亮,因为郭敖并不想杀人,他斩的是石虎。 剑气随意挥洒,却已带上了不可抗拒的尊严,因为他的剑与人已合而为一,而舞阳剑的确是天下第一的名剑。 石虎巨大的额头轰然落下。郭敖并不停手,一剑一剑连绵不绝地挥出,巨大的石虎被削成了一根极大的石柱。郭敖好整以暇地慢慢雕刻着,终于将那石柱雕得极为精致而圆润。 当他雕到第十九剑的时候,石虎内的机关终于被触发,咯呀呀一阵响,石道之门打开。但郭敖却全然不看一眼,等到石柱雕好之后,他收回宝剑,将那只石柱推倒,滚到了牌楼之前。他的力量仿佛永不衰竭一般,跟着将石柱立起,竖在了原来的天仪柱之处。 他满意地看了几眼,身子烟尘般腾起,脚尖在石柱上点了几点,已飘到了石柱顶上。他双掌霍然击在石柱上,大声轰鸣,震彻整个华音阁,石柱微微下沉,没入土中。郭敖身子受激腾起,方才沉了一沉,立时又是一掌击在石柱上。连环几十掌击过后,那石柱足有两尺没入了土中,坚实之极。 郭敖也就不再出掌,任由身子缓缓垂落。 他出的是剑。剑光闪动,他的身子轻烟般缭绕着石柱,等他落地之后,那石柱上已然布满了花纹。 一个个巨大的字写满了柱身,有宋体,有隶书,有正楷,有狂草。每一笔一划都充满了沉凝的剑意,如神龙几欲破壁而去。 但字却只有两个字: “郭敖!” 郭敖站在石柱下面,满意地看着这面新修的、刻满郭敖名字的天仪柱。 他淡淡道:“你们老是怪我坏了你们的天仪柱,现在我还给你们一个,高兴了吧?” 他转身,面对着不知何时受了大声震动而聚拢的华音阁众人。 每个人的目光却都如此冷漠,仿佛看着一个怪物。 一个强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怪物。 然而,没有一个人想逃走。反而,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同时踏上了一步。 郭敖神色不动,只是笑了笑:“你们想造反?” 众人默不做声。郭敖双目转动,只见韩青主畏畏缩缩地躲在人群中间。 他淡淡道:“韩青主,我与你颇为交好,你为何也背叛我?” 韩青主见自己极力躲藏仍然被他发现,脸不禁一白,惊吓般地抬起头来,叫道:“我……我是被他们拉来的!我没有!” 郭敖道:“拉来的?好,你过来,站在我身边。” 韩青主有些犹豫地跨出一步,他看了一眼郭敖,郭敖面上神色丝毫不动,就宛如一潭深水,极为沉静。 他不由得住了脚,脸上阴晴不定,突然大叫道:“不错,我是背叛了你!可你也不想想,你这些日子都干了些什么?你砸了牌楼,毁了圣典,还将青阳宫烧成了一片白地!我所有的收藏心血都在里面啊!我无法预知你还能做些什么,但我不想再冒这个险了!” 郭敖道:“那些都过去了,我现在答应你,我不但不会再毁坏华音阁的一草一木,而且要带领你们,让华音阁的荣光遍布整个武林。你相信么?” 他那久已沉静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精光,这是他的愿望,也是他变强的一个理由。他并没有忘记这一点。他的心已不会受任何情绪的影响了,但他却不是个自私的人。 始终都不是。 韩青主苦笑了笑,道:“以前我或许会相信,但现在……我无法相信你任何的承诺。” 郭敖慢慢抬头,目光再度掠过别人,他淡淡问道:“你们相信么?” 所有的人都躲避着他的目光,没有人有任何表示,但郭敖能在他们的神色中,看到隐藏极深的鄙视。 他们不相信他了,又有谁能相信一个砸了圣迹,毁了圣物,又几乎将青阳宫烧成一片白地的人呢? 郭敖的心沉了下去,他努力变强的原因,就是想要这些人毫无保留地依赖他,就是想要保护这些人,但这些人却已不再相信他了。 他们看着他,就像看着恶魔。 慢慢地,人群分开,显出两个人来。 郭敖脸上露出一丝讥刺的笑容:“好,我就奇怪他们怎么敢反抗我,原来你们两位已被放出来了。” 第27节:大结局(2) 姬云裳与步剑尘一同看着郭敖,他们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深的倦意。 姬云裳淡淡道:“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郭敖抬头,笑道:“姬阿姨,你受了那么重一剑,还能站在我面前,我当真是佩服你。你不觉得这只新的天仪柱更宏伟,更光辉么?” 他指着自己用石虎雕成的巨柱,那上面刻满了字,怕不有几百几千,但却只有同样的内容:“郭敖!” 每一剑都是奥妙精微的剑法,每一笔都是无双的剑意。郭敖的笑中充满了坚强的自信:“华音阁也会一样的,所以你实在不应该反抗我的。” 姬云裳看着郭敖,就像看着自己犯了错的孩子:“为什么不能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开始?武林之大,并不是只有一个华音阁。” 郭敖不再说话,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笑容就跟他的脸色一样沉静:“一位是绝顶的高手,一位是绝顶的谋士,再加上这么多江湖上一流的剑客刀客,我实在连一分的胜算都没有。” 他目光迎向姬云裳:“其实不用弄这么大的阵仗的,就算以你现在的力量,也绝对可以胜得过我。我还没有狂妄到那种程度。” 姬云裳沉吟着,忖度着他这句话的意思。 郭敖笑了笑,续道:“在动手之前,步叔叔一定劝过你,是不是?” 姬云裳不答。她眸子深处露出一丝讥诮。 郭敖根本顾不上去看她的反应,径直说下去:“道理很简单,步叔叔知道,以我现在的武功,你或许能胜得过,但却没有必杀我的把握。只要我不死,华音阁中的人就没有一个是安全的。” 他的手伸出去,随便在周围点着:“这些,就是我的护身符。” 姬云裳点了点头,心中却升起一丝悲哀。 这个要挟,她已经替他想到了,她没想到的只是,郭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神色丝毫没有愧疚。 那就意味着,郭敖根本将这要挟看做似家常便饭,毫无道德的障碍。 他的孩子,竟然会这样绝情。姬云裳摇了摇头,他已完全不是当年的郭敖了。 郭敖淡淡道:“但我却不愿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相反,我会尽全力保护他们。” 姬云裳冷笑着,看着郭敖。 郭敖仰首向天,缓缓道:“因为大战即将来临,他们都是维护正义的力量,我岂能让他们有任何的折损?” 姬云裳淡淡道:“什么大战?”她的声音中没有惊讶,因为她已不屑于做任何伪装。 郭敖却没有注意这点异样,而是一字字道:“华音阁率领的武林正道,为剿灭邪魔天罗教而发动的战争!” 一切与她所想如出一辙,看来,她还是最了解他的人。 姬云裳想到这里,不禁自嘲的一笑。 郭敖满心充盈着大业将成的喜悦,昂首指点道:“我要你跟步叔叔拟定一个详细的计划,包括如何联合武林正道,如何将天罗教一网打尽。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你们最慢也要在三天内将这个计划给我。” 姬云裳看着他,轻轻道:“两大阵营交战,要死多少人?要持续多长时间?要造成多大的灾难?你有没有想过?” 郭敖的双目猝然罩在她脸上,他的话音很轻,但却含着无形的冷森:“我没有,我只想过你一定会同意!”姬云裳静静的看着他,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些可怜。 ——你若不答应,我就大开杀戒。这就是他的威胁。 郭敖森然注视着姬云裳,这句话没有说出口,但他相信姬云裳能够明白。 姬云裳慢慢地点了点头。 郭敖以为自己的胁迫起了作用,满意地道:“你明白了就好,我等着听你们的计划。” 他转身,向青阳宫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他的朋友们,他无法抛下他们不管。 死尸也是要掩埋的,当然,如果是活人的话,还要再补上一剑。 青阳宫的繁华与优雅已皆不存在了,只剩下残灭的青烟,犹自在缭绕着,慢慢飘上天际,随后被风吹散。空气中飘散着一丝败亡的味道,郭敖忽然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气息。 他喜欢灰烬,纵使随着风吹遍天地,但灰烬就是灰烬,不会再变成亭台楼阁,也不会有任何的私心与妄想。 郭敖行走在灰烬中,忽然发觉,世上的一切,也许只有都变成灰烬之后,才能够平等。 这念头让他的嘴角不禁扬起了一丝笑容,但这丝笑容却迅速沉淀下去,因为他看到了两个身影,两个在挣扎,在存活的身影。这一发现让他讶异之极。 第28节:大结局(3) 柏雍半边身躯支撑着李清愁,正奋力向灰烬外走去。他们身上没有伤,被剑心诀伤了的人,都是找不出伤痕的。 因为他们伤的是心。 但剑心诀下从无活口,郭敖知道得很清楚,自己那一剑,确确实实刺中了柏雍两人的心脏,他们应该死得不能再死了才是,又如何会出现这种情形? 他停下来,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个人。 柏雍仿佛触电般住脚,他在郭敖露出微笑的一瞬间,就发现了郭敖的踪迹。两个人的目光交会在一起。 柏雍身子颤了颤,郭敖背负着手,绕着两人正转一圈,反转一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诡秘。柏雍忍不住问道:“你……你笑什么?” 郭敖悠悠道:“与天罗教一战势在必行,但我本来有一个担忧,那就是谁来对战天罗教主崇轩?崇轩虽从未出过手,但身怀血鹰衣、驾驭天罗教下无数高手的他,自然是此次决战中最大的变数,由谁来消除这个变数呢?” 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柏雍,让柏雍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勉强道:“那自然是你啊……真正的春水剑法可没怕过任何人。” 郭敖微笑道:“本来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我找到了最好的人选,那就是你。你实在让我很觉得惊奇。” 他叹道:“说实话,杀了你,我本来很是遗憾的,因为我早就这么认为:若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对付崇轩,那就必定会是你!你中了我的剑,居然还不死,很好、很好!” 他亲热地凑上来,拍了拍柏雍的肩膀,两人就跟原来在荆州城中追查摘叶飞花一案一般无二,但柏雍的脸上却露出了恐惧之意,他大叫道:“不行!” 郭敖丝毫不动怒,笑道:“为什么不行?” 柏雍张了张嘴,却什么推脱的理由都想不出来,最后叫道:“因为……因为我想不出来穿什么衣服去杀他!” 郭敖笑道:“我忘了,你做任何事都要穿相应的衣服的。放心好了,这个问题,我早就给你考虑好了。不信,你看。” 他从怀中拿出一根碧玉簪,轻轻放在柏雍面前,悠然道:“我相信,这衣服一定适合你的。” 他的目光转过来,看着李清愁,笑容依旧那么沉静:“有神医在此,我想你们一定能在三日内将自己的伤势疗好,因为……三日之后,战争便开始了。” 李清愁垂着头,不去看郭敖。他不敢看,因为他怕一看到郭敖,自己就会崩溃。 现在的郭敖已不是他所认识的郭敖了么?那会是谁呢?但无论是谁,李清愁都知道,自己那个可生死相托的朋友,已经彻底地失去了。 从此再没有一个人可以共述豪情,再没有人可为你慷慨赴死。 李清愁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实在很失败,他本可拥有天长地久的爱情,但却从身边溜走;他本能结交彪炳日月的友情,但却化灰湮灭。 这,究竟为何?他的心绞痛起来。 郭敖却踏着轻快的步子走了,只有当这脚步声完全沉寂之后,李清愁才敢抬起头来。 柏雍却身子完全定住,双目露出巨大的恐惧之情。从他那不住微微颤动的脸庞上,李清愁感到了一股惊惧,他忍不住问道:“你……你怎么了?” 柏雍咬牙道:“沈青悒!” 郭敖心情很愉悦,因为他知道柏雍决不会逃走的,那枚玉簪,是他亲手从沈青悒头上取下的,他知道柏雍一定能认得出来。 只要认出来,他就绝不可能走。而他不走,李清愁也就绝无可能走。郭敖很了解李清愁,他们本是同一类人,将朋友看得比什么都重。唯一不同的是,对于现在的郭敖来讲,朋友已完全不值一哂。 他已有些记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似乎有些很重要的东西从自己的心中剥离了,换来强大的力量。但郭敖很喜欢这种感觉,因为他需要力量。 他即将带领着正道中所有的人,将魔教完全消灭。从此华音阁的功勋将覆盖整个大地,无与伦比,无人能及。而这些,都是在他的领导下完成的,那么,他的暴虐,他的妄为,都将被别人忘记,留下的将只有功勋。他从华音阁年轻一代的脸上已看到了跃跃欲试的表情,这些年轻人,身怀高明的武功,心中更多的是扬名立万,怎会知道苦难、灾厄呢?只要战端一启,只要他们取得第一场的胜利,他们就会迅速站在他这边,而他在华音阁中的地位,将无可动摇。 第29节:大结局(4) 我将引领着你们,走向辉煌的终结。 郭敖微笑着,虽然手段稍欠光明,但他的用意是好的,而采取这些手段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世人并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而郭敖又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告诉他们。 就仿佛铸剑一样,铁胎并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于是便要由锤子来告诉它。等到无数的锤击之后,铁胎就会知道了,因为那时它就成为一把剑,一把可杀人,可流血的剑。 郭敖嘴角露出了微笑。他确认自己的做法没有错,一万分地正确。他不禁对姬云裳与步剑尘怀有鄙夷,妄称绝顶高手,居然不知道什么是对错,要他这个年轻人来告诉他们,看来真是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痛骂了姬云裳与步剑尘,郭敖的笑容更加愉悦,突然,一双笑吟吟的美眸忽然出现在面前,郭敖的思绪倏然顿住,他赫然发现,自己已行入了海棠花丛的深处。 秋璇仍然像郭敖第一次见她那样,慵懒,娇媚,手中握着酒尊,尊中是深色的酒液。 郭敖盯着她,收敛起的笑容又慢慢绽放。 他记起来了,秋璇是唯一一个没有造他反的人。这个发现让他感觉舒畅了很多,虽然秋璇目无上司,孤高散漫,但郭敖决定容忍她。 因为她毕竟是华音阁中独一无二的。 他笑道:“不请我喝一杯么?” 秋璇摇了摇头,道:“你那么威风,我这里的酒可不配你喝。” 郭敖不以为忤,在秋璇的对面坐下,沉吟了片刻,道:“我要与天罗教开战了,你有什么意见么?” 他本不是随便将心事说给别人听的人,但看到秋璇脸上的淡然,他忍不住想让她震动起来。果然,秋璇的双目立即亮了起来:“那会不会非常有趣?” 郭敖笑了:“再没有比它更有趣了,简直有趣死人。” 秋璇的眼睛更亮:“那就绝对少不了我!你快走吧,我要做准备了。” 她这么直接地逐客,郭敖却不生气,站起身来,道:“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做什么准备?” 秋璇眨了眨眼,道:“听说天罗教中有很多宝贝,我得赶紧腾出一个大袋子来,好准备装去!” 郭敖哈哈大笑,拂动海棠,走了出去。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很轻松,因为他知道,至少秋璇是站在他这边的。 那就为了红颜一笑,倾覆天下吧。 想到这里,他登上路旁的一块巨石,将双臂张开,仿佛要将一切置于羽翼之下,但突然又觉得自己的理由有些滑稽。 红颜一笑? 难道没有了朋友的他,已经只能靠这还不着边际的爱情,来支撑自己的空虚了么? 秋璇托着腮想了想,一双凤目越来越亮。她突然大叫道:“嘻、哼、哈!三个老家伙快出来,我有要事让你们去办!” 黑影瞳瞳,三张青郁的面具出现在花丛旁。 她拿出一封描着海棠的信笺,交到为首的黑影手上,大言不惭地道:“不把这封信送到,就不要回来见我!” 那人没有答话,拿好信转身离去。显然他们对于秋璇这种颐指气使,也已忍受得习惯了。 看着三人远去的身影,秋璇实在忍不住,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件事实在实在太有趣了! 清鹤长引绝无踪 丹书阁乃是历代华音阁主议事之处,郭敖自然也不例外。 虽然天气并不冷,但他还是换了一身紫色的狐裘,端坐在正殿中宽大的石椅上。 华音阁主,食不厌精,用不厌细,难道不是么? 更何况,衣饰冠冕,也是一种威严。 郭敖就在这种威严的簇拥中,冷冷地看着姬云裳与步剑尘,缓缓道:“三日已过,你们的计划呢?” 步剑尘犹豫了一下,道:“天罗教势力遍布天下,绝不可小觑。若是与之开战,最关键的是要联合所有正道力量,先去其臂助,再一鼓而擒之。” 郭敖道:“看来你是有个详细的计划了,从头说吧。” 步剑尘沉吟着,道:“天罗教轻松就灭了少林武当,实力之雄厚,百年来无一宗派能过之。华音阁也需小心对之。日前我曾与崇轩对面交锋,布下了极缜密之局,仍未能困住他。此人惊才绝艳,实在了得。天罗教在此人率领下,事无巨细,都井井有条。崇轩在天罗教中的威信,再无一人能够达到。所以,要灭天罗教,必须先杀崇轩。” 第30节:大结局(5) 郭敖颔首道:“说的有道理,但如何才能杀崇轩呢?” 步剑尘道:“崇轩尚滞留余杭,并未归塞外,似是有所待。他日前约集四派掌门,会斗于城隍阁,似乎是想以武功震慑天下,使武林中人不敢与他抗。我们可以同样的方法对付他,阁主……阁主不妨出帖约战他,老朽再布一个杀局,管教他不死也须重伤。” 郭敖微笑道:“若算计的是别人,此计实在大妙,但若是崇轩,则这是条呆计。没有任何杀局能困得住崇轩,这一点我比你清楚多了。所以,你的计策要改。” 步剑尘沉默着,郭敖道:“首先,这封战书绝不好下。四派掌门之所以不得不应战,是因为崇轩的那封战书下得他们不得不应。我们这封战书,是否也会有同样的效果?所以,第一个问题,就是谁来下这封战书。” 步剑尘沉吟着,道:“老朽颇觉还能胜任。” 郭敖摇头道:“不行。你已接过崇轩的战书,再依样下回去,只怕会落个拾人牙慧的笑柄。听说正道新出了位武林盟主,叫做杨逸之。说来也是我少时的故人,若由他来下这封战书,那就完美了。” 杨逸之,也曾是他少年时出生入死的伙伴,只是他现在提到这三个字,没有丝毫故友重提的喜悦,而只是在说一个工具,一个可供利用的工具。 他微笑道:“杨逸之的武功怎样,我最清楚,何况他现在还是武林盟主,这封战书由他来下,说明华音阁与正道的联盟紧固无比,崇轩势必不能小觑。华音阁主与正道武林盟主共约天罗教主,崇轩又岂能不来?” 步剑尘迟疑道:“但……杨逸之又怎会答应?” 郭敖冷冷道:“这种小事,你必定能办妥的。是不是,步叔叔?” 步剑尘脸色变了变,没有作声。 郭敖悠然笑道:“那么,接下来就是第二个问题了,崇轩来应战时,我们该做些什么?” 步剑尘无法回答,显然,郭敖要的答案绝非一个杀局。 果然,郭敖微笑道:“没有了崇轩的天罗教,实力足足减了一半;但我这个阁主做得名不副实,有我没我都一样。那么,去了教主与阁主后的天罗教对战华音阁,胜算又会有几分呢?” 他目光如锐电,直刺向步剑尘脸上:“所以,我与崇轩约战之时,便是华音阁与天罗教开战之日!” 步剑尘脸色更变,郭敖嘴角徐徐浮起一个笑容:“步叔叔,你的伤太重,我就不派你冲锋陷阵,让你留在阁中养伤,顺便帮我打点杂事。这次不会说我忘恩负义,寡情薄信了罢?” 他的语气居然十分诚恳,步剑尘只得苦笑着点了点头。 郭敖又转向姬云裳:“至于仲君你……你虽然刺了自己一剑,功力只有以前的六成,但我想也足够了。你率领华音阁诸位高手,驾驭均天部仿制的璇玑青凤,可在一日之内抵达西昆仑山,杀他们个措手不及。韩青主等率领本门弟子,快马赶过去,也不过七八日。那时内外夹攻,可在一日之内攻陷天罗教的根本之地。此后我们盘踞其中,更与正道诸派里应外合,天罗教的援兵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必定能稳操胜券,天罗教必亡!” 