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死对头他过分妖娆 作者:凡酒 文案: 青龙神君苍辉是个脸盲,苦修万年仍孑然一身,寡的不像喜欢把爱洒遍三界的海王。 某日忽然被告知,他将要渡情劫 月老让他从一并要渡劫的人里随便选一个 苍辉:“我不选,我记不住他们的脸。” 说话间,他的衣袖碰到旁边一根,死对头宣明的红线掉下来,跟他的缠在一起。 苍辉拒绝四联。 “我们两家是世仇!” “打架打过十七八回!” “遇到了不给眼神都算相敬如宾了!” “看到那根断开的天柱没有,上回要不是我躲得快,砸碎它的拳头就落我身上了。” 月老:演演戏,先过了这关再说。 苍辉信誓旦旦:“不,我一生刚正从不骗人!更何况是他!就算不谈恋爱解不开姻缘索我也绝对不跟他渡劫!” 后来他在蟠桃宴看见宣明 温柔,绝美,还很受欢迎 苍辉拿着月老给的攻略指南产生了动摇,渡劫而已,宣明也不是不行吧? 只要我不动心,他就是助我成就大道的工具凤 再后来 ——修什么?什么行?不懂没想过不关心。 我只是一条沉迷恋爱难以自拔的龙龙。 阅读指南: 1:事业脑凤凰受X恋爱脑青龙攻 2:轻松恋爱小甜饼,求收藏鸭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青龙苍辉,凤凰宣明 ┃ 配角:獬豸,乘黄,月老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都是神仙了怎么还要被包办婚姻 立意:积极生活,待人真诚,靠踏实的行动收获美好人生 ================== 第1章 01 天界之中,龙族向来不受天规束缚,求亲嫁娶,一应自如。龙族族长苍辉神君神法超绝,相貌英俊,若是按照龙族习性,后宫早该遍布三界。然而万年来他始终孑然一龙,不曾对谁动心,实在是龙族中一股清流。 无人知晓,苍辉神君之所以这么清心寡欲,是因为他脸盲——从小到大,他都记不住别人的样子。 不过神仙会观气之法,各路仙家仙气各异,随身法宝也不相同,靠死记这些,苍辉倒也将这个小弱点藏得严严实实,虽然于生活无碍,但想选一人谈情说爱,总归有些困难——若是那人修为改变,又或换了法宝,也许就会有昨日亲亲我我,今日迎面不识的惨剧发生。 龙族的渣男已足够多,苍辉不想被人说,自己是带头的那个。 虽然年少轻狂之时,也有过绮丽的幻想,但苍辉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可就在他将清净决修炼到第十层之时,月老悄悄告诉他,他的情劫要来了。 月老将几枚连着姻缘索的仙牌排开在他面前,语重心长道:“你我关系不同一般,我才告诉你知道,这些是一并要渡劫的仙家,你且挑一个。” 苍辉皱眉:“这是动辄就会坏人修行的事,岂能如此儿戏,我不选!” 月老道:“你不选他们也要渡劫,你找个相熟的,熟人好办事,你们一起把这劫渡了,日后也也好一并飞升大乘。” 苍辉沉默片刻,闷声道:“我选不了。” 月老:“为何?” 苍辉声音更闷:“我想不起来他们的样子,没感觉。” 月老不以为意道:“又不是真选龙王妃,什么感觉不感觉,只当露水情缘就是。” 苍辉:“……” 苍辉忍不住道:“你这话说的很不月老。” 月老道:“天长地久都是凡人自己骗自己的,若真有死生不忘的感情,我这里的红绳又怎么会日日栓不完?况且……”他压低声音:“天帝自己都小老婆一个接一个的娶,咱们神仙与天同寿,谁还会想跟谁痴缠一生一世?” 苍辉只觉得以往的神生受到颠覆,半响才道:“荒唐。” 月老惊讶道:“你不会这么想吧?”他摇摇头:“你这话说的也很不龙族。说起来,以前是有个龙族用了个笨法子……” 苍辉不想听他说下去了,他拿起自己的仙牌转头就走,仓促之间,衣袖扫到旁边一枚仙牌上,连接那枚仙牌的姻缘索随袖风一荡,与他掌心垂下的红绳轻轻一触。 眨眼之间,两股红绳绞在一起,合而为一。 苍辉:“这是怎么回事?” 月老急忙赶来查看:“呀,这是宣明神君的姻缘索。”他扯了扯绞成一股的红绳,神色复杂:“你的情劫应在他身上了。” 苍辉脑海一片茫然,下意识道:“你确定是情劫不是死劫?” 月老:“……” 凤族族长宣明神君,是苍辉唯一认得出的人。他不必去记宣明的脸,只要走在路上,看见有美出与周遭画风不同的仙人,就定是宣明无疑。 凤族向来出美人,宣明更是其中美人丛中的绝色。 天庭传言,凤凰神君成圣之前,曾于须弥山最大的梧桐树下悟道,于诸般破透、真穷惑尽之际,凤凰抬眸灿然一笑,目光过处,四野佛莲顷刻遍开。 苍辉每见一次宣明,便对这传言信上一分,但他从未打过宣明的主意,原因很简单——他们两家……是世仇。 这仇是万年之前结下的。 龙族身为海王,向来把将爱播撒给三界作为求偶准则,当年龙祖一得道,便把目光瞄向凤族。元凤天尊是个暴脾气,眼里容不得渣,他在龙祖上门求亲的时候,把他们暴打了一通,还将开路神龙都打成了蝴蝶结。 龙祖不死心,对外放话,不娶美凤,何以为龙!话传到元凤天尊耳朵里,两族就此结了梁子。一旦见面,轻则白眼,重则动手。 宣明脾气更甚元凤天尊,自从做了族长,没少跟龙族起冲突,对苍辉更是从无好脸色。 南天门有一根断开的天柱,便是宣明当着他的面砸断的——只因他们擦身而过之时,多看了彼此一眼。 苍辉不怕宣明,但也不想惹这个麻烦,他断然道:“此人绝无可能,龙凤两族是世仇,别说谈情说爱,就是遇到了不给眼神,都算相敬如宾!你快给我解开!” 况且宣明若是知道因为自己,两人的姻缘索才会绑在一起,只怕当下便会提锤杀过来,哪里还会配合他去做渡情劫该做的事情。 月老尴尬地笑了笑;“这个……神族的姻缘索都是盘古大神的打神鞭抽丝织成,大日天雷都劈不断。” 苍辉:“所以?” 月老:“我也解不开。” 苍辉:“……” 月老安慰他:“神君放心,这姻缘索一旦绑上,就算你们以前仇深似海,心里还是忍不住对彼此生出爱意。” 苍辉面露怀疑地望着他。 月老道:“何况你们两族也没这么大仇,想要宣明神君放下旧怨,并不会太难。”他见苍辉陷入沉思,语气愈发笃定:“你看,你这不就已经在接受此事了。” 苍辉心中闪过片刻慌乱。方才他的确顺着月老的话想了很远,甚至思索之时,他觉得自己好像连宣明的模样都想起来了。 看着不可方物的天界第一美人,有一丝丝心动是理所因当,但是—— 苍辉道:“你说得有理。” 月老点头,正待继续。 苍辉道:“但我不听。”他将两枚连在一起的仙牌收入怀中,起身道:“本君不是那种随便的龙,即便要寻龙王妃,也一定会寻个天底下最温柔体贴的人,宣明,呵。” 月老还要开口,苍辉已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他昂起头,冷酷道:“这东西我自己想办法,就算弄不开,我也绝不跟那只坏脾气的凤凰谈恋爱!” 苍辉对着姻缘索琢磨了半天,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不过是一条平平无奇的红绳而已,绝不会有月老说的这么邪。他是在神魔大战尸山尸海中杀出来的神族,即便用蛮力扯不断,也不可能被这种东西难住! 苍辉信心满满地进了藏着无数法器的神库。 接下来数日,神库之中常常传来轰隆巨响,偶尔还有电闪雷鸣劈下来,声势浩大,连与苍辉的仙府相距甚远的梧桐宫也听见了。 宣明被吵得心烦,一度想提起瓮金锤,去找那只不消停的长条打一架,但想起梦中之事,又实在不愿见他。 宣明自修成金身以来就没做过梦,可这些日子,每一个沉酣入梦的夜晚,都有青龙的影子。 有花前月下,美酒高歌的。 有隔水相望,眉来眼去的。 有擦肩回顾,携手同归的。 好不容易梦见一次拔刀互砍,宣明憋了一肚子火,预备给这狗东西来个狠的,可他的刀有自己的想法,一招一式,都跟打情骂俏一样。 最后还…… 宣明醒来满心绝望,他居然还在梦里跟苍辉结成了道侣,这么粗这么长的一条龙盘……盘过来…… 啊!他不干净了! 宣明一向道心坚定,不屑情情爱爱,喜欢那长条是不可能喜欢的,他估计这是自己每每破境前夕必会出现的心魔作祟,至于这心魔为何变成苍辉的样子,宣明不愿去想,他已为此事浪费太多时间,如今只想找医仙讨一点静心的法子。 苍辉低着头,满怀心事地往医仙所住的回春宫而去。他脸色有点郁郁,眼下还有很淡的阴影,是多日操心劳力的结果。 这些日子,他将所有能找到法器都试了一通,连道德天尊的炼丹炉都借过来了,刀砍火灼之后,那红绳居然还是纹丝不动。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可他如今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宣明的身影——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回想起宣明的脸。 如今闭上眼是撩拨,睁开眼是寂寞,连养神都做不到。 神仙不会猝死,可龙族生性渴慕情爱,这么没日没夜的直面诱惑,哪条正值壮年龙精虎猛的龙受得了? 苍辉没找过道侣,万年铁树开花,滋味更觉煎熬。 但他心中还有一个“温柔王妃”的梦想,绝不能这样屈服! 他下定决心,暗暗握紧拳头。孰料甫一抬头,居然看见宣明身在不远处。 幽风浮动,白衣若雪,连怀里抱着的兰草也与梦中相同。 医仙的弟子红着脸跟他解释这株仙草的妙用,宣明身量高他不少,微微低下头,倾过去一些,方便听他说话。 苍辉看愣了。 他一直知道宣明生得很好,但他从未想过,那张脸褪去面对自己时的阴沉冰冷之后,居然还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完了,有点心动。 此时宣明已发现了他,微一抬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苍辉心中的绮念被他一眼看没了,他镇定下来。 呵,凤凰就是凤凰,温柔都是装出来的假象。 他再也不会被迷惑住!! 宣明一眼看完,便将目光收了回来。仙童知道他们两人一向不和,担心这么迎面相遇,两人会打起来,扯了扯宣明衣袖,小声道:“神君,要不小仙送送你吧。” 宣明道:“不必了,本君自己回去即可。”他对仙童笑了笑。 苍辉也看在眼中,他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快了些。 宣明面无表情地朝他的方向走来。虽然这是回去的必经之路,但苍辉不由自主地想起梦中之事。 在梦里,宣明好像也是这样冷着一张脸,从他身边经过,两人擦身之际,忽然揪住自己的前襟,亲了自己一下。 苍辉不自在地将衣领往外扯了扯,他今日穿着一件修身玄衣战袍,领口服帖,并不好揪。 扯松了领口,他开始思考起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赶在宣明有所动作前制住他,不是不可能,但好端端的先动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若是等宣明非礼完自己…… 苍辉脸颊一热,龙族器量大,宣明那样……他不会生气,但是,他与那些随便又不负责的龙族不同,他绝不会让伴侣以外的人如此亲近自己。 宣明既然做了这样的事,就别怪自己要他负责。 渡情劫之事,稳了! 苍辉没有察觉自己已接受与宣明绑定的事实,眼见宣明越走越近,他又将领口扯了扯,呼吸也急促起来。 三步…… 两步…… 一……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推一下接档文《隐秘热恋》 人人都说韩棠走运,一个腺体残缺的流浪omga,一朝被贺氏当家人贺既明捡回家,从此宠爱保护,惯他无法无天,活成了无数人羡慕的模样。 但韩棠却知道私下里并非如此。 他暗恋贺既明很多年,主动告白,主动追求,甚至连贺既明的床都主动爬了,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拒绝。 贺既明说:“我把你带回家,照顾你,保护你,不是为了让你这么不知廉耻。” 可某个深夜,贺既明宿醉归来,却主动摸到他房间,做尽了所有他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眼神比他还要深情百倍。 他在极致侵占中对韩棠说:“…求你别再离开。” 那时韩棠不懂这话的意思,直到看见贺既明藏在书房里的画像,才恍然大悟。 贺既明带自己回来,是因为自己像极了那个他付诸深情的人。 贺既明不接受自己,是因为自己终究不是他心底里的白月光。 #你是我的全世界# 食用指南 1:病娇腹黑占有欲超强宠妻狂魔Alhpa+攻x聪明蔫坏人前说一不二哥哥面前是乖巧小可爱双标达人omega受 2:前世今生相关,攻受心里只有彼此,狗血泼天虐恋情深 3:年上,abo,有生子,带球跑 4:攻受互宠,双向救赎,双向暗恋,伪替身 5:存稿充足更新稳定求一个收藏鸭 第2章 02 苍辉闭上眼睛,做好挨亲的准备。 一阵带着兰草香气的微风拂动,宣明一步未停的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察觉不对之时,宣明已走出很远,苍辉睁大眼睛,难以相信。 不是,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苍辉一语不发,将那两枚捆在一起的仙牌丢到月老面前。 对此月老早有预料。 这阵子苍辉仙府的动静太大,月老估摸着,他已经知道这姻缘索的非外力可解,便道:“你既已试过,这下可以相信我的话,放心大胆顺势而为了吧。。” 苍辉冷道:“放心?呵,我已经死心了。这东西一点用都没有!” 想到刚才那场面苍辉就一肚子火,宣明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摆明是故意气他。 他再也不想跟这只坏心眼的凤凰有一丝一毫关系! 月老若有所思:“你已经见过宣明神君了?” 苍辉讽笑一声,脸上写满“高兴。” 月老肯定地说:“宣明神君性情内敛,就算心中有情,也绝不会表现出来,对于他,你不要看他做了什么,而要去看他没做什么。” 他没亲我。 苍辉面无表情:“你想多了,他压根没有心。” 月老摇头:“凤族与旁的神族不同,他们若喜欢谁,恐怕真能惦记一生一世,只是眼界奇高,否则天界倾慕他的人这么多,也不至于到现在无人得其青眼。” 苍辉并不信他,冷哼道:“都是一群看脸的肤浅之人!本君绝不与他们同流合污!” 月老不理他,继续道:“但不要紧,上一任月老留下了一本札记,上面记录着凤族的偏颇喜好,关于宣明神君的尤为详尽。” 苍辉:“唔……” 月老没有急于开口,给足他时间细想。 苍辉等了片刻,却已忍不住催促:“你快说啊。” 月老:“……若照着手札行事,想来获得宣明神君的喜欢,并不会太难。” 苍辉打断道:“书在哪里?”迎上月老复杂的眼神,他掩饰般轻咳一声:“讨不讨凤凰喜欢无所谓,主要是本君爱看书。” 月老:“……” 月老:“宫中藏书浩繁,一时还没找出来,待我找到给神君送去。不过,你想好要怎么跟宣明神君说了么?” 苍辉摇了摇头:“没有,总归不能实话实说。”他语气犹豫:“我虽一向不喜宣明,但也不愿拿感情之事诓骗他。” 可若不骗一骗,只怕连好好跟他说一句话都难,就算有那本手札,也无用武之地。 月老道:“宣明神君最在意修炼,练的还是大道无情决,不过及情、忘情、自然三境至今没有勘破,其中关窍,或许要渡一次情劫才明白。” 苍辉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不过……他怀疑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月老理直气壮道:“我是月老,这些与情情爱爱沾边的事,多少知道些。” 苍辉眼神更怀疑了:“你这话比刚才那些还不可信。” 月老:“……” 苍辉在心中草拟说辞,又道:“如果他答应了,这情劫该怎么解。” 月老附耳密言。 苍辉脸色变了几变,这行径并不磊落,但为了彼此,也只能这样了。 苍辉忍不住抱怨:“本君真的不想和他一起渡劫。” “谈情说爱本是快活的事,若不能选个中意的,还有什么乐趣?” “但凡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就随便挑一个了。” 月老安慰道:“只当是天道的考验,只要你不动情,就没什么损失。” “动情是不会动情的,”苍辉下意识道,抬头时却像才想起他:“你怎么还在这坐着?还不赶快去帮本君找书!” 月老:“……” 转眼便是蟠桃会,那本手札还未找到,苍辉只好硬着头皮去参加。 宣明来得早,一入凌霄宝殿便正襟危坐,眼风都不旁露一下。 自打进了这里,他就不太自在,按说苍辉远在三丈开外之处,不该影响到他,可想到自己跟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他就浑身发燥,心跳也变快了——这反应与回春宫前的偶遇如出一辙,原本那日宣明还打算教训教训他,可擦身之时,愣是连一个冷眼都给不出。 思及此,宣明更觉心烦,而且不知为何,今日苍辉一直频频看向他。 有话不能到本尊面前说么?鬼鬼祟祟,本尊还能吃了你不成! 宣明正磨牙霍霍,忽然想到,听闻苍辉坐骑獬豸能察人心声,只是不知这本事对神仙有没有用?万一给他们看到自己梦里的事…… 宣明悄悄朝苍辉那里看了一眼,还好,獬豸不在。 浑然没发现自己的坐骑乘黄也不见了。 想到以后可能要躲着这长条走,宣明就觉得郁闷,两个颜控小仙女见不得他难过,过来给他添酒。 宣明一杯喝下肚才觉得不对劲:“我刚才喝的是酒?” 小仙女点头称是,她们不懂,只是一杯酒而已,为什么凤凰仙尊看起来像喝了毒药。 宣明如临大敌! 他酒量本就不算好,如今更是碰都不能碰!这些日子为了让自己安稳入睡,他曾试过将自己灌醉。 少康亲手酿的千年醉,醇美虽不如王母的琼浆,但仅仅三杯,他就醉倒了。以前的他醉了就睡,可现在…许是心情郁郁,喝醉后虽脸不红腿不软,可性情却与平日大为不同。 醉中想起先前梦里暧昧之时,苍辉对着他欲言又止的场面,怒火中烧,扬言要去杀到留云宫找这混长条问个明白。 后来因为乘黄宁死不从,他又不认识路,就没去成。 路痴是凤凰第二个不为人知的弱点。 可现在不一样!苍辉就在眼面前坐着,众目睽睽之下,宣明不敢去想自己酒后失言的后果。 完了,现在头已经有点晕了。 宣明起身要走。身边几位仙官一直悄咪咪盯着他,见他忽然神色阴郁姿态决绝,以为他又要去找青龙麻烦,呼啦啦站起来一堆人,在距离苍辉神君五步之遥的地方把人拦住了。 宣明很无奈,解释道:“本尊有些头晕,想先回去休息。”真不是找那长条打架去的。 斗木星君:“既头晕,就更不好随意走动了,来,我扶仙君坐下休息。”不能信,回头打起来他一句醉架咱们找谁说理去? 宣明:“吾晕得厉害,怕酒后失仪,还是不劳烦各位了。”别唠叨了快让我走吧,我耍起酒疯来自己都怕。 贪狼星君:“凤凰尊者的失仪能叫失仪么?您多虑了,不存在的。”要命,这厮一定是找干架去的,力气这么大,快拉不住了。 斗木接道:“对对,您先坐一坐,待小仙敬过各位仙家再亲自送您回去。”有名有姓的同僚就有三百多个,敬完这一圈,怎么也能把他的斗志熬没了。 冷不丁一人探身而来,将众人拨开,空气陡然清爽,宣明不自觉松了口气,微一抬眸,正撞见苍辉碧色的眼睛。 苍辉脸色并不太好,从这些人围住凤凰时起,他心情就很糟糕。 宣明生于元凤老祖本源精血之中,得女娲庇佑,是盘古开天地以来,最后一只天灵地宝养大的凤凰。凤族个个风华绝代,宣明又是个中翘楚,围着他的人里,真正害怕他的不多,倾慕他的却是不少。 神仙虽断情绝爱,却也不能真割舍爱慕美好的天性。 苍辉想到宣明对着自己时横眉冷目,如今却任由这些人扶肩牵手,心中便一阵烦躁。他知道龙凤是世仇,自己怨也是白怨,原本也可以忍,但听见有人要送宣明回去,他便再也忍不住了,这才急急忙忙站出来。 只是这之后该怎么办,苍辉却不知道,这并不是他想象中与宣明说话的场景。 宣明双眉蹙起,看着苍辉,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涌起来:“以前怎么没发现,这长条生得还挺顺眼。可他老盯着我做什么?难不成知道我那些x梦,来找我麻烦了?” 想到昨日梦里,在你侬我侬的当口,他用尽全部理智,把青龙从天界踹下去,就莫名有些心虚,总觉得自己当了一回负心人,以至于不好意思开口斥责他让道。 苍辉亦是万分纠结,此处人多口杂,实在不是谈事情的好地方。可要怎么说才能让他答应借一步说话? 他不禁暗骂月老办事太慢,若有那本札记在手,他也不至于担心唐突,连话也不会说。 不然直接去拉? 脑海中一晃而过的是数月之前,宣明一拳砸碎天柱的场面。 苍辉虽不惧蛮力,但动手总归不好。他是来谈情的,不是来打架的。 一时间二人谁也不开口,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一只六羽极乐鸟仙冲了进来,一见这剑拔弩张的场面,熟练挤进青龙和凤凰中间,展开翅膀将他们挡住,转着圈道:“不好了,乘黄和獬豸打起来了。” 苍辉大怒:“孽子!” 想要不吵架不动手的跟凤凰说句话已经很难了,你怎么还先替我得罪人家的宠物! 苍辉率先冲出去! 獬豸和乘黄勾肩搭背靠在一起,对突如其来的围观十分茫然。 饲主的心境会影响坐骑是仙界人人都知道的事,依苍辉和宣明的敌对关系来看,灵兽相见也不是好事。 得拦啊!他们距离近的都能扯彼此头花了! 獬豸皱眉,看不得这些人不稳重的样子:“我说我在跟他商量事情你们信么?” 苍辉和宣明都没有说话。 乘黄受不了这个委屈,道:“不然我把聊天内容大声说出来?” 宣明意识到什么,断然道:“你住口!不许说!” 苍辉好奇:“说了什么?”他很想知道。 宣明施了个封言定身咒,转身便走。 乘黄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急得飞起一念,在虚空中写道:“别乱跑!你不认识路!” 苍辉在别人看到以前拍碎了金字,转而没了影踪。 他追着宣明来到银河边。凤凰驻足而望,神色十分茫然。 大杀四方的凤凰尊者居然是个路痴? 虽然……有点可爱啊,但谈起恋爱岂不是很麻烦。 苍辉撇着嘴角,笑意却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宣明发现了他,不悦道:“你是在笑话本尊么?” 苍辉立刻收敛笑意,不让他发现自己的情绪:“没有。” 宣明蹙眉,此时此刻,他本该拿出兵器,一金锤敲死这长条,可不知为何,心口跳的厉害,竟让他没了动武的念头。 不仅不愿动手,甚至还想在这白云微微、星斗璀璨的银河边同他说说话。 这酒后劲真大。 宣明沉沉脸色,道:“我今日不想打架,识相的就走远些。” 苍辉道:“我也不是来打架的,不过有些事,须得告诉你。”他叹了口气,将事情一五一十道来。 宣明久久没有说话。 苍辉心道:“吓傻了?”他本想弹个响指,可伸出手的瞬间,却鬼使神差的摸了摸凤凰耳边白色的翎毛。 好……好柔然。 苍辉忍不住又摸了一把。 宣明没有察觉,他正在努力消化苍辉所说的事。 “你是说,前些日子月老酒醉,不慎将我们的姻缘牌捆在了一起?” “不错。” “用的还是当年盘古打神鞭上抽下来的金丝?” “对。” “三生石上已出现我们的名字,除非情尽缘灭,否则绝不会分开?” “是。” 很好,这下真相大白了。 我就知道,我不可能是那种沉迷情爱的凤凰! 宣明深吸了一口气,猛然抽出瓮金锤,咬牙道:“我不信,我这就去找月老谈谈。” 果然是这种反应,还好他们提前商量好了计划。 苍辉冷静地说:“月老已经跑了。” 宣明:“……跑哪去了?” 苍辉道:“人间。” 宣明四下环顾,寻找渡神台的方向。 苍辉道:“你去找他也没用,那日月老座下童子已经跟我说的很明白,除非你我之间情尽缘灭,不然就算盘古大神动手也斩不断姻缘牌。” 宣明听出弦外之意,警惕地看着他:“你有话直说。” 苍辉道:“想来你我都不愿意被人知道这件事。” 宣明一颔首:“然后呢?” 苍辉继续道:“也急于解决眼前麻烦。” 宣明冷冷地看着他,嫌弃之意不言而喻。 苍辉迟疑道:“那不如照着月老的话行事。” 宣明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苍辉道:“想要结束,总得先开始。”他走到宣明面前,不知为何,胸口发烫,脸颊也开始热起来:“凤凰,不如我们试试?” 宣明笑了笑。 苍辉不是没想过他会反对,但再多的心理建设都被这能渡化佛莲的一笑瓦解,以至于凤凰提锤杀到他面前时,他险些没能及时躲开。 宣明冷酷道:“何必这么麻烦,我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谈情说爱得两个人才行吧?等我杀了你,这事自然黄了。” 第3章 03 意料之中。 苍辉神色不改:“你杀不了我。” 宣明声音更冷:“你觉得我不如你?” 苍辉真的不懂,凤凰明明生得这样一副清冷脱尘的模样,性子却为何这样好斗。 但这话是不可以说的,他只是摇摇头,将那柄淬着寒光的瓮金锤对准自己胸前一处,道:“你大可试试。” 那里是苍辉逆鳞所在,龙身最脆弱之处,上护心脏下承元神。只要自己用足十成功力,必能捅他个神魂俱灭。 宣明握锤的手攥得铁紧,脸颊边更是浮出两道明艳的金纹,那是在凝聚神法的征兆。 苍辉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神都不曾变化。 一声裂甲之声,宣明面露凶光,猛然出手! 金锤砸开苍辉身上玄甲,堪堪点在他胸前,便再无法近一步。 宣明脸上金纹淡去,沮丧地收了手,他的确杀不了他。 胸口好像有什么浓烈的情绪在作祟,生生制住了自己的手。 杀伤力不强,但侮辱性很大! 苍辉安慰道:“现在你信了吧。” 宣明不说话,他很想吼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就是死,就是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跟你谈恋爱。 但他才放过这杀千刀的,没有底气。 苍辉很是理解他的心情,当初自己接受这件事,也花了不少时间。 还好他已想好说辞。 苍辉道:“你可知广陵仙尊?他修了一辈子无情道,可命定之人一旦出现,便毅然舍下仙体,下凡寻他。天道不许,为他设下重重阻碍,他便寻了一世又一世。”他捏决一算,道:“这一世他叫法海,出生时便出了家不算,还多了个妖精情敌。” 宣明面露怀疑之色:“你想说什么?” 苍辉道:“我想叫你知道姻缘索的厉害。” 宣明道:“你这些都是空口无凭,以往本尊会信?” 苍辉叹了口气:“我是没有证据,但你总该知道托塔天王下凡收妖,带回一玉面白鼠精的事吧?” 宣明沉吟,这事他的确听过。 苍辉道:“那是月老手下童子办错了事,把红线弄混了,险些给三太子添了个小妈。” “后来呢?” “幸亏发现及时,他二人的名字还没上三生石,月老拨乱反正,后来叫那白鼠精认了个干爹就完事了。” 宣明:“……” 苍辉:“还有善财童子红孩儿…” 宣明一脸震惊:“他还是个孩子!” 苍辉道:“你觉得他像牛魔王么?” 像…还是不像啊… 苍辉道:“既会用三昧真火,又有芭蕉扇的,那可只有…” 宣明脑子有些木:“道…道德天尊?” 苍辉叹气不语。 宣明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苍辉道:“这东西的麻烦你现在心里也有数了,我知你对龙族有些误解,而且但缘起缘灭都是造化,我们该顺势而为才能解决。” 宣明冷冷道:“我对龙族没有误解,海王不是你们么?” 苍辉:“……” 宣明道:“给天上地下水里添了多少物种你们心里没数么?” 苍辉:“……” 宣明道:“觊觎凤族美色想扩大后宫我没说错吧?” 苍辉硬着头皮道:“有些龙族是那样,但我同外面那些龙是不一样的。我清修万年,至今不曾找过伴侣。”他偏过脸,一丝难言的羞怯涌起:“还是条处龙。” 宣明沉默了。 过了许久,道:“不如我们各自回府闭关修炼,见不到面,没准过个千八百年的这事也能了了。” 苍辉摇头:“没用的,压抑的越久,心中爱意越强烈。况且……”他声音很小:“你都说龙性本淫,你能忍,我也忍不住。” 宣明两眼一闭,语气沉痛道:“我忽然很后悔,上回在天柱边与你动手。” 苍辉立刻宽慰道:“放心,我并未受伤。” “我后悔的正是这个。”宣明语气沉痛:“那时候没把你凶狠的打死,一了百了。” 苍辉:“……” 苍辉看出宣明满心不愿,若不是凤凰从不认输,此时离开会像逃跑,必定走得头也不回,只得拿出最后的法宝:“凤凰,你的无情道止步第七层便无法突破,你可知为什么?” 宣明有点生气,说话就说话,怎么还戳人气管子。 这无情道分为十层,他只到“无我境”便止步不前,接下来的“及情”“忘情”“自然”三境,无论无何也勘不透,至今已有两万年,着实成了他一块心病。 宣明冷硬道:“那又何如?” 苍辉道:”入世为先,出世为后,出入自如,方成大道。凤凰,你从未动过情,又何谈无情?” 宣明眼神微动,片刻后才道:“我即便要涉足红尘□□,大可以找别人,何必非要选你?” 苍辉见他神色和缓,知道刚才的话他已经听进去了,继续道:“因为你看不上旁人。”他微微一笑;“凤凰,九万年了,这天界除了我,还有谁是你的敌手?” 龙汉初劫之后,龙祖被封印,元凤重伤,泣血而亡,苍辉和宣明便是应天道而生,襄助女娲安抚天界的战神,三千魔神有七成为他们斩杀,这等战绩,天界至今无人能出其右。 是故宣明虽不喜龙族,心里对这长条还是高看一眼的。 苍辉道:“况且如今你我受困姻缘索,是天赐的良机,你就算想找别人,只怕也不容易。”他诚恳道:“宣明,我知道你不愿意与我联手,其实我也不想,但事已至此,你我姑且当做修行便是。你要是心中有顾虑,我可以在此立誓。”他点破中指,祭出一滴龙血,上达天听,而后认真道:“此事一了,我与凤凰神君一刀两断,绝不纠缠,如有违誓,就叫……”剩下的话堵在嗓子里,一时不能说出口,可宣明还在看他,苍辉一狠心:“就叫本尊雷劫加身,功法再难进一步。” 