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和师父在一起了》作者:张无声 文案: 本文又名《祟念》《有事烧纸》。 宁绥死也没想到自己作为最顶尖的那批玄师,死后居然又活了。 都说宁绥冷漠无情对妖邪从不手软,大义灭亲眼都不眨。宁绥自己也一直这样认为的。 . 宁绥活了后没想到的是,自己那位玄师天花板的师父也活了。 还他妈也是作为邪物活的。 大义灭亲眼都不眨的宁绥冷着脸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提线,最终在对方的笑眼中收手,与之一齐落下的还有浑身的戒备与尖刺。 . 宁绥本以为自己又要开始漫长的压制自己内心的那些不该有的大逆不道时,却不想某人时不时的就要在他跟前晃一晃,时不时的就要手欠勾一下他的提线,时不时的就要动手动脚…… 宁绥后知后觉了点东西,人有点麻。 被亲麻的。 . 宁绥冷着脸:……你还想听我喊你什么?师父吗? 周鹤低笑:那倒不必,哥哥就挺好。 . 宁绥死了后才知道,他那位宛若神邸的师父根本就不是什么下凡的天神,而是一个将所有的阴暗和扭曲锁在骨子里的恶鬼。 看似温和脾气好实则老狗比说话特噎人攻x话少酷哥气死人不偿命活了后莫名病弱受 文案已于2020.07.30截图 Ps:1、本篇设定中,非血缘关系喊哥哥是情哥哥的意思哈~ 2、玄师分为:偃师、术士、剑客、符师。玄师只是一种对于他们的尊称(就好比道长、夫子甚至是陛下这样的),并非职业。 3、非修仙文!古耽捉妖文!文中的魅衍生自19年的《魔尊》那本!有小幅度修改!在第三章 作话有详细说明! 4、玻璃心写作不接受写作指导,感谢捉虫。ky空口鉴走远点谢谢。不喜欢可以直接x。 5、再次补充说明,攻受都并非绝世好人圣母白莲,架不住道德制高点绑架。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甜文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绥,周鹤(无归) ┃ 配角:下本《和死对头营业后真香了》求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师父不高危,徒弟才高危 立意:带你寻找生命的光、活下去的动力 第1章 复生 宁绥坐在树上,一只脚踩在屁股底下的树枝上,另一只脚悬空往下落。 他的右手搭在支起来的那条腿的膝盖上,微微垂着。 但若是仔细瞧去,就会发现原本应该垂的更低的中指抬了点,显得这个姿势有些不自然。 不过更不自然的是他。 因为宁绥已经在这坐了大半个时辰,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直至不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啊!宁哥!你怎么在这放了线?!” 宁绥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只微微蜷曲了一下中指,还不等手里的提线收回来,就又伸直了中指。 随后他便感觉到自己放出去的那根提线捆住了什么,过了一会,紧绷的提线松懈了下来,他也扶着树干站起来慢慢的收回自己的提线。 陈寡用他在小市场批发的破烂木盒回收了那作乱的精怪回来找他家宁哥时,瞧见的一幕差点让他魂都没了。 宁绥就站在树枝上,垂眸瞧着自己的手,慢慢的转着自己的提线。 他着了一身玄衣,黑色的外袍被夜风吹的微扬,几乎要同这片夜色融为一体。 只是他左手袖子上遍布的金色经文又叫陈寡微微定神。 宁绥很瘦。 他不是那种瘦骨嶙峋的瘦法。 而是消瘦的宛若刀锋,一眼瞧去就不好相与。 偏生他身形单薄,还常常散着发,又跟个哑巴似的—— 陈寡还记着他同宁绥第一次见面那日。 那日恰逢清明,细雨绵连。 这日常有怨鬼出来作乱,故而便是白日,也鲜少有人出门。 宁绥就是在这样的阴雨天冷着脸走到客栈面前。 他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人像是从河里捞出来的,憔悴消瘦而又瘆人。 比他们瞧过的任何一只鬼还要像鬼,更准确点来说像是来索命的黑无常。 若不是当时小二眼尖瞧见了他右手胡乱缠着的提线,怕是一场世纪大战随时展开。 虽说他也打不过宁绥。 陈寡在心里小声道。 他还记得当时宁绥问了个很古怪的问题。 他答了,然后宁绥露出了他们认识这半年以来他见过的除了那张棺材脸以外的别的表情——他皱了下眉。 之后就再没别的神色,就连话都是过了半月,客栈掌柜讪讪表示他赊账过多,他才开口问了句有活计没,于是他俩就组了个搭档去打精怪赚点钱。 陈寡是为了吃。 他是为了找地方落脚。 偏偏还不愿意入玄门去混个吃喝住。 奇奇怪怪。 “宁哥!”陈寡见他还在慢条斯理的收线,只能仰着脖子喊他:“这夜深露重的,咱就先不耍这个帅了!你快些下来!” 宁绥没动,恰好此时天空中的积云散了点,一轮弯月在夜空中现了形,朦胧的月光落在了宁绥身上。 他微垂着眉眼,漆黑的眼眸深邃的比什么都要浓,没有丝毫的波澜。 清冷的月光底下,他的手指修长而又消瘦,就像他的提线一般锋利。 陈寡不是没有见过性子古怪的偃师。 事实上厉害的偃师都有自己的怪癖。 毕竟人已经不是只会甩提线的偃师了。 而是拥有属于自己的木偶。 可是吧, 陈寡不觉得宁绥是厉害的偃师。 因为如果宁绥这么厉害不至于跟他在这抓价值五十枚铜钱的精怪。 要知道厉害的偃师有的可不只是财富,还有权力。 再说宁绥没有木偶。 有木偶的偃师身边都有个几乎等人高的大箱子,那是用来装木偶还有一些零件和刻刀的,但宁绥身边什么都没有。 只是宁绥是陈寡见过最古怪的偃师了。 就好像……他才是木偶,他身后还有个偃师在远程操纵他一样。 而且旁的偃师手上的提线都是棉线,这不仅结实还不伤手,但宁绥的不一样。 宁绥的线陈寡从前没见过,他也摸过宁绥的线,宁绥的线……太锋利了。 这稍稍用力就能割破皮肤。 这哪是什么抓鬼捉妖的提线? 这完全就是杀人的利器。 怕是哪日还能将自己的手指给切片。 再结合一下他宁哥这张脸…… 陈寡是听过客栈一些人私底下议论宁绥是不是手上沾了人命的。 宁绥收好提线落下,带了点风。 他身上有股很淡的钱纸味,往往只有风吹起时陈寡才能闻到一点,这还是陈寡鼻子灵。 陈寡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想问又不敢出声,只能像往日那样道:“这精怪值五十枚铜钱,这次我出去卖,差点受伤,还被哥你的提线撞上了……所以我多拿点,我拿三十。” 宁绥没有答话。 每次分钱时,陈寡便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分走更多的钱。 只是宁绥无所谓,所以陈寡胆子也大:“你这份还是存在我这,回头我帮你交钱?” 宁绥仍旧没有接话,只是沉默着往前走。 陈寡也不在意:“说起来宁哥你可真厉害,虽然你没有木偶,但你这手提线甩的太干净利落了。假以时日你定能成为第二个宁绥!” 他问宁绥姓名时,宁绥只说了个“宁”字便顿住没开口,这个名字于他而言有太多的故事,但现在他不太想要,再说就算想要也要不了了。 陈寡便以为他就叫“宁”,还同他说这字好,这字与他们宁朝正好撞上,定能得国运保佑。 “说起宁师……”陈寡啧啧叹道:“如果不算祖师爷和那位道长,他绝对能同我们玄门的那位乐师相提并论了吧?宁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崇拜他,我听人说宁师就不太爱说话。你这……怕是模仿过头了。” 他心道他们家太子爷也不至于连着五天不说话。 “而且宁师身份也特殊,他还是我们玄门未来要伺候的主子呢。宁哥你既然崇拜他你应该也知晓吧?” “嗐,太子爷。怕是有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想要什么抬抬手就有。你说这样的人怎么就没在玄门拜师,反而去了别处?就是可惜他死了,他要是没死,哥你崇拜他的话加入我们玄门,说不定有一日还可以见到他。” 陈寡不等他开口,又道:“不过那无归山……” 宁绥不知他师父的名字怎就变成“那位”了,但他听到他提这三个字,终于抬了抬眼皮。 他漆黑的眸子盯着陈寡,硬生生让陈寡把后头的话咽了回去:“你也厉害。” 宁绥的声音清冷,还有些沙,但却很好听。 像是春日的雪,清凉沁心;亦是雪中的花,孤傲动人。 陈寡头一次被他夸,人都傻了,他呆呆的看着宁绥:“……哥,你被什么附身了?” 宁绥语气平淡,没有丝毫波澜:“整片林子一共二十里,我只放了一根线,偏生你要往那撞。” 若不是他收线及时,陈寡现在就是一人两截在他耳边聒噪了。 陈寡:“……” 他其实猜到了今夜是自己的失误,但他以为宁绥不会说。 因为先前宁绥都懒得提。 他只能干巴巴道:“也好。” 宁绥不懂他好什么,但也不想知道,正要收回自己的视线,就听陈寡傻笑:“宁哥你终于开口了。” 宁绥微顿了一下,就见这傻孩子在月光底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现如今还没过子时,要是过了子时才把你逗开口,那你就整整五天没说话了。” 陈寡见宁绥还看着自己,便期待着他能蹦出今日的第三句话,结果宁绥只是转回了脑袋继续往前走。 根本就不为他的话动容。 白瞎了他的演技。 陈寡在心里叹了口气,又追上去道:“今儿赚了钱,宁哥你想吃王婶家的豆花吗?” 他顿了顿:“你已经好几日没吃东西了,客栈的小二都告状到我这了。嗐,你说我俩也就只是个搭档,我怎的要跟你哥似的看着你吃食呢?” 宁绥仍旧没有开口。 陈寡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他又心疼自己的钱舍不得浪费,不然就给他买一碗先看看他吃不吃了。但他却不得不在意一下摇钱树的身体:“……宁哥你再不吃点东西我怕下次我们出来我就要给你收尸了。” 宁绥只是往前走。 等他们回到城里后,天还未亮。 但玄门的值班的人还在,宁绥没有上前,只是在远处等着,只留了个背影给那些人。 陈寡心情极好的将木盒递过去,一边交接一边听玄门弟子嘟囔:“你怎就运气这么好又捡了个半死不活的精怪换钱?” 陈寡没好气的拍了拍桌子:“什么叫捡?!这是我和我哥辛辛苦苦抓来的!” 玄门的人都知晓,自打陈寡半年前捡了个哥,他就隔三差五的来换几个铜板,比起之前半死不活的日子要好多了。他这哥虽也没厉害到哪里去,但偃师最基础的课程便是甩线,左右能捆一捆不会伤人不会反击的精怪来换点钱维系生存。 那弟子没忍住越过他看了眼那隐在夜色中消瘦的背影:“你这哥……不会是哥哥吧?” 宁朝的风俗比较独特,“哥哥”二字在血缘关系中正常不过,但非血缘关系就暧.昧了。 这便是起源于宁朝的开国皇帝和皇后之间的故事。 “去去去!”陈寡狠狠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呢!” 他一把夺过结算来的钱袋,直接离开了玄门。 陈寡过来找宁绥时,宁绥正垂眸看着自己脚底下的青石砖。 宁国国泰民安、民康物阜,便是连街道都是铺的上好的青石砖,做工用料极其工整漂亮。 陈寡看了看,没问他这个盯一个杯子能盯大半天不动的哥在想什么:“好在现如今是宁裕三百六十一年,不像两百年时那样的精怪只能换十个铜板。如若只有十个,我俩怕是要饿死在街头。” 他顿了顿,想起宁绥上次连着半月没吃东西也没晕死:“……好吧,我会饿死。” 宁绥动了动右手。 纤细的提线微微绷住他的手,疼痛让他回神了一瞬。 宁裕三百六十一年。 他死了两百多年后复活了。 他醒来的时候人在棺材里。 棺材被钉死了,但这并不是什么问题。 因为每位玄师下葬时生前用过的法器都会被放置在身侧。 陈寡曾说过他身上这件外袍像是“法衣”,他说得好听,也是玄师们为了体面讲得好听,其实法衣就是寿衣。 他身上的也的确是寿衣不假。 玄师的寿衣不同于旁人的,玄师的寿衣会用特殊的丝线绣经文,是用来驱邪也是用来压制玄师以免玄师起尸成妖邪。 这手段从祖师爷那儿传起,直到现在,还是头一回没压住。 没压住的就是宁绥。 都说宁绥宁师冷漠无情诛妖邪毫不手软,事实上宁绥杀过的妖邪的确比他说过的话要多了个成千上百倍。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给自己一个自我了断来个痛快以免后续出事祸害旁人。 但法衣没让他这么做。 宁绥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自己开文!撒花花!今日评论皆有红包! 另外宁哥的提线其实我纠结了很久,一开始设定是钓鱼线,但后来因为我家没人有这个爱好我找不到鱼线啥样的没法自己摸一摸,然后那天给古筝换弦,哦豁!于是我就定了。 宁哥的提线是古筝最细的那根弦的那样子,然后是透明的~这样大家就能想象了叭! 专栏现耽娱乐圈小甜饼《和死对头营业后真香了》求个收~ 时川河曾认为他与叶延第一次互动会是叶延被曝出私自经营乐队,他转发并冷嘲一番。 但他没想到是他被他们老板摁头转发叶延拍的小猫猫并配字:可爱想摸。 叶延曾以为他与时川河第一次互动会是时川河被曝出大少爷脾气,他转发并热讽一番。 但他没想到是他被他们老板摁头评论时川河转发的微博:就知道你会喜欢。 两人隔着长桌相视微微一笑,感到恶心的同时已然在心里将某位老板拉出来杀了千百遍。 后来Ln7被曝炒作cp,延河都是假的,全网怒骂脱粉第二天后,一段视频被曝出,全网疯传。 视频里时川河被叶延堵在驾驶座上,叶延笑着逗他:“喊哥哥就教你挂挡,亲一口教你倒车,如果给我房间钥匙……你可以不用考,我做你司机。一辈子。” 自那以后全网都知道。 延河是真的!!! 【在我们彼此唇齿相讥时,我也清楚我心里暗生的不该有的情愫。】 老狗比骚的一批有乐队梦嘲讽队长攻x冷漠无情有咸鱼梦讥讽大少爷c位受 第2章 戏园 “陈师!”两人回了客栈后,店小二便急急喊住陈寡,他压低了点声音:“城东的李公子给您留了点东西。” 陈寡微讶:“李锦?” 店小二连连点头:“城东也就那一位李公子了。” 陈寡心想也是,他正想偏头同宁绥聊几句这位李公子,就见宁绥默不作声的上了楼,明显对他们的爱恨情仇没有半分兴趣。 陈寡便同小二道:“你先放放……我去找下宁哥。回头王婶的店子开了你帮我买碗最便宜的送宁哥房里。” 他说完,便急匆匆的追了上去。 小二看着他俩的背影,奇怪的挠了挠头。 陈寡是一年前来他们这儿的,他们喊他一声“陈师”,其实有几分玩笑的成分在,因为整个潭州都知晓,陈寡是不会画符的符师,虽学的是玄师这门功夫,但这本事吧…… 怕是还没入门。 陈寡先前也不是个特别多话的,人也没有这么精神,总是恹恹的,同他们说话也带着一股的病态和倦怠。 他把他身上的钱财挥霍完了,便在他们这赊账,也不知掌柜是怎么想的,就让他一直赊了,直到宁绥出现。 于是现在陈寡就天天眉飞色舞一口一个“哥”,人都跟换了个芯一样。 小二心道,怕不是什么哥,而是想让人家做哥哥吧? 宁绥的确不想知道他们的故事。 他只想褪去这一身法衣给自己来个了断。 但他自己没法触碰。 这法衣上下的禁制是防妖邪的,也防了他脱衣服。 他不是没有想过找个人,但有这个本事脱法衣的人恰巧他都认识见过。 这些人要么就不会允许他死,要么就会阴谋论无归山或者是玄门…… 宁绥面无表情的绷了绷手。 细长的提线扯的他的手生痛,也让他回神。 他十分确信自己的复活是有预谋的。 但他不知道是他那个傻爹还是…… 能让他确定,也是因为法衣。 没让陈寡肯定他身上的就是法衣,完全是因为正常的法衣袖子上只会有一行符文,可他的密密麻麻一大片。 宁绥修的不是符术,并不能看懂。 可他能猜到。 替他做这件法衣的人一定很爱他。 这种爱也一定扭曲到变态了。 “宁哥!” 陈寡风风火火的声音打断了宁绥的思绪,宁绥头也没回就进了屋子,还顺手关了门。 但陈寡并不在意,直接跟了上去:“哥我同小二说了等天亮给你送王婶家的豆花来,你吃点。” 宁绥只坐在窗边吹冷风,半阖着的眸子瞧着底下空无一人的街道,没有答一句话。 陈寡挠了挠头:“我昨日去玄门听他们说城东那边出了点事,所以我才联系了一下李锦,上次你同我说离他远点我有听的。” 宁绥不记得自己有提醒这件事,也不记得那“李锦”是谁。 陈寡却以为他生气了,恹恹道:“我只是想打听一下那头出了什么事,玄门的人说他们丢了好几个人在里头了。我也不是担心玄门,你也知道我不喜欢那破地方,我这不是担心我俩有一天在那失足吗?” 宁绥终于又看了他一眼,陈寡的眼睛亮了亮,就听宁绥说:“去瞧瞧。” 陈寡:“……?啊?” 宁绥又不说话了。 陈寡快要憋死了:“宁哥你疯啦?玄门好几个人都折在那了你跟我说你要去瞧瞧?!你这是去送人头的吗?” 宁绥倒也想,但这世上怕是没有什么邪祟能要他的命了,他不愿多说,只是继续看他的无人街道。 陈寡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最终只能干巴巴道:“熬夜使人疯癫,哥你再冷静的想想,我先回去睡觉了。” 他可怜兮兮的打了个哈欠:“明早见,希望明日的你吃了王婶的爱心豆花。” 陈寡离开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里嘟囔。 余家那个小少爷是不是算的不太准啊? 宁哥真是他命中贵人? 他命中贵人能这样? 还是他找错了他就该再等等? 陈寡头秃。 宁绥在窗边坐了大半宿一动不动,瞧着漆黑的街道逐渐明亮起来,路边的摊贩和店铺都开了门,这时还没有什么路人,但也快要热闹起来了。 宁绥的视线有些模糊,这并不是有什么遮挡了,只是他复活以后就这样了。 超过两米远的东西和人他都瞧的不甚清楚。唯独妖邪,即便隔了几里的距离,他也能够清晰瞧见它们身上散发的黑气。 就像是时刻开着灵眼,甚至比灵眼还要好用。 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反应,毕竟他也是头一次死了又复活。 但复活后他的身体的确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变化。 除了眼睛以外还有很多很多。 但他并没有什么感觉。 反正他已经不能被称作是人了。 他从不做无意义的事也从不思考无用的事。 以前或许还有个人管着他逗着他。 天亮了没多久后,他屋子的门就被人敲响。 宁绥没理会,只是依旧看自己看不清的街道。 可小二一来二往的早就知道了他这脾气,故而敲门也只是礼节性的提个醒儿,等敲了几声后,便推门走了进来。 他瞧见大清早的宁绥还穿着昨儿那身衣甚至还带着点昨夜林间的寒露也不讶异,只小心道:“宁师,您的豆花我给您摆这了。还有些烫,您仔细着。” 宁绥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小二又拱了拱手,随后蹑手蹑脚的出去了——指不定人宁师是在用别样的法子睡觉呢! 反正小二不觉得真有人可以做到不睡觉不吃东西的。 然而一直到陈寡睡醒了来找宁绥谈一谈他蹦出来的那一个“去瞧瞧”时,宁绥都没有看一眼一直在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豆花。 他其实知道陈寡为何执意提豆花,因为这是他唯一在陈寡面前吃过的食物。 那日他们捉了精怪,恰好是白日,不像夜里危机四伏,宁绥本想直径回客栈继续坐着,但陈寡非要同他一道前去。 宁绥被他念叨的烦躁,也不想他之后还要拿这事念叨,便同他一道走了。 路过王婶的豆花摊时,因为那豆花同另一道和它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甜品有些相似,宁绥看了眼。 天知道当时陈寡激动成什么样了,当即掏出自己的小金库给他买了碗最便宜的豆花期待的瞧着他。 那副情景总是让宁绥想起些往事,他便喝了一口。 就那一口,让陈寡认定了他喜欢喝豆花。 宁绥抬了抬自己的左手,撑在了桌子上托住自己的侧脸去看底下模糊不清的场景。 他晓得王婶的豆花摊就在这附近,也许就在他的视线里,但他瞧不清楚了。 他也知道那份豆花很甜很好喝,但他觉得没必要。 陈寡还在他耳边聒噪的念叨着他怎么不吃都要凉了云云,宁绥却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陈寡还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口,就见宁绥掀了掀眼皮子。 陈寡一愣,就见宁绥咳了一声,随后他似乎是忍耐了一下,因为陈寡在自打见到他以后第二次看见他脸上有了别的神色—— 他皱起了眉头,左手握成拳掩唇闷咳了几声。 “宁哥你感冒了?”陈寡不再念叨他:“我帮你把窗户关上。” 宁绥抬起自己缠满了提线的右手摆了摆,又是咳了几声后,依旧面无表情神色平淡的放下了自己的手。 一句解释都没有,更别说安慰和安抚。 陈寡抓了抓自己的脑袋,想劝又不敢。 只见宁绥坐了会儿后,视线终于落在了他身上,许是因为方才咳过,他的声音有些微哑:“不吃?” 还在纠结跟铁人似的宁哥怎么就突然咳嗽了的陈寡:“……啊?” 宁绥站起身来不再看他:“不吃就走。” 陈寡明白过来了:“吃吃吃!宁哥你等我一会儿!” 他坐下端起那碗凉透了的豆花飞速吃完,随后抹了抹嘴:“王婶家的豆花是真好吃……宁哥你不饿吗?” 宁绥没有答话,只是直径往前走。 陈寡瘪了瘪嘴,迅速跟上他:“宁哥,不是我胆小哈。但是你这人玄门的人都折在里头了你还要上赶着上去?我俩去了那就是给人玄门加大难度啊。” “再过个几日潭州玄门的负责人就要回来了,让他出手救人岂不是更好?” 宁绥和往日一般,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陈寡摸不准他是生气了还是只是和平时一样不想说话:“……哥你不是也很讨厌玄门的吗?” 他这话说的有些像小孩子,大抵意思是:我俩都讨厌一个东西所以我们关系好结果你现在要因为这个东西拼命,我感觉我被背叛了。 宁绥不是没有听懂他的潜台词,但他仍旧没有接话,而是继续穿插小巷子往城东赶。 潭州太大,他们住在城西,不加快脚程怕是今天走到明天都到不了城东。 陈寡就一边跟在他身后,一边跟个小怨妇似的嘟囔:“明明宁哥你也总是避着玄门,也不愿加入玄门去玄门混吃喝住,我俩都是一样的,你怎么就非得要上赶着去救人呢?还不一定救得下。” “那些人分明就瞧不起我们……就算我们去了,他们也不会领好意,还会说我们去拖后腿……” 宁绥听着头都没回。 陈寡只能委委屈屈的跟着他的贵人跑了。 待得他们到了城东后,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这还是两人同是玄师,比常人的脚程要快上几倍的结果。 陈寡一天就吃了碗豆花,现在饿的前胸贴后背的,忙不迭的拉住了准备赶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走人的烧饼摊贩,花了两文钱巨款买了两袋饼。 他下意识的递了一袋给宁绥,宁绥却是根本没接,陈寡也不在意,将烧饼揣进袖子里了。 陈寡都做好了边吃边跟着宁绥跑的准备,结果宁绥站在了原地,半阖着眼眸淡淡看他。 宁绥个头高,正因如此,他的身高和他的身形结合在一起,任凭谁大晚上瞧见都会觉着他是徘徊不散的怨鬼。 陈寡正狼吞虎咽的嚼着烧饼,被他这样注视着,才吞几口就不是很吞得下去了:“……” 他干巴巴的看着宁绥,小心翼翼的将沾满自己口水的烧饼递出去:“宁哥你想吃我这份?” 宁绥的视线不知落在了何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在哪失踪的?” 陈寡“哦”了一声,继续啃了口烧饼:“您连人在那丢了的都不晓得就往上冲?宁哥,你师父究竟是谁?” 宁绥许久都没被人嘲了,上一个刚嘲他的…… 恰巧是他那位师父。 他收回自己的视线,语气冷硬:“无归。” 陈寡乍一听这名,愣了半响,旋即哈哈笑道:“宁哥你也会开玩笑的?这笑话可不大好笑……” 他顿了顿,没说自己为何不信,只是道:“听说是在梨花院丢了的。那儿是个戏园子。” 来都来了,他总不能打道回府,只能带着宁绥过去:“不过一年前就荒废了,他们头牌没了,那个戏班子觉着这儿风水不好,就搬走了。” 梨花院离他们不远,不过片刻,他们就到了门口。 这院子的确荒废的厉害,大门落了锁,宁绥也没想走正门。 便见他轻松一跃就上了墙头。 陈寡看着就脑壳痛:“……哥你考虑考虑我啊哥!” 宁绥没答话,只是垂眸借着夜色勉强瞧见了满地的枯枝落叶。 陈寡说那些人是在这丢的,可这儿没有半点人走过的痕迹。 且…… 这空中有股奇异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旁的东西。 但宁绥太久没有接触这些东西了,一时间感知能力还没复活。 他只轻轻跃了下去,落在了枯叶上,在这院子里随意转了转。 这院子里头有一个戏台子,宁绥不大看得清,却也还是能瞧见它的腐朽。 空气中都混杂着灰尘和浓浓的木头腐烂味。 随后也不知陈寡是怎么让自己进来的,反正宁绥正闭眼感受着那股异样究竟是何物,就感觉到身侧一阵风拂过,再睁眼看去,就见陈寡在地上打了个滚,以极其狼狈而又滑稽的姿态滑下来了。 陈寡尴尬的瞧着宁绥,宁绥却面无表情:“走。” 他的语速有些快,人也往回走了:“是魅。” 陈寡:“……?”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旋即流露出了极其愕然的神色:“嘛玩意儿?!魅?!” “我艹那我们得赶紧走了,听说魅……” 他话还未说完,便听见一声极细而又婉转的女声响起—— “只叹花容不在音犹在,却见朦胧虚影若癫狂——” 那是极好听的女音和戏腔,字字韵味,流转间诉出的情长更是叫人潸然落下。 但这并不是他们本来的世界,因为他们是夜探梨花院,现在梨花院不仅敞亮还十分繁荣。 宾客满堂座,就连那戏台子都是红木金屏明珠做灯,哪有什么残败之相。 宁绥看着台上身上带着只有他才能瞧见的黑气的女子,又瞧了眼自己没被变走的法衣。 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攻就要登场啦!!嚯嚯嚯!!! 第3章 周鹤 魅这种东西比较独特。 它并不属于妖邪,也没法归到邪祟这一块来,但却很好分辨。 尤其是进入魅后,只要是由魅创造出来的属于幻境的一体的人,身上便都会带有邪祟才有的黑气。 魅的形成说漫长也没特别久远,说短暂也需要点时间。 它没有实体,“魅”这个说法还是祖师爷随口给取的。 魅是由人的念力所形成的。 一个人的念力做不到,但很多人想着同一件事,祈祷着同一件事,念力便会汇聚在一起形成“魅”。 宁绥第一次接触魅是十二岁那年,他还记得他师父同他说旁人都不知晓的关于一个魅的最可怕的点。 因为当时得知那事时过于震撼,也就导致了宁绥对“魅”的印象十分深刻。 魅在这个世上并不罕见,罕见的是会被魅拉入幻境。 首先一般魅都不会主动拉人,其次就算是会主动拉人的魅,也只会在特定的时间点拉人。 有时候只是短暂的一秒。 所以宁绥和陈寡这是走了千年霉运。 什么信息都还未得到就直接被拉入了幻境。 唯一庆幸的事便是两人并未走散。 宁绥倒无所谓,但陈寡这连最基础的甩符纸的课程都没学会的玄师…… 大概是要成为魅的养料的。 陈寡现在就站在他身后,呆愣愣的瞧着周遭的环境:“……我在做梦吗?魅的幻境可以做到这么真实的吗?” 宁绥睨了他一眼,从他的穿着上确认了他身份是他的护卫。 宁绥对戏曲没兴趣,陈寡也不是很听得懂,他弯腰同宁绥咬耳根:“宁哥,我们现下该如何是好?” 宁绥没答话,只是将整个人都靠在了软椅上,他明明对戏曲没有什么造诣,目光却是紧紧跟随着台上穿着花俏戏服的女子。 好在陈寡虽然话多又废,但心态稳得住,他见宁绥没有要动的意思,也没有半分着急的神色,便也老老实实的看那台上的表演。 宁绥耳根子好不容易清净了片刻,就听他又惊咦了一声:“……这是玉素?” 陈寡不等宁绥说什么,便俯身跟他解释:“就是梨花院原本那个戏班子的台柱子,也是花衫。” 他的视线始终在玉素身上,因为想要看看宁绥是什么表情,故而这时他才低头去瞧宁绥。 只见宁绥不知何时将自己的手肘撑在了扶手上,掌心托着脸侧,表情还是那般冷淡而又无趣,可坐姿却是闲散的。 而且这个姿势…… 陈寡挠了挠头。 一般只有大户人家的少爷才会这样坐。 陈寡在此刻终于在宁绥身上瞧见了他以前十分熟悉的、从别人身上感觉到的一些特质。 那就是宁绥那双常常垂着看人的眸子里头的平静似乎是带着点高位者的睥睨感。 但这可能吗? 宁绥不过也只是个只会甩线、连木偶都做不出来的偃师。 也就比他这个不会甩符纸、更不会画符的符师要好那么一丢丢。 宁绥并不知晓陈寡在纠结他,他只是淡淡的看着面前这个又唱又跳的女子,终于问出了第一句话:“花衫?” 陈寡愣了愣:“……宁哥你不知道?” “花衫是青衣、花旦、刀马旦的结合,”陈寡顿了顿,看向玉素的眼神到底还是带了几分感情:“玉素姑娘是很有名的花衫,她不仅妆后好看,妆前那张脸也是倾国之色。” 宁绥又不说话了。 陈寡早已习惯:“说来玉素姑娘没了的时候众人还一阵惋惜呢。那时宁哥你不在潭州故而不知晓,玉素姑娘的事闹了大半年,到现在都还会有人感慨低叹。玄门有不少人都是玉素姑娘的追捧者。” “我也就看过玉素姑娘的一场戏,但我至今都记着,她耍花枪时那是个又飒又美,厚重的粉墨都掩不住她那双眼,真的绝。” 陈寡说:“宁哥你要是瞧见的话也一定……” 说到这儿,陈寡顿了顿。 因为玉素现如今就在他们跟前。 她垂眸低低的唱着悲曲,舞动的水袖在空中滑落,任谁瞧了都心碎一地,可宁绥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陈寡心道宁哥没有心。 待得一曲结束后,玉素在抬手翩翩然冲他们拱手。 台下发出热烈的掌声,宁绥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直径站起身来往外走。 陈寡连忙跟上,在一众跟看异类的目光中硬着头皮问:“宁哥,我们不看完吗?” 宁绥头也不回也不动嘴皮,只是继续往前走。 他随意绕了几个回廊,发现梨花院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他脑海里瞬间构建了几个可能性,随后顿了一下。 因为他们迎面走来了一个管家打扮的人冲他们拱手;“这位公子,再往前走就到了内院了。还请您止步于此。” 内院不能进。 陈寡没忍住越过管家去看那月门,瞧见的却也只是一片郁郁葱葱。 宁绥没动,也没乱看,只默不作声的扭头就走。 陈寡还以为这哥会勇闯内院,没想到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拦住他。 他不解的挠了挠头,又觉得好像的确如此,只冲管家友好的笑了笑,随后抬脚跟上。 然而等他们走到无人之地后,陈寡还没开口,宁绥就直径跃上了墙头。 陈寡看着他黑色的身影:“……” 好的,宁哥还是要勇闯内院。 陈寡抓了抓头发,压低了声音:“宁哥,我怎么办?” 宁绥人都准备往下跳了,这才想起自己身侧还跟了人,他回头看陈寡,陈寡已经接着嘟囔了:“宁哥啊,这个时候就不得不说你为何不好好学点本事呢?你要是会控制木偶,哪怕是最基础的,都能带一带我啊。” 宁绥是要潜入,陈寡当然不能像他们进来时来个平沙落雁外赠飞沙转石。 动静太大,那就是宁绥的拖油瓶了。 虽说现在也是。 宁绥漠然的看着他,也没说自己的线不是不可以带,就是勒上去的那一瞬间陈寡就能被分尸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他语气冷淡:“等着。” 陈寡乖乖的应了。 随后宁绥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墙头上。 宁绥落地后瞧着三面的墙留下的狭窄空间,微皱了下眉。 这院子的结构有些古怪,同他想象的不同。 是因为是戏园而不是住宅吗? 没有戏曲爱好的宁绥面无表情的绷了绷自己的右手,在清晰感知到自己手上的提线时,他便抬脚向那条曲径小路走去。 然而没走多久,宁绥便撞上了一堵墙。 他瞧着面前封死了的路,真心不是很懂这院子的设计了。 宁绥停顿了片刻,面无表情的垂着眼往回走了。 目送了宁绥的身影从墙头落下后,陈寡就老老实实的蹲在了廊下,借着柱子和旁侧的雕花镂空石板躲藏。 然而宁绥才走不过片刻,陈寡就透过缝隙瞧见了个人不知从何处缓缓朝他这边走来。 那人走的极慢,像是来散步似的,陈寡看着他松绿色的衣袍外一闪而过的金鹤,眼睛都亮起来了。 他就像是找到了家的小鸟,猛地起身朝那人跑去:“道友!” 陈寡:“你是玄门的道友吧!?” 那人被他这么一喊,顿在了原地瞧他。 陈寡这才看清楚他的相貌。 他生了副极好的皮囊,精致的五官配上眉眼间的慵懒随意不像是什么人,倒像是那云端上的神仙。 他的头发随意的用白玉冠束起,却并不规矩,还披散了一大半。 在瞧见陈寡后,他似乎是抬手用指腹扫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唔”了一声。 这一声直接把陈寡唔在了原地不敢再上前。 这人没有他宁哥那么冻人的气势,但随意扫他的那一眼却带着说不出的距离感和疏离感。 再者这人……许是陈寡敏感了,他总觉得他比宁绥还要不好接近。 陈寡站在原地干巴巴道:“道友?” “我不是玄门的。”他懒懒一笑,视线却没有放到他身上,反而是朝别处看了看:“就你一人?” 陈寡莫名有种直觉,但他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笑呵呵道:“道友也讨厌玄门吗?!” 这个问题明明不难回答,毕竟没加入玄门的大多数是反感玄门的制度,可他身前这人却是捻了捻手指,又是“唔”了一声,好像这个问题十分棘手一般。 但没等他回答出来,陈寡就觉一阵劲风从他身后袭来,他多年的本能反应让他下意识的抱头蹲下,随后就见无数透明的线直直的冲着他身前的人飞去。 这线一看就是宁绥的。 宁绥跃上墙头回来找陈寡时,脚才落在墙檐上,就瞧见陈寡模糊的身影前站了个……不知是人是鬼的玩意儿。 那东西全身被黑气纠缠,宁绥从未瞧过这样的情景。 他杀过这么多的妖邪,看过大大小小多多少少各种各样的黑气、甚至有几个还夹杂着金光,可他从没见过这样的—— 怨煞与黑气交织,这若是释放出来,几乎要形成人间炼狱,可它们却只是形成了个像是人形的东西转悠,没有极力撕扯扩散,反而是带着给彼此的温柔和依赖缠.绵。 他分不清对方是邪物披了人皮还是修成人形了的妖物,他只知道他从未碰见过这般厉害的邪祟。 但他能够猜到对方和他有些关系,因为对方身上的黑气和现在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黑气一模一样。 只是即便是他作为邪祟复活,身上的黑气都没有这般浓重,更没有什么怨煞纠缠。 像是要将天都变色。 他全力以赴他都不一定能够将其击毙。 所以他右手上所有的提线全部都出手了。 他甚至还抬起了自己的左手,一直隐在左手手腕上的几圈提线蠢蠢欲动,人也轻轻一跃,落在了陈寡身前欲要护着点陈寡。 然而他一抬眼,对上的便是一双温柔的眼眸,什么黑气怨煞全部都消失不见,仿佛那只是他的错觉。 那对眼他是再熟悉不过了,甚至曾经在他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也是令他郁结的存在。 宁绥在十六岁那年窥探到了自己心里的那一点苗头,于是在那年毫不犹豫的离开了无归山回到玄门。 十八岁那年大劫来临他平静的迎接自己的死亡时,他以为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在对上这双常常带着笑意、总是宠溺的、温柔的瞧着他的双眸。 可他在今天对上了。 在他死了两百多年后。 他清楚自己一贯毫无波澜没半分感情如同冰块的心在此时响起了一道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破裂声,但他没有停下自己甩出去的提线。 甚至他还甩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手腕上的提线瞬间缠上了他的手指,飞速朝着身前的人而去。 陈寡在他身后惊呼:“宁哥!?” 他却不为所动。 他只是看着他。 看着这个教他甩线、教他做木偶、几乎可以说是将他养大的人。 他的目光温和,眼里带着笑,看着破空而来的无数提线冲着他的致命处而来,却没有半点的反应。 他甚至还轻轻勾了一下唇。 那态度完全就是任由宁绥处置。 即便他感觉到了宁绥毫不掩饰的杀意,那纯粹的、没有别的其他丝毫感情的杀意。 宁绥甩出的第一根线擦过了他的耳廓,削断了几根发丝,染上了他的鲜血。 然而就在第二根线要穿透他的眼睛时,那根线忽的落了下去。 与之同时一起落下去的是所有的提线,包括宁绥满身的戒备与尖刺。 宁绥看着他的目光还是冷硬的,就连面部线条都被绷紧。 但他的线却是软的,垂在他的手上,落了一地。 周鹤弯了弯眼,忽地明白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来叭叭叭了,没看懂魅的可以看一下,看懂了的可以不用看啦~ 首先魅是衍生自19年魔尊那本,当时魅的设定有太多bug并且十分不好解决,在这本书里进行的小幅度修改如下: 1、魅仍旧没有实体,但这本的魅所创造出来的人身上会沾染魅的黑气,魅可以附身但有指定的人,即众人念力的指向。魅不附身的时候察觉不到,谁都察觉不到!附身的时候就能被灵眼看见比之前浓郁的黑气。 2、魅仍旧是导致普通人昏迷陷入梦境,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将修士(魔尊那本)或者玄师吸入幻境困住对方一生来做自己的养料使自己强大。 3、魅在这本更改为可以超度但需要魅愿意附身接受超度~ 第4章 一样 宁绥十一岁那年便被人带出山去除妖了。 他十四岁那年整个玄师界都晓得他的名号了。 不是因为他是太子,不是因为他是无归山那位无归道长的徒弟。 是因为他的狠戾、冷漠无情。 一开始周鹤也是不知晓这事的。 还是他师兄同他说宁绥现在在外头的名号比他还响。 说他对妖邪从不手软,旁的玄师都是以抓为主,他却是以杀为主。 除非是完全没能力害人的小精怪,不然…… 用他师兄的话来说,便是“此子日后若成帝王,只怕是个狠辣无情的暴君”。 对此,周鹤表示有些头疼。 但他又觉着无所谓。 左右宁绥是要下山回宁朝的。 以后不同他有交集便好。 可宁绥十五岁那年在魅里头无意识的勾了一下他的心,直接把他魂都勾没了,周鹤就感到真正的头疼了。 先不论他是他的徒弟这事儿,就说宁绥对妖邪的这股冷戾劲…… 周鹤无数次对月叹气。 但现在…… 这位降妖捉鬼毫不手软的小朋友在他面前放下了自己的线。 周鹤弯腰替他捡起这满地的丝线:“同你说过很多次别这般缠着自己的手了。” 他慢慢的将线收好,随后看着只留在宁绥五指指根上的一圈线:“……伤手。” 听他这般说,宁绥身后已经彻底懵掉了的陈寡下意识的看向了宁绥的手。 宁绥的手其实很漂亮,纤细消瘦骨节分明而又白皙。 但这是他的左手。 他的右手和他的左手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他的右手说是遍体鳞伤都完全不过分。 深浅不一的伤痕将他的手变得斑驳而又惨不忍睹,那细细的伤痕恰好能和他锋利的提线对上。 宁绥只冷着脸从周鹤手里夺过了自己的提线。 他的指腹微微划过周鹤的手心,感觉到了点温热,这令他忍不住皱了下眉。 他复活后身体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完全就是死人的身体。 “那个……”陈寡弱弱的站起身来小声问道:“你们……认识?” 宁绥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周鹤倒是看了一眼陈寡。 陈寡莫名觉着自己脊背发凉,但看面前的人,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只听周鹤道:“认识,我是他……” 他停顿了一下,宁绥正以为他要说“师父”,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绷的更加的冷硬。 周鹤一直注意着他,只觉好笑,把自己后面的话改了一下:“唔,哥哥?” 陈寡:“??????????????” 他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被这个虎狼之词吓的魂都没了。 他好像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方才会觉得脊背发凉了。 因为他当着人家哥哥的面喊了宁绥宁哥。 因为他宁哥为了他差点对自己的哥哥下杀手。 他,陈寡。 他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 宁绥也愣住了。 他脸上的表情卡顿了一瞬,但这是极其细微的一个表情——不过是眼睛微微睁大了点,偏偏叫周鹤捕捉到了。 周鹤弯眼,就见宁绥毫不犹豫的抬起了自己刚刚重新随便胡乱缠好了提线的右手,这回那杀意比先前还浓。 周鹤无辜抬手:“开个玩笑,都多大了还这么不禁逗?” 他叹了口气:“脾气倒是比之前还要大了。” 虽说周鹤说了是玩笑,可陈寡还是觉出了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不一般。 主要是宁绥这大半年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的人对着周鹤,不过是这短短的几分钟间就流露出了两次杀意。 一次可能是真的想杀,第二次多半是生气了。 于是陈寡小心翼翼:“道友你是……?” “周鹤。”周鹤捻了捻自己的耳廓,他倒不觉着疼,小朋友的提线刮过来的时候痒痒的,弄得他心里总有点不该有的念头:“我同他很早便相识了。” 宁绥听到这个名字眼睫抖了下,但他没反驳,也没点头。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周鹤的袖子上。 周鹤常穿着松绿色的鹤氅,那只鹤却不同于旁的鹤氅是白金色的,他的是黑金色的。 在高洁中又无端的生出几分诡谲。 陈寡还在同周鹤打好关系保命:“那、那我喊你鹤哥?” 周鹤又是“唔”了一声,随后转向了宁绥。 宁绥察觉到他的视线,面无表情的回望过去。 周鹤便道:“问你呢,可以么?” 宁绥扭头就走。 于是周鹤看向陈寡:“可以吧,你随意,他好像不是很在意。” 陈寡:“?” 刚才宁哥有说话吗?还有为什么要问宁哥? 陈寡还没有发出疑问,周鹤便抬脚慢悠悠的跟上宁绥。 明明宁绥走的架势有些大,速度也快,可周鹤却能轻轻松松的追上他。 宁绥抬眼看了身边的人,视线落在他还在渗血的耳廓上,微抿了一下唇。 “无事。”周鹤随意道:“小伤,比你之前甩线甩我脸上来得好。” 宁绥冷冷收回视线。 他没有太在意周鹤那句“哥哥”。 因为他惯会这么逗他,他少时他还同他玩笑要他喊他爹。 比起爹,哥哥已经算是很好的玩笑了。 宁绥垂眸看着地面,刚想问句话,就见周鹤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宁绥顿住脚步偏头看他,周鹤捻了捻手指:“能看见?” 宁绥不大明白这问的什么傻逼问题,就听周鹤道:“你这眼睛……” 他没说完,只是抬手点在了他的眉心上。 温热的温度传递过来,烫的宁绥下意识的想偏头避开,然而周鹤却是低声说了句:“别动。” 周鹤的声音很好听。 宁绥第一次见他时便是因为他的声音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的声音似一阵轻风,又好似浮云。 总是轻飘飘的没什么力度,像是随时都会消散一般。 宁绥总是会不自觉的听他说话。 大抵是因为周鹤给他的温柔不似旁人那般总是带着小心翼翼。 所以他愿意听他说几句话。 他感觉到周鹤似乎是留了点什么在他的眉心,随后他眼前的风景便清晰了起来。 他知道他之后不会再在自己没有开灵眼的情况下瞧见妖邪了,因为他已经看不到醒来这半年里一直形影不离的黑气了,但他没有问周鹤做了什么,只是冷漠的往前继续走。 始终跟在他们身后的陈寡试探着小心开口:“……宁哥,我们这是要去哪?” 宁绥头都没回,周鹤倒是看了陈寡一眼:“在魅里头要先摸清楚环境,确认事件。” 他顿了顿:“你师父没教你?” 陈寡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我没师父。” 周鹤扬了下眉,刚想转回去问宁绥一句,就见宁绥侧目睨了他一眼。 周鹤停了一下,旋即到底是没忍住,笑着将手覆在了他的脑袋上:“没想收徒。” 宁绥的头发随意散着,没有佩戴发冠也没有绑发带,这种难得的机会,他便顺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你问陈寡? 陈寡在后头要疯了。 他认识宁绥不过半年。 但他深刻的知晓宁绥极其厌恶别人碰他。 碰他一片衣角他都能冷冷的看过去,那视线就是要杀人的视线。 可现在,这个男人又是点他眉心又是摸他头,之前还动了他提线,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不过宁绥抬了抬手,还没将周鹤的手拍下来,周鹤就顺势勾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往自己这带。 宁绥冷着脸抬眸看他,眼里的冷淡和杀意让他们周遭的气氛瞬间下降,可周鹤满脑子都是宁绥看着他将所有的线松下去的情景。 他没松手,只道:“来说点悄悄话。” 于是宁绥又偏头看向前方了。 周鹤凑近他,轻声说:“我和你一样。” 明明结合先前周鹤同他一样满身的黑气,再结合方才周鹤在他眉心的那一点,以及先前陈寡提他的时候说的是“那位”,在听到他提无归的时候的态度……宁绥能够猜到在他死后不久周鹤也死了。 可宁绥就是莫名的觉着周鹤说的这个“一样”不仅仅于此。 他告诉自己不该想、不该猜、不该期待。 两百多年前他注定活不过十八。 两百多年后他已经是个死人是个邪祟,注定要被诛灭。 无论周鹤究竟是什么和他一样他都不该同他再有太多牵扯。 因为他和他在本质上是不一样的。 所以宁绥看都没看他一眼,只任由他勾着继续往前走。 周鹤瞧着他这幅模样,又有些头疼了。 他好像一时间回到了宁绥刚被送上无归山的时候。 半大点的孩子不过才三岁就已经聪慧的令人觉得发毛,说话明明奶声奶气的,思想却宛若将暮未暮的老人。 他俩往前走了几步,随后便见先前拦住了宁绥的那个管家自回廊转角而来,他看了三人一眼,冲宁绥拱手:“公子,玉素姑娘请您去内院。” 宁绥没答话,周鹤替他开口:“唔,带路。” 然而管家却是道:“两位烦请在这稍后,玉素姑娘只请了公子一人。” 周鹤扬了下眉,眼里的笑意淡了点,却还是低头逗宁绥:“许久未见,倒成了美人的入幕之宾?” 宁绥面无表情抬眸看他,恰好对上他揶揄的视线,丝毫没有察觉到空气中的酸味,只是反问了句:“她美吗?” 周鹤笑了笑,手肘压在他的肩膀上,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他抬起手覆上宁绥的脑袋摸了摸:“没你好看。” 他们身后的陈寡:“???” 为何他觉着他俩像是夫妻过招?!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 第5章 玉素 话是这般说的,周鹤还是松开了宁绥的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去。 宁绥跟着管家前进了几步,随后顿住脚步回头看他,周鹤站在原地朝他轻轻弯了弯眼,抬手挥了一下。 那是个垂着手掌心向内,手指并拢成拳朝外打开,类似驱赶的手势。 但宁绥却知道那是叫他安心去的意思。 他第一次独自下山除妖时,有人在他耳边念叨了太多人世的险恶,弄得他有点烦躁又不想独自下山了。 于是周鹤就一边同他师兄,也就是宁绥的师伯讲话,一边无奈的朝他挥了挥手。 其实这是个很随意而又敷衍的动作。 可宁绥却能够在这个动作中感觉到一丝不该有的安心。 所以宁绥面无表情的转身走了。 被留下的陈寡没忍住问周鹤:“鹤哥,你同宁哥认识多久了?” 周鹤“唔”了声。 他“唔”的时候总是会拉长语调,要唔好一阵,奈何陈寡没这个耐心,没等他说出个惊天数字,陈寡又迫不及待的问道:“他以前也这样吗?可以大半个月不吃东西,可以大半个月不说话……经常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一坐就是好几天。” 周鹤扬了下眉,看上去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怎的又这样了?” 他叹了口气,放下了自己的手:“但也正常。” 陈寡一时间摸不准他的意思:“鹤哥……你不管管?” 听得他这话,周鹤一直瞧着宁绥离开的回廊的视线终于转到了他身上。 他上下打量了陈寡一番,惹得陈寡心里发毛,便见他露出了赞许的眼神,轻挑着唇说:“管。” 陈寡没想太多,只是继续控诉:“我甚至怀疑这半年来宁哥就喝过那一碗豆花,宁哥不爱说话、爱发呆都好,就是吃饭这事真叫人担心,鹤哥你看看他都瘦成什么样了。” 周鹤点头:“你同他关系很好?” 陈寡直觉不对:“不不不,也就是赚钱的搭档,但我总不能瞧着搭档……咳,毕竟是要赚钱的嘛。哪像鹤哥您和宁哥,我看宁哥对你绝对是独一无二最特殊的!” 周鹤十分受用的再次点头:“继续。” 陈寡:“宁哥往日里不让我们碰他一片衣角的,头次见面我觉着他的提线特殊,摸了一把,宁哥递过来的那眼神就跟刀子一样,可他对你不一样!我觉着你俩就是天生一对!哪像我这种野路子跑出来的兄弟?鹤哥你同宁哥的情谊肯定比天还长比地还广!” 宁绥并不知晓他那位在玄师界风评极好,甚至在有灵智的妖物那里也赫赫有名的师父正在压榨他的搭档。 他也并不知晓那位人人都说他脾气好、性格好的师父在他不在的时候究竟表现出了什么样的情绪出来。 他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无归,也就是周鹤,他是祖师爷收的最后一位弟子,也是唯一一位继承了祖师爷所有的本事的弟子。 说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都完全不为过。 他也是当今世上活的最久最漫长的玄师。 几乎每个后生都将他视作神明。 这种崇拜之情并不同于他们崇拜什么师什么师,想要听他们讲课、想要同他们并肩而战。 他们对无归的情绪是那种不敢近观、不敢多看,甚至宁绥还听过一种说法—— “无归道长那样的人要是站在了我面前,我感觉就是我冒犯了,我可以把我的眼珠子挖下来了。” 然而这样的人现在和他一样死了,死后还作为邪物复活了。 宁绥无法理解。 他曾听人说过很多大妖对周鹤都保持着敬畏之心,他也曾见过周鹤出手。 故而他真的没办法想象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又是怎么死的。 他尤其没法想象周鹤会变成邪物。 宁绥垂眸瞧着自己的手。 他开了灵眼,故而能瞧见自己手上缠绕着的黑气,这是令他厌恶的邪祟,也是如今能维持他站在这继续走下去的东西。 他怎么能变成和他一样的东西。 宁绥没有同任何人提起,他曾也在睡前幻想过这世上或许真的有得道成仙这一说法,而唯一能实现的便是他的师父无归。 可是…… 宁绥冷着脸皱了一下眉。 活了大半年后,始终没什么事情能叫他一直去琢磨去想一件事,唯独遇上他,他好不容易死了的脑子和心全部都运转起来。 他总是抑制不住自己去多想他一点,无论任何事;总是抑制不住自己去多猜他一点,无论他愿不愿意说。 他知道自己不该生出这样的心思。 可再次见到周鹤,他却起了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左右他俩在世人眼中都已是死人,那是不是可以…… “公子。” 管家的声音打断了宁绥的思绪,他躬身示意:“请。” 宁绥收了自己所有的心思,没有关灵眼,直径踏了进去。 他还未见到人,就听见轻柔婉转的女声自屏风后头响起:“可是我昨日请了蔡公子入府热你不快了?今儿早早便离了席。我同你说过我毕竟是戏子,总不能打了这些老主顾的脸。他们哪个不知晓我卖艺不卖身,不过是同我说一说戏罢了。” 只见那玉素姑娘卸了妆,却还是穿着一袭戏服缓缓走出:“你这般容易吃味,那我岂不是日后连五伯、班主都见不得了?那只怕我日后只能做你那笼中的金丝……啊!”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疼痛生生止住。 因为宁绥手里的提线被他甩出手,虽只有一根,但这一根却牢牢地穿透了玉素姑娘的肩膀,将玉素姑娘钉在了墙面上。 宁绥半阖着眼眸冷冷瞧着她浑身的黑气还有同黑气交织的怨煞—— 他在不久前见过这幅场景。 源于周鹤身上。 只是玉素身上的不一样。 周鹤的完全就看不见周鹤人,只能瞧见黑气和怨煞,但玉素身上的黑气和那些怨煞都是围绕着玉素转悠。 但无论一不一样都无所谓了。 反正就宁绥的经验来看,他杀了玉素就等同于杀了魅,这个幻境便结束了。 虽说他并不知晓为何一开始瞧玉素,玉素身上只有淡淡的黑气,这个时候瞧她又完全不一样。 可宁绥压根不在意。 “宁、宁公子……”只听玉素虚弱开口:“你这是作甚?” 她捂着自己的伤口,手指挨着宁绥的提线,面色苍白,伤口处的鲜血更是不住的流着。 但宁绥能瞧见两幅场景。 在这令人怜惜的景象背后,是玉素空洞的双眼和被他刺穿了却没有一滴血流下来的肩膀。 这两幅景象时不时的闪现交替,宁绥却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毫不犹豫的再次甩出几根提线。 于此同时他其他的线也是朝他身边的木制家具飞出,欲要削几块木头出来现做木偶。 然而他面前的景象却是微微一扭曲。 随后玉素便消失在了他面前,就连那些木制家具都全部失踪。 宁绥不为所动,手腕一转,便要去削门。 奈何他周遭的场景再度一变,他竟硬生生的被送回了周鹤面前,手中的线直冲周鹤而去。 正在给陈寡洗脑的周鹤微微偏头,还不等宁绥先收线,他便抬了手。 他随意一抓,就将宁绥的线抓在手里,宁绥也收了自己的灵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陈寡:“?宁哥你怎么突然出来了?” 宁绥没理他,只收了收自己的手,周鹤却没放手。 他深知自己的线有多么的锋利,没敢用力,只任由周鹤垂眸替他收线,他也跟着往前走。 周鹤:“出息了,今儿朝我甩了两次线了。” 他话是这样说的,语气却带着笑:“这么想弑师?” 宁绥走到他跟前站定,周鹤便将手里的线团放到了他手心里。 宁绥缩紧了自己的手,随后垂眸将那些线抽出来随意缠在自己手上。 周鹤看着动了动唇,到底还是没有再说一遍。 这是宁绥同周鹤的常态,故而两人都不觉得有什么。 可一旁的陈寡再度疯了。 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来看,方才宁绥朝着周鹤走去的动作实在是……太乖了。 乖到陈寡傻了好一阵才后知后觉周鹤方才说了什么:“……弑师?” 他痴呆的看着周鹤:“鹤哥你是……?” 周鹤偏头看他:“唔,我没同你说吗?” 他语气淡定:“我是他师父。” 宁绥没反驳,也没什么别的反应。 陈寡下意识去看周鹤的手。 周鹤的手生的也很漂亮,又大又修长,分明的骨节结实有力,是那种瞧一眼就让人觉得安心的。 “可你手上没有线。” 周鹤随口道:“因为我主修并非偶术。” 陈寡看向周鹤的视线就瞬间变得复杂了。 他先前一直不明白,宁绥甩线甩的这么好,无论是力度还是距离都控制的那么好,他甚至还会开灵眼——那么为什么他不会做木偶? 他一开始还想过会不会是宁绥在做木偶这方面没有什么天赋,还想着要不哪天策了宁绥来学符术,反正符术也要甩符纸的。 但现在陈寡明白了。 宁绥为什么不会做木偶? 因为他的师父不是主修偶术的。 是他师父耽误他了! 两人并未察觉陈寡的小脑袋瓜子都在想些什么,周鹤只问宁绥:“你同它动手了,它还把你赶出来了?” 第6章 三岁 宁绥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 周鹤扫了眼四周,略过了再次受到震撼的陈寡:“先前便同你说过了,不是所有魅都可以靠你那套方法暴.力消除的,你那法子确实不错,但魅也并非全无灵智。” 他话是这样说的,却没有说教的意思,反而带着几分玩笑和看好戏:“你瞧,你这不遇上了?” 宁绥抬眸看他,眼里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 他没答话,只抬了抬手,手上的提线瞬间飞出去削断一棵树,随后数不清的线裹住了那棵两人宽的树木。 周鹤瞧见他的动作:“那魅还会阻止你碰木头?那这灵智怕是不一般啊。” 他抬手捻了捻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但它没有将你逐出戏院,说明这幻境的场景便只有这般大小,就我这两日所了解的……这魅十有八/九同那位玉素姑娘有关。” 宁绥没答话,手里的提线还在随着他微抬又落下的手指一收一放。 他像是在专心做别的,压根就没有听周鹤说话,但周鹤晓得他在听:“你自个儿试试?” 宁绥冷淡的点了下下巴。 周鹤看着他的表情就能明白他在想什么。 他头疼的叹了口气,到底因为陈寡还在旁侧,他没多说什么,只问了句:“你还记着我以前同你说过什么吗?” 宁绥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但他仍旧没有说话,甚至垂下了自己的眸子。 他的眼皮微微耷拉下来,又是那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但他脑海里却是不住的放起了回忆。 他还记着那天的情形,即便已经过了漫长的岁月。 宁绥是三岁的时候被送到无归山的。 他在无归山待了半年,什么也没学、什么也没做,但他就是有把无归弄得又头疼又好气的本事。 连着半年,无归终于在某个晚上弄明白了这小崽子究竟为何能坐在他的鱼池旁一坐就是大半年一动不动。 “聊聊吧?”无归叹气:“我也是脑子被门挤了才会心软收你为徒……” 这个在外界评价永远是脾气好、性格好、温柔可靠的道长随意的坐在了他身侧,说出来的话更不像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人能说出来的:“你才三岁你就想弄死自己?挺狠的啊小朋友。” 宁绥穿着一身黑衣坐在巨石上,小短腿微垂悬空,他垂眸看着面前的水池,一句话没有说。 “就因为你体内那傻逼东西你就想弄死自己跟他来个同归于尽?” 无归笑了下:“值得么?” 大抵是因为无归是除他以外第一个晓得发现了的,所以宁绥终于开口说了他来到这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左右我也活不过十八。” 小孩子这个时候的声音奶声奶气的,无归听着觉得可爱又好听,偏偏他身侧这个小屁孩冰山成精,语气冷硬而又老成,硬生生将无归心里的那点柔软冲刷的一干二净:“哦,那你现在跳下去。” 无归抬了抬下巴点了点面前的水池:“我保证不会救你,我也不怕你父皇。” 他语气还是温和带着点笑的,但说出来的话却凉薄的很:“这世上谁不知道自己终究会有一死?即便是妖邪都晓得自己的寿命终有尽头的那一日,可他们不也还是努力的活着?怎么?太子爷是觉着你有本事杀了这世上所有人?反正他们也总会死不是吗?” 宁绥被堵的抬了一下眼皮。 他转头去瞧无归,就见无归的视线不知何时落在了他身上。 就在无归自以为自己赢了准备没好气的来一通教训后,宁绥面无表情的接了句:“所以我想不明白。” 他说:“你们为何想活着?” 无归:“?” 宁绥很有天赋。 这点毋庸置疑。 他天生便可以引灵入体,出生时便能说话、思考。 他是天生的玄师。 但只怕是玄门的人都没有想过,早慧会导致这个孩子成为现在的模样。 这才三岁。 无归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他究竟是为何要心软? 左右人世如何也同他无关。 “人活着不是为了能永远的活着。”无归叹气,他将手覆在了宁绥的脑袋上,见宁绥没有推开他,便揉了揉:“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喜欢的事物、好吃的食物,想要见的人或者事,这些都是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原因。” 宁绥:“可我没有。” “你有。”无归轻声说:“你的父皇很爱你,你的母后也是为了你才亡故。我晓得你都清楚,虽说你爹同我说不要跟你提这些,但我觉得你没有那么脆弱。你知道你的母后是怎么死的对吗?” 宁绥没有接话,只是垂下了脑袋和眼皮。 无归又揉了一把:“虽然我不想这些会成为你的枷锁,但你得活下去。因为他们爱你,你也总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的。” 他顿了顿,最后还是没忍住没好气的敲了敲他的脑袋:“你才三岁你就同我说什么不想活了?明儿你要是再敢不主动吃饭,我就把你丢出去喂狼。” 宁绥皱眉挪开自己的头:“这世上真没人可以长生不老?” 无归放下手,山风微微拂起他的衣摆,黑金色的鹤在他的衣袖上飘飘欲飞,几乎要夺袖而出,化作在云端嬉戏的仙鹤。 他的声音也很轻,像是空中飘浮的云,又似这轻轻吹过的山风,随时就消散了—— “人是做不到的。” 宁绥得承认当时如若没有无归,他只怕无法走到后面。 但他也得承认一件事—— “不一样了。” 那时至少他是作为人活着,他总不能真的早早结束了自己的性命让他父皇难过伤心。 可现在的他只会成为那些爱他的人的弱点、攻击点。 宁绥一时间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周鹤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他到底还是没开口。 而与此同时,宁绥也终于将视线移到了院内。 木屑和枝叶落了一地,他临时用提线做出来的木偶部件就躺在院中,做工说不上多么精细,但却足以让陈寡当场变成傻子。 陈寡:“……宁、宁哥你会做木偶?!” 他话说出口,这才后知后觉件事。 宁绥从未说过自己不会做木偶。 那他是为何认为宁绥不会做木偶的呢? 因为宁绥没有箱子。 纵观整个玄师历史,有没有人可以现做木偶呢? 有。玄门有两个,祖师爷也可以,还有就是无归山的那对师徒。 但纵观整个玄师历史,有没有人像他宁哥这样提线十分特殊呢? 有。死了的玄门太子爷宁绥。 陈寡此时回忆起宁绥同周鹤说的那些话,再回忆起方才周鹤说的那些。 这世上只有一人可以用特殊的法子暴.力解魅。 无归山无归道长唯一的徒弟宁绥。 陈寡当即心脏骤停。 宁绥没理他,只垂眸解开自己的一根线去连那些部件,将木偶彻底连接。 陈寡稍微缓了缓,又想起周鹤那句“我是他师父”。 好了。 陈寡自此宣布去世。 他迷茫的看着宁绥甩线捆上一些隐秘的关节处,随后用力让提线划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顺着线蔓延到木偶身上。 原本透明的线变得血红,深棕色的木偶表面也流转起了血线,随后金光一闪,原本丑陋的木偶便变成了个看似木讷的侍卫。 点木成偶。 偃术的最高境界。 木偶打上了他的标记,魅便无法将其变走了。 就好似宁绥身上的法衣,魅没法动一般。 陈寡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周鹤却在旁边捻着手指“唔”了一声:“你这审美还是一如既往的……” 宁绥面无表情的看向他,周鹤便失笑住嘴。 这木偶虽生了人相,但和陈寡见过的那些其他厉害的偃师做出来的漂亮可人亦或是风流倜傥的木偶完全不一样。 宁绥做的木偶是典型的国字脸,却配了个豆大的眼睛,瞧着有些魁梧,表情呆板。 曾经宁绥也被人问过为何不做点好看的木偶养眼。 但只有周鹤和宁绥才知晓,是因为某位道长说过宁绥一句话——“你这木偶是去做祸国妖姬的还是去玩美人计的?可以啊小朋友,脑子里装了不少阴谋诡计啊。” 周鹤本就是一句玩笑,想逗着宁绥说几句话,但自那以后宁绥的木偶就和好看搭不上边了。 因为他自个儿也觉得反正木偶就是要送上去跟敌人打架的,做那么好看作甚? 宁绥收回自己的视线,扯了扯自己的提线,上头的血全部都被木偶吸收,他的伤口也很快就愈合,只留下浅浅的一道伤痕。 木偶随着他的扯动走到了他身侧,却没有开口说话。 宁绥做木偶从不做能开口说话的那种。 木偶走到他身后站定,宁绥便看向了陈寡。 陈寡呆呆的看着宁绥,小心翼翼:“……宁师?” 宁绥眼睫都没抖一下。 事实证明,不是所有人都是宁绥翻译器,陈寡愣是没明白宁绥为何要看他,也愣是没明白自己为何要站在这。 他就该刨个洞把自己塞进去! 周鹤替宁绥开口:“你没必要喊宁师,他不大喜欢这称呼。和以前一样就好。” 他顿了顿:“哦,你也没必要喊我道长,我也不大喜欢这称呼。还有就是玄门那边暂且保密。” 陈寡吞咽了下喉咙:“……那、那我……” 宁绥没说话,周鹤笑了笑:“你要乐意跟着就跟着,他对这些都无所谓。” 陈寡愣愣的点头:“好、好……” 他顿了顿,又忍不住问:“那、你们是、是死了复活还是假死……?” 作者有话要说: 问:出门捡了个小主子是什么感受? 陈寡:谢邀,未来的主子成了我哥,有点刺激。麻烦跨时空寄个速效救心丸。 另外,我始终觉得宁哥小时候奶酷奶酷的好可爱嘿嘿嘿 我朋友说这章的宁哥莫名攻,就回忆片段,有种攻的潜质,还说什么我的贺岁cp要变碎物了,我没什么想说的,我就想打她:) 第7章 待遇 周鹤似乎是有些意外陈寡的这个脑洞,他捻了捻手指,语气温和:“虽说同你说是因为什么阴谋假死能让你来的紧张刺激而又安心,但很抱歉。” 他诚恳道:“我不大会骗人。” 陈寡在他平和的注视下表情逐渐僵硬。 陈寡:“那、那您……” “等会儿。”周鹤打断他,他微微后撤一步,瞧了眼盯着回廊的雕花木窗的宁绥,又看了眼诚惶诚恐的陈寡:“……你们这什么组合?” 他有些不确定道:“一个小哑巴,一个结巴,现如今都流行语言残疾么?那我要融入你们岂不是也要学一下?” 陈寡:“?” 他傻傻的看着周鹤,一时间分不清周鹤是在玩笑还是认真的在想这事。 但无论是哪个结果,周鹤这话的确让他们之间的距离近了些,也叫陈寡没那么害怕了。 而宁绥听到“小哑巴”则是冷冷抬眸看他。 周鹤高他快一个头,宁绥要对上他的视线,总得抬眼皮。 宁绥半阖着眼眸时,看着就只是不好相与、有张棺材脸罢了。 他一抬眼看人,那完全就是带着浓浓的杀气和冷意,任谁都能退却三分。 除了周鹤。 周鹤笑着捻了捻自己的手指,宁绥收回自己的视线,扭头再次向着内院走去。 只是他在路过周鹤的时候,到底还是没忍住睨了他一眼。 那一眼宛若冰渣砸在周鹤身上,却惹得周鹤哑笑了一阵,抬手直接勾住了宁绥的脖子:“来,同为师说说你的计划。” 宁绥不明白同是死后复活,为何周鹤身上还能保持人该有的温度。 炽热透过两人的衣物清晰的传递了过来,宁绥觉着自己就像是被放在火上烘烤的冰。 他甚至不敢紧绷自己的身体,就怕周鹤会有所察觉。 宁绥只能微微缩紧了自己垂着的右手,任由被他胡乱缠着的提线勒得他的手生疼。 他的手被提线箍的泛红甚至还有些发白,但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动容。 好似这份疼痛不是他的。 宁绥用这种方式压抑着自己,便更加不想答话。 只是周鹤对他到底是熟悉的,根本就无须他多言,他便能够猜到。 而宁绥甚至低估了周鹤对他的了解。 周鹤见他垂着眸子不说话,又偏头看了眼跟在他身侧亦步亦趋的木偶,勾着宁绥的脖子用了点力,让宁绥停住了脚步。 正傻愣愣的跟着他们的陈寡:“?” 他刚想问怎的了,就见周鹤收了自己无意识捻着的手,一把攥住了宁绥右手的手腕:“你是非得把自己的手切成渣滓才高兴?” 周鹤说这话时,面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语气也依旧带着温和和笑意,可陈寡就是无端的觉出了几分寒意。 宁绥的手掩在垂下来的衣袖里头,他挣了挣自己的手,却没有像以往那般用力就能够挣开——他死而复生后体力和力气的确比起以前要惨烈太多。 周鹤一用力,他就不得不松开自己微微绷紧的手,但令他放松的是周鹤的另一只手也从他肩膀上挪开了。 宁绥没看周鹤,周鹤也很快松开了他的手腕。 宁绥也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继续往前走。 他就像是屏蔽了这个世界一样,无论是谁都无法令他停住视线和脚步,甚至是心里那点疯执的念头。 陈寡这时才后知后觉宁绥的状态不对。 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刻起他的状态就不对。 若是寻常人死而复生,惊吓之余定是想要好好活下去的。 他不晓得像宁绥和周鹤这样还需不需要进食,但想要活下去的人会没有一点口腹之欲吗? 宁绥却连重新了解一下这已经过了两百年的世界的想法都没有。 陈寡瞧着他俩之间几乎要降到冰点的气氛,正颤巍巍的想要开口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就见自己腰间的木牌忽的亮了起来。 那光亮大到快要照亮整个世界,刺眼的可怕。 惹得前头的宁绥都偏头看了眼。 陈寡将木牌摘下来,光芒便暗了下去,他忙道:“是玄门的身份牌,乐师研究出来的……亮起的时候代表着附近有弟子求救。光芒愈大就愈危险,宁…宁哥你……” 宁绥看向了周鹤。 周鹤捻了捻手指,也不知是陈寡幻听了还是怎的,他似乎听见他“啧”了一声,但就外界对他的评价来看,他似乎是不应该对同道中人的求助露出这样的情绪的。 周鹤有些遗憾:“行,我去瞧瞧。” 他抬手两指捻住木牌轻轻一抽,就将陈寡手里的木牌握在了手里。 周鹤随意往里头注入灵力,便能感知到对方的大致方位:“东西做的不错,比以前的烟花来的聪明。” 他看了看还在看他的宁绥:“陈寡不会开灵眼吧?你要他跟着你?” 宁绥没说话,周鹤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叹了口气:“究竟谁才是当师父的那个……” 陈寡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的加密通话是何意,就见周鹤转向了他。 