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竟觊觎我 作 者:璃原风笙 本文文案: 楚王幺女姒思阙自幼女扮男装,跟随父王母后入齐国为质八年。 齐国羸弱命薄、一步喘三息的太子姬夷昌与姒思阙自幼便看对方不顺眼。 思阙看上的骨雕陶绘和名剑,转眼就会被太子昌夺去 思阙看上的战斗佛鸡,养来未等啼鸣,就被太子昌命人捉去, 就连思阙喜欢偷偷收藏的锦衣华裙,簪花珠钗,太子昌也要... 终于,历时八年的质子生涯即将结束,姒思阙正备欢喜地跟父王母后回楚国。 但是...齐太子姬夷昌的病越来越严重,眼看就要咽气了。 本来病重便病重呗,跟姒思阙没半个铜币的关系,大不了临走拍拍屁股朝他寝殿拜几拜,上柱香好了。 可是齐王一道密诏,将楚王楚后重新关禁,并威逼姒思阙:想救人,那就先嫁太子,再仳离! 原来齐王早已得知她的女儿身! 思阙道:想仳离很容易,但问题是...姬夷昌那么厌恶她,得先让他答应娶啊! 后来姒思阙终于明白自己想错,事实恰相反,让姬夷昌娶她很容易,但是想仳离竟难于登天! 再后来,等姬夷昌翻身夺位,手握大权,霸绝四方,八国俱震,与隔壁大楚结缔共商永世友好的盟约之际,姒思阙作为被他清掉掖庭后唯一进驻的女子,偌大的掖庭徒长荒草! 她被他悉心养在寝殿,每日由他亲自伺茶侍食黏糊得她直想踹人时,她终于知道,原来他那些年来的孱弱都是装的! ### 姬夷昌自幼便有一个埋藏极深且颇为不齿的秘密,他喜欢那个楚国来的嚣张跋扈的小子,喜欢得几乎要抑压不住自己的感情,迫令自己厌恶他,可等某一天真相大白,他心仪之人主动投送怀抱后... 他冷绝一笑:都被他宠在怀里了,以为他能这么轻易放开?!真当他公子昌是抱药罐子大的?? PS:二人没有血缘关系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青梅竹马 甜甜文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姒思阙,姬夷昌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被迫嫁宿敌后发现原来他爱我极深 立意: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努力过往往出意外的收获 第1章 谁在此斗殴熏着孤? 六月雨后,恢宏大气的漳华台被一道凌空双虹高架其上,前面区域一座座排布有序的宫室被虹光照映得越发富丽逼人。 位于漳华台靠后区域一处相对朴素陈破的业巷里,姒思阙促局不安地坐在陋室中,不时皱皱眉心,紧攥双手,欲站起复又坐下,不时盯紧窗外的院门。 今日是漳华台的主人太子姬夷昌在华容宫摆设生辰宴的日子,姒思阙只是作为败战国楚国的质子,并没有资格到漳华台前面区域的宫殿去。 今年是姒思阙跟随楚王楚后入齐的第八年,按照当初入齐之时与齐王的约定,他和王父王母今年就能回楚地。但今日早上,他用美色俘虏了一个女官,女官模棱两可地透露给他一件事。 此事与他父亲母亲的性命攸关,令他如坐针毡,遂决定先想办法去探一探此事的虚实,再做打算。 院外阿云气喘吁吁地进来,一关闭院门便朝里头放轻声量,呼吸急促道:“公子...奴按您的办法...六、六公主替您引来,剩下...看您了...” 姒思阙揉了揉紧绷的眉心,长吸口气,很快就恢复了往日公子偏偏如玉的闲适从容,笑容恰到好处地轻扬。 听见系绑小狗儿四肢的铜铃声响,不远处有女子娇呼的声音,“白鹤!白鹤!别跑!” 阿云赶紧搬了院中一盘早就备好的清水,只待六公主经过便一把泼洒过去。 “哗啦哗啦”一声响,追逐着走失小狗一路提起裙裾娇喘着跑来的六公主姬青青,被水溅洒得身前长长的裾摆和绣鞋都湿透了。 姬青青立时停下,任由那只白色的长毛小犬追逐一只物什,鼓起劲儿就上了边上的大树。 她松脱手里攥提的湿了一大把的曳地长裾,秀眉紧皱,快将愠怒的样子,阿云慌张失措地跪倒下来,一面磕头一面请求贵人原谅。 向来养尊处优惯了的姬青青,平时伺候在身边的都是极尽细致的宫人,何曾遇见过这种鲁莽低下的女奴? “你可知自己浇到何人了?你哪个营事房,隶属哪位嬷嬷管的??” 阿云吓得提不起头,更不敢应话,只得一个劲地磕头。 “这位小娘子,对不起,她不是营事房的,她是我的女奴。” 一声温润性感的声音从破落的院门传出,姬青青便见一位美颜如玉的公子,着一身素色罗縠外衣,腰束缁带,衣着虽质朴无华,但胜在那身衣物穿在他身上却显气质高雅不凡,倒是与这处破落院子颇为格格不入。 姬青青原本还要奚落一番这个女奴的主人,但见公子如珪如璋般跨出院落,一把解下身上唯一质细柔软的罗縠薄衫,猝不及防地单膝跪到了她膝边,她愣了愣,正想后退,谁知脚把裙裾后摆给踩了,险些后倒。 姒思阙瞬即伸手,隔着衣袖拉了佳人一把,将其扶稳然后不动声色地移开距离,他此行举完全没有让人感觉失礼和鲁莽,反倒恰到好处地顾全了男女间的防距,却又不经意将对方的心狂撩了一把。 等姒思阙后退了一大步朝她抱手行礼,姬青青才回味过来,他身上唯一得体的衣物已经披挂在了她湿-漉的裙裾上,而且还细心地留意到鞋湿导致她不适的小情绪,旁边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双男子穿的干燥舒适的履。 姬青青前些日子因为练舞导致韧带受伤,好了之后那双玉足便受不了长时间受湿或被湿气闷着,不然就会难受。这个事情只她身边贴身服侍的几个女官才知道,旁人又如何得知呢? 她饶有兴味地看着对面赤脚站在湿地上的公子,在朝她抱手微笑。他那迷离醉眸弯如新月,眼尾一点殷红泪痣,自带几分风流专注,她的心脏竟然止不住剧烈砰跳起来。 这位公子除却外衣是尚算可以的罗縠织造,里头的却是只有贫民窟那种低下的地方才能看到的粗葛衣,显然就是因为今天太子生辰,才勉强捡拾一件能入目的衣物穿上的。 虽则寒酸至此,但髻发上用以捆绑的元结带竟然是身居高位的紫色。 姒思阙轻易便能通过眼前女子一些极难捕捉到的细微表情变化,读懂她的情绪。方才见姬青青有意无意地朝脚部的位置看,眼神流露出幽怨又烦躁的情绪,虽然那些情绪只是一闪而过,旁人难以注意,但他还是留意到并读懂了。 眼见她已经遵照自己有意无意表现出的一些行为信号,一步一步遭他吸引住,这时,他通由她的眼角余光,转身看向身后那只被困在大槐树上,悲戚吠叫着,一不留神就容易摔下的小狗儿。 “小娘子,在下帮你救它下来。” 姒思阙又朝她善意一笑,转身跑到了大树下,掏出怀里的陶制埙,吹奏起来。 姬青青被眼前的美妙埙声听傻了,树上的狗儿爪子颤颤栗栗的,差点松脱坠下,忽就被埙声安抚住,竟慢慢稳在了枝头不动,出乎意料的是,狗儿似乎还开始大着胆遵循埙韵节奏谨慎地一步一步往枝干结实处挪。 等它成功被救了下来后,她才如梦惊醒,一个激灵,惊喜道: “公子,莫非您就是...” 这时姒思阙将救下的狗儿放到了姬青青怀里,退后一步抱手揖礼: “小娘子莫要见怪,谁人不知这业巷里住着一位破落的楚国质子,既落魄又一无是处,就连自个父母亲都护不了。” 说完,他又悲情又自嘲地一笑,迷离的眼眸泛出几丝红痕。 “是你!是你!你就是墙头佳公子!”姬青青眼眸亮出了光。 姒思阙这个墙头佳公子的美称,实在是漳华台的那些女官们高抬了的。皆因他每逢月圆思念故国之际,便会翻上业巷高处的墙头,端坐在墙头对月吹埙。久而久之,便俘虏了不少因为他这副皮相和尚算能入耳的埙声而迷倒的女官。 那些女官很多都往来太子殿下的漳华台和作为齐宫的姑苏台,以致,齐王的许多公主和姬妾都得知了这么一个人。 姒思阙对外界女子给自己的美称虽然没有任何自豪之感,但必要的时候还是不抗拒拿来一用的。 这下,姬青青彻底被这位楚国质子深深俘虏住,当她看见他红了眼眶自嘲自己护不了父母时,自己的心竟然一下子就揪得紧紧的,既心疼又心酸。 “你的父母亲...”姬青青刚要为难地安抚几句,突然就被姒思阙打断。 “在下知道,楚王楚后今天被人从大牢里提出来,是准备暗地里处决掉了。”姒思阙眸光点点,凄绝一笑,说完,露出伤情悲痛的神情,默默转身离开。 那样俊逸出色的容颜上,露出那样痛绝的表情,任是哪一个女子看了都心生不忍,更何况,这位楚国公子似乎误会了。 “不!”姬青青怀里抱着小狗,慌忙叫住了他。 “不是的,公子,您误会了,那日楚王主动前来请求的时候,我恰恰在旁...嗯...不错,我就是六公主。楚王楚后自请在血祭上献上血肉,一来作药引医治我父王的头疾,二则作为祭品在太子生辰的当天祭天地以求我齐地顺遂。” “献...血肉?”姒思阙瞬即旋身,早上那会他不过是听得能往来姑苏台的一个等级较低的女官道听途说,所以消息不大牢靠。她只说楚王楚后今日被人提出去生死未卜,他和阿云担惊受怕了好久,这会儿终于逮到一个时常跟在齐王身旁的极受宠爱的六公主,相信她说的应该没错。 所以被提出去是为了割肉献祭?要割哪儿的肉?割了可会有性命之虞? 思阙想要进一步细问。 姬青青也不顾裾下湿,大步大步朝他走近,还想拉住他衣角细说,突然一群人的身影自巷口拐角闯入了他们的视线。 为首的两人是信陵君和张卫侯的儿子,公子简和公子丹,此二人姒思阙上回偷偷出漳华台,在西市逛的时候就曾遇见过。 那会儿这二人恰好调戏那个偷偷带他出去的小女官,被姒思阙用弹弓射穿了脑袋,那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这会趁着漳华宫太子宴请,这二人班了这么些人马来,难不成是要报那日之仇吗? 姒思阙眨了眨眼,立马将六公主姬青青护在了自己身后。 这些蛮奴!待我问清楚父亲母亲的事再来不行吗!偏就挡在这个关头! 姒思阙又气又急。 谁知那站在前头竹竿子高的公子简,眼见娇滴滴的姬青青惧怕地往姒思阙瘦弱的后背一躲,随即红着眼炸毛了: “恁个奴父婢母生的家伙!刚才见那跟在你身边的女奴在华容宫外走动就感觉到不妥了,竟然连爷的女人也敢动!不要命了?” 说着,便从身后穿着护卫甲袍的人腰间抽出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刀,直直地往姒思阙腹部的方向刺来。 姬青青吓得慌忙逃开,姒思阙虽然成功躲开了那一击,但很快,旁边那额尖刻薄相的公子丹一个响指,身后的甲士很快就把姒思阙抓了起来。 姒思阙被四五个人,一手揪着臂,一手抬着腿,一手掐着脖子高高地举托起来。 他那身子瘦弱,尤其被几名大汉高举于顶准备要狠狠砸落之际,看着更像一片柔弱无依的叶片,任意轻轻一揉搓就能被人揉碎。 底下传来阿云痛哭哀求的声音,姒思阙眼部的位置被打肿了,血液渗入眼睛,刺得睁不开来。 “求求您了!公子!您让奴做什么都成...放了我主子!求求您!求您了!”阿云哭得撕心裂肺的,跪伏在公子简身下,一遍又一遍地用唇舌舔着他的脚背。 阿云...别求...别求他! 姒思阙眯着半只受伤的眼睛,口中被人用黄泥土严严实实地塞着,尽心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让自己不至于在那群甲士的手中坠落下去,一边握紧了拳头心里既羞愤又无力地想。 “求您了!求您了!求您了!” 在场众人大笑起来。 随着阿云一口一个“求您”,还伴随着“砰!砰!砰!”一下重过一下,她额头重重磕在地的声响。 姒思阙屈辱得浑身都在打颤,眼睛红得似血,泪水终于忍不住断珠似得溢下。 “公子,只要您放了我家主子,阿云便任由处置!” 只听一声衣料撕裂的声音,姒思阙终于忍不住侧过面低头看。 阿云将自己身上的衣物撕开,露出浑圆姣好的身体。 他又怎么会忘记,那时候他年纪还小,被迫女扮男装跟随父亲母亲来齐,到了齐宫第一天他就和楚王楚后分开了。 她身为战败国楚国的质子,来到齐地又怎么能得到该有的尊重呢?有时候甚至连两餐温饱都无以为继。 那时候,全靠那个被她在路边随便用一块不起眼的玉顺手救回来的女奴阿云。 阿云原名也不叫阿云,叫牛娃,她因家里生活不下去而被爹卖到最下等的窑子,思阙救她那会,她恰好被一个讨不回皮肉钱的皮条客毒打。 后来思阙见她一头乌发密如云,便取名阿云了。 阿云的模样不算好看,但胜在身材姣好,该有肉的地方有肉,该细的地方细,所以尽管在最下等的窑子,白天光日里脱净衣物摆放在那,无比低下,某些路过的商贾士子还是会被她这具摆在最明面的身子吸引。 那时候思阙被宫人克扣,无米入炊,该当的都当掉,无比窘困之际,便是全靠阿云偷走到宫台侍卫那里,用自己的身体换得粮食。 那种日子主仆二人抱头哭着一路过来了,如今阿云已经许久不曾再做此事,然这次,到底还是为了她而那么做了。 更辱人的是,便是阿云那般作践自己,竟然还得不到一丝半毫的好。 公子简笑声谑狂,胡乱将阿云揉.弄一番后,竟然一把将人踢倒在地,嘲讽道: “不愧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啊!什么破玩意都敢往爷跟前献,当爷是收破烂的?” 姒思阙再也忍不住,挣扎着就想摔下来跟那猴子拼了。 这时,拐角处传来一阵清晰而剧烈的咳嗽声,半晌,一声沙沉中带着如同殿堂中青铜器相击,铮锵带磁空明幽邃,略有余韵的声音: “替孤前去看看,何人胆敢在此斗殴弄得血腥气秾臭不堪,咳咳...咳...” 第2章 太子殿下公报私仇 那阵空明的声音突地响起,公子简和公子丹愣了一愣。 随即,几个身穿寺人服的内侍应喏,怀捧扫拂从拐角处现出。 “尔等何人?胆敢在此斗殴,弄得血腥臭熏着了太子殿下,若然惹得殿下疾症加重,尔等可能担当得起?!” 甲士们见状,纷纷松了手,姒思阙差点就被摔倒在地,幸得阿云飞身前去揽着了。 姒思阙“呸”一声吐掉了口中土腥味重的黄泥巴,红着眼睛一面仔细察看阿云的伤势,一面扒拉着身上的衣物,想给阿云无以遮蔽的身子挡上一挡,但刚刚拽了衣襟就发现里头便是束胸带了,遂顿住了手。 姬青青这时抱着小狗从角落里走出,将思阙那件罗縠薄衣递还给她。 思阙朝她投来感激的眼神,慌忙用薄衣将阿云裹起来,甩掉了脸上不争气的泪水,死死地盯紧了墙角处那辆堆满了一层又一层轻纱挂幔的百宝凤毛辇车。 这里头就坐着一位比公子简等人更为难对付的主。 思阙觉得自己今天的卦象大概显示“大凶”吧,不然怎的接二连三遇着这等麻烦人物? 为首国字脸宽下巴的寺人走近姒思阙,拧眉察看一通后,将身后人递来的一瓶小瓷瓶接过,递到思阙怀里,站起身高高在上道: “公子阙,请回屋上药吧,当心身上的血腥气扰了殿下病体,这里奴来收拾吧。” 他这话说的,仿佛她身上流的血是什么肮脏污秽不堪的东西,那太子殿下陈年顽固的病疾还得拜她在此地流下污浊不堪的血所赐一样。 思阙很想把握在手里那瓷瓶摔个稀巴烂,这太子搁着华容宫的宴席不管,又跑来她这种腌臜地头是想作甚?谁知道这位向来热忱于捉弄她为乐的太子殿下是不是在伤药里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但在这个节骨眼,她最好还是不要惹事,况且... 她抬眼看了看靠在墙边的姬青青,她还有话没有问完呢。 “咳咳...咳咳...”拐角处的华丽车辇帷帐中,太子殿下姬夷昌的咳嗽声再度传来,闻那声音,是几乎要将肺腑咳出的程度。 “咳...咳咳...咳...周凛!一点...一点小事都办不好!那个浑身血腥臭的厮,给孤赶回屋没有?!” 那位病重羸弱的太子骂起人来倒是中气十足,但骂完过后,他便咳得越发厉害了。 公子简公子丹等人忧心忡忡地跪伏着,生怕这位主一个不慎咳得岔了气,他俩可就脑袋不保了。 姒思阙则遏制不住眼里的怒火,握着瓷瓶抖了几抖,终究还是把怒火压制下去了。 虽然她实在是很想说,殿下您身份高贵就连鼻子也高贵,可以不要常来僻陋酸臭的业巷逛,省得自己找难受,何况今天还是您的大日子呢。 思阙转身扶起阿云回屋,姬青青在她进院的一霎忙跑来拉住她,在她耳边轻轻道: “公子!您安心吧,您父母亲只是割了块肉,性命无虞。大医也给包扎过了。我父王感念楚王楚后割肉献祭之举,已经同意履行约定,择日送你们回国了。” 思阙愣了一下,黯淡的桃花眸又一点一点燃亮起来,随即鞠身朝姬青青一拜。 公子阙回了屋,太子昌从层层的帷幔中露出修长苍白,但骨节分明的手,朝寺人周凛招了招手,周凛毕恭毕敬地过去了。 “周凛,刚才率甲士来此地斗殴的,可是信陵君和张永侯之子?” 太子殿下稍稍捋顺口气,声音阴寒道。 “回禀殿下,正是。” “把那小子眼睛打肿了?” 太子殿下突然把话拐到楚国质子身上,周凛浑身一僵,自知此事不是将简和丹两个公子打一顿驱逐出去那么简单了。 “殿下的意思是?” “张永侯此人包藏祸心已久,蛰伏在朝中的人员是时候揪出来了。至于信陵君...咳咳咳咳咳...”太子剧烈咳嗽了一通后,并不需回话地道:“公子简刚才...刚才哪只手揍那家伙的?右手是吧...” 周凛掬下身子去,细细听凭太子殿下差遣。 姒思阙回屋之后就把院门屋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一来是免得自个身上血腥臭“醺”着了院外高贵的太子殿下,被太子殿下责难,二来则是,阿云和自己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磕伤淤伤,实在不便让人瞧了去。 姒思阙躺在草席上,现下情绪平稳下来后,眼睛一圈处的疼痛让她龇着牙差点忍耐不住。 阿云垂散着髻发,身上已经披回了一件自己洗得陈旧和布满补丁的衣裳,捧着从屋里一个破木匣处找来的破陶罐过来。 阿云愁眉道:“公子,您当真不用太子殿下给的伤药吗?奴虽然见识少,但瞧那药的色泽匀称亮泽,气味幽淡芬芳,断估是极好的伤药啊。” 姒思阙掰落了肩头一点衣物,露出细腻莹白却带青紫淤痕的肩头,接过阿云手中气味刺鼻的陶罐伤药,挥挥手示意不用她伺候,道:“太子殿下不妥我已久,他又如何能好心赠我上好的伤药?若不是方才那情况不允许我推托,我倒真不想接的。他这人一向阴险,谁知他是不是设了局害我啊。” 恰在阿云屈身要退下处理自个的伤势时,关闭了门窗的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喊叫,直教那根基颇浅的泥头墙根抖了几抖。 阿云心有余悸地目光朝向门户处,道:“公子...外头...” 姒思阙嗤了一声,径直埋头往自己白玉般细腻的身子上涂抹花花绿绿的劣质药膏,不以为然道:“想来不过是简、丹那两猴子不知好歹惹恼高贵无上的太子殿下了呗,这么说来,幸亏我俩识时务跑得快,不然若是沦为那两猴子的下场,那真真是可怜了,啧啧!” “对啊,”阿云听着院外越发惨厉的哭叫,附和道,“尤其是,公子您不是即将要回楚国了吗?您会带上阿云吧?” 姒思阙点点头,“那当然了!阿云你可是我好姐姐啊,不是你,我早就饿死了。” 说着,她又站起身走到角落边一个上了锈锁的旧木匣,环手温情地搂了搂,里头装着的东西是即便要饿死了也不能拿来换物的东西。 “不仅要带上你,这些物什是我替朗儿张罗了好些年头的,若不是那只战斗佛鸡不经养,还留待至今,就能一同带回去给朗儿一个惊喜了。” 思阙慢慢忆起儿时姐弟俩那些温暖的记忆,楚国,楚宫...都过去太久太久了。 “回去以后,公子可千万别把奴当姐姐了,公子身份尊崇,可莫要叫外边的人笑话。”这时阿云处理完自己的伤,咧嘴笑得像个小姑娘似得走过来,在主子身边跪下,深深伏身下去,捧起主子的衣角轻吻起来。 这是作为奴隶给主人表达欢喜和绝对忠心的表现。 思阙摸了摸阿云的脸,便是回应她了。 外面那群甲士全被削了职毒打一通,没打死的就留下来充作奴隶,公子简和公子丹也被揍得面肿如蜂蛰,眼睛都差点睁不开了。 华贵的百宝凤毛辇车里,纱幔里头藏着的那个暗黑的身影,一直随着板子将众人毒打的节奏咳个没完。 姬青青瑟缩在墙角,没敢正眼看眼前血肉模糊的惨状。 她原本得了王父的宠爱,过来漳华台参加兄长的生辰宴趁热闹的。宴后参观兄长的华容宫,走到宫阙后方围墙的时候,不知怎地怀里的狗子就突然跑出了宫台,一路让她追逐着来了这个偏僻的巷子里。 然后她在那样破败的巷子院门前,竟能邂逅那样丰神俊朗的出色郎君,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那群人怎地就对那样美好的郎君动手,紧接着,她那位本该在前阙华丽的宫室里受人供奉的太子兄长,怎地就纾尊降贵来到这种腌臜的巷子,还一出手就残忍不堪。 百宝凤毛辇车里的人渐渐停止了咳嗽,朝缩在角落的姬青青招了招手。 姬青青咽了咽沫,有些忐忑地抱着白白走前去,这位兄长因常年身体不适,即便是今日的生辰宴,她也不曾在宴中得窥他的踪影,没想到来了此地竟能碰见。 “这位妹妹,是戚姬之女?” 姬青青愣了愣,这位兄长的声音如青铜铁器般铿锵,又如玉石相击般磁性而动听,令她不由地就想往纱幔里头一窥哥哥的模样。 “你可怨兄长把你未来夫婿给打了?” 未来夫婿... 青青不由地朝身后那个被打得牙齿都缺了几齿,眼睛肿得眯成一道缝,浑身血污的公子简看了看。 最近王父的确曾跟她提过,要将她配给一个出色的郎君,但她没想到... 青青回神,想起破落院里那位风姿卓越的楚国公子,坚定不移地摇了摇头: “不,方才这些人仗势欺人,兄长打得好。” 太子的生辰宴后没过几天,张永侯被指出私营朝中众臣,一众臣属和张永侯一族被抄家发配,至于那向来一心忠君的信陵君,则因为儿子在宫台企图对六公主不轨,被削职抄家,儿子也被判车裂之刑。 后来爱子如命的信陵君求到齐王殿前,向来身体羸弱上朝都没能见上几面的太子殿下却突然出现,眼见齐王已经快要答应将公子简从轻发落了,太子硬是要来掺和了一把。 结果谈妥的条件是,公子简性命可以留着,但那条曾碰过六公主的右臂必须截斩,而且,随之交换的代价便是,须得信陵君一族全族的族人都跟着公子简赔上一条右臂。 信陵君为了那唯一传宗的亲儿性命,只得咬牙答应。 不过如此一来,虽则那公子简性命留下,但赔上的却是自己和全族人的右臂,加之在他往后的日子里,带着族人的怨愤过活,少了族人的帮扶,信陵君一家就算是毁了。 周凛深知太子殿下早就暗地里多留意张永侯等人的行举了,只是总觉得太子此次一行未免仓猝太过,而且他并没有想到,行当还算无害的信陵君所得的处罚竟然比张永侯严重多了。 周凛哀叹口气捧着状书竹简路过业巷,不由对那幽深破落的巷子口多看了几眼。 他怎地觉得...殿下有些公报私仇,刻意维护楚国质子之意? 第3章 死对头 “阿云,刚才院外你同谁在说话?”姒思阙睡醒起来,一边穿衣一边对院里泥灶上烹着羹汤的阿云道。 奶白奶白的羹汤咕哝咕哝地伴随热气冒腾了出来,姒思阙嗅着那浓香醇厚的肉羹味,情不自禁地又舔了舔干巴的唇瓣。 她知道阿云这几天将他们藏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烹了,就像今天的牛酱骨汤,那牛酱骨是她替女官晚霞出外跑事,作为酬劳给换来的。 平日她和阿云只吃没有任何油水的杂粮窝窝,像这种食物对其他王孙贵族而言不算什么,但对她们而言已经是很奢侈的佳肴美味了。她还打算晒干了待到年节的时候才拿出来烹的,现下离开将即无需留着,便痛快地都拿出来吃了。 “奴还以为公子睡熟了呢,汤马上能好,好了给您盛碗满满的骨髓汤浇葱花面,香得连隔壁阿旺都要嘴馋!”阿云笑盈盈地抱着对锅里食物的期待,一边用木勺搅拌陶罐里的汤羹,一边侧过身子对她道: “是上回带你出宫台的女官阿紫,听说那个曾调戏她,被公子您用弹丸砸了头的公子简被阉割后斩断右臂,还让全族的族人陪他断臂呢,连信陵君大人都不能幸免,在西市行刑,可惨了。” 姒思阙挨靠过来嗅着汤羹的气味,一面疑惑不解道:“那猴子得罪何人了?被整得这么惨?” 阿云搁下了手里的羹勺,好笑地替自家主子抹匀了她眼圈一周新近涂抹的青黄不接的新旧药膏,直摇头道: “公子,奴就说让您换太子殿下那瓶伤药用了,您非得不。您看奴抹了之后不但伤好得比您快,伤处的肤色和血气也运行得好了很多,越发红润好看了呢!” 思阙惊诧道:“太子那药你用了?” 阿云点点头,还要继续怂恿自家主子用药,被思阙一把推开。 “哼!那人给的药你都敢擦,当心哪天趁我不在,你吃了他给的东西就要丧命了!你怎知他不是故意向你撒着饵,你一旦中套,往后不堪设想,到时候可别怪你公子没提前给你提醒!” 说着,姒思阙赌气般地跑走了。 姒思阙抄起了院墙角落里的陶土埙,越过了院墙,来到业巷末尾一处蜿蜒渐高的土丘墙边,她搬起大石头费力地爬上土墙,拍了拍衣服上的尘灰,端雅地摆弄姿态坐墙头吹起了埙。 业巷的这处高台土丘原先是要建造观望台,供宫殿的主人夜观星象的,但后来太子殿下嫌大肆修葺漳华台太耗费人力财力,中途被喊停,所以这处就徒留一处高台了。 姒思阙每每心情不佳就会翻上这座墙头吹奏陶埙,她极擅吹埙,每每吹埙之时总能引来一众扫尾子出现或是鸟雀过来盘绕上空,极其能纾解情绪。 而且她喜欢来此地,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墙头上盘踞了一棵千年老榕,根须虬结,树干大得数人都环抱不过来。 而且粗大的主干中还裂开一树洞,思阙认为,这里头是藏了一个“神灵”。 那年思阙约莫才十岁,来到这齐地第二年,那年她将身上所有值钱的全当了,就为了一个寺人偷偷收藏的一副仿品曹鸿子的骨雕陶绘,和粗制劣质的仿上古玄翦剑。 她自然知道那些都是仿品,但她那被独自留在楚宫的病弱弟弟以前总爱腻在她身旁,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对她说: “姐,要是我好了以后,就出宫去游览我大楚的秀丽河山,到时候朗儿一定要将曹鸿子的骨雕陶绘全收集了,哦,还有上古的玄翦剑,嗯,还有还有...闻说邻国齐地的斗鸡可好看了,最出名的便是号称战斗佛的竹锦雄鸡...” 她陪着父亲母亲出宫之前,弟弟抱着病身在她后头抱着她的腿,拖着不肯让她走,还说不该让姐姐替他的,他要自己跟随父王母后前往齐地当质。 思朗自小便是她看着长大的,他总是一副瘦弱的身子,三天两头大病一场,如若他去了齐地,齐王必然不肯出资给他煎药吊着,必死无疑。 于是思阙蹲下来好生哄着这个尚在病中的弟弟,她骗他说,她只是应齐王之邀,前往齐地作客,被好生侍奉着的,等她陪着王父王母回到楚国,就能替他集齐他想要的那些收藏品了。 她摸着他忧愁得几乎皱成小老头的前额,笑着跟他说:“等姐姐回来,你看姐姐给你收集的那些东西,如若齐王亏待我,又如何能大方地替我集齐那些藏品呢?你到时只需看看姐姐给你带回的东西,就知道姐姐在齐地过得如何了。” 当时她这个不过是权宜之计,但弟弟自幼病弱养在深宫,便是把仿品收集了,相信他也辨别不出。 可是,等她花光了手上的所有换来寄予了她微末希冀的仿品后,太子姬夷昌一句喜欢,就硬生让人从她手中夺去了那些东西。 就连后来她周旋在女官中游刃有余后,托女官给她张罗的一只战斗佛鸡,都不能幸免。 在她最失意,被现实打压得饥肠辘辘,生活无以为继之时,她来到了这里,抱着大树干哭泣。 等第二天来到此处的时候,她便赫然发现树干的洞穴里头被虬结的须根缠绕了一些物什,她爬进去,解开一看,却是比那仿品看起来更像真品的曹鸿子骨雕陶绘! 虽然思阙没见过真品,也不知道真品是如何的,但单观那陶绘底部斑驳错落的年代感,还有釉面的色泽和过渡,感觉大概真品也不过如是了吧。 后来那些被夺去的名剑仿品,第二天也都出现了比那仿品更像真品的出现在树洞里,那玄翦剑厚重而璀璨的剑身,剑光闪耀得她眼睛都差点睁不开,心中连连喟叹如若这并非真品,那真品该有多厉害啊。 就连被夺去雄鸡,第二天路过墙头古树时,就会看见一只体态更为健硕的战斗佛鸡从树洞里跳出来。 对此思阙很感迷惑。但她想起了幼时宫里的老嬷嬷给她讲的关于楚国古老的树神传说。 她想大概这世上果真是有神灵的吧。 之后她越来越懂得财不露白的道理,特意花了好几袋子小米换了一把结实的锁将那些藏品锁起,藏在自己的被褥里。 只是后来太子昌抢掉她一匣子悄悄积攒起来的锦衣华裙,簪花珠钗,却对她那些更像真品的骨雕陶绘和名剑不感兴趣,将其连同一把破烂得生了锈的铁锁扔回给她时,她意识到了越是她刻意去藏的东西,那些起歹意的人就越在意,从而多难都要将其搜出来。 自此之后,但凡她在意的藏品,便被她用一把破锁锁在残旧不堪的木匣里,随意扔在屋子角落,反倒不易引起人注意。 “殿下,殿下!外头风大,您还是赶紧回车辇上吧...” 悠扬的埙声以外,周凛苦口婆心循循诱导的声音响起,既焦虑又惶恐。 倒是没再听见那病太子夺命咳嗽的声音了,反而听见一阵阵沉重喘息的声音,那喘息声如同一个步入弥留期的老者一般。 姒思阙皱了皱眉,眉目不动,继续端坐墙头吹埙,连节奏都没有被打乱。 因为她知道自己如若这时候停止吹埙回避,那位阴晴不定的太子殿下定然拿事来发难,她越是毫不在意他,兴许太子还会刻意吸引她注意,但必然不会太过责难她。 果不其然,喘息和步伐声在她足下停下,一身玄衣,墨发随意披散的太子殿下喝停了她,并且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下来说话。 姒思阙并未如他的意,只是略停了一下,垂眼淡淡地扫了扫他,就又举埙换了个韵律吹奏起来。 这曲调比先前那首激烈鲜明的曲子悠扬野趣多了,如春日明媚潋滟的流水平静和缓地流过,渐渐地,那些栖身在树头的扫尾子,还有鸟雀都出现了,在枝头伴随思阙的埙声吱吱喳喳叫唱起来。 周凛还是头一次见识这“墙头佳公子”的魅力,不由就瞪大了眼睛。 他之前是听不少宫人说过业巷那里的高台墙上,有位美貌公子的埙声动听得能引来鸟雀争鸣,但他一直以为是别人道听途说,言过其实了。 时至今天他才托殿下的福有幸目睹。 思阙转动了一下握埙的手,突然变幻了声调,一只栖息在枝头的扫尾子不知何时窜上那位玄衣墨发,龙章凤姿的病太子肩头上。 拖曳着大尾巴的扫尾子跟随埙声的节奏,在一个劲捂唇咳个不停的太子殿下金质玉相的俊美面容扫拂,轻轻扫过那笔挺入鬓的剑眉、辰光汇聚的眼眸,还有镌刻一般英气硬朗但此时过于苍白的面容。 周凛焦急万分,一面挥着尘拂紧张地过来驱赶,一面朝思阙作手势示意她赶快停下埙声。 思阙不耐烦太子,更不耐烦他夺命似得的咳嗽声,当然不肯轻易停下,继续握埙随即完成剩余的后半调后,才在悠扬余韵中收掉了曲韵。 思阙手撑墙头站起,在高台上朝太子殿下恭恭敬敬地行一臣礼,皮笑肉不笑地请罪道: “臣使见殿下今日兴致高,竟能四处走动,便斗胆献曲,博殿下一笑,以答谢殿下上回赠药之恩。” 思阙这是明面上不撕破脸皮的好话,她用眼角偷瞥那只已经把太子殿下的墨发鼓捣成了巢穴,踩到了太子头上,正捧着殿下发冠上的宝石当榛子啃的扫尾子,努力憋住不笑。 哼,谁让他上回大半夜的找人来架着她往他寝殿去,还让她顶着夜风在屏障外头站了一整夜。这位的脾气阴戾古怪,整人的法子层出不穷,她如今不过小小地以牙还眼而已。 太子姬夷昌猛咳了一顿后,突然那只苍白而有力的手,猝不及防地一把捏住那只胖胖乎乎的扫尾子身躯,把扫尾子捏得两腮鼓胀,腮里藏好的宝石也吐了出来,痛苦地“吱”了一声。 “哪来的腌臜老鼠,给孤剥了皮淋热油烧了!” 扫尾子骨溜溜的黑眼睛惊恐万分地睁着。 姒思阙一个没站稳,径直从十几尺的墙头上摔落下来。 从恁高的墙头摔下,思阙以为自己大约要瘸着腿回楚地见弟弟了,等她摸着垫着自己身下硬邦邦的身子,和周凛那六神无主的惊唤传来时,她才惊觉自己摔在了那个可怕的太子殿下身上了。 第4章 不可言说的情愫 思阙几乎是未等周凛走近,马上就自己从太子身上起来了。 那只被太子捏得皮毛凌散的扫尾子早就趁机仓皇溜了。 周凛满脸惊惶地走前来,扶起委顿在地脸色愈发苍白的太子殿下。 思阙疑惑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阵,方才她手心的触感,倒不是她想象中的摸到一排排骇人肋骨的触感,反倒是非常健硕硬邦的。 太子昌自幼身体孱弱,一日三顿都离不开药罐,在思阙的想象中,他的身子自当该是单薄羸弱,风一吹便能刮走的那种。 难道刚才是自己的感觉有误吗? 不过思阙很快释怀了,说不定是宫人担心这位行事乖张的太子平日里得罪人多,所以给张罗一些护甲之类的东西,刚才她摸到的也是冰冰凉凉的,大概是甲袍的硬质感吧。 周凛在扶起太子殿下时,心里想的可就不同了。 刚才楚质子摔下时没看到,但他这个位置分明看了个一清二楚啊。 太子殿下刚才在楚质子失足的那下,分明就已经伸手运起了气,却临到关头收了手,伪装成是自己站不稳被地上石头绊了一下,却恰恰赶在楚质子摔落前垫在她坠落的位置上。 周凛冷汗淋漓,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扶着太子,给太子殿下捋着气。 太子殿下抬眼望向思阙时的眼神晦暗不明,激烈地咳嗽一声后,就又悄无声色将浓烈的情感抑压住了。但却因为过分的抑压,使得他呛咳得一时岔住了气,提不上气来,浑身痉挛得厉害,眼泪都几乎咳了出来。 姒思阙自知闯祸,若然太子殿下就因为她而在此一命呜呼,别说齐王不肯放她了,就连她的王父王母,还有楚国上下都会受到牵连。 这锅太大了,她可担不起。 于是她慌张地靠前一步,代替周凛给太子昌捋着气,并让周凛赶紧去唤大医。 周凛赶忙应喏并急急往巷头停放车辇有侍从守候的方向走去。 太子昌忍着一腔泪,终于捋顺了气,虚脱地将头搁在了姒思阙瘦削的肩膀上,紧闭上眼后不动了。 思阙见状,吓得用指尖去探息,并且一面摇动他,一面拍着他苍白的俊脸道: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殿下,醒醒哪!” 思阙的手突然被一只大了她一半有多的大手紧攥住,触感冰凉而紧实,她愣了愣,然后,那个将头枕在她肩膀紧闭双目的太子突然沙沉着他那悦耳的声音说: “楚地乃一荒芜落魄的战败国,有什么好回去的?你跟着孤,孤让你在齐地当个体面的臣属不好吗?” 思阙听太子这侮辱人的话,一下子就怒了,拍掉了太子的手想将他甩开,谁料太子突然睁开他那双淬有幽邃辰光的凤目,从她的肩膀抬起头伸手将她往怀里一拉,就把人拉倒圈拢在自己身前。 太子的怀抱很冰凉,仿佛无时无刻都有寒气渗出一般,思阙不适地挪动身体,尽量不让自己过于靠近。 “太子殿下!既然您没事了,臣使前去叫周大人回来吧!”思阙有些恼太子的行举,又觉得今天的太子好像有些奇怪。 姬夷昌愣了一愣,得知自己做了什么后,如被热碳烫到一般立马撒开了手。 姒思阙趁机从他怀抱跟前走了出来,满脸幽怨地朝巷头走去。 此时暗伏在附近的一名女官,恰好将太子对公子阙的那一幕看在眼里了。 姬夷昌回到自个寝宫后,周凛立马就呼了十几个大医来给太子殿下看诊了。 太子殿下的宫室里忙忙碌碌的,大医们被拒于屏风后紧张而惶恐纷纷劝说起来,太子则侧身躺在殿室最里头的屏风画屏后的大床上,对外头的劝诫充耳不闻。 过了会儿,太子亲自将周凛召进来。 此时的周凛也早已急疯了,一进入那座恢宏气势磅礴的屏风后方,就噗通一声跪伏下来,哀求道: “殿下,奴观您近日的情况是越发重了,不若您就让大医们再诊脉共商新的方子吧...” 姬夷昌仍旧安静地躺在床畔,敲了敲木栏,声音不轻不重道: “让他们都退下,孤有话与你说。” 周凛将头抬起,也不敢耽搁,立马就将寝宫后方一水儿的人全清了出去,关紧了殿门。 “殿下。”周凛恭谨地垂首倾听。 姬夷昌这时慢吞吞地坐正了身子,伸手朝床板的位置敲击了数下,随后,正对着床帏的那面彩绘獬廌麒麟的那面大墙突然向后倒了下来,一条狭窄的密道露了出来,有一个人影从密道走出,来到太子的跟前深深褔下了身子。 “参见太子殿下。” “嗯。”姬夷昌随手敲了敲跟前的小案,示意他坐到小案后方去。 周凛看得眉心一跳,在他跟前的这人,阔眉高鼻,鹰目鱼唇,年约四十的男子,莫不是坊间所传的,当年遭晋国所灭金国的那位第一谋士,赵程吧? 当年金国虽然被大国所灭,但皆因金国君主听信谗臣,赵程在亡国之后反倒遭敌国君主青睐,甚至邻近多国都朝他抛来橄榄枝,但到底没听说后来赵程投靠了哪一国。怎么可能会在太子殿下的寝宫里呢? “赵程,周凛是打小伺候孤的,是个可信的,况且,孤身边贴身伺候的总不能一个知情的都没有吧。” 太子殿下决定对周凛敞开一切之后,他就显现得全无病态,就连每隔三息必须要有的咳嗽都懒得装了。 赵程拢阔袖对太子殿下一礼,道:“殿下所言甚是,是时候在殿下身边埋一些可信之人,以供接应了。” “殿下,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赵程随后又道。 “说吧。”姬夷昌侧身倚在小案侧,心思显然有些分散。 “臣今替殿下占卦,据卦象所得,殿下似乎快将陷入一困局,而此困局的造成似乎皆由殿下的情困所致,所以臣斗胆相问,殿下近日可是遭遇一些事了?” 八卦象中,三阴之卦可由物困或情困所致,据赵程往上一推,发现是太子殿下遭情困所致,这里的情困,是遭世间七情的执迷所困,也可以是因为个人的情丝作茧自缚。 姬夷昌听此言,心虚地又呛咳了一阵。 赵程很敏锐地捕捉到了,“殿下有事不妨与臣直言,这样臣方能助殿下解困。” 姬夷昌又怎么能告诉赵程,自己是对一个敌方的小子偷偷怀了不可言说的情愫? 虽然现在八国的宫室中,分.桃.断.袖早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了,就连他的父亲齐王,齐国多地的权贵豪商,府邸里多多少少都豢养着一些细皮嫩肉的男.栾。 可在他看来,此事就是肮脏不堪。 他永远记得他五岁那年,虽则他是这齐宫唯一的王子,但自幼身子的虚弱,和母亲牡丹夫人对他客气又疏离,隐隐还蕴含着嫌恶的态度,他的幼年时期其实过得非常灰暗。 唯有那时候王父赐给他,在身边伺候的男奴会时常逗他笑,陪病中喝药苦涩的他游戏。 可后来,他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将他这个小奴抓回了寝宫,那时候他就躲在父亲的床帐下,眼睁睁看着父亲将自己的小奴给上了。 满床满地的血迹,满目狼藉,小奴临死前带血的下肢... 自那时起,姬夷昌便反感这种有违人伦的行为,将其视之为龌蹉污秽之事。 “不,先生的卦象有误。看来被誉为神机妙算的赵程赵先生,也有失误的时候。” 太子昌淡淡地道。 “不可能,臣...”赵程还欲为此事争辩,周凛立马知机地拉住先生的手,朝他摇了摇头。 有些事,太子殿下止口不提,旁人就不能有违他意,这点看人断事的机灵能力周凛还是比先生强的。 姑苏台,齐王姬厚光的小殿中,有寺人来回禀安排楚王楚后,还有楚国质子回去楚国的行车准备就绪。 姬厚光压根没怎么在意听。 楚国那几个败战国的俘奴,主动来齐地做苦劳卑躬屈膝鞍前马后的,他向来不怎么看在眼里,就连这次被他开恩遣送回楚地,也不过是看楚王姒荆带着夫人若月割肉的场面取悦了他,他就当作赏赐给狗子一口肉骨头般,同意当年楚王来齐的八年之约,发发善心送他们离去。 如今让齐王姬厚光烦心不已的,反倒是太子这边隐隐显露出来的一丝摸不着意味不明的怪异,还有临近的大国晋国近来一些异动,不免让他怀疑。 姬厚光把指尖不停地在大案上来回敲动,寻思这晋国、马黄将军还有太子姬夷昌这几者之间的关联。 “大王!大王!查出来了,原来张永侯和太傅吕侯有关系,臣还好不容易撬动太子贴身的大医,查出原来太子近日在服食一种让身体一点点衰败,最后会达致假死状态的药!” “假死?!!”齐王勃然大怒。 他很快就想到了太傅吕侯在奉他的命隔三岔五到太子跟前,给他调配颐养身子的药膳。太子莫不是想借此把太傅击沉,他好挣脱开他好不容易在朝堂中平衡起来的局面,想一举...夺权?? 不!他这个王父还没死,才不可能坐视这个不省心的狼子,任由他为非作歹呢。 不过事情浮出水面,齐王倒也不是很担心了,说到底他这个儿子的道行还太浅了,如此沉不住气,如若他不是那么心急,等事情稳扎之后再来处决张永侯,兴许他这个父亲就被蒙在鼓里,待他一举夺得权力后才懵然惊悟呢。 跟王父比,到底是嫩了点!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得先想个办法阻止太子假死,因为这里头有许多复杂的事件都没有取得有力的证据,齐王要想搜集得证据还需一段时间,在这期间,他不能让太子照计划把事情推向不可扭转的局面。 然就在齐王烦心着要用什么办法来阻止时,送办法的人就来了。 来人是在漳华台当差的一名女官。 女官将那天太子殿下在业巷情不自禁将楚国质子搂抱在怀的事原样描述给齐王听。 第5章 胁回 齐王听了,立马拍案从席位中站起,反问:“此事当真?” “回大王,臣亲眼所见,当时楚质子想推开太子殿下,殿下情急反将楚质子一把拉至怀里,眼神晦涩难以言喻。但半息之后却犹如惊醒,慌张把人放了。”女官屈膝在案前如实禀告着。 “好!你做得好,继续回去盯着。”齐王挥挥手,命殿下的寺人领女官下去领赏。 姬厚光捋着下颚张扬的胡子,若有所思。他当然知道太子幼时,一次,曾目睹他饮用鹿血后对他的侍奴情不自禁,掳来寝宫行乐一番的境况。 估计那小子从那会儿开始便极恶男男之事了吧? 可笑呀,他明明深厌此事,到底还是迷上了男子,可笑不可笑?难怪他抗拒的吧... 如若他能消掉他这个槛,兴许倒成阻止他假死的办法一个。 这么说来,那位楚国质子容貌生得极好,许是年纪少,还显阴柔,倒是很好办。 不过...方才最开始来禀事的,可是将楚王楚后和质子送出齐地的寺人?? “快!赶紧去替本王将赵贤唤回!”齐王抓急得一把掀了案几,慌忙命人将前头来殿的寺人召回。 姒思阙怀抱一个破匣子,携阿云在女官的带引下步出漳华台位于西北的小角门,那儿有一辆草盖骡车在等着了。 前头带引她们的那个女官平日里就与思阙相熟,并被她的风采深深折服,现下正边走边不舍地回头与思阙话叙。 阿云抱着怀里数个破旧的包袱,跨前几个大步走至主子跟前,伸手拉拉主子的手,紧张道: “公子、公子,一会奴是不是要与楚王楚后同乘一辆了?奴...奴这个模样会不会失礼了?奴怕自己失了礼数对楚王不敬呀...” 阿云从没面见过一国的君王,现下心里颇为忐忑。 思阙笑着回握了她的手,道:“我的傻阿云,那我也是楚国的公子呢,你看我何曾嫌过你啊?安心吧,这些年都是你照看着我的,父亲母亲会感谢你,又怎么会怪你呢。” 掀帘上了车,车厢内倒是宽敞,一映目,车上一对互相扶持着坐,头发过早挂上了斑驳银丝的夫妻让思阙瞬即泪目。 热泪满眶满眶地涌出。 “父亲...母亲...” 思阙搁下匣箱,双腿“啪”地一声,不由自主地就重重磕在了车上,她双肘支在车板上,满面泪水纵横的头伏低下去,沉重得抬不起来,大朵大朵的泪花就砸落在了木质车板上。 阿云见状也慌地抱着怀里的物品陪她一同跪伏。 “我儿...”“阙儿...”楚王楚后相继从车座上支撑起来扶她,此时夫妇二人也是泪湿衣襟,又喜又悲。 思阙但见父亲母亲的股腿之处皆深深凹陷了下去,残破的短褐贴在那里空洞洞的,她悲痛不堪地跪在父母亲身前,流着泪伸手想触不敢触。 “父亲!母亲!儿臣没用!让你们受辱了!”思阙咬着牙,仰着脸泪珠一个劲往下涌。 楚王姒荆一把握住女儿的手,拍着她的头,也哽咽道:“不!是王父没用,让我儿跟着受罪了!” 楚王后若月夫人见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擦了擦泛红的眼圈,扶起地上作男装多年的女儿,泪中带笑道: “好了,好了,夫君莫要叫阙儿继续跪着了,这一路咱们都过得不容易,坐起来说话吧。” 姒荆恍然,立马搀扶起女儿。 若月夫人拉过女儿的手,让她靠近自己坐,好仔细瞧瞧这八年同在一片土却不能相见的女儿。 “我的阙儿确实长大了不少。”若月夫人伸手细细摸着女儿这些年出落得越发出色的五官,眉目像足了若月夫人年轻的样子,英气的挺鼻则像足了楚王,她眼睛一红,泪水又忍不住溃涌而出。 姒荆看着频频低头用衣物拭泪的夫人,笑着将女儿拉近自己一点,又伸手拍着夫人的肩,抚慰道:“夫人,不是说好不哭的吗?咱们如今终于能回楚国,往后的好日子长着呢,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八年了...”若月夫人从衣袖露出泪颜,声音突然颤抖得不像样,“让我儿...这样生活了足足八年...为母的愧疚!愧疚哪!!” 思阙知道母亲说的什么。 当年齐王肆狂地让楚国使臣回来回话,要放被打得落水狗一般的败战楚国一码不是不可以,但楚王必须承诺楚国境内禁止组织有对外征战能力的兵马,并且让楚国国君携夫人和太子入齐八年,对外俯首称臣,给齐王做牛当马使。 楚王一生和楚后若月夫人情比金坚,后宫也没有收纳美人姬妾,只有若月夫人嫁进来几年后,夫人因自己诞不下公子,才逼迫楚王纳了她的同胞妹妹,还有其余几个女子为妾。 后来就只有若月夫人的妹妹朱姬诞下公子,那就是思阙的弟弟姒思朗。 但妹妹朱姬身子骨一向不好,所以在诞下思朗后,不久就病逝了。临死前,她抓紧了姐姐的手,请求姐姐一定照顾好她这个同样体弱多病的儿子。 若月夫人因为自己急迫想为楚王添子,间接导致妹妹早死的事愧疚不已,所以当齐王要求夫妻二人来齐当奴的同时还要捎上儿子时,便想到让身边开朗乐观,身体一向康健能耐的小女儿充上。 而女儿因为怜悯自己带着长大的病弱弟弟,一句怨言都没有,就跟着他们来齐了。 “母亲不必愧疚,”思阙倾身将这些年越发瘦弱佝偻的母亲抱进怀里,“孩儿这些年只是过得差了些,没有在楚宫时大鱼大肉,其他倒过得不差,齐太子与孩儿有缘,隔三岔五帮扶着孩儿,日子倒能过得下去。” 为了抚慰父母,思阙不得已说了谎话。 “真的吗?”若月夫人抬起脸,抹着泪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车内一家叙话得其乐融融,大家都挑这些年好的来说,车里倒是氛围极好,间或有笑声传出,就这么一路驶出内城,眼见过了关口就步出齐国境地了。 苦尽甘来,一家子的心也随着车窗外那道若隐若现的城门上扬了起来。 然就在这时,车子后方滚滚黄沙处却有一高级内侍骑着马匹鞭笞着,并着一列甲士赶来。 此时,齐太子姬夷昌的寝宫内,地牢处锁着一个血肉淋漓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用枷板拘住四肢,大张着。身上衣物褴褛处,有血水渗出,皮肉外翻着,极其可怖。 男子声音嘶哑地求饶着,走过来一位寺人,淡淡地下命着旁边的甲士,甲士挑起一条浸满盐水的皮鞭奋力地又开始抽打起来。 哀嚎声萦绕了整座地牢。 “殿下,那人招了。”周凛用木漆托盘托着一个小盆,盆上用纱布覆着,有血水渗染其上。 “大王已经得知您要用药假死的事情了。” “嗯。” 姬夷昌斜靠着小案,纵然大热的天,小案旁还是架起了几个火炉,把案几周围的空气灼烧得越发炎热。 就连靠近的周凛都被热出一身汗,太子殿下却无动于衷,太子向来体寒,不管冬夏,寝室里头都得烧炉。 太子从刚才开始便一直靠坐着半天都没有挪动位置,籍着窗台透出的光反复摆弄着手里边的一朵簪花,神情恹恹的,看起来相当低落。 周凛是侍奉惯主子的,当然留意到主子并非因为自己的事情被暴露而沮丧,而是因为今天,正好是楚质子随楚王楚后回国的日子。 “舌头割下没有?” 周凛屈身上前,将托盘里的东西毕恭毕敬地递交在小案上。 姬夷昌抽出案上的小匕撩开那覆盖小盆上的纱布,淡淡掠过一眼后,就将小匕扔给了周凛,道:“赏你,把他逐片皮肉割下来,烧成丸子送他家人吧。” 周凛一凛,“殿下...薛大医他也并非有意背叛您,是大王拿他家人性命作挟才...” 太子将凛然的目光轻轻朝他一投,阴恻恻道:“你要,替他求情?” “不是...”周凛慌地撩袍跪倒下来,冰凉的汗珠沿脊背直冒,“殿下欲成大事,确实不能姑息...” “殿下,奴还有一事禀告,大王似乎已经采取行动,让匠人用琼脂软玉...备...备了一套假乳...” “备假乳作甚?”太子昌皱着眉,疑惑不解。 “大王已经命赵贤快马加鞭,将楚王楚后追回了...” 姒思阙回国的美好憧憬,在齐王的贴身内侍赵贤赶至,用莫须有的罪名命人将楚王楚后重新关禁回牢笼后彻底破碎。 思阙望着自己跪伏下去的一袭黄沙,回头望望刚才还笑语温情,此刻却空荡荡的车厢。 赵贤坐在马头上高高在上地看着她,用相请的手势道:“姒荆和若月夫人胆敢偷了大王的玉玺,公子虽为人子,但自幼得太子垂青住在漳华台,大王料想公子不知情,特赦免了公子的罪,如今您可以选择自行回国,又或者公子孝道,选择跟随奴回去一同张罗楚王楚后之事?” 他这虽然是问询的语气,但任谁听不出来齐王这是明晃晃的威胁?这不是非逼着她也跟着回来,如若不回,楚王楚后性命不保的意思吗?? 思阙攥紧了袖下的手,咬了咬牙。身后的阿云担忧地朝她投来问询的目光。 终于,思阙将怀中的破旧木匣交给了牵引骡车的寺人,让其将匣子当成楚国公子一路送回楚地,自己则从身上摸出了陶埙,对那个坐在高大马头上的赵内侍含蓄一笑,道: “赵大人,臣使愿意随您回去。今日本该我楚国君王王后回归楚地的大日子,如此一场变故,实乃让臣使颇感唏嘘,心内惆怅不已。可容臣使奏曲一解愁思?” 赵贤不耐烦地一摆手,意思让她尽快奏完随他走。 思阙得了他的允许,抬起陶埙,瞟了眼方才过来给她王父王母上桎梏时,那几个粗鲁不堪的甲士,还有态度桀骜不驯的赵贤。 张扬肆狂的埙声吹响,辽阔的天宇盘旋飞来数只矫健的雄鹰,跟随埙声的节奏,将下方几个配有红色绶带的高级甲士和马背上的赵贤啄击得哗叫失态、髻发零散。 思阙依旧没肯停下手里的埙声,一直吹奏一直吹奏,直到一声激烈落错的埙音长长地落下,那数人已经被雄鹰攻击得堕了马,翻滚在地上哭嚎,她才将手中的陶埙高高到底举起,下一刻,手中的埙摔砸在地。 “啪嗒”一声响,那个跟随她八年的陶埙被砸得四分五裂,思阙头也不回,摔碎的陶片远远落在了身后,昂首阔步地从那几个被啄趴在地的数人身旁踩过,跟在不远处的囚车后头走。 阿云慌慌张张地抱起行囊跟随。 身后落下公子阙傲雪欺霜的声音:“不是要带我见齐王吗?还趴着作甚?!” 第6章 任务是攻略太子 姒思阙被带到了姑苏台齐王的宫殿中,彼时齐王正在后殿的碧池酒台上观看舞姬跳舞。 那些露出纤腰挂着七色锦绣缎的舞姬,一个比一个腰姿扭动得厉害。 思阙可没有心情在此陪齐王赏舞,她捏起了自己案上一柄青铜酒觥,看着里头青色的酒液随舞曲晃呀晃,晃得她很想一把站起,将这臭浊不堪的酒水浇到那言而无信的齐王身上,并抽出他腰间的佩剑直直往他心窝刺去! 思阙到底是忍住了。真让她杀了齐王又如何?父亲和母亲还在地牢里呢,为今之计,似乎也只能缓和地与他周旋,静待时机了... “哈哈哈...姒世侄,怎么,本王的美姬美吗?从中挑一个出来,今夜送到你帐上销魂一下如何?” 思阙在齐王的声音中回神,她性子直,推开那两名奉齐王的命上前服侍的舞姬,往案前一站,辑手道:“大王,臣使喜欢有话直说,请大王明示,别再设宴观舞喝酒了,大王您知道臣使根本看不下的。” 齐王也不急,笑着悠悠地转动觥杯,喝完一杯酒后,才挥散殿上众人,只余下赵贤等心腹在。 “世侄心直且聪颖,是本王所喜欢的类型。那本王就有话直说了。” “很简单,看见刚才那些舞姬了吗?女子该有些什么,该干些什么,懂了吗?” 思阙不懂。 齐王紧接着让赵贤把一些准备好的东西端了上来,摆在思阙的案首。 思阙拿起一看,搁在最上边的,是一套女子的曲裾深衣。 “本王让你当女子,懂了吗?” 思阙抱着那一大个匣子跟随宫人引领回姑苏台齐王暂时替她备下的住处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原本她看见那套女子的曲裾,听齐王说让她当女子时,她还吓了一大跳。还以为齐王已经得知她女扮男装的真正身份呢。 但当她拿起那套曲裾,看见了里头还有一套凝脂一般柔软的,不知用何材质做成的器具,那套器具...直像女子乳。 思阙顷刻红了脸,然后她还翻出了另外一套不知作何用的物什,经齐王讲解一番后,她感觉自己的下巴立马就能掉下去。 一套是假.乳,一套则是用来拘起...嗯,拘起男子特征所用的器具。 她不知道齐地哪来的能匠奇人,竟能制造出那样的道具。 然后齐王就将事情明明白白托出,她如果想救回楚王楚后,必须完成他交待她完成的任务。 那任务就是...男扮女装取悦太子,想办法让太子娶了她,事情成熟之后,齐王自然会通知她和太子仳离,她只消维持一段短期的太子夫人的任务就行。 等事情完结,她顺利与太子仳离后,齐王将会信守承诺,派人将她和楚王楚后安全送回楚地。这回他会和思阙签下协议竹简,每人手中握一份,所以不用担心这次齐王会食言。只是在任务期间,那份竹简不便存放在她手上,怕暴露,所以会暂时按她要求存在安全的地方。 离去前齐王又抛下一句道:“你放心吧,需要帮助的时候,本王随时提供协助。” 思阙回到齐王给她备的宫室,这处地方比她原来住的业巷破院落环境要好上不少。 她抱着匣子推开宫室左边以供歇息的小室的门时,阿云就抱着一盆糕点从里头兴奋地走出。 “公子!公子!您看!有好多好吃的!” 带头的赵贤背着手,嗤了一声,更正阿云道:“以后该唤公主,知道了吗?” 阿云一听,脸色都变了。 思阙生怕阿云暴露,连忙打发走了赵贤,拉着阿云进入最里头,确保外头盯哨的人听不见后,才示意阿云说话。 “公子...您的身份,暴露了吗?”阿云脸色不虞地问。 思阙摇了摇头,把匣子打开,阿云看见里头的物什,惊吓连连。 “齐王让我编织一段谎言,自称幼年体弱,被当作男子养了起来,现下要恢复女儿身。” “可这...公子不是恰好是女子吗?”阿云被齐王的思路绕得可混乱了。 “所以啊...”思阙叹息口气,盯了盯那些伪装的道具道:“他歪打正着了,还懵然不知。这下,这些道具倒是可以省了,只是...太子殿下自幼与我交恶,让他突然间心悦于我,不抗拒娶我,那倒是一大难题。” “奴记得与公子交好的女官中,阿紫可是极擅装扮和卖弄的,不少权贵子弟都心悦她,不若您向她讨教讨教?”阿云出主意道。 阿紫是负责漳华台侍卫伙房一些采买工作的低级别女官,幼时曾伺候姑苏台一受宠姬妾的,后来惹齐王姬妾不快,被贬来了漳华台的侍卫伙房的干活。 因为自幼在美人身边伺候,所以阿紫耳濡目染地也学会了一些梳妆打扮,和取悦男人的伎俩。可别小看她个头小小的,长得不怎么水灵,装扮起来在侍卫群中过,不少男子的心都被她那阵阵银铃般的娇笑吸引。 阿紫原来和那些时常在业巷附近经过,很是恋慕墙头佳公子的女官一样,偷偷心系于公子阙。 可当她被人领来姑苏台一个精致的小宫室,听见宫室外那些宫人一个个称呼面前的如意郎君为“公主”时,她深受了打击。 可是当思阙亲昵地拉着她,请求她替她梳妆,阿紫看着美人一双迷离醉眸,弯唇勾起笑意,朝她英气又邪魅地笑时,她瞬即又重新被俘虏,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心,忙不迭地答应起来。 当阿云看着自己的主子从里头的小室走出来,身上曲裾深衣,用繁锦似的帔帛松松挽就着,头上梳了云鬓,脑后如绸般的墨发用簪子松松挽了一个垂云髻,披在肩上,发上只缀以细碎的小花,没有过多繁复的饰物,再薄施胭黛。 然后,就这么稍作装扮,阿云就看得愣直了眼,手里托得一盆羹汤“砰”地一声就砸落在地。 她从未看过主子作女装打扮,虽然她知道主子很美,但万万没想到装扮出来是这个样子的。 久未穿过女装的姒思阙,出来的时候就显得相对有点局促了。见阿云傻愣的模样后,那些局促尽然消散,低头嗤笑一阵,就提裾走过来,想逗一逗阿云。 思阙身着女装,却作男子风流之态,将阿云拘在墙角,眼眸迷离,寸寸逼近道:“小娘子见我美否?” 阿云涨红了脸,心扑腾跳得不行,傻傻地揪着胸前衣狂点头,忙着应话道:“公主美!公主太美了!奴都差些陷进去了。” 说着,她又噗通跪地,捧起主子的衣摆深情献上一吻。 思阙失笑,摸着她通红的脸,忙着将她迎起。 装相在思阙提裙在宫室外溜达了几圈,惹得一众宫人看直了眼一个个慌乱失措的情况下,初步定了下来。 可那太子昌向来生人勿近,长至十八就不曾见他身边有过美姬侍奉,思阙对他喜欢什么样的美人没甚把握。 不过兴许就因为他病体孱弱,所以对这些□□也不大提得起兴致吧。 但阿紫又告诉她:“男子即便那方面不行,他们心里还是喜欢美人的,像是城西张翁的儿子,少时过于荒唐被家中婆娘所废,但发迹后,还不是大堆大堆美人往府里放。除非太子喜欢男子,不然不可能抗拒得了美人。” 思阙又挠了挠头:“这倒也没听他圈养过男.栾,那...大约是爱美人的吧?” “不过...我少时与他曾有龃龉,可能扮得再美也...不管用?” “臣敢问公主与殿下幼时曾生下何种龃龉?” 思阙忆起前事,开始娓娓道来。 思阙说的都是一些极其琐碎的事情,道出了一大堆,阿紫都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就是说,公主您初次与太子殿下相遇,是见殿下的血帕被吹到了树上,您爬上树替殿下取下,殿下当即很不悦,还出言侮辱了您?”阿紫揉了揉混乱的脑子,轻叹口气道。 思阙点了点头,“他这人就是很莫名其妙的,别人帮了他,不领情就算了,骨子里还要将人家鄙视一通。做出的行为让人感觉很不可理喻。” “那...会不会是公主您当时忽视了什么?”阿紫有些为难道:“不可能说因为您帮忙捡了一张帕子,太子殿下就与您交恶啊,是不是您把帕子弄坏了?” “不可能,”思阙确凿道,“帕子并没弄坏,也没弄脏,那上头的血污是他自个咳出的。” “可能是他这个人心胸狭窄,见不得别人站在比他高的位置,我爬树上他就迁怒于我了吧。” 阿紫哭笑不得,“那...怎么可能呢?” 最后他们商量制定了方案,让姒思阙偷偷藏到太子殿下必经路上的一棵大树上,等太子的车辇路过时,思阙就仿似仙女降临一般,惊艳地出现在太子殿下跟前,给太子献上各式精致帕子。 思阙虽然觉得这个法子不妥,“明知他这人厌恶人家站在比他高的位置,还硬生要从树上下来?” “公主,既然您觉得那样不妥,咱不按阿紫姑娘说的做好了,您不是最擅揣摩别人心情的吗?阿紫她们不就是您俘虏的?您本来就是高人又何必取远舍近?”阿云靠在思阙耳边小声道。 思阙一听,瞬即决定还是按阿紫说的去办。 因为,她能观察极富情绪的女子脸上细微表情变化,揣摩到对方的喜恶,还能断定动物的喜好用埙声加以影响,却独独揣摩不出太子的。 “他那人脸上千年寒冰似得,谁猜得透他想什么啊?罢了,就照阿紫说的做,反正,我和他也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的关系了...” 第7章 太子殿下甜蜜的两难 姒思阙以公主的装扮出现在漳华台那几天,漳华台许多人的心里都被深深震动了。 一些时常偷闲过业巷听墙头佳公子吹埙的女官,很多因此沮丧得不得了,但又被这位重新更正了身份的公主别样的倾城色吸引,不时地躲在暗处打量起来。 思阙在华容宫外围宫阶下的木锦树下一连等待了数天,始终没能等来每日风雨不改辰时就要出来晒太阳的太子殿下。 起先思阙真的是怀里揣了数条彩帕,按阿紫所说的爬到偌高的树上去等,但后来她就径直搬了块大石头大咧咧坐树下边乘凉边等了。 阿紫那家伙煞费苦心千挑万选,才给她选了这么棵花开至极盛荚果渐结的花树,可要被辜负了。 谁让她选得是大乔木类的树,主干分明枝丫单薄,树上她压根无处置身,只能双手死死抱紧大树干,耗费气力的同时,还得顶着烈日暴晒,她可不要为取悦这么个病太子把自己晒褪一层皮! 思阙她热得冒汗,不停地用肘上的帔帛来扇风,她本来体热,夏天的时候就最怕到外头晃悠。因为每每晃完都会让她热汗淋漓,那会儿当质子要掩藏身份,热得浑身湿漉衣物紧贴那可怎么行啊。 宫门口守着的两个甲士见那美人又来坐在阶下的大石上扇风乘凉,不时用犀利的眼神瞪得他们心慌气短,便交头接耳了一阵,让其中一人进内,向太子殿下请示情况。 原来这几天,漳华台和姑苏台两宫台的人都在传,太子殿下病危连寝殿都不出了,大医们纷纷请辞害怕遭祸殃。 那位齐王宠妾戚姬的兄长吕侯近日也在暗暗焦心,不时派人给宫中的妹妹送东西,暗暗地嘱咐妹妹替吕家想好法子脱身。 戚姬自然懂得利害,但兄长不知道的是,表面上齐王虽是极尽宠爱她,对她各种各样的要求言出必行,但实际上,堂堂雄霸于几国之间的齐王又岂是她可以左右的? 说句好听的,他们吕氏一族之所以风光,并非靠得她的荣宠,而是老谋深算的齐王早就算好要把这份荣宠放在哪位姬妾身上了。 说难听一点便是,她戚姬不过是齐王用来对抗齐后牡丹夫人的棋子,是他用来平衡后宫掖庭乃至朝堂的工具而已。 便是戚姬年轻时候再蠢,现下追随齐王多年,也该看得出来了。 太子殿下是齐后牡丹夫人的儿子,其外公是凌霸于八国之上的强国晋国的国君,这些齐王都不得不防。 眼见着太子殿下的身体每况愈下,戚姬和吕侯心里头瑟瑟发抖。 傻子都能想得到,就算太子殿下当真不是他们所害,到时晋国和牡丹夫人会放过这次机会揪住他们吗?更何况,戚姬当年被自己的蠢害死了自己的小公子后,还曾诬陷过齐后,齐后这次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了。 吕侯在府上等妹妹的人送回消息,等得坐立不安,有些不耐了。刚刚从侧门进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奴婢,他便拽过奴婢的手,气急败坏道: “夫人可有交代下来??” 谁知那奴婢抬起头,美艳的秋水剪瞳呈现在兄长眼前,吕侯愣了一愣,“妹妹,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戚姬这下是趁着齐王不在姑苏台,让信得过的奴侍假扮她,偷偷溜出来的。 吕侯意识到,若不是事关重大,妹妹断不能冒险亲自过来的,便立马将小室的所有门窗关严实了。 时间紧迫,戚姬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简明扼要道: “阿兄,事到如今,要保住我吕氏一族,只能是兵行险着,走最后那一步了。” 吕侯心中一悸,“妹妹是说...” 戚姬知道这个兄长向来有胆子想,没胆子做,遂继续撺掇道:“阿兄,这些年来,在我的帮忙下,你手里的兵马也积攒了不少,只要找机会搬回临淄,我在里头内应外合,齐地不就是我兄妹俩的了吗?” 吕侯缄默了一会,脸有难色。 戚姬借机松开了襟口,散落一头青丝,眼眸含-情地跌撞进吕侯的怀里,被妹妹的风情鼓吹的吕侯一下子就瞳孔放大,紧紧攥握住戚姬不盈一握的腰姿。 “阿兄...”戚姬风.情.万.种地趴在吕侯肩膀吹气,添柴加薪道:“你真舍得那糟男人天天占着你妹妹的身子,压制着咱们吕氏一族?” 吕侯把鼻息凑在美人颈项使劲嗅着,终是色胆迷天下了决定。 华容宫外宫的朱漆宫门徐徐打开,里头有一顶肩辇步出,朝阶下大石块上晒得脂粉溶落的姒思阙而来。 若干时辰之前,太子姬夷昌听寺人周凛在寝卧外间禀报: “殿下,您拒绝大王冲喜的旨意后,转头公子阙便遵照旨意换上了女装,现下在宫阶下等了不下数天了,现下天气正值酷暑,恐怕...” “是正值酷暑吗?可孤怎地觉得...咳咳...觉得还好啊...” 周凛越前一步,替殿下将床畔的火炉挑旺了一些,艰难地擦了擦被热出来的汗道: “殿下您体质冰寒兴许不知,现下的酷热,常人是无法在太阳底下久站,不然要中暑昏倒的。” 寝卧内一阵捶心敲肺的咳嗽声。 “吕...吕侯那厮,近日可有动作了?” 好不容易咳完,太子嘶哑着声音问。 周凛颇为焦虑,本来太子殿下安排好身边的大医,这些时日只消演演戏,服用假死药也不会让自己太辛苦。 但偏偏上回为一时意气,硬要替楚质子出头,惊动了大王,现下太子为了争取尽早逼得吕侯造反,不得不服食一种虎狼之药,现下自个得承受的难受,恐怕比真的药石无灵的病者还要难忍受。 “回殿下...尚未有行动。”周凛有些遗憾地道。 “好...那,楚国那小子...你先安置一下,别...别把人晒死,挑起不必要的战争就无谓了...” 太子殿下虽然嘴硬那么说,但楚国现下连个能把持朝纲的国君都没,就是人真的晒死了又能耐他们如何?不过是殿下用来掩饰的借口罢了。 周凛叹了叹气,步出外殿安排。却突然想起殿下没有详细明说,他也拿捏不了该如何安置楚质子才较为妥善。 姒思阙被晒了一个上午,见一顶华贵有遮顶的肩辇摆放跟前,还有宫人来扇风,当然忙不迭就坐了上去。 拐过了几个木廊道,从恢宏高大的夯土台基下经过,所看之处,无论是精妙的斗拱筒瓦,还是恢宏的阶梯台榭,丹楹刻桷,无一不比她印象中的楚宫要华贵大气。 虽然上回被太子的人抬来太子寝殿一次,但上次夜半三更太黑,压根就看不见什么。 宫人抬着肩辇从前殿一座座大气磅礴的望台下经过,那些巨人一般的影子投落,笼罩着思阙肩辇所过之处,莫名带给她一种局促感。 由前殿侧面一条狭长的宫道过去,路上静谧如森,辇下抬轿的那些人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走了约一刻再拐进,却彷如有个把时辰那么漫长。 宫道拐进去不远,肩辇停在了一座有丹绸铺盖石阶的大殿前。 思阙随女官拾级而上,身下裙裾拖曳在石阶红绸上,她有种返回了儿时楚室祈福大典跟随王父王母走十几丈宫阶登顶的恍惚感。 女官把她领进了殿后方一间精致华丽的小室里,嘱咐她好好歇息后,便躬身一礼转身走了。 姒思阙带着满肚子疑惑,开始在小室里晃悠着参观起来。 这间小室是分里进两间的,外间和内间用一道可以推开的孔雀貔貅珍珠绣屏隔着,外间一水儿的金丝绣蒲团、小案还有精巧描绘得惟妙惟俏的文玩陶绘。 小案搁在木台上,从木阶而上,思阙华贵的裙摆扫曳过木阶,俯身拣起小案边摆放的精美糕点,边吃着边继续往里间的方向去。 里间正央层层叠叠的纱幔里头,只摆放了一张大床,隐约间能看见,那床上的锦被锦褥上,绣得是一只只鸾凤和鸣、颠鸾倒凤。 思阙手上吃到一半的糕点一下子就滚落下去... 姬夷昌在自个寝殿躺了好久,其实距离周凛上回进来跟他禀报楚质子坐在华容宫外围也没有多久,他止不住呛咳得特别厉害,但依然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扶着栏杆就要起来。 刚巧周凛进来,吓了大跳,慌忙走前去欲扶太子,既焦急又埋怨道:“殿下现下身子难受,坐起来又是要干啥呢?” 姬夷昌沙沉着嗓子道:“你...安顿好...他了吗?” 未等周凛回答,他又道:“孤得亲自前去瞧瞧,孤的华容宫...都是价值不凡的东西,可别...别让那小子给弄坏了...” 周凛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太子殿下从床上下来,努力忍耐着先前服下的虎狼药对身体五脏尖锐而强烈的痛楚,一步一步往殿外走。 罢了,太子殿下也不是他能阻止得了的。 “阿昭,楚国公主被安排在哪个殿室了?”周凛只得朝身后理事的女官问询起来。 刚才周凛没来得及亲自给楚世子安排去处,太子也没有明言要如何安排,他以为殿下不会过问,便让身边的女官去张罗了,只是细细叮嘱她一句“务必把楚国公主伺候好了”。 阿昭屈身前来一礼,恭谨道:“回大人,已经安排公主在凤仪阁歇息了。” 走在前头的太子似乎是听到了,摁着胸口的位置旋身过来冷冷地看一眼周凛,便又提步往凤仪阁的方向去。 周凛被看得背脊发冷,等太子走远,才小声对阿昭嗔怪道:“怎地会把人给安排在凤仪阁??你...哎!这下...” 阿昭屈身惶恐道:“臣闻听大王要将楚国公主配给太子...臣不知...” 周凛愁眉不展,不知此事要如何收场。 凤仪阁向来是太子妃居住的地方,入驻凤仪阁,那不就等同跟大王宣明,同意这桩婚事了吗? 若这楚国质子当真男扮女装,成功嫁给太子,太子殿下假死一举歼灭吕氏一族的计划便要泡汤了。 如若换个人嫁太子,太子定然不会在意,也没有这些烦恼了。但这人偏偏是楚质子!若是太子死了,按例无所出的妃子便要陪同太子一同殉葬的! 第8章 太子殿下的无奈 姒思阙绕着床幔走了一圈又一圈,发髻都快被挠乱,她干脆将头发上的簪钗拔掉,将墨发垂散下来。 齐王说了,太子殿下如今的身子...是不宜行.房的,那么...太子宫中的人如此安排是... 不是,她该烦恼的不该是,太子殿下如此厌恶她,怎么可能同意和她... 哦,也不是,如若太子答应那不是很好吗?她就能省下些化解恩怨的功夫了。 不过...那床褥床被上的鸾凤姿态,着实让人心生不悦,心生忐忑。 如果太子殿下只想做一做氛围,那床被褥没什么实质用途的话,那么、那么,也不能保证太子一定不会和她同躺一床呀。 那他要是和她同躺一块儿了,他那病弱的身子虽则不能行那种事,但也不保证他完全不碰她呀,身体不行,还有...不是? 就在姒思阙绕着圈圈一味地叹气和纠结之际,外间突然传来动静,她随即警惕,是有人过来了。 姬夷昌行至殿后方的前室处,推开木门,除满室木香外,还嗅着了一股熟悉的幽淡香,混杂在浓郁的脂粉气里头也叫他一下就辨别出里头曾待过何人了。 当初他得知王父要将那家伙伪装成女的,与他冲喜成婚时,他曾经短暂地窃喜过,但没过多久便被愁虑取而代之。 他知道他这个王父肯定不是因为窥探到了他内心的隐蔽,大发善心要将那人送到他跟前的。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懂得人越是身居高处身不由己,就越是不能将弱点暴露出来。 那家伙是他最隐蔽最晦涩的弱点。 然这个弱点,如今让他王父得知了! 他王父绝对不是单纯来给他塞人的,他是在保住吕氏一族! 姬夷昌一想到吕侯和戚姬害死他真实的生母,他就难受。 幼时他不知齐后牡丹夫人并非生母,虽然牡丹夫人待他态度寡淡冷清,但他也乐于在她身边环绕。 他记得那会母亲身边还有一个姜夫人在伺候她。 姜夫人是母亲的女奴,后来随母亲嫁到齐国来,便被母亲推了上去承宠,生下了当时的五公主。 他记得,她是个长相美艳且笑容温柔的女奴,至少每回他跑到母亲的宫中去,姜夫人都是用那种很柔善温暖的目光注视他的。 那时候他不怎么多留意到待他态度过分慈爱的姜夫人,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待他寡淡的母亲身上。 幼时他身子差,跟在姜夫人身边的五公主身体好,人也爱笑,母亲每回都给五妹妹赠赐许许多多的东西,而他虽然也有,但显然都不如五妹妹的赏赐用心。 母亲永远记得五妹妹喜欢异域极难寻觅的蛟龙珠,却不记得他由于气弱手腕使不出力,从不用玳瑁的刻刀。 母亲记得五妹妹喜欢长袖善舞,给她张罗各式异域风情的舞衣,却忘了去探望病中喊着她名字入睡的儿子。 以前姬夷昌只是以为母亲忙,以为母亲性情一贯如此,直到他有多次有意无意间窥探到母亲私下对五妹妹说话时,那甚至和姜夫人一模一样的满脸温柔溢腔而出。 后来姜夫人因为嫉恨戚姬,将戚姬的儿子杀害,被王父知道后下令关押起来不日行车裂之刑。 五公主因为替生母求情遭到了迁怒,也被赐药死在了牢狱。 其时姬夷昌正在一场大病中,是他病好以后,见母亲始终没来他殿里探望,经宫人口中说出,他才得知这么件事的。 当时他年纪虽小,但车裂之刑还是了解的,那是把人的头和四肢分别绑在五辆车上,套上马匹,分别向不同的方向拉,把活人生生撕裂成五块。 他曾见过被行此刑的人,死后脸上的表情狰狞可怖,可想而知生时被五辆雷霆万钧的车马撕开时所承受的痛苦多么巨大。 他无法将此种可怖的刑罚和那个时常跟在母亲跟前,柔顺软和的女人联想在一起。 而母亲也是自那时起,对他的态度越发地冷淡,说不上待他不好,就是会时常明明看着他却好像不是看他,眼角无缘无故溢出泪,每回他去她处待不够半刻,就被她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打发,仿佛不爱待见他便是了。 一直到他十岁那年,那天正好是楚国质子跟随楚王楚后充当战俘入姑苏台,对他王父俯首称臣的日子,正好也是五妹妹的忌日。 那天他大病初愈,但还不时会咳血,被王父宣来了太和殿,让他以齐国太子之仪在殿中出现,接受楚国国君和他的王后孩儿跪拜。 他原以为贵为一国之君的楚王面对这一幕会很狼狈,很别扭。毕竟楚国昔日也曾是八国之中能力鼎实的大国之一,曾经还让齐国对他俯首称臣过。 但他看见的,不过是楚王从容不迫,毫不犹豫一下子就跪伏下去。 当时被胜利冲昏脑袋的王父兴许只来得及高兴,被楚王的绝对驯服所麻痹,压根看不见楚王跪下那会,那种能屈能伸,毫不自怜的气度。 当时他在旁一边咳嗽,一边在想,兴许那就是曾经雄霸一方、繁盛多年的霸主,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气势,也是齐国国君这种靠战事短暂崛起的曾经草莽之夫所没有的东西。 跟在楚王身边的楚质子身上同样流露出一种贵气,而且观楚质子,虽然一路碾转脸上有些疲态,但容色康健,天人之姿,他的身上有他所没有,并且深深为之自卑的东西。 若一定要细说出来,那些他所没有的,除开楚质子健康的身体外,便是他所流露出来的阔朗、自信和达观的气质了。 那些气质必定是长年累月受到了父母双亲的重视和喜爱,才一点一点培养出来的。 加之在当天接见完楚王楚后,顺道过母亲的住处,一个不慎将母亲摆放在供台的蛟龙珠摔碎,母亲从后殿步进,姬夷昌正想着要如何弥补。 他呛咳了几下,怕被母亲看见担心,便将血帕藏到袖内,撩袍一下子就跪倒了母亲跟前,年少瘦弱的小身子始终笔直地挺着。 “母后,孩儿无意摔碎您的蛟龙珠,孩子给您请罪,一会孩儿亲自将映月珠送来给母亲赔罪。” 他自以为自己道歉的态度已经够诚挚,而且映月珠价值也与蛟龙珠相当,他以为母亲会将此事揭过,最多只会面无表情地罚他刻简,让他长长记性罢了。 谁知齐后突然情绪失控,红着眼发了狂似得一下子就掐住了跪在地上的他的脖子。 身后跟着的心腹宫人见状立马过来劝阻,场面一致混乱。 姬夷昌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以致母亲看他时的眼神那样狰狞,她苍白修长的指节掐紧他脖颈掐捏的时候,仿佛真的是使尽了浑身的气力,要将他置之死地一般。 姬夷昌流下了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泪。 后来母亲终究在宫人的阻挠下松了手,却朝气息不稳摔在地上的年少的他不管不顾地吼出了一个真相: “是你!!是你这个天煞孤星害了本宫的女儿!你把婧婧还来!!” 那一刻他终于知道,原来自己的生母从来不是面前这位拥有高贵血统的晋国公主,齐国王后,而是昔日侍奉齐后在侧,永远对他慈眉善目的女奴阿姜。 齐后当年怀孕分娩之时,为了保住自身的地位,与戚姬相争,不得不将当时同样怀上齐王骨血的女奴阿姜唤来跟前,告诉她,如若她不慎怀上的并非公子,而她肚子里的是,就得交换,这便不得不委屈她服下催产药,与齐后同时分娩。 当时,阿姜肚里的小公子便是被逼不是足月服药催生出来,那个便是胳膊上和阿姜一样有新月胎痣的姬夷昌。 这个新月的胎痣,同时也是晋国君主给奴隶烙的印记,当时阿姜与生俱来的这个奴隶的印记,仿佛印证她骨血里打从生下来便是奴隶命一样,只能给主人做牛当马,必要时甚至要献身救主人,戚姬嫁祸的那次,阿姜便是为了替齐后挡祸,被牺牲掉的。 “你骨血里本就是个低贱的奴隶!有何能耐竟霸占了本宫女儿的位置!!害得本宫女儿惨死!!” 齐后当时的情绪接近发狂,一边挣扎得披头散发,一边指着委顿在地的他一遍又一遍地骂: “你这个天生的奴隶!!低贱的血统!!” “你不配坐在太子的位置!!” “不配!!你不配!!!” 是了,所以他其实骨子里便是个地位低下的奴隶,是个遇着主人要跪在地上伺候,主人偶尔一些打赏,便要感恩戴德小心翼翼捧上主子衣摆讨好,以示忠诚的低贱血统。 所以,即便是那个沦为战俘的楚质子,似乎还要比他这个徒有虚名的太子要高贵不少,是吗? 姬夷昌深吸一口气,努力憋住了胸腔内非人的痛楚,继续推开挡在内间的那道屏风门。 姒思阙此时,已经攀着从悬梁垂坠而下的纱幔,拉着撕下的纱条坐在悬梁上方静候多时了。 但见昔日总让她生厌的那抹玄色出现在屏风纱门处,推门进来,她暗暗说服自己为了王父王母不致于狱中受罪,一点牺牲在所不惜。于是,揪准了时机拽着悬于横梁的纱幔斜斜地飞落下来,宛如从天而降,来凡间撒花的神女般。 姬夷昌立时被迎面朝他怀里飞落的那副作女装扮相,美得惊天动地的倾城色深深撼动了心房。 这次是他头一次看姒思阙作女装打扮,她的惊艳程度远远超过了他所有的认知。 女装从高处落下的她,和当年出落得落落大方爬至树上帮他拾捡血帕坠落的她重叠,他不由自主就朝她伸出了双臂。 本来想过来把她赶走的,无奈,终究还是将人锁进了臂里,唉。 第9章 逼入室 姒思阙感到身下袭袭寒气袭来,就已经在人怀里了。 她有些僵硬地半伏在姬夷昌那个冰凉得有些解暑的怀里,被他用臂高托着身子,她则用双臂死死撑在他肩膀上,呈向下俯瞰他之态。 思阙想起来这位阴晴不定的太子殿下大约很不喜她这种姿态,为了能顺利完成任务救得王父王母出去,只好咬咬牙,将这些年的过往暂且搁下,放低姿态从他怀里下来,从袖里掏出数条彩帕,屈身呈上。 “奴家见过太子殿下,这些彩帕香巾,特意携来相赠给殿下。” 思阙把阿紫教给她的一番柔肠婉转、情思万千,直让男子招架不住的话统统抛诸脑后,脱口而出便是一句颇为生硬的直话。 姬夷昌没来得及接过,胸口一阵痒闷,就又止不住地喘咳起来。 赵先生指示让大医调配的药果真不得了,他已经多年不曾像幼时那般呛咳了,以往在人前的那些皆是装出的,现下这药效挥发,他竟然真的重新回到了那比儿时还要痛苦万分的病态,有过之而无不及。 幸亏他多年暗地里习武,虽然五脏疼痛欲绝,但还是能勉力撑住,不然方才那小子贸然冲来那下,他断然不能接住。 思阙见太子殿下咳得弯下了腰,身边的人手忙脚乱,大把大把的巾帕递过去,变成鲜红鲜红的血帕送出。 向来心思灵巧的她头一回觉得自己脑子被一头叫阿紫的驴给吃了,怎么会同意她那个错漏百出的主意呢? 不过她倒也不慌,看了眼手中耗掉了从齐王那预支不菲的数额换得的几张香丝银帕,诚挚地递了过去。 风月浪漫不成,总得榨取些剩余价值吧。 果真,当太子接过她递来的香帕,呕出最后一摊污血后,就不咳。 姬夷昌颇为嫌弃地将那几张染上血污的帕子递回了她怀中,蹙眉道: “打哪来的气味如此俗艳齁鼻的帕子...” 思阙愣了愣,很想告诉太子,这些香帕都是阿紫费了大气力替她找来的,据说是极为耗费人力,将一月开的山茶、二月的荷莲、八月的丹桂、十月的腊梅捣成粉浆泡染银织丝,最后织制而成,闻说香气飘逸淡雅,能维持香味长达数年,是以价格比一斛上等的珠还贵。 但一想到自己毕竟是来讨好太子,并非挑起争端,遂把话生生咽了下去,尝试学着往常迷倒小姑娘一样,缓缓地勾出了一个倾城绝艳的笑容。 姬夷昌被她这个样子看愣了,心跳不由自主都漏跳了一拍。 周凛候在一旁,但见太子殿下虽则还是一脸凛若寒霜的模样,但他颈项右侧毗邻大动脉的血筋明显一收一放地起搏着。 殿下是他自幼看大的,自然知道,这显然就是他已经收不住自己的心神,是要陷进去的表现了。 这可不行啊!殿下如今对楚质子心思有多深,如若陷了进去,把楚质子收了,赵先生和殿下这些年的部署和计划不就全盘泡汤了吗? “殿下!”周凛突然举着尘拂紧张地挡到了姬夷昌面前,阻隔了两人对视的目光。 “此事皆是女官阿昭惹的祸,是她擅作主张把凤仪阁布置安排公主进来的,奴这就把公主带去旁处!” 说着,他挥了挥尘拂,高声朝外头下命令。 两排排列整齐的寺人鱼贯而入,走至姒思阙身后,恭谨又不容拒绝将她迎出去。 思阙得知那些暧.昧.旖.旎的东西并非太子下命后,其实心头松了口气,她实在是不想和这冰块似的病太子有任何肢体接触。 可正当她表现得颇为无奈地在寺人簇拥恭请下步出小室,室外立马就迎来了一大群身穿绯衣的女官。 那些女官显然是姑苏台那边过来的。 为首的那个年纪颇大,髻上绑蓝绸,云鬓半百,表情刻板,周凛见了她,立马就屈身行礼。 “姑姑,您怎的过来了也不事先说一声啊?” 周凛面对这个女官时,似乎明面上多了些谄媚。 思阙记得位于侍卫伙房办事的阿紫髻上只是绑灰绸的,平日里和她有交往的女官,灰绸和黄绸的最多,她知道比黄绸更上一层的便是青绸,是被齐王后来派去宫室伺候她的女官总管。至于蓝绸的女官,她是从来不曾见过的。 绑着蓝绸的女官刻板地“嗯”了“嗯”,随即带着身后一众女官屈身给太子殿下行礼。 她带在身后的一水儿女官也都是绑青绸的,思阙认得其中还有一个就是她位于姑苏台齐王给安排的住处负责打点的女官总管凌月。 “臣是奉大王的命,前来给殿下送破童贞的贽礼的。大王说,辜念太子殿下的情况,楚公主可以不必顾虑礼制,以伺候好殿下为主。” 女官这话其实是对思阙相当无礼的,楚地向来是礼仪之邦,贵族女子向来遵循着婚前必得完璧清白之身,方才彰显出高贵。没有成婚和男子行那种事的,都是奴隶贱妾的行为。估计齐王是打从心底将她认成了来齐当奴的了吧。 女官说完,躬身拍了拍手,后方一溜儿绑黄绸的女官便将一个个奢华锦绣的木匣抬进来,不多时,小室里便堆满了琳琅满目的礼匣。 思阙观那些装着宝物的匣子,光是匣子外头镶嵌的珠子就能顶她昔日在漳华台好吃好喝个把月的了吧? 这时女官凌月上前一步,靠在思阙耳畔轻唤的声音将她神思拉回拢了。 “公主,大王留话,说是让您今日务必将太子殿下留在凤仪阁,不然,狱中的狱卒可能没个轻重,楚王和楚后就...” 思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待她用愤懑的眼神迁恼到凌月身上时,凌月垂眸与她眼神错开,恭谨地退下了。 她藏在广袖内的指节握得咯吱咯吱响,这个卑鄙无耻的齐王! 这齐王的行事作风说来好笑,竟然连脸面都不要了,见她侥幸钻了空子进了太子的凤仪阁,便风风火火让人把一大车礼物送来堆在殿室里,这是打定主意逼人洞房了?? 而且即便他不曾考虑过自个儿子是否有那个能力,他是以为她是男子身的人,怎么敢如此行事呢?难不成以为太子殿下病恹恹的,真的躺床上连男女都分不清了?? 殿室前候恭跪伏着的女官越来越多,绯色的,青色的衣袍直直蔓延至十多丈的石阶下面。看那些人,那些气势,今日是定然要将她和太子堵死在凤仪殿前,不让步出一步了? 太子姬夷昌向来最厌恶被人要挟,面对如此场景,他又呛咳了一阵子,惹得下方的女官们一个个跪伏深垂下头,大气不敢喘。 空荡的殿堂中不停回荡着太子殿下清晰又嘹亮的咳嗽声,如同一阵阵重重的锤鼓重击在了各人的心头。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子殿下的咳嗽声就没有停过下来。 埋首跪在下方的女官们个个都抱了背水一战的心情跪伏在这里的,在来此处之前,齐王给她们下达了死令,说是如若此次事件中,太子殿下因而一命呜呼,那她们这些女官便要当机立断,将所有的过错承担下来,不然就会祸殃及背后的家族和家人。 这些女官个个都是出身在不凡家族里的嫡女,自然知道家族荣兴永远要高于卑微的个人,更何况她们也不过是被家族推出去,成就家族,地位卑微的女子而已,由不得她们选。 幸好,太子殿下的呛咳声终是停下,他也没有因为受刺激而昏死过去。 可料想不及的是,太子殿下突然赤着双眸,一把拔出了身后侍从的青铜剑,如邪鬼一般向她们挥来。 人群顿时哄散混乱起来。 女官们毕竟都是出身士族的柔弱女子,纵然是进宫受过训练,面对如此不可控的场面,还是惊吓得哗声不断,逃跑时纷纷相撞着倒下。 女官中最为理智的,大概是位于众女官之首的姬磬姑姑了。 只见姬馨跪在上首的位置岿然不动,身旁的女官忙着护着她不至让恐慌的人群倾匝,姬馨朝太子的方向交握着手磕了一下头,随即站起,面朝底下女官的方向威严而刻板地高唤一声: “大家冷静!!!避免不必要的践踏!!” 身为女官们的姑姑,说话的气场还是起一定作用的,很快,那些混乱的人渐渐不再盲头乱窜,场面一度和缓下来。 但紧随着姬夷昌下命身后的侍从前去,以私闯太子禁地的名义,将女官们统统斩杀,好不容易压制下来的场面又再度混乱,不少女官被活活踩踏至重伤。 “殿下!!”馨姑姑垂老的面容既无奈又痛心地膝行着朝姬夷昌而来。 “说到底殿下还是在老臣眼皮底下长大的,如若殿下还念着叫老臣一声姑姑,就请殿下放过老臣底下这些女官,老臣自当以一力承担!!” 说着,馨姑姑站起想去夺太子手里的剑,被太子殿下咳嗽踉跄着后退一步,恰好避开了馨姑姑。 这位资历最老的女官可是齐王祖上旁支的堂姐,太子殿下唤她一声“姑姑”,那是血缘称呼的姑姑啊,况且太子小时候,一开始是这位馨姑姑在照料的,如若馨姑姑都没办法劝服太子,那她们这些女官今日必死无疑了! 姒思阙站在一旁看着底下惊惶失措的女官躲避疯太子和疯太子遣出的侍从追砍,心里那股怨怒一点点消散。 其实这群趾高气扬的女官是否被砍死与她无关,不过看着平日虽然谨守职责,但伺候她还算用心的凌月也在其中,看着馨姑姑年迈得如同楚宫小时说故事哄她入睡的老嬷嬷一般的年纪,想起如若她完成不了今日齐王给她下达的任务,狱中的父亲母亲即将遭受的恶刑。 她攥了攥冒汗的手心,深吸口气追上前方执剑的病太子。 第10章 殿下的心尖人 “殿下...呃,能不能...放过她们?” 姒思阙其实并不知道要如何劝阻这个疯癫乖戾的病太子,尤其是,这人向来也与她不对头,所以面对她突然其来地伸手拉他,太子殿下朝她投来的目光颇为不善。 但姒思阙没有因此退缩,能不能办成是一回事,她去不去尽力做又是一回事。 面对太子殿下红得宛如恶鬼的眼眸,持剑瞪向她,思阙只好暗暗安慰自己:好歹他也没有当即甩掉她手不是? 于是,姒思阙敛裾上前一步,将整个人挡在了太子面前,伸出另外一手去握紧了太子另外一只握剑的手。 其实周凛等人早就看得下颚都快掉下来了。 姒思阙尤以为姬夷昌面对她时目光不善,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周凛他们眼中,她还是头一个能在太子殿下气头上出言制止,殿下竟能耐下性子不将手中剑劈向其的人。 岂止如此,当这个女装扮相的楚质子伸手握住殿下的刹那,周凛分明见他们殿下动摇了心旌,如若楚质子再主动些投怀送抱,或是做更过火的行为,他都有理由怀疑他们殿下还会做出让他们感觉更加不可思议的事。 那么轻松便能如愿的行为,幸亏,楚质子不知。 “殿下!臣使知道这些年来,您最看不过眼臣使的是什么,只要...只要殿下息怒,臣使就...臣使就...”姒思阙一双桃花醉眸向四外转动了一下,咬了咬牙,终是“砰”一声双膝跪倒在地,捧起了太子殿下的衣摆。 “臣使就甘为殿下为奴为婢!” 姒思阙知道太子殿下从小到大最看不惯她嚣张倨傲的张扬,看不惯她在他跟前耍弄小聪明,那么...只要能救下父亲母亲,她的这些自尊和骄傲也是可以一并丢弃的... 姬夷昌不可思议地瞪着委身伏小的她,他脸上紧绷的肌肉昭示着他对她伏小状而不满的情绪,向来擅长看懂女人、看懂动物的姒思阙却就是看不懂他别扭的心。 这时,乔装成寺人模样,悄悄从密道过来的赵程眼见面前的情景,顾不得这许多了,一把就夺过了太子手中的剑。 刚才周凛见情势不对,跟随太子来凤仪阁之前,就先一步在羊皮碎布上用寥寥数字给赵先生道明了太子殿下和楚质子之间道不明理不清的关系。 赵程收到羊皮碎布后,一下子都懂了这个中种种复杂的关窍,立马伪装着跟来了。 今回这些女官明面上是逼着太子染指楚质子,其实质上却是齐王对太子的心的一个试探,如若太子殿下这会儿不借机发作,砍杀这些女官,齐王便会确凿了楚质子确实就是太子的弱点,届时楚质子的这步棋会对殿下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他不好预计。 毕竟在他的卦象中,接下来的困局的确是由太子的情困引起的。 眼见赵程挥剑即将就把滚落在地的一名一脸青涩的圆脸女官砍死,姒思阙当时的脑子一片空白,她只知道今天在太子这里砍死一个人,回头齐王就得把她父亲母亲吃上多少顿鞭,她把心一横,整个人就伏在了女官身上。 “锵”地一声,那一剑终究没有落下,等姒思阙胸腔起伏着睁开眼抬头望去,却发现那个气质特别的寺人手里的剑已经不知何时被太子殿下夺来的剑打落到墙角里。 太子殿下随即高声喝命起来:“大家都住手!!” 赵程暗暗闭了闭目,心想殿下命中该躲不过的劫,终究还是躲不过了。 姒思阙扶起那个走不动路的女官,心中有些纳罕,有些不敢置信。 原以为没有把握的事,原以为即将要看见疯太子将这些女官都活活砍死的场面,原本还充满了无力感,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这件事情出现了大转变? 思阙眨了眨眼,难不成...真的是她倨傲的态度多年来一直压制在太子殿下头上,现下一看她低声下气的样子,太子殿下这些年来对她的积怨顷刻烟消云散,一时高兴起来便饶恕这些女官了? 姒思阙想了想,她记得凌月说,今天的任务...要将太子殿下留在凤仪阁?那么...趁着太子殿下高兴,是不是可以再要求一下? 可当思阙抬眼看了看面前高指着剑,一脸寒霜臭的很的面容,不禁怀疑了下,他现在...真的是在高兴吗? 底下的披头散发,满脸泪光,官袍零碎的女官委顿在地上,一个个都朝殿台前劝服了太子留她们一命的楚国公主投以感激涕零的眼神。 银发一大把,脸上沟壑沧桑的馨姑姑更是跪伏在地,朝太子殿下跪拜完,犹豫一下,又屈身跪在思阙跟前,浑浊的眼眸噙满了泪花,把头重重地磕了下去。 思阙懵了。 “散了散了!趁着殿下没改变主意,你们还不赶紧散了!!”周凛不明太子此疯狂举动背后的深意,他只是单纯地怜悯这些女官,遂出言遣散众人。 等凤仪殿前髻发歪落哭哭唧唧的女官相持着离开,偌大的殿堂只剩了太子的人时,姒思阙鼓起勇气,走到姬夷昌跟前立定。 姬夷昌刚刚为了她,亲手弄砸了一局,此时相当不悦,用布满血丝的眼狠狠瞪了瞪她。 姒思阙见惯他这种凶恶的神情,此时也不觉什么,还料想那大约是想看她对他再次臣服的振奋表情呢,遂又乖巧地跪伏下去,厚了厚脸皮,大着胆子请求道: “殿下,臣使见您也累了,不如...今日就暂且歇在这里,臣使可以充当捶背洗脚的奴婢!” 思阙觉得自己够卑微约莫能满足病太子病态的心理需求,却不料竟还有人横插一脚从中作梗。 是刚才朝她劈剑的气质独特的寺人。 赵程随即就撩起寺人袍跪下,激动地请求道:“还望殿下三思!!” 嘶—— 思阙怎么觉得这个寺人说话的口吻有些不对味,仿佛她是什么祸国殃民、迷惑君王的妖姬褒姒、妲己之类的。 眼见太子殿下的胸膛剧烈地震颤着,脸色骤然变得如同死人脸一般,大滴大滴的冷汗不断往外冒。 约莫是刚才的一场混乱着实是耗费了太多,姬夷昌突然扪胸呕出一大口黑血后,就昏倒下来,笔直地往姒思阙身上砸。 姒思阙面对猝不及防往她头顶砸落的太子,吓得下意识就伸手去接,太子便落到了一脸窘迫的她怀里。 姒思阙如愿以偿把太子殿下留在了凤仪阁。 本来她想着只要今天把太子留在了凤仪阁,就算是完成齐王下发的命令了,反正他只是让她把太子“留”,也没说让她一起留。 而且他那个气质古怪的寺人,还有周凛似乎也不怎么待见她在这儿,等他们把昏迷的太子殿下抬进内室,便匆匆遣人出来将她打发走了。 姒思阙本来对他们的打发很高兴,她可是一刻也不愿意在病太子跟前多待! 可当她还没走出多远,就又被遣来的人匆匆喊了回去。 此时姒思阙坐在床头,颇为无奈地被昏迷中的太子紧紧握住了双手,兀自叹息着。 周凛侍奉在一旁看着二人,不时地遭受赵先生投来不满的眼神,也叹息了一声。 他能有什么办法?刚才他也知道不能把楚质子和殿下留在一块,所以把太子安顿进去后便让人遣走楚质子了。 但昏沉中的殿下像是一头被打落进水中快将窒息的狮子,不停伸手朝外挥张着,大医们压根就没办法施针。说来,赵先生自个也没法子将殿下安静下来,好意思怪他。 后来殿下在梦魇中不停地喊着楚质子,差点就激烈地翻滚下床,还朝着周凛的方向睁开了神志不清的眼眸,惨厉又可怜地喊了一句:“那小子呢...替孤把那小子叫来...” 周凛到底是心软了,又去把人给叫了回来。 然后殿下一下就把人给紧紧攥得死死的,怎么拉也拉不开,不过倒是安静下来,愿意让大医们下针了。 大医们下完了针,朝周凛回禀了情况,便提议要让殿下静心休养。 周凛挥退了众人,临末来到思阙跟前,思阙随即会意:“周大人想让我离开是吗?好!” 说完,姒思阙便急不可耐地起身想走,但无奈那病太子便是在昏沉中手都攥得如此紧,思阙的力气竟然掰不开。 “周...周大人来帮帮忙呀!”姒思阙累得气喘吁吁道。 周凛本想上前帮忙,但昏沉中的太子突然睁开了一下布满血丝的愤懑的眼睛,那眼神还有些虚空,看着应该还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可太子殿下昏睡中坚决的态度倒是让他明白了。 殿下如今身体的情况有些失控,他们不能真的让殿下冒险。这楚质子是殿下的定心药,不留也得留! 第11章 让殿下快乐一些 周凛满脸挫败地退出了凤仪阁。 在石阶上,他遇到了特意留下来等他的赵先生。 赵程劈头就数落周凛道:“周大人竟然还是将此人留下了??大人何曾想过后果?” 周凛无声地笑着,“赵先生这两片嘴皮子一张一合的,说得倒是轻松,殿下自个昏睡中不愿意撒手,老奴又有何办法?” “让殿下安静的法子很多,周大人就非要把楚国质子带来吗?”赵程质疑道。 周凛苦笑了一通,讪讪道:“敢问先生追随殿下多久了?” 赵程愣了愣,没有想到周凛突然这么问。 “殿下十一岁那年病重在太乙山休养那会,曾经在那里解救了走投无路的在下,算起来已有七八个年头了。” 周凛凄惶一笑,“那先生定然不曾见过十岁时候的太子殿下。” “殿下十岁那年,差点就被自己的母亲亲手掐死。” 听到这里,赵程愣了愣,抱手于额前,表示愿意细细垂听。 “那年的殿下,彻底变了个模样,那眼神的灰败,近乎死人的颜色。他觉得自己没办法活下去,活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后来,楚质子出现了。” “那时的殿下似乎很不喜欢这个楚国来的质子,也不明白他到底讨厌那人什么,反正就是每回遇着他,殿下就忍不住要上前奚落一番,故意挑起楚质子的气焰和他大吵一番。” “吵完之后,殿下明显地气息也好了,眼神里也有火气了,那是...可以继续活下去的火气。” “至此之后,殿下常常找机会出现在楚质子跟前,找各种各样的事情惹怒他。” “那时候老奴也觉得很奇怪,觉得只是像明面上看到的那样,以为殿下单纯只是看楚质子不顺眼。” “直到某次,殿下命人偷取了楚质子收藏的伪劣的名师骨雕陶绘仿品,又命老奴想办法去给他找来真品。” “那时老奴以为殿下只是自己想要,没想到,他却是给楚质子找的。” “殿下当时就说了一句话,老奴记忆颇深的。” “他说,那小子如此没用,三两下就让人给骗了那怎么行,他得变得更加能耐些,把那些更好的东西端到他面前,让没见识的家伙日后不至于被骗。” 赵程愣了一愣,“莫非,殿下他...” 周凛和他对视了一下,再次释怀一笑,“老奴如今算是明白了,殿下他怎么可能讨厌那人,他明明向往得很,大概是楚质子身上有某些殿下喜欢得不得了,但又嫉妒得发狂的地方吧,所以表面看来明明是敌对的关系,但其实,这些年日,殿下何曾不是因为楚质子而汲汲营营,一步一步奋发起来。” “老奴知道自己的做法很不理智,但也实在很想对先生说,请先生您,偶尔也照顾下殿下的心,让他快乐一些吧。” 周凛说完,朝赵程鞠了个躬,便沿石阶下去了。 赵程立在原处,敛眉深思。 此时凤仪殿后殿的小室里,姒思阙被太子殿下紧紧地握住了双手,压根就不能逃离。 虽然太子身上升腾出丝丝缕缕的寒气,正好解了她灼热上火的暑气,感觉还蛮冰凉清爽的,为着给自己解暑降温她也愿意勉为其难靠近一下,但被这么拘着手到底不怎么舒服。 思阙叹息了一声,伸出膝盖毫不留情地将姬夷昌推进去一点,让自个坐的地方更宽敞些。 坐在室内百无聊赖,双手被人拘着不能随意走动,光坐着看一尊要死不死的病太子,便是他容色长得有多出彩夺目也还是会生厌的。 更何况这病太子他长得好看吗? 好吧...大概是长得好看的,虽然面容苍白了一些,但五官刀刻般的精致此时静静地躺倒在那供她细赏,虽然心里头对他有嫌恶,却不影响她对美的辨析。 很不想承认但...那如同高山峻岭般的冷美,加之硬气洒脱的轮廓,天生有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确实是她所看过的人中,容貌最拔尖的了。 原先她从八岁起便看惯了他这副容貌也不以为有什么,可当她后来结识一个在姑苏台办差的女官,女官有次整理大公主要的画像,那些画像是大公主命人费尽心思觅来的整个大齐最美的男子画像。 可姒思阙无意中得窥了之后,便感到索然无味,还道:“那样的货色也敢叫美男子?” 那女官倾慕她,便羞涩道:“对啊,幸好大公主还没见过公子,不然这些砖瓦在珠玉面前,大公主肯定非您不可!” 后来她看几个女官对那些画像的态度,才恍然别的没见过她的人眼中,这些画像中的男子的确是当得起俊朗无双了。 其实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好看,如让她说的话,她觉得自个的容貌虽美艳,却少了几分男儿郎的硬气,相对而言,她见过比她好看的男子。 打那会起,她就恍悟,原来太子殿下的容色真的当得起绝世无双、俊美无俦了。 可惜啊,长了那么副面孔,却是病秧子一个,中看不中用,脾气还如此暴戾,啧啧!毁了毁了... 姒思阙一边想,一边用唇叼起放在床边小几上摆放的糕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因为双手不能释放,所以思阙只能用嘴巴像小狗一样叼着吃,吃着吃着,各式各样的糕点外皮酥碎便窸窸窣窣地全落在了太子殿下冷峻好看的面容上。 思阙看着那张一动不动眉峰紧蹙的睡颜,面上渐渐堆起了花花绿绿的糕点碎,还在寻思着差了点什么,抬眼看见摆放在小几边缘离她最远处的,油脂颇厚以致看上去油光水亮的楚夷花糕,哦,她知道了,太子脸上还缺了点油光呢! 那用鱼糜、豚肉、鸡蛋再夹杂大坨又香又醇的猪油,反复揉搓蒸制的楚夷花糕,是她幼时最爱的吃食了,那是楚地独有的点心,是心细的周凛嘱人给她准备的。 因为摆放的位置比较远,思阙不得不站起弯腰前去够,好不容易够到了边上一块小块的,正准备叼回来在太子的脸上吃,好让病太子苍白的脸也沾上些油水。 可她颇具嘚瑟的计谋没得及得逞,底下躺了许久的人终于躺不住了,沙哑着声揶揄了一句: “什么东西这么好吃,看你吃得像只小老鼠似得吧唧吧唧不停,也给孤来一点?” 本来做贼心虚的思阙乍然听见一声响,吓得脚底打滑,整个人叼着块水润油光颤抖抖的肥糕便朝太子身上扑去,刚好在两张容色绝顶的脸相距不足半寸的位置停下。 病太子肆邪一笑,霸气的凤眸向下一弯,突然凑近她从她口中咬下半块肥糕,缓缓地咀嚼起来。 相似鲜香气味的油光分散在二人呼吸可闻的嘴唇上,思阙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美眸,眼巴巴看着太子从她口中分夺食物,从容咀嚼,剩下的半块沾上了太子涎液的肥糕,不知该咽该吐。 第12章 太子差点沦陷 看着太子殿下点心碎簇拥下精光乍现的凤目,经大医们的诊治和歇息了一顿后,他明显好转了不少,也没有刚才要砍杀女官的戾气了。 姒思阙此时还叼着那半块“烫嘴山芋”,眨了几下眼睛,毅然将唇后退一些,咬下末端有太子牙印的一小块,看准太子欲说话张开薄唇的功夫,猛地将咬下来的那小块送进了他口中。 可因为她来得太急,太子又刚好微仰了一下脸,送糕进去的中途,她的上唇便微微轻擦过他的唇。 柔软微凉的触感从上唇漾开,思阙愕了一愕,反射性地后仰开。 而姬夷昌似乎也被她温软馨甜的触感给弄晕乎了,眼瞳一扩张,紧攥着她的手突然松开,姒思阙便一屁股摔坐在地。 此时齐王正把玩着手中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匕,站在关困楚王楚后的牢狱外,就等着来人的汇报决定如何处置两人。 狱中的姒荆身穿囚衣髻发零散地将夫人护在身后,一脸严肃郁结的神情。 来人通过又潮暗又逼仄的通道走到齐王跟前,靠在齐王耳朵说了好一阵,齐王的脸色一点一点舒缓下来,面向狱中曾经风光无两威压齐地,此时却沦为他齐国败寇的楚王时,也展眉和颜悦色起来。 齐王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本王原先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没想到还真让本王下对了棋!” “好了!