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死亡密码 作者:藤萍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出版时间:2015年9月 ISBN:9787550260955 内容简介 刑侦总队密码组是顶级情报人员的培训、任命和派遣机构,他们的任务是通过犯罪现场留下的诡异痕迹探索凶案背后的动机,进而追捕凶手。 古怪的案发地点,满地的血浆和奇怪碎片,消失的被害人,超出常人血量的血泊……刑侦队长在办案过程中离奇失忆,并发出一段意义不明的蓝色数字,线索越发扑朔迷离,那串数字背后暗含什么玄机? 六个身份各异的密码特别行动组成员,八宗诡谲莫名的密码罪案,细微线索中隐藏的罪案真相最后能否大白天下?行动组成员又将怎样侦破离奇死亡中的神秘信息? 深挖罪案背后的禁忌真相,密码,从未如此令人抗拒。 编辑推荐 适读人群 :推理、悬疑 ★《死亡密码》是由蛇纹密棍、迷宫中的蝴蝶、若海图、蓝色字、来自凶手的密码、鬼门林,花之密语,猎手等八个单元剧故事组成,于2014年5月起在《超好看》连载的刑侦推理故事。每篇故事独立成篇又相互关联,连载以来受到读者一致好评。 ★精通日本料理的厨师、国家体操队队员、跨国公司高层、淘宝店客服、园林局公务员、刑警支队队长……这样六个跨界混搭的人所组成的神秘密码组,侦查、推理、搏斗、潜伏,他们样样精通;连环杀人案、仇杀、恐怖袭击、帮派社团,他们破获各种奇诡密码罪案。然而打击犯罪之外,密码组还隐藏着一个更深层的秘密。 ★兼具冷硬派的动作场面、硬汉气质,与本格的理性逻辑,极具《CSI》气质的刑侦档案。一宗宗诡谲离奇的密码罪案,释放等待破译的神秘信息,死亡的背后,隐藏这让人胆寒的人性动机。 作者简介 藤萍,广州中山大学法律系才女,2000年以《锁檀经》荣获第一届花雨“花与梦”全国浪漫小说征文大赛第一名,此后作品便始终保持在浪漫小说销售榜的畅销榜上。2012年以《夜间刑事档案》开创独具一格的异能悬疑小说,2013、2014年分别出版了《夜行》、《夜行·黄雀》。《死亡密码》是藤萍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刑侦和离奇密码完美结合的推理小说。 前篇·蛇纹密棍 第1章 黑石大爆炸 轰的一声巨响,乌黑的蘑菇云冲上天际,弥漫开巨大的阴影。无坚不摧的冲击波横贯荒漠,将几百米内的建筑夷为平地,烟尘震荡,火焰随之蔓延,将阴影下的一切焚烧成浓灰焦土。 二十三个小时以后,大火自行熄灭。九月六日夜里十一点,在大爆炸发生五十四个小时后,军队、警察和医生才有能力进入爆炸区。 根据事后统计,爆炸区内十五栋建筑被毁,二十三人死亡,一百三十六人受伤。 这就是震惊全国的“黑石大爆炸”。 爆炸发生在国家航空航天技术研究基地“黑石基地”中心,所有的死亡报告都来自于黑石大厦,而发生爆炸的正是这座以高科技著称的国家科研中心。爆炸规模几乎达到了一颗氢弹爆炸的十分之一,将周围十四栋建筑全毁,如果不是在事前基地已经撤离人员,伤亡人数将难以估量。 受伤的一百三十六人都是在远处受到冲击波伤害,不算太严重。死亡的二十三人却是“黑石基地”一项绝密研究的核心人员,爆炸发生前他们正在大厦里开会。他们进行的是一次例行会议,但在会议进行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基地突然收到了其中几个人发出的信号。 有一个信号显示:救…… 另一个信号显示:贺…… 前一个信号是会议主持人发的,后一个信号是研究项目里最年轻的程序员杨一青发的,以杨一青的快速反应居然也只发出了一个字。两个信号都没有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基地信息部与他们联系,却再也没有收到回复。同时,黑石大厦十楼会议室的智能监控被断开,与电脑总机的联系也停止了,总控制室的技术人员看见那块区域瞬间变成了无法操控的灰色。“黑石基地”的领导层出于谨慎考虑,开始组织人员撤退,并派遣特遣组向十楼会议室前进。 然而失去控制的黑石大厦坚不可摧,特遣组无法进入该区域,只能折返。五个小时以后,在全基地人员和家属都已经进入安全区之后,轰的一声巨响,黑石大厦变成了一团火球,巨大的蘑菇云覆盖了一切,彻底震撼了世界。 到底发生了什么? 爆炸发生五十四个小时后,军队、医生和刑侦总队的两个大队一起进入了浓烟未散的现场。他们是进入现场的第一梯队,运兵车开进“黑石基地”原本的大门时,探照灯扫过,刑侦总队一大队的队长李土芝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唉,这是世界末日的节奏啊!” 只见“黑石基地”内所有的绿化植物全都炭化枯死,眼前的所有大楼几乎都烧成了空楼,一楼、二楼被毁坏得尤其严重,有些楼房的高层直接翻倒下来,像被贴地砍断的树。四周一片黑暗,砖瓦、碎石、玻璃碴遍布,苍白的探照灯光之下,所有杂物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一脚踩上去一个清晰的脚印,让人产生一种一步步都踩在月球表面的错觉。 而这只是爆炸区的边缘。 爆炸区的中心,黑石大厦只剩了半截,上半部分不翼而飞,它是采用最新科技和材料建造的,但显而易见,大爆炸正是从它的中间楼层开始的。 二十二楼以上已经不见了,二十一楼到十五楼中间穿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其中所有的东西都在高温下熔化或蒸发了。十五楼以下勉强还算完整,在部队简单清场之后,刑侦总队一大队和二大队直奔十楼——只有那里还有人员滞留的报告。 但在发生了如此剧烈的爆炸,又经过了五十四个小时的静默期之后,十楼会议室里还可能有人幸存吗? 李土芝和二队长韩旌一前一后钻进了士兵打通的一个洞,里面就是会议室,门窗已经熔化得不可能打开。洞内一片黑暗,李土芝打开警用强光手电往前照去,宽敞的会议室内一片寂静,只见大堆乌黑的东西歪倒在地,他摸了一把,是炭化的桌子。桌子周围东倒西歪着很多黑乎乎的东西,另一道手电筒的光照在了其中一团黑影上,清冷的声音同时响起:“无人生还。” 李土芝将手电筒的光转了回来,在韩旌照到的东西上扫了扫。 那是一团焦黑的死尸。 在连桌子都炭化的高温中,怎么还能指望人能存活下来?韩旌和李土芝都不感到意外。两人熟练而迅速地检查了所有的尸体,一共二十二具,全都烧成了无法辨认的黑焦炭。 但根据“黑石基地”的情报,在会议室里开会的一共是二十三人。 还有一个人哪里去了? 李土芝和韩旌很有默契地交换了一下位置,分别从对方刚才检查过的地方重新查起,以免发生遗漏。这次清点,他们连房间的裂缝都检查了,然而会议室里仍然只有二十二具尸体。 联想到基地收到的“救……”和“贺……”的信息,李土芝和韩旌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少了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这次前所未有的大爆炸,这惊人的死伤和损失或许不是来自外部的破坏。 而是出自内部。 “黑石基地”给刑侦总队的二十三人名单中,只有一个人姓贺。 他叫贺严,1966年出生,永花田大学教授,精确制导武器方面的专家,八年前调入“黑石基地”。 那个关于“贺……”的信息,指的是贺严吗? “韩旌。”李土芝在一具焦尸面前停住了,表情非常严肃,“你过来看一下。” 正站在另一具焦尸面前沉思的韩旌走了过来,一样是制式警服,也许是因为背脊笔挺,韩旌总是能穿出白领精英的气质,和李土芝截然不同。 但在那具尸体面前,他们都露出了同样严肃的神色——雪白的手电筒光线下,尸体下的地板也微微露出一点儿白光。 光从尸体上透过去了——那说明什么?说明这具尸体上有一个贯穿的洞。 韩旌戴上白手套迅速摸了一下那个伤口:“一队,这是弹孔!” 李土芝点了点头,表情非常难看:“所以说这不是一次意外,而是一场灭绝人性的屠杀。” 第2章 贺严 两人将手电筒光在会议室周围交错照射,确认没有遗漏之后退了出去,各自下令在黑石大厦的废墟里寻找另一个人或另一具尸体。 半小时后,一队的分析员胡酪在十二楼的实验冷藏库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虽然冷藏库遭受了巨大破坏,早已断电,但冷库的大门依旧是锁死的,并未打开。胡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开大门,低温和特殊材质的防爆墙面保护了尸体,经过五十四个小时,这具尸体依然保存得非常完好,一眼就可以认出正是贺严。 贺严低着头坐在一张金属椅子上,穿着短袖衬衣,右手握枪,枪管塞进嘴里,嘴唇干裂。他的身上布满瘀青,大爆炸虽然没能将他烧成一具焦尸,却仿佛将他狠狠地打了一顿。致命的子弹从腭部穿出,在他后脑开了一个大洞,血液和脑浆喷溅在墙壁上。在他面前的地上躺着一堆四分五裂的手机的残骸,一本撕成碎片的会议记录本,以及一台被开了三枪的笔记本电脑。在距离贺严脚边不远的地方,躺着一支非常普通的黑色水笔。 李土芝戴上手套,和组员胡酪、陈淡淡一起检查贺严的尸体,对遗物拍照取证。除了眼前人人可见的这些东西之外,冷库里非常干净,没有别的物品,连脚印也没有。 韩旌却一直站在一边一动不动地盯着贺严看,过了足足十五分钟,他突然开口:“冷藏库的温度平时是多少?” 二队的组员蒋浩浩立刻查阅了一下冷藏库的操作规程,回答说:“队长,是零下四十五到零下一百二十摄氏度之间,有分区,但现在无法区分贺严的尸体所在的区域当时是几摄氏度,温度显示器找不到了,温控电脑也烧了。” 韩旌的眼睛纹丝不动地盯着贺严的尸体:“零下四十几摄氏度……贺严在这里待了不短的时间,又烧文件,又开枪射电脑,又自杀,还坐在一张金属椅子上,浑身上下居然没有一点儿冻伤?” 蒋浩浩皱了一下眉头,“这个……”这个问题他难以回答。 负责检查尸体的李土芝也有了新的发现,贺严的右手握枪射杀了自己,左手却牢牢插在口袋里,这个动作对一个开枪自杀的人来说非常不自然。陈淡淡用镊子轻轻翻开贺严的裤子口袋,他手里果然有东西。 那是刻满了蛇鳞状纹路的一根短棍,看起来很像某一种雪糕中间的软木芯棍,中间还有一条浅浅的划痕。 一个很可能杀害了同事又引爆了炸弹的绝望的凶手,在开枪自杀的同时紧紧抓住口袋里的一根小短棍?李土芝的眉头紧锁:“这是什么东西?” 韩旌仍然在思考关于冻伤的疑问,对于化学冷库来说,即使突然断电,低温也可以保持一段时间。既然贺严身上没有冻伤,并且他后脑的血迹抛洒得如此自然,丝毫没有受到超低温干扰——也就是说在贺严进入冷库和开枪自杀的时候,冷库里并不冷。 冷库不冷?韩旌在头脑中打了一个问号,为什么? 李土芝和陈淡淡取下了贺严手里的蛇纹短棍,用物证袋装好封存。二队的王伟已经开始检测贺严手机各项软件的运行痕迹,并试图恢复笔记本电脑的内容。随着王伟那台便携式终端的蓝色进程条逐渐变满,贺严报废手机的数据逐条显现了出来。 大部分软件的运行时间都终止在九月六日下午三点五十分。韩旌紧紧皱着眉头,有一种硬玉一般的沉重冰冷:“笔记本的内容呢?” 笔记本的CPU显示它停止在九月六日下午三点五十二分。与此同时,手机里的聊天软件成功恢复,王伟点开了最近的聊天记录。 贺严对一个叫“滚滚长江东逝水”的人说:“‘虹瞳’你打算怎么办?” “滚滚长江东逝水”回答:“什么怎么办?” 贺严说:“记住,核心技术是我的。” “滚滚长江东逝水”回答:“‘虹瞳’是属于基地的,你要基地出巨资购买,完全是无稽之谈。” 贺严说:“没有我就没有‘虹瞳’,我只要一个公平价——八千万元人民币。” “滚滚长江东逝水”回答:“无稽之谈。” 贺严说:“你不要后悔。” 之后两个人再也没有交谈过。 韩旌的视线从那几行聊天记录上掠过,停在笔记本漆黑的屏幕上:“笔记本里有什么?” 王伟忙活了大半天,被开了三个洞眼的笔记本始终无法启动,即使拆下它的硬盘接在王伟的超强终端上,它也仅仅显示一只粉色的巨大眼睛,此外什么都没有。 韩旌的目光牢牢盯在那只眼睛上,仿佛要把它看穿一样:“虹瞳?” “这只是一段动画GIF,不属于程序。”王伟很疑惑,“贺严好像把它挪作了开机画面。笔记本里面的确被复制走了一个软件,但从残留的痕迹来看,这个软件似乎先被删减了一半,然后才被复制。” 二队的技术人员把贺严的手机软件仔细检查了几次,目前看来似乎贺严不只和“滚滚长江东逝水”发生了冲突,他在九月四日与科研组里面的大多数人都发生了重大分歧。贺严想将一个叫作“虹瞳”的技术卖给黑石基地,基地却明确表示要使用“虹瞳”,但是不出钱购买。 这就是贺严开枪打烂自己的笔记本,枪杀所有同事,并引爆超级炸弹的理由?韩旌在心里飞快地给贺严做评估——从黑石基地提供的情报来看,贺严的确是一个心胸狭窄、性格偏执的人。他想得到的东西没有得到,的确有可能走上极端。 事情似乎变得清晰起来——贺严与黑石基地因为“虹瞳”闹翻,贺严迁怒于同事,在开会时将他们射杀,随后引爆超级炸弹与基地同归于尽。 “韩旌。”李土芝将蛇纹短棍递了过来,“这是什么东西?” 韩旌用双指夹住物证袋仔细观察,袋子里的东西是一根扁平木棍。木棍上刻画着非常小的半月形纹路,像蛇的鳞片。看得出那些纹路都是手工刻画的,并不十分整齐,中间的一道刻纹十分明显,甚至用墨水笔反复描过,显然刻画的人觉得那条纹路非常重要。 一个有预谋要与黑石基地同归于尽的人,临死前牢牢抓住一根小木棍?韩旌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根短棍:“一队,有疑点。” 李土芝收拾好勘察工具,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正好,我也觉得有。” “如果贺严一个人要完成这场大爆炸,他至少需要几个条件。”韩旌说,“第一,他要有枪,在没有误射的情况下还要有超过二十九发的子弹;第二,他要能将枪带入黑石大厦;第三,他要能获得相当多的火箭燃料;第四,他还要有遥控装置将火箭燃料点燃。” “贺严有枪。”负责检查现场的李土芝笑了一声,“他是基地射击俱乐部的教官,枪法一流,但是射击俱乐部的枪一般不准带出俱乐部。” 韩旌不为所动:“黑石大厦是全智能控制大楼,贺严是怎么带枪通过门口的安检的?” “夹带在特殊材料里或绕过安全门,或者使用非金属材料的枪,或者干脆关闭安全门,总是会有办法的……”李土芝耸了耸肩。韩旌的眼睛眯了起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淡淡地继续说:“黑石基地的大爆炸明显是由火箭燃料引起的,虽然这里是火箭发射基地,火箭燃料储存量很大,但贺严要怎么获得大量的火箭燃料?” 这次回答的是陈淡淡,她正在翻阅黑石基地的所有科研课题,边看边念:“这次爆炸的位置在十七楼的实验室,那些火箭燃料是属于旧版‘四氧化二氮/偏二甲肼’,有科研组正用它们来对比新火箭燃料的比冲性能和自燃特性,刚刚获得项目负责人的批准运入大厦。” “获得枪支和子弹,携带枪支进入会议室,射杀二十二人,在别的科研组实验室里安装起爆器,并成功引爆。”韩旌的背脊挺得笔直,“这对单人行动来说过于困难,以我的评估……”他沉吟了几秒钟,坚定地说,“这需要一整个操作熟练的小组互相配合才能完成。” 二队的蒋浩浩也点了点头:“感觉像是训练有素的特工组。” “我们不需要评估。”李土芝笑眯眯地看着韩旌,“回头分析会见。” 第3章 案情分析会 刑侦总队的一大队和二大队有大致分工,一大队负责现场勘察和检验,二大队负责电子技术和心理评估。也就是说,李土芝和他手下的队员负责的是做笔录、取指纹、现场拍照、检验尸体和伤痕,并出具报告之类的传统刑侦工作;韩旌和他的二大队负责的是犯罪现场数据分析和嫌疑人心理评估,属于新型刑侦工作。当然一大队和二大队都要办案,总队对两个大队的分工其实非常得意,誉为改革。 九月七日凌晨,一大队和二大队出动所有人手从黑石基地废墟里带回了大量物证,九月九日上午八点,案情分析会在总队会议室准点召开。 公安部其他部门的领导等着听报告,各级领导也都在会议室里,国家安全部也有人列席旁听。 “黑石大爆炸”是一件极端严重的破坏事件,死伤众多,侦破的进展时时刻刻都受到关注。 在这种万众瞩目的场合,负责主讲的一向是韩旌。 “……表面上看起来,像是贺严教授基于私愤,个人报复黑石基地的行为,但根据一大队现场提取的物证,以及相关软件痕迹分析,我们有如下几个疑点。”韩旌站在投影机前面,也没看见他手腕怎么动,就看见激光笔的红色光点停在黑石基地的简易地图上,“第一,九月四日的爆炸发生后,十楼会议室里的二十二名专家全部死亡,经尸体解剖,他们全部死于枪伤,但是——”韩旌看了一眼与会人员,毫无表情地继续说道,“现场没有发现子弹和弹壳。” 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议论声,有些人的表情更加严肃。 “第二,爆炸是九月四日下午五点十二分发生的,一直到九月六日晚上十一点三十三分,爆炸产生的剧毒物质降低到临界值,救援部队才能进入现场。而根据尸检结果以及贺严教授的手机、笔记本等物品的运行情况分析,贺严教授的死亡时间是在九月六日下午四点钟左右,也就是在爆炸发生四十六个多小时后,贺教授才身亡。为什么?”韩旌看着每个人的表情和反应,更换了一张现场图,“第三,贺教授以手枪射击口腔上腭‘自杀’,但现场同样没有发现子弹和弹壳。” 贺严自杀的现场图放了出来,一片议论声中,国家安全部的专家问了个问题:“他的左手在干什么?” 韩旌调出了“蛇纹短棍”的图片:“贺教授的左手牢牢抓住一样东西,就是这个物品。” 大家看着那前所未见的神秘短棍,眉头越皱越紧。韩旌并不把那“蛇纹短棍”当作疑点之一,而是继续说:“第四,根据黑石基地的技术人员反馈,爆炸发生前,冷库应当在正常工作,里面存放有一部分实验用的样品和材料,甚至有人违规在里面存放了一些食物,例如雪糕。我们在现场没有找到任何样品和材料,包括食物。”他扫了一眼黑石基地的参会者,“但是在贺教授的胃里,我们找到了种类相同的一部分食物。” “你的意思是说贺严在大爆炸后躲在冷库里,靠冷库里的食物生存了四十六个多小时?”有人问。 韩旌没有回答,他看了提问的人一眼,目光从他身上掠过:“第五,贺教授当天的聊天记录里提及他正在和基地做一笔交易,但是交易失败了。我们整理了他所有的聊天记录,之前贺教授所有的聊天内容都是语音的。”他出示了聊天记录截图,“贺教授年轻时学习的是区位码输入法,这个输入法比较难记,导致他后来不喜欢打字。”然后他带过了这个疑点,提到了最关键的问题,“第六,就是存放旧版火箭燃料‘四氧化二氮/偏二甲肼’的实验室有三重门禁,需要门卡、指纹和钥匙才能进入,贺严并不参与这项研究,他为什么能进入实验室,引爆燃料?” 所有人的表情都越发沉重,总队领导突然开口问:“所以你们现阶段的进展是什么?” 韩旌看了这位领导一眼,这是他们的直属上级——刑侦局局长邱添虎。 “我和一队有一个初步的猜测。”韩旌的表情终于微微松动了一下,“贺严教授主持研究了一项名叫‘虹瞳’的人工智能技术,该技术可以应用于……反航母炸弹。” 反航母炸弹是所有拥有航空母舰的国家的噩梦,贺严的这项技术无论在经济意义还是在政治意义上的价值都不可估量。会议室内瞬息鸦雀无声,只听韩旌继续说:“黑石基地化学冷库的温度被调节过了,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在九月四日闯入黑石大厦,枪杀了开例会的二十二名科研人员,挟持了贺严教授,将他绑架到并不冷的化学冷库里,把不会有人进入的化学冷库当作临时密室,对贺教授进行逼问,强迫他交出‘虹瞳’技术。这些人屏蔽了黑石大厦的一部分控制系统,进入了位于十七楼的实验室,在火箭燃料临时存储仓上安装了引爆装置。等贺教授一交出‘虹瞳’,他们就引爆火箭燃料,将一切痕迹化为灰烬。” 这个猜测可比贺严因私人恩怨要与黑石基地同归于尽严重多了,会议室内一片质疑之声,谁也不想凭空承担这么大的失职责任。 “为了让贺教授成为替罪羊,他们用贺教授的名义向基地项目负责人索要巨款,当然被拒绝了。这些聊天记录很容易被查获,就能成为贺教授犯罪的动机。但因为不是本人,所以他们使用文字输入,这就与贺教授平时的习惯不合。”韩旌说,“这个问题并不大,这些人的计划原本施行得非常成功,他们在冷库里待了五个多小时,贺教授经受了不知怎样的折磨,也许交出了‘虹瞳’。为了彻底抹去己方来去的痕迹,让贺教授报复基地的剧本更加真实,他们启动了事先安装在十七楼实验室里的起爆器。但在火箭燃料爆炸之后,他们之中有人发现了一个大问题。”他面无表情地说,“那就是,大爆炸之后,被锁在化学冷库的贺教授居然没有死。” 邱添虎听得很认真,韩旌继续说:“黑石基地的冷库质量过硬,可能也是基于某些巧合,原本应当在大爆炸中与基地同归于尽的贺教授居然没有死。这个漏洞太大,有人不得不开枪堵住了他的嘴,并匆忙制造自杀现场。这就是为什么贺教授的死亡时间在爆炸发生后四十六个多小时,‘四氧化二氮/偏二甲肼’的爆炸造成了剧毒污染,‘凶手’和我们一样都要等到空气中的污染物含量降低到安全值才能进入。” 会议室里大部分人认同韩旌的这个说法,贺严在爆炸后四十六个多小时身亡,这是比较合理的解释。 “但是这名不愿留下子弹和弹壳,却可以留下枪支的‘凶手’能随意进出‘黑石基地’,能知道‘虹瞳’的存在,能提前调节化学冷库的温度将其作为密室使用,知道黑石大厦中藏有火箭燃料并能够进入实验室,在救援部队到来之前就能再次进入黑石大厦——甚至能够等待五个多小时,等基地所有人员退入安全区之后才引爆火箭燃料,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韩旌顿了一顿,会议室里大部分人都把目光转向黑石基地的几个领导,他却说,“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贺教授应该认识他。” 韩旌在屏幕上打开了一张播放过的图片,是那张蛇纹短棍:“当我们进入冷库的时候,化学冷库的大门是锁死的,从外面进去需要钥匙,从里面并不能打开。贺教授爆炸后在冷库中生存了四十六个多小时,无法出去。而他知道凶手一旦发现他没有死,绝对不可能放过他。各位,如果我们身在贺教授这样的处境,都会做些什么呢?”韩旌清冷的目光掠过与会每一个人的脸。 如果事情的过程真的像韩旌所说的那样,在盗取“虹瞳”技术的过程中,至少有一个黑石基地高层参与其中,贺严必然认识他。这很可能也是贺严所在的整个科研组被灭口的原因,贺严虽然被锁死在冷库里,但劫后余生了这么长时间,不可能什么也没有做。 他一定留下了提示,一个不会让凶手注意到的,不容易被销毁的,却又能揭露谁是凶手的提示。 这个提示应该就是他临死的时候,左手紧握的那根奇怪的小短棍。 那应该是一根雪糕的木质软芯。 现在是贺严的死亡留言。 第4章 死亡留言 韩旌的这个“猜测”能完美地解释他刚才提出的六个疑点,但也缺乏关键证据。但如果屏幕上这根蛇纹短棍真的是死亡留言,并且总队的人能准确地将它翻译出来,那这整件事就不再是“猜测”,而是事实了。 关键就在于——它真的是死亡留言吗? “韩队长,我认为案件应该从两个方面继续着手。”国家安全部的一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官员开口,“追查那些失落的子弹到哪里去了——根据常理分析,贺教授不可能杀死了自己以后再捡走子弹和弹壳,所以他肯定是被害的。既然凶手不愿意留下子弹,说明找到子弹,就能顺藤摸瓜抓到凶手。这是一条路子。”他看了邱添虎一眼,“而另一条路子,就是根据韩队长你们的猜测,翻译出这根木棍所携带的留言——如果它真的有的话,我们皆大欢喜。但这根木棍虽然看起来奇怪,它却不一定真的是死亡留言,所以我们定一个期限——一个星期。”他又看了邱添虎一眼,邱添虎点了点头,他继续说,“你们局长也同意我的意见,一个星期之后,如果解密的事没有进展,所有人力、物力完全往找枪手的方向转。” 韩旌当然没有意见,这名不知名的官员职位显然不比他们局长低,他只能点了点头。 “还有。”这名官员最终强调了一句,“这个案件涉及国家机密,它很可能不只是盗窃、杀人放火、破坏军事基地这类犯罪,而是一次间谍行动。”他相貌平平,却不怒自威,“对此,我们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有人带头叫了一声好,随即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韩旌站在台上,微微眯起眼向前望去。 那像猴子一样带头又叫好又鼓掌的正是根据职务高低被排在会议室最后一个座位的李土芝。 领导说得虽然动听,但核心意思其实就是不相信韩旌和李土芝关于“蛇纹短棍”是死亡留言的说法。并且“黑石大爆炸”疑似间谍行动,国家安全部将会介入与总队联合调查,如果韩旌和李土芝在一个星期内不能破解出贺严的死亡留言,侦破的主动权将会被国安部拿走。 尽快破案才是既巩固自己的劳动成果,又能抓获凶手的途径。 而尽快破案的关键,就在于及早弄清楚贺严到底通过那根小木棍留下了什么。 总队一大队和二大队的所有队员人手一沓“蛇纹短棍”的照片,人人抱着各角度细节图冥思苦想,却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也许贺严临死之前只是过于紧张,随手握住了一个没有什么意义的小木棍? 不可能!李土芝完全相信自己和韩旌的那番猜测,贺严一定留下了什么,只是自己没有参透。他把蛇纹短棍的全方位图片发给了所有的朋友,得到各种匪夷所思的答案。有人说那上面的蛇纹是某个少数民族的图腾,有人说是生殖崇拜,有人说是巫师的道具,有人说那是艺术作品,居然还有人说某一种植物天生就长那样,根本不是人为的,把李土芝气得七窍生烟。 而韩旌却没有时时刻刻在分析那蛇纹短棍,他手上还有其他案件,这几天正忙着处理旧案,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二队的其他人却紧张得多,王伟不断地用电脑分析那根短棍上的花纹,横的竖的、鳞片有多少,其中大的多少、小的多少。 一声脆响,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了,王伟本能地走过去接起来:“总队二队,您好,请讲。” “小韩在吗?”电话里传来的是个甜美的女声。 王伟愣了一下才答道:“队长不在,听说基地有线索,去基地了。” “这样啊,等他回来帮我问一下我给他的礼物收到了没有。” “好。”王伟莫名其妙,韩旌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他本以为他们队长是工作狂加扑克脸,从来没有女朋友。 “你是小韩的好朋友吗?”电话那头的女孩却和王伟聊了起来,“今天天气冷,小韩有没有多穿衣服?他体质不好,天生体温低,老爱发低烧,我可担心了……” 王伟一头是汗,正想说这都根本没有的事,是不是哪里误会了?突然一声闷响,他呆滞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撞上了他的胸口。电话那头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王伟低下头,只见胸前一个血洞,血顺着制服蜿蜒而下,染红了他做检测的那张桌子。 这是……什么?他的大脑还没转过弯来,便颓然倒了下去。 一个轻盈矫健的影子从门外闪了进来,飞快地向王伟桌上还放在克重秤里的蛇纹短棍抓去。正在她快要得手的时候,大门外又有人影一晃,有人敲了敲门:“韩旌?韩旌在吗?借我五百块钱……”他骤然警觉有什么不对,及时一偏身体。 啪的一声闷响,一样东西射入了他身旁的门板,木屑纷飞。 “什么人?”那闯进来要找韩旌借钱的自然是李土芝,他抓起一张椅子就向屋里那人砸去。哐当一声巨响,椅子砸在地上,那人躲闪得比较狼狈,而地上屏住气息的王伟拼尽全力一踢桌子——桌面一摇晃,桌上的东西哗啦啦全洒落在了地上,包括那根短棍。 眼见明抢不可能成功,弯腰去找已经来不及,屋里的不速之客扑向窗户,就这么跳了出去。 “天哪!”李土芝跑到窗前——韩旌他们二队可是在十六楼!这一跳不会死吗?他探出头去却见一条彩色弹跳绳挂在窗口,长绳还在来回弹动,人已经无影无踪。 地上王伟微弱地说:“棍……棍子……” 刚才屋里那个身手利落的女人是冲着蛇纹短棍来的,李土芝在他身边蹲下,瞟了一眼地上:“东西还在,放心,没丢。” 王伟这才放心地昏了过去。李土芝看了看他的伤口和摔倒的方向,再看一眼窗户和电话的位置——刚才那女人就躲在门外,故意打电话诱使王伟走到电话前面,给了她一枪命中的机会。 他心情沉重地给韩旌打了个电话,描述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疑惑为什么敌人能轻易进入总队大院。 “是我调走了总队大部分人。”电话那头的韩旌似乎从来不吃惊,“王伟情况怎么样?” “胸口穿透伤,没伤到关键部位,应该无大碍。”李土芝说,“你故意调走人手?为什么?” “总队外面人太多,‘他’就不敢来了。”韩旌说,“只是今天有人故意调走了我,否则这一枪,不应该冲着王伟来。” “你什么意思?”李土芝大为错愕。 “我在分析会上说了,贺严手里的那根木棍就是死亡留言。”韩旌平静地说,“其实我和国安部的意见一样,并不知道那根木棍是不是真的死亡留言。但做贼者心虚,只要我说它是,它在凶手心中就是了。而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为了万无一失,‘他’势必要尽最大努力夺走木棍。我这几天一直在等‘他’。” 李土芝摸了摸鼻子:“结果人家棋高一着,临时把你调走了,倒霉的人变成了王伟。幸好有老子英明神武,否则小木棍子就真的保不住了。”他埋怨,“你居然连我也骗?我是实打实地相信那就是个留言啊!到头来其实你不信?” “我没说我不信,我只是不知道。”韩旌平静地说,“我也没想到对方居然明目张胆持枪抢劫,但王伟这一枪也没白挨。” “韩旌,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韩旌打断李土芝的话:“至少现在我们有了一件之前缺少的东西。” “什么?”李土芝忙着批评他,一时没听清,“什么东西?” “子弹。”韩旌淡淡地说。 李土芝愣了一下,脸色表情迅速一变——他立刻回过头去看门。 门上有一个洞眼,一枚子弹穿过门板,静静地嵌在门板后的白墙上。 第5章 子弹 这两枚射中了王伟和门板的,算计之中、意料之外的子弹给了刑侦总队很大的鼓舞。 这是两枚比普通警用九毫米子弹略大一点的子弹,弹头比较尖,有一部分的颜色和弹头后段略有不同。把子弹从门板上取下来之后,李土芝立刻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 根据他近十年的刑侦经验,这是两枚空头弹——而根据海牙公约的规定,任何交战的国家都不能使用会在人体内变形的子弹。所以我国军警的子弹基本都是全金属包裹的近圆弹头子弹。 这两枚子弹,应该不是国内的子弹。 李土芝的心沉了下去,这就是袭击者不能在黑石大厦留下子弹和弹壳的原因。 他们不是中国人。 他们的子弹不是中国子弹。 但他们身在中国,他们要窃取中国的最高科研机密! 他妈的!老子要让你来得去不得!李土芝咬牙切齿,这要不是有人里应外合,这群外国鬼子怎么可能轻易进入“黑石基地”?是谁里应外合?是谁临时调走了韩旌? 调走韩旌的人是黑石基地32项在研项目的总负责人,也就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科研前辈,姓杨,名长江。正是这位前辈拒绝了贺严索要八千万元的无理要求,杨长江在黑石基地非常受人尊敬,他的儿子杨一青甚至在黑石大厦十楼会议室里和其余二十一人一样被枪杀,然后被烧成了一堆焦炭。按理说杨长江对这些间谍的痛恨应当是别人难以想象的,但李土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手在检测子弹的时候微微一抖,子弹掉了下来,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 韩旌就站在他身后,见状唇角微微上勾:“你也想到了?” 李土芝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怎么会是他?那杨一青呢?” “大概是一些个人原因。”韩旌用镊子捡起了被李土芝抖落的子弹,“要抓住这个黑手,我们必须谨慎小心,找到百分之三百甚至五百的证据。”他手里的镊子放开子弹,夹起了另外一个东西——蛇纹短棍。 李土芝看了一眼那根从一开始就被寄予厚望的木棍:“这就是你的百分之三百甚至五百?这个东西实在……”他还没将失望的情绪发泄在那根木棍上,韩旌就开口了。他说:“今晚我们都要小心,我已经对邱局长、国安部那位领导以及杨老先生说——明天早上,总队一队和二队将会召开会议,确认大爆炸的真相,并把案件正式移交给国安部。” 李土芝顿时心领神会——明天案件移交给国安部,说明韩旌已经确认是间谍行动,如果有人想破坏物证、阻碍调查,今晚将是最后的机会。 当天晚上一大队和二大队集体加班,李土芝和韩旌把所有人集中在一起“开会”。关键证物——子弹和蛇纹短棍都摆放在会议桌中间,大家就围绕着那一点证物坐着,听李土芝拿着报纸侃侃而谈。 “……总之,明天和后天都会下雨,大后天阴转晴。因为天气缘故,这两天菜价比较贵,但是鸡蛋便宜……”李土芝非常认真地说。 “队长,你就不能安静点儿?”胡酪打了个哈欠,“我们只是在听从二队的指示做诱饵而已,最近大家已经很累了,你还叨叨。你不要弄得案件还没完结,我们先连夜把你揍了。” “你就不能学学二队?你看人家坐得多正规。”陈淡淡指了指韩旌,韩旌就坐在李土芝旁边,却似乎丝毫没有被他影响。 李土芝翻了个白眼:“韩旌是属鱼的,他说不定已经睡着了,只是眼睛还睁着。” “队长,你就是这么幼稚,所以才追不到女朋友。”陈淡淡也打了个哈欠,“受不了你。” 寂静的深夜,总队会议室里灯光明亮,大家谈谈说说,仿佛十分平静。 似乎什么也不可能发生。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打哈欠,不少人的眼皮子开始闭上了。 刑侦总队院子外,有个地方正在飘起极淡极淡的白雾,像深夜湖泊上蒸腾而起的雾气。 夜风将白雾吹向总队的院子,微风穿院而过,深夜的喧嚣渐渐停止,灯光依旧明亮,人声却越来越少。 又过了一个小时,总队院子彻底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人发出声音。几个黑影出现在院墙外,用爪绳快速爬上墙头,进入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却挤满了团团的黑影。第一个进入院子的人“啊”的一声惊呼,只见地上整齐地坐着一整队戴着防毒面具的特警,最前面的一排立着盾牌穿着防弹服,犹如铠甲武士。 特警们显然已经等他们很久了。 嗖嗖几声消音手枪响,流弹在总队大院里四下乱飞,翻墙过来的几个人与等候已久的特警展开了激烈的枪战。进来的人虽然不多,火力却十分强大,并且身手异常灵活。虽然特警早有准备,却没能按计划将这些人各个击破。这几个人迅速靠拢,组队躲进了大楼。 大楼的所有入口都布置了警力,邱添虎和韩旌是计划将人在大院里迅速抓获。但这些人根本不走入口,他们抛起爪绳,冒着枪林弹雨,很快消失在二楼的窗口。 有几枚子弹射中了敌人,但他们没有停留。 十八楼总队的办公室里,负责诱敌的李土芝无聊地翻着报纸。来人释放的麻醉喷雾只对低楼层的人员有影响,十八楼风大,一队和二队完全不受影响。 他们只受自己的瞌睡虫影响。 楼下展开了枪战,按照预计,事情应该很快结束,然后抓获这些国际间谍。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十八楼会议室的大门在一片火光中被炸开。位置坐得靠近门口的蒋浩浩身上立刻被炸飞的门板刮开一道血口。李土芝和韩旌跳了起来,这时候大楼的警报才刺耳地响起,邱添虎的声音通过喇叭传了上来:“楼里的人给我注意了,目标进入了总队大楼!上了消防通道!” 消防通道!李土芝心里在咆哮——人家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上了十八楼啊!这些是会瞬间移动的怪物吧?也就在大门被炸的一瞬间,一队、二队的人掏出枪,与破门而入的人形成了对峙。 邱添虎的声音继续从喇叭里传来:“注意!目标穿着防弹衣,使用空头弹,杀伤力比较大……” “见鬼!”李土芝真的骂出声了,人家穿着防弹衣,他们穿着普通衣服,这要怎么打? 炸开大门的人都戴着特质面罩,从头到脚一身灰黑色防弹衣,只能从身材看出有男有女,一共四个人。他们并没有被李土芝等人举着的枪威胁,而是径直向桌上那两枚子弹和蛇纹短棍靠近——敢情闹出了这么惊天动地的动静,他们还没有放弃任务。 韩旌的枪口仍旧指着其中一人,他突然开口:“来不及了。” 一只手已经按在蛇纹短棍上的人抬起头来,只听韩旌说:“杨一青,即使抢走了蛇纹短棍,我们也早已经破译了密码。” 那人迅速把子弹和短棍放入自己口袋,似乎并不相信韩旌的话。 “和你身后的‘朋友’一起枪杀同胞,劫持前辈,抢夺国家机密。”韩旌说,“我不理解你的想法。即使作为一个‘死人’,你不在乎指控,但你德高望重的父亲,为国家立下过汗马功劳的父亲难道同样不在乎?今天你拼死来找这个东西,难道不就是为了保住杨长江四十几年的声誉?”韩旌接着又说,“杨一青,那二十二具焦尸正在逐一做DNA鉴定,你逃不掉的。是谁能完整看到‘虹瞳’技术的全貌和前景?是谁允许高度危险的火箭燃料进入黑石大厦?是谁有进入实验室的权限?是谁下令组织基地人员大撤退?为什么大爆炸刚好在所有人员退入安全区之后发生?是谁在控制时间?是谁在控制伤亡?是谁能在大爆炸后留在现场,并随意进入大厦?那不是你,是负责基地所有科研项目的杨长江。” 蒙面人没有说话,但他也没有开枪。他身后的同伴似乎不明白韩旌在说什么,再三示意这个蒙面人得手后快速撤离,但他并没有动。 “在有人闯入会议室枪杀同事的情况下,我认为发出‘救命’两个字比发出‘贺严’两个字更具合理性。”韩旌说,“而伪造的贺严与杨长江的交谈更有破绽。”他的枪口笔直地指着蒙面人的面部。 准确地说,韩旌的枪口指向蒙面人的眼睛。 无论怎样的防弹材料也不可能阻挡子弹对眼睛的伤害。 韩旌的手非常稳。 他的声音也非常平静:“还记得他们是怎么‘交易’的吗?” 贺严和杨长江的谈话是这样的: 贺严:“‘虹瞳’你打算怎么办?” “滚滚长江东逝水”回答:“什么怎么办?” 贺严:“记住,核心技术是我的。” “滚滚长江东逝水”回答:“‘虹瞳’是属于基地的,你要基地出巨资购买,完全是无稽之谈。” 贺严:“没有我就没有‘虹瞳’,我只要一个公平价,八千万元人民币。” “滚滚长江东逝水”回答:“无稽之谈。” 贺严:“你不要后悔。” 韩旌淡淡地说:“贺严说核心技术是他的。他还没有提出要求,杨长江怎么就能知道他要求基地为此付出一大笔钱?要知道在贺严问出‘怎么办’的时候,杨长江的反应还像是并不了解贺严的想法。在不明白情况的人看来,这中间像是少了一句。而只有在早就‘设计’好剧本的人眼里,这种对话才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是导演,把双方都剧透了。” 蒙面人发出了一声冷笑,显然这样的推测远远不足以称得上“证据”。 而这个时候,韩旌举起了蛇纹短棍的一张照片。 “你是不是一直很想知道这个东西究竟表示了什么?”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韩旌脸上。 韩旌的脸色非常平静:“这是一串……非常简单的密码。” 第6章 密码 韩旌说那根棍子真的是一串密码。 李土芝目瞪口呆,他明明记得韩旌昨天还说他不知道,这个王八蛋连他也骗? 就在韩旌侃侃而谈的时候,邱添虎悄然指挥特警队将会议室团团包围,杨一青背后的几个蒙面人眼见情况不对,相互打了几个手势,依仗武器的火力逐渐从会议室里退出。 杨一青的枪举了起来,对准了韩旌的额头。 韩旌的枪一直指着杨一青的眼睛。 就在这种情况下,韩旌仍然说了下去:“这根木棍上有一道刻痕,被贺教授反复描画过,可见这条线非常重要。首先要感谢我们队的王伟同志试验了木棍上所有的可能性,他把这条线视为除号,将木棍上半截的鳞片数目除以下半截的鳞片数目,我们得到一个非常长的小数。”他拿出了另外一张照片,那照片上只有一串长长的数字:“0.37494529497819042913485542544978502739642671451146204825356。” 刑侦局长邱添虎就站在杨一青背后,听到韩旌的说法,惊讶地皱了皱眉头。 “计算的功劳要归于王伟,这串数字是除尽的,非常长,但这是从这根木棍上获得的唯一一样能提供信息的字串。”韩旌说,“考虑到贺教授有学习过区位码输入法的历史,我尝试用区位码对这串数字进行翻译,‘3749’对应的汉字是‘叛’,‘4529’对应的汉字是‘徒’。” 杨一青的姿态终于发生了轻微的变化,手腕的肌肉绷得更紧了,身体也站得更直了。 而韩旌的姿势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变化,他说:“得到了‘叛徒’两个字,一切就有了结果。这是个59位数的字串,如果用区位码进行翻译,少了一位数,所以我们在最后一位补上了一个‘0’。‘3749 4529 4978 1904 2913 4855 4254 4978 5027 3964 2671 4511 4620 4825 3560’表示的就是‘叛徒杨长江,凶手杨一青’以及……”韩旌看了众人一眼,一字一字地说,“‘虹瞳未泄密’。这就是贺教授的死亡留言,他用他的生命和智慧保住了我国的机密技术,并告诉我们他的愤怒和坚持。” 会议室里的众人将枪口转向了杨一青,在这种时刻,每个人的眼里都带着愤怒和不解,以及发现失去的竟是这样好的一位同胞的遗憾。 杨一青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同伴早已撤走,掉转枪口准备自杀。 砰的一声响,李土芝瞄准他的大腿很久了——他虽然不一定打得中杨一青的手腕,打中他的大腿还是没问题的。 杨一青意外中枪,手腕一晃,自杀的那枚子弹冲上天花板。 门外邱添虎一声令下,特警蜂拥而入,将他铐了起来。 “黑石大爆炸”案件正式从破坏军事设施升级为间谍行动,移交给了国家安全部。据说和杨长江、杨一青合作的是一个著名的国际谍报雇佣军——“菲利斯国王”,杨一青在留学期间被吸收为该组织的成员,回国策反了他的父亲,这才导致这起前所未有的大爆炸。那位在黑石大厦十楼顶替杨一青被烧成了焦尸的,是杨一青一直在交往的、基地的女火药专家何辰。这个消息让李土芝唏嘘了很久。 后来的事李土芝他们就不知道了,进了国家安全部的大门,就不可能再传出什么消息。最近让他烦心的是他的老搭档韩旌在案件里破解“蛇纹密棍”显露的能力十分出色,被邱添虎看中,调去一个新成立的神秘部门——刑侦总队综合密码组。 韩旌即将接受培训成为一名真正的密码专家。而李土芝依然在一大队闲晃,这让一向自诩和韩旌能力不相上下的他非常郁闷。 大好男儿就该破案抓人,当密码专家,有用吗?李土芝表示非常不高兴。 但世界从来不会围绕着李队长的想法旋转,一个半月后,韩旌正式接到了调令,进入了密码组。 之后两年,刑侦总队的同事再也没有见过韩旌。 直到发生了“迷宫中的蝴蝶”事件。 迷宫的蝴蝶 第7章 妄想者 李土芝皱着眉头看眼前的材料。 这是一个新的案件,档案袋上的标题是“0527疑似失踪案”。 案情非常简单,在居民小区发现一名重度营养不良的年轻男性,该人神志不清,无法与人正常交流,但随身携带着一本日记本。 那本日记本上的字迹非常娟秀,扉页上题着两个大字——“迷宫”。 “迷宫”的第一页上贴着一张照片,是一扇独栋别墅的大门,惊悚的是在盛开着鲜花的欧式铁门上悬挂着一具倒吊的女尸。女尸穿着一件彩色条纹真丝连衣裙,裙子被风吹得飞起翻落,挡住了半张脸。尸体的腿暴露在空气中,白皙修长,左脚脚踝处有一个黑色蝴蝶文身,文得精细漂亮。 这具不知是真是假的女尸被一条银色金属链条绑住双腿,倒吊在铁门上,连衣裙上大片血迹,黑色长发下隐约看出脖子上有伤口。 拍摄的时间是某个阳光明媚的正午,别墅门口花坛里的紫云英开得非常鲜艳,整张照片给人一种……似乎拍摄的不是尸体,而是一件迷人艺术品的感觉。 第二页是文字,笔迹和扉页上的一样。日记本的主人详细记录了他怎样抓获了一只名叫“虎凤”的蝴蝶,怎样把它饲养在花园里,然后怎样和它玩耍,最终把它做成了标本的全过程。 第三页又是照片。 这张照片拍摄的是一片蓝得清澈透亮的游泳池。 游泳池里漂浮着两串白色物体。 距离镜头最近的漂浮物是两个身着白衣的、十七八岁的少女。她们手牵着手,仰躺在水面上,白色的睡袍静静地漂浮在水中,甜美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每个少女的腰间都绑着一条绳子,绳子延伸出去,离白袍少女不远的水面上,两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女孩半漂在水面上。 那条绳子便是延伸到她们的腰上,就像串着珍珠的线。 以两个白袍少女为起点,一串漂向游泳池的东北角,一串漂向游泳池的西北角。 泳池里共有六个孩子,距离镜头最远的似乎是两个被白色布料包裹着的婴儿。 这两串奇怪的白色物体漂浮在蓝色的泳池上,拍摄的人无疑是跪在泳池旁边。 第四页只有四个字:“光明女神”。 第五页拍摄的是一只单独的手臂,肌肤表面柔滑细腻,手指姿态放松,指尖微挑,简直就像在跳舞。 第六页的字更少:“触角”。 从第七页开始,日记本的内容被撕去了一大块,但依稀可以看出那些破损的纸页上残留的胶水痕迹,可见也曾经贴过照片。到第三十三页又有新的照片,如果说前面的照片还具有那么一点艺术感,这张照片就丝毫谈不上艺术——那是一张裸尸照。令人又恐惧又惊奇的是那是一个双性人,左半边像女性,有乳房;右半边像男性,有胸毛。 第三十四页写了五个字:“皇蛾阴阳蝶”。 自此,这本恐怖又绮丽的日记内容已经很明朗,日记的主人把这些少女和死尸称为“蝴蝶”,并加以幻想和归类。日记本里提及的“虎凤”“光明女神”等,都是蝴蝶的名字。 而日记本的最后一页贴着的照片和前面大不相同。 前面的照片里都是尸体,而最后一页这张照片是一位穿着暗橙色和黑色花纹睡衣的长发少女,肤色偏黑,表情惊恐,呆呆地坐在某个房间的地上。地上平铺着一些半干枯的白花小草,她的手脚都戴着铐链,显然是被人囚禁。 但即使是披头散发、衣冠不整,也难以掩饰她略带野性的、艳丽的五官。 照片里她是个活人。 还是一个似乎带有外国血统的混血儿。 这张照片的后面没有字。 李土芝眉头紧皱,单凭这些照片,无法分辨是古怪的行为艺术或是绑架谋杀,而携带这本日记本的男人又无法交流。 带着这本日记本的年轻男人叫季春,是个富二代,家里开着著名的连锁百货公司。季春被发现精神异常时,家里人非常吃惊,在五月十五日家庭聚餐的时候季春还非常正常,而那本叫《迷宫》的日记本上的字迹并不是季春的,那些少女季家人一个也没见过,照片里的豪宅也不属于季家。案发地浦市警方试图将季春列为嫌疑人,但季春的社交和行为轨迹一直很正常,五月二十四日还和朋友去广东自驾游,二十六日回到浦市后再没有人联系到他,二十七日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精神错乱。 一本来历不明的日记本,一些疑似被害的少女,一个精神错乱的男人。 日记本的背后可能隐藏了一些非常严重的犯罪行为,无论照片里的少女是真是假,都必须尽快查明真相。如果照片里的内容都是假的,那自然是好,最怕照片里的内容都是真的……李土芝闭了闭眼——就算都是真的,也要救出最后一张照片里的人。 她可能还没有死。 这个案件让他联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不由得有些焦躁,想救人的心情十分强烈。 第8章 热血少年 宫鹤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高中二年级,在兰裘市三中读书。兰裘三中是一所著名的体育学校,对文化课要求不高,所以还是大白天上课的时间,宫鹤就翻墙出来和小女朋友约会了。 他新交的小女朋友是兰裘女中初三年级的班花应璀,长得非常清纯可爱,宫鹤对此非常得意。 应璀今天放考试假,两个小孩约在一处无人居住的小院子里吃午饭,他们已经在那里约会过好几次了。那个小院子属于英华园别墅区的一栋独栋别墅,这个别墅区的入住率很低,很多别墅都无人居住,附近的小孩经常在这里玩耍。 宫鹤在十点准时到了英华园,应璀家离这里更近,她应该更早到,但宫鹤没看见她的人影。 小院子的门开着,一地白色铃铛形状的小花开得正好,宫鹤叫了几声,没有人回答,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人,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等着。 正午的太阳缓缓升到最高,阳光灼热,晒得少年全身是汗。他给应璀打了好几个电话,却是无人接听。 花丛里有几条肥胖的大虫子在爬,阳光将院子里的石头照得惨白,宫鹤踩死了好几条虫子,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应璀不可能失约,他们正在热恋。 她是来过,还是彻底没有来过?没有来是要和他分手的预兆吗?宫鹤的大脑里胡思乱想,他从石头上跳下来,开始找应璀来过的证据——仿佛只要她来过,就能证明她没有变心。 咔啦一声脆响,他在花丛中踩到了什么东西。宫鹤蹲下来拨开草丛,一块被踩碎的饼干显露了出来。宫鹤在饼干周围疯狂地乱找,终于在别墅的后花园找到了另一块掰碎的饼干,这两块饼干还很酥脆,肯定是今天的!他断定应璀一定来过! 但她到哪里去了? 宫鹤突然趴在地上,对着花园地上一处井盖的空隙看了下去。 然后他大叫了一声。 “我就要下到井里去了,刚才我好像从那个缝里看到了一只眼睛,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感觉到应璀在下面。” “可能会有什么危险……我还不知道,下面非常黑,已经看不到那只眼睛了。” “下面有很多水……” 李土芝皱着眉头听这三段音频。 两天前在兰裘市发生了一起离奇命案,案件很快到了他的手上。兰裘三中的一名学生和女友约会,不久后被人发现死在英华园某栋别墅的井盖通道里。女孩是被人掐死的,男孩身上有二十二处伤口,显然他和凶手进行了激烈的搏斗。 李土芝听到的就是男孩宫鹤在下井盖之前给朋友发出的微信。 在说完“下面有很多水”之后,宫鹤没再发出信息,可能在那以后他就遭遇了袭击。 这个案件马上并入了李土芝正在调查的“0527失踪案”里,因为那位被害的女孩被换上了一身粉绿色的长袖连衣裙,喇叭袖上点缀着一些圆形斑点,就像蝴蝶的翅膀。在井底污泥中找到了一台相机,相机里新拍了一张照片——少女穿着粉绿色的裙子半沉在污水中,露出晶莹粉嫩的脖子和手臂,就像一只跌入泥潭的粉蝶。那洁净与污秽的对比如此强烈,让人看了非常难过。 相机里只有两张照片,之前的一张是一个穿着条纹睡衣的外国女孩,和李土芝拿到的那本日记本相片中的最后一张是同一个女孩。 不同于日记本里强烈的美化感,这一次出现在面前的是血淋淋的尸体,李土芝的心情非常灰暗,这会是怎样的一个凶手?谁能如此残忍、阴暗、准确而不留痕迹?而“他”对蝴蝶为什么有这样强烈的执念,要将每一个受害者都视为蝴蝶的化身呢? “一队,受害的男孩和凶手有直接接触,我从他身上采集了微量痕迹,但痕迹受到污水的污染,暂时没有什么发现。”陈淡淡从门外进来,“凶手带走了凶器,根据男孩伤口的情况,凶器不大,但非常锋利,形成的都是圆形的刺穿伤,致命伤是其中一下刺穿了男孩的心脏。” “圆形的刺穿伤?”李土芝皱眉,“凶器是什么?” 陈淡淡摇了摇头:“目前还不清楚。” “测量那件绿色连衣裙了吗?”李土芝问。 “按照一队的要求量过了,那件衣服果然不是给应璀准备的。”陈淡淡说,“那件裙子是170cm、88A的尺码,应璀只有155cm,可见凶手本来另有目标,杀害应璀和宫鹤只是偶然。” “应该是‘他’在英华园那栋别墅里做什么的时候被应璀撞见了。”李土芝疲惫地说,“可惜我们把别墅检查了好几遍也没有什么发现。” 陈淡淡见他没有什么精神,有些奇怪,他这个队长可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和元气宝宝,一般大家都倒下好几轮了他还活蹦乱跳呢,今天居然看起来有些累了?“一队?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李土芝摇了摇头:“没查出他原本的目标是谁,根本睡不着,我有点害怕……” 陈淡淡震惊于从李土芝嘴里听到“害怕”两个字,只听他继续说:“我害怕那日记本里的尸体全都是真的。淡淡,如果全是真的……” 如果全是真的,至少有九人遇害,加上应璀和宫鹤,十一人被害的连环杀人案件,即使是李土芝也很少遇见。 “不会的。”陈淡淡安慰他,“我听王伟说变态杀人狂都有个心理进化的过程,不可能一开始就这么疯狂变态的,最开始的照片应该不是真的。” “我有种直觉。”李土芝捂着两边脸颊,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全部都是。” “一队,为什么我觉得你有心事?”陈淡淡疑惑地看着他,“有什么事对我们不能说,你打个电话给朋友说下也好啊,走病娇路线不适合你,真的!” “滚!”李土芝笑骂,“连领导你也敢调戏?快滚出去。” 陈淡淡吐了吐舌头,“滚”了出去。 她出去之后,李土芝又没了笑容,他翻出了手机,点开了微信。像他这样活泼开朗的年轻人,微信里居然没有几个联系人。李土芝找到了其中一个没有头像的微信号,对着它说:“你知道吗?我觉得那个人又回来了。” 那个灰色的方框回复:“那个人已经死了。” 李土芝看着那个没有头像的空白:“那个……捉蝴蝶的人。” 那个灰色的方框又回复:“那个人已经死了。” 李土芝说:“我知道。” 那个灰色的方框还是回复:“那个人已经死了。” 李土芝看着那个微信号,慢慢叹了口气。 他回想着宫鹤身上的伤口,那些伤口大部分又圆又浅,直径不过一厘米左右,那会是什么样的凶器?提着圆珠笔在桌上轻轻地敲击,李土芝突然凝视着自己的笔尖——难道是那种东西? 办公室的门猛然开了,胡酪冲了进来:“一队!第一张照片有了重大发现!我们找到了第一张照片里的豪宅,在浦市凤尾山,距离季春被发现的地方不远!我有一种想法……” 李土芝猛地站了起来,脱口而出:“难道季春就是去了那个别墅,受到了刺激才精神错乱?快开车,我们去现场看一看。” “我也是这么想!”胡酪非常亢奋,“季春从广东回来的那天,可能遇上了什么人把他带到了别墅里,他在里面发现了什么受到了巨大刺激,所以就精神错乱了。” 第9章 无尽 当浦市警方和刑侦总队到达那栋被开发商起名叫作“广寒宫”的别墅门口的时候,他们还联系不到别墅的业主。