周鹤抬手,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并拢在一起,他抬到陈寡眼前,陈寡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宁绥。 就见宁绥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半阖着眼眸淡淡看他。 陈寡感到了危机。 然而周鹤只是隔空在他眼睛前随意一滑,陈寡就觉着自己的视线明亮了几分,而那份危机感也消失了。 周鹤就跟背后长眼了似的,回头道:“放心。” 他挑唇:“就你有那待遇。” 宁绥面无表情的垂下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收回的视线,冷着脸就要走人。 陈寡忙跟上宁绥,他看了看他俩:“……鹤哥方才是在逗我吧?你们身上没黑气啊。” “有的。”周鹤一边慢悠悠的往反方向走,一边温声道:“你的问题。” 陈寡:“……” 是他实力不够给大家丢脸了。 待得宁绥带着陈寡穿过一个小院子时,他睨了眼后头,打破沉默:“他怎么死的?” 这还是宁绥第一次同他主动说话,陈寡眨了下眼:“鹤哥?” 宁绥却又没出声了。 陈寡挠了挠自己的头:“哥你也晓得我表面年龄和我实际年龄一样,我不像玄门那些老弟子活了个几十年却还长着二十出头的脸。我今年是实实在在的十八,所以我知道的也不详尽,多数都是听说的,你就当听个故事,别当真哈。” “好像是在你…没了的那年冬天,那位道长他突然去黑寒潭挑战那位快要化仙的黑蛟,战斗具体是怎样的没流传下来,反正自那以后无归山就荒废了,再无人进出。” 陈寡顿了顿,到底是没忍住小声说了句:“他们还说这就成了真正的无归。” 宁绥好似没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走,但在他们绕了会路后,陈寡小心翼翼的瞧着他皱了下眉。 宁绥想不明白周鹤脑子是抽了什么风才回去挑战那黑蛟。 那黑蛟很有名气,毕竟人已经快要化龙。 但他同周鹤相处了十三年,这十三年里他始终没有看透、猜到过周鹤的心思。 一直都是周鹤在戳穿他的所有伪装和表演,明明他什么也没做,明明他什么都没流露出来。 他想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掩饰的最好的大抵就是他心里那点不该有的妄念。 而对于宁绥来说,他和周鹤之间能藏住这个就已经足够了。 宁绥再度走到内院的那拱月门前,管家再度拦下了他俩:“公子,玉素姑娘现如今不想见您。” 宁绥抬了抬自己的右手,他身后的木偶直接掠过他飞出,劲风带起了点他的长发。 他平淡而又漠然的看着木偶冲管家挥出了拳头。 还以为要聊聊的陈寡:“?” 这就动手了?! 可想象的血肉横飞的景象也没有出现,因为这位看上去有些年纪了的管家竟然赤手空拳的接住了木偶的一拳。 陈寡的嘴巴合不上了。 宁绥却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动了动手指继续操纵木偶攻击。 宁绥的偶并不会什么华丽而又潇洒的招式,那一拳一脚带着破风的狠戾,干净利落。 相比之下,管家的动作就显得有些多余而又花哨,不过是反应力过关才能勉强挡一挡。 但这木偶也是宁绥现做的。 待得双方过了几招后,宁绥也彻底掌控了这木偶。 只见魁梧的木偶抬脚一扫,速度和力量都让管家来不及避让,他只能硬生生的吃下这一击,整个人都倒飞而出,砸在了石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听着就叫人头皮发麻,只觉自己身上哪哪都疼。 可宁绥却是面无表情的继续抬动、落下自己的手指。 他操纵着的木偶飞身而出,直接落在了管家身前,一把擒住了管家的脖颈,将管家整个人都举了起来。 陈寡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脖子:“……宁哥,偶下留人。” 宁绥没说话,但他也的确没有操纵木偶直接拧断管家的脖子。 他只是让木偶将人这样举着,似乎是在等什么。 陈寡正想问句,就听见细柔的女声响起:“公子这是何意?” 之后便见宁绥的木偶一把丢开了管家欺身而上,就连宁绥也是一跃上了墙头,无数提线跟着魁梧的木偶一同飞射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陈寡小朋友真的好惨。 被鹤鹤记上一笔后又被宁宁盯。 陈寡:三个人的故事我注定照亮这个世界。 第8章 请求 这一幕没有夜色月光做衬,也无朦胧细雨作陪,可就是让陈寡移不开眼了。 轻风吹拂起宁绥的发丝、衣袍,他手中的提线将他有些苍白瘦弱却又骨节分明的手束的极其漂亮。 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宁绥的眼睛。 他那双眼眸此时微露寒芒与厉光,称不上多漂亮,反而透着一股刀锋的凌厉,但却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不同于平日里的死寂,即便他现在带着的是尖刺,那也是光。 陈寡曾听人说过,有些人瞧着平淡无奇,纵使生了副好相貌也能淹没在人群里。 他以前以为宁绥就是这样的人。 可当他眼里出现了光时,他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不再像是谁的木偶,也不再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想真的奇怪。 明明无论是人还是妖邪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有很多自己要做的、喜欢的事物,而在面对这些事物时,他们都会发光发亮。 但宁绥不同。 宁绥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哪怕是跟他一起去抓精怪时他也总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只有现在。 陈寡呆呆的看着站在墙头上操纵着木偶和提线同玉素交手的宁绥,心道真帅呐。 他从没见过这么飒的宁绥。 好似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提线的掌控下。 他忽地明白了他家老头子曾经同他感慨说要是太子爷还在世,他愿意俯首跪在他脚底下称臣道尊。 因为他也愿意。 这样的宁绥,任何人都移不开眼。 而在宁绥的提线和木偶一齐飞出时,玉素身上原本淡淡的黑气也瞬间变得浓郁粘稠起来,与之一齐而来的还有怨煞。 宁绥从前在魅中没瞧过怨煞。 他并不清楚是自己那时还没有死故而感知不到还是旁的原因。 但这都无所谓了。 反正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当他的线飞到玉素面前时,玉素抬手一抓,纤细锋利的提线瞬间缠绕上去,割裂了她芊芊玉玉的手指,却也被她抓在手里。 这要是换做之前,宁绥是有这个力气直接将自己的提线扯回来,并附赠一只断手的,但现在他没这个本事了。 所以宁绥操纵着木偶冲玉素挥出一拳。 玉素翩翩然躲过,身法比那管家要轻盈多了。 但她手里的线也作势收回。 宁绥瞧着线上的鲜血,没有丝毫的惜香怜玉,反而是冷厌的甩了甩自己的线,将上头的血珠甩落。 玉素的声音还是柔柔的:“公子这是作甚?” 宁绥停下了自己的木偶:“你故意的。” 他声音清冷,由上至下睥睨着玉素:“你有事求我。” 陈寡听到这话人都傻了。 哥你在人家的幻境里头这里的一切都受人家掌控然后你说人有事求你?! 玉素没有半点别的情绪,只是笑吟吟道:“公子此话是何意?” 宁绥意念一动,自己的提线便全部缠上了他的手指,连带着木偶都立在他脚下的墙根不再前行,他这举止瞧着诡异,寻常人怕是无法理解:“你不全是魅。” 先前宁绥就觉着奇怪。 玉素死了不过一年,魅不应如此迅速形成。 就算形成,魅也只是借助了人心中的念力,不应有怨煞。 玉素原本怎么死的宁绥并不知晓,但左右她身上有怨煞,十有八.九这里头有故事。 “公子可真是厉害。”玉素轻轻一笑,带血的手抚上自己的脸,眉眼间原本的温柔在此刻都化作了说不出的诡谲:“我果真没有挑错人。” 宁绥往后一跳,落在了院子里头,玉素便行至月门朝他二人拱手:“两位既已明白,我便不再以公子相称。” 她顿了顿:“两位玄师,我们屋里头说。” 陈寡:“?” 明白啥啊他啥也不明白! 宁绥却一声未吭的跟着玉素进了内院。 陈寡只能抓抓自己的脑袋飞速跟上。 “我想请您帮我寻一物。” 玉素低低叹道:“我死的有些不明不白……我找不到我的尸首了。”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大部分的鬼都不晓得自己是怎么死的,甚至有些自己生前的记忆还会十分的模糊成碎片。 只有厉鬼才会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并且因为这个生了无尽的怨气从而化作厉鬼,心里头便只有杀念,哪还能像玉素这样坐下来跟他们聊聊。 不过玉素这情况……也不知还是不是鬼。 宁绥没答话,陈寡看了看宁绥,又看了看玉素,试探着问了句:“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素道:“我本不想变成这样的……我一直漂泊在世间,没有人能瞧见我,但我晓得他们都还记着我,一股力量便纠缠上了我,随后我便成这样了。” 她说:“我也不知我还算不算玉素,我常常看着自己这张脸在台上日复一日的唱戏,看着这虚幻的世界……”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没开口。 陈寡瞧着她面上的神色,一时间起了怜悯之心:“那你为何要同我哥动手?又为何要引我们入境?” “我想离开这呀。”玉素细声道:“我想去外头,去尝一尝城西王婶家的豆花,去郊外采花,还有……” 她顿了顿,微微蹙眉,眼里流露出茫然的神色:“还有……什么?” 陈寡头一次见这种情形,人比她还迷茫。 可宁绥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玉素到底不全是玉素了,她和魅融合在一起,让她本来就不完整的记忆更加片段。 魅束缚着她叫她无法去寻找自己的尸首,毕竟就算是有灵智的魅,也摆脱不了念力。 念力叫它形成,它所编织的幻境便只能同念力所希望的那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重复一件事。 其实现在在他们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叫做“玉素”的魅罢了。 宁绥的手指蜷曲了一下。 有灵智的魅便都是这样形成的么? 他生前虽接触过几次魅,但到底都是短暂的,也不像面前这个他根本没法强行除去。 多数时候都是他进入到幻境里头,找到被魅附身的人,然后将其和魅一起杀死。 “罢了。”玉素苦笑了声:“我左右是回想不起来了。先前那几位我的确是动了吸食他们的念头,但玄师您。” 她看向宁绥:“我能够感觉到您的不一样,您若是明白,定能替我完成心愿将我带离此处。” 陈寡僵硬了一瞬。 放眼整个玄师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玄门太子爷诛杀妖邪毫不手软。 要知道就在前不久,他宁哥还差点一线下去要了他师父的命。 陈寡回忆了一下周鹤耳廓上还留着的伤,在心里深深的倒吸了口冷气。 他想宁绥大概会为了稳住玉素撒个无伤大雅的谎,结果就听宁绥冷冷来句:“找尸首可以,你也必须杀。” 陈寡捂脸。 玉素怔愣了一下,旋即勾唇一笑,眼波流转间尽是春水荡漾,她柔柔朝宁绥伸出手,孺软的嗓音带着勾心动魄的媚:“公子,你这话说的好生无情。” 不同于陈寡直接看愣在了那,宁绥仍旧面无表情,甚至还抬了抬自己掩在袖子里的手,然而还不等他的提线飞出将快要碰到他脸上的纤纤玉手给砍下来,就见一阵光芒亮起。 随后一根土刺从他脚底下飞出,掠过他的衣袍,直直的扎在了玉素的手心,甚至还无情的穿透了过去。 宁绥躲闪不及,面上被溅了点鲜血,原本就有些过分苍白的面庞顿时被这点殷红染的更似那不近人情、神佛皆杀的恶鬼。 宁绥皱了下眉,扭头朝身后看去,就见周鹤着那一袭松绿色鹤擎,脚底下踩着阴阳,周身亮着八卦,他不像旁的术士那般推行八卦时总得用手挥舞,他往往是一个念头便能踩卦、布阵。 太阴和太阳的黑白光芒交织在一起,衬的他衣袖上的那只黑金色的仙鹤越发的栩栩如生。 周鹤原本有些淡的眉眼在瞧见宁绥看过来的视线时弯了弯,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温和:“她想碰你,我已经手下留情了。” 刚从媚术中挣扎出来的陈寡乍一听这话:“?” 是他的错觉?他总觉着这话好像过于…… 宁绥却没有多想。 他打小就不喜欢别人碰他,即便是他生父勾他一下肩膀摸他一下头或者是抱他一下他都得忍了又忍,周鹤一向宠溺他,得知他不喜人碰后也鲜少在他身上动手动脚,最多不过是摸一下他的脑袋。 甚至周鹤还曾经帮他杀过一个用媚术勾引他差点往他身上扑的妖邪。 周鹤总是这样。 他做事总是做的很全,人总是细心又有耐心。 所以世人才会尊他一声道长,所以世人才会将他奉若神明。 宁绥曾无数次想过,他与无归与世人唯一不同的便是,他见过他说那些不甚好听的话。 但这又怎么样?他的师兄也听过,他的师父也听过。 他不是唯一的那个。 所以宁绥面无表情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还顺便站了起来走向他。 周鹤极其自然的低头看他鼻尖和脸侧上沾上的血迹,抬手捧住他的脸,替他擦了擦。 炽热的温度传递过来的刹那宁绥的身体就瞬间僵硬住了。 他本想问周鹤的话也问不出口,甚至在他脑海里消失的一干二净,再也找不到踪迹。 宁绥下意识抬眸看周鹤,眼里却很好的用冷淡掩住了自己内心的颤动。 只见周鹤垂着眸,认真而又专注的看着他。 还不等宁绥从轰鸣中回神拍开他的手,周鹤就已经先放下了,他捻了捻自己的手指:“你也不躲一躲。” 他说:“多脏啊。”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啧。 道长啊啧啧啧。 我隔着屏幕都闻到了一股酸味啧啧啧。 第9章 战意 被周鹤救出来的几个玄门弟子和陈寡一齐看了眼沉着脸也很漂亮的玉素,心道就算美人的血也是美的啊! 但无奈这师徒俩,一个眼里只有徒弟,一个只以为周鹤是嫌血脏。 不怪宁绥不会多想,实在是周鹤这洁癖…… 他有次下山除妖回无归山时,带着一身的血污,周鹤差点没把他赶下山。 故而在听到周鹤那话时,宁绥心里泛起的一点涟漪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 他面无表情的后退了一步,抬起自己没有被提线纠缠的手,用手背蹭了下自己的脸。 周鹤瞧着他没半点感情的眸子,又捻了捻自己的手指,到底还没藏住眼里的笑意。 他也懒得藏。 然而宁绥偏过头后就再也没看过他,这令周鹤有些微的遗憾。 “你竟然找到他们了。”玉素对于自己的手心被穿透了一事丝毫不生气,她抬手将自己的手从土刺上拔出,鲜血落了一地后,她手上那个狰狞的血洞自动愈合:“这迷阵可是结合了戏园特殊的设计特意设计的呢。” 果然。 这戏园一开始的设计就不同于寻常宅邸,而是作为迷阵的基础来设计的。 魅即便实力再强也无法更改建筑布局,所以戏园本身就是一个迷阵。 可这是为何? 谁会从最开始就把戏园设计成迷阵? 宁绥并不精通阵法,相反还有点一窍不通,但周鹤不同。 周鹤虽什么都会,但他自己本身是主修术法和阵法,对于他来说,这点迷阵着实有些不够看。 故而宁绥看向周鹤,语气平淡:“你有看到她的尸首吗?” 周鹤长长的“唔”了一声:“这院里头有不少死路,兴许在里头。” 宁绥想起了那没有门却有路的小树林。 他头也没回就往外走,玉素在他身后笑吟吟道:“有劳玄师大人了。” 周鹤不意外他的举止,抬脚跟上他,陈寡几乎是下意识的起身想要跟上去,还没有弄清楚情况的几个玄门弟子也是跟着转身。 宁绥走了几步,这才发现自己身后跟了一群人。 他顿了一下,扫了周鹤一眼,周鹤摊手:“你总不能将他们扔在这里吧?” 宁绥没答话,只是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瞧着他。 周鹤捻着手指:“是可以,但我不太想和他们一起。” 他这话说的礼貌而又温和,但只有宁绥能听懂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这个毫无耐心的男人在说:我不想带孩子。 巧了。 宁绥冷着脸想,他也不想。 但这些到底是玄门的人,宁绥总不可能头也不回的把这些小崽子丢给周鹤,所以他正想说那你去找尸首,就听周鹤无奈的叹了口气。 周鹤的眼睛直视着宁绥的眼眸,像是冬日的暖阳与冰河下不化的雪层,明明表面上是两个世界的,但却又有相同的特性。 周鹤抬手轻轻揉了一下他的脑袋:“谁要你带他们走了的?你脑子里除了兵分两路就不能有些其他的么?” 他没好气道:“你这慧根开到哪去了?” 宁绥只冷冷抬眸瞧他,右手更是举了起来,杀意隐隐而出。 陈寡和那几个玄门弟子都被他降下的雪弄得瑟瑟发抖,周鹤却不怕他,还得寸进尺的再薅了把他的脑袋:“一道吧,左右他们也挺安静,不会吵了你耳根子。” 那几个没见过宁绥的玄门弟子忙点头表示自己绝不会多嘴只求宁绥不要抛下他们。 陈寡虽不喜玄门,但看着这些也同他一道上过课的“同门”,到底没忍住劝了宁绥一句:“宁哥,要不一块吧?你不想分神我帮你看着他们点,我反正也能勉强跟上你的进度了。” 他们几个小心而又紧张的瞧着宁绥,周鹤却知根本无需这样。 他家这位小朋友,瞧着不好相与,其实是脾气最好的那个。 就是惯会虚张声势。 宁绥被这些人瞧着,表情也没一点变化,甚至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抬手打掉了周鹤的手,便直径朝着前方走去。 周鹤低笑了一声跟上他同他并肩而行,在发现了点什么后,周鹤便不会避着自己的视线了。 即便小刺猬就在身边,他还是会侧目将自己的余光全数落在他身上。 他看惯了这世间太多的景象,唯独一个宁绥他怎么也看不够。 陈寡忙跟了上去,他走了几步,发现那几个玄门弟子停驻在原地不知所措,便道:“愣着作甚?等着再被抓一次再叫鹤哥替你们跑一趟?跟上啊!” 其中一个同陈寡说过几句话的玄门弟子小声道:“可是……” 他给了个眼神给前头走的不算太快的宁绥。 陈寡:“哦我哥这意思是随便,想跟就跟,不想跟他也不会救。” 他声音也没压着,前头的宁绥自然是听见了,但宁绥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什么,倒叫那几个玄门弟子安心了。 而在他们放下心的同时,他们又不由得升起了个念头——陈寡这小子在潭州不就只有一个“我哥”吗?他这个哥不是只会甩甩提线吗?怎么就让那个魅那般恭敬又怎么让救他们的周师这么听话了? 玄门弟子们感到了人生迷惑。 他们正想着,就见宁绥利落的翻上了墙头,动作迅速而又潇洒,像极了话本里那些会轻功的江湖人士。 事实上大部分偃师都有站在高处操纵木偶、提线的习惯,宁绥也不例外,毕竟只有这样才能纵观全局。 只是宁绥不像旁的偃师总得手脚并用或者借助木偶才能往高处走,他靠自己这么轻轻一跃,带着点风和黑影,人便立在了墙头,瞧着就让那一干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亮了眼睛,心里嗷嗷叫个不停。 周鹤也喜欢瞧这样的宁绥。 即便这样的宁绥眼里还是没有光,仍旧带着那要死不活的样子,可他就是觉着这时候的宁绥像是冲破萦绕着他的死气,踏上这疮痍大地,朝着光走去。 哪怕周鹤知道这只是他的错觉和幻想,他仍旧不会停止自己的这点念头。 他的小朋友,不该给自己定下死罪。 周鹤理了一下自己宽大的袖袍,免得待会一跃而上的时候糊身后的少年们一脸,但他还没跳上去,就见宁绥垂眸看了过来。 他无需多言,周鹤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唉。” 他叹气:“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宁绥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就跳下去了。 他落地后,便瞧见了和之前差不多的景象。 三面都是墙,中间一条小小的石子路,周遭种着树围绕着。 宁绥心里已经有了个结果,但还是飞速的走了一圈。 等走到半路瞧见前头堵死了的墙后,他也没急着回去,反而是跃上了那个墙头。 这里连着的是另一个院子。 宁绥对建筑群和路不大敏感,故而没再继续深入。 若是这只有他一人,或者他一个人带着陈寡他们,他兴许会无所顾忌的前进,但后头还有个周鹤。 他也想同他一道。 再说这天底下除了已经魂飞魄散的祖师爷,就数周鹤的阵法最厉害了,不去找他让他开卦,自己自己在这瞎转悠?宁绥不至于为了避着周鹤干出这样的事。 所以宁绥落地之后便直径返回。 等他再次回到墙头时,就见周鹤随意的坐在一旁的回廊上,倚着身后的木栏,他面前站着那几个玄门弟子,甚至还有陈寡。 只听他道:“他的确是我徒弟不假,谁说师父就不能听徒弟的话了?” 宁绥乍一听这话,欲要跳下的脚步顿在墙檐上。 接着就听周鹤接了句:“再说他那不爱说话的性子也不是我宠起来的,反倒是我这看人猜心的本事是他训出来的,就在这上头我大抵还要喊他一声师父?” 这人开起玩笑来没个界限,曾经为了哄他,还带着笑喊过他一声“宁哥哥”,当时宁绥还小,不晓得“哥哥”是何意,只以为是亲人间的那个称呼,但饶是如此,还是把宁绥当即恶心到不想再生气了。 宁绥不晓得他们是怎么聊起来的,他也不想知道,他只跃了下去,落在了他们旁侧。 周鹤早就瞧见了他,但现在还偏要逗他:“哟,师父来啦?” 宁绥冷冷抬眸。 周鹤便笑着朝他伸手:“好师父,来扶徒儿一把。” 宁绥面无表情的举起了自己的提线。 周鹤遗憾的收回了自己的手站起来:“没找到什么线索?要我起卦?” 宁绥没答话,周鹤笑了下,也不再逗他。随后又是一阵光芒四起。 只见他脚底下生出阴阳,他左脚踩着太阳,右脚踩着太阴,光芒流转间不过眨眼八卦便在四周亮起而又隐去。 陈寡看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果真是两百年前的玄师第一人无归道长。 这踩卦……怕是至今都无人能及。 比起这些刚入门的毛头小子,宁绥的感受便更深了。 他清楚的感知到了脚底下的整条灵脉都活了,就像是当初周鹤第一次给他展示玄师四大的情形一样。 即便过了两百年,还是如此震撼。 叫他这样的人都会心口微颤,隐隐生出几分战意。 他还从未与他认认真真的交过手。 作者有话要说: 道长:我想做你哥哥你只想同我交手??? 另外: 写道长逗宁宁的时候,我没忍住问我cp:为什么为什为什么我写的攻都这么狗?! 我cp:你反思一下是不是你自己也很狗? 我:…… 第10章 手帕 不同于知道周鹤身份的陈寡,那几个玄门弟子并不晓得周鹤的卦不过在顷刻之间便遍布了整个戏园,只知道周鹤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术士在玄师中是最稀少的存在,它不像偃师、符师和剑客那般学些最基础的课程也可以抓些不会主动攻击人、没有攻击性的精怪混日子。 术士对玄师的要求极高,不仅要有绝对的天赋,还得有耐心、有头脑。 最重要的是得沉得住气、愿意花这个时间。 术士要学出来太难,要花费的时间又太长。 最初玄师选术士这条路的还不少,主要是因为术士不像剑客那般要提剑同妖邪近身搏斗,也不像符师那般需要练一手极好的精准投掷本事,更没有偃师那难以启齿的起源。 术士最初在玄师界就像是首脑般的人物,站在团队的正中央,脚踩阴阳、双手起卦,挥舞之间不过顷刻便能搅动一池风云。 少年郎儿总是希望自己会是中心人物、总是怀揣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故而最初修习术士的是真的多。 一百个玄师里面便有九十九个是学术士的。 你问后来? 后来少年的一腔热血就被这行的冷水泼的一干二净。 后来一百个玄师里面都不一定有一个学术法的,就算有,那也是准备转行了的。 一开始宁绥也不明白周鹤为何要主修这个,毕竟周鹤的天赋属于无论学什么都能学到天阶上去。 直到他亲眼瞧见周鹤一心分了不知道多少份,整个八卦都活了起来,卦中的八元素被他运用的宛若天神下凡,那时宁绥才知道何为顶峰。 玄师这行,四大职业若非要争个高低,那必定是术士排在首位。 世人皆说无归山无归道长性子随和脾气好,说他与世无争,就宁绥认识他、同他相处的这些年来看,的确如此。 但宁绥也知晓,他所有的野心都藏在了自己的本事里头。 天下无双的术法。 “以主屋为中心,东南左三、右一一处。”周鹤无需闭眼,就能将整个宅院的布局说出来:“……唔,有些多。我晓得你记得住,但这事不是想让你练练手么?我帮你全部指出来算不算给小抄?” 宁绥始终无法明白这男人为何在这种情况下还要逗他,但他早已习惯,故而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瞧着周鹤。 周鹤捻着自己的手指摊手:“哪有徒弟央师父办事还板着一张脸的?你就算不会说些软话,喊喊我也行吧?” 周鹤无奈道:“还真叫陈寡说中了,就是我把你宠成这幅不爱喊人不爱说话的模样?” 莫名被点到的陈寡头皮发麻而又小心翼翼的瞧了眼宁绥。 宁绥面上没什么表情,神色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恹,看他那样子就没有打算要喊周鹤,也没想给陈寡一个视线。 可是为什么? 陈寡挠了挠头。 就算宁哥是太子,也不至于连个人都不屑于喊吧? 他俩之间寂静了一会儿,就在陈寡以为宁绥会扭头就走然后来场唇舌大战时,周鹤先叹了口气。 不同于之前的叹气是带着无奈和宠溺的,这次周鹤是真心实意的感到头疼。 他到底还是没有逼宁绥,只将自己探查到的所有方位都报给了宁绥,末了还补了句:“但我建议你先去大院里头的戏台子底下瞧瞧。” 宁绥闻言,刚欲动身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睨了周鹤一眼。 这人一般说“建议”的时候,就是肯定的意思。 偏生他总喜欢同他说一大堆的话,最后才给出准确答案。 他这一眼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周鹤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瞧他。 随后宁绥便直径扭头就走。 他从来不等人,但每次周鹤都会跟上他。 不同于陈寡的后知后觉,周鹤是在他还没抬脚的时候就知道他要走了。 宁绥也一直不明白,周鹤为何能掌控他所有的行踪,包括他方才自己说的“看人猜心”的本事,周鹤也只在他身上用过。 事实证明,玄门太子爷宁绥果真不愧是天生的玄师。 他心里没有起半点别的念头,一心奔着玉素的尸首而去,像极了修了无情道不会动情的神佛。 周鹤的逗弄与玩笑也不是一天被他的无情屏障给隔绝了,他也不在意,只跟着宁绥一道往戏台子那边走。 玉素早已下台,现如今戏园子里头是一片冷清。 那富丽堂皇的戏台也空空荡荡的,加之他们都晓得这里是幻境,是魅一手捏造的景象,此时再瞧这暗红色的戏台子,便觉诡异了。 这戏台子搭的结实,要拆除只能靠暴.力。 所以宁绥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欲要操纵木偶上前。 却不想周鹤压了一下他的手背:“做什么呢?还以为你这木头是我送你的那雪峰乌金木?” 周鹤的掌心和指腹压在他的手背和手指上,那熟悉的炽热的温度透过无数提线传递到他的手上,令宁绥的提线一时间没有动静。 他没吭声,只看了眼后便放下了自己的手不再动作,同样也是避开了周鹤的手心。 以前周鹤手把手教他做木偶、甩提线时,他以为是因为他太小了所以显的周鹤的手很大。 后来有一次他遇见棘手的妖物,周鹤替他掠阵,扯过勒的他的手满是鲜血的提线操纵快要失控的木偶时,宁绥以为是自己还过于年少所以周鹤的手要比他的宽大有力几分。 再后来宁绥成年了,也没来得及再看周鹤、再去暗暗比一下手,便迎来了自己的大劫,身着一身法衣,被钉死在了棺材里头。 现在宁绥因为复生,身形比死前还要消瘦了,他自个儿瞧自己的手都觉得像是快死的病痨,同周鹤一比,宁绥就不大想看自己的手了。 尤其是这只右手上满是伤痕,几乎找不到点好肉。 学偃术,就是如此。 周鹤见他不说话,便要踩卦逗他,看看能不能把人逗开口,结果他救出来的那几个玄门弟子里头有一个脸上有麻雀的矮个子开口了:“那个……我这有爆破符,您要吗?” 陈寡没想太多,在宁绥和周鹤开口前先伸出了手:“要要要!快些拿来!” 矮个子忙从自己的布袋里掏出了几张符纸:“我别的都不太会,就这手爆破符画的还算可以看……” 同是符师却连符纸都不会甩的陈寡接过那黄色的符纸,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多谢。” 鉴于现在领头的是他哥,矮个子也不敢问他看懂没,就见陈寡将符纸递了回来。 矮个子:“?” 陈寡理所当然:“我不会甩符怎么会用?” 矮个子想问那你干嘛拿走,又不敢,只将手里的黄符一甩贴在了戏台子上,随后只听一声轰鸣响起,震耳欲聋的动静扬起了灰土、飞出了红木屑。 矮个子接着又甩了几张。 待得尘土散去后,那戏台便消失在了他们眼前,只余下了灰烬还有个浅坑。 周鹤微笑着收了自己的灵力,他说:“做的不错。” 他看着他俩,眼里的笑意有点凉:“挺谨慎聪明的。” 实在是周鹤这副皮囊太会骗人,饶是他的话语里带了点寒意,矮个子和陈寡都没察觉到半点,反而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头。 陈寡胆子倒大些,骄傲的扬起了小脑袋,但矮个子却是羞涩道:“我也就这手能看看,献丑了献丑了。” 周鹤只有在这时才十分希望自己能有宁绥那气势。 都不需要阴阳怪气,就能叫人胆颤。 宁绥没理他们这边的动静,只抬脚朝那堆废墟走去。 他操纵着木偶往下挖,不过片刻便感觉到了异物。 宁绥五指一缩,他手底下的木偶便猛地将地下的东西一把抓出来放置在了地上。 几人围过去,顿时就愣住了。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具尸骨。 上头沾染了厚重的泥土,若不是他们的课程学过这些,还真辨不出这玩意儿是什么。 陈寡:“这……这戏园子里还有别的人命?” 宁绥蹲下身子伸手擦了一下上头的泥土,露出了里头的白骨,他没说话。 周鹤轻声说:“整个戏园就这一具尸骨。” 陈寡挠头:“啊?可是玉素姑娘不是才死了一年吗……?我虽没上过几节课,但我还记着玄门里授课的师兄说过如若是埋在土里也是要两三年才会成白骨的。” 周鹤捻了捻手指,一边垂首从自己袖间掏出了一块绣着仙鹤的手帕递给宁绥,一边道:“许是你们之前瞧见的就不是玉素,而是妖邪呢。” 宁绥抬眸接过他的手帕站起身来扫了他一眼,还不等这几个小崽子被吓得失魂,周鹤就在宁绥移开视线前先举手投降:“好啦,我不逗他们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怎就这么护犊子呢?” 明明宁绥的意思是叫他不要给他添麻烦,却硬生生被周鹤故意说成护着他们。 宁绥也懒得解释多说,左右旁人怎么看他他也无所谓。 玄门的几人:“……?” 陈寡也缓过劲来:“不会是妖邪的,就算我们开不了灵眼瞧不出,于师不可能瞧不出。” 于师便是潭州玄门的负责人。 宁绥擦了擦自己的手,却没将手帕归还,反而是塞进了自己的腰带里头。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你们评论区那什么隐晦点哈,昨天有个小可爱的评论被审核删掉了…… 默默心疼一下。我以后尽量看到了就去后台帮你们通过审核,不让你们遭受审核的毒爪_(:з」∠)_ 明天那章我下午到时候提前定时,因为晚上我要坐火车去找我cphhhh 我要跟她面基啦!这周末我俩要面对面码稿子了hhhhhh希望她不会在看到我的速度时一怒直接将我键盘端走_(:з」∠)_ 第11章 归灵 玄门的弟子还在讨论这具尸骨是怎么做到一年就白骨化的,宁绥就已经看向了一个角落。 只见玉素从那昏暗的地方慢悠悠的走出来,她垂眸看着地上那具有些惨不忍睹尸骨,没有说话。 在场的玄门弟子曾经都是听过玉素生前的戏的,有两三个还格外推崇,故而一时不忍,起了恻隐之心,想要宽慰几句,安抚几句,却不想玉素猛地抬起了自己的脑袋:“我要杀了他!” 尖细的女音像是什么锐利的物品划过天际,在他们耳边留下聒噪而又令人忍不住直皱眉的声音。 玉素那张原本姣好美颜的脸同这片幻境一起扭曲,她一字一顿的重复:“我!要!杀!了!他!” 这样子的玉素,着实同那位被誉为“潭州第一美人”的人儿不一样,愤怒和仇恨使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都染上了猩红,这几人开不了灵眼,故而没有瞧见宁绥和周鹤以及陈寡眼里的景象。 他们三个清楚的看见了玉素身上滋生的黑气和怨煞。 陈寡灵力不到位,还不算太清楚,但宁绥和周鹤就不一样了。 他俩几乎能瞧见玉素身上疯长的黑气和怨煞,原本只是萦绕在她周身的那些玩意儿在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恨意时,像是得到了滋养的阴暗生物,瞬间纠缠在了一起,将玉素全身束缚,像是一只潜伏已久的猛兽,终于守到了自己的猎物。 宁绥还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情形。 他抬了抬手,手上没有缠着木偶的提线还未飞出,就忽然咳了一声。 他这一声闷咳夹杂在玉素凄厉的嘶吼声中其实并不明显,但离他有几步距离的周鹤却是将视线转向了他。 宁绥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抬起左手握成拳虚掩着薄唇闷咳了几声。 这次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还边咳边甩线出手。 他手里的几根提线飞速朝着玉素掠去,陈寡他们眼皮子一跳,就见宁绥的线并未直接冲着玉素身上去,反而是擦过了玉素的身侧。 他们看不懂这是什么操作,但宁绥却能瞧见。 他的线穿过了那浓郁的黑气与怨煞,像是一点火星一般将其烧灼,但却没有办法令它们灰飞烟灭。 这些东西已经化作了魅同玉素的魂魄纠缠在了一起。 宁绥五指一收,线便飞了回来,缠绕在他手上。 他看着癫狂了的玉素,终于开了口:“你要杀谁?” 他的声音一出,玉素便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看向宁绥,眼里有着迷茫:“……我要杀谁……?” “我不知道……但是…是他,是他把我变成这副模样的。”玉素抱住自己的脑袋蹲下身子,不断地呢喃:“是他…是他……” 在她不停歇、宛若魔怔般的喃喃自语中,宁绥和周鹤清晰的捕捉到了一句“是他骗了我”。 宁绥没半点反应,只是仍旧垂着眸子看着这个导致整个幻境昏暗下来的女子,好似她说什么都与他无关一般。 周鹤将目光从宁绥身上移开,落在了玉素身上:“我们可以替你找到凶手,但你得接受超度,等同于进入轮回转世。” 魅正常的驱除手段本就是超度。 宁绥那种做法,算是犯规了的。 玉素抬头看向他们,她的发髻被她弄得凌乱,颇有种人见犹怜的风味:“……不可以帮我杀了他么?” 周鹤:“唔,大概是不行的。” 玉素没说话,他便慢悠悠道:“你能站在这同我们谈条件便已不错了。” 周鹤笑了笑,看了眼宁绥:“你挑中的这位玄师,素来以心狠手辣著名。” 被他这样点评,宁绥也没什么反应。 左右他也习惯了,并且不觉着自己有错。 玉素垂眸:“那我要如何信你们?” 周鹤捻了捻手指:“唔……签订血契?” 玉素茫然:“血契?” 周鹤没想到她会不知晓,指腹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没接话。 “是一种玄师和玄师、玄师和妖邪、妖邪和妖邪之间的契约。”那个矮个子玄师见周鹤不大想解释,便忙道:“以契约方的鲜血为引,灵力做字,如若承诺的一方未作出实现契约,那便会万劫不复。” 陈寡只听过血契,具体是什么也不知晓,故而在听到矮个子的解释后看了矮个子一眼:“你们如今课程都上到这了?” “没有没有。”矮个子羞涩一笑:“我也是听于师说的。” 他们这个年纪会知晓血契实属博学了,故而周鹤看了眼矮个子,顺嘴赞赏了句:“不错。” 惹得宁绥的手指不自觉的蜷曲了一下,却没看他。 玉素思量片刻,最终看向了宁绥:“我想同这位玄师签订,可以么?” 宁绥从未与人或妖邪签订这东西,也是头一次见有妖邪敢在他面前挑人,可他却像是没听到一样。 周鹤也不意外玉素会提这样的要求,哪怕宁绥瞧着就不好相与。 他点了下头:“可以。” 他帮宁绥答应了,宁绥也没什么反应。 周鹤又道:“但归灵经得我念,这个你不挑人吧?” 他顿了顿,轻笑着说:“你要是非得这位小朋友念,那可能有些麻烦。” 宁绥不会归灵经。 以他的天赋要学,或许不难,但宁绥不想学。 玉素摇了摇头:“那倒不必。” 于是宁绥摊开了自己的右手。 他自然垂着的手用力展开,随着意念一动,他手上的提线便微微缩紧,之后他的指腹便渗出了鲜血。 这些被注入了灵力的血珠浮在了空中,却没有动作。 宁绥睨了周鹤一眼。 这个他也不会。 周鹤便低声背了几句符文。 这些宁绥学都不多,但好在也知道怎么写。 他抬起自己的左手引着这几滴血珠在空中画下繁杂的符文,便听周鹤道:“好了,玉素姑娘,对着这几个血字说出我们的交易吧。” 玉素:“烦请几位玄师替我找出凶手,如若可以请将其绳之以法。我自愿被度。” 她说完这话后,宁绥点了下头,这些血字便亮起了金光,分成两份漂浮到了宁绥和玉素的面前,钻入他们的眉心。 周鹤瞧了宁绥一会儿,见他仍旧保持着自己的死人脸并无不适,这才道:“那我便开始了。” 玉素又是深深的看了眼自己的尸骨,轻轻点了下头。 只见周鹤上前一步,离她近了些,随后晦涩的经文就从他的口中流出。 宁绥没听人吟唱过归灵经,但他听人说过归灵经唱起来很好听,令人心旷神怡。 尤其对于他们玄师来说,这就像是神明的洗礼。 周鹤的声音本就很好听。 不像是宁绥这样自带冷意和寒气,周鹤的声音像是温和醇厚,低沉又舒服,他低声吟唱经文时,真就让人有种天神下凡普度众生的错觉。 宁绥便是在这冗长的吟唱中不由得想起了他同周鹤第一次真正闹冷脸的时候。 那时宁绥年纪也不大,不过十岁,但却已经在无归的教导下能够做一手漂亮的木偶了。 只是无归还是没放他下山除妖,只说要教他点别的。 比如今日就是《渡人渡己归灵经》。 无归同他说了起源,说了用处。 这时的无归已经被宁绥磨的能够大概猜到宁绥的意思、想法。 哪怕有时候宁绥只是单纯的在放空脑袋,他也能差不多的脑补一下。 所以在他说完这些后,他瞧着宁绥垂着的眼眸,忽地住了嘴:“……你不想学?” 宁绥仰头瞧他,小孩的奶声仍旧没有褪去,但却天生带着冷调和不讨喜的生硬:“为何要学?” 这时候的宁绥,已经被无归逗的、宠的开始会说话、也会主动开口了:“妖邪本就该除尽。” 虽说玄师的职责便是降妖除魔,但无论是玄门还是散修,大部分的,甚至可以说是基本上所有玄师面对妖邪都是先抓后杀。 非大奸大恶者,酌情量刑。 而一些大妖同玄师之间还有点道不清的联系。 哪怕是玄门有悬赏,也是要求活捉,多数用来给弟子们上课、练手,会尽量避免血腥。 像宁绥这样的偏激者,怕是一万个里都挑不出一个。 故而无归十分头疼:“人分好坏,妖亦是如此。你有什么本事能判定他们非得死呢?” 那时宁绥的眼睛也不像现在这样带着一片的死寂,虽然那双眼眸还是黑的有些可怕,但至少有那么点光亮:“我比它们强。” 小孩认真道:“如若它们敌得过我,我死在他们手里我也绝无怨言。” 无归:“……” 他抱胸:“小太子,我可从未教你弱肉强食的理念。” 他顿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有些凉薄:“你要变成你身体里的那个怪物吗?” 事实证明,无归道长这噎死人的本事到底还是高过某位冷面小朋友不动声色就能气死人的本事的。 那日宁绥直接挥袖离去,一张巴掌大的脸沉的可怕,已然隐隐有了刀锋凌厉之势。 那也是头一次无归没有哄宁绥,更没有笑着去逗他,由着他生气。 两人足足半月没有说话,直到无归的师兄带着自己的弟子来无归山,两人才互相将这事揭篇。 但到底宁绥还是没有学归灵经。 但到底无归还是没有改变宁绥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是我知道剧本,我都要以为鹤鹤是被宁宁气死了的(狗头 第12章 骨哨 宁绥垂眸看着周鹤被风吹起的袖袍,上头黑金色的鹤随风飞舞。 随着归灵经念到最后,周鹤的周身也萦绕了一圈金色的经文。 宁绥的眼睫除了在眨眼时会落下时,第一次有了别的动作。 它轻微的颤了颤。 当周鹤念出最后一句经文时,他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回头看向了宁绥。 男人面上有些寡淡的温和在瞧见宁绥的那一刹那便绽放成了笑容,就连眉眼都弯了起来。 而他周身流转的经文也是飘向了玉素。 宁绥听见他身后的几个毛头小子呢喃:“周师真的好像神一样……” 他难得的心里起了点念头。 的确像。 从他第一次见周鹤起,他就觉着周鹤不该被这世间所绊住。 哪怕他见识过他说“傻逼”骂“蠢货”,他还是那个不染凡尘的天神。 不像他。 宁绥垂下了眸子。 随后玉素朝他们拱手,神色平淡的迎接了自己的消散。 再然后这幻境便被一点点的跟着消失。 天恰好微亮。 灰蓝色的光笼罩着落败的戏园,遍地的枯叶和空气中腐败、沉闷的气味叫提起的心都重重落下。 他们离开了幻境。 不知是哪家的鸡开始打鸣,带动着别家的一起,一声又一声的叠加在一起,这几个少年却不像以往那样被扰了清梦在被窝里大骂,反而是互相抱在了一起几乎喜极而泣:“我还以为我要死在那里面了……我还以为我要尸骨无存了……” 实在是他们哭嚎的声音有些大了,惹得宁绥都偏头看了他们一眼。 玄师瞧着光鲜亮丽,厉害的玄师还能活个一两百年,但其实这就是个把脑袋放在刀尖上跳舞的行业。 妖邪有好有坏,这点是不假,但总有失去理智了的厉鬼和冤魂,也总有靠吸食人的精气、阳气,甚至靠吃玄师的骨肉修行的妖物。 更遑论本就需要靠不断的念力,在念力断了后就只能吸食玄师的精气活下去的魅。 这些在入门时,每个玄师便都知晓。 有人退却,但更多的是他们站在了妖邪面前。 或许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由和原因,可他们的确没有逃。 这些能够感知到灵力的孩子,大多数都没有逃避自己的命运。 哪怕他们真的很害怕死亡 周鹤瞧着他们,温声道:“你们且先回去吧,剩下事交由我们来就好。” 这几个玄门弟子犹豫了一下,纷纷离去,唯有那位矮个子玄师迟疑的问道:“……周师,我待会可以不可以同你们一道?我想知道是谁杀了玉素姑娘……再者我已正式拜师,潭州毕竟是玄门地界,如若有人故意杀人,我也可以帮上点忙。” 玄门作为唯一的玄师门派,作为宁朝皇室亲创的门派,无论是规矩还是制度都是十分完善的。 这里头的教育和课程也不差,只是因为到底涉及了朝堂,阶级划分过于明显。而玄门中的玄师,大部分都可以插手朝堂之事,只分大小而已。 周鹤倒不在意这个,他也知道宁绥无所谓,便点了下头。 矮个子又忙谢过,随后说:“我姓谢,单名木。那我便先回玄门备点符纸了,您若是有什么发现叫陈寡通知我一声就好。” 他拱手:“多谢周师了。” 说完,矮个子便在周鹤的点头下离去了。 等人走了后,陈寡才说:“宁哥,先前我问了李锦城东那边的事,他留了东西给我在客栈……许是和这事有关系。” 宁绥没接话,陈寡也不在意:“之前也是他带我来梨花院听戏的,我觉着他同玉素姑娘有些什么。” “那我们先回你们的落脚之处瞧瞧他给你留了什么吧。”周鹤话音落下时,脚底下又亮起了太极八卦。 陈寡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他们身侧出现了一道裂缝,黑漆漆的,可以容纳一个人通过。 宁绥头也没回的就扎进去了。 陈寡:“?” 他茫然的看着宁绥消失的背影,就听周鹤道:“进去吧。” 陈寡一脸懵逼的进去了,等他进去后,他再看,人便已经到了城西的小巷子里头。 不远处便是王婶家的豆花摊。 陈寡:“???” 他正惊讶着,就见周鹤从他身后走出来,随口对宁绥道:“等这事解决了回无归山一趟替你取雪峰乌金木?” 宁绥的木偶是在幻境里做成的,幻境消失后,木偶便也没了。 那雪峰乌金木着实难得,偏生周鹤曾经为了他去取了几棵树,现如今无归山里还封存了一份。 这玩意儿结实,说是木头,其实完全就是刀枪不入,也能承载大量灵力,经得起折腾,宁绥喜欢用这样的木头做木偶。 但他却是平静的说了句:“不用。” 周鹤看着他毫无波澜的侧脸,轻轻出了口气。 小朋友还是没打算放过自己。 算了。 周鹤跟着他出了巷子,现如今急也没用。 左右他身上的法衣也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褪去。 如若真说服不了这头小倔牛,周鹤不介意用特殊手段。 陈寡火急火燎的冲进了客栈到柜台前,这时候天还未亮全,客栈里头也没什么人,还是小二在柜台前打盹守着:“李锦留给我的东西呢?” 小二忙弯腰去找:“可是怎的了?陈师您先别急,我找找……” 他边说边看陈寡,眼角的余光却是瞥见了不急不缓走进来的宁绥,还有宁绥身边跟着的男人。 这令他愣了一下。 但更令他呆滞的是那男人抬手捻了捻自己的耳廓,惹得宁绥抬眸看了眼。 宁绥什么都没说,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男人却低头逗他:“怎的?会心疼我了?” 宁绥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 小二顿在那不动了。 他还是头一次瞧见有人敢这样同宁师说话。 宁师那气场那长相过于逼人凌厉了。 “看什么呢。”陈寡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你快些,事关人命!” 听见陈寡这么说,小二也不再分神去瞧他俩了,忙低头继续翻找。 这时宁绥同周鹤也走到了陈寡这边。 周鹤的视线在这客栈里头转了一圈,陈寡心里一紧。 这客栈便宜,说不上什么富丽堂皇,客房也就是勉强干净整齐,再加上掌柜和小二好说话,也就这两点好处了。 以前不晓得他宁哥的身份,陈寡就觉着有个地方给人睡觉就很不错了,尤其对比一下清明那天的那个全身湿透跟河里捞出来的水鬼一样的人。 现在知晓宁绥就是那个宁师了,陈寡就没法淡定、随意下去了。 就在他以为周鹤要评判这老旧的客栈时,周鹤忽的问了句:“你们这地方,会做石锅鱼吗?” 陈寡恍恍惚惚:“……啊?” 周鹤的指腹摩挲着下巴:“先前我便吃过一次潭州的石锅鱼但那还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现如今那家店应当没开了……没有石锅鱼的话,或许近来兴起的生熏黄鱼也可以?” 陈寡:“……?” 他迟疑了一下:“鹤哥你要进食的呀?” “倒也不会饿。”周鹤捻着手指道:“但既然生了张嘴有味觉,就不能委屈了自己不是?” 陈寡顿时觉得周鹤身上带了点烟火味了。 哪像他宁哥…… 小二将一个包裹翻了出来递给陈寡,一边冲周鹤露出了笑容:“有的有的,本店都有。客官您要上吗?” 从表情上来看,周鹤是心动了的:“唔……等我们处理完了这事再吧。” 这下小二便知晓他也是玄师了。 陈寡在那头将包裹打开,便见里头放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 他本以为会是信封什么的,故而疑惑的挠了挠头,直径打开了。 里头躺着一支白色的、类似哨子一样的东西,上头还穿了红色的丝线。 陈寡这下更加疑惑了。 他将其拿出,放在手里摸了摸:“这手感不太像陶瓷啊,这是哨子?” 小二瞧了眼:“这是骨哨吧?我瞧之前有个富商买了个这个给他家公子,可贵了呢。不过李公子留给您的这个做工要精致、要更为漂亮。” 骨哨这东西,一听就令人毛骨悚然。 更何况玄师本就是同邪物打交道,总是会多想。 就听小二补了句:“骨哨都是鸟禽的骨头做的。” 陈寡心里的那点恶寒顿时消失了。 他把玩了一下:“活的吗……?活的硬生生弄死的话……” 少年抿了一下唇,面上有些不忍。 “应当不会吧。”小二说:“李公子可是个大好人呢!” 他话音刚落,宁绥就淡淡说了句:“放下。” 两人一愣。 他的声线本就冷硬,不带感情的时候更叫人脊背生寒。 陈寡下意识的就将骨哨放回了盒子里:“……宁哥,怎的了?” 宁绥没说话,只是垂眸看着那截骨哨,漆黑的眸子还是那样不带一丝的感情。 周鹤眼里的温和有些凉:“也没什么,就是这东西不是鸟类的骨头做的。”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陈寡也不是二愣子,能让宁绥和周鹤这样的,怕根本就不是动物的骨头。 陈寡再看那截漂亮的骨哨,顿时就手脚冰凉了。 他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好。 还是周鹤神色如常的问他:“你是怎么同那位李公子说的?他又是怎么跟你说的?” 陈寡讷讷道:“我问他城东最近出事了知不知道……因为他父亲是玄师,虽早已亡故,但之前是潭州这边挺有名的一位李师。他……他没回我,只说会给我看点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求收藏求评论qwq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好凉qwq 第13章 挑衅 他说完后,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对。 周鹤用食指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尖:“你们听到的关于玉素的死法是怎样的?” 陈寡:“其实没人见过玉素姑娘的死状的,就是突然有一天玉素姑娘没再上台唱戏,戏班的人说她病重了……不过半月后,便传出了玉素姑娘病陨的消息,随后那戏班子便离开了潭州。去了何处我也不知晓,这些我也是听玄门的弟子提起的。” 他挠了挠头:“我对这些不算是很感兴趣,故而没怎么关注。若是鹤哥你需要的话,我且去打探一下?” 陈寡的适应能力的确过强,若是旁人知晓了宁绥和周鹤的身份,怕是久久不能平复,甚至无法正常对待。 可他不仅很快冷静了下来,还能同他们自然的讲话,更是在周鹤随意的安抚下去掉了敬语。 周鹤的手指离开自己的脸:“不必了,直接去问问那位李公子就行了。” 他扫了眼盒子里头的骨哨:“他既然留了这东西给你,那便是明晃晃的挑衅了。” 他说完这话时,宁绥抬眸看向了他。 就见周鹤笑的有些漫不经心,手交叠在胸前抱着,眉眼带着懒意还有些许的凉薄。 任谁都会觉着他是为了玉素才有这样的情绪。 宁绥也不例外。 毕竟这个男人曾经多次教导、引导他,同他说这世界的善。 然而周鹤却是问了句:“那位李公子知道你宁哥么?” 陈寡“啊”了一声:“……知道啊……我同他说过,且和我相识的基本上都晓得宁哥……” 周鹤捻了捻手指:“小朋友。” 他轻笑着看宁绥:“他在挑衅你。” 宁绥干脆转过身子面对着他,陈寡挠了挠头:“李锦为何要挑衅宁哥?” 这个问题周鹤也想知晓,所以他看着宁绥,宁绥皱了下眉,终于问了句:“他谁?” 好的。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 此问一出,整个客栈都安静了下来。 这回不等陈寡先说话,小二就在他们身旁小心翼翼的说了句:“……宁师,端午那日李公子带了粽子来看陈师,便同您说过几句话的。” 只不过您压根就没看人一眼,更遑论开口了。 小二默默在心里补上。 宁绥动了动唇,他的唇色过浅,透着一股病态,还不等他说点什么,他就咳了一声。 随后他抬起左手虚掩着偏头闷咳了几下,垂着的眼睫在他的眼下投了一片阴翳,越发衬的他瘦弱而又毫无生气。 唯有他因为咳嗽震动微微起伏抖动的胸膛与肩膀才让他看上去不像是一件死气的艺术品。 宁绥放下手,仍旧没有半点感情:“没。” 他是说没同那位李公子说过话。 他这话明明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可陈寡却莫名的觉着像是宁绥在跟周鹤解释什么。 陈寡掐了一把自己——他是疯了吗?! “得。”周鹤摊手:“估计你连眼神都没给人,那就别指望你会对人有印象了。” 话是这样说的,周鹤身上那点莫名的刺却全部收了回去,他将手放到宁绥的脑袋上薅了一把:“你不会是这样惹着了人吧?” 宁绥抬手将他的手拍下来,没有接话。 陈寡:“那个……其实我觉着李锦看宁哥的眼神有些不大对。当时没想太多,只以为是对宁哥感兴趣,毕竟宁哥这样的人一看就很神秘。他也问过我几句宁哥的来历啊什么的,所以我更加没有多想。” “还有就是……宁哥你之前跟我说过叫我离他远些的。”陈寡顿了顿:“你的原话是‘方才那人有点诡异,少接触’。” 宁绥停在那里片刻,宛若时间静止。 周鹤也不急,等了许久,才见宁绥抬了下眼皮。 周鹤:“想起来了?” 宁绥冷淡的点了下下巴,却还是没说话。 周鹤捻了捻手指:“想起来了就行,我们走吧。去找一下那位……” 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偏头瞧默不作声跟上他的宁绥,语气有些揶揄:“看我们小朋友的眼神不大对的李公子。” 宁绥冷冷抬眸。 饶是他这样的人,都总是会被周鹤给激的有些别的情绪。 好在他不像祖师爷修的无情道,也没听从别人的意见去修无情道,不然摊上这么个师父,怕是能半路走火入魔。 陈寡掏出了谢木给他的黄符,用自己微弱的灵力点燃,通知了谢木。 周鹤并没有去过李宅,所以只能由陈寡告诉他附近有些什么,周鹤便找了个他去过的地方起卦开门。 术士的最高境界便是能够运用法阵衍生出八大元素以外的存在,比如空间。 只是这东西也不算好用,得周鹤去过的地方才能开。 宁绥第一个踏进去,在进去的时候忽地起了个念头。 他怎会来过客栈附近? 随后出现在宁绥眼前的便是已然逐渐开始热闹的街道了。 他从林子中走出,袖袍掠过一旁的野花时沾了点晨露,但那点湿痕又很快消散。 因为他身上的法衣左边袖子那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里头便有一条是净身咒。 别的宁绥都不大认识,但就这净身咒,因为瞧见过周鹤用过许多次,所以有些眼熟。 净身咒也是宁绥觉着给他做这身法衣的人爱他爱到有些扭曲的原因所在。 用法衣束缚了他,也保护了他,更考虑到了方方面面。 “嘶,好冷。”宁绥听见陈寡在他身后抱怨:“现如今才九月呢,早上就冷起来了,这要是到十月那还得了?” 宁绥没回头,只是停在那等他走到前头带路,陈寡经过他身侧,到底没忍住问了句:“……宁哥,那你们会怕冷吗?” 宁绥看都没看他一眼。 还以为他见到了周鹤稍微开朗了那么点的陈寡委屈的扁了扁嘴。 “以前会。”周鹤慢悠悠的接话:“现在不会了。” 他顿了下,笑了笑:“不过你宁哥的体温比这天气还冷。” 陈寡没多想,只说:“毕竟那啥了嘛,鹤哥你不也一样。” 体温比正常人要高点的周鹤捻着手指没接这话。 陈寡走在最前头带着他俩去找那李公子,他一边搓着自己手臂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了那张还没有吃完的烧饼:“李宅在李锦接手后就改名为‘藏珠宅’了,据说每月都会有文人雅士聚集于李宅开诗会,每逢春夏秋冬李锦便会组织好友去郊外踏青采风。” 他顿了顿:“我听玄门的人说他好像挺有天赋的,但因为算命测字说不适合这行就没做这个了。” 宁绥抬了抬眼皮,他想到了点东西。 周鹤捻着手指:“他自己怎么想?” 陈寡:“那我也不知道啊,不过我说实话在这事之前我对他印象挺好的。他为人温润大方,谦和有礼,又不惺惺作态,也不会瞧不起谁。他同玄门的人关系很好,潭州没有哪个人不认识他。鹤哥,你去街上随便问一嘴,提到他的人都不会说半点不好。就可能最多觉得他有点……” 他挠了挠头:“克父母?” 这三个字出口,宁绥原本随意垂着的手猛地蜷曲了一下。 纤细锋利的提线被他的动作缩紧,勒的他生疼,几乎要嵌进肌肤硬生生勒出鲜血。 直到周鹤的手轻轻捏住了他的手腕。 还是那样滚烫的温度,隔着他的衣袖和里衣传递了过来。 顺着宁绥的肌肤一点点攀爬而上,渗入了他的骨髓,将他骨子里的冰全部化开。 宁绥抬眸偏头睨了周鹤一眼。 周鹤落在前方的视线转到他身上。 他原本有些寡淡的表情在一瞬间绽放出了笑容,是宁绥最熟悉的那副模样。 带着点漫不经心和懒散,像是做了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举止。 可偏偏是这样让宁绥的手一点点放松下来。 他不用看也晓得自己那只残破不堪的手又被勒出了无数的红痕,甚至掌心可能还出现了淤血,但他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的痛色。 前头咬着烧饼叽叽喳喳的陈寡话题都不晓得偏到哪里去了,宁绥微微挣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周鹤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最终松开了他。 宁绥紧绷的一颗心一寸寸的、小心翼翼的落了下去。 随着手腕上的热度一点点消散,它又沉入了冰冷的湖底,任由寒意侵蚀自己。 但下一秒—— 周鹤的手背撩起了他的衣袖,压着他的提线握住了他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鹤鹤他A上去啦!!!!!!!!!!! 第14章 藏珠 宁绥瞬间就抬起了头看向周鹤。 他的眼眸微睁,面上却仍旧没有什么表情。 但只有他自己才知晓,在这份平静底下究竟暗藏了怎样的波涛汹涌。 周鹤掌心里的温度像是火焰一般,不仅包裹住了他的手,还顺着他的提线攀爬而上,烧灼了他整个人,几乎要将他烧的灰飞烟灭,连骨头都不剩下。 当宁绥想象过多次的温度覆盖在他的手上时,当他发现这份炽热已经不能称之滚烫而是烧灼时,他才在一点点的窥探和幻想中感觉到了畏缩与想要逃离的念头。 可偏偏还有一个词叫做贪恋。 宁绥从来就不是自制力极强的人。 在旁人眼里他自律、自控,不过是因为他真的无所谓而又不在意。 他这样的人,就不晓得“想要”是什么感觉。 哪怕当年惊觉了点“喜欢”,他也毫不犹豫的掉头就走,没让这点念头肆意滋生。 但这都是因为他没有得到更多,自己曾在午夜梦回中不经意的一点妄念在此时实现,就叫他如同引火烧身,偏生又似那飞蛾不愿回头。 宁绥的手的确是在这份温度下慢慢放松了,可他的一颗心甚至他自己全身的紧绷了起来。 像是被他的提线胡乱纠缠住,稍稍一动就能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疼么?” 周鹤好似没有察觉到宁绥极力隐藏的异样,他偏头瞧着他,声音轻柔,低垂的眼眸温顺而又令人舒适。 宁绥没有答话,也没有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他怕自己手上胡乱缠着的线会划伤周鹤的手心。 哪怕他知晓他没有那般脆弱,可宁绥就是不住的、总是想要将周鹤护住。 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够给周鹤的了。 陈寡耳力好,听到周鹤的声音,便停止了自己的叽叽喳喳,他回头正想说什么,视线却落在了两人交叠的袖子上。 陈寡的大脑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宁绥也终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他垂眸瞧着地面,语气平淡而又冷静:“不。” 他说:“松手。” 周鹤真就慢悠悠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的手带起了宁绥的衣袖,故而叫陈寡瞧见了宁绥手上的勒痕,此时陈寡也没办法再去思考他们刚才的举止了:“宁哥?你怎的了?” 宁绥没接话,周鹤便随口道:“无事,你宁哥闲来无事,随便勒勒自己。” 这话说的,整的跟宁绥脑子不正常一样。 所以宁绥又冷冷抬眸睨了周鹤一眼,方才残存在心里的那点温度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周鹤偏头笑了下,恰逢一阵风起,发丝糊了他的双眸,叫人瞧不清那双眼里的情绪。 他将手覆在宁绥的脑袋上,也不知是作何感想,只揉了一把,随后又放下了自己的手。 “走吧,别再耽搁了。” 陈寡挠了挠头,想问又不敢问,于是只能咬着自己的烧饼默默转身去前头带路。 但也因为这一个小插曲,陈寡终于停下了自己就没闭上的嘴皮子好好吃饼。 藏珠宅坐落在城东的一处角落里头,地方虽然有点偏,但却格外的雅致。 还真有种大隐于市的感觉。 藏珠宅的建筑也格外的不一样。 同样是青砖石瓦,藏珠宅的墙壁上却画了山水画,甚至还有各种字迹的题诗。 无论是那些挥挥洒洒的诗句还是墙壁上略显凌乱的水墨画,都能够瞧出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周鹤在陈寡去敲门时,便站在外墙前头打量了一番。 宁绥就站在他身侧,也没看那壮观的墙壁,只垂眸看着地板上的青石砖。 周鹤:“这位李公子倒不是附庸风雅之辈,这些人都挺有学问的,指不定有人在今年的秋闱高中了。” 宁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周鹤便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跟你说话呢。说不定你以后还能在朝堂上瞧见他们。” 宁绥沉静的眸子清楚的捕捉到了在他眼前一晃而过的手,但他仍旧没动,甚至没说一句话,只扭头走向陈寡那边。 正好此时里头也有人出来开了门。 周鹤瞧着宁绥消瘦的背影,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小朋友的感情藏的越来越好,也越来越难引导了。 想叫他好好活着,还真是难如登天。 宁绥想事情总是过于偏激了点,偏生他又有自己的一套原则和规矩,宁绥生前便是为了自己的那点固执同周鹤不知道闹了多少冷脸。 周鹤抬脚走过去,就见里头走出了个穿着灰衣的小厮。 “陈师?”小厮冲陈寡拱手:“我家公子可等了您好些日子了,您请进。” 先前陈寡也只来过一次藏珠宅,但那时候他只觉得李锦是个好人,同他相处舒服,故而没觉着有什么,但现在陈寡想想那截骨哨,又想想这“藏珠”的名字,就觉诡异,从而头皮发麻。 尤其小厮说李锦等他多时。 他扭头看了宁绥和周鹤一眼,想要寻求帮助,就听小厮又道:“想必这位便是宁师了吧?” 他又冲宁绥拱手:“我家公子可期待您的到来了呢。” 宁绥直径越过他往里头走。 周鹤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在宁绥才抬脚的时候就跟上了他,还不忘偏头对小厮说了句:“劳烦你带路了。” 小厮似乎是顿了一下,旋即冲三人人拱手,走到最前头去引路。 陈寡忙走到宁绥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宁绥:“宁哥,我们就这样进来啦?我总觉着这李锦怕是有问题……而且他早就知道我们会来找他了,那岂不是会布下天罗地网?” 宁绥没理他,周鹤的视线扫过宁绥,落在他身上:“你在质疑我们宁师?” 他语气带着笑意和揶揄,一双如同琉璃一般的眸子也被他拉的狭长,显得格外的柔和。 陈寡一抬头就对上周鹤的眼,顿时红着耳朵低头:“……没。” 也是他多虑了。 他身边,一个偃术天才,一个祖师爷传人,三人行,只有他一个废材。 宁绥忽地侧目睨了陈寡一眼。 陈寡并未察觉,只继续往前走,反倒是周鹤注意到了宁绥的小动作,眉眼又弯了弯。 小朋友吃醋了? 小厮领着三人拐了几个回廊。 藏珠宅的布局也极佳。 但也看得出在摆设上有所改动,不过即便这样,还是能瞧见阵法的痕迹。 是个镇宅辟邪保平安的阵。 “对了。”陈寡喊住前头的小厮:“谢木还没到么?” 玄门在潭州的有四处地址,分别是东南西北四个角,谢木自己本身便是住在城东这边的。 就算他们有周鹤带着走,谢木也还是会比他们快,毕竟藏珠宅几乎是挨着玄门的。 小厮恭声道:“谢师早就便到了,公子叫我请他去藏珠阁小坐片刻,想必谢师现已被藏珠阁里头的奇珍异宝迷的移不开眼了罢。” 藏珠宅里藏珠阁。 怎么听怎么诡异。 陈寡看了身边两位大佬一眼,定下心来不动声色的问道:“我记着谢木同你家公子关系不差,也来过这玩过很多次,他先前没去过藏珠阁吗?” 小厮不疑有他:“没呢。公子可宝贵那里头的东西了,都是他自个儿打理的,我们这些人插不了手,他也从未请人进去过。” 他顿了顿,小心的看了宁绥一眼:“许是今日来了贵客罢。” 宁绥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李锦怎么想他怎么看他,与他毫无关系。 但周鹤却是凉笑着睨了小厮一眼,看得那小厮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心里不断的打鼓,只觉自己像是被什么洪涛猛兽给盯上了,可又觉着自己这个想法有些奇怪好笑。 小厮领着他们走到了一座五层高的八角楼阁前,朝着看上去有些年代的大门侧身示意:“公子叫我将诸位带到此处,诸位请吧。” 他笑了笑,丝毫不清楚面前的宝塔究竟藏了什么:“公子说他在里头等着诸位。” 陈寡谢过小厮目送他离去后,就见宁绥和周鹤看着面前的楼阁没有动作。 他疑惑的挠头想要询问,便听周鹤问了句:“嗅到了么?” 宁绥微抬眼睫,平静而又冷淡:“嗯。” 他们这个级别的玄师,嗅觉已经灵敏到了一种超出自然的程度。 那并不是真正的能够闻到味道,而是些别的。 比如现在宁绥就能在一片桂花的清香中嗅到面前这座八角楼阁里头陈旧的、恶臭的血腥味。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15章 李锦 藏珠阁里头的光线有些昏暗。 其实这八角楼阁在藏珠宅的位置算是极好的,但无奈这藏珠阁建造有些奇异。 四面窗户都不甚透光,那小厮说谢木同李锦已经在这里头了,可却也没见他没开窗户。 第一层倒没什么东西,只是中间放了个刻着白虎的盒子。 宁绥正要打开那个盒子,便听站在他和陈寡之间的周鹤说了句:“别动。” 宁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直径摸上了机括,随后周鹤无奈的声音响起:“陈寡,这窗户关着是有讲究的。” 同一时间要打开窗户的陈寡尴尬的挠了挠头,默默收回自己的手走到宁绥身边:“……我以为鹤哥你在跟宁哥讲话。” 宁绥解开机括,没有吭声。 周鹤是不会阻止他做这些的。 就算现在开窗的是他,周鹤也不会说什么。 因为…… “唔,”周鹤笑了下:“他随意就行,反正有我给他兜着。” 没有师父的陈寡:“……” 行,他晓得了。 真就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周鹤垂眸看着宁绥利落的打开了白虎盒,对他说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又慢悠悠的接了句:“再说你宁哥也不需要担心这点小问题。” 陈寡:“……” 行,他明白了。 真就三人行必有我废材。 宁绥平淡的看着盒子里头躺着的一串手链,那是用牙齿串成的。 因为做过打磨镶玉,这串手链看上去就像是供给有钱人的象牙手链,但实际并非如此。 宁绥面无表情的盖上了盖子。 陈寡干咽了一下:“这、这也是……?” 宁绥头也没抬的就往楼上走了。 藏宝阁的第二层挂满了挂画,几乎都是美人画,颜色鲜艳而又漂亮,但却莫名透着股寒意。 尤其是那如出一辙的点绛唇和指甲上的丹寇还有那几乎复刻的红裙,越看越叫人头皮发麻。 宁绥都不需要凑过去闻,扫一眼便晓得那是用什么做的颜料。 周鹤捻着手指:“这位李公子怕是没有表面那般简单,这储存鲜血的法子……” 他说到这轻笑了一下,却没有说完。 正巧这时木梯传来声响,三人一齐看去,便见一青衣男子缓缓走了下来。 他杵着一根木仗,行动不是很方便,木仗敲击在□□上发出“咚咚”的声音,随着外头渗进来的冷风一同而起,配着这昏暗的视线和诡异的美人画,叫人心里直发毛。 “我终于把你请到这里来了。” 李锦站定在楼梯口处,看向宁绥的目光带着痴迷:“如若把你做出木偶放到第一层,那便完美了……” 这次还不等周鹤先踩卦,宁绥就抬了抬手以示警告。 李锦却丝毫不急,反而是用木仗敲了敲地面,随后他身侧便发出了声响,只见一道暗门打开,里头的谢木被五花大绑。 谢木的嘴也被堵上上了,李锦没有避让宁绥的线,只是笑吟吟道:“你可要想清楚,若是我……” 他话还未说完,宁绥的线便直接穿透了他的肩窝,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于陈寡都没发现宁绥已经出手。 剧烈的疼痛直接叫李锦手上失力,木仗掉落在地,人也撞在了楼梯上发出巨响。 他的青衣渗出点点鲜血,冷汗也是顺着额头落下。 李锦抬头看宁绥,眼里满满的不可思议,似乎是不相信宁绥居然真的不顾旁人的性命就此出手。 但这份惊讶过后,他眼里浮现的是更加疯癫的狂热——像是瞧见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宁绥却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站在周鹤旁边的陈寡人都傻了。 在他大脑空白的时候,他偏偏还恍惚听见周鹤似乎是讥嘲了一句“蠢货”,但当他侧目去看周鹤时,又见周鹤抱着胸懒懒的站在宁绥身后瞧着宁绥,目光温柔,带着点眷念,似乎方才那话压根就不是他说出来的。 