你俩不用担心,这回你们不用死了,没想到姒思阙那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太子脾气如此乖戾,竟也被他深入龙潭稳住了,想来必定花了大功夫啊!” “姒公,你应该庆幸自己生了一个有用且孝顺的儿子。” “不然,现下你就该为当年入齐为奴的决定而后悔了。” 齐王心情似乎不错,对楚王楚后也难得地微笑闲谈了好一会儿,姒荆只是虚与委蛇地周旋着,并且止不住地要替外头的女儿担心起来。 等齐王离开后,若月夫人拉着夫君的手,忧虑道:“夫君,阙儿她在外面是否真的无事?妾记得阙儿曾说齐太子与她交好,如若真如此,那为何接近太子如此险难?莫不是阙儿骗我俩,如若是这样,那咱们阙儿现下跟齐太子在针锋上,该有多危险啊...” 楚王想了想,沉思片刻,握着夫人的手道:“我身为楚国国君,又是阙儿父亲,决不能窝囊得再让我儿为救我俩涉险了,我总得想个法子,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只是,委屈夫人跟着我...” 若月夫人一听,眼眶大滴的泪砸下,毅然摇摇头道:“不!妾从不觉得是委屈!只是怕误了我儿,既然夫君有所决定,妾自当舍命相随!” 姒思阙被太子殿下从凤仪阁赶了出来,在路上走着的时候,脑海中总会不停回放出方才和太子唇瓣相触时的画面。 “见鬼了!不想去想的偏偏鬼魅一般缠着你!!”姒思阙摸了摸阔袖里已经生起鸡皮疙瘩的手臂,迫令自己别再想这些。 然后又想起刚才那病太子一把松开她,害她摔疼在地后,不仅毫无良心不安,反倒看她时下意识就挪开了眼光,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嫌弃她嫌弃得很的表情。 后来她不过是想取回被他压在臂下的帔帛,谁知还没走近,就被姬夷昌用腰间的剑柄抵住她,还命她立即离开这里。 呸!真当她稀罕哪! 此时凤仪阁后殿的内室门户洞开,有穿堂的夜风袭入室内,扰乱一室愁思。 姬夷昌独自坐在床边,看着被风吹拂轻轻扬起的纱帐,胸腔内那颗被扰乱得一塌糊涂的心还在起劲贲张起搏着,那跳动激烈的程度令他几度眼前发花欲昏倒,得靠死死咬破唇舌用痛感支撑着自己清醒。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紧攥的纱制帔帛,唇舌间腥甜一片。可即便把自己咬得唇瓣再痛,也难以抹除刚才那种销魂欲死的感觉。 现在他终于有些了解前人那种贪恋温柔以致耽误上朝,当机断袖只为不忍扰卿清梦的心情了。 姬夷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刚才他差一地就...差一点就沦陷了,以致他用剑柄抵住不许她靠近的刹那,连握住刃那边的手都是抖颤的。 是他不战而败,几乎在她面前丢盔弃甲了。 姒思阙回到自己的住处,阿云揉着眼睛出来相迎,见到主子回来顿时睡意全无,拉着她左看右看,还一脸紧张道: “公主!您这回去了那么久不回,奴是又喜又忧啊!奴喜的是,您这次总算没有白等一趟,但心中又忧愁不知您在里头与太子殿下相处的境况,后来临晚大王派人给您送了几匣子物什,奴才放心下来。” “公主,您这是...成功接近太子了吗?”阿云边给思阙拆着发髻,边问。 思阙闭眼回忆了今天一天的混乱情景,宫外守株待兔,被一台肩辇抬进凤仪阁,再到太子发疯砍杀女官,自己挡在了刀剑下,然后是刚才和太子唇瓣相触的意外... 她揉了揉额角,顿生出了疲态。 “大王他送来了什么?”她问。 阿云兴奋地给主子抬出了好几匣子金银珠钗,思阙打开一看,全是当年她作男装打扮时,时常渴求得到的珠钗簪花,华衣美服,还有好些足够让她主仆二人大鱼大肉吃好穿好的金银财帛。 以前被逼不能恢复女装的时候那么喜欢,现下一次过满足了心愿了,她却又觉得每步艰难。 尤其是,看太子那个态度,她得何时才成功俘虏得了,让他答应娶? “哦,对了,大王还让人送来这个。”阿云随即转身又拿来一卷竹简。 思阙接过,徐徐卷开一看,红着眼眸抿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积压心里的愁结也顷刻消散掉了。 她扬起唇爱不释手地一遍又一遍摸着竹简上刻出的几个小人,那是她幼时父亲亲自教她用刻刀刻字时,她不愿意,后来为了哄她,在竹简上刻了几个小人,还摸着她的双丫指着一个个小人说:“这是我儿思阙,这是我,还有你母亲...” “父亲和母亲没事,我做一切都是值得的!”姒思阙收起了竹简,小心翼翼藏在怀里,桃花醉眸红红地道。 然此时,地牢里,满脸泪痕的若月夫人惊慌失措地抱着额角渗血,躺着一动不动的姒荆,嚎啕大哭起来: “夫君!!夫君!!来人!来人啊!!我夫君他撞墙自戕,快来人救救他!!” 第13章 “我要救出阿姐” 守在地牢外头的狱卒是这座地牢狱卒长的侄子,今儿刚被提拔来这儿当差。他深知里头拘着的人物不一般,不可轻率处理,骤然一听说是自戕了,急急忙忙领了大钥匙过来。 他本想仔细辨认一下是否真自戕,可刚才那些同僚因为不满他靠叔父关系上位,都纷纷将看管的任务抛给他,扬言都说有急事让他顶一会,实际上是偷懒结伙去外头喝酒去了。 若月夫人见那小狱卒犹豫的样子,红着眼抓狂地将地上的大石朝他一掷,哭嚎道:“人都要死了!!还不来救!!你知道我夫君是谁吗?!死了你能跟齐王交待吗?!” 经那妇人那么一喝,小狱卒顿时冷汗津津,害怕了起来。 人是他值守的时候弄死的,大王若是怪罪下来,他和叔父都担当不起的啊! 于是,小狱卒抖着手,颤颤巍巍地给打开了牢狱的锁。 可等他刚刚步进牢中,还没来得及反锁上去察看,后方就猛地遭人一袭!应声落地了。 那个本来还被若月夫人抱在怀中,满额鲜血昏迷不醒的楚王姒荆突然就站起来将小狱卒打昏了。 “夫人,这会连累你了...”姒荆回头握住了若月夫人的手,嗫嚅着唇。 “夫君,快别说了!趁着外头无人,赶紧出去吧!”若月夫人催促道。 姒荆眼冒水光,点了点头,赶忙跑出去了。 等楚王走后,若月夫人这才拾起地上一块用以大解后擦拭用的石头,咬咬牙闭了闭眼,一把砸到了自己额上,也同那狱卒一块昏倒在地。 楚王脚上带着镣铐,在漆黑森严的空旷处走起来“咣咣”地响。 姒荆记得当年携妻儿来齐之前,楚国的大庶长司马磊曾在暗中培养的死士中挑选了几人偷偷混入齐宫,以备楚王到时遇着困难要联系他的时候联系不上。 那会儿约莫送了好些人过来,八年了,应该...至少有三两个剩下来的吧? 姒荆他不敢确定,他不过是赌一把罢了,已经害得自己孩儿和夫人跟随自己吃了那么多的苦,眼看着自己割肉效忠的计谋终于得逞,谁知道临末快将出齐地了都会突生变卦。 如今阙儿还要因为他和夫人遭受齐王掣肘,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孩儿潜伏在暴戾危险的齐太子身边,还得遭受齐王算计。 他得豁出去想办法先将女儿救出,至于别的,就只能见步行步了。 姒荆只敢在地牢外头附近的望楼之间转,在望楼的夯土台墙身做下暗记,因为地牢外不远的地方就有大群甲士守着,他独自一人根本不可能闯得出去。 他只能祈求那些分散在齐宫的楚国死士们能够在这些地方看到他做的暗记。 时间不够了,他知道很快,那些狱卒就会回来,所以他只能尽可能在距离地牢重地稍远一点的地方做暗记,以求能有更大的机会被死士们看见。 刚刚有一方甲士从前方的几座望楼巡逻而过,姒荆差一点儿就暴露了,此时他躲在和那队甲士对角的矮墙下,尽量屈低身子,从脚边湿.漉的泥地重挖出一坨坨黏土塑在脚上的镣链上,以防止再度发出声响被察觉。 可刚才那队甲士的头领显然察觉出声响了,现下带着人往这周围查探起来。 姒荆闭上眼,连大气都不敢喘,背靠在矮墙上,只能默默祈求不要被人发现。 可他又突然想到自己孩儿此时可能还在受辱的事,随即睁开一双坚韧的目光,转身用那皲裂得厉害,发红发黑的手,尝试着在矮墙边偷偷刻下最后一个暗记。 他知道每多刻一个,被死士看到的可能越大,他的孩儿获救的机会就越大。 可他已经没有多余气力了,一双手就着暗灰的墙吃力而反复地刻画,那双手因为常年日以继夜地挑泥搬土,干最苦最累的活,现下活动起来就没有那么灵便,一使力就锥心地疼。 加之这矮墙又是用特别坚固的夯土锤制,他尝试了好几次用尖石在上头刻,都只刻出非常非常浅显的痕迹,一场大雨甚至一层风沙就能轻易掩盖掉。 他不息心,继续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躲在矮墙下颤抖着手使尽气力刻。 矮墙边突然一双甲士穿的军靴现了出来,姒荆来不及收手,刻画暗记的动作显然已经落到来人眼中了。 这下可糟! 姒荆心猛地一跳,不敢抬头望来者,一下用五指将暗记抓挠模糊,墙身僵硬直把指头弄得血肉糊墙。 楚王被拖回地牢中的时候,牢狱里的所有狱卒已经回来了,狱卒长正在亲自棒打着刚才值守的那个小卒,若月夫人也已经被救醒过来了。 “夫君!” 若月夫人甫一看见夫君被拖着从牢笼经过,着急地抓住了前面牢笼的青铜柱。 姒荆被拖着双脚头曳地经过牢笼边,看见夫人额上被自己砸出的血洞,曳在地上的两手一下子就紧攥成拳。 夫人...连累你了,为夫没用! 姒荆被拖到了旁出行刑,旁边狭道拐角处的刑具室传出一下响过一下的鞭笞声,若月夫人哭晕在牢笼前。 等姒荆受完了刑,被关回原来的牢笼时,若月夫人一下子就扑了过来抱住浑身血伤的姒荆哭。 等所有狱卒退散,牢中只剩下夫妇二人时,若月夫人终于止住哭哑了的嗓子,抽泣着把地上一碗已经放凉透的粥水一勺一勺喂给姒荆。 “夫君...你如此快被人抓回,是不是...计划失败了?” 姒荆脸庞覆盖的被血液和汗水沾湿的鬓发,已经被若月夫人哭着一点一点拨弄开了,此时露出一张疲惫但充满希望和信心的脸容,眼睛不再黯淡,而是盈满光亮,姒荆朝夫人无声地张了一下嘴。 若月夫人吸了吸鼻子,心疼地俯身,将耳朵附上去。 然后,便听见姒荆扬起唇,微弱的气音道:“刚才负责给我行刑的...是我们自己人。” 原来刚才在矮墙边发现楚王的甲士,便是早在八年前被司马磊安插进来的死士,此时已经混进了禁卫队伍里。 刚才那甲士巡逻之时无意中发现望楼的底部一个个熟悉的暗记,便一路巡着,一路悄悄将暗记毁掉,直到在矮墙边发现了主公。 齐王给了禁卫长相当高的权力,尽然关押在此的犯人是楚国君主,毕竟这楚国于现今的齐国而言,大势已去,楚王也沦为普通的奴隶,是以可任由禁卫长作出决策。 刚才刑罚那会儿,发现姒荆的甲士领下这任务,却在行刑的时候,趁着四下无人,偷偷俯身到楚王耳边道: “主公,一会得罪了,属下如若不打,恐防暴露身份,不过一会会尽量不至主公内伤,主公且忍着点!” 姒荆大喜,眼前瞬间都明亮了,被打也不觉得多痛。柳暗花明,竟恰好碰上的就是自己的死士! 这天,楚宫舞阳殿后殿,大庶长司马磊正在旁辅导公子朗的学业,一身穿缁衣的玄门阁死士匆匆走进,司马磊避开公子朗,到旁边的小室盍上门说话。 “什么?主公让放出庞仲?” “司马大人,主公现下处境堪忧,割肉的计谋失败了,昭华公主被齐王利用着,主公希望庞仲谋士赶紧想到对策把公主救回国,若然成功,日后得以重用的机会指日可待。” 死士把楚王原本的意思说出道。 “这庞仲智谋无双,智者张贯山先生曾说,庞仲赵程,二者得一可安天下,可这庞仲到底曾在晋国担过使者啊...” 司马磊叹息着,犹豫了一下,便挥退了死士,打算把自个帐幕下的谋士呼来商量。 姒思朗见死士退出,慌忙蹑手蹑脚想离开。 “门外何人?!” 尽管姒思朗声音放得很轻,无奈还是被死士发觉,推开门一把将这小崽子提拎起来。 “阿巫!不得无礼,这是公子思朗!”司马磊忙喝止。 死士放下姒思朗,后退一步请罪道:“阿巫不知是公子,请公子恕罪!” 姒思朗长得一张朗月清风一般的脸,除了清亮的眼睛是清纯杏眼外,其他部分看起来跟姒思阙有七八分的相似,而又因为年纪尚少,下颚线有些圆,看着更是可爱些。 他整了整刚才被死士弄皱的衣襟,学着司马磊平日的样子轻咳一声,庄持道:“免罪!退下吧!” 死士应言退下,旁边的司马磊负手皱着眉,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朝他摇了摇头。 “仲父,”思朗揖手朝司马磊一礼,继而道:“朗儿已经知道仲父要放出庞仲去救阿姐了,但这回,朗儿想一同参与,救出阿姐!” 第14章 “都怪太子!” 司马磊很不赞同地朝他摇了摇头,“公子,此事大不可!” “为何不可?仲父觉得朗儿还是小孩子是吗?觉得朗儿还是无法委以重任,所以政事从不许我插手,现在就连救人也不让我参与!!” 姒思朗慢慢变得尖锐了起来。 “那自然不是!”司马磊拧眉严肃道:“仲父不让你插手此事,是因为公子你如今是主公唯一的储君人选,你一旦遭遇什么不测,楚国就没有希望了,公子当以大局为重啊!” “在政事上,仲父也并没有不放手交予你的道理,是你上回的政策实在过于冒进,我才让你先静下心来学习,那事情得从长计议啊!” 姒思朗说完了气话,也自知那语气过分了,慌忙掬下身子给司马磊请罪道:“仲父,对不起,是朗儿忧心阿姐的事,上回就只有阿姐给朗儿的匣子回来,朗儿捧着那匣子是日夜不得安眠,说话才多有冒犯了!” 司马磊却隐隐忧虑道:“公子,仲父劝你还是少些与庞仲接触,公子以前明明忠厚稳持,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仲父担心...” “不,朗儿知道仲父又想旧话重提了。”姒思阙立马打断道:“仲父,您放心,朗儿不会受别人的话影响,况且庞仲也不过是教授朗儿对弈之法,除此以外就压根没多说别的,刚才只是朗儿想到阿姐的处境,一时激愤而已。” “而且,父亲临走时既然安排庞仲教授朗儿对弈,想必是深思熟虑过的不是吗?难道仲父您不相信我王父?” 司马磊叹息了一声,拍了拍眼前这个憨厚少年的肩,只得止言于此。话说太多太白就不好了,得本人自己想通才行。 华容宫外,姒思阙穿了一袭樱草色长衣大袖的绕膝长裾,提了一竹娄子的吃食款款地来到恢宏高大的宫门前。 两名甲士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名步下几级石阶行礼道: “公主,太子殿下说过不见您,您还是先行回去,别再为难小人了。” 思阙撂下了手中的食篓子,怡然地伸手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轻轻笑了起来: “那就劳烦差大哥帮我送去给太子殿下,就说我上回冒犯殿下,给他赔罪的。” 美人笑时弯起的桃花醉眼如两汪月夜清泉,淬满点点星光,十分勾魂。 那甲士看得差点忘记了反应,手里执的戬都差点握不稳,心慌气促,愣了好久才结巴道:“您...您该知道殿殿下他不会收的...请您别...别为难小人了...” 话说到后面就越发气弱了起来。 思阙立马止住了笑,双手叉腰,眼皮微敛,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微微有些嗔怪的意思。 哼!不让进是吧,本公子...哦不,本公主就不会想办法吗? 她垂眸的时候隐隐已经看见台阶下在矮灌中跳跃找食的的灰鸽了。她叹息一声,屈膝打开地上的食篓,从里头端出一碟蝴蝶型的点食。 “唉,那可还真浪费了这些点心了,是我那处巧手的女官做的,味道还相当不错呢,我自个也吃不了这么多。要不,两位大哥来帮忙吃一点?” 思阙笑盈盈地又重新来到两位甲士面前。 看着美人用盈盈素手端着彩陶碟子里的精致点心,还有美人看着他们时笑得如同给夏日炎暑注上一抹沁凉的样子,也都不忍心拂了美人意。 为首的那个已经从碟子里拿起了其中一块吃起来了,后头的那个谨慎一点,还在犹豫着不敢往前。 “放心,我给你俩看着点,赶紧吃完不会有人看见怪罪的。”思阙很贴心地补了一句。 可那名高壮的甲士还是犹豫不前,眼见那灌木下的鸽子都快飞光了。 “怎么了?还怕我毒你不是?”思阙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美人自个兴许不大知道,自个俏皮古怪的嗔瞥怪怒看起来相当让人无力招架。 “不!不是!”那甲士被长戟绊了一下脚,踉跄了几下随即边否认边忙上前道。 眼见两名高大的甲士此刻乖乖共端着陶碟低头专心吃着碟里的,姒思阙满意地后退几步,继续从竹篓里拿出另外一碟蝴蝶酥。 她将手里的蝴蝶酥掰碎了一点点放在手心,开始把灌木中的鸽子引了过来。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 那些灰扑扑翅膀的鸽子开始争先抢后地就着她的手抢夺吃食。 等思阙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便突然将手中剩余的碎屑往台阶上的两甲士抛洒而去。 她急忙手脚并用,用手心击拍,脚底敲击地面,发出铿锵激越的节律,试图激怒那些鸽子。 以前用埙吹奏埙乐轻易便能扰动那些动物的心绪,刺激它们的行为,这会她还是头一次弃了埙,随机应变用身体试图作出相符的节律。 不承想竟然成功了,那几只欲求不满的灰鸽竟朝那两名偷偷吃蝴蝶酥的甲士展开了猛烈的攻击,不仅如此,不远处的花树旁更有源源不断的灰色鸽子相继涌来,围绕着二人开始和一群鸽子展开了夺食大战。 “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 原本还在专心吃着点心的两名甲士,被大群鸽子密密麻麻地围拢着,数不清的利爪和鸟啄在啄击他们,霎时间两人都懵然了,只得散落了兵器不停用手挥击,却毫无招架之力。 姒思阙趁着时机赶紧抄起地上的食篓,一把推开两甲士身后的宫门,跑了进去。 思阙照着上回被肩辇抬的路线,一路往凤仪阁方向去,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太子寝殿的位置,身后那两个反应过来的甲士已经追了进来,还唤上了一队宫人帮忙抓拿她。 而这通往凤仪阁的宫道恰好是最荒芜无人守备的,所以思阙只能在危急凭着直觉往这个方向跑。 “赶紧抓住她!可别让她冲撞到太子殿下了!!” 后方的那群人还在紧追不舍,思阙挑起食篓跑着跑着,早上阿紫亲自来给她梳好元月髻已经松散,此时披头散发下来,被迎面西南拐角处一阵劲风拂来,满头青丝覆面,差点叫她看不清前方的路。 “啊!”思阙被身下的的裙裾羁了一下,整个人摔倒在地,形容狼狈,手中的提篮也滚落了开来。 现下思阙有点后悔昔日的自己偷懒不肯好好练武,现下是武到用时方恨少了。 她咬了咬牙,不顾膝上的疼痛爬起来,抄起地上的提篓继续往前飞奔,跑掉的那只鞋子也顾不上捡了,只得赤着一只脚拼命往前。 思阙隐约记得,上回来凤仪阁的时候,那殿阁附近大片区域都是无人值守生生荒废在那里的,看来如今她也只能暂且躲到那片区去。 一来那儿够大,这群人要找起来也不容易,二来那地方似乎还是给未来东宫太子妃准备的地方,如若她顺利躲进后殿,那处他们未经太子身边的管事周凛同意,也不敢随便搜。 这么想着,她眼前拐了一个弯,把食篓护在怀里,身子蜷缩躲进了一个栏杆下方的水道里。 那水道里的水不多,只及履面的位置,将她下摆的裙裾和鞋袜都浸湿了。 那群人终究没发现躲在那种位置的她,等上方的动静散去,她才狼狈地拉着木栏杆上来。 不远处便是上回她待过的凤仪阁了,外头果然没人打理,寂寥荒废,长长的石阶上也没有上回铺就的红绸了,显然这阙室又重新被人荒弃起来。 她决定在里头躲一躲,在找到太子寝殿的路之前,总得找地方先把自己一身狼狈的形象弄好弄顺眼一些不是? 于是她很顺利地喘着粗气,步履微瘸地爬上十多丈高的阶梯,跑进了后殿的小室中。 “啪”地一声关上小室的门,姒思阙终于松了口气,抱着食篓背靠门滑落在地。 此时的她,裙裾濡湿且左摆被撕掉了大半,赤着一只玉足,头发凌乱,双颊因为急速奔跑而微微泛红,胸.脯起伏着,襟口处已经被香汗打湿,紧紧地贴于弧线处。 “要死了!都怪太子!” 思阙抱着篓子不由地就抱怨出声。 她的话刚落,内室的屏风门突然“格拉”一声被推开,那个所谓害她至此的男人突然就这么披着衣袍,散着墨发伫立在她眼前。 思阙瞪大了桃花形状的美眸,喘气的动作也停了,面上惊讶的表情久久维持着。 姬夷昌今天的脸色看起来也很不好,苍白而没有血色,凤眸犀利又森冷地看着她,却没有如往日一样咳个没完。 二人一个站屏风边,一个瘫坐在门边,隔空遥望着,空气凝固了半刻钟。 “臣...臣使是说...都怪那道上的苔渍,害臣使摔一跤,弄得浑身狼狈...” 思阙求生欲极强,立马跳起来哈哈地笑着圆话。 “参、参见太子...”笑了一会,见场面依旧很冷,思阙心虚了一会,屈下身子给太子殿下行礼。 姬夷昌这时才用拳抵住唇边,剧烈地咳了一下,然后皱起眉,表情阴翳大步朝她走来。 当他弯腰朝她伸出手的刹那,姒思阙下意识用双臂环护住了头,闭紧了眼睛。 她以为太子殿下要动手打她,殊不知,刚才她屈身行礼的时候,姬夷昌就看出她膝盖似乎受伤了,她被这个她认为羸弱不堪的太子殿下弯手穿过膝下抱了起来。 就是感觉到全身被一袭冰冷气息环绕了一下,然后身子就腾空了。 她惊讶地移开抱头的双手,奇怪地看了跟前的太子殿下一眼。 第15章 少见她如此和气 姬夷昌把她抱进了屏风后的内室,内室后方几乎一整面都是棂条窗,窗外植着一片桃红粉绿的花树林,日光透过树间花影投射进窗子来,暖融地落在了小室的地面,平添一层旖.旎之色。 姒思阙被小心地放到了那张龙雕凤刻的大床上,此时层层叠叠的堆纱床帐都已经被挑高扎了起来。 思阙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湿透的裙裾下摆,一点一点将污水晕染在了干净的床褥上,一时间恍惚莫名。 等太子殿下提了个木匣过来时,思阙吓得慌忙从床头跳起,心虚忐忑地一屁股盖坐在了那个被她裙摆弄湿的位置上。 姬夷昌似乎已经先一步看见那摊污水迹了,本就难看的脸此时绷得紧紧的,咳嗽两声后突然冷喝道:“起开!” 姒思阙迷离的桃花眸左右溜转了一下,慌地忍着膝上的疼痛出奇乖巧般于床沿站了起来,双手交合在腹部,脸蛋微微低垂,看起来像是个知道自己做错事的孩子般。 姬夷昌叹息了一声,上前拉过她的手肘,姒思阙便如木偶人一般,被他拉着往旁边干燥干净处一挪,顺着他压着她的双肩的手坐下。 “是不是蠢?明知那里有摊水迹,还坐过去...”太子用声如磬玉一般沉磁好听的嗓音,嫌弃地对她说着半嘲讽半责怪的话。 以往姒思阙面对这样说话不好听的太子时,总能伶牙俐齿连脏字都不带一个地把他回敬回来,但如今要装成女子...哦不对,她本来就是女子,要以女子的身份去俘虏太子,让这个半只脚已踏进棺材里的病太子答应娶她。 所以,她不得不隐忍。 “殿下...那水迹是臣使弄上去的,对不起...”思阙轻声地回话道。 这些年来,二人不是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便是你嘲我讽,他惹她生气,她总躲避瘟神般躲避他的状态,姬夷昌少有听见她如此...和气说话的态度。 他冷情的凤眸底不由地添了几分喜色,却在低头去撩她衣裙的时候刻意掩藏起来。 姒思阙眼见他去扒自己的裙子,吓得两手按在了膝盖处,紧张莫名。 “殿下!等等...您这样...哦不,现在还是白日呢,您这样做...” 虽然她答应了齐王要求的那天就已经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但临到此时她还是会紧张。 而就在她各种胡思乱想,口里各种词汇混淆不清时,姬夷昌已经用剪子剪开了她膝下衣裙盖着的裤子,白嫩的一截小腿露了出来。 “手别压着!”姬夷昌可没空管她的胡思乱想,将她按在受伤膝盖上的手一拨,就撩开了摔得血肉模糊的膝盖。 姬夷昌见到她摔烂的膝盖那一刻,心里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钝痛钝痛的。 可抬起头看见上方的人儿用既好奇又疑惑的目光打量他时,他慌得差点后摔,剧烈呛咳了好一会,才扶着床头的栏杆站起,略微嫌弃地走开一些,背着身对她,道: “木匣子里有药,自个赶紧把伤处理了!孤最怕闻到你身上难闻的血腥气了!” 姒思阙撇了撇嘴,了然。 刚才非常诧异地看见他一闪而过的晦涩心疼之色,果然只是她自己的错觉。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不过是难以忍受同在一室的她的腥血味玷污了他呼吸,才逼不得已借个床,还体贴地给她拿来伤药罢了。 不知为何,得到这个认知的姒思阙反倒感觉松了口气。 她低下头来,开始用太子提来的药给自己处理伤口。 她从木匣里挑出一瓶上回在业巷他让周凛送来的瓷瓶伤药,拔开了木塞。这回她不敢像上回那样有骨气,打死不肯用太子的东西了。 如今她要取悦太子,即便太子给她拿来的是腐药,她都得义无反顾地去擦。 姬夷昌此时一手负背,背对她,一手搁于腹腔位置震颤不已,脸色阴翳得可怕。 他在想着,今日华容宫门外值守的到底是何人,这些酒囊饭袋竟敢叫这小子摔得膝盖稀烂浑身狼狈地逃进凤仪阁,这些人,还有上头的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如此不会做事,还是别在华容宫当差了! “殿下。”背后的姒思阙突然唤了一声,那嗓音没有刻意压沉过,是少女原本的音色。 姬夷昌反应不过来,回首的那下,脸上那些对着旁人不满的可怕神色便叫思阙瞧进眼里了。 思阙愣了一愣,以为太子殿下是在对自己不满。 “呃...殿下,臣使是不是叨扰到殿下歇息了?那,臣使这就走...”思阙扶着床帏自己蜷起受伤膝盖的那条腿站起。 姬夷昌没想到自己让她误会,慌地想去解释,却发现话到了喉间却说不出口,欲追上前拉她的手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缩了回来,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 姒思阙赤着一只足,身后落下深深浅浅的鞋印脚印,一瘸一拐地推开屏风来到外室,心里终究有那么一丝不甘心。都耗费了大功夫,来到这里,来到太子面前了,难道就要这么放弃吗? 她极缓地走着,搁于胸前的双手死死的攥握着,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身后的太子不时将欲言又止的目光瞟出屏风外,目光随她的身影移,也是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挽留。 这时思阙看见方才被她留在小室门边的那个装着糕点的竹篓子。 她惊喜了一下,瘸腿跳着飞快地到门边提起竹篓子,然后高兴地回身,在看见身后太子也在看她时突然就收敛了一下脸上过于明显张扬的神色,清咳了两下沉稳道: “呃,臣使本来见上回殿下挺喜欢吃臣使那里的楚夷花糕,所以特地指导着宫人做了一些带来,还并有别的小点,想给殿下您尝尝鲜的...” 姒思阙后半部分的那句“那臣使将点食留下来,殿下尝过若是喜欢,臣使以后常给您送”还未说完,屏风里头的姬夷昌突然就赶紧接过话道:“既然如此,那还不过来伺候孤用食?”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孤正好...咳咳咳...正好饿坏了...”姬夷昌咳了一阵矜持道。 姒思阙感觉自己好像又产生错觉了,太子殿下是不可能脸红的。 思阙意外地能被太子留下,感觉又离目标近了一步,遂事事小心谨慎,生怕好不容易才似乎拉近了那么一点儿的距离被自己弄砸,所以在伺候太子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便刻意徇烂一些。 思阙笑得嘴角有些抽筋,方觉自个的笑有点太假。 真奇怪,自个平常撩拨一众女官之时明明驾轻就熟得很,一次能将各种层面的表情由浅入深演绎得淋漓尽致,怎地今日到了太子面前却退步了。 她正纳闷着,一边揭开竹篓的盖子,端出里头的糕点时却发现里面的点食,早已在她拼命逃脱的时候摔得面目全非,各种不同颜色的糕点之间互相串色,圆的变成半圆,方的倒成圆的了,各色各样的馅料泄露,混淆着边角碎料撒了一篓子,看上去好不恶心。 这个模样的点心,大概连挨着业巷后方时常从宫墙狗洞钻进来的流浪狗阿旺,都不屑吃吧? “......” 思阙看着眼前的情景,实在是很难动手将这些奇形怪状、破碎不堪的点心,端到向来刁钻刻薄的太子面前。 姬夷昌在小案旁等了许久也没见她把糕点端上,转头过来看她,思阙吓得抿起笑赶紧把跟前的陶盘藏到了身后。 太子似乎对她别扭虚伪的笑容浑然不觉,还伸手去夺她身后的糕点:“怎的了?又不舍得给孤吃了?” 说完,他又以拳抵唇,前后剧烈震颤地咳嗽了一顿。 思阙忙去给太子抚背,一个不防备,身后那盘点心和竹篓子都被他夺了过来。 “啊!这...” 思阙刚要开口解释,脸色向来阴翳苍白的病太子已经启唇一把接一把地,将盘里破碎不堪的点心抓着仰头往嘴里撒。 在姒思阙目瞪口呆的目光中,姬夷昌很快将满满一篓子的点心碎屑“清空”了。 吃完,他还要从怀里掏出巾帕优雅地擦拭嘴角,继而很快,他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思阙在他那一阵激烈过一阵的咳嗽声中,双眉皱得死紧,她只得在心里极度不安地祈求着病太子吃过她的点心碎可别一命呜呼,然后她不禁又想:难不成黑心的太子知道自个尚剩一口气了,所以故意在临死前吃她的点心,好拉她垫尸? 就在她脑子里混乱一团之时,姬夷昌渐渐止歇下来,沙沉着嗓子道:“味道还可以,就是你手太笨,造型有点难看了...” 思阙眨了眨眼会意过来,所以...嗯?可她不是说了这是她指导宫人做,并不是她亲手做的了吗? 她不知道,身子靠着她,安静闭目养神的太子殿下此时,其实是在闭目藏起了眼眸间止不住的,快要洋溢出来的喜色。 第16章 她的没心肺 姬夷昌将姒思阙的肩膀当成背靠,挨着睡了个把时辰,直到姒思阙不知何时累得反倒在他怀里睡熟了。 姬夷昌看着呼呼睡进他怀里的人,不由地皱眉侧目:哪来如此心大的小子,明知自己身上安装着假.乳,竟敢在别人怀里睡如此沉? 不过话说回来,他王父命高匠做来的假.乳,还真逼真啊... 姬夷昌拢着思阙娇小的身子,目光游移过她身上起伏的位置时,不可遏制地多看了一会,随即将目光别开。 随后他又想到今日当值拦这小子,害这小子弄得浑身伤浑身狼狈的人员似乎还没处置。这么想着,便将怀里的人抱起走回屏风后的内室,让她好生躺在了床上,自己加了一件披袍步出小室,打算返回自己的寝殿召见周凛,让他去处理此事。 今天姬夷昌是避开所有人,独自躲到凤仪阁来的。 皆因近来驻扎在楚国地界外,由马黄将军统率的一支队伍和舅舅偷偷拨给他的一支队伍发生了冲撞,此事十分棘手,周凛时常在他寝殿里对赵程提的建议激烈反对,二人相执不下,弄得他十分烦闷。 加之吕侯那边又迟迟没有动静,所以,他便甩开一众侍从和周凛赵程他们,独自偷溜到荒弃的东宫掖庭,打算清静一番。谁也没想到竟然躲到这处还是能遇着“麻烦”。 还是一个让他没办法忽视忽略她存在的“大麻烦”。 姬夷昌叹了口气往正央殿走,紧接着想到了刚才那小子倒他怀里睡,他所看到的光景,心头一热,就又不可止歇地呛咳起来。 一面咳得难受,一面想,明日得把药量减半,让自己舒服几天,活络活络脑子。 当他走到轩辕殿后殿的拐角处时,发现好一队宫人甲士还有寺人,手里执着一种什么衣裙的边料,在四处找寻着。似乎是还找着凤仪殿中正睡着大觉那家伙的踪影。 姬夷昌正要好笑着那家伙在那种关头,竟然还会左实右伪地边逃边散布虚实,一面看着他手底下那群被小子弄得晕头转向的笨驴。 明明他容不下手里有蠢笨之人,但眼见那些人是被她所戏弄的,却又奇异地升腾起愉悦感。 “怎么办?跟着线索走了一圈,还是回到这里来,会不会人压根没逃出过这里?” “那为什么找不着人??” 这时,殿基下一只水润油光的黄色狗子“汪呜汪呜”地跑了出来,伸出粉嫩的长舌头舔着鼻子上沾有的点心碎,后臀部位置牢牢地绑着半截女子的衣裙料子。 一魁梧高大的甲士指着那只狗儿,对跟前身材瘦小秀气的寺人说:“你看会不会是那狗子?” “......” 身材瘦小的寺人慌了,跟踪错一只狗这件事让上头使监知道了,他铁定要被大打几个板子送入巫巷做最繁重的劳务,成为最底下层的寺人。太子殿下向来最厌蠢笨之人。 身材高大的甲士朝憋得脸都红了的秀气寺人暧昧地一笑,随即往前一捞,就将那只从身下蹿过的狗儿抓了起来,并且一把拽下它身上绑的那块衣料。 他将衣料朝小寺人眼前晃了晃,趁着目下大伙儿都跑到外殿去,现在只剩他和小寺人,便靠近了一些对小寺人暧昧且过分地道: “小桐,怎么样?这下为了这块衣料,你怎么也得成全我了吧?” 那小寺人眼眸一红,头一低,似乎有些不甘愿地揪紧衣摆,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还让那名糙甲士更加垂涎了,拉着他就往无人的半掩石亭里走。 姬夷昌从拐角的遮蔽处步出,按压着胸腔内强烈的咳意,悄声跟随二人其后。 等到了无人的石亭时,姬夷昌从疏漏着一个个小孔的山壁,看见男子与男子激烈的一幕。 那轻微嘶吼着的声音从石壁内传出,响声不大,却令姬夷昌下意识地感到恶心,腹腔内有排山倒海的呕意。 他抵住唇,想抑制着自己不呕出。 “大...大人,那现在...你可愿为小桐做主?你不帮...小桐,那老家伙肯定就把追丢人的锅砸落到小桐身上...啊!啊!大人你不要用力啊...” 石壁里继续传出萎靡的声响。 有男子粗哑着嗓门边喘息边说话,似乎还没完。 “啊...小桐,小桐...你放心好了,你既给了我,我回头替你杀了那老家伙都成!” “真...的吗?啊!” “是啊...还有那落魄的楚国公主,不就是把她找出来吗?嘿嘿!老子替你找她出来,你没尝过女子的滋味吧?反正那楚国也落魄了,大王和殿下都不会管她的,老子把她拖出来,咱俩也来尝尝好吗?” 后面的话没有听完,姬夷昌已经被二人运动的声音给恶得“哗啦”一声吐了出来,方才所吃下的红红绿绿的点心屑尽数胶黏在地下。 石壁里头的二人似乎是听到声响,慌慌张张地就赶忙拢起衣物。 “外边何人?!看见者死!看我不宰了你!”那甲士粗着嗓子喊了起来。 姬夷昌还一手扶着石壁,一手抵住唇。 这时兴许被楚国公主偷混进来这事耽误至现下都没能把人揪出,所以那小寺人的使监寺人便一层一层上报上去,最终连太子殿下身边的内侍大总管周凛都得知了此事,便匆匆忙忙赶来。 结果一来到这附近便看见单手支着假山石壁,吐了一地的太子殿下。 “殿下!”周凛抱着尘拂跑了过来,低头看了一眼殿下吐出的又红又绿颜色颇不协调的东西,皱眉嗔斥道:“是哪一营厨子做的东西?等奴揪出来定要重惩!” 姬夷昌朝周凛摆摆手,此时的他吐得胃囊都几乎翻了出来,他气虚地指了指石壁里头,冷沉着声音道:“是里头...把里头那两个不知所谓的人给孤阉了打断腿!送入巫巷终日以口拉磨,每日拉不完十袋粮食不得吃饭!” 这巫巷里一头动作敏捷的驴拉磨,一天最多也只能拉八袋粮,现下让两个被打断腿,只能以口拉磨,以手充足在地上爬行的人拉十袋粮,无疑只有被累死或是被生生饿死的份。 周凛高声呼了身后的人,前去将石亭内那两个不知廉耻的人给抓了起来,石亭内那两个衣衫不蔽的男子吓得一下子就瘫软下来,那甲士方才那股子气势更是荡然无存,此时只是跪伏在地不停地哀求。 谁让他们触了殿下的禁忌呢,殿下除了厌恶蠢人外,最不可容忍的便是在华容宫内大肆宣.淫了,尤其他们还是断袖,这是殿下最不能容的了。 “对了,周凛,刚才那甲士说话太糙,为免污了人耳,舌头割掉吧。”姬夷昌想起那甲士刚才亵渎那小子的话,补充道。 “喏。” 姒思阙一觉醒来,天色已渐渐昏暗,发现自己仍在凤仪阁后殿的小室里,暗道自个到底是何时睡着的。 她翻身起来,正打算要走。然后,屏风门便被人推开,太子姬夷昌手里捧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走了进来。 他将夜明珠放在了床榻前梳妆桌的灯托上,一室便顿时明亮起来,流光溢彩。 思阙暗籍着光亮看了太子殿下一眼,见他木木地站在灯托前看她,还以为他在等着她过来伺候,便打了个哈哈从床上站起,屈身一礼后走到太子身旁,打算帮他将那一看就浑身冒汗的大披袍取下来。 谁知盈盈素手甫一贴近他脖颈,姬夷昌立马被火烧着一般往后一退,径直将灯托打翻了。 硕大的夜明珠咕溜咕溜地往外滚了过去,姒思阙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发现现下太子连看都不看她了。 我做什么惹他恼了吗? 姒思阙挠了挠脸,狐疑着弓起身子过去追夜明珠。 姬夷昌心情恍惚地看着她弓着纤细的身子前去追珠子,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肢,还有跟前起伏的线条,在夜明珠旖.旎的照映下都格外地让人口干舌燥,他越来越不敢去凝视她,深怕一个不留神就被一个假女人给套了进去。 他不禁将下午在石亭石壁看见的一幕联系起来,深以为自个不能再沦陷了。 她是男的,是男的...只是王父给她装上了假.乳,拘起了玄.鸟而已,但她依旧是男的... 一想到这里,他便不可遏制地捏起了拳头,深深地闭起了眼睛。可是为何...那些看见男子时的厌恶,在看见她时却全然没有了? “你...”话艰难地哽在喉间,随着吞咽的涎末在喉.结滚了滚。 这时终于追上了珠子的姒思阙高兴地将珠子握在两手,抬起头来等待太子殿下的吩咐。 “是的,殿下,臣使在听着呢。”手里握着的柔美光线下,她连嗓音都异常动听,令他不止一次产生了错觉。 “你以后...”他又紧了紧拳头,再次下定决心道。 你以后不许再来孤的华容宫找孤了! “你以后...” “啊?以后怎么了吗?”姒思阙没心没肺地咧嘴笑了,笑容比夜明珠璀璨动人,颠倒众生。 “以后给殿下准备楚地另外一种点食,琼林浆糕,好吗?那是用小米压榨成浓香的浆液,加入鸡蛋、蜂蜜、撒上桂花糖霜做成的,入口即化,又有浓郁的米香,可好吃了。”姒思阙一谈到故国的吃食,就兴致勃□□来。 姬夷昌几句“你以后”之后,被堵了堵,终是泄下气来,黑着脸垂头丧气道:“就这个吧,下回给孤做。” 第17章 当死对头攻略你时...…… 这天姒思阙穿了一身简单的素衣,把一头如瀑的青丝用一根玉荆绾了起来,将袖口处多余的衣料用绳子绑好后,清爽潇飒地步入小室外的伙房中。 里头的女官和女奴正忙得热火朝天,有的在和面,有的碾粉,有的烹浆,有的手中抓起一坨彩色的面团,在两手间灵活地一扭一转,一朵活灵活现的荷苞就出现了。 姒思阙趁着旁人忙碌之际混进,打木勺水净了净手,便执起一袋金黄饱满的小米,倾入石釜中,开始细细捣碎。 这时领头的女官凌月看见了,慌忙走过来,一把夺过思阙手边活,屈身恭谨道:“公主,这些事情不必公主操手,臣等代劳即可,厨房地湿滑腌臜,公主还是移步到外头歇息,莫要脏了衣裙。” 自打上回在太子的凤仪阁前大闹一场回来,凌月现在说话的语气明显比以前一板一眼的官方语调要有人情味儿了,而且对待姒思阙的时候除开本分的工作外,还会较多地站在思阙的角度替她想事,不再是一开始来时齐王的毫无感情的眼线了。 “没事儿,”思阙笑着道:“这厨房可比我和阿云以前住在业巷时的屋子干净气派多了。” 凌月一听,垂首道:“臣下该死,臣下不是故意说您...” “没事,凌月。别这么拘谨好嘛,若然凡事每说一句话都得诸多顾忌猜想,那人得消耗多少啊!”思阙语气轻松地拍了拍凌月的肩膀,将她扶起道。 “太子殿下上回说想吃我亲自做的,所以,凌月,你能教教我吗?”思阙始终笑着,毫无架子地抱手朝凌月虚心请教。 凌月奉齐王的旨意刚来朱紫阁服侍这位楚国公主时,虽然事事严谨,绝不失了臣下的恭敬,也不至于对这位公主走得太近。其实她心里还是对姒思阙抱有偏见的。 皆因凌月今时今日爬至女官小总领的一职,赐青绸束发,靠得并非背后家族的庇护。 凌月出身于一个普通的平民之家,虽然家中祖上积德,给留下的田产足够生活富余,比一般的平民生活要好一些,但对比现时在宫中的众女官而言,就连职层最低等的灰绸女官阿紫家中都是武士出身,比她的出身要好上一个层面。 家中的人卖了好些田地,花尽了关系把她送进宫中,就是为了通过她,让家族从此跻身为士的阶层。 不过她最终不负所托,凭借自己的努力当上了赐青绸的女官,这在平民家族中简直是个神话,当然这世间除了一个凌月,也鲜少有人能靠女子实现跨越阶层的飞跃了。 可尽管如此,凌月的出身在一众女官中,依旧是个能让人肆意在背后嘲笑挖苦的谈资。她有能力归有能力,但许多公主和姬妾贵人得知她出身都不屑用她。 这些凌月自己心里清楚,也从来不与宫中的人交心。 是以当她得知来被派来伺候那个昔日强大得能凌霸列强、如今战败才落魄了的楚国公主时,还是抱有一定的戒备。这样出身的公主,骨子里流出的血液本就矜贵无比,自然不会因一时的落魄而消散了气焰。 凌月在来此处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被这位楚国公主以最尖酸的话讽刺,到时公主见了她定然要说些诸如“大齐何其贱视于吾,竟派如此的人前来伺候”之类的嘲讽泄气之话来解心中郁结的。 可似乎事情并非如她所想的。 姒思阙第一天见到她,便对她展开一种摄神动魄的笑容,那笑容简直有一种让人甘愿为此摧毁一座城池、一座国家的冲动。 那时候,她觉得有些奇怪,公主为什么要那样对她笑?仿佛她是一只在她手底下的小猎物,她正想通过这种笑来将她俘虏。 可事实上,虽然公主同为女子,但她还是不可遏制地被她的魅力吸引住了,甚至在想,她同为女子尚且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若然男子见了如此倾城魅惑之笑,该当何如? 失败了若干回之后,姒思阙在凌月细致而极有耐性的指导下,手里边的米面渐渐有些像样了。 这时思阙竟然还有闲余心情去留意凌月脸上的细微表情,就在她又一次失手,将手中面团揉搓过硬而报销掉之际,她立马站直了身子,将凌月的身子掰过来面对她,一双满是米面的手往凌月肩膀上郑重地一拍,留下两个黏糊米印,道: “凌月,你要记住,你不但点食做得好,管账、经事、统辖宫人...没有一条是你做不好的,你比许多人都棒!而且,你还是你家中、家族中,甚至占大齐人数将近半数的平民阶层中的神话!” “以后不许再露出这种妄自菲薄的神情了,知道吗?” 凌月愣了一愣,眼圈冒出一丝丝红痕。 公主是如何猜到此时她心里所想的? “公主,可...”凌月声音颤抖着哽了一哽。 “外边又哪个不知好歹的小娘子,敢对我们家凌月胡说八道?有种她先试着看能不能做出像凌月做的糕食一样好吃!及不上人家的十分之一,就胡乱诋毁人家的人,不过嫉妒你罢了,无需把这种人摆在心上,懂了吗?” 思阙按着她的肩膀说完这番话,凌月已经将头撇过一边,拢在大袖里偷偷拭泪去了。 “公主...谢谢您...” 凌月最后带着浓郁的鼻音,眼睛红得像小兔子似得。在面对思阙的第一十八次搓面失误,丝毫没有任何不耐,反倒更加用心更加细致,绞尽脑汁都要替公主想出一个能让她更快掌握的搓面方法。 阿紫欢快地从门外跑进,看见这个情景,笑嘻嘻地来到思阙跟前微一行礼,颇为庄重道:“参见公主。” 思阙忙得脸上都是粉末,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少来!” 阿紫嘻嘻地直起身,等凌月下去准备其他食材的时候偷偷溜到她身畔来,贴着她的耳朵道: “公主,其实您很厉害呀,三两下就将凌总管俘虏了,那为啥太子殿下到如今你还没有搞定?” 思阙满脸米面,瞪她时的眼神有些无奈,终叹息:“小阿紫,你不懂。” “有啥不懂的?难不成你是不是要告诉阿紫,其实公主您就是个男扮女装的,接受不了男子,所以殿下迟迟搞不定?”阿紫看着面前那张赏心悦目的美人脸,抬手用袖子替她擦脸,抱着万分之一的期盼道。 姒思阙反手敲了她一个爆栗,无奈失笑道:“好啦,快来帮忙,事后赏你一块我亲自做的糕!” 阿紫笑嘻嘻答应着前来帮忙了,思阙环起手身体靠着炉灶,忧心起来: 是啊,她是很厉害啊,来齐这八年时间都在钻研着怎么以男子的身份去迷惑,去俘虏女子,这也早已成为她的行事习惯了,是以待她恢复女儿身后照旧用着这一套来俘虏女子,却也依然好使啊。问题是,男子与女子不同,这男子该如何俘虏啊? 姒思阙提着一篓子刚刚做好的糕点,换好了大袖长裾,妆容一新地来到华容宫的宫门前。 发现宫门处的甲士都是些生脸孔的,是她前些日子过来时不曾见过的。 她款款来到值守的甲士跟前站定,笑容勾魂夺魄,打招呼道: “差大哥,上几次没见过你们啊?” 思阙还以为又得一顿好磨,谁知这次那几人一见了她,立马屈膝行礼,齐声道: “参见公主。” 随后,为首的那名甲士头领屈着身子率先走到宫门处,给姒思阙打开了偌大的宫门,还拱手相请道: “公主,您请进。可需卑职进内通传一声,给您备一抬轿子来?” 姒思阙受宠若惊,立马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自个走,也好散散步。” 随后思阙提着竹篓每经过一处,遇见到的宫人无不立刻就垂首躬身下来给她行礼,有些更是亲切地上前询问是否有需要代劳的事情。 姒思阙只是微笑着道:“我是给太子殿下送点心来的,敢问殿下如今在何处?” 那名小宫人很希望能在她面前卖得个好,只是殿下在何处这个问题他一个低级寺人实在是不知道,便只好让公主先到阴凉处歇息,他给备好茶水然后向上禀报。 姒思阙跟随小寺人的引领,提着食篓来到了一座木楼中。 这座木楼足有五层高,思阙坐于顶层风光最好的一间四面开阔的小室中,一面纳凉吹着高处的凉风,一边吃着小寺人为其备下的茶水吃食赏景。 期间有许多宫人陆陆续续前来送上吃食和礼物讨好,思阙拒绝不掉,不多时,木楼小室里便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点和供消遣解闷的玩意儿。 太子来到的时候,姒思阙正一手执着一块吃了一半的糕点,一手拿着一个木头拨浪鼓,“咕咚咕咚咕咚”地拨动着。 姬夷昌今天的气息看起来略好了些,心情也似乎出奇地好,虽然来之前也在为此事纠结了好久,最终情感还是战胜了理智。决定前来赴约之后,平日脸上的那股阴翳之色全然不在,上楼的过程都没有咳嗽,是以等人来到了思阙身边,她也没能发现。 这情绪一高,他突然就想打趣她:“恁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似得玩这些,羞不羞人?” 沉磁磬玉一般的嗓音凭空在身后响起,姒思阙无辜地转头过去,就看见太子姬夷昌屏退了四下跟随的侍从,独自一人上了楼。 他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冰山似的表情,一出口就讽刺她。 她皱了皱眉:“殿下,臣使这回做了您要吃的琼林浆糕了,您这是...不高兴吗?” 姬夷昌愕了愕。 他以为自己这是...幽默?他得知她今天要来找他,今日在殿室商论事情的时候,就连周凛都察觉出来他心情愉悦,还笑问殿下是不是捡到一堆神兵宝器了呢。 姬夷昌皱紧了眉头,怎么偏就她瞧不出来? 第18章 自己惯出来的死对头,硌破牙…… “是不是...臣使挑了殿下不方便的时间,打扰到殿下了?” 姒思阙小心翼翼地猜测着,担心一个不慎会惹恼了这位阴晴不定的太子。 姬夷昌顿在原地,正想着作何回答,姒思阙便已经站起上前对他施了一礼,眸光盈盈,略微黯淡道: “臣使知道了,下回臣使定然会挑一个殿下不忙的时间再来,那...臣使把这些糕点留下,等殿下忙完了再吃。” 姒思阙默默地走到了太子身后,准备沿木阶下楼去。 她捏了把汗,又偷偷在心里腹诽着:瞧吧,这么不按牌理出牌的人,让人怎么猜到他心里想什么啊,既然不高兴来,不来就好了啦,来了还偏要给人脸色看... “等一下。”姬夷昌来时满腔欢喜,被误解后满目惆怅,踟蹰不前,见她走下了半层楼的木阶,终于忍不住挽留。 “还有时间...你伺候孤用食吧。”姬夷昌想着是不是自己的表情过于僵硬了,皱了皱眉,撑起唇边的肌肉,尝试着看能不能略微扬唇笑一笑。 结果那表情更怪异了。 姒思阙顿在下半层楼的位置,看着他哭也不是笑更不是的扭曲表情,深以为太子殿下已经被她气到表情扭曲了。 “喏。”思阙暗暗心悸,不敢违逆,垂着头灰溜溜地走了回来。 “殿下,上面这一盘是臣使亲自做的琼林浆糕,下面这十二式小点是和上次的一样。” 姒思阙摆出了一盘做得歪歪扭扭,形状像蚯蚓的黄色糕点,那是她亲自做的,剩下那些色彩缤纷、模样儿精致一看就食欲大好的糕点则是凌月她们所做。 姬夷昌的手顿了顿,停在半空。 其实他向来是不大爱吃甜食的,昔日底下的人给奉上来的甜点他向来是不碰的,只是上回见姒思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形容狼狈还受了伤地出现在他面前,然不过是为了给他送一篓糕点。 纵然知道她的所为不过是受了王父指使,却还是不自觉给陷了进去,捏起那些碎成渣渣的糕点吃下去的时候竟然觉得异常好吃。 姬夷昌最终将手停在了一碟模样最精致特别的白玉糕上。 “这些全是你亲自做的吧?那孤先吃一块这个。” 姒思阙愣了愣,略微为难地挠了挠头,小声道:“其实这些都是我让凌月她们做的,只有这盘琼林浆糕是我亲手做。” 姬夷昌前去拿白玉糕的手停住了。 思阙心情忐忑地留意着他的表情,企图能像平日看懂那些女官的小情绪一样,希望能读懂一二太子殿下的情绪。 无奈太子脸上除了冰寒僵冻的表情外,她几乎将眼睛揉痛了也没能读出其他的情绪来。 跟往常的表情一样啊,那太子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啊?他是不是在怪我不是每盘都亲自动手做?还是怪我上次的都没有一盘是亲手所做,没有诚意? 就在思阙凝神苦思的时候,姬夷昌已经将手伸向了那盘据说是唯一一盘由姒思阙亲自所做的点心上了。 姬夷昌伸手一捞,那条蚯蚓状的糕点立马碎成了四五截,他才稍一用力,立马就碎成粉末状,从指间流了出去。 太子殿下好生惆怅,遂又耐下性子来,像上回一样,并拢五指去捞那碎成面粉的糕点碎。 那一抹面粉似得碎屑吃下嘴里,姬夷昌竟生生尝出了生米的味道,吃进嘴里还硌牙。 他皱了皱眉,心想怎么跟上回差了那么远,但又不忍心将一股怪味的粉碎吐出伤了人心,随巴巴地顺着涎末吞咽下去。 谁知这下竟还被呛住了,姬夷昌咳得满脸苍白,低伏到小案下。 姒思阙慌地连忙给他倒了茶水,他一杯茶喝下去,好不容易才把气理顺了。 “殿下,可是...味道不好?”思阙小心翼翼道。 这是姒思阙第一回 进伙房动手做糕点,卖相她知道确实是差了,却还是对味道盲目自信。 现下见太子先是泄愤般将糕点捏成粉碎,又掐着把粉末吞并入喉,继而火急攻心呛得咳嗽连连的样子,她只能在他面前放低姿态,问询他可是味道差了。 哎,要服侍一个乖张残暴又怪胎的太子,真的好难哪。 思阙在心里暗暗自怜自哀着,姬夷昌在那头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说才不伤了她的心。 “咳...就是,米面如能炒熟一些,会更好。”末了他怕话还是直接会伤了她,就又违心地补了一句道:“不过,捏出的形状倒是比上回的要好看一些。” 哼,分明就是觉得味道好,模样欠缺了些,这才反过来说的吧?如此难懂复杂之人,难怪很难看懂。 思阙在心里暗暗抱怨。 虽然那盘琼林浆糕难吃得一般人根本就难以下咽,但姬夷昌怕伤害姒思阙自尊,默默一声不吭就将那些一捏就碎的歪歪曲曲的东西吃了个精光。反倒旁的那些造型精致的糕点却一个都没动。 姒思阙虽然心里有抱怨太子性情难懂,性格反复,但还是被他吃光盘的举动取悦到了。 提着竹篓子下楼去的时候连唇角都挂着笑。 然后她在木楼不远处遇见了前来找太子的周凛,她心情很好地打了个招呼: “周大人!你来找殿下吗?” 周凛看见她,笑意春花一般朝她行了行礼,继而道:“公主,这回您来,那些宫人没有对您不敬吧?” 思阙摇了摇头,笑道:“没有没有,他们好得很。原来这些是周大人的安排呀,辛苦大人了。” 周凛不知道那些宫人内侍给思阙送礼,争先恐后来讨好的事,他不过是按殿下的意思处置了两个伤风化俗的宫人,其余的人便杀鸡儆猴一般看见了势头,这回思阙再来,便全然换过一番景象了。 “哦,对了,这个是殿下吃剩下的,大人如若不嫌,拿去跟身边的人分着吃吧。”思阙大方地将手里的一竹篓吃食递了出去。 周凛言笑谢过,接起提篓一看,发现都是些甜腻腻的糕点,脸上一愕: “这...殿下他爱吃甜食吗?” 姒思阙眨了眨眼,“大人您可是殿下的贴身内侍啊,您不知道吗?” “不过上回殿下吃得还多一些,我上回带的跟这回带的差不多,只是多了一味咱楚地最有名的琼林浆糕,殿下这回便稀罕新鲜的,把那盘琼林浆糕都吃完就再吃不下别的了。” 思阙说话间都不由带了种自豪。 周凛提着竹篓子恭送姒思阙离去,眉间带了深深的疑惑。他凝望了一眼手肘处提的甜食,殿下他不是从不肯碰这种甜食的吗?而且殿下如今在服用一种让身体各方面症状加剧的药,吃甜食不会让自己更难受吗? 随后他又想起上回殿下呕出的秽物,恍然大悟,遂又摇头叹息着,怪道古人常言,情爱自古便是桩难解之谜呢。 送走了姒思阙,姬夷昌独坐寝殿密道的商议密室里,神思都有些游离。 等到赵程和周凛都来了,他也一无所察,魂儿像被勾掉了一般。 赵程周凛对太子殿下屈身行礼后,径直坐到了殿下的下首位置。 赵程拱起手对太子回禀道:“殿下,马黄将军那边的兵马,臣以为还能修整一下已备随时迎战。吕侯和戚姬二人近日似乎也开始行动起来...” 周凛却明显看出来太子殿下显然心思并不在此,担忧地拢袖靠近一点,轻轻扯了扯太子的衣角,低低地唤道:“殿下...” 太子殿下心神回拢,此时赵程皱起眉,颇为不解地道:“殿下,臣看您近日身子大好,似乎断了服药,殿下可是有了另外的打算?” 姬夷昌愣了愣,不知如何回话。 他最近确实有些荒唐了。 明明知道设计吕侯那边的安排势在必发,赵程乃及外头接应之人都为这事做出了诸多的努力,反观他这些日子里都做了些什么? 除了放松对楚质子那边的态度,让人对他蓄势攻略,明知那不过是齐王的圈套却还是逐步沦陷外,竟然还为了能吃甜食而停了服药。 要是因此被外头的人察觉出来,那不是全盘皆落索了吗? 见太子殿下绷着脸并没有回,赵程似乎也察觉出来什么,脸上换上了失望的神色,摇摇头道: “殿下,臣自殿下十一岁时起,便誓死效忠您。并非因为殿下当年出手,给了臣一个避难之处,而是臣看中了殿下惊人的精神力和毅力,还有智勇过人的大谋略,让臣钦佩而痛惜的是,殿下您空有抱负和才能,却命如薄纸,所以,臣才会决定守在殿下身旁,教授殿下武艺以强身,指导殿下兵书,习六艺,整整八个寒暑,每日断文习武,从不间断。” “现在,殿下如愿拥有了康健的体魄,更拥有稳定江山的才魄,臣原以为,臣跟着殿下问鼎天下指日可待,却不料殿下临到这关头,是要辜负臣等还有殿下自己所付出的努力啊。” 说完,赵程便起座,请罪,继而失落地要往密道深处去。 姬夷昌凛若冰霜似的脸直直地看着赵程似乎有些微佝偻的身子,八年前当他还是青葱少年,不能委以重任之时,赵程他正当是意气风发的年纪。那时候他大可选择一个比他更合适的君主效忠,这样能更快达到他的抱负,可他却单单选了毛头小子的他。 以前的他的的确确就是个药罐子,病秧子,也不知何时就会夭折,若不是赵程,又怎么能有今日的姬夷昌? “赵先生,等一下!”姬夷昌痛定思痛,毅然从小案上站起,喊住了赵程。 第19章 死对头的暗黑糕点 姒思阙打自上回给太子殿下拎了诸多糕点,结果太子连凌月最拿手的糕都没吃,就只单单把她做的那盘糕点吃个精光,回来以后便对做点心越发起了兴趣。 这天,姒思阙又在厨房里忙乎,阿云觉得最近主子好像又瘦了,反正如今想吃什么有的是,便无需吝啬地在厨房里炖了香浓的鸡汤想给她补补身,现在正要进来看火,结果便被思阙兴奋地拉了过去。 “阿云,你看!你看!我做了新尝试,玫瑰糕里头注入了鸭肠跟鸡肝剁碎的馅,哦,对了,还倒了点陈醋撒了把花椒碎,还有云耳香樟木碎,酸甜咸辣香都齐备了,绝对好吃!” 姒思阙醉人的桃花眸忽闪忽闪的,黑瞳如水洗后再缀上繁星,异常鲜亮。 阿云瞄了眼盘子里几个捏得歪歪扭扭,馅料还漏了一地的“玫瑰糕”,疑惑道:“公主,您这点心是不是捏坏了?好像有点丑欸。” 阿云一言既出,整个厨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止了手边的工作,心生不忍地朝这方向看过来。 所幸并未见到公主失落的神色,并未冷场。 姒思阙豁朗地嬉笑一下,摆摆手道:“欸,知道啦,知道啦,我知道它捏得丑,这没关系...” 哦,幸好公主原来是有自知之明的,早知道方才公主端着那些丑陋得连狗都不吃的糕点情绪高昂地问大家是不是做得很巧很独特时,就不必如此为难了。 不过思阙下一句就让在场所有人都无比庆幸方才的故意装忙不搭理了。 她眯眯笑道:“阿云,你先尝一口。这绝对好吃不骗你!样子丑这个我承认,但说到点心的味道了,我的手艺,可是连口味刁钻的太子殿下都赞不绝口,吃得停不下来。你尝尝,快尝尝,肯定好吃!” 她这话不禁让众人疑惑不已,连太子殿下都吃得停不下来?太子高高在上的,可吃过多少好东西啊,能让太子殿下吃得停不下来,难道真的不可貌相? “哇,真的吗?公主好厉害啊!那奴一定要尝尝了。” 阿云是个没有机心的好姑娘,听自个主子这么说,笑得很欢,毫不怀疑地就捏起了一块糕。 所有人都把焦点集中在阿云身上,等待阿云的反馈。 阿云刚开始将糕点放进口中时,表情还是笑着的,甚至还带着期待,可当糕点入了口,表情慢慢就开始变化了,最后凝滞不动了。 “怎么样?味道还可吧?”思阙满脸期待地问。 其他人也咽了咽沫,紧张地等待阿云的回答。 “啊呸!啊啊啊啊...水!水!”阿云终究还是忍不住将口中物吐了出来,跳着脚四处找水喝。 凌月慌忙从水罐舀出一勺水递给阿云,阿云咕咚咕咚咽下,终是愁着脸对自家主子道: “公主,这味道简直太恶心,您还是别把它带去给太子殿下吃了...” 姬夷昌裹上了披袍,摒掉了四下的随侍,身边只跟着一个周凛,登上了华容宫最高的建筑——飞仙阁。 这是一座足有五层高,建在一个十来丈高的夯土台基上的木楼。 整座木楼建筑宏伟,遇着雨雾天气登顶,甚至能望见云雾间的虹桥,一览整座华容宫、甚至是漳华台的景致。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阵风袭过,太子殿下又不可遏制地呛咳起来,咳得厉害了甚至咳出了泪花。 周凛担忧地往前一步,替太子拢了拢肩上的披袍,道: “殿下,刚服过药,您还是先行回寝宫休息吧。这儿风大,您该感觉冷了。” 姬夷昌咳完,凤眸微微泛红,以拳抵唇,静默了好一会,才幽幽道: “周凛,孤问你。” “奴在的,殿下请讲。”周凛这些天明显感觉到了殿下心情的低落,也不难猜出是殿下与楚质子,还有赵先生的事情导致。 “周凛你觉得,孤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周凛愣了愣,向来他都是在殿下身边伺候的人,一直以来只有他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殿下的情绪,殿下也甚少过问他这种事,这突然之间冷不防丁问出这句话,倒让他不知作何回答。 “...回殿下的话,殿下向来做事沉稳内敛,对自己要求极高,这些年,奴一直在殿下身边看着,虽然不知您背后跟着赵先生偷偷练武的事。但平时殿下即便服了药,有了困意,也坚持燃灯阅籍到夜深,就像是装病的事,殿下为了达到逼真的效果,也不惜服用虎狼之药。奴只能说,殿下是个极认真、对自己要求极狠之人。” “是吗?”姬夷昌茫然又自嘲地笑了,“可孤这次却为了一个敌国的男子,差点就毁了大家的努力了...” 周凛低垂着头,心下猛地一阵乱跳。 这可是殿下头一回在他面前,表明和承认自己对楚质子的态度啊,虽然之前他就能从殿下的态度上猜出来了,但殿下对自己的这颗心一直是持否定态度的。 “周凛,你知道,孤时至今时今日,一直是对那等断.袖.分.桃之事颇为厌恶的。记得去岁王父给孤送来的两个男.栾吗?” 周凛自然记得。 在大齐,甚至时下的数个国家,亵.玩秀美的男.栾在贵族皇戚之间,都是屡见不鲜的事。有的人甚至会将男.栾连同自己的姬妾关在同一幢大屋子中,整日整夜地与这些男男女女厮混在一起,荒.淫.奢.靡。 有些过早把身子掏空,把身体败坏,看起来比太子殿下伪装出来的身体还差的人,尽管自己已经玩不动了,却也要借用工具达到心理上的愉悦。 所以当时大王给殿下送男.栾、送美姬的时候,并非看着殿下能不能尽到人事,而是基于一个男人,基于一个为人父的角度,给自个体弱的儿子送来些许心理的慰藉品而已。 可后来,美姬被殿下打发到宫外浣洗衣裳,而那两个貌美的男.栾因为斗胆在殿下寝宫春.光.泄.露,意图.勾.引,被太子殿下当场拔刀割了玄.鸟,命人用王水将二人面容毁掉,扔到了巫巷当奴隶,没日没夜地干着最苦最累的活。 直到没多久之前周凛机缘巧合得知那二人已经操劳而死,死时连张盖身的席子都没,面容毁烂的程度,看来到了阴间连生身父母都不能认出了。 殿下向来厌恶男.男之事,一直如此。 “奴记得。”思及了那二人最后的下场,周凛心有余悸,放轻了声音。 “孤没有办法接受男子,但是...”姬夷昌心脏梗了梗,用手挠着胸口处,手背几乎挠出青筋,“但你说为何...为何孤唯独是没有办法对那小子狠得下心?” 姒思阙垂着眼,耷拉着头颅,有点深受打击又有点不甘心地提着一篓子刚做好的糕点,来到了华容宫的宫门处。 宫门处的甲士依旧很爽快就让她进去了。 太子姬夷昌站在高楼顶层,逆着光,看见了底下宫门处提着竹篓子沿宫道边走的细小一抹殷翠色。他一时间胶在眼里的神色很精彩,有惊喜、有仓皇失措、也有痛定思痛的。 可惜太子脸上十年如一傲雪一般的神情,那些复杂多变的表情也仅仅表现为一般冷、霜气加重冷和寒雪加霜冷而已,旁人压根无法分辨得出这些冷有啥不同,大概就只有从小看着太子长大的周凛能瞧懂了。 “周凛。”太子殿下的声音都紧迫了起来,心跳提到了嗓子眼,掐着木栏杆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差点要将木杆掰落下来。 “快去叫人把那家伙截停!” 姒思阙莫名其妙地被一队寺人阻拦了去路,不解道:“我是来给殿下送点心的,上回我跟殿下约好的呀!” 那些寺人得了上头的嘱意,要想个借口客气地请走公主,不能得罪也不能让人产生半分不高兴。这可难倒了他们了。 “公主,咱们殿下不在,您改日再来,好不好?”为首的张使监好声好气地哄道。 可姒思阙哪是这么好唬弄的? 思阙皱了皱眉道:“不对吧,殿下这时候身体不虞,不能到姑苏台参政,他能上哪去?是不是在寝宫?我去寝宫找他。” 说完,她扭头越过他们,就往另外一条宫道去。 张使监身边一位没多久才被提拔上来的小寺人到底还是年少气盛,之前又受了别人言论的影响,认为这位败战国的公主地位卑微,如今见她连使监大人的话都不听,竟还妄想在不经通传的情况下直闯太子殿下寝宫,顿时便来气了,道: “好大的胆子!太子殿下的寝宫岂是说去就去的?” 姒思阙停下步子回头望了小寺人一眼。 张使监吓得脸色都变了,慌忙当场掌刮了那小寺人一记耳光,跪下来请罪道: “公主!您大人有大量,这人新来的不懂事,奴下去就把人打一顿!” 思阙默了一会,幽幽道:“是太子殿下不想见我,所以派你们来阻拦的,是吗?” 张使监吓得慌忙摇头,上头可说了,不能让殿下背这个锅,让楚公主对殿下心生龃龉。 “不是的,其实殿下他...殿下他今天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公主,又不想让公主担心,故而让奴前来劝说您的。” 虽然张使监表情掩饰得很好,但姒思阙还是看出来他心底隐隐在慌张,即便她在太子面前猜不透他的情绪,但是看别人的话,她还是基本上一个看一个准的。 不过他慌张有可能是害怕她会对那得罪了她的小寺人怎么样,虽然她并没有那个能耐,不一定就是因为撒谎。 “算了,那我今日先回去,糕点...你帮我捎给太子殿下可好?”思阙叹息一声,终是道。 张使监忙不迭答应了。 可当张使监从她手中接过提篓,思阙犹豫了一会,终是不死心开口道:“哦,对了,请告诉太子殿下,这底层最下面的是我亲手做的新式糕点。” 虽然阿云她们极力反对她把那盘据说气味太恶心的糕点带上,但过分的自尊心和残留的最后一点不甘还是驱使她偷偷捎上了。 第20章 他吃了殿下的糕 张使监提着那篓子甜食回去给周凛禀报,周凛看了那篓子甜食,想了想,终是道: “这些糕点你们拿去分着吃,认真品味所有糕点的味道记录下来,下回楚公主再来,你们就代替殿下去回馈味道,并且说那是殿下说的,明白了吗?” “喏。” 周凛身为太子殿下身边正一级的禀礼内侍官,大寺人,顾全事情的方面自然想得很周全。 就像嘱咐张使监阻拦时不能惹楚公主不高兴,不得让公主误以为太子殿下不想见她,不能往殿下身上泼墨水。这其实是周凛在给太子留一条后路。 太子对楚质子的感情,周凛自是清楚不过的。而现下这个关头殿下确实不宜与楚质子交往过密。但以后就不好说了。 如果助殿下将眼前假死的事情办妥,殿下如愿登顶之后,难道就不会想着和楚质子继续前缘吗?若是将楚质子得罪了,害殿下日后吃了闭门羹,那他这个内侍人的位置还要不要坐了。 如今让张使监品尝这些糕点,也是在为太子殿下的身体着想。殿下为了引起外头那些不怀好意之人的恐慌,刻意制造和激化他们去行动,不惜服药令自己难受。 如果这时候吃上甜食,他只会咳得更加厉害,令自己更加难受。 张使监正要提着竹篓离开,突然就被身后一阵冷若冬日冰棱的声音喊停: “站住!” 张使监愕了愕,提篓转身,然后就见立于周大人身后的高台石阶上的人,那人凤目鹰鼻,品貌非凡,一身玄色衣袍被高处的风吹拂得猎猎作响,脸上颜色苍白,却威严十足,一举手一投足间自成一股王者气势。 “把那提篓给孤。”姬夷昌微眯眼眸,眉宇皱得很深。 张使监头一回窥太子仪容,吓得跪倒在地,连忙将手中提篓托举着献上。 “殿下!”周凛无奈又担忧地呼道。 “周凛,你这回的擅作主张,孤并不喜欢。”姬夷昌声音极寒,周凛和张使监听着,后脊梁处不由就升腾起了一股战栗之意。 周凛没有办法劝止殿下,只得叹息地任由殿下将张使监手中提篓夺过,并且幽幽地提了一句: “殿下,楚公主刚才特地交代了最下层那盘糕点是她亲自做的,是新创的糕点。” 姬夷昌冷淡地“嗯”了一声,提起竹篓,黑袍掠过,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姬夷昌极力按捺住肺腑内愈渐加剧的疼痛,强逼自己疾步往前,生怕下一刻赵程就会出现在眼前,再次朝他投来失望的眼神,并且抢夺他手中的糕点一般。 哪怕他知道此时赵程压根不会在密道以外的地方出现,他那人可谨慎得很。 姬夷昌提着竹篓来到了一座望台附近的夯土墙角边,现在这个时辰正是警卫交接的时候,四下无人,宫人更加不会来此处。他就躲在这处偷偷将那小子亲自做的糕点吃了,再回寝宫,便无人知晓了。 周凛好像说那小子今天给孤新创了糕点? 藏在姬夷昌冷凝的外表下,一颗心正砰砰跳得厉害,伸手将竹篓上的盖子轻轻掀开,结果盖子还没能掀开,就隐隐听见四周有甲士巡逻的步伐声传来。 不是还没到时辰吗? 姬夷昌连忙将盖子盖上,急得喉间发痒咳嗽了几下,就迈开步走开了,中途经过那队巡逻的甲士,为首的将领认得太子,率领身后的人朝太子殿下行礼。 等太子走远,那将领才疑惑道:“殿下脸色瞧着这样差,缘何今日身边还一个人都不带?还来这种地方?” 姬夷昌走了没多远,见没人注视过来,遂松了口气,打算还是回飞仙阁吧,那儿到底地处最高,除了他和他的批准外没人敢上去。 周凛见他已经走了,约莫也不会继续留在那儿,定然是已经回去了的。 这么想着,姬夷昌便迈步朝飞仙阁方向去。 走了一路,发现药力将五脏六腑扯裂疼得不行,一边走一边冒了一身冷汗,几乎要将身上的袍服都打湿,身上却依旧是森寒发冷的。 姬夷昌扶着墙,发现眼前的景象渐渐花白,该死!反正都断药几天了,他就应该再缓一天服药的! 这么想了之后,他心中很快就又闪过一丝愧疚。 赵程和他底下的那群人日以继夜地躲藏在密道里,终日不见阳光,汲汲营营,就为了替他谋划。像昨夜他到密道去时,才发现赵程嘴上说是对他失望,但其实还是领着一队谋士更加卖力,加紧商讨后补的方案。 大家都如此努力,他这是在想干嘛? 就为了吃那小子做的糕点? 姬夷昌扶稳了身子,眼前也没有那么花了,路过一个荷花池,想了想,把手里的提篓提着走过去,想将这篓子扔进池水中。 可等手中的篓子颤抖不休,即将脱离手指掉落池水时,另外一手却又下意识接住了。 姬夷昌不信邪,如此往复将竹篓扔了几次,每次都被他的另外一只手鬼斧神差又接了回来,如是花耗了一些时间后,手上的竹篓子一点水湿都没沾着,姬夷昌终于累了。 他认为那小子必定是给这些糕点施了邪咒了,不然他怎地丢不掉呢? 算了,几个糕点罢了,吃了又不能代表什么,反正他日后肯定不见她便是了。 这么想着,姬夷昌似乎又能说服自己了,提着竹篓又沿着土墙边走。 一边走,一边注视着足履下沾染得越来越多的泥沙,把那阴线绣云纹的衣摆都沾上了一层水溅的泥浆。 他暗暗失笑自嘲。 可曾见过有哪个当太子的,在自己的宫台连个奴隶寺人都不带,还得自个下地走恁长的路,在自己地头走着的这一路上,像躲鬼神一般躲着自己底下的人? 然就在他提篓走过石拱桥,下一个拐弯就能走回飞仙阁时,身后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住了他: “殿下??您怎么会在这,还独自一人?” 那声音疑惑中带了点惊讶,姬夷昌感觉自己的脸前所未有地臭。 真是怕哪个来哪个,赵程跟着他进驻这华容宫有七、八年了,这些年来步出密道的次数,用十只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上一回是他被王父逼着表态时,他步出密道扮成寺人前来解救。 这回他只是心里想着可别让他看见这篓子糕点,怎么还真见鬼的遇上了呢?? 姬夷昌转过身,在面对寺人打扮的赵程时,慌得连忙将竹篓子藏到了背后。当下意识的动作做完,才恍然觉得自己似乎变傻了,这不是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他冷着眉凝神沉思了一会,亡羊补牢地又将背后的竹篓子移到了前面,打开盖子对赵程清冷道: “赵程,来得正巧,周凛敢背着孤找了个对食的女官,今儿那女官竟敢找来给周凛送糕点。孤夺来与先生尝尝。” 赵程一听,心想太子殿下先前可能被蒙蔽了,但心里始终是有他的,遂高兴得边捋胡子边笑道: “殿下,您这就不对了。周大人为殿下鞠躬尽瘁将近十几载,平日里也没什么嗜好,便是收个女官也不是啥大问题啊,殿下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姬夷昌这个人虽然表面上对谁都冷淡,拒人千里似得,但对于赵程这个自年少起便一直教导他武术强身,指点他文涛武艺兵书战略的师父兼谋士,还是打从骨子里尊重的。 他的表情依旧冷硬得辨不出半丝情绪,只是略一点头,不咸不淡道:“先生说得极是。” “既然殿下盛邀,那臣自当领下了。”赵程高兴地往前一步,拜谢一轮后躬身摊出两手,准备去迎那食篓。 姬夷昌愣了一下,提着食篓的手像被霜冻住了般,难以移动。 赵程以为殿下没有反应过来,也不介怀,自个往前一些伸手去接。 赵程的手方一碰触到食篓,姬夷昌又是一愣,下意识又想将食篓护在身后了,只是及时想到了些什么,终是以极强的意志力克制住自己那样做。 少年好看迷人的凤眸似是微微红了一圈,眼巴巴地看着自个心上人给自己做的糕点,被别人提到了手上。薄唇微微开启,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赵程为了以示自己很欢喜太子殿下的赏赐,便当着殿下的面一口气吃了七、八盘糕点。 姬夷昌在旁边目光如豹子般盯着,寒意直渗到骨子里,偏偏又什么都不能说,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那个愈渐变空的食篓子,咳嗽声愈渐激烈。 “殿下,臣还是先行送您回寝宫歇息吧,放心,这点心臣一定吃完,一会臣吃完还得混进营事房亲自去处理些事情呢。” 姬夷昌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篓子,呛咳了两下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等赵程将最底部的那盘糕点端出,赵程“咦”了一声,暗道:“奇怪,这盘糕卖相做得怎得跟前面的差了那么远。” 赵程抬手捏起一块歪扭还露馅的糕点,凑近些似乎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味,遂皱眉凝视了片刻,感觉那糕似乎难以下咽的样子,但又因那是殿下赏赐,也不好不食。 正当赵程拧着眉,启唇准备忽略糕点散发的那股怪味,一气儿囫囵咽下时,手边那块难看的糕突然就被夺了。 第21章 殿下的危机即将到临…… 赵程愣了片刻,发现手边的糕是被太子殿下一把凑过来吞掉了。 此时英眉紧凝的太子殿下口中还在咀嚼着,他的手指间便只剩下些点心屑。 “殿...殿下...”赵程心头萦绕了一股奇怪的感觉,先前据周凛说才得知太子殿下喜欢的人是男子,这下殿下公然就着他的手吃糕,这殿下莫不是... “咳咳...先生若是不想吃这盘的话,就由孤代劳吧。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姬夷昌吃完第一块糕,立马就遏制不住地咳嗽起来,手却依旧伸过去拿糕。 赵程正纳闷着,这时循声而来的周凛终于找到太子殿下,举着尘拂急急走近二人坐着的水榭石亭。 “殿下!总算叫奴找着您了!”周凛一边埋怨一边替太子扫着背脊。 周凛探头往已经空无一物的竹篓子一看,“啊呀”一声,因为着急担心,气得把话一下子就脱口而出: “殿下!奴不是说了只有最底下一盘才是楚质子做的吗?!您全都吃光,还要不要命了?” 周凛此话一出,场面一下子就冷肃下来。 赵程的表情从震惊到恍然,再一点一点转变成失望。 “原来如此...”赵程晃了晃身子,自嘲地失笑道。 姬夷昌一面低头呛咳着,一面抬眸留意他的表情,面上始终保持着清高冷傲,对赵程的言语不置一词。 可当姬夷昌再度咳嗽着将手伸进盘子,想将盘子里最后一块糕拿走之际,有人的手比他更快一步夺去了那块糕。 赵程自命高风峻节,向来不拘一节。奇怪的是向来冷情暴戾的太子竟能容得下他。 是以,他便敢伸手去抢太子手里的糕,并将夺来的糕放进了嘴中,大口大口咀嚼,以示发泄自己心头的凄愤。 结果,一个不慎,被姒思阙“巧手”所制糕点那难以言喻的味道,给恶得忍不住。腥膻臊集结的味道一下子冲到喉咙顶,意料不及之下,“呃”一声全吐了出来。 太子殿下抑压了多时,终于暴怒了。他怨赵程暴殄了他的极其重视的糕点,立时便将他关回了密道中,日后不得他同意,不许擅自离开密道。 这就相当于是拘禁了。 赵程不服,自此面壁,不再与太子以及旁人多说一句。 “殿下,您将先生拘了起来,盯紧戚姬的事情便无人去做了。”周凛在太子的案几前一面替他整理着竹简,一面忧虑地提到。 太子殿下突然搁下了手中的刻刀,捋起大袖,将旁边的鲸油烛挑亮了些,面无表情道: “赵程是孤费尽心机养在身边多年的人,可他这人有个毛病,就是不轻易信任别人,凡事必躬亲。” “如若他不能放手提拔底下的人去做这些事,连混进营事房如此小的事情都必须亲自来,那孤迟早是白费米粮了!” 周凛这下是听懂了。 他们殿下这番话明面上听起来尖酸刻薄又难听,但读懂了他的含义其实是:赵程这个大笨蛋,不知道自己的命矜贵吗?不知道孤看重他的命吗?居然敢拿去冒险!就不能派底下更合适、训练更有度的死士去完成此事吗? “赵先生他大概是觉得此事尤为关键,让他亲自去会更有把握一些吧。毕竟戚夫人宫中已经被吕太傅派了信得过的死士守得死死的,要混入其中怕没那么容易啊。” 姬夷昌呛咳了几声,长吸一口气,稳住道:“孤已觅好人选,把赵程关了,一方面要灭灭他的气焰,而另一方面,就是怕此人会遭他极力反对。” 哦,原来殿下把先生关起,是为了大局着想,并不是仅仅因为楚质子那块糕呀... 周凛拢拢袖,恍然的同时又疑惑,到底何人能得殿下如此看重,却又讳莫如深? 周凛已经屈身先行告退,灯烛下,姬夷昌将自己方才吃下的那块糕的味道一遍一遍地回味,将糕点里头的食材配料无一漏缺地刻在了竹简上。 该死!如今一想起白日里那块被赵程吐掉还胆敢嫌弃过的糕,姬夷昌的心头就隐隐刺痛!那傲慢目中无人的家伙,活该被关! 此时,姒思朗已经悄悄伪装成小方士的模样,混在了一队由楚地经由西边的蜀地,一路周折着北上,如今快将抵达齐地王都的方士队伍中。 带领着这支方士队伍的是昔日投靠在楚王姒荆麾下,却一直得不到重用,被姒荆以教导公子朗下棋对弈,以及音律等才艺方面事情为名,圈禁在楚宫的谋士庞仲。 姒思朗此行是用一个贴身伺候他的小寺人诈病在他寝宫,伪装成他的样子,瞒着大庶长司马磊偷偷跟上庞仲的。 这一路他跟着庞仲,化身方士的模样在各地周游,期间他被庞仲的才智和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深以为仲父先前因顾虑庞仲的出身,而拘着不重用他,当真是一大损失。 就像他们一行人之前沿蜀地嘉陵江,来到一座钟离山下,这山下住着一群廪君巴人的后裔,首领鱼腹水是蜀地王的妻弟,他生了一场恶疾,快将死去了。 庞仲带着他们路过,闻得此事后,便在这个地方落脚了几天。 这几天里,庞仲带着他们这队方士,就在鱼腹水的府门外做了一场几天几夜的法事,做完这场法事第二天后,这个本来病恹恹,话都说不利索的人,竟然能下床狩猎,还当场给他们猎了好几只野兔呢。 姒思朗惊叹不已,跑去问庞仲。 “思朗但闻庞先生曲艺对弈天赋高,擅长天文地理八卦起运,却不知先生还有逆天改命之能?” 庞仲垂眸以示谦逊,那双深如黑潭般的眸子就藏在半眯的眼皮底下,他同姒思朗道: “公子见笑了,庞仲何德何能与天命相斗?只是多年习得的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本领,看出那鱼公所患不过心疾,庞仲略施小计,令他打开了心结罢了。” 姒思朗听了,觉得更奇了:“先生,思朗愿闻其详。” 庞仲随即将一匣子蜀地王后偷偷塞给他的宝物献上,道: “蜀地王早年为了巩固帝位,娶了廪君巴人后人的女儿为妻,封为鱼后,鱼公是鱼后的异母弟弟,幼年是鱼后抚养长大的。” “可鱼公的生母生前只是廪君巴族人首领,也就是鱼后的母亲甄君的女奴。鱼公自幼便对养大自己的姐姐有莫名的崇拜甚至恋慕。可当蜀地王娶了鱼后之后,眼见鱼公手握廪君巴人势力越来越大,便想出了一个办法,分化姐弟二人关系。” “蜀地王最终找出了鱼公生母当年因爱成恨,下药毒死甄君的证据。此后,鱼后便彻底与鱼公关系割裂。” “鱼公大受打击之下,没多久便将廪君巴首领一职交了出来,但鱼后并未因此多看他一眼。鱼公打击越来越深,不久就病倒了。” “而我在鱼公府外大操法事,不过是借法事的由头,命人偷偷潜入蜀地王宫与鱼后交涉。我知道鱼后当下燃眉之急是将小儿子推上储君之位,不过是与她晓之于理罢了。鱼后倒也一听就明白,当下就赶紧把廪君巴首领的长矛带上,偷偷溜出蜀地宫,和她弟弟相见了。” 姒思朗恍然道:“哦,鱼公他解开了这个心结,所以第二天自然就好起来了?” 庞仲但笑不语,微微点头。 姒思朗顿时满心钦佩,同时又生起了疑惑:“可我们现在不是要去齐地救我阿姐吗?先生为什么要绕道来蜀地帮鱼公呢?” 庞仲拢拢袖,眉目清正:“因为我出发前,已经先行与齐地的太子殿下获得联系交涉过了,得借暂时投诚齐太子的东风,来个顺水推舟,再顺手牵羊。” 姒思朗愣怔了:“我阿姐是...羊?” 后来庞仲帮了鱼公,在外间的人看起来,便是这支奇装异服的方士用做法事的方式,替鱼公驱掉了邪魔,令鱼公好起来的。 而鱼后因为被庞仲晓明了利害,得知无论如何,与弟弟的关系不能断。为隐瞒暗地里与弟弟和好的事情,只得也大力往外传,那是来自中原地域的方士做的一场法事救了弟弟。至于首领之权,只得日后再慢慢想办法转移回他手上。 之后姒思朗他们每到一处地方,庞仲就老瓶装新酒,用同样的方法解救一些当地颇有名气和影响力的人。 以致他们还没来得及抵达齐地,“神仙方士”之名就已率先在齐地拉响了名头。 眼看插遍大齐旗帜、恢宏大气的夯土城墙就隐没在风沙中,若隐若现,姒思朗的心情也一点一点激动了起来。 “阿姐,朗儿来救你了。多年没见阿姐,不知阿姐安否?” 姒思朗谨记了庞仲的话,他们此行能力有限,只能救下思阙公主就得全身而退,楚王楚后那方面只能日后再从详计议。 思朗虽然也非常想救出王父王母,但也知道形势所致,倒也不贪心。觉得此行如能平安救回阿姐,就足够了。日后等他在仲父还有庞仲的扶持下,把大楚国力提升,他定然亲自领帅攻入齐地,救出父母亲。 他看着眼前智勇有谋的庞仲,总觉得这一日不会远。 第22章 怀里一拢清凉 一夜荒唐,戚姬居住的夜华宫寝殿外的玉阶上,满阶都是落英散落一般的衣物,从外穿的深衣、中衣,再到穿在里头的里衣,男子穿的、女子穿的,五彩缤纷应有尽有。 一些看着令人面红耳赤的艳色小衣,唤人旖.旎的堆纱覆.胸,就肆无忌惮地堆叠在殿室门槛的位置,这夜华宫里的寺人和伺候的女奴也对如此境况不闻一问,路过也不会想好奇地看上一眼,而是面无表情地快步走过,生怕窃听到一星半点儿主人的事情。 夜华宫正殿修葺得异常奢华,就连台基都大费周章让人镶上了美玉翡翠,整个姑苏台乃至齐宫,除了齐王的宫室能如此奢华外,约莫便只有戚姬这儿了。 此时正殿内堂,一架能平躺着十来人的轻纱帐大床上,戚姬正被齐王搂在胳膊里酣睡着,美人的羽睫轻轻颤抖,像是有睡醒的迹象。 而此时二人旁边,十多个长相异常俊美妖娆的少年少女,也赤.条.条地躺着,这些人身上无一例外都落下了大大小小的欢.爱过的痕迹,整个空旷的宫室飘荡着阵阵萎靡的气味。 昨夜在这大殿上最后走的宫人一定还记得走之前,这宫室最后的盛况。 昨夜,位居强国之一的大齐之主,肆狂大笑,一手挑扛起一个年轻赤.露的身体,从宫阶的最底下走至最上,进了殿堂。身后数十年轻漂亮的少年男女,纷纷屈从,不得不主动解衣跟随。 这宫殿的女主人可说过了,若昨夜谁人不曾被齐王宠幸,谁就得被按下井头淹死。 所以齐王昨夜可累坏了。幸而齐王在当太子时期就已经随父南北迎战,练就了一副好身体,是以,便是应付十多人,最后还能被戚姬缠着要了三次。 戚姬在齐王的臂膀里醒转,媚媚地笑了,仰头就在齐王的鬓角边印上了一记吻,一双玉手随即又不安分地开始行动了。 齐王猛地抓住了她,脸容突然变得暗沉下来: “瑜儿不是以为本王是个很好唬弄的荒.淫君主吧?说吧,昨夜整的这大排场,是为了你兄长吗?” 戚姬愣了一愣,手上不动了,眼睛垂下来,泛着丝丝红痕,不说话的样子像是谁欺负了她一样。 “妾身不过是见大王近日情绪不高,疑心大王厌弃妾身,故才特地给大王找些乐子,并不求什么?”戚姬委委屈屈道。 “当真?”齐王伸出两只指头掐起戚姬莹玉般的下颚,道。 戚姬眯眼伸手招了招旁边的少女雁玉,雁玉委委屈屈地从床上爬起,忍住腿间的酸涩轻颤颤地圈住了齐王结实的腰身。 齐王眼内有了愉悦和满意的神色,随即松开了戚姬,道: “算了,看在你还算挺聪明的份上,吕侯本王自是会保住的。” 说完,又朝戚姬伸出了手。 戚姬瞟了骑在齐王身上的雁玉一眼,忍住了胸腔中的不舒服,笑着也与雁玉一起同驱。 谁能承想,她戚姬有朝一日也得学牡丹夫人,要靠送上身边的女奴去讨好齐王了。可不同的是,牡丹夫人当年献上阿姜,是为拉宠,而她... 她看了看旁边那个哭喊得声嘶力竭的少女雁玉,看着下方汩汩溢出的溪流。 齐王是个心思极狠,却并不好忽悠的主,并不像她的兄长吕侯。 终年对着齐王这种虽然贪恋她美色,却始终能拎清的君主,她过分的小心思总是轻而易举就遭他发现了。伺候他如同伺候一只猛虎,无时无刻都必须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 戚姬受够了这样的生活。 她要趁着这次破釜沉舟,重新主宰自己的命运。 这个雁玉是她用药养在身边的,她知道齐王最喜欢征服这种柔弱又倔强的女子,看着她终于颤颤抖抖屈服在身上,这让自大自傲的齐王获得万二分的成就。 所以要向齐王下毒,一般的手段怕是很快能被他察觉,但攻其弱点的话...兴许还有机会。 齐王走后,戚姬来不及沐浴,草草穿回了衣裳便命人加紧去给兄长吕侯传信。 吕侯收到妹妹自宫中捎来的一屉肉包和精美糕点,逐一掰开来看,最终才在最后一个包子的肉馅里找出一块碎羊皮,把碎羊皮对着火烤了一会,便有一些烤焦的蝇头大小的字迹浮现了出来。 妹妹让他加紧去将坊间流传极富盛名的“神仙方士”找到。 因为吕侯的兵马在淮水一带被一群边境的流民给困住了,暂时还搬不动过来,此时正着急着呢,那头太子宫中控制住的那名宫人也不知缘何近日不肯露面了,只肯隔三岔五送出零星消息,他们只得多方探听。 从那宫人送出来的零星片语和打探之下,发现太子殿下的情况真的越来越差了。如若一个不好,太子死掉了,他们的兵马还没搬回来,他们吕氏只有遭殃的份。 虽然在床榻上齐王答应会护她兄妹,但戚姬深知,这男人在床榻间答应过的承诺,多半作不得数,尤其是像齐王这种压根不会受何人牵摆的君主。 所以,戚姬他们得先想个法子稳住太子的病情。 幸而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得了“神仙方士”做法一场,死人也能复活的传闻。 当然戚姬和吕侯是不至于会光听这传言脑子一热就去找人的,也觉得这“死人复活”的说法过于夸张,他们是找人千里迢迢去蜀地实地求证过,发现那“神仙方士”果真曾让蜀地王的妻弟几天之内康复。而且,在此之前,蜀地王的妻弟已经卧床至少半年以上,任何一位郎中都说药石无灵了。 可想,这个“神仙方士”虽然不至于起死回生,但延长太子殿下一些时间,应该不算难。 听闻那“神仙方士”不日前游历历经齐地,于是,戚姬再次加紧催促其兄长,得赶紧把人找到。 +++++ 姒思阙上回被太子殿下放了一回“鸽子”,最近发现华容宫宫门外的甲士又全然换了人,那几人遥相一见来人是她,立马紧张兮兮地往里头通禀去,然后就有一队寺人和女官组队出现,以笑脸相迎,把她迎到了一间华美的宫室好生伺候着。 姒思阙斜靠在一张三面围玉屏的寐凤榻上,边上摆着一张奢华的错金银四龙四凤铜制方案,案上摆放了各式各样或铜制或错金银制的器皿,器皿上满是令人垂涎的各类点食。 铜案的下首,还摆放了青铜制饕餮纹的甗,有系青绸的女官屈蹲在地,在青铜甗的三足高架底下烧火,银丝绣的袍服摆子逶迤在地。 又有另外一个青绸女官手捧金漆木匾,匾上是片片粉嫩幽香的菡萏花瓣,她一双如玉巧手不一会就将花瓣片片分下,全投入了中间烧水的部位。 沁人心扉的菡萏香不一会儿便通由青铜甗中间的箅子眼升腾出来,女官伺候着思阙靠近蒸汽熏蒸着脸。 这儿是一间四面敞开的殿堂,殿堂三面都处于一片菡萏粉荷塘之上,就这样,姒思阙躺在最奢华的榻上,吃着最精致高端的吃食,用着以前当质子时难得能见上几面的青绸女官伺候,揉捏着全身,嗅着花香,熏蒸着脸蛋。 心里默默感叹着,原来在大齐当公主竟有如此奢靡,让人不由想一直这么放纵着的日子过,果真与她楚室很不同。 不过她心里倒也清醒着,没有贪恋这种奢华腐败,也没有认同这做法。如要让她楚室也做出这般做派,那还倒不如把钱节俭下来接济粮荒百姓呢! 不过那病太子最近不知抽什么风,又不愿意见她了,像今日一样,虽然没亏待她,还好生找人伺候着她,但就是不肯见她。 如此一来,她要俘虏这么个阴晴不定的神经病太子的进度,似乎又搁置下来了。 罢了,反正今日她恰好在小日子里,身子不舒服本就不想来的,来了得知大伙又轮着忽悠她,她便知道太子又不见她了,不过有恁多的人这么伺候着,她就趁机多享受一下,缓解身体的酸疼吧。 思阙在迷迷糊糊之间,嗅着花香扑鼻,腹中吃得饱饱地睡着了。 睡得恍恍惚惚地,感觉在某一时刻,身旁扑扇的声音,来回走动添薪添花瓣的女官走动声音,似乎一下子全被清退了。 然后,她感觉一袭冰凉冰凉的凉气袭来,让她解了些酷暑的烦闷,舒服极了,她搁在榻沿的手臂下意识朝那抹冰凉探去,不一会,似乎抓握了什么凉飕飕的东西,她舒服得一下子将身子蹭了上去,用臂牢牢搂住。 嗯...炎炎夏日,鸟蝉争鸣,但她怀里抱着一拢清凉,舒服极了。 梦中呢喃了一声,她又把脸往那物品上蹭了蹭。 姬夷昌白日里继续服了药,本来白天时精神很差,但不知为何,下午到怡翠阁附近转了一圈后,回来整个人气息都好了不少,本想卧床休息的,但卧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躺不安静。 后来就让周凛将一些兵书竹简端进来看,看一会儿后,发现神思又定不下来,现下正在握刀在竹片上刻着雅字。 周凛进来给鲸油烛添些鲸油,然后就看见太子殿下握刀杵在那里,出神了好久的样子。 “咳咳,殿下。” 周凛的一声拉回了神思周游的太子殿下,殿下有那么一瞬间脸似乎红了红,然后就又恢复了正常的冷脸。 “殿下,奴观殿下已经拘了赵先生有多日了,殿下此行,奴怕您与先生会生罅隙,毕竟赵先生是有才之人,殿下需珍惜。”周凛替殿下担心道。 太子微垂着头,身子坐得四方端正,偶有咳嗽几句,手握刀匕一笔一划地刻着。 良久,周凛得见一个雅字的“俟”。 周凛皱了皱眉,表示不懂道:“殿下意思是,让赵先生继续等吗?” 姬夷昌这才微微挑眸,那极富盛气的凤眸看人的时候,会让人不自觉感受到一种气压,和慑人的气场。 他淡淡道:“是我们都得等,很快,便会有人主动去为我们办成这桩事,赵程他根本无需亲自下场。” 第23章 孤替你讨回来 周凛他还是表示不懂。 但太子殿下显然嫌弃他笨,懒得给他解释太多,没等他把鲸脑油加满,便撵了他走。 一个人安静下来,姬夷昌闭起了目,就又回想起白日的时候,在怡翠阁殿中,他眼见那小子没见着他,竟舒坦得睡着。便挥退了众人,走近想看看她睡觉的德性,可有把他那张花万金觅来的寐凤榻、纪侯之甗给弄脏。 可他甫一靠近,那家伙竟就自动圈臂将他的大腿搂住了,甚至还把脸朝他蹭了过来,那瞬间有种陌生的奇异感觉流窜在他四肢八骸。 不承想那小子以往犟铁一般,身子却柔软得不像话,她刚像墨鱼一般攀腾上来,他立马就僵住了,再也迈不动脚步,就这么任由她缠着。 姬夷昌沉浸至此处回神,猛然推翻案几站起,抽了自己一巴,赫然冒出了一身冷汗。随后,他毅然用手中的刀匕狠狠地往另外一只手的虎口处割了下去,鲜血染红了地上散乱开的竹简上的“俟”字。 不行,他不能再去回想这些了。他可不能继续沉沦下去,那家伙的一切都是假的,包括她如今女子的身份、她对自己的态度,还有粘在自己身上不可思议的柔软... 不能再想了!绝对不能再想了!得想个办法将她弄远些,省得她天天来迷惑他。 姬夷昌抽着自己巴子,忍着虎口上的疼痛,一边想。 庞仲等人入了齐地王都临淄没多久,便有一群着黑衣的人来将庞仲带走了。 姒思朗眼见先生被掳,倒也不慌,只是在先生定好的客舍待着。在庞仲面前表现出来的孩子气、毛躁感也消失不见了,还能有条不紊地安排好那队方士,继而安静地待在自己的舍间静心绘着一张地图。 这是一张通往太子漳华台的内部地图。 姒思朗幼时虽然因为不是足月出生,身子骨弱时常生病,但比他大一岁的姐姐姒思阙却异常疼爱他,经常把自己跟着乐韵第一大师学吹埙的事情,手把手来他寝宫教他。 姒思阙自幼对韵律极富天赋,细微处的观察力也极强,所以时常可以根据小动物的肢体语言判断那动物的想法,从而用埙韵去影响它们的行为。 姒思朗则没有这种天赋,只是姐姐时常来教,久而久之,他吹出的埙韵倒也差不到哪去。 思朗虽然没有姐姐吹埙用埙韵影响动物行为的能力,但他一直没有告诉旁人,就连姐姐思阙也不知道,其实他能听懂动物的语言。 很多时候,一些动物的语言不是像人一样,有条理清晰的表达。它们只是会通过声音,或者通过肢体震动,像是鸟儿会通过飞行姿态,某些虫类会通过触角碰触等等,来传达某一些的信息。 幼时的思朗体弱多病,时常只能待在自己寝宫里不能随意走动,于是他便学会了观察和听各种各样生灵的“语言”。 像这种漳华台的内部地方,虽然某些地方描绘得还模棱两可,不是很具体和确凿,却是思朗这些日子刻意避开庞仲,一个人偷偷跑到齐宫外头,接连抓捕了几十只从宫墙狗洞里走出的猫狗,读它们的语言,试着和它们交流,才一点一点将里头的线路弄清晰的。 他没有把这种事告诉任何人。幼时没告诉姐姐是因为怕姐姐得知了,会更心疼他。如今没告诉庞仲,是因为他其实也会听司马磊的话,没有全然信任庞仲。只是认为庞仲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愿意拘着不用罢了。 庞仲把什么都告诉他,还告诉他,接下来是要跟齐太子姬夷昌合作,先替他铲除后宫一些胆子肥着的人,然后为了取信于他,会假装以助庞仲返回晋国取得晋国君信任作为条件。 因为齐太子虽然像思朗幼时一样身体羸弱,但实际是个不怎么简单的厉害人物。他知道庞仲原来是在晋国君底下做过事,只是后来因为遭得奸人嫉恨谋害,才出走。 于是,他就让齐太子相信他其实是舍弃不了在晋国时的一切,还是想回去,顺便打压当时害过他的人。 这样作为条件去替太子做事,太子才能不怀疑到别的地方。 其实庞仲把这些告诉姒思朗,是相当敏感和不妥的。毕竟如今他身在楚地,且还没有取得任何人的信任。稍有不慎,就会害了他自己。 他能这么告诉思朗,实际上也等同是告诉思朗:他是全然信任他的。 实际上姒思朗也是这么想的,他认为以庞仲他在晋国的境况,确实有要依靠楚国的理由,但他的想法也不仅仅拘泥于此。他还想到更深的一层。 就是,庞仲他也有可能故意这么说,让作为毛头小子的他全然松懈对他的防备,让他信任他。 如果真如此的话,那么他与齐太子交换的条件,恐怕就不是这个了。 隔天,庞仲便安然无恙回来了客舍。 姒思朗眼眶盈泪,一个劲儿握紧了庞仲的手,紧张地追问道: “先生可有受屈了?他们那些人可有难为先生?” 庞仲朝思朗微一掬身,平静地说:“他们相信了我的假身份,认为我真的是来自蜀地偏南方向一个小国的落魄贵族。” 思朗安下心来,随即眼含景仰的神色看着先生道:“那还不是多得先生您博学多才,连那等小国的语言和风俗习惯、人文地理都能信手拈来,不然又如何能取信于人呢?” “那...我们何时入宫去?”思朗又问。 “三天后,公子准备下,届时公子一定不能乱跑,只消跟在方士身后如往常一般作法即可。救公主的事,庞某已经安排妥善了。”庞仲拱手道。 思朗点点头,并且从怀里掏出了小半块雕着伏羲鳞身纹的玉玦,将其贴身交到了庞仲怀里。 庞仲愕了愕,“公子,这,莫不是...” 思朗笑着点了点头,道:“是和氏璧环的一部分,未到万不得已也不能用此个,但若然先生真的被齐王识穿了,自可拿这保命。只要先生答应安全将我阿姐救回。” 这和氏璧环是中原合并之初,大夏王朝繁盛之时,夏皇帝用稀世难得的奇玉造的一个传世玉玺。用以传给后世皇帝,以示皇权。 那时有言论起,说是得和氏璧者便是这中原天命所归的天子。 后来和氏璧在战乱时被损坏,有人拿此残损的玉玺去研磨成了一个和氏璧环。 八国纷乱之时,这个和氏璧环又被分成了几半。多国的国君都曾私下打探这块和氏璧环的下落,若然能完整得到这块和氏璧环,那无疑就相当于拿了一张王牌,一张能号令天下的王牌。 “你拿了这个,就跟齐王说,如果想要另外一半,就把你放了,安全送回公主。”思朗道。 几天之后,姒思朗便跟着庞仲,来到齐宫姑苏台的宫殿中面见齐王。 殿堂上除了庞仲等一行人外,还有戚姬的兄长,太傅吕侯。 吕侯向齐王道出了庞仲等人的事迹后,请求齐王让庞仲等人留下,给太子作法一场,用以祛病。 “不必如此。” 齐王想都没想,果断拒绝了。 吕侯愣了愣,揖手在下方不知作何应答。他原以为大王也在为太子的病情而忧心,如今他觅得奇人,他应当欣然的,没料到他会不同意。 “大王,可殿下他...” 齐王似乎没多耐烦听他说话的样子,他是一大早被人从小美人雁玉的身子里叫出来的,现下多少有些不耐。 而且太子的事情他还在着手暗查着,虽然尚没有明确的头绪,但也知道太子的“病”,必定不能叫几个江湖术士,随便作法几场便能“好转”。 “大王,能容小仙说几句吗?”庞仲笑了笑,躬身出列。 齐王抚着掌心垂着眼睑,正要冷淡地说“不能”的时候,庞仲突然将袖中的金粉往殿阶上一撒,顿时遍殿生起了迷雾。 有个美人从幻雾中走出,披着金光闪闪的舞衣,释放出傲人的身姿,赤足一步一步往殿阶上走来。 齐王看得目瞪口呆,吕侯也怔住了。 庞仲躬身道:“大王,小仙没有猜错的话,早上那会,大王正在为了她而置气呢。如今小仙将她送来大王前,大王便知道小仙有没能耐了。” 齐王惊异地看见雁玉穿着一身金光,用无比妖娆的姿态坐到了案几上,肆意摆弄着他最喜爱的姿态。 而吕侯眼里,那美人的模样 ,则是戚姬... 庞仲等人成功得到了齐王的允许,被留了下来,一会还要到夜华宫,准备好事情后,便可以前往太子居所作法。 思朗趁着闲暇,偷偷问庞仲:“先生,刚才为何会这样?齐王他看见了什么?莫非先生当真会术法?” 庞仲但笑道:“庞某不懂术法,只是看出齐王来时,明显心神浮躁,刚才那些粉末是会让人产生迷幻作用,能得见自己想见事物景象的药粉,公子年纪尚少不可近矣。” 思朗愣了愣,似乎猜到了什么,颊边微微红了红。 随即又道:“那先生,一会你真的要帮太子做事吗?” 庞仲摇摇头,笑道:“此行救出公主才是正事,既已哄得齐太子相助,诱使吕侯兄妹放我们进宫,一会我见完戚姬,随便做点什么,届时偷偷将公主藏了,再让太子相助,只要能出了城,便安全了。” “好。”思朗点了点头。 此时,姒思阙又想好了一个万全的法子来接近太子殿下,并且又找阿云和阿紫演练了无数次,自认为万无一失后,便准备到华容宫去。 谁知这回还未能走到华容宫,她便被几个从华容宫出来的女官和寺人,恭敬地迎上了一辆无比华丽巨大的仙鹤车辇。 车辇载着思阙,将她运载出了漳华台,往位于城外不远的一座消暑的行宫去了。 姒思阙起初见来人一副低眉顺目、恭恭敬敬的样子,还以为车辇是来接她去太子殿下那里的。殊不知在里头打着盹,打着盹,听到闹市的喧嚣声就感觉不对头。 掀开帘帐一看,果然,发现自己早已出了漳华台的城门了。 “不!你们要带我去哪??”姒思阙有些恼怒。 另边厢,姬夷昌正坐在五层楼高的飞仙阁上烤着炉火,吹着风想事情。 赵程换上了寺人装扮,气急败坏地走上木楼。 “殿下!您竟然瞒着臣,和那害得臣家破人亡无处容身的晋国奸使庞仲合作??” 姬夷昌拢了拢袍子,从案几上起来,走到了高楼栏杆,眺目远望,似乎在望着什么人一般。 “赵程,先别生气。”姬夷昌执栏远眺,语气颇为镇静,幽淡地道: “庞仲此人,只谋利益,不管多能耐,终究有弱点,是小人。先生高尚,犯不着与此等人相提并论。” “那殿下您知不知道,庞仲他此行目的为何?”赵程依旧气急道。 姬夷昌冷笑一声,“楚王上回冒死逃狱的事,孤已知悉。庞仲此人被楚国困了这么些年,着实心性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此行他必定是为了救那家伙而来的,目的是为彻底取信楚国。最好能让晋国能籍此把我齐国还有楚国都一并吞并。” “既然殿下如此通透,又缘何要放任敌人?”赵程又道。 “孤不会让他得逞的,姒思阙孤已经派人送往行宫去,日后孤也自当不会再见她。一会孤也会让他们进不得漳华台。先生十年前不是在庞仲那里受了辱吗?” 姬夷昌这时才转头看向赵程,玄色衣袍迎风猎猎作响,顿了顿,道:“孤去替你讨回来。” 第24章 孤愿意娶她 戚姬近日夜里不得安神,赵贤领着庞仲等人到夜华宫施法一场,顺便到夜华宫采摘那只有夜华宫才有的万株华佗,用以一会给太子作法之用。 从夜华宫出来,庞仲问了赵贤,齐王承诺事成后给的金银是否备妥,赵贤答了已经备妥,然后他走到一半路,突然说有东西遗漏在夜华宫旁边的小室,让赵贤回去帮忙拿,赵贤便去了。 不远处的宫道上,有道熟悉的身影若隐若现,庞仲慢慢停下了步子。 十年前,晋国有个桀骜不驯、眼高于顶的天才少年,未满十五就被晋国的国君重用,收为谋士,任其使者。那时他年少气盛,看不起那个与晋国一水交隔,甚至名气于他之上的金国第一谋士。 他受命于晋国国君,终是一展抱负,施了奸计令金国和那位名声大噪的谋士彻底割裂,甚至还间接害死他的家人。 