这里的业主姓庞,叫庞若海,他很少住在这里,物业对他也不熟悉,但再三肯定别墅里是有人住的,只是不是庞若海。 李土芝重重按下“广寒宫”的门铃,这栋别墅的门口和照片一模一样,紫云英依然盛开,花坛的正对面是一个欧式信箱,纯作装饰用,只是门口的铁栏上没有挂着一具女尸。庞若海一定和“迷宫”日记本有脱不开的关系,也许这扇门打开,他就能知道关于“迷宫”和“蝴蝶”的一切。 门铃三响。 大门如钟表般精确地打开。 李土芝和胡酪拔枪对着屋内,浦市特警队十几支枪的枪口也对准了屋里的人。 透过屋里半明半暗的光可以看见房间奢华的装饰,光润的木板和精细的瓷器都闪着光——李土芝目瞪口呆地看见屋里只有一个人。 一个他做梦也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看见的人。 一个穿着淡紫色绸缎睡袍,脚下踩着一双白绒拖鞋的男人站在门口。 胡酪的表情比李土芝还要精彩,震惊、崇拜、欢喜、不可置信、怀疑……在他脸上交汇,扭曲成一个无法形容的表情。 开门的人,是韩旌。 自从韩旌被调去了“密码组”,他们就再也没见过这位二队长,然而就在他们猝不及防的时候,韩旌就这么轻松地出现在了嫌疑人的家里。 “这就是最近住在‘广寒宫’里的人,他是庞若海的朋友。”物业对李土芝解释,“姓黄,叫黄旗。” “黄……黄旗?”李土芝奋力把震惊的表情收了回来,“很好,我想和这位黄旗先生聊一聊。” 那位自称“黄旗”的韩旌表情不变,就仿佛那十几把指向他的枪都不是枪一样,“各位警官有什么事吗?” “我们想找庞若海了解一下情况。”浦市特警队长挡在李土芝前面,他没有发现李土芝和胡酪扭曲的表情,“你是庞若海的什么人?” 韩旌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即使穿着一身睡衣,那气质依然如硬玉般坚定皎洁。只听他说:“我是庞先生的助理,有什么事都可以问我。” 李土芝被震成了渣滓的大脑终于运转了起来——韩旌这是在干吗? 卧底! 两年不见,被调去了传说中的密码组——难道这两年时间,韩旌就是潜伏在庞若海身边的卧底吗?看来庞若海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李土芝对着韩旌举起了大门女尸的照片,“我们想向庞先生了解一下关于这张照片的情况,不知道黄先生能不能回答?” 韩旌看了一眼李土芝举起的照片,显然他也觉得照片很是奇怪。“我在这里住了半年,这么长的时间里,庞先生的别墅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他摇了摇头,“这可能是什么人的恶作剧。” “这张照片通过了技术分析,它是真实的,我认为如果有人在庞先生的大门口做这样的手脚,庞先生和黄先生不可能不知道。”李土芝紧盯着他的眼睛——别人以为这位李警官咄咄逼人,却不知道李土芝正努力向韩旌使眼色——给点儿提示吧,给点儿提示吧,给点儿提示吧…… 韩旌的眼睛连眨也没眨一下,“没有这样的事。” 李土芝收回第一张照片:“那黄先生有没有见过这个泳池?”他出示了第二张泳池照片,并没有掩饰泳池里漂浮着的少女和孩子们。 韩旌认真看了几眼照片,沉吟了一下,“没有见过。” “那这张和这张呢?”李土芝索性把日记本都给韩旌看了一遍,“黄先生有什么能向我们警方提供的线索?要知道和警方积极配合,就能降低庞先生的嫌疑,毕竟这第一张照片肯定来自于庞先生的门口。” 韩旌摇了摇头:“这所有的东西我都没有见过。庞先生的生意在缅甸,他不常在家,更不可能见过。” 李土芝笑了,“那在黄先生搬进来之前,说不定还有什么别人住过,也许那些‘别人’就见到过其中的一部分?” “这栋别墅只有我和庞先生的女儿住过。”韩旌很平静地说。 “庞先生的女儿?”李土芝眨了眨眼睛,“庞先生的女儿叫什么名字?现在哪里?” “庞先生和妻子离婚以后,庞小姐搬到扎伊尔去了。”韩旌说,“我也没有见过。” “她叫什么名字?”李土芝问。 “帕碧莲。”韩旌说。 呆滞在一旁的胡酪终于反应了过来——韩旌可能在卧底,清醒过来的胡酪忍不住问:“庞若海姓庞,他的女儿姓帕?” “不,”韩旌说,“庞先生的妻子是个法国人,庞小姐是法国国籍,叫papillon。” “庞先生不在,黄先生能不能做主,让我们检查一下房间?”李土芝问。 韩旌平静地说:“我不是业主,恕我不能同意。” 李土芝了解地点点头,“如果庞先生回来,请告诉他到警局一趟协助调查,谢谢你的配合。” 韩旌点了点头。他将李土芝等人送了出去,站在了欧式铁门外,目送他们离开,就像在监视他们有没有真的离开一样。 李土芝一再回头,等再也看不到韩旌的身影的时候,胡酪忍不住问:“一队,这是怎……”他后面“么回事”三个字还没说出口,李土芝已经举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 “别吵。”他说,“韩旌让我快要明白一件事了。” 啥?胡酪傻眼,就这么几句没什么内容的对话,二队就让一队快要明白了?明白什么?只见李土芝两只手在空中比画来比画去,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大队人马回到浦市警局,李土芝迫不及待地叫胡酪站在办公桌上,从不同高度给他拍了几张照片,心满意足地存了起来。胡酪毛骨悚然,不知道一队是什么意思。 李土芝心情很好,吹了几声口哨,“胡酪,你回一趟总队,一定给我查出来庞若海和他的法国老婆是怎么离婚的!” “这重要吗?”胡酪抓瞎了,这不是正查着连环杀人案吗?怎么突然变私家情感侦探的调调了? “非常重要。”李土芝说,“以庞若海为中心,他的重要社会关系,他的所有背景都给我一一翻出来!查清楚了庞若海,就等于抓到了凶手。”他的眼睛闪着光,“韩旌特地说明庞若海和他的法国老婆离婚,那一定是线索。” 胡酪可以不相信他老大,但不能不相信韩旌,立刻领命而去。 李土芝坐在老板椅上转圈,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在头脑中盘旋,他想着季春无端的精神错乱,一条170尺码的裙子,一个并不存在的倒吊女尸,被掐死的应璀,宫鹤身上那些奇异的圆形伤口。 这都是为什么? 韩旌特意站在了照片里女尸所悬挂的地方,李土芝回想着自己刚才一眼望去的感觉——视角和照片不一样。 大不一样。 浦市凤尾山上。 “广寒宫”别墅内。 韩旌沿着华丽的旋转楼梯慢慢往上走。 二楼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倒杯冰水来。” 韩旌面无表情地下到厨房,倒了杯冰水端上去。 二楼最后一个房间里躺着一个胖得几乎无法挪动的中年男人,大概五十岁,两只眼睛被肥肉挤得眯成了一条缝:“警察找上门了?” “我让他们走了。”韩旌并不嫌弃他,“估计他们只是找不到搜查的借口,就说在我们大门口发现了女尸,那根本不可能。” 床上的男人愣了一下:“女尸?什么样的女尸?” “穿着彩色条纹连衣裙的……”韩旌说,“长发女人。” 床上肥胖的男人颤抖了起来:“一件长到脚踝的条纹真丝连衣裙,一头自然卷的棕褐色头发,是不是?” 韩旌皱了皱眉头,仍然淡定地说:“是的。” “我看见她了。”肥胖的男人说,“我又看见她了,她回来了,我的蝴蝶。” 第10章 小白花 浦市凤尾山“广寒宫”别墅成了重要的线索,但与浦市相隔百里的兰裘市英华园别墅一样是案件的焦点——应璀和宫鹤的案件还没有破,他们的家人不断上访,给了兰裘市警方极大的压力。 那个喜欢给女尸拍照的凶手为什么要来往于浦市和兰裘市之间? “广寒宫”和“英华园”之间……一样的豪华别墅小区,会有什么联系吗? 凶手随身带着170尺码的裙子,他原本的目标是谁?他又是为什么袭击了应璀? 应璀到底发现了什么,令凶手不得不杀了她? 在等待胡酪调查结果的时间里,李土芝又赶回了英华园的那个院子。 院子里一串串白色的小花开放着,几只肥硕的虫子正在啃食花叶。李土芝看得有些恶心,一脚踩死了几条,却发现草丛里还有不少。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一地的小白花非常整齐,也不常见,好像不是杂草。 这是有人种的。 这是一种什么花?李土芝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些长着细毛的植物,折了几根下来,打算用纸巾包好放进口袋。 这些花……也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秘密。 在李土芝的脸快要和那些毛茸茸的花草紧贴到一起的时候,手机响了,胡酪打来了电话。 “一队,有大消息!”胡酪的声音非常兴奋,“我发现庞若海还有两个情人,分别给他生了女儿,所以帕碧莲还有两个妹妹。庞若海的法国老婆叫康斯坦茨,发现庞若海还有情人之后决定和他离婚,但在财产分割手续办理的过程中,康斯坦茨突然失踪,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李土芝脸趴在草丛里,屁股高高翘起,以鸵鸟的姿势高兴地接着电话,“所以有很大可能是庞若海杀了康斯坦茨?” “有这种可能性。”胡酪说,“我查过了庞若海的两个私生女,一个叫庞闪,一个叫庞环,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六岁,都长得非常漂亮。” 李土芝怔了怔,“十五六岁?都长得很漂亮?”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把庞闪和庞环的照片发过来我看看。” “不用了,一队,”胡酪很无奈地说,“庞闪和庞环就是第二张照片里,漂在最前面的那两个女孩。” 一股凉意瞬间爬上了李土芝的背,他猛地站了起来,紧抓手机:“能联系到庞闪和庞环的家人吗?” “不能。”胡酪说,“手机都关机了,奇怪的是她们的妈妈和康斯坦茨一样,都失踪很久了。” 一旦知道了第二张泳池少女照里面的人是庞若海的两个私生女,李土芝不免立刻想到第三张一截手臂的照片和第四张双性人裸尸的照片上——会不会——会不会这些也是庞若海最亲近的人的尸骨?比如说庞闪和庞环的母亲? 有人在针对庞若海,李土芝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不会是康斯坦茨被庞若海害死,死不瞑目所以变鬼来报复他吧?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只停留了极短的一瞬,他随即拍了拍自己的头,脑残!当前最重要的是找到庞若海的两个情人,同时找到被变态凶手囚禁的那位少女。 那张少女被镣铐锁住的照片历历在目,楚楚可怜。 但那画面中……那画面中有什么东西令人不安。 李土芝翻出了那张照片,抖了抖,眯起眼细看。 画面里一个微小的东西映入眼帘,李土芝举起手里捏着的小白花——少女脚下铺着的花草,正是英华园这个小院子里生长的这种白色的、长着绒毛的串串花。 第11章 毒蝶 陈淡淡在验尸房里给应璀验尸。 应璀的脖子上有清晰的勒痕,所以她对应璀的死因并没有多少疑问。但一整套检验程序做下来,她惊奇地发现应璀除了窒息之外,心脏似乎还有强烈的震颤,可能正是因为严重心律失常,才让应璀几乎是毫无反抗地被凶手勒死。 可应璀并没有心脏病。 正当陈淡淡迷惑不解的时候,李土芝的短信来了。 他只发来了一张小白花的图片,附属信息: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陈淡淡也不认识,连忙去隔壁拖了王伟来咨询。 王伟正在研究第三张“触角”和第四张“皇蛾阴阳蝶”那两张照片,看了一眼陈淡淡手机上的图片,告诉她:“这是毛花洋地黄。” “这就是毛花洋地黄!”陈淡淡恍然大悟,“我知道这东西有毒,难道应璀吃了这些草?”王伟摇摇头,应璀又不是牛,怎么会无缘无故去吃草?何况毛花洋地黄虽然有毒,也不至于毒死人。比起不靠谱的队长发来的花草图,他的精力更多地投入到了日记本中的照片里。 “淡淡,这两张照片的风格和前面两张以及后面一张都不一样。”王伟说,“那些照片都带有美感,这两张照片却是赤裸裸的实拍,照相的人审美观和视角都不一样。” “不是同一个人拍的?”陈淡淡正在搜索“毛花洋地黄”的相关资料,随口问道。 “不是同一个人。”王伟说。 “所以日记本里的照片是两个人拍的——凶手有两个人?”陈淡淡说,“所以……”她的手机又响了。 不靠谱的队长又发来了一张照片:“这是什么?” 照片里是一只很大的、刚刚破蛹而出的蝴蝶,足有十几厘米长,正静静地趴在毛花洋地黄的枝叶上晒翅膀,只等翅膀打开就能飞翔。 “哇唔!这是著名的毒蝴蝶!非洲长翅凤蝶,你看它黑橙相间的翅膀,那翅膀的鳞片含有强心甾毒素……”王伟兴奋地对着微信说,“非常罕见的蝴蝶,你哪里看到的?” 李土芝沉寂了一会儿,发了条微信过来。 “我终于明白应璀发现了什么。” 王伟愣了一下,“一队,我也发现了新线索。日记本里的照片不是同一个人拍的,并且那张叫作‘皇蛾阴阳蝶’的裸尸照放大很多倍后可以看出有人工缝合的痕迹。”他说,“我认为凶手并没有找到一个半身为男、半身为女的目标,所以他将两具尸体缝合在了一起,作为收藏。” 这次过了很久,李土芝都没有回答。 他当然看到了王伟的信息。 那只蝴蝶舒展翅膀,凌空飞起,李土芝的视线随着蝴蝶翩跹飞舞的轨迹而缓慢移动。 非洲长翅凤蝶是世界最大的蝴蝶之一,黑橙交错的翅膀在风中扇动,它是如此巨大,仿佛是来自异界的生物。因为巨大,它飞得非常缓慢,李土芝拾起块石头将它打了下来,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东西有剧毒,不能让它飞出院子。 毒蝴蝶——院子里的毒草养育了蝴蝶的幼虫,最终飞舞出致命的东西。 这就是应璀在院子内发现的东西。 突然一件冰凉的东西从背后落在了李土芝的脖子上,“你发现了什么?” 李土芝感觉到那东西好像是一把刀,又像是一根刺,但非常锋利,他只好苦笑:“我发现了一切,帕碧莲。” 身后的人显然很意外:“你知道是我?” “知道。”李土芝说,“并且不止我一个人知道。” “你们怎么知道是我?还有谁知道是我?” “因为倒吊在‘广寒宫’门口的尸体,并不是尸体。”李土芝说,“我试验过了镜头的角度,镜头的高度差不多在成人的腰部向上一点儿,蹲下来太高,站起来太矮。唯一能轻松对应照片视角的,是把照相机放在门口的邮箱顶上,让它自动拍摄。”他微微一顿,“会使用照相机的尸体当然不是尸体,既然不是尸体,那就是人了。而在‘广寒宫’住过的,熟悉地形到可以装神弄鬼的只有你。” 身后的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并不否认。 “为什么应璀身上穿着一件170尺码的裙子?宫鹤身上那些奇异的圆形伤口究竟是什么?凶手是怎样避开监控离开英华园的?”李土芝说,“答案就是‘倒吊的女尸并不存在,存在的是女性凶手,她一直没有离开英华园’。根本没有随身携带170尺码的连衣裙作案的凶手,也没有为连衣裙事先选好的目标,是你杀了她灭口,然后将自己身上的连衣裙脱下来,穿在了她的身上,并为她拍照。帕碧莲,你是如此恨你的父亲,可是又深深地受到他扭曲的审美观影响,做出了和他一样的事……之后宫鹤发现了你,你在惊慌失措之下,失手刺杀了他。”李土芝动了动脖子,“凶器……就是现在顶在我脖子后面的防狼笔,只有女性才会携带防狼笔,也只有防狼笔会造成那样大小的圆形伤口。” 帕碧莲被宫鹤发现的时候,并没有带什么真正的武器,宫鹤身上的圆形伤口都是防狼笔留下的伤痕。对应璀和宫鹤的死,她目光闪躲,似乎有一丝悔意。 “连环杀手当中……尤其是能肉搏杀人的连环杀手当中,女性的比例非常非常小。”李土芝叹了口气,“这让我们一开始的大方向就错了。你去‘广寒宫’扮女尸并拍照,是为了报复你的父亲庞若海。”李土芝说,“你母亲康斯坦茨失踪,你一直心存怀疑。终于让你在庞若海的日记里发现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一只手,另一张是一具缝合的双性人尸体。”他微微一顿,“这让你确认了妈妈的死。” “说得真含蓄。”帕碧莲冷笑,“无论我妈妈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出来,即使他把她的一半缝在了半个男人身上,即使他把她的手砍下来做成了标本……姓庞的不是我爸!他是个疯子!我一定要他不得好死!” “是,”李土芝缓慢地说,“你决定复仇,不仅要庞若海生不如死,还要庞闪、庞环以及她们的母亲付出代价。所以你假扮女尸在‘广寒宫’附近游荡,模仿你妈妈的样子和声音。但庞若海还没有崩溃,偶然闯入的季春倒是被你吓得精神崩溃了。而崩溃的季春被你利用,你在他身上塞了一本《迷宫》——那曾经是庞若海的日记本,你撕去了其中一部分内容,更换了几张照片,用来向庞若海展示你对他的复仇。你既要让庞若海看到康斯坦茨的幽灵在复苏,还要让他看到他可爱的庞闪、庞环的死状,甚至要让他看到可怜的帕碧莲被囚禁或者死亡……你希望他恐惧、绝望、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李土芝摇了摇头,“但精神错乱的季春却把《迷宫》送到了警察手里。” “嘿。”帕碧莲又冷笑了一声。 “你的行为,有一些或许可以理解,但——杀害应璀和宫鹤,侮辱应璀的尸体——这是‘报仇’也不能掩饰的犯罪。”李土芝说。 帕碧莲安静了一会儿,“我用长翅凤蝶的鳞粉毒死了庞闪、庞环,一旦被人发现,谁都知道是我了!谁让她们看见了?我只是要保护我自己。”说着她扬起手腕,一下往李土芝颈后刺了下去。 李土芝右脚尖一个后勾反踢,帕碧莲尖叫一声摔倒在地。他夺过帕碧莲手里的防狼笔,将这个貌美如花却毒如蛇蝎的女孩按在地上,看着她艳丽的五官:“你知道吗?看着你被锁住的照片,我真的很想救你、很想!” 帕碧莲呆了一下。 “我能感觉到有人在求救的呼声,你的眼睛……你的眼睛里有被困住的感觉,我很愿意救你。”李土芝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可惜……一个人被困得太久了,而又看不见光,一不小心就会分崩离析,变成……怪物。” 帕碧莲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你看你在《迷宫》里留下的照片,你穿着黑橙条纹的睡衣,你躺在毛花洋地黄上面,你戴着铐链,你的迷茫如此广,你的怨恨如此深。”李土芝说,“你将自己打扮成一只长翅凤蝶,黑色、迷茫、罕有、强大、有剧毒——这就是你对自己的注解吗?” 帕碧莲听得呆住了,又听李土芝叹了口气,“这又多么像凶手的注解啊!”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手铐,在帕碧莲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慢吞吞地铐在了她的手腕上。 若海图(上) 第12章 目标人物死亡 “总队长,我是韩旌。” 一栋欧式风格的独栋别墅外,花坛中的紫云英开得绚丽灿烂,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西装笔挺地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打着电话。 他说:“目标人物庞若海已经死亡,私人医生抢救了五个小时,没能救醒。根据一队‘迷宫中的蝴蝶’那个案子的结果,他很可能也是死于罕见的鳞粉中毒。是我失职,没能保护好目标。” “那种毒物太过罕见,不能怪你。庞若海死了以后,他的‘毒品帝国’怎么处理?”电话里邱添虎的声音还算平静,在刑侦总队一队长李土芝查出帕碧莲连环杀人案之后,对庞若海的结局,他似乎早有预感,只可惜韩旌半年的潜伏,居然没能取得成果。 “他的权力早就被阿兰架空了,庞若海的死对整个团伙不会有太大影响。”韩旌说。 “庞若海藏匿和制造毒品的地点有线索吗?”邱添虎问。 韩旌短暂地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失职,并没能从庞若海身上查出制毒和藏毒的地点。” “但你是不是对什么有所怀疑?”邱添虎这两年来对韩旌可谓非常了解,他这位精英干将专注、敬业、果断,很少有什么事能令他迟疑。 “庞若海的‘毒品帝国’用二手小型飞机运输毒品,只要运过一次,飞机和飞行员都会被他一并处理掉,第二次运毒的时候他使用新的飞机和飞行员。”韩旌说,“所以除了他自己,团伙里几乎没有人知道毒品从哪里来,但既然能起降小型飞机且不容易被发现,说明那些地方人迹罕至,不可能是在大城市。”微微一顿,他又说,“庞若海不是飞行员,他要指挥新飞行员飞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地点,应该是持有一张标注了飞行路线的航图,我一直在找这张航图或与航图相关的密码文件,却没有发现。一队刚破了帕碧莲的案子,其中有一本名为《迷宫》的日记本,里面有一些相当奇怪的文字。我怀疑这本从庞若海身边流传出来的日记本,说不定……会与航图有关。” “帕碧莲从庞若海那里偷出来的日记本?”邱添虎有些吃惊,“你找到了蛛丝马迹?” “没有。”韩旌说,“直觉。” “哈哈哈……”邱添虎笑了,“你也有提到‘直觉’的一天,是和小李搭档久了被他传染了吧?那浑小子!” 韩旌的表情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微笑”的意思:“希望回归之后,能获得查看《迷宫》的权限。” “可以。”邱添虎说,“回来吧,大家都很想念你。” 韩旌是刑侦总队总队长邱添虎近年来最得力的精英干将。他参加了一年半的密码专家培训,以优异成绩获得资格,然后立刻转入在庞若海身边卧底,这期间没有缓冲,工作形式天翻地覆地变化,而韩旌始终沉稳冷静,坚定挺拔得像一枝冷玉雕成的松花。庞若海突然死亡,虽然毒品案件没能取得突破性进展,但韩旌能离开那个危险的环境,邱添虎也很欣慰。 就在他高兴的时候,韩旌的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爆炸般的巨响,骤然间没有了声音。 “韩旌?”邱添虎大吃一惊,“韩旌?发生了什么事?韩旌?” 然而他的手机屏幕上“通话中”的图标消失,可能是对方的手机失去了信号,或者主人中止了对话。 第13章 紧急救援 两个小时后。 “银子、银子,我是铜钱,我是铜钱……” 一架直升机在浦市凤尾山上盘旋,驾驶员一边拿着对讲机呼唤组员,一边观察着山顶上的情况。 浦市凤尾山是著名的风景区,山上风景最佳的地方有十几栋依山而建的别墅,现在在第十九号别墅和第十七号别墅之间只剩一片仍在冒烟的废墟。十八号别墅“广寒宫”在两个小时前发生剧烈爆炸,危及山体结构,浦市出动了大批警力、人力进行处理,紧急调查爆炸原因。 “银子收到,铜钱请讲。”坐在浦市警局技术科办公室里的王伟淡定地调试着对讲机。 “别墅‘广寒宫’已经被炸毁,爆炸物的威力非常大,目测起爆点在别墅内,暂无生还者的迹象。”开直升机的是一大队的胡酪,他反复飞了七次,获取了整个别墅区的航拍图。至于“铜钱”和“银子”是他们在对讲机频道里给自己起的代号。 “铜钱、铜钱,我是珍珠。”对讲机频道里冒出一个女声,那是一队的陈淡淡,她说,“根据监控记录,爆炸发生后有一辆黑色SUV离开现场,车辆出去的路线和方位我已经发给你了,收到请回复,并追踪路线。” “铜钱收到。”胡酪收到陈淡淡发过来的一小段视频,视频只显示了有一辆型号不明的黑色大车离开了小区大门。他思考了一下小区大门的角度,径直往凤中路飞去。 眼看直升飞机往凤中路飞去,地上负责检查和搜索的大部队也集结起来,开始往凤中路推进。 邱添虎这次让韩旌卧底的涉毒团伙叫“太上会”,庞若海在整个贩毒网络里就被人称作“太上老君”。庞若海的毒品数量多、质量高、安全,使他在国内毒品市场里声名鹊起,很快就成了这一行的几个大佬之一。 但谁也不知道庞若海的毒品是从哪里来的,目前“太上会”发展到了巅峰,旗下有六条贩毒线路,毒贩子近百人。为了铲除这个集团,邱添虎让韩旌以“黄旗”的身份在庞若海身边卧底,这才知道庞若海其实早就被亲信阿兰软禁,被架空了所有权力。 现在庞若海住的别墅“广寒宫”被炸毁,韩旌不知所踪,邱添虎毫不犹豫地派出了最精干的警队前往接应和救人。经营了这么久的大案没能侦破,还赔了自己的精英进去,邱添虎觉得真是讽刺。 对讲机里传来胡酪的声音,“珍珠、珍珠,这里是铜钱。在凤中路转济山桥方向的山坡上发现一辆黑色汽车,疑似目标车辆。” 陈淡淡回答了一声,指挥地面搜索队向济山桥前进,但随即她抬起头看了对面坐的王伟一眼——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很奇怪——嫌疑车辆两个小时前离开别墅区,怎么现在才到了济山桥? 济山桥距离凤尾山不过五公里路程,正常开车几分钟就到了啊! 胡酪的声音在对讲机里继续响起,“在黑色车辆附近有……疑似人体的物体……有三个穿土黄色衣服的人躺在地上。” 陈淡淡和王伟不再说话,分头工作。陈淡淡飞快地向各个部门通报进展和下达指令,调动120救护车前往济山桥,要求搜索队提高警惕。王伟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附近监控,很快,一辆黑色汽车在监控里一闪而过。 那辆车开得很快,在通向济山桥的一个转弯道口时突然失控,翻转了三百六十度,重重撞上了旁边的山坡。对面车道上也是一辆黑色汽车飞快地冲了过来,似乎在翻倒的汽车旁停了下来。因为视角的关系,王伟没能看到发生了什么,过了不到一分钟,对向车道上的黑色汽车飞驰而去。 显然是发生了什么,王伟立刻把情况报告给了带着搜索队正在前进的一队长李土芝。 “哦……知道了。”李土芝已经到了济山桥,眼前的景象让他吃了一惊。这条路通向离开浦市的高速公路,但距离市区太远,平时车辆不多。一辆黑色SUV趴在山坡上,两个前轮都瘪了,车身有破损,四个门都开着,有零星的血点洒落在地。三具尸体倒在车门附近,血液从他们身下蜿蜒流出。李土芝戴上手套一摸一看——枪伤! 三个人都是被子弹射杀的,甚至弹壳都还留在地上。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持枪行凶!李土芝怒从心起,正要开口骂人,身边的警员翻了一下死者的衣服,“李队长,电击枪?” 从死者口袋里翻出来的一把类似枪的黑色武器。李土芝定睛一看,“电击枪!” 三名死者手上都戴着手套,清一色土黄色家政公司制服,还带着防尘面罩。翻转过一圈的车里的东西七零八落,一卷麻绳散落在里面,还有一张被割开的毛毯。 与此同时,被炸成废墟的“广寒宫”别墅的搜索已经结束,废墟里没有发现尸体。别墅的爆炸点共有两个,一个在一楼大厅起爆,另一个从地下室起爆,正是地下室的起爆将整个别墅炸塌并破坏了山坡的结构。 搜索结果向李土芝和邱添虎通报——两人都明白——韩旌既然没有被炸死,那就是被绑架了。 而绑架他的这辆车又在半路上遭遇了持枪行凶,韩旌被转移走了。 至于别墅两次爆炸和他遭遇的两次绑架有没有关系,李土芝和邱添虎暂时都没理顺,目前要做的就是追踪最后带走韩旌的那辆车,尽快救出韩旌! 警员卧底“太上会”,被发现的后果可想而知。 韩旌现在还活着吗? 第14章 韩旌的计划 王伟和浦市的增援警员一起,花费五个多小时看遍了济山桥附近临近时段的监控录像。 但那辆神秘的黑色轿车就像凭空消失一样,没有在任何监控里出现过。 李土芝结束了现场勘查。 三名死者都是“太上会”的马仔,是“太上会”实际掌权人阿兰的心腹。可以想象在韩旌顺利打入“太上会”内部,成为庞若海的助理后,阿兰就把他当成了心腹大患。 可是李土芝很疑惑——阿兰软禁庞若海,不敢在明面上忤逆庞若海,因为他还没有获悉庞若海的毒品地点。如果他派人绑架韩旌是因为在庞若海死后,他认为韩旌是唯一可能知道庞若海制毒、藏毒地点的人,那他为什么要引爆炸药,炸毁“广寒宫”呢? 如果把韩旌炸死了,那神秘的制毒地点岂不是谁也不知道了? 而又是谁半路劫走了韩旌?难道还有第二伙人在监视他? 李土芝的头很疼,如果他不知道韩旌是卧底,或许他也会怀疑在庞若海身边待了大半年的助理。可韩旌就是奔着这个去的,他说他不知道地点,那肯定真的是不知道。 这样的韩旌落在神秘人手里,分分秒秒都是极度危险的。 怎么办?李土芝抱着头,在浦市警局给他们安排的临时办公室里唉声叹气,“完了完了完了,你们二队完了……”他号叫了几声,突然站了起来。 不对! 韩旌不可能束手就擒,“太上会”出动三名马仔就能顺利地绑走韩旌?甚至还有第二批人马轮着绑走了韩旌?韩旌是什么人哪?是警局散打和擒拿出了名的高人,年度考核里体能和格斗技巧都是满分的人,不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人绑走。 除非韩旌没有反抗。 他是故意的? 李土芝立刻根据他对韩旌的了解继续设想了下去——按照韩旌有洁癖的生活习惯,就算他被绑架了,也肯定会要求住好一点的酒店。绑匪如果目的和阿兰一样,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应该会答应他的要求。 浦市最好的酒店是芬图斯酒店。 这个猜测没有证据,他不能申请行动,只能自己一个人先去看看。 在韩旌失踪八个小时以后,李土芝换了身衣服,戴了顶帽子,悄悄溜出了浦市警局大门,前往芬图斯酒店。 芬图斯酒店的标志是一匹背上有翅膀的奔马,李土芝进了酒店大堂,一转身就从电梯下了车库。他在车库里一辆车一辆车地找,一辆刚喷了漆的黑色轿车映入眼中,李土芝的眼睛微微一亮。 那辆车的轮胎上粘着不少黄泥和枯叶,显然近期去过一些偏远的路段。 像通向济山桥的那条人迹罕至的路一样? 黑色轿车的门关得紧紧的,车内干净整洁,并没有厮打过的痕迹。 由于监控视频相对模糊,李土芝无法断定这就是监控里那辆杀人后绑走韩旌的车,但看车胎上的黄泥和枯叶,它明显走过了一些不是轿车该走的常规道路。也许它抄了一条没有监控的小路,甩开了王伟的追踪。 难道韩旌真的在这里? 李土芝抓了抓头皮,要怎么从芬图斯酒店几百个客房里找到韩旌? 他立刻想出了一个办法。 温暖柔和的黄光灯下,韩旌双手被反绑,坐在一张椅子上。 两个戴着简单面具的人坐在床沿,其中一人把玩着手里的枪,另一人非常放松地在看电视。 见过这两个人杀人的手法后,韩旌不会以为他们真的在放松。 这是两个职业杀手,手里的枪虽然是改装枪,但威力不会比真枪差。 “说吧,老君的东西你到底藏在哪儿了?”在看电视的绑匪漫不经心地问。 “让我想想,庞先生并没有给我任何东西,但他的东西在哪里我都很清楚。”韩旌回答,“告诉我你们要找的东西的样子,如果我有见过,一定告诉你们在哪里。” 看电视的绑匪看了一眼正在玩枪的绑匪。 韩旌这句话不太好回答。 正在玩枪的人想了想:“老君死的时候只有你在旁边,他真的没说什么?” “庞先生死于心肌梗死,”韩旌说,“他的确说了几句遗言,但没有留什么东西给我。” “他说了什么?” 韩旌很顺从地说:“他说:‘康斯坦茨来接我了……她不恨我了,我真高兴。’” 两个绑匪面面相觑,看电视的咳嗽了一声:“康斯坦茨是谁?” “庞先生的前妻。”韩旌说,“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除了说他妻子,他还说了什么?”看电视的绑匪有些失望,庞若海临死遗言的路子太过煽情,不像是要交代制毒地点的样子。 “‘把触角还给你。’”韩旌说,“庞先生说:‘我不要了。’” “触角?”玩枪的绑匪用枪口对准韩旌的脑门,“不要瞎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骗我们!” 韩旌往后微微闪了闪,做出害怕的表情:“庞先生有一个藏品叫作‘触角’……据说是用康斯坦茨的右手臂做的……做的标本。” “用人的手臂做的标本?”看电视的绑匪有些好奇,“老君还有这种爱好?他老婆该不会是让他杀了吧?” 韩旌沉默。 两个绑匪都笑了起来,“那个标本呢?” “在地下室的保险柜里。”韩旌说,“不知道爆炸后还在不在。” “除了死人做的标本,老君没有再提到别的?比如说……飞机、基地、路线……或者什么数字或地图之类的?”看电视的绑匪问。 “没有。”韩旌回答得很诚恳。 他没有说谎,庞若海临死的遗言就那么几句,也的确没有提起任何与地图或航图有关的话题。 玩枪的绑匪眼神闪了闪,手里的枪不动声色地就要指向韩旌的额头,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原来有一个绑匪将手机悄悄放在电视机上,启动着视频通话模式,有人正通过视频远距离旁观这场审问。 只听一个明显通过变声软件处理的声音问:“康斯坦茨的尸体呢?” “我不知道。”韩旌真不知道。 “既然姓庞的不爱她,下得了手杀她,连她的尸体都不知道弄哪里去了,在地下室单留一只手做什么?临死前还提到那只手?”那个声音说,“去把那个‘触角’弄回来,说不定康斯坦茨的死尸有什么秘密。” “我去。”看电视的绑匪站起身潇洒地去了。 “这个人先别杀。”手机里的声音缓缓地说,“庞若海的小情人,还是有点儿用的。” “咳……咳咳咳……”门外传来一阵呛咳,手机里的人突然不说话了,玩枪的绑匪立刻把枪口指向大门口,慢慢拉开了门。 一个咳得半死不活,穿着酒店制服的年轻人鬼鬼祟祟地探了个头进来,“咳咳……先生,晚上想不想要特殊服务?想的话,请打这个电话……”他递了张名片过来。 玩枪的绑匪一看是个拉皮条的,一脚就想把他踢出去。 “拉皮条”的年轻人已经看清了房间里的形势,一下子窜了进来。 韩旌看得清楚,窜进来的人精力充沛,身手矫健,还带着几分扬扬得意,正是李土芝。 “砰”的一声响,绑匪当先开枪。李土芝往旁一闪,抄起电热水壶,将一壶热水向绑匪泼了过去。绑匪连忙躲避,李土芝潇洒地拉起床上崭新的棉被,对着绑匪迎头一抛,一大床厚实绵软的大被子将绑匪捂在了下面。在绑匪挣脱棉被之前,李土芝抓起另一把椅子对着被子里拱起来的部分一阵痛殴,直接把人打晕,揭开棉被踢开枪支,这才得意地转过头对韩旌说:“韩旌!老子来救你了,感恩戴德吧!” 韩旌手腕一翻,绑住双手的绳子早就被他解开了。他从椅子上笔直地站了起来,走到电视上拿起手机——果不其然,对方已经将视频断开——再看号码——那是一个网络电话。 李土芝不知道他“英雄救英雄”的行为已经暴露,看见韩旌根本没被制住,心里还挺高兴,重重一拍韩旌的肩:“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没那么容易死!好久不见了,你怎么去给庞若海当小情人了?” 韩旌冷着脸,慢慢转过身来。李土芝正在得意,却见韩旌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睛里的瞳色越来越黑——像黑出了一股寒冰一样,被他盯一眼,全身从头冷到脚。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小声问道:“生气了?老子来救你……你气什么……” “啪”的一声,韩旌把那台手机放在了李土芝面前。 李土芝莫名其妙。 “我看过了你做的帕碧莲杀人案的侦查报告。”韩旌的脸色简直像罩了一层寒霜一样,“荒谬!无知!漏洞百出!” “喂……”李土芝大脑一片空白——他明明是来救人的,怎么突然变成了批斗会?有没有搞错? 韩旌一字一字地说:“帕碧莲承认她杀了庞闪、庞环,那尸体呢?那游泳池的现场你找到了吗?那照片里其他四个孩子是尸体还是模型?她一个人是怎么样用尸体在游泳池里摆出那样的造型?长翅凤蝶是非洲罕见的物种,帕碧莲不过十九岁,她从哪里得到这种蝴蝶?她去过非洲吗?谁教她饲养的?杀人的方法那么多,她为什么选择鳞粉投毒?最重要的——她是怎样对庞闪、庞环投毒的?时间?地点?” “这些都在调查中,我又没说不查!”李土芝快气疯了,“我们现在在查你被绑架的案子,和帕碧莲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就算我抓她的那天没弄清楚这些细节,她自己也承认这些全都是她做的,细节过后我总会查清楚……” “你那是靠直觉破案,不是证据!”韩旌的声音冷得快结冰了,“你应该想得出——所有你查不清楚的‘细节’,都只代表一个事实——帕碧莲不是一个人犯罪,她背后还有人!” 李土芝张口结舌,的确——他没有想到帕碧莲可能有同伙——如果她有同伙,许多疑问就能得到解释。可是帕碧莲的案子没查清楚与韩旌被绑架的事有什么关系?“就算……就算我没想到帕碧莲有同伙,你也不用气成这样?好歹我今天是救了你……”李土芝试图挽回颜面。 韩旌冷笑了一声,“你救了我?”他指了指桌上的手机,“我等了很久的一个机会,就被你永久地破坏了!” “啊?”李土芝瞪眼看着他。 韩旌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广寒宫’是我炸的。” 李土芝震惊了:“你炸的?你太大手笔了,你居然把整个别墅区的地基都炸了……” 韩旌的脸色黑了黑:“我只是炸了一个点,地下室居然有隐藏爆炸物是我始料未及的。” “没事你炸自己干什么……”李土芝的脑筋转得也不慢,突然醒悟,“你是引诱他们来绑架你……” 韩旌舒缓了一下语气:“看了你的侦查报告以后,我认为帕碧莲的案件另有内幕,在她背后还有操纵者。”他再次放慢了语速,回到了平时面无表情的调子,“有一个与非洲关系紧密,且在庞若海死后能得到巨大利益的人在背后操纵她。可能基于少年热血,帕碧莲自己并不觉得被利用,但有一个问题很明显——庞若海也是死于鳞粉中毒,而在我住在广寒宫的半年时间里,直到庞若海死,她都没有对庞若海下毒的机会。” 李土芝愣了一下:“那庞若海是怎么死的?你毒死的?呃……”他缩了缩脖子,闭上了嘴。 “是,庞若海是怎么死的?”韩旌淡淡地说,“帕碧莲没有机会对他下毒。所以在帕碧莲案件的背后,有另外一个人一直躲在她的影子里。这个人带给她剧毒的非洲长翅凤蝶,帮助她完成‘光明女神闪蝶’的杀人仪式,为她提供资金,让她居住在兰裘市。这个人对庞若海的家庭非常熟悉,与‘太上会’阿兰有利益冲突,在庞若海死亡、帕碧莲被捕之后,如果能获得毒品基地的秘密,他将比阿兰更有资格成为‘太上会’的主人,这个人是谁?” 李土芝豁然开朗,一切的不合理都得到了解释,在帕碧莲的背后有一个有非洲背景的人在操纵着她,就像操纵着一把刀。“这就是你用炸药炸自己,假装有人要杀你,引诱他们来‘救’你顺便绑架你的目的?” “这个人非常期待获得庞若海的一切,”韩旌说,“‘他’相信庞若海已经把秘密告诉了我,在‘他’得到答案之前,不会容忍有人想杀我。反过来,有人想杀我就证明了有人可能已经拿到了毒品基地的秘密,不需要我了。这是‘他’无法接受的,所以我一炸自己,‘他’就冒出来了。” 李土芝干笑了两声,心虚地瞟着桌上的手机——韩旌精心设计的阴谋,做戏做得那么像,连邱添虎都不知道,他居然在关键时候冲进来打昏boss的打手,还在摄像头前面大叫“韩旌”而不是“黄旗”,怪不得韩旌整个人都快要结冰了。 “但即使已经失去了和‘他’见面的机会。”韩旌慢慢地说,“我认为‘他’是一个女人。” 第15章 迷宫中的路线 “怎么说?”李土芝开始在“绑匪”的房间里习惯性地检查搜索,“你已经知道是谁了?” “刚才提到庞若海的遗言的时候,‘他’说‘既然姓庞的不爱她,下得了手杀她,连她的尸体都不知道弄哪里去了,在地下室单留一只手做什么?临死前还提到那只手?’”韩旌冷冰冰地说,“这句话说明,‘他’非常在意庞若海和康斯坦茨之间的感情。有这种思维方式的人,一般都是女人。” “说的也是。”李土芝嘀咕了一声,随即一愣,“庞若海还有遗言?” 韩旌点头说道:“他提到了‘触角’。” 触角就是《迷宫》日记本里的那张康斯坦茨手臂标本的照片。李土芝想了一会儿,很是慎重地问道:“这句话是有意义的吧?会不会是什么暗示?” “可能是只有他和康斯坦茨才懂的暗语。”韩旌说,“已经有人去废墟里找‘触角’了,也许看到实物才能明白它的意思。”微微一顿,他又说,“我还想看看那本日记本。” “《迷宫》?”李土芝说,“等拿到‘触角’,回去给你看实物。” “我始终觉得那本日记非常可疑……”韩旌沉吟了很久,“‘广寒宫’里有一沓A5尺寸的空白纸,那是我唯一找到的可能与航图有关的东西。国际通用的航图尺寸就是A5,但那些纸都是白纸,除非庞若海能手绘航图,否则没有什么用。” 李土芝想了想:“这么多人在找航图都没找到,也许他真的能。” 韩旌缓缓摇头,在庞若海身边这么长时间,已经发现庞若海没有学过飞行,学历也不高,记性也不好,更没有学过任何一种航图的绘制技术,他要怎么手绘? 这时候邱添虎打了个电话来,称在“广寒宫”的废墟里抓到了一个盗窃人体标本的小偷。李土芝和韩旌面面相觑,耸了耸肩。 “二队长!你终于回来了!”王伟看到自家英明神武的队长终于又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简直要涕泪纵横——终于不用再被李土芝这个不靠谱的家伙领导了,被猪一样的领导率领简直生不如死啊! 韩旌淡淡地说:“我现在属于密码组,不是你的队长了。” “二队长别走!”陈淡淡也想扑过来。 韩旌此刻对一切嘘寒问暖都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有案件。“王伟,”他把绑匪的手机递了过去,“查一查这个电话的IP地址。” 王伟应了一声,接过去开始分析。韩旌目不转睛地站在他身后,仿佛对结果早有预期,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去,面对窗户。李土芝突然心生警觉——上次这个家伙安排王伟待在办公室里,等来了一颗子弹,现在自己站在窗口,不会又是想骗一颗子弹吧?他抬手关上门窗:“二队二队,来来来,我记得我还欠你五百块钱……”他把韩旌从窗前拖走了。 对面屋顶有个人影微微一晃,收起了狙击枪。 没找到机会。 李土芝拖着韩旌进了物证室,拿出了那本《迷宫》。 韩旌仔细翻看那本近乎歇斯底里的日记,过了一会儿,嘴角微微勾起。 韩旌一笑,李土芝魂飞魄散:“你你你……你是假扮的吧?” 韩旌微笑一收,露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李土芝这才松了口气:“又发现什么了?” “这本书标了三十几页,根据前后的暗示,它是一本私人日记,前面贴图,后面叙事。但实际上它不可能贴过十几张照片。”韩旌将日记本合拢,“十几张照片有一定厚度,可是内页里一点儿被压过的痕迹都没有,所以它很可能从一开始就只贴了这么几张照片。” “原来贴的可能不是这几张。”李土芝提醒他,“这里面的照片有一些被帕碧莲换掉了。” “没有关系,这是一本伪造的日记本。”韩旌举起本子说,“中华虎凤蝶和光明女神闪蝶根本不在一个大陆生长,庞若海绝不可能今天捉了中华虎凤蝶,明天又捉了光明女神闪蝶。而且这两种蝴蝶都濒临灭绝,根本不是轻易就能捕捉到的。更何况日记里的内容真的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韩旌伸出手指,摸了摸日记本上那块巨大的缺口,“意义就在于日记本本身,它缺了一大块。” “缺了一大块也能变成优点?”李土芝瞪眼。 “这被撕破的一大块很不寻常,边缘很毛糙。”韩旌抚摸着破损的边,“毛糙得像是被反复摩擦过,一定有什么东西经常在它的边缘划动。” “你是说——”李土芝和王伟同时脱口而出,“难道航图就是这样画出来的?” 韩旌在王伟桌上找了一张白纸,用圆珠笔沿着日记本撕破的边缘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线一画出来大家才发现果然日记本里的缺口不是随便撕的,有些地方非常直,有些弧度又很圆,很像飞机的运行轨迹。 “这应该是航图的一部分,这个本子被帕碧莲盗走,庞若海画不出航图,没有办法指挥飞机运输毒品,失了威信,所以才被阿兰软禁。”韩旌也有些激动,秘密就在眼前被戳开了一个洞,谁能不心潮澎湃?但飞行航图不是藏宝图,除了飞行轨迹,山川地形、安全飞行高度、信号塔、降落的方法和角度等都要有标注。他们等于只找到了一条路,却不知道要把路安放在哪个地图上。 “庞若海临死的时候说了两句话。”韩旌沉吟了一会儿,“他说‘康斯坦茨来接我了……她不恨我了,我真高兴’和‘把触角还给你,我不要了’。既然提到‘触角’,这一定是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一只死去的女人的手臂,究竟有多重要?李土芝是个行动派:“邱局不是说抓到了偷标本的人?去把那个‘触角’拿过来看看,说不定一看就知道了!” “康斯坦茨来接我了……她不恨我了,我真高兴。” 韩旌觉得这句大概是庞若海的心里话。 至于“把触角还给你”,这就是一句无意识的死亡密码了,庞若海当时是什么意思呢?韩旌心头微微一动——那个“你”指的是谁呢?帕碧莲没有机会在别墅里下毒,庞若海的两个情人失踪已久,到底是谁有机会在庞若海身上下毒?自己在庞若海身边跟得那么紧,有谁还有机会?阿兰,还是说…… 在李土芝去拿“触角”的时候,韩旌突然开口说:“把庞若海的私人医生老袁带过来。” 王伟和陈淡淡都很惊讶,庞若海这位私人医生和王伟、陈淡淡都不熟,韩旌怎么突然提起他来了? “老袁回诊所去了。”办公室门口的小警员弱弱地回答。 “王伟,你去把老袁请回来,我想知道庞若海是怎么中毒的。”韩旌说。 王伟只好去了。 陈淡淡压低声音问:“你怀疑医生?” 韩旌没有说话。 李土芝捧着个黑色涂清漆的老式木盒兴冲冲地回来,大家既恐惧又好奇地看着盒子被打开。 盒子里是一只虽然干枯黑瘦,却依然姿势美好的手臂,除了这只手臂之外,并没有任何文字,没有任何“密码”的痕迹。李土芝匆匆打开又匆匆盖上,这东西多看两眼仿佛就感受到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韩旌看到那只手臂,脸色突然微微一变,极轻地念了一句:“康斯坦茨?” 这东西肯定是个关键,却不知道怎么用。陈淡淡把刚才画出来的那条线路在手臂上横比画竖比画,怎么排列都不对。李土芝抱头冥思苦想,怎么也想不出庞若海为什么要把这么一截手臂珍藏在身边,却把尸体做成艺术品扔了。 没听说过爱一个人只爱她一只手的啊! 第16章 隐形的家人 老袁被王伟请进了办公室。看见韩旌的一瞬间,他愣了愣,神色很快恢复了常态。 “警官先生请我来,应该是发现了我的罪。”老袁承认得非常干脆,“庞若海是我杀的,要抓就抓我好了。” 韩旌摇了摇头:“袁医生,我只是请你来问一个问题。” 老袁警惕地看着韩旌。 “庞闪和庞环在哪里?” 老袁全身一震,吃惊地看着韩旌。 韩旌嘴角抿起,几乎要叹息:“我早该想到,康斯坦茨被害,庞闪和庞环的母亲失踪……庞若海喜新厌旧,却又不能忍受离婚。当帕碧莲证实了康斯坦茨的死亡,庞闪和庞环会怎么想?她们的母亲和康斯坦茨一样,失踪很久了。她们联合起来复仇……所以帕碧莲饲养了长翅凤蝶。” 听到这句,李土芝惊奇地扬起了眉毛——不是说长翅凤蝶是要有非洲背景的人才有可能饲养的吗?帕碧莲才十九岁,她从哪里弄来长翅凤蝶? “康斯坦茨是一个法语名字,于是我们一直以为她是个法国人。”韩旌说,“当我看到她的皮肤颜色的时候,才想起来帕碧莲的肤色也不白。她们和法国人在人种上显著不同。但法国在非洲曾经有相当多的殖民地,以前的那些殖民地的民众很多至今仍在说法语,所以康斯坦茨应该来自于非洲。” “康斯坦茨来自刚果。”老袁看着韩旌,略微有了一些赞许的神色,“1960年刚果共和国才完全脱离法属殖民地的地位,而那个时候她已经离开刚果。她是刚果河虎部落的女孩,从小善于摆弄蝴蝶,帕碧莲是跟她学的。” “袁医生在庞若海身边有三十年了。”韩旌面无表情地说,“私人医生——很多人会觉得不算庞家的人,但其实私人医生能知道和参与的……比外人想象的要多得多。医生对帕碧莲很有感情,该算是……隐形的家人?” “帕碧莲是我看着长大的。”老袁说,“她本该是个快乐的孩子。” “庞闪和庞环也是医生看着长大的。”韩旌说,“比起不听指挥的帕碧莲,十五六岁的庞闪和庞环可能比较适合。” “比较适合?”李土芝本能地插了句嘴,他的大脑回路和韩旌相比总有几条街的差距,却总是能鬼使神差地抓到韩旌话语里的节点。 韩旌淡淡地说:“比较适合控制。” “庞若海是个毒枭,人人得而诛之。”老袁的神色很坦然,“我同情帕碧莲这孩子,所以我帮她杀了庞若海,这和‘太上会’无关。我连死罪都认了,如果你的怀疑是事实,我不会否认。” 韩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医生今年高寿?” “六十二岁。”老袁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不知道韩旌问这句有什么深意。 “事实上我没有任何证据指认庞若海的死和医生有关。”韩旌说,“何况一个六十二岁的老人……这已经不再是野心勃勃想要控制偌大一个毒品帝国的年纪,即便坐上了庞若海的位置,精力也跟不上。但六十二岁,也不是活够了而能不在乎生死的年纪,没有人会这么痛快地承认死罪,除非——他是特地来为什么人顶罪的。”他看着老袁的眼睛。 老袁觉得那双眼睛像刀一样已经沿着他最薄弱的地方划了进去,开膛破肚,将他的私密全都剖在了众人眼前。 他的确是来顶罪的。 但他绝不会告诉韩旌那个人是谁。 若海图(下) 第17章 秘境 呼呼呼呼…… 一阵螺旋桨的噪声自远方传来,强风将地上的荒草压成大片颤抖的波浪,随着噪声逐渐增大,一架小型螺旋桨飞机慢慢停在了荒草坪中心,几个人从飞机上跳了下来。 年轻的机长打量着周围——荒山密林深处的一个草场,依稀有几个荒废的羊圈,不远处有几栋发臭的铁皮屋。与脏乱恶臭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草场后面的山坡,山坡上有处小小的山涧,山泉水顺山石而下,山石上长满了青绿的苔藓和水草,泉水在山坡底下冲击出浅浅的水潭,然后逐渐漫入草场。在闪耀着光芒的苔藓和水草上,几只亮蓝色的蝴蝶正在翕动翅膀。 好漂亮的蝴蝶! 年轻的机长哈维非常惊叹,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电光一样的蝴蝶。 奇异的蝴蝶,恶臭的环境,隐秘的地点……四十岁的副机长埃鲁森手里紧握一张简易的导航图——这地方不对!从接到这一单运输生意开始,他就一直感觉不对,飞机一落地,埃鲁森就知道他的直觉应验了。 这里绝不是个好地方。 “埃鲁森,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蝴蝶,你看,中国的蝴蝶……”哈维兴高采烈地向那些蝴蝶跑去,他是个华裔美国人,虽然会说汉语,却是第一次来到中国。在接受这一次雇佣之前,他一直在美洲的农场上空驾驶小型飞机。 “哦!停下!哈维停下……”埃鲁森大声吆喝。 二十五岁的哈维还是跑到了山泉边,随即愣了一下,退了一步:“哦!我的天!那是什么?” 在清澈的水潭底下,半具白骨在水下沉积,虽然大半已经没入了水底淤泥中,骷髅头却还是清晰可见。哈维一步一步地倒退,惊慌失措地回头看向指挥他将飞机开到这里的中国人:“阿兰,这是怎么回事?尸体!这里有尸体!” 西装革履的三十三岁中国男人吐了口唾沫,从口袋里拿出枪指着哈维,“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谁这么大胆在这里放尸体呢?”他的声音却带着笑。 哈维举起双手,惊恐地发现埃鲁森早已被人用另一支枪顶住了后背:“发生了什么?” 阿兰把他逼到埃鲁森背后,示意将他们捆在一起。“没什么,这里是中国的‘爱丽丝仙境’。”他对着哈维露出一个笑脸,“欢迎光临。” 铁皮屋里的人听到飞机的动静,慢慢有人向门口走来:“庞大哥,怎么这么久没来了?货太多都运不出去……你是谁?”铁皮屋里的人突然发现来的人不是“庞大哥”,声音顿时严厉,“你是谁?” “阿兰。” 铁皮屋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庞大哥呢?” 阿兰吹了声口哨:“死了。” 铁皮屋里的人冷笑一声:“这个地方是属于庞若海的,他来,所有的东西双手奉上;你来,这里什么都没有。” “我不缺制毒师。”阿兰手里的枪直对着铁皮屋,“但是我觉得这个地点不错,庞若海想的这个点子也可以。你是想自己出来,还是让我打死你以后拖出来?” 被捆在一起的哈维和埃鲁森噤若寒蝉,只见阿兰和他的手下打开行李箱,拿出几支半自动步枪,对着铁皮屋一阵扫射。屋里的人发出一声惨叫,阿兰示意手下去开门。 打开第一道铁门,露出整整一屋子的白色砖块状的毒品,阿兰欣喜若狂,他背后两个马仔立刻着手开始搬毒品。 关于庞若海讳莫如深的这个制毒地点,阿兰已经研究很久了。他跟了庞若海十二年,几乎跟了庞若海多久,他就研究了这个地方多久。 这个制毒基地是庞若海在二十五岁一次外出旅行时建立起来的,制毒师现在只有一个人,虽然地点不知道在哪里,阿兰却对这个地方的情况很熟悉。这里曾经有另一个制毒师,但那个人和庞若海的老婆康斯坦茨搞婚外情,两个人被庞若海一起“处理”了。 为了隐秘,这个地方只剩下一个制毒师。 这一次他终于得到了导航图,只有一个敌人,阿兰自认他带三个得力的马仔过来就足够了。 打头的马仔开了第二道铁门,那是一间制毒室。这个地方主要做的是冰毒,因此到处都是溶液和试剂,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一大缸一大缸未结晶的毒液在灯光下闪烁,阿兰越发兴奋,这个制毒师是个高手,如果能收服,也是一大收获。 就在阿兰兴奋不已的时候,嗖嗖嗖几声枪响,一连串子弹从第三间房间射出,开门的马仔顿时翻倒在地。搬运毒品的两人也立刻扑倒,阿兰吃了一惊——他们开了这么多枪,门后的人居然没死?他立刻找了个地方躲避,开枪还击。 枪声震耳欲聋。 埃鲁森和哈维趁机慢慢往草场边缘的森林转移,阿兰在枪战中发现他们正想借机溜走,回身给了他们一枪。 埃鲁森只感觉到背后一热,听到哈维大喊:“我中弹了!我受伤了!上帝!我受伤了!” 不远处的枪战很快结束,阿兰闯进第三间房,房里的人在枪战中终于中弹身亡。阿兰的两个手下并没有受伤,他们很快爬起来继续搬运毒品。 埃鲁森背着中弹的哈维,慢慢往丛林深处躲避。 然而没走出多远,身后脚步声响,一杆步枪顶到了他背后,阿兰那恶魔般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埃鲁森先生,你想去哪里?” 埃鲁森在步枪枪口下绝望地站起来,哈维已经奄奄一息,他说:“你们必须治好哈维,他中弹了!为了你们的飞行!” 阿兰根本不理,微笑说:“哦!副机长先生,为了我付给你的那么多美金,你是不是也该展现一下你的驾驶技巧?至于这位‘运气不好先生’,就让他在‘爱丽丝仙境’里……继续睡吧。” 最终埃鲁森开着飞机将阿兰及其手下,包括几百公斤的毒品运回了浦市。 而哈维被留了下来。 他被遗弃在森林里。 第18章 漫长的旅途 浦市“广寒宫”别墅的废墟。 爆炸案的调查工作已经结束,造成大规模爆炸的是安装在别墅地下室的一颗炸弹。那颗炸弹是谁装上去的已经难以判断,爆炸破坏了整个地下室,室内物品非常凌乱,破损相当严重。但李土芝所率领的一队仍然从难以辨认的爆炸残留物中提取到了一些不该出现在地下室的东西。 一队从残留物中筛查出了几百片人体骨骸的碎片,能够大致拼凑成两具成年女性的尸骨。DNA的结果显示,这两位已经化作白骨的女性,正是失踪多年的庞闪和庞环的母亲。 “这个庞若海简直就是现代版蓝胡子嘛!娶一个杀一个,再娶一个再杀一个。”负责检测尸体的胡酪惊叹,“这也难怪他女儿要在他门口扮倒吊鬼,太可怕了!” “虽然是个变态杀人狂,但是他对蝴蝶……”陈淡淡拖着一箱沉重的东西进入物证室,那全是从废墟里找到的稀有蝴蝶的标本,“……是真爱。” “怎么我都快觉得他这么变态和蝴蝶有关呢?”王伟在物证室里看了一整天的白骨和蝴蝶,眼睛都快抽筋了,“康斯坦茨不也养蝴蝶吗?说不定他们结婚就和蝴蝶有关,啊,对了!”他一捶桌子,“他们的女儿叫帕碧莲呢!那不就是法语‘蝴蝶’的读音吗?” 一队队长李土芝的目光终于从桌子上的两具骨骸上移开,皱着眉头说:“蝴蝶?” 蝴蝶之于庞若海,究竟有什么意义? “庞若海的蝴蝶标本一共有一百三十八种。”坐在物证室一角,始终一动不动的韩旌突然说,“其中有一种没有被记载过,应该是一个新种。” 李土芝问:“然后?” “庞若海有八个新种蝴蝶的标本,制作得并不好,都有残缺,不像是买回来的。”韩旌眨了眨眼睛,“他应当去过栖息地。” “栖息地?”李土芝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可是我看箱子里蝴蝶多得要命,差不多的品种大大小小的数量也不少,难道他去过很多栖息地?” 这句话说出来,连韩旌都愣了一下。 很多栖息地?如果这么多蝴蝶标本不是购买来的,那么……他们似乎从庞若海的收藏中发现了一条……漫长的旅途? 总队少年们的热血瞬间被点燃了,胡酪拿来一张世界地图,王伟快速地查找这些蝴蝶都出自哪里——很快,一条横穿欧亚大陆、经过非洲,最后到达南美的路线出现在大家眼前。所有人都很意外——庞若海年轻的时候,居然去过这么多地方,走过这么漫长的路。 因为兴趣能走万里路的人,是为了什么踏上贩毒的不归路?又是怎样最终变成了一个杀人狂魔?世事即使变化无常,在一个人身上发生这样的变化也不多见,那追踪着蝴蝶踏上漫长旅途,邂逅了异族少女,最终成就浪漫异国恋情的少年仿若蝴蝶翩跹的影子,美好得一点儿也不真实。 大家都沉默了。 韩旌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我在庞若海身边卧底半年,从来没有听他提起有这样一次旅行。” “也许你卧底得太差,人家根本没有把你当心腹。”李土芝小声说。 韩旌看了李土芝一眼:“庞若海是一个非常小心谨慎却又非常虚荣的人,如果真的有这么一次旅行,他多少会吹嘘几句。” “也许他失忆了。”李土芝扬起眉头,“你想到什么了?” 韩旌眉头紧皱,半晌才说:“袁医生在庞若海身边三十年了,他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庞若海曾经有过旅行。我看过资料,袁医生三十二岁就做了庞若海的私人医生。” “那时候庞若海只有二十五岁。”李土芝很意外,“他已经开始贩毒了?发财了?” 二十五岁的庞若海有什么必要聘用私人医生? “我怀疑袁医生就是庞若海为了那次长途旅行聘用的——他是庞若海的同伴。”韩旌的眉头死皱,眼神却依然清澈冷静,“而幼年离开刚果的康斯坦茨很可能是向导之类的角色。” 大家面面相觑——韩旌的想法有些荒诞,但似乎也有一定的合理性。 只是调查庞若海年轻时的旅行,与破案真的有关吗? “这样吧,明天我和一队再探探医生的口风,其他的人用一切办法调查,看看三十年前,庞若海是不是真有过一次洲际旅行?以及——他和谁去的?在旅行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韩旌淡淡地说。 “那老医生自从被你拆穿了是来顶罪的,就再也不开口了,那是决定要走零口供的路线啊!”李土芝骂骂咧咧,“明天不会有结果的。” “如果我们查到突破口,一切都会有的。”韩旌面无表情地说。 第19章 傀儡 中越边境的某个茂密森林里,警察正在忙碌着拉起警戒线。 当地村民发现一个外地人死在森林里,身上有枪伤,他似乎在森林里走了很远的路,只差一点儿就找到了村庄。 但就差了那么一点儿,他没能活着走出丛林。 这位受害者靠坐在一棵大树下,用石头在树下的一小块泥土地上写了一行英文。 “我叫哈维……” 其实他似乎不止写了一句,但绝大部分的句子都被人擦去了。 这个神秘的死者带给了当地警方极大的困惑——他们这个偏僻的小地方已经很多年没出过命案了,而这个死者似乎还来自外国? 除了地上被擦去的留言之外,警方还在死者怀里找到了用撕破的T恤和血写成的血书。 上面非常模糊地画着一些符号。 符号如下: □ 这让当地警方非常惊奇,百思不得其解。 很快,这件画着奇异符号的血书T恤就到了李土芝的办公桌上。 但他正忙着庞若海的案子,对着这古怪的死亡留言看了一会儿,没什么头绪,就暂时放到了一边。 刑侦总队一大队和二大队联手追踪三十年前的往事,在现在的技术条件下还是取得了重大成果。王伟很快查清楚了庞若海的确进行过这样一次漫长的旅行,但奇怪的是在他出发之前,他的亲人朋友并没有人听说他对蝴蝶有特殊兴趣,他也不会说法语。而回国之后,虽然他运回来了大量蝴蝶标本,但也很少提起蝴蝶,并且他依然不会说法语。 事实上,一直到庞若海死,他也只是学会了几个法语单词。 但有一个事实不容忽视——正是这次旅行让庞若海一夜暴富,从出发前一文不名的小混混,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大富翁。 还有一个非常值得注意的信息——当年一起出发从欧亚大陆经过非洲到达南美的人,除了袁医生和庞若海,还有三个少女—— 向导兼翻译康斯坦茨; 袁医生的同学朱珊娜和林相绮。 而朱珊娜和林相绮就是地下室里的那些白骨——她们也是庞闪和庞环的母亲。 这真是个爆炸性的信息!庞若海的三个女人,居然全都是当年和他一起旅行的同伴。 这就不能用“变态”或“暴虐”来形容了——显而易见,这三个女人的死亡绝不只是出于情感纠葛,更像是一场绵延了三十年的、精心策划的灭口。 韩旌拿着残缺不全的庞若海远行的资料,静静地靠墙坐着,他在思考的时候极其专心,就算李土芝在他耳朵旁边放鞭炮他也不会听见。 “二队,我觉得庞若海肯定在这次旅行途中接触到了毒品,开始倒卖毒品。”陈淡淡说,“然后他为了掩盖他贩毒的事实,连续杀害了……”说到一半,她自己吐了吐舌头——有谁不知道庞若海是毒枭?都这么多年了,他犯得着为了一个早就坐实的名号杀人吗? “他肯定在途中接触到了毒品,也肯定贩卖了。”李土芝耸耸肩,“这才能解释他的钱从哪里来。” “我认为是这样的啊。”胡酪左手右手都是案件材料,这个案件的材料越堆越多,本来是一个贩毒案,很快牵涉到连环杀人案、爆炸案,现在又出现了谜一样的进展,“你说这个庞若海是不是在南美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后来康斯坦茨或者朱珊娜、林相绮她们决定和庞若海分手,庞若海害怕她们离开以后把当年的秘密说出去,所以就把她们全都杀了?” “一队,胡酪这个说法很有道理。”陈淡淡说,“但时间太久了,现在不管是庞若海还是什么康斯坦茨、朱珊娜、林相绮都死了,就算我们找到了答案,这个答案和袁医生向庞若海投毒的案件、‘太子会’贩毒的案件,以及帕碧莲连环杀人案真的有关系吗?”她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材料,“我们花费这么多力气去查找三十年前庞若海的往事,究竟对我们现在案件的进展有没有帮助?一队、二队,我们是不是走入了误区?” 陈淡淡的疑问正是一队和二队所有组员的疑问,这几天他们不眠不休,查过了所有能查到的材料,但距离找出庞若海的制毒窝点或揪出袁医生背后的黑手似乎越来越远,这让人非常沮丧。 李土芝挠头,他瞟了韩旌一眼,韩旌并不说话,于是他只好说:“我直觉有。” 你直觉有用吗?你直觉能当饭吃吗?能做证据吗?能破案吗? 一队、二队的全体队员都翻了个白眼。 “我认为庞若海的秘密,是一个人。”韩旌突然开口了。 “哈?”一队、二队的队员都愣了一下。陈淡淡和胡酪异口同声地问:“一个人?” 只有王伟能勉强理解韩旌的思路:“二队,你是说庞若海背后隐藏着一个人?” 韩旌端坐在墙角一张茶几上,虽然坐得休闲,背脊依然挺直,但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曾经对一队说过,帕碧莲不是一个人犯罪,她背后还有人。当我们着手调查帕碧莲背后的人是谁的时候,庞若海突然死亡,袁医生自称就是帕碧莲的同伙——而当我试探他,说他是来顶罪的时候,他并没有否认,然后拒绝回答任何问题。”他淡淡地说,“所以老问题还在——帕碧莲背后的人是谁?我们不能被袁医生混淆了视线。调查庞若海的旅行是有意义的,这能让我们进一步确认‘他’是谁。” “‘他’是谁?”胡酪问,“二队你的意思是庞若海窝藏了一个人?从三十年前蝴蝶之行开始一直藏到现在?不会吧……” “我的意思是……”韩旌说,“庞若海和帕碧莲一样,只是某个人犯罪的障眼法。如果这个思路是对的,那么庞若海在‘太上会’的作用只是傀儡,‘太上会’贩毒和其他非法勾当所获得的巨额财富……都不属于庞若海。” “怪不得庞若海做了‘太上会’的老大这么多年,手上只有一两栋别墅。”胡酪恍然,“浦市警方做了资产调查,很长时间没法确定庞若海涉黑涉毒,就是因为他的资产很清白。” “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庞若海二十五岁开始旅行之前,从来没有表现过对蝴蝶感兴趣。”韩旌说,“他没有上过大学,没有固定收入,到底是什么促使他决定开始一次追寻蝴蝶的旅行?走这一趟路需要相当多金钱,还需要获得相当多国家的签证,这不容易。他的钱从哪里来?” 李土芝边听边摇晃着他坐的那把椅子:“他不但获得了签证,还带了一个医生、三个少女一起走了。” “没错,他还带上了随行医生,这不常见。”韩旌说,“这是一个疑点。” “他不但去之前对蝴蝶没兴趣,回来以后对蝴蝶也没兴趣,你看他把那些标本都扔在地下室。”李土芝插嘴,“还有我一直想不通,你说庞若海长得那是什么样啊!胖得像头猪似的,怎么生出来的女儿一个比一个漂亮?”帕碧莲是美女,庞闪、庞环那更是长得雪白甜美,都像天使似的,和庞若海臃肿肥胖的样子差距甚远。 陈淡淡和胡酪相视一眼,王伟喃喃自语:“说不定她们其实不是庞若海的女儿……”话说出来,他自己都震惊了——这要是真的,庞若海不但给人当了傀儡,还兼职当人挂名的爸爸,最后还被人杀了——这该是何等忠心的替死鬼啊? 韩旌唇角微勾,似乎是笑了,却又没笑:“这姑且也算一个疑点。第二个疑点就是胡酪所说的钱。‘太上会’经手的毒品不计其数,庞若海名下的资产却很有限——钱到哪里去了?第三,康斯坦茨、朱珊娜和林相绮为什么愿意留在庞若海身边?就像一队刚才说的,庞若海似乎并不具备令女人神魂颠倒的条件,她们却愿意留在他身边,为什么?她们都是相貌美丽的女性,去任何地方都会受到欢迎,而庞若海非但不年轻英俊,甚至手头上没有多少钱。” “人家还不能是真爱啊……”陈淡淡嘀咕了一句。 “呸!你要说一个是真爱我也就相信一下爱情,三个都是真爱?那卖白粉的庞胖子难道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吗?别逗了!”李土芝嗤之以鼻,“看她们给庞若海生的女儿,怎么看也不像是庞胖子的种啊!” 办公室里正半推测半八卦地讨论着案情,门外二队的小年轻蓝畦探进头来:“二队,浦市市局打电话来说,他们抓到了阿兰。” 李土芝和韩旌都有些意外。 “太上会”的二把手阿兰野心勃勃,一直想取庞若海而代之,这次庞若海身亡,对他来说是难得的机会。但是阿兰做事一向老练小心,怎么会突然被抓了? “说是开了架小型飞机回来,飞机上载了几百公斤冰毒,浦市警方接到群众举报,在旅游飞机停机坪埋伏,人赃并获!”蓝畦小声说。 “什么样的群众这么厉害,连这种事都能举报?”李土芝怪叫一声,“阿兰不是一直找不到制毒基地的地图吗?怎么我们这边还没头绪,他就先找到了?” 韩旌眉头紧皱:“这件事不寻常,有细节吗?是谁举报的?” “群众打报警电话直接举报的。”蓝畦说,“不知道是谁,但是阿兰一定是让人黑了,我听浦市的人说,他运回来的几百公斤冰毒,冰毒的含量很低。因为我们抓毒品交易不是按纯度算,而是按重量计算,所以还是算他携带了几百公斤毒品,但实际上他带回来的东西纯度低到市面上根本没法销售,基本上都是谷氨酸钠。” “谷氨酸钠是啥玩意儿?”李土芝本能地问,这听起来很耳熟啊! “味精。”屋里的其他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李土芝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闭嘴了。 “阿兰被人摆了一道,就算他得到的是真的地图,东西也早就被人换了。”韩旌说,“这件事进一步证实在‘太上会’里面、庞若海和阿兰背后,有一股暗流。庞若海死了,阿兰蠢蠢欲动,‘他’不能容忍‘太上会’落到阿兰手里,所以阿兰立刻就被抓了。” 李土芝看了韩旌一眼,试探着说:“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庞若海是‘他’的傀儡,为什么‘他’又操纵帕碧莲去杀庞若海?也许和阿兰是同样的原因。” 韩旌清冷的目光瞬间转到了李土芝脸上,李土芝知道自己抓到了韩旌关心的问题,顿时得意扬扬:“我直觉——事情是这样的——明面上,庞若海一直是‘太上会’的老大,但他从来捞不到真正的好处,时间长了,他就动了把‘太上会’据为己有的心——然后他就死了。” 陈淡淡和胡酪等人纷纷倒抽了口凉气,头脑简单的人的直觉好像真的挺厉害,又听李土芝继续得意扬扬地说:“我又感觉——庞若海弄死康斯坦茨、朱珊娜、林相绮……说不定就是因为她们是‘他’的姘头,她们都知道庞若海是个傀儡,而庞若海要得到‘太上会’的实权和利益,一定要杀这些女人灭口!” 困扰了一队和二队队员很久的谜团居然就这样被李土芝三言两句解释清楚了,大家都有些目瞪口呆,但实在找不到比李土芝这个说法更有说服力的解释了。韩旌又看了李土芝一眼,微微一笑——笑得李土芝浑身都差点结冰了——随即笑容一敛,淡淡地说:“我的意思和一队一样,三十年前,有人给了庞若海资金,资助他进行了一趟漫长的旅行,回来后扶植庞若海开创‘太上会’,开始了毒品犯罪。他们的毒品来源或制毒技术一定和那次旅行有关,而袁医生、康斯坦茨、朱珊娜和林相绮都是‘他’留在庞若海身边监视、控制庞若海的人。”微微一顿,韩旌补了一句,“这也是我在庞若海身边卧底半年,始终没有发现关键犯罪证据的原因,庞若海一直是个傀儡。” 什么样的人能做得如此不留痕迹? “从三十年前就开始布局……这也太……太过谨慎了吧?”胡酪嘀咕,“什么人犯罪这么高姿态?” 韩旌唇角微勾:“他应该是一个富有魅力、相貌英俊的男人,现年五十岁左右,会说法语,对蝴蝶有兴趣,曾经在非洲或南美洲长期居住,和无业游民庞若海的生活有一定交集,并且基于什么合情合理的方法,在庞若海和阿兰死后,他依然能获得‘太上会’的控制权。”想了想,他还是加了一句,“这个人有可能是个名人。” 第20章 第一个谜语 虽然已经调去了密码组,但韩旌对“他”的描述依然得到邱添虎的重视,二队转向调查符合这些条件的男性。案情厘清,破案有望,李土芝带领的一队从“广寒宫”别墅废墟撤回来以后,就要出发前往中越边境,进行“T恤血书”案件的调查。 韩旌在总队待命,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他可能很快要返回那个神秘得要命的“密码组”。李土芝有点儿舍不得这个“人形电脑”走,翻了翻手里的卷宗,突然眼睛一亮。“韩旌,你是专业搞密码的,快给我看一下这是啥意思?”他把血书T恤的照片亮在韩旌眼前,“这种怪符号也算一种密码吧?” 韩旌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嗯。” 李土芝吓了一跳:“你看懂了?‘嗯’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韩旌背靠墙站着,双手抱胸,冷冰冰地说:“这可能是一个经纬度。” “经纬度?”李土芝很意外,这串怪图居然是一个经纬度,“从哪里看出来这是数字?” “从这些直角的线条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猪舍密码。”韩旌居然有耐心给李土芝解释,“猪舍密码的历史很古老,相对计算机的代码密码它非常简单。从这些图案中间的点可以看出,它很可能是一串数字,那么我们把数字1-9画在格子里。”他画出了一个中国人很熟悉的图案。 □ 李土芝傻眼,九宫格?这是啥? “然后1,我们就用□代替,2就用□代替,以此类推,1-9都可以用这些直角代替。”韩旌说,“这就是猪舍密码。” “哦……”李土芝恍然,“所以这份血书就是21.75、18.24?” 韩旌摇头:“如果只是这样,他没有必要在中间空格。这个密码不能体现数字0,所以空格可能是0,应该是21.750、108.24,这样上下都是五位数,正好平齐。修正以后是21.75、10.824,像一个经纬度。” “我来查一下经纬度……奇怪,尸体就是在这个经纬度附近被发现的,临死前留下自己所在地的经纬度干什么?”李土芝觉得莫名其妙,“何必费这么大劲留一个经纬度?他不能直接写清楚他想说什么吗?呃……”他突然想起这个卷宗里有提起,死者在地上留了言,但已经被破坏。 也许死者的未雨绸缪起了作用,真的有人破坏了他留下的遗言,却没有发现T恤上奇怪的花纹。 “不会有人总是去背经纬度,这个地点对死者来说一定非常有意义。”韩旌说,“既然他就是在这个经纬度附近被发现的,可见我的解密没有错,死者用最简单的密码在提醒发现他尸体的人注意这个地方。他很可能就是在死亡地点附近遭受的袭击。”他所说的“猪舍密码”可以变换各种图形和数字的顺序,如果死者不是使用韩旌书写的这种最简单的顺序,那么他的数字密码只有知道顺序的人能读出来。但韩旌猜测死者只是临死前匆匆加密,既然是死亡留言,不可能留一个无解的密码。 “死者是一个美籍华人,叫哈维,拥有飞行执照。”李土芝看了一下材料,“看签证内容,他是到中国来参加一个慈善飞行表演,所以连他的小型飞机也运来了。” “飞行表演?”韩旌眯起了眼睛,“谁筹划的?” “著名大慈善家赵蒙德先生。”李土芝说,“已经捐助了五十几所希望小学的那位。他筹划的这个慈善飞行表演也很有名啊,叫作‘少年的星空’,每年都举办。表演募集的善款都用于修建希望小学。” “飞机?飞行执照?”韩旌说,“飞行员哈维三十几个小时前死在边境,今天阿兰在停机坪被捕……”他顿了一下,“查一下给阿兰开飞机的是谁,还有哈维的飞机在哪里?” “哈维死于枪击。”李土芝的脸色变了,“也许我们还要检查一下阿兰被捕时,身上携带的枪支和子弹!” 第21章 梦之巫 对阿兰的讯问永远无法开始——在被捕的同时,他开枪自杀了。 但他的两个马仔和埃鲁森同时被捕,他们可不想自杀。李土芝很快从浦市警方那里得到最新消息——哈维的死的确和阿兰有关。 是阿兰雇佣哈维和埃鲁森到边境某个草场去抢劫毒品,却不想钻进了别人设计好的圈套里。 哈维在枪战中受伤,被阿兰扔下。 他们都以为他死定了,却想不到他居然挣扎着走出那么远,还留下了姓名和密码,让警方很快查到了阿兰头上。 那个经纬度就是阿兰提供给哈维的地点,据说阿兰还给哈维提供了一张简单的飞行航图,那张图埃鲁森曾经见过,但后来他还给了哈维。 现在哈维的遗言和那张飞行航图都不见了,那显然不是阿兰这伙人做的。 阿兰一死,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得到了那张航图,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把他引进了这个必死的局里。埃鲁森见过航图,但他对中国地形不熟,如果不是哈维留下了经纬度,他根本找不到地方。 庞若海的航图并没有找到,李土芝和韩旌却已经到达了之前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地方——庞若海的——或者说是“太上会”的制毒地点。 这是一个隐藏在中越边境的几座无名丘陵小山之间的草场。毫不意外地,李土芝在这个草场里发现这里曾经种植过大量的毛花洋地黄,这不是本地植物,至今零星地生长在荒草丛里。这里饲养过非洲长翅凤蝶,康斯坦茨可能在这里生活过。 小型飞机的起落和航线应该经过申请,但这个地方偏僻荒凉,周围并没有雷达,也就难以监控是否有飞机经过这里。而浦市是个靠近边境的旅游城市,它有几条直升飞机和旅游专用小型飞机的航线,像哈维的飞机经过了比赛登记,也申请过航线,开着它从浦市起飞,半途转向草场,再折返浦市,的确难以让人发现。 庞若海利用这种方法运输毒品已经很多年了,但在韩旌卧底“太上会”之后,这种运毒的方法才被发现,而直到今天终于被彻底制止。看得出这片草场曾经饲养过牛羊,干净的山涧在流淌,几只电光似的蓝色蝴蝶蹁跹飞舞。 铁皮屋里仍然躺着制毒师的尸体,那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中七枪。但不知道为什么,尸体非常干瘪,像抽干了大部分水分,快要变成一具干尸了。隔壁制毒室里的材料和器械都很齐全,还遗留了一些阿兰没有带走的“冰毒”,李土芝检测了一下,是味精。毫无疑问,真正的毒品早就被人运走了,留在这里的尸体是个死士。 韩旌发现了山涧里的白骨,陈淡淡正在拍照,开始准备打捞。 这是一个男性骨骸,已经死去很多年了,在水里浸泡了这么久,陈淡淡对寻找到死因不抱太大希望。拍完照,开始打捞的时候,她意外地发现这具骨骸只有半边,另外半边的骸骨不见了。 这大概就是帕碧莲得到的那本《迷宫》里显示的双性人照片的另一半。 奇怪的是被命名为“触角”的康斯坦茨的手臂还保存完好,这更大型的“艺术品”,被命名为“皇蛾阴阳蝶”的缝合双性人标本却早已不见,只留下一张照片。如果标本就是在这里制作的,既然男性的半边尸体沉在水里,那康斯坦茨的另半边尸体在哪里? 陈淡淡想了好一会儿,没想明白,继续着手打捞。 李土芝像只撒欢的大狗一样绕着整个草场跑了一圈,没有发现更多线索,倒是看见越来越多的闪着蓝光的蝴蝶向这边飞来。开始是一两只,接着是七八只,又过了一会儿,居然是十几只、二十几只地向现场勘查的人聚拢了过来。 蝴蝶很漂亮,翅膀颇大,日光下闪现金属的光泽,宛如电光流窜。数量众多的蝴蝶飞来,落在铁皮屋上、地上、山涧旁……没过多久就形成了大片亮蓝色的闪光区域,勘查现场的警员纷纷停下手里的工作,给这些蝴蝶拍照。 数量庞大的蝴蝶群将所有能停的地方都占满了以后,成群结队地在人们头上飞舞,韩旌身后就聚集了一大群。蝴蝶仿佛特别偏爱他,在他肩上落了一大片。 “等一下!”李土芝看着这盛大华丽的场景,越看心里越是发毛,突然想起一件事,“别碰那些蝴蝶!那些蝴蝶可能有毒!” 听李土芝提醒,大家开始扑打蝴蝶,不断有蝴蝶受伤,蓝光闪烁的鳞粉开始飘散,陈淡淡觉得头晕目眩,空气中仿佛浮起了千万个影子,地上的半边白骨仿佛爬了起来,天地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歌唱……她晃了一下,整个人软了下去。 胡酪拿着相机,扶着额头:“一队……这蝴蝶有问题,好晕……” “这蝴蝶鳞粉有致幻作用。”韩旌提高了声音,“先撤退!明天再来,大家回去先检查身体,明天戴防毒面罩来!” 李土芝捂着鼻子:“这是什么鬼蝴蝶!淡淡?淡淡你还爬得起来吗?”他弯腰去拉陈淡淡。 陈淡淡已经晕倒,李土芝毛骨悚然地看见有几只蝴蝶落在她脸上,卷曲的口器开始往她眼睛和嘴唇中间刺去——他不禁大叫一声:“这些蝴蝶吃肉!”猛地拍死几只蝴蝶,抱起陈淡淡就往外跑。 现场侦查的警员退出去三百多米,不断地有蓝光蝴蝶飞来,盘踞着草场中间的那几间小屋,天地间仿佛有一个巨大的蓝色电光幽灵,将那块地方的任何缝隙都染成了诡异的天蓝色。 韩旌仍旧站得笔直,看着那铺天盖地的蝴蝶,喃喃地说:“致幻蝴蝶……从来没有见过的品种……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梦之巫’?” “传说中的什么?”李土芝把陈淡淡交给了急救员后不解地问,“这是一种什么蝴蝶?” “‘梦之巫’,传说生长在亡者之泉旁边,能沟通亡灵之境。”韩旌说,“我也是偶然从网上看到的,这种蝴蝶的鳞片能分泌一种腺体,有强烈的致幻作用,效果类似冰毒但比冰毒强烈百倍……难道这就是庞若海那次漫长旅途的目标?他找到了能生产毒品的蝴蝶,对某些人来说,这就是灭绝人性的生财之路。” 第二天,戴着防毒面具的警员彻底清理了这块地方,烧死了大量蝴蝶。 虽然捣毁了“太上会”的根基,李土芝和韩旌心里并不觉得轻松。 那潜藏在幕后的黑手,三十年前就选定庞若海作为傀儡的隐形人还没有找到,难道这一次又会让他无声无息地逃走?毒死庞若海的是帕碧莲和袁振诗,贩毒的是庞若海和阿兰,一切仿佛都有现成的答案。 突破口在哪里呢? “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韩旌突然对李土芝说,“康斯坦茨死后,留下一只手臂,而朱珊娜、林相绮留下的是白骨。” 李土芝捏着自己的脸颊:“有!康斯坦茨死后留下的那只手臂被做成了标本,而她的‘尸体’却不见了;朱珊娜、林相绮的尸体都在,却没有被做成标本。” “人断了一只手臂,不一定会死。”韩旌一字一字地说,“而能证实她已经死亡的证据只有一张诡异的照片。照片上另一半的尸体我们找到了,康斯坦茨的依然没有。” “你想说她根本没有死?”李土芝瞪大眼睛,“庞若海想杀康斯坦茨灭口,砍断了她一只手,但没有成功?” “有人把康斯坦茨藏了起来,顺理成章地让她诈死,就像有人把庞闪、庞环藏了起来一样。”韩旌说,“你别忘了,康斯坦茨对外仍然是宣布‘失踪’,她和庞若海还没有正式离婚。如果她还没有死,阿兰死后,再度出现,‘太上会’落入她的名下是理所当然的事。” “哦……那么我明白了。”李土芝一拍大腿,“袁振诗来投案顶罪,说是帕碧莲的同伙——其实他是为了康斯坦茨来顶罪的,这爱很深沉哪!” 韩旌沉吟了一下:“回去查一查帕碧莲的DNA,看看她到底是谁的孩子?” “喳!”李土芝觉得自己已经将“八卦和脑补”的病毒成功传染给了韩旌,正要告退,突然间韩旌站了起来。 “等一下!”他的语气有些急促,李土芝从来没看见过他这种又是兴奋又是紧张的表情,“去查庞闪和庞环的DNA——查一查她们的父亲是不是庞若海!如果不是,他是谁?” “喳!”李土芝猛地跳了起来。 “再查‘太上会’资金的流向,看看钱都汇给了谁?” 这个幕后黑手没有留下痕迹,但是有些事是不能掩饰的。 比如说——血缘。 比如说——钱。 庞闪和庞环的父亲如果不是庞若海,那么“他”是谁? “二队!二队你根本想不到!”王伟拿着一张纸从隔壁冲了进来,“我按照你提出的那几个条件检索,三十年之前去过非洲或南美,并逗留了一段时间,现年五十岁以上,相貌富有魅力,会说法语的人不多。有一个名字你肯定听过!” “谁?”李土芝抢先问。 “赵蒙德!”王伟说,“筹划飞行表演的慈善家!我查了他的账户,几乎每次‘太上会’有巨额毒资的时候,赵蒙德的账上就会转入一大笔钱。他的巨额财富已经被刑警盯上了,来历不明。慈善拍卖都变成让他洗钱的地方。” 赵蒙德?果然是一个名人。 李土芝揉了揉脸,叹了口气:“赵蒙德和庞若海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小学同学。”王伟说。 李土芝噎住。 半天之后,庞闪和庞环的检测结果出来了,她们的父亲不是庞若海,而是赵蒙德。 而帕碧莲的检测结果也出来了,她的父亲果然不是赵蒙德,而是袁振诗。 第22章 第二个谜语 半个月后,收集齐全相关证据,李土芝把赵蒙德抓了回来。 赵蒙德承认一切罪行,并不狡辩。 他也不否认是他暗中给了阿兰一张航图,导致阿兰最后吞枪自杀。 但问他最原始的航图在哪里,他却始终笑而不答。 那充斥着“梦之巫”的草场已经被清理完毕,李土芝也不那么在意“航图”是否能找得到,光是做卷宗、整理和案件有关的材料就让他忙不过来了。 “你们以为烧了‘青场’,一切就结束了?”赵蒙德似笑非笑,“没有了‘青场’,自然就会有‘红场’‘绿场’……只要这个物种存在,蝴蝶毒品就永远不会消失。” 李土芝整理材料的手一抖。 “你知道航图上画的是什么吗?”赵蒙德笑得很得意,“两条线——一条是‘青场’的,另一条……可以带我们去‘梦之巫’的栖息地,除非世界毁灭,‘梦之巫’才会绝种。” “航图呢?”李土芝立刻就想把这害人的东西烧了。 “哈哈哈……”赵蒙德仰天大笑,“东西早就给你了,是你们有眼无珠,完全不放在眼里……哈哈哈……” “没有任何一种生物是应该灭绝的,即使我们的最终宿命就是灭绝。”韩旌捧着装着康斯坦茨那只手臂的木盒走了进来,“你的航图,就在这只手上。” 李土芝的眼睛瞪成了斗鸡眼。 赵蒙德变了脸色。 韩旌打开了木盒,里面依然只有一截手臂,以及缠绕手臂的一团脏兮兮的纱布条。韩旌说:“康斯坦茨的手臂做成了标本,庞若海临死的时候提到了‘触角’两个字——这是唯一一只被打造成标本的手,所以在它上面一定有秘密。” 他的手探进了木盒,白皙如玉的指尖夹起了盒子里的纱布条:“这块似乎是用来缠绕标本的纱布,上面画了很多奇怪的点和线。如果只是单纯看纱布条,我们什么也没看出来。但这不是普通的纱布条。”他看着赵蒙德,“它上面有字、有图案、有数字,但都支离破碎,想要得到重要的、正确的航图——必须有一个解密的工具。” 李土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拿起康斯坦茨的断臂,把纱布条一圈圈缠在上面——有了大小合适的中间物,一圈圈的纱布条准确地衔接了起来,布条上的点和线慢慢连接,一幅沿着康斯坦茨的手臂画的、结构复杂的飞行航图显现了出来。 “这就是庞若海的那张航图。”韩旌说,“他从来没有爱过康斯坦茨,他慎重珍藏的不是康斯坦茨的手臂,而是破译航图的工具。”他看了赵蒙德一眼,“而你也一样。” 赵蒙德脸上的笑容彻底淡去,他仍然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看着拘留隔离栏对面空白的墙壁,看了很久,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蓝色字 第23章 韩旌的疑惑 “若海图”案件后,韩旌回到了密码组。 刑侦总队的密码组是个神秘的新单位,谁也不知道它里面具体做的是什么。据传闻它是专门培养密码专家的地方,但既然是一个编制内的单位,就不可能纯粹是一个培训机构。 它实际上是一个顶尖情报人员的培训、任命和派遣机构。被选拔进入密码组的人员除了需要精通密码理论之外,同样要具备潜伏、侦查、搏斗和使用武器的能力。在“若海图”案件中,李土芝撞见韩旌在庞若海家里卧底,这是韩旌培训内容的一部分,可惜运气使然,他完成得并不好。 现在密码组共有六名顶尖受训者,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而真正来自警队内部的,居然只有韩旌一个。其余的五人中,组长邱定相思是一个精通日本料理的厨师,虽然他名字有四个字,但并不是日本人,听说他的母亲是个诗人。副组长赵一一受训前曾经是国家体操队队员,剩下的三个人林丸、胡紫莓和黄襦都是女性,分别来自某跨国公司高层、淘宝店客服和某市园林局职工队伍。 总而言之,这是一支平时生活完全不会搭在一起的六个人的队伍。韩旌的加入是一个意外,其他五个人都来自一场长达一年的选拔赛。据说密码组在某门户网站上展开了一个破译密码的活动,每个星期下放一个谜题,能提交正确答案的账号自动进入下一轮,而经过整整一年五十二个谜题的筛选,有六个人答对所有谜题并符合其他条件。经过刑侦总队的动员,其中五个人自愿加入密码组,一人退出,而这个退出后留下的名额就让韩旌顶上了。 这个挂名密码组的神秘机构没有真正的名字,韩旌他们就是这个机构的第一批组员。 韩旌回到密码组的时候,邱定相思等其他五个人已经在会议室里等他了。这次他们都接到了卧底任务,听说林丸在卧底第一天就顺利完成任务,然后给自己放了大半年长假,最慢的黄襦也在卧底七个月后完成任务全身而退。 而韩旌并没有完成任务,他回来的时候,会议室里都是幸灾乐祸的笑声。 “回来了,回来了,韩警官终于回来了。”邱定相思的声音不小,“还要感谢你做任务时间这么长,给我们放了大半年的假!大家给韩警官鼓掌!”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不整齐却响亮的掌声,连含蓄的黄襦都笑得东倒西歪。 韩旌依然没什么表情,坐在了靠门口的一张椅子上。 “嗯哼……”坐在距离韩旌最远的位置上,一个秃头老头哼了两声,“任务的事都是绝密,不要互相讨论别人做了什么任务,也不要试图打听细节,过去的事就要把它忘记。” “是!”除了韩旌之外的五个人整齐地应了一声,依然嘻嘻哈哈。 “潜伏卧底的任务大家都完成了,至于做得好不好,在培训结束以后,大家各自的成绩单和评估小结上会有,到时候自己看。”秃头继续说,“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们整个小队要合作行动,参加一个大案的侦破工作。” 听到“大案”两个字,整个组除了韩旌以外的所有成员都瞪大了眼睛,他们来自社会各个层面,虽然进行了卧底任务,却还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大案件,于是瞬间都热血沸腾。 “一个月前,在侩安市发生了一起案件,到现在一直没破。”秃头没有开电脑,没有放映现场图和照片,这让组员们很失望。他只是很简单地说:“我们有一位同事失去联系三十二小时,之后在侩安市医院急诊室病床上被人发现。他的头部受到钝器击伤,全身是血,对之前的三十二小时没有任何记忆。更糟糕的是他全身上下的血迹并不是他本人的,而是另一位未知的女性的血,根据出血量计算,那位女性很可能已经死亡。” “所以是没有受害者也没有案发地,连目击证人都已经失忆了?”邱定相思先提问,“这种案件好像也不是很特别,为什么要密码组来侦查?” “我希望你们首先学会查案,再谈将密码工作结合到侦破过程中去。”秃头很官方地回答,“这个案件侩安市警方已经开始侦查,却没有太多线索。唯一一条线索就是受伤的这位李警官在失忆的时间段里发出了一条微信。” “微信?”胡紫莓对信息很敏感,“难道是关于凶手的描述?” “不是。”秃头抽出了一沓纸,“是一串数字。” “数字?密码?”在座几位都兴奋了起来,“什么样的数字?有规律吗?” “根据我们得到的线索,这串数字应该不是密码。”秃头毫无表情地给大家泼了一瓢冷水,“这位警官并没有经过密码方面的训练,相信在危急时刻不太可能临时编造出一套密码规则——即使他创造出来了,也没有人能够解答,不能达到传递信息意义的密码没有任何价值。所以这串数字应该有别的含义,也许是它发出的时间,也许是他曾经和别人约定的暗号,或者是一串在其他方面另有意义的字符。这就是大家需要寻找的答案。” “数字呢?”黄襦言简意赅。 秃头将纸张分发了下去,密码组成员每人一张,纸上只有非常简单的一串数字:“54864644834396852494269653”。 韩旌接到了一张,微微皱眉看着纸上的数字。 别人忙着推算数字之间的逻辑或规则,他却凝视着数字的颜色:“为什么是蓝色?” 白纸上的数字打印出来的颜色是一种浅蓝色,近似天空的颜色,并不是打印机默认的黑色。 秃头露出一丝笑容:“李警官发出去的时候,根据他发信息的对象,自动设定的颜色。”他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收到信息的账号叫作‘我的苦瓜’,没有填写具体信息,在李警官发出去数字串之后,对方自动回复了一句‘他已经死了’。” “自动回复?账号的主人是谁?”胡紫莓很疑惑,“看到李警官发来奇怪的字串,他没有再回复?” “没有。”秃头说,“这个账号是用手机号注册的,但在两年前这个手机号的主人已经去世,根据我们的调查,是一位六十一岁的老人,姓赵,叫赵少滨。” “李警官给一个已经去世两年的老人发微信?”胡紫莓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在干什么?他认识那位老人吗?” 秃头看了她一眼,又敲了敲桌面:“根据调查,李警官和这位赵少滨老人生前并没有太多交集,只是赵少滨老人这个手机号的话费一直是李警官在代缴,而赵少滨老人并不会使用微信。” “所以这个手机号其实是受害的李警官在交钱?难道微信也是他注册的?”胡紫莓反应很快,“那么平时谁在使用这个微信?李警官的朋友?赵少滨老人的亲戚?” “问题是——”秃头说,“这个微信除了自动回复一句‘他已经死了’之外,没有发出过任何信息。而且它的好友也只有李警官一个。” 这句话说出来,密码组组员都震惊了,胡紫莓诧异地问:“难道李警官用赵少滨的手机号注册了一个微信,专门用来给他自己发一句‘他已经死了’?” “根据侩安市警方的调查,的确是这样。”秃头说,“受害的李警官使用赵少滨的手机号注册微信,即使在赵少滨死后也没有停止缴费,可见他并不是基于做慈善的心态给这个号码缴费。他和这个手机号之间应该有别的交集,这是我们的一个侦查方向。” “‘他已经死了’?”韩旌突然问,“是谁死了?” 秃头神秘地一笑:“这是第二个侦查方向,到底是谁死了?‘他’指的是赵少滨吗?如果不是,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案件?而李警官这次遇袭,是不是和之前发生过的事有关?” “所以——这就是我们新的任务?”邱定相思摊了摊手,“那还等什么,这就开始吧!把案件信息发下来吧!” “我手上没有任何你们不知道的信息。”秃头说,“我的一切消息都来自于侩安市警方的口头转述,案件的一切线索和细节由你们自己去侦查,我希望你们认真、敬业、努力——毕竟受害人是我们的同事,这不是游戏,早一点侦破案件,就早一点让我们的战友洗脱嫌疑、摆脱痛苦。” 秃头只有最后一句说得比较真诚,不打官腔。密码组大部分人都应了一声:“是!” 只有韩旌紧皱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秃头。 秃头微笑了一下,看着韩旌:“有问题?” 韩旌冷冷地问:“受害人是不是叫李土芝?” 秃头拍了拍手:“没错,他是你曾经的同事。” 密码组的其他人顿时议论纷纷,胡紫莓等三个女生好奇地看着他——韩旌长得很帅,但可惜太冷,没有给人留下搭讪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你知道他和这个‘我的苦瓜’之间的关系?”秃头问。 韩旌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猜得出受害人是李土芝?”秃头眯起了眼睛。 韩旌冷冷地说:“我帮他充值过。” 秃头愣了一下,整个密码组的人都呆了一呆,秃头咳嗽了一声:“给‘我的苦瓜’这个号码充值过?” 韩旌“嗯”了一声。 “可见……可见他很相信你。”秃头又咳嗽了一声,“希望大家尽快破案!十五分钟以后,全组在门口集合,带上个人用品,我们将坐专车前往侩安市参与侦破工作。” “是!”邱定相思等五人很兴奋。 韩旌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虽然面无表情,心中却充满疑惑。 李土芝被人袭击了? 失去了三十二个小时的记忆? 即使是冷静理智如韩旌,也觉得那个像猩猩一样上蹿下跳精力无穷的李土芝会受伤且失忆,实在是一件令人不敢相信的事。 第24章 倒霉 李土芝觉得自己非常非常的倒霉。 首先……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听见护士在叫:“李芝士、李芝士……” 他有气无力地指了指病历卡。 护士看了看他的血压,翻了翻他的眼皮,才又看了一眼病历,恍然:“你是叫李士芝啊?对不起。” 老子是李“土”芝……李土芝对着天花板翻白眼,算了……强调自己是“土”芝好像也没有比“士”芝有面子到哪里去。他喘了几口气,才发现为什么天花板老是在眼前转,原来他的头剧痛无比,就像被狠敲了几棍子:“我……我为什么在这里?” 护士奇怪地看着他:“你受伤了,不知道吗?头部有肿块,头骨也可能有开裂,肚子上有几条伤痕,不过不严重。”她在病历上登记了几句,“没事,创伤性失忆大部分是暂时的,你可能不记得受伤那几分钟的事,但等你好一点儿,就会记起来了。” “等一下!”李土芝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努力用最大的声音喊了出来,“今天是……十三号吗?” “是啊。”护士抬起头,“怎么了?” “我是怎么来的?”李土芝摸着头上的绷带,“我怎么只记得……十一号晚上八点半我刚到家泡了杯咖啡……就没有了。眼睛一睁就到了这里。” 护士的表情严肃起来:“今天是十三号!” “十三号……也就是说……”李土芝呻吟着抱着头,“我不记得的不是几分钟……而是三十几个小时……我是怎么来的医院?” 护士说:“你是自己从门口走进来的,全身都是血,你……你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了。”李土芝严肃地说。 护士呆住了。 十五分钟后李土芝从主治医生那里听说了一个离奇的故事——据说——他是在八个小时之前以头破血流的造型自己走进急诊室大门的,在冷静地报出自己的姓名之后晕倒在急诊室。根据搭载他到医院的出租车司机描述是在黄峰森林公园接到他,当时是深夜,司机差点以为见鬼。而李土芝的家并不在侩安市,他住在F省刑侦总队宿舍,距离侩安市八百多公里,并且他以前根本就不知道侩安市有个黄峰森林公园。 也就是说在十一日晚上八点半,李土芝在给自己泡了杯咖啡之后,就梦游发作一样地离开总队宿舍,到达了他从来没有到过的侩安市,紧接着去了他根本没听说过也不知道在哪里的黄峰森林公园,然后把自己搞得头破血流之后拦了辆出租车将自己送进医院,之后把一切都忘了。 这是真的吗?李土芝不敢相信,这简直是活见鬼的节奏啊! “我要打个电话。”他对主治医生王医生说。 王医生抱歉地看着他:“因为我们已经报了警,警方在你的手机里发现了线索,所以你的手机已经被当作物证收走了。” 李土芝呆滞地看着王医生:“什么线索?” 王医生看上去五十几岁,慈眉善目,对这个撞坏脑袋的病患很是同情:“听说是你在失忆的时间段里,向一个可疑的微信账号发送了一串密码。” “密码?”李土芝的表情越发呆滞,“什么密码?” 王医生很亲切地递给他自己的手机,那串奇怪的数字还是王医生发现的,当时便拍下一张照片。 “54864644834396852494269653” 李土芝看着自己发出去的信息傻眼了:“这是什么意思?” 王医生奇怪地看着他:“这是你自己发的信息,怎么问我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自己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啊!我不记得了。”李土芝用力抓着头发,“这真是我发的?这可能是别人用我的手机发的吧?如果是我发的,我肯定打汉字啊!除了汉字我也不会打别的啊……” 王医生愣住,只听李土芝又指着这条信息的接收方:“何况我干嘛要发信息给这个人,这个人……哦!不对!这个账号就是我自己的!这是我另一个号啊!” 王医生无法回答:“这……这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待会儿警方会派人来,你自己和警察说吧。” 老子自己就是警察!李土芝在肚子里吐槽,摸了摸头上的纱布网子:“我头上的伤重吗?” “不危及生命,但你最好在床上躺几个月,尽量避免有并发症或者感染。”王医生说,“有脑震荡,这可能是你短时失忆的原因。” “我这是中了诅咒吧?”李土芝说,“哪有失忆得这么准的?刚好把该记得的全部忘记了?会不会是有人给我催眠了?” “医学上暂时还不能确定催眠有这么大的作用。”王医生收起手机,“神志清醒,对答如流,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他身边的护士在病历上写了几句,随即医生和护士都走了。 李土芝正在茫然无措的时候,病房的门又开了,进来六七个人。他一看见最后进门的那个人,脸色就更黑了——韩旌! 领头进来的是一个头发奇短,穿着白色衬衫的年轻人,进来了以后先绕着李土芝转了一圈,随即用手机对着他头顶的伤口不断拍照,嘴里念念有词:“刀……不……棍子?树枝……这是树棍!树棍的砸伤。” 李土芝大怒,看伤口认凶器是他的专业,什么时候来一个路人甲就可以对着他的伤口随便做鉴定了?“你是谁?韩旌,你带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人专门来看我笑话的吗?” 韩旌双手抱胸靠着门站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们来查案。” “去死!这里是侩安市,轮不到总队管辖!”李土芝嗤之以鼻,突然顿悟,“对哦……你现在是密码组的!我这案件什么时候需要密码组来查了?” “就凭你发出的那串神秘兮兮的数字。”对着李土芝伤口拍照的年轻人正是组长邱定相思,“那串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李土芝瞪着韩旌,“如果是我发的,大概是一串乱码吧!” “昨天晚上零点四十八分,你在黄峰森林公园干什么?”韩旌并没有追问那串数字的意思,大概在他心里也觉得李土芝根本不可能自创密码。 “不记得了,我是怎么从总队宿舍到侩安市来的?”李土芝十分茫然。 “没有乘坐飞机和火车的记录。”韩旌回答。 “难道我是穿越时空来的?”李土芝怀疑地看着他,“你们密码组来接手,到底有没有经过调查?” “你是开车来的。”回答他的是一个微显冷峻的女孩的声音,李土芝转眼望去,只见一个一身素麻长裙,扎着一条长麻花辫的女孩远远地站在墙角,皮肤白皙,表情冷峻——简直和韩旌是一个路线出来!瞬间他就呆了——这就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啊! 穿素麻长裙的女孩是林丸,她显然对李土芝花痴的表情很是厌恶:“高速公路有你从总队宿舍一路开到侩安市的记录。” “我开车八百多公里?”李土芝震惊了。 林丸点了点头。 “不过开车的也许不是你。”另一个甜美的声音响了起来,胡紫莓说,“几个高速卡口拍到的照片都显示开车的是一个穿着灰色衣服,戴口罩和帽子的人,辨别不出来是不是你。” 韩旌靠着门边没有动,重复了一遍:“你在黄峰森林公园干什么?” “我真的是……不记得了。”李土芝的目光在密码组的几个人中间转来转去,最终还是忍不住停在林丸身上,“你们查到了什么?” “黄峰森林公园最深处有一片游人禁止靠近的悬崖,悬崖底下树木茂密,现在倒了一棵大树,树倒下来的附近有大片血迹。”韩旌说,“现场有一把长刀,是你的吗?” 这是什么语气?李土芝很是愤怒,却也知道韩旌这种冷心冷面的家伙公事公办时就是这种嘴脸:“不是!我宿舍你又不是没去过!我哪来的长刀?我连菜刀都没有!” “刀柄上有你的指纹。”韩旌说。 李土芝呆了一呆,林丸清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从公园出来的时候全身是血,我们在出租车司机接到你的路口找到另一把长刀,刀上的血迹和你身上的大部分血迹一样,属于未知的女性,而那把刀上同样有你的指纹。” “也就是说我手持双刀,在月黑风高之夜跑到黄峰森林公园里面去砍杀了一个未知的女性?”李土芝苦笑,“这他妈的连一点儿逻辑也没有,那个女性在哪里?” 邱定相思摇了摇头:“也许你把她埋了。” “我只是失忆了,不代表我杀人了。”李土芝瞪眼,“在没有证据之前,韩旌也休想说我杀人了!” 第25章 现场 在李土芝还没有清醒之前,侩安市警方就已经和总队密码组进行了分工,由密码组负责密码方面的调查取证,由侩安市警方负责卷宗和移送起诉,同时侩安市有两名警员专职负责指导密码组这帮新人制作笔录的技巧和规范。 韩旌自然是不需要指导的,所以在对李土芝进行简单询问以后,他第一个到达了案发现场。 血迹是从树林深处过来的,都呈滴落状,可见李土芝在拦到出租车之前,衣服上浸透了血液。他头上的伤虽然严重,却因为钝器击伤,肚子上的伤口也没有划破大血管,所以流血不多。 因此李土芝那一身滴落的血液一定来自另一个人,并且那人在受伤流血的时候,李土芝一定靠得非常近。要流出这么多血,很大可能是主动脉破裂,而主动脉破裂后,在这种荒山野岭,几乎是必死无疑。 但尸体呢? 整个现场只看见了李土芝的脚印,这个神秘的死者似乎留下了血液后,就从空气中蒸发了。 或者说李土芝是在这里砍杀了一个隐形人? 韩旌皱了皱眉头,将那荒谬的想法抛去,尸体会在哪里呢? 树林里并没有找到与李土芝的血衣匹配的大片血迹,也许第一现场并不在树林里。 那会在哪里? 韩旌的目光往上移动,落在树林之上的悬崖上。 也许在那里? 他开始找前往悬崖顶上的路,可是这个地方因为禁止进入,并没有路,要上悬崖必须自己攀爬上去。 韩旌脱下制服外套,挽起衬衫袖口,从悬崖底下直线攀爬了上去。和他一起前来的侩安市警员看得目瞪口呆,这悬崖落差也有个五十几米,韩旌就这样在没有任何安全设备帮助的情况下爬了上去。 半个小时后,韩旌到了悬崖顶上,他并不是在炫耀自己攀岩的能力,只是怕万一悬崖顶上真的是案发现场,时间拖久了对破案不利。 但就算他已经猜测到了第一现场在悬崖顶上,眼前所见的一切仍然让他震惊了。 悬崖顶上的乱石杂草连成了一片紫黑色,那是大片大片的血泊干涸之后形成的,那不是死了一个“人”,简直像死了一头装满血浆的大象! 在大片血泊之中,几片破碎的透明薄膜在风中抖动,韩旌戴上手套检查了一下,是特制树脂或硅胶之类的物体。这种碎片在悬崖顶上到处都是,韩旌对它们的位置一一编号拍照,然后尽可能地收进物证袋里。 悬崖上并没有尸体。 这可能是一种仪式。 韩旌的心情有些沉重,存在仪式行为的犯罪,一般不会只出现一次。 李土芝奇异的失忆,古怪的案发地点,满地的血浆和奇怪碎片薄膜,消失的被害人,超出常人血量的血泊,还有李土芝在失忆期间发出的那串神秘数字。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案件? 杀人案?绑架案?或者根本不是案件,只是李土芝有精神分裂? 事情的关键点在哪里?韩旌的目光在悬崖边上一处枝叶折断的缺口上流连,心里却在想——为什么要给“我的苦瓜”这个空号发一串数字? 除非李土芝当时遇到的事情,和“我的苦瓜”有关。 “我的苦瓜”除了是李土芝自己的小号之外,它还是赵少滨的手机号。 所以赵少滨和案件一定是有关的!我们之前认为没关联,那只是没有查到。 韩旌目不转睛地看着悬崖上的缺口——他几乎可以断定——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杀人案。 这里发生的事,就是李土芝穿着血衣,然后从悬崖顶上滚了下去,压断了一棵树,并撞到了头。可能摔下去的时候,他还握着两把长刀。 所以他浑身是血,附近却没有尸体。 而这些血,显然原本是装在这些奇怪的透明薄膜里的。 邱定相思等几个人跟着爬上悬崖顶上时,韩旌已经下了悬崖,快步走出了警戒线的范围,将在悬崖顶上收集的物证交给一位警员,笔直向警车走去。 “韩警官……”警车旁的警员刚刚招呼了一句,韩旌已经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警车调转车头,即刻开走了。 “喂……”那警员呆滞地看着警车被开走,“我今天是巡逻班……你把我的车开走了我怎么巡逻……” 韩旌一路开向赵少滨住宅的方向,开到半路才想到这位老人已经去世,忍不住皱起眉头——那眉头一皱即舒——既然赵少滨去世了,死因是什么? 第26章 血脸人 一直在侩安市市局分析李土芝从总局宿舍到侩安市路上,被收费站和卡口监控拍下来的照片和视频的赵一一有了点儿新发现。 在快到侩安市的一个收费站时,李土芝的车停了一下,开车的人从车里走了出来。 那时候是深夜,收费站没人,只有加油站里有人。 开车的人并没有进加油站,他在自助贩卖机旁边站了一会儿,随后拿着瓶饮料回来了。 赵一一截取到了他映在自助贩卖机玻璃柜面上的影子。 那个影子这次并没有戴着口罩和帽子,露出了“它”的脸。 那根本不像一个“人”。 那是个浑身血红,五官模糊的怪物!只是和人一样直立行走,穿着衣服。 “我的天啊!”赵一一第一时间喊了黄襦过来看,“这是什么东西?” 黄襦睁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这是人假扮的吧?” “不知道,也许是。”赵一一惊奇地放大着图片,玻璃柜面上的倒影还是很清楚—— 那是一个血红色的,只有人的形状,五官全是红色肉瘤的怪物! 韩旌找到了当时安葬赵少滨的居委会。赵少滨生前一人独居,据说他本来有个孙子,但那孩子命不好,十三岁那年就去世了。这位老人的一生清白得简直不可思议,生活习惯也很简单,如果说非要在赵少滨简单的一生中找到一个疑点——那就是他那位已经死去很多年的“孙子”的来历。 赵少滨一生无妻无子,那个“孙子”是哪里来的呢? 居委会的记录是自从赵少滨搬迁到这个社区时,他就是带着一个十岁的男孩在一起生活。人口普查的时候他给那个孩子补了户口,户口上登记的名字叫赵小明,赵小明的信息里没有关于父母的资料。 三年之后,赵小明因病去世。 韩旌看到了孩子去世时的死亡证明,在死因那一栏上,医院写的是凝血功能障碍。 他的眼睫微微一动。 “血”。 韩旌在赵少滨的背景调查中第一次看到了与“血”相关的细节。 赵小明十三岁就去世了,如果李土芝和赵少滨之间并没有明显的联系,那么他和赵小明之间有联系吗?韩旌在居委会大妈那里得到了重要线索——这还要归功于李土芝小时候人圆嘴甜人见人爱——赵小明和李土芝是差不多的时间搬迁到她们这里居住的,这两人还是同一个学校的转校生。 赵小明因病去世以后,李土芝就从这里搬走了。 所以那个电话号码虽然是赵少滨注册的,但也许是赵小明在使用。而他的好朋友李土芝为它缴了十几年的话费,并用它注册了一个微信号叫作“我的苦瓜”。 赵小明和李土芝之间一定还有秘密!有什么远比同学或邻居更深沉的秘密! 那会是什么秘密? 韩旌想到李土芝给“我的苦瓜”设定的唯一一条回复:“他已经死了。” 那会是个什么样的秘密? 侩安市警局。 赵一一和邱定相思一起在重组被韩旌捡回来的那些塑料薄膜。 那些东西十分柔软,破口又不规整,还是个立体的东西,两个人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拼了个大概。 那是一个一米七左右的人形透明薄膜,毫无疑问,这个人形薄膜里面曾经装满了血。 这就是那些未知女性的血液的来历。林丸正在用它的DNA进行检索。 结果出来以后,林丸目瞪口呆——那位找不到尸体的“未知女性”,遗传基因和李土芝有几个点很相似——说明她可能是李土芝的姐妹! 胡紫莓一脸嫌恶地看着邱定相思拼出来的那尊人像:“半夜在加油站买水喝的血脸怪不会就是这个吧?” 林丸冷冷地说:“这个可不会走路,不会买水。” “也许我们不是遇到了精神分裂或者在关键时刻失忆的警官,而是遇到了会开车和绑票的血浆人?”