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小会》作者:二十江流去 文案 “有人吗?”侠客对着山洞里喊。 山洞里的人声不见了,只留下一片寂静。 “是山神吗?”侠客试探着问。 山洞里传来噗嗤一声笑,有人声响起:“有人相信有山神吗?” 侠客觉得那声音闷闷的,是因为隔着山壁,听不真切。 侠客把嘴接近山壁,一字一顿:“我信。” 对面的声音说:“我不是,我是人。” 侠客有些失望,他总觉得在山里某个云雾缭绕之处会有隐居的神仙。 “你也是被罚思过的吗?” 那个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响起:“…嗯。” 侠客又问:“要不要出来?” 他一个人在外面玩有些厌倦了,很想找个人说说话。 “我…不能出来。”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逸州,叶藏 ┃ 配角:秀秀,祝棠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几个人在江湖边缘游荡的故事 立意:其身不正,去争去抢,最后都是一场空 第1章 碧水镇郊碧波湖,碧波滩上游人如织,谈笑声不绝于耳。 此处风景秀丽、气候宜人,游人们无不沉醉在这江南的暖风之中。 然而一道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此地此时的慵懒氛围。 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手握缰绳,从小道上疾驰而来。 原先站在小径上的游人迅速散开,为那一人一马让出路来。 那马上的年轻男子鞭打着身下的快马,目光却警惕地看着后方。 游人们随他的目光望后看去,被马蹄扬起灰尘的小径上空无一人。 头顶的柳枝发出簌簌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道黑影掠过,在柳枝之间上下翻飞,往前方的一人一马而去。 众人望着那道黑影接近前方的一人一马,不一会儿,就听到“哎呦”一声,原先那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便跌落马下,在地上滚了几圈。 那黑影紧随着书生而下,稳稳落在面前的空地上,是一名身着黑衣的年轻侠客,一头黑发高高束起,意气风发的模样。书生一骨碌从地上起来,就要往旁边的树丛里钻,被黑衣侠客一把扣住了后颈,三下五除二捆了个结结实实。 近日恰逢天下第一门派召集的武道会在距离此处二里的放鹤楼举行,此处的游人十之八九都是抽空出来踏青的江湖人士,有眼尖的人已经认出了那黑衣男子,正是问天派掌门的关门弟子,沈逸州。 有人高声喊道:“沈兄!” 那黑衣侠客回身望了一眼,脸上明显带着惊喜的神色:“叶兄,好巧,又见面了。” 他边说边往人群走来,手上拉着捆绑着书生的绳子,那书生的嘴里不知什么时候被塞了一块破布,低着头跌跌撞撞地被他拉着走。 那位被称为“叶兄”的白衣侠客从人群中走出来,面含微小:“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到沈兄。” 沈逸州爽朗道:“为了追这位踏破江南三百闺阁的采花书生一路跑了三十里,没想到最后竟能在碧波滩歇歇脚,看来我运气不错。” 众人听闻此话皆是哗然,打量起这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书生来。面白无须,眉清目秀,此时白净的脸上沾了些碎草,竟是近日臭名昭著的采花贼无面书生。 无面书生的名号近日在江湖上颇为响亮,此人三个月前横空出世,在江南一带采花无数,且被采的小姐少妇皆称未见过此人面目,只知道是一位书生打扮的淫贼。 问天派、青城派等武林正派都着手下弟子捉拿无面书生,然而这位无人见过的无面书生,当真是没让任何人见上过一面。 此时沈逸州号称自己拿下的这人就是无面书生,令这帮江湖人士更加好奇地打量起这嘴里塞着破布的俘虏来。 无面书生祝棠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被一个年轻侠客抓住了,他向来瞧不起这帮迂如锈铁的名门正派,觉得以他们的空空大脑和花拳绣腿不可能抓得到自己。 此刻祝棠双手双脚被缚,嘴里塞着布条,只能发出“呜呜”声。 沈逸州在祝棠屁股上踹了一脚,凶狠道: “老实点!” 众人这才意识到,这位沈小侠,今年三月初就被问天派掌门封啸天逐出了师门,封啸天昭告天下,却只字未提将这位爱徒逐出师门的缘由。江湖上众说纷纭,但一直未有定论,慢慢地,这件事情也渐渐被淡忘了,没有人再去追究。 沈逸之从天下第一派长老镶着金边的嫡亲弟子变成了无依无靠的江湖孤影侠客,倒也没在江湖上闹出什么祸事,想来不是什么欺师灭祖、卑鄙无耻之流,更令人对他被逐出师门的缘由摸不着头脑。 如今沈逸之出现这江南的碧水潭边,少不了许多窥探的目光。那些名门正派的弟子们都偷偷将他打量,沈逸之身材颀长,身着一身利落的黑衫,衬得他脸色苍白,端的一副英俊潇洒的模样。 面对众人的探究目光,沈逸州似浑然不觉,脸上依旧是爽朗的笑容,对叶藏道:“现下要先押送这采花贼去梁塘,叶兄,改日再一同喝酒可好?” 叶藏看到沈逸州似乎心情颇好,摇头笑道:“沈兄不必着急,你我有缘,叶某也正要往梁塘去拜会老朋友,不如同行?” 沈逸州眸子一亮,两步跨到叶藏近前,压低声音问道:“马车?” 叶藏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给了确定的答复。沈逸州后退一步,伸出一只手往前一指:“叶兄,喝酒去。” 叶藏看着他,微笑着应允。两人均回身对众人作了揖,便往回程的小径走去。 等那三道身影渐渐消失在小径上,众人才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那个姓叶的是何许人也?” 竟无一人识得。 众人纷纷议论,这些天并未注意到有这么一位贵公子打扮的年轻人在身边。那位姓叶的侠客穿着一身上品成衣,看起来不像江湖人,倒像江南富户的公子哥儿,照理说这番作派应该很扎眼才对,却没一个人注意过他。 第2章 第 2 章 碧水镇是小地方,镇上仅一条长街,长街上各色商铺就只二十余家,酒馆就两家。近年来因天下第一武道会在此处召开,镇上的人便把开客栈当成了主要营生。 此时夕阳西下,长街尽头出现三条拉长的人影,两名侠客拉扯着一名书生,有说有笑地往酒馆走。 镇上的两家酒馆,现在都坐满了饮酒吃饭的江湖人士,叶藏和沈逸州好不容易找了张桌子,要了酒菜,互相寒暄起来。 一路过来时已说了不少话,此时倒觉得有些渴了。沈逸州端起小二斟好的茶,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才放下碗,不拘小节地用袖子一抹嘴角。 叶藏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他的动作斯文俊秀,看着跟这些江湖莽夫完全不同。 沈逸州开他玩笑:“叶兄如此斯文,看着不像与我同行,倒想与这无面书生一道的。” 叶藏瞟了无面书生一眼,道:“话虽如此,可在下看来,沈兄却比这无面书生更为俊美,若是打扮成书生模样,恐怕比叶某更像个采花贼。” 沈逸州哈哈大笑道:“叶兄抬爱,采花倒是不敢,若是以后囊中羞涩,在下或许硬着头皮靠色相骗碗饭吃。” 正好小二端着酒和两碟凉菜上桌,二人相识一笑,端起酒碗致意,一干而净。 无面书生坐在二人中间,看这两人喝得高兴,使劲从破布里挤出“唔唔”声。 “沈兄,这采花贼似乎有话要说。” 沈逸州正用筷子挟花生米吃,闻言不置可否。 叶藏伸手到无面书生嘴边,用三根手指捏住那团布的一角,一拉。 甫一放松的嘴忍不住咳嗽起来,叶藏皱着眉竖起一个空盘挡在祝棠面前。 等祝棠呼吸稳定下来,沈逸州也没有看他一眼。 叶藏细细地将祝棠看了一眼,道:“这数月来,兄台在江湖上名声大噪,叶某早就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采花贼,竟生得这么一副模样。” 祝棠被沈逸州所缚,无望挣脱,也无挣脱的念想,只想在去梁塘的路上,为自己寻个舒服些的方式。 此时面对叶藏的询问,祝棠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我也是迫不得已。” 沈逸州似笑非笑地看了祝棠一眼,话却是对叶藏说的:“这歹人的话不可信,叶兄可莫心软。” 叶藏道:“无妨,当故事听听,正好下酒。” 祝棠对着桌上的酒努努嘴:“赶了那么久的路,口干得很。” 沈逸州道:“莫得寸进尺。” 祝棠看向这两人中较为好相与的叶藏,后者笑道:“说完再喝。” 祝棠只好舔舔干燥的双唇,娓娓道来:“我出生在江南富庶之地,家里是布料商贩,最初从卖棉花渐渐积攒了些家底。我父亲与我爷爷一起打拼下家族积业时已过了读书的年纪,他以祖上未有读书人为一大憾事,为了请了西席,日日关在小轩中读书。 我却对读书不甚感兴趣,以要锻造文武全才为由,又让父亲去请了些武林人士教授些拳脚功夫。 我在学武上颇有些根骨,不过几年就可以那些请来的师父打个平手。 父亲看我在练武上花费太多精力,劝说无果后,把那些师父武生都遣散了。 我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在江湖上闯荡。 从那时到现在,我没有一刻再读过书。” 听到这里,沈逸州端起酒闻了闻,笑着喝了一口。 祝棠继续说道:“后来便遇到了我师父,成了采花贼。” 叶藏放下嘴边的酒碗:“这中间,好像少了点什么。” 沈逸州却是忍俊不禁的模样,问道:“你师父是何人。” “我师父是独臂段幽。” 沈逸州哈哈大笑:“叶兄,他费了那么多唇舌,只有这个回答是真的。” 叶藏“哦”了一声,道:“沈兄是如何得知?” 沈逸州伸手进怀里掏了掏,抽出一张纸来:“这是梁塘城里张贴的悬赏令,上面说这无面书生是独臂段幽养大的入室弟子,不过三年前就被逐出师门了。” 看到悬赏令,祝棠脸上没有一丝尴尬的神情,大为自在地端坐着。若不是手脚被缚,他看着不像个囚犯,倒像来看风景的。 然而沈逸州接下来的话却击碎了祝棠脸上完美的面具。 “肖玉兰问你好?” 祝棠脸色一疆,神情奇妙地看着沈逸州:“你是谁?” 沈逸州眼睛不看他,说道:“我不过一路人,是肖玉兰托我抓你的。” 祝棠脸色铁青:“不可能,她…怎么可能!” “有些话在心里憋久了难受,说给过路人听一听,自己会舒服点,”沈逸州往自己嘴边送了一口酒,继续道,“坏事干了那么多,也该停一停了。” 叶藏听得一头雾水:“沈兄,似乎知道不少内情?” 沈逸州看着祝棠:“一边是一手把自己养大的恩人,一边是深爱的女人,选哪一边都不算错。” 祝棠的呼吸急促起来,双颊涨得通红,却挣脱不开身上的绳索。 沈逸州笑了笑:“别那么激动,我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祝棠颓然,低着头把目光投向沈逸州:“她,都告诉你了些什么?” “能说的都说了吧。” 祝棠不说话了,叶藏好奇地看看沈逸州,又看看祝棠:“打哑谜?要不是我耐性好,可真要急死了。” 此时从酒馆门外来了三个大汉,进门就用目光扫视全场,叶藏看这几人颇为眼生,没有在意。没想到那几人径直走过来,站在叶藏面前。 叶藏有些疑惑:“几位壮士…” 领头的大汉举起手中的斧头,就要往沈逸州身上砍。 叶藏啪地站起来,正要抵挡,就见沈逸州整个身子往旁边一歪,躲过了这一击。大汉的斧头一击不成,给另外两个人使了颜色,三人各自举着凶器,将沈逸州包围起来。 那大汉高声道:“姓周的,你还我妻儿的命来!” 叶藏站在一旁好心提醒:“壮士,他不姓周。” 那壮士看也没看他一眼,死死地盯着沈逸州的一举一动。 沈逸州却不动,还有心情对叶藏说话:“叶兄多虑了,他知道我不姓周。” 周围的酒客听说是来寻仇的,都觉得事不关己,除了离得近的几桌端起酒菜站起来以外,其他人都端坐在自己位子上照常吃喝。 沈逸州心疼酒,便对那三人中领头的道:“出去打?” 于是那三人将沈逸州团团围住,四人呈对峙局面出了酒馆。 叶藏担心沈逸州安危,也跟着出去。 一到大街上,那三人就举着凶器向沈逸州攻来,沈逸州看起来颇为轻松,左右格挡,没有被那几人伤到一根毫毛。 双方实力相差悬殊,叶藏暗暗佩服这三人的勇气可嘉。 那三人突然一齐后退,与此同时,他们手中撒出黄色粉末直向沈逸州面门而去。 沈逸州用衣袖挡住了大半,但仍有些许粉末落在衣服上。 叶藏急忙上前,拉起他衣袖,查看那上面的粉末。 “是翎花散。” 翎花散是一种□□,多为一些下三滥的采花贼所用,那三个大汉撒完药就溜之大吉,此时竟然已经不见踪影了。 叶藏见沈逸州的皮肤上也沾到一些药粉,关心道:“有没有事?” 沈逸州用手掸去,随意道:“雕虫小技,中不了招。” 叶藏这才有心思询问那三人的来历,沈逸州道:“那三人是祝棠派来的。” “什么?” “不信你现在进去看看祝棠还在不在。” 叶藏先一步回到酒馆,果然已经不见祝棠的踪影。 沈逸州施施然进门,竟然在原先的座位上坐下了。 叶藏顿觉疑惑:“沈兄,祝棠应该没跑远,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沈逸州摇摇头:“不用追。”说着便在原先的桌边坐下了,竟然还端起方才没喝完的酒品尝起来。 叶藏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不容易抓到的人跑了还能这么悠哉。 看沈逸州压根没有要说的意思,只好另找话题:“沈兄怎么知道他们是祝棠的人?” 叶藏也是在看到那些粉末才意识到那三人或许和祝棠是一伙的,但沈逸州的样子倒像是早就知道一般。 那三人故意大声说要给妻儿报仇,也是为了不引得酒馆里的其他人插手。沈逸州明明早就知道那帮人的心思,却还同他们出了酒馆动手,给祝棠逃脱的机会。 沈逸州本不想多解释,不过看叶藏陷入沉思的样子有些过意不去,便简单帮他解惑了:“那几个人进门时偷偷看了祝棠好几眼。” 对上叶藏有些佩服的目光,他又笑着补充道:“抓祝棠时,我曾见过这几个人。” 叶藏:“…” “你明明知道,还是让祝棠逃走了?” 沈逸州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蒲扇,神秘兮兮地摇起来:“山人自有妙计。” 酒饱饭足,二人结伴到叶藏住的客栈。托武林大会的福,小镇上的客栈供不应求,像沈逸州这样临时造访的,根本没可能找到空房。幸而叶藏住的上房够宽敞,让小二准备了个地铺,正好讲究一晚。 等两人都安顿好自己,天已大黑,小镇靠山,夜里凉得快,沈逸州舒服地拥着厚棉被,打算立马去会周公。 叶藏却精神得很,侧着身子往地上看:“沈兄,今天那几人撒的粉末,我看你并没有全然避开,真的没事吗?” 沈逸州没想到他还念着白天的打斗,在关心自己,强撑着睡意回他:“不碍事,一般的毒伤不了我。” 叶藏听说问天派有一套心法,练就之后可百毒不侵,即使没能到大乘,化解一些寻常的毒药也不在话下。沈逸州过去作为问天派掌门的弟子,想必是修习了这套心法。 等到地上那人均匀的呼吸声入耳,叶藏依然意识清醒,翻来覆去许久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天一亮,叶藏醒了,他向来觉少,天一亮就要起床。 往床下一看,差点笑出声,四仰八叉的睡姿,端得叫放荡不羁。 偷偷摸下床,开门,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祝棠?!”昨日逃跑的白面书生还保持着被缚的姿势,眼下一片阴影,一看就是整夜未眠。 祝棠掀起沉重的眼皮瞅了叶藏一眼,有气无力道:“求求你,快把我送官吧。” 等沈逸州终于睡饱了,神清气爽下楼用早膳,叶藏才明白原委。 昨日祝棠逃走后,便想尽办法解开绑着自己的绳索,没想到无论是用刀割还是用火烧,这绳子都不见不点松动的迹象,反而越缚越紧,忙活到半夜,绳子已经勒进肉里,进退不能了。 祝棠在疼痛中突然想起,灌口萧家有一传世宝物七星鞭,又叫捆仙绳,据说刀割不断、火烧不着。用七星鞭捆人,需要使用者注入内力,一旦将人捆住,只有同一个人的内力才能解开。 于是祝棠在极端的痛苦之下,半夜在镇上的各个客栈寻找沈逸州的踪迹,幸而他没走远。 沈逸州边喝粥边有气无力地瞅祝棠,看他灰头土脸的样子好不可怜。 叶藏好不容易将他叫醒,那起床气差点掀翻客栈的屋顶。 三个人相对坐着,只听见沈逸州呼噜呼噜喝粥的声音。 “那个,能不能给我松松绑。”祝棠眉头打结,忍不住开口,“真的太疼了。” 半碗粥下肚,被吵醒的气也消了大半,沈逸州大发慈悲地伸手,将七星鞭绑到祝棠手腕上。 祝棠只有双手被缚,舒服地发出一声叹息,惹得叶藏感慨:“听说治晕船最好的法子是把人扔进水里,再上来晕船症就不药而愈了。” 祝棠苦着一张脸:“我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觉得绑着双手还这么舒服。” 叶藏心有戚戚地看着沈逸州道:“我算是知道了,得罪谁也别得罪我这沈兄,他可真会整治人。” 沈逸州听了这话笑着安抚道:“叶兄大可放心,这七星鞭绑在他身上,可再绑不了第二个人了。” 叶藏又道:“说起来,之前沈兄是故意放他走的?” 沈逸州笑着觑了祝棠一眼,点点头:“不错,怎所谓不经一番拼搏,怎识得绝望?” 这话说得太损,叶藏忍不住掩嘴偷笑,两个人都往祝棠脸上看,那白净的面皮如今是五颜六色异彩纷呈。 沈逸州道:“别说我不厚道,看你那几个好兄弟来了,我是忙不迭走入他们的圈套,真要是在半道上才让你给逃了,你要回来都不一定追得上,昨今两日我都还在镇上,先让你知道自己逃不了,也方便你找回来不是?” 祝棠咬牙切齿:“有劳沈大侠费心了。” 叶藏看着沈逸州,摇头轻笑:“非名门正派所为。” 沈逸州坦然道:“我可不是什么正派,不讲什么侠义。” 叶藏含笑看着他,话锋一转:“喝酒?” 沈逸州爽朗一笑:“喝!” 第3章 第 3 章 用过早膳后,叶藏便准备出发。 沈逸州早就毫不见外地爬上马车,找个舒服的角落眯着。 江湖豪侠出门都以骑马为主,叶藏无门无派,算不上什么江湖人士,倒像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出门在外游历。 这祝棠虽说是个采花贼,在某些方面却颇有气魄。他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在叶沈二人面前颇为自在起来,且谈性大发,一路上说个没完。他也是个会看眼色的,知道这二人中叶藏更好说话,便爱逮着叶藏聊天,把天南海北的奇珍异宝都聊了个遍。 “叶大侠,您这出门的阵仗和其他大侠不太一样,不骑马倒是坐着马车。” 叶藏看了沈逸州一眼,发现他正闭目养神。 “出门省亲,带了些特产,骑马带不下。” 祝棠又道:“叶大侠是梁塘人士?” “非也。” “那…” “闭嘴。”沈逸州闲闲地开口,“吵死了。” 祝棠赶紧闭嘴,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小媳妇模样,不敢再多问。 叶藏见祝棠噤若寒蝉的样,觉得有些好笑地对沈逸州道:“沈兄,此处风景秀丽,何不睁开眼睛看看?” 沈逸州睁开眼睛,瞪了祝棠一眼:“你,赶车去。” 马车帘掀着,原是叶藏随身跟的管家关叔执马鞭,如今有了沈逸州的指派,祝棠便用缚着的双手接下了这差事,关叔边坐在一旁盯着祝棠赶车。 叶藏靠着厢壁看周围的景色。 沈逸州没兴趣往外看,把眼睛闭上,似乎又要睡着的样子。 祝棠本想自己虽然被抓,但路上也因此多了两个伴会热闹些,没想到沈逸州是个上车睡觉的主,他不敢主动说话,只能百无聊赖地看看一路上的花草树木。 马车正不快不慢地前行,突然有一道声音打破静谧,似乎是一名女子的呼救声。 叶藏探出头一看,前方有几个人在拉拉扯扯,一名身着绿衫的女子在其间,似乎就是她在呼救。 叶藏正要下车,耳旁就掀起一道劲风,随后便看到沈逸州的身影向前掠去。 这位沈大侠还真是个急性子。叶藏暗笑,吩咐祝棠加速把车赶过去。 等接近了那群人,便看见沈逸州和那帮人已呈对峙局面。 沈逸州怀里护着一名女子,被一五六个大汉围着。 叶藏跳下马车,还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摇头道:“连续两日被人围,沈兄也颇能惹是生非了。” 话虽如此,他脸上却依然是温柔的模样,只是有一丝无奈。 沈逸州哈哈大笑,脚下移步,退到叶藏身旁,把怀里的女人往后者身上一塞,边重新提着剑与那帮人对峙。 那帮人中领头的是个穿灰衣的壮士,脸上长着显眼的酒糟鼻,看起来怒不可遏:“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快把那妖女放下!” 叶藏低头看看怀里的女子,一袭绿衫,身上头上都没什么饰物,小小一张脸上也颇为素净,看起来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叶藏瞳孔微缩,把这小姑娘挡在身后。 沈逸州皱着眉回头望了一眼,冷声道:“你们说她是妖女,说便说了,谁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假话。” 酒糟鼻道:“我等乃上清派弟子,这妖女是魔教长老雾隐公子的宠妾,你们要不是魔教的人,就赶紧把这妖女交给我们。” 沈逸州听了他这话,眉头一动:“哦?上清派?” 酒糟鼻身后有人得意道:“识相点就快交出妖女!” “偏不,这女子我先带走了,你们回去告诉章衡,人,是我沈逸州带走的。” “口出狂言,先看看你有没有能力带走她!” 酒糟鼻一个手势,便有两个人提着剑往上冲。其中一人的剑尖直向沈逸州面门刺去,沈逸州侧头挡过一击,伸手捏住来人的手腕,同时暗中运劲,便将其手上握的剑震落,一下插进那人的脚背。 另一人的剑往胸口攻去,沈逸州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脚下使力,临空跃起。那人只看到眼前的敌人突然凭空消失,下一个瞬间,他便感到双臂一痛,原来沈逸州已经绕到他身后,捞起他的两只胳膊往后一折。 先前还威风凛凛打头阵的二人,才一会儿功夫,便一个捂着脚,一个捂着手臂,一副狼狈的样子。 酒糟鼻看着自己的两员大将连沈逸州衣角都没碰到就负了伤,心知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并不好惹。 他恶狠狠地看着沈逸州,说了句“你等着瞧!”便带着自己的一众部下抱头鼠窜去了。 “哟,得罪上清派,麻烦了。”祝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叶藏跟前,正幸灾乐祸地看着深逸州。 沈逸州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心情毫不受影响地往马车走。 叶藏半抱着那名女子,认命地跟着走。 等到了马车上,祝棠用缚着的两只手艰难地抬起那女子的脸蛋,才看了一眼就露出大为惊奇的表情。 沈逸州也将那张白净的脸蛋细细看了,只觉得很陌生。 “怎么?是熟人?” 祝棠摇摇头:“这姑娘我第一次见,长得真是漂亮!” 沈逸州看了他一眼,嫌弃道:“离远点。” 说话间,拿女子已悠悠转醒,祝棠早已忘了沈逸州的警告,抓起小手,两片嘴唇翻飞:“姑娘你醒了渴不渴饿不饿刚才可太危险了幸亏我们来得及时…” 连叶藏都忍不住给他一个白眼:“闭嘴。” 话毕又对那女子柔声道:“姑娘不要害怕,我们是好人。” 那女子的目光呆滞了好一会儿,最后望向沈逸州,叫了一声:“爹爹。” 傻子都能看出来,以沈逸州的年纪不可能生出那么大的女儿。 那女子又伸出双手,攀上沈逸州的肩膀:“爹爹,抱抱秀秀。” 祝棠在一旁喃喃:“这么漂亮的姑娘,可惜是个傻子。” 叶藏歪着头端详了一番,道:“许是刚才吓傻了。” 沈逸州看着自己新得的“女儿”,颇有些哭笑不得,只能认真地告诉她:“我不是你爹。” 姑娘:“爹爹。” “我不是。” “爹爹。” 几番拉锯之后,沈逸州败下阵来,终是任人叫爹了。 “秀秀,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吗?” 三人均看出来了,这位被上清派弟子围攻的小姑娘,脑子似乎不太好,说起话来像个幼童。 “秀秀记得,好多人追秀秀,秀秀从马车上掉下来了。” 秀秀捋起袖子,将手臂横在沈逸州面前:“秀秀好痛。” 那洁白的手臂上赫然一道可怖的伤口,证明秀秀所言不虚。 看来这姑娘不是刚刚才变傻的,叶藏对沈逸州使了个眼色,向秀秀问道:“秀秀,你娘呢?” 秀秀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没有娘,叔叔说秀秀没有娘。” 叶藏看了沈逸州一眼,调笑道:“没给你问出老婆来,可惜了。” 沈逸州也笑道:“光看这小丫头的皮相,我老婆定是个绝世美人。” 沈逸州又转向秀秀,问道:“叔叔去了哪里?” “叔叔住在一个大房子里,秀秀不乖,叔叔就把秀秀关起来了。” 又气鼓鼓道:“叔叔还拿走了秀秀的小猫猫,叔叔坏!” 两人都被秀秀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了,沈逸州很快收起笑容,正色问道:“秀秀,你头上的簪子,是哪里来的?” 秀秀的手摸上自己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根简单古朴的白玉簪子。 “是叔叔的簪子。” “叔叔长什么样子啊?” 秀秀歪着头回想:“叔叔有黑黑的胡子,两个眼睛,还有一个鼻子,跟他长得差不多。” 祝棠用手指着自己:“我?” 秀秀用力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对,爹爹也有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也像叔叔。” 