九天之上雷声轰鸣,天道证誓! 苍辉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凤凰,你意如何?” 宣明在他说出一刀两断的时候,心口微微胀痛,但他从没有过这种体验,只是纳闷,难道昨日练功岔气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宣明想了想,道:“我还是不信你,你得陪我去人间找月老,我亲自问过他,才能死心。” 又猜中了。 苍辉故作难色:“凡间这么大,只怕不好找。” 宣明道:“怕什么,反正我们神仙有的是时间。” 苍辉仍装作犹豫的样子。 宣明冷不丁凑过来,他靠的太近,苍辉几乎能嗅到他身上极清淡的木香。 苍辉一瞬间想到那个梦,暗道,还好龙族肉身厚实,脸红也不大能看得出来。 宣明道:“你不答应?难不成是在诓我?” 苍辉立刻道:“怎么会,你说去我立刻就去!” 远处忽然有人喊道:“两位神君,且慢动手啊!” 二人转过望去,便看到司法神匆匆赶来,身边跟着乘黄和獬豸。几乎就在同时,宣明倒退三步开外。苍辉莫名有些生气,黑着脸扫了他们一眼。 獬豸举手撇干系:“我说了不会有事,这老倌不听。” 乘黄蹿到宣明身边,小声抱怨:“你说你不认识路怎么还这么勇于探路,我这一天天的都顾不上修炼,就用来找你了。” 宣明怒而捂他的嘴:“胡说什么,我没瞎走,我是专门来这散步的!” 司法神并没有感受到他们之间平和而诡异的氛围,千万年来的血泪教训,让他看见这两人站在一起就紧张。他隔了十丈远喊话:“两位神君不要冲动,天河重地,实在不是切磋的好地方,不如你们先分开,有什么火,回到家慢慢撒。” 宣明一把揪住苍辉的衣襟,恶狠狠道:“快,揍我!” 苍辉:“???” 宣明道:“回头让他知道咱俩的关系怎么办?我不要面子的啊。” 连宣明这般好斗暴躁的性子都受制于姻缘锁,苍辉更不在话下,他皱眉道:“道理我都懂,可我下不去手。” 宣明恨恨道:“没用,你看我的!” 他抡起拳头,长袖卷风,俨然是要下死手的样子,他在心里道,反正龙族耐揍,锤一拳也不会有事。 獬豸用力扯苍辉裤管:“大哥你别犯傻,他一拳能砸碎天柱。” 先前那场架他近身观战过,其实二人并未真动手,但天柱的确是凤凰神君出言警告之际震碎的。 然而苍辉没有躲,甚至还把眼睛闭上了,宣明心一软,本该把他砸飞出去的拳头轻飘飘的落在他胸前。 司法神官倒抽一口冷气,肋骨裂了吧?看那力道,一定裂了! 苍辉低头,又看看凤凰。 这是……小拳拳锤你胸口? 他悟了! 宣明把脸偏到一边,生硬地说:“到你了。” 苍辉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似乎也下了决心,他抡起掌风,朝宣明扇去,巴掌堪堪停留在宣明脸颊边,柔柔一捏带过。 司法神官捂住胸口,连退几步。打人不打脸,青龙神君怎么不按规矩来?看把凤凰神君的脸都扇红了。他现在回去叫人劝架还得及么? 宣明长这么大没被人捏过脸,脸颊烫得厉害,他咬着牙,压低声音道:“你在干什么?好好打架行么!” 苍辉有些委屈,这不是跟你学的么? 乘黄旁观许久,不是很懂他们:“你们不想让人知道,把这老头赶走不就行了?” 苍辉和宣明对视一眼,均露出恍然神色! 劲风袭来时,司法神官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两道金光一闪,人便飞了出去,他昏昏沉沉地想:大意了!果然下次应该站的再远一点! 他们没有立刻下凡,苍辉声称要取样东西,宣明挥挥手,随他去。 苍辉拐了几道弯偷偷来到月老宫,留守童子一见他,对他比了个“我懂”的手势,而后翻箱倒柜地去找月老离开天界前,交代过苍辉神君会来取的那本书。 苍辉时不时看看外面,催促道:“快点。” 那小凤凰心眼太多,万一跟上来看到什么就糟了。 童子满头大汗,柜子都不小心弄倒了,好容易从书堆里翻出一本,双手递上去。 苍辉皱眉,看着那本薄而破旧,连封面都只剩“xx攻略密录”四字,缓缓道:“你确定是这个?” 童子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师尊成书太久,一直没机会用……” 苍辉暗忖,也是,觊觎凤族的自然很多,但被宣明这个武力奇高,又极其护短的族长惯着,导致他们心高气傲,莫说外族,就是本族之间也懒得交际,以至于族群日渐凋零,数万年来没有一只新凤出生,都快活成天庭保护灵兽了,这追求凤族的仙典自然没有用武之地。 他将此书藏入识海之中,走得头也不回。 獬豸若有所思,悄悄问童子:“你这里能查到仙人的仙籍么?” 童子眨眨眼,不解其意。 獬豸道:“帮我查查我们老大,我怀疑他是巴蜀那里来的。” 童子:…… 把他们送走之后,童子松了口气。师尊这次惹得麻烦大,搞得他整日提心吊胆的,如今总算能消停一阵子了。他哼着歌,去收拾方才倒了一地的书,忽然之间,他翻到一本厚厚的手札。 待看清封面字迹,他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糟……糟糕!他把书拿错了,苍辉带走的是龙族攻略密录! 作者有话要说:推一个基友的文《失忆后逆徒他崩人设了》by掷海 直到被萧祁一剑穿心,梅映雪方知自己养虎为患。 师兄早告诉他,正邪不两立,这身负魔族血脉的徒儿应该诛杀。 他始终不信,不论发生何事,都用尽全力维护萧祁。 万没想到,还是有这么一天。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才二十岁。 但实际上,他被徒儿复活了,也失忆了。 小时候的萧祁乖巧地拉着他的手,红着眼睛看他: “师尊,我给你做了吃的,你吃一点吧。” 从那以后,大家突然对他加倍关照,令他疑惑不解。 徒儿愈发贴心,经常为他添衣送水,嘘寒问暖。 师兄对他的身体情况紧张兮兮,还总在藏书阁里翻找医书。 更有一位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为了追回他遗失的阳火,不惜闯入鬼界,以命相搏。 后来那人拉着他的手说,我喜欢你,我会替你挡住最后的雷劫。 可是当他渡劫成仙、恢复记忆之时,身旁替他挡劫的人面具脱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萧祁一身是血,带着求恳的神色问他。 “师尊,你会原谅一个曾经杀了你的人么?” 第4章 04 宣明等在渡厄海旁,他们此番是偷偷下凡,不能从寻常天道下去。渡厄海很凶险,里面有罡风,有洗髓法阵,可只要他二人合力,想来全身而退并不是太难。 但他此时颇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呆在苍辉身边时,他没办法冷静思考。现在回过神来,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就算是月老办坏了事,那长条的态度未免也太积极了点,殷勤到不像他本尊。 事出反常必有妖,定是哪里不对! 乘黄心情也很复杂:“你真的不带我去?” 宣明给他揉脑袋顺毛:“我总觉得这是有古怪,你留在天庭帮我探听情况,如果发现什么,立刻来告诉我!” 乘黄躲他的手:“我留下来倒是不难,可你不带我去,能顺利摸到回来的路么?” 宣明梗了一下,轻哼道:“人间而已,我又不是没去过。”远处青龙腾云而来,宣明心情不由自主阵阵高涨,他自信道:“最多十天,我肯定把月老带回来!” 他先青龙一步进入渡厄海,乘黄大惊:“你等等,是旁边那条路!” 话音未落,一道金光从身边嗖然而过,追着宣明而去。 万事开头难。 这点宣明早有心理准备,虽然他不小心选了最难走的那条路,但他们实战经验丰富,区区十倍之数的罡风法阵而已,并不能伤到他们。 麻烦的是眼前…… 宣明和苍辉站在人间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抬眸望去,人流如织,车如潮涌,长街一眼望不到心头,陌生得叫人心虚。 这才不是他记忆里的人间该有的样子! 宣明看看苍辉:“你上一次来人间是什么时候?” 苍辉也有些茫然,道:“同你差不多。” 算起来得是两千多年前了,那时的人间帝王沉迷美色,是他亲手斩杀了那只魅惑君王还爱玩男扮女装的狐狸精。 这下麻烦了。宣明皱眉,千年前的人间地广人稀,在寥寥凡人中辨别仙气不会太难。可现在,各种仙魔人妖的气息混在一起,别说辨认,就是多看几眼都有点晕。 苍辉见他还在沉思,试探道:“你是想开天眼找?” “不!”宣明断然否认:“我们一动法力天界就会察觉!” 万一让那些同僚们知道他们是下来找月老的,肯定会有奇奇怪怪的闲言碎语。宣明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苍辉松了口气,事情还未办成,他可不能太快找到月老。 宣明道:“不过我们可以唤此地城隍出来帮着找。” 苍辉一口气还没松完,又梗在胸口:“等等,这种机密要事,我们不该先自己想办法么,弄得人尽皆知不太好吧?” 宣明也不想让人知道,只是这人间变化太大,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入手,便问:“你有办法?” 苍辉心念急转:“如果你独自下凡,会去什么地方?” 宣明思考片刻:“多半是梧桐林。” 苍辉击掌,总结道:“不错,若我下凡,至少会去靠近水边之处。龙归海,鸟入林,月老当了千万年红娘,想来一时半会儿忘不了老本行,我们只要打听一下,哪里是最容易谈情说爱的地方便是。” 有理有据,宣明自然也不能反对,于是道:“那好,你去打听一下。” 苍辉点头,走了几步,想到他那个路痴的属性,又嘱咐道:“你就在此地不要走,我去去就回。” 唉,带着个不认路的小凤凰出门,真是太麻烦了。 宣明面无表情:“休要聒噪。”然后老老实实坐下来。 苍辉原以为得花上一点时间,可不知为何,仿佛人人都知道最容易谈情说爱的地方在哪里。只是他们回答时,脸上都带着一丝奇怪的暧昧笑容。 苍辉没有放在心上,很快,他带着一个名字回来了:“相思院。” 宣明很惊讶:“确定么?” 苍辉道:“放心,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了这个地方,路我问好了,跟我来。” 苍辉气质出众,站在人群之中格外惹眼。方才问路时就有不少人注意他,此时见他从树荫下带出一位琼花似的白衣美人,围绕他们的目光就更多了。 几人窃窃道:“他旁边那个是男的吧?“ “看身形……应该是吧。” 一个为他指路的人喃喃道:“说是要带朋友一起,原来是这样的朋友。” 可既然已经有伴了,为何还要去青楼?难道……长得好看的人玩起来更大?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凡人的注目是不加掩饰的。宣明皱眉:“你有没有发现他们在看我们,而且眼神都有点奇怪。” 苍辉发现了,他还注意到这些人大多看的都是宣明。这场面在天界之时也很常见,受天道庇佑而生的凤凰仙尊,天生便有叫人向往的魅力。 苍辉知道自己没道理,但心里隐隐有些不高兴。不过自己身为海王,管的宽一些应当没错。 于是他伸出手:“人多,我拉着你。” 宣明冷着脸:“用不着,你走你的,我跟着就行。” 苍辉耐心劝他:“你总是跑岔路,万一被挤散了,我都不知道去哪寻。” 宣明很固执:“走散了我会问路,你直接到地方等。” 苍辉道:“别人告诉你你就能找到么?” 宣明:“……” 苍辉道:“方才我在一座寺院外看见画了凤凰神像的神幡,与你有五成相似,叩拜的信众不少,不过他们绝不会想到神幡上的仙人就在身边。” 宣明隐约猜到他想说什么,眼神警惕起来。 苍辉叹气:“如果你丢了,我也只能拿着那面神幡挨个打听你。” 宣明瞪着他把手伸过去。 苍辉心满意足地握紧,同时扫过街道旁目光各异的人群。 有些人黯然离开,有人更加兴奋。 苍辉没去管他们,他第一次牵别人的手,感觉很特别,不禁低头看了看。 宣明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葱白如玉,许是凤凰修火法的缘故,他皮肤很暖,攥在手里也像一块暖玉,只是指腹上的硬茧有些突兀,该是长年累月练武磨出来的。 苍辉记得凤凰是以慈心得道,成圣之时,光华布施诸天,后来却不知怎的,修出了一身杀气。他有些好奇,不过其中缘由,宣明必定不会告诉他,苍辉暗想,等回天庭后查一查好了。 相思院转眼即至。进门之前,宣明强硬地抽出手。 站在门口还不觉什么,走到里面才知别有洞天。此处背阴,虽是白天,花厅仍幽幽暗暗,十余丈高的楼上悬了无数红灯,逶迤而上,映出一股旖旎缠绵的气息。 此时已是下午,可青楼的白天比别处来得晚,红倌人和宾客们大多还在休息,柜台边只有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正叼着一根竹签,有一笔没一笔地在算账。 苍辉按照先前指路之人的嘱咐,放下一锭元宝,道:“我要找人。” 那人打着哈欠道:“来这里的都说找人。” 苍辉道:“我们要找……” 那人抬起头,懒懒扫过苍辉,定在旁边的宣明身上。 他的目光直愣愣的,呼吸也凝住了:忽而道:“公子稍等。” 一转身挪到柜后一个暗间不见了。 宣明自进来便觉得此地处处透着古怪,此时不禁问:“你确定问对了地方?” 苍辉回想问路时那些人的话—— 相思院是城中最大的温柔乡,多的是痴男怨女,爱恨情仇地风流事。 这跟把一堆小鱼干摆在猫咪面前有什么区别? 苍辉想不到月老不来的理由,他自信道:“应当不会错。” 宣明还要说话,先前那个胡须邋遢的男人从后面走出去来。他换了一身青竹长衫,头发用玉簪束着,胡须剃得干干净净,一副翩翩公子哥的模样,与先前判若两人。 不仅模样大不相同,连说话方式也变了,一开口就是低沉温柔充满魅惑的声音,他眨着眼对宣明道:“在下名叫穆南风,是这里的老板,敢问公子尊名?” 苍辉不喜欢这个人,开口道:“我们来此只为找人,无关的话别多问。” 宣明深以为然,他们的事不便与人言,悄悄来,悄悄回去才是最好。 穆南风并不生气,又笑眯眯地问:“那公子看在下像不像你要找的人?” 宣明才一张口,苍辉又道:“不像。” 穆南风不肯放弃,再接再厉:“那公子说出个样儿,是威武彪悍,还是斯文秀气,或者公子喜欢弱柳扶风的,在下都能满足。” 宣明对青楼的日常并不了解,只是进门时见里面门可罗雀,如今主事之人又如此殷勤张罗,不禁有些微妙的熟悉之感,两千年过去了,百姓讨生活还是同当年一样不容易啊。 正要答话,只听上方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你省省吧,人家都站在一起了,哪还有你的事。” 宣明抬头望去,只见二楼台阶上站着个一身红衣的男人。平心而论,这男人容貌不俗,只是神色太过冷淡,看人时还隐约透着一股嘲讽之意。 穆南风一见是他,似有些尴尬,靠近宣明的身体站直了些,轻咳解释道:“这位是我们相思院的管事,也是我弟弟,穆端云。”又道:“云弟,你怎么出来了。” 穆端云冷冷道:“我若不下来,只怕兄长忘了该怎么接待客人。” 他踱步下来,径自走到宣明面前,语气疏离道:“我兄长有些花痴的毛病,见到美人就走不动路,适才得罪了。” 这话说的明白如斯,宣明再不懂就是傻子了。只是他受世人香火供奉数千年,凡人的尊重与爱慕在他眼里并无差别。于是点了点头,表示无妨。 苍辉很奇怪,在天界时,这小凤凰被自己多看一眼都要锤人,怎的对着这些凡人便这么好说话。 不高兴,他心里十分不高兴。 第5章 05 穆端云道:“我们相思院的美人虽不如这位公子,却也有些不俗之处,只是不知你要找的是哪位?”他拍拍手,只见四周暖木色的墙壁明灯亮起,三尺长的画卷依次落下,绘的皆是相思院挂牌的红倌。 宣明和苍辉的目光顿时转了过去。 穆端云并不与他们多言,走到穆南风身边,面带愠怒地看着他。穆南风见他身上纱衣薄如蝉翼,十分无奈,小声道:“你这又是何必?” 穆端云道:“怎么?别人这么穿你就喜欢,我穿你就不喜欢?”下巴朝宣明的方向一点:“人家摆明是一对,且我瞧着他那男人可不好惹,你别自找麻烦。” 穆南风不以为然:“孩子话,你见过好好的一对儿手拉手来逛青楼?” 穆端云:“……” 穆端云轻声说:“别总拿我当孩子。” 穆南风却道:“你是我弟弟。” 苍辉耳朵一动,心道这算禁断之恋了吧?没想到千年过去,凡人也还是这么荤素不忌。 穆南风很少摆出这种严肃的样子,穆端云一时被他唬住,没有立刻说话。穆南风怕宣明真选中谁,不与他多说,上前道:“其实这些都还没□□好,不如……” 穆端云在背后冷哼一声,又拍了拍手:“见画不如见人,诸位,出来让贵客看看。” 只听四面八方传来开门开窗的声音,数名衣饰艳丽,气质迥然的美人从房间或走、或探身而出。时间尚早,他们大多还未打扮,纱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露出白皙的肩颈和桃红色的暧昧痕迹。 苍辉虽没有找过道侣,但龙族天生对情爱之事一点即通。宣明不懂,他可明白的很。 这都是从前在龙宫最常见的那种小妖精! 想解开他二人的姻缘索已经够麻烦了,万不能再扯上别的线头。他决定把宣明骗到旁边去。 却听宣明在旁边轻叹了一声。 苍辉小声道:“怎么了?” 宣明也压着声音,怕伤到这些人自尊:“他们这一个个衣不蔽体的,日子应该过得很不容易。” 苍辉:“……” 是他多虑了,凤凰压根就没长那根筋。 仙人气息清明易辨,宣明一眼扫过去,便知月老没有混在其中,其实早在这些人出来时他就该想到。月老并不精于变化之术,况且他是为了给凡间形单影只的男女牵线的,等同于大夫一样的存在。 谁家大夫上门看病还要先易容? 宣明暗忖,只要按照他本来的样子寻找就好。 他开口道:“这些人里没有我想找的。” 穆南风像是受到鼓舞一般,跃跃欲试道:“公子只管把你想要的样子说出来。” 宣明试图总结。可思来想去,却总结不出。 月老是肉身成圣,在飞升天界之前,只是个普通到满大街都有的凡人,宣明实在很难靠描述说清月老的样子。 苍辉与他交换了一个为难的眼神,两人又一次凑在一起耳语道:“说也不说不明白,不然找地方画下来吧?” 苍辉道:“就在这里找个房间好了,画完正好找他们问。” “嗯,那便要个清净敞亮的。” “对,别让人来打扰。” 他们旁无若人的低语姿态落在别人眼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楼上的人方才听说自己落选已经不大高兴,此刻面面相觑,茫然道:“这算什么?闲的没事专门叫我们起来看人家怎么秀恩爱的?” “有可能,我一见他俩就猜到了,你看那个高大的,多护着那个白衣美人,咱们院主几次想靠近,都被他拦着了。” 像是印证他们猜测一般,只听底下二人道:“给我们一个清净的房间,一些笔墨,别的不需要了。” 穆南风“啊”了一声,没见过这么逛青楼的,这两人莫不是把这里当成客栈了?而且只要一间房间,难道他们真是一对? 穆南风哭丧着脸,他的恋爱,为何每每才一开始,便飞快结束。 不行,美人当前,他不能这么快放弃! 穆南风上前一步道:“我们这空房间多的是,我多送你们一间,住着也舒服,公子,我带你去。” 不等苍辉拒绝,穆端云便指了几个人:“这种小事何劳兄长,你,你,还有你,你们带客人上去。” 近旁几个红倌人便迫不及待地围上来,相思院每日客人众多,可容貌如此出挑的着实不曾见过。 或有不爱钱的人,但没有不爱美的。若是有可能,他们情愿分文不取,换春宵一度。 宣明后退一步,他并不想对凡人动手,但这么多人一拥而上的场面,着实激发了他体内熊熊燃烧的斗意。苍辉怕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幻化出那两柄瓮金锤,正要出言安慰,忽的腰间一凉,自己的佩剑出鞘,冰冷的青光流遍刀刃,一看便知是削铁如泥的神兵。 是把好剑,可惜轻了点,宣明掂了两下,唉,比不上他的锤子好使。 这看似娇弱的美人居然是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铁憨憨? 众人怔住,生生止住步伐。 苍辉道:“房间在哪?指给我们就行。” 一个小丫头被推出来,怯怯道:“就在最上面,门前挂了琉璃灯的那间。” 宣明把剑还给苍辉,临上楼前,见这些人瑟瑟发抖,想了想,道:“别害怕,我不会杀人。” 开玩笑,他是神仙,吓唬吓唬可以,绝不会真对凡人下手。 苍辉很少听他这么温声说话,心中浮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意。 等他们进了门,围在一起的人才好奇猜测起他们是身份:“在青楼还住一起,莫不是专门来咱们这找刺激的?” “兴许是什么逃婚的世家公子,在咱们这躲追兵,总比在寻常客栈隐秘。” 一人活见鬼般:“开什么玩笑,你看他二人这不解风情的样子,若无人牵线只怕要孤单一辈子,他们到底有什么底气反抗包办婚姻?” 众人:“……” 穆南风独自坐在花桌边暗暗垂泪。 幸福都是别人的,爱情这两个字,真的好难。 宣明关上了门,打量起四周,清净,向阳,是个不错的地方。虽然房间装饰有些轻佻,但只是坐下来画个画而已,也不碍什么。 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了笔墨纸砚,宣明当仁不让坐下来。 苍辉站在他身后思索着,如今四下无人,真是他实施计划的好时候,他进入识海,调出那本攻略密录。 第一页只有一句话:首先,得让他注意到你。 这很好理解。任何感情,都得从看到对方开始。 苍辉拍了拍宣明的肩。 宣明才画了一半,此时被他打断,有些不耐烦:“怎么?” 苍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他露出一个自认诚恳的笑容。不管怎么说,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太差。 宣明的确没有对笑着的他动手,可也没什么好脸色:“到底怎么了?” 苍辉也不知该说什么,他又将嘴角往耳边扯了扯。 宣明白了他一眼:“有病。”转头继续作画。 苍辉趁着这当口,迅速在识海中翻了一页,只见上面写道。 【保护欲是通往爱情的开端。想见到他对自己特别的一面么?那就把自己变成一只被雨淋湿,无家可归的小狗狗】 苍辉看着宣明的背影,认真思考这段话。这一路下来,他发现宣明的确对弱者格外宽容,言谈举止都透着照顾之意,所以……他是喜欢柔弱的? 苍辉恍然大悟,怪不得凤凰成圣之后要修武道!不练武,怎么保护娇小柔弱的爱人,怎么把他亲亲抱抱举高高? 被雨淋湿并不难,龙族天生司风雨,这样的小事无须法力。但龙族生而霸气,卖惨属实没做过。他朝旁边看了看,只论背影,宣明实在比他更像个弱不禁风的美人。 一切都是为了渡劫,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苍辉叹了口气,悄悄现出龙尾,而后道:“宣明。” 月老像已画的七七八八,宣明心满意足,正要叫他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遗留之处。谁知一回头,便被瓢泼冰雨淋了个透。 苍辉半蹲在桌边,巨大的龙尾左右摇摆,在地板上拍出“砰砰”巨响,他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烧透了,声音也有些扭捏:“宣明,你再看看我。” 刚完成的画作已被雨淋的看不清了,宣明气得浑身发抖,用尽全部忍耐力才没把瓮金锤拿出来给他一下子:“我看你找死?” 苍辉皱起眉,这个反应,不大对头啊,他不禁看了看眼前。 宣明模样十分狼狈,几撮乌黑的长发站在脸颊边,睫毛上凝着水,眼睛也有点发红,雪白的长衫被水浸的透明,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腰身。 一只落水的小凤凰。 怪不得高傲冷酷的凤凰仙君会格外怜惜弱小。 这……抿着嘴揉眼睛的样子也太可爱了吧! 苍辉心如擂鼓,脸都跟着红了起来。 宣明不知道他的想法,只觉得这长条此刻格外可恶,作弄他,毁了他刚完成的画,还用尾巴搞出这么大动静—— 这是在试探自己的底线么? 今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这人间之行是进行不下去了! 宣明自虚空中化出一柄翁金锤,见那条龙尾还欢快地左右翻腾,引得门外已有人过来探看,气得吼道:“尾巴收起来!” 糟糕,凤凰在生气! 来都来了,可不能这么被送走。 苍辉拼命想着被雨淋湿后的小狗狗模样,片刻后缩起尾巴抬起头,眼神有些无助:“抱歉,离开水边太久,我不舒服。” 宣明一肚子火气怼在了棉花上,抡圆的锤子怎么砸不下去,可心情仍旧十分糟糕:“你不舒服就能泼我一身水?” 这法子有用!宣明脸色虽然很糟糕,锤子也没放下来,但语气明显已经好了一些。 苍辉赶忙道:“方才一直注意你,布雨的准头就差了点,你别生气,我给你弄干。” 他将架子上的毛巾拿过来,抬起宣明的下巴,认真给他擦脸。照顾人于他而言是头一遭,动作说不上多细致,但绝对称得上温柔。 宣明扯住毛巾一角揉眼睛,嘴里忍不住嘀咕着埋怨。 从苍辉的角度望去,正看见他鼓起来的脸颊和被水浸的发红的嘴唇,他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快乐,甚至想把宣明按进怀里,狠狠揉揉他。 反应过来时已经揉了几把宣明的头发。 宣明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一把夺过毛巾,恨恨道:“你离我远点,我自己来!” 苍辉有些失落,那种柔软的触感还未完全散去,他悄悄把手掌握起来,想留住那种感觉。 不过若换了以前,只怕这会儿宣明能把他的留云宫给拆了,现在只是赶自己离开。这说明攻略手札果然有用。 他看了湿漉漉的凤凰一眼,带着奇异地满足感,又悄悄翻了一页。 第6章 06 【想象你已经被带回了家,现在你要做的,就是粘着他,亲近他,眼睛里只看他,同时制造机会让他照顾你,直到他习惯你的存在为止】 苍辉暗暗道,不错,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试想若是他领回一只黏人的小凤凰,日日相处,时时陪伴,常常为顽皮的小凤凰担心,偶尔还要在他惹祸后替他揉揉毛擦擦泪,再亲亲抱抱…… 笑容止不住浮上脸颊,苍辉心道,那他也是无法抗拒心中爱意滋生的。 勿论凤凰这样以武证道、喜欢弱者的人,只要放低姿态制造机会给他发挥,不愁不能增加在他心里的分量。 苍辉暗暗下了决心。 宣明修的是火法,弄干衣服很容易,可凤凰生性喜洁,被咸湿的海水兜头浇下,着实难受。于是他冷着脸站起来,打算要些清水洗一洗。 谁知他一起身,苍辉便跟了过来。宣明威胁地看着他;“你又想做什么?” 苍辉诚恳道;“什么也不做,我只是想跟着你。” 宣明猛然出手,探向他眉间。苍辉条件反射想回击,又按住了,只是睁大眼睛,故作茫然地看着宣明。 宣明试过他的元神,犹疑道:“你今天很奇怪。” 苍辉摸摸额头:“可能是姻缘索的缘故?” 宣明想骂人,却又无从骂起,叹了口气,不管他了。 送水来的小厮眼神有些暧昧,到底是年轻,□□的便忍不住了。一个小厮见苍辉抱臂站在一边,而那位白衣美人急不可耐地进了屏风后头,暗忖他应该是上面的那个,小声提醒道:“公子,东西在床头匣子里面。” 苍辉疑惑道:“什么东西?” 小厮一愣,难道这是第一次?也对,楼中姐妹都猜他们是什么世家的落跑公子哥,定是家族不容这种离经叛道的爱情,他们才跑出来。 他决定帮一帮这对勇敢追爱的有情人! 于是他把话说的更明白了些:“就是待会儿让那位公子舒服的东西。”他语重心长道:“第一次的体验是很重要的,可能决定你们能不能长久,公子,一定要把握好啊!” 苍辉不是很懂他的意思,但抓住了几个关键字——让凤凰舒服的东西,把握好,就能长久。 他对凤族的习性不了解,但想到龙族沐浴时是有些小爱好,推己及人,没准取悦凤凰也有些小窍门。 听闻水声响起,他怀着好奇的心情打开床头的匣子,里面是个巴掌大的小瓷瓶。苍辉倒出一点看了看,质地油滑,气味清淡,看不出什么特别,也不知该怎么用。 苍辉还在思考,只听屏风后凤凰轻咳了一声。他立刻走过去问:“怎么了?” 宣明道:“劳烦帮我要一件干净衣服来。” 海水泡过的衣服,烘干以后全是盐粒子,根本没法上身。苍辉立刻应声,将还未走远的小厮叫了回来:“帮我拿一件衣服,要快些。” 他们进去时衣服都好好的,总不至于这么快就要换一身吧,在青楼要衣服,那就只可能是…… 小厮脸色有些复杂,确认般道:“您要的……是那种衣服?” 衣服还能有哪种?苍辉没有多想,道:“去拿吧。” 小厮很快去而复返,手中端着个放了衣服的木托,回来时见苍辉还握着那个瓶子沉思,估摸着他不太会用,又解释道:“这里头有让人舒缓放松的秘药,多给那位公子用些效果更好。” 苍辉明白过来:“这是用在身上的?” 小厮:“自然。”内服的秘药他们也有,但第一次,又换了女装,不用玩那么大吧。 苍辉:“多谢。” 他带着满腔自信回了房间,隔着屏风问:“凤凰,这儿有一瓶药油,你可有哪儿不舒服,我顺道帮你按按。” 宣明立刻道:“不用。”伸手一抓,将衣服拿进来。 苍辉有些遗憾,他已经想好了手法,可叹没有用武之地。不过无妨,寻找月老还要一阵子,没准还用得上,他将瓷瓶放进怀里。 此时身旁传来什么裂开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只见那面琉璃屏风上出现道道细纹。宣明大半身体隐在后面,只看见几缕轻纱飘出来。 不好,有杀气! 苍辉站起来,只听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响起:“这就是你给我找的衣服?” 