胡紫莓开玩笑道,“血浆人绑架了小李,把他掳到悬崖顶上,然后自爆,试图与小李同归于尽什么的……” “这位修炼成精的血浆人正好是小李的姐妹?那岂不是小李也是修炼多年的血浆怪?”黄襦插了句嘴,“小李身上、头上有好几处伤口,居然还不现出原形?” 邱定相思听着她们胡扯,拍拍手笑了一笑:“我倒是有一个新的想法。” “什么?”屋子里各自将脑子转过几百道弯却还没有找到突破口的四个人一起回过头来。 “先不说半夜那张血红色的鬼脸,小李说他失去记忆的时候正喝咖啡,如果我们不考虑任何非人类的因素,发生这种情况很有可能不是小李中了诅咒或是见了鬼,而是他喝了一杯加了麻醉药物的咖啡。”邱定相思说,“既然这位‘未知女性’是小李的姐妹,那么她神不知鬼不觉到达小李的公寓,再在小李的咖啡里下一点儿镇定剂,趁小李昏睡之际将他带走,都是可能的。” “组长英明!”胡紫莓抿嘴笑,“可是人家小李从来没说过他还有可以随意进出他宿舍的同胞姐妹啊!他住的可是警局宿舍,不是一般人能随意出入的,更何况小李的朋友和同事都发誓说从来没听说过小李还有姐妹。” “如果有无法自圆其说的地方,一定是小李隐瞒了其中重要的细节。”邱定相思说,“这世界上没有无法解释的怪事,只有我们不知道的内情。”他看着林丸,“我们必须要和李警官好好地再谈一谈。” 第27章 死因 韩旌花了一下午,翻阅了赵少滨和赵小明留在居委会的所有材料,找到了赵少滨的死亡证明。 赵少滨的死因是脑溢血。 韩旌凝视了赵少滨的死亡证明一眼,死亡时间是两年前三月十二日的凌晨三点,送入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死亡,他记住了这个时间。 赵少滨在凌晨突发脑溢血,是受了刺激,还是意外,还是自然发病? 韩旌在心里不断分析权衡,手机突然响了,邱定相思给他打来电话,说又发生了一起古怪的梦游事件。 这一次在夜里莫名离开自己家的是一个青年教师,姓钱,叫钱山。醒来的时候同样也在侩安市,只不过他住进了另一家医院,同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在距离侩安市两百多公里的流云县教书,自己并没有车。 他到达侩安市的样子和李土芝几乎一模一样,全身是血,右手还提着一把刀,但身上并没有伤口。那些血经过临时紧急鉴定,至少从血型上和李土芝身上不知名女性的血是一样的,DNA比对正在出结果,暂时还不清楚。 这就不是一起个案了,和韩旌之前担心的一样,这是一起连环案件,受害人身上的血和与受害人一起发现的刀,都是某种仪式的一部分。但这是在彰显什么呢? 韩旌看了一眼自己手机上对李土芝手机的截图,截图里“我的苦瓜”对“李土芝”说:他已经死了。 韩旌收起手机,将警车平稳地往侩安市医院的方向开去。 这可能是复仇。 但如果是复仇,为什么李土芝和钱山都没有受太大的伤害,而仅仅是被泼了一身的血? 李土芝一定有什么重大隐秘没有告诉他。 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李土芝的病房里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面容清瘦,身材单薄的年轻人手掌上有几条细细的伤口,就是那位和他遭遇相似的钱山。他显然从侩安市警方得到了有同类事件的消息,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找上门来。 钱山进门的时候,李土芝正在看报纸。 《侩安日报》正在报道某李姓警员疑似梦游杀人的事件,虽然是官方报纸,但寥寥几句也引得人遐想无数。如果手机没有被当作物证收走,李士芝必然可以看见网上铺天盖地的评论,并且个个言之凿凿,仿佛亲眼看见了李土芝杀人一般。 “小芝……”钱山进门就喊了一声。 李土芝噗的一声差点儿把刚进嘴的茶喷出去:“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叫我,老子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瘦弱的青年勉强笑了笑:“好多年了,你还是这个样子。” “不然要怎么样?去自杀吗?”李土芝不耐烦地回答,“你怎么来了?” “和你一样。”钱山说,“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在医院,全身都是血,据说还提着一把刀。” 李土芝愣了一下,笑骂道:“你小子只提了一把刀,听说老子提了两把!到现在老子也没见过那刀是什么样子,但据说上面都有指纹。” 钱山的目光微沉,压低了声音:“你还没有看到刀?难怪……我看到了刀。” 李土芝愕然看着他:“看到刀又怎么样?我又没有杀人。” “小芝,那不是恶作剧……”钱山微微一顿,叹了口气,“那是我们当年用过的刀,所以我提着一把,而你有两把,刀上有我们的指纹,说不定还都是血指纹。” 李土芝瞪大了眼睛,钱山继续说:“可是我不明白……”他脸色苍白,眼瞳黑得黯淡无光,“当年我们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动手的是……”他放低声音,改了语气,“动手的不是我们……为什么十九年后却有人找到了我们头上?” 李土芝的眼睛一直瞪得很大:“他们都已经死了。” “对!”钱山激动了起来,“他们都已经死了,留下的只有我们,可是现在那些刀出现了!还有人找我们复仇,那会是谁?他们都已经死了!包括赵小明……” 钱山说到“赵小明”的时候,李土芝看了他一眼:“难道还有鬼会回来报仇吗?” “一队长。”门外突然有个清冷的声音传了进来,“作为公民,配合警方调查和如实陈述是应尽的义务。你身为警务人员,应当以身作则……” “停!停!停停停!”李土芝打着手势,示意进门的韩旌闭嘴,同时无视了和他一起来的密码组一行人。他头痛地看着韩旌:“相信我,刚开始的时候我和你一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可没有骗你。” 韩旌嘴角勾起几不可见的笑意,李土芝最讨厌说教,果然啰唆几句是有效的,他站在病房正中,收起笑容,等着李土芝自己往下说。 钱山惊慌失措地看着这么多警官挤进病房,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李土芝把他拉到床上,就坐在韩旌的眼皮底下:“别怕。” 钱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满头大汗。 “十九年前那件事,不是我们的错。”李土芝安慰了他几句,看了韩旌一眼,“讲故事之前,我能看一下在黄峰森林公园发现的那两把刀吗?” 韩旌面无表情:“那两把刀封存在侩安市警局物证室,暂时看不到。” 李土芝点了点头,仿佛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多么重大的意义,他环视了满病房的人一眼。“这个故事……我从来没有想过讲给任何人听。”他说,“每个人都有秘密,如果每个人的秘密都是一道伤,那我们的秘密是一道致命伤。” 韩旌微微皱眉,他从来没有想过能从李土芝嘴里听到这么文艺的话语,直觉下一句就不会有什么好话,果然李土芝下一句就说:“我们……是一群杀人犯。” 第28章 弑父 “杀人的时候,我们十一岁。”李土芝说。 韩旌沉默,十一岁,属于无刑事和民事责任的年纪,即使他们真的杀了人,也不会被捕。但是如果这是一件记录在案的事,李土芝就不可能当警察。 整个病房都笼罩在一片震惊和极度疑惑的气氛中,李土芝在总队一队多年,侦破案件无数,如果他居然是一个杀人犯,这世界未免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死者姓安,叫安沉焕。”李土芝说。 提起“安沉焕”三个字,邱定相思立刻“哦”了一声,林丸也略有耳闻。 这是二十年前中国富豪榜上经常徘徊在前几名的大企业家,名下安氏集团涉足多种行业。安沉焕娶瑞典名模为妻,生有一个天使般美丽的混血女儿,后来他和妻子离婚,三十岁就独自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从不拈花惹草,曾经被媒体誉为经商和洁身自好的典范。没过多久,安沉焕离奇失踪,他的安氏集团被人吞并,一代传奇销声匿迹。 这么个经商和自律的奇才,居然是死在一群小孩手上?这是真的吗? 邱定相思惊奇地看着李土芝:“你们和安沉焕是什么关系?” “血缘关系。”钱山突然开口,他有点儿激动,“安沉焕找了很多女人,做了很多试管婴儿,都是为了给他患有血友病的女儿做……做实验品!我们是安沉焕的孩子,但都只是他的实验品!他从来没有把我们当他的孩子,也从来没有把我们当成‘人’来看待!” 韩旌紧紧皱眉。邱定相思眯起眼睛:“比如说?” “比如说——十几年前,当时的医学界认为血友病可能可以通过脾脏移植来治疗,我亲眼看见安沉焕做地下实验,从我们中间给‘公主’找配型,为了找最好的脾,他一次安排三个孩子和‘公主’做手术,后来手术没有做成,三个孩子就白白地被切除了脾脏。比如说当年的技术条件下,治病的办法就是输血,我们排着轮值表给‘公主’输血……后来……”钱山咬牙切齿,“后来‘公主’的病情恶化,她损伤了膝盖,我们给她移植膝盖;她长了血管瘤,我们给她提供健康的血管……我们不是人!我们只是一群活着的材料!”他捂着脸,哑声说,“后来很多人都死了……” “换脾或者输血都可以在医院合法地做。”韩旌说。 “安沉焕自己是稀有血型,‘公主’也是,医院里没有那么多血。”钱山脸色惨白,“我们都是RH阴性血。” “后来你们就杀了他?”韩旌凝视着钱山,“谁出的主意?谁下的手?” “我出的主意。”李土芝突然接话,“十一岁生日那天,我对安明——也就是赵小明说了一句‘如果安沉焕和公主死了就好了’。那天晚上,安明溜进厨房偷了几把刀,分给了我们。” 钱山点了点头。 “安家没有保安吗?”韩旌越听越是皱眉。 “有,有保镖。”李土芝说,“但是保镖不在主楼里睡觉,只有安沉焕和孩子们睡在主楼里。安明拿了几把刀,我的是一把西瓜刀和一把餐刀,然后我们冲进了安沉焕和安馨的房间。安明一刀划破安沉焕的脖子,鲜血狂流,五分钟以后,他就死了。” 安馨就是安沉焕的女儿,故事里所谓的“公主”。 “大家满身都是血。”钱山接下去说,“都是安沉焕的血,那场景太可怕了,‘公主’吓得歇斯底里,转身就从窗口跳了出去,她可能觉得我们都是恶魔吧。” “就这样?没有惊动任何人?”韩旌的眉头越皱越深。 李土芝和钱山一起摇头,钱山说:“然后我们就离开了安家,之后听说安沉焕的家业被人吞并了,可是没有人追究他的死,可能他们都恨不得他早点儿死吧!” “之后是谁帮安沉焕料理的后事?”韩旌已经敏锐地从故事中听出了什么。 “是他的表叔,叫赵红勇,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李土芝说,“但最终受益者并不是赵红勇,安氏集团最后落入竞争对手罗玛地产手中,和赵红勇并没有什么关系。”李土芝明白韩旌的意思,韩旌在怀疑安沉焕的死并不单纯,他的表叔可能从中牟利。 “这个故事里都是疑点。”韩旌斩钉截铁地说,“但毫无疑问,你们俩身上发生的事和十九年前安沉焕的死相关。虽然根据你们说的,动手的人是安明,但你们同样是帮凶,这几天的事可能是与安沉焕有关的人在对你们进行报复。可是整个事件疑点重重,要对你们进行报复,必定要对十九年前的事非常了解,甚至是亲历者。那为什么要在十九年后才对你们进行报复?其次,这所谓的‘报复’,除了让你们受点惊吓,被泼了一身血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伤害。所以事情非常奇怪,充满了不合理。” “所有的不合理,都来自于信息不对等。”邱定相思笑嘻嘻地在一旁说,“安沉焕、安馨、你们、赵红勇等之间,一定有什么信息我们还没有了解到——比如说——那行蓝色的数字。”他亮出了那张写有“54864644834396852494269653”的白纸。 “微信似乎不能选择颜色。”林丸说,“要改变字体颜色需要输入代码,要让它变成蓝色字,就要在聊天窗口输入<a color=#C0D9D9>54864644834396852494269653</a>。”她凝视着李土芝,“既然李警官能给自己的一个空号设置自动回复,那么修改一下字体颜色大概也不在话下了?” 李土芝抓了抓头皮:“我不懂代码。”他的表情立马正经起来,“这个光头的意见我很同意,如果事情并不合理,一定是有什么关键被遗漏了。”他说的“光头”指的是邱定相思,邱定相思刚理了个新潮发型,被李土芝定义为“光头”他也并不生气。 大家交换了一下信息,十九年前的弑父事件的细节被整理了出来。 安沉焕一共为安馨准备了六个“备胎”,也就是找人代孕了六个孩子。最大的是李土芝,其中三个在为安馨更换脾脏的手术中出现并发症死亡。也正是这件事让李土芝等人对安沉焕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弑父事件发生的那天,带刀前往的只有李土芝、安明和钱山。当他们到达安沉焕卧室的时候,安沉焕正在睡觉,安明持刀划破他的脖子,安沉焕当时并没有怎么反抗。之后鲜血狂流,没几分钟安沉焕就死了。安馨在隔壁房间听到动静过来查看,看见李土芝等三个人全身是血,爸爸已经死亡,吓得从窗口跳了出去。 但安沉焕修建的别墅只有三层,安馨是从二楼往外跳,在她一跳之后,再也没有人听说过她的消息。而那些泼在李土芝和钱山身上的血是一名未知女性的、与李土芝和钱山有血缘关系——那应该就是安馨的血。 但出现在大家眼前的是装满血的树脂软胶人偶,并不是安馨。 失踪的安馨——会是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吗? 韩旌眉头紧皱,他有一种微妙的直觉——事情真正的发展,还没有开始。 第29章 遗传规则 李土芝和钱山同一天出院了,两个人还在一起喝了几杯,吃了顿饭。当天晚上,在他们走过的那条街附近,又有群众报警称看见了血脸人。那个满脸是血瘤的怪物似乎一直紧跟在李土芝和钱山身后,可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想做什么。 在侩安市医院里,韩旌和邱定相思正在和血液内科的医生做研讨。 韩旌将赵小明的死亡证明复印件拿了出来,放在桌上。而血液内科的王医生刚刚对安馨的血液进行了具体分析。 “看病因的确像血友病的一种。血液的样品我们也看过了,的确是一名女患者的血液。”王医生说,“根据邱警官刚才介绍的情况,我觉得非常奇怪,一般来说女孩得血友病,父亲应该是血友病患者,母亲至少是血友病基因携带者,所生育的女儿才有可能表现出症状。而资料里的安先生似乎并不是血友病患者。” 韩旌和邱定相思面面相觑,韩旌没有说话,邱定相思轻咳了一声:“所以……安沉焕也许隐瞒了自己患病的事实,或者——安馨根本不是安沉焕的女儿?” “鉴于安馨和安沉焕一样都是稀有血型,她和安沉焕应该有血缘关系。”韩旌说,“所以是安沉焕隐瞒了病情,这也许和他在安氏集团的地位有关。” 根据残缺的资料显示,安氏集团在安沉焕生前已经经营不善,安氏集团的股东一直希望安沉焕同意罗玛地产收购安氏集团,而安沉焕坚决不同意。如果安沉焕暴露病情,或许股东大会就会要求他辞职养病,他就失去了对安氏的掌控权。 “两位警官。”王医生说,“有件事非常奇怪,即使安先生是血友病患者,他寻找的代孕母亲如果是健康女性,他也不可能生育出患病的男孩。如果这位‘赵小明’真的是因为血友病去世,那么安先生所寻找的代孕母亲一样是血友病基因携带者,或者就是病患!这是非常不符合常理的。” 也就是说——当年安沉焕所寻找的代孕母亲里至少有一个——并不正常。 安沉焕不可能自己独自去找代孕母亲,那么当年是谁为他安排的人选?韩旌和邱定相思又相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马上做检测!” 马上检测李土芝和钱山的基因,看是不是正常,如果他们也是血友病患者,只是症状较轻而没被发现,那么——当年为安沉焕安排人选的人的居心简直令人发指! 虽然不是亲手杀人,但让安沉焕的后代全是基因有缺陷的孩子,让他永远不可能治好安馨,那该是多险恶的居心! 如果在李土芝他们出生之前,就有人做下了这样的安排,那么安沉焕的死绝非偶然! 那应当是一场看似偶然的必然!安明只不过做了某人杀人的刀!而能利用小孩子的手去杀人的人,那必定是连地狱都无法容纳的恶魔! 王医生听懂了,瞬间吓出一身冷汗,立刻去安排检测。 “我去找赵小明的病历。”一直沉默寡言的赵一一突然开口。 邱定相思点头,只有找到病历档案才能确定赵小明是不是因为血友病去世。 “安平、安秀、安泰的病历和死亡证明一样要找到!”韩旌说,“他们因为手术并发症死亡,如果有凝血问题,病历应该能体现。” 赵一一点头,匆匆向外赶去。 很少说话的黄襦突然也开口了:“李土芝他们的母亲们的情况不知道还有没有记录,如果都是血友病病患,也是相当特殊的一个群体。我去向代孕机构打听。” “安馨的生死是个关键,她流了那么多血,既是嫌疑人,也很有可能是受害者。”胡紫莓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涂画着什么,“我去查她和血脸人的关系。” “我去查马志奇。”林丸远远地站在角落里,淡淡地说,“罗玛地产已经发展成庞然大物,马志奇做了这么多年首富,安沉焕就是他的垫脚石之一。” “马志奇可不好查。”胡紫莓说。 林丸漫不经心地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喂?马先生?我是Xylina,对……能有幸和你吃个饭吗?好,待会儿联系。”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林丸挂了电话,低下头继续玩手机游戏。 胡紫莓瞪大眼睛看着黄襦,黄襦摇头表示她什么也不知道,倒是邱定相思鬼鬼祟祟地在一边做口型:马志奇追求过她!丸妹纸杠杠的! “我去查钱山。”韩旌淡淡地开口,环顾了还在被“马志奇追求过林丸”这种八卦震惊的人们一眼,不耐烦地皱眉,“你们在干什么?” “哦哦哦!”密码组的其他人瞬间做鸟兽散,韩旌的气场好冰好吓人啊! 第30章 图穷匕见 李土芝躺在酒店的沙发上,他暂时还不能离开侩安市,案件尚未结束,他的嫌疑还没有完全排除。他的车也还被查封在侩安市警局的院子里。 他蒙着头,心里有老大一个疑问。 “小乌龟,爬楼梯,一二三四五六七……”脑残的手机铃声响了,李土芝无可奈何地拿起那个医院小护士友情赠送的旧手机,接通了电话。 “喂?” “喂?小芝,我明天就要回流云县,晚上请你吃个饭?”钱山说。 “不要了吧?不是昨天才吃的,今天又吃饭?又不是永远见不着了!”李土芝眉头打结。 “过来吧,你还没见过我女朋友,她特意从流云县赶来,想见见你这个大哥。”钱山很诚恳,“昨天也没吃好,今天请你吃个本地特色。” “好吧,在哪里?”李土芝懒洋洋地说。 “玉城山庄。”钱山说。 “玉城山庄在哪里?”李土芝无奈地捏着手里粉红色的诺基亚,这玩意儿不能上网啊! “在黄峰森林旁边。”钱山有些犹豫,“如果你不喜欢那个地方……但那里有很地道的农家菜……” “哦!不不!我不在乎,我打出租车去。”李土芝很快答应了,“那就晚上六点吧,六点在玉城山庄见。” 钱山磨磨蹭蹭地把时间改到了七点,好像七点之前他还有事。 当天下午五点半,李土芝就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黄峰森林。所谓的“玉城山庄”其实是一间农家乐,地点就在黄峰森林边上,有一条小路直通森林后山。据说山庄里所有的食材都是从森林里现采的,连猪都是放养在森林里的,所以价格昂贵得惊人。 钱山选择在这个地方吃饭也算得上很有诚意了。 出租车司机对这个地方很熟悉,一溜烟就开了上去。李土芝跳下车,只见山庄门口满地的车轮印子,这里也不知道每天有多少车辆进出。 到达的时间有点早,他优哉游哉地背着手,到传说中自己“杀人”的森林里去转悠。小悬崖的周围仍然围着警戒线,李土芝眯着眼看那个悬崖的高度,五十几米,算是相当高。除了徒手攀爬上去,唯一能到达悬崖顶上的途径—— 他的目光凝聚在半空中。 那里有一条长长的索道,在晚上是看不见的。 索道的一头连接着黄峰森林的主山脉黄峰,另一头……连接的是玉城山庄。 这条小小的滑索是玉城山庄农家乐的一部分,在晚饭前的黄昏时分,索道上有人滑来滑去。 除了爬上去,到达小悬崖顶上的唯一方法—— 就是跳下来。 但索道距离悬崖顶相当远,可能有三五十米的落差,悬崖顶面积又不大,人要是从索道上跳下来,怎么能保证跳得准?又怎么能保证不会摔死? 何况就为了跳这个小小山头,有意义吗? 除非……有什么非跳不可的理由。 李土芝到侩安市的时候没有带证件,他找了个偏僻的点,趁看守现场的警员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爬上了悬崖。 悬崖上大片褐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韩旌在这上面找到了装血液的软胶人偶,李土芝却有一种直觉——超出常理的血量,莫名其妙的人偶…… 以及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自己。 在这个悬崖顶上,一定存在一个理由! 他捡起一块石头,从悬崖的边缘开始,一寸一寸地向悬崖中心敲击,每一个位置都不漏过。 三十几分钟后,他找到了一片硬度和其他土层不一致的地方。 慢慢拨开泥土和碎石,李土芝向下挖掘。 十厘米、二十厘米、三十厘米…… 什么都没有。 李土芝却挖掘得更加坚定。 这片土层不是天然土层,下面一定有东西! 五十厘米……仍然没有! 一米二十…… 一米五! 黏稠的黄土层下面,终于出现了一张已经开始腐败的人脸。 李土芝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是个五官立体的混血儿的脸。 安馨! 天哪!李土芝真想掐着韩旌的脖子破口大骂——谁说这不是杀人现场?谁说这不是案件只是事件?软胶人偶只是个幌子!它是有人故意运来——用来掩盖这里发生过的真相的!安馨在这里死了!凶手运来了安馨的存血,用它浸透了悬崖的每个角落,掩盖了真正的犯罪痕迹。他还狡猾地留下了破裂的软胶人偶,制造了“自爆的血浆怪”的奇谈。 李土芝一边给韩旌打电话,一边观察安馨露出来的头颅。 她的后脑颅骨粉碎性破裂,导致表情极度扭曲,相当狰狞,那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力。李土芝仰头又看了一眼滑索。 安馨是从索道上下来的。 无论她是跳下来或摔下来,结局都是一样的。 有人为了掩盖她死在这里的事实,精心策划了一场大戏。 可是这场戏和他李土芝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远在千里之外的他,也必须在戏里客串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小乌龟,爬楼梯……”电话铃声又响了。 李土芝接通了电话,钱山的声音显得非常紧张:“小芝,我到了,你找到地方没有?” 李土芝一边从悬崖上爬下去,一边热情地回答:“我早就到了,在森林里闲逛呢!马上就来!” 钱山说:“我在玉竹轩,就是山庄最里面的一个竹屋,这里可有情调了,比省城有意思多了。” “我马上就来,马上就来!”李土芝急急忙忙拍干净身上的泥土,匆匆向玉城山庄跑去。 玉竹轩位于玉城山庄最靠近森林的地方,景色幽丽,空气沁凉。李土芝还没进门就觉得心旷神怡,推开房门一看,钱山正坐在木桌前泡茶,一缕茶烟袅袅升起,映衬着窗外山景,令人惬意。 “咦?你传说中的女朋友呢?”李土芝一脚踩进门,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看见除钱山之外还有其他人。 钱山放下手里的茶杯,那张总是紧张兮兮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死了。” 李土芝错愕了一下,一瞬间后脑嘭的一声不知道被什么重物狠狠拍了一记,头晕目眩,他往前扑倒,撞在了钱山面前的桌子上。只见钱山慢条斯理地站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针管,抓起他的手臂,麻利地往他静脉里扎了一针。 李土芝挣扎着抬起头来:“你……” 钱山脸上那诡异的笑容逐渐在放大:“小芝,错过了一次,我不会再错过第二次。虽然我一直当你是兄弟,但是没有办法的时候,你也只好为我牺牲一下了。” “果然……是你……”李土芝咬牙切齿。 “你真有这么聪明的话,还会来赴约吗?”钱山不但给了他一针,还从口袋里拿出绳子,把他的手脚绑了起来,“就像当年的赵小明,如果他够聪明的话,怎么会想不到有人借刀杀人之后,迟早是要杀人灭口的呢?” 李土芝蓦然瞪大了眼睛:“你……” 钱山抹上了他的眼睛,那诡异的笑已经到了脸颊边,几乎咧到了耳朵边:“我天生就比你们聪明,所以天生就比你们更有活下去的资格!” 在把李土芝捆好之后,钱山毫不犹豫地拿起暗藏好的水果刀,对着李土芝的腹部一刀刺了下去。 第31章 拼图 韩旌站在黄峰森林的那处小悬崖顶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刚刚被挖掘出来的女尸。 这名女子死了有几天,从尸体本身来看,很容易辨认出死因是高空坠落。 但在她的腹部还有一道古怪的刀伤,腐败令尸体膨胀,将内脏挤出了一部分,这足以让韩旌认出里面有伤口,只是还不清楚是缺了哪一部分。 这个死在小悬崖顶上的女人,的确就是安馨。经过核实,安馨在安家别墅跳楼之后,摔伤了腿,在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其间安氏倒闭,接手的马志奇居然给安馨垫付了不少医药费。腿伤好了以后,安馨出了国,十八年后她从土耳其回国,似乎并没有特别可疑之处。 她看起来早已经走出了少年的阴影,却怎么会死在这里? “她是从滑索上摔下来的。”邱定相思站在韩旌身边,耸了耸肩,“至于人,毫无疑问是从玉城山庄那里逃出来的。索道上正在做检测,已经采到了三处血迹。” 韩旌不言不动,邱定相思继续自言自语:“对玉城山庄的搜查也已经完成,没有在里面找到李警官,但在‘玉竹轩’包厢里发现了大量血迹。”他又接着自言自语地安慰起韩旌,“我看你也别太难过了……” 韩旌并没有在听。 他的大脑正在进行拼图,将那些支离破碎的、看似无关紧要的事,一件一件拼在了一起。 赵一一查到了赵小明的病历,他的确死于血友病。 安平、安秀、安泰的病历并没有找到,但联系到了安家当年的仆人,证实三个孩子都死于大量出血。而李土芝和钱山的血液样本也做了检测,两个人的确都是病患,不同的是钱山属于重症,而李土芝症状极轻。所以的确和原先猜想的一样,有人怀着极端的恶意对安家动了手脚。 这也是为什么李土芝对自己的病症浑然不觉,强壮矫健得像头猛虎,而钱山却长得瘦小单薄、面色苍白。而更糟糕的是,根据韩旌针对钱山的调查显示,钱山的肝脏因为慢性出血而肿胀,开始逐渐坏死,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肝源进行全肝移植,他很可能会死。 而有可能为钱山进行肝脏移植的,只剩下安馨和李土芝。 这或许就是安馨被害、李土芝失踪的原因。 但如果钱山就是绑架安馨和李土芝的人,那血脸人又是谁呢?又是谁绑架了他? 黄襦查到了一些新的线索,李土芝他们六个孩子的母亲其实并不是六个不同的女人,而是只有两个。她们在三年时间里给安沉焕生育了六个孩子,而她们本身是重症血友病患者,生育给她们的身体带来了巨大伤害,都早已去世了。而安沉焕显然对此毫不知情。 根据安家别墅当年的老仆人回忆,当年是一个姓邵的医生帮安沉焕抱回来这六个孩子,那位医生是安沉焕的朋友。不止如此,安平、安秀和安泰与安馨的手术也是这位邵医生主刀的。 而安家这四个孩子的病历都不在了,手术没有成功,甚至手术中三个孩子都死了。 一个神秘的邵姓医生。邱定相思在安家的老照片里找到了这位神秘医生的身影,年轻的时候模样非常俊朗,照片后面有他的名字。 他叫邵滨。 在安沉焕死后,安氏集团被罗玛地产吞并,之后再也没有人有过邵滨医生的消息,这个人仿佛就凭空蒸发了。 而安沉焕死后三年,真正下手“杀死”安沉焕的赵小明死亡。 安沉焕死后十九年,安馨高空坠亡在黄峰森林,李土芝失踪。 李土芝失踪之前曾给韩旌打过电话,说要和钱山在玉城山庄吃饭。钱山到底是这一切的幕后策划者,还是另一个失踪者? 那个隐藏在故事里的恶念极深的凶手究竟为什么要将李土芝运上安馨的死亡现场?血脸人又究竟是谁? 韩旌和邱定相思的手机铃声同时响起,两人同时接听。 打电话给韩旌的是林丸,她从马志奇那里打听到了一些新的消息。 马志奇在安沉焕死后快速吞并了安氏集团,的确像坊间曾经流传的那样,他得到了内部消息。 但第一时间告诉他安沉焕的死期,能让他从容安排收购计划的人不是大家原先设想的赵红勇,而是一个孩子。 那孩子的声音非常稚嫩,所说的话却无比冷血。 他说:“一个星期后,爸爸就会死了。我听说爸爸的公司可以变成好多钱,卖给你,我要一半。” 马志奇对那个声音印象极其深刻,他还记得当时他在电话里花很多口舌解释了“安氏的股东大会不可能同意”,并且试探“爸爸在一个星期后就会死”的真实性。 打给邱定相思的是流云县望山中学,钱山在那里教书。 邱定相思听了一阵,放下手机,转过头对韩旌说:“没错,钱山是个化学老师,据说非常聪明,很受学生欢迎,也兼职教初中的生物课程。” 是化学老师,有时候又兼职生物老师。韩旌的眼睛微妙地眯了起来——这就表示钱山有条件接触到麻醉剂,也有可能自制软胶。 钱山的嫌疑在逐渐变大。 “那个邵滨……”邱定相思说,“居然是安沉焕的家庭医生,有这种医生,安家满门还没有全部死亡已经不错了。” “你刚才说什么?”韩旌突然转过头来。 “我说‘那个邵滨……’”邱定相思表示莫名其妙。 “邵滨……少滨……”韩旌说,“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吗?收养赵小明的那个老人,叫作赵少滨,这两个‘邵滨’难道只是偶然?”他拿起办案常用的平板电脑,开始重新翻阅赵少滨的资料。 这个一生清白的老人,和十九年前俊朗的邵滨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 赵少滨的资料先跳了出来,两年前他去世的时候六十一岁,那么十九年前,他应该只有四十四岁。但看那张清隽的面孔,赵少滨在两年前人口普查的时候留下的照片看起来却像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邱定相思把那张“邵滨”的老照片和赵少滨在常住人口登记表上的照片进行了比较。 虽然“赵少滨”看起来年纪大了很多,但任何人都可以一眼认出——这两张照片是同一个人! 韩旌和邱定相思相视一眼——邵医生在安沉焕死后隐姓埋名,改了身份,甚至领养了安明——这从某种程度上证实了安沉焕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十九年前的那个夜晚所发生的事,真相究竟是什么? 一个孩子的匿名电话。 一名充满恶意的医生。 七个无辜的孩子。 一个可悲的富豪。 韩旌蓦然想起了一件事,“邱组长。”他戴上手套,蹲下来拉开了安馨尸体腹部的伤口,“刀伤到了肝脏附近,却没有取走,这一刀划断了一根血管。” 邱定相思以厨师的角度评价这一刀:“刀法很差。” “凶手是钱山。”韩旌语气平淡,语调却已变得坚定,“我想我已经知道一队长在哪里了。” “在哪里?”邱定相思急迫地问道。 第32章 死神之爱 在玉城山庄旁边,有一家四星级酒店叫作如星酒店。 在这家酒店二十五楼2506房间,李土芝仰躺在床上,身体成“大”字被安全绳牢牢绑在床沿,他并没有动,看着自己的血一点一滴流进储血袋里。 还真不舍得浪费,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像他们这种稀有血型的人,每一滴血都是宝贵的。 他的双手手腕都插着输液管,肚子上被钱山开了个洞。钱山居然用水果刀划破他的腹腔,不知道在里面看见了什么,欣喜若狂。 他不明白安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明明小时候,他们是最好的兄弟,比安明还好。 安山比他小两岁,他一直当安山是个需要保护的小弟弟,安山非常弱小,从小长得就比别人荏弱。这种保护欲……让他一直不敢相信自己一开始就猜到的事实。 那个装神弄鬼,潜伏在案件背后的人,就是安山……哦……他现在叫钱山。 从钱山开口叫出那句“赵小明”开始,李土芝就知道他有问题。十九年前分别的时候,安明还没有改名成“赵小明”。如果在赵小明活着的时候钱山没有接触过他,不可能知道他已经改名成“赵小明”了。 钱山私下去见过他——钱山没有告诉别人——赵小明死了。 这让李土芝很不安。 第二个让李土芝怀疑的……是关于他在黄峰森林手持的那两把“染血的长刀”。钱山说他在失忆的时候拿着自己当年砍杀安沉焕的那把刀,所以让李土芝相信他那两把刀也是当年的旧物——而这正是“安馨”复仇论的有力依据,毕竟如果不是和安沉焕利益相关,她不可能时隔十九年还在为安沉焕复仇。 可李土芝一直没见到自己的那两把“长刀”。 事实上他记得很清楚,当年他拿的是一把西瓜刀和一把餐刀,并不是“两把长刀”。 第三就是那引起恐慌的“血脸人”。李土芝从来没亲眼看见过血脸人,那个怪物仿佛一直跟随在他身后,却不敢让他看见一样,为什么? 答案就是钱山有问题。 李土芝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他简直可以想象到韩旌破门而入之后的脸色——明知道人家有问题,还没做好防备,这简直就是自杀。 李土芝在床上被抽血,钱山坐在沙发上泡茶。 “安山……”李土芝发出微弱的声音,“当年……十九年前……真的是安明杀了爸爸吗?去……上面之前,我想听一句实话……” “你把这张纸签了,我就告诉你。”钱山将遗体捐赠书扔到李土芝胸口,“签!” 李土芝毫不犹豫地签了。 钱山小心翼翼地收回那张纸,看了两遍,脸上终于有了点儿笑容,他突然开口了:“就凭安明……怎么可能杀得了爸爸?” 李土芝强装出震惊的表情。 钱山看着他的表情,笑了一声。“当年是我威胁了邵医生,强迫他在那个晚上……弄死安沉焕。”他的表情无比阴郁,“你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的人最幸福了。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不是健康的孩子,我总是在流血,那些症状和安馨一模一样。安沉焕从来不关心我,他的眼里只有安馨。但我们是爸爸弄来治疗安馨的‘材料’,怎么可能不健康?我很疑惑,一直疑惑到我八岁、你十岁的那一年。” “那年安平、安秀和安泰死了。”李土芝声音非常微弱。 “对!”钱山已经没有太大触动,“他们都死了,我去打听,他们都死于大量出血。他们都有和安馨一样的病,也就是说我们……”他看着李土芝,“我们永远治不了安馨,我们都有病——我们的存在不仅是安沉焕自私和变态的证明,还是别人居心叵测,想要安家断子绝孙的证明!” 李土芝是第一次听钱山提起这些,这次是真的非常震惊。 钱山冷笑:“这样的‘爸爸’,这样冷血无情草菅人命的‘爸爸’……和这样恐怖的安家,我一秒钟也不想待。是谁在害安沉焕?邵滨是最有机会的,所以我找到邵滨,告诉他如果他配合,我就不把他陷害爸爸的事说出去。” 那时候钱山才十岁左右,居然就懂得威胁人和掌握别人的弱点了! “邵滨很配合,马上就承认了。”钱山说,“他和安沉焕认识好多年了,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总之突然之间,他就对安沉焕恨之入骨。我叫他在安沉焕的安眠药里放一些别的东西。”钱山嘿嘿冷笑,“否则赵小明扑过去的时候,安沉焕为什么不躲?他躲不开,他全身早已经被药效控制了。那天就算赵小明不给他一刀,他也活不了。邵滨也是个神经病,他活着的时候希望安沉焕断子绝孙,死了以后却希望和安沉焕葬在一起。听说他是个同性恋,但那个时候我可不知道。” 所以……十九年前那天晚上的真相,居然是这样。 而李土芝相信,邵滨根本不可能被一个孩子威胁。钱山幼稚的恐吓,只是让邵滨找到了一把完美的杀人之刀。他闭上眼睛——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背负着弑父的罪名和阴影,却不知道那层层叠叠的鲜血之下,是超乎想象的丑恶与扭曲的人性。 李土芝的血慢慢地灌满储血袋,他开始觉得冷,即使童年不幸,他却一直性格开朗,遇事积极乐观。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也有感觉到整个世界都被寒冰冻结,而自己没有力气也没法挣扎的一天。 生命的美好之处,究竟在哪里呢? 钱山还在一边说着什么,而他已经听不到了。 第33章 营救 “一队长应该在钱山替安馨预订的酒店里,不可能离玉城山庄太远。”韩旌说,环顾了一下周围,目光凝聚在不远处的如星酒店上,“先从这家查起。” 根据胡紫莓调查的结果,安馨已经加入土耳其国籍,根本没有打算回国。她这次回国完全是因为钱山给她发了邮件,说自己重病,需要骨髓移植,希望安馨能为他提供骨髓。 安馨接到邮件以后果然回国了,钱山为她安排好了酒店,在房间里藏匿了刀和血袋。他想要的可不是安馨的骨髓,他想要的是安馨的整块肝脏。至于安馨那些稀有珍贵的血,他也会全部储存下来给自己使用。但没有医院的条件,想要保存肝脏那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自己提着安馨的肝脏上医院去做手术,所以必须有一个新的办法。 钱山想到了捐赠。 他和安馨、李土芝是血亲,根据遗体捐赠的规定,在安馨或李土芝死后,只要他们没有声明过不进行遗体捐赠,他作为唯一的近亲,可以代替他们做出捐赠的决定,并且,也有优先获得器官移植的权利。 所以只要他使用一些手段,让安馨自己签下愿意捐赠的声明,然后“帮助”安馨补办捐赠手续。只要安馨发生意外,他就可以优先获得安馨的肝脏。 这就是为什么他对安馨动刀,他希望尽快让安馨出“意外”,但显然钱山对安馨的“安排”出了差错,虽然他得到了安馨的大量血液,却让安馨带着刀伤逃跑了。 慌不择路的安馨爬上了玉城山庄的那条滑索,然后从索道上摔了下来,摔死在小悬崖顶上。钱山将她埋好,这时候他只剩下一个选择。 那就是李土芝。 而李土芝是个难啃的骨头,他是个身手矫健的男人,还是个警察。和土耳其籍的安馨不一样,安馨失踪了没人会在意,而李土芝如果失踪了,警界一定会全力调查。 钱山必须为李土芝的失踪编造一个理由。 他精心策划了“血脸人”这个奇怪的凶手,让它在监控和路人面前频频露脸,又伪造了李土芝和自己都受到血脸人袭击的事件,暗示有人在为十九年前的血案复仇,而这个人有可能是安馨。这样下来,按照钱山的设想,李土芝再次失踪后,大家都会以为他是被“血脸人”再次袭击了,而“血脸人”只是一个都市奇谈。到处出现的都只是安馨的血,却谁也找不到她,警察更永远不可能找到他这个“受害者”头上。 根据韩旌的调查,钱山前一阵子在制作教学工具时刚刚做了一个硅胶人体模具,现在那个模具已经从学校仓库里消失了。 线索越来越能相互印证,还不能破解的谜团只剩下两个。 一个是钱山是怎么潜入总队宿舍,带走李土芝的? 另一个是那串浅蓝色的“54864644834396852494269653”,究竟是什么意思? 搜索队已经从如星酒店的一楼开始逐层搜索,韩旌站在酒店一楼定定地看着高层,目光坚定。过了一会儿,赵一一给他发了张图过来,韩旌点开一看,哑然失笑。 那是总队电梯监控的一张截图。 有个人穿着快递公司的衣服,正在搬运一件大件行李,看那纸箱的大小和快递员工的姿势,这件货物显然非常沉重。 赵一一又发来一段视频。 这个“快递员”运着行李下了车库,车库里的监控角度被人调过,拍不到李土芝的车,但在“快递员”下车库十到十五分钟后,开出车库的只有李土芝的车。 假冒快递员,的确是容易进入单位内部。 而经常不锁宿舍门,以及永远记不住自己家里有哪些东西,吃东西从来不看保质期的李土芝,更是一个上好的袭击目标。 “韩警官,在二十五楼发现目标。”对讲机发出模糊的声音,“呼叫增援,现场需要急救车。” 韩旌回答:“急救人员已到位,控制现场。”接着他拔出配枪,和增援组一起冲上二十五楼。 钱山对警察破门而入显得惊慌失措。 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行动会暴露,他是如此聪明,每走一步都是反复算计过的,在他的设想中没有这一步。 这导致特警将他按倒在地上的时候,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没有任何抵抗。 酒店的小冰箱里已经存满了李土芝的血。 床上的李土芝陷入深度昏迷。 增援的急救人员开始给他输血,展开急救。 签好的遗体捐赠书飘落在地上,韩旌一脚踩了上去,他盯着钱山。 钱山在他的目光下像只仓皇的老鼠。 韩旌并没有指责他什么,只是淡淡看了他几眼,就让特警队将他扣押回去。 医生和护士围绕着李土芝忙碌,韩旌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虚弱成这个样子,一队长难道不应该是永远活蹦乱跳,像被阳光浇灌着长大的吗? 他没有想过李土芝背后的故事,竟是这样的。 有些人没有感受到多少爱,便不愿去爱别人。 有些人没有感受到多少爱,便努力爱着所有。 邱定相思好像听见韩旌轻轻叹了口气,惊讶地猛回头,却见那张永远没什么表情的冰脸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收队!” 李土芝醒来的时候,太阳照在他的眼睫毛上。 这导致他睁了五次眼睛还没有成功。 努力睁第六次的时候,有人拉上了窗帘,他连忙睁大眼睛,果然他还在人间——因为坐在对面的是韩旌。 “醒了?”韩旌淡淡地问。 “醒了醒了,我记得还欠你五百块钱呢!不敢死、不敢死!”李土芝干笑着,总有一种将被迎头痛骂的感觉。 韩旌却没有像上次那样对着他一顿冷嘲热讽,只是扬了扬手里的那张印着蓝色数字的白纸:“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知道,这不是我打的。”李土芝小声回答。 韩旌摇了摇头,举起那部粉红色的诺基亚手机:“这是你在被钱山袭击的时候,手里握着的。” “哦对了,钱山到底用什么东西打的我?我明明看见他坐在前面,也做了防备的,他怎么能从后面打到我呢?”李土芝连忙问。 韩旌忍耐着他那扯开话题的本事,冷冷地说:“钱山只不过是在门口用钓线拉了一把铁锤,是你进门的时候根本没认真看。” “哦……”李土芝恍然大悟,“可是……” 韩旌举起那部粉红色的手机,手机界面上有一行还没有发出去的数字。 “548646……” 李土芝傻眼了。 “所以说那串‘密码’,的确就是你被钱山下药迷昏的时候,感觉到危险,自己发的。”韩旌说,“就像这一次你又被钱山袭击,本能地你就又按了这串数字……” “不不不,我绝对不懂什么密码!”李土芝连连摇手,“这肯定也是钱山在陷害我!” 韩旌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仿佛忍住了将这个人痛殴一顿的冲动:“这不是密码!你早就说过,你只会打字,不会打任何密码。” “对啊。” “所以这串数字就不是数字,它是汉字。”韩旌面无表情地将短信界面从数字切换成了中文,再输入“548646……” 输入法出来的是“救命”两个字。 李土芝瞬间傻眼。 “你不是在发密码,你只是忘了切换输入法。”韩旌将手机扔给他,“所以那串蓝色字‘54864644834396852494269653’的意思,是‘救命,蝴蝶又来找我了’或者是‘救命,姑爹又来找我了’。” 那是他在求救。 李土芝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把玩着韩旌扔过来的手机:“你有没有在某些时刻觉得很累、觉得委屈、觉得找不到生存的意义,就会想向谁求救?而那个人,就像是一座山,能支撑着你让你觉得永远不会倒。” 韩旌没有回答,李土芝也只是自说自话,他继续说下去:“小时候……非常害怕去给安馨输血的日子,会痛,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爸爸和安馨就觉得很难受,非常伤心。钱山叫她‘公主’,我和安明叫她‘蝴蝶’,爸爸不许我们喊她姐姐,也不许叫她的名字。” 韩旌皱着眉头。 “她总是穿着印着蝴蝶花纹的绸缎衣服,在花园里跑来跑去,像只蝴蝶,又像个公主。她很喜欢找我玩。”李土芝耸耸肩,“只是被爸爸发现了,我就要被打一顿。所以我经常向安明抱怨,我经常给他扔字条,他看见这句就会过来安慰我。” 所以在本能地感觉到危险的时候,李土芝就向“我的苦瓜”那个空号求救。 那就是他的靠山。 一个只能安慰他一句话的,一段冰冷的电脑程序。 那句话还是他自己写的。 韩旌端起桌子上的一杯水,李土芝伸出手以为他要递给自己,结果韩旌面无表情地端起来自己喝了一口,李土芝只好悻悻地把手收回去。 “以后,你也可以发给我。”韩旌说。 “啊?”李土芝挠头,“可是那串数字为什么会变成蓝色的?我可不相信神志不清的时候我还会输代码,话说蓝色的代码是什么啊?” “也许钱山能比我们更早看懂你的意思,也许你当时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按的。”韩旌说,“他把数字改成别的颜色,更容易引起警方的注意,毕竟你这串数字破译出来,也是指向安馨,对他有利无害。” 李土芝转过头望向病房的窗户。“也许……也许是安明收到了我的纸条。”他笑了笑,“他在提醒你们,这一次我真的需要你们救一下。” 韩旌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好好养伤。” 李土芝说:“这就走了?这么急?” 韩旌转身往门口走去:“新案件。” 来自凶手的密码 第34章 蓝色通报 李土芝在“蓝色字”案件后,立刻被刑侦总队停职,总队针对他的精神状态展开评估,以确定他是否适合现任岗位。 李土芝不在一大队的日子里,让一大队组员着实无聊了好一阵子,没有开会忘带材料、值班忘带门卡、吃饭总是找不到饭盒的领导,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无聊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五月三日,邱局集合一大队召开了一个短会。 国际刑警组织向公安部发来一封信。 “……今天,公安部收到国际刑警组织发来的蓝色通报,就是我手上这张。”邱添虎扬了扬手上的打印件,“这是一个急件,四月二十八日和四月三十日,在南非发生两起杀人案,凶手持枪入室抢劫,在四月二十八日的案件里开枪打死一家三口,四月三十日的案件里开枪打死一人。”他脸色沉重,“我也不卖关子,南非每年发生的凶杀案数量很多,国际刑警组织单单为这两起案件给公安部发蓝色通报,因为这是两起非常特别的案件。” 负责案情放映的幻灯片刷出一张图片。 那是一片斑驳的墙壁。 邱添虎回过身来,指着那张照片说:“由于死者都是头部中弹身亡,这些墙上的东西很大可能是凶手留下的标记。”他的脸色一点儿也不乐观,“一般是受害人给警方留下死亡密码,而在这两起案件里……是凶手留下了密码。凶手在犯罪现场留下这么古怪、数量如此庞大的密码,在罪案史上可能也是首次。” 陈淡淡等一队队员表情严肃。 幻灯片上的图变得清晰——那是从天花板到地上,铺天盖地的“死”字。 在两个凶案现场,只要是空白的墙壁,上面都用血写满了中文的“死”字。 暗红的血书遍布斑驳的墙壁,看起来触目惊心。 “凶手书写的是汉字,他的背景肯定和我国有关。”邱添虎说,“国际刑警组织把蓝色通报发到我们公安部,想必也是同样的推论。” 与此同时。 总队的密码组也在进行相同主题的会议,那遍布“死”字血书的墙壁照片出现在每一个显示器上,韩旌等六人的脸庞在显示器的光线中显得灰暗。案件通报上不仅有血腥恐怖的“死”字血书,还有受害人死状凄惨的尸体,两起案件的死者都是被子弹击中头部身亡,之后尸体又遭受凶手歇斯底里般的疯狂破坏,直至血肉模糊。 这种现场显示了凶手的目的非常明确,是复仇。 但除了留下触目惊心的几百个“死”字之外,这位暴虐的凶手居然没有留下任何其他痕迹。 凶案现场没有留下指纹,毛发和衣物纤维化验以后也无法提供有效线索,没有发现其他具有指向性的毛发和纤维,它们都非常普通,可能来自任何人。没有车辆来去的痕迹,门窗也没有任何损坏。 简直就像是受害人家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恶魔,在对主人进行了疯狂攻击之后,它又凭空消失了。 案件的突破口只能寄望于用死者鲜血书写的几百个“死”字。 而这些神秘的文字既然是中文,南非刑警在破译无果的情况下只能通过国际刑警组织联系中国公安部,希望获得帮助,同时他们也提供了一位嫌疑人,叫作威廉·王。 第35章 来自凶手的密码 南非刑警要求协助调查的这位叫“王威廉”的华裔,目前是冈比亚籍,1993年在中国出生,后来跟着父母到非洲做生意,随后移民。王威廉的父母曾经在南非经营一家规模很大的百货商店,但2000年在家中双双被害,凶手持枪抢劫,并在屋内墙壁上用受害者的血液写满了奇形怪状的符号。当时王威廉躲在儿童房衣橱里躲过一劫,他提供了两名凶手的样貌特征,但案件并未侦破,凶手也一直没有找到。 最近被枪杀的两人都在当年案件的嫌疑人名单中,样貌特征与王威廉的口供相符,在他父母死亡的时间段在王家别墅附近出现过,并为此也曾接受过警方的调查。 而当年凶手在凶案现场留下的奇怪符号,与这两起案件中墙壁上出现的密密麻麻的“死”字,也有某些相似之处。 南非警方怀疑四月二十八日和四月三十日这两起凶案的凶手是为父母报仇的王威廉,他破译了当年的符号密码,找到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并以相同的手段进行报复,但这样的怀疑并没有直接证据。 王威廉已于五月一日以探亲的名义进入中国国境,国际刑警组织要求中国公安部予以调查。 密码组的秃头领导放大了一张图:“这是王威廉父亲王家强和母亲孙丽丽当年遇害的时候,凶手在墙上留下的符号,大家注意看。” 幻灯片放出一张颜色略显暗淡的照片,拍照的光线很差,但仍然看出那是一片色泽柔和的印花墙纸,墙纸上到处都是喷溅的血迹,有人用快要干涸的血迹写了这么一串符号: △△△△△ □□ 〇〇 ▲▲▲ △ □□□□□ ☆☆☆☆ 〇〇 ■ ☆☆☆☆☆ 血书的符号颠三倒四,虽然这必是破案的关键,目前却无人能够破解。 “这是当年的凶手留言,而这张……”秃头放出另外两张照片,“这两张是四月二十八日和四月三十日案件的凶手留言照片,大家注意看,破译这两张凶手留言是我们密码组的中心任务。” 幻灯片又放出几张照片,这次是斑驳的墙壁,上面用新鲜血液写下了许多巨大的非常潦草的“死”字。大体看起来是这样的: 死死 死死死死 死死 死死死 死 死 死死死死死 死 死 死死死死死 死死 死死死死 另一面墙壁上用较小的“死”字写的是: 死死死死死 死死 死死 死死死 死 死死死死死 死死死死 死死 死 死死死死死 死 死 死死死死 死死 死 死死死死死 死死死死死 死死死死 死死死 死死死死 死死死死 死死死死死 密码组的组员都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每个人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凶手留下如此庞大的密码,必然是在传递着什么消息。 而传递消息本身就代表着案件并未结束。 这是一个正在进行中的案件,凶手非常危险,不知道他的目的除了复仇还有什么,或者是通过暴虐的行为来掩盖什么,他的犯罪并未终结。 第36章 侦查行动 密码组的主要工作就是破译那些符号和“死”字,而总队一大队的主要工作是调查嫌疑人王威廉。 南非警方提供的嫌疑人王威廉于五月一日从北京首都机场入境,乘车前往他的出生地——狐县。狐县在F省境内,属于总队管辖,所以公安部把蓝色通报发给了邱局。 但现在总队一大队队长李土芝停职,二大队队长韩旌调离,群龙无首,要调查这种重要案件有些困难。邱局便让胡酪和王伟临时指挥一大队和二大队组员。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队长……”胡酪坐在李土芝的办公桌前给一大队全体队员排轮班表——他们从会议结束后就开始进入高强度的工作状态,停止休假、二十四小时轮班——一大队有十八个人,给十八个人排轮班和值班表,这可不是容易的活儿,必须得考虑人员搭配、轮班时间段公平合理、值班人员当日有否轮空…… 三分钟内搞定二大队排班的王伟坐在胡酪身后和陈淡淡聊天。 陈淡淡正在问李土芝的状况:“我们敬爱的一队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回来上班?” “这几次心理评估报告的结论都不太好。”王伟皱着眉头,“归队时间可能很难说。” “为什么不太好?我们一队这么可亲可爱,这么勤劳伟大,他心理哪里有问题了?”陈淡淡很是生气,“评估组的那些人自己心理有问题吧?” “对一个童年受过巨大精神刺激或有着创伤的人来说。”王伟说,“我觉得一队的表现过于正常……他就像正常人一样,好像没有暴露出有什么影响,这也许正是不太正常的表现。” 陈淡淡哼了一声:“太正常还不行?不准我们一队意志坚定、性格特别坚强吗?” “评估组认为一队应该也存在应激源,当发生类似于应激源的事件的时候,一队的反应难以预测,但他们还没有找到应激源。”王伟说。 陈淡淡若有所思,她不能否认,王伟说得的确有些道理。 “王二……”胡酪给二大队的王伟起了个新外号,有气无力地说,“能来帮哥们儿一下吗?中午请你吃烤鱼……哥真心不擅长数列……这种活儿就要让专业的来!” 王伟走过去,在胡酪的电脑上敲了几下,排班表就按顺序列好了,他又简单修改了几个,搞定。胡酪看得目瞪口呆,王伟转过身来:“好了,今天谁是外勤?先去狐县吧!” 胡酪举起手,乖乖地说:“我。” 狐县距离省城并不远,但由于人口很少,交通不便,大部分地图上并未标注这个县城。 胡酪和一队的一名外勤警员黎京一起开车前往狐县,高速公路两侧风景如画,两人轮流开车,都在感慨在这种山清水秀的地方都能生出杀人狂魔,真是浪费了这天地灵气啊! 三个小时后,胡酪和黎京到了狐县。 警车刚上了村道,两边立刻围上了许多村民,对着不远处的一栋房子指指点点。胡酪莫名其妙地探出头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杀人啦!”挤在车前面的一个村民说,“村口那间空屋里死了个人,不知道是谁,才刚报警警察同志你们就来了!速度真快!” 胡酪心里一沉——死了个人? 