叶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算了,问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还是先赶路吧。” 沈逸州点点头,任秀秀抱着自己的胳膊,回马车上休息去了。 小姑娘似乎累极了,上车没多久就靠着沈逸州的肩睡得昏天黑地,发出轻轻的呼噜声。 沈逸州垂眸看她,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从秀秀头上抽出那根簪子,一边把玩一边细细观察。 正看得入神,突然心神一动,沈逸州猛地往对面望去,叶藏正认真地看着自己。 沈逸州便轻笑了一下,低声道:“这与一名故人之物很像,很少见的样式。” 叶藏点点头,嘴角弧度勾起,表示“知道了”,便阖上眼帘,不再看他。 第4章 第 4 章 等到秀秀醒来,叶藏等人已经燃起篝火,安营扎寨了。 祝棠正坐在火堆旁,用不灵活的双手烤一只野兔。 沈逸州手里拿着一条烤鱼,看到秀秀从马车下来,坐到他旁边,便把剩下的鱼塞到姑娘手里。 叶藏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颇有为人父之风。” 类似的玩笑这一路上他顶着一张温润的笑脸不知开了多少,就是不见腻烦。 祝棠凑过来,把野兔举到秀秀面前,殷勤道:“秀秀,来个兔腿。” 沈逸州伸手掰下一根兔腿递给秀秀:“小心烫。” 秀秀开开心心地接过兔腿,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祝棠满目欣赏:“这灯下看美人,果真是越看越好看…” 话还未说完就吃了沈逸州一串头栗:“收起你的小心思,别打她主意。” 祝棠顿觉无趣,加上白日赶车确有些乏累,便晃晃悠悠找地方睡了。 叶藏见沈逸州入神地看着火堆,似乎陷入沉思,不好打扰,百无聊赖地四处看看。 秀秀看来确实饿了,抓着兔腿专心致志地啃,怕沾到油还不时把衣袖往上捋。等吃得半饱了便开始东张西望,一会儿把不小心卡在石头缝里的甲虫轻轻放出来,一会儿又要挥手赶跑身边的蚊虫。 叶藏拿起手上的鱼,咬了一口便停住了。他伸手接过沈逸州手上另一条正要烤的鱼,微笑道:“我来吧。” 沈逸州递过叉好的鱼,突然发现了什么,一下抓住秀秀的手腕。 “怎么了?”叶藏疑惑问道。 沈逸州并未马上回答,执起秀秀的手示意叶藏看:“她小臂上有记号。” 叶藏凑近一看,摇曳的火光下,少女一截藕臂上盛开着一朵昙花。 沈逸州口中吐出三个字:“幽都门。” 幽都门的名号江湖上无人不晓,作为武林第一□□,幽都门的存在非常神秘。没有人知道幽都门的据点在哪里,甚至连门主是谁都不得而知。 如此神秘的门派,一直以来都是令武林正派咬牙切齿的□□。 “上清派那些人没有说谎。” 叶藏看着沈逸州:“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叶藏直起身子:“你救了魔教妖女。” 沈逸州起身,走到叶藏身边,压低声音:“这么个傻姑娘,你说她哪里像妖女?” 秀秀根本没注意这边的动静,正伸着手把手背上的甲虫放到旁边的一株草上,叶藏嘴角忍不住泛起笑意:“沈兄侠义心肠,叶某佩服。” “别光说不做啊,你打算怎么办?” 叶藏正色道:“当然是同沈兄一道,护这柔弱的小姑娘平安。” 沈逸州一掌拍上他大腿,笑得清风霁月:“叶兄菩萨心肠,沈某敬仰。” 叶藏看着沈逸州笑了一会儿,突然道:“你的那位故人……” 沈逸州收了笑:“嗯,或许他正是幽都门的人,不过我没见过他手臂,无法确认。” “可想找到他问个明白?” “既然他没有主动说,一定是不愿我知道吧,我只管护送这小姑娘,要是有幸能再见到他,或许会问一问。” 这一夜异常平静,第二日清晨,四人在一片鸟语花香中醒来。 昨日天色昏暗未看清楚,白日下此处风景竟然十分秀丽。 祝棠一大早就用不灵活的双手采了一束花送到秀秀面前,被沈逸州威胁后还振振有词什么鲜花配美人,什么方圆十几里只有一个妙龄女子他的天生风流只能靠这样释放。 秀秀倒是很高兴,如获珍宝,让所有人都一一闻闻她的花。 马车行了大半日后,周围景色渐渐有了大变化。原先绿树成荫的葱茏中混入越来越多的砂石,最后变成了一片石头城。 沈逸州忍不住感慨:“这江南富饶之地,竟然还有这样荒芜的地方。” 叶藏也认真地看窗外的景色,听到叶藏的话便应道:“此处看似荒芜,实际上却是商贾们见猎心喜的生财之地。” 祝棠的声音传过来:“前边就是采石场。” 此处为永化地界,永化城虽地处江南,却拥有独一无二的石山地貌,方圆几十里全是石堆石山,这些石头是铺设地砖的绝好料子,被采石场采选后运送到各地。有了这得天独厚的条件,永化城算是掌握了点石成金的法子,依靠采石场,此地石户多殷实。 道路两侧都是隆起的石头堆,车轮下是凿得细细的砂石,行进时发出沙沙的声音,而这声音渐渐被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所掩盖,秀秀好奇地探出头,往声音的方向看。 采石场的形貌慢慢显露出来,可以看到浅色的石山上,或疏或密地站着众多采石工人。马车经过,没有一人回望,都专心地敲打手下的石块。 除了人以外,还能看到石头山上扎了几个营寨,用石头堆砌的四壁,黑色油布盖的顶棚,应是工人们的休憩之所。 看着热火朝天的采石场面,四人都没有说话,敲打声声声入耳,采石工人挥汗如雨,都令人心生一种敬畏和庄重。 过了采石场又行了两个时辰,石头渐稀,又恢复到之前到绿树成荫,想是到了永化城较为中心的位置。 之前在留州已准备了充足的补给,此时便不进永化城内,而是从城外大道直取源门。 然而永化城外竟然早已有人恭候多时,十余个江湖人打扮的人拦下了叶藏的马车。 沈逸州一眼就认出人群中的酒糟鼻,侧头吩咐叶藏:“让秀秀别出来。” 酒糟鼻站在人堆里不说话,这次领头的是个留山羊胡的,看到沈逸州便作揖:“沈大侠。” 沈逸州也跟他客气一番:“大侠不敢当,阁下怎么称呼?” “青城派田应序。” 沈逸州瞟了酒糟鼻一眼:“哟,还叫了其他山头的帮手。” 田应序看起来年近不惑,却未摆出倚老卖老的姿态,说话间甚是客气:“我们几位弟兄是听徐兄说起,担心沈兄被魔教妖女迷惑,特来捉拿妖女。” 沈逸州余光看到叶藏从马车里出来,干笑两声道:“说得那么好听,不过是一帮大男人欺负个小姑娘罢了。” 田应序还未开口,那姓徐的酒糟鼻嚷嚷起来:“什么小姑娘,那就是魔教妖女!” 沈逸州横眉竖目地瞪了他一眼,吓得酒糟鼻一哆嗦,声音渐弱:“不识好歹。” “我就是不识好歹怎么了,我说她是小姑娘就是小姑娘!” 酒糟鼻:“妖女!” 沈逸州:“小姑娘!” … 田应序:“沈兄,这样争论下去也不会有结果,那位姑娘到底是不是妖女,不妨先让在下带回去,若不是妖女,我们青城派自然会把姑娘原封不动地送回来。” “如果我说,我不答应呢?” 叶藏站在一旁,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沈逸州,对祝棠道:“这就叫侠骨柔肠,一派风流。” 祝棠无奈地撇撇嘴,不予置评。 田应序还是保持着客气有礼,说出来的话却不留情面:“那就莫怪在下无理了。”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人就盯住沈逸州,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沈逸州拔出随身带的细剑,横在身前:“一起上吧。” 那些人也不客气,提着武器冲上前来,将沈逸州团团围住。 沈逸州先发制人,提气冲到最近一个短打装束的对手面前,长臂勾住脖颈,瞬间贴住其后背,剑把随即在后颈一敲。 沈逸州看也不看,拎起昏迷的人,横着往前一扔,又带倒三四名。 其余人见沈逸州并未下杀手,仍不死心,干脆利落地一齐往前冲,数把刀剑向沈逸州攻来,避无可避。 沈逸州举剑格挡,被更多的刀剑架住,压得不得不矮身后退。 那群人步步紧追,直将沈逸州往后逼退。沈逸州脚下不停,目光环视周围这帮名门正派,忽地感觉去路受阻,原是碰到一棵树。 那群人也停下脚步,知道沈逸州已无处可去,各个面色紧张地盯着他的动向。 沈逸州走投无路,脸上闪过一丝无措,众人都觉得心下稍安。他们本无伤害沈逸州的念头,只不过想生擒活捉了他,以免他挡着自己抓那魔教妖女。 田应序在一旁奉劝:“沈兄,束手就擒吧。” 沈逸州本是一副紧张的样子,听了他的话便看了过来,胸口起伏不定。 田应序看着呼吸有些凌乱的沈逸州,心下暗叹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么一位出身名门的剑客,竟被魔教妖女迷惑至厮,不仅思忖铲除魔教的大计实在是刻不容缓。 沈逸州看着田应序,唇动了动,但田应序未听清他在说什么,于是跨近一步:“什么?” 正在这时,背后竟传来一声暴喝! 田应序转身,便被白色的药粉兜了满头。那群围着沈逸州的人身上也被波及,一个个被呛得咳嗽不已。 众人忙望向来人,见是那个白面书生。 “这是眉间雪,现在马上坐下调息半个时辰,便能活命。” 话音刚落,那群武林人士便一个接一个地支撑不住,或坐或跪于地上。 有人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卑鄙!” 祝棠乐呵呵地绕过他们,掏出怀里的药丸往沈逸州嘴里塞:“一群人打一个,你们倒真不卑鄙,很有格调。” 那群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闭眼专心调息。 祝棠扶起沈逸州往马车走,正看到叶藏牵着秀秀下来。 叶藏一见沈逸州的样子,忙道:“受伤了?” 沈逸州用下巴向后努努:“中了点毒。” 祝棠又在一旁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番,叶藏才放下心来。 有了这么一段插曲,三人都觉得就这么上路过于危险,便由祝棠出手将秀秀打扮成少年样子,能少些麻烦也好。 “哎别说,这美人即使穿着男装,也挡不住俊俏。”祝棠围着秀秀转了一圈,感慨道。 没人搭理他。 叶藏凑到沈逸州耳边,担心道:“这么好色的人,我不放心他跟秀秀太近。” 沈逸州胸有成竹地笑,也凑到叶藏耳边说了句什么,叶藏看了祝棠一眼,随即露出释然的神态。 祝棠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知道肯定没好话,也不追究,自顾自走开去了。 此后一路上倒无人来抢人,倒是一日午后突然下起了暴雨,路上泥泞不堪,车轮陷进烂泥里,寸步难行。 不放心让秀秀一个人待在马车里,沈逸州便留下陪她。叶藏和祝棠去寻找避雨的地方。 近处竟然有一间无人的茅草屋,几人便挤在茅草屋里等雨停。 祝棠惯会油嘴滑舌,一安顿下来就逗秀秀说话。 沈逸州寻了处舒服的位置,半躺着烤火,也懒得怼他。 他见叶藏翻动被火烤得冒出热气的衣物,想到这一路上的经历,随口问道:“叶兄,有没有后悔邀我同行?” 叶藏头也没抬:“后悔什么?” “这一路上又是被人追杀,又是淋雨,有没有觉得和我在一起晦气得很?” 叶藏笑了:“晦气?不都是你自己招惹的麻烦么?” 听他语气,沈逸州便知道他未曾后悔,心下高兴能遇上这么个志同道合的人。 叶藏突然问:“沈兄这爱惹是生非的性子,是天生的么?” 沈逸州回想了一番,道:“确实是从小都不怕麻烦,不过这次,除了看不惯那些人欺负一个小姑娘以外,还因为另一件事。” “哦?什么事?” 沈逸州望向秀秀,她正小心翼翼地从祝棠头上拔一根头发。 “我想知道,这小姑娘头上的簪子是从何而来。” 叶藏眯起眼睛,看秀秀头上的白玉簪子在黑夜里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那位故人,对沈兄很重要?” 沈逸州点点头:“若能再见他一面,我还有话同他说。” 叶藏垂眸,长睫覆住眼底的神色,再开口时语气透着羡慕:“若是我,能被人如此牵挂,也算死而无憾了。” 沈逸州有些惊讶:“叶兄何必如此消极,不说家人,以叶兄的人品样貌,江湖上的朋友也会牵挂叶兄的。” “那你呢?” 沈逸州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逸州,会牵挂我吗?” 沈逸州正色道:“会的。” 影绰的火光下,叶藏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第5章 第 5 章 过了许久,叶藏才开口:“那位故人,与逸州一样同出问天派吗? 沈逸州摇摇头:“他是问天派后山的一名过客,说起来,我刚知道他时还未见过面,以为他是门派里的师兄弟,隔着一面墙聊了多次,最后才见到真人。后来我们又经常出去同游,他不是问天派的人,我那是料想他是个小门派的弟子来练功的,因为问天派后山怪石嶙峋,有助于提高修为。他不说他的来历,我也就没问,因我也能感觉到,他很珍惜我这个朋友。” “后来呢?”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不辞而别了。” “所以你是在找他?” 沈逸州笑笑:“我不过是在门派里犯了错,被逐出师门,没地方去了,只能四处游荡罢了。” 沉默占用了一段时辰,直到沈逸州打着呵欠站起来:“困倦难当,叶兄也早点休息吧。” 叶藏也跟着站起来,看着沈逸州抖开随行的被褥,迅速钻了进去,不一会儿就发出绵长的呼吸声。 像没心事的。叶藏这样想着,也躺下闭上眼睛,许久才睡去。 沈逸州是被秀秀的声音吵醒的,她正闹着祝棠给她的鞋面绣一朵小蓝花。祝棠哪里会绣花,只能好声好气地哄骗。 睁眼一看,叶藏也已经收拾好了,正背对沈逸州坐着。 沈逸州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起身收拾,吃了点白面馍就清水,便又上路了。 “叶兄,再走四五日应该就到梁塘了吧。” 叶藏点点头:“沈兄可有落脚的地方?” 沈逸州想了想,梁塘他也是第一次去,除了去客栈以外确实没有可去的地方,于是摇摇头。 叶藏便说:“不嫌弃的话,我家老宅还有几间空房…” 客栈人多眼杂,秀秀又扎眼地很,住在叶藏家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便未推辞。 祝棠在旁边松了口气,沈逸州抠门得很,要是住客栈,一定不会给自己开房间。这下免了住柴房,可让他高兴坏了。 叶藏低着头微笑,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一行四人直到天黑才到留州。 留州是距离清水镇最近的码头,从此地出发再去梁塘,将有很长一段路碰不到市集,各地商旅都会在留州买好补给供路途消耗。 到了客栈安顿好,四人都早早回房休息,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天,叶藏和沈逸州出门买好了干粮补给,又拉着秀秀招摇过市了一番,过午之后还无人来认领,便又带上她上路了。 祝棠边赶车边逗秀秀说话:“秀秀姑娘,你会不会唱小曲儿?” “小曲儿是什么?” 祝棠便唱了一段江南春,秀秀听得津津有味,等他唱毕便拍手叫好:“真好听!” 祝棠立时觉得自己像卖唱的歌姬,秀秀倒像个听曲儿的大爷。 “算了,没事儿,你都爱吃些什么啊?” “秀秀爱吃桂花糕,上面还印着仙女儿呢。” 叶藏听着那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忽然想到什么,碰了碰沈逸州的肩:“秀秀说不定是梁塘人。” “何以见得?” “桂花糕是各地特产,但做法却各有不同,江州桂花糕色白,表面光洁;乌阳桂花糕色棕,多是圆形印桂花纹;丹溪桂花糕色黄,多做成一块大饼状,质地干,当地人常拿着一大块桂花糕一家子掰着吃;而梁塘桂花糕嘛,则多是方形,表面印嫦娥奔月图,桂花糕各地都有,反而不容易流通,各地便只吃本地桂花糕了。 “所以说,秀秀很可能是近梁塘人士。” 叶藏点点头:“这小姑娘指不定是我老乡呢。” 沈逸州脸上浮现促狭笑意:“我在梁塘可没亲戚,咱们俩之间,最有可能是她爹的应该是叶兄。” 叶藏顺着他的话道:“要真是我女儿,到时这干爹的位子沈兄可千万别推辞。” 这车里两个人就这无聊的笑话谈得其乐融融,外面的祝棠硬要插进一句:“那我可一下就得了两位岳丈了。” 他这话音刚落,就感觉四道冰冷的目光向自己袭来,忙干笑着掩饰过去,硬梗着脖子催动马鞭,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秀秀一无所觉,她似乎挺喜欢祝棠,坐在他身边问这问那的。 “你的衣服脏了。” ”嗯。” “你的脸也脏了。” “啊?…对。” “你没有洗澡吗?你是不是不爱干净啊?” “我…我爱干净的。” 秀秀回头看了看剩下的俩人,把手拢在嘴边,小声道:“偷偷告诉你,在宅子里的时候,叔叔老是说秀秀不爱干净,总是抓着秀秀洗澡。” 祝棠脸色微变:“叔叔…帮你洗澡?” 秀秀摇摇头:“叔叔让晴姐姐和雨姐姐把秀秀抓去洗澡。” 祝棠略微放心,又认真地问了一句:“你洗澡的时候,叔叔在哪里。” 秀秀苦思冥想之后皱着眉头道:“叔叔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说到这里,秀秀脸上泛起苦恼:“其实秀秀知道的,叔叔不喜欢秀秀。” 她曲起两根手指去扒自己的眉头:“叔叔一看到秀秀,眉毛就这样。” 祝棠忍不住笑起来,偷偷说了句:“你真可爱。” 秀秀听到他的夸赞很开心,扭头向身后喊道:“爹爹,他夸秀秀可爱。” 伸逸州闻言脸色骤变,眼神如刀向祝棠袭去。 祝棠瑟瑟发抖地回头,看到沈逸州伸出两只手指,在自己眼前比了两下,又对着祝棠比了两下,最后收尾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祝棠觉得脖颈凉飕飕的,情不自禁地正襟危坐,恨不得化成一座雕像。 秀秀被祝棠如临大敌的模样逗得嘻嘻笑,伸手去抚他的脖颈,被祝棠一把抓住,小声在她耳边请求:“以后我跟你说的话,别告诉你爹爹。” 秀秀也小声问道:“为什么呀?” 祝棠道:“不为什么,我会害羞,太害羞了就会死。” 看着秀秀大惊失色的样子,他又趁热打铁:“秀秀不希望我死吧。” 秀秀小嘴一撅:“我不要你死。” 祝棠这才露出满意的微笑:“只要我害羞的时候你别跟你爹爹说,我就不会死。” 秀秀捏紧拳头,下定决定道:“嗯!” 祝棠松了口气,偷眼看坐在一旁的关叔,还是那副专心致志的样子,仿佛对俩人说话的内容一点也不感兴趣。 马车里,沈逸州威胁完祝棠之后感觉较为放心,半靠在厢壁上假寐,叶藏坐在他对面看之前在城里沈逸州一定要买的话本子。沈逸州买的一堆话本子,他自己没看上几本,倒是叶藏闲得无聊看了个七七八八。 这一路上沈逸州拢共就看了两本,大部分时间都瘫在马车睡觉,幸亏叶藏是个不多话的人,任他一个人呼呼大睡也不觉得无聊。 马车外传来潺潺流水声,叶藏揉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撩开布帘往外一看,外面正是到了一条溪流旁,关叔正把马车往桥上赶。 叶藏看了看天色,对关叔道:“就在这里歇息一会儿吧。” 桥的两边平地上都有一些供旅人休息的石头,关叔把马车赶到一旁的树荫下安顿好,又拿出带的吃食,在最大最平整的石头上放好。 拴马的时候沈逸州就已经醒了,摇摇晃晃地从马车里走下来,还打着哈欠就要伸手拿吃食,叶藏挡了他手,无奈道:先把手洗洗。” 沈逸州只好去了水边,洗了手,又洗了脸。 五人围坐在定州带来的大饼烧鸡旁,沈逸州和叶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一会儿,便看到前方路上尘烟起,几名江湖侠客正骑着快马而来。 那几名侠客到了近处慢慢停了下来,让马在溪边喝水。领头一位身材高大的侠客向沈逸州一行人走来,颇为客气地打了招呼,又问道:“各位可是去梁塘?” 沈逸州说是。 那侠客又问:“从今晨起可看到有人从大路上经过?” 沈逸州摇摇头,又看向叶藏。 叶藏道:“昨晚开始就碰到过一个驾着牛车的农夫。” 那侠客道了谢,转身对他的同伴说:“没走这条路,放下东西休息一会儿再返回。” 沈逸州好奇道:“这位大侠,你们是在找人吗?” 那位侠客道:“我们从昨夜开始追捕横刀派叛徒沙青河,不过看起来,他没有往这边跑,所以我们稍事休息便要返程了。” “沙青河,不是横刀派掌门首徒吗?”沈逸州又惊又惑,“怎么成了叛徒?” 那位侠客道:“谷掌门昨夜仙逝,传位于二弟子杨信,沙青河在当夜便携断风刀叛逃,十余名门派弟子死伤。 几人都大为震撼,叶藏道:“在下叶藏,无门无派,还未请教大侠尊姓大名?” 侠客回道:“徐练,幸会。” 徐练和他的几名同伴休息了一会儿就起身告别,又骑上马绝尘而回。 叶藏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路口,才凑到沈逸州面前道:“你想到了什么?” 沈逸州放下手上的饼,道:“数年前我与沙青河有过几面之缘,我觉得他不像那种人。” 叶藏道:“或许时过境迁,他的心境也有所变化了吧。” 沈逸州沉吟片刻,又道:“沙青河作为谷一庄首徒,一直是江湖上默认的横刀派下任掌门,如今谷掌门却出乎意料地未传位于他,这件事在很多人看来就是沙青河接受不了自己未被传位的事实,才夺刀叛逃。” 叶藏点点头:“确实,这也是我的第一反应。” 祝棠凑过来,也说道:“很有道理。” 沈逸州又道:“但是我所知道的沙青河,为人洒脱,他可以说对掌门之位不屑一顾,甚至有些抗拒。” 叶藏惊奇道:“哦?” 沈逸州回想起那年在正阳派时见过的沙青河,说道:“沙青河极受谷一庄器重,数年前谷掌门曾带沙青河到正阳派拜访,沙青河平日里端正自持,我曾以为他跟其他人一样,尊崇武林人士一心求上的原则,但在一个夜里,我不小心撞到他和他的师父谷一庄的争吵,谷一庄劝他收心,让他做好接替掌门之位和断风刀的准备。” 说到这里,沈逸州笑了:“接着沙青河怒了,当着谷一庄的面把掌门之位和断风刀贬得一文不值,气得谷一庄用刀背打他…” 沈逸州想起沙青河被谷一庄揍得满场跑的样子,嘴角忍不住泛起微笑。 “所以我觉得这件事很怪。” 叶藏看着他:“人会变的。” 沈逸州回看他,道:“要不要赌一把?” “赌什么?” “我赌这件事情一定有隐情。” 叶藏想了一会儿,说:“好,赌注是什么?” “就赌…”沈逸州的目光四处逡巡,最后也没找到什么能当赌注的东西。 叶藏道:“不如…输的人听赢的人一天。” 沈逸州眼前一亮:“好主意,赌了。” 叶藏:“赌注是下了,怎么知道谁赢了呢?” 沈逸州也苦恼:“刚才那可是徐大侠,武功高强,要是沙青河不小心被他杀了,说不定谁也不知道真相了。” 说到这里,沈逸州认真地看着叶藏:“先说好,要是这样,我可不会承认自己输了。” “好,算平局。” 沈逸州道:“平局就没意思了,我们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沙青河。” “怎么找?” “沙青河出现在梁塘,刚才那个徐练大侠说他们兵分两路,既然沙青河没有往定州方向跑,那一定是往梧州去了。” “所以,我们要去梧州?” 沈逸州努力控制自己的嘴角:“嗯。” 叶藏叹了口气:“我是不是中计了?” 沈逸州的嘴角忍不住勾起来:“嗯。” 祝棠冲着玩水的秀秀高声道:“秀秀,上车,我们要去梧州了。” 沈逸州看了他一眼:“你很高兴哦。” 祝棠矜持地笑笑,没有说话。 沈逸州自言自语嘟囔:“早晚都是见官,有什么好高兴的。” 第6章 第 6 章 此处离梁塘城不过三十里,从梁塘出发南下只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定州,一条通往梧州,两条路交汇在距离梁塘十里远的一个叫芝口的地方。要从定州走大路到梧州,就要经过芝口。 沈逸州一行人没了游山玩水的兴致,一路马不停蹄到了芝口,在芝口跟人打听确认了徐练确实往梧州去了。 等到了梧州,天色刚擦黑,在城里的客栈定到了三间上房,关叔赶了一天的马车,用过晚饭便先休息了。 正赶上梧州庙会,秀秀听客栈的人说晚上有花灯,吃了饭就闹着要去,沈逸州没办法,把祝棠塞给她,给自己寻了个清净。 沈逸州回房,一觉睡到大半夜,一边想着不该喝那么多水一边挣扎着起床。等回到床上却发现睡意已消了大半,于是趁着清醒穿衣去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游荡。 梧州不像定州,深夜里街上很清净,看不到喝得烂醉的江湖人。 沈逸州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街上,欣赏街面上的屋宇招牌、斗拱雕花。恰逢十五,又是秋高气爽的晴天,月亮又圆又亮,正挂在长街两边的高楼之间,把整条街照得清清楚楚。 沈逸州看着天上圆月,突生亲近之意,足尖一点,便跃上一座高楼的屋顶,坐在屋脊上赏月。正要寻个舒服的姿势,却发现近处另一座高楼的屋顶上也有一人。 那人却是站着,在皎皎明月之下,显得高大挺拔。沈逸州刚想打个招呼,却见那人突然动了起来,在林立的屋顶上几个纵身,又向远处将月光遮蔽的一片密林处掠去。 不知这位在月光下飘然而去的人是谁,舍不得这美好的月色,沈逸州也不想去探个究竟,半躺着任思绪万千。 许久,沈逸州才回到客栈,怕吵醒叶藏,他未走大门,而是悄悄从窗户翻进房间。进门才发现毫无必要,叶藏床上的被子掀着,人也不知哪里去了。 叶藏白天在马车里就没有休息,现在大半夜又不知去哪里了,沈逸州不禁羡慕他旺盛的精力。又想起他的身量也比自己高半头,还是个富家公子,不禁有些嫉妒。 感慨完,沈逸州正打算休息,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声轻响。他抓起床头的剑,警惕地躲到阴暗处,死死地盯住窗外。 没一会儿,就看到一个身影轻轻地翻进来,背对着月光,蹑手蹑脚地往床边走,听气息来人的武功不低。沈逸州正要挥剑,突然听到来人对着床幔低声道:“逸州,逸州。” “青河兄?”沈逸州又惊又喜,从阴暗处走出来,迎了上去。 那人循声望来,看到沈逸州的脸,也是喜形于色:“逸州,真的是你。” 淡淡的月光下,来人一身青灰色侠客装束,一张方正的脸上满是惊喜。 