步剑尘脸上露出沉思之色:“老朽有两点存疑:第一,若是崇轩在一二日内赶回西昆仑山,有他坐镇,天罗教仗地利之势,只怕本阁人数再众,都无法攻破。第二,若是天罗教弃总坛而不顾,反而占了本阁,那又如何呢?” 郭敖笑道:“这就是有心无心之分。咱们早有准备,倾巢而出,所以华音阁要不要无所谓。但天罗教本部人马十之六七都在总坛里,被咱们困住之后,哪里能够放弃?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要驰救的。步叔叔不必担心这个,至于崇轩……” 慢慢地,他的脸上显出了一丝冷峻之容:“他绝对无法赶回去的!” 华音阁要不要无所谓。 这番妙论让步剑尘一时气结,不过他没有说什么,这些日他对郭敖的性情已有些了解,既然他如此得意自己的此番安排,那无论他再说什么也没有用的。 丹书阁中一片沉默。 良久,就听姬云裳淡淡道:“就依阁主所言。”转身就要离开。 步剑尘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神色也平静下来,默默跟在她身后。 郭敖忽然道:“两位请留步。” 第31节:大结局(6) 姬云裳与步剑尘止步,回头看着郭敖。 或许是姬云裳这声“阁主”让郭敖心中大为愉悦,他脸上的暴虐之气也淡了些,他似乎反省了自己片刻,才道:“两位想必觉得现在的我飞扬跋扈,独断专横,是个十足的暴君。” 姬云裳与步剑尘没有回答。 郭敖道:“我几乎亲手杀了两位最好的朋友,还差点将华音阁毁了。两位也许觉得我疯了,但我知道,我付出的代价全都值得,因为我获得了绝顶的武功。这就让我有足够的筹码来保护天下所有的人,这是我对剑的新的理解。” 他静静道:“不论多好的朋友,都可能背叛你,因为自己的需要而走上不同的道路。也许有的人选择报复、用仇杀来解决这一切,但我却将头抬起来,看得更远一些。如果我结交的朋友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天下,是黎民,是百姓,那就再没有背叛。两位可看到现在的江湖中道消魔长,江湖正道在天罗侵逼下奄奄一息,难道不是我们习武者匡扶正义之时?剑倚长空,不才是我们习武最大的抱负么?那么,我们又何必计较于个人的得失,甚至一派的得失?相信我,牌楼斩了可以重建,宫殿烧了可以再修,但江湖正义,如果倒下了,却无法再扶持了!” 姬云裳一言不发,等郭敖说完了,才淡淡一笑,回身出了丹书阁。 步剑尘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你是阁主,想飞多高,就尽管飞吧。” 郭敖含笑一揖,目送两人。他的笑容中满含自信,因为他握着的是天下无敌的剑,坐着的,是天下无敌的权柄。 他要做的,也必将是天下无敌的功勋,他决不允许任何人阻挡他! 他的剑,本就应该为了天下苍生而铸。想到自己以前只是拘泥于一人两人之友情,郭敖忽然觉得非常可笑。再也不会了,从此之后,这柄剑将为天下苍生而挥,若有人敢阻拦,就必被斩成两段! 庄园若是大了,就必定会有阴暗的,看不见的角落。而这些角落中躲着的是什么,想必活在明处的人,是无从知晓的。 华音阁中又有多少这样的角落?又有些什么躲在其中? 钟成子尽量将身子蜷缩在假山洞中,但他的脸上却满是兴奋。这个洞很小,钟成子又很怕人发现,不时用力,将残缺的身子向洞中挤去。只有在无人发现的暗处,才可以看出来钟成子伤得有多重,他几乎已无法支撑起自己的身躯。 如果那还能说是他的身躯的话。 他并不是一个人,他的对面,还有另一个人坐着。那是个小姑娘,样子很甜美,她手中拿着一只大苹果,脸蛋就跟这苹果一样,红扑扑的格外惹人爱怜。 她身上是一袭大红衣衫,显得她那么娇小,玲珑。 她看着钟成子,脸上尽是天真无邪,道:“钟叔叔,你若是这么怕,不如我送你出去好了。” 钟成子脸上的笑容倏然一暗,他恶狠狠地盯着红衣小姑娘,冷冷道:“上官红,你不要叫我叔叔,我听着恶心。” 上官红悠然道:“我叫郭敖也是叔叔,他听着还很开心呢。当然,他现在恨不得我死。” 钟成子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道:“你惹上了他,一定没有好下场。他现在的武功之强,绝非你能够匹敌的。” 上官红叹道:“所以我才担心啊。钟叔叔,你能不能告诉我个法子,让他杀不了我?他既然是你铸的剑,你一定有法子控制他的。” 钟成子冷笑道:“法子自然是有,但我为什么告诉你?” 上官红笑嘻嘻的,似是一点都不生气:“钟叔叔,你想必忘了,若不是我驮着你,你哪能动得了?你又如何布下火阵铸剑?如何吃?如何喝?钟叔叔,我只要把你丢在这里不管,你觉得你还能活多久么?” 钟成子冷冷道:“那你将我丢下啊!我就算死了也不告诉你!” 上官红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倏然出手,钟成子残缺的身躯被他提了起来,上官红脸上的笑容却又天真又柔和:“钟叔叔,我有很多很多的苹果,你要不要多吃几颗,然后才肯告诉我呢?” 钟成子脸上露出恐惧之色,显然,他深知这个红衣小恶魔的可怕之处,也知道她这些日来任劳任怨地帮助自己,必定是有所图。但他更知道,自己不说的话也许还能活下去,若是说了,只怕上官红立即就会杀了他。 第32节:大结局(7) 上官红的笑容越来越甜美,她扼在钟成子咽喉上的手却越来越紧。 钟成子脸皮紫涨,但残废的他,又如何与上官红相抗?上官红发出一声娇笑:“钟叔叔好棒哦,再坚持一小会,我就亲亲你。加油哦!” 猛地一声轻响,一股大力潮涌而入,上官红的手上一轻,钟成子霍然不见了。 上官红大惊,红衣闪烁,身子闪电般窜了出去。 淡淡月光下,站着一个灰色的影子。 钟成子残缺的身体,就握在他的手中。 崇轩。 天罗教主怎会显身在华音阁中?难道是嫌恶自己做的不够好,来惩罚自己的么? 上官红皎好的面容上闪过一阵惊惧之色,急忙跪倒。钟成子更是缩成了一团,似乎在极力躲避着崇轩的视线。但他被崇轩提在手中,还能躲避到哪里去? 崇轩没有说话,他的眸子也仿佛融入了月光中,同这份淡淡的皎洁水乳交融,不分彼此。猛地一阵咯咯之声传来,上官红身子发颤,上下牙齿情不自禁地扣击在一起。那咯咯声并不只来自他,还有一半从钟成子的口中发出。 崇轩缓缓将钟成子放在地上,淡淡道:“我吩咐你们的都做完了么?” 钟成子与上官红齐声道:“都……都做完了!” 他们的声音都忍不住发颤,因为崇轩的面容中没有一丝笑意。 崇轩冷冷道:“那为什么还不走?” 钟成子呆了一呆,郭敖方铸成剑,他岂能走?但崇轩的命令,又岂是他能够违抗的? 上官红也呆了呆,一把掮起钟成子,向外飞奔而去。虽然他是崇轩最得意的左右手之一,但也不敢撄崇轩的怒意。 实际上,自崇轩执掌天罗教而来,他从未发过怒,从未惩罚过任何人。但每个人都下意识地知道,若是崇轩发怒,必将极度可怕! 崇轩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由暗暗叹了口气。钟成子图谋的是什么,上官红图谋的又是什么,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他更知道,作为一位领袖,就该适度纵容属下的欲望。 关键是控制。 崇轩的身影渐渐变淡,似乎也一齐融入进这月光中。他来到华音阁的使命已经完成,是该回去了。 西湖烟波浩淼,崇轩的住处,就在湖中心的小岛上。他在柳浪下解开一叶扁舟,缓缓向湖心岛而去。 明月堆积在湖面上,时有野鸟呢喃,景极清幽。崇轩身在碧波之上,但心寄天地,想到江湖险恶处,不禁悠悠叹息。 突地,就听一人轻声道:“湖山清幽,何不暂留尊步?” 崇轩一惊,脚尖内息顿处,扁舟立时在水面上定住。却见一人微笑立于水面上,一袭青衫,似仙人踏波而来。那人衣衫很简,谦谦君子,拱手相询。 但崇轩的扁舟才一定住,立即慢慢退后一尺许。 同时,那人足下踏的柳枝也在缓缓退后,直到两人间的距离约足三丈为止。崇轩不由暗暗惊心,虽然他心有所思,但靠近此人三丈之内而不觉,也极为罕见了。 他不由目光注入此人身上,却见此人目间似有一层悒郁,映在苍茫的月华中,似乎天地闲愁,都贯注在他一人身上。 崇轩微微笑道:“杨逸之杨盟主?” 那人淡淡一笑,道:“盟主之位,不值教主一哂,说来只是辱了清听。” 崇轩笑道:“盟主此来何事?” 杨逸之脸色黯了黯,道:“为华音阁主郭敖下战书。” 崇轩道:“这十几年来,我从未接过战书。” 杨逸之目光抬起,恍惚似是看着漫天的月光,悠悠道:“月华如斯,世间一切如尘,又岂堪跋涉?” 他长声太息,突然之间,满空的月华陡然一黯,崇轩一惊,身子箭矢般后窜而出。洪波涌起,被他这一点之力激得冲天怒发,化作丈余高的水墙,无论什么攻击,都必被一拍而散! 但月华一黯之下,接着倏然一亮,那月华竟似有形之物一般,闪电般怒劈而下。一声嘹亮的鹰唳破空响起,那月华凌空错乱,围着崇轩一阵闪耀。轰嗵一声,崇轩激起的洪涛巨波溅落而下,杨逸之的踪影已全无。 一篇战书在月华下缓缓展开。 “昔孙曹会猎于吴。今山川犹在,豪兴未减,沉沙遗碧,剑光犹红。何不以光风霁月为剑,论于湖波浩淼之上,追斯人于未逝,慨古今之慷也?投桃之约,今当李报,弹剑之邀,违者不祥。郭敖敬上。” 第33节:大结局(8) 崇轩知道,这场约定,自己必当得去。 吴山城隍阁。 满目山川,西湖胜景,尽收于眼底。郭敖凭槛而望,不禁意兴湍飞。 几日之前,崇轩约战于此,他方顿悟了春水剑法,但仍抵不过崇轩,尽落下风。但现在,铸剑已成的他,又岂能再战再败? 他慢慢将酒杯送到口边,秋璇藏的香馀之酒的确有独到之处,每次郭敖饮完之后,都有股要剑斩天下的慷慨之情。这次,他将挑战天下最强横的存在,将之斩在三尺身前。 他有足够的信心。特别是在他动身之前,迫使姬云裳率领三十余位华音阁的高手,乘坐璇玑青凤,秘密向西昆仑山大光明境潜去。人数虽少,却无疑集中了华音阁七成的战力。而失去崇轩的天罗教,实力仅余五成。而同时,韩青主率领剩余的华音阁弟子,火速向西昆仑山奔去。等他们赶到时,天罗教也就基本上灭亡了。 郭敖悠然一笑,又斟满了一杯酒。 感激涕零的少林、武当两派也来到了华音阁周围,跟随郭敖共谋大计。他们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无论少林还是武当,搬过去的武功秘笈都神秘地消失了,仅余一堆灰烬。 是烧毁了么?但却没有纵火的痕迹,也绝没有外人进入其中。郭敖想到春水剑谱同样蹊跷的焚毁,不由将这一切都算到崇轩头上,不过这也无所谓了,崇轩即将死在自己剑下。 至于这些武林同道,既是来帮他的,也是来要东西的。郭敖看的很清楚,所以答应他们再抄一份给他们。少林武当欢天喜地答应了,一面紧锣密鼓地召集其余正派,一同前来对抗魔教。 少林的燃眉悄悄求郭敖将武当的剑法也转录一份给他,郭敖一并答应了,反正只是多抄一份而已。他看着燃眉那欢喜若狂的表情,不禁有些好笑。燃眉不知道,郭敖也答应了清玄道长同样的请求。 人总是贪得无厌,不知道自己只能吃到自己饭量那么多的饭,再多余的,也都是浪费。就算燃眉道长是天纵奇才,也未必能近研少林所有的武功,要来武当剑法,由于派路有别,也不能修习,勉强练的话,大有可能真气走岔,从此一命呜呼,再多的秘笈有什么用? 真正有用的,一本就足够了。 郭敖长叹一声,他知道,自己要尽全力,才能保护这些人,使他们不灭于魔教的扩张中。为此,他舍弃了朋友,但郭敖从来没后悔过。 现在也一样,他甚至等不及崇轩来,好让他轰轰烈烈斗上一场。 然后,便是满山遍野的好消息,天罗教将在他的锣鼓催送下,从此一蹶不振。 咯咯咯,木质楼梯轻轻响了起来,沉稳,轻捷,正是崇轩一贯的声音。 郭敖将酒杯放下,他知道,面对崇轩,不能有丝毫的懈怠。连一丝机会都不能留给他,否则,惨败的必将是自己! 一个人影慢慢从楼梯处升了上来,郭敖的瞳孔骤然收缩。 凌抱鹤。 并不是崇轩。 郭敖的愤怒才生气,便立即安静下来,完完全全地安静下来。因为他已在瞬息之间,嗅到了危险的信息。 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在他没有看到、算计到的地方! 凌抱鹤也很安静,他细长的眼眸中甚至飞扬着一丝笑意,慢慢地走到了城隍阁的石桌前,将双手按在上面。 他的手上握一件东西,一件郭敖十分熟悉的东西。 暗狱曼荼罗。 郭敖的眼角跳了起来。 凌抱鹤眼眸微微合起,目光宛如针一般刺在郭敖脸上:“知道我是怎么来的么?” 他顿了顿,似是等着郭敖回答,又似是确认郭敖不会回答:“我乘着璇玑青凤。” 郭敖笑了,他笑的时候牙齿紧紧咬在一起,显得有些狰狞。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如此周密而精严的计划,竟然在一开始就完全失败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 郭敖紧咬牙,一字字道:“崇、轩?” 凌抱鹤的笑却是隐藏的,平和的:“你应该相信我们是生活在一张网中,而他就是收网的人。” 郭敖身子一震,收网的人? 凌抱鹤悠然道:“你败了。你现在回去,也许能看到韩青主率领的三百弟子,正灰头土脸地往回赶呢。” 郭敖一口怒气再也忍不住,霍然站起身来,双目宛如燃烧的火炬,灼烧在凌抱鹤的脸上!那是两团鬼火,郭敖的声音也仿佛是从地狱中透出一般森冷:“我本来已彻底败了,但他不该派你来。” 第34节:大结局(9) 他傲然,决然道:“你就是我反败为胜的筹码。” 凌抱鹤大笑,狂笑:“那你想怎样?打败我?杀了我?” 郭敖慢慢走向前来,他的语音冷得几乎结了冰:“杀了你,或者抓住你,囚禁在一个崇轩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慢慢道:“然后我再去找宁九薇,找上官红,找天罗五老,一直到崇轩再无人能用为止。那时,看看谁才是收网的人?” 凌抱鹤居然点头,道:“你这个办法很好,我也认为这是对付崇轩的唯一办法。但你觉得你能抓住我么?” 郭敖淡淡道:“崇轩唯一的失误,就是错估了我现在的武功。他难道还认为你足以跟我抗衡么?”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的脚步定住,剑光倏然溅出。 那是一抹光,一抹淡淡的伤心,倏然就穿透了凌抱鹤的心头,很小心地在他的心中安了个家。然后,这一生中累积的所有记忆,都复苏起来,纷至沓来,最后凝结为一抹伤心,跟一滴泪珠。 泪珠坠落在尘埃中,而伤,则蚀透了他的心。 只这一瞬间,舞阳剑已穿心而过,半截剑尖自凌抱鹤的背后透出来,凌抱鹤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茫然与沉醉,喃喃道:“好……好剑!” 舞阳剑倏忽不见,凌抱鹤踉跄后退。鲜血宛如怒箭飙出,他却仍然沉醉在那抹伤心中,只道:“好……好剑!” 郭敖缓缓道:“我的武功已绝不是你能比拟的了,所以你该死。” 凌抱鹤也笑了:“但你知道什么是心么?你又知道什么是伤心?” 他的人忽然化成了一团光,清鹤剑宛如一头冲天而起的仙鹤,羽翼飞张,将凌抱鹤覆在其中,向郭敖怒冲而至。 郭敖眉头皱了皱,剑光再次挥出。 凌抱鹤的心已破,但他的生命力却在邪魔诡异的不死神功的驱使下,仍旧顽强无匹,激发得他的剑势宛如天河倒倾,恍如一梦。 这是凌抱鹤最后的一剑,也是最强、最厉的一剑! 这样的杀招,也只有身具不死神功的凌抱鹤才能施展出来。 郭敖剑招迅速改变,硬生生拍在清鹤剑上。他只觉清鹤剑宛如山洪爆发一般,劲力大到不可思议,登时身子被激得冲天而起,而清鹤剑的剑尖宛如毒蛇般噬了过来! 这电光石火之间,生死立决! 郭敖心中涌起了无数的悔恨,他不该自大的,他应该在刺中凌抱鹤的时候出重手杀了他的!但现在,所有的悔恨都已无用,都化为对自己的谴责,滚涌在心头。郭敖暴怒,舞阳剑闪电般刺出,没入了凌抱鹤的肩头! 他的剑术本以狠辣为长,此时悔恨与暴怒齐生,立时回复了凶辣的本色,全部劲力都贯入了舞阳剑中去,猛然刺出! 要拼,就拼谁更狠;要拼,就拼谁先死! 凌抱鹤哈哈大笑,似是极为快意。郭敖更怒,剑尖劲力猛然炸开,凌抱鹤眼前一黑,几乎晕过去,但同时,他的清鹤剑,也刺进了郭敖胸膛。 不死神功宛如一直无形的巨掌,一次次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他只觉全身劲力在急速地流逝,甚至连握住手中的剑,都显得极为艰难。 他忽然长啸道:“你答应我的!” 郭敖已被怒气冲昏了头,劲气连环爆出,凌抱鹤血肉溅在空中,模糊了城隍阁的雕梁画栋。凌抱鹤似乎陷入恍惚中,不住地叫道:“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 郭敖剑势再动,已然掌握了完全的主动,冷冷道:“去死吧!” 劲力潮涌而出。 但一股霸悍浩荡的内息从凌抱鹤的背后轰然卷至,仿佛沙漠上的狂风一般,倏然吞噬了凌抱鹤,跟着向郭敖怒攻而至。这股狂猛的劲力竟全然不管凌抱鹤的死活,一触之下,凌抱鹤一口鲜血喷出,手中清鹤剑登时窒住,他的双手却倏然下缩,一把抓住舞阳剑,死都不放手!而那股劲力卷舞成风暴,就在郭敖一愕之间,轰然击在他胸口上! 郭敖也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子重重撞在了墙壁上。全身劲气几乎涣散,猛力回夺之下,舞阳剑上还沾了凌抱鹤的残血。 郭敖心底忽然兴起一股强烈的厌恶,猛力甩着舞阳剑,似乎想将所有的不愉快都甩掉一般。 大倌轻轻抱起凌抱鹤。 他的脸上露出笑容,渐渐化为僵硬。 他再也不会入魔了,而他深恶痛绝的不死神功也再不能救他。 第35节:大结局(10) 他已从罪恶的命运中解脱出来,从此,将只归属自己。 大倌的泪落了下来,落在凌抱鹤不肯闭上的眼睛里。他最后的表情定格在吃力地仰望中,似是想看清楚大倌。他的嘴唇微微张开,似是有无数的话要讲。 但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大倌使劲拥住凌抱鹤,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生命里。她忆起在通天的月华下,凌抱鹤对她说的几句话。 “我平生只亏欠两个人,我的命要留着报答另一个人,所以不能给你。” “但答应我,让我死在你的手上。” 泪如月华,清冷无限。 郭敖死死地盯住紧拥着的两个人,他的心底忽然兴起了一阵强烈的妒忌。这妒忌让他更加暴怒,舞阳剑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受伤的胸口灼痛得几乎燃烧起来,他能感知到自己的功力至少下降了三成。 这两个该死的人,居然伤了自己?没有了天下无敌的武功,他拿什么去拯救华音阁、拿什么去拯救天下?猛烈的伤痛与愤怒让郭敖的意识模糊起来,他大吼道:“死吧!死吧!” 伤心之剑划过,但无论凌抱鹤还是大倌,都没有伤心。他们脸上凝聚着淡淡的笑容,似是对郭敖辛辣的讽刺。这笑容让郭敖更是狂怒,舞阳剑闪烁成狞厉的光环,将两人的笑容划碎,划残。 他并没有来得及告诉郭敖,并不是崇轩派他来的,而是他自己,想来看看传说中的春水剑法,想来看看舞阳剑和清鹤剑的对决,到底是孰胜孰败。 他知道了答案,因此他的心也自此得到安宁。 然而郭敖呢? 他心中猛然一惊,收剑在手。空中每一分飞溅的血红,却都似是一声轻柔甜蜜而两心知的笑,如怨鬼水袖,曼舞在郭敖身侧。 郭敖忍不住一声大叫,冲下了城隍阁。 正如凌抱鹤所说的一样,迎接郭敖的,是血,是伤,是痛。 三百名华音阁弟子,几乎人人身上都是伤。这些养尊处优的精英们,再也没有平时的从容潇洒,布满了丹书阁的每一个角落。郭敖心中的伤痛愤怒达到的顶峰,忍不住仰天打了个哈哈,就听一人尖声大叫道:“阁主!阁主!” 郭敖还没理他,他的叫声已变得呼天抢地的,声泪俱下。他的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郭敖的腿,哭诉道:“阁主啊,我们被包围了!兄弟们死伤严重。阁主!我们该怎么办?” 郭敖有些奇怪地盯着脚下这个全身缠满绷带的人。他无法相信,这个几乎崩溃而懦弱的人,居然就是风雅到宁愿死也不能无竹的韩青主。 