黎京开车门下了车:“是个外地人?” “我的妈呀到处都是血,谁看得清……”那村民说,“很恐怖的,你们才来了俩人?我看那杀人现场的样子,少说也得来二十个人才够啊!人家电视上一来都是乌泱泱来好几辆警车呢……” 胡酪和黎京不听那些被电视剧洗脑了的村民唠叨,两个人先劝退了围着空屋看热闹的村民,用残破的桌椅板凳将空屋周围拦起一道临时的警戒线来。胡酪让黎京在外面暂时维持秩序,他先推开空屋的门,往里看了一眼。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想想他胡酪在刑侦总队一大队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杀人现场没见过? 但这么暴虐又熟悉的现场真是第一次见。 胡酪看见一个人扑倒在地上,看不见脸,但是屋里到处都是血,伤势看起来非常严重。墙壁上血迹未干,赤裸裸、红艳艳的线条触目惊心——那是一个个硕大的“死”字。地上除了喷溅的血迹,还四处丢着一些纸笔、钱包和银行卡等物品,甚至在房间的东北角还挖掘了一个大洞,就像凶手本来有埋尸的打算,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放弃了。 胡酪注意力集中到了十分,这是一栋简单粗陋的自建房,多年没有人居住,地上有很厚的尘土,还有几行脚印。 一行脚印是死者的,另一行脚印从死者身边延伸到墙角那个大洞旁,然后就消失了。 只有走过去的脚印,并没有走回来的。 就像行凶者在地上挖了一个洞以后就消失了,或者是行凶者钻进地底消失了。 可是这么草率挖掘的一个洞,难道真的能通向地底? 胡酪沉吟了一下,决定还是等大部队到达的时候再进入房间。 由于现场过于血腥,加上本村并无人失踪,村民们并没有进入房间,凶案现场保持原样,或许会有什么表面上看不到的线索存在,还是小心谨慎点儿好。 第37章 神秘的终结 狐县警方和一大队的增援很快赶到了现场,胡酪戴上手套、穿上鞋套,进屋给死者拍了几张照片,随即将尸体翻了过来。 死者的头部受到重击,几乎是脑浆迸裂,但那留着的络腮胡子,以及与村民全然不同的气质还是让人一眼认出他是个外来者。 然后第二眼——胡酪认出他是王威廉。 南非警方正在调查的疑犯,刚刚回乡探亲的王威廉就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中国警方面前。他身上共有七处伤口,都是被钝器击打所致,致命伤在头部,根据经验,胡酪和黎京都判断其头部的一击是致命伤,也是王威廉所遭受的第一下攻击。 受到这样的重伤,王威廉直接扑倒在地,即使凶手后来又对他实施了六次攻击,他也没能再爬起来,最终就这样死在了地上。 攻击王威廉头部的凶器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它有一个尖锐的直角,但还看不出究竟是什么。 墙上写满了“死”字,胡酪拍了照片给邱局传了回去,心情非常沉重。 王威廉真的是南非四月二十八日案件和四月三十日案件的凶手吗?如果他是,那么杀死他的人又是谁?为什么墙上也会出现凶手的“死”字留言? 这次的血书是在向谁传达? 还会有下一个受害者吗? 刑侦总队。 邱添虎和密码组的秃头一起在第一时间分析了胡酪发回的信息。邱添虎非常生气,凶手在警方监控的眼皮子底下杀了案件至关重要的人物,居然还找不到一点儿线索?如果王威廉不是凶手,整个案件都要重新调查! 而密码组的秃头获得了新的“死”字密码,感觉如获至宝。 王威廉死亡现场的“死”字密码是这样的: 死 死死死死死 死死死 死死死 死 死死死死 这个死亡留言显然和南非两起命案的死亡留言属于同一密码规则,秃头手上已经有了至少两个同一规则的密码,而王威廉父亲王家强和母亲孙丽丽命案现场的奇形图案留言也很可能属于同一规则的密码! 这对解密工作是天大的进展! 新的凶手留言传回密码组,邱定相思等人立刻开始分析这些“死”字的序列问题,而韩旌却在细看王家强和孙丽丽被害案的卷宗。 王家强和孙丽丽是偷渡出境的,两年后开了一家大型百货商店。这两人遇害的时候,王威廉只有七岁,之后他被在南非淘金的叔叔王家和收养,一年后王家和突然失踪,警方立案查了一阵没有结果。王威廉开始在各个收养家庭之间流浪,十八岁的时候找到一份洗车工的工作,开始独自生活。 韩旌又将王威廉被害案的材料看了一遍。 王威廉以探亲的名义回国,他要探望的人是他的奶奶,也就是王家强和王家和的母亲李春。但他只在奶奶李春家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发现死在了村口的空屋里。 韩旌犀利的目光闪动,他放下了卷宗。 就在这个时候,邱定相思对秃头招了招手:“老头,我破译了密码。” “我也破译了。”林丸淡淡地说。 秃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一群手下,嘴里问的却是韩旌:“你破译了没有?” 韩旌不置可否,答非所问:“这是一个终结,又不是终结。”微微一顿,他加了一句,“只要我们没有找到那个‘东西’,类似的案件可能会继续发生。” 秃头赞许地拍拍他的肩:“我去打个电话给老邱,你们继续讨论。” 邱定相思拿着一张纸,兴致勃勃地看着韩旌和林丸:“你们破译出来的是什么样的?” 林丸用她白皙漂亮的手指在桌上慢慢地画:“W——H——E——R——E——” 邱定相思拿出自己的纸片,只见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WHERE? I HAVE IT. WHERE ARE YOU?”在这行字的最后,他用铅笔写了一个巨大的“END”。 韩旌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但密码组的人都知道他的意思——能让冰山样的精英点个头不容易啊!这就表示他毫无异议。 没破译出来的赵一一和胡紫莓异口同声地问:“怎么破的?” 邱定相思非常得意地看了林丸一眼,发现她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韩旌当然更加不会抢他的风头,于是兴高采烈地说:“这是一种波利比斯密码,是敲击密码的起源之一。要破译这些密码,关键点其实在于凶手后来写的那些‘死’字。” “那些‘死’字怎么了?”赵一一问。 “那些‘死’字告诉我,第一次凶案现场的那些奇怪的图案只是一种混淆视听的方法,破译的关键和图形无关。”邱定相思说,“因为‘死’字是没有图形的,相同的字一再重复却一样能传达意思,那就只能是个数了。” 他在纸上写下:“5,2,2,3,1,5,4,2,1,5”,用较小的字写下:“2,4,2,3,1,1,5,1,1,5,2,4”和“5,2,2,3,1,5,4,2,1,5,1,1,4,2,1,5,5,4,3,4,4,5”然后点了点纸上的空白处,“这些数列一定意有所指,然后我们就会发现这些数列的特别之处——它们是正整数,都不超过5,且其中并没有0。所以实际上应该存在一个‘解码器’,它基于某种原因使计数时不会有非正数,且怎么样都不会超过5,我认为是这样的——”邱定相思很快在纸上画了一个5乘5的格子,“案发地是南非,通用语言是英语。所以我在这25个格子里要填下英文字母A至Z,而当我开始这样干的时候,我发现我画出了一个5乘5的波利比斯棋盘。”他随即把“I”和“J”放在了同一个空格里,“基本的波利比斯棋盘就是这样,而这个最简单的波利比斯棋盘就能破译‘死’字密码。” 赵一一恍然大悟,胡紫莓和黄襦也在点头,他们都是密码高手,立刻就明白了。 这几起案件中,无论是画图或者是写字,凶手留下的其实是数列而不是字符。而凶手留下的数列中第一个数字代表波利比斯棋盘的纵列数,第二个数字代表横列数,两个数字加起来指代一个字母,把所有的字母加起来,就能得出正确的词汇。 就像第一个案件里凶手留下的“△△△△△ □□”,其实是“5,2”——也就是棋盘里第五行第二个字母,那就是“W”! 所以在王家强夫妻被害案中,凶手在墙上以血书留下的留言是一句毛骨悚然的“WHERE?”人都被杀了,凶手到底是在问谁?又问的是什么呢?他是在找一个人,还是在找一件东西? 而事隔十几年,南非近期的那两起凶案居然是有人以相同的密码规则回答:I HAVE IT.WHERE ARE YOU? 迟到十几年的回答,以四条人命为代价,这三起命案的凶手似乎并不是同一个人,其中有一个会是王威廉吗?他们提到的“IT”究竟是什么? 而根据这个密码规则,王威廉被害现场的那些“死”字所表达的是“END”。 所谓“END”——表示有人已经得到了那个关键的“IT”,杀够了人,将一切画上句号的意思吗?这个画上“END”的人和之前三起凶案的凶手是什么关系? 横跨十多年,四起命案,七条人命,其中以鲜血谈论的“IT”究竟是什么? 当赵一一等人明白了所谓“死”字密码的真正含义,也就明白了韩旌说的“这是一个终结,却又不是终结”的意思——如果不查清这个沾满人血的“IT”究竟是什么,以及“它”现在在谁手里,类似的悲剧可能还会继续上演。 第38章 谜一样的“IT” “这里……不可能是嫌疑人逃走的地方。” 在王威廉死亡现场调查的胡酪正在对着屋角的泥坑拍照,这泥坑并不太深,二三十厘米的深度,根本不可能作为逃脱的出口,但也看不出挖掘的动机,也许里面曾经埋过什么东西,而现在没有了。 “也许有人在这里藏了什么东西,凶手杀了王威廉,抢走了东西。”黎京沉吟道,“或者东西本来就是王威廉藏在这里的……” “王威廉昨天才到这里,这栋空屋也不是他奶奶的,他能有什么东西藏在这里?难道是昨天临时埋的?”胡酪怀疑地看着那个洞,“两行都是王威廉鞋子的脚印,也许这个洞真的是王威廉挖的?” “如果是他挖的,为什么没有走回来的脚印?”黎京反问,“难道他是从那里飞过来的?” “不可能,这里有什么东西能把一百五六十斤的人一下扔出去将近两米?”胡酪嗤之以鼻,“蹦床吗?” 黎京摇头,拍完照之后,他用镊子轻轻在土坑里翻动,泥土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黎京的镊子碰到一截残破的电线,城乡接合部的泥土中经常可以见到类似的垃圾,翻了一会儿,除了几条破烂电线和脏兮兮的纸巾碎屑之外,没有任何发现。 胡酪更详细地拍摄着墙上的血字,他发现这些“死”字和南非警方发过来的“死”字并不一样。 它们不是同一个人写的。 这让他毛骨悚然。 “我认为这是一个三方问答。” 在总队密码组办公室里,林丸正在分析案情,但语气依然清冷:“2000年的案件里用图案留下‘WHERE?’的是一个人,四月二十八日和四月三十日分别留下‘I HAVE IT’和‘WHERE ARE YOU?’的是另一个人,而狐县空屋王威廉死亡现场留下‘END’的是第三个人。”她敲了敲手里的影印件,“很容易可以辨认,这两个写‘死’字的人笔迹都不一样,显然2000年的凶手比后两个都聪明,懂得利用图形来掩饰密码规则,而后两个凶手显然没有考虑到这点。” “从笔迹来看,两种‘死’字人都写得很松散,结构非常不协调,不像书写熟练的人。”黄襦补充说,“不画图案,故意写‘死’字,带着很强的威胁或复仇的性质。” “韩旌,你有什么看法?”胡紫莓好奇地看着韩旌,从讨论开始,大家都很快提出了各种猜想或推论,只有韩旌一言不发。 韩旌看了胡紫莓一眼,那眼神让她心里凉了一凉,只听他缓缓地说:“黄金……或者钻石。” “哈?”胡紫莓傻眼,“你说什么?” 大家都充满疑惑地看着韩旌,讨论得好好的密码和凶手,怎么突然话题就转到黄金和钻石上去了? “IT……”韩旌说,“2000年的案件卷宗我反复看了,有一些细节很令人疑惑。”他并没有直接提及那些“死”字密码,反而从案件开始谈起,“画下那些图案需要不短的时间,我不明白凶手既然有充足的时间在房间里写密码而不怕被人发现。行凶的不止一个人,为什么他们没有发现躲在衣橱里,其实非常容易被发现的王威廉?”他缓缓摇头,“凶手长时间滞留在命案现场写密码,而不是除去凶杀的痕迹,这是非常不合情理的。何况他已经将屋子的主人杀死,写下的密码是要给谁看?” 邱定相思沉吟道:“你的意思是……凶手故意放过了王威廉?” “他故意放过了王威廉,并且他知道现场是安全的。”韩旌说,“屋里只剩下一个人,你说密码是写给谁看的?” 邱定相思顿时全身寒毛倒立:“凶手故意在一个七岁男孩面前用他双亲的血写下密码留言?” “基于某种原因,凶手确认七岁的王威廉能够读懂密码,这也不奇怪,波利比斯密码是一种很古老的密码,任何一本讲述密码历史的书里都会提起,如果王威廉正好读过,他就能看懂。”韩旌说,“困难的是凶手为什么能确认王威廉能够看懂?用王家强和孙丽丽的血来写密码,无疑将给王威廉带来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恐惧感,这是一种极其残忍的胁迫手段。” “但王威廉向警察供述的时候并没有提起密码,他只是形容了杀死他父母的凶徒长什么模样。”林丸清雅的眉线微蹙,“如果他看懂了,为什么不说?” 韩旌清冷的目光在林丸身上转了一圈:“王威廉已经死了,究竟是他年纪太小一时没有想到,还是基于什么原因不敢说,答案我们恐怕永远都不知道。但凶手知道王威廉能读懂波利比斯密码,他为什么能知道?他在杀死王家强和孙丽丽之后没有立刻离开现场,究竟是凭什么能够让他确认现场安全?至少凶手之一一定和王家人非常熟悉,对杀人现场也非常熟悉——在南非,与王家强和孙丽丽非常熟悉,熟悉到能把王家当自己家的人只有一个,王家强的弟弟王家和。” “可是如果王家和想要向王威廉问点什么,他完全可以直接问,根本没有必要写什么密码……”胡紫莓忍不住说,“如果是王家和杀了王家强,王威廉为什么不说?” “一开始王威廉可能没有意识到,他的叔叔是谋杀的主谋,王家和如果敢直接暴露在王威廉面前,他就没有必要写密码。王家和想要一个答案,而王家强和孙丽丽显然不会告诉他这个答案。”韩旌说,“一个七岁的男孩子应该比成年人好对付得多,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他很可能会转而信任自己唯一能依靠的人,而王家和在案件发生后顺理成章地收养了王威廉。” “你是说王家和可能雇佣了两个非洲杀手在杀死自己的哥哥和嫂子后,让他们在墙上画下一片庞大的密码,就是为了孤立王威廉,好让王威廉告诉他‘答案’是什么。”胡紫莓仍然觉得匪夷所思,“有可能吗?” “有可能。”邱定相思表情凝重,“这种说法能够解释为什么王家和仅仅收养了王威廉一年,也能解释四月底的两起凶案。如果王威廉长大后发现了真相,在警方无能破案的情况下,他精心寻找凶手,将其杀死,并用相同的密码给王家和留下血书,希望找到王家和的踪迹为父母报仇,这都说得通。” “问题是难道王家和精心策划了这么大一个局,王威廉居然没有上当?事隔二三十年,难道王家和想要的那个‘IT’依然那么具有吸引力?”胡紫莓紧接着说,“他竟然真的还没得到那个东西?” 韩旌没有回答。 凶手显然没有得到。 如果凶手早已得到想要的,王威廉就不会死。 “你说的黄金或者钻石是什么意思?”林丸淡淡蹙着眉看着韩旌,“王家强和孙丽丽就是死也不告诉王家和的东西,是黄金和钻石?” “王家强和孙丽丽是偷渡出境的,初到南非的时候身无分文。”韩旌说,“为什么两年之后他们居然在冈比亚开了一家大型百货商店?那需要一大笔钱,他们的钱从哪里来?王家和也在非洲,他在南非的一个私人金矿里淘金,那么王家强和孙丽丽之前会不会也在南非的某个矿区碰运气?也许他们找到了价值连城的东西——南非是黄金和钻石的圣地。” 密码组一时鸦雀无声,在大家对着“死”字议论纷纷的时候,韩旌却已经想到了这么多。而他这些推论却令人难以反驳,的确,那个能让人惦记几十年不忘的、能让人罔顾人命甚至亲情下手抢夺的,也只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因为一旦获得,就能改变命运。 第39章 死神的诅咒 狐县警方开始接手空屋死亡案的基本调查,十几个警员将整片区域围了起来。黎京和胡酪得到了想要的现场资料,先从现场撤了出来。 胡酪接到了邱局的电话,嗯了几声之后,抬起头来对黎京说:“头儿叫我们到派出所查查,看王家和是不是在这里?” 黎京迷惑地看着胡酪,他对2000年的案情不是很熟,对王家和的印象也很模糊。 “去看看,王威廉这次是来探望他的奶奶李春,如果王家和当年从南非回来了,他应该也和李春住在一起。”胡酪拍了拍黎京的肩。 两个人很容易就在村里找到了李春的住所。 那是一间非常破旧的自建房,墙上的白灰早就脱落,地上遍布尘土,家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仅有的生活用品——一个电饭锅、几个碗摆在地上,几件衣服放在屋里唯一的一张床上。很难想象在生活水平普遍提高的今天,还有人生活得如此艰难。 李春满脸皱纹,皮肤黝黑,呆呆地坐在她唯一的一张床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头发一绺一绺的,衣服半干半湿,粘满了烂泥和枯枝败叶,好像在什么地方摔了一跤。 在她的对面挂着王家强和孙丽丽的遗像。 遗像前面放着几个苹果,点着香。 胡酪忍不住同情眼前这位老人,她的大儿子死于非命,二儿子不知去向,唯一的孙子才回来一天就被人谋杀,换了是他自己的话,根本不知道怎么接受现实。 派出所介绍过李春的情况,她不是狐县本地人,听说年轻时读过书,但不知道为什么患上了精神分裂,被拐卖到狐县,嫁给了本地村民王飞。后来王飞在地里干活的时候遭遇歹徒,脑袋被砸出一个大洞,没几天就死了,留下李春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 李春靠捡拾垃圾养活了王家强和王家和。 后来王家强死了,王家和不见了,她本来就不太清楚的脑子就更加糊涂了,几乎连捡垃圾都不会了。 幸好村里有人接济她,时不时有人会给她一点儿钱,买一点儿水果或大米什么的,派出所也时不时过去关照,她才勉强活到现在。 王威廉昨天回来认亲的时候,李春家里根本没地方住,他才到村口路边那个空屋里去住,谁知道第二天一早,王威廉就死了。 胡酪和黎京在李春家里转了几圈,那屋子脏乱得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藏人,王家和肯定不在这里。告别了李春,胡酪给邱局回了个电话,表示王家和不在狐县。 派出所的户籍登记也显示王家和自从和王家强一样偷渡出境,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两人沿着狐县镇上的道路往村口走,路过一家水果店,黎京想买瓶水喝,钻进了店里。胡酪喊了一声他要喝奶茶,黎京却迟迟没有回答。 “怎么了?”胡酪跟着钻进店里。 黎京指着水果店里一个摊位上的苹果:“李春家里的苹果是不是这种?” 胡酪看了看,颜色和形状都挺像的:“好像是,怎么了?” “好贵啊!”黎京感慨了一声,“一斤十一块钱呢,现在苹果都这么贵了?” 胡酪愣了一下,水果店里卖的苹果并不止这一种,也有价格比较便宜的,他想了想:“我觉得我们应该回李春家一趟。” 黎京也觉得有些什么东西不对:“她家里的苹果一定不是她自己买的。” “村里有人一直在接济她的生活。”胡酪大脑里纷乱的线索渐渐地和什么东西联系到了一起,“即使是出于一时同情,能坚持这么多年我们也应该找到他,问一问情况。何况接济别人还给送这么好的水果,这好像不是一般的接济。” “是谁在接济她?”黎京疑问。 “对!是谁在接济她……”胡酪喃喃地说,“我觉得我们抓住了一个关键。” 但他们永远没有机会询问李春接济她的人是谁了。 当他们折回李春住所的时候,只见李春的后脑勺被砸开了一个大洞,扑倒在王家强和孙丽丽的遗像边,浑身是血,看起来已经死了。 黎京骇然地看着地上的尸体,胡酪本能地抬起头看向周围的墙壁——没有字! 墙上并没有血书,没有密码! 一摸李春的脖子,皮肤还是温热的,袭击她的人应该刚刚离开,胡酪立刻打电话呼叫救护车,同时向邱局和狐县警方报告。黎京冲出门外,四下寻找可疑目标,但四周房屋密集,小巷四通八达,根本无法分辨凶手究竟往哪个方向逃窜。 究竟是谁要杀这名年老体弱、神志不清的老妇?她活着会妨碍谁?难道是某人害怕她说出什么,即使在警察眼皮底下也要杀人灭口吗? 刑侦总队密码组办公室。 “……王家强和孙丽丽可能在南非工作的时候,意外发了横财。王家和想从哥哥那里分一杯羹,但王家强和孙丽丽不告诉他东西藏在哪里。时间久了,兄弟之间积累了怨气,王家和就指使或雇佣了两个非洲人假装入室抢劫,枪杀了王家强和孙丽丽……” 办公室里,赵一一正在整理大家讨论出来的结果。 秃头一直笑眯眯地听着,突然手机响了,他了接起来:“哦!邱局,什么事?”过了一会儿,秃头的脸色变了变,“什么?李春死了?” 韩旌站了起来。 他一字一字地说:“我要去一趟现场。” 三个小时以后,密码组组员林丸和韩旌站在了李春死亡现场的警戒线前。 李春被杀的现场一目了然,有人用钝器狠狠敲了她的后脑,伤及脑干,李春很快就死了。地上鲜血横流,伤害她的人身上必定有血,狐县警方已经在狐县全县范围内寻找身上沾有血迹的人。 韩旌的视线从李春房内的物品上一件一件扫视过去,她有一个电饭锅、几个小碗、几双筷子。在王家强和孙丽丽遗像前的几个苹果依然那么新鲜。他指了指苹果,简单地说:“上面也许有指纹。” 黎京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将几个苹果收进物证盒子。 李春的尸体已经被法医运走,韩旌站在她倒下的地方,眼前似乎可以看见不久前有某人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用某种重物狠狠击打了她的后脑,然后立刻逃走,任凭她的尸体躺倒在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基本上像这样的犯罪大多是临时起意,也就是说凶器应该是凶手当时随手就能拿到的东西,那会是什么呢? 他看着李春伤口的照片,那是一个非常眼熟的伤口,最深处的伤口呈现一个尖锐的直角。 这和王威廉后脑的伤口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杀死李春的凶器很可能和杀死王威廉的凶器是同一个东西,而杀死他们的是同一个凶手! 会是失踪多年的王家和吗? 韩旌眉头深皱,总感觉这其中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虽然他的初步推理大家都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但就是有微妙的失真感,仿佛事情太过顺理成章,而与事件相关的人却死得太多。 也许他的思路在某种时候已经走岔,他需要听一听别人的意见。 韩旌转身离开李春被害的现场,走到远处吹了吹风,打了个电话。 李土芝快活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了过来:“干吗?你居然也会给我打电话,难道是追债……老子最近停职,不发补贴,只有基本工资,快饿死了,没钱……” 韩旌没有表情的脸上似乎微微掠过一点笑意:“如果一个家庭,奶奶、儿子、儿媳妇、孙子都死了……你有什么想法?” 李土芝懒洋洋地问:“请问他们家爷爷还在吗?” 韩旌微微一怔:“不在了。” 李土芝又问:“自然死亡?” 韩旌简单地回答:“不。” 李土芝说:“要么这家人全家都有问题,要么这家人被死神诅咒了。” 韩旌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谢谢。”他就这样挂断了电话,对李土芝在那头的大呼小叫置之不理。 李土芝的野兽直觉给了他另外一种思路,他必须查阅更多的卷宗,从……王家第一个死于非命的人开始查起。 第40章 意料之外的凶手 王家强与王家和的父亲叫王飞,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身体瘦弱,非常穷。他在二十八岁才娶上媳妇,像李春这样一眼就看得出不大正常的女人,人贩子基本上是半卖半送,否则凭王飞的家底,再过十年也娶不上媳妇。 而李春虽然脑子不清楚,肚子却很争气,过了几年,给王飞生了一对漂亮可爱的双胞胎,还都是男孩子。这让王飞在狐县很是神气了一阵儿,但好景不长,在王家强和王家和两岁的那一年,他被歹徒袭击,不治身亡。 事隔几十年,卷宗早已不在,但村里的老人对这件惨案记得非常清楚,并且王飞被害一案至今未破,老人们对警察仍然充满怨言。 那一年王飞三十三岁,李春二十三岁。 王家强、王家和兄弟俩从小聪明伶俐,与他们时不时精神错乱的母亲大不相同。二十岁那年,家徒四壁的王家强娶了孙丽丽,而她十八岁就给王家强生了个儿子。为了改变命运,兄弟俩带着孙丽丽和王威廉偷渡去了非洲。 两年后,王家强和孙丽丽辗转去了冈比亚,在那里开了一家大型百货商店,过上了上等人的生活。 一年之后,王家强和孙丽丽被害。 那一年,王家强二十三岁,孙丽丽二十一岁。 十几年后,王威廉在狐县遇害,年仅二十三岁。 韩旌看着整理出来的时间线,这家人仿佛真的被死神诅咒了,那些触目惊心的血案似乎都发生在二十三岁这个年纪上。 这会是巧合吗? 胡酪和黎京与狐县警方一起追查刚刚袭击李春的凶手,凶手离开的方向一开始有少许血迹,但血迹很快就消失了,说明凶手并没有受伤。他向南边的小巷跑去,这里非常偏僻。 小巷的尽头是一个三岔路,这儿一整片都是拾荒者的地盘,到处都是成堆的垃圾。大白天几乎所有人都出去了,少数几个都在棚屋里睡觉,没有人看见有谁从这里经过。 凶手难道能凭空消失?他带着染血的凶器能藏匿到哪里去呢? 狐县警方并不气馁,这片区域没有监控,凶手也许就躲在垃圾堆里,他们封锁了整片区域,一寸一寸地找。同时,他们与总队进行配合,采集了王威廉的DNA样本,在电脑系统中查询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韩旌始终怀疑王家和已经回来了,如果王家和曾经在警方那儿留下DNA,也许可以找到。 但中国警方在DNA采集方面才刚刚起步,这个希望非常渺茫。 地面搜索并没有找到凶手,拾荒者的聚居区里没有陌生人,也没有人全身是血,而且在警方还没有到达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人从这里经过。 但警方找到了凶器! 那个血淋淋的东西就放在三岔路口的一个垃圾桶上,非常醒目。 一个非常古朴精美的包铜雕花红木盒,约莫三十厘米乘二十厘米大小,包的铜片已经发绿,而木盒包铜的一个角上沾染着大片血迹。此外,盒子上有很大一片焦黑的痕迹,仿佛被火烧过。 这毫无疑问就是杀死王威廉和李春的凶器! 胡酪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盒子里一片漆黑,除了碎裂炭化的木渣和一些焦黑的布屑,什么也没有。这盒子包铜包得非常精美,盒身大部分都嵌了铜丝,铜丝盘旋成精细的图案,四角和顶部的铜片上都刻有蝙蝠的图案,意为五福临门。盒身的木头像是红木,坚硬厚重,一面雕刻着梅兰竹菊,一面刻着喜上眉梢。 “这是李春的嫁妆。”去李春家慰问过几次的狐县王警官认得这个木盒,“是她身边唯一的东西,当年她被人贩子卖到我们本地,我们替她找过好多次亲人,都没有线索。这个木盒子本来是最大的线索,但它是空的,里面的东西可能早就被人贩子拿走了,只凭这个盒子,我们找不到她的家人。但我们一直觉得李春应该出身于一个良好的家庭,她认识字、会读书,年轻的时候长得还是很好看的,就是脑子不大好使。” 胡酪看着那个木盒:“这个盒子她经常让人看?” “她很宝贝这个盒子,藏在床底下呢。”王警官连连摇头,“一般人不给人看的。” 也就是说能拿到这个盒子的人,和她非常亲近。 王家和的嫌疑进一步增加了。 “王警官,你知不知道村里到底是谁在资助她?谁经常给她钱,给她买水果?”胡酪问。 “很多人给她钱,她很可怜的。”王警官说,“她也有几个朋友,都是那些捡破烂的,有时候她也一起捡破烂。” 拾荒者? 胡酪和黎京相视一眼。 他们找到了某种关联。 杀害李春的是她的熟人,李春是拾荒者,她的熟人也是拾荒者。 而杀人凶手逃走的路线,正是对着这片拾荒者聚居的区域。 也许从来没有人从三岔路口经过。 而是在三岔路口停下。 他已经到家了。 凶手……似乎已经浮出水面。 李春家门外的巷子里。 林丸追在韩旌身后,看着韩旌紧皱的眉头,冷冷地问:“你在想什么?” 韩旌定定地看着她,居然回答了:“我在想……王家强和孙丽丽经营着一家大型百货商店,为什么在他们去世以后,王威廉没能继承财产,反而沦落成流浪在收养家庭之间的弃儿?那家百货商店后来怎么样了?” 林丸怔了一怔:“我查一下。” 对商务她比韩旌熟练得多,查询了公司名称,又打了几个电话以后,她有些诧异地对韩旌说:“那家百货商店破产了,王家强的合伙人撤资,还曾经打算起诉王家强欺诈。” “欺诈?”韩旌追问,“关于什么内容?” “关于……”林丸顿了一下,又打了几个电话,根据电话里的人指点,她查询了一些网站。韩旌看着她淡定地黑进了某个非洲法院的网址,查看人家的卷宗,他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林丸说:“关于钻石。”她似乎没有想到韩旌对事情的推论真的命中了事实,语气有些古怪,“王家强和孙丽丽在私人矿场里挖到了一颗大钻石,他们没有上交给矿主,而是带着它逃到了冈比亚。在那里他们遇到了一个从南美洲来的商人,王家强以那颗钻石入股,和这个商人合伙经营了一家大型百货商店。” 韩旌皱了皱眉头。 “然后合伙人一直要求获得王家强的这颗钻石,王家强一直没同意。”林丸简单地说,“这位合伙人只在一开始见过这颗钻石一次,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它。他非常愤怒,打算起诉王家强欺诈,然后王家强就死了。”她耸了耸肩,“王家强死后,警方搜查了整个别墅也没找到钻石,合伙人关闭了百货商店,回美洲去了。” “这颗消失了的钻石,就是‘IT’。”韩旌喃喃地说,“合伙人拿不到钻石,然后王家强就死了……” “这太古怪了。”林丸也摇了摇头,“合伙人在找钻石、王家和在找钻石,警方也在找钻石,结果谁也没有找到,却死了这么多人。”她沉吟,“会不会钻石根本就不存在?只是王家强骗取投资的手段?” “如果只是一个骗局,如果王家和从来没有见过钻石,没有确认过它的价值,他会对自己的大哥大嫂下手吗?”韩旌反问。 林丸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淡淡地说:“除非你关于王家和杀人的推论完全错了,否则的确是不太可能。” 韩旌慢慢抬起头看着天空。 这是一个扑朔迷离的案件。 钻石真的存在吗? 究竟是王家和谋杀了自己的大哥大嫂,还是未知的某个恶魔杀害了他们? “二队!”背后传来胡酪兴奋的声音,“我们找到凶器了!很可能——很可能也要找到凶手了!” 韩旌还没有回答,他的手机响了,电话里狐县某个警员的声音也显得非常兴奋:“我们查到了王威廉的血亲!” DNA数据库显示,有一个叫刘中的人与王威廉有血缘关系。 胡酪非常兴奋,这和韩旌的推论一模一样,二队果然英明神武!果然是王家和谋杀了自己的大哥大嫂,在没能达到目的之后抛弃自己的侄子,潜逃回国! 韩旌却并不兴奋,看他的神色仿佛还有一丝吃惊,他给狐县负责DNA比对的警员回了几句话。 刘中的确是一个拾荒者,胡须留得很长,根本看不清面目,他就坐在三岔路口的垃圾堆里,胡酪带队查到他头上的时候,他也根本没有动。 他的衣服脏乱得无法分辨颜色,胡酪打赌如果不喷发光氨根本认不出来这堆“衣服”上有没有血迹。 现场搜索的警员把这个不说话也不动弹的疑犯带了回来,而这个时候,韩旌听见了鉴定员的回答:“不,鉴定到的并不是王威廉的生父,应该是他生父的兄弟,但DNA相似度非常高,可能是同卵双胞胎。” 那就是王家和? 刘中就是王家和吗? 只听鉴定员又回答了一句:“不是的,刘中的指纹和总队提供给我们的并不匹配。” 韩旌猛地将手机放进口袋,大步走到被胡酪带回来的“刘中”面前:“王家强。” 胡酪瞪大了眼睛,林丸惊愕地看着韩旌的背影。 他叫他“王家强”? 王家强不是死了十几年了吗? 不言不动的刘中并没有否认。 过了一会儿,他混浊的眼睛里慢慢地湿了。 第41章 库里南XI 眼前这个疑似杀害李春和王威廉的凶手居然不是王家和,而是“已死”多年的王家强? 当年在冈比亚死去的人又是谁呢?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韩旌的推论完全错了吗? 叫作“刘中”的王家强并没有否认什么,当然他也没有承认。韩旌蹲下来看着他,十指紧紧抓着他的肩膀:“王家强!你是王威廉的血亲,你的指纹和王家和的指纹档案不匹配,你发现了王威廉是妻子和王家和的孩子,所以下手杀了他们,抛弃王威廉,是这样吗?” 韩旌很少这样大声问话,胡酪从来没见韩旌情绪这样波动过,差点儿吓呆。 却见“刘中”摇了摇头,当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用一种条理清晰又温文尔雅的声音说话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他说:“我杀他们,是因为他们偷走我的钻石。” “刘中”完全没有否认韩旌的指控,现场的警员都围了过来,有些人开始录音。韩旌提高声音问了那几句之后并没有继续追问,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没有逃走、没有处理血衣、没有否认罪行的凶手所说的,可能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 “我和丽丽从初中就开始谈恋爱,当然当时我不知道她同时也在和我弟弟谈恋爱,大多数人分不清楚我们兄弟俩,我不清楚一开始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总而言之,后来我们三个人一直在一起。”叫作“刘中”的王家强轻描淡写地说,“她怀孕了,告诉我孩子是我的,我相信。那时候我太蠢,没有想过她可能也对我弟弟说过同样的话,总之我们都非常爱她,也爱我们的孩子。” 众人面面相觑,这样畸形的感情被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感觉非常怪异。 “刚到非洲的时候,我们不知道那是哪个国家,我们被安排在私人矿坑里手工挖矿。我在一个废弃的钻石矿里,我弟弟在一个黄金矿里,我们每天都工作得非常辛苦,但是一无所获。”王家强说,“我们每天都累到虚脱,丽丽和孩子在生病,突然有一天,我挖到了一颗钻石。”他比画了一下,“那是一颗很大的钻石,像鸡蛋那么大,我没有交给矿主,而是偷偷带走了。但是在非洲,尤其是南非,挖出来的钻石必须在南非的钻石市场进行鉴定,拿到证书,然后才能销售。我不懂这些,我和丽丽逃出南非,钻石怎么样都卖不出去,后来在冈比亚遇见了一个大老板,他看中了我手里的钻石。” 他说这段故事的时候没什么感情,就像他提起和弟弟、丽丽之间怪异的三角恋一样死气沉沉:“他说我挖矿的那个地方靠近库里南矿区,在库里南矿曾经挖出过一颗很大的钻石——因为它太大,人们把它分成了好几块,分别叫作库里南I到库里南IX——以及其他96颗小钻石。再后来,在库里南矿区附近地点又挖出了一颗大钻石,人们认为那是库里南钻石原石的另一部分,他说我手上这颗也很可能是那颗超大原石的碎片,如果之前发现的那颗未命名的大钻石叫作库里南X的话,我这颗就可以叫作库里南XI,而我这颗钻石可能价值几亿美元。” 周围的听众都很沉默,一颗价值几亿美元的钻石,为王家强带来的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我高兴得快疯了。”王家强面无表情地说,“我用那颗钻石作保,和大老板合伙开了一家百货商店,生意红火。可是有一天,钻石不见了。”他的表情开始扭曲,“再也找不到了,哪里也找不到……我老婆偷了它!一定是我老婆偷走了!保险柜的密码……密码……”他突然手舞足蹈起来,喃喃自语了好一阵子“保险柜的密码”,才又继续说了下去,“密码只有我老婆才有,而她和我弟弟通奸!”王家强突然大笑起来,“我去查儿子的DNA,他是家和的儿子!贱人骗我!这就是他们背叛我的证据!他们一定偷走了我的钻石!我拷问他们,我拿枪指着他们!他们坚决不说!他们偷走了我的钻石!我的几亿美元!要逼我破产!”他又开始手舞足蹈,疯了好一阵子。 韩旌和林丸相视一眼,韩旌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开了一点,仿佛想到了一点儿什么。 “你……你又没有证据证明,就是你老婆和你弟弟偷走了钻石啊!”胡酪忍不住提醒他,“万一不是呢?” 王家强恶狠狠地盯着他:“我的钻石不见了!你为什么说不是他们偷的?是不是你偷的?” 胡酪大惊,连连摇手:“没有没有,你继续说,你继续说。” “大老板追问钻石追得太紧了,他说再不给他,他就告发我偷钻石!让我坐牢!我找人打死那对奸夫淫妇,把家和假扮成我,大老板就没法和‘死人’计较了。”王家强的眼珠子在转,“我让杀手在墙上画了密码,这该死的密码还是我教给小兔崽子的!他小时候尽对这些没用的东西感兴趣,我就老是教啊教啊,终于有一天用上了!我假装是家和,收养了小兔崽子,他一下子就认出我来了,他不知道我杀了他妈妈,只是奇怪为什么我要假装是叔叔。但这死小子口风太严,养了他一年,死活没透露那对奸夫淫妇把我的钻石藏在了哪里,所以在圣诞节那天我就把那没用的东西扔了。”王家强以现在这种狼狈潦倒的形象讲起当年的故事,居然还能深深地透露出他的恶意和残忍,不由得让人倒抽一口凉气。 “‘王家和’失踪以后,警察一直在找人。”王家强说,“太烦人了,我去中国大使馆说我偷渡,大使馆就把我送回了家。” 后来王威廉在不同的家庭之间流浪,长大以后他可能明白了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他杀死两名杀手,追查王家强的下落。 但王威廉后来又是怎么死的?王家强既然一直在赡养李春,为什么突然又杀了她? “小兔崽子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他奶奶的消息,突然回来探亲,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他说他在国外留了密码,可是没有我的消息,就猜测我回家了。他说他找到了妈妈带走的那颗钻石……”事隔十几年,说到他的那颗“价值几亿美元”的钻石,王家强依然充满了渴望,“他说昨天晚上只要我到空屋里去,只要我告诉他当年的真相,他就把钻石还给我!”他的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怒火,“我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我就能看见我的钻石!拿到我的钻石!该死的李春!她杀了我儿子!毁了我的钻石!” 神志混乱的王家强显然已经忘了他早就核查过“王威廉”其实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也忘了这个“儿子”早在十几年前就被他亲手抛弃了。 听到是李春杀了王威廉,大家都非常震惊,身体那么单薄的老人,怎么可能杀死一个身材强壮的青年? “她把她床底下的那个骨灰盒子给了我儿子!”王家强咆哮起来,“那里头装过我老头的骨灰!” 大家一愣,那个漂亮的红木盒子怎么看都像首饰盒多过像骨灰盒啊! “她不知道把老头的骨灰弄到哪里去了,我儿子肯定把钻石放在盒子里,带到了空屋子里来。”王家强桀桀地笑起来,“那么大的钻石,是需要一个大盒子。我儿子到了空屋以后,在地上挖了一个坑想把盒子埋进去,可能是想先藏起来不让我看见,哈哈哈……他不知道我其实一直在外面偷偷地看。就在他埋盒子的一瞬间,那个该死的盒子碰到了地下漏电的电线,一下子我儿子就弹了起来,倒了下去。” 你儿子真的想把钻石给你吗?大家都在默默地想。王威廉在地上挖坑,到底是为什么? 盒子里真的有钻石吗?大家共同地疑惑。 王家强显然对盒子里有钻石深信不疑,情绪终于高涨到了顶点:“就在我儿子倒下去的时候,我妈——不——李春进来了!她用那个盒子砸我儿子的头,不停地砸!血,好多好多血,溅得到处都是、到处都是!”他一脸兴奋地描述那些血,陷入了非常怪异的境界,“我跟她说‘妈,我带你去洗澡’……哈哈哈哈……”王家强大笑起来,“然后我就把我妈推进了水塘里。” 怪不得李春今天早上呆呆地坐在家里,衣服还是湿的,她摔下水塘并没有死,爬回了家里。而王家强今早绕了回来,又杀了她一次。 众人听得脊背发凉,浑身冷汗,这是一个明显有点儿精神分裂的凶手,狐县警方居然没有发现。 “儿子死了,是我妈杀的,这可不行。”王家强很兴奋地说,“我得给我妈尽点儿孝,我妈养我这么多年,太累了。我在墙上写了一点密码,把地上的脚印都扫了,只印上儿子的鞋印,其他地方都撒了一层土,谁也看不出来我和我妈来过,还拿走了那个装钻石的盒子,真是太好了!” 大家毛骨悚然。 随即王家强的脸色又突然变了,他开始疯狂地撕扯自己的胡子:“但可恶的李春!她用电、用电电我儿子!她把我儿子电死了!把我的钻石也电没了!我打开箱子——我打开箱子——可是——可是里面什么也没有——”他突然扑过来,紧紧抓住韩旌的手,号啕大哭,“你知道吗?盒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堆灰烬!电把它烧坏了!烧成灰了!我的钻石没了!都是李春害的!她砸死我儿子!她烧掉我的钻石!我要她偿命!” 这就是真相。 一个充满妄想的父亲。 一个精神分裂的奶奶。 一个充满暴力的孙子。 一个关于钻石的悲剧。 第42章 真相的另一部分 在折返刑侦总局的路上。 韩旌开着车,林丸坐在副驾驶座上。 “你说……真的有那颗钻石吗?” 林丸一直在想。 “好像除了王家强一直在强调那颗钻石,他的合伙人在一开始看过那颗钻石一眼之外,其他人都没有看到那颗钻石。” 韩旌淡淡地说:“钻石的成分虽然是碳,但也不是那么容易燃烧的,如果骨灰盒里真的有钻石,如果它真的有王家强说的那么大,应该不至于在短时间内完全烧光。也许它并没有王家强想象的那么大。” “也许从来就没有过那颗钻石。”林丸说,“也许一开始它只是王家强欺诈的噱头,他也许曾经拿一个掘宝人的故事引诱投资者,只是后来他精神发生了问题,以为自己真的曾经有过一颗钻石,并且是孙丽丽和王家和合伙把它偷走了。” 韩旌不置可否,这也是有可能的。 林丸看了韩旌一眼:“也许王威廉所说的‘I HAVE IT’指的是事情的真相,而不是钻石,是我们和王家强都一厢情愿地以为‘它’指的是钻石。” 韩旌仍然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调查了骨灰盒子的来源,那是一件古董。” “古董?”林丸有些意外,“什么时候的?” “有几个专家认为这是一个清末的首饰盒子,属于一个有名的家族,叫作鬼门林。”韩旌说,“那个林姓家族的人善于经商,家业一度非常殷实。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有血光之灾,人丁就单薄起来,到后来整个家族没了消息,好像人早就死光了,他们住的地方也没人敢进去,被叫作‘鬼门林’。” “老是有血光之灾?”林丸沉吟,“你的意思是?” “李春二十三岁的时候,王飞死了,王飞是被人从身后袭击,后脑受伤死亡的。”韩旌淡淡地说,“王家强二十三岁的时候怀疑自己被孙丽丽和王家和背叛,雇人杀了孙丽丽和王家和。王威廉二十三岁的时候夺走四条人命,我认为,这可能是一种……” “遗传?”林丸张口结舌地接下去,“是!对!你看李春的精神不正常,王家强的精神显然也不正常,这非常有可能是一种遗传的精神病!” “可能有一种遗传性疾病,在二十三岁左右,人的青春期激素分泌最旺盛的时候开始发挥作用,促使人狂躁、妄想、充满攻击性。”韩旌说,“也许王家的悲剧不仅仅是因为钻石,钻石无论存在与否,都只是一个诱因而已。” 王家除了王家强之外,所有的人都死了。 韩旌无法证实什么,也无法从已经精神失常的王家强那儿得到帮助,只能淡淡地想——这真是被诅咒的一家。 李土芝的直觉真是该死地灵! 警车离开狐县,向着日落的方向逐渐远去。 夕阳的颜色温暖又疲惫,一辆辆车的影子被阳光拖得很长,不断扫过路边的野草。 一道一道影子来来去去,就像一个一个人生生死死。 生生死死,来来去去。 我们的世界就像野草,任凭多少影子来来去去,它始终自生自长着,不受影响。 就像别人的人生,有再可怕再可悲的故事,也与我们的世界毫不相干。 但……真的是这样吗? 鬼门林 第43章 小心扑克牌 李土芝蜷缩在一丛带刺的灌木后面喘气,脖子和右手被灌木划出了不少伤口,黏腻的汗水漫过伤口,又痛又痒,也许有什么小虫正在伤口处蠕动。 胃里已经逐渐感觉不到饥饿,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进入这片密林已经四天,自从身后追来的人带了猎狗,他就不能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超过半个小时。 否则就会被追上。 然后就会死。 他摸了摸藏在口袋里的手机,还没等体力恢复,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踝,干脆地向灌木前的一条小溪流里跳了下去。 流水能掩饰气味,他希望这条小溪能让猎狗失去方向。 但涉水也有一个天大的坏处——声音很响。 他甚至无法欺骗自己说那些狗听不到这些声音。 就在涉水走了不短的一段路之后,狗的叫声渐渐远离,似乎那些狗真的迷失了方向。李土芝有些奇怪,他已经走入了一处密林。溪水是从密林深处的一个陡坡上流下来的,水里带着些粉色的花瓣,随着溪流的旋涡打转儿。 李土芝甩了甩头,别无选择地沿着陡坡往上爬,心里无比后悔一个星期前他的选择。 他是F省刑侦总队一大队队长,因为童年时参与过一起杀人案件而被停职接受心理调查和辅导,目前正在放大假。 但在放假期间,李土芝的顶头上司邱添虎邱局长给了他一个小任务。 去距离总队不到三公里的“林芝会所”230号包厢的洗手间里领回一包湿纸巾。 “林芝会”是F省著名的黑社会组织,警方屡次打击,林芝会头目屡次逃过警方的冲击和包围。总队内部很可能就有对方安插的棋子,可邱添虎一直查不出究竟是谁。 但邱添虎在林芝会内部显然也有自己的棋子,李土芝并不知道卧底是谁,但他明白邱添虎让他去领的那包里面不知道是不是有情报的湿纸巾很重要,无论他领回来的是什么,都将对他的职业生涯产生巨大的影响。 这本应该是一个小小的试炼。 李土芝浑身湿漉漉地攀爬岩石,一边咒骂,一边庆幸他把手机藏在塑料袋里应该还不会进水——邱局的“小小的试炼”,急转直下变成了一个要人命的陷阱!他在林芝会所230号包厢的洗手间里根本没有找到任何湿纸巾,倒是捡到了一张字条。 字条上有一行铅笔字:“小心扑克牌。” 出于职业本能,李土芝从多角度给字条拍了几张照,打算将这张不知所谓的纸条代替“湿纸巾”带回总队向邱添虎汇报情况。 突然之间,有人推门进来,猛然看见李土芝正在给纸条拍照,一句话没说拔枪对他连开两枪。李土芝也是一时蒙了,利落地两个翻滚避开弹道,翻窗就跑。 等所有肢体动作都流畅完成,人都逃出林芝会所几百米了,他才猛然醒悟——一个端盘子的小弟不该有这样的身手,捡到纸条本来是偶然,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乔装打扮潜入林芝会所的人不是冲着纸条上的秘密来的! 天知道纸条是什么意思?他甚至来不及带走纸条,纸条原封不动地留在230号包厢里,该传递的信息它照样传递了,但接受纸条的人显然余怒未消,李土芝根本来不及逃向总队方向就被追踪的神秘人逼进了林芝会所背后的树林里。 其间他遭遇了五六次冷枪,幸好距离太远,对方也不确定他的位置,没有打中,紧接着追踪的队伍中就传来了狗叫声。 那张字条必定涉及林芝会一个极大的隐秘,这才值得对方杀人灭口。追踪者分成了几个小队,有时候李土芝觉得四面八方都有狗叫声,几次悄悄溜出树林都差点撞到猎犬,被逼无奈的他跳进小溪走了水路。 而贴着溪流走的结果和想象的完全不同,他越来越远离城市,走到了一片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密林,整整四天三夜,几乎找不到任何食物,胃都饿得麻木了。 第44章 失去联系 李土芝的手机早就没电了,在刚逃出林芝会所的几个小时内他曾经发出求救信息,但林芝会所本就地处偏僻,信号十分不稳定,它后山树林里的信号更差,李土芝根本无法确定那些信息邱添虎是否能够收到。 他也无法在原地等待救援。 这是一片似乎已经很久都无人进入的荒山密林,他不知道这片区域到底有多大,密林里到处是一模一样的树种,目前既不开花也不结果。这么大面积的相同树种不太可能是天然形成的,应该是人工播种,但既然是人工播种,为什么却是多年无人问津的模样? 这里可是省会城市,不是什么长白山原始森林,留出这么大一片荒山,必定是有原因的。 李土芝记起溪流里曾经漂过几片粉红色的花瓣,可是四周这些树并不开花。 可见这条小溪的上游至少有一个地方地貌不同。 无论那是什么,是获得救援还是再入虎口,他已经别无选择,必须去闯一闯。 他的胃虽然已经不再痉挛,但是四肢已经开始无力,全身不停地出冷汗和打战,再找不到食物,即使不被林芝会追杀的人找到,他也要饿死在树林里。 逆着溪水爬上一块滑溜溜的岩石,李土芝全身脱力,眼冒金星,趴在岩石上几乎爬不起来,耳边溪流的声音忽大忽小,冰凉的水冲刷全身,他既听不清楚,也开始失去对水流的感知,恍恍惚惚中一直错觉自己并没有出门,正趴在他那张虽然不柔软,却很温暖的宿舍床上。 一点沁凉柔软的触觉从嘴唇上传来,李土芝勉强睁开眼睛。 一朵润泽清新的粉色小花正从他面前掠过,那花瓣中心茸茸的黄蕊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蓦地从水里爬了起来。 找到了! 李土芝沿着溪流连滚带爬冲上五六十米,岸边已不全是那种不知名的树,一些开着粉花的更高的树木穿插其中,再往深处去,里面已全是这种开着花的树。 淡粉的花瓣在林间纷纷扬扬,李土芝呆立在水里,林间的落叶层上堆积着厚厚的花瓣,放眼望去,前方如梦似幻,像下着一场淡似初霞的雪。 这是……什么玩意儿? 四周已完全听不到狗叫声,这么厚的落叶层,如果有人靠近,不可能如此寂静。李土芝从溪流里爬出来,踩入了树林。 一片寂静,这些开花的树似乎并不受昆虫欢迎,一路上除了他踏碎枯叶的声音,竟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景色极美,而李土芝却后背发毛,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穿过茂盛的花树,一堵发黑的青砖墙映入眼帘,他震惊地发现在这片华美诡异的花树林中心竟是一座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庭院! 那可不是农民的自建房或者荒废的宿舍楼之类的建筑,那是真正的庭院! 青砖黑瓦,方方正正,占地广阔,门口还有两只斑驳灰暗的石狮子! 这是一座……荒废的巨大庭院! 李土芝深深吸了几口气,扶住了一棵树,他需要判断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自己濒死的幻觉……树干上一只蚂蚁在爬行,那是一种体型比较大的蚂蚁,身体半红半黑,他盯着那蚂蚁看了好一会儿。 如果这是幻觉,他想他既然都幻觉出了一座鬼宅,临死的时候应该幻觉有几个女鬼在树上爬,而不是一只蚂蚁。 并且这是一种他不认识的蚂蚁,他不该幻觉出一种细节如此鲜明,自己却从没见过的动物。 所以大概眼前的庭院并不是幻觉。 李土芝折断了一根树枝,又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慢慢向那座庭院走去。 第45章 军事禁区 李土芝失踪了。 邱添虎收到了李土芝发来的微信,但只能听到他说了一句“……林芝会……救命……”。邱添虎当即派人找了个借口将林芝会所里里外外都查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 李土芝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四天以来没有发回任何消息。 邱添虎安排在林芝会的卧底传回来一条重要消息——李土芝失踪那天,230号包厢的窗户曾经维修过,他也许是从那里逃走了。 230号包厢是林芝会最偏僻的一个包厢,窗户外面就是林芝会所引以为傲的“迷林”。那片树林据说能让指南针失灵,能让猎狗迷路,曾经误入迷林的人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迷林有着神秘而丰富的传说,邱添虎一听李土芝可能逃入了迷林,脸色立刻一变——他知道那块地方根本不是什么陆地百慕大,那是个军事禁区! 李土芝如果进入了那里,那就脱离了警察能够管辖的区域,那里是军管区!即使是邱添虎这样级别的人也不知道那片禁区里究竟藏匿了军方什么东西。想要找人,必须从部队那边下手,邱添虎立刻给“02173号地”(即迷林)的驻军办公室去了电话。 登记本上登记的值班电话无人接听。 邱添虎皱起了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 之后四天里,他拨打了这个电话十几次。 居然无一接听。 就像电话那端从来就没有人。 李土芝慢慢走进了那座死寂的庭院。 围墙的泥灰已经脱落,里头的红砖已经变成了青黑色,不知道曾有过多少青苔在那些砖块上死而复生,生而复死。 庭院的红漆木门已全部掉色,木板都成了苍白色,门口的两只巨大石狮子坑坑洼洼,饱受雨水腐蚀。 这里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人住了。 咿呀一声轻响,李土芝用树枝顶开了这座死屋的大门。 大门后是一个小花园,花草已枯死了大半,小花园后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堵石雕墙。李土芝没看明白那雕的是什么内容,和常见的梅兰竹菊或龙凤图案不同,那片墙上雕着不少人物,却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石雕墙左右都有走廊,走廊中一片幽暗,李土芝心里直打鼓,全身发冷,一咬牙,对着右边的走廊走了过去。 右边的走廊里什么也没有,地上一层积灰,不算很重,与这座宅院的外形和腐坏的大门相比,积灰少得出奇。李土芝顺着走廊转了个弯,突然看见角落里一个黑黝黝的小东西躺在那里——李土芝蹲下凑近去看,骨骼好像在一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部手机。 