沈逸州来此地本来就是为了沙青河,没想到自己竟然先被对方找上了,惊喜之余忙不迭就开始询问。 “青河兄,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沙青河警惕地走到窗边,向外张望了一会儿,轻轻把窗户合上,才走到房里仅有的一张桌前坐下,从身后拔出一把刀,横放在桌上。 “断风刀?”沈逸州惊讶道,“你真的拿了断风刀?” 沙青河连忙用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小点儿声。” 沈逸州觉得自己看不懂了:“你不是对断风刀不感兴趣的吗?” 沙青河用力一点头:“现在还是不感兴趣。” “那为什么…” 沙青河叹了口气:“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就是我师父一定要把掌门之位传给我,我又不愿意,但这件事情只有我和师父两人知道,所以我二师弟以为我也想当掌门,然后我师弟去外面勾搭了什么人,趁我不在的时候害死了师父,这个逆徒!” 沙青河说到这里,握起拳头重重地砸在桌上:“我本来假意答应了师父,老老实实接任掌门之位,等过个半年,再传位给我三师弟…” “杨信这个无耻之人,我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沈逸州心下稍安,沙青河果然还是从前的模样,就是不知为何会落到这无人相信的境地。 “青河兄,你这话说了,他们都不信?” 沙青河的声音明显低落下来:“我师父本就时日无多,我去了南山求药,可惜师父还没等到我回来就先去了。” “本来我以为师父是病死的,但小师弟告诉我,师父临死前他看到杨信往汤药里撒了东西。 我就去找杨信对峙,没想到正好撞破他在跟别人说话,说到他们害死师父的事情。” “杨信知道我发现了他害死师父的事实,就恶人先告状,他拿出师父亲笔书写的传位于他的信件,信件里还提到我狼子野心,要将我逐出师门。” “我看了那封信,的确是师父的字迹,但我知道信一定是假的。杨信欺师灭祖,我作为大师兄,便要替师父杀了这个孽徒,誓要将他斩于断风刀下。可惜杨信身边还有一个黑衣人帮助,我不仅杀不了他,还被他叫来的高手追杀至此。” 听到这里,沈逸州也是义愤填膺,恨不得马上将杨信碎尸万段。 正要开口说话,房门却被人打开了,叶藏披着外衣,从门外走进来。 沙青河一个激灵站起来,挡在沈逸州身前:“谁?”叶藏也迅速拔出剑来。 沈逸州连忙拉住沙青河的小臂:“青河兄,这位是梁塘叶藏。” 叶藏收起剑,上下端详了沙青河一番,道:“他就是沙青河?” 沈逸州点头,道:“青河兄是被陷害了。” 叶藏走近,往沙青河的小臂看了一眼,怀疑道:“是吗?” 沈逸州十分信任沙青河,一把将他拉回座位坐好,又向叶藏转述了沙青河刚才讲过的话。叶藏道:“刚才我看到徐大侠在外面。” 沙青河一惊:“客栈外面吗?” 叶藏摇摇头:“我看他在镇子外面四处找人的样子,应该是在找你吧。” 沙青河点了点头:“是师父派人去找的徐大侠,可惜,也没赶上最后一面。” “这就奇怪了。”叶藏沉吟道,“你师父和徐练很熟识吗?” 沙青河道:“我从未听师父提起过他与徐练相熟,在我看来,他们不过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最多不过点头之交而已。” “但现在看来,我师父和徐大侠或许真是熟人。” “那你觉得你师父去世之前为什么要找徐练?是有什么话一定要当面对他说吗?” 沙青河脸上的神情不似作伪:“我也想不通,或许只有徐大侠知道吧。” “唔…”沈逸州无意识地揉捏着自己的下巴,“或许我们可以问问,说不定焦大侠会相信你。” 叶藏也同意:“徐练素来嫉恶如仇、刚正不阿,要是他能相信你的话,这件事或许有转机。” “你的小师弟现在在哪里?” 沙青河摇摇头:“他们说我杀了几个派中弟子,我想小师弟一定也在其中。” 沈逸州和叶藏相视无言,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担忧。 说了那么多话,沙青河倒表现得轻松了一些:“不过这些江湖上的虚名我也不是很在乎,我只想先保住自己的性命,然后找机会杀了杨信,替我师父报了仇就成。” 沈逸州看了他一眼,突然伸手拍向他的肩膀:“青河兄,不愧是你!” 叶藏无奈道:“你不是应该说,沙兄不用如此悲观,我们一起帮你洗刷罪名吗?” 沈逸州说:“青河兄不是在意这些虚名的人。”说完,他看了眼沙青河。 沙青河嘴角抽搐:“话虽如此,还是先努力洗刷罪名,不然以后要游山玩水闯荡江湖还要易容也不是很方便。” 沈逸州了然:“青河兄,你放心。” 三人又合计了良久,打算先让沙青河住下,等到天亮之后由沈逸州和叶藏出去打听情况后 再从长计议。 折腾了这么久,天也快亮了,沈逸州让沙青河睡自己的床,自己和叶藏挤在一张床上,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第二日,沈逸州是被沙青河叫醒的,醒来的时候叶藏那半边床已经冷了,沙青河蹲在一旁叫着沈逸州的名字。 “怎么了?”沈逸州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 沙青河欲言又止,欲止又言:“你睡到日上三竿,叶兄好像出去很久了。” “哦,是吗?”沈逸州坐起来一看,窗外阳光亮得刺眼。 “叶藏应该是出去打听情况了。” 沈逸州缓缓起身,给自己灌了一杯冷茶,又走到窗边看了看天色,才道:“应该快回来了。” 说完话不到一刻,叶藏便出现在门外,手里还提着几盒糕点。 “怎么样?”沈逸州和沙青河异口同声地问道。 叶藏摇摇头:“没看到人,不过出去打听了一圈,很多人也是刚知道,徐大侠竟然是谷一庄的弟弟。” 沙青河和沈逸州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谷一庄是个七旬老人,徐练看起来跟他差的少说也有三十多岁,这样的关系并无不合理之处。不过沙青河在谷一庄门下二十几年,从未见过他的任何亲人,若他的亲人都是无名之辈便算了,现在竟然冒出一个赫赫有名的弟弟来,着实有些消化不了。 叶藏把糕点在桌面上整齐地码好,又小心地把外面的纸一层层掀开,推到沈逸州和沙青河面前,继续道:“谷一庄的母亲早逝,他父亲年过古稀突发续弦的想法,娶了个年轻的姑娘,又生了个女儿,女儿还没满月,谷一庄的父亲又去世了,谷一庄的后母带着女儿改嫁到岭北焦家,此后二十年一直没有生育,在不惑之年怀上了徐练。谷一庄的后母改嫁前,把谷一庄托付给了横刀派,从此以后谷一庄便与后母断了联系。” “这件事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徐练也是在他母亲临终前才知道这段往事。从那以后,徐练与谷一庄便一直有书信往来,这次徐练到横刀派,也是谷一庄自知时日无多,在信上请他前往一聚。可惜这对舅甥最终还是没有见上一面。” 沙青河叹了口气:“师父从没提过他和徐大侠通信的事情,那些信一定是假的。” 沈逸州道:“可惜没碰到徐大侠。” 沙青河也有些低落:“就算见到了他也不一定会相信我。” 他们此时为没有碰到徐练而犯愁,却没想到两个时辰后徐练自己找上门来了。 徐练破门而入的时候,沈逸州正与沙青河商量着晚上再去碰碰运气。看到闯入的人事徐练,沈逸州忙站起来,把沙青河挡在身后。 叶藏也做出防卫的姿态,三人齐齐盯着徐练的动作。 第7章 第 7 章 徐练一袭青衣,表情冷冽,四十多岁的年纪从外貌看不过三十五六,面白无须,一进门就盯住沙青河,开口却是对叶藏和沈逸州说的:“让开,我找的人是他。” 沈逸州忙道:“徐大侠,这一切都是误会!青河兄是被冤枉的!” 徐练仿佛没有听到似的,丝毫不为所动,径直提起剑指沙青河:“交出断风刀,可以留你全尸。” 沙青河还想说什么,徐练却不由分说地逼近,使出一套毫不花哨的剑法直取其命门。 那剑尖离沙青河仅剩半指时,被一把斜插进来的长剑挡住了去路,叶藏一把挑开徐练的剑,回身对沙青河道:“快走。” 沈逸州闻言,拉起沙青河的手便向窗外掠去。徐练提剑便要去追,却被叶藏挡住了去路,叶藏的剑法招招凌厉,徐练只好专心与他缠斗在一处。 另一边,沈逸州拉着沙青河一路狂奔,直逃到城西郊外才停下大口地喘气。 “青,青河兄,我看叶藏也拖不了多久,你先往城外跑,我在这里再拖他一阵子。” 沙青河却摇摇头,道:“逸州,我看徐练刚才剑剑是杀招,若我果真逃了,说不定他会连你们也杀了,我还是在这里等他吧。” “不行,你也说他招招致命,要是他再看到你,你就没命了!” 沈逸州沉默良久,道:“士为知己者死,你知道我…” “屁话!我不会让你为我送死的。” “青…” “不要再说了,我不可能答应!” 徐练一路追击到此处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沙青河和沈逸州像赌气一样各自偏着头并排侧坐着。 徐练将手上拖着的昏迷不醒的叶藏随便地放在地上,站在沙青河面前:“交出断风刀。” 沙青河不动:“不可能,你杀了我。” 徐练看着沙青河的表情,道:“你又在耍什么把戏?舅舅说你诡计多端,巧舌如簧,若有朝一日你背叛师门,千万不要同你有任何争论,直接杀了你,所以,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沙青河眼前一亮:“师父提起过我?” 徐练不屑道:“他告诉我,你这个人首鼠两端,面有反骨,虽然平时伪装得很好,但终有一天会背叛师门,我没想到他的话那么快就应验了。” 沙青河惊道:“什么?” 徐练却不再回应,提起剑便刺。 然而沈逸州却一下窜到沙青河身前:“徐大侠,你先听完青河兄解释!” 徐练冷笑道:“我已经让他说得太多了,我只要刀,和他的命。” “那就请徐大侠先过我这关。”沈逸州挡在沙清河身前,横剑。 徐练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知道对方的武功低于自己,却没从他脸上看到一丝害怕退缩,徐练暗自佩服,嘴上却道:“那我就先杀你,再杀他。” 没想到沈逸州竟然一把抓住他的剑身,也不反抗,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无所谓道:“你要杀便杀吧,反正活着也没啥意思。” 徐练手上剑未动,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等着沈逸州说下一句。 沈逸州却没有再开口,甚至闭了眼,一副随他处置的样子。 徐练提剑,架在沈逸州脖子上,看着他视死如归的表情感觉很没有成就感,他似乎有些明白之前看着年轻人勇敢赴死的样子为什么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个人,隐隐地渴望死亡。 沈逸州闭着眼,又说了一句:“谷掌门说过,能发挥出断风刀真正实力的人,只有清河。” “算了。”徐练突然收剑入鞘。 沈逸州听到动静,睁开眼一看,只看到徐练的背影。 “徐大侠,你不杀我了?” “徐某不杀想死之人。” 徐练甩下这么一句话便走了,任凭死里逃生的沈逸州怔在原地。 徐练往前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往沙青河的方向走去。 沈逸州站起来想拦,被徐练一把拨开:“我可以答应你,先不杀他,但我要问他几个问题。” 沈逸州连忙回头看沙青河,沙青河会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沈逸州这才放下手臂,让徐练过去。 徐练却没有再往前走,反而转身,留下一个背影和一句话:“过来,问你几句话。” 沙青河赶紧跟上,随着徐练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 沈逸州愣愣地看着他们俩走远,从他的位置只能看出两个人似乎在说话。 沈逸州愣了许久,突然想起昏迷的叶藏来。低头一看,发现人已经醒了,半睁着眼看着自己。 “你醒了?” 叶藏的表情很奇怪:“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啊?那句话?” “你让他杀你。” 沈逸州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怎么可能?!我就是打不过他,想试试这样能不能逃过。” 看着叶藏将信将疑的表情,沈逸州做出一副受伤的样子:“我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不是应该感动得痛哭流涕才对吗?怎么这幅嘴脸?” 叶藏却不接他的话,沉默地将他细细端详了一番,看得沈逸州汗毛直立,错觉脸上被他的目光灼出一个洞来。 沈逸州实在受不了,嘴里含糊不清地抱怨着,踢踢踏踏地走了。 叶藏在他身后,还是刚才那副表情,定定地看他离开的背影。 沈逸州走了数步,还是回来了,蹲下将叶藏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伤到哪里了?严重吗?” 叶藏挥挥手:“咳咳,没大事,吐了点血,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沈逸州便将他架起,把他扶到树下半靠着。 “我们这样算不算患难与共了?” 沈逸州正拖着叶藏的手腕给他把脉,闻言不假思索答道:“当然算。” 叶藏笑了一下,却不小心牵动身上的伤,忍不住咳嗽起来。沈逸州忙轻拍他的背,一边感叹道:“相识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狼狈。”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才看到徐练和沙青河一齐走过来,看起来双方情绪都较为平和的样子。 “这件事我会去查清楚,在我回来之前不要离开。”徐练丢下这么一句话便离开了,留下劫后余生的三个人。 沙青河接收到二人询问的目光,解释道:“他没有完全相信我的话,但答应了暂时不杀我,等到查清了事实的真相再说。” 沈逸州松了口气:“总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接下来可以放心了。” 叶藏看了他一眼,道:“别高兴得太早,万一他查到的是不利于沙兄的事实…” 叶藏说到这里便停下了,三个人心里都有些发怵,但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因为沙青河执意要留在定州等徐练,他相信徐练可以查清真相,还自己的清白。沈逸州放心不下,几个人便一齐暂时留在了定州。幸而定州城自古便是崇山峻岭、湖光山色无奇不有,从几十年前起就作为文人墨客爱停驻欣赏的地方,被称为人杰地灵之处。 一行五人再加上沙青河便将定州附近的大小去处游了个遍,又带着秀秀吃尽城中的各色小吃,细数起来,竟比当时乘着马车赶路还要更疲累一些,然而吃喝玩乐乃是人生一大乐事,很容易便将其中的疲惫忽略了。徐练走后,沙青河结束了躲躲藏藏的生活,便也在同一家客栈住了下来,叶藏的大马车里也自然多了一个人。 秀秀这段时日与叶藏的关系见好,因为叶藏经常给她买糖吃,还得了个糖球叔叔的称呼。 这期间倒是发生了件有趣的事。 客栈里还来了一个号称江湖百事通的说书人来到客栈,支了摊讲述江湖上的奇闻逸事,比如说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玉无瑕如何因为一时意气下嫁给籍籍无名的打铁匠,说天生神力的锤通天张至硕和江南名妓叶小茗的爱情故事,还有一代剑仙竺彦差点因为被峨眉山的蛇咬伤而丢了性命。 这说书人说的故事东拼西凑,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当不得真,然定州城大多是一些书生词人,对这些江湖故事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幻想,故对这些胡编乱造荒诞不经的故事也照单全收了。 沈逸州津津有味地凑热闹听了几日,有时还能听到一些熟人被编排进毫无道理的情节内,颇为有趣。听到精彩处,沈逸州甚至会站起来附和、喝采,一来二去,与那说书人都熟络起来了。 叶藏喜静,对说书唱戏之类概不感兴趣,秀秀喜动,静不下来听故事,每日便拉着祝棠出去疯玩,沙青河倒是陪沈逸州听过一两次,但没多久就受不了这些编造的故事,宁愿在房里睡觉也不愿听了。 一日,那说书人讲完故事没有马上离开,收了摊子,要了一壶酒和几个小菜,找了个在沈逸州身旁的位子吃喝了起来。 沈逸州正一人独酌,看到说书人入座,便笑着恭维道:“先生讲的故事,好精彩啊!” 那说书人正低头吃菜,闻言抬头看了沈逸州一眼,道:“都是编的。” “啊?”沈逸州未曾想这人竟然如此坦率,“您不是江湖百晓生的邻居吗?” 那人喝了一口酒,细细品位了一番,咂咂嘴:“我是他邻居没错,不过我们关系不好。” 说书人边挟菜往嘴里送,一边说话:“百晓生这个人,一天到晚不出门,就知道往窗外扔东西,啧啧,他扔的可都是上好的徽州宣纸,不仅往院子里扔,还往院墙外扔,说他几句还不乐意,骂人的样子一点不像个读书人,粗俗、无礼。” 沈逸州没想到真有百晓生这个人,原以为都是那些印书的书局想出来的噱头,更没想到百晓生就住在市井之中,还跟邻居斗嘴吵架。 “这…” “我呀,就借用他的名气,出来说说书,赚点钱。”说书人凑到沈逸州耳旁神秘兮兮道,“其实啊,我已经有五年没回过老家了。” 沈逸州大为惊奇,又觉有趣,追问道:“百晓生一天到晚不出门,那他有是怎么知道江湖上发生的这些事情的呢?” “说起这个更气人,他在后院养了一百多只信鸽,你知道鸽子有多吵吗?一天到晚咕咕个不停,还到处拉屎,咳!”说书人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又胡言乱语了一番鸽子的危害以及乳鸽的十三种做法,但表情颇为愁苦道。 “不过先生说的天下第一美人的那段故事确实引人入胜,令人浮想联翩啊。” 说书人笑了一下,无情道:“这前半段倒是真的,不过我听说,玉无瑕嫁给那铁匠不过半年就诞下一个女娃,不过照我说啊,能娶到玉无瑕这般美人,就算多养个别人的孩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沈逸州佩服道:“先生洒脱。” 说书人嘿嘿笑着,似乎不胜酒力,眼神逐渐涣散,口齿不清道:“醉了醉了…”便一头栽倒了。 沈逸州又坐着用了些酒菜,没想到那说书人过了一会儿又慢吞吞地坐起来,拾起筷子吃了些菜。 “百晓生这老小子,回去了我一定要揍他一顿。” 沈逸州站起来,趁他不注意默默走上楼梯,溜了。 第8章 第 8 章 回房正看到叶藏悠闲地翻着书,沈逸州走过去,捻起书页看了看封面,竟是本史书。 沈逸州百无聊赖道:“没意思没意思,徐大侠怎么还没回来啊!” 叶藏将手上的书翻过一页,头也没抬:“从这里到横刀派一个来回,起码也得半个月,要是赶一点明日也该回来了。” 沈逸州依稀记得昨夜天上挂的月牙,徐练竟然已经走了快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他们在梧州从游山玩水不亦乐乎到现在觉得枯燥乏味,终于等到快离开的时候了。 “秀秀去哪儿了?” 叶藏想了想,道:“好像是说要去城西的庙里玩。” “庙里有什么好玩的?” “祝棠说后院有几个秋千。” 沈逸州一下扑到床上,拥着锦被闭眼休息了一会儿,渐渐感觉到睡意来袭,便保持趴着的姿势睡去了。直到被一声巨响吵醒。 沈逸州一下从床上跳起来,眼睛都未全睁开就抓了床头的配剑迅速闪到床角。 “是徐大侠。”叶藏的声音响起。 沈逸州透过隐隐绰绰的蚊帐看出去,似乎是叶藏搀扶着一个人。 徐练坐在木凳上,左手捂着胸口,气息紊乱。 “徐大侠,是谁伤了你?” 徐练身上的衣服有很多刀伤,最严重的伤在他的右胸,胸前的衣物都沾满了血污,很难想象有人会将他伤成这样。 “沙青河在哪里?” 沈逸州和叶藏面面相觑,都没有开口。 徐练又道:“我有话要问他。” 沈逸州意识到什么,惊喜道:“徐大侠,你知道他是无辜的了?” 徐练没有回答,只说:“这件事不简单。” 沈逸州忙去叫沙青河,告诉他徐练可能查出了什么。 沙青河一进门,徐练就问道:“你师父的字迹,你可认得?” 沙青河点点头,徐练拿出一叠纸,放在桌上。 沙青河拿起那叠纸一看,便征询地看了徐练一眼:“徐大侠,这是?” 徐练“嗯”了一声:“这是我与你师父的通信。” 沙青河一张张翻看,越看脸色越凝重。等他看完那一叠信件,脸色已经难看至极。 “这信上的笔迹和师父的一模一样,除了一个‘越’字。” 徐练咳嗽了两声,声音如往常一样镇定:“我与谷掌门通信已有半年,现在看来,或许从始至终与我通信的,都另有其人。” 沙青河放下信件,凝重道:“徐大侠所言,应该不错。” 沈逸州惊道:“你们是说,有人假冒谷掌门跟徐大侠通信?” 沙青河点头:“不错,这个人将师父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可惜这其中还有一处漏洞。为避讳先父的名讳,师父写越字,向来以跃来代替,这里面有一封信却用了‘越’字,显然不是师父所书,所以我判断,很可能这些信都不是师父写的。” 徐练道:“有人从半年前就开始策划这件事了。” 几个人互相看对方的神色,都没有开口。 “杨信果然有问题,我去了横刀派,向杨信询问沙青河的问题,没想到他身边竟然藏着数名幽都门的人,是我疏忽了,没发现杨信用了毒,竟然被他们重伤至此。 “幽都门?”沈逸州惊讶道。叶藏皱着眉头没说话。 徐练对众人道:“我有话要单独跟青河说,烦请二位出去稍候片刻。 沈逸州和叶藏便一起向门外走去,把门关上。 徐练和沙青河独处了没多久,便让叶沈二人重新进去了。 沙青河道:“我要跟随徐大侠查清楚杨信背后的人,时间紧迫,有些话不能一一说清楚,望二位见谅。 沈逸州忙道:“你们此去凶险,徐大侠又受了伤,如不嫌弃,我愿助你们一臂之力。” 沙青河摇摇头:“此去凶险,我不希望你们无端涉险,逸州你的心意我心领了,暂且就此别过。” 话已至此,沈逸注也不再多说,只能允了沙青河的,让他与徐练去解决这件事,但心里仍是不放心:“若有需要,一定要找我。” 沙青河忙应承,待徐练伤势大好之后,便与沈逸州一行别过,直奔西北而去。 沙青河和徐练去了西北,留下的沈逸州便觉惆怅,但又没办法,便启程去往梁塘,先解决秀秀的问题。 沈逸州这几日心中早有计较,便向叶藏说了自己的想法。 “百晓生?”叶藏惊奇道,“你知道听在什么地方?” 沈逸州便把那说书人的话同叶藏说了。 叶藏却将信将疑:“你怎么能确定他说的一定是真话呢?” 沈逸州道:“他说的百晓生每年有一个月时间不在家,与百晓生发消息的时间对得上。” 百晓生每年发出的江湖消息不计其数,只有一点,他耐不得热,每年七月便会断消息一个月。 “或许那一个月时间百晓生并不只是躲在家中休息,而是出了远门,到凉快的地方去了。” 沈逸州说完又拿出一张地图来:“这是我从说书人手上买来的,百晓生住在陈家村,家门口有一棵杏树。” 叶藏拿过地图看,陈家村的房子不多,其中有两户院子挨着的,其中一户房子大些的院墙外面画着一棵杏树。 沈逸州走到窗边,看秀秀拉着祝棠正从外面回来。为了不被人认出来,她这段时间都穿着男装,脸上也做了易容。 陈家村离定州不远,快马加鞭的话一日一夜可达,坐着马车慢悠悠地过去,三日也能到。 关叔一声不吭地赶着马车,不快不慢地向陈家村去。 秀秀这段时间却是乐不思蜀,与祝棠形影不离地跑遍了定州的各个角落。要离开时,还百般不舍,在马车里痴痴地回望。 陈家村作为籍籍无名的小村庄,在江湖上没有一点名气,几个人到了附近的镇上,问了当地人才确认未走错路。 越往陈家村去路越小,那条小路之前勉强可供一辆马车通行,离官道愈远变得愈发狭窄,最后不得不卸了马车,拉着马往里走。 走了大半天才走到有人烟的地方,一个砍柴的樵夫背着刚砍的新柴从另一条通往山上更密的小路下来,哼哼喘着粗气往村里走。 几个人不好意思打扰他,便牵着马默默跟在后头。 那樵夫越走喘得越厉害,好不容易找到路边有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便把柴往那石头上一搁,人也往石头上一倚,趁机休息了一会儿。 樵夫抬起手臂擦脸上的汗,脚步移动之间往后一看,就看到几个人和一匹马正站在他身后,吓了一跳。 “嗬,什么人?” 祝棠上前道:“我们来此处找一个叫李耀宗的人。”李耀宗是说书人的名字。 那樵夫听了这话倒没多想,只是遗憾道:“李耀宗啊,他好像最近都不在家,要天最热的时候才会回来。”叶藏与沈逸州相视一看,都觉得没来错地方。 祝棠道:“那可太不凑巧了,不过既然来了,我们还是去村里转转吧。小哥,麻烦您给指个路吧。” 樵夫往前走了几步,向山下一指,道:“喏,那里就是李耀宗的家。” 几个人都往他指的方向看,对面的小山坡上是有两户紧挨着的人家,不远处是略微密集的房子群,料想应是村里其他人所在。 谢过樵夫,一行五人走下坡路到了百晓生的院墙外。 靠近房子,就可以听到“咕咕咕”的鸽子声,与李耀宗说的完全相符。 叶藏上前礼貌地叩了几次门,才听到有人从屋内传出来的声音:“谁啊?” 叶藏忙道:“先生,在下叶藏,是来求先生帮个忙的。” 屋子里的布帘被人掀起,走出来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身形微胖,正拖着一箱子书往门外走。 沈逸州故意咳嗽了一声。 那人本来背对着他们使劲拖那口箱子,听到声音突然回过头来看,脸上带着疑问。 祝棠一改往日的轻佻,有礼道:“阁下可是百晓生?” 那人站直身体,众人便看出他的身量很高,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堵墙一样,不像个书生,反倒像个屠夫。 他放下箱子,警惕地看着对面的人,道:“你们是什么人。” 沈逸州和叶藏相互看了一眼,从窗台下洒落的废纸,不绝于耳的鸽子声,再加上他的回答,此人应该就是百晓生无误。 第9章 第 9 章 祝棠作了一揖:“我们是从定州来的游侠,有件事情想要拜托阁下。” “什么事?” 