陈寡想是他的错觉吧。 无归道长怎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宁绥动动手指,扎进李隽肌肤的线便带着血珠飞回来,在触碰到他的手指之前,他先随意的甩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极小的弧度在宽大的袖袍的遮掩下根本瞧不出来,只能看见几滴血珠顺着线晃动甩落在地。 宁绥的一双眼冷恹的好似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俯视着在他脚底下苟延残喘的蝼蚁。 只有周鹤和他自己才晓得,即便李锦现在掐着的是他父亲的脖子,宁绥的线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也只有他俩才知晓,宁绥厌恶的东西不过俩样,旁的再也无法激起他的反感。 一是妖邪。 二便是这样的威胁。 因为他的生母便是因此受了重伤,最后在生下他没几天后便病逝。 他父亲同他说起这事时,一贯不正经的语调都会变得严肃而又沉重,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作为宁朝千千万万子民的信仰的男人,心里最大的伤疤便是此事。 而周鹤曾问过宁绥为何会选偃术,明明以他的天赋想要驾驭术士也不是不行。 小小的宁绥仰着头,他那时便已知晓了他父亲极力想要隐瞒他的事,不过是一点蛛丝马迹,这个不过才四岁的孩子就已然拼凑了个大概。 他说:“我想有一日面对选择的时候能不要选择。” 只要足够强。 只要足够快。 只要是不需要起卦、不需要掏符、不需要拔剑的偃术。 只要…… 只要够隐秘。 小小的宁绥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的去弥补一个遗憾。 一个他谁也没有告诉、谁也不知晓的,属于他心里的尖刺。 他并没有将它磨平,而是铭记于心,以此做那最狠最绝的玄师。 等宁绥的线再度出手时,周鹤便轻声对陈寡道:“去把人弄下来吧。” 谢木被关在暗格里头,五花大绑的吊着,就连嘴巴都被堵死,眼睛更是被蒙住了,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陈寡得令忙去了,就听李锦又是一声痛呼,宁绥的线直直穿透了他的腰腹,将他钉在了楼梯上。 陈寡捂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看着那根极细、几乎瞧不见的线扎在李锦的腰腹间,已经感同身受了。 周鹤慢悠悠的走到宁绥身侧瞧李锦:“说说看吧,为何要杀玉素……又为何要杀这些人。” 李锦面色苍白,声音都带着嘶哑和颤抖:“……呵,不是她自己想要永生的么?我不过是给了她她想要的而已。我爱她,又怎么舍得她生老病死呢。” 正逢此时陈寡扯开了堵住谢木嘴巴的布团,就听谢木张口怒骂:“你他妈你个畜生!!!” 这个总是容易不好意思、随便夸两句就红了脸的矮个子玄师此时红肿这眼睛:“你说的爱就是将玉素姑娘的皮扒了吗?!” 陈寡解绳子的手一顿,不可置信的看着谢木,就见谢木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两下,终于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一边哭一边干呕:“亏我还祝福过你和玉素姑娘……你就是个人渣!我要杀了你!” 他说完这话时,宁绥忽地睨了他一眼。 周鹤头也没偏,只慢慢道:“小孩,冷静点,别为了这种人走火入魔。” 谢木体内的灵力已然隐隐暴动了,他若是杀人的念头再强烈几分,怕是会被心魔占据身体。 宁绥也晓得这点,故而他冷淡道:“先别给他解。” 陈寡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了宁绥。 宁绥仍旧没什么表情,周鹤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还真是……好歹是同行。” 同行又如何。 宁绥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走火入魔了就是麻烦。 陈寡僵在那不知所措,周鹤便说:“算了,听你宁哥的吧。” 见他们真的不打算给自己松绑了,谢木愈发暴躁:“陈寡?你在干什么?!快给我解开!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啊啊啊!” 陈寡头皮发麻的想要劝他冷静一下,结果谢木下一句话宛若重拳狠狠砸在他的天灵盖上,把他砸的脑袋出现了一瞬的空白和嗡鸣:“他把玉素姑娘的皮给扒了啊!他亲手割下了玉素姑娘的皮……他…他把她的皮收藏在了冰棺里……说是要做最好的藏品……” 陈寡呆呆的看着癫狂的谢木。 谢木又是大喊又是呜咽:“他还说什么他找到了更完美的藏品,他要丢了玉素姑娘……那里头还有玉素姑娘的一点点魂魄……玉素姑娘那么喜欢他啊!他就这样、他就这样对她……” 其实无论是谢木还是陈寡,对玉素都没有太多的勤奋。 只是少年到底心善又心软,瞧见过玉素唱几场戏,听她温温柔柔的同他们说话,心里便总会升起点保护欲。 现如今那个残暴的凶手就在他们眼前,饶是陈寡,一时间都颤抖着手掏出了自己护身的匕首。 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 在第一次听说后,那灭顶的恨意和不可置信侵蚀着他让他恨不得当场就将李锦的脑袋割下来祭天。 偏偏李锦此时还要开口,他讥讽一笑:“她死都死了,我让她做到了永生,实现了她想要永远唱戏的愿望,收点我应得的何错之有?” 第16章 点鱼 陈寡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拔刀而上。 然而他才踏出第一步,便感觉到了点微光,随后脚上一沉,只见几根藤蔓束缚住了他的双脚。 陈寡怔愣的看向了周鹤。 周鹤捻着手指随意扫了他一眼,笑的有点浅:“你们这一个两个的,火急火燎,做什么呢?” 他眼里的神色凉凉的:“就为这种人葬送自个儿的前程?哇哦~有志气。” 不得不说,周鹤这噎人的本事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十足十的。 陈寡当即语塞,说不出一句话来。 玄师的确风光无限,受万人景仰。可玄师的规矩也很明白,非妖邪不得随意出手,即便是玄师,也受宁朝律法束缚,杀人亦是犯法。 甚至于玄师若是对寻常人做什么手段,那罚的比常人更重,甚至很有可能会挑断灵脉废除玄师资格。 只因玄师终究是要比常人强一些,于是规则便也多一些。 周鹤见他俩不闹腾了,这才慢悠悠的补了句:“人证物证俱在,相信衙门吧。” 是啊。 没必要为了这样的人毁了自个儿的前程。 左右将他交给衙门也会被判处死刑。 陈寡和谢木彻底冷静了下来。 但愤怒消失后,谢木便崩溃的抽噎了起来。 他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又怎么见过这样的场景,少年总是觉着妖邪为恶,学这一身本事也不过是想要再未来某天护住这一城的人。 可如今叫他知道他身边好友、玄门旧人留下的孩子成了这般模样,打击可不是一般的大。 陈寡于心不忍,抬手摸着他的脑袋:“没事了没事了,鹤哥会替他们超度的。” 宁绥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将自己的线收回来就欲转身离去。 他并不想知晓李锦是怎么做到这些的,也对李锦究竟杀了多少人毫无兴趣。 左右前者玄门会审,后者衙门会判,他插不插手都无所谓。 并不是所有人生来便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好奇这种情绪。 宁绥从来就没有好奇过什么事。 就在他已经转身准备走了的时候,身后忽地响起了机括声。 他转头去看时,还听见了周鹤的一声轻笑,里头讥嘲的意味十分明显。 便见李锦又不知摁了什么机关,他脚底下出现了一个通道,宁绥的视线扫过去时,只能捕捉到一片青色的衣角。 陈寡和谢木不由得有些焦急,生怕李锦就此跑了,可宁绥却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他抬手一甩,无数的提线便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平面,好似在幻境里头那般,直接削断了一旁的柱子。 挂画掉落在地,宁绥心里一片平静毫无波澜。 他的线缠上被他削断的柱子,他手腕一手,柱子便直接砸进了通道里,卡住了险些合上的密道。 宁绥做这些,不过是瞬息之间,等陈寡和谢木反应过来时,宁绥已经飞身到了木梯处,修长的手放在了那块可活动的板子上。 只见他用力狠狠一掀—— 他左手黑色的袖子上的金色符文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飞落,那些字符像是活了过来般流转,但他们都知晓那只是他们的错觉。 符文没动。 只是宁绥难得的做了点大动作。 木屑伴随着木板在空中飞舞落地,发出轰然巨响。 宁绥垂着眸伸手一把抓住了因受伤还没来得及逃走的李锦,他骨节分明宛若刀锋的手乍一出现在李锦眼前,只叫李锦心里发慌。 宁绥将人拎出来往地上一丢,随后转了一下自己因用力过猛有些发疼的手腕。 李锦整个人都砸在了一旁的挂画上,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他的痛呼响起,宁绥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予他。 他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往周鹤那边走去,瞧那样子似乎是还是打算离开。 李锦闷咳出了几口血水,看向宁绥的眼神中终于带了惊恐和慌乱。 在这个时候,这个人类才知晓自己盯上的不是什么死气沉沉、柔弱的玄师。 而是一个神鬼勿近、永远站在云端上睥睨众生的高位者。 周鹤瞧着朝他走来的宁绥,眉眼里的笑意丝毫不掩饰,他愉悦的瞧着他,神色轻柔,又带着无尽的欣赏。 他真的很喜欢看这样的宁绥。 干脆、利落,即便他还是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在周鹤眼里,这样的宁绥还是发着光的。 那光芒旁人都瞧不见,只有他能看见。 因为他已经照亮了他的整个世界。 宁绥微微抬眸对上周鹤的视线,眼里却依旧如一潭寂静的死水,只是他站定在了周鹤面前没有动。 周鹤虽是看着他的,嘴里的话却是对着李锦说:“李公子,少看些那些个话本,少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轻笑:“好歹我们四个玄师呢,怎可能就叫你跑了?” 李锦阴沉的看着他:“是我输了,不过我只是算错了一招罢了。若我早算到他有此本事……” “谢木。”周鹤打断他,看向还在呜咽的谢木:“通知玄门了么?” 谢木红着眼睛点头:“在中了这个畜生的机关时我便通知了玄门。” 周鹤捻着手指轻声说:“那这会儿应该到了。” 他话音落下之时,一声嗡鸣响起。 那是古钟被撞响的声音。 它并不刺耳也不震耳欲聋,反而是带着余韵绕梁,令人通身舒畅。 周鹤扬了一下眉。 宁绥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这样的声音了。 在无归山居住的那段日子,也就是偶尔下山除妖时听过两次,真正常常听到,便是他回到宫里居住。 每日清晨、响午、傍晚,便都会响起这样的钟声。 而在玄门弟子向玄门求助,而非玄门弟子与玄门弟子之间求助,玄门派人前去并且抵达后,也会响起这样的钟声。 这口古钟是特意定做的,只有玄门有,里头刻着符文。 对于玄师来说,这钟声便像是一场洗礼,将所有的杂念和过于翻涌的情绪全部压抑下去,能叫他们的心性达到一个至高点。 也是这声音响起时,李锦才终于挫败的躺在了地上不再挣扎。 他以为他仗着自己的天赋、才智,可以轻而易举的将所有人玩弄于掌心,但事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到底还是不了解玄师,到底还是不清楚那些手段。 “为什么?”陈寡没忍住问他:“李锦,你明明拥有了这么多……你为何还要如此?” 李锦咳了咳:“那为何?为何我的父母就要早死?为何我就不能成为玄师?就因我命中带煞?就因我本性为恶?” 他扯了扯嘴角:“我不甘心。没有玄门,没有人引路,我也一样可以……” 不。 他到底还是没有成功。 周鹤扫了他一眼,又看向垂着眸面无表情的宁绥:“你不甘心,但你将自己变成了那样的人。” 他抬手揉了揉宁绥的脑袋,惹得宁绥掀起眼皮冷冷瞧他,周鹤笑了下:“命不是由天定的,只要努力,便总能改变。” 宁绥抬手用手背拍下了周鹤的手,直径离开。 他不清楚潭州玄门来的是什么人,但这个时候早点走肯定是好的。 周鹤同他一道离开,陈寡却没动,他还要看着谢木,以防谢木不清醒做点什么别的。 等两人踏出藏珠宅,走到附近的巷子里头,周鹤便起卦开了裂缝。 宁绥刚要进去,周鹤就道:“等会儿。” 宁绥侧目瞧他,周鹤捻着手指:“你先回客栈等我,记得帮我点几条鱼。” 宁绥没动,周鹤漫不经心的弯了弯眼:“我去问点事,我晓得你不在意,但我在意。” 他在意是谁教李锦这些的,是谁告诉李锦魅的,又是谁引导了李锦。 他更在意对方是冲着谁来的,如若是宁绥,他能不能保护好他,如若是自己,他会不会再次连累他…… 周鹤的笑意其实有点淡。 他不同宁绥挑明一些事,不过也是因为遇上的是宁绥,要顾虑的太多。 往小了便是这孩子打小就原则性过强、被世俗束缚的过头了。 往大了便是他自己吧,还有太多问题没有解决了,这些问题已然影响了宁绥,现在好不容易剥离了点,周鹤只想将宁绥划入安全区,再也不要踏进来。 宁绥没说话,只是转头扎进了裂缝里头。 等他从黑暗中走出时,人已经到了客栈附近的巷子里。 他头也不回的往前走,直径进了客栈,这地方偏,即便是白日也没有什么人。 掌柜的已经起床守着柜台了,在瞧见宁绥时,他便笑着打了声招呼。 就如同往日一般,宁绥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就欲要上楼。 掌柜也不在意,只笑眯眯的低头继续算账。 然而宁绥的脚再踏上第一个台阶时便停顿了一下。 他垂眸在那站定了几秒,最终还是转身走向了柜台。 宁绥的脚步很轻,基本没什么声音,等到黑影笼下来时,掌柜还被吓了一跳:“……宁师?” 他迟疑道:“您有什么需要的么?” 宁绥冷漠道:“石锅鱼,生熏黄鱼。” 掌柜:“?” 宁绥头也不回就走:“送我房里。” 掌柜:“!” 他呆滞的看着宁绥的背影,人已经凌乱了—— 宁宁宁宁师要进食了?! 宁绥上了几步楼梯,又顿住,他垂眸看盯着他的掌柜,闷咳了一声后,面无表情的补了句:“陈寡付。”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好喜欢宁宁这个性格啊,看上去好像谁都不在意,其实一直有认真在听喜欢的人说话,除此之外就是“你谁”“他谁”“我们认识?”嘿嘿嘿,就连鹤鹤说自己想吃什么他都记住了~细节指路13章~ 还有我终于到家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的八章存稿直接挥霍到了四章,等我这几天补上到时候v后给大家爆更~ 另外想问问是现在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还有人觉着宁宁太冷漠了吗,因为我感情总喜欢写细节,有很多不会明说,只会暗示和隐喻,今天这章和明天那章都是感情戏了,要是有小可爱觉得看不懂宁宁的性格我就明天作话分析一下我前面写过的宁宁_(:з」∠)_正文的话,宁宁的情绪和思想是有一定阶段的转变的,没法写太多太细,写多了就水文了影响观感,而且加上已经有小可爱看出来了他们的打情骂俏(?)所以就不在正文多做解释啦 感谢在2020-10-2008:11:13~2020-10-2110:3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雪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上岸 宁绥回到房间后,便又坐在了窗台,一手撑着窗边,冷淡的看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九月的潭州已然有了冷意,今儿又没出太阳,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冰寒,宁绥却连眼睫都没抖一下。 他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反正他早就不在意时间的流逝了。 只是在周鹤的身影出现在街道时,宁绥还是不免收住了自己游离到了不知何处的目光,视线一点点落在他身上,最终无法移开。 偏生周鹤能够察觉到,在他快要消失在宁绥的视线里时,他慢悠悠的抬头睨了宁绥一眼,挑了一下唇。 于是宁绥恰好对上了他的笑眼。 宁绥没动,只是这样看着他。 他面上冷静而又淡定,没有丝毫的情绪展露,但实际上他在这茫茫人海中,只能瞧见周鹤,也只能看见他袖袍上的那只巨大的黑金色的鹤。 周鹤垂下了头,消失在了宁绥的视线里。 宁绥仍旧没有动,好似方才同周鹤对视的人不是他一般。 只是在寂静了片刻后,他缠满提线的右手微微蜷曲了一下,拉动了乱七八糟的线。 随后他就听见了开门的响动,宁绥没回头就晓得是周鹤来了。 周鹤:“陈寡去玄门说明了一下情况,要迟点才会回。我们聊聊?” 他关上门走到宁绥身边,坐在了他的身后。 窗前本身就是一张长长的软塌,宁绥总是是侧着坐着去瞧窗户底下的人流。 “那位李公子说他是在他父亲留下的册子中知晓魅的存在的。”周鹤漫不经心道:“他出生时玄门中人替他算了一卦,说他命中带煞,不适合走这条路,他父亲便想叫他多读点圣贤书,考取个功名,就算不愿,他父亲拼搏一辈子留下的财产也够他生活了。” 本以为他是要同他聊他的事的宁绥顿了一下,没接话。 周鹤慢悠悠的继续道:“这位李公子先前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但他生父在他十二岁那年……” 他停了停:“被一个被妖邪迷了眼的农夫活活打死了。” 玄师不得向常人出手,李锦的生父修的是术士,只会些简单的起卦,算命不会、转盘不会,只能借助点微弱的八大,这些诛妖邪兴许有用,但落在常人身上就不一定了。 更何况他不能出手。 宁绥仍旧没说话,他对这些没有半点兴趣。 再往冷血的说,他生不出什么同理心,亦不会共情。 人类的悲欢,本就不相通。 周鹤也知道,所以他没再继续往下说,只道:“我给他算了一卦,其实他命中虽带煞,但本应是平安顺遂的命,潭州玄门这边的术士……算出来的命,无论是谁算的,都不一定准的。” 他将手放在了宁绥的脑袋上,轻轻的替他顺着毛,语气也十分温柔:“先前我教你,教错了件事,现如今我把它纠正过来。” “宁宁,你不要为别人而活,你得为你自己而活。” 宁绥听到那个称呼时,率先冷冷的看向了周鹤。 至于后头的话? 不好意思,我们太子爷最大的本事就是左耳进右耳出。 周鹤也不在意他的装睡,只笑着瞧他。 能把宁绥这样的人惹毛,也是他的本事。 能叫宁绥多流露出点人该有的情绪,他也觉得满意:“名字取来不就是叫人喊的?这么在意作甚?” 他逗他:“宁宁?” 宁绥面无表情的举起了自己的手。 这个称呼最初来源于他的生母,后来他生母过世后,便鲜少有人这样喊他。 哪怕是他的生父,也只是偶尔才会扭捏而又不自然的喊一声“宁宁”。 然而恰巧是那一日在无归山,他生父来看他,便喊了这么一声,叫周鹤给听见了。 宁绥还记得他当时握着竹竿做的鱼竿,轻挑着眉回头瞧他们,语气带着讶异还有点意味不明的重复了句:“宁宁?” 随后他就接了句:“多可爱一名字,和这小冰山……” 他笑了声,那一声就叫宁绥当即冷了脸。 打那以后宁绥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喊自己,哪怕是他的生父,他都不允许这样喊。 周鹤看着宁绥手里的线,没忍住弯着眼闷笑。 也就对着他,宁绥才会用这种方式威胁。 小猫看似伸出了自己的利爪,其实指甲早就收进了肉里。 周鹤想再逗一逗,又怕逗狠宁绥直接扭头就走,老狗比难得当人,只好忍一忍。 他正想说点什么给宁绥顺顺毛,就听得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周鹤扬了下眉,随后便见小二推门走进来:“宁师,您点的鱼好了。” 他说完才瞧见坐在角落里的周鹤,瞬间就明白了:“周师。” 周鹤一点也不意外那个看似什么也没听的人已经帮他点了,他走过去坐下,在小二摆盘完起身离开时对着宁绥招了招手:“来,一块儿。” 宁绥看都没有看那桌上的美味一眼,哪怕他已经嗅到了鱼香。 周鹤也不急,慢条斯理的挑着鱼刺:“我们是不会饿了,但口舌之欲总可以满足一下吧?还是说你不喜欢吃鱼?可当初在无归山上,你也没挑啊。” 不过…… 宁绥好像没有什么不吃的。 宁绥总是这样,便是周鹤,也瞧不出他的喜恶。 他对任何人任何事的感情都过于淡了点。 等到周鹤把一桌子的鱼都吃完后,他便自己收拾了碗筷下楼。 宁绥瞧着窗外瞧了片刻,没等到他回来,他顿了下,到底还是侧目看了眼紧闭的门,随后面无表情的看回了窗外。 然而等到陈寡都回来了,周鹤还是没有上来。 宁绥听着陈寡在他屋里头念叨李锦杀了多少个人,上头还有些什么令人作呕的藏品,还有梨花院原本就是李锦的父亲布置的,故而像是迷阵一般云云。 他头一次觉着有点吵。 在陈寡还要念叨谢木怎么怎么样时,宁绥终于投去了视线。 不像往日那般只默不作声的听着,他的视线平淡而又漠然,直接叫陈寡住了嘴。 陈寡挠了挠头:“……宁哥?” 宁绥没说话,又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的继续做哑巴。 陈寡迟疑了一下后,还是离开了此地。 等宁绥又自己安静了片刻后,他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宁绥没动,但他知道是周鹤来了。 “来。”周鹤喊他:“看看这是什么。” 宁绥沉默一会儿,离开了窗边走过去。 他的视线落在周鹤手里的碗上,看着碗里白花花的东西没有说话。 周鹤将碗放在了木桌上:“许久没给你做过了,手生了些,费了点时间,没等急吧?” 他顿了顿:“糖蒸酥酪,我记着你喜欢吃这个的。” 宁绥垂眸没动,周鹤便笑了下:“陈寡说他觉着你喜欢吃豆花,但你是瞧着豆花同这个有些像吧?” 的确。 宁绥当初看豆花一眼,的确是这个原因。 但他对吃食真的没有什么偏好也没有什么厌恶。 宁绥坐下来,沉默了许久后拿起了勺子。 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他会吃不过是因为…… 是周鹤亲手做的。 两百多年前,周鹤不信他不像寻常小孩那般对甜点没有兴趣,亲自学着做了一碗糖蒸酥酪摆在他面前。 那时周鹤揉着自己的手,拉长了语调说:“这东西可真难做,你要是不喜欢吃,我就学点别的。” 周鹤永远是这样。 宁绥勺起一勺,他在心里说,他永远这样。 温柔而又细心。 不会强迫他,也不会绑架他,他总是惯着他、对他好。 但在他心里…… 他究竟只是一个长不大的、还需要他保护的孩子,还是只是他唯一的徒弟? 宁绥吃了一口糖蒸酥酪。 还是一样的味道,甜而不腻。 糖蒸酥酪其实是要放凉的,但周鹤这人看着随意,其实很多时候都没有耐心,所以他是起卦用术法将其冷冻了的。 淡淡的凉意入口,宁绥的心却从冰冷的湖底浮上来了点。 周鹤见他吃了,便微微松了口气。 他随意道:“你这样没木偶也不方便,真不回无归山去拿雪峰乌金木么?” 宁绥没回答,只问:“我不会饿,为何要给我做?” 他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勺子,语气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像是木偶在说话。 周鹤捻着手指:“想给你做便给你做了,对你好,还得找个理由?” 又是这样。 宁绥无法理解周鹤为何能无条件的宠着他、纵着他。 但此时他…… 他想试试。 像是周鹤说的那样。 “回去一趟吧。”宁绥拿起勺子,勺起了第二勺,语气依旧毫无波澜:“我想做个木偶。” 他像是一块始终将自己冰封在雪河里的冰块,在周鹤无穷无尽、不知疲惫的打捞中,终于甘愿入网,去瞧瞧岸上的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呜 写这章的时候差点写哭了…… 超级心疼宁宁qwq 求收藏求评论qwq 注: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我只觉得他们吵闹。——鲁迅 感谢在2020-10-2110:31:20~2020-10-2211:1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夫人爱怼怼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离开 “你们要走?” 陈寡甩符纸的手微微一顿,他怔愣的看着宁绥和周鹤:“……哥你们要去哪?” “先回一趟无归山吧。”周鹤温声道:“这半年多谢你帮我看着点他了。” 他停了停,诚恳道:“符纸不是你这样甩的,你这不是甩符,你这是丢纸。” 陈寡:“……” 他一时间也忘了宁绥和周鹤要离开潭州的事,只垂首委屈道:“我从小练到大,就没有练会过,许是玄师这行不适合我吧。” 周鹤捻着手指:“唔,先前我便想问你了,你是对符师有什么特殊的情感么?” 陈寡“啊”了一声:“……也没啊。” 周鹤奇道:“那你为何非得学符术?” 很好,这是一个极好的问题,当即就把陈寡问愣了。 宁绥倚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没有说话,即便他愿意往前走走,他还是那个喜欢做存在感最低的人。 周鹤偏头去看宁绥,有些不确定:“你没同他说过?” 宁绥抬眸看他,没接话。 他的确看出来了,但他懒得多说,在他眼里左右陈寡不过是一个路人,指不定哪天就说再见了,他没这个心思多费口舌。不像周鹤。 周鹤哪里不晓得他:“行吧。” 他看向傻傻的陈寡:“我觉着你更适合术士,又或者是……”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周鹤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上下打量了一下陈寡:“你体内有东西。” 陈寡:“啊???” 他这下是真的懵了。 然而周鹤却不开口了,只是若有所思的瞧着陈寡。 宁绥终于开了口,他的声线一如既往的平淡冷硬:“你灵力被它吸收了。” 陈寡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宁、宁哥你们看出来什么了吗?!我天生就是如此,修炼的灵力到我体内后又消失了……这就导致了这十几年来我体内的灵力始终只有这么点。我、其实我会来潭州,便是我有朋友帮我算出我在这能遇见机缘解决此事。” 他想着他面前的两个人,一个是杀了无数妖邪的太子爷,一个是祖师爷的亲传弟子,也许真的有法子帮他解决这个问题,可宁绥也不说话了。 陈寡欲哭无泪的看着这两位祖宗:“我喊你们爹成么?你们别卖关子了啊!” “不是什么大事。”周鹤笑了下,随意安抚他:“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同你说清楚了,你也只会瞎担心,倒不如放宽心。” 陈寡:“……哥,实不相瞒,您俩搞这一出,我更加没法安心了。” 两位罪魁祸首一个“唔”了长长的一声没接话,一个干脆扭头就准备走。 周鹤朝他摆了摆手:“走了。” 陈寡看着他俩的背影,在两人走到门口时,到底还是没忍住喊住了他们:“宁哥!鹤哥!” 宁绥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周鹤捻着手指看过去,就见陈寡迟疑的挠了挠自己的头:“我、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吗?” 他有点不好意思:“我想跟着你们多长长见识,瞧瞧你们是如何除妖的……再者,我想同鹤哥你学一下术士。” 周鹤睨了眼宁绥:“我不收徒了。” 陈寡忙摆手:“没没没,没有要拜师的意思,我晓得我不够资格的。我就是、就是想多看看。” 周鹤没接话,只看宁绥。 一般这种事,周鹤都是由着宁绥做主,左右他也无所谓。 宁绥转身:“你是陈家的。”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陈寡也并不慌乱,又是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是的,是不是有点给我爹丢脸……” 宁绥顿了一下。 他面无表情的瞧着陈寡,不明白他的思绪怎么就跳到了那上面。 宁绥提陈家不过是想表示他回家可以受到更好的教育,比起跟着他们来的安全又舒适。 毕竟玄门陈家,在玄师里头也是赫赫有名的。 他死前陈家的当家人还位及内阁。 再说他同周鹤两人,都已不是普通玄师。 宁绥对于陈寡跟不跟着他们会不会添麻烦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他就是单纯的不喜欢有人因他出事。 这并不是心软和善良,只是对于宁绥而言,这才是麻烦。 宁绥没说话,周鹤便将他所想说了出来:“现如今就你晓得我俩的情况,玄师虽不完全敌视妖邪,但到底是两方阵营,你可要想清楚是不是真的要跟我们。” 他笑了笑,没把自己心里想的话说出来。 周鹤看人一向很准,他晓得陈寡不会在意的。 果不其然,在听见周鹤这般言论后,陈寡道:“我还以为哥你们是觉得我拖后腿呢,如果是这点那就好。” 他的眼睛亮亮的:“你们又不会伤害我,世上又不是事事都是非黑即白的。” 宁绥看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周鹤捻着手指看宁绥的背影,对着被宁绥冻傻了的陈寡道:“等什么呢,跟上吧。” 陈寡:“好!” 虽说总是是周鹤好说话一些,但陈寡却并不敢跟在周鹤身边。 他跟上两人的步伐,只站在了宁绥的身侧走着:“那个,宁哥,我们顺便打个商量呗。” 宁绥这回连个视线都没给他了。 于是陈寡大着胆子道:“您下次点了好吃的要记我账上可以,毕竟您之前的钱都在我这,但您可不可以给我留点……” 宁绥听着他的一溜敬语,语气冷漠:“他吃的。” 陈寡看向周鹤:“……” 周鹤微微一笑:“听说你要跟我抢鱼?” 陈寡:“爹,我错了。” 一个人把两盆鱼都吃完了。 好的他明白了。 无归山临海,不属于哪的地界,但离潭州有些距离,莫约是在京城与潭州之间。 而潭州在南,他们要去无归山,便要一路向北。 周鹤本可以直接开条缝让他们从潭州踏入无归山山脚,但没必要。 他们又不赶时间,加上他有心叫宁绥多看看这世间,心里多存些风景,以及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哪怕两人行多了个陈寡,这也还是他们头一次并非因为除妖邪在外行走,也还是只属于他们的时间。 并肩同游,本就是浪漫的事情。 “噫?”陈寡从怀里掏出玄门的身份牌:“怎的四处都张灯结彩的?可是有喜事?” 岳州守城门的士兵仔细瞧过之后冲陈寡一拱手:“大人。” 他笑吟吟道:“再过两日便是十五了。” 陈寡恍然:“原来如此。” 周鹤倒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十五?” “中秋。”宁绥冷淡道:“你不过的。” 周鹤这才想起如今是九月的天:“唔,你倒是记得清楚。” 他笑着去勾宁绥的脖子:“你若是想过,为师便陪你过。” 三人走进城里,如今城中正在为中秋做准备,各式各样的花灯,还有卖花灯和河灯的,好不热闹。 宁绥倒不是第一次瞧这样繁华的景象,只是无论多少次他都提不起兴趣来。 他睨了周鹤一眼,语气平静:“我也不过的。” 被送上无归山后,宁绥就没过过什么节日。 就连寿辰都随意而又潦草,每年雷打不动的一碗鱼汤面。 最后还是周鹤把剩下的大半碗给吃完的。 宁绥倒没什么怨言,他打小就安静不闹腾,对节日也没半点想法。 同周鹤在无归山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倒比他后来回到皇宫里舒适。 周鹤失笑,却不急着逗人,只看向了眼睛不住的往四处转的陈寡:“陈寡,你去玩吧。” 他顿了顿:“回头我们福来客栈见。” 陈寡挠了挠头:“鹤哥你来过岳州?” 话刚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了。 周鹤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出山了,但他的名气确确实实是他年少时自己打下来的。 但是吧,周鹤的回答就叫陈寡哑语了:“唔,来过几次。” 他诚恳道:“岳州的庭鲴鱼肚、翠竹粉蒸鱼还有……” “好的我知道了。” 陈寡果断后退一步:“鹤哥再见!宁哥再见!” 吓走了陈寡后,周鹤便将宁绥往自己这边勾了勾:“想去放河灯么?” 宁绥没放过河灯,也没兴趣,故而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周鹤。 周鹤却随意道:“没事,在我这儿你永远是小孩。” 他边说,边从身边路过的小贩抱着的草垛子上抽了根糖葫芦,随后在小贩喊之前塞了一文钱过去。 周鹤松开了宁绥,叫宁绥紧绷的手微微放松下来。 宁绥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将外头的油纸撕下来,随后递到了他嘴边。 周鹤眼里带着笑,眉眼弯的好看,像是浮云落在了他眼前,轻飘飘的扫动着他的心:“来,小朋友,尝尝看?” 宁绥看着面前的糖葫芦没动。 他从未吃过这类东西,因为他对这些的确没有任何的好奇和兴趣。 生前他进食不过是为了果腹,死后……那便更不用说了。 宁绥从不做多余的事。 可周鹤真的长得很好。 比糖葫芦上鲜红的糖衣还要惹眼。 偏偏又似九重天的仙人,无论是怎样的他都镀着一层叫人不敢亵.渎的圣光。 宁绥想许是被他迷了眼吧。 他凑上前去咬了一口糖葫芦。 作者有话要说: 鹤鹤发动技能:鹤鹤的魅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求收藏求评论求营养液啦~ 感谢在2020-10-2211:12:14~2020-10-2311:1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夫人爱怼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河灯 入口的甜腻叫宁绥顿了一下,他心想好甜,但下一刻咬下去的酸味却让他当即皱了眉。 周鹤瞧着他眉心不同于往日轻皱而又在一瞬间便会消失的皱褶,被酸到了的宁绥紧紧拧着眉心,但到底还是将嘴里的那一口山楂吞了下去。 周鹤失笑,心里却是一片柔软。 他的小朋友,也是能有这样鲜活的表情的 他看着宁绥随着嘴里的酸涩感消退一点点松开的眉头,没忍住再逗一下:“好吃么?还要吗?” 宁绥瞥了一眼被他咬了一口还剩一半留在尖端的山楂,面无表情道:“试味了。” 这意思就是不要了。 可周鹤等得就是他这句话:“不好吃?还是不喜欢?” 他弯眼:“你看,你也会有觉着不好吃和不喜欢的食物。” 宁绥微微蜷曲了一下手指。 他没想到周鹤还在这等着他。 宁绥:“没有。” 他只是觉着有些酸过头了。 周鹤也不急,只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签子:“不要了么?” 宁绥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不。” 于是周鹤就直接咬下了宁绥吃过的那一个山楂。 宁绥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右手无意识的缩紧了点。 他不知晓周鹤究竟是怎么每次都在他用线勒自己的时候察觉到的,但连着被发现几次,宁绥也下意识的放轻了自己的动作。 周鹤微微舔舐了一下自己嘴角沾到的糖渣:“唔……挺甜的。” 宁绥心里那点旖旎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他冷漠的看了眼周鹤,周鹤摊了摊手:“没出问题,是挺甜的。” 他的味觉和喜好不能同常人相比。 宁绥这么告诉自己,也不再纠结这山楂究竟酸到什么地步了。 可他并不知晓,其实周鹤不大爱吃酸。 在吃完宁绥吃剩下的那个后,周鹤便将剩下的糖葫芦收起来,并没有再碰。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路,周身全是热闹嘈杂的人,周鹤落了宁绥半步,半个身子都挡在宁绥身后,宽大的袖袍更是拦在宁绥身侧。 他本身就生的比宁绥要高大些,不过是因他那张脸,才总是叫人觉着他是需要呵护着的神明,一碰即碎。 即便是同他生活了这么多年,瞧见过他在风轻云淡间就剿灭了一城的妖邪,见识过他笑眯眯的威胁大妖,也看过天地为她而变色的宁绥,也总是会生出要护着他的心思。 有些人就是如此。 他明明站在了所有人的头上,明明坐在世界的王座上,但却仍旧有无数的人愿意成为他身前替他挡下刀剑的尸骨。 宁绥曾无数次想过,也许他生来就是受万人景仰追捧的存在。 不像他,带着灾祸与死亡出生。 即便是太子,即便当初是宁朝唯一的皇子,他仍旧被人在私底下打下了不详的烙印。 “真不想去放河灯?” 周鹤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宁绥沉沦的思绪,他轻轻笑了下,还是一派的柔和:“从前我都没带你去放过,你父皇带你去过么?” 宁绥:“没。” 他语气冷淡:“我没愿望。” 他的确没有什么想要的。 就算是有,宁绥也不会将自己的情绪寄托在那小小的河灯里头,更不会任由它在长河里漂泊。 他只相信他自己的力量。 再说他现如今还残存的一点念头不为世俗所容,他连触碰都不敢,更遑论成真。 “可我有。”周鹤十分自然的接口:“陪我?” 宁绥:“?” 大抵是周鹤说这话着实有些让人意外,宁绥多问了句:“你是小孩子吗?” 他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平淡,就连耷拉着的眼皮也没有掀起,可就是让周鹤勾起了嘴角:“是啊,宁哥哥陪鹤鹤去吗?” 宁绥;“……” 他冷漠的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细长胡乱交错在他手上的提线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闪烁,变得不再那么透明。 周鹤弯眼,深邃的眸子盛了一汪春水,比这万千灯火还要耀眼。 他抬手勾住宁绥的肩膀,将人往自己这里带,也让宁绥的手放了下去。 他总是这样,真要动手的时候哪还会让人看见他手上安安分分缠着的线,能瞧见的便只有带着劲风与破空飞来的细线了。 周鹤撑着他的肩膀揉了揉他的脑袋:“怎么就这么不禁逗呢?” 宁绥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他能听见周鹤在说什么,但他已经无心去回了。 他所有的思绪都在周鹤手臂和掌心的温度、力量上。 他不晓得周鹤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但他的确需要花费极大的精力去控制自己身体的异样不让周鹤发觉。 若是其他人敢碰他一下,他大可以直接将提线甩人脸上,或者毫不留情的抽手避让。 可周鹤不是其他人。 他也想同周鹤近点。 所以宁绥就来克服自己了。 见他不说话,周鹤便低声问了句:“会难受么?” 宁绥一顿,抬眸看向周鹤,就见周鹤松开了他的脑袋,手也离开了他的肩膀,人却没有和他拉开距离:“一碰你就不说话……还是不习惯?” 宁绥看着周鹤,周鹤轻声说:“你若是不喜欢,可以拂了我的。” 他声音温沉:“别总自己憋着。” 总是这样。 宁绥垂下了眸子。 他总是这样,纵着他所有的、在别人眼里完全就是奇葩而又令人无法理解的毛病。 他不喜欢肢体接触,在无归山学偃术时,他便用提线、树枝指点他,还会告诉总是想要同他勾肩搭背的人,叫他们和他保持好距离,又不让宁绥被排斥、被异样的眼光注视。 他明明知晓有很多事他的确都不在意,可他却还是会问他的意见。 就好比他很喜欢吃鱼,但每次他命无归山的偶做饭时,总会问他想吃什么,要不要吃鱼。 后来回到宫里,宁绥曾想了许久他究竟是为何会对周鹤起那些不该有的妄念,他始终没有想明白。 他甚至还觉着自己许是魔怔了,离得远了便不会再有那些念头,可事实证明不是的。 而在今日,宁绥觉着自己好似明白了他为何会对周鹤有那样的想法。 他好像确确实实的找到了点光。 宁绥这一次没有再沉默着转头,也没有给周鹤递冷眼。 他平静的说:“无事。” 这倒叫周鹤顿了一下。 他意外的扬了扬眉,看着宁绥转过头去面无表情的往前走,心里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放松的同时,周鹤又窥到了点愉悦。 虽说他好像还是不够了解小朋友,但至少……他愿意迈出这一步了。 不过于周鹤而言,就算宁绥继续后退,他也照样会毫不迟疑的将人绑在自己身边。 尤其是确认了宁绥对他并不是对旁人一样的。 周鹤重新勾上了宁绥的肩膀,示意他往旁侧看:“来,挑个河灯。” 宁绥不明白他怎么还在纠结河灯:“不用。” “不是。”周鹤笑笑:“帮我选个,你又不是不知晓我这抉择的本事。” 他顿了顿,揶揄道:“当初还有个小冰山嫌我拖沓磨叽呢。” 宁绥冷冷看他:“狗。” 周鹤笑着:“?” 只见宁绥拍下他的手,语气冷淡:“适合你。” 周鹤停了一下,旋即眉眼绽放的更加灿烂耀眼,他掩唇弯腰闷笑,醇厚的嗓音像是被酒浸过一般:“你还真是……没大没小。” 周鹤轻轻摩挲着自己被拍过的手背,捻着手指说:“行,听你的。” 于是两人为了寻一个狗模样的花灯走了大半条街,宁绥本想叫他随意买一盏就算了,可看着周鹤柔和的眉眼,到嘴的话又说不下去。 他不清楚周鹤有什么愿望需要寄托在河灯上,但他希望能实现。 他想要他一直这样笑下去。 因为人过多,周鹤便带着宁绥到了条小河边。 这里地方偏,人烟罕见,但饶是如此,赶上十五,小小的河溪还是承载了不少河灯。 温暖的光晕漂浮在河面上,一眼就能叫人看见浅浅的河底下的石子与泥沙。 清澈而又漂亮。 周鹤随手用刚买来的火折子点上河灯,学着一旁的少女将河灯放到了河里头。 他偏头看宁绥:“来,许个愿。” 宁绥:“?” 周鹤看着宁绥在暖光下依旧冷硬的脸:“我的愿望便是你的愿望。” 果然。 他能有什么愿望? 宁绥心说自己也是个傻逼。 就这么被坑过来了。 没有什么想许的宁绥果断的想要离开,却被周鹤一把抓住了手。 没有隔着衣物,也不是捏着他的手腕,就是压住了他的手背与手心。 宁绥被烫的走不动路,却也不敢抽手。 他的右手实在是缠了太多乱七八糟的线了,他还是怕自己的线会划伤周鹤。 周鹤笑笑:“别害羞嘛,我特意挑了这人烟稀少的地方。” 他拉过宁绥,让他蹲在了自己身侧:“来,今儿虽还不是十五,但我替河神做个主,你有什么愿望,河神都能帮你实现。” 这话实在是槽口太多,宁绥默然片刻后,才冷漠的问道:“河神?是指河童还是指水鬼海妖?” 听他这语气,大有几分现在就要跳下去把这条河清理的一干二净的架势。 周鹤哑笑:“……你就不能在这一刻信仰一下神明么?河神听着多好啊。” 宁绥说:“不能。” 因为已经有一个了。 只信一个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 求收藏求评论啦! 另外下本文的文案基本已经敲定啦!替下本文求个收藏! 现耽娱乐圈小甜饼《和死对头营业后真香了》! 感谢在2020-10-2311:13:42~2020-10-2409:0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中二色批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一间 两人在河边站了好一会儿,夜风吹来时有些凉意。 他们不远处的少女搓了搓手臂,就听她身边陪着的男子褪去了外袍披在她身上。 今儿天气不错,晚间有月光,配上这一河灯火,实属良辰美景。 宁绥垂眸瞧着这条小小的河溪,到底还是在周鹤温柔的注视下犹豫了。 可他明明面上什么神色都没有,周鹤却低笑了声:“算了。” 他说:“这样也挺好。” 宁绥没说话,周鹤慢悠悠的抓着他的手站起身来,随后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衣袍:“左右带你放了河灯,愿望什么的……不需要河神。” 周鹤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在激起他生理性的下意识的紧绷时,又率先放下:“有我在就够了。” 宁绥没敢抬眸。 他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但他好像被人从冰河里捞了出来,好像被放在了那万千灯火上烘烤着。 但他知晓周鹤说的都是真的。 从小到大,周鹤除了在原则性的问题上同他闹过冷脸外,便再也没有任何的锋芒对着他。 无论什么事都纵着,还为他学了很多东西。 就连这个名字…… 宁绥在梨花院时没想过他会用这个名字。 这个他给他取的名字,一个宁绥随口一说的名字。 在他眼里,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宁绥想不明白。 他眼里的师徒情真的可以如此深厚? 宁绥和周鹤放完河灯后便没有多大留恋的去福来客栈找陈寡了。 然后他们就瞧见陈寡手里攥着张告示,宁绥只睨了一眼,没有半点兴趣和好奇。 陈寡还没要房,主要他不确定宁绥和周鹤现在这情况需不需要开两间房睡,他寻思着如果不需要他们是不是可以要一间房。 他不介意两尊神倚着窗户守着他睡觉,只要能守住他的小金库,他睡床底他都愿意。 周鹤倒是多看了眼:“你这是?” 陈寡挠了挠头:“我看公示栏挂了悬赏,便扯下来接了。” 周鹤扬眉,不需要他多问,陈寡便先解释了:“说是近日城里好几个公子都中了邪,突然嚷嚷着要考明年的状元,还每日每夜挑灯夜读奋笔疾书,这些人家联合出五百两银子请奇人异士去瞧瞧。” 陈寡顿了顿,搓着自己的手指:“五百两啊,有这五百两,我们去无归山的路费便有了。” 出发前陈寡问过两尊神了,神佛不知人间苦,身上没带半点银。 周鹤并不在意他接活,但重点是—— “岳州是宁朝四□□州之一。”周鹤礼貌一笑:“这儿有玄门。” 陈寡:“……” 他收起了自己高兴得意的嘴脸,耷拉着脑袋:“是哦,玄门肯定瞧过了,悬赏还挂着,那说明不是妖邪作祟,真就只是这几个公子哥脑袋抽风突然想考状元了。” 宁绥听着他俩说话,冷漠的接了句:“八月末秋闱结束。” 先不说秋闱是乡试,就说上月就结束了的考试,这时突然来勤奋是要做什么? 从不关心科举的陈寡愣住了。 不食人间烟火的周鹤捻了捻手指,“唔”了一声。 宁绥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继续倚着一旁的柱子不说话。 周鹤将纸张从陈寡手里抽出来细细过了一遍,随后看向宁绥:“想去瞧瞧?” 他此话一出口,陈寡就露出了个“鹤哥你疯啦”的表情来。 瞧瞧他宁哥那张厌世谁也不爱的脸,哪里流露出来了想要去瞧瞧的神色? 刚才那句话,摆明了是对他俩的不屑与不耐好么?! 然而宁绥微抬了一下下巴,极其平淡的点了下头。 陈寡:“……” 好的。 三人行必有我多余。 “那个,”陈寡小心翼翼:“两位哥,你们现在便要去么?” 宁绥压根没看他,周鹤却诚恳的问了句:“你知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 再迟点便是宵禁。 虽说宵禁对于玄师来说并不成立,毕竟玄师多数是在夜间行动,可总不能打扰到别人吧? 陈寡缩起了自己的脖子:“那我们要房吧。” 他顿了顿:“……多少间?” 周鹤却是看向了宁绥。 宁绥察觉到他的视线,从放空中回神看他,依旧是那样冷淡平静,眼里像是没有聚焦一般。 他没说,但周鹤却明白了宁绥并不关心。 左右小朋友爱极了窗台旁的软塌,在那坐着便能坐一辈子。 宁绥打小便是这样的。 总喜欢找个地方坐着,默默的盯着某处一动不动,一坐便能坐上大半天。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少年老成在思索什么深奥的问题,可他真的就只是发呆。 他没有什么兴趣爱好,练完了偃术到了必要的休息时间时,就坐着不动。 慢慢的这便形成了他的习惯和习性。 于是周鹤十分不做人:“两间吧。” 他笑得那叫个霁月清风、淡定自若:“我同你宁哥一间。” 本来一开始陈寡是不觉着有什么的,他也想过或许就算不是三个人一间,让宁绥和周鹤一间也挺好,也能省省。 可是吧,周鹤特意这么说了句,陈寡就察觉到了有点不太对。 但具体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于是陈寡只能挠着头默默的去柜台那里做个尽职尽责的小跟班。 等到他拿好房牌回来,便将大点的那个屋子给了周鹤:“鹤哥,我就在隔壁,那什么你们要是有行动记得喊我哈。” 他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我废物,但我还是很努力的。” 周鹤点了下头,表示明白。 夜已深,明儿还有安排,早点解决这边的事便能早点走,三人不再多言,转身上楼。 进屋以后,宁绥便直径坐上了软塌,打开了窗户,手臂撑着窗台,继续自己的日常。 周鹤也不说什么,只捻了捻桌面,确认了没有灰后,慢悠悠的坐下来倒了杯小二刚添的茶:“今儿我睡床?” 宁绥看他。 周鹤摊手:“倒也的确不用睡觉,但反正无事做,试试睡觉也不错。现在既然好好的站在这,便体会一下人生嘛。” 始终无法理解的宁绥收回视线,没有作声。 周鹤也不在意,只喝完了手里的茶,他选的客栈地方也偏,但不像宁绥他们在潭州落脚的那个客栈那样连块牌匾都没有。 福来客栈物美价廉,茶水也能让周鹤勉强满意。 周鹤没将杯子放回去,只漫不经心的说了句:“这茶还行。” 随后他拢了拢自己的衣袍,施了个净身咒,走到了宁绥身前。 宁绥抬眸,视线还没掠到他脸上,周鹤就忽地抬头捻了一下他额前过长的垂到了他眉心和鼻梁的头发。 恰好指尖轻轻扫过了他的眉心,不过是一瞬的事,但那点过于滚烫的温度还是一路流进了他的心里,烧的他有些溃不成军。 但很快周鹤的手便离开了他的视线。 宁绥收了点自己的心绪,努力不去想那只微微停留的、漂亮的、带着点薄茧的手,只看着周鹤。 周鹤笑了笑,摊开自己的手给他看,只见他手心里躺着一朵很小很小的桂花,许是在哪掉落在宁绥头上的。 宁绥没说话,周鹤便道:“晚安。” 他摸了摸宁绥的头,一如在无归山时,周鹤误以为宁绥怕鬼后给他的动作和言语。 但周鹤后来知道他不怕了。 所以现在这算什么? 宁绥还没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来,周鹤便熄了灯,躺上了那张离他有点距离的床。 宁绥看了一会儿,忽地皱了皱眉。 他好像……视线又回到了刚复生时。 看正常的事物又有些不大清楚了。 不是因为昏暗的房间,他是确确实实的有些模糊。 宁绥没多想,只收回了目光去看外头。 左右他也看不清楚,看哪都是一样的。 反正……他能听见。 不是周鹤的呼吸、也不是他的心跳。 他就是能听见周鹤这个人。 清楚的知道他在他的提线可以甩到的范围内。 但宁绥并不知道。 他自以为的那个温和的,此时应该施施然躺在床上进入梦乡的男人正躺在床上枕着木枕看着他。 目光的确是温柔的。 带着无尽的缱绻与缠绵。 但在这份平和中,却又无端的透着股寒意。 他漆黑的眼眸隐在黑暗中,故而没有人知晓他的视线究竟落在了什么地方。 那些都是即便是亲人之间也过于私密的位置—— 宁绥凸出来的喉结。 宁绥浅薄泛白的唇。 宁绥在月光下投下一片阴翳的眼睫。 他就这么注视着,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 只是偶尔视线会滑到他撑着自己的脸的手上。 宁绥的左手没有太多的伤痕,很漂亮。 也很瘦,瘦的有些过分了。 宁绥静静坐了大半夜,并不知晓有人借了些小手段看了他大半夜。 像是要将这两百多年的空档补回来。 他只是沉默着扫了周鹤那边一眼。 周鹤没动,他知道宁绥不会发现。 宁绥停顿了许久,忽然动了一下。 他站起身来走到茶桌前,目光落在了周鹤还没有收起来的茶杯上。 周鹤勾了一下嘴角,就见宁绥拿起茶杯嗅了一下。 随后宁绥放下了茶杯重新坐回了软塌,还掀起了自己右边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的右手全是线,乱七八糟的交错着,不像别的偃师都是规规矩矩的缠在手指根。 也正是因为这样,宁绥才每次都不敢从周鹤手里抽出自己的手。 他怕划伤他,他的线不是寻常偃师的棉线。 宁绥抬起左手,指腹压在了提线上。 他停顿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整理自己这一手的乱线。 随他。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我应该三十号会入v 到时候有万字掉落~ 第21章 烟茶 当天开始微亮时,周鹤便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不再去看宁绥。 等亮的差不多了,他们的房门便被人敲响,随后陈寡走了进来。 他一边打哈欠一边朝着宁绥走去,在发现周鹤还躺着时便压低了声音道:“宁哥,鹤哥还没醒?” 宁绥没说话,也没看他,只继续看底下有些模糊的街道。 陈寡挠了挠头。 正巧这时小二敲响了房门来换今日的新茶。 陈寡去替小二开了门。 小二刚将茶端上桌,宁绥就偏头看过去。 小二还没把手里的茶壶放下,宁绥就开了口:“换壶。” 陈寡一愣,小二忙恭声问道:“客官要换什么茶?” “烟茶。”宁绥淡淡道:“昨日那种。” 小二没多想,只笑眯眯道:“客官真有品位,昨儿那茶可是我们老板娘亲自上山摘亲自炮制的,小的这就给您送上来。” 宁绥回头继续看街道。 等小二走了,陈寡迟疑的看着宁绥:“……宁哥喜欢烟茶?” 宁绥没吭声,一直偷听着的周鹤却是笑着睁开了眼:“你宁哥不怎么喜欢喝茶。” 他弯着眼瞧宁绥,心里是说不出的雀跃与轻快:“我喜欢。” 陈寡:“……?” 他正傻着,就听周鹤又慢悠悠一边翻身下床一边补了句:“尤其是烟茶。” 陈寡:“……?” 他这下是真的迷惑了。 他始终觉着宁绥同周鹤的相处过于亲密了些。 虽然宁绥还是像以前那样半天都不一定能说一句话,可在周鹤面前,他的神色不再是死寂的。 他会被周鹤逗的炸毛也会因为周鹤有些动作和视线。 或许是因为周鹤是他的师父。 可是……师徒之间本来应该是恭敬而又带着距离的。 更别说周鹤还是那位鼎鼎大名的无归道长。 他宁哥还是宁朝的太子爷。 无归山和宁朝之间,到底还是存在一点竞争的。 毕竟周鹤当年造出无归山后就说过无归山不归属宁朝。 当时的皇帝还对此发了好大的脾气,甚至隐隐和无归山有种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还是宁绥的父皇继位后,宁朝同无归山的关系才缓和,连带着和周鹤的师兄的关系也稍微好了点。 陈寡是觉得,他宁哥不用看师父的脸色挺正常的,毕竟他宁哥的性格摆在这了。 可为什么无归道长总喜欢说些……暧昧的话? 陈寡挠头。 也许在旁人听来没什么,但他打小在京城那种地方长大,繁华是真的繁华,糜烂也是存在的。 男风……陈寡略有耳闻,也瞧见过没脸没皮好龙阳的公子哥调戏旁人。 不至于吧。 陈寡心说,他宁哥和无归道长,瞧着就不是会爱人类的模样。更别说这种令人唾弃的男好了。 许是因为他俩的师徒情真就这么浓厚吧。 陈寡安慰自己。 他不想让宁绥和周鹤从神坛跌落。 宁绥看向周鹤,没有说话。 周鹤笑眯眯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端着茶杯施了个净身咒,随后走到了宁绥跟前倚着床柱:“怎的了?” 宁绥抬眸,周鹤便抬手点了点他的眉心:“你这眼睛时不时的要补一下符文才行。” 他语气自然:“毕竟是死后复生,总有点这样那样的问题。” 周鹤抿了口茶,捻了捻自己的手指,心情着实不错。 虽说他那个时候下套是在赌,也没指望宁绥真的会有所动作,但小朋友进圈了,还是让他高兴。 小冰山的喜欢比他想象的要多一点。 不像他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而又冰凉。 周鹤借着茶杯掩住自己嘴角的弧度。 小朋友还真是会藏自己的情绪。 宁绥点了下头,也不在意自己要和周鹤长期捆绑。 反正他也是要跟着他的。 周鹤慢慢喝着茶,又觉得有点遗憾。 这一大早的,他还真想听见宁绥同他问个好,于是他得寸进尺:“来。你同我说声早,为师告诉你个秘密。” 从小到大就没有好奇心的宁绥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直径起身:“走了。” 周鹤失笑:“我这不是在逗你。” 他轻声说:“你好像从未向我问过安?” 宁绥偏头睨他,很多时候无需他开口,周鹤便能知晓他的意思:“别人的问安我的确不需要,但你的我不介意啊。” 脑子里没什么风花雪月,并且永远不做麻烦事的宁绥始终无法理解周鹤很多行事轨迹和想法。 宁绥的世界很直接。 直接到几乎没有什么太多复杂的感情。 问安是,安慰是。 甚至就连喜欢都是最简单的。 所以就算宁绥并不明白周鹤明明不需要问安为什么还要他说,他还是会说。 因为周鹤开口了。 “早。” 清冷微哑的嗓音带着比九月的晨风还要凉的寒意响起,却让周鹤弯起了眼。 自从宁绥主动提出了回无归山,暗示了他愿意试着活下去后,他就发现宁绥开始带点人味了。 有点像当初他来到无归山被他“开解”后,慢慢的也愿意主动说几句话,主动吃东西了。 但现在的宁绥又和那时不一样,因为现如今的宁绥在他自个儿不知道的情况下,在尝试着学会如何去喜欢一个人。 他不是那个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壳里,只知道诛杀妖邪的玄师了。 他在学着做一个“人”。 周鹤跟上宁绥的脚步,把茶杯放到了桌子上,一边揉着宁绥的头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欣慰,一边对着陈寡道:“走吧,去赚你的五百两。” 受“状元梦”侵扰的一共有五户人家。 这些人家离得都挺近,并不难跑。 周鹤让陈寡随意挑了个姓氏,陈寡便靠数花瓣确定了去杨家。 杨家是做玉器生意的,说不上是家大业大,但府里也有几个仆人,日子过得也算是流油。 而他们家的独苗杨平安打小就对圣贤书一窍不通,看了密密麻麻的字就脑壳痛。 好在杨家做生意有钱,杨平安只要学会打理生意便能平安喜乐一生。 科举并非唯一的出路,杨家父母也没想让他功成名就。 奈何自秋闱过后,杨家公子就突然嚷嚷着要考状元要当官要骑马披红袍去游京城的状元街。 若是这样还好。 偏生杨平安跟魔怔了似的,每日每夜不停的挑灯夜读,人直接从两百斤瘦到了一百斤,像是被什么吸食了精气一般。 “我就这一个儿子啊!”杨母抹着泪痛哭道:“我从未想过要叫他肚子里装墨水,他要是是真心乐意学,我也不拦着。可现如今他就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一般!” 她狠狠道:“偏生玄门的玄师还说没有邪气,我瞧他们一个个的都是酒囊饭袋!” 玄门太子爷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就看着脚底下青石砖上刻着的花纹。 周鹤温声安抚:“夫人莫急,许不是妖邪作祟。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多了去,指不定贵公子是撞见了什么别的。” 杨母不解:“不是妖邪能是什么?!您是没瞧见我儿子那痴癫样……” 她急急领着周鹤穿过回廊,爱子心切叫她都忍不住想要抓住周鹤的手带着这个慢吞吞的人飞速疾奔。 然而她才抬手,走在周鹤身后的宁绥就忽地掀起了眼皮,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没带什么感情。 他天生就过于冷漠、让人心里发寒的眼眸直直对上杨母,叫杨母立马放下了自己的手,心里更是一慌。 她还没反应过来,宁绥便又垂下了眸子,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杨母转过身继续带路,到底没忍住捻了一下自己额间冒出的冷汗。 原本的哭泣和急切全部化作了惊慌和恐惧,但在她走到自家儿子房前时,她便又忘了宁绥的视线,只继续哭诉着重复她已经跟他们说过了很多遍的话。 周鹤温声安慰了几句,宁绥不想等,直接推开了房门。 门一打开,厚重的墨水味便伴随着满地凌乱的纸张扑面而来。 宁绥看着地面上写的工工整整的文章,直径抬脚。 他还没踩上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惊呼:“公子脚下留情!” 宁绥停了停,就见一道白影直接飞窜了出来,忙收拾了地上的纸张,他紧张兮兮的看着自己怀里的文章,见上头没有脏印子后便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宁绥的脚落下去了。 他看着蹲坐在地上的男子,眼里没有半分的波动。 男子生的普通,脸上的皮有些松垮,看得出之前是有些体重的,但现如今瘦了不少。 穿着书生惯穿的白袍戴着儒冠,言行举止一派书生气。 宁绥直接开了灵眼。 然后他皱了下眉。 时刻关注他的陈寡顿时就紧张了:“宁哥,怎的了?” 宁绥没答话,只是看着面前这个身上并无半点黑气的男子,宣判了一个事实:“没有邪气。” 但有个更加真实的事实摆在他们面前。 这位杨平安压根就没有多看他们,甚至没有同他的生母打招呼,只是神神叨叨的护着那些纸张,不断的念着诗句。 的确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可也的确没有半点邪气。 所以…… 宁绥偏头看周鹤。 就见周鹤若有所思的捻着手指。 作者有话要说: 宁宁醋了嘿嘿嘿。 感谢在2020-10-2510:31:07~2020-10-2610:5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晟思7瓶;白夫人爱怼怼、xxxxxxx.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先阴 一开始听到宁绥说没有邪气还在心里暗暗怒骂宁绥同玄门那些酒囊饭袋一样废物的杨母在瞧见宁绥的视线后也跟着看了过去。 周鹤这人,的确无论什么时候都总能叫人安心。 杨母几乎是一瞬间就抓住了希望的稻草:“您看出来了?” 周鹤没回她,只是看着宁绥。 他的神色其实有些复杂,宁绥同他的视线对上,就听周鹤轻声说:“……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你的魂魄其实比寻常人要强悍很多,便是放在玄师里,也是万里挑一么?” 陈寡不明白周鹤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但宁绥却听懂了。 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几乎是一瞬间绷的冷硬,手也是猛地缩紧,甚至隐隐有杀意要冲破他的身体直直的刺出来。 岳州的九月天本就冷,宁绥让他们感觉到了更加恐怖的寒意。 陈寡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头皮发麻的想要问宁绥点什么,就见宁绥看向了杨平安。 而他的视线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以至于让杨母下意识的顶着刺骨的冷意挡在了还跪坐在地上神神叨叨的杨平安跟前。 杨母的声音都在抖,一双早已哭的通红的眼睛惊恐的瞪着宁绥:“你要做什么?!” 周鹤叹了口气,走到了宁绥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其实宁绥的体温并没有变化,可在他的感觉里,这一刻的宁绥比任何时候都要冷。 那点冰凉顺着他的手一点点蔓延进了他心里,绞的周鹤呼吸都有些沉重起来。 他看向宁绥的目光其实还是很温和的,只是这点温和中藏了很多的情绪,显得格外的复杂。 宁绥的寒意切切实实的传递到了周鹤那。 但周鹤的体温也渡给了宁绥。 更别说周鹤还会出声将宁绥从那无尽的梦魇中拉出来:“没事的。” 他轻轻摩挲着他布满伤痕的右手:“不一样的。” 宁绥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度睁开时,便又恢复了以往那样。 只是这次多少又有些沉默了。 周鹤见他全身放松下来,便松开了他的手,轻揉着他的脑袋:“你回去休息罢,这事我来解决。” “不必。”宁绥冷冷道:“他还活着。” 他的杀意虽然收敛了,但他的声音宛若夹杂着冰渣:“他在挑衅我。” 宁绥没看周鹤,却也没将周鹤的手打下来,只是他的语气到底有几分冷硬:“你知道是么?” 早在潭州的时候。 宁绥当时没有多想也没有过多的去在意。 但现在想想周鹤去问李锦似乎花了太长的时间。 所以他早就知道,只是没有告诉他。 周鹤轻轻叹气:“你什么时候能笨一回儿?” 话虽如此,到底线索还是他给的。 周鹤没选择瞒着,不过也是因为他知道终究会有一日瞒不下去。 因为那人确实又盯上了宁绥,与其让事态不受控制,还不如他先提醒一下他。 只是宁绥的脑子…… 或许他对感情迟钝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但很多事情他也能够迅速的猜个八.九不离十。 更遑论这些事于宁绥来说都是很敏感的存在。 周鹤见宁绥不说话,便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等这事结束了我有话同你说。” 能让小朋友安心一点的话,恨他就恨吧。 左右一切的起源都在他身上。 他俩的对话听得陈寡和杨母是一头雾水。 不过还不等陈寡询问,周鹤便同杨母解释了:“杨夫人,你儿子的确没有被邪祟俯身。是有人的魂魄融入了他的灵魂里。” 他缓缓道:“不知夫人可曾听说过先阴之体?有些人生下来便天生缺阳,并非更名改姓便能补足,而这类人魂魄易散,也易与人的魂魄结合。若是体质强悍、魂魄亦不差者即便融合了他人的魂魄,也最多是午夜梦回时与他人同梦,并无大事。但若是魂魄较弱者融合了魂魄强悍者的魂魄,便会同化。” “正如贵公子一般。”周鹤顿了顿:“若是玄师倒还好,有灵力护体,不过难捱。但若是寻常人,便会失去其他神智,一心只有强者的执念。贵公子融合的魂魄,想必是一位寒窗苦读的书生,他有很坚毅的精神。” 杨母听得一愣一愣的,其实她也没怎么听懂,但这并不重要,她在意的只有一个:“那我儿子还可以回来吗?” 周鹤温声道:“可以的,你且放心。不过我须得先找着那位散了魂魄的书生,还得叫那些融了书生魂魄的人聚在一块。” 杨母立马道:“那我这就去请他们过来。” “别急。”周鹤宽慰她:“我且先算算那书生在哪。” 人的魂魄是没有那么容易散的。 即便是先阴之体,不是濒死的话,不至于散。 尤其这书生的魂魄即便只有一点,都能在杨平安的身体里占据主导位置,想必是十分坚毅的。 周鹤还没开口,宁绥便上前一步,却不想杨母在看到他接近杨平安时,又后撤了一步将杨平安护的严实。 她还记得宁绥对杨平安展露出的杀意。 宁绥没动了。 周鹤淡淡道:“我徒儿要取你儿子一滴精血给我推算。” 书生的魂魄已经彻底同杨平安融合,即便是周鹤也没法直接将其抽出。 更别说他也只是在杨平安身上看到了别的灵魂,不知书生姓名、相貌,没有半点线索,便只能借助精血演算。 杨母迟疑了一下,却仍旧不肯让步。 最终还是透明了许久的陈寡弱弱道:“宁哥,要不我来吧?” 于是宁绥便退回了原地,站在了周鹤身边。 虽说周鹤晓得宁绥不在意旁人怎么看他,也不在意他人对他的恐惧,但周鹤还是想安抚他。 他摸了摸宁绥的脑袋,语气温和,带着点笑:“以后这事叫陈寡去就行了,让他练练手。左右他也没事做,你留着给我掠阵。” 陈寡:“……” 我知道我废材,但哥你可以小点声么? 话虽如此,陈寡又很开心。 因为他觉着周鹤这话意思就是以后会带着他一起走了。 他愿意做废材也愿意做透明人,只要能跟着两尊神,什么都好。 毕竟宁绥同周鹤都是他所崇拜之人。 陈寡在周鹤的指示下取了杨平安指尖的一点血。 虽说杨平安神神叨叨的,但好就好在他也不会攻击人不会乱动,取他指尖血的时候他还在念念有词的背诗句和文章。 在场的三位玄师都不参加科举,所以并不能懂他的文绉绉。宁绥知道秋闱春闱,还得亏有一层太子身份,不然他们现在还不一定会站在这。 周鹤用灵力引着那点血起卦占卜。 以他的本事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只见那滴鲜血在他周身围绕成一条极细的几乎不可见的血线,随后他捻了捻手指。 等他摩挲的指腹停下来时,那一条血线也落在了地上。 杨母紧张的瞧着周鹤,就见周鹤遗憾的叹了口气:“他死了。” 此话一出,杨母顿时觉得一阵天昏地暗,人都快要当场昏死,她强撑着自己,颤抖着去问:“那我儿子……” “放心。”周鹤温声道:“我将那书生的魂魄超度了便是,只是还得劳你将另外四家公子带来。” 杨母松了口气,忙招了一旁候着的婢女,她才动唇,便又改口:“罢了,我亲自去将人请来,你好生招待三位玄师大人。” 