只是一部手机,周围积满了灰,仿佛掉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李土芝一寸一寸、一分一分地抬起头四下张望,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出现过的痕迹。 这是谁的手机?它的主人为什么没有回来找它?到底是这个庭院里其实还有人,还是也有别人像他一样进入过这里? 重要的是——那个“人”呢? 李土芝站了起来,突然开始大步往前走。 这一栋鬼屋似的传统庭院到处弥漫着诡异恐怖的气氛,而这个庭院——难道就是林芝会苦苦守护的“秘密”?李土芝想起了他看见的字条“小心扑克牌”,那是什么意思?那几个字是要给谁看的?和林芝会所后山的这处密林有关吗? 走廊的左边露出了一个房门,李土芝用树枝一下捅开了房门。 那是一间比较狭小的卧房,可能是仆人住的,陈设相当简陋。李土芝不知道这庭院究竟是什么时候荒废的,但从那些家用的残骸他也能看出——住在这里的人没有带走多少东西,屋里的东西该在那里的还在,只是如今化成了一地垃圾。 他的目光掠过屋里的床铺,心头微微一动——也许——住在这里的人不但没有带走东西,他自己也没有走。 树枝挥过,扫去床上的蛛网和残破的床幔,一具尸骨暴露了出来。 即使是李土芝这种见惯了死人的人也有些变了脸色——那是一具非常扭曲的白骨,可以看出他在死亡的时候有多么痛苦,脖子和肩都快扭成了180度,手指在床沿抠出了不计其数的抓痕。 他究竟遭遇了什么? 看见一具尸骨之后,李土芝几乎要停摆的大脑突然清醒了一下,这里有尸体——这里有尸体——难道这座庭院之所以荒废,并不是因为他们搬走了,而是他们……他们全都死在了这里?可是这里有尸体,这里只是一片密林,如果发生灭门血案怎么可能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没有被人发现?他李土芝绝不可能是发现这里的第一人!刚才地上还有手机呢…… 他牙齿开始打战——难……难道说——他一步一步地从房间里退了出去,尸体从来没有给过他这么大的恐惧感——难道说所有发现了这里的人也全都死在了这里?这房里的白骨究竟是谁的白骨? 是屋主人的? 还是后来者的? 这个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46章 鬼区 邱添虎倒腾了好几手人情,终于把电话打到了“02173号地”驻军的某一位部队秘书那里。那位秘书姓秦,听说他对“02173号地”的事比较了解,邱添虎希望秦秘书能向上级说明一下情况,派人寻找李土芝。 没想到一听到“02173号地”,秦秘书的声调都微微变了:“有人误入了那个地方?” 邱添虎觉得奇怪:“是我这里的人正在执行公务,被人追进去了,小秦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那个地方……”秦秘书的声音微微一顿,“非常麻烦。” “你们在里面放了什么?难道有弹药库?”邱添虎皱眉,“我的人绝对信得过,一定会给你们守密,他已经失去联系四天了,我非常担心。” “已经失去联系四天了?”秦秘书的声音低沉而且语气慎重,“那么我建议邱局放弃救援,那个地方……实在是一个非常麻烦的地方。” 邱添虎很不高兴:“你们部队草菅人命,可我要对我的人负责!如果你们不愿意派人,开个口让我的人进去!” “邱局。”秦秘书说,“我们在‘02173号地’曾经有个驻点,有一个班的战士负责那个地方的巡逻和管理,但是没过多久……”他一字一字地说,“驻点的电话再也打不通,整个班的战士都失去了联系,我们派了增援小队二十个人进入搜救,那二十个人同样没有回来,之后我们军长又调用了特战队,特战队的精英进去十三个,只回来了一个人。” 邱添虎瞠目结舌:“什么?那里面究竟有什么?” “民间传说那里有鬼。”秦秘书说,“那个地方是解放前我们地下党组织的一个秘密据点,只有一座清末的大宅院,曾经存放一些绝密文件,培养过一些人才。本来计划作为我们部队红色教育的一个基地,但后来出了意外。” “那是谁的房子?”邱添虎的心情非常糟糕,“你们特战队不是回来了一个人,他说了什么?” “那是解放前爱国商人林静苍的老宅。”秦秘书说,“特战队是回来了一个人,但我不能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总而言之,如果你的人已经进去了四天,再派人进去救他,意义可能不大。” 邱添虎顿了一顿:“我明白了,但是如果明知有危险仍然愿意去救人的话,你们部队能让我们的人进入‘02173区’吗?” “我会向军长请示。”秦秘书说。 “告诉肖军长,我邱添虎会带队救人。”邱添虎说。 李土芝陷入部队“02173号地”的消息悄悄在刑侦总队内部流传开来,不到一个小时,密码组全体人员也收到了“内部消息”,韩旌看着微信里共享的信息皱起了眉头。 “02173号地?”林丸看着手机里的消息,低声说了一句,“那种地方……” “你知道是什么地方?”胡紫莓好奇地看着她。 林丸微微一滞:“那是林静苍的老宅,林静苍在那里出生,他有个弟弟叫林静海……” 林静苍是本地有名的民族资本家,爱国商人,这大家都知道。胡紫莓忍不住又问:“林静海是谁?” “林静苍的双胞胎弟弟。”林丸说,“林芝会的最早发起人。” “啊?”大家都觉得诧异,“爱国商人的弟弟是黑社会老大?” “林芝会最早创立的初衷可不是走黑道,”林丸说,“它和香港的精武门一样,都是抗日救国的武术派别,林静海开门授业,手下有近百名学生,曾经也是很有名的。” “我怎么都没听说过?”胡紫莓说,“林丸你脑子真好使,什么都懂,这么冷门的地方你居然也知道它的历史,我真崇拜你。” 林丸淡淡地说:“我只是刚好对林芝会感兴趣,查了一下资料。” “听说邱局让一队长去林芝会卧个小底,消息可能不知道被谁走漏了,接头的人没有出现,一队长当场暴露,这才陷入‘02173号地’。”赵一一坐在远处感慨,“林芝会打了这么多次也没打掉,自己人里面肯定有卧底,可惜了,人家原先是建立来抗日救国的,怎么继任的人走成了歪门邪道呢?” “既然林芝会和林静海有关系,林芝会所又在‘02173号地’前面,我能不能说——”韩旌的声音突然冰冷地插了进来,“‘02173号地’里发生的所有一切,林芝会其实心知肚明,又或者——奇怪的失踪或死亡事件,本来就和林芝会有关呢?” “对哦!那是林家人的老宅子!”黄襦很少说话,声音很柔软,“部队不肯说的事,林芝会应该知道,但我们没有办法把林芝会的人请回来问话,他们都是黑社会的人。” “‘02173号地’绝对有一个值几十条人命,甚至上百条人命的秘密。”韩旌说,“世上并没有鬼,那到底是谁在杀人?那个‘人’,他在掩盖什么?” “韩旌。”林丸仿佛突然下了决心,“我想去跟邱局说,我要去找小李!” “我也要去!”密码组组长邱定相思一向热衷于凑热闹,找“消失在诡异地区”的李土芝这种好玩的事怎么可以不叫他? 韩旌目光炯炯地看着林丸:“我也去!” 第47章 一切 李土芝沿着走廊推开了三扇门,只有第一个房间里有尸体。 其他房间都井井有条,所有的东西都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紧接着他在通向二楼的木台阶上看到了另一部手机。 李土芝开始意识到——这或许不是巧合。 二楼的走廊和栏杆处堆积着一处比较高的落叶层,一个房间的门静静地对着阳光照耀下的落叶层开着,情景颇为恬静。李土芝谨慎地远离门口,慢慢地向门里看去…… 一串破碎布片、残破皮革和无法形容的古怪颜色块状物的聚合体由一条丝袜悬挂在房屋中心。 没有一丝微风,“它”在屋里非常安静。 在“它”背后的墙上是一幅色彩同样斑驳古怪的西洋仕女图,放眼看去只觉得屋里一片光怪陆离。 李土芝眨了三次眼睛才认出,这是一具尸体。 一具衣服完全破碎,皮肤遍布伤口、毁坏殆尽,骨肉残缺的被风干的尸体。 正对着尸体的地上有两堆巫师帽一样的褐色泥堆,不知道是什么。 这具疑似上吊的尸体是一个女性,她的高跟鞋掉在一旁,水钻闪烁如新,可见这是一个闯入者。 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吊上去? 又是什么把她弄得千疮百孔? 一部手机、一具尸体。 又一部手机,又一具尸体。 李土芝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某种邪恶而拙劣的游戏,也许那些手机里会有些关于凶手的线索。但折返回去捡那两部手机又让他觉得疲惫和恶心,他在尸体旁蹲了下来,试图让他的大脑清醒,把它当作平时工作中看见的受害人的遗体,这不是阴森幻境也不是邪恶地狱,这是工作。 心理暗示让他打起精神,注意力集中到了尸体的异状上。这具上吊的尸体和常见的不同,丝袜并不是缠绕在脖子上,而是缠绕在她的两肋,绳结打得很牢固,但并不致命。尸体腐败程度很高,那为什么它还能挂在丝袜上不会掉下来?李土芝发现有许多极小的粉末和细丝粘附在尸体上,有些零碎的东西早就脱落,是这些粉末和细丝将它们粘到了一起。 看起来像某一种昆虫的……李土芝沉吟,他并不是昆虫专家,长年奔赴在刑侦一线,见过的尸体无数,这种模样的粉末和细丝却从来没有见过。 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昆虫?李土芝用树枝轻轻拨了一下尸体,尸体内部是空的,只剩下白骨,干枯的皮肤和破碎的衣服被粘连成一个空壳,所有的血肉都不见了。 他站起来,紧握着没电的手机,这不是自然腐败,自然腐败的骨骼、衣服、皮肤都不是这样的。 这像是什么东西钻进来把尸体上的肉都吃了。 二楼的房间里除了这具上吊的尸体外,没有其他发现。每个房间都残留着数量众多的垃圾,消失无踪的主人似乎没有带走任何东西。从二楼的栏杆往外眺望,荒凉的庭院中依稀堆着十几个土堆,更远一点的地方有两处更大的土堆,土堆前立着白色石块。 那似乎是一片墓葬群。 谁家的墓葬群会修建在自家院子里? 难道这栋宅子不是给人住的,而是给鬼住的? 李土芝在二楼转了一圈儿,捡起了那部手机,又下到一楼捡起了回廊里的那部手机,将它们并排放在前厅一张木桌上。那张木桌依稀是梨花木纹,这种木头能历经百年不腐,李土芝刚刚把手机放在桌上就感觉到右边墙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蓦地转头。 一张巨大的油画映入眼帘。 那是一个身穿西方服饰,手持一把巨剑的骑士形象,只是画中人的面孔是东方人。画像已经残破不堪,但仍然能感觉得到它当年的壮丽华美。李土芝看了看面前的梨花木桌,又看了看墙上的骑士画,只觉得这张画和整栋建筑完全不搭调。 这张画……有什么古怪。 李土芝爬上了椅子,双手扳住边框,试图把整幅画拿下来,不料一摇之下,那幅画沉重无比,他根本拿不住,轰的一声巨响,油画从半空跌落,在地上碎成了三块。 一个厚厚的牛皮纸封从油画背后掉了出来,捆绑的绳索已经腐朽,几张卡片从牛皮纸封里面露了出来。 李土芝的眼神突然直了。 那是几张扑克牌。 他没有忘记,他之所以遭到追杀,就是因为他在林芝会所里面捡到了一张写着“小心扑克牌”的字条。 扑克牌?林芝会、神秘古宅、形状古怪的白骨,还有……墓葬群? 牛皮纸封里的扑克牌并不是一副,只有零散的几张,看起来非常古老,分别是梅花9、梅花10、红桃2、红桃7、红桃8。 除了扑克牌之外,牛皮纸封里面还有一本小册子,小册子里有人用英文记录着扑克牌的游戏规则,字体是漂亮的花体。游戏规则后面还有一些数字的记录,看起来像是赌账的记录。李土芝连翻了几页,加减的数字相当多,如果这是赌钱的流水帐,小册子的主人似乎相当迷恋桥牌。 赌账后面是一些涂鸦,涂鸦的人有绘画功底,画出来的东西惟妙惟肖。 但那画出来的东西让人不寒而栗,他画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上面戳刺着无数刀剑。下一页画的是血池中的一具骷髅,再下一页画的是面目狰狞的怪兽。 接下来他画了一张人脸,那不是臆想出来的帅哥美女,而是一个面容坚毅的少年。再下一页又是地狱般的涂鸦,画的是一堆碎尸。 无论是哪具尸体都精心画了面部,依稀都是同一个人。 涂鸦者显然对那位少年恨之入骨。 李土芝翻了翻册子,再看了一眼地上的油画。 毫无疑问,小册子里被千刀万剐的少年,就是油画上的这位“骑士”。 小册子的最后一页夹着几封信,同样是漂亮的花体英文,充满浪漫的欧式艺术气息,内容是寄信人向一个叫“欧文”的人询问有没有能杀人不留痕迹的办法、毒药或诅咒。信件的落款时间是1939年1月17日。 “欧文”有回信,内容是“‘诅咒’已随信附上,千万小心使用,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尽快离开被诅咒的土地。” 这两封信显然是被谁故意收集后放在一起的。除了这两封有关键内容的信之外,还有一封中文书写的信件,毛笔字非常漂亮,但不知道和之前的涂鸦是不是出自同一个人。这封中文信件写道:“静海死了,而我没有,希望这一切都能结束。这里已不适宜居住,文娟见信请携素阑速速离去,家仆赐财遣散,勿再等我。” 这封信的落款时间是1940年5月。 这些信件被捆绑在一起,藏在了油画背后。 李土芝蓦然感觉到一阵刻骨的寒意——这古宅的气息仿佛在告诉所有闯入者,并没有人离开。那究竟是他们来不及离开,还是他们并没有看见这封信,不知道要离开?是谁把这些东西藏在这里?这无疑是一份罪案的证据,却被藏了起来,是谁收集的?谁藏匿的?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收集罪证的人很可能就是藏匿罪证的人,这个人并不想涂鸦者的罪行暴露。而“静海”这个名字如此熟悉——林芝会的创始人就叫“林静海”,这捆“罪证”无疑和林静苍、林静海这对兄弟有关。 而信里提起的那个“随信附上”的诅咒,就是这整片区域进入者死的原因。当年的收信人使用了它,然后“静海”死了,这里变成了“不适宜居住”的地方。 这世上真的有诅咒吗? 当然没有。 那“欧文”寄来的东西是什么? 是什么在这么多年以后依然笼罩着这里,杀人夺命,甚至啃食血肉? 正在他浑然忘记自己透支的身体状况,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思考“那会是什么”并几乎就要得出答案的时候,小腿上微微一痛。 李土芝蓦地惊醒,惊恐地看着爬上他支离破碎的裤子,悄悄在他小腿上咬了一口的东西。 那是一只蚂蚁。 李土芝瞬间明白了! 那是蚂蚁! 那就是蚂蚁! 黑红的蚂蚁!这是红火蚁!不不不!这种蚂蚁还不够红,个头比红火蚁大!它还会吐丝!那具死后被细丝和粉末粘成一团的尸体在李土芝脑海里疯狂地转动——它是个变种!它—— 腿上的微痛突然间放大了无数倍,剧痛化为闪电一下子窜过了李土芝的脊椎,他嘭的一声仰天摔倒,全身脱力并开始抽搐,瞳孔开始收缩又放大,全身震颤,但他的神志还是清醒的。 它不只是啃肉,它还有毒! 他总算明白那两具遗骸为什么都会呈现那么扭曲古怪的形状,这种蚂蚁有毒,中毒后人就会像他现在这样,神志清醒,全身抽搐,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这些蚂蚁将猎物麻痹毒倒之后,大部队一拥而上,就算是一头大象也绝无生路! 这就是那个“诅咒”! 可以“随信附上”的诅咒! 那个“欧文”不知道从哪里用信封寄来了这种变种蚂蚁,害死了林静海……或者是害死了林家全家! 李土芝躺在地上,全身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他瞪着天花板,那么远,似乎遥不可及……他能感觉到不止一只蚂蚁爬上了他的小腿,也许是更多,他即将成为一具不能分辨形状的尸体,和二楼上吊的那具一模一样。 哦!他明白了那个女人为什么用丝袜把自己吊在灯具上,她是为了躲避蚂蚁。 但终究没能躲过。 风吹着古宅外的树林,沙沙作响,四下安静得出奇。 蚂蚁爬行的时候并没有声音。 即使是蚁群。 第48章 巢穴 邱添虎和韩旌、赵一一、邱定相思一起进入了禁区,林丸虽然一再声称愿意寻找李土芝,但她毕竟是女性,邱添虎最终没有同意让她去冒险。 林芝会所后山的树林非常茂密,有些地方围着铁丝网,“军事重地,请勿进入”的牌子清晰可见。有些地方围网已经损坏,李土芝就是从损坏的网口逃进林子里的。 一行人很快找到了李土芝在树林里的痕迹。 他一开始在树林里到处乱窜,然后就沿着溪流进入了密林最深处。 “这些都是樟树。”邱定相思认得这些树,“这都是人工种植的,树龄可能都有几十年了,这么多樟树,你闻闻这味道,香得很。” 邱添虎哼了一声,他对樟树不感兴趣:“他为什么钻到林子里去?”他无法理解李土芝为什么不是往外跑,却是往里跑。 “林芝会动用了六个组在追他,每一条能出去的路都被封死了。”韩旌淡淡地说,“有狗的脚印,可是他们追踪到樟树林边缘就没再进去。” “一队长肯定知道了一些林芝会不可告人的隐秘。”邱定相思兴奋地说,“我调查过,有个女记者几个月前在这附近调查林芝会的历史,后来失踪了,可能和一队长有相同的遭遇。” “林芝会的人知道里面有什么。”赵一一说,“他们不敢进入树林。” “不完全是。”韩旌淡淡地说,“也许他们不是不敢,而是没必要。” 邱定相思脸色一变:“他们的目的是把人逼入树林。” 邱添虎脸色非常沉重,如果林芝会早就知道林子里有什么,也许这一片神秘的禁区树林就是他们常年用来杀人灭口的工具。 不知道有多少触及了林芝会利益的人被驱入这片神秘的密林,继而消失无踪。 谁也不会知道,谁也没有动手,某些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犹如泡沫。 四人小心翼翼地进入密林深处,很快见到了那些开着粉色花朵的树木。越过花树,林静苍的古宅赫然在眼前,被李土芝打开的大门依然开着,赵一一首先进了门,然后“咦”了一声:“那是什么?” 四人一起往院子里望去,他们看见的正是那些坟墓一般的土堆。韩旌看着那些土堆:“那是……” 那是坟墓吗?邱添虎想起秦秘书提及在这里死了不少士兵,难道他们就被葬在这里?却听到韩旌吐字如玉般冰冷:“……蚁巢。” 蚁巢? 众人不敢置信地凑近,在庭院里,枯死的老树下,占据了花园大部分面积的土堆正是蚁巢,十几个一米多高的蚁巢此起彼伏,宛如墓葬群。而在这些大型蚁巢的出入口,一些身长在一厘米以上的、半黑半红的蚂蚁正忙碌地爬进爬出。 大型蚂蚁! 这么大的蚁群! 四人面面相觑,都看见对方脸色惨白,面如死灰。 但蚁群别有目标,它们并不理会四人,浩浩荡荡排列成几条长长的蚁线往房屋中爬去。邱添虎脸色大变:“李土芝!”所有人毫不犹豫地向房屋狂奔而去,对蚁群的恐惧一时都忘了。 闯进大厅,大厅中一层蠕动着的黑影,密密麻麻都是蚂蚁,赵一一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密集恐惧症,居然看见那片巨大黑影的一瞬就吐了出来。韩旌眉头紧皱,大步往蚁群正中冲去——那里有个巨大的蚂蚁团。 他一脚向那团巨大的蚂蚁团踹去,嘭的一声那团东西着地翻滚了几圈,巨大的蚁群倒塌下来,暴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堆密密麻麻晶莹剔透的卵,中间夹着极细极细的丝。邱添虎这才看清这些铺天盖地的蚂蚁其实并没有在咬人,它们每只嘴里都衔着一枚卵,成群结队地把这些珍贵的卵放到那团东西上,并吐出细丝将卵固定住。 一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连邱定相思也要吐了。这些蚂蚁是把最好的食物让给后代,一找到丰富的食物,它们就在上面快速建立起一个巢穴来,等着幼虫孵化后取食。 韩旌蹲下身,将手伸入蚁卵,扒开那些黏腻恶心的东西,脸色青紫、仿佛死人一样的李土芝露了出来。韩旌匆匆按着他的颈动脉,还有极其微弱的跳动:“还活着!快叫救援!” 李土芝可能已经被这些蚂蚁淹没了好几个小时或者更久,鼻子和嘴唇上都是蚁卵。韩旌脸色也很难看,他有轻微的洁癖,对这些恶心的东西感觉更不好,但一咬牙,他伸手挖掉李土芝鼻腔里的蚁卵。 这些东西严重阻碍李土芝的呼吸。 刚吐完的赵一一看到韩旌的动作差点又吐了。 邱添虎疯狂地打电话,联系了好几家医院,又打电话给生物学专家,想要立刻搞清楚这些蚂蚁究竟是什么东西。 邱定相思抓起地上一卷不知道什么东西疯狂地打蚂蚁,筑巢的蚂蚁被打散了,开始往四人身上爬。看见李土芝那恶心至极的样子,邱定相思说什么也不愿意让蚂蚁接近自己。 就在韩旌刚刚把李土芝从蚁卵、黏液和蚁丝里清理出来的时候,突然感觉双手和脚踝一阵剧痛,那剧痛横扫全身,他全身震颤,差点扑倒在李土芝身上,脱口而出:“蚂蚁有毒!” 邱定相思一声尖叫,赵一一整张脸煞白。 邱添虎厉声问:“你说什么?” 韩旌跪倒在地,双手勉强支撑着身体:“蚂蚁……有毒……快走……”他的手在剧烈颤抖,如果李土芝已经四天没有进食,当然不可能抵挡这种剧痛,这就是林芝会心知肚明的秘密——这片树林中有剧毒蚁群,能轻易杀死进入这里的、不会飞的任何一种生物。 邱定相思立刻往外跑去,跑出去七八步,突然停住,又跑了回来,抓住了邱添虎。邱添虎的神情凄厉,军队曾经有一个幸存者,他们一定知道内情,可是秦秘书却不说。为什么?这种蚂蚁的存在,难道是至高的机密? “邱局,我们必须出去找救援!”邱定相思说,“韩旌说得对,快走,留下没有意义。”在这种情况下,多延迟一刻,也就是多一分中毒的风险,这对已经中毒的韩旌和李土芝来说没有任何帮助。 “快走!”韩旌说,“它们并不吃人,只是筑巢,我想一两天之内我们还有生机。”他控制不住身体,但神志还是很清楚。 邱添虎咬了咬牙,如果能撤出密林,他会马上要求和军长通话。“我们走!你们撑住!” 正当还没有被咬的三人退出的时候,扶着桌子呕吐了好一阵的赵一一突然发现桌子上并排放着两部手机。 这显然不是李土芝的东西。赵一一愣了一下,邱添虎目光一掠:“带走!” 三人带着两部来历不明的手机,快速撤出了林静苍的古宅。 韩旌努力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身上又遭遇了几处蚁咬,但可能是疼痛一开始就放到了最大,他现在并没有再感觉到有多疼。他以前也并不知道自己居然如此不怕疼。 因为他撑在地上一动不动,蚁群咬了他几次以后,开始往他身上搬运蚁卵,似乎以为他也已经被制伏。 “啪嗒”一声,有个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撞到了地上残破的油画。 韩旌眼睁睁看到脸色青紫、像死人一样的李土芝露出一个狞笑,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坐了起来,含糊地说了句什么,紧接着“呸”的一声吐出一大口夹杂着蚁卵和蚂蚁的唾沫,剧烈地咳嗽起来。 韩旌的脸色更难看了。 李土芝咳了好一会儿,他身上的蚂蚁四散离开,韩旌才听到他恶狠狠地说:“……想要吃老子……咳咳咳……不……看……谁吃谁……” 韩旌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恶心得差点儿忘了身上的剧痛。 李土芝是被蚂蚁毒倒了,这种蚂蚁有毒,但毒液并不致命,它们忙于搬运自己的蚁卵藏匿到“粮食”身上。而李土芝之所以失去抵抗力,最大的原因是他太虚弱,他没有食物。 而蚂蚁,尤其是蚁卵,却是一种优质的蛋白质。 蚂蚁把卵搬运到他嘴里,而他吃了那些卵。 可能还吃了不少。 至于本该令他痉挛抽搐的剧毒为什么没能持续起作用?只能说也许是李土芝死里逃生,激增的肾上腺素令他一时摆脱了剧痛,所以他爬了起来。 “快走!到樟树林……”韩旌说。 李土芝四肢发抖地向韩旌爬了过来,拉住他的手臂:“要走一起走……” 韩旌咬牙不动。 李土芝嘲笑道:“胆……小鬼……”他用力拉扯韩旌的手臂,那震荡的剧痛让韩旌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李土芝笑得很大声,“你……你对你自己说……说‘没什么老子我不能承受的!’你就能爬起来……来,跟我唱……”他突然大吼起来,“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韩旌剧烈颤抖,李土芝继续吼叫那首歌,用力拉扯韩旌,鬼哭狼嚎般的凄厉的歌声在寂静的古宅中回荡,韩旌对自己说—— “我要活下去。” 有时候要活下去,需要比死更有仗剑披甲、一意孤行的勇气。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其实远不足够。 终于,在李土芝歇斯底里的吼叫中,韩旌动了起来。 他们全身都是蚂蚁,四肢着地爬出了古宅,爬出了院子。 樟树的气味随风而来。 他们身上的蚂蚁突然纷纷转向,从两人身上掉落,爬向古宅院子里的巢穴。 这些蚂蚁畏惧樟树的气味,所以这片樟树林是为了困住蚂蚁而存在的。韩旌深吸了一口樟树香气,回头看李土芝,刚要说话,却发现他已经趴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再度昏迷了过去。 疼痛在四肢百骸持续扩散,韩旌倒在地上,突然觉得无比放松,原来他的大脑也可以不思考,只需欢欣鼓舞地想…… 我可以什么也不想。 第49章 绝密 军部得知邱添虎带人进入“02173号地”,并遭遇了蚁群,立刻对秦秘书进行了警告和降职处分,随后派出生化防治兵种,进入了樟树林。 他们遇见了在樟树林外等候救援的邱添虎三人,又在树林深处找到了李土芝和韩旌。 两人立刻被送往军区医院。 而邱添虎终于得到了“02173号地”之所以“绝密”的解释。 林静苍的祖上是清朝驻守天津的一名官员,清王朝覆灭后,他的家族仍然居住在天津。1926年和1927年,日本和英美等国联军从海上攻打天津,他目睹了那几场惨烈的海战,看见了外国驱逐舰和战列舰的强大,对我国军备的落后痛心疾首。此时林家经商已风生水起、家业雄厚,当离开天津、举家搬到F省之后,林静苍的爷爷就把他最珍爱的一对孙子送往英国,学习造船技术。 然而林静苍和林静海两人都很早就从学校退学,林静海拿着家里寄来的钱改上了艺术学校,学习画画,其余时间在英国酗酒、赌钱、打牌;林静苍却不知道在做什么。在他们应该毕业的那年,林家要求他们回国,对于习惯了外国的花天酒地的林静海来说,回国一事让他非常生气。 但无论如何,他们回了国,林静海继续以赌钱消磨时间;而林静苍却开始参与家族生意,过了几年,他加入F省的抗日地下联络点,在自己家里也建立起了据点。 “二战”开始了,林静苍的抗日爱国道路越走越远,最后加入了共产党。而林静海突然之间成立了林芝会,走上了不一样的抗日道路。但没等战争结束,林家却渐渐从抗日战线上销声匿迹,接受过林静苍帮助的地下党人十分感激他,但谁也不知道这位先行者最后去了哪里。同样地,也没有人知道林静海最后的结局,林芝会从抗日救亡武团发展成了黑社会组织,他却早早地从林芝会的历史中消失,甚至没有留下太多故事。 解放后,部队决定对林静苍的古宅进行保护,并发展为爱国基地。 但他们在荒废的林家古宅中有了令人震惊的发现。 林家古宅里发现了大量白骨,总共三十五具白骨遍布在古宅的每个角落,可以肯定这里发生过一次大屠杀。 但是谁谋杀了林家全家? 军方在林家遗留的文件材料里发现,林静苍并不是单纯的爱国商人,他将参与的一系列抗日活动和我党的地下联络网都记录下来,秘密发往英国。经过调查,林静苍可能在英国留学期间就被收入英国情报机关,负责为英国政府收集和提供中国战线上日本与国共双方的战争情报。 也就是说,林静苍是一名英国间谍。 当然,二战时期英国和中国是盟国,在对抗法西斯的战线上是一致的,但这并不代表我国政府就能把林静苍的事淡然处之。在这名英国间谍的古宅里可能还存有英国情报机关的更多机密,故而这块地方被封为“绝密”。 但军队无法掌控这块地方,驻守的士兵接连失踪,进入搜寻的特战队员几乎全军覆没,唯一回来的一个患上严重的创伤综合征,无法准确描述出他们在古宅里遭遇了什么。当然,在那块地方有红火蚁出没,但部队认为红火蚁不足以造成如此恐怖的后果。 林家古宅还有秘密,而且非常危险,必须划入“绝密”,禁止一切无关人员出入其中。 而这个封锁了几十年的禁区却在这个时候被打破了。 等李土芝醒来的时候,睡在自己宿舍的床上,看着熟悉的墙壁,他差点以为过去几十个小时里发生的一切是在做梦。 但随即他就看见邱添虎坐在他床前,一起坐在床前的还有抱着一台笔记本准备做笔录的陈淡淡,这阵势让李土芝一下清醒过来。 “到底在房子里,你发现了什么?”邱添虎语气极其严肃,甚至趋于严厉。 “我根本什么都还没搞清楚,就被蚂蚁活埋了。”李土芝苦笑,“我发现了两个白骨化的尸体,两部手机……”说到手机,他突然想起,“我的手机呢?” 邱添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在桌上。” 李土芝的手机一直被他自己小心翼翼地放在衣服内袋,保存得很好,陈淡淡还帮他充了电。他立刻打开手机,找到他拍摄的那张“小心扑克牌”字条的照片:“所有的一切都是因这张字条而起的!邱局,这真不是你故意要害我?那天我按照你的指示到林芝会所去拿东西,那包厢里只有这张字条。一看到字条我就开始被人追杀,一直追杀到林子里……到现在我还不明白为什么。” “字条?”邱添虎凝视着李土芝手机里的那张图片,微微泛黄的白纸,俊逸漂亮的字迹,铅笔字。 李土芝自己也看着照片:“这个人写的是繁体字。” “这个东西一定和林家古宅的惨案有关。”邱添虎脸色非常凝重,“你可能是有了大发现。” “在大厅地上有一幅碎了的油画。”李土芝连忙说,“里面夹藏着牛皮纸封,纸封里就有几张扑克牌,可能和这张字条有关。里面还有几封重要的信件,树林里的变种蚂蚁是有人用信封寄来的,是谋杀的工具!” 邱添虎点了点头:“救出你们以后,生化组已经进去灭杀蚂蚁,你说的信和扑克牌已经找到。听部队的人说,他们曾经定期灭杀蚂蚁和销毁蚁巢,也施放过传染性杀蚁药,但蚂蚁并未绝种,可能有蚁巢藏在非常隐秘的地方,他们一直没有找到。” “韩旌呢?”李土芝突然想起,韩旌似乎曾经进来救他,“人呢?” “韩旌还在医院。”邱添虎说到韩旌也有些情绪不高,“他恢复得不理想。” “啊!”李土芝看了看自己的四肢,被蚂蚁咬过的地方只剩下一层淡淡的红斑,“我怎么好得这么快?” “可能是你的血液里某一种和蚁毒起反应的物质含量比较少。”陈淡淡说,“F大的教授说这是人工培育的品种,可能是红火蚁、子弹蚁以及其他一些蚂蚁的混合变种,我们对它的一切都不清楚。” “该死!”李土芝咒骂了一声,“那两部被害者的手机里有什么线索?他们是谁?”他指的是古宅里他看见的两具白骨。 “死者的身份已经确定,一个是省晚报社会版的记者王芳芳,另一个是被林芝会除名的马仔,外号‘豹子’。”陈淡淡看着电脑中的资料,“我们在二楼的另外一个房间还找到一具白骨化的尸体,属于林芝会另一个被开除的马仔,叫‘三条’。而‘三条’和‘豹子’有一段聊天记录。”她把几张微信聊天记录的打印件放到李土芝手里。 “三条”向“豹子”提起林芝会“有很大的背景”,并且在“迷林”深处有林家的宝藏,价值连城。“三条”打听到林静海曾经叫人从英国寄来一批很神秘的东西,而林静苍始终没有弄到手,就因为那些东西兄弟俩闹翻,最终林静苍杀了林静海。而“三条”推测那肯定是很值钱的东西。 这个故事里的林家兄弟和之前了解的截然相反,却似乎更接近古宅里看到的证据。毕竟的确有一封留言写过:“静海死了,而我没有……” “根据史料记载,林静苍的夫人姓张,就叫文娟。”陈淡淡说,“所以你找到的中文信件是林静苍写给自己妻子的留言,他应该是发现了红火蚁,却不想离开这里,就留言遣散全家。但这封信显然张文娟并没有看到。” “上面这些英文信也是林静苍写的?”李土芝挑了挑眉头。 “这些英文信是林静海的笔迹。”陈淡淡说,“他学过油画,古宅里的几幅油画都是他的作品,作品上有签名。我们检查过了,其他油画里面没有藏匿东西,都是很普通的作品。” “也就是说林静海憎恨他的哥哥,一个叫‘欧文’的人给他寄来了红火蚁作为毒杀林静苍的凶器。可是林静苍没有死,反而是林静海死了。”李土芝说,“也许是林静海在使用红火蚁的过程中出了差错?” “这个‘欧文’到底是谁?”陈淡淡蹙眉,“非常神秘,既然这种蚂蚁是人工培育的品种,‘欧文’肯定是能接触到项目的人,将这种类似生物武器的东西寄给林静海,可能原本就居心不良。” “‘三条’向谁打听到林家有宝藏?”李土芝越发眉头打结,“‘欧文’寄了红火蚁到林家绝对是机密,既然林家的人都死了,还有谁能知道有人从英国寄了东西来?还有谁知道‘林静苍杀了林静海’之类的秘闻八卦?除非林家的人并没有死绝。” “那活下来的人到底是谁?”陈淡淡反问,“如果有人活下来,林家古宅怎么可能是那个样子?” 李土芝目光幽深,定定地看着陈淡淡:“有一种可能——有一种可能存在!林家还有人活着,而林家古宅尸横遍野,过了几十年依然无人收尸——凶手!”他言之凿凿,“那不是幸存者,那是凶手!” 这种推测让陈淡淡和邱添虎都沉默了,因为这代表着这座荒山古宅除了国仇家恨之外,隐藏着更加恐怖的秘密。 真的有人曾经在那片密林里屠杀了林家满门? 然后嫁祸给一种蚂蚁? 那些神秘的信件、扑克牌、“欧文”、红火蚁……究竟各自起到了什么作用?林静海和林静苍当年究竟分别做了什么?林静苍是英国间谍,那林静海呢?真的是爱国志士?他是因为发现了林静苍是英国间谍而憎恨他吗?林静苍是因为身份被林静海发现才杀人灭口吗? 李土芝的宿舍里陷入了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却都在疯狂地思考推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今后还会发生什么? 第50章 蚁巢 邱添虎在李土芝宿舍里密谈的时候,清理林家古宅的部队完成了全范围的一次除蚁喷洒,全部撤退后,特战队接手古宅,开始正式搜索。 在当年的驻守士兵遭受蚂蚁袭击牺牲之后,军部还是第一次接到又有人在这里受伤和死亡的报告,这很不寻常。 隔离的围网和围墙被人为破坏了,有些地方已经被踩踏成道路,可见经常有人偷偷出入这片禁地。那名女记者留下了高跟鞋的印记,她就是顺着这条断断续续的小道找到了古宅。 小道通向古宅的后院。 后院的门早就腐朽,大门洞开。 后院里有两座立碑的坟墓,此外就是起起伏伏的蚁巢,如果有人从这里进来,必定经过蚁巢,毫无疑问将遭到蚁群攻击。那名女记者就是一进门便遭遇蚁群攻击,逃上二楼依然没有生还。 这是巧合,还是陷阱? 院子里那两块被蚁巢挡住的墓碑上写着两个名字:一个是林胆,一个是徐娘。他们是林静苍和林静海的父母,也没有什么稀奇。 特战队员在已经没有动静的蚁巢前停下,开始挖掘蚁巢。这次闹出了这么多条人命,军部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清剿这个地方的蚂蚁,他们要挖走所有的蚁巢进行焚烧。 蚁巢深入地下,挖到一半就感觉底下非常松软,充满了腐烂的碎叶,似乎它们以落叶筑巢。清理掉上层腐叶,下面暴露出一处很深的洞穴。 清理的队员愣了一下,连忙去叫队长。 特战队长立刻将情况汇报上去,生物专家和军部高层领导赶到了现场。 但当他们到达的时候,现场已经不需要生物专家了。 整片蚁巢区域都被挖掘开了。 整个后院的地下是空的。 这种蚂蚁并不会挖掘泥土筑巢,它们只是在洞穴中堆积腐叶,大量蚁巢的出现暴露了这个埋藏在地下的密室。 它距离地面一米五左右,挖掘得非常平整,面积非常大,其中堆满了还没有被清理出来的腐叶,暂时看不出里面到底藏匿了什么。 但隐约有一个非常大的东西淹没在腐叶中。 一个有起伏的、比一辆轿车还大的东西。 现场领导示意特战队长下去看看。 特战队长带上防毒面具、防割手套和防刺服跳下腐叶坑,腐叶和烂泥直接把人淹没,地下不知道有多深。救援队连忙把人拉上来,铲平斜坡,军方用直升飞机调来挖掘机,直到当天下午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才挖掘出一条抵达那个大东西的通道。 特战队长首先接触到了那个东西,非常坚硬,似乎是金属物。 队员们用铲子铲去金属物上面的腐叶和泥土。 天色昏暗,金属物上锈迹斑斑,隐约可以看见上面有黄色漆料,还有一些金属箍条的残片。等清除了金属物上面的大部分堆积物,现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那是一颗巨大无比、带着支架的、尚未完工的炸弹! 以这个炸弹的体积来看,可能有几百公斤,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发现的较大规模的炸弹了。 而奇怪的是它身上还安装着一些不常见的零件,有几个弹翼,接着一个小小的雷达,尾部还有更多结构尚未完成。 这是什么? 林静苍古宅的地下居然隐藏着一颗巨大的炸弹! 军部领导的脸都绿了,他们控制这块地方这么久,居然没有发现地下藏匿着如此惊人的东西! 数量庞大的蚂蚁尸体密布炸弹周围,腐烂的枯叶中也挤满了蚂蚁的尸体。特战队长用撬棍用力一撬,用力过猛,那“炸弹”的弹头外壳立刻崩塌了一块儿,将大家吓了一跳。只见崩塌的外壳下面露出一个黑洞,黑洞里有东西,却似乎并不是炸药。 特战队长用手电筒照了一下里面。 这个“炸弹”的弹头里放着一个巨大的圆球。 圆球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洞。 整个炸弹的内部和圆球下面都是蚂蚁,还有不少并没有死,仍然在圆球内外进进出出。 “这是……”现场的军部领导脸色青黑如铁,“真正的蚁巢!” 真正的蚁巢藏匿在地下这颗炸弹的内部,谁也不知道这颗圆球内部除了蚂蚁还装着什么东西,看这颗炸弹奇异的模样和复杂的内在结构,在它建造的时间里,它应该使用了当时最先进的技术,并且很有可能是一枚与“蚂蚁”有关的弹药。 它很可能是一枚生化弹药。 但林静苍为什么会在自家古宅地下秘密建造这样一枚巨大的生化弹药?他的技术是哪里来的?建造这枚弹药又是为了什么? 那个将“诅咒蚂蚁”寄来的“欧文”又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林家古宅的发现震惊了军部。 几个军事专家被紧急调往林家古宅。经过测量研究,这枚奇怪弹药的绝大部分技术可能来自美国和英国,其中还有一部分来自德国,它综合使用了二战后期最先进的自主导航技术。 当然它还有一小半的技术实属异想天开,似乎有对炸弹并不专业的人参与了设计。 自主导航技术在任何时期对任何国家来说都是绝密,林静苍怎能糅合各国技术打造这样一枚弹药? 这必然和他英国间谍的身份密切相关。 也许他不仅仅是一个英国间谍。 他是一个双面间谍,或者……甚至是多面间谍? 这是不是林家遭遇灭门的原因?林静苍多面间谍的身份暴露了,他“效忠”的其中一方为了追回技术,派人屠杀了他满门? 这些问题无法解答。 武器专家连夜拆除了炸弹,从弹头位置取出了那个巨大的圆球。 圆球是由三十三个有榫卯结构的盒子拼接而成的,是鲁班锁的改进版。专家小心翼翼地拆出每一个盒子,发现每个盒子里都关着一只蚁后。有的盒子里不止有一只蚁后,还有蚁后的尸体和正在向蚁后转变的普通蚂蚁。 这就是蚁群很难被传染性药剂消灭的原因。它们并不是一个族群,它们是三十三个族群,即使有几只蚁后受到药物感染身亡,它的族群成员也能接替它的位置,慢慢转变成蚁后。 只要有一只蚂蚁不死,它们就会卷土重来。 如果有一种弹药能将这种蚂蚁大量传播出去,以这样的生命力,它的种群将极速增长,对当地的一切生物造成毁灭性打击。 这绝对是一种生化武器。 无形无影,不留罪证的武器。 第51章 棺材 韩旌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雪白,那是医院的墙壁。 “韩旌。”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震得他一阵头痛,那人还在说话,“十二点了,你还不起来?” 韩旌转过头去,坐在他床边的是正在吃着他的苹果的李土芝。 李土芝叼着苹果,跷着二郎腿:“睡了五十几个小时,我们都从林家古宅地下挖出枚导弹来了,你还不起来?” 韩旌的眼睛略略一眨,随即睁大,眼神清明,似乎他从来没有昏迷过:“导弹?” “一枚装满了致命蚂蚁,能摧毁一切的导弹。”李土芝把林家古宅发掘的进展说了一遍,“你有什么想法?” “一枚装满了蚂蚁的导弹?”韩旌说,“非常奇怪的想法,这种蚂蚁不像毒气弹或细菌弹,它不能让所有人瞬间失去战斗力,不像是计划被用在战场上的。”他看着李土芝的脸,却又并不是在看他,盯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续道,“但这种蚂蚁的存在,会让一个区域成为死地。” 李土芝点头,就像林家古宅所在的那片树林,如果不是种植了大量樟树,那些蚂蚁泛滥出来能摧毁一切生物。 “比起战争,它更像是用来复仇的。”韩旌说,“既然导弹在那里组装,林静苍的古宅里一定还有关于这枚导弹的资料,一定还有什么东西没有被找到。” 李土芝点头,赞赏道:“虽然听说你丢脸到对蚂蚁过敏,但是脑子还没坏,我这不等着你一起去嘛。” 韩旌坐了起来,身上遍布着过敏的红斑,但他自己并不在乎,穿上衣服说:“走吧。” 两个人开车前往林芝会所后山的迷林,路过林芝会所的时候,他们都注意到会所已经关闭,没有任何人进出。 李土芝把车停在路边,指着二楼的一个窗户:“我就是在这里捡到的纸条。” 韩旌看过他拍摄的照片:“字条看起来非常奇怪,这字条如果真的涉及林家的秘密,把它随便扔在一个任何人都可以出入的房间里,没有任何掩饰也没有人看守,不合情理。何况字条是谁丢下的?邱局曾经调了会所的监控,那天林芝会所没有陌生人进出。” 李土芝顿时毛骨悚然:“难道那张字条是林静苍显灵了?” “不。”韩旌看着出现字条的房间,“也许除了林家古宅,这家会所也有什么东西我们没有找到。” 230号包厢里面和李土芝逃离的时候差不多,窗户并没有完全修好,这让韩旌和李土芝很容易就进入了会所。林芝会虽然不知道李土芝的身份,但他们在后山迷林中开了枪,又看到引来那么多军警,自然是早就撤离了这里,如果曾经藏有重要物证,恐怕也早就带走了。 包厢里很干净,弹壳已经被捡走,看不出太多搏斗过的痕迹。李土芝指着靠墙的茶几:“纸条是我在桌上看到的。” 韩旌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面墙,那面墙上挂着一幅油画。 油画看似有些年代了,技法也很普通,画的是一位西洋美女,一身盛装,头戴华冠,左手持玫瑰捧花,右手握着一柄装饰华丽的短剑。 这个画的风格相当熟悉,几乎和林家古宅正厅墙上挂着的画一样。李土芝“咦”了一声,走过去掀开那幅油画——他从那幅骑士油画的背后找到了牛皮纸包——难道这幅画背后也有? 掀开油画,答案昭然若揭——油画背后被划破了一个口子,里面曾经藏过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 但在那个破口和墙缝之间,李土芝摸到了另一张字条。 那张字条夹在墙壁和油画之间有一段时间了,也是一张铅笔书写的便签。 上面写着:“我已再三留意,叙涛恐对你不利,慎之。”同样陈旧的纸片,同样是繁体字。 韩旌看着李土芝手上的灰尘和字条,两人将油画拆下,画板的夹层里再没有东西。“那日你在这里一定是东翻西找……”韩旌突然开口,李土芝几乎能从他冷淡的声音里听出一丝笑意来,“你触动了这张油画,油画后面的字条就掉下来了。” 李土芝垂头丧气,看来并没有谁故意把字条放在230号房间里陷害他,倒是他自己陷害了自己。 “这张油画也许能解释为什么林芝会的马仔‘三条’能知道林静苍那么多秘密,或许林家留下的并不是一个活着的知情人,而是一幅——甚至几幅油画。”韩旌说。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开始找油画。李土芝沿着左边的包厢一路过去,韩旌沿着右边的包厢一路过去,一个小时后他们已将林芝会所上上下下都搜索了一遍,又找到了两幅油画。 另两幅油画一幅是静物写生,一盘粉红新鲜的水蜜桃;另一幅是用西洋技法画中国式写意的水墨梅花和山水,画中只运用了黑色颜料,倒是比较稀奇。两幅油画背后都有破损,里面的东西早就被拿走了。显然有人发现了其中一幅油画背后的秘密,就取走了所有油画里面的东西。 “让人立刻搜查‘三条’的家。”李土芝立刻给邱添虎打电话,“一定会有收获!” 是谁把这些信件收藏在油画背后的?这些字条和李土芝发现的那些书信一样,是被人故意收集起来的。“叙涛”是林静海的字,结合李土芝发现的那些信件,所谓的“你”应该指的是林静苍,但又是谁在给林静苍警示呢? 能称呼林静海为“叙涛”的人,和林家兄弟一定很熟悉。 两人从林芝会所出来,再次前往林家古宅。 古宅周围已经被部队严密封锁,两人出示了证件,从前门进入古宅。 庭院地下密室里的导弹已经被运走,腐叶层中仍残留着铁架。因为在骑士图背后发现了书信,屋子里所有的油画都被搬出来叠在一起,当然它们背后什么都没有。 林芝会是林静海所创立,会所中藏有林静海的作品并不奇怪,但韩旌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站在古宅前厅,他看着墙壁上巨大的空白,突然问了一句:“一队长,林静海是什么时候创立的林芝会?” “1944年。”李土芝在医院等韩旌醒来的时间里已经查阅了与林家相关的所有材料,对林家兄弟的历史了如指掌。 “林静海写信给‘欧文’的时间是1939年,而林静苍写那封‘静海死了’的留言是1940年,如果林静海在1940年就已经死了,他怎么能在1944年成立林芝会?”韩旌微微抿了一下嘴唇,“如果林静海死了,他的坟墓又在哪里?” 林静海并非死于最后的大屠杀,他死亡的时候,林静苍还在世,所以林静海应该有被收敛入葬。 可是林家古宅附近并没有看到林静海的坟墓。 “如果他没有死,自然就没有坟墓,那么林静苍这张留言有什么意义?”李土芝皱眉,“但如果他死了,1944年成立林芝会的人又是谁?” 韩旌定定地看着墙壁上的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沉声说:“我认为在1940年,林静海确实已经死了。” “为什么?”李土芝想也不想地反问。 “根据我们现有的所有资料,都显示林静海是一个沉迷赌博、自我放纵的少爷,有一点美术功底,同时没有任何资料显示他会武术。”韩旌说,“而林芝会以武立会,我相信能通过英国情报部门考核的林静苍会武术的概率大于画油画的林静海。” “所以林芝会是林静苍后来以他弟弟的名义建立的,反正他们是双胞胎,没人认得出来。”李土芝耸了耸肩,“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我党优秀地下党员林静苍同志突然失踪,因为他换了个身份。” “如果我们能确定林静海的确死于1940年,就能证实在1944年成立林芝会的是林静苍,他也许就是林家活下来的那最后一个人,说不定——”韩旌的脸色冷若冰霜,“他就是林家灭门的凶手!” 李土芝的后脊直窜上一股寒意:“你说林静海是不是也是他杀的?” 韩旌不答,过了一会儿,他说:“没有证据,一切只是猜测。” 必须找到林静海的尸体——如果他的确死在这里,他的尸体也应该在这里。 韩旌登上二楼,李土芝继续在一楼寻找蛛丝马迹。 这里所有的角落都被特战队员搜索过了,还有哪里会被遗漏?地下的密室被挖掘开了,所有的墙壁和死角都被搜查过了,如果林静海留下的并不是完整的遗体而是骨灰,那就更加难找。如果他不是被葬在林家古宅,搜索的范围将难以预测。 但李土芝和韩旌都有一种直觉——答案一直在这栋老宅中。 任何东西、任何秘密一直都在。 这里存在着一个悲剧,或者是更多……它们一直等着向后来者倾诉。 李土芝和韩旌检查了一楼和二楼所有的角落,一切生活起居的杂物都遗留着,但什么都没有找到。几个房间里有挂过油画的痕迹,但那些墙壁并没有什么异样。在二楼的杂物间里,一架超长的梯子引起了韩旌的注意。 一架将近五米长的梯子,全木质,非常结实,至今没有太多腐朽的痕迹。 这是做什么用的? 韩旌试图将它拉开,可它高过这个房间的屋顶,无法打开。于是韩旌拖着它一路尝试,终于在二楼最中心的一个房间打开了它。 那是整个林家古宅正中的一个房间,顶上对着的是庑殿顶最高处。韩旌打开木梯,沿着它慢慢地爬了上去。 屋顶下方,横梁上面是一层腐朽的木板,依稀有一个木门似的结构,痕迹很淡,木纹和周围的木板融为一体,不靠得极近难以察觉。 在这高近五米的地方,居然还有一个密室。 韩旌推了一下木板,很轻易地破坏了木板上腐朽的锁扣,自下而上顶开了破烂的木门。 里面一片漆黑。 韩旌打开手电筒。 一道白光射入其中,一个巨大的黑影静悄悄地躺在密室里。 韩旌关上手电筒,沿着楼梯爬了下来。 那是一口棺材! 第52章 谍中之谍 半个小时之后,当李土芝跟着韩旌再次爬上空中密室,看到那口棺材的时候,不禁惊叹不已。 那是一口金丝楠木雕刻的棺材,外表擦拭干净以后,楠木上的纹路闪闪发光。 棺材的正中镶嵌着一座巨大的钟表,钟表上的计时已然停了,但从表面的时刻来看,也已走过数千小时。 棺木被钉得很紧,李土芝和韩旌费了很大力气才打开。 棺木中不出所料是一具尸体,穿着西装,衣着完整,尸体已经腊化,但是面目看来还很清晰,是一个年轻人,一头半长不短的乱发,发梢还稍微有些发红。但在这具尸体之下,棺材的底部还有一个巨大的铁盒,几乎占据了整个棺木的一半。 李土芝给邱添虎打电话,韩旌不敢轻易移动尸体,便弯下身仔细查看这具尸体。 和原先猜测的“林静海死于变种红火蚁”的想法不同,这具尸体很完整,不像被众多蚂蚁啃咬过。韩旌戴上手套,轻轻拉起尸体胸口干瘪的衣物,这尸体衣着看似整洁,外衣之下一片漆黑,竟是一层血衣,当年的鲜血浸透整件上衣,凝固之后衣服都变成了一层硬壳。 虽然看不见伤口,韩旌估算是主动脉破损引起的大出血。 蚂蚁不可能造成这样的伤害,这个人死于凶杀。 韩旌收起手套,面无表情地说:“这个人是林静海。” “你怎么知道?”李土芝赶忙去看尸体,生怕少看了一眼而让韩旌看出更多自己没看出来的东西,“这都成干尸了,还能认得出来他是林静海?” “他的手上有茧。”韩旌说,“头发上有油彩。” 李土芝看了尸体几眼:“他死了以后,凶手和帮凶只匆匆忙忙帮他穿上一件衣服,没有清理尸体,说不定在他身上会有线索。” 距今七十五年的凶杀案,凶手早已故去,还能在受害者身上找到线索吗? 两个小时后,邱添虎带着一大队和二大队赶到现场,一起前来的还有军部两组特战队员。他先指着李土芝和韩旌的鼻子大骂了一顿,这两人一个停职、一个调离岗位,早就没有查案的资格,居然还敢接着调查!视规章制度于无物! 李土芝一本正经地辩驳他忘了自己在停职,至于韩旌,一张脸冷冰冰的,根本看不出有没有在反省。 一大队的胡酪懒得理会他那不靠谱的队长,翻了翻尸体的血衣,从衣服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夹出一张纸片来。大家顿时围了上去。 那又是一封书信,奇了怪了,这古宅里的人似乎不喜欢面对面交流,就喜欢给人家写信和留便签,神神秘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一张被血浸透大半的白纸,上面是熟悉的繁体铅笔字。 寄信人写道:该事已完成大半,闻峰心意已决,无可挽回,我亦无可奈何,你既已知,务必小心。 这张留言没有落款,“闻峰”是林静苍的字。 众人面面相觑,从这寥寥几字当中竟看出一股寒意来——这个人称呼“林静苍”为“闻峰”,称呼“林静海”为“叙涛”,和两人都非常亲近,一边提醒林静海留心林静苍,一边又提醒林静苍说林静海要对他不利。 挑拨离间之心昭然若揭。 但若没有看过其他字条,留言人却是情真意切,点到即止。 这个人究竟是谁?林静海如此怨恨林静苍,这对兄弟之间的恩怨是不是受人挑拨而起? “你说这个人所说的‘该事’……”李土芝突然说,“会不会指的是那枚导弹?” “林静海知道林静苍在秘密搞导弹,去阻止他,然后被林静苍杀了?”邱添虎眯起眼睛,“现在最重要的已经不是那个导弹,而是这个写信的人究竟是谁?林家灭门惨案一定和这个人有莫大关系!一定要找出这个人来!” “不,导弹、蚂蚁……书信……”韩旌喃喃自语,“这些非常重要!这些东西……这些信之间存在一个悖论。” “哈?”大家突然听见他用到“悖论”这么个词,各自傻眼,这位是去密码组特训训傻了吗?这时候可不是在上逻辑理论课! “蚂蚁。”韩旌抬起头来看着屋顶,“蚂蚁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究竟是林静苍在制作导弹的时候就存在了,还是‘欧文’为林静海寄来的?要知道,这些书信告诉我们——林静苍制作生物导弹在前,而林静海受人挑拨,对林静苍起杀心在后。如果蚂蚁是‘欧文’寄来的,林静苍怎能在‘欧文’寄来蚂蚁之前就开始制作蚂蚁导弹?这是一个悖论。”他目光炯炯,看着邱添虎,“蚂蚁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众人一片沉默,这的确是一个悖论,根据手头上所得到的资料记载,蚂蚁是“欧文”在1939年寄来的。但那枚导弹的构造复杂精细,有诸多专为投放蚂蚁蚁群设计的细节,是在设计图纸的时候就已经充分考虑了蚂蚁的存在,绝非临时起意。所以林静苍早在1939年之前就已经接触到了这种蚂蚁。 “蚂蚁穿越时空……”李土芝干笑了一声,“这事情太奇怪了。” “这个悖论——有一个解释。”韩旌一字一顿地说,“‘欧文’的‘诅咒’,信件虽然是用英文书写的,但它并非来自‘英国’或者其他遥远的异乡,他从林静苍那里得到蚂蚁,转手寄给了林静海。变种红火蚁自始至终都是林静苍的研究成果,所以他才会在自家古宅周围早早种下大片樟树林来预防蚂蚁泛滥,才能秘密研究生物导弹。” 邱添虎闻之色变,按照这种说法那个“欧文”并不在英国,他就潜伏在林家古宅里挑拨离间,令林家兄弟自相残杀。最终生物导弹的工程戛然而止,林家被灭门,这与“欧文”的存在估计脱不了干系。 “那么这个林静海十分信赖的‘欧文’,其实就在他身边,说不定……”李土芝打开手机,将自己拍到的字条的照片摆在胡酪用镊子夹着的血色纸条旁边,“这就是‘欧文’。” 这个给林家兄弟分别留下字条,言语亲密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欧文”。 “你想想,林静苍在秘密制作那种骇人听闻的东西,一旦消息走漏就是杀身之祸,说不定会殃及全家。而有个他非常亲密的人提醒他说林静海有问题,然后林静海突然携带了只有他才有的杀人蚂蚁去谋害他,他怎能不心惊肉跳?蚂蚁就是证据,林静海知道了他正在进行的一切,而如果要继续进行下去,就必须让林静海闭嘴,但林静海显然是不可能乖乖闭嘴的。”李土芝说,“这可能就是兄弟阋墙、直至杀人灭口的原因,表面上看起来是三观不合,实际上林静海是死于‘欧文’之手,林静苍只是一把杀人之刀。” 是谁既能获得林家兄弟的信任,又能接触到林静苍的蚂蚁呢? “这个人处心积虑,为了什么?”胡酪大惑不解,“如果和林家有深仇大恨,林家人这么信任他,直接放毒药把全家都毒死了,犯得着这么钩心斗角吗?” “那么林静苍以林家多年积蓄的财富和全家的性命作赌,秘密制作生物导弹又是为了什么?”韩旌慢慢地说,“知道了这枚导弹所指的对象,就知道阴谋从何而来。” 他的目光移向林静海的棺材。 棺材里有一个巨大的铁盒。 胡酪和王伟小心翼翼地抬走林静海的尸体,铁盒像是后来放入的,上面完全没有尸体腐烂的痕迹。巨大的盒子上留着一排八个数字的滚轮钮,这居然是一个机械密码箱。 八个数字滚轮,分为四组,两个数字一组。有两个滚轮是红色的,另两个滚轮是黑色的。 