祝棠便把秀秀的事细细说了,百晓生听完之后隔着院墙把秀秀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吧,什么样的傻子会觉得她是妖女?” 若是他们几个没有亲眼所见,也无法相信那些江湖正派竟然会对秀秀这样的小姑娘如临大敌,然而近些年幽都门在江湖上被传得神乎其技,很多人都相信,幽都门的人,即使表面看起来是个三岁稚童,实际上也可能身负魔功,恶贯满盈,更何况秀秀身上确实带着疑似幽都门的信物,更是让人忌惮。 “你们希望我传消息出去,这个小姑娘并不是幽都门的人?” 祝棠点点头。百晓生捋了捋面白无须的下巴,道:“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们也要帮我做一件事。” 沈逸州道:“阁下尽管说,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我们一定照办。” 百晓生听了这话眼睛一瞪:“我会让你们做伤天害理的事吗?” 几人忙说不会,又奉承了他几句,百晓生才略微满意,指着自己脚边的箱子道:“这件事就是,把这些和我屋子里那些书晒一晒。” 几个人面面相觑,万没想到这第一件事竟然这么简单,忙应承下来。 祝棠一个健步冲上去,就把百晓生身边的箱子提溜起来,放到院子中间的空地上,再打开箱盖,把里面的书拿出来,整齐地码好,秀秀蹲在他旁边,帮着把书拿出来。 沈逸州和叶藏走到百晓生的书房里,面对满满的书架。 百晓生在一旁吩咐道:“把这些书全部拿出去晒,太阳下山之前再收回来,按原样放好。”说完便踱步出去了,坐在屋檐下的矮凳上看了一会儿,对秀秀招呼道:“小姑娘,你过来。” 秀秀看了祝棠一眼,祝棠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没关系,去吧。” 百晓生看着秀秀走到自己跟前,拍了拍身边的矮凳,示意她坐下。 秀秀坐下后,百晓生道:“我刚才听说,你身上有幽都门的信物?” 秀秀听过那些围攻她的正道人士说的话,拿出放在怀里的簪子。百晓生接过簪子,放在手里掂了掂,又放到眼前翻来覆去看了看,最后还给秀秀:“好像就是支普通的簪子。” 秀秀把簪子放好,还拍了拍:“这是叔叔给我的,叶叔叔说这个簪子要收好,不能让别人看。” 百晓生惊奇道:“哦?那你怎么肯给我看呢?” “棠哥哥说你是能帮秀秀的人。” 百晓生笑了笑,三层下巴叠在了一起:“他说得对,就算你是幽都门的人,只要没干过坏事,就不该被追杀。” 秀秀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秀秀没有做过坏事。” “真的?” “真的!”秀秀说完,往旁边看了看,小声道:“昨天往祝棠哥哥鞋子里放沙子的是我。” 百晓生往祝棠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正在把更多的书在院墙上放好。 “你为什么要在他的鞋子里放沙子呢?” “因为他不让我去看打架。” 沈逸州和叶藏正抬着一麻袋书出来,对着百晓生高声道:“百先生,这是最后一袋了。” “白。”百晓生道,“我姓白。” “啊?”沈逸州把麻袋放下,让叶藏整理,走到百晓生面前,“白晓生?” 百晓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我姓白,单名一个求字。” “白求。”沈逸州道,“先生同白乾是本家啊。” 白求道:“白乾,确实是先祖。” 看白求的表情不似作伪,沈逸州惊讶之余,忙问了一个问题:“刚才搬的那些书…?” 白求点点头,里面有不少典籍是先祖留下来的。 “白乾才高八斗,更难得的是品行谦和,毫不恃才傲物,若不是前朝覆灭,这世间不知还会增加多少令先祖的名篇。”是叶藏已经晒完所有书,从院子的另一头走过来加入谈话。 前朝最负盛名的才子白乾,据说温酒未凉便可完成一篇美文,不过十六岁就被皇家奉为西席,享尽天下荣宠。当时的前朝朝廷,有两个人的名号响彻九洲,连身在草莽的江湖人也有所耳闻。 白乾和李宣,一个是以诗才闻名,另一个先以治才闻名,最后却因奸佞、贪腐而遗臭万年。 据说白安和李宣早年还是志同道合的好友,双双步入朝堂之后却渐渐分道扬镳,向世人证明了什么叫做志不同不相为谋。这样的两个人,渐行渐远,到最后均不得善终,然而世人却为白乾之死扼腕叹息,为李宣覆灭弹冠相庆。 白求听完叶藏的话,脸上流露出一丝憧憬和惋惜:“小时候,每每听家人说起先祖的事迹,我都不禁佩服、骄傲,同时也觉天道不公。” 沈逸州见他怅然,忙安慰道:“如今白先生也以笔为剑,针砭时事,传递信息,也算是与贵先祖遥相呼应,一脉相承。” 白求连道惭愧,突然想到什么,一下从矮凳上站起来,在院落里晾晒的典籍里翻找了起来。 白求翻找了好一通,才从一本封皮都磨损到看不出名目的大部头里找出一张纸来,举着那张纸跑回来。 “这是先祖留下的墨宝。” 叶藏伸手接过那张纸,发现这是一张羊皮纸,似乎是写给某人的信件。大致速读完信件上的内容,几人都很惊讶,这竟然是一封写给李宣的信。 书信的内容平平无奇,就如朋友之间寻常的问候,却与大众所知的白乾与李宣后期老死不相往来的传言有出入。 信的最后,白乾暗示李宣,朝廷将有所动作,让他小心。这封信在白乾手上,那么大抵是没有寄出去。或许白乾虽然与李宣理念不同,但终究还是不忍昔日好友血溅朝堂。可惜这封信没有如白乾所愿送到李宣手上,否则一代奸相说不定还能逃到哪个边陲小城了却残生。 沈逸州连连摇头道可惜了,叶藏看完倒没什么反应,执着羊皮纸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要是这封信送出去了,说不定很多人可以活下来。” “可李宣被诛九族时,百姓们都是大喜过望、奔走相告,为这个大奸臣倒倒台庆祝。” 沈逸州道:“李宣该死,可那些被牵连的人何其无辜?” 白求道:“那些被牵连的人是不是无辜我不知道,不过李宣一定该死。”他神秘兮兮地凑近,“李宣死之前,将无数金银财宝藏在了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据说那些财宝富可敌国。” 祝棠听到“金银财宝”,眼前一亮,急问:“什么金银财宝,藏在哪里了?” 白求道:“十几年前,有盗墓贼掘了当时负责抄李家的官员张治东的墓,把里面值钱的随葬品洗劫一空,张治东生前写的手记被随手扔在盗洞外面。有人捡了手记,发现张治东在上面记录了在李宣家的所见所闻。”。 祝棠接道:“据说当时李宣家的雕梁画栋和屋内陈设都极其奢华,但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金银珠宝之类一没有,连象牙箸都找不到一双…” 不等他说完,白求便慢吞吞打断了他:“手记里确实这么记载的。” 看来李宣早就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提前把能搬的东西全部搬走了。可惜他被诛九族,命都没了,留着那些金银珠宝又有什么用呢? 等到夕阳西下,众人又把晒在院子里的书搬回书房。 白求满意地看着重新摆放整齐的书,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开口:“第二件事更简单。” 他伸出一只手,摊开手掌:“要发消息可以,这个数。” 沈逸州先反应过来:“收钱?” 白求点点头:“要在我这里发消息的,来源可靠又有价值的不用钱,来源可靠没价值的五十两,来源不可靠但有价值的不发,来源不可靠又没价值的五百两。”说着指着书房门口贴着的字条,上面对发出的江湖消息明码标价,刚才众人忙前忙后竟是没有看到。 沈逸州听完又将字条核对了一番:“来源可靠有价值的不发?” “当然,人人都关注的消息,要是发错了,会惹事的。” 沈逸州不得不佩服百晓生的职业操守,怪不得在江湖上有这么独特的地位。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既然已经明码标价,自己这群人岂不是白白帮他干了一天的活?随即气愤道:“那你还让我们搬书。” “我可没逼你们,你们自愿的。” 一句话堵得沈逸州哑口无言,这个百晓生果然精通话术,让有求于他的人白白地忙活了一天,自己却悠闲地坐着休息。 五百两可不是小数目,要一下拿出这么多钱来,着实不容易,几个人身上都没带那么多钱,要去外面取也要耗时耗力。 白求看到他们为难的样子,微微一笑:“小姑娘这么讨人喜欢,我可以让你们打个欠条。” “真的?!” “但是有一个条件…” “又有条件…” 白求揉揉自己的胖脸,笑道:“五百两,如果是现阴银的话,拿到手才能帮你们做事,但如果你们能帮我取一件东西,就能马上发,只需要打一张欠条。” “什么东西?” “一块宝石。” “宝石?” “一块黄色的宝石,那块宝石镶嵌在断风刀的刀鞘上。” 沈逸州和叶藏相视一望,白求恐怕不知道他们与沙青河相识,早已见过断风刀。断风刀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没想到连百晓生都像得到这把刀。 沈逸州用怀疑的眼神看向白求:“你要断风刀干什么?” “我没要断风刀,只是想要看一眼刀鞘上的宝石,你们拿到以后,把刀鞘借我看三天,三天之后你们带着刀鞘和宝石回去,看三天就能换五百两,怎么样?这笔交易很划算吧?” “好,我们答应你。”说话的是叶藏,沈逸州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道:“你怎么就这么轻易的答应了,这里面一定有阴谋,我们还是想办法回去拿五百两来吧。” 叶藏却摇摇头:“定州的钱庄一次取不了五百两,要去梁塘的话,一来一去都要十天,这么长时间保不齐会被那些人盯上,我们先把事办了,等碰到沙兄再问他借断风刀一用。” 白求在后面微笑着看他俩交头接耳,一副成竹在胸的架势。 沈逸州回头看了白求一眼:“你真的就是看看而已?” 白求举起一只手:“我发誓,若将断风刀据为己有,就让我遭受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见沈逸州还是不肯相信,白求叹了口气,道:“其实那块宝石叫月痕,本就是我白家之物,底部还刻有先祖的题字,因为机缘巧合才流落到西北横刀派,时隔多年,世人都知道断风刀属于横刀派,我也不好去要,不过想把上面的题字拓下来,以慰先祖。” 最终还是沈逸州被说服了,给白求打了一张借条。白求这次终于没有再为难,拿出纸笔就写了写了新一期的江湖百事通,点出近日在江湖上被很多名门正派追杀的魔教妖女,其实是十年前被魔教掳走的普通人家的女儿,饱经魔头璀璨之后精神失常变得痴傻,在魔教众人疏于防范之时因为机缘巧合竟然逃了出来。 沈逸州将文章好好读了一遍,又给叶藏、祝棠、关叔都看了一眼,才放心地点了头,看着白求把纸叠好,从后院抓了只鸽子,把纸放进鸽子腿上挂的竹筒里。 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几个人才放心下来,连夜离开陈家村,回到马车上,直取梁塘。 百晓生的消息一发出去,沈逸州让秀秀继续易容了几日,过后小心谨慎地取下了脸上贴的东西,去街上招摇,不见有人再来寻衅,才渐渐放下心来。 第10章 第 10 章 叶藏家的老宅不小,一看就家境殷实,可惜偌大的院子,竟没有专人料理,四处积灰。 关叔去大街上叫了几个短工,花半天将院子前后厅打理了,又收拾出五间房来。 沈逸州不禁羡慕,叶藏身边能有这么得力的人。 祝棠感动得热泪盈眶,舟车劳顿,终于可以拥着松软的被子大睡一场。 颠簸了几日,四个人都有些疲,用了晚饭便各自早睡去了。 沈逸州又是最晚起的一个,关叔已经准备好早点,又忙着置办东西去了。 既然到了梁塘城,自然要先帮秀秀找到家人。 叶藏已经雇人画了秀秀的画像,到城里四处张贴去了。 沈逸州用完早点便在院子里看到秀秀,正坐在石桌旁,翘着手指把什么东西往嘴里送。 走进一看,原来是桂花糕,上面果然印着美女。 “是关叔叔带回来的。”秀秀这孩子看起来心智不健全,但家教极好,将糕点咽下去才对人说话。 沈逸州点点头,问道:“这跟秀秀以前吃的桂花糕一样吗?” “一样,秀秀最爱吃这种桂花糕了。看,上面还有大美女!” 沈逸州笑了:“是大美女,对了,秀秀,吃完桂花糕咱们出去玩儿好不好?” 听说要出去玩儿,秀秀兴奋地鼓起掌来:“好呀好呀。” 在梁塘城逛了大半天,到了傍晚才回家,沈逸州看还未上晚饭,便倒头睡了。 “逸州,逸州,醒醒。” 沈逸州睁挣扎着睁开眼睛,便看到叶藏放大的脸:“怎么了?” “你睡了两个时辰,该用晚饭了。” “哦。”沈逸州撑着床板坐起,环顾四周。窗外的天色很暗,看来自己果然是睡得有些久了。 叶藏看着他揉揉眼睛,又揉揉脸,又坐在床头发了一会儿呆,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沈逸州的三分睡意被他的笑吹了个干净,疑惑道:“笑什么?” 叶藏笑意不敛:“平时张牙舞爪的一个人,没睡醒的时候这股呆劲…” 他话说到一半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来往门外走了:“我去饭桌等你。” 沈逸州又觉摸不着头脑,在床上再发了一会儿呆才起身,又精气神十足地吃饭去了。 有人找上门的时候,沈逸州还在扒拉最后几口饭。 秀秀睁着大眼睛不明所以,关叔将人迎到厅里,叶藏和沈逸州将来人细细盘问了一番。 来人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戴着一顶黑色软帽,说是在街上看到秀秀,认出是老东家的小女儿。 沈逸州本来就觉得秀秀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不知什么原因被魔教的人掳了去,如今有人来认领倒不如何警惕,只问了几个问题便信了大半。 叶藏倒是事无巨细问了,连平日的怪癖、身上的胎记一并验核了,也没问出什么来。 来人最后从怀里拿出半块玉来,沈逸州一看便知与秀秀身上那半块玉的断裂处吻合。 原来秀秀原姓应,应家是梁塘城郊区一富户,来人叫田大,是应家的管家。 据田大说,七年前应家被山贼洗劫,应家一家十几口人并丫鬟仆人全被屠杀殆尽。田大因为去了邻村收租不畅,耽搁到大半夜才回到庄里,便看到应家被一片血海火光包围。 田大抱着一丝侥幸冲进火海,拼尽全力只找到应家十五岁的二公子。 二公子腹背中刀,挣着最后一口气告诉田大小妹被贼人掳走了,并交给他半块碎玉。 田大连夜报了官,可惜那群山贼什么都没留下,连应家的宅子都被烧了一干二净。 沈逸州与叶藏对视一眼,都不相信这是简单的山贼强抢民女灭门案,或许秀秀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让魔教的人扮成山贼掩人耳目将她抢走。 可秀秀不过是个长得太漂亮的小姑娘而已,根据田大所说,秀秀自小便是这个样子,并非被魔教掳走之后变成傻妞的。 令江湖正派咬牙切齿的魔教,为何要掳走这样一个普通姑娘,沈逸州实在想不通,越是想不通,他就越想知道原因。 “逸州这是感兴趣了?” 秀秀从门外进来,看到沈逸州的样子吓了一跳:“爹爹的眼睛在发光!” 沈逸州不好意思地垂眸,掸了掸身上沾染的灰尘。 叶藏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低头掩去一抹奇特的神色。 “秀秀父母双亡,管家虽是忠仆,但毕竟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我觉得让秀秀跟他回去不妥。” 沈逸州点点头,向秀秀问道:“秀秀要跟这位伯伯回家去吗?” 秀秀头摇得像拨浪鼓:“秀秀要跟爹爹在一起。” 沈逸州捂脸,看来这便宜老爹还得继续当下去。 沈逸州看向叶藏:“怎么办?” “你早不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了?” “那怎么办?” “就照你想的办。” 这两个在打着哑谜,可惜此时身边也没有其他人来问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沈逸州最后叹了口气:“算了,就这么办吧。” 回到梁塘以后,先是为了给秀秀寻亲,沈逸州迟迟未送祝棠去见官,就指着他带秀秀上街溜溜。放弃寻亲之后他又觉得自己带个大女儿实在有些精力不济,秀秀又是个能闹腾的,他一个人是甭想搞掂。 叶藏在城里早出晚归了几日,到某日却早早地回来了,神秘兮兮地跑到沈逸州房里,把他从午觉里叫醒。 “有事?” 面对着沈逸州强压也没有完全压住的起床气,叶藏好声好气地交代了自己近几日的行踪,并成功地把沈逸州带到了一家酒楼。 叶藏家宅子附近最大的一家酒楼,坐落在梁塘河北岸,面对着梁塘河清澈见底的河水,这座酒楼所做的营生可就没那么清白了。 醉香楼,也算得上远近闻名,这座酒楼名义上是喝酒吃菜的地方,进去了才发现还是个听曲儿的地儿,实际上却是除了听曲儿之外还做些皮肉生意。 酒楼里的跑堂儿除了跑那厨房里的菜,也会给客人呈上水灵的江南姑娘。醉香楼的饭菜仅限堂食,姑娘们却仅限外食,酒楼不过是个牵线搭桥的地方,客人要真的吃进嘴,只能自己带着姑娘另找出处。 叶藏这日日早出晚归,竟然就是去了醉香楼,沈逸州眯着眼睛看他,实难不成,这表面文质彬彬的主儿,实际上也不甘寂寞。不过这段时间从丰城一路辗转到梁塘,别说吃不好睡不好,身边也只有自己和秀秀祝棠关叔几个人,挤在一辆马车里,或许憋的难受了。 沈逸州的思绪越飘越远,竟然已经想到醉香楼那位姑娘被恶霸欺负,叶藏英雄救美的画面了,又或许,叶藏自己做了那恶霸也未可知。 叶藏见他半天不说话,看到醉香楼的招牌便陷入思索,心中纳闷,在他耳旁连叫了几声他的名字,直到沈逸州如梦初醒,应道:“诶,走,走。” 沈逸州一头钻进醉香楼,两条腿运得飞快,直往中心去。 醉香楼名不虚传,一进门便闻到混杂着茶香的暖气。虽说也有些节外生枝的生意,里面却未沾染多少脂粉气。 楼上有两排雕着茶花的门扇对开的包厢内,隐约可听到唱曲儿的声儿传来。沈逸州一进到大厅便停住了,这才想起叶藏还没说来醉香楼是干什么的,就算要见他救的那位姑娘,也得让他先来引见呐。 于是沈逸州回望叶藏,见他不紧不慢地从门外进来,端得一派悠闲自在。 “咱们来这儿干啥来了?” 叶藏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扇子,展开了挡在嘴边:“上二楼。” 二楼除了包厢之外,还有一个设在外面的小厅,走得越近,小厅里的声音也就越清晰,柔美的嗓音唱着江南小调,与茶水氤氲的香气搭配在一起,叫人浑身懒洋洋的,就想靠在软榻上一直听下去。 等到了小厅,便看到一群或中年或青年书生打扮的男客,三五个人一桌喝茶吃点心。 唱小曲儿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发尾软软地垂在胸前一侧。青葱般的手指拨弄着琵琶,朱唇轻启,软软的江南小调便在小厅里流淌着。 沈逸州将这小厅里唯一的女人打量了一番,觉得这是个很有韵味的女人,就算年纪似乎比叶藏要大多了些。 叶藏走到一张空桌旁边坐下了,又示意沈逸州过去坐。 沈逸州坐下后还是盯住那唱歌的女人,心中又暗想这样的姿色要是配叶藏还是显得有些平凡了。 叶藏手上的扇子已经收了,一下一下撞在手心里打着拍子。 沈逸州不好直说自己的猜测,便小声问道:“这是?” 叶藏看着那唱小曲儿的女人,微不可察地张了张嘴:“祝棠的师娘。” “什么?”沈逸州惊得差点站起来,被叶藏一把按在手背上,才快速地往四周看了一圈,小声道:“独臂段幽的老婆?” 叶藏点点头,一双眼睛含笑望着沈逸州:“你说巧不巧。” “独臂段幽的夫人,怎么会在这里卖唱?”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我猜测应该不会跟祝棠没关系。” 沈逸州还没问出口,叶藏拈着扇子往楼下一指。沈逸州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外进来,祝棠,再等等,他身边还跟着另一个人,秀秀。 沈逸州腾地站起来,被叶藏抓住手臂,拖着离开了小厅。 “你…我…这?” 叶藏一直把沈逸州拉到一旁,给跑堂的一锭银子,就近进了个包厢,透过门缝看外面的情况。 很快便看到祝棠和秀秀出现在小厅,坐在了刚才沈逸州和叶藏坐过的地方。他们坐下没一会儿,那外厅唱曲儿的声音就停了,换上一个穿绿衫的更年轻些的姑娘。 段幽的老婆收拾好琵琶,走到祝棠身边坐下,两个人表情平静地聊了几句,秀秀在一旁专心地听那绿衫女子唱《江南春》。 祝棠和那女人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放在桌上。那女人把荷包推还给他,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祝棠的表情明显急了,最后把荷包往桌上一扔,又说了句什么,拉起秀秀就走。 从沈逸州的位子只能看到那女人的背影,她站起来看着祝棠和秀秀离开的方向,停了好一会儿,才把荷包收拾好,抱着她的琵琶走了。 “怎么回事?”沈逸州看了一场哑剧,根本想不通独臂段幽的女人怎么会出现在这样一所酒楼里卖唱。祝棠与这女人的关系他也知道,但看他们刚才的表现,却看不出有旧情复燃的架势。 祝棠刚走出醉香楼,便发现有人拍了自己的肩膀。警惕地回头看,便看到两张熟悉的脸。 祝棠脸上先是惊讶后是了然,道:“我被逐出师门之后,她也离开了竹坞,但没多久便被师…段幽抓了回去。” “她被段幽锁在竹坞里,不允许见任何人,我…我一个人走了,因为我知道,师父舍不得伤害她,她也离不开师父。 我离开没多久,便给她去了信,从她的回信中我知道,师父原谅她了,除了不让她出竹坞以外,其他事情一概遂她的愿。 她在信里细数对师父的恨和矛盾,她下不了手杀师父,又没办法忘记一切跟他相守,只能这样别扭着折磨师父,也折磨她自己。 我渐渐地也知道自己在这之中扮演了个什么角色,于是慢慢地跟她断了联系,却没想到在这个酒楼门口碰到她。我原以为离开师父以后她会意气风发,活得更加肆意,没想到却是那么一副不悲不喜的样子。 原来是师父将她赶了出来,以前无论她说的话多难听,多恶毒,师父都不为所动,这次却不知是因为什么事情,竟然让师父狠下心放她走了。 她辗转来到梁塘,回到她母亲过去卖唱的醉香楼,也抱起琵琶唱曲儿。 离开了段幽,她不再需要用作践自己来伤害他,于是她安安稳稳地当一个卖唱的歌女。我能看出来,她没有了以前的活力,过去跟师父对着干的她,更像一个活着的人。 我想要接济她,但她总是拒绝,日日来到酒楼卖唱。” 祝棠无甚逻辑地说了一通,好歹是让人听了个大概。 沈逸州看着祝棠的神色,突然问:“你做了什么?” “我通知了师父。” 沈逸州和叶藏对望一眼,都觉得在意料之中。 祝棠道:“算算日子,师父也该到了。” 肖玉兰被段幽接走的消息很快便传来了,据说那天在酒楼的人都看见,段幽一到就将卖唱的歌女扛在肩上,飞似地走了。 段幽走之前来见了祝棠,两人说的话无人知晓。 那一日,祝棠找到了沈逸州,向沈逸州保证了一件事。沈逸州爽快地解开了他的锁,祝棠便独自离开了。 五日之后,沈逸州正躺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睡午觉,突然被秀秀的一声尖叫吵醒。睁开眼睛一看,便看到被秀秀抱了个结实的祝棠从门外进来。 沈逸州坐起来一看,祝棠风尘仆仆,但看起来没有受伤,他笑了笑:“回来了?” 祝棠点点头,走到沈逸州面前,伸出并拢的双手。 沈逸州却躺回躺椅:“算了。” 他在躺椅上翻了个身,又道:“秀秀天天念你,烦死了。” 沈逸州没有问,祝棠也没有说这五天的经历,所有人都默契地忘了这件事。 又过了几天,百晓生的新闻上出现了独臂段幽退出江湖的消息。 第11章 第 11 章 只有祝棠知道他离开的那五天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来到自己长大的竹坞,想要段幽的命。 没想到竹坞竟是一片狼籍,仿佛被强盗扫荡过一般。祝棠好不容易才从一片废墟中找到了段幽,和死死抱着她的女人。 原来段幽的仇家跟在他们后面来到了竹坞,段幽和仇人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却发现自己胸口插了一把刀,是抱在怀里的女人给的。。女人告诉祝棠,仇人早就找到了她,给了她一把涂了毒药的匕首,在双方对峙之时,女人给了段幽胸口一刀,段幽输了,瘫痪了,他的眼神里全是不甘和不可置信。 段幽没有办法不在意这个女人,自己无情地杀害了她的家人,直到看到那个瑟瑟发抖的少年班。她就像毒药一样让段幽控制不住地沉沦。所以段幽要霸占她,即使她冷言冷语,也未让他的感情减弱分毫。 他知道这个女人恨他,所以她报复自己,除了动不动讥讽他以外,她还勾引到过竹坞的每一个男人。有些男人受了她的引诱,都被段幽杀了。 直到有一天,段幽发现她竟然勾引了自己的徒弟,而他一手带大的徒弟受了她的引诱,像其他的男人一样,扬言要带她走。 段幽不恨女人,他恨那些受不了女人引诱的男人,在这些男人中,他尤其无法原谅自己的徒弟,不只是因为他是自己一手带大的,还因为他害怕,女人看徒弟的眼神,和看那些男人时不一样。所以他没有杀他,而是当着女人的面羞辱他,让他再也抬不起头来。 段幽不敢去想女人爱不爱自己,只要将她绑在自己身边就好。 他没有想到,女人是爱自己的,所以她痛苦,她忘不了双亲的血仇,又无法抑制地爱上了杀父母的仇人,每日活在煎熬中,所以她使劲作践自己、惩罚自己,也惩罚段幽。 女人抱着段幽,告诉他:“这是我哥。” 原来被段幽杀死的那一家人,除了肖玉兰,还有一个人活下来了,就是被过继给肖玉兰大伯的三哥。 肖玉兰的三哥找到了她,让她回到段幽身边,找机会报仇。 肖玉兰的三哥要杀死段幽时被她阻止了,肖玉兰将自己段幽护在自己身下,乞求留下他的性命。祝棠到的时候,正看到这幅画面,还有气急败坏离开的肖家三哥。 