婢女忙垂首应下。 待得杨母离去后,陈寡便问:“鹤哥,超度完了这事便这么解决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这就是巅峰玄师的力量吗……五百两就这么到手了???” 周鹤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尖:“没解决。” 陈寡松了口气,心道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嘛,就听周鹤悠悠的补了句:“但五百两的确能到手,没解决是因为我们还要做后续的免费收尾工作。” 陈寡:“?” 周鹤引导他:“那书生为何会死?” 陈寡傻傻的:“啊?不是因为他魂魄散了吗……?” “人死后没有进入轮回便会成为妖邪。”周鹤叹气:“但书生的魂魄只是散了,没有成为怨魂。” 陈寡感觉自己好像懂了点,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他只能弱弱的问一句:“那是不是代表这背后还有问题?” 是。 宁绥看着还跪坐在地上不断念叨着各种诗文,甚至有些错乱的杨平安,眉眼冷的可怕。 先阴之体虽不至于说罕见到整个宁朝都没有几个,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出现就是五六个。 还恰好有一个散了魂魄同人融合,又恰好叫他们撞见。 人的魂魄散了后,躯体便会自动停止一切运转,等到魂魄归来才会出现“死而复生”。 按理说,周鹤可以将书生的魂魄凝聚,送回书生的身体里,可有人在书生的魂魄散了后杀死了书生。 这也就导致了书生同这些公子哥“同化”。 宁绥看向周鹤,不需他多问,周鹤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卜算结果是心脏被人刺穿了。” 他顿了顿:“也不一定就是他,许是这书生招惹了什么仇家……再说就算是。” 周鹤笑了笑,微垂眼睑遮住自己眸中的神色,语气轻柔:“有我在,他动不了你。” 从前是周鹤不在意宁绥,也没将这个徒弟太放在心上,对他好不过是因为一点愧疚,但后来和现在不一样了。 若是他敢动他…… 周鹤眼里掠过一抹红光。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求收藏求评论! 感谢在2020-10-2610:56:51~2020-10-2710:2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毒蕈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十六 完全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的陈寡茫然的看着两尊神:“那个……宁哥是被什么盯上了吗?” “无事。”周鹤随意道:“仇家而已。” 陈寡没多想:“哦哦哦。” 他们玄师,有仇家正常。 别看陈寡这样,他其实都有仇家。 因为他的姓氏和他背后的家族。 他拿自己一举例,就觉得宁绥有一两个仇家都不算正常了。 他宁哥这本事,这身份,应该要有一城不死不休的敌人才酷嘛! 宁绥和周鹤并不晓得这倒霉孩子究竟在想什么,周鹤只道:“回头你拿了银钱便回客栈等我们罢。” 他这话虽没看着陈寡说,但陈寡十分有自知之明的知道周鹤在同自己说话:“……鹤哥,我不可以和你们一起吗?我不怕的。” “卦象是大凶。” 周鹤诚恳道:“晓得你胆子大,但我和你宁哥不一定能分神照顾你。” 陈寡:“……” 他安慰自己好歹周鹤没有直接说明他拖后腿了,他还是可以顺着台阶下来的:“好的鹤哥知道了鹤哥。” 待得杨母领着另外四名受害者聚集在院子里的时候,周鹤扬了下眉。 就连宁绥都多看了一眼。 因为另外四位公子是被自家人五花大绑绑来的。 这四户人家不同于杨母对杨平安的百般和呵护,生怕杨平安受半点伤。 他们一边用轮椅推着被绑的死死的男子走进来,一边跟杨母嚷嚷—— “杨姐,你说这次来的玄师晓得是怎么回事,该不会要加价吧?” “这些玄师比玄门的玄师还要厉害,定是要坐地起价的!” “我们可说好了的哈,这钱不要我们出的!” “是啊!就算要加价,我们也不会出钱的!” “实在不行……我家孩子不治就是了!这样也不是不好,放他去考个功名回来也挺好!” “对对对!” …… 陈寡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嘈杂声,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几个站在远处算盘打得精光响的中年人。 玄师的听力和视力都超出常人,他们以为他们听不见,其实他们全部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压低了声音,用不可思议的语气去问周鹤:“鹤哥……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周鹤轻声说:“他们面相写着呢,这几个孩子都不是他们的独子,本身也没有多出息。他们家里都有个厉害的能干的孩子。” 人总是偏心的。 这点谁都不例外。 周鹤是看得多了,宁绥是切实感受过。 但他俩一个从不为世俗困扰,一个从不在意这些,故而两人都是冷眼旁观着。 直到有个小姑娘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一把抓住了其中一位男人的手:“爹,求求你一定要叫玄师大人救救哥哥吧,就算要加钱……我们也出好不好,求求您了……” 那男人松开轮椅,低头去看小姑娘,没回她,只说:“兰妹几乖,这些玄师会尽力的。” 小姑娘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宁绥他们,正要撒开脚丫朝他们这边跑来,就见男人一把抓住了小姑娘的手:“乖,你先回家。你的嫁衣不是还没绣完么?明儿开春就是你的婚期了,可别误了吉日。” 小姑娘看了眼被捆的死死的兄长,红着眼抹泪:“不,我要陪着哥哥!” 男人无奈的摁了摁自己的眉心,到底是自己的心尖宠,只能由着小姑娘去了。 等他们穿过对面的回廊朝他们这里走来时,争吵便消失了。 陈寡松了口气,心道要是他们敢直接在他面前嚷嚷那些…… 好吧他也不能怎么样。 最多把自己气死。 就在陈寡为自己的废物而感到自闭时,宁绥忽地开了口:“五百两。” 众人一愣,就连周鹤都看向了他,只见宁绥站在那,神色平淡:“不多不少。” 杨母反应过来:“好好好……我早就命人备好了,只要您能出手,我立马奉上。” 而那位方才还在揩泪的小姑娘吸了吸鼻子,也停止了抽泣,她感激的看着宁绥,站在男子身后郑重的向宁绥鞠了一躬。 宁绥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周鹤看了看小姑娘,这才发现小姑娘长得不差。 眼睛又大又水,巴掌大的脸白皙好看,还有颗泪痣,瞧着娇俏可人。 原本泪汪汪的小姑娘因为宁绥这句话松了口气,嘴角已经没忍住勾了起来,小小的梨涡可爱得不得了。 她看向宁绥的视线也不似杨母那般带着畏惧和惊恐。 而且这小姑娘的面相…… 周鹤偏头看向宁绥,捻着手指微微一笑:“做的不错。” 宁绥没半点反应,在宁绥旁边的陈寡搓了搓自己的手臂,莫名的觉出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以周鹤的本事要超度书生的魂魄,并不难。 他也不需要准备什么,一个意念,脚底下便亮起了阴阳,随后八卦迅速展开。 亮光闪烁一瞬又消失,周鹤张了张口,出口的音节打了个转,变成了:“我需要安静。” 杨母忙点头,那几个人也住了嘴不再说什么自家也是倒霉这些话了。 周鹤背诵归灵经,灵韵的经文唱调十分动听。 金色符文慢慢形成浮在空中,同秋风一起拂动了周鹤的衣袖。 鹤擎的袖子总是是宽大的。 上头黑金色的仙鹤也总是是栩栩如生的。 随着风扬起时,便像是要从那松绿色的袖子中挣出踏上云端翻飞。 宁绥的视线落上去后就移不开眼了。 尤其是顺着那袖子一点点往下就能瞧见周鹤的手。 那是一只漂亮的、骨节分明的大手。 没有半点的伤痕和瑕疵,完美的叫人想要将其捧在手心里献上虔诚的一吻。 正巧这时风有些大了,周鹤凸出的腕骨展露在宁绥面前,叫宁绥的视线微微一凝。 他还是第一次瞧见—— 周鹤左手的腕骨上有一道很浅的、不仔细看根本就不会发现的伤痕。 可在无归山时并没有。 是他死后在哪受伤了? 跟北方那条黑蛟交手留下的? 宁绥的右手微微蜷曲了一下。 提线紧了紧,也叫他对那条还未谋面的黑蛟生出了点难以察觉的杀意。 不多时,周鹤吟唱完了归灵经。 随后符文在空中消散,化作点点金光洒落在五位先阴之体的公子哥身上。 他们眼里的痴呆也慢慢消散,最终陷入昏迷。 杨母忙扶住了杨平安,焦急的唤着他的乳名,周鹤温声宽慰:“夫人莫急,待得杨公子醒来,一切便恢复正常了。” 杨母虽然恨不得现在就听杨平安喊她一声娘亲,但她也知晓自家儿子自从嚷嚷着要做状元后,便再也没有入梦上/床,故而强忍着难捱的心冲周鹤行礼:“多谢大人……” 她一招手,候着的小厮便将银票取了出来交到了陈寡手里:“这是报酬……多的算是我的谢礼。” 杨母到底还是没忍住道:“您师从何处?可比玄门那些个玄师有用多了!” 玄门陈家陈寡:“……” 虽说他也不怎么喜欢玄门但也没必要再说一遍吧? 玄门太子爷宁绥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周鹤本想随意含糊过去,在瞧见宁绥低垂的视线时,话到嘴边改了口:“哦,我亦是玄门的。” 杨母:“……啊?” 陈寡:“……?!” 周鹤笑吟吟的摸了摸不知何时退了半步站在他身后的宁绥的脑袋:“不过我是京城玄门那边的人。” 宁绥一顿。 “哦、哦哦,”杨母讪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有些奇怪,但又没敢多问,只看着周鹤从陈寡手里抽出杨母多给的一百两放到杨母手里:“这个就不必了。” 他弯着眼:“我听他的。” 陈寡震惊而又心疼的看着到手的银票又被退了回去。 杨母还想再坚持,周鹤便补了句:“你收回去吧,既然我徒弟都开口说了,我这师父总得坚持一下他的愿则。” 杨母看向宁绥的视线终于不再带有敌意了。 她再次诚恳的向三人道谢,宁绥觉着他们一来一往繁文缛节着实事多,直径拍下周鹤的手转身走人。 他还有人要去抓。 这事对于杨母他们来说是解决了,可以就地散去了。 但对于宁绥来说没有。 宁绥追上推着轮椅离去的男人和小姑娘,在周鹤的注视下问了小姑娘一句:“你哥的生辰与名字?” 他嗓音虽然清冷,但其实也是很好听的,小姑娘对他心怀感激,又听他开口,到底还是有些扭捏:“……您、您问这个作甚?” 她问完后,又报上了自家兄长的生辰与名字,还多嘴说了句:“其实兄长本应早几日生的,是一位方士说那日生好,给了娘亲一方药,推迟了兄长的日子。” 小姑娘垂着头不敢看宁绥:“这些是月姐姐同我说的,月姐姐打小就服侍我娘亲了。” 宁绥的视线在一瞬间变得冰冷:“那你知晓其他人么?” 小姑娘花了点时间去理解宁绥这话:“……我听娘亲说过作孽,说是我们五家都服了药或推迟或提早临盆,就因那方士所言,说是这般生下来的孩子必将有无上荣光,平安顺遂一生。” 周鹤留了陈寡在那扯皮,摆脱杨母朝他们这走来,他嘴角的弧度有点淡,眼里的笑意有些凉。 他在心里计算,十六个字。 他的小朋友已经同旁人说了十六个字。 同一个才见面不超过一刻钟的人说了十六个字。 还为了这个小姑娘主动开了口。 周鹤捻不动手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啧。 鹤鹤啊。 我闻到了。 我隔着屏幕闻到了浓浓的醋味。 注:妹几是地方话,一个代表女孩子的称呼。 第24章 落吻 周鹤走到宁绥身边时,便像往常一样,落了半步在宁绥身后。 他单独站着的时候,身形便显得修长而又挺立,像是竹竿。 可一站到宁绥身后比较起来,旁人就会惊觉—— 其实他真的很有力量。 他的肩臂比宁绥要宽厚,人也高了宁绥大半个脑袋。 他的手掌能够轻而易举的覆在宁绥的脑袋上。 宁绥感觉到自己脑袋一沉,他的头被压着微微往下垂了一点,温暖的温度从他的天灵盖浇下来,令宁绥原本沉着冷静的思绪瞬间空白。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还要问什么,正当他准备尽力无视脑袋上的大手时,就感觉周鹤的手指插/入了他的发间,指腹抵在了他的头皮上,摩挲了一下。 宁绥死而复生后就没有束发,头发一直都是随意披散着的,所以周鹤总能揉他的头,也总能放肆。 宁绥所有的注意力终于被周鹤彻底剥夺。 他抬起左手用手背拍了一下周鹤的手腕,因为力度过轻,周鹤也没有像之前那样顺势松开他,所以宁绥抬眸冷冷看向周鹤:“有病?” 周鹤挑了下眉,眼里到底多了点别的情绪。 宁绥只会对他这样不客气,也只会冲他展露这看似凶巴巴实则可可爱爱的一面,这点有安慰到周鹤。 “无事。”周鹤笑眯眯:“过来瞧瞧。” 宁绥真心无法理解他的所有举止和想法,只努力不去注意周鹤的动作,转头继续问小姑娘:“你哥和他们认识?” 小姑娘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周鹤,女孩子心思敏感,自然能够察觉到周鹤圈占地盘宣誓主权的动作,只是她无法理解周鹤为何要这么做:“……是,兄长同他们都是好友。” 小姑娘说:“他们经常聚在一起玩……他们的确有些游手好闲,但对我都很好,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宁绥的脑海里飞速掠过一点思绪:“还有呢?” 小姑娘这回真的没法理解宁绥的意思了,周鹤更加愉悦了,他轻快的替宁绥把话说完:“他们身边有没有要去参加考试的……秋闱?还是乡试?” 小姑娘茫然的摇头:“……没有啊。” 她顿了顿:“不过这几月兄长他们时常会去郊外和山上踏青,先前我还听兄长说了句什么‘原是一朝春风入梦,拂袖掩面轻拭晨露’。” 小姑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没上过女学,不大懂这意思。” 家中明珠都未曾上过女学,更遑论不学无术不被重视的哥哥? 宁绥忽地想起了件事。 那年他回到宫里,瞧见他父皇在为科举改革而头疼。 据说是文试要添加一项画技,可以让学子在算术、书法、画技中三选二。 而画技主要考核的便是山水,因为他父皇喜欢山水画…… 若是那位书生在原本的算术与书法中有一不擅长的,自然会选择去练山水,从而结实杨平安一行人。 所有的一切都能串起来了。 宁绥没再开口,小姑娘看了眼自己身边的男人:“爹爹,你先带着哥哥回去吧?我待会再去于公子家一趟。” 男人点了头,嘱咐她不许在未婚夫家过夜后,便推着男子离开了。 等人走远了,小姑娘便红着脸从自己的香囊里摸出了一块巴掌大的玉递给宁绥:“大人,这是给您的谢礼。” 她郑重道:“多谢您救了我兄长,我知晓我爹不会多言也不会追加报酬,但对我来说,兄长是不可割舍的存在,请您一定要收下。” 宁绥没动。 他垂了垂眸,恰好对上小姑娘睁的大大的眼睛。 因为小姑娘方才才哭过,那双漂亮的、水灵的眼眸还有些红。 这让他想到了个人。 宁绥不是念旧的人,心里的感情也少得可怜。 能被他记住、在意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有点像。 他想。 所以他接过了那块玉,嗓音依旧冷硬:“多谢。” 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谢谢的小姑娘眨了眨眼,旋即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那…再见啦,玄师大人!” 她朝宁绥挥了挥手:“我会告诉哥哥是您救了他的!” 真正出手的周鹤微笑挑眉,看着宁绥手里捏着的那块玉,觉得脑袋有点疼。 他很清楚宁绥问这么多是因为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情绪。 他总是得花很多时间精力,下一个又一个的套子才能叫宁绥多点表情、多点语言,可总有个人,他只需要露一点点的马脚,宁绥的心思就全部扑了上去。 即便宁绥对他是恨之入骨,周鹤也会升起点点烦躁。 因为他只希望宁绥看他。 所有的情绪全部只给他。 “看什么呢?”周鹤见他的视线落在小姑娘一蹦一跳远去的背影上,笑意有点凉:“还从未见你对外人有这么好的态度。” 宁绥没有察觉到丝毫的醋味:“……她有点像玥歌。” 周鹤忍了又忍,才没有加大自己手上的力度警告宁绥,他正想问“越哥”又是哪个他从未听他提起过的野男人时,就听宁绥淡淡接了句:“傻的很像。” 在这个世上能得到宁绥一个“傻”字的只有一个。 周鹤思索了很久,才勉强想起来那位好像的确叫这个名字。 她曾经来过无归山一次,同宁绥的父皇一起来的。 周鹤不是很记得她长什么样,毕竟他的确不太注意旁人。 尤其她……同宁绥的关系有点尴尬。 但是周鹤始终没弄明白:“一直想问你了。” 他不解道:“你之前明明也不怎么喜欢她,后来回皇宫是发生了什么叫你对她发生了改观么?” 宁绥没答话,只是又想起了两百多年前小姑娘睁着自己的大眼睛小心翼翼的瞧着他。 那双白皙娇嫩的手心沾着泥土,吃力的捧着他父皇埋在桂花树底下的酒,讨好的冲他笑着,对他说:“哥哥,我把父皇的宝贝送给你,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宁绥当时其实没生气。 只是觉得有点无聊又有点吵。 而这些情绪对他来说都是很淡薄的,完全可以忽视的。 他记得他当时坐在树上理着自己沾了她的血的提线没有说话,其实任谁都会怕他。 尤其前不久他的线还勒伤了她。 可小姑娘却是郑重的对他说:“不过哥哥,你的线真的太锋利啦。我晓得你是事出从急只能甩线捞我,不过下次可不可以轻一点呀?你勒得太紧了。不过我不怕疼!” 她傻傻的“嘿嘿”一笑:“因为我晓得哥哥是在救我,不是故意要弄伤我的!母后就是个大坏蛋!” “玥歌最喜欢哥哥啦!” 宁绥觉着他是不在意她喜不喜欢自己的。 左右同父异母,关系不仅尴尬还容易叫人怜悯。 但小孩子的语气和眼神真挚又诚恳。 比那晚的月亮还要漂亮耀眼。 她也是他回皇宫后第一个敢主动接近他,第一个不将他当做煞星、杀神来看的人。 宁绥记住了那双水灵灵扑闪扑闪的大眼睛。 也记住了自己这个本不该多出来的妹妹叫做宁玥歌。 还记住了自己不能像旁的偃师甩线缠住别人的身体去救人,因为会划伤人。 宁绥同周鹤离开杨宅后走了几步,宁绥才将这事说给了周鹤听。 其实他本来没想提的,但他看着周鹤有些寡淡的眉眼,感受着一点点消退的温度,到底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就算他和他身为师徒没有结局…… 他贪心一点点应当也是可以的吧? 反正他这么多年都控制下来了。 左右他这半月来也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宁绥说的简短,不过寥寥几句便带了过去,但周鹤却能从中拼凑个七七八八。 他看向宁绥,又是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忽地有些后悔。” 宁绥没问,因为他晓得周鹤会说下去:“当日我就不该放你下山。” 他叹了口气:“该跟你一起走的。” 宁绥:“……” 他的思绪出现一瞬的茫然和空白,无法理解周鹤为何要同他一起下山。 就算他没有十八岁的死劫,他也得回宁朝继承皇位,是不可能和周鹤在无归山待一辈子的。 难不成他要同他一道住在皇宫? 不过师父而已,真的可以做到这一步么? 宁绥没接话,周鹤也有自己的思绪,两人安静了一路,行至岳州一处角落。 此地偏郊外,再多走几步便到了城门可以直接出城了。 但这地方并不混乱,相反还有点隐士的清净。 还不等周鹤起卦算位,宁绥的视线便落在了一旁幽暗的巷子里头:“在那。” 不是邪气,他也没有开灵眼,看不见黑气。 只是他深入骨髓的那点作呕的黏着感在不断叫嚣。 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提醒他往那看。 更令他厌恶的是在这无尽的恨意中他能清晰的察觉到一点久别重逢的感觉。 因为对方在他的身体里面, 因为对方同他的灵魂交融, 早在他出生那一刻,因为他的先阴之体,也因为对方的先阴之体—— 他们共用着一个躯体。 以宁绥为主导,成为了一个活不过十八岁、天生便是玄师,一个令人害怕恐惧的恶鬼。 周鹤握住了他的手。 一如既往的压在了他错乱的提线上。 他没有多说什么,但力量的的确确传达到了宁绥这,叫宁绥略微清明了几分。 他想至少这一次他同他不是在他的精神海里相见,也不是用着一样的声音自我撕裂。 这一次他可以举起自己的提线,将其狠狠扎入对方的灵魂中,令他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宁绥迈出了那一步。 他听见周鹤似乎是迟疑了一下,随后温声对他说:“……他设了个阵,待会……” 周鹤话音未落,宁绥的视线瞬间昏暗下来。 他们周身的场景几乎是在刹那发生变化,原本的□□变成了无尽的深渊。 一层又一层的黑雾撕扯纠缠着他们,宁绥只觉眼睛一疼,便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再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手上的温度消失了。 宁绥其实不怕黑。 也不怕什么妖邪鬼祟。 但每次周鹤的手离开他时,宁绥的身体在放松下来后也会出现一瞬的难以捕捉的心慌。 以往宁绥并不知晓这是为何。 现如今在这片黑暗中宁绥明白了。 因为宁绥下意识的抬起了手想要去捕捉周鹤——他害怕周鹤会离开。 随后宁绥感觉到自己的脸侧微微一烫。 是周鹤的手覆了上来。 宁绥微顿。 他并不能明白周鹤为什么要用双手捧起他的脸,但这的确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而更令他疑惑的是感觉到自己的眉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点了一下。 柔软的。 温热的。 还带着点湿润。 他茫然的想要喊周鹤一句,就觉铺天盖地的困意袭来。 还不等他仔细想那究竟是什么,他便失去了意识。 周鹤抱着软倒在他怀里的宁绥,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在黑暗中看着宁绥天生冷硬的面部线条,似乎是踌躇了一下,心里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一旦被打开一个口子,就再也没有办法补上。 他到底还是又俯首落了一个吻。 不同于先前点在宁绥眉心里、带着符文让宁绥昏睡的蜻蜓点水,这一次周鹤的吻落在了宁绥的唇畔。 他感受着宁绥冰冷却柔软的嘴角,眉眼温柔。 他抵着宁绥的唇,呢喃了句:“看了两百多年,要是早晓得你对我也有这样的心思,我哪里只会看着……” 他没说自己会怎么样。 反正他心里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念头也始终只有他自己知晓。 然而再等他抬起头来时,他那双深邃的眉眼便尽是凉薄。 他看着黑暗深处,眼里的杀意已然乍现,不再藏在阴暗的角落里由着他镇压。 他脚底下出现阴阳,八卦更是疯狂扩散,几乎要照亮、覆盖整个深渊。 “无情。” 调笑的男声响起:“当初明明心软放了为师一条生路的,现如今就要为了这么个小娃娃弑师吗?无归,若不是我,哪有现在的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 明天就入v啦 明天那章三合一~ 后天开始日六! 中午十二点一章六千的哈,我这本就不分开发啦~ 专栏现耽娱乐圈小甜饼《和死对头营业后真香了》求个收~ 时川河曾认为他与叶延第一次互动会是叶延被曝出私自经营乐队,他转发并冷嘲一番。 但他没想到是他被他们老板摁头转发叶延拍的小猫猫并配字:可爱想摸。 叶延曾以为他与时川河第一次互动会是时川河被曝出大少爷脾气,他转发并热讽一番。 但他没想到是他被他们老板摁头评论时川河转发的微博:就知道你会喜欢。 两人隔着长桌相视微微一笑,默契作呕。 自那以后整个男团就明白了件事——不能让他们私下独处。 后来Ln7被曝故意炒作cp,延河私底下关系极差,全网怒骂脱粉第二天后,一段视频被曝出,全网疯传。 视频里时川河被叶延堵在驾驶座上,叶延笑着逗他:“喊哥哥就教你挂挡,亲一口教你倒车,如果给我房间钥匙……你可以不用考,我做你司机。一辈子。” 自那以后全网都知道。 延河是真的!!! 【在我们彼此唇齿相讥时,我也清楚我心里暗生的不该有的情愫。】 老狗比骚的一批有乐队梦嘲讽队长攻x冷漠无情有咸鱼梦讥讽大少爷c位受 感谢在2020-10-2810:51:28~2020-10-2911:28: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夫人爱怼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死劫[VIP] 周鹤没说话,也没动。 他只是平淡的看着前方,脚底下的阴阳和身边的八卦都没有像往日那般隐去,反而是照亮了整个阵。 所有的黑暗在光亮面前无处可遁,将遮羞布全部扯下。 这个阵哪里是什么黑暗的,只是无尽的黑雾萦绕纠缠,才会让这里看上去没有一丝光亮。 而邬篦,便是在强光下现身。 他明明与这些黑雾纠缠不清,可现出来的身影却是白色的,还隐隐带着金光流转。 若是放出去,谁都不会察觉到他现在不过是一个没有躯体的魂魄。 因为先阴之体,他离了身体仍旧能活。 也因为他是玄师的祖师爷,他不一定非得同什么人融合,他可以自己立足于世间。 这不过是一道虚影,周鹤并不能瞧见他的相貌。 但他能够想象得到,这位曾经被誉为半神的祖师爷的魂魄现在定是满身的裂痕,看上去狰狞无比。 邬篦看着周鹤怀里的宁绥,白光波动,心头涌起嫉恨:“是我教你四大,是我将你从那瘠薄之地解救出来,亦是我教你识字、教你做人,甚至于你的名字都是我给你的。” 他原本冷静的声音越说越急,还隐隐带着怒火:“可凭什么?你愿意为了他违背你的原则,却不愿意给我?我是你的师父……我于你有莫大的恩情。若不是我,岂能有今日的你?!” 周鹤搂着宁绥的腰,任由其趴在自己的肩头,他宽大的袖袍覆在宁绥的背上,几乎要将宁绥藏在自己的怀里。 他平静的看着邬篦的虚影,语气轻松:“凭你只是我师父,而我喜欢他。” 他捻了捻自己的手指,嘴角带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若不是如此,怎会以此来威胁他? 许是因为周鹤并没有将锋芒对着他,这叫邬篦稍微从嫉恨中走出来了点。 他看着宁绥的后脑勺:“……他的确很吸引人。我还是头一次见过原则性如此强,用规矩将自己束缚的理智而又冷静的人。他从来没有出现过意外,有也是因为你。” 邬篦似乎是笑了下:“还真是叫人……” 他这话出口,阵法里头的黑雾再一次翻涌,就连白光都起了波动。 就算他极力想要克制,他也始终压抑不住自己对宁绥与周鹤的嫉妒、以及艳羡到扭曲的情绪。 宁绥和周鹤结合在一起,就是他最想成为的存在。 可他什么都得不到。 “你再多看他一眼,”周鹤抬了抬手,手里赫然出现了一把冰刺形成的剑:“我不介意就此将你诛杀。” 他嘴角勾着一抹弧度,眼里的笑意却凉的比他手里的冰刺还要刺骨:“你应当知晓我并不在意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邬篦瞧着他眼里几乎快要压抑不住的猩红,忌惮的同时却又忍不住讥讽:“怎的?不会再对为师心软了?” 周鹤偏头:“我以为你晓得那是在还你的情。” 他漫不经心道:“当初放你一条生路,后来任由你从他的灵魂中离去……不过是还你的解救之恩以及教养之情。” 他手里冰蓝色的剑映衬的他的手宛若刀锋般凛冽:“今日,还你没有吞噬他的恩情。” 他话音落下之时,周遭的气压瞬息万变。 原本平淡温和的人此时像是睁开了眼睛不再假寐的猛兽,那双深邃的眼眸带着厉光和杀意,令空气都凝结。 周鹤没有过多的动作,但他身后却是出现了无数的冰锥。 尖刺直指邬篦的虚影。 他和邬篦都清楚,这并不是纯粹的冰。 若是被这些冰刺穿过,真正损伤的只会是灵魂。 只有最强的术士才可以做到。 “但你故意设套引.诱他。” 周鹤淡淡道:“故意激他……这笔债我也要讨。” 语毕,数不清的冰锥直直的冲向了邬篦。 带着破空之势,穿透了纠缠的黑雾。 邬篦抬手一挡。 原本绵柔的黑雾化作坚盾拦在他身前,饶是如此他还是察觉到了吃力。 尤其更令他心惊的是他知晓周鹤没有尽全力。 哪怕他也清楚自己现如今能发挥出来的实力不过冰山一角,可周鹤又何尝不是? “你还真是……”邬篦咬牙:“他不知晓你是个什么东西吧?若叫他知道,他可不会再手软放下自己的提线了。” 周鹤没答话,只是擦过他向邬篦掠去的冰锥越发的迅猛。 但其实是很诡异的。 冰锥撞击在黑盾上,理应形成如鼓点急促的沉闷撞击声,可实际上所有的声音都被黑雾吞没。 连同带着八卦的亮光微微闪烁的冰锥一起消失。 只有冰锥划过的风啸声残存在这个阵法里头。 邬篦透过黑雾瞧着他寡淡的眉眼,清楚自己踩到了周鹤的痛处。 按理说他这个做师父的理应宽慰他一番,可邬篦却像是抓到了什么,讥嘲道:“他那般痛恨妖邪,恨不得除尽天底下所有的邪祟,他生母亦是因为妖邪而死,更别说他外祖一家全部丧命于大妖手中。” 邬篦放声大笑:“无归,我的好徒儿,你说若是叫他知晓一直纠缠着他的我,是因你亲手放过才导致我与他难舍难分;若是叫他知晓你这位人们心中无上的道长神明是什么东西,你说他会不会恨不得将你食肉寝皮?” 周鹤瞧着他扯了扯嘴角。 邬篦看着他眼里淡淡的讥讽,深知他已激怒了周鹤,就在他等着更加迅猛的攻击袭来时,周鹤忽地停住了冰锥。 他微微偏头:“你方才说什么?” 这是彻底生气了。 邬篦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从周鹤身上找到一丝胜利的快感。 然而周鹤的下一句却是:“难舍难分?” 男人的嗓音低沉,原本醇厚温吞的声线带了点冷意,像是山巅积雪下暗藏的白花。 而下一刻,周鹤漆黑的眼眸瞬间变成了暗红。 那是比血还浓还艳的颜色,这一抹红也叫周鹤那张原本温和总是自带圣光的脸变得凌厉起来。 他不再是那个神明,而是立于王座之上,毫不留情的踩踏着尸骨的暴君。 邬篦为此感到心惊。 也为此感到不可思议和无尽的嫉妒。 他这个徒儿,总是笑着,对很多事都无所谓,所以瞧着脾气极好。 但只有他会在对上他的视线时不自觉地移开,因为现如今世上只有他一人知晓他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以为他不会在意什么。 也不会为了什么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毕竟当年即便是他想要吞噬他,他都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再无别的情绪。 如今只是这么个小屁孩,就叫他能为一个措辞而要冲破封印…… 邬篦在扭曲中仍旧讥笑着:“疯子。我果真没有看走眼。” 那日初见他,邬篦便在他平静的面容下窥到了点疯执与阴暗,但他的确藏得很好。 以至于在此时才展露一二。 周鹤捻着手淡淡的睨着他,明明开了点封印,却没有动手:“我说过这次会放你就会放你。” 他松开自己的指腹,轻柔的替宁绥顺了顺被风掠起而凌乱的发丝:“小朋友爱憎、恩怨分明,我得替他还了这份情。” “还有。” 他漫不经心道:“早在你以天地为阵设下囚牢那一刻起,你便不是我师父了。而在他替我取名为周鹤时,我便不是无归了。” 邬篦看着他的淡定自若,心里的偏执又稍稍平息一点,好似又回到了原本的模样:“……你就如此随意的割舍掉了为师和你的过去吗?” 他平和了一点,又开始疯癫:“你割舍得掉吗?!你的骨子里全是他厌弃憎恶的东西!你注定——” 他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周鹤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令他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邬篦不可思议的瞧他,似乎在这一刻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什么:“你、你竟然……?” “我很早便同你说过。”周鹤轻快的摩挲着宁绥的后颈:“如若他真的过不了那关,死在他手上好像也不错。” 所以在潭州魅的幻境里,宁绥朝他甩线时他没有一丝一毫的避让。 即便在那漫天毫不掩饰的杀意里,周鹤的的确确感觉到了点钝痛。 像是没有磨过的刀在他心上来回撕拉。 他知道他其实是难过的,但他并不在意。 左右他也活了这么漫长的年岁,他的宁宁要是真的想杀他,那便让他杀好了。 只是周鹤没有想到宁绥的线会在他面前落下去。 那一瞬间周鹤看见宁绥身上所有的尖刺与锋芒都落了下去。 在寂静中冲他露出了柔软的肚皮,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昭示了他压抑的、隐晦的所有感情。 邬篦看着周鹤就知晓自己输了。 当初他听见周鹤随口同他说“那他杀了我就是了”,还以为不过是他敷衍他不想同他多聊才这般说。 可现在…… 他知道周鹤真的能够做到。 邬篦张了张口,所有的不甘都化为了卑微的涩意:“……我的身体。” 周鹤扬眉,邬篦缓缓道:“你把我的身体还给我,我保证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你想同你这徒儿游山玩水也好,想让他杀了你也罢,左右与我无关。” 周鹤略微思忖一番:“他出生那日是你保下了他是吗?” 邬篦冷漠道:“不是,我只是为了给自己寻一处庇护之地。” “在黑蛟那。”周鹤收起了阴阳八卦,一双猩红的眸子也变回了深邃的黑色:“你得凭自己的本事去拿。” 他将宁绥打横抱起:“至此你与我们的恩情两清,下次再见若是宁宁要动手,我不会拦着他。” 邬篦动了动手,到底还是没有拦周鹤直接破阵而出。 他知道在他起了贪念的那一刻,周鹤便不会再自称“我乃巫山祖师爷弟子无归”了。 他念了点旧情,没改去无归的名字,也没同世人说他做了什么。 但后来他对宁绥动了邪念,周鹤便连无归这个名字都不要了。 宁绥做了个梦。 他很清楚这是自个儿的梦。 因为他又回到了无归山。 是他第一次上无归山的情形。 父皇牵着他的手,领着他一步步走长长的青石台阶。 从无归山山脚上往上,无归山过于挺拔了,那青石台阶也过于迂回了。 若是平时,他父皇定是没这耐心,直接踩卦起巽字,借助东风一路往上。 但这次他父皇却是规规矩矩的牵着他一步步往上走,一个台阶也没有落下。 他也没有穿着龙袍,更没有带什么侍从。 宁绥在路上时便听人提起过了。 这是无归山的规矩。 要想求见无归道长,便要走过这四千多青石台阶的山道。 外界的人都说是考验,其实不然。 聪明人都知晓,这是无归道长不打算出山也不想见人,便用了个委婉的法子劝退。 至于那些又蠢又执着非要爬完这四千多的阶梯来见他的人? 无归道长当然也会被这点毅力折服。 但无归山山势陡峭,至今还真没有人爬完。 宁绥迈着自己的小短腿一步步往上。 其实他的双腿已经十分酸胀了,甚至因过度的疼痛让他隐隐有点要失去知觉。 可他的神色仍旧没有半分的波动。 即便他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父皇低头看他:“累么?” 宁绥没有半点反应。 宁靖叹了口气,想要去抱着宁绥走完剩下的一大半,可又担心这样做会导致他们的目的无法达成。 所以他只能怜爱的摸了摸宁绥的脑袋:“父皇也很累,但我们得走完,你再坚持坚持好么?” 虽然知晓宁绥不会给回应,但宁靖看着自己儿子沉默的小脸蛋,心里就难受得紧。 他的孩子本不该如此的。 然而两人没走两步,宁绥就突然顿住。 他瞧见了一点松绿色的衣摆垂在他面前,上头还有黑金色的绣线。 那点绿在他眼前随着风摆动,叫宁绥看不清楚绣了什么。 “哟。” 温和醇厚的男声响起,带了点讶异,但声音却是极好听的。 “不错啊小朋友。这眼力,比你爹好多了。” 宁绥仰头,对上的就是一双带笑的眼。 那人的双眸狭长深邃,黑白分明。 像是夜空中的一轮皎月,亮的叫人移不开眼。 他手里把玩着一个还未上色的面具,人坐在粗壮的树枝上,倚靠着树干,姿态慵懒。 瞧见他,宁靖便松开了宁绥,拱手道:“无归道长。” “好大的架势。”无归笑吟吟的瞧着他俩:“一国之王冲着我这个小道士行礼?我可受不起。” 宁靖一时间无法辨别无归是在讥讽他父皇“封杀”他,还是单纯的不喜欢这些礼数。 不过好在无需他多猜,无归便继续道:“你们的来意我算到了,但我建议你们左转去我师兄那。” 他摩挲着木头面具,思索着要上什么色好:“我不收徒。” 宁靖愣了愣:“朕…我不求你收他为徒。余相算得他与你有缘,我……” “是有条师徒线。”无归扫了眼宁绥:“但我不想收。” 宁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感觉到他父皇有些为难的踌躇着。 他父皇不是那种喜欢强压别人的人,他总是会听取旁人的意见,一旦有人说了两次拒绝的话,他父皇便不会坚持了。 可事关他,宁靖没法就此退却。 偏偏在这时宁绥听见了自己脑海里的另一个声音。 那声音和他的完全不一样,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没忍住讥嘲的“呵”了一声。 这一声“呵”直接让宁绥垂下了眼睑不去看无归。 而他全身也是止不住散发冷意。 他有一个小秘密。 谁也不知晓的小秘密。 他身体里藏了点东西。 有时会同他说话,有时又安静的像是根本不存在一般。 但宁绥知晓他在。 他同他的灵魂早在他出生那一刻就融为了一体。 宁绥垂下了眸子,故而不知晓无归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不像之前随意的一扫,这一眼端详的有些久。 宁靖还在做努力:“不知道长是为何不愿意收徒?” “哦,”无归弯了弯眼,语气温和自然:“我不收小哑巴。” 宁绥抬眸看他。 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这个年纪本应是很可爱的,落在他这却有点冷和瘆人。 无归偏头:“唔,也不收小冰山。” 宁绥的内心毫无波动。 这若是换做别人,此时定是焦急的想要他开口喊人。 但宁靖不同。 因为宁靖十分清楚自己儿子的性格。 他打从出生到现在足足三年,这三年里就开过两次口。 第一次是站在他生母的身边,看着他生母闭上了眼睛时,忽然出口喊了句“母后”。 第二次就是卜算那日,他还未踏上阵法,宁绥便像是预感到了自己的未来一般,回头喊了一句他。 自那以后宁绥再也没有开过口。 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像是三岁的小孩,身体里好似有别的灵魂一般。 冷漠、老成,那双眼能够穿透你的心灵,让你无处可藏。 宁靖觉得更加头疼了。 可无归却好似叹了口气:“罢了。” 他翻身下树,落在了宁绥跟前:“终究是因果。” 他将自己手里的面具递给宁绥:“见面礼,以后喊我一声师父吧。” 这大抵是世上最潦草的拜师礼了。 但更潦草的是宁绥接过面具以后,仍旧一言不发。 不过无归道长的确“脾气好”,并没有在意宁绥的没礼貌,也没有在意什么繁文缛节。 他随意踩卦起盘,在宁靖的震惊中在宁绥跟前撕开了条裂缝:“进去吧。” 他指了指:“这四千多的台阶你们走不完的。” 倒不是因为他们体力会跟不上,只是这本就是一个迷阵。 无归本以为像宁绥这样的小孩应该会表现出迟疑和敌意还有不信任,然而最先一头扎进去的便是宁绥。 无归看着小孩消失的背影,捻着手指偏头问宁靖,语气自然而又熟稔,好似两人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你…叫一个小孩爬四千多阶台阶是不是有点太狠心了?看把人累的。” 宁靖也晓得自己的法子有些笨了,但他又能如何? 给无归山递的帖子像是石沉大海一般了无音讯,而自祖师爷,也就是无归的师父邬篦羽化后,无归便再也没有出山。 要找他,比登天还难。 宁靖的帖子还递到了无归的师兄无虞那,但无虞却是同他们说他也没法帮他们。 于是宁靖就只能如此了。 之后宁绥同无归的相处与宁绥记忆中的所有场景并无出入。 只是因时间有些久远了,宁绥的记忆到底还是有些模糊了。 这一场梦几乎是将他和他的点点滴滴全部回忆起来,细致到宁绥都不觉得这是一场梦。 或许是他始终贪恋无归山的日子,所以他才会觉得他是真切的再一次经历了一遍。 直到他在梦里惊觉了自己的一点妄念随后狼狈而又果决的离开了无归山。 宁绥想,梦该醒了。 他并不晓得这场看似漫长于他而言却十分短暂的梦境的尽头是什么。 但对于他而言,之后他那两年的生命里没有了无归,便再无半点目的。 金梁玉柱的皇宫和周遭来来往往的人,无论是他们恭敬的跪俯在他脚边喊“太子”,亦或是血脉之间带着胆怯和恐惧喊他,他都像是浮萍在其间漂浮。 他的世界始终寂静。 直至十八岁那日大劫降临。 他平静的站在玄门几个顶尖的玄师联手布置大阵里头等待着自己的雷劫。 宁绥复生后其实不大记得这日的情形了。 但此时他站在阵里头,看着外头紧张、正在祈祷的宁靖,看着站在宁靖身边那个神色复杂的、宁靖新娶的皇后,还有被皇后紧紧抱着的,红着眼看着他已经泣不成声的小姑娘—— 宁绥心里忽地生出了点念头。 他当时好像也起了这样的想法。 今儿他十八了。 他在无归山连着吃了十三年的鱼汤面, 回到皇宫后也不知是不是他父皇从无归那得知了这事,每年生日也会雷打不动的悄悄送一碗鱼汤面到他房里。 但那都是深夜。 现如今天还敞亮着,他还能等到晚上,等着有人悄悄的给他送一碗热乎的鱼汤面吗? 宁绥闭上了眼睛。 他就站在那里,所有的气息一点点消散。 像是已经走向死亡的人,看得宁靖都不免红了眼眶,沙哑着嗓子喃喃的喊了些什么。 宁绥听不清楚。 为了避免天雷会劈到旁人,他们离他都很远。 宁绥又主动停下了自己体内的灵力运转,更加听不真切了。 他晓得他等不到鱼汤面了。 不过这也无所谓。 左右他对鱼汤面也没有什么执念。 他只是想见给他做了十三年鱼汤面的那人。 他已然两年没有听见他的消息、瞧见过他了。 可他晓得他这个愿望大抵是不会实现的。 无归就像是天上的浮云,是真正游历在山间的闲云野鹤,无人能令他驻足。 宁绥想。 他所有的好不过因为他是他的徒弟。 他离开无归山的那一刻,便代表着他们之间那有些模糊的师徒情也彻底变得冷冰冰了。 在他体内的灵力停止运转时,天便像是有所察觉一般瞬间风云万变。 原本清朗的天空翻滚起了乌云,厚重的几乎要将所有的光明遮掩。 宁绥听见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说:“你打算和我同归于尽?” “你才十八岁……你就非要做这么绝?” 宁绥没有理他。 他已经不是那个会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人站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压低自己的声音嘶吼着让他身体里的怪物滚出去的小孩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 无数道本来是冲着他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的雷劫落在他身上,把他一起劈的神魂俱灭? 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但他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在第一道闪电落下之时,他也听见了一声鹤鸣。 他睁开眼,便在狂风中瞧见了一只巨大的、黑金色的仙鹤。 那只鹤拦在他面前,展翅间掀起的狂风叫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宁绥只勉强瞧见了一片松绿色,随后便再也睁不开眼。 因为泥沙卷在风中,如若不闭上眼睛,那怕是会瞎掉。 再然后宁绥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那人比他高大半个头,轻轻松松就将他揽入了怀里。 “来得有些迟了。” 他听见他轻笑:“生日快乐。” 宁绥瞬间怔愣。 他想起了那日他替他随口起了个名字,事后他问他—— “为何要叫周鹤?我晓得周是宁朝大姓很常见,可为何你要取一个鹤字?莫不是看见我袖子上的鹤?那你也太随意了吧?” 其实不是。 宁绥当时想到“鹤”字,是因他在他储存木偶的屋子里头瞧见了一只巨大的仙鹤。 做工精细而又漂亮,那是谁也无法复制的木偶,也是最顶尖的偃师才能做出来的。 同方才掠起狂风的那只仙鹤一模一样。 宁绥想要推开他,却又被这灭顶的温暖给烘的没有半点力气。 他只能紧紧将自己的手握成拳,任由提钱拉扯着他的手指、手心,以此抑制住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他想抱他。 宁绥现在根本无法去思考什么,他整个人都被梦境带着往前走。 他想也许在他怀里雷劫落在身上时疼痛也能少一点,左右他也活不过今日了,稍稍放纵一点也…… 不对。 耳边是电闪雷鸣。 他在闭着眼睛的黑暗中时不时能够感觉到忽然炸起的光亮。 但疼痛没有出现。 一丝一毫都没有。 反倒是抱着他的人,在说完生日快乐后便再也没有出声。 抱着他的动作也一动不动的,轻柔而又像是不存在一样。 宁绥终于在遍布的暖意中察觉到了点什么。 他搂着他的时候……好像手指划过了他的脊背。 他知道他有多厉害,画符都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往往一点就能迅速的构建符咒。 他也晓得他会一些禁术。 宁绥沉着冷静的一颗心在不断响起的鹤鸣声中微微颤抖。 他想要睁开眼去看他,却不想他像是有所察觉一般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你……” 宁绥下意识的开口,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沉,只是在触及到他时,难免带了点沙哑。 “别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松又带着点笑,只是这一次低沉中有些虚:“小黑难得出来放风,有些激动。” 宁绥没法去想“小黑”是谁,他满脑子都是他语气里难以掩饰的虚弱:“松开。” 他的声音冷沉的厉害,还有些抖,但他却一字一顿的重复:“松开。” 宁绥知道他清楚他是让他松开什么,但抱着他的人没动,只是默然了一会儿后低笑了声:“还是没大没小的……喊人都不会?” 若是换做平时,宁绥肯定扭头就走,或者直接甩冷眼。 但这一次宁绥却是哑着嗓子喊了句:“无归,松开。” 面对他的执拗,无归不动如山,反而还逗了句:“换个称呼,我不大喜欢无归这名字。” “……周鹤。”宁绥抬起自己的左手揪住他的衣襟:“走。” 听到这个名字,他顿了一下,旋即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也……算了。” 他摸了摸他的头:“我就不得寸进尺了。” 语毕,他终于忍不住闷咳了几声。 宁绥想要睁开自己的眼睛去看他,但无论他怎么努力他都无法去捕捉他。 他知道是方才他在他眼上下了咒术。 可是为什么? 为何要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宁绥动了动唇,还没出声,他便温和的接了句:“无事,是小黑在替你扛,我没什么感觉的。” 他语气轻松:“抱你不过是因为两年没跟你说上话了,看看我们小朋友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瘦了。” 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却说不出口了。 因为宁绥揪着他的衣襟的手越发的缩紧,白皙的手背上青筋乍现。 无归叹了口气,又是克制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他抿掉了自己嘴角渗出来的鲜血,没管自己口腔内四溢的铁锈味:“无事的,不疼。” “撤掉吧。” 宁绥活了十八年,头一次低头,也头一次不再用冷硬的语调说话。 但他的嗓音天生就是冷的,天生就是那山巅不化的积雪:“没用的。我的灵魂在消散了。” 这是他命中的死劫。 即便是他也没有办法护他周全。 无归耐心的替他理了理他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有用的。” 他的确没有办法替他挡下灵魂上的雷击,但肉.体的痛苦由他来承受就好。 他的小朋友只需要安安心心的待在他怀里就好了。 现在所有的疼痛和伤痕都由他来承担,后续所有的棋都由他来下。 这天雷劈下来的疼痛他都隐隐有点承受不住,更遑论从小被他娇养着的小朋友? 无归眼里带着笑,单手捧着宁绥的脸,目光温柔而又诚挚。 他想做能够庇护他的羽翼。 宁绥不明白,无归便也不点明。 他只含着自己喉间涌上来的鲜血轻声说:“宁宁,你睡一觉。” 什么? 宁绥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开始昏昏沉沉,以至于他已经没有办法去思索太多的事情了。 “睡一觉就好了。”无归看着他的手一点点松开他,用指腹微微摩挲着他的脸:“等你醒来,一切便结束了。” 宁绥的确快要支撑不住了。 他整个人都软倒在了他怀里,他感觉到无归似乎是披了什么在他身上。 再然后他的世界便陷入了一片昏暗。 只是梦并没有结束。 宁绥以第三方视角瞧见了无归抱着他,呕出了一大片的鲜血,溅在了他松绿色的衣袍上。 男人原本挺拔如松的身形在此刻显得有些单薄,他虽仍旧带着笑,但面色却是十分苍白的。 这胡乱狂做的大风,好似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他吹倒。 宁绥的心也被剖出来丢在这风中肆意凌虐。 他以为他是没有那么在意他的,那点妄念也不过是“点”。 可现在瞧见他的虚弱,宁绥就十分痛恨自己。 他许久没有起这样鲜明的情绪了。 他晓得他在痛恨什么。 他竟然会忘了这一幕…… 宁绥恨不得他根本就没有来过。 恨不得他任由他死在这雷劫中再也不复生。 这都比他为了他受这样重的伤来的好。 他不值得。 他看见男人慢条斯理的替他拢好了法衣,随后低声说:“十八啦,可以穿外袍了。” 无归轻柔的梳理着他的发间,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血,也不在意溅到了宁绥身上的一点血。 明明雷劫的疼痛令他的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明明最后落下的那一道雷劈的他体内的灵脉全部爆裂,明明他腹腔内的鲜血止不住的翻涌甚至于他的呼吸、心跳都变得十分微弱几近濒死。 但他只是抚着宁绥的脸,抑制着自己想要落下一吻的念头,轻轻的说:“下次……希望你能换个称呼吧。” 梦醒了。 宁绥便睁开了眼睛。 他瞧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有些老旧的房梁微微皱眉。 他起身偏头去看,恰好在门口的逆光处对上了周鹤的视线。 宁绥平静的看着他,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 周鹤扬了下眉,举了举自己手里的纸张和书画:“那书生名叫罗扬,过来瞧瞧?” 宁绥没动,只是瞧着周鹤。 他并不是什么傻子。 那一个梦让他知晓了很多事。 尤其是关于周鹤的很多秘密。 如果要问,他能问出口的问题要多少有多少。 桩桩件件都能窥探到周鹤所隐藏的秘密里头去。 再说—— 他其实也猜到了个大概。 见他不动,周鹤也不急,只是举着自己手里的东西瞧着他。 他的视线是宁绥最熟悉的温和与自然,好似根本没有察觉到宁绥诡异的沉默。 宁绥坐在有些难闻的稻草铺成的床榻上静静的看了他好一会儿。 万千思绪在他脑海里掠过,宁绥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摆。 两百多年前,周鹤的血溅在了这上面。 那是他第一次瞧见周鹤受伤。 偏生是为了他弄得那般狼狈。 上面并没有血腥味。 这是当然。 周鹤亲手替他绣上的符文里头有净身咒,半点尘埃都不会停留在他的法衣上。 周鹤并不意外宁绥的举止。 他只是偏头瞧着,忽的听宁绥冷着脸问了句:“……你还想听我喊你什么?师父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专栏现耽娱乐圈小甜饼《和死对头营业后真香了》求个收~ 时川河曾认为他与叶延第一次互动会是叶延被曝出私自经营乐队,他转发并冷嘲一番。 但他没想到是他被他们老板摁头转发叶延拍的小猫猫并配字:可爱想摸。 叶延曾以为他与时川河第一次互动会是时川河被曝出大少爷脾气,他转发并热讽一番。 但他没想到是他被他们老板摁头评论时川河转发的微博:就知道你会喜欢。 两人隔着长桌相视微微一笑,默契作呕。 自那以后整个男团就明白了件事——不能让他们私下独处。 后来Ln7被曝故意炒作cp,延河私底下关系极差,全网怒骂脱粉第二天后,一段视频被曝出,全网疯传。 视频里时川河被叶延堵在驾驶座上,叶延笑着逗他:“喊哥哥就教你挂挡,亲一口教你倒车,如果给我房间钥匙……你可以不用考,我做你司机。一辈子。” 自那以后全网都知道。 延河是真的!!! 【在我们彼此唇齿相讥时,我也清楚我心里暗生的不该有的情愫。】 老狗比骚的一批有乐队梦嘲讽队长攻x冷漠无情有咸鱼梦讥讽大少爷c位受 感谢在2020-10-2911:28:34~2020-10-3010:1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毒蕈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夫人爱怼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改变[VIP] 周鹤微微一顿。 他想过宁绥同邬篦接触到或许会记起点什么。 毕竟邬篦同他的灵魂融在了一起,周鹤当年动了禁术也只能将他们分离,分离还导致了宁绥的魂魄剥离掉了一部分,不过邬篦的魂魄同样是残缺的。 只是因为邬篦比宁绥强,所以邬篦的记忆是完整的,就是精神不太正常。 周鹤虽是现如今玄师的顶尖,但他也没法算得宁绥的魂魄残缺后究竟会怎么样。 所以在来找宁绥时,周鹤便做好了宁绥会变成邬篦那样喜怒无常的准备。 反正他乐意纵着宠着。 只是比较可惜的是他没能见到宁绥的情绪波动。 他的宁宁还是那冰层下不化的积雪,冷冽刺骨。 更可惜的是宁绥的记忆不完整了。 周鹤当时一眼便能瞧出来。 但他没想到宁绥会想起那么多。 老实说他觉着他那时着实有些狼狈,唯一让周鹤庆幸的便是宁绥闭着眼没瞧见他难堪的模样。 所以周鹤在这点庆幸中淡定自若:“唔……” 他弯着眼低笑:“那倒不必,哥哥就挺好。” 这若是换做之前,宁绥定是要冷冷睨他一眼,或是面无表情的抬起自己的右手以示警告,可他恢复了记忆后就不一样了。 他不傻,也不天真,晓得没有师徒情会到这种程度。 就算有,也是欠了什么天大的情。 可周鹤不欠他。 相反,如果不是周鹤,他不会成为玄师,到后来好好的出现在了阵法里头。 宁绥从未想过会有血脉以外的人在意他。 更遑论这个人是周鹤。 当他想都不敢想的事降临时,宁绥并没有窥到一丝甜蜜与喜悦。 他所拥有的只有不解和害怕。 但宁绥没有离开。 他只是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周鹤,一言不发。 他想不通周鹤为何会对他也有这样的念头。 周鹤见他不吭声,也不催他,好似方才真就只是一句玩笑而已。 他慢慢的摩挲着手里的纸张,换了话题:“不过来瞧瞧么?” 宁绥默然片刻,到底还是起身穿好了黑靴走向他。 他在周鹤身侧坐下,同他一起挤在这小小的门槛上,垂眸去看上头的诗句。 周鹤抽出其中一张工笔画:“你看这个。” 上头画着青葱绿郁的山林,山间小道上,还有一道模糊的身影。 瞧穿着应当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宁绥瞧了许久,没发现什么玄机。 他偏头看向周鹤,周鹤便无奈的指了指画中人的身影:“是杨平安。” 宁绥没说话。 他无法理解周鹤怎么看出来的。 “他腰间配了块长命锁。”周鹤说:“先前他从你脚底下夺他的文章时,我便注意到了。毕竟头一次瞧见有人把长命锁挂腰间的,倒是挺稀奇。” 宁绥垂眸又看了眼那小小的身影。 周鹤一边将纸张翻过去,一边随口道:“我当时担心那杨平安有什么问题会伤着你,故而多注意了些。” 宁绥面无表情的睨了周鹤一眼。 如他所料,他这一眼就瞧见了周鹤因为忍笑弯的十分漂亮的眉眼,在注意到他的视线时,周鹤也没有半分的避让,只哑笑着说了句:“抱歉……” 故意的。 宁绥的手指扯了扯自己的提线。 他就是故意的。 他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发现了他的心思,但很早开始周鹤就在故意惹他。 点鱼是、河灯是、就连茶叶也是…… 宁绥突然又有点怀疑自己的猜测了。 他此时此刻有种周鹤只是想要拿他寻开心的错觉。 宁绥正冷酷的给自己泼冷水让自己清醒点别中了周鹤的美男计,却不想周鹤忽地抬手戳了一下他的脸。 宁绥一顿,浑身瞬间僵硬,就感觉到周鹤温热的指腹点着他的脸颊往上提了提,牵动了他的嘴角。 周鹤笑眯眯的:“笑一下嘛,别老板着脸,出去别人都以为你是我师父,而不是我是你师父。” 宁绥在心里深吸一口气,抬手一把抓住了周鹤的手腕。 他细长白皙而又消瘦的手微微用力,骨节和青筋便全部冒了出来。 宁绥将周鹤的手拿开,随后松开了自己的手,只是在衣袍拢上来的那一刻,宁绥借着遮掩到底还是没忍住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他的左手没有提线缠着,所以他不用担心会弄伤周鹤,也正是因此,所有的温度没有一丝保留的全部传递给了他。 周鹤被他强行拿开了手,也不生气,反而是笑的更加灿烂,他一边给宁绥看画背后写着的东西,一边说:“不过不笑也好。” 小朋友这样冷冷酷酷的,也只有他敢接近。 宁绥没多想他话里的深意,只垂眸看着上头写的一行诗——“原是一朝春风入梦,拂袖掩面轻拭晨露”。 同那小姑娘背的一模一样。 也坐实了宁绥的猜测。 杨平安五人许是在某次外出游玩时无意间认识了这位名叫罗扬的书生。 先前他猜六人关系并不怎么好,但现在瞧着这幅画,想必关系是极好的。 虽说他并不能明白一个一心想考取状元、加官进爵的书生怎么会和这些纨绔走到一起。 “你再瞧瞧这个。” 周鹤抽出一封信递给他:“罗扬写给杨平安的。” 宁绥用左手接过,单手打开来看了—— 【你若真想学,便要从基础的三百千开始学起。莫要浮躁,也莫要觉着自己不行,还未尝试怎能放弃?我等你有朝一日同我一道在官场相见。至于你说的那事……京中的确有此风气,但你母亲视你为珍宝,日后万不要再同我提起。 只是愿来生你我有一人为女子……我也就只能在这儿直白的写写了,真希望有朝一日寄给你的信不再是那般规矩死板,也不用藏着我的心思。 平安,我们都是一样的。】 宁绥皱了下眉。 周鹤漫不经心道:“杨平安喜欢罗扬。” 这不为世俗所容的情就这样被周鹤随意的剖了出来。 宁绥沉默着看着宣纸上清隽的字体,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周鹤瞧着宁绥没有半点变化的侧脸,在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就晓得他是在意的。 京中虽有男风,但那是玩乐和逗趣,哪有人真真正正的愿意娶男子为妻? 宁靖继位后,的确改了很多陈旧的规矩,可不代表根深蒂固的传宗接代就能被剔除。 真要选,宁靖怕是都无法接受宁绥喜欢他这件事。 周鹤不在意。 但他在意宁绥所在意的。 宁绥看着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无所谓,但其实他打小就用世俗和规矩将自己束缚的死死的。 宛若被提线重重包围困死的蝴蝶,连扇动翅膀都是妄想。 所以周鹤并不急。 他愿意慢慢的、花费精力与时间去一点点引导宁绥,将宁绥从一个又一个的死结中带出来。 宁绥还想回京城陪伴他父皇走完剩下的光阴,他便陪着。 宁绥要想继位做皇帝,他就同他一起待在皇宫。 周鹤可以陪他做任何事,一直陪伴到他自己愿意去接受、愿意去戳破他们之间这层已经十分透明的薄膜。 他们有的是时间。 左右他已经将自己的命分给他了。 他死了,宁绥还能活下去。 宁绥死了,他便会同宁绥一起消失。 周鹤将所有的纸张和信封全部收好放在一旁:“走吧。” 他站起身来朝宁绥伸手,宁绥看了眼,没有握住他的手,只是自己撑着门槛站了起来:“他呢?” 纵使猜到了宁绥会问,周鹤还是不免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 他对他家宁宁生命中会出现另一个人感到十分的不满和厌恶。 即便他知晓宁绥对他是仇恨,他还是会不爽。 这点情绪发酵到周鹤后悔放了邬篦离开,他就该直接将邬篦摁死在邬篦的阵法里,然后等待着宁绥醒来,他让宁绥去看,指着邬篦说他死了所以你以后再也不要念叨他记挂他了。 只看他一个。 只想他一个就够了。 但他不能。 周鹤自己尝过因果报应后,便深知恩怨一定要两清。 他不想宁宁背负他这样的痛苦。 他花了两百多年,才勉强磨平了那点因为因果报应横在他心里的尖刺。 更别说那无法愈合的伤口始终存在,饶是周鹤这样的人,都会在夜深人静看着宁绥许久未曾动过的眼睫而后悔沉默。 这份苦他一个人吃就够了。 不过没关系。 周鹤微笑。 如今因果线全部断得一干二净了,下次见到邬篦他定要将他挫骨扬灰。 “我放走了。”周鹤坦坦荡荡:“替你把恩情还完了。” 宁绥也晓得当年如若不是他同他的魂魄融合在了一起,带着煞气劝退了那些大妖,如今他也没法站在这,他母后更没法在生下他后还给他取了名字,陪了他一段时间。 但宁绥还是皱眉:“不需要。” 周鹤没跟他辩,只是笑着点头:“嗯,我也觉着。所以下次见到他就别手下留情了吧。” 他偏头:“直接弄死好了。” 宁绥:“……” 他看了周鹤一眼,面上平淡,心里却生了点疑惑。 他总觉得周鹤同他认识,但他始终没有问过周鹤。 这次亦是。 宁绥只往前走,两人并肩出了巷子,就瞧见一道身影直直的朝他们这撞来。 宁绥还没躲,周鹤便一把拽住他的手往自己怀里带,让他同那人擦肩而过。 “平安!” 杨母焦急的声音随后响起,便见杨母急切的喘着粗气跟在那人身后跑过去,她看见宁绥和周鹤,下意识的向他们寻求帮助:“两位大人!求求你们帮我看看平安吧!” 宁绥没动,周鹤侧目看了眼。 只听见杨平安在杨母哽咽的呼喊中疯了似的呢喃:“罗扬、罗扬、罗扬……” 看来是得知罗扬的死讯了。 杨母一把抓住了撞倒了一旁的杂物的杨平安,哭着骂他:“你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我不过是同你说了几句话你便如此作……你真就如此讨厌我吗?!” 杨平安瘦了太多,挣扎不脱,便更加疯癫的不断上蹿下跳,他好不容易从杨母的双手中脱身,杨母便发了狠要将他压制带回去。 偏偏这时几条纠缠在一起的提线忽地掠过他俩之间,直接扎在了墙上,拦住了杨母。 杨母只能眼睁睁的瞧着杨平安疯了似的往巷子口的那处阴暗的小院子里头跑。 杨母一愣。 周鹤也是一怔。 杨母顺着提线去看,就见宁绥微微抬着手,满是伤痕的右手暴露在阳光底下,瞧着就叫人触目惊心,她刚准备骂出口,周鹤便拦在了宁绥跟前:“杨夫人,给贵公子一点自己的空间与时间罢。” 见恩人开口,杨母到底还是没有发作,她正想问周鹤,结果周鹤直径转身去看宁绥,压根就没打算跟她多说。 周鹤垂眸瞧宁绥,宁绥抬着手没动,面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漠然而又冷淡。 他着实意外。 他没想到宁绥会出手。 宁绥就从没在意过旁人的事,也从未插手过。 这突然破例,周鹤一时间不晓得究竟是好是坏。 宁绥见他不说话,便冷着嗓子问了句:“我做错了?” 周鹤又是一顿,旋即明白了什么似的,心里软的不可思议。 他问宁绥:“错了你改?” 宁绥冷冷道:“做梦。” 周鹤顿时失笑。 虽说他不晓得宁绥为何忽然愿意去接触旁的事物,愿意去淌一淌这人世的烟火味,但他的宁宁还是那个原则性极强、不会怀疑自己,也从不会轻易动摇的。 周鹤摸了摸他的脑袋:“虽然的确有点意外你会先我一步出手,但你没做错。只是……下次这事还是让我来吧。” 因为他来他会吃味,哪怕这些人同宁绥只是萍水相逢,周鹤还是会为此需要消化一下自己病态的情绪。 宁绥没答话。 他看着自己因为诛杀妖邪而被勒的遍体鳞伤的右手,他是头一次觉得自己除了除妖以外应该还要去在意别的事。 他是人。 不是只是“玄师”。 因为他恢复了记忆。 他晓得了他为他做了些什么。 他不能再缩在自己的壳里了。 就算他始终不值得,那他也得让他自己稍稍对得起周鹤的付出。 而且他…… 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也有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在三人沉默间,罗扬的屋子里顿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杨母心里一揪,下意识便要不管不顾的弯腰从宁绥的提线下爬过去去找杨平安,但无奈周鹤不过一个意念,一道冰墙便屹立在了她面前。 周鹤温声道:“夫人,无事的。你且安心等着吧。” 周鹤总有叫人安心的魔力。 即便是爱子心切的母亲,在他的注视、宽慰下,都能冷静不少。 杨母站在原地忐忑的等了片刻,就在她等不及想要央求宁绥他们放她进去瞧瞧时,她透过透明的冰墙瞧见了杨平安的身影。 杨平安失魂落魄的捏着一封信走出来,瘦骨嶙峋的脸上尽是灰败的神色。 宁绥只看了周鹤让他看的东西,故而他并不知晓杨平安是看到了什么才会有如此神情。 但周鹤明白。 所以他看着杨平安,礼貌性的问了句:“杨公子以后打算如何?” 杨平安看向他们,他冲宁绥和周鹤微微拱手:“两位便是母亲说过的玄师吧?多谢两位救命之恩。罗扬……是怎么死的?” 他此话出口,杨母顿时怔愣在了那里。 宁绥立在周鹤身后,没有半点波动。 但他晓得纨绔不当如此的。 周鹤却并不意外,他只点了下头,也没瞒着:“是意外,也是他命定的劫数。他的身体躺在床上,却不想房梁腐朽了,断了的木头直接扎进了他的心脏。” 他顿了顿,到底还是补了句:“已经有人帮你将他火化了,骨灰也按照罗扬写的,扬在了大海上。” 宁绥知道那个“有人”是谁,故而抬了抬眼皮。 就听杨平安郑重道:“也好……我要参加明年的秋闱。” 他攥着自己手里的信:“去考取功名。” 天晓得杨母现在听到这话就额角突突心跳狂飙,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抓住了杨平安的手,无助的看着宁绥和周鹤:“大人,您不是说无事了吗……?” 周鹤温声宽慰:“这是贵公子自个儿的想法。” “母亲。”杨平安看向杨母:“以前是儿子混不吝了,今后我定会好好做人。” 杨母怔怔的看着杨平安,只觉面前这个人陌生极了。 周鹤没说话,就听杨平安到底还是没忍住说了句:“他、他希望我好好活下去,希望我能结婚生子。” 他苦笑一声:“可我做不到。母亲,抱歉。” 他双膝跪地冲杨母磕了三个头:“儿子喜欢罗扬,我没法忘了他去成家立业,我想走他要走的路。” 杨母顿时就觉一道惊雷从她的天灵盖劈下,把她整个人轰的外焦里焦:“你、你说什么!?” 她举起了自己的手欲要挥下,但到底还是舍不得打自己的孩子:“他可是名男子!” 杨平安默不作声的跪在地上,只是他挺拔的脊背同这阴暗潮湿的小巷子融为了一体。 或许宁绥的确不知道杨平安先前是什么模样。 但他瞧见过京城的纨绔,也能够从那小姑娘和杨母的态度、话语中猜到一点。 现在的杨平安同原先的杨平安怕是两个人的存在。 然而宁绥并没有兴趣看下去。 他收起了自己的提线,转身直径出了巷子。 周鹤早就猜到了他会抽身离去,但在迈入喧嚣的街道时,还是不免回头瞧了眼杨母和杨平安。 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宁绥侧目看他。 周鹤似乎是笑了下,他随意道:“只是想起了些事。” 宁绥沉睡的那段时间,周鹤没回无归山,反而去了极北之地。 他的老友说他忽然变得沉默又瘆人了,他却不觉得,他认为他的生活轨迹还同以前一般并无差别,他还是那个无归。 但现在想想他可能在那段时间真的变了吧。 两人回到客栈,就见陈寡蹲在宁绥同周鹤的房门口等着他俩。 周鹤心情好,便玩笑了句:“做什么呢?守株待兔?” “没没没,”陈寡忙站起来,贼兮兮的瞧着他们:“这不问问这笔巨款两位爹爹要怎么分吗?” 饶是周鹤见多识广,也头一次见为了这点钱胡乱认爹的人,他觉着好笑,便直接道:“你收着吧。” 他没什么要买的,宁绥从小到大也不在意银钱的开销,叫陈寡负责掏钱收钱倒也省事。 他走在前头,故而没有注意到在听到他说这话时,宁绥抬眸看了眼他,但到底还是没开口说什么。 周鹤推开了房门,瞧着陈寡要跟进来,便道:“我同你宁哥有事要聊,你自个儿玩去吧。” 陈寡“啊”了一声,怕宁绥和周鹤撇下他,又不敢多管闲事,只能挠着头问了句:“那哥你们要吃什么吗?” 他看向宁绥:“宁哥要吃豆花吗?我打听过了,旁侧有一家豆花摊的豆花很有特色。” 宁绥还没说话,周鹤便偏头看他:“想吃豆花还是想吃糖蒸酥酪?” 总觉得他一语双关的宁绥:“……” 他冷漠道:“都不。” 虽没被选择,但周鹤还是满意的点头,于是又对陈寡说:“叫小二把所有带鱼的菜都上一道吧。” 