苍辉一头雾水,老实道:“是,我还让人快点送来的。” 屏风又裂开些许。 宣明从那后面走了出来,苍辉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明白宣明为什么发火了。 那是一身火红的纱衣,极轻薄,也极惹眼。该遮的一律没遮,不该露的也全部露了出来,其淫→靡程度,连他当年在酒池肉林里见过的美人也远远不及。 宣明一辈子没受过这种屈辱,思及先前的事,脸上金印都浮了出来:“打一架吧。” “等等。”苍辉试图解释:“这是个误会,我可以解释。” “砰!” 屏风彻底炸裂,飞星般朝他射去。 享誉三界的战神,即便只用一口真气,也能爆发出无上杀意。 苍辉不敢轻视,腰间剑已出鞘,他可以挡,也完全挡得住,可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书上的话—— ……同时制造机会让他照顾你。 足以斩断渡厄海罡风的杀气铺面而来。苍辉伸手一揽,将其完完全全锁在身前,门外仍是风和日丽岁月静好,他倒退几步,咳出几口血来。 他捂住胸口,往旁边一倒:“哎呀,我要死了。” 他所言非虚,数月不见,宣明的法力比先前精进不少,脾气也变得更大了,也就是龙鳞坚硬,要不换了哪个神仙来都得重伤。思及此,他咬破舌根,又呕出几口血。 不错,这下装起可怜就像那么回事了。 宣明没想到苍辉完全不躲不挡,心中有些懊恼,从前打了这么多次架,怎么到了这儿,死对头之间基本的默契就没了呢? 他不想轻飘飘揭过此事,可对方受了伤,再动手有些胜之不武,于是道:“我站在这里接你一掌,然后我们再打过!” 怎么还要打?苍辉皱眉,一定是我装的还不够。他眨了眨眼,摆手道:“你看我这个样子,哪里还能动手。” 宣明:“……” 事已至此,再生气也无济于事,宣明冷着脸抖了抖自己先前的衣服,走到外间换上。 山不过来,他只好过去就山。苍辉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宣明面前:“凤凰,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可方才的事真的是个误会,许是那人拿错了。你我二人既来了人间,便是为解决事情而来,我既已发下重誓,足可见真心,我完全没有必要节外生枝,尤其是在这种小事上。” 宣明冷哼:“你话说的不错,可自从到了这儿,你已经连着坑了我两次。” 苍辉:“……” 他无法反驳,只得半蹲下来,试探着说:“我们毕竟争斗了万年,这一时之间,还没有相处的默契。这样吧,你说我坑了你两次,你只打了我一掌,我再接你一下,不就扯平了?” 宣明动不了手。他忽然发现苍辉其实生得很好,尤其是现在半蹲在自己面前,表情温柔眼神真挚的模样,更难让人抵挡。 他心口砰然跳动起来——像梦里无数次见到他那样。 但宣明绝不认为这是自己道心动摇的缘故,他在心里骂起月老。 苍辉用力睁大眼睛眨巴了两下,若不是宣明让他收起尾巴,此刻他必定要摆两下。 可怜,弱小,无助。 呵,就算我是龙族,凤凰,我不信你能下得了手。 宣明不知道他的想法,但内心的火的确消了不少,他甚至开始检讨起自己来。刚才若不是苍辉以血肉之躯拦下他的杀招,门外那些凡人必定都会被惊动,他悄悄行事的计划就泡汤了。 况且这长条说的也有道理,即便有姻缘索在,可想让一对死敌立刻变成盟友也是很难的。 宣明并不是个无理取闹之人,从不认输不代表从不认错,况且对方还有伤在身,他生硬道:“算了,方才我也有些冲动。” 苍辉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 宣明道:“我扶你进去。” 苍辉咳嗽几声才摇摇晃晃地起来,柔弱,是凤凰无法拒绝的姿态,他必须贯彻到底。 走了几步,宣明忽然停下来:“方才你瘸的不是右腿么?” 苍辉不自然地晃了晃那条悬起来的腿:“哦……大概转移了。” 宣明:“……” 他将苍辉丢到床上便不想再管。他下的手他知道,这点小伤龙族只要一夜便能康复。但苍辉并不想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他回忆起从前神魔大战时受伤的场面,将痛苦装了个十成十。 宣明果然被他唬住了。 要水给水,要拍背给拍背,且动作娴熟,处处妥帖。苍辉不禁发问:“你怎么这么会照顾人?” 这可不像他认识的凤凰。 宣明没理他。神魔大战中他照顾过的人多,这些事早惯手了,但他心中压着火,这长条使唤他使唤的得心应手也就罢了,他怎么还桩桩件件都答应? 很气!都怪那坑人的姻缘索。 等我找到月老…… 苍辉看他脸色不太好,一时摸不准他是担心自己还是不耐烦,不禁胡思乱想起来,若由他照顾受伤的小凤凰,必定又心疼又生气,甚至还会想杀了弄伤他的人…… 等等,弄伤他的不就是宣明! 所以……宣明是在生自己的气? 苍辉感动了! 他一把握住宣明的手,真挚道:“凤凰,我的伤真的不要紧,你别自责,更别为此伤了自己。” 宣明:“??” 前面还算人话,后面说什么是鬼东西? 第7章 07 宣明转身要走,可苍辉已经认定了他一旦离开,就会因自责做出不好的事情。自己这伤大半都装出来的,凤凰却要实打实弄伤自己,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 于是他态度坚决地拉住了宣明。 他先前柔弱太过,这会儿忽然发力,宣明没有提防,一下子被他拉倒床上,两人纠缠间,那个瓷瓶从苍辉怀里滚出来。 苍辉忽然有了主意。 他捂住腰做□□之态:“不好,我好像闪到腰了,宣明,你帮我用这药油揉揉吧。” 宣明已经将那小瓷瓶打量了一番,他的脸色有些阴郁不明:“这药油,是方才你要给我用的那个?” 来了来了,这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苍辉警觉道:“我看看,也有可能拿错了。” 他接过来重新看了看,瓶身平平无奇,并无可疑之处,他翻转了一圈,忽然在瓶底上看见“合欢之用”四个大字。 先前那小厮暧昧的笑容和欲言又止的话有了解释。 苍辉心里苦,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的这般不正经!简直处处都像为坐实他们龙族贪欢好色罪名打造的,他现在甩锅还来得及么? 来不来得及都要一试!苍辉索性将实情和盘托出:“是这里的小厮让我用的,我想定是他们自己放错了东西。”怕宣明不信,他将床头那匣子抱了出来:“就放在这,绝不是我随身携带之物!” 他伸手去掏,试图再找出一瓶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却听“咯噔”一声,像是触发了什么机枢,片刻后,他从里面摸出一根形状可疑,尺寸粗大的玉x来。 死寂。 一片死寂。 苍辉把东西放回去,连匣子一起丢到旁边。他强自冷静道:“现在你可以相信我了吧,旁的也就算了,这种东西我绝用不着,我们龙族天赋异禀,天生便有两根!而且都比这个大得多!” 宣明:“……” 宣明:“我现在相信姻缘索之事了。” 苍辉竖起耳朵。 宣明恍惚道:“除了这个,我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让我不立刻打死你。” 苍辉:“……” 宣明彻底不想理他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月老。 他一辈子没吃过这种苦,这身心俱疲的日子,实在过够了。 没有那长条捣乱,他很快就画完一副月老像。而后唤来小厮:“你帮我打听打听,谁见过他,或者知道他的下落,劳烦告诉我一声,我必有重谢。” 小厮一面应声一边往里看,奇怪,怎么都用上他们相思院秘药了,出来的却是这个,难道那位人高马大的壮士……才是下面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 此时已近黄昏。相思院最热闹的时候已经到来了。花厅中客房内笙歌曼舞,酒香暖香透过纱糊的花窗传来。 宣明岿然不动,自顾在房中盘腿打坐,默练心决。 不知是不是最近状况太多的缘故,他每每练功,胸中总有一股郁结之气,想要强行突破,丹田便如痛如剜心。 他心知此时该停下修炼步伐,找前辈虚心请教才是。 可除了元凤老祖,凤族再无人将无情道修至登峰造极之境地,如今元凤已作古万年之久,现在的他才是凤族最大的仰仗,他身后空无一物,除了自己,再无人可倚。 此念一起,他胸中那股郁结的真气忽然化作流矢在气海中乱窜起来。 糟了。 宣明忙凝定心神暗暗调息,练功岔气可大可小,一个不慎,就会走火入魔,他不免有些着急。 一股浑厚精纯的内息自背后传来:“凝神静气,贯通气海。” 又是这长条! 宣明恨恨,可眼下也顾不得别的,只能抛却杂念,顺着这股外力慢慢将乱窜的真气收拢,先前一直郁郁在心的阻碍竟不知不觉化开。 一个周天过去,宣明缓缓睁开眼睛。 苍辉自他背后过来:“你还好吧?” 宣明心情复杂,还没从“弄死这条淫龙”和“这下可真欠了他一个人情”的情绪中转变过来,只得胡乱点点头:“没事,不小心岔了气。” 脸上没什么表情,可苍辉扶他起身时,他眼底却不由浮起一丝暖意。 苍辉仔细看了看,觉得他脸色苍白得厉害,气息也比往常紊乱许多,不由道:“练功出岔子不是小事,若还有哪里不舒服,定要与我说,我们虽修炼之路不同,可功法上我多少能帮到你。” 宣明点点头,诚心诚意道:“谢谢。” 苍辉握着他的手,仍是十分担心。他等了一下午,宣明都不肯再靠近他一步。不相处,怎么能习惯?攻略大计才进行到第二步,绝不能就此夭折。 于是他带伤来到宣明眼皮子底下卖惨,正好赶上刚才的事。 凤凰有事,他不能不帮,只是这一出手,便是驾轻就熟的行家做派,精心装出来的柔弱形象消失了个七七八八也就罢了,偏偏宣明还对着他逞强。 他一时不知是该强硬些追问,还是就此作罢,继续照计划行事。 恰逢外面一声炸雷。苍辉灵机一动,倏然化作原型,缠绕在宣明身上。 宣明腰上忽然一紧,低头望去,正看见青龙紧紧靠在自己胸口,嘤嘤道:“啊!打雷了!” 宣明托着他的尾巴,感觉自己在做梦:“你,一个龙神,害怕打雷?” 苍辉用力点了点头,将耳朵贴在宣明胸口,还好,气息已渐渐平静。 宣明:“……” 如果不是之前探过他的元神,宣明一定以为他被魂穿了。先前生出的“这长条虽然可恶,但偶尔也有可靠一面”的想法砰然崩塌。 宣明道:“下来。” 苍辉闻言又再弱小了一截,如今的他,只比刚破壳时大了一点,连龙角都是粉色的。山中老虎尚且不食幼兽,凤凰既喜欢可爱的小东西,又怎会对他置之不理。 况且——“我刚才带伤运功,现在伤势好像更重了。” 再看不出他是有意的,宣明就是傻子了。 “你到底……” 话才问出,他又生生止住。还能因为什么?龙族本就不讲什么清心寡欲之道,如今既受困姻缘索,又与自己日日相伴,不搞点事出来,反而不像他们了。 也罢,就当是还刚才的人情。 宣明面无表情地抱着他走到里间,将整条龙搁在床上。苍辉一爪勾住他的衣服,振振有词:“雷还要打很久。”卖惨很重要,看着宣明更重要,万一他趁自己不备,再逞强练功受伤怎么办。想一想他刚才的样子,苍辉便觉得很焦心。 宣明忍不住:“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苍辉心中已觉十分羞愧,仍强自道:“皮厚怎么了?皮不厚能叫龙族么!” 宣明与他对视片刻,败下阵来,木着脸回到床上,由他盘进自己怀里。 雨下得大,把外面那些淫靡之声盖了去,房中只放了一颗夜明珠,光华悠悠,也算得上宁静。 苍辉悄悄抬头打量起宣明,他早知道凤凰生得美,但从未有机会这么近距离看过。这一看,目光便再难移走。 他想起自己出生时的场景,明月皎皎如水,温柔抚照大地,给了他人世间最初的温柔。 如今,他似乎回到了那个清风伴月的夜晚。 他是那缕清风,正陪着只属于他的月亮。 苍辉第一次觉得,月老这件糟心事办得也不算太坏。 宣明忽然低下头:“怎么?” 苍辉心一乱,挖空心思卖惨:“没什么,想起神魔大战那会儿,我还是条幼龙,有一次受伤将死,龙祖也是这么抱着我的。” 说完才想起,凤族跟龙族的梁子就是龙祖亲手结下的,他必定不高兴自己提他,赶忙道:“抱歉……” 身上一暖,是凤凰轻轻抱住了他,宣明将脸偏到一边,语气还是冷冷的:“这样么?” 但那股暖意源源不断从掌心流泻出来。 苍辉躺在这股暖意之中,心里忽然生出一股难以控制的内疚感,他无法想象凤凰知道真相后会有多生气。 再打他一掌?抑或干脆杀了他? 这很正常,谁被人欺骗都会生气。苍辉心道:到时打也好,杀也罢,就算是为了这一晚,凤凰想要如何,他都情愿承受。 一夜转眼过去,苍辉昨日受的伤几乎也已好清。虽然不便再装可怜,但经过这晚的相处,他和宣明之间的相处平和了许多。 甚至还能坐下来喝喝茶,讨论月老可能会去的地方,当晚他化作原型主动缠在宣明身边,也不见他有驱赶之意。 他不曾想到,宣明没有赶他,是因为实在懒得管,昨天的相处已经耗费了他全部心力,如今他已然决定放弃挣扎。 两眼一闭,小腿一蹬,世界与他无关。 苍辉只是觉得,这攻略大计的第二步,他又完美达成了。是时候再进一步。 他翻开第三页—— 【如今你已是他最特别的小宝贝,展现若即若离的一面,对他示好,又让他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会失去你,他便会生出对你的占有欲和征服欲】 苍辉看了看身后,宣明正在喝茶,那水是他花了两锭银子请人大清早从花瓣上采下来的,即便到了烟火人间,凤凰却仍如身在天界那般不食人间烟火,高高在上。 这么个冷冰冰的高岭之花,也会对什么有占有欲和征服欲么? 苍辉有些怀疑,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他费尽心思照顾了一只小凤凰,转头却见他与别人嬉闹玩耍…… 不行,光是想想拳头就硬了! 凭什么凭什么,他用心照顾的小宝贝,一眼没看住就便宜给别人! 他都忍不了,宣明那个暴脾气能忍! 苍辉攥拳,不就是欲擒故纵嘛!我们当龙的,最懂什么叫多情! 第8章 08 虽然还没有完全搞明白相思院是什么地方,但经过两天的观察,苍辉发现这里多得是能与他配合的风流浪子,别的不说,那日惊鸿一面过后,半夜来敲门的就有好几个。 不过既然宣明对龙族有滥情的误解,他如果去撩人,岂不是把罪证坐实了? 不行不行,苍辉否决了这个办法。 他想起先前在院外看到的一物,顿时心如擂鼓,人不行,那猫……总可以吧! 苍辉一早便出了门,临走前,他故作神秘地告诉宣明,自己发现了个可爱的小东西,要去逗一逗。 他故意将“可爱”二字咬重音。 宣明并未表现出不快,甚至还带了一点笑意送他出门。 呵,意料之中。 不端架子还是凤凰么。 苍辉笃定宣明心中已妒意滔天,他迫不及待看到怒极喷火的小凤凰。 宣明眼中的笑意直到苍辉离开许久都未散去。 太好了,麻烦的人终于走了。 这几日他忙于琐事,无暇练功,心里十分难受。他们修道者,一天不花七八个时辰在提升修为上能叫仙么?二郎神家的狗每天都要打坐四个时辰呢! 况且那晚练功岔气,令他阴差阳错打通了胸中郁结,功法上也有新的体悟,他迫不及待想要再精进一步。苍辉主动离开,无异于瞌睡有人递枕头,如果可以,他希望这长条别太快回来。 就留他在这里悄悄飞升,然后惊艳所有人。 想想就觉得激动。 苍辉直到天黑透才回来。宣明刚练完一个大周天,身心舒畅,甚至还邀请他坐下来喝茶。 这个反应……跟预想中的不太像。 不应当啊。 苍辉不由皱眉,如果他的宝贝小鸟在外面跟不知名的“妖艳贱货”疯了一天,他现在就算不发火,脸色也绝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难道除了一点就着的火爆之外,凤凰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幅面孔。 看来他得做的再过分些。 第二天天不亮他就出了门,直到后半夜才状似偷情般从窗户进来,他已经想好了晚归的理由—— “小东西太可爱,我舍不得走。” 可宣明并未给他开口的机会。 这闹心的鸟,居然早早打坐入定了! 苍辉气得手抖,故意弄出声响把他吵醒,不等宣明说话,便抢道:“小东西性子闹,我光顾着陪它,忘了时间。”他将一个竹风车放到桌上:“我看它挺喜欢玩,就给你也买了一个。” 说完还在心里默默回味一遍,不错,若即若离他都做到了。 他期待地看着宣明,等一场能让他把计划往下推进的狂风骤雨。 宣明连着修炼了两天,正觉神清气爽,虽被人吵醒,却也不怎么生气,闻言道:“无妨,月老的下落还未寻到,你先忙你的便是。” 他语气淡然,心中却忍不住叹气,他不知道苍辉在外面做什么,但必定不是在修行。道法一途不进则退,就算苍辉万年前再怎么骁勇,现在懈怠至此……他摇头,唉,枉自己还把他当做对手。 苍辉的笑容凝在脸上。 不是,这就完了?你的嫉妒心呢,你的占有欲呢?你最特别的小宝贝都快成别人家的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带着急? 苍辉开始思考,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手札不会有错,照着上面的步骤行事,他的确感受到了凤凰从前绝不可能给予的温暖,这第三步他也老老实实做了,并无敷衍懈怠。 除了凤凰是在强撑,他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他暗暗咬牙,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讲武德了,看不到你可以忍,亲眼看着,我就不信你还能忍! 苍辉窝着火一夜未睡,清晨连招呼也没打,便急匆匆出门抱猫。 这猫是他特意叫人去猫肆选的,不过巴掌大小,通体雪白,圆润可爱。苍辉这两天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别处修炼,但刚见面时也经不住它撒娇打转,腾出空陪了它一刻。 抱着这么个身娇体弱好推倒的萌货,苍辉嘴角控制不住地疯狂上扬,已是迫不及待想看到宣明在意他的样子。 他心潮澎湃,人还未进门,便迫不及待嚷道:“凤凰,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房中并不有宣明一人,在他面前,还有一只半人高的金雕,黑羽褐爪,威风凛凛。此刻半伏在宣明脚下,姿势十分亲昵。 一人一猫都傻了眼。 片刻后,怂猫嗷呜一声从苍辉怀里跳下来,蹿了个没影。 苍辉没有去管他,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宣明搭在金雕身上的手,一股邪火腾的烧了起来。 哇啊啊哪来的妖孽,居然敢在他搞事的时候趁虚而入来搞事情! 金雕灵识已开,觉出一股杀意,它眼睛眯了眯,而后将脑袋贴在宣明膝盖上嘤嘤起来,害怕的像个二百斤的孩子。 苍辉磨着后槽牙:“这丑东西哪来的?” 宣明道:“这不挺好看的,哪儿丑了?” 苍辉看着无论如何都跟好看沾不上边的金雕,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如今天地灵气稀薄,能开悟的生灵越来越少,宣明一向最看重修行之事,难得遇到一只寻着他来受教的飞禽,心中甚慰,一上午都在为它传授心法,此时抚着金雕道:“它之前在深山修行,感觉到这里有凤族气息,特意来求我指点。”他看了看金雕,笑道:“它很有悟性。” 苍辉都快按不住想拔刀的手了:“凡间多的是蛊惑人心的妖魔,我看它不是善类,你别被骗了。”瞧那眼睛勾勾的,一看就是妖艳贱货。 宣明道:“偏见。” 苍辉:“……” 宣明:“天地同根万物同体,只要肯用心修炼,那与我们便无不同。”他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你醉心旁物不事修行也就罢了,怎么还看不得别人上进?” 苍辉只觉一口大锅咣当砸下,内心几欲吐血,好容易顺下来这口气,他切齿道:“总之,它不能留在这。”思来想去找不到理由,半响憋出几个字:“不方便。” 宣明道:“这个当然。”他拍了拍金雕:“此处不是修炼的好地方,你回山里去,我教你的心法,要认真钻研。” 金雕还未化人形,口不能言,只能扒拉着他的衣袖,流露出不舍之意。 宣明又道:“不必如此,以后你若能登达天界,再来寻我便是。” 什么!还有以后! 苍辉已经完全忘了解开姻缘索以后,他和宣明会老死不相往来,嫉妒的怒火蒙蔽了他的眼睛,他大步上前,将那只金雕举起来往窗外一丢:“你这块头还学人撒娇,要脸不要脸!修仙不能磨叽,走你!” 金雕连一声啼鸣都没发出,就莫名其妙被扔出十丈开外。 苍辉“砰”的把窗户关上了。 宣明不悦道:“你怎么这么粗暴,万一弄伤它根骨,是会影响他修炼的。” 碍眼的已经走了,苍辉不欲与他争执,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决定跟宣明谈谈。 “凤凰,你是不是在生气?” 苍辉猜测,宣明恐怕是为了报复他这几天“移情别恋”,故意找来一只鸟妖气气自己。 宣明以为他问的是方才丢鸟的事,他心里的确觉得苍辉蛮横了点,雕雕这么努力,怎么能打击人家呢。但现在鸟都飞了,再说这些难免惹争端,于是他简略道:“没有。” 苍辉闻言如临大敌! 这攻略手册开卷便以朱笔写下整个求爱过程中都需要注意的状况,其中第一条便是—— 如果遇到问题,对方生气发火,扬言快要气死,一般没什么事。 若是淡然称“不生气”,那便是大麻烦! 苍辉脑海一片空白,脱口道:“我错了。” 宣明很茫然,环顾四周,指了指自己:“你是在同我说话?” 苍辉点头,又说了一遍:“我错了!” 宣明皱眉,不太能跟上他的思路:“你……哪错了?” 果然来了! 状况一览中也明确写了即便坦诚认错,对方也会刨根问底。 苍辉不禁有些委屈,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明明都是按照月老的嘱咐行事。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认都认了,总要继续编下去。 苍辉看着他,半响,憋出一句:“不管有错没错的,让你念叨两句也是应该的。” 宣明:“……” 宣明觉得他有病。 先前他在渡厄海等苍辉时,让乘黄悄悄去打探过姻缘索的事。除了苍辉说过的那几对,这万年间,的确还有第四对阴差阳错别月老安排的人。 那甚至不能算是人,只是灵山脚下两块无知无识的石头。月老酒醉之后,随手将红绳拴在他们身上,不过数日光景,那两块石头,居然修出了人身。 宣明闻言便觉得这姻缘索有点邪门,要不怎么看不到人的时候整夜春梦,呆在一起了就能好吃好睡。而且他这两日虽醉心修炼,但苍辉不在,多少有点不舒服,想来苍辉也是如此,只是他修为不足,定力自然也比不上自己。 所以—— 压不住这蠢蠢欲动想搞彼此的病情! 第9章 09 宣明叹了口气,都是一根红线上的神仙,他也不想计较太多,只道:“那你以后多花些心思在修炼上,别总耽于俗事。” 苍辉差点热泪盈眶。 这隐隐带着占有欲的埋怨,可算让他等到了!虽说没有完全达到书上的要求 ——让他非你不可,从此眼睛只看着你,心里只想你,再无心旁物。 但他已经觉得十分满足,想要早早结束这个阶段的计划。 主要是实在坚持不住了,今天来个表里如一的傻雕也就算了,万一明天再来只道行高深的妖鸟,凤凰又不像他们龙族,连理论经验都没有,回头被什么男狐狸精给勾走了魂,那才是得不偿失。 “你放心,我再不出去了,以后就在你身边……” “喵~” 一声不合时宜的猫叫打断了苍辉的话,方才那只见势不对便跑的怂货,此时居然踮着脚奶声奶气地钻到他们脚下。 苍辉脑子轰隆一声,只觉四个大字冒了出来:捉奸成双。 完了,这猫是他带回来的,之前做了好几天的移情铺垫,现在“新欢”就在眼前,凤凰铁定会生气。 苍辉在识海中疯狂翻阅攻略指南,试图找到一条能解决眼下困境的办法。 可猫比他先动了。 这个走起路来歪七扭八的小东西,爬墙本领十分高超,他一眼没注意,便已顺着宣明的衣衫攀到他肩头。 宣明没有说话,但脸色明显不太好看。 苍辉干笑一声,试图圆场:“它可能是看你耳边的毛毛好看……“ 怂猫的确试图抓了两下,被宣明拂开后也未坚持,反而换了个更妖娆的姿势,抱住宣明脖子疯狂撒娇。 不知是不是错觉,苍辉觉得这只猫的姿态比刚才的雕还骚气。他有些生气,怎么回事,自己带回来的,怎么还能是情敌? 宣明皱着眉拎起猫的后颈:“这东西哪钻出来的?” 福至心灵间,苍辉有了主意:“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我听说你很喜欢这种可爱的小东西。” 怂猫抱住宣明的手,蹭猫舔手心,极尽勾引之事,可宣明的脸色沉得更深,他缓缓开口,道:”谁会喜欢这种弱不禁风之物?” 苍辉愣住了! 宣明继续道:“瘦弱到鸡都能咬死,要来何用?” 苍辉“啊”了一声,怀疑自己没听清。 宣明嫌弃地甩手,把猫丢到他怀里:“看着就累赘,耽误修行。” 这世上居然有人不喜欢猫?苍辉看了看怀中,难掩震惊之色。 而且攻略手册不是说凤凰最难以抵挡柔弱姿态么?这种除了卖萌之外没正事儿的小东西,连他看了都有些把持不住,宣明怎么会嫌弃? 苍辉想起一事:“等等,你既不喜欢可爱之物,怎么会收了乘黄?” 那可是一连三届荣登天庭最受欢迎灵兽榜的! 宣明板着脸,不太想细说的样子:“乘黄识路,而且又是祖传的,不要不行。” 苍辉:“……” 行,祖传的路痴。 此事可以不提,但手札到底怎么回事?联想先前凤凰对待金雕时细心和善的态度,苍辉不禁觉得奇怪,既然宣明不喜欢娇滴滴的小东西,这手札又怎么会让他故意示弱?而且这示弱居然还起了作用? 苍辉苦思半响,看着宣明皱眉掸身上毛毛的样子,忽然又悟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那种口不对心的傲娇? 他不禁抱紧攻略手札,不愧是当月老的,这么隐秘的事都能发现。 他已是迫不及待想进行下一步,却看宣明起身朝外走,苍辉忙道:“你去哪?” 宣明道:“早上这里的人来敲门,说是跟我们要找的人有关,不过那会儿我不好离开,便说晚些去找他。” 苍辉心头一颤! 如今他跟宣明的关系的确还不错,但至多也就是个相敬如宾的程度,他心中明白,虽然受制于姻缘索,但宣明并未真正喜欢上自己。 这个念头让他有些微失落。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无论如何,现在还不能让宣明见到月老。 苍辉立刻道:“我去问吧。”他把猫举起来:“顺便给这小家伙找个新主人。” 宣明面有犹豫。苍辉把猫往他面前一送:“还是你想养?” 宣明连退三步,看起来的确嫌弃极了:“你去吧。” 苍辉窃笑不已,这小凤凰,傲娇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在后院找到那个负责打探消息的人。那人并未找到月老的下落,因为画像上的人太过普通,他寻了一圈都没找到,所以想来问问还有没有什么醒目之处。 苍辉闻言放了心,嘱咐道:”你不用找了。” 伙计:“啊?” 苍辉丢了个银锭给他:“不该问的别问。” 伙计惴惴道:“那另一位公子问起来小人怎么说?” 苍辉道:“他问你就说没找到。”转身走了两步,又把猫塞到伙计怀里:“送你了。” 伙计惊喜道:“啊,我这是……有猫了!” 苍辉并未被他的喜悦感染,不知为何,他心情有些沉重,总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宣明的事。 可如果现在就让他见到月老,那计划便会落空…… 干都干了,总不能白玩吧? 苍辉心里烦乱不已,以至拐出后院,才发现宣明藏匿在外的身影。 宣明神色如常,只是语气很冷:“我听见了。” 苍辉脱口道:“我可以解释。” 宣明摇头:“你不必多说,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苍辉追了几步,试图圆场:“这些凡人不顶用,还是得我们自己去找……” 宣明冷笑一声:“用不着,月老我自己会去找,你我就此别过。”他似乎在按捺心里的怒意,扫了苍辉一眼,冷冷道:“亏我还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苍辉有点委屈:“就是犯人还有辩白的机会,你怎么一点信任都不给我。” “这世上我谁都不信。”宣明上下扫了他一眼:“更何况是你,信你,呵,我还不如信个锤子。” 苍辉:“……”虽然知道他是使金锤的,但怎么感觉是在骂人。 苍辉有些生气,不是郁闷挨骂,而是宣明居然把自己等同于其他人一般。别说他给宣明指过路,挡过朔风,擦过毛毛,还抱在一起睡过觉,就是这万年来打了十多场架却没有一次真正重伤彼此的默契,也不是外面那些莺莺燕燕能比的吧。 于是他也冷下脸:“你想走就走吧。” 宣明果断离开。 苍辉道:“呵,走反了!” 宣明炸毛:“我乐意!” 宣明低着头走远,苍辉眼睛追着他去,身体却不曾动弹半分。他知道若想推进计划,此时就该拿出那本攻略密录看一看,好把凤凰哄回来,但他打心底里不想这么做。 反正在凤凰那里他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追过去也是白费功夫。 苍辉躲到楼亭上喝酒。虽然不想承认,但宣明一走,四周的曼舞笙歌落在耳中都变得有些聒噪。人间的酒远不如天界琼浆,但心情若是惆怅到极点,或许喝茶都能喝出醉意。 苍辉此生只醉过两次,第一次是神魔大战后,那时的酒是甘美的,是酣畅的。 第二次就是现在,酒入愁肠,分外苦涩。 这一切都是因为,凤凰不在意自己。 不应当啊,按说他们龙族才是玩弄人心的好手,可凤凰都没有什么反应,怎么偏他这么在意。