祝棠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他站在竹坞前,回想自己在竹坞长大的一幕幕,和师父相依为命的酸甜苦辣,被师父羞辱时的痛苦。或许五年前师父独自下山的那半年就注定了今日的结局,祝棠还记得师父消失半年后带回来这个美丽的女人,那个冷若冰霜的女人,却让师父痴迷、疯狂。 “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要主动招惹我了。”他想起离开前,他只对肖玉兰说了这句话。 肖玉兰只是满怀抱歉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会那样对你。” 知道真相后,沈逸州却觉得比自己原先猜测的更加荒诞不经,独臂段幽和自己的女人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为了她,他可以毫不留情地羞辱伤害自己的徒弟,也不惜得罪所有的亲朋好友,落到众叛亲离的结果,到头来,这个女人却永远不会纵容自己接纳他。这两个人,注定要这么别扭地过一辈子,到头来谁也没赢,他们两个或许会以这样的形式相守一生。 沈逸州看向祝棠,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并没有什么情绪,作为这场感情中最大的受害者,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祝棠回来后,没多久又恢复了笑脸,只是谁也不知道那笑脸有几分真。 众人都默契地没有提段幽,祝棠也像个没事人一样和秀秀打闹。 恰逢梁塘市集,沈逸州和叶藏上街去凑凑热闹。 梁塘不愧是繁华之城,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耳畔听到都是商贩叫卖声。 沈逸州一路张望,忽然眼前一闪,看到一个短褂打扮的正伸手进一个华服公子的腰间,一把将荷包扯了下来。 沈逸州伸手疾如电,一把将那要逃跑的贼抓住,人赃俱获。 华服公子又惊又喜,一定要拉沈逸州去家里做客。 “在下潘成,多谢二位英雄帮在下拿回荷包。” 沈逸州笑笑,说了句老套的话:“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那位华服公子道:“其实荷包里并没有多少银两,不过这荷包是亡母亲手所制,对在下格外重要。” 沈逸州听他这话,忙道:“那可真是万幸万幸。” “若不嫌弃的话,可否请二位贵人到府一叙?” 沈逸州正要拒绝,叶藏却突然开口应承道:“那就不客气了。” 沈逸州看了他一眼,叶藏目不斜视,对华服公子道:“其实我俩昨日刚到梁塘,人生地不熟的,希望能多交些朋友。” 潘成听闻此话,大喜道:“那就请二位随我来。” 潘公子的府邸高门阔匾,上书“潘府”两个金灿灿的大字,沈逸州抬头一望便被扎了眼睛:“这俩字儿可真亮。” 一旁的管家笑呵呵道:“贵客有所不知,这两个字可是鎏金的。” 潘少爷不动声色地看了管家一眼,管家便笑着收了声,伸着手臂将贵客往门里迎。 沈逸州偷偷凑到叶藏耳边,小声道:“待会儿咱们可得注意着点儿,别露怯了。” 进门便是一个铺着雕花石砖的大院子,几个仆人模样的年轻男女在穿梭忙活。 潘少爷客气地带着几人穿过一道道精雕细琢的门,一路上尽是亭台园林,极具奢华之能事,尽显江南富户的排场。 好一会儿才走到会客之所,沈逸州也收回了自己乡巴佬进城的表情,矜持地在高背椅上坐好。 潘公子微微一笑,道:“多谢二位英雄夺回在下的荷包。” 叶沈二人说了些礼貌性的谦词之后,潘公子又夸赞了几句,又要邀请两人在院子里走走。 于是沈逸州又见识了潘府更多奢侈的小玩意儿,竟连后花园的花草,都是沈逸州从未见过的。 潘公子对沈逸州格外热情,将后花园逛过一圈后,沈公子的称呼已经改成了逸州,宛若多年好友。 叶藏跟在一旁,丝毫没有被冷落的不快,依然保持着平日里儒雅谦和的微笑,欣赏着院中美景,和潘公子的热情。 到了用饭的时间,这院子还没逛完,潘公子说,看到的风景还不到院子的一半,又引起沈逸州的啧啧称奇。 在潘府用的晚饭也是极尽奢华,潘公子家的其他人据说都去京城探亲去了,偌大的饭桌上便只有三个人。潘公子教养极好,没有露出一丝矜娇,很有耐心地向沈逸州介绍桌上的一道道美味珍馐。什么龙井虾仁、江南狮子头、茄鲞、兰花熊掌、开水白菜等等,又让沈逸州大开眼界,听完潘公子介绍就瞪大了眼睛:“这也太奢侈了吧。” 潘公子笑道:“这也不是平日能吃到的菜式,是我前日刚过完生辰,这些都是没用完的材料,从京城快马加鞭运过来的,刚好今日拿出来招待贵客。” 沈逸州听他这样说,心下稍安:“还好,要是每日这么吃,可就太浪费了。” 潘公子笑笑,往沈逸州碗里夹了一片白菜。 “逸州尝尝这道开水白菜。” 沈逸州夹起白菜放进嘴里,便尝到一股清爽的肉味:“这,好香啊。” 潘公子道:“这道菜烧制过程中要用到鸡鸭猪排骨三种肉来调味,辅以白菜的清爽,十分合我的胃口。” 沈逸州道:“也合我的胃口。” 这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毫不无趣,等到三人都吃饱了,桌上的菜还剩下大半。 饭毕,沈逸州和叶藏便告辞要走,被潘公子留下来硬是吃了些水果才放行。 沈逸州和叶藏前脚刚到家,便有潘府的下人送来了几盒精致糕点。沈逸州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道谢,叶藏比他好些,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沈逸州目送潘府的下人离开,用手肘捅捅叶藏道:“你倒是表现得挺高傲。” 叶藏瞟了他一眼:“有吗?” 沈逸州蹿到他跟前:“没有吗?就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井底蛙。” 叶藏听他把自己形容成蛙,笑了笑,道:“有人要钓蛙,我就看看蛙会不会上钩。” 沈逸州一听就知道他在说谁:“潘公子人是热情了一点,那也是感谢咱们给他找回荷包呀!” 叶藏嗯了一声,看了沈逸州一会儿。 沈逸州:“你的眼神怎么有点莫名其妙的?” 叶藏:“没。” 沈逸州打了个呵欠,进屋休息去了。 他进屋不到一会儿,突然转了出来。叶藏还在前厅,用询问的目光看他。 沈逸州道:“秀秀不在家。” 两人的心均是一沉,又去祝棠房里看了,发现祝棠也不在。 沈逸州看着沉沉的天色,心里暗自嘀咕祝棠不懂事,惊竟然那么晚还不带秀秀回来。对叶藏嘀咕了几句,还是觉得不放心,来着叶藏出去找人。 秀秀平日里爱去的茶楼、城中角楼、城西的馄饨铺都找遍了,也没找到那两个人。 眼看着天越来越黑,沈逸州有些急了,便向周遭的路人打听有没有一个男的带着个漂亮小姑娘。 问了十来个人,才有人说看到有外貌相似的两个人出现在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 那条小巷又窄又长,沈逸州和叶藏一前一后在巷子里走,一边仔细观察有没有可疑的情况发生。 叶藏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沈逸州从巷子里随手拿了根木棍放在手里防身。 巷子越往里走越黑,月儿被漂浮的阴云遮挡,时隐时现。 间或有周遭的狗发出吼叫,打破此地寂静。 叶藏越走越快,不知不觉拉住了叶藏的胳膊。 叶藏回头看他:“你冷?” 沈逸州咳嗽两声:“咳咳,是穿得有些少了。” 叶藏也穿得少,匀不出衣服给他,便随他抱着自己胳膊,两个人跟醉汉似的拉拉扯扯往里走。 沈逸州抱着叶藏一条胳膊,胆色增长不少,睁大眼睛四处看着。月儿从云后透出光来,白惨惨地照在一堆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杂物上,沈逸州死盯着那堆杂物,恍惚间觉得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缩了缩脖子,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叶藏似乎有所感应,看了他一眼,唇微勾,很识相地没有拆穿。 外面又传来狗叫声,这阵狗叫持续了很长时间,让人忍不住联想这条狗看到了什么东西。 “进贼了。” 沈逸州吓了一跳:“什么?!” 叶藏又解释了一遍:“大概是谁家进贼了,狗叫得那么凶。” 沈逸州哈哈干笑了两声,找话题聊天:“叶藏,你胆子还蛮大的啊,是不是经常走夜路?” 叶藏道:“小时候爱跑,经常大半夜还在巷子里跑。那时候也不提灯笼,也就是像这样就着月光看路。” 沈逸州想象着几个垂髫孩童叽叽喳喳在狭小的巷弄里跑来跑去,今日的月光当时就照着那些打闹的儿童,顿时觉得心中的恐惧消了大半,脚下也轻快了许多。 叶藏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沈逸州也停下脚步,跟着他侧耳倾听。 “好像有人在哭。” 沈逸州也听到了,还是个女人的声音。他抓着叶藏胳膊的手紧了紧,感觉四周的气温又低了些。 叶藏循着哭声的方向快步往前走:“好像就在前面。” 沈逸州亦步亦趋,一边往前走一边警惕地四处看。 哭声越来越清晰,转过一道弯之后,背对月光的墙根下有一团黑色的阴影,便是哭声来源的地方。 “秀秀。”叶藏轻声道。 那团黑影动了动,露出一张微微泛着光的小脸来。 “糖球叔叔!” 沈逸州放下叶藏的胳膊,登登登跑到秀秀面前,才发现墙根上还半靠着一个人。 “祝棠?” 祝棠看起来很虚弱,软软地靠在墙根上,身上有多处伤痕。 沈逸州问了,才知道祝棠带着秀秀出门,在街上碰到几个练家子,看到秀秀便要动手动脚,祝棠气不过,与他们打了起来。对方人多势众,祝棠又双手被缚施展不开,被对方打得浑身是伤,最后只有拼尽全力带着秀秀在这巷子里乱窜,好不容易才躲开那群人。 沈逸州又看了秀秀,身上没有一点伤,不过看起来受了一些惊吓,有些发抖。 把两人都带回家,沈逸州搀扶祝棠进屋,离开前把他手上的绳子解了。 第12章 第 12 章 第二日一早,潘成便来叶宅拜访了。沈逸州还未起床,便在花厅等候。 叶藏也难得地睡了懒觉,被关叔叫醒后才慢吞吞起床。 倒是辛苦了关叔,端着茶壶续了一次又一次水。 潘成是极有耐心的,岿然不动地坐着,直等到叶藏出来。 叶藏一见潘成便满怀歉意道:“潘兄久等了,昨日睡得晚了些,今早难起了。” 潘成一边客套一边伸着脖子往他身后的西厢房看,问道:“逸州还没起吗?” 叶藏点点头:“他要是睡着了,谁都别想叫醒他。” 潘成眼里掠过一抹失望,还是理解地点点头:“我京城一个姑妈也是这脾气,睡到一半被人吵醒,能抄起刀来砍人。” 叶藏笑笑,又同他聊了聊今日的天气和各地风土人情。 东拉西扯好一阵,潘成才说明来意,原来是邀他们去北湖上泛舟。 北湖风光是梁塘一绝,叶藏这才意识到这段时间竟没去过一次。 一个声音在潘成身后响起:“北湖?我还没去过呢。” 潘成回身看了一眼,沈逸州正从西厢房里出来,一副睡醒了的样子。 叶藏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潘成看了他一眼,强压住要翘起的嘴角。 沈逸州往叶藏身边一坐,对潘成笑道:“听说北湖养了很多天鹅,那些天鹅很生猛呢。” 北湖的天鹅伤人事件一年里总有几起,还是拦不住游人往北湖去的热情。 潘成昨日刚说长年在京城,梁塘没什么朋友,今日就上门来验证了他的话。 叶藏正襟危坐,一双眼睛在潘成和沈逸州之间来回逡巡,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逸州早就想去北湖看看,就是去北湖太近太方便了,反而起不了意,便一直没去。今日潘成来轻轻一推,倒激起兴致,马上变点头晌午后便去北湖遛遛腿。 昨日在潘成家不过沈逸州和叶藏二人,今日去游湖一下多了三个人。潘成看着跟在沈逸州身后的一个长得好生精致的小姑娘,一个白面书生,还有管家也来了,不动声色地摇着扇子。 秀秀到了北湖颇为兴奋,她自己来了数次,都因为零花钱不够没有上过船,今日队伍庞大,她暗暗知道今日肯定能泛舟于湖面,很是雀跃。 等确认自己到了船上,秀秀兴奋不已,从船头走到船尾,又趴在船尾伸手出去玩水,看着清澈的湖水从指缝溜走。祝棠上了船也很高兴,一边看远处的白天鹅,一边分神照看秀秀。 秀秀玩了好一会儿水、才舍得回船舱里,坐在沈逸州旁边让他拈了块香糕给自己。 秀秀看到自家爹爹靠在软榻上,另一边坐着叶叔叔,还有一个摇扇子的叔叔在聊一些自己听不懂的东西,没一会儿就无聊得头点地,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祝棠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你们聊的什么诗词歌赋,把秀秀都说困了。” 秀秀听到沈逸州爽朗地笑:“不说了不说了,潘兄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秀秀听懂了,一下觉得困意一扫而空,她一马当先走了出去,又看到外面的风景。 沈逸州随后也出来,心情颇好地迎着船开的方向吹风。 摇扇子的叔叔在这清风之中还不忘摇扇,秀秀转过身,看大白鹅。 秀秀看着鹅,听到摇扇子叔叔念起了诗,什么相思什么无益,什么惆怅什么清狂。 秀秀回头看,便见摇扇子叔叔念完诗笑看着爹爹,说自己很欣赏李义山的诗。 秀秀往叶叔叔脸上一瞧,发现叶叔叔正认真地看着湖水,似乎没有听到摇扇子叔叔说的话。 秀秀跑到沈逸州身边,抱着他的胳膊,懒懒地靠着他。 沈逸州揉揉她的头,低声问了句:“累了?” 秀秀摇摇头,抱着他胳膊的手紧了紧,她就是想这么靠一会儿。 沈逸州无奈地笑笑,对潘成道:“小丫头脾气怪得很。” 潘成好脾气道:“小姑娘娇气一点应该的。” 沈逸州笑了笑,道:“论起诗来,我倒颇为欣赏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顿了顿,看了潘成一眼,道:“有所经历更觉触动?” 潘成眼皮抖了抖:“哦?” 沈逸州道:“心有所属,梦有所归,世间的其他事物,皆为修行。” “逸州说的那个人,可是身边人?” 沈逸州摇摇头:“那人已不在人世,可我心坚如磐石,怕是再也无法忘情。” 潘成听到此话,知晓境况已万分清楚明白,嘴角微微一扯,拱手道:“逸州长情,潘某佩服。” 沈逸州还未说话,随即听有人惊呼了一声。原来是秀秀看到叶藏手上的酒杯掉进了湖里叫了一声。 潘成忙道无妨,今日小酌的酒和酒杯都是他带来的,今日共游他收获了一些惆怅,失去了一只酒杯,却还能保持风度,的确不愧为世家弟子。 等到天色渐晚,众人散了伙,祝棠却还对潘公子念念不忘,理由是潘公子是可交之友,若不是潘成临走前送了他一把玉做的小扇子,他实不能有如此热情。 返程时,祝棠随口说了句,快到中元节了。 沈逸州才惊觉这段时日发生了太多事情,竟忘了回乡的事。 告别了叶藏等人,好不容易哄好秀秀不跟着跑,沈逸州便独自踏上了返乡的路。 他双亲的墓在前溪老家,当年师父杀了害死他父母的仇人,便将尚在襁褓中的沈逸州带回了问天派。 沈逸州从未见过自己的双亲,只知道他们的名字,每年双亲的祭日便返乡祭拜。 沈逸州上完香,在前溪的街道散漫地走了走,便拐到下榻的客栈点了些酒菜,边吃边看一路的人来人往。 沈逸州正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突然听到一道响亮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来是数名上清派的人。被众人簇拥的那位正是上清派的掌门人薛亮。 除了开头的那人说了一句话以外,其他人都很安静,径直往雅间去了。 上清派掌门薛亮,不知道为什么会赶到这小城里来。 沈逸州疑惑地看了一眼便低头继续吃菜,无意上前攀谈。 沈逸州正想着上清派的人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就听到旁桌有个人在议论。 那人声音洪亮,带着浓厚的口音,似乎是在跟同桌人说话。 “看到没?刚才那群人是上清派的。” 一个年轻一些的声音道:“上清派?书生剑薛亮?” “刚才领头的那个,就是书生剑。” 那个年轻的声音道:“书生剑果然气度不凡哇,看起来是跟那些江湖草莽不一样。” “那当然,当初薛亮拒绝朝廷的高官厚禄,依然回归江湖,可大振江湖人士的信心啊。” “这件往事我只是略听别人提起过,还请贤兄给我细讲。” “书生剑薛亮,曾也是一名寒窗苦读的书生,且中了进士,还做过官呢!然而薛亮做官不到一年,就主动请辞,只提一把剑闯荡江湖,最后回到师门上清派,接替了掌门之位。” 沈逸州用完饭,便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薛亮一行人也留宿在这间客栈,正在自己房里同另一个人说话。 如果此时沈逸州在,一定会惊讶,因为此刻站在薛亮面前的,是他的熟人。 黑衣人拿出一个盒子,放在薛亮面前。 薛亮表情凝重地打开盒子,在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时,脸上的表情明显放松,甚至对面前的人微笑了一下。 “你来这里没有被人看到吧?” 黑衣人没有回答,头略点了点,伸手把盒子盖起来。 薛亮恋恋不舍地看着盒子,就听黑衣人的声音响起:“先放我这里,你再把人带过来。” 薛亮道:“人还在老地方,可惜旁边一直有人跟着,等找着机会就给你带来。” “不要拖延了,跟着的那个武功不高,直接杀了,避开另一个就行。” 薛亮点头称是,最后笑道:“你就等我好消息吧。” 黑衣人似乎不太相信他,又补充了一句:“速战速决,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 薛亮对面前的人居高临下的态度感到不满,却又因为对方进度比较快而无可奈何,只好称是。 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个人沉默了一瞬,等到脚步声远去,薛亮才开口道:“你是先回去…还是…?” 黑衣人道:“我在这儿休息一晚再走。” 薛亮无可奈何地站起来,趴在门外听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没人,才道:“那你在这儿休息,我去徒弟那里挤一挤。” 半夜,黑衣人住的房间门口出现一道人影,那道人影凑在门外,用口水戳破了窗纸,同时用一根竹管,将一道黑烟吹进了房间。 片刻后,人影听到里面的呼吸声变得绵长,便轻轻打开门溜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那个影子抱着从房里出来,抱着一个盒子。 第二日,沈逸州神清气爽地醒来,正要开门出去,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几个人说话的声音,看来薛亮一行还没有离开。跟着薛亮的那几个弟子沈逸州没什么印象,保不齐曾在哪里打过照面。为了减少麻烦,沈逸州还是退回房间,给自己易了容。 等到沈逸州再次出门,二楼已经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薛亮一行应是马上也要出发了,那些房间都开着门,床铺有些凌乱。 沈逸州便走边往开着的一个个房门里看,没留神迎面撞上一人,那人来得又急又冲,沈逸州包袱里的东西被撒了一地,那人手上的东西也全掉了。 沈逸州用不着仔细瞧,也能看出来人是上清派的弟子,是昨日最紧跟着薛亮的那位。明明是他撞了人,薛亮的这位弟子将恶人先告状的一套修炼得十分娴熟,两眼一瞪,两根眉毛倒竖着,嘴里也发出不耐烦的“哼”声。 沈逸州没出声,庆幸自己一大早易容的明智之选,低着头把地上的东西往包袱里拢。那上清派弟子也快手快脚地收拾地上的东西,又抱了个满臂。沈逸州正把一根火折子往包袱里装,手背突然被人推了一下,上清派的弟子从沈逸州包袱里拿走一个黑底红漆的盒子,还狠瞪了他一眼。 沈逸州还未来不及伸手去抢,人家已经抱着盒子和一堆其他的东西扬长而去。 沈逸州将最后一件东西放在包袱皮里,抓起四个角一提,才看到另一个黑底红漆的盒子正躺在包袱皮下面的地上。 怪不得那上清派的弟子翻了好大一个白眼,原来是以为自己是小偷,故意拿了他的东西。 沈逸州背着包袱到楼下吃早点,要了一笼蒸饺在一旁吃,几个上清派弟子正围着客栈老板找茬抱怨。沈逸州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大意是昨夜薛亮在自己房间里发现臭虫,便去占了徒弟的房间,那间天字一号的上房便闲置了一晚上。薛亮应是先走了一步,留下几个徒弟结账,这几个徒弟心想师父宽宏大量,他们可得为自己讨回公道,顺便也赚点私房钱,便缠着老板要退钱。 客栈老板一边陪笑脸一边给他们免了一间的钱。 撇嘴,不满道:“开了那么多年客栈也就让你们撞上臭虫。” 沈逸州坐在一边,闻言便安慰老板道:“我的房间挺干净的。” 老板往门外看了看,确定那群人已经走远了,才道:“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客人在房间里发现过臭虫,再说了,说有臭虫,我看那床铺根本不像一夜没睡的样子。” 沈逸州笑笑,没再搭腔。正好又有客人来留宿,老板便忙着张罗去了。 第二日,沈逸州便听到上清派的弟子对客栈的老板抱怨,房间里有臭虫。沈逸州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是昨晚薛亮的房间里发现几只臭虫,薛亮生性好洁,便去了徒弟房间住,徒弟只好去其他师兄弟房间挤了一夜,客栈的床小,一晚上没睡好,便对客栈老板发了好大一通牢骚。 吃完整整一笼蒸饺,沈逸州才背上包袱离开。 他嗜睡,便想趁着清醒时多赶些路,一路快马加鞭,晚上早早歇下,就这样花了五日才到梁塘。 到了梁塘,一进门便碰到秀秀,缠着沈逸州出门买糖葫芦。 沈逸州笑道:“别急,先看看给你买的礼物吧。”说完从包袱里拿出长条的盒子,放在秀秀面前。 秀秀高高兴兴地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把刀。 “好漂亮!” 这是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刀,尤其是中间最大的那块宝石,晶莹透绿,散发着独特的光泽。 沈逸州看到刀却变了脸色,这把刀他是见过的,可是这把刀应该是在沙青河手上,几天前沙青河在信里还提到把断风刀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却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他的包袱里。 沈逸州百思不得其解,将这几日的行程在脑中好好过了一遍,才推断出,盒子应该是在客栈里和那个上清派弟子调换了。 沙青河的断风刀为什么会出现在上清派弟子的手上?这件事情或许只有沙青河和上清派的人才能解释了。 沈逸州伸手去拿刀,没想到秀秀竟然抱着刀一蜷,避开了他的手。 沈逸州无奈道:“拿错了,这个不是送你的礼物,先还给我。” 秀秀嘟起嘴:“秀秀喜欢,不还!”小姑娘家竟然对一把刀爱不释手,两人又僵持了许久,是在拗不过她,沈逸州只好把刀收好,金光闪闪的刀鞘留给了小姑娘玩,最终才相安无事。 祝棠从门外进来,见秀秀在摆弄一把刀,他没多在意,只是提醒秀秀要小心,便神秘兮兮地凑到沈逸州跟前,道:“城郊有片樱花林,要不要带秀秀去看看?” 沈逸州看秀秀专心把玩着那把刀,心想女孩子还是得跟花花草草小白兔在一起比较好,便点了点头。 第二日,一行五人便出现在城郊的樱花林中。 此处樱花皆为野生,密密地开满枝头。秀秀看到樱花可着了迷,抬着头痴痴地看,又低头抓起地上的落花赏玩。 几个男子静静地坐在樱花树下,看一个小姑娘玩得不亦乐乎。 小径上突然出现一道身影,缓缓走近。是一个长相平平的中年男子,一张平凡得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脸。 第13章 第 13 章 几个人看着那长相平平的中年男人走近,看他站在沈逸州面前,礼貌道:“可以把那位小姑娘交给我吗?” 这倒是沈逸州没想到的,自从他们找江湖百晓生传了消息出去,所有人都知道秀秀不过是被魔教掳走的普通女孩,也再没有人要来抓什么妖女。现在竟然跳出莫名其妙的个人点名要他交出秀秀,沈逸州不得不怀疑眼前的人是什么强抢民女的江湖恶霸。 “哦。”沈逸州道,“难道我们家秀秀是你的亲妹妹?” 那人自报家门道:“在下幽都门钱金,请阁下将本门门主奉还。” 他话音刚落,秀秀的声音便响起:“叔叔!” 众人皆大惊失色,这个看起来颇无理的中年人竟然真的和秀秀相识。 钱金不仅认识秀秀,他似乎认识在场的所有人,他没有回应秀秀,直接对沈逸州道:“秀秀确实是我幽都门的人,请沈大侠马上将秀秀还与我。” 沈逸州心下谜团渐起:“你要她跟你走,怎么不问她?” 说完转身问秀秀:“秀秀要跟这位叔叔回去吗?” 秀秀听完马上抱住沈逸州的胳膊,干脆利落道:“不要。” 沈逸州努力压制嘴角的笑意,对钱金道:“你不问她,是因为知道她自己不愿意跟你走吗?” 钱金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她一个傻子,能知道什么?你只要把她交给我就好。” 秀秀听懂了,看着钱金委屈道:“叔叔,棠哥哥说秀秀不是傻子,秀秀是小仙女。” 沈逸州也道:“你说话客气点!秀秀我是不会交给你的。” 钱金脸上戾气聚集,蓄势待发:“那我就要抢了。” 沈逸州也抽出随身长剑:“我正想找人练练手,来吧!” 甫一交锋,沈逸州就知道此人武功不低,怪不得敢单枪匹马来要人。不过沈逸州对自己的武功也颇为自信,做了个手势让祝棠照顾好秀秀,便专注与钱金的打斗中。 钱金虽是幽都门的人,但所使的武功十分正统,并没有什么下三滥的招式。沈逸州感觉到,他确实只是想带走秀秀,对沈逸州没有多少恶意,所出的招均不是杀招,点到为止。 两人过了七八招,沈逸州便抽身出来叫停:“前辈,这样下去打到天黑也分不出胜负,不如我们找个别的法子。” 