这懦弱以及伤残让郭敖厌恶之极,他冷冷道:“要怎么办我怎么知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韩青主一呆,大叫道:“阁主,你不能不管我们啊!” 但郭敖已经飘然离去,天地之大,竟似乎没有韩青主措身之地。他茫然,他愤怒,但他无能为力。 郭敖牙齿几乎咬出血来。他能够不管韩青主他们么?绝对不能!他要保护天下苍生,就要先从韩青主他们开始。但他不能表现的懦弱,他深知,若是连自己都懦弱了,那他所保护的这些人就更无路可走了。 他要为他们安排好未来,万无一失的未来。所以,他出了华音阁,来找少林武当的燃眉、清玄。 他知道,正道已然聚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宗派,人数不下两三千人。有这批生力军在手,郭敖仍有一战之能。他冷笑,握紧了双拳。 郭敖走后,韩青主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脸上的痛苦与惊惶不知何时已经烟消云散,他向其他弟子挥了挥手,那些“重伤”的人也迅速翻身爬起,退了下去。 韩青主叹息了一声,一点点将身上的绷带撕掉。 看着郭敖狂怒的样子,他心中不由升起了一阵内疚。 或许不该这样骗他罢。 正道人士果然很多,但为什么多数都是下山的呢?郭敖心中的不祥之感又再度显出,他不敢怠慢,全力施展轻功,掠上了山顶。 燃眉大师与清玄道长正相互拱手,道:“后会有期。” 郭敖大叫道:“两位要去哪里?” 大师、道长见到他,登时脸色有些不自然,燃眉大师揶揄道:“贫僧……贫僧忽然想到快到佛陀的诞辰了,须要回寺料理一下大小事务。等佛诞日过后,一定再来效犬马之劳。” 郭敖心沉了沉,对清玄道长道:“道长呢?” 第36节:大结局(11) 清玄脸上红了红,道:“贫道忽然接报,观内闯入了几个小贼,疑似天罗教的探子。所以……所以要赶紧回去审问一下。” 郭敖心底雪亮,一定是华音阁失利之事传到了他们耳中,所以都打退堂鼓了。他们难道忘了他们的道观寺庙乃是自己帮着建起来的?如果没有自己,哪里还有什么少林寺、真武观?如果华音阁败了,被灭过一次的少林武当还能存在多久? 怒火炽烈,在郭敖的胸中燃起,他慢慢转头,只见另外的宗派也在悄悄撤退。他微笑道:“既然各位都有要事,在下也不便挽留。感激诸位助拳之盛情,在下决定将华音阁珍藏的各派武功秘笈的真本,拿出来还给诸位,当作是个小小的谢意。” 清玄与燃眉一听,双目登时闪亮。但此等好事哪会来的如此轻易?他们紧张地问道:“真……真的么?” 郭敖笑道:“不但少林、武当,其余各派的秘笈本派也藏了不少,要送就送个彻底。就请各位稍等片刻,我命人送过来。” 清玄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张嘴咯咯笑了两声,却急忙捂住。眼见燃眉不停掀着胡须,不由心底一沉,道:“大师不是要赶佛诞日的么,怎么还不走?” 燃眉老脸一红,道:“佛祖么,那么多诞日都过了,也不急在这一个……倒是你,不是要回去审贼么?” 清玄也是脸一红,道:“什么小贼,要我武当掌门亲自去审?” 两人怒目相视,四只脚却像是定住了一般,再也不肯挪动分毫。另外的掌门们拿包的赶紧放下,走路的急忙回来。弟子们下了山的,更是火速唤人召回来,好在一会抢书的时候多一双手。 郭敖微笑,哼着歌下了山。 秋华暗凋流韶容 歌声显得稚嫩,笨拙,仿佛是一首古老的童谣,在华音阁庄严森重的殿宇中缭绕盘旋,显得极不和谐。 郭敖却仿佛全然不觉,他哼着歌,施施然走进了华音阁的核心——虚生白月宫。 这是历代阁主的寝宫,步剑尘虽居摄阁主之位,却不住在这里,因此这座宫殿已空寂了十年之久。郭敖三天前才命人打扫一新,搬了进去。 做阁主,就要有做阁主的样子。 虚生白月宫空旷高大,如今被郭敖装饰得金壁辉煌,处处放满了奇珍异宝,炫人耳目。 他并不喜欢富贵本身,他只喜欢富贵带来的威严。 紫色的狐裘已然染血,郭敖将它脱下,随手扔到殿角那株丈余高的珊瑚树顶,再也不看一眼。 郭敖悠然换上了一身红底绣金的火涣衫,在镜前缓缓整理着自己的衣饰。 曾几何时,他一直觉得柏雍的习惯非常可笑,但如今却恍然大悟。 人,一定要优雅的活着,优雅的修饰自己,才能显出真正的高贵来。什么帝王将相,英雄豪杰,剥离了重重的修饰,又和普通人有什么分别?所谓无双的气度,也不过是仪仗、冠冕、法器堆砌的神话罢了。 巨大的石镜照出他有些阴郁的脸,他的容貌本来十分潇洒落拓,如今却在大罗真气的作用下,一点点变得削瘦、俊秀,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在那袭赤金色火涣衣的映衬下,更仿佛一个终年不见阳光的病人。 郭敖在镜前矗立良久,似乎极为满意自己的仪表,口中的歌声也更加响亮了。 过了片刻,他似乎觉得周围的光线黯淡了下来,才转身走开,将殿中的灯盏点亮。 灯盏遍布大殿中的每个角落,他一盏盏点着,绝无遗漏。他的动作很仔细,也很悠闲,仿佛刚才三百弟子的惨状虽在眼前,却都不是他的烦恼。 灯火辉煌,照得虚生白月宫满壁锦绣,绚丽无比。郭敖满意的坐了下来,他面前横着一张洁白的雕龙玉案,上面呈着一坛香馀花露,是从秋璇那里“拿”来的。 这个拿字未免有些勉强,因为拿的时候,她人不在。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华音阁都已是他的了,这区区一坛酒又算得了什么。 郭敖连喝了三大杯。香馀酒还是那么醇厚,正如灯火仍是那么辉煌,前途仍是那么美好。 所以郭敖一点都不害怕,他能够感觉到功力正在慢慢地回复,只要他的神剑还能施展出来,就没什么可怕的。 只是他的心有些倦,毕竟,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不可能不在意的。 灯火摇曳,四周扶摇的琼树在厚重的波斯地毯上投下婆娑的影子。虚生白月宫实在太过高大,就算放置了无数华丽的装饰,却仍然显得空旷。夜色透过十丈高的穹顶洒落,却又被绚烂的灯火冲淡。 第37节:大结局(12) 郭敖就独坐在这满堂金光玉彩中,月光在地上投出他长长的影子,却显得那么的寂寞。 郭敖此刻只想跟秋璇喝杯酒,舒解一下心头的郁闷。 他已经没有朋友了,他的苦衷也无人能够理解。但秋璇一定能,郭敖还没见过那个女子能跟秋璇相比。这样的女子,才会理解郭敖那欲救济天下的苦心。 她一定能。 这念头让郭敖的心沉静了不少,但杯中的酒却使他浑身燥热起来。他忍不住站起身来,来回走着,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从他心底冒起: ——若是连秋璇都无法理解呢? 那就再无一个人与他站在一起了。 郭敖的心有些急躁:她怎会不理解?她那么与众不同! ——她又怎会理解?你已经败了,全部兵力都被别人打败,你的追随者也对你失去了信心。她又怎会理解? 郭敖手一紧,玉盏在他手心中爆成了粉末,他用力将这团晶莹的碎屑抛掉,心情前所未有地恶劣。 那他就会是真真正正孤单的一个人,就宛如在火炉中时,就算他虚构出一个伙伴也一样。 ——秋璇会不会是他虚构出的伙伴? 郭敖紧紧咬住嘴唇,一定不是,因为若是那样,最华丽的衣服也无法掩盖他身上的血腥,怎样的珍宝都装点不了虚生白月宫的寂寞;若是那样,这个天地就会是他更大的熔炉,他一生都将在其中,永受煎熬。 他重重坐下,双目中崩射出锐利的光芒。秋璇一定会赞同他,一定会站在他这边,绝不会有另外的可能。 于是他笑了。 娇慵的声音几乎就在笑容自他嘴角沁出的一瞬间响起:“偷来的酒好喝么?” 郭敖身子一震,急忙站起。就见秋璇身披一件水红的绮裳,缓步走了过来。那衣裳上用精致的丝线绣满了各色海棠,聚成一片花海,当胸口那朵巨大的海棠娇艳欲滴,掩映着她那如花娇靥,相映生辉。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正注视着郭敖。 郭敖笑道:“不经传召,就私闯虚生白月宫,你真是好大胆子。” 秋璇也笑了:“不经同意,就偷走了我的酒,你才是好大胆子。” 郭敖禁不住大笑起来:“好,自今天起,这座虚生白月宫便随你出入。” 秋璇淡淡道:“多谢,但我的酒,可不能随便供你糟蹋。” 郭敖摇头道:“岂能说糟蹋?大将出征,当以酒壮行。饮君一杯酒,才能以千秋功业来还。” 秋璇不去看他,缓缓走过来,在对面坐下,摘下头上的牙梳,将一束如水的青丝握在手中,轻轻梳拢着,淡淡笑道:“你要出征?” 郭敖道:“不错。天罗教与华音阁必有一战,今日便是此战之始。你祝我一杯酒,我当踏平西昆仑山,提崇轩头来献。” 他满斟一杯酒,握在胸前,狂烈地看着秋璇。 英雄出征,美人祝酒,这本是千古佳话。郭敖心中的忐忑本使他几乎不敢与秋璇对视,但越是如此窘境,他的狂狠之气便越是激发而出。 只要秋璇答上一句,他便饮尽此酒,摔杯而出,将鲜血洒遍神州大地。 秋璇低着眉,娇慵的眼神只专注在自己流云一般的秀发上。象牙梳宛如白玉,与她的纤指映衬,交织成天下无双的美景,她的目光沿着这秀发流云,转到郭敖脸上,郭敖的脸色陡然变了,因为他看到了她眼中的讥嘲! 轻轻地,秋璇道:“你还想玩到什么时候?” 郭敖只觉心底的长城轰然倒塌。无敌的武功,狂傲的心境,刹那间堕乱成摇摇欲坠的危楼,在煌煌灯火下,脆弱无比。 他嘎声道:“你……你说什么?” 秋璇的手指在黑发上打着旋,将黑发搅起来,然后再任由它们从指尖滑落。她悠悠道:“你想必以为自己武功高明,决断出众,所以实至命归成为阁主的,是不是?” 郭敖紧紧闭上嘴,双目射出傲然的光,不屑回答。 这问题,实在是故意侮辱他的! 秋璇淡淡道:“但你可知道,你只所以能做阁主,是因为步叔叔极力推荐与促成的!” 郭敖大笑。能悟出春水剑法,难道也是步剑尘的功劳? 秋璇目光中有一丝怜悯:“你想必觉得,你能悟出春水剑法,这是你成为阁主最关键的原因。但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能悟出剑法?而这也正是步叔叔推举你的原因!” 第38节:大结局(13) 她柔声说着,仿佛对这件事十分不屑:“因为你是上代阁主于长空的儿子。” 郭敖身子震了震,大叫道:“胡说!胡说!就算是又怎样?我照样悟出了春水剑法,我照样是靠自己的努力坐上了华音阁主的位子!” 秋璇笑着举起了一根手指:“证据一,仲君跟九姑都说过了,你的春水剑法并不是你悟出的,只不过你不肯承认而已。” 郭敖猛然闭上了嘴。他的剑法还是抄袭的?不,错了,九姑错了,姬云裳也错了,秋璇也一定是错了! 错了的人该死! 他的心中升起了一阵强烈的厌恶之情,他恨恨地看了秋璇一眼,他实在没想到,这么风姿卓绝的一个人,竟然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他必须帮她纠正,这是他的义务。 想到这里,郭敖的神色渐渐冷静下来。 秋璇却没发觉他心绪的波动,竖起了第二根手指:“证据二,你现在败了,败得很惨,败得一无所有了。能真正觉悟春水剑法的人,绝不会败得这么厉害。” 郭敖心底更怒,他此时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拿他的失败来讽刺他,就算是秋璇也不行! 他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秋璇道:“错的不是你,应该是我。我本就应该想到,一个时期,只有一个人能领悟真正的春水剑法的。他既然已经领悟了,你所领悟的,就一定是假的。” 郭敖道:“他?”他忽然对秋璇口中的“他”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 一抹笑意从秋璇的腮上兴起,淡淡地晕出一个梨涡来:“他是我第一个带进铜室石道中去的人,但当他得知我是带他来学习春水剑法的时候,他大笑着走了出去,连一眼都未曾看那本简春水亲笔写的剑谱。他告诉我,他早就领悟了春水剑法的精髓,他还告诉我,真正的春水剑法,是绝不可能从那本剑谱上学到的。我本来还不相信,因为无论于长空还是之前的阁主,都是看了这本剑谱后才领悟出春水剑法的,所以我又带你进去了。但看了你所领悟的春水剑法后,我才明白,他说的是对的。因为他就是那样的人,世间所有的规矩,似乎都不是为他设。” 她眼睛中泛出一丝彩光,照进郭敖的双目中,他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妒意。因为他这一生中,从未有任何人为他露出过这种神光。 秋璇。 这个唯一没有背叛过他的人,竟然还带别人进过那个密室! 这个对一切都不屑于顾的女子,竟然对另一个人露出了如此爱慕的神色! 难道在另一个战场上,他也是如此惨败着的么? 他开口,声音竟是一片沙哑:“他是谁?” 秋璇微笑:“你应该知道他的。你所有的光荣与尊严,不过是他暂寄在你这里的而已。” 郭敖怔了怔,但那个孤傲的影子倏然贯满了他的心房。 ——一个月,这是我给你的时间。 郭敖的心猛烈跳了起来,他咬牙道:“卓王孙?” 秋璇轻轻拍手,道:“你果然是个聪明孩子。我给你那串石虎瞳珠,便是想要你看看他的威仪。可惜你们没有打起来,否则你会被狠狠揍一顿的。” 她笑着:“那样对你有好处,看你现在,简直一无是处,我看就欠一顿狠揍。” 郭敖脚步一阵踉跄,几乎站立不住。 他能做华音阁主,原来只是因为他是于长空的儿子。 就算如此,还是别人让着他,他才能做上。 郭敖嘴角涌起了一阵苦涩的笑容。 他的剑法是假的,地位是假的,荣耀是假的,他还有什么是真的么? 他看着秋璇,一动不动。 他曾是那么相信这个女子,在决战的前夕,像个虔诚的信徒一样祈求她给予的勇气,但她却用这些荒唐的话来欺骗他,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 凭什么? 就凭他喜欢她么? 看来他是太纵容她了。他太过纵容仲君,纵容步剑尘,纵容柏雍,纵容李清愁,纵容韩青主,所以他们想背叛他,就背叛他;想伤害他,就伤害他;想欺骗他,就欺骗他;想羞辱他,就羞辱他! 他们忘了,无敌的只有郭敖一个人,他们是在郭敖的翼护下才有这种种权力啊,他们忘了是郭敖无私的奉献,才使他们拥有这一切的么? 什么卓王孙,什么姬云裳、崇轩,纵然天下无敌又怎样?谁有郭敖这样一颗无私为大众的心?他们为什么不谅解他的苦衷与奉献呢? 第39节:大结局(14) 郭敖忽然仰天狂笑了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是错误的,都在他无私的奉献面前忘记了虔诚。他们应该付出代价。 秋璇皱起了眉头,厌恶道:“你鬼笑什么?” 郭敖霍然低头,笑声顿时哑住:“你该知道,我喜欢你。” 他跨步,慢慢向秋璇走了过来。及地的长袍在地上发出沙沙轻响,金色的文藻绣满长袍每一个角落,都在灯火映照下发出粼粼的幽光。 他阴沉的脸色也被摇曳的金光映得阴晴不定。 郭敖的声音就跟他的目光一样冰冷:“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始,我就觉得你那么特别,冥冥中似乎有种温暖从你的心底发出,萦系在我身上。我极力地讨好你,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一切是那么的有趣。” 他的脚步重重踏下:“你的谎言并不能改变一件事实,那就是我才是这里的主宰!我要你用你的身体认清楚这一点,那也许会让你好好铭记住,彻底洗清你所有的错误。” 秋璇看着他双目中的疯狂,也禁不住惊惶起来,道:“你……你要做什么?” 郭敖冷冷道:“我要你扫除心灵上的浮尘,清楚地认识到,你心底的英雄,是我!” 逼近,高大的阴影将秋璇笼罩。秋璇怒道:“你疯了!” 郭敖冷笑在脸颊上挑起:“我没有疯,疯的是这个世界,竟然蒙蔽了如此纯洁的心灵。追随我,你才会看清楚这世界的真实。” 秋璇怒道:“快些滚开,你难道不知道我是……”然而她后边的几个字再也说不出来——她颈侧的穴道已被郭敖点住。 郭敖的声音中带了几分轻蔑:“我知道你是谁,华音阁的公主,天生注定要受宠的女儿。可是你现在还能呼唤谁呢?这里是虚生白月宫,绝没有外人能进入,那三个死老头也是再不会出现了,而你的两只怪虫,也只有靠声音能唤醒,但你试试看现在还能呼叫出声么?” 秋璇眼中一片骇然,她往后退了几步,尽力张了张口,却已发不出声音。 郭敖伸出手,轻轻拾起她披散的长发,眼中的柔情却显得有些残忍:“为什么要拒绝?难道你不知道我喜欢你么?” 他一步步进逼,秋璇一步步后退,最终被他逼到冰冷的墙角。 他一把抓住秋璇的手,将她的手腕牢牢按在墙上,然后身子整个压了上去。 秋璇厌恶的将脸转开,郭敖却故意追逐着她,在她耳边轻轻道:“你们说得没错,我比不上我的父亲。他有过两个女人,一个就是我的妈妈。一个孱弱的女人,不能保护我,也不能保护自己,受尽了这个世界的凌辱。我同情她,但却无法尊敬她,想起她受辱的样子,我就痛苦得全身发抖!” 他似乎完全沉浸入自己的悲伤中,声音都有些嘶哑,片刻,他顿了顿,爱怜地伸出手去,抚摩秋璇的脸颊,继续道:“第二个,就是华音阁的仲君,姬云裳。虽然我恨她,但我知道这才是完美的女人。她是如此强大、高贵、不容谛视……至少,能庇护她的孩子,让他们幸福,让他们不受欺凌!所以我发誓,我以后的妻子,也要和她一样。” 郭敖在她耳边诉说,手却顺着她的腮,向她的胸前滑去:“直到遇到了你,我知道你就是我要寻找的。你不会像边青衡那样,为我的地位而接近我——因为你不在乎;也不会像红姑娘那样,在敌人的胁迫下利用我——因为没有人能胁迫你。所以……” 郭敖突然抬起头,目光怔怔的盯在秋璇脸上,一字字道:“我要你追随我!” 他的手霍然一沉,秋璇衣衫上的海棠花海被这股狂猛的力量撕开,露出一片凝脂。 秋璇眼中满是惊骇,她极力挣扎,但双手被郭敖牢牢钳住,却完全不能挣开。 郭敖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用力搂过她的腰,让她完全贴近自己:“追随我……” 他喃喃自语,突然低下头去,在她颈畔一阵乱吻。 秋璇突然停止了挣扎,她的头霍然扬起,冷冷的看着他。 这眼中的冷漠竟让郭敖感到一阵恐惧。 她轻轻张开口,重复着几个字。虽然没有出声,但郭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你会遭天遣的。” 每一个人,都这样诅咒他,就连秋璇都不例外! 郭敖心中碎裂般剧痛,绝望地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 第40节:大结局(15) 他强行抬起秋璇的下颚,让她注视着自己,一字字道:“难道我就真的比不上别人么?” “是么?”他低吼一声,不待秋璇回答,突然俯身向她唇上吻去。 秋璇皓齿猝然咬下,一瓣丁香溅血而开。郭敖痛哼,手指闪电般探出。秋璇的身体被这道强猛的力量击得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郭敖急忙抢上扶起。 她似乎被他刚才那一击击得晕厥过去,但痛苦与嫌恶仍如镌刻的一般,留在她清丽的脸上。 这痛苦与嫌恶宛如是一根针,猛地刺入郭敖心底。 他不禁大怒,一股猛烈的火力自心底冲起,大叫道:“为什么不行?难道我配不上你?那你最初又为什么要对我好?难道你也在骗我?” 凄厉的声音在虚生白月宫里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答。 他猝然住口,定定地,俯视着秋璇。 “我会让你幸福的。” 这句话如同用生命钤印成的诅咒,在他口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几成了低声的呜咽。他一面啜泣着,一面恣意地吻着她冰冷的双唇,手中却紧紧握住她腰间的丝带,向下解去。 绯红的衣裙散开,郭敖的身子一震,发出一声重浊的嘶吼,仿佛是被灼伤了一般。 突然,一个尖厉的声音直穿了过来:“畜生!” 冷光飙转,倏然轰击而来。 郭敖反应才迟了半刹,那冷光轰然怒卷成万道皎电雪光,每一道都带着死亡的狂烈之舞,崩天彻地而来。 郭敖大惊,推开秋璇,电闪而退! 那冷光来得实在太快,太急,而他应挡得又实在太慢,太迟,眼见夜色宛如无声的狂潮,堆起数丈高的巨浪,向他卷涌而下,郭敖双臂一震,硬生生地向巨浪中插去。 