他很想问问月老,你的承诺呢,你的保证呢,说好十天动心,一月动情,三个月这事儿就能结束,难道都是虚假套路不成? 苍辉想的头疼,一口喝完坛中酒。 穆端云抱着两个酒坛子走过来,脚步虽不飘忽,但眼神已经有点醉了。他自顾自坐到苍辉对面喝起闷酒。 抬头时见苍辉身边只有个空坛,一抬手,将另一坛丢给他。 苍辉有点不确定:“给我的?” 穆端云阴沉着脸点了一下。 苍辉知道穆端云一直不喜欢他们——主要不喜欢宣明,不过他们做神仙的,并不会同凡人计较,喝了一口才问:“为什么给我?” 穆端云道:“给你就喝,废什么话。” 苍辉被他一怼,有些莫名,暗忖可能长得好看的都是暴脾气。 相顾无言了一会儿,穆端云醉醺醺的开了口:“我哥又不理我了,你相好也不理你了吧。” 挺好看一个人,怎么偏偏长了张嘴。 苍辉只觉得手上的酒,忽然就不香了。 穆端云心中烦闷,一开口就刹不住:“不就是赶走了一个他喜欢的美人,呵,相思院一百三十一个倌人,他喜欢的就有一百三十个,赶走一个有什么要紧。呵,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苍辉不是很懂这种生起气来连自己都怼的无差别攻击,但他有点好奇:“那你们院主不喜欢的是谁?” 穆端云过了许久才开口:“是我。他不喜欢我。” 苍辉:“……” 他有些同情穆端云了,他想若他喜欢的人是一个色中狂魔,可偏偏到了自己面前变成柳下惠,那的确是件很让人难过的事情。 他出言安慰:“你们毕竟是兄弟。”凡人讲究纲常礼教,不像他们龙族,只要喜欢,就算是世代死敌也无所谓。 他心里莫名一动。 一个懵懂的念头升起:难道我喜欢上凤凰了? 旋即又想,我是龙族,喜欢美人有什么错。 若不是这些年一见面就动手,没准他也会步龙祖后尘,如今只能说是解放天性。 穆端云冷笑一声:“又不是亲的,他把我从外面捡回来,让我叫他一声哥,还真想当我一辈子哥哥!”他怒极,将酒坛子往桌上一掼,骂道:“虚伪!做作!” 苍辉附和:“可不就是做作。”瞧他面对宣明的那副做派,孔雀都没他会秀。 穆端云仰头喝下半坛,酒劲上头,声音便低了下来:“你说,他怎么就不喜欢我呢?” 苍辉不忍见他难过,提议道:“或许你该主动些?” 穆端云抬头看他。苍辉本是随口一说,眼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吸引他的注意,装可怜卖惨,若即若离让他心焦。” 他虽活了万年,但感情一事并无太多经验,只能将月老给他的攻略宝典拿出来照说一通,希望可以歪打正着。 谁料穆端云叹了口气:“试过了,没用。该照顾他是会照顾,可一谈情他就躲的远远的。” 苍辉沉默了一会儿,偷偷看了攻略宝典的下一页,轻咳一声道:“要不……你强硬点,先跟他睡一觉,一旦打破底线,他也就没什么好坚持的吧。” 穆端云俨然没想到这个办法,看看苍辉,神色复杂:”你跟你那个相好……也是这么在一起的?” 苍辉:“!” 穆端云感慨道:“人不可貌相啊。” 苍辉气道:“我不是我没有!你这人怎么凭空污龙清白!” 第10章 10 穆端云只听到前半句便怀疑地问:“那你怎么知道可行?” 苍辉总不能说这是天界第一牵线高手月老告诉他的,才沉默了一会儿,穆端云又问:“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苍辉道:“被人栓一起的,挣扎过,没成,就就接受了。” 他们本无缘,全靠硬牵线。 穆端云皱眉:“那跟主动不主动关系不大吧?听起来只是因为你们遇到一个好人。” 苍辉梗了一下,借着酒劲说出了实话:“怎么没关系,红绳是我自己牵的,原本可以不是他,后来更是靠我主动,他才同意此事。” 穆端云仍是摇头:“可就算你这么主动,他还不是要跟你分开,我都听伙计说了,你们早上那一架吵得可凶。” 苍辉:“……” 他差点没忍住开天眼,听听这字字句句捅着心窝子去的话,这真的是那个总爱端架子的高冷凡人么?别是被他一巴掌送走的傻雕绿茶归来了吧? 苍辉压着火道:“吵架怎么了,哪有情侣不吵架,待他缓一缓,我再追过去哄不就好了。老天让他选了他,我们就不可能这么轻易散伙。” 说完这话,苍辉忽觉灵窍顿开。 不错,当初宣明并不是最优的选择,甚至一开始,苍辉都没把他列入自己的选择里,只是后来阴差阳错,月老说天意如此,劝他放弃挣扎。但直到跟宣明说出姻缘索之事前,他内心都是拒绝的。 不过这种抗拒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消失不见,他甚至还生出一丝丝窃喜和庆幸。 虽然这份窃喜因为宣明划清界限的话淡了不少,但细细想来,以那只凤凰的脾气,发火没打人已算是偏爱了。 这个认知让苍辉心头一颤,一丝喜悦从心底里冒出来。他想,天道既让他选中宣明,那他就该顺势而为。 况且宣明被他连续攻略,现在心里一定很在意自己,他走的看似潇洒,可定是躲在哪偷偷难过呢,他得快些过去安慰。 他迫不及待地起身:“我现在就去找他。” 穆端云被他的气势鼓励到了,不由问:“你等等,就算我想主动跟他那什么……他也不愿意吧。” 苍辉:“你这里奇奇怪怪的东西那么多,这种问题还用得着问我? 穆端云脸上绯红飘过,若有所思道:“那他肯定会生气。” 苍辉:“你害怕他生气?” 穆端云:“呵,他天天跟我生气,我会怕?” 反正也不会比现在不上不下的状态更糟糕。他说着也站起身,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苍辉道:“你加油,我告辞。” 这一晚聊得还算愉快,穆端云便多关心了几句:“这么晚了,找人多有不便,不如明日再去吧。” 苍辉想到那只不请自来,靠粗劣撒娇技巧便引得凤凰青睐的金雕,又想到满大街真弱鸡的凡人,实在是等不住,而且早在下凡之初,他就偷偷往宣明身上藏了一缕龙息,龙神司雨露河泊,只要有水流过的地方,都能对他的气息有回应。 找人,轻而易举。 “不必,我自有办法。” 穆端云只得嘱咐道:“那你夜里莫要出城,城郊有座荒山不太平,那里有山妖。” “山妖?” 穆端云回忆道:“他自称山神,每隔一阵子便要当地村民选一青年男子入山,说是收作弟子,点化为仙,可这些年进去的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村民私下里便猜那是山妖作祟。” 若是修仙之路这么容易,天界早就神满为患了,苍辉冷笑:“自然是妖。”既然让他撞上了,那等找到宣明之后…… “等等。”苍辉忽然想到一事:“你那妖在城外山上?” 穆端云:“是啊。” 先前宣明便说过,若是下凡,必寻山林栖息,若无事凤凰还不一定能找对路,可若有妖魔……他不禁想起神魔大战中凤凰的事迹 ——那简直就是个仙中金蝉子,每每落单,必会撞见妖族。 被他斩杀的妖魔里,有相当一部分是阴差阳错相遇后的战果。 苍辉暗暗调动龙息,果然感应到他去了山上,只是再往后看便没了反应,该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沉声道:“我得走了,宣明心情不好就喜欢钻林子,定会去那座山。” 穆端云“啊”了一声:“你就这么去?天这么黑,不害怕么?”就算想妖口夺人,也该选个白天才是。 苍辉道:“当然怕。”凤凰这种纵火小能手打起架来能闹得惊天动地,眼下诸事未成,可不能被天界察觉。 穆端云没想到他是这样一个为爱不顾生命的男儿,当即被震撼到了:“好,我叫些人陪你一起,遇事也有个帮衬。” 苍辉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快些。” 穆端云劝道:“可你独自前往,万一撞上妖怪怎么办?” 苍辉俨然没担心这个:“我撞上没事,宣明别遇到就行。” 穆端云心中大为震撼——这个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真爱,他眼中有些湿润了。 苍辉握着剑忧心忡忡:“宣明那个暴脾气,遇到了只怕说不到三句就得动手,哪有妖能经得住他一锤子,好歹是一条命,就算要杀,也得问清楚了按规矩来。” 穆端云:“……” 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弄错了什么。 宣明撑着下巴,坐在一个布满黑色晶岩的洞穴之中。 他已经在这坐了一天。 其实他本不该在此,如果不是上山路上,遇到被选中送来拜师的村民——那家人哭得不像送徒,反像送殡,他听了几句,觉出山神之事吊诡,必是个方便他打一顿消消火的妖精,他是绝对不会揽下这种活。 白天一进来他便觉得不对劲。这洞上实下空,明明藏在山峰之下,却灼热非常,连他这样修习火法的都有点不自在,而且这里似乎设有能抑制神力的结界,坐不过一刻,周身气海便渐趋平歇。 定是个狠妖,如是一想,宣明便觉得袖中金锤饥渴难耐。 他还在想干脆杀进去算了的时候,洞口方向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抬头望去,见一个少年提着灯笼走进来。 这里实在太黑,他时不时踉跄一下。宣明看不过去,起身扶他。暖光的烛光下,宣明的面容分外柔和,那少年看楞了眼,情不自禁道:“姐姐好。” 宣明敲了他一下:“叫哥哥。” 少年的目光几乎无法从他脸上移开,闻言响亮道:“美人哥哥好。” 宣明:“……” 算了,毛头小子,没什么好计较。宣明板着脸道:“你是谁,来做什么?” 少年道:“我是楼家村村民,听说今天山神又选徒弟了,便跟过来找我哥哥。” 宣明道:“你哥哥是谁?” 少年道:“我哥哥三年前被选为山神弟子后就再没回来过,村里人说他死了,我不相信,今天神洞开启,我要去找他回家。” 三年,只怕骨头都找不到了,宣明不忍告诉他实话,只问:“这山神统共收了多少弟子?” 少年道:“从前每年一个,近五年来每三个月就要一个,算一算,总也有二十余人。” 这数字远远超过宣明的预料,看来不是一顿打就可以了结的事。宣明道:“你先回去,你哥哥身上有什么特征,你告诉我,我会替你带回来。”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把尸体带回来。 少年道:“他手上带了个红色的护身符,我娘替他求来的,不过这是我们家的事,不能牵连你,何况……”依他看来,这个白衣飘飘的美人哥哥看起来更需要保护,他有些脸红道:“你还是先走吧,这山神只要一个人,我留下来就行了。” 说话间,山洞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子夜降临,妖魔将至。 这少年毕竟还小,闻声便是一颤,尤是强装镇定:“他们来了,你你你快走吧。” 宣明一掌劈在他后颈,倒提着放进乾坤袋中,他刚连人带袋藏好,便见一个灰衣男人走了出来,他走路的姿势十分奇怪,宣明一看便知,这是妖怪假扮的。 那妖道行不深,扮起人来并不熟稔,眼神也有些呆笨,张口道:“上神等你许久,跟我来吧。” 说话间,尾巴还掉了出来,是只穿山甲。他浑然不觉,仍旧照着流程引路。 宣明多看了两眼,怀疑他被人摄魂了。 行约一刻,那妖精停在一个更为幽深的洞口。此处灼意更为强烈,宣明甚至想起了道德天尊的丹炉,洞口更有一道五彩神光画成的神符——神魔大战中,这符常用来封印上古神兽,困内不困外,一旦进去,轻易挣脱不开。 难道是当年没杀干净的漏网之妖?宣明不禁有些兴奋,太好了,如今天界的神仙个个斯文守礼,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他苦修万年,不知功力如何,现在总算能找一个厉害的大妖试试身手。 不等传唤,他抬脚便走了进去。 这山洞外面已看着不像人间地界,走到里面更觉得连阴间都不如。只见幽深洞穴里,四壁通红,隐隐可见火光,热意不断透过山壁传出,十余条锁神链自上方垂下,牢牢缚住一个趴在黑色琉璃岩上的人。 那人头发披散,姿态十分妖娆,像极了某种软体动物。听见脚步声,懒懒抬头:“为师还未叫你,你就等不及……” 目光相接之际,他后面的话卡在嗓子里。 看了好几眼,那人才惊讶道:“宣明?” 第11章 11 才听见声音宣明就觉得耳熟,定睛一看,不由皱眉:“钩蛇,你怎么在这?” 当年神魔大战之中,钩蛇本是魔族先锋,但临阵倒戈,重伤魔尊,女娲大神称此为大功一件,亲自将他收入麾下,加以重用,可钩蛇性情狡诈,到了女娲大神身边不久,便与人勾结,密谋弑神。后来女娲大神重伤不治,身化万物,钩蛇的下落也随着他的离去成了一个迷,却不想,他居然被囚/禁在这个地方。 钩蛇俨然十分兴奋,蛇身从破破烂烂的人族衣袍下支棱起来,与故人相遇的喜悦让他左右摇摆:“我一直在这啊,倒是你,居然还活着,天雷没劈死你啊?” 宣明:“……” 实在不会聊天咱别硬聊行么? 宣明扫了一眼他身边的累累白骨:“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若是从前,钩蛇必会寻人顶锅,可此处只有他一人,赖是赖不掉的,他捂住眼睛,嘤嘤道:“人家也不想的,天道罚我,把我困在这么个鬼地方,我日子苦啊,不吃几个凡人续命,只怕早就被烤成蛇皮了。” 钩蛇修习水法,当年全盛之时,甚至可与龙族一争高下,加之他当年吞下一成女娲神力,已是半神之身。天道大约无法利落诛杀他,便将他囚在这遍布红莲业火的洞穴中,日日夜夜吞噬他的法力,意欲将他耗死。 宣明不知他现在功力如何,想着吃人之举是近年才开始的,估摸着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还是要问上一问:“哦,所以你快死了?” 钩蛇支棱着身子瞪他:“才没有,你不要乱说啦。” 宣明:“……” 以前他说话也不这样啊,是被关久了闷坏脑子了么? 宣明懒得与他废话,提锤在手,冷冷道:“我的规矩你懂,你杀了这么多人,我不能坐视不管。” 钩蛇苦着脸:“宣明,这些不过是无用的凡人,你何必替他们出头,再说死都死了,你现在杀了我,也攒不下什么功德,大不了我答应你,以后不吃就是了。” 宣明:“信过你的都死了,你说我敢不敢信?” 钩蛇可怜兮兮道:“我已经这么可怜了,你难道一点都不同情的么?” 宣明:“不同情。“ 钩蛇:“就算不同情,也别逼人太甚嘛。” 宣明:“你是人么?” 钩蛇叹了口气,脸上还挂着那副可怜兮兮的神色:“我很弱的,不打行不行啊~” 尾音还未消散,布满利刃般的蛇尾便狠狠朝宣明劈来。宣明长袖一卷,将那堆白骨收入袖中。这一番动作过后,方才转动身姿,从他尾钩下闪开,稍一躲闪过后,手中金锤狠狠砸下,霎时间地动山摇。 钩蛇被困太久,功法大不如当年,一个闪躲不及,尾钩险被砸碎,疼得他冷汗直冒。 他原以为自己吞下一成女娲神力,就算对上素有骁勇威名的凤凰,也该有几分胜算,况且结界之内大家都用不了法力,凤凰再厉害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可一个回合下来,他便知自己大错特错,凤凰无需动用法术,单是拼蛮力,便足以将他锤翻。 钩蛇只得忍痛服软:“宣明,你我本是一样的人,何必自相残杀呢?你看,天道没放过我,必定也不会放过你,不如咱们联手杀出去,以后天大地大,各自逍遥。” 宣明面无表情:“何必操心你的身后事,况且我现在就挺逍遥。” 钩蛇:“可……” 宣明:“你法力这么差,就算联手我也不能选你。” 钩蛇:“我……” 宣明:“我家看门的神兽都比你能打。” 钩蛇:“你……” 宣明:“弱鸡。” 钩蛇:“……” 钩蛇生平未受过这等侮辱,几乎长在脸上的假笑登时挂不住了,他切齿道:“好呀,你这只缺德的臭鸟,反正我也出不去,拉你一块死好了。” 他铁了心要同归于尽,一声嘶吼过后,化出数丈高的魔体,锁神链随之崩如一线,比先前猛烈百倍的业火从地底冒出,黑色琉璃岩被映得透亮,隐隐可见其下沸腾着的火海。 宣明心念一动,怪不得钩蛇这么多年都没逃出去,原来只要他一动用法力,红莲业火便会有所感应,琉璃岩脆弱,经不住几次焚烧,一旦碎裂,他便会掉进无尽火海之中,彻底魂飞魄散。 不过就算他没有动作,千万年熬下来,终究也是会困死于此。 宣明并不意外,这结局早在当年钩蛇动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弑神,终归要付出代价。 随着钩蛇的动作,四周山壁之中业火化作飞箭接连涌出,密如火网,将这逼仄之地烧成炼狱一般。宣明佯作慌乱,连连闪躲。 在强烈到令人睁不开眼的热浪中,浑身是火的钩蛇忽然冲了出来,淬满蛇毒的尾钩直直朝宣明刺去——宣明等的就是此刻,他回身一转,居然直朝熊熊烈火中冲去。 钩蛇一惊:“你疯了,这是不净不灭的红莲业火,你碰到会……” 宣明发鬓边翎毛飘入火中,火舌一舔,蹭的向上蹿出一丈。就在他将要进入火海的当口,空气陡然冷冽下来,一阵极强的寒风呼啸而来,在业火与他之间做出一面冰封屏障,屏障之中的钩蛇动作也为之一僵。 他还未转头,便被人重重拉了过来,苍辉的声音响起:“凤凰,我来晚了。” 宣明:“……” 不,你是来早了,但凡迟一会儿,现在我已经把这长条锤扁了。 宣明还记着先前的事,不欲与他多言,抿了抿嘴,冷道:“你来做什么?” 苍辉认真道:“我来跟你道歉。”他努力眨着眼睛,试图装出凤凰最喜欢的柔弱小可爱姿态:“所有的事我都可以跟你解释,你不高兴,骂我几句也行,但可不可以不要生气呀。” 宣明皱起眉,把脸转到一边:“我不想听。” 苍辉立刻道:“好,那我呆在你身边,等你想听了再跟你说。” 他已经仔细想过,只是生气而已,若凤凰了解真相,只怕还要杀人,现在都稳不住,到时更难办,他不若将姿态放低,让彼此都有个适应。 宣明不再说话,只觉自己窝着的火莫名散了不少,心中颇有些复杂滋味,理智上他清楚自己不该跟这长条勾搭不清,但他的心有自己的想法,的的确确十分高兴。 此时冰封寸寸碎裂,钩蛇的身影现出,他没有新动作,业火也不再咄咄相逼,只是方才那一场打斗下来,他伤的厉害,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才辨认出:“苍辉?” 苍辉这才想到看向他:“钩蛇,你怎么在这?” 钩蛇左右摇摆:“我一直在这呀……” 宣明:“停!”他实在不想再听一遍,板着脸道:“你们是来打架的还是来套近乎的。” 这话提醒了钩蛇,若论起来,他跟苍辉同为水族,关系更亲密些,何况凤族跟龙族一向不睦,他急不可耐地挑拨道:“龙君,你来的正好,你我同为水族……” 苍辉打断他的话:“跟我们龙族有关系的多了,你谁?不认识,不熟。”他转头对宣明道:“你说怎么打,都听你的。” 钩蛇怀疑自己听错了。都听你的是什么鬼?这还是当年那对战场上一言不合差点先打起来的死对头么? 钩蛇看了看他们并肩而立的亲密姿势,颤声道:“难道你们是……” 苍辉:“是啊。” 宣明:“不是。” 钩蛇:“你们果然不对劲!” 苍辉&宣明:“要你管。” 钩蛇:“……” 震惊之下,钩蛇连挑拨都忘了,不住喃喃:“龙族和凤族不是世仇么?怎么会搅合在一起,龙族也就罢了,他们向来见色起意,没什么节操,可凤族居然也……现在的世道已经难混成这样了?” 他打量二人,试图找到一个原因:“我知道了,是为了渡劫吧。”他恍然大悟:“找个能打的帮衬,怎么也比自己一个人硬挺胜算大些。怪不得看不上我……可是这样不就等于利用别人?玩弄别人感情?” 苍辉与宣明站的近,那双硕大的蛇眼扫过,无法分辨出他究竟在看谁。可他方才的话已足以让苍辉胆颤。 他已经无暇细想这狗东西是怎么知道自己的秘密,他甚至不敢去看宣明的表情。 偏偏钩蛇还义愤填膺道:“不要脸,渣男!” 宣明沉声道:“找死。” 可没等他冲过去,苍辉已忍无可忍,拔出刀气势汹汹地朝钩蛇劈去:“就你有嘴,一天到晚叭叭的。” 钩蛇不曾想他居然先打过来,怒道:“你居然……不识好蛇心!”他猛然将本命丹珠吐出,似要以命相博。红莲业火再次升腾,比先前还要炽烈。 宣明喊道:“我来!” 苍辉闻言化作龙身,将钩蛇团团困住,只留下一个硕大的蛇首,几乎就在同时,宣明提锤而来,两柄瓮金锤狠狠砸上钩蛇额心,霎时间他全身骨骼寸寸碎裂,苍辉与他极为默契,金锤一落,立刻抽身,没被伤到半点。 一声“砰”响,钩蛇身下的琉璃岩跟着裂开,火龙一瞬间将他吞没。 宣明喊道:“跑!” 不用他多说,苍辉已化作流光,卷着他离去。 离开山洞许久,他们才敢回头观望。苍辉不熟悉火法,担心那火会烧到林子里来,问道:“就这么走了可以么?” 宣明道:“那是红莲业火,以罪孽业力为源,只能伤到犯下重罪的天神,若挺过去,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若挺不住,等罪神死后,业火也会自灭。钩蛇被我重伤,捱不住。” 苍辉点点头,他有意想跟宣明解释钩蛇方才的话,可宣明已不再看他,而是低头将藏在乾坤袋里的少年放出来。 日光一刺,那少年幽幽转醒,揉着眼睛迷糊道:“我怎么睡着了,这是在哪?”目光转到宣明身上,顿时一脸惊喜,眼看着就要扑过去:“美人哥哥,你也出来了啊。” 又来一个!苍辉心中冷笑,行,比弱是吧,他两眼一闭,熟练地往宣明身上靠去:“哎呀,头好晕。” 宣明:“……”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快乐,这两天给评论的小可爱发红包啦 第12章 12 宣明将那少年送回村子,被一并送回去的,还有二十七具骸骨。 当夜村寨烛火通明,村长带着所有村民去水边安葬死者。当地的风俗是水葬,只是需先将尸体焚化,再收敛骨灰放入瓮中,顺流而去,汇向植有千年古莲的水中。 那朵莲花是某朝某代一大德高僧亲手种在这里,花开一夕,佑一方百年。 不过他们以身供养数代,这花从没开过,传说便一直是个传说。 苍辉路上听那叽叽喳喳的少年说过此事,原以为是大人骗小孩子的话,入村一看,这颗莲种的确功德深厚,足以成为庇佑一方的法宝,可惜机缘不够,这东西现下还是个死物。 这些人死去太久,白骨散落一处,难以区分,只得一起焚烧。还有少量随身物件堆在上面,其中就有那少年所说的红色护身符。 宣明立在一棵槐树下遥遥看着,不时还有哭声传来。苍辉则悄悄打量他,凤凰脸上无悲无喜,但苍辉隐隐觉出他心情不太好。 对于寿数长达数万年的神仙来说,人族短暂的生命不过沧海一粟,就如凡人不会怜惜朝生暮死的浮游一般,大多数神仙也并不会在意凡间的生老病死。 苍辉自己是这样,但他知道宣明不同——他是以护佑众生为念而得道的神明,即便这万年来被人称颂最多的还是他的武力,可见了这一幕,苍辉想,他多半会想起初心,觉得难过。 他不愿宣明难过。 他虚虚拦住宣明的肩膀,小声安慰道:“死生是常态,莫要在意。” 宣明摇头,道:“那些亡魂不愿入轮回。” 这些人无辜枉死,身上怨气本来就重,又在钩蛇身边呆了许久,沾染了一丝妖气,在里面被业火压着释放不出,回到人间,感应到亲人的悲伤,竟隐隐有成魔之势。 村民也发现不对劲:“这骸骨怎么烧不化呀。” 夜风阵阵,声如呜咽,不知是风声还是哭号,在这样的夜晚显得格外清凉。 宣明轻轻叹了口气。 苍辉欲取法器:“我来收了他们。” 宣明不悦:“你行事怎么这么简单粗暴。” 苍辉:“……” 苍辉有些委屈,除魔卫道这活儿不都这么干么,这些魂魄连形都没化出,还能靠说理渡化他们不成?这跟望子成龙有什么区别,就算要硬着头皮当一回爹,他这种清修万年,寡里寡气的龙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来当。 宣明抬头朝上界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 苍辉忽然懂了:“你想当爹……不是,你想渡化他们?” 宣明道:“凤族通晓转生渡化之法,可我一化形,天界就会察觉。” 苍辉略一思忖,便从袖中取出一件法宝,抛向水边。 “这是我们龙族数百位先祖以护心鳞练成的结界宝器,你在这结界内行事,天界就不会察觉。”他抱臂道:“你放心去,我在这里为你护法。” 宣明点点头,他悄悄走到河边,一进结界,便用了隐身咒法,化出原身。 这些人肉眼凡胎看不到真神,只有苍辉看得见,这让他十分得意,他想,莫说是凡间,就是天界应当也没人见过这场面——赤金色结界之下,通体雪白的凤凰在月光下振翅起舞。 那是最后一个由天精地灵抚育出的神族,随着他引颈长鸣,虚空中那些无所依傍的亡灵渐渐平息下来,化作簇簇白光,围绕在他身边,似玉树之上遍开朵朵琼花。 苍辉心中原有许多想法,此刻尽数抛到脑后,他的目光无法从宣明身上移开,一股热意在心底里涌出,几乎要将他填满。 他想起攻略手札上写着这么一句——要想让他用情更深,就试着给他满足感。 苍辉心想,书里的话是对的,莫说凤凰,就是他,也在帮到宣明的满足中感受到无上快乐。虽然他暂时想不到能做什么也让凤凰这么满足,但实在制造不出这样的机会也不要紧,他觉得现在就很好,他愿意这样一直站在宣明身后,护佑这只凤凰。 骸骨终于被焚化,火焰也渐渐平息。 一名僧人将骨灰收进佛瓮中,放在小小的木筏上,顺水而去。在无人听得见的凤鸣声里,水塘中央那朵从未开过的佛莲迎着月光缓缓盛开,幽幽清香传来,将焚烧后的火气完全盖住。 虽然死去的人不会回来,但百年之内,这个村落不会再有人无辜惨死。 后半夜,村民聚在一起烧纸钱。宣明仍坐在那棵槐树上看着他们。 不知怎么的,苍辉此刻颇想扳过他的脸,让他只看自己,那那样是不行的,他轻轻撞了宣明一下:“心情还是不好呀?” 宣明果然回头看他:“我有什么心情不好的。” 苍辉想了想,又从袖中掏出一物:“给你看个好玩的。” 那是一面巴掌大的水镜,他念了一道口诀,一幅幅画面接连闪过,是在天界也没见过的美景。宣明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与他凑到一起:“这是什么地方?” 苍辉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屁股,与他发丝相碰:“这是我们龙族的圣地,除了历代族长没有人知道。” 孰料宣明闻言便抬起了头:“哦,那是我不该看的,你收好吧。” 苍辉:“……” 你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他有些生气,硬把水镜塞到宣明手里:“身外之物有什么要紧,你要是喜欢,别说这水镜,就是龙族圣地我也可以送你。” 宣明:“胡闹,若是龙族之人知道,定会找你说项。” 苍辉道:“知道就知道,现在我是族长,又没人打不过我。” 宣明:“……” 他摇头笑笑,不再拒绝这份好意:“我该谢谢你,山洞里,还有刚才。” 之前他独自对战钩蛇,虽也不会落败,但绝不会比有苍辉相助来的利落,这等并肩协作的痛快大胜,已千万年未有,仅凭这一点,他看苍辉也觉顺眼许多,不是姻缘索强行按头产生的好感,而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苍辉趁机道:“不用不用,是我该跟你道歉。”他打量着宣明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月老的事是我不对,我的确不想太快找到他,所以才那么嘱咐那个凡人。” 宣明皱眉:“为什么不想太快找到?” 若按照攻略指南规划的进度,现在的宣明已对他情根深种,但苍辉总有些不安全感,宣明对他的好,看起来跟对那只金雕,还有这些人族并无不同,那他又怎么知道自己是最被看重的那个。 况且,想到见到月老之后,宣明获悉真相的心情,他忽然有些不忍。 说服自己决断也需要时间,因而实话和心里话都不能说。 苍辉想到一个绝妙的说辞;“我在天界呆了许久,实在闷得厉害,好容易来了回人间,总要玩一玩再走,找到月老,咱们就该回去了。” 宣明又摇了摇头,他想龙族就是龙族,不管看起来多高冷,骨子里还是爱玩。但这一次他的笑容比先前温柔得多:“这种事你该直接告诉我。” 苍辉小声说:“你总念叨修行为上,我怎么好意思提。” 宣明道:“修行的确是第一等要事,但闲暇之余逛一逛不碍事。” 苍辉惊喜道:“你同意了?我们逛够人间再回去。” 宣明思索了一会儿:“我并没有什么想玩的,不如我找个地方等着你。你玩你的,我修炼我的。” 苍辉不知道他为何对修炼之事这么上心,仿佛天下间没有其他值得费神的事了,若是他把这心思分出一半给自己,没准姻缘索的计划早就完成了,想到这里,苍辉不禁有些酸意,却也知这话说出来没道理,只道:“宣明神君,你已是天界第一的高手了,还这么拼,给不给其他人活路了。” 宣明自己并未察觉,但嘴角已勾了起来:“这才哪到哪,揍你我都没一击必中过。” 苍辉:“……” 苍辉道:“一个人闷头苦练进步太慢,不如这样,你陪我在人间逛逛,我陪你修炼。” 这倒是个好主意,宣明有一丝心动,苍辉又道:“况且你修炼多年,不就是为了庇佑苍生,不亲自在人间看看,又怎么能知道人间苦乐。” 宣明摇头:“不是为了他们。” 苍辉:“什么?” 宣明:“没什么。” 他不再说话,与苍辉并坐在树上,遥望着围绕火堆跳起祭祀舞的村民。 苍辉见他眼神格外专注,逗他道:“想去玩么?” 宣明捧着脸说:“不是,我只是觉得这场面很热闹,叫人开心。” 苍辉不是很懂这种独生子女的孤单,但他既知宣明喜欢热闹的场面,便想叫他更开心一些:“我也喜欢热闹,现在还不算太晚,城中夜市尚未结束,不如我们回去逛逛。” 宣明:“不必了……” 苍辉向来行事果断,既然想让宣明高兴,立刻便要行动。何况他仔细想过了,攻略宝典固然好用,可若想打动一个人,按部就班是不够的,最需要的还是真心。 以后的事且不论,现在他真心想对宣明好一些。 “快下雨了,坐在这里淋雨多无趣,我们还是回城里看看。” 苍辉本是随口一说,孰料入城之时居然真下了雨,夜市上行人渐稀,只有一些食肆酒楼门前还悬着灯笼。 没有拥挤的人群,没有热闹的街道,连吃的东西都比平常少的多。 苍辉有些懊恼,这跟他预想好的一点都不一样,放眼望去,唯一灯火通明之处居然还是临水花街。 苍辉道:“不然我们先回相思院歇歇脚吧。” 他并未退房,临行前还与穆端云有一番倾心之谈,勉强算得上熟人。在这寂寥的雨夜,想来再没有比那更好的落脚之地。 