钱金站定,问:“什么法子?” 沈逸州挠挠头,苦恼道:“找个不用打架的法子,比如说抓阄?” 钱金道:“不好。” 沈逸州看向祝棠:“你有什么法子没有?” 祝棠道:“推牌九、打马吊、斗蛐蛐儿?” 钱金看了他一眼,干脆利落道:“我都不会。” 沈逸州:“前辈不会,咱们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再想想。” 钱金还未发话,祝棠突然想到什么,激动道:“投壶!怎么样?” 沈逸州摇头道:“武功在身,投壶恐怕都不成问题。” 祝棠道:“当然不是简单的投壶。这个壶要放在三丈远的地上,你们两个轮番往里面扔箭,每一次可以往里面扔任意根箭,但是只要有一根箭落在外面,就算输。” 这样的投壶既是拼手法智力,也需要运气,等到壶里的箭扔无可扔,便注定了下一个出手的人的败局。 钱金思索一番后便同意了,沈逸州也接受。 于是祝棠从马车里拿出一个陶壶,一大把箭。 “我先来。”钱金往前一步就要取箭。 “且慢。”祝棠又从后面拿出一支毛笔,沾了墨汁,在一半的箭上画上了记号。他这样做似乎并无甚意义,陶壶的口径不大,连一半的箭都无法全部放下。 祝棠把打了记号的一半箭交给沈逸州,剩下的给了钱金。 钱金不接,下巴往沈逸州的方向一抬:“我要他那把箭。” 祝棠解释道:“前辈,这两把箭都是一样的…” 沈逸州却把手上的箭往钱金面前一递:“拿去吧。” 钱金接过箭,祝棠只好把没有标记的一半箭给了沈逸州。 陶壶在三丈外的地上放好,沈逸州和钱金划拳决定先后顺序,钱金胜。 钱金得意地抓起一把箭,挺直腰板,快速出招,十根箭矢均稳稳落入铜壶之中。 钱金投完,得意地看了沈逸州一眼,沈逸州却一点未表现出紧张,笑道:“看来前辈是急着比完啊,一下扔了那么一大把。” 沈逸州却抓起一支箭,簌地往壶口一扔,箭身贴着壶口落入其中。 钱金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又抓起两支箭,簌的一声,又进了。 壶口剩下的空间越来越小,大概只剩下两支箭的空间。 沈逸州从自己的箭堆里拿出一支,看了钱金一眼,又拿出一支,将两支箭抓在手上。 钱金的背僵直了一瞬,两只眼睛死死地盯住壶口。 沈逸州深吸一口气,壶口剩下的空当太小,需要切入的位置、速度、角度都要做到完美无瑕才有可能成功。 祝棠和秀秀在一旁,也是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 沈逸州抬起手,远远地用箭尖对准壶口,手腕看似轻巧地一划。 两支箭分别从不同的位置填如壶中,带动其他箭从壶口脱离出一截。 沈逸州看向钱金,从他脸上并没有要认输的神情。 祝棠松了一口气,道:“前辈,壶已经满了。” 钱金微微一笑:“还没有。” 只见他抽出一支箭来,挺直了腰杆,弹指之间便将手上的箭向壶中掷去。 那支箭直直向着壶中心射去,碰到最中心那支箭的箭尾,不偏不倚地从中劈开一条路来,紧紧地扎在那支箭的中心。陶壶受到冲击,壶身中间突然裂开一条细缝,但最终未裂开。 钱金也颇为紧张,见箭身平安进了壶,明显松了一口气,好整以暇地看向沈逸州。 沈逸州似乎也失了之前的淡定,但依然没放弃,拿起一支箭来准备再投。 箭紧密地插在陶壶里,看起来已经没有空隙了,沈逸州围着壶走了一圈,绕到另一头,右手紧紧抓在箭的中部。 那支箭带着内力飞了出去,祝棠伸头一看,要遭,那箭竟然往陶壶的边缘飞去。 还不等祝棠惊呼出声,那支箭已经擦着最外缘的一支箭,生生将那支箭折断了。被折断的半支箭直往地上坠,翘起的断口将沈逸州投出的箭一碰,将飞出去的箭势逼停,那支箭倒转了方向,箭羽朝下插进壶里的箭林之中。 沈逸州松了一口气,看向钱金,对方正盯着壶里倒插的那支箭,可惜箭插得稳稳的,并没有因他的目光而有所动摇。 没有人说话。钱金沉默地拿起一支箭,抬手,眼睛盯着箭尖和壶口的位置。 祝棠想说话,被沈逸州抬手阻止了。 钱金执箭的手前后移动了数次,终于发力投了出去。箭直往壶中心去,从最中间的位置势不可挡地插了进去,随之而来的是容器破裂的声音。 陶壶上瞬间出现无数条裂痕,那些裂痕飞快地向外蔓延,最后“嘭”地一声,壶碎了,原先插在壶里的箭散了一地。 沈逸州暗暗叹了口气,道:“陶壶已碎,就把就算平局吧…” 钱金放下掷箭的手,黯然道:“陶壶已碎,箭便未入壶,我输了。” 钱金说完,向沈逸州面前走了两步,意味深长道:“时候还早,让你们暂时照顾她一段时间。”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叶藏一眼。 还未等沈逸州回话,钱金便回身,运起轻功,踩着树梢遁去了。 沈逸州、祝棠、秀秀抬头目送钱金离开,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才放下仰起的透露,三人互相对看。 沈逸州看着秀秀,伸手把她拉到自己面前,问道:“秀秀,你怎么认识这个叔叔的?” 秀秀道:“在宅子里的时候,秀秀天天都跟叔叔在一起。”说到这里,她有些失落,“可是叔叔都不陪秀秀玩,总说要练功。” 沈逸州和祝棠对看一眼,之前秀秀大叫的那声叔叔并没有让他们意识到,这个“叔叔”竟然就是秀秀以前曾说过的叔叔。” 钱金身为幽都门六大舵主之一,在门内的地位不可谓不高,秀秀竟然能天天和他在一起,还管他叫叔叔。谁都不会认为钱金真是秀秀的叔叔,但从目前的情况看,秀秀在幽都门的身份一定要不低。 祝棠将嘴凑到沈逸州耳边,眼睛却是盯着秀秀,小声道:“秀秀会不会是幽都门的重要人物,伤到脑子才变成这样的?” 沈逸州回想起秀秀说过在宅子里和其他人玩耍的故事,是从儿时就开始的,如果是近几年伤到脑子,一定不会有很多小时候的记忆。 “秀秀会不会是幽都门门主的女儿,钱金平时就在帮门主带女儿?” “秀秀要是幽都门门主的女儿,不至于到现在才有人来找。” 祝棠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下巴:“也对…那会不会,其实秀秀是钱金的私生女?” 沈逸州:“钱金要回自己的女儿,还用得着赛这么一场吗?” “这倒也是。” 虚惊一场之后,几个人都心有余悸。沈逸州担心有人来家里抢秀秀,硬是把叶宅的围墙加高了。却没想到,这围墙加高了没多久便迎来了第一位访客。 事发当天,沈逸州陪秀秀在巷口踢毽子,不小心把邻居吴大娘家的瓷花盆给打翻了,气得吴大娘提着笤帚就追进了叶宅。 沈逸州拉着秀秀飞也似的逃进了后院,留下不知情的叶□□自应对吴大娘的怒火。 大娘对着叶藏念叨了一通,出了胸前那口闷气,总算爽利了些,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大娘走到门口,发现自己跑到叶宅教训了这么一通,不知不觉天色已黑,月牙儿高挂了。刚走出大门,来到开阔地,被这夜里的秋风一吹,两臂上的寒毛都起来了。 大妈正四处打量,便看见祝棠从巷尾走过来,正要往门里钻。 “唉,后生,对,就你,送大娘回趟家。” 祝棠觑眼一看,原来是能说会道的吴大娘,料想应该是天色晚了一个人怕走夜路,便答应着过来,同吴大娘一起走下大门口的石阶。 吴大娘见这后生倒是个有礼的,比那姓沈的不知好了多少,心里稍稍觉得满意,一路上对祝棠嘘寒问暖,祝棠都一一答了。 吴大娘便说起最近邻居们都在聊的夜里有可疑人出没的事来,说是好几个邻居都在夜里见到有个黑影在小巷中徘徊,怕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虽说也未出什么事,但这附近的人夜里都不敢独自出门了。 祝棠听了这话心想,要是这周围的邻居都知道叶宅住了些什么人,就用不着担心什么江洋大盗了。 将吴大妈安全送到家后,祝棠回到叶宅便把自己的听闻说了。 “鬼鬼祟祟的,不会是采花贼吧?” 他话刚说完,就见沈逸州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自己也意识到什么,马上闭了嘴。 叶藏正从厅里走出来,听到这话便随口问了句:“什么贼?” 沈逸州便同他说了,这几日附近好多邻居都见着一个黑影在夜里徘徊在小巷之间。 “许是盗贼吧。”叶藏轻描淡写地这么一句,他们这帮人自是不怕盗贼的,若真有盗贼敢闯入这院子,也算得上时运不济,命里有此一劫了。 第14章 第 14 章 没想到夜里竟然真的出了些动静,沈逸州跟往常一样早早睡了,叶藏却是被入梦的吴大娘惊醒,惊魂未定的大半夜没睡着,披了衣服到院子里溜达。 这一溜达便见到墙头有黑影掠过,想起祝棠说的,这附近还真的有贼人。 光从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影子看,倒不像是普通的江洋大盗,来人武功不次。叶藏心中一动,寻常人断招惹不到这样的高手,莫非就是冲着自己这宅子来的。 心中想着,叶藏脚下微动,将自己隐在墙根下暗处,专注地盯着墙头屋顶。 那一闪而过的黑影果然又出现,踩着厢房顶上的瓦片蹑走着。 叶藏眼看着那黑影趴伏在屋顶,似乎是在听屋里的动静,不知道要做什么。 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叶藏凝神静气,对准黑影的方向,集中力量地一弹。那积聚了内力的石子便向屋顶飞去,那黑影似乎有所觉悟,在将要被石子碰到时纵身一跃,从屋顶上翻了下来。同时借力院中的一棵大树,直往叶藏的方向逼近。 叶藏借助阴影的掩护又扔出两块石子,均被黑影一一躲过。黑影径直攻到叶藏所站的墙根下,对着胸口处排出一掌,叶藏也毫不示弱,挥出一拳攻其下颌。 几招之后,叶藏便发现这个黑影并未携带凶器,心下放松不少。那黑影愈打愈往里走,带动着叶藏也向院中走去。 被淡淡的月光一照,叶藏便看到来人是个蓬头垢面的汉子,正要往对方胸口出拳,便看到那隐在胡子拉碴中的一双唇动了动:“叶兄。” 叶藏挥出的拳头戛然而止,那蓬头垢面的汉子又道:“是我啊,沙青河。” 叶藏定睛一看,那双眉毛,确实很像沙青河的眉眼。 “沙兄,你怎么…?” 叶藏脸上难得如此讶异,不知沙青河为何一身黑衣,出现在此。 “你不是去了西北吗?” 沙青河眼神一黯,突然想到什么,警惕地往周围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进去说。” 叶藏领着人进了屋,给人倒了杯热茶,在又见沙青河甚是憔悴,又去厨房拿了些晚上的馒头剩菜,均摆在他面前。 沙青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问道:“逸州在不在?” 叶藏用眼神示意沈逸州住的厢房,沙青河道:“我在这儿徘徊了几个晚上,终于找对地方了。” 话说完低头沉默地用了些饭菜,叶藏料想他是有话要对沈逸州说,便自行站起来,走到厢房去唤醒他。 沈逸州正睡得四仰八叉,许是刚才二人的动静惊扰到他的梦境,眉头微微皱起。叶藏伸手在他肩上推了几把,才将人叫醒。 沙青河坐在厅里嚼着馒头,突然听到动静,抬头一看,是叶藏带着沈逸州一起从厢房走出来。 “青河。” 沙青河放下筷子,露出一个苦笑。 沈逸州与沙青河虽说待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彼此都将对方视为知己,以沈逸州对沙青河的了解,他表面的稳重自持都是假象,实际上是个极潇洒自在的人,很少见他有什么沉重的心思。这也是他与沈逸州合得来的原因,两人本性都是游戏人间的浪子,却由于出身名门正派,为了避免麻烦而不得不装出遵循世间法则的样子。 如今看到沙青河从内而外散发出的阴郁之气,沈逸州心下暗惊,知道他一定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处。 沙青河稳住心绪,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娓娓道来。 原来,那日在定州分别之后,沙青河和徐练并没有直接去横刀派,而是在中途又去了汉中百里村。 等到沙青河和徐练抵达横刀派,沙青河的二师弟杨信早就强行办完了掌门继任仪式,虽说没有断风刀在手,却也是门派内外公认名正言顺的横刀派掌门人了。 沙青河所求不过一件事,就是杨信的命,只要杨信一死,横刀派掌门自然要从剩下的师弟中挑选。他自己本无意于掌门之位,但也不想下半辈子都背着叛徒的名声,所以计划在杀死杨信之后,把断风刀再还给横刀派。 横刀派刚经动乱,门派内守卫森严,他们好不容易才潜入,找到杨信所在。 杨信不是傻子,他知道沙青河作为一大隐患还未除随时可能回来找他报仇。 沙青河趴上杨信的窗户时,杨信还在听手下汇报近日搜寻沙青河和徐练行踪的汇报,当然是一无所获。 看得出来,杨信很焦躁,手下离开之后,便气得砸破了一个茶杯。 沙青河则趁着他砸茶杯发出的响声,鬼魅一样闪进了房间。 杨信精神紧张,很容易就被制服了,全身穴位被封,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沙青河。 沙青河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我问你的话,你可以点头或者摇头,要是敢撒谎就杀了你。” 徐练闪身进屋,他很不习惯偷偷摸摸的行径,无奈不知整个横刀派的人是敌是友,只能尽量不惊动其他人。 沙青河正在问第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跟魔教的人有勾结?” 杨信的头艰难地点了点。 “事成之后,断风刀归魔教?” 杨信又点了点头。 “师父是被魔教的人害死的?” 杨信用力地点头。 “是谁?” 杨信用力挣扎,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沙青河伸手给他解了哑穴,被徐练伸手阻止了。 徐练问:“那些信,是你写的?” 杨信摇摇头,又点头。 沙青河又问:“是你的人伪造的?” 杨信眼睛瞪得老大,又点点头。 “我现在解开你的哑穴,你要是敢大叫的话就没命了,告诉我,是谁给你毒死师父的药。” 沙青河将杨信的哑穴解开,握刀的手紧了紧。 杨信的嘴张了张,电光火石之间,沙青河只看到眼前有什么东西快速掠过,杨信的嘴里突然多出一支箭。 门外传来人声:“有刺客!” 随后响起了无数脚步声,杨信的房门被人一把推开,开门的人看到沙青河和徐练,大喊了一声:“沙青河杀了掌门!” 徐练和沙青河对视一眼,都默契地往门外冲,一下撞翻了站在门口的人。 逃到院子里,发现各个方向都有横刀派的弟子涌来,徐练一连砍翻了好几个横刀派的弟子,最后借力于围墙,逃之夭夭。 沙青河随之越过围墙,也逃脱了。 从长计议之后,徐练认为待在此地过于危险,他留在这里再打探一点消息,让沙青河去找沈逸州他们,自己随后找机会同他们会合。 于是沙青河便辗转来到梁塘,找到了沈逸州。 没想到沙青河这么快就找到了他们,看到他安然无恙,沈逸州大喜过望,问沙青河道:“沙兄,你可知道断风刀现在何处?” 沙青河道:“刀放在我这里太危险,与徐大侠分别之时,我交予他。” 沈逸州绕到后后面,从厢房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放在沙青河面前。 沙青河只看了一眼,就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这不是?难道?”” 他急忙伸手把盒子里的刀拿出来,仔细看了看刀把的位置,最后道:“断风刀,怎么会在你这里?” 沈逸州便把自己去M城的事情详细说了,又解释了自己的猜测。 沙青河听完凝重道:“断风刀出现在这里,我怀疑徐大侠可能已遭不测。” 沈逸州听到沙青河说把断风刀放在徐练处时便已觉得不妙,只是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但在座的所有人应该都已经想到了最可怕的结果。 叶藏刀:“或许有人从徐大侠那里偷了刀,或许徐大侠只是受了伤,事情真相还不明朗,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沙青河道:“也只能这么想了。” 沈逸州道:“现在上清派的人不能相信,出门尽量避开些。” 沙青河拿着断风刀在眼前端详,突然道:“刀鞘怎么不在?” 沈逸州不好意思道:“说来话长。”他把这把刀怎么不小心让秀秀看到了,刀鞘被她霸占着不肯撒手的经过说了,沙青河也无奈地笑了。 沈逸州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青河你可知道这把刀的来历?” 沙青河道:“这把刀是我师门传世的镇派之宝,开山祖师打造的。” 沈逸州道:“最近我们倒是听过另外一种说法。”他便说了从百晓生嘴里得知的断风刀来历,同时也向沙青河提出要借用刀鞘几天。 沙青河沉吟半晌,最后道:“我跟你一起去送刀,一来可以保证他按时还刀,二来也想再问他一些事。” 沈逸州料想沙青河还想从百晓生处了解月痕的来历,以及横刀派和李宣的关系。他对百晓生也不是完全信任,两人一起去也有个照应,便连忙点头,赞同沙青河的提议。 两人骑马去白安的草庐,远远就看到草庐的大门敞开着。 沈逸州下马进院子,叫了白安几声都没有人回应。又走到书房里,里面是一片狼籍,书架上的书散落一地,白纸也撒得到处都是,门框上还有被刀砍过的痕迹。厨房里还烧着一壶开水,已经噗了大半。 沈逸州绕到后院,那些鸽子倒还好端端地待在鸽房里。 沙青河看着门框上的痕迹,忧心道:“刚才看到的那个人…” 沈逸州也猜到了,白安可能被人抓走了,他们恐怕在路上和抓走白安的人擦肩而过。 两人正打算回程去追,突然听到门外有细微的响声。 “谁?”沙青河率先冲出门去。 第15章 第 15 章 等到沈逸州出门一看,沙青河剑下已经控制了一人,正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男人。 “李先生?”沈逸州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门外的人便是沈逸州在定州遇到的说书先生,此时他正站在白安的墙根下,沙青河的剑架在他脖子上。 说书先生看到沈逸州,也惊喜道:“沈小兄弟!” “李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李耀宗觑了沙青河一眼,沙青河把剑收回,撇撇嘴,挺了挺腰杆。 李耀宗道:“天热了,隔壁的该出门了,外面生意也冷清,就回家了。”他警惕地往四周看了一圈,小声道:“我看到一个骑马的人扛着一个大麻袋走了。” 沈逸州点头:“我也看到那个骑马的人,麻袋里的应该就是百晓生。” 李耀宗之前总说百晓生的错处,此时脸上却真心流露出担心的神色来:“怎么会有人抓他?是不是他平时发的那些消息得罪什么人了? 他上次发的那个石桌秘闻我看就写得很得罪人,我要是璇玑派的人非揍他不可。” 沙青河看出来李耀宗不过是个普通人,终于放松下来,走近了一些。 沈逸州道:“应该不是得罪人了,那个人把他掳走,一定不只是为了教训他。” 他转向李耀宗道:“你有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 李耀宗摇摇头:“那个人蒙着面,我又站得比较远,看不清。” 不等沈逸州和沙青河露出失望的表情,他又拿出一个东西:“但是我捡到了他落下的东西。” 沈逸州接过他手上的东西一看,是一块腰牌,上面写着上清正源四个字。 又是上清派? 沙青河听了沈逸州在城的经历,心中一直怀疑上清派的人对徐练不利,拿到了断风刀,对上清派正充满疑虑,听李耀宗一说,更坚定了内心的想法,认为一定是上清派的人掳走了百晓生。 “这块腰牌是哪里捡到的?” “书房的门后面。” 沈逸州心中有了初步的猜想,应该是百晓生在挣扎的过程中把那人的腰牌扯下来,偷偷扔在了门背后,以图有人能发现。 拜别了李耀宗,沈逸州和沙青河便踏上了追回百晓生的路。 那人离开已有大半天,硬追肯定追不上,只能寄希望于他在路途中休息地够久,才可能在半途追上。 一路日夜兼程,还是没有追到那路走百晓生的上清派的人,沈逸州和沙青河一路赶到了上清派的山脚下。 为了不被人认出来,两人脸上都做了易容,打扮成两个中年侠客的样子。 二人坐在山脚的茶铺里商量对策,沈逸州和沙青河臭味相投,两人毫无悬念地选择了趁着夜黑风高溜进上清派。 既然两人意见一致统一,便安心地坐着喝茶,静待天色变暗好办事。 沙青河便喝茶便看着四处的风景,小声道:“上清派名气不大,来往的人倒是不少。” 他们两人坐在茶铺里一个方便观察四周的隐蔽角落里,为了不引人注目说话都很小心。 沙青河的话让沈逸州颇有同感,上清派的山脚下的行人虽说不算摩肩接踵,也称得上络绎不绝,书生侠客、贩夫走卒各色人等均在此列。 书生剑薛亮继任了上清派掌门之位后,广交天下英豪,因他弃书从剑的气魄深受江湖人士器重,也受读书人的钦佩,有心与之结交的有识之士也大有人在,久而久之,上清派虽然武功招式的名气在江湖上排不上前十,但书生剑的招牌却是十分响亮。 然而沙青河和沈逸州却是对薛亮带着一丝疑虑,沙青河是因为谷一庄在世时曾与薛亮有过摩擦,谷一庄私下对薛亮说话很不客气,耳濡目染之下沙青河自然对薛亮少了些敬仰,只把他当江湖上普通的门派之主来对待。而沈逸州则是亲眼见过上清派弟子的霸道做派,连带着对治下不严的薛亮也不似江湖上某些人的盲目崇拜。 两人在夜深之后,估摸着上清派的人已经休息了,才偷偷摸摸上山,从后院的矮墙翻进了上清派的山门。 两人的易容未除,也懒得蒙面,就这么在上清派搜寻起来。 沈逸州认为上清派抓走了百晓生,能把人装在麻袋里,一定不会好吃好喝供着他,肯定是关在柴房或者牢房里,便特意往灯暗的地方搜寻。 沿着一丛黑黢黢的栀子花丛走,终于发现一小排矮房,沈逸州在黑暗中对沙青河挥挥手,两人先后溜到矮房外面,紧紧贴在石砌的墙面上。 矮房的木门关着,从里面透出不亮的光。 沈逸州将断风刀卡进门缝,轻轻挑掉门栓,咔哒一声打开了木门。 门里是一条向下的石阶,两人小心翼翼地走下去,警惕地留意周围的声响。 黑暗中隐约可见一条条木栅栏,依稀可看出牢房的样子。 悄无声息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一声咳嗽声,还有一个声音:“谁?” 虽然只有一声,还是被沈逸州听出来,是百晓生的声音。 幽幽的灯光亮起,沙青河吹亮火折子,中间的一间牢房里站着一个身材臃肿的人。 “白先生,我们救你来了。” 白安的脸在光线下晦暗不明,他警惕地看着来人:“你们是什么人?” 沈逸州这才想起脸上做了易容,忙解释道:“是我。” 他扬了扬手上的断风刀:“我信守承诺,带着断风刀来了。” 白乾看到断风刀,恍然大悟,压低声音道:“这里很危险,先出去再说。” 等到沈逸州和沙青河带着白安从牢房里逃到外面,发现外面竟已经火光四起,一片喧闹嘈杂,隐约可听到有人在喊捉贼,却没看到有人往矮房跑。 沈逸州三人在矮房外观望了一会儿,便知上清派里应该是真的进了贼。这一趟顺利地超乎想象,既然有人帮自己声东击西,沈逸州欣然笑纳,带着白安从矮房后顺着墙根打算偷偷溜走。 要从矮房绕到后门,需要一直贴着墙走。为了不引起注意,三人顺着墙根一路往最暗处摸,沈逸州带头,沙青河断后,三人一言不发地往前走,耳边听到上清派弟子的说话声。 突然,沈逸州脚下一顿,他感觉到前方有点不对。 他感觉到另一个呼吸声,沈逸州的手伸向后方,拦住了白安,屏气凝神观察前方的人。 那个人也紧贴着墙,眼神警惕地看着四处跑动的上清派弟子,就着淡淡的月光,沈逸州只能看出那个人蒙着面。 突然响起一道尖利的声音:“人在这儿!” 蒙面的那人箭一般冲出去,手上的剑瞬间砍翻了三四个上清派弟子。 沈逸州三人紧贴着墙根看着蒙面人与上清派的弟子之间发生的恶战,看着蒙面边打边退。 白安在一旁小声催促,想要赶紧离开。 沙青河皱着眉看了一会儿,越看那蒙面人的身形越熟悉,他问沈逸州:“是不是徐大侠。” 沈逸州也觉得那蒙面人的身法很像徐练,虽然他刻意隐藏,但还是能从一些小动作中分辨出一丝熟悉。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一把抓住白安的肩膀,提气,发力,白安腾空而起,被两股力量带着飞跃了矮墙,发出一声尖叫和沉重的落地声。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前方正在打斗的人,蒙面人也趁打斗的间隙往这边看了一眼,这一眼便让沈逸州和沙青河看到了他的眼睛,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我们来帮你了!”沈逸州大喊着,提气冲到徐练身旁,加入战局。 徐练显然听出了他的声音,略点了点头,为两人留出空位来。 沙青河一脚踹飞面前的人,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徐练目光专注地盯着面前的敌人,语速很快地道:“他们偷走了断风刀。” 沙青河心里松了口气,他原以为断风刀不在徐练身边,大抵是他遭遇了不测,忍不住自责把断风刀托付给他反而害了他性命,没想到断风刀竟是被上清派的人偷走的,便猜测徐练没有受什么伤,暗地里松了口气。 三人忙于应对缠斗的上清派弟子,都没有下杀手,导致打退的敌人又涌上来,很快就疲于应对。 沈逸州打着打着突感不对劲,一掌拍开眼前的人,问到:“你是要来抢回断风刀吗?” 徐练短促地嗯了一声。 沈逸州道:“撤吧。” 徐练惊讶地看着他,沈逸州又道:“断风刀不在上清派。” 徐练奇道:“怎么…” 沈逸州边打边往后退:“现在不便说话,我先退了再说。” 徐练看了看他,终究还是信了,用剑柄把面前一人拍晕,跟着往后退,寻找适合逃生的通道。 白安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惊魂未定地站好,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里面的打斗声。四处一看没看见任何人,慢悠悠地往远处走去。 他还未走几步,就感觉脖子一紧,两个肩膀被人抓住,双脚再次离地。 