一声厉吼冲天响起,怒血自郭敖身上飙射而出。他实在想不到这一招威力竟然如此之大,竟在一瞬间轰破了他的护身剑气,几乎将他的心脉斩断! 他抬头,就见姬云裳鹤氅翻飞,踏空而来。 郭敖大愕:“你不是被崇轩捉住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姬云裳并不回答,依旧一步步向他逼来。殿中铺就的巨大青石,都在她的开天裂地的杀气中纷纷破碎! 郭敖不知不觉向后退去,退了几步,恍然道:“我明白了!你根本没有被抓,而是勾结天罗教,你才是华音阁的叛徒!” 姬云裳没有停步,狂涛卷涌,夜色中响起一阵清厉的凤吟,却是她缓缓将暗狱曼荼罗掣出。 郭敖心中激怒,厉啸道:“姬云裳,你敢以下犯上?” 姬云裳完全不去看他,而是仰天惨笑:“今日我杀了他,你须不能怪我。”冰霜般的眸子中,却已有了泪光。 这泪光只瞬间就已凝结,化为无边肃杀。她广袖垂下,一道威严的杀意自她身上飙出,周围的一切,竟全都化为完全的寂静。 唯有一道袅袅的剑音,在姬云裳长袖中震动,这剑音恍惚已化作长空裂电,欲斩九垓! 郭敖虽已窥剑道极诣,却仍不由得惊心。 他这才知道,日前姬云裳与他一战时,根本未施展出全力。 那她此时为何如此激怒? 难道她见不得郭敖幸福,要将美满自郭敖身边斩开么? 难道她也偏袒卓王孙? 郭敖心中一股怒气爆开,他生生踏上一步,厉啸道:“叛教投敌,就是该死!” 撕耳欲裂的剑光声浪冲出,舞阳剑陡然出现在郭敖手中,剑锋光乱,直指姬云裳。 姬云裳紧紧盯住舞阳剑,怆然笑道:“我不该如此看重这柄剑的!” 她的身子飘起,就像是一朵夜云,天地却在她的剑光下显得如此渺小。 这一剑,连轮回都能斩断。 姬云裳的双目却已闭上,她不愿看到那人的血在自己眼前纷飞。 ——毕竟那是和他一样的血脉! 剑气直冲斗牛,就要将这片大地斩开,化为永生的尘芥,亿万年都无法再度凝集。 一声匆遽的声音直插了进来:“仲君且慢动手,大错还未铸成!”随着,那清矍瘦削的身影向剑光错乱处落了下来,姬云裳脸色稍变,剑光斜了斜,那惊天动地的大威力忽然化作一缕春风,萦身而灭。 姬云裳一字字道:“步剑尘,你若敢阻拦,我连你一起杀了!” 步剑尘退了一步,查探了一下秋璇的伤势,又将披风解下,覆在她身上,脸色极度难看,道:“大错尚未铸成,他……他还不致死。” 第41节:大结局(16) 姬云裳摇了摇头,一字字道:“你到如今还袒护着他?” 郭敖厉声道:“你们两个在胡说些什么?想杀我,就拔剑来吧,我岂会怕?” 步剑尘转身,深深盯着他,他的脸忽然变得无比苍老,连皱纹都显得那么清晰。每一丝皱纹中,都包含着无数的悲悯:“你真的不知道么?” 他的声音中似乎带着极为沉重的、可怕的秘密,让狂怒着的郭敖也不禁感受到了惊惶,急问道:“我知道什么?” 步剑尘慢慢道:“秋璇是你的妹妹。” 此心应舍饲毒龙 当啷一声大响,舞阳剑摔倒在地上,郭敖踉跄后退,他双目中尽是惊惧,突然暴怒道:“你……你胡说!你再敢胡说半个字,我一定杀了你,杀了你!” 他一把抓住步剑尘的肩头,内力狂涌而出,将步剑尘的肩胛骨捏得咯咯作响。 步剑尘一动不动,脸上却是寂静的萧索:“秋璇是阁主于长空于跟仲君姬云裳的亲生女儿,我本以为你知道的!” 郭敖的身子突然蜷缩起来,在那袭赤金色的长袍中瑟瑟发抖,他眼神斜斜向上,望向姬云裳。 姬云裳猝然阖上双目,手中的暗狱曼荼罗宛如风中之烛,在无边的杀气众微微震颤。 郭敖缓缓放手,双脚一软,坐倒在地。他脑海中一片混乱。 “秋璇是你的妹妹。” 一个意识清晰无比地跃浮在这团凌乱中:你犯下了滔天罪行,从此,你将被最卑鄙淫邪的人所不齿。 他痛苦地抱住了头,使劲将脸埋向地面,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这一生都在艰苦中度过,甚至连本来的姓氏都舍弃了。他有着天下无敌的父亲,却让他背负了一生都甩不开的沉重枷锁。他一辈子都想对别人好,为此他从华山舍身崖上跳过,被别人用剑刺过,但他都无怨无悔,坚定地认为应该将自己的武功奉献给所有的人。就算他背弃了友情,也只是想保护更多的人。 但为什么会缔造这样的结局?老天是瞎的么?他还怎么去面对他的属下,面对他那光荣而天真的梦想? 一阵沙哑的狂笑自郭敖口中发出,他慢慢抬头,站了起来。他的瞳孔邪异地扩张着,将整个眼珠占满。那漆黑就仿佛拥有无限的力量一般,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光芒。 巨大的长袍无风自鼓,金光红影簇拥下,就听郭敖大笑道:“假的,都是骗人的。全都想骗我,所以串通起来编了这么好的理由。你们以为我会相信么?” 姬云裳怒道:“畜生!你还在执迷不悟?” 郭敖那邪异的眸子深深注视着她,冷笑道:“尤其是你,你这个凭借一本正经掩蔽自己的坏女人。你的罪,让你该受天下最残酷的惩罚。” 他霍然回头,眸子中仿佛放出了乌黑的光,紧紧吸引住步剑尘的目光。 郭敖的声音仿佛是一圈绳索,卷住了他的心: “因为她弑杀了自己的亲夫。” 步剑尘一凛,他看了姬云裳一眼,决断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他们伉俪之情甚笃,是绝不可能相互残杀的!” 他喃喃道:“不可能,绝不可能的!” 郭敖的眸子宛如针一般刺着他:“其实你在听到的一瞬间,就已经相信了,是不是?因为以于长空的武功,本就没有人能杀了他的。既然他死了,那他就有着非死不可的理由。” 他靠近步剑尘的耳朵,轻柔地,仿佛揭开秘密的轻纱,轻声道:“也许这理由就是她?” 他看着步剑尘脸上神色的剧变,大笑了起来:“也许你应该亲自问问姬云裳,看她是怎么回答的。” 步剑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姬云裳,姬云裳的脸却是冰冷一片。神秘而诡异的笑容聚拢在郭敖的脸上,他的双目放射出奇异的光彩,对于自己所安排的这个局,显然投注了足够的热情:“她一定对自己当年的那一剑极为得意,因为它杀死了天下第一高手。” 郭敖拥起那身宽大的红袍,疯狂地大笑起来,不管步剑尘与姬云裳的脸色在他那响彻云霄的笑声中变得极为苍白。步剑尘嘴角颤抖,刚要问话,郭敖笑声倏然停住,将手指竖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嘘!先别急,等大家都到了再问。” 话音未落,他猛地挥拳向身旁的一方石像砸去。 那石像顶端雕着一块九转铃,机簧牵动,石铃在他这一击下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那啸声腾空而起,洞穿虚生白月宫,直达苍穹! 第42节:大结局(17) 这是虚生白月宫中,紧急召集阁众的机关。 只消片刻,虚生白月宫中就多了不少人,每一个都惊骇的望着姬云裳、步剑尘还有郭敖,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即便是紧急之下,敲响九转铃,虚生白月宫也不是每个华音阁弟子都能进来的。 来的,都是华音阁中职位可观者。 郭敖满意的看着这些人,手指一根根蜷起来,仿佛在数算着什么,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好了,该来的都来了。” 步剑尘却沉默起来,他甚至不敢看姬云裳,因为他害怕自己真的问出这句话来。 只要问了,他跟姬云裳之间的信任就完全崩塌。 姬云裳脸上的惊讶,愤怒,伤痛一丝一丝收起,回复成她本来的冰冷。她那本可颠倒众生的面容此刻却仿佛是一件精雕细刻的玉器,笼罩着着冷傲与威严的光。 这冰冷骄傲的后面,是一颗什么样的心呢? 她没有抬头,只凝望着步剑尘的影子,那是在夕阳的光下,急速地抖动着的影子。 她知道步剑尘的心中正在剧烈地交战。 骗过郭敖,率众前去昆仑,本是她的计策。一切如她所料,她已找到了那个人,定下了万无一失的计划。无需多久,郭敖就会恢复成以前那个江湖浪子,华音阁也会选出新的主人。 然而,即便是她,也会有算错的时候。 她绝没有想到郭敖会突然侵犯秋璇,没有想到自己的盛怒,更没有想到郭敖会在此刻,将她那隐藏多年的伤痛提起。 “因为她弑杀了自己的亲夫。”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她的心中就已响起破碎的声音。 普天之下,再没有第二句话能让她如此动容,如此悲伤! 这不是伤在剑心诀之下,而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这个簇拥在一身华服中的少年暴君,这个她曾一心一意想要帮助、辅佐的孩子。 她的笑有些无奈,也有些悲哀。 虚生白月宫中一片沉寂,华音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姬云裳身上,目光中充满了惊骇、愤怒与期待。 期待的是姬云裳的辩解,愤怒的却是对郭敖的愤怒。 每一个华音阁弟子都已下定决心,只要仲君说一句不是,他们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把郭敖这胡言乱语、血口喷人的混蛋砍成两段。 绝没有人能侮辱阁主于长空,也没有人能侮辱仲君姬云裳! 二十年来,这两个名字都他们的骄傲,他们的信念! 灼灼目光中,姬云裳徐徐抬头。 她凝望着步剑尘,声如凤吟:“他说的不错,长空……是我杀的。” 四周一片惊声,每一个人都骇然望着姬云裳,脸上只剩下一片灰色。 那是一切都已坍塌后的灰色。 步剑尘头猛然抬起,直直地看着她,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姬云裳淡淡地笑着,她知道,若是另一个人对她说这句话,她也一定会极度惊讶。 她也一定会像步剑尘那样,为于长空报仇的。但奇怪的是,她不再悲伤,她甚至有些解脱的感觉。 终于说出去了。 这一剑,于长空是笑着去了,但她却在午夜梦回时,数度泪湿满襟。那一剑斩断的并不只是生命,而是数十年的恩爱,数十年的相思。 这些都是债。 步剑尘的颤抖霍然停止,他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丝辛凉。他的声音仿佛是秋天里的枯草,没有一丝生命:“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我? 姬云裳的笑更加凄凉:“为什么是我?” 步剑尘突然暴怒起来:“你可知道我发誓要为阁主报仇的么?我若不能手仞凶手,所有与我有关者全都沦入地狱,受万世刑罚,永世不得超生!” 什么样的誓言,能够这么恶毒? 步剑尘深深陷进自己的狂怒中:“你可知道,我发的是血誓啊!” 姬云裳的瞳孔骤然收缩:“你去过血池?” 步剑尘惨然点头,一字字道:“你该知道,在那个禁忌之地发过的誓,一定会应验的。” 姬云裳涩然苦笑道:“你为什么要发这样的誓?” 步剑尘惨笑:“因为阁主对我的恩情实在太重,我无法报答。” 突然,一声尖响,丝竹剑拔鞘而出,指向姬云裳。 姬云裳脸色映在细长的剑身上,阴晴不定。 步剑尘一声长啸,丝竹剑顿时幻起千层剑光,向姬云裳袭去。 第43节:大结局(18) 他知道自己修为与姬云裳差得太远,这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他也知道自己赢得过姬云裳的机会不足一成,所以早就做好了将鲜血酬知己的决断。 只是他无法放得下小鸾,他那孱弱多难的女儿。 眼泪几乎要模糊了视线,巨大的伤痛让他的神智都开始恍惚。 丝竹剑一窒,步剑尘猛然抬头,就见剑身已完全没入姬云裳的体内。姬云裳竟然完全没有招架,躲闪。 步剑尘大骇,忍不住放开剑柄,细长的丝竹剑在姬云裳的胸前抖动着,仿佛是一个夙世轮回的印记。 他忍不住大叫道:“你为什么不躲开?” 姬云裳惨然一笑,没有回答。她握着丝竹剑的剑柄,一寸寸将它拔出。 骨骼破碎的声音无比刺耳,大蓬鲜血在她指间开谢,但她的笑容中却有份释然,因为她终于偿还了这一剑。 于是,数十年的恩爱,数十年的相思,都不再为空。 她的声音也仿佛来自天际:“我这条命已经还给了华音阁,自此,再没有承诺能拘束我。” 她的目光投向郭敖,这目光剥离了愤怒与悲伤,唯留下一片澄静。 令人心胆俱寒的澄静。 郭敖的心也不禁被这寒意所摄,剧烈的颤动了一下。 随即,他的心中涌起一阵狂怒,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已经重伤至此,他却还是惧怕她! 他冲上前去,将姬云裳手中的丝竹剑夺过,用力在空中挥舞着:“那又如何?又如何?” 姬云裳任由他将剑夺去,只淡淡一笑:“我若今日不死,日后千山万水,也要斩你于剑下!” 没有过多的威胁,这句话从她口中而出,已是足以匹敌死神的诅咒。 郭敖呆了呆,突然狂笑道:“我等着,我等着你!”他手中长剑一抖,就要向姬云裳斩落。 步剑尘嘶声喝道:“住手!” 郭敖猝然收剑,恶狠狠地望着步剑尘。他的神色急剧变换,突然,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 他将丝竹剑放在步剑尘手中,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终于应了自己的誓言,为我父亲报了仇。全华音阁的人都看到了呢。”他脸上满是愉悦,似乎真诚地为步剑尘感到欢喜。 他说的没错,此刻,华音阁弟子们全都怔怔的站在虚生白月宫中,望向他们,不知如何是好。 鲜血化成红雾,将姬云裳笼住,与辉煌的灯火相映,显得极为耀眼。 步剑尘呆呆看着手中的丝竹剑,眼中慢慢沁出了一滴眼泪。 又为何,要刺这一剑? 郭敖笑道:“你一定很后悔刺了这一剑,是不是?” 步剑尘无言,他的确分不清楚,是不是该刺这一剑! 若他知道杀于长空的是姬云裳,他还会发这个誓言么? 郭敖叹息着,满怀悲悯地道:“那让我帮你一把,赎回自己的罪过吧!” 他的掌倏然在丝竹剑上一带,剑锋嗡然回折,刺进了步剑尘的胸口。郭敖一掌拍在弯曲的剑身上,失魂丧魄的步剑尘动也不动,任由他将整柄长剑拍入了自己的胸口。 步剑尘低头,看着自己的胸。那同样是一枚夙世轮回的印记,钤在他的胸口。他忽然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剧烈地咳嗽着。 因为他忽然发觉这件事非常可笑。 他辛辛苦苦将郭敖找来,动用一切力量使他成为阁主,不惜任何代价遮掩着他的过错,为的就是让他将这柄剑刺入自己的胸口么? 步剑尘大笑起来。 如果这只是一场戏,那可是相当精彩的一幕啊。 他没有笑太久,因为他很快就倒在地上。他伤得实在太重。 郭敖一直微笑看着他们两人,他甚至随着步剑尘蹲了下去,盯着两人看了很久。他的脸上始终挂着神秘的笑容,似乎在期待着步剑尘跟姬云裳会有更精彩的表演。 过了良久,郭敖才轻轻站直了身体,突然叫道:“韩青主。” 旁边帷幕一阵乱颤,韩青主尴尬地从帷幕中抬起头来,看了郭敖一眼,不敢说话。 郭敖脸上带着愉悦的微笑,但不知怎地,韩青主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心底一寒,呼吸几乎瞬时停止。 郭敖微笑道:“我想将这两个人交给你,你能保证将他们完好无损地交还给我么?” 韩青主一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郭敖搔了搔头,道:“那就很不好办了,因为这样你就显得很没用了。” 第44节:大结局(19) 亮光陡然一闪,韩青主就觉小腹一阵炽热,他惊讶地抬头,就见方才还插在步剑尘身上的丝竹剑,已深深嵌入了自己的身体中。他茫然地深深思索着,不明白这件事为何发生在自己身上。然后,倒下。 郭敖笑了,在韩青主身子倾倒的一瞬间,握住了丝竹剑的剑柄。所以他不需要用一点力气,丝竹剑就从韩青主的身上拨出了。至于这样会使韩青主的伤口扩大了一倍,这却不是他所关心的。 他皱了皱眉头,喃喃道:“是不是因为我太凶,所以韩青主才不肯帮我呢?” 他有歉然看了韩青主一眼,声音放得很柔,很轻:“琴言,楼心月。” 他望向的,是站在台阶下的两人。 两人都是一惊,琴言急忙低头,躬身道:“阁主。” 楼心月冷冷盯着郭敖,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郭敖也看着楼心月,他的笑容很温和,却让琴言心头发寒,悄悄扯了楼心月一把。 楼心月怒道:“大不了被他杀了,我为何要怕他?” 郭敖柔声道:“不错,为什么要怕我呢?我喜欢你这种性格,因为有性格的人,往往也有本事。”他转身向大殿门口走去,笑道:“这三个人就交给你了,一个是我的救命恩人,一个是我的继母,一个是我的得意属下……你可要记住,不可以让他们有丝毫伤损的。” 大门涩然作响,徐徐打开。郭敖的身影渐渐没入了门外的夜色中。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琴言才长出一口气,抬起头来。此时的郭敖散发着一股妖异的魔力,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从未感受过这种窒息的感觉,那实在太难受,太压抑。她转头看了一眼步剑尘与姬云裳,刚松开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 郭敖的心情却极为轻松愉快,因为他一直哼着歌。这歌声一直伴随着他,来到了青阳宫。 他还记得,他的两个朋友,留在这里。他决定要探望探望他们。 柏雍与李清愁对坐在灰烬里,正在闭目疗伤。 郭敖悄悄站在他们身后,赞叹道:“我每次见到你,都觉得很神奇。你本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还活蹦乱跳的,现在几乎跟没伤过一样了。” 柏雍一动不动,郭敖悠悠道:“要是姬云裳跟步剑尘有你这样的本领就好了。” 柏雍倏然睁目,道:“你伤了他们?” 郭敖微笑道:“是步剑尘伤了姬云裳,然后我为我亲爱的继母报仇,又伤了步剑尘。” 柏雍盯着郭敖,双目一瞬不瞬。郭敖眨了眨眼睛,道:“我脸上有花么?” 柏雍一字字道:“你还有没有人性?你难道看不出来,你能做上这个阁主,完全是他们两人努力的结果?” 郭敖微笑道:“我看不出来。” 柏雍闭上眼,不再说话。 郭敖笑道:“我只看出来,你若是不赶紧去看看他们,他们只怕撑不过今日晚上。” 柏雍深重地叹了口气,双目睁开,诚恳地看着郭敖:“住手吧,郭敖。你该明白,你这样做下去是没有结果的。” 郭敖笑了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道:“所以我来问你,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的笑容很灿烂:“仲君带着阁中主力投敌,三百位属下战败,正道援军又要逃跑,刚才又差点强暴了自己的亲生妹妹,只怕此时已经众叛亲离,成了孤家寡人。你说我要怎样才能战得过天罗教,成就辉煌的功勋呢?” 他叹了口气,道:“只怕只有你这个天才脑袋才能帮得了我了。” 柏雍冷哼一声,道:“我帮不了你,我也不想帮你。” 郭敖突然暴怒,一把掐住柏雍的脖子,厉声道:“你若不帮我,我就大开杀戒!先杀李清愁,再杀了沈青悒!他们都是你害死的!” 柏雍冷冷看着他,郭敖的手紧紧卡住他的咽喉,一丝气也透不进去,但柏雍的脸神却丝毫不变,就那么冷漠地看着郭敖。 郭敖忽然“啊”的一声,急速收回手,脸上又浮现出温柔的笑容,双掌合十,抱歉道:“对不住,我忘了咱们是很好的朋友,我不该用这么粗鲁的方式对你。请你接受我诚挚的歉意。”说着,他微微鞠躬,脸上的歉意是那么诚恳。 一旁静坐的李清愁倏然睁开眼睛,注视郭敖,他的双目中露出一丝惊恐。 此时的郭敖,还是那个快意江湖的剑神么? 第45节:大结局(20) 李清愁与柏雍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重重的迷惑。 柏雍叹了口气,道:“郭敖,我最后劝你一句。你若此时回头,我仍然当你是朋友。” 郭敖忽然将手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丝微笑:“我想到啦,就该这么办。” 