况且他也很想知道穆端云的现状,若是他兄弟二人就此结下百年之好,不就说明攻略宝典上的金玉良言十分可行么! 他虽不敢有样学样,但生而为龙,不免对□□好奇。 他把这主意跟宣明一说,宣明也同意了。 并肩走到相思院,左右青楼楚馆的确热闹非常,可相思院却大门紧闭,他们好奇地走了进去,店小二没精打采地招呼了一句:“两位客官请。” 宣明道:“你们院主呢?” “院主,哼。”一个红衣倌人从旁边走出来,气愤道:“王八蛋院主睡了副院主,裤子还没提就装失忆,副院主穿上衣服一跑,他就去追了,说追不到不回来,到现在都没人影,也不知道以后还开不开张。” 宣明:“……” 苍辉:“!” 这发展……怎么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继续给评论的小可爱发红包~ 第13章 13 直到回到房间,宣明还未从这劲爆的消息种回过神。当年的纣王虽然昏庸淫/乱,但多少还一丝丝底线,可如今的人间,居然变成了他看不懂的样子。 他坐到桌边,陷入迷惑中难以自拔。 院主不在,仆役们便不如之前勤快,苍辉叫了几次“送茶”不见回应,只得自己寻找,他在柜子里发现两个白瓷坛,色如清水,嗅之香甜,尝起来还有淡淡的清香,估摸是店里出名的淡酒,便抱到桌上。 宣明还沉浸在震撼中没有回神:“这个穆南风,太不像样了,连自己弟弟都不放过。” 苍辉有些心虚,低头给宣明倒了一杯,小声道:“其实他俩不是亲兄弟。” 宣明还在思考此事,没留意这水的味道有些奇怪,喝了一杯,又喝了一杯,还示意他再倒:“可兄弟相称多年,不是亲的也胜似亲的,上了床哥哥长哥哥短的,他心里就不别扭么?” 苍辉被他说的面上一热,思绪忍不住乱飞,他想自己好像也比宣明大一点,不知他不直呼自己名字的时候,会叫他什么。 这个想法叫他不敢看宣明,掩饰般喝了几口酒:““情之一事谁说的明白,没准穆端云要知道这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小时候就收拾东西连夜跑路了。而且照我看,这个穆南风对他弟弟也有意思。” 宣明:“何以见得?” 苍辉道:“男人嘛,想不负责理由多的是,睡都睡了,还急急忙忙追出去,可见在他心中,穆端云十分重要。” 宣明一心向道,感情之事在他看来无非只有两情相悦跟相看两厌两种,此刻听苍辉有理有据的分析,他不禁疑惑:“大家一个天界住着,怎么就你懂这么多?” 苍辉说不出话,他总不能把那晚的事说出来吧,宣明要知道是他鼓动穆端云主动,一定会用更奇怪的眼神看他! 可即便他不说,宣明还是把目光对准了他:“哦,我忘了,你是龙族。” 苍辉:“……” 苍辉觉得自己很委屈:“龙族怎么了,我清修万年,可从没有过乱七八糟的事。” 宣明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苍辉:“你不必解释,我知道你一向看不上我。” 宣明不知他的反应为何这么大,但他见苍辉神色暗淡,莫名觉得理亏:“我真是不是那个意思,唉,我跟你道歉行不行?” 苍辉:“没这么想你道什么歉,你果然还是讨厌我,从前便是,一见面便对我非打即骂。” 宣明被他绕的有些头晕:“我何时对你非打即骂!” 苍辉怒指头顶:“天柱还没修好呢!” 此事宣明半点不理亏:“那还不是因为龙族无礼在先,调戏人居然调戏到我门下了!” 他恨恨地瞪了苍辉一眼,许是灯火昏昧,他眼中波光流转,不像瞪人,倒像撒娇。 苍辉心神一晃,待回过神,登时勃然大怒:“是谁?你告诉我他们的名字,我回去定要好好教训他们。” 太可恨了,调戏凤凰这种事他都没干过,别的龙居然敢捷足先登。 宣明板着脸:“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你是族长,我警告警告你你也不冤。” 苍辉生怕他将自己和那些龙打作一类,立刻道:“教训得好,这等逆龙,换了我会罚的更重。” 宣明闻言有些意外:“没想到,你还挺讲道理。” 苍辉道:“其实我也没想到,你平常居然这么随和。” 宣明两指夹起杯子,将饮欲饮:“你以为我是怎么样?” 苍辉眼睛含笑,见杯中酒余半,抬手又给他添了些:“争勇斗狠,嘴毒,脾气暴,半点亏也吃不得,是个爱喷火的小凤凰。” 宣明懒懒喝罢,许是这里暖意融融,他觉得身心舒畅,话也比平常多了许多:“你懂什么,凤族式微,若连打架都不会,早就一只都不剩了。” 苍辉道:“可我看别的凤凰也不像你这般看重修炼。” 宣明道:“他们有我就行,谁若欺负他们,我替他们揍回来。” 苍辉道:“那你呢?” 宣明没明白:“我什么?” 苍辉本想问,别人欺负你怎么办,可放眼九天十地,他想不出谁有这个能耐,于是他换了一个问题:“你没想过自己的事么?” 宣明仍是不懂:“我什么事?” 苍辉在心里叹了叹,他忽然有点难过,不知是心疼宣明还是心疼自己。他喃喃道:“若无姻缘索,只怕你一辈子也不会将我看进眼里。” 宣明不知他怎么又绕了回来,但此事不解释清楚,又怕他会一直在意,只好耐心道;“我从前的确不喜龙族,我以为你们是一路子的滥情莽撞。这次下凡,虽说你花样百出,又总耽于旁物,全无当年风采。” 苍辉:“……” 等等,这都是月老的主意啊,若不是他在手札里写柔弱可怜是凤凰喜欢的样子,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做那些事。 他有些后悔,只恨不能将攻略手札的事说出来。 然而宣明话锋一转,又道:“可对战钩蛇时,你功力更胜从前,我确信你平时并不是下凡后表现的那样,虽不知你为何性情大变,但今时今日,你仍是我敬佩的对手,从前一概不论,日后解开姻缘索,你我……“ 他顿了顿,望向苍辉,目光灼灼。 苍辉心脏猛烈跳动,难道凤凰终于开窍了…… 宣明:“……还可以做兄弟。” 苍辉:“我愿意!” 周围静了一瞬。宣明嘴角浮出一丝笑意,这一晚他的笑容比过去几万年都多:“看来你我心意相通,都想到一起去了。” 苍辉一口闷完杯中酒。 宣明情绪高涨,连喝两杯,仍继续道:“我应当比你大几岁,这样,以后你管我叫哥哥,我们便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谁若对你无礼,只管告诉哥哥,我罩着你!” 苍辉快要气死了,他很想对宣明吼,我想跟你谈恋爱,你却把我当兄弟?凤凰你没有心! 但宣明还在微笑,这让他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压抑了半响,才道:“什么哥哥,我不同意。” “可你刚才不是说愿意。”宣明喃喃着嘀咕:“哦,是不愿意我做大哥是吧。” “不愿意!”苍辉恨恨道:“除了在……你想都不想要。” 宣明沉默片刻,忍痛般道:“好吧,那我们平辈论交就是,以后互相扶持。” 苍辉:“……” 苍辉做了几个深呼吸,勉强把火压下去:“不必,现在四海泰平,没有需要我们联手才能对抗的强敌,这种话不必说了。” 他语气中的不悦太过明显,原本认真看着宣明的脸也偏到一旁,俨然十分嫌弃。 宣明瞬间察觉。或许是这阵子相处太过愉快,让他忘了他们本是世仇,现在被绑在一起没办法,一旦分开,未必还有如今的心境。 其实这样才最好,修行之路漫漫,本就不该被俗事干扰。可不知为何,想到以后对面佯做不识的场面,宣明有些难过,他晃了晃酒坛,空了,又提起另一坛给自己倒酒:“你说得对,平辈论交的确有点多余。” 苍辉脸色缓和下来,他想凤凰想明白这点就好,别的事都可以慢慢来。 “我们就还像最开始一样,只当不认识好了。” “砰。” 苍辉手中的酒杯砰然碎开。 宣明惊讶道:“怎么了?” 苍辉闭上眼,绝望地摇了摇头:“没事,我去外面透透气。” 夜深雨冷,苍辉倚在栏边,只觉自己的心比这雨水还凉。此刻他忽然有比宣明更迫切寻找到月老的心情,他要问问月老,栓住宣明的那根姻缘索是不是真的? 为何别的神仙一旦坠入情网,脑子里惦记的便是情情爱爱,即便重修仙道,也逃不过红尘负累。而宣明——压根没有被影响到的样子。 苍辉忍不住叹气。 就在此时,宣明从房中走出来,手上端了两个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酒碗,递了一碗给他,苍辉接过来一饮而尽,只恨这酒不能再烈一些。 宣明道:“你不高兴?” 苍辉道:“没有。” 宣明道:“你明明就不高兴。” 苍辉道:“不高兴又怎么样?” 宣明脸上已带着酒醉后特有的红晕,但天黑,又背着光,苍辉并未发现。 宣明道:“我知道了,是因为我。” 苍辉忍不住转头,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宣明能注意到这件事,是不是意味着他心中多少也在思考他们的关系。他希望宣明再多问一句,只要一句,他便将心里话全说出来。 宣明望着他一笑:“是因为今日为了寻我,耽误了修炼吧。”不知何时,他已将瓮金锤提在手中:“现在还不算太晚,来,我陪你练练。” 苍辉彻底闭上眼睛。 宣明道:“你放心,我动手有分寸,我们点到为止。” 苍辉喃喃道:“你干脆直接给我一锤子算了。” 宣明皱眉:“那怎么行,切磋讲究有来有往,这样,此处施展不开,你带上兵器,我们去院子里。” 苍辉心灰意冷,已不愿再与他多聊:“明日再说吧,我有些醉了。” 宣明只当他在推脱,笑道:“我们又没喝酒,怎么会醉。” 苍辉一指桌上:“相思院自酿的淡酒,虽然不烈,但也有些后劲,我不胜酒力,先去休息了。” 宣明如遭雷击。 “我喝的是酒?”他看看杯子,又看看苍辉。 苍辉点头。 宣明疾步回到房中,举起瓷坛嗅了嗅,果木清香之下,果然一股极淡的酒气。 他头脑阵阵发晕,第一个念头响起:糟糕,我又要做大胆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开个mini车 第14章 14 苍辉见他脸色很差,不像喝了酒,倒像喝了毒药,忙道:“这酒淡的像水一样,你瞧,我也喝了。”他将坛中最后一杯倒出来,当面喝给宣明看。 然而宣明已觉意识不清,腿脚虚软,连心跳似乎都快了许多。他想怪不得自己刚才止不住一杯接一杯,原来喝的是酒,喝酒的人,不醉怎么舍得停呢。 他从未喝过人间美酒,但在天界醉饮后,他曾不顾体面非要去找苍辉,出门不成,梦中将出格的事干了一件又一件,现在想想,都觉面红耳赤。 倘若人间的酒也有这功效…… 苍辉近在眼前,宣明忽然不好意思抬头。他转身欲走,动作太急,踉跄了一下,苍辉忙上去扶他:“你怎么了?” 宣明躲开苍辉的手,审视般看了良久,自语般道:“我是不是已经在做梦了?” 苍辉没跟上他的思路:“啊?” 宣明抬手在胳膊上掐了一下,痛楚传来,他像是松了口气:“还好,还清醒着。” 苍辉已经完全被他弄懵了:“你是喝醉了么?要不我扶你进去休息。” 宣明并不放心自己这半醉半醒的状态,思索片刻,终于想到一个办法:“你再叫人拿几坛烈酒过来。” 苍辉:“拿酒做什么?” “喝。”宣明言简意赅道,见他要说话,又补了一句:“若是不想喝酒,便陪我出去练功。” 要么醉倒要么累倒,他今日总要想法子把自己弄晕。 苍辉:“……我去叫人。” 烈酒很快被送来,三十年的九州春整整齐齐摆在桌边,秀气的酒杯也换成了海碗,宣明随手打开一坛,辛辣的酒气扑面而来。他给自己倒了一碗,道:“我喝我的,你自便。” 而后咬牙一饮而尽。他连饮三碗,摆明借酒浇愁,苍辉半响问不出,十分无奈,只得拿过一只酒碗,陪他喝了起来。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闷头喝干三坛。苍辉酒量虽然不错,但如此豪饮,不免也有些醉意。 宣明仍是一声不吭在喝酒,若不彻底醉倒,他似乎要维持倒酒——饮尽的动作,直到地老天荒。 苍辉终是忍不住,夺过他的酒碗:“你到底怎么了?” 宣明伸手要夺,然而他已有七分醉意,动作一大,竟跌进苍辉怀中。 苍辉一醉,平常那些娇滴滴的心机功夫便懒得再做,一抬手,揽住他的腰将人扣在胸前,语气也蛮横起来:“你不说,这酒就别想喝了。” 宣明本不想说,但酒醉的人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的。他叹了一口气,望向苍辉:“我不能喝酒。” 苍辉看看倒了一地的空坛,又看了看还在摸酒坛子的宣明。 苍辉:“为什么不能喝酒?” 宣明摇摇头,口齿不清道:“这是我的秘密,秘密,不能随便告诉人。” 这话挑起苍辉隐藏在心里的愁思,他喃喃道:“说的对,秘密是不能随便说的。” 宣明本来舒舒服服地倚着他,闻言坐起身来:“你也有秘密?” 苍辉微一迟疑:“嗯,很大的秘密。” 宣明十分理解,像是在安慰他,又像在自言自语:“每个人都有秘密,其实没什么。” 苍辉道:“但隐瞒总归是不好的,或许还会伤害到别人。” 两厢沉默起来。 不多时,地上的空酒坛又多了两个。 酒劲上头,宣明已醉的眼睛都懒得睁,以肘撑在桌上,昏昏欲睡。却听苍辉忽然开口:“要不……我们交换秘密?” 宣明抬起头,极长的睫毛轻轻扇动,是在努力寻找着声音的方向。 许是酒意壮胆,苍辉看着他,心中豪情满溢,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将一切和盘托出:“我先来吧。” “你等等。”宣明想起有一场梦也是以这个场面开始,说完这话,那长条就跟他告白,之后便发生了许许多多不愿回忆的事。他抬手想再确认一次,苍辉眼明手快地将自己的手臂虚叠在他手上。 宣明狠狠一拧——这一次并没有任何感觉,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冲苍辉一笑:“太好了,是梦。” 苍辉见他神色舒缓,像是卸下了什么大包袱,不禁好奇道:“梦见我,你就这么高兴?” 宣明摇摇头:“不是梦见你高兴。”他喝的太多,思绪已十分混乱,多说两句,连舌头都咬了:“我是不能喝酒的。” 苍辉道:“为什么不能?” 他直觉,这就是宣明说的那个秘密。 宣明微微眯起眼睛,狡黠的像只小狐狸:“你想知道么?” 苍辉连连点头。 宣明故意转过身:“你看起来不像想知道的样子。” 苍辉只差把“快告诉我”写在脸上了:“特别想。” 宣明:“叫哥哥。” 苍辉:“……” 宣明转过来看他,神色十分得意,雪白翎尾不知何时露出来,像从天外落下的月光。 苍辉的目光胶着在他脸上,声音很低:“你不会想听我叫你哥哥的。” 宣明却只听到最后几个字。他对苍辉招手,示意他过来,而后才道:“我喝醉了,会有些出格之举。” 苍辉追问:“怎么个出格法?” 宣明:“%&¥#@*&%¥……” 他已醉得无法把话说清。 苍辉只得把耳朵凑近一些:“你再说一次,说慢点。” 宣明半阖眼睛,含糊不清地又说了一遍,见他还是一脸茫然,索性捧住他的脸,用力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哝,就像这样。” 苍辉傻了。 被宣明亲过的地方生出一团火,直烧到丹田下面。 宣明一撩即走,并未有要负责的姿态,只是趴在桌上,捏起一只空碗转着玩:“还是做梦好。” 苍辉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半响才道:“啊,嗯,是很好。” 宣明沾了一点酒水,趴在桌上胡乱画起来:“我喜欢做梦,不用担心那么多事情。” 苍辉终于回过神。他不曾找过道侣,但身为龙族族长,自幼便遇到过许多意欲投怀送抱之人,早练得定力十足,一个亲吻,按说不该动心。可看着宣明,过去几日的事情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涌出,他心中柔情无限,几乎难以抑制喷薄的爱意。 苍辉轻轻抚着宣明的头发道:“你担心什么?” 宣明摇摇头,但脸色明显凝重起来。 苍辉声音低了一点,蛊惑般道:“你告诉我,不管什么为难事我都愿为你做。” 宣明抬起头看他,他们的距离很近,鼻息几乎触碰在一起,苍辉认真地回望他。 宣明叹了口气,掰着手指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 “凤七说要去游历四海,一走五百多年,到现在都没消息。” “凤九天赋极高,却不喜修行,我本属意他日后担负大任。” “十一过于天真,希望他这辈子都别碰到什么坏人,不然只怕毛都会骗光。” “十七……” 宣明念念叨叨,将凤族几十位族人说了个遍,苍辉等了半天没等到自己的名字,不禁急道:“那我呢?你就没有关于我的……担忧的事情?” 宣明喃喃重复:“你?” 苍辉有些难过:“你是不是一点都没想过我?” “不是的。”宣明过了许久才开口:“我想过很多次。这几日,我过得很安心,不管怎么看,你或许都是最好的人选。” 苍辉:“?” 宣明抚上他的脸:“姻缘索将你我绑在一起,是天道的慈悲,我占了便宜。” 苍辉甚是迷茫,不知他的歉疚从何而来。 宣明在他嘴唇边说话:“你莫要怪我,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苍辉一个字都没有听懂,他也无法认真思考,宣明离得太近,他只要低一低头,就能碰到他刚才碰过的地方,他心如擂鼓,顺着他问:“什么……没有时间?” 宣明勉强坐起身,像下定什么决心:“对不起。” 他一展衣袖,扇灭四壁红烛。 窗外云雨翻覆,窗内翻云覆雨。 夜虽已过半,却还有很长。 天明,雨晴。 宣明一向克己,平常这个时候,已修炼完一轮。此时应该提着双锤,在一个空旷之处习武,而不是赤身躺在床上,跟苍辉这个臭长条以不可描述的姿势缠在一起。 宣明没有急于起身,比起宿醉后的头痛,身体某一处的不适更加明显。他并不愿回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画面接连往他脑子里跳—— 他以为酒醉入梦,主动亲了苍辉。 还险些把凤族的秘密告诉这长条。 上床好像也是他先动的手。 可后来他居然被迫抱着那长条叫了无数声好哥哥。 宣明两眼一黑,恨不能再醉一场。 他曾经以为自己那些春梦已极尽情爱之淫/靡,但这长条用祖传的花活儿一次又一次改变了他的认知。 龙性本淫!这话一点都不错! 宣明动了动,试图从他怀里抽身而出,不成想苍辉居然下意识转过来胡乱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宣明心中一恼,也不顾会吵醒他,掀开被子便坐起来。 身上一凉,苍辉立刻转醒。 宣明正背对着他穿衣服,他还未从昨晚的欢愉中缓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羞怯,但眼神满是餮足:“凤凰。” 宣明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太过冷淡,如同一瓢泼头淋下的冰水。苍辉被他瞪的有些发懵:“你怎么了?” 宣明不说话。 苍辉看看床,又看看他,迟疑道:“你不记得昨晚的事了?”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宣明眼刀立刻飞了过来。苍辉以为是夜里太过粗暴,惹怒了他,立刻道歉:“对不起,昨夜是我不好,以后定不会如此。”他信誓旦旦:“我会负责。” 宣明终于转过来看他:“你前一句是什么?” “对不起,昨夜是我……” “再前一句!” “……你不记得昨晚的事了?” 宣明面无表情:“不记得了。” 第15章 15 苍辉本以为宣明只是羞赧才矢口否认,可仔细望去,才发现不对劲——他的神情比从前在天界相遇时还要冷淡万分,看向自己的眼神,更如陌生人一般。 苍辉愣怔:“你怎么了?” 昨夜虽有些粗暴,但论起来怎么也算得上你情我愿,何至于睡出个恩断义绝的感觉? 难道凤族一直洁身自好,少跟外族勾连,就是为了隐藏他们不为人知的渣男属性? 宣明忽然开口道:“昨夜之事你我以后都不必再提。” 难……难道真的是…… 苍辉声音微颤:“你这是什么意思?” 宣明自顾穿着外衣,也不看他:“凤族虽不如龙族风流不羁,但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春宵一度,各自欢好便罢了,再提无益。” 苍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界第一高岭之花,居然是个提上裤子就不认账的渣男? 苍辉不自觉攥紧拳头:“要是我非要提呢?” 宣明转过来,嘴角挂着一抹讽笑:“睡一觉而已,你还想讹人不成?” 苍辉:“……” 他说完便要离开,苍辉忍不住道:“你去哪?” 宣明道:“找地方修炼。” 从前两人都在时,也不见他修炼要避着人,苍辉知道他是在躲自己,本来心中恼恨,不想管他,可见他行动时有些不便,又觉不忍心。 苍辉赤着上身下床,随手捞起衣服,亦是十分冷淡:“你不用走,我走。” 宣明像是一怔,却也没有继续往外去。 苍辉胡乱穿上衣服,临出门前悄悄回望,见宣明已经寻了一处,认真打坐起来,仿佛真的半点也不在意他。他满腹憋屈无从诉说,狠狠一拉,本想摔门而去,临了却又收住动作,替他轻轻关上了。 那厢房门一阖,宣明便睁开眼睛,他看着苍辉离去的方向,无声地叹了口气。 街道依旧人来人往,放眼望去,似乎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容,苍辉看了,更觉满心苦楚。 他不禁想起那日的事。 千年之前,他曾帮月老挡过一次天劫,月老为还人情,在天道要令他渡情劫之时,违反天规,将此事告知他,还让他在十余名一同要渡劫的神仙中挑一个。 宣明的红线本不在那一行人之中,是他心中不愿,想要打道回府时,被袖风带出来的——那根红线一与他的相碰,便紧紧绞在一起。 月老见了便叹,说果然劫难天定。 对象变成宣明,事情就麻烦的多。苍辉清楚,以凤凰的性子,若知道真相,不一锤子夯到眼前跟,就已是客气了。 苦思冥想许久,他们也只能想到,先设法令宣明爱上他,再由他带着去月老面前,说清真相。 宣明性格高傲,一旦知道两人的相处交往全是刻意为之的算计,就算有天大的爱意,也会狠心与他一刀两断,成为生生世世的死敌。 至此,两人情尽缘灭,再无和好可能。这天定的情劫,自然也就过去了。 一切都设想的好好的,可苍辉万万没想到的事,他居然比宣明更早动心。 不,或许这场情劫之中,动心的只有他一人。 想起宣明方才忙不迭躲开自己的样子,苍辉心头一痛。 他恍惚想到,自己怎么忘了,宣明遇到此事,实属无妄之灾,从头到尾,情之一字,都只是他自己的劫数。 苍辉叹了口气。 抬眸间他发现路旁一茶棚里坐着个熟人,黑衣黑帽,一眼看过去还真不怎么能留意到,但人族身上的气息苍辉不会弄错,正是不知所踪的穆端云。 苍辉并没有跟人闲聊的习惯,但他忽然想到,穆端云对穆南风明明心有爱意,可这不辞而别的做派,却跟宣明的所言所行是一个路子的无情,若是问清楚他的想法,或许也就知道宣明的心思了。 思及此,他当机立断坐了过去。 穆端云发现对面多了个人,抬头一看,原本便要拔腿走人,苍辉提剑挡住他去路。 “相思院把所有打手都派出来寻你,你若再向前一步,我就大喊,穆端云在这里。” 穆端云嘴角抽动,忍气坐了回去:“我哥让你来的?” 苍辉心中冷哼,区区凡人,岂能使的动我,除了宣明,老子谁的话也不听。 这个想法让他心中一痛,神情也黯淡下来,他默默给自己倒了杯水,半响才道:“不是,我只是听说他正在四处找你。” 穆端云抿了抿唇,头也低了下来。 苍辉道:“你不是喜欢他么?那日之后为何要跑?难道他对你口出恶语不成?” 除了自尊受挫,他想不到别的理由,会让人羞愤离开。 过了许久,穆端云才开口:“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眼神欲言又止,苍辉只得催促:“那是怎样?” 穆端云犹犹豫豫道:“他一开始的确有些生气,我说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他要是觉得难堪,我便从他眼前消失,再也不出现,他才同我说了实话。” 苍辉急急道:“什么实话?” 穆端云脸上浮起一丝微红:“他说,他其实也喜欢我,只是从前碍于兄弟之名,世俗之见,不想让我知道,这才故意装出放浪形骸的样子,好叫我死心。我既然执意如此,他也不再坚持,索性关了院门,带我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居便是。” 这结果超出苍辉的意料,他不解道:“这不是正好,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跑呢?” 穆端云神色复杂,小声说:“我当时懵了,原本都做好被拒绝的准备,听他这么说,又想到这些年的辛苦,心里居然有点别扭,其实脑子没多想,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跑了。” 苍辉:“……” 是他天真了。 本以为会听到同命相连的苦情戏码,不成想,苦命的只有他自己。 苍辉觉得自己受到莫大的伤害,以至于声音都愤怒起来:“那你都反应过来了,怎么没想着再回去?” 穆端云声音更小:“跑都跑了,自己回去多没面子。” 苍辉以手掩面,无力开口,傲娇的心理他不懂。 穆端云见他神色痛苦,便问道:“你怎么了?” 苍辉猛然想起他坐到这里的初衷,又想到宣明似乎也是个傲娇的人,倘若他是一时扭不过敌人变情人的坎,那一切就能说通了。而自己居然没有及时发现,软语相劝,替他解开心结,还气势汹汹地离开…… 苍辉只觉自己一秒也坐不住,他要立刻回去找宣明。临走前,他想到若非穆端云,他只怕很难想明白其中关窍,决定回报一二。 他悄悄将一只传音鹤放了出去,而后对穆端云高深莫测道:“无事,我该谢谢你,你在这里等一会儿,谢礼一会儿就来。” 说完这话,他便起身离开。穆端云皱眉,嘀咕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早点还未吃完,他自然不会走,只是将帽子往下按了按,仍慢悠悠地喝着茶。 可没过一会儿,肩膀忽然被人按住,他回头一看,正见到满头大汗的穆南风沉着脸盯住自己。 他心里一颤,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穆南风将一只拆开的纸鹤拍到他面前,纸上清楚地写着此处店名,落款笔走龙蛇,赫然几个大字:“一位不愿留名的好神。” 穆端云:“……” 苍辉步履匆匆,一路都在思考待会儿见到宣明要怎么安慰,临近相思院前,旁边小巷中忽然探出一人,正是月老身边那位童子,他压着声音道:“神君留步,小仙有要事相告。” 苍辉本以为是姻缘索有异状,心中十分忐忑,甚至构想出无数可能,但没有一种是眼前的情况。 他双手颤抖,捧着一本薄而旧的手札,看向童子:“你说你给错了书?!” 童子讪笑:“师尊藏书太多,一时不慎,一时不慎……” 苍辉连声音也开始颤抖:“先前那本,是龙族攻略密录?” 童子眼睛偷瞄着四面八方,预备找机会逃跑:“其实师尊成书已久,也未必跟得上现在的龙族喜好,不一定有用……” 苍辉:“……” 他从识海中取出那本翻看了无数遍的手札,已经失去了翻照对比的勇气,他只知道……先前种种心动的细节有了原因… 童子试图安慰:“或许两本内容差不多,要么神君先看看?” 对,宣明先前明明对自己分外照顾,说明那些心机手段是有用的。 苍辉深深地吸了口气,带着一丝希望,翻开凤族攻略手札第一页—— 举族慈悲,虽悯弱小,然生性慕强,只恋强者。 苍辉两眼一黑。 临走前他为了勾起凤凰的爱心,还故意扭捏哼唧了一番…… 苍辉不想再回忆了,也无力再往后看。 获得凤凰好感的路本来有很多,他从一开始就走了相反的那条。 明明头顶晴空万丈,他却觉得心中风雨交加。 苍辉切齿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你现在才送来!” 童子看看书上的字、又看看他的表情,猜出了些端倪,但还是有些委屈:“小仙不可随意离宫,这次是有相熟的仙友领旨下凡,才偷偷借力跟来。”他小心翼翼道:“其实算来也没几日,神君应当还没来得及动手吧?” 苍辉面无表情:“我行事从不拖延。” 童子眨眨眼,小声道:“男人不能太快……” 苍辉:“……”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有点忙,没有及时更新,抱歉哈 周末快乐、给评论的小可爱发红包 第16章 16 宣明就在距离自己一墙之隔的地方,苍辉却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推己及人,想到自己若是不慎跟一个不喜欢的人发生关系,也是要立刻划清界限的。 宣明,不过是做了每个男人都会做的事情…… 童子还试图给他出主意:“神君别担心,你与宣明神君相处时日尚短,就算一时用错了方法,亡羊补牢也来得及。” 苍辉已是心如死灰,扫了他一眼,连骂人的冲动都没有了。 就在他们相顾无言之时,极远处的天上阴云密布,隐隐有雷电光藏匿其中,只看那片黑的快要压下来的云,便知这雷势头不小。街上嬉闹的凡人并未发觉,只因这是洗髓天雷,专做打神之用,苍辉依稀记得,上次见识这等雷劫,还是在两万年前,只是不知那次是哪位仙家犯了大错。 而且即便是处罚神仙,那也一向在天界,有法阵压制,神将护持,好端端的,这雷怎么会劈下人间? 苍辉问童子;“天界有仙家下凡了?” 童子皱眉:“除了两位神君,其他仙家正司其位,没听说谁跑了啊。”他的神情忽然惊恐起来,遥遥指道:“神君快看!” 阴云之上的雷影电光化出一只手足被缚的凤凰形状。 苍辉掐决算来,神色猛然一凌,愤然道:“天道瞎了吧!自己人都打?” 童子扯住他的衣袖:“嘘,小声点,这都能听见。” 苍辉抬手甩开他,不顾动用法力会被天界察觉,倏然化作一道金光,朝远天飞去。 宣明从未想过,自己两万年都没能想明白的“及情境”,居然是在自己最心烦意乱之时勘破的。 早上苍辉一走,住了好几天的房间忽然变得呆不住人,宣明勉强念了几遍清净咒,但烦乱感仍一波接一波往上涌。 