后来,他如愿以偿,终能与那名谋士齐名。 这些年他一直在寻他,却不承想过,他如今竟会在齐宫做事。 “先生,别来无恙啊。”庞仲率先拱起了手来行礼道。 这时,赵程身穿着寺人的袍服,朝他作手势,神色清冷,装糊涂道:“道长,奴终日困于宫里,以前曾与您见过吗?” 庞仲不语。 赵程却朝他似有若无地笑了。 “太子殿下已经移步至京华宫,道长不必到漳华台了,请随老奴前往吧。” 庞仲愣了愣,他身后跟在方士后头的姒思朗也低垂着头,皱起了眉,暗叫不妙。 不能前往漳华台,那待会如何借着点清金银的功夫,将阿姐藏入放金银的箱中带走呢? 庞仲只得跟随赵程,一步步走至位于姑苏台偏北地的京华宫中。 太子姬夷昌隔着一道帘子,单独将庞仲唤了进来,便将门关严实了。 庞仲进来后,还站着等太子殿下呛咳了好一会儿,等他终于咳完,回过气来,他早已把膝盖跪疼了,太子才让他起来说话。 “庞先生可照直说吧,事成之后,需要孤给你承诺什么?” 庞仲笑了笑,假装不解道:“殿下,庞某应该于信中说得很清楚了吧?” 姬夷昌冷扯了一下嘴角,语气清冷:“先生是忠于晋国还是楚国,这跟孤没什么关系,孤只要你办好了孤的事后,亲自趴在那儿,给赵程当垫脚布。” “当然,你的身份在此地也非常敏感,如若你胆敢暴露赵程的身份,孤也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最后姬夷昌威胁道。 庞仲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这个齐国的病弱太子会如此不按牌理出牌。 此时在外头候着的姒思朗,伸手探入袖内,将那份亲自绘好的地图攥紧了下。 原本他没想过这地图能用得上的,毕竟庞仲的能力他见识过,也不大希望会有用得上这地图的时候。 如这地图用上了,只能是庞仲的计划即将失败,或者是庞仲半途背叛他们。 姒思朗想了想,端过寺人递来的茶水,继而装肚痛。 那个来奉茶的寺人眼见他蜷缩在地,吓得不行,慌忙领着他,带他到外头溷处排泄。 姒思朗趁着寺人不备,从后头袭击,硬是将他一身袍服扒了下来穿上,伪装成寺人的样子,低垂着头,默默依据手里绘成的羊皮卷上的地图,往漳华台方向去。 此时姒思阙正在车辇上,用拆下的荆钗去刺车头上的寺人。寺人慌乱地躲开,想制住她,又害怕伤着她,只能被动地防御。 思阙伸手出窗外,往路旁的小摊里顺走了一个小腰鼓,鼓声摇动,顷刻间,前方扑面飞来一群燕雀迷乱了几名寺人的视线,那几名寺人因而堕了车。 思阙从辇上步出,用卸掉的腰带勒紧前方御着车的寺人的脖颈,恼怒道:“给我掉头回去!!” 那两个寺人泪眼汪汪道: “公主!奴们只是奉命行事,您别为难奴了!殿下不过让您到宫外小住一段时间而已...” 姒思阙勒紧了些手中的绳结,气急道:“那有问过我同意了吗??谁说要去行宫玩了?!你们殿下去我才去!!” 真是的,这不是耽误她的事吗?她这样要到何时才能俘虏得了这该死的病太子? “回去!我要见你们殿下!快!不然要了你们狗命!!”思阙凶起来也是蛮不讲理的。 ++++++ 京华宫太子所紧闭的小殿处,庞仲失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 “太子殿下认为,庞某因何听您的?” 庞仲语调一点点变冷了起来。 姬夷昌讽刺地“嗤”了一声,朝帘子外那道人影掷过去一个圆圆的陶制小球。 陶制的球骨溜溜地滚动,直滚至庞仲的脚下时停住。 庞仲看见那个小陶球的时候,脸色立马变得惨白。 “孤的外祖在你前往楚地之前,曾在你身上下了噬魂蛊吧?”姬夷昌冷冷道,继而又把玩起了帘子后案几上的另外一个陶制泥球。 “你是不是离开晋国太久,忘了噬魂蛊的噬魂之痛了?要不要试试?”太子突然将手里把玩着的陶制小球掐捏紧了,小球球体处出现了几道细纹。 庞仲立马疼得揪住了心脏,跪伏了下去,双目瞪得浑圆,冷汗不停地冒出,气喘吁吁。 良久,庞仲再次失声笑了出来,笑到了极致,便笑出了泪。 “哈哈哈...既然殿下手握庞某的催命符,庞某自然不得不从。” 说完,他又身子摇摆俯身跪下,从帘子边捧过了太子殿下脚边的衣摆,以额贴之,这是奴隶对主人表忠诚的举动。 姬夷昌冷冷地抽回衣摆,脸色不虞道:“孤不是你的主子,孤也不知道谁才是你的主子。” 庞仲晃了晃身,在底下垂着头微微笑了。 他的主子吗?他效忠的人是谁吗?这他自己也不清楚。 以前年少时,他自以为自己才智过人,天下人都不是他对手,所以就连招募他进幕的晋国国君,他也不曾放在眼里。 在他眼中,晋国国君只是他实现抱负的一项工具。然而,他终是被这个自己所耻笑的工具烙下了噬魂蛊,被踢到了楚地当细作。 至于楚公子姒思朗吗?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冲动烂漫的公子是个草包,只有他知道不是。司马磊以为姒思朗是因为不服气才偷偷跟着他前往齐地救思阙公主吗? 其实,是公子朗早就窥明白他了。这趟路程,那个年少的公子总在在他跟前表现出钦佩和敬慕的眼神,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出稚嫩和冲动,其实也不过是想迷惑他的假象罢了。实际他就是不信任他,过来盯哨,怕他跑路的。 以为姒思朗把和氏璧环的一角交了给他,便是对他信任了吗? 呵,他大概也不知何时窥得了噬魂蛊这种东西,所以在给他塞和氏璧环的同时,把另外一个黄色符咒类的东西也塞进来了。 如果他没有猜错,那符咒便是在必要时能置他于死地的东西,姒思朗是想胁迫他救出人。 “不要以为孤不知道你想什么!”姬夷昌突然又冷道,“孤知道你在漳华台安排了人,那些人不久前已经被孤清退了,你要的人孤也已经送走了。” 姬夷昌站了起来,靠近了些帘子,朦胧的纱帘便映出他霜寒脸上立体凌厉的五官。 “孤不管你与晋国和楚国的事,那些人你自己去讨好,可是...那小子是孤的人,你要偷走她?想也别想!” 说完,姬夷昌又禁不住地呛咳起来,咳声萦绕了整个殿室。 庞仲微微抬眸,他虽然深居楚国多年,但外面还有一群晋国派来为他所用的情报人员,日常为他收集来自各国的重要人物的事情。况且齐太子还是晋国公的亲外孙,向来他都以为这个太子是个病得连站起来走动的机会都很少,是个病弱颓废之士。 他这回大意了,真的大意了。起先他告诉姒思朗要亲自混入漳华台,将楚公主藏箱子带走。他故意不告诉思朗自己早已在漳华台安排好人,是为了要制造声东击西之势,怕他知道了会乱了阵脚。 这下可好了,漳华台没来得及机会进入,那些被他安排好救人的人也已经被齐太子一并揪出了。 看来这回他庞仲要想不死,只能痛痛快快帮太子解决掉戚姬,还得被赵程当垫脚布踩。 庞仲蜷了蜷拳头,忍了忍,终是泄气地应了“喏”,转身准备去办事了。 这时,殿外有两个浑身狼狈,袍服都穿了若干大洞的寺人哭丧着脸,匆匆忙忙赶来,将一些紧要的情况都告诉了守在外头的周凛。 周凛听了这些后,脸色立马不好,命二人不许声张退下后,自己就捧着尘拂急急忙忙往殿室内去。 其时,太子殿下正挨靠着案几刻着一份简书,那简书上书的是上回姒思阙给他做的玫瑰糕的配料,经他修改了些味道不搭的,又新添一些气味相投的进去,他打算等那小子在行宫安顿好了,他就偷偷差人把这份简书送过去,让她闲时喜欢鼓捣这些糕点时,再给他弄些吃的。 “殿下!殿下!” 周凛过来,颤着身子跪下,凑近太子殿下耳边,密语了一阵子。 姬夷昌听完,手边抓着的竹简都被掰裂成数截,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凛:“不可能,那些人已经被孤弄走了,还有谁能带走那家伙?” 曾经姬夷昌是有压抑过自己对姒思阙的情感的,但那时因为双方态度如仇敌般胶着,那会儿如若姒思阙那家伙就这样回去楚国了,他心里虽难受但仍然能克制些许时日,再骗骗自己。 但如今,他已经习惯了她的糕点习惯了她的靠近习惯了她出其不意出现在他宫中,如若她真被人偷走了,让他如何是好? “殿下,是真的,有个长相跟楚质子有五六分相似的寺人,把楚质子带着,那两个被弄晕的寺人到现在才来告诉奴,现时,他们可能已经出了临淄城,就再也抓不到他们了!” 姬夷昌扪胸呛咳得厉害,突然猛地自案边站起,许是动作过于猛烈,他眼前暗了一会,几欲昏倒,是周凛及时扶稳了他。 他按着胸腔撕裂得厉害的心脏,嘶哑着嗓子,话语间再也没有了刚才对着庞仲时的气焰,凄戚道:“快去!不管用任何方法...帮孤去把那小子留下...必要时,替孤带话...” “她如果还想救楚王楚后...只要回来,孤...愿意娶她...” 第25章 公主求您了!殿下想见您…… 姒思阙能在齐地得见多年没见的弟弟, 感觉像是做梦一般。 刚才姒思阙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太子命人诱拐上车,差点就要被拐到城外的行宫去了。 幸得她机警, 及时制压住他们, 立刻就威压驾车那两个寺人把她送回漳华台去。 不然,又如何能刚巧遇上思朗呢? “阿姐, 庞仲已经在城外安排好接应的人了,只要我们出了前面那道门,就无虞了。” “阿姐,或许你对庞仲此人抱有些许成见,但此次如若不是他, 朗儿也不能把你救出。” “阿姐,庞仲他真的不知道我会有能耐偷偷到漳华台,他此时被我落下了,他...” “好了,你说够了!你与姐姐多年不见, 一见面就老是给别人说情!” 姒思阙有些不耐地打住了他。 八年了, 八年不见, 曾经那个老是跟在她屁股后弱不禁风的弟弟, 如今长得比她还高了。 看上去脸色似乎挺康健的,是个英俊少年了。 只是从刚才到现在, 她不过说了一句怀疑庞仲的话, 这个弟弟就一味地给她洗脑。 “朗儿, 不是姐姐说你,如今只余你和我,你就不觉此事蹊跷吗?你一点都不会怀疑吗?如果那庞仲在外头找了人,并非来接应我们, 而是抓捕我们的,那该怎么办?更何况,姐姐现在真的走不得,快!你快走!我自己回去!” “我不许你回!!”姒思朗及时拉住了姒思阙的欲解开马辔的手,“姐!跟我走!这是王父的意思!” 思朗以为搬出父亲,姐姐就该听话了,谁知姒思阙一下子分夺他手上的缰绳,把车子驶到距离城门不远处的拐角停下。 “朗儿,你自己须得小心庞仲那人,待会要看清楚接应的人,对了,王父给你贴身戴着的和氏璧环呢?必要时你可以...” “我把和氏璧环给庞仲了。”姒思朗眼眸清亮,大方道。 姒思阙瞪大了桃花眸,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那种东西你怎么能随便给人??你知不知道那是你小的时候王父为了...” “朗儿知道。但朗儿这么做是有原因的,阿姐你相信我。” 看着少年那张和她有五六分相似,却一脸单纯憨厚的脸,姒思阙不由地就仿佛看见了“笨蛋”二字。 “不行!你得要回来!那你与我说说,我倒要看你有啥原因,能把这么紧要的东西都给了人!”姒思阙叉着腰仰头逼问他道。 姒思朗看着姐姐比幼时长得越发明艳张开的五官,眼前的影像和幼年姐姐的影像重叠,唇上扬起了会心的笑,压根没怎么在意她的怒火。 “啊?因为我把他落下了,得给他个保命符啊。”他答得如此轻飘飘,可把他姐姐气得差点不想把他认作弟弟了。 “姒思朗!你!!”姒思阙跺脚,把手里的马鞭甩回他手中,毅然撩裙裾下了车。 “阿姐!阿姐!”姒思朗在后头追着思阙。 此时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姒思阙心中一黯,立马转身将弟弟往桥下的臭水溪里推。 “哗啦”一声,没料着姐姐突然而来的一推,姒思朗就被推落了桥下,此时正仰脸半淹在溪水中。 “不许跟来!在桥底下待着!我主意已决,你若想救我,便回去好好跟着司马磊,等再过些时日,等你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再待时机成熟,光明正大班马前来营救我,还有王父王母!” 思阙说完,不知从何摘来了一片叶片,凑在唇畔吹出了舒缓的乐韵。 天边成群结队的乌鸦飞来,黑压压地围堵在了姒思朗周围,令他动弹不得,被逼困于桥下。 “阿姐!你不能...阿姐!回来...”思朗的声音堙灭在了身后。 姒思阙继续往前走,果不其然,没多久就看见一队人马在朝她的方向而来,为首的那个,正是太子殿下身边的贴身内侍,周凛。 “周大人。”姒思阙站在与周凛的马十步之遥的距离。 周凛立马从马上下来,恭敬地走至思阙跟前。 “公主。” “周大人,我不过是略烦闷,到附近皱皱便回了,用得着你们一大帮人过来寻我回去吗?”姒思阙挑了挑眉,又道: “哦,对了,那辆车的马儿不听话,刚才差点把我驶进河里,幸亏我机智。不过马跟车都没有了。” 周凛的眉头从他坐在马头上,到他下了马,来到思阙跟前,始终都深锁着,他掬下身子,恭谨道:“只要公主无事,旁的都无所谓。” “嗯哼...”思阙原以为周凛会怪罪她的,结果没有,态度恭谨严肃得反倒让她有丝丝不惯,不由就撇开了目光。 “公主,请您务必跟奴回去,殿下他...”周凛神色凝重道。 “哦,是不是殿下又要怪我了?”思阙打断道,“我就是...” “不是的。”周凛抬起了头,此时思阙能清晰看见他眼圈处红了一圈。 “请公主跟奴回去。殿下说了,只要您肯回来,殿下便立马接下大王的婚旨,不日便与公主完婚。” 姒思阙很是意外。本来早上的时候她还在想着,一步步拉进太子的好感,日子待久了,兴许就能哄得太子答应了。 没想到弟弟一来将她掳拐了一下,回头她被人找了,太子便答应成婚了。 真的...如此简单吗?她有些懵了。她还以为至少得讨好他,耗上好一段时间的呢... 当她跟着周凛来到太子的寝宫,此时姬夷昌正躺在床上不停地痉挛,脸色发白,有四五个宫人合力将他四肢压住,还有一人用厚的巾帕塞紧了他的舌关,不让他痉挛的时候伤到自己。 姒思阙突然就想起了上回大半夜,她突然就被人架着来到他的寝殿,那时候他的寝殿被一架屏风架着,他在屏风那头那是发出类似现在这样的痛苦叫声。只是,这次的叫声要比上回那次厉害了。 “呜...呜...”太子殿下突然睁大眼睛,青筋乍现,身子猛地一下子痉挛得拱起,周遭的宫人压不住他,纷纷被他摔下了床榻。 “公主!您赶紧过去!殿下他想见您!!” 周凛急得眼泪都几乎冒出来了,忙过来拉思阙。 姒思阙被这个场面给吓住了,愣神一下子没缓过来。 她几时曾看见那个在她面前恃着自己身份作威作福,面目可憎的太子殿下,也会有如此可怜难受的时刻啊。 “他...他怎么可能想见我?周...周大人你一定是误会了!”姒思阙甩手抗拒着靠近,竟然有些害怕起来。 “公主!公主!奴求您了...”周凛哭着,突然就拉着她的臂给她跪下。 姒思阙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啊....唔....啊!”床榻之上,太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浑身瑟瑟抖动,他终于不痉挛了,却似乎冷得用臂将自己整个高大的身体圈拢起来,想要获取温暖一般。 “冷...冷...”姬夷昌唇瓣发白,颤巍巍地喃呢着。 宫人们赶忙去生起火炉。 外头酷热的天,寝殿里架着七八个火炉,生生把思阙热得能蒸发掉一层皮,可床上的太子依旧觉得冷,把自己蜷得更紧。 姒思阙突然就想起了弟弟思朗小时候身体不好,生病的时候也是那样一个人蜷起身子睡,可他又不喜欢让宫人靠近。思阙每每疼惜,都会搂着弟弟,给他搓着手脚取暖。 思阙看着跪在她跟前苦苦哀求的周凛,又看看床榻上冷得连床板都在抖颤的太子,哀叹了一声,终是缓缓走了前去。 姬夷昌在梦里,又梦见了十岁那年,以为母亲摆放在案几上的核桃酥是为他而备的。 那天是五妹妹的忌日,却也是他的生辰。 他真的只是以为,母亲是知道他和五妹妹一样,同样爱吃核桃酥的。真的以为那些核桃酥是为他准备的。 于是当他满心欢喜,伸手去拿的时候,躲在里头的牡丹夫人竟一下子高声喝住了他。 他吓得手抖了抖,这才将摆放在核桃酥旁妹妹生前最爱的蛟龙珠给摔坏了。 他真的不知,那些是五妹妹的供品。 手背被打肿火辣辣的痛,还有母亲冰凉瘦削的手掐上他的颈脖时,那一刻,其实心碎的痛远远比手疼和呼吸不了要难受多了。 后来他过完生辰之后,便搬到了转为储君而备的宫台,漳华台。 从此以往,每年生辰,即便他本人并不喜热闹,却也不会抗拒在宫室设宴大办一场,宴请许多他连见都懒得见的王孙贵族。 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从那双冰冷的手中喘息一口气,以生辰日的喧闹公然抵抗母亲的绝情,让自己心好过。 但事实上,只能让自己越发感觉自己可笑和悲凉。 “殿下...殿下...您醒醒,这样,可暖和了?” 在迷蒙中,姬夷昌感觉有一个温热而柔软的怀抱,温柔地将他抱了起来,有源源不绝的温暖自那个怀抱里传入,让他冰冷的身子,一点一点暖和起来。 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温热的感觉了... 姒思阙坐在床边,环着太子,让他枕在自己怀里,然后又用双手不停替他摩擦着冰凉的双臂,不多时,臂膀的温度似乎没那么冰了。太子的身子也慢慢停止了震颤。只是,脸色依旧惨白一片。 姒思阙皱眉低头看着这个仿佛快到大限的人,不知怎地,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这个惹人讨厌的太子,真的快要死了吗? 讨厌了他那么多年,等他快要死了,思阙才恍然发现,好像太子殿下以往,也不过是对她说话难听了些,还会故意欺负她。 但那种欺负,不过是孩子气的小打小闹罢了,这她还是知道的。反正相对于公子简和公子丹那些人,太子的“欺负”,已经算是闹着玩一样了。 而且,小时她在齐宫遭到别的贵族公子欺负,太子总能每次都“无意”地经过,还总能在她被人欺负之时,强将别人泼出的脏水倒扣回那人身上,事后往往是说那人吵到他了,又或是身上太臭醺着他之类的。 反正每回有螳螂来捕她这只水土不服的蝉,他这只黄雀永远在螳螂的刀落下时,将螳螂吃掉,然后留给她这只可怜兮兮的蝉一个阴恻恻的眼神,顺便恐吓她:“小子,不想死的话,最好离孤远点。” 第26章 帮殿下留住心爱之人 姒思阙在太子寝宫里头和太子单独待了一天。 周凛在殿外找着寺人打扮的赵程, 细问他关于殿下的事情。 “无需过于担心,殿下这是习练的一种玄冰天煞的神功,体内功力会受个人意志影响, 从而在某一时期突然大增, 这次是功力大增所进行的第二次蜕变。人会很难受,但熬过去了, 殿下的武力便更强了。” “第...第二次?”周凛惊道,“莫非第一次是...” 赵程点点头,“对!上回殿下半夜突然发病,你们也是手忙脚乱的,其实那回就是这神功头一回在殿□□内蜕变了。” 周凛这下想起来了, 上次殿下半夜睡觉睡到一半,突然就痛苦得浑身打颤,嘴里口口声声就喊着楚质子。周凛没法,便命人半夜去业巷将楚质子架了过来。 “殿下自幼身子有亏损,小时起便体弱多病, 那时候遇着了我, 我便对殿下说, 想改变这个状况, 其实不是不可以,但要经受住比生病痛苦数百甚至数千倍的痛苦折磨, 还不一定能成功。” “殿下后来想也不想, 就请求我将此神功的秘卷给了他。” “殿下实在是赵某为数不多的, 最敬佩的人之一了。以前习练这种神功的人,不是半途被玄冰气伤得七脏俱裂,痛苦得自戕而死,便是熬不住莫大的精神折磨。” “还会遭受精神折磨?”周凛听得眉头不禁深锁。 赵程叹了口气, 继续道:“因为此功乃寒邪入体,寒气会瞬间入主体内,一点点取代阳气营运,人的情绪也会变得极度消极、抑郁,严重的话简直让人生不如死。其实只要迈过最关键的几道槛就好了。” “难怪殿□□寒如此厉害,明明大热天还得架火炉了...”周凛若有所思。 这么说来,原来殿下在他不为意的时候,就悄悄地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 周凛突然鼻头有点酸涩。 赵程听殿里头的动静已经安抚下来,继而又问周凛: “这第二次蜕变理应比第一次要痛苦百倍,你们是如何安定住殿下的?” 周凛这时回过神来,轻轻用指尖擦擦眼角,神色凝重道: “赵先生,奴这么说出来,兴许你又要怪殿下了,但既然你已经知道殿下正遭受着什么样的折磨,就不该去怪他呀。” 周凛继而将太子最后陷入昏迷前嘱他追回楚质子,还有对楚质子承诺的话原样告诉了赵程。 周凛原以为赵程又要痛心疾首怪殿下把全盘计划打乱。 谁知赵程只是叹息了一声,继而道: “殿下的情根深种,赵某算是了解到了。其实我早就算到殿下有此一劫了,既然躲不过,我们直面就是了。” 赵程双手交合,朝周凛一鞠,道:“周大人,那就烦请你转告殿下,咱们要把这场大婚办得热热闹闹、空前盛大。还要邀请别国的使者前来参加。” 周凛颇为意外,惊喜道:“赵先生,你...” 赵程捋了捋袖,微笑道:“你上回不是说过吗?偶尔,咱们也得照顾一下殿下的心,让他快乐一些啊。而且...” “殿下他...”赵程往台阶下走了几步,抬头望天,“殿下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值得咱们誓死效忠。” 赵程回想起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却偷偷将他思忆家人的悲痛窥在眼里,把他日日夜夜惦记着对庞仲当年对他的的耻辱看在眼里。殿下他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叫死人复活,但是,当年他被庞仲一只脚踩翻在地的耻辱,他却能暂且先替他报了。 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谋士,如今已然褪尽风霜,少了几分傲气,他趴在那里,卑屈地示意他走过的时候,赵程想到的不是当年的耻辱,也不是将庞仲踩在脚下的畅快。 而是殿下他,竟然可以就为了这个,把庞仲万水千山地引来。 他顿时就泪目了,殿下尚且可以为了他小题大做了,看起来还那么的不计后果。虽然他心里并不认同,但殿下背后那份心意却让他动容。 不就帮殿下留住一个心爱之人吗?牺牲区区一个假死的计谋,他赵程难道还想不到别的更好的法子了嘛?! 姒思阙帮太子搓着手,搂着他冰冷的臂,躺着躺着,终是禁不住困,眼睫渐渐合上,睡着了。 早上那会和那些寺人斗智斗勇着,后来回来又被弟弟拉着往外逃,然后又被周凛寻了回来,这一波三折的,她早就累坏了。 加之床榻附近的火炉烤得她热死了,只有太子身上释放的凉气最舒适,从而,她睡着睡着,不由自主就往太子怀里拱去。 姬夷昌清醒过来的时候,便看见自己怀里躺了一个脸儿被热得红红的美人。 美人似乎被他移开了些,有些热得不耐,鬓角挂满了汗,皱眉嘤咛一声,就又朝他怀里滚了回来,把热得红扑的脸贴紧了他冰凉的胸膛。 姬夷昌被她温热的身体一贴紧,呼吸都不可遏制地急促起来。 抱着她推开不是,不推开也不是。 “喂...”姬夷昌甫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刚才力气耗了太多,此时声音也变得嘶哑无比。 “醒...醒醒!”他拽着她纤细的胳膊,想将她拉开一点,却发现她不但将脸贴上来,连手脚都开始墨鱼一般缠了上来。 “欸!欸!你...” 姬夷昌被她缠到最后,她四肢缠着纳凉之处,他都感觉暖意融融的,渐渐地就舍不得掰开她了。 他突然想起他们单独第一次遇见那会,在太和殿出来,楚王楚后已经被拉到了姑苏台偏隅的一座马厩里干活去了。 姒思阙那小子眼眸微微泛红,纤瘦的脊背挺得直直的,握紧小拳头跟在女官的身后走。 方才她得知自己父母亲要跟自己分开,分去马厩当马奴时,胆子挺大地跟他王父说了一句“昔日吾大楚对战败的大齐尚且礼贤三分,大王此举未免要遭天下耻笑”。 然后她就被王父分到那座荒弃已久的漳华台,不许她跟楚王楚后见面。 那时候姬夷昌还不怎么将她放在眼里,就是觉得这小子身为败战国的俘虏,态度也太傲了些,不怎么喜欢她。 他没怎么理会她,转身就去了王母的栖凤宫了。 原以为王母应该会记得自己的生辰,兴冲冲地过去一趟,没想到是心碎了一地地出来。还得知了一个令他至今都耿耿于怀的真相——他是女奴所生的低贱血统。 于是,心痛之余,他撇开了外头追随上来的宫人,一边呛咳着一边往无人的地方走。 那时候的心那么难过,难过到他竟然连泪都流不出了。 就这样,他浑身发冷,边走边咳嗽,不一会,帕子上就沾满了殷红的血。 同时,也遇上了那个偷偷甩开了女官,独自一人在一座荒弃宫殿□□走的姒思阙。 姒思阙听见他咳嗽的声音,很快便将目光投来了。 姬夷昌那会却前所未有地觉得她那个眼光令他讨厌得紧。 她是血统高贵,曾经凌霸一方的楚国尊贵公子,而他,则是个父不疼、母不爱,还是个出身低贱的血统... 他厌恶她的注视,更厌恶她的一步步靠近。 “你就是...太子昌吗?”八岁的姒思阙拥有一双潋滟如水,迷离惹人心醉的桃花眸,她对他说话的时候,不同于方才在大殿上所见的棱角和锐刺,反倒有一种在陌生地遇着熟悉事物时的渴望靠近的感觉。 自幼孤僻冷傲的姬夷昌很讨厌她这种自来熟的感觉。 他没有理会她,咳嗽越来越严重了,便用帕子捂着唇咳,摁着胸口转身一步一趔趄地离去。 突然,一阵风从他后方刮起,姬夷昌手边一个没抓紧,手中的巾帕被风吹拂得挂到前方一棵高大的槐树上。 风止歇了,那条巾帕没办法弄下来。 姬夷昌站立在树头下,神情漠然地抬眸注视那条静止不动挂在枝头的巾帕。 “帕子挂树上没办法弄下来了吗?”身后那个讨厌的小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帮你弄下来!我会爬树!”姒思阙咧嘴笑了笑,露出她上颚几齿缺齿,似乎和他很亲近一般,凑得他很近。 姬夷昌厌恶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和她拉开了距离。 姒思阙那家伙却毫不介意,反倒笑盈盈地,不一会便跑到树干那,开始一点一点往上爬。 她是会爬树,但却爬得很不熟练,爬上几寸脚下滑了下,很快就掉落下来。 她“啊”了一声,及时抱稳树皮,停了一会,等心跳平息下来,深吸口气,就又开始往上爬了。 姬夷昌在下头冷漠地看着她,没有一丝半点的触动。 后来等她好不容易攀至第一个较矮些的枝丫,总算能歇一口气再往上时,她便坐在了枝头,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 “你知道吗?我有个弟弟,他也像你一样,老是生病。母后让我对他好些,因为弟弟是我唯一的弟弟,我身为兄长的,自然要护着他些。” 她拍着自己的小胸脯,脸上都是被树皮刮蹭得斑斑驳驳的小刮伤,随后又笑盈盈地坐在枝头向下看着他,眸光莹亮,转而又突然略微忧伤,道: “太子,实不相瞒啊,这是我第一次离开身边熟悉的侍奴和掌事嬷嬷,来到别国,其实心里有点害怕啊...所以,你能不能,跟我交个朋友?” 姬夷昌站在树下,皱了皱眉。 “哦!你放心,跟我交朋友,好处可多着呢!我会吹埙,会爬树!日后你有难题,自当找我献谋划策!” 姒思阙连忙晃了晃手中刚从枝头拿下的血帕,信誓旦旦道。 第27章 抓个男人回来 齐王在得到漳华台这边递来的竹简前, 正在殿堂上捧着一堆太子和晋国勾连的似是而非的证据暗自忧愁,闻得太子终于同意娶楚国公主后,终于松了口气, 并且拍着赵贤的肩膀道: “姒荆那老头虽然窝囊无用, 但生的儿子的确有那么几分能耐啊!现下算是帮本王把时间缓下来了。” 赵贤忧愁地握了握拂尘,道:“大王, 您如此笃定,太子殿下会为了一个楚国质子,把事情搁浅下来吗?要是太子他不顾楚质子死活,与您虚与委蛇...” “不可能!”齐王打断道:“本王自个生的儿子,难道会不清楚吗?他定然会为了姒思阙而妥协的。” 赵贤隐忍不发, 内心却暗暗忧虑起来。 大王是个桀骜狂妄之人,他赢了楚国,独占楚地三座最富饶的城池,便骄傲自负地以为楚国再翻不出啥风浪了,当年被楚王卑屈地说了几句好听的话, 便应了楚王的条件, 暂且放楚地休养生息。 如今楚王虽则未被放回国去, 但实际赵贤对大王的做法并不认同。 当年把楚国的大庶长司马磊留着不杀, 分明就是给楚地东山再起留下了隐患,可偏偏齐王却不听他的, 被楚王跪下服侍便洋洋得意, 麻痹大意。 齐王嚣张地说了句“不就是个弱质文士么?他们的国君和公子都在本王手里, 他能翻出啥风浪来?” 赵贤离去的时候眉头紧皱,忧虑地摇了摇头,直叹息。 路过与漳华台交隔的宫墙时,赵贤蓦地看见姒思阙的女奴从小门处进来, 他捏紧尘拂想了想,把心一横,大步走了前去。 阿云去了一趟姑苏台找凌月拿上回做玫瑰糕剩下的材料回来,就一直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修竹出神。 “阿云,你过来看看,你说大婚当天,我穿着这件贴身锁甲,可能防得住那病太子?”姒思阙举着羊皮卷上自个描画的衣物图样,朝阿云招手道。 阿云却充耳不闻,神情像个木头娃娃一般,呆呆地伫在那,一动不动。 “阿云?”姒思阙皱眉挑起眼皮。 见阿云依旧没有反应,姒思阙轻步走了过去,立在她跟前。 “啊?”阿云惊觉过来,才慌慌张张地垂首隐住了眼内的暗色,跪伏下来道:“奴...奴方才在想着一会给公主准备什么菜肴,便...便忘了回应。” 思阙目光如炬,一直在盯着阿云的脸上看。 她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突然沉重下来,道:“不对!” “啊?”阿云慌地眼睛扑闪,双手绞着手指不知该往哪摆动,鬓角沁出了汗。 “公主...不过是奴个人的私事烦扰罢了,您不必在意。” 阿云跟着思阙也有些年头了,怎么会不懂得自个主子比起旁人还要擅长猜情绪的能力?她不能隐瞒自己的情绪,便含糊其辞地打算蒙混过去。 思阙叹息一声道:“阿云,你我这些年来这般情谊,你也不必瞒我。你能有何私事烦扰?在我九岁那年,你头一回偷偷溜到漳华台与姑苏台的宫墙边,用自己的身体换来几袋子米粮,回来便是这种表情,你莫当你主子瞎了眼!” 阿云心里一“咯噔”,低着头不敢看她,也不敢作任何反应。 思阙哪里有不明白的,她一把扯开阿云的前襟,露出里头痕迹斑斑,立时便发起了怒。步出小殿操起夯土台前的锄把,朝外走去,气势汹汹道:“哪个没眼色的?!竟敢欺辱我的人?看我不废了他!!” 阿云哭着连忙拉扯住她,“公主!公主!不要啊...” “那人...那人是奴真心喜欢的...也是心甘情愿给他的!只是...只是...” 看着扒拉着她的腿被拖了一路的阿云,姒思阙没好气地停下来,低头盘问她:“只是什么?!” 然后阿云便把齐王身边的贴身内侍赵贤撞破她和人行那事的情况如实说了出来,赵贤更是威逼她,如若她不听话,便把她和她情郎的事情告发出来,届时她情郎将遭受家族的遗弃,她也会因而连累了公主。 “他威逼你做什么?”思阙问。 阿云泪眼模糊,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道:“他、他让奴往公主的假.乳和假器具上撒上这药粉...奴...奴只知道这是会让太子殿下发狂失控的药粉...” 思阙皱了皱眉,接过了阿云手中的纸包。 她已经猜出这大致是种什么药了,大概就是些催.情之类的媚.药,用了会让太子对她欲罢不能,一个处理不好有可能她就因此被太子弄死在床上了。 只是有些奇怪,如果这事是齐王要求的,赵贤大可大大方方来跟她说。齐王应该知道,为了狱中的王父王母,与太子曲意逢迎的事都做了,下药这事虽然凶险,倒是不难答应的。那为何赵贤要偷偷地来? 那很可能就是,这并非是齐王的意思,而是赵贤所为。 姒思阙垂眼看着底下跪伏着,细瘦肩膀哭得一抖一抖的阿云,沉声道:“一定不止这样吧?他还动你了,是么?” 阿云低着头抖了抖,没敢动了。 “是...是的...”阿云见没有办法隐瞒了,便只得解带将胸膛露出来。 “他...他给奴也、也下药了...这...没有他的解药,奴、奴就得夜夜遭折磨...不过、不过奴确实与那名小侍卫是两厢情愿的!并非是他的药!” 听到这里思阙已经明白了。 赵贤给阿云下了那种下三滥的药,使她与侍卫苟.合,继而再胁迫她替他办事,事成后才能解开在她身上下的药。 可思阙一想起阿云被下药的地方,咬了咬牙终究是恼了。 “他是怎么给你下的药?” 阿云再不肯说话了。 “我杀了他!!”思阙撸起细胳膊上的大袖,就要扛起锄把往外走。 姒思阙刚步出院门,迎面就撞上前来送物什的周凛,周凛身后带着浩浩荡荡挑红色箱笼的寺人,迎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公主,您扛着锄把是准备上哪呀?”周凛始终以笑脸挡在她面前道。 “周大人!你让让!我有要事!”姒思阙被他挡了几回,越发气急道。 周凛看她的架势,也猜到了有情况,便不动声色地提示她道: “公主,您如今马上就是咱们太子夫人了,出什么事了也不必自个动手,殿下自会替您出头的。” 思阙被他挡得有些毛躁,“咚”一声扔下肩上的锄把,差些砸了周凛的脚。 周凛“啊哟”一声抬脚闪避开了。 “既然如此!殿下他能把赵贤打一顿吗??”思阙没好气地环起了臂道。 “赵贤?”周凛惊讶,他没承想是齐王身边的内侍官得罪了她。 “不能了吧?没关系,我知道。” 思阙原本也没想别人会有能耐帮她得罪齐王身边的人,何况那人还是贴身侍候齐王,是齐王身边的红人。若是她去替阿云出头,大概也只能瞧准时机将人蒙头打一顿罢了。 周凛回过神来,收起了地上的锄把,郑重其事地对她说:“公主,奴明白了。请公主回屋等着,奴这会就给您想想办法去!” 周凛交待完身后抬箱笼的人将物品抬进思阙的院后,便捧着尘拂急匆匆地往华容宫方向去。 此时阿云已经追上姒思阙,哭着求她不要轻举妄动了。而思阙冷静下来,想到王父王母尚在狱中,楚国的弟弟如今也不知平安往返楚地没,也明白自个做事还是过于冲动了。 但阿云是她来齐宫后就相依为命至今的奴侍,她遭受到欺负,她不替其出了这口气真真是胸口梗得下不去。 临晚,姒思阙坐在屋中,看着摆放得满屋子满院子都是以前在齐宫落魄时想也想不来的高级黄牛肉、肥美的羊腿,还有质地轻软,比她幼时在楚宫穿过还要质美细软的纨锦,各式美玉簪钗。 如若不是思阙执意在成婚前不搬去华容宫,一定要住回业巷附近,周凛也不会只给她找了一处尚算华美可对比华容宫还远及不上的院落。可她望着如今和以前的穷困截然不同的境况,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阿云看着主子支着下颐,盆里的菜也没有动过分毫,便屈身前来道:“公主,您好歹吃点呀。不想吃肉的话,来尝尝这您最爱的楚夷花糕呀,奴特地加了许多鱼膏的。还有这个,这个小米浆奴可是磨了好久...” “阿云。”姒思阙突然搁下筷著,盯着阿云。 阿云吓了一跳,自感理亏,垂着脸道:“公主...对不起,奴惹您不快...” “阿云,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难受了?要是真难受,你喜欢哪个男子,我就去给你搬回来。”姒思阙突然望着她,很认真地道。 阿云羞得满脸通红,她知道,自己虽然很努力了,但还是没能隐藏住。看来这段时间,她夜里就不该来随侍的。 “公...公主...奴...” “是哪个小侍卫?我替你找来。”思阙道。 “不、不用了...”阿云知道,自个如今脸上定然霞红一片。 思阙没等阿云再度回应,没能替阿云将赵贤打一顿出气的内疚,便驱使她如芒刺在背般跑了出去。 她要给中了媚.毒的阿云找情郎纾.解。 可思阙没能离开自个的院子多远,就遇上了乘辇而来的太子姬夷昌。 姬夷昌自打决定娶了姒思阙后,便不再服用那些令自己难受的药,又因着心情愉悦,所以气息看起来还算不错。 思阙眼见太子来了,只草草屈身一礼,便火燎火急地从他身旁走开。 姬夷昌愣了愣,身手敏捷,一个飞身跳下车辇,顺手便抓住了她的肩膀,锢着她不动。 “你这么晚了还要去哪?”姬夷昌皱着眉,不悦道。 “殿下,你别挡道!臣使晚上出去,当然是要去抓个男人回来当慰.藉用!”姒思阙恼怒地甩开他的手,执意往前道。 第28章 姐!不许你嫁太子! 守在车辇旁边的周凛听了, 暗自心惊,不由忧虑地看向了太子殿下。 姬夷昌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除此之外, 别无异样。 周凛长长地吁了口气。 “殿下!你快放开!我现在没时间给你细说, 改天再给你解释!” 姒思阙急得连敬词都忘了用。 姬夷昌眉头深锁,伸臂一圈, 便将她的腰圈揽在自己怀里动弹不得。 这家伙每回情绪一上脑,做起事来总是不管不顾的。 上回是贸然在城中两名恶霸,信陵君张永侯之子面前,将信陵君之子公子简的未婚妻姬青青骗了出去。 如若不是他及时察觉,立马就赶过来给她兜着, 那回她是被人灭掉了都无人会关心的。 “你找什么男人?你看孤是男人吗?”姬夷昌按住她乱挥的双臂,堵她的话道。 姒思阙被他的话说得一愣,脑袋冷静了些,停下了动作为难道: “殿下...臣使刚才心急了,冲撞了您可别见怪。臣使刚才没把话说清楚, 臣使这会是要去给阿云找个称心的男人, 当解药用的。” “殿下您...您不是...”最后那句话姒思阙觉得实在是难以启齿。 姬夷昌脸色如故, 惯常是姒思阙看不懂的冰山脸。 他点了点头, 眉目不动,道:“嗯, 孤的确不是她称心的男人。” “孤如今是你的男人, 你说对吧?”说着, 他又转头来用逼问的语气道。 姒思阙发现,自打那天在太子寝宫被太子揽着睡了一天后,太子如今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怪。 她向来擅长看懂面色,但无奈在太子这里, 却总是看不清晰。 太子目光对她压迫过来,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快凝结成块了,皮肤上的汗毛倒竖,却只得硬着头皮应喏: “呃...对...对的...” 姬夷昌听了,脸上表情不变,但显然霸气阴翳的凤眸清亮了不少。 他把禁锢在怀里的人儿松开了些,突然又捏紧了她的肩头,把手掌抬起—— 姒思阙误以为他要做什么,连忙闭眼把头撇过一边。 然姬夷昌只是默默地抬手帮她把发间一只带刺的洋辣子挑掉,又把她刚才身后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羁绊到的枯木踢掉。 他叹息了一声,刚才她得有多冒失,才会连被蛰一下就会红肿几天的洋辣子攀上都不知道。 “不用找男人,把这药给她服下,药性自然解了。” 姬夷昌从怀里掏出一瓶药瓶,塞进她手里道。 姒思阙愣愣地看着手里被塞的药瓶,半天说不出话来:“这...” “孤都知道了。周凛说的。” 姒思阙恍悟,太子说的是白天那会她跟周凛说的,要将赵贤打一顿出气的事。 她以为周凛不过是随意把话敷衍她的,她没想到太子也知道了。 可是...他知道了又如何?难不成他还会为了她,将他王父跟前的人痛打一顿,为了她得罪他王父吗? 他虽被她缠得不得不娶了她,兴许他娶她还是有她所不知道的原因在,她感觉他定然不是真的喜欢她。因为,他俩以前毕竟是互看不爽的一对,她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会真的维护她。 “回去吧,孤改天再来看你。” 姬夷昌看着跟前眼光流转的人儿,有些依依不舍,想伸手摸摸她的额发,又担心会吓着她,最终还是克制着没抬手。 既然得了解药,姒思阙也没必要出去寻男人了,便只得对太子殿下福福身,转身回了院子。 外头披着黑氅的太子殿下隐在浓浓的夜色中,负手立于高大气派的车辇前,目送她进了院门,久久不曾离去。 “周凛。”姬夷昌轻轻地唤了声。 “殿下,奴听凭吩咐。”周凛连忙凑过来,屈身道。 “赵贤的事,去跟庞仲说,让他来办。”姬夷昌冷冷道,“还有,上回的事情,他还没成功呢,把这送去他面前,让他手脚利索些。” 说完,一包裹齐腰斩断得血淋淋的兔子腿便从辇上被人扔了下来。 周凛顿了顿,本想劝诫些殿下这时候莫要把赵贤的事弄得太难看,免得惹恼了大王。可想了想,反正殿下的事从来不容旁人过多置喙,干脆就闭口不语了。 庞仲收到一包被斩断的兔子腿时,面上都是木然的。 他坐在一处简陋四面漏风的竹庐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削着竹枝。 几天过去了,姒思朗也没有和他联系,更没有到他安排接应的人那里,兴许当真如他所言的,姒思朗那精明的小子现下应当是把他视为弃棋了吧。 呵... 庞仲继续手边的活儿,他早该想到的,怎么还会因为路途中有好几次,他腿脚的旧患复发,那小子漏夜淋着雨去山上亲自给他采药,就对他有所希冀了呢? 太可笑了... 隔天,赵贤就因为在齐王祭祀先皇,告知太子婚讯的仪式中误踩了一根尖锐的竹枝,把手里祭祀用的祭品给弄翻,惹恼了齐王。 赵贤忍着脚板下流着血的疼痛,跪着硬生受了齐王几十遍鞭子。 赵贤已经得知此事有蹊跷了,祭祀的场中他之前命人来回检查了多次,都没有出现纰漏,那么这支尖锐的竹子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他因为受之前先入为主的思想影响着,所以此时脑子里一下就想到了姒思阙。 就因为这件事,赵贤觉得姓姒那小子不会那么乖巧地受齐王控制,于是决定将她打压一番,让她看看清楚,他赵贤今时今日混到齐王身边,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这天,姒思阙接收外头女官派遣人送进来的织物和新嫁衣、凤冠等物时,在女官身后一众女奴中,竟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孔,可把她吓坏了。 等她暗暗按捺住心中的惊颤,镇静地指挥完女官们摆放好东西后,便籍口要留下一个女奴来点算物件,把站在最后方那个身材高挑、拘着身子的女奴留下来。 姒思阙四下张望,见无人,便慌忙将女奴打扮的姒思朗迎进了屋子里。 “阿云!关闭院门,外头守着!”思阙吩咐完阿云,这才关了小室的门。 “姐!你怎地要嫁给齐太子了呢?!据闻齐太子就是个将死之人了,你嫁给他,不是要等着活殉嘛?!” “你快跟我走吧!”姒思朗拉着姐姐的手,着急道。 姒思阙拍掉了弟弟的手,又无奈又生气地叉腰道: “姐姐上回不是说了让你赶紧回楚吗?怎么穿成这副模样混进齐宫来了呢?要是被人知道了你的身份,咱们大楚不是危险了嘛!” 思朗没空听姐姐的责难,连忙又拉起了她的手,紧接着将早已备好的一套女奴的布衣往姐姐兜头一套,扛起她就要往外去。 “朗儿??” 姒思阙被弟弟突然而至的举动惊到了,拼命挣扎着想下来,可她这个弟弟已经不是昔日那个跟在她屁股后小不点的病弱弟弟了。 这些年持续不断地习练强身,此时他不管是个头、气力还是武力均在他这个姐姐之上,惯常练武爱偷懒的姒思阙才发现,自己已经弱到那几招雕虫小技能忽略不计的程度了。 “朗儿!你快放开!我不会跟你离...唔!唔!” 姒思阙挣脱不过他,继而又被他一团软布塞进口中,连高声唤阿云前来帮忙的可能都被掐断了。 这个弟弟!这回是铁了心要来将她掳拐出去的! 姒思朗扛着自家阿姐,绕从了院子后方,从后院墙迅速跳下逃开。 阿云守在前院,压根没有发现后院的动静。 漳华台这边的路,先前姒思朗已经悄悄记熟于心了。后来混进女奴中又专门研究过一番这宫台侍卫值守交更的时间。 像这时候太阳与西北方的塔楼成一道犄角的斜线,东南方向有条逼仄的宫道上,通常宫人十分嫌弃烈日斜晒,一般会绕从隔壁的小道经过,所以这会儿他带着姐姐走那边,绝对碰不上别人。 这么想着,姒思朗为了不让肩上扛着的阿姐过于打眼,便只好将肩头上胡乱扭动的阿姐放了下来,在她惊愕瞪大的眼神中,点了她的穴道,并将她夹在臂下架着往那条宫道的方向去。 姒思阙漂亮的醉眸越发水蒙,她想阻止弟弟这一做法,但现下已经被他夹在那条道上走,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配合着弟弟,别让人发现。 不然弟弟的身份一识穿,怕是难以再逃出齐宫了。 赵贤今天特意换了一身小寺人的装扮,独自抄着偏僻的道来到漳华台的。 他已经认定了上回踩刺弄翻祭品继而被齐王责罚的事,是跟姒思阙有关。定然是他胁迫她女奴的事被其发现,所以偷偷栽陷他。 于是,他打算偷偷混进漳华台来,好给她一些好颜色看,让她别以为成了太子的人就能嚣张得不将他、以及齐王放在眼里了。 他本来给姒思阙准备了一盘腥臭无比的猿猴月信血,打算掐着她鼻子兜头灌下,他得给这个战败国的公子一个深刻的认知,一个警告,她一个败战国的质子,别想妄图联合太子那方来拿捏他以及他们的大王。 然当他抄了那条无人会走的宫道过来时,在逼仄的宫道那方,他赫然看见作女奴打扮的楚质子,在和另外一个容貌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女奴并排走着。 赵贤定了定神,与对面的二人于拐角处相遇。 六目相对,停顿片刻,迟疑地一指前方,道:“你...” 不好! 姒思阙身体不能动弹,口中不能言说,但心中的惊慌却随心脏砰跳出来。 怎么会在这节骨眼,还在这个地方遇上赵贤? 第29章 他能抵得过孤的八年吗?!…… 赵贤顿住的表情很快从疑惑转变成愤怒, 他手捧铜盆飞快地走至两人跟前,抬手就是给了姒思阙响亮的一巴,瞬即又将手里铜盆的腥血兜头往二人身上泼。 赵贤那一巴来得突然, 其时姒思朗还在想着如何应对, 便没来得及护住姐姐,使她的脸被这个老寺人掌刮了一下, 立马微微肿了起来。 但随后那盆腥血他倒是给姐姐挡住了,虽然挡不住全部,也还是用身体给她挡了大半。 姒思朗面对这个一来就欺辱他姐的人,一下子就怒了。 他抬腿一下就将赵贤羁绊在地,地上的腥血染了他一身。 “你...你...”赵贤趴在地上, 表情怨愤,“我知道了!你们想逃跑出宫?” 此时姒思阙身上的穴道已经被思朗解开了,思阙拉着思朗的衣袖,小声紧张道: “不好!他知道了,恐怕会对王父王母不利!你也逃不了了!” 原本若是成功将姐姐掳拐出宫的话, 事后大可以在宫外安排一具死尸, 就伪装成是楚国质子被乱匪在宫外所杀的假象, 那样的话齐王也迁怒不到楚王楚后身上。 但如今是被齐王身边的人发现了她逃跑出宫, 那情况就不大妙了。 不管她是否成功逃得出去,她要逃的事还是会被齐王得知, 那就很有可能会令楚王楚后蒙难了。 姒思朗显然也没想到一来就被齐王身边的人发现, 他虽然也心慌, 倒也比思阙表现得沉着冷静得多,与那个以往在人前毛头少年的气质很不相符。 他抽出在怀里事先备好的匕首,一脚踩在了赵贤的身上,干脆利索道:“那就只能杀了他!” “不行!”姒思阙立马阻止了。她拼命捣着头, 迫令自己尽快镇静下来。 此时她脑海中只是想到,赵贤绝对不能由他们亲手所杀!杀了赵贤,齐王届时必定会出动人手调查,父亲母亲还在齐王手中,若是她或者思朗今日的身份被这宫里任一人识穿了,那么都会给父亲母亲带来灾难。 “没时间了,迟早会被人发现的!”思朗说着,已经伸手死死捂住了赵贤的口鼻,压在他身上,另一手用锋利的刀刃逼向赵贤的颈脖,已经隐隐可见一道血痕了。 然就在思朗即将划向赵贤脖子之际,捂着赵贤的那只手突然缩了回去,“啊”一声发出了痛叫,刀匕顿时坠地。 就在思阙错愕的关头,赵贤已经一把反击,将局面逆转过来压到了思朗身上。 “哼!原来又是个男扮女装的小子!真以为我赵贤浪得虚名?不过是哄你靠近好在你身上下毒而已。” 赵贤这时一把抹去脸上腥臭的血迹,吐掉了牙间藏着的毒囊,反坐在了姒思朗身上,昂着头逗弄着手里的刀匕,有一下没一下地和边上的姒思阙说: “公子阙,老奴还是劝你乖乖听话,省得楚王楚后遭罪了。这个皮细肉嫩的小子,啧——怎地这么眼熟...” 赵贤歪着头,一把掐着思朗的毛发,逼令他抬头,好仔细看清他的样子。 姒思阙暗暗心惊。 不行,不能让赵贤猜出朗儿的身份!赵贤他曾经到楚宫勘察过,那时候王父王母为了把弟弟藏起来,就让楚国臣民一致对外声称,楚宫就思阙一个公子。如若被赵贤得知朗儿的存在,势必会为了斩断楚国的未来,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赵贤看了看底下面容血污、头发丝已经被污血粘连一块女奴打扮的少年,继而又抬头看看站立着眉眼间有几分神似的姒思阙。 “你们...” “难不成你!”赵贤双眼瞪得箩筐般大,手指指向姒思阙,久久说不出话。 思阙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赵贤他还是猜出来了。 “赵贤,你赶紧放了他!并把解药拿出来!不然,殿下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思阙没有办法,这时候只能把太子搬出来,死马当活马医了。 据她的猜测,这齐王将她送来太子身边,又费煞苦心让她使计令太子娶她,显然太子背后肯定有什么势力钳制着齐王,不然也不会用这样迂回的法子。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事件中到底充当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太子背后肯定有令齐王惧怕的东西。 “呵,好啊,你终于还是说出来了,你果然已经转向投靠了太子!”赵贤的脸一下子就阴恻了下来。 “想救他?行!把自个刺上数刀不死,答应以后好好替大王办事,别想动什么歪脑筋。等事成后,我自然放他!” 说着,赵贤就把手里的刀“哐”一声扔了出去。 姒思阙颤着手,执起了脚边的刀,看着自己身体的部位,思忖着应该往哪刺比较不容易刺死。 “不要!”思朗被人压在地上依旧努力撑起,嘶吼出声。 他的错,是他听说太子要娶阿姐,太心急了。 “刺呀,腰旁半寸以内的位置刺起来既痛又不至于致命,就是那部位痛觉特别灵敏,痛起来常人难以忍受罢了。”赵贤笑出了声音。 “我刺了,你可给他解药?”姒思阙握着刀匕,问。 “看情况吧,话说,那日我被那尖竹刺得可疼了,大王那几十鞭子,我也不能白挨呀。” 赵贤揉了揉胸膛,这番话听得思阙一头雾水。 他什么时候挨的鞭子,这和她有何干系? 另边厢,太子姬夷昌得了庞仲成功施计使赵贤蒙难的消息,今儿便急匆匆地坐了车辇前来看思阙。 在看见阿云独自守在外头,面见他又支支吾吾的样子时,立马便让周凛拘住阿云,自个走了前去推开殿室的门。 “公主!公主上哪去了?”阿云大惊失色,然后就想起来那个被她主子事后留下,行迹可疑的女奴。 “糟糕!公主一定是被坏人给掳了!” +++++++ “先刺四五刀我看看,最好血肉模糊惨状一些的,如能下了我那口气,再考虑给你一半的解药。” 赵贤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大袖道。 “你不能!” 身下的思朗挣扎起来,思阙就趁着赵贤瞥眼没看他们的功夫,偷偷给思朗交换了个眼神。 默数一、二、三,我们就开始反攻! 这是思阙握着刀匕偷偷给思朗发出的信号。 思朗想起幼年跟在姐姐身后抓小兔子时的情形,立马便会意过来,面上保持着挣扎的模样,其实已经揪准着下手的地方。 “好,你可不能食言。” 思阙说完,眸光微闪,双手握下的刀匕已经对准了腰部的位置,正待赵贤松懈下来的时候刺歪。 结果,那刀匕没能刺得下去,她手里的匕已经被身后一个什么物什“噹!”一声给击掉了。 思阙眨了眨无辜的醉眸,莫名看着手下的一空。 有个阴鸷散发着寒气的身影从偌高的墙头阴影下现了出来,眼神滴血,呈嗜血凶残状。 坐在思朗身板上的赵贤也被身后几个如影子般的暗卫,一下子揪住了四肢,并迅速把他的口封了起来。 “殿...殿下...” 思阙看着那个隐匿在后方墙头处那个高大苍白的男子,失声轻唤出来。 趴伏在地的思朗,双拳紧握,眼神立马染上了敌意。 “周凛,找人送公主回去,你带着赵贤跟上孤。” 姬夷昌说完,瞬即旋身,黑袍在阴影处飞拂。 周凛应下,安排了几个可靠之人送思阙,立马拉上那个已捆绑好的赵贤跟上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几乎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周凛只得拖着赵贤一路往后头追,直把赵贤磕得皮肉破开,流泪闷哼。 “周凛——”太子走到距离刚才那地方远了些,确保思阙不会跟上听见之际,蓦然停下脚步,只留一个阴翳的背影背对众人,那声音冷得让人寒入骨髓: “是时候催促庞仲做事了,别让他一日到晚躲在破庐中,都忘了自个要办的事了!” 姬夷昌说完,便闷不做声回去自己宫室了。 他回来后,守在寝殿伺候的人都明显感觉到了太子殿下明显比起平日要窒息的氛围。 直到周凛在外办完事回来,殿中的宫人依旧无人敢上前伺候太子,要么就是端着茶水过去,被太子殿下一道冷光给吓得退了回来。 周凛猜出自个殿下定然在刚才的事情中察觉出不妥了。 他揉平了眉心的皱褶,笑意春花地走了前去,好言好声地喊了声:“殿下。” 太子依旧坐在角落的墙边,周围是一片狼藉,他低头擦拭着手里边的短匕,寒着脸不说话。 “殿下,许是您误会楚质子了呢?兴许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殿下要不要移步,亲自去问问?”周凛继续好言劝着。 墙角靠近姬夷昌的那株三色堇,已经被他身上散发的寒意冻得褪掉了鲜艳的颜色,变得苍白垂落起来。 姬夷昌兀自垂着鸦羽般又黑又密的长睫,几绺墨发散落垂在鬓前,单手扶膝,单手握匕,斜靠在墙边,身旁一堆摔碎的瓷器、竹片,还有划破了膛的案几竹椅,碎屑一地。 而他绝美冷情的五官则仍旧在这一堆狼藉中,轻易就让人第一眼捕捉到了。 周凛以往的经验,太子殿下在这种时候一般不会理会他的,他正想转身离去,等殿下心情缓和一些的时候再来收拾残局。 却在他转身的刹那,身后的太子那如青铜器相击般深沉,又如磬石般磁性的嗓音传来: “孤与她针锋相对,闹了整整八载有余,也从未曾见过她与旁人有这样的默契,那人是谁?能抵得过孤的八年吗?!” 周凛愣了愣。 原以为太子殿下耿耿于怀的是楚质子顶着与殿下的婚事,公然逃走的事情,没想到殿下介怀的竟是这个。 第30章 小时候姐帮你洗过浴呢 姬夷昌说完, 自己也愣了一下。 他没想过自己会将这些话说出来,兴许是方才见那小子与别人眼神交接,有种不言而喻的默契在, 被赵贤压着的那人随即也心领神会, 仿佛他当时不喊停,那二人也当不会任由赵贤欺负, 做出些什么来。 观那二人默契的样子,像是一起共同熟悉有些年头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梗在心里,让他太难受了。这才会忍不住的吧。 可他很快就转移了周凛的注意力,他局促不安地揉着发疼的膝盖,慌不择言地对周凛下命令道: “周凛!还不快去盯着庞仲!你就说时间紧迫, 让他别再暗中观察了,让他把戚姬和赵贤打包一块处理了!” 周凛虽然不是庞仲,但也猜想到戚夫人和吕侯此际正谨小慎微着,怎么可能这么容易露出破绽,要搞定一个已经很不容易了, 殿下像说着玩儿似得, 竟然要人一次性把大王身边最得力的内侍官和宠姬一块处理了, 这不是刻意难为是什么? 不过周凛也并不同情, 据说那人曾害得赵先生国破家亡,殿下说什么他照办什么便是了。 于是周凛屈身应喏一声, 便打算转身离开。 “等等!”姬夷昌立马又将他喊了回来, 郑重其事地补充道: “赵贤可能知道了那小子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她马上要嫁给孤了,孤不愿替她担上麻烦事,所以...你懂了吧?让庞仲把事情处理得漂亮些!” “喏。”周凛垂首应下,心里暗暗腹诽, 这殿下有够矛盾的,一面恼着楚质子不该与旁人关系亲近,一面又忍不住操心替她张罗,唉。 姒思阙和姒思朗被太子殿下派的人护送回自己的院落中。 阿云眼见主子回来了,含泪扑前去相迎。 “公主...您回了,奴...奴是不是做错了?奴刚才...刚才不知您怎么突然失踪了...然后...然后太子殿下突然来了...” 阿云表情和语气有些拘谨,满脸歉疚的泪水,见主子回来不知该喜该泪,一开始她是以为主子被人掳拐了,但后来等太子的人走了,细心想想,又担心自己这是在害了主子。 万一主子计划就是要逃呢? 姒思阙看懂了阿云纠结难受的情绪,又心疼又好笑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替她擦掉不停滚落的泪珠,宽慰道: “阿云,阿云,别哭。你并没有做错,刚才要不是太子殿下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阿云一听自己并没有坏了事,如释重负了下,那挡不住的泪水更加如决堤的洪水,哗啦哗啦一下子就下来了。 她边哭边跪伏在地,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感,便一个劲儿去吻主子的衣摆,试图取悦主子,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姒思阙疼惜地也蹲跪下来,执着阿云的双手,想扶她起来,道:“傻瓜,猜到我有可能弃你不顾逃了,却还是只顾着担心自己有没有坏了我的事,阿云真是个大傻子。” 阿云泪眼涟涟,泪雾中的公主容色艳绝,略微英气的眉头轻轻蹙起,伸出白皙修长的指头来,欲替她擦泪。 “但是,我又怎么可能扔下阿云独自走了呢?” 姒思阙微微展颜一笑,柔声说着这话。 这是阿云以为主子逃掉后,就一直埋藏心底的隐痛和不安的来源,不承想主子一句话就把她的流脓击溃,把心窝子烘暖,感动得稀里哗啦。 虽然阿云同为女子,但她想,此时无论男女,又如何能抵挡得住公主的魅力,不被她深深吸引和俘虏呢? “公主...谢谢您。”阿云彻底卸下心防,转泪为笑,笑出了涕泡,然后又腼腆地低头擦着涕泪,弯起红红的眼眸开心见诚地和主子说着话: “公主,您知道吗?太子殿下得知您有可能被掳那会,那模样可吓人了!哦,对了,您看见门口那道缺了个角的木槛了吗?太子殿下出门的时候不知怎的,恁大的人,竟也会像个孩子似得摔趴地上,膝盖给磕掉的,想来那里该肿起一片了吧,奴如今想来似乎有那么点滑稽好笑呢。” 阿云眯眯眼掩唇笑了,又恢复了往日没心没肺傻乐的模样。 思阙看着还是有些心疼,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嗔道:“大傻子阿云,老爱乱想!” 抚慰完阿云,思阙又拉着弟弟往小室里头去,并且让阿云去给拿些伤药来,在外头守着,她亲自给弟弟上药。 内室里,案台上点了一盏微弱的灯火,姒思阙让姒思朗将后背露出,方便她替其上药。 经年不见的弟弟,此时却多了些幼年时所没有的拘谨,羞涩得连连婉拒,道: “阿姐...不必了!朗儿...自己来。” 姒思阙拍掉了他伸手来夺药的手,叉腰嗔道: “说什么傻话?后背你能够得到吗?别一会闪了腰就坏了!你忘了小时候姐还帮你洗过浴呢?不过让你露个背,这会子忸怩什么?” 姒思朗缄默了,不知该如何反驳。 小时候阿姐曾替高热中的他洗过浴散温没错,而且那会他特别黏姐姐,那些照料他的嬷嬷被他拗得没法,这才求来幺公主帮忙的。 但那会他不过才是个三岁多的娃娃,阿姐也五岁而已啊! “阿姐...”被逼蹲跪在地的姒思朗垂着头露出后背,埋在青丝中的脸和耳根都红了大片,等思阙替他擦到一半药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了句: “可阿姐...咱们如今...呃,已经长大了啊...” 思朗说完,思阙才恍然意识到什么,正替其擦药沾满粉白药泥的指尖顿了顿。 可很快,她又用力一拍弟弟的后背,把弟弟拍得疼得嘶声,掩饰尴尬地大笑道: “姐姐以为是怎样呢?原来如此啊...呵呵...” 笑到最后,她将手中没擦完的药塞到了弟弟手里,擦着笑出的眼泪道:“也是啦...朗儿如今长大,知道男女避讳了,可你看阿姐,竟还当你是个奶娃娃呢。” “嗯,这么看来,咱们朗儿确实长成一个俊朗公子了呢!” 姒思阙拉了个蒲团,跽坐在他对面,盈盈笑道。 姒思朗瞄了一眼姐姐便匆匆移开,垂下眼眸,继续给自己擦药,藏住了内心的想法。 过了一会,姒思朗似乎想到了什么似得,拉起姐姐的手道: “对了,阿姐,你在宫里这段日子,可有得到庞仲的消息?” 姒思阙被他这么一提,顿时想起来和氏璧环的事,遂拍掉了他的手从蒲团站起,微微愠道: “原来你还懂得紧张啊?我还以为你把和氏璧环的事抛诸脑后了呢,王父留给你的东西,放心吧,阿姐会想想办法,等我嫁入华容宫,会找机会接近太子的人,探查清楚庞仲所在,让他交回和氏璧环的。” “阿姐,你误会了。” 姒思朗赶忙道: “我不止是想要回和氏璧环,庞仲这人比和氏璧环重要,我无论如何得把他也安全带回楚国去,当然,阿姐你也得跟我回去。” “你疯了?”姒思阙瞪大了美眸,很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庞仲的身世,小时候王父已经把它当成枕边故事讲给我们听了。” “那个曾经周旋在狼虎环伺,有兵强马壮、能人异士林立的金国中,单靠个人才智就使得金国上下人仰马翻,原本各方互相制衡的势力在内部彻底瓦解,就连那个坊间号称第一谋士的赵先生也败于他足下,一个这样的人,如若真心归附咱们楚国,岂会直到如今,我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不是说了王父让他来救我吗?大齐虽然也强悍,但难道齐王还能比得上当年的手执十几万兵的金国国主?能比得上运筹帷幄的第一谋士赵程?” “你说他现在都不见人影,那到底是为何?” 姒思阙句句逼问,然后,虽然她看着跟前长得比她还高看起来还憨憨的弟弟,很不忍心,但还是无情地拆穿讽刺道: “那还不是因为,庞仲他已经‘又’归附齐国了吗?” 当年被晋国追杀,流落楚境的庞仲尚且能归附楚国,如今怎么就不能归附齐国了呢?姒思阙向来对这个被王父软禁起来的谋士颇为忌惮,如今不管他做出什么,她都不会感到奇怪。 反观这个弟弟,确实是涉世不深,太嫩了一点! “阿姐,”姒思朗倒也不恼,还能平心静和地对姐姐说:“那是你的看法,但你不可否认,人的看法是有局限性的,是吗?” “窥一斑知全豹,窥一叶而知秋,尝一脟肉而知一镬之味。”姒思阙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姒思朗叹息一声,朗月清风的杏眸沾染了些无奈之色,显得过分稚嫩柔弱,说起话来十分之没有说服力。 他很是无奈道:“阿姐如此笃定吗?就知道自己感觉到的一定没有错了?” “朗儿你还小,应当...” “阿姐,我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你也好,司马仲父也好,你们都不会相信。阿姐,你且等着我,我找到庞仲后,一定回来救你。” 姒思朗停止了二人间激烈的争斗,无奈地叹了一声后,不等姒思阙阻止,自个就从小室后方掀开窗户跳了出去,从而消失在后院落森森的树影间。 姒思阙想追出去将他拉回来,无奈她这些年疏于习武,不但体能渐渐被自家小弟远追上来又远远抛离,就连速度也没有他快了。 眼见这个年幼而不省心的弟弟消失在齐人的地头,她这个当姐姐的怎么能安得下心。 当夜她便独自闯了华容宫,来找太子殿下探探口风了。这漳华台毕竟是太子的地方,要在这儿找回一个女奴,总比到时在姑苏台被齐王发现揭穿锅底要好。 第31章 擦药 姬夷昌闻听周凛说, 楚质子提了一篓子吃食,在宫门外要求见。 他踢了一脚身下碎成渣渣的陶器碎片,脚边随即咵啦作响, 用颇为不耐的冷淡口吻道:“这会子才想起要来见孤, 不觉得太迟了吗!” 周凛听完,垂眸应是, 转身意欲离去。 “慢着!!” 姬夷昌表面冷着脸,叫停了他。 “你打算...怎么说?” 周凛心中好笑,面上却故意严肃,耷拉着眼皮躬身道: “回殿下,自然是让质子暂先回去, 就说殿下不想见她好了。” 姬夷昌脸色黯了黯,显然心情不好,却也没有说话。 周凛忍俊不禁。 “可是殿下,奴可担心楚质子她连夜过来,会不会有何紧急的事, 殿下您早晚要跟质子成婚的, 两人的关系跑不掉, 要么您还是见一见?” 周凛很识趣, 暗戳戳逗完了殿下,赶忙就给他放了台阶下。 也难怪周凛能在姬夷昌身边伺候这么久了。 姬夷昌听了, 虽然表现得很不悦, 也还是很僵硬地“嗯”了“嗯”, 同意了。 等姒思阙提着竹篓子入到内殿来,姬夷昌这儿的一片狼藉早已找人收拾完,他就到屏风外的案几侧身坐着,单手按在膝盖处, 单手执陶碗,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汤。 姒思阙进来搁下手边的提篓,朝太子殿下躬身一拜。 “殿下,臣使是不是...打扰您歇息了?” 姒思阙其实很不愿意来找太子,但现下时间紧迫,她掌握手里边的资源中,就太子最有能耐,最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出思朗的,她不得不卑屈一下。 见太子始终冷着一张脸不语,姒思阙俯下身子,从提篓里拿出一碟碟的糕点,整齐有序地摆放在太子跟前的案几上。 “殿下,臣使准备了一些宵食小点,您看...” “哪一盘是你亲自做的?” 太子蓦然说话打断,思阙摆弄碟盘的手顿了一顿。 刚才出来过于匆忙,她满心满眼里都是要赶紧找出弟弟,别让他闯祸的事,压根就没有心思亲自做糕点,这些吃食都是让阿云帮忙做的。 “殿下...这...”思阙有些尴尬地将一盘菊花花瓣状的糕点移至姬夷昌跟前,想跟他说今日是自家的女奴巧手,特意做的点食让他尝,想以此蒙混过去。 谁知姬夷昌就误以为只有那一盘是她亲自所做,把其他的糕点都挡了回来,光拿着那盘收了起来。 “好了,孤一会吃,你如没什么事,可以走了。” 姬夷昌声音冷冷的,长睫垂下,侧目看着她的时候,让思阙感觉到此人似乎对她不善的目光,又像是鄙夷她的目光。 这若放在以往,思阙定然要与他计较半天,顺便让屋梁上燕雀俯冲下来、荷池里的锦鲤跳跃上来把他啄啃一番的。 此时她来求人的,便只好忍下冲动,留在原处五指抓握起来,隐忍不动。 姬夷昌见她没有跳起来要与他暗战一番,也暗暗地期待她能对自己说些什么。 谁知她一出声,他便失望了。 “殿下,还记得今日你把臣使救下时,跟臣使一块儿的那个女奴吗?他有可能被赵贤的人抓了,身上还中有毒,您能不能帮忙找找?” “那人是...臣使的表妹,不知是何缘故辗转来了齐地,被人卖作女奴,碰巧被臣使遇着。” 姒思阙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 她知道太子殿下一定是质疑过朗儿的身份的,而只要明眼人一看,许能隐隐猜测得出这女奴和她有关系,她不能明说那是她弟弟,便只能谎称是她表妹。 她知道自己这个说辞过于牵强,世上又哪来这么碰巧的事,被她遇上流落的表妹。而且刚才太子应该也猜得出来她要逃出宫里。 但太子至今也没有来盘问或是就此事质问她,想必逃走一事对他而言,应该无关紧要。 于是她才会大着胆子过来请求他一番的,这已经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 “殿下...您能不能...这找一个人对您来说,应该蛮容易的,臣使答应您,事后您要求臣使做什么,臣使都会尽力满足殿下的!”思阙已经做好了满足病态太子一切扭曲需求的准备了。 不外乎又是被他羞辱一下,或者又半夜不眠立在他寝宫给他当雕像吸蚊蝇,他发冷时充当一下暖炉取温什么的吧,既然太子答应娶她,定然是她对他有某些用处。只要他不出言羞辱她楚国以及王父王母,她什么都能忍! “无论什么都会尽力满足吗?”姬夷昌阴恻恻地说,森冷的眼神如冰冷滑溜的毒蛇般,开始寸寸朝她移视过来。 吓得姒思阙赶忙在袖下捏紧了一片叶片。 此时她多么想用叶片吹响一段韵律,让屋檐处哪只燕雀前来啄瞎那病太子可怕的眼神啊,但她忍住了不动。 “嗯...对的。”思阙点点头道。 姬夷昌暗眸微动,抓起了案几上其中一块糕点朝她膝盖处击去,思阙被猝不及防地一击,“啊”一声就往前扑了过来。 姬夷昌一下子就拍翻了跟前的长案,伸手一捞,在人摔倒在地前,连人带抱搂了过来,拘在他那寒气袭袭的怀抱中。 姒思阙滚入一个冰凉的怀抱里,太子阴冷可怕的眼神一下子就近距离对上了她,她吓得挣扎了一把,没挣脱,便也冷静了下来,想着暂且乖顺地由着他,看他要怎么办。 周凛本是过来给楚质子递茶的,才刚走到门槛处,便被二人暧.昧的行为给吓得转身就走,还顺手将殿门关紧了。 姒思阙眼见殿门被人关上,殿内一下子就暗沉了下来,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沉香木味,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 却在她扭动的时候碰到了姬夷昌受伤的膝盖,思阙眼见他眉头痛苦地一皱,便僵着不敢动了。 “殿下...”她声音愈发小了起来,却在昏沉的殿室中,不可抑制地带上了些许让某人的情愫一触即发的意味。 昏黄的灯盏毕啵燃烧着,点点泪烛顺沿着灯盏的铜杆滑下灯座。 两具身体的剪影距离越发靠近,快将粘连成一具,投影在屏风后。 “当真是孤让你做什么,你都答应?” 上方带着薄荷清淡香的凉薄口气轻轻地吹拂在思阙的脸上,她从来没有与太子殿下两相清醒的时候如此靠近亲密过。 她咽了咽沫,紧张地伸手,胡乱在太子腰间怀内抓挠,结果就抓到了冰凉的一片玉质,她手心紧张得炙热,便就着凉快将其紧紧捏住。 “嗯...嗯....是...”她硬着头皮答应,心脏因为紧张而起伏着,眼睛却看准太子表情,以窥其破绽。 沮丧的是,兴许她与姬夷昌天生是敌对的缘故,他冷硬阴沉、坚如磐石的表情,她硬是窥不破。 姬夷昌没想过身下这个向来爪牙厉害着的小子,此时竟然如此乖顺地由着他,以致他似乎失了控制,能够由着自己的情由对她愈发贴近。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那一刻他竟然想去吻她,想要将她狠狠地捏在身下融入自己的骨血里。 她是男子!是男子!便是装上了假的东西,衣裳内的身体依旧是跟自己一样的! 他如此拼命地告诫自己道。 然而,感官的刺激往往比理智要先一步攻陷他的大脑。 深吸一口气,满鼻腔里酝酿的都是她身上幽淡的香味,他觉得自己意乱情迷了。空气中一瞬间盈满了令人心跳急促的情愫的味道,炙热而狂乱。 姒思阙在那一刻脑子里也是空白一片的,她甚至意识不过来姬夷昌即将要对自己做什么,但她下意识闭起了眼睛,手里抓握的玉片也在她下意识用力的时候,系在怀内的绳索断裂了。 “殿下...臣...臣使带了药,要...给您擦膝盖...”在晕乎间,姒思阙紧闭着双目,如蚊蝇般窝囊地憋出了一句。 姬夷昌立马清醒过来,及时将人摔在了蒲团之上,自己站立下来几个大步走到了屏风后,剧烈地呛咳了几声,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的鬓前都后怕得汗湿了,盯了盯自个产生的反应,一种难言的感觉自后脊爬蔓了上来。 他疯了!一定是疯了! 姒思阙被推开的瞬间,手里抓握的断开了系绳的玉片随即也留在了她手中,她慌乱间,胡乱将其塞进自己怀里,便开始去找身上带来的伤药。 刚才那种胸膛快将冲破的感觉真的是...吓死她了!所以,刚才那病太子到底是想做什么? 向来自诩能窥破人心的姒思阙,此时脑子里受过刺激,竟然也浆糊了一片,完全想不出来。 只能为自己能糊里糊涂在虎口下逃生而庆幸,冷静下来后,急急地抓了药瓶要去屏风后给太子上药。 姬夷昌这时也已经冷静下来,反应褪去,他冷然地端坐在屏风后方的阴影处,思阙转过屏风去看见他时,便觉得他如世间的邪祟般,令人下意识地厌惧。 姬夷昌见她皱眉,冷讽了一声:“不是真心想擦的话,免了吧。” 姒思阙哪敢说是啊,她陪笑了一下,还是蹲跪下来,违心道:“怎么可能不是真心?殿下即将便是臣使的夫君了。” 姬夷昌嗤了一声,“孤是怕你忍不住又要害怕了。” 姒思阙愣了愣,这里想到了幼时与太子的一件往事。 第32章 肌肉 姒思阙自幼是听着王父从前如何威霸一方, 以仁德昌旺楚国的事迹长大的,所以从小时起心性便很高。 她总认为那个每年雨露节,乘鹿辇在城坊里走, 受万民跪拜景仰的王父, 是世间最厉害的王。 因为她的王父王母会在大旱年头百姓饥荒的时候,开启国库的粮仓, 下命楚宫所有贵族节衣缩食,穿着极其普通的布衣,亲自捧着粥水赠送到城坊间饿得面黄肌瘦的人们手中。 他总是教导她,身居高位,其实是百姓们用手举托起来的, 不能忘记,百姓才是他们的根,只有努力把百姓的生活提上去,他们的位置才能坐得稳,坐得心安。 思阙是多么地钦佩, 和认同她的王父啊。 虽然楚国败给了大齐, 被沦为质子去到别国的王宫, 但她依旧觉得是因为王父把国力都拿来大力扶持底下的百姓搞革制, 这才疏忽在了军事上,被别国有机可乘的。她的王父依旧是个大英雄。 但太子姬夷昌从少时起, 就已经很过分了!他说了一句到目前为止, 都令她耿耿于怀的话。 那时他立在树下, 面容冷漠地说,楚国之所以沦落如此下场,皆因她王父目光短浅,愚蠢之至, 妄图蜗居一处,对大环境局势视而不见,只想着躲起来搞自己的四方天,多么可笑! 听听!这话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这言下之意不就是,得把中原天下一统了,令万民归朝,消灭内忧外患,方能推行革制,富强民生吗? 他口中说的这些话,难道不是冷血无视人命的掌权者,为自己南征北战祸乱天下找的理由,是妄图吞并别国的嗜权者替自己的开战行为找的合理借口吗? 而且她厌恶一切诋毁她王父的人。 姬夷昌看她不顺眼,她也未必就喜欢他。 本以为齐太子自幼体弱,与她弟弟情况相近,身边应该没什么朋友,她以为自己刻意去接近,应该能收获一份真挚的友谊,让她长达八年的质子生涯不至于太寂寞。 可当她千辛万苦爬上枝头替姬夷昌捡回那张帕子,遭到他当场嘲讽和侮辱后,她就发誓再也不会同情或者靠近齐太子了。 可是没过多久之后,姬夷昌竟然以漳华台主人的名义,入驻了那座被人荒废了好久的宫台,把前面区域的华容宫修葺一新。 他的华贵车辇路过姒思阙独居的破落业巷时,特意下车前来看她的笑话。 他给她带来了楚王在姑苏台当马奴擦马臀用的残旧刷子,还有担马粪用的又臊又臭泛着青锈的桶子。 他冷冷地抛下一句: “不要试图以马奴儿子的身份,靠近孤居的华容宫。” 他少时就已经显得冷情淡薄的小小脸容中,满是不屑:“你,不配。” 八岁的姒思阙气得袖下的小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这病弱太子只有体弱像她弟弟,她当时是瞎了眼才会认为同样孱弱的公子都会如她弟弟一般乖巧可爱,这个太子,简直是个王八! 那会儿她年纪小,比现在气性更加大,一来气,挥拳就往太子脸上砸。 小太子身边的人都急坏了,手忙脚乱想前来阻拦,却在思阙出手的那下,被太子殿下轻轻地挥袖斥停了。 思阙的那一拳,终于是砸到了他脸上。 那时候周凛很着急,忙前来想拉开思阙,却被太子殿下呛咳着爆喝了一句:“全部人,都给孤撤退百步以外!!” 小思阙当时也吓了一跳,小拳头也缩了起来。 可太子见她退缩不敢往前,竟然一步步追逼她道: “怎么?这样的就怂了吗?还是说,知道自己的身份不配,揍了孤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姬夷昌擦了擦唇角的鲜血,啐了一句: “到底还是马奴生的孬种!” 年少的思阙怒了: “不许你骂我王父!!” 姬夷昌面上没有表情,不会哭也不会笑,像块世间最冷硬的冰块。 “你就是,打一次跟打几次,一样的后果,你却怂了。” 小思阙骑在姬夷昌身上,把他揍翻在地,用利爪把他脸上、肩膀挠出了赫赫血痕。 姬夷昌躺倒在地任由她打,不作任何反抗,眉目依旧很冷,在挨打的那一刻,思阙甚至见他心不在焉地瞟向了后方侍从中的一位老嬷子。 小思阙打累了,而后方的人没有得到太子殿下的许可,不敢上前一步,一个个看得胆战心惊。 姬夷昌咳出了一大口血,大声向后方的人喊道:“你们都退下!!想干嘛干嘛去!!一个时辰后再回来!!” 太子殿下有命,大家你觑觑我,我觑觑你,不敢不从,都纷纷散了。 小思阙很是费解,简直觉得这个太子不但身体有病,连脑子都有病,还病得不轻。 她翻身跳下他身体,回屋继续烹着泥灶上的野菜汤。 姬夷昌满脸鲜血,身上挂彩地躺倒在她院里,血雾迷蒙地盯着门内身穿破麻衣露出半截白嫩的小胳膊,踩在竹杌子上的她,笨拙地不时把菜汤弄撒在地上。 躺了半晌,姬夷昌见她都没有理会他,许是无聊了吧,便沙哑着嗓子开始挑衅她道: “喂!你不打了吗?” “不打了!你有病!”姒思阙便搅着泥灶里的汤,边没好气地骂。 “那你...给孤上个药,孤便...不降罪于你。”姬夷昌躺在那里道。 姒思阙讶异地手执木勺叉腰看他,瞪大了迷离的醉眸,眼尾一点红痣在柴火的映照下越发嫣红: “难道你不是太子吗??底下一堆伺候细致的宫人,还需要一个马奴笨手笨脚的儿子给你上药??” 姬夷昌不语,染了鲜血的凤眸黯然地垂下,躺倒在地再也不动了。 姒思阙见他这副模样,又想到他身体孱弱,如若大齐的太子就这样被她打死在这里,可能不止是她受到惩罚,还会连累到远在姑苏台的王父和王母。 一阵后怕之后,姒思阙还是怂怂地搁下木勺,擦了擦手,把太子殿下拖回屋里,翻出屋里原先分配的劣质伤药,开始给太子擦药。 “喂。”这时,姬夷昌枕在她的破席子上,突然嗓音低哑地喊了她一声,吓得她差点把药撒了。 “你这样的性子,你王父王母是怎么放心你跟过来当质子的?怕是过几年连命都没了吧。” 听着病太子口中讽刺的话,姒思阙扯开他领子的手刻意加重了力度,故意将他弄疼。 可当她看见他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有一斑斑如枯木被虫啃咬的虫斑,颇是可怖的模样时,她很直率地被吓得尖叫着摔倒在地,握紧在手的药瓶也跟着摔破了。 姬夷昌的眼神黯淡下来,声音越发冷了: “很可怕是吧?孤自出娘胎起,终日不是大病就是小病,终年服食的药久而久之便让孤的身体长成了这样...” 说着,他艰难地用手肘撑着坐起,又将双腿的裤.管捋了上来,露出枯骨一样的小腿。 “是不是很可怖?好笑吧,孤经年受疾病折磨,而这具让孤生不如死的丑陋身子,就连孤的母亲都感到嫌恶。” 姬夷昌回忆着牡丹夫人看他时冷淡而疏离的眼神,回忆着她首次看见他的小腿,那种嫌恶和避讳的眼神。 然后扭头盯着思阙,招了招手: “小子,过来给孤擦药,孤以后,就看着你,不让人打死你,如何?” 姒思阙自然不会回应他这句辱人的话。 但因为怕让王父王母受牵连,她最终还是忍着胃里的恶心给太子上药了。 后来个把时辰后,太子的人回来找他,太子殿下看了一眼那位从他母亲的栖凤宫派出来料理他新居的嬷嬷一眼,问询了老嬷嬷几句,发现嬷嬷刚才的一个多时辰里依旧守在业巷附近,并未离开漳华台后,眼神略微暗了下,就瘸着脚在周凛的搀扶下上了辇。 可姒思阙后来还是受到责罚了。 漳华台的司粮局不给她发粮,要不是她还有些从楚国带来的银钱偷偷换粮吃,怕是要饿死了。那会儿思阙甚至暗地里骂过姬夷昌阴狠,竟是故意惹她揍他,意图给她换来惩罚,想将她饿死业巷眼不见为净。 想起儿时看过太子丑陋难看的身体,捧着药瓶正要给太子捋起裤.管的姒思阙手下停滞了半瞬,但终是展眉僵笑着,耐下心来与他虚与委蛇道: “殿下,那个时候,臣使也没有在害怕啊。臣使就是...” “心疼殿下才大呼惨叫的。”姒思阙大言不惭道。 姬夷昌神色冷淡,烛火照射不到的昏沉眸底多了一丝兴味,淡淡地“哦?”了声,便也不打算对她遮掩了,大大方方自己捋起裤腿,露出了虽然依旧苍白,可浑然不见幼时那些可怖虫斑,还隐约可见一些结实肌理的膝腿。 膝盖的地方确实被磕得肿起来一片。 可姒思阙着眼留意的并不是膝盖的这处伤,而是惊叹于他匀称紧绷的修长小腿。 “你...”她惊得有点说不出话,咽了咽沫,“你不是...” “怎么?有点失望吗?”姬夷昌嗤道,“感觉有点诡异是不是?” 姒思阙桃花眸瞪得大大的,眼尾微微上勾,刚想下意识点头,又觉得不对。 不过太子的确说中她心里面那句话了。 这太子...如真像外头所说的,是病重将死之身的话,怎么可能...长出这么结实的肌肉?? 第33章 赵贤的下场 姒思阙一言不发地替姬夷昌上好了药, 而姬夷昌也像是完全不介意她窥探到的这个秘密,一点解释或者掩饰的话都没有。 姒思阙自然也只能沉默地闭上嘴,不能问也不能有多余的好奇心。 不过事后她回去, 回想起刚才的点点滴滴, 觉得自己当时确实是胆子太大,也太冲动了些。 这疯太子显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这里头肯定蕴含着她所不知的大阴谋、大秘密。 她回想起刚才太子看她的眼神,阴恻恻,带着玩味的感觉。 他是不是...在看她笑话,如同一只吃撑了老鼠的猫,把她挠在爪子边玩弄着而暂且不吞下, 只是因为吃腻了,将她把玩几天,好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解闷的? 姒思阙寒了寒,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并且迅速想起太子殿下十二岁那年, 曾经把一个向齐王进言要求废太子, 另立一位大臣之女所生的公子为储的咸尹官杀了, 并且将他的尸身摆在姑苏台外的端阳门放火把烤出油脂。 当时这件事在姑苏、漳华两台传得最为轰动, 那几天入姑苏台来上朝的官员无一不忍受着人体烤肉在端阳门传出的焦香味,更是每天入夜都得担惊受怕会有太子的人往府上送来一份焦脆酥香的叉烧肉。 谁知道端阳门处日渐残缺的那具尸身, 缺失的部位是不是自家府上收到的叉烧啊。 于是那时期, 许多制反太子一方的势力都渐渐销声匿迹了。 齐王那时贪恋晋国国君给出的好处, 也不愿对另立储君一事作出更改,此事便不了了之。 思阙当时从一个低等的小女官口中得知了这件事,吓得一连好几天都对前些时日开口顶撞太子的事心有余悸。 只是后来好长一段时间不见太子对她动手,便认定太子虽然残忍嗜血, 却不屑将手段摆在她这么一个身份卑微的质子身上,怕是嫌弃动她会脏了自己的手,有狮与狗计较的失格感吧。 但这次她似乎窥探到的是个不小的秘密,会不会... 想到这里,姒思阙用力揪了把心脏的位置,心想把弟弟找出来,送出宫之事,迫在眉睫,不能牵连了大楚唯一的国君继承人。那是他们大楚最后的希望了! 姒思阙跽坐在矮案旁的灯盏前愁眉,额间大滴大滴冒着汗,然后突然想起来刚才被太子禁锢在怀里时,顺势从他身上拽下来一个什么物什。 她往怀里摸索一番,摸出了一块鱼型蟒纹的玉玦。 这个玉玦...她似乎在哪里看过,绞尽脑汁想了一夜,终于在屋外天光大白之时想起来了! 这不是当年庞仲被晋国追杀躲来楚国,某次被她躲屋顶用石头击中,从怀袖里掉出来的玉玦吗? 亏得她这记性不差,不然就想不出这么关键且紧要的联结点了。 这么一想,思阙突然意识过来事态的严峻性。 庞仲这贴身的玉玦出现在太子身上,都知道太子殿下娘族可是晋国的王族,而庞仲又是从晋国出来的... 这么一推演,如若太子不是把庞仲挟持了,此刻庞仲在太子手上受太子胁迫下办着事,那就是,庞仲一直就是为晋国所用,是细作,也为太子所用! 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似乎都对她以及思朗的处境很不妙! “呸!庞仲小人,胆敢骗我弟弟!”思阙气不过,案几上所剩不多的油烛连同矮案都被推翻,瞬间熄灭掉冒出了白烟。 姒思阙一夜没眠,此际的桃花眸赤红赤红的,分外姝艳。 她几乎立马就想冲出去把弟弟找回,揪着他的衣襟把玉玦摔给他看,让他脑子清醒清醒,别再上了庞仲的套。 可经过昨夜从太子那回来,思阙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太易冲动做事,当真百害而无一利啊! 于是,她试着按捺住自己焦急的性子,冷静下来分析应对,并且试图尽快从别处想出办法来解救自己和弟弟的处境。况且,弟弟身上还有赵贤的毒,也不知如何了... 另边厢,庞仲接连地收到了太子殿下遣人送到他跟前来的动物残肢。 先是兔子腿,然后是猫狗的腿,紧接着,就是猿猴的腿,充斥了满满一个竹庐,在暑热的天气加剧发臭。 庞仲以前在晋国时,是曾经饲养过一只金丝猿猴的,那猴子精灵可爱,颇为得庞仲的喜爱。 但后来晋国国君为了彻底控制他,把抚养他长大的养父养母还有弟妹的下肢截断,养在瓮中,连他养的那只猿猴也不例外,斩下四肢就荒弃野外,然后又给他下了噬魂蛊。 他没有怪任何人,一切起源皆因他年少气盛过于张扬,一不小心就触及到晋国国君的忌讳。 此时他看见周凛派人来,给他摔下了一堆鲜血淋漓的猿猴残肢,胃里一股难忍的感觉终于按捺不住,稀里哗啦吐了一地。 原以为他暂且按着不动,太子会姑且留他一命,等他完成事情。但如今一看,如若他继续拖着,太子怕是没有耐心留他了。 庞仲用袖子擦拭掉唇边的呕吐物,指尖轻捻了捻袖间的半块和氏璧环,把转身离去的周凛唤了回来。 当夜,那个在姑苏台失踪了整整一天一夜的赵贤便被人发现藏在了齐王新近收的爱栾,雁玉屋中。 发现的时候,赵贤身上寸缕未着,下身呈紫红中毒状,整个人痉.挛不止,口吐白沫,眼神涣散躺倒在床上。 大医们得了齐王的意旨,忙前来给赵贤断诊。 雁玉就跪倒在床下,双眸哭红,带雨梨花抖抖索索。 大医给赵贤的病症断诊过后,一直将目光投向了跪伏在地的雁玉。 雁玉吓得委顿在了地上,长裾沾了灰,哭喊起来。 大医最终还是从雁玉身上找出了赵贤中毒的原因。 原来雁玉的胞宫,被人充当药引长期泡浸在一种叫“可孚”的药草中。这种药草对浸泡胞宫者本人并没有大的杀伤性。 但一旦有男人与其交.媾,次数多起来了,那男的慢慢便会沾染上剧毒,起先只会感觉食欲不振,偶有幻觉产生,难以被察觉出来,但久而久之,症状会越来越明显,最后便是如赵贤那样的下场: 下体肿胀溃烂发紫,整个人意识迷糊,濒临死亡边缘。 齐王得知了很是震怒,忙问大医道: “据爱卿所言,赵贤这种情况,理应与雁玉交.合多少回所致?” 大医们挠了挠头,也表示费解道: “按理说,这种单靠交.合沾染之毒,不上数百回,也不至于如此。只是...据赵大人的情况,应该是一天之内就导致如此的,一天之内上数百回,赵大人还曾被去掉一半的势,这......” 大医想说这赵贤也太饥渴入魔了,自己明明不如正常男子了,还是见惯后宫美色之人,这么多年来都无事发生,偏就大王对这个叫雁玉的女奴如痴如狂的节骨眼忍不住对王的女人下手,这... 齐王听后自然怒不可遏,立马就命人将赵贤行车裂之刑,并让其宫外的亲眷全都遭受了灭顶之刑。 赵贤的事情毕后,齐王立马又想起了自己最近有政事上的事情在忙,雁玉那边也忽略了一些,又加之还有别的美人,以致其实二人间交.合的次数远没有过百。 但被大医们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自己最近的确产生了一些异样。 以往自己的胃口,能一人大快朵颐,将一整头烤羊吃掉。 可是最近这些日子,也就每顿吃上半碗小米粥,就不愿多食了。 晚间时候还噩梦连连,梦见自个当齐公子时,兄弟相残的画面,甚是瘆人。 有时候明明是清醒着的,但还是会陷入了想象中,甚至觉得跟前刺入自己胸腔的利箭是真的。 齐王想起来戚姬给他引见雁玉时的情景,越想越气,当即便起身前去戚姬的夜华宫。 而戚姬已经在一个时辰之前,就被兄长吕侯的人通知了,赵贤在雁玉屋中的事情。 戚姬吓得慌乱起来,要是大王顺势查出来,得知雁玉的胞宫是作为毒药养的,不就猜出她是下毒想谋害他的那个了吗? 届时她和她兄长都会逃不掉的! 可惜了吕侯的兵已经在不远之处了,这事情从一开始齐王命吕侯担任太子太傅起,他们便没有想过篡位一事,也没有生出那样的胆子。 但太子本来貌似好了不少的身子,得到吕侯每日安排的膳食后,“突然”间,就变得每况愈下了。 明明吕侯就一点事情都没来得及做啊。 戚姬和吕侯被逼着不得不谋划篡位,原本也没有打算弑君,他们也自知没有能耐杀齐王。只是想用一种很难察觉,并且短期难以发生威力的毒,令齐王虚弱一点,方便到时吕侯的兵马入城,可以暂且劫持住齐王。 原本戚姬打算逼齐王以体弱不支退位,加之太子身子情况也难担大任,委托太傅任位就算,依旧把他供养在寿颐宫,还能彰显兄长的仁德,以其服众。 但如此一来,这毒还没发挥出药效,就已经被戳了出来,还令齐王看见这毒药生效最坏的一面。 戚姬费解,按她的估计,大王就是每日不眠不休光宠幸雁玉,怎么也得一年半载才能像赵贤那样吧,而且大王除她以外,像雁玉那种没有手段的小白花,绝对不超过三个月的宠幸就会厌倦了,怎么也不可能到赵贤那种地步啊。 戚姬有些欲哭无泪。 而就在她六神无主,急得热锅上蚂蚁之际,一支诡异又神秘的箭裹着一张碎羊皮射了进来,直直扎入她跟前的木廊柱上。 第34章 晚上过来华容宫找孤…… 齐王率领几百甲士, 气势汹汹地将夜华宫还有太傅府包围的时候,戚姬按捺着内心的惊惶,强作镇静地在屋中喝着桂花酿, 双颊坨红, 姿态诱人。 姬厚光手执一柄青铜邀月刀,身后领着一队黑甲卫队, 从夜华宫灼目的玉台阶上步步铿锵地步上去。 等姬厚光“嗡”一声推开了奢华沉重的殿门,美人香肩半露,醉意阑珊伏在案几把弄玉壶的娇态毕露无遗。 姬厚光愣一瞬,慌忙将身后的甲士遣退后几步,并勒令他们背转过身去。 “瑜儿, 本王今日携邀月刀前来,你可知道是何事?”姬厚光沉下了脸色,一步一步靠近道。 戚姬此时背对着齐王,她内心虽然惊颤,但想起方才裹着利箭的碎羊皮上的内容, 她又让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冷静下来。 她捏了捏手心沾满醇芳酒香的帕子, 媚笑着旋身举托起酒壶, 菟丝花一般依缠在了齐王身上。 “大王, 您可真坏,前些时日妾刚说捆索的游戏玩腻了, 您转头就想到个这么刺激的!”戚姬眸内酝酿出惹人心神晃荡的魅色, 把纤柔的身子如蛇身一般揩蹭在齐王的宝刀上, 并发出让人面红耳赤的叫声。 姬厚光按住了心头的痒意,皱眉一把将戚姬甩开,戚姬被摔得磕撞到案几角,疼得一下子抱腰缩起, 龇牙飙泪起来。 她脸上带泪,转过脸来,上头还带着醉意未醒的红晕,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大王!您为何...” 齐王嗤了一声:“真当本王傻子?!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干了何事??雁玉胞宫里的毒,是你培育出来的吧?意图想毒死本王是吧?你个恶毒妇人!!” 戚姬袖下默默将指甲掐进了手心的嫩肉里,把心一横,把所有事都推开,装作毫不知情,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哼!真不知,还是假糊涂?”齐王继续骂道,并且已经将邀月刀出了鞘,将锋利的刀锋架在了戚姬白皙纤细的脖颈上。 戚姬仍旧哭诉着自己毫不知情,在刀刃下哭着哭着,突然间显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擦了擦泪水对齐王道: “大王!妾知道了!难不成,阿兄日前给妾进献的,据说能让大王快活的怡情丹露,便是在培养胞宫的毒?那...那妾难道也中毒了吗?” 说完,戚姬一副伤心疾首的表情,哆嗦着话语,像是有种很难相信的感觉。 “不!不对!阿兄他不可能会害我!!大王明鉴啊!一定是有小人要害我阿兄!大王一定要查清楚啊!”戚姬跪伏下来,忍住被案角撞得生疼的下腹,跪行至姬厚光身下,戚戚萋萋地哭道。 姬厚光皱眉盯了盯脚边哭得浑身打颤的美人,一想到爱姬也有受人利用的可能时,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弯腰抚了抚美人带泪红晕的小脸,朝身后下了指挥,命宫人进来,把戚姬架去后殿检查。 片刻之后,后殿的宫人前来反馈,戚姬的胞宫里果然找到了和雁玉一模一样的毒。 齐王思忖半瞬,便令人好好安抚好戚姬,自己带同甲士们,到宫台外太傅府去了。 躺在后殿床上的戚姬,宫人已经帮她盖上了一张锦绸遮盖身子,平安跨过此槛,她整个人都虚脱了下来。只是一想到即将便为她而牺牲掉的兄长,她到底不甘心。 她花了那么大的功夫,好不容易拴住的人,就这么白白丧失掉,让她如何甘心! 不过这回是她命大,如若不是那支神秘的箭,给她带来了药粉和指明方向,现下成刀下亡魂的,就该是她了。 就是不知道,那个暗中给她指路之人,到底是什么人? 吕侯如今身份特殊,在朝牵制着朝局平衡,齐王是不会明面上动他的,但会命人将他打至残废,打至不能人道,再将他在朝的权力逐渐架空。等齐王找到另外一个取代吕侯的人,制衡朝堂,绝了太子的念想时,才会暗地里用最凄烈的方法弄死吕侯。 姒思阙一连好些日子守在业巷的高墙头上,拿起一个自个临时用陶土烧制的颇为粗糙的埙,之前那个已经被她决定回齐受制于齐王的时候,被她摔碎在路上了。 她决定从这处可见通由姑苏台和漳华台女官的地方守着,不时用埙声吸引一些曾经仰慕过她的女官注意。 现下在漳华台和姑苏台的女官虽然都知道那个曾经的“墙头佳公子”原来是位公主,失落的程度可想而知。 但当思阙再度换上利索的装扮,把墨发简单地高高束起,古树撒下斑驳碎银,全笼在劲装少女身上。她的身周吸引了纷纷扬扬的鸟雀驻扎,扑着翅膀在她周围争鸣,完美相和着她埙中吹奏出的优美动人韵律。 路过的女官还是不可遏制地被她吸引住,纷纷停住了脚步。 “啊,好些时日没见到公子阙出来吹埙了呢。”一个绑灰绸的小女官踮起脚,满眼流露出殷切的光。 “唉,现在可不能叫公子了,得叫公主,晚些还要叫太子妃,要叫夫人了...”另外一个手捧木托的女官满脸颓落道。 “可是,即便公子阙成了女人,我依旧觉得她好看呀,况且...就算她是男子、是楚国的质子那又如何?便是楚国如今暂沦为俘,人家血统在那,反正咱还是没有希望的,倒不如宁愿她是个女子呢...”灰绸小女官道。 “嗯...这么说,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于是乎,昔日那些被她埙声俘虏的女官,重新又往姒思阙这儿汇聚而来。 思阙看着墙头下这些与她同为女子,却对她满眼倾慕的小姑娘,心中哭笑不得,却还是趁机一个一个问了过去。 一连问了好几天,都没有发现类似思朗的消息,思阙有些慌了。 第三天的时候,思阙站墙头吹埙,太子姬夷昌乘车身稍微狭窄,敞露的单牡鹿辇来到她跟前,朝她伸出手: “走,坐到孤的边上来。” 思阙朝他狐疑地看了几眼,戒备地后缩着。 “怎么,不找人了?”姬夷昌状似漫不经心地,“那算了...” 姒思阙把心一横,立即从墙头纵身跳下,刚好跳进逼仄的车辇中,却因收不住冲力,头直直地往太子怀中扑去。 姬夷昌坦然地伸臂环住了她,面容冷漠,道:“孤既然决定了娶你,自不会食言,你无需如此。” 他这话说得,仿佛她跳下来站不稳,不小心摔他身上是预谋好的,用以诱惑他的手段似的。 姒思阙涨红了脸,握埙从他膝上起来时,眼神既憋屈又不敢声扬,两腮因为生着闷气而嫣红的模样霎是可爱。 姬夷昌看在眼里,内心仿佛被狠狠地揉捏了一番,又酥又胀的。 他忍住这种感觉,撇过目光去不看她,撑着她握埙的手将她扶稳,坐到了自己身旁。 二人坐在车辇上,把各自的头扭向两边,都两双无言了一会。 等车子轱辘轱辘驶出业巷,姬夷昌终于按捺不住,清咳了一声找话道:“你以前那个绘窃曲纹的陶埙呢?” 思阙愣了愣,想起来那个满载她归故希望,却又被她远远摔碎在距楚一城交界的沙土地上的土埙,闷声道: “扔了。” “为什么扔了?”姬夷昌一听,眉头紧皱起来,转脸过来,相当不悦道:“孤记得那个陶埙是自你来齐之初,就一直跟在你身边的了,为何要扔了?” 姒思阙想不到这个向来讨厌她的太子,竟然会记得那个同她一块从楚地来齐的埙,她以为这满载着故国回忆的陶埙扔碎了,只有阿云在意呢。 “扔便扔了,嫌它碍事呗。”姒思阙如今满心满眼只想着赶紧找出弟弟,劝他出宫,不是很耐烦应答太子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可姬夷昌却仿佛揪着这个问题不肯放,还干脆就夺去了她手上握的那个粗糙难看的土埙,逼问她道: “你把它扔哪了?” 思阙冷冷地瞟他一眼,一副“扔哪关你屁事”的模样。 偷了他的玉玦倒没见他上心。 “说啊!”太子继续逼问道。 思阙很无奈,终是把埙扔的位置告诉他了,末了还在想,要是太子回头问她,都快回到楚地了,缘何还要回来,一个不慎被他得知齐王威胁她回来的,那该咋办。 可太子听了,显然没有进一步追问的现象,思阙松了口气。 鹿辇一路带着姒思阙来到华容宫附近一个破落的院里,姒思阙不明太子为啥带她来这里。 下了辇,姬夷昌没有让随从跟上,独自走在前头给思阙带路。 思阙在他的带领下,来到了院里一间木头都覆掉,上头覆盖着厚厚青植的小室前。掉漆泛黑的木门上,架了几大把锁,从布满蛛丝的木棂窗看进去,却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倒在了漆黑的阴影处。 定睛一看,便是着女奴装的姒思朗! “朗...岚儿!!”姒思阙抓紧窗边木棱,紧张地大喊起来。 然里头的人却一动不能动。 姬夷昌看见她这个样子,眉头不可遏止地皱得死紧,极其不悦的样子。 他想起自己在命人去抓姒思朗时的样子,那家伙不是个简单角色,要是晚了一步,庞仲已经被他偷偷运送出宫了。 “放心吧,他没死,就是曾中了金霜花的毒,毒性发作了又纾.解不了,便暂时昏死过去罢了。”姬夷昌冷冷地道。 “这金霜花是什么毒?可会要人命?”姒思阙紧张地走回姬夷昌身边来,愁眉道。 “跟上回你的女奴所中之毒差不多,不过要比上回的毒要棘手一些,会极大度地唤醒人的欲望,会更加难受一些,孤这里也没有配解的药。”姬夷昌袖手旁观道。 “那...”姒思阙漂亮的桃花眸黯然下来。 “不过你要是想孤放了他,答应孤一个要求,孤立马解锁。” 姬夷昌凤眸幽邃地盯着她看,俊逸的面容依旧冰冷。 “臣使答应殿下所有的要求,殿下能帮我把表妹身上的毒解了,并且护送他回国吗?”姒思阙沮丧地抬起头来问。 “不可能。”姬夷昌干脆利索道。 姒思阙苦笑一声,没有往心里去。 “不过,孤倒是可以给他往屋里扔个男人,让他纾解一番,怎么样?”太子又嗤声道。 姒思阙一惊,慌忙摆手拒绝:“不!不用了!我这个表妹在楚国可是有心上人的,不能这么做!!” 若是给扔进个男的,岂不是识穿思朗男子的身份嘛?虽然太子也不一定把他往楚国公子的方向想。 “好吧,那你准备一下,晚上过来华容宫,给孤准备糕点,明日孤再放他。”姬夷昌抛下这句话后,便往院门口走。 姒思阙原地愣了一下,原来就只这么个要求啊... 在她愣神间,再度被太子低冷且带着几分犹豫的声音唤回神: “且等着吧,孤会让人把解药研制出来的。” 思阙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木讷地“哦”了一声。 第35章 夜找太子 姬夷昌回到鹿辇上, 重新坐着辇车往华容宫的方向走,这时周凛飞快地从旁道追上,开始给太子回禀齐王将吕侯作出处置的情况。 姬夷昌顺便让周凛安排晚上姒思阙来他寝宫的事宜。 周凛忧虑地问道:“殿下, 那人要把庞仲运走, 您就打算这么放了吗?” “此人与姒思阙关系不浅,庞仲是把带毒的利刃, 孤得让姒思阙替孤去阻止那人和庞仲的关系。”姬夷昌高高地坐在辇车上,昂着首,面上无甚表情道。 “那殿下大可不用留下,杀了不是更省事吗?” 周凛看了眼这个清冷的主子,太子向来杀伐果决, 这时候却压根不懂他心中所想。 “蠢!!”太子骂道:“你是不是认为那人真的只是姒思阙一个落魄了的旁支表妹?如果真是,姒思阙那家伙怎么会如此紧张?