他拍了拍柏雍的肩膀:“你想不想知道我的计划?”说着,大笑而去。 他的确想通了很多问题,这尤其让柏雍与李清愁担心。 车辚辚,马萧萧。 无数车驾随着郭敖上山,郭敖仍然哼着歌,表情十分愉悦,让看着的人都觉得心里极为舒畅。 尤其是看在燃眉大师与清玄道长的眼里。几驾大车上满登登地堆满了书籍,仿佛是极普通的货物一般,这让两人多少有了一点疑惑。有本书因为包扎得不好,从车上掉了下来,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字《莲心掌》。燃眉大师耸然动容,因为莲心掌正是少林七十二绝艺的一种,他急忙抢上,才翻了几页,脸上就充满了惊讶与欢喜之意。 因为这的的确确是莲心掌的秘笈,而且是少林寺早就丢失多年的秘笈。清玄道长一看到燃眉的表情,立即窜了出去。他一把扯下马车上的那本《真武剑经》,慌慌张张地看了几眼,脸上的表情立即变得似笑非笑,使劲揣进了怀里。 其他的人一见两人如此反应,立即一哄而上,纷纷抢了起来。燃眉与清玄脸色大变,怒道:“你们这帮无礼之徒,竟敢跟少林、武当的掌门抢东西?快快滚开!” 但这些人哪里管得了这些?刹那间将几驾马车围得水泄不通,哄抢起来。 郭敖微笑看着这纷闹的一幕,不由大为赞叹。这么多人拥挤着,还要抢夺秘笈,施展出来的拳法武功可真是精妙之极。你看燃眉大师怀里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书,吹胡子瞪眼睛的,面皮紫涨,一面破口大骂,一面施展出不知是罗汉拳还是观音指的武功来,驱赶着周围的人。但他双手又要护着怀中之书,还想抽空多抢几本,那拳指施展出去,能不能打到人,还真是一个极为恼人的问题。 堪堪夕阳落尽,众人的哄抢才有了个大致的结果。但却没有一个人满意的,互相喃喃骂着,几乎就要动手群殴。 郭敖抬眼望去,山岚幽寂,绿树掩映,一座巨大的石殿殿顶就从拐角处透了出来。 郭敖微笑道:“天色也晚了,大家去歇歇脚吧。”先行几步,进了殿中。 有道是拿人的手软,众人虽急于带着战利品下山,却也不好直接拒绝郭敖的邀约,只得一面争执,一面跟在他身后。 这是一间废弃的大殿,殿中积满灰尘,似乎多年无人踏足过。 殿阁空旷,暗影重重,众人正有些犹豫,就觉一阵诱人的香气从大殿深处传来,郭敖挥了挥手,沉重的帷幕打开,众人这才发现帷幕后面竟堆满了密封的酒坛,旁边还摆好了刚烤好的牛肉。 郭敖挥掌拍开一坛的泥封,顿时酒香四溢。他将酒坛提起,满饮了一口,赞道:“好酒!” 抓起旁边的牛肉,就是一顿乱嚼。大家争斗了这么久,也都倦了饿了,纷纷拿了酒肉,按门派拢在一起食用。 郭敖微笑道:“等诸位都吃饱喝足了,我索性拿出华音阁中由第一代阁主简春水亲笔所写的《春水剑法》来,让大家开开眼界。” 众人一听,精神顿时一长。传说只有这本《春水剑法》,记载的才是真正的剑谱。而无论简碧尘还是于长空,那绝世的武功都脱胎于这本秘笈。一听郭敖要公开此宝,哪有不激动的?为了在等会的争抢中能多些力气,都狠命咬着酒肉,争取快些回复内息。有些甚至将门派中秘传的大还丹、香露丸大把地抓了下酒。 郭敖微笑着,浅酌低唱,仍然哼着那首不知名的歌。 燃眉醉醺醺地拉着郭敖的手,道:“郭兄弟真是千古难遇的英雄豪杰啊。老衲平生没佩服过人,可见了郭兄弟,这颗心啊,就服服帖帖的,再说不出半个不字来。人家说有的人天生就有英雄气概,老衲本来还不相信,此时算是彻底服了!” 说着,用力拍了拍郭敖的手背,哈哈大笑起来。 他自己笑了几声,见郭敖并不附和,有些尴尬,支吾了几声,道:“郭兄弟说要将《春水剑法》与我们共赏,这就拿出来吧。” 郭敖笑容渐渐和煦起来,盯在燃眉的脸上,话语温婉,就仿佛是跟一个多年的老朋友说话一般:“你拿了我的书,喝了我的酒,还拉我的手,我们是不是已经成为好朋友了呢?” 第46节:大结局(21) 燃眉笑道:“咱们当然是好朋友了,老……老衲早就将郭兄弟当成朋友了。” 他觉出有些不对,想将手抽回。郭敖手一翻,将他的手掌攥住,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原来我们都已经是好朋友了,怎么我却不知道呢!” 燃眉脸上变色,急忙运劲回夺,一股劲力洪涛般卷了过来,就听咯嚓嚓一阵脆响,他的五根手指突然一齐跃了起来,在他手掌上扭曲着。骨骼噼啪作响,沿着指间的缝隙分裂着,不一会儿整个手掌就变成了五只巨大的手指。这分裂却并不停止,一直顺着他的手臂连绵而上。咯嚓嚓的声音越来越响,他的腕骨硬生生地被挫碎,分成了鲜明的五支。鲜血激溅,涂得满地都是。 这一切,都在燃眉的嘶啸声中完成的。等分裂延续到他的肩胛时,精修苦进的燃眉大师终于晕了过去。 郭敖躬下身来,笑嘻嘻地看着燃眉,道:“你现在比较像我的朋友了,因为我的每一位朋友,都几乎被我杀死啦!” 他目光抬起,看着每一个人:“还有没有人想成为我的朋友?” 众人齐刷刷地掉头。不敢与他对视。郭敖拢着那袭宽大的绣金火涣袍,重重叹着气:“做我的朋友很有趣的,你可以体验到这个世界上无与伦比的境界。你们不想试太可惜了,因为……” 他的目光停在清玄身上,清玄急忙道:“我……我该下山去审小贼去了……” 郭敖那欢愉的笑容陡然收住,冷冷道:“因为不做我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 他面容极冷,却爆发出一阵惊天大笑! 所有的人都禁不住心底一震,郭敖身形倏然涨大,在满身金色藻绣的映衬下,宛如死神般笼罩全场,他的笑声狂烈:“做我的敌人,你们准备好了么?” 他一把抓起一只酒坛,用劲甩在山崖上。酒坛砰然碎裂,酒液缓缓流了出来。好酒,金黄的酒液宛如蜜汁一般,浓稠微浊,清香扑鼻。只是酒坛底下赫然游出了一只淡金色的小蛇。 众人一齐大惊,纷纷将身边已饮干的酒坛击碎,他们的脸色全都变成了死灰色,因为每只酒坛里都游出了一条蛇。 淡金色的金冠王蛇。天下奇毒金冠王蛇。 郭敖笑声倏然停住,冷冷道:“佛说,贪婪是种罪!” 清玄脸色变得很惨,冲到郭敖面前,嘴唇哆嗦着,大声道:“我对阁主忠心耿耿,请阁主赐我解药!” 郭敖微笑道:“你现在知道做我的朋友的好处了?” 他轻轻踢了燃眉一脚,道:“他是我的朋友,所以不用担心毒酒的问题。”他俯下身来,将一枚药丸塞进了燃眉的口中。那药丸入口就化,燃眉脸上本笼着一层死灰色,此时迅速褪却,虽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却显然已不再受蛇毒的困扰。清玄眼巴巴地看着郭敖的手,想要出声哀求,却又找不出话可说。他毕竟是武当掌门,还记得一点颜面。 郭敖大笑道:“求我啊,只要求得我高兴,我就将解药给你们。” 清玄再无顾忌,伏地大声哀求起来,别人一看,那肯落后,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刹那间阿谀之声四起,当真是要多肉麻有多肉麻,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哀求了片刻,又忍不住互相骂了起来。 郭敖闭上眼,极为陶醉地享受着这一切。他乐在其中。 他伸手,从身后的马车上提出了一个羊皮囊,随手抛了出去。皮囊落在人群正中间,立即散开,一蓬丹药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众人一呆,立即醒悟过来,发一声喊,狂冲了过去,顿时抢成了一片。清玄凭着绝顶武功,率先夺得了一颗,急忙吞了下去。双手还不肯停住,想再夺几颗,留着备用。 他身前的人突然惨嚎一声,住手不再争抢,呆呆看着清玄,脸上露出恐怖之极的表情。 清玄大惊,厉吼道:“你看什么?你看什么!” 那人挣扎着想指指他,但一只手却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清玄心中恐惧之极,抬手抹了抹他的脸。他的脸随着手就掉了下来。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忽然就感到了一阵极度的轻松。 他所有的一切,都从身上脱落,只剩下一幅沾满血肉的骨架,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骨架中的五脏六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兀自蠕动着。旁观的人能清晰地看到那枚药丸随着内脏的抽搐不住地陷落,所到之处,那些鲜活的器脏全都变成了一堆腐烂的黑泥,跟着脱落。 第47节:大结局(22) 什么毒药,竟然有这样诡异的威力? 众人心头剧震,就听几声怪叫声响起,却是几位手脚快的,比清玄晚不了几时吞下了药丸,刚看到清玄的惨状,自己也就步了后尘。有一个人用手扣进咽喉,想将药丸扣出来,他的确做到了,而他的咽喉,也被扣出了一个大窟窿,乌黑的鲜血不住冒出。 众人发出一声大叫,忙不迭地将抢到的丹药扔掉。他们一齐惊恐地看着郭敖,郭敖欢愉地哼着那首无名的歌,兴奋地笑道:“好不好玩?” 众人尚未从清玄的惨死中解脱出来,不敢回答。郭敖悠悠道:“我只不过想要你们知道,只有听我的话,才会得到真正的解药。” 一声叹道响起:“你何必这样做?” 这声叹息仿佛就在耳边,众人都不禁一惊。四下看去,却再无旁人,唯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尚在半山处,正踏着满山落叶缓缓行来。 郭敖一动不动,看着他缓缓步入殿中,笑了:“又是一位老朋友。” 白衣振振,不惹尘埃。 杨逸之在郭敖身前三丈处止步,他的眉峰中锁着悲悯,对武林正道,也是为郭敖。 他叹息:“你何必与他们为难?” 郭敖冷笑:“你又何必与我为难?” 杨逸之沉默,许久,道:“我未想到,我们二人之间,会有一战。” 郭敖摇头:“我们不会战的。因为我们有着相同的敌人。”他柔声道:“那就是天罗教!” 杨逸之眉头挑了挑,他背负双手,静静等着郭敖说下去。 郭敖微笑道:“我用的手段虽然卑劣了一点,但只是想挑起他们的斗志,与天罗教一战。你也知道,只凭他们的自觉,只怕还未开战,就早跑光了。” 杨逸之默然,显然,他无法反驳这一点。 郭敖道:“若想要解药,就拿天罗教徒的首级来换,你是他们的盟主,若你能杀得了天罗教主崇轩,那我就给你足够的解药,将他们全救过来!这个交易怎样?” 杨逸之一时无言。 郭敖期待地望着他,脸上的神情说不上是诚恳还是讽刺:“更何况,我们也曾共过患难,如今你我分别执掌武林半壁江山,这番宏伟的事业,岂能没有你参与?” “我所有的朋友,都注定要在这一战中,名垂青史。”说着,他大笑转身,向下山行去。 杨逸之没有回答,只是仰头向天,轻轻叹了口气。 要杀崇轩么? 郭敖依旧哼着歌,心情更是愉悦。 只剩下一件事了,若这件事也妥当了,那一切就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若这件事一直放任不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化成洪涛,将他吞没。 谁才是财神? 华音阁中最后一位极神秘、权势极高的元老,究竟是谁?他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 这可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啊。 郭敖的歌哼得并不稳,因为他的思绪很杂,很乱。 山道上突然冲来了一个黑影,远远地,一见到郭敖,就娇呼道:“阁主!大事不好了,天罗教已经杀到门口!” 郭敖一惊,脚步猝然收住。琴言疾冲而来的脚步收不住,差点撞在了郭敖身上。但她从郭敖眼中并未看到紧张之色,相反,一缕微笑自郭敖脸上泛出,他喃喃道:“终于来了么?原来他还是怕我啊。” 琴言急道:“阁主,快去救援吧,楼姐姐她们快守不住了!” 郭敖微笑道:“急什么?华音阁名垂天下数百年,哪里是说攻就攻破的?我们慢腾腾下去,才能正捣其不备呢。” 他不但不向山下走,反而向山上行去。琴言又忧又急,掉头奔了回去。 郭敖摇头道:“傻孩子,难道你不知道华音阁有四天胜阵卫护,就算天罗教倾全力来攻,也未必能攻得破么?” 他悠悠笑了:“何况以我这些日来对华音阁的了解,其中至少藏了三十位早已绝迹江湖的老魔头,若华音阁真有危急,他们岂能袖手?” 他不禁想起了卫护在秋璇身边的嘻、哼、哈三人,心中涌起一阵愤怒。若不是这三个老不死的恰好不在,他又怎能动得了秋璇一根手指? 他重重哼了一声,突然显身在正道群豪身前! 群豪一惊,就连杨逸之也有些愕然,不知道郭敖去而复来是何用意。 郭敖一字字道:“天罗教就在山下!” 群豪耸动,郭敖却破颜一笑,道:“不过已经被华音阁的四天胜阵困住了。你们跟我下去,只管拿刀拿剑砍,一个头颅就换一枚解药。” 第48节:大结局(23) 群豪一阵欢呼,他们大都听说过华音阁四天胜阵的威力,天罗教纵然势力雄大,被困住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耳听体内的剧毒有肃清的希望,都是如释重负。 一千余人在郭敖的带领下,鱼贯而下。 洛阳宫殿化为烽 偌大的华音阁隐在黑暗中,显示出极为诡异的宁静。 ——天罗教兵临城下,阁中仍然如此宁静,这的确很不寻常。 难道,华音阁已被攻克? 众人不敢出声,各自展开轻功,迅捷无伦地向前奔突着。在郭敖的指点之下,他们迅速通过了布在华音阁周围的四天胜阵。 阵中悄无声息,一切如常,似乎根本未被触动。 难道琴言是在说谎?难道是天罗教的实力太过强劲,在瞬息之间就让华音阁失去了抵抗之力? 这又如何可能? 郭敖与杨逸之一言不发,但他们的眉头却一齐皱了起来。 华音阁的大门就在面前,那黑暗却仿佛更重了起来,覆压整个华音阁。郭敖心中朕兆忽起,就听一人道:“诸位且请留步。” 一道火光轰然窜升天际,纷纷落了下来,立时化作几十道巨大的火龙,将周围映得一片通明。那火龙也不知是何物烧成,烈烈燃烧着,火势丝毫不见减少。 正道群豪都不禁心头一凛,纷纷住步,就见崇轩微笑背负双手,站在华音阁大门之前。丹真依旧一袭白衣,一张斗笠,陪在他身旁。 他们身后,左边,是几百名黑衣打扮的武者,众人一望便知是天罗教教徒。右边,坐着三百多人,赫然乃是华音阁的弟子。步剑尘脸色平静站在他们中间,旁边是柏雍与李清愁、韩青主诸人。 郭敖的瞳孔骤然收缩起来! 华音阁居然与天罗教相安无事,这实在太惊人了! 正道群豪心下迷惘,一齐目注郭敖,等着他发号施令。 郭敖脸色阴沉,望着步剑尘,第一句话竟然是:“姬云裳呢?” 步剑尘摇了摇头:“仲君伤势过重,已带着秋璇,暂回曼荼罗教去了。此后阁中之事,暂由我全权负责。” 由他负责,言下之意,郭敖已经不是他们的阁主了。 郭敖似乎并没有听出这等言外之意,依旧拥着那袭极其宽大的绣金红袍,傲然四顾着。 步剑尘望着他,心底却长长叹息了一声。是他苦劝姬云裳离开的,因为,他实在不愿意看着郭敖死在她手上。即便如此,她留下的那个诅咒,也迟早会有实现的一天。 千山万水,我必斩你于剑下。 她的誓言,从未落空过,他极力安排,也不过希望这一天来得晚一点罢了! 郭敖全然不明白他的苦心,整了整衣袖,冷笑道:“她人虽走了,但叛变的心却留了下来……”他霍然抬头,盯住步剑尘:“结果连你也受了感染,一起投敌了么?” 步剑尘面容淡淡的,并不生气,也不置辩。仿佛是心中有愧,又仿佛是根本不值得争辩。 郭敖瞧在眼中,心中怒气更增,他锐利的双眸突然射向崇轩,冷道:“想不到我还是低估了你。” 崇轩微微一笑,道:“华音阁名垂百年,一草一木都已沾染灵气,受兵戈不祥。我们不如在此决战,如何?” 郭敖冷笑,他那完全扩散的瞳孔立成森黑一片,紧紧盯着崇轩,却忽然破颜一笑,道:“人言天罗教主崇轩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想不到现在却为了我费这么大的周折,我又该如何报答呢?” 崇轩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之色,道:“我只悔自己不慎,至令抱鹤枉死……” 郭敖微笑道:“既然如此,你何不去陪他?” 他脸色陡然一寒,扬声道:“金冠王蛇之毒中掺杂了丹顶红,一时三刻若得不到解药,则毒性攻心而死。于今只有一个时辰了!” 正道群豪各各心惊,不知谁大喊一声:“砍了他们这群王八蛋!” 众人一齐大声呼喊,红着眼冲了上去。 杨逸之正要阻拦,却被郭敖拦住。他含着笑容,先指了指杨逸之,又指了指柏雍,冷冷道:“我今日所说的话不想有任何人反对,你们最好严格按照我的话来做。” 柏雍、杨逸之、李清愁尽皆默然,天罗教的黑衣教众与正道群豪已然打了个难分难解。郭敖紧紧盯住崇轩,凌厉的剑气飙发激荡,崇轩虽然不惧,但也暗暗惊心,不敢轻易妄动。喊杀声越来越紧,郭敖突然扬声道:“能带华音阁弟子头颅回来的,一样换解药!” 第49节:大结局(24) 步剑尘脸色骤然一变,急声道:“结波若阵!” 但却哪里来得及?正道群豪杀红了眼,一闻郭敖的命令,立即潮水一般冲了过来。正道群豪占了个人多,华音阁与天罗教武功稍高。但战到后来,杀红了眼,华音阁与天罗教也互相攻杀了起来。 杀声震天,只有不远处的华音阁,还保持着静寂。 杨逸之脸色变幻,眼看着正道群豪人数虽多,但除了同门同派的弟子之外,相互之间的配合极差,往往一人对一人不落下风,但两人对两人就稍有逊色,而三人四人以上的阵法战,就颇有不如了。幸好有少林派的罗汉阵与武当派的真武剑阵将群豪护住,这才杀了个旗鼓相当。看了不多一会,正道群豪就死了三四十人。 杨逸之心头极为不忍,数度想出手,郭敖冷冷道:“你的风月剑法只能出手一度,能救得了几个人?” 杨逸之一窒。 郭敖注视着一千余人誓死血战,双目中忽然怔怔地流下泪来。他抽噎道:“你们两位难道不觉得感动么?” 他喃喃道:“你看这些江湖好男儿,为了对抗邪魔外道,抛头颅洒热血,横尸神州大地,为自己的子孙们谋一处永福。我们应该敬重他们!” 他忽然跪下来,向血战的人群拜了几拜。 李清愁脸色一变,柏雍与杨逸之脸上都闪过疑惑之容,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 忽然,一缕轻音钻入了他两人的耳中:“随我一齐出剑,只要杀了崇轩,其余诸魔都不足为惧!” 柏雍与杨逸之都是一凛,知道郭敖说的并没有错。天罗教乃是当今武林的公敌,此次若再战败华音阁,只怕天下再无可与之抗衡。眼见黑衣教众行动整齐划一,渐渐取得了上风,而华音阁却似早已与天罗教沆瀣一气,无心抵抗。柏雍与杨逸之对望一眼,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决断。 崇轩当杀! 柏雍沉吟之色终于决然,道:“你如果真的要杀崇轩,就要听我的安排。” 郭敖脸上浮起一丝微笑:“当然。普天之下,就数你的智谋最高了。我留你到现在不杀,便是想借助你的这颗灵心。” 柏雍苦笑颔首道:“如此甚好。你安排正道群豪与天罗教先交手,死伤这么多人,本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激发出自己的飞血剑法,使搏杀崇轩时更多一分把握。但你却不知道崇轩修习的乃是血魔搜魂大法,也是因血成威,配合他身上所穿的上古秘宝血鹰衣,威力比飞血剑法更高!死尸血气越多,他的威力越大,咱们的胜算就越小!” 杨逸之忍不住动容道:“血鹰衣竟然在崇轩身上?” 柏雍苦笑点头。 血鹰衣,传说是青鸟魔族长老心头之血染成,能将血魔搜魂之术发挥到极至,顷刻击杀武功高于自己数倍的高手。 血鹰衣,因血而生,无坚不摧,传说出世之时,连天上的神明都可以击落。 郭敖却并不担心,微笑道:“你自然是有办法的,是不是?” 柏雍收起了永挂在他脸上的嘻顽之色,肃然道:“要杀崇轩,须要先杀丹真!” 郭敖沉吟点头,道:“你说的很对,丹真虽然未显露过武功,但诡异之术层出不穷,出其不意施展出来,往往能收奇效。我同意先杀她。” 柏雍笑了笑,道:“你若是同意,那就好办多了。一会我们一起出手,殂杀崇轩,丹真一定会阻止。等她出手之时,我们便转攻向她,一举先杀了她,再趁着崇轩心神激荡之时,一招必杀!记住,绝不能让崇轩的血鹰衣出手。” 郭敖击掌道:“果然是好法子!相信咱们三人联手,天下再无人能挡得住!” 杨逸之眉目间蕴含一丝犹豫,迟疑道:“但是……” 柏雍微笑道:“杨盟主武功特异,只能出手一次,不过不须担心,这一次就已足够了!” 