陈寡的笑容瞬间僵硬:“……” 宁绥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俩一眼,直径越过他们进了屋子里头。 他现在又开始怀疑了。 周鹤还会去逗别人玩,也不是只逗他。 说不定真就只是他的错觉。 宁绥冷漠的走到窗边坐下。 他一边瞧着底下人来人往的街道,一边觉得挺好但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说到底还是他自作多情。 周鹤在那头说:“开玩笑呢,我也不用。” 陈寡便兴高采烈的离开了。 周鹤关上门走到宁绥旁边,宁绥其实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但周鹤就是晓得:“吃醋了?” 宁绥冷冷抬眼看他,周鹤失笑:“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逗别人了。” 他揉了揉宁绥的脑袋:“但你总得说出来。” 宁绥又觉得自己是特殊的那个了。 只是这点情绪波动叫他有些不耐,也令他直接抬手拍下了周鹤的手:“没有。”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硬,周鹤遗憾的摊了摊手,却并不信他:“你也知道我骨子里这点劣性,你不喜欢你便直说,我保证同你一道做不会说话的哑巴。” 他弯了弯眼:“所以宁宁,你想要我改吗?” 宁绥动了动唇,最终在周鹤的期待和引/诱中冷冷道:“与我何干?” 行吧。 周鹤叹了口气。 小朋友不太好骗,得换个方式诱他上钩。 于是周鹤便换了个话题:“先前同你说过等这事结束了和你聊聊……” 他倚着窗台:“你没什么要问我的么?” 有。 宁绥垂下眼帘。 他有无数的疑问和不解还有数不清的猜测压在他心底。 可那又如何? 宁绥看向周鹤,眸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死寂平淡:“你想说便说。你说我就信。”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那个抽奖因为不能设置2000晋江币,所以还有一千晋江币等到时候抽奖完毕了我在评论里用随机功能发~到时候看评论有多少再决定发多少个~发的章节是四号那章应该!如果夹子位置好或者评论很多的话那我就在多加1000晋江币~ 爱你们么么哒~ 感谢在2020-10-3010:12:02~2020-10-3110:3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9108886、毒蕈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中二色批5瓶;白夫人爱怼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礼物[VIP] 周鹤瞬间愣住。 他想过宁绥许是因为不在意所以才不问的,又或者是想找时间好好同他聊一聊,就像他一样。 但他没有想过宁绥会是因为这个才没有问他。 在决定好要帮宁绥度过死劫时,周鹤曾算过许多次宁绥的命。 宁绥的命说坎坷也没有他瞧见过的那些真的如同蝼蚁般的命坎坷,说贵胄也没有他父皇那般紫气加身。 只是唯一特殊的是,周鹤从未见过有人命线里头的七情六欲那般寡淡。 如若不是他算,怕是根本算不出那点微弱的线。 所以皇宫中的人都畏惧他。 所以宁朝的人都觉着他是不详的象征。 周鹤也晓得宁绥在他母后死的时候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喊了一声母后,然后静静的立在床边站了不到一刻钟就走了。 每个人都在说宁绥无情,但其实对于宁绥来说,这已经是他能给的最大的温柔了。 更别说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宁绥将这件事化为了心中一根他自己永远不会剔除的刺。 他天生就不是会为旧事消沉难过的人,比起他父皇每每到了忌日便独自买醉,宁绥更绝更狠。 他的这条线的确很淡,但周鹤听过一种说法。 越是寡情的人,当在意了什么东西时,那便是他的全世界了。 事实的确如此。 宁绥因他母后、因他外祖一家憎恶妖邪到了令人胆寒的程度。 以至于周鹤认识的大妖曾多次书信向周鹤抱怨,以至于周鹤之前也很头疼。 所以周鹤觉得宁绥当初为他落下提线,那便是能够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喜欢了。 毕竟那已经打破了宁绥自己给自己定制的规矩和原则。 他觉得足够了,也没有再奢求别的。 可他的宁宁却比他走的想象的还要多。 或许有他故意引.诱的成分在里头,但宁绥这性格,若不是他自愿,他就算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心悦他,宁绥也不会多给一点情绪。 他认定了的事很难改变。 正因如此,周鹤才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戳中了一般,心里软的不可思议。 他看着宁绥,眼里满是温柔:“宁宁,你晓得吗?你现在就算要我把鱼戒掉我都会毫不犹豫的点头。” 宁绥:“?” 他皱眉,无法理解周鹤的思维跳跃,也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让周鹤戒鱼:“我不会提这种要求。” 他的声音清冷,居然很认真的在回复周鹤的夸张比喻。 周鹤弯了弯眼,却又慢慢的收了点笑意。 “他曾是我师父。”周鹤靠上后头的柱子,视线也飘向了底下的街道:“也是玄师界的祖师爷,邬篦祖师。” 宁绥原本半阖着的眼眸瞬间就睁开了。 他虽还是那样毫无波澜,但周鹤晓得他也感到惊讶。 邬篦在玄师里头的地位那已经不是高可以形容了。 如若没有他,就没有玄师。 如若没有他,人类不知要被妖邪欺压多长时间。 如若没有他,人类只能用笨拙的贡献祭品或是做那砧板上的鱼肉。 是他让人与妖之间的地位变得平等了起来,也是他创造出了四大。 于这世界而言,邬篦不仅仅是玄师的祖师爷,他更像是上天派下来将人类从疾苦中拯救出来的神明。 甚至无数人将邬篦奉若半神。 这并不同于周鹤在他们心里宛若神明的地位。 对于世人来说,周鹤是并不亲近的神仙。 神秘感始终笼罩着他。 可邬篦,《玄师史记》与宁朝的《宁朝编史》都有明确记载他的出生、经历。 邬篦的家族现如今虽然没落,但在五千年前也曾是宁朝大家,官拜宰相。 但现在周鹤告诉宁绥那个纠缠了他十八年,甚至他复生后还想从他身上榨取什么的鬼魅是那位被追捧的邬篦。 宁绥的确感到意外,但他相信周鹤。 因为无归山初见周鹤时,邬篦便在他脑海里轻笑了一声。 他们的确认识,甚至还很熟悉。 宁绥不过片刻便垂下了眼帘:“他想做什么?” 周鹤也没瞒着:“长生不老。” 他摊手:“玄师的寿命的确要比常人长很多,但总会老去死去的,这点你我都心知肚明,邬篦更清楚。灵力只能维持一时的长寿,人的生命终有尽头。” 这个问题宁绥三岁时同周鹤探讨过了。 那时周鹤便说过人是做不到的。 “邬篦两千多岁那年忽地察觉到了自己大限将至,”周鹤说起这些事来没有半分的怀念:“于是他在闭关了近半年后突然同我说他要出山游历,就算是死去,也应当死在玄师的职责上。” 他捻着手指:“我当时并未怀疑。” 这很正常。 宁绥虽不知邬篦同周鹤的相处是怎么样的,但要他怀疑自己师父,他也做不到。 尤其…… 宁绥曾从周鹤的师兄那听说过若是没有邬篦便不会有今日的周鹤。 邬篦于周鹤不仅仅是师父。 宁绥等着周鹤的下文,结果周鹤只是看着窗外捻手指,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不晓得周鹤的顾忌,只问了句别的:“长生不老?像我们这般?” 他真的只是疑惑,并没有别的意思。 可这话却戳到了周鹤心里的最深处。 周鹤顿了一下,扭头看向宁绥,眉眼间的神色不变,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自然:“唔,是。” 他略去了中间许多细节:“他动了禁术,又恰巧他是先阴之体,于是便有了后面的事。” 宁绥没说话,他能够感受到这期间肯定还有很多复杂的故事,但他没问。 就如同他说的那般,周鹤只要说,他就信。 许是谈及往事多少叫周鹤有些惆怅,宁绥没接话了,周鹤便也没有再开口说下去。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周鹤道:“我要出去买点东西,一起么?” 宁绥摇头,周鹤便起身往外走,他没走几步又回头瞧宁绥:“有什么礼物想要的么?” 他笑着逗他:“星星都可以哟。” 宁绥面无表情的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这个坎都两百多年了,还过不去是么? 周鹤瞬间失笑出声。 他还记着两百多年前宁绥刚学偃术,用的还是绵软的棉线做提线。 那时宁绥从不向周鹤提要求,也根本没什么要求,于是周鹤便逗他说:“你有什么想要的其实可以同我说的,左右你爹有钱,我回头问他要就是了。” 小小的宁绥冷着一张脸吐出一个“没”字,周鹤便又道:“什么都可以哟,只要你想。” 那时候的宁绥还没有那么沉稳,被周鹤开导了后总是容易不耐烦,也只有这点不耐,才能叫周鹤在他身上窥到一点属于小孩子的脾性。 宁绥被他吵的耳根子嗡嗡响,便顶了句:“星星。” 然后? 然后周鹤呵呵一笑,扭头就走。 打那以后周鹤就总喜欢拿这事逗他。 可宁绥真正记得的是这件事的后续。 周鹤用偃术结合术法真的造了一屋子的星星给他。 小小的屋子里头没有烛火,却并不昏暗,因为悬挂着的无数星光照亮了整个屋子,伴随着周鹤身上淡淡的香火味,也将宁绥一颗冷沉的心烘的暖洋洋。 也是从那天起,宁绥才将无归山当做了自己的家。 等周鹤离开片刻后,宁绥便从软塌上起身。 他们房里有一面镜子,连着梳妆台,不过两人都不需要,故而宁绥就没看过一眼。 但此时宁绥坐到了梳妆台前。 他瞧着镜子里头自己清晰的脸,没有半点动作。 他对着自己如同死灰一般的眸子许久,终于抬手了。 他用左手的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脸颊,一如周鹤当时在罗扬家的动作,他冷硬的带动着自己的脸扯嘴角,但才戳上去一点点,他又立马放下了手。 于是他的唇绷的更加冷淡。 宁绥的唇线天生向下扬,薄唇也没有什么血色,一张脸倒是白,就是白的有些病态。 他又瘦,面部线条又宛若刀锋般凛冽,更别说他这一双漆黑的眼瞳,他自己看久了都觉得有几分不适。 他想不明白。 周鹤为何会喜欢上他? 喜欢上他这样从没有笑过的人。 喜欢上他这样冷漠无情的人。 他看着自己满是伤痕的右手,还有和寻常人完全不一样的左撇子,他实在是无法明白。 他是异类。 周鹤是个正常人。 为何会喜欢上他? 他又有什么好? 宁绥垂下了眼眸,微微低下了头。 他晓得他活着的时候京中有些姑娘总会含羞带怯的瞧着他,但那是因为她们不了解他,没瞧见过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将妖物四分五裂亦或是绞成渣滓,也没瞧见过他一身血污肮脏而又无情的模样。 她们觉得他是太子,觉得他是很厉害的玄师,于是就“喜欢”了。 但周鹤看过他所有的模样。 无论是狼狈的还是狠戾的亦或是失控的。 越是如此宁绥便越是无法理解周鹤为何会对他这样的人起那样的心思。 他不像别的小姑娘会用崇拜的眼神瞧着周鹤,也不像那些小姑娘会给周鹤洗衣做饭,更不像那些小姑娘会露出灿烂漂亮的笑容,会扑闪着大眼睛甜甜的喊“道长”喊“哥哥”。 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周鹤对小姑娘没有兴趣,可他也不像旁的男子会说话、会害羞、会高兴亦会难过委屈。 宁绥从不觉得委屈。 即便当年他父皇新娶皇后,即便当年他父皇为了新皇后训了他几句,即便当年他父皇的爱渐渐偏移到了宁玥歌身上。 宁绥也没有半分的难过和忧郁,于是他就不会向周鹤撒娇了。 所以宁绥真的想不明白。 周鹤什么也不缺,为何会喜欢他? 宁绥在镜前坐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偏头起身直径出门。 他走到隔壁,抬起左手敲了敲房门。 第一声里头就飞速传来应声:“诶,门没上锁。” 宁绥推开门,就见陈寡捧着书再看,封面上的大字赫然是“术士基础”。 印章是玄门的,想必是陈寡去岳州玄门买了书。 陈寡虽然抠门又财奴,但在这方面的确刻苦。 陈寡见到是宁绥,人有点懵:“……宁哥?” 他挠了挠头:“呃……您找我有事?” 宁绥没在意他的小心,只平静道:“跟我出去。” 陈寡:“……” 他默默的看了眼宁绥身后:“您确定鹤哥不会把我的头拧下来?” 宁绥没说话。 陈寡被他毫无波澜的视线看得头皮发麻,直接放下了手里的书:“我相信不会的。” 陈寡跟着宁绥下楼,没忍住问:“哥你是要出去做什么啊?” 宁绥没答话,陈寡早就习惯:“哥你说下你去哪,我可以给你带路的,这两天我把岳州摸熟了点。” 宁绥:“买刻刀。” 陈寡一顿,有些奇怪:“哥你不是可以用提线做木偶吗……?而且无归山应当有刻刀吧?” 是有。 宁绥自己本身有两套刻刀,一套在皇宫,一套便放在了无归山。那刻刀的用料都极好,现如今世上已然很难寻到那些材料。 而那些材料,都是周鹤替他搜罗来的。 可宁绥等不到。 他头一次起这种心思,不想与人说,也觉得没有说的必要,只闷头往前走。 陈寡憋死了,又不敢多说,只能乖巧道:“要买刻刀的话得去东市。” 他顿了顿:“好的刻刀都在那。” 于是两人便直径前往东市。 许是真的有缘,宁绥同陈寡在踏进某家店铺时,瞧见了之前那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见到宁绥和陈寡也十分惊喜,一双眼睛亮亮的。 她冲两人福身:“两位大人。” 陈寡摆了摆手:“兰姑娘客气了。” 兰姑娘笑道:“两位是要来买什么吗?” 她早便注意到了宁绥手上的提线:“刻刀?” 宁绥看着她那双令他熟悉的眼睛点了下头,于是她便迅速的拿出了一盒刻刀:“这套刻刀可是我家的镇店之宝。” 她顿了下,红着耳朵递给宁绥:“送您了。” 陈寡目瞪口呆。 现如今因为偃师的缘故,刻刀的价位不低,好的刻刀更是可以开出天价。 兰姑娘摸出来的刻刀是用上好的檀木盒子装着的,光是这盒子就值不少银子,更遑论里头的刻刀。 陈寡有亿点小羡慕。 这就是长得帅的好处吗? 宁绥没接,只说:“陈寡。” 他淡淡道:“给钱。” 陈寡还没来得及算自己身上这五百多两银子够不够买这个盒子,要不去卖个艺或者留下来刷盘子替他宁哥给买了,就见兰姑娘急红了眼:“不用不用。” 她咬着唇:“大人您救了哥哥,这是谢礼。” 陈寡本以为宁绥会默不作声的从他手里拿了钱塞给兰姑娘然后扭头就走,却不想宁绥好像很有耐心,即便他的声音还是冷硬的:“你送了玉了。” “可是哥哥的命……”兰姑娘小声道:“即便是将我卖了都是值得。” 陈寡忽然有点羡慕那个他都没仔细看一眼的公子哥了。 有这样的妹妹真好。 不像他,家里一堆哥哥。 他羡慕着,又想起宁绥也是有个妹妹的。 而在传闻中,宁绥同那位公主的关系并不怎么样。 据说当年宁绥还差点杀了那位公主。 陈寡瞬间紧张。 可宁绥却是问:“你爹不会说你?” 陈寡现在不是很怕他宁哥会不会嫉妒了,他现在怕他宁哥对人家小姑娘有想法。 主要是他宁哥何曾对人这般有耐心?! 还主动关心在意对方?! 陈寡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他觉得他在做梦。 他更觉得—— 还好鹤哥不在。 不然他怕是要承受双份寒意。 但陈寡并不知晓,宁绥只是想起了他十八岁那日的前一晚,才十岁的宁玥歌独自一人翻了大半座皇宫来找他。 小姑娘困得不行,又哭的不行,一双眼红肿的离开,饶是宁绥当时的心性,都不由得想了一下她会不会哭瞎。 那个传闻中被他厌恶的小公主明明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却坚毅的可怕,她抹着眼泪对宁绥说:“哥哥,我偷偷去翻阅了禁术,我同你换命吧。” 那是第二个照亮宁绥生命的人。 即便宁绥晓得,十岁的小姑娘天真烂漫哪晓得死亡的恐怖,她只是想要哥哥而已。 但对于宁绥来说,这点就足以让他将宁玥歌挪进自己的心里。 以至于现在瞧见一个和宁玥歌有些相像的小姑娘就不由得想要去补全。 补上他当年因为在生命倒计时而没有给宁玥歌的关心。 兰姑娘摇了摇头:“爹爹就是嘴硬,大人您别瞧爹爹对哥哥不好,其实爹爹也很在意哥哥的。再说……”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明年开春我便要嫁去京城啦,爹爹不会怎么样的,因为对方可厉害啦。” 她怕宁绥不收,便又道:“大人,那块玉是我情急之下给您的,不值几个钱……您就收下这套刻刀吧,不然我于心不安,再者哥哥也会说我不懂报恩的。” 于是宁绥接过了她手里的刻刀。 他看着笑的灿烂而又烂漫的小姑娘,默然片刻后忽地说了句:“你会幸福的。” 宁玥歌也会。 兰姑娘愣了愣,旋即笑的更加的漂亮:“嗯!谢谢大人!” 宁绥冷淡的点了下头,随后便直径离开了。 陈寡冲兰姑娘再三感谢后忙跟上宁绥。 这时候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陈寡小心的避让着人群,没忍住去看宁绥,他一时间没法理解他宁哥的变化怎么这么大。 直到宁绥主动问了句:“宁玥歌还活着么?” 陈寡愣了愣,一时间在犹豫他宁哥是要杀到皇宫去补全当年的遗憾给公主一刀还是旁的,但当他的视线落在了宁绥用左手捏着的檀木盒上,这才猛地惊觉一件事。 兰姑娘同公主殿下长得有些像。 尤其是那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一样的灵动而又漂亮。 只不过公主殿下…… 因为性格原因,陈寡之前还没有发现。 陈寡明白了:“活着。” 他觉得他宁哥又比以前要好接近了点:“公主殿下封号诛邪,现如今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玄师,她学的亦是偃术。” 陈寡还记得旁人说公主殿下是想同死去的太子较量一二,现在看来,这哪是攀比?这根本就是追忆啊! 宁绥没说话也没动作,只是往前走,陈寡又多嘴了两句:“不过公主殿下至今未婚,但我们都觉得公主殿下没必要急着找。” 陈寡诚恳道:“现如今世上没人配得上她。” 宁绥顿了下。 陈寡见他不说话,便挠着头,大着胆子问了句:“宁哥…你要回京城瞧瞧吗?” 他虽晓得宁绥现在不像之前在潭州那般抱着那样的想法了,可他不想让宁绥回到原先的状态。 即便他知道有周鹤在他的担心就是多余的,可无论是作为崇拜者还是朋友,陈寡觉得就算有人要骂他多管闲事他还是想多嘴。 他说:“哥你如果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的话,有我在我也可以帮你同鹤哥伪装一二的。” 陈寡嘿嘿傻笑:“我撒谎很在行。” 宁绥不是不能感觉到他的善意,但他还是冷淡的回了句:“再说。” 陈寡也不挫败,只觉宁绥能回他就是好的开端:“好好好。” 等他们回了客栈后,周鹤还没回来。 宁绥也不急,直径上了楼回房。 他们走的并不快,等他进屋子里头的时候,天已经渐渐昏暗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洒在窗户和软塌上,外头并没有人收摊。 宁绥看了下,这才想起今儿十五,是没有宵禁的。 这日于百姓而言是庆典,但于玄师来说可就忙了。 因为宵禁解除,全城的玄师都要出动站岗,避免邪祟作乱。 宁绥生前也守过,但今日他并不打算履行玄师的职责。 倒不是怕岳州玄门负责人能瞧出他是邪祟来,以他的本事,怕是要京城那几个老家伙才能面前窥到一点黑气。 只是他有自己想做的事情要做。 宁绥掏出了那块玉还有刻刀,头一次点了屋内的烛火。 这玉其实不算很好,宁绥见过无数比这还要好的玉。 但宁绥觉得这块玉的意义不太一样。 宁绥低头用刻刀削出一片棱角。 其实比起用提线雕刻,他更擅长用刻刀,只是他总是嫌麻烦,便很少动手。 刻刀雕刻出来的东西,多数更用心,也更细致。 宁绥借着温暖的烛火才雕了个大概出来,房门就被周鹤推开。 周鹤身上带了点外头的寒意,但很快就被他的体温驱散。 宁绥看了他一瞬,旋即低头继续自己手上的动作。 周鹤挑了挑眉:“做什么呢?” 宁绥没答,于是周鹤便走到了他身后:“送你个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定情信物要来啦!!!!! 小剧场—— 周鹤:我有亲亲徒弟可可爱爱,未来还有对象。 宁绥:我有妹妹,未来还有对象。 陈寡:……呱呱呱,孤寡孤寡孤寡。 呱呱:凭什么啊?!凭什么我在家被一堆优秀的兄长欺压出门还要吃狗粮?!我真就孤寡青蛙转世?! #陈寡惨# 感谢在2020-10-3110:32:16~2020-11-0110:3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9108886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中二色批5瓶;白夫人爱怼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小绿[VIP] 宁绥还没说话,周鹤便轻轻抚了一下他的头发。 随后宁绥察觉到有什么扫过了他的头皮,滑到了发尾。 他顿了一下,扭头看去,就见周鹤手里拿着一把木梳:“……” 他皱眉。 周鹤笑了笑:“你要把我当姑娘也行,只要你不觉得辣眼睛。” 有病。 宁绥面无表情的回头继续自己的事。 他想周鹤肯定有病。 比喻都不懂? 周鹤低头继续给他梳头发,他动作说不上多么熟练,毕竟他也就给人梳过几次,对象还都是宁绥。 那时候宁绥小,周鹤没什么心思,满脑子都是这小屁孩披头散发的还穿一身黑衣跟鬼似的在他面前荡悠的他烦死了,一定要把他头发给扎起来,要么就顶着宁靖幽怨的眼神给他剃光做和尚。 不过他没梳几次,宁绥便自己每日早起就扎好了头发。 虽然……也不是很能看,但总比他披头散发来的舒心。 但现在不一样。 周鹤看着宁绥白皙的后颈,看着他因为低头而凸出来的骨头,尤其是黑发黑衣衬着,周鹤就心痒痒。 想摸。 想吻。 想咬。 想顺着那块凸起一路轻吻、舔舐下去,想将宁绥抱在怀里,想绕着他的头发摩挲他看似脆弱的后颈。 周鹤将所有会吓到宁绥的念头与欲.望压在了眼底。 他知道小朋友确定了他是喜欢他的,但他也晓得他的宁宁还不知道他藏着什么样可怕的妄念。 简直像是祟念。 周鹤努力转移了一下自己的视线,去看宁绥的侧脸。 宁绥正认真的雕刻着那块玉,饶是当年他做自己的第一个木偶时,都没有这么认真。 周鹤弯了弯眼。 他猜得到宁绥是要送他。 虽然不晓得宁绥是要雕什么,但只要是他送的,他就喜欢。 尤其他这么认真。 两人默默的一个站着梳头,一个坐着刻玉,屋内烛火摇曳,外头好一番热闹,但那些喧嚣落入屋内,却又全部化作旖旎,衬着白烛橙光,柔和了师徒俩。 等宁绥收了最后一笔时,周鹤也松开了他的头发。 宁绥抬手摸了一下,摸到了发带和发带上凸起的绣线。 他没说话,只是将手里小小的作品递给了周鹤。 周鹤垂眸扬了下眉。 是一只很小的鹤。 同他的小黑有点像。 宁绥的雕工很好,小小的仙鹤在他手里立着,像是活物一般。 漂亮而又可爱。 宁绥说:“这是头一次有旁人送我东西。” 他语气平淡:“所以送你。” 周鹤顿了下,旋即弯起了眼。 他明白了宁绥的意思。 这是头一次有生人送他东西,所以对于宁绥来说,这块玉比他家金库里头的什么千年寒玉、万年血玉来的还要珍贵。 这样珍贵的东西,宁绥想送给周鹤。 周鹤接过,郑重道:“我很喜欢。” 他偏头,十分认真道:“不如就叫小绿吧。” 宁绥看着他诚挚而又严肃的眼神:“……?” 宁绥忽地想起了当年他的名字差点就让周鹤重新起的事情。 那时余家卜算出他与周鹤有一段因果,他父皇想让他活下去,便带着他入了无归山,当时还打算让周鹤重新给他起个名字以保他平安顺遂。 当时周鹤说什么来着? 他说他没这个时间想,也没心思,左右他们这师徒情就是露水,转眼就消散了。还弄得宁靖好一阵尴尬。 现在宁绥就一个想法。 还好他们是露水师徒情。 不然他可能会叫宁黑或者宁白。 周鹤将小绿收进了怀里,见他不语,便问他:“喜欢么?” 宁绥被那句“小绿”冲击的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周鹤抬手碰了下他被周鹤绑起来的头发,宁绥这才回神。 周鹤束发的本事的确不怎么样,他只给宁绥扎了个马尾,将宁绥本就冷硬的脸衬的更加冷酷。 不过周鹤他自己的头发都是随意的用白玉冠束起,还留了一大片披散在身后,瞧着倒是仙人之姿。 宁绥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的将自己头上的发带解了下来。 他垂眸看那根黑色的发带,果然不出他所料,上头绣着的是符文。 宁绥无需开口问,周鹤便能回答他:“不是什么厉害的符咒,就是替你稳一稳魂魄,养一养神魂。” 宁绥捏着发带的手微微缩紧。 的确算不上多么厉害,但这份礼物却也是十分用心的。 宁绥同邬篦剥离,也就等于他的魂魄被分出去了一点,他现在是拖着魂魄残缺的身体站在这的。 魂魄不全这事,听着恐怖,实际其实没有太大的问题。 至少宁绥目前的毛病就只有力气小了许多、有时受了风会闷咳几声,然后就是精神总是有点欠佳,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旁的问题了。 毕竟他已经死了。 可这些细小的东西周鹤都会去在意。 宁绥没动,周鹤便又笑着逗了句:“怎么?打算让我重新给你扎一道?” 宁绥换右手拿发带,随后抬起了自己的左手,露出了左手手腕。 他的左手手腕上也缠了提线,一圈叠着一圈,虽然有些凌乱,但总比他右手指间乱七八糟的提线来的规整。 提线缠在他有些孱弱的腕骨和手腕上,却并没有勒着。 但这样也是很好看的。 周鹤捻着自己的手指,用长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借着窗外的夜色和屋内昏暗的烛火掩去了眸中的暗色。 以宁绥现在的身形,以他现在的手腕粗细,他一只手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他两只手抓在手里。 周鹤漫不经心的想。 宁绥低头解开自己的提线,周鹤一时间不太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便抱着自己的手臂瞧着。 直到他看到宁绥将发带缠在手腕上,再把那十几根提线重新缠在发带上头一点点。 然后宁绥垂下了手,宽大的衣袍又将他白皙的手腕与手背全部遮掩,只露出了点指尖。 周鹤顿了下,没理解宁绥为何要这么做:“……这是发带,不是汗巾。” 宁绥面无表情:“我不会出汗。” 周鹤失笑,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在瞧见宁绥低垂的显得有些温顺的眉眼时,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他若是束发了,周鹤便不好摸他的头,毕竟会将头发弄乱,可若是他一直这么披散着,周鹤想上手便随时都可以上手。 周鹤总是顾忌着宁绥对任何人的肢体接触都带着反感和一点厌恶,所以总是会克制自己。 可现在瞧来…… 是他自以为是也是他多虑了。 周鹤:“想去玩吗?” 他温声道:“我来时瞧见路上热闹的很,好像还有些表演可以看。” 宁绥摇头:“吵。” 周鹤也不意外,又问:“那你想吃月团吗?我瞧这附近有卖奶酪陷的。” 宁绥一听,便皱起了眉。 他在京城只瞧见过五仁和冰糖的月团,还是头一回听说奶酪陷的。 不仅如此,周鹤见他皱眉,便笑着给他数:“南边还有枣泥、豆沙、腊肠、烧鸡、鲍鱼……” “你别皱眉了。”周鹤哑笑着点了点他的眉心:“吃不死人的。” 宁绥不大信,他虽对这些都无所谓,摆在他面前他也会吃,但他的确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周鹤觉得这样的宁绥很可爱,虽说宁绥也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但是周鹤就是能感知到旁人感知不到的:“南方还吃肉粽呢,还有折耳根。” 周鹤说:“折耳根就是上回你无虞师伯给你带的凉茶,还记得么?” 这个上回,着实有些久远。 宁绥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似乎印象中是有凉茶这事。 不过还是因为这记忆带着苦味,所以宁绥能够回忆。 “凉茶好。”宁绥平淡道:“比前头那些好点。” 他当年也是面不改色的喝完了那壶比他母后的中药闻上去还要苦的凉茶的。 周鹤掩唇闷笑几声,眉眼弯的璀璨:“凉拌折耳根。” 宁绥顿了下,又只是皱了下眉,却不反感:“我没见过。” 他已经逐渐像当年在无归山那样,话渐渐的多了点:“先前出来游历也没见过。” “不急。” 周鹤勾着他的脖子带着他往窗边走:“你好奇的话我们去无归山取了雪峰乌金木后可以再往南走走,那边天气好,我们脚程快些,说不定还能在那过冬。” 宁绥默然片刻,在周鹤期待的目光下,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我想去京城一趟。” 这还是他死而复生后第一次没有跟着周鹤所说的走,但却让周鹤眼里的笑意越发的明亮:“嗯,听你的。” 周鹤松开他的脖子,垂下的手随意的勾了一下他的提线,惹的宁绥的手背从他的指腹间划过。 宁绥的呼吸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慢了下来,就见周鹤神色自然的抬了抬下巴:“这几日天气都好,今儿的月亮也很漂亮。” 宁绥努力的不去看他的手,只抬眸将视线投向外头的圆月。 清冷幽雅的月光落在他的眼睫、脸侧,像是夜空中被照亮的有些灰白的薄薄云雾朦胧了宁绥的脸。 周鹤撑在窗边,目光专注而又温柔的瞧着他。 在这两百多年里,周鹤看了无数次的阴晴圆缺,也度过了两百多个中秋。 他在极北之地,身边悬着他炼制的法器,他用法器窥视着宁绥沉寂的睡颜。 其实他那两百多年从未觉着有什么,他不怕冷,也不畏寒,孤独与寂寞打从他有意识起便在与他作伴,所以周鹤真的不觉得缺了什么。 可当真正的碰到了宁绥时,周鹤又觉得他其实什么都缺。 他就该把自己和宁绥一起钉死在棺材里。 不管世人说什么,也不顾他的宁宁会不会为此退却。 反正以他的本事,他可以将人永远锁在身边。 周鹤忽地垂下眼帘。 他遮住自己漆黑的眼瞳中翻涌的风云,掩在袖袍里头的手捻的有些用力。 直到周鹤察觉到宁绥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周鹤自然而又轻松的抬眸看宁绥,对上了宁绥那双宛若可以看穿所有的眼睛:“怎的?还是想出去转转?” 宁绥的嗓音永远是冷硬的:“不。” 他说:“月亮没什么好看的。” 月亮的确很漂亮。 又圆又美。 人自古以来就喜欢完整团圆。 可他不一样。 他对这些什么风景都没有半点的兴趣。 因为它们都没有周鹤笑起来好看。 周鹤看着他,忽地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宁宁的确不好猜,但那得看是谁猜。 周鹤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心里升起的那点暴虐的残忍顿时烟消云散。 像是一块怎么都不散热的铁,被宁绥轻轻一吹,就好了。 在想什么呢。 周鹤重新将那些锁进骨子里。 他怎么可以让他怕他。 周鹤不再倚着窗户,他站起身来凑近宁绥,低笑着问了句:“真不打算喊我一声哥哥?” 始终无法明白周鹤的跳跃性的宁绥:“……”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直接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将满是提线的手展露在空气中。 周鹤却不怕他,不过还是点到为止,遗憾的摊手:“明儿启程离开?” 宁绥放下了自己的手:“嗯。” 他扭头重新坐回软塌上,并没有注意到周鹤的视线在他落下的衣袖上停顿了一下。 他总有一日会叫宁绥不再用这样的方式亮出他并不锋利的爪子的。 周鹤心情极好的去帮他收拾桌子。 小朋友特别容易养成习惯。 临行前,周鹤还是点了一桌子的鱼,不过这回周鹤记着叫上陈寡了。 两人坐在桌子前,陈寡看着一桌子的好菜流口水,但到底不敢先动筷。 还是周鹤说了句:“怎的?就我们三还要顾一下规矩么?” 他诚恳道:“那我不会,我打小野着长大的,你晓得吧?我那时候吃饭,还用手抓呢。筷子和勺,那都是有钱人家才用得起的。” 祖师爷具体是那年收的周鹤,这事史书记载不出来,反正周鹤第一次出现在史书上,那也是三千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宁朝还不像现在这般,人也没法醉心创造改善自己的生活。 毕竟每日每夜都要提心吊胆的担心自己下一刻就会成为妖邪的食物,担心自己一睁眼就到了妖邪的肚子里头。 陈寡一边震惊于原来神仙也过过这么清苦的日子,一边也放开了自己,直接动起了筷子。 故而他没有注意到,在周鹤说完这话时,坐在软塌上的宁绥侧目睨了眼周鹤。 周鹤对上他的视线,毫无察觉的弯了弯眼:“坐那么远作甚?过来一道吃吧。” 宁绥没动,陈寡觉得他不会出声了,却不想宁绥冷淡的接了句:“我不会饿。” 陈寡嚼鱼骨头的动作顿时停下。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宁绥一眼。 他宁哥自从见到鹤哥后真的改变好大啊…… “弄得好像我会饿一样。”周鹤无奈:“来尝尝味道。” 宁绥仍旧没动,他的视线从周鹤身上移开,撑着自己的脸去看底下的街道。 这便是不会再开口说话了。 宁绥还是和以前一样。 和无归山的那个宁绥一样。 即便这么多年,即便他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也始终坚持着自己。 等他俩把那一桌子的菜全部吃完后,陈寡便去退房,周鹤也跟着一道走了。 宁绥没有多想,只倚着墙壁闭上了眼睛。 他今日的精神也不是特别好。 他微微摩挲着手腕上的发带,满脑子都是昨夜他瞧见的周鹤的模样。 像是错觉,亦像是幻影,那一眼就叫他顿住,一时间脑子都停止了运转。 周鹤人藏在黑暗中,明明后来还抬眸冲他露出了他熟悉的浅笑与温和,可宁绥还是无法忘记那一瞬间他从周鹤身上窥到的一点寒意。 宁绥皱眉。 他想许是那日在潭州瞧见周鹤全身萦绕的黑气与怨煞导致了他会有这样的错觉吧。 宁绥听到了外头响起了脚步声,便睁开了眼睛。 随后门就被周鹤推开。 宁绥神色如常的垂眸瞧着底下来来往往的人群,没有给他视线也没有主动开口,直到周鹤松绿色的衣袍飘入了他的眼帘。 宁绥看着那一角黑金色的展翅的仙鹤,看了那么多年,到这时候才忽的升起个念头。 为何是黑金色的? 还不等他细想,周鹤便道:“张嘴。” 宁绥抬眸看他,没有动作。 周鹤逗他:“乖。” 宁绥面无表情的抬起自己的右手,大有几分周鹤再逗一下他就要弑师了的意思。 周鹤无奈,将自己手里的小月团亮了出来:“这店家自个儿研制的新月团,我瞧卖的挺不错的,便给你带了个上来让你试试味。” 宁绥垂眸去看那“月团”。 宁绥还是头一次瞧见这样的月团,这月团好似有些透明,隐约可以瞧见里头的馅料。 宁绥抬起左手隔着油纸捻起了那月团凑到嘴边咬了一口。 甜的,很软。 像是豆沙馅的,也像是宫里进贡的糕点,但又有些不同。 “说是用糯米做的。”周鹤看着宁绥无意识的舔舐了一下自己的上唇,声音微带了的喑哑,语气很轻:“好吃么?” 宁绥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只平静的给出评价:“很软,你应该会喜欢,你可以再去买。” 周鹤心道我带上来不是让你给我试味的,面上却十分淡定:“哦,不巧,你手里是今日最后一个。” 宁绥微顿,最终在周鹤温和的视线里递出了自己手里已经咬了一口的月团,垂下了眼。 反正周鹤已经咬过一次他吃过一口的糖葫芦了。 也没什么。 这么想着,宁绥却还是忍不住用余光去看周鹤。 在瞧见周鹤就着他的手低头咬住那白白的月团时,宁绥的脑子有一瞬的嗡鸣。 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 宁绥破天荒的冷着脸抿了下唇。 他觉得他的血液里有什么在躁动。 却无法平息下来。 “唔,”周鹤捻着手指,笑着瞧宁绥:“很甜。” 他有点遗憾宁绥好像怎么逗都不会害羞,但却又觉得更可爱了:“你吃吧。” 宁绥看着自己手里还剩一口的月团,无法理解周鹤为什么方才不能一口吃完:“……我不要了。” 他冷漠道:“尝一下,你说的。” 周鹤更遗憾了。 不过没关系。 他低头将甜的有些发腻的月团吃完,时间还很长,日后小朋友总会入套。 再说…… 等以后就不需要用这种方式了。 周鹤漫不经心的咬着孺软的月团,扫了眼宁绥有些发白的薄唇,眼里的神色隐晦不堪。 “走吧。” 周鹤摸了摸他的脑袋:“得去江州了。” 宁绥点了下头。 江州与岳州的边界有一块很大的空缺,那一片都是村庄城镇,即便是宁朝如今国强地富,还是不免会有瘠薄荒凉之地。 而这些地方多数都是城与城之间的交界地。 生存在这些地方的百姓又多数都思想古板,甚至还有些保留了贡献祭品给什么什么神的习惯。 这并不同于河灯向河神许愿,这些人供奉的,都是妖物。 不过就现如今的状况来说,这些妖物也不敢放肆。 毕竟玄门不是吃素的。 “宁哥,鹤哥。” 陈寡见两人下来,忙迎了上来:“我都打听好了。我们要穿过的村镇里头,只有一个镇有一些古怪的习俗,不过应当没有什么大事,也不会瞧见厉害的玄师。” 厉害的玄师都见过宁绥,陈寡晓得宁绥和周鹤现在的情况特殊,总要避着点,故而确认了一下没有什么前辈高人在那些瘠薄之地苦修。 “不过那镇子的习俗吧,着实有点瘆人。”陈寡说:“听人说他们镇里头每个小孩刚出生时都要取一滴眉心血滴在祭坛里头。说什么这样可以保一生平安顺遂。” 三人一边往外走,陈寡一边同他们说:“这镇子的名字也很奇怪。” 周鹤挨着宁绥走,将陈寡和宁绥隔开,示意他继续。 陈寡没有察觉,宁绥倒是抬眸看了周鹤一眼,却没有动作也没有多说。 陈寡:“那镇子叫什么赤鬼镇。多不吉利啊,整的跟邪/教似的。” 周鹤扬了下眉:“我去过。” 陈寡:“……?啊?” 周鹤摊手:“名字我取的。” 陈寡:“???” 宁绥:“……”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再给下本也是今年最后一本娱乐圈《和死对头营业后真香了》求个收~ 超甜的!信我! 明年开年就写AA啦~ 感谢在2020-11-0110:32:21~2020-11-0210:0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火华10瓶;墨易辞、小雪5瓶;hcdzjt3瓶;白夫人爱怼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明烛[VIP] 据周鹤所言,当年他在外游历时,路过了那一片地,得知他们受一妖物侵扰,偏生这妖物狡猾,不伤人性命,只每夜吸食一点血液,但饶是如此,还是影响到了那一片的人的生活。 毕竟谁都会担心会有一日这妖物不满足于此从而露出自己的本性。 那时玄门不过才成立不足百年,人手不足不说,就算来人了,也解决不了这事。 毕竟侵扰这些村民的,是一只快要修炼成人的妖,只差一点,便可以迈入大妖的行列。 因那妖物的确未伤人性命,故而周鹤没有除去,加之他也有自己的考量,便只令那些村落聚集到了一块,伙同他们建造了个小镇,又当即就地取材放了两只木偶,点了他的精血,用符咒落下,这便形成了“傀”。 虽说现在木偶和傀儡的概念有些含糊了,但傀和木偶还是不一样的。 周鹤的傀,是能够不需要提线便可以运作,虽有些刻板呆木,可还是独一无二的。 只因他还修了符咒。 这也算是禁术之一了。 那两只傀一个叫赤,一个叫鬼,于是村民们请周鹤给镇子起名时,周鹤便起了赤鬼。 后来玄门壮大了,得知赤鬼镇的事,又因出手的是“无归道长”,便没有人再敢去动。 于是赤鬼镇便这样留了下来。 陈寡发出了灵魂质问:“那为何还有传言说他们去童子眉间血?” “不是传言,”周鹤缓缓道:“是我叫他们这么做的。” 陈寡:“???” 他正感到疑惑和震惊,就见周鹤看向了一旁一直没有出声闷头往前走的宁绥:“那只妖毕竟没有杀人,再者当年那个情况,若不是那只妖吸食了他们的血液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他的气息,只怕那些村民早就被饥殍饿鬼吞食的骨头都没了。” 宁绥没看他,好似压根没有听见他们说话一般,可周鹤晓得他在听:“再者说他们以一滴精血换那大妖庇护整个镇子,这事他们也同意了的。” 这种交易并不罕见。 但也是放在如今玄师越发强大的现在。 周鹤当年游历能叫快要步入大妖级别的妖物点头同意,那也是周鹤的本事了。 “可鹤哥你不是放了傀在那吗?”陈寡无法理解:“为何还要他们用血养着那妖物?” “傀会腐朽。” 周鹤没答话,倒是宁绥开口了。 他语气平淡,嗓音是一如既往的冷硬:“毕竟是木头。” 即便有灵力、有符咒维持,木头始终是木头。 更别说周鹤是随意取了几块木,那两只傀要是到现在还在,那就是周鹤的本事了。 反正即便是宁绥,也做不到让木偶保存几千年不会腐朽。 哪怕用最好的雪峰乌金木,宁绥也没把握让其存活到现在还安好。 周鹤瞧着宁绥的棺材脸,微微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是弯起了眉眼:“是,虽说这两只傀都还在,但我这边的感知已经十分微弱了,只是能感觉到他们还在而已。战斗估计是不大行了。” 陈寡察觉到周鹤的语气有些轻松,这才后知后觉周鹤方才是在向宁绥解释。 可……鹤哥为什么要跟宁哥解释啊?! 陈寡觉得这个世界再一次疯魔了。 宁绥却是没有说话。 他不是不能理解周鹤的做法,但他并不接受。 若是他,他便杀了那妖物,将那妖物的血泼洒在地上,若还有饿鬼觊觎,那他必定是来一杀一,来一群就杀一群。 只要让妖邪都畏惧那一块地就足够了。 他天生便是杀胚,不会用周鹤这么温和的手段,更不会让双方握手言和。 在他眼里,他与妖邪就只有两个结局。 不是对方死就是他亡。 但他晓得周鹤不是的。 周鹤对待妖邪,总有着他无法理解的宽容。 他不同于旁的玄师,他始终将它们放在与人一样平等的地位去对待。 不像宁绥的厌恶,也不像旁人的恐惧亦或是贪婪利用。 周鹤是不一样的。 所以他为什么会喜欢他? 他同他的理念相悖,周鹤也的确不喜欢他对妖邪的过度敌视。 所以究竟是为何? 因为好玩? 因为新奇? 可他也不是这样的人。 宁绥很少会去猜一个人的心思,因为他觉着没必要。 他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又或者怎么想,故而并不会去揣摩。 但周鹤不一样。 他想知道他在想什么,想知道他为何会喜欢他,更想知道周鹤下一次的撩拨是在什么时候他又能不能招架的住。 “我们好像到了。” 陈寡忽地停住脚步,站在山腰处指了指底下:“我瞧见石碑了,上头刻着赤鬼两个字。” 周鹤扫了眼:“眼力不错。” 他们要翻过这座山再往前走,势必要经过赤鬼镇的。 再说周鹤也想回去修缮一下那两个傀,再看看那妖物有没有成大妖,又有没有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故而三人今夜是打算歇在赤鬼镇的。 宁绥和周鹤不会饿,不代表陈寡不会。 孩子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奈何他们带的干粮不多,饶是只有他一个人吃,还是不够。 所以在瞧见赤鬼镇就在脚底下时,陈寡几乎是飞一般的扑向先前还被他嫌弃风俗诡异、封闭的小镇里头。 周鹤失笑,去看一步步走的稳健的宁绥,他动了动手指,勾了下宁绥右手的提线,惹得宁绥朝他看去,宁绥面无表情的等他后话。 然而周鹤还没开口,就见陈寡又飞速的跑了回来。 只见陈寡一脸的慌张,整个人像是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紧张兮兮的朝他们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压低了声音说:“哥!出事了!” 宁绥皱眉,心里的那点旖旎冲散的一干二净,原本平缓的脚步也是加快。 他的提线从周鹤的指腹上划过,周鹤还没来得及抓住他,宁绥人便已经一跃到了陈寡跟前。 周鹤:“……” 他一时间分不清小朋友是在故意躲他还是陈寡在故意搞他。 但周鹤清楚宁绥这性格。 万事都是正事第一。 所以他只能驻留在原地,无奈的叹了口气,便跟了上去。 陈寡见宁绥出现在了他跟人,人也微微稳定了点心神:“我瞧赤鬼镇门口立着块牌子,上头写了‘进者死’,还有……我还瞧着两个奇奇怪怪的人在搬运人……那人好像已经死了。” 即便宁绥知道陈寡远远的瞥了一眼可能不大能看清楚,但这种描述饶是他也无法去明白赤鬼镇发生了什么。 宁绥只能偏头看跟上来了的周鹤。 周鹤捻着手指:“唔……进去瞧瞧便晓得了。” 他摊手:“卦象显示有些紊乱。我拿我算,是大吉,拿陈寡算,是大凶。” 陈寡:“???” 他呆滞:“这还能不一样的……?” 宁绥也是头次听说这事,他皱了下眉,正想示意陈寡跟紧他或者周鹤,结果还不用他开口,陈寡便黏在了周鹤身侧:“鹤哥,保我一命,你就是我爷爷。” 宁绥顿了下,面无表情的睨了陈寡一眼。 陈寡没能接收宁绥的信号,只想起了先前他还叫宁绥爹的事,便立马补了句:“宁哥您也是我爷爷!” 宁绥平静的看着他,最终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周鹤头一次见宁绥被旁人噎住,失笑着勾住了宁绥的肩带着人一道往前走:“别了,还是喊爹吧。” 他玩笑道:“总不能让你没有爹妈就多了两个爷爷。” 说得好像两个爹就能生出他来一样。 陈寡默默的在心里腹诽。 但有了这一茬,陈寡的脸色到底还是好看了点。 等三人走到赤鬼镇前,宁绥也终于明白陈寡作为一个玄师为何会被吓成这样。 先不说写在赤鬼镇石碑一旁的血字‘进者死’,就说太安静了。 即便他们离进镇还有个几里路,但玄师也能听见、能看见。 远处的小镇立着房屋是真,没有半点人影死寂一片也是真。 宁绥不动声色的将自己随意垂着的手微微张开了点。 随后他冷硬着脸踏了进去:“赤鬼呢?” “……他们身上又没有提线,我怎么可能联系的上?”周鹤无奈:“傀的本质其实就是创造生灵,即便他的思绪是死板的,是我给予他的,但他也是脱离了我的完全掌控,可以拥有自己的意识与行动的。” 周鹤顿了顿,耐心的跟他讲课:“这就好似你先前做出来的那只拥有了一点灵智的小鸟一般,不过人形的傀更为复杂,你若是想学,我之后可以慢慢教你。” 宁绥没答话,他对这些的确有兴趣,当年在无归山时,周鹤便引着他,帮他一起完成了他的第一只傀,也就是那只小鸟。 不过事后周鹤便叫他先不要学傀,说是因为他的修行还不足,很容易被反噬。 事实上偃师本就衍生自邪术,偃师的起源本身也是带着血泪的。 这也就是为何偃师这条路走的人比较少,当年邬篦将其完善添加进玄师里头时,还被好些人抵制谩骂了。 毕竟最先创造木偶的那个男人创造出来的第一个木偶就是傀,而那只傀同他死去的妻子一模一样,他被自己的感情魇住,整个人都魔怔了。 周鹤见他不吭声,也不急,只继续道:“不过我还是不建议你学人形傀。” 宁绥抬眸看他,刚想问为什么,一只脚就直接踏入镇中。 随后宁绥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清楚的感知到自己身上挂着的人消失了,而他身体里好像又多了点什么,更令他皱眉的是他觉着自己的精神海里好像留下了印记,像是被什么人打上了烙印一般。 等他再度睁眼,出现在他面前的便是蒲团、香火和贡品。 而他自己本人—— 他跪坐在神像该跪坐的位置。 宁绥还是头一次碰见这事,顿时眉头拧不起来了。 他瞧着空荡荡的神殿,还没确定这是不是魅,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另外一位同他同坐神像位的人。 陈寡。 陈寡也睁开了眼,但人跟没醒没差。 因为他人整个都是傻着跪坐在动物的皮毛里头。 宁绥试着动了动手,可以动。 只是他的指骨碰撞的声音不太对。 像是木头。 他身上的法衣没变,右手的提线也在,可他的身体变成了由木头做成的木偶。 更准确的来说是傀。 只是不知道他是那个倒霉的赤,还是那个更倒霉的鬼。 但他很快便能知晓了。 因为有人走了进来。 瞧他们的穿着打扮,应当是镇民,在瞧见宁绥抬着手垂眸一语不发时,为首的老人颤巍巍的问了句:“鬼大人,可是关节又涩了?若是如此,老翁便再去替您取些猪油来,只是望您能省着些用。” 宁绥:“……” 他头一次想让周鹤把他取过的所有名字给改了。 许是因为这一声“鬼大人”,宁绥的脸绷的越发的冷硬。 他冷着脸放下自己的手,直径起身从神台上下来,陈寡也终于反应过来:“哥!等等我!” 他忙手脚并用的下台跟上宁绥,却不想后头还跟着几个镇民。 那老人又道:“两位大人可是怎的了?” 他紧张的瞧着他们:“可是老翁做错了什么?若是有错处,大人只管训斥责罚老翁便是……” 宁绥终于看了他一眼。 他看着和这老人一样,小心的瞧着他的几个镇民,语气冷淡:“无事。” 他说:“我找人。” 语毕,便直接越过他们离开了神殿。 这神殿搭的其实有些简陋,但看得出来这些镇民的用心,再加上现如今这个时间点怕是在千年前,所以能有一张皮革给两只傀跪着,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 陈寡跟上宁绥:“哥,你这是去哪?” 不同于陈寡能够感应到烙印却没法运用,宁绥可以凭借那烙印感知到周鹤的位置,故而他想也没有想就回了句:“找周鹤。” 陈寡顿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宁绥喊的是什么。 好像……他宁哥的确没有喊过一句师父。 他想问,又不敢问,故而只能默默的跟在了宁绥身后。 宁绥一路快行,无视了一路的问好声,直往后头走。 待得他们行至后山时,陈寡瞧见眼前的一幕,瞬间缩起自己的脑袋,而他也果不其然的感觉到了宁绥身上的冷意。 只见周鹤站在不远处,掌心抵着一人的额头,明显是推拒那人的姿态。 那人瞧着不大,像是个少年,生的白净漂亮,一双桃花眼泪汪汪的,正扑腾着像是想要往周鹤身上扑。 他甚至嘴里还糯糯的喊着:“呜呜道长哥……” 宁绥的提线在他喊出那个称呼的一瞬间直径破空飞来,甚至都不等那少年把剩下那个字给说完。 那纤细锋利的提线带着劲风和杀意,还有主人的寒冷一道降临,直接从周鹤的掌心飞过,若不是少年反应快,提线怕是要直接穿透他的脑袋。 他瞧不清周鹤的神色,并不晓得周鹤是带着笑去看那个孺软的少年,还是无奈亦或者是宠溺。 左右他没见过周鹤的冷脸,即便是在无归山他惹着周鹤,周鹤也最多就只是不说话。 但无论是他见过的什么样的周鹤,宁绥都无法容忍。 周鹤没动,任由宁绥的提线擦破了他的掌心,渗出了点殷红。 也就擦破了皮,血渗出来的那一瞬便又凝结了。 宁绥一跃而上,右手所有的提线一道飞出,直直的冲着那少年而去。 只见那少年往后一仰一跃,身姿矫健的避开了,但衣袍还是不免被划破。 他堪堪躲过第一波提线,一抬头就看见第二波,只能一边怒骂着一边躲开:“你谁啊?!有病吗?!” 他咬牙:“你身上有道长的气息???道长!?” 宁绥没细想,只以为是因为在魅里面他的身份成为了“鬼”,所以才会有周鹤的气息,不过这些都无所谓。 今日要么他诛杀了这只妖物,要么…… 没有要么。 只有这一个选项。 宁绥冷冷的甩了一下左手,左手手腕的提线便一道飞出。 没有木偶的偃师,其实实力基本发挥不出来,饶是宁绥这种善用提线的偃师,也最多只能发挥十之一二。 不过没有关系。 宁绥的线直接缠上了陈寡的关节,正在宁绥的暴风骤雨冰天雪地中寻求一个夹缝生存的陈寡:“???” 他不傻,他猜到了。 正因为猜到了他才会如此惊恐—— “哥!!!我不是战斗型木偶啊!”陈寡欲哭无泪的看着宁绥一手甩线冲着少年飞去,另一手甩线冲着他而来:“您带上我就是拖油瓶啊!哥——!” 他人已经被缠上带着往前飞了。 在这个魅中作为同是傀身份的陈寡,宁绥当然可以操纵他。 不过那得周鹤这个主人并不在意。 周鹤低头瞧着自己掌心的伤口,又看着宁绥手里还带着他的血的提线,并没有什么愉悦和欣喜。 宁绥浑身的杀意与冰霜,只叫周鹤担心小朋友会气坏了身子。 但这事吧,他又没法阻止宁绥。 阻止了小朋友可能会气到连他一起杀。 于是周鹤放开了手脚任由宁绥操纵陈寡,还不忘慢悠悠的补了句:“明烛,若你伤了他……” 他站在宁绥身后偏头冲少年微微一笑。 那一笑就让明烛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直接将变回原身大战一场的念头摁死在了胎腹中。 “陈寡。” 宁绥的声线冷硬,比他毫无感情的眼眸还要冰人,他说:“想知道吗?” 陈寡在惊吓中愣住:“……啊?” 宁绥将他往前一甩,但因陈寡的体重摆在了那里,宁绥的手腕不可避免的出现了疼痛,就连他的指腹都被提线给勒住,可他眼皮子都没有掀一下:“你体内的东西。” 陈寡吞咽了一下口水,看着朝他而来的明烛,看着明烛变得细长、黝黑的指甲,看着明烛露出的獠牙还有他手上运转的灵力,坚定道:“想!” 宁绥点了下头,手指一放,陈寡整个人就直接冲着明烛而去。 就在陈寡以为自己要被明烛直接穿透胸膛命丧于此,也在明烛觉得既然动不了那个冷面偃师便动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人时—— 陈寡身上忽地金光大放。 那道光,刺眼的可怕。 几乎要将整片天空照亮。 宁绥在这片璀璨夺目的金光中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随后他们便听见了响彻天地的龙鸣。 那震耳欲聋的龙鸣声冲着明烛而去,直接叫明烛发出了剧烈的痛苦的嘶吼声,随后明烛的手从陈寡的胸膛上落下,整个人都跪在了陈寡面前,抱着头低吼。 他的耳朵、尾巴全部都藏不住直接露出来,他的口鼻渗出了鲜血,原本白嫩的脸因为剧烈的疼痛扭曲着,看着就狼狈不堪。 直到龙吟停止。 宁绥平静的瞧着陈寡后颈一闪而过的黑鳞,毫不犹豫的再一次甩出了自己剩余的提线。 直直的冲着明烛而去,没有一丝一毫的手软。 刚经历过极其恐怖的精神冲击和威压的明烛现在虚弱的就算是陈寡都可以一刀将他毙命,更何况宁绥? 而宁绥在甩出提线的那一刻,右手也是往后一缩,直接将陈寡拉了回来,顺带借力自己飞身而上。 还沉浸在自己好像忽然变得很牛批该怎么办的陈寡僵硬的被他丢在了身后,人都是傻的。 只见宁绥的线直接扎进了明烛的身体里,几十根纤细锋利的线穿透他的骨肉,狠狠的将他钉在了地面上。 鲜血溅上他的衣摆时,明烛更加撕心裂肺的痛呼声也跟着响起。 宁绥垂眸冷淡的睨着被他钉死在地面的明烛,一抬手就将提线全部扯出,血珠四溅,落入了他的脸上和脖颈上,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若不是他满身的寒霜怎么也遮掩不住,只会叫人以为他只是干了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宁绥扭头往回走,周鹤瞧着他的阴狠与冷戾,心里却是软的。 陈寡今年才十八,想必没有瞧见过太多血腥。 小朋友方才拉回陈寡,便是不想叫他看他杀人。 这东西看多了,容易做噩梦。 周鹤上前几步,拦在宁绥身前,宁绥不想看他,也不想听他说教,只冷着脸欲要侧身去找陈寡,看看陈寡有没有被他的提线勒伤。 但周鹤却不放他走。 他温柔的抓住宁绥的手腕,却是半强迫的捧着他的脸让他抬头看自己。 宁绥死寂的眼眸对上他专注柔和的视线,心到底没忍住颤了颤。 他方才也这样看了那妖物吗? “你不喜欢他,”周鹤擦拭了一下他脸上的血迹:“同我说就好。” 他的指腹游移到他的脖颈处,宁绥觉得有点痒又有点烫,没忍住想往旁侧躲,却不想周鹤压住了他的后颈。 周鹤垂眸遮住自己眼里的神色,忍了又忍,才只是微微用力抹去了他脖颈的血珠。 他的声音不可避免的喑哑:“你动手,脏。我替你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跟大家再说一下哈,更新时间是中午十二点,一般不会断更或者推迟,如果有会先在作话说明然后挂请假条。 不过我很少出现请假的情况,最起码一更能够保证的,毕竟我有存稿_(:з」∠)_ 然后就是这卷就是倒数第二卷 啦~ 感谢在2020-11-0210:02:07~2020-11-0310:0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ltars2瓶;白夫人爱怼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觊觎[VIP] 这一句话直接叫宁绥敛了自己所有的寒芒,又变回那个只是喜欢沉默的人。 他任由周鹤替他拭去身上被溅到的血迹,一颗心随着他指尖游移的温度鼓动。 宁绥总是觉着自己不会服软不会示弱,这样的性子着实不讨喜。 但他却不知晓,他所有的乖顺与柔软都展露在了周鹤面前。 只给周鹤一个人看。 周鹤瞧着他低垂的眉眼,抬手覆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走吧。” 看这样子是完全不打算去看一眼明烛了。 宁绥的手也微微松开。 两人走到陈寡面前,宁绥的提线早已从他身上离去,但陈寡人到现在还是傻的。 问就是因为那一声惊天动地泣鬼神的龙吟,那一声吼几乎将陈寡的魂都吼没了,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直到他瞧见宁绥和周鹤,陈寡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哥,我是什么天神转世吗?” 龙,自古以来便是祥瑞之兆。 宁朝开朝至今,只在开国皇帝登基那日有黑龙翻腾于天际,天上金云一片,龙吟不止。 而自那日起,宁朝整整五百年风调雨顺,没有半点灾害。 龙也是唯一一个不被玄师列入妖物、不被世人打上妖邪的标签的存在。 但现如今已然没有人瞧见过龙,若不是他们是玄师,瞧见过《玄师史记》,清楚的在史书上看见过那日的绘图,只怕也会以为不过是宁朝开国皇帝为了巩固人心所编造的神话。 所以陈寡这个思路还真没错。 只是可惜宁绥也不晓得。 他没有见过龙,再者陈寡脖子后头浮现的鳞片也是黑色的:“不一定。” 他平淡道:“我看是带着黑气的。” 陈寡顿时就被一盆冷水泼的透心凉。 他恹恹的垂下自己的脑袋,就又听周鹤无奈道:“……龙也是妖物。” 他叹了口气:“也是带着黑气的,只不过黑气中也会有金光,能够化龙,便算是得道了。” 注意他说的是“化龙”而不是“龙”,宁绥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陈寡。 周鹤却是一直注意着宁绥,他安慰陈寡,宁绥没有什么反应。 先前他拿陈寡开玩笑,宁绥也只是不想说话,再往前走走…… 宁绥只有方才才是真真正正的生气了。 可这是为何? 周鹤一时间有些摸不准。 他的宁宁的确容易吃醋,但更会容忍,或是默不作声的看一眼以示警告,就方才那种情形,还是头一次出现。 陈寡有被安慰到,又开开心心的露出笑容:“那鹤哥,我这算什么?!” 周鹤诚恳道:“妖死后是不会转世的。” 陈寡:“……” 好的又是一盆冷水。 连着两盆冷水当头浇下,陈寡也终于清醒了点,他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哥,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我身上会出现龙吟?要是叫人知晓,我岂不是……?” 他有点慌:“那我们陈家会不会被人诟病,会不会被人诬陷?甚至很有可能会有人说陈家私藏妖物……” 陈寡越说越慌乱,到最后还泪汪汪的补了句:“哥!我以后就只能跟你们俩混了!宁哥,鹤哥,你们重新给我取个名字吧!我以后就是你们的儿子了!” 宁绥冷漠的看着他。 周鹤觉得好笑:“你爹晓得你就这样把自己开除家谱,晓得你直接在外捡了两个爹吗?” 他顿了顿,漫不经心的再问了句:“再说你要跟谁姓?” 这种决定谁是爹谁是妈的问题真的很好,直接叫陈寡从悲痛和恐惧中走出来,他认认真真的思索了一下,还没回答,宁绥就先打断了他俩:“黑蛟。” 他思来想去,他死前知道的大妖里面,便只有极北之地的那只黑蛟在“据说”中快要化龙了。 周鹤本没有想要说太多,但无奈宁绥的脑袋转的太快,即便有陈寡和他的打岔,还是不影响他的思考。 他无奈的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后点了点头:“你体内的许是他的逆鳞,你若是想要拔除,可以前去极北找他。就算同他没关系,你也可以问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周鹤意味深长的暗示了句:“现如今可以化龙的妖物里头,就属他能够称王了。再说宁朝开国皇帝登基那日天际翻涌的也是黑龙,指不定同这黑蛟有什么干系。” 陈寡没接收到,但宁绥却是看了他一眼。 恰好和周鹤的视线对上,宁绥又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 陈寡有些沮丧:“我不一定能去极北之地。” “我同你一起。”宁绥说:“我要去一趟。” 去找那只黑蛟算账。 宁绥的视线落在周鹤的袖子上,他晓得那底下的手腕骨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 而在他死前是没有的,死后陈寡也说了,民间传言周鹤同黑蛟大战,真的有没有打,宁绥不知道,但肯定是周鹤去了极北之地才会有这样的传言。 再者他也想知道周鹤是怎么死的。 周鹤扬了下眉,看着陈寡冲宁绥露出的感动的神色,捻着手正想要说什么,宁绥又问了句:“疼么?” 陈寡愣了愣,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疼。” 他傻笑:“许是因为现在身体变成木头做的了,所以感觉不到疼。再说宁哥你不也收了点力度吗?” 实际上是没这个力气用力甩陈寡的宁绥漠然点头。 周鹤在一旁心情复杂。 小朋友会关心人了,这是好事。 但小朋友会关心人了,身边的伙伴也会越来越多。 周鹤悠悠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一般感慨吃味,一边却又温柔的瞧着宁绥。 说到底,他还是为宁绥而高兴的。 因龙吟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三人在这耽误了一会儿,便有镇民跑来查看。 为首的还是那个老人。 老人杵着木制的拐杖,颤巍巍的冲周鹤拱手:“道长。” 周鹤有些意外自己在这个幻境里头是存在的,于是便点了下头。 随后他又补了句:“方才我在修炼,劳你跑一趟了。” 其实这个解释真的很敷衍,任谁都会觉着虚假。 毕竟哪有人修炼发出龙吟的? 可老人却是期待的看着周鹤:“道长修得仙道了吗?” 他此话一出,宁绥顿时就看了过去。 周鹤微挑了下眉,似乎也有些意外:“唔……” 他含糊了一声,就听老人激动道:“若是道长修得仙道了,那我们便可以组织祭祀恭贺道长飞升成仙了。” 这个半只脚踏入棺材了的老人眼里浮现了一抹狂热:“道长将会成为天下唯一的神明!” 这话宁绥不是第一次听人说了。 无论是玄师,还是寻常人,始终将周鹤奉若神明。 但他也始终没有瞧见过周鹤的反应。 这一次亦是如此。 周鹤在听到这话时,微微动了动脚,将自己原本就是侧对着宁绥的身体扭转成背对着宁绥,掩住了自己寡淡的眉眼。 他的语气和往常并无差别:“唔,多谢。” 等送走了老人,三人回到神殿后,陈寡便自告奋勇的前去镇子里头打探一下现如今的情况。 神殿与镇子并不在一处,方才宁绥他们能碰见镇民,不过是因为今儿正好是上贡的日子。 虽说他们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给两个不用吃喝的傀上贡。 宁绥同周鹤其实也不需要陈寡去打探什么,即便他们的确不知道这个魅是怎么形成的,但等他们有心思行动了的时候,一点信息就能够拼凑个大概。 可周鹤明白陈寡的想法,他不想做乐享其成毫无用处的拖油瓶,故而周鹤一点头,直接放陈寡走了。 再说周鹤自个儿也想同宁绥单独相处一会。 他有话要问宁绥。 等周鹤嘱托完陈寡回头去看宁绥时,就见宁绥坐在神台上,腿搭在边上,垂了下来。 因为神台做的有些高,他的双腿悬空挂着,一时间叫周鹤以为他们回到了无归山。 那时宁绥便总喜欢一个人坐在树上或者巨石上,双腿悬空落下来,沉默着看着远方一言不发。 周鹤走过去,站定在他身前,微微仰头瞧他:“消气了么?” 他语气带着笑和温和,不会让宁绥觉得他是在质问,事实就算是,宁绥也无所谓,因为宁绥下一句话便是:“我没杀他。” 周鹤一顿。 就见宁绥垂着眸,语气清冷:“我知道他对你还有用,所以我没杀他。” “没关系。”周鹤揉着他的头:“你就算杀了他也无事,不影响什么的。” 宁绥却是没有说话了。 周鹤捻了捻手指,试探着问了句:“他毕竟是妖物,你为何要为了我去放他一条生路?我以为你清楚的。” 清楚他喜欢他,所以即便他杀了明烛他也不会有半点反应。 清楚对于他来说,他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 宁绥仍旧没开口,也没有半点动作。 他的确是想杀了明烛的。 不仅仅是因为骨子里对妖邪的憎恶与仇恨,更重要的是他…… 他窥到了自己可悲的嫉妒与自卑。 而在他的提线落下时,在他的提线要扎进明烛的身体里时,宁绥又可笑的起了旁的念头。 明烛符合他对周鹤会喜欢的人的所有幻想。 会糯糯的喊哥哥,会撒娇,会抱怨,会向他示弱,甚至会主动去同他有接触。 他如果杀了明烛,周鹤还能找到这样的男子吗? 所以宁绥留手了。 但他没法告诉周鹤。 他这些心思他只能自己受着。 宁绥沉默的蜷曲了一下自己的手,正要抬手去拍开周鹤放在他头顶的手,却不想周鹤忽然捧住了他的脸。 宁绥一顿,下意识的抬起了眸子,不再看自己的胸膛。 这一抬眼,他就对上了周鹤无奈而又宠溺的视线:“宁宁,我以为你恢复记忆后会很明白了。” 他说:“我喜欢你。” 不同于之前的“哥哥”,也不同于那些调笑和暗示,这么直白而又简单的四个字如同雷击一般落在宁绥身上,直接叫宁绥僵在了原地,就连拂去周鹤的手的动作都忘记。 他本来有些紊乱的心跳,原本冷寂的头脑,在此刻全部化作了一团浆糊黏在他的身体里,将他的血液都变得黏稠起来,令他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周鹤却还在道:“不是因为猎奇,若非要图个新鲜,我何不去找几只男狐妖呢?” 宁绥明明知道他的意思,这时候本能还是让他冷静的不过脑子回了句:“……那个明烛是狐妖。” 周鹤:“……” 他似乎是被宁绥气到了,时隔两百多年,他还是能被宁绥这认真又较真的性子给气到。 可他又觉得宁绥这样子过于可爱,总让他忍不住想要吻下去,于是他只能又好笑又无奈的问了句:“我和他有什么吗?” 他认真道:“你若是需要,我现在还可以操刀去将他的皮扒了送你。” 宁绥皱眉:“不要。” 他因周鹤的告白而迟钝的大脑微微回笼,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捕捉到了点紧张和害怕,却又还是平淡道:“我嫌恶心。” 周鹤点点头表示明白,继续道:“糯糯软软的性格的确挺可爱,会撒桥会喊哥哥会要抱抱似乎也不错,但那得是你有我才会觉得可爱,放他身上我跟你一个感受。” 周鹤微笑:“怪恶心的。” “宁宁,”周鹤耐心道:“我不求你现在便能回应我,也不求你能放下你心里的世俗规矩,左右我们时间还很长。但我无法接受你把我往别人那边推。” 他忍了又忍,最终只是用舌尖舔了舔牙,尽量用最轻松自然而又温柔的语气去引导宁绥:“我喜欢你,是那种你就算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也喜欢。” 宁绥的手紧了紧,连带着他右手的提线也缠着紧了紧。 周鹤像是早有所察觉一般用空着的手轻轻捏住他的右手:“别握拳头了,待会伤着自己。你要是紧张,我便不说了。” 语毕,他等了宁绥一会儿,见宁绥还是不回话,便要收回自己的手。 却不想宁绥忽地动了动,攥住了他的指尖,但只是一瞬,宁绥便又像是如同被火烫到了一般松开了自己的手。 这却给了周鹤莫大的鼓励。 周鹤也不拆穿他方才的小动作,只继续道:“你的确不是最好的。他们说你狠戾,说你未来是个暴君,我也觉得。” 他坦坦荡荡:“甚至我以前还觉着你臭屁又麻烦,毛病一大堆,又头疼又想早点把你送回宁朝再也不见。” 宁绥冷冷抬眸看他,周鹤失笑:“可那是之前。我喜欢上你后,便觉得这些都化作了可爱。你冷着一张脸同木偶的零件较劲不愿意向我求助的时候可爱。” “你面无表情挑鱼刺的时候可爱。” “你坐在树上发呆的时候也可爱。” “就连你杀妖邪的时候咻咻的放着冷气的时候也很可爱。” “甚至你不会笑、不爱说话、要强而又自强的样子也特别可爱。” “在我眼里,你不需要向我撒娇示弱,也不需要软软的喊哥哥都足够可爱了。” 周鹤顿了一下,笑着补了句:“当然,你若是愿意喊一声,我大抵是能为你摘星星摘月亮的。” 宁绥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他表面看起来平静而又淡定,好似周鹤的这一番推心置腹的主角根本就不是他一样。 他总是这样,冷淡而又沉默,很难有人能通过他的眼睛或是面部表情去猜他,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神色。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胸腔下的心脏跳动的究竟有多快。 他全身的血液又究竟有多滚烫多沸腾。 