此人肯定与楚宗室大有关联!” “楚国隐忍这些年,别人不当回事,但孤认为,其内藏实力不容小觑。而我们却能从这人手里出发, 暂时做出一些干扰。” 周凛还是觉得不太明白, 但他作为太子内侍官, 认为自己只要侍奉好殿下的起居便好, 其余过于高深的问题,还是交由赵先生吧。 周凛陪笑着就当回应殿下了。 太子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再次对周凛命令道:“对了, 周凛, 你立即派人前去封城北城门不远处的沙丘,找回一个...绘窃曲纹的陶埙。” “窃曲纹的陶埙...”周凛若有所思,“是不是,就像楚质子以前站墙头吹的那个?” 姬夷昌高高地坐着车辇不语。 周凛默默会意地笑了笑, 也不再作追问。 姒思阙站在昏黑的木棂窗边,大声喊着弟弟的名字,试图把他唤醒。 过了好一会,姒思朗终于悠悠地醒转。 思阙又激动又紧张得攥紧窗口的木棱:“朗儿!朗儿!你觉得怎么样?到阿姐这边来,让姐姐看看你!” 姒思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火辣辣地难受,眯着眼,看见窗户逆光处出现了阿姐的面容,顿时又想起自己昏死过去之前产生的幻觉,吓得立马便用身上的枯草把腰下的衣物遮盖起来。 他感到无比羞愧,已经无颜去见阿姐了。 入夜,姒思阙穿戴整齐,提起了满满一篓子食材,托起一盏陶灯,正备出发往华容宫去。 临分别时,阿云无比担忧地道:“公主,据闻经由华容宫后方那几阙宫室夜里闹鬼,而且那段路无人修葺过,泥泞难走,要不奴陪你一块去?” 思阙笑着摇摇头,婉拒道:“不用,所有鬼怪其实都怕生人的阳气!路难走,一人走总好过两人。” “那公主...奴怕待会儿您太劳累了,要不奴悄悄做几样小点放进食篓里,一会您就当成自己做好的献上?”阿云又道。 思阙摸摸阿云的脸,安慰她道:“阿云,你真的不用太担心,我即将就与太子成婚了,太子那么讨厌我,竟然答应同我成婚,那就证明我一定有利用的价值,既然如此,那他就一定不会伤我。” “可是...”阿云满脸忧虑,还欲再说,这时,屋外突然雷声大作,不一会,风裹挟着豆大的玉珠掀动远处的瓦顶,晾晒在院里的豆子被雨冲刷开,思阙的裙裾被吹拂得鼓胀起来。 阿云忙用手遮挡在思阙额前,压下她的裙裾,拉她回屋。 “公主,如此恶劣的天,您还是别去了!” “不!那怎么行?我不去的话,殿下是不会放了岚儿的。”姒思阙坚决道,往屋里找到了蓑衣斗笠,打算冒雨前行。 阿云的脸黯淡了下来,“公主...那个女奴,当真值当公主冒着危险救下?” 思阙刚要毅然往狂风大雨的雨幕跨出的步子缩了回来,好笑道:“阿云,要是换作是你,我也会去救的。” “真的吗?”阿云单纯的小脸亮了起来,半晌,又甩着泪抽泣道:“但...但是...如果换作奴被囚困,奴希望公主别冒险蛰伏,奴...奴不希望公主有事...” 阿云伸手攥紧思阙的手,眸里盈盈水光,双唇抿紧,一看就是在无言地央求着她不要前去。 之前阿云曾因为误会她与思朗逃走不要她的事情,误会过一次。这回见她全心全意担心着她安危,如若将她的关心置之不顾的话,又恐她伤心。 思阙左右为难,刚要想着怎么才能让阿云这傻子安心下来,那会子功夫,在滂沱如注的雨幕里,突然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顶华贵的轿辇。 思阙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这种时候,谁还会坐轿子出来乱晃?况且这漳华台,不就太子一个主子嘛... 可等一顶宝塔顶型、四周围软帷布已然湿透的轿辇出现在她的院前,那几名抬轿子的寺人全被雨打得湿透,身上衣物胸背紧贴,眼睛都几乎让雨水弄得睁不开来。 轿辇后方也跟着一队服饰整齐、也全被打湿的宫人,周凛从后方举着一把八宝织金华盖,他身上倒是半点没湿,等他迤迤然来到思阙跟前,撑着华盖过来接她时,思阙和阿云都被这雨幕中突如其来出现的大阵容吓得呆立在当场。 “殿下方才见天色不大好,特意嘱奴前来接公主。”周凛笑眯眯道。 思阙拉着阿云指了指院前那抬特意用软帷遮蔽,华盖为顶的轿辇,半晌笑道:“阿云,现在不用担心了?” 阿云呆愣地点了点头。 一路上雨势也是瓢泼,思阙坐在轿辇里,发现轿内所备物品一应俱全,盛在镂空暖篓中还热乎的小点、茶水,擦脸拧好的帕子端端正正摆放在方案的木托子上,然后底下的箱笼还有备好更换的衣物,是原备着要是她弄湿了衣服时可以替换用的。 这么细致周到,就连脚下铺好的柔软毯子都想到了,此时思阙脱掉了湿漉的鞋袜,小脚丫舒适地被裹在松软干燥的毯子中,左边是刚脱的湿透的鞋子,右边是一早备好在轿辇中的干燥的鞋,思阙心想:这肯定是心细的周凛安排的。 然此刻大雨瓢泼的外头,众人抵着激烈的雨势簇拥着轿辇往前,眼睛都几乎睁不开,就连打着华盖伞的周凛也无可避免地被雨水弄湿了透。 亏得太子殿下心细如尘,不然这一路,有够楚质子好受的。周凛抵着雨势默默想。 姒思阙的轿辇抵达华容宫太子的寝殿时,雨势已经停歇,太子也已经熄灯躺下了。 “周大人,那...我今天先回了?”思阙站在太子寝殿外的廊庑下叹息一声,拢了拢手中盖着方巾的竹篓,“殿下睡了,那也吃不了我做的糕点了...” 思阙的话刚落,太子寝殿内突然发出了一声巨响,那响声在里头发出了回响,似乎闹出很大动静的样子,思阙和周凛齐齐转头看向那扇在羸弱火光下冗重暗红的殿门。 思阙见周凛杵着不动,外头的侍卫宫人也垂首立着,一副不想听里头声响的样子,思阙好奇地转过头来,提醒周凛道:“...周大人,殿下他...你不进去看看?” 周凛笑着应是,并且朝她揖身:“那公主...奴让人护送您回去吧...” 思阙木讷地点了点头,并且快步地步下了木廊。 太子这里有些不太对劲,所有人都怪异得很,大概是涉及到什么机密之事吧。 上回她就似乎得窥了太子一个不得了的秘密,这回无论如何不能沾边了,不然就只会死得更快,她还要留着命救王父王母呢。 可当她快步从湿漉的有浓浓草腥的侧院经过,发现自己似乎把阿云塞给自己的一包做好的红豆馅馅料丢了。 一定是刚才走得太匆忙掉了都不知道。 正当思阙纠结着要不要沿路往回去找时,一阵空明幽邃的号角声似午夜幽魂般在她耳际掠过。 思阙一愣,怔住了。 其实发出的声音不算很大,但思阙还是分辨得出来了。 那种带有八十一环铜锁的角号声,和寻常的号角声不同,是他们楚国的瑰宝,存放在楚宫唯一仅存于世的神龙铜角。 相传吹响这种号角命士卒作战能大大地增强士气,目前只有楚宫保存着这唯一用上古龙髓所造的一支神龙铜角。 这铜角怎么可能在齐宫,还在太子的寝宫出现? 她的母国是不是... 思阙睁得大大的隐在夜色中的美眸闪过无数异色,雨又淅淅沥沥交差下起,像她眸间复杂闪现的思绪。很快,她就忘记了要避嫌,忘记要明哲保身,毅然提裙往回跑。 她学聪明了些,知道心急也办不成事,躲在廊角的地方观察了好久。 太子殿外守了好些个侍卫和寺人,这该怎么偷进去呢? 突然,她低头看见了墙根处一个被捣了,正在纷纷跑出来搬家的黑蚂蚁窝。 小时候思阙被教导她乐韵的师父夸赞她天生感受灵性的情丝细腻,这感受灵性情丝细腻的人能够感受到大千世界中万物万灵的情。 这个情指的又是万物的灵魂。 小时候思阙不但能通过埙声和各种乐器操控动物的行为,偶带着思朗到花园玩耍时还曾闹着玩似的用气音吸引小蚂蚁们前进的轨迹。 姒思阙看着墙根下那窝咬了人皮肤会迅速肿起,痛痒难忍的黑蚂蚁,吸了吸气,决定一试。 值守在殿外木廊上的侍卫已经在此守了许久,得了殿下的旨意后一点也不敢放松。 就在这时,几个带头的侍卫突然闻见了拐廊处有些动静,便操起了腰间沉重的青铜剑,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往廊角去。 “大人,怎么了?”有个小寺人奇怪地小声问。 侍卫长“嘘”了一声,示意他别发出动静,他作作手势,示意身后的两人从另外一边廊下绕过去,从另外一头包抄。 第36章 婚期 思阙背靠着墙角, 感觉到有股压抑的气压袭来,她下意识地提高了惊觉,迅速从木廊下掬起一捧污泥, 把自个的脸、衣物全抹黑了, 然后又把绾好的头发抓下,披散起来。 她知道自己是被发现了。 这时太子的屋内再度响起很轻很短促的号角声, 虽然声音很轻很短,但思阙这次很确定,里头的便是八十一铜锁的神龙铜角! “蔡卫!陈卫!抓!” 侍卫长挨近了一声令下,另外两名不知何时鼠溜到思阙身后的侍卫齐齐往她的方向扑来。 思阙赶紧用长发拢住了自己的面容,唯恐被人看见。 眼见那几人快要将她抓获, 却在脚步定下的那会子功夫,那几人竟然大声哭嚎着倒在了地,在木廊道上不停翻滚,颇为痛苦的样子。 思阙无声地哂笑了下,轻盈如燕雀一般飞身跳了出去, 隐匿在了太子宫后的小树林中, 其余未被黑蚂蚁袭击的侍卫和寺人闻侍卫长命令赶紧入林里头找。 思阙轻轻松松从林里抓了几只肥硕的黑兔, 爬到树间一个接一个地抛, 那些黑兔被她的独创的韵律迷了神智,只会依照她的指示往四面八方蹿动。 那些追来的侍卫和寺人一会见一个黑影从木间蹿过, 很快便被这些黑影弄得晕头转向, 漫无目地被困在林里。 思阙等到无人发现到她, 这才轻盈地跳下树间,踩着湿漉的泥地往回了。 这下总算是少了那些碍事的人,思阙很顺利便蹿到了大殿顶。 她轻轻揭开几块筒瓦,又立马用身上撕下来的一块布盖好漏瓦处, 只挖出眼孔大小的洞,把眼睛凑了上去。 “殿下,和我国合作,日后您当了国君,楚国的国土便分您一半。” 骤然爬上来听到这几句的时候,思阙吓得差点没把掀开的筒瓦摔下殿堂去。她想看清楚悬梁层层叠叠的承尘下说话的人的模样,无奈在她这个角度,恰好叫那几根悬梁碍着了视线。 思阙就在布巾上的眼洞左移右移,几近艰辛才移好了位置,恰好没有悬梁碍着视线,又能通过犄角的死角隐藏自己的眼睛。 后殿中没有掌大灯,只有零星小灯轻轻摇曳着火苗。但思阙还是从昏沉的光线中看见了姬夷昌斜靠在竹榻上,神色恹恹地摸着怀中泛着铜光的物件,对着他正前方跽坐着的黑衣人冷冷开声道: “就这点诚意...何况,据孤所知,这个铜角也是楚国的东西吧?这是...借花献佛?” 黑衣人虽然只是其余的六国中其中一国派来的使者,但面对大齐的太子也相当不气弱,连忙直起身拱手道: “殿下是主公的外孙,只要答应了,臣等便是为殿下所驱的属臣,殿下与庞先生与我晋国合作的性质还是不一样的。殿下是主人,庞先生他...也是为殿下所驱的属臣。”那黑衣人道。 思阙惊愣地瞪大了眼,得拼命将唇瓣咬疼了,咬出血来,才能抑制住自己不发出声。 等她浑身狼狈地提着竹篓返回自己的院子时,阿云从屋里跑出来,见她浑身污泥的样子,还以为她被太子殿下怎么责罚了呢。 “公主...是不是...做的东西不合殿下口味?那殿下也不至于把公主您打成这样啊!殿下过分了呀!!” 阿云一边红着眼哭泣,一边用拧好的帕子替呆愣坐在屋檐下的思阙擦脸擦手,发现了许多被树枝刮出的斑驳伤痕,她便以为是太子嫌弃她做的东西难吃打了她。 思阙还在方才偷听到的事情中发着呆,全然没空跟阿云解释,也没留神她说话。 那夜思阙把自己蜷缩在墙角,思考了整整一夜。 在太子和那黑衣人的对话中,涉及了楚国的安危,似乎远在北面的实力大国晋国在打着楚国的主意,这些年来只是因为交通要道的阻隔,要领兵前往要折耗的物质和人力太多。 但若是说服了齐太子,以大齐和楚国镶接的环境借他们班马,那就不同说法了。 齐王当年之所以没有一下子吞掉楚国,除了已经得到想要的陇州和物资外,是因为想到楚国虽然在这次战中大败,但如果齐王硬要侵占,楚王其实可以倾举国之力,以不惜劳民伤财的方式与大齐血拼,未必不能杀出重围反噬齐国。 但要是大齐借道给大晋,以大晋高于齐地几倍军事战力的情况,就不同说法了。 思阙想到了那个被珍藏在王父寝宫中的神龙铜角,此时竟然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楚国此时已经在遭遇着什么。 这夜注定让她彻夜难眠,也让她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 她不能只当一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只顾着在敌人宫殿吹埙作乐,冲动爱惹事的楚国公主了。 她想起了王父亲乘鹿辇下城坊下农田巡访的情景,想起王父伸手拉起一个老农皲裂发黄的手,想起王父看着那些穷困之人夙兴夜寐研究革制的情景,想起王父一声声的嗟叹,和幼时第一次发现王父鬓角有白发时吃惊的心情... 思阙眼里含着一汪泪蜷缩着,任外头的阿云怎么叫都没有将反锁的门打开。 等阿云在外头叫道:“公主!太子殿下来了!”她才擦干眼泪,等她穿戴整齐打开那道槅扇门,跨出那道门槛时,已经成为了另外一番沉静如水的模样。 阿云以为主子定然一夜都躲在门后颓靡不振,因为昨夜她回来后一直就处于那种失魂落魄的状态。 可当她看见主子今儿好一番捯饬出来,可把她吓一大跳。 姒思阙身穿一袭撒花彩绣的交领大袖曲裾,曲裾是上好的绞纱织绸,松松垮垮地从足下拖曳了三尺有余,人在缓慢往前微移往前挪步时,裾下的裙摆便被起伏带着拖曳出了水中微波的情状。 且看今儿思阙的装扮举止也与往日不大一样,她给自己比照着羊皮卷中的美人画,上了一个最美艳绝伦的妆容。举手投足间,极其端庄大气,再也不复往日的豪爽阔朗了。 俨然,她就是一国最姝艳娇美,身份尊贵矜持的公主。 阿云可从来没看过这个模样的主子!同时,她也感觉到了主子跟以往,多了些不一样的气质。到底是什么气质呢,她一时之间没能想到。 “阿云,太子殿下人在哪呢?”思阙精致的眉眼轻轻扫过阿云。 阿云被她那个眼神看得一时间失了神,等思阙第二次开口问时,才紧张失措地磕巴道:“哦、在、在偏室呢...” 思阙沉静地点了点头,走了。 阿云看着她那个看一眼就足以让人神魂颠倒的背影,终于想起来是什么了,阿云见过最美艳的花,虞美人,这种齐集了女子最娇柔妩媚美态的倾世之花。 她的主子如今便彻底摒弃了男子的外壳,完完全全释放出了这种柔媚的美态。 姬夷昌在偏室看到姒思阙的时候,那双向来冷静自持如雄豹一般的眸子微不可察地亮了一下后重归平静,身后的周凛更是失态到把手边托着的瓷瓶都摔落了下来,幸而太子眼明手快一下子接住了。 姬夷昌给递回那瓷瓶的时候,朝周凛投来一个极为霜冷的眼神,周凛吓得心下一跳,胸腔快将破腔而出。 他读懂了那是殿下让他非礼勿视的眼神,周凛按捺住心头的惊艳,后退了一大步,把头颅伏得低低的,再也不敢朝殿下的人望。 “殿下,您找臣使有何贵干?殿下不会是还想让臣使给您做糕点吧?”姒思阙一想到如今楚国也不知被怎么了,面对太子的时候就难以心平气和下来。 可她刚一说完,大袖下交握着的手,用指甲狠狠地刺了自己一下,直把手背给刺得破出皮肉,尖锐吃痛的感觉令她瞬即清醒,立刻就换了一副嫣笑的表情: “殿下想吃什么?臣使这就给您做去...” 姬夷昌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很快就喊停了她。 “暂先不必。孤来,是给你送解药的。” 姬夷昌把身后周凛垂首举托的瓷瓶拿了过来,往思阙的方向递去。 思阙眼眸没甚表情,神思游移了一会,才上前一步笑着接过,在伸手去接那瓷瓶时,她柔嫩的指腹有意无意间揩擦了姬夷昌的手一下,姬夷昌心下跳了一跳。 “这是岚儿的解药?那臣使就代岚儿谢过殿下了。” 姬夷昌离开了姒思阙的院子很久,神思一直都没能拉回来。 他不知道姒思阙这小子今天是怎么了,感觉跟平时很不一样? 他兀自低头摩挲了一下方才被她柔嫩的手不小心揩擦到的位置,那儿到现在都还有一种酥麻的感觉。他有些喜欢这种感觉,但又有点下意识逼迫自己的抗拒。 就连他本来还想故意晚几天给她打开囚着那人的锁的,也被她的软语给哄得直截了当交了出来。 不过她当时也不是说的什么软语,就是语气稍微放轻了一些,很平淡地问了一句:“殿下与臣使的婚期可定下了”而已。 第37章 太子的心被柔软一击 姒思阙和太子殿下的婚期终于确定下来了, 底下的人都在紧锣密鼓地抓紧筹办起来,整个漳华台以及姑苏台营事房的人近日都忙这个。 赶制华丽的婚服、祭祀的物品、布置华容宫的婚房凤仪阁,位于姑苏台行礼的大殿也得布置, 大家忙得热火朝天, 周凛在太子寝殿给正在对弈的太子和赵程回禀着: “殿下,大王那边同意并且已经向各国发出邀请函了, 您大婚的时候,大齐以外的七国都会派出使者前来恭贺。” 赵程撂下一棋,将方才太子不动声色设下的棋局破掉,捋着下颚长出的须髯,神情激慨道:“殿下, 还记得当年齐王为了打消联合众国攻齐的计划,把您当作笑话一样推了出去,任由那些使者奚落嘲弄,等他们欺辱够了,才假惺惺从后头出现, 勃然大怒地说要将他们治罪吗?” “臣知道, 殿下如何看不出来?不过是早已对齐王的所作所为寒了心罢了。”赵程继续道。 “嗯。”姬夷昌似乎心思并不在这里, 冷冷淡淡地回了赵程一句, 就又去棋盒里抓棋子。 “殿下且等着吧,这次您大婚, 臣恳请殿下让臣易容参与, 就装成是您身边一个小寺人的样子, 请殿下答应。” 赵程双手高放在齐眉的位置,俯首拜请道。 姬夷昌淡漠地用指骨敲了敲棋盘,“那孤就先谢过赵先生的承让了。” 赵程这时将目光重新投回棋盘中,发现刚才他一直为太子的事在心里谋划着, 一不小心竟然就中了殿下的埋伏,是殿下故意设的局诱他去破,然后再被他反噬。 赵程笑着摇了摇头,欣慰道:“不,是殿下这些年棋艺愈发大增了。” 姬夷昌默默地起身,走出大殿,朝着殿后一个青竹林去。 他记起来自己十二岁那年,除齐楚两国以外的宋、卫、鲁、燕和越在背后悄悄地打着大齐的主意。 因为当年大齐攻打大楚不够名正言顺,他们害怕这些年愈发狼虎的齐国有朝一日找到契机吞并大楚之后,就会打他们这些小国的主意,遂打算先下手为强,各国联结起来,以替楚发出义战的名义剿杀大齐。 这件事被大齐分派到各处的细作悉获并带回消息,齐王当即便想出个妙计。 齐地民众向来敬奉的魑神十二岁得道成神,所以在大齐,但凡男子十二岁那年的生辰都尤为重要,要好好地大办一场。 齐王便籍着这个机会,把各国的使臣都邀请来了。 太子的生辰宴成了一场蓄谋已久的鸿门宴,太子本人更是被他的王父无情地拿来当诱饵,事先还不让人知道这个连走路都会一步喘三息,咳嗽起来随时随地吐出一地血的丢人现眼的儿子是太子。故意让各国使者们误以为这人是个不受宠的奴隶生的公子。 不管是大齐还是其他各国,即便是君主宠幸了奴隶,所生出来的孩子,其身份都是极其低下的。很多一生出来命运就会和他的奴隶母亲一样,当成奴隶被君主送往各处做人情、做苦力,容色稍好的便当个禁.脔,遭人肆意玩弄。 命运最好的,也不过是留在母族血统出身好的孩子身边当奴当马使而已。 那天众使者等了好久都没见到太子殿下的面,便被寺人领到后花园去了。 又有一队甲士抬着一箱箱泛着耀目光芒的黄金和刀币从众使者眼前经过,彻底地吸引了使者们的注意,现场喧闹的说话声被这一抬抬的财宝给怔住了,当即安静下来。 赵贤过来站在使者周围宣道:“大王为解众使聊赖,特嘱奴等抬来金箔十匣、刀币五万、珍珠十斛,外加殿外美奴五十,作为此次蹴鞠大赛胜利者的奖励!” 那寺人的话刚落,众使者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光看来抬匣子那些甲士的阵势,这得有多少财宝啊!外头还有五十美奴!这对于每一个被遣派过来的使者而言,便是齐王单独给使者的东西,是笔意外之财。 于是各国使者都踊跃来参加蹴鞠赛。 赵贤接下来宣读比赛规则: “这场蹴鞠赛以时间为算,在漏壶中的水滴漏光之内,赢得局数最多的人为胜。分派比赛的队友就以抓阄的形式,选取各自队友,并且!每两局换一次队友,如最后有一人以上、两人以内胜出的局数相同,便选取两位优胜者平分奖励!” 这意思便是,要是在场的六人中,有三人以上胜出的局数都一样多的话,便当和局,无人能得奖励。 此时晋国使者大笑着摇着羽扇走了出来,“我国与齐国乃姻亲,为示公正,臣使就不掺和这场比赛了。” 其中一人退了出来,剩下单数比赛还怎么进行? 于是,这时赵贤便按齐王的指示,将病得脸色苍白的太子殿下推了出来,并且对谁也没有说明其身份。 姬夷昌当年身体孱弱,手握势力也不够多,处处都受制于自己的王父,加之在生辰前又病倒了一场,便是在生辰当天也压根不知悉王父给他的十二岁生辰宴大办,还邀了各国的使者前来。 所以当时赵贤的手下前来,给他宣读齐王旨意,把他硬从病榻上拉出来的时候,他脑子里还是懵的。 那年的姬夷昌虽然早已开始谋划着暗线的事情,有着令赵程惊叹的才智,但始终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当他被人从病榻拉下,又在后方听见赵贤宣读的比赛规则,和晋国使者打的眼色后,瞬即得知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 王父是让他混入其中与其余五国的使者一同抓阄,并且让他拖累五国使者,最终让所有人都被其拖累,没人能获得奖励。 那时姬夷昌自己的羽翼不够丰厚,又能怎么样?只能是明知王父拿他当诱被众鱼追逐吞噬,依然照办。 后来,为了加剧所有人对病弱太子的不满,赵贤更是从中作梗,使了不少阴招。 最后自然也是如齐王所愿,五位使者几乎每一个人都曾与太子同队,并且五人都被太子连累得不到奖励。 在赵贤语言的激化,和使者们在误导下以为姬夷昌只是齐王一个奴生庶子的情况下,对他越发地不满,乃及仇视。 等姬夷昌被赵贤颇有心计地搀扶着带到一片小树林时,五个使者虽然什么都没有说,还一面捋着胡子说着什么“比赛结果”不重要的话,但实际上,脸部因为生气腮边的肉绷得紧紧的,笑起来时表情也有些不对称。 是赵贤的故意诱导,令众人都以为自己即将会获得的财帛被一个贱奴生的家伙给弄没了。 这时晋国的使者又故意笑道:“嘿!有些位分卑微的人啊...就是看不过眼别人的奖励,我猜啊,病弱是假的吧?不然病得如此重,怎么可能起得来?” 那晋国使者聪明,说这话的时候故意面向着墙头一只病恹恹夺了鼠肉的野猫说的。 而那几个使者被这话一激,大家都觉得这口气下不去,便不约而同地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片刻后,又不约如同地在小树林相遇了。 姬夷昌被赵贤领进小树林后,赵贤便说要给他回去拿外氅,故意将他一人抛在了那里。 风穿过林间的枝叶,不远处的竹林发出叮叮咚咚的节律。 姬夷昌立在原地,身子禁不得风的他不停呛咳,最后还吐了一地的血。他知道,接下来自己难逃一劫了。 他倒是显得冷静,在身周同时环伺了几个使者时,干脆就就地跽坐了下来,身子因为呛咳不停溅出血,跽坐的位置开出了一地地的血花。 就在那几个使者即将要出来围殴姬夷昌时,当时躲在不远处那个小竹林里系风铃的姒思阙从竹林里出来了。 她见自己向来讨厌的人竟然遭受蒙难,第一反应不是想往前多踩几脚,而是—— 姒思阙当场就怒了。 姬夷昌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的姒思阙身穿一件襟口都开了叉的旧麻衣,挽了袖子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手里执着一个陶埙。 她仿佛一个踩着光芒高高在上的骄子,指着那几个污秽恶浊的人骂道:“尔等什么人呐?!这么嚣张的吗?连太...” 姬夷昌当即便用一种寒入骨髓的眼神朝姒思阙瞪了过去,唬得她愣了愣,后半截的话卡在喉咙。 但很快,胆大无畏的姒思阙不管姬夷昌的警告,继续道:“你们这些恶贼!!敢欺负人,小心...” “多管闲事!滚!!!”这是姬夷昌第一次朝姒思阙发出如此苛刻的斥责。 姒思阙被他冰冷的斥责搞蒙了,她努了努嘴,不悦地抓着自己的陶埙走了,走时还边走边骂“好心被当驴肝肺!不管就不管,谁稀罕!” 姒思阙话虽这么说,但当她悄悄藏在小竹林,见那些人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姬夷昌开始动手时,姒思阙还是狠不下心不管,在后方悄悄吹起了埙声“指使”着树上的鸟儿作攻击。 可后来她被悄悄躲在她身后的赵贤一记打晕了。 这是姬夷昌在被人揍得眼前血糊一片时,在拳头和树影的罅隙中得窥的。 “殿下...”忆及往事的恍神间,姬夷昌突然就从那片挂满风铃的竹林间,看见一个妆容姝艳,艳压群芳的美人在朝他徐徐走来。 美人松髻披肩,拖曳着尺把长的裙摆,颜色极艳。 女子装扮倾城绝色的容颜与昔日眉目秀美干净又带点桀骜的小公子重合在一起,风吹陶制的铃铛“叮叮咚咚”在响,令姬夷昌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殿下,臣使来给您的这个竹林挂风铃,顺带给您带糕点的。”姒思阙巧笑倩兮,想起什么,继而又补充道:“哦,臣使问过周大人的,他说了可以挂,臣使才挂的。” 姬夷昌看得有点移不开目光,半晌目光都停留在思阙上扬的唇瓣和眸光上。 思阙却以为他是生气了,想了想,盈盈地拖着裙裾走了前来,在他面前打开了食篓,道:“殿下,您看,臣使今天做的是您最爱的核桃酥呢,臣使就只给殿下您一个人做糕点,您一定要尝的。” 竟然是核桃酥...姬夷昌的心被极其柔软地一击,心底有丝丝缕缕的酸涩涌上喉头。 说完她又仰起小脸朝他笑了笑。 姬夷昌捏着袖角的手紧了紧,目光干脆一沉,随眼睑垂了下去。若不是这样,他恐怕要受不了她这个笑。 男子...她是男子啊...不管装扮起来多么像女子,终究身体是跟自己一样的男子啊...他反复告诫自己道。 第38章 和太子关系拉近 “为什么...要做核桃酥?”姬夷昌低垂着眼睑, 像个不确定是否能得大人喜爱的孤僻小孩。 思阙茫然了一会,端起装有糕点的提篓道:“臣使是跟殿下一起长大的,殿下从小时起, 您宫殿的宫人就爱给您准备核桃酥, 难道殿下不是喜欢这个吗?” “只是后来...”思阙顿了顿,假装为难, 欲言又止道:“殿下如果不喜欢,臣使拿回去自个吃就是...” 说着,她便提着竹篓欲转身。 姬夷昌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就在两手相触的瞬间,姬夷昌很快就将手挪开, 一下子就后退了半步,眼角有点干涩的感觉。 “不、不是的...” 他自小因为身体的缘故,又因为是男孩,所以身边的宫人都告诉他,要少吃甜食。即便吃也只能吃一丁点。 可偏偏这条舌头尝多了寡淡无味的药膳, 和苦涩的药汁, 便对甜有不可抵抗的喜爱。 小时候他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子最爱吃核桃酥, 可是, 后来齐后牡丹夫人因为他吃了核桃酥而发了狂似得揪他脖子,自此之后, 他便很少再让宫人准备甜食了。 那时候起, 他对甜食的最后一点奢想都彻底被掐碎, 发誓再也不碰了。 那天他一觉醒来,见她坐在他身边吧唧吧唧地吃起了甜糕,他突然觉得画面很美好,于是, 就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分食了。而就在那次以后,他就对但凡她拿来的糕点沉迷。 兴许他沉迷的,不过是思阙对他嗜甜的那一丁点微末而卑微的渴望,渴望有个人能坐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陪他吃糕食,而不会说,那些不属于他。 思阙轻眨着迷离的桃花眸,看了看明显踟蹰的太子殿下。她渐渐有点信心,觉得自己这步棋猜对了,也下对了。 姒思阙她自幼能窥人情思,能观人表情,观物情绪,唯独天地间有一人,她无论如何看不透猜不着。便是面如冰山石的太子殿下。 幸亏她还有点小脑筋,既然看不透吧,那就是多做做功课,于是,她悄悄收服了太子宫里头的女官和待的时间够长的女奴,有些在太子宫中待的时间长的人,便将太子那些过往的事告诉了她。 思阙当时就在想,既然这核桃酥这么独特,太子以前明明很喜欢,却又在某一时刻见着情绪那么激动,那肯定是发生过什么事,是与核桃酥有关的。 既然曾经最爱,一夕之间连见都不能见,只能是内心其实是极爱的。 思阙料想太子殿下向来那么厌恶她,竟然会在短时间答应娶她,肯定不是真的被她所俘虏,应该是为着其他她所不知道的理由。 那么她要一步步走近他的心,不说让他真的爱上,至少得让他短期内不像以前那么讨厌她,那么,就得兵行险着,核桃酥兴许是个关键点,把握得好了,兴许能把关系一下子拉近不少。 当然,要是她哪一步做错的话,也会让太子比以前更加地讨厌她。 可她现下见太子的挽留,思阙松了口气,似乎成功了呢! “殿下,您快尝尝,也不知道臣使做得合不合您的味。”思阙多加把劲,如果这时候殿下把这些年一直见不得的糕点吃了,才能真的证明成功。 姬夷昌一贯无甚表情的面很难让思阙猜出他现下究竟在想着什么,只见他微搐了搐捏袖的指头,手指向前移了一寸,也不知是想探前去拿糕点,还是要指着她鼻子骂。 良久,才听他语气很怪异地问道:“是...给孤做的核桃酥,对吗?” 思阙有些奇怪,不是说了专门给他做的了吗?为什么要强调反复地问? 末了见他眸色很沉,带着种意味不明的情绪,他终是没有亲自伸手去拿,而是让思阙把核桃酥递到他手里来。 思阙觉得他这个样子太奇怪了,但还是照做,把桃酥放他摊开着甚至有些微微颤动的手中。 他这个样子...是不是怕伸手进她的盘子里拿糕,会被她放毒蛇咬? 思阙心想。 不远处来找太子的周凛看见二人在竹林里的一幕,眼皮子浅,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 身后捧着木匣的小寺人见周大人哭了,吓了一跳:“大人...您怎么...是不是奴有什么做的不对?” 周凛不能明说,因为曾亲眼目睹过,殿下小时候一腔欢喜地,去拿盘子里以为是自己母亲给自己生辰准备的核桃酥,结果被母亲喝住,并一巴掌把他拿桃酥的瘦弱的手拍肿。 自那之后,殿下便抗拒在任何场合看见桃酥。 周凛刚才在不远处看着太子殿下明明想伸手去拿楚质子篓子里的桃酥,却又胆怯不敢伸手探进去的情景,心酸的泪就不可遏止地往外涌。 到了最后,他身后的小寺人吓得赶紧搁下手里的木匣,去给他的大人擦泪。 周凛哭得眼眶红透,尴尬地用衣袖遮蔽着脸,嗡声地对小寺人说:“你去,把东西给殿下带到,我有点不方便,先走了。” 说完,周凛便捂着眼睛走了。 小寺人无可奈何,只好把木匣给太子带到。 他把木匣交代太子殿下手里的时候,殿下已经吃完了第一块核桃酥,正犹豫着这次自己伸手去拿。 小寺人恭谨道:“殿下,这是周大人给您找的,说让您一定在大婚之前看完的。” 姬夷昌蹙眉,敲了敲手上的木匣,认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当即便当着思阙的面把木匣打开。 里头躺着一卷羊皮卷轴。 姬夷昌以为是婚礼的礼单,便拉着思阙打算一块儿看。 思阙拍了拍手边的碎屑,大大方方道:“好嘞,等一下,臣使先搁下手里的篓子。” 说着便弯起腰把提篓放下。 姬夷昌将羊皮卷轴一点一点铺张开来,但当他看见上头绘着两个男子在做的事情时,当即“啪”一声将画轴折起。 “咦?怎么了吗?来吧,可以开始看了。”思阙这时站起了身,正要凑过来拿姬夷昌手里的卷轴。 “不!是些闲人无聊画的图,不看也罢!”说着,一贯冷脸无表情的太子殿下在这一瞬,似乎出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红晕。 思阙努力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会出现冰山以外的表情? “有多无聊啊?不如臣使来评评?”姒思阙追着太子,想要看他手里的画。 太子殿下眉头深锁,大袖一拂,旋过身子,带出一股严寒之气,脚步也不由地急促起来。 他在努力甩开追上来的姒思阙。 “没什么好看,就是一些废品。” 姬夷昌握紧拳头,可别让他找到周凛,找到了一定要狠狠地揍了!让他拿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秘.戏图来,还是男.男的...... 大婚当天,思阙所待的院里院外几乎站满了女官和寺人,大家都统一穿上了喜庆的服饰,来给太子殿下的新妃子布置出嫁事宜。 姒思朗如今便是作女装打扮,留在姐姐的屋里伺候着。 姒思阙见弟弟怫然不悦地在角落里环起臂,更是耍性子似的将脸背转过去,不肯看她。 她叹叹气,也不想就这些问题再与弟弟争辩了。 她抓起妆奁边的早就备下的一包物什,起身来到弟弟面前,将东西硬塞他怀里。 “朗儿,咱们别再为这些事吵了好吗?你知道我到了这一步,不可能不嫁,更不可能跟你一起走的!”她少有地对弟弟沉起面色:“而且,你不也不肯听我的吗?把证据摆在你面前,那是我深入虎穴从太子身上拿来的玉玦,你不也坚持自己的?” 姒思阙气得脸上微微红晕,转身也背对着弟弟。 思朗见自己也把阿姐惹恼了,随即态度便软了下来,开始面向着她,伸手去拉她,为难道:“阿姐...” “别叫我姐!”思阙一把拍掉了弟弟的手,始终背对他生气道。 姒思朗也不明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他气姐姐跑去嫁给病恹恹性情乖戾的太子,明明是他生气在先,怎么现在反过来要他哄姐姐去了呢? “姐,你现在可能不会理解,但朗儿向你保证!我不会...不会让你还有王父王母失望的。”姒思朗见不惯怎么哄,姐姐就是不肯转过脸来看他,只得捏了捏发汗的掌心,郑重其事道。 姒思阙微微侧过脸来,见他说话表情认真,两道又浓又密的眉毛深深地蹙起,那人畜无害的模样儿上,又圆又大的杏眸熠熠生辉,又坚定又执着的神情。 思阙叹息一声,心想也罢,等弟弟自个栽栽跟斗,反正楚国那边有司马磊在,司马仲父断然不会让朗儿出大错的。 于是,她表情稍稍和缓下来,转过来用探询的语气道:“真的...不让姐姐失望?” 姒思朗见姐姐终于肯理会自己,很是高兴,连忙点头道:“这是自然!只要阿姐不起我,就是让我去捧天上的玄月,我也照办!” 思阙这下才眯眯笑道:“好呀!也不让你捧月亮,你拿上包袱,一会子咱们楚国派的使者来了,你便随他们回国吧。” 姒思朗:“......” “怎么?不是说不让姐姐失望的吗?”思阙披散着发,还未上妆的脸也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目光,她身穿华丽曳地的凤裾,叉起腰佯怒。 思朗心里委屈:阿姐...怎么能这样... “好啦,告诉你一件好事。”姒思阙唇角止不住地上扬,婉转动人的桃花眸里光可耀人,“待会祭拜天地的时候,咱们王父王母也会被从牢中放出来,一同前来观礼呢。” 这是思阙唯一能从“嫁太子”这件破事中,找出的唯一高兴的事。据姑苏台与齐王宫中有接触的女官口中所言,齐王似乎还给她的王父王母准备了一处简陋的住处。 似乎是打算不关牢狱中了,虽然可能还是会派兵把守软禁着,但至少可以不在阴暗潮闷的牢狱里,有床可睡,有被可盖不是吗? 第39章 她会爱上这样康健英拔的殿下…… 思阙说着说着, 眼眶就高兴得红了,听说那住处还给她王父王母派遣几名可供使唤的女奴,环境比她原来住的业巷好多了呢。 她心知她父母亲这八年来都没有住过一天人住的屋子, 不管下雨还是落霜, 一年四季都只睡在仅仅可遮顶的马棚里,和又臭又脏的马料一块。 她红着眼握紧弟弟的手道:“朗儿, 你一定得趁这个机会回去!听到了吗?日后和司马仲父一起...一定要...一定要光复咱们大楚,把王父王母接回去!” 她说到最后,声音都哽住了。 思朗看着姐姐,很是心疼,毅然地点了点头。 而就在此时, 门外有人“笃笃笃”地敲门了。 “公主,姬馨姑姑来了,说是来给公主亲自上妆绾发。”是阿云的声音。 “好,等我一会。” 姒思阙赶紧用手背擦拭着眼睛,又用案上放凉了的水碗熨帖着眼睑的部位, 试图把眼眶的红晕逼回去。 姒思朗苦笑道:“阿姐, 不必如此, 新嫁娘大婚前哭很正常, 在我们大楚就有这样的习俗。” 思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弟弟这么说,便是默许她的做法了。 她破涕为笑:“好。朗儿长大了, 一会姬馨姑姑来了, 你便先出去吧。” 其实, 姬馨姑姑领着十几个青绸女官,踏足姒思阙人头攒动的小院时,院里沸腾的声音霎时间都变得安静了起来,大家都惊讶有余, 连忙屈起膝朝这个资历最高的女官行礼。 没有人知道,为何这个连大王宠姬都喊不动的老姑姑,怎么会突然之间来了太子妃这里。 太子迎娶的这个夫人身份有些特别,因为她是败战于齐国、来齐地为质,换取楚国苟延残喘时间的楚室公主,说好听些还是公主,难听些便是齐王的战俘。 身份如此独特、又在大齐位分底下,照理说太子娶了这样的夫人,不需要太郑重其事。 何况姬馨姑姑是什么人?齐王祖上旁支的堂姐,太子殿下血缘上的“姑姑”!便是齐后牡丹夫人让姬馨去办事,如若姬馨不愿意,还是能拒绝的。 就这么一个老资历高身份的女官,普通的宫人想见她一面如同见大王那样概率的人,今儿竟然出现在这里。还是亲自来给太子妃上妆的。 “夫人,姑姑亲自来给您上妆,您就不用担心,今儿您肯定是整个大齐最美的女人!”跟在姬馨身后,替姬馨捧着摆饰物托盘的青绸女官笑着道。 姒思阙打量着蟠虺纹铜镜中的自己,朱唇一点桃花殷,凝翠晕蛾眉,轻红拂花脸,额间一抹白莲花半垂花心的额黄,整个儿就像从画中跳出来的仙子似得,美得让人有种恍惚的感觉。 思阙心中暗自轻叹,这个姬馨姑姑的手艺果然了得,这比她自己上的大红妆要美多多了。 身旁的女官见了新嫁娘的妆容,斟茶的把茶液浇到了地上烫了脚,犹还不知,走动着的和捧着霞帔的只顾着扭头看铜镜里出现的惊鸿之影,和对方相撞了都尤不知,屋里全都静悄悄的,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朝着新娘子看,魂儿都被抽了... 姒思阙察觉现场的气氛凝然得有些局促,为消除尴尬,不由地就把脸往旁一扭,用帕子挡住了半脸,对身旁的姬馨姑姑攀谈道:“对了,姑姑。是大王让您亲自过来的吗?” 这也是思阙一直纳闷的,齐王不过把她当成棋子嫁给太子,一枚棋子成亲用得着他大费周折的吗?安妥她父母就已经够仁慈的了... 姬馨的表情向来严肃,不苟言笑。但此际面对思阙,眉头竟微微松动了一些:“不是的,是老臣自己想来,给夫人您装扮的。” 姬馨一面给思阙梳着肩膀上细软的发,一面肃着脸:“上回老臣是奉命行事,让夫人受困扰了。承蒙夫人不怪责,还鼎力相助,老臣一直没有机会言谢...” 所以...姬馨姑姑是来谢过她上回在太子发疯砍人之际,被她阻止的事情的。 思阙轻柔地笑了,“举手之劳,姑姑不必言谢,倒是妾以后在太子身边,可能有诸多礼仪规制不熟,听闻姑姑是宫中资历最深的女官,妾以后倒是要多向姑姑您请教的。” “如夫人不嫌,老臣自当尽力。”姬馨默默地解下腰间一块随身的玉佩,交到思阙手心。 思阙摩挲着手心还热乎的玉佩,心想这个蓝绸女官,是被她意外拿下了。 姬夷昌自打决定打消假死的计划,那些让身子难受的药也许久没服了,身体便一日日瞧着硬朗起来。 但一会出去面对王父还有一众心怀鬼胎的朝臣时,可不能露了馅啊,还有各国的使臣都会前来。 便是王父私下里知道他曾经打算假死的计划,但他是断断没想过他这个生下来就孱弱不堪的儿子,这些年来忍了多少常人难忍的痛苦,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花了多少心思才把身子练好,更是得了一身超凡想象的武学。 这些事不能让人知道的,若是知道了,他们只会对他更加忌惮。不管是把他当成命不长暂时稳住晋国国君的王父,还是暗中遣兵给他让他钳制他王父的晋国。 “殿下,这是赵先生练的丹,服食以后面如灰土,但实际上不会对您的体力过于消耗,似乎也...没有之前您用的药那么难受了。只是会有一些副作用...” 周凛端着一个炼丹炉从内间出来,对今天穿上特意赶工缝制过的大红婚服的太子说。 太子殿下今天穿的婚服是按照储君规制的冕服比照缝制的。上身是玄衣,肩部织日、月、蟒,背部织星辰、山纹,袖部织火、华虫、宗彝纹,下裳是大红色吉庆纹,两旁配如意对称的兽玉禁步和绶带。 他腰背挺直,腰身处窄窄地束着黑革带,迎着铜铆钉的黑漆宫门处照射进来的朝阳负手站立的模样,带了点天生王者的霸气。 周凛不禁看呆了,心想,如若楚质子当真是女子,见过殿下这副康健和英拔的模样,该会很容易爱上的吧? “是什么?” 太子殿下如击石磬玉的声线传来,周凛才慌乱地抬头:“啊?” 太子似乎很不满他的走神:“孤问你,是什么副作用?” “哦...哦...”周凛慌张地垂首一旁,舔了舔开裂的唇:“无碍的,就是偶尔会有些失重感,导致手脚酸软无力,但只很短一段时间,很快就能恢复。” “反正殿下不是要伪装成虚弱的样子嘛,这倒更好。”周凛笑道。 太子和姒思阙今儿太阳一升起便起,起来后周围的人便开始一刻不停地忙碌着,而姬夷昌和姒思阙两个主角也被捣鼓着像个陀螺,一会要到门外去“坐水镜”,被一群身穿吉服的人口念福文围绕着不停洒水,一会又要回屋“抓桂枝”,蒙着盖头被人牵着满屋子走。 至于姑苏台那边,今天一早起来布置的宫人也不少,像是行礼制用的和煦大殿,今儿就被人用织金的绸布一层一层地铺盖了台阶,层层叠叠垂坠下来的蒙尘上还镶嵌了宝珠玉石,看着好不气派。 这是齐王特意嘱人这么布置的,一来太子那方要求邀请各国使者前来参宴,为彰显大齐气派,自然得有多气派就多气派,以此震慑四方了。 二来,太子的婚事办得越是盛大,将来把姒思阙那小子刻上宗谱时,就不怕太子反悔了。因为大齐旧俗,主子死后,虽然没上宗谱的姬妾也能殉葬,却不是非得要殉,但凡太子打算假死前下一道遗嘱将姒思阙另赠他人,便可保她平安。 但上了宗谱的正妃就不一样了。无子还占着妻子的位分,必殉无疑。 上回姒思阙成功挽回了一群女官的命,且这群女官是奉了他的命去胁逼惹恼太子的,其实上回齐王只是拿一群女官的命前去作赌注,他在赌太子会不会因为姒思阙饶过女官们。 原本齐王对姒思阙这步棋子还是颇存疑虑的,毕竟有了王位之后,日后何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齐王他不敢寄大希望在姒思阙身上。 本来他觉得,只要姒思阙能够阻止他杀姬馨一人便是可以姑且一试的棋子了,谁知破天荒地,竟然全部女官都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对此,齐王对姒思阙的信心就更大了。 他认为太子必定会为了她暂且放弃那个假死的计划。虽然吕侯如今手里很多权力都被齐王架空,并逐渐找人替代,但吕侯如今的壳子还动不得,动了朝局唯恐有大动荡。 一个腰系青织锦的寺人垂手拢袖从和煦殿前过,殿内奢华富丽的景象深深地刺激了他,他的眉心越发地紧皱起来。 他想起了他的义父赵贤死时的凄况,想起赵贤死后,族人被驱逐到边境的衡水河,在那里静静等待潮水一发,被水没顶的凄况。 想起义父自幼进宫,为族人卖身求荣,最终落得个临死也被族人诅咒个千遍万遍的情景,想起宫外那个萧条蒙灰的赵府... 赵义他身为赵贤的所收的义子,当时也是很艰难才终于忍痛撇除和义父的关系,得以苟活下来,他袖内的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他怎么可能让害死义父的人,活得如此畅快? 他把脸一绷,那神情便与旧时的赵贤有那么几分神似,昂首阔步地往齐王的宫殿走去。 第40章 太子妃不见了 齐王姬厚光今儿早上被那喜庆的编钟奏击声一吵, 头疾的旧患又发了。 今儿是他儿的婚事,要完美过了这一关,他可不能缺席呀, 这头疾如何能好? 以前是心腹赵贤的一套推拿手法才能让他头疾舒缓下来, 如今人犯了大错直接被他灭了全族,姬厚光真后悔在赵贤生前不让他将绝活传给别的内侍啊。 这时寝殿外传来了一些喧哗声, 令他的头疾更加剧了。 “外头怎么了?是不是想吵死本王?”姬厚光捂着头顶的部位躺在小榻上,对他新迁上来的内侍官小丘说。 小丘是个黑黑实实的老实人,办事周到,但就是...人太老实了。 “回大王,外头闯进一个小寺人, 说是想见大王。” “撵了撵了!当本王闲得啊!”姬厚光不耐烦道,继而挥挥手,示意小丘按摩的力度稍加一些。 小丘已经按照他的指示按捏了好久,无奈都不得其要领,终究没有赵贤捏得舒服。 “大王, 那小寺人说自己偶尔的机缘得了赵内侍生前按跷的技活, 说是想来给大王一试...” 小丘捏得齐王虎眉怒耸, 快将生气的时候, 擦着黑皮肤上莹亮剔透的汗道。 姬厚光“哦?”了一“哦?”,没有别的反应, 可等又一阵疼痛袭来, 而小丘又按捏不到位之际, 他拍击着榻板怒吼道:“传那胆子够大的小寺人进来!!” 赵义终于被宣进齐王的寝殿了。 赵义一路上谨慎地低头往玉阶上走,虽然他没有抬起头看,但光看足下的一块块金砖和玉阶,他不难想象旧时义父便经常出入这等奢华瑰丽之地侍候大王。 他心中暗暗决定, 日后他一定要取代义父的位置,日日出入这儿侍候大王。 等人跪定在了齐王面前时,赵义俯首下去,长长地跪拜,齐王不说话,他便只得一直如此跪拜着。 “听说你会赵贤那一套按跷手法?” 上头肃然的声音响起,赵义这才垂着眼睑回话:“回大王,是的,赵内侍旧时出入膳房时曾带过奴,赵内侍见奴颇有几分天赋,便将毕生绝学教给了奴,并命奴...” 赵义故意哽了一下,不说了。 “他命你做什么?”姬厚光蛮有兴味地问。 “奴不敢说,奴与赵内侍不过几分相交的薄情,奴知道赵内侍被处以了极刑,必定是惹了大王不快的。奴不愿意因不小心说了赵内侍的好话而惹恼大王。” 姬厚光默默点了点头,心中颇欣赏赵义这种聪明的人,比新提上来的小丘要识趣多了。 “你说吧,本王饶你无罪。” “是...”赵义唯唯诺诺地从地上抬起一点头,“赵内侍生前把按跷绝活教会奴后,曾要求奴一件事。他说他是侍奉在大王身侧的人,向来位处高位的人面临被击倒的机会也多,树大必然招风,高处凛冽。” “所以,他说如果有朝一日,他被仇敌击溃了。大王身边没可心之人小心侍候着,头疾发之时,奴定当要站出来,用赵内侍传授的一身技法为大王解忧。” 赵义的一句“没可心之人小心侍候”的话一出,齐王身后的小丘随即黑了脸。 “赵内侍说大王日理万机,大齐在大王的匡扶治理之下只会一日强盛过一日,赵内侍他没有能耐助大王处理这些要务,就只有会侍候人这一项强处了,天有不测风云,他不得不想到自己会有意外这一点,因为是侍候大王的重要活儿,他也不得不为自己有可能面临厄难后,大王往后的事情事先安排好。” 赵义说完,姬厚光原本满脸不耐的表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被激起昔日对宠臣的眷恋之情。 “赵贤他...”姬厚光眼眸垂坠下去,捏着指节的位置说不出后半句。 赵义心中明了,大王这是成功被他说动了呢。赵义他天生心思比赵贤还要玲珑四方,以前义父在大王这里的举措,很多都要回去问过赵义的意见。 如今赵贤不在了,赵义便代替他义父,给仇敌重挫一击吧! 齐王被赵义按得舒服,剧烈的疼痛感逐渐舒缓之后,赵义又趁热打铁,一针见血地向齐王提了一桩影响齐王今日头疾症结关要的事情,是有关日前燕国的使臣前来请求和亲,把燕国公主嫁予太子,还有太子殿下今日娶楚国公主为妻的事情的。 漳华台那边热闹了一整天,眼见快将到太子殿下前来接思阙到姑苏台行礼的时间了,思阙突然被女官凌月拉到一旁,神色紧张地说了几句。 思阙听完,脸色都变了,一把将整块蒙面的红纱从凤冠上摘掉,惊道:“凌月,你可有看错?确定是跟在我身旁的岚儿?” 凌月紧张地点了点头:“公主,臣不会看错,臣当时知道他是公主身边的人,以为是受了公主您的嘱托出宫的,臣...臣还特地过去斡旋一番,现下,那二人大概已经出了乾华门了。臣实在是不知...” “跟在岚儿身边的人,可是个容貌清朗,眼神清透,身长七尺许,二十五六左右的男子?”思阙问。 凌月点点头,“是的,公主,那要不要臣马上下去让人联系月华门处的守卫,阻止那二人出宫?” “不用。凌月,你过来,帮我看一下殿下送来的单子。”思阙心中狂跳着,连忙找了个源头把凌月弄过去做事了。 她计算着太子还有约莫大半个时辰的时间才过来,把心一横,入内在喜服外头套了件不显眼的衣裳,把头顶那个沉重凤冠摘了,趁着院里院外的人都在忙的时候,抓起一条黑纱巾遮了半边面容跑了出去。 她让弟弟思朗等婚礼结束跟随楚国使者一同回国,没想到他转眼就救出庞仲,并且带着庞仲这只狡猾的狐狸走了。 此际在月华门处的庞仲和姒思朗,二人比肩来到月华门的守卫处,作女奴打扮的思朗朝守卫递出早上从阿姐处弄来的木牌,道: “我是太子夫人的女奴,奉夫人的命出宫办事,还有女官凌月的腰牌作证。” 身为今日大婚的太子妃,姐姐思阙只是个败战国寄住在齐的公主,她的木牌,还不及齐王派来侍奉的青绸女官凌月的腰牌要好使。 那守卫看完凌月女官的腰牌,立马就把刀戟拿开,让二人出去了。 即将步出月华门,就等于离开齐宫了,庞仲脚下一顿,没有跟上去。 思朗回首,眼神清亮笑着跟守卫说这是太子夫人新买的男奴,要带去一同做苦力,无奈有些不大情愿。一边笑着,一边过来拉庞仲。 出了宫门,庞仲才目光复杂地看向思朗,有些困惑不解道:“公子明明...知道臣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庞仲原先以为姒思朗放在他身上的和氏璧环上的符咒是为了在必要时能置他于死地,方便钳制他的东西。没想到那东西竟然是缓解和逐渐稀释噬魂蛊在他身上产生反应的符咒。 庞仲一生一眼读懂过许多人眼里的心计,那些丑陋的人性、令人心冷恶寒的心思,他很容易便看出来,却唯独读不懂、也看不透姒思朗的心。 姒思阙成功躲过了沿路来的女官和寺人,可当她抵达离宫的月华门处,却在一座望台处被一个喝得醉醺醺,突然从望台上跳下来的人逮住了。 那人长得有几分面善,逮住思阙的时候面露凶光。 “我知道了!你一定就是那个要嫁给齐太子的楚国公主了!对不对?”那人一出口,喷了思阙满面的酒气。 思阙赶忙把掩面的纱巾捂掩实了一些,下意识把面容垂了下来。 “我就知道...”那人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拉着思阙喋喋不休,“就知道楚国的公主是个丑八怪!!” 思阙一听,抬起了眼。哪怕她从未在意过自己的容貌,此时被人那么说都有点不舒服。 “我说嘛...楚国一个如此窝囊的小国...嘿嘿,连国君自个都拉着夫人子女来当奴了,他这个窝囊废的女儿能好到哪去?怎...嗝...怎么抵得上咱们燕国的公主啊!我说齐王他、他简直就是不识好歹!” “让咱们燕公主来当太子妃,以后他齐王想对付大越,咱们燕国可以出地方,也能出兵马啊!你说这世间那么好的事,不过一个战败国的公主而已...齐王他...齐王他凭什么认为咱燕公主比不上?” 听完他的话,姒思阙简直要气死,刚要挥起拳头往那酒鬼脸上狠狠一记过去,那酒鬼自个就“呜呜”地抱头蹲下哭了起来。 “呜呜呜...来的时候我可是跟大王拍胸口能办妥这事...现在该怎么办啊...” 思阙记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人了,原来这人就是当年太子十二岁生辰设宴的时候,在小树林里随大队糊里糊涂将太子打的燕国来使,宣蟲。 她想起当年那个讨厌又可怜的小太子被这群人殴打得吐血不止的场景,环臂冷嗤道:“哼!换作我是太子,我也不会娶燕国那等野蛮之国的公主!!燕国连区区一个小使臣都敢公然打太子,怎的知道公主娶回来不是个泼妇?” 他能嘲讽她的楚国,那她回敬起来自然也毫不客气! “你有胆再说一次?!!”宣蟲以往是不会这么冒失喝醉的,今儿被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寺人巧唇簧舌哄得一下子酒灌多了。此时听了思阙的话,酒气上头,一下子就被激得面都红了。 “咱们大燕的公主你够胆子再说一次?!有胆再说一次?!!”宣蟲一下子就激愤地掐住了思阙纤细的脖子,那张掩面的纱巾滑落。 宣蟲虽然是个文臣,但对于思阙这种花拳绣腿平日不好好练功的弱鸡,此时宣蟲男人的力气还是占优胜位置的。 思阙被这个酒鬼掐得面撑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脖子处,手脚胡乱挣扎,却挣扎不过他,已经快将窒息了。 此时,有人发现太子妃不见,大家都急了起来。有人慌张失措之下,便跑了出去,绕了几阙宫阙前去找太子殿下。 姬夷昌的仪仗已经出到华容宫门口了,他因为服了药身子不适,又因为在外要装病弱,便坐到了有帷布遮挡的百宝凤毛辇车里。 他坐车里,听车辇外的人急着向周凛一禀告,未等周凛作出指示,车里的太子殿下就已经皱着眉扶着车辇从里头出来,呛咳得胸背剧烈起伏道:“咳咳咳咳...周...周凛.....快咳咳咳...快扶孤去......” 第41章 明知自己病残还来救她,不要…… 周凛见太子殿下出来了, 慌忙去扶,并问道:“殿下,您要去哪?” 姬夷昌让他把众人屏退, 这才喘息着与他道:“孤想着晋国的人也要来了, 庞仲那厮留着在身边...咳咳咳...终究是个祸患...昨儿个故意疏忽了对庞仲的看管,让他好识趣点离开的...如今想来, 他大概是被人救走的,姒思阙那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快!!只你一人,不能让多的人知道了...快随孤去月华门附近!” 姬夷昌虽然看起来面如灰土,情况很不好的样子,但那只是服了赵程新炼制的用于掩人耳目的丹药的缘故, 实际体力还很好,武力值也还在。 所以,掩人耳目换了一身寺人的装扮,走起路来,比周凛这个没服药的人跑得都快。 最后因为嫌弃周凛拖慢他, 他便独自一人先赶去了, 留下周凛跑得气喘如牛地在后头跟着。 呛咳得比太子还厉害的周凛, 在后方呼喊的声音一阵弱过一阵:“殿...殿...殿...殿下啊...您等等奴啊...” 姒思阙被人揪着脖子动弹不得, 然后又听着那醉得有些不同寻常的宣蟲,一面红着脸狰狞地掐着她, 一面逼迫她承认似得不停说着楚国的坏话。 思阙伸手摸到了宣蟲身上光滑冰凉的金属质感的东西, 揪准了树梢上几只红翎细啄的啄木鸟, 一面忍着憋气的难受冒着冷汗用指甲敲出韵律。 可惜没敲出几下,宣蟲突然发狂拍掉了思阙的手,连带那个金属质感的东西都被他拍掉在地。 不好!力气挣不脱,连能敲出声音的东西都被弄掉了, 不会真的这么窝囊在此被人掐死吧? 就在思阙被掐得几乎窒息之际,攥握她脖子的手突然就吃痛地松开了,思阙得以松脱,整个人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呛咳着,疯狂地吸入空气。 思阙正想抬眼看清楚前来搭救她的是什么人,然后就看见宣蟲疯了似得抓起地上一柄刀匕,抽出了刀鞘,把刀刃直直地往穿黑衣的人身上扔去。 “小...小心...”思阙声音嘶哑地出声提醒,眼前因为缺氧而视物有些模糊。 那二人紧接着便动手打斗起来,原来宣蟲本来就是个习武之人,实力还相当不差,难怪刚才掐她脖子力气大得惊人。 二人一边缠斗,思阙一边沿着墙边爬走,等她缓一会儿下来,看东西清晰些的时候,只听“唰!唰!”两声,原来前来救她那个黑衣人的衣服被宣蟲划破了,露出里头华贵织金的玄衣刺眼的红裳,是太子的婚服。 就在姬夷昌衣服被划破,伸出破冰之手欲一击将宣蟲击毙之际,那服下去的丹药副作用突然就上头了,他一下子就变得四肢酸软使不出力,头还发晕发花。 他心想,这下子要被赵程的药害死了。 说时迟那时快,宣蟲之前虽然被姬夷昌压制着连连后退,这会儿倒是找着机会反击了。 而由于之前姬夷昌大显身手的时候,思阙眼前还模糊着,这下子视线清晰起来,看见太子殿下病弱面色如灰,还被人攻击得接连后退的养自己,便打心里以为一直被击退的人是病残太子。 思阙心里是有那么一点感动和不耐的。 感动的是病弱残体的太子殿下明知道自己打不过,竟然也会前来救她,不耐的是,病太子他明知道自己弱鸡,竟然不自量力来凑热闹,不要命了是吗???他若然被打死,她今天也是没法全身而退了... 思阙如此想着,环视了四周,终于找到几块坚硬的石头,原地打起了拍子,敲响了节奏。 不远处树梢上正卖力“笃笃笃”啄着树干里虫子的啄木鸟听到了思阙敲击的节律,鸟啄上叨着肥美的虫子朝这儿飞来了。 几只头顶有红翎的啄木鸟盘旋着在宣蟲的脑顶,只待思阙敲击节律的一声令下,就集中鸟啄的威力朝宣蟲脑袋啄。 这时酒醉的宣蟲尚未能从醉里清醒,将手里揪着的面色苍白的太子当成了当年在小树林被他揍打过的不得宠的公子。 “呵呵,原来是你这个害爷输了蹴鞠的鼻涕娃娃!今儿你不走运,恰好爷爷心情不畅快,看你这一声细皮嫩肉的模样,啧啧,爷今儿有兴致先玩弄一下,玩够再杀你!” “嗝...来呀...自己把衣裳脱了,还是爷来帮你脱?”宣蟲醉醺醺着脸,打着酒嗝醉眼昏花。 正准备伸手探入太子殿下胸前的衣襟,姬夷昌面上的表情黑得简直如翻腾着的黑河,默默地等待着气力的恢复。 如今的姬夷昌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十二岁,没有实权,明知是王父的计谋,却只能憋屈忍声承受的小少年了。 那厮胆敢动他,敢动他的人一根汗毛,他会直接让他挫骨扬灰。 区区燕国,哼!他悄悄握在手里的兵马就能让他们覆国! 就在姬夷昌的体力即将恢复,宣蟲那酒醉未醒的淫.手即将探入他微散玄衣,领口露出的白皙结实胸膛时,一群红翎的啄木鸟也俯冲而下,呈了箭镞之状,直直地俯击宣蟲的脑顶。 “啊哟!啊哟!!”宣蟲被鸟嘴啄得头发散开,不一会儿,便有大把大把的头发竞相被鸟啄落在地上,如晚霞岸边凋零的柳絮。 很快宣蟲便从一个乌发浓密的汉子,硬生被鸟啄成了光溜的半秃,脑袋还带血的坑坑洼洼。 姒思阙樱唇微扬,目光朝姬夷昌看的时候带了点嘚瑟邀功的意味,手里相击的石块还是不肯停下。 姬夷昌刚才赶来的时候没有时间细看,如今见思阙,虽然面上精致的妆容略微化了些,眼角处的眼影都化开了,但她那意气风发、得意洋洋的俏皮神情,在姬夷昌心目中像是会发光的金子一样,便是天上的神女都没有她这等好看让人着迷。 姬夷昌默默收掉了手腕处蓄势待发的力量,打算安静地待在一边,欣赏他的神女施展“仙术”,也记得十二岁那年那个午后,他虽然极凶地斥走了她,但当他看见她依旧不息心似得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其实心里,高兴得要命。 “快,跟着我说,宣蟲是个王八蛋瞎了眼的狗崽子,说!”最后思阙蹲在被鸟啄得匍匐在地的宣蟲身旁,夺过他手里的刀一下又一下拍击他满是鸟粪的脸。 趴在地上的宣蟲泣不成声,思阙用刀子在他脸上轻轻揩蹭,冰凉的感觉从脸部冰到了脊梁骨,他脸上就被割开一道细细的血痕了。 “说啊!不说杀了你!再绞碎你的尸体,然后告诉燕王你叛国,还偷了齐国的宝物逃了信不信??” 宣蟲不知是还没酒醒还是吓得,满脸通红,一边抽泣一边抽抽噎噎道:“宣...宣蟲是是个王...王八...” “宣蟲是个王八蛋瞎了眼的狗崽子!”思阙把玩着手里的刀匕,重复道。 “是...是个王八蛋蛋...蛋瞎了的狗眼崽子...” “生而为人竟然与苍蝇为伍,欺善怕恶,乃燕国之耻。” “生...生而为为苍蝇...” 就在宣蟲抖如筛子一般说着这话时,后方突然出现了一抬雕金龙的华贵辇轿,轿子下方,以前是赵贤站的位置,如今站了一个无论走姿还是行举都与曾经的赵贤颇为相似的小寺人。 “去扶起宣先生。”齐王姬厚光朝下方的小寺人说。 赵义点头应了一声,便怀抱拂袖过来,在姒思阙的眼前,将那个秃了半个头,满脸鸟粪和血泪的宣蟲扶了起来。 而思阙也知趣地过去扶起地上脸色苍白的太子殿下,一同来给齐王行礼。 姬厚光皱了皱眉,沉道:“今儿是太子纳庶妃的日子,你俩怎的弄成这样了。” “庶妃?”思阙惊讶地抬眸,姬夷昌的目光也变得凌厉了一些。 “太子,你还不赶紧把你的庶妃领回去?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春宵一刻值千金哪,本王有要事要与宣先生商议,你俩拜别吧。”齐王淡淡道。 “回大王...这...轿子不是已经备好了,妾不是准备要与殿下去和煦殿行礼吗?”姒思阙百思不得其解。 “行礼?行什么礼?”姬厚光咧嘴笑道:“你一个庶妃去行什么礼?让宫人把你从侧门抬进太子宫中,随便找个地方安脚就是了。” 这个太子庶妃,是太子妃子中位分最低的级别,却也是能上宗谱的,只是是以伺候主人和主母专用伺.床奴的名义上谱的。 这个庶妃的位分,寻常是那种贵族出身后来颓落成奴隶身份,血统高贵身份却低的女子才当的。这名头挂在宗谱的位置上既尴尬又令人贻笑大方,在早几代的大齐就已经被君主和储君废弃不用了。原因是当时出了一个庶妃出身,后来凭着儿子本事当上王太后的女人。 但这会儿这个庶妃的位分竟然又复用了,原因是早上趁着齐王头疾趁机露面的赵义戳中了齐王的心事。 此前不久,在太子还没派帖邀请各国之前,燕国使臣宣蟲就已经来到齐国了。 他是带着燕王的嘱托,说服齐国与燕国联姻的任务来的。 这几年来,燕国一直遭受毗邻不远的越国不时的威胁。越国和燕国之间夹着一块产矿富饶的无主之地,因上一代的历史遗留问题,燕国和越国都认为那块地应该属于自己。 越国这些年得天地庇佑国内粮食收成好,把兵马养得壮壮的,于是,便不时驻扎兵马在那块无主之地,以示主权。 一来二去,矛盾激化,燕国国君气不过,便命宣蟲前往大齐,企图与大国齐国结成姻亲,并承诺大齐太子娶了燕公主后,便会全力支持齐地攻越。 越国是块富饶的宝地,齐王一直都肖想着。只是齐地距离越地颇有一段跋山涉水的旅程,中途又多险境,如果有燕国支援,自然是好。 齐王不愿失去这等好事,但无奈,自己已经打算让太子娶了楚公主,想以此制衡太子和朝局。齐国现下又并没别的公子,至于自己倒是愿意收了燕公主,无奈人家燕王不肯。 齐王便是在两难的抉择中,引发了头疾。 赵义一下子就戳穿了齐王的心事,并且一针见血道:“大王,这楚国公主只是大齐的阶下囚,您让太子殿下娶此女为正妃,唯恐遭了天下的耻笑。虽然大王宏图伟略,所作决策必是奴等不能理解的,但大王您想想,如若大王可以想出两全的法子来,岂不更好?” 赵义的这番话提点了他。 对呀,他怎么就想不到,事情其实是可以变通的呀。 第42章 十指紧扣行夫妻拜礼了 于是, 齐王当即便让人去撤了和煦殿的装设,还嘱托几个心腹篡改了当天的意旨。打算以恢复庶妃这一宫妃位分,让姒思阙去当任。 这样一来, 依然能用那家伙的性命钳制着太子, 不让其乱来,又能把太子夫人的位置空下来, 留给燕国的公主。 这对于姒思阙而言,其实是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她就是个替齐王办事,完成任务好带父亲母亲走而已,当个什么位分的妃倒不是很重要。 只是齐王这样的做法,未免显得小人了一些, 让人有些不悦。 姒思阙刚想拉上太子离开,谁知旁边那个一刻前还被宣蟲打得面色发灰委顿在地的太子,这会儿竟然甩掉了她伸过来拉他的手,冷着脸站起,朝他王父靠前一步。 “儿臣当初上书自请要娶的太子夫人, 是娶的正妻, 父王如若弄错了, 儿臣愿意再起稿一份随后送上, 大婚之期推后也成。那什么庶妃,儿臣是不认的。” 太子言下之意, 如果今天他娶的不是正妻, 那就取消。他只认楚公主为妻, 不纳什么庶妃。 姒思阙额上的汗一滴一滴地流淌下来,把姬馨姑姑悉心替她画的妆容彻底弄花了。 这病太子也挺够认真的,思阙本以为反正是将她收了就行,那病太子还管什么正妻不正妻的, 是不是正妻,于她而言,不过是听着好听罢了,他便更不需要在意了,现下突然跟齐王硬碰起来算什么? 思阙还真的担心齐王会当下便命人将太子锁了,像上回派了一堆女官,硬胁逼太子留在凤仪阁一样。 “殿下,咱们先回去吧,妾有话与您说...”姒思阙靠过去,小声地凑在太子耳边道。 谁知太子理也不理她,硬要与齐王对着杠。 “父王...咳咳咳...儿臣当天派人去上书时...咳咳...不巧...不巧让当时从深山归来的曹老先生看过了,如父王执意变更...那...” 太子这话便是变相在要挟。曹老先生是当年扶助上任齐王平定齐国的老臣,在朝有一定的名望,因为新任齐王上位后,所作所为与曹老先生信念相悖,曹老先生一气之下便辞退了官位归隐深山。 当年还因为这件事,姬厚光遭到朝堂诸多言官的不满,差点儿立不住脚。 后来因为成功抢掠了楚国的地方和财物,略有一定威望后,才稍稍镇住众臣,但此时其实还是有些人心中隐忍着不服的。 可想而知这个曹老先生的影响力之大。 “混账!你是在威胁本王吗?!!” 此时太子搬出了这个人来,令姬厚光不禁勃然大怒,但怒过了之后,姬厚光还是止不住地沉思起来。 姒思阙也不知道今天的病太子是抽风还是怎的了,明明当年这人遭受别国使者好几人殴打侮辱,她不过看不过眼想上前制止一下,都被他厉声喝停了。 一个当年如此能忍、无条件顺从他王父的人,今儿个是怎么了呢? “殿下...”姒思阙悄悄地伸手捏了捏姬夷昌的袖子,轻摇了摇,很想问他:喂,是不是吃错药了,但她不能,只能委婉地用眼神示意他,小声道: “殿下,妾便是不能当正妻,只要能留在您身边就好。” 这番婉转动人的话,是姒思阙在心里忍着嫌恶打了好几遍腹稿才说出来的,目的是在稳住病太子,让其不与齐王直面冲突的同时,讨好他。 谁知姬夷昌听到她私下里小声对他说的这番话,突然将那张阴沉的俊脸转向她看。 呵!好可怕的脸,明明面色如灰,沉下来的时候便更显得可怕了,偏偏这会儿连眼眶都红了,宛若修罗脸。 姒思阙看着太子殿下的脸,呆愣当场的时候,更是被他一把伸手攥紧了小手,紧紧地包裹住,拉着她往前一跪—— 姒思阙被毫无征兆带得一倾,整个儿往下,身旁便是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太子殿下发出的冷若寒霜的冷气,冻得脊梁骨一抖。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既然父王今儿没将和煦殿准备好,那儿臣和夫人便在此给父王拜礼吧,至于祭拜天地之礼,便静待父王回去安排好,我们改日再拜。”姬夷昌剧烈地呛咳了一阵后,犟着脸哑着嗓子缓声道。 这时,后头姗姗来迟的周凛终于赶到,看见了此番情景。但这种时候前去制止殿下显然太迟了,周凛只得赶紧在后头跪下。 姒思阙在惊愣中,被姬夷昌强行紧攥着手,十指紧扣,向着辇车上的齐王行大婚时对父母亲的叩拜之礼。 此时二人各自套在外头的衣物早已散落,穿在里头的婚服也歪歪扭扭的,思阙的新娘妆化掉了大半,脂粉粘结在脸上、垂散开的发丝上,颇为狼狈。她被太子这具伟岸又病弱的身子拘着,不得不跟随着他的节奏行拜。 夏末秋初的晚霞洒下了望台下夯土台前的石砖,一个昏死过去的醉汉,一个面有不甘的寺人,一队庄严肃穆的甲士,前头车辇上坐着一个面色活像吞了一只苍蝇的君王,辇下一双人儿,穿着簇新凌乱的婚服,行夫妻对拜... 当夜如常,在漳华台的华容宫办了宫宴,七国的使者,除了燕国外,其余都来参宴了。 姬馨姑姑后来重新帮姒思阙上好了妆容,由太子殿下亲自领来的婚庆仪仗队伍来迎亲。除了没到姑苏台行祭拜的礼仪外,漳华台这边该尽到的礼数和排场悉数都做齐了。 漳华台这边的程序走足了,倒是思阙突然想起,齐王曾答应过让她王父王母来现场观礼的,现下被齐王很突然地改了,她的王父王母......很显然也不能来了。 思阙隔着一块红绸,在太子领着她往后殿方向去的时候,黯然地垂下了头。 姬夷昌似乎也察觉到红绸的另一端,盖头下的夫人似乎步履沉重。 他在前头开口,嗓音清冽好听:“耐心再等会儿吧,孤已经安排人去了。” 姒思阙不知道他对她说的安排人是安排什么人,反正她对这个病太子以及今天大婚的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她只是希望王父王母能早日被放出来,她再在太子身边窥探一星半点关于楚国现况的事情。 刚才顾着追思朗去了,姒思阙就没吃上阿云给她备下的填肚子的吃食,结果人没追成,肚子也空空的。现下尽管好吃的东西洒满了一床,大床不远处的矮案上也搁了飘逸着香气的菜肴,但盖头下的思阙还是一点想吃的欲望都没有。 今儿是她的大婚,对她而言,却糟糕透了。 她突然很想念那天在车上时隔八年见到父亲母亲时的情形,很想念母亲将她抱在怀里的感觉,想念父亲握着她的手,嗫嚅着对她说“只要能平平安安一块回家就好”时的神情。 思阙突然感到胸腔一阵憋闷。 要等到什么时候...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能救得父亲母亲出来,和他们平平安安回故国、回家去? 思阙眨了眨眼,眼泪很不争气地往下掉,染湿了大腿上绣金凤的新嫁衣。 听见外间殿门被“嗡”一声推开,似乎是有人进来了,思阙从袖里掏出巾帕,小心不弄花面上的脂粉,朝眼眶处轻轻沾一沾泪。 紧接着,内间的屏风门也被人推开了。 “阙儿!”“我儿!” 亲人熟悉又沧桑的声音传来,隔着盖头的思阙,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肯相信似得“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姒思阙一下子拽掉了盖在头上的盖头,桃花眸内噙着满满的泪,惊愣地看着眼前一对头发花白的夫妻。 “父亲...母亲...你们...”思阙眼睛瞪得大大的,每往前三两步,睁大的眼眶里就滚出泪珠三两颗。 “阙儿,是母亲...是母亲...我儿瘦了很多啊...”若月夫人心疼地碎步跑了过去,一把将自个女儿拢入了怀里。 闻着母亲身上是儿时回忆中暖暖的馨香,思阙捂着唇,蜷在母亲怀里泣不成声。 “我儿今天很美,太美了!像天上的神女!”这时姒荆也走了前来,一代君王此时看着出嫁的女儿,也是老泪纵横的,伸臂搂过夫人和女儿。 一家子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此时摆在华容宫素芳殿的喜宴,贵族和公卿都喝得意兴阑珊,开始玩起了各种各样的猜酒划拳游戏,前殿人声沸腾,后殿所有侍候的人都被遣走了,所以静悄悄的。 殿室外,姬夷昌独自站在廊檐投下的阴影处,对着那烛火照映在屏风门上一家子的身影看了好久,直到周凛捧着一个匣子从外头进来,迟疑了一会,觉得还是应该回禀,道: “殿下,娘娘今天不适,捎了一对金镯儿来,说是不能过来了...” 周凛口中的“娘娘”,指的是齐王后,牡丹夫人。 “嗯。”姬夷昌很淡然地应了声,看也不看面前静静躺在匣子里的死物一眼,目光始终停留在屋内投影出来的人影处。 “殿下...”周凛看了看太子,斟酌着言辞道:“殿下帮夫人带回了楚王楚后,自己何不进去呢?” 姬夷昌淡淡地说了声“孤不掺和”,然后就卷起婚袍往外走了,把空间和时间,留给了屋内团聚的一家子。 周凛心酸地摇了摇头,就匆匆追赶在太子殿下后头,想让殿下行走的身影看起来没那么孤单。 第43章 会不会洞.房能力是有的?…… 屋内, 思阙好不容易看着自己父亲母亲久别重逢的脸,终于止歇下来。 若月夫人怜爱地摸着女儿的脸,一边替她擦泪一边也转泪为笑道:“多大的姑娘了?还哭?” 思阙笑着也擦了擦母亲脸颊旁的泪水, 也道:“那母亲也是。” 手指指了指旁边的姒荆, 俏皮道:“父亲堂堂男儿也是。” 姒荆、若月夫人和姒思阙三人相视,笑声一片。 思阙好久没有内心如此充盈温暖过了, 她拉着母亲问:“父亲,母亲,你们是怎么过来的?齐王答应让你们来的吗?” 对此思阙还疑虑着,她以为自己劝不下太子,使太子公然反抗齐王, 齐王已经恼了她,会不让她见父亲母亲呢。 姒荆点点头,拉着女儿在案边坐下,道:“齐王本来在筹办你和太子的婚事时,就已经将我和你母亲从牢狱中转移到一个小院子里住下了, 我和你母亲这段时间过得很好, 你不用担心。” 这些思阙已经和同她要好的女官探听过了。 “那...你们今天原本不是应该在姑苏台和煦殿的吗?齐王他准许你们过来漳华台?” 对于今天齐王突而其来的转变, 思阙还是有许多疑问的。 她这么一问, 姒荆和若月夫人的眉头也凝结了一点。 “阙儿,太子可能不是很喜欢你, 如果你受委屈的话...咱们再想想办法让你逃出去...”若月夫人突然这么说。 “是这样的, ”姒荆怕夫人说得不清楚, 按了按夫人的肩膀,他自己解释道:“今天本来我们已经被告知不用去和煦大殿了,但是,似乎是太子的人来了, 好像说什么大楚公主回去以后得罪太子了...反正是惹了太子不高兴的样子,然后太子派人来跟齐王告状,说是要是齐王实在不想他娶正妻,能不能干脆把婚事废了,把楚公主送走。” “对!对!母亲听那个来的女官是这么说的,阙儿!你是不是得罪太子了?”若月夫人紧张地抓着女儿的手道。 虽然之前他们得知女儿要嫁太子也很担心女儿会遭受什么危险,但如今惹恼了那个太子,他们更是担心。 姒荆和若月夫人是齐王的人派来华容宫安抚姒思阙的,就这么一盏油灯还没烧完的功夫,他们就要被先前带他们来的女官带走了。 临走时思阙看了那女官一眼,是个面生的,但是如若在齐王跟前伺候,又是齐王派她送楚王楚后来的,应该多少能知道一些。 于是,思阙掏出了姬馨姑姑给的玉佩,递到那青绸女官的手,并从怀里掏出一根金簪。 笑道:“姐姐,您位分高,时常出入大殿,能否指点一下,那我以后也好替父母安排一二,以免他老俩出了这道门以后日子不好过。” 那女官看了看思阙手中的玉佩,顿时惊讶了一下,道:“这是姑姑的玉佩?” 女官把思阙递来的金簪推拒了,观了下四周无人,便拉着思阙往一旁说话。 “夫人,您的好意臣不能领,不过姑姑的玉佩在您手中,想必也是受了您的恩,臣是姑姑的外侄女,能给姑姑偿还一些恩情也是应该。”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伺候大王的女官基本上都知道了。大王今天突然撤了和煦殿,肯定是为了日前来齐请求和亲的燕国使者的。” “可是大王回来的时候很生气,后来太子殿下的人也来了,臣当时在外间,能听到一些...” “太子殿下派的人,原话臣记得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是说殿下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反正就是一些推拒娶燕公主的话。然后还...还说夫人...揍了殿下,殿下不喜夫人,想让大王干脆废了婚事。大王一听,不知怎么就急了,回头立马让人把楚王和楚王后的宅子添置了不少好东西,还立马就派了臣和一队甲士护送楚王楚王后前来,跟夫人您见面...” 思阙把姬馨的玉佩托女官送还,当作还了人情,自己便陷入了沉思: 揍太子?似乎懂事之后,得知太子是个神经病怜悯他脑子有坑之后,就再没揍过了吧? 此时齐王的寝殿中,姬厚光才刚不疼了的头疾又开始疼了,那疼痛的程度似乎在不断加剧的样子。 姬厚光“砰”一声推倒了案几上珍贵的玉石摆件和卷籍,随手又将几个极品的陶绘朝小丘乃及几个寺人身上扔。 那几个寺人被砸得头破血流,却依旧垂着头,一动不敢动。 “废物!废物!废物!!全是废物!!” 姬厚光今天要气死了,他砸完了东西,感觉头痛得快将裂开,连忙捂着头部闭了眼挨靠在小榻上。 原本以为改一改策略,让姒思阙那家伙降为庶妃,那就能一举两得,既能让太子娶燕国公主为妻,获得燕国的支持,又能用思阙的生死钳制太子。 没想到还是他想得太美好了。 刚才他那狼虎儿子回去后,竟然又派人过来,话上说得是一片委曲求全、凄惨悲戚,说是太子的身体每况愈下,近来吐血的程度还频繁了。 其实还不是在提醒齐王,他这儿子一个不慎,有可能立马假死给他看,届时他拖着吕侯的壳子去“死”的同时,还能拉上大燕公主。 然后他还抱怨说,楚国公主娶回去后,才知其原来是个刁妇,竟然胆敢打太子,不让太子靠近,太子有些不悦,说是想干脆把刁妇送走,就当这场婚事谁也没提及。 他这连七国的使者都发帖子请了,真的是如此儿戏说打消掉便打消掉吗? 很明显的,他这个乖戾的儿子只是要决定“假死”了,为保住他的“心上人”,才用的借口。 姬厚光当时就慌了,胡思乱想之际,甚至还想过是不是姒思阙那家伙对他的出尔反尔怀了恨,所以故意打太子。 姬厚光此时派出的人正在潜入大晋敌境打探,可不能中途他那狼虎的儿子真的来一场假死,扰乱朝堂动荡的同时,把大燕对大齐的仇恨也卷进来了啊,他可承受不住。 于是,姬厚光赶紧打消了与燕国联姻的念头,并且开始转过来低声下气对楚王楚后他们好,希望姒思阙那家伙能继续给他努力一些! 送走了自己的父亲母亲,姒思阙转身回到内室,看见矮案上摆放着的已经放凉了的饭菜,此时腹饿更甚,也有胃口进食了。 思阙坐了下来,把盖头随意抛在一边,开始手口并用起来。 她吃得津津有味,手里那半只醋腌鸡爪子硬是被她吃成了几种味道,回味无穷。 直吃到太子殿下更了衣进来,她也恍然未闻。 姬夷昌见内间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子在毫不顾仪态地对一只鸡爪分骨拆皮起来,先是对她被姬馨姑姑重新修整过的新娘模样给惊得眼前一亮。 很快,姬夷昌就挥手,无声地屏退了身后跟来的一大队伺候他俩今夜的宫人。 室内剩下他们二人,姬夷昌跨进内室,一把旋身关掉了屏风门。 屏风门被关闭时,姬夷昌刻意让动作大了些,门与门框发出“哐”的一声终于引起了姒思阙的注意。 思阙不好意思地用旁边的帕子擦了擦手和唇边的油迹,站起身来行礼。 “参见殿下。” 姬夷昌面无表情地看看她,又看看被她摔在地上的盖头。 思阙会意过来,窘了窘,连忙弓腰去捡。 “是...是妾行为有失大体了...” 姒思阙如今脸上便是没有涂然脂末,也被自己窘得满脸绯红,娇艳极了。 她在心里暗暗地恼恨自己,恼恨自己一见了父亲母亲,心防竟就彻底松懈下来,竟然忘了今夜是成婚之夜,太子应该是会来的。 她将盖头盖回头上,深吸一口气,逼令自己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姬夷昌觉得她这个模样可爱极了,心中很是珍惜,但又被她后来谨慎的态度给弄得有些失落。 他把手递过去,牵住了她的手,把她领到矮案边坐下,掀开了她的盖头。执起两杯水酒,把其中一杯递她手里。 “咳咳咳...夫人,今天是你我的大婚之夜,怎么也得喝完这杯合卺交杯,方为圆满。” 姬夷昌因为丹药的缘故,连连呛咳了一阵,说话的声线中沙沉带了点性感。 他眸色颇沉,今夜这双无底深潭一般的黑瞳中,终于比起往日少了几分冷淡,多了几分热度,和思阙脸上的胭脂晕染在了一起。 思阙她好像看见那冰山似的常年不化的冰冻太子,刚才抿起唇角笑了一下。 可她专心低头喝手里的酒,看得不大清晰了。 鲸油烛火亮的光,珠翠上熠熠的泽,雕龙游凤,丝帛翩垂,红烛新婚夜,姬夷昌看着眼前人的目光也有了一种温柔的错觉。 他心底虽知他眼前人,是个与他身体一模一样的人,两个茶壶配不到一块,但那又如何? 他俯身,身上一袭凉气便朝思阙迎面袭来,替她驱散了一些燥热的酒气。 下一瞬,他的怀抱便拥住了她,凉实的气息遍布她周身。 只要他不要剥落她一身伪造的行装,一直一直就这么将她当成个女子,不就好了吗?姬夷昌心里如是道。 姬夷昌心里想的是和她保持着衣裳以外的关系,而殊不知,姒思阙现下被搂抱在怀的心情可谓慌张极了。 齐王,还有以前的她都以为太子殿下是个身体孱弱,不能人道之人,所以男扮女装、以假乱真什么的才会堂而皇之地进行。 但姒思阙此时在姬夷昌衾薄衣衫的怀里摸到的,分明是壁垒分明的肌肉。加之上回帮他膝盖上药时,所见他小腿的肌肉... 会不会,太子殿下其实洞.房的能力还是有的? 第44章 不节制 姒思阙在姬夷昌的怀里心有余悸地想着, 心情慌张地想象着各种各样的可能,甚至沮丧地以为,这下子自己大概真的要献身给自己讨厌的人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 姬夷昌突然丹药的副作用起来了, 他四肢酸软无力,整个人都难受起来。 兴许是由于姬夷昌把整个身体都往思阙身上挨靠, 所以两人间贴得更近,他的脸他呼吸间的气息都凑到了她的耳尖,思阙神思一慌,双手很自然地往外轻轻一推。 结果,竟把太子殿下推倒在地了。 姒思阙呆愣了一下, 这时才恍然想起来太子被宣蟲那家伙拉着揍的孱弱模样。 她挠了挠头:兴许太子他真的...其实也不能对她怎样? 本着把人推倒了的愧疚之心,姒思阙上前一步,想拉起太子。 “殿下,对不起,妾不是有意的。” 她把手伸出去, 却发现太子殿下浑身都在发软发虚, 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来。 思阙突然间就释然了, 笑着蹲下来, 把太子的胳膊搁在自己细瘦的肩膀上,一把将他扶起, 扶到床的位置, 将他放下, 并且把被角掖在他身上。 “殿下,咱歇了吧?”说着,她正要转身去将喜烛熄了,姬夷昌突然拉住她手腕。 气力还没完全恢复, 他拉着她的手也有些发虚。 姒思阙突然觉得这个连抓她手都抓不紧的太子有些可怜,那小得可怜的气力,她刚才怎么会有错觉认为他有洞.房的能力?而且刚才也从女官那里得知太子跑去齐王那里,想悔婚的样子,大概他也是不想碰自己的吧? 这么一想她就觉得更安心了。 她笑了笑,轻拍他的手道:“殿下,妾只是去熄灯。” “等下,孤有东西要给你。”姬夷昌突然道。 姒思阙奇怪地看他一眼,但还是顺从他在他旁边坐下了。 姬夷昌从袖子内拿出了一个熟悉的旧物。 正是姒思阙当天被赵贤押着楚王楚后回去,逼迫她回去之时,被她摔碎在距楚一城交界沙土地上的陶埙。 那个陶埙是她从楚国带来的,满载了她满期能重归故土的愿望,当初摔碎了它,只是因为已经看不到回国的希望,亲自掐碎自己幼稚的幻想,逼迫自己直面残酷的现状而已。 如今这陶埙不但重新被寻回,就连碎裂的地方也教人给修补得几乎看不出来,当真是下了一番苦工的。 见思阙愣在原处不去接埙,姬夷昌颤抖着手把埙塞进她怀里。 “咳咳咳...吹首曲子给孤听。”他沙沉着嗓子要求道。 姒思阙不好推辞,当即用手里的陶埙吹奏了一首她以及姬夷昌都很熟悉的韵律。 那些离开故国的年月,姒思阙几乎每逢思念,便会坐到墙头吹这首曲子。而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太子姬夷昌,也会时常来到业巷的墙头附近,听她的埙声。 思阙抱着陶埙一面吹,一面走到木窗的位置,刚才宫人被撤离的时候,有个木菱花窗忘了关,此时凉爽的风便从这半掩的窗溜进来。 思阙觉得这阵风吹得人颇舒服,便一边吹埙一边走过去,想把窗户完全打开,吹吹凉风去看窗外的皎月。 谁知太子姬夷昌却被这风冷得浑身发抖。 等思阙意识过来的时候,姬夷昌已经从床边走到她身边,在她转身的关头抱起了她。 “你身上...好暖和。”姬夷昌把脸凑近她发顶,抵在那儿。 今夜婚殿上怕热着姒思阙,没有让人摆放暖炉,但服下丹药的太子在副作用发的时候便最是畏寒的,尤其在晚上的时候。 思阙愣了愣,有些诧异,原来太子私底下是个这么黏糊的人。 思阙自幼便是个属火的身体火热的孩子,便是到了冬天身上也热乎乎的,时常因为怕热而在大冬天穿着一身薄衣四处走。虽然她也并不介意给他取暖,这倒还可给她降温。 但是若被一直那么搂着、黏糊着,她就有些意见了。 她放下了陶埙,僵着嫣红的唇,皮笑肉不笑道:“殿下,妾有一事不明白,还请殿下解惑。” 太子只是埋头在她头顶极淡地“嗯”了一声,靠在她身上静静等待力气的恢复。思阙自个儿说开了: “殿下花大力气给妾寻回这个旧物,看像是喜欢妾的,但是,殿下却又派人去大王那里给妾安上罪名,这又是为何?” 原本思阙不打算提的,但是此刻被这个神经兮兮的太子弄得好生郁闷,便想着直接问开了。 思阙她没有男女感情的经验,而且从她八岁开始,自己给自己灌输的性别意识便是个男子,所以此刻想到要先摸清太子对她的感情,便一开始就想到趁着他好说话的时候直接发问了。 没想到那家伙会如此直接,自己偷听女官说话也就罢了,竟然还把偷听来的事情都老实说出了,顶头上的太子低声喊她一声“憨憨”,便又将怀里的家伙往里塞紧贴紧了一些,以让自己最大程度地攫取她的温热。 “谁叫你乱听别人说的话呢?”太子殿下磬玉击石一般的声线,颇为动听。 “孤喜欢你吹的曲子,喜欢你身上比火炉还管用的温度,只要你待在孤身边,孤就能省下不少碳火。” 姬夷昌头回用暗漆深不见底的眼神直视一个人,这么认真郑重其事地说出这番话。 说完,他便趁着姒思阙脑子拐不过弯来的功夫,俯身低下头去,将她那片红得似火般,一看就很温暖的唇瓣汲取过去。 姒思阙在惊愣中被迫仰头,而此时姬夷昌的气力已经完全缓过来,她发现刚才那个一推就倒的病弱太子,此时气力突然大得惊人,似乎任她怎么挣也挣脱不开了。 那夜,姒思阙像朵柔弱无依的花骨朵一般,可怜弱小地被人逼着锁在怀里,承受了整整一夜的雨露。 姒思阙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才沉沉睡熟的。原因是太子殿下昨夜有些不节制...哦,是非常非常地不节制。 几乎整整一夜都将她搂在怀里,按紧了她几次三番欲挣扎的手,把她的红唇蹂.躏了一遍又一遍。 不过,颇幸仅止于唇。 姒思阙醒来的时候,姬夷昌早已起来了。 思阙摸了摸自己依旧发烫的唇,一闭起眼睛就想到昨夜自己被鬼压,被人凌虐她唇时,那种程度的攻势和情景,她不禁地哆嗦了一下。 也只能安慰自己道:算了,你不是本就打算把太子拿下,好从他身上得到楚国的消息,暗窥晋国的意图吗? 只是问题是,虽然都这样了,但姒思阙还是不能确认太子到底是否喜欢她,她到底是否能拿得下。 他昨夜说是喜欢她这个,喜欢她那个的,在她眼里,就等于是喜欢她的这个那个,但就是没办法喜欢她这个人,是这个意思。 不然又何以解释他派人去齐王那里说她坏话的事情? 虽然最后不知咋地误打误撞齐王也让她见父亲母亲了,但她还是觉得太子不是真的喜欢她,娶她定是有某种目的。 罢了,先不想这个,俘虏太子的事情,慢慢再从长计议吧。 思阙伸了伸懒腰,打算起来了。 当太子夫人的第一天可有太多的事情要干了。虽然齐王那边还没有真正认可让她当正妃了,但太子的漳华台这边还是有许多事情要做。 女官们刚伺候思阙洗漱好,穿戴整齐,周凛便嘱人来通知太子夫人,说是公主们都来到华容宫,要见新嫂嫂来了。 撇去奴母生的不计,齐王那些有名有姓的姬妾所生下的女儿统共就十位,大公主早年出嫁,住到了宫外,二公主三公主年幼时夭折,五公主本来也为奴母所生,但因为是齐王后身边伺候的女奴,后来硬是被齐王后提了上去,所以也得了个五公主的位分,可惜十岁那年惹恼齐王也随奴母去世。 底下有三位公主年纪尚幼,剩下的便只有四公主、六公主和七公主了。 六公主姬青青是戚姬之女,早些时候因为和还是质子身份的姒思阙在业巷相遇后便对其念念不忘,后来虽然与指了婚的信陵君的儿子公子简解了婚约,却一直都不愿意再接受别的婚事。 虽然齐王近来也是在忙着没空管她,她的母亲戚姬更是从来都不管她,只有利用她邀宠的时候才会对她的事情上心。 姬青青反而是跟两个故意接近她想借机获得王父看多眼的姐妹,四公主、六公主感情要好一些。 四公主姬淑儿和七公主姬婉婉知道青青被那“墙头佳公子”骗了心,原来那人竟是个女子,如今还成了她的嫂子,所以今儿结伴来,是为了给青青出一口气的。 女儿家的心思,姒思阙向来猜得颇精准。 多国贵族在彰显自己身份的时候,女子向来会以裙裾曳地多长以示尊贵。 思阙以前在楚国的时候,因为她王父节俭勤勉,禁止贵族间的铺张浪费,所以从未穿过曳地的长裾。 现下来到了齐国,还是当上太子夫人的第一天,姒思阙当然不能给太子节省,得穿上最雍容大气的曳地长裾,曳地的裙摆在地上拖得越长越好。 于是乎,三位公主都穿上了她们一年只有乞巧节和年节才穿的最长的裙裾来,打算给楚国来的土包子嫂子一个落面子的机会。 她们笃定这位前身为女扮男装当上楚国质子的嫂子,肯定没有几件好的曳地裙裾。而且来之前她们就听说过,败战于她们大齐的楚国,当年之所以落败,乃是因为穷。穷到什么程度呢?穷到连皇族女子,甚至连楚王后,都没有看过曳地裙长什么样。 第45章 心上人成了她嫂子 六公主姬青青本来今天没有心思前来的, 在她得知兄长要娶的人是她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并且原来所谓的心上人是个女子后,她连最爱的惊鸿舞都疏于练习了, 每天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如今人瞧着都清瘦了不少, 今儿硬是被两个姐妹拉起来装扮,把她往漳华台带。 “六姐姐, 你一会儿就等着看好戏吧。瞧我和四姐姐准备的东西...”七公主姬婉婉嗓子娇脆好听,俏生生的眸子朝左右转动着,怀里抱了一个大大的木匣,她正把木匣的盖子掀开了一些,示意姬青青往里看。 姬青青神色恹恹的, 不为意地凑近匣子一看,黑漆的匣子底有些泛着磷光的东西在缓慢地滑动着。因为看不清楚是什么,青青又凑近了一点。 这时,一双双冒着青光的眼睛朝她瞪来,还朝她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嘶嘶”声, 她吓得大声喊叫出来, 并迅速从跽坐着的席座上落荒而逃。 姬婉婉立马将匣子盖好, 旁边的四公主姬淑儿立刻抓住要跑走的青青, 笑得荡漾道:“六妹妹,别怕, 来...” 姬淑儿笑着安抚被吓得惊魂失色的姬青青, 一边拉她坐下, 并在她的发间别了一朵凤仙花。 姬青青抬眼看了看,发现今天来的时候,姬淑儿和姬婉婉头上都不约而同别了朵凤仙花。 “好了,这样, 一会蛇就不会过来我们这儿了。”姬淑儿捻着帕子娇笑起来。 几位公主在华容宫设在素芳殿前殿空地的席座上等着,这儿有一排排结满青绿色果儿的银杏树乘凉,还有石榴花、六月雪和三色堇可赏。 花影迷人眼,几位公主一边神色怡然地赏花叹茶,一边故意忽略了木匣里头不时发出轻微“嘶嘶”声的生物。身旁簇拥着的多是几位公主带来的,伺候她们的女官和寺人。其中姬青青因为最为受宠,所以她身边伺候的宫人数量最多。 卿卿细语笑谈间,正前方大殿位置便有脚步声传来。 七公主和四公主估摸着是她们那位上不得台面的嫂子来了,便一起推了推青青的胳膊。 “六姐姐,来了来了,咱们快快站起来。”姬婉婉面容明艳,一脸振奋的样子,仿佛自己就快看到来自楚国的嫂子在她们这些大齐公主面前颜面扫地、自惭形秽的样子一样。 姬青青有些抱怨道:“可是父王上来宴席的时候,我们都不需要起座呀,她也不过是个连父王都没承认的嫂子而已...” 姬淑儿眼神示意一旁的女官过来给青青整理裙摆,小声地凑在妹妹耳边道:“六妹妹,我跟七妹妹可是为了你啊,你想想,你都没在父王面前这么委屈呢,回去以后父王肯定会认为是嫂子的不对。” “还有啊...”姬淑儿指了指青青身后华美曳地三尺的裙裾,嘻嘻笑道:“妹妹你不站起来相迎,又怎么能让咱们的嫂嫂看到你这件耗费千缕银丝线织成的裙子呢?” 姬青青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照着姬淑儿的指示往前轻挪几步,好让女官能把她的裙摆铺开、铺散一些,让人一眼能注目到。 姬淑儿协助旁边的青绸女官,帮姬青青理了理头发。在这些姐妹之中,她和七妹妹能得几个黄绸女官侍候,在姐妹中已经算不错了,而姬青青却能随身带着一个青绸女官! 要知道,青绸女官很多都是身份显赫的家族出来的,只会分派给太子又或是王后,或者一些得宠的夫人使唤的。平日里她和婉婉得见这些青绸女官,几乎都要平起平坐了,是跟在青青身边,才有机会狐假虎威一番而已。 姬青青端着架子,站着的时候颇为不情愿,眼睛也不愿意看台阶上缓缓下来的人。还有另一层原因是,她接受不了自己日夜思慕的人,突然成了女子装扮在她面前出现。 梦里那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眸,带笑弯起的眼尾处一点红得如心头血似的殷红小痣,她的一言一笑都拉扯着她的神经。然而这个人今天却成了女子!成了她的嫂子! 这感觉太难受了! 姒思阙在众人眼中出现的时候,梳着个望仙九鬟髻,发间珠翠相映,拖着长长的掺织金丝的裙摆蜿蜒了整整三十九级石阶,身后是一溜儿的青绸女官在帮她提裙掖摆。 众人观那仿佛从九天下凡的神女,当场就看愣了。她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眸间勾魂摄魄,微微抿唇一笑就令人瞬刻沦陷。 三位公主都看得失了神,忘记自己刚开始是要直起身子来给嫂子看裙摆的。 此时见人家单是裙摆就延绵了整整一座宫阶,三十九级台阶,光要提裙便花了十几位青绸女官,顿时连吱声都不敢吱了。 新嫂子看起来也相当和善,见她们三位公主都站起来迎她,便笑着让凌月往每位公主手里塞了一个金镯子。 “几位公主请入座吧,无需多礼。”姒思阙笑着朝几位公主摆手示意,自己就在主人席坐下了。 姬婉婉和姬淑儿怀揣着金镯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觉自己被当成下人般赏赐了,脸色顿时不好起来。 姬青青捏着金镯子,眼睛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主席座上的人,她以为自己可以无视她的,没想到还是忍不住在意,忍不住去看了。 好一个“墙头佳公子”,她倒是长得真美啊,美得...都不知道要让多少女官,和像她这样身份高贵的女子陷进去了... 姒思阙端坐在正前方,带笑悠然地抿着茶汤。 她刚才目光一扫而过,自然也察觉到了姬青青那对她执迷着的情感,还有她身旁那两位公主对她不怀好意的眼神。 虽然姒思阙以前是从不会在意自己立墙头吹埙的事会让多少过路的女官和女奴为她着迷,但姬青青确实是她有意撩拨,故意扰乱其芳心的。 刚才她看见姬青青的时候,见她眼窝下微微发肿,眼眶微红,是有些始料未及的。 原来真有人为了楚质子身份的她,执着至此。 所以接下来和几位公主话家常的时候,姒思阙都有意无意地,暗地里多关心了姬青青一些,还悄悄让凌月下去探听六公主睡眠的问题,打算用太子的名义送她一些安神好眠的熏香,如今她这个身份,实在是不宜明面上给她太多关怀。 而姬婉婉和姬淑儿,和这两位聊起天来就相当有趣了。 “嫂子,我听说楚地没有曳地的长裾,婉婉刚才还替嫂子担心呢,想说嫂子会不会穿不习惯咱们大齐这么长的裙裾而摔着了啊,但见阿兄给您拨了那么多女官伺候着,就放心了。阿兄他真宠您啊。” “嫂子,您在我们大齐,或许真的不大习惯吧?听说你们那边,宫里的人都没本事养活,要饿肚子是吗?在我们大齐,吃不完还得扔呢。” 姬婉婉和姬淑儿二人兀自你一言我一句,聊得倒是很热络,思阙一直在旁茗茶,始终笑晏晏地看着二人,不作任何表示。 “是啊,是啊,嫂子以前实在是太惨了,幸亏来了我们大齐让你吃饱饭,现在长得多好呀是吧。对了,嫂子您这发髻挺新颖的,是出自哪位巧手的女官啊,婉婉那儿正缺一个人手呢...” 姬婉婉笑着起座,说着说着竟然走到姒思阙的位置前,挨靠着她,看她今天好看的发式,打起了她身边的青绸女官的主意。 姬淑儿一听,立马也从自己的座上起来,也来到思阙的另外一边坐下,亲昵地拉她的袖摆道:“嫂子,您别听婉婉的,她宫里的嬷嬷一大堆,都是一顶一梳发的能手,她缺什么人哪。倒是淑儿那边,有个女官要调走了,以往淑儿的头发都是她梳理的,现下可发愁了。” 说着,姬淑儿垂下了眼帘,一副忧愁的模样。 姐妹二人都明争暗斗着,想要从新嫂子这儿讹一个青绸女官。 青绸女官手艺好、伺候细致这个不用说,要知道,能让青绸女官伺候着,回头让别的公主看到,都会羡慕不已,身份都抬高不少。 “对了,这样好不好,淑儿给嫂嫂送一匣珍贵的玩物,嫂嫂就赏给淑儿一个女官可好?” 姬淑儿狡黠地跑回原来的坐席,抱起席上的一大匣子,又走到姒思阙跟前。 姬婉婉见四公主把匣子抱了来,心照不宣地闭了嘴,微微笑了起来。 “好啊,四姐姐这匣子玩意,婉婉想要姐姐都不送,现在居然舍得拿来送给嫂子。那女官的事,婉婉不跟四姐姐争了。” 这二人,人家也没说答应,就兀自认为青绸女官真的会送她们似得。 姒思阙又抿了一口茶,二人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但她只觉得好笑,不戳破。 只是搁下茶碗,悠淡地道:“这发式我也挺喜欢的,只可惜啊,也不是我身边的女官帮弄的。是昨天我无意说了一句喜欢姬馨姑姑的手艺,早上那会,姬馨姑姑便派来女官,说是姑姑让她来帮忙弄和昨日一模一样的发式。” “那位女官得了姬馨姑姑的真传,倒还真的梳得跟昨天差不多呢。要不四公主和七公主喜欢的话,下去问问姬馨姑姑,向她要来那位女官?” 思阙笑着说完,那二位公主脸色便复杂起来。 姬馨姑姑是何人?统领整个齐宫青绸女官的大统领女官,身份更是压她们一辈的长辈! 这么一个人,竟然会来给这个新嫂子梳发?? 两位公主都哑然了,她们什么身份,敢开口向馨姑姑要人,那不是拿自己的脸去丢吗?以她们的身份,连到馨姑姑跟前去都不够格呢。 “哦,对了。”姒思阙又捧起茶碗,晃了晃里头的茶汤,“刚才你们说我大楚没有曳地长裾么?忘了告诉你们,原先早年其实是有的,但后来我们楚宫所有的贵族女子都自愿请命不穿了。” “就是嫌穿着太碍事,而且与其织造那么长的裙裾,还不如换一身合身的裙子,把多出来的布料换来一些粮食赠给普天之下衣不蔽体的人呢。你们常在齐宫不常出去走动兴许不知道,这么说来,你们齐地除了王城附近百姓被驱赶不敢靠近外,别处似乎穷苦的人可比我们大楚多多了。” “还有啊,当年齐国侵略我大楚境地,要硬占我们陇州,我们楚宫首要顾着底下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是楚宫上下全体一致同意减免宫中供应的粮食的,先紧着前方保家卫国的甲士和那些快要饿死的人了。我在楚宫就是少吃一些饭,饿不死。” “倒是来了齐国当质,这儿营事房的人一个扣一个,到后来我这里干脆连粮都发不上,差点就饿死在齐宫了呢。来到齐宫以后才发现,许多身份低下的女奴,连肚子都不能够填饱,还得干许多活,我在想哪,既然你们有吃不完要扔的粮食,怎么就不能节省下来了,是觉得宫里饿死些人比较光荣吗?”思阙笑盈盈地道。 第46章 一更 姬婉婉和姬淑儿听了思阙的话, 把要说的那些话全哽在喉间,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犹如被人戳着脊梁骨冷讽着一样。 她们可是听说过当年齐国与楚国交战的时候, 她们王父是说楚人讥笑他们大齐有勇无谋,所以才开战攻城的。 现在从思阙口中直咧咧就戳开了说是齐国“侵略”的楚国, 一下子就在场众人心情都微妙了起来,有些尴尬说不上,硬生生被安上了亏欠感,还压上了沉甸甸的民族仇恨,一时间谁也没有再开口戳破此时微妙的沉默。 姒思阙很满意这二人识趣地闭上了那张聒噪的嘴巴, 让她能得以安静舒适地享受茶汤。 杵在远处的姬青青一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可就当姬淑儿还是不甘心这样被人压着,沉默了一阵,再次把手中的木匣往姒思阙怀中推的时候,姬青青径直站了起来。 “够了!”青青腾地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思阙的席位跟前, 一把夺过了她怀中的木匣。 “六妹妹...”姬淑儿见六公主要坏她的事, 一个心急, 也站起来和她抢夺木匣。 “六姐姐!这是四姐姐最心爱的玩物, 拿来送给嫂子的!你不能夺嫂子的呀!”姬婉婉忙过来帮说道。 本来姐妹二人帮姬青青出气,是为着想讨好姬青青, 得以在青青身上捞好处的。但此时二人都觉得遭受了这个战俘出身的嫂子的侮辱, 都沉不下气来, 想着今儿一定要让她见见教训,长长见识! 而且大齐确实有人把蛇当玩物的呀,到时新嫂嫂被吓到了可不能怪她俩。 姒思阙在后方的席位上坐着喝茶,很想过去帮四公主和七公主。 她们这么努力地想把那匣子里的小友送给她见识, 要不她干脆就帮她们当场把那匣子的盖子掀了得了,省得二人如此掏空心思。 