杨逸之注视着柏雍,柏雍脸上的微笑显得那么自信而安定。杨逸之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叹息道:“可惜这么多大好男儿!” 郭敖大笑道:“死得其所,又有何憾!” 剑气如虹,猝然自郭敖跪伏的身上冲天而起,华音阁前湿重的血腥之气被这股剑气冲激,化作一层淡色的红雾,笼罩在郭敖身上。郭敖倏然立起身来! 他那宽大的绣金红袍临风鼓涌,此时更如顶天立地的魔神一般,卷绕着一天红雾,踏四极而立! 第50节:大结局(25) 激战中的三方都感受到一股凌厉霸猛的杀气在场中轰然怒卷着,心头不禁兴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双目尽皆赤红! 同时,一个宛如厉枭般的锐吼声曳空响起:“崇——轩——” 恍惚之中一道红影裂开了长空,带着淬厉的锋芒,越过千万激斗中的人群,向崇轩怒飙而去!那是裹在红中的亮,亮的正中间,却是一点伤,伤心的伤。 这一剑,足以惊天动地! 郭敖才一动,杨逸之与柏雍同时出手! 漫天交搅在一起的月光与红光齐齐一暗,跟着陡然明亮起来!所有的光都仿佛聚拢在一处,就随着杨逸之衣袖缓摆,似剑似锋,向崇轩袭来。那是一抹光,在影中沉沦浮动的光,但比之郭敖那沾满血色中的狂烈之伤,却绝不遑多让! 风月之剑,聚合了杨逸之所有修为的剑法,一剑既出,他本人便弱如孺子。可想而知这一剑是多么可怕! 柏雍的武器不是剑,而是他这个人。随着郭敖的剑心诀、杨逸之的风月之剑,他整个人都窜了起来,向崇轩扑了过去。 这是柏雍第一次施展武功,却是如此怪异。 但这一扑之下,崇轩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是横行天下的巨兽突然看到了天敌! 因为柏雍这一扑,恰好将郭敖与杨逸之的空隙完全填满。剑心诀与风月之剑本是绝不相干的武功,郭敖与杨逸之虽然联手,但他们的武功相差太大,绝不可能心灵相合,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来的。阵法,本就是很深奥的学问,只有经常性的练习,才能够如意施展。 但柏雍这一动,格局便立即不同。他双手斜引,扑出的姿势极为怪异,但左手牵着舞阳剑,右手引着风月之剑,两股完全相左,一霸猛一清远的剑意,却在他的牵引下丝丝入扣,化作一道沛然不可挡的强烈剑气,湛然狂涌而至! 这才是真正天下无敌的剑法,就算是崇轩,也绝难抵挡! 崇轩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想不到这三人竟然用这种奇异的方法联手,他也想不到从未出手过的柏雍,居然能施展出如此高明的功夫来! 崇轩急退! 他的轻功竟出奇地好,足尖才动,身子已然退开八尺!但剑心诀伤的是心,风月之剑如风如月,两种剑法都仿佛不受距离的影响,倏然就点到了他的胸前! 嘹亮的鹰啼声冲天而起,崇轩仿佛知道自己无法再躲,身子倏然顿住,他的衣襟霍然张开! 一人娇声呼道:“不可!” 一轮明月骤然闪现,悬在了崇轩身前。 柏雍心神忽地一荡,恍惚之间,就见沈清悒飘身而下,一剑向他刺了过来。 柏雍嘴角凝起一丝冷笑——丹真果然忍不住出手! 这样的摄心术已无法再让柏雍心灵动摇,他左手牵,右手引,融合得丝丝入扣的剑心诀与风月之剑立即化成一道森寒的光流,向幻化为沈青悒的丹真轰卷而去! 这一招,的确是天下无敌的剑法,不但杀得了崇轩,而且一定能杀得了丹真。这一点,柏雍有着十足的信心! 但猝然只闻一声怒喝,舞阳剑寒光陡盛,迅捷无伦地跳了起来,向崇轩刺去。 柏雍大惊,他的牵引之术本就需要三股力道相合相符,同心协力才行。但此刻的郭敖竟然忘记了先攻丹真的约定,剑心诀强行脱离控制,独战崇轩! 登时一道凌厉的反噬之力强攻心头,柏雍如受重击,不由呕出了一口鲜血。 丹真手中的这团明光,正是天罗十宝中的波若镜,善能制御心神的波若镜!在丹真修习的光明成就法的驱使下,波若镜虽不足以控制郭敖这样的高手,但足以干扰他的心神瞬息! 郭敖心神被波罗镜扰乱,投身独斗崇轩,三人合击之势瞬间已破!柏雍心底涌起一阵叹息,看来苦战已是免不了了,事情紧急,已容不得他多想,只得全力运转牵引之术,带着杨逸之的风月之剑,向那团明光灼去。 明镜之后,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那轮明镜之后的脸向他看了一眼,忽然叹了口气。明镜倏然大放光明,一道冷电皎若月色,向柏雍疾飙而至! 柏雍只觉一股莫名的狂怒从心底升起,仿佛明镜对面,就是自己生生世世的仇敌! 盛怒中,柏雍只觉全身的真气都仿佛在一瞬间受到了巨大的牵引,向那明镜宣泄而出! 他望着明镜中的笑脸,全身骨骼都禁不住咯咯作响。仿佛食皮寝肉,不足以化解他的狂怒,夙世轮回,不足以消弭他的深仇。 第51节:大结局(26) 这种仇恨,他一生中从未有过,也绝不该有! 柏雍猛然惊觉,奋起全部的劲力,想要将真气收回,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全力的一击化为无边金色波浪,向镜中卷涌而去! 就在这一瞬间,他眼前出现了一道光。 这道光初看不是很强,但瞬间已经破碎了虚空,直插入他的金波之中。 柏雍知道不妙,正要侧身让开,但那道剑光来得太快太狠,他的身形才动,就觉一股深重的疼痛自骨髓中裂出,迅速爬满了全身。 他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飞跌而出。 杨逸之惊呼道:“小心!”他急忙收手,却已来不及,击伤柏雍的,正是他所发出的风月之剑! 这枚邪异的镜子,竟将同时勾动两人的全力一击,又将这两股足以毁灭天地的力量牵引开去,化为互相残杀! 杨逸之怒不可遏,但他已完全没有了再出一招的力气。 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轻柔道:“你修炼的武功奇特,只能出一剑,却可惜了波若镜。” 那面明镜上发出了一声龙吟似的裂响,忽然碎成了千片万片。 丹真一袭白衣,站在镜后,眼中有些惋惜:“你们一定还不明白,为什么你们绝高的武功,会被这一面镜子牵引?” 杨逸之和柏雍看着对方,默然不答。 为什么?为什么这两个初次谋面的人,会瞬间涌起如此大的恨意?为什么,那惊天动地的两招,会突然不由自主地被牵引到一起? 丹真淡淡笑了,她的声音仿佛来自天际:“只因为,你们修习的都是梵天宝卷,而在一个世界上,只能有一位梵天宝卷的修习者,因此你们注定了要彼此残杀,方死方休!” 柏雍和杨逸之都有些愕然——梵天宝卷? 丹真微微冷笑:“梵天宝卷本有正副二卷,你们各执其一,都从中领悟了无上的武功。然而,就连你们也不知道,梵天宝卷并不仅仅是一部武功秘笈,还蕴含了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注定了,在你们之中只能有一个人能存活,你们即便今天不死,日后也会继续对决下去,这是你们的宿命!” 她遥望远天的皓月,似乎也在为这宿命而悲哀:“更何况,梵天宝卷之间的对决,力量连天地都能崩崔,极有可能引起莫大的灾难,让整个世界变得不再安宁。因此,我曾尽了一切力量,阻止你们相见,然而这一天还是来到了,因为——”她的声音无比坚决:“我宁愿违抗神的旨意,也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她猝然住口,目光却投向崇轩,月色下,她缥缈的白衣也显得有些凄清。 柏雍看着她,眼中渐渐透出怜悯。 梵天宝卷的拥有者注定了将要对决。传说那一天到来之时,天地变易,星河崩崔,大地都将变为赤红。她看到了这个未来,因此寻找到波罗镜,让他们的对决发生在镜中——一个虚幻的世界,并以它彻底破碎为代价,换来俗世暂时的安宁。 但这一切,并不是她出手的真正原因,真正的原因只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崇轩,在他们三人的合击之下,施展出血鹰衣。 血鹰一旦出世,施用者必定筋骨俱碎,永远失去武功。 而失去武功对于崇轩而言,也等于失去了实现信念的机会。 于是,她宁愿破碎波罗镜,宁愿中断自己寻觅的缘,也宁愿接受神的惩罚。 柏雍和杨逸之默然不语。这个永远流浪人间,寻觅不可知的“缘”的白衣空行母,曾几何时,她自己也化为了缘的一部分,受着命运永恒的捉弄与折磨。 柏雍捂住鲜血不断奔涌的伤口,嘴角又浮起了那熟悉的笑意。 血影四乱! 绣金红袍宛如魔鬼的羽翼,覆盖了整个夜空。剑光错动,舞阳剑顷刻间划出了十余招! 波罗镜引导的,是梵天宝卷之间的对决,是以对郭敖无效! 每出一剑,郭敖瞳孔中的赤红就浓一分,因为他的剑并不只是对着崇轩,所有近他身边八尺内的人,不管是天罗教华音阁还是正道,全都被他一剑穿心,鲜血吸噬到剑身上,化作狞厉的剑气,增长着他霸绝天下的杀意! 杀意已几乎成型,与那道红雾纠缠在一起,宛如神魔的羽翼,在郭敖身周狂舞。他的每一剑出,都仿佛伴随着冤魂的嘶啸与怨怒,杀生夺魂。 每一剑都是一道伤。 剑心诀与飞血剑法在他手下完美地统合在一起,他的剑术已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在这等魔剑的催逼下,崇轩再也无法保留什么。 第52节:大结局(27) 他的身形闪电般在剑光中穿梭着,甚至无法反击! 点点血雾散开,就宛如盛开在暗夜里的妖莲,却预示着生命的凋谢。 郭敖大笑:“崇轩,我知道你始终留着最后一手,但在我的剑下,你还能施展出来么?” 他狂笑,剑却出得更快:“我让你作茧自缚,至死都施展不出这一招来!” 崇轩冷笑道:“你以为我真的施展不出来?” 他飞舞的身子倏然停住,手指急速在舞阳剑上一弹,丰沛的劲力运处,郭敖的长剑不由得微微一窒。便趁此片刻的空裕,崇轩身形冲天而起! 嘹亮的鹰唳声贯穿了整个苍穹,随着崇轩的身形越攀越高,唳声也越转清厉,到后来几乎铺天盖地,镇海陵岳! 崇轩身前的衣襟忽地全部爆开,一团浓重的血红奔涌而出,结成一只血红的鹰状,合着他傲视天下的英姿,向郭敖猛冲下来! 但崇轩的脸上却透出浓重的悲凉。 这一招,本是禁忌,不应该出现于世间。 尽管它堪称天下无敌。 郭敖脸上涌起了一阵慌乱,他清楚地感受到那团血红所产生的威压! 那是席卷一切的,践踏撕碎一切的威压!更邪异的是,血红之中隐藏滚动着极强烈的噬血气息,隐隐牵动着郭敖的心神,让他不由自主地耸身上去,去跟那血红合为一体。 那飞扬的血鹰,不是索魂的恶魔,而仿佛是救赎的神明。 郭敖脸色惨变,显然他感到了这一招的可怕!他扬起了舞阳剑,剑光冲天,却被那团血红映得那么惨淡。 暴猛的血色气旋轰然怒起,凌空闪烁,阁前剧斗所释放的血气尽数被它吸摄干净,膨胀无比巨大的龙卷,几乎将整个月色全都遮住,奔发出雪山洪崩一般的巨声,就要向郭敖凌空卷来! 丹真脸色猝变,厉声道:“不!”她上前一步,单薄的身影宛如一朵白色的幽莲,静静的开在夜色中,要将满空的血影挡住。 一个同样的声音自郭敖身边响起,李清愁也猛地冲了上来,护住郭敖,大叫道:“不!不要杀他!” 崇轩一怔,全力撤手! 一声哀厉的嘶鸣传来,血鹰还未成型,就已消失在月色之中。赤龙一般的血芒也在郭敖的舞阳剑尖堪堪凝住。 丹真紧紧握住崇轩的衣袖,脸上一片惊恐。 崇轩对她一笑,似乎是要告诉她,不必担心,然而胸口血气却一阵狂涌,突一低头,鲜血呕出,沾染在他有些苍白的下颚上。 千钧一发之际,他强行将即将出世的血鹰收回,血气反噬之强,无异于一位绝顶高手临身搏击,即使他的血魔搜魂术已练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一时却也绝难承受。 丹真扶住他,默默不语。 李清愁一面挡在郭敖身前,一面扭头回望着郭敖浴血的脸,叫道:“我一直相信,这不是真正的郭敖,我一定能医好他的!” 郭敖惨笑:“你医好我?我没有病!” 他眼中闪过一阵狂烈,嘶声道:“我就是我,我没有病!” 李清愁哀伤地看着他,轻轻道:“那你还能记起来,什么是朋友么?” 郭敖身子震了震,他仿佛突然陷入了极大的困惑,甚至顾不上再挥舞他的剑。 李清愁望向崇轩,哀恳道:“不要杀他,给我一刻钟的时间……只要那个人到了,我就一定能治好他!” 崇轩抬手拭去血痕,缓缓点了点头。 郭敖仰天狂笑,道:“治好我?什么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本领?” 李清愁不答,只是忧急的望着山下。看来,他真的是在等人。 什么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本领?众人心中充满了和郭敖一样的疑惑。 郭敖一阵大笑,他脸上的狂乱中也透出些许悲哀:“没用的,你的情蛊治不好我,你的友情也治不好我!” 灯火煌煌,山下人影微动,李清愁面上一喜,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微笑道:“那亲情呢?你的母亲呢?” 突然,一个惊喜的,忐忑的,慌乱的,却又带点慈和的声音传了过来:“世宁,真的是你么?” 郭敖一闻见这个声音,如受雷轰电掣,身子突然僵硬,似是想要转过身来看一眼,但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 残杀着的武林群豪,虎视眈眈的崇轩丹真,伤重待救的战友同盟,全都不再重要。漫天夜风忽然散去,一切有声的全归寂静。 第53节:大结局(28) 全天下就只剩下那一个声音,仿佛带着积年的慈爱,轻轻呼唤他:世宁,真的是你么? 倏忽之间,郭敖仿佛再看到了那栋小楼,于是往事宛如剑心诀的伤,倏然穿透了他的心。 那是悲欢的往事,几乎已将他破碎的心钤印满,反倒不敢记起了。 他颤抖着转过身,惨白的月光下,他看到的是一张憔悴的,苍老的脸。 他身子不由得剧震,难道母亲已经苍老到如此了么? 他细细地瞅着那张脸,是的,那是他的母亲,是脖颈上抵着剑,逼迫他离开那个罪恶的家的母亲。 郭敖不由得怆然落泪,叫道:“娘!” 他奔过去,扶住了凤姨。 凤姨哭道:“孩子,果然是你。娘现在走投无路了,你肯收留娘么?” 她没有说谎,她的确已经走投无路。 就在一月前,严嵩贪墨之事已然暴露,被处抄家流放之罪。世态炎凉,当年权顷朝野的宰相如今竟无立锥之地,甚至找不到一碗饭吃,只得沿街乞讨。当年的同僚们指指点点,幸灾乐祸,有人甚至说起,严嵩少年时,就有年相士断定他饿纹入口,最终将饿死街头,这个看似不可思议的预言似乎就要实现了,却没有任何人同情他们——人们眼中只有仇恨,鄙视。 严府侍妾或被罚没,或四散逃走,唯有凤姨还跟在他们两父子左右。并不是因为有什么感情,而是她早已习惯了做他们的奴隶,何况如今的她,也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然而,严嵩父子却丝毫不曾感念她的忠贞,而是暗自谋算着,将她卖为奴仆,换得一顿饱餐。 就在这时,李清愁托人找到了她。 凤姨这才想起,原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早就离家出走、浪迹江湖的世宁,如今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于是,李清愁托人将他们接到此地,希望她能用母子之情,将郭敖心中的最后一点良知唤醒。然而此刻的郭敖,是否还能记得凤姨,记得那份亲情? 李清愁心中,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月华大盛,流水一般从众人身上淌过。 凤姨期待地看着郭敖,心中却有一些恐惧——他的变化实在太大,再也不像当年那个承欢膝下的孩子了。 郭敖的目光在她脸上凝注良久,终于笑了,他的声音也清朗起来:“如何不肯收留?你是我的娘啊,无论走到天涯海角,只剩下一口饭,我也要娘先吃!” 凤姨明显松了口气,抚摸着郭敖的脸:“孩子,你这些年在江湖上漂泊,没受什么辛苦吧?” 郭敖道:“没有什么辛苦!交了几个很好的朋友,还做了天下第一大阁的阁主,娘,以后再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凤姨叹道:“只要你好好活着,娘就放心了。娘听说你生了病,可该让大夫好好看看。” 郭敖大声道:“我没有病!不需要看什么大夫。” 凤姨见他发怒,登时住声,畏畏缩缩地看了郭敖一眼,低下了头。 郭敖看在眼里,良为不忍,他轻轻道:“娘,你不用为我担心,等江湖事了,我们找个无人的山林归隐,我耕田养牛,抚养您终老。” 凤姨垂泪道:“好,你不肯丢下娘,娘已经很欣慰了。” 郭敖一笑,心下甚感温暖。无论如何,娘总是肯原谅自己的儿子的。那就赶快了解这一切,和娘亲一起归隐山林吧。 他的笑容忽然凝住,因为他看到了两个人影。 这两个人也是他无论如何都忘记不了的!他甚至还清晰地记得他们用鞭子在自己身上烙下的痕迹,那是永生难以忘记的痛。 郭敖冷笑道:“想不到你们两人还有脸来见我?” 世蕃已不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公子了,他畏缩地看了郭敖一眼,强笑道:“六童,哥哥来看你了……” 郭敖怒喝道:“住嘴!你是谁的哥哥?我跟你仇深似海,今日看你还能以娘要挟我么?” 剑光倏闪,化作一道蓬勃的亮光,溅射到世蕃的身前!世蕃虽然也学过武功,但跟郭敖相比,却是天差地远,不由一声尖叫:“别杀我!” 凤姨一把将郭敖的手拖住,哀求道:“六童,今日我们娘俩相会,乃是天大的喜事,就……就放了他吧。” 郭敖胸口起伏,道:“娘说的有理,我就放了他。但这个老奸贼……” 他的剑再度抬起,厉声道:“严嵩!你这个老奸贼,祸乱天下,霸占我娘,今日落到我手下,却是无论如何都放不过你!我郭敖做了不少错事,就杀了你,赎回一些罪孽!” 第54节:大结局(29) 他钢牙紧咬,对此人痛恶到了极点,这一剑刺出,再也不留半点情面! 严嵩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人到难处,果然连亲子都绝情。你刺吧,但你就算杀了我,也仍然是我的儿子!” 郭敖狂笑道:“我的父亲是大侠于长空,看来你这老贼还不知道!” 严嵩脸上变色,郭敖的剑刺到了他的胸前。突然,他的手被狠狠撞了一下,郭敖猛然转头,就见凤姨使劲抱住他的手,竟似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一般。 郭敖脸上闪过一阵惊讶:“娘,你为何不让我杀这老贼?” 凤姨不敢看他,低声道:“你不要多问了,娘不想在此多呆,我们快走吧!” 郭敖心下疑窦大起,他知道娘对这老贼恨之入骨,绝无感情可言,那又为何护着老贼呢?他看着严嵩,只觉心中越来越憎恶,似乎这老贼就是他所受一切苦的来源,冷笑道:“我杀了这老贼就走,很快的!” 剑光猛起,插入了严嵩的身体。凤姨不知从哪里冲出的一股力气,猛然使劲撞向郭敖,竟将他撞得踉跄后退。郭敖大感意外,叫道:“娘!” 凤姨披头散发,嘶声哭道:“孩子,难道你还不明白么,娘不能让你背上一世的骂名啊!” 郭敖笑道:“杀了这老贼,天下人只会觉得快意,只会说我大义灭亲,怎会骂我呢?他又不是我亲爹!” 凤姨脸上显出浓浓的悲伤,身子剧烈地抖动起来,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郭敖脸色逐渐变了,他忍不住抓住凤姨的双臂:“娘,你说过,他不是我的亲爹的,是不是?” 凤姨的泪水终于流出:“孩子,他就是你的亲爹啊!” 郭敖大叫道:“不!我的爹是于长空,你亲口告诉我的!” 凤姨低声哭道:“那是我骗你的,也是骗他的!他当年离开时,我未有有孕,却为了能让他回来看我,编造了那个谎言。后来他果真找上门来,我也只好隐瞒到底,暗中也希望他能传你绝世武功,让你从此不再受人欺负,我……我都是为你好!” 她霍然抬头,苍老的脸上满是泪痕:“弑杀生父,是会遭天遣的啊!” 天遣! 这不祥的咒语又一次响起,郭敖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剑光倏然窜出。 严嵩一声惨叫,一截手指飞出,郭敖咬破自己的手指,鲜血点点滴下,跟严嵩的血混合在一起。 