心如止水的日子过了万年,烦恼变得格外让人受不了。一股风来,他摸出件法宝就御风而去,直跑到一片无人的荒野上才停下来。 那里生着一棵古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宣明心情缓了些,便在树下坐定修炼。他压着念头,不许自己去想心烦的原因,可越不去想,沉重感便越清晰,如同泥沼一般,将他不断往下拖。 苍辉的模样在脑海中晃过,犹豫只有一瞬,但乱窜的气息便寻到了出口,直接突破了他压抑的神识。 这种感觉十分熟悉,宣明心中“咯噔”一声,更加熟悉的天雷便轰然而下。 第一道,便将这参天古树劈了个粉碎。 这不是渡劫的好时候。 若是在天界之上,在自己的仙府之中,他起码可以保证渡劫之后,自己性命无忧,如今…… 宣明抬头看了一眼几乎罩顶而下的阴云,危险逼近,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自然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缓缓吐出一口真气,将修炼已久的护体丹珠放出,而后闭目盘坐,集中所有精力破境。 苍辉赶到之时,洗髓天雷已落下十八道,触目之处,皆是焦土。 宣明身上不见伤痕,但脸色惨白如纸。苍辉一眼便看出他正以丹珠护法,只是围绕着他的白光越来越淡,一旦神光完全消失,便意味着丹珠彻底碎裂。 他没有时间细想这种时候宣明为何还在修炼,也没有时间去想他为何不全力以神法抵挡——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来不及喊,第十九道天雷已轰然落下。 宣明猛然睁开眼睛,掌心光明迸射,凝聚了毕生神法朝天雷砸去。 一声轰隆巨响,天雷与那道金光撞在一起,猛然炸开,一时间火雨飞落。宣明力气用尽,只抬头看了一眼,连躲避的意思都没有——但那些雷火并未伤到他半分,再抬头时,一条赤金色巨龙盘恒在头顶,将他完完全全护在掌下。 宣明在缝隙间,见天色由极亮转暗,渐渐又恢复到最初的天高风清,他嘴角动了动,向后倒去。 苍辉急匆匆变回人形,将他扶起来,脸上满是担忧:“你还好吧?” 宣明攥紧拳头,从他怀里挣开:“没事。” 他不愿多谈的意思很是明显,但苍辉连半点气都生不出,刚才一搭手,他就探出宣明伤势不轻,只是靠着一口真气强撑。 宣明的神情与早上并无不同,望着他仍像在看陌生人,连感谢的话都说的冷冰冰:“我欠了你一个人情。” 这已是他能说出的最软的话,也是一个保证。一句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苍辉并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才去找人。果然在三里之外的槐树下发现了宣明。 宣明已昏了过去,嘴角边挂着一丝血迹,胸口也染了不少血。 他的神兽乘黄居然也下了界,正化作人身,蹲在他身边,从怀中掏着什么。 灵兽与饲主之间多有联系,宣明遭劫,乘黄出现,苍辉并不奇怪,他疾步走到宣明身边,道:“我来。” 他将宣明搂到自己怀里,动作小心的像对待什么珍宝一般。 乘黄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似有话要说,但终究没有开口。只将怀中药瓶拿出,取了枚赤色丹药喂给宣明。这药丸俨然十分对症,入口不消一刻,宣明的呼吸便平缓下来。 苍辉松了口气。 宣明的元神并未完全稳固,此时带他回天界并不方便。 苍辉把人抱起来,对乘黄道:“宣明神君还很虚弱,本尊在人间有一处水府,不如先带他去修养几日?” 虽是询问的语气,但态度十分坚决。 乘黄将他们暧昧的姿势看进眼里,终于开口:“先前宣明怀疑姻缘索之事有内情,留我在天界打探。” 苍辉心头一沉:“其实……” 乘黄的目光直直地望向他:“如今我已经打探清楚了。” 苍辉抱着宣明的手紧了紧:“……抱歉。” 乘黄将手中药瓶丢给他,冷冷道:“一日一次,连服十日便无碍。” 苍辉本已做好了被宣明的神兽怒斥的准备,闻言一脸茫然:“你不告诉他?” 乘黄瞥了宣明一眼,似乎十分嫌弃:“他总将三界的人和事看得比自己重要,我巴不得有人来教他一个乖,等真相揭穿的时候,知道伤心难过的痛处,或许就能学得自私一点。” 苍辉急忙道:“我并非有意骗他。” 乘黄不耐烦:“不管你是不是有意,既然已经骗了他,就骗得彻底一点,让他彻底喜欢上你,欢喜也好,难过也好,也不枉他来这世上走一趟。” 说完他便要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生硬道:“他伤得很重,需要多休息。” 苍辉道:“我会好好照顾他。” 乘黄道:“如今他是体力不支才昏睡过去,等他醒来,必定不会乖乖睡觉,到时你……”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对苍辉说了几个字。 苍辉认真听完,神色有些复杂:“我记下了。” 宣明这一觉睡得并不太长,睁开眼时,见四周光华流转,已是来到一座水府之中。珊瑚床柔软,鲛丝织就的锦缎也十分暖和,虽在水中,却布置了养神的阵法,比他从前在渡劫前为自己准备的养伤之地舒服许多。 宣明身体仍然十分疲倦,他本可以继续睡下去,但只闭目短短一瞬,便坐了起来。 苍辉一直背对着他坐在床边沉思,一察觉动静,立刻转身扶他;“你醒了。” 宣明起身的动作太过匆忙,不知牵扯到哪里,头脑阵阵晕眩,半响说不出话。 苍辉道:“你伤势很重,还是先躺下吧。” 宣明道:“我在哪?” 苍辉道:“这是我在人间的龙宫,我见你伤得太重,便把你带来养伤。” 宣明口中还残存着淡淡的药味,他略一思索便猜到:“乘黄来过了?” 苍辉:“嗯。”他将药瓶拿出来:“他让我好好照顾你。” 乘黄知道他渡劫后一向不愿见人,不在自己身边守着,他不觉得奇怪,只是——“他让你照顾我?” 苍辉并不想欺瞒宣明,可他如今伤势太重,不该再为旁物分神,只得道:“是我不放心,想亲自照顾你,就算他当时要带你回去,我也是不肯的。” 宣明垂下眼睛不去看他:“多谢,不过我已好的差不多,还是不打扰了。” 苍辉道:“十九道洗髓天雷,就是全盛之时的我也难招架,你不用神法,一味以丹珠抵挡,元神已经受了重伤。” 他很想问宣明为何会招来天雷,但他直觉宣明不会说。 宣明淡淡道:“只是小伤罢了,我自行修炼几日便会康复。” 苍辉沉默了一会儿,道:“你非要走我拦不住,但只要你走出这龙宫,我就一直跟着你,守着你,直到你彻底康复。” 宣明轻轻叹了口气,终于看向苍辉:“我以为早上我已说的很清楚。” 苍辉心中十分难过,他并未去看凤族攻略札记后面的内容,失去指引,此刻实在不知该用什么好方法挽回,他只能实话实话:“我知道,但我忍不住。” 宣明一语不发。 苍辉道:“我并非故意惹你不快,只是你身受重伤,我不能时时看着,实在无法心安,先前你说欠我一个人情,我不要别的,只希望你在这里住上一月,安安我的心,可以么?”见宣明还要犹豫,忙又道:“只要你答应不走,我什么事都可以为你做。” 宣明心知自己应该拒绝——他也有无数借口和手段离开,但他最终还是点了头。 龙王寝宫外几个身影叠在一起,探头探脑往里偷看。 龟丞相毕竟年长,只从这几句平平无奇的闲聊中,便嗅出不寻常的暧昧气息。 龙族不必遵天界那些规条,龙王娶妻生子绵延一族是天职,他催婚催了万年,终于看到希望:“太好了,咱们龙宫要有小龙王了。” 右护法青蛟自见到苍辉为那抱回来的人忙前忙后,便将一张青脸崩得铁紧,方才偷听到苍辉极尽殷切的话,更觉信仰倒塌:“高兴什么,那凤族的狐狸精哪有要联姻的意思,就算他俩成了,生出来的是龙还是凤凰崽子都说不定呢!”他见苍辉小心扶宣明躺下,又仔仔细细为他布阵,更是忿忿难平:“围着只凤凰打转,丢脸死了,我龙族威风何在!哼,跟龙沾边的事,他是一点不干!” 龙族医官端着空药碗从里面飘出来,随口道:“他干了不少。” 龟丞相:“!” 青蛟:“?” 第17章 17 虽然答应暂时住下,但宣明一点养伤的自觉都没有。 除却气力不支晕倒的那一次,他恰如乘黄所言,少有乖乖休息的时候。龙宫安全幽静,很像他的仙府,他便如在天界一般,整日盘坐修行。苍辉劝过一次,宣明并不肯听,问多了,他还要生气,说自己有重要的事要做,得快点功德圆满。 苍辉实在弄不懂他,只得叫龙宫医官将安神助眠的药下了十足的量,却仍然放不到宣明。他站在寝宫外,见宣明脸色发白却还苦苦支撑,彻底信了乘黄的话。 宣明不喜昏暗,这是乘黄告诉苍辉的第一件事。于是他便将百余颗夜明珠镶在壁顶,触目之地,皆被这柔和光华笼罩。 天有日月斗转,宣明的住处却始终通明如昼。 宣明嘴上没说,但神色姿态明显放松不少,同他说话,语气也好了许多。 可这样还是不够。 苍辉叫人将龙宫宝库中的华藏莲取了出来,数万年前龙宫曾有过一场浩劫,水族死伤无数,西方令人送来这朵佛莲,用来超度亡魂。 除了那根定海神针,这算得上是龙宫至宝。 苍辉悄悄将这朵莲花炼化,封入养神法阵之中。乘黄说,宣明是在灵鹫山长大,只有那里才能叫他安心。 宣明并未察觉,这次的伤比他预料的还严重,保持清醒已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只是在一股极淡的莲花香气中,他的困倦感越来越重,不知不觉就向一旁歪去。 苍辉在他倒下的那一瞬间接住了他,他听见宣明的呼吸很沉,身体完全放松,眉头也不再微蹙着,是昏倒时都没有过的舒展。 他轻轻抚着宣明的头发,然后看见宣明在他温柔的抚慰之下,变回了年幼时的模样——一只通体雪白的毛茸茸的小凤凰。 苍辉掌心骤然一软,他低头看了又看,呼吸都屏住了。 太可爱了吧! 苍辉把脸埋在宣明肚皮上蹭了蹭,心也随着柔软的触感化成春水,如果不是想到宣明好不容易才睡着,甚至想把人亲醒。 水族大多不喜修火法的凤凰,可听了送药的虾兵描述了凤凰神君化出原型,一身绒毛有多好摸之后,纷纷赶来围观。 苍辉不得不将结界加固,除了自己和医官,旁人连这寝宫大门都进不得。 苍辉隐约明白宣明受了重伤还不肯休息的原因,如果没有可靠的人在身边,他这么睡下,的确十分危险,不说蠢蠢欲动的妖族,就是他这样的神仙,也心怀荡漾想要偷鸟。 他一时又忆起神魔大战时,宣明似乎受过许多次伤,荡漾感渐渐消失,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 那本凤凰攻略手札已从识海中取出,苍辉本想等宣明睡着之后,在他床前看完,如今只扫了一眼,便把书撕了个粉碎。 他不愿再依靠这些心机算计,月老说过,等到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有无穷无尽对他好的主意和力量。 他现在已经有了这力量。 苍辉还记得酒醉时的宣明同他说的话,虽然不懂“快没时间了”是什么意思,但教育他口中那几只闹心的凤凰崽子不在话下,趁着宣明没醒,他匆匆出了龙宫,临走前还不忘将结界又加固了一层。 宣明对此一无所知,他正陷在多年未有的沉酣甜梦之中,一觉醒来,还有些不真实感。 举目望去,苍辉并不在他身边,这让不真实的感觉又加重一分。 其实不该多问,但宣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苍辉呢?” 龟丞相忠心耿耿地守在结界外,闻言有些羞愧:“龙君……有事在忙。” 他的语气神情无一不写着“为难”二字,宣明思路不由跑了偏,心想,龙在海里,要应付的事自然很多,不时时守在自己身边才是正常。 连他自己都未发觉,心中有些空落。 龟丞相忍不住叹气,他实在不好意思明说,因为总觉得龙王气势汹汹的模样,很像趁着大人不在家,去欺负别人孩子的恶霸。如果可以,他希望未来王妃永远不要知道其中的细节,以免影响到他们的感情。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有那么一天…… 龟丞相觉得自己得替自家龙王先安抚一番:“虽然龙君有时行事不妥当,但只要您开口,他一定肯为您改。” 宣明:“哈?” 龟丞相执着道:“如果您实在生气,尽管骂他,我决不替龙君说话。” 宣明:“啊?” 每个字他都懂,怎么连起来就听不明白呢? 龟丞相见宣明眉头紧皱,心里焦急万分,龙王几万年才动心一次,万一到嘴的王妃飞了,下一次不知要等到何时。 他只得再进一步:“若是光骂还不解气,动手也是可以的,我替您按着他。” 宣明:“……” 他从不知苍辉的人缘居然这么差。 龟丞相苦口婆心:“打完骂完之后,请神君莫要再跟龙君计较。” 宣明:“我为什么要跟他计较?” 反话,一定是反话! 龟丞相衡量了一番,忍痛道:“实在不行,让我们龙君入赘凤族也是可以商量的。” 打了凤族的人,龙族族长卖身还债,凤凰神君天大的气也该消了吧。 “只是求神君留一条龙崽子给我们,龙族……还有王位要继承。” 宣明脸色蹭的涨红起来,锤床怒道:“你胡说什么!苍辉人呢!我有话要问他!” 啊?都这样了还要生气啊。龟丞相实在无计可施,只得含泪道:“龙君待会儿便会回来,神君,不论您做什么决定,但务必要相信龙君,他是真心爱您啊!” 宣明怒而锤床,长啸道:“苍辉到底干什么去了!” 苍辉回来时,寝宫已变了一副模样。两尺厚的珊瑚床自中间断开,帷帐挂到了寝殿大门上。宣明已在塌了一半的床边坐了半日,见他归来,目光死死地盯住了他。 苍辉面露喜色:“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宣明道:“我怕再躺久一点,你的龙宫就要开始准备嫁娶了。” 苍辉估摸着是龟丞相在他面前说了什么,虽然直中他的心思,但他还是要解释:“我什么都没说过,可能是有人看到……” 苍辉低下头,虽然未说,却将喜欢一个人的姿态十成十摆了出来。 宣明不想跟他计较这些,皱眉道:“你干什么去了?” 这并不是他想象中给宣明惊喜的场面,苍辉略一迟疑,还是老实道:“我回天界办了一点事。” 宣明不自觉松了口气,这并不是他想象中要面对的最坏的事情。 宣明道:“回天界做什么?” 苍辉道:“我把獬豸借给凤族小十一,獬豸能洞察人性,辨是非曲直,让他陪小十一下界历练一番,小十一应该就知道人心善恶了。” 宣明愣怔:“你……” 既然开了口,索性都告诉他。苍辉走到宣明身旁,跟他挤坐在那半张床边:“我还问云天尊者借了水镜,这东西可查看天地万物。” 他将法宝取出,递到宣明手中:“凤七现在罗酆山,不过……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愿意走了。” 水镜上现出凤七的身影,他躺在冥王书案前,衣衫半褪,露出半个肩膀,正有一下没一下的用尾羽撩拨人家:“哎,总嫌我妨碍你办事,今早不让我起床的又是谁?” 宣明的脸色,瞬间变得跟酆都那位不苟言笑的大帝一样黑:“拿走!看得我眼睛疼。” 没眼又没脸,这是凤七么?别是哪条龙披毛假扮的吧? 苍辉安慰道:“酆都不受天界约束,他们两情相悦,总归不是坏事。” 宣明并不想再提,板着脸道:“云天尊者向来小气,怎么会把水镜借你?” 苍辉道:“我许他日后陪他下棋。” 宣明怔道:“他棋艺可是出了名的差。” 棋品比棋艺还差,宣明曾围观过一局,都差点被气到,是故整个天界,没有神仙肯跟他下棋。 苍辉叹道:“嗯,我答应每隔七日陪他下一局棋,陪到他赢的那一天为止,不许放水的那种。” 宣明没忍住笑出了声。 苍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宣明不自在地摸摸脸:“你盯着我做什么?”苍辉正要回答,宣明像是想起了什么,飞快道:“你还是别说了。” 他头上的翎毛轻轻一动,挡住了微红的耳朵尖。 苍辉忍住想要去摸的冲动,继续交代别的凤凰:“凤九,如今在我为他布下的法阵中修炼,不至破境他是出不来的。” 宣明奇道:“他一向最会躲懒,怎么肯乖乖修炼?” 苍辉犹豫了。 凤九的确是他见过最会偷懒耍滑的凤凰,光是把他找出来,就花很多功夫,想要指点较量,更是难上加难,苍辉才把武器亮出来,他便熟练地往地上一躺,还放话——“要打就快点!等我们族长回来,你就死定了!” 苍辉顿时有些火大,他想,或许这才是宣明重伤都不肯有丝毫懈怠的真正原因。 于是他板着脸说:“宣明在我的龙宫里。” 凤九:“啊?我们族长在你那干嘛?” 苍辉:“马上就要做我的王妃。” 凤九气急败坏:“胡说!” 苍辉:“蛋都快要生了,还是两个。” 凤九:“!” 苍辉:“你别再惦记他会替你撑腰!” 凤九一身火气被他激了出来,蹭地蹿上树:“胡说八道,我们族长才不会胳膊肘往外拐,一定是你强迫的!你们龙族最是无耻!没一天不惦记我们族长!” 苍辉冷笑:“是又怎么样?你打得过我么?” 凤九:“……” 凤九:“我跟你拼了!” 这些内情似乎不太好告诉宣明,苍辉道:“他跟我打架打输了,年轻人脸皮薄,不愿意出来。” 宣明怀疑:“他什么时候这么爱面子了?不像他啊。” 苍辉:“额……” 宣明:“不过知耻而后勇,是好事。” 苍辉松了口气。 此时宣明的神情已比之前温柔许多,他自己都没发觉,看向苍辉时,眼睛里带着笑意:“你出去就是为了做这些?” 苍辉点了下头。 宣明:“为什么?” 苍辉:“你总是心事重重,我猜不出,便只能做些你告诉我的事情。” 宣明看着自己的指尖:“你没必要如此。” 苍辉:“喜欢一个人,自然想对他好。” 宣明眸光微动,半响才道:“要是我不领情呢?” 苍辉道:“没想要你领情,我只是想让你高兴。”他鼓足勇气道:“你有没有喜欢我一点?” 宣明并不是恶劣的性子,但苍辉这个表情,让人很难不逗他:“如果我说没有呢?” 苍辉眼神黯淡下来:“哦。”他的声音很小:“那我也会对你好的。” 宣明摇头,又笑了笑:“傻子。” 第18章 18 龟丞相在寝宫外焦急踱步,龙王已经回来好一会儿了,里面却还安安静静。不应当啊,看王妃先前的模样,一顿打是少不了的,难不成龙王为了面子用了静音咒? 还在思考之时,苍辉垂头丧气地从里面走出来。龟丞相赶忙迎上去:“王妃消气了么?” 苍辉:“什么消气?” 龟丞相从他身后往里看了看,宣明正坐在桌边,摸着一面镜子发呆,仿佛并不是生气的样子。 龟丞相觉得奇怪:“他既然不生气,您为何这副表情?” 苍辉叹了口气,有些委屈道:“他说我是个傻子。” 龟丞相:“……” 龟丞相直觉宣明神君的话,并非字面上的嫌弃,很可能是小情侣之间的打情骂俏,但自家龙王单身久了,感情方面很不灵光,他委婉道:“那您有没有问王妃喜不喜欢您这样的呢?” 苍辉不解道:“除非脑子有问题,不然谁会喜欢傻的?” 龟丞相:“……” 王妃脑子有没有问题姑且不论,你指定有点毛病! 龟丞相恨铁不成钢,恨不能撬开他的脑袋,把龙族情情爱爱的经验都给他灌进去:“您问一下吧,万一王妃喜好与众不同呢,就算他说不喜欢,那也可以顺带问问他喜欢什么样的。” 苍辉像是还未从打击中缓过来,忧心忡忡道:“好吧,那我试试。” 虽然心中已有决议,但直到晚上,苍辉才鼓足勇气去找宣明。 他进门之时,宣明正背对着人坐在床边,乌发披散,衣衫褪到腰间,露出白皙的肩膀和线条舒展的腰线,蝶骨之上,还有一些没有完全消散的暧昧痕迹。 那晚夜深浓重,该看不该看的苍辉统统没看见,骤然见了这活色生香的场面,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 宣明没有注意到他,正熟练的沾了药膏往后背擦去——护体丹珠与他本体相连,十九道天雷硬挨下,身体免不了受伤。 苍辉随着他的动作看到那道伤口,心中绮念消散的干干净净:“你别动。” 他急匆匆走过去。宣明听见声音,下意识想遮挡,但苍辉比他动作更快,说话间,已按住他的肩膀去查看伤势。 那道伤并不算长,但直刺后心,深可见骨。这并不是最让苍辉惊讶的,离近了他才发现,宣明后背竟有七道这样的伤口,新伤叠旧伤,道道都在致命之处。 宣明道:“我没事,上点药就行。” 苍辉一语不发,态度却格外强硬,按着宣明替他上药。宣明并未表现出任何吃痛感,但每碰那伤口一下,他便觉得自己身上多了一道口子。 清心咒练了万年,苍辉从不知自己能愤怒至此:“这是谁干的?” 他要把那人千刀万剐! 宣明穿上衣服,淡淡道:“与旁人无关。我每到破境之际,天道便会降下雷劫试炼我,我不好躲避,便会用护体丹珠挡一挡,受一点伤也是难免。”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苍辉却知事情并不是他说的这么轻松,护体丹珠大多是修行者以自身精元练就,一旦被破,虽不致死,但本体也会遭遇重创。 而且苍辉从未听过仙人破境前要先遭受天雷,他自己修炼万载,每每破境,都是光华圆满,仙乐鼓绕,宣明这经历,听起来意不为试炼,更像是阻碍。 不应当啊,这是天地间最后一只由古神精血化身出的凤凰,万千至宝抚育出的神明,一生都该光辉顺遂才对。 苍辉的心拧作一团,他与宣明虽然相识许久,但并不了解凤族的事情,他只觉出内情不简单,不过直接去问,宣明一定不会说,看来只能回天界之后去问司命。 许是他的表情太过严肃,宣明看了一会儿,出声安慰:“你无需在意,我已破了七重境,这种事早已习惯了。” 苍辉:“……” 操,更在意了啊! 若不是宣明还在养伤,他恨不能立刻回天界打听明白。 苍辉握着他的手,半响才问:“疼不疼?” 宣明摇摇头,正要说话,苍辉却抢先一步开了口:“以后我为你护法,绝不会再让你受伤。” 宣明怔了怔:“你不用如此。” 苍辉道:“我知道,宣明神君是天界第一的战神,就算没有我也不会有事,你就当我好奇,跟着你去见见世面的,行不行?” 宣明沉默了片刻,也不再挣扎:“现在你我被姻缘索捆着,我不与你多费口舌,日后解开,你就不会说这种傻话了。” 苍辉道:“不是傻话。”他将宣明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若不信,只管将我的心拿出来看一看。” 宣明试图抽出自己的手:“你不要开玩笑了。” 苍辉道:“你还是不信。” 宣明:“好了,我们说些别的……” 苍辉道:“我天界寝宫中有一道暗门,里面放着我辛苦攒下的所有法宝灵药。” 宣明一时没明白:“啊?” 苍辉道:“反转阴阳五行阵就能打开。” 宣明反应过来了:“……我不想听。” 苍辉道:“我自小研习的功法心决也在里面,上面还记录了能将我一击而溃的法门。” 宣明:“够了!我什么也没听见。”他更用力地将手往外抽。 苍辉执着不放:“化成龙身后,我的逆鳞并不在胸口,而是在颈后三寸之处……” 宣明带着伤,一时抵抗不了他的蛮力,只得羞恼地将头偏到一旁。 苍辉继续道:“那里刀砍火烧都撬不开,它只怕痒。你只要这样……”他对着宣明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眼神真挚至极:“之后,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宣明像是真生气了:“这种攸关性命之事,你怎么能挂在嘴上!要是让别人知道……” 苍辉立刻道:“别人不会知道。”他犹豫了一下:“我还有一个秘密。” 宣明身体晃了晃,下意识想捂耳朵,怎么还有? 苍辉鼓足勇气:“我记不住别人的脸,所有人,在我心里都无不同,除了你。” 宣明:“……” 苍辉道:“你是独一无二的那个,我所有的秘密,都只告诉你。” 苍辉还没来得及问出那句——“喜不喜欢傻的”,便被满脸通红的凤凰神君赶出了门。 说是生气倒也不像,但宣明放话,这几天都不许他进门,显然不是高兴的样子。 苍辉有些后悔早早毁了那本凤族攻略手札,如果手札还在,他翻上一翻,起码能知道宣明的怒点在哪里,也不至于现在想哄都无从下手。 苍辉左思右想,觉得自己有必要找人问问。他悄悄拿出上回留给月老童子的传音铃,找了个僻静之所,轻轻一晃。 童子的声音很快传来:“神君,小仙正要找你。” 宣明就在近前,苍辉做贼心虚,不愿同他多言:“话不多说,我有事问你,你那还有没有凤族攻略密录的存本?” 童子道:“没有了,这些书平时用不到,师祖并未叫我们另行抄录。” 苍辉又问:“给我之前,你看过没有?” 童子道:“并未。” 苍辉不愿放弃一丝一毫希望,追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凤族的人,会因为什么事生气?” 童子不解其意:“生气?” 苍辉叹了口气:“嗯,我晚上同宣明说了一些话,他似乎不太高兴。” 过了好一会儿童子才开口:“小仙不知,但小仙觉得,宣明神君这会儿心情应该不错。” 苍辉奇怪道:“你远在天界,怎么会知道他高兴不高兴?” 童子的声音有些古怪:“方才你们二人的姻缘索光芒闪动,师祖说,出现这情景只有一个原因,宣明神君……动了心。” 苍辉从未想过宣明是喜欢自己的,欣喜只在瞬间,而后渐渐沉下来。 童子还在低声同他说话:“恭喜神君,事已成了大半,接下来只要……” 苍辉不等他说完就捏碎了传音铃。 苍辉独自坐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都没有去找宣明的意思。龟丞相看不过去,追问道:“龙君昨天问了王妃没有?” 苍辉不愿回想,木然道:“没有,我说错了话,他把我赶出来了,还让我别去烦他。” 龟丞相道:“怎么会?早上我叫人去送药,王妃看起来心情很好,还问了您在做什么。”他安慰苍辉:“王妃性情骄傲,有时难免口是心非,但他心中有您的,您要主动一点才行啊。” 苍辉低低地“哦”了一声。 苍辉鼓足勇气走到宣明面前时,对方已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也没有再提昨晚的事。但苍辉已经明白,他在交谈之中,偶尔流露的躲闪和羞怯的意义。 苍辉心乱如麻,甚至不敢多看宣明一眼。 宣明心思细腻,从他一进门就觉出不对,勉强聊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有心事?” 苍辉欲言又止,他摸不准说出真相后宣明的反应。仔细想想,莫说是宣明,就算换了是他,要知道在感情之事上被人利用,只怕也是接受不了的。 但此时不说,似乎就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宣明见他半天不开口,又道:“如果是为难的事,我或许可以帮忙。” 苍辉酝酿半响,终于鼓足勇气:“就是……我可能犯了一个错误。” “错误?”宣明皱眉,不知为何,想起了先前龟丞相那些不着四六的混言,他的语气不自觉冷了下来:“什么样的错误?” 苍辉不敢与他对视,犹犹豫豫道:“感情上……不太好说的那种……” 那时他还不喜欢宣明,任谁知道自己跟一个不喜欢的人绑定了,都会抗拒的吧。 苍辉试图委婉:“我那时行事有点草率,但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 宣明冷笑一声:“你不会告诉我,你只是犯了天底下的龙都会犯的那种错误?” 苍辉:“也不能这么说……” 宣明:“你别说了,我没兴趣听。” 苍辉:“……” 第19章 19 苍辉感觉宣明误会了什么,他本想要解释,但龟丞相忽然进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你说凤七来了?”宣明神色警觉:“他一个人?” 龟丞相道:“不是,罗酆山鬼王殿下也跟来了。” 宣明神色震动,脸上写满了“我吃不了这苦”。 龟丞相见他神色不对,机敏道:“要不我说您不在?” 宣明摇摇头:“我缓缓就过去。” 龟丞相一离开,苍辉就关心地问:“你好像不是很想见他?”他见宣明脸色不太好,估摸他还在意刚才的事,赶在他开口前解释:“方才的事并非你想的那样,等找个时间,我再同你细说。” 宣明看了他几眼,虽未表态,语气到底缓和下来:“算了,那些都是你的事,我本不该过问。” 苍辉立刻道:“怎么会,我的一切你通通可以知道,没有该不该,只有你想不想。” 宣明抿了抿唇,摇头道:“又不着调了。” 苍辉凑过去小声问:“你为什么不想见他啊。” 提起凤七,宣明便叹了口气:“凤七生平最怕约束,也害怕我念叨他,这千年间,他只主动找过我三回。”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回 ,他拐走了明王菩萨座下的小孔雀,当时两人正玩得要好,为了不让人家追讨,便躲到我的仙府中。” “第二回 ,他误入阿修罗道,顺手救走了阿修罗王刚抢到手的白兔精。阿修罗族向来不喜天界的人,追打他追到南天门。” 苍辉隐约记得一点影儿:“七百年前阿修罗王率魔兵来天界叫嚣就是为了这件事?当时你是不是还同他们动手了?” 宣明板着脸点点头。 行,凤凰护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第三回 ,有只小妖误闯天界,不小心打开渡厄海,惹下大祸,也不知怎么求到他面前,他便带着人来找我。” 苍辉:“你也收下了?” 宣明拧着眉,不情不愿道:“来都来了。” 苍辉:“……” 苍辉想起水镜中看到的画面,不确定道:“所以他这回……是把罗酆山鬼王拐跑了?” 罗酆大帝司三十六地狱,掌三界生死,是天下生生之宗。他跺跺脚,天界都得跟着颤一颤,要是这么跑了…… 宣明揉了揉太阳穴,不愿细想:“唉,先去看看。” 凤七双手叠于膝上,腰背笔直,坐得端端正正。见他们出来,立刻起身:“族长。” 凤族出来的人,容貌自不必说,一规矩起来,出尘高冷之感油然而生。苍辉第一眼望去,几乎无法将他同宣明回忆里的那个人联系起来,不,就连他亲眼在水镜里看过的妩媚妖娆的样子,对比眼前人,也像是个幻影。 罗酆山大帝立在他身旁,微一颔首,算是打招呼。 凤七几步上前,紧紧握住宣明的手,脸上写满紧张关切:“族长,我听说你现在跟龙族的人在一起?这是怎么回事?” 宣明惊讶:“你怎么知道?” 难道他跟这长条勾勾搭搭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么?不,仔细想想,凤七能找到这水府也很奇怪。 罗酆山大帝开口道:“冥府亦可查三生石。” 