姒思阙这头这么想着,那头那三位公主就在相互的争执间,把匣子打翻,一大匣子的银纹尖头毒蛇便爬了出来。 吓得公主们以及周围的宫人们啊啊大叫。 在场兴许就只有姒思阙一人还能淡定地在后头喝茶的了。 身旁的阿紫慌逃间缩进了思阙的矮案下,仰起惊慌的小脸看她,见她们主子一脸恬淡喝茶的样子,又惊疑又着急道:“夫...夫人您,不怕啊?” “怕什么?小东西!”姒思阙皱了皱眉,敲了敲阿紫的头,示意她到后头去替她拉裙子。 然后她站起来,绕过矮案,来到两位公主和那堆毒蛇间。 她伸手摘下发间一根簪子,挑起一条银纹蛇,往四公主身上一丢,又拣起一条,往七公主身上一丢,微微笑道: “怎么?还怪可爱的呀,不是你心爱的玩物么?怎么怕成这样啊?” 两位公主见蛇朝她们过来,抱头乱窜,大惊失色,早忘了起先是谁出的馊主意放蛇了。谁知人家一点儿也不怕,倒是害了自己。 不过说来奇怪,明明蛇不是最怕凤仙花的么?不是戴上凤仙花,那些蛇就不敢靠近的么?怎么那蛇偏偏还追着她们来啊... 姒思阙此时在旁叹息道:“可惜可惜啊...普通的毒蛇确实怕凤仙花,可惜你们却寻来了这种极珍罕的‘龙蛟蛇’,此蛇珍贵之处也在于,它们不怕凤仙花,反而会被凤仙花的气味所吸引...” 思阙的话一落下便被在场的尖叫声给淹没了,无人能听见她说的。 “走开!走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这时,姬青青的声音引起了姒思阙的注意。 原来姬青青发间也簪了一朵凤仙花,此时姬青青正跑到银杏树干那边,身边的宫人都被困在蛇堆里驱蛇,来不到她那边去。 姬青青看了看身后的大树干,又看着尾随她而来的几尾蛇,试图爬了几下树,都滑了下来,不知如何是好。 思阙此时没有备埙在身边,而且现场惊叫声震耳欲聋,用别的取代陶埙似乎行不通。 于是她赶忙让身后的阿紫跑回去帮她取埙,她自己一咬牙,把身后长长的织金裙裾“咧”一声撕裂了。 长裾撕裂后,行动就方便多了,思阙夺了一个寺人手中驱赶毒蛇的尘拂,一边走,一边分花拂柳般地挑蛇开路,很快便来到青青跟前。 此时其中一条毒蛇已经飞身往青青身上扑去,说时迟那时快,思阙身姿飒爽执尘拂往前将蛇身一绕,又错身过来,一把将快摔进淤泥地的青青抱了出来,然后又极快地将蛇甩出去,蹙着眉抬手摘掉她发间的凤仙花。 青青惊魂不定,被救时还意识不过来,眼前突然就出现一个手执尘拂绕蛇身的美人,把她从蛇堆里救出,她动作流利,身姿灵敏,就像一只俯身冲入水下叨起一尾鱼儿的翠鸟。 只是这次她没有对她露出那种勾魂夺魄的笑,她的心依然被她紧紧牵扯着,直到她放开了她,又身姿利索地走回主席上,接过身后女官给她递来的陶埙,站到高高的宫阶上,吹响悠扬美妙的埙声。 一时间,整座宫台都沉浸在她优美的曲子中,那些肆张出逃的毒蛇听到曲声后,都纷纷像被下了咒似得,乖乖地爬回了木匣里。 姒思阙跳下了宫阶,将困蛇的木匣子盖上盖子,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露出耀眼的笑容道: “四公主,七公主,这礼物你们阿兄大概不喜,还可能一怒之下降罪。恕你嫂嫂我不能收下,你们还是赶紧拿走吧。” 姬婉婉和姬淑儿衣发凌乱,呆呆地立在那儿好久一动不动。 她两人仍然沉浸在刚才那美如谪仙,举着陶埙又妩媚又优雅的美人,吹出的仙乐一般乐韵的一幕。 美人毅然挥斩裙裾,半截阳光下耀眼的裙裾下,露出修长嫩玉的美腿,又飒又美地走到高台上,吹响一曲令人感觉余韵悠扬的曲子。 她们头一回看,便是看呆了,心中被震撼到了。 姒思阙伸手抹了下额间方才被弄乱的鬓发,长叹口气,便收起陶埙转身挥袖远去,身后徒留一地收拾狼藉的宫人,树影后被救回的姬青青失神了好一会,终是靠着树干萎靡下来。 姒思阙看着宫人提回来的被她撕断了的裙裾,有些不舍。虽说在这里花的太子的钱,只要她让女官去领,周凛就没有不给的份,但这么好的裙子,若是折算成黄金,能有一小匣了吧?可以支持楚国的难民支撑一小段时日的生活了。 思及此,思阙便让凌月下去,将这件昂贵的裙子修好。 思阙打算换简便一点的衣裳去见太子,不想再拖着冗繁累赘的裙摆到处走,那会把人累死的,还不如她以前当质子时穿的衣裳方便。 当回女子的这段日子,确实把她累坏了。 思阙这么想着,便开始翻开了屋里摆放在角落的衣箱,拿出以前穿过的男装来看。 唯一一件罗縠织造的薄衫,穿起来极为舒适,可是腰间要束琳琅满目的珠翠,还要披霞帔,她体质热盛,身上搁那么多东西往往要把她热得要死,还不轻便呢,还不如以前的男装穿着好。 这么想着,她不由就把手里那件男装穿在了身上。 在凌月把别的衣裳拿进来之前,她先穿着舒适的衣服等着吧。她心里这么想。 可当她凑近铜镜,看见自个穿男装,头上又顶着那些个簪钗时,又觉得很不协调。想着反正待会换另外一套衣裳时,女官又会给她把头发拆下梳别的发式,干脆现下自己动手把它拆了。 思阙把那个精美的髻发拆掉,简单绾了一个髻,凑镜里一看,里头那个俊美少年比在业巷顿顿吃野菜馍馍时要更好看了,大概是因为如今顿顿都有好吃的,而思阙也是有吃的不会委屈着自己的人,不知不觉,气息更好看,眉眼间更有神采了。 凌月她们已经许久都没有进来,思阙打算就这么暂时穿着男装到凤仪阁殿后方的林子里晃晃,可晃着晃着,却无意中发现林里隐着一座怪石嶙峋的石山。 思阙觉得这假山上的青苔长得过于蓬松好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揉了揉,谁知“隆隆”一声,假山倾倒下去一半,露出了里头一条地道。 思阙还没来这里的时候,这座凤仪阁是故意被人荒弃下来的,在这种地方设了那么一个机关,肯定有古怪。 她如此想着,环顾了一下四周无人,便决定入内一看究竟。 里头的地道又长又深邃,幸而墙壁镶嵌着夜明珠,走路时不至于不能视物。 最后这条通道通往一个普通小院子的水井里。 思阙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水井里爬上来,结果一爬上来便听见从屋里传出太子殿下清冷的声音: “你们要行刺楚国的司马磊,于孤何干?” 思阙一听见司马仲父的名字,心脏“突突突”地狂跳,连忙偷偷溜到墙角里偷听起来。 司马磊是个能人,当初父亲和母亲答应齐王的要求,带上她远赴齐国,便是因为相信大楚有司马磊在,总有一天能起死回生,需要的只是时间来休养生息。 如若这时候司马仲父遭遇了什么不测,那么大楚就真的要完了。 第47章 二更 “太子殿下, 楚国的司马磊生性谨慎,绝非凡人,想要找出其弱点, 绝非易事。但如今楚国便是一个空壳子, 只要没了司马磊,我大晋灭楚指日可待, 到时候等殿下您当上了齐国国君,好处自然少不了您的。” 思阙这回认出来了,和太子说话的,正是上回晋国派来带了神龙铜角和太子谈判的人。 “上回我们的计划就失败了,还记得献给殿下您的铜角吗?当时我们以为司马磊会为了这个楚国的宝物而中伏, 没想到司马磊只对我们的人讥笑一声,就果断把此物舍了,差点就反过来将我们抓获。” “司马磊此人,对付起来不是那么简单,他这人不看重财宝, 不看重一切世俗陈化的东西, 就连楚国至宝他都不看重。却唯独暗暗替远赴你们齐国的国君守住了楚国。” “此人重情, 所以, 臣使就想,太子殿下能不能帮忙从您夫人那边入手?臣使知道, 您刚娶的夫人, 是楚室的公主, 这,兴许能成为司马磊的弱点。” “殿下若是答应的话,臣使这里已经有了行动的密图,殿下可以...” 姒思阙听到这里, 忍不住将身子靠前一些想贴近墙壁来听,却不料不小心踩断了墙边的干树枝,发出轻微的“咔”一声脆响。 里头谈话的声音立马中止了。 “外边有何人?” 晋国使者立马就警醒起来,起座持起短剑往外去。 思阙机警,立马从角落的狗洞里钻出,绕过另外一个院落逃了。 姬夷昌尾随使者出来,看见墙壁遗落了一条眼熟的帕子,他在使者往墙角去的时候挡在了他跟前,遮挡住他的视线。 “孤在此院养了好些猫儿,刚才孤听见猫儿叫声,荀先生无需大惊小怪。” “猫儿?可是...”晋国使者质疑起来。 “今日与先生说的都是密事,先生难道在怀疑孤?”姬夷昌语气森冷,十分不悦。 晋国使者不得不又朝太子背后看了一眼,便也只得作罢。 晋国使者走后,姬夷昌才默默走到墙根处,将方才思阙遗落的那方帕子小心地捡起,塞进了袖子内。 姒思阙觉得自己在院落间迷了路,从这处回廊绕过去,发现自己好像在廊道中绕来绕去,最后又绕回原处了。可她又不能走回刚才太子他们的院落从那口井回去。 正犯愁着,突然,看见前方拐角处树影婆娑处出现了一道方才没见过的门。 思阙一喜,连忙加快步子朝那头跑去,原来出了那道门,便到了今日华容宫宴请贵族公子的地方。 思阙刚从院落侧门处进入时,气息还喘着,为了不惹人注意,不得不退到阴影处整理好微乱的衣襟,调整气息。 看来这院子是专门辟出来作宴用的,宴后那些贵族公子们顺便就在院落里玩起了投壶,场面颇为热闹。 幸亏思阙如今是作男装打扮,即便混入其中,倒也只会让人以为是哪一家的公子,并不显眼。 思阙正备溜从这院儿过,然后折拐回自己的凤仪阁后殿去,结果才刚走几步,就被迎面来一位公子拉住了手臂。 “哥儿,来,随我玩几局吧!” 原来将思阙拉住的公子在这场投壶中几乎将全场的人都赢了,腰上缠着了不少从别人处赢得的战利品,有价值不菲的玉玦、宝匕等。他见到一个面生的还没比试过,就准备要走的公子,自然就前来拦下她,准备与她比一比。 思阙可不想把时间耽搁在这里,要是一会儿太子或者晋国的使者尾随过来,不就猜出来刚才是她在外偷听了吗? “不行!我不会玩!而且...我身上也没有要作为赌注的东西啊...”思阙一面挣脱那人的手,一面道。 那人回头过来看一看她,眼前这位小公子生得清俊瘦小,身上穿的衣物也是相当素净,除了腰间一条缀了编织物的腰带外,也没有别的物了。 那腰带不算多贵重,却是以前阿云用自己剩下来的粮食去跟别人换了丝绦织成的,于思阙而言有特别的价值。 那人一指她的腰腹处,点头道:“就它了!我很喜欢这个!一会若我赢了,你便把这腰带赠我吧。” 思阙闻言立刻环手把自己的腰部捂得紧紧的,“不行!这个不能给,况且我有事,要先走了。” 说完,思阙连忙又挤开人群往外走。 人群里,有个之前与公子简、公子丹等人一起玩耍的人将思阙认出来了,但又并不知她的真正身份,便想着抓了此人过去跟公子奚投壶,籍此取悦公子奚。 思阙刚走到人群末尾,正要步出院落,迎面便来了一个小山高的男子将一把青铜剑架在她脖子边。 “公子奚要玩,你敢不从?”那男子将剑逼近思阙,思阙偏头瞥了一眼屋檐下一窝探出灰色茸毛的小雏鸟,想着它们的爹娘该时候回来喂食了,然后又转身来看了看人群中包揽着颇多“战利品”的公子奚。 她叹息一声,又转身走回公子奚跟前。 “公子奚是吗?你身上多的是这场上赢来的珍罕物,就这么喜欢在下身上这根不值钱的腰带吗?”姒思阙一字一句极为迂缓。 公子奚顿了一顿,手将腰间宝物一捋,慌忙解释道:“其实我并没有...” 话说到一半,他眼睛接触思阙腰下那条和别人很不同的腰带,那样...别出心裁的饰物装缀,一看就不是城内哪家名匠制作的,用的料子也不够看。 可就因为够特别,所以他喜欢。 “嗯...可我真的喜欢这样朴实无华中,又带点笨拙的手艺。这样吧,你若成绩能少我十筹以内,便当作我输,我身上的这些宝物便尽数归你,可若我赢了,便取你腰上系带,如何?” 思阙微一皱眉。这人好大的口气,可见在场的众人对这人态度谦恭的样子,刚才她想走,更是有人当场执剑去揽她。 可这若是被他取了腰带,那她衣裳不是... 这时思阙突然看见在场的竟有个公子,约莫也是投壶比赛时,把衣裳输给公子奚了,现下赤着薄如蝉翼的中衣... 公子奚约莫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有些纳罕地拉着她的手往前去,“行了行了!这里面大家都是男子,你拘束什么呀?我在军营操练那会,都是跟士兵们一起赤膊着呢!小毛头少见多怪,得空了得带你去见识见识!” 思阙内心暗嘲,跟你很熟吗?然后也总算按捺着没有说出,跟着他来到了比赛划出的圈圈里。 公子奚分给她十支箭镞,自己却只留五支,告诉她自己只用五支箭镞,如果她十箭投中壶所得计分比他五箭的计分少十筹以内,便算她赢。 以竹筹为计算,单箭投进壶口为“有初”可得十筹,单箭投入壶耳小孔为“贯耳”,也得十筹,但若是第一箭射出“有初”,后面也中“有初”的话,可额外再得五筹,但如果是第一、第二箭都中了“贯耳”,则可额外得三十筹。当然,双耳连中的话,所得筹数就更高了。投中全壶便是大赢家。 姒思阙摸了摸自己手上的十箭,对方又发话了:“因为我只有五箭,所以不管我是否全部投中,都不能算全壶,怎么样?不管你以前投壶在不在行,这么来算,总不亏了吧?” 思阙看着他腰间挂着的沉甸甸的宝物,心想:的确不亏。 姒思阙虽然好多年不曾玩过这种宫廷贵族的玩意,但年幼时为了要带病弱的弟弟凑在宴后玩耍,自己也是练过一下的,不过多年不曾玩过,大概也是有些生疏了。 几个回合下来,手里的十支箭已经去掉了八支,却只得了六十筹。 而反观公子奚,则令人不禁大感赞叹,起先的四剑,他闭着眼睛反手一投,全投了个双耳贯壶,还是连中,得到的筹数已经远超思阙四十筹了,现在他手里剩了一箭,随便投中一个“有初”,她便只有在众人面前宽衣解带的份了。 姒思阙捏了捏手中的箭,紧张地盯紧了公子奚手里的箭。 公子奚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小兄弟性情很率真,他很喜欢。 于是,在投最后一箭的时候,故意失手把箭往外随意一抛,没中。 大家都有些失望,满以为从不失手的公子奚这最后一箭定会刷新个高度难度的花样来,诸如“横耳”、“倒中”什么的,没想到他竟难得的失手了。 姒思阙松一口气,但手握两箭的她也没有多少反败为胜的胜算。 若是输了的话,她摸了摸腰下的腰带。 不行!不能输,输了的话,当场解衣不算,回去以后阿云那丫头该要伤心了。 如是一想,头顶闻来几声扑翅的声音,原是屋檐上燕巢的燕儿归巢喂哺,思阙往前一步,厚着颜面道: “宝物我不要了,最后这两箭,能不能,不管我以什么方式投中,都正常计分?”只要不输掉阿云做的腰带就好。 公子奚兴许是料想不出她能有何能耐吧,朝她灿笑一声,点头道:“好!” 姒思阙最后耍了滑头,投箭时单手吹响了手里的埙,再将两箭连续投出。 路过的燕儿神奇地帮她把箭镞衔进双耳中。 连中两耳,最后所得筹数竟是从远远落败,到如今比公子奚还多出十筹。 全场安静了好一会儿。 “那么,我就不多留了,告辞!”姒思阙本来就赶时间来着,现下趁着能摆脱,自然赶紧溜。 公子奚还没有说话,结果刚才拿剑逼思阙回来的男子连忙朝院门边的侍卫高呼道:“抓住那小子!!好大的胆子,竟敢作弊!扒了他身上的腰带!” 姒思阙有些猝不及防,耍了几招花拳绣腿后就被高大的侍卫抓住了。 这种时候她也不能把自己的身份露出来,这该如何是好? 正当她被反剪着双手要被人抓下腰间腰带之际,院里突然闯进来一群带着大刀的甲士,甲士们干净利落就将抓思阙的那几个侍卫抹脖子杀掉了。 思阙看着抓自己的几个人喷着血应声倒地,自己的双手得以自由,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转身过去的时候,除了看见满院跪伏请罪的公子们外,还看见一个满身煞气,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的可怕太子。 第48章 三更 “过来。”姬夷昌的嗓音压得很低, 周身的气势逼人。 没办法,姒思阙只能认栽,乖乖地过去。 心中暗暗祈求着, 万不要被这神经病太子知道了刚才是自己在屋外偷听。 姬夷昌见她低着头缓缓走近过来的时候, 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了过来,拉过衣袍将她的腰裹了起来, 在衣袍下紧紧地揽住她纤细的一把腰。 姒思阙被他身上的凉意袭得全身一僵,整个人挺直了腰背,尤其腰部的位置,被他揽得更是僵硬。 “都给孤滚。” 姬夷昌似乎很生气,面对着一院落的跪地的公子, 直接下出的逐客令更是不带委婉客气。 这时,公子奚朝太子一拜,应了一声“喏”后,便上前来,解下腰间串联的一大堆宝物, 走向思阙。 “殿下, 刚才臣与这位小兄弟玩投壶, 这小兄弟赢了臣, 臣按理要给赌注的。” 说着,他不知道是看不懂太子酷冷的脸色还是怎的, 竟就心大地将手里捧着的一堆价值连城的宝物朝太子怀中人递了过去。 “不, 说了我不能要的, 最后确实是我作了弊。”思阙轻轻推拒道。 “不,这怎么能算作弊呢?这也是以自己的本事中的筹啊。”公子奚爽朗道,“而且这事情因我而起,我该及时喊停公子捷他们的, 害得你受了惊,是我不好。” 实际上刚才思阙被人抓的时候,公子奚已经上前阻止了,只是这时候太子殿下已经领了重兵强势登场,还连砍几人血溅当场眼都不眨。 思阙正要客套地回话,姬夷昌已经旋身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整个儿纤瘦的身体遮挡起来,再极其冷淡地与跟前的人道: “他需要什么,孤自然能给。公子奚还是顾好自己的事,别老玩物丧志了!你这样,姑母怎么放心得下由你娶六公主?” 思阙这下总算清楚这公子奚的身份了。 原来这人便是齐王同胞姐姐华瑞夫人所嫁的德兴侯家的公子。传闻华瑞夫人嫁入德兴侯家十数载,并没有诞下一儿半女,于是便挑了好几个姬妾生的公子过继到膝下养。 这个公子奚大概是其中之一吧。原来他正准备要与六公主议婚? “殿下,您就别笑话臣了,臣不学无术,整日不是只会舞刀弄枪,便是只懂斗鸡遛鸟,不务正业,如六公主嫌弃,母亲让二弟顶上臣也无话可说。”公子奚倒是不介怀,仍然嘻嘻一笑。 姬夷昌不愿与他叨磕,便简单打发了在场众人,揽着思阙的腰往外头走去。 思阙一面低头,一面专心致志地走自己的路,试图要忽略掉太子搁她腰间的那只手。 她没敢先开口说话,忐忑地等待着太子的反应,生怕自己刚才在屋外之事已经被他发现。 “怎么不问,孤要带你去哪?”往前走了一会,拐过了几条木廊,姬夷昌突然停下来问。 见太子停下来,思阙紧跟着他的步子,也停了下来。 她竭力控制住让自己不因此刻的紧张而心速过快被他窥了去。二人此时挨靠得很近,思阙自个就能听见姬夷昌的心脏,正一下一下平稳而有力地跳动着。 她猜不透他此刻的情绪,只能保持着镇静反问他:“那殿下怎么不问,妾为何穿着男装在此地出现?” 二人的眼神一对接,姬夷昌垂眸挨靠下来,他凌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思阙终究是忍不住慌张,吓得心跳儿节拍都乱了。 因为怕被他洞察了自己的做贼心虚,思阙只得虚软地脸蛋挨贴着太子的大袖,把身体往他怀里一钻,用一种会令自己鸡皮疙瘩掉几层的口吻道: “殿下这么看妾,妾不知缘何心跳极快了。” 说着,她又学女官阿紫平日里的指导那样,伪装娇羞地伏在太子的心口。 然后,她才刚一靠贴,太子殿下便扶着她的腰,把她的身子往外挪开一点,将头微微撇了过去。 “你嫁给了孤,华容宫里便也是你的宫,你要穿什么,去哪儿,自然是随你喜欢就好。” 姒思阙微愣了愣,然后才恍然过来太子殿下是在回她刚才的问题。 “那...那...”姒思阙突然窘了脸,有些手足无措,觉得也应该回太子道:“妾...妾是殿下的人...自然是殿下要带妾去哪...妾也...” 姬夷昌才刚平复了刚才被这小子主动贴近时的心跳,接连着又被她的话取悦到,转脸过来,唇边竟然难得地带了一抹极难察觉的浅笑。 姬夷昌最后把她带到了另外一个宴面上,这里与刚才贵族子弟的热闹喧哗的气氛不同,这里只设宴了几个位置,然好像都是姒思阙以前曾经见过的人。 宋国使者周哲,卫国使者章陇,鲁国使者高灵昆,越国使者张碧岭,这几人便是当年尾随太子殿下到小树林,将太子痛打了一顿,并肆意侮辱过的人。 燕国宣蟲今日没有来漳华台,还有一个便是楚国使者纪别光,是司马磊的学生。 随太子殿下一入座,纪别光便认出了伴在太子身边的小男栾是他们楚国的公主,神色惊讶了一下,很快便撇过了眼光。 等赵程端着酒水,身后尾随一溜儿寺人从廊外穿入时,姬夷昌突然转头过来看着旁边的姒思阙道:“你带纪先生去隔壁荣喜殿,孤有东西让纪先生带回楚国。” 姒思阙硬是没有反应过来,旁边的周凛便屈着身子过来,凑在思阙耳边小声道:“夫人,快和纪先生随奴过来吧,殿下娶了楚国公主为妻,按例成婚之时是要给楚国纳征之礼的,但因夫人您如今身份特殊,所以殿下只能先把一份贵重的纳征礼备下,等你们国家的使者来到,再令其运回楚了。” 思阙眨了眨眼,朝坐席上的纪别光看了过去。 纪别光跟在思阙和周凛的身后,从侧边的木廊过去,来到了旁边宫室的木廊中。 周凛先行带着人进去准备,思阙和纪别光在外殿等。 思阙看见故人,一时间千愁万绪都上来了,“纪...” 她喉间哽了哽,看了看那个当年带着她和弟弟思朗胡闹,如今已经长成翩翩儿郎的纪别光,那句“纪刻薄”再也出不了口,便改口道: “纪先生多年不见,你和仲父,还好吗?” 纪别光端坐在她对面,眼睛看她时仿佛有千言万语,却终究化成眼底一抹红晕,起身交叠双手于额前,朝思阙伏下身子去深深一拜,喉间颤音: “公主...您,受委屈了!” 思阙笑着轻揩眼梢的笑泪,道:“不委屈,还是习惯听你叫小碎嘴。” 纪别光愣了一下,头颅再次伏下去,“臣...儿时过于荒唐了。” 小时候,思阙深受王父王母的宠爱,时常陪伴在弟弟身边,因为那时候弟弟身子不太好,去哪儿都胆怯,偏又爱缠着姐姐。所以楚王姒荆便干脆让司马磊连同思阙一块儿教。 这样,当时姒思阙带着瘦弱的弟弟,便和纪别光一块儿在司马磊那儿上课了。 纪别光自幼便格外成熟,又比思阙年长几岁,便帮着司马磊管着下头不听话的学生。 偏偏小时候的姒思阙虽然身为女孩儿,却格外调皮欢脱,经常是老师在上头讲一句,她偷偷在背后学着老师的语调又说一句,弄得在场的学生都不禁被思阙的趣怪弄得哄堂大笑。 自此之后,司马磊便专门让他这个年长且成熟的学生去盯着姒思阙。 跟着淘气精怪的思阙盯得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地,让严肃刻薄脸的纪别光也渐渐懂得了开玩笑,在奈何不了思阙她两姐弟的时候,他也会气喘吁吁地追在后头叫她“小碎嘴”。 往昔的荒唐岁月一去永不回,眨眼间二人都长大,一个已在他国为质八年有余,一个则已经肩负起复国重任,远赴来齐为使。二个故人一碰面,不少千愁百绪都涌了上来。 “我们大楚...如今,还好吗?”这句话思阙一直都想问,却都怯于发问,她怕自己一问出来,得到的是不好的回应。 纪别光神情愣怔,轻点了一下头,却又立马摇摇头,眼眶有些红。 “反正...大楚有臣,还有大庶长司马大人在...公主您只管保重好自己,和主公、夫人他们就好。” “你快告诉我!大楚的神龙铜角是不是已经失了??”姒思阙咬着唇,美目直直地瞪紧他。 “这...”纪别光垂眸下来,不知该如何回应,失了楚国镇国的瑰宝,公主她难免会伤心的吧? “算了,既已知道,又何必非逼你说呢。”思阙自嘲了一下,抹了把眼角,又道:“可你老实地告诉我,楚国是不是有难了?” 纪别光沉吟了片刻,还是不决定瞒她,轻点了下头道:“之前有细作混进来,司马大人和那些人打了一仗,保住了朝政。如今,北面的鲁国又对我国蠢蠢欲动...” “鲁国?”思阙惊疑:“可是之前鲁国的国君明明不是和我国很友好吗?我记得以前每年年节他们都会送来鲁国最出名地道的水晶烩羊,而且,楚国战败后,鲁国也大张旗鼓四周游说,说要替我们楚国讨回公道的呀...” “那是多久以前了?”纪别光一个激动,说起话来语气便略激了一些,随后他又试图压制自己的情感,缓和下来继续道: “公主,鲁国以前之所以与我国友好,因为那时候楚国还是为他们所忌惮的!而后来咱们遭齐国击败,他们之所以假惺惺地冒这个头,四周游说让人支持他们,不过是拿我们楚国来当这个由头,意在攻齐而已。” “因为他们知道,一旦我们楚国为齐国所灭,下一个轮到的便是北面的鲁国,他们由始至终不过为的自己。后来被齐国识穿使了计谋令五国间的联结瓦解,五国间慢慢也暗地里明争暗斗起来了。鲁国这些年见齐国不敢真的动我楚国半分,更是胃口大得妄图想将我国吞食入腹!” 齐国使计令五国连接瓦解,这么一说,思阙就突然想到了六年前太子在树林里被五国使者殴打,死命欺辱的事情。 思阙还想与纪别光偷偷再说些别的话,想着拉他到殿外暂且避开。 谁知甫一站起往里头望,周凛便独自从里头出来了,思阙本来打算算了,以后找到机会再详说,但周凛却笑了笑,正如她意地道: “夫人,我们这儿还得好一会才好呢,奴怕闷着纪先生,夫人不如带着先生到外头逛逛?” 思阙一愣,“呃,好...” 第49章 一更 如此好的机会能避开众人耳目, 思阙怎能不把握? 但她又有疑,周凛怎的好像事先知道,故意要放水给她一样呢? 思阙怕这其中有诈, 所以也不敢把纪别光带到僻静的地方去说, 唯恐那些地方已经被周凛事先找好人在那偷听,于是便打算带纪别光回到刚才宴请使臣的地方。 越是危险的地方便越是安全的地方, 加之那儿有丝竹闹喧的声音,她可以籍此掩盖掉说话声音。 当他们返回刚才走过的木廊道,走了一会儿,果然就听见挨靠刚才院子的地方有编钟的声音敲响。 纪别光突然走快几步追上前面走得很急的姒思阙,吁着气问:“公主!前方便是太子他们所在的地了, 您有什么话,我们还是别往前凑了。” 思阙呼了口气,停住了步子旋身:“差不多了,就在这儿说吧。” “我就长话短说,你可记住了。”思阙抿了抿干燥的唇, 用余光环顾着四周, 飞快地道: “晋国很可能已经和齐国联合了, 打算找机会向司马仲父下手。” “什么?!”纪别光吃了一惊。 “他们要刺杀司马仲父。”思阙又补了一句。 纪别光还要细问, 思阙已经将食指杵到了唇边,示意他话只能到这里了。 她领着纪别光在木廊上靠着栏杆看院里的丝竹奏响, 一面又掩着唇回过头来飞快地又加了一句: “他们有此次行动的密图, 我...在太子身上下些功夫吧。” 纪别光一听, 正要像儿时一样,肃着脸斥止自家公主做危险的事,宴席中四国的使者突然就齐齐从袖内拔出了藏好的刀匕指向主席座上的太子。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思阙皱了皱眉,想起来刚才太子已经让身边的人都跟着周凛去备她纳征时的礼物, 此刻身边只剩下几个不会武功的小寺人,病残体弱的太子很有可能下一刻就被这些政变的使者给刺杀在当场。 她没有功夫去思考这个中看来古怪的局面,只想到太子如果就这么被刺死,她可能连个卧藏在太子身边,私下给楚国捎信的机会都没了。而且,太子一旦没了,指不定齐王会对她以及她王父王母做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朝着几个神情恍惚,拔匕指向太子的使者高喝了一声,就凑前冲去。 纪别光来不及拉住公主,公主便消失在视线范围。 “你们这些人,是不是疯了?!” 见姒思阙从不远处径直跑来,姬夷昌脸色不大好,和旁边的作寺人打扮的赵程对视一眼,赵程似乎也没能料到会被太子夫人中途溜回来,颇感无奈。 本来太子和赵程在设这一局,把掺有迷幻丹药的酒水呈到各国使者案上前,已经借机让周凛把太子夫人和楚国使者使开,就是不想太子夫人趟这浑水,免得搞砸了事情。 思阙甫一靠近,发现这几人的脸色都不同寻常,这才察觉约莫是太子在设了个什么局,但这时候她想抽身已经难了。 算了,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就装糊涂装到底,兴许太子还会感念她不知者不罪,念在她只是有心来救他的份上,不怪她坏了事? 于是,思阙从怀里掏出太子给她修补回的陶埙,试图奏响一曲迷惑那些乱了心神的人。 她能通过曲韵操控动物的神智,是因为动物的心神够纯粹、不掺杂。这会儿用曲子来操控人,有一定的难度,但是既然那几人已经被药物先行控制了心神,想必已经不掺杂个人的情感,姑且...可以一试! 一首激越又明快的曲调,在思阙白皙指节的吹奏间,像是一首魔咒一样,令在场的使者突然间感到头痛欲裂,手里的刀匕纷纷掉了下来。 “赵程...”姬夷昌这时朝赵程低低地喊了一声。 赵程无奈,既然太子夫人只是一片好意,不小心坏了事,这场戏无论如何他得挑着演下去了。 赵程突然就绕过了众使者身后,一个一击,于是,全部都昏倒了过去。 思阙搁下了手里的陶埙,酝酿了情绪,快步朝太子跑去。 她跪倒在太子身下,牢牢攥紧他冰凉的手,紧张道:“殿下...您可有大碍?” 然后,她假装才看懂了一点点,迟疑了片刻,握着太子的手松了松。 “对不起...妾一时着急,是不是...坏了殿下的事情了?” 赵程这时走了过来,思阙觉得这个寺人眼熟,似乎上回什么时候看见过一样。 “回夫人的话,殿下在六年前曾遭人欺辱、殴打,更是被夺取了重要的东西,如今时机来了,您却...” “闭嘴!!”赵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姬夷昌黑着脸喝止了。 紧接着,姬夷昌突然起座,把跪在地上的姒思阙拽起来。 纪别光以为公主触怒了齐太子,慌忙赶至,可当他目光接触姬夷昌淬了冰似的眼神时,不由自主就往后退了一步。 姒思阙已经被人揽在了身侧。 “纪先生还没去看孤给楚国准备的礼物吧?还不去看看吗...”太子殿下话里的声音极寒。 然后,身后不远处,周凛已经带着一队甲士运了整整一队的礼匣过来了。 周凛跑得气喘吁吁,一面嗔怪道:“纪先生你们跑得那么远溜圈,可让奴好找的...” 纪别光在惊魂未定中,蓦然看见了周凛打开的最大一个礼匣里装着一把闪着精光的金龙赤金角。 一时间纪别光以为自己的眼睛看错了,特意揉了揉眼睛。 没错啊,匣里躺着的这把,正正是相传为神龙铜角为一对,同一时间打造出来的神器,据说比起神龙铜角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作用。但不是早已在世间失传了的吗? “太子殿下,这...这是金龙赤金角...传说中大凛战神作战时鸣奏的那把吗?真...真的是给楚国的吗?” 纪别光突然觉得自己不会说话了。 姒思阙听了也很惊讶,金龙赤金角,她听教导她吹埙的师父说过,那是比神龙铜角还要有资格成为镇国瑰宝的宝物,百年难得一见呢! 楚国被谋去了的那把神龙铜角在太子手里,然后太子回头又给楚国送回一把比起神龙铜角还要矜贵的宝物。 这...算怎么回事? 姒思阙突然间觉得那些燃烧在她胸腔中的焰火,都快被太子用来盖金龙赤金角的匣盖给盖灭了呢。 “周凛,你留下来,和先生一块盘这些意图对孤图谋不轨的使者吧。” “对了,纪先生。” 太子突然回头来,用他那森冷的语气喊住纪别光,令纪别光不禁一凛。 “鲁国的高灵昆来齐的当日,曾下命让身边的奴侍给先生您下绊子了是吗?” “那家伙刚才也出言辱骂孤,带头来行刺了,不如先生代劳,割了他舌头,和双臂?”姬夷昌冷飕飕地给纪别光抛来一把短匕,道。 姒思阙被姬夷昌揽着,一直到返回凤仪阁的殿中。 思阙想起刚才看见的血腥场面,压根就不敢去想,如若太子真的知道被她在外头偷听了他和晋国使者的对话后,会对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她被太子裹挟着回来的那段路上,脑子里都是空白一片的。 片刻后,姬夷昌见她有些心不在焉,便轻轻将她放在了内间的床上,自己突然红了眼眸大步流星地往外头走去,那模样一点不像平日那副病恹的模样。 思阙还在恍惚之中呢,就看见太子殿下指挥着人把一箱子一箱子的东西抬了进来,等那些箱子都被人打开后,她才发现里头承装了满满的美玉翡翠,嵌着宝石的匕首、许多珍贵又好玩的玩意儿,琳琅满目的小物件装了几大箱。 她还在不明所以之间,突然又看见太子殿下从外头拎了几只雪色圆滚的兔子进来,把这些兔子搁在了思阙的鞋面边。 那几只兔子一被他松脱了手,就仿佛很害怕的样子,纷纷缩到了思阙的腿后,小脑袋拼命地往她腿间钻,似乎要把自己钻进去,别面对那个可怕的男人才好。 思阙奇道:“殿下,这是...” 姬夷昌看着那些他一靠近,就惊恐着红眼睛一味儿往思阙怀里钻的兔子,觉得自己失策了,该另外找的,怎么就贪图方便,拿了上回给庞仲送的砍剩的兔子呢? 姬夷昌试图着靠近一步,想将自己渗着寒气的手覆在兔子的脑袋上,无奈那些兔子一见了他,雪色腿儿使劲往里刨,都惊恐得瑟瑟抖动。 “殿...殿下,您到底是要做什么?” 思阙狐疑着,看着眼前的太子只会埋头一次又一次尝试努力将手摆在兔子的脑袋上,都都被兔子死命挣扎掉了。 “您要摸摸小兔子是吗?” 思阙猜测道,然后从怀里掏出了陶埙,埋头开始朝这些惊慌失措的生灵们吹响了安抚的曲韵。 不多时,兔子们慢慢平静了下来,思阙这下才腾出一纤细小手,拉着姬夷昌的大手,覆在兔子的脑袋上。 姬夷昌被兔子脑门上柔软的触感震动了一下,眸里暗沉的色泽复杂地变幻了一下后,又有些怯涩似得缩回了手。 思阙笑了,“殿下,您是不是从来没摸过小兔子啊?” 姬夷昌愣了愣,他确实没有闲心思去摸过这种娇弱的东西,头一回心急地在她面前装模作样,没想到摸起来感觉还不赖。 “孤...其实也没那么可怕的...” 思阙被太子突然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弄得一时间脑袋转不过来。 她看了看堆得满室都是的宝物和小玩意,想起刚才被太子冷淡给推开的那些公子奚给她的宝物,又想起刚才他做那等血腥之事时,她因为联想到自己东窗事发的事而杵在那儿不敢动弹的样子。 难不成,太子是在在意她对他的态度,想要取悦讨好她吗? 第50章 二更 思阙有些回味不过来。 可是...她哪能是那种娇气的小娘子?刚才之所以不说话, 那不是在想着自己会不会败露行迹的事嘛。 不过,回想起以前与太子的点点滴滴,太子都是巴不得惹得她恼火抓狂才心情愉悦的, 哪曾这么做小伏低过啊。 姒思阙一寻思, 觉得这定又是阴谋。 哦,对了, 那个晋国的使者不是说让太子殿下从她身上入手? 看来太子是想借讨好她,在她身上获得信息,以行刺杀仲父的便了。 姒思阙打定了主意,决定先与姬夷昌虚与委蛇一番,等到被他完全相信了, 放松警戒,在派出人到楚国安排刺杀事宜之前,她就想办法把那行动密图找出来,帮仲父先一步把这群人挖了! 这么一想,思阙面上表情瞬即变得软融了, 把怀里的小兔子小心地放到姬夷昌怀里, 对他笑道: “殿下, 您这样的表情会吓着它的, 别以为它们笨笨的不知道,其实它们能感知得到的。” “其实不笨。” “啊?”思阙竭力按住挣扎脱逃的“小雪球”, 不让它溜出太子的膝间, 抬起头来短暂地疑惑了一下。 “它们的脑髓挺多的, 孤曾用其挖出生脑作药引过,应该不笨。” 思阙青了一记脸。 “殿...殿下,”思阙强颜欢笑:“您笑一个吧,您不笑的时候看起来, 样子挺凶会吓到它们的。”说完思阙想了想,好像太子一向冰山脸,似乎是...不会笑? 姬夷昌好像真的有些犯愁的样子,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精致绝伦得有些不近人情的五官,那张冷情又俊气的脸呈思考状。 然后,思阙看见他唇角轻轻扬了一下,勾勒出一个极微小的弧度。 虽然那个笑容极浅,架在他这种冷漠脸上,几不可闻。但无奈他五官出色,硬生连带他那个极浅的笑都让人觉得是什么世间稀罕的昙花凝露一般的存在。 思阙愣神了一会儿,很快就回过神来。 她突然觉得,太子殿下曲意迎合自己时,好像还挺好玩的,至少还能干一些,他以前从来不干的傻事。 “殿下,”她面向他,一瞬不瞬地看他,眼里满是赞许之色,“您果然该多笑笑的,您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思阙说出这句话其实也是由衷的。 姬夷昌听了后,却忍不住一把握住了思阙的手,然后又极认真地点了一下头,语带僵涩:“好,孤记住了。” 太子还有事情要做,不能在凤仪阁多待。思阙也明显感觉太子殿下的身体好像有些奇怪,一会儿虚弱得被人打不能还击,一会需要卧床,一会又好像今天这样,夹着她走了良久的路都不带气喘,还能跑出去做事。 当他起身要离开时,沉吟了片刻,又折了回来,犹豫了片刻,与她道:“夫人。” 思阙脖子起了小疙瘩,她还是很不习惯听他叫她夫人。 “一会你父王母后会来,你在小殿给他们奉茶,顺便和他们一块用晚膳吧,晚些孤会回来。” 思阙没会意过来,机械地点了下头,等她会意过来,眼中大放喜色之时,太子已经走远了。 姬夷昌懊恼自己为何不明确说出来,明明刚才折回来就是想跟姒思阙说,让她以后不许跟公子奚玩投壶,不许和纪别光、甚至是那个疑似是她弟弟的家伙有那种让人讨厌的默契感。 可是说了又如何呢?指不定她只会不知怎么看他而已... 姬夷昌下去将那些使者分开用铁笼子锁了起来,等他进入华容宫里的狱中时,那些使者眼神已经渐渐清明,却也开始想起了刚才宴席间自己对太子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饶命!臣使刚才所说的都是胡言乱语!您一定不能相信了...” 卫国使者章陇满脸血泪,身心已经被折磨得几近崩溃。 六年前他和他国使者一起侮辱和殴打一个手无寸铁的病弱少年时,不过是被齐王稍微恐吓了一番,目的只是为了逼退五国的联结,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对个人的惩罚。 这一国的使者,代表的是那一国的颜面,齐王轻易都不敢动他们。 但姬夷昌不但动了,更是把他们打得体无完肤。 “可是,鲁国使臣高先生已经将全部事情告知孤了,他说,你卫国才是主使,袖下藏的匕,也是你们帮着偷藏的。” 此话一出,章陇瞪大了眼睛,那眼神遍布了血丝,不可置信之中又带了点愤懑。 “高灵昆他...现在在哪?” 章陇吐掉一口血问。 姬夷昌冷薄地抿起唇。 “他?早在你被关着的时候,他就自请来禀明一切,但凡对我齐国友好的,孤自然不会吝啬,给他装了几车宝石,如今,回鲁国去了吧?” 章陇眼内燃起了火焰。 如是,同样的戏码,姬夷昌连跑了几个牢狱,面对不同的使者依旧说出相似的一番言辞。 最后,卫国、宋国和越国使者几乎毫不犹豫就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向姬夷昌和盘托出。 姬夷昌分别将他们放回了国。 于是,不费一兵一卒,成功瓦解了接下来的战事不止,还把当年那些欺辱过他的狠狠痛打一顿,还直接将矛头扔给了鲁国。 姬夷昌做完了这些,头顶已经带零散星子了。 一旁寺人打扮的赵程朝他一掬,“殿下好谋略,臣心服诚悦!” “赵先生先前之谋也极高明,是孤...后来坏了你的事。” 姬夷昌脸无多余表情道。 其实这句话也不正确,不是太子坏了赵程的事,是太子殿下自己的人,姒思阙坏了赵程的事。 “臣其实还有一事想问,”赵程犹豫了一下,终是道:“殿下使此计,是不是...想为楚国解难?” 姬夷昌目光淡淡地扫了一下他,声音清冷:“先生有异议?” “不,不是的。”赵程笑了笑,道:“臣只是想弄清楚殿下日后的方向,殿下若然要和楚国合作,于我们现下的情势而言,也无疑不失为一条绝妙之路。” 姬夷昌听到这里,脑海里浮现姒思阙那家伙动则激动鲜明的表情,唇畔轻轻扬了扬。 赵程诧异了一下。 “殿下,”赵程言笑道:“臣以为,殿下是该多笑笑,这样的殿下看起来...” “更有人情味。” 姒思阙送走了父亲和母亲,看见他们安好,穿着精神爽利,她也就安心了。 回到殿室中时,因为想起来太子说了晚些会回来,一联想到昨夜洞房夜硬是被太子搂着亲着睡的场景,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就又起来了。 太子他只是怕冷不是吗?兴许她能在殿室中架几个竹火炉,他暖和了便不会搂着她睡了? 于是,姬夷昌回到凤仪阁的时候,推开内室屏风门时,便有扑面而来的热气。 姒思阙端坐其中,见他进来,对他屈身一笑,脸上挂了豆大的汗珠,脂粉都融化得差不多了。 “不热?”姬夷昌皱了皱眉,看着屋里排得满满当当的暖炉,自觉伸手,让身后的周凛把他身上的披氅脱掉。 周凛伺候太子宽好衣,又命人撤掉了一部分炉,便退下去了。 小室内又剩下了姬夷昌和姒思阙两人。 思阙热得揣紧了怀里的兽皮水囊,揩拭掉满额的汗道:“殿下觉得暖和就好。” 姬夷昌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躺上床的时候,姒思阙缩在了里侧,背对着姬夷昌,而姬夷昌则安安静静地平躺着,似乎不再像昨夜一样硬要搂着她睡了。 姒思阙全身的神经一直绷紧,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了一点,耳朵竖起来,生怕身边的人突然会有什么动静一样。 还好今夜的姬夷昌似乎格外安静,就连咳嗽都没有。 过了好久,见旁边一直没有动静,直到呼吸匀称,姒思阙终于放松下来。心想病太子这个爱把她当成暖炉抱着的嗜好,一点也不友好。她自幼爱蹦跶,身子热和,但又不是真的暖炉,你说他要抱,抱个暖手铜炉睡不是更好?当时非得让周凛把她急着找回来,就为了要把她当暖炉搂着睡... 姒思阙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大堆,甚至在计划着要怎么潜伏在太子身边,赢得他的信任,如何找出那个刺杀的行动密图,想来想去,就是焦躁得满身是汗,睡不着。 “哼...”姒思阙烦躁地翻了个身,还是觉得盖在身上的被子太厚了,热得睡不着。 于是,她从悄悄往被褥里探出手手脚脚,到最后干脆把被子踢掉了。 但宫室里暖炉还燃烧着,她还是热得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差点没把睡着的太子吵醒。 后来她觉得这么下去可不行,不睡觉明日的行动出了差错可是要命的。于是她偷偷摸摸地把衣领拽开,觉得时而有微凉的空气沁入,舒服了一些,紧接着,她干脆将外衣脱了,剩下里头的中衣。 在闭合眼睛之前,她手里紧紧拽着外衣,心里想着睡到半夜起来,在太子醒来之前,得把外衣穿上。 可是这一睡,便睡得彻底没了回事。 早上醒来的时候,手里的外衣已经不知被自己扔到哪个角落里了,自己就大敞着领口,手脚如章鱼腿一般,纠缠在姬夷昌身上。 原来,昨夜睡到一半,睡得迷糊中的姒思阙还是嫌弃太热,不自觉便拽开衣襟滚呀滚,不一会儿便滚进了姬夷昌凉爽舒适的怀抱里了。 第51章 三更 姒思阙窘的一脸。 原来她睡醒睁开眼睛之时, 姬夷昌早就醒来了,并且竟然还不叫醒她,任由她“霸道”地在他身上碾压来碾压去, 甚至还把手脚死死地缠着他, 吸凉。 就像现下,姒思阙几乎将半个身子都压在姬夷昌的身上, 她甚至听见姬夷昌颇为不适地低.吟一声。 “殿...殿下...妾...” 姒思阙慌得手脚不知往哪摆,当场觉得自己颜面丢尽,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比自己睡着时没脸没皮上赶着去贴昔日互看不顺的死对头还窘的呢?指不定太子会怎么想她呢。 然姬夷昌只是垂了垂眼皮,把她领口的衣物拉好,然后转身下床去, 背对着她低低地道:“你若是不愿意,下回自己小心一些。孤...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不济...” 说完,他站起套鞋离开,走到木槛处时,竟然被那道不算高的槛给羁得差些摔倒, 幸而及时扶稳了屏风。然后头也不回地, 以飞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凤仪阁中。 见太子终于离去, 姒思阙才终于吁一口气, 这时才开始回想,刚才太子殿下最后说的那句话, 是什么意思? 太子今日还要去和晋国使者荀种密谈一些事情, 昨夜被那家伙缠了整整一夜, 他都没有好好睡过。 一方面是她身上散发幽淡的香气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他,前一夜新婚夜时搂着那家伙睡,他便情不自禁了,可能那时候把那家伙吻得害怕了吧, 昨夜他进来时一见她的举动,便猜出她是不想再被他搂着狂吻了。 其实他本也不想那样的,是他低估了自己对那家伙的眷恋程度。 血热的肌肤,阳光般的气味,瘦弱又纤细的双肩和腰身,无一不是令他致命之处。 所以最后她醒来那下,惺忪着眼睛,胸口凌乱处似乎还隐隐可见那套上的假物,质感真实的触感... 他要是再不离开,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成为自己一直以来都嫌恶的那些人,强将同为男子的羸弱的她给侵占了... 今日晋国使者让他换了一个地方密谈,就在华容宫最高的飞仙阁上。 他与使者谈完之后,先命人过来给荀种作掩护,然后让寺人打扮的荀种先行下楼去,他自己则在高楼上坐了好一会儿,最后才下去。 可下去之后,便看见姒思阙穿着一身鲜色的长裾,被三两个女官簇拥着,一见他下楼来,便笑容灿烂地跑到他身边来。 姬夷昌被她勾魂的眼尾那一点红痣灼得移不开眼,在晃神中,便被她一把亲昵地拉住手,轻轻挽上他的胳膊。 “殿下,妾四处找您呢,原来您在这啊。” 她的笑容依然灼目,比起平日还要灼目。 若是早知道她朝他那样妩媚地笑时,比起以前故意惹恼她表情还要令人高兴的话,他兴许就不会花时间去想如何激怒她,而是想方设法像现下这样,把她禁锢在自己身边,让她掏空心思去攻陷自己,而他甘之如饴。 “殿下,您现在...” “孤现在不忙了,夫人想孤陪你去哪都可以。” 姒思阙扬唇笑着,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姬夷昌抢着答了。 其实她本来想说的是“殿下您现在不忙的话,妾想过会儿让人炖好了汤送来”而已,没想到太子出口就那么说,她也就不得不点点头,假装欢喜道: “太好了,那殿下陪妾去菱湖泛舟吧?” 姒思阙被太子殿下握紧了小手,一同坐辇车上往菱湖去。 思阙今儿等太子走了后,便警醒起来,开始下去用她利用过的女官人际线网,一个个信息排查,终于被她猜出来,太子今天很有可能会与一个身份特别的人约在飞仙阁谈事情。 那个身份特别的人还会有谁?肯定是晋国的使者荀种啊,而且她还想,既然昨天那刺杀行动的密图还没有给太子,今天见面势必会将那密图交代出来。 这时候思阙定然要死死盯紧太子的去向了,所以便想到送汤来进一步问出太子接下来的走向,没承想太子竟然接下来一整天都打算和她腻在一起了。 这是...好事还是不是好事呀?思阙哭笑不得。 菱湖位于华容宫一个颇稍偏僻的位置,但却风光秀丽,水面清冽直能看见水底摇曳的水松和柳叶藻,无数滑溜着身体的黑色尾鱼从中梭行而过,舟在水面缓缓地移,缓缓地飘,划出细微的涟漪直漾至不远处一幢幢供歇息的水楼边。 姒思阙在这等优美的景色下,却无心赏景,因为她在苦思着接下来该如何让太子殿下能脱下身上的衣物。 她猜想那份行动的密图必定是藏于太子身上了,她得在他们行刺杀之前,先把密图的内容掌握。 在小舟摇过一幢山色掩映下碧色飞檐的水楼时,姒思阙假意在舟上耍水,还用双手舀起水来嬉。 “嘻嘻,殿下,您快来和妾一起玩,这鱼儿啄着人痒痒的,嘻嘻...” 姬夷昌低头看了看她,朝她伸出一手,思阙便拉着他的手,要往水下探。 结果思阙脚下一滑溜,差点要拽着姬夷昌的手掉下水里去,却在身子倒到舟沿处,被姬夷昌伸手用力一揽,将她整个人揽入了微凉的怀抱中,散了一身焦躁的暑气。 立在小舟前方看着小寺人划舟的周凛瞬即将视线转回,掩袖低低地笑了。 姒思阙又被拘在这个凉飕飕的怀抱中,脸色一点都不好看,但她也不敢虎着脸给太子看,只能在无人能见之处——例如钻进他怀里时,稍稍白眼一翻。 原本想着把他拖下水,这样便能有机会说上岸让太子换衣服,她也能趁机说是为了赎罪亲自给太子更衣,现下她是太子的夫人,想干什么都方便多了。 谁知太子殿下压根一点不像那天被人追着打的弱夫,相反身手还相当敏捷,半点水沾不上,倒是她的大袖末端勉勉强强沾上一片无伤大雅的水迹。 好吧,总算是有水了... 于是,姒思阙装成心有余悸的样子,如鼬鼠般,一个劲埋头进太子怀里钻,顺道把袖子上的水迹往太子胸襟前揩。 周凛呛咳着把怀里的尘拂径直儿往那些偷看的寺人眼前狂晃,更是站上船头指着后方尾随的一条侍卫船紧张地发出命令道:“全体人员!闭眼!闭眼!向后划!” 于是乎,那些众星拱月般的护卫船顷刻间往四外散开,偌大的湖面空余思阙他们那一条舟。 思阙这会儿才假惺惺将头从怀里露出了,已经看见太子胸前一小片浅浅的水迹了。 “啊!殿下,对不起!都是妾不好,使殿下的衣裳湿了!” “殿下,我们还是赶紧往旁边的水楼去,去那里换件干爽的衣裳吧。”姒思阙假装真情实意道。 “夫人,这不碍事呢,”周凛瞧着二人气氛好,不想上岸破坏了氛围,急忙笑着插把口道:“一点点湿而已,待会湖面风一吹很快干啦。待会前方还有一处曲径,绿荫环湖伸手就能摘到岸边的果子哦...” 姒思阙鼓了鼓腮吹出一口气,这周凛太碍事了! 姬夷昌默了默,一言不发地走到船尾,拎起一个木桶往湖里汲了满满一桶水。 就在姒思阙和周凛都在疑惑不解之时,他单手挑起那桶满溢出水花的木桶,“哗啦啦”一声响,将桶里的水尽数浇到自己身上,把自己身上里外都浇湿了透。 姒思阙:“......” 姬夷昌回身过来,鬓角带着蛮烟缭绕般的水汽,水滴划过他镌刻般俊美的五官,滴入襟口同样湿透的领口。 “好了,孤可以去更换衣裳了。”他一脸平静地说。 姒思阙:“.......” 周凛:“.......” 在往岸边水楼划去的时候,周凛捧着厚厚的巾帛给太子反复擦拭身上的水湿时,看着殿下苍白着一张脸却依旧镇静自若端坐在舟中的样子,心里又急又酸:“划快些!划快些!你们是几天没吃饭吗?冷着殿下可能担当得起?!” 姒思阙愧疚地伫立在不远处,只能等周凛手中的巾帛滑落下来时,才急急蹲下去拾起,与周凛一起把巾帛披到浑身冰冷的太子头上,缓缓地擦。 “殿下,对不起...”明明太子身上弄湿不是她的所为,可姒思阙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却只想道歉。 听见她小声地道歉,姬夷昌轻轻地抬眸,用他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热赤的小手。 他薄唇轻扬了扬,“自责什么,不是你。是孤觉得天儿热,想凉快凉快。” 姒思阙嘴巴张了张,没说话。 “既然你说对不起孤,那孤给你个机会补偿,上岸后替孤擦拭身子换衣裳吧。” 事情这么顺利,远超思阙想象。 泊岸上了水楼,姒思阙扶着太子,进了其中一间小室。 这儿光线略稍昏暗,木椸架上早已备好了太子更换用的衣裳。 因为是太子自己要求,所以现下随太子进内更衣的便只有姒思阙一人,周凛等人都等在岸边的水楼下。 虽然室内已经架起了几个大竹火炉,但姒思阙依然感觉到太子身上像块冰块一般。 她一边替他解衣的时候,心里竟然也一边着急起来。她竟然也会下意识地担心他会冷着,所以解那些复杂的系带时,就暗暗地焦灼着,想要赶紧把那些系结解开。 姒思阙被四周的火炉烤得热出了汗,体热令她心情更加急躁,而也因为内心焦急,手上便更容易出错,不多时,原来要解下了的绳结便被她活活弄成了死结。 第52章 四更 “别着急, 孤不冷。” 兴许是看出了她的心焦,姬夷昌一把用手握住了她不停解成死结的手。 凉意从灼热的纤瘦手背传至全身,姒思阙觉得自己稍稍冷静了下来。 内疚加之即将要窃取密图秘密的紧张感, 被她暂且抛到一边, 吸一口气,又开始解起绳结来。 可此时她却被人一把拥了起来, 手边的系绳垂落。 她明显感觉到了搂紧她的人,身子在微微颤抖,所以,他确实是觉得冷的吧? “殿下?”过了一会儿,她趴在他水湿的臂膀上, 轻闪着长睫,低低地唤了一声。 没有得到太子的回应,而是被人搂得更紧了,裹挟她周围的都是太子殿下淡淡的气息。 “孤让周凛下去给你准备一套衣裳吧。”不知道过了多久,思阙感觉自己浑身的燥意都被人吸光了, 身上的衣物也被太子弄湿后, 才听见太子那么说了一句。 “不, 妾到门口去说吧, 殿下怕冷,先到屏风后去躲一躲。” 思阙说着, 便得以脱离了太子湿.漉的怀抱, 独个儿往小室门走去。 走到一半回头看见太子进了屏风内, 恍然想到,太子有可能是想借机支开她,把身上的密图先藏屏风里头? 等思阙去跟周凛说完,回到小室中时, 太子殿下果然已经从屏风里走出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屏风后,又开始给太子解起了衣裳。 这回她已经从周凛处要了一根骨针,她用骨针扎进那些结死的绳结里更容易解开。 不一会儿,太子殿下身上的湿衣徐徐滑落,在这关头,姒思阙突然想起来一件要命的事。 只有她一人伺候着太子更衣,那不是意味着...要看到太子的... 想到这里,她剥落到太子肩头,轻轻擦过太子臂膀上结实肌肉的指尖抖了抖,不敢再继续往下了。 “继续呀。”姬夷昌在上头催促着。 观他的唇瓣,已经苍白如雪,姒思阙生怕她再耽搁一下,下一刻太子便要裸.着身子过来拥她了。 她利索地剥下他身上太子的袍服,连同打湿粘在肌肤上的单薄中衣也一并脱了。 姒思阙是有惊讶的,但也不是不曾料想。 太子的身体相当健壮,看他平日里穿着宽松的衣袍,还以为是衣裳下只剩赫然入目的几根肋骨呢,没想到内里肩宽腰窄,肌肉紧致精瘦,线条流畅灼目,臂部配合她脱衣而弓起时更是能看见一根根蓄势待发的肌肉条。 姒思阙看着看着,面就热了,耳朵也红了。 手里拉着太子腰腹处紧贴着腹肌的系带,突然就不怎么能解得下去了。 “殿下,妾...”思阙从未有过此刻的窘迫,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头顶上方传来太子殿下低低的叹息声。 “孤自个来,你帮孤擦干身上的水即可。” 思阙绕到了姬夷昌背后去替他擦身子,视线始终不敢往下看,她还得想好办法一会如何支开太子,好让她能偷入屏风里头窃看密图。 “殿下,这儿太暗了,您能移步至窗前吗?妾看不清系不了绳结...” 姬夷昌依言,走到了木棱窗边。 姒思阙走在他后方,把腰带从他后方绕了几圈后,趁着太子不为意,赶紧把他衣带和侧面的衣裳挂钩在了窗边支棱出来木刺上。 “啊,妾该死!殿下,不好了,妾刚才不小心,把您衣裳羁到窗棂上了,您先待着别动,妾进去找找可以缝补的针线,您千万别动啊,不然这衣裳要废了...” 幸好这儿只备下了太子一套衣裳,此时如果殿下一动,弄破了衣裳,再另外备衣裳也挺不便的。 “妾很快就回。” 姒思阙说完,自己扎进了里间,想着为了不让太子起疑,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那张密图了。 太子殿下倒是很听话的,果然一步没敢离开窗边。 姒思阙回首看了一眼,确定安全后,便蹑手蹑脚地钻进屏风里头。 这里有诸多个木柜抽屉,幸而这水楼是临时供歇息用的,这些柜子抽屉都没有设锁。 思阙小心不弄出声响,逐一在里头找寻了。 屏风里头的光线更加昏暗,时间在思阙心里逐刻被放大,她一面找不着,一面感觉时间已然被她耽搁了过去,心头隐隐担忧,以致总是觉得太子殿下会突然出现在屏风后,并且盯紧她。 她再一次眼眸睁大,转头过去,发现屏风后并没人,她甩了把汗,继续翻旁边的架子。 到底藏哪里了,太子他到底是藏哪里了? 不行,不能着急,得先冷静下来想,越慌,越想不到出路。 这一刻姒思阙竟破天荒地想起来小时候有一次,自己被参加宫宴来的侯爵家的公子追着用石头掷,一个不小心就把她逼着顺沿树上跳到了瓦顶。 后来那几个贵门公子命人来把树靠屋边的枝丫给割了,思阙孤零零地留在屋顶,怎么也没办法下得去。 到了日落时分,光线逐渐敛去,思阙还是没法子下去,她自己独自一人蜷缩在屋顶,腹中空空,阿云也找不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她想起白天一些憋屈的事,又想到即便阿云找到她,也是为难到哭,甚至有可能为了她,又跑去以自己身体为交换,换人来救她下去。那样的话,她倒宁愿阿云不要找到她。 就在她拼命擦着眼边刚刚冒出的眼泪星子,倔强地抑压着自己不哭出声之际,屋檐下突然立了一个黑影。 是那个讨厌的病太子。 思阙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会在自己最窘迫,最狼狈的时候出现,是托了什么眼线盯着她,一旦她身陷囹圄了,他便过来笑话她吗? 果不其然,他一出口便是冷讽:“白天的时候,不是很能耐的吗?明知道自己是个质子的身份,不但不知收敛,还放蜘蛛去咬忠勇府的公子。” 思阙冷冷地回瞪他一眼,“是他出言不逊在先!我能由他欺辱吗?!” “你是来看笑话的吧?现下看到了,该满意了,那就请‘您’不要打扰我的狼狈,赶紧回你的宫里去吧!” 小时候的思阙便是这样,冷硬、锐利,谁对她好,她会掏心掏肺热情回应,谁骂她、侮辱她,她也会毫不留情面。率直、简单、真诚。 姬夷昌还是没有离开,他身边也没有带任何人,就他只身一人来了,所以除了他以外,也没有别人能看见她的狼狈。 就在此时,许是思阙待的那个位置久了,而那瓦顶也日久失修,突然“咵啦”地一声,瓦顶塌下去一点,她半个身体都悬在了半空。 “啊!”她惊叫了一声及时抓稳屋檐,底下的姬夷昌也跟着着急。 思阙她又慌又急,同时又死要面子,怕摔下来的同时,更怕被死对头耻笑自己的狼狈。 于是,她一慌,身子失衡,抓着的瓦砾又开始纷纷散落下去。 这时底下的姬夷昌忍住喉间的咳意,高喝了出声:“蠢啊你!!别慌啊!越慌,越想不到出路!” 当时的姒思阙听到太子那句骂她蠢的话,自然生气,但也提醒了她要冷静,后来她冷静下来后,果真发现屋檐处她悬挂的脚边有一根悬梁,后来她顺利无虞地下来了。 别慌...别慌啊,冷静下来回想一下,肯定能想出来端倪的。 姒思阙闭了闭眼。 哦!她想起来了!刚才太子的裤子是他自己脱的,那时她羞涩着一点都不敢朝他那儿看,然后他说新裤子脚边过窄,说是要把湿裤烘干了一会再换回来,然后他自己把裤子搁到屏风里的竹火炉上烤了。 看来可能刚才太子躲进屏风里并没有藏好那密图,真正有问题的是那条换下来的裤子! 思阙一下子茅塞顿开,连忙跑过去把湿裤取下来。 果不其然,在挡位的地方,被她摸到了一个暗袋,袋里装着的,正是那张湿漉了的羊皮制的密图! 思阙再次视察了一下外头的动静,见太子也没有催促,便急急地就着火炉里微弱的火光,展开密图细看起来,末了她怕有地方自己记不住,便从发间取下了簪钗,微一咬牙,捋起袖子,便用簪钗尖的部位往自己手臂处划,记下了难记的细节。 完成这一切后,思阙赶紧把密图小心放回原位,就在她把裤子架回火炉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喊住了她: “夫人,你在做什么?” 姒思阙的手僵了僵,缓缓地从竹火炉边缩回来。 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了,如果太子知道密图被泄,她的下场会是如何,不用想也知道,更糟的是,她这一朝败了,她王父王母那里情况就更糟了,司马仲父也会生死未卜。 她不敢把身子转过去,她知道她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定相当惊惶。 即便是这个时候,她也不能露出一丝半点的端倪来。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缓缓冷静下来,像以往在女官面前轻易变幻情绪变化一般,很快便笑意盈盈了。 “殿下,妾找不到针线了,恰好见殿下的衣物掉了,帮您捡起。” 她面上是一派平静,其实后背已经沁满了密密细细的汗。 姬夷昌走近她,立在她跟前,把头低下来,凑近她轻嗅了嗅。 思阙心脏都快炸裂了,面上始终保持着笑意,僵着纤细的脖子任由他嗅。 姬夷昌嗅完,抬起了头,眉头紧皱:“你受伤了?孤嗅出你身上有血腥气了。” 思阙心下一惊,心想这病太子是狗吗? 她笑了笑,低头下来帮他把腰带束好,然后整个人埋进他怀里,轻吸着气,假装眷恋他怀里的气息,贴近他胸膛道: “殿下,您闻错了吧?是菱湖水的腥味儿吧?” “不对,不可能。”太子殿下甚是笃定。 第53章 如何哄太子? 姒思阙嫣唇抽了抽, 想到这个病太子似乎鼻子向来高贵,总是能闻到别人闻不到的东西,于是, 她也迅速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她垂下双臂, 反倒是高仰起头颅,踮起脚来尽量把脸凑近太子殿下。 嗔笑着道:“殿下怎么非要妾说明白呀...这不是女子每月都要历经的事, 殿下您...不懂么?” 姬夷昌虽然不曾谙过情.事,但长那么大,书读过那么多卷,总不能不知道女子有月事一说。 可姬夷昌还是皱起眉头,很笃定地否认了。 “不对, 不可能。” “这...怎么就不可能了?”姒思阙有些困惑,忍不住惊奇出声。 姬夷昌没有再往下说了。 他自然不能告诉她,因为他知道她是男扮女装潜伏在他身边迷惑他的,所以他就是知道。 “殿下...” 姒思阙有些心慌急躁,踮起脚尖, 把嫣红的唇凑近他, 一把将他攫取住了。 她想用唇上掺杂花蜜香粉的胭脂来盖过他的嗅觉, 所以只一味反复碾压亲吻他的上唇。 凑上去的那会脑子里啥也没想过, 就只想着得做些什么把此事盖过去,避免被他看到了她刻划在自己臂上的痕迹。 在她主动亲他的同时, 太子自个脑袋也炸裂了, 眼睛很快紧闭, 沉沦了起来,也很快就开始回应起来。 思阙只想着把唇脂上浓艳的芳香印记在最靠近他鼻息的地方,于是双手揪紧他两臂,脚尖越踮越高, 开始从上唇往上亲到了人中处。 正待她把唇进一步往上,袭击他的鼻翼时,太子突然就受不了,两臂一紧,将她整个纤细的身子揽进了怀里,并且伸手托住了她的后颈,往上一把反攫住她艳美甜浓的唇。 姒思阙蓦地瞪大了美眸,并且两手也开始抵抗了起来。 她觉得情况有些始料不及的失控,太子怎么就反而变成一头饿极了的猛兽呢? 小室内的氛围越来越浓烈旖.旎,就连飘散在局促空间里的空气,都沾染了令人面红耳赤心潮澎湃的气息。 姒思阙从主动变成了被动,到最后她只能可怜巴巴地被抵在蚝壳墙上,被逼承受着那冰与火的倾轧。 “支”地一声,门响了,有白光射.入,一阵惊慌失措的轻呼声,随即是周凛低眉敛目的“殿下恕罪!”,然后又是一阵急切的关门声。 姬夷昌早已在周凛开门的那一刻,搂着思阙旋过了身,把她娇小的身子遮挡在自己的阴影下。 太子的吻直到周凛离开后很久,才终于餍足停了下来。身上冷硬的“冰块”早已汲够了她身上的热量,也变得温热起来。 虽然没被旁人看见,但思阙内心还是感到一阵阵憋屈,“啪!!!”地一声,反手往太子脸上甩了一巴,气汹汹地摔门跑了出去。 姬夷昌被那一巴扇得懵在了当场。 姒思阙回到凤仪阁时,立马让阿云和凌月她们把殿门关得严严实实,并且下命今天不管是谁来找,都不许让其进入。 阿云和凌月她们不明所以,问了那几个今天随主子出去,事后又跑得髻发零散才勉强从后头追来的女官。女官都说不知道主子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主子和太子殿下单独在水楼换衣裳,周大人把准备给主子的衣裳拿进去之后,主子没过多久便摔门出来了。 结果思阙回来不到半会儿,太子殿下和他的侍从们就浩浩荡荡地站了半个前殿。 姬夷昌看着守在后殿殿门处朝他屈身行礼,疑惑着的女官,回头看了看身后和他心情同样迷惑的黑压压的随侍,挥手冷肃道: “都给孤下去,不得叨扰。” 于是,那群人便如潮水般退去了。 “夫人回来了?”姬夷昌走过去就问。 凌月屈身道:“回殿下,是的。但夫人说了,身子不大舒服,请殿下改日再来。” “改日再来?”姬夷昌皱了皱眉。 “大婚后,凤仪阁便是孤的寝宫,你让孤上哪去‘改日再来’?” 凌月懵了懵。 以前从未有过哪位储君将太子妃的寝宫变成自己的寝宫的啊?从来不是太子妃的寝宫,太子固定每月的几天过来宿一下,有姬妾的,把其余日子各分一些去别的姬妾那的吗? 周凛听了,赶紧来拉太子,陪笑道:“殿下,您稍安勿躁,您这样可能会吓着夫人呢。” 姬夷昌听周凛这么一说,心头顿时冷静了一些,开口问道:“会吓着她吗?” “回殿下,会吓着。”周凛垂首恭谨道。 “那刚才也是,孤吓着她了?”姬夷昌又问。 “这...”周凛没法子说是,也不能说不是,有些为难道:“殿下,您不如,先回潜殿稍作歇息,等夫人自个想明白,气顺了,您再来?” “那要是不顺呢?”姬夷昌反问。 “这...”周凛也没法回答。 最后姬夷昌还是走了,姒思阙伏在殿门处听了很久,确定人真的离开后,才吁了口气,返回内室间。 回内室坐到了妆台前,思阙先是从铜镜里端详好一阵子,摸着自己嫣红发烫的双唇。 刚才那病太子太过火了,明明平日里瞧着病恹恹的,怎的和她关在一处昏沉的室内便仿佛变了个人似得,那攻势也太猛了吧? 思阙狠狠地用袖子擦了一把自己的唇,以及被病太子亲吻过的地方。 呸!真的太讨厌了,更讨厌的是,明明那是个自己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人了,她还是不得不当他的夫人,必要时竟还要与他亲密以获得周旋的时间。 她捋起了掩盖手臂上作出记号的大袖,摸着那些血丝已经凝固了的伤口。 看来晋国竟然打算让太子昌去说动她,想在楚国公主出嫁归宁回国的宴席上,安插随行的杀手,有意让思阙来降低司马磊的警戒心,从而达到刺杀成功的目的。 思阙挠了挠脸。 如果她公然拒绝太子归宁宴的要求,可能太子会对她多有怀疑还会防范,到时候,即便这个行动行不通,他们依旧会想出别的法子来行刺杀。到那时候,她也不能摸得准他们的行动,这不是更加危险吗? 那还不如,她将计就计,假意顺他们的意,等她回到楚国,就利用自己已经悉获的行动密图内容,协助司马仲父将那群刺杀的杀手揪住,岂不更好? 不过,现下首要需要做的...刚刚她不是被亲得急了,气急败坏打了病太子一巴嘛,得想个法子怎么哄好被打的人... 姒思阙哄女人很有一手,就是从来不曾哄过男人。 哄阿云时,因为阿云一般伤心的时候,不是她这个主子有难,便是怀疑主子不够爱她,她就揪准了语言把往她心窝里去的话说了,便哄下来了。 哄阿紫那个小灵精时,去弄几个新奇古怪的小孩玩儿,也保管好用。 凌月的话比较严肃,也比较稳重,她便牢牢谨记她说过的每一句告诫的话,做事或者思考问题的时候,故意在她面前应用她提议过的方案,对她表示尊重,那她就很高兴了。 至于病弱冰山的太子嘛......嗯...用糕点? 当姒思阙拉着阿云和凌月在厨房忙活起来的时候,凌月一味地给主子调配好食材的用量,不时地告诫主子“夫人,盐撒多了”“夫人,这个不需要加蛋壳”“夫人,大蒜末不能加豆沙饴糖”... 而阿云则一边在旁替主子擦汗,一边担忧道:“公主,您这样做...真的是在哄殿下吗?”确定不是让人犯难吗... “要不然呢?不哄我能亲自下厨房吗?”思阙抹了把额头,把手上的面粉、豆沙馅都沾到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的。 “可奴认为...公主您好像还是让凌月姑娘来做比较好诶...”阿云忧虑道。 “臣也以为,夫人您身份贵重,只需给殿下送过去,没有亲自做糕点的必要。”凌月想了想,也委婉地劝道。 姒思阙笑着摆了摆手,“没事。你们主子是个能吃苦的。” 说着,她又转身哼起了曲,兴致勃勃地往甜馅料里舀了一勺醋,撒了把花椒。 阿云:“......” 凌月:“......” 姒思阙做好了几大盘糕点,带着凌月阿云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到了太子殿下的潜殿。 来到后才被守殿的侍卫告知,殿下刚好有事出去了。 姒思阙有些败兴,心想这种时候还乱跑什么啊。 守殿的侍卫恭恭谨谨地对思阙说:“夫人,要不您进殿内稍作歇息,卑职叫宫人来伺候您?” 姒思阙笑着说,“不用了,我自己那么多伺候的人。” 于是,她便带着凌月她们进殿里头等着了。 可是等啊等,从亮昼等到日落昏暗,始终没能等到太子回。 “你们殿下到底上哪去啊?”思阙看着摆在盘子里渐变冷硬的糕点,有些不耐地揪住门口一个侍卫问。 “回夫人,这...这殿下倒是没说,卑职也不能问呀。” 姒思阙气得两腮微鼓,呼出一口闷气。 后来她又等了一会,确定等不到太子回来时,便也只好作罢,将糕点留在潜殿,带着凌月她们回去自个的凤仪阁。 姒思阙半路上一边走一边想,太子那么长时间不回宫,就连殿里的炉子好像也撤走了,难道真的是刚才被她打的那一巴气恼了他,他知道自己肯定会来哄他,所以故意不回来了吗? 如若真的那样的话,会对接下来的行动有影响吗? 就在她一个劲胡思乱想之际,便听到阿云指着前方殿阶的位置惊颤道: “公...公主...您看!!那人可不就是太子殿下吗?!” 第54章 反哄 思阙循着阿云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凤仪阁后殿的殿门开启,侍奴们却纷纷跪倒了前头,不敢进内, 殿内黑漆漆的无人来掌灯。 而太子殿下则负手而立, 站在殿阶中间的位置,在他身后是一堆挑着箱笼和木匣的寺人和随奴。 看他那样子似乎是已经站了颇久了, 是没有得到殿主人的准许,不肯踏足大殿殿门吗? 周凛站在太子身边,突然回身一望,惊喜地对太子道:“殿下!夫人回来了!” 姬夷昌回转过身来,眼里都是疲色, 看上去真的是坚持站了许久了。 所以在思阙走近过来那下,姬夷昌突然身体发软,脚下踩空,原本直挺的身体如半截枯枝在枝头翻落一般,坠下了台阶。 “殿下!!”“殿下!!” 顿时场中大乱, 不少人涌上前想要接住太子, 都被姬夷昌狠戾受伤的眼神唬住:“不许扶孤!孤不是废物!能站起来!” 然后, 便看见太子殿下在摔倒的下一级台阶上巍巍颤颤地站起, 很快又手脚发软,险些滚下的时候, 腋下突然架在了一具柔弱的身子上。 是姒思阙看不过眼, 跑前来扶起了他。 “殿下!这有什么好犟的!不舒服让人扶着就是, 又没人因此就觉得殿下没用!”姒思阙语气着急中带了点训斥的意思。 每每在这种时候,总是最容易戳中姒思阙命门的时候,她总是会想到小时候也同样要强自卑的弟弟。 那时候弟弟姒思朗也经常因为自己身体病弱,抗拒身边来伺候的宫人的帮助, 便是在台阶上摔了,也哭着不肯让人去搀扶一把。 当初与姬夷昌初见面,看见他的帕子挂到枝头,而他满眼哀落的眼神时,姒思阙也是这样。忍不住就上前帮忙了,只是想不到事后会被羞辱而已。 姬夷昌把头挨靠在姒思阙纤瘦的肩膀上时,唇边不可遏止地上扬了一下。 这是伪装自己取悦他的姒思阙不可能有的态度,是出自真诚的、最真实的那个姒思阙的。 “好...孤明白了。”姬夷昌头埋在她颈项轻嗅着,低沉地出声。 姒思阙搀扶着他,突然感到有些意外。 她所认识的姬夷昌,似乎不是这么容易妥协的人,他不是最爱和她闹别扭吗? 可当姒思阙意识到,姬夷昌那奸狐狸很可能是在向她使了阴招时,已经太迟了。 因为跟在姬夷昌身后一队浩浩荡荡的宫人,已经把从潜殿搬来的太子的物品,全都搁置好在凤仪阁了。 姒思阙:“......” “殿下,妾去您的寝殿等了您一下午,您不是出去办事了吗?”姒思阙狐疑道。 “孤是去办事。”姬夷昌朝周凛招了招手,周凛立马让人抬了几箩筐东西过来。 思阙拿起来一看,全是她年幼在楚宫时让人去楚地民间搜罗过的玩意儿,有陶泥捏的娃娃,有竹叶编的玩具鸠车,木头塑的楚倌面具... 看见这些颇有楚地色彩的玩物,姒思阙的思乡情绪一下子就触发了出来,周凛又朝后头招了招手,后方的寺人便紧接着把一篓篓楚国的吃食端了上来。 周凛躬身笑着对姒思阙道:“夫人,这是殿下费尽心思为您准备的,一让人备好就立马赶过来凤仪殿找您,可惜守殿的女奴都说不知道夫人上哪了,殿下见白天惹了夫人不高兴,未得夫人允许,也不敢擅自进内,便一直在殿外等着了。” 妃子的寝殿,作夫君一般说来就来了,即便不请自来,那也是作为妃子的无上荣幸。可太子殿下居然怕惹她不高兴,就那么带着一大帮人守在外头等了半天,实属前无古人的宠爱了。 姒思阙挠了挠头,一时间想不明白太子的这个行举。 但想起那卷行动密图,突然就不难理解了。 哦,太子是在讨好她,好借势行事呢。难怪明明被打了还主动讨好了,也难怪这会儿带了那么多她故国的东西,是想触动她的情怀,下一步,便是劝说她回国办归宁宴了吧? 思阙收敛了洞悉的笑,遵循对方意思,轻轻地挨靠在了太子身侧。 “殿下,您对妾真好,妾看着这些旧物,突然就很想念故国。” 姒思阙很给面子地铺好了路,以为太子殿下就会顺势提起归宁宴的事了。 谁知太子殿下只是抬手摸了摸她侧边的脸颊,轻轻地从她耳垂上摘掉了一些黑红色的泥。旁边的周凛观殿下亲昵的举动,顿觉局促。 他皱了皱眉:“上哪弄的?” 姒思阙盯着太子手边摘下来的红豆泥,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了阿紫以前教的路数。 她凑前,樱桃小口朝他指尖一凑,丁香小舌卷走了他指尖的泥陷,惹得太子指尖一颤,又舔了舔唇道:“下午给殿下做糕点弄的,可惜糕点已经变硬了,殿下一会回去时嘱人扔了吧。” 二人间你来我往,明里过招暗里汹涌的行为成功逼退了周凛。周凛用大袖掩着面,谨慎地一步步后退着。 “孤今夜不回,明夜不回,以后也不回了。日后,凤仪阁便是孤的寝殿。” 太子的声音越渐远离,周凛正庆幸着成功遁退,正想为二人关好殿门之际,太子突然高声喊住了他。 “周凛!!” 周凛吓得一个咯噔,差些让鼻子给门槛磕了。 “殿下,奴...奴在呢...” “去潜殿,把孤的糕点拿回来。” 那天夜里姒思阙和姬夷昌,一个在施展浑身解数使劲诱哄,另一个则安之若素,只顾着承受美人恩,一晚上下来累的累坏,乐的也乐上了天,但就是没能绕到刺杀行动密图的归宁宴上。 早上起来,等姬夷昌被齐王一早派来的人召走后,姒思阙才摸着自己发肿发红的双唇,深深地陷入了怀疑中: 现到底要到楚国行刺杀的人,是他还是我?明明有好多回都装作乖顺,给足了他机会了,他却只顾着行荒唐事,正事半点不提??? 姒思阙在凤仪阁里拉着阿云她们,拣了太子送的那箩筐里的玩物出来玩,那些精巧别致的玩意儿,引来凤仪阁的女官和侍奴们阵阵欢声,大家都被这些新鲜玩意彻底吸引住了。 阿云拿了其中一套彩绘的陶娃娃,惊奇道:“公主!您看,这些娃娃做得还真是别致啊,姿态娇憨,生动有趣,简直让人妙趣横生啊!” 思阙拿来一瞧,盈盈笑道:“竟然连这个都有啊。” 底下的奴侍们一听,立马凑上前来七嘴八舌问:“夫人,是什么啊?怎么玩儿的?” 之前这些奴侍们已经被楚国的这些民间玩意儿弄得兴致盎然,逗得很是开心。都纷纷在思阙跟前叹道,楚国实乃一个妙不可言的地方,竟会有如此多的好玩之物。 思阙听了自然高兴,楚国这个名字,这些年来已经很少在她耳边听人谈论了,而且还是如此真心赞颂和带着热情向往的语气。 思阙把精致的陶彩娃娃翻腾过来,又像施展法术一样,从一个娃娃里套出两个、三个、四个... 大家围众在她身边,都看得直愣住了,良久又再度爆发出一阵阵惊叹声。 “太妙了!夫人!”“妙啊!妙极了!”“楚国竟会有如此别出心裁的玩意,这这这...都是能人,是能人啊...”... 姒思阙的唇角高高地弯弧起,仿佛她们口中夸赞的“楚国”,便是她自己。 然后又一阵阵心涩心酸。是啊,外头的人都在指着父亲的鼻子说咱们大楚无能,可倘若真是一个无能之国,又怎能在父亲舍身隐忍之下,依旧把百姓们庇佑得好好的,把他们庇护在一个暂且安全无战乱之境,这才能衍产出如此丰富的民生玩意啊... 谁,又敢说父亲的不是呢? 旁边的阿云见自家主子眼泛泪光,连忙执帕过去,紧张地问:“公主?可是有不适?” 思阙忙笑着摇摇头,不可否认,即便病太子给她送的这些玩意可能是为了让她深入龙潭去,但这些玩意物品确实给她带来非凡意义。 一直到薄暮时分,太子殿下都没有回宫,却来了一丛配服整齐的女官和寺人。 女官为首的便是姬馨姑姑。姬馨这次来,是奉齐王旨意来给思阙梳妆的。 齐王在她嫁给太子后几天都没有召见,如今突然让那么大一群人来接她过去,还盛装打扮一番,不用想,肯定是场鸿门宴了。 姒思阙坐在妆奁台前,看着铜镜中替自己梳妆的肃着脸的姬馨,不禁笑着活络氛围道: “姑姑,我给您讲个故事,若您听了笑了的话,便算我赢,那姑姑便答应我一件小事,但如果姑姑能忍住不笑,便是我输,思阙便尽自己所能的给姑姑达成三件事,如何?” 姬馨始终肃着脸,眉心处压着好深一道皱褶,并未停下手里的活回话。 姒思阙眨了眨眼,却一个劲儿说开了:“淮河之上有位老先生要坐船渡河,行驶到一半,船身突然就撞上河中央的大岩石了,乘船上的人都吓得张皇失措、惊魂失色的,就唯独那位老先生安之若素。有位小伙感到不解,就问老先生,姑姑您猜老先生怎么说?” 姬馨脸上的皱褶如同她肩绶间那只彰显着威严的神兽,一刻不肯松动。 思阙眉目婉转,笑意盈盈:“结果老先生却说:有啥好急,于吾何干呢?莫管它漏水!反正船不是咱们的!” 思阙说完,身后一溜儿忙活着的女官都忍不住掩袖“噗嗤”笑了起来,更有甚者差点被猝不及防的口水给笑呛了。 姒思阙从容哂笑地从铜镜处看着始终不肯开怀笑的姬馨姑姑,执手以礼道: “好了,是思阙输了。姑姑请开口要求,思阙能办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姬馨姑姑听完,目光微雾,反而紧紧地握住了思阙的手,微嗔道:“傻孩子!老臣不过是举手之劳,稍微照看一下楚王楚后罢了,本也是分内事,就值得你拐着弯儿来还情吗?” 思阙笑笑,顾左右而言他道:“姑姑,思阙没在开玩笑啊,故事中那老先生看着傻不愣登的,看着很好笑是不是?但我觉得他其实是个聪明人。您想想,在那种时候,最好的做法,不是惊慌失措,使得船加速下沉,而是该像老先生那样,以不变应万变,放缓情绪待救。” 姬馨听了,默了默。敢情太子夫人这是瞧出来她心绪不宁,还尽力想办法讲笑话安抚她呢...... “夫人,老臣想问,若老臣听了您的笑话笑了,夫人希望老臣替您办什么呢?” 思阙笑得轻松道:“哈哈,也不是什么大事,很简单的。就是希望姑姑以后也能多笑笑,别太严肃脸而已。” 最后,姒思阙准备就绪,就要往姑苏台出发之际,姬馨挨靠过来,偷偷往她大袖内的手心间塞了一物。 第55章 惊艳 姬夷昌今儿一早, 被姒思阙那个家伙当成是凉席,压醒了复又差点把持不住之际,周凛被赵程遣了过来, 急急忙忙来到门外, 犹豫再犹豫之后,终是敲开了屏风门。 原来是赵程偷偷编收的暗线部队来了消息, 齐王的人已经探到了马黄将军的地界,并且将其中一员猛将缴获了起来聆讯。 如若那员猛将受不了严刑,松口哪怕多说出一点,太子殿下这些年做下的功夫全然都白费了。 这种情况下,姬夷昌不得不立刻掩藏身份出宫, 第一时间赶至马黄将军的地界亲自铺排好一切,以防万一。 这一天下来,愣是不能赶回宫台了。 姒思阙盛装打扮,来到姑苏台隆正大殿的时候,发现大殿内设了宴面, 已经云集了不少衣着华贵鲜亮的豪门贵士了。 姒思阙刚开始的预感果然没错, 这看来就是一场鸿门宴。 当她的丈八长的宫裾绵延曳过宫阶, 徐徐步过两侧嵌满瑞兽的一排排朱色殿柱时, 在场不少人都被她姝艳的绝色惊艳到了。 就连坐在上首之位的齐王,也是首次见这个男扮女装的家伙以这种隆盛的装扮出现, 所以她一出场那会, 齐王也像在场的众人一样, 顿住了手中的杯盏。 从进入殿门的那一刻起,姒思阙就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这场宫宴上不止有男宾,还有女宾,六公主姬青青就坐在靠近齐王下首的位置。 思阙眼睛不动声色地掠过去, 在人群中,竟然瞧见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人便是上回强拉她投壶的公子奚。 而公子奚举盏,目光接触她时,显然也神情错愕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那天自己强拉着来比试的小子,竟然是个女子,还是个如此倾城绝色的女子。 齐王神色莫变,停顿了片刻后,便对着思阙的方向道:“来了?那就请入席吧。” 他随手指了指一个宴席中最为打眼的位置,命宫人过来伺候思阙入席。 等她入席没多久,她发现在场屏息凝视她的那些目光中,其中有一个较为特别的人起座了,朝齐王躬身问道: “敢问齐王,这位小娘子是...” 这时思阙才看清发问的那人,那人看起来和他们这些中原地的人长相差不多,但身上所穿的却是异域的服饰。 思阙斟酌了好久,才终于想起来儿时在楚国,似乎曾经见过西方犬戎族人的服饰,便是与这人身上所穿的差不多。那种粗狂异域的服饰穿在体态高大悍戾的犬戎人身上,有种说不出味道的压迫感,但穿在那人身上,却反倒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了。 齐王听了那位异域服饰使者的发问,倒像是如释重负了一下,但目光随即又从使者身上转移到思阙身上,微微掠过一丝“可惜了”的神色,终究还是堆满笑意与那使者道: “忘了介绍了,这位是本王之侄,姒思阙。” 听到齐王的这声介绍,思阙立马惊愣地抬头,不明齐王为何如此说,她明明已经是太子的人。 姬青青听了,也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王父,似乎是不解自个王父为何要这么说,但这个场合上又不是她能够置喙的地方。 那身穿异域服饰的使者随即便笑晏晏地,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反复端量着思阙,令思阙不禁毛骨悚然,大袖下的手紧紧握实了。 宫宴正式开始,宴席上有歌姬舞曲,思阙这端饭吃得霎是胆战心惊。 几巡酒罢,方才那名异域服饰的使者喝得红光满面,再度起座来,朝主席上的齐王姬厚光道: “齐王,使臣这回过来,是受犬戎族新任的大头领阿霍斯所托,为他觅一个齐地的夫人。” 说着,他又有意无意地朝齐王下首的姬青青看去。 齐王干笑了一阵,这才慢悠悠地搁下酒盏来,神色随性地问:“藤先生,可容本王问一句,咱们大齐六公主终日养在深宫,你们的大头领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齐王问完,坐在他旁边的姬青青表情明显变得灰败了,低垂下头来。 使者沉吟了片刻,终是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是我们大头领偶尔窥得贵国公主的画像,并且机缘巧合下,得知其姝便是齐国的六公主。大头领便对六公主深深着迷上了,其实六公主这种模样的,恰好就是大头领喜欢的。” “齐王大可放心,我犬戎族的大头领一旦得了六公主,必不会让她吃苦的。”见齐王止言,使者随即又补了一句。 其实齐王内心是在炸毛的。他们堂堂一个大齐的六公主,他们蛮子族一句说看对眼便来要走,却分毫不提日后可给大齐提供利益的事情,这不就是摆明着是抢吗? 可西方的犬戎族人向来嗜血善战,个顶个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巨人,他们中原地哪一国敢同疯子说理的? 六公主终日在宫,她的画像,又怎么可能会流传出去,还偏就到了蛮子手中呢?这件事也有待查明,指不定宫里头藏着什么牛鬼蛇神。 不过齐王如今没有心情去查明这些,当务是得想法子让那使者放弃姬青青。 “真是遗憾了,”齐王笑道:“这个女儿,自幼深得本王喜爱,也是一早便把她许于旁人了。就是那边坐着的那位,德兴侯府的公子,也是本王胞姐的儿子,算是本王外甥。” 齐王一边在介绍,那边坐着的公子奚便站起朝使者施礼了。 使者皱了皱眉,略一沉吟,又道:“在我们犬戎,便是已经成了亲,也可以分开再许人,这不算什么问题。” 齐王当下面色就很不好看了。 “只是...”接着使者又道:“咱们的大头领宠人有个怪癖,他不喜欢被人碰过的旧物。” 听到使者用“旧物”来比人,齐王面色更加不好看了。 “即便不是女子,咱们大头领也有本事分得出是否曾经有人碰过。所以...” 使者还没说完,齐王就差点要当场炸毛了,却也只是压沉的嗓子,语气之压制,腥风血雨就在一息间。 “先生这说的是什么话呢,我们大齐的公主...” “哦,对对!也是!”使者笑着连忙打断,“齐王莫怪呀,是使臣在犬戎待的时间长了,以至于忘了在中原这边,闺阁女子尤其是像六公主这样尊贵的,更加是有谨守的一套闺阁章法的。” 姬厚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刚才被使者的话一激,只记着维护自个的女儿。不过那种时候,如果不承认女儿的清白,即便是能免了远嫁犬戎的厄运,也是会被大齐人耻笑青青的。虽然到了利益关头,女儿也不是不可以牺牲掉,但牺牲在犬戎这种蛮子上也太冤了。 反正蛮子头领也是荤素不忌,男女都通吃,只要色相能入得了目就行。只是,今儿观那楚国的小子这么装扮起来也是绝色一个,有些可惜了而已... 姬厚光压住了心头丝丝缕缕的痒意,目光一直在朝姒思阙这边看。使者跟随着齐王的目光,也投过来看思阙。 思阙挺直着腰背,华美的衣裳下,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皎如明月的脸庞垂下,手里握紧了刚才姬馨姑姑塞给她的一枚熊纹的奇怪簪钗。 思阙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善,她仿佛隐隐约约能猜出来这场宴会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但那个答案是隐隐卡在喉咙间,差一点儿呼之欲出,却硬是说不出来。 “藤先生,难道,就不能换一个人选吗?”齐王终于把话说出来了,他说话的语气突然变得懒散和字字顿挫起来,无言间有种威压感。 犬戎人今儿派出来与齐国要人,实际上是看准了齐地的铸造武器的铜铁矿。而且派来的人也特地选了一个中原华夏族的人,目的是想与中原这边的大国之一,齐国好好地谈的。 藤先生看着宴席中那个最为耀眼绝色的女子陷入了沉思。今儿的宴会中,她是最迟来到的那个,她盛装装扮了一番,然后又在众人都来到后方才到来。如此招眼,必然是齐王用来替自己的女儿准备好的替代物。 这个齐王很明显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去犬戎,所以眼下这名绝色的小娘不管衣衫装扮,还是发上的装饰,无一不依照画中人六公主惯常的装扮比照着来打扮的。 但是,这种颜色,兴许大头领只会更欢喜。像她那样的容色,便是今儿有人告知头领那并非女子,兴许头领也不会介意,只管纳入怀间宠着疼着的。 “嗯,也不是不可以换...”藤先生摸摸下巴,还是决定顺着齐王的意,后退一步。 “就是,要换,就得换成她那样的。”使者手指直直地指向坐间的姒思阙,这时宴坐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姒思阙投了过来。 “哈哈哈哈哈......”齐王终于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并且迅速捋着下巴的胡子,对使者道: “不是问题,哈哈哈,不是问题...” “只是,得委屈先生暂且在齐宫住下,本王可得先征得她父母亲同意不是?”最后姬厚光如此对使者说。 说是征得姒思阙父母亲同意,这是不大可能的说法,楚国君主和王后皆已沦为了阶下囚,怎么说还不是看他的? 齐王主要是打算拿思阙来威吓太子。 他已经隐隐查出太子一些眉目了,还拘禁了他的人,可惜那人嘴巴守得很严,齐王的人暂时还未能从他口里撬出只字片语。 姬厚光想用姒思阙这个家伙来威胁姬夷昌,让他亲口招供。如若他不招供,他就把姒思阙送给蛮子做禁.脔。 此时,大殿中待在角落一个端着茶水的女官,悄无声色地在众人中消退出来。 她是太子殿下安插在姑苏台的其中一枚眼线,现下遇到突发情况,太子也不在宫中,她得赶紧去联络暗线网的人,尽快将这个消息传递到太子那边。 第56章 值不值得,孤说了算 姬夷昌布的暗线网传递起消息来, 那速度极其迅猛,不一会儿姬夷昌便收到了来自一城之隔的临淄送来的密简。 那时太子正在点阅布兵,看完书简上标记的暗号后, 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并立马就点了几支兵,不等赵程过来, 就领着兵往临淄的方向赶。 赵程在城头见情况不妥,立马翻下城头笞了一匹快马追赶上。 马蹄浓滚黄沙间,传来赵程焦急的喊声:“殿下!殿下!您快停下!不能往那个方向走!殿下!!!” +++++ 另边厢,此时在隆正大殿宴席中的姒思阙,浑身都在战颤。 她想过齐王此次让人叫她来,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她没想过是打算把她当成六公主的替代品,用来消灾解厄的。 如此一来,她的楚国,她的王父王母要怎么办? 听闻犬戎族乃一未开化,却又极其凶悍, 茹毛饮血群居共享配偶的蛮野之族。倘若她真落到他们手中, 岂不是这辈子再也没法返回楚国了?还很有可能会半途被嗟磨至死。 想起司马仲父即将要面临的危难, 弟弟姒思朗暂时还不明朗的行踪, 以及一旦她走后,父亲母亲将要遭受的一切... 思阙紧攥的手心里, 尖锐的簪子几乎要将她手心刺破。 这时, 公子奚突然藉由敬酒起座, 经由思阙的位置到使者的身边去。 在经过思阙身边时,公子奚有意无意地,用膝盖磕了一下思阙的案几,思阙顿时抬起头来, 人已经到了使者身边了。 “先生,赵奚听闻,犬戎族骁勇,体态庞硕,还有许多禁忌?不知先生可吃黄牛肉?” 使者点头道:“黄牛肉倒是不忌讳,不过,却不吃豚肉,在犬戎族,豚是敬奉给神的食物,不能吃的。” “那...据闻还不能纳有神迹的女子为妻,头顶有双旋的,天生有六趾的,眼角...有红痣的?” 公子奚说话间,已经成功将使者的目光带到思阙身上。 思阙一听,心速突然加快,伸手摸了摸自己眼尾处的红痣。 使者一看思阙眼角一枚殷红似血的美人痣,顿了一下,笑出了声: “非也,非也,眼角有红痣,只要不长在眼角内侧,倒是无大碍的。” 姒思阙一听,本来还抱有几分希冀的心,现下彻底落空。 但随后使者所说的话,又立刻引起了她注意。 使者说:“这些都是旧俗,我们的新头领都是不在意的,头领他唯一在意的,而也是犬戎一族最介怀的,是熊奴族的女子。” “因为犬戎族四处游牧,崇尚野狼,是为野狼作为图腾纹身。以狼作图腾的犬戎,天生的敌人便是以熊为烙纹的熊奴一族。如果是这一族的女子,便是长得如何貌美出色,我们头领都是不能要的。” 使者的话彻底激起了思阙幼时在楚宫听说过的一个见闻,据说犬戎人的祖上誓死不肯与熊奴族族人来往,甚至当之为死敌。 虽然不知道那些过往族人间的恩怨,但思阙却是知道,熊奴女子自幼便会在臂部烙上一个熊纹的图腾。 思阙突然灵机一动,想起来刚才姬馨姑姑塞给她的,正是一枚造型奇特的熊纹簪钗! 难怪姑姑当时神情古怪,偷偷找机会凑她耳边跟她说,必要时可能要委屈一下,用簪子在身上刺一下呢。 姒思阙表面极力保持着镇静,其实袖下紧握簪钗的手在瑟瑟抖颤。 她的手躲在案几底下,悄无声色地开始用尖锐的纹簪,往另一条完好的手臂处刺去。一下,两下,鲜血开始溢出... 不多时,等到宴席上又酒过几巡,齐王已经搂着美姬的腰,醺醺昏昏地回后方的小室歇息去了,思阙才大胆地走出来,掏出怀里的陶埙笑道: “稍微聊赖了呢,那不若妾身来即兴吹奏一场,助兴如何?” 姒思阙步出了席座,站到了大殿中央,双手轻轻举托起那个太子替她寻回粘好的陶埙。 绕梁遏云的美妙曲韵在大殿正央传出,不多时,不止殿堂中饮宴的人都听得忘了下咽,殿外更是闯进了不少鲜色羽毛的鸟雀,一同绕过吹埙人的头顶,跟着埙音盘桓起舞。 大家都看呆了,沉浸在如闻天籁的乐韵和景象中。 姒思阙见时机差不多了,便一边抬裾移步向前,一边将陶埙略抬高了些。 直到移步至那使者不远的地方,思阙故意轻轻抬臂,假意不小心将刺有熊纹的手臂微一露出,旋即又立马转身。 使者在那一瞬间目光突然捕获,立马站了起来。 “停!” 使者大声喊道。 姒思阙停掉了埙声,那些环绕在她周身的仙鸟儿如潮般散去,她始终用一个倩丽的背影背对着使者。 “小娘子可否...让在下看一下你的右臂?” 姒思阙停在那里不动,始终用一个艳色的背影背对他。 过了良久,她才略略屈身旋过来,笑着道:“先生久不曾踏足中原,许是忘了,在我们中原的几个大国,女子是不能露出手臂让人瞧见的,刚刚是思阙失仪了,望先生见谅。” 说完,她又装成略带慌张的样子,谎称不适,急急退到后方歇息了。 使者越看,越觉得有可疑,朝他后方杵立着的犬戎卫打了个眼色。 没过多久,使者饮多了酒,也让人扶着,回去住处歇着了。 姒思阙刚步出大殿没多久,迎面便有两个穿着异族服饰、膀大腰圆的人气势汹涌朝她冲来。 思阙吓得慌忙撩起裙裾往转角处撒腿就跑。 还没跑出几步,突然又有一伙卫兵来将她捂了口鼻整个儿架走了。 思阙在那一瞬被人捂了口鼻,嗅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后就昏了过去,没有知觉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一个足赤金的精致笼子锁了起来,笼外是雕梁画栋的华美宫室。 此时齐王就站在姑苏台城台上的位置,高倨着城台下骑在单匹铁骑上的姬夷昌。 个把时辰之前,姬夷昌刚刚接到暗线的消息,据说他王父把姒思阙召到了隆正殿,似乎是准备要将她献给犬戎族头领为禁.脔。 姬夷昌一收到这个消息,心里就乱了慌了,立马点了几支精锐兵,打算捣入王城。 后来还是赵程及时唤回了他的理智。 赵程说:“殿下,我们蓄兵多年,为的便是他朝殿下您被弃的时候,我们便有了借口杀回王城拥您夺位。也只有到了那个时候,起兵才能名正言顺。” “您现在贸然杀回去,不说我们压根没有部署完善,殿下若然有软肋握在大王手里,搬兵压根没用。” “只要孤的兵入了城,孤自然会部署好,把人救出!”姬夷昌当时眼眸都红了,看上去就像头被人抓了伴侣恼愤的雄狮。 他也不是意气用事没有想过后路的,他此刻想到的便是,干脆把心底盘桓了许久的计划今儿一并实践出来,先把精锐兵埋到临淄王城,他再想办法混入宫台把姒思阙那小子救出。 “殿下!大王他已经掌握了殿下您的命门,您能救得了几个?你把夫人救出来,难道还能一并把楚王,还有楚后救出来不成?便是您都救出来了,大王他被逼入穷巷,您说他会不会干脆啥也不顾了,破釜沉舟为求一搏,把楚国陷入战纷??到时候,殿下您倒是能顾得了几个??” 赵程的一番话,彻底敲醒了姬夷昌。 姬夷昌停了下来,开始深思。 而就在这个时候,姬夷昌接到了来自暗线的另外一个消息: 齐王命人到华容宫颁发警告通知了,说是让殿下在两个时辰之内出现在他眼前,给他一个交代。要不然,就把姒思阙打包让犬戎人带走。 姬夷昌放弃了搬兵捣入王都的计划,打算单人匹马回去。 赵程张开双臂,于他的马前拦阻住了。 “殿下!您就这么回去的话,不就等同告知大王,您先前的病都是装的,这些年来的蛰伏,实乃居心不良吗?!” “赵程,孤没有时间了!你让开!”姬夷昌的语气很干脆,也很决绝。 “殿下!您这样做的话,虽然大王顾忌着您的外祖,可能暂时不会对您怎么样,但也对您留了心眼了,日后怕是难以成事了呀!”赵程仍旧不肯把路让出来。 “赵程,你这么说是没错,或许,你会觉得孤今日此举不值。你认为跟着孤会辱没了你的才能,可以另谋高就,孤绝不耽误,但是——” “此事值不值得,这得孤说了,才算!” 说完,姬夷昌驭着马,后退了几步,然后,突然斥马发了狠似得向前冲。 直到马匹快将前面的赵程迎面撞到之际,赵程紧闭起了双眸,而马儿却腾空跃起—— 赵程头顶盖下了一片阴影,马儿便驮着人,从他顶头上过去了,一溜烟儿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赵程瘫软在地,良久,转头望向马儿消失的方向,冷静了片刻,还是拍了拍灰,步行紧随其上。 无奈笑道:另谋高就?怎么可能另谋高就?到哪去谋这个高就? 殿下若不是这般的殿下,根本就不会有我赵程的今天,殿下决定要去做的傻事,赵程,也会去选殿下之所选,竭尽所能,拼了这条命也要为殿下所用! 第57章 囚娇 临风旗帜下, 齐王目光飘向城楼下那个高冠束发,身姿挺拔,气质出尘的嫡子, 他的身上, 除了铁青着一张脸外,似乎毫无往昔那丝病气了。 “吾儿...病了还要四处晃, 晓得归家的路了?”姬厚光语带散漫,略讽地道。 城楼下骑在高马之上的姬夷昌冷肃着脸,不肯示弱道: “父王,儿臣托您洪福,早已康健了, 是您还有您身边的人,一直将儿臣当作是无用的药罐子而已。” 齐王的脸色登时严肃起来,眼睛微眯。 “这么说来,不止是有用,还有用得...能把你王父的位置夺下来了?” “父王该知道, 儿臣向往自在逍遥, 从来不曾把那位置当回事过。如若父王从不曾想过将儿臣置之两相夹击的险难之境, 儿臣只会当个懵懂的痴儿。” 姬夷昌一早就知道, 他的王父,早在他幼时, 便计划好了。 他让大医在给太子调理的药里额外添加了一些东西, 要等他拖着病躯长大, 再找来合适的时机,把他甩到晋国去,等他一死,便用他的死来作借口, 借机发难于晋国罢了。 既然他的存在注定是王父用来谋取利益的工具,他自己怎么就不可以当个反杀之人? “好!好得很哪!关牢里的那个,是你的人吗?”齐王接着又冷笑道。 齐王抓起来的那个,是晋国国君偷偷塞给姬夷昌的人。 这些年来,齐国和晋国一直明争暗斗,晋国君主悄悄给姬夷昌塞人,打得并非是支持外孙当上齐国君主的主意。而是晋国君主打算让父子二人相争,他晋国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姬夷昌当然早就摸清洞悉这一切。之所以还是接受晋国君主分拨的人和资源,一来是当时的他确实需要这些,既然有人要给,不要白不要。二来,他就算接受了这些,也不一定非要立马就跟自己的父亲动干戈。 他一方面防着自己的外祖,一方面盯着王父。倘若双方都没有真的走到那一步,他不可能主动牵发这一仗的。 “如果儿臣说不是呢?” 姬夷昌冷冷道,表情看起来极其认真。 晚风吹拂,残阳似血。 父子二人,一个立在城台上,身后簇拥着整队整队的□□手,一个单人匹马,身后只孤零零一抹落叶黄。 对峙了个把时辰,直到城楼星火缭绕,一个小寺人急匆匆跑上来,凑在齐王的耳畔耳语了一番。 齐王沉吟片刻,心中终究有所顾忌,长叹一声对下方的人道:“那个人,在牢里咬舌自尽了...” “儿臣不知道什么人。” 姬夷昌回答得斩钉截铁,那决断绝情的模样,仿佛那牢里关着的人他真不认识一样。 不过其实他心底已经默默有数。这定是赵程在背后有所行动了。 “这...”齐王往楼台边缘走近半步,恍惚了一下,拍击了一下头部,“这好好的,先前表现得倒不像如此不惜命啊,怎的突然就...” 马儿在城楼下嘶鸣,姬夷昌脸若寒霜,薄唇紧绷,始终窥不清情绪: “父王,儿臣今日本来也就只是偷偷到郊外去遛一遛人,没想到被您发现了,还得拘着儿臣的夫人,逼儿臣回来。好了,现在儿臣回来接她回家,就烦请父王把儿臣夫人给叫出来吧。” 听到这里齐王笑了,笑得极其暧昧道:“夫人?哈哈哈...想来你身子无碍,该早就尝过滋味了吧?哈哈哈...大善!实乃大善啊!王父以为小时候夺了你最宠的小奴,你会因此埋下心结,如此便好,哈哈哈...” “怎么样?那小子...是不是比女人的滋味还好?” 姬厚光这番话说得颇为露骨,城楼下的姬夷昌只是肃着一张脸,并不回话。 “可惜啊,那小子已经被犬戎族的头领看上了。左右不过是个玩意,我儿也不必过于执着,王父日后一定替你谋一门称心的婚事...” 姬厚光还在自顾自地说开。 “请、父、王、把儿臣的夫人、交!出!来!”姬夷昌突然发了狠,咬紧了后槽牙,一字一顿道。 说着,他就从马背上飞身踏着城墙跃上了城台之上,拂开披袍,在众甲士错愕不及之际,单手擒住了领头的宿卫长的头,从腰间拔下利刃横在宿卫长的脖子上。 “父王,这小卒上回出言辱骂儿臣,儿臣这就要割了他头颅!”说着,那闪着刃光的刀匕就要直刺而下。 “好了!!停下来!!”姬厚光慌忙喝止。 那宿卫长是姬厚光最得力的左臂右膀,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臂膀被斩。 “本王答应!暂时把那小子放了,让你们再续几日温情。但是——” “你该知道犬戎族的,那就是一群强盗民族,只要是他们头领看上的东西,根本没人可阻,也无理可讲。时间一到,等那使者动身走时,姒思阙便也得跟着一块走了。你若是觉得冤,自个跟犬戎族头领说理去!” 姬厚光扔下这句,便嘱人从太子手里夺回了宿卫长,退下城台了。 姒思阙被人送回了华容宫太子现下的居处,可她却依旧没法摆脱那个囚着她的“大鸟笼”。 幕布缓缓被掀开,姬夷昌看着姒思阙华衣盛颜,裙裾逶迤在地散成一朵雪莲花,孤零零坐在赤金的笼子里,双手无助地抓着笼子时,眼睛差点没红得想杀人。 “孤去!宰了隆正宫那群畜生!”说着,姬夷昌便锵一声从殿外的兵镧上抽出武器,脸黑若阎王一般往外走去。 “殿下!殿下您稍微冷静下!”周凛连忙上前拦住太子殿下,在后方被殿下拽拉至丈把远,边拖行着边劝诫道: “殿下啊!您此时实在是不宜再去与大王起正面冲突啊!这笼子,咱们再想想办法打开吧...” 此时坐在笼子里头的姒思阙,回想起刚才在笼子里刚醒来的一幕,有个面容清俊的小寺人走来跟她说:“大王嘱奴来问夫人,夫人可愿履行当初与大王最后的约定,好让楚王和楚后早日归国?” 小寺人口中所指的“最后的约定”,自然就是与太子仳离的约定了。 看来齐王是打定了主意,一旦她与太子离了,转手便将她甩到犬戎去,着实是划算啊。 不过她和太子的婚事,齐王最后不也没有承认,更还没有上宗谱么?压根就不存在什么仳离不仳离,齐王想要的,不过是让她去说服太子将她放了,好让她替代六公主成为犬戎人的禁.脔罢了。 这头胡思乱想着,太子殿下便玄袍翩飞,黑青着一张脸回来了。 刚靠近赤金笼子,他突然就抽出手里的青铜剑,“锵”一声巨响剑刃在赤金的笼子上撞击出了星火,在偌大的宫室中荡起了回响,余音经久不息。 姒思阙皱眉用双手捂住耳朵,等这阵刺耳的回响过去,方才站起,正对着姬夷昌道: “殿下,这笼子是用赤金淬了钢石打造的,坚硬无比,您不可能打开的,还是算了吧。” 姬夷昌眉头紧拧,冷峻的脸庞对着她:“你就这么想被囚着吗?” 姒思阙被噎了一噎,说不出话。 随即,她又清了清喉咙,正色道:“殿下,妾能跟您商量个事吗?” “不能!”姬夷昌铁青着脸,干脆利索拒绝了。 姒思阙讶异:“这...妾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姬夷昌瞥她一眼,没好气道:“瞧你这副表情,准没好事。” 姒思阙双手抓着笼子,眼神清亮:“不,妾与殿下虽自幼杠着长大,可这回真不坑您的。” “所以,你有什么心思能瞒得过孤的。”姬夷昌没好气道。 姒思阙没能得到允许,把后续的话说下去,有些失望,但同时又在拿捏不准主意。 她不知道这回是否应该履行那个约定。她拿捏不准自己一旦与太子仳离后,齐王是否当真就放她王父王母回国了。 按理说,现下楚国应该成不了齐王的威胁,他放两个半截身踏进坟堆的人回国,对他而言生不了威胁起不了风浪了。 只是,她不确定,齐王是否当真履行承诺。事关父亲母亲的事,她不敢赌。 但是,即便是与太子离了,她也断不会让自己成为犬戎人的禁.脔的,她得想办法逃离。 二人间气氛沉默了下来,太子忍不住,终于还是低下头来,叹息了一声,打断思阙的思考道: “算了,你说吧...” “啊?”思阙这下突然回不过神来。 缓了好久才终于弄明太子是让她继续说刚才的话,她才“哦”了“哦”,喃喃地道: “殿下,妾想着...以妾的身份,该是配不上殿下的,所以...” “不用说了!”太子突然冷喝一声制止了她,并且飞快从蹲着的笼子边起身,“唰啦”一声带动得窄腰上革带的配饰晃荡不休,然后头也不回向殿外走去。 思阙眨了眨眼,挠挠头,没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她可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呀。 第58章 一更 等姬夷昌再次回来的时候, 他身后跟着几个捧食盆的宫人。 姒思阙闻到弥漫在空气中浓香馥郁的玉米甜羹味时,揉了揉肚子,才醒觉自己饥肠辘辘的。 白天那会在隆正殿中的宴席, 她压根就没吃多少, 然后又忙着上去表演吹埙,借机露出手臂的熊纹给使者看。 再紧接着, 她就... 想到这里,肚子突然很不争气地“咕噜噜”一阵怪叫,叫声响亮弄得她在太子面前都很不好意思。 “孤一个人,吃不完,你要不要一起?” 太子殿下嘱人在笼子边置好了案席, 便散退了众人,此时小殿中只剩他二人独处。 姒思阙这时是饿极了,自然也不委屈自己,双手抓着笼子,眼睛冒出一层润泽的水光, 忙不迭地点头。 姬夷昌见这小子也只有在美食面前才有如此乖顺的模样, 心里一阵惬意, 先前的紧绷和不快消散了一些。 “来, 先吃块炙肉。” 姬夷昌将烤好蜜里调油的脍炙肉夹到碗里,然后把碗往笼子边递。 思阙嗅着炙肉那难以抵抗的香味, 欣喜地伸手去接, 可当她把碗里的肉往笼里收时, 却发现笼子缝根本过不了一个碗。 她端着碗的双手被卡在笼子外了,摔了碗她就吃不了肉,继续端着碗她的手就收不回笼里。 正当她愕然住,回不过神来的功夫, 坐笼子旁边的姬夷昌已经飞快地从她碗边夹过那块炙肉,递到了她唇边。 姒思阙错愕不已,双眸垂下愣愣地盯着自己唇边那块烤得芳香扑鼻的肉。 是..把外皮烤酥脆了,保留里头鲜嫩的肉汁,再刷上一层百花花蜜的吧? 她唇瓣没动,用力地咽了咽沫。 “怎么,不想吃吗?那孤自己吃了。”姬夷昌说着,就要收回手边的肉。 姒思阙第一反应是急忙张嘴叼走了他筷著夹来的肉,唯恐肉真的被他收回去一样。 姬夷昌看着自己收回来的空了的筷著,压住了心中莫大的愉悦,表面继续维持着万年不变的冷峻模样。 “咳,要吃酱肘子吗?” 姒思阙盯了盯姬夷昌手边托着的淋上了鲜亮汁液的酱肘,揉了揉肚子,唇角弯起一道浅弧,眼神水亮地又点了一下头。 “来,靠过来一点。” 姬夷昌伸手抓起了盘中的一只大肘子,递到笼子边。 姒思阙被诱人的气味吸引着,也情不自禁地把头凑近了笼子边,就着太子殿下的手,津津有味地啃起了酱肘子。 姬夷昌看着那颗圆圆的脑袋凑在他手边啃食肘子的情景,不知为何,心中就有一种难言的微妙的欢愉。 思阙双手紧攥着笼子,吃完了大肘子,脸庞就难以避免地沾上了许多油亮亮的酱汁。 姬夷昌从怀里掏出帕子,想伸过去给她擦脸,思阙突然往后缩了一下,用手捂住自己的脸,略微不好意思道: “殿、殿下...妾自个来。” 说着,她急急接过了太子手里的帕子,把自己脸上的脏污擦拭掉,又极其难为情小小声道了一句“谢谢”。 思阙吃完了炙肉,又啃完肘子,不知不觉便渴了,然后她的目光越过笼子,一下子盯紧了案几上摆的一釜熬得香甜绵软的玉米羹汤。 她舔了舔唇,那汤看起来,很浓稠,很爽甜可口的样子啊... 思阙小时候来业巷能有东西果腹就很不错了,自从接到齐王任务要攻略太子的这段日子以来,突然在她面前出现了那么多美食,可够把她馋坏的。 是以,她现在下意识表现出来的反应,她自己可能察觉不出,但看在姬夷昌眼里,简直大大地触动了他心里头那根冰封已久柔软的弦。 “想喝吗?”姬夷昌没忍住,喉.结微一动,还是把那一大釜羹汤端了过来,递到笼子边。 姒思阙没好意思让身为太子的姬夷昌继续伺候她吃,便伸手来想拿釜里的木勺,道:“妾自个来就行。” 可她的手还没成功舀到一羹甜汤,手臂便被人牢牢按住了,按住的位置正是上回偷看密图时作记号的左臂! 虽然臂部已经被她缠上了纱带,但时间略短,也不知道上头的记号模糊掉了没。 姒思阙心中警铃大作,面上竭力保持平静,打算静观其变。 谁知太子的手犹如一块硬直的冰块般一直这么按着她,也没有别的下一步动静。 过了良久,才听他齿间极轻地吐出两字:“孤来。” 思阙攥着笼子,茫然地抬眼看了面色逐渐明亮,递勺子过来喂她的太子。 她心有余悸,也不敢反驳,被逼张唇,乖巧地就着太子手边的勺子喝汤。 余光掠过太子愈发神清气爽的面庞,她怎么觉得,此刻的太子殿下,看起来跟那些头回饲养爱宠,雀跃地投喂小动物的孩童别无二致? 夜深,太子已经返回床上睡了。 姒思阙得了一张薄毯,睡在了笼子里。 二人相隔的距离并不远。以致,太子殿下架在床边的大暖炉还是热着了思阙。 睡到大半夜的时候,她身上的衣衫都已经汗透一半。 外头的衣物早就被她脱掉了大半,是心存侥幸才脱剩下里衣,但此时仍旧无可避免地汗湿透了。 热啊...太热了... 思阙满头密汗,她体质本就热盛,便是冬天也不需多穿衣服。这会子薄毯早被她蹬开了,还一个劲地在笼里翻滚。 可惜啊,这“鸟笼”也像个“蒸笼”一般,压根就没有太子那块冰块解暑。 思阙被热得“嘤”一声惊醒,醒来时还以为自己准备被人下锅煮了,甩掉了一额汗。 好渴啊...汗流多了,就越发想喝水了。可是放茶壶的地方距离笼子很远啊,她又够不到。 就在她打算继续闭上眼靠着笼子边,准备热晕过去万事大吉的时候,空气中弥散了一阵水的沁凉气息,她嗅着了水的清甜味。 她以为是自己热昏了头产生错觉,甫一睁眼便看见有双大手捧了碗水搁在笼子边。 “孤忘记给你拿水了。” 姒思阙抬头越过笼子看,才发现太子已经将殿内的大暖炉全都弄熄灭了,此时正端着一碗汪亮的水在她跟前。 思阙不再忍耐自己,就着太子的手“咕咚咕咚”大口喝水,喝得急了的时候,太子会故意把碗挪远了一些。 她喝完一碗紧接着又喝下一碗,太子整整给她倒了五大碗水,喝完她才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唇边。 “够了吗?”姬夷昌问。 “够、够了。”姒思阙觉得自己这个样子一定是吓到人了,先吃完满满一碗炙肉,还能啃得下一只那么大的肘子,喝完半釜羹汤,现在又喝了这么多水,会被人觉得自己是只饕餮变的么? 她难为情地低下了头,不去看太子的目光。 过了片刻,却见太子始终不曾离去,竟然还拖来了一张厚毯,在笼子边把臂伸入笼子从她后背揽紧了她。 “好了,睡吧。” 姒思阙感受到凉爽之气从太子搂着她的那条臂上源源不绝地传出,舒适是舒适了,但也没有睡意了。 所以这太子是...怪她害他灭了暖炉,现在要拿她当“人肉暖炉”了? 因为太子那双手臂过于凉爽舒服,很快姒思阙就不再挣扎,隔着笼子挨靠在太子沁凉的怀里躺下了。 但很快她就又陷入了一个困局。 刚才喝水太多,内急了。 她迅速环顾了“家徒四壁”的笼子,所以...现下该如何是好? 思阙已经在暗地里抱怨这个乖张的太子,怎的别人家的储君寝殿里睡觉至少在外殿有个把女官守着啊,他倒好,殿里冷清得连个伺候的人都不让进。 这下可怎办?难不成让太子殿下亲自伺候她方便吗? “殿下...”思阙本来想着忍一忍,看能否忍得到天明,等伺候的人来了就好了,但现下她快憋不住了,出口的声音都隐隐带了颤音。 太子殿下很快被她弄醒了,环着她腰身的臂抬了抬,使她能够转过身来说话。 “怎么了?”兴许是刚被弄醒,太子的声音略微慵懒沙沉,带了丝性.感。 真奇怪啊,以前面对这个死对头太子只有气得脸红的份,今日倒是破天荒地对着他难为情脸红了好几回。 姒思阙都快觉得自己不是姒思阙了。 “殿下您...能叫个女奴进来吗?” 姬夷昌见怀里人欲言又止,表情为难的样子,瞬即就想明白了。 “你...等孤一下。” 不多时,姬夷昌便拎着一个又扁又长的物什回来了。 那物什是扁木雕成的,内里中空,顶头有一个圆管装的开口,刚好能穿过笼子递到思阙手里。 等思阙手里握着那个扁扁的物品,倒映出不远处案几上点燃的迷离火光的美眸,眨了又眨,不停眨,嫣红小嘴诧异地张启,凝视着眼前那物久久都说不出话。 “孤到外殿回避一下。”姬夷昌说完,又很贴心地用幕布将大笼子盖好,这才走到外殿。 姒思阙此时仍旧惊愣得不能说话,就着幕布外透进来微弱的光,低头琢磨手里边的神器。 这...壶嘴细细长长的,分明就是个男人用的亵.器啊,太子怎的把这个给她拿来了呢。 她看了看笼子,想想也是,这么狭窄的空隙,恐怕是只有这样的才能递得进来了,男用的就男用的吧。可是,她没有男人的工具啊,这可怎么用啊... 不过,她很快灵机一动,就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第59章 二更 姒思阙从发间取下一根簪子, 用力将细长的壶口划开,不多时,便把小孔洞开了。 姬夷昌回到内间的时候, 就着火光, 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搁在笼子角落的亵.器。 当他无意看见那亵.器壶嘴上似乎有被挣得炸开的痕迹时,很是惊惑地从身姿娇小瘦弱的姒思阙脸上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 “殿下别看!”思阙再次脸红了红, 又从怀里抽出了一张帕子过去,将那个壶嘴涨裂开的亵.器盖住了。 “明日让人来收走...”她声音越说越小。 她才不可能叫姬夷昌接触她用过的亵.器呢!生平在死对头面前丢脸丢到家了,真恨不能掘土三尺埋掉算了! 姒思阙就这么在笼子里生活了几天。 这几天里,基本白天都是周凛派女官前来给思阙喂食,更换亵器。 夜里姬夷昌回来, 便又将众人遣退,自个亲自给她喂饭递茶,又把她当猫儿兔儿般捋着她毛发哄睡,给她掖好被角,尽管她并不冷。 姬夷昌好像把给她喂食当成是一项什么解压放松的活动一样, 时常见他脸色难看眉头紧锁着回来, 夹着食物一点一点喂完一整碗吃食时, 面上渐渐平静下来, 反而多了几分惬意的神色。 姒思阙时常被太子的黏糊弄得很是烦躁。 抓着笼子把鸟笼拽得哐啷啷作响,“殿下!妾是人!” 姬夷昌不知从何处搬来一整套护理毛发用的膏脂, 正准备来给姒思阙护理头发丝。 他姿态清冷道:“孤当然知道你是人。”说罢, 就又转身往篦梳上涂起了膏脂。 “殿下想享受养宠的乐趣, 可以去养只兔子啊,养只小鸭子也是可以的呀。”姒思阙又攥着笼子朝姬夷昌抗议道。 姬夷昌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觉得她莫名其妙, “养那种娇脆的禽畜作甚?吃了不是更香?” 姒思阙无语, 说累了不想再说了。 姬夷昌突然伸手进笼里,抓着她的手探出笼子。 原来姬夷昌见思阙整日里被关在笼子不甘心,白天总是想尽办法想撬开笼子,以致把自己的双手弄得伤痕斑斑,现在要给她抹药呢。 “殿下...”思阙垂眼,看着太子态度极其认真,小心翼翼地往她手心手背抹擦沁凉的膏药,一时间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好像从不曾见过这个模样的姬夷昌啊... “孤会...想办法打开这个笼子,你不要担心。犬戎族那边也不用害怕,孤是绝不会让你去的。” 太子殿下替她擦着药,突然这么说。 姒思阙愣了一愣,就着案几上明暗交错的烛火,看着太子英俊硬朗的侧脸,不知怎地,竟然越看越觉得顺眼了呢... 擦好了药,二人一如往常在笼子边搂着躺下时,思阙也不由自主就往笼子边挪近了一些,更靠近了太子一些。 她突然感觉他的怀里,多了种莫名让她觉得安心的东西,似乎他说他会想到办法不让她到犬戎去,她就真的觉得自己是可以安心的。 可是不对啊,齐王是让她去主动开口撇清和太子的关系,要求仳离的啊。 就在犬戎族派来的使臣在齐宫待到第七天的时候,据说姑苏台那边发生一件动静不小的事。 使者被齐王派的人打伤了,犬戎族派来护着使者的犬戎巨汉差点就反杀了齐王,后幸得太子殿下机智地周旋了。 当时场面凶险异常,犬戎人是个行事不按章程且野蛮凶狠的族人,那把长戟差那么一毫厘,如果当时齐王腰间不是勒了条玉带,兴许那戟便要直刺入脏器了,如若太子当时没有突然从后出现率领甲士救走齐王,兴许那一戟便要直接贯穿他的肾脏,从而一命呜呼了。 不过,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姬夷昌也不可能顺利夺取了齐王的中军司马权。 犬戎使者负伤被逼退至临淄城外,几队犬戎人组成的兵马就环绕在城外。 那天宴会上齐王私下里好言相劝,加之见代替六公主到犬戎去的女子如此倾城色,使者本来已是心软,打算放弃六公主而取姒思阙了。 但被齐王那么一伤,使者顿时恼怒,加之那天思阙出席吹埙之际隐约看见的熊奴部族女子的图腾,使者现下便在城外扬言,今回如若不能把六公主给他带回犬戎,就别怪他们的人硬闯了。 思阙被从姑苏台派来的姬馨姑姑等一列女官执钥来打开笼子后,她步出笼子的那会扬起双臂舒展了一下腰骨,袖角滑落露出小臂处那个熊纹的印记。 她笑容清甜,对姬馨姑姑道:“姑姑,谢了。” 可姬馨姑姑却一下子拉袍在她跟前跪倒下来。 头额点地,那张始终严肃的老脸也会有崩溃的时候,她表情纠结,久久跪伏在地泣不成声,倍感责备道:“老臣的罪...都是老臣的罪啊...” 姒思阙见她如此,有些慌,忙上前想要扶起她,却扶不起来。 “姑姑,思阙不怪您,您也是听大王的命令行事。而且,您不也给我留下这枚熊纹的簪钗,自保了吗?”姒思阙陪她一块儿蹲跪道。 这时旁边的女官都忙着簇拥上来扶起二位。 而姬馨姑姑则老泪纵横,依旧愧疚道:“夫人您当时替老臣保下了老臣底下一众女官的命,老臣都无比感激夫人。当时老臣隐约得知大王让夫人参加那宴席意欲为何,老臣不能眼白白看着夫人蒙难而不救,而现在...老臣却...” 说到这里,姬馨又掩面痛苦起来:“是老臣害了六公主...老臣这回愧对大王啊...” “怎么回事了?”思阙突然抬起头来问一众女官。 女官们皆低垂着头,面面相觑为难起来。 姒思阙逼问了好久,才终于从其中一个女官口中得悉,原来犬戎派来那使者,因恼了齐王对他的行为,这回是铁了心要与齐王对着杠,一定要让齐王交出六公主,不然就要犬戎派兵来攻打齐国。 “夫人...”那个向来矜持,此时却仍忍不住老泪纵横的姬馨姑姑突然一把拉住姒思阙,道: “六公主她上回并不知道...后来得知大王上次把你召来,目的是让你替代她去犬戎后,回头就跑去太子殿下跟前,哀求殿下把她献出去了...” 太子殿下已经着了一身戎装在城楼之上,并且当机立断下了命令,让姬馨姑姑安顿好思阙后,尽快将姬青青装扮好送出城。 姑姑认为此事皆由她而起,她不能眼巴巴看着姒思阙被人算计,但又因此使六公主重陷进去了,她在倍感自责。 此时城楼上,旌旗猎猎,太子姬夷昌一身玄色铠甲,驻长剑立在台阶之上,背后玄袍飞拂,腥红鲜血染红了他英隽的侧脸。 这样的太子殿下,也是姒思阙从未见过的。他冷情、英拔,并且看起来一点儿多年久病之人的样子都没,反而瞧上去相当的英武。 姒思阙都几乎要怀疑这个太子跟以前的那个太子是不是同一个人。 怎的在一瞬之间就...转变这么大? “殿下...” 姒思阙喊了出来。 虽然此次的事,说实在的,与她关系不大,而且这事件中她才是受害人。齐王是眷顾自己的女儿,这才把她推出去。 但说到底姬青青也是无辜的,而且上回为了套出父亲母亲的事情,她的确对姬青青故意使了手段,还无缘无故骗取了一个无知少女的心。 当时她没有想到那么多,也没想到会对姬青青影响这么大。但自打上回在素芳殿前看了姬青青,她就知道这女子是对她陷进去,情不自禁不可自拔了。 她顿时就产生了罪恶感,以致这次姬青青有难,她也做不到眼白白看着她被亲兄长当成物品一样扔给那些残忍嗜血的异族。 听说犬戎人生得个个异禀,娇贵柔弱的中原女子落在他们手中,就只有被轮流亵.玩至死的命运。 “六公主是殿下的妹妹,殿下您怎可把公主当成交易推出去?” 就在说话间,姒思阙已经几个大步步上台阶,来到了姬夷昌身边。 姒思阙是被姬馨她们从甲卫处借来严实而女子穿着又不会感觉负担过重的铠甲,套牢实了才走上城台来的。 思阙刚上来那下,姬夷昌便双眸腥红可怕地瞪紧了她身后城台下那些候着的女官,女官们被太子瞪得纷纷冒着冷汗,脸色惨白。 她们也不想让夫人过来的,是夫人自己为了劝慰姑姑强逼她们给七手八脚帮她穿了甲袍上来的。 “这么护着,她与你很熟吗?” 姬夷昌一句冷冰冰的话里看似无甚感情,但又像掺揉了一些不知名状的酸意。 姒思阙却全无所察,很率直地道:“她一直爱慕的人是我。” “哦?” 思阙能洞悉大部分人流露出的复杂情绪,却反而察觉不了杵在她面前的这根大冰柱冷淡无起伏的语气里,藏了多少隐晦的危机。 “周凛,替孤多送一车嫁妆,祝犬戎族大头领和六公主百年好合!” 姬夷昌转而朝城楼土丘下的周凛吩咐道。 周凛一会儿看看咬牙切齿朝他说着这番话的太子殿下,一会儿看看立在殿下身后的这位披着甲袍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子夫人,一下子混入了困境。 “殿下你...”姒思阙气得眼眸都红了,她眼睛闭了闭,缓缓吐出一口气道: “也是,像殿下您这样的人,当然不会顾念什么手足之情。因为...” “你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感情!!!” 姒思阙最后那句话犹如一支尖刺,直刺入姬夷昌的心窝,把他捅得鲜血淋漓。 他表情寒霜地凝视她:“是,孤是不懂感情,不但如此,姬青青的生母害死了孤重要的人,孤也要让她的女儿死无完肤。怎么?你怕孤了吗?” “你要对姬青青做什么?你还是人么!!” 姒思阙大声抛下这句话后,就气呼呼地甩袍下了城楼。 姬夷昌在几丈高的城台上冷着眼看她愤懑走过的瘦小身影,冷峻的脸容由始至终没有变化。 第60章 三更 护送六公主的车, 刚在二人谈话间出了城楼的门,在往城门外犬戎使者的方向去。那车马一出了城楼门,外头零星伏击的犬戎人便撤退了。 车内的姬青青身着红嫁裳, 黯然神伤, 不发一言。 思阙飞快地步下城楼,不等城楼下众女官如潮水般涌来的阻拦, 趁着宫门还未及关严,一把抢夺了立在城门处骑兵的座驾,一跃而上。 小时候在楚国跟着司马仲父学过骑马,学过武,虽然这些年疏于练习, 刚开始骑的时候有些摸不着感觉。 但当身后涌来了一群从宫门越出的追逐着她人时,她硬生在极短时间内摸准了感觉,手抓缰绳腿夹马腰背也开始直挺起来,并开始作死策马加鞭。 姬夷昌在城楼之上看着她驾着马,风姿飒爽地从他眼皮底下经过, 青筋都几乎要暴突出来, 差点就要亲自跳下去把她抓回来了。可赵程及时拉住了他。 “殿下!殿下!请您冷静!此时万万不可大意啊...”赵程差点儿要拉不住姬夷昌, 他迅速挥手让旁几个身材魁梧力气大的甲士过来帮忙。 那一下, 七八个一等一的将士竟然被太子殿下甩得七仰八倒。 赵程这下子算是完全见识到神功玄冰天煞的厉害了。 可在分神间,他迅速拉回神思, 又命十几个甲士拉住太子。 “殿下!!您这回好不容易才让大王中计, 成功夺得了部分军权, 在这种时候,您万不可大意,弄砸了计划的任何一部分,大齐便要遭异族伏击了!!” 姬夷昌将竭力拉住他的那伙儿将士抖落下去, 那些将士如同虾蟹般仰躺在城台。 赵程将要认为拦不住之际,姬夷昌突然渗着一身寒气旋过身,寒风随旋起的战袍覆面而来。 他咬牙切齿冷道:“孤有分寸!!别把孤当智障好吗?!” 说完,他大步拂过,下去依照原计划,命公子奚那队人马准备就绪,于半路埋伏起来。 赵程看着太子殿下那个孤冷的身影,突然想起来之前为了一块糕而将他关禁起来的殿下。 其实赵程想说,这事摊上姒思阙,还真的说不准哇。 此时姒思阙的马已经追到半途了,前方六公主的车马马上就要驶出城坊,往临淄南城门驶去,可却在路过一条环绕城门外汇入内的临淄河道边的时候,前方的车子突然不稳起来。 然后不到半瞬,思阙便见车里跳出一个红色的影子,然后整俩车子便于道上突然紧急刹住。 那个从车上滚下来的火红色身影突然撑起手站定,没多久,在车上下来的宫人追在她后头把她抓到之前,她瘸着一条腿依然飞快地往后跑,在正对着她驾马而来的方向迎面跑来。 姒思阙突然想起第一次看见姬青青时的情景。 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被水撒湿了鞋子会感到焦躁不安,面上有不适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平日被宫人好生娇贵地供着、哄着,半点棘手事情都没有遇到过的有点儿小脾气的姑娘。 如今的她,身穿公主仪的嫁裳,小脸上被磕得满是血痕,腿被摔伤了,依旧提拉着裙裾不管不顾往后头冲。 就在思阙晃神迷惑间,姑娘已经冲到她的马前了。 姒思阙赶紧拉紧了缰绳,马蹄高高地扬起刹住。 思阙想要下马拉起受惊的人,可姬青青已经先她一步从泥地上扒拉起来。 姒思阙以为姑娘如此拼是想通了,为的是逃命,逃开远嫁犬戎,成为犬戎人禁.脔的命运。 殊不知,姑娘是揪准她而来的。 原来方才前方车辆抖动的那下,是姬青青看见她从后方追来,一时欣喜过望想要下车,结果那些奉了太子死命办事的宫人不肯,姬青青在车内与人展开了一场激斗之后才不慎滚下车的。 现下她双手死紧地握紧姒思阙的手,清灵的眼里含了泪。 “思阙...”唤完她的名字,姬青青的眼眸亮了亮,随即又笑了:“我第一次喊你的名字,请原谅我不能喊你嫂嫂...” “那个...”她低了头,狼狈的小脸上满是黏上泥污后的暗影,又像是羞涩晕红的,“其实我并不气你,真的。” 说完,青青又抬起了她那双亮盈盈的眼睛,很专注地看着思阙。 “我愿意,犬戎我愿意去的,真的...虽然你为了我...我很高兴,真的高兴...但我为了你,呃,不是,我是为的咱们大齐,是乐意去的,所以你不要难过,不要追来了...” 姬青青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反正此刻的她心情喜悦,就像倒豆子似得,一股脑儿有一句就倒一句出来,说话显得有些没逻辑,也没有关系了。 她欣喜地抓着她说话,话还没说完,身后追赶而至的宫人们便合力将她拽离了。 攥紧思阙的手被逼松开,姬青青最后的表情停留在望着思阙满脸笑容被红盖头盖下塞回马车的一幕。 前方车马继续加快前行,姒思阙愣了好久,等到车子快消失在视野里,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跃上马背,重新策马往城外追赶。 其实姬青青话说到这里,姒思阙确实是没必要去追了,毕竟青青乃大齐的公主,身受大齐万民供奉,为了齐国的安危,而又是自愿去献身的,她作为一个寄住他国的来客,实在是没什么立场去阻止她。 但姒思阙想起刚才青青摔下马车,瘸着腿眼神闪亮的模样。兴许她起先出发的动机并非为了齐国安危,纯粹是因为少女藏心间的一段情,也许她会因为这段荒唐错乱的感情而逐渐长大,肩负起自己责任和担当的一日。 但断然不能是因为她,而懵懂地去献身。 想到这里,姒思阙再度抓稳了缰绳,坚定不移地朝前赶去。 犬戎使者和他的一支精锐兵就护着他守在临淄城门外的一处小丘旁,使者手臂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坐在车辇上。 不一会儿,城门大开,便有一支大齐的甲士整齐划一地运着身后一箱箱的朱漆木匣。而跟在甲士队伍后头的,便是一顶华贵的粘着孔雀翎的车辇,里头坐着的便是犬戎头领想夺回去的女子,姬青青。 带头的将领下命让人搁下一箱箱的匣子,并且上前与犬戎使者道: “我国太子为表对犬戎族的歉意,特意让末将送上这些。” 说完,让身后的人将其中一匣子抬了前来,敲开匣子上头的锁,打开一看,满匣的珠翠亮瞎了犬戎人的眼睛。 尔后,又抬前一匣子来,打开一看,是满满一匣的新鲜黄羊肉。 犬戎族人顿时满意了。 这些犬戎人位于中原西北方一带游牧而居,好勇斗狠,时常和别的族群争斗开战,也不过是想要掠夺财物和食物,如果对方主动献上财物和食物,他们也没有开战的愿望。 但这个本来便是中原人的犬戎使者不同。他自生来在中原,因为时局一些困境才不得不远赴犬戎,为犬戎族头领所用。 他们犬戎人吃饱穿暖了不想打仗,可犬戎使者却不愿意一直跟随他们过游牧四海为家的生活。 他要把中原这里最美的公主带回去给他们的大头领,企图把中原这里的文化和一切令人向往的东西植入他们头领的思想里。一旦犬戎人统领了中原,他复国复族的愿望才能实现。 犬戎使者拖着伤臂上前问:“公主在何处?” 那名将领让队伍偏移开,队伍末尾的那辆孔雀翎车辇的幕帘被宫人掀开,里头端坐着的公主盖头被人一把掀开,露出了惊诧之色。 这行为于生性不拘的犬戎人而言并没什么,但在中原,尤其是像六公主这样尊贵血统的女子,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掀开面帘视人,是相当失格的。 姬青青恼红了脸,不知所措地垂下了头。 而不远处目睹中原公主美貌的那群粗糙的犬戎将领,却不可遏止地发出一阵阵调笑和吹哨声。 这当真是一群颇野蛮无礼的猴子了。 姬青青忍住内心的屈辱低垂着头,尽量避开那些人的目光。 幸而她听不懂那些犬戎人的鬼方语,如若听懂的话,这会儿该连抹脖子的心都有了。 那些围视美人的犬戎巨汉兀自三五成群地聚头,用着粗鄙不堪的话在互相讨论着这位来自中原的美人儿。 原来在犬戎族,男人之间的妻妾共用都是经常的事情,就连犬戎新上位的大头领,也是把未开苞的美人开苞之后,就毫不吝啬地把自己享用过的美人丢给自己看重的将领享用。 那美人儿在将领间轮回了一圈之后,大头领就不怎么管她了,便任由那些将领用腻了之后,继续丢给下一级的犬戎士卒。这样一层层下去,基本上头领能尝的女人,他们这些底下的士卒也能享用一番。 此时他们正兴奋绘声绘色地说着一些有关那美人儿的不堪入耳的荤话呢。 姒思阙驾着马赶至,便堪堪看见了这个场景。 她在楚国的时候跟着司马磊,是学过一些异族的方语的。像是中原西北面犬戎的鬼方语,正南面百越族的部分小语种,她也略懂一二。 现下那些犬戎人口中不堪入目的言辞,她听懂一半,靠猜的一半,大概就懂了全部的意思。又见姬青青在人群中慌措无依的样子,立刻就策马朝前去,一边驾马,一边掏出甲袍内藏着的陶埙,对着天际飞过的一群大雁吹奏起来。 不一会儿,天际一字儿排开的雁群突然在路过听见激越埙声的这片地儿盘旋起来,一个接着一个,开始加速向下俯冲。 那些犬戎人起初不怎么留意到半空出现的状况,可当被雁群直面袭击那会儿,都是被啄击得掩面咆哮起来。 犬戎人身躯高大壮实,但力气和劲道大这点儿优势在对付不同方位袭击而来,挥动羽翅便能巧妙躲避的大雁来说,似乎不怎么起效。 加之有埙声的作用,那些雁群袭击速度之快,犬戎巨汉们压根就看不清大雁们从何攻来,都被灰扑扑的羽毛遮挡住在空中乱划一通,不少同族在乱击乱打中被自己人误伤了。 姒思阙趁机跃下马背,大步往前,将自己身上的甲袍卸下来,披到慌乱无措的姬青青身上,把红菱纱重新覆回她的脸上,并且拉着青青就往回走。 此时守在不远处正备伏击的公子奚,派了前探的人目睹了此情此景,回来反馈。一阵惊愕,也顾不得按照太子所说的,一定得等人路过峡谷再行夹击,已经匆匆搬兵往回赶了。 犬戎使者藤翀见自己手底下的犬戎人全面被不知从何而降的雁群袭击,立马稳住心神,高声用鬼方语发出了号令。 那些犬戎人在慌乱中闻得藤先生的号令,不知不觉就镇静下来,一个挨叠着旁边的一个依次站好,直至队伍中站成了一个巨大的矩形阵。 站在阵型外围的犬戎人竭力替后方的人遮挡着雁群的袭击,站后方的人手执长戟从间隙中刺出,硬生将那些袭击的大雁刺中入腹。 不一会儿,地面上灰羽遍布,更有不少大雁尸体和着鲜血倒在了地上。 姒思阙拉着姬青青驾马往回跑至一半,回头看见此情此景,心脏微窒,立马勒紧马头原地停下,并且掏出陶埙吹奏起另外的曲韵,试图将剩下那些未被刺死的大雁唤醒神智。 又一曲韵律迥异的埙曲从后方响起,大雁们彻底唤醒过来,忙不迭地飞走了。 姒思阙看了一眼那一地的惨烈,又看了看坐在自己怀中的姬青青,咬了咬牙,还是策马往回逃去。 第61章 一更 使者藤翀当然不能善罢甘休, 他一眼看见带着六公主逃逸开的姒思阙,立马让犬戎手下护着他往前一把抢夺一齐兵手里的弓箭。 他让犬戎人手执弓箭拉开弓,对准了不远处骑在马背上没有穿甲袍的姒思阙后背心。 “快!把她射下来!”藤翀用鬼方语命道。 那箭“嗖”地一声便往姒思阙奔赴的背影射去, 这时不远处刚刚赶至的公子奚, 率领身后一支军马,眼巴巴看着利箭发出, 只是顷刻之间的功夫,也是无力挽回。 恰在这时候,骏马直朝的那座城门突然“哐”一声就被洞开,一阵森寒的气压迎面直逼而来,思阙在眼睛无法张开直视, 差点因寒气伤了眼眸坠下马背之际,被一个阴冷的怀抱死死儿抱稳了。 是太子殿下身披一身普通士卒的甲袍,可身上浑然一成的王者气质却掩盖不了,他策着马以极致的速度飞奔而来,在人坠落马背, 背后那支夺命之箭划破空气鸣镝而至之前, 飞身扑了上去, 一手抱住了落马之人, 另一手,则恰恰接住了那一箭, 箭镞直入手心。 落地的那一下, 他和姒思阙翻滚在了一起, 在卷起尘沙的泥地上飞快地滚动,他忍住手心入箭的剧痛,还竭力用另外一手将思阙的头护在他的怀中,以避免翻滚时磕到地上的尖石。 公子奚趁着这时机从后方将犬戎人一举剿杀, 这时他周旋在犬戎人中间,但见那失了掌控的马儿载着一袭红衣的六公主,受了惊吓似得没命地奔腾着。 六公主姬青青独自一人伏在马背上,已经吓得惊叫声连连。 公子奚奋力挥臂,高喝一声,那青铜剑上便溅起了一圈儿的鲜血。他以一己之力,连斩好几个犬戎巨汉,并且疾步以最快的速度朝惊马的方向追赶来。 就在马儿越过一条堤坝,将马背上的姬青青即将甩下之际,马儿及时被他飞身驾驭了下来,在马儿被勒停刹住的那会儿功夫,姬青青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公子奚被哭声震得皱了皱眉,立刻从马背上翻落下来。 因为公子奚率领的人马来得及时,先前又有思阙的扰乱,加之太子殿下又偷偷搬了一支人马来个前后夹击,那些犬戎人是直接被杀了个没剩。 最后犬戎使者藤翀被姬夷昌直接执剑指住了脑袋。 “哈哈哈哈哈...齐太子殿下,你若然在此地杀了臣使,一旦我犬戎大头领半月过去依旧不见我回,恐怕会立马班了人马来齐要人啊。” 藤翀被指着在地依旧临危不畏,及时班出了利害明晃晃搁在姬夷昌面前。 姬夷昌不屑地冷嗤一声后,指着剑让他滚。 其实姬夷昌也没有想过杀掉使者,现下放他回去让犬戎族人得知这惨烈情况,震慑一下也好。 这犬戎族人毕竟是一群未经开化又武力值极强的蛮人,如若此时他不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恐怕那些野蛮人便会以为齐国是个好欺负的国家,那么日后将会麻烦不断。 所以一开始他让人搬出来的匣子里,除了头两个匣箱里头装了财物和食物外,剩下的便都是大石头。 姬夷昌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给他们任何好处,把姬青青送出去,也不过是让他们麻痹大意,等他们经过峡谷再让公子奚的人一击剿杀,夺回那两匣珠宝和公主。 虽然这样做,六皇妹姬青青也有可能受到伤害,但姬夷昌此人,兴许随了思阙所说的吧,没有感情。 他这人从生下来开始,除了那个为了自己的主人,也可以把他舍弃的奴隶母亲给予过短暂那么一点的关注以外,就没有从别人身上感受过什么温情。 所以他凉薄得很,凉薄得,为了自己,可以罔顾一切。虽然赵程和周凛都说,殿下不是那样的人,但他觉得自己就是。 姒思阙披散着一头青丝朝他走来,足下的靴早已跑掉,身上的衣裳对比太子身上被尖石刺得划裂开的甲袍而言,已算完好了。 她垂下眼眸来,看看太子殿下被利箭洞穿的那个洞正源源不绝地溢出了鲜血,她下意识就弯下身子来,撕掉自己身上的衣物替他堵住了。 “殿下您的...发冠...”思阙有些狼狈地从瀑布似得长发末尾拽出一顶被她的发丝揪住了的发冠,还给太子。 姬夷昌一脸淡然地接过,发现发冠上头还揪住了几根又软又细的发丝,晃神了一下,赶紧把发冠小心地藏进了怀内。 “殿下,妾要跟您道歉。”姒思阙揖手,用还是当质子那会的礼仪朝他施礼。 “刚才妾在城台之上说的话太重了,原来殿下早料好要来救人,是妾不懂事,差点就要坏了事了。” 姒思阙此番话有些真情实意。 刚才背后那箭快将把她后背对刺个穿之际,如若不是太子殿下及时赶到,她就没命回去,日后也没命回楚国了。 姬夷昌眸光淡淡地看她,没有说话。右手抽了抽,手心还在不停滴着血,把站着的那块土块都染红了。 姬夷昌他此趟实则是瞒着赵程过来的,现下他其实更应该在齐宫掌领着兵力,不让他王父突然在他背后反咬一口的。但他终究是瞒着人出城了。 “既然要道歉,难道就不该付出些实际性的东西吗?”姬夷昌口气冷淡地道。 “实际...性?”姒思阙愕了愕,有些不明所以。 太子殿下英挺地站在那,身上甲胄划割开半垂,缓缓地将还滴血的手伸出,手心还攥着刚才她给的衣碎,只是现下也已经全然染红。 他把受伤的手递到她跟前,用目光示意她“拿着!” 姒思阙愣了愣,望着那只滴血的手,又摸了摸自己未被贯穿的胸膛,终是乖巧地走前一步,把自己的纤手塞入他的大手中企图按压住伤口,不让血继续往外流。 可她的手甫一钻进他手心,便被太子殿下反一旋手,将她的五只手指紧扣进自己的指间,左手执剑,右手滴着血牵她,大步往回的方向走去。 旁边刚刚赶前来的公子奚有些错愕,他还没想明白二人间的关系,直到姬青青被宫人簇拥着经过,才轻轻提点他也像是提点自己道: “别看了,她是我兄长的夫人,是我嫂嫂,看也没用。” 原先送嫁用的华贵辇车已经被犬戎人砸坏,姬青青坐着一辆轻便的轺车,由太子领出城的甲士护送回齐宫。 六公主坐轺车上,面上仍覆着那面方才思阙替她覆的面纱,身上披思阙所穿的甲袍,神思幽淡,连连叹息。 在进入宫门的那下,赵义就垂手伫在不远处的夯台上望着。 姬青青下了车,由她宫里的人簇拥着往回自己宫殿的方向,这时,一个寺人突然在半道出现,叫住了她。 “奴见过六公主。” “你是什么人?本公主未曾见过你呀。”姬青青如今心思满满的都是方才兄长与姒思阙十指紧扣的情形,压根就没甚情绪。 “奴是大王新擢上来贴身伺候的内侍官,有好些日子了,一直跟在大王身后的。兴许公主没有留意。”赵义笑道。 “哦,是吗。”姬青青情绪不高,也对王父身边伺候的人不大关心,此时淡淡落下一句话,就要越过赵义往前去。 赵义突然一把叫住她:“公主是大王最疼爱的孩子,奴忧虑大王所忧虑的,所以斗胆揣测公主的烦恼。公主是不是...因心上人的事情而烦恼?” 姬青青脚步一顿,微微偏过头来。 赵义笑道:“公主,不若移步听一听奴的建议,兴许公主您会豁然开阔也不定。” “不想听,没兴趣。”姬青青皱了皱眉,继续自顾自地往前。 “那如果是——”赵义无法,只好设法留住她,从而对着她远去的方向大声道: “那如果,公主以为错喜欢的人,其实就是名男子呢?” 姬青青一顿,停了下来。 ++++++++ 姒思阙打自从犬戎人手里救回姬青青之后,这些天,姬青青总是隔三岔五地跑来漳华台的华容宫找她。 有时候是自己宫中的小厨房新做了新式糕点,便总要捎上一些带来,说是要和嫂嫂一块儿享用。 有时候则是新近获得什么别致玩意和大王的赏赐,她也要拿来和思阙分享一番。 现下齐王虽然部分军权被太子夺了,但实际上还有大部分握在手里。那次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他派出的人明明要刺的并不是犬戎使者,最后矛头也不知道是怎么变的。 齐王虽然在那次事件中不得不被太子分去一部分权力,但犬戎人的事最后毕竟是太子摆平的,如今事件平息,却无论如何都拿不回那部分的权了。 齐王一方面对太子咬牙切齿,一方面又怜惜那个被太子推出去,险些栽入犬戎人手中的女儿,故而姬青青这回平安归来,齐王因悲愤和对女儿的些许愧疚,没少给她赐下珍罕的玩意。 这天,姬青青便让宫人给她捧着王父于日前给她赐的随珠,前往漳华台。 四公主姬淑儿和七公主姬婉婉得知日前青青才被王父赐了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珠,还有许多也十分难得的珍珠,都非常渴望。想着平日自己对姬青青的讨好,便打算前来,看看姬青青能不能一个高兴,随手给她们几颗。 “六姐姐!”“六妹妹!” 两位打扮一新的公主早早就守在姑苏台嫁接漳华台的那道青石拱桥上等候多时,一见姬青青的肩辇在此处停下,便涌前来亲切道。 姬青青着急去找姒思阙,此时好端端被二人拦下,顿时有些不悦。 第62章 二更 “六姐姐今天穿这么漂亮, 是要去漳华台找嫂子吗?”七公主姬婉婉嘴甜地道。 “七妹妹说的什么话?我们青青哪天瞧着不漂亮的?不过,今天倒是看出来盛装打扮了一番,要去漳华台, 咱们青青当然要把那穷酸楚国来的嫂子比下去才行啊。” 四公主姬淑儿讪讪地笑道, 自以为自己的这番言辞最讨好姬青青,殊不料, 姬青青听了,顿时一张恼火脸对着她,愤斥道: “我不许你说她坏话!楚国那是个了不起的国家!” 说完,又怒气冲冲地甩开二人,往桥的另一端走去。 两位公主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 疑惑了一会儿,还是姬婉婉机警,立马小跑着追上姬青青。 “六姐姐,等等婉儿。” “六姐姐,七姐姐她实在是太过分啦!怎能那么说嫂子呢, 若要婉儿说, 那回嫂子站宫阶上吹埙驱蛇那会, 婉儿可是看愣了呢!你说这世上怎就会有这么个神仙人儿啊!” 姬青青很是喜欢听七公主的这话, 唇角不由就轻扬起来:“对啊,她那个样子可太好看了, 世界上再找不着第二个她。” 姬淑儿很是恼恨地看着七妹姬婉婉跟着姬青青走远, 在后方跺了跺脚。 姬婉婉幸灾乐祸地朝后方的姬淑儿投来一个嘲笑的眼神, 紧接着又赶紧打铁趁热施展着她一身的娇媚劲儿,缠着姬青青脆甜道: “六姐姐,你这女官替你捧着的这些,是父王赐给你的珠子吗?真好看, 色泽真润,和姐姐你好相称啊。” “真好,姐姐时常都能从父王那得到不少好看的东西,也就姐姐你这样的神仙人儿才配得到父王的恩宠了,妹妹就...唉...” 说着说着,姬婉婉就黯然垂下了眼帘,模样儿瞧起来可怜兮兮的。 姬婉婉摸寻着大袖内的镯子,故意把赤金的、翠玉的都往里挪了挪,只拉出一个纤细寒碜的白银细镯来,故意在姬青青跟前揉了揉眼睛,卖惨道: “没事啦,妹妹只是羡慕父王对姐姐的疼爱而已,妹妹身份低没有资格得到父王疼爱,其实你看,妹妹自己这个素银镯子素是素了些,却也好看不是?” 说着她又故作懂事一样笑了。 她以为姬青青会看着她把素银细镯也当成宝,可怜她,从而赏她哪怕一颗小珠作装饰,那她此趟就值得了。 谁知姬青青却很直接地点头道:“那是,这镯子最是称七妹妹你,我也觉得挺好看的。” “对了,这些珠子我是要给嫂嫂带的,可不能给你。七妹妹若是没别的事的话,可以不用跟来了。毕竟我与嫂嫂待会有许多知心话要聊,你跟着不方便。” 姬青青没有拐弯抹角,一句话便挑开,将姬婉婉的机心戳穿个透,羞得姬婉婉在一众女官面前无地自容,自是不能再跟着了。 哼!那个楚国来的穷酸公主有什么好的,父王赐的隋侯之珠据说是世间难得,女子佩戴可以美颜定神,瞬间提升气色,练武的男子若贴身佩戴则有助于运化体内的气,对练功有事半功倍的作用呢。那样的宝物,为什么要给她?就因为她吹奏陶埙时埙声动听,人好看吗? 不过,想起那日,那楚公主高站宫阶上吹埙之时的模样,眸氲醇酒般,似醉非醉,眼尾一点殷红小痣,低头专注,声韵悠扬的情景...姬婉婉在道上走着,腿抬到半空顿了下,立时也晃了神。 她承认,是...挺好看的。 姒思阙这些天防备太子防备得要命。太子殿下原来之前的孱弱病态全然都是装出来的,得悉了这点之后,如今每夜太子回寝殿来跟思阙同枕眠之时,她都会担心个半死。 她是真怕身体其实没甚毛病,瞧起来还健硕得很的太子殿下会突然搂住她,让她一尽妻子的责任。 虽然没有一夜不被人充当现成的暖炉搂着睡,但目前为止就仅止于此,并没更下一步的过分行举。尽管如此,却也难保哪一天突然就进界了,思阙一边磨着手里边生了铜锈的刀匕,一边想,还是多备个心眼没坏。 话说,那太子殿下和晋国那边的计划始终没见踪影,思阙也开始担心他们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悄改了计划。如若是那样的话可就糟了。 于是,今天早晨在太子怀里清醒,纠结好久的姒思阙决定试探一下。 她见太子殿下搂着她刚刚醒转,她迅速调整了心态,双手主动圈住了他的脖子,凑近他,醉眸内的愁思若隐若现,眼眶微红。 “殿下...妾梦见儿时生活过的楚宫了,妾突然...好想回去看一看啊,妾儿时住过的宫殿...现下可能荒弃已久,都不能住人了吧?” 思阙说着,眼眸微垂,美人隐忍克制的哀愁看起来分外打动人。 她圈着他的脖子,把脸挨靠在他肩膀,又微微笑了,声音有些哑哑的:“没事,妾只是一时伤感而已,殿下让妾靠一会就好...” 姒思阙心里也没底,自己使得这招数到底对姬夷昌有没有效,不过,凡事但求尽力吧。 不过,这次当她用双手圈住太子殿下的脖子,把脸挨靠过去的时候,她竟然明显感觉到太子他身体像是突然僵了一僵,然后,就在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一双硬铁一般的手臂紧紧攥住了腰,将她突然往怀里收紧。 思阙吓了一跳,被他那么一圈,她措手不及就撞进他怀抱,还被贴得几乎严丝密缝。 姒思阙似乎在这个拥抱中察觉到了太子身上的异样,但她也只是诧异,毕竟她虽然已经出嫁为妇,但出嫁那天甚为仓促,姑苏台那边也没有重视此事,全然都是太子这边在操办,女官之中都没有人给思阙讲解有关初婚妇人婚前的常识。 是以,思阙这会儿也只是诧异,没有想到什么关窍去。 但太子本人明显已经受不了了,他将她牢牢地搂了一会儿后,并不觉得有用,反倒有种饮鸩止渴的感觉。他慌忙推开她,把身子旋过一边,淡淡地道:“你先行出去,孤要一个人待会。” 姒思阙被推开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她联想到刚才在太子怀里碰触到什么奇怪的异样,虽然依然懵懂着,却不由令她心头蒙上了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好的感觉。 她觉得这感觉让她怪异得有些不舒服,脊梁骨抖了抖,心想,若回楚国之事办不下来,还是得想个办法让太子与她仳离啊。 她真的不大习惯夜夜被人这么搂着...当成是暖炉啊! 可等姒思阙甫一步出屏风,里头的姬夷昌突然又出声道:“什么时候想回?” 姒思阙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是说想回楚国看看吗?孤派使者到楚国送份帖子,给你办个归宁宴吧。” 来了,太子终于要开始行动了... 姒思阙紧攥了一下双手,心脏因紧张而不停砰跳,面上却要故意克制住情绪。 她旋过身来,笑容明媚:“殿下,您真好。” 就在姬青青步入凤仪阁来看姒思阙时,她便是蹲在小案边一边磨着手里边好不容易寻来护身的刀匕,一边苦恼着,太子还有刺杀之事都如此凶险,她就光拿一把削水果都嫌钝的刀匕防身,这怎么行啊。 但是,她一个后宫妇人,能让她捡到一把削水果用的就不错了,上哪去寻一把伤人用的刀? 总归比刻书简用的刻刀要好上一些吧...思阙盯了一眼手里依旧钝着的刀,心里想。 “夫人,六公主来看您了!” 随着外间侍奴的一声通传,思阙有些措手不及,“哐”一声就掉落了手中的刀匕。 等姬青青快步小跑着进来那会,掉在地上的刀已经给她瞧了去了。 姒思阙看着杵在自己面前笑意盈盈的姬青青,困扰地挠秃了头。 早上那会才刚应付完哥哥,下午妹妹就跑来了。 话说这姬青青最近找她也找得忒勤快了些吧,看她那双水润光亮的眸子一定不定盯着她看的样子... 该不会那回她救下她,如今她已经说服自己,突破了性别那道界限了吧? “嫂嫂,你在做什么?那刀是用来干什么的?青青能看一下吗?” 姬青青一看见她,就满心满眼都是愉悦,她看着掉落地上铺满铜锈的刀匕都感觉是件宝。 姒思阙被她看见了倒也不慌,她陪笑着与她道:“就...闲来无事,这刀匕磨掉铜锈还能用,别浪费了,我磨了自己削水果用。” “哦。”姬青青笑眸弯弯地点了下头,又心情欢快地衷心道:“嫂嫂,我原想着今天拿些珠子你看,若你觉得好的话,青青回头让人把宝珠镶好这柄画影刀上再赠你的,如今看来,嫂嫂若然喜欢这柄的话,要不青青拿你的这柄回去镶嵌?” 她说着,已经从身后宫人匣子的暗层,拿出了一柄刃光雪亮的短刀来。 她曾听说过,男子一生定当要有一把身份相符的宝刀,所以她才挑了这柄画影名刀来的。 姒思阙当场看呆了,她指着那柄套上刀鞘显沉稳,拔刀则寒光闪耀的短刀,震惊得几乎要说不出话: “这...莫非就是当年燕秦名士赵耀成名扬江海打响名头的那把...画影宝匕?” 姬青青见她提起了兴趣,高兴地点了点头:“对啊!这是父王不日前新赐给我用来防身的,可嫂嫂你也知道我的,这样好的刀搁我身上不过当装饰罢了,还不如送人了。” “对了,嫂嫂,我还有一颗父王赏赐的随侯之珠,据说此珠镶在名器宝刀上,贴身携着,既能增加携带者的力量,还能使名器充分发挥出它的威力,使锋芒更凌厉呢!” “嫂嫂,你比较喜欢这柄画影,还是这柄呢?” “嫂嫂...” “嫂嫂...” 姒思阙:“......” 记得是谁摔下车辇磕得满头包冲她跑来的时候,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喊她“思阙”,记得是谁柔肠百转,凄戚无比地说原谅她喊不出口一句“嫂嫂”,现在,又是谁左一句“嫂嫂”,右一句“嫂嫂”喊得欢快? 第63章 三更 “青青, 这些都是大王赐给你的,我不能收。” 姒思阙叹息一声,拒绝得干脆利落。 这些日子来, 这姬青青送来的东西可不少, 除开吃的东西思阙没有婉拒外,别的贵重的她一律都拒了。 虽然今儿姬青青送来的这把宝匕正好能解她燃眉之急, 有了这匕首,到了楚国行动时起码对人身安全能多一分保障。 但这是姬青青的东西,她不能要,更不能领她的情。 “为什么?”姬青青大感失望,“若是不喜欢, 珠子不镶嵌了,你拿去削水果也行的啊,青青留着真没用,都不想要了...” 姒思阙哭笑不得:“那就留着公主自己削水果用嘛。” “什么刀用来削水果,我看看——”随着一声朗笑出声, 推搡在二人之间的那把画影宝刀被人一把夺了过来。 “哇!这...是画影匕吗?” 公子奚穿一身宿卫将领服, 拿着画影刀爱不释手道。 姒思阙疑惑地看了看外头, 她怀疑今日自己这殿门是不是被掀了, 怎的像个无掩鸡笼似的,所有人都自出自入呢? “六公主, 你这刀不要了是吗?那可不可以给在下啊...” 公子奚惯会看见珍罕的宝物便会两眼发光, 恨不得全都收集起来才好。 姬青青在这宫中看见有外人跑进, 竟然还公然从她手中夺去宝刀,气得眼眸都红了。 “不行!这不能给你!是我给嫂嫂留的!” 公子奚看了看旁边一脸无奈的姒思阙,转而对思阙道:“那...太子夫人,既然人家送你, 你不想要,可不可转赠给我?我拿别的刀跟你换成吗?” 说着,他就弯下腰去摸自己腰间贴身别着的刀。 姒思阙啼笑皆非,说好不是,不好也不是。 而就在这时,一阵凛风飞拂过,一个蕴藏着煞气的黑影便悄无声色地杵在弯腰去摸刀的公子奚身后。 等他好不容易从贴身的衣里抽出自己珍藏的刀,高兴地朝姒思阙递出之际,便被身后那个不知何时立在身后的黑影一把夺了过来。 公子奚手中一空,瞬间有些疑惑。 “赵奚,你、很、闲,是吗。”就在转身的功夫,耳边突然阴戚戚地传来一声极沉的声音。 赵奚有些惶惑,那个气势要吓死人的太子就站在自己身后。 姒思阙的嗓子眼也提了起来。 哎!都怪她今儿思虑不周,她应该躲到偏僻一点的地方,确保太子殿下不会过来时才磨刀的,现下该如何收场? “那个...水果其实不削也行...嗯,擦擦连皮吃了更有妙益。”姒思阙笑着,伸手往旁边方案上拿了个萘果往衣裳里擦擦,啃咬了起来。 继而,也给姬青青递了一个。青青有些喜出望外地接过嫂子手中的萘果,还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舍不得吃。 “公子奚你...”姒思阙又拿了一个萘果,那句“吃不吃”还没说完,就被太子殿下黑着脸俯下身子从她手边咬掉了半个萘果。 姒思阙忘了咀嚼萘果定住不动:“......” “想吃他们自个拿,又不是断手断脚,还有,这些萘果都是孤的,他们想吃回去让人找给他们吃。” 姬夷昌霸道地说完,顺手将公子奚提拎开了。 “去!你的工作还没完,别杵来孤的寝殿!” “殿下的寝殿,不是一直在潜殿吗?何时搬来脂粉气重的凤仪阁了?” 赵奚在那儿疑惑着,紧接着,就被周凛笑着手捧尘拂屈身进来,又笑着将赵奚推出殿门外了。 临被周凛拉走,太子殿下又黑着一张脸将那把被赵奚贴身保存过的短匕往外一扔“拿好你的东西!” 撵走了赵奚,姬夷昌又拿着姬青青的那把画影刀,一步步朝她走近。 姬青青有些发憷,腿却僵在那儿不会动。 “六妹妹的这把刀是名动天下的宝刀是吗?” 姬夷昌朝她说话的那会,姬青青只感觉到骨头都淬着冰。 一方面惧怕,一方面又有些庆幸,庆幸上回为了救自己心爱的人,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到兄长跟前请求,现下这个可怕的兄长总算是记住了她的排序,知道她是他排行第六的妹妹了。 “那不知,若是与兄长的这把天龙刀相比,能及几何?” 姬夷昌从怀里抽出了一把泛着龙鳞纹的短匕,匕刃出鞘露出如同星芒一样的寒光,目光触一眼就仿佛能被那道寒芒割裂断。 姬青青不怎么关注天下名剑刀器,之所以知道画影,也是因为齐王把它赐给了她。 虽然不懂这天龙刀的厉害之处,但她却隐隐感觉到此器必非同凡响,直到姒思阙惊魂不定地开口: “殿...殿下,这可是相传百年前于江湖中惊鸿一瞥,连画影和削雪都要黯然失色的...世间名士都在寻的那把用天石所铸的那把天龙?这是真品吗?” 她瞪大了美眸,不敢置信地凑近了一些。 思阙以前只在古籍上看过前人的描绘,连赝品都没有见人能造过出来,这...应该不会是真品吧? 姬夷昌斜睨了她一眼,立时“噌”一声将刀匕全然拔出,利刃锋芒毕露,尖锋末端随着动作的游移,那一道极亮的光芒就全然凝聚在最顶端。 姬夷昌将刀轻轻往下方案几上的铜鼎轻轻划过,带到周边的几角、坚硬无比的青铜利簋,以及摆放在案几下方的曜石摆件。 顷刻间,那些被刀刃划过的物件“哐”一声全然崩塌,萎靡成堆。 姒思阙看呆了,姬青青也看傻了。 “你说,是孤的天龙刀好,还是六妹妹的画影好?” 姬夷昌面无表情地伸出指骨分明的修长指节,轻轻地掸掉刀刃上沾到的木屑和石屑,忽略掉思阙的问话,继续问询姬青青。 姬青青吓得腿软了软,需要身后的宫人来搀扶。 “那自...自然是兄长的天龙要...好...好得多了...” 姬夷昌似乎很满意妹妹的回答,唇角微微勾勒了起来,露出鲜有的笑容,衬得那张本就出色的冷峻脸孔越发地英朗夺目。 姬青青眼前又像被打开了一道未知世界的门,又是新奇又是惶恐,新奇的是她这位常年冰着脸的兄长居然也会笑,惶恐的是...既然被她见着这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了会不会就命不久矣了? “六妹妹还是拿着你的破刀回去,削萘果也好,削大腿也行,反正你嫂嫂有了天龙刀,断不需要你的。” 姬青青怎么感觉,她这位兄长话里头间处处透着针锋? 送走了姬青青,姬夷昌把天龙刀安插回刀鞘,姒思阙见状,立马将眼神收拢回来。 她转过身,默默地执起那把长满铜锈掉落地上的刀匕,打算削一个水果给太子,熄熄他的愠怒。 她不知道这个心思多如毫毛的太子殿下是否察觉出来她的意图了,但她此时不能慌啊,反正打死镇静地削水果,打死咬定刀是用来削水果用的,他也不能拿她怎样,最多多口问一句,怎么放着这么多宫人不用,需要自己动手找刀子削而已。 果不其然,见她安静地坐着削水果,太子俯身下来,跽坐在了她旁边。 一柄龙鳞纹的短匕从旁边递了过来。 思阙愕了一愕,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不是要削水果吗?拿这个去,你的这把都长锈了,削出来能吃吗?”太子殿下皱紧了眉头,二话不说从她手里夺走那个沾满铜锈削到一半的萘果,递到自己嘴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姒思阙握着太子殿下给的那把天龙宝刀,又眨巴了眼睛看了看殿下嘴边的铜锈,终是伸手过去,用帕子替他把嘴边铜锈抹抹干净。 既然太子殿下夜夜在她身上索取了那么多...温暖,那她收他一把水果刀,也不是很过分。 这么想着,思阙便理直气壮、毫无负担地收下。 姬夷昌见这家伙收了这么把名动天下价值连城的刀,也眼不眨气不喘的。垂眸看了看地上缺了两只脚的酒鼎,端起抿了口后,薄唇便止不住地轻扬,剑眉舒展,暗自窃喜。 姒思阙出发往楚国的那天,姬夷昌的驾辇来到了临淄城外的望台上,目送启程往楚送归的队伍蜿蜒过曲折绵延的山脉。 周凛在旁守了好久,直至队伍末尾最后挑辎重的奴隶也消失在荒野外,始终也未能见太子殿下挪动过位置。 周凛忍不住偷偷地抬眼看了一眼太子那站姿笔直的身影,从刚才开始,来至这山路,太子辇座辕杆突然断掉了,太子和他也只能徒步攀上这十几丈高的荒岭,又步上这百来级的台阶,才终于到达这望台之上。 现在又在太阳底下站了那么就,他的脚实在酸得要命,可太子殿下都没动,他也不能动啊。 “殿下,您若真的担心,干脆就不要让夫人回楚好了,其实这场归宁宴,殿下不是早就计划好找人来假冒夫人,只需做个样子给晋国那边看就好了吗?何必真让夫人回去呢?” 站在前方许久不动一动的姬夷昌终于叹了一声,背对着周凛道: “你不懂,那家伙生性倔强,孤若明说是帮她,她不但不会相信,必定认为孤另有所图,说不定还会自己乱闯出去,把自己羽毛瞎折腾掉,不弄得鲜血淋漓不罢休。” “孤只有立场表现得与她对立,她才更相信,才会愿意蛰伏在孤身边伺机而动。既然这样,不如给她圈一块孤伸手能及的地方,那样如若她遇着危险,孤还能护她。” 周凛笑着走前一步,在太子身后垂首道:“殿下,您就安心好了,此回有赵先生跟着,随同的还有殿下手里最得力的暗卫,夫人又如此聪颖,必定不会有危险的。就当给夫人一个回楚散心的机会好了。” 此时穿着寺人服跟着姒思阙行辕走的赵程,心里隐隐担忧着。如若不是怕太子殿下会做出什么丢下齐国这边,偷偷尾随的事情来,他可能也不至于屈才,亲自跟着太子夫人的行辕后走。 像上回太子夫人一意孤行跑去救六公主那会,殿下也信誓旦旦地说过不会管她了。可最后还不是瞒着他亲自跑去救了。 如若是以前,赵程一定责怪殿下乱了章程,过于任性。那会儿齐王不服殿下,如若殿下不留在宫台压守,等剿灭城外犬戎人的时候,必定被齐王反咬一口。幸而那次平安跨过。 而这次,殿下真的不能像上回那样了,因为不久,晋国国君便要打着齐、晋和谈的名头,派使者私下里与殿下见面。这次见面非同小可,是要商议有关匡扶太子事宜的。 这种关节眼殿下可不能跑! 第64章 回楚 赵程自个哀叹完了, 目光谨慎地瞟了眼位于队伍两翼处,表情较于一般甲士要冷淡麻木的甲士。 这些人便是从晋国偷偷过境,说好由太子殿下来提供这个机会, 潜伏在送归队伍里的杀手。 这些人要借助楚公主归宁的东风, 找好下手刺杀楚国大庶长司马磊的时机。 赵程又不动声色地给位于他侧后方那群挑辎重的奴隶一个信号,示意他们稍作准备, 一旦步出齐国国境,就干净利落把晋国的杀手解决掉。 这些奴隶,便是太子殿下暗营里最得力的暗卫,杀人于无影。 反正给晋国提供的顺水人情不过是假意的。人情给了,只要出了齐国国境, 那些晋国杀手是怎么死的,可不关他们殿下的事。 要怪,只能怪楚国的司马磊太厉害了吧。赵程拢了拢袖子,眉目淡然地想。 此时坐在车上的姒思阙,紧攥着手, 不时地让车外的女官给送些吃食和茶水。 阿云眼瞧着车上满当当已经铺开了一整车的糕点, 而主子还没有吃完一两碟, 就分外好奇: “公主...您...是在藏粮吗?可是如今您是太子夫人, 没人敢缺您衣食了,也即将要回楚国, 不必藏粮了呀。” 阿云对于主仆二人那段艰难藏粮度日的日子十分有记忆。 此时思阙又探头出去, 让后方辎重车上坐着的女官给她拿酒鼎。 纵然那女官被她来来回回使唤多次, 却依旧不见她厌烦。 等她把思阙需要的物品捧来送至她手上时,还微微期待地对思阙笑了一下。 思阙接过托盘中的酒鼎,笑着抬手帮女官挽起鬓边一绺秀发,笑道: “果然玉叶戴翡翠最好看了。” 女官玉叶一听, 又微微垂下脑袋羞涩地笑了。 “夫人这么称赞玉叶,玉叶会不好意思的...” 话虽这么说着,可小女官头垂下来却笑得很开心。 “抱歉啊,这一路舟车劳顿的,肚子饿了渴了,偏又嘴刁,劳你跑这么多趟。” “夫人这哪里的话啊,能伺候夫人,是玉叶的福分。”小女官眼睛莹亮,抬起脑袋信誓旦旦地对思阙说。 “对了,我见那边的侍卫大哥也挺辛苦的,一会到了驿站歇息,你能不能帮忙弄一些糕点给他们啊。”思阙见哄小姑娘哄得差不多,突然开口道。 “行啊!那就包在玉叶身上,夫人真的觉得玉叶做的御草糕好吃吗?那玉叶一会做这种给各位大哥们吃吧。” “真的,真的,味道太好吃了,你看你看,盘子都吃空了。” 思阙一手扶在有帷幕遮挡的车窗上,一手从车里飞快地将一叠叠糕点集中拨入阿云手中的篓子中,把拨空了的空盘子拿出车窗给小女官看。 “就做御草糕吧,太美味了。”末了思阙又笑盈盈托着腮撑在车边看小女官,醉眸顾盼,神态美艳风流,加了一句。 小女官娇羞地偷瞄她一眼,心情相当不错一蹦一跳地返回辎重车的方向了。 此时车内的阿云口中塞满了御草糕,沮丧地看着主子:“公主,原来您不是自己要吃啊...您哄得那小女官做那糕点是为了什么啊?” 姒思阙摸摸阿云涨得塞不下的脸,叹息了一口气道:“阿云,吃不下不用硬逼着自己吃。” “对了,”她突然表情极其认真起来,望着阿云道:“还有几日就到楚国的都城郢都了,阿云,到时我会给你安排好足够的银钱,还有你在楚国安身立命的手令,你就带着这些银钱找一个平静的庄子置办宅子,拿着我的手令可以置办私田。” “你跟随我这么久,我也只能给你这些了...” 阿云听她说话的口吻,顿时就慌了,“公主,您在说什么啊?阿云是你的奴,一辈子只会受您差遣,您这是要阿云离开吗?” 阿云在着急和不安的时候,就只会跪下来,跪倒在主子的脚边,捧着她的衣摆不停地亲吻。 姒思阙又叹息一声,蹲下扶起阿云。 “不怕实话跟你说,此次回国,我绝非归宁这么简单。很可能...我是说万一,万一我没命...为国捐躯了,你是我的奴,趁我还在,还有一些能力,我不把你安排妥当,怕有个什么,日后你的日子就...” “公主!公主!求求您别再说了!阿云不走!阿云决不离开公主!不管公主要去哪,便是要下地狱火海,阿云也要跟着您...”阿云哭得眼泪鼻涕都冒了出来。 姒思阙一边为难着,一边用自己的袖摆替她擦拭。 刚才思阙已经成功俘虏了一个太子那边的女官,让她去做晋国人大都不能接受的一种食物,用御草和小米做成的糕点。 如果是思阙自己的女官前去给那些侍卫送糕点,那么,如若有晋国的杀手在,肯定会对她起疑心的。 但如果晋国在与太子合作,那么太子的人去给他们送糕点,他们最多会认为女官做这味糕点纯属巧合,不会想到是试探他们的份上。 行动密图她看过,也知道这次刺杀主要由混入队伍中的晋国杀手来操刀。姒思阙要把刺杀的计划泄密给司马磊,也得先弄清楚,哪些人是晋国混进来的杀手啊。 护送太子夫人归宁的行辕大队就驻扎在挨靠一座驼峰似的山丘旁,这里倚着一条潺潺的溪流,可以方便取水,今夜所有人即将在这里歇息一夜。 赵程已经暗暗计划好了,在他率领的一支暗卫下手将晋国杀手一举歼灭之前,得先对他们下一种无色无味不会让人察觉,只会削弱一定力气的药。 若是用毒的话,不管何种毒,就算再难以让人察觉得出的独中清,晋人也有办法分辨出来。而这种药平常也是食物,则不会被发现。 晋人相当狡猾,且晋国的国主擅长施各种咒蛊,也是辨毒的个中翘首。晋国国主培养的杀手,自然不会那么简单。 想当年他金国第一士门赵家,便是因为自大夏朝以来,唯他们赵家是从那时期起,由轩辕帝亲分封领地的一支年代久远实力庞大的贵族,祖上更是扶持中原大国金国鼎立中原的地位。正由于这个中多重的原因,使他们一族越发地矜贵自傲,从而忽略了近这百年来崛起的晋国,这才让庞仲有机可乘。 所以,这次他不能掉以轻心,贸然起杀,今夜就得在饭食里做手脚。 一名刚刚从庖营出来的奴隶刻意在山林间转了几个圈,抱一堆柴薪好不容易来到和赵大人约定好的地方。 “参见大人。”奴隶屈身道。 “如何了?药下了吗?”赵程一边往一棵结满野果子的树上晃悠悠地打着果子,一边问。 “下了,可是...可是今晚庖营里做的食物都是遭晋人抗拒的御草糕,怕是下了药,他们也是不吃的...” “御草糕?”赵程突然停止了手边的动作,转身过来,“今夜庖营是谁主持的?怎么会准备这个呢?” “回大人的话,一直是太子宫中的女官,据说是时间过于仓促,手边刚好有这些成品,便只好拿这个给大家充腹了。” 赵程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又摸了摸下腮,道:“立即去让她们把飧食重新准备一遍,就说将士们日夜赶路辛苦,飧食可不能如此随便应付的。” “喏。” 姒思阙让阿云去庖营跑一遍,给她带些御草糕。 阿云捧着托着只有三两块糕的托盘,从营外进来。 脸上笑眯眯的:“公主,幸亏奴机灵,从那些蛮横的男奴手中夺走这几块,不然公主今夜只有嘴馋的份了。” 姒思阙扶了扶额,这个阿云,让她去庖营跑一趟,竟然真的就把关注点放在吃的上头,似乎把她嘱咐的事情全忘脑后了。 “阿云,还记得我让你去看什么了吗?怎么会去跟别人抢糕点呢?难不成糕都被人吃光了?”应该不可能啊,她明明记得晋国是抗拒御草的,便是个别能吃,那也有大部分剩下才是啊... 阿云把托盘搁下,顺了顺气,继续道:“公主,您有所不知,糕不是被人吃完的,是被挑辎重那群男奴们碾碎了喂牲畜的...” “怎么说?”思阙皱了皱眉,“为什么拿去喂牲畜了?” “那个叫阿方的男奴,说是内侍赵大人体恤大军劳苦犒劳全员,连牲畜一同沾光了,所以将原先弄好的糕点碾碎了喂牲畜,其他人的伙食另外准备,现在那个女官玉叶和其他女官都忙得不得了呢。” “内侍...赵大人?”姒思阙陷入了沉思。 她记得之前在太子身边是有见过这个人的,是个等级比周凛低了几等的寺人,只是不常出现,现下会由他跟着他们的大队去楚国,其实她也预想不到。 这个赵大人这么着急碾碎这些御草制作的糕点,如若不是窥悉了她的动机的话,那么很有可能,他就是晋人那一伙的。 因为低等级的寺人,太子怎么可能让他参与刺杀这么一项机密之事,定然是不能事先知悉队伍里有晋人的。那么他用了借口,又着急要处理掉这些御草糕,很有可能,他就是晋国派人为太子所用的人。 所以,这次他所率领的人员才是参与这场刺杀的杀手! “阿云,你赶紧替我再探探,这位赵大人在行队中,负责统率哪些人?”思阙忙又道,继而把仅剩的那几块糕都递到阿云手里。 阿云心里美滋滋地揣稳了主子给她的糕,笑容忍不住上扬,乐颠颠往营外走了。 第65章 思阙公主 赵程在庖营外面架着营火的草坪上看见太子夫人身边随侍的女奴, 一边揣着满怀的御草糕,一边笑容灿若桃花似的,跟坐地上的男奴们说话。 观那女奴身上穿的, 面前胸襟鼓胀起的都快欲呼出一般, 那把腰肢拧得,就像没骨头的柳条似的, 偏她自己不知羞地在男奴跟前晃悠,简直不知廉耻!! 这回派出去跟随赵程做事的暗卫都是经过长年累月严格训练过的,即便遇着阿云那样的曼妙身姿的,依然不为所动,意志力超强。 “小哥, 来嘛,吃一个,真的很好吃。对了,你没回答我呢,那赵大人是干什么的?他看起来很凶哦, 脸板起来眉头一皱跟街口哭丧的老头子似的呢...”阿云口中细细咀嚼着一块, 又伸手递前一块。 那作奴隶装扮的暗卫, 见她把糕点碎屑吃得直掉进襟口前山峦似的起伏中, 她那傲人的身材硬生把寡淡的衣裳穿出了惹人生旖旎的感觉,顿时只觉浑身热血在翻腾, 面上却保持沉静皱起眉默默侧了侧身, 往后面的位置挪退了一点。 赵程看得额角青筋都快暴突出来。 正当阿云即将要伸出糕点继续往前靠近时, 她手中那块御草糕突然就被人粗鲁地抢夺了。 定睛一看,那人便是她口中所说的,板起脸皱起眉像街口哭丧老头的赵程。 “啊...是,是赵大人呀, 奴...奴见过大人。刚才...刚才奴没有说大人像老头...大人明明年轻气壮...丰神俊朗着呢...”阿云心虚地说着,便要抱着糕点伏身下去给赵程行跪礼。 赵程拿着他手里边夺过来的糕看了眼,又塞回阿云怀中,皱着眉瞪了她一眼。 “别跪了!回去把你衣服换一换,穿成这样成何体统,简直不知所谓!” 说完,他就转身走开了。 阿云兀自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捂得严严实实的高领裾,她不明白自己穿着出啥问题了,明明还好,怎么就不知所谓了呢? 阿云在外头晃悠了几圈,等吃完了手里边的糕,就拍了拍身上的碎屑,回去公主营中禀告。 “阿云,你可弄清楚了?那群挑辎重的奴隶?确定吗?”思阙皱了皱眉问。明明她看人的时候,一眼看准的是护在两翼处的甲士,她认为那群甲士才更有可能是晋国派来的杀手。 “是,肯定是!”阿云很坚决地道:“公主您不知道刚才阿云多机智,一下就想到要用试探的。” “刚才阿云故意在他们跟前吃御草糕,然后发现啊...阿云吃着糕一靠近他们,他们就自动避开,似乎很怕我手里边的糕似的,公主不是说晋人最受不了御草的味吗,所以他们肯定是那群杀手!” “是吗?”思阙将信将疑。 “那...那位赵大人麾下是哪一群人,问出来了吗?” “问出来了,刚才奴本是想问挑辎重那群男奴的,结果遇着那位凶巴巴的赵大人,被他硬生坏了奴的好事。” “后来奴只好去问了女官,想不到啊,赵大人这趟来直接管的就是行装一类的庶务,所以那群他不许与奴搭话的男奴就是他统辖的。” “所以嘛,奴说怪不得刚才说话他还来搅和了。那些男奴一定是晋人!” 姒思阙看着阿云,低头想了一会,终是点了点头。 赵程到庖营视察看飧食的准备情况,有个小女官委屈巴巴地耷拉着头在他跟前报告。 “大人...五谷饭还稍等一会子就好了,至于大人说的要加的那种果子,一会等饭烧好再加进去。嗯...大人,那御草糕...真...真如此不堪要拿去喂马吗?那是臣的一番心机...” 赵程一边冷眼看着跟前瑟瑟抖抖的小女官,一边眼神疲倦地望向女官身后的帐帘。 就在这个时候,一袭风将帘帐卷拂起来,赵程一眼就看见不远处有个等待飧食饿极了的甲士卷起了臂部的衣物,上树摘果子,那臂处卷袖遮盖处便露出半个新月的烙痕。 赵程记得那道烙痕,但凡晋国国君的奴隶便是被赐烙下这种新月形状的印记,属于奴隶主人所有物的标记。不过现下看,那道痕迹像是被刻意蒙上一层肤色的粉末,应是谨慎的晋国国君为了刺杀过程得以顺利,特意让自己的杀手暂且敛去手臂处奴隶的烙印。 而就在那痕迹变浅的烙印旁边,随着那甲士伸手往上捣果子的动作,一道类似符咒一样的图。 赵程的视力极好,半里外的物什都能将细节看得清清楚楚,他眯起了眼睛,目光越过女官玉叶,专注在半里以外那个上树捣果的甲士身上。 随着他的动作,现在手臂处露出的位置变得更清晰了。 是...绘有勾陈六星宿的远古梵咒纹印记! 赵程突然不顾及面前的女官,一把冲出了帐外。 确定是属于镜印符咒类的蛊纹,下蛊者通过对被下蛊者烙下此等蛊纹,一旦被下蛊人身死,临死前释放的巨大念力便会聚成云,回传到下蛊人的镜像里。 所以,晋国国君居然一边在利用太子殿下去铲除周边国家,一边又慎防着他。 他给自己杀手所下的这个蛊,一旦在刺杀过程中太子的人将杀手反杀,那么,杀手死的真正真相便会被晋国国君得知,从而,日后对这个亲外孙太子殿下只会当弃卒一样扔掉了。 看来不能由太子的人去干掉那些人了,连下药使其削减气力也有可能被晋国国君得知。 赵程一阵心惊后怕,慌忙又折回庖营,紧急吩咐道:“刚才所说的果子,如今,不用在米饭里头加了。” 在山丘边歇息了一夜,第二天大军没花多少时间就抵达楚国的边界醴城,醴城县大夫得到消息早已在几日前就嘱人在城外迎公主归宁。 从城门外数里远的地方,就看见有民众手捧着花束或提篓在等候着,城门之上插满了鲜艳的旗帜,还有不少迎公主回国的以示欢迎的物件。 姒思阙被人叫着从车上探头出去看,看见那番景象时,整个人都呆愣了。 当年她还只有八岁,和王父王母乘驾简单的辇车出醴城时,醴城以及好些郢都城的民众赤脚徒步走了好几里路来相送,那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个手捧一把从山里摘下的小野花,依依不舍地送别他们。 那时候没有人去驱动那些百姓那么做,全都是他们自发性要来送的。 现下思阙回国,城门内外又再次出现相似的情景。 她喉间一酸,差点儿要忍不住掉出眼泪来。 赵程则无心理会这些,现在他看着即将抵达的楚国边城,醴城。这个醴城在他还是金国谋士的时候就让探子探过,再走不远就会途经一个峡谷,他原本打算今儿一早进了醴城抵达那峡谷以后就让太子殿下给他拨分的暗卫在那里解决掉这些晋国杀手的,如今看来是不能贸然动手了。 那么,一旦到达楚国王都,让他们有机会进入楚宫,不动用自己的人,又该怎么阻止这场刺杀呢。 赵程看了看站在车辇之上那个满颊热泪的太子夫人,敛眸沉思。 楚国派出前来接应公主的大臣是司空大人纪有庸,他便是上回来齐的楚国使者纪别光的父亲。 纪大人拜见公主的时候,一双浑浊的眼珠都氲满了泪,哽咽着喉咙深拜下去,两旁亦是些跪伏在两旁揉眼垂泪的民众。 纪大人开始不知该称呼思阙为“公主”,还是“公子”,因为八年前幺公主随主公出赴齐国为质,是以“公子”的身份去的,后来主公又让人传回来消息,似乎是齐王已经知悉公主女儿身份,可后来他孩儿纪别光充当使臣参加齐太子婚宴,带上太子送的无价之宝回国后,又告诉他,原来在齐王眼里,公主还是“男儿身”,而到了太子眼里,她又“女儿身”。 思来想去,纪大人只好垂泪无比忧愁地唤了一声“太子夫人”。 这样一来,在齐人眼中,楚人是以齐人为尊,既能取悦他们,又可避免泄露公主的真正身份。 而那些两道跪迎的百姓,并不知道这次回来的是楚国公主。他们只是无意间窥见官家一些动静,还以为楚王楚后终于如约在八年后回来,他们今儿是来迎他们的国君和国君夫人的。 纪大人事先见大伙儿执意要出城来相迎,便也只好提前告诫他们,遇见咱们楚公主得喊“夫人”,不得叫“公主”,所以大家都还蛮配合的。 可是在进城的时候,思阙还是被人群中一个年迈的老头子认出来了。 那老头满头花白,走路不大利索,走起来一瘸一拐的,依然在人群中挤出来,跟着车队追了好远的路。 “公主!公主!”那老头在后方背起一个提篓追了起来,年纪大了步履走得不大稳,最后直接摔到在了后方。 司空纪大人坐在马头上第一时间窥悉了,立马命人过去拉住老头,不让他胡说。 可这时候,赵程明显关注起这微小的一幕。 思阙听到后方一阵嘈杂,掀开帘帐一看,看来是有个老头为了追她而跌倒了。 “公主,您要到哪?”阿云见主子突然提裙站起,欲要喊停车队停下,便问。 “没事,你坐好,我下去看看。”思阙说完,便挥停了车队,自个儿下了车。 司空纪大人有些忧虑,因为他不知道今儿送公主回国的人是齐王的人还是齐太子的人,如若是齐王的人,现下被百姓认出来思阙是位公主,那不是露馅了吗?如若是齐太子的人那还好... “太子夫人...” 思阙经过纪大人的马前时,纪大人欲言又止地喊住她。 思阙一眼就看出来纪大人心中的忧虑,遂笑道:“没关系的,纪大人。这趟回来都是太子宫中派出的人,太子殿下平时极宠我,便是行队中出现什么岔子,殿下也不会怪罪于我。” 思阙的这番话便是在暗示纪大人,这次回来的人中,都是太子的人,并没有齐王的人。 纪大人松了口气,抱袖激动地颤着唇,哽出几个想喊很久的字:“好的...公主。” “公主”二字被他咬得很沉,伴随情感激越差点抑压不住的颤音。 纪大人满腔盈泪,看着他们当年那个幼小的大楚公主如今长得亭亭玉立的背影。 第66章 欢迎大楚公主回家 百姓们起先只能相隔很远一段距离瞻仰大楚公主的仪驾, 现下见公主竟然从车上下来了,还径直往人群中靠近,众人的心也是随公主的靠近而愈发激动了起来。 “娘, 娘, 那个姐姐是谁,好漂亮, 好像神仙妃子哦!” 人群中有个稚嫩的孩童在母亲怀里,有点笨拙地指着那提起裙裾往后方走的思阙道。 那母亲立马用掌心裹住小孩儿嫩嫩的指头,低头小声道:“我儿,那是...齐国的太子夫人,今儿回国归宁的。” “齐国?那不是姥姥说的关禁咱们主公的奸恶之国吗?咱们要揍死他们, 他们坏坏!他们抓了我们的主公,姥姥说了没有主公赠的药和米粮,就没有娘,没有娘也就没有桓桓啦。” “不...不是...太子夫人她...不是齐国人...”那母亲连忙摇头道。 “那她是什么人?为什么来我们这里?”小孩儿眨着天真的大眼睛问。 “她是我们的...”妇人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跟孩子说。 “公主!公主!真的是您!老朽没有眼拙认错啊, 那些人都说老头老眼昏花认错人了...”那方老头子坐倒在地, 用力挣脱了身边禁锢他不让他往前的人, 用手撑着身子, 仰头望着姒思阙,惊喜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一处。 姒思阙笑了笑, 在老头跟前半蹲下来。 “爷爷, 我记得您, 您是不是就是那个一心为报效我们大楚,当年摔断了腿还掐着嗓子跑出去嚷着要跟...拼命的上将?”思阙转头看了看后方呈戒备状态的大齐士卒,笑问。 老头擦了擦眼泪,吸着鼻子瓮声道:“公主啊...您当年还是梳着双丫跟在主公身后, 老朽记得您,当年如若不是主公把我拉回来,老朽哪里还能等得到公主回来啊...” “爷爷,您的腿这些年可好些了?” 思阙记得这名老兵,当年齐国和楚国最恶劣的那场战役中,齐人已经杀到醴城城楼下,连续恶战了十天十夜。 那时候楚王有意求和,想应了齐王那个要求,将思阙和若月夫人从王城郢都接过来,想征询她们的意见。 楚国的军士中有一队战况最惨烈的,其时一师近千人的队伍,剩下不到百人,这百人中,其中一人便是这位追着思阙行辕后的老头。 那时候老头身负重伤,右腿被齐人用几寸长的钉子从脚心直扎进小腿,承受锥心的痛楚右腿几近要废掉。 小思阙那时候已经随母亲来到醴城了,并且跟在王父身后,去伤兵营给伤兵们包扎。 许多兵士见主公亲自下来,还带了小公主和夫人来给他们疗伤,有些疼得在担架子上哼哼着的,痛得汗水夹杂鲜血都忘不了滚下木板来,要给小公主和夫人跪下。 主公随他们一同大战,伤兵营是他去得最多的地方,他来了伤兵们早就司空见惯。有时候伤员多起来,军医们忙不过来,主公自己也不得不亲自下手帮忙。 可小公主还小小的,长得那么玉雪漂亮,大家怎么忍心看她来伤着营看见那么多血肉模糊的景象。 小思阙那时候也学父亲,佯怒着让人赶紧躺回板子上,还威吓说要有谁还记着她是公主,不让她帮忙包扎,她就跟谁急。 小时候的思阙不但长得漂亮,还可爱,醉眸烟氲氲的。所有人都不忍心拂了她的意,只是在她操手给包扎时都会竭力忍住痛不喊出声,不愿意让小公主为难。 “公主,您回来了,那主公呢?主公一起了吗?”老头满怀希冀地问。 思阙看着老头,有些为难道:“爷爷...嗯,父亲他...快了,很快回的...” “那就好!”老头顿时眼眸清亮了起来,像顷刻间被诸入了精气神。 “公主!这是我们大楚的幺公主!”老头转身过去,对着人群中自己子孙的方向,沉哑着嗓子大声道:“咱给咱们忍辱负重,为了保住我们大楚人民,远赴异国为质的公主磕个响头吧!” 原本老头是要给自己的子孙说的,可他说完,满醴城的百姓们全都一下子膝盖点地了。 “公主!啊!我们大楚的公主!欢迎我们公主回家!!”高声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娘,公主!那个是保卫我们不被齐人吃掉的楚国公主,不是什么齐国的夫人!”人群中的小孩儿兴奋地揪着母亲的衣襟,坐在怀里手舞足蹈道。 母亲酝着一腔热泪点了下头道:“是是是!是我们大楚的公主!娘小时候就见过她,她跟着她父亲来到娘的都城,还给娘治过病呢!” “是啊,那您刚才怎么就能忘了,傻阿娘!”小孩儿咯咯地在怀里笑了。 “欢迎公主回家!欢迎公主回家!欢迎公主回家!!” 城中顿时响起了热烈的呼声,震彻整座古老的都城。纪有庸等出城来迎接的老臣更是背转过身去默默擦拭着泪。 赵程环视着城内空前的境况,在那一声声“公主”的高呼声中,眉间皱褶越发深邃。 司马磊守候在楚宫门楼处,等了好几天,在看见公主的车子出现在视线中时,连忙从城楼石阶上飞身跃了下去,身后跟随着一水儿的人,也在跟着他拼命往前跑。 “臣!司马磊...跪迎公主回宫!”司马磊把头深深地伏了下去,一字一句咬得极为克制,又抑压不住情绪一般,带了点颤抖。 姒思阙几大步从车子上跳了下去,缓步行至司马磊跟前,看着小时候那位腰背如山的仲父,如今一看,竟是有些微佝偻,鬓角也生了几绺银白了。 “司马仲父,请起吧。后面的叔伯也请起吧。思阙...回来了。”姒思阙抿唇笑了一笑。 众臣开始倏倏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们尊贵的小公主如今长成一副风仪玉立的模样,眼角噙泪。 不过思阙没有让司马磊在外头逗留太久,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环视了周围一下,连忙扶起司马磊,拉着他径直往宫门内走,留下了后方大齐的士卒。 “公主!公主!这...”司马磊被她拉着有些猝不及防,也明显觉得作为臣下的被公主这么拉着走有些不妥,但公主就是不理会他的劝阻,一味儿拉他前行。 姒思阙一面走,一面随时用余光关注着身后那些齐兵。 原本行辕到了大楚边境,大齐的人只能留一半人入城,其余的要在城外扎营等候的。 按理说扎营的肯定是半数的甲士,但思阙已经得知赵程带来挑辎重的男奴有可能是晋国杀手,于是刚才在进城之前,思阙又以保护自己人身安全为由,强将大部分的男奴代替甲士守着城外。 但由于男奴的工作低下,不可能让出身稍高的甲士代替奴隶干他们的活儿,所以并不能将所有男奴留下,还是有部分男奴跟进城来了。 思阙只能加倍小心,尽快给司马仲父透露行刺密图的事情。 “大人,安排一下,今夜让我们住进楚宫吧。”这时有一个甲士偷偷地走来小声跟赵程说。 不仔细留意的人或许不知道,这名甲士在说话的时候,某些字眼的尾音隐约带了一些乡音,而这些乡音则来自晋国的某个县城。 “不急,我们表现太过了,反倒会惹了司马磊的怀疑,暂且再等等吧。”赵程敷衍道。 赵程原本是打算使计将半数以上的晋国杀手留在城外的,可是被刚才太子夫人在城外耍的那一套,被逼不得不将他手里边的人留下,反而把杀手们全员带进城。 为了不让晋国国君起疑,他又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和激烈,现下心情惴惴,却也只好见步行步了。 司马磊被思阙拉着一路从楚宫正殿经由红木廊来到后方的偏殿,半路上遇着特意换班守在宫中,等待迎接公主的纪别光,纪别光见到了自齐国一别好些时日不见的公主正拉着老师匆忙走着,便忍不住快步往前追随。 “公主,您刚才说忘了路回自己的宫,着急地拉着臣,让臣带您回宫是假,其实是有要紧事情要说吧?” 司马磊跟随公主来到这儿,又怎么会猜不出来。 “仲父果然英明。”思阙笑笑道。 “此事还是跟臣有莫大关联,是吗?”司马磊微微眯眼,正色道,“是不是,外头那些齐兵对臣不利?” 姒思阙顺了顺呼吸,停顿了会儿,眼睛放光道:“仲父,厉害呀,思阙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您猜得差不多了。” “不过对仲父不利的并非齐兵,是跟我一同前来的,挑辎重的男奴。那些男奴是晋国派来的杀手,要刺杀你。” “我已经看过他们与齐太子密谋刺杀仲父的行动密图了,我们先找好地方,待会我就把密图内容默下来。” 司马磊沉默,敛眉片刻,捋着须根点了点头。 随后,他又朝外头咳了声高呼道:“那个,平原,你偷听多时了吧?进来一块商量下。” 姒思阙吃了一惊,刚才在这里待了那么久,她都没察觉外头有人在,司马磊那么一说之后,她顿时感到后怕。 司马磊转身瞥了她一眼后,又摸了摸须根,跟她道:“别担心,你意识不到被人跟踪,只是因为平原他向来就擅长窃听。” 结果外头那人推门进来后,思阙才见到所谓的“平原”,原来是小时候那个“纪刻薄”,纪别光。 “纪...先生?”思阙有些意外,随后又忍俊不禁掩唇道:“纪...嘻嘻嘻...纪先生原来及冠后被仲父冠以‘平原’为字啊?” 纪别光一脸无奈地伫在原地看思阙公主弯着腰捧腹在笑,不经意地朝自己的老师——司马磊投以了目光。 司马磊朝他一瞪:“瞧我干什么?!及冠那天,我问你心里所想之事来给你取字,是谁说广袤平原,唯盼一人归的?敢情那人不是你??” “老...老师!你可不能乱说话...”纪别光那张严肃正经脸也难得地窘了起来,看了看旁笑捧腹的人儿,紧张结巴道。 第67章 妾也甚想殿下 三人又一起关紧了殿门, 走到里间,司马磊找了一个相对较僻的角落,又给思阙寻了一铜盆的沙子, 思阙就用指尖在抹平整的沙子上画。 过了好一会儿, 思阙才终于将那行动密图的所有细节地方都默描出来了,这才擦了擦汗道: “大概就是这样的布阵了, 不过他们也有可能根据当时的情况,采取一定变化,但总归不会脱离大致这样的阵法。” “好,臣明白了。”司马磊抚着须根凝眉道。 “我本是想着要避免这场刺杀,想着若然齐太子向我要求, 我就咬死不答应来这场归宁宴的。”思阙道。 “但你这样做的话,他们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放弃,必定会找别的时机朝老师下手,上回我们为了保证老师能全身而退,已经牺牲掉神龙铜角了。”纪别光把话接过道。 “臣其实有一点没想通。”司马磊突然道, “上回平原从齐国回来, 带回了金龙赤金角, 那可是比神龙铜角要厉害的宝物, 若然齐太子跟晋国勾结了,那他给我们送赤金角意为何如?” “啊!那会不会是...他想羞辱我们?”姒思阙上回没想到这个问题, 当时看见那个金灿灿的龙角人都是傻的, 如今被这么一提, 又觉得确实是个问题。 “他那肯定是想耍我们!搞暗讽的是吧?”思阙越说越气氛,直接就捋起了衣袖。 “不。不该是这样。”司马磊轻轻点破:“夺去了神龙铜角,又给我们送回比铜角还要尊贵的赤金角,会不会是在给我们隐喻什么?难不成, 齐太子想偷偷跟我们合作,而不让外边的人知道,所以才只好采取如此迂回的法子。” 姒思阙愣了愣,随即又摇头道:“他?怎么可能?他犯得着跟我们合作吗?” “公主,您可算真的了解齐太子如今在齐的进退处境,还有当下要面对什么?又将得益于什么吗?”司马磊又问。 姒思阙沉思了会儿,终是摇了摇头:“说实在的...我对他的了解,仅止于他最近身体状况的变化,还有一些明面上看到的。但我确实觉得内里还许多事情都不是那么简单,例如庞仲的事,晋国的事,他和齐王的事,但我并没有深入了解到。” 司马磊抚着须根点了下头,继而道:“那...公主,您愿意...利用太子夫人的身份,潜伏在齐太子身边,查探他的相关事情,以助于我们大楚作下一步的应对吗?” “不!不行!” 司马磊的话刚落,姒思阙还未及回答,旁边那榆木脑袋的正经书生则强烈表示出声。 “平原!这是公主自己的事!你插什么话?!”司马磊直斥道。 “老师!您不能这样,公主她为了我们大楚,已经付出得够多了!齐太子并非她所爱,她也已经嫁了,您怎么又能要求她去接近齐太子,做如此危险之事??” 纪别光直起身来,说得满脸通红,义愤填膺。 “......”姒思阙悠悠地走过来,轻拍了拍纪别光的肩,企图浇熄他师徒二人的焰火,小声道:“纪...平原,其实也没有这么多危险啦,太子现在被我哄得已经比以前好说话多了,只要我继续待在他身边,巧以施计,要知道一些事情,应该也不难的。” 纪别光顿了顿,自觉自己刚才的表现过于失制了,纵然有万言千语,此刻也只得努力憋住。 “既然是这样,那臣就恭候公主的消息,等此趟公主回去以后,臣就告知公主要如何把消息传回楚国。”司马磊拱手道。 “好!”姒思阙点点头,最后又想起了什么,斟酌着问司马磊道: “对了,仲父,朗儿他...您可有消息?” 一听公主提起姒思朗,司马磊就叹息了一声,旋过身道:“您的这位弟弟啊...” 原来姒思朗早前就已经带上庞仲一同回来楚国了,回来的时候思朗身受重伤,庞仲则完好无虞,司马磊一度想将庞仲撵出楚国,最后都被姒思朗拒绝了,所以司马磊才会如此态度。 姒思阙回自己幼时住过的神玥殿,将东西都安置好后,便带着阿云绕近道去弟弟住的青宫探望他。 姒思阙方方在青宫出现,远远地便看见一个拄着双拐的少年,喜容可掬地从殿下,拄杖一拐一跳地往她的方向奔来,身后跟了一水儿满脸忧愁的宫人。 “阿姐!阿姐!你终于回来了!” 少年开心地朝她奔来,可就在距离她咫尺之远的位置时,思阙突然敛了敛眉,朝他怒斥道: “跪下!!” 姒思朗吓得当场就傻掉了,堂堂楚国公子,楚国唯一的承继者,就这么呆呆地“啪”一声摔掉了拐杖,双膝跪倒了地上。 “公子!”“公子!”“公子!” 他这么一跪,引来后方诺多的宫人紧张起来,也陪着他一同跪倒在朱红赤砂地上。 “公主,公子他身子还没完全痊愈,请公主对公子网开一面吧。”开始有宫人大着胆子给姒思朗求情道。 姒思阙一把夺过了姒思朗摔在地上的木拐,用拐头指着少年青白的脸道:“他才是楚宫未来的君主,他想干什么不能干?忤逆师长,以身犯险,私携奸细,谁能左右他的意思??我能吗?我不能!区区下跪,轮得到我说话吗?他想不跪就不跪了!!” “阿姐!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朗儿错了...”听思阙那么一说,姒思朗反倒紧张了起来:“那自然是阿姐说了算,阿姐让我跪多久,我绝无怨言!” “好呀。”思阙环起手,冷冷淡淡道:“那就跪个三天三夜吧。” 说完,姒思阙拉着阿云头也不回就走了。 回到神玥殿,姒思阙坐在案台铺平了一张羊皮,手执毫毛管,凝神沉思着。 阿云从殿外捧着一卷铜管进来,道:“公主,这是齐国密使送来的信。” “什么?”思阙的思考一下子被打岔了,疑惑道。 “齐国为什么会有密使送信来?还是给我的?谁给带进宫来的?”她很好奇。 “奴刚才在外面,是内侍赵大人在宫外接到的,命一位女官给奴的。”阿云道。 姒思阙好奇地接过铜管,用发簪挑掉管帽边缘的蜡,取出官帽,倒出里头一卷羊皮卷,展开后,她更加惊疑了。 这是太子殿下给她送来的信。 里头的内容也很简单,就一句话:“给孤回信,不然,孤立马率兵亲迎尔归。” 思阙一看,躁得想随手一揉就将羊皮信扔进火坑焚化掉。 这病太子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不说了回楚国归宁了么?前脚刚来,这屁股还没坐热,他的信后脚就到了,敢情是自她出发那天他就给她写信了? 况且,他这信什么内容都没有,让她回个什么给他啊?他倒是好笑了,不回信就率兵马亲自来抓她回去?她回国不是他批准的?不是正合了他刺杀计划的一部分?现在弄得倒好像她是挣脱他逃走的小俘虏一样。 不愿去想太子的事,思阙又走出殿门,打算到楚宫最高的望星台上看看。 此时已经日暮西山,天边隐约出现了一些星子。 站在高台之上,脸庞被风吹拂着,呼吸着楚国的空气,才有一种人已经归故里的感觉。 那些年日日夜夜思念着的这片地方,今天她终于如愿以偿回来了,虽然这次可能不会待很久,不过,她觉得只要自己心存希望,真正回国的那一天,指日可待。 在高台上吸收了日月星辰,脑袋清晰利索后,她弯唇一笑,突然就想到要给太子殿下回什么了。 思阙想的果真没错,太子殿下给她的那信,真的就是从她离开齐宫的时候起,他便命人把信送出了,并且又严明了,一旦夫人给回信,定然要快马加鞭,两天内把信送回齐。 所以这下,那信使前脚刚刚抵达楚地,后脚收到思阙给的回信,就立马又马不停蹄,中途累死几匹马玩命似的赶回。 前来给太子送信时因为夫人的车队还有辎重物品,信使尚且可以缓一下不用太着急,也就五天左右的时间到了,现下要给夫人送信回齐国,却要两天内赶到! 没办法,赶不回太子殿下便要脑袋分家,太子殿下最讨厌蠢笨和能力不足之人,他说送个家书都加急不了,日后在战场岂非耽误战况,误国殃民? 不过,那封用信使生命作担保的信里,也只有夫人潦草的几字。 两天后,那小信使不辱使命,保住了全族人的安危和兴亡,太子姬夷昌也如愿收到了他日思夜想之人给他的回信。 本来她自出发回楚的这段日子,姬夷昌几乎是夜夜觉都睡不沉,这下子信到,可好了,夜里捏着那信,夜里失了佳人有温度的怀抱感觉更空虚,也就感觉更睡不着了。 临夜,周凛带着一水儿女官来到凤仪阁,现在太子新搬的殿室,准备点亮这满堂殿室的同时,也要开始给殿下架起一个个火炉准备让殿下入睡时不至于冷着了。 姬夷昌披着一件黑氅坐在案前,已经凝神对着案前的卷籍看了好久,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殿下,夜深,该歇了。”周凛轻轻地提醒,太子没反应。 “殿下,该歇了。”周凛再次提高了声音,太子还是没理。 周凛以为他在为接下来晋国国君让他掰倒大王的事情而苦恼着,因为担心殿下苦思入了神而来不及收好机密文书,便急急地走前去,想让自己的身子遮挡着,唯恐被别的女官看见殿下在看的东西。 结果周凛走过去一瞧。 好家伙,果真是了不得的东西,只是,是夫人作回信的几个字:“妾也甚想殿下。” 第68章 公子真的跪了三天三夜 那头姒思阙回复完了信, 顿时神清气爽,她忍不住捂着嘴笑,仿佛已经看见了远在齐宫的姬夷昌看见那句肉麻兮兮的话后, 整个人懵掉了的神情。 这下子, 神经病太子再也不好拿别的借口胁迫她什么了吧?也不能怪她回信回得不用心啊,虽然她的确是懒得写信, 才挑了句故意恶心人的话,但到时候太子若是怪她字写少了,她还可以这样回复:殿下,妾此刻觉得千言万语都远不及这短短几个字足以表达妾的心情了啊。 然后就可以再堵他一个哑口无言。 嘻嘻,她实在是太机敏了。 明日便是楚宫给远嫁齐国的幺公主办的归宁宴, 届时思阙那几个出嫁了的姐姐也会回宫来一块给她接尘,思阙想念几个在她儿时未出嫁前,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的姐姐。但是也在担心着,因为明日,便是行动密图上, 定好要刺杀司马磊的日子, 她是一刻都不得松懈。 神玥殿周围都栽种了许多妃色的小刺玫, 这些刺玫花香扑鼻是思阙小时候最喜欢的, 齐国是没有的这种花的。 姒思阙原本打算泡完一个美美的花瓣浴,等神经松弛下来后再去找司马磊和纪别光商议明日之事的, 但却在这个时候, 青宫一位女官神色慌张地跑来喊她。 姒思阙头发还没有弄干, 但听说那女官找得急,便也只好让人把她的湿发放下,赶紧穿好了衣便出来了。 “公主,公子他...他昏过去了。” 思阙惊讶:“朗儿他怎的了?前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想起来那不听话的弟弟, 前天还故意瘸着脚一蹦一跳地来到她面前气她,那时候他不是还会叫会笑,精神好好的嘛,怎的突然间就昏了呢? 女官迟疑了片刻,终是道:“这...公主记得上回,您不是让公子跪个三天三夜吗?然后...然后公子就...” 姒思阙顿时面色都变了:“什么?!你是说,公子他真的就连续跪了三天三夜?!” “没...还没有,算上今晚,才算完成三天三夜,不过...公子他坚持跪在那里不吃不喝的,加上昨夜不是下了一场大雨嘛,就...谁劝都没用,他也不准我们来找您求情...” 思阙听完,已经抓起裙裾,快步朝青宫的方向跑去了。 思阙来到青宫的时候,恰好庞仲也在,思阙眼神淡淡地扫了眼给她行礼的庞仲后,便急急推开屏风门,走到内室去了。 “朗儿!” 思阙急急地唤了一声,姒思朗如今躺在床上,脸色倒不如想象中的发白,而是嫣红一片。 “阿姐,你终于肯来看我了。”姒思朗坐了起来,一见思阙靠近,生怕她离开似的,立马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就如儿时病中,阿姐看望完他要离去,他害怕阿姐走了明天不来一样。 而姒思阙手一触及他的手,连忙俯身下来,像儿时一样,用额抵上了少年的额。 惊呼一声道:“朗儿,你高热了!” 思阙转身过来,急问女官道:“可有找大医来看?” “回公主,公子他执意不让,刚才在外头倒下去的时候,还嚷着要坚持跪完这一夜,是大家合力最后好不容易把他扶进来的。” 思阙转身过来嗔怪地和他说着什么,思朗已经听不下去了,耳朵嗡嗡的。 他如今身体在高热中,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连带意识也有些晕晕的。 他呼吸出灼热的气息中,似乎还残留了刚才阿姐湿发间萦绕的刺玫花甜香,有种隐晦的情愫呼之欲出。 脑袋发白中,竟然回想起生母朱姬临终前拉着他,在啼哭的小孩儿耳边说出的一句话。 她说,命薄如此是因为她罪有应得,她骗了姐姐,她说他并非是她和主公所生的孩儿。他真正的生父,是她一直爱慕的楚国一名英勇剿敌,最终骨埋沙场的大将军。 主公也知道,他非他的孩儿,因为这些年,主公由始至终只爱她的姐姐若月夫人,压根没有碰过她,当年收了她,也不过是为应了若月夫人的要求而已。 幸好的是,姒思阙长得大部分像她的母亲若月夫人,而姒思朗的生母朱姬长得也和若月夫人神似,思朗也随了生母的长相,是以,这些年来,姐弟的这层关系,由始至终都没有人怀疑。 思朗他自幼便得知自己并非阿姐的亲弟弟,有时候他看见阿姐和其他的姐姐要好,幼小的他其实很是担心,他担心有朝一日阿姐知道真相后,便不和他亲近了。 “行了,行了,大医那边赶紧安排下,湿帕子在哪?朗儿你等会,姐姐去给你去湿帕来敷,这样会舒服些...”姒思阙说着,转身就要往殿室外间走。 姒思朗见阿姐转身,突然就急了。 “阿姐!你别走!”他着急地唤了声,随即伸手一用力,轻易就将如今那个气力明显不如自己的阿姐拉拢进了怀抱。 姒思阙被抱在少年灼热的怀抱里,显然觉得快将热死了。但此时的弟弟高热着迷糊不清,她又不好大力地推他。 “朗儿,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躺下,你躺下,敷个湿帕子就舒服些了。”思阙一味地想把他火热的怀抱掰开,试图让他安静下来躺下,但少年的气力明显比她想象要大。 姒思朗晕晕乎乎中将那个心心念念记挂着的阿姐拥在怀里,脑子里却抑制不住地闪过一幕幕在齐国那会儿,被赵贤下了金霜花情.毒的时候,脑子里想象的那些不堪的画面。 姒思阙好不容易挣脱开弟弟,自己浑身都已经被热得汗流浃背,满室都是她汗出散发的甜香味,刚泡的澡要毁了。 姒思阙心想可能还是被太子抱得舒服,起码凉飕飕的,这种天气像是抱了个冻西瓜,浑身凉爽惬意得每根毛下的毛孔都舒张开来,忽略太子那张面目可憎的俊颜后,还是挺受用的。 转身出了屏风后,发现庞仲还没离开,思阙想忽略他大步离开,却在她跨出门槛的时候,听见庞仲出声: “公主,明日之事,可勿要大意。当心进城的那些齐兵。” 姒思阙听了庞仲的话,头也不回就走了。 这个庞仲本来就是晋国的人,也就弟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才执意把一头恶狼带回宫,这便算了,哪些才是晋国派出的杀手,她早已查明清楚,如今他那么说,不过是想混淆视听,好让晋国杀手得以得逞而已。 当年被名誉为“神斧手”的谋士,就这伎俩而已吗? 姒思阙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走了。 第二天,姒思阙焚香沐浴过后,梳着高髻,身穿太子殿下宫中给她准备的丈把长的长裾,逶迤在地砖上,足足蔓延过十几人的脚下,那情景那美人模样,简直让人疑似是在仙界。 楚宫这些年来节俭,还未曾举办过如此隆盛的宴席,太子殿下那边早就想到了,所以这场宴席的一切操办以及细节,是等赵程率人过来之后,又拉着楚宫营事房的人重新又添加铺排过场面的。 甚至连酒水和设宴的物品,太子也要用上乘的,所以这一切物资全都由齐国千里迢迢带来,运辎重的车,挑辎重的男奴才会如此多。 