他的脸色冰冷得可怕,怔怔地看着那两股鲜血融合在一起,就宛如亲昵的一家人。 一点笑容自郭敖的脸上升起:“原来是为我好……” 他突然狂笑起来,笑得身子打跌,笑得疯狂地在地上打滚。 突然,他飞身而起,抓住步剑尘,大声道:“听到了没有?我能做上阁主,不是于长空的功劳,他不是我亲爹!” 他凄厉地看着步剑尘,狂啸:“我没有犯下逆乱之罪,因为于长空不是我的爹,姬云裳不是我继母,秋璇也不是我的妹妹!” 郭敖仰望夜空,整个心似乎都要裂为碎屑。于长空,姬云裳,秋璇,步剑尘,华音阁……原来他们都与他无关啊。 全无关系。 这个念头宛如巨锤一般敲打在他的心头,将那些碎屑一起震飞,郭敖顿时如被抽空了灵魂,整个身子都变得轻了起来,仿佛脱出了形体,在暗夜的上空哀哀游荡。 全无关系,那么你所谓的理想,信念,勇气、担当呢? 为了这些理想,这些信念,他不惜与天下人为敌,不惜被所有人误解,不惜背上重重罪名,不惜将自己隔绝在满屋金玉里,在寂寞中瑟瑟发抖。 他寂寞,痛苦,但也骄傲着,憧憬着。 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在为了父亲的荣誉、为了华音阁的未来、为了武林、为了世人而奋斗。哪怕受一点误解又有什么关系,这不过是实现信念时的挫折罢了。 如今,白发苍苍的母亲却用一句话将他的世界粉碎。 原来,这些信念、责任都不是他的。是他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你的事业,威望,成就……却也不过是一场骗局! 从这一刻,他将一无所有。他将是背负着剑神之名的小丑,他将是剽夺舞阳剑的江湖败类,他将是无故扰乱了别人秩序的恶棍! 一切都是骗局。 郭敖笑声拍天动地,却又渐渐消沉下去,他低着头,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骗我?为什么害我还不够,还要揉碎我的心呢……” 第55节:大结局(30) 凤姨犹豫着走过去,她有些害怕此时的郭敖,但这毕竟是她的儿子,是她此后的依靠。她想将郭敖拉起来:“孩子,我们走吧……” 她的笑容忽然梗住,郭敖倏然抬头,他的双眸中闪耀着无边的红光,已经看不到眼白,那红光充斥了整个眼珠,仿佛是地狱的热火,又仿佛是神佛的慈光。 凤姨身子剧烈颤动着,终于静静地垂下了首。 郭敖柔声道:“娘,你还记得这首儿歌么?你告诉我,痛的时候,唱一下,就不会痛了……” 轻柔的歌声慢慢响起,他扶着凤姨,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大颗的泪滴纷纷落下,将凤姨消瘦,苍白的身躯染满。 歌声纷纷飞舞,卷满整个苍凉的夜色。 唱一下,就不会痛了…… 可是我现在,好痛,好痛……娘,你又在骗我了。 郭敖惨然一笑,身子腾起,宛如夜空翔舞的恶魔,穿过无尽的虚空。 严嵩与世蕃脸上忽然闪过了一丝痛楚,他们的身形再也不会动了。两股鲜血破空溅起,在沉沉的夜色中盛开了两朵伤花。 李清愁不由发出一声厉啸,心骨俱裂,他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为郭敖寻回了母亲,却是这般结局。 弑父杀母的罪过,足以另任何一个人堕入地狱,永不超生。 难道他已注定,要沦入魔道么? 夜空无言。 歌声若有若无,却又凄艳哀婉,宛如一个孩子绝望的啼哭。在深深的夜色中,流曳出无尽的哀伤。郭敖身形追逐着那点哀伤,飞快地划过夜色残留的痕迹。 十八位正道高手脸上忽然也露出了伤心之色,他们的心,已被郭敖一爪掏空!紧接着,天罗教黑衣人的血,溅到了他们脸上。他们与他们的敌人死在了一起。 只有郭敖还在翔舞着,飞翔永无尽头的黑暗。 歌声缭绕,只有死亡,才能平复那覆灭的伤痛。 世人尽该死。 结缘归去天地空 崇轩忽然感到一阵心寒,猛抬头,郭敖那双妖异到极点的眸子,紧紧盯住了他。隐约间,一缕笑容自郭敖的脸上升起,他赤金色的身形忽然化成一团迷蒙的闪电,向崇轩飙了过来。 他的意识已消沉在那股血色中,但他还记得一件事,那就是杀了崇轩! 猛地,一个小小的红影出现在了崇轩面前,上官红的笑脸无论在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那么甜美:“郭叔叔,你还记得我么?” 郭敖眸子中泛起了一阵怒意,如果他在这世间还有几个人必须要杀的话,上官红绝对算一个。他的剑锋一转,冷冽的寒气立即冲上官红噬了过来! 奇怪的是,上官红并没有害怕,他笑嘻嘻道:“郭叔叔,我知道你很恨我,但遗憾的是,你杀不了我。郭叔叔,一想到你那么高的武功,那么恨我却就是杀不了我,我就高兴极了。” 冷光若电,自舞阳剑尖上奔涌而出,瞬息功夫,已弹射到上官红的面前! 郭敖此时被一股极大的恨意与狂怒充塞满,他既然决意要杀上官红,就绝不会因任何原因而改变! 上官红手倏然一扯,郭敖的舞阳剑嗡然一阵响,竟然停在了上官红的身前! 上官红手中擒住的,正是钟成子。 只不过钟成子的样子已实在不能说是个人了。他和他陈列的那些伟大作品一样,污秽、残破、就如同一张揉碎的废纸。 只是更为凄惨的是,他还活着。 生不如死的活着。 上官红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声:“郭叔叔,我用了十二道极刑,才让他说出,原来你的唯一弱点就是他啊。你若是一柄绝世的剑,那他就是剑鞘。只要有他在手,郭叔叔,你无论如何都杀不了我的!” 郭敖幽静的眸子中一阵神光转动,他握紧了手中的剑,但剑华却仿佛被无形的枷锁笼罩,无论如何无法向钟成子刺下。 上官红疯狂地大笑起来,她实在太高兴了,尤其是看到他恨之入骨的郭敖这么痛苦。 钟成子脸上忽然闪过一阵扭曲的笑容,他盯着郭敖:“你的确已成为天下无敌的剑了,整个天下,都将在你的剑下震颤……”他狂笑了起来,笑声在空山上盘旋,听去宛如夜枭暗啼,凄厉无比。 上官红皱起眉头,突然把他高高拧了起来,一字字笑道:“钟叔叔,只要有你,他还不能算无敌是么?只要钟叔叔拿出最后的大罗仙阵来,挡住他这一剑,天下的人都会感谢你的!”她嘴角聚起一个甜甜的笑容,柔声道:“否则,钟叔叔做的恶事太多,就只好下地狱了。” 第56节:大结局(31) 她红袖一动,指间已多了十二枚五寸长的银针,每一根上,都淬着不同颜色的剧毒,看上去诡异无比,她咯咯娇笑道:“钟叔叔还没忘记十二道彩虹的滋味罢。” 钟成子只看了一眼这些银针,全身顿时缩成了一团,剧烈的颤抖着。可以想象,他曾在这十二道银针下受过怎样的酷刑。 上官红突然逼近一步,道:“钟叔叔怎么还不出手呢?”一枚银针已抵上了他的左太阳穴。 “不!”银针还未入体,钟成子已发出一声惨叫,上官红面露微笑,得意的看着他,却将银针在他额前游弋着,似乎在找更合适的地方下手。 钟成子似乎整个崩溃下去,声音也有些嘶哑:“不,不要刺我,我……我去挡他这一剑。” 上官红却不着急,轻轻将钟成子放在地上,又轻轻地为他解开穴道,还躬下身去,掏出丝巾为他擦拭额头的汗水,仿佛是极为乖巧的女儿一般:“几年前,我曾经杀过一个很有名的人,他就是霹雳堂堂主雷老先生。传说他对自己制造的火器极为珍爱,甚至为了这些火器杀妻弃子。然而当我用第七道彩虹指着他的时候,他捧出了所有的火器制造图放在我的脚下,只求我让他死得快一点。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无论工匠多么爱他的作品,都比不过爱自己的性命的,钟叔叔你说对么?” 钟成子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上官红脸色一凛,声音也变得无比苍老、嘶哑:“那你还不动手?” 钟成子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抬头望着上官红,畏缩道:“是,是,我马上就动手,然而……”似乎不敢再说下去。 上官红本是个多疑的人,见他欲言又止,不禁道:“你还想耍什么花招?” 钟成子赶忙摇头道:“不,不是。我的大罗仙阵中的确有最后一招,不仅能挡住郭敖一剑,还能让他暂时清醒过来。只是这招极为损耗真气,以我现在的伤势,勉强出手,势必功力全散,再也无法复原……” 上官红抬起红扑扑的小脸,上下打量了他一阵,讥诮地笑道:“钟叔叔,以你现在的样子,还想要什么武功?” 钟成子摇了摇头:“我死不足惜,只是这上古流传的大罗仙阵却会从此失传,而他下一次发疯之时,天下就再无人能克制,除非……”他抬头看了上官红一眼,就不再说。 上官红警觉道:“除非什么?” 钟成子低声道:“除非我把这大罗仙阵传给你。” 上官红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崇轩。却见崇轩正和丹真低声说着什么,似乎根本无心注意到他,心里顿时一定,也压低了声音,故作怀疑道:“钟叔叔会这么好心?该不会传了一套错乱的心法给我,好让我走火入魔罢?” 钟成子摇了摇头道:“我的性命都在你的手里,又怎会骗你?难道雷老先生明白,我就不明白性命比什么都珍贵的道理?” 上官红晃了晃手中的银针,甜甜笑道:“这十二银针入脑后,钟叔叔果然聪明多了。”她蹲下身去,贴着钟成子耳朵道:“钟叔叔,这仙阵要怎么传?” 钟成子也笑了:“不须别的,只要你的一只手臂。我自会用秘术将你的血肉融入阵法之中,渗入他的心灵。等接他一剑之后,我功力散去,你就成了这无敌剑神唯一的主人,你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上官红看了失魂落魄的郭敖一眼。 操纵这样强大、疯狂的一个傀儡,足可以称霸天下,更何况,这实在是一件快意到极点的事情,她不由有些心动。只是这手臂…… 她这条手臂已经失去过一次,正是少林一战断送在郭敖手里的。后来她杀了十几个和她年龄、武功接近的小姑娘,才找到这么一条替代品,虽然不是出自天生,却也极为珍爱。 她看了看钟成子,又看了看郭敖,手臂可以再找,这控制郭敖的机会却只有这么一次,她一咬牙,突地挥手。血雾暴散,那条堆粉砌玉的胳膊,已经生生斩下。 钟成子伸出背后的残损的铁仞,必恭必敬地将那条胳膊接过,道:“多谢大人信任,此事我自会替大人办妥。” 上官红小脸痛得一阵扭曲,一面点穴止血,一面冷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钟成子捧着手臂,向前爬了几步,突然对呆立在不远处的郭敖喝了一声:“郭敖,你还认得我么?” 郭敖似乎这才从梦魇中醒来,微微转头,看了他一阵,嘶声道:“钟成子。” 第57节:大结局(32) 钟成子笑道:“我说过,你还是会回来的,回到这个熔炉中间来。如今,你的剑终于铸成,我还是没有看错你。” 郭敖依旧诡异地看着他,头颅缓缓转侧,又重复了一次:“钟,成,子!”他的声音渐渐迸出仇恨,手中的舞阳剑,发出一声凄厉龙吟! 钟成子大笑,他身周有白雾渐渐腾起,在头顶汇聚成一朵巨硕的白莲:“想杀我么?” 郭敖双目浸血,一道绯红的血影沿着他的手臂灌入舞阳剑中。血气宛如活动的筋脉一般,在紫色的剑身上膨胀,搏动,这飞血夺命的一剑随时就要化作狂龙,却始终在一种无形的捆缚下,无法脱出! 钟成子摇头道:“你无法出手,是因为你还被以前的梦魇迷惑。我说过,只有铸成的剑,才能施展出剑道极诣来。等你领悟到剑道极诣之后,随手一剑,就可以破尽我的护身阵法,一剑将我击杀。不但是我,你可以击杀天下任何人!如今,若你真的剑道大成,就应全力向我一击,试试看能否破掉我这最后的大罗仙阵!” 郭敖的双眸都被血色充满,他嘶声道:“你说得对,弑父杀母的罪过我都能犯下,我还怕什么剑中主人?” 钟成子道:“好,这才是我铸成的剑,就让我看看剑道极诣,是否真的能天下无敌!” 郭敖仰天长笑,震得山野颤动,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目光突地凝止在钟成子身上。 他说了五个字:“谢谢你的剑。” 而后,舞阳剑带着瑰丽的光芒,向那朵巨硕的白莲劈下。 蓬的一声闷响,舞阳剑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任何抵挡,瞬间穿透了那朵白莲,完全没入了钟成子的胸口! 钟成子狂笑不止,大蓬鲜血就随着他的狂笑,从他的胸前、口中喷出。 突然,他止住笑,将那条粉嫩的胳膊扔在地上,嘶声道:“根本没有最后的大罗仙阵,我是骗他的。” 他凝望着郭敖,眼中满是狂热与欣慰:“我宁愿死在我最好的作品手下。从今之后,没有人能约束你,我用我的生命,给你自由!” “从今而后,所有的人都将铭记,天下最好的剑出自钟成子手下,我死而无憾。” 他猛地一声大喝,一口鲜血向郭敖喷去。而他的人,竟在这瞬间枯萎,似乎他生命的精华,已随着这口鲜血喷出。 上官红错愕着,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声苍茫的长啸自郭敖口中发出,那柄舞阳剑重又灼亮起炽烈的光芒来! 剑光猛然遮蔽了整个夜空,上官红三魂出壳,着地滚出,剑光却宛如追魂使者,紧紧噬着他的身形! 上官红受钟成子欺骗,自断右臂,正是又怒又恼,又痛又怕,哪里还敢抵挡,不禁凄厉叫道:“教主救我!” 崇轩缓缓踏上一步,他不能看着上官红就这样被郭敖杀死。他这一步一出,立即一股威势横空而来,郭敖的剑光倏然顿住。 剑光与目光汇集在一起,全都盯在崇轩身上。 崇轩淡淡道:“杀了我,你就拥有了天下,又何必跟他们过不去?” 郭敖嘴角上挑,露出一个邪异的笑容。不错,只要能杀了崇轩,上官红又能跑到哪里去?他握紧了手中的剑。 剑光耀虹,照亮了两人的眸子。 崇轩转而望向丹真,淡淡笑道:“他已经完全疯了,我若不出手,他必将所有人屠杀殆尽……这一次,你不许阻挡于我。” 丹真眼中泪光闪烁,一时无语凝咽。 崇轩道:“血鹰虽然狞厉,但不足以取我性命,不过是失去武功而已。以一身武功,换天下太平,也算值得了。” 丹真望着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终背过身去。 天地苍茫,情伤心伤。 恍惚之间,郭敖的剑光已然刺到了崇轩心前! 崇轩叹息了一声,他们之间的决战,终于无法避免。但他却无法定义这场决战。是华音阁与天罗教之间的决战么?郭敖杀的人中,华音阁的也占了不少。是正邪之间的决战么?他实在分不出来,两人究竟孰为正、孰为邪。 但他绝不敢小看郭敖这一击之威力,身子陡然跃了起来。血魔搜魂之术刹那间被他提升到极点,顿时他的身上浮起一层淡淡的血雾。那血雾仿佛有生命一般,才一出现,一股强猛的吸力便随之而来,四下纷倒的尸体忽然直立了起来。它们扭曲残破的头僵硬而机械地转动着,猛地炸了开来。一团血气自这些死尸身上腾起,极为迅捷地向半空中的崇轩投去。 第58节:大结局(33) 崇轩扬声厉啸,啸声直干天地! 血雾纷茫,聚拢在他身上,就仿佛是两只巨大的血翼,迎风抖开,将崇轩托在空中。 东天苍茫的月色升起,银白的月光却无法穿透这浓重的血色,将这片大地照耀。崇轩仰头,胸前残余的衣衫裂开,嘹亮的鹰唳声铺天盖地响起,一只巨大的血鹰在他身前凝形出现,他身上的血气尽数吸附到血鹰身上,那血鹰身形立即涨大到了十倍! 血鹰宛如燃烧一般,猛地又是一声厉啸,身子翻腾而起,立即一股巨大的血色龙卷出现,霸悍无比地横扫方圆十数丈内,向着郭敖天塌地陷般压了下去! 身在此间之人,武功大都不错,但被那血鹰卷起的狂风吹动,顿觉身子一阵踉跄,性命交修的真气几乎溃散,竟然无法立足! 众人都是脸色惨变,恐惧地看着这翱翔天地的血鹰! 传说中无双无对的血鹰,一击必杀的魔道最高武功! 郭敖脸上闪过一阵炽烈之色,他的眸子倏然紧缩。舞阳剑也在这瞬间飙出一道炽烈的剑光,托在他身体之前,向那血鹰冲去。他神色中并没有半点惊恐,却布满了残忍与杀戮的疯狂。 天若挡就斩天,地若挡就裂地!他已完全陷入杀戮的世界中,不想出来,也不想觉醒,唯有的,只有杀、杀、杀! 那龙卷委实巨大,擘空吞云而来,宛如上古洪荒巨兽,身还未至,鼓吹的气息已将郭敖的身形卷住。郭敖一口剑气吞吐,身子猛地急速旋转起来,也化作一道巨大的龙卷,跟血鹰摄放出的血色龙卷撞在了一起! 激电缭绕,那血鹰竟是由无数的剑光汇聚而成的,郭敖身形被那巨大的龙卷噬进,顷刻之间,已连拼了百余剑!每一剑都从虚空而来,威力却直可斩天。郭敖每接一剑,身形便晃一晃,到后来,血鹰光芒越形粲然,郭敖终于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郭敖一声大喝,舞阳剑尽力抬起,那口鲜血尽皆喷到了剑身上。他发出一声困兽的嘶啸,鲜血倏然化成血光,自剑身上炸了开来。惊虹一般的剑光自他身上迸发而出,轰然暴响中,将血鹰催放出的龙卷一斩两段! 血鹰嘹亮高啼,倏然一折,向郭敖怒飞而下。同时崇轩也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子摇摇欲坠。 血鹰散发出的厉光照亮了郭敖的双眼,但郭敖却已无力躲闪了。 用血魔搜魂术施展出来的血鹰衣,堪称天下无敌的功夫,只有传说中的湿婆之弓与梵天宝卷堪堪抵挡住,而郭敖手中有的,只有舞阳剑而已。 他眼中闪过一阵迷惘,呛的一声响,舞阳剑几乎脱手。他借剑用力支撑着身体,前尘幻影,刹那间在心头浮现,都被这道血光照成一片赤红。 他是该死了么? 郭敖很想哼一句歌,但他喉头苦涩,却是无论如何都哼不出来。 血鹰越扩越大,将他的身形完全覆盖住。郭敖轻轻闭上了眼睛。 猛地一声巨响传来,郭敖倏然睁眼,他并未感受到轮回的痛楚! 李清愁! 李清愁被血鹰巨大的冲力完全击中,身子再也停不住,狠狠撞在了郭敖身上。郭敖踉跄后退,巨大的惊骇将他吞没,他勉力扶着李清愁,张大了嘴,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字。 李清愁惨然一笑,想要说什么,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涌出,将他的话语淹没。 于是他不再说话,冲着郭敖微微摇了摇头,向后倒下。 郭敖身子陡然僵住,任由李清愁的身体滑落,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忽然双手抱住头,痛苦地嘶嚎起来:“我知道你想说,我们是朋友,你让我不要再杀人。但……为什么?为什么我记不起什么是朋友?” 他发出一阵阵苍凉的悲啸,身子颤抖得越来越剧烈:“为什么?为什么我感受不到悲伤?” “为什么我无法痛苦?为什么!” 他的悲啸落在大地上,大地无言,只有无尽的回声,凄厉的在夜空中盘旋。 每一个人都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他们每一个人仿佛都在无声的说着一句话,一句九姑曾在皇鸾钟前说过的话:“你会遭天谴的。” 是的,天遣。 这句无数人说过的诅咒,终于到了应验的时候了么? 然而,血鹰衣都杀不死我,天谴又在哪里? 郭敖厉声嘶啸,突然跪了下去,仰望苍穹:“我杀了亲生父母,杀了兄长,杀了朋友,可是天谴呢,天谴在哪里?” 第59节:大结局(34) 薄云笼罩的穹庐上,只有一轮孤寂的明月,无声垂照在他身上。 赤红的长袍占满了鲜血,却让那些璀璨的金色文藻更加鲜活。郭敖伏倒在大地上,长发完全散开,全身剧烈颤抖,似乎在无声的痛哭,他的身体被掩盖在这华丽的文藻下,却显得苍白、黯淡,宛如死灰。 众人无言地看着这个华服簇拥中的少年暴君。 他也曾如此热血彭湃地仗剑江湖,打抱不平,那时,他只想做一个浪子,在江湖上打马纵歌,累了的时候,还有二三知己,纵情畅饮。 他也曾心怀天下,在少室山顶立起猎猎大旗。那时,他只想做一个英雄,一个能肃清天下,匡扶正义的英雄。 他也曾如此疯狂的破坏,烧毁青阳宫,剑劈天仪柱,发动武林正邪大战。那时,他也不过是一个太渴求大家认同的孩子,只是想脱开父辈的笼罩,证实自己。 然而,如今,这一切与他无关了。 他是一个陌生人。 你无论怎么哭告、哀求、破坏……都没有人再容忍你,关怀你,劝说你,不会有人为你悲哀,遗憾,甚至动怒,甚至没有人会看你一眼。 他已经彻底被天下抛弃。 郭敖突然抬起头,他从心底感到了一阵惶恐。他望向崇轩,望向步剑尘,望向柏雍。 他们眼中没有了丝毫温度,甚至连恨也没有。 