他像是一块不化的坚冰,落在周鹤手里,便轻而易举的化成了一滩水,他本可以溜走或者再被烘干消失的无影无踪,偏生周鹤还要小心的将他捧在手上,照顾着他所有的感觉。 他想不明白世上怎会有如此温柔的人。 他更不明白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好。 “你看,”周鹤还在慢慢的引导他:“你没喊过我师父,我不也就是你小时候抱怨了几句,后来没说过什么吗?你觉得我大度,可我却时常庆幸还好你没有喊。” 他轻柔的摩挲着宁绥脸侧和耳朵处连接的肌肤,那一处软滑的不可思议,也叫他心里压抑的那些东西隐隐躁动,以至于他的声音都有些轻,更有些哑:“这样我可以说我们没有师徒情,你便也可以早点走出世俗。” 宁绥看着他,终于有了动作。 他的喉结微微滚了滚,说出来的话声音带着涩,还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微弱,即便声线还是冷硬的,但无疑是再一次将自己剖开放置到了周鹤面前:“为何是我?” 你经历了几千年的时光,见识过这大地的繁华也见识过疮痍。 无数的妖邪你见过,人世的悲欢离合你也见过。 你享受过站在高处的追捧和人声,也曾一步步往上攀爬。 这世间与你而言还有什么特殊可言? 为何偏偏是他? 他究竟有什么好的? “我也不晓得你有什么好的。”周鹤诚恳道:“但我就是喜欢你,这点也没办法不是吗?” 他弯着眉眼:“所以宁宁,不要不自信了。就算他们觉得你再不好也没有关系,左右你也不在意,我也不在意。我有眼睛,我知道你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 他察觉到宁绥的所有情绪都被他抚平,于是再次真挚的问了句:“所以,你要喊我哥哥吗?” 宁绥没说话,周鹤笑着补了句:“或者……我可以吻你么?” 宁绥的手蜷曲了一下,眉眼又低垂了下去。 周鹤等了等,还是没有等到他的回应。 于是他想了下,问了句:“宁宁,我也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美好的。你会因为我的不完美而不喜欢我吗?” 宁绥仍旧没有吭声,他垂头沉默了许久,周鹤也不急,就这么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答案当然是不会。 宁绥的确将周鹤奉若心中神明,但这并不代表他眼里的周鹤就没有一点毛病。 宁绥也有看到过旁人瞧不见的周鹤。 尤其是那日在潭州他瞧见的同周鹤难舍难分的满身怨煞与黑气。 那始终是个谜,可不代表宁绥会因此不信任周鹤。 所以宁绥抬起了眼皮。 他的语气冷静,心却是止不住的有些抖:“你先前不是偷偷吻过么?” 他说:“在岳州邬篦的阵里头。” 周鹤原本有些平淡的眉眼瞬间笑开,他眼里的温和也不再只是浅浅的一层:“原来你晓得那是什么……我还以为你不会明白。” 他捧着宁绥的脸,让人低头瞧他,宁绥坐在神台上,他们的视角难得的出现了变化。 周鹤轻笑:“所以你很早便点头了,只是我不知道?” “没有。”宁绥皱眉:“谁点头……” 他话没有说完,周鹤便仰头在他唇上落了一吻。 和那日在岳州邬篦阵里所感知到的一模一样。 柔软的。 湿润的。 滚烫的。 只是这一次这个吻落在了他的唇上而不是眉心。 这一次宁绥并没有陷入黑暗之中,反而是清清楚楚的瞧见了周鹤的眼睫。 浓密而又细长。 挠的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于是感知就更加的深刻了。 为什么有人的体温可以如此之高呢? 宁绥无意识的攥紧了自己的手,没有推开周鹤,却也没有做出任何主动的动作。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是好,但他清楚自己的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生根发芽,在一个轻吻的浇灌下迅速的疯狂的肆意生长。 他觉得这个轻吻就是他的极限了。 因为他的四肢百骸全部被泡进了周鹤的体温里,软的令他迷茫。 可当周鹤的手覆上他的后颈,当周鹤的唇一点点用力碾上来,但他的舌尖掠过他的唇瓣扫过他的牙关时,宁绥在这一刻才明白—— 他所拥有的那些曾经被他不齿的妄念在周鹤面前不过是小打小闹。 他能够感觉到周鹤压抑着的呼吸和情绪,甚至能够察觉他压抑的力度。 因为在他仍旧没有反抗后,一个肆虐而又粗.暴的吻就直接掠了过来。 宁绥在这个吻中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侵略性”,也明白了什么叫做“情不自禁”。 他的手攥的很紧,提线勒着他,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所有的感官全部融入了这个吻当中。 这个隔了两百多年才降临的吻。 宁绥甚至在这个吻中感知到了点危险。 他说不出这点苗头从何而来,但他就是觉得自己脊背发寒,心脏更是有些慌乱的钝锈感。 直到他快要呼吸不过来抬手抵住了周鹤的胸膛欲要将人推开时,周鹤直接单手将他从神台上带下来,把他人抵在石墙上。 宁绥这才明白为何他会头一次察觉到胆寒,偏生还是在自己的心上人身上。 因为他本不该被这样摁住,也不该这样被主导,可他所有的利爪都被周鹤压得死死的。 宁绥也终于明白了件事。 他的神明不需要他的保护。 从来都不是他觊觎他的神明。 而是神明躲在暗处、站在高处,不动声色的用眼神圈占着他。 一如当时在岳州福来客栈时,他觉得周鹤的眼神有点不对的情形。 周鹤几乎无时无刻都有这样的念头。 宁绥后知后觉了点东西。 人有点麻。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啊啊啊!!!!!!!!!!!!!!!!!!!!!!!!!!!! 本章评论发红包~明天更新的时候发~ 感谢在2020-11-0310:08:51~2020-11-0410:2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雨陈酒5瓶;白夫人爱怼怼、清净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神明[VIP] 等宁绥被周鹤放过时,人已经被搂在了怀里。 宁绥的下巴抵着周鹤的肩膀,这时候已经顾不上肢体接触有些过度了。 他头一次脑袋昏沉的厉害,呼吸也是无法抑制的紊乱。 偏生周鹤还要在他耳侧笑着轻声说:“抱歉。” 宁绥没想过自己会毫无主导地位,更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一个吻失态,他觉得这是他的极限了,可没想到他还能从周鹤毫无诚意的道歉中觉出一点别的来。 周鹤还在压抑。 宁绥的脸绷的冷硬。 他无法理解周鹤还想要什么。 宁绥被周鹤撑着,努力的想要调息一下自己的呼吸,却不想喉间的瘙痒感又出现,他到底还是没忍住闷咳了几声。 周鹤松开他,握住他的手臂去看他,就见宁绥掩着唇咳嗽。 等宁绥放下手,宁绥又是抿起了唇。 他现在有点麻。 不是指思想和情绪上的麻,是实实在在的嘴巴有点麻。 他并不晓得因为那一个漫长而又蛮横的吻,他原本有些发白的薄唇此时多了抹艳色,衬得他的肌肤更加的病态,却又添了些生气和说不出的鲜活。 叫周鹤瞧他的神色越发的隐晦。 只是周鹤到底只能忍着。 他知道自己方才已经有点吓到小朋友了。 周鹤抬手捧住他的侧脸:“别抿。” 他的指腹压在他的嘴角:“我瞧瞧。” 宁绥的身子后知后觉的一僵,于是没忍住抿的更深。 周鹤无奈,低头吻了吻他的唇侧,哄了句:“乖。” 这一声乖直接叫宁绥冷冷抬眸,也不再抿唇了。 他不是小孩,不需要这样的语气。 周鹤被他的要强逗的弯眼,又小心的用指腹蹭了蹭他的嘴角:“抱歉……” 他这回倒是真心实意的道歉了:“破皮了。” 宁绥:“……” 他冷硬的脸更加凉了。 周鹤失笑,看着小朋友面无表情的散发怨气,又不免低头落下一吻:“别招惹我。” 他喑哑着嗓子,温柔的轻轻摩挲那一点伤口:“虽说的确是我的错,但你太可爱也是罪。” 宁绥终于开了口:“你有病?” 他语气又凶又冷,像是一把冰刃直直的戳过来,若是旁人,定会被他浑身的寒意给劝退。 可周鹤不会。 因为宁绥所有的锋芒落在周鹤面前就会化作轻风拂进周鹤的心里,在他的心间落下一片春雨,温暖湿润。 周鹤心情极好的揉着他的脑袋:“唔,你说有便有吧。” 他放开宁绥:“我去替你寻药?” “这点伤而已。”宁绥皱眉:“不需要。” 周鹤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也是。” 说完,他又拿起了宁绥的右手,替他松了松提线,轻轻摩挲着他被勒的有些发红的骨节处:“疼吗?” 周鹤轻声说:“带陈寡时我瞧你的手停了一下,脱力了还是陈寡太重了?” “无事。” 宁绥任由他轻抚自己的手,其实本身是有些疼的,但对于宁绥来说,就算是受了再重的伤他也能面不改色。 可这并不代表他会甩开周鹤的手。 宁绥的确不觉得疼,却也愿意默不作声的任由周鹤抚摸他的伤口。 他垂眸看着周鹤替他揉捏关节,感觉到自己冰冷的手逐渐热起来,他所有的情绪也被一点点安抚。 直到陈寡进来。 陈寡一进来就瞧见周鹤正低头揉着宁绥的手,而他本来应该冷冷抽出自己手扭头就走的宁哥乖乖巧巧的站在那沉默的看着周鹤给他揉手。 那一刹那,陈寡就觉得自己不该进来。 他就不该站在这里!他就应该和明烛一起被钉死在地板上! 但好在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旁的吸引了:“宁哥?你嘴巴怎么了?” 陈寡疑惑而又紧张的看着宁绥:“莫不是方才出了什么事?” 宁绥默然片刻,终于明白了周鹤点头的时候眼里为何会带着玩味。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了。 他看着周鹤眼里浮起的笑意,看着他饶有兴趣的松开他的手瞧他等他解释,甚至还煽风点火:“是啊,宁宁,你嘴角怎么了?” 陈寡被这个称呼弄得缩了缩脖子,直觉气氛不太对,就见宁绥冷漠的放下了自己的手,面无表情的舔舐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随后宁绥平静道:“狗咬的。” 陈寡:“???” 周鹤霎时失笑。 “好了,”怕小朋友逗狠了就生气了,周鹤弯着眼看陈寡:“打听的如何了?” 陈寡总觉得不对,但又不敢探究,怕这一探究他就要被宁哥灭口了,便只能强忍着好奇心回答周鹤:“这个魅有些奇怪,这架势比潭州那次可大多了。地界我粗略探查了一下,反正这附近的山都能去也都能瞧见,再远我就不清楚了。” 他顿了顿:“还有就是……这个魅里头的所有镇民都相信玄师是可以修得天道的,甚至相信人世间有神明。” 周鹤点头,并不意外。 宁绥却是皱起了眉:“因为这个形成魅?” 他想起了周鹤很早前同他说的关于魅的一个很恐怖的地方。 那时是他第一次接触魅,不过十二岁的年纪,人小,总有些自负。 那日恰巧是周鹤陪同他下山历练,周鹤同他站在魅里头,宁绥说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他可以迅速的将其消除,毕竟他不会心软。 他没有正常人该有的感情。 可周鹤说:“你知道么?魅是念力所形成的,有些魅是有心智的,越厉害的魅便越像人。” 宁绥当然知晓,这些前不久周鹤都教过他。 但真正令宁绥无法相信而又震撼的是周鹤说:“如若这天底下所有人都相信世间有神,那么他们的念力便可以创造神。” 这怎么可能? 那时宁绥就无法理解这话。 因为念力所形成的魅是带着黑气的,它是邪祟,是人的妄念和痴想。 而神则是带着金光的,不被妖邪所侵扰。 这是两个极端的存在。 只是宁绥也无法反驳。 他无法解释如若天底下的人都有一个念想时,这庞大的念力会形成什么样的结果。 再者…… 宁绥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周鹤。 只见周鹤捻着手,不知道是又在算什么,还是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 他察觉到他的视线,便回头瞧他,轻轻的勾了勾唇。 宁绥移开视线,示意陈寡继续说。 陈寡挠了挠头:“……他们信奉的神明是祖师爷。” 他话音落下时,宁绥原本沉默死寂的视线瞬间就活了。 无数的寒芒从他身上乍起,他那双原本死寂的眼眸也是变得冰凉而又瘆人。 他裹着无尽的杀意直直的站在那,叫陈寡当即就说不出话来了。 陈寡不知道为什么他宁哥听到祖师爷会有这样的态度,尤其对于宁绥来说,邬篦还是他的太师父。 周鹤叹了口气,手掌覆上宁绥的脑袋,轻轻压了压:“这么讨厌他?” 宁绥微微回神,又敛了自己浑身的寒霜,只沉默着垂眸。 他晓得当初如若不是邬篦他的确没法活到现在,但只要一想到那十八年邬篦的纠缠他就恶心。 更重要的是…… 知道了纠缠他的是邬篦,知道了他是祖师爷,是周鹤的师父,也就等于知晓了曾经和他共享身体的邪祟与周鹤有一段世人津津乐道的爱恨情仇。 他不晓得周鹤有没有听过,可他听过。 他们说无归道长不再出山是因为邬篦羽化,他们说无归道长是邬篦最宠爱的弟子,他们说……两人或许有什么不堪的情愫。 于是宁绥对这位玄师的开山鼻祖,对这位世人追捧的祖师爷就没了半分好感。 更遑论如今得知他因为自己的贪欲变成了邪祟。 “世人是这样说的吗?” 宁绥没有开口,也不打算同周鹤说,可周鹤却像是能够读心一般猜到了他脑海里所有的念头:“我还以为他们会觉得无虞才是他的心尖宠呢。” 周鹤摊手:“你是不晓得你无虞师伯对他的那个维护劲……我都没敢跟他说。这要是说了,只怕无虞要跟我拼命,觉得我是故意诋毁他,是想取代他。” 说到这,周鹤还很无辜的眨了下眼:“我明明就对这些虚名没有兴趣,我只在意某位小朋友怎么看我的。” 宁绥冷冷掀起眼皮瞧他。 把人逗得不去想邬篦了,周鹤心里的醋味也少了点,他笑着揉宁绥的头:“好像忘记同你说了,现如今在魅里头你和陈寡都算是我的傀,故而我若是愿意,是可以知晓你们在想什么的。” 周鹤偏头,意味深长:“尤其是某位小朋友的醋劲,可爱过头了。” 宁绥:“……” 也是他太久没有做过傀了,他居然忘了还有这一茬。 而陈寡惊疑的看着他俩,终于明白了自己觉得了一路的不对劲是什么。 他小心的吞咽了下口水,不敢去想,但却又不得不多想。 好在周鹤为了哄人,还补了句:“不过我对陈寡在想什么没兴趣。” 陈寡:“……” 虽然但是,为何他觉着自己有些孤独可怜。 宁绥并不想在陈寡面前暴露什么,故而他冷着脸看了眼陈寡,就见陈寡已经明白了什么似的傻傻的看着他和周鹤。 宁绥的手蜷曲了一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点什么解释,结果陈寡就先开口:“哥!你们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郑重道:“毕竟你们还是我爹爹,儿子不会出卖爹爹的!” 宁绥漠然的扭头坐上神台,压根不想理他俩。 一个狗,一个傻,他没法跟他们正常聊天。 周鹤挑了下眉:“可以啊,接受能力不错啊。” 陈寡傻笑,持续拍马屁:“主要是爹爹你们真的很般配!” 这话其实他也是真心的。 这一路走下来,他觉着应当只有周鹤可以容忍宁绥这性格,也只有周鹤会将宁绥这样的性格当做可爱肆意包容。 同理,在所有人都将周鹤视若不可接触的神明时,也只有宁绥会怼他敢气他。 他们真的很配。 情感话题结束后,三人便开始讨论起了正事。 不同于宁绥关心的为何被周鹤救下、帮助了的镇民会将邬篦视若神明,也不同于周鹤的什么都无所谓不在意,陈寡只想知道他们要怎么出去。 周鹤:“要想出去,得先清楚魅是什么。” 毕竟这次的魅着实有些特殊。 再说,宁绥抬眼看周鹤。 他总觉得他还知道些什么,但他没有说。 陈寡:“那我们要如何弄清楚?” “两个法子,”周鹤温声道:“一,等明烛活过来找我们合作;二,你们且先在这等等,我去瞧瞧。” 陈寡还没问明烛原来还没死透,就听宁绥冷冷问了句:“你去哪?” 周鹤微顿,耐心道:“我先前在这儿留了个阵,我不确定魅有没有复刻进来,若是复刻了你俩过去没什么问题,可若是没有,先不说你俩现如今在这儿都算是傀,就说你身上的黑气……于你而言那儿是死地。” 宁绥静静的看着他,刹那间脑海里闪过千万思绪。 他的确很聪明,不过一点信息,即便虎头蛇尾零零碎碎,他都能够拼凑起来。 他直接道:“邬篦想收集怨煞变成你我这样以此长生是么?” 宁绥没有避着陈寡,故而陈寡在听到后整个人都傻了,他愣愣的看着宁绥和周鹤,这回是真的觉着自己不该在这了。 听到这样的秘密,他怕是真的会被灭口吧!? 周鹤本不想让宁绥知晓这些的,但事实线索是他给的,话也都是他说的,故而他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何时能笨一点。” 这便是变相点头了。 果然。 宁绥垂着眸面无表情的想。 邬篦想要长生,但人是做不到的。 就连妖邪都有一定的大限,如若突破不了桎梏,便会陨落身亡。 世上唯有一样东西可以长久。 那便是怨煞。 人的怨气同念力是相似的,念力只不过是超出了一定数量的人拥有同一种念头所以才会形成“念力”,继而转化为“魅”。 可若是只是一人,那便是执念,而执念又分很多种,其中最长久的便是怨煞。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到看淡人世,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破红尘。 只要是人,就会有恨会有怨。 宁绥不知晓自己是为何会复活,但他身上没有怨煞,有的只是和周鹤十分相近的黑气。 可周鹤身上有。 那滔天的怨煞几乎像是将整个尘世的所有怨煞拢入了自己怀中。 按理来说这些与他并不相符的东西会不断的同他抗争,企图吞噬他寻求自由。 然而没有。 宁绥永远忘不了他那日立在墙头上看到的那一幕。 他瞧不见周鹤的模样,只能看见黑气和怨煞,没有半点的灵力与金光,所以他没有认出周鹤来,所以他的提线带着杀意而去。 更重要的是,那些黑气与怨煞几乎是温柔的萦绕着他。 又或者说,根本就不是围绕着他转悠。 宁绥的确想不明白周鹤身上的情况,但他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原则。 周鹤若是说,他就听,他说他就信,即便是谎言,只要是他说的,他什么都会信。 再说他更关心的是邬篦要怎么利用那些怨煞让自己长生不老。 只怕周鹤当年来赤鬼镇,不仅仅是游历,更重要的是来此查看邬篦设下的阵。 邬篦的阵收集怨煞,周鹤要来破坏,或者是重新在设一个阵去镇压邬篦的阵。 虽说这在旁人眼里会有些不可思议,毕竟邬篦才是祖师爷,但宁绥知晓周鹤有这实力。 他绝对要比邬篦还要厉害。 如若不是这样,邬篦不至于只有一个魂魄同他相融,也不至于引.诱布局。 宁绥想起周鹤当时同他说的那句“他曾是我师父”,心里的猜测更加的多。 他不觉得周鹤是因为他才不认邬篦这个师父的,只怕在几千年前就发生了什么,才叫他俩的师徒情分走到了头,而世人并不知晓。 尤其周鹤知晓的禁术、对妖邪的熟悉,超出了玄师本应知道的范畴。 宁绥还在思索,那头陈寡小心翼翼的挪到了两人跟前,压低了声音对着周鹤道:“那什么,鹤哥,你会不会消除记忆的术法?要不您让我今儿失忆一下?” 周鹤晓得他在想什么,故而宽慰了句:“别担心,纸包不住火,这事天下人迟早会知晓。邬篦就是十分清楚这一点才来向我讨要他的身体的。” 宁绥抬眸:“你给他了?” 周鹤笑了笑:“怎么可能呢?” 他捻着手指:“我只同他说了地点,能不能取出来便要看他的本事了。” 毕竟守着的可是如今世上唯一的存在。 周鹤漫不经心的想,目光掠过陈寡。 邬篦还在不经意间曾得罪过他,想要取自个儿的身体? 白日做梦。 陈寡的脑袋虽没宁绥转的块,但他也大致能猜到点东西。 越是如此,陈寡就越是害怕。 孩子只是想抱两个大腿,不想知道绝世惊天大秘密。 可宁绥同周鹤展现出来的对他的信任,却又叫陈寡感动。 他从未被这么重视过,也从未被视作伙伴,就算是余家的那个小少爷同他一道长大,有时都还是会瞧不起他。 陈寡正感动着,就听周鹤道:“我先去瞧瞧那个阵还在不在,你们在这等着?” 宁绥点了下头,周鹤便揉了下他的脑袋,直径离去。 于是神殿里头便只有陈寡和他了。 陈寡挠了挠头:“哦对了宁哥,我听镇民说这儿前些时候有个外来人忽然不见了,问他们是谁,他们又不知晓。就好像记忆里没有了这个人似的,也不知晓是这魅的故事还是怎的,奇奇怪怪。” 宁绥没吭声,陈寡也不在意,反正他只要知道宁绥听了就行。 他手脚并用爬到宁绥身边坐着,跪坐的坐姿规矩,双手老老实实的放在膝上:“宁哥。” 他喊了一声,也不等宁绥看他或开口,便诚心实意的说了句:“谢谢。” 宁绥还在思索怨煞的事,一时间没明白过来他在谢什么。 再说他就算没有想事情,他也不觉得他做了什么让陈寡感谢的事。 于是他睨了陈寡一眼。 陈寡“嘿嘿”傻笑:“如若不是你,我都不晓得我原来还可以当肉盾,总算有用了点,不再是废物了,还挺开心的。” 他顿了顿,眼里满是希冀:“再说之后我们去北边,指不定还能解决我体内这事……到时候宁哥您愿意收我为徒吗?” 宁绥不明白为何有人如此乐观,甚至对他将他当做木偶丢出去的举动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他只语气平淡道:“你不适合偃师。” “……可我也看不懂术士。”陈寡萎了:“我真的适合吗……?” 这是个好问题。 宁绥从未研究过这些,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还要开导旁人同旁人讲课,故而一时还真答不上来。 就在他准备以沉默做回应时,神殿门口又想起了那熟悉的孺软的少年音:“你为何不借用你体内的妖气去驯服妖物?” 宁绥抬眸看过去,就见明烛带着满身的血污和泥沙站在倚在门口:“妖与人之间是可以签订契约的。” 明烛注意到了宁绥的视线,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抿着唇瞧宁绥,那双明亮的桃花眼里满是忌惮与恐惧:“……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我想从这鬼地方出去。” 陈寡小心翼翼的瞧着他俩,生怕他们一言不合的打起来,但若是真的打起来,陈寡也做好了再一次冲前锋的准备。 然而宁绥并没有抬起自己的右手,他只是坐在神台上和往日一般没有半分的波澜。 没有察觉到宁绥的杀气,陈寡便试探着问了句:“宁哥,要不我们把他请进来聊聊?” 宁绥没说话。 陈寡晓得这就是无所谓的意思了,于是他看向明烛:“那个,你进来我们好好聊聊吧。” 他顿了顿,诚恳的补了句:“你好好说话,不许喊鹤哥做哥哥,若是喊了,我就放龙吟震死你!” 明烛虽瞧着像是个十五六的少年,但其实已经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岁,能修成人形的大妖,寿命怕是比邬篦还长,自然是带了脑子知晓宁绥会对他下杀手是因为什么。 尤其周鹤那句话完全明示了。 明烛走进来,却不敢同他们离他们太近,只道:“我当时那声哥哥不是你们人类的意思,不过是因为我们都把道长当做自己的亲哥哥。” 他害怕宁绥生气会开罪周鹤,绞尽脑汁的解释:“就是……有血缘关系的那种!我们妖物也不怎么在意你们人类的规矩什么的,我并不晓得哥哥是那个意思,我有心上人了的!而且我现在知晓了!我以后保证不会喊了!你,你都差点杀了我了,你消消气。” 陈寡:“啊?” 他不解:“你是妖物啊……为何会将鹤哥当做亲哥哥?” 宁绥坐在神台上没有动。 但他的眼睫却是颤了颤。 这一瞬间,许多想不通的地方全部都能串联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感谢在2020-11-0410:29:59~2020-11-0510:0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毒蕈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幸福鸭鸭16瓶;景兮10瓶;斯里兰卡5瓶;白夫人爱怼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变故[VIP] 宁绥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冷静的抬眸去看明烛:“有事就说。” 他这冷硬的语气,任谁都能解读成“没事滚”,明烛也不例外,故而明烛不再去解释他同周鹤的关系。 他只老老实实道:“我不晓得我进来了多久,进来了就出不去了,关键是这破地方还在吸食我的灵力。在这样下去,我便没法维持人形,要跌出大妖的行列了。我还没给我的心上人瞧我这副模样呢。” 明烛说到最后,委屈的扁起了自己的嘴。 宁绥对旁人的情感并没有任何的兴趣。 陈寡夹杂在宁绥和周鹤之间就已经足够了,并不想再去主动听旁的了,于是两人都没吭声,等待着他说到正题。 明烛见他俩都没有八卦的心,顿时垂头丧气:“……好吧你们不想聊天。这地方古怪的很,明明同我熟悉的赤鬼镇一模一样,这些镇民也照样会祭祀。还有自从道长来了那一趟后我就不怎么吸食人的血液了,虽说他们还会供奉童子血,可我没喝过了。而且这里的祭祀就只是很普通的那种祭祀,围着一堆火转啊转的跳舞。” 宁绥:“你不喝血了他们为何还要供奉?” 明烛:“这我哪晓得?不过道长离开后大概一两百年的样子?那时候我还是喝的,后来我修成人形了就没必要了。可能是习惯了?觉着不供奉我就不会庇护他们?” 人类并不知晓大妖的妖气对于旁的小鬼怨煞还有些精怪妖物来说是很致命的。 那是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一般不会有邪祟踏入大妖的地盘。 赤鬼镇供养起来了明烛,便会留下明烛的妖气做庇护,故而就算是明烛人离开了赤鬼镇,这里还是会被那些邪祟认为是明烛的老巢,除非是有大妖山门挑衅,不然没人敢动。 宁绥垂眸沉思。 就听明烛又说了句:“啊,快天黑了?道长怎的还没回来?” 陈寡替宁绥回答:“鹤哥才出去没多久呢,哪能这么快?天黑了有什么问题么?” “倒也不是。”明烛找了个离他们远点的地方盘膝坐下抖了抖自己身上的灰土:“就是我进来后总觉得这儿的深夜有些危险。” 他顿了顿:“再说先前进来的那个玄师便是在夜里忽然消失了,一点气息都没有。” 宁绥抬眸。 他道:“陈寡,你留下。” 陈寡还在思索在他们前头居然又有玄师进来了,一听宁绥开口,下意识的就“啊”了一声。 宁绥语气冷静:“我去找他。” 语毕,宁绥便直接从神台上落了下来。 陈寡忙喊住他:“宁哥!可是你……” 他话还未说完,明烛便在那头没忍住道:“其实你不用这么担心啦,道长他真的很厉害,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他解决不了的。只要他出手,什么事都能安心。不然你以为我为何瞧见他就如此激动?有他在,我们都只需要乖乖坐着,所有事情便都能迎他而解。你知道吧,他就像神明一样。” 宁绥怎会不晓得周鹤的厉害。 他亲眼见识过也亲自感受过。 无论是周鹤起卦时脚底下的地脉都随之涌动被他掌握在手里,还是他死前同一快要步入大妖的妖物战斗时,他已然无计可施,右手被提线勒的满是伤痕,滚烫的血更是顺着他发白的、冰凉的手流下。 那时宁绥的确知晓周鹤会接手了。 但他觉得周鹤也不会那么轻松。 因为对方是民间传说里的神物,难缠而又厉害的很,即便是一些大妖,都不一定敢与它抗衡。 可周鹤只是贴着他被血泅红的手拉过他的提线轻轻一扯,一边无奈抱怨着他的提线终究还是过于锋利狠戾了,伤人伤己,一边轻轻松松的将对方制服。 那可是令不少大妖都畏惧的存在。 他也知晓周鹤同几位大妖的关系也不错,甚至隐隐有他为主导地位的感觉。 可大妖对于玄门来说,即便是如今玄门最顶尖的存在,也是十分头疼不愿对上的存在。 就算是周鹤的师兄无虞,在对上大妖时可以拼着半条命诛杀,却无法令其为他的实力折服。 这些偏生周鹤都能做到。 宁绥很多事都晓得。 他只是不说,不猜,不怀疑。 再者—— 就算周鹤能当着他的面上刀山淌火海甚至是一剑劈开整座山又如何? 这并不妨碍他的担心也不妨碍他的紧张和在意,更不妨碍他想要将周鹤保护在自己身后的想法。 宁绥面无表情的直径离开神殿,丝毫没有在意陈寡的担忧和明烛的劝阻。 他同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不想让神明保护他。 他想保护神明。 宁绥出了神殿后凭借着感应往外走,越走他越接近镇子,直到他踏入了镇子里头,他才确定周鹤人的确在镇里。 宁绥一出现,便有正在收摊或是准备回家的镇民冲他打招呼。 一路上此起彼伏的“鬼大人”喊得他的脸绷的冷硬。 而他还没寻到周鹤,就再一次见到了那位老人。 老人冲他拱手:“鬼大人可是出来夜巡了?您放心,老翁瞧着他们呢。待得太阳落幕时,街道上便不会再有人。” 宵禁? 宁绥没动。 宵禁一般只有城里才有,镇上也许会有人天黑了便不出门,但没有人会去约束,也没有玄师夜巡。 这也是为何偏僻之地妖邪肆虐。 不过周鹤既留了两只傀在此处,赤鬼镇会有宵禁也不意外。 故而宁绥点了下头,打算应下此事脱身去找周鹤,便听那老人又笑眯眯的说了句:“今儿夜里董强家的许是要临盆了。是鬼大人您前去还是赤大人前去?” 宁绥顿住。 妇人临盆傀去作甚? 帮忙接生么?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老人,没有答话。 事实上宁绥这个性格在魅中反而占了优势,因为有时无需他多问,这些虚幻的人便会主动开口:“这孩子是董强家的第一个孩子,还得劳烦大人你们多念几遍祝福的经文,好叫董强家的安心。” 巧了。 宁绥不会。 “自从大人你们为我们祈福后,这些孩子便不会无缘无故的夭折了。”老人诚心实意的冲宁绥弯腰鞠躬:“虽说大人您不在意,但老翁还是想郑重的感谢您。” 宁绥捕捉到关键词,看了眼自己所感应到的周鹤的方向,最终还是说了句:“带路。” 他移开视线看向老人:“我去。” 陈寡当日在岳州打听到的并没有说赤鬼镇的孩子会半路夭折。 而现在在魅里的干扰项过多,无论是众人感谢周鹤,亦或是被奉若神明的邬篦,甚至是他与陈寡的赤鬼两傀身份,对于这些镇民而言都是他们十分推崇信任的。 于是再结合明烛所言来瞧。 首先明烛已然许久没有碰过祭祀的童子血了,赤鬼镇的镇民应当能发现没有被动过,那为何还要继续祭祀?不怕引狼入室? 其次这个魅里头的镇民不会用童子血祭祀,并且赤鬼两傀会在孩子出生时诵经祝福。 若只是讨个安心,倒也不是不可。 但瞧老人所言这祝福只怕真的有用。 于是问题便又来了。 傀只是偃师的武器,无法修道,故而这经文真就只能图个心安,旁的一点用处都无。 再者即便是他们玄师念诵,也并不能保证这孩子就一定能平安顺遂,世间终究讲究一个因果循环天道轮回。 宁绥的确在意周鹤那边的情况,但他分得清主次。 故而他抬脚跟上了老人,直径往反方向而走。 左右周鹤也能够感应到他的位置,若是他查探完后发现他不在神殿,也会来寻他。 宁绥跟着老人拐进了一处有些偏僻的院落。 他直接开了灵眼,便察觉到了此处的黑气要比旁的地方浓郁些。 但诡异的是这点多出来的黑气不像是魅制造出来的,反而是真实存在的,偏生还是在庇护这里的。 是明烛? 宁绥的嗅了嗅。 不是。 味道不对。 明烛身上带着点香气,像是少年清泉。 面前的黑气却像是孩童身上的味道,宁绥形容不出来,但他的确能够分辨出来。 是令人舒服的气味。 宁绥不动声色的走进院子里头,便瞧见十月怀胎的妇人单手抵着自己的腰,还在院中缓慢散步。 宁绥垂眸瞧了眼她鼓胀的腹部,没由来的想起京城那些富贵人家不过八月甚至七月时便不会走动了,每日好生安歇,只有在如厕时才会有一定的活动。 但她们的生产也多数是不顺畅的。 总是会弄得筋疲力尽,甚至还出过几次人命。 人瞧着也没有现站在他面前笑着迎他的妇人健康。 宁绥被引进屋内,他没有乱扫,只是沉默着坐在了椅子上,瞧着外头夜渐渐降临,那位名唤董强的男子也回来了。 在见到宁绥时,董强忙拱手:“鬼大人,劳您跑这一趟了。” 宁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这孩子是无法顺利生出来的。 宁绥垂着眸子坐在那一言不发。 因为他没有在这个镇子上瞧见过一个十岁以下的孩童。 赤鬼镇的规模不小,是由附近的村落整合而成,莫约有万余人居住于此,虽比不上岳州潭州那样一城十几万的人,但以万而计小镇,也已经算得上是人群密集了。 加上陈寡说其封闭,镇上的私塾想必也很完善,故而不至于一个十岁以下的孩童都不存在。 所以这十有八.九是魅的缘故。 宁绥冷静的等待着妇人临盆出现异象。 他对于妇人腹中的孩子会如何,没有丝毫的思虑。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不会共情亦不会心软,更别说这里不过是幻境,一切都是虚假的。 宁绥从不会沉溺于虚妄当中迷失自我。 当夜色逐渐浓厚,宁绥坐在椅子上抬眸瞧天上无星无月的黑幕,再感受着渐渐转凉的空气与他脊背散发的示警的寒意,他便知晓魅真正的故事便要开始了。 于是宁绥抬手扯了扯自己的提线,目光在落在不经意露出来的左手手腕上时,原本死寂一片的眸子终于有了点波动。 老人同董强都与他坐在这外屋里头,而那妇人与产婆早已进屋准备。 那妇人今日已足月,按照宁朝习俗,若是足月还未出生,产婆便会用推拿催生,以保证母子平安。 宁绥并不知晓老人与董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即便他晓得也无所谓。 左右这里不过是幻境,终究会消散,他们也会失去记忆。 故而宁绥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缠在左手手腕的发带上的绣线。 这是周鹤亲自为他缝制的。 他不晓得为何周鹤还会刺绣,但他的法衣、发带都是周鹤亲手做的。 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感觉让宁绥很安心。 也能在任何时候找到依靠。 屋内寂静了许久,直到产婆一声“头出来了”的惊喜欢呼传出来,董强几乎是下意识的站起身来朝内屋看去。 宁绥却仍旧没动。 他没怎么见过妇人生产,但也不是完全没瞧见过。 先前在京城时,有一家受妖邪侵扰,那妇人临盆时他便守在门口,里头的哭嚎嘶吼声听的宁绥心都麻了。 打那时候起,宁绥便觉着自己就算能活过十八,也坚决不会去祸害女子,并且对宁玥歌的未来感到了一丝的担忧。 但这位妇人许是人间勇士吧。 宁绥没有听见她的哭嚎嘶吼。 他坐在椅子上,人往旁边靠了靠,他能够感觉到那带着孩童气息的黑气还在,但好像并没有要作乱的意思。 想法他好似又有些乏了,因魂魄不足,他的精神总是不大好,故而他才会常常垂着眼皮子,用不快不慢的步调走路,步伐也总是抬的较低,像是贴着地面走。 宁绥垂着的眼皮几乎都快要阖上了。 更重要的是今儿的疲惫感比先前还要重,他竟隐隐的感觉到了一丝困意。 当这点瞌睡涌上来时,宁绥几乎是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一死人怎可能会想睡觉? 宁绥抬眸扫视了一下屋内,眼里还是那样毫无波澜的沉寂。 只是若是仔细瞧,便能察觉到他身上展露的一点寒芒。 于是宁绥便感觉到这里头那属于孩童味的黑气又浓郁了点。 宁绥果断起身,老人和董强同时看过来,他满心注意力全部都在那黑气上,扫都没有扫他俩一眼,直接飞掠出去,走时甚至没有留一句话。 正是因为如此,宁绥并没有瞧见老人与董强那有些奇怪诡异的目光。 他们直勾勾的看着宁绥的背影,乍一看似乎没有什么,但细究便能察觉到死气与僵硬。 宁绥一路追着那黑气而去,顺着越来越浓郁的味道在夜色中于树林、房屋见起落。 他闻到的气味越是浓厚,他便越觉着昏沉,甚至还隐隐觉得自己有些脱力。 这样的情况他倒是第一次见,故而不免怀疑自己落了,偏生这魅里头赤鬼两傀已然有些年岁,身体里的印记有些浅淡,无法主动联系周鹤了。 宁绥脚尖点在一块瓦片上,本想不间断飞跃,但才动了一下,便放下了脚踩在人家房屋上喘.了口气。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毫不犹豫一甩提线钉在一旁的大树上,借力飞身继续追寻。 他虽没有察觉到怨煞,但他清楚这黑气是故意在绕他。 因为这地方他已经来过了两次了。 哪怕这黑气竭力的避开,但宁绥的记忆不会出错。 他从不会在这种事上掉链子。 他不太清楚这黑气是不是魅,又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但他可以奉陪到底。 就当给他复健了。 宁绥紧紧拽着提线将自己的身体荡上另一栋高楼,他手一甩,提线便又收了回来,只是他的手指与掌心不免被勒的发红,甚至隐隐有淤青的架势。 宁绥却连眼睫都没抖一下,只舔舐了一下自己嘴角的伤口,再一次甩出提线。 在这样的寒夜中,他黑色的衣袍在空中划起弧度又落下,左边袖子密密麻麻集满了的金色符文化作流光在天际掠过,璀璨而又夺目,偏生还染上了几分属于宁绥的凌厉。 等到他再长距离落到另一处房屋上时,他的右手已然被勒出了几条青淤。 宁绥压根没看,正想在甩线时,忽地皱了下眉。 近大远小的确如此,但他盯上的那颗树好像超出了他预估的大小。 宁绥的脑子更是开始出现了很明显的昏沉感,甚至让他觉着自己的这一身衣袍似乎宽大了点,有些累赘。 而正是这时,那故意散发的黑气终于凝聚在了一起,一点怨煞也冒出了头。 宁绥还是头一次瞧见这样的情形。 怨煞并非俯身在谁的身上,就是同那些味道好闻的黑气一起裹着漂浮在他面前不远处。 里头甚至还传来婴儿的咯咯笑声,在这样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的诡异而又瘆人:“好玩咯咯咯咯咯好好玩!玄师大人的速度真快,都快要追上我啦!” 宁绥没动,就听那有些虚无缥缈的声音继续道:“哪像之前那个玄师,都不敢追我,废物!还是你好玩!玄师大人,继续陪我玩呀!” 它话音落下时,那黑气与怨煞便飞速的往前掠去,竟是真的要跟宁绥玩一场猫抓老鼠。 宁绥又不是傻子,怎可能就这样追上去? 他一抬手,数不清的提线便借着夜色的遮掩飞速往前掠去,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直直的朝那黑气与怨煞扑去。 这怨煞于宁绥而言,并未察觉到半分的威胁。 就像是最寻常的精怪,他动动手指便能抓住。 不过令他不解的也是为何这怨煞会有了神智。 因为这是在魅里头? 宁绥没想明白,便不再想。 反正抓住了往周鹤面前一丢便能知晓答案。 他从小到大都是这般做的。 也不差这一次。 那黑气与怨煞入网,却并不惊慌,反而是兴高采烈的欢呼着:“被抓到啦!被抓到啦!” 宁绥皱眉,五指一拢,便将那黑气与怨煞拉了过来,用提线捆着落在他脚边。 只是这到底不是精怪。 这怨煞虽不能摆脱他的提线,但却顺着提线而上,纠缠住了宁绥的手,弄得宁绥鼻尖的气味更浓。 他并不觉得这味道刺鼻难闻,故而宁绥没有半点反应,由着它去。 他不能理解这怨煞为何不怕他,可宁绥从不会去为弱者思索过多。 宁绥正欲转身跃下去寻找周鹤,就听手上那东西咯咯笑道:“被抓到啦!救命呀!” 宁绥皱眉,下一刻,数不清的黑气与怨煞交织在一起的黑团便浮现在了空中将他团团包围。 与之而来的是嘈乱交叠的婴儿和稚童哭闹、大笑的声音。 这些东西化作了巨浪直直的冲着宁绥而来,叫宁绥微微抬起了眼。 这一幕他何曾熟悉。 就在不久前他用陈寡对明烛发动攻击,便是借助了陈寡身体里的逆鳞所带来的龙吟压制了明烛。 但这些吵闹的怨煞不是龙。 他也不是那个没脑子的明烛。 他只用一根线缠了手里的怨煞,其余的线直直的飞向其余的怨煞。 只是饶是用上他左手手腕的线都还不足够,于是宁绥点脚飞升,打算先取了前头这些只会哭的怨煞。 然而他在落向他的目标也就是前头的大树时,他的脚还没踩上去,就猛地擦过树枝边缘,人直接踩空落下。 宁绥顿时就怔住了。 他那双一贯要么毫无波澜,要么带着杀意和寒光的眸子头一次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因为他清晰的瞧见他面前的大树猛地变大了好几番。 就连他面前漂浮的那些黑团都变大了不少,包括他视线迅速掠过的房屋、摆件。 随后宁绥就落入了一双温暖的大手里。 那双大手稳稳的托住了他的咯吱窝,轻而易举的就将他举在了手里。 宁绥只觉自己双腿悬空,手上的线更是因为衣袖压了一截而落了一地。 他看着面前变大了几倍的大树,久久不语,直到脑袋顶上传来一声压抑的闷笑。 宁绥抬头,对上的就是那一双恰似皓月明星的深邃眼眸。 宁绥:“……?” 他茫然的看着同样也是变大了的周鹤,一贯绷着的脸终于有了破裂。 周鹤将他翻了个面,手臂托着他的屁.股,将他抱在怀里,让他与他齐高:“宁宁,你这是在替我圆梦么?” 圆他当初十分遗憾没有趁着小朋友小没法反抗的时候将人抱在怀里、托在怀里,将他整个人都掌控在手里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感谢在2020-11-0510:06:11~2020-11-0610:4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牧梦10瓶;晏行咩咩之6瓶;白夫人爱怼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维护[VIP] 宁绥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看着自己要不是因为在手指根捆住了就要脱离他的掌控了的提线,还有这过于宽大的几乎快成水袖了的衣袖。 更别说他不知何时掉落的靴子、还有完全盖住了他的双腿还留了长长一截衣摆、甚至包括他肩头滑落的外袍—— 他变小了。 周鹤替他拢了一下外袍,但这玩意儿不是拢就能拢好的。 成年的宁绥穿着正好合身的外袍落在现在的宁绥身上那真是大了不止一点。 周鹤弄了一会儿,发现的确没法子维持宁绥正儿八经的形象,便只能忍着笑去揉脸已经绷的十分冷硬,就连唇都不自觉抿起了的小朋友的脑袋。 太可爱了。 周鹤看着面前外袍已经滑落到肩臂之间的宁绥,他就连里头黑色的里衣都松松垮垮,随便动一下就能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 他心道小朋友真的好可爱。 不仅仅是小时候小小的一个能被他这样捧在怀里可爱。 还有这个反应,这个放的毫无威胁的冷气。 周鹤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句:“若是我现在亲你,你不会觉着我是个变.态吧?” 脑子已经懵掉了的宁绥:“……” 他终于找回了点神智,冷冷注视着周鹤,一开口,便是带着点奶气的冷硬嗓音:“会。” 周鹤听了,想要亲一口的念头更加浓烈。 宁绥听了,不想说话的念头更加强烈。 “行。”周鹤揉着他的脑袋,手掌带着他的头微微摇晃:“我尽量忍忍。” 宁绥冷漠:“……是必须。” 周鹤十分大度:“好好好。” 他敷衍完宁绥,又抬头瞧那些黑团,在瞧见周鹤现身后,那些个黑气和怨煞便又迅速的在空中散去。 周鹤只来得及捕捉了点影子,但他也的确没打算现在就出手。 这次的魅着实有些特殊,真正有灵智的那个,到现在还没引出来。 再说周鹤现在满脑子的心思都在怀里的人身上,便是天塌了他都没心思去顾及。 他不是宁绥,不像宁绥分得清主次、是个明君。 周鹤从对宁绥起了那点心思后,就十分清楚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 那为搏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的戏码搁他这都算不上什么场面。 宁绥见那些怨煞又隐去,也不急,只用腿轻轻蹬了一下周鹤的胸膛,语气冷漠:“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周鹤被他这一脚踹的心里头又痒又软。 他以前怎就没有发现小朋友还有这样的小动作呢? “一辈子吧。”他毫不避让,弯着眼瞧宁绥:“我不介意。” 宁绥面无表情的瞧着他,就听周鹤又慢慢吞吞的补了句:“再说现如今放你下去你能走?” 好问题。 宁绥垂眸看了眼自己落下去就要拖地了的袖子和肯定会曳地的衣摆,最终自暴自弃收了自己的提线由着周鹤托着他了。 周鹤看着他绷着的小脸就觉得可爱,语气都不自觉的带着笑和温柔:“那你还要回神殿去么?” 宁绥虽对于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感到不适,但他的确不是个好面子的,甚至他还很认真的反问:“为何不回?你找着出去的法子了?” 周鹤摊手:“没有。” 宁绥看着他。 周鹤扬眉,抱着他往神殿那边走:“那阵还在,这魅同那些孩子有关。” 他顿了顿:“我在镇子转悠了一圈,这镇上没有十岁以下的孩子。” 宁绥心道果然。 他正垂眸思索着目前有的线索,企图将他们串联起来,就听周鹤笑着接了句:“不过现在有了。” 宁绥:“……” 他冷冷抬眸扫了周鹤一眼。 周鹤到底还是没忍住,空着的那只手覆在他的后脑勺上,宽大的手掌轻而易举的包住了他整个后脑,他低头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动作温柔而又虔诚。 这种不带任何情/色欲.望的吻由他来做,宁绥怎么都无法拒绝。 他只能蜷曲了自己的手指紧绷着提线一言不发。 周鹤的掌心扫过他的后颈落在他的手上,将他缩水了大半的手捏在自己的手里:“别老是祸祸自己。” 他慢慢的抚着他的手走在清冷无人的街道上:“也别总是这么狠。我会心疼的。” 周鹤的视线落在他又多了不少淤痕的右手上,低头捧着他的手轻轻用自己的唇摩挲他手上的淤痕,惹得宁绥无意识的皱起了眉。 周鹤的唇柔软湿润,如火一般炽热滚烫。 宁绥天生的左撇子,右手除了操纵提线以外,便不会再用上。 再加上为了保持手指对提线的敏感度,宁绥一直有注意非战斗时保护自己的双手,故而他的右手就算再如何布满伤痕,那也是属于偃师的手。 周鹤温热的鼻息和灼热的吻落下来,挠的宁绥不由得想起他被抵在神台那的那个吻。 这令他几乎是下意识的顶了一下自己嘴角的伤口。 他在这时才终于明白那日在岳州福来客栈时,他看着周鹤就着他的手咬下那个白白的月团时,身体里究竟有什么在躁动。 这让从未想过情事的宁绥更加沉默。 当年他起的那一点妄念不过也只是想让周鹤捧着他的手轻轻的替他吹一下伤口。 想让周鹤每天都给他做一碗鱼汤面,想每次归山时在深夜里周鹤能拿着纱布与伤药来替他处理伤口,想看周鹤对他笑,想看周鹤替他维护他的木偶。 而这些全部都起源于那日前夜他与周鹤在山下瞧见一个小女孩不小心被石头绊倒摔伤了,周鹤上前去扶起小女孩,细声细气的哄着她让她没再掉眼泪,还耐心的问她家住何方,为何来此…… 宁绥仍旧记得当时他站的其实有些远。 可玄师的视力让他一清二楚的瞧见了周鹤所有的神色。 他当时只是默默的看着。 第二日修缮木偶累的在周鹤房内睡着了后,许是周鹤将他移到了床上。 反正他就着周鹤身上始终带着的淡淡的香火味入睡,当晚就做了个梦。 他梦见周鹤小心的替他处理伤口,然后捧着他的手抬头冲他一笑,神色温柔的超出了师徒情。 宁绥醒来时没有像往常那般直接掀被晨练洗漱,反而是偏头埋进了周鹤睡过的枕头里头嗅了一下。 随后他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举动,那日便狼狈的离开了无归山,再也没有回去过。 宁绥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周鹤的侧脸。 到这时,他才忽的起了个念头。 周鹤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喜欢他的? 复生这事,又是从何时开始计划的? 宁绥正想着,就见周鹤放下了他的手,夜风拂上来的那一刻瞬间就将周鹤残留在他手上的温度吹散了几分。 宁绥似乎是顿了一下,但他没有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视线移到他身上的周鹤。 周鹤笑着问:“好看么?还喜欢吗?” 知道周鹤是想逗着他听他说那些情话,但对于宁绥来说,这些东西真的说不出口。 倒不是因为害羞。 只是他的性格从来就不是将自己的情绪摆在明面上任由旁人去瞧的。 即便是亲近的人也瞧不见。 再说周鹤反正也猜到了他的喜欢,也知晓了他的在意,宁绥更不觉得自己有说的必要了。 故而宁绥只是看着他。 周鹤无奈的叹了口气:“行吧,你能看这么久,那就是觉着喜欢了。” 宁绥压根就不接这话,只是自己原本垂着的左手到底还是搭在了周鹤的肩膀上。 周鹤扬了下眉,察觉到了宁绥原本紧绷的身子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他微微偏头看宁绥,就见宁绥已经半阖着眼眸,瞧着精神头不太足的样子:“想睡了?” “我不会想睡觉。”宁绥顿了一下,到底还是自暴自弃的将脑袋抵上了周鹤的肩膀:“累。” 这一刻,周鹤忽地觉得宁绥的魂魄不全也好,不养也好。 这样宁宁就能抵着他一辈子了。 可他的宁宁本就不是弱者。 宁绥的确是天生的玄师。 这并非是因为邬篦导致的,而是因为他强。 周鹤第一次陪宁绥除妖时,便觉着宁绥就是世界的王。 即便是他,他都乐意在宁绥底下俯首称臣。 虽说他也很想让宁绥一辈子都待在他的怀里,但没必要。 周鹤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 因为他的宁宁喜欢偃术,享受捉妖除邪的每一刻。 他不说,不表达,不代表周鹤就不知道。 周鹤抱着宁绥一踏进神殿,就听见明烛头头是道的跟陈寡分析:“你先前身上那龙吟啊,我觉着耳熟的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许我之前听过一回。” 他正还要再说点什么,陈寡便看向了周鹤,眼睛都亮了起来:“鹤哥!你回来了!我跟你说出事了!” 明烛直接被打断:“……” 怎的道长比你自己的事还重要呢? 陈寡刚想说宁哥出去找你了怎么没看见人跟你一起回来,视线就落在了周鹤怀里抱着的宁绥的身上。 天色已晚,神殿内虽有烛火,但却并不敞亮。 陈寡只觉得这偷穿了大人衣物的小孩的这件外袍有些眼熟,便试探着问了句:“……那什么,鹤哥,你同宁哥孩子都有了?” 正闭眼假寐的宁绥闻言,直接睁眼转头,冷冷看向陈寡。 宁绥小时候同长大了的模样其实不是特别的相似。 宁绥小的时候,因为不足月便出生了,后又没有母乳喂养,偏生赶上国母大丧,整个人都瘦弱的有些可怜。 若不是那张消瘦的小脸总是绷着,还以为是哪家吃不上饭的穷孩子呢。 小时候的宁绥说不上俊俏,只能勉强从他的眉眼中捕捉到点未来的影子。 但后来宁绥便长高了也开始发育了。 人越长越好,虽沉默冷峻,但也的确是真的生的好。 他像他生母。 而他生母在当年也是出了名的美人。 宁绥这一眼给过去,陈寡便傻傻的挠了挠头:“还和宁哥的眼神挺像的,一看就知道是您俩亲生的。” 周鹤感觉到宁绥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缩紧,他看着宁绥面无表情的脸,失笑着问了句这傻孩子:“两个男的怎么生孩子?” 陈寡显然也被问住了。 他迟疑了一下:“……也许我们玄师天赋异禀呢?” 周鹤扬了下眉,宁绥终于开口了:“你是傻子吗?” 他语气冷硬的厉害,也认真的叫陈寡感到熟悉。 陈寡缩了缩脖子,颤巍巍的喊了句:“……宁哥?” 宁绥冷冷收回自己的视线。 这下陈寡就更加确定这就是他宁哥了。 陈寡震惊之余,又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这就是为何会突然多出个鬼的原因吗?” 实在是周鹤这名字取得太好,宁绥第一反应便是他们见到了真正的魅。 但如果要是真见着了,陈寡不至于这么冷静,再说玄师也不会用“鬼”这种字眼,玄师多数都是用“怨煞”。 故而宁绥皱眉看向了周鹤。 周鹤若有所思的捻着手指:“这里头没有十岁以下的孩童,这便说明十岁以下的孩童在这儿算是死了的。你现如今变小了,只怕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真正的年纪。所以你的位置被填补了,填补的应当是魅幻化出来的鬼。” 宁绥没答话,陈寡却是问了句:“为何十岁以下便算是死了啊?” 他挠挠头:“这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周鹤点头:“好问题,这就得去问问魅了。” 他顿了一下,偏头视线一转,落在了门外:“或者问问这位尾随者。” 陈寡“啊”了一声,目光跟着看过去,就见那片一片黑暗,半点人影都没有。 他正想让周鹤别逗他了,便听明烛饶有兴趣的接了句:“这还要藏头鼠尾的?是怕自己能出去吗?” 陈寡:“?” 还真有人啊? 可那人仍旧没有现身,于是宁绥毫不犹豫的一甩提线,直接冲着门口飞去,他的提线干净利落而又迅速,藏在门口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的一片衣角就被钉在了地里头,扯都扯不出来。 他哀嚎一声:“你真是偃师?你这提线比人家剑者的剑还要好使了!” 宁绥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在座的三位都是大佬,陈寡心知肚明这时候就只有他要抬着个脚出去看看是什么人跟着他们了。 于是陈寡还不等周鹤看他,便自觉的跳下神台一溜烟的跑到那人跟前。 之前被钉在地上的人也是个小孩,莫约八九岁的模样,人是看着小,但这语气怎么听怎么不小。 再者这人身上的衣制陈寡觉得眼熟,便多问了句:“你也是玄师?” “你什么你。”小孩哼哼:“我是你们长辈!老朽今年都五十来岁了!” 陈寡心道你是我一个人的还差不多,剩下三位哪位不比你大个几倍几十倍的。 小孩扬了扬头:“我可是打京城玄门里来的玄师!” 按理说若是旁的瞧着年轻的人听到他这话,那必定是忙凑上前来讨好他,对着他双眼冒星光。 即便不是年轻人,旁的地方的玄师听到这句话也会多几分敬畏和尊重。 毕竟现如今玄师里头,名声最响的三处地便是京城的玄门、周鹤的师兄所在的巫山、还有师徒两一个已经死了,一个在传言中和黑蛟大战三百回合也已身死了的无归山。 陈寡也是京城玄门的,但他在外只敢称自己是京城玄门的弟子,而非玄师。 这两个称呼的门道可大了,本事差的也可多了。 饶是如今京城玄门中他这一辈最有天赋的那位能在诛邪公主手底下走过二十招的余家小少爷,也都只敢称自己是弟子。 这位京城玄师要是早点来陈寡跟前同陈寡这么说,陈寡还能满足他的臆想惊讶一下、推崇一下。 可现在的陈寡已经不是昨天的陈寡了。 他晓得他身体里有关于龙的东西。 他还见识过自己身体里的东西把人大妖都给震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所以陈寡十分淡定的“哦”了一声。 直接把这位京城玄师哦的瞪大了双眸。 但更气人的是屋里头那三位。 一个坐在角落里离那两位远远的,但睁大了眼睛兴致勃勃的瞧着他俩,好似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画面,那模样就跟看了个春.宫似的。 至于那俩就更加过分了。 站着的那位抱着那位他亲眼看着变小了的玄师,那位黑衣玄师皱着眉压根就没听他们这里说话似的:“你可以放我下来了。” 穿着鹤擎模仿无归道长的那位玄师漫不经心的笑着问他:“你就这么不想同我一起?是我抱着你不舒服么?那我换个姿势?” 京城玄师:“……?” 宁绥面无表情的看他。 周鹤抬起空闲的那只手,他趁着宁绥现在没手闲着,捏着他脸上薄薄的一层肉:“乖,我不怕旁人说什么。” 宁绥下意识的想拍开他的手,但他的右手操纵着提线,左手扶着周鹤的肩。 他想左右不扶周鹤也不会摔着他,便果断的抬起了左手。 结果也不知怎的,先前明明还好好的,这回他一松,人就往后仰去。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让宁绥重新扶住了周鹤的肩膀,甚至手还无意识的勾住了周鹤的脖子。 周鹤更加满意了:“唔,这个姿势的确更好。” 宁绥:“……” 他冷漠的看着眼里含笑的人,却到底还是没有松开他的脖子。 他们两人不聊了,陈寡便也敢开口了:“鹤哥,宁哥,这人怎么搞?” 这京城玄师说他今年五十多了,在玄门中的确也许还不差,陈寡不太确定他知不知道宁绥长什么样。 要是知道…… 陈寡蹲在这玄师面前认真思索。 他是不是该做个尽职尽责的小弟,先帮两位爹爹做掉自己同门? 宁绥同周鹤并不晓得这倒霉孩子在想什么犯法的事,周鹤只扫了他们那一眼,抱着宁绥坐在了神台上,宁绥也将自己的提线收了回来。 周鹤却没有撒手将宁绥放开,反而是让宁绥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宁绥的脑袋靠着他的胸膛,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 若是平时,宁绥肯定不会由着周鹤这般。 但这个幻境让他缩水的不仅仅是身体的大小,他是真真正正的被小时候的自己所影响了。 那时候的宁绥加上现在的宁绥结合在一起,会在沉默中纵容周鹤的一切举止。 因为他对周鹤有不一样的心思,所以他渴望与周鹤的接触,但他并不会像成年的自己去避让退开来维护周鹤的名声。 小孩子,总归还是任性一些。 再说宁绥的精神的确不太好。 方才的战斗,还有过度的思索,都叫他残缺的魂魄感到了负荷。 他的确其实要是想睡,是能够睡着的。 他只是固执的觉着死人没有必要入睡。 浪费时间。 而且他就算睡了也不能改变他魂魄不全导致容易疲惫的事实。 但周鹤却是将下巴抵在他的头上,让他整个人都靠进他的怀里,他轻声对他说:“要是累了就别强撑,我替你听了记下来回头同你说。小朋友要睡觉才能长高。” 宁绥面无表情的仰头看他,周鹤便顺势在他眉心落下一吻,随后低低的笑了笑。 宁绥不明白。 逗他就这么好玩? 他垂眸重新靠上周鹤,眼眸还是半阖着了。 随后他就听周鹤问那京城玄师:“既然来了便是要分享情报的,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吧?” 京城玄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注视着周鹤与宁绥:“……我变到了九岁的时候,你变到几岁去了?” 周鹤替宁绥答了:“应当是六岁的时候。” 京城玄师不信:“我问他呢,再说六岁的时候就这么点大?这跟我家那三四岁的小娃娃差不多大啊。” 宁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周鹤一边用手指转着宁绥的头发在指间打圈圈,一边漫不经心道:“先不说我亲手将他带大的,怕是比他生父还要了解他的成长阶段。” 他轻轻笑着,眼里的神色有些凉:“就说你若要再说些有的没的,我不介意让你再往后倒到,回到你想要的三四岁。” 宁绥听罢,闭上了眼睛,到底还是放松了身体,倚靠着周鹤,平缓了自己的呼吸。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在意。 这种话他听多了,说他太过瘦弱,像魔鬼的孩子。 说他看上去就不健康,随时都要死了一样。 说他一脸死相。 他是太子爷不假。 但正因如此,认识他的人多了,议论便也多了。 宁绥一开始也会不舒服。 那时候他毕竟也只是个几岁的孩子,也懂得难受。 只是他不在意。 因为他从出生起便晓得自己是天生的玄师,他的职责便是斩尽世间妖邪。 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对周鹤的在意与维护无动于衷。 周鹤不给他,他无所谓。 周鹤给他,他便能从中悄悄的窥到点甜味。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后来, 宁宁:纵欲伤身。 鹤鹤:这不陈寡说玄师也许不一样能生出孩子么?我看你挺喜欢小孩的要不我们试试能不能生一个? 宁宁:……陈寡现在在哪? 某傻孩子成功的给鹤鹤找到了纵欲的借口。 感谢在2020-11-0610:48:14~2020-11-0710:1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6247272瓶;白夫人爱怼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巨婴[VIP] 随后宁绥就听见那京城玄师用惊疑的声音问道:“你晓得我们是为何会变小的?!” 周鹤笑了下:“能够猜到。” 按理说,这时候任谁都会把答案说出来,可周鹤说完这几个字后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京城玄师等了老半天都没等到后话,这才反应过来周鹤这是不会说的意思了。 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后生,晓得什么便说出来,别老藏着掖着的,对我们都没好处。” 周鹤并不在意他那句“后生”,只捻着手指抚着宁绥的头发说:“虽然可能对你来说有点遗憾,但就目前来看我们这边知道的比你多。” 他顿了顿,诚恳的补了句:“你知道的,我们也都知道。” 京城玄师问了句宁绥的变到多少岁后,周鹤便什么都明白了。 那京城玄师还想再说点什么,周鹤却是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他轻声说:“他睡着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宁绥的确睡着了。 他窝在周鹤的怀里,呼吸平稳。 因为睡着了的缘故,又有一旁的烛火衬着,他原本冷硬的小脸都显得温顺柔和。 宁绥的睡眠不浅,在无归山时他其实睡得也少。 但只要他睡着了,除非是有人在他旁边敲锣打鼓,不然他也很难醒来。 周鹤还记得他以前总是担心宁绥这性格睡眠也会浅,被吵醒了脾气也会很大。 后来事实证明这的确只是他的担忧。 宁绥睡着的时候很乖。 周鹤想。 也很让人心疼。 因为在宁绥小时候,只有宁绥睡着了,他身上的老成才能褪去一点,看起来才像个孩子。 也只有在他睡着了的时候,他才会去下意识的抓点什么寻求安全感。不过长大后,便这点小动作都没有了。 这些宁绥自己都不知晓。 可一手将他带大的周鹤却看得清清楚楚。 没喜欢上宁绥时,他能容忍宁绥那性格,告诉自己多给他点耐心,对他好些,不过都是因为的确有心疼他。 后来…… 周鹤温柔的笑了笑。 后来周鹤觉着自己可能是个变/态。 因为他在宁绥十四岁那年对宁绥生了点不该有的情愫。 即便很微弱,可他确确实实的感觉到了。 那时他带着宁绥去偏远的海边除海妖。 那儿地方过于偏僻了,玄门当时还没设立过去,再者就算过去了也没用,那的海妖狡猾,还有一只大妖坐镇。 正是因为那大妖,这些海妖们才十分放肆。 常常侵扰住在海边为生的人。 偏生又聪明,晓得不能伤人性命,只是将人折腾的每日提心吊胆,对它们十分畏惧。 几乎每日都会上贡一大半自己今日的收货。 海边的人靠打渔为生,交了大半的劳动成果,怎么可能能养得活自己? 这事求到了无归山山脚下,周鹤便带着宁绥去了。 当时宁绥才十四岁,自然不可能让他去跟大妖打。 周鹤独自一人落进大海里,只让宁绥同那些海妖交手,自己与大妖谈判去了。 周鹤其实本不需要太长时间的,就是海里头不好找人,费了点时间。 但找到人了后,三言两语便能说好了。 大妖里头,除非是同他结了怨的,不然一般都会卖他面子。 可等周鹤重新从海里出来时,他便知道了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去谈判、让大妖约束这些海妖的必要。 因为宁绥站在海滩上,他的脚边全是海妖的尸体,有些甚至零零碎碎的到处散落。 他全身都是血污,一身玄衣比来时的颜色更深,白皙的脸上溅了层层血线,叠加在一起宛若在冰雪中盛开的红梅。 宁绥的木偶立在宁绥身后,也满身的鲜血。 而宁绥自己的右手都还在滴血,一滴滴落在沙滩上,同这些海妖的血融合在一起,泅红了整片白色的海滩。 恰逢涨潮,海水拍上沙滩,却怎么也洗不净这刺目的红。 周鹤站在远处,低头看了眼自己脚边的残肢,又看了眼远远站在宁绥身后的那些渔民。 他们眼里满是惊恐,一时间分不清楚究竟是在害怕宁绥,还是这些已经死透了的海妖。 是宁绥故意将这些海妖引出来击杀的。 那时周鹤才明白为何他师兄对宁绥的评价总是皱着眉。 他先前不是没有同宁绥一道下山过,但这样的情形还是第一次见。 少年的宁绥身形拔高了点,但也没有高到哪去。 比他身后的木偶都还矮了一大截,但他站在尸骸血海中缓缓抬眸看了周鹤一眼。 周鹤本以为宁绥应当是要像他们在无归山那样讨论人与妖关系时又冷着脸吵的,可宁绥却是又垂眸扫了眼脚边的残肢。 他对周鹤说:“我让他们别出来了的,可他们还是出来了。” 周鹤一愣。 就见宁绥视线转向了一旁躲在大树底下不断呕吐的几个小孩。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硬:“你有办法让他们晚上不做噩梦吗?” 少年的宁绥还是很瘦。 周鹤也想过要把人孩子喂的白白胖胖点,但白是喂到了,胖着实有些难。 因为宁绥不饿不会吃东西,在他眼里,吃饭只是维持生命的必要,零嘴基本不碰。 消瘦的少年立在这满目狼藉中,眼神是冷的,语气是冷的,就连嘴角的弧度都是冷的。 偏偏什么都是冷的他心是滚烫柔软的。 他用他最绝的方式展现他的温柔。 海妖侵扰渔民,他便将它们全部杀了。 用海妖的血威震整片海域。 小孩看到了,他并不后悔。 但他却问他能不能让他们晚上不做噩梦。 周鹤原本的无奈和头疼,就在他藏在冰冷的外壳底下的温柔一点点化开。 他的确同他理念不合。 可那又如何? 周鹤走到他跟前,扫了一眼他的手,一边抽出自己的帕子捏起他满是伤痕的手替他包扎,一边轻声说:“只要你开口,我就会去做。” 十四岁的宁绥并不晓得这话究竟有什么旁的含义,也不知道正是那日起,周鹤便开始翻阅禁术阵法,想要将他从十八岁的死劫中剥离出来。 那日起,于周鹤而言,宁绥不再只是一个同他有一条师徒线的陌生人了。 等宁绥再度睁眼时,天已经微亮了。 他整个人还被周鹤圈在怀里,一睁眼,还没抬头看周鹤,周鹤便低头落了一个吻在他的眉心。 宁绥微顿。 就见周鹤弯着眼说:“早。” 宁绥:“……” 他看着另外三人投来的视线沉默片刻,最终在冷眼和受着中自暴自弃的回了句:“早。” 回完后,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变了模样。 法衣还是他的法衣,只是缩小了很多,恰好和他的身体贴合了。 “先前没想过你还能变小。”周鹤诚恳道:“是我算漏了,昨儿夜里给你补了条符文。” 宁绥低头看自己的袖子,的确又多了条,而且绣线还很新,同别的线质感也不大一样。 他还没开口,周鹤就又笑着说:“你若是要把我当姑娘也不是不行。” 周鹤摸了摸他的脑袋:“那宁哥哥可要好好待我了。” 宁绥一脸冷漠:“有病就去看大夫。” 他虽的确无法理解周鹤从哪掏出来的针线又是为何随身带针线,但他并不讨厌。 即便他和周鹤的关系与主导权不像他想的那样,可他所期望的幻想的事也的确都实现了。 逗完了宁绥后,周鹤便将他抱着下了神台:“大概我都猜到了,走吧。” 他正想要将宁绥再一次托起来,宁绥却是一跃,直接出了他的怀抱,看了他一眼。 周鹤晓得他是什么意思,故而有些遗憾:“行吧。” 他伸出手:“不过宁小朋友可别走丢了。” 宁小朋友矮他太多,要牵他的手,还得把自己的手给举高。 故而宁绥只看了眼,便揪住了他的衣袖:“走。” 周鹤顿了一下,捻着手指“唔”了一声,勉强点头同意了。 左右牵手的机会还有很多,拽袖子倒很少。 宁绥的小动作太少了。 “你姓宁?”那京城玄师狐疑的瞧着宁绥:“你身手也不错,本事也不差,你同皇室有什么关系?” 陈寡心中一紧,结果宁绥连个视线都没有给那京城玄师。 陈寡飞速的在脑海里组织了措辞:“姓宁怎么了?宁也是本朝大姓好吧?陛下又没规定只有皇室才可以信宁。” 京城玄师嘟囔了句:“那也太巧了点吧?” 又被陈寡一句顶了回来:“那我也算是京城玄门的弟子呢,我还没见过你。你要怀疑我宁哥?那我不也可以怀疑你?” “你也是京城玄门的?”他仔仔细细打量陈寡:“……难怪我觉着你眼熟。昨儿黑灯瞎火的瞧不清楚,现在看看,你是不是陈家的后生?” 京城玄门分五个地方。 城中东南西北四处,还有一处便属于皇室。 平时这五处的弟子、玄师其实不大会碰上,不仅是因为离得远,还因为分工不太一样。 除了皇室集结了各处顶尖的玄师,其他四处便是按照四大来分的。 偃师在南,因为偃术起源于南方。第一个做出傀的也是偃术的祖先,那位失去了爱妻的木匠。 符师在北,因为符术起源于北方。第一个画出符文并将符文连串在一起的是一名道观的道士。 剑者在东,因为灵剑压邪祟起源于东方。第一个用剑引灵力斩妖邪的便是一位误打误撞的武者。 术士在西,因为阵法、八卦起源于西方。第一个起盘踩卦的是一位隐居西山醉心天象的老者。 按理说这玄师猜到了陈寡是陈家的,理应会尊敬些。 毕竟京城北玄门的负责人便是陈家家主。 然而在陈寡点头后,这玄师却是“啧”了一声,颇为不悦的瞧着陈寡:“现在这些个后生越来越没用了。” 陈寡:“?” 他承认自己没用,但还是觉得自己有被侮辱到:“说得好像你很厉害似的,你是哪家的?” 京城玄师哼了哼:“我?我可是毕家的。” 陈寡能听出他话里的炫耀之意,但是吧,他还真没听过这个毕家。 倒是周鹤,偏头瞧了一眼这位毕师。 宁绥注意到他的视线,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两人已经再往外走了,陈寡他们三也跟着起身在他们身后了。 但也不知道究竟是有什么东西横在他们五个人中间,反正周鹤和宁绥走在前头,中间空了一小段距离,后头才跟着陈寡他们三。 周鹤低头看宁绥,挑着眉玩笑了句:“可以啊,现在有正宫的意识了。” 他的手掌压上宁绥的头,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语气自然:“毕家是邬篦的家族,以前是姓邬的,衰败后便改了姓氏。说是不能拖累邬篦。” 他说这话没藏着掖着,后头的毕师自然也听见了。 旁人喊邬篦都是恭恭敬敬的喊一声祖师爷,脸皮厚点的,那便喊声师祖。 