上清派的弟子追出来,只看到四个人踏月离去,其中一个人被两个人夹在中间,飞快消失在下山的密林之中。 徐练带着三人一路穿梭,直到逃出十里远才停下来稍事休息。 沙青河和沈逸州把白安往地上一放,都弯着腰大口喘气。 徐练这才看清白安的脸,惊道:“百晓生?” 白安也奇道:“你认识我?” 徐练扯下蒙面的布巾,白安看了他的脸后恍然大悟,惊奇不已:“竟连徐大侠都来救我了。” 沙青河在一旁咳嗽:“徐大侠,你怎么会出现在上清派。” 徐练道:“其实,你走后不久,断风刀就不见了,我一直怀疑是被上清派的人偷了。此前我也抓了几个上清派弟子,终于碰到一个说拿过断风刀,但又说遗失了,我便偷偷潜入到上清派,想找到断风刀的下落。” 沈逸州听完,拿出放在身上的断风刀。 徐练和白安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表情,徐练不可思议道:“怎么会在你这里?” 沈逸州道:“说来话长,机缘巧合,大概是天意如此吧。”便把刀的来历和自己的猜测又说了一遍。 徐练听完,若有所思道:“这样看来,我的猜测应该没错,确实是上清派偷走了断风刀。” 沈逸州道:“但我还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那日薛亮为何会带着上清派弟子出现在宁州?难道说,他们到宁州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徐练皱着眉头还未说话,百晓生叹息道:“其实,断风刀的秘密,不在刀上,而在于刀鞘。” 沈逸州这才想起,事态匆忙,竟到此时也没想起问百晓生被掳的缘由。 百晓生道:“逸州小友,没想到你不仅信守承诺,还不惜以身犯险来救我,而我却对你隐瞒了太多…”他顿了顿,有所保留地看了徐练和沙青河一眼,沈逸州忙道:“沙兄和徐大侠都是光明磊落之人,先生不必顾忌。” 第16章 第 16 章 百晓生便继续道:“其实这把断风刀,确实与李宣有关,是因为那刀鞘上镶嵌的绿色宝石上,蕴藏着李宣宝藏的秘密,上清派的人抓了我,也是为了从我嘴里得到解开宝石秘密的方法。” 沙青河未说话,沉默着若有所思,或许是在惊叹于自己门派的镇派之宝,竟然还蕴藏着如此大的秘密。 百晓生看着众人脸上纷繁复杂的神情,道:“幸亏你们到的及时,他们还未来得及拷问我。” 沈逸州道:“应该庆幸刀不在他们手里,所以他们还不着急问出解谜的方法。” 沙青河在一旁点头,徐练警惕地向窗外看了一眼。 百晓生拿起断风刀,嘴唇开合:“要知道宝石里的秘密,需要李…” 沈逸州屏气凝神听着百晓生的话,突然发现面前飞快掠过一道黑影。 “怎么…”沈逸州突然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慢了,周围的声音变得悠远缓慢,他看到百晓生的闭上了嘴,接着便看见他的嘴角流出黑色的血,紧接着是鼻子、眼睛、耳朵里都流出了黑色粘稠的血液。 沈逸州伸出手在自己的鼻下一摸,发现自己的手指被血染得黑红。 他瞪大眼睛,看向徐练和沙青河,发现后者也跟百晓生一样,七窍流血,眼神惶恐。 而后者的脸上露出狞笑来,手上抓着断风刀。 徐练发现沈逸州在看自己,笑道:“你们中的毒叫一寸香,放心,半刻钟之后就不难受了。” 沙青河目眦欲裂,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艰难道:“为…什么?!” 徐练轻声道:“宝藏是我的。”沈逸州第一次从他眼里看到贪婪而疯狂的光,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徐练看了看已经趴在地上吐血的沙青河和一动不动的百晓生,又看沈逸州还坚持睁着眼睛半坐着,欣赏道:“小小年纪,内力已经有如此修为,可惜了。” 沈逸州想要说话,却被翻涌的气血一激,呛得咳嗽不已。 徐练摇摇头,小心地将断风刀收好,道了声别,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徐练甫一出门,便遭遇了敌人。 沈逸州硬撑着听外面的动静,听到徐练和人缠斗的声音,一来一往十分激烈。 来人的声音沈逸州听不真切,那人似乎没有说话,只顾着对徐练出招。 两人打斗了好一会儿,沈逸州才听见徐练大声说:“要是再打下去里面的人可就没命了。”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之后,外头突然没了打斗的声音。 有人从门口冲进屋子,一把扶住了沈逸州摇摇欲坠的身体:“我来晚了。” 沈逸州半睁着眼睛看眼前的人,艰难道道:“没…没有抢走。”说完这句,他头一栽,晕倒在叶藏的怀里。 沈逸州这一觉,足足睡了五日。 他醒来的时候,屋里空无一人,看陈设是在一间客栈里。 叶藏端着一盆水从门外进来,发现他醒了,忙放下水盆,坐到床边来。 “你醒了?觉得身体怎么样?” 沈逸州觉得全身没有力气,尤其是胸口闷得慌,便照实说了。叶藏道:“你身体里的毒还没有完全消散,才会觉得没力气。” 沈逸州挣扎着起身:“青河…?” 叶藏把他摁住,摇摇头:“白先生已经…沙青河现在昏迷不醒,没有意识。” 沈逸州没有说话,叶藏又道:“我这次是查清楚了才回来的。徐练和上清派薛亮早有勾结,薛亮近年来一直在各处打听李宣后人的消息,应是李宣后人知道宝藏的秘密。前几日抓到一个上清派弟子,是薛亮的内徒,说徐练和薛清早就密谋,得到了宝藏厚一人一半。但两人都是伪君子,表面还要装作一切如常的样子,故交易和寻找宝藏的行动都在暗中进行。” 沈逸州强撑着起来,走到沙青河的房间,去床前看了沙青河,见他面色发青,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叶藏道:“大夫看过了,沙兄中毒太深,很可能会一直昏迷下去。” 沈逸州道:“听说皇宫里有一味叫玄金绳的药解毒有奇效,我想…” “不行。”叶藏打断他,“你身体还未恢复,而且大夫给沙兄用了千年人参,三个月内不会有危险,找解药的事不急于这一时。” 又一通苦口婆心的劝说加解释之后,沈逸州才同意暂时不去找药。 沈逸州这一休息,又过去大半个月,身体才恢复了大半,两个人谁都没提那毒药在沈逸州身上没有造成像白沙二人如此严重后果的缘由。 沈逸州身体大好,因心里放心不下秀秀,便和叶藏又回到了梁塘。秀秀每日同祝棠在一起疯玩,倒也没有忘记路上捡的便宜老爹,一见沈逸州就激动地扑上去,一口一个爹爹叫得亲热。 沈逸州原先不乐意被秀秀叫做爹,说是让她叫老了,如今小别之后倒觉得秀秀叫得亲热,心里暖洋洋的,爱怜地摸姑娘的头。 秀秀手上拿着一把刀鞘上镶嵌着宝石的短刀,叶藏看了一眼便认出来。 先前沈逸州告诉叶藏,断风刀没被徐练抢走,后又解释了徐练抢走的那把是假刀,真正的断风刀当时确是在沙青河身上。 说起这假的断风刀,如今共有两把,本不过是沈逸州托梁塘本地工匠打造来应付秀秀的,没想到关键时刻竟靠这假冒的万物保住了真的断风刀。 当初沈逸州从宁州回来之后,让秀秀瞧见了断风刀,怎么也不肯撒手。沈逸州便趁秀秀睡着之后偷偷拿着断风刀出去,定做了一模一样的两把假刀。原是想只做一把遗失了没有替换的,便一气打了两把,一把给了秀秀,另一把随手揣自己身上了。 徐练抢走了断风刀也快一个月了,到现在还没有发现自己抢走的是假货,说明他也不知道如何解开刀鞘上的秘密,也有可能是他知道怎么鉴别刀的真假,只是没有拿到能够辨别的东西或者达到解密的条件,总而言之,徐练现在还没找上门来,就是好事。 沈逸州和叶藏回到梁塘后,便把沙青河安顿在一间厢房里。两人带着百晓生的遗骨回了陈家村,将他埋葬在屋子的后山上。 站在百晓生的坟前,沈逸州点上三柱香,道:“白兄,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叶藏站在一旁没有说话,默默地也为百晓生点上三柱香。 百晓生后院的鸽子门不知被谁打开了,鸽子跑了大半,还剩几只在笼子里走来走去。 沈逸州写了一张字条,绑在其中一只鸽子腿上,放飞了。 叶藏走过来和他一起抬头看鸽子离开的身影,许久之后,沈逸州才开口:“白兄的死因和断风刀在徐练手上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无论真假,徐练都有得忙了。” 等到二人再次回到梁塘,却发现秀秀和祝棠都不见了。 沈逸州和叶藏急急将宅子翻了个遍,也没看到两人的身影,秀秀的房里有打斗的痕迹,床边还有几滴已经干涸的血。关叔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沙青河躺在厢房里。 沈逸州从屋里跑到屋外,又从后院跑到前厅,终于找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人在双姥崖,月圆之夜,拿刀来换。” “又是上清派。” 叶藏摇摇头,正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两人往大门一看,是关叔拎着刚买的一只母鸡正进门来。 关叔看到沈叶二人,惊得手上的东西都掉了,激动道:“可算是回来了!” 原以为关叔也被掳走,没想到此时却好端端站在面前,叶藏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原亮,叶沈二人在陈家村时,家里突然来了一帮人,专挑月黑风高之时溜进院子,将正在熟睡的秀秀卷在被子里掳走,不巧撞上了赌钱回来的祝棠,便打斗了起来。 关叔躲在屋子里,看到几个黑衣人最后把祝棠和秀秀一起带走,还在中厅留下一张字条。 “幽都门的人和上清派又有什么关系?”比起秀秀,沈逸州现在更担心祝棠,他认为那帮人的主要目的是秀秀,祝棠只是因为被发现了顺便带走的。 叶藏道:“不是幽都门的人。” 沈逸州惊讶于他的笃定,问道:“你怎么知道?” 叶藏没说,沈逸州无奈之下也不愿逼问他,只能先当他说的是真话。 “抓走秀秀的人不是徐练,就是徐练和上清派的人勾结做的。” 认定了掳走秀秀的的歹人有徐练一份,说明徐练已经发现自己手上的刀是假的。不知道他通过什么手法分辨出刀的真假,或许他已经找到开启宝藏的方法,并在假刀上试验过,才发现自己手上的并不是真的断风刀。既然如此,断风刀落到他手上就更危险了。 沈逸州提起剑便要去双姥崖,被叶藏一把拉了回来:“先别急,此时还要从长计议。” 沈逸州心急如焚:“再不去我怕他们有危险。” “既然他把秀秀和祝棠都抓走了,就一定会留下他们的命来换刀,毫无计划地跑过去,不仅刀被他拿走,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换回他们。” 叶藏扶住沈逸州的肩膀,认真道:“你就不怕他们在双姥崖设下陷阱。” 沈逸州沉默了,双姥峰在距离上清派十里的地方,如果徐练和上清派的人勾结,完全可以在崖上设下陷阱,贸然前往会十分危险。 然而此时却管不了那么多了,秀秀和祝棠被掳走已经两天了,无论有什么陷阱对方估计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叶藏道:“走小路。” “好。”沈逸州道。距离月圆之夜只剩三天,为了及时赶到必须从最近的小路过去。 两人于是日夜兼程,一路从梁塘到双姥崖,赶在了月圆之前。 薛亮带着七八个上清派弟子站在双姥崖上,看着两人两骑从山下而来。 薛亮被自家弟子簇拥着,看着沈逸州和叶藏越骑越近。 沈逸州听下马,却没有看到秀秀和祝棠的身影,顿觉上当,想要退后,却发现身后的路已经被人切断,徐练带着五六个上清派弟子站在他们的来路上,拿着武器严阵以待。 “秀秀呢?”沈逸州不下马,高声问道。 “交出断风刀,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沈逸州掉转马头,冲着徐连又问了一句:“秀秀呢?” 徐练干笑一声:“她还好好地活着,暂时不能还给你,你把刀给我,省得白费力气。” 沈逸州和叶藏对看一眼,知道对方人多势众,硬碰硬的话根本打不过。 徐练和薛清见势,也围成条线,将沈逸州和叶藏逼到悬崖边。 薛亮儒雅谦和地道:“二位势单力薄,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把刀给我们,免得白白送命。” 沈逸州冷笑道:“交出刀你们就会放过我们吗?我看不见得吧。” 薛亮道:“本来可以留你们一命的,可惜我和徐贤弟都太不小心了,让你们瞧出了端倪。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杀了你们了。” 他看着沈逸州,诚恳道:“把断风刀给我,我会努力让你们走得不那么痛苦。”说完,便往前走了一步。 沈逸州从怀里拿出断风刀,举手将刀递到悬崖边:“再往前走我就丢下去了!” 薛亮脚下一停,无奈道:“你怎么跟你师父一样轴?你们师徒两个都是一样的臭脾气。” 听他提起师父,沈逸州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我师父慧眼如炬,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看来,师父他老人家真是神机妙算,一眼就看穿你这伪君子的真面目。” 薛亮听了这话也不恼,道:“算了算了,老是提死人也没意思,不如提提现在还活着的人吧。”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叶藏,道:“没想到幽都门的人也对宝藏感兴趣,派人跟了他这么久。” “你说什么?”沈逸州震惊地看着叶藏,“什么幽都门?” 第17章 第 17 章 叶藏的脸上异彩纷呈,他没有回答沈逸州的话,反而看向薛亮:“你知道些什么?” 沈逸州低头抓住叶藏的胳膊,一把将他的袖子拉上去,便看到他左臂刺着一朵蓝色的昙花。 “真的是…幽都门,你到底是谁?” 叶藏张嘴还来不及解释,薛亮向弟子们使了个眼色,上清派的弟子一拥而上,提剑向沈逸州和叶藏攻去。 沈逸州连忙挥剑格挡,与上清派的弟子缠斗起来,叶藏也加入战局,打退身边的敌人。 沈逸州和叶藏的武功在同龄人中均属佼佼者,无奈对方人多势众,很快被逼到中间去悬崖的路被几个上清派弟子拦住了。 “呵,看来你们真的怕我把断风刀扔下去。”沈逸州握着断风刀,看着薛亮和徐练。 徐练这时才开口劝说:“逸州,事已至此,何必再做无谓的抵抗。” 沈逸州胸口被一个上清派弟子拍了一掌,此时气血翻涌,吐出一口血痰来:“呸!我以为你是个光明磊落的侠客,没想到也是个不入流的小人。” 徐练道:“逸州,我不想伤害你们的,我只想要断风刀,你把刀交给我就好,我会求薛掌门放你们一马的。” 他回头看了薛亮一眼,薛亮的表情不置可否。 沈逸州不屑道:“放过我?那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青河和白先生呢?” 徐练痛苦道:“我不想的,我没想到你们把百晓生救出来了,他好像看出什么来了,他知道了,很快江湖上的其他人也就知道了,我不想被人人唾弃。” 沈逸州第一次看徐练这个样子,平日里的他一副憨厚正直的作派,直到他对沈逸州用毒,也是一副心狠手辣的样子,此时矛盾猥琐的却像换了个人般。 沈逸州皱眉看着徐练,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 薛亮在一旁哈哈大笑:“他这副样子你们是第一次见吧,徐贤弟,看来你平时伪装得很好,看把这两位小兄弟给吓的。” 徐练像没听到他的话一般,低头喃喃自语,语速又急又快。 沈逸州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便见徐练突然停止自语,扔下剑冲了过来,直取沈逸州的脖颈。 沈逸州侧身一躲,徐练的手堪堪擦过他的脖子,在上面留下一道狭长的伤口,登时流下血来。 徐练一击不中,又回身再攻,他不知对自己做了什么,如入无人之境,瞳孔紧缩,似乎只能看到沈逸州和断风刀,攻过来的招招致命,逼得沈逸州只得仓惶防守。 趁沈逸州疲于应对徐练,剩下的上清派弟子则集中围攻叶藏,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薛亮在一旁微笑着看眼前乱斗的场面,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满足感。他出生于书香世家,从小被教育要悬梁刺股、刻苦学习、光耀门楣,然而这样教育他的父亲,却因为在官场上站错队,得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若不是他五岁那年被过继给甫临的大伯做儿子,也难逃一死。 他没想到父亲得此遭遇,大伯却还是依然要他刻苦读书,入朝为官。 等到他努力考中了进士,却发现自己在朝中无权无势,只能整日埋首于案牍之中,被人呼来喝去。即使已经入朝为官,依然过着清贫的生活,大伯却告诉他要做一个清官、好官,不能与那些污浊的官员同流合污。他心里暗笑,时至今日也没有一个人想要拉拢自己,同流合污,谈何容易。 薛亮冷眼旁观官场上的黑暗污浊,有一天,他整理书册的时候看到了前朝奸臣李宣的案卷,发现了一个秘密。他翻遍了能找到的关于李宣的所有资料,脑子里形成了一个朦胧的意识,去找到宝藏。 于是他高调辞官,从一个默默无闻的芝麻小官摇身一变成了读书人和江湖侠客都敬重的清流书生剑,无数人想与他结交,朋友、银子都来得太容易了,他却比以往更不满足,因为他知道,这世上还有更大的财富在等着他。 有了朝廷和江湖上的朋友,他一点点收集关于李宣宝藏的信息,历经十二年,终于有了眉目,李宣竟然把藏宝图藏在一把刀鞘上,可不幸的是,刀的主人对他不假辞色,拒绝跟他的任何来往。 天无绝人之路,他竟然发现谷一庄有一个异父异母的兄弟,那是多年前他曾经救过一命的小鬼,如今已是闻名天下的侠客。 看到徐练的第一眼,他就知道眼前这个人跟他一样,他们都活在厚厚的面具下面,将自己伪装得和别人一样。 当他找到徐练,说了自己的目的之后,徐练很快就答应了他,给谷一庄写了第一封信。 徐练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直到母亲临死前才将这位哥哥的存在告诉他。他心里责怪母亲没有早点告诉自己,要是早知道自己有个大侠哥哥,他和母亲就不用遭那么多白眼,吃那么多苦。 家族里的人都认为是母亲和自己克死了父亲,他在徐家受够了白眼,甚至连破落的远房亲戚都要来踩他一脚。作为徐家家主的遗腹子,他和母亲甚至吃不饱饭,活得像乞丐一般。 母亲最后的时光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嘴里念叨着这都是报应,她为了讨生活抛下了继子,嫁到远地的徐家,最后才遭此报应徐练看着自己的母亲怀着悔恨和痛苦死去,那一年,他才十岁。 母亲死后,他偷偷离开了徐家,到老君山学武,被游江客收为入室弟子,习得一身武功。游江客看出他心中有怨气,一直疏导他,他不愿师父烦恼,也装作不在意前尘往事的样子,无论是游江客生前还是死后,他都努力做好一名正义凛然的江湖游侠。 徐练给谷一庄写的第一封信里,说起了自己和母亲这些年的遭遇,他的兄长给自己的回信充满了怜惜和心疼,一点都没有责怪母亲抛弃他。 徐练却对这样的兄长萌生恨意,自己和谷一庄比,至少还有一个母亲在身边,却对徐家,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怨恨,而谷一庄却像没有吃过苦一样,对他那么宽仁、大气。徐练硬着头皮又跟谷一庄通了几次信,旁敲侧击之后找机会提出了自己想要一窥断风刀的要求。 没想到一向待他亲厚的谷一庄一眼识破了他的目的,在信里把徐练骂了个狗血淋头。 对谷一庄的亲情牌打输了,徐练和薛亮商量之后,又生一计。这一计,他们勾结了谷一庄的弟子杨信,不仅夺了谷一庄的性命,还让他最器重的大弟子背了黑锅。 原以为经此一役便可以顺利拿到断风刀,没想到半路杀出程咬金。在谷一庄的遗物中找到的东西让徐练怀疑沙青河就是李宣后人,可惜最终现实证明了在沙青河上花的时间全都是浪费,还让他瞧出了端倪,为了止损,徐练毫不手软地对沙青河下手了。 如今经历了这一切,终于断风刀就要到手了,徐练和薛亮都难掩内心的激动。可惜沈逸州和叶藏都很顽强,就算被十几个人围攻也不认输。 薛亮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不见叶沈二人放弃,终于决定自己出手。 他一把拨开一个弟子,加入到围攻叶藏的战局中。其他弟子见掌门出手,纷纷后退,组成人墙将薛亮和叶藏围在中间。 这边叶藏艰难对战薛亮,那边的沈逸州却已经明显力不从心,动作也显见滞涩,他往叶藏的方向看了一眼。 叶藏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回头正撞上他的眸子。 沈逸州别过脸,往悬崖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双袖鼓起,奋力给了徐练一击。徐练原以为沈逸州已是强弩之末,没想到此人突然爆发出如此蛮横霸道的力量,他也不是好相与的,不仅不避,反而挥剑向沈逸州去。 眼看避无可避,眼前却突然出现一条手臂,硬生生挡住了这一刀。 “叶藏!”沈逸州瞳孔放大,看着叶藏的手臂被大刀砍破,血一下就染红了衣物。 叶藏伸出另一只手,在面前拿刀的人胸口用力一拍,将人逼退。沈逸州一把抓过他的手臂:“没事吧,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透过被割破的衣服,他看到一条又深又长的新伤口,还有一朵沾染了鲜血的蓝色昙花。 叶藏看着他,没有说话,沈逸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 叶藏的垂下目光,权当默认。 沈逸州此刻的心神全被那朵蓝色昙花摄住,魔怔般死死盯着叶藏的手臂,全然没有注意一个身影从侧面接近。 张志飞从沈逸州的身侧突然发难,一剑刺向沈逸州的脖颈。沈逸州虽然神魂未定,依然靠本能险险避了过去,后退几步,与张志飞缠斗在一起。 与此同时,叶藏的周围也多了几个敌人,让他们不得放下心中的疑惑,背靠背应对面前的敌人。 不知不觉中,他们竟被那群敌人逼到绝境,身后是万丈悬崖。 薛亮的声音从人群后响起:“你们已经无路可退了,交出月痕,可以饶你们不死。” 沈逸州看着面前那一张张写满贪婪和渴求的脸,微微一笑,惊得离得最近的敌人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笑什么?”一个人问。 沈逸州擦擦嘴边的血:“我笑你们要白忙活一场了,因为,月痕根本就不在我身上。” 他说完,又看向身边的人,道:“叶藏,今日之势,我们是插翅也难逃,你的秘密,到了阴曹地府再告诉我吧。” 话音刚落,他未理会对面气急败坏的追问声,也不看叶藏的表情,足尖一点,纵身向背后的万丈深渊跳去。 沈逸州往崖底坠去,感受从山崖下面上涌的风速,他的目光极速寻找着崖壁上的落脚点。这悬崖绝壁上竟然连植物的藤蔓都看不到,光滑得像镜子一般,无处着力,沈逸州仰头,叶藏不出所料也跟着跳下来了,他在心里暗暗祈祷叶藏的运气不要太差,在崖底能找到缓冲物。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看离崖底的密林越来越近,沈逸州心道运气还不算太糟,下面不是水面也不是乱石,靠树木的缓冲或许可以保住叶藏一条命。 至于他自己… 沈逸州慢慢张开双臂,就让天命来决定自己的生死吧。 眼看就要落入那密林之中,沈逸州突然感觉腰间一紧,一条胳膊环过他的身体,将他紧紧抱住。 树枝晃动的声音,树枝折断的声音,落地的声音。沈逸州被人抱着一路落到密林下的地面,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他的头被一只大手牢牢护在胸前。 沈逸州看着抱着自己的人,叶藏关心的目光从极近的距离传过来。沈逸州知道自己没受什么伤,叶藏将他牢牢抱住,自己承担了所有的冲击。 叶藏的目光里盛着担忧、不忍、关心、害怕…诸多情绪夹杂在一起,沈逸州突然就气急败坏地推开他,别开目光,狠狠道:“我最讨厌你这样看我。” 还未等叶藏说话,他又继续道:“你看我的眼神,好想有很多事情瞒着我,现在我已经知道你是幽都门的人了,为什么你还是这样的眼神?” 沈逸州站起来,盯着叶藏,看着他也从地上缓慢地站起来,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沈逸州看着他发白的嘴唇,许久没再说话,只有快速起伏的胸膛表露出他急剧波动的情绪。 叶藏只有一句话:“我有苦衷。” 第18章 第 18 章 沈逸州怪笑了一声,没有回应。 叶藏往前踏了一步,急道:“我…” 他的话还未出口,就迎来一串剧烈的咳嗽,他伸手去捂,却牵动了手臂上的伤,疼得发出“咝”的一声。 沈逸州见他衣袖勾破,露出手臂上深得几乎见骨的伤口,又气又心疼:“你的手受伤了还给我挡?” 叶藏小心翼翼地看他,嗫嚅道:“我…什么也没想。” 沈逸州气到失语,他是还在生气,可叶藏现在这模样倒像自己在欺负他。 他是惯用这招的,当年还是方景照的时候就会在自己面前扮可怜博同情。 沈逸州越想越气,撕下一片衣角,一把拉过叶藏手臂,粗暴地为他包扎起来。 “先止血,等找到草药再重新包扎。” 沈逸州起身察看四周,此处林木密集,参天大树遮天蔽日,视野所及皆是绿色,只能看到稍近处。 “走吧,先往前找找出路。” 叶藏沉默地跟在后面,看沈逸州用剑劈出一条出路。 走了不知多久,才碰到一条河。二人在河边喝了些清水,又顺着河道往下游去。 下游果然有人生活的痕迹,一条羊肠小道往草木稀疏处通去。 沈逸州精神大振,立时往小道深处走去。 几间矮小的茅草屋坐落在一棵大樟树下,树下坐着一个老妪低着头拣黄豆。 沈逸州敲开院门,说自己赶路时遇到强盗不幸掉落悬崖。 老妪将二人细细打量一番,笑着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龈:“我看你们的打扮,还拿着剑,是官差吧。” 