赵程堂堂第一谋士,竟然大材小用,来负责给太子夫人办设这场铺张的归宁宴,起初甚是不情愿的,觉得殿下此番宠人未免也太铺张不知节俭了一些。JSG 可当他看见楚宫营事房亮出的那几席可怜巴巴,连个像样菜式都没几个时,还是不免生了几分恻隐,把宴席排面之事办好看一些。 可他却并不知,姒思阙刚踏进楚宫,拉着司马磊说完行动密图后,让司马磊去办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归宁宴的资费缩减至越少越好。 当时司马磊看着公主给比划出来的数时,想着虽然楚国向来节俭,但是如若给在齐国忍辱负重了整整八年的公主归宁宴也办得如此寒酸,未免也太不在理了。 司马磊当时立马就皱眉拒绝了:“公主放心,楚国这些年在臣的治理下,不至于这点小钱拿不出来。” 而姒思阙却摇摇头笑道:“仲父,不是的。其实齐太子已经事先给我安排了很多。您只要去看看那些辎重车就知道了。” “既然天下有免费的午膳,有宰不完的肥美冤大头,我们这场归宁宴何必真的掏腰包呢?等齐国的赵大人过来找,您就将单子弄得越寒酸,他们出资的地方便越多。” 于是,当大家看着眼前空前的盛宴,齐国随驾而来的宫人们都在窃窃自喜,为自己国家的繁盛奢华而沾沾自喜,而楚国这边的人,也喜闻乐见,将齐国的人当成了一个个会行走的冤大头。 姒思朗因伤寒未愈,今日没有参宴。 姒思阙拖着长裾在铺就了长长红绸的地上走着,脸上始终挂在笑,耳边是觥筹交碰的声音,是楚国宗室们热切地喊着“恭迎公主回国”的激奋人心的声音,可思阙此刻注意力只集中在余光的一角。 一会儿,她和司马磊还有纪别光事先安排下的人便要以最快的速度,趁乱抓住那些杀手们。 第69章 一更 位于宴席东南位置有一处主煞的方位, 那些晋人也不知怎么推算出来这个位置恰好因隔着一水城河的原因,宫外守兵就无法驻扎太多。 她看过那张刺杀的行动密图,届时当司马磊站于那个位置宣诵祭天词时, 那些杀手们便是由那个位置进行突击。 所以, 她和司马磊商量好,那个地方虽然不能驻扎太多防守, 但城河两旁的望台上却可以事先藏下一定数量的士兵。虽然可藏人数不多,但也幸而被思阙事先洞悉了杀手是哪一批,早已被她削减掉大部分的杀手在城外,尔后今天,纪别光便会亲帅一支队伍到城外竭力拉住那队被她刻意留在城外的男奴。 到时候, 城内仅余的这部分晋国杀手,自然很快便会被捕获。 快将走至红绸的尾端,姒思阙吸了口气,她还是总觉得这事情还有哪儿感觉不大对,但是没理由啊, 计划她已经跟司马磊还有纪平原核认过几遍了, 他们所占的先机是得到了行动密图的内容, 到时候定然不会有问题的。 她又竭力按压住自己心里面的情绪, 心想不过是过于紧张罢了。 于是,她又笑了笑, 继续往祭坛前走。 司马磊捧着一个装祭文的木匣子, 从不远处走来, 不经意地朝思阙投来一个眼神。 思阙会意,那木匣子底部藏了一个暗层,暗层内藏了一些粉末,一会儿杀手从他背后突袭, 他及时将暗层的粉屑向后撒,争取逃脱的时间。 原本思阙打算今天祭天的人选换人的,但司马磊死活不让。 他说:“公主卧薪尝胆窃取密图的机密,公主不说臣也能知道过程必定险难万分,臣这次如若不能将杀手一网打尽,如何对得起公主付出的努力?” 其实姒思阙很想挠挠头说,虽然过程努力是有的,但是...回想起来,好像她也不过陪太子殿下游了游湖,和被他强.吻了一下而已,就连去游湖也是太子提出,衣裳也是太子自个弄的,她好像也没花多少心思,好像...也算不上险难万分啦... “同德顺年,姒氏有姬,名讳思阙,生于...” 司马磊开始念起了祭文,此时思阙也已经站定了既定的位置,双手合十,头微微垂下,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注意着正前方偏东南的位置。 此时青宫中。 “庞先生,你说的可当真?!阿姐他们今日要做如此危险之事,你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我!!”姒思朗刚听完庞仲进来说的一番话,急得瞪大了眼睛,直接从床上滚下来。 庞仲连忙去扶起。 “公子,其实臣也没有十足把握,今日以前,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靠猜的。您也知道现在楚宫里的人,都死死地看守着臣,根本不让臣离开这青宫半步。不过,臣昨夜思来想去,彻夜未眠,终究觉得此事有问题,今儿让青宫一个小奴出去查探,如今臣倒是能肯定几分了,这才赶紧来禀告公子的。” 庞仲俯身作揖道。 “公子对臣有两次舍命相救的大恩,庞仲此生,只要是公子用得上臣的地方,便是赴汤蹈火,臣也在所不惜!”说着,庞仲便弯膝跪倒下来。 “行了行了!庞先生,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得赶紧过去,晚了阿姐他们就危险了!” 姒思朗因为腿伤未愈,行动不便,所以坐在一张庞仲亲自设计制造的带木轮的椅子上,由他亲自推着往有祭天神坛的延熹殿去。 同时,思朗也手执卫兵的木牌,迅速调动他手底下的人马进宫,但调遣将士那是如此简单的事情,只能加急,让人尽快赶到宫里头。 可思朗抵达延熹殿的时候,场中早已混乱不堪,被斩断的衣料,血迹洒落在砂土铺压的地上。 所幸的是,楚室这边参宴的宗室人员似乎只有受轻伤,已经被司马磊安排好的士卒护在望台下一大片荫地下,并没有严重伤亡。 但是,祭台前却多了一个大铜鼎。 不远处是楚宫的卫兵和一些身手不凡穿齐兵服饰的人在恶斗。 放眼在混乱人群里,却始终未能找到仲父司马磊和姒思阙的身影。 “庞仲!快随我去找阿姐!” 思朗有些慌了。 而此时,不远处有一个人影朝他们走来,是穿齐国寺人服的赵程。 赵程甫一看见庞仲推着思朗前来的时候,皱了皱眉,神色有些复杂,但思索片刻,还是刻不容缓道: “城外的楚兵,公子朗可有权力下命他们速速释放我大齐将卫?啊,不是...那是一群挑辎重的男奴...” 原来赵程已经想好了办法,今日就让城外的暗卫伪装成楚民混进来制压那些晋国杀手,但无奈,他也不知道司马磊他们的计划,在刚要进城的关节眼竟被司马磊派出的兵搜查出来,还当场大战了一番。 赵程受太子殿下的命,此趟来楚决不能伤害楚国一兵一卒,于是他们的暗卫虽然厉害,但是和出兵对战的时候却不敢动真格,以致轻易就被楚兵围捕起来。 “夫人和贵国的大庶长,被他们困在那个铜鼎里,再不揪住那些杀手逼他们放出二人,他们就会被活活闷死在铜鼎里了。” “而且......”赵程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且,赵先生似乎算漏了一子,晋人中竟然还混入了燕人,看来这次暗杀计划中,燕国和晋国早已暗暗合谋好了,晋国扔几个子趁机解决楚国的司马先生外,还预备着让燕国的兵马来充当这屠猪的第一刀,所以,燕兵此时,如庞某料想不错的话,不久便会来压境了。” 庞仲接过了话道。 赵程看着他,捏了捏拳头,终是愤然拂下。 他是没有料想过燕国的国君居然如此窝囊,也如此没有头脑,晋国欺压他们至此,他们竟然转个头像条狗一样去舔晋国,还用自己的兵马给晋国当刀。 怪也只能怪他低估了人性,单凭他有一丁点庞仲的唯利是图小人之心,就该猜得出燕国之前的行举有所不妥。 一想到庞仲当年间接害了他赵家满门,此刻面对他,他就觉得意气难下。 “公子,如若您信得过庞仲,就把令牌给我,城外的士卒,庞某会给公子办妥。”庞仲朝轮椅上的思朗请命道。 姒思朗没有耽搁,立马就解令牌给庞仲的动作令赵程不禁侧目起来。 “公子朗!此人乃晋国来的奸细,你怎能把令牌给得如此干脆?!” 庞仲没有理会他犀利的言辞,反倒将木轮椅的手柄塞到了赵程手中,幽淡道:“赵先生,如今您与庞某乃同坐一船上,望您也能懂事些,好好替我照顾好公子,庞某去去就回。” “你!!”赵程被他的冷嘲热讽气噎。 “等一下!”在庞仲离开之前,赵程及时叫住了他。 他脸上依然挂着愠怒的神情,但话语间已经恢复了理智和平静:“那还要拜托庞先生出去时,顺道帮我将一封密信送到城门驿站处,那里有我齐国的信吏,赵某得给我们殿下禀告,将情况紧急传回。” 姒思朗手底下的兵一同参与了进来,原本节节颓势的一方渐渐便跟晋国杀手打成了平手,死伤各半。 加之有部分男奴装扮的其实是太子殿下暗营里最出色的暗卫,此时人数一拉上来,优势便渐渐上来了。 很快,打斗的战线便从铜鼎旁,被引战出了延熹殿。 姒思朗又急又快地推动着木轮挣脱开了赵程,一个劲地往困住阿姐的铜鼎去。 “阿姐!阿姐!朗儿来救你了!” 姒思朗推着木轮车靠近铜鼎,立马就着急扶着铜鼎站起,一个趔趄差点就要摔倒,幸而跟在后方的赵程及时将他扶住。 姒思朗一把抽掉了赵程腰部的刀,发了狂似的往坚硬无比的铜鼎外壳砍去。 刀剑与铜器相击迸射出星火,发出“铿铿锵锵”的巨响,但外壳始终完好无缺。 “公子朗,没办法,这种铜鼎坚硬无比,但设有机关,只能尽快将杀手缴获,逼迫他们交出解救的方法。” 刚才危机关头,赵程已经罔顾会被晋国国君发现的事,当机立断就下命当场的暗卫对晋杀手下手了,但始终还是没能救回夫人和司马先生。 此时的姒思阙蜷缩在铜鼎里,听着铜壁外头发出巨大的响声,隐约可闻弟弟撕心裂肺喊叫的回音,她已经明显感觉到鼎内的空气愈渐稀薄起来了。 这时旁边突然一只手鼓舞一般地拍击她的肩膀,她转脸过去,看见司马磊炯炯的眼光。 他没有说话,但思阙明白,这时候在鼎内说话,只会让空气变得更稀薄,司马磊这时只能无声地告诉她:坚持下去!咱们一定能出去的! 姒思阙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但恍惚间,拍她肩膀的人却变成了太子姬夷昌那张冷如冰块一般的脸。 那是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了,那会儿思阙因为不想阿云继续做那种勾当给她换粮食,所以偷偷一个人跑去营事房偷米粮,那天她不慎在半路上遇到太子,又跟太子冷枪暗箭地舌战了一番。原本觉得这半道遇太子,今儿运气应是不大好,想缓一缓再去偷的,但一想到晚一天有粮,阿云肯定会不忍心看她挨饿,晚上还是会过去。 于是,她挣扎了会儿,还是咬咬牙去偷了。 可结果,她把粮偷到手,果然就惊动了守粮的甲士,甲士追着她跑了好远的路。 最终她依仗着个子娇小,躲进了灌木,后来等甲士离开后,她又蹑手蹑脚从灌木丛出来,原想着这气运儿还好,可结果她一出来,迎面额头就撞上了太子的胸膛上的肋排。 第70章 二更 姒思阙手里揣着一兜粮撞上太子殿下,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她灰头土脸的,慌忙将晃在手前的米袋子背过后面去。 谁知太子殿下还是看见了。 “原来早上那会遇着孤, 你如此紧张, 就是为了去偷这个?”他表情冷淡且漠然,语气行间仿佛在说这丢不丢人一样。 姒思阙向来倔强, 此时却也瞬即眼眸里就蓄满了泪。 按自小到大的气性,她正常的做法其实是一把将米袋摔在地上,并在上头踩上几脚,表示自己并不稀罕。 但现下想到的不止自己一个了,她还想到了阿云。 所以她忍着屈辱紧紧攥紧了粮袋, 擦着眼泪想逃。 小太子姬夷昌见她这副模样,愣了一愣,立马就呛咳着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姒思阙什么也不肯说,只是一味挣扎想甩掉他的手跑回去。 可二人就在争缠中,不慎摔倒进一个荒井, 双双坠落。 “原来你粮食不够, 那你大可跟孤开口啊, 父王将你养在孤的宫台, 孤肯定不能让你饿肚子啊。” 太子殿下脸上也挂满了彩,浑身沾染淤泥, 坐在井底与她一同挤这逼仄的地方, 道。 姒思阙白了他一眼, 依然没有说话。只低头看着手里那袋被井水浸湿了的米粮。 姬夷昌想朝外头呼救,但思阙死活不让,思阙让姬夷昌弓着背让她踩着攀井壁爬上去,姬夷昌也不肯, 二人就这么执拗地坐到了夜晚。 可到了夜里,那口井所在的院落竟然走了水,浓雾弥漫满井口那寸仅剩的天空。 姒思阙以为自己要和讨厌的太子殿下死在井底,便情不自禁哭了起来。 姬夷昌便是如同刚才司马磊一样,拍了拍她的肩膀,凶了她一句: “哭什么啊!知道哭有用吗?把你的袋子给孤!” 说着,太子便一把夺去了她辛辛苦苦抢到的米粮。 眼巴巴看着太子将麻线袋里米全倒入井水中,她对太子就越发恨得牙痒。 后来,在烈火蔓延过来之前,太子殿下还是把麻线袋拆解成了一条长长的麻绳条,系紧了她的腰。 然后将绳的另一头系了块石头,奋力将系有石头的一端往上抛,穿过了井口那根横亘的铁杠,又垂回了井底。 太子便一边呛咳着,一边竭力拉着那绳索,才生生把身材瘦小的姒思阙吊上了井口。 出去以后思阙让人来救出太子,然后太子因为泡了井水,就又病倒了,这一病,连在井底欠她的那袋米粮也忘记得一清二楚了。 虽然后来他病痊愈之后也命人往她院门口抬来了几缸子米,但那个时候思阙已经不缺粮了,便和阿云合力去将那几大缸子她认为是用来侮辱她的米粮倒掉。 那时候思阙只当太子在井底的此举也只是为了自救,他凶她的那句完全是因为厌恶她。 但不知为何,现下思阙透过司马磊看见了当时太子凶巴巴冷冰一样的表情时,二者重叠,她竟然产生了一种,当时太子那样凶她是为了让她从丧气的情绪中拉回来,让她恢复理智以应对逆境的做法。 她时至今日,回忆起往昔,居然觉得当时的太子是同司马磊鼓舞的性质是同出一撤的做法!她一定是疯了! 不过,回想这些往日的糟心事,本来因缺空气快将陷入意识模糊状态的姒思阙,瞬即清醒过来。 很快她就想到了自己身上还随身带着姬夷昌给她的一把天龙宝刀。 不管这刀能不能破开这坚硬无比的铜鼎,她都决意一试。 “司马仲父,后退一些!” 姒思阙从铜鼎站起,对司马磊高喝一声,随即抽出腰怀间的宝匕。 “噌!”地一声,泛着龙鳞星芒的利刃从刀鞘中被抽出,顷刻在前方漆黑的铜壁上竖直划下了带火花的一刀。 “嗤啦!!”的一声强大气流的响动,铜鼎终于被破开,无形的空气争先恐后涌入铜鼎内。 思阙她成功了!她成功破开铜鼎自救了! “阿姐!!”姒思朗惊喜万分地瞪大了眼睛,清俊少年气的脸颊挂满了泪痕,尔后一刻,他就直接将姐姐紧紧搂入了怀。 庞仲带着思朗的令牌前去,负责统率大军的纪别光却对庞仲犹不信任。 “庞先生,不是纪某不相信,而是,纪某是得司马大人的命令行事的,要放人自然也必须由司马大人亲自命令方可。” 纪别光始终不肯松口。 庞仲收起了令牌。他来之前早已料到了这一切,但在那个节骨眼,司马磊以及姒思阙都被囚于铜鼎内,公子朗本人腿上还有伤,只有他一人能前去了。 他本来就是一名被晋国国君下了死命潜伏在楚国的细作,没有人肯信任他这是很正常的事。他并不介意。 但是,公子朗相信他,还好几次冒着危险救他,还费尽心思把自己的血为契机糊了血咒,将血咒的黄符塞进和氏璧环以解他的噬魂蛊,这辈子他辜负谁,也不能辜负公子朗。 “好。那庞某的人头,暂时交由纪先生保管。” 庞仲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绳索,将自己捆绑,紧接着,又在众人惊愕不已的目光下,抽出短匕横架在脖子上,毫不犹豫便划出了一道极深的口子。 鲜血淋漓滴落,他再将自己的手反剪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纪别光跟前。 血染了满身满地,迎着纪别光惊诧的目光,他表情极淡,道:“庞某愿以性命交托,烦请纪先生暂先带领所有将士,以及被俘的齐国暗卫,赶紧回楚宫一趟。如若庞仲所言非实,先生当场把我人头割下,庞某在所不惜!” 纪别光愣怔地看着此时还不断从他颈脖间涌出的血液,如若不把血止住,就任由它那么流淌,届时便是不用他手起割落,庞仲也性命难保。 他思忖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 纪别光带的兵,和赵程带来的暗卫终于赶到楚宫来,但是,楚宫在这场持续了几天的动乱中,燕兵终于有机可乘,一个个伪装楚民入境的燕兵终于将王都团团围起。 届时远在大齐的太子殿下正在密谋另一场暗杀,晋国国君派来的使者已经暗地里跟他交涉过了。 姬夷昌已经宿回自己原来的潜殿了,自打暗中和晋使密谈后,他就把自己关在偏殿,每夜秉烛,连觉都不睡。 周凛端着安神的参汤在偏殿外徘徊多时,又一次忍不住进殿催促。 “殿下,您这觉不睡也不是办法啊。晋国那边开出的要求,殿下打算如何?” 周凛看着太子殿下这些天因为私下和晋密谈的事,还有担心夫人的事,整个人都瘦了不少,很是心疼。 “赵程走之前给孤的建议是,暂时禁锢父王,对外宣称齐王暴毙,假意朝晋国投诚。但是...” “赵先生是担心如若殿下真的弑了君,日后晋国见拿捏不住殿下时,会用此事来要挟吧?” “嗯。”姬夷昌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可大王也真是心狠,如果奴当时不是偷偷在场听了,兴许不会相信。殿下,如果您不及时把大王制压住,大王便要来反杀您了!”周凛红了眼眸,心酸道。 那天晋国使者其实是故意制造机会让周凛在场听到的。 齐王从使者口中,得知太子原来是早前死去的女奴阿姜所生,而并非由正宫牡丹夫人所生之后,竟然也开始对太子的出身痛恨不已,更是狠心得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晋使者杀掉太子。 “周凛,何必呢,即便父王不知道孤是奴生的,只要孤威胁到他,他也照样会制造机会杀了孤,早晚的事情。使者让你听到这些,也只是想利用我们而已,你别将此事过于放在心上。” 姬夷昌手握住刻刀兀自在竹简上刻字,语气平淡地道。 “那...殿下预备如何?”周凛擦干了眼眸一圈的泪,问。 “那就,通知使者明日相见。”姬夷昌环视了一眼空荡荡的殿室,他觉得凤仪阁变得很空,没成想来到这里也是,兴许与宫室无关,是少了一位发光发热的人,所以他感觉到空荡荡。 “殿下,您打算...是真杀吗?”周凛小心翼翼地问。 因为晋使者说了,如若太子想好了,便明日再与他一见,届时会告诉太子殿下如何部署暗杀一事。 “孤不知。看到时情况吧。如若父王自己命大缓过来了,就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好吃好喝再送几个美妾男栾过去,把他将养着到天年。没缓过来的话...” “死了也就死了。”姬夷昌无所谓地说。 周凛无言以对。 周凛搁下那鼎参汤,准备又想劝谏着殿下熄灯歇息之际,殿外突然亮起了一柄火炬。 一阵焦急的脚步声从殿外而来。这是太子暗营培养的信使,在太子的宫中可以自出自入,行动效率极高。 “殿下!有急信!”信使刚跨进偏殿,立马“咵啦”一声跪下,双手将举托铜管的信高举过头。 姬夷昌连忙接过铜管,倒出里头的信看了。 看完,他的脸变得十分难看。 “立马随孤到暗营亲点一支精锐部队连夜赴楚!周凛!你留下来主持宫中事宜。立即出发!” 姬夷昌说完,立马拂了拂袍带着小信使行色匆匆跨出偏殿,周凛吃了一惊,连忙飞奔过去,跪倒太子跟前,去拦他的道说: “殿下!!您此时可走不得啊!明日你若不见晋使,大王不就和晋使达成共识,反过来杀您了吗?您走不得啊!!” “周凛,别挡道!!”姬夷昌语气很不善,脸上寒霜颇厚。 “奴不走!赵先生临走前千叮万嘱让奴一定要留住殿下在宫中的,奴不走!!”周凛双膝跪地,双手紧紧抱住太子的腿,死活不肯让步。 “你再不让开,那小子若是死了,孤这辈子,可得要你好看!!!” 姬夷昌咬牙,这话一字一句地从他牙缝间迸出,让周凛感觉前所未有的酷寒。 第71章 三更 最后周凛也没能完成赵程的嘱托, 太子殿下还是接到了消息,临夜就点兵出城了。 燕兵已经将郢都围了几天了。 姒思阙他们被困了几天,消息压根传不出去, 外头的消息也传不进来, 很是焦躁。 “这该怎么办?真的没办法了吗?”姒思阙在小殿里和司马磊商量着对策,急得在地上踱来踱去。 如今晋国的杀手总算被纪别光及时赶到的人马合力抓住了。 齐国的赵先生说了不能动他们, 一动晋国国君便会知悉这里的情况,虽然暂时不能辨别赵先生所言真伪和说此番话的动机,但司马磊认为还是不宜轻举妄动,所以,现下就在宫中给晋国杀手们腾出了一个大牢笼来锁住他们。 “臣虽然觉得庞仲和赵先生等人, 不应全然信赖,但有一点臣是与他们不谋而合的。”司马磊抚了抚须根,严肃道。 “是什么?”思阙以为他有办法,眼神瞬即亮了亮。 “就是对外头谎称臣已遭暗杀身故。” “如此一来,其余的几国得知了消息, 必然不肯放过这个大好时机, 也班兵过来分一杯羹, 如此一来, 燕兵围困一事倒是能够解决了。” “可是,如此一来, 我大楚不是面临更加严峻的局面了吗?”思阙不解道。 司马磊笑了笑, “傻孩子, 你以为他们为什么得知仲父身故消息就都要来分一杯羹吗?” “公主您可能不知道,主公忍辱远赴齐国,竭力给臣稳住的这八年安稳时间,虽然表面对别人看来, 楚国依旧不值一提。但事实是,臣暗中已经将大楚治理得日趋繁盛,兵马也养得差不多,将会是时机夺回大楚失去的一切了。” “仲父您说的是...”姒思阙惊得说不出话。 “不错。其余各国自然也不是傻子,他们暗中有探子,虽然臣掩藏得好,他们不能十分确定。但隐约是猜到这些的,所以,有臣在,他们才会不敢犯境,只是,如若臣陨,也就不同说法了...” 姒思阙迷人的醉眸间闪耀着激奋人心的光芒。 原来!当年父亲母亲和她的选择果然没有白费,给大楚换来这段安稳的时间,如今,大楚已经暗暗强大到别国都不禁忧虑的境地了!这也就难怪晋国和齐国近年私下里对楚的举动了。 “那么,仲父,您觉得齐国的赵先生是否能信?他们既把晋国杀手带来了,然后又说其实是想与我大楚合作的。”思阙又问。 “这...”司马磊抚了抚须根,也有些为难,“这个臣也得好好参量参量。” “可现在问题是...他们将郢都围起来了,咱们信息都没办法往外传啊。” 司马磊最后一句话就浇熄了思阙所有澎湃的激情。 是啊,能传得出去,早能向外班兵了,哪用陷入此情此景啊... 思阙独自走出了殿门,朝不远处的小室走去。 此时正是乱战时,司马磊将所有人都集中在宫中一个最偏远的院落,集中而居。 姒思阙和她的几位姐姐以及楚室宗亲、他、纪别光、公子朗等人就在这座院落,而旁边院落则住着赵程等人,还有庞仲。 姒思阙有些开心又有些沮丧。开心的是,外头乱战,终于可以和小时候疼爱自己的姐姐同居一处院落,好好说说话了。可沮丧的是,如果可以,她倒是宁愿这场乱不要发生。 “阙儿,在想什么呢?大姐姐给你准备了小时候你最爱的冰糖盅,你过来尝尝,别再苦着脸啦。” 大姐姒思晴手中托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了一个两拳头大小的陶瓷盅。 这是嫁到威信侯的大姐,虽然排行第一,却是几位姐姐中最晚嫁人的。 因为小时候思阙最粘的人便是大姐思晴了,思晴比思阙大了十二年,几乎是看着思阙长大的,因为舍不得这个小妹妹,硬生拖到十八岁才嫁出,可想而知对幺妹的疼爱程度了。 思阙和几个姐姐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思阙底下虽然还有个庶出的弟弟思朗,但却是在同一母中最小的妹妹。 “大姐姐...”思阙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大姐了,见大姐一进门,立马就扑进姐姐的怀抱,像小婴孩眷恋母亲怀抱的气息一样。 “阙儿好久没有抱过大姐姐了...好想好想你们啊...” 姒思晴一想到小妹自八岁起就不得不跟随父亲母亲远赴齐国,一想到她这些年来可能遭受的苦难,都忍不住落下了泪。 “姐姐的好阙儿,你...你这些年...遭罪了啊...”姒思晴眼眶都红了一圈,搂住小妹情不自禁地落泪。 继姒思晴进来之后,很快二姐姒思锡和三姐姒思嬛也来了。 她们也最疼爱这个最小的妹妹,这么多年不见,一进来看见小妹如今长大的模样,想起她可能受过的苦,三人很有默契地落起了泪: “当年父亲母亲就不该!不该将我们小阙儿带到齐国去的啊!瞧瞧她都成什么样了?以前被我们姐儿三惯着宠着的时候,可哪有这副沉静的模样啊!如今变成这样,定然是受过不少罪了!” 姒思阙看着三位姐姐,一时间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她如今哪副模样了啊?她今年都十六岁,嫁人了,命好的就该连孩子都会走路了,哪能还像小时候被姐姐惯着那样调皮,四处闯祸呀... “姐姐,阙儿这些年在齐国除了...不能回国看姐姐们以外,其他都挺好的,过得挺好,真的。”姒思阙笑着宽慰姐姐们道。 “我不信,小阙儿你惯会撒谎的。”三姐思嬛用帕子揉着眼睛道。 “要我说啊,思朗瞧着其实身子也没什么啊,小时候多生点风寒也不一定就身骨子差,你们看他现在身体多好。依我看啊,当年就不该让我们小阙儿代替一个庶出的弟弟赴齐的。” 向来敢说的三姐摸着思阙尖尖的下巴,不禁道。 恰在此时,来看思阙的姒思朗正好来到门边,听到了这番话。 室内众人看见姒思朗来了,一时间都沉默了起来。 只见姒思朗在门边停顿一下,眸色黯淡了一下,随即又抿唇笑开了,恍若无事一样大步跨进来。 “原来各位姐姐都在啊,好生热闹啊。我来,是给四姐送回这把刀匕的,前些天她弄坏现帮她修好了...” 看着思朗强自欢笑的模样,姒思阙有点不是味儿。 她知道几位姐姐都疼她,自小就把她捧在手心,但也仅仅是对她。对于不是同一母所生的弟弟,她们向来不怎么待见的。 也只能怪父亲从来就只有母亲一个,几位姐姐又比她出生早得多,早就习惯了父亲只爱母亲这样一个氛围。后来母亲的妹妹突然闯进来,几位姐姐自然是不喜的,从而也对朱姬的儿子诸多挑剔,加之宝贝妹妹后来又是为了这个弟弟去齐国当质的,她们就更不待见了。 思朗由始至终都把笑容挂在脸上,靠近思阙才把手里修好的天龙刀递过去。 “阿姐,上回你用它破开铜鼎,上头被弄掉的宝石,朗儿已经帮你捡回来镶嵌好了。也多亏了它,阿姐才平安跨过呢。” 姒思阙笑着从弟弟手里接过,正要说一两句贴心的话,谁知旁边沉不住气的三姐突然凑前来,夺过思阙的话道: “思朗,不怪三姐说你,咱们楚室就你一个能继承大任的人,你看看父亲母亲,还有你四姐,他们都为了你这些年在齐国那边受了多少苦头,遭了多少白眼啊,而你呢?” “你四姐差点就死在铜鼎里了,你说说你当时在哪了?你带着那个别国来的细作,躲宫里混淆不清的!你...” “嬛儿!别说了!”三姐提着一口气脸都涨红了还欲再说,却被稳持的大姐给喝停了。JSG “大姐姐,他!” “够了!”为了阻止姐姐们继续争执下去,思阙突然大步走出来,在姐姐们的面前跪下了。 “阙儿!”“阙儿!”“小阙儿!你这是怎么了?” 几位姐姐同时出声,更是慌忙去拉跪在地上的小妹妹。 “姐姐们,你们就不要再纠缠当年之事了。当年朗儿生下来的时候,本来就是不足月的,身子骨差得用药吊着性命,在这种情况下跟着父亲母亲他们赴齐,是必死无疑的啊!而且...” “而且咱们楚室,就只有朗儿一个男儿,大楚的未来,阙儿能够为之做的,只能是换回朗儿,阙儿可以不在,但朗儿他必须在的!” 听着思阙说完,大姐和二姐都明白这个中的道理,虽然难过却也只能点了点头。三姐思嬛再度忍不住,跪伏下去红着眼搂住思阙哭道: “姐姐不管这个!反正父亲母亲就是偏心!难道就因为小阙儿是女子,便要你牺牲吗?姐姐不要懂理,姐姐只知道我的小阙儿受了委屈,姐姐便要骂那些让我们小阙儿委屈的人!!” 思阙笑了,轻拍着三姐的后背:“三姐姐,你莫要这么说,我和父亲母亲的牺牲,可不是单单为了弟弟啊,在那种情况下,若楚室一个男儿都不剩下了,你觉得司马仲父花心思治理好楚国的同时,是不是还要花心思去压制那些对仲父持反对声音,且蠢蠢欲动的老世家呢?” “但只要有一个储君在,他们就没有由头作反了,咱们楚室这些年才能太平,仲父才能把时间省下来安心治理。” “父亲他比我们想的都多,你以为他见我受苦,就不心疼了吗?心疼的,但是他作为一国之君,便是再心疼,也只能忍着,因为他身上背负着使命,而我...作为他的女儿,也有我必须担的责任。” 听思阙说完,几个姐姐都忍不住泪掉下来,三姐思嬛更是泣不成声,大姐和二姐一边掉泪一边笑着无比欣慰地摸着妹妹的头说:“我们阙儿长大了,变得更懂事了。” 姒思朗听着思阙的这番话,心潮涌动,默默地捏紧了拳头,但同时,他又觉得自己再继续杵在这里,似乎成了多余的那一个。所以他朝思阙微笑示意了一下,便往门外走去了。 “朗儿,等一下!” 思阙突然喊住了他。 “姐姐,我去和朗儿说几句,一会就回。”思阙和几位姐姐说完,便匆匆走向思朗了。 不知为何,姒思朗看着阿姐朝自己奔来的那一刹那,心里头的阴霾一点一点被驱散,内心的温暖一点一点被充盈。 所以在思阙走得飞快,差点儿被门槛磕得摔倒之际,他下意识就伸手往前,想将她长长久久地留在自己怀抱里。 第72章 三章合一 “谢谢你, 朗儿。”思阙在被人接住的那下,毫无心机地抬头,朝弟弟展露了无比耀眼的笑容。 姒思朗觉得自己被那笑容晃得有些站不稳脚步, 伸手握住了阿姐的手。 姒思阙愣了愣, 可很快,她就没当回事, 只觉弟弟是长不大,依然是小时候那个,不管她走到哪,他也要紧紧拉着她的手尾随的小孩儿呢。 姐弟二人拉着手,来到了一处相对较安静的湖心亭中。 思阙觉得自己手心都被人攥得冒汗了, 这才提醒似得开玩笑道:“朗儿,你也长大了,再过几年就弱冠了,别像儿时那样孩子气了,阿姐又不会跑掉。” 姒思朗惊觉过来, 一脸歉意地松开了她的手。 “朗儿, 姐姐问你, 你要老实回答。”思阙刚才还在笑着, 突然变得一脸正色道。 姒思朗用力地点了点头,他之前因为庞仲的事情伤了阿姐的心, 但他没办法挽回, 庞仲也是必须要留着的。所以这会儿阿姐让他回答什么, 即便是他不知道的问题,他闯下地狱火海也要给他阿姐找出答案来。 “庞仲他,你是不是铁了心非要用他不可?” 面对阿姐的这个问题,姒思朗犯了难。他知道阿姐不喜欢庞仲, 总觉得他这人心思不纯,动机不纯。 但他很想坚持自己的看法,别的他都可以依着阿姐,就这个庞仲,以楚国如今的局势,他认为光有司马磊是不足够的,他一定要将庞仲拿下来。 “阿姐,朗儿不想惹你不高兴了,今天可不可以不说这个...” “不行!”思阙打断道:“你一定要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再问你一句:你,是不是,非用他不可?” 面对阿姐越发逼近的灼灼耀眼的脸庞,姒思朗还是选择了说实话。 他眉头深锁,点了一下头。 原以为又要惹她不高兴,从而和他大吵一场的,没想到阿姐这次倒是淡定。 她只是轻叹了口气,然后道: “那好吧,既然你选择相信了庞仲,这次,阿姐姑且相信你的眼光,支持你一次。” “朗儿你,不要辜负阿姐的期望啊。”思阙最后盈盈笑道。 思朗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瞬间绽放,眼前也变得明亮起来。 “但你不要太得意喔,”思阙又补充道:“我会给你们机会,是因为上回庞仲拿命来抵押着,总算是把纪先生召回来援救了,他也几乎因为失血过多而失救,但我又怎么知道,他使得不是苦肉计呢?” “不!不会的!阿姐你想,要是庞先生他真的是帮着晋国,当时袖手旁观,假装不知道就好了,又何必多此一举跑出去又跑回来呢?”姒思朗连忙解释。 “好了,好了,你别顾着给你的先生说好话,理是这个理,所以我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的。而同时,到了这个时候,也实在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你先跟他说明一下,明日,我会亲自去看他。” 说完,思阙便大步离开了。而姒思朗留在亭子里,却目送了阿姐的背影好久好久。 翌日思阙来到隔壁的院落找庞仲,届时庞仲已经早一步知悉,并且穿戴周正从床上起来了。 姒思阙来到的时候,便是思朗在旁,不时给体力不支的庞仲搀扶一下,而庞仲则脸色发白,执意要自己站着等思阙公主过来。 “臣庞仲,参见幺公主。” 庞仲郑重其事地跪伏下去。 思阙并没有直接上前搀扶,只是朝他示意了一下手道:“先生,为免得被人说我苛待先生,咱们还是进屋再说吧。况且先生身体未愈,不宜在外头吹风。” 说着,便自己先往前头带了,庞仲执意不要人扶,艰难地站起跟随,清淡地道了一声“谢公主”。 思阙走着,突然就旋过身来问身后的庞仲,“先生为何唤我公主,而不是夫人或者别的呢?毕竟我已经嫁了人了。” 庞仲揖手道:“臣乃拜于公子朗麾下,公子的姐姐,臣自然唤公主。” 听庞仲说完,思阙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入内了。 “我来,就开门见山了。这次来是想先生解惑的。庞先生认为,齐国的太子殿下,真的是打算私下与我楚国合作吗?赵先生他,是否可信?” “公主,您是何原因嫁给齐太子殿下,臣明白,也不多说了。但公主您也已经与太子殿下一起一段时间了,真的还在犹豫吗?”庞仲声音无有波澜。 可这番话说出来时,旁边的姒思阙和姒思朗心情都明显不一样。 姒思朗是像被根鱼刺梗入胸腔那么难受,而姒思阙则...一脸面懵。 “先生这话什么意思?那你直接点告诉我,要不要跟赵先生合作?”思阙又问。 “你知道赵先生真正的身份吗?”庞仲问。 “身份?不是太子殿下派出的寺人?随从?”思阙疑惑。 “赵先生原名赵程,他曾经是已被灭的金国第一谋士。”庞仲笑道。 思阙大吃一惊:“金国第一谋士?他就是当年那个赵程??” 庞仲点了点头。 “可他不是早就死了吗?好像是被什么人给阴谋了,然后金国国君就是因为误中某人的奸计所以把他追杀了,这才亡国的?” “那个谋他的人,是臣。”庞仲老老实实地垂首下去道。 思阙:“!!!!???” “臣认为,能让赵先生亲自跟着公主出来一趟的,就凭这个,不管他此次目的出发点在哪,公主也可以相信他一次。至于以后的合作,公主自个以后再参详吧。” 得到了庞仲的解说后,思阙突然觉得,在燕兵攻击的这个关头,应该可以暂时和太子的人合作一番。 原来庞仲便是当年害得赵程国破家亡的人,如此两个不对头的二人,会屈居一起给同一人做事的机会大大减少了,兴许他的话真的值得一信。 而且司马磊不是也说过吗?他是认同赵程和庞仲的计谋的。 于是事不宜迟,思阙立马就跑到隔壁去找赵程。 结果赵程原来已经伫在院子多时了。 “赵先生,我来找你有事。”思阙气喘吁吁道。 赵程瞥了一眼思阙身后冒出来的表情淡漠的庞仲,嗤了一声道:“夫人,如果您是听到您身后的这个庞某人说了什么不好的话,那赵某无话可说,随便夫人怎么着吧。” 庞仲幽幽地看了赵程一眼,冷冷出声:“赵先生果然是赵先生,即便是当了个伺候人的寺人,还是这么的桀骜不驯。” 赵程“哼”地一声想甩袖离开,姒思阙及时拉住了他。 “不!不是的!庞先生他没有说赵先生您的坏话,相反,庞先生把赵先生以前风光耀眼的事迹都告诉思阙了,他对先生您很是称赞,思阙对赵先生您很是倾仰。” 赵程一听,挑了挑单边的眉头。 庞仲则显得很尴尬,他什么时候称赞过这块粪坑石了? “赵先生是说,太子殿下他确实有意与我大楚合作?可是,他为何不一早跟我明说,把晋国杀手带来,又是什么原因?”听了赵程的话后,思阙就更加感觉不可理解了。 赵程叹息一声,他也猜到这事如今和夫人说了也未必能让她相信,怪只能怪殿下不事先将事情摊开了跟夫人商量。虽然殿下他要是跟夫人明说,为了瞒着晋国国君,必须把杀手带进楚境的话,夫人她大概也会跳起来跟他急,说不定还会跟殿下起矛盾,但总比现在让赵程来说好收场。 唉,殿下他小两口子的事,怎么就不能在被窝里解决掉呢。赵程他好生忧伤。 “夫人,其实现下不管你是否明确要站在殿下那一边,殿下也已经决定了要站您那一边了。所以传出消息的事情您不要担心,赵某在燕兵围城之即,已经让庞先生帮我把信送到殿下手里,殿下一看我们的处境,必定会派人伪造司马先生被杀的消息,并且散播出去,您不用担心。” 赵程跟思阙解释完没到多久,等燕兵开始爬城的时候,援兵就到了。 但并不是其余别国以“抓拿大燕逆贼”为由,趁机捞好处的援兵,是亲自率领精锐兵士,闯入城中的太子姬夷昌。 当太子殿下兵临城楼门下,玄袍猎猎,铸剑生辉,立在天地间,似镀了一层耀眼白光的时候,姒思阙和众人就在城台上看着下方的他。 赵程初初在一团锐不可当的杀气中,得窥那道耀眼剑光的时候,惊得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以为前来援兵的会是越国,再不然的也会是卫国,断断没想到,太子殿下他居然直截了当就自己率兵前来了,一点也不含糊。 虽然别国来的缓兵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最后楚国虽然还是能无虞,但已经被别国占去了太多的先机。太子殿下亲自来缓兵的话,就不会发生类似那样的风险,但是...这也未免太冒险了吧? 所以,殿下他和晋使者那边的商议算是...泡汤了? 赵程差点儿就要眼前一黑昏倒过去,只是强用牙齿咬破舌头,死死忍着让自己不晕而已。 “夫人,”姬夷昌脸上挂着大小不一的血口,玄袍上也沾染了腥血和一路赶赴而至的风尘露霜,对着城台上的姒思阙高仰起他那颗矜贵冷傲的头,“孤应信上所言,遣兵前来抓你回去了。” 姒思阙被姬夷昌英伟神武的样子给闪得一时间说不出话,失神了片刻,发现周围的人,包括她的几个姐姐都在窃窃私语,在看她和太子的笑话。 “小阙儿,看来你嫁给的这位夫君,似乎对你不错嘛,这样姐姐们就不用担心了。”三姐和两位姐姐嬉笑地抱作一团窃笑完,跑过来调侃道。 姒思阙一时间又恼又羞,脸上热辣辣的,很想抓着城垛朝下方的姬夷昌大声咒骂,但一想到自己答应了司马仲父要借机会接近太子,多了解他的一切以方便后续判断是否维持合作关系,这才生生忍了下来。 “哟!小阙儿她也知道害臊,好可爱啊,她居然脸红了,脸红了!”姒思嬛以帕掩唇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二姐思锡走前来拍着思嬛的肩膀道:“咱们小阙儿长大了嘛,都有夫君疼了,哎,岁月不留人哪,想才多久,咱们阙儿不肯让嬷嬷碰,还让二姐姐给她把尿,结果原来她裤裆尿湿了,是怕被嬷嬷责怪才跑来找姐姐,现在...” 姒思阙恼忿交加,直想挖一个洞钻进去。 在姐姐们眼中看来,她还是当年那个长着肉双腮、走哪都像一颗精致可爱豆丁似的小屁娃,这时候所谓的“夫君”来了,还带了那么大排场给楚国处理了这么大一个麻烦,心情愉快自然是多加调侃了。 不行,她不能一直待在这,她得赶紧离开,再继续跟下头那个神经病太子同处一片天地下,她的姐姐们就有可能把她小时候尿床褥、甚至把粑粑拉在浴桶里的糗事都给当童趣回忆念叨出来。 思阙捂着脸不管不顾地往楼台下走,大姐思晴突然拦住她。 “哎!当心啊,阙儿!前方是台阶了!” “你们两个当姐姐的也是的,妹妹有啥好逗的呢?”说着,思晴拉着她,又转身去呵斥两个底下的妹妹。 思阙泪眼婆娑地看着思晴,心想还是大姐姐最温柔,最疼她了。 结果思晴又来了一句:“你们这样让妹妹脸挂不住,要是妹婿不好说话,我们这不是得罪人了吗?” 思阙愕了愕,直接想哭晕过去。 这时候底下的冷脸神又大声呼喊起她来:“夫人!你直接跳下来,孤接住你!孤没时间了,我们得赶紧赶回去!” 思阙黑了一张脸:“......!!!???”跳?跳个屁!!!赶时间抓屎吃去! 亏得姒思阙以为三位姐姐还是向着她的,谁知下面那个神经病朝她一嚷,姐姐们立马将她推搡着往城垛边去,就差用条麻绳把她捆着绑着了。 “姐...姐姐!!你们真忍心把阙儿扔下去??不怕摔死阙儿吗?”姒思阙美人眸里酿了一泡委屈巴巴的泪。 “你没听见妹婿说赶时间?姐姐刚才看到了,你夫君他杀敌很厉害,肯定能接住你的。”三姐思嬛率直道。 “杀敌厉害跟高处接人明显两个不同范畴的事情好吧?”姒思阙欲哭无泪。 “而且...姐姐,他可是齐国太子,当年打败楚国,害我和父亲母亲远赴齐当质的齐国哎!”思阙压低了声量,有些痛心疾首对白眼狼姐姐道。 “嗐,小阙儿甭担心,姐姐们恩怨分明着呢,当年害我们的是他老爹不是他,当年他能有多大?小屁娃一个,现下他帮了咱们的忙可不是一般的大。”三姐见风使舵的功力可不是一般。 “阙儿你自己也自幼习武,怕什么啊?而且妹婿他千里迢迢亲自领兵来解我们楚国之难,无疑是雪中送炭,真的十分难的,他对你的心那么明显了,又怎么会让你摔死?你根本就杞人忧天,快下去吧!”二姐思锡毫不留情道。 “姐姐!姐姐!”思阙大叫起来,都快崩溃得哭了,鼓起腮装起可怜道:“姐姐你们不爱我了吗?” “爱!爱!爱!好了,别废话的,赶紧下去吧!”姒思嬛就差一脚把她踹下去。 一旁的姒思朗已经忍耐了好久,双手死死地攥紧了手里的武器,看着下方英武俊朗的男子,目光像淬了利箭,恨不得朝对方刺去。 “大姐、二姐、三姐!”姒思朗大步走前来,三两下拨开了那几个围着思阙胡搅蛮缠的公主,拉住了思阙的腕就把她往人群外带。 “阿姐她不愿跟随齐太子回去,那就让她继续留在这嘛!你们干嘛非得逼她呢?!” 姒思朗话里行间火气很大,思阙抬头看了看突然生起气的弟弟,有些感动,觉得这个才是有亲血缘的手足。 城台下的男人看着城台上思阙被人握腕的一幕,犀利的凤目微微一眯,眼神弥漫了危险的气息。 就在姒思朗强拉着思阙要往城台下走,想带姐姐远离这里之际,突然一袭寒气倾轧,一个黑影从下方掠至眼前,他紧攥姐姐的手被人强行掐着甩开了。 姬夷昌把姒思朗甩开之后,立马将姒思阙拢进了自己的玄袍中,用警告似的眼神看了弟弟一眼,然后低头帮思阙理好了衣裳,低声对她道:“夫人,可以随孤离开了吗?” 病太子的声音突然变得沙沉而温柔,姒思阙被拢在他怀里愣了一愣,感觉自己方才所生他的气已经烟消云散了,莫名其妙地觉得耳尖发痒发红,她烦躁地挠了挠耳,甩了甩头。 “好吧,若你还想继续留下,孤就陪着你,等你说可以回去了,孤才带你回,如何?”太子又道。 可这时赵程却慌了:“殿下!您此次亲自来已经相当不妥,若再不赶回去,恐怕...” 赵程那句恐怕困局再也没办法解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太子殿下色厉的目光给喊停了。 思阙挠了挠脸,又挠了挠头,她是觉得在大家面前被太子这么拢在怀里感觉怪怪的,也并非不想回。 她在太子怀抱里身子扭动了几下也没能挣脱,低着头不敢瞧姐姐们揶揄的目光,干脆将手圈拢着太子脖颈,把熟透了的脸抵在太子怀里,破罐子破摔道:“殿下!那您快带妾离开吧!快!” 姬夷昌听了怀里人儿的这一句,薄唇勾勒出一抹浅笑。 不远处的姒思朗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那,夫人抓稳了。” 姬夷昌交代完赵程善后尾随的事情后,便抱起思阙,站上城垛,如俯冲的雄鹰一般往下一跃,着陆时恰好骑在了马背上,一骑绝尘而去。 姒思朗咬了咬牙,召了庞仲尾随离开。 城台上看热闹的人陆续离了,剩下纪别光一人抚着城垛望天边云霞。 司马磊抚了抚须根走过来,摇摇头叹息道:“平原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些人啊,你留不住的...” 纪别光垂了垂眸,笑了:“老师,您不用安慰学生,学生早就认清自己的位置,没有过多奢想。” “只是...刚才一见之下,学生突然...突然自惭形秽而已...” 司马磊笑着过来拍上他的肩膀:“怎么说?我们大楚位上卿,银印青绶的御使大夫,深受名门世家贵女追捧,风光霁月一时无两的皓月公子,也会配不上谁吗?” 纪别光心里苦笑了一下,“老师,您快别笑话我了。”喜欢的那个,他这辈子都追不及了,那什么皓月公子的称号,又于他何用呢? 姒思阙被姬夷昌抱在身前驾着马,她趴在他的肩膀,目光越过身后声势浩荡的百万雄师,朝后方越渐远离的城阙望去,始终有点不是滋味。 可姬夷昌好像察觉出来了。 “放心吧,日后时间多的是,等孤的事情安顿下来,就时常带你回娘家走走。” 思阙愣了愣,很快将神思从对故国的眷恋不舍,投回了自己现下坐在太子怀里的姿势上。 “殿...殿下,妾会驾马,为免累着殿下,不如停下来让妾自己另骑一马?”姒思阙脸颊微红道。 “不会累。”姬夷昌回答得斩钉截铁,压根不容她有离开的机会道:“孤怕冷,把你揣在怀里暖和,你若是累了,就趴在孤怀里睡一会,孤抱着你不会让你摔。” “......”姒思阙这会啥也不能说了。 过了许久,姒思阙在他怀里睡够了,见路途长着,突然想起自己给他回的信,便捺不住寂寞地边伸手玩弄他怀里软甲上镶嵌的鳞片,一边问: “殿下,您没有收到妾给您的回信吗?您为什么还说要把妾抓回去呀?” 姬夷昌本来正在驾马避过一处险要的天堑,被她的话一提,想起来那封让他益发思念成狂的信,手里边的马鞭便不由地加快鞭笞,马儿受了鞭笞,疯狂往前,一气儿之下,竟然四蹄悬空,一把越过了山谷。 身后的骑兵甲士一脸懵然地看着已经越过山谷,绝尘而去的殿下,跟不是不跟也不是,硬生在悬崖边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选择绕远路疯狂追赶。 姒思阙被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吓得尚在太子怀里气喘吁吁呢,她如今双臂牢牢匝着太子的脖颈,双腿死死缠绕他坚韧的窄腰,幸好太子练了那么多年的神功,腰力厉害着,如今被她整个人挂在上边,御起马来也毫无问题。 “殿...殿...殿下!您真的有这么急吗?刚才咱们要是越不过去,摔下去怎么办?!”思阙把她那双颇具风情的醉眸瞪得圆圆的,也显娇憨可爱。 姬夷昌突然理解了刚才城台之上,她的几位姐姐为何会如何惦念着她小时候的样子了。 他忍不住低头,朝思阙嫣红张合的唇上印下一记,又道:“就一句甚想,顶多属口信罢了,怎么能算回信?至少也得写满整整一卷羊皮卷啊。” 姒思阙回不过神来,当她回过神来自己被偷亲了之后,又成功被太子的话扯掉了注意力。 让她还以为自己跳脱的内容会让太子尴尬不已,恨不得撕掉那信的呢?现下怎么反而感觉被人如了愿,还犹怪她不够矫情一样?明明她自个拿着那回信反复看了几遍,鸡皮疙瘩可是掉了几车的啊。 她嗔怪地大声呼道:“殿下!您怎么能这样?!可您自己也只有一句话而已啊!赖皮!太赖皮了!” 姬夷昌抿笑着把她的头往自己怀里按了按,抓紧了马缰往前,他们即将要穿梭过一个风沙较大的地方了。 姬夷昌成功带同思阙回齐。这时候,周凛的心都操得快碎了。 “周大人,大王那边又在问了,问咱们殿下什么时候能前去接见,那好歹是殿下的外祖父所赠之物,必须由殿下亲自去接。” 这时姑苏台那边一个小寺人抱着尘拂过来禀明道。 周凛忙着周旋姑苏台来的人,说话八面玲珑道:“曹大人,知道知道的,殿下他现下也十分焦急,在半途赶着回了。要怪只能怪这时机不好,南蜀那边在找孔雀石螺珠刚好卡在这节骨眼来了消息,咱们殿下知道晋王一直渴望能得一颗,又怕去的人半途弄丢,这才亲自去的,希望晋使者能见谅见谅啊。” “我知道,太子殿下对外祖孝心可嘉,但是晋使者时间也有限,还劳请周大人赶紧把太子殿下找回来吧。”小寺人叹着气走了。 周凛抹了抹额角的汗,暂且松懈口气,可随后,他又焦急起来。 殿下他再不赶紧从楚国回来,这事儿可真的就没法掩盖啦! 正当周凛哭丧着脸准备想接下来应对的对策之际,跨过门槛撞到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啊哟!啊哟!是谁啊,疼死我咯!”周凛疼得双手捂住了头。 来人身边还拉着一名女子,此际微微喘息着,显然赶路过来的。 “周凛,孤不在...一切可还顺利?”姬夷昌边喘息便道。 周凛一听是太子殿下熟悉的声音,喜极望外眼睛一下子亮了,看见殿下和夫人携手归来的情景时,情绪一上来,马上又痛哭流涕道;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您再晚一步,奴就演不下去了!快!快随奴去姑苏台接见晋使者,大王和使者都已经等您好几天,等得不耐烦了!您再不去,大王都要怀疑您到外头是班兵造反去了!” “周凛,做得很好,孤就知道你一定能办好此事。”姬夷昌轻松的语气,仿佛从不曾怀疑过自己的眼光。 其实若不是被殿下事出突然拉去锻炼,周凛自己可能也不知道自己能将事情做到这种地步。虽然过程险难重重,但他还是对自己此番被殿下强迫激发出来的能力很是满意和自豪。 难不成,殿下也是借此次的机会,故意让他成长起来,日后以堪重任,就能成为殿下的左臂右膀的吗? “殿下,您得快点,奴,奴在这等您。”周凛眼红红的,有些激动。 姬夷昌点了点头,拍了拍思阙的手,示意她等他,然后就忙不迭进去更衣了。 晋国使者这次来是要摸清齐国这父子俩各自的态度的。 晋王说了,如若太子那边先应下了,和齐王那边的交涉就纯当烟幕,届时就专心扶持齐太子,助其将齐王暗杀掉。 如若太子心软,狠不下心去杀,那便与齐王交涉,杀掉太子。毕竟,一个知道晋太多事情,又不为其所用的棋子,失去其作用的时候,就应当要毫不留情除掉,不然,只会后患无穷。 晋使此时正在殿堂上与齐王相谈甚欢,秉觥筹交谈间,使者心里已经在默默算着时间,他觉得他来齐这么长时间,齐太子就借口不在了这么长时间,应当是下不了杀心,临阵逃脱了。 他轻蔑地笑了一下,举起酒觥朝齐王晃了两晃,再度仰头饮尽。 等他酒足饭满,用绢帕擦一擦嘴角后,便拱手开始与齐王说起正事道:“齐王陛下,上回臣使与您谈的事情,似乎是时候详细计划一下了。” 坐在上首的姬厚光要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早想除掉这个近年来对他的王位蠢蠢欲动的逆子很久了,但碍于此逆子有功无过的份上,加之即便是奴母所生,但怎么说也是挂在正室牡丹夫人名义下的嫡子,由他亲自动手除掉始终不好。 若然他娘族那边的人要求要除,那就再好不过了。 齐王正要说些什么话再义愤填膺地答应,那边的小寺人便通报说太子殿下来了。 一段时日不见,齐太子走起路步入正殿的时候,脚步似乎会生风。但一见他脸庞似乎也还是霜白得近乎病态。 晋使者便没有太在意,又仰头饮下一杯酒液,以为自己酒醉入肠,是看错了罢。 太子带着周凛千辛万苦给他搜罗好的孔雀石螺珠,来到了晋使者跟前站定。 晋使者酒醉眼昏,在觥筹间看了一眼形容威厉的太子,吓得一下子酒醒了。 “荀先生,久别不见,这次是孤来迟了,给先生请罪。” 堂堂齐国太子站定在他跟前,说是给他请罪。话中说是请罪,但那语气和威压感却不禁让人头皮发麻。 晋使荀种哪里担得起齐国太子此话了。 酒醉中的他惊慌失措地便拱手起座了,座席上的器皿在他慌张迷乱的动作下被带得摔落在地,宫人赶忙过来拾捡清理。 “太...太子殿下言重了...嗝!” 话未完,使者又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惹得旁边伺候着的心腹和低头收拾的宫人都忍不住抿笑。 刚才还在怪罪太子殿下不肯出来相见,现下又被太子本人的威势压得慌张失措,当真是丢脸到家了。 “刚才孤没来得及赶回来,父王正与荀先生聊着什么?”姬夷昌突然抬起头,望向主席上齐王的位置。 不知怎么地,太子那双微黯的凤眸里像是淬了一层极寒、寒得只消一眼便令人感觉四肢八骸血液都凝结了,寒意直直从脊梁骨末端往上窜一样。 姬厚光居然也被儿子的眼神给慑住了。 “没...没聊什么,就是在聊太子出去一趟这么久,到底是在给你外祖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姬厚光以为太子借口出去寻宝,必定是背后在做着什么见不得的东西,如今就拿这个话由压他,看他要怎么收场。他断定他出去做别的事去了,铁定拿不出所谓的宝物。 没想到,太子殿下嘱人把身后的宝匣带进来,在使者面前把匣子打开。 顿时,大殿中流光溢彩,满是宝珠流溢出来的霓光。 姬厚光和使者一下子就看愣了。 这种奇罕的宝物,果然由太子殿下亲自出去护送回,一点也不过分。 就是姬厚光竟然也开始生起了嫉妒,明明他才是王父,不要比外祖亲多了吗?太子他居然有宝物事先想着他的外祖,而不是他这个王父。 此桩事就这么有惊无险过去了。 这次这件事,如若不是太子殿下慧眼识人,怕是不能成功过去。也就只有像姬夷昌那样的人,才敢频频冒险,又敢于放权给身边的有能之士,加之愿意聚集在他身边的能人异士众多,比如那八面玲珑,路数甚多的周凛,如若不是他有能力在短短几天时间内张罗到一颗稀世的大宝珠,太子这事也没有那么容易过去。 届时姒思阙在凤仪阁中,已经听得华容宫的宫人回来逐一禀说,再加之周凛口才也相当了得,端着吃食和茶汤在旁,一边伺候着思阙用膳,一边绘声绘色地将这几天他如何如何胆跳心惊,又是如何如何竭尽所能、殚精竭虑地把宝物寻来的事,编成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故事,讲给她听。 姒思阙抿着茶汤,听到紧张处,嘴边的糕食会停顿下来,聚精会神地倾听,等听到精彩处,又会惊叫连连拍手大喊着“好!!” 而周凛被太子夫人不停地称赞夸奖下,也开始飘飘然,给她沏满一壶茶汤的同时,继续就着自己刚才找宝珠发生的险难事编成更生动的故事,以博太子夫人的欢心。 “夫人,您知道吗?好不容易,等那宝珠入了匣,奴掐算着此时应该正备装船运过淮沪河间时,殿下那头依然没有消息。没关系!奴还能继续撑,可是这时候淮沪河传来消息,船被盗贼击溃,沉底了!” “不过!幸好奴机智,当场立马就派出几百手下...” 正当周凛抑扬顿挫、饱含感情,说得忙乎所有之际,思阙也听得醉眸睁大,气氛融洽之时,一袭裹挟着万年霜雪的暗影出现在二人间隙,硬生生把二人的间隙给撕裂开。 “周凛!很能干是不是?要不要孤给你奖赏?!” 太子殿下猛喝的一声,吓得周凛六神无主,慌忙垂着头退开了。 “奴不敢!奴不敢!只是夫人说是无聊,让奴给她讲讲太子殿下前来楚国营救她的事情,奴便...便顺口说一说寻宝珠相助殿下的事情...” “不是啊,周大人他确实机智能干,殿下给奖赏,也是周大人他应得的,为什么不敢?”这时思阙很真诚地站起给周凛说话道。 听了夫人的话,周凛感觉浑身都环绕在冻结了的死海中一般,不用抬头看殿下的脸,都知道太子殿下此时肯定十分生气。 “不!不对!奴给殿下寻珠子,那是分内的事情,算不得功劳!算不得功劳!”周凛慌忙澄清,也深感懊悔。都怪他刚才被殿下那么一夸,就有些飘飘然,得意忘形了,竟全然忘了殿下在某方面却是个极其小气之人。 “能算功劳!怎么就不算功劳了,周大人你不说,殿下他以为你找个宝物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呢。”思阙这人其实也有一大缺点,就是爱抱不平。 “算不得!算不得!”周凛欲哭无泪,只希望夫人她别再替他说话了,不然,殿下他这回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周凛突然就觉得心累,被夹在这么两人中间。 “周凛...”太子殿下终于森寒地开口。 “殿...殿下、真、真的...夫人她,夫人她那是开玩笑的,您别当真...”周凛吓得筋都快抽了。 “周凛,这次你居功甚伟,是该得赏,一会下去领赏吧。” 周凛松了口气。 但是,很快他又悲催了。 因为太子说:“夫人年纪还小,甚是天真,以后再敢给她乱讲故事,孤扔你去巫巷里天天给奴隶们讲故事去!” 周凛哀叹,太子哪哪都好,就一点不好:心眼太小。 姬夷昌撵走了周凛,将殿中所有随侍的宫人遣走后,关紧殿门回头望了望身后端坐在方案前吃糕点的姒思阙。 姒思阙被盯得心虚了下,手下一顿,很快又移开了目光,低头眼观鼻观心专心啃手里边的吃食。 她刚才之所以让周凛给她细述这些事情,不是真的对太子或者周凛寻宝珠的过程感兴趣,她不过是得了司马磊的嘱托,想找机会多了解姬夷昌一些。 虽然在楚国危难的关头,他亲率了兵马前去救援,但不能因为一次的救援就断定是个可长期合作方呀。还是得多方考量一下,方得安心。 而且据她的了解,齐人都相当地狡诈,而且出尔反尔,看齐王是什么样子的就知道了,太子是他儿子,估摸着差不了多少,反正此事关乎楚国的安危,小心些准没错。 太子踩着踽踽的步子往她的方向去,空旷无人的大殿中萦绕起他的冷清的脚步声。 姒思阙紧张地拼命往嘴里塞糕点,她以为自己过于刻意的行为终究是被太子发现了。 见识过太子对待敌人时的手段,她以为他会勒紧她的颈脖,逼问她目的。 太子殿下走近了,俯下了身,把清绝俊朗的脸逼近她,沉着声问她: “你就对周凛的事情真的如此感兴趣?他的故事有那么好听吗?” 来了,来了,太子察觉到这事情不简单,逼问她来了! 姒思阙突然后悔刚才做事太冒进了,即便她想尽快多了解一些太子的事情,也不该这头趁着太子去招架晋国来的使者,那头就背着他从周凛口中套话。 套话就套话吧,你还吃着点心听得入了神,被太子抓了个正!该不该死啊! “对!对啊!” 可这时候还能如何,姒思阙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尝试着做最后的挣扎。 “妾无时无刻,都想着多了解、多知道殿下的一些事情,因为...因为妾有一个秘密!就是......” “妾其实爱慕殿下已久了!” 第73章 为心爱之人做蠢事 “妾其实, 爱慕殿下已久了!” 姒思阙按捺着紧张狂跳的心,瞎掰出如此拙劣的借口。 她自认自己在太子面前,根本做不到像在女官面前那样, 把自己的技能发挥得游刃有余。 如果她在一个女官面前, 是个窃取了芳心转头还能叫那女官对她死心塌地一辈子的渣渣,那么此刻她在太子殿下面前, 就只能是个情场老手碰着了堵坚硬无比岩壁,不管她尽情施展浑身解数,在毫无感情的岩壁面前,无一不反射展现出来她手段的笨拙幼稚和好笑。 所以姒思阙才会那么没底气的。 事实也证明,果不其然。 她已经用饱含感情的语调, 竭尽所能去演绎说出这句话时,所该表现出来的情绪了。 无奈太子殿下冷硬的表情,和毫无动静的反应告诉她: 在他面前,甭想用这么幼稚可笑的手段。 姒思阙颓泄下来。 过了良久,太子殿下突然淡淡的说了一句:“可是, 刚才你听的, 都是周凛自己怎么厉害的事。” 姒思阙愣了愣, 没有想到太子殿下的关注点突然就转到这么奇怪的地方。这不是探听一件事情时, 不能明目张胆只关注在一处,才会也听听周凛讲自己的事情的么? 没等她反应过来, 太子殿下已经一把将她捞了起来, 放在自己的怀里, 然后清了清喉咙,将脸转过一边道: “咳,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思阙一时间被搞懵了, “刚...刚才我说了什么?” “咳,孤明白,也理解你,要接受自己这个实情...确实不易。”太子的脸始终没有看她。 思阙“......”所以...太子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嗯,难怪,你以前老是针对孤,还老爱生孤的气。原来是因为接受不了自己对孤...那样...所以才...那样啊...” 思阙“......”到底是哪样啊??? “没关系,虽然孤并不是过来人,但也特别能理解你的感受。你放心吧,孤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 思阙“......”这个太子有毛病??? “其实这种事情很多的,都司空见惯了,你打从小时候就被困在业巷,可能接触的不多吧。但真的没必要轻视自己,爱好嘛...每个人都不一样。” 思阙怎么感觉,今天的太子殿下有点神志不清? 她坐在太子怀里正挠着头呢,突然嘴边就被人送来了一个芙蓉酥。 思阙愣了愣,嗅着食物的香气,终于还是没忍住,乖巧地一口啃住了。 姬夷昌很是满意地看着怀里的人儿吃下他亲自喂来的食物,唇角弧度不禁上扬了一些,然后,就又从盘中挑了个炸得金黄酥脆的一口酥,递到了她嘴边。 姒思阙全都很没志气地就着他的手吃完了,后来姬夷昌又陆续喂了不少吃食,还有汤羹。 喂汤羹的时候都是亲自一勺羹一勺羹地喂到她唇边的,思阙只顾着汤羹的鲜美,等她吃饱喝足,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被人用帕子擦拭唇角时,才恍然觉得... 自己好像一只被姬夷昌饲养着、抱在膝边喂食饲料的小宠???!! 那天的太子殿下好像异常兴奋,姒思阙没有察觉出来,可周凛却察觉出来了。 那一夜等姒思阙睡着以后,姬夷昌还披着玄袍走出寝殿。 殿门发出沉重的一声开启后,初秋夜晚微凉的风裹挟着冷意争先恐后地涌入殿室。 正好值守周凛一见,立马就迎上去了。 “殿下,可有别的吩咐?” 姬夷昌“嗯”了“嗯”,然后嘱咐周凛用葛锦和缎绒造床又薄又保暖的被褥出来。 周凛问:“殿下,宫中的厚褥...不够用吗?那奴给您添几个暖炉吧,殿下千万别冷着了。” “不行。”姬夷昌拒绝得干脆:“那家伙怕热,架着暖炉会被热出一身汗。” “那奴去拿一床厚褥来。”周凛从善如流道。 “不行,厚褥也会热着她,而且太厚可不行。” “那...” “所以孤不是让你赶紧让人下去,用葛锦和缎绒造床又薄又保暖的被褥吗?” “殿下为何要...” “天气转凉了,现在睡觉时,孤怕身上寒意会冷着她。褥子太厚不行,孤拥着她会没有实感。” 这下周凛明白了。 太子殿下每夜都要拥着身边的人睡觉,以前天儿热的时候,殿下身上的凉气尚且能充当消暑的利器解闷热。但现在天凉了,他担心继续拥着人谁,会冷着对方,但用厚褥裹着她再连被褥一块儿拥,又觉得没有拥抱的实感。 “但是现在立马造的话,最快要等后天才能做好。”周凛又道。 姬夷昌皱了皱眉:“为何要这么久?多加人手缝制不行吗?” “不是人手缝制的问题,”周凛道:“是殿下您说的料子现下没有,得从别的州调运过来。最快要两天调运时间,所以最赶最赶的话,奴现在立马叫人连夜去调运,得明天晚上能到,到了加紧时间缝制,最快后天早上给到殿下您。” “要去哪调运?”姬夷昌问。 “锦州。” “好,把孤的千里驹拿去,应该明日就能把料子带回。” “不行。”周凛摇了摇头,“殿下的千里驹,是殿下自幼年就饲养在宫中了,除了喂食的马夫外,只有殿下一人能靠近,奴靠近都会被其踢。” 姬夷昌想了想,走回殿内一会儿,就又关严实了殿门出来了。 他嘱咐周凛道:“夫人现下睡熟了,你派人好生守着。孤去去就回。” 周凛惊愕道:“殿下!您不是打算...” “千里驹只孤能靠近,那孤亲自跑一趟,明日天亮以前会把料子带回,你嘱人赶一赶工,明晚以前给到孤。” 说完,太子殿下踏着夜露,长袍一飞拂,就消失在夜色中了。 周凛看着离开的殿下,仿佛看见一个十二三岁春.心萌动的毛头少年,为了心爱之人,甘愿去做世间一切蠢事,还乐在其中一样。 翌日,白露未晞,姒思阙在床上翻了一个身,习惯性地往旁边的位置摸了摸,发现旁边空着,有点纳闷,睡意瞬间就消退了。 她揉着眼睛撑着手肘起来,被褥滑落至她腰间,一双带着晨露和草木腥气息的大手伸过来,那手还被厚厚的巾帕裹挟着,替她把滑落下的被褥盖上去。 “殿下?”姒思阙揉着朦胧的睡眼,看见姬夷昌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边,不知看着她睡觉看了多久了。 “殿下这么早就起了?”思阙突然有种今天早起的太子殿下格外容光焕发的错觉。 其实周凛打自昨天被撵出殿外,殿下和夫人聊完了一阵出来后,他就察觉出来了。只是思阙后知后觉而已。 为此,周凛当时还纳闷夫人到底关在里头时跟殿下说过什么了。 “孤没睡,才刚回来。”姬夷昌看着她睡醒的迷离醉眸,唇角弧度轻轻浅浅地扬起。 思阙在楚国的时候整天都紧张得睡不好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儿回来后睡足了觉,身心愉悦的缘故,今儿早上看太子这抹清浅的笑容觉得格外顺眼,不由就对他说了好话: “殿下,妾见您这个模样,很是英俊。” 然后,晌午姬夷昌阅点重兵随他去姑苏台隆恩殿望台的时候,有个甲士不小心踩错了步子,被闻见节律不对,回头过来的太子一望—— 所有人都凉了头皮。要知道,太子殿下向来讨厌蠢笨出错的人,一般这种情况下,那个出错的甲士要么被永远革除职务远远地贬谪,要么就被抛弃到巫巷做最苦最累的活,从来没有人能幸免。 周凛有些同情那个出错的小甲士,因为早上那会那个小甲士在和他闲聊过,原来他家中老.母亲生病了,昨天连夜照顾母亲,现下出错也可能是累着了吧。 “殿下,小钊他昨夜疲于照顾家中病人,也是一时累着了所以才...”周凛刚想开口替小甲士说句求情的话,突然想起来昨夜熬夜没睡的,似乎不止小钊,殿下自己也劳顿了一夜,天微明才回来,现下也是精神奕奕半点没有含糊的。 一时之间周凛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对小钊投以同情的眼光,让他自求多福了。 “是吗?”姬夷昌淡淡地开口。 “那就这么算了。” 所有人:“???” 周凛也惊掉了下巴,今天的殿下似乎...格外有人情味? “叫小钊是吧?”可突然,太子又出声道。 小甲士顿时紧张了起来:“卑职在!” “孤今日,”太子殿下凌厉的凤眸微转过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英俊吗?” 众人又一次大跌下巴。 “啊??啊??”小钊惊慌失措道。 “孤是问,你觉得通情理的人,英俊吗?” “英、英俊!英俊!!”小钊忙不迭地点头。 姬夷昌唇角微微一勾,把玄袍一拂,又大步往前了。 周凛很敏锐地捕捉到什么,回头悄声跟小钊说:“你这回命大,回头可得好好谢过太子夫人了。” 小钊一脸懵逼。 此时姑苏台隆恩殿的望台—— 齐王姬厚光正在巡察望台上箭兵队伍以及他们手里边的毒箭。 虽然使者跟他明言刺杀太子一事暂时按住,要等来日商量好详尽计划再来行事。 但齐王显然是等不及了。 他无时无刻不在忧虑着会将在哪一日一觉醒来,突然就被他的这个逆子掐着喉咙杀死,尤其是,如今他还知道他以前的那些孱弱不过是装的。 即便是晋国的使者没来,他想自己迟早也得寻个法子了解这事的,要么把太子废了,要么关禁。 如今能得晋国国君默许,再好不过了。 其次的话...齐王闭起双眼,就想起了那天,在姬馨悉心打扮下步入大殿接见犬戎人的姒思阙。 那小子那样有模有样装扮起来真的...啧!让人回味无穷,世间不管男子还是女子都能迅速被她比下去。 姬厚光想着把太子除掉后,一定要拿他那宝贝着的人儿来,好好垂怜几番。如若她哄得他高兴了,便考虑让楚王楚后回去。 今日他就让人把姑苏台这边的局部署好,他知道太子的弱点,一定能逼得他就范。 姬夷昌带着众人来到隆恩殿附近时,脚步突然一顿。 周凛见太子殿下不往前了,便走上来奇怪道:“殿下?怎么了?” 姬夷昌眉头锁紧,脸上越发发沉,慎重地对周凛道: “周凛,孤觉得这望台上有些不妥。” 说着,姬夷昌凑近了周凛耳边,与他密语了一番,周凛神色大惊,慌忙点点头应喏,随即便匆忙往回头的路跑去。 第74章 殿下的酱 今儿秋高气爽, 气温适宜,最合适便是晾晒干货了。 姒思阙和阿云正在凤仪阁殿外的宫阶上,晾晒着从楚宫厨房里带出来的蛤蜊虾仁和花肉酱菜捏成的干肉肠。 姒思阙走的时候急, 什么细软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被太子殿下一把抱上马, 快马加鞭赶回楚国了。 东西是事后阿云随赵程等人的队伍回程时,给塞进包袱带回来的。 起先阿云只是觉得楚国的这些干货熬了米粥怪好喝的, 自己喜欢便带回来了。 可谁知道带回来,主子看到后,两眼都冒光了。阿云才暗道东西带少了。 主仆二人都很珍惜这些千山万水带回来的楚国吃食,是以在这阳光正好的时候,便也不假手于人, 亲自把物晾晒在宫阶上。 富丽逼人的凤仪阁殿阶上,很快就爬满了咸鱼、虾仁、蛤蜊等干货,就连白玉砌雕的栏杆上,都飘舞着皱巴巴的干海带。 女官们踮起脚,左避右闪地, 才能避免不踩着夫人晒在宫阶上的干物。 凌月走在女官之首, 托着一托盘金黄澄亮的酱罐子进来了。 “夫人。”凌月弯腰行礼。 姒思阙被罐子里诱人的咸香味吸引了过来, 未等凌月开口, 她就主动去掀那罐子,想伸手沾来吃。 “夫人...”凌月为难地后退着想躲避, “这是太子殿下今儿早上带回来的虾膏咸蛋黄酱, 得蒸熟了拌着饭来吃...” “虾膏蛋黄酱?”姒思阙听了, 眼眸瞬即一亮,“那不是与楚有一水之隔的太永州当地著名的膏酱吗?” “我儿时在楚宫的时候几次三番听宫里嬷嬷说过,总想找机会一尝,可那时候楚国跟齐国战乱中, 太永州又是齐国的属地,所以一直也没机会。殿下他昨天怎么就跑那么远地方去了?” 姒思阙一直都以为他睡在自己旁边呢,虽然早上起来时,她就知道他半夜曾经出去一趟了,但那么短的夜,她还以为他不过在漳华台里溜一个弯呢,能踏出千山万水远至太永州去简直超出她认识范围了。 “太子殿下他昨晚连夜赶赴锦州去了,可能是想起夫人爱吃,回来时顺路绕了个弯,去太永州搜罗了这么一罐酱菜。”凌月笑道,“早上那会殿下搁潜殿的,他走时顺便命臣一会给夫人捎来,哦,还有一些新奇小吃食和一些小玩意呢。” 说着,凌月又招招手,让身后同样托着物什的女官鱼贯地在思阙面前摆放出物件。 思阙都快看愣了。 太子殿下“顺便”溜的这个弯...实在是够大的... 阿云欢喜地,正准备帮主子把东西收好,这时候,殿外突然响起很大的动静。 一支身穿黑甲的士卒不知何时践踏过宫阶上思阙和阿云晾晒的干物走上来,很粗鲁地一把推开了殿门。 “你们是谁?胆敢闯进太子和夫人的寝殿?”凌月捧着托盘惊喝道。 为首的将领不理会她,一把将臂一挥,硬生将托盘上的盛装得满满的酱罐子摔破在地上,澄黄油亮的酱爆破了出来,撒了一地。 姒思阙眼睛都看绿了。 凌月也愣了一愣,这酱罐被太子千里迢迢连夜奔波带回来,还绕了那么多的弯去给夫人带别的手信,沿途那么崎岖难走,殿下他都保护得完好无缺,看罐子身就知道,连一点小磕碰都没。 现下,竟然被人那么轻易便摔破了! “夫人,大王有命,请您立即跟小的下去一趟。”那将领粗着嗓子道。 见太子夫人定住不动,那将领想起来齐王对他说的,要是她不愿意跟着走,便将重新拘禁楚王楚后的话说出来要挟。 于是,将领清了清喉咙,又趾高气扬地道:“夫人,小的劝您最好识相些,不然,难保大王不对楚王楚后...” “你...踩到我的蛤蜊了?” 将领没有想到太子夫人会突然出神地盯着他的靴来看,还抖着手指指着他靴底边缘踩到的,一只肚子被踩破冒出深绿絮状物的“虫子”。 “啊。”将领抬起靴子,嫌恶地朝靴底看了看,“刚才没注意看,以为踩到什么虫子了,原来是这么恶心的玩意,嗅着...还有一股蛮腥臭的气味?” 那将领还特意嗅了嗅连忙捂起鼻子。 姒思阙挨着那将领,开始往他后方的士卒逐一看去。 发现他们脚底下的,无一不踩粘上虾仁、干肠、还有小鱼干,现下都被碾成齑泥状了。 “谁让你们踩的?” 太子夫人突然走近了,声音不大,也很淡很轻,却就是无故会令人悚然地说了一句。 众甲士竟然被太子夫人的气势压得整齐划一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阿云突然觉得,她家公主可能是跟太子混多了,现在气势和感觉上越来越像太子殿下了。她虽然有些惶惑,但面对这种场面,还是很庆幸主子的这种蜕变。 “嗯?谁先踩的?你们可知道,你们踩的是些什么吗...” 面对太子夫人的质问,带头的那将领只是心下吃惊一颤,但立马就在人群中大咧咧地站了出来。 “卑职带头踩的。”他大言不惭,竟还不耐地催促道:“夫人,可别怪小的们不提醒,如果您现在不立马跟小的们下去见大王,那...” “夫人!夫人!您赶紧...”就在这个时候,周凛身后只带了几个小寺人,火燎火急地闯进殿门中,可一进殿门发现自己还是来得迟了。 此时殿堂中黑压压站着的都是大王的人,而他... 他转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三两个人,有些后悔没听完殿下的话就走了。 可也还是来迟了呀!现下看看人家一大队人马,又看看自己的。 周凛感觉那个带头的将领回头看着他时,目光像是能吃人。 “夫人!你...你...你赶紧随奴跑!” 周凛拉上姒思阙,就要往殿外跑。 “抓住他们!!”那将领把手中长戟一挥,黑压压的士卒们立马围拢上来。 姒思阙被周凛拉着,在百忙逃跑之中,周凛还来得及心细地避开宫阶上剩余没被践踏过的那些干物。 可思阙回头一看。 这一看,可彻底地把她看火了。 那群黑压压涌下来的甲士中,无一不又反复将那些踩扁了的干物碾成了酱糊在台阶上。 尤其是带头的那个将领,他手里的长戟那么往空中一挥,栏杆上挂着本来能幸免的海带也被他乱戟给弄得碎成了小块铺在地上... “周凛!”姒思阙突然恼火地拉停了周凛。 周凛顿觉通过夫人的这一声叫唤,仿佛看到了令人生寒的太子殿下。 姒思阙在周凛耳边低语了几句,紧张关头的周凛认真记下了夫人的话,额角冒着巨汗依然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二人便开始没命似的往前飞跑了。 熟悉华容宫整个格局的周凛带着姒思阙,绕小道穿从两旁长满刺果植物的荫道上走。 周凛手里拿把尘拂警醒地在后方不断将刺果弄散在地。 那群追来的甲士踩在了带刺的大果子上,禁不住地往前一摔,顿时全支队伍过半数人都直接被推倒在地,屁股径直扎在了浑身尖刺的红果子上。 后方顿时惨叫声连天。 姒思阙继续和周凛往前跑着,前方便是波光潋滟的大片湖水,有一条水中木廊引领着二人直往湖心一个小岛屿的方向去。 这时后方的将领和他的那群甲士已经重新规整好,正往这儿的方向来。 带头那将领摸了摸屁.臀被扎得好生疼痛的位置,刚才那些刺果儿要是再往上扎一个,他的子孙后代大概就要断绝于此了。 他咬了咬牙,锵步抓着长戟站定在通往孤岛的长廊上,堵住了这个入口。这回他警醒了不少,不再让士卒们从这木廊走,唯恐那二人又在路上设置了什么路障,转而去命令他的部下们赶紧去旁找几条舟船往小舟划去。 “夫人,小的劝您还是自己走过来比较好,一会等我的人上去抓你,到时候刀枪无眼,可就不保证有没什么损伤的。” 那将领啐了一口口水,很是得意地道。 他自以为太子夫人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逃到孤岛上,守着狭小的出口见一个攻一个,他们就不能耐他们何如了。没想到正因为如此,这反倒将自己置之一个死胡同里了。 一会他堵死这个陆地唯一的出口,命部下沿水路在孤岛的四面八方展开围捕,他们二人便是插翅也难飞了吧。 周凛惊恐万分地看着正努力划着船从小岛四面划来的甲士,又看了看在木廊道上堵住的将领。 “夫人,现下我们该怎么办啊?要不要...跳下湖游走?”周凛焦急地问。 “安心吧。”姒思阙反倒显得淡定得多了,她从怀里掏出那个太子给她找回来的旧陶埙,盯了盯湖里不时滑过成群带背鳍的黑色影子,又看了看漫遍小岛上饲养着的脑袋又大羽毛又灰又丑,身形庞大的怪鸟。 “刚才,是他说带头踩我的海味干货,还撒了我一罐子虾膏蛋黄酱的是吧...” 姒思阙语气森冷,桃花美眸近乎执迷一般,死死盯紧长廊尽头那个无知而无畏的将领。 第75章 殿下,是不是很惊喜?…… 此时姑苏台隆恩殿那边, 齐王等了好久也没有等来前去抓思阙过来的左将的回复,但太子已经来到隆恩殿前了。 他估摸着太子肯定不会注意到后宫里的防范,认为他的左将肯定能将人带来, 于是, 和太子明面上假意寒暄了几句,便也露出了真面目。 “儿啊, 王父为此前的事,对你深表歉意。”姬厚光一来就假惺惺地说了一句,然后轻轻凑近太子的脸。 挨近了无人看见,才笑容狰狞贴着他耳朵道:“王父啊,就不该给你送一个男子当妃子的, 姒思阙那小子长相再美,终究还是个男的,王父知道以你的个性,怕是无福消受了。可王父就不同了...” “王父啊,最喜欢个性够硬的小白脸了, 比如你小时候在你身边伺候的小奴。啧啧...姒思阙那小子尝起来, 肯定比那小奴要有趣多了吧?” 姬厚光在太子耳边说完, 笑容绽放得愈盛, 最后直接大笑起来。 在旁人的角度下,齐王的行举就宛如一个慈父, 在跟儿子分享着父子间的私密话语, 又因太子拘谨沉默的个性, 齐王不拘小节地笑了。 但无人看见,太子殿下深深地闭眼下去的同时,袖下的指骨都已经握紧得咯吱作响。 他心里很明白姬厚光那么做的原因。 姬厚光已经获悉了他的弱点在哪里,他这是在故意惹恼他, 好让他提前对他做出什么超出理智上的过激行为。 如他没有猜错的话,姬厚光现在已经将城内大半他能够控制的兵全调到这儿来了。 刚才他踏入这隆恩殿附近,常年被药味熏的以致过于灵敏的嗅觉便嗅出了望台上飘来了淡淡的,不同寻常的药味。 那应该便是沾染了剧毒的箭镞了。 他这时候应该稳住理智不动怒的,只要他一动怒,姬厚光就能以莫须有的罪名,趁机让人把他除掉。 如今虽然他手里也有一定的兵马,但此时都在姬厚光经过精心部署的密布之下,他想要突围而出没那么简单。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虽然他提前一步猜出,并且让周凛往回去找姒思阙了。但他不能担保周凛一定能快一步把人截获。 刚才要不是他一旦离开这里,就有可能被姬厚光知道,从而更快一步对姒思阙下毒手,不然他早就亲自赶回去救人了。 在没确保姒思阙是不是安全之前,他不敢对姬厚光做什么。 这时候远在华容宫孤岛上的姒思阙,看着四面八方快将停泊靠岸的甲士,长木廊上举着长戟的将领也在一步一步往小岛靠近。 姒思阙突然朝木廊走近的将领怒喝一声:“我要让你们为那些在你们脚下死去的干货们付出沉重的代价!!” 一口气说完,她极其愤怒地吹响了一曲血海深仇、剑指苍穹,无比慷慨激昂的曲调,引起了孤岛上体态庞硕丑陋的怪鸟愤起,佝着硕大的脑袋像离弦的箭一般,又沉又快地,直朝木廊上走的将领袭来。 那将领看着灰扑扑的一群怪东西直面朝他袭来,很是惊愕,举起了长戟。 可没一会儿,还是被那一个个沉重的鸟脑袋给砸得东倒西歪,眼圈发肿发紫捂着脸痛苦地坠下木廊,“噗通”一声落进了湖水里。 这还没完,那些怪鸟又开始张开了它们又硬又大的丑嘴巴,嗓子粗哑地“啊啊”叫着,直朝湖面上落下的脑袋啃啄起来,没过会儿,那将领已经被硬啄给啄得痛苦流涕,在水里不停挣扎冒出头颅,却又一次次被啄得泪流满面,被按伏在水下。 紧接着,那些背部有鳍的黑色怪鱼又簇拥了过来,一尾尾怪鱼眼冒兴奋的绯红凶光,扭摆着黑不溜秋的身子如潮泡一般涌来。 那些在舟船上死命扒划的甲士们看见此情此状,纷纷停下了手中的舟楫,露出惊恐的表情半瞬,转头看了看站在孤岛上正用蓄势待发的眼光环视众人的太子夫人,吓破胆玩命似的又将舟船拼命往来时的岸边划去。 可惜已经太迟了,孤岛上的怪鸟一双双呆滞而流溢出贪婪凶相的目光已经锁紧了众人,只待众人吓破胆没命往回逃时,便扑展着丑陋的灰羽翅如亡命箭一般朝众人发去。 湖面潋滟波光顿时一片凄厉的零碎,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逐渐平息。 刚才鸟儿鱼儿这么给力,皆因思阙给大伙儿保留了理智的同时,又用甲士们脚下粘上的海味碎末作利诱,所以动力才那么足的。经过上回救姬青青结果被操控神智的鸟儿惨死的事后,现在思阙再不那么干了,保持生灵们的神智,只是施以利诱,选不选择攻击,只是生灵们自己的选择,这样就好。 虽然那些被饿了许久的鸟儿鱼儿们如愿啄去了士卒脚下的吃食,也只不过在扑翅时牺牲几片灰羽毛罢了,但姒思阙还是很没志气地哭了,周凛在旁看见在哭的太子夫人,一时慌了神,不知该如何安慰。 “夫...夫人,别哭,您看他们都得到应有的惩罚了,您...您的那些干货们都该...该安息了...” “可是...它们此时都安息在大鸟和大鱼的腹中了,我更希望它们能安息在我腹里...”姒思阙擦了擦眼睛道。 原来如此...周凛笑着了然,随即又灵机一动,脑瓜子转动极快道:“夫人,没关系的,您要的那些吃食,只要跟殿下说,殿下他肯定会满足您!这次的没了便没了吧,只要夫人您人没事,让殿下为您做什么都行。” 姒思阙眨了眨醺红红的桃花眸,看了看周凛,垂下头愧疚道:“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感觉更对不起殿下了,那罐虾膏蛋黄酱...我是知道的,要弄这么一罐东西可不容易了,我以前在楚国时听人说过,虾膏跟蛋黄酱是分开的,而且太永州当地人的虾膏都是保存在一种霸王巨蟹的蟹壳里头酿着,要破开蟹壳弄出那么一坨珍贵的太永州虾膏,可非得被霸王蟹蛰得满手伤不可。” “早上那会我醒来,显然看见殿下的手被厚厚的巾帕包起来了...” 姒思阙越说,头就垂得越低。 周凛只知道殿下是去锦州带物料的时候,见有多余时间就顺道绕路去给夫人找吃的玩的的了,却没有发现殿下手上裹着厚布是因为受了伤。 他用力掌刮了自己一巴:“奴真该死,竟没发现殿下手伤了,更没有给殿下上药!” 他本意是无意识的本能行为,但看在思阙眼里,却隐隐不是味儿。 她恍惚道:“周大人,您说...殿下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 ***** “哈哈哈哈哈...”面对太子姬夷昌不受激怒的背转身准备离开,齐王又肆狂地大笑起来。 那笑声听在姬夷昌耳里,变成了那天他躲王父床帐底下,在晃颤不已的床底亲耳听见的一声声狂笑与小奴被折腾临死时的哀嚎交杂一片的声音。 姬夷昌袖下握紧的拳心更加颤栗不已。 “太子吾儿,你终究是太嫩了,享受不来这等人间美味的。王父要不要再次邀你来现场观摩,兴许我们父子两人可以一起享用?” 说完,姬厚光又大笑起来。 “来人!把姒思阙押上来,当众扒了她的衣!” 姬厚光已经丧心病狂了,他非得今天除掉姬夷昌的想法已经成为一种执念。见姬夷昌几次三番不受他语言挑拨出手后,他着急得打算彻底抓破脸面,谁都别想让谁好过。 反正他当众扒了姒思阙的衣裳,当众人都看清楚所谓太子夫人是个男扮女装的,到时他只消对外头的人说自己当时那么做只是为了让太子认清姒思阙这个楚国来的细作男扮女装潜伏在他身边的阴谋。 只要太子忍不住对他出手,等他的毒箭队杀死太子后,他便能自圆其说,就说太子殿下不识好人心,王父替他解厄,他竟然不领情不止,还公然派兵想刺杀王父,那么,他在逼于无奈之下,就能“痛心疾首”地命箭兵把造反太子杀掉了。 姬夷昌听见齐王的那声下令,果然停下,愣怔地回过头来。 不远处的望台上,姒思阙果然被一个身穿厚铠甲的将领提拎着衣襟出来,站到了城楼望台之上。 姒思阙不停地扭动着,眼睛湿湿的,红红的,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太子。 姬夷昌看见后,向来理智沉稳的凤眸一时间被风霜雨雪搅动得七零八落。 “夫人!夫人!”姬夷昌失声嘶吼着,指甲已经深深地扎入了掌心间,把那被霸王蟹蛰得破皮绽开的手心增添了更深的伤痕。 “殿下!”“殿下!” 在众人的力挽之下,姬夷昌还是拂袍往望台上飞身而去。 “挡住他!别让他上去!”姬厚光见了大吃一惊,显然他并没料到姬夷昌的武力,自然得先阻止他救人,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一定要等姬夷昌向他动手了,他才能杀了他。 “别磨磨蹭蹭的!赶紧把姒思阙衣服给扒了!” 姬厚光显得很心急,他就是要赶在这逆子救出人来之前,抢先他一步将他的神智弄垮。 他得让他因为姒思阙而发疯,从而疯得一刀朝他王父刺来,这样,他的毒箭就能堂而皇之将他对穿个透了。 他以为自己的计划很完美,也认为事情最后的结果一定会偏向自己想要的方向。 可是,望台上那个钳制着姒思阙的将领只把她的腰带卸掉,就不动了。 望台上的甲士也并没有如齐王所愿的去拦人。 姬夷昌成功跨入望台后,姒思阙挣脱掉身旁的那个将领,一把朝姬夷昌怀中扑去,并且圈拢着他的脖颈,踮起脚,如花靥般的笑颜抵着他冷峻的脸,小声道: “殿下,我来救您了,是不是很惊喜?” 第76章 只要她回来,他愿意做尽一切…… “殿下, 我来救您了,是不是很惊喜?” 在姬夷昌的错愕中,姒思阙甩掉了眼角盈盈的湿气, 又眨巴了眼睛, 桃花醉眸明晰中带着笑意: “殿下,我的演技太棒了是吧?这回终于把您骗到了。” 姒思阙的话刚落, 她身后的将领突然摘下了头盔,露出了公子奚那张促狭而儒雅的笑脸。 “太子夫人,说好了喔,这腰带归我了。” 公子奚笑着正要将思阙的腰带收进怀,姬夷昌突然施掌往左下一击, 公子奚手里的腰带便掉落下来。 赵奚哭丧着脸捧着自己的手臂,疼得呦呦叫:“殿下!您也忒不厚道了!臣特地赶来营救的,拿根腰带也不行。” 此时,望台之下,大半齐王的兵马已经被周凛和赵程率来太子的兵马镇压住了, 好几座望台上伺机而发的毒箭手也不知何时被人捂了头脸, 给换了下来。 现下, 隆恩殿这附近, 再也没有威胁姬夷昌的存在了。 齐王姬厚光被赵程强制掐着下颚服下了一颗丹药,紧接着, 太子殿下便拉着姒思阙的手下楼了。 赵程过来给太子禀告道:“殿下, 大王手里的兵已经控制住了, 那些派去抓太子夫人的队伍,幸得夫人机智,全部落网,无一幸免。” 赵程说完, 姬夷昌目光淡淡地转过一边去看身边的人。 姒思阙邀功似得朝他笑道:“怎么样?妾既然能并肩站在殿下跟前,自然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掰倒的人,殿下您的眼光不错嘛。” 姒思阙言下之意指的是姬夷昌选择了与楚国合作、与她合作的眼光,而姬夷昌心中想的又是另外的。 他抿了抿唇,用指尖轻点了一下她因嘚瑟而挺起的小小鼻尖,宠溺道: “孤从没怀疑自己的眼光,即便是被骗,也心甘情愿。而且...” 他凑近了姒思阙道:“孤好像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也不必把孤想得那么厉害,有时候可能是孤陷进去了,而你犹以为孤并没有,而已。” 当时周凛就在边上看着,自然也听见了殿下对夫人说的这番话了。 只是太子夫人听完还云里雾里的,他却心中狂跳着:殿下这是在跟夫人表白着,说自己其实早就被她迷得七晕八素了,即便夫人当时是因为别的目的故意骗取他感情,他也不计较,也甘之如饴。 这...向来冷酷薄情的殿下,在对待夫人的感情给予时,怎么就如此卑微,小心讨好呢? 姒思阙挠了挠头,没有回话,而周凛心中酸楚,想过去拉着夫人阐明这些,却又觉得此举不妥,而且现下殿下还有别的要务需处理,便只好暂且搁下了。 公子奚从望楼上下来,用绳索拖了一大群光着身子或身上伤痕斑驳只剩褴褛衣料挂在身上的人,把那群人往齐王跟前一撂,一个个疼得“咿呀”喊叫。 姬厚光眼见那些是受他命令前去抓拿姒思阙的甲士们,全都或头发被啄掉了一大半,或身上没一处好完肤,就这么赤.条.条摆在他面前,就跟当众刮了他脸一般。 “孽子!有本事就杀了你王父,自己做大!不然!本王一定不能放过你!!”齐王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一番。 “还有你!赵奚!你竟然跟太子是一伙的?你母亲对你的栽培之恩,算是让你个狼心狗肺给吃了!”姬厚光指着公子奚指责道。 赵奚玩味一笑,“哦?舅舅要是没有逼迫自己的亲姐姐去陪寝别的世家侯爷,又故意让我娶了六公主后,打算借势抬起德兴侯家,让我们德兴侯家处于风头被各个世家围攻的局势,从而来个釜底抽薪...” “那么我母亲,也就是您的亲姐姐,又怎么会绝望到刻意授意我去另寻门路呢?” “不错,我母亲华瑞夫人虽然不是我的生母,却是对我有再生之恩。而太子殿下也是在我们德兴侯府最无助时,揪准时机施以援手的人。” “大王还记得那次在朝中,您已经隐隐有将德兴侯府推向风浪尖口的趋向了吗?当时有刘伯府的人攻击我们,您不维护就算了,反倒让我父亲亲斩半只手来平息言论。可当手血淋淋被斩下后,您履行您对我们的诺言了吗?” “要怪,就怪您好大喜功,将手底下的人都当成一枚没利用价值就直接弃的棋子吧...”在齐王不可置信的目光下,赵奚亲自将他锁上枷锁,并且用布巾严严实实地堵上了他那张骗人的嘴。 “殿下,大王于隆恩殿前胡乱斩杀自己的下士,抓了自己的儿媳企图斩杀太子,斩杀众人,经大医诊治,是得了失心疯。齐国不能一日无君,臣与众臣联名恳请殿下即位!” 赵奚拜剑跪倒下来,高声凛词道。 瞬即,所有太子部下的将领和臣下全都跪倒下来,异口同声地请求:“请殿下即位!” 在众人的慷慨言辞下,姒思阙看着太子冷峻的侧脸,默默在想:要是太子即位了,那是不是...她只要专心致志哄好了太子,那她的王父王母,迟早就能回楚? 可刚想完,就听到耳边姬夷昌的一声冷漠的拒绝: “不可!人给孤关押好了,现在还不是好的时候,大家必须打醒十二分精神!” 说完,他就牵起姒思阙的手走掉了。 众人都觉得可惜,只有赵程理解太子的做法。 现下晋国正在揪准了这儿的机会,一旦太子或者大王做出什么分裂朝堂的事情来,晋国都有可能对齐国动手。 太子殿下宁可不即位,也不能让晋国有可乘之机。 可以说是,一日晋国的危机不解除,太子就得永远留着齐王,而他也永远不会即王位。 可晋国狼子野心,国力又相当宏厚,又是太子母亲,牡丹夫人的戚家,何时又能除去呢? 姒思阙任由姬夷昌拉着手,身后簇拥着众多将士。 姒思阙盯了盯太子拉她的裹着厚帕的手,那儿已经隐隐有些血迹渗出来了。 然后,她又蓦然想到太子给她觅来解馋的那罐子酱,还有从楚国带回的干物已经全被人糟蹋了,不禁又悲从中来。一会儿觉得对不起太子,一会儿又忧伤自己的。 从姑苏台走回漳华台的这一路上,身后的将士们都很自觉地将自己的目光别开,尽量不去看太子和夫人在前头携手同步的样子。 时下在大齐乃至其他七国,夫妻恩爱但明面上都不流行在众人面前有任何逾矩行为的,夫妻恩爱间的日常,一般都是丈夫走在前头,妻子走在后头相随,彼此都没有身体接触的,丈夫偶尔给妻子回头一个目光什么的,这样的行为在众人面前就已经很火辣了。 更别说太子殿下现下公然握着夫人的手并肩走了。 等回到华容宫的时候,太子便遣散了身后的众人,开始和姒思阙单独手牵手走回寝殿去。 见她一路上都没什么话,太子便停了下来,突然皱着眉低下头来对她说: “放心吧,即便孤现在还不能坐上那个位置,但是父王已经被孤完全控制住了,你的父亲母亲,孤会安排一次见面,然后找好合理的理由送他们回国的。至于你...” 姬夷昌顿了顿: “如果,孤希望你留在孤身边,你愿意吗?” 姒思阙愣了愣,她没有想到太子殿下会那么说。 能救王父王母回国,是她做梦也在想的。当时来到让人讨厌的太子身边,也只不过是与齐王的合作,没想到却间接让她抱住了太子这根金大腿。 如今太子殿下已然完全掌握了齐国的命脉,那么,如今他便是齐国说话最有效力的人。 她讨好得了太子,父亲母亲便无虞了。 姒思阙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道:“殿下,妾愿意。” 可姬夷昌到底是因为她刚才迟疑的那一下,眼神黯然了。不过他很快就振作起来,并且对她浅笑道:“好,孤现在立马去处理你父亲母亲的这件事,你就留在寝殿待着别动,等孤回来,能做到吗?” 姒思阙点了点头,这不算什么。 “能做到。”她笑道。 姬夷昌昨晚刚刚从锦州至太永州一带骑着千里驹一个来回,回来连觉都没有睡,就在隆恩殿遭到了齐王的算计,因为齐王知道姒思阙是他的弱点,被死死揪住了软肋的姬夷昌不敢轻举妄动,在与齐王的博弈下,又忙让周凛去抢在前头救人。 结果被姒思阙这小子吓得去了半条人命,这事情总算得了个意外的结局。他连停下来喝口茶的时间都没,亲自送姒思阙回宫后,自己又忙着去收拾去善后,并且心急地立马就去给姒思阙安排楚王楚后的事情。 太子殿下今日可谓是忙坏了。 可等他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凤仪阁的时候,大殿中却荡然一空,一个在等他的人都没有。 周凛愣了愣,连忙上前给太子殿下点燃了大殿前的灯笼,又点燃了殿里头的油烛。 “殿下...夫人她兴许...有什么要事做去了,一会...一会就回了...”周凛小心翼翼地劝解道。 姬夷昌倒显得一脸平静,凛然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确实是累了,找了一个蒲团挨着案几撩袍坐了下来,挥挥手让周凛下去,自己一个人在大殿待着。 等周凛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大殿后,整间偌大的殿室终于只剩下姬夷昌孤单一个人了。 他勾起唇角,轻轻自嘲了下,呵,其实自己明明是感觉得出来的,那小子并不是真的喜欢自己。 可自己却偏要自欺欺人地被她嘴里一句“爱慕”的谎言,一些有目的刻意而为之的行为,执意地去说服自己,她是对自己有感情的。 是啊,感情是有的,不过是厌恶的感情。这么多年来他以针锋相对的形式对待她,一来是不肯诚实面对自己真实的感情,二来是,他自己当这个尴尬的太子,如若有一天自己练的玄冰天煞神功失败,死掉了,或者他朝有一天,他这个太子不幸被人除掉了。 那么,他宠爱的这个小子,岂非就成为了众矢之的了吗? 他只是没有想到,她会走得如此心急,一如婚前那次被赵贤抓包的那次逃走,难道她真的厌恶他至此,他不过是才刚答应她放了楚王楚后,她还没有亲眼看着自己父母被释放,便如此着急地逃了。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赵贤等人去节外生枝了... 姬夷昌苦涩地笑了,如今见她一面就成了最大的奢望,他甚至在想,要是那家伙下一刻真的能活生生站在他面前,那么,即便那家伙是个男的,即便是委屈他去做在下位的那个,取悦她,他也甘之如饴、义无反顾。 “殿下。” 就在姬夷昌愣神间,姒思阙捧着一个托盘,笑意盈盈地出现在火光中。 第77章 小性子 “殿下?”见姬夷昌愣着像傻了一样, 姒思阙又唤了一句。 姒思阙搁下手里的托盘,将托盘里一碟碟精致的小食井然有序地排放在案几上。 这些都是阿云她们几经辛苦从那些侥幸没被踩坏的干物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因为那罐子被毁的虾膏蛋黄酱, 姒思阙开始对太子生了一种特别愧疚的情绪, 所以刚才她是和一众女官们去后方的小厨房给太子做吃的去了。 “噢,对了。”姒思阙摆放完了吃食, 又想起什么,匆匆跑进内室鼓捣了一会,最后带着一些伤药和一些薄纱的织物出来了。 “殿下,把手给我。”她对他笑道。 不知为何,今天的姒思阙似乎对姬夷昌态度格外温柔, 而且不是那种虚伪的温柔,是发自内心的温柔。 姬夷昌忙不迭就伸出去了。 现下的姬夷昌,便是姒思阙笑着让他把命交代在她手里,他大概也是会照做的吧。 姒思阙就着柔和的灯盏,在烛火下, 掀开那些被他胡乱覆盖在手上的厚巾帕, 打开一看, 发现厚的巾帕不透气, 而且伤口没有好好处理过,现下伤口都和布块粘连在一起, 皮肉被轻轻撕扯着。 思阙越看越觉得揪心, 只好将止疼的药粉轻轻撒上一层在那些伤口上, 才用剪子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粘连着皮肉的布块剪开。 “殿下,这样会疼吗?” 思阙只能一边给他处理,一边询问是否有弄疼他。 姬夷昌深邃幽暗的凤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等她问了许久都得不到回应, 正要抬起眼来看他时,发现对方同样看着自己。 那一瞬,思阙看着那双幽深凤眸的感觉,如被雷电击中,带有丝丝缕缕酥.麻的感觉。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那样一种奇怪的感觉,反正产生这种感觉之后,她竟然下意识地就觉得这种感觉很可耻,匆匆又垂下了眼睛。 她纤细的指尖糊上药泥,轻轻涂抹遍姬夷昌的全手,等指尖上厚厚的药泥被匀抹平了,指尖和皮肤相触时,姬夷昌的指头突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平时对这些没那么敏感的姒思阙,此刻竟然感觉到了一种令人面红心跳的局促感。 在某一刻,她突然生起了一种警觉,她觉得两人的手再这么抚摸下去,很可能就会发生某种不可避免的事情。 她心下一跳,就在某瞬,突然就跳起来往旁退开。 可惜已经太迟了,姬夷昌已经先一步抓住了她纤细的皓腕,并用力一拉,就将她拉回自己的怀抱中。 “殿下!您的手...”姒思阙细瘦的身子被他用力锢在怀里,感受到了眼前这男子身上冰与火交汇的温度,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姬夷昌一手搂着怀中人,一手“撕拉”一声,就将自己的披袍撕裂开来铺在了地上,再用掌往案几上用力一震,“砰砰乓乓”一阵响动,原来摆放在案几上的那些碟子全都被震落到了地面。 姬夷昌搂着姒思阙仰头就往“处置一空”的案几上倒去。 姒思阙被搂着趴伏在了他身上,和他一起躺在了案几上。 姬夷昌把她搂得很紧很紧,紧得她能听见他心脏剧烈跳动的响声,响亮而热烈。 “殿下,您的手还没包扎呢...”姒思阙小声地蜷缩在他怀里道,她生怕这人会在这样的氛围下对她做出何种超出理智范围的事情,遂只能小声提醒他。 她也不敢挣扎,此时二人的姿势正是敏感的姿势,她不能动,一动随时有可能引发某种不可控制的局面。 二人就这样在案几上相拥了很久很久,久到,思阙自己都觉得手臂被自己压麻了。 于是,正是松懈的时候,她轻微挪动了一下,只是想给自己挪一个稍微舒服点的位置,好让手臂不被压得发麻。 可谁知道这一动,下面那男人震了一震,按住她肩膀及时把她按住了。 “殿...”思阙再次试探式地出声。 谁知姬夷昌突然就松开了他,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一般,默默转过了身趴伏在了案几,然后沉着嗓音对她道: “孤...辜念你身子瘦弱,日后...都让你坐正上位。” 姒思阙眨了眨无辜的桃花眸,眼尾处一颗殷红姝艳的小痣在烛火下越发灼灼。 她盯了盯太子殿下形状性感好看,微微翘伏的屁.臀,有种道不破的难言感觉就要呼之欲出,她感觉他们之间一定是存在了什么误会,可偏偏就想不出来误会了的到底是什么。 然后,她目光下移,就瞄到了地上有一碟用剩余虾膏蛋黄酱做的肉泥蛋羹落到地上的时候,不甚将大半的蛋羹震掉出碟子,此时大半的蛋羹都粘在太子那件披袍上了。 “啊!完了完了!都浪费了,多可惜啊!”姒思阙突然大叫出声,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双手掬起一捧摔落在太子披袍上的那些蛋羹。 “这是剩下的所有的虾膏蛋黄酱了...”姒思阙可惜地看着手里的蛋羹,眼尾有一点点发红,不知道是灯火的缘故还是她垂怜那些蛋羹的缘故。 总之姬夷昌看了,莫名地感到又心疼又高兴。 他从案几上起来,也默默蹲在了她身边。 “你喜欢,孤日后再给你寻来就好。”他用唯一完好没伤着的尾指轻轻擦拭了一下她嫣红红的带了点蛋羹残渣的脸。 然后,下一刻,他就就着思阙的手,将她手中那掬蛋羹认认真真地吃完。 姒思阙开始还有些愣怔,手缩了一下,但看太子低头吃得认真的样子,突然又有些心头发酸。她想抢过来自己吃了,把碟子中剩余的干净的那些留给太子。 姒思阙这人就是这样,只要别人给她掏了真心,她就性子热,巴不得给别人加倍还回去。 于是二人就在分夺蛋羹的缠斗中,最后被太子硬是横过来用高大的身子挡在了她跟前,将她仅剩残渣的手环过来,看着好似是思阙从太子背后反搂着他一样。 在思阙的惊疑下,太子吃完了她手中的蛋羹,并且顺利将她手中的残渣都清理了干净后,将碟子里剩余干净的蛋羹端到她面前,对她说: “还是你亲手托着的蛋羹好吃啊,剩下的这些,孤吃不下了,给你吧。” 今天,整个华容宫的人都知道太子夫人生了太子的气了。 因为今儿一早,太子夫人走出凤仪阁大殿,往南边的花园散步时,太子巴巴地追了上来,可太子夫人朝他“哼”了一声,就又头也不甩地朝北面的湖泊走去。 