向周鹤这样直截了当的直呼祖师爷姓名的,还真就只有他一个。 至于宁绥? 宁绥连他的名字都不想说出口。 所以毕师立马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你谁啊你你就这样喊祖师爷了?!” 周鹤没理会他,倒是宁绥忽地回头看了毕师一眼。 即便他现在缩了水,这一眼的威力还是巨大的。 毕师只觉自己天灵盖一凉,剩下的还未出口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宁绥收回自己的视线,面无表情的继续往前走。 周鹤当然晓得方才他做了什么,他低头去看宁绥的表情,果不其然的什么都没瞧见。 但就算如此,还是能让周鹤笑着揉他的脑袋。 小朋友对他的保护欲挺强的。 周鹤让他们前往的地方是赤鬼镇的镇民祭祀的地方。 那地方在镇子的中央,离神殿其实是有些距离的。 那毕师总觉得宁绥和周鹤这两个“后生”来历不凡,便想着搭几句话试探一下:“你们说当年无归道长为何不把祭祀和神殿设立在一块儿?非得这么远啊?” 无归道长本人头也没回,只慢悠悠的接了句:“傀毕竟是禁术之一,祭祀用的又是童子血,童子血对于邪物来说本就是极具有诱惑力的。” 周鹤说:“傀在四大还未形成时,还被世人视作邪物呢。总得提防着点。” “你们学的不是偃术,不知晓也正常。”周鹤顿了顿:“宁宁就晓得,即便是京城的玄门,偃术都不教傀,始终把傀列为不得触碰的禁术。便是怕傀反噬偃师,也怕傀脱离掌控成了大患。” 这种有些年岁了的事,明烛便也有发言的权利了:“你们偃师的祖师不就是被自己的傀反噬了吗?当时满城的血那个流的呀,还是旁的玄师赶到才勉强控制住。” 偃术算是比较后来才融进玄师里头的。 最先的是术士,其次便是符师,偃师第三,剑者更往后走走。 明烛“啧啧”道:“你们玄师,就是惯会自讨苦吃。” 听到明烛这么说,这毕师却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看向宁绥:“你知道?你也是京城玄门的人?” 陈寡眼皮子一跳,正想替宁绥圆,就见宁绥终于开了口:“不是。” 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冷漠,听得陈寡默默的缩回了自己的脑袋。 好家伙。 一个非上赶着认自己是京城玄门的。 一个作为太子爷不认自己是玄门的。 陈寡觉着他们三都不该在这。 毕师“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现如今天还早,赤鬼镇毕竟地方算是偏僻了,人的作息时间没有那么的统一。 这时候路上还没什么人。 他们一行到祭坛时,便瞧见青石堆砌的祭台上放着一只石杯。 陈寡挠了挠头:“这就是那个装血的杯子吗?我还以为会很奢侈呢。” “你想什么呢?”明烛没好气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以为我后来为何不喝血了?我就是因为这杯子太丑。” 他俩在讨论杯子,毕师却是问周鹤:“你打算如何?” 周鹤没说话,脚底却是瞬间亮起了阴阳,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阴阳与八卦便亮起、扩散、隐去。 若不是在场的要么是玄师要么是大妖,只怕还会以为自己眼花了。 这时候,毕师才晓得了周鹤究竟有多厉害。 光是这一脚,他便望尘莫及。 厉害的术士,并非只会用八卦的乾天坤地、坎水离火、艮山兑泽、震雷巽风,还会衍生结合。 而到周鹤这种级别真正调动引用的,那便是天地灵脉。 他一个念头,魅就无处可藏,四处飘散的黑气直接被他聚在了一块儿,连同那些怨煞一起凝聚。 但对方明显也是有极高的神智的,察觉到周鹤的意图后,那魅竟然想强行撕裂自己离去。 宁绥抬了抬手,正要替周鹤掠阵,用自己的提线与灵力强迫它们融合,周鹤便抬手覆上了他的脑袋:“无事。” 他语气轻松,好似把整个幻境的黑气汇聚在一起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瞧着面前疯狂转动、挣扎的怨煞和黑气,漫不经心道:“你们拉玄师进来,不就是想要一个解脱么?这世上还会超度的玄师可没几个了,你们若是就此放弃,那便只能囚此一生。” 周鹤说:“我还会在外头设个阵,将你们这儿藏起来,叫旁人再也无法踏足。” 他话一出口,这些怨煞与黑气便不再挣扎,乖乖的任由周鹤操作,将其凝聚在了一起,逐渐形成了一个人形。 宁绥开了灵眼,故而瞧不见,但陈寡却是能看见:“噫?是个小孩?” 宁绥一顿。 他扭头看了陈寡一眼。 陈寡被他看得心头一凉,只觉他宁哥的眼神莫名的有些冷,但他都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但陈寡没有说错。 在他眼里,他看到的的确是一个白白胖胖的穿着红色肚兜的小孩。 不过这小孩像是巨婴,看着年纪小,个头比宁绥还大。 就连明烛眼里瞧见的,也是如此。 甚至那位毕师能够看见的其实也不过只是巨婴身上冒了点黑气。 可宁绥不一样。 宁绥看见的是浓厚的黑气与怨煞交织在一起。 温柔的纠缠着对方,形成了一个有点大的小孩模样。 就…… 就像是那时他在潭州梨花院里瞧见的周鹤。 只是周鹤的黑气与怨煞比这可要恐怖多了。 宁绥垂眸。 明烛的话、如今的情形,这些都叫他不得不多想。 也叫他心头的疑惑更甚。 明明先前还因为明烛的话明白了点什么,可这时候再看,他又什么都不明白了。 最重要的是他无法理解。 这是魅,周鹤为何会和魅一样? 他正想着,就听那巨婴奶声奶气的开口了:“你真的会替我们所有人超度么?” 周鹤点头:“是。你要是还有别的愿望也可以提一提。” 他顿了顿:“但我不一定能做到。” 巨婴沉默了许久:“我们是还想杀了所有的玄师的。” 明明是极其稚嫩的童音,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股子的狠劲与恨意,几乎要将整个世界扭曲。 宁绥便是被这点声音打断了思绪,抬眸看向空中飘浮着的黑气与怨煞。 周鹤并没有着急回答,因为他知道巨婴还有后话:“可若是你能替我们所有人,包括那些我们已经找不到了的哥哥姐姐们超度的话,放你们一条生路也不是不可。” 他看向宁绥和毕师:“你若是敢骗我们,我们不会放过他们的。毕竟他们已经吸食了我们体内的东西,大不了我们与你们同归于尽。能杀两个是两个!” 周鹤扬眉:“放心。” 他温声宽慰:“我可以拿任何人的命冒险,唯独不会拿他的做赌。” 他揉着宁绥的脑袋:“你们的确很聪明,也挑对了人。所以你们晓得是谁抽了你们的魂魄又做了些什么吗?” 巨婴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们不知道……但他肯定是玄师。” 他话音落下时,无数各种各样的童音便从他的嘴里出来—— “是他骗镇长爷爷说继续祭祀我们的血可以保平安的!” “是他骗我爹娘说只需我一滴血我这一生便可以平安顺遂的!” “他是玄师!” “他是大坏人!” “玄师都是大坏人!” “明烛大人怎么还没回来保护我们啊……” “道长大人什么时候能回来救救我们啊?” “好冷,好痛啊呜呜……” 在各种撕裂的声音中,宁绥同周鹤清楚的捕捉到了一句—— “从两百多年前开始,他就抽走了我们好多人的魂魄。” 宁绥的眼瞬间冷下来。 周鹤捻着手指重新算了一下,最终有了结果。 他抚着宁绥的头发安抚他,语气有些淡:“怪我吗?” 身后的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宁绥晓得:“你又不是神,怎可能事事都能算到。” 宁绥冷冷道:“再说你把我们和他的线全部断了也好。” 下次见到,他必定会让他的血洒满大地。 他必定会让他挫骨扬灰,让他的魂魄都不留一丝在这个世上。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感谢在2020-11-0710:18:58~2020-11-0810:3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夫人爱怼怼、45624727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刻刀[VIP] 周鹤替他们念了归灵经。 他低沉醇厚的声音吟唱着艰深晦涩的经文,古韵的曲调将他的声音浸染,比玄门的那几口古钟听着还要叫人舒适。 宁绥想看他的袖子飞舞,想看那只黑金色的仙鹤在飞中展翅,便松开了周鹤的衣袖。 然而还不等他的手垂下去,周鹤便一把牵住了他的手,将他的小手握在了手里。 宁绥怕自己再有动作会打断他,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不动。 巨婴的愤怒在周鹤平缓的语调里渐渐消散。 周遭的幻境也跟着一点点消逝。 宁绥看着面前的黑气和怨煞化作黑烟零零星星的飘向空中,与云端乍现的一点初阳相称,觉着归灵经的确很好听。 他想他也可以学一下。 随着幻境被破除,宁绥的身形也开始拔高。 他倒不担心自己的法衣会不会承受不住,因为他相信周鹤万事都做的很全。 只是他和周鹤的手还牵着。 宁绥没挣,只是看着周鹤将原本握着他的手的姿势变成了五指扣紧他的指缝里头。 宁绥长回原本的身高后,两人宽大的袖袍落下来,恰好能遮住。 至少在别人眼里看着,他俩好像只是挨得有点近。 于是宁绥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由着周鹤去了。 他们从幻境里出来后,人便回到了石碑前头,陈寡还在他们这,但明烛和毕师已然不见人影。 想必不是在这里入的幻境。 而在石碑旁,还跪着两个高高瘦瘦的人。 宁绥的视线从他和周鹤连接的地方离开,落在他们身上。 就见这两位穿着白衣的男子冲周鹤磕头:“主人。” 想必这就是正牌的赤鬼二傀了。 周鹤挑眉:“几千年没见一见就给我行这么大的礼?怎的?你俩这是要定婚拜高堂么?” 宁绥:“?” 被他调侃了句,这二傀也没有不好意思,在左侧的那个白衣男子抬起了身子,却还是低着头,只能叫人瞧见他眉心有一点朱砂:“我们没能保护好赤鬼镇的人,此乃我们的过错,还请主人降罪。” 右侧的那个男子眼尾有几道黑红色的花纹,瞧着诡谲而又妖冶:“是我们的失职,主人要杀要剐,我们悉听尊便。” 周鹤捻着手指:“原来我在你们眼里便一直都是如此不通情理?” 赤鬼二傀忙摇头,周鹤便又问道:“还是你们觉着你们斗得过邬篦?” 赤鬼二傀又继续摇头。 周鹤叹了口气:“那你们还跪着干嘛?真要我送你们入洞房?” 赤鬼二傀对视一眼,老老实实的站起来了。 他们站起来后,宁绥才瞧清他们长什么样。 这两傀其实长相十分相似,只是一个眉心带朱砂,一个眼尾带傀纹,这才好分辨。 注意到宁绥的视线,周鹤温声对他说:“眉心一点红的是赤,我刻了傀纹的是鬼。” 他顿了顿:“他俩既是兄弟,也是爱人。” 陈寡默默在后头吱声:“我先前就是瞧见他俩在搬运人。” “因为他们昏迷了。”赤解释道:“我们虽极力阻止了,还是避免不了魅的扩散,许多人都入了魅。不过现如今魅已消散,想必他们不久后便会醒来了。” 鬼期待的看着周鹤:“主人你们要进来坐坐吗?” “不了。”周鹤借了一下宁绥的提线划破自己的指尖,将血点在赤鬼两傀的眉间,替他们重新滋养:“邬篦已到玄隐那了,我们得赶路。” 他念了几句经文,赤鬼两傀原本有些僵硬的动作便瞬间又流畅了起来,人也没有先前那样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感觉了。 赤鬼两傀拱手谢过周鹤,周鹤摆了摆手:“什么时候决定了,便传信于我吧。” 他弯着眼抬起自己和宁绥交错的手:“你们的高堂齐了。” 赤鬼两傀便又跪下给宁绥磕了个头:“主子。” 宁绥面无表情的看着,没动也没吭声。 周鹤失笑:“起来吧,他脸皮薄,称呼可以不用改,但以后还是别动不动就行大礼了。” 他捻着手指:“看着我就怕。” 赤鬼两傀老老实实的应下了。 周鹤又说:“没事我们便先走了。” 赤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问出声:“主人……我同鬼察觉到您这两百年间做了许多的傀,您可是有何计划?若是如此,我们……” “无事。”周鹤打断他:“唔,那是我魔怔了。” 他随意道:“走了。” 赤鬼两傀便冲三人拱手。 三人重新上路,待得走了几里路后,周鹤便捻着手指停了下来:“陈寡,我先送你回京城罢。” 陈寡停住脚步:“啊?” 周鹤:“我同你宁哥要直径回无归山了,事情进展的有些快,我们再这么拖沓下去,结局可能不会太好。” 陈寡下意识问道:“那我不可以和你们一起吗?” “你宁哥沉睡后我也离开了无归山。”周鹤告诉自己这是宁宁唯一的朋友,只能耐下性子:“我设了个阵,即便是我师兄都进不去,能进去的就只有我和你宁哥。” 他顿了一下,诚恳道:“你要非得跟我们一起走也不是不行,就是可能人到无归山就会变成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你不怕死,我嫌脏。” 这世上能让周鹤不嫌脏的就唯一一个。 这唯一一个小时候也还被周鹤差点丢出去过。 陈寡默默的缩了脖子:“那鹤哥你们到时候是要去极北之地吗?走的时候能不能顺便喊上我?” 周鹤捻着手指:“不必,京城那边已然凑了支队伍准备前去,现在他们就等你了。” 陈寡:“等我???” 他瞪大了眼睛:“真的???” 他眼里满是惊喜与雀跃,但周鹤下一句话就是:“不然呢?没你一道他们都能被玄隐赶走。” 注意到这个名字第二次出现,宁绥抬眸看了周鹤一眼。 玄隐是那条黑蛟? 陈寡高高兴兴的进了周鹤开的裂缝里头,走时还不忘留了句:“那两位爹爹我们极北之地见!” 多了个儿子,宁绥并没有多高兴。 他只看向周鹤:“你认识黑蛟。” 周鹤点头:“你十八岁后我在他那待了两百多年,直到你醒来。” 所以他的伤不是黑蛟弄的。 因为他们是朋友。 宁绥垂眸,语气平淡:“那你的伤?” 周鹤停了停,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宁绥说的是哪里的伤口,毕竟他也只有那个地方才能叫宁绥在不经意间瞧见。 他有些无奈,但到底还是含糊了句:“没什么大事,不小心弄的。” 周鹤换了个话题:“明烛你还要杀吗?要的话我去帮你把他抓来。” 宁绥没答话。 他只是记得他以前瞧周鹤身上是没有半点伤痕的。 做玄师,不可能不受伤。 周鹤也肯定有狼狈的时候。 他想也许是因为周鹤有什么法子消除伤痕,这样才能叫那些大妖都畏惧他。 毕竟无论是谁看他他都是那个不会受伤不会流血的神明。 可周鹤为何不消掉腕骨上那道浅浅的伤痕? 有特殊意义? 宁绥没抬眼:“他去哪了?” 周鹤想了想:“许是去给那些入了魅的人喂血了吧,大妖的血也是大补的,能帮助他们恢复精气。” 宁绥掀起眼皮。 周鹤失笑着揉他的头:“你别这样看我,我不是故意帮他开脱的。只是他本身也很爱这块地,还有生活在这儿的人。不然不可能在几千年前玄门还没壮大的时候都没有开过杀戒。” 宁绥在魅里头不是没有听到过明烛的名字。 他淡淡道:“等杀了邬篦后,你教我归灵经吧。” 周鹤扬了下眉,笑着应下。 他开了前去无归山的缝隙,随后松开了宁绥的手:“去吧。” 宁绥抬脚往前走,和先前一样,头都没有回就直接扎了进去。 等他从黑暗中走出来,瞧见的就是他生活了十三年的无归山。 有着他最熟悉的竹林、树木。 也有着他最熟悉的青石小路。 包括那清澈的池子、池边的巨石。 还有一处宅院。 宁绥静静的看着这没有挂了块空匾的宅院。 他与周鹤在这里生活了十三年。 他从未想过自己在十八岁以后还会回到这儿来。 甚至还是以这样的身份—— 周鹤从他背后走出来,手勾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都往他怀里带:“欢迎回家。” 宁绥任由他半搂着,随着他这一声,树上的鸟儿全部都开口叽叽喳喳的重复他这一句话。 无归山的生物,除了那一池子的鱼是真的,旁的都是傀。 宁绥说:“两百多年。” 周鹤扬眉,正以为怀里的人也要难得的说点惆怅伤感的话来,结果宁绥来了句:“你不需要清理一下?” 周鹤瞧着他那认真的样子,微微一笑:“需要。” 他托起宁绥的下巴,迫使宁绥仰头转回来瞧他:“但得先做点别的。” 天晓得他刚跟小朋友互通心意小朋友就真的缩水成小朋友了他有多憋屈。 周鹤低头吻下去,宁绥便下意识的转过身子对着他。 周鹤身上带着的浅淡的香火味同无归山的气息交杂在一起,一切又变成了宁绥最熟悉也是最怀念的模样。 那是曾被他封锁在记忆深处的妄念。 而现如今这点妄念比以往离他还要近,所有的呼吸、温度全部都一点点渗进来。 宁绥本以为周鹤会顾忌点他唇上的伤口,结果这一次还是一如既往的猛烈。 那感觉像是要将他拆骨入腹一般。 可周鹤搂着他的手却又是轻柔的。 只要宁绥想,随时都可以推开他。 但宁绥没有。 宁绥只是微微攥紧了自己的手,然而在提线勒住自己的手指的那一瞬,他又想到了周鹤心疼的视线,于是他又只能默默松开。 等到宁绥的呼吸彻底紊乱时,周鹤才意犹未尽的松开了他。 他搂着努力调整自己呼吸的宁绥,低笑着说:“宁宁,你现在不会因为我的接触紧张了。” 宁绥闷咳了一声,抬眸瞧周鹤。 的确,他现如今的确不会因为肢体接触而过度紧绷了。 他抿唇舔舐了一下自己快要好了的伤口,还没开口说话,周鹤便又吻了下来:“别舔。”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容易破皮。” 他这句话几乎是贴着宁绥的唇说的,温热的气息全部喷洒在宁绥的嘴上,直接烫的宁绥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于是今日份的第二个吻便落了下来。 不同于先前的如骤风暴雨般的猛烈,这个吻格外的绵长而又温柔。 周鹤极具耐心的一点点引导着宁绥,想让人主动往他怀里倒。 奈何宁绥的确有些喘不上气,不过一会便想要推开周鹤。 他想着左右这次背后没什么东西,周鹤也没多用力掣肘他,他随随便便就能脱身。 可当他的手覆上周鹤的肩膀欲要用力时,周鹤却猛地将他圈在了怀里,放在他腰后的手和拖着他后颈的手一同用力,直接将宁绥往自己这边送。 宁绥猝不及防的撞上去,他也没分清楚究竟是谁的牙尖磕到了他破皮了的地方,这种较为脆弱的疼痛直接让宁绥皱了眉,人又因为在周鹤怀里总归是多了点感情、放松了许多,便不由得轻轻闷哼了一声。 这一声出口,直接叫宁绥的身体僵硬。 周鹤也终于放过了他,拖着他的后颈哑笑:“先前同那些妖物打斗时肩膀被开了个洞你都没喊一声疼……” 他顿了顿,低头亲了亲他的唇侧:“这还叫不会撒娇?” 宁绥:“……” 他冷冷抬眸,已然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将那乱七八糟交杂在一起的提线展露出来警告周鹤。 周鹤抬手,人却没后退,眉眼弯弯,深邃的眼眸里满是笑意与纵容:“我的错。” 他漫不经心道:“是我情不自禁,也是我得寸进尺,更是我肆意妄为。但我真的一直都很想在这里吻你了。” 周鹤的声音温柔:“你判刑吧。” 宁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最终只是放下自己的手,扭头直径进屋。 周鹤一边起卦清理屋内的灰尘落叶,一边道:“雪峰乌金木还是在原来的地方,你去就是了。” 宁绥点了下头,扭头转进了月门。 这里一切都没变。 宁绥看着存放着各种木偶、木料、刻刀的屋子前头的那棵巨大的桃树,看着上头他留下来的各种密密麻麻的孔,和树皮的纹路埋没到了一起。 那是他四岁那年换了他手里的线后开始学甩线甩出来的。 他还记得第一次钉进去时震麻了他的手,后面又怎么也拔不出来。 他以为周鹤不在,结果这人却一直坐在屋檐上瞧着他,想等他开口喊他。 然而宁绥并没有喊。 于是两人僵持到天黑,最终还是周鹤下来替他解决了困局。 他的线也是周鹤送他的。 他嫌棉线软了点,没什么杀伤力,只能操纵一下木偶,借用灵力抓一下邪祟妖物精怪。 可宁绥面对的不仅仅是这些东西。 他是太子,宁朝也不是那么的和平。 他母后和外祖一家便是因为勾心斗角死在了大妖的手里。 他还要有杀人的本事。 宁绥推开门,就见里头摆满了他做过的木偶。 这里头本来是周鹤用来存放的,后来他来了,周鹤便把这块大点的屋子让给了他,让自己的那些木偶和已经没了生命的傀挤在一间小屋子里头。 其实这些木偶也可以丢了。 很多都破损的很厉害,即便是修缮,也没法让其出去同那些妖物打斗了。 可宁绥没有扔,周鹤也没有跟他提过。 宁绥从抽屉里摸出一只檀木盒。 这盒子的雕工很好,上头刻了个“宁”字,但这并不是宁绥自己做的。 是周鹤给他做的。 就连里头的刻刀,都是周鹤亲自替他寻了材料给他打造的。 从前没那个心思,后来有了,又不敢去想。 现在瞧瞧,这无归山的一草一木,他所有的东西都与周鹤有关。 明明他也没什么耐心,总是懒懒散散的,对许多事都是怎么简单方便怎么来,可只要是跟宁绥有关的。 周鹤便会去用心,会亲自操劳。 宁绥摩挲着檀木盒子上刻着的字,打开了盒子。 里头的刻刀一共十二把,宁绥开始学做木偶时用的并不是这套,他那个时候用的是周鹤的那套。 是后来因为周鹤的刻刀对于他来说太沉了,也太大了点,他喜欢小点的刻刀,于是周鹤才给他再打过一套的。 而那套刻刀…… 宁绥垂了垂眸,遮住了眼里的冰冷。 周鹤是没提过,但每次无虞来瞧见那套刻刀就总会沉默不语。 宁绥不是傻子,当然能够猜到那是邬篦送给周鹤的。 学偃术,师父送徒弟刻刀,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宁绥心里就是有一根刺横着。 不是因为他与邬篦的仇恨。 只是他一想到有人比他陪伴周鹤更长的时间,比他更了解周鹤,他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哪怕他知道自己其实与周鹤没有相处很久。 至少在周鹤那漫长的生命里真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 可对于宁绥来说,这就已经是他的全部了。 宁绥打开摆放在地上的大箱子,里头躺着一截快有他两个那么高、两个那么宽的木头。 这木头通体呈现黑色,纹理却是白的,一打开,里头的寒气便冒了出来。 这便是雪峰乌金木了。 如若不是以灵力裹着刻刀,再以此木认得主的血为染,寻常人是没法在这上头留下痕迹的。 当年周鹤往北边跑,费了大半个月的功夫,也就寻了两块回来,全给宁绥滴血认主了。 据无虞所言,即便是周鹤,都没用上这么好的木。 宁绥生前做的那个留在了宫里头,是一个比他高比他魁梧的壮汉,长相自然是不怎么样的,但带出去极具安全感。 这回要做个什么样的,宁绥没想好。 若是长期使用的木偶,他也会取名,故而他并不喜欢做一模一样的木偶,因为这样他会分辨不出来。 宁绥正摸着这雪峰乌金木思索着,周鹤便拿着个盒子踏了进来。 宁绥偏头瞧他看去,周鹤道:“来你这同你一道做点东西。” 宁绥:“你不是有自己的屋么?” 周鹤直径在他的长桌前坐下:“这不是想同你一起吗?分开一瞬我都难受得紧。” 他最后那句话调笑的意味很浓,但饶是如此,还是有将宁绥恶心到。 宁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看他从盒子里摸出刻刀,本来那点冷漠的情绪在瞧见那把刀时瞬间消散。 周鹤注意到他的视线,微微侧目:“怎的了?想不出要做什么样的?还是想要我搭把手?” 宁绥没答话,只是沉沉的看着他手里的刻刀。 周鹤好似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一样的,眨了下眼:“唔?” “你的刀呢?” 宁绥问他,因为周鹤手里拿着的是那位兰姑娘送他的礼物。 周鹤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刀:“你是说原先那套?不小心丢了吧,本也不是什么宝贵的物品,找不着便找不着了。” 他说的随意轻松,可也只有宁绥这种级别的偃师才知晓,于偃师而言,生命中最宝贵的其实不是木偶,而是刻刀。 好的偃师,对刻刀的要求也是极其严苛的。 追求适合自己的手感,追求适合自己的锋利程度。 就连宁绥也是如此。 而周鹤的那套,宁绥也曾听无虞说过。 周鹤用了几千年了。 周鹤因为还修剑,故而力气较一般偃师,甚至可以说是大部分偃师都要大。 他需要沉一点的刻刀手上的力度才不会飘走。 周鹤说那套刻刀不是什么宝贵的东西,怎么可能? 但宁绥能明白周鹤为何这么说,故而他道:“我不介意的。” 他只是有一点的在意,可他的确不介意。 周鹤好,才是最好的。 周鹤无奈的看着宁绥:“我倒希望你能介意一下……” 他顿了顿,温声道:“我从前是不晓得有人将我和他放一起那样提,现在晓得了。” 按正常人来说,这时候接的应该会是“我会注意些”,可周鹤不一样。 周鹤微微一笑:“我觉着恶心。” 他漫不经心的摸着刻刀的刀背:“再说这套是旁的小姑娘送你的,我已问好了她的婚期,到时候我们再去替她添妆,算是还了这份情。” 周鹤问他:“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请允许我为鹤鹤鸡叫半小时! 感谢在2020-11-0810:34:37~2020-11-0911:1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净2瓶;白夫人爱怼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交手[VIP] 宁绥静静看着周鹤,最终点了头。 周鹤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看向随意摸的两块木:“做两个面具,提个意见?” 宁绥连自己的木偶要做什么样都没想好,更遑论做面具:“随你。” 其实周鹤早就有了想法,不过是想要逗宁绥开口罢了:“那你那木偶你想做什么样的?” 宁绥:“没想好。” 周鹤一边轻轻削手里头的木头,一边道:“你连着做了好些个偏向力量的,以至于木偶的重量也很可观,倒不如这次只取这雪峰乌金木的一半,做个敏捷点的。” 他温声道:“刺客吧,或者用你们官家的话来说便是死士、暗卫模样的。” 宁绥觉着他这个主意不错,可他也有不满意的地方:“但这样打起来容易落下风。” 他到底主要还是要降妖除魔,妖物善力,力气天生就要优越于人类,宁绥原先就是靠木偶补足,现如今木偶还不能补了,他觉着自己有点像是被废掉了臂膀。 “你脑瓜子明明这么聪明,做事却总想着走最简单的法子。”周鹤叹了口气:“晓得为何只有术士才能成为玄师的顶尖么?” 宁绥平静而又认真:“术士可以运用太多,还可以衍生创造太多,是唯一不需要太多外力的。” 他的确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然而周鹤却是笑着给他上课:“你看,我先前就说你总爱钻牛角尖,你还不乐意。这不又是如此了么?” 他缓缓道:“术士能登顶,不过是因为靠脑子,不是它包含的东西太多,而是它的每一寸力你都得用的恰到好处。你以为为何我当初总说你要是有空,最好同我把其他的一道学了?” 宁绥答得十分诚实:“你以前怕自己死了后继无人。” 周鹤:“……” 他的手停住,偏头看向宁绥微微一笑:“宁宁,我不会有这种担忧的。” 聪明人说话话里话外都总是带着试探和捕捉。 宁绥与周鹤即便敞开了自己的心意也不例外。 周鹤这话出口,宁绥的视线便微垂了点。 他说他之前便不会有这种担忧。 但怎么可能? 明明是周鹤自己说的,无论是人还是妖,寿命终有尽头。 而唯一能活的长久的怨煞,并不会化成人。 就算会,那也是魅,魅的记忆残缺且神经。 宁绥握着刻刀的手微微缩紧,他语气冷淡:“等事情解决了,我便同你学。” 周鹤看着他,温柔的点了点头。 敲定好要做什么样的后,宁绥便从一旁拖出了个小盆子。 他蹲下.身拿起刻刀在自己手上划了一道,面无表情的等待着放血。 周鹤嗅到血腥味,微微顿了一下,偏头看过去。 若说心疼,他当然是心疼的。 只是他晓得宁绥不需要这样的心疼。 他的宁宁,并不是弱者。 等到宁绥放了一个小底的血,周鹤见他还没收手,便放下了手里的木头和刻刀起身。 他走到宁绥跟前握住他的手腕:“差不多就行了。” 周鹤低头看着他手上不算深但还在滴血的伤口,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伤药和帕子替他包扎:“你总是会让我后悔先前对你有求必应。” 他无奈道:“早知道就不替你寻这乌金木了。” 宁绥静静的看着他给他包扎,语气平静:“你会替我寻的。再说这也没什么,一点小伤。” “一点都不行。”周鹤叹气:“我现在又很后悔要带你一起去极北之地了,其实你可以在这等我回来,左右这事……” “和我有关。” 宁绥面无表情的打断他:“因为和你有关。” 周鹤给他包好手帕,摩挲着他手心旁的地方沾的血迹的动作停了停,随后他捏住了宁绥的手腕,另一只手捧起他的脸,在他的唇侧印下一吻,以此回应他明示的爱意以及隐晦的表达的“喜欢”二字。 他那双深邃的眼里满是温柔和缱绻,还有点宁绥看不懂的情绪。 还不等宁绥去捕捉它,周鹤便低垂下了眼睫,扶着宁绥站了起来:“下次去宫里把你做的另一个木偶也取回来吧?” 宁绥看着他,沉默的点头。 用雪峰乌金木做木偶不似在潭州幻境中做木偶那般简单。 每一刀都得宁绥亲自动手,光是第一步大概雕刻一个形状出来,就要费上不少时间。 等到宁绥将大概的形状刻出来,周鹤也已经慢悠悠的做完了一个面具。 他凑过去瞧了眼宁绥的动作,宁绥正双手抬着那就比他同他差不多高的、勉强有个人形的木头准备往桌上搬。 周鹤看着他冷硬的绷着脸用力,有些无奈的起身走过去搭了把手:“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求助一下我?” 有了周鹤的帮忙,这沉重的东西便能轻而易举的上桌子了。 宁绥面无表情的在周鹤身边坐下:“我自己可以。” 倒不是不想麻烦周鹤,只是宁绥一贯是自己能做到的事就没必要多此一举。 周鹤揉了揉他的脑袋,把自己做好的面具往他脸上一挂:“不是你可不可以的问题,起码你得让我觉着我在你这还是有些用处的吧?” 他掰过宁绥的脸,让宁绥面对他:“我看看。” 周鹤做的面具并没有多么繁杂,只是用的是民间的鬼怪,瞧着有些渗人。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替宁绥摘了下来:“如此便没有人敢同你搭话了。” 他的宁宁生的过于好看了,总有人往他身上投去视线。 周鹤漫不经心的抚着面具上鬼眼,心道他得把他藏起来。 宁绥对面具好不好看无所谓,就算周鹤给他做个猪头面具他也能戴上。 故而他只是垂眸继续自己的事情。 这样的日子对于两人来说都是实属难得的。 即便当年在无归山,宁绥自己能够独立完成木偶后,周鹤就再也没有陪着他一起做过木偶了。 因此就算是宁绥,都不由得有些分神。 他默不作声的雕刻了好一阵,脑子一半在木偶上,还有一半在周鹤身上。 周鹤的呼吸、因为动作而发出来的声音,甚至是萦绕在他鼻尖同木屑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的淡淡香火味,全部都是令他分神的罪魁祸首。 宁绥将关节分开,还没有进行细节的雕刻完善,便直径起身欲要出去。 他才迈出一步,周鹤的手就抓住了他的衣袖:“要是找代替骨头的材料的话,我记着你走后我留了钢丝在你这屋里头,好像在你放刻刀的抽屉旁吧。” 宁绥面无表情的看向他。 周鹤失笑:“我让你分心了?” 他摊手:“可我想同你待在一块。” 宁绥没吭声,周鹤便慢悠悠道:“行吧,你要是实在不乐意,那我便上我自己那去。” 话是这样说的,可周鹤却压根没有抬脚动作。 宁绥冷漠道:“坐着。” 一心二用而已,他也不是不会。 想出去走走其实也只是想吹吹冷风稳定一下心神而已。 真要让周鹤离开,他大抵会更加静不下来。 宁绥从屉子里取出了一盒子的铁线,周鹤便接过来帮他将木偶的零件串联起来。 宁绥也没拒绝他的帮忙,只是捧着木偶的脑袋拿起了刻刀继续雕刻。 两人这一坐,便是一整天。 等到木偶串联立起来,宁绥抬手点血成偶时,外头的天色已然很晚了。 至少无归山里头的那些傀全部都寂静了下来。 周鹤看着他做的平平无奇的木偶,扬了下眉:“你多久没同人近身格斗过了?还记着我教你的那些么?” 他顿了顿:“不过我也没教你多少,你……” 他话还未说完,宁绥就猛地一甩提线将提线从木偶身上收回来,欺身而上。 周鹤挑唇侧身躲过他的手刀,人往后一仰,带动着椅子一转随后起身时椅子便跟着飞出砸向宁绥。 宁绥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侧头让过,人继续上前纠缠周鹤。 这屋里头空间虽然大,但杂物也多,要练身手,不大好。 故而两人都是极具默契的出了屋子一跃到院子里头。 宁绥的手上功夫,都是周鹤手把手教的。 虽说周鹤常常玩笑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但真要打起来,周鹤还是显得十分的游刃有余。 他都没怎么主动出过手,一直在借力打力,就已经把宁绥压制的十分被动了。 “你还真会挑。”周鹤笑着伸手抓住他再次扫过来的手刀,轻轻一转,直接将宁绥整个人在空中翻转了一道:“我在这方面的造诣可不低。” 宁绥落地稳住身形,猛地将手抽回来,抬脚就是一扫腿,可偏生周鹤已经完全掌握了他的力度,又是轻松的攥住了他的脚腕,迫使宁绥不得不卸力挣脱。 他晓得周鹤厉害。 也正是因此,才会时时激起他的战斗欲。 尤其是每次瞧见周鹤出手,那随意自然而又放松的姿态,更叫宁绥的血液沸腾。 宁绥这样的人,很难会有情绪的波动。 可偏生想要与周鹤淋漓尽致的战斗一场这样的情绪,始终盘桓在他的脑海里。 即便是他,也是慕强的。 但周鹤不出手,宁绥就难免有些不畅快:“动手。” 周鹤一边以十分松弛的姿态后退,一边举手投降:“陪你过过招熟悉熟悉可以,但我出手了,那就是欺负小朋友了。” 所以他才会一路后退,人都已经退到了卧房里头了。 宁绥冷冷甩出自己的提线。 周鹤失笑,侧身让过,顺势叫宁绥也进了屋子里头。 宁绥的提线在扎进墙壁里头的那一瞬又被他收回,他抬手一甩,欺身而上:“来。” 他的提线直直的冲着周鹤而去,虽不带着杀意,但那股凌厉一瞧也是没有留手的。 周鹤站在原地叹了口气:“这可是你坚持的。” 宁绥还没接话,就将周鹤挑起的唇变得有些寡淡,他的动作也不像方才那般懒散。 他抬手一拦一拽,轻而易举的就将宁绥的线掌控在手里,而另一只手也是拽住了宁绥劈下的手刀,他的速度快的几乎叫人瞧不见是怎么动作的,只是在一凝神瞧去,就见他将宁绥的手折在了背后,将人摁在了一旁的柜子上头。 周鹤一只手压着宁绥的左手和他的后腰,另一只手拽着他的提线将他的右手往后带。 宁绥只觉自己的胸膛撞上木柜一痛,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然而脚还没抬起来,周鹤便微微用力压住了他的膝弯,将他整个人都彻底掣肘。 周鹤笑着缩紧自己握着提线的力道:“我说了,我出手就是欺负小朋友了。” 宁绥仰起自己的头侧首瞧他,眼神冷漠,手上却没有收力道,然而他的确挣脱不开。 周鹤垂着眸,看着他白皙瘦弱的脖颈在他面前拉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瞧着他皮肤底下暗藏的青筋,还有他那孱弱的能被他轻而易举掌控在手里的脖子。 周鹤的喉结滚了滚,清楚这场搏斗到底是进行不下去了。 他低头吻住宁绥的脑袋,用自己的身体压住他被他掣肘在背后的手,而空出来的手却是托起了宁绥的脑袋迫使宁绥保持这一个有些别扭的动作。 宁绥察觉到周鹤的呼吸有些沉重,不同于往日的那几个吻。 这一次好像夹杂了点别的。 可他根本思索不出来,也根本无法去思索。 他整个人都被周鹤掌控在手中,这样陌生的感觉令他的脊骨不自觉的生出了几分危机感。 偏生周鹤落下的这个吻相比先前又格外的短暂。 许是怕他这样不舒服吧。 当周鹤将自己的气息度过去后,便松开了宁绥的脑袋。 宁绥顺势扭回了自己的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周鹤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他吞下去了…… 宁绥的大脑几乎是一瞬空白,比他当时在赤鬼镇的魅里头缩小了来的还要刺激。 这种感觉和当时的感觉不同,但却又莫名的吻合。 因为它们同样的让宁绥丧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就连挣扎的力道也一并被周鹤吞了下去。 偏偏周鹤还要在这个时候俯首。 他的胸膛抵着宁绥的背,宁绥感觉到自己的脖颈处喷洒上了他的鼻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周鹤便在他后颈凸出来的骨头上落了一吻。 那一吻直接叫宁绥攥着的手猛地缩紧,整个人都绷的笔直。 他的提线另一端缠着的是周鹤的手,周鹤自然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和动作。 但他却没有离开,反而是用自己的唇摩挲着那一处,贴着宁绥的后颈说:“别紧张。” 他的声音喑哑低沉,同往日的温润慵懒完全不一样。 现在的周鹤像是一头睡醒了的雄狮,将自己的猎物摁在了爪牙之下,但他并非冰冷的想要撕裂食物。 他带着满腔的爱意轻轻安抚着利爪底下露出了点恐惧的人,慢慢的用自己的轻吻一点点平息他的不可思议和茫然。 周鹤晓得宁绥在这方面不仅一片空白,还从未听说接触。 这点的确也有他的问题。 毕竟宁绥是跟着他长大的,他没有告诉过宁绥这些东西。 毕竟之前教这些,着实尴尬。 师父送那些图画给徒弟,那就更加尴尬了。 可现在不一样。 周鹤看着被他带动着上了床,脑子仍然处在迷茫中的宁绥。 他轻轻的捻着只有他一人可以解开的法衣,俯身在宁绥的唇侧上落下一吻,语气温柔:“宁宁,我给你补一下以前没教你的课。” 屋内烛火摇曳,温暖的火光一点点照亮屋内,炽热的温度也顺着一点点攀爬蔓延。 绯红终于展露出它的艳色,为这寒夜、幽山添上最绝美的色彩。 宁绥的确很能忍疼,但有些东西他也的确很难忍耐。 他带着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神色和微微泛红的眼尾,攥紧了自己手里的提线,却又被周鹤一点点打开。 “疼么?” 周鹤低头吻了吻他的眼尾,惹得那双宛若蝶翼的眼睫颤了颤。 宁绥的眼眸在此时就像是轻柔瑰丽的花瓣,当所有的寒芒被人抹去,但所有的锋利和冷冽被人融化时,那他便只是一株开的绮丽的娇花。 一朵只会在周鹤面前剥去自己所有的尖刺、外壳的娇花。 周鹤的嗓音又沉又沙哑,在好听的程度上又染了点不可言说的色彩,像是恶鬼低喃,偏生宁绥甘愿在其中沉沦。 他被周鹤掌控在手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的心。 甚至他还松开了自己的右手,没有再用提线折磨着他自己还有另一端的周鹤。 他的右手抬了抬,还没抬起什么,就被周鹤一把攥住扣在他的颈侧。 “别怕。” 随着这两个字出来,宁绥整个人都被推入了旋涡之中。 …… 周鹤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轻轻舔舐了一下他在下唇上留下的咬痕:“别咬,待会咬出血了。” 宁绥紧紧抿着才勉强抑制住自己的闷哼,他抬起左手想要推周鹤,周鹤却将他的两只手都压在了掌心里:“想逃也不是不行。” 他低笑:“喊哥哥。” 宁绥给他的回应是一个毫无威胁的甚至冷都冷不起来的冷眼。 …… 夜终究是漫长而又缱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 快完结啦 下午六点还有一更~ 感谢在2020-11-0911:16:00~2020-11-1010:4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片叶不沾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itans上啊10瓶;白夫人爱怼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玄隐[VIP] 极北。 极北之地常年冰雪。 但又偏生白昼比黑夜长。 而太阳在这儿更为罕见。 这一块人迹较为罕见,唯一的一座城市也被称作“冰城”,里头居住的人不过京城的尾数。 而冰城,便是栖息于寒潭的黑蛟所庇护的地方。 至于寒潭,则还要再更北的地方。 这地方的冷,是那种呼出一口气都能瞬间在空中凝成寒霜落下。 故而宁朝的人都不大往这边走,能生活在这里的,也实属勇士。 宁绥从裂缝中一出来,便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只是他人已经死了,能感到冷,却并不怕冷。 周鹤从他身后走出,背上背着宁绥的木箱子。 他一边牵住他的手,一边道:“寒潭那块玄隐设了结界,我倒不是不可以带着你直接进去,但若是这么做了,玄隐大抵会气炸。” 他轻轻捏着宁绥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冷的手:“他规矩毛病有些多,毕竟是他的地盘,我总得让着点。” 宁绥并不在意先来冰城还是先去寒潭。 他只是在意周鹤的话,听他的话能够感觉到他与那条黑蛟的关系不错。 至少是宁绥头一次见周鹤说让着点除他以外的谁。 “我同你解释不是想让你吃醋的。”周鹤无奈的瞧着宁绥,鬼面具虽隔绝了宁绥的脸,但周鹤能够猜到他的所有情绪:“只是想同你说玄隐的确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无需同他客气。” 周鹤笑了笑:“比如他的鳞片可以用来做木偶盔甲,防火防雷防冰。” 他漫不经心道:“还有他的骨头,是这世上最锋利最坚硬的存在,你若是以后还想学剑术,可以取一根给你做骨剑。” 宁绥心里那点滋味瞬间消散:“……” 他面无表情的转向周鹤,一双漆黑的宛若被冰浸过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死寂:“他真是你老友?” 周鹤诚实点头:“是啊。” 宁绥头一次听说是朋友就要拔人鳞片抽人筋骨的,可偏生周鹤说的又这么认真,叫宁绥都无法确定这就是他和玄隐的相处方式还是他只是又在逗他。 冰城这种地方,并没有私下经营的客栈。 倒是宁朝为了玄门的玄师方便,特意遣人在此开设了驿馆,名为宁回,地方很大,至少住下百号人没问题。 宁朝虽将极北之地放任不管,但到底这宁回驿馆,还是做了一手措施。 如若哪日黑蛟展露了对宁朝不利的信号,宁朝也能派玄师前来,还有地方落脚。 这便是帝王的权术了。 而平日里,若是有旅人前来,也可以在此驿馆消费住宿。 赚到的钱,便会归属驿馆的负责人,无需上交。 故而守着宁回驿馆这份差事,虽带着冷,但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一件富得流油的好事。 宁绥同周鹤到宁回时,宁回的掌柜便问了句:“两位可是打京城来的玄师?” 他俩都带着面具,更别说周鹤还背着宁绥的箱子,一看就知道是玄师,故而周鹤也没瞒着,却是道:“是玄师,但不是打京城来的,只是来凑个热闹罢了。” 这掌柜明显也是懂行的,晓得能操纵木偶的偃师,在偃师里头就算是有些本事的了,故而他虽还是笑着,但话语里明显带着恭敬:“两位既是玄师,那便里头请,这银钱就不必了。” 他冲宁绥与周鹤拱手:“待会我便叫人奉上一杯我们极北的好茶。” 宁绥和周鹤也没拒绝。 他俩一个是宁朝的太子爷,无需跟自家设立的机构客气。 一个是在前几日晚上同太子爷发生了点不可言说的事,自然无需跟太子爷客气。 掌柜并没有给宁绥和周鹤安排最好的厢房,毕竟他不晓得他俩的身份。 京城玄师一行,还有好些个尊贵的,目前还是黑户的宁绥自然不能同他们比。 不过宁绥并不在意。 就算这没客栈,要他歇在林子里他也无所谓。 左右他人已经死了,感觉不到冷,也不需要睡觉。 也是周鹤坚持让他来宁回的。 至于原因—— 周鹤将背后的箱子放下,偏头看了一眼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到软塌上去的宁绥:“还疼?” 他的声音低沉,没有半点的揶揄戏谑,有的只是温柔和关心,但越是如此,越是叫宁绥的脸绷的冷硬。 宁绥面无表情的抬眸瞧着周鹤,没有吭声。 但周鹤能明白他的意思,原本真切的关怀瞬间化作了笑意:“好,我不提了。” 于是宁绥又偏头去看窗户。 驿馆毕竟不是客栈。 他没法从高处俯视底下的街道,从这也看不到街道,能看到的只有一片郁郁葱葱的高大的树木。 这儿的树木都没有树叶,只有光秃秃的树枝,上头还结着冰锥垂下来,瞧着有些瘆人,但却也别有一番野趣。 宁绥虽在京城生活过,也瞧见过大雪纷飞的日子,但还是头一次瞧见这样没有落雪也没有落雨却结了这么长的冰锥的情形。 这地方地上也没有积雪,地面干燥,瞧着这几日是没有落雪落雨的,只是因为天气真的过于冷所以才形成这样一幅情形。 宁绥倒不好奇没雨怎么结这么长的冰锥,他只是习惯性的看窗外。 他在看外头,可周鹤却在瞧他。 那日晚上留下的痕迹还存留在宁绥的脖颈上。 其实不怎么打眼,宁绥往常总喜欢低着头垂着眸,又有披散的头发做挡,一般瞧不见。 可他现在这样偏头拉长了自己的颈线,黑发下若隐若现的暧.昧便展露在了周鹤的眼前。 周鹤微微歪头瞧着,眼里的笑意宛若浩瀚星河点点璀璨发光。 其实他的眼眸真的很漂亮,是任谁看了都无法移开目光的那种。 但那双眼在对上旁人时,有着的只是恰到好处的温和,甚至还有几分疏离。 只有面对宁绥,周鹤的眼里才像是有星辰。 无论宁绥有没有看他,他始终注视着他。 宁绥侧首看了一瞬,随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背倚着窗户瞧周鹤:“他们什么时候到?” 周鹤捻着手指算了算:“到了。” 他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阵喧哗。 倒不吵闹,只是热闹的很。 听脚步声,宁绥能够辨出来了几十号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为首的十几位倒是沉稳,后头的年轻人却热闹得很。 他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这片垂了冰锥的树林,分析着是怎么做到的,还有人不断抱怨这地方太冷,若是没有地龙,那怕是可以当场去世,亦有人兴奋的问着走在前头的几位此行是否能瞧见那神秘的黑蛟。 而他们这些人无一例外的,体内都有灵力运转。 宁绥好久没有感知到这么多的玄师了,他倚着窗户,听着外头熟悉的口音,心里却没有半点的波动。 两人都没动,也没吭声,并没有打算和外头那一拨人打个招呼。 周鹤甚至还慢悠悠的在用自己的灵力在空中画符,宁绥面无表情的瞧着,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等外头的喧闹渐渐消失了,周鹤这才道:“我方才传信于玄隐了,我得提前去找他一趟。你要一起么?” 宁绥平静道:“去给他抽筋扒骨么?” 周鹤并不在意宁绥对他的老友展露出来的敌意,只笑着点头:“嗯。” 宁绥又不说话了。 他对妖物邪祟的恨并非是刻进骨子里头的,而是从骨髓、血液里散发出来的。 那是天生便存在他的身体里的情绪。 哪怕是他,都曾想过许多次若是那一日那大妖没有来寻仇。 若是那一日他生母未被重伤,他外祖一家没有落入大妖手里。 若是那一日他父皇早些赶到,若是那一日他生母腹中没有他—— 是不是现如今就不会是这样的情形。 他还会是天生的玄师,但不会是那个把厌恶与憎恨还有冷漠全部融进血液里的灾星。 周鹤很清楚他所有的情绪。 所以从前在无归山学本事时,周鹤也只是看着他问过他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 宁绥记着当时他并没有说话,后来周鹤也没有再提,没有反对过他的行事作风。 他以为他和周鹤的关系便会就此点到为止,等他下山,等他的十八岁大劫后,周鹤也许还会记得有这么个偏激的徒弟,但也只是笑着随口带过。 可周鹤在无数的雷中拥抱了他。 正因为周鹤知晓,宁绥才不想因此约束周鹤。 因为宁绥晓得周鹤为了他一直在让步后退。 他纵着他所有的情绪与毛病,耐心的对待他的每一个问题。 只要宁绥展露了一点的逃避与锋芒,周鹤便继续后退。 宁绥从来就不是有安全感的人。 他的安全感一直都是他自己给的。 他强,所以他安全。 他没有感情,所以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与议论。 但现在不一样。 他会去在意周鹤。 所以即便是他们已经做到了最后一步,他有时看着周鹤还是忍耐着同他保持他能接受的距离,他就不禁会想—— 周鹤对他的感情究竟有几分是爱又有几分是习惯性的纵容。 宁绥垂眸:“我同你一道。” 他语气淡漠:“明烛我都放过了,更何况他?” 至少宁绥从未听过这条黑蛟做过什么恶事。 哪怕是玄师里头的传言,也多数是说这条黑蛟是当年黑龙的后代,说它即将化龙。 周鹤扬了下眉,起身拎起宁绥的箱子背上:“那走吧。” 他顿了顿:“得步行过去,我开阵的话余家那位怕是能够察觉到。” 玄门余家,世代都是术士。 现如今余家当家家主,便是宁朝宰相,也是玄门最厉害的术士之一。 周鹤本事的确高,至少和这余相打起来,是完全占上风的,但这并不代表他能避开余相的感知。 大家都是到了一定境界的术士,这要是能轻而易举的避开,那就真的有点瞧不起人了。 余相同宁绥的境界差不多,甚至某些方面还胜过宁绥。 宁绥都能感觉到周鹤起卦时天地灵脉的运转,更何况余相? 故而宁绥没有异议,只是起身往外头走。 宁回驿馆设计的基础就是一个迷阵,这倒难不倒周鹤。 只是他们并未听到有人经过,等他们到前厅时,这才发现京城玄师几十号人全都在那。 宁绥倒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但无奈那里头还有些年轻的热情好客的小子,许是掌柜有跟他们说他们俩,故而宁绥和周鹤一露面,就听见一十八九岁的男子喊道:“你们就是那两位玄师吧?” 要是按照宁绥的性格,大可以一个眼神不给就直接走,可周鹤做不到。 周鹤顿住脚步,冲他们点头温笑:“是。” 那几个为首的也看了过来,他们的视线在触及到周鹤身上的鹤擎时微微一顿。 世人谁不知晓无归道长一身松绿色黑金鹤擎常年不变。 现如今不是没有人模仿他,只是恰巧又出现在传闻中无归道长的身陨之地的…… 难免叫他们多了分探究和猜疑。 周鹤却像是没有看见一般,朝身后跟他一起站住脚的宁绥伸手:“这地你不熟,别走丢了。” 宁绥没吭声,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在人群中捂着嘴兴奋的瞧着他们的陈寡。 看这样子是认出他们来了。 不过傻孩子难得聪明一回,没有跑上来认亲。 宁绥垂眸看着周鹤的手,只伸手拍了一下他的手掌,却没有握住。 周鹤有些失望:“行吧。” 宁宁明明只有在床.上时才会红一红耳尖,可脸皮却莫名的还是有些薄。 见他俩有些旁若无人,站的比较靠前的中年男子不由得问道:“不知二位此行是?” “来玩玩。”周鹤偏头回他:“看热闹应当不触犯宁朝的律法吧?” 中年男子态度也不差,笑着点头,心里却是有些不确定。 他们有些摸不透宁绥和周鹤的关系还有身份。 乍一看,周鹤像是打下手的那个。 毕竟偃师身边的确经常会跟着个小厮帮忙背箱子。 可占主导地位的明显又是周鹤。 于是他们又觉着周鹤才是那个偃师,宁绥许是旁的玄师。 但方才宁绥和周鹤的手上都没有提线。 最主要的是宁绥和周鹤都戴着面具,弄得神神秘秘的。 站在中年男子身边的女人多看了宁绥一眼。 她还记得他们宁朝过世了的太子爷便是左撇子,可却用的是右手缠线。 这在玄师当中十分罕见。 而太子爷也是不爱说话的。 两人都没有理会他们的视线,直径朝外走去。 他们在猜宁绥和周鹤,宁绥也有一瞬的疑惑。 这些人全部都站着,包括那几个家主也都站着。 他们来是找黑蛟? 可需要出动这样一支说强也强,说弱却也的确带着一干拖油瓶的队伍么? 还有…… 他们在等谁? 宁绥同周鹤并肩而行,一道跨过前厅的月门,却在踏出月门时迎面瞧见了两位头戴幕篱的女子。 那两位女子一前一后的走着,身上穿着的虽都是玄门的校服,可明显前头的那位地位要尊贵些。 宁绥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倒是周鹤冲那女子点了点头。 女子似乎是看了他们一眼,又似乎是没有。 宁绥只觉有视线过了一道,随后他便与那女子擦肩而过,同周鹤出了驿馆。 他并不知晓的是,那女子在越过他时忽地停住了脚步回头。 女子瞧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宁绥和周鹤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见她久久不动,她身后的人低垂着脑袋轻声唤道:“公主?” 女子回头:“无事。” 她语气冷淡,声音像是这极北之地的风雪,冰的沁人:“错觉罢了。” 她直径往里头走,人才出现在前厅那些玄师的视线里头时,他们便纷纷行礼:“公主殿下。” 女子没有出声,只是抬着头一步步走到了首座上落座。 明明只是一家驿馆的木椅,却硬生生的被她坐出了龙椅的气势。 她双手交叠放于腿上,即便面对这些个宰相尚书,面对这些个玄门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她也已然不卑不亢:“可有见到祖师爷?” 余相摇头:“臣算了几卦,都未能捕捉到。许是有人戏弄我们也不一定……” “呵。” 女子冷笑一声:“我来便是想知道祖师爷是如何死而复生的,若是有人诚心戏弄……” 她话未说完,但声音里夹杂的寒渣却足以让众人垂首不语。 几个胆子小的更是不断冒冷汗。 陈寡在人群中悄悄抬眸看她,心道殿下某些方面和宁哥真是如出一辙,不愧是亲兄妹。 许是因为这点,他宁哥才会对殿下上心吧。 宁绥同周鹤出了宁回驿馆后又一路往北走。 寒潭在出了冰城还要往北行一段路的距离。 那附近设了结界与迷阵,寻常人是走不到那里去的。 但妖物设结界或许可以,迷阵却不行。 故而宁绥都不用猜,就知晓这迷阵十有八.九是周鹤帮忙布置下的。 两人出城走了一段路后,周鹤忽地看了宁绥一眼。 宁绥低垂着的眉眼抬起,和他对上视线。 周鹤捻着手指:“唔,无事。” 只是他方才才忽然发现同他们擦肩而过的人是谁。 但现在他不能同宁绥说。 他还要想法子将人锁在寒潭里头别出来呢,若是叫宁绥知道了她也来了,恐怕不大好找借口。 “玄隐爱八卦。”周鹤慢慢道:“我没同他提过你,故而他待会定会围着你问问题。” 宁绥没明白他的意思,就听周鹤说:“你要是嫌烦了就揍他就行了,不用顾忌我。” 宁绥没吭声。 因为他们到了。 有周鹤领着,他们穿过结界不过是一瞬的事。 入目的并不是宁绥想象的一口巨大的寒潭,他们反而是从枯枝败叶中行至了冰天雪地。 青石小路上积了层薄雪,旁侧是一片梅林。 红黄白色夹杂在一起,倒别有一番风味。 既然进来了,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宁绥和周鹤都是取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放任自己透一下气。 周鹤正想同宁绥说玄隐这儿还有一条蛇妖,是玄隐的奴仆,话还没出口,就见一道绀色的身影直直的冲着他们这儿飞来。 周鹤抬了抬脚,半边身子藏住了宁绥。 只见来人是一名男子,身着一身绀色衣袍。 他生的阴柔,金色的竖瞳却又为这份添了点冷漠与残暴。 宁绥站在周鹤身后看着他,他开了灵眼,但却看不到他身上的黑气。 他比他强,他就是那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黑蛟。 “无归,你他妈是不是故意的?!” 玄隐暴怒道:“我感觉到他了你为何不让我去找他?!” 他的声音大的可怕,几乎是扯着嗓子在怒吼。 宁绥皱了下眉,总觉得这一片梅林的花瓣都能给他震下来。 最主要的是,在他的无能狂怒中,宁绥敏锐的察觉到了点熟悉的东西。 周鹤扬眉:“你去做什么?再害他死一次?” 玄隐瞬间收了自己的脾气:“……我现在可以保护好他了。” “你的角你都还没拿回来,”周鹤抱胸,语气温和诚恳:“外头的迷阵还是靠着我布置的,这整个极北之地,整个寒潭,全部都是依赖我才完成的乌龟壳,你同我说你可以了?” 玄隐被他激的又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他注视着周鹤的眼里带着隐忍的怒意,叫宁绥默不作声的扯动了一下自己的提线。 “无事。” 虽没有察觉到宁绥的动作,但周鹤却能够猜到。 他语气轻松的回头冲宁绥笑了笑:“他不敢同我动手,也打不过我。” 宁绥没吭声,可玄隐到底还是只能松开自己的手,他的视线落在了宁绥身上:“你便是他念叨了两百多年的人?” 周鹤似乎是顿了一下,眉眼间的温和有些寡淡:“你进过我的屋子?” 玄隐一梗:“……我他妈没这癖好!你走时警告过我的!那屋子我都没有叫小一去给你打扫过!” 他又是看了一眼宁绥,惹得周鹤又不动声色的往旁侧走了一步,彻底将宁绥藏在了身后:“你看看你,我他妈……” 玄隐气结:“你当时在我这待着的时候就和你身后这小孩一模一样好吧?!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那个时候都快把自己活成他了!” 天知道当时周鹤人比他的寒潭还冷是什么感觉。 宁绥静静看着他们没有说话,他对玄隐说的都没有太大的感受,周鹤对他的情,他自己能够感觉到,而他本身也足够冷漠,如若不是他自己察觉到的,即便旁人说再多,他也始终是无动于衷的。 他沉默不过是在想—— 周鹤的屋子里有什么能让人看到了就知道他? 作者有话要说: 妹妹你和哥哥擦肩而过了啊qwq 感谢在2020-11-1010:49:42~2020-11-1016:1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夫人爱怼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邬篦[VIP] 宁绥虽疑惑,但却从不会问出口。 他只是看着周鹤捻着手指,许是他对玄隐露出了什么神色吧,玄隐的叨叨停顿了一瞬,随后他僵硬的咳了一声,换了个话题:“别在这站着了,待会儿又说我不懂待客之道。” 周鹤点头,朝宁绥伸出了手:“这回你害羞也没用。” 他弯了弯眼,好似方才差点被揭老底的人不是他一样:“这里头也是个迷阵,再往前走走全是雾,若是我不牵着你,你就能在这转悠大半天。” 宁绥对这些从未有涉及,周鹤布下的迷阵,他转悠大半天要是能出去,那都是他的本事了。 故而他垂眸看了眼,将自己的手放上去了。 一旁的玄隐看着他俩,似乎想说什么,但被周鹤轻飘飘的扫了一道后,他又果断的闭嘴了。 玄隐在心里“啧”了声。 老狐狸道行高。 人小孩压根玩不过。 三人一道往前走,宁绥看了一眼周遭的梅花。 周鹤说这儿的一切都是他布置的,但据他所知,周鹤并不怎么喜欢花花草草,无归山的花草能留着,都还多亏了无虞劝着。 所以这些梅花应当不是周鹤栽的。 玄隐作为一个黑蛟,还有栽花的爱好? 挺别致的。 “这花是玄隐为了他恋人栽的。” 周鹤见他看了眼旁侧的梅林,便同他解释:“他心悦的那位是一位医者,数万年前陨了。是不是挺可惜的?” 数万年前。 宁绥面无表情的看向周鹤,好些大妖都活不到这个岁数,更何况人类? 这有什么可惜的? 生老病死,世间常态。 玄隐回头看了他俩交叠在一起的手,酸溜溜的哼了哼:“有什么可惜的?左右他现在又转世了,我还可以同他再续前缘。” 宁绥对旁人的事并无兴趣,但周鹤有心叫他心里多装点事物,有心让他多体会点感情,便没什么犹豫的揭了玄隐的伤疤:“他等了他现如今已然是第十世了,除了第一世他们互相说开了心意,后来那几世……” 周鹤诚恳道:“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玄隐:“喂!我这明明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好吗?!不要把我比作花!” 宁绥:“……” 他眼里还是一片死寂,但却终于开口了。他语气十分认真:“这黑蛟真有几万岁了?” 玄隐高傲的哼了哼:“天地初开时,本尊便有了意识,你说呢?” “客气点。”周鹤微微一笑:“我是他哥哥,他是你什么人你也清楚。” 玄隐咬牙。 宁绥没吭声。 他只是落了半步在周鹤身后。 周鹤同玄隐之间的气氛很好。 不像他。 再者他们互相了解,熟知对方生命里的事情。 而宁绥……宁绥拥有记忆的时间不过才十八年多,勉强算十九年。 可那又如何? 这在周鹤面前终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数字。 宁绥垂眸。 他融入不进他们的世界。 因为他什么都不知晓。 其实他有机会知晓的,可他没问。 为何不问呢? 宁绥不是矫情也不是作。 他只是能在周鹤的等待中察觉到周鹤从未同他诉说过的一点情绪。 周鹤害怕他知道。 所以宁绥没有问。 他不明白这世上为何还会有周鹤会怕的事情。 但他又因为这件事好像是对他周鹤才会有这样的情绪而感到一丝的愉悦。 也为周鹤原来也会害怕而松了口气。 宁绥想得很简单。 因为周鹤没有勉强过他。 所以他也不能勉强周鹤。 “怎的了?” 注意到他的落后,周鹤轻轻扯了一下,将他往前带,松开了他的手,却是勾住了他的肩膀,将人半揽在怀里:“不高兴?” 宁绥摇头:“没。” 他平淡道:“只是一时像是回到了无归山。” 只是那时宁绥对周鹤没有什么心思,即便周鹤同无虞玩笑,拿无虞的徒弟逗趣,他一个人默默坐在一旁一声不吭仿佛与他们格格不入,他也无所谓。 周鹤顿了一下,一时没明白宁绥的意思,但他却是笑着说:“说起来我记着玄隐这儿存了天铁,待会儿我们谈完事我带你去偷了给你打几把新刻刀。” 宁绥抬起了眸子,语气不变,但语速却是快了半分:“天铁。” 周鹤弯眼:“是。还有寒血玉,有些年头了。” 宁绥跟着重复:“寒血玉。” 周鹤知道他是有兴趣了,他的宁宁一直都是如此,喜欢的东西不多,但只要是能给他雕刻练手的,他便都愿意去收集,而其中那些珍稀的,宁朝国库都没有几件的东西他便会有想法了。 周鹤问他:“想做什么?” “给你。”宁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你想要什么?” 周鹤认认真真的思索了一下,还没开口,前头的玄隐就终于忍不住了:“两位,我不得不提醒你们一下我没有聋,并且不得不再提醒你们一句,这地方是我的地盘。” 周鹤看向他,眼里的温柔瞬间变成了寡淡的温和和疏离,那简直就是川剧变脸大师:“你的地盘?你的角还想要么?” 玄隐:“……” 他咬牙:“给你!” 周鹤又看向宁绥,又变回了那轻柔的模样:“鳞片还想要么?还有他的骨头,给你做骨剑,当时并不是逗你,是认真的。” 宁绥觉着自己的情绪又回到了平时的线上,而不再是沉在冰冷的海底,一丝温暖都感受不到。 周鹤将他的心打捞了出来,小心的捧着给他渡热气。 将他所有的温暖和温度全部都覆在他身上。 宁绥终于松开了自己不知在何时攥紧了的左手。 他看都没有看玄隐一眼,只是对上了周鹤的视线,冷静而又淡定的说出了魔鬼之语:“好。” 玄隐:“???”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一开始还觉着好像挺乖的一孩子的宁绥:“你不要跟他学坏啊!” 周鹤摸了摸宁绥的头:“行,等事情结束就替你取。” 玄隐:“???喂,我还在呢。” 周鹤侧目看他:“所以?” 玄隐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只有头发的脑袋,微微一笑:“给你们,都给你们。” 他咬紧了自己的牙关:“你们他妈真就是土匪进村!我下次要是再招待你我就把我的脑袋砍下来给你们坐椅子——!” “别这么客气。” 周鹤漫不经心的捻着手指:“会有这一天的。” 毕竟某位已经认他和小朋友做爹了。 玩闹和说笑结束,也该进入正题。 玄隐带着他们穿过浓雾后,宁绥便瞧见了一处宅邸。 这宅院修缮的极好,连瓦片用的都是琉璃瓦。 宁绥对这些并不怎么了解,但他却能嗅到大门的味道。 那是极好的木料,还带着淡淡的香气,惹得宁绥有些手痒。 “玄隐喜欢囤东西。” 周鹤牵着宁绥往里头走,大门后头藏着的宅院,那才是真正的藏宝之处:“尤其是带着光的。” 的确如此。 宁绥看着面前用黑玉打造的假山,以珍珠做的池水,还有里头用红玉、琉璃雕刻的鱼。 再看假山上头覆着的青苔也是上好的翡翠,就连庭院中的巨树,也是青铜树上坠着黄金、白银的果实、花朵。 从大门到正厅这一条路,充分的展现了玄隐的暴发户潜质。 更遑论他们抵达正厅后,宁绥便瞧见了鲛绡做帐的情形。 饶是宁朝皇室,都不至于如此奢侈。 虽然宁绥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来,但玄隐坐在自己镶了宝石的座椅上,就是觉着自己胜了一筹,他翘着二郎腿,十分愉悦的敲了敲桌子示意小一上茶,语气也是掩不住的得色:“怎样?壮观吧?” 宁绥没接话。 周鹤慢慢道:“喜欢直接拿就行了。” 玄隐对于这点倒也无所谓,他大手一挥:“无归说得对,你喜欢就直接拿,不用客气。你们人类不是讲究见面礼么,这就是我的见面礼了!” 宁绥仍旧没吭声。 他只是通过见面礼想起了明烛说他将周鹤当做兄长一事。 玄隐虽直呼周鹤为“无归”,但其态度明显是听周鹤的话的,所以他也将周鹤视若兄长么? 但…… 玄隐说他在天地初开时便有了意识。 玄隐可不止几万岁。 宁绥倒没什么别的想法。 他只是在想周鹤究竟活了多久。 “好了,聊正事吧。” 玄隐道:“是邬篦放的消息让京城的玄师过来的,至于他想要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他顿了一下:“还有明烛也来了。” 周鹤并不在意明烛为何会来,他只捻着手指道:“唔……我大概猜到了。” 玄隐期待的看着他,周鹤却只是说:“无虞应当也会来。邬篦他还没到么?” “应该是来了的。”玄隐摊手:“我能够感觉到他的气息,但他没有来向我要他的身体,估计是猜到了我和你的关系。” 他问道:“你确定守株待兔管用?” 周鹤漫不经心的端起茶盏:“他总得搏一搏,只是我不确定他手里还有什么牌。” “他要他的身体做什么?”宁绥皱眉:“按理说先阴之体如若魂魄离体,只要身体保存完好,那魂魄便可不死不灭,这不是达到了他想要的长生吗?” 他难得多话,可只要话一多,就必定和邬篦有关。 周鹤坐在他的身侧,没忍住抬手覆上他的脑袋:“那你知晓我们为何不干脆毁了他的身体让他消散么?” 宁绥摇头,这点他也没想明白。 玄隐见周鹤聊到了这个,脸色不由得变得有些沉重:“世人说他是半神,说他是上天赐给人类的救世主,事实的确如此。这世上只有一个杀死他的法子,那就是等他的身体和魂魄合二为一时,由无归亲手杀死;要么就只能等他的大劫降临,可他的大劫一共下了两次,一次他利用无归躲了,还一次他在你身体里,无归不得不帮他化解。下一次就只怕要等到几千年后了,但若是再等下去,他的计谋便要成了。他没有身体或许可以保持着长生,可他能够发挥的实力也极其少,人都是贪心的。” “其实他没有自己的身体,也构不成什么威胁。”玄隐道:“你先前对他的逃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是懒得管世俗的事吗?怎的现在就不顾师徒情非要他的命了?” 玄隐摸着下巴思索:“莫不是你良心发现,想要对我好一些了?” 周鹤微微一笑:“怎的?终于退化成蛇要冬眠了么?这么快就开始做梦了?” 玄隐一噎:“……算了,管你是怎么了,反正这次你必须得将他诛杀了。这世上可只有你一人能杀了他。” 周鹤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宁绥垂眸看着地面上的玉砖纹路,脑海里的线索一时有些杂乱。 偏生这时那小一又走了进来:“大人,京城来的玄师在结界外头候着,想要见您。” 玄隐看向周鹤。 周鹤捻着手指:“你去见吧。” 玄隐:“你们不和我一起?” 周鹤起身,朝宁绥伸出了手:“不了,我带宁宁到处逛逛顺便带他去瞧一眼邬篦的身体。” 玄隐微顿,看了宁绥一眼:“行。” 三人自此分离,周鹤牵着宁绥的手往后头走,玄隐则是直径出了大门。 没走几步,宁绥就淡淡开口:“我身上有什么?” 周鹤扬了扬眉,侧目看向宁绥:“……能别这么聪明么?”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却没有瞒着:“还不确定,但我总觉着邬篦似乎能借你的眼睛看到点什么。” 他知道宁绥不需要安慰,可他还是不由得轻声说:“不是什么大事,也不一定是真的。但如果是,我们也可以借此下套。” 宁绥的确不需要安慰,他面无表情的扫视了一下自己的精神海:“我没有感觉到他的灵魂。” 周鹤点头,刚想说那就好,结果宁绥忽地顿住了脚,冷冷注视着他:“你不想让我见京城的那些玄师。” “没有。”周鹤松开他的手,改为揽他:“只是真的有东西想让你看一下。” 宁绥没动,也没吭声,任由周鹤动作带着他继续往前走,他听见周鹤笑着说:“我哪有那么多心眼,待会你就能碰上他们,我们总得见面的。在潭州时我便说过了,我不大擅长说谎。” 周鹤这样说了。 宁绥就信。 两人往里头走着,周鹤见他不说话,就想逗他开口:“喜欢这地方么?” 宁绥摇头,垂着眼不去看院中金灿灿的摆设。 玄隐喜欢这些,他并不喜欢。 一两件稀罕物给他雕刻,宁绥倒还可以,但多了堆砌在一起,眼睛不舒服。 周鹤并不意外:“也是。” 他诚恳道:“我每次来这都觉得自己得换双眼睛,那两百年间我住在这几乎就在我那屋里头待着没有出门。” 宁绥抬了抬眼皮,周鹤便道:“想去瞧瞧么?想的话先带你去,然后我们再去寒潭。” 其实相比寒潭,宁绥对周鹤住过的地方更有兴趣。 这点想法虽然微弱,但放在宁绥身上,那就是不得了的情绪了。 他想瞧瞧周鹤生活了两百多年,甚至更长的地方。 还想知道里头究竟有什么。 可看周鹤这样落落大方,他又觉得里头没有什么他不能看的。 两人继续往前走,周鹤带着他拐过回廊,就见明烛站在前方不远处。 宁绥停住脚步,周鹤也没动,两人只看着露出了自己的狐狸耳朵还有尖利的指甲的明烛。 