沈逸州正想解释,叶藏却抢先应道:“奶奶眼睛真毒,我们刚从林子里出来,又饿又渴,要叨扰一夜。” 老妪见叶藏身长玉立,又斯文有礼,顿生好感,马上应承下来:“出门在外不容易,快先进来吃点东西,奶奶给你们收拾床铺。” 等二人用完简单的吃食,与老妪一聊才知道,此地名为翁家村,出村的路只有一条窄道,前日雨水较多,坡上一块大石头带动坡土滑落,来去的路都被堵住了。 村里人丁不多,这几日青壮年在干完农活之余便在搬土开路,预计几日后才能挖开小路。 翁老太的女儿十几年前嫁到村外去了,她和儿子一起住在这几间茅屋里。白日儿子媳妇不在家,便只有翁老太一人。 “家里就一间空房了,你们两兄弟将就一下。” 叶藏偷眼看沈逸州,发现他没什么表情,心里暗暗叫苦,这人表面不动声色,心里不知将自己骂成啥样了。 “谢谢婆婆。” 翁老太心里认定了家里来的两位后生就是官差,不停夸赞沈逸州和叶藏年轻有为,又长得漂亮。沈逸州懒得解释,微笑着受了这么些夸赞,最后对翁老太说:“这是我手下。”说话时指着叶藏。 叶藏不反驳他,听了这话也只能点头认可。 翁老太听了,对沈逸州的仰慕之情更甚,抓着他的手又是一通夸,还问了有否娶亲生子等人生大事,沈逸州都一一答了。 翁老太又问有没有心仪之人,沈逸州摇头说没有,翁老太又问叶藏。 叶藏想了想,说:“活泼的,放肆一些无所谓。” 翁老太乐得呵呵笑,语重心长地教导叶藏:”伢子还小哩,过几年你就晓得,温温柔柔的才招人疼。” 沈逸州不知想到什么,噗嗤一声笑,引得翁老太说:“你看,人家都笑你哩。” 不多时,翁老太的儿子媳妇便回来了,见了沈逸州和叶藏都很热情,让他们在通路之前安心住下。 沈逸州问老太要了干净的布,给叶藏的伤口重新包扎了。 包扎伤口的时候,叶藏无话。即使沈逸州下手稍重了一些,也只是轻轻抽气,并没有旁的言语。 沈逸州打好最后一个结,淡淡道:“等出去了你就回教里,不要再跟着我。” 叶藏不说话,头却坚定地摇了摇。 “你跟着我干什么?方景照的事情,你瞒着我,不管怎么样,现在我知道已经无仇可报,自然要过自己的日子去,你也是。” 叶藏还是不应,一双眼睛只顾幽幽望着他,直看得沈逸州烦躁不已,扔下手上剩余的纱布便愤而出去了。 接着两人又相安无事地待了两天,沈逸州决心冷着叶藏,这两日都不同他说话。 叶藏也不主动搭话,小心翼翼地与他共处一室,倒是翁婆婆看这两个后生话太少,总是招他们说话。 老婆婆的话题最后总会回归到娶妻生子的问题,今次倒是轮到叶藏被婆婆逼到墙角。 最后叶藏不得不交待出自己扬州城里订了娃娃亲的表妹来,总算让婆婆满意地住了嘴。 叶藏的表妹,不但有名有姓,甚至连外貌性子,爱穿什么颜色的裙子都被这位表哥抖漏得干干净净。 等翁婆婆出了门,沈逸州已经忘了自己暗暗定下的不同叶藏说话的规矩,似笑非笑道:“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的确是惯犯。” 叶藏听他话里带刺,但自觉理亏,也不争辩。 沈逸州却自己生起气来,冷笑了一声:“刚才你说表妹平日爱穿黑色衣裙,爱闯祸,以为我听不出来吗?” 叶藏不过随口编了些谎话应付翁婆婆,死到临头脑子里也只能想起一个人,便照样说了,如今被本人质问,倒也没什么可辩驳的。 他沉默半晌,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来看向沈逸州道:“前几天翁婆婆同我说话,你笑什么?” 他这话问的突兀,沈逸州却一下反应过来,想到那天翁婆婆说的话,心下觉得好笑,也不强板着脸了,装模作样把叶藏上下打量了一番,方道:“翁婆婆说的温温柔柔招人疼,可不就是你吗?” 叶藏听了这话,竟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噤了声,埋头… 沈逸州脸上的笑意一收:“你这幅样子确实唬人,要不是我受过骗,也要被诓住了。” 叶的身量比沈逸州高,听了这话没说话,只用那双骗人的眸子看着沈逸州。 沈逸州气得牙酸:“让你解释你不说话,弄得我像坏人,真要被你气死。”说完便拂袖而去,许久未回来。 沈逸州这一去竟大半天未回,眼看天色渐暗,叶藏左等右等不见他身影,忍不住担心,跟翁婆婆说了声便四处找他去了。 这深山老林里,只有一条路通往外界,叶藏知道他肯定不会不告而别,便往二人来时的河边走去。 去河边的路细窄,周围的草木又高又密,叶藏直走到河边,才看到沈逸州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藏默默地走过去,刚想叫他,才发现沈逸州坐在河边并不是在发呆,而是低着头鼓捣着什么。 待叶藏看清楚他手上的东西时,忍不住低呼出声,那是一条绿油油的蛇! 叶藏平日最讨厌蛇,觉得那冰凉湿滑又没有推的生物叫人厌恶,此时乍一看到,眉头立马皱起,恨不得把那玩意儿扔出三丈远。 沈逸州却毫无喜怒地,抽出蛇身上的胆,放在眼前看了看,才把蛇身无所谓地往远处一扔。 叶藏迅速扫了沈逸州全身上下,想看看有没有蛇咬出的伤口,突然又想到没这个必要,便放下心来,有些酸涩地看着沈逸州。 沈逸州举起手上的蛇胆,看向叶藏:“要吗?” 叶藏摇摇头,沈逸州知道他最讨厌蛇,也不在强求,随手摘了片叶子把蛇胆包好,拍拍屁股站起来。 “回去吧,要不翁婆婆该等急了。” 叶藏默默无言,看着沈逸州走近。 沈逸州走到他跟前,突然停下了,过了许久,叶藏才听到他似乎叹了口气。 “有些话,你可以直接说出来的。” 不等叶藏回应,他又接着道:“我不介意你是魔教中人,我介意的是你瞒着我。” 久到沈逸州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听到他的身音响起:“我知道你不会在意我的魔教身份,但我有自己的苦衷。” 沈逸州冷笑一声:“你都不在意自己的魔教身份被我知道,难道还怕我知道别的吗?” 叶藏没有说话,沈逸州怎么也想不通,叶藏到底为了什么还需要藏着掖着。 “就算你是魔教教主又怎么样呢?我们既没有杀父之仇,又没有夺妻之恨,你是谁有什么要紧吗?” “既然不要紧,你就别问了。” 沈逸州语塞,看着叶藏平静无波的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埋头就往前走。 “逸州。”叶藏忍不住叫住他,“我不能告诉你,是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我不能毁约?” 沈逸州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答应别人不能把你的身份告诉我?” 叶藏点点头,沈逸州惊得说不出话来:“你编故事也编得像样点吧。” 叶藏还想说话,被沈逸州制止了:“你不用说了,既然如此,我也不想知道。” 看着沈逸州脸上讽刺的表情,叶藏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终究只是说了几句:“我不会害你。” 这一路上的照顾偏爱,沈逸州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叶藏对他好,但他无法理解叶藏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却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愿意说,他嘲讽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害我,我孑然一身,有什么值得别人费尽心机接近的呢?” 叶藏欲言又止,沈逸州只消看他一眼就知道他不会再说出什么好话,烦躁地挥了挥手:“不用说了,我也懒得听。”说完就大步往前走,不想再看他。 翁老太看沈逸州已经回来了,关心地询问了几句,沈逸州只说去河边散散心,又说了几句好听的话让翁老太放心,便回房休息去了。 夜里,沈逸州做了一个梦,早上起来后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梦到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脸被泪水浸湿了。 在这几日跟翁老太的交流中,得知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原来沈逸州和叶藏掉下来的那段悬崖上竟有一条小道通到峭壁的中间,只要通过那条小道攀爬到悬崖的中段,以两个人的轻功就可以翻到崖顶。 两人一合计,从半道翻到崖顶便可以不通过崖底的小路花费半月时间走出去,薛亮的人一定不肯轻易放弃月痕,说不定现在已经从外面一路搜寻过来了。 到了崖顶,沈逸州望着叶藏,表情平静,拱手道:“叶兄,后会有期。” 叶藏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盛着平静,他知道沈逸州已经不再责怪自己,也知道只要自己不坦白,这辈子都只能做陌路人。 叶藏看着沈逸州专转身大步离开,只留下一个挥着手的背影。 直到眼睛酸痛不已,叶藏才收回目光,走向相反的方向。 第19章 第 19 章 沈逸州一路赶到最近的镇上,打算买一匹马,趁徐练和薛亮的人还在谷底搜寻,闯入上清派把秀秀和祝棠救出来。 镇上似乎恰逢什么节日,十分热闹,沈逸州为了避免麻烦给自己稍做易容,在人堆里穿行。周围除了卖各色小食玩意儿的摊贩之外,都是熙熙攘攘的游人。沈逸州顺着人流往前走,终于挤到一个人少些的地方,突然听到附近有喧哗声。 走进一看,原来是几个小混混在欺负一个乞丐,那小乞丐把自己团成一团,只听到小混混一边拳打脚踢一边哄笑。 沈逸州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随手捡了几个石子,正弹到一个把正要下脚的小混混膝盖上,登时让那欺负人的抱着腿大声哭叫起来。剩下的几个小混混不笨,看到沈逸州只用一块石子就让伙伴痛不欲生,都识相地架着哀嚎的伙伴灰溜溜地走了。 沈逸州低头看了一眼,便警惕地往四周看了一圈。他的右手一把拉起小乞丐,从路边的小摊后面挤出去。 小乞丐被沈逸州拉到卖烧鸡的摊子后面,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爹爹。” 秀秀竟然会出现在这条街上!沈逸州忙问起祝棠的下落。 一听到祝棠的名字,秀秀的目光里蓄满泪水,抽噎着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说了。 原来那日上清派的人要掳走秀秀,被祝棠发现后便连祝棠一齐带走了。两个人被关在上清派的牢房里,除了第一天薛亮和徐练来看过他们以外,便一直被关着。上清派的弟子每日为他们送两顿饭,就这样将他们二人囚在一处。 祝棠和秀秀都不知道关他们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只是莫名其妙被关在这样的牢房里,总得想办法逃出去。 上清派牢房的守卫极森严,里外都有人把守,或许是因为上次百晓生被沈逸州等人轻易劫走,如今他们对牢房的监视更为严格,很难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偷跑。 在牢房里待了几天,祝棠从上清派弟子的只字片语中知道,这些人确实只是想抓秀秀。而他们抓秀秀的原因,是因为秀秀的血脉。 秀秀哭着向沈逸州解释:“棠哥哥说,坏人要抽干秀秀的血。” 沈逸州听得胆战心惊,忙问秀秀后来的事情,秀秀道:“棠哥哥说他会保护秀秀的,让秀秀一定要听他的话。后来来了一个戴帽子的人,说要带我们去山上,他打开门的时候被棠哥哥打破了头,棠哥哥拉着我打倒了很多人,但是那些人越来越多,怎么也打不完。秀秀害怕了,棠哥哥让秀秀跑到桥那边去,到这里等,他说爹爹回来接秀秀回家的。秀秀跑过来看见桥断了,棠哥哥在桥的那边叫秀秀快跑,秀秀不停地跑,听了棠哥哥的话捡了破衣服穿,在这里等着爹爹。” 秀秀看着沈逸州,认真地问道:“秀秀那么听话,躲在这里等爹爹,爹爹带我去找棠哥哥。” 沈逸州语塞,他心知肚明祝棠或许已经遭遇不测,但他没办法对秀秀说。 沈逸州拍拍秀秀:“没事了,我们走。” 身旁正好有卖糖葫芦的,沈逸州忙买了一根,递给秀秀。 然而沈逸州刚认出秀秀就被人盯上了,几个上清派弟子守在必经的巷子里等着他们。 沈逸州看着眼前站着那三人的装束就知道又要打架了,那三个上清派弟子把沈逸州和秀秀堵在巷子里,干脆利落就直攻向沈逸州。 沈逸州将秀秀护在身后,一脚踢向第一个冲上来的上清派弟子,人被踢出三丈远,狠狠地砸在地上。 沈逸州拿出断风刀交给秀秀,刀在人在,他要保护秀秀,也要留住刀。 被踢飞的人躺在地上哀嚎,剩下的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将人堵在巷子里。 沈逸州手执长剑,首先盯上了看起来较强的一个,直刺向其面门。 那人长着一张四方脸,立马出剑格挡,将沈逸州的剑身挑开后立马转变攻势,向前刺出一剑。 沈逸州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的,然而他身边跟着秀秀,不能随心所欲与其打斗,只能将秀秀护在自己和墙之间,站位不动地对抗两人的剑势。 另一个高额头的看上去弱一些,在一旁见机行事。沈逸州看出这两人武功都不如自己,但那四方脸稳扎稳打,高额头也不强出头,只在后头配合四方脸,真打起来还属实有些难缠。 沈逸州一边突刺格挡,一边寻找两人的破绽,奋力寻求突破口。 那个高额头的虽然武功次一些,但很会看时机,没一会儿就打得沈逸州烦躁之气上涌,趁四方脸被打得后退一步的空档一脚踢翻了高额头。 四方脸见高额头被踢翻,忙往前逼近,将沈逸州的活动范围死死限定在一角。 竟然转头砍向秀秀,沈逸州一时不察,让他钻了空子,忙回身一剑。 那上清派的弟子原以为自己找到了机会可以将人和刀一举拿下, 沈逸州拉起秀秀就走,他们一定已经派了人回去通风报信,必须在更多人赶回来之前带秀秀到安全的地方去。 秀秀却用力挣脱了沈逸州的手。 “怎么了?” 秀秀把断风刀往沈逸州面前一递,沈逸州一看,刀鞘上都是血。接过刀拿过秀秀的手一看,发现手掌上一条横亘的伤口,鲜红的血液不停往下滴。 一定是刚才被那个上清派弟子割伤了,沈逸州赶紧从自己的衣袖上撕下一块布,给秀秀包扎伤口。 “傻丫头,受伤了怎么不用另一只手拿!”沈逸州哭笑不得地说完,才想起秀秀的另一只手还抓着冰糖葫芦呢,她舍不得扔,也舍不得弄脏,只好用受伤的那只手继续抓着刀了。 沈逸州一把揽过秀秀,抱着她连窜几条巷,又去牵了自己的马,两人一骑往上清派的反方向跑。 等出了上清派的势力范围,沈逸州才有空细看秀秀的伤口。先前不过是潦草地包扎了,幸好止住了血。沈逸州拿了新的纱布将秀秀的伤口重新包扎了,又拿出断风刀一看,发现整把刀都被秀秀的血染红了。 沈逸州心疼地抓过秀秀的手:“竟流了这么多血。” 秀秀却没有叫疼,突然指着刀鞘叫道:“有个泡泡。” 沈逸州笑道:“什么小泡泡。”漫不经心地一看,发现刀鞘上绿宝石的边缘起了一个泡,严格意义上像个小凹点。 沈逸州觉得奇怪,这刀鞘一直被横刀派好生供着,不知什么时候竟有了这么一个小缺口。 把刀拿到眼前一看,发现这小缺口竟还是个规整的小圆。 沈逸州拿手去抚这小点,却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刀鞘上不只是有这么一个小点,小点周围还有一些线的痕迹。 默默地摸了一会儿,沈逸州心有所动,又拿出一张宣纸,将刀放在宣纸上,又将宣纸掀起一边,覆盖在刀的表面。 做完这一切,沈逸州将刀轻轻提起,放在一边。 再看宣纸上,一副拓印的山水地图跃然纸上。 秀秀往图上看了一眼,道:“咦,这是叔叔的家。” 沈逸州知道她说的叔叔是谁,问道:“叔叔家在哪里?” 秀秀歪着脑袋想了想:“叔叔的家里有一个山洞,洞里有好大好白的石头,山洞的外面种了好多红红的花,叔叔说那叫映山红,是叔叔最喜欢的花。” 沈逸州又问:“那叔叔家是不是还有很多亮晶晶的东西?” “亮晶晶的东西?” “对,就是闪闪的,亮亮的。” “叔叔说那些叫金银珠宝,是很多人喜欢的东西。” 沈逸州顿了顿,又问:“叔叔家里,有很多金银珠宝吗?” 秀秀用力点头:“对啊,叔叔家里全都是金银珠宝,叔叔还说,金银珠宝没什么用,不能吃也不好玩,秀秀也不喜欢金银珠宝。” 沈逸州突然有点想笑,便放肆地笑了出来:“你的叔叔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秀秀没受伤的手把冰糖葫芦举到嘴边,小心翼翼咬下一颗,开心地摇头晃脑:“有意思有意思。” 第20章 第 20 章 沈逸州带着秀秀连日骑马,来到一处石林矗立之地。 “幽都门…”沈逸州嘴里喃喃着,看着眼前的景象。 密布的石林之间有一条路通往前方,可以看到路的尽头是几座高楼。 沈逸州拉着秀秀的手,站在路中央。 不出所料,果然有人从高楼那边走过来。 秀秀一看到来人,马上叫道:“虹英姐姐!” 被唤做虹英姐姐的人一袭飘逸红色纱衣,对着秀秀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秀秀回来了。” 秀秀开心地抱着沈逸州的胳膊,道:“爹爹也回来了!” 焦虹英不动声色地看了沈逸州一眼,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逸州拉着秀秀,跟在焦虹英的身后,向那高楼走去。 走得越近,越觉这高楼巍峨。沈逸州眯起眼睛向上看,依稀可见上面有两道身影。 焦虹英将他们领进高楼内,到了高楼的第三层。 一进去,便看到钱金坐在一把高高的扶手椅上,正看着沈逸州走近。 “钱前辈。” 钱金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找到了那把刀。 沈逸州点点头,举起断风刀挥了挥。 钱金看着秀秀,道:“看来你也已经知道这孩子是谁了。” “秀秀是李宣后人。” 钱金道:“只有李宣后人的血才能解开刀鞘上的机关,但是就算看到图也不一定知道那上面所画的是什么地方。” 沈逸州深知如此,如果不是秀秀,他也不会知道刀鞘上的图案,就是幽都门所在地。 这时有一道身影在钱金身后的屏风后出现,钱金看了一眼,对沈逸州说:“我有点事要处理,让秀秀带着出去走走。” 秀秀带着沈逸州来到花园,两人边走边看周围的奇花异草,突然瞥见前方闪过一道人影,顿时如临大敌。 秀秀看到那道人影却异常激动,叫道:“影子叔叔!” 有一个人站在远处一丛灌木之后,脸上似乎戴着银色的面具。 戴面具的人在前方站了一会儿,不等秀秀上前便离开了。 秀秀对沈逸州道:“爹爹,我带你去看你的画像。” 沈逸州便走边看,被秀秀拉到了一处假山后的石室。 这石室别有洞天,足足有两三间房那么宽敞。 沈逸州一进去便觉得此处凉爽,随后便看到上首挂着一副画。 不用仔细端详,便可看出那副画像上画的人,就是沈逸州。画上的人和沈逸州长得一模一样,身上穿着问天派的弟子服。石室里除了这幅画,还摆着各色书籍卷轴、琳琅玉石。 “这些都是谁的东西?” 秀秀道:“这都是影子叔叔的东西,秀秀最喜欢在这里玩啦!” “你认出我,是因为这幅画吗?” 秀秀骄傲道:“是的,我缠着叔叔问了好久,他才告诉我这是爹爹呢!” 沈逸州想起钱金那张总是挂着不耐烦神色的脸,一定是被秀秀问得烦了才随便敷衍了句,却不小心被秀秀当了真。 神逸州轻声问:“影子叔叔,总是戴着面具吗?” 秀秀点点头:“我从来没有见过影子叔叔不戴面具的样子。” 沈逸州感觉到石室外站着一个人,福至心灵般的,他开口:“叶藏。“ 戴着面具的影子走进来,即使刻意隐藏,沈逸州还是感到熟悉。 影子偏了偏头,道:“李家对叶家有恩,所以叶家人世世代代保护李家人和李家的宝藏。” “所以你一直知道秀秀的身份?” 戴面具的男子点头。沈逸州呵呵一笑:“所以就算有人找到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宝藏对吗?” “李宣的宝藏,由李家后人和叶家人共同操持,现如今已经成为外界的田产店铺和钱庄,实际上,这份宝藏比想象中更为庞大。” 沈逸州不知作何表情,只道:“你为什么不把面具摘下来呢?”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犹豫地伸手,摘下了覆盖在脸上的面具。 “影子叔叔变成了糖球叔叔!”秀秀低呼。 沈逸州看着叶藏,过去见他时,总是一副公子哥的打扮,此时的他身着一袭黑色劲装,看起来少了些儒雅,多了一次凌厉。 “秀秀被他们抓走,你并不担心,因为你知道他们不敢伤害她。” 叶藏没有说话,默认了。 钱金从门外进来,看到石室内的场面,嘿嘿笑了两声,道:“姓叶的就是麻烦,就为了报恩,让自己的子孙后代都背上保护他们的使命,太傻了。” “那么你呢?”沈逸州问道,“你不姓叶也不姓李,怎么也会在这里?” 钱金苦着脸:“因为我欠了很多钱,这辈子都还不起,所以要帮他们带孩子还债。” 沈逸州没有在理他,而是看着叶藏:“那幅画是怎么回事?” 叶藏道:“是我画的,仅此而已。” 沈逸州死死盯着他:“方景照,跟你有什么关系。” 叶藏别开脸,快步往石室门口走去:“不要问了,该说的我都说了。” 沈逸州没有追上去,他知道叶藏已经决定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心意。 当晚,沈逸州住在高楼里,生平第一次辗转反侧。 不知烙了多久的饼,沈逸州决定还是不睡了,一骨碌起床,跑到外面透透气。 高楼外的风景很好,月明星稀,凉凉的月色下坐着一个人。 沈逸州过去一看,原来是钱金在花园里赏月饮酒。 钱金看了沈逸州一眼,没有理他,自顾自仰头看月。 沈逸州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想离开,钱金却发话了:“我想知道的事情我有答案。” 沈逸州脚下一顿:“你有什么条件?” 钱金坐直身体,道:“很简单的条件。你替了还债,我就告诉你。” 沈逸州拔腿就想走:“我没钱。” 钱金“诶诶”拉住他的胳膊:“不用钱,你替我,懂了吗?” 沈逸州这才明白,他是要自己替他待在这里抵债。他坐回刚才的石凳:“说吧。” “你答应了?” “嗯。” 钱金也坐回刚才的位子,开始讲述:“你说的方景照,其实叫叶景照,是叶藏的亲弟弟。他们两兄弟关系很好,叶藏很宠自己的弟弟,所以那年叶藏出去闭关练功,叶景照也跟着去了。没想到叶藏带回一个身受重伤的叶景照,家族里的旁系想杀叶藏,顶替他,却被叶景照撞破,叶景照成了替罪羔羊。叶景照临死的时候,我也在场,他让叶藏发誓,‘永远不会告诉他山洞里的人是你。’我不知道这句话是是什么意思,但你应该知道。” 沈逸州听完这段话久久未发声,钱金等了一会儿,才发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沈逸州面色平静地抬起头:“恭喜你,你可以离开了。” 钱金看着他,做了个拜托的手势,转身走了。第二天,沈逸州再也没有看到他。 沈逸州被秀秀叫醒了,一出门便看到了叶藏,他没有再戴面具,静静地看着远处。 沈逸州走过去:“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刚出生就中了毒,随着年龄的增长会越来越嗜睡,最终有一天会再也醒不过来。” 叶藏没有说话,沈逸州又道:“你怎么不惊讶?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叶藏这才开口:“我猜到的。” “不,你没有猜到,你早就知道了。那年在山洞里,是我告诉你的。”沈逸州不停地说下去,“这件事我只提过一次,就是跟山洞里的人,后来方景照出来,我们也从来没有再提过这件事。有时我和他聊天,明明是说过的话,他说的却和在山洞时很不一样,我觉得他变幻莫测,却没有想过,一开始在山洞里同我说话的人,本就是另一个人。” 他看了看叶藏的表情:“接下去的话我就不说了,只是告诉你一声,我都知道了。” 叶藏眼光闪了闪:“是谁告诉你的。” “和你的回答一样,我猜到的。” 沈逸州从叶藏身前走过,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还有件事忘了说,钱金走了,我答应帮他还债。” 叶藏惊讶地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无波。只听说薛亮和徐练的真面目被江湖小报写得十分不堪,他们从万人敬仰的大侠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不名一文。 沈逸州不用想也知道,是李家的宝藏在发挥作用,他们动用财富的力量,收买了所有的江湖小报,把真相通过逸闻的方式传达给所有人。即使是假的,也会三人成虎,更何况这些消息全是事实,有心人只要将细节拼凑一下,就会发现逸闻里所写的与事实并无出入。 这个方法很好用,因为当年幽都门的事迹,就是靠这样渲染出来的。幽都门做了一系列欺男霸女的恶事,却没有一个仇家上门寻仇,只是因为这些恶事都是幽都门自己杜撰,不过是为了让人对此处敬而远之罢了。至于叶藏和秀秀手臂上的昙花,则是每一代李家后人和保护者的结对标志。 江湖上的人其实都没有见过幽都门的人,直到秀秀因为机缘巧合流落在外,被那些人发现了手上的昙花标志,江湖上才出现第一位“幽都”门人。 沈逸州将断风刀交给了叶藏,保护一个地方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地图放在那个地方。 秀秀偶尔会提起她的棠哥哥,但她似乎也已经懂得了死亡的含义。 至于叶藏,他还是那副模样,只是经常会往沈逸州房里送一些解毒的药材。 沈逸州没有逼他,他已经懂得,有些事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走到它该有的结局,身处其中的人只需要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