凤七深知宣明的性子,小声安慰:“族长放心,这事只有我们知道。”苍辉就在身旁,他却丝毫不避,按手在佩剑之上,虎视眈眈道:“族长,你是自愿留在这里的么?” 想来只要宣明一个眼神,他便会立刻动手。 苍辉:“……” 宣明有些尴尬,看看苍辉,含糊道:“嗯,我跟他商量点事情。” 苍辉并不生气,他想,凤七虽行事不着调,但对宣明还是很有孝心,不怪宣明这么护短。 凤七目光炯炯:“那您现在算是与龙族冰释前嫌?从前定下不许与龙族往来的规矩也不作数了吧?” 宣明很想捂他的嘴:“暂时是吧。” 凤七快乐地松开手:“太好了,我惦记天界龙族秘境不是一天两天,可算能去逛逛了!” 宣明:“……” 苍辉:“……” 宣明额角青筋直跳,看起来很想打人:“你来找我就为了问这个?” 酆都大帝已走了过来:“宣明神君,我们此来,是为……” 凤九七抢道:“我听说苍辉神君的水府中有一株万年梧桐,心生好奇,便过来看看。” 宣明狐疑地看着他身边的人:“那鬼帝这是……” 酆都大帝:“我……” 凤七:“他休沐,跟着我随便逛逛,当休息。” 酆都大帝看了他一眼,不再开口。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宣明的目光在凤七脸上扫过,“救命”两字只差从他眼睛里飞出。 唉,不管怎么说,不是拐跑了别人就行。 宣明转而与苍辉道:“我有些话要与他说。” 苍辉挺起胸:“你放心去。”他挡在酆都大帝与凤七之间,把给凤族撑腰的姿态做了个十成十。 宣明已离开一刻。 苍辉神色泰然地与酆都鬼帝对面相望。幽冥鬼界与龙族相交不深,他们实在没有太多闲话可聊,不过大概也是如此,宣明才放心让他来拦人。 苍辉心中自豪,宣明信任他,实在是个聪明的选择。 酆都大帝眼眸微动,似要开口。 苍辉心道,不管你说什么,本君都不会放你进去打扰。 酆都大帝缓缓道:“其实本尊此次是为求凤七下嫁而来。” 苍辉并不奇怪,他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任谁都能看出来:“如此,那要说一声恭喜了。” 酆都大帝道:“但凤七说凤族上下唯宣明神君是瞻,大事小情都得他首肯才能办。” 苍辉并不接他的话,只是点点头:“宣明神君行事一向公正,这种大事,他定会思量清楚。” 酆都大帝叹了口气:“苍辉神君,你就不好奇么?” 苍辉皱了皱眉:“好奇什么?” 酆都大帝把玩着手钏上的玉凤:“凤族已近万年没有迎亲送嫁之事,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凤族天性就不懂负责。” 苍辉心头一震,他想起那夜过后宣明天然渣的态度,只觉有什么东西摇摇欲坠,他死撑道:“鬼帝多心了,或许只是你们感情还不够深。” 酆都大帝道:“或许是吧,其中内情,凤七定会跟宣明神君说清楚,宣明神君也一定会告诉他对策。”他微微一笑:“这或许……是唯一能知道宣明神君对情爱之事态度的机会。” 苍辉:“……” 酆都大帝自言自语起来:“宣明神君会说什么呢?他会不会告诉凤七,情爱只是过眼烟云,修行练法才是正道?” 苍辉握紧拳头,完了,这的确很像宣明的风格。 酆都大帝继续道:“又或者,他们其实心中已有所爱,只是求而不得才游戏人间?” 苍辉:“……” 酆都大帝认真思考:“其实直接离开更像凤族的做派,免得费口舌。” “鬼帝无须多言。”苍辉神色肃穆:“本君确信,宣明神君绝不是那样的凤凰。” 酆都大帝:“可……” “但他有伤在身,独自一人并不安全。”苍辉急不可耐:“本君得去给他护卫,鬼帝自便。” 酆都大帝:“……” 一到四下无人之地,凤七便一把抱住宣明的手:“族长救命。” 宣明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凤七道:“曦华要与我结为道侣,找您求娶不算,还要请天帝亲自设下我与他的三生石。” 曦华便是酆都大帝。神族偶尔会为修行入轮回,即便在天界已有道侣,入了人间,还是会生出新的情愫,只有上了三生石的道侣,才会生生死死只恋一人。 神生长达万载,极少有人愿意如此。 宣明想起在水镜中看到的画面,不解道:“你不喜欢他?” 凤七道:“那倒不是。” 宣明想起酆都大帝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他待你不好?” 凤七老实道:“他对我挺好的。” 宣明不懂:“那你为何不愿意?” 凤七挠挠头:“也不是不愿意,但不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吧,万一哪天我移情别恋,想要离开岂不是很麻烦。”他摸着下巴:“而且天地这么大,好些地方我都没玩过,如果一直住在冥府,总觉得很无趣。” 宣明:“……” 酆都那位鬼帝,果然是深谋远虑。 宣明道:“感情之事不是儿戏,你既然与人家情投意合,就该认真到底!要是做不到,干脆就别答应。” 宫室之外,苍辉心情复杂。他没想到宣明对待情爱这么认真,这要让他知道自己曾经拿他当工具凤,只怕不是道歉就解决的了。 苍辉悔不当初。 凤七还在为难:“可我才成年啊,现在就谈生生世世,会不会早了点?” 宣明冷冷道:“算了,看你瞻前顾后的样子我就心烦,你下不了决心,我便替你回绝,我这就去让鬼帝回酆都,以后你们不必见了。” 凤七没想到他的解决办法如此简单粗暴,一时慌了神:“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见宣明转身便走,急道:“我才不会不见他。” 宣明止住步伐:“那你是什么意思?” 凤七耷拉着脑袋:“我只是觉得生生世世太长,就算我不后悔,也难保没有更适合他的人出现,到时他岂不是很为难。” 宣明语气缓和下来:“你很喜欢他?” 凤七幅度很小的点点头,声音比动作还轻:“我先喜欢他的。” 宣明:“……” 宣明心痛:“谈情说爱,果然不是正途。” 躲在外面的苍辉:“??” 宣明摇头:“连你这样的都成了傻子。” 凤七:“什么意思?” 宣明道:“虽说神族寿命齐天,但也不是真的永生不死。鬼帝执掌酆都挺久了吧?搞不好已经活到古神那个年纪。” 凤七翎毛支棱起来:“您想说什么?” 宣明道:“没准他明天就作古呢,那你担心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酆都鬼帝:“……” 凤七满脸涨红:“不可能!他那么龙精虎猛金枪不倒的!十条龙加一起都没他带劲!” 苍辉:“……” 作者有话要说:苍辉:你夸老攻就夸老攻,干嘛要龙身攻击! 求评论求收藏呀~ 第20章 20 凤七说完,忽然想到什么,急急忙忙对宣明道歉:“族长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苍辉神君不是普通的龙,他一定也很带劲。”他微微睁大眼睛,打量的表情:“是吧?” 宣明面无表情,心中写满绝望。 如果我有错,自有天道来惩罚,而不是派你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傻子折磨我。 凤七还在努力微笑,但气氛已经拐到奇怪的地方。 宣明心情复杂,斟酌半响才道:“即便他正值壮年,但人心易变,或许不等走出这座龙宫,就有你所谓‘更合适’的人出现…… “那怎么行!”凤七骤然打断道:“我辛辛苦苦调/教出来的,怎么能便宜给别人!” 宣明:“……”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不是很想继续往下听。 可凤七一旦开始便管不住自己的嘴:“您不知道,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连酒都不会喝,只饮了三杯,就抱着人开始啃。” 宣明膝盖一痛,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 凤七还在愤然:“上了床好好给人脱个衣服都做不利落,只会一味猛干活!” “三杯酒醉了五日,推都推不开,您不知道那五日我是怎么过来的!” “深情款款温柔细致全靠我手把手教!教了整整两月!” “还得陪他练酒量,堂堂冥府帝君,酒量居然这么差!练到如今,也只是醒酒醒的快了几天。” “要不是我贪慕美色,这日子真过不下去。” 宫室之外。 苍辉看看身边之人:“六百年,南极尊者宴请众仙,本君记得当时鬼帝鏖战数十位仙家,千杯未醉。” 酆都鬼帝面不改色:“醉人何需用酒?” 苍辉:“……” 真羡慕这种坦荡荡的无耻。 凤七嘀咕个没完,宣明已坐在桌边,以手扶额,闭目不言。酆都大帝摩挲着玉凤,心情极佳,扫了一眼专注望向里面的苍辉,甚至少有的开口点拨:“宣明神君似乎是个很看重当下的人,这样的人,若不坦诚相待,早早把握,很快就会跑个没影。” 苍辉惊讶地转过头。 酆都大帝仍是看着凤七的方向,语气却满含深意:“苍辉神君,你在犹豫上花了太多时间。” 冥府专司勾魂之事,鬼帝身为冥界之主,拥有看穿人心的本事并不稀奇。两人目光交错一瞬,彼此都已经心知肚明。 苍辉苦笑:“宣明性情孤傲,对我似乎也并不太在意,我……没法不犹豫。” 酆都大帝叹了口气:“看来你还是不懂。” 苍辉面露不解。 酆都大帝道:“宣明神君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即便是神族,也并非永生不死。他的雷劫才到第七层吧?” 苍辉眉峰微蹙:“你知道这件事?” 酆都大帝道:“生死之事,本尊自然知晓。” 苍辉觉出他言外有意:“神族渡劫无人如此,鬼帝可知为何只有宣明遭天道阻拦?” 酆都大帝摇摇头:“此事不该由我来说。” 苍辉:“……” 那你又何必要提? 苍辉道:“本君这水府虽然简陋,但想逛个痛快,总也要花个三两月,凤七难得来一趟,本君这就请几个鲛族美人陪同。”他想了想:“龙族护卫也一起去好了,其中有一人相貌不俗,气质上也与鬼帝肖似,凤七应该不会拒绝。” 酆都大帝:“……” 酆都大帝:“并非本尊故意藏私,但天机不可泄露,贸然说出来,恐怕会反噬到宣明神君身上。不过,最后一境渡劫时凶险异常,十死无生。虽然天道不绝人,还留了以生换死之法,”他顿了顿:“但世事亦无常,未必会给你机会让你想明白。” 宫室之内,凤七终于停下抱怨,他恶狠狠道:“不行,我得马上去天界立三生石,好不容易调/教出一点名堂,我自己都还没享受够呢!” 宣明身心俱疲:“好,我这就送你们走。” 眼看他们起身,苍辉与酆都鬼帝立刻退回外间,后者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神君,酒宴的事还请替我保密。” 虽然让凤七知道也不是哄不回来,但如果可以,他希望凤七永远不知情。 苍辉幽幽道:“鬼帝先前劝我坦诚,为何轮到自己就不一样了?”他心中越想越酸:“明明凤七对你情意笃深,你直接点他也不会拒绝。” 酆都鬼帝道:“小七跟宣明神君不同,他太年轻,心性也不坚定,他的喜欢太不牢靠了,如果不让他为我多花点心思,多担心我一些,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别的事物吸引走。”他望着凤七即将出现的方向,目光满是柔情:“本尊要的,是与他生生世世。” 苍辉叹了口气,唉,更酸了。 酆都鬼帝又道:“其实我很羡慕你,宣明神君那样的人喜欢上谁,那人必定不用患得患失。” 苍辉苦笑:“不错,如果他当真能喜欢上谁的话。” 他知道宣明对在意的东西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但他完全想象不到宣明心念一人的样子,即便童子说他对自己动了心,但苍辉仍然不能确定,他动的是感激之心,还是爱慕之心。 “喜欢与否,问问便是,苍辉神君曾经一人力战魔族数十位高手也无惧色,如今,又在怕什么?”眼见凤七身影出现,他又恢复到先前冷酷沉默的姿态,只用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七月七日,是宣明神君的生辰,我就只能帮你到这了。” 凤七他们一走,宣明明显轻松下来,甚至破天荒没有自己窝着修炼,而是跟苍辉一起漫步散心。水底的景色与天界和凡间均不同,宣明又甚少有这种闲暇时光,因而一路上姿态都很轻松,甚至连眼角眉梢都带着愉悦的笑意。 “凤七说海底有棵万年梧桐树,是真的么?” 苍辉本在偷偷看他,见他转过来,立刻把头偏到一边:“嗯,是有一棵。” 宣明打趣道:“不知苍辉神君舍不舍得带我去看看?” 苍辉立刻道:“当然,只要你开口,任何事我都不会拒绝。” 宣明已经习惯了他的腔调,一笑置之,不过眼神里多少有几分纵容之意。 任何人被心爱之人这么看着,都免不了欢喜。苍辉心中高兴,又忍不住想,若是有一日,宣明用这种表情对自己说一声喜欢,那他情愿少活万年。 正胡思乱想,便已到了梧桐树下,只见这树枝叶繁茂,几可遮天,便是在天界花园也属少见。 苍辉道:“先前找东西时发现的,好像是之前的龙王设下的法阵,你看,天光还能透过海水照进来。” 如今是夜晚,他们仰头望去,正见星月之光落入水面,如银河涌动。 宣明与苍辉并肩躺在树冠之上小憩。这是难得的平静时光,苍辉舍不得闭上眼,稍稍转头,偷看身边人。宣明肤色极白,月光之下,面容更比平常夺目几分,也柔弱几分。 柔弱这个词并不适合宣明,天界第一的战神,似乎永远都是挡在别人前面的那个角色。但苍辉看过他受伤,也见过那些淡不去的伤口,再也无法放心他。 先前酆都大帝问他在怕什么时,他心里还混乱不明,如今却已想明白了。 他不敢跟宣明说实话,不仅是怕他生气离开,更怕再也无法这样守在他身边,也好在他有危险时挺身保护。 他想的出神,没注意到宣明什么时候睁开眼,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躲闪。 还好宣明并不生气,他只是皱眉望着苍辉:“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在想什么?” 苍辉脱口道:“想你。” 宣明:“……” 这里四下无人,唯见星流月涌,皎皎月光落在二人之间,令那股暧昧气息愈发明显。 宣明脸上没有表情,只是把目光移开了。 苍辉索性不管不顾,轻轻碰了碰宣明的指尖:“可以抱抱你么?” 宣明把身体转过去:“你不要得寸进尺。” 苍辉执着道:“抱一下,我就告诉你我在想什么。”他的身体贴过来,手也环到宣明腰间, 宣明身体绷得很紧,静夜之中,几乎可以听见他心跳的声音。 但他没有把苍辉推开。 苍辉低声道:“我方才在想,你好像很喜欢这棵树,不如我把它炼成法宝送给你,这样你随时随地都能像这样休息了。” 宣明在他怀里摇摇头,发丝擦过苍辉的面颊,弄得他心里痒痒的:“不必了,偶尔偷个懒无伤大雅,总是耽于享乐,会影响修行。” 苍辉小声抱怨:“你只在乎修行。” 宣明沉默了一刻,才道:“我此生是带了天命而来,修行练法是我唯一的出路。” 他声音很轻,不像是回答别人,更像是在告诫自己。 苍辉蓦的想起酆都大帝的话,十重境破,十死无生。 那十九道洗髓天雷已是他所见过,对待神族最严苛的惩罚,他想想不出第十重境破之时,落下的又是什么。 对别的神族而言,修行并非漫漫仙途中最重要的事,但对于宣明而言,这或许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在自己去追求情情爱爱、雪月风花的时候,宣明或许想的只是如何解开死局。 苍辉无法再苛责宣明,若是换了自己,定然也会觉得谈情说爱是浪费时间。他只是有些难过,这世间其实还有不少好东西,虽然这些好东西抵不过凤凰神君半分风华,但他连停下来看一看这些的心情都没有。 苍辉不忍再逼迫宣明任何事,只是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 他曾对宣明说过,只要他开口,自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但现在,苍辉觉得有些事,不必宣明开口,自己也该替他挡下来。 第21章 21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抱在一起,静静地享受这个夜晚。 或许是苍辉的怀抱太过温暖,又或是他这几日总是觉得疲惫的缘故,宣明居然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醒来已回到龙宫之中,苍辉不在身边,守着他的是先前替他诊治的龙宫医官。宣明有些在意,但又不好意思主动询问。 幸而医官很懂察言观色,不待他开口便主动禀告:“龙君有事离开,后日是七月初七,他邀您去人间走一趟。” 宣明从未过过生辰,一时没往那地方想,闻言不解:“去人间做什么?” 医官眨着眼睛冲他笑道:“自然是为了给您庆祝生辰,但他走的急,还不知道另有一件喜事,不如到时您亲自告诉他,他一定会很高兴。” 宣明微微蹙眉:“什么喜事?”许是躺太久了,他觉得有点腰酸,于是掀开丝被下床。起身的那一刻,一股熟悉的感觉自丹田升起,如利刃一般刺入心口。 每次破境前都会有类似的感觉,只是这一次明显比之前不同。宣明没有经历过,但他已猜到是怎么回事。 悄悄运息查看之后,他的心重重地沉了下来。 医官还沉浸在欣慰中难以自拔,语气欢快道:“自然是……” 宣明忽然按住他的肩膀,周遭的一切都随着他的动作凝固。宣明的声音充满蛊惑的意味,他盯着医官的眼睛低低道:“走出这扇门之后,你会忘记这件事情。” 医官像是被摄了魂的人偶,木然地点头重复:“是,离开之后,我什么也不记得。” 医官走后,宣明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直到现在,他脑海还是一片混乱,只有过去几万年苦苦修行的日子不断出现。 他已苦苦修炼了这么久,无论如何都不该让这些努力白费,现在动手,也不会有任何人知晓。 宣明如是告诫自己,默默运起杀招。他早已不是刚得道时心慈手软的凤凰尊者,可掌力将落未落之际,苍辉半蹲在他面前的模样跳了出来,他甚至回想起了苍辉之前对他说的话。 宣明心头轻轻一颤,浑身杀意随之消弭无形。 无论天道的惩罚多么严苛残酷,他始终道心不改,可如今,他实实在在感觉到自己在动摇。 转眼便是七月初七。 城中高楼结锦,暗香浸风。举目望去,皆是相伴出游的少男少女。苍辉从未见识过人间的七夕,因而不知道,夜晚还能这么热闹。 还好他交代了龟丞相要把宣明送过来。 此刻他抱臂等在街角,模样与两天前并无差别,但仔细看去,就能发现他脸色苍白了些,神情也十分疲惫,像是刚做完什么麻烦事,便急急忙忙赶过来。 这份疲惫感在要等的人出现的瞬间一扫而空,苍辉满脸笑意飞奔过去:“宣明。” 宣明正皱着眉四处寻人,一听他的声音,整个人便放松下来,上前迎了几步:“你这几日跑到哪里去了?” 苍辉道:“待会儿再告诉你。今晚城中热闹,我们去逛逛。”眼见宣明要开口,他立刻抢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一晚而已,别说扫兴的话。” 宣明对他笑笑:“好,都听你的。” 他今晚似乎格外好说话,苍辉忍不住想,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如果自己去拉他,不知他会不会拒绝。 想归想,苍辉不敢真动手。 街上人太多,到处都是嘈杂的欢声,他们虽并肩而行,中间却隔着一点距离,想要低声聊天绝不可能。苍辉有许多话要说,还在思考如何开始,前方便有一大群人抬着彩轿走来,轿子上坐着由娇俏少女打扮成的织女。 人流几乎一瞬间便涌了过来,回过神时,宣明已被挤没了影。苍辉的冷汗一瞬间就下来了,宣明是个不认识路还敢乱走的路痴,一旦丢了,他连找都不知去哪里找,正着急的时候,有人在后面拉住了他的手。 触感温热纤细,他转过头,正是宣明。 宣明语气很镇定,但眼睛却不好意思看过来:“人太多了,这样不会分开。” 苍辉怔了怔,他从未想过宣明会这么主动,他下意识掐了自己一下。 宣明道:“你在做什么?” 苍辉:“我看看是不是梦。” 宣明眼睛里笑意再也藏不住,他换了一下姿势,与苍辉十指交扣在一起,语气仍然很平静:“这样拉的紧一点。” 苍辉如坠云雾中,一肚子话都忘了个干净,就这么被他牵着,走到城中最高的那座酒楼下。 宣明道:“我想上去看看。” 苍辉这才如梦初醒:“上去?好。” 他连走上去的须臾时间都不愿让宣明等,直接使了个障眼法,带着他飞到房顶。 自高处望去,满城美景尽收眼底。宣明一点点望去,眼神十分专注。 苍辉记得宣明喜欢繁华热闹,但这或许是他第一次亲身见识,苍辉忍不住道:“你若是喜欢,以后每年我都可以陪你来人间走一走,或者我们干脆住上一阵子也可以。” 他等着宣明拿从前那些大道理来拒绝,这次他已有说服他的理由。 宣明果然摇了摇头,说得却不是要勤勉修行的话:“不用了,这种高兴的感觉,拥有一次便已足够。” 苍辉隐约觉出他不太对劲:“你怎么了?” 宣明似乎又恢复到从前的模样,松开手对他说:“没事,景色看的差不多了,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同你说说话。” 苍辉早有这个安排,只是没想到宣明会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一时间笑开了眼:“我也正有此意。” 他带着宣明去了曾经给他看过的龙族秘境。 眼前种种与那日所见的美景并不相同。 不过两日功夫,深海下里那棵梧桐树就已被移栽入此处,高耸入云的树冠上,一座由莲花堆成的仙府若隐若现,四方莲池中似乎藏着鲛人,正低低吟着梵音。 从云天尊者手里讨来的水镜也被安置在这里,云雾绕镜,只消轻轻一拂,三界繁华便会映入眼底。 苍辉声音有些紧张,握着开启秘境的法宝,不知怎么交到宣明手里:“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不知你喜不喜欢?” 眼前所见远远超出宣明预料,即便是神族,想在两日内布置出这么一个地方,也不是易事,他已不知该说什么。 苍辉说:“我知宣明神君纵横三界,自然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我想来想去,也只能将我这一片真心捧到你面前,不知宣明神君,可愿屈尊一看?” 许是月光明亮,宣明的神情显得格外温柔,他开口之前,甚至对苍辉笑了笑,声音也无比柔和:“当初我在须弥山听训,灵识未开,无欲无求,本以为那就是我人生最开心的日子,如今我才知道什么是人间极乐。是你让我明白,这世上的确还有比修行更重要的东西,多谢你。” 苍辉闻言雀跃不已,他几乎想立刻冲过去抱住宣明。 就在此时,宣明却仰头吐出一枚丹珠,光华盈盈,连星月之光都不及它万一。 宣明将那枚丹珠放到苍辉掌心:“这是我多年气血炼化的法宝,你带在身上,如果以后有危险,它可以保你一命。” 苍辉一看便知,这东西少说滋养了万年。上回雷劫宣明都没舍得拿出来,可见其珍贵,或许这就是他原本打算用来破解最后一境时的法宝。 苍辉捧着丹珠不知所措:“你为什么给我这个?” “就当是告别礼物吧。”宣明道:“我曾痛恨姻缘索将我们绑在一起,不过现在我觉得很庆幸。你不必陪我去找月老了,我已决定回返天界,多谢你如此待我,但是,对不起,日后我不会再与你相见,只当我们已经情尽缘灭。” 苍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刚才不都还好好的么?” 宣明任由他拉着自己,却不肯看他,只道:“我意已决,你知道我的脾气。” 他撇开苍辉的手,转身朝秘境出口而去。 苍辉只觉一瞬间从云端跌到地底,他不知宣明为何态度忽然大改,他本想告诉宣明,自己想永远跟他在一起。 他还要对宣明说,自己已偷偷回了天界,强行以神力将宣明的命柱与他的绑在了一起,以后他要遭受的所有劫数苦难,自己都会替他挡下来。 他还有许许多多话要说。 但他似乎已不必再说。 宣明身影消失的瞬间,苍辉倏然清醒,他心中的万般不舍几乎有了实体,推着他追了出去。 宣明步伐极快,他出去时,人已走到了长街的另一头,但不知为何,他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停了下来。苍辉追到跟前,才发现那竟是一座月老庙。 七夕佳节,香火鼎盛。庭院中一棵连理树吸引了大半游人,庙祝还在高声吹嘘这棵树的灵验之处。 凡人肉眼凡胎看不到,但苍辉知道原因——为了帮他解开姻缘索,而躲下人间的月老正端坐在树上。 月老也看到他们,他对苍辉露出一个“你们可算来了”的眼神,又冲他们招了招手。 宣明一点头,抬脚进门。 坏了!苍辉当真慌了神。 第22章 22 按照当初的计划,苍辉会靠着攻略手札俘获宣明的真心,然后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偶遇”月老,再由月老出面,告诉他真相。 宣明一定会生气,那时他们为应对可能到来的困境,想了许许多多解决办法,但没有哪一种,比眼前的情景还要糟糕。 宣明本就打算离开,自己还没想到解决办法,他就要知道当初的接近是别有用心的。 宣明已经走了进去,甚至还与月老说上了话。 面对这个“始作俑者”,他的神态语气都显得过分温和,苍辉没时间细想这里面的原因,他只知道,一切都与当初设想的场面差不多,而月老感受到宣明的和善,已经开始了他的表演。 “其实小仙并非为了躲神君才逃下凡间……” “你先别说话。”苍辉急急忙忙打断他,他挡在月老和宣明之间,却不敢看宣明一眼。 宣明已察觉到不对,他脸色未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苍辉:“怎么回事?” 月老不了解内情,但这一来一回,总归看出他们俩不太对头,月老识相地闭了嘴。 宣明像是已猜到什么,语气也冷淡了些:“你不让他说,那你来说。” 这件事也是苍辉心中一个死结,他骗了宣明太久,不想继续隐瞒,半晌,他艰难开口:“姻缘索不是月老绑上的,是我不小心才牵扯到你,对不起。” 宣明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苍辉一眼,苍辉低着头,看着他不知何时蜷起来的手指,心中痛不可言,他试图解释:“当时情况很复杂,我绝非故意如此……”干巴巴说了几个字,苍辉便说不下去。错已铸成,他实在没有颜面为自己辩解:“我不知该怎么说。” 月老见他们杵得跟木桩子似的,实在受不了这尴尬的氛围,出面圆场:“他不会说,那由我来说好了。当日苍辉神君要渡情劫,我欲助寻一相熟的人帮衬,但苍辉神君对待感情太过慎重,始终不肯接受。” 苍辉可怜巴巴地看着宣明,后者脸色缓和了些。 月老继续道:“他的姻缘线与神君你的牵在一起,实属意外,他也试着亡羊补牢,但这东西并非神力可解,还请宣明神君不要怪他。” 苍辉连连点头。 月老:“苍辉神君想要的是温柔如水的王妃,但凡当初还能选,他绝不愿跟神君你走这么一遭。” 苍辉表情一僵,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月老,不是,刚才还像那么回事,现在你说得是什么鬼? 宣明:“……” 气氛似乎变得更糟糕。 月老轻咳一声,试图将话说得更明白点:“这个……虽然后来他使了点心机手段,但也是为了你二人着想嘛。你们既然都不喜欢对方,那这姻缘索总归要解开,而且宣明神君经此一遭,想必对参透无情决也有些用处,不如就当是修炼好了。” 苍辉:“……” 苍辉气急败坏:“你还是别说话了,去树上蹲着吧!”他转过来:“宣明……” 宣明并不理他,径自看向月老:“姻缘索怎么解?” 月老看看苍辉,小心翼翼道:“我能说话么?” 苍辉心急如焚,恨不能一股脑将心里话都说出来:“那些都是不过脑子的浑话,我当时不了解你才会那么说,其实我早就后悔了,也想过同你坦白。” 青楼雨夜,他本鼓足勇气要告诉宣明真相,再重新追求他,但后来的事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苍辉握住宣明的手,急切道:“后来我所做的事都是发自真心,保护你,照顾你,不是为了分开,而是为和你永永远远在一起。” 宣明脸上无悲无喜,平静地有点过了头,他任由苍辉拉着:“当日我重伤,你说我若肯留在龙宫,便什么都肯为我做,这话还作不作数?” 苍辉只怕他要把自己推开,哪里会拒绝他的要求:“作数!只要你能原谅我,我什么都肯做。” “好。”宣明道:“那你就陪我把这姻缘索解开。” 他将手从苍辉掌心中抽去,轻飘飘擦过他的肩膀,来到月老面前:“我知你有办法,不然不会设这个局。” 苍辉背对着他们,并未阻拦,月老拿出一柄小而钝的金刀:“你二人合力斩断即可。” 宣明接过来看了看:“既然有这种东西,为何不早点拿出来?” 月老道:“没有两情相悦,怎谈一刀两断?先前你二人水火不容,便是给了也无用处,现在……”他语气不无可惜:“倒是用得上了。” 宣明对苍辉道:“我在姻缘树下等你。”他没有再看苍辉一眼,化作一道流光,转身向天界飞去。 月老碰了碰苍辉:“神君……” 苍辉似乎正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半晌,他缓缓开口:“我有一个问题。” 月老:“神君请说。” 苍辉:“你到底是怎么当上的月老?” 月老:“……” 三生石畔,姻缘树下。宣明静静地等在那里,虽然心中计较已定,但走向他的每一步,苍辉都觉得如行刀尖之上。 近得身前,才看到宣明正仰头查看三生石。酆都鬼帝的名字与凤九的并在一起,无数细若蚕丝的金线缠绕在他们之间,将他们牢牢捆住。 距离他们不远处,宣明和苍辉的名字也在上面,只是字迹尚淡,像是新刻的一般,苍辉看了又看,心中万般不舍。 宣明微一颔首:“你来了。”他将那把刀递了过去。 