明烛抬头看他们,原本清澈的桃花眼带着宁绥看不懂的情绪,而他的眼尾更是拖着一抹红,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猛地暴起朝他们而来。 宁绥想都没有想,直接一甩提线就要飞身而上,想要同明烛来一场大战。 但周鹤却是拦了他一下。 随着周鹤的动作,他脚底下也是亮起了阴阳八卦,他一边变出数座冰山拦住明烛的攻击,一边对宁绥道:“去找玄隐,邬篦混进来了。”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但却多了点凉意:“他混在了玄师里头,玄隐没有角,敌不过邬篦。以邬篦在玄师里头的威望,他可以扇动他们对上玄隐。” 周鹤隔空抓住明烛,石头直接砸在了明烛的后颈,将明烛砸在了地上,发出了剧烈的嘶吼声。 周鹤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宁宁,玄隐是我重要的一步棋。” 宁绥头也没有回就直径往原路走。 他并没有问周鹤还要去做什么,现在这种情形,并非是猜疑的时候。 只是饶是周鹤都没有算到,一向缩头缩尾的邬篦也铤而走险的走了一步险招。 宁绥才拐过回廊,就停住了脚步。 他面前并没有出现什么东西,路也还是路,长廊也还是长廊,周遭的一切也都还是那样刺眼。 但这并不是他走过的路。 “还真是警觉。” 邬篦的声音在他后头响起的那一刹那,宁绥几乎想都没有想,直接抬手往后一挥,提线擦着一团白光而去。 宁绥没有多做停留,只是操纵着提线继续追着那团白光。 邬篦的声音自里头传出:“别那么紧张,我来是想同你做一个交易的。” 宁绥压根就没有迟疑,他的眉眼冷硬而又凛冽,几乎比他的线还要锋利。 他整个人都浸在冰里,四处散发着寒意。 比这极北之地的天还要冻人。 邬篦一边避让,一边道—— “你不想知道他瞒着你什么吗?” 宁绥的提线没有丝毫的停顿,继续朝着白光甩去。 “也是,你对他的信任盲目到令人嗤笑。那……明烛和玄隐的死活?” 宁绥的手一甩,飞出去的提线收回来,随后他欺身而上,提线跟着飞出。 “你从不在意邪祟的死活,这点我也知晓。哪怕他们同他有关系,也不能得到你的怜悯。” 邬篦笑着说:“那那群玄师呢?” 宁绥顿住。 邬篦的语气轻松:“外头那群京城里来的玄师。” 宁绥没动了,他收回了自己的提线,冷冷注视着那团白光。 他不明白。 为何邬篦这样的人是白色的,甚至还带着金光。 可周鹤却是漫天的黑气与怨煞。 他注视着邬篦,他知晓邬篦并不能像周鹤那样猜到他的想法,所以他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原来你还愿意同我说话啊?”邬篦道:“毕家家主也来了呢。” 他此话出口,宁绥哪还有不能明白的。 邬篦在玄师里头的威望到底是无人能比的。 即便是当年周鹤同他们说了邬篦的阴谋,这些人也不会信。 甚至他们就算是亲眼瞧见了,也会有人拥护邬篦。 毕竟他是“救世主”。 所以宁绥没有半点的情绪波动。 他只是冷冷的看着邬篦,眼里的杀意仍旧没有褪去分毫。 邬篦继续道:“你看,我对你还是很了解的。毕竟我们一同生活了十八年。” 他凑近宁绥:“世人都说你冷漠无情,说你是灾星,说你日后定会成为暴君。可我却知道,你这副冰冷外表下藏着什么。” 还不等光团进入宁绥触手可及的范围,宁绥便抬手狠狠的将自己的提线甩出。 他的线裹杂着灵力猛地穿过光团,直接将白光打散,刺眼的比这座宅邸还要晃眼。 可宁绥的眼睫都没有抖一下。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光团在他面前散开而又汇聚,他的攻击对邬篦来说没有丝毫的效果。 怎么可能? 他现在虽没有木偶,可那也是他的全力一击了。 就算是周鹤,也不可能就这么扛下来。 “大人!” 宁绥正皱眉思索着,就听身后响起了小一的声音。 他扭头看过去,终于正眼看了一眼这条蛇妖。 小一的长相比玄隐还要阴柔,他的眼尾处甚至还有蛇鳞,皮肤也是近乎灰白,比宁绥看着还要像死人。 他焦急的冲宁绥道:“不要用灵力攻击他!他会吞噬人体内的灵力!” 宁绥再回头看去,就见那光团比先前要大了点。 邬篦道:“还真是碍事。” 他话音落下时,小一便又消失在了宁绥的感知里。 “别太惊讶。” 邬篦说:“毕竟无归的阵法还是我教他的,这些年他长进了,不代表我不晓得破解,我可是上天的孩子。” 宁绥没吭声,他总觉得邬篦说话的语调有些诡异,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他甚至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轻柔对宁绥说:“特意找你,是想叫你看些东西的。” 光团从宁绥面前挪开,宁绥这才发现方才他那一击竟是直接叫他换了个位置。 他面前出现了一间单独的小屋,屋子其实还算是挺大,是标准的卧房。 邬篦还没说,宁绥就隐隐猜到了点。 因为这里头飘来了些许极淡的、寻常人捕捉不到的香火味。 那正是周鹤身上的味道。 而且门上画着符文,宁绥虽未学过符术,但他认识这这个符。 他曾在无归山瞧见过很多次,是周鹤自创的,说是只有感应到周鹤的气息、灵魂这个符才会打开。 周鹤便是用这东西锁着他的战斗型的木偶和傀。 “现在,”邬篦漂浮到他身后对他说:“去打开它。” 宁绥静静的看着面前的木门没有动作。 邬篦的语速快了几分,那诡异的语调也有些扭曲:“你是不顾外头那些玄师的生死了么?” 宁绥的手紧了紧,他的右手上缠着的提线勒住了他的手指,也将他的一颗心勒紧沉进湖底。 他到底是没有这个本事。 他到底还是重蹈覆辙。 宁绥推了推门。 门也的确随着他的力道推开了。 宁绥垂着眸,所有的思绪串联起来,却又无法窥到点痕迹。 屋里头并没有宁绥想象的摆了什么旁人不能瞧见的东西,里头干干净净的,就是简单的一张床还有书桌茶几几张椅子,窗边还放着软塌。 宁绥扫了屋内一眼,他看着干净到有些反光的红木桌,不动声色的蜷曲了一下手指。 瞬间冷静。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感谢在2020-11-1016:12:33~2020-11-1110:32: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夫人爱怼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堀室[VIP] “这底下还有个堀室,我想你会知道无归的机关设在哪里。” 宁绥没动,只是默不作声的扫视着四周。 邬篦的声音持续的在他身后响起:“无归教过你简单的机关术的,我晓得,你也没法瞒我。” 宁绥是没打算说自己不会。 他只是在想邬篦都借着他进来了,还需要靠他,那么就代表他的确只有灵魂体,而他的灵魂体无法触碰这些东西。 宁绥抬脚走向床,又听邬篦问他:“你不好奇你为何能进来么?我想你应该也知晓方才那符文是什么吧?” 宁绥压根就不想理他,只抬手摸到枕头底下,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一起轻轻划过木床。 随后他往下用力一摁,他脚边便出现了一个莫约能容纳一人大小的口子。 宁绥静静的看着那漆黑的入口,没有动作。 他在等待邬篦先迫不及待的下去,可邬篦却忽地耐住了性子,绕着他说:“无归同你说过偃术的起源吧。” 宁绥不明白他在这个时候同他说这些做什么,他也并不想理会他。 邬篦早就习惯了他的无视,在两百多年前,宁绥同他还无法割离时,他便总是一个人唱着独角戏:“我想你也是听过的。” 他缓缓道:“那是起源于南方的一个边陲小城,那城里头有个巧夺天工的木匠。” “他妻子同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奈有先天的疾病,在同他成亲不过两年后便病逝了。” 邬篦似乎很喜欢在宁绥身后,光团立在宁绥的脑袋后头,总让宁绥有种他是贴着自己在说话的错觉:“于是这木匠将自己关在屋里头,不再开门做生意,耗费了五年,做了一只同他妻子一模一样的木偶。” “就连细节都相差无几。”邬篦说:“木偶成型后,木匠的身体也累垮了,他呕了一口鲜血溅在木偶身上,还不等他慌忙擦去,那木偶便忽地活了过来。有着他记忆中的妻子的模样、性格,记得他们所有的往事。这便是第一只傀。” 这故事听着唯美感人,但宁绥晓得后续的故事。 木匠不过是无意间创造出了傀,并不晓得如何养护。 更遑论他满心的执念便是让妻子活下去,傀吸收了他的心血,也继承了他的执念。 那傀毕竟不是灵木所做,想要维持生命,便只有吸食人的精血。 可这只傀又继承了妻子对木匠的爱意。 快乐始终只是木匠一个人的。 但傀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衰败时,对于那座城而言,那就是悲剧的开始了。 因为之后没到深夜,那只傀就会出去猎杀,将人的血液吸干。 其实木匠在城里莫名死了几个人后就隐隐有了察觉。 只是他为了“妻子”选择了视而不见。 也正是因此,傀和偃术最初是属于“邪祟”、“邪术”那一类的。 宁绥没记错的话,后来木匠和他的“妻子”都被大火烧死了。 “你很聪明。”邬篦说:“你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除了无归以外最聪明的孩子。” 他的语调又有点像之前那般带着诡异的轻柔,像是效颦学步。 宁绥并不喜欢他的腔调,因为他先前在他精神海里时,也不是这样的。 但对于邬篦这个人,宁绥哪哪都喜欢不起来,故而他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可他听见邬篦说:“你这样的人,装傻起来是谁也喊不醒的。” “去吧。”邬篦没有打算等他的回复,他飘到那漆黑的入口:“去看看你那位尊敬的师父,去看看世人所说的神明,去瞧瞧你愿意遮住自己的眼睛去相信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似乎笃定了什么,语气透着说不出的愉悦:“他可是比我还可怕的存在。” 宁绥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那个入口,没有吭声,直径往里头走。 这样入口的楼梯其实不大好行动,地方狭窄不说,还一片昏暗。 宁绥没走几步,就感觉到自己触到了底,他站在那没动,借着顶上微弱的光瞧见了放在楼梯旁的东西。 不是很看得清,只能瞧见莫约是个人形的东西,衣摆是黑色的。 连着几个摆放在口子这儿,衣制是清一色的。 光团移动下来,慢慢的照亮了整个堀室。 宁绥顿时就走不下去了。 他应该还要往下再走四五个台阶,可展现在他面前的一幕实在是诡异而又叫人毛骨悚然。 这堀室放了一屋子的木偶。 栩栩如生,从发丝到肌肤的纹理,没有丝毫的虚假,任谁来都不会觉得这是木偶。 但任谁来,都会被眼前的一幕吓到屁滚尿流。 因为这堆满了的木偶的脸,全部都是一张脸。 冷硬的线条、死寂的目光、消瘦的身形。 全部全部都是宁绥。 宁绥深知这世上只有一人可以将木偶做的如此出神入化,几乎与真人无异。 他也深知做这样多的木偶需要多少的时间、精力和耐心。 他微微蜷曲着手去看着一望无际的堀室,一时间竟无法数清楚这里究竟有多少个“自己”。 恐怖吗? 的确恐怖。 无数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饶是宁绥也不由得感到心惊。 更重要的是—— 赤鬼两傀说的话此时在他的脑海里播放。 还有方才邬篦非要重复一遍的,几乎每个玄师都熟烂于心的故事。 赤鬼他们说周鹤在这两百年间做了很多很多的傀。 周鹤当时转移了话题。 但现在看来,就是这些了。 宁绥站了好一会儿,邬篦也没有催他。 等他抬脚往下走时,邬篦这才开口:“想象过么?” 是没想象过。 宁绥垂着眸,尽量不去看那些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他只扫着周遭的一切。 周鹤做了太多个“他”。 而每个都不尽相同。 宁绥瞧了许久,这才发现,原来周鹤是将他记忆里他所有的样子全部都做了出来。 明明只要做一个傀,就可以让这一个傀代替他的。 可周鹤却像是做了不会说话、没有生命的傀一样,执着的将他的记忆全部复刻了出来。 “你敢想象么?” “这两百多年里他就一直窝在这里,不断地重复着这一件事。” “从第一个他无意识做出来的傀开始。” “那之后他就像是魔怔了一样,把我和他一起关在这里整日整夜的与这些木头为伴。” “最初我还以为他只是不愿意将我放出去,于是干脆连同自己一起关起来。” “后来我才知晓,看到他对你的在意我才知晓,他根本就是个偏执的疯子。” 宁绥觉得邬篦有点吵。 可他又在邬篦的低喃中竭力的去想象周鹤当时的神态。 只是可惜他的想象力终究有些差,并不能描绘出来。 宁绥往前走着,发现大多数都是他十四岁后的情形。 甚至还有他去除妖时因为太累随意倚着一棵树站着闭目养神的姿态。 “看这个。” 光团浮在了藏在傀后头的角落里,宁绥本不想理邬篦,但眼角的余光瞥见一点后便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那是一口棺材,上头的钉子明显有被撬动的痕迹了。 而且是人为的由里至外的损坏。 宁绥对这口棺材十分的熟悉。 因为他就是从这里头爬出来的,上头的符文他出来时便觉着有些眼熟,但因为那日正好清明下了雨,他也没有细究,加之刚醒来的时候他的记忆是模糊的,精神状态也极其不好,所以他没有看出来。 现在再看,就连这口棺材都是周鹤亲手做的,上头的符文也是他亲手画的。 为了防止邪祟接近他,也为了防止邬篦找上他。 宁绥动了动手,左手覆在了棺材上头摩挲了一下,发现已经有人擦拭过了。 他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掀开了盖子,就瞧见里头还有一个他。 穿着和他身上一模一样的法衣,闭着眼睛躺在里头。 还是完全的复刻,但这一次棺材里头还有一面镜子。 宁绥皱了下眉,就听邬篦道:“你睡在这里头两百多年,他就用这面镜子看了你两百多年。” 他用几乎是炫耀的语气对宁绥说:“你看,世人将我奉若半神,可你却知晓我所有的阴暗;世人将他奉若神明,你也盲目的随波逐流。直到现在才窥到他那扭曲的思想。” “当初你醒来,是我先找你的。明明他退缩了,他第一件事是来回收这口棺材。” “他就是一个胆小鬼。” “到头来其实最了解彼此的,还是你我。” 宁绥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他只是看着棺材里的“自己”,觉着这里头缺了太多的东西。 不仅仅是棺材里面,整个堀室都少了。 他想也许他也不是那么的干净清澈,也不是那么的端正。 宁绥将棺木合上,这才发现角落里头还有一个小小的“自己”。 那是他同周鹤第一次在无归山见面的时候。 小小的宁绥仰着头,似乎在看着谁。 连这么小的他都有。 宁绥再往里头走,瞧见的就是更多他从未窥到的领域。 那是他十六岁离开无归山后在皇宫生活的日子。 他不再穿着单调的玄衣,而是黑底金蟒加身,头发也不是松松垮垮的随意用束发带绑着,而是带着金色的发冠。 这些并不是周鹤的想象。 是他实实在在的生活。 而再往后,便更是难以言齿的了。 那是周鹤的幻想了。 有他被自己的提线纠缠的,有他解了衣带露了点白皙分明的锁骨的,有他被水浸湿了的。 还有太多太多。 这地方其实真的很大。 比上头的屋子要大不知道多少。 可就是这样庞大的堀室,里头满满当当的塞满了和宁绥一模一样的傀。 只留了一条小路给人通过。 于旁人而言,这里全是周鹤魔怔了的象征,全部都是邪祟。 于周鹤而言,这里全是他的不可言说不能表达的妄念。 但对于宁绥来说,这儿却盛满了周鹤对他的爱意。 它们挤在一起,将宁绥整个人烘的温暖,以至于他也不会再避开这些傀的脸了。 虽然怪异,但他真的无法去无视。 尤其他还看见了周鹤做的,龙袍加身了的自己。 甚至还有披着周鹤的鹤擎的自己。 这的确是一件令人十分不舒服甚至觉得反胃、害怕的事情。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傀都被拿来做了什么,甚至无法理解为何要这么做。 但宁绥的面容却毫无波动。 他就好像不是这些傀的原型一般,慢慢的往前走。 邬篦对他的反应似乎也十分的不满意:“你难道没有感觉吗?” 宁绥又不是这些傀,当然有感觉。 他快要走到尽头是微微停住了脚步,他嗅到了一点淡淡的香火味。 他静静的看着黑暗深处露出来的一点松绿色的衣袍,看着隐在黑暗里头的人轻声唤他:“宁宁。” 那声音是宁绥最熟悉的声音,在这一众傀和黑暗中响起,难免叫人毛骨悚然,可宁绥却是觉着安心。 这个时候宁绥才惊觉邬篦的语调究竟是在模仿谁。 他竟是在效仿周鹤——? 宁绥从未认真听过邬篦说话,故而在此时听见两人的声音对比起来,在这空旷却又狭窄的地方听见,他才发现这个事实。 宁绥往前走了一步。 随后他听见邬篦的声音终于维持不住那点诡异变调的轻柔,反而是透着无尽的扭曲和妒火:“无归!” 光团拦在他身前:“你若是敢过去,我定会杀了京城所有的玄师!” 宁绥头也没回的朝周鹤走去。 他才往前走了几步,周鹤便从黑暗中现身,直接朝宁绥伸出了手,一把将宁绥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宁绥清晰的感觉到了他的心跳声比往日还要沉重,而他的力度更是大的想要将他彻底禁锢在他的双臂之间。 宁绥不怕疼,所以他没有皱眉也没有想要躲开,可周鹤还是控制着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的语气轻松而又自然:“害怕么?” 宁绥晓得他在问什么,但他更在意的是:“你害怕?” 周鹤似乎是低笑了一声:“有点。你来的这一路我都提心吊胆的,偏生我算不准……” 他并不喜欢这种事情不在他掌控之中的感觉。 可只要对方是宁绥,周鹤的卦就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偏差,有些甚至离谱到他看了就头疼。 宁绥来的这一路花了多少时间,他就捻了多久的手指。 可结局永远是那样。 算不出、算不准。 因为早在宁绥十八岁大劫那日他抱住宁绥起,他同他的命盘便已重叠交错,再难分你我彼此。 都说算人不算己,周鹤就算是神仙,也没法窥到宁绥所有的后路与下一步。 所以他也会不安,只要是有关宁绥的,周鹤也会迟疑也会紧张。 “无事。”宁绥老老实实的被他圈在怀里,语气是冷的,眉眼也是平淡的,可说出来的话,于周鹤而言却胜过了这世间所有的春日暖阳:“我…很高兴。” 他还是头一次同周鹤说“高兴”这种词汇。 但宁绥的确有感觉到这种情绪。 因为他知道了在皇宫里那孤独的两年里头,其实他也不是一个人。 周鹤始终在暗处默默的看着他。 那两碗鱼汤面—— 周鹤不说,宁绥不问,但他们都心照不宣。 他真的很爱他。 周鹤怔愣了一下,邬篦亦是。 而在愣神过后,随之而来的是邬篦的愤怒:“凭什么!?” 光团瞬间大放,彻底照亮了整个堀室:“凭什么明明他同我都是……” 宁绥听不见了。 周鹤的手覆上了他的耳朵,随意一个符文,就将所有的声音隔绝。 宁绥抬眸看向周鹤,就见周鹤漫不经心的冲他勾了勾唇,眉眼里尽是温柔,但这份温柔在触及到邬篦那一刻,又化作了凉意。 他并没有立马出手,就像邬篦也没有动手一样。 他俩都十分清楚,现在的交手不过是徒劳。 一个没有拿回身体,一个还没有回到顶峰。 再者—— 他们都不愿意伤到宁绥。 宁绥并不在意邬篦说了什么,他从不会去在意旁人的想法,哪怕那人是他的仇人也是如此。 他连猜都不想去猜。 他只是看着周鹤,主动的抓住了周鹤的手臂。 周鹤抬手轻抚着他的脑袋,就听邬篦问道:“你早就发现了?所以你对我真真正正的动了杀心。” “一开始的确没想过。”周鹤垂眸对上宁绥的视线,眼神是柔和的,语气却是凉薄的:“可岳州那次我总觉着你有些不对,之后算了几次,这才发现一点端倪。” 周鹤的一只手在宁绥的后脑勺,一只手搂着宁绥的腰,几乎是以一种强硬的姿势将人圈在怀中:“我说过,你若是敢对他起半点心思……” 他后头的话没有说完,但邬篦能够明白。 故而邬篦不由得讥讽一笑。 周鹤习惯把任何事都说的轻松。 可他俩都是术士,还是曾经的师徒,邬篦当然知晓周鹤为了算到宁绥,花费了怎样的代价。 但越是如此,邬篦就越发有几分得意。 因为他让周鹤的生命里出现了不可控的事情。 他这个一贯事事在握的徒弟,也终于尝到了超出预料的滋味。 周鹤的手划过宁绥的耳朵,他让宁绥能够听见他的声音,却听不见邬篦的声音,他道:“宁宁,我先送你出去。” 宁绥猛地抓住他的手,语气冷硬:“我同你一道。” 周鹤没点头,只是慢慢的松开了他:“无事的。” 他轻笑着一抬手,整个堀室的傀就全部上前了一步。 他先前的确很担心。 他怕宁绥瞧见这里的情形会畏惧他,会对他失望,会厌恶他。 可他舍不得毁掉这些。 这些全部都是宁绥给他的东西。 所以周鹤是想藏起来的。 但宁绥跟他说他很高兴。 于是周鹤也很开心:“还有这么多你陪着我呢。” 这数不清的“宁绥”随着周鹤的话音落下,一同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将提线展露在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这一幕其实是有些诡异的,可只有宁绥和周鹤能从这份毛骨悚然中感觉到旁的。 那是只有他们彼此才能触碰到的存在。 “去吧。” 周鹤低头吻了吻他的眉心,抬手轻轻用指尖划过他的轮廓:“带着京城那些玄师先离开,去冰城或者京城等我都行。你要是觉着人多吵,那就回无归山等我去找你。别让他们拖我后腿。” 宁绥猜到了。 他猜到周鹤到底还是要将他推开这个地方,不让他参与他们之间的战争。 这并不是觉得他碍事。 只是周鹤和他一样。 他们骨子里对对方的,到底是过了头的保护欲。 而周鹤在这之上,还存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宁绥到底还是松开了周鹤的手。 他知道他还有别的战场,这里的战场是属于周鹤的。 周鹤将一旁的箱子交给他,动作轻柔的替他戴好了面具:“宁宁,回去睡一觉,睡醒了,一切便结束了。” 他十八岁那年,周鹤也是同他这样说的。 之后周鹤一个人度过了两百多年。 但这次不会了。 宁绥任由周鹤解开他的符文,任由周鹤送他离开。 他知晓他们这一次不会重蹈覆辙了。 “你把他送走,也是如了我的愿。” 光团在周鹤面前逐渐形成人形,里头的金光流转的璀璨,但却又宛若人影的裂痕:“若我在这里将你击杀,将你吞噬,以你的身体去找他……” 他话还未说完,数不清的提线就直接冲他而来。 那提线是“宁绥”们手里的,但带着的不是灵力,而是无数的黑气。 像是裹杂着怨煞与黑风而袭,与邬篦的白光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周鹤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邬篦起卦挡住那些提线,没有丝毫的意外:“你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邬篦闻言,满腔的妒火直接烧了起来:“你就有多喜欢他么?那不也是你满心的执念而已?为了我你竟还算计他,无归,该不会真像世人所说的那般,你对我有什么超出师徒的情谊吧?” “我不像你拎不清自己的感情。” 周鹤淡淡一笑,抱起小小的“宁绥”:“我很清楚我想要什么,激将法在我这儿不管用。” 再者他承认这算算计。 他也有犹豫。 可他知道若是他的宁宁知晓了,定会毫不犹豫的踏进来。 就像在上头时,宁绥早就发现了这个圈套。 他没怪他。 周鹤之后也会去赔罪。 但现在—— 他得替他自己,他得带着宁绥的那一份,将邬篦永远的摁死在这。 邬篦咬着牙抵挡这四面八方而来的、源源不断的提线:“是啊,你很清楚。” 他讥讽道:“如若不是你算到了我与他的命里头有一根极浅的我单方面的红线,你也不会对我起杀心吧?” 邬篦猛地挥开这些提线,直接冲周鹤发起了攻击:“可怜他并不知晓你这满心的占有和变态的控制,若是他晓得了,只怕避之若浼吧?就像厌恶我一样厌恶你。我可真想看到这一天呢。” 周鹤脚下亮起阴阳八卦,挡下邬篦的攻击,他淡淡的看着邬篦,宛若看着跳梁小丑:“你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那晚周鹤虽极力抑制自己了,但还是不免露出一些端倪。 尤其是情深之时,他没顾得上手上和身上的力道,重了点,就让小朋友的身上留下了青淤。 可他的宁宁却是抓着他的手,用不成声的语调对他说:“你…别忍了。” 周鹤当然得忍。 他怕弄伤他。 也怕吓到他。 左右他们的时间还很长,他还可以慢慢的圈占他。 但知道宁绥其实晓得他的一些情绪后,周鹤真的放松了许多。 以至于那晚着实有些折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今天换榜,如果没有榜单的话会在下午把完结章放出来! 不一定有番外了,如果有应该也是写一下鹤鹤的不会有很多字,没有超过两千我就发wb啦~ 完结章是一万五的大肥章!昨天把我写到头秃hhhh 第40章 祟念[VIP] 宁绥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是那片入口的梅林。 不同色的梅花花瓣落在地面上,空气中充斥着梅花的清香。 宁绥还没动,就瞧见一男一女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里头。 是陈寡和那位戴着幕篱的女子。 他听见陈寡喊那女子:“殿下。” 宁绥的手微微蜷曲了一下。 现如今世上能被这么喊的就只有两位。 但陈寡不会这样喊他,于是就只有一位了。 陈寡说:“我们还是不要乱走为好,这里毕竟是那黑蛟的地盘,若是他要将我们逐个击破那就完了,余叔叔也说了这里头是个迷阵……” “废物。”女子冷嗤,声音里夹杂了寒霜:“那黑蛟若是敢来,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 陈寡默默缩了缩脖子:“殿下……” 女子猛地偏头看向他,幕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扬起,露出了一瞬她那双漂亮的眼眸。 那是一双和宁绥极其相似的眼睛,但却不似宁绥那样死寂黯淡无光,反而是带着凌冽与寒芒,就像是宁绥对上邪祟的模样。 宁绥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她,没有动作。 他记忆里的宁玥歌还是那个爱哭鬼。 是那个会红着眼睛委委屈屈喊人抱怨的小姑娘。 可现在在他面前的人和孺软搭不上一点边。 甚至宁绥还从她身上瞧见了一点自己的影子。 他听见宁玥歌冷冷训斥陈寡:“你此番出去游历回来胆子大了不少,我还以为你转了性,原来还是一样的胆小鬼。你若是如此,他们便会一辈子都瞧不起你,耻笑你!” 陈寡默默的将自己的脖子缩的更短。 “陈寡。” 宁绥抬脚朝他们走去,语气平淡:“瞧见无虞了么?” 陈寡“啊”了一声,下意识的朝宁绥看过去,瞬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他刚想喊宁绥,却猛地想起自己身边的宁玥歌,便只能咽了下去:“……他同我们一道进来的,但我们进来后迷阵就开启了,现如今已经找不到人了。” 陈寡在回答宁绥,宁玥歌却是怔怔的看着宁绥。 宁绥穿着法衣,带着面具,比她印象中的那个人还要瘦。 他左手拎着自己的箱子拖着地走着,露出来的那只手也是瘦的有些过分。 可他的声音还是宁玥歌最熟悉的声音。 那一如既往要死不活的语调,还有那双面具下的平淡无澜的眼睛…… 宁玥歌几乎是无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白纱底下的眼眶已然泛红:“……哥。” 她喃喃道:“我就知晓你没有死……我就知晓你还活着……” 宁绥微顿。 他看向宁玥歌,没有吭声。 但就是如此,宁玥歌就更加确定他的身份。 只是如今宁玥歌到底不是以前那个会冲人露出甜甜的笑容,软着嗓子喊人的小姑娘了。 她虽没有到宁绥当年的名气与高度,但放眼玄门,也没哪个没有听过她诛邪公主的名号。 不是因为她是公主,而是因为她是玄门里头偃术的代表之一。 宁绥是从来就不是容易动情伤感的人。 宁玥歌是将自己变成了宁绥那样的人。 故而这本应该是量眼泪汪汪哭诉情长的画面,硬生生被两人弄得毫无画面感。 陈寡在得知宁玥歌也在此行中,并且从他爹口里得知宁玥歌是听说祖师爷死而复生,想要知道法子才来的后,脑瓜子里就不住的幻想两人见面的情形。 他也不是纯粹的傻子,在宁绥这得知了他俩关系不差,便能够猜到宁玥歌是为什么想要知道。 陈寡想过依照他宁哥的性格,再依照他们公主殿下这冷漠易怒的脾气,估计场面也不会有多感人,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如此的冷静。 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 呱呱见识到了。 陈寡小心翼翼的看着两人,就听宁绥道:“去找他。” 他没有丝毫要叙旧的心:“我想不出邬篦还有什么牌,若是有,那便是他了。” 陈寡忙点头,他又扫了两人一眼,想问又不敢问。 好在宁玥歌如今也不是当初那个小姑娘了,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从宁绥的几句话里明白了现如今形势紧张:“哥,有什么我能做的么?” 宁绥静静道:“你……” 他停了一下,因为从未关心过人,故而话到嘴边他一时间考虑了一下措辞:“身体有不适的地方吗?” 陈寡愣住。 宁玥歌也怔了一下。 “没、没有。” 宁绥突如其来的关心直接叫这位训人不带重样的公主忘了该怎么说话:“我、你、哥,我,我们……” 宁玥歌深吸了口气,抬手带着白纱给了自己一巴掌,声音清脆到听着陈寡就脸疼。 宁绥皱了下眉,就听宁玥歌极力冷静道:“哥,可是玄师中有人有问题?” “毕师!”陈寡瞬间反应过来:“毕师是祖师爷家族的后代!” 宁玥歌道:“也是他将我的木偶带走的!” 宁绥直觉这里头还有些文章:“他往哪走了?” 宁玥歌和陈寡对视一眼,宁玥歌摇头,语气也是冷的:“这儿迷阵一开,我们也辩不清东南西北。哥,你在这等着。” 她恶狠狠道:“我这就去将他抓来!” “不必。” 宁绥冷静的将自己手里的箱子递给她:“你没有木偶,先用这个。我有事交代你们。” 宁玥歌接过箱子,抬眸看着宁绥,眼里带着光亮和期待。 就听宁绥说:“你与陈寡把其他玄师找齐,将他们带出寒潭,离开此地。如若找不到无虞和毕家那位就算了。他们交由我来。” 他声音清冷,但语气却是透着一股毋庸置疑。 饶是如此,宁玥歌还是忍不住问:“哥,你不走么?” 宁绥偏头看了眼身后:“不。” 周鹤的提议的确很不错。 他只需要像两百多年前那样睡一觉,等睡醒了所有的一切周鹤都替他安排好了。 这对于宁绥来说,其实很有诱惑力。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麻烦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的人。 他也不想参与到他们的战斗去。 宁绥只是想同周鹤一起。 不用想太多旁的事。 可宁绥无法离开。 因为周鹤在这里。 他不想去别的地方等待。 他要在这里陪着周鹤一道。 宁玥歌怔愣的瞧着宁绥:“可是……” 她话还未说完,便全部咽在了宁绥冷淡的神色里头。 宁玥歌抿唇,宁绥又道:“邬篦让人给你们动了手脚。” 这意思是要他们注意些了。 宁玥歌虽不明白祖师爷怎么就和宁绥对上了,但此时她是毫不犹豫的站到了宁绥这边。 她点头表示明白:“等我们同余叔汇合便叫余叔替我们瞧瞧。” 她喊余叔的人,那便是当今宰相了。 宁绥对于余相会来没有半点反应,左右同他无关,他只知他记忆中余相学过诊脉,故而他彻底的放下心来。 邬篦叫毕师动手,想必也就是下药了。 旁的…… 毕师没那个本事。 他朝宁玥歌伸手:“提线。” 宁玥歌忙将自己手上规规矩矩束着的线一圈圈绕下来放到宁绥的手里。 宁玥歌用的是正常的棉线,线也就只有十几根,不像宁绥那样多的右手的行动都很不方便。 宁绥用自己的提线割破自己的手,将自己的鲜血浸染了宁玥歌的提线。 棉线吸血,也不像宁绥的线那样随意甩甩,上头的血珠便能消失的一干二净。 寻常偃师费线,宁绥不一样。 宁绥费手。 等到他的血将宁玥歌白色的棉线浸染成血红色后,宁绥便将线还给了宁玥歌。 宁玥歌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还在滴血的线。 她晓得宁绥的木偶恐怕用料较为特殊,如若没有宁绥的血,只怕她无法操纵。 现如今形势有些混乱,反正她没有特别弄懂邬篦怎么就成了对立面,还有宁绥的师伯,还有那位毕师,但对于宁玥歌而言—— 她不需要明白。 只要宁绥吩咐,就算是要把她自己的脑袋拧下来,宁玥歌也能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去做。 宁玥歌握紧自己手里的提线,看着宁绥布满了新伤旧痕的手,下意识的想要递出自己的帕子,结果宁绥从腰带里头扯出了一块白色的帕子随意给自己擦了一下。 宁玥歌:“?” 她记得她哥从不带帕子的啊! 一旁的陈寡不敢说话。 因为他晓得那帕子是周鹤的。 宁绥将帕子收回来,宁玥歌到底还是没问,只道:“对了哥,是毕家家主传信说祖师爷死而复生,列了个名单,让名单上的人全部到这儿来,他有要事相商,所以大伙儿才来的。” 她说:“我不在名单上,陈寡也不在。我是因为想要知晓死而复生的法子,陈寡是陈叔竭力坚持所以才来的。” 宁绥不动声色的垂下了眸子。 宁玥歌与陈寡同他都有关系。 宁玥歌打小就十分崇拜也十分黏他,他说什么宁玥歌都信。 至于陈寡,陈寡同他和周鹤的关系也不差。 甚至对于宁绥而言,陈寡已经算得上是朋友了。 见他不说话,陈寡默默的补上:“其实一开始我父亲他们也不信的,但毕师拿了件东西出来。” 他顿了顿:“说是几千年前祖师爷的信物,现如今早已消失无迹可寻,可我爹他们看过后,便坚信的确出自祖师爷之手。” 宁绥知道那是什么。 无虞曾经同他提起过。 就像周鹤的代表是他那常年不换的松绿色的鹤擎,邬篦也有自己的代表。 那是一块木牌,上头刻着巫山的缩影。 一般无人能仿。 因为上头的功夫门道可大了。 那是邬篦成为玄师后在南方寻的一处荒山,自己一点点打理起来,尔后命名为“巫山”的地方。 也是周鹤与无虞拜师的地方,更是玄师们心中的圣山。 它不同于无归山那样神秘,但那毕竟是祖师爷所居住的地方。 现在想想,其实早就有了端倪。 因为玄师入门拜师后,都会被师父带着去巫山走一道,算是“沾光”。 可宁绥没有。 当时宁绥并未多想,只是觉着周鹤许是嫌麻烦。 宁绥点了下下巴示意自己明白了,宁玥歌同陈寡便转身准备离去。 陈寡几乎是下意识的帮宁玥歌拎起了箱子,宁玥歌也没拦着。 宁绥看着他俩的背影,没有第一时间扭头。 等两人走了两步后,宁玥歌便停住脚步回头瞧他:“哥。” 宁绥没动,也没吭声。 可宁玥歌却是一把掀开了自己的幕篱,露出了那张同宁绥有着三分相似的脸。 她生的的确漂亮,宁绥记得她生母也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她有些像她母亲。 只是那冷淡的眉眼又有点宁绥的感觉。 宁玥歌冲宁绥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弧度,眼里的清冷瞬间被冲淡,于是在她身上便找不到宁绥的影子了。 他们不再相似,偏生又有着斩不断的连接:“下次我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宁绥晓得这是一句很重的承诺。 他也明白宁玥歌心中始终放心不下他的决定。 故而他点了一下头。 宁玥歌便红了眼眶,她抿着唇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哽咽,但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宁绥能够瞧见:“哥,谢谢你。” 这是头一次宁玥歌回头去看宁绥时,宁绥没有移开目光或是直径转身离开。 是他第一次目送宁玥歌走,而不是她看着他不带丝毫留恋的抽身。 宁绥仍旧没有说话。 宁玥歌知道他的意思,便直径扭头带着陈寡一道离开。 直到他俩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宁绥才抬脚离开此地。 他得先找到玄隐。 玄隐的实力在他之上,即便他开了灵眼也没法找到。 故而宁绥只能寻了个高处一跃而上,随后将自己的提线直径甩了出去。 透明的细线朝着四面八方而去,宁绥一心分作几十份用。 他的线长度有限,想要在这偌大的迷阵里头找人,其实是有些困难的。 但好在宁绥的运气一向不错。 他倒不是找到了玄隐,而是发现了无虞。 宁绥直径顺着那根提线而去,几个起落间,便落在了无虞跟前,拦住了无虞的去路。 无虞警惕的瞧着他,想必是没有认出他来。 宁绥看着他空荡荡的手,和腰间只有放符纸的锦囊,顿时皱了眉。 按理来说邬篦会让无虞去寒潭将他的身体给他带去,可无虞明显不着急…… 他猜错了? “你身上穿着的,是法衣……?” 无虞开口,不确定的问道:“你是谁?” 无虞到底是周鹤的师兄,想来再过个百年便也要迎来自己的大限了。 反正宁绥瞧他,他已然不是两百多年前那个看着还像正值壮年的男人了。 无虞的两鬓已然发白,说话的语速也比起之前缓慢了不少,更没有那样中气十足的声音了。 宁绥没有回答他。 有时候不开口,反而能得到更重要的信息。 尤其无虞是很容易多想的性格:“你身上的黑气……你是师父说的那个会帮他夺回身体的大妖吧?你把身体给师父送过去了吗?” 大妖? 明烛? 宁绥垂眸。 可为何是大妖……真正的寒潭只有妖可以进。 宁绥几乎是瞬间明白。 那是玄隐所栖息的地方,他虽没有见过,但这梅林、宅院的迷阵并不是完全不可以破解。 至少邬篦就做到了。 这么庞大的迷阵,周鹤也做不到绝对的精密。 如若时间不紧迫,把余相在这儿关个十天八个月,他也能大概解开。 那要如何不让邬篦利用玄师去拿他的身体呢? 最后的防招就是真正的寒潭了。 宁绥曾听说过那寒潭是一处极深的水潭。 里头的温度也是极低的,手伸进去便会迅速结冰,血液都能够被冻结。 可即使如此,那里头流动的,还是水。 也算是极北之地的一大奇景了。 他先前没有想到这点。 现在看来他该找的人应当是明烛。 或者还有一个法子。 宁绥决定赌一把:“我找不到寒潭。”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无虞似乎是愣了一下,旋即道:“你找不到寒潭?师父怎就把这样重要的事交给你了!” 果然。 宁绥淡定抬眸。 无虞认不出他来了。 宁绥想得很简单。 他得靠无虞去找寒潭。 无虞虽主修符师,但他也学过一点基础的阵法。 或许在这儿上不了台面也没法子找对路,但总比他一窍不通来得好。 可变化始终是赶不上计划的。 宁绥还没想好要怎么引导无虞,远处就忽地乍现了白光。 那白光几乎盖过了半边天,耀眼的令人无法睁开自己的眼睛。 无虞道:“是师父!” 他说:“想必是师父发现了迷阵想将我们全部召集过去汇合,我们先去吧。” 宁绥皱眉。 无虞没有瞧见另外半边天的黑气与怨煞? 果真只有他一人可以看见? 宁绥没来得及细想,只飞身而去,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宁绥同无虞离那白光处有些距离,等他们赶到时,那儿已然聚了不少人。 而在人群之前,是一口散发着寒气的池子。 这便是寒潭了。 没有什么太多的点缀,也没有什么令人震撼的景象,只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宁绥抬眸瞧去,就见白光和黑气笼成了两个巨大的圆在不断的交织拉扯。 没多久,进入了这里头的所有人便都到齐了。 就连玄隐也是找了过来。 宁玥歌看找到宁绥,下意识的便要抬脚走过来找他,宁绥扫了他们一眼,陈寡便伸手拦住:“殿下,等等。” 宁玥歌此时已然戴好幕篱,谁也瞧不清她的模样,但也正是因此,宁玥歌的神色才被掩住了。 人到齐以后,光团也是渐渐的散去。 只见光团里现出了邬篦的身形,惹得底下一干人纷纷惊呼。 邬篦的画像在每本史书里头都出现过。 他身着一袭白袍,带着青玉冠,是最简单纯净的模样。 像是天赐的神,亦是世间的救世主,他在无数人心中,永远是那副高洁神圣的样子。 现如今也不例外。 拿回了身体的邬篦落在地面上,身姿端正,青丝束的一丝不苟。 邬篦其实生了副好皮囊,那像是书生的清隽,笑起来还有几分女相的意味。 无虞第一个跪拜在他的脚下:“师父!” 他的声音哽咽,带动着好些年轻的玄师也没忍住跟着跪拜。 就连余相他们也是鞠躬拱手。 宁绥的耳边响起整齐的一片呼声:“祖师爷。” 恭恭敬敬的,还带着激动与欣喜。 宁玥歌和陈寡都没忍住垂首。 唯有宁绥和玄隐一动不动。 宁绥冷冷的看着邬篦,手里的提线已然蓄势待发。 邬篦笑着瞧他,语调又似先前那般处处都透着令宁绥不舒服的感觉:“好像是我赢了呢。” 宁绥的提线还未甩出,一根冰刺就猛地从黑气中划空而出,直径刺向邬篦的后脑勺。 邬篦脚底下亮起阴阳八卦,一块黑石挡在了他脑后,冰刺与黑石相撞,发出巨响和气浪。 邬篦的衣袍被吹了起来,他微微偏头:“你现在可打不过我了。” “正如你讲究恩怨分明,我亦是。”邬篦说:“你没有说出来,我也放过你一次。” 正在众人云里雾里的时候,黑气中传来一声轻笑。 那声音醇厚低沉,天生便带着柔和:“想什么呢。” 此声一出,以余相为首的几个玄师全部都怔愣住了。 尤其是无虞,他几乎是瞪大了眼睛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天空,但因为他们都瞧不见黑气与怨煞,故而找不到方向。 可宁绥却能瞧见。 他看见周鹤从黑雾中现出身形。 那松绿色的鹤擎在空中飞扬,他的发冠不知何时被打落,青丝随风而起。 周鹤静静的看着邬篦:“我从来就不在意这些。” 邬篦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旋即道:“所以你要再杀我一次么?无归。” 直至他喊出这个名字,在场的玄师才窥到这里头的故事。 无虞更是不敢相信:“什么……?师父您在说什么?” 邬篦弯腰将无虞扶起来,似是颇为头疼:“本不想叫你们晓得的啊。几千年前,可是无归亲手杀了我,若不是为师是先阴之体,只怕现如今也不会站在这了。” 他是故意的。 宁绥毫不犹豫的甩出了自己的提线。 然而他的线还没有碰到邬篦,甚至连邬篦的范围都没有进入,就在半空中被人拦截了。 那是京城的玄师。 是一位家主。 那位家主提剑拦下宁绥的线,惊疑的瞧着宁绥:“后生,你做什么?!” 宁绥的眉眼冷的可怕,浑身更是竖起了怎么也收敛不住的尖刺。 他一甩手将线收回,正要欺身而上,玄隐却是抬手拦了拦他:“别急。” 他凝重的瞧着邬篦:“先看看他到底还想要做什么。” 宁绥当然知道不能急。 周鹤迟迟没有动手,想必是还有后招需要等待,就算没有,他们也得弄清楚邬篦还做了什么布了什么局,这一次不能像几千年前那样让邬篦逃脱了。 可宁绥就是听不得任何人诋毁周鹤。 他受不了他们用那种目光看着周鹤。 惊疑的、害怕的、猜忌的…… 都不行。 周鹤自己却是一点也不在意:“是啊,真可惜你是先阴之体。” 他落在邬篦面前,捻着手指:“不然我哪还用拖着一把老骨头来这儿受冻。” 他这就是承认了。 周鹤如此坦荡,反而叫余相他们几个老家伙心生了点别的。 邬篦的地位或许是高,但对于余相他们而言他们只接触过周鹤,人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心里到底是偏颇周鹤一点的。 邬篦显然也晓得这一点,所以他勾了勾唇:“诸位,今日我将诸位汇聚于此,便只有一个目的。” 他在空中画符,将自己这两百多年来一直奔波收集的怨念、怨煞全部释放了出来:“诛杀妖邪!” 瞧见他的动作,一开始众人还不理解。 宁绥虽什么都不知晓,但他已经猜到了一点。 尤其是在看到那从邬篦身体里挣扎而出的怨煞惊恐的全部涌入周鹤那边,在撞到周鹤时,本应该是飞蛾扑火般自取灭亡的情形,却不想竟就这样没入了周鹤的身体里。 他们以为是邪术,是邬篦的把戏,可让他们更加无法忽视的是周鹤的眼睛。 那双深邃的、漆黑的双眸在怨煞涌入他的身体里时,瞬间变成暗红色。 即便是妖物,都没有这样色彩的眼瞳。 宁绥听见玄隐“啧”了一声,似乎是觉着有些棘手。 而宁绥却是他站在原地看着周鹤。 看着他那双人类不会拥有的眸子。 他想,看我。 可周鹤没有动。 周鹤只是任由那些怨煞争先恐后像是归家的鸟儿一般迫不及待的涌入他的身体里,任由那些怨煞将他当做避风的安全港,任由他的眼睛暗红令人生畏。 因为他再一次听见了。 他听见了他曾在永无天日的深渊里每日都需要忍受的各种声音—— 那是这世间所有人的怨念。 无论是人,还是妖邪。 他们的不满和抱怨像是长河一般,一点点汇聚流到了他的这里。 直到邬篦将他从那里带出来,周鹤才没有再听到过。 因为他学会了如何去控制。 但这些是他骨子里甩不掉的恶。 等他有一天变得脆弱了,这些恶念便会纠缠上来,将他的理智吞噬的一干二净。 从前周鹤不大想有这一天,是因为他觉着这样可能会弄得有点难看。 后来周鹤不希望有这一天,是因为他遇见了宁绥。 他想总不能让宁宁难过吧。 所以周鹤只能默默的一点点接收它们。 接收这些无处可去又被人视若臭蛆的祟念。 从前周鹤总是会想他是谁,他其实连自己都不算。 无论什么都是旁人给的。 可那日他同宁绥在山下除妖,旁人问及宁绥他是谁,宁绥没说他是无归。 其实小朋友只是不想暴露身份,但对于周鹤而言,那是他给他的定义。 他说:“周鹤。他是周鹤,也是玄师。” 他真的有很多的秘密。 但这次宁绥没有垂眸。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邬篦看向了他:“先前我从未同诸位说过,在此我向你们郑重道歉。我以为这事上众生皆可平等,我以为邪祟亦能向善,但没想过我也会养白眼狼。” 邬篦说:“无归是我从世界的尽头解救出来的,那里是世界的深渊。他是世人的怨念所形成的存在。无数人的怨念、人死后被剥离的怨煞愤恨造就了他的存在,他世上第一只魅,一直生活在这个世界无需幻境苟活的魅。” 邬篦又看回周鹤:“我赐予你名字,赐予你新的生活,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可是啊,无归,你真的太令我失望了。” 周鹤看着他伪善的丑恶嘴脸,没有丝毫的怒意,他只轻笑一声:“给我生命的不是你。” 众人一愣。 宁绥清楚的瞧见了邬篦的手猛地攥紧,他似乎是有些咬牙切齿,也正是因此,他没有再接周鹤的话。 宁绥莫名的想起了两百多年前的那天—— “他是你们创造出来的神明!” 玄隐猛地一挥袖袍,朝这些玄师吼道:“他不是魅!是你们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明,所以才有了他!他不是什么邪祟也不是什么妖物,他是我们所有人、所有生灵的神!你们以为魅是怎么来的?不全是邬篦自己说的?!先前这世间也没有魅,是他为了一己私欲故意收集人的怨念创造了魅供他吸收!” 果然。 宁绥终于垂下了眸子。 他面无表情的想,其实周鹤很早就告诉他了。 在他说人的念力可以创造出神的时候,周鹤其实就已经告诉他了。 可有谁会信玄隐呢? 人自以为的神明当是金光万丈,没有一丝一毫的黑气。 但人幻想的神明又是要接收他们所有的抱怨与愤恨。 那是对这个世界的不满、对生活的不满、对自己的不满。 他们将这些倾诉于神明,却认为神明是不受妖邪侵扰的。 哪怕是玄师,都未曾想过他们的怨念会不会形成怨煞。 而这些怨煞神明接收了又会怎么样。 怨煞是无法超度的。 听到玄隐这么说,并没有人心生动容。 他们只是警惕的瞧着周鹤,杀意已然酝酿在众人之间。 即便他们再如何悲天悯人的传播众生平等,他们还是那个打心底觉得“非吾族类,其心必异”的人。 周鹤并没有打算理会他们,他只是喊了一声:“玄隐。” 玄隐“啧”了一下,看向宁绥:“你先走,帮我保护好陈寡。” 随后玄隐化作妖身。 那是一条极其庞大的妖物。 光是粗细就得十个人环抱才能抱住,更遑论长度已然让这块地都容纳不下他了。 而让宁绥看向他的,便是他头上断掉了什么的痕迹。 角。 有角为龙。 无角为蛟。 玄隐从来就不是什么黑蛟,他便是那世间唯一的黑龙。 只是他的角被人斩断。 只见玄隐在空中翻涌掀起风浪,直接将邬篦和周鹤圈入风暴中心,不让旁人接近,他巨大的龙首口吐人言:“邬篦!今日我们便来算算本尊的断角之仇!” 眼见周鹤同玄隐要联手形成领域将他们隔绝,无虞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招呼其他玄师:“诸位!快随我一道进去助我师父一臂之力!” 他话音落下时,好些个年轻玄师,甚至是有几位家主、老玄师也跟着飞身而出。 然而他们还没有接近风暴,就被几根细长的提线拦了下来。 便见宁绥借着提线飞落至风暴前,他背对着那黑色的风暴柱,小小的身躯像是随时都要被那庞大的、几乎占据了这边半边地的风暴吞噬。 可他却十分坚毅的立在那,手里的提线更是亮了出来。 风扬起他的发,胡乱的将他的面具吹落,他却没有眨一下眼睛,只是冷冷的注视着他们。 他没有说话,他的身形也着实有些消瘦了,他一个人也的确敌不过面前这几十位玄师。 但只需要他一个人,就能令他们所有人驻足。 “殿下——?” 他是宁朝的太子,是玄门的太子。 是所有人心中天生的玄师,是诛杀妖邪的头号主力,亦是最偏激的人。 宁绥抬起了自己的左手,一甩手,手腕上的提线便跟着覆上了他的左手手指。 风吹起他的袖袍,金色的符文在这昏暗的天里头闪着微光。 宁绥的眼里满是寒芒与厉光,而他左手手腕上的发带上的符文却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宁绥没有回头,但他却能听到周鹤仿佛在他耳边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不想叫人觉着他也是他那样的东西。 可他不在意。 无虞不可置信的看着宁绥:“……无归将你复活了?” 宁绥没吭声,无虞深吸了口气:“我知道是他蒙骗了你把你变成这副鬼样子,你别怕,我们一起联手除了他,我再帮你超度。我知晓你是最痛恨妖邪的,他让你痛苦了,我替他道歉。” 是啊。 宁绥淡淡的看着他们。 看着这些用期待的视线瞧着他的人们。 他最痛恨妖邪了。 所有人都是这么觉着的,他也始终是这样认为的。 可……什么是妖?什么是邪? 明烛可以为了赤鬼镇的人献出自己的精血。 邬篦也可以为了自己的长生不老残忍的夺取那些孩子们的魂魄,甚至故意去创造魅。 玄隐喜欢上一个人类,便等了十世。 见他不出声,无虞便以为他同意了他的话,于是再度上前。 然而就在他要越过宁绥进入风暴里头时,宁绥的线便已破空之势飞了过来。 速度过快又有着暗色遮掩,无虞一心都在邬篦身上,一时不察,脸上直接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这才飞跃回去。 无虞惊疑的瞧着宁绥:“……你什么意思?!” 宁绥只是冷漠的看着他们。 他没有说话,但他用自己的行动表明了,如若有人想要越过他进去,那么他必定会毫不留情。 “大家一起上!” 无虞狠狠道:“他毕竟是一个人,我们总能上去!他已经不是你们的太子了,他是邪祟!” “放你的狗屁!”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紧随而来的是一道凛冽的厉喝。 便见宁玥歌甩掉了陈寡的手直径落在了宁绥跟前挡住宁绥。 小姑娘就算长成大姑娘了,还是没有宁绥那么高,但她也只矮了宁绥半个头,不像以前那样小小的,还需要仰头去看宁绥,也没法站在宁绥跟前替他挡一挡。 “本宫倒要悄悄哪个敢上!” 宁玥歌冷冽的美眸中喷出怒火,手里的棉线也已蓄势待发:“谁上谁死!” 若是年轻一代,宁玥歌这话倒还有威慑力。 可老一代里头,宁玥歌的实力在他们眼里实在不够看。 但即便如此,宁玥歌也没有半分的胆怯和退让。 她玄色的衣裙同宁绥的法衣一起在空中飘扬,几乎要融为一体。 余相怔怔的看着他俩。 一个沉默冷寂。 一个尖利冷然。 却重合在了一起。 那是他们从未想过的,会出现在两人身上的亲情。 明明是同父异母。 其实他们一直无法明白为何宁玥歌对宁绥推崇到了极点。 可是……终究是他们太注重那些旁的了。 血脉从不需要契机。 宁绥的手放到了宁玥歌肩膀上,宁玥歌以为他又要像先前那样推开自己,正想红着眼去同宁绥说道理,结果宁绥只是将她拨到了自己的右边:“挡着了。” 宁玥歌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笑容:“那我守这!” “公主!” 同宁玥歌一道来的侍女焦急的喊道:“您快回来啊!那可是妖邪啊!” 宁绥身上的黑气,在老一代人眼里怎么都掩不住了。 宁玥歌扬了扬下巴,看着所有人,语气坚定:“我不管他身上有没有什么黑气,也不管他有没有被蛊惑,我只知晓一件事!” 她一字一顿的向众人宣告:“他是我的哥哥!” 她此话一出,京城的玄师们便更加犹豫了。 陈寡咬了咬牙,拎着木偶箱子不顾父亲和兄长惊恐的呼喊走到了宁绥和宁玥歌的身前:“宁哥和鹤哥都是好人,他们不是坏人。” 他扭头冲宁绥两兄妹笑了笑:“宁哥,殿下,我给你们当肉盾。” 说完,他还看向自己的父亲和兄长:“陈家……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吧。” 他话音落下时,众玄师不可置信的看向了陈家。 谁也没有想到陈家居然能教出个这样的孩子来。 陈父自己也没有想到:“逆子!你给老子滚回来!” “我不!”陈寡张开双臂牢牢的挡在宁绥和宁玥歌身前:“父亲你和兄长什么都不愿意同我说,是宁哥和鹤哥告诉了我我究竟为何没法成为玄师,也是他们带我看了很多风景。” 陈寡不是不害怕,只是他想到宁绥和周鹤这样的人要成为世界之敌,他就觉得很难过。 他想要站在他们身边,告诉他们相信他们的不只有宁玥歌:“再说……” 陈寡脑子还没梳理清楚现在的局势,脑子乱哄哄的,下意识就接了句:“宁哥和鹤哥还是我爹爹呢!” 本来十分僵硬的局面瞬间安静下来。 宁绥面无表情的看着陈寡,宁玥歌噎了一下,至于其他人? 其他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陈父人都要气傻了。 无虞深知现如今的局面需要有一个人先动手打破,故而他掏出符纸一甩:“陈师,我先替你清理门户了!” 陈寡刚想借着自己身体里的逆鳞硬抗,宁绥便喊了他一声:“陈寡。” 陈寡:“啊?” 宁玥歌跟着宁绥甩线:“开箱啊猪头!” 陈寡一低头蹲下去让开了两人的线,忙打开了箱子。 随后宁绥的线纠缠山了木偶,而宁玥歌的线却是替陈寡挡了一击,直接粉碎。 宁玥歌伸手:“阿岚!” 她话音落下时,隐在人群中的侍女便直接飞身而出,落在了宁玥歌身前,将宁玥歌的备用线放到了宁玥歌的手上。 宁玥歌见宁绥操纵着木偶攻向无虞,她却没动,反而是往前走了点,准备攻击旁的蓄势待发的人:“去把我的木偶找过来!” 侍女没有吭声,只是离开了此地。 宁绥虽敌不过无虞,但借着周鹤给他做的能抵挡攻击的法衣拖住无虞不是什么大事。 可这并不代表他们的敌人只有无虞一个。 那位女家主掏出了自己的符纸:“公主殿下,你可要躲着点了。老身不想伤害您,但您身边的妖邪还有您身后的邪祟,老身无法坐视不理。” 宁玥歌见她出手,不由得骂了一声。 她打不过她! 第一波符纸飞过来时,宁玥歌出动了一半的提线,宁绥也分神飞出自己左手的提线与她一起挡下攻势。 而第二波飞来时,陈寡则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宁哥!殿下!我来!” 宁玥歌眼皮子一跳:“你他妈别去找……”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那些符纸落在陈寡身上后,全部被金光挡下,与之而来的还有一身惊天动地的龙吟,直接将那女家主吼的七窍流血,已然不省人事。 宁玥歌:“?” 她目瞪口呆:“哥……我们为什么不丢陈寡就行了?” 宁绥操纵着木偶挥出一刀,自己的提线也跟着飞出,逼的许久没有同人搏斗过的无虞不得不再退:“有限制的。” 他冷冷道:“你再不拉陈寡他就要死了。” 眼见那女家主的后代红了眼瞧陈寡,眸中尽是怒火与恨意,宁玥歌毫不犹豫的甩出自己的线缠上陈寡,她一边将陈寡往自己这边带,一边看见陈家大哥拦在了陈寡跟前:“我看谁敢动我弟弟!” 宁玥歌几乎是瞬间松了口气。 陈家大哥是陈家下一任家主,他站过来了,那便代表陈家站过来了。 可同样的,本身就与陈家不太对付的李家却是跟着无虞出手。 随着他们的参与,场面越发的混乱。 但到底,还是无虞那边的人多。 唯一没动的便只有余家和那位毕师了。 当邓家家主的剑从宁绥身前而来,而宁绥的木偶和线全部都在外时,宁绥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的打算硬抗这一剑。 可就在这时,一道白光掠过,只见一只带着尖长利爪的手牢牢的抓住了那把剑,任由那把剑将他的手划的鲜血横流,但同样的,那只手也是发了狠一把将剑折断。 只听风暴内响起一声有些扭曲的嘶吼:“明烛!” “喊你妈!” 明烛猛地回头,他的一双桃花眼似乎是哭过,有些红肿:“我那么喜欢你,你却伤害我的家人!道长!帮我替囡囡他们报仇!” 明烛将剑的碎片甩开,化作妖身冲向无虞:“喂!这老头交给我!” 他一边冲向无虞一边怒骂:“你师父?他是你师父正好!叫他骗我我感情!叫他骗赤鬼镇的大家!我他妈今天就要将他的徒弟生吞了让他也尝尝我的痛苦!!!” 有了明烛的加入,局势瞬间平衡了不少。 宁绥也能分神去帮宁玥歌一把。 宁玥歌没有法衣做庇护,已经在混战中受了轻伤。 她的侍女伤势比她严重一些,但到底因为这些玄师的目的是进去帮邬篦,而不是在外头和同门杀个你死我活,所以也不算多么严重。 宁绥冷静的看着面前的乱局,抬手将自己剩下的提线全部放了出去。 他的线不冲人而去,反而是朝着那些木偶而走。 无虞眼皮子一跳:“偃师将木偶收回!” 可到底他的提醒还是晚了。 宁绥的线缠住了他们那边所有的木偶,他扯着线,将双手往自己面前用力一拉—— 双手交错而过的同时他的手指也是被划破,鲜血顺着提线而滑落,没入了那十几个木偶里头。 随后那些木偶便全部飞到了他跟前。 宁绥面色苍白,但眼神却是十分坚定而又冷漠的。 好似自己根本没有做什么事。 但在场的人都清楚,他这一手已然到了偃师的巅峰,除了周鹤和邬篦,再无人能及。 那些偃师被他强行夺走了木偶后惨遭反噬,彻底丧失了战斗力。 无虞又惊又怒:“你为何要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 宁绥缓缓吐出一口气,松开了这些木偶。 他可以强行断了木偶同那些偃师的联系,但他没法一次性操纵这么多。 若是以前说不定可以拼了命去尝试一下,可现在他魂魄不全不说,他还得留点气等后头的结果。 宁绥冷静的看着无虞,语气平淡:“他是邪祟。” 众人一愣,还以为他接下来的话会是但他是我师父如何如何一番感人肺腑的言论,结果宁绥仍旧用那不大不小,却可以让所有人听清楚的声音说:“而他是玄师。” 他一甩提线,牢牢的拦住了一个钻空子正要进入风暴的玄师:“此乃我亲眼所见。” 什么是邪? 什么是妖? 世上万物本就不该如此分辨。 邪祟无罪,人亦不是全善。 分辨好坏,当凭心,而非类别。 时至今日,宁绥才终于明白那日他母亲病逝时,对他说的那句“宁宁,别恨,别怨”究竟是何意。 那并不是要他放下仇恨,只是希望他能用一个正常的角度去看待每一件事物。 他此话出口,场内的混战瞬间寂静。 不少人都是停下了自己的攻击和想要进入里头的念头。 他们都在想—— 无归道长做错了什么吗? 为何就非要将其诛杀? 祖师爷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吗? 他们所看见的周鹤,是那个玄门遇到棘手的解决不了的事便会揽过来自己闷头去解决,完事后不求一分报酬的道长。 那的确是他们所想象的神明。 “你还要等多久?” 余相领着自家小辈,静静的看向了蹲坐在一旁抱着头的毕师。 他看着他以一种逃避的姿态躲在角落里,语气平和:“我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又知道什么,但卦象说你是改变这一切的关键一步。道长信你。” “你毕家沉默这么多年,已然快要被世人忘却,如今还要继续沉默吗?还是说逃避才是你毕家的祖训。” “可当年……” 毕师喃喃道:“当年的家主也没有说出来。” 余相看着宁绥挺拔的身姿:“所以你也要沉默。” 毕师痛苦的抱着头,哽咽道:“我也不想……可我……” 可他也从来没想过毕家密室里头藏着的不是什么珠宝,也不是什么秘籍,而是一个粉碎了他的信仰的秘密。 “你别看殿下是两百多年前的人了,但其实他才活了不过十九年。”余相往前慢慢的走,穿过人群,回头看毕师:“你连一个十九岁的孩子都比不过。” 余相入场,众人便不由得避让。 世人都知晓余相,他比宁靖活的还要久,他是玄门的支柱。 他的态度便决定了玄门的态度。 而余相,在等毕师。 毕师看着面前这些玄师,看着手上布满了鲜血的宁绥,他想起了那日赤鬼镇里头,周鹤给那些怨煞的承诺。 其实要补残缺的魂魄真的很难。 毕家历史悠久,毕师晓得怎么补魂魄超度。 这得损耗玄师的寿命、精元。 或许周鹤不在意,可对于他来说已经很震撼了。 不补全魂魄超度也没有关系的。 最多生下来有残疾或者痴傻,左右也比成为怨煞来得好。 没有玄师会为了几个怨煞做到这个地步的。 可周鹤做到了。 他是世间的神明。 毕师想。 他是唯一的神明。 “别打了!” 毕师猛地站起来嘶吼:“你们别打了!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 他盯着风暴,声音越大,却也越发的哽咽:“毕家,原邬家第二十八代邬篦,于开垣一百五十年被邬家除名,为与邬篦撇清关系,邬家正式更姓为毕!” 他此话一出,场内顿时一片寂静。 就连无虞都是停下了自己的动作,被明烛逮住机会一把摁在了自己的利爪下。 他疯魔了似的回头看向毕师:“你哪来的?!你胡说八道什么!?” 毕师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泪,掏出了已然几千年没有见过光了的毕家掌印高高举起:“除名原因,邬篦私自在民间利用邪术收集怨煞以致民间形成新的邪祟‘魅’。当时家主察觉,邬篦却不知悔改,以天地为阵,以常人为眼企图成就自己的长生不老。家主为尘世请求无归道长出手……自此将邬篦逐出邬家族谱,世上再无邬家邬篦,再无邬家!” 他看着宁绥和宁玥歌:“太子殿下!公主殿下!我没有给大家下药!我毕家不屑那些阴损险招!我是崇拜祖师爷,我是将他奉若神明,可我崇拜的是那位为了世人奔走于世,为了世人苦心钻研术法、符术、偃术、剑术,不求回报开坛授课,只愿世人安康的祖师爷!” 毕师看向所有人,泪水已经让他的视线彻底模糊,他说出来的话也是含糊不清但却又很矛盾的一字一句敲在所有人的心头上:“我们所崇拜的都是这样的祖师爷啊!而不是现在这个只会用自己的双手和一张嘴翻搅风云处处挑拨离间的邪祟!” 宁绥看着他们一个个在毕师的慷慨激昂中低下了头,看着就连疯狂挣扎的无虞都放弃了抵抗,看着有年轻点的孩子抹了抹眼睛,到底还是没忍住哭出来。 就连宁玥歌的眼眶都有些红。 他听见宁玥歌问他:“哥,人为何会变?” 宁绥没接话。 因为他知道所有人心中都有答案。 终于有心智稍微脆弱点的玄师,疲惫的跪坐在地上痛哭:“为什么会这样啊……” 随着他一个人的崩溃,换来的是更多曾经将邬篦奉若信仰,视若救世主的玄师的悲痛。 宁绥知道他们外面的战斗结束了。 他松了口气,却也掩不住自己的倦意和精神上的困乏。 他往后退了一步,眼皮也有些抬不起来。 还不等宁玥歌手忙脚乱的接住他,风暴里便伸出了一双温暖的大手,牢牢的接住了他的双臂。 宁绥下意识的想要回头,就听见周鹤在他身后说:“别看。” 他似乎是低笑了一下:“我们赢了。” 没听他的,还是准备继续扭头,周鹤却是抬手覆盖了他的脑袋:“宁宁,别回头。”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弄得有些狼狈,你还是……” 他话还说完,宁绥便直径看向了他。 宁绥微微一顿。 周鹤的眼眸还是那样的暗红色,而他的头发却不是他熟悉的黑,反而是一片银白。 明明他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周鹤,可宁绥却觉着他十分熟悉。 因为对方是周鹤。 周鹤说的有点狼狈,其实是挺惨烈的。 他的鹤擎上沾满了鲜血,就连脸上都有几道伤口,更遑论别的地方。 而在他身后,玄隐的妖身死死的纠缠着已经受了重伤的邬篦,玄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的鳞片掉了大半,血肉翻飞,只是他的龙角已经回到了他的脑袋上。 周鹤垂眸掩住自己眸中的红:“是不是有些吓人……寻常我也不会是这副模样的,封印开了后一时间没法变回去。” 宁绥摇头,语气平淡:“好看。” 周鹤顿了顿,旋即哑笑:“……你哄人还真是……” 他没说怎么了,但瞧他的神色的确是十分愉悦的。 周鹤起卦,手里变出冰刺:“最后一击了。” 场内无人反对。 “为什么?” 邬篦虚弱的看着周鹤和宁绥,还有他们身后的一众玄师:“为什么?” 周鹤漫不经心的拖着自己受了重伤的身体一步步朝邬篦走去:“如若你要问我你先前问的那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 他温柔的回头看了还勉强撑着站在原地等他的宁绥一眼:“因为你视我为邪祟,可他却说我是玄师。” 周鹤举起了手里的冰刺,因为肩膀也受了伤,难免有些吃力。 便听宁绥在他身后淡淡道:“你想掌控我,而他爱我。” 周鹤微顿,握着冰刺的手猛地攥紧。 明烛回头瞧邬篦:“你只是在利用我,可道长和赤鬼镇的人都将我当做家人。” “师父……”无虞哽咽道:“一路走好。” “祖师爷,一路走好。” 随着众人的声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周鹤手上的冰刺也猛地扎入了邬篦的心脏。 怨煞与黑气纠缠着冰刺进入邬篦的心脏里头,邬篦最终不甘却又无力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这一次,他彻彻底底的消散在了空中,再无踪影。 周鹤长长的出了口气,仰头看着逐渐散去阴云的天空,久久不语。 宁绥心里一跳,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就听周鹤轻声说:“宁宁,别过来。” 宁绥的手蜷曲了一下,随后攥紧。 周鹤闭上眼弯腰,掩唇一阵闷咳。 而宁绥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里头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悸动。 他是怎么复生的? 周鹤究竟做了什么? 他看见自己身上的黑气从自己身体里延伸而出,与周鹤身上掩不住的黑气与怨煞交缠。 他听见有人惊疑的喊道:“那些是什么?!” 他们看见了。 宁绥心里一沉。 他们看见周鹤那漫天的黑气和怨煞了。 他正想走到周鹤身边保护周鹤,就听玄隐虚弱的吼道:“你离他远点!他会吞噬你的!” 宁绥一顿,就见周鹤偏头看向了他,眼里虽然还是轻柔的视线,但却莫名的叫人觉得有几分寒意。 但很快,那双眼眸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无事的,宁宁。” 他轻声说:“你先离我远点。” 宁绥没走,反而是上前几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将他往自己这里带:“你到底做了什么?” 周鹤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住了内心那些躁动不安的想法:“没什么,你……” 他想含糊过去,可在对上宁绥冷沉的眉眼时,却又到底无法继续说谎:“……我把我的命盘分了点给你。” 他无奈的抬手捧住宁绥的脸,轻轻摩挲:“这样你便能同我一直在一起了。” 周鹤越说,声音便越发的喑哑但同样的他的理智也在渐渐回笼,因为他有更想要做的事情:“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杀死你,也没有人能夺走你的性命。” “可以……” “不可以。” 宁绥冷冷看他一眼,松开了他的衣襟。 周鹤的眼眸变回了黑色,头发却因为封印还没有完全恢复一时间还变不回去。 但至少他的那些念头全部被摁了回去。 没有暴走。 周鹤有些遗憾的摊手:“好吧。” 宁绥看着他,正想说点什么,就听无虞在身后道:“无归。” 两人看过去,便听无虞哽咽道:“他有你这样的师父真好。” “他不是我师父。” 周鹤扬了下眉:“的确,我同他连拜师礼都没有走,再者你见过他喊我……” 他话还未说完,宁绥便冷漠的接了句:“他是我哥哥。” 周鹤一顿,他偏头看向宁绥,正好对上了宁绥同一时间投过来的目光。 两人的视线交汇。 宁绥一如既往的冷淡,要死不活,周鹤也是如同往日一般带着温柔和缱绻。 天上的阴云彻底散去,空中并未出应景的出一个太阳,反而是落下了一片雪花。 轻飘飘颤巍巍的掉落在宁绥的眼睫上,令宁绥的眼睫抖了抖。 随后周鹤的指腹便覆了上来。 温热驱散了那片雪花带来的寒意。 宁绥在周鹤身上夹杂了血腥的香火味中听见周鹤说:“宁宁,我想吻你。” 不等宁绥做出回应,周鹤便在他的唇侧落了一个吻。 宁绥皱了皱眉,在众人惊悚的视线里微微偏头,将那个周鹤刻意忍着、避让了点的吻成为一个完整。 恰逢又一片雪花落下,冰水渗进了他们的唇缝中,却并不寒冷。 有彼此的存在、拥吻,即便是极北的寒冬,也是炽热如火的。 他们的祟念,也不再是妄想。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有番外啦~我把想要写的内容融进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