这个东西不是电子密码,无法通过解码器进行尝试,如果强行拆解,不知道会不会对其中的遗物造成破坏。 正当其他人发愁的时候,只见韩旌想了一想,将两个红色滚轮分别转到数字“06”“11”,将两个黑色滚轮分别转到数字“05”“12”。 咯啦一声,密码箱中有齿轮运转,打开了一条缝隙,但并没有真正打开。 韩旌将四个数字调换了几次,密码箱很快就打开了。 李土芝惊奇地看着韩旌,看他只用这四个数字尝试,就知道他算定了密码就是这四个数字的组合,但这是为什么? “二队长,你怎么知道的密码?”胡酪崇拜地看着他,“哪里有提示?” “油画。”韩旌回答,“密码箱上有四组数字,我们找到了四幅背后藏有秘密的油画,林静海画了很多画,为什么最后留下来的那个人选择了那四幅?一幅是手持巨剑的西洋骑士,一幅是头戴华冠、手持玫瑰和短剑的西洋贵妇,一幅是六个桃子写生,一幅是水墨梅花。林静海痴迷桥牌,手持玫瑰和短剑的贵妇在扑克牌中一般象征雅典娜,即为黑桃Q,所以我认为这四幅画代表的是四张扑克牌——方块J、黑桃Q、红桃6,梅花5。” 这就是为什么他坚持用这几个数字来尝试解密。 事实证明韩旌的思路是对的。 巨大的铁盒打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腐朽的气味,暴露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和一个狰狞扭曲的人头。 在惊人的实物下面,整齐地堆叠着厚厚的牛皮纸封,足有十几厘米高。胡酪和王伟将斧头与人头挪出,分别收入证物箱。邱添虎戴上手套,拿起了第一个纸封。 打开纸封,他顿时变了脸色——那是一份德文的图纸,虽然是复制品且残缺不全,但的确是关于导弹的图纸。打开第二个纸封,里面是一份非常详尽的英文资料——关于自主式导航的一种理论。接连十几个纸封,都是收集的关于导弹的资料,异常珍贵。 第十三个纸封里,抽出来的却不是资料,是一张婚书。 上书:“林静苍,天津人,某年某月某日生,二十九岁。 张文娟,西洋孤女,某年某月某日生,十九岁。 今于中华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三日在林竹轩举办结婚典礼。 恭请林太公先生证婚。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婚书被一撕为二。 李土芝和韩旌相视一眼,撕毁的婚书,林静苍给妻子留下的离开的字条,张文娟却并没有离开,为什么?她是“西洋孤女”,也就是说“张”姓并非她的本姓,她必定通晓英文——难道—— 难道说在林家潜伏的那位“欧文”——那位深得林家兄弟俩信任的“欧文”,不是别人,而是林静苍的妻子张文娟? “也许……OWEN的‘WEN’,即是‘文娟’的简称。”韩旌轻声说,“只是谁也没有想到……” 谁也没有想到,那些骇人听闻的算计,居然可能出自于这样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女人之手。 就在这时,邱添虎打开了最后一个纸封。 纸封里是一封遗书。 “能开此盒者,必已深知我林家恩怨旧事,我已将死,数言在喉,仍不吐不快。今家国危难,匹夫有责,我林静苍与前线同志同敌同死,为谋灭倭,肝脑涂地,半生所为俯仰于心,纵手刃亲弟尤不悔!然毒妇森口文假扮西洋孤女,盗我图纸、杀我父母,更将日本奸细遍布我林府,我之所爱已死,世上本无张文娟此人,谁人谓我不念旧情?今将森口文头颅送上,慰我林家冤魂!” 寥寥几行字,却是触目惊心。 “张文娟”不仅密谋害死了林静海,还害死了林家老夫妻? 大家看过遗书,前往林芝会马仔“三条”住处搜查的警员拿到了藏匿在其余油画背后的文件,从电脑上发了过来,终于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当年深山大宅之中竟上演了一场谍中谍的惊心动魄的往事。林静苍秘制生物导弹,竟是为了消灭日本人,他少年时通过英国间谍的身份,以交易或盗窃的方式取得了部分研制导弹的材料。在亲眼目睹日本侵华军的残暴之后,林静苍大脑中抗日救亡的想法根深蒂固,几乎主宰了他的整个灵魂。眼见当时装有炸药的导弹威力并不大,而自己也没有足够的实力为抗日前线捐赠取之不尽的武器装备,想到手头上获得的资料,林静苍萌生了制作一枚能彻底消灭日本人的终极导弹的想法。 他开始为这个想法奔走,随着接触的人多了,有些消息泄露了出去,当他建立起一支当真有可能制作出导弹的亲信队伍的时候,日本间谍也已经获知了这个消息。他们对林静苍手中的导弹资料非常感兴趣,派遣了当时日本军方特训过的女间谍森口文接近林静苍。 专心终极导弹的林静苍毫无戒备,娶了森口文为妻。 关于导弹,林静苍隐瞒得太紧,即使是妻子也无法探知详情,只偶然从林静苍那里得到了几只蚂蚁,于是森口文挑拨起丈夫与弟弟之间的关系,让林静苍误会林静海知道了他的导弹计划。 结果林静苍居然杀了林静海,为了隐瞒杀人之事,他将林静海的尸体藏匿在高阁之中。变种红火蚁从密室里泄漏了出去,林家变得异常危险,林静苍要她带着孩子离开这里。 蚂蚁泄漏了,导弹制作也遇到瓶颈而无法再继续,林静苍希望自己一个人留下来解决一切。但森口文还没能完整取得关于那枚导弹的材料,她找借口留了下来,却露出了马脚。林静苍是从事情报工作的专家,他立刻发现了森口文身上的疑点,同时意识到在父母死后,家里的仆人都被森口文换了一遍。 而他们都是受过特训的日本间谍,是森口文的助手。 林静苍为人刚硬,性格偏执,在他查明真相的那天,他拿起斧头,砍死了自己的妻子张文娟,也砍死了日本女间谍森口文,然后将家里二三十号佣仆全部杀死,取了森口文的头颅放入林静海的棺木中,留下了遗书和绝密资料。 他将调查到的“张文娟”的所有罪证分成四份,分别藏在林静海的四幅油画背后。只有找到那四幅油画的人才有可能打开密码箱,而能找到四幅油画的人,一定对他林家的历史了如指掌。 他曾为这个国家呕心沥血、付出一切,虽然没有成功,却也希望后来者能知道他曾努力过的所有。 留下遗书之后他决意自杀,至于为什么没有死成,又为什么在1944年以林静海的身份成立了林芝会,近百年来以守护林家古宅为宗旨,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望着面前林静海的棺木,森口文的头颅和血迹斑斑的斧头,想起密布在导弹内部的层层蚂蚁,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死寂当中。 战争。 侵略。 杀害。 欺骗。 死亡。 国与国。 最好的生命,应当开放在最好的地方。 李土芝想,没有人会认为林静苍做的事百分之百都是对的,也许有些人会说他是斗士,也许有些人会说他是恶魔。 但毋庸置疑,战争时代的人们,那些最好的生命,就像蒲公英的飞絮,挣扎着、挣扎着……到处都是最坏的地方。 整个案件结束了,林家古宅的秘密被彻底揭穿,参与案件的人没有一个面带笑容,他们离开树林的时候,脚步比来时更沉重。 花之密语 第53章 花与酒杯的平台 经历过林静苍的案件,F省刑侦总队一大队、二大队的警员情绪都非常低迷。李土芝被精神科的专家考核了十几次,邱添虎和上头开了五六次会议,终于还是决定将他留下,而没有将他调编到文职或让他去卧底。 为了振作士气,李土芝邀请一大队、二大队所有组员周末到K·L西餐厅吃饭,顺带为自己过生日。 K·L西餐厅位于金丝雀湖畔,那是希泊蓝五星级酒店建造的一个人工湖,风景优美,在金丝雀湖边有一系列餐厅,K·L西餐厅是其中之一。这里的消费昂贵,李土芝会邀请这么多人到这家餐厅吃饭,主要原因是有人送了他一张五折的抵用券。 送抵用券给他的人是他初中同学,现今K·L餐厅的老板张少明。 张少明刚从挪威镀了一层欧洲金回来,穿着西服三件套,发型都是复古的后梳式,一笑起来露出满嘴的烤瓷白牙。刚见面的时候李土芝差点儿没认出来这就是当年又黑又矮且龅牙的张小明——听说后来人家觉得“张小明”这名字不雅,特地多添了一画,改叫张少明。 张少明当年是李土芝的同桌,是团结在以李土芝同志为核心的不听从老师指挥党的一份子,曾经是李土芝忠心的马仔之一。看着现在全身洋溢着“壕”气质的张少明,李土芝决定对他过往的黑历史绝口不提,假装自己第一天认识他。 张少明对李土芝一如既往的热情,他刚从挪威回来,K·L这家店其实是他刚从别人那里盘过来的,最近才重新开张。看见李土芝带了一大群人到这里来消费,张少明笑眯了眼。 陈淡淡以前来过K·L,前阵子K·L不知道为什么关门了,这次来她很好奇地到处打量和之前有什么不同。门面并没有重新装修,张少明只是把之前损坏的地方进行了修复,最大限度地保存了K·L的原样,不是熟悉的客人根本感觉不出来这里换了老板。 但陈淡淡多看了两眼,心里莫名地涌上了一层不安的感觉。 围绕着餐厅吧台的七张椅子变成了六张,原本开阔的大厅中间多出一堵半人高的矮墙,矮墙两侧摆放着各色花草,张少明在矮墙上放满了红酒瓶和水晶酒杯,鹅黄色的月季花朵整齐地环绕水晶酒杯一周,看起来华丽而有情调。木地板上有重物拖动过的划痕,虽然这是原木做旧的地板,但原来并没有这么多圆形的划痕,这些大大小小的圆形划痕就像有个巨大的重物在这里转了很多个圈儿,在整个大厅的中心留下了许多痕迹。 陈淡淡将她的发现低声告诉了李土芝。 李土芝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他转头跟王伟说了句什么。王伟愣了一下,他走到地上的圆圈划痕旁边,估算了一下直径和半径,目光在西餐厅的各个物品之间移动。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大厅中间那堵突兀的矮墙上。 在西餐厅中用餐的其他人诧异地看着他奇怪的举动——王伟拿出软尺,测量了矮墙的长、宽、高,突然趴在地上测量了几个大小圆圈的半径,最后站了起来,大步向李土芝走来。 “一队长。”王伟说,“地上的划痕是由大厅中间的水泥块造成的。” 也就是说,的确是木地板铺设在前,水泥块运入在后。很少有餐厅会这样安排装修顺序吧?一般都应该把主体设计做好,该做矮墙的做矮墙,最后再铺木地板。李土芝把张少明招了过来。 张少明抓了抓头皮,他头上油光锃亮的古典发型顿时变得凌乱:“你是说地上的划痕和这块水泥墩子?我接手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本来想把木板换了,后来觉得这花纹还挺有情调的,就懒得换了。倒是这块水泥墩子,我本来想把它搬走,可是这块东西是浇筑在地上的,搬不动。只能用一些花草遮盖一下,天知道它在这里是个啥意思?又不好看,又占位置……” “浇筑在地上的?”李土芝越听越奇怪,“陈淡淡,你不是说这里原来没有这个东西吗?” 陈淡淡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原来绝对没有这东西,原来大厅开阔多了,中间这片地方还举行过舞会,当时都是平的,木地板也没有缺。” 李土芝和王伟相视一眼,不祥的预感越发浓烈。张少明看着那堵被酒杯和花草掩盖的矮墙:“那东西有问题?我早就觉得它奇怪了,但是它挖不起来……” “没有道理挖不起来。”李土芝说,“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从外面运进来的,地上都是它移动的痕迹,如果它挖不起来,一定是有人用水泥把它和地面浇在了一起。” “为什么?”张少明呆呆地看着李土芝,“这是在干什么?” “不会是什么好事。”李土芝脸色慎重,“呆毛,营业时间过后,我们要把这个地方全面检查一下。” 第54章 堆叠 K·L西餐厅于夜晚九点歇业。歇业之后,这些原本来吃饭的警员开始了对西餐厅的全面检查。李土芝的注意力停留在那块水泥墩子上——花草和酒杯已经被全部移走,这东西露出了真面目。 长约两米、宽三十厘米、高六十厘米的一堵矮墙,也可以说是一块长方形的水泥墩子。制作得非常粗糙,边角都有磕碰和磨损的痕迹,它的确是被水泥浇在地上的——地面原有的木地板被割出一个和水泥墩子相差无几的缺口,木地板下面被灌满了水泥。 失踪的吧台第七把椅子始终没有找到。这七把椅子是一个系列,椅面上分别镶嵌着地中海的七种珍稀贝类的贝壳,是原餐厅主人的珍宝。但张少明接手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没有第七把椅子了。 众人一共在西餐厅里发现了两百五十五盆花草,原来的K·L餐厅并没有种植这么多花草,如果餐厅主人已经打算将它转让出手就更不应该突然购入这么多植物。张少明说在他接手的时候西餐厅里就有这么多花草,但都快死了,现在的植物都是他让店员重新种植的。 这些变化意味着什么? 张少明说餐厅的损坏并不多,除了地面的划痕,只有一些桌椅和餐具有磨损,门窗完好。大多数花草都摆放在水泥墩子周围,当时他以为这个东西是一种艺术造型。 “还艺术造型!”李土芝一巴掌盖上张少明的后脑勺,“老子以为你镀了一身‘壕’气回国,大脑已经更新换代不一样了,闹了半天还是和当年一样神经短路大脑空旷。打你个脑残!猪八戒去了西天还是猪八戒,你去了挪威还是脑残!” 张少明抱头鼠窜,王伟和胡酪拿着电钻谨慎地沿着水泥往下钻眼。 这绝对不是什么艺术造型。 这下面有东西。 一个小时以后,一大队组员成功分离了水泥墩子和地面,将它推倒在一边。 地上露出一个灌满了水泥的缺口,李土芝拿锤子敲了敲,底下虽然是水泥,但质地比较酥松,锤子一敲,水泥块就碎开了一个角。 显然混合这些水泥的人并不专业。 又敲了几下,敲出了一堆水泥碴。 他以为底下会藏着东西,所有人都以为这块粗糙的水泥里一定藏着东西,但并没有。 李土芝用小锤敲了几下水泥块,它从中裂开,胡酪和黎京将地底下的碎块和沙砾全部清理搬运了上来,里面什么都没有。 只是一堆质量不合格的水泥渣。 往下再砸一锤,底下依然是质地酥松的水泥,但颜色不同,似乎更为陈旧。 一大队的队员花费了几个小时才将地下的水泥小心清理到地面上。 一共有三堆水泥碴,颜色各不相同,新旧不一,里面同样什么都没有。 李土芝的目光转向那块张少明以为的“艺术造型”,地下的水泥块大体形状和地面上的这块差不多,如果把这块也算上的话,也就是四块差不多形状大小的水泥块叠在一起。 从地下叠到了地面上。 这是一种……仪式? 众人面面相觑,不协调的感觉非常浓重,但四块莫名其妙叠在一起的水泥块并不能作为犯罪的证据,所以……也许今天大家都白辛苦了一场? “一队,你说究竟有什么事,需要让一个人锯开地板,把第四块水泥块叠在其他的上面?”陈淡淡沉吟,“这种行为给人的感觉非常……奇怪。” “如果不是这个人原本想独立改变整个大厅的格局而后放弃了,那就是一种强迫行为。”二大队的王伟说,“出于心理上的需求,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这块叠上去。” “把这些不同颜色的碎屑分别取样。”李土芝说,“地下的受到挤压基本不成形,最上面这块还保持着形状,带了三维扫描摄像机吗?” “没有。”胡酪吓了一跳,“出来吃饭而已,怎么会带家伙?你觉得这个形状很重要?” “它们应该都是在同一个模具里面浇筑出来的。”李土芝说,“长、宽、高都类似,如果能找到模具,就能找到主人。” “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里发生过凶案……”胡酪说。 “怎么没有?有人把张少明的西餐厅挖得乱七八糟,破坏了地基,他受到了欺诈!”李土芝一本正经地指着张少明说,“这家餐厅转让金额至少几百万吧!几百万的合同诈骗!标的物与描述不相符合!这也是凶案!” 张少明听得目瞪口呆,一大队、二大队的队员们哭笑不得,一个紧张的夜晚结束得像场闹剧。 第55章 倒塌 张少明对餐厅地板被切了一块并没有太大意见,而且他对餐厅地板底下那些水泥块也非常好奇,希望李土芝一有答案就告诉他。 李土芝隔天就把K·L西餐厅的怪异状况汇报给了邱添虎,邱添虎非常重视,认为其中应当有犯罪行为,下令对李土芝带回来的碎屑进行分析。 邱添虎这么重视是有原因的。 一个月前,本市有一名小学生失踪了。这名小学生姓康,叫康怡。康怡的父母都是本市著名的企业家,七岁的康怡失踪,康怡的父母掀起了一场寻找孩子的“战争”。康家给警局施加了极大压力,同时还在电视上不停播放寻找孩子的广告,如今康怡失踪案的细节家喻户晓,但就是谁也没有再见过那个孩子。 邱添虎是康怡的爷爷康在新的朋友,受他之托关注了康怡案。 康怡案让他想起了三年前另三起儿童失踪案。 同样是富豪人家的孩子,同样是在没有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失踪,也不是绑架,因为家人从来没有接到过勒索电话,孩子都是在自家社区附近失踪,监控中也没有看到可疑人物。 孩子都是在六七岁,失踪的情况也类似,警方专案调查组已经把这些案件合并,犯案的可能是同一伙人,更可能是同一个人。 而李土芝发现的四块奇怪的水泥块,最新一块出现的时间差不多在一个月前,地板下陈旧的水泥块的掩埋时间应当在K·L西餐厅开业前,而K·L西餐厅开业是三年前的事,正在失踪案的时间范围之内。 数量和时间的吻合,让邱添虎对这几块水泥块极其重视。 技术科的检验结果很快出来了,水泥碴中含有相当高的磷的成分,而这种普通水泥成分里不应该含有磷。技术科同时从残碴中提取了几块细小的焦黑的碎片,那几块东西经过高温灼烧,但并没有烧成灰烬,而水泥碴里面这种碎片数量不少。 那些碎片经过初步检验,是人骨残片,也含有有效细胞,可以进行DNA检验。 这是极大的突破! K·L西餐厅地下的水泥块中含有人体骨骼残片和骨灰,那不只是四块巨大的水泥块,那还是四具尸体! 听说自己家餐厅地下掩埋的是骨灰水泥,张少明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准备把餐厅关了回挪威去。李土芝通知他,他也是证人之一,案件没有完结之前不能离开,要配合调查。张少明只能暂时留下,他在市区红宝石社区还有一栋别墅,都是他父母早年买的。 F省刑警总队联合市公安局组成新的专案组,封锁了K·L西餐厅,对其整体结构进行地毯式搜索,并重点追查西餐厅的原主人。根据工商登记,K·L西餐厅的原主人姓欧阳,叫欧阳林庆,这个人在和张少明进行了餐厅转让交易之后就不见了踪影。更可疑的是,他当时要求西餐厅的转让交易使用现金结算,不使用银行卡,张少明是提了两箱子的现金和欧阳林庆进行的交易。自交易完成后,欧阳林庆的账户再没有任何动静。 那段交易的情形在他们进行交易的咖啡馆监控录像中可以找到,张少明的确是提了两箱现金,欧阳林庆带了点钞机清点,然后带着箱子拦了一辆计程车离开。 专案组根据监控中显示的车辆颜色和离开的时间段找到了那辆计程车。只可惜司机对一个多月前他搭载了什么客人没有印象,专案组只能根据计程车GPS的路线调查到那个时间段这辆计程车在市区绕了几圈。 但就在计程车绕的那几圈里面,曾经经过金丝雀湖。 这意味着什么? 欧阳林庆带着巨额现金登上计程车之后就消失无踪,留下一家充斥着谜团的西餐厅、四具浇筑成水泥块的尸体,他会去哪里?是收手不干了,还是计划前往新的地点犯案? 在总队一大队队长办公室里。 李土芝皱着眉头翻看着新出炉的检测报告。 和原先猜测的一样,水泥里的人体碎屑与失踪的孩子相符,最上面的一块骨灰水泥属于康怡。这个残害孩子的凶手将尸体烧成灰烬,再浇入水泥,堆叠起来作为战利品。这是某种类型的连环杀手的特征,他们更倾向于恋尸癖或收集癖。俄罗斯的棋盘杀手杀人是为了凑足一副棋盘,这个连环杀手也许是为了修筑一堵尸体墙,或者是尸体城堡。 这种人没有被抓住不太可能停手,欧阳林庆却就这么逃走了。 他是怎么离开的?没有搭乘飞机、火车、汽车的记录,难道他是步行离开的?又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卖掉西餐厅,决定离开这里? 一定还有些什么没有被发现。 凶手的尸体之墙已经倒塌,可是掩埋在其中的秘密并没有被揭开。 李土芝摩挲着检验报告的边缘,在康怡的那块水泥里,除了尸体残片之外,还有一样非常微小的东西保存了下来。 一块略微有些熔化状态的带弧度的浅粉色玻璃。 这是康怡水泥块与其他水泥块不同的地方,浅粉色的玻璃并不常见,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但它一定有来历,也许无关紧要,也许是指认凶手的证据。 手机突然响了。 “喂?”李土芝漫不经心地接起来,他大脑中正在迅速形成一个想法,这个想法相当惊悚,却似乎十分贴近现实。 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听说你找到了韩心的骨灰?” “哦……是啊……”李土芝正在推敲刚才的想法,随口应付道,“有什么事……韩旌?”他突然清醒过来,“对啊!韩旌?韩旌?啊!你找韩心干什么?他是你——” 韩心是三年前失踪的最后一个孩子,是女企业家玉馨的独生子,玉馨并没有结婚,一直独自带着韩心。在韩心失踪以后,玉馨精神失常,现在在疗养院治疗,她的企业也被人兼并了。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依然那么清冷坚定,似乎从不动摇:“我的儿子。” “噗——”李土芝正在喝的一口茶瞬间喷了出去,出了一身冷汗,“你……你儿子?” 韩旌说:“是。” 李土芝的大脑一片空白——和韩旌共事那么多年来,从来不知道他曾有过情人和孩子,而且孩子还失踪了!韩旌居然从来没露出过半点端倪?他的老婆……或前女友疯了,儿子失踪了,这么多年韩旌是怎么过来的?他居然从来没看出来韩旌生活得幸福或痛苦,韩旌就好像那一块硬玉——无论水淹火烧都是那一块硬玉——而正因为他丝毫不变,所以大家从不关心他是否经过了水淹火烧一样。 “你……你你你从没说过……”李土芝有点儿语无伦次。 韩旌说:“案发的时候,我有回避,也跟踪过案情,可是没有线索也没有进展。”微微一顿,他接着说,“现在有了,我就说了。” “哦哦哦!”李土芝呆滞了好一会儿才说,“目前我们只是发现了疑似你儿子的骨灰,既然你是他爸爸,我们就不需要到疗养院取玉馨的样本,待会儿让技术科直接取你的就好了。” “我留过样本,数据库里有。”韩旌淡淡地说。 “哦……”李土芝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很抱歉,现实……现实很……令人失望。” “我已经做了五年的心理准备。”韩旌仍旧淡淡地,“谢谢你……发现了他。” “韩旌。”李土芝沉默了一会儿,“我一定会找出凶手。” 韩旌也略略停顿了一会儿,他说:“谢谢。” 然后挂了电话。 韩旌很少说谢。 刚才他说了两次。 李土芝放下手机,躺回椅子里。 他要好好想清楚。 第56章 花之密语 韩旌放下手机,他正靠墙站着,站在一片阴影里。 岚落疗养院属于不对外开放的高档疗养院,院墙里种植了数量众多的花卉。盛放的玉兰花就在韩旌的头顶上,花瓣飘零一地,几片落在他肩头,韩旌却并没有动。 玉馨就在疗养院九楼。 在她精神失常之后,韩旌经常来看她,但每次都没有进门,有时候在门外站一站,有时候就像现在一样,远远地站在院墙里。 他和玉馨曾经是大学同学。 彼此互不相识。 大四那年,韩旌代表学校参加国际象棋比赛,遭遇了一场严重车祸,错过了比赛。当年韩旌年轻气盛,错过志在必得的比赛是他人生遭遇的第一个重大打击。并且那场车祸令他右腿膝盖粉碎性骨折,坐了两个月轮椅。 而玉馨在那时候刚刚进行了人生的第一项投资——她筹集了几个同学的资金,在学校附近开了一家非常小的酒吧,也就四个吧台位置,连张桌子都没有。这家微小的酒吧让玉馨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韩旌到玉馨的酒吧里喝醉了一次酒,稀里糊涂的两人有了一夜情。 但他们并没有遵照常理发展成情侣。 玉馨要求韩旌为她的酒吧投资,并希望韩家为她的牺牲支付五十万。 韩旌并不同意,他愿意和玉馨结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但玉馨并不希望结婚。 她希望得到的是钱。 韩旌的父母都是学者,祖父辈还有家族生意,家里非常有钱。玉馨认为自己要五十万并不过分,她的生意刚刚起步,并不希望把自己捆绑在一个不熟悉的男人身上。 最后韩旌支付了五十万,成为玉馨酒吧持股百分之十三的股东,让那家微小的酒吧从只有四个凳子发展到拥有了四张桌子。而他们之间自此成了陌路,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玉馨酒吧的红利韩旌从来没有领过,但玉馨始终将红利存入一张用韩旌信息开户的银行卡里。 这种陌路的状况一直保持了整整七年,直到韩旌进入刑侦总队,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他蓦然发现玉馨并没有结婚,她未婚生子,一直带着一个叫韩心的男孩子。 没有缘由地,韩旌知道那是他的儿子。 他和玉馨之间形同陌路,但他却是玉馨公司里的股东,而她又一直带着他们的儿子。 他不知道这算是怎样的关系。 他曾给玉馨打过电话。 她什么也没有说就挂断了。 而人生的变换如此之快,他还来不及厘清一切,也来不及亲近自己的儿子,韩心就失踪了,玉馨就此崩溃,她无法再给韩旌任何解释。 在她崩溃之后,韩旌经常到疗养院,远远地看着她。他无法与她面对面。 可她是他儿子的母亲。 她用整个生命爱着他的儿子。 这种奇妙的感觉就像一根线系住了韩旌,他有着和玉馨截然不同的人生,可是在某种程度上他被系在了这里。 他必须为年少时的错误付出代价,就算他不是警察,也必须为韩心和玉馨找到凶手。 就在韩旌站在树影里远眺玉馨的房间时,一个人从玉馨的房间里走了出来。韩旌眼睛微阖,玉馨的家人都在农村,自从她精神崩溃住进费用高昂的疗养院,不能再赚钱之后,她的家人就几乎和她断绝了关系。 这个从她房间里出来的人是谁? 他举起手机,远远地拍了张照片。 那人从玉馨的房间离开,双手插在口袋里。 韩旌后退一步,悄无声息地避入了树后,他看着那个人从楼梯上下来,快步离开了疗养院。 而他跟了上去。 李土芝一个人到韩心失踪的岚落坊小区转了转,这里的物业很尽责,将他的证件检查了一遍,详细登记以后才让他进去。小区里很清静,没有多少人走动,里面配套有咖啡厅和泳池,在泳池旁边开着一家僻静的私人会所。 鹅黄的爬藤月季在私人会所的院墙上静静开放。 这里看起来安静而私密,一切都是那么舒适怡然。 李土芝没找到任何线索,皱着眉头离开了岚落坊。 他开车前往明月城。 明月城和岚落坊是同一个房地产公司的项目,都是月上集团企业股份有限公司下属的高端项目,属于同一个类型。 明月城和岚落坊的保安措施几乎一样严密,花园的设计类似,同样配套有咖啡厅、游泳池、私人会所,包括幼儿园和小学。 韩心和康怡都在自己小区的学校里读书,没有走失的可能。 但另外三个失踪的孩子居住的小区和月上集团没有关系,管理模式也完全不一样。 李土芝开车到达第一个孩子失踪的小区。 这里是“美妮奇境”,一个欧洲风格的社区,里面的别墅都有前后花园,栽种着品种丰富的花草,一眼望去就像走进了欧洲小镇。 这个社区里开着不少店铺,奶酪铺、自由交易的无人贩售商店、咖啡厅、泳池和各种异国风情的餐厅。 虽然商店不少,但这都是房地产商为了营造“美妮奇境”的异国风情而特意搭配的,物业管理同样十分严谨,这个小区里虽然没有学校,但社区有专车接送儿童上学,也几乎没有走失的可能。 李土芝的目光在“美妮奇境”的诸多别墅和店铺之间流转,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直觉自己已经看见了某种东西——某种有联系的东西——只是他现在还没有明白那是什么。 但“那个东西”就在眼前。 他举起手机,对着“美妮奇境”拍了一张全景环绕图,就像他在岚落坊和明月城做的一样。 之后他又去了另两个失踪的孩子居住的“蓝色海湾”和“状元金榜”社区,正当李土芝在“状元金榜”社区里转着圈拍全景图的时候,一个人突然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摄像头。 李土芝大怒:“谁——” 放下手机,前面露出的是韩旌那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李土芝顿时噎住:“呃……你……你你你……你在这里干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旌眉头微蹙,他的神态、气质都和平时差不多,但李土芝就是能感觉到这个人似乎更冷硬了一些,只听韩旌冷冷地问:“你在干什么?” “我在查案。”李土芝抓狂了,“我才要问你在干什么?你又不住在这里,大白天的不上班,怎么会在这里?” “我请假了。”韩旌淡淡地说,然后他指了指“状元金榜”那四个大字,“这里是游毅失踪的社区。” “我当然知道这里是游毅失踪的地方,不然我来干什么?”李土芝翻了个白眼,“你是关系人,不要插手这个案子。” “我去探望玉馨,看见有一个人从她房间里出来。”韩旌对李土芝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说下去,“那个人从玉馨房间里出来,将口袋里的东西扔进了疗养院门外的一个垃圾桶。” 李土芝变了脸色:“你看见了谁?你跟踪他到了这里?” 韩旌点了点头:“他打的进了这个小区,但我下车的时候晚了点,没有看见他进了哪栋别墅。” “他扔进垃圾桶的东西你有找到吗?”李土芝开始激动,“线索……天啊……线索就只会跟着你转!那是什么?” 韩旌摇了摇头:“我不能插手这个案子,何况如果当时停下来找他丢掉的东西,我就跟不上了。” “东西还在垃圾桶里?”李土芝大叫一声,“天啊!你不能打个电话吗?” 韩旌说:“我给邱局打了电话……” “你去死!你不知道老子在办案吗?”李土芝大怒,“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等老邱派人来拿,黄花菜都凉了!要是被清洁工拿走了怎么办?案子要是破不了——” “我只是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韩旌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是凶手,跟上去,了解他是谁比找那件东西更重要。” “该死的,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理智?结果你还是没跟上不是吗?你错失了两条线索!”李土芝越发暴怒,“你……” “邱局会找到那样东西的,一队长。”韩旌说,“目前最重要的是静下心来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你该……比我冷静。” 韩旌的语气那么冷静。 李土芝悚然一惊。 是的,他应该比韩旌冷静。 可是韩旌那么冷静——他看起来那么冷静,以至谁也看不出他内心深处是不是同样翻腾搅动着,谁也不知道韩旌的痛苦是什么样的。 即使不能了解和体会面前这个人的痛苦,至少,也不应该迁怒和责怪这个人。李土芝重重拍了拍韩旌的肩:“对不起。”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刚到几个案发地点转了一下,突然就有了一种快要破案的感觉,问题是我还没有抓到那个给我感觉的地方。”他充满期待地看着韩旌,“你了解的,我已经发现了什么,就是我自己还没发现。” 这种颠三倒四的话大概也只有和李土芝合作多年的韩旌听得懂了,他把李土芝的手机拿了过来:“刚才你在做什么?拍照?” “对,虽然我暂时没抓到,但‘它’一定就在我眼睛能看到的地方。”李土芝耸了耸肩,“所以我就把看见的所有的东西都拍了下来。” 韩旌看了几眼李土芝拍的那些全景照片,眉头微微一挑,再抬起头看了几眼眼前的“状元金榜”。 “状元金榜”的名字虽然不好听,别墅区的形制却很古雅,门口种植了一大片竹林,形成了林海景观,这也是韩旌追到门口看不到人的原因。竹林挡住了大部分视野,但可以看出别墅区内部景观错落有致,有些许古代园林的美感。 但不少业主无视了这种美感,有些人在自家别墅里开私人餐馆,有的开私人美容院,有些地方的装饰和整个小区格格不入。 比如说在竹林区最后一栋别墅的业主就将别墅作为居家法式餐厅的场所,里外种植了大片洋花洋草,黄色的月季开成了花海,十分绚丽夺目。 韩旌凝视着那些花朵,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知道你看见了什么。” 李土芝也凝视着那家餐厅:“我也觉得就是那家餐厅有什么东西非常古怪。” “花。”韩旌说,“从岚落坊到月光城,到美妮奇境到蓝色海岸,每个社区里都有这种非常鲜艳的……非常大的黄色月季花。” “花?”李土芝被他一言提醒,恍然大悟——果然是这样——他总是觉得有些什么非常古怪,却总是看不出来,的确是这种鲜艳夺目的大花在他眼前一再出现。“可是这些花……” “这些花是一个品种。”韩旌说,“很少看见这么鲜艳的黄色、这么大的花朵,目测这些黄花的直径可能要在十五厘米左右,不是常见的品种。”他放大了李土芝拍摄的图片,“这些花盛开的时候花瓣尖端外翻,有星芒的感觉,是品种特征。” “这些花都不是物业统一种植的。”李土芝喃喃地说,“都是私人……可是……私人会所、私人餐厅……它们并不是连锁……” 这五个社区里并没有连锁商店,它们各不相同,所以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它们会存在什么问题。 可是这些花朵暴露出……它们是同一个品种。 并且很可能是一个罕见的品种。 一种罕见的月季,为什么会同时种植在五个案发地点? 花朵暴露出那些店铺之间存在着联系——即使它们看起来毫不相干,但它们之间一定有联系! 李土芝眉头紧皱,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刚才拍摄的照片——自从惊觉那些月季不对劲,他有一种更不对劲的感觉不住地往上冒——还有什么更加重要的——更加重要的东西就在那里面! 花坛!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把抓住韩旌的手,失声说:“花坛!是花坛!” 韩旌回过头来:“什么花坛?” 李土芝的手指甲深深掐入韩旌的手掌,他脸色煞白地说:“水泥块的模型!” 韩旌蓦然转头,看向那盛开的月季花——花海之下是一块防腐木制作的,打造成栅栏外形的两米来长的花坛,那长、宽、高的比例简直和浇筑着孩子们骨灰的水泥块一模一样! 每个案发的社区里都有月季! 有月季就有花坛。 所以……所以韩心就是在自己长大的社区里,被人杀死、烧成了灰烬,然后用水泥填进了……填进了这样的花坛里?那个花坛也许一直都在,也许韩心从小就在那家餐厅、那个花坛旁边玩耍,所以谁都想象不到他竟会葬身在那花坛里?韩旌头晕目眩——这件事一定有更多更复杂的细节,可是想象着韩心曾经的遭遇,他那理智到了极点的头脑一时间竟然无法思考,瞬间一片空白。 “韩旌?韩旌?”李土芝看着他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白,白得几乎要透明了,简直担心他要休克。韩旌慢慢吐出一口气,声音微微沙哑,低沉地说:“别打草惊蛇,我拍了那个人的照片,如果那个人就是去前面的法国餐厅,监控一定拍到了他。” 李土芝抓着韩旌的手臂:“我们先退出来,先把大黄花的事调查清楚,我有一个想法……”他正要说什么,身后突然有车辆鸣了鸣喇叭,李土芝和韩旌一起回头,张少明开了辆土豪气十足的墨绿色轿跑车停在马路边,好奇地看着他们俩在“状元金榜”门口拉拉扯扯:“老大,你们在干吗?” 李土芝咳嗽一声,扶住韩旌的肩膀:“这位是我的老同事,他……他那个……心脏不舒服,正要去医院。”韩旌僵硬了一秒钟,放松了他那永远笔挺的腰身,靠在李土芝身上。 “上车吧,我送你们去。”张少明吃了一惊,“是心脏病吗?” 李土芝说:“我也不知道,你看他脸色难看得要命,说不定就是心肌缺血之类的,送我们去人民医院吧,我在那儿认识一个心脏专家。”说着扶着韩旌上了车。 张少明加大油门,墨绿色的轿跑车风一般冲了出去。韩旌一直没有说话,李土芝说:“呆毛,最近欧阳林庆有和你联系吗?” “没有,给了钱以后就杳无音信了。”张少明说,“你们还没找到他吗?” “没有。”李土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那可真是糟糕。”张少明愁眉苦脸,“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挪威?” “再没什么线索就让你回去了。”李土芝说,“你在状元金榜有熟人吗?没事跑到那里去干什么?” “我不去状元金榜啊,我回家路过。”张少明说,“我住在红宝石。” 李土芝恍然,红宝石社区就在状元金榜街对面。 “倒是老大,你们去状元金榜干什么?”张少明好奇地问,“我上网查过我那餐厅的旧案,好像有一个孩子就是在那里失踪的,你们查到线索了?” “没有,门都还没进去呢。”李土芝说,“送我们到医院门口就好了,有进展再联系。” “欢迎经常去我那儿坐坐。”张少明对市区的道路很熟悉,人民医院距离状元金榜很远,他抄了一条近路。 李土芝扶着韩旌下了车,对张少明挥了挥手,张少明很关切地看了韩旌几眼,开车离开。 “你怀疑他?”韩旌甩开了李土芝扶着他的手,打开了手机,找到了一张照片,“这就是从玉馨病房里出来的人,像他吗?” 李土芝凝视韩旌拍的照片,距离比较远,细节有些模糊,但仍然看得出从病房出来的人是个光头男人,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外套,双手插在衣兜里。从光头和绿色外套这两点来说,和张少明并不一致。何况张少明开着拉风的墨绿色轿跑车,而韩旌跟踪的那人却是打了一辆的士,并没有开车。“我的确怀疑张少明,怀疑过很多次,每一次都被我自己否定,但每一次又都忍不住怀疑他。”他说,“张少明身上充满疑点,我们在他的餐厅里发现尸体,他住在其中一个案发小区的对面,他和欧阳林庆交易之后,欧阳林庆就失踪了。虽然K·L西餐厅里有尸体的历史远在张少明回国之前,但他对待自己新接手的餐厅的态度太奇怪了。”李土芝皱着眉看着韩旌,“你说一个人有可能马虎大意到完全不在乎自己餐厅地板上竖着一块水泥桩子吗?何况他还为了装饰那个水泥桩子在上面又摆酒杯又摆花……”说到这里,李土芝的脸色突然大变,一把抓住韩旌的手,“花!张少明在水泥桩子上摆的花!大黄花!” 韩旌没有到过现场,不知道李土芝在激动什么。李土芝把第一次到K·L西餐厅吃饭的照片翻出来给他看,那块被张少明修饰得华丽无比的骨灰水泥桩子上摆满了红酒、水晶杯和鹅黄色花苞。 照片里娇艳醒目的颜色刺激着韩旌的眼瞳,硕大的花朵、醒目的黄色,的确和四个案发现场的异种月季一模一样。这不能说是张少明涉案的证据,却是一个异常明显的信号! “张少明就是凶手!”李土芝咬牙切齿,“欧阳林庆也许只是一个受害者!如果餐厅的现金交易不是欧阳林庆提议的,而是张少明提议的,那么张少明当然会找一个有利位置留下交易视频,用以证明欧阳林庆居心叵测。” “现金交易还有一个好处。”韩旌脸色凝重,“你们始终没有查询到欧阳林庆的账户打入过这笔钱,只是看见了张少明提供的欧阳林庆提款离开的视频。也许欧阳林庆其实最终并没有得到这笔钱,张少明完全可以在某个地方袭击他,再把现金拿走。现金的好处就是易手简单且不会留下证据。” “我让王伟查一查四个小区种花的店铺和张少明有没有关系。”李土芝一边拿手机一边说,“你快问一下老邱,垃圾桶里的东西找到没有?” 韩旌拿起手机,手机里突然跳出一条微信,一个陌生人通过摇一摇功能向他发了一条消息:“你有没有试过齐刘海?会让你看起来像个小女孩。” 这是什么?韩旌都三十岁出头的人了,第一次接到这种近似猥亵的短信,他不可思议地呆了一呆,刚动了动手指要删除它,突然顿了一下——发这条短信的人,一定把他的相貌看得很清楚。 而他才刚从张少明的车上下来,有谁能在这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近距离地端详他的脸? 这条微信是谁发的? 韩旌的确皮肤白皙,五官清俊如玉,如果留个较为中性的发型,看起来就有些男女莫辨了。 当然也不至于就“像个小女孩”。 发这条微信的人审美的取向和一般人不同。 韩心就剪了齐刘海,康怡也是。 韩旌心念微动,这会是张少明发来的微信吗?“一队长,”他突然说,“我还有点事,你先回总队调查。” 李土芝明明看到他收了条微信就改口说“有事”,顿时贼眉鼠眼,无比猥琐地笑了笑:“你也应该‘有事’一下了,都这么老了还找不到女朋友,白瞎了你那张脸。” 韩旌微微一顿,淡淡地说:“你还不是一样?” 李土芝被他一句话噎住,七窍生烟:“滚你的吧!” 韩旌双手插进口袋里:“先走了。” 李土芝的手机响了,这次传出来的是邱添虎的声音,他的声音略带激动和焦急,垃圾桶里那件东西找到了! 第57章 阳光古董 可疑人丢在垃圾桶里的是一张撕碎的照片。 韩旌的电话非常及时,邱添虎的指令直接传到了派出所,在附近执勤的警员及时保护了那个垃圾桶。根据附近的监控显示,在这个秃头男人丢弃东西之后,并没有人再往里面扔东西。 垃圾桶里的东西并不多,除了几个矿泉水瓶子,最醒目的就是一叠被撕得非常细碎的照片残片,人的面部被完全撕毁,复原之后只能看得出那是一个男人和玉馨母子的合照。 这个男人身材不高,比一米七的玉馨略矮,中等偏瘦,穿着一身深灰色西服,并没有太多特征。 但既然有人撕碎了照片,就说明照片中的人也许和玉馨母子的不幸遭遇有所牵连。 更可怕的是……这张照片的背景是一片明艳的黄色花墙,月季花深绿的枝叶与刺眼的黄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即使撕毁了照片也掩饰不了那种灿烂与绚丽的气息。 李土芝瞪着这张面目模糊的照片——张少明的身材就不高。 他拍摄的所有黄色月季花的图片都传去给了熟悉园林培育的专家做辨认,这种花卉与凶手一定有莫大的牵连。而他去过的四个案发地点都没有看见这么繁盛的花墙,这张照片里的人和玉馨母子应当是在另外一个地方拍的照片。 凶手如果是张少明,取照片的人又是谁呢? 为什么那个人是个光头? 张少明不是孤身犯案,他还有一个帮手? 韩旌给那个不知名的微信回了一条信息:“你是谁?” 那个人很快回复了:“我就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韩旌沿着微信提示的距离慢慢地往前走,走到了距离目标不到200米的地方回复:“谁?”但他没有找到目标。 那个人没有重复回复,只是突然发了一个位置共享过来。 韩旌打开来,地图显示“他”的确就在自己前面不远处。随即那位置开始快速移动,韩旌不假思索地开始追。 那人显然有某种交通工具,也许是故意将车开得很慢,也许是骑了自行车。他用一种韩旌刚好可以跟得上的速度在城市里绕圈,显然韩旌如果不跟上,他就会断开连接立刻消失。韩旌很沉得住气,跟着信号狂奔了半个多小时,那个共享的位置突然在前面停了下来。 韩旌全身大汗淋漓,心脏狂跳,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弯下腰撑住膝盖喘息,目光仍旧犀利地盯着前面——前面——前面就是“状元金榜”! 状元金榜的停车场掩映在竹林丛中——看不到目标的存在,但是韩旌仍然看到位置共享的点。 陌生的微信主人是张少明吗?他从这里出现,最后又回到这里,“状元金榜”里面到底有什么让他非去不可的地方?他把自己引诱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正当韩旌一步一步走向停车场的时候,砰的一声,他的后脑被个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剧烈的奔跑让他体力耗尽,反应迟钝,来不及思考就栽了下去。 一个人从街道边慢慢地走了过来,扶起韩旌,将他搬进了自己停在停车场的车里。 在那辆墨绿色的轿跑车里面,一部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位置共享仍然开着。 刑侦总队的办公室里。 “一队,我查过了四个案发地点种植了这种花的店铺,一家私人会所、一家意大利餐厅、一家南美餐厅和一家法国餐厅。法人都不一样,但它们的合伙人里面都有一家‘安缇珂投资公司’,这家投资公司是一家家族公司,根据工商登记显示,法人姓张,叫张伟韩。”胡酪看着手里新查到的资料说,“张伟韩是张少明的父亲。” “所以并不是我们疑神疑鬼,是这几家店真的有问题。”李土芝说,“我记得张伟韩年纪很大才有了张少明,他的公司应该早就是张少明做主了。” “这种黄色的月季叫作阳光古董,是德国人培育的一个品种。”胡酪继续说,“国内种植这个品种的人也不算特别少,但这种花集中出现在案发地,属于偶然现象的概率还是比较低的。”他拿起一张打印着图片的纸,“另外,这张照片的背景也是阳光古董,至于K·L西餐厅里摆设的那些花苞,只看照片暂时还无法确认是不是同一种花。” “张少明嫌疑太大了。”李土芝说,“但是他刚从挪威回来,K·L刚刚过手,那几块深埋在地下的骨灰水泥又是怎么回事?”他沉吟着敲了敲桌子,“难道欧阳林庆是他的同伙?或者是……”他停住了没说下去。 “欧阳林庆至今没有消息。”胡酪摇头,“案件的历史远在张少明回国之前,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国的?也许在他还没出国之前就犯过案件。” “他是在……大概高中毕业以后出国的吧?我有一张他的出入境记录清单……”李土芝在桌上找到了那张清单,“最近的一次的确是一个多月前入境的,再前面就是三年前了。三年前正是韩心失踪的时间点,查过金丝雀湖那块地方三年前是什么了吗?具体到K·L西餐厅那块地,三年前也是餐厅吗?” “不是,三年前希泊蓝酒店正在动工,那里可能是一片荒地吧?这片地方不在酒店的规划施工范围内,是建造了人工湖以后,因为正好在人工湖旁边,才突然兴旺起来的。湖边的餐厅也都是自建的。”陈淡淡说。 “王伟。”李土芝的脸色非常凝重,“查一下张少明在挪威期间,挪威有没有发生类似的案子?胡酪,告诉我那块地距离张少明的红宝石别墅有多远?” “马上!” “黎京,问一下四个楼盘的保安,如果是张少明出入小区,他们会不会要求登记?他的车辆进出会不会受到阻碍?”李土芝说,“还有!他和受害者的家属有没有关系?” “马上马上!等我几分钟……由于张少明几乎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很难查到他和谁有过接触……啊!我用谷歌地图查到,你看,张少明的红宝石别墅里有一片墙的黄色月季,玉馨曾经被他邀请到家里拍照,可见他们之间曾经有过比较亲密的关系。” “一队长,这块荒地距离红宝石社区很远,有个阿拉伯人曾经短期租过这片地方,但没有动过工。” “一队长!”正在计算机前面仔细查看张少明相关资料的王伟突然叫了起来,“我查到张少明更换身份证的记录,他提供了一张整容证明——除了矫正龅牙之外,他还写了一句因为溢脂性皮炎,导致大量脱发,导致相貌与原记录不符,特此说明。张少明他就是个光头!所以二队长拍到的照片就是张少明!他平时戴了假发!” “打电话给韩旌!”李土芝拍了桌子,虽然找到的都是零碎的证据,但已经能渐渐拼接起一些线索,距离抓到他不远了! 韩心的遇害,不是随机选择的结果。 也许,张少明选择K·L西餐厅,也并不是出于兴致或者偶然。 “一队,二队长的电话无人接听,”陈淡淡给韩旌打了好几个电话,表情沉重地回过头来,“二队长从来不会不接电话,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申请搜查证,我们先去张少明家!抓到了证据给韩旌一个惊喜!”李土芝抓起刚刚查到的线索材料,直奔邱添虎的办公室。 韩旌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一间光线幽暗的房间。 房间里放着很多水族箱模样的东西,他的后脑剧痛,一时不能分辨那些到底是什么,慢慢地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全身是血。 血是从后脑的伤口处慢慢地流下来的,流得虽然不快,却也没有止住。 他的手脚都被绑住,一个人带着极度兴奋的笑容坐在他面前,看到他醒了,对他吹了声口哨:“嗨!我的小女孩!” 韩旌眨了眨眼睛,正对面一个“水族箱”里的东西张牙舞爪般地扑入他的眼帘——他看清了那是什么。那是个浸泡在透明溶液里的人头——一个皮肤惨白、面容清秀的小女孩的人头! 这是康怡的人头!他猛然睁大眼睛——房间里的一切一一映入眼帘—— 十几个被浸泡在透明溶液里的人头静静地漂浮在那里——围绕着他,十几双失去生机的眼睛就这么呆滞地盯着他。 其中有一个相貌和他非常相似,那个男孩子的头看起来特别小,孤独地在溶液里漂浮着,像一棵失去根茎的小草。 最恐怖的是在墙角的一个比冰箱还大的“水族箱”里,一具全身赤裸的惨白男尸正在溶液里漂浮,他的后脑有一个极深的创口,几乎可以看到大脑深处,那是一个一击致命的伤口。 他是失踪的欧阳林庆。 一把雕工精致的木椅摆在韩旌身前,木椅的一条腿有损伤的痕迹,椅背上嵌着一颗少见的海贝。张少明就坐在那张椅子上,带着一种饶有兴致的表情看着韩旌。显而易见,欧阳林庆被张少明用这把珍稀的木椅击中后脑后当场死亡,张少明却把尸体和凶器都带回家“珍藏”了。 “欢迎来到我的城堡。”他说。 韩旌仍然没有说话,当决定听从张少明的微信指令的时候,他就决定了孤身涉险。但他没有想象过将会看到如此可怕的场景。 这个房间是个地下室,装饰着红色墙砖和暗色灯光,仿佛是个酒窖。 但周围的柜子里摆设的并不是酒。 是一颗一颗的人头。 张少明作案的范畴远远超过了警方对他的预估,李土芝从儿童失踪案调查起,以为对手只是一个针对未成年人作案的犯罪分子,可张少明不是。 他是个恋尸癖。 韩旌的目光扫过屋里所有的尸体,除了那些相貌清秀,具有中性美的少男少女和儿童之外,还有几具不一样的尸体。 欧阳林庆的尸体是一例。 还有一男一女两个老人的尸体,浸泡他们的溶液颜色已经发黑,可见时间已经很久远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具……少年的尸体。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壮的少年,他有一口龅牙。这具尸体和张少明的其他藏品并不一样,他还保持着被害时的姿态,一把西瓜刀从背后插入,直接刺穿了心脏,凶器和尸体一起被浸泡着。韩旌一眼就可以认出,被害的时候,这个少年正趴在床上睡觉,对背后的这一刀毫无防备,所以没有太多挣扎的痕迹。 两个老人都是割喉而死,也没有挣扎的迹象。 张少明把他们临死的状态保存得如此完美,宛如一件件人体艺术品。 他也的确把“他们”当成了艺术品。 这真是个……地狱般的景象。 “小女孩,我知道李土芝骗了我,你没有什么心脏病。”张少明轻轻地对敲着手指,“你们去状元金榜就是为了查案,而且你们查到了一点儿什么——不过是非常微小的‘一点’。我本来可以装作不知道,也可以给你们查案的路上增添一点点小乐趣,但是你装病的样子实在太迷人了……”他摊了摊手,“我实在忍不住要把你收进我的藏品里。” “你是谁?”韩旌终于开了口,音调淡淡的,硬玉般坚定清冷。 “张少明啊!”张少明坐在椅子上笑,“我把你的头打得太重了吗?” 韩旌凝视着他,“你不是张少明。” “哦?”张少明饶有兴味地挑起眉头。 “这里是张小明家。”韩旌说,“我见过李土芝的毕业照,你不像里面任何一个人。” 张少明摇了摇头:“这太没说服力,你要知道,李土芝才是我同学,他可没有说我不是。” “李土芝和张小明已经太多年没有见面,张小明最大的特征是龅牙,当一个人最大的特征消失以后,人们会发现其他细节在记忆里模糊不清,这是注意力的死角。”韩旌淡淡地说,“就好像你觉得我很白,一旦我变成了黑皮肤,可能很多人都会认不出来。你对李土芝解释说你做了牙齿矫正,所以龅牙消失了,加上你和张小明身高体型相差不大,对他家的情况很了解,他才相信了你。” 张少明眯起眼睛:“哦?” “人类会生长出龅牙,除了牙齿格外倾斜之外,牙床也是倾斜的。”韩旌说,“李土芝对不是尸体和工作内容的东西从来不花费心思,所以他没有注意到你的牙床是整齐的——你从来没有过龅牙。” “你的牙齿和牙床也很整齐。”张少明微笑着看着韩旌说话的嘴巴,“我猜你不喜欢甜食,我也不喜欢。干净、聪明、健康,你是个完美的藏品。” “这里是张小明的家,有一具龅牙少年的尸体,还有一对老年人的尸体。他们的保存时间很长,保存状况和其他‘藏品’不一样,而你……”韩旌看了张少明一眼,“你叫张少明,你住在张小明家里,在张小明死后,这里的尸体仍然在增加——那说明一开始就是你袭击了这一家三口,然后假冒张小明的身份,将受害者的家变成了众尸之城。” “众尸之城。”张少明赞叹,“真是个好名字,你如果还能猜出我是谁,说不定……” “你不是张小明,但张小明一家遇害的时候对你毫无防备。”韩旌说,“事后你还能掌握张家人的信息和财务,可见你和张小明家有莫大的关系,也许是亲戚,也许是养子,也许是更加亲密的关系。” “比如说?”张少明微微变了变脸色。 “私生子。”韩旌说。 张少明沉寂了下来。 韩旌的目光从众多尸体上慢慢地移到属于韩心的那个小小的头颅上。 他第一次距离自己的孩子那么近。 他那么小,那么白,眼睛那么大,那么像自己…… 却又那么惊恐、那么害怕、那么无助…… 他坐在这里,离韩心那么近又那么远,他那么理智,却根本不敢放任自己去想象那个小小的头颅曾经遭遇过什么。 韩旌表情不变,背脊挺直,只有被绑住的双手手指在轻微地、不住地颤抖。 他全身都是冷汗。 张少明沉寂了很久,韩旌几乎度秒如年,地下室的光线始终如一的昏暗,有一段时间韩旌觉得所有的尸体和头颅都漂浮了起来,韩心的眼睛开始流泪,张开嘴无声地叫着爸爸。 他突然清醒过来——迷幻剂! 张少明的手一直握成了拳,现在他正在慢慢打开五指。 他的手里有一个浅粉色的精油瓶子,木塞已经打开很久了。 瓶子里有一些无色的液体,不知道是什么,也没有什么气味。但张少明磨蹭着那个瓶子,精油瓶子被他磨蹭得温热,那些精油正在慢慢地飘散出来。 然后张少明站了起来,海贝椅子背后赫然有一把擦拭得很干净的锯子。 他提起了锯子,轻轻地将锯齿放在韩旌的脖子上,锯了一下。 鲜血从韩旌的伤口蜿蜒而下,他几乎是着迷地看着那些血,然后笑了一声,手上一边用力一边轻轻地说:“小女孩,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发现‘阳光古董’的人。” 韩旌忍受着脖子的剧痛,张少明锯得并不重,只是在制造伤口。韩旌正在尝试收缩手腕处的骨头,将手从绑死的绳结里抽出来——有些人的手掌骨头特别软,可以套入特别小的手镯里,他正巧是其中之一。 “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迷恋那些花?”张少明说,“其实我不是张伟韩的私生子,我妈妈是张伟韩的保姆,暗恋张伟韩二十几年,她大概做梦都希望我是张的私生子吧?真可惜,土狗生的就是土狗,怎么样也不会变成猪。”