苍辉望着他:“刚才没来得及问,先前是我不对,但之后一切都是发自肺腑,你信不信我?” 宣明摇头:“事已至此,信与不信还有什么意义?你若真心道歉,就帮我解开姻缘索,也了却我一桩心事。” 这回答并不叫人意外。苍辉对他笑了笑,眼神有说不出的难过:“此事让你心有芥蒂,放下它能让你高兴一点,我自然不会拒绝。” 宣明沉默不语,动作却不见停顿,与他的手叠握在一起:“那好。” 他掌心冰凉,但动作很稳,与苍辉全然不同。 苍辉低低道:“只是我曾立誓,此生只要一个道侣,九天十地,千年万年,都只会与此人相伴。” 宣明的手轻轻一颤,刀锋随着他的动作错动,有那么一瞬间,苍辉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跟着停滞下来。他只看了一眼,便没有勇气再看,而是急急转向宣明。 姻缘索断开之际,宣明便退到一旁,他神色并不太冷,但望向苍辉时,眼中不见波澜。 苍辉声音颤抖:“方才的话依然作数,宣明,我心悦你,亘古不移。” 第23章 终章 宣明本打算离开,又被这句话绊住脚步:“苍辉神君,下凡前的誓言你是不是忘了?” 他的语气虽比不上游戏凡间之时,但依他二人现在的立场来说,绝不算严厉,可惜苍辉并未察觉:“记得,解开姻缘索后,我若再纠缠你,便叫我雷劫加深,功法永不精进。” 宣明道:“你既然记得……” “但那又如何?”苍辉打断他:“雷劫而已,龙族肉身坚固,就是大日天雷我也担得起!至于功法修为,比起你,更是不值一提。” 宣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由怔了怔,再开口时,声音温和了些:“先前我说过,能随你在凡间历劫,是我之幸事,如今我仍是这么觉得。你虽骗了我,但我不怪你,只当还你这个人情。可经此一遭,我已看破世事,不日我将前往元凤老祖留下的方寸山修炼,此生不会再回天界。”他望向苍辉,目光决绝:“我知你心意,只是我许了重誓,此生向道而生,若心存他志,立时便叫我宿业加身,尸骨无存。” 苍辉说不出话来。他想起在凡间的种种,似乎任何时候,自己都非宣明的第一考量。那时尚且如此,如今姻缘索断,又有重誓加身,他能有什么分量来挽留宣明? 耳边传来宣明的声音,温柔的好似一场梦:“苍辉神君,告辞。” 苍辉抬头之时,宣明已走出很远,乘黄伴在他身侧,不一刻便消失在天边。苍辉恍惚想起当初追着宣明来到银河边的心情,那时他觉得星河清浅,即便不能说服宣明,并肩站一会儿看看风景也很好。 如今美景如故,可他们却再无机会一同走过。 獬豸与月老童子蹲在远处。獬豸嗅嗅鼻子:“你方才有没有感觉周围晃了一下?” 童子一脸茫然:“可能是因为苍辉神君伤心到头晕?连带你也有了感应?” 獬豸:“……” 獬豸十分不解,问道:“不是说解开姻缘索就没事了么?为什么我家神君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童子小声道:“他是失恋,又不是失忆,这走肾又走心的,哪能说忘就忘。” 獬豸:“……” 九重天阴云密布,一场大雨似要落下,但宣明头顶的天空仍是清朗明亮。 乘黄冲他挤眼:“我看见了哦,你刚才……” 宣明:“闭嘴。” 乘黄窃笑,回头看了一眼:“苍辉神君好像很难过。” 宣明沉默不语。 乘黄又说:“其实你也舍不得,糊里糊涂过几天开心日子不挺好么?” 宣明不理他,只道:“你去把凤九找回来。” 乘黄不解:“找他做什么?”说话间,乘黄的尾巴不小心勾到宣明的腰腹,只是极轻微的颤动,却叫他整个神兽愣在原地:“宣明,你揣崽了?” 宣明早已度过最艰难的抉择阶段,提起此事十分平静,甚至还有些不耐烦:“大惊小怪。” 乘黄十分激动:“你明知一旦孕育后代便会……你怎么能揣崽呢!”不待回答,又哇哇大叫:“我要去杀了那长条!” 幸而已快到梧桐宫,宣明捂住他的嘴,把他提溜进门:“这是我的事情,你不必去找他,若真担心我,就去把凤九找来。” 乘黄恨的尾巴乱摆:“找凤九有什么用?你现在该想办法弄掉这个崽子!” 宣明摇摇头,语气是说不出的疲惫:“躲了这许多年,我实在累得很,正好借此做个了结。” 乘黄平静下来,他试探着用尾巴勾住宣明的肚子,后者面无表情,全然不在意一般。乘黄还是不敢相信:“宣明,你想通了?” 宣明只是木着一张脸:“去找凤九吧,他胡闹这么久,也该收收心,替我管点事了!” 乘黄只当这是默许,顿时由怒转喜,轻快道:“我这就去。” 宣明:“他多半是被苍辉困在什么地方修行,你找的时候用点心。” 乘黄奇怪:“你怎么知道?苍辉不小心透露出来的?” 宣明并不想细说凡间种种,简短道;“我猜的,苍辉只说他打架打输后便躲起来修行。” 乘黄神色复杂:“你没把那长条打一顿?” 宣明不解:“我为何要打他?” 乘黄摇头,语气却是很开心:“你居然不替凤族出头?你变了,你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宣明了。” 宣明:“……” 宣明黑着脸:“快去!” 乘黄找过去时,凤九恰已破境,跟着乘黄回来的路上,他一语不发,神色严肃的像是被人夺舍了。直到进了梧桐宫,才恢复一点从前的毛躁。他几步冲到宣明面前,一开口杀气凛凛:“族长,你是不是被龙族那个混账欺负了?” 乘黄想起分别时苍辉受伤的神情,心想还真不好说谁在欺负谁。 宣明试图委婉,但凤九完全不给机会:“苍辉说你揣了他的崽,还是两个!” 宣明:“……” 先前他还在思考怎么告诉凤九这件事,现在看来不用费这个神了。 凤九一时没等到回答,便上手去摸他的肚子。宣明拍掉他的手,面无表情道:“只有一个。” 凤九的表情像是立刻便要哭出声。 宣明叹了口气:“先不提这个,我找你回来,是为了另一件大事。” 凤九磨牙霍霍;“是去龙族打架还是去龙族打架?我一个人能干翻他们十个!” 宣明:“……都不是。”他冲乘黄一点头:“你去外面守着,别叫人进来。” 宣明看着他离开,才再次开口:“我已决定将族长之位传给你,日后凤族上下,就由你来照看。” 凤九愣住了:“那族长你呢?”他像想到什么,声音都颤抖起来:“你不会是要去龙族?” 宣明摇头,目光望向看不到的远方:“我天命之年将近,得去方寸山世外天寻找续命法门,无暇料理旁事。”他轻轻抚摸着小腹,嘴上很是嫌弃,眼中却藏着温柔:“这个小崽子我带不走,也托付给你吧。” 凤九出门之时,双眼通红,似乎才哭过一场。宣明不得不多加安慰,才让他放开抱着自己的手。乘黄等在门边,脸色阴沉得吓人,他想要开口,但宣明悄然以符咒定住了他。 直到凤九离开梧桐宫,他才将符咒解开。 乘黄全身的毛都炸开来,看上去很想扑到宣明跟前与他打一架:“我以为你是想开了!原来你是想死了!之前你都是在骗我,你根本没打算用这个小崽子渡劫!” 宣明半点被戳穿的羞愧也没有,只淡然道:“未必会死。” “你还想骗我!元凤尊者无情绝破十境,尚且抵挡不住,你才刚刚破七重境,怎么会有生路!”乘黄苦苦相劝:“你苦熬了万年,眼看快要熬出头了,为何要这样!” 宣明沉默片刻,低声道:“或许是因为过过轻松的日子,不想再苦熬了吧。” 乘黄由着苍辉骗他,本是因可怜他的身世,想叫他过点快活日子,不想绷紧的弦一旦放松,便再也不肯拉起来。 乘黄很后悔,但他不能就这么看着宣明做傻事:“你执意同那长条分开也是因为这个吧,我这便去告诉他真相,我拦不住你,他一定能!” 转身之时,一道铁索自身后而来,将他稳稳束住,乘黄连一声惊呼都未发出,便被收入乾坤袋中。 宣明拍了拍袋子,安抚道:“你好好睡一觉,等我大事一了,自会让你出来。” 距离三生石畔一别已过去半月。苍辉心中苦闷,一直闭门不出,只是答应云天尊者的棋约一推再推,实在不好推脱,他再不想见人,也只能没精打采地开门相待。 起手不过五十步,便被对方斩断大龙。 云天尊者生平头一回有如此大胜,喜不自禁,但毕竟理智尚存,不免要多问上一句:“神君莫不是为了不陪我下棋,故意放水?” 苍辉仍是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没有。” 他颓丧得太明显,云天尊者心中有了计较,将棋子一推:“罢了罢了,今日你状态不佳,这棋不下也罢,小仙那里藏了几坛千年醉,我这就叫人送来,与神君解忧。” 苍辉将自己困在此处,就是怕一旦出门,便会控制不住去找宣明——宣明不喜欢他,他便不愿让自己的爱慕成为宣明的烦恼。 清醒之下还能勉强控制,若是酒醉,或许他就会像当日的宣明,也做出一番“大胆”的事。 苍辉内心是拒绝的,但酒封一开,满心的烦恼似乎都随着酒香飘了出来。 他忍不住拿起酒杯。第一口下肚,只觉辛辣无比。可浓烈的酒劲过后,竟有畅快之感。苍辉不用人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天界藏不住秘密,他与宣明神君历劫之事,多少露了些风声。 云天尊者试着开导他:“执为虚妄,念之则有,不念则无。苍辉神君,你得道已久,回首万年事,可有一件令你至今不忘的?都是浮云耳。” 苍辉握着酒杯,昏昏沉沉中,竟真想起一件。那是神魔大战之时,诸神感召而来,他到得早,等在营帐里,蓦一回头,便看见宣明走进来。 不着甲胄的宣明还没有之后遇神杀神、遇魔杀魔的凶悍感,苍辉动心得理所当然,若不是宣明先一步亮出两柄瓮金锤,显露身份,只怕他已步龙祖后尘,上前讨回一顿暴打。 这不过是他漫长神生中极短暂的瞬间,若不是如今回忆往事,他也以为自己早就忘了。 苍辉双目放空,似乎已丧失了所有梦想:“记不记得,又有什么用呢?” 云天尊者知道此时不管说什么都是白搭,想他龙族最容易朝秦暮楚,不如叫些正当年的龙男龙女们作陪,聊聊天喝喝酒,一次没把心结聊开,那就再聊几次,没准到时又是一桩姻缘。 替换总比遗忘来得彻底。 云天尊者越想越觉得可行。 天界龙宫最不缺的就是龙,一听是陪族长谈情说爱,不一刻便蜂拥而来。苍辉正喝得头晕脑胀,莫名被一群粉面桃腮、衣衫薄透的仙子仙官围在中间,仔细一打量,呵,全是龙族。 云天尊者已然功成身退,给他们方便,因而没能看到苍辉神君大怒的场面—— “谁让你们过来的,手!尾巴也收了!没看到本君一身正气!才不是那种随便的龙!” 他推开众人欲往里走,但实在醉得厉害,没两步便跌倒在地,即便如此,他仍摆了摆手,表示不用他们帮忙。 就在此时,一个身材高挑,面戴薄纱的仙子,拨开众人,走到他身边。苍辉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是个生面孔,却莫名有种熟悉感。 那人将他扶起,苍辉并未拒绝。两人相倚着走进后殿,一个龙女才小声道:“方才那位仙子,你们见过么?” 众人面露疑色,纷纷摇头。但他们并未继续深究——九重天外,一片黑如墨色的雷云吸引了他们的视线,似有神族将要渡劫。 苍辉被扶着躺下时,已醉得连眼皮子也抬不动,但他仍不愿睡去,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那人跌坐在床边,揭下面纱,恢复本来面貌。 正是多日不见的宣明。 宣明看起来有些疲倦,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像是刚刚经历过一番苦战。他没有急于走开,而是静静地看着苍辉,直到他的呓语渐渐低不可闻,才轻声开口。 “我是来同你道别的。” 苍辉醉得人事不知,虽听见声音,但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仅能分辨的几个字句,全是在叫宣明的名字。 宣明轻轻叹了一声:“他又不喜欢你,何必再念念不忘?”他指尖凝着一团淡淡的光,只要一点,便能抹去自己在他脑海中的记忆。 但他终是把手放了下来。 “这一天我想了无数遍,但事到临头,才知自己仍会害怕。就当是我自私吧,我这一生从未随心所欲地活,如今……实在不想无声无息的死去。” 宣明看了他一会儿,慢慢俯下身,轻轻抚摸着苍辉的脸颊,在他唇边道:“小崽子还没破壳,你猜是条龙还是只凤凰?” 苍辉并不知身边之人就是宣明,但鼻息相触之时的感觉太熟悉,他很自然地把人抱住。 宣明没想到他睡梦中还能有这种动作,一时躲闪不及,被他揉着后脑勺压在胸口。他的怀抱太过温暖,宣明不敢停留,几乎用尽所有毅力才挣脱开。 窗外雷声阵阵,似在催促。 宣明望着苍辉,目光满是不舍:“我该走了。” 苍辉像是感受到分别,眉头皱了皱,吐出一句破碎的呓语:“宣明。” 宣明眼圈微红,步伐颤抖的厉害,走了几步,又迅速折回来,在苍辉嘴唇上一撞,他动作太过急促,以至于力度没收住,起身之时,彼此嘴唇上都多了一个小小的血印子。 宣明道:“刚才有句话是骗你的,我没有不喜欢你。”他顿了顿,声音低不可闻:“……抱歉。” 再次起身之时,他已恢复到平常冷漠疏离的样子,又看了床上之人一眼,淡淡道:“苍辉神君,保重。” 苍辉被人硬生生唤醒。 他头疼得厉害,意识也不甚清明。方才半睡半醒间,他隐约觉察到宣明在自己身边,握了他的手,主动亲他,似乎还说了一句喜欢。 但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苍辉只当自己在做梦,若不是獬豸硬往他嘴里塞了一颗醒酒丹,他大概会醉上千年万年。 醒酒丹药力霸道,他一瞬间被凉意冲醒,獬豸声音愈发清晰:“快随我去封神台,你命柱动荡!” 苍辉才要张口,便觉得嘴唇微痛,抬手一抹,摸到一点干涸的血痕,他心里一悚:“刚才宣明来过?” 獬豸眼神变了变,又摸出一颗醒酒丹。 苍辉抬手止住,他脸色已沉下来:“先去封神台。” 封神台上明光璀璨,诸神命柱耀然如故,唯有苍辉一人昏暗不辨,似有倾塌之意。在他们头顶,更有一片积雷云沉沉欲坠。 这场面十分罕见。古神几与天地同寿,除非遇到重大劫数,否则绝不会如此。 苍辉并未告诉任何人逆天换命之事,獬豸也不知情,此刻忧心忡忡,怀疑是与寿数相连的功德薄出了问题,要找司命查看,苍辉拦住了他。 早在他为宣明逆天换命之时,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不过第八境为忘情境。那日他们斩断姻缘索,就此分道扬镳,宣明随后悟出破境之道,也并非不可能。 与他相对的星宿宫位上,宣明的命柱明亮如故。这让他心里十分安慰,还好当时做了这个决定,否则如今要面对威胁的就是宣明。 但改命之事终归有违天道,不亲自去看一眼,苍辉还是不能放心。 獬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都快没命了,还惦记别人?” 苍辉碰了碰磕破的嘴唇:“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方才并不是梦,宣明似乎真的来过。 他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无一不是在同自己道别。宣明绝不是轻易认输的性子,除非他觉得,要面对的困境已不是他能解决的。 酆都大帝的话蓦然出现在耳边—— “十重境破,十死无生。” 獬豸被他催着赶到梧桐宫。苍辉本还要藏匿身形,可探看之下,才发现整个仙府空无一人。桌上清茶已经凉透,宣明似乎走了不短的时间。 唯独他寝宫之中神光熠熠,像是布着一道法阵。 苍辉推开房门,只见法阵银光微动,是感觉到生人靠近。只是这一动之后,神力便平息下来,并未有任何阻碍。 獬豸才要跟上,却被挡在外面,苍辉这才明白,这法阵只接纳他一人。 苍辉吩咐道:“你就在这守着。” 他走到里间,只见法阵正中置着一枚淡金色的蛋,未到破壳之际,壳中的小崽子还在沉睡。 苍辉心跳得很快,做梦似的走过去,将手轻轻放在壳上。蛋轻轻晃了晃,像是在回应他的触碰。 苍辉一瞬间便知道这是谁的,他怔住了。 苍辉一直知道宣明藏着很多秘密,但从未想到其中还有自己的。他不知道宣明为什么不肯告诉他。 为防自己纠缠么?那把这个小崽子送到远远的地方不是更省事?何必花大力气,在天界布置出这么个滋养生灵的结界。 可既然他对这个崽子视如珍宝,又为什么不亲自照拂。 苍辉心乱如麻,有个声音告诉他,宣明的离开一定跟这个小崽子有关系。 他要立刻找到人问个明白! 抬手给结界加固了一层,他转身欲走。临出门时,又被挂在法阵外的乾坤袋吸引住目光,那里不知装了什么,正剧烈扭动着。他才将袋口松开,便看见乘黄杀气腾腾地冲了出来。 “乘……”苍辉刚说了一个字,这只浑身炸毛的小神兽忽然沉着脸朝法阵中央冲去——但他只扑了几步,便被苍辉揪住后脖颈提了起来。 苍辉难掩怒火:“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那是……” “自然知道!”乘黄朝他吼:“不趁破壳前把里面的小崽子弄死,宣明就要没命了了!” 苍辉心头一凛:“你说什么?” 乘黄哪里有心情跟他细说,回首一口咬在苍辉手臂上:“放开!我同你没什么好说。” 苍辉并不躲闪,只沉声道:“宣明不会死,早在回天庭前,我便已用神力改了他的命柱,他若要历劫,也只会应在我身上。” 乘黄动作止住,难以置信地看着苍辉,苍辉将他放下来。 比他还要震惊的是獬豸:“你有病没病!我说好端端的命柱怎会……”他望向乘黄:“你方才说让那小崽子出生就会害死人?” 乘黄下意识点点头。 獬豸只看了法阵一眼,就被苍辉揪着脖子塞进乾坤袋里。 乘黄:“……” 乘黄从震惊中缓过来,语气踟蹰道:“你说的是真的?” 苍辉指了指外面,积雷云始终悬在他近身之处,似乎在伺机而动。 一阵沉默。 苍辉弯下来看着乘黄:“现在你可以将一切告诉我了么?” 乘黄没想到他能为宣明做到这个地步,开口时也带了一点敬意:“你听过天界的传言吧,宣明是元凤老祖的精血所化,又被天材地宝养大,是上天赐给凤族的保护神。” 苍辉点了点头:“听过。” 不止凤族自己,天界各路神仙都知道,宣明是被天道娇养出的神祗,天之骄子,不惹尘事。 乘黄道:“但事实并不尽然。元凤老祖……性情凶狠,神妖鬼怪都是他的食物。当年他受了钩蛇的挑唆,鬼迷心窍,居然犯下弑神大罪,重伤女娲,欲夺修为。女娲大怒,引来大日天雷四十九道,要灭凤族。 元凤老祖不忍同族尽亡,设下法阵,一力承受,但仍无法抵挡所有,他临终前幡然悔悟,苦苦祈求女娲,还以精血化出宣明。女娲娘娘发了慈心,答允了他。只是自此以后宣明修行练法,每进一阶,便要受一次雷劫,及至他修得圆满,大日天雷重来,如果他能全部挨下,便是凤族命不该绝。否则……”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苍辉脑海中一瞬间晃过许多画面,钩蛇当初的话,宣明种种言行,酆都大帝对他的告诫…… 他攥紧拳头,似乎在强行压下自己的情绪:“那有这个小崽子没他又是怎么回事?” 乘黄欲言又止,斟酌半响才道:“宣明与元凤老祖一脉相承,天道不许他诞下后代——因为一旦如此,他便可以像当年的元凤老祖一样,将这累世宿业转到后代身上。” 苍辉:“宣明不肯?” 乘黄摇头:“恐怕他从来没想过这么做。但天道或许不这么认为,弑神罪人的血脉不该延续,所以他一旦有了后代,入大圆满境才会来的雷劫就会立刻降下。” 苍辉点头:“我知道了,我去找宣明,这里劳烦你照看一下。” “等等。”乘黄叫住了他:“苍辉神君,虽然我很庆幸宣明逃过一劫,但我清楚,他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你替他承受。” 乘黄深深地吸了口气:“苍辉神君,宣明很是喜欢你。” 苍辉声音有些发颤:“我知道。” 方才酒醉之中,宣明已亲自告诉了他,他只恨自己没有及时发现。 乘黄摇摇头:“恐怕你知道的还不够清楚。”他在虚空中一点,化出三生石畔的场景:“那天宣明并没有斩断你们的姻缘索,他用了法术,给你造了个幻境出来。” 此事的确超乎苍辉意料,他惊讶道:“宣明为什么要这么做?” 乘黄道:“他没告诉我,不过,我听月老说,这姻缘索需得你们齐心协力才能斩断,苍辉神君,你为了消除宣明心中芥蒂自然不遗余力,但宣明……恐怕很不舍得,他不确定带着这种心情能不能斩断姻缘索,又不想让你知道他的心意,这才弄出个假象骗你。” 苍辉心中震动无比,喃喃道:“我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乘黄:“凤族本就精通幻术,而你当时正伤心,即便觉察出异样,大约也是不会深究的。宣明赌的便是你对他的心意。” “多谢你告诉我这些。”苍辉目光深如渊海,他遥望远方,沉声道:“你放心,我会把宣明带回来。” 乘黄急忙道:“宣明在……” 苍辉道:“我知道。” 先前留在宣明身上的那缕龙息未散,他已清楚,宣明身在何处。 宣明站在高坡之上,静静地看着四周。 此处便是方寸山,元凤老祖的埋骨之地,也是他出生的地方。只是万年过去,这里与他刚见到的时候大为不同,那时黑云漫天,黄沙铺地,处处藏着死气。 如今……想是天有好生之德,此地修养万年,居然也成了个生机遍野,灵气非常的宝地。 能葬身于此,也不算委屈。 宣明盘坐下来,静静等待天雷降临。生死关头,他本该摒除杂念,全力一搏,可越是安静,他就越忍不住去想一切无关紧要的东西。 那日他心怀妄念,没有全力斩断姻缘索,现在想来实在不应该。也不知道被红绳绑住的人死了,对另一个有没有影响。可惜就算是有,他也无能为力。 古神陨殁后若是机缘得当,仍有转世的机会,但他并无这等幸运,所能拥有的仅此一生。 不过当年灵识初开,知道自己背负天大的宿业,心中万般不甘,拼尽全力想要痛痛快快活一场的愿望,如今也算是达成了。 此生虽有遗憾,但也算心满意足。 雷声轰鸣,天劫将至。 宣明已做好接受一切的准备,但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见到苍辉,他下意识飞出一道结界,将苍辉挡在与自己五步之遥的地方。 宣明心中焦虑万分,只想让他赶快离开,却还要装出一副冷淡的样子:“苍辉神君,先前我的话说的还不够明白么?你在天界纠缠我不算,追到这里,是何道理?” 苍辉眼眸沉静,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他的恶言恶语,只是问他:“方才我酒醉之时,你是不是来看过我?” 宣明心绪微乱,脱口道:“不是。” 苍辉摇摇头,轻叹道:“你总是骗我。” 一阵沉默。 宣明猜到他已知晓真相,却仍试图赶他:“我不想见你,你快走吧。” 苍辉道:“乘黄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我,我也见过我们的小崽子。”他唇边凝着一点笑容:“很可爱,以后定是个乖孩子。” 宣明的伪装被他出戳破,情绪随之低落下来:“你既然知道了,就该躲我躲得远一点,雷劫或许不会顾及无辜。” 苍辉仍是那副沉静如水的表情:“我来是为了问你一句话,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说话的机会,望你不要再骗我。” 宣明轻轻道:“你问吧。” 苍辉:“如果不是因为要渡劫,你是不是会愿意长长久久与我在一起?” 宣明极少在人前袒露心思,苍辉酒醉后那一席话,已耗费掉他所有勇气,况且—— “我不知道。元凤老祖降我于世,为死不为生,过去万年,我始终担心不知何时会死去,从未想过什么长长久久,而且你的出现是意外,意外大多是短暂的,所以我没有想过。” 苍辉勉强笑了笑:“我明白,没关系。” 宣明却直直望向他,露出他们重逢后第一个笑容:“不过,我曾经多想为自己而活,如今便有多情愿为保护这场意外而死。” 苍辉一颗心终于落了地,他如释重负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话音落地,他忽然祭出封神钟,钟身高悬,将宣明牢牢罩在金光之下。宣明没想到他会对自己出手,思绪一顿,便失先机。 宣明被困在里面,动弹不得,他恼怒道:“快把我放开,这东西挡不住雷劫。” 苍辉道:“不用挡雷劫,只要困住你就够了。” 宣明警觉:“你什么意思?” 只听一声巨响。第一道大日天雷应声而下,却是落在苍辉身上。宣明大惊失色:“怎么会……你背着我做了什么?” 苍辉擦了擦嘴角的血,对他一笑:“七夕那晚我本想告诉你,我已偷偷动了你我二人的命柱,你的劫数,自有我来承受。” 宣明呆呆地看着他:“你疯了。”他神色也跟着癫狂:“快放我出去,你受不住的!” 又是几声天雷炸响,苍辉半跪在地上,不断咳嗽,似乎已受了重伤,但他仍死死操控着法器,不让宣明有机会出来。 宣明慌不择言:“姻缘索已经解开了,你我互不相欠,我不会领情的,快放开我。” 雷声将他的嘶吼盖住,但苍辉已全部听在耳中,他嗓音已变得嘶哑:“宣明,你的幻术很厉害,但我被你骗了一次,不会再上当第二回 。” 宣明双目含泪,说不出话来。 苍辉哑声道:“我曾许下重誓,只要姻缘索解开,便不再纠缠你。如今我要违背誓言了,即便这东西在我死后断开,只要我神魂不灭,以后千年万年,永生永世,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不灭,你不伤……” 天雷不断落下,他终于是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宣明脸上满是泪水,隔着好似落不尽的雷光与他对视:“你何必如此,我本就是为这个被生到世上……” 苍辉艰难地摇摇头,他声音已十分虚弱,但安慰人时语气仍然很温柔:“不是的,没有人生来是为赴死,我虽不知道元凤老祖是怎么想的,但他耗尽精血诞下你,定是有千般期盼,或许……他只想要你替他好好活。” 宣明神色大震。 天空中诸道雷劫汇聚,凝成一柄极为恐怖的寒刀,最后一道天雷即将落下。 苍辉艰声道:“你转过去。”方才他察觉丹珠将碎,想来捱不住这一击:“你放心,龙族亦有不灭之法,我定会回来找你。” 宣明摇摇头,大悲大喜之后,他终于冷静下来:“或许你说的没错,只是人生于世,总有不该逃脱的责任。多谢你替我受劫,但这劫,不该你来受。” 他语气异常决绝,苍辉意识到什么,他试图起身阻拦,但为时已晚。 封神钟下红光大盛,熊熊烈火冲开法器。宣明双眸紧闭,在凤凰真火中涅槃。他法身化为灰烬之时,最后一道天雷恰好落到苍辉背上,却如熏风拂面,只一顿,便悄然化为无形。 苍辉眼睁睁看着,刚一张口,就吐出一口血来:“宣明!” 余烬未灭。 苍辉跪在一旁,心中痛不可言。若不是想到凤族有涅磐重生之法,他几乎想立刻追随宣明而去。 天边金光落下,举目处处生机,唯有眼前余烬充满死气。仅有一丝微光,似乎也在慢慢黯淡下来。 苍辉心中满是绝望,他甚至摸上腰间佩刀,抬手之际,一颗晶莹如玉的丹珠掉落出来。正是七夕之夜,宣明赠予他的。 那时宣明说,这是他一身气血炼化的法宝,若遇危机,可救人一命。 而酆都大帝也告诉过他,天不绝人生机,虽十死无生,却还留有以生换死之法。 苍辉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将丹珠置于余烬之中。 荧如皓月的白光自丹珠中迸出,光芒太过明亮,苍辉双目刺痛,不得不抬手遮挡。 正焦心之时,却听极轻微一声鸣叫,苍辉低头望去,正看见一只浑身绒毛的白羽小凤凰,自光华中缓缓出现。 尾声 他们在此地修养了三个月,离开之时,宣明已恢复记忆,也变回成年模样。 苍辉道:“还好你聪明,来了这南仙洲,此处生灵千万,天道不愿伤害无辜,没有落下真正能毁天灭地的雷劫,而且天材地宝也多,要不我们不会恢复这么快。” 宣明愣住:“南仙洲?这不是方寸山?” 苍辉也跟着愣住:“方寸山在北海之渊。” 宣明:“……” 苍辉:“你走反了。”他忍不住笑出声,幸好宣明不认路。 宣明却没他的好心情:“天道不会觉得我在投机取巧吧?方才的雷劫不作数怎么办?” 苍辉不服:“凭什么,四十九道雷劫一下没少打,天道也不能吃了吐吧。就算真的要重来,还有我为你挡着。”他朝宣明伸手:“只是你要拉紧我,莫要跟丢回家的路。” 宣明脸颊微红,强作镇定地将手放到他掌心里。 苍辉心中欢喜无限,几乎快乐地要跳起来,他知道宣明也一样。趁着大家心情都好,苍辉又道:“我们定一个君子之约吧。从今往后,任何事都不可再欺瞒彼此。” 他已想好,倘若宣明答应,他便要立刻同宣明告白,这一次,他要亲耳听见宣明说一声喜欢。 宣明答应得爽快,孰料点头之后,比他还迫不及待道:“有件事我藏在心里许久,既然你我已决定坦诚相待,那我便说了。” 这是……传说中那种突如其来的告白? 苍辉又羞涩又期待,虽然他打算先开这个口,但若宣明更想主动,他也不是不…… 宣明一脸严肃地打断了他的遐思:“之前你哄骗我下凡时说的故事,广陵仙尊、托塔天王、道德天尊那些,是不是真的?” 苍辉:“……” 苍辉有些失落:“这种时候你觉得说这个合适么?” 宣明不解道:“那我应该说什么?” 苍辉:“……” 虽然知道搞气氛这种事不能指望宣明,但苍辉还是觉得委屈极了,他低着头往前走,心里在思考另一个告白的机会。 宣明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他停下步伐。 “虽然不知道你想听什么。”宣明微微蹙眉,带着一丝困惑望向苍辉:“但是……”他凑到苍辉面前,在他嘴唇上飞快亲了一下。 许是日头太大,宣明觉得自己脸热得厉害,他故作镇定:“这样可以么?”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本写完。感谢一路陪伴的小天使,爱你们,完结章给所有回复的读者发红包,可以期待长评掉落咩~ 接下来会写《严霜尽杀》,不出意外也是一个短篇,狗血虐恋风,已更新第一章 ,有兴趣的小天使加一个收藏呀。 文案: 灵机大会上霜明雪一剑破空,惊艳四座。 各门派争相收他入门下 连魔教甚少露面的掌教温离也被那一袭白衣蛊惑 掳人入怀,巧取豪夺 霜明雪不愿,那便断他根骨,废他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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