郭敖仿佛觉得自己被赤身裸体放入了一个不可知的世界,他的目光慌乱地逡巡着,突然拉过一名华音阁弟子,急问道:“你知道什么是天谴么?” 那名华音阁弟子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摇头。郭敖发出一阵咯咯的邪笑,道:“我知道了,原来这就是天谴!” 他猛地一用力,那名弟子一声惨叫,右手被他硬生生地撕了下来,立时痛得连声惨叫。郭敖大笑道:“我知道了,这就是天谴!” 他昂头道:“为什么我的天谴还没有来?” 柏雍脸上变色,脱口道:“不好!他完全疯了!” 仿佛是印证他这句话般,郭敖身子又化成一道黑潮,向人群中卷去,开始了疯狂的杀戮。此时已无人再能挡住他了! 杨逸之双眉深蹙,道:“该怎么办才好?” 柏雍犹豫着,终于道:“杨盟主,只有你才能拦住他!” 杨逸之叹息道:“可惜我对《梵天宝卷》的领悟极为奇特,三个时辰之内,只能施展一次风月剑法。” 柏雍怆然一笑,道:“我有办法让你再次施展风月剑法,但你要答应我,这次绝不能留情,一定要杀死郭敖!因为,他已经完全入魔了!” 杨逸之盯着郭敖,他有些不忍,却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 柏雍点点头,将手放在他背上:“你只能施展一次剑法,是因为你修习的《梵天宝卷》不全,真力不能随意运行。我将你的经脉打通后,你或许还是不能随意施展风月之剑,但却多了种可能,在你全心全意,舍身于剑时,便可能会再次施展出绝世一剑来。” 一股微淡的气息自他的掌心发出,融入到杨逸之的体内。杨逸之不由得浑身一震,那气息竟跟他所修习的一模一样,入体之后便迅速跟本来的修为融合为一,再也不分彼此。 杨逸之也是梵天宝卷的修习者,他明白这道劲力就是柏雍所悟的《梵天宝卷》的精华,而这是绝对无法重生,也无法弥补的。 杨逸之脱身挣开,摇头道:“不可……” 柏雍却牢牢握住他的手,笑道:“我传功于你,只是因为我厌倦了江湖,行将离开。此后……《梵天宝卷》只有一个主人,再没有传说中的对决,今后的武林,也只有靠你来守护了!” 杨逸之仍在摇头,突然四周杀伐之声大作,却见郭敖身化魔龙,正在大肆屠戮,瞬间竟已杀了三十几人。 柏雍正色道:“传说《梵天宝卷》是创世神写下的典籍,是光明的元枢,本是为了对抗杀戮与破坏之力而生。你我有缘得到此书,便注定不能独善其身。如今郭敖献身为魔,血鹰已出而无功,天下唯一的希望,就是这《梵天宝卷》了。” 杨逸之眉头紧蹙,神色更加凝重:“为什么是你?” 柏雍随即又笑了,那闲散不羁的神情又浮现在脸上:“我天生是个懒人,最近又运气好,交了桃花运,所以只好先去救沈青悒,再和她隐居山林了。这样悠闲的好事你就让我抢先一步,维护天下的重担你先担几年罢。” 第60节:大结局(35) 杨逸之看着他,似乎还在思索什么。柏雍趁他犹豫的一瞬,双掌突然错动,那股微淡的气息瞬间透体而入,与杨逸之体内真气回合,顿时融化得了无痕迹。 杨逸之一惊,扶住他道:“你又何苦?” 柏雍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苍白,但他的笑容却更加萧疏:“此间之乐,你早晚也会明白的。我要去华音阁石牢救沈青悒了。记住,不能心软。”他看了郭敖一眼,声音有些怆然:“杀了他,才是对他最好的结局。” 杨逸之默然,终于点了点头。 柏雍推开他,挥了挥手:“日后有空,可以到武当后山来找我。我会很多种啸歌,一起啸给你听……”他转过身,踉跄着向山下行去,再也没有回头。 “血鹰衣都杀不了我,天谴又在哪里?”随着郭敖一声声绝望的呼啸,鲜血染红了大地。 天谴在哪里? 峰峦回响,天地也似乎与之同问。 生命就在舞阳剑夺目的光芒中,无声枯萎,寂静庄严的华音阁门前,顿时化为无边炼狱。 天谴在哪里? 杨逸之眼前浮起了一片血海。 几月前,洞庭之上,遮罗耶那也是这样大肆杀戮,是他踏波而来,独战武功高如神魔的遮罗耶那,阻止了那场杀戮。 如今这一幕又已重演,只是化身为魔的,却是他曾肝胆相照的朋友。 曼荼罗教中,是他为自己护法,完成了梵天宝卷最初的修行。如今,这部完全成型的绝世密典,第一次出手,却是为了杀他。 杀了他,才是对他最好的拯救。杨逸之缓缓合上了双眼。 一团月华在杨逸之指尖凝聚,这汇聚了柏雍嘱托与修为的一剑,这决定天下命运的一剑,终于再度凝形! 突然,只听一个淡淡的声音道:“明月恼人,如何不肯照耀?” 轰的一声响,四天胜阵中忽然大放光明,将这一片天地照得无比明亮。郭敖倏然住手! 杨逸之心一宽,心神刹那间融会到那团不分彼此的内息中去。 血气缭绕中,郭敖的眸子就宛如冷电一般,紧紧盯着前方。 一人萧然,踏月而来。他的影子才一出现,华音阁众弟子脸上登时显出一阵喜色,情不自禁地大叫了起来:“阁主!” 郭敖厉声道:“谁是阁主?我才是你们的阁主!” 月色渐明,那人的形容越来越清晰,郭敖大笑道:“卓王孙,你终于来了!” 卓王孙淡淡道:“一月之约已竟,从此你再不是华音阁中人。” 郭敖厉声道:“我知道你想做华音阁的阁主,但只有我见过春水剑谱,只有我领悟了春水剑法,你凭什么做阁主?” 卓王孙笑了,月亮的光华映在他的笑容上,他的笑忽然燃烧起来,恍惚之间似乎整个天地都随之而笑:“春水剑法?从我开始,华音阁主再无需领悟春水剑法。” 郭敖一窒,他的心不禁愤怒起来,因为他看到了卓王孙身上有一样东西,是他永远无法拥有的,那就是霸气,与生俱来的霸气。敢为天地立言,敢以身先天下的霸气。 于长空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气概? 郭敖狂怒着,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冷笑道:“千古的规矩,你说改就改,凭什么?” 卓王孙没有回答,他只是转头看着华音阁众弟子。众弟子互相看了一眼,忽然全都站在了卓王孙身后,只除了步剑尘。 步剑尘的身子也在颤抖着。 郭敖怒到极处,反而冷静下来,咬牙道:“我杀了你后,看你是否还这么骄傲?” 卓王孙昂首,望着那悠远而淡淡的远天:“我每杀一个人,都会为他找一柄最适合他的剑。我本该早点来的,却一直没有找到适合你的剑。” 郭敖笑了:“那你现在想明白了?要用什么剑来杀我?” 卓王孙缓缓道:“舞阳剑!” 郭敖笑了,舞阳剑就在他手上。 这把剑是他所有的荣耀,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依傍。他曾以为他能放下这柄剑,但千秋万古之后,他才发现,这柄剑已经是他的生命,无法割舍。 要杀郭敖,就需要用舞阳剑。 郭敖道:“我倒要看看,你用什么招数来破我的春水剑法?” 卓王孙沉吟着,缓缓道:“你还没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春水剑法。” 郭敖脸色剧变,大声道:“你说什么?” 卓王孙淡淡道:“世上根本就没有春水剑法,有的只是自己觉悟的剑意。简春水老先生写这本春水剑谱的时候,将自己所顿悟的剑意全都凝聚其中,希望后世之人能从他的剑意中,顿悟出属于自己的剑意,所以才不重招式。这一点,我看到春水剑谱上的四个字的时候,就已经领悟了,所以我不必再去翻看剑谱里面的内容。” 第61节:大结局(36) 他的目光倏然落下,却仿佛浩瀚的大海,将郭敖困住:“而看完整本剑谱的你,又领悟了几成呢?” 郭敖更窒,他心底甚至涌起一阵羞愤之意,为什么他就没想到这一点?难道他真的不如卓王孙?他恶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个人,这个抢夺了他一切的人。 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的光荣,他的梦想,甚至还有,他的爱情。 郭敖突然大声道:“我要杀了你!” 他一步踏出,周身的血气猛地鼓涌而起,他厉声道:“我要杀了你!” 他又是一步踏出,刚明亮的月色被他滔天而起的剑气倏地湮灭下去,他凄声道:“我要杀了你!” 剑光轰然暴射而出,舞阳剑在一瞬间化成一道流星,向卓王孙横空而去。这一剑,郭敖赌上了全部的胜机! 这一剑不中,他将以身殉之。因为他知道,这一剑如不得手,他的信心将完全跨掉。 卓王孙淡淡道:“看清楚了,这才是真正的春水剑意!” 他的手倏然动了,郭敖不由得一顿,他不由自主地控住了剑势,想要看清楚卓王孙究竟是如何出手的。 他看清楚了,漫天剑光挥霍,组合成三个巨大的字: “卓王孙!” 那是狂压天下的狂气,傲出长天的傲气,那是无法模仿的,也无法企及想望的威严,在这个人的手下施展出来,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不可一世! 这是否每个男子心中的理想? 这三个字的最后一划,铮然敲在舞阳剑身上。这柄绝世的宝剑在这一瞬间显得是那么的灰暗,被这一指敲中,两股霸悍的真气撞击,舞阳剑嗡然折为两段,卓王孙行云流水般抄起飞射的剑锋,刺入了郭敖的胸膛。 郭敖居然完全无法招架!他踉跄后退,脸上已全无血色。 卓王孙负手而立,淡淡道:“我要杀你。” 剑锋如芒,直溅郭敖。郭敖失魂落魄般,竟忘了闪躲。 杨逸之脸色大变,风月之剑信手而出,叫道:“不可!” 两道剑光交溅在一起,杨逸之长身玉立,站在郭敖身前。 他心中涌起一阵感叹,这一剑,他本要杀郭敖的,却还是出手救了他。 卓王孙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杨盟主还未令我失望。你若能再挡我一剑,我便饶了他又如何?” 他左手轻弯剑尖,嗡然声响中,半截舞阳剑被他折成了个半圈,凌厉的剑意却倏然溅了出来。 杨逸之黯然道:“可惜我只能出一剑!”他回想起柏雍,心头不禁涌起了一阵怅惘,他知道,从此江湖之上,他是再也不会见到这位少年了。他传功给自己,是为了心中最后残留的那份友情,此后江湖中便尽是厌倦,又如何能再停留呢? 卓王孙淡淡道:“那就走开,天下能顿悟剑中三昧的人不多,我不想杀你。” 杨逸之默然,脚步却一动不动。 卓王孙目光渐形凌厉,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老朽愿以一命换一命,不知可否?” 步剑尘的形容看上去前所未有地苍老,蹒跚走到卓王孙面前。夜风吹起他的头发,竟已有斑斑白色。 卓王孙淡淡道:“仲君结尘而去,财神武功已失,华音阁元老,就只有你一人了。” 步剑尘死意虽坚,闻言不禁一惊,脱口道:“你……你知道财神是谁了?” 卓王孙悠然一笑,手中多了一枚信笺,道:“就在此中,我已看过。” 他微微用力,那描着海棠的信笺蓬然化为粉尘。 卓王孙的目光从步剑尘、崇轩身上一一扫过,淡淡道:“我当日不杀你,便是为了今日将你们三人一齐驱逐,从我而后,华音阁再不设元老之职,权力只归于阁主一人。” 步剑尘惨然道:“丹真的预言并没有错,华音阁传世千年,看来真的到了灭亡的一天了。” 卓王孙笑道:“华音阁在我手中自会发扬光大,你但可放心的去了。” 步剑尘却摇了摇头:“你想必一定很疑惑,为什么你武功、计谋、气度尽皆高于郭敖,而我却一心一意阻止你上位?” 卓王孙淡然笑道:“想必是为了于长空的嘱托。” 步剑尘怆然一笑,道:“你错了。我阻止你,不过是我看到了你的未来……”他顿了顿,又道:“一个门派,能传承千年,不是因为它每一任的领导者都惊才绝艳,而是因为制度的完备。长老议事,诸权制衡,这样,就算在某代产生一个平庸的阁主,华音阁仍会平安的运转下去,直到将来。这才是华音阁能历经千年风雨,始终傲视武林的原因。” 第62节:大结局(37) 卓王孙淡淡道:“我一个人就已足够。” 步剑尘摇头道:“或许你能,但以后呢?大权归于一人,是天下最危险之事。当某任阁主并不能如你一样掌控一切时,华音阁的劫难也就到了。”他抬起头,望着他,声音显得无比苍老:“你仿佛因为破坏而生,你会破坏掉所有的制度,所有的规则,因此,也破坏了华音阁的未来。” 卓王孙注视着他,一字字道:“我就是华音阁的未来。” 步剑尘呆呆地望着他,似乎也为他话中无尽的气势所摄。 他终于点了点头:“很好,可惜我看不到这未来了……”他望向郭敖:“我一生都为华音阁奔劳,现在老了,也不想再去别处了。你若是答应我放了郭敖,就取了我的性命吧。他落到今日之惨,未始没有我的过错……” 他看了郭敖一眼,郭敖大笑道:“步叔叔,我乃奸贼严嵩之亲子,跟于长空没有半点关系,你又何须献这个殷勤呢?快快走吧,小鸾还等着你呢!” 步剑尘摇摇头,道:“我只知道我答应过阁主,要找到你,好好照顾你。你是不是阁主的儿子,我并不知道!” 郭敖一怔,开始大笑,歇斯底里地大笑。 步剑尘不再看他,黯然对卓王孙道:“我只有一个女儿,你知道她是无辜的。” 卓王孙面容一肃,道:“我会好好照顾小鸾的……你智谋空绝天下,为人坚忍,我若不杀你,华音阁不安。” 步剑尘笑了笑,道:“我知道,所以我一直为你留着这柄剑。”他轻轻地从身后掣出一柄青郁的重剑,交到卓王孙手中。 昧爽剑。 文王伐纣之剑。以下易上之剑。改朝换代之剑。 血乱长空。 卓王孙葬剑于地,而后慢慢转身,盯住崇轩。 “你便是财神。” 众人耸然动容,无论谁都想不到,执华音阁牛耳的三大元老之中最为神秘的财神,居然是天罗教的教主崇轩! 崇轩脸色苍白,笑了笑,道:“这个秘密,本来只有我和仲君知道的。” 卓王孙道:“她和你共同策划了这场密谋,耗时十年,动用人力物力无数,为的又是什么?” 崇轩道:“华音阁有意一统武林,但却不愿背负恶名,于是派我潜入天罗教,想借着魔教之手,扫平天下,然后再与华音阁里应外合,殄灭魔教。如此,则美誉、声望、权势皆归华音阁所有,武林中门派纷争,互相杀戮的日子,也算有了个尽头。” 卓王孙点头道:“这个计策很好,但要取得天罗教的信任,并非易事。” 崇轩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的确不易,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才坐上副教主的位置。然而更难的,却是让天罗教得到足以替华音阁肃清天下的实力。为此,我先集齐了四天令,再远走千里,前往藏边乐胜伦宫掘出天罗宝藏。又花了无数的心血,才让其中的秘魔之影得以重新使用。” 十年,十年的苦心经营,他让本在于长空剑下凋零的天罗教重振声威,横扫武林,这其中付出了多少心血,多少代价。 卓王孙点了点头:“在此之间,仲君也该帮了你不少忙罢?” 崇轩道:“于阁主去世后,她是唯一知道我身份之人,当初击杀萧长野,也是受我所托。” 卓王孙道:“萧长野武功极高,当年虽决心退隐江湖,然而难保不有出山的一天,更何况尹绣瑚并不是一个耐得住隐居的女人。我若是你,也会这么做。” 崇轩也一笑道:“我们本来就是一类人。” 卓王孙道:“我只是不明白,当初君山一战,你被逼入绝境,却为何依旧不肯向步剑尘说明身份?” 崇轩苦笑道:“少林、武当已灭,峨嵋也危在旦夕。自那时起,华音阁出手讨伐天罗教,赢得无上声望,就已是计划的一部分。为了让这个计划更像一点,仲君和我并没有让步剑尘知道我的身份。”他看了卓王孙一眼,淡淡笑道:“不过你放心,那时你杀不了我,因为仲君就在一旁,若到最后关头,她一定会出手。” 卓王孙盯着他,突然道:“你当时也很想与我一战罢?” 崇轩一怔,随即笑了:“的确,我那时出手,是想将你毙于剑下。” 卓王孙冷冷道:“也是为了那个预言?” 崇轩道:“我并不相信什么预言,只是觉得,你若一天活着,丹真就一天不能获得自由。杀了你,她再不会寻觅四方,再不会为虚无缥缈的神示、预言痛苦……”他淡淡笑了:“我也曾让铁恨做我的替身,本想你死在他的血鹰之下,可惜机缘巧合,我始终没能杀得了你。” 第63节:大结局(38) 卓王孙淡然道:“不必遗憾,因为天下没有人能杀得了我。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你和仲君的计划最终没有执行完呢?” 没有执行完?崇轩再度苦笑了。 的确,按照计划,他应该在恰当的时候,和华音阁里应外合,将天罗教完全灭绝。然而,十年了,他寄身西昆仑山,经营着这块原本贫瘠偏僻之地。每一个天罗教众都将他奉为神明,以为他能带领着他们走向中兴。 正是这种崇敬与热情,时时让他觉得迷茫。 曾几何时,他也曾一次次憧憬着自己计划实现的那一天,那时天下将没有派别,没有争斗,有的只是一个辉煌无比的名字——华音阁。 但当这一天真的就要来到之时,他却迟疑了。 他如何去面对数千教众惊惶、绝望的目光?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却没有说出他的迟疑,而是换了一个理由:“因为我忽然发现,江湖上若只有一个门派,未必是什么好事。” 卓王孙慢慢点了点头,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看来只有你知道这个道理。我本该杀了你的。” 崇轩苦笑:“但我用过血魔搜魂术之后,武功全失,已经不配一杀了,是么?” 卓王孙摇头:“因为我本没有为你准备适合的剑。”他转头看着丹真,道:“你们走罢。” 崇轩点了点头,向丹真走去,却突然笑了:“动手吧,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丹真洁白的面容上也笼了一层哀伤:“你说得对,无论我还是你,都不应该再掺入到这武林风雨中了。” 她手中有一块不起眼的石头。西昆仑石,传说能储尽人的三生。丹真凝望着崇轩,西昆仑石中的波纹在缓缓萦转着,似乎是一只沉睡的眼。 丹真慢慢道:“相见何如不见?你我本就不该相遇的!” 她拿起崇轩的手,握在西昆仑石上。崇轩身子一震,只觉一股困慵之意袭上心来,整个世界都变得朦朦胧胧起来。但他心底一段沉埋的记忆却霍然雪亮起来,瞬间占满了他整颗心。 那座交映如光影的湖,那个叫做莲华的女子。(事详《武林客栈外传?天罗宝藏》) 那段早就被封闭如尘埃的情缘。 他凝视着丹真的眸子,却发现丹真也同样在凝视着他。他忽然明白,他早就遇到过,爱过这个女子,但仿佛注定一般,他只有离开。 就宛如轮回。 她只是他一瞬间的情人,从此,将永远在尘世中陌路。或许他还会遇到她,还会看到一样深情的眸子,但他却再也不记得,为何这深情如此熟悉,如此悲伤。 他心中会永留一分怅惘,却不知从何而来。 西昆仑石慢慢静止,崇轩的手自丹真手中滑落,他仿佛失去魂魄一般,慢慢走入了月光中。 他没有回头,丹真的目光也垂下,不去看他。他们两人的记忆,就都留在了这颗西昆仑石中,此后,他们只有来生,没有今生,前世。 月华正明。 卓王孙缓缓道:“我虽答应不杀你,可也不容你为祸人间。我要用玄铁链将你锁在青阳洞中,你可愿意?” 郭敖好不容易自狂笑中停住,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卓王孙静静等着他说。郭敖倏然出手,指着上官红,道:“我要他跟我关在一起!” 上官红一声惨叫,起身欲遁,但卓王孙的目光转在他身上,他竟然连跑的勇气都没有了。恍惚之间,只听卓王孙微笑道:“我答应你。” 上官红心胆俱裂,不由晕了过去。 自此,华音阁天霜谷青阳洞中,就多了两个囚犯。一个不时会在月下发狂,追打撕扭着另一个。另一个就只能拼命躲藏,不久就伤痕累累。 这个山谷与世隔绝,绝没有旁人能够进入。 只是每隔七天,会有一位面上隐隐透着青气的少女,为他们送去食物和水。 她似乎大病初愈,清秀的脸上写满了悲伤。 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李清愁疲倦地躺在黑暗中,感觉自己的生命在逐渐失去。突然,一双温暖的手覆上了他的脸,李清愁就觉那温暖竟是如此震撼,如此熟悉。 热泪从他的心头涌起,流出眼眸。李清愁不敢睁眼,只觉一个柔腻的脸庞跟他挨在了一起。他的心怀忽然放开,所有的顾忌都化作流风散水,不纳心怀。 因为他是如此怀念那份温暖,哪又何必再拒绝呢? 传承千年的华音阁,终于寂静下去了, 宛如它所经历过的每一次江湖纷争,尽管会令它满身尘埃,却不能损折它的神秘,美丽。皎洁的月色再度上来时,四天胜阵重新运转,将它与这个世界隔绝。翌日,江湖上每一个门派都接到一份大红帖子,署名: “华音阁阁主卓王孙”。 一个江湖上的新时代,于是来临。 256中文在线阅读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