他轻蔑地勾了勾嘴角,“就为了那个既老又肥的男人,她抛弃我全心全意在张家做保姆,把我寄养在一个阿拉伯肥佬家里。那个阿拉伯肥佬……”他沉吟了一下,“喜欢小男孩。” 韩旌的左手已经从绳子里抽了出来,张少明没有发现,他只是盯着韩旌身上的血:“阿拉伯肥佬是她的前雇主,那个该死的女人不知道在他家里也有一个地下室……” 韩旌突然抽搐了一下——张少明在说什么? 难道说这种杀人取头的行为并不是他自创的?张少明是一个由受害者转变为施害者的角色?他只是一个模仿犯? “地下室里有很多、很多的罐子……”张少明说,“肥佬让我每天擦那些藏品罐子,我知道我不会变成藏品,因为我不漂亮……不漂亮的人死了只能变成垃圾,连收藏的价值都没有。”他用手指抚摸着韩旌的血,“那个该死的女人不知道我在肥佬家里生不如死,我每天都很害怕,害怕得不停地掉头发……突然有一天,阿拉伯肥佬失踪了。”他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他再也没回来,我在家里等他,一天、两天、三天……终于确定他永远不会回来。我坐在院子里,太阳晒着院子里的花朵,那些黄花那么漂亮——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发现?地下室里干干净净的藏品那么令人心醉,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发现?这个世界这么美好,为什么我竟然不知道?哈哈哈……”张少明说,“那些花儿……它叫‘阳光古董’,它就是我的阳光……而这些……”他轻轻抚摸着韩旌的头,“就是我的古董。”顿了一顿,他将锯子压在韩旌的颈动脉上,“我应该拥有一座用藏品筑就的城堡,每一块基石都充满着你们的身体,城堡的院墙里开满我的阳光古董,而我的城堡里面都是我的珍藏。”他捧着韩旌的头,“你们一个一个……都像花儿一样……” 危急时刻,韩旌的右手终于从绳套里脱出,他一把抓住了张少明的锯子,努力向外推去。 张少明愣了一下,从恍惚的状态里回过神来,大吼一声,连人带锯子压在韩旌身上。韩旌全身是血,借着鲜血的滑腻从张少明手下挣脱,迷幻剂四散让两人都渐渐失去自控能力和理智。韩旌的眼里满是怒火和痛苦,他翻身从地上站起来,抄起椅子直接向张少明头上砸去,最痛苦最愤怒的时候,韩旌不会说话,他用疯狂的行动报复着眼前的凶手——这个疯子!这个没有人管教的、不被任何人期待的可怜的凶手!这个杀了张小明全家、杀了韩心的疯子!这个可怜虫!我的儿子……我还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他……我还来不及…… 我还来不及…… 我还来不及学会爱他…… 他就死了。 再也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韩旌的眼泪夺眶而出,混着血液滴落全身,张少明被他击倒,立刻又蹿了起来,锯子在两个人中间挥舞转移,血液飞散,溅落满墙。 “砰”的一声巨响,地下室大门被强行破开,几个人持枪冲进地下室,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带头的直接蹿了过来,一把抓住飞舞的锯子:“住手!警察!” 两人置若罔闻。 带队的李土芝看着已经成了一个血人的韩旌,厉声喝问:“韩旌!你在干什么?快给我住手!” 韩旌的眼睛里都是血,透过一片猩红,他看见了李土芝。 看见了枪。 然后是警徽。 门外的微风吹了进来,他微微动了动眼睛,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死死地掐在张少明脖子上——论近身格斗,即使深受重伤的韩旌也比张少明强上太多。 他松开了手。 张少明脸色青紫地躺倒在地。 他们俩全身多处被锯子割伤,尤其是韩旌,外伤非常严重。 李土芝的目光瞬间被地上一个粉色的精油瓶子吸引。 浅粉色的玻璃—— 这就是水泥骨灰里夹杂的那个东西! 这是个迷幻剂的瓶子,如果它是特制或是——李土芝突然又发现了在张少明胸口锯子伤口的附近,存在着多个刚刚愈合的点状伤口,呈喷射状。 一个较大的伤口有缝线的痕迹!他太兴奋了!张少明一定有过就诊的记录!有记录就能查到当初射入这些伤口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胡酪小心翼翼地把韩旌扶了起来,刚才如果不是他们及时闯入,还真说不清楚是张少明杀了韩旌还是韩旌杀了张少明。看着这个浑身冒着杀气和寒意的男人,胡酪有点儿后怕:“二队长……走得动吗?” 李土芝蹲在地上,信心满满地给昏迷不醒的张少明戴上了手铐。 他本来有的只是一些微小的证据,相同品种的花、两张可疑的照片、能随意出入案发现场的可能性,但康怡给大家留下的浅粉色玻璃,以及张少明自己身体上的伤口提供了更直接的证据——焚烧康怡尸体的时候张少明就在旁边! 再加上张少明袭击韩旌时被当场抓获——能定两个故意杀人罪吧?张少明逃不掉了! 三天之后。 韩旌的病床前,李土芝眉飞色舞地拿着一张照片在说话。 “……看到了吗?这是张少明的病例,你看……异物为粉红色玻璃状碎片……医生已经做了证词,张少明胸口的碎片和康怡骨灰里的是同类。我们也做了爆炸实验,张少明使用的复合迷幻剂会在高温中爆炸,他在杀害康怡的时候一样使用了迷幻剂,这东西会让人变high、亢奋、产生幻觉。结果瓶子掉在了康怡身上——或者是康怡抓到了这个瓶子——瓶子在他焚烧尸体的时候爆炸,在他身上留下了证据。这是康怡留给我们的证据。” 韩旌头痛欲裂,迷幻剂的效力退去以后,后脑的外伤仍时时刻刻折磨着他:“除非瓶子有唯一性……否则你无法证明……” “有!”李土芝说,“在张小明家的壁炉里还有剩余玻璃的碎片,这种瓶子属于劣质玻璃,里面有很多杂质,所以呈现粉色,我们能证实这些碎片所包含的杂质和骨灰里的完全一样。其实这些东西是沃德的,就是那个阿拉伯肥佬,我们正在通缉和调查这个人。” 韩旌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 医院的窗户擦得并不干净。 过了很久,他问:“玉馨呢?” 李土芝“啊”了一声。 韩旌问:“他和玉馨是什么关系?” 李土芝抓了抓头皮:“他追求过玉馨。” 韩旌疲倦地闭上眼睛。 李土芝继续说:“但没有成功,他说玉馨不接受任何男人。他本来是想对玉馨下手,但最终没有杀死她。因为……玉馨爱着一个人,爱了很多年,就像他妈妈一样,爱到发疯。” “所以……他就杀死了她的儿子?就像他杀死张小明一样?”韩旌轻声问。 李土芝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的妈妈……还在吗?” “还在。”李土芝说,“事实上……他闯进张家,杀死一家三口以后,关于张伟韩的财务和公司的信息,都是他妈妈帮助他操纵和掌握的。张伟韩年纪很大了,没有什么亲人,非常信任他妈妈。” “所以……在爱情湮灭以后,她投向了儿子这边。”韩旌说,“所以张少明杀死了妈妈的情人,夺回了母爱?” 李土芝耸耸肩:“这个女人太可怕。现在张少明被我们抓住,她还在外面请律师要做无罪辩护。她早就知道她儿子地下室里的东西。” “也许……儿子是她现在唯一值得战斗的东西了吧?”韩旌说,“她一定……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努力的……难以挫败的女人。” “老妖怪。”李土芝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张少明有建筑尸体城堡的梦想,所以在希泊蓝酒店外面,在沃德租赁的那片空地上偷偷地埋他的‘地基’,但杀韩心的时候国内追查得太紧迫了,他逃到挪威去躲了三年。回来以后发现他的‘城堡’变成了K·L西餐厅,他不能忍受这个,所以杀死欧阳林庆,得到了K·L。他杀了康怡,将她的尸骨当作战利品摆在餐厅里,结果……嘿……不巧被我们发现了。” “他是怎么将孩子带出去的?”韩旌轻声问。 李土芝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说:“我很想说你还是别知道了,但做父母的……必须知道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的一切。张少明——趁家长不注意的时候把孩子带进他的餐厅,然后给孩子注射迷幻剂,然后装在箱子里用快递……寄出去……寄到他自己家里。” 韩旌久久地没有说话。 “红宝石那个别墅里,有一面墙的阳光古董,另外一面墙下面是一个空花坛。”李土芝说,“他用壁炉焚烧尸体,再把尸体‘种’在花坛里,变成‘城堡’的地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事情不是像你和我想的那样……孩子并没有在自己家小区的花坛里被活埋,可是……可是他们最终还是死了……”李土芝不知道为什么说到最后哽咽了起来,仰躺在椅子里,一言不发。 韩旌还是没有说话。 他睁眼看着窗户。 窗户擦不干净。 就像人生,就像生活,就像一切。 外一篇·猎手 第58章 东成疑案 周末。 难得的休息日。 李土芝躺在宿舍床上啃薯片,薯片渣渣掉了一床,他屁股下垫着一件没洗的T恤,后脑勺靠着打球的背包。 电视正在播放一档文化类节目,主持人扯淡扯到了《兰亭序》,正在将那王羲之约哥们儿喝酒的帖子吹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以床上集屌丝、死宅、废柴气质大成的男子来看,无论如何他也不该看这种节目,但他却瞪着眼睛好像看得很认真。 前几天一大队刚刚接手了一个奇怪的案子。 在东成山山顶有一片墓葬群,是明朝时期的小墓葬,里面并没有葬过什么大人物。文化局已经考察过,拿走了有价值的东西,留下几个大坑。 但那几个大坑上星期又被人盗了一遍,盗墓贼将所有的墓穴搜索了一遍,挖掘得一塌糊涂。 警方在村民报案后半小时就到达了现场,刚经历过一次正规发掘,东成山墓葬周边的村民对墓葬群都很有保护意识,把案发现场保护得很好。他们在空墓穴里找到了一盏户外感应灯,一件遗落的背心,一些绳索和两副登山杖。 以这些不知道是无意落下还是故意遗弃的东西来说,价值不菲,单单是那些负重绳索就价值上千,登山杖的材质很轻,还是个名牌。东成山墓葬经历的这次盗墓和以往不同,盗墓贼花费了巨资,工具都很先进,从遗留的痕迹来看人数还不少,但技术很粗糙,他们把墓穴挖得乱七八糟,最后在主墓室的东南角下面挖出一个大坑,将里面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搬走了。 墓室已经见底,棺椁都出土了,当年文化局的专家就没有再往下挖掘。而这伙人居然盗走了主墓室底下的一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那还得了?东成县的警方和文物方面的专家联手追查了一个多星期,将盗墓贼一网打尽,那伙人还没走出F省就被抓获。但问题来了——这伙人完完全全是新手,他们的工具、作案车辆、作案地点都是别人提供的。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从主墓室底下挖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而那样东西被挖出来以后,他们并没有带走,而是按照“雇主”的要求放在了东成山的一个小悬崖下面。可想而知,当警方去搜索那个小悬崖的时候,东西早就不见了。 这个案件不好处理,这些人是对一个空墓穴的主墓室底下进行挖掘,这种行为不知道算不算“盗墓”?他们不知道遗失物具体是什么,甚至不知道它是不是文物,东成县警方把案件的详情上报到省厅,案件就落到了李土芝手上。 东成县的警方没能从盗墓贼身上追查到幕后雇佣他们的人,那些工具是当面交易的,“雇主”并没有隐蔽面貌,但被抓获的人也只能描述出那是一个长相非常普通的中年男人,雇佣的费用使用现金支付,彼此联系的手机号码是一个新号。 李土芝却从案件材料上看出这个案子非常可疑。 第一点——墓穴里的遗失物非常奇怪——这是一个空墓,墓道早就被打开,暴露在外,并没有洞穴可以钻,这些人带着绳索干什么?第二点——你说晚上盗墓,黑咕隆咚地遗失一件背心也就算了,怎么会连灯都遗失了?第三点——盗墓带登山杖干什么?东成山并不是高耸入云的大山,上山顶还有柏油马路,这两副登山杖是做什么用的? 这些东西看着不像盗墓的装备,倒像是驴友的装备。 并且从笔录中可以看出,被抓获的四个人没有人明确承认自己丢了东西,只有类似“你有没有在墓室里丢了东西?不知道,可能有吧”这样的回答。 他们从主墓室的底下挖出来的是一个黑色的陶罐子,罐子是密封的,有一定的分量。除此之外,盗墓的人不能再提供更多线索。 究竟什么人愿意花费大价钱雇佣这四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年轻人到一处空墓里去挖东西?并且这位雇主还提供了具体地点,可东成山墓葬周围并没有保护措施——如果只是为了拿走一个罐子,这位雇主完全可以自己偷偷地来,悄悄地走,一个人做事肯定要比四个人隐秘。 李土芝盯着电视里谈书法的节目,脑子里列出关于这件事的几种可能。 第一,这位雇主基于某种原因不能来,而他必须拿到黄土下的罐子,不得已铤而走险雇佣了四个或者更多的菜鸟。 第二,这位雇主的目的不是罐子,罐子只是一个噱头,所以他根本不在乎菜鸟们做事是不是稳妥。 第三,这位雇主不存在,所有的细节都是别有用心的盗墓贼们共同编造好的。 第四,其他不明情况。 李土芝想来想去,无法排除任何一种可能,只能在案卷里用铅笔打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这个案件,也许会有后文。 第59章 奇怪的罐子 与成旅馆距离省城火车站很近,虽然这里设施陈旧,却生意兴隆。但最近几天303房间的客人一直抱怨屋子里蚊虫很多,都爬到床上来了。旅馆的经理请了保洁员来打扫卫生,结果保洁员从床底下发现了一个黑色的陶罐子。 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陶罐子,就像腌泡菜的坛子。 整个坛子外部都爬满了蛆虫,大大小小,许多颜色,有些已经变成苍蝇,有些结了蛹,看起来说不出的恶心。 这显然就是蚊虫的来源。 保洁员以为谁在屋子里腌泡菜腌得发了霉,打开罐子一看,里面的东西吓得她尖叫了起来。 她看见了一个腐烂的人头。 与成旅馆发现一个人头的事很快上报到了一大队,李土芝很快就在案件材料里看见了那个罐子和罐子里人头的照片。 这个案件被标注为“与成旅馆人头案”。 死者男性,死亡时间在两个星期左右,年纪不大。 黑色的罐子?李土芝立刻想起了东成山墓葬被盗案提起的罐子,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事?那边不见了一个陶罐,没过几天省城就发现了一个陶罐?难道说当天的盗墓贼其实不是盗墓贼,而是一伙杀人犯?可是只见过杀人犯往地下埋尸体的,倒是很少见杀人犯赶着在地下挖尸体的…… 图像分析警组正在分析与成旅馆和周围街道五百米范围内的监控,希望找到罐子的来源。李土芝若有所思地盯着电脑,他给陈淡淡打了个电话:“淡淡,联系一下东成县警局,能不能让盗墓案的嫌疑人辨认一下与成旅馆的罐子?” 陈淡淡笑了,“老大,你的直觉又出现了?” 李土芝揉揉鼻子,直接承认,“是!我感觉这个罐子可能就是东成山墓葬丢失的那个罐子。” “遵旨。”陈淡淡笑得不行,“您老人家的直觉是经过二队承认的,别人办案用脑子,您老人家用直觉。” “直觉来自日常经验和积累!”李土芝板着脸严肃地说,“我只是不爱像韩旌那样显摆条条框框的道理!” “是是是!”陈淡淡说,“二队请假了你知道吗?”她一边和李土芝聊天,一边快速地从系统上给东成县发协助调查的信息。 “韩心刚下葬,那些没良心的就让他们整个组出任务去了,难怪要请假啊!”李土芝说,“你说算密码的话几个人就够了,什么任务整个密码组全上啊!少一个人都不行?也不考虑一下人家死儿子疯老婆,日子难过得很……” “额……老大。”陈淡淡简直要晕厥了,“你上辈子一定是宅死的!密码组那么大的事你不知道?” “什么事?”李土芝奇怪地坐起来,“他们不是集体出任务了吗?” “密码组出意外了,林丸死了,他们正在翻译的那个绝密文件也被盗了!”陈淡淡说,“虽然局里通知这件事不许外传,可是可能除了你之外人人都知道了吧?” 李土芝目瞪口呆,这要发生多大的意外?“林丸死了?”他震惊极了,那个冷冷淡淡、神色清冽的少女死了? “听说是意外,”陈淡淡说,“他们正在破译的东西是绝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也不许说。” “韩旌没事吧?为什么请假?”李土芝觉得自己只是在宿舍里宅了一个周末,世界就突变了。 陈淡淡压低了声音:“嘘——我听胡紫莓说二队长情绪不稳定,被勒令休假。” 李土芝脸色都变了,“怎么可能?” “我也想象不出来二队长情绪不稳定是什么样子。”陈淡淡悄悄地说,“老大,你和他关系那么好,要不你去问问?” “额……”李土芝正在思考自己和韩旌算是“关系那么好”吗?为什么他没有感觉到?陈淡淡那边小小地叫了一声,“哦!东成县回函了,他们已经注意到与成旅馆的案件,辨认过了,嫌疑人确认这就是他们从墓室里挖走的东西,但自称并不知道罐子里有人头。” 这正符合李土芝的判断,“把与成旅馆的案子和东成山的案子并案,这不是个盗墓案,这是个杀人案。” “是。” 第60章 找不到的尸体 既然发现了一个人头,那必然是要有其余部分的,一大队和东成县警方联手将东成山搜了个底朝天,居然没有任何发现。 就好像这个死者只长了个头,他天生就没有身体一样。 东成山空墓并不是凶杀案的第一现场,那里没有血液、没有搏斗痕迹,也不好说那是不是抛尸现场,因为嫌疑人不是往下埋尸体,他们是扛着人头往外跑啊! 既然罐子里装的是个人头,找到雇佣四个菜鸟去挖人头的“雇主”就非常关键。经过图像分析警组的彻夜工作,他们发现将罐子搬进与成旅馆的是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人,他并没有在旅馆过夜,仅仅进入旅馆不到十分钟就匆匆离开了。 简直像是专门运送罐子的工人。 经过辨认,盗墓贼指认这个人正是雇佣他们挖空墓的雇主。 半个小时以后,他们就在火车站监控记录里发现了这个人,并根据他的购票信息查到了他的基本资料。 古甲,男,四十七岁,古董商人。 而后抓获古甲的过程出奇地顺利,古甲购买了火车票,但并没有按时乘车离开省城,他一直住在希泊蓝酒店。当警员破门而入抓捕他的时候,他松了口气,并自称一直在考虑自首。 原来盗墓贼们并没有说谎,他们的确是受了古甲的雇佣,到东成山墓葬去盗墓。古甲有一些考古常识,花点儿小钱雇佣些不懂事的年轻人到不危险、价值也不高的墓葬里去盗窃一些小东西也不是第一次了,经常会有一些惊喜的收获。 但这一次的收获吓得他魂飞魄散。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明明调查过的、好好的一个小墓葬里怎么会挖出这种东西?亏他将东西运走的时候,看见这么大一个完整的罐子,心里还挺高兴的。结果运到与成旅馆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个新鲜的人头!吓得他落荒而逃,接连做了几天的噩梦。 “所以说——其实古甲和这几个盗墓的菜鸟都不是那天晚上案件的主角。”李土芝坐在东成县警局的办公室里,和东成县刑侦大队的队长何园泡着茶,“不过很奇怪,既然古甲只是个小贼,他怎么能给盗墓贼画地图,指示有东西在墓室底下?” “那完全是个巧合。”何园笑眯眯地指着自己的辖区地图,“我们这里经常有这种误会。你看我们这里是‘东成县’,隔壁就是东城市的辖区。我们这座小山叫‘东成山’,东城市也有一座山叫‘东城山’,最糟糕的是……”他喝了口茶,“导航地图上没有‘东城山’,导航上把‘东城山’标记作‘东城市国家地质公园’,所以……” 李土芝恍然大悟,“那座‘东城山’海拔多少?” 何园说:“比较陡峭,海拔一千多米,所以当我看到墓葬里那些绳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是找错地方了。” 原来如此!长长的绳子、登山杖都是为了攀登“东城山”准备的,古甲给的地图描绘的地方不是东成山墓葬,而是“东城山地质公园墓葬”!那些菜鸟没有搜索到“东城山”,就将导航里的“东成山”误认为“东城山”,开车上了东成县东成山的山顶。 “那个地质公园里有墓葬吗?”李土芝恍然之后,心里冒出来更多疑问,“就算是找错了地头,古甲和他们又怎么能顺利交接东西……” “地质公园里没有发现墓葬,地点是古甲自己勘探的,刚刚让文化局的专家去调查了。”何园说,“就在刚才,嫌疑人已经招供,他们其实当时就发现了罐子里是人头,因为过于害怕没有继续挖掘,本来古甲要求他们挖掘的地方更大,挖掘的点更多。他们直接开车将罐子运到路口,打电话叫古甲来收货。所以那罐子从来没有被运到事先约好的交货地点,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没有去寻找古甲地图上画的小悬崖,也就没有发现这座东成山并不是地图上的那个东城山。这两座山名字相似,但小悬崖的地点是完全不同的。”东成山是个矮山包,却有三个落差高达三十米的小悬崖,东城山地质公园却只有一个小悬崖,就在距离县道很近的地方。 “阴错阳差。”李土芝感慨,“一件乌龙盗墓案,盗出的却是一个人头。” “李队长对那个人头有什么看法?”何园问。 “那个人头非常奇怪,罐子里没有血迹,说明放入人头的时候,人头已经做了一定的处理。”李土芝说,“尸体腐烂得太厉害了,不能辨认面貌,古甲说还没有完全腐烂的时候他看过一眼,是一个年轻的男性。” “抛尸案?”何园沉吟,“尸体的其他部分在哪里?” “有一个问题我始终觉得奇怪,古甲雇佣这些人只是去挖掘一些小东西,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大方的人。”李土芝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击,“那些盗墓贼也从来没有正面承认墓室里的遗失物是他们的,古甲也没有提起他曾经给他们买过这些东西。那些遗失物价值不菲,并且它不像盗墓的装备……” 何园看着李土芝,“李队长的意思?” “我在想……会不会当天晚上在东成山墓葬里的……其实不是一伙人,而是两伙人?”李土芝说,“一组是古甲派去的迷路了的菜鸟,另一组是带着人头的凶手,而那些遗失物并不是古甲的,而是……” “凶手的?”何园脱口而出。 李土芝点点头,“会不会凶手正在抛尸,他刚刚埋了人头,盗墓贼就进来了,于是他只好抛弃所有的装备趁黑逃走,而古甲这伙人发现了痕迹,就把他刚刚埋下去的人头当作古董又挖出来了?” 何园倒抽一口凉气,这个想法相当大胆,却能解释为什么那盏灯会被遗落在墓室里。 “如果遗失物不是古甲买的,那就要好好地查一查它们是属于谁的。”何园搓了搓手,“我提供遗失物的照片,要让古甲辨认一下这是不是他买给菜鸟们的装备。” 十五分钟以后,古甲表示他的确给菜鸟们提供了一些挖掘工具、绳索和手套,但完全不是照片里的那些。 所以那天晚上在墓室里的确有两伙人。 但另一伙人带着那么长的绳索,难道他们也是要去爬东城山,也迷了路?李土芝和何园面面相觑,只觉得不可思议。 “大队长,”门外有小警员探头进来,“地质公园那边有消息过来,说暂时没找到古墓,但发现了奇怪的痕迹。” 何园回过头来,门口的小警员表情古怪又紧张,像听说了什么天大的荒谬的消息。他奇怪地看着小警员:“什么痕迹?” 小警员姓张,叫张小村,他用一种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语气说:“发现了直升飞机的痕迹。” 李土芝和何园愣了一下,张小村又说:“地质公园山顶有个平台,上面发现了整片被吹倒的草皮,还有直升飞机停下的痕迹。有脚印从平台出来,跑进了草丛里,然后就找不到了。” 这件古怪的罐中人头案件,居然还扯上了直升飞机?这岂不是表示案件来头可能很大?这可能不是一件简单的杀人抛尸案,而是一件牵连广泛、参与人数众多的怪案? “直升飞机?”李土芝的眼睛眯了起来。 何园也问:“直升飞机?那里是可以飞行的空域吗?雷达没有报警吗?” 张小村讷讷地说:“我不知道。” “那个平台下面……有路吗?”李土芝问。 “山顶到观景台有一段没有路。”张小村说,“因为太陡了。” “垂直落差多少米?”李土芝看了何园一眼,正好何园也看了过来,大家的想法应该是一致的。 “三四十米吧?”张小村犹豫了一下,“或者五六十米?蛮高的。” 那段绳子的长度是五十米。 东成山是东城山山脉的一部分,从主峰下去,如果不上县道,经过几个下降的山坡就能到达东成山。 “也许有一伙人没有迷路。”李土芝说,“可是有直升飞机这也太……” 他刚刚说了一半,何园的微信响了一声,何园点开来听。只听微信里有人说,“老大,我查到那架直升飞机了,我们这没有开通飞行线路,唯一被允许起飞的是警用机。五月十八日有一架直升飞机的记录,是运送一个危重病人到医院,是省厅特警的警用直升机。” 何园和李土芝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追问:“是我们的飞机?” 微信毕竟不是电话,何园匆匆离开,去追查这件事了。 李土芝心里涌起一种浓重的不安,特警的直升飞机?停在山顶?绳索?人头?这件案子的发展和猜想的相差太远,联想到密码组那出意外的绝密任务,直觉告诉他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也许……他真的必须去韩旌那里探望一下了。 第61章 人头密码 李土芝想去探望一下韩旌,当韩旌并不住在医院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和韩旌真的不太熟——比如说自从韩旌被调去密码组之后,他根本不知道韩旌住在哪里。 “喂?韩旌?听说你们出意外了?”李土芝直接电话开问,他对韩旌从来不拐弯抹角,反正没用,“我有个案子想问问你,你现在在哪里?” “省图书馆。”韩旌的声音非常冷静。 为什么被勒令休假的人会跑去图书馆?李土芝心里咒骂:“省图书馆哪个区?我马上到。” “古典文化。”韩旌说。 古典文化?古典文化还有镇定情绪的作用吗?李土芝莫名其妙,开着车飞快地赶去了图书馆。 省图书馆的二楼,古典文化馆。 韩旌穿着一件合体的白衬衫,拿着一本发黄的古书正在看着,神色镇定,气色良好,没有丝毫“情绪不稳”或者李土芝想象的“歇斯底里”“神经兮兮”“悲伤过度”之类的状态。 所以说那个说他情绪不稳的快去切腹吧!李土芝咬牙切齿,大步走到韩旌身边:“你在看什么?” 韩旌并不回答,他看了李土芝一眼:“什么事找我?” 李土芝的脸色严肃起来,他扫了一眼韩旌手里的书——那本书叫作《戚林八音合订》,不知道是什么鬼书,但他要问的事情比韩旌手里这本鬼书重要多了。“你们的绝密任务是不是失败了?” 这根本不是问题,虽然是“绝密”,但林丸死了,谁都知道他们的任务失败了。韩旌点了点头:“发生了一些事。” “你们的任务地点是在东城山吗?我是说东城市的那个地质公园?”李土芝追问,他盯着韩旌的眼睛。 韩旌的眼中微微掠过一丝惊讶:“你知道了什么?” 李土芝确认了他的表情,立刻又接了下去:“你们出动了直升飞机运载一个危重病人,是不是林丸?” 韩旌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过了一会儿,他说:“在东城山发生了什么事?” 李土芝毫不隐瞒地答道:“东城山发生了一件盗墓案,但盗墓贼盗出来的不是古董,而是一颗人头。而山顶上有警用直升飞机停靠的痕迹,我怀疑那个人头和你们出的绝密任务有关!” 韩旌的眼神蓦然犀利:“人头?你找到了那个人头?” “对,有一个没有查清身份的人头……你说‘找到了’是什么意思?”李土芝呆滞了一下,“难道那个人头还是你们丢的?” 韩旌的眉头皱了起来,不知不觉挺直了背脊。“那个任务……”他并不怀疑李土芝,所以在知道了李土芝“找到了人头”之后也不打算继续回避,“你其实一直都非常了解,关于‘菲利斯国王’。” 李土芝变了脸色,他当然不会忘记,那是他做警察的生涯中最轰轰烈烈的一个案子,韩旌也是因此被调去了密码组。“菲利斯国王”这个国际间谍组织计划盗取我国国防科研机密——“虹瞳”技术,但最后没有成功。 “国安部并没有停止追查贺教授被害的案子,这几年时间里,他们想尽办法,在‘菲利斯国王’里安排了一个卧底。”韩旌说,“通过卧底传回来的信息,‘菲利斯国王’在中国国内也培训了不少间谍人才,他们想方设法进入相关技术的关键岗位,他们对‘虹瞳’并没有死心,这是一项可以改变整个国际军事格局的重要技术,任何一个国家都想知道中国这项技术的发展程度。我们一直在查这些间谍,包括使用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方法。” 他有些地方含糊其词,李土芝眨了眨眼睛:“你在暗示什么?” 韩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很为他的智商遗憾:“后来我们成立了密码组,经过一些培训和考核,密码组正式开始参与案件。两个星期之前,我们接到了一个与‘菲利斯国王’有关的任务,某部门截获了一条由国内发出的不明信息,我们有理由相信是发给‘菲利斯国王’总部的,我们接到任务,连夜赶到了东城市。” 这一段话李土芝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他总感觉前言和后语的关系这么牵强,听起来整段话都是怪怪的。 “我们花了一个周末的时间破译了密码,有人要向‘菲利斯国王’总部邮寄‘虹瞳’的部分前期技术,连邮寄的时间和出关的地点都被我们破译了。”韩旌缓了口气,“本来任务已经结束,只需要协助配合的同事拦截到那个邮包,事情就能了结,结果……”他缓缓地说,“你知道那即将寄往日内瓦的东西是什么吗?” “是什么?”李土芝正在思考他那段“间谍”和“密码组”的怪怪的话,一时没过大脑就反问了一句,突然回过神来,“是什么?难道是——” “寄往‘菲利斯国王’总部日内瓦的‘东西’,是一口棺材。”韩旌说,“也就是说,那个‘前期技术’的载体不是一个U盘,也不是笔记本、磁盘之类的东西,而是一具尸体。” 我的天啊!李土芝目瞪口呆:“为……为什么能国际快递尸体?”他开始明白为什么韩旌听见他说“找到了一个人头”会那么震动,也明白为什么他和何园在东成山找不到尸体的其他部分!这根本不是个杀人案!这已经从盗墓案发展成杀人案,最后变成了间谍案! “这位死者是日内瓦国籍,虽然他是华裔,但是他在日内瓦的家人希望把他葬入家族墓地。”韩旌说,“合情合理。” “你们能拦截一具合情合理要葬回故乡的尸体吗?”李土芝严肃了起来,“仅仅依靠密码组翻译出来的情报,能拦截一具尸体吗?” 韩旌不答,他的视线缓缓转到了图书馆后山的一片竹林上,“有合理怀疑,有证据,当然就可以。” “那意外发生在哪里?”李土芝追问,“林丸怎么就死了呢?” “林丸……林丸……”韩旌的神色微微变了变,就像一池冰冷的水遭遇了投石,起了一层涟漪。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接着把事情说完,“扣押尸体需要办理手续,需要一些时间。当天晚上,扣押尸体的停尸房遭遇袭击,有人夜闯停尸房,将那具尸体的头砍断,把人头带走了。” 李土芝脸色突变:“也就是说,那个‘前期技术’的载体就是人头!可是我不明白,你们刚刚分析出密码,海关刚刚扣下尸体,连你们都还没来得及研究出‘前期技术’究竟藏在哪里,‘菲利斯国王’的人怎么能提早一步抢走人头呢?” 他的直觉一向非常灵敏,一下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韩旌缓缓地说:“你还没想通吗?” 李土芝停顿了一下,“密码组内部有间谍!” 韩旌没有说话。 李土芝又停顿了一下,突然全身一震,蓦然看向韩旌,“我明白了——你们——你们一直在追查‘虹瞳’的案子,像杨一青这样的间谍一定还有,所以国安部设了一个饵——成立一个可以接触到大量机密文件的不伦不类的‘密码组’。从社会上选拔人才什么的,简直就是给间谍大好的机会,然后你们一起出任务——任务是真的,而引蛇出洞也是真的!你就是秃头安排进密码组监视全组的‘内部人’!你是真正的猎手!你的组员都是你的目标……”他越想越明白了——为什么韩旌突然就被调走了?为什么他对密码组的事讳莫如深?“林丸是怎么死的?难道你……难道你……”他想着那个清冷如玉的女子,神态气质和韩旌甚至都有几分像,莫名地有了一阵惶恐,“你……” “林丸的死和我有关。”韩旌说。 李土芝退了一步,震惊地看着韩旌,只听韩旌一字一字慢慢地说:“密码组内部不只有一个间谍,也不仅仅来自‘菲利斯国王’,他们都有各自的目的,来历都不单纯。”他合上书本,用指尖按了按太阳穴,“林丸有嫌疑,我一直在注意她。那天晚上她夜闯停尸房,想要在我们发现人头的秘密之前带走人头,我跟踪了她。” “你为什么杀了她?”李土芝问。 仅仅是因为林丸夜闯停尸房?即使证实了林丸是“菲利斯国王”的间谍,最好的方法也是抓住她,而不是杀了她。 “我赶到的时候。”韩旌轻轻地说,“她正在割人头。” 李土芝突然不说话了。 他知道“人头”这两个字对韩旌的刺激,即使韩旌从来不说,但不是任何人与满屋子的人头、包括自己儿子的人头相处了整整一个下午还能丝毫不受影响的。韩心的死,谁也不知道韩旌究竟有多痛苦。 “我控制不住情绪,向她开了一枪。”韩旌说。 李土芝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韩旌又说:“击中了她的左肩。” 那不是致命伤,林丸怎么会死? “她不是一个人行动,她有同伙向我还击。那天晚上天很黑,还下着大雨,我们看不清彼此,无法分辨是不是密码组其他的人。”韩旌说,“混战中人头还是被带走了,那天晚上我的状态很不好,是我的失职。” “别说了。”李土芝忍不住说,“不是你的错,你又不是神。” “邱局派了直升飞机配合我追踪林丸,直升飞机追踪着我放在林丸身上的信号,一直飞到了象牙湾。林丸的车停在海边,她失血很多,奄奄一息,人头就在她身边。”韩旌淡淡地说,“于是直升飞机载着她飞回总队,本来是想先把她送去医院,结果……” “她劫持了直升飞机?”李土芝已经猜到了后续的发展,“林丸那么聪明,她猜到了既然你早就怀疑她,必定会布下天罗地网。她干脆自投罗网,利用你们同情她既是女人又是伤员,没有防备,就劫持了直升飞机,逼迫飞机在东城山降落。” “她的同伙在山顶接应,带走了人头。”韩旌的脸色微微发白,“但他们没有带走林丸。” “什么?”李土芝吓了一跳,“怎么会?” “‘菲利斯国王’的同伙在东城山山顶埋伏等候,应该是接到了林丸的消息。他们第一枪就杀了林丸,然后抢走了人头,逃之夭夭。直升飞机上的飞行员也受了重伤。”韩旌说,“杀人灭口,林丸已经暴露了,他们非常清楚。” “那……”李土芝全身都出了一层冷汗,“菲利斯国王”的人有多危险,他早就见识过,“后来呢?” “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山顶只有重伤的飞行员,他不知道对手是谁,也不知道对方去了哪里。”韩旌说,“我们将东城山搜索了几遍,没有找到人头。虽然证实了林丸的身份,整个任务却是失败的,我们没有追回‘虹瞳’的前期情报。” “那伙带走人头的人却把人头装进一个陶罐,随便埋进了东成山墓葬里面。”李土芝说,“难道他们已经找到了藏在人头里的数据?” 韩旌摇了摇头,“我必须亲眼看一看那个人头才能确定。” 第62章 未完的征程 当韩旌看到那个罐中人头的时候,人头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 当案件由杀人案转为间谍案的时候,东城县警方彻底退出,将案件和案件材料一起移交给了韩旌。 韩旌,刑侦总队二大队队长,借调国安部秘密调查小组,与国安部的秃头刘大佬专职追查“菲利斯国王”间谍案。 他其实从未离开过。 所以总队二大队也没有新的队长。 那个腐烂的人头经过扫描和清理,总队技术部门已经找到了藏匿“前期技术”的地方。 有人用激光在死者的头骨上刻了一片密密麻麻的代码,这些代码估计要嵌入特定的程序中才能起作用,目前还看不出内容究竟是什么。那些微小的伤口被头发遮盖,如果不是腐烂得太严重了,头骨上的代码可能很难被发现。 而死者戴有隐形眼镜。 罐子里只找到一片隐形眼镜,另外一片隐形眼镜似乎是被遗弃人头的人带走了。 谁也不知道那片眼镜上究竟还有什么,就像遗弃人头的人也许并不知道头骨上还刻着代码。 韩旌将人头的数据仔细地记入笔记中。 他缓缓地透出一口气。 人头就是从东城市寄出的,寄件人的寄出地址是真实的,尸体来自东城市第二人民医院,尸体的来历也是清楚的。死者阿力苏·格林,26岁,刚刚大学毕业,虽然是华裔,但从小在日内瓦长大。他来到中国旅游不过两天,遭遇车祸身亡。 关于阿力苏·格林的信息只有寄件人的信息是虚构的。阿力苏·格林的父母早年死于空难,只剩七十四岁的奶奶伊娜姆在家。伊娜姆中风多年,无法前往中国处理孙子的后事,她将一切授权给阿力苏·格林的朋友张海绵。 这个张海绵就是尸体的寄件人。根据伊娜姆的回忆,张海绵和阿力苏·格林是在中国认识的,仅仅认识两天,她并没有亲眼见过,但阿力苏·格林曾经给她发过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就在韩旌桌子上,照片里阿力苏·格林和一个齐刘海的年轻人挤在一起照相,各自做着鬼脸。张海绵五官平庸,很难让人留下印象。身材不高,剪着宜男宜女的发型,穿着普通的牛仔裤和T恤,居然也难以确认这是个长得有点女性化的男人,还是个长得比较粗犷的女孩。阿力苏·格林和张海绵仅仅认识两天,对伊娜姆也只是提过一句,伊娜姆印象里那似乎是个女孩儿。 但从东城市第二人民医院和接手这件国际快递业务的快递公司业务员的角度来看,在阿力苏·格林身亡后帮他忙前忙后的那个自称张海绵的无疑是个男人,并且不止一个男人。他们都没有见过照片里这个难分男女的年轻人。 关于张海绵的一切都是虚构的,在全国人口数据库里也找不到与其照片年龄、身高相符的“张海绵”。这个人似乎从阿力苏·格林入境的当天就特地盯上了他,仿佛一早就预知他会出车祸,可以借由他的尸体传递绝密信息去日内瓦。 关于阿力苏·格林的死真的是意外吗?韩旌并不认为有人谋杀这个年轻人单纯就是为了利用他的尸体,这风险太高而回报太少。如果阿力苏的死不是意外,那一定有他不得不死的理由。反过来说,如果阿力苏的死真的是个意外,那么自称“张海绵”的人跟在他身边是为了什么?如果阿力苏不死,他后续的“旅游行程”将去哪里? 他头上的代码是怎么刻上去的?又是从哪里来的? 在“黑石基地”,因为杨一青间谍案,整个基地已经全面肃清和提高戒备,连纸和笔都不能带出基地,又是谁能把“虹瞳”的部分技术窃取出来? 阿力苏·格林仅仅到华两天,他怎么会和“虹瞳”扯上关系?他从北京首都机场入境,从北京到浙江,然后去云南,最后在昆明遭遇了一场车祸,期间和“黑石基地”没有发生任何关系,距离“黑石基地”最近的距离是三百五十公里。 寄出尸体的人往韩旌一直关注的“菲利斯国王”绝密账号发了一条消息,说即将把“虹瞳”部分技术寄回日内瓦,这就是“密码组”参与进来的原因。这条消息会不会是个饵?毕竟如果没有这条消息,没有人会去关注一具运往日内瓦的尸体,而“菲利斯国王”的人完全可以等尸体抵达日内瓦后,再联系他们的组织说其中有代码。 牺牲林丸,这会不会也是个引蛇出洞的饵?让韩旌暴露出来,以便其他隐藏在重要岗位上的间谍避开韩旌的调查? 韩旌不能确认。 密码组的门打开了,邱定相思带着一脸愁容走了进来,“韩旌,林丸的葬礼安排在后天。” 林丸深夜到藏尸房盗割人头,被韩旌射伤,然后她劫持直升飞机到东城山山顶,最后被同伙灭口,这整件事秃头都没有对密码组明说。他直接干脆地推到韩旌头上,说韩旌和林丸出任务时,韩旌的枪走火打死了林丸……这种简单粗暴的解释谁也不相信,在密码组内部就不由得生出许多脑补的故事来。 邱定相思这一脸愁苦的背后,不知道是信了其中哪一个爱恨纠葛的版本。在韩旌冷若寒冰的气场下他自然不敢说出口,只小声地问韩旌有没有空去参加。 韩旌点了点头。林丸已死,无论她是基于什么原因,是自愿还是被迫或是受骗参加了“菲利斯国王”的游戏,逝者已矣。既然没有更多的证据,不如到此为止。从私人交情来说,他并不觉得林丸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或许只是……对国家和社会的想法不同而已。 邱定相思见他面不改色,不由得暗暗嗟叹这绝情冷面的负心汉,林丸被他拒绝都开枪自杀了,他居然不掉一滴眼泪。正要离开,韩旌突然开口问:“林丸有家人来送葬吗?” “没有,她家里人的电话都打不通,秃头让赵二全权负责把她葬在公墓。”邱定相思给“赵一一”起了个外号叫“赵二”,由于太过形象,整个密码组都开始喊他“赵二”。 “她的遗物呢?”韩旌刚刚操办过韩心的葬礼,对流程自然是很熟悉的。只是韩心只有一个人头,没有遗物,这让他忽略了“遗物”的归属。 “遗物?”邱定相思不确定地抓了抓头发,“她不住在宿舍里,黄襦和她比较熟,你问她比较清楚。” 黄襦?那个安安静静,很少说话,有时候汉服打扮的女孩?韩旌微微皱了皱眉,给黄襦打了个电话。 黄襦的声音轻柔绵软:“喂?” 韩旌淡淡地说:“韩旌。” 黄襦微微一顿:“是来问林丸的遗物吗?”她居然猜到了。 “是。”韩旌简单直接回答道。 “她去世之后,我去她的住处整理过一次,发现了一些东西,觉得不适宜给老秃看。”黄襦说话条理清晰,不紧不慢,“韩旌,我可以信任你吗?” 韩旌沉声说:“可以。” “那你过来,林丸住在红枫区宝灯东里303号。”黄襦轻轻柔柔地说,“我也过去,正好在附近。” 第63章 谜样的人头 在韩旌前往宝灯东里的时候,李土芝正对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思维纠结在一个奇怪的点上——为什么抢人头的间谍要把人头装在陶罐里,再埋在墓葬坑里?是打算再回来挖吗?先拿走容易带走的部分,然后等风声过了,人头化为枯骨,再从墓葬中挖走骷髅,比较不惹人注意? 这思路太有道理,可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李土芝绕着自己的桌子转圈,默想东城山那一连串“巧合”发生的时间点: 晚上十一点半,林丸劫持直升飞机落在东城山山顶。 同伙出现。她被射杀,飞行员重伤,同伙携带人头有预谋地从东城山山顶跑到东成山山顶墓葬坑内。 十到十五分钟后,秃头指派的后援和韩旌到达山顶,救活飞行员,但找遍东城山及其附近,封锁周围交通要道直到天亮也没找到那些“同伙”和人头的踪迹。 可是同时在东成山墓葬坑内有一伙脑残盗墓贼在行动。 墓葬坑有多大呢? 墓道一条,一个主墓室,两个侧墓室,一共三间房间。 就算里面没有光亮,可是既然是盗墓贼,是来找东西的,怎么会没有发现地上遗留的绳子、登山杖甚至还有一盏灯?这些东西体积可不小。李土芝清楚地记得,几次提审,这几个盗墓贼从来没有承认他们看见了那些遗留物。 盗墓贼表现得如此不专业。 他还记得当初他对这些细节的推测: 第一,这位雇主基于某种原因不能来,而他必须拿到黄土下的罐子,不得已铤而走险雇佣了四个或者更多的菜鸟。 第二,这位雇主的目的不是罐子,罐子只是一个噱头,所以他根本不在乎菜鸟们做事是不是稳妥。 第三,这位雇主不存在,所有的细节都是别有用心的盗墓贼们共同编造好的。 第四,其他不明情况。 后来他又认为,会不会当天晚上在东成山墓葬里的……其实不是一伙人,而是两伙人?一组是古甲派去的迷路的菜鸟,另一组是带着人头的凶手。而那些遗留物并不是古甲的,而是凶手的——当然,现在他知道那不是凶手,而是接应林丸的“菲利斯国王”的间谍。 但现在李土芝觉得他好像摸索到了这件事真正的内涵——其他不明情况。 他之前的重点一直放在分析“雇主”上。他和何园一样只重视“雇主”,因为这位“雇主”的存在、这些盗墓贼的存在有根有据,合情合理。 可是东城山山顶并没有发现墓葬,说明古甲所说的因为发现墓葬所以雇佣了些人手进行盗墓的说法甚是可疑。如果这个被人头吓得魂飞魄散而只想自首的“雇主”根本不是事情的焦点,那么焦点应该在哪里呢? 消失的“菲利斯国王”的人。 行动毫不专业的盗墓贼。 韩旌找不到“菲利斯国王”的间谍逃走的方向。 何园很轻易地抓到了盗墓贼。 韩旌找不到人头。 古甲给何园送来了一个装在罐子里的人头。 这是一个时间重叠的巧合?还是韩旌的工作能力不足?运气欠佳? 不是!李土芝蓦地抬头——错了!这件事的焦点不是墓葬里有两伙人!而是一伙人装作了两伙人! 在墓葬坑里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伙人:射杀林丸的“菲利斯国王”的间谍!他们带着垂降和登山的工具从东城山下来,到了墓葬坑里换了一身衣服,扔掉装备,摇身一变成了“脑残盗墓贼”!他们把一个人头装在罐子里塞给了古甲——天知道这个魂飞魄散的“雇主”是怎么来的,很有可能是事先被胁迫来的。而韩旌找不到他们,一开始是因为他们哪儿也没有去,就躲在东山县。后来是因为他们很配合地被何园“抓获”,关在了看守所里! 韩旌怎么能找得到已经被关在看守所里的人? 而他们很清楚盗窃一个低级别的空墓,甚至都没有盗出文物,最多被关几天,很快就能被放出去。 这就是天衣无缝的逃脱计划!韩旌在追查那个人头,他们就给了警方一个人头!李土芝豁然开朗之后,一直觉得哪里怪怪的地方也想通了——人头! 罐子里没有血,人头是经过简单处理以后入罐的!而阿力苏的人头被林丸匆匆割下,不可能没有血迹,她也不可能自带一个沉重的陶罐。 那个腐烂的人头,真的就是丢失的那个吗? 真正携带信息的人头在哪里? 现在警方手里的这个人头,是阿力苏·格林的头吗? 他得马上去技术科,他要亲眼看看人头的DNA是不是和阿力苏的相吻合。 韩旌到了宝灯东里303号。这是一栋小别墅,林丸看起来不差钱,实际上也确实不差钱。黄襦已经早一步到了,她穿着一身亚麻的淡青色连衣裙,一双白布鞋,像个春季踏青的女学生,淡雅怡人。 林丸家里装饰精致,种植着不少花草。衣柜里衣服非常多,鞋子当作装饰物摆了一整面装饰柜。 更加私人的东西黄襦已经整理在一个箱子里,分别是几张银行卡,一些零钱和首饰,一本诗集,一张写了数字的便条。除此之外,还有一把精巧的银色手枪及一盒子弹。 黄襦所指的“发现了一些东西”就是指那把枪。 林丸是不应该有枪的,但是她却私藏了一把。 韩旌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那把枪,随即拿起了那本诗集。 那是一本手抄的诗集,已经被翻得很旧。 里面只有一首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这是卓文君的《白头吟》,和冷冷淡淡的林丸看起来毫不相干,不知道她抄这么一首诗在本子里做什么。 那张字条的字迹非常新鲜,数字也非常简单,第一行是:“1,63,2,50。” 第二行用红色的笔写着:“31,7,55,23。” 黄襦指了指那本子:“她收到了指令,所以你杀了她,是不是?”她面容清秀,神色从容,“这和我们截获的那条神秘密码一样,是反切码。” 韩旌自然认得出这两行数字的含义,前不久整个密码组还为这种数字焦头烂额了两天两夜,这是中国独有的反切码。 反切码的上一行数字代表声母,下一行数字代表韵母,发密码的双方事先约定好一个母本,联系的时候将代表声母与韵母的数字发来,再拼凑在一起,就能解读出内容。林丸的这张字条所标记的字就是声母为:“皎,何,如,啼。”韵母为:“躞,若,人,斗。” 翻译为拼音是: “J H R T IE UO EN OU” 再合并在一起是:“JIE HUO REN TOU。” 截获人头! 这就是为什么林丸要深夜跑到停尸房抢人头。黄襦一早看到了这本密码本,猜到了林丸的身份,从而猜到了那天晚上的真相。 没有爱恨纠葛、相爱相杀的情节。 林丸是间谍,韩旌杀了她。 更多的细节黄襦自然猜不到,韩旌也不打算告诉她,便沉默不语。 黄襦轻轻叹了口气:“她并不开心,我猜她有个爱而不得的人,本来以为是你……看来一切都是我猜错了。” 韩旌和林丸之间自然什么都没有,但黄襦的话提醒了他——林丸不缺钱,那么促使她铤而走险、当上间谍的动力是什么? 爱而不得的人? 如果不是为了金钱和理想,会不会是为了……爱情? 林丸有个痴恋而不得的人在“菲利斯国王”组织里? 韩旌揉了揉额角,他不怎么确定这是胡思乱想还是推测,似乎和李土芝在一起久了,有种哪些地方微妙地被带坏了的感觉。 黄襦看着他。“我觉得她不算是什么坏人,即使在有些关键的地方走错了。既然你和我一样,什么也没有说,我就认为你也在保护她。”她轻轻地说,“就让她安静地走吧,我们都没有努力用心去认识真正的她,称不上是朋友,但相识这么久,至少……让她的身后清静点。” 韩旌点了点头。林丸已经死了,就算现在拿到了她做间谍的证据,也不能从她身上找到更多的线索。 黄襦看着他微微放松的脸,叹了口气。 李土芝围着那台验DNA的机器转了五六十圈以后,机器终于吐出了DNA比对的结果。 罐子里的人头果然不是阿力苏·格林! 古甲将人头交给李土芝的时候已经腐烂,无法辨别面目,而李土芝一听说韩旌那儿丢了一个人头就自然而然地认为古甲上交的这个就是阿力苏的人头。 实际上,阿力苏的人头应该还隐藏在东城山的某个角落,李土芝的脑洞开的方向还是对的——他们事先准备了替换品,还特地刻画了不知所云的代码,好让警方的焦点转移,不再搜寻人头。而由于准备的时间仓促,他们找来的这个死者是个近视,戴有隐形眼镜,阿力苏却并没有近视。在仓促准备的过程中,死者的隐形眼镜掉了一片,这成了警方调查里的重大疑点,也是证明人头并非阿力苏·格林的证据之一。 那真正的人头在哪里呢? 李土芝证明了人头是假的,几乎就等于证实了他的猜想——盗墓贼不是盗墓贼,他们是杀手! 而令他欢呼雀跃的是那些“脑残盗墓贼”还被关在看守所里! 何园关他们十五天,而现在十五天还没有到! 李土芝一边给韩旌打电话,一边开车往东成县看守所狂奔而去! 第64章 与黑石基地交错的男人 韩旌从林丸家缓步往总局的方向走,黄襦在半路和他分开。她要去花市为林丸的葬礼准备花卉。 韩旌没有被黄襦伤怀的情绪影响,黄襦对间谍行为的感触并不深,生活经历所限,并不是每个人都对国家有着热烈的感情。韩旌对间谍行为自然是极不认同,但以他的为人也不会去咒骂林丸。 他极其认真地思考着一个问题。 阿力苏·格林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为什么选择他的尸体运载技术? 张海绵又是从哪里跟上他的? 阿力苏·格林为什么要到中国旅游?他的目的地是云南,伊娜姆说他打算在云南玩一到两个星期。他中途在浙江停留了一天,他去浙江干什么? 来中国之前,他几乎不认识任何中国人,也就是说张海绵和阿力苏接触,最早也只能从来中国的飞机或者海关关口开始。 所以阿力苏入境的那天在海关关口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 韩旌的脚步停在了边检总队的门口,几乎想也没想,就走了进去。 边检总队协助韩旌,询问了当天海关的当班人员。 回复非常快。当天上班的工作人员印象非常深刻,阿力苏在过关的时候,金属警报器响个不停,原来是他小时候有过空难经历,失去了一大块头骨,目前有一半的头骨是用金属补上的。 金属大脑? 但李土芝查获的那个人头并不是金属大脑。 人头是假的? 韩旌的反应何其快,一瞬间就想清楚了前因后果,也瞬间恍然为什么会有人跟上阿力苏。 在关口的动静让凑巧在旁边的“菲利斯国王”的人想到了一个从防范严密的地方偷出数据的办法。纸张不能带,磁盘、U盘等一切可装载数据的东西都不能带,那如果是一个镶嵌在人身上的金属组织呢? 一个金属大脑?报警器当然会响,但出入检查的工作人员不可能让人卸下自己的大脑,也几乎不会有人想到,机密数据可以刻录在金属大脑上。 张海绵带着他意外发现的“活人U盘”去了浙江哪里? “虹瞳”技术已经开始了最初的运用,最佳的装载地点当然是沿海。而浙江是个海防重地,这个地方最出名的海防基地当然是航母基地。 而航母基地最近正在开放让群众参观。 当然参观的是没有任何机密的部分,每个人出入也照样要接受安全检查,只是没有“黑石基地”那么严格。 张海绵就是带着阿力苏参观了航母,并在参观航母的过程中接触到了某位潜伏在航母基地内部、获得了部分技术的“菲利斯”,然后把技术刻在了阿力苏的金属头骨上,避过了安全检查。 然后第二天,飞机从浙江飞往云南。阿力苏刚刚落脚昆明,张海绵就制造了一场车祸杀了他,获取了他的头骨。 这就是真相。 韩旌回到总局,邱添虎正在办公室里等他,看见他面色严肃,邱添虎居然难得地微微一笑。 “李土芝在哪里?”韩旌问。 邱添虎指了指候问室:“刚刚从东成县带了四个人回来,王伟和胡酪正帮着他怎么样‘坑蒙拐骗’让人说实话呢。韩旌,坐。”他示意韩旌坐在他旁边。 韩旌听到李土芝从东成县带了四个人回来,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也就安静地在邱添虎面前坐了下来。 “韩旌啊,这好像是第一次,小李破案破在了你前面。”邱添虎感慨了一声,“他总是冲得太快,你啊,就是过分求稳。这次的案子你也弄明白了吧?小李比你早了一个小时给我打电话,汇报了情况,他干劲很大。” 韩旌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放松一点。”邱添虎拍拍他的肩,“你一向非常优秀,我不见得非常了解你,但是你应该明白你的战友、同事、朋友,他们有些和你一样优秀。每个人都有疲惫的时候,我知道小韩心的事让你非常难受。在这种时候,你应该让自己休息一会儿,找个地方哭一哭,放松一下情绪,而不是逼着自己继续做那个顶在最前面的人。你看这一次,小李就做得很好,头脑很清楚,他也可以独当一面。如果你愿意让自己放松一下,休息一下,我相信对着林丸的那一枪你可以不开,头脑也会比今天更清醒。” 韩旌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又嗯了一声。 “阿力苏的人头,小李在东城山的一个山谷里找到了。他们为了隐蔽,已经把钛合金的部分和真正的头骨分开,手段非常残暴。”邱添虎叹息,“这种国家、社会和人类的败类,我们最终一定要绳之以法。至于整件事的具体细节,可能在审讯后我们会有更清晰的脉络。” 韩旌站了起来:“我去看审讯。” 李土芝正在审讯室里做高深莫测的冷笑状,王伟和胡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被审讯的人早就放弃抵抗,将所知道的细节一点儿一点儿说出来。 他们并不是首脑,只是最底层的爪牙,知道的事情还没有韩旌掌握得多。但是嫌犯的供述,一一佐证了韩旌的各种猜想。 这只是与“菲利斯国王”的博弈中微小的一部分,将来必定会有更多的失败和胜利,他必须足够强大,直到最终抓获这些国家罪犯。 他必会强大。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