而等太子殿下在湖泊中撑好了船,想着邀夫人一同上舟泛湖时,太子夫人又把头一甩,呼呼地回去自己的凤仪阁,还把大殿门口关严实了,任由太子殿下的人在外头喊了许久,夫人都不肯把殿门打开。 “公主,您跟殿下怎么了吗?为什么生殿下的气啊?” 阿云给思阙沏了一杯清心的茶汤,忧虑地问。 “就...看不惯他这人啊。”姒思阙抿了一口手边的茶汤,沁人的菊花甜味下喉,心头的火气被扑灭不少,她慢慢变得能冷静一些下来,开始思考: 对呀,太子做错什么了吗? “他最大的错,就是自以为是!他那样做想干嘛?是在让我内疚吗?” 火气灭下去一些,没能完全浇灭,不一会火气再度升腾上来,姒思阙捧着茶碗气愤道:“最讨厌他这种闷声闷气的闷葫芦了!” 阿云立马又给主子注满了满满一茶碗的下火菊花汤,幽幽道: “公主,可是您在楚宫时,不是答应过司马大人,要好好接近太子殿下,摸清楚他的底子,以防合作时被他反噬吗?” 阿云一言惊醒梦中人,姒思阙顿了一顿,哑口无言。 她晃着手中的漂浮着金□□花瓣的茶汤,低头抿了一口,心里想着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又控制不住感情用事了? 他狗屁太子就是吃屎也不干她的事啊,她怎么就为了他吃掉稍微弄脏的蛋羹,把干净的留给她而生他气呢? 这么一想通,姒思阙立马就搁下茶碗,去给太子殿下打开了门。 当大殿门被打开时,虽然太子殿下的样子不如前头两个死命敲门的小寺人表情紧张,但见他眼尾处也确实是微微红了一圈。 “夫人...”姬夷昌见她出来,立马就大步尾随了过去。 姒思阙口硬心软,终于还是放缓了一些步子等他,微微转头来对他说:“不是说好今天让我见父亲母亲吗?殿下带路吧...” 这话于姬夷昌而言,犹如得了一道特赦令,他深深地吁出一口气后,连忙紧跟过去,靠近姒思阙的时候,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勾了勾她的小指。 见她没有明显抗拒,就又大起了胆,一把将她的小手拢在自己的大掌中。 姒思阙低头看了看姬夷昌满是伤痕磕口的手,顿时有些不高兴了:“昨晚让你不给我包扎,看!伤口这么丑,不许牵我!” 她还是没忍住朝他耍了个小性子,谁知姬夷昌不但不怒,反倒显得很高兴,连忙凑过来小心地讨好道:“是孤的错...一会让人把伤药端上来,夫人你不要生气了...呃,再给孤上一次药包扎好可以吗?” 姒思阙回头瞪了他一眼,理智又及时拉回了她:现在不能对太子太恶劣,要收住脾气,收住脾气... 于是,姒思阙只好努起唇,悻悻道:“好吧,妾是看在殿下即将随妾看望父亲母亲的份上,要是父亲母亲看了殿下手上的伤,会怪罪妾这个当妻子的没照顾好殿下。您让人把药端上来吧。” 第78章 三更合一 姬夷昌见她肯松口, 自然忙不迭地就让下去把伤药纱带等一系列东西备妥了送上来。 然后二人便在一处途经的小亭里,等姒思阙给太子殿下将手的伤包扎好了再走。 这时小亭外的那些小寺人看了亭子里二人的身影,都不禁暗暗掩袖偷笑。 他们见过冷酷无情, 一言不发就要将人五马分尸的太子殿下, 也见过太子殿下在华容宫里阴森逼仄的地牢中,是如何残忍对待那些对他不忠的下属的。 在他们的认知中, 就没有人敢跟太子殿下说过一句语气重的话,从来就只有别人在太子面前因说错了话而胆战心惊,未等殿下将开膛破肚的刀斧拿过来就先吓死的份,什么时候看过殿下也能在别人面前如此小心翼翼,语气低下的时候? 还仿佛...夫人若是一个不高兴, 让殿下当众落了面子,殿下也只会把人宠在怀里,却会将那些看了他糗态的人灭掉。 所以这会子大伙可不敢轻率,只能躲得远远的,偷偷幸灾乐祸地“欣赏”殿下遭“虐”的过程, 也蛮新奇有趣的。 上完了药, 包扎完毕, 姒思阙又愿意让太子牵手了, 太子殿下珍而重之地再度牵起她柔弱无骨的小手,心满意足地朝前方走去。 姒思阙跟姬夷昌来到了姑苏台的重华殿, 见父亲母亲衣着鲜丽地从殿阶上下来。 姬夷昌拉着她走前去, 正等楚王准备以败战国战俘的身份给齐国储君下跪礼之际, 太子殿下就率先谦逊地给楚王楚后行了个晚辈礼。 “孤给泰山大人、给泰水大人正式拜礼。” 楚王楚后相视一看,齐齐过去将太子殿下搀扶起来。 “不可、不可、太子殿下乃上国储君,不应对我等战俘行此重礼。”姒荆扶起太子道。 本来姒思阙也没有料到太子殿下会如此庄重地给她的父亲母亲行此婿礼的,但此刻见自己父亲母亲如此卑屈的态度, 顿时又有些不喜了。 她几个大步走前来,余光瞥了一眼被搀扶起的太子,就是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以示心头的不平衡而已,姬夷昌便屈着膝,怎么也不肯起来。 姒荆可为难了:“贤婿,你请快快起来吧。” 见旁边的女儿一脸小抱怨地杵在那里跟木头似的,赶紧给女儿招招手: “阙儿,你快来说几句。” 姒思阙愣了一愣,见父亲母亲都同时对她打眼色叫她过来,本来还想着要小意讨好太子的心顿时烟消云散。 可最终,姒思阙还是别别扭扭地走过来,因为她不愿意让楚国的一切化为乌有,她不愿意让父亲母亲明明有回国机会却因她的态度而回不去。 她如今已经长大了,是个成熟、沉稳,沉得住气的,能收敛自己脾气的大人了。 她磨磨蹭蹭地挪到太子跟前,上挑眼睑瞟了一下太子。 太子也眼神幽邃地看了她一眼。 “殿下,妾...”她闪烁着眼睛,左顾右盼道。 “孤明白。”姬夷昌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孤不用你的刻意讨好。” 姒思阙愣了愣,心虚了一下。 “孤就喜欢你在孤面前展示你真实的态度。”姬夷昌继续说。 姒思阙皱了皱眉,回想起小时候神经病太子让她使劲儿揍他的情景。这太子...原来喜欢受虐,喜欢她态度恶劣地对他? “因为,如今齐国可以算是逐步掌握在孤的手里了,接下来,孤要与楚国结缔友好互助的合作关系,孤希望你们都能与孤真诚相交。”姬夷昌接下去阐述道。 原来如此... 姒思阙豁然开悟地点了点头。 楚王姒荆更是走前一步,目光隐忍中又带了点闪烁的泪光,双手交叠,语气郑重道:“楚公姒荆,愿与齐国太子共同商盟。” 身后的若月夫人也守云见月似得朝姬夷昌颔首示意。 如今齐国朝堂中虽然也有不少太子偷偷安插的人在,但大部分都是拥立齐王姬厚光的世家老顽固。 这些人几天没有看到齐王,已经在朝堂中闹起来了。 这些人可不是表面上看的那样对齐王忠心,只是齐王这人虽然做事不择手段,但无可否认他御人的技术确实很有一套。 这些世家之所以拥立齐王,为的只是维护自己的利益。因为齐王是与自己的利益息息相关,所以他们才会关心齐王的行踪。 “各位卿家稍安勿躁。孤只是暂时替代父王做决策,等父王身子稍好,一切会交由父王审对。” “要是大家觉得孤今日的决策做错了,你们也可以记下来,他日到孤王父处评理去。” 太子姬夷昌于王座前冷淡淡地撂下那么一句后,所有人都不敢吱声了。 诚然太子的做法于公来说,还是挑不出一点错漏的,只是他们为了自身的利益,自然还是希望齐王赶紧回来主持这些事。 皆因齐王以往做法与太子殿下大相径庭,齐王会起码预留出一点让世家抽油水的好处在,起码不会苛刻至太子殿下这个程度。 底下有人对太子殿下的决策暗自叫好、大快人心,但更多的是暗生怨愤,对太子抱了歹毒的念头。 其中有一个曾经与张永侯友好的钟司寇竟大着胆子走出列,语气狂谑地对太子道:“臣观日前大王的身子还好好的,还时常邀臣去跑马狩猎,怎么可能一病就病得躺下,连我等探望都见不了呢?” “莫不是殿下偷偷存了何种僭越的心,把大王怎么了吧?” 他此话一出,朝中各路诸侯俱纷纷哗然,人人自危。 如果太子殿下真的将齐王怎么了,那么,大部分人藏下的腌臜事情、以权力牟取的利益都会被新王毫不留情地揪出并且重新整肃。 虽然有可能不是所有人都会被揪出来,但新王总得趁这时候培养自己的势力,能放得下开始调转头拥护新王的,就有可能活下去。 可如果是那些与旧王利益纠葛明显太深的人呢?很可能就会被当成杀鸡儆猴的那只鸡来开宰。 加之如果半途旧王反扑过来灭了新王的话,那么情况就又会反过来了。 此时人人自危,但还是有许多人选择了与钟司寇站同一阵线,纷纷站出来指责太子: “对啊!既然殿下说大王只是病了,那么作为臣下的去探望,应该合情合理吧?” “如果殿下执意不让,可见得是存了司马昭之心,弑君弑父者,天理难容的啊!” “殿下今日无论如何都得给臣下一个交代了,要么把大王交出来,要么臣下联合跪在南门外,让别人看看我们的太子殿下都干了些什么事。” “弑君弑父者,天理难容,会遭受我大齐百姓唾骂,遗臭万年的啊!!” 姬夷昌冷冷地用目光扫视了一下殿阶下方跪了一水儿摘掉官帽的老世家们,修长的指尖轻轻地搭在王座的龙头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动着。 “孤还有一事要说,说完了,各位卿家想见父王,孤带路便是。只是...你们确定不叨扰父王养病,不惹恼了父王就好。” 姬夷昌嗓音轻淡得如同大殿落下的一片微不足道的羽毛,这是姬夷昌在晋国使者离开之前刻意再在公众场合维持一下的病娇模样,但大家还是在这一声落下后,就都安静了下来。 殿前鸦雀无声,各人心中都在思量,都在分辨太子之话的虚实。 有人心中不信邪,认为太子故意那么说,只是想逼退他们的威胁。 “好!殿下有什么事情赶紧说,说完了好带臣下一同去探望大王!如若是臣误会了殿下,臣下们愿意在秋冷的天里光着身子在城坊中当马驴!让路过的人挥鞭供驱使!”那人为了加重砝码好逼得太子殿下骑虎难下,便拉了众臣下水。 而被拖下水的那些臣们虽然起初也怂,但一旦有人开头给了勇气,紧接着一个个便会变得盲目自信起来。 姬夷昌淡淡地扫了殿前站着说话的人一眼,太子旁边的小寺人,抑制不住地掩起了袖角偷笑。 这些所谓的肱股之臣,不过是能力有一些,底子里却僻陋得压根不能看,到底是哪来的底气啊? 可等太子殿下说完了他今日目的所在的事情后,所有臣们都后悔让太子说了。 “殿下!不可!万万不可!现下各国都有传言出,楚国的司马大庶长能力卓伟,是当年楚王存了机心,用自己和家眷当质换来的最后一步棋子。殿下知道不久前楚国遭受燕国攻击,最终却成功击退燕兵的事情吗?” 姬夷昌当然知道了,那一仗可是他亲率的暗部悄悄处理掉的。 “可想而知,在楚国国君入齐为质的这段时间来,楚国已经悄悄强大起来,所以那一仗楚国才能击退燕国!所以!殿下您在此时将楚王楚后放回国去,无疑是放虎归山啊!楚国不会白受这八年的屈辱,给齐国好日子过的!” “孤也知道。但这是父王的意思。”姬夷昌说谎不眨眼道:“当年父王与楚王可是约定好了八年的。如今年满,如若不履行约定,怕是会遭楚国那边责骂我大齐堂堂大国竟然背信弃义。楚国若是已经强大起来了,你说他们当中,会不会有人拿捏着齐国的这个错处,行救回楚国国君是虚,趁机在战乱中杀了楚国君,再在大齐身上牟取好处为实?” “届时,不将楚王楚后放回去,倒成了齐国一大错处了。”姬夷昌冷嗤道。 众人哑口无言。 默了一阵,又有人上前道:“殿下,反正此事臣下还是感觉不妥,还是等臣们见了大王,商量过后再作决定吧。而且,若照殿下这么说...” “现在虽然楚国公主已经成了殿下的后宫之人了,如若只让楚王楚后回去,楚国那边如若真的铁了心要找借口的话,什么样的借口找不出来呢?说不定还会说楚公主并非自愿嫁给太子殿下,说殿下是使了阴招,故意娶公主目的还是想挟持楚国呢?” “那殿下是不是,也要与楚公主仳离,将楚公主一并归还给楚国?” 原本那位下臣也不过是气在当头顺道一说,没想到这一说,可把太子殿下的脸说得可黑了。 太子殿下神态极其不悦地拍案站起,所有人心下都吓了大跳,心脏快要跳破胸腔了。 “下朝!”姬夷昌冷声说完,没有一个人敢动作,过了良久大家才纷纷下礼起来。 姬夷昌往里走了几步后,又走了出来,大家被他的模样吓得又是一怔,连忙屈下脑袋去。 “不是要孤带尔等去探望孤的王父吗?不走是什么意思?!”太子气急败坏道。 旁边执简的小寺人也暗自掐了一把汗,自打夫人嫁到殿下宫里后,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这么被人惹恼的太子殿下了。 小寺人轻轻扫视了底下那群无知的臣下一眼,心想看起来都挺聪明的样子,奈何竟会做如此蠢笨的事啊!触了殿下的逆鳞还懵然不知,一会子场面可得惨烈了。 后来,以钟司寇为首的那群世家臣们在齐王的寝殿中,如愿看见了躺在床上昏迷,意识不清的齐王。 钟司寇始终不甘,大着胆子往前一步,在齐王跟前跪倒哭道:“大王!大王!您要是被下了药,或是有苦衷的您就眨眨眼,伸手握住臣的手,臣一定会替您拨乱反正的!” 大家在听见钟司寇哭着说这话时,都心有余悸地往四下看了看。 所幸,太子殿下说了要留空间给他们,果真留了空间,没有杵在这里打搅。 于是,就有更多的人敢往前跪在齐王床前,告状道:“大王!太子殿下他处事不公,您赶紧醒过来啊,要是您这个样子是殿下所害的,您一定要告诉臣们,臣们才能帮您啊!” “大王!大王您快醒!” “大王!大王您开口说一句话就行,告诉臣,是不是殿下干的啊!” “大王...”“大王...” 前来探望的大臣中,每个人都又焦急,又惶惧。 焦急害怕他们的大王就这么一直醒不过来,这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太子殿下还是该有的权力有了,该干嘛就干嘛,还能趁机打了他们脸,告诉他们“孤没杀父王”,现下是他们“误会”了太子,要是大王没法醒来证明一切事,他们的下场将是能预料得到的。 “大王您快醒来!快醒来啊!老臣求您啦...求您啦...”有个老臣子哭得特别肝肠寸断,是因为来这儿之前,受了钟司寇的情绪影响,公然指着太子殿下的脸骂了一通屁。 此时看见大王没死,身体还暖和着躺在那儿,只是又醒不过来,他都快要哭死了。 这些老臣好生的狐狸心思,原料想着太子殿下如若抓住机会,又怎么会不趁机将大王杀死,是料准了这一点,他们先前说话时胆子才生的这样肥。 现下大王是没死,太子殿下竟然还蠢得把人撂在这里不管不顾,当然也可能是聪明之至的做法,只是,他们是哭也无谓了。 那个哭得濒临崩溃的老臣哭到最后,竟然狠下心肠,从发间拔出了一根银发簪,“噗噗”几声,往齐王的手臂处连扎了几下。 跪伏在周围的众臣都看傻了眼。 守在屏风后的守卫慌忙持刀跑进来,齐刷刷朝诸多大臣们亮出了青铜刀剑。 与此同时,齐王也被那一针,刺得“啊!”一声大叫着醒来。 “大王!大王您终于醒来啦?”那老臣一抹满眼泡的悲凉沧桑泪,有些喜极而泣道:“大王!大王您快说啊!您这个样子,是不是殿下?!是不是殿下?!” 所有人都觉得这名老臣行举过于癫狂,似乎是被太子殿下逼得濒临崩溃疯狂了。 但此时所有人都寄希冀于这位老臣逼问大王的话,期望大王能说出他们所想听到的话,然后他们就齐心协力去代替大王执行,将太子拉下来。 “刚才是你狗胆子够肥,扎了本王吗?!!”一连睡了好些天的齐王一醒来,满眼都是血红血丝,单手拎起那名老臣的衣襟逼问,一点不像是得了重病。 太好了,他们的大王看起来挺康健的!所有人都在眼泪中雀跃着。 可是,下一瞬大家就悲催了。 因为齐王不但看起来康健,气力似乎还大着呢,就是不知道躺了这些天把朝政交给太子是何故。 因为众人在床前的哭闹严重影响了齐王睡觉,所以齐王一醒来,就一手拎起一名臣子,直线地往殿门处砸。 满朝臣士被砸得头破血流,啃都不敢啃一声。 最后,齐王竟然还说了一句:“所有事情,你们听太子的就好了!没要事别来烦扰本王睡觉!” 说完,大家都在满脸血污和满脸震惊中,挣扎着扶膝站起,揩拭掉脸上的泥污和血泪,一瘸一拐地步出殿门。 “各位大人,请随周某过来一下,周某已经安排了奴侍给你们保管官袍了。”才走出殿门,周凛突然微笑地站出,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位随波逐流,跟随各位老油条起闹的年轻小官忍不住天真地问道:“作甚要替我等保管官袍?” 周凛笑了笑,语气有礼道:“诸位大臣都是我大齐的栋梁,你们的官袍代表着你们身上的脸面,虽然这脸面呢,暂时是丢掉了,总不能任由大家在没脸没皮的时候呢,被什么小顽童啊,或者市坊中的什么牲畜啊趁机往上撒泡尿、拉堆屎不是?” 众人听完,这才想起来先前似乎由哪位大臣开的头,鼎力拉着众人的名义陪着他一块许下的这个诺言了。 此时,那位当时说话掷地有声许下诺言的大臣低下了头,接受众人愤懑的目光。 然后,在大臣们集体光了身子前往市坊游街,跪伏在那里给街坊们当驴马使唤之前,众人首先将那位始作俑者痛打了一顿。 太子殿下体恤众人都是有脸有面的世家大族,特差宫人们给大家用彩陶做了头套。 当大齐过半得力的朝臣头戴色彩斑斓的或瑞兽、或仕女和各种稀奇走兽的陶制面孔出现在闹市时,便一致遭到了街市当中一些上了年纪的妇人用拐杖殴打驱赶。 然后又成功吓哭了一些胆小的孩童,惹得邻里的男人们相继出来追赶。 “不要脸!不要脸!看那群人,哎哟!天凉了还光着腚走来走去的!不晓得是不是有毛病!” “别让他们过来吓着小孩了!未出阁的姑娘家看了可得遭殃!” 街坊们边骂着,边躲得远远的嗑瓜子看热闹。 可也不知当时提这种馊主意那人是怎么想,当时竟然给大伙设了个恁大的局,光着身子在市坊里遭人谩骂驱赶就算了,竟然还嫌难度小似得给加了个套,竟指定说明要在市坊给路过的人当马驴供驱使! 这路人是有了,可这种情况下,谁脑子有坑去骑在一头头“光.身”的“驴马”上啊,又不是不正经人家。 可那话当时说了也就说了,沿路也有太子殿下的人在盯梢着。这会子,找不着人骑自己还不能回去了呢。 于是,大家伙都在施展浑身解数,用尽一切在朝堂斗得你死我活的伎俩,沿途拉起了“活儿”。 那个提议这次“光驴”行动的大臣和那个上前用发簪刺齐王的大臣还硬凹上了。 提“光驴”大臣头戴一顶虞美人头套,抓着一个路过男人的衣领,正在和浑身皱褶,在寒风中冻得起了鸡皮疙瘩的老臣争执起来。 “他先答应骑我的!” “不!不对!他先答应我的!你个害群之马,都是你提的馊主意!害得大家跟着你受罪!现在你还跟老夫抢人?!” 那老臣气得跳脚,直接拿出了当时刺齐王的气势来。 “不是在下兵行险着,殿下他有可能让我们进去见大王吗?!现在起码我们知道大王只是被人控制了心神,咱们再想想办法救出大王就好了!” 那“虞美人”大臣不肯示弱道。 这时候又来了几个大臣,直接就把“虞美人”大臣手里抓的男人救了出来,直接摔到老臣手里,于是,老臣成功上了岸,载着面露惶色的男人走了。 接下来,那几个伙同的大臣就又揪准了“虞美人”大臣,每当他成功用计拉住了路过的人,他们就轮流上前,如法炮制,直逼得“虞美人”大臣妥协,把他手中的“猎物”成功抢过来。 这些大臣们在街市上施展这些阳谋阴谋的时候,精彩绝伦得简直足够让说书人海侃个十天十夜。 只有钟司寇始终端着架子下不去。 这钟司寇年龄在众臣中,算是最年轻的位高者了,尚未满而立之年,爬至司寇之位,掌管刑狱诉讼,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而且人又长得清俊气质佳,便是脱了官袍,平日里对饮食和锻炼管理有素也都体现在了身材上。 在钟司寇不欲与一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大臣为伍,独自漫无目的走进一个脂粉气息浓重的小巷里时,一位穿着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便倩笑着朝他走来,将他围堵了起来。 周凛回去事无巨细一一向太子殿下回禀的时候,太子殿下因先前张永侯的事,多口问了一句:“那个钟司寇可完成任务了?” 周凛回想了一下,就觉得当时场面过于香.艳,似乎不大合适拿来当正经事说给殿下听。 但殿下既然问了,也不能不说,只好斟酌着言辞说:“回殿下,钟司寇长相风流不羁,自然能迷倒一些小娘子上前驱使他。” 其真相其实是,过于耿直直率的钟司寇因为从未逛过花柳巷,所以一不小心逛到花柳巷,被柳巷的姑娘相中了,反过来把银子砸给他,只求伺候他一夜就愿意助他解厄。 结果钟司寇宁死不屈,面临众女围拢,甚至上前上下其手,他就是不肯屈下身份承受,最后势孤力弱,被众女子用迷药给迷了,更是生生拖进了窑子里,生平受尽女子的屈辱才终于完成了任务。 在完成了任务,接下周凛手中的官袍时,周凛都看见钟司寇整个人都懵了,浑身的或青或紫的细小痕迹,那都是被众女群起将他那什么之后留下的。 周凛估计这生性铁耿的钟司寇该好些时日都上不了朝,因为打击太大。 “这个钟司寇,稍作改造下,应该是大齐日后不可多得的人才,留着他吧。”姬夷昌淡淡道。 “喏。”周凛在一旁细心地记录着。 “父王服下赵程所炼丹药后,性情大爆发时期可是已经过了?”姬夷昌又问。 当初齐王被钳制,赵程让他服下了一颗能令人神智错乱的丹药。 其丹药服下后,大部分时间人都会嗜睡,但是有一个体内精力大爆发时期,大爆发时期人会变得很狂暴,见东西就砸,相当危险。本来料定还有一两天才到爆发时间,太子已经安排好人员届时就将关押齐王的殿门关得死死的,任由他自个在里头砸,可是,一旦触发了身体的哪一处,可能也会提前爆发的时间。 “回殿下,看样子应该是刘大人用发簪的那一扎,把大王的爆发时期提前了。” 姬夷昌继续冷淡地“嗯”了“嗯”。轻轻道:“没有伤及其他宫人,太好了。” ——可是却把那群大臣砸得皮肉带血,还得带着伤去市坊里出丑。 周凛面带欣喜,用力地点了点头。他觉得他们的殿下自从娶了夫人,越来越仁慈心善,越来越会关心他人了。 那一次集体“光驴”行动之后,过半的大臣都选择了请假休沐在家,不来上朝。 一来是经那次之后,虽然那次都戴上头套没被人认出来,但众人都自觉羞于见人,只得终日躲起来,连家中亲人和近仆都不能见。 二来是,太子殿下执意要将楚王楚后送回国,只要大家都不上朝,太子殿下得不到有关司政部门的通牒,就不能把楚王楚后送回去。 不管那是不是齐王的意思,总之观现时下的局势,楚王楚后是万万不能放回去的。 姒思阙知道太子殿下近日为了她父亲母亲回国的事忙得脚不沾地,近日她看这个太子殿下也越来越顺眼了,见他在小殿工作,灯盏尚未熄灭,便到小厨房里让人做了几味小点,亲自端了过去。 “殿下,还不歇吗?朝中很多事务要忙?” 姒思阙将小点搁下,在他身旁跽坐下来。 太子殿下在批阅文书做事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断,但小殿外的周凛也没有拦她,太子见她进来了也没有发怒,只是轻轻对她点头示意一下,就又安静地投身在批阅中。 姒思阙倒也识趣地没有拉着他说话,只是也安安静静地坐在方案边角的位置,自己边找了些事来做,边等太子一同用膳。 姬夷昌批刻完了祁尚书回禀的关于大齐国内农产情况,和军饷征缴情况的卷籍,低头思忖了片刻,特允了祁尚书推荐一个能人的建议。 圈刻完了批文后,姬夷昌舒展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使用批文的刻刀导致发酸发软的五指,抬起头来一看,发现姒思阙正低着头聚精会神地在烛火下,用他之前送她的天龙刀玩弄着案桌上融化成水的黄蜡。 见她玩得起劲,姬夷昌没有阻止她,只是轻轻地用两指拈起案上前方,她端来给他做宵食的糕点,送到了她唇边。 姒思阙停下了玩得正起劲的手,愣了一愣抬头,恰好她那如酒酿般的桃花美眸,在烛火盈盈下,对上了他的幽邃凤眸。 思阙不愿打破这小殿中难得的恬静,便笑着用唇无声地比了个“谢谢”的口型,就着太子的手吃下了那块糕。 她本来想回敬太子,也给他捻一块糕喂到他嘴边的,但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双玩得满手油蜡的手,她不好意思地歉笑了下,直接把碟子给姬夷昌挪了过来,示意他自己也吃。 姬夷昌继续往碟里捡了块思阙爱吃的,又递到了她唇边,亲自看她吃下。 姒思阙觉得今夜小厨房做的小点都太出色太好吃了,蜜糕上的蜜是馨甜的桂花蜜,浇了牛乳藏在糕芯,一咬即馨甜香滑,有流动的馅料溢出,蟹黄酥是用爆香炒香的蟹肉浇上面粉油炸,酥脆咸香,口感鲜美。 她不懂太子怎么一块都不爱吃,倒是全然喂给了她,末了还心情大好地用帕子亲自将她嘴角的牛乳擦干净了,轻轻捋了捋她额前被油蜡沾到的发丝,顺着她如瀑的毛发撸了一把,才示意她继续玩油蜡,而他也继续投身工作中了。 姒思阙纳闷不已,心想难道殿下真的只爱吃她做的糕点? 可是转念一想,又感觉哪里不对,一口一口被人喂食,又是擦嘴,又是撸头发的,她怎么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啊... 姬夷昌本来处理公务上的事情,很是疲惫困倦了,加之近日在朝堂中,他以一人之力顶住满朝。 晋国使者虎视眈眈找针缝似的观察当局朝势,巴不得齐国朝政陷入混乱。他既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手遮挡使者的眼睛,又要压制住底下那群蠢蠢欲动的旧世家大臣,他已经压力过头,身心俱疲了。 可是,刚才喂一喂思阙那小子吃夜宵,又趁机撸了她柔软的头发一把,顿时觉得所有压力消散,他又可以精神奕奕继续工作了。 难怪时下不愁吃穿的高门贵族都喜欢饲养爱宠,他原来还觉得与其这么麻烦去饲养,还不如吃掉了,肚子里还能有物。 这下他懂了。原来养只爱宠,看着他的小家伙一点一点地就着自己的手边把吃食一点一点啃咬掉,那种微妙的心情,真的很解压。 这么想着,姬夷昌又忍不住抬眼望了他的“爱宠”一眼,见她玩蜡堆玩累,竟然趴在案上睡着,他皱了皱眉,轻步地走了过来,将自己身上的衣袍卸下,盖在了她身上。 做完这一切,那堆案桌上的黄蜡触发了他,他心中默默想着,要是他们齐国能像楚国一样,贵族间不用诸如“黄蜡”、“鲸油”一类的奢靡之物,把气力集中在刀刃上,用以培养实力强大的军队,是不是,就再也不用惧怕晋国的威胁了? 这么想着,他立马就开始采取行动,唤人进来将昂贵的黄蜡灯撤了,换成价廉的菜油灯,并且连夜翻查宗卷资料,以查证此举可落实的操作性。 翌日姒思阙是在汗水中热醒的,醒来时看见太子那件厚厚的披袍竟然披在了自己身上,而她则躺在太子的小殿中睡着了。 抬头一看,太子依然在方案上辛勤批阅,只是眼睛显然带了浓重的黑圈和血丝。 思阙上前一把握住了太子的手。冰冷如铁。 好家伙,自己挨着冷在这干事,却把衣裳盖在一个快要热死了的人身上。 姒思阙连忙将自己身上的厚袍挂回了他身上。 “孤刚才搬卷籍,吵到你了?”姬夷昌眷恋她在他手上残留的温热,但又害怕这季节自己体内的寒气会冷着她,所以也不敢过分靠近。 “不对,是殿下衣裳太厚了,妾给热醒了。” 说着,姬夷昌就顺着目光瞥了一眼她身上所穿的只有单件丝织的裙裳,身材被完好地勾勒了出来。 一大早的,他哪里接受得了这刺.激,连忙就把眼光别开了。 姬夷昌日常和姒思阙相处的时候,大部分都将目光和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脸或者她的手上,尽量控制着自己别去留意她的身体。 所以尽管昨晚的确是他脱下外袍给人披上的,但他也确实没有留意到她身上所穿的衣裳啊。 那不是...酷暑季节气温微冷时穿的衣裳吗? “你这...酷冷天,你怎么穿成这样了??”姬夷昌显然有些不悦。 姒思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衣,觉得还好啊,就纳闷道:“妾穿怎么了?这初秋的天,冷得也不明显啊,随便走动一下就热死了,妾不穿夏天的衣裳,难道像您一样穿腊月季节的衣裳?”实际上等到腊月,姒思阙穿的衣裳也不会多,顶多比现在多穿一两件薄衫罢了。 正巧此时周凛走进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厚薄适宜的薄棉夹层的衣裳,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太子披在身上用来挡霜雪的貂皮外袍,又看了眼夫人身上喜庆奔放的夏裳,他机灵地低下头,及时掉头就走,生怕被夹在两位不省心的主子中间了。 太子殿下连夜赶完了所有文书的批阅工作,又在上朝之前抽空去姑苏台端阳门处见祁尚书引荐的人,周浅。 周浅只是个草芥武夫,为人粗莽,旧时是世家大族中最不起眼的奴生子。所幸小时候生得机灵可爱,合了嫡子的眼缘收为伴读书童,教其习武练功。 后来那户世家大族落魄了,周浅便投身军戎,为底层一名寂寂无名的小卒。 这次之所以被祁尚书看中,是因为有一次祁尚书到军中视察的所见所闻。 那会子底层的军需欠缺,底层士卒缺粮,那些奴隶和最底层平民编制成的队伍里,便有不少士卒因为吃的不够终日里精神不振,杀敌时只能靠头领允诺的杀一敌能获得一小袋米粮来作引诱,让大家在缺食的情况下去拼了命。 饿极了的感觉很难受,许多没挨过饿的人是无法体会的。大将用了这个方法,一方面为上层的将士保存了军饷,二来又能激发饥饿的底层去拼命。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但是,与此同时,便是不把底层士卒的命当回事看,以致在底层军士中,折损率也颇高。 但在其中一个营中却发现了不一样的情况。 那个营中奴隶出身的士卒占大比数,但是却没有别的营那样士卒双目呆滞瘦若肋排。 他们那个营的甲士个个体态壮实,精神奕奕,满脸红光。 祁尚书咋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那个营的营长接受了其中一个奴隶武夫的意见,采取了他的一套做法和措施去管理营中的甲士。 在别的营将士拼命操练的时候,他们营的人在开荒田地。 别人在战胜后获得一顿丰富,饱食一顿的时候,他们将米粮节约下来,事后继续种植粮食。 别的营底层士卒在为了一粒米的事争破了头,终日里营中都在打斗掐脖子红眼。他们营的人河水不犯井水井水,工作进行得井然有序,米粮日益丰盈起来。 祁尚书于是将这名有大谋略的底层士卒名字给问了出来,向太子殿下如实禀明。 以往齐王对这种小地方里的小人物,从来只会加以嘲笑,并且训斥祁尚书终日里庸庸碌碌,正经事做不了几件,只会找这些小玩意当故事说他听。 祁尚书当时发现周浅的时候,虽然感觉此人外表看上去不大可靠,但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便压抑不住自己发掘到宝物一般的兴奋心情,忍不住向太子殿下推荐了。 只是头脑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做事还是欠缺圆滑了。那种草芥莽夫,太子殿下未必以为然。 正当祁尚书打定主意又是像往常被大王训斥一样,被太子殿下当众奚落之时,却接到太子殿下的人前来告知,让他带同被推荐人前来,太子要见一见面。 第79章 三章合一 祁尚书得到殿下来人通知的时候, 还在睡梦中,是府内的人打着灯前来把他唤醒的。 当时祁尚书大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做出什么言行举动不妥当, 惹恼了这个怪脾气的太子呢。 后来听来人说是太子殿下看了他呈上来的卷宗, 说是最好在明日卯时之前把人带到端阳门来。 祁尚书接到通知后,心中又是激动, 又是忐忑。连夜让人牵了马就往城外赶去,他希望那个奴隶营的周浅可别让他失望了,同时又深深地感受到了太子殿下雷厉风行的办事习惯,看来以后得习惯一下半夜睡觉突然被叫醒,随时夜起去办事的日子了。 卯时已到, 但是端阳门外只有祁尚书一人提着官帽跪在那。 姬夷昌从凤仪阁小殿出门之前,姒思阙给他穿冕服戴发冠的时候,想起来阿紫跟她说男人都喜欢被女子夸,于是就弯着唇随意夸了一句“殿下穿这样真俊。” 于是,姬夷昌今儿出门前, 周凛就明显感觉得出他的殿下步履明显较昨晨轻盈明快了。 当姬夷昌逆着微明的晨光站在祁尚书跟前时, 周凛都感觉今日的太子殿下侧脸看上去的感觉都十分宽容。 “殿下!周浅那恶奴不识好歹, 本来臣是打算绑也要将他绑来殿下跟前的, 但无奈半途被...被他逃走了...” “是臣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祁尚书又将头深深地往地砖上磕下去,直到把额角磕出潺潺流动的鲜血。 他之前已经听说过太子殿下最不喜蠢笨和办事不力的人了, 所以现下他没能将自己推荐的人送到太子面前, 实属是他能力有问题, 他已经做好了被太子重罚的心理准备了。 这事情,要怪只能怪自己没有事前和周浅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恶奴交涉好。他原以为以周浅这样的身份,把他在殿下跟前推荐,他应该忙不迭答应的。 没想到今儿去到被吃了一脸屁, 竟还窝囊得被周浅那恶奴打了,着实是失策。 姬夷昌眉目淡淡的,没有明显过多的情绪,只是轻轻夺过周凛手中的尘拂,将祁尚书的下巴挑起。 在看到祁尚书脸部肿成了猪蹄子之际,不禁皱了皱眉,嗓音淡淡道:“他打的?” 祁尚书憋屈地垂下了眼,迟疑地点了下头。 身周的小寺人看见祁尚书被打成的那副模样,眼圈处和脸部都肿起了,眼睛便被挤成了绿豆大,眯起了缝,还挂着青痕,嘴唇歪到了一边,着实滑稽,都忍不住掩袖偷笑。 周凛对着小寺人们冷哼了一哼,那些寺人随即又止了笑,站直身板不敢动了。 这时太子殿下很没心肺地来了一句:“看来这周浅还挺有能耐的啊,超出孤的期待了,很好,祁尚书,告诉孤那人如今所在,孤亲自前去会一会。” 祁尚书这下可慌了,他赶忙抬起头来道:“殿下,不可...这人野性难驯,殿下去了不妥的,恐怕会...而且,殿下即将上朝了...” “周凛,去告诉来朝的那些官员,就说孤有事情今儿朝会不上了,让他们回去梳理一份现今大齐存在的危机和亟需处理的政要问题出来。然后,祁尚书这边,只要把孤带去周浅那里,孤就对你今日办事的不力既往不咎!” 太子殿下说完,尽管祁尚书再想拒绝,此时为了自己的皮肉不分家也不好拒绝了。 他也没有想到太子殿下竟不如他想象中那么暴戾,还是挺通情达理的。 周凛接到任务临走时,悄悄地拍了拍祁尚书的肩膀,好意地提点了他一句道:“祁大人啊,您今儿出门一定是得到女娲娘娘庇佑了吧,见您鸿运当头的,周某就不吝多提您一句——” “一会要记得夸殿下俊朗,懂了吗?”周凛凑在祁尚书耳畔说完,就笑眯眯地抱着尘拂离开了。 祁尚书一脸懵然,懂...什么?他不懂。这位伺候殿下的周大人说话没个重点,没个头绪的,真叫人费解。他今天明明被周浅揍成猪脑袋了,怎么能叫鸿运当头呢?这个周大人怕不是把话说反了吧? 姬夷昌更换了一身适合出行的简装,跟随祁尚书出宫去找周浅。 此时周浅正躲在城外那个脏兮杂乱的奴隶军营中,指点着别人怎么种菜。 姬夷昌站在营外看他,祁尚书带着人进去找周浅了。 周浅看见又是那个颐指气使的所谓尚书大人来了,立马就夺了旁边奴兵手里用来浇菜的木勺,舀了一勺粪水就往祁尚书身上浇去。 祁尚书闪躲不已,又想命人上前将周浅按住,才好让太子殿下进来。 “真的是有眼不识泰山,你不过是个奴隶而已,将你营里的校尉官叫出来,你知道站在门外那人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老大现在出去了,我周浅就是我们七六八六营的负责人,你休想把我带走!” 说着,周浅又舀了一勺粪水,往这儿浇来。 祁尚书见太子殿下从营外进来了,本来要闪身躲闪那泡粪水,此时赶忙飞身扑到太子殿下跟前,想替殿下挡住那泡粪水。 谁知一瞬之间,太子殿下的身影就消失了,那泡粪水“哗啦”一声将祁尚书浇了个透。 正在纳闷之间,只见太子殿下已经从腰间抽出了青铜剑移步至周浅跟前,几个剑招之间就往周浅衣衫碎裂,无处能躲,最后直接被太子用剑柄抵在了身下。 周浅龇着牙,犹如一头被捕的尚不息心的野豹,周围的奴隶一个接一个操着武器往前,想要救出周浅,可是被姬夷昌一个锐利的眼神直逼过去,几招横扫剑气之下,全都溃不成军。 “好...好有能耐啊,小子!”周浅吐了一口污血,在姬夷昌的膝下挣扎着。 “大胆!你竟敢叫殿...”祁尚书刚要暴露出太子身份,被太子殿下及时冷扫了一眼止住了,只得恹恹地退下。 此时地方被清了场,姬夷昌移开了抵压住周浅的膝盖,幽幽地走开,居高临下用眼淡淡地扫视了趴倒在地的他一眼,没有说话。 可周浅却被他不屑的眼神给激怒了。 “小子!你今年多大了?好嚣张啊,跟那些世家贵族的人一样讨人厌,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不过是出身好些,和...能打了一些罢了。” 周浅从来没把那些身份高高在上的人看在眼里,连祁尚书这种能出入朝堂的达官贵人也一样。 但唯独被姬夷昌的剑法给吸引了注意。 “哼!就是会耍几套剑法,爷爷我迟早能学会的!拽什么拽啊!”周浅不甘屈于人前道。 “不过,你倒是比那姓祁的有意思一点,爷爷喜欢。欸,你是不是在那姓祁的底下办事的啊?是哪位武官家的儿子么?我告诉你啊...我以前,可是从世家大族里出来的,见过的世面可比你多多了,你别瞧不起我啊!” 见姬夷昌不搭理他,周浅盘着膝坐在地上,擦着嘴角的血自说自起来。 “喂!你当老子唬你的啊...这样吧,看在爷爷我年长你几岁的份上,只要你肯教我剑法,我就答应给你们一个机会,说吧,要带我去见哪位达官贵人?” 周浅见姬夷昌还是不理他,继续加重了砝码。 “周浅是吗?”姬夷昌终于淡淡地出口,肯将视线移向他了。 “当今齐国,你认为,最大的危机,和亟需处理的事情,是什么?” 突然遇到有人这么没头没脑就问起了这样的问题,周浅先是错愕不及,然后,双眼就如被点燃了的火炬般,里头升腾起了跃跃欲试的兴奋火光。 “这你倒是问对人了。至今的大齐,别看着上层贵族们的虚假繁华,看着貌似国力充足,位居中原第二大国的地位,但其实这里头隐患大着呢。” 然后,他又就着自己的政见,将一些民生问题、土地税收和一些军政之事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之处。 说完,他又拍着胸口提到了自己以前曾经试着编过一部“典法”。 “可惜啊,要是当今齐国的王用我周浅编的典法,用我周浅的方法治国理民生,我敢说,下一个中原第一大国,轮不到他晋国,肯定是我们大齐!” 周浅喜滋滋地吹嘘完,又看了眼姬夷昌,似乎想在姬夷昌脸上找什么认同感。 可姬夷昌由始至终冷着一副脸孔,对周浅的话不置可否。 “原来,”他淡淡出声,“就光会说大话?还以为周浅是什么有能耐之士,不过如此罢了。” 说完,姬夷昌冷淡地收回了青铜剑,默默走出军营。 可周浅却上了心,一把堵在门口拦住他,脸色阴翳道:“小子,你什么意思?” “你可以瞧不起我的出身,但你不可侮辱我的典法!”周浅涨红着脸大喊道。 “你没有对自己编写的东西实际运用过,怎么就知道一定能行得通?终究是纸上谈兵罢了。”说完,姬夷昌轻轻一推开他就走了。 周浅盯着姬夷昌远去的背影,浑身气炸,酝酿了一起情绪,对着那个背影大声道: “别跑!!不就是运用吗?你把我引荐给贵人吧!” 姬夷昌玄色的背影缓缓停了下来,冷冷地侧过身。 周浅看着姬夷昌壮拔出尘的身影,和他那张冷傲孤漠的侧脸,又渐渐垂下了眼皮来,“但是,我可事先说明啊,我只是奴母所生的,即便我提出的论点多么有力,你们的君主也不一定肯接纳,还很有可能遭嫌弃,连同你们这些引荐人一同辱骂,到时可别怪你爷爷我不事先提醒啊!” 姬夷昌不喜这人一言不发就“爷爷”前“爷爷”后地占他便宜,但是算他走运,今天他心情好,倒是有耐心留在这跟他好好磨一磨。 于是,姬夷昌握着青铜佩剑,一步一步地折回头。 来到周浅跟前的时候,他从披袍下伸出了左臂,右手持剑“唰”一声展开衣袖,露出了臂膀处鲜红的新月形状,看着跟大多数奴隶身上用火钳烙下的印记一样。 周浅错愕地看着他那出印记,又捋起自己手臂处自出生时就被奴母抱着去烙下的奴隶印记。 “你的那个算什么?这个印记,打自出生以前,就结成了胎血,深深印进我骨子里,即便是削掉这层皮肉,也还在。” 姬夷昌架着剑身道。 说完,他又把臂伸回披袍中,旋身大步往前走去。 周浅一生除了自己,少有崇拜过别人,但他眼下见这个外表比自己还要年轻,眼底却有种饱满风霜感的男子,只此一个行举、一个目光就足以令人折服,让人心甘情愿跟随他走。 周浅最后找到了祁尚书,祁尚书用手护着自己猪头似的脸,往后退了几步,警惕道:“干嘛?休想再打本官啊!” 周浅环着手不屑地“嗤”了一声,大步往祁尚书的步辇上走,大刀阔斧地岔开大腿坐在了上面。 抬轿的奴隶都为难地将目光投向了自己主子。 “看在我将你打成这副模样,你也没有动真格跟我计较的份上,姑且也算是个好官了,就怜悯你,答应去见一面吧。”周浅语气颇大道。 祁尚书听了心中大喜,面上却不显,装模作样咳了几下维护面子道:“那是自然!为官者,要是处处用权力压逼你等弱势者就范,持强凌弱算什么?会遭人耻笑的!” 周浅笑了笑,低头来对他说道:“哦,对了。刚才跟你来的那小子,日后我见贵人发达了,你能帮忙将他拨到我手底下来用吗?挺有能耐和抱负一个小子,就是跟你手底下委屈了。” 祁尚书被口水呛了呛,说不出话。他盯着周浅兀自高兴的样子,忍不住坏心眼地笑了。 算了,就先不告诉他,等他在堂上见到了殿下,自然就知道了。 姒思阙如今时不时都能到姑苏台去探望父亲和母亲了。这天,太子又在为刚刚接在手里边的事务忙得没有时间回来跟姒思阙用午膳,于是,思阙便挑了几样自己认为味道最好的菜肴,让宫人端着一起到姑苏台重华殿,父亲母亲的住处去用膳。 楚王楚后见女儿簪金饰银,长裾迤地来见他们的样子,自然是高兴。 同时他们也很愧疚。 女儿长那么大,一半的时间他们在养,一半的时间却要跟着他们来到着异国他乡来受苦。即便是前半辈时间养在楚宫时,因为楚国要推行革制,先让民众吃穿好来,女儿也得跟着自己生活节俭,都没穿过几件曳地的裙裾呢,终日装成假小子被司马磊当男子一样严格要求。 现在见女儿被太子养得脸色红润,穿上那些奢华的衣裙,身材越发摇曳生姿,也越发有女儿相的时候,姒荆握着夫人的手,激动得眼眸都红了。 “母亲,父亲他怎么又哭了呀?”姒思阙为难道:“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太子殿下也答应了会想办法让你们回国了。” 若月夫人笑了笑,拍了拍姒荆的肩安慰,继而来到女儿跟前,拉着女儿的手道:“你父亲他啊...在害醋病呢,女儿长那么大嫁了夫婿,嫁的夫婿还那么好,你父亲是既高兴又吃醋呢。” 思阙也跟着一块笑了。 这时姒荆走过来,也拉着女儿的手道:“阙儿,你父亲没用,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贤婿他不同,他不会像为父一样,拉着你给国家尽责。他把你当珍宝供着,女儿,你算是阴差阳错得了段好姻缘了。” 姒思阙笑了下,“父亲,这都多少年了,您怎的就一直过不了这个槛了。而且当初也是阙儿自个提出的,与父亲无关呀。” 姒荆摸了摸女儿的头。他不能告诉姒思阙,若是告诉了思阙,她当年牺牲了自己去维护的弟弟,竟然不是自己的亲弟弟,不知会如何?可他也是无奈之举,若月夫人已然不能生育了,他也不可能找别的女人生下自己的亲儿,如若不将错就错把姒思朗培养成接班人,楚国的将来就注定乱成一锅了。 只是得苦了自己一直最疼爱的这个幺女了... “父亲明白了,阙儿不爱听这样的话,父亲以后不说了。日后,父亲一定会把楚国打造富强,给我阙儿挑几十个最美最富的地方当邑地,让我儿回娘国时就遭受万民拥戴!” 思阙嘻嘻地低头一笑,其实...拥戴了呀。就上回回国归宁,父亲怕是仍不知道,现在楚国那边,民众普遍已经将当年远赴齐国忍辱负重的他们当成了神来供着。 “好了,阙儿,不跟你父亲说这些话题了。过来,母亲有话问你。”若月夫人拉着女儿,将她带到了一边说话。 “阙儿啊,现下齐国是太子殿下在担政了,而我们楚国日后也即将要与齐国结成统一战线,对抗狼子野心的晋国。虽然你现在和太子关系融洽,但你毕竟身为女子,不得不为自己将来打算。” “母亲把话说现实些给你听,并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像你父亲那样的。即便太子殿下他今朝宠爱你,你也难以保证他他朝不会爱上别人。君王心有时候就是这么薄情。” “所以啊,你得好好把握现在,给太子当上齐王之前,给他生下第一个嫡长子。只要这个拿到了,日后你父亲也会在背后支撑你,无论如何都会让你和你的孩儿登上高位,就没人敢欺辱你了。” “其实...母亲当然是最希望你能嫁回楚国,父亲母亲给你在手里边找一个好控制性情好的夫婿,但如今你既已嫁了齐国太子,也没办法了,日后只能是尽我们所能,把你捧到最尊贵的位置去。无法避免这个身份,就只能把自己变得无人能踩,这样,才能活得越长久...”若月夫人说着说着,不知怎地就把话题说得越来越严肃了。 姒思阙勉强笑了笑,拍着母亲的手道:“母亲,您说这个,似乎是...早...太早了吧?” “不!不早了!你现在就得把握机会了!”若月夫人立马握住她欲挣脱的手道。 “母亲悄悄收买了一些人,知道太子殿下这些日子忙得连觉都没睡,是吗?” 姒思阙愣了愣,她没想到原来母亲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这才刚刚恢复尊贵身份在重华殿住下,怎么齐宫里就已经有人在为母亲所用了呢! “你身为太子夫人的,规劝规劝几句,这事情不就成了么?争取在太子登上王位之前,把嫡长子生出来,这样,你才能处于不动的位置啊!” 若月夫人苦口婆心,对姒思阙耳提面命道。 姒思阙回去的时候,看了看手里抓着的锦囊里,母亲不知从何处让人给鼓捣的东西,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情。 刚才听她母亲和她说话的语气...仿佛是知道太子殿下尚未碰过她啊... 姒思阙环顾了自己全身一下,所以...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可现在又有了个难题直逼在眼前。 原来她只是打算以太子夫人的身份留在太子身边,方便了解太子的底蕴,替司马磊盯紧齐国这边。却并没有想过自己的以后,没有去想那么长远的事情。 现下经母亲这么一点拨。好像...她确实不能光顾着大国间的事情,而忽略了自己日后的何去何从啊。 嗯...要继续留在齐国当齐后,继续盯着太子吗? 还是...功成身退之后就走?自己曾经当过齐国夫人的身份,已经不能抹平这一切回楚国了,很可能还会对楚国带来诸多的麻烦。留在齐国要是不当齐后了,自然也是不能留下的。 那到时候...难道就带着阿云去周游列国,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或者找一处无人认识的地方隐居起来? 哦,不行。阿云她得有自己的生活,不能让她跟着自己过青灯古佛的生活。而且她不是喜欢那个侍卫吗?自己在临走前还是得给她弄来。 要自己一个人生活吗?好像也太无趣,太寂寞了些。 她想起来自己喜欢热闹,喜欢小动物,喜欢小孩子。那她就...养个小孩,再养一群动物,以后带着孩子教他吹埙,游乐山水间? 嗯,好像很不错的样子。思阙嘴唇抿笑着点了点头。 那...要是能拥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继承自己这般对音律的天赋,样子也长得跟自己像的孩子呢? 好像就更棒了! 嗯,好,决定了。那就生个一男一女,男的给他雇个师父教导武术,保护她娘俩,女儿就把她培育成像自己一样,穿男装、学吹埙,到市集里玩闹闯祸。 闯完了祸回来...嗯,就让责任重大的兄长来收拾烂摊子好了。 思阙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音。 “好吧,那就先来弄个儿子好了!”姒思阙将手里边的锦囊束紧,用力击拍手心,兴奋地自言自语道。 与此同时,她走路没看道,迎面直接撞入一个人怀抱里。 “啊!!”姒思阙抱着头退了出来。 原来是和正好去予政殿处理完事情,顺从重华殿后方的花园,准备到芳华殿处事的太子与花园拐角处撞上了。 太子殿下看起来行色匆匆,在撞到思阙之后,立马就拉着她以免后摔,可姒思阙站稳后就直觉地往后退开了。 “啊!是...是殿下啊!您今天不是很忙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姒思阙想起自己刚才自言自语说的话,也不知道被殿下听去了多少,顿时就生起了窘。 姬夷昌皱了皱眉,“走路不看路,若然撞上的不是孤,而是前面昭华大殿的石头柱子,那该怎生是好?” 姒思阙低了低头,很乖巧地“是是是”应了一顿,只希望他赶紧说完赶紧走,最好不要想起来刚才撞见她时,她自说自的那些话。 可思阙转身刚要走出半步,就又被姬夷昌喊回来了:“慢着!” “夫人刚才自说自语时,好像说了什么生儿子的话?” 姒思阙惊了一惊,顿觉眼前发黑,眼皮灌铅,差点就想昏死过去。 光天化日的,她这样走在大道上,说着这样让人误解的话,会不会让身为夫君的太子殿下以为她思.春了? 她很想说“不是”,想说“殿下您听错了”,可转念一想,不对呀...她刚才不就想着要生一两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作陪吗?那生孩子这事她不能自己生啊。要找人生的话... 姒思阙转头盯了盯太子殿下绝世无双的俊美容颜,又从头到尾将他端详一遍后,发现,好像她见过的男子中,要数姬夷昌的模样最好看了,要是日后生的男孩长得能跟他一样好看的话,好像也不亏。 问题是...跟他生下来的儿子,也不晓得以后带不带得走。 太子殿下见问着她话呢,那家伙竟然这样也能走神,好奇地走了过去,把手搁她眼前使劲晃了晃。 算了,能不能带走以后再想,那也得等生下来再说吧?思阙还在兀自想着,谁知手里握着的锦囊就被太子殿下夺了过去,太子的手招架在她眼前使劲晃着呢。 “你今天咋不对劲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呢?” 姬夷昌沉磁好听的声音还在响着,他显然是有点在意她恍惚的样子,原本还在赶时间现下竟然索性就停了下来拉着她寻根问底起来。 姒思阙见他伸手就要打开那个锦囊来看,回想了一下刚才自己第一次看见锦囊内各式各样的新奇玩意时,自己都被惊呆了的样子,立马凑上前拉住了太子的手。 “殿下别看!!” 姬夷昌见她制止,就更想知道锦囊里藏着什么了。 “你不让孤看,那就赶紧告诉孤发生什么了?”姬夷昌伸手抓握住她纤细的腕,把她逼至自己跟前道。 姒思阙浑身汗涔涔,她看着太子殿下越发向她逼压来的冷酷俊脸,明白今儿不给他一个交代怕是很难过去了。 想着反正二人也成婚了,她也没有说特别喜欢哪一个男子,自己又正好想找人生子,而他外形条件也不错的样子...要不就,闭一闭眼,凑合着把儿子生了? “咳...那这样吧。”虽说思阙也尽量说服着自己,这事情搁已婚夫妻那里,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项例行公事,但她还是不禁红了红脸,“殿下您今晚早点回凤仪阁歇息,不处理公务了,妾就...告诉您。” 说完,她又小心翼翼地偷瞥了太子一眼。 太子殿下神色还是非常凝重,什么事情这么严肃,现在还说不得,竟然要等到晚上回去再说? “好吧,那孤先去处理完事情。”太子殿下果然松了锦囊,没执拗着要看这袋中之物,交还了思阙后,就更加着急要早些处理完那些事务似的,带着周凛等人匆匆离去了。 姒思阙吁了口气。低头松开锦囊的口,皱眉看了看袋中之物。 哎...母亲这...给她整的这些东西,让人看了多难为情啊!还有这些物...她研究好久竟然也不得要领,不知该如何使用? 下午的时候,姬夷昌在芳华殿处理着事情,还能一边分神想着姒思阙的事。 他冷静地分析着当时在姒思阙身上看见的所有线索,她撞上他以前,口中说着的“生儿子”的话,以及她撞上他时,经常恍惚分神的样子,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就是途经她父亲母亲的地点... 综合以上种种证据,他似乎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事情了。 那家伙是以男子之身充作女子嫁给他的,只因当时以为他是病重之身行不了人事,所以并不担心真正身份的识穿,但是如今却不一样了。 如今他在她面前恢复了健康的身体,还透过与她联姻的关系,去促成和楚国的合作关系。 那么,楚王楚后自己也是知道自己“儿子”,不是“女儿”的实情,在这时候,当然会当心两国之间的合作关系。那么,就只好把思阙找来谈话了。 如他料得不错,刚才楚王楚后肯定是让姒思阙想个办法来“拴住”他。而这一个办法,很有可能就是让姒思阙给他“生”一个儿子。 那问题来了,那家伙和他拥有一样的物件,又如何能生育呢? 可楚王楚后二人毕竟也不是盖的,怎么会想不出办法呢?刚才姒思阙不是让他晚上早点回去吗? 他没猜错的话,肯定是想将他迷晕,然后移花接木,找事先准备好的女子与他共度一夜,借机怀上身孕,然后此事之后她就可以装成有孕,生下“儿子”暂时稳住两国的关系。 至于生完以后,只要楚国一切步上正轨后,到时候事情戳不戳穿,自然也不要紧了。 姬夷昌越想,眉间皱褶拧得越深。 可恶...他会在意她是不是女子之身吗?他会在意她能不能为他生下儿子吗?他要的只是她这个人,不管她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只要她能一直一直待在他身边,别的都不重要了好吧? 到了薄暮时分,姬夷昌就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处理完了摆放在芳华殿案牍上成丈高的宗卷,回到了凤仪阁。 姒思阙观这几天的情况,还以为太子殿下起码也要入夜了才能回来呢,没想到他回来时天边还有些微余晖。 届时姒思阙正在用飧食。 看见木棱窗下,有金色余晖折射投影在太子殿下肃漠的脸庞上,那英挺的轮廓弧度显得格外光芒四耀了呢。 姒思阙朝他列开笑:“殿下,妾让人加菜,殿下坐下来陪妾用餐吧。” 姬夷昌皱了皱眉,他本想拒绝,但无奈被那人的笑容耀得移不开目,不忍心拒绝,只好巴巴地坐了下来。 此时,二人间,一个眯眯笑着在端量对方的美色,觉得这种子甚好,一个则谨小慎微、谨言慎行,生怕自己摸了那里的餐具,或者用了什么吃食后就中了对方的圈套,被人污染了身子。 “殿下,您不饿吗?怎么不见您吃啊。”姒思阙笑盈盈地,这就从铜盆中给姬夷昌夹来了一筷著的酥香鱼块。 姬夷昌心中警铃大作,连忙抿起薄唇淡漠道:“孤吃了来,不饿。” “噢。”姒思阙疑惑了一下,也就没有深究了。 吃好了飧食,姒思阙擦了擦嘴,盯了太子一眼,又说:“殿下,您...不是想知道白日那会,妾在想什么想得分了神吗?” 姬夷昌一听,立马集中了精神。 如他料得不错,这家伙是要开始对他展开攻势了。 姒思阙嘻嘻笑完,然后拉着姬夷昌的手绕到了内间屏风门后,然后盍紧了内室的门。 屋内只剩下二人,外间随侍的人都被遣走了。 姬夷昌才发现,今夜的姒思阙,似乎精心装扮了一番,显得分外美艳。 他喉间动了动,似乎料到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想抗拒但又不忍抗拒。 姒思阙觉得此事由她说出口,未免还是有点害臊,她旋过身子深呼吸了一口气。 再转身过来时,脸上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她笑道:“殿下,其实妾是在想,咱们成婚也有一段时间了,不如...” “生个儿子玩玩?” 来了! 姬夷昌的内心遭到了暴击,同时,他敛着眉,眯着如猎豹一般的眼睛朝室内四下可以藏人的地方都扫视了一遍。 “殿下...那,那我们...”姒思阙还在那里腆着老脸又兴奋又害臊地说着,却见太子殿下神色不妥,如临大敌一般朝室内各处都巡察了一遍。 甚至还“噌”地一声拔出腰间的青铜长剑,往一切他觉得可能藏人的地方狠狠刺去。 姒思阙立马就被太子殿下的举动弄得神经紧张起来。 她跑过去拉着太子的衣袍,紧张又小声地凑近他耳边问:“殿下,怎的了?可是...发现刺客了??” 姬夷昌皱眉收回了佩剑,一派迷惑地回头看着姒思阙紧张兮兮的脸。 “咳。没什么。”姬夷昌故作冷持地咳了声,“孤是感觉...屋内有老鼠。” “老鼠??”姒思阙挠了挠头,觉得太子这行举有些小题大做。 不过她很快又绕回到正题去,拉着姬夷昌的手,有点羞涩又有点兴奋道:“殿下...嗯...您觉得怎样?” 姬夷昌还在环顾着横梁上方,一时没有认真听思阙的话。 “嗯?觉得什么怎么样?” 姒思阙叹了叹气,白天的时候他老怪她想事情分神,还硬要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把话说明白。现在好了,回来关上房门,有些话可以说了,倒是轮到他心神不宁的。 “妾是说,殿下,您要不要,今夜就与妾共.赴.巫.山?” 这一来二去之间,姒思阙仅余的一些娇羞也被消磨得差不多,脸皮厚了起来。于是,就干脆直说目的了。 姬夷昌听完,猝不及防地,脸上陡然升起了可疑的一抹红晕,他立刻就背转过身,努力地呛咳了起来。 这个太子殿下,打自在齐王面前暴露身体情况之后,就少有在人前呛咳过了,不过这下他倒不是装的,他是一时间被思阙那家伙的话刺激得血气蒸腾,眼晕面热的同时,鼻血一下子往后倒流,呛住喉咙了。 姒思阙赶紧给太子扫着后背,边扫还边纳闷着:“殿下,您是不是近日操劳过度了?明明一直好好的,怎么呛疾就发了呢...” “殿下您可要保重身子啊...那,要不今日之事还是算了...生子之事急不来,殿下还是暂先养好身子再说吧...” 是她大意了,之前看到太子殿下身体健壮如牛,还连赶几天路回齐都没有问题,每天精神奕奕的,便以为太子的病是彻底好了。 现在看来,要是以后生下的儿子跟太子一样得了痼疾,不行不行... 姒思阙明显的生了退缩之意,但姬夷昌却以为她在疑心自己“做事”的能力,一下就把往后退的她给提拎了起来。 他用臂圈拢住她,声线沙沉中带着危险道:“孤没事,可好得很!刚才只是被口水呛了一下,没大碍,能力还是有的。” “这样啊...”被圈在臂内的姒思阙讪讪地笑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没事的话,就可以生儿子了...”姒思阙兀自低头自言自语了一下,然后等她再次抬头时,将臂也圈拢在太子脖子,道: “那...没事咱们来生儿子...” 第80章 孤...只你能动 姒思阙早上起来, 发现自己身子酸得不能动了,她勉强睁了睁眼,昏暗微明中, 还看见自己不.着.一.缕的身子趴在太子殿下精瘦的身子上。 而太子殿下依旧陷入了昏沉中。 姒思阙发泄一般往太子胸膛上狠狠砸了一记, 见他依旧没醒,自觉没趣, 便爬起来去穿衣。 把衣裳穿戴整齐了,她到矮案上坐起来,随意喝了口凉水,盯了盯尚在床上昏迷的人。 回想起昨夜,姒思阙又叹了口气。 昨夜, 起初的时候,思阙其实也有点羞涩,她虽然扮作男子多时,也刻意了解过男子与女子间的不同,但的确没有如昨夜这么靠近了解过。 换作以前让她跟太子做这等事, 她是打死都不愿意的, 即便最后同意了那也是心里膈应得紧的。 但这些日子以来, 她待在他身边, 慢慢地了解他,竟觉得太子不如以前讨人厌了。 相反...有时候还有一丢丢的可靠, 和...一丢丢的可爱。 所以开始的时候, 她便是带着这么一种...“看起来还不错”, 和尝试新体验的“刺激紧张”心情,拉着太子,打算就这么选定目标了。 谁知道,太子殿下沉默了一会后, 那么个向来说话又酷又冷还带狠劲的太子,竟然一下子语结凝滞,说话变成了一个一个的字: “去...床上...” 他盯了一眼被思阙搁在条凳上的锦囊,手指一指,“把...拿来...” 思阙一听,感觉太子似乎是料到她母亲给她的锦囊里都是些什么物似的,臊意腾腾地升起,慌忙就去遮掩。 谁知太子殿下先她一步用手臂拦了她,长臂一捞就将凳上的锦囊布带提了上来。 思阙自知已经来不及,只好腆了腆脸,气壮道:“这...就是些没什么用处的民间玩意,都是装设用的,殿下喜欢的话妾帮您挂起来...” 说着,正想去把太子顺手从锦囊掏出的一大串用以搁女子不可描述处的响铃挂起来,紧接着,就见太子又以极快的速度将锦囊内的东西翻了个干净。 翻完见他怅然若失的样子,思阙只是疑惑了下,便去挂铃了。 等挂完了铃,太子自个已经在她身后发动了攻势,并且让她落了个措手不及。 正当二人冰火融洽,姒思阙心里憧憬着未来一个大胖儿子的时候,姬夷昌突然撕开自己衣裳又把自己灌了满满一壶不知从何弄来的东西。 紧接着,他摇摇晃晃走到床边,一把倒头笔直地趴了过去,昏倒了。 昏倒前,姒思阙似乎听见他迷糊间说了一句话:“孤的身子...只你能动。” 姒思阙发懵了,他怎么能就这样趴着倒下去,只留一个敞开的后.臀给她是什么意思?他接受不了要灌晕自己,最起码得自个把身子翻过来才显诚意呀... 接下来,姒思阙自然是抖了抖凌乱的衣裳,迈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步子,亲自上前把事办了。 可她没想过太子这么绝。 当她辛辛苦苦将他翻了个身,忍住羞涩学着之前从避.火.图处观摩来的方法,依葫芦画瓢在太子身上实施了一遍之后,发现... 并不管用。 如此再三之后,她悄悄地注意到了太子刚才晕倒之际服下的那壶药丹。 扒出药末在灯火下研究了好久,才终于认出来药末里其中一味,便是时人所说的“落三阳”。 思阙本是不怎么懂这药理的,只是以前跟着司马磊底下看过不少的卷籍,其中翻到一卷陈旧残破的竹简,上头描绘了一种最阴损的药物,是上古时候母族氏权盛起的时期出现过的。 那时候儿女普遍不知其父,只知其母,是以,便以母为尊组成一个个的士族单位。 那种神话般的古旧时候她只听司马仲父讲述过一次,而这种用以母族族长为了禁止身边宠爱的男.栾对其不忠诚,试研出来的这种草药,是她自己好奇偷偷翻古籍看的。 虽然气味和色泽与古籍所述无异,但姒思阙也不能咬定这一定是会让男子昏迷后丧失其“能力”的“落三阳”。 而且太子昏迷前不是还说了让她动他的吗?他要是真服了那种药,还给自己灌了那么多,怎么可能还会那么说? 他又不是女子,只要昏倒在那随便怎样都能让人得手。他一个男的要是把阳气收了,让她怎么瞎折腾都是没有用的。 可她花了大气力,整整努力了一晚上,什么方法都用尽了,太子殿下却像木头一样,一点“表示”也没有,可真的让她气馁了。 姒思阙又给自己灌了一口凉水消火,想起来太子殿下今儿还有早朝,可不能在她这耽搁了。 于是虽然还是气他,但还是赶紧过去帮他拉拢了衣裳并叫唤他起床,同时到外头呼人进来伺候梳洗,抓紧时间别让太子失了时。 如今她和他命运一线,她可不能让他有差错。 一连好些日子熬夜处理政务,姬夷昌好不容易睡了美美的一觉,一觉醒来觉得周身通泰,少穿一件衣裳都不觉得冷了。 今天他被心上人从睡梦中喊醒,本就有点高兴,又想到昨夜很可能自己在睡梦中和心上人共结了连理,所以今儿从漳华台一路到姑苏台,太子殿下虽然还是一副沉默高冷的样子,但看人的目光就显得格外温柔了起来。 一直到即将步入议政的大殿前,他才将肩辇叫停,自己整肃了一下仪容,酝酿了好久,才堪堪能将稍微外溢的情绪收敛住。 等他身穿玄黑冕袍大步跨进朝堂,就又变回了平日那个目光凌厉,气势逼人的太子昌了。 自他踏进朝堂开始,本来满朝沸腾直指一处的声音就像被愕然掐断一般,鸦雀无声了。 今儿祁尚书带了一个奴隶前来举荐,人还没进入到朝堂,风声早已经传到了齐宫外。 是以,今儿太子尚未来朝,可先前因种种原因找借口请假的权臣全都来了。 周浅伏低着头颅跪在正堂,虽然他的动作是在行最低下奴隶的礼,但直挺的脊骨看起来却并不自贱,反倒让人有种不容轻视的气魄。 “殿下,我朝从来也没有过举荐奴隶的先例,殿下此举,未免会遭外头的大国轻视!” 姬夷昌还没有开口,就已经有大臣开始争先恐后弹劾祁尚书,贬低周浅起来。 姬夷昌沉吟了片刻,沉磁洪亮的声音如同那声势浩荡青铜铸造的编钟,在朝堂上响起, “如此,此人到底值不值得孤任用,且看他的能耐吧。” “昨日孤没来,不是让周凛给你们罗列了一些问题吗?你们现在一个一个就问题和解决方案阐述一下,要是你们当中的谁明显比周浅独具慧眼,能争得赢,孤立即擢升一级,并且将周浅打发下去。” 姬夷昌在上方说,周浅听着声音的熟悉,眉头疑惑地皱了皱,眼皮一点一点往上挪。 待他看见在正座上的,正正就是昨天被他唤作“小子”,口气很大地让祁尚书日后将其拨归到他麾下的人时,眼睛一下子圆瞪了,以至于都忘了自己此时在偷看,得及时低头掩藏了。 有位留八字胡的官员听了太子的话,捋着胡子上前走到周浅并排的位置,不屑地睨了周浅一眼,道: “既然如此,那臣,愿先以民生的问题,与周先生商讨一番。” 此时周浅尚处于震惊中,压根就没有留意有人站到了他旁边。 祁尚书好笑地咳嗽了一声,及时提醒了周浅一句:“周先生。咳!周浅先生!!” 听见祁尚书大声地喊他,周浅才终于回神过来望他。 祁尚书好笑道:“周先生,我等当臣子是不能如此直视殿下的。” 众臣纷纷掩袖,面露嘲弄的神色。 周浅终于会意过来,朝堂上的太子殿下深拜以示自己刚才的失礼之罪。 “免礼。周浅,你有什么卓见,请尽管说出,不必保留。”姬夷昌淡淡道。 周浅收敛了心神,开始一步一步走至那留八字胡的大臣前,笑了笑,示意对方先说。 可那大臣明显瞧不上他,态度傲慢,说是怕他先说了,周浅此等常年拘于暗处的奴隶怕也就他的问题想不出什么优良的计法。 然后周浅就笑着点了点头,一出口就一针见血提了个谁都没有想到,并且提出来了之后却让众人都醒悟过来很为紧迫的问题。 那八字胡大臣听完哑口,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浅笑了笑,兴许是来到殿堂此等严肃氛围的地方,他的态度已经不如昨日所见之时一般桀骜,却换了一种谦逊的桀骜,自个将解决问题的方案有条不紊、条理清晰地说出来。 众臣听完这个解决的方案,顿时心中都有了一种恍悟明晰的感觉。 八字胡大臣满脸羞愤,不肯服输,这时他提出了一个自己事先想好的一个问题。 谁知周浅听完他自认为是问题的问题时,只轻巧地点破了另一个小问题,然他提的那个问题就不破而解。 八字胡大臣本来还揣着一整套复杂又冗繁的解决方案,此时若然再说出来,反倒显得那么像笑话了。 “如此,奴的解决方案可能有失高明,还是希望能听听大人您的方案。”周浅目露狡黠,态度至诚道。 八字胡大臣被气得胡子都歪了,可无奈于太子殿下在此,他也不敢公然指着周浅骂,只好低头道: “臣其实...尚未想到处理的方法,周先生的方案甚佳...” 此时与其将自己的方案说出来衬托周浅的高明,还不如将自己这套方案烂在肚子里。 后来,周浅又接二连三地将众臣说得无话可说,一个个低着头自惭形秽地离去。 至此,再没人敢当着太子的面质疑周浅的能力。 但还有不怕死的犟硬之士跪下来死谏道:“殿下!尽管周浅多有能耐,可他区区一个奴隶身份,若然能踏足朝堂,恐怕日后会引起大齐的动乱,各奴隶和领主间怕会惹来不必要的影响啊!!” 姬夷昌淡淡地扫了那个大臣一眼,轻淡道: “那就,等周浅创造一番功劳以后,就给他赐籍,祛除奴隶身份。并且给孤颁布一道命令——” “但凡能为我大齐者创造价值和功勋的,不论大小不论高低不论其从事的领域,奴隶者皆能去奴籍,平民积攒的功劳多了,一样能晋升权贵。具体的事项,等孤回去重点探讨过去再发。” 第81章 对孤有信心吗? 太子殿下颁布的新令发出之后, 一时间大齐上下震动。 一些身壮体健却浑身血污,缩在墙角啃食干硬糠馍的奴隶们满眼浑浊,擦了一口嘴角喷出的鲜血然后继续吃馍。 他们此时在墙角相互依靠着, 但只要一旦到了角斗场, 就不得不徒手将对方打倒。 打死了的,剩下来的奴隶便得到主人赏食, 他们会将他们打死的同伴亲手葬到山岗上。 没打死的,共同剩下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去赴死,给剩下来的同伴谋得饭食。 这些奴隶们早已麻木了,就像木玩偶一样战斗, 像木玩偶一样,从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有时候反倒觉得,与其要看主人那张丑陋的嘴脸,倒不如早点死了解脱。 可是今儿靠着墙吃馍的时候,一个穿着粗葛衣的男子欢快地从肮脏泥泞的街道上跑过, 溅起了泥沙, 和他那欢悦的声音: “知道吗?你们知道吗?官家发布一项新举措!” “什么?去城墙处搬石砖筑城, 就能除掉奴籍?” “不是去搬就能除, 是要等完工后,北面峻岭如今在建造护城的城墙, 但凡在此项工程中出过力, 事后建成后, 就能到官家处,逐一给赐籍!” “赐籍以后,是不是以后就不必任由人买卖,可以有田地可种了?” “对!对!以后只有自己能做主自己的命, 再不会像牲畜一样,任人说杀就杀了!” “棒!真棒啊!” “还有哇,不止是修城墙,还有许多在开展的新项目,都可以去参加,像是那个新田耕种啊、也可以去当新兵。” “可是...我们能私下出去做这些事么?主人愿意让我们去做吗?” “现下实行新政,大齐执政如今是太子殿下。听说齐宫十几万的奴隶都纷纷鼓励去投身各项事业了,一些拥戴太子殿下的人,都开始纷纷效仿,开始鼓励自己的奴隶去做各项事情了!” 那几个蜷缩在墙角啃着干馍的奴隶听了,浑浊的眼眸终于开始有一点点动容。可是他们的主人刚好是吕氏家族里的人,众所周知吕侯还有宫里的戚夫人都是齐王的忠实拥护,和太子殿下有不共戴天之仇。 此时墙角里一个身材较为矮小一点的年轻奴隶突然来了一句: “老大...反正总归是死路,不如...咱们就反抗一回?” 太子殿下的政策实施得如火如荼,周浅不时地跟在太子身边出谋划策。 对于太子殿下给奴赐籍的这项前所未闻、且不按常理出牌的措施,周浅除了震惊以外,更多的是钦佩和实实在在的倾折。 但同时,跟着这样的主子,周浅感觉自己的一身才识和能力终于有朝一日能被带着发光发亮。 这天周浅跟在太子身边商讨着户籍改革的问题,殿牖之外突然传来了女子嬉笑的声音。 太子殿下一听见这笑声,手边执着竹简的手停顿了下来,注意力也渐渐被从周浅的话里被吸引到窗外。 周浅不明所以,也随着太子的目光朝牖窗外看去。 原来是六公主姬青青又跑来华容宫找思阙了。 这会她从自己宫里搬来许多烤干的肉脯,此时正亲自动手陪着姒思阙在院里晒干肉脯呢! 姬青青双手稚嫩,养尊处优地长到十五岁,就连洗脸的巾帕都不知道怎么拧干,此时竟然会动手晒肉干。 看她晾晒肉脯还时常把肉弄出竹簸的样子,把肉脯都堆积成一座座小山晒的样子,姒思阙啼笑皆非,只能她一边晾晒,她跟在后头一边帮忙铺平。 “嫂嫂,我好不容易堆好的,你怎么把弄散了呢?”姬青青最近和姒思阙越发熟稔,这一句句“嫂嫂”也叫唤得越发顺口。 姒思阙和这小姑娘接近的时间长了,在她的加以引导下,小姑娘以前对她的那点“痴恋”之情,已经渐渐被和女伴玩乐的感情所取代,加之思阙也时常在她面前刻意表现出女子的一面,有意无意地和她一起愉快地聊衣裳粉脂,聊钗环挂珮的事情。 “青青,肉干可不是你那么晒的,你把它们堆积一块,又怎么能晒得完全?”姒思阙捧着肉干追在后头,哭笑不得道。 “是哦。”姬青青傻笑了一下,也望着思阙笑了起来。 “对了,嫂嫂,我什么时候能去看一下父王啊...”姬青青笑着笑着,表情突然就严肃起来。 姒思阙知道这小姑娘是没什么心眼的人,她跑来送她一大堆物,又时常找她玩,不是为了齐王这个目的,她只是纯粹喜欢她,而齐王以前也最宠她,所以单纯在她面前抱怨一番罢了。 “大王如今还病着,青青你这么过去,怕是会被病气传染。”姒思阙怜悯这小姑娘一片赤诚之心,但她不可能告诉她齐王之事乃太子在操控着。 “可我不怕被传染啊,我就是想看看父王而已,好久没见到他了...”姬青青说着说着垂下了眼睑。 其实父王的事她一直都在关心着,但今儿在自己宫殿外巧合碰见父王以前身边的寺人,赵义后,赵义便将父王有可能的情况说得很是凄凉,还跪下来央求她去找漳华台的太子夫人,求太子夫人让她可以进入父王的寝殿去探视一番。 “嫂嫂,你能不能帮我跟阿兄说说,让他给我进入去看一眼,看一眼就行...”姬青青伸手揽着思阙的胳膊道。 “看什么?看什么啊?” 这时候,公子奚穿着一身宿卫长的服饰,突然出现在二人中间,阻隔了二人亲密的拉手行为。 此时在殿内蓦地站起了身子的姬夷昌见状,又咳了一声,灰溜溜地坐下位置去继续与周浅商讨。 “赵奚,怎么又是你?怎么走哪都能遇见你啊!”姬青青不满地对公子奚道。 公子奚嘻嘻一笑,弓腰绕到了姬青青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指尖掐住了她腰间的布袋,一把提拎了上来。 “六公主,此物是谁给你的啊...”公子奚一边探究着,一边打开了布袋来看。 里头装着一个奇怪的娃娃,公子奚掐了两掐不由就皱起了眉头。 姬青青忙伸手过来夺:“赵奚!你做什么?这是赵寺人给我的,他说是我父王给我做的...” 公子奚一把将娃娃高抬起来,不肯让姬青青抓到。 “不给!就是不给!此物归在下了!”说着他就笑着一下子闪开了。 二人就这么争闹着,最终公子奚带着那娃娃一支箭似得突然间跑开,姬青青瞪大了双眸,也叫唤着跟着追了上去。 院里一下子平静下来。 姒思阙很无奈地又回身看了看被两人弄得满地狼藉的干肉脯,之后招招手让身后的女官一块来帮忙了。 姬夷昌终于和周浅商讨完了事情,挥退了周浅,自个走出偏殿的院前,站在廊庑下看着正央沐浴在一派阳光处指挥着众人干活的女子。 看着她的侧颜,他眉间的皱褶舒展了不少,大步往前走去,牵住了她的手。 “夫人。” 姒思阙回头,目光接触到姬夷昌的目光时便眼波潋滟,朝他笑了一下,惹得他眼前晃了一晃,犹如万马奔腾而过。 见他愣住了,姒思阙又笑着尝试唤他:“殿下?殿下?” “殿下,妾听说您颁布的新措举了。” 听见她的声音,姬夷昌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并且将身上的披袍拢到了她肩膀,替她遮蔽了一些因翻抄起地上肉干而氤氲起的尘灰。 “对孤有信心吗?”姬夷昌浅笑的弧度很好看,姒思阙觉得这个太子殿下与以前相比,可不止是顺眼一点点。 “信心?殿下希望妾对您有信心吗?”姒思阙开玩笑地道。 姬夷昌抿了抿唇,表情清淡中带了点自得:“你自然得对孤有信心啊。” “放心吧,孤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等孤将大齐朝局完全把持住,再无人敢对孤提相反声音的时候,便是孤送你王父王母归国之时。” 姬夷昌又道。 姒思阙听完,醉眸明显亮了一下,唇角上扬,立马又回握住太子殿下的手,用力点了点头道:“好,妾知道了。妾一定全力支持殿下的新政,但凡殿下有用得着妾的地方,都尽管说!” 太子殿下一脸认真道:“只要你相信孤,就可以了。” 姬青青被公子奚夺了布袋里的娃娃,气呼呼地返回自己的宫中。这时赵义迎面走来,想问询一二情况。 自打齐王下了台,被太子殿下对外宣称养病在寝宫,此后齐王寝宫严禁太子自己人以外的宫人靠近,赵义就宛如失去了最大的依靠。 加之最近由于太子殿下的新政,太子的人已经逐步找到他和他义父生前徇私的一些罪状了。 他想通过六公主对太子夫人的恋慕,从而对六公主加以操控。 “奴见过六公主,不知公主可见到大王了?” 姬青青被公子奚拿了东西,已经相当不悦,此时见着赵义,也就没了几分说话的耐性了。 “别说了!都是赵奚那个讨厌鬼!连你给我的那个娃娃都抢走了!” “抢走了?!”赵义大惊失色。 那个娃娃是他最后的希望了,这是他在姬青青身上布的一个暗蛊,就是想让中蛊者绝对听从他的话,给他盗取太子的东西,但现在东西竟然被太子的人拿掉了。 要是他顺藤摸瓜查到来他身上的话... 赵义打了个寒颤。 第82章 无脑的女人 既然东西已经被人拿走, 他再纠结在这事情份上已经没用了。 眼下太子的新政一石激起了千层浪,他得趁铁打热,赶紧想个法子来阻挡这势头。他要在太子的人查到他身上之前, 将事情办了。 要是齐王的势力因为太子的新政而被完全瓦解了的话, 那么他也是会站不住脚步的。 “六公主,奴其实还有一事想与公主您说, 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姬青青听完赵义的话后,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 “你是说...” “嘘!公主您小点声音。”赵义朝姬青青比了比手势,朝四下顾盼,示意她小声道。 “可是...阿兄他看起来对嫂嫂很好,怎么可能会害她呢?”姬青青犹豫道。 “公主, 不瞒您说,大王他也有可能不是自己病了。”赵义压低了声音道。 “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意思是那是我阿兄所为,是他想要谋父王的位置吗?”姬青青大恐起来。 “所以啊...公主,现在只您能自由出入华容宫内,要是您愿意, 大王病的真相就容易查出来, 还有, 公主您心上人即将置于水火之中的境况, 也能挽救回来。” 姬青青皱紧了秀丽的眉,想了好久, 才终于道:“那...你让我去盗的, 到底是什么?” 隔了几天, 姬青青又抱着一大堆吃的去找姒思阙。 和思阙在殿中聊了一整天,又吃喝了一天之后,眼见天色暗沉下来,姬青青突然双颊发红, 一把抱住了姒思阙道: “嫂嫂!我宫中近日有个老嬷嬷走了,我好害怕,今夜我能不能在嫂嫂你这留宿?” 姒思阙皱着眉头盯了盯小姑娘颊间可疑的红晕,伸手去掰她搂紧她的手。 姬青青被人掰开了手,低着头兀自按在了一个劲儿砰跳不停的胸腔处。 她头一回如此大胆,主动对一个男子投怀送抱,现下浑身都感觉没有力气,有种如在云端游走的感觉。 姒思阙被她磨得没有办法,心想只留宿一夜,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于是便点头同意,不过只是让人给她收拾旁边的偏殿让她住。 姬青青得知今夜即将要与心上人同宿一宫后,心里欢喜的同时,又在为今夜的行动颇感担忧。 虽然赵义已经把一些十分厉害的药物给她,以她的身份肯定没有人怀疑。 夜里,姬青青果不其然看见阿兄宿在了别处,并非与姒思阙同寝眠。又一次印证了赵义的话:太子殿下只是暗里跟姒思阙维持夫妻关系,实际上太子是知道她男子的身份的。 其实姬青青不知道的是,今夜只是太子殿下见着她二人在一起心情不佳,加之在思阙跟前强烈暗示了一大通,无奈思阙对着他木然的脸并没有察觉出什么,这才将太子殿下气走了的。 姬青青趁着夜深,小心翼翼地披了件黑袍溜出了殿外。 这会儿她得帮赵义将太子宫里关于新令颁发的文书找到,并且送出给赵义。 赵义说太子此举肯定会引火焚身,会危害整个大齐,他得把这文书毁掉,以免太子趁着大王病倒之时祸殃大齐。 姬青青天真地相信了。 但其实,赵义的目的只是想篡改文书上的东西,既然齐王那里拯救无望,太子殿下因着新令的施行,他和义父以前的罪证已经逐渐被太子的人掌握了,他得兵行险着,只要将东西拿到,他就赶紧离开大齐,天涯海角,总能找到他赵义处身的地方。 至于报仇的事,把戚姬的女儿拖下水,把太子他们的计划弄得一团乱,也算报了一半的仇了。 姬青青趁着思阙不防备她,偷偷地布下迷药,因着姬夷昌不喜欢寝宫里有太多的人叨扰,一般伺候的人都退到寝宫外头守着。 所以因着和姒思阙的关系,姬青青完全能钻着这个空子进入层层警戒的守卫线中去。 正当姬青青即将得手之际,突然黑暗中,手就被人猛地一击,手中握着的卷籍掉落。 青青一惊,忙回过头去。 却不料,立马就被人捂起了口鼻。 “你还真是个无脑的女人,竟然真的敢来!”那人靠在她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道。 然后下一瞬,她黑影重重掠过,就被带离了这个地方。 等她再度被放下,双脚下地时,脚下顺着屋顶滑瓦向下,她“啊!”地一声尖叫死命揪住了眼前黑衣男人的衣襟。 “小点声音!你现在可是被殿下的眼线给锁定目标了!”面前的男子摘下头套,冷冷地道。 “赵...奚??”青青惊讶地开口。 公子奚揪住了她把他衣襟扒拉皱的手,用力将她往旁边一甩,娇气的公主立马被身下的筒瓦磕得连连“哎哟”出声,坐倒在了屋瓦上。 “你真以为那个赵义有在安好心吗?你真以为殿下不知道你吗?公主,人为什么会被自己作死,那是因为自己蠢啊!”公子奚在屋瓦上来回走了两步,对坐着的姬青青痛心疾首道。 “你!!”姬青青被他说得满脸羞愤,指着他气结得说不出话。 “赵义他为什么找你帮他做这事,你知道他义父是谁吗?赵贤!你知道你母亲还有太子之间的瓜葛间接害死他义父了吗?他把你拖下水,你能成事自然好,那他就能利索地摆掉太子的拘禁,带上庞大的财物麻利溜了,要是你失败也不要紧,因为你,太子必定会将目光投放在你母亲戚姬身上,赵义他是个聪明的,保命要紧,他也不会在意那些钱财,溜也就溜了。溜走前只需把你拖下水,便也算报了一半的仇了!你还笨得自己往下栽,自己对自己的能力没点数的吗??” 见她说不出话,顿时又垂下了头,赵奚怜悯她,道:“老实告诉你好了,与其日后让你继续犯傻,还不如早点看清真相,明哲保身。” 于是赵奚便将齐王其实只是认为她这个六女儿是一众儿女中长相和家势最有利用价值的一个,所以从小才会在明面上待她如珠如宝,给她极致的宠爱。 但其实,如若当初犬戎人真的威胁到大齐,大齐再没有别的人代替她被推出去的话。齐王第一个将她甩到自己跟前来当盾。 至于她的母亲戚姬,就更不用说了,把她生下来也只是为了把握住齐王,当然如若当年生下的儿子不是被自己作没了的话,她投放在儿子身上的精力会比她多得多。 姬青青听着听着,已经从沉默低头到渐渐捂起耳朵把头耷拉在双膝间,随即咆哮出声:“别说了!!!赵奚!!你别说了!!” “你说的这些,我知道的...我其实都知道的...” 等姬青青再度把头抬起时,已经带雨梨花,一双明丽的眼眸红透了,就这么直愣愣地望向公子奚时,把公子奚吓了一跳,觉得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太直、太伤人了些。 姬青青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蹭过还在流不断的眼泪,“我知道,我都知道的...父王他虽然每次宴席都把我安排在最重要的位置,但其实...也不过是让我得到别人的关注,随时都准备着把我塞到一个他把握不住权力的位置,像之前将我婚配给下.流.龌.蹉的公子简,像将我婚配给你...” “他经常给我赏赐这么多,却也只是明面上的表示罢了...其实私下里...他连我脚伤都不知道,最起码思阙都能留意到这些,我明晃晃差人去在他面前说,他也不过是回赠我一些滋补品,却也不怎么来问过我...” “至于我母亲,就更加是了...” “我感觉他们好像都更关注自己的权力,和争斗方面的,我仿佛就是个多余的...” 姬青青越说,声音越发低沉下去。 公子奚看着她,竟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你...你不要这样。”显然公子奚对爱哭娇气的女子很不擅长应付,左顾右盼挠了挠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只好把身上珍藏带着的珍物都抖落下来给姬青青挑选。 “来,这是从浙侯府公子处斗鸡赢来的铁索,这是上回公子山朝我献殷勤给我的护心镜,这是常北侯给我,让我教他投壶的铁血丹...来,你自个挑一个吧。”公子奚流着一额汗,窸窸窣窣扔了一大堆铜铁玩意在青青面前。 青青红着眼看他从贴身的衣袍里像变幻术似得掏出那么多铜铁,好奇的同时,其实对这些破铜铁提不起什么兴趣。 “你这是在干嘛?”姬青青齁着鼻音道:“我要你这些烂铜铁做什么?你这是要安慰补偿我吗?那不是应该在我面前倒一大堆珠花钗环吗?” 听见别人评价他珍藏的宝物是“烂铜铁”,公子奚愕了一愕,抬眼看向了她。 姬青青带着泪颜继续道:“你放心好了,我也没那么可怜,最起码我身份显赫,又是父王的儿女中最得宠的,而且,重要的是,我有心爱之人,只要见了她,我就会感觉自己有源源不绝的勇气,为了她,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公子奚突然变脸不满起来: “可是!你喜欢的人是个女子!这是有歪人伦的!” 姬青青才不要把真相告诉他呢,“我不管!我就是要喜欢她,就算她是我嫂子,我也要喜欢她!” “不过你骂醒了我,以后我不会再理那赵义就是了。”说着说着,姬青青突然冒出一句: “赵奚,谢谢你。” 公子奚没想到向来在他面前嚣张蛮横、不可一世的骄横公主竟然也会低下姿态和他说谢谢,那一瞬,公子奚心里突然被触了一下。 他随即背转过身,蛮烦恼地皱眉道:“哼!还以为六公主会不知好歹呢,算了,我送你回去,殿下的事,我再想办法跟他解释吧。” 说完,又一阵风飞拂,姬青青已经被人带离了屋顶。 姒思阙一觉醒来,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了太子的怀里。 而太子殿下衣衫完好,正襟危坐地抱她在怀里,眼睛已经染上一圈的红丝。 第83章 太子啥时候和她闹情绪的? “殿下?” 姒思阙睁开眼睛, 有些纳闷地唤了他一声,然后太子随即将她搂得更紧。 “你被下迷药了。”姬夷昌声音极寒,又带了点愧疚, “是孤不对, 昨夜不应该和你闹情绪走开的。” “闹情绪??”姒思阙惊了。 太子他什么时候跟她闹情绪的,她怎么不晓得呢? 直到现在为止, 她都没能察觉出来昨天的太子殿下与往常有啥不对劲的地方啊。 就是看见姬青青来了,态度和行为上有些小气巴啦的,不许人家拿殿中的糕点吃,不许她坐思阙坐过的蒲团,不许她拿思阙的帕子擦嘴什么的。 还有就是...他当时好像突然就把思阙拉到一旁去, 然后压抑着嗓子跟她说:“她为什么老来孤的寝宫找你,跟她说不方便,以后让她不要来。” 姒思阙有点好笑地回他:“那还不是因为,殿下把妾的宫当成自己寝宫了吗?而且殿下为什么不自己说呢?” 姬夷昌被这么一刺,气血就上头了:“孤没有跟她说过吗??你仔细想想!” 后来姒思阙真的就低下头来认真地想了。 好像是, 每次太子殿下把自个六妹吓得泫然欲泪的时候, 她总是第一时间站出来, 护犊子似得对青青张开双翼, 把太子殿下说得无话可说,总是忍气吞声地角落处坐下, 两眼瞪直地看着姑嫂二人继续亲昵。 “昨夜殿下是因为妾没有把青青请走, 反倒让她留宿, 所以不高兴了吗?”姒思阙揉了揉额角的太阳穴,靠在太子怀里道。 姬夷昌见她不适地揉额,终归是叹息一声,垂下眼睑心疼地替她按揉着她的额角。 “夫人, 姬青青给殿内所有人都下了迷药,孤这回不会再对她心慈手软了。希望你也不要再反对孤的做法。” 姒思阙听说姬青青给大家下了迷药的时候,心惊讶了一下,想说什么时,欲动的嘴巴猝不及防被低下头来的姬夷昌猛地啜了一口,慌得连忙把自己的嘴捂上。 得了甜头的姬夷昌把头抬起,轻抿了一下唇,收敛了外晃的神思道:“孤知道,定然是上回她主动献身到犬戎的事情,让你觉得自己欠了她。但你仔细想想,其实没有。本就不该是你被送给犬戎人,这本就是姬青青本该面对的事,与你无关。更何况,孤最后不也把她救下了吗?” 姒思阙继续捂着嘴在姬夷昌怀里沉思,她没想这件事,她只是在想姬青青一个耳朵软的娇女子,会做出这样的事,必定是背后受了坏人唆摆。 “殿下,妾没有刻意护着青青,只是希望您对于此事得好好寻根调查清楚了。”思阙最后很是理智地道。 可姬夷昌却满腹的酸潮翻涌着,说出的话便不自觉变得尖刻了。 “她背后是谁在指示着,孤定然会追查,只是她的罪肯定逃不了,你也妄想再帮她开罪。” 就在二人姿态暧.昧抵持着的时候,公子奚突然闯入了殿中,看见二人相拥着四目交对之下暗潮涌动,他慌地及时背转过身去给太子行礼: “参加殿下。” 姒思阙挣扎着想起来,无奈药效未过,浑身都酸软无力。 姬夷昌继续将她圈在自己怀里,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只是语气颇冷地对公子奚斥道: “赵奚,你再敢把孤的寝殿当寻常地自出入,下回孤可要有你好看!” 公子奚背着身子点了点头一笑,额间满是汗,道:“对不起,殿下。臣这回真的因为有急事,六公主那边的事情查到名目了,请殿下随臣到隔壁商议。” 姬夷昌低头看了一眼被圈在自己怀里的人,淡淡甩了一句:“既然查到了,还商议什么?直接把涉事之人全部办了。” 公子奚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忙又跪请道:“殿下,上回六公主毕竟自动请缨,解了犬戎人围城的危机,这次殿下不问明清楚,就断了她的罪,未免影响不好,殿下就不怕外边人对殿下的看法吗?” 姬夷昌冷笑一声:“孤在外面的人眼里的看法?你以为孤真的在意吗?” “殿下!作为一个真正的王者,有时候这些细末的东西,不可忽略啊!” “细末的东西?仁慈吗?那得看是在什么样的国情之下。如今的大齐,赵奚,你可看得明晰吗?如今大齐过半以上的人口,都是奴隶,他们会看你对一个权贵女子是否仁慈吗?” “他们需要的,仅仅是坐上位置的这个人,是不是能够让他们吃饱饭,是不是能够让他们活下去!” 姬夷昌的这一番话下来,赵奚陡然愣了一愣。 诚然,他之前说那番话的时候,考虑到的,只是如姬青青背后的那些权贵大族对太子的看法。他压根没有想过太子殿下眼中的大齐,不仅仅是由权贵阶层组成的大齐。 而是一个整体的,由许多被人当牛马使的奴隶共同组成的大齐。 他有些哑口无言。 “回去吧,赵奚。姬青青那边作如何处理,你没有权利干涉,她背后的不仅是一个作祟的赵义,还有一整个吕氏家族的人。如果孤没有猜错,她现在应该已经被吕氏的族人劫出宫外了。” 公子奚立马旋身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太子殿下。 所以,殿下他其实早就知道一切,并且还想着将计就计,把姬青青推出去当诱饵的吗? 近日临淄城内不太平,尤其是在宫台附近建府邸住的好一些显贵人家,已经频繁地遭受自家的奴隶好几次的袭击了,班动私兵都镇压不了。 而一些拥立太子殿下的权贵家中则相安无事。 皆因如今临淄城内,已经形成了两派。 一派是齐王的旧部,因为自知洗脱不掉,只能继续压制太子,想方设法扰乱姑苏台企图救出齐王,这些人一般不服太子的新政,一如既往地压榨家中的奴隶。 而另一派的,便是拥立太子的人了。这些人会全力支持太子的新政,鼓励自己的奴隶去建立功劳,鼓励其早日脱离奴籍。 而被奴隶袭击得最惨的,要数吕侯一派的吕氏全族了。 因为吕氏的族人之前在临淄城中兴建了一所以供权贵子弟取乐的斗兽场,场中作为“野兽”互相厮杀的,便是自家的奴隶。 他们不把奴隶当人看,还命其自相残杀以取乐,那些奴隶被逼得紧了,这会儿爆发,自然就闹得比别人凶了。 吕氏一族已经有好几个主家被奴隶反击打得没了半条人命,加之内里又被太子的人积极搜查罪证,可谓两面夹击,苦不堪言。 与此同时,潜伏在宫中的探子来报,说是戚夫人和六公主不好了,继续待在宫中,很有可能会被太子赶尽杀绝,到时太子趁机端了吕氏全族,也是轻易的事。 于是再三权衡之下,吕氏如今的家主,也就是吕侯的堂兄吕博便暗地里接见由晋国来的人,商议过后,便部署了人把宫中的戚姬和六公主一同带出了宫中。 公子奚赶到六公主宫的时候,果然如太子殿下所言,姬青青已经不在了,就连夜华宫的戚夫人也消失不见了。 公子奚用力握了握拳,砸在了宫门上,有些力有未逮的感觉。 周浅编典的各项举措终于等到了完善,太子殿下将各项举措发令下去,这一年,齐国实行了翻天覆地的改革,过程虽然不免产生许多波折,但最终太子殿下还是以个人强悍实力,力挽狂澜了。 又是一年秋收,这年,齐国因着各项税收、农耕和人力各种各样的变革,这一年的举国的收成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收。 粮食充足,国库充盈,太子殿下却把所有的财力都集中在军事兵马方面,把齐兵集结成前所未有的规模实力宏大。 这一年多齐国的变化暗暗让周边各个国家,以及中原第一大国晋国都警惕了起来。 如今太子殿下在朝堂中掌握的权力已占大半,剩下的要么亚于太子殿下这一年多来的创举不敢说话,要么就是因为如今朝局已经大逆转,即便是自个利益与太子的举措相悖,却也不敢说话,只能把那一腹的不服压于心底。 时机已经差不多了,姬夷昌准备就这几天将楚王楚后送回楚国去。 消息传回了凤仪阁殿中,姒思阙高兴得像个孩子,立马就拉着众多女官到厨房给太子殿下准备这一夜的盛餐。 这段时日以来,姒思阙待在太子殿下身边,差不多也摸清楚了太子的诚意。 这一年多以来,太子殿下夙兴夜寐,每日勤勤恳恳,虽说他也是为了让自己早日掌握朝中的政权,但他有心与楚国合作的事也是真的。 虽然姒思阙也知道国与国之间不可能有永远的合作关系,有的只有一时的共同利益,但是,等楚国与齐国再度敌对,应该也得等晋国这个威胁被完全铲除了以后吧。 而且这段日子她看太子殿下治国的能力,其实也为日后自己的母国深深担忧,也不知道等晋国被除以后,自己那个养在温室的弟弟到底能不能与齐太子对抗。 但不管怎么样,现在关系还是得维护好。父亲和母亲即将要回国了,她有信心这一次是真的能回去了,在情在理,她今夜都要准备一顿丰盛的当作答谢太子。 姬夷昌今日回来得早,天还没开始黑,就已经回到凤仪阁殿中。 看着大殿正央长案上摆放的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就着两旁刚点亮的灯台,散发出馨黄暖光,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食欲大好。 姒思阙身穿大红的长裾站在长案的旁边,垂手侍立着,唇角微仰,眼角那一点魅惑人心的红痣在灯光的映衬下越发摄神夺魄。 第84章 咋把我儿子摔了啊 姬夷昌眼神颇深地凝视着她, 劳累了一天,他就是愿意回来她这里,沉沦在她的诱惑中。 “殿下, 妾今天为您准备了这些, 是为答谢殿下送妾王父王母回楚之恩。”姒思阙恭谨地低着头来到太子殿下跟前,随即抬起小脸对他俏皮一笑, 就又拉着他的手入座了。 姬夷昌也乐得她这副促狭的怪模样,心情愉悦地任由她拉着入座。 “殿下,妾知道您推崇节约,所以妾也不敢太铺张浪费,用的都是寻常的食材, 却是经过精心地调配,味道很不一样的,很赞的。” 姒思阙一边兴致勃勃地给姬夷昌介绍着每道菜的做法和独特之处,一边殷勤地给姬夷昌夹菜,可是, 她夹到他碗中的菜, 过不了多久, 就又被姬夷昌抓住她说话的空隙, 适时地喂到了她嘴边。 “说那么多,可饿了?”姬夷昌凤眸浅笑地看着她。 姒思阙一摸瘪瘪的腹部, 一点头:“嗯, 的确饿了。” 姬夷昌握起筷著, 给她塞了一嘴烩得入味的滑肉,目带柔光地看着她细细地咀嚼,然后满足地咽下,脸上餍足的表情。 而姒思阙也相当有默契地张开口, 等待姬夷昌又一次夹菜来喂她。 事实上姒思阙忙乎了一天,早就饿坏了,所以刚才她夹到太子殿下碗里的也都是自己爱吃的。 因为她知道太子肯定又是先喂她吃的。 太子殿下这个奇怪的嗜好,一开始姒思阙是相当抗拒和不习惯的。 但这一年多下来,慢慢地就把她养成了吃饭自己不动手的习惯,竟也觉得乐在其中了。 吃饱了肚子,姒思阙眼皮子一点点往下耷拉,此时姬夷昌已经屏退了两旁的人,于是,思阙便习惯性地挨靠在太子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腰把头搁在他胸膛眯起了眼。 “殿下,妾吃饱困了,借您挨一会。”说着,姒思阙已经打起了呵欠,双手乖巧地搭在姬夷昌腰间歇起来了。 姬夷昌见状,也一副很寻常淡定的样子,只点了一下头,就又环住她,自个扒着碗里的饭菜吃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托着她纤瘦的背,轻轻拍了拍她,一本正经地问:“对了,早上孤出门之前,不是交代你要把周国策的内容镌刻三遍,你可完成了?” 姒思阙揉着惺忪的眼睛,在太子怀里咕哝了一声,睡意颇浓地抱怨道:“殿下,您看妾今天一天忙着准备这些菜肴了,怎么可能抽得出时间来镌刻雅字?您饶了妾吧...” 姬夷昌叹息一声,态度认真道:“不可。” 姒思阙见太子殿下明显严肃起来的表情,睡意顿时消了大半,内心暗暗抱怨起他的苛刻。 “殿下,妾就不明白了,您若是需要复刻这些卷籍,您身边大有人在,妾不过一小小的姬妾,殿下何苦为难呢?” 姒思阙已经从他怀里起来,语带不满道。 姬夷昌握着她一双玉手起来,领着她到书案边,一边走一边道:“孤不需要复刻这些卷籍,孤只是需要磨练你,磨练你的心性,像你之前公然找人去找了永安侯的麻烦,别以为孤不知。” 姒思阙愣了愣:“可是,妾也只是看不惯他对殿下您态度狂妄,想帮殿下您打压一下啊...”毕竟如今大家同在一舟之上,不然她可不费时间去干这个呢。 姬夷昌看着她,皱了皱眉头,继而将她按在了书案上,替她铺平了竹简,把刻刀递给了她,“今天太晚了,那就先刻一遍,剩下的和明天的一块补。孤让你凡事沉着冷静,让你复刻卷籍不是没有道理的。你也休想用替孤准备菜肴的借口来推脱。” 姒思阙瞥了一眼冷脸无表情的太子,低下头忿忿地开始一刀一刀镌刻起来。 哼!病太子!臭太子!什么叫休想找借口推脱啊,把她好心好意准备菜肴答谢他的事,说成是她想推掉刻字的任务! 等太子殿下转身的功夫,姒思阙抬头朝他翻了一个白眼,就又悲催地伏在案头勤勤恳恳地补刻今天的任务。 哎!可恶的太子! 可姬夷昌也没有光扔她一人在那自己去歇息,而是转眼就捧了一大堆卷宗过来,坐在她对面,和她共用着一盏灯烛,她刻字的时候,他就在那批阅文书。 直到夜深,姒思阙揉着自己那快要废掉的手,终于刻完了一遍周国策。 “殿下,妾可以去歇了吧?”尽管姒思阙心底对这个神经病太子积压着各种屑事上的不满,但此时正是准备送父母亲回国的关键时刻,她定然不会跟他闹翻的。 姬夷昌其实早就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了,只是在阅卷陪着她而已。 这时听她说刻完了,姬夷昌伸手取过对面的竹简,检查了一遍,觉得没有问题,于是点了点头,站起来想牵她的手一同去歇息。 可姒思阙因为内心抱有对太子不体恤她的心,在他去拉她手的时候下意识躲了一躲,可最后还是被他抓住了手。 姬夷昌拉着身后的那个人,又如何能不知道她内心真实的想法?于是走到床边的时候,便停了下来,将她一把抱了起来,把她像个孩童一样坐在了自己膝盖上,并且开始耐心地替她揉起了手指。 姒思阙突然被抱起坐到了他膝腿上,吓了一跳连忙挽住了他,等他低头下来认真小心地替她揉着发酸的手指时,心底的那些小不满随着被揉弄的舒适感一点一点地散去。 “咳,殿下,您其实...不坏啦,就是有点太严厉了。”姒思阙有点不自在地盯着他俊朗的侧颜道。 “您看,妾也不是您的学生,更不是您门下那些谋士,您说您折腾妾这个干什么呢?再说了...妾又不爱学这个...”姒思阙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 幼时姒思阙虽然跟着司马磊也学了不少策论之类的东西,她自己也学得不错,但无奈她就是个静不下心,耐不住寂寞坐下来认认真真刻字的人,所以到现在,她刻的字不说太差,但就是和姬夷昌的没法比。 姬夷昌听完她的话,停下来,握着她一把葱白似得手指抬起头来望她,一双深邃凤眸看着人的时候仿佛要把人摄进去一般。 “那你不爱折腾这个,爱折腾什么呢?伺候孤吗?” 太子这么一说,姒思阙顿时红了脸。 可她无话可反驳,本来她就是他的女人,不就是伺候他的吗?他说得没有错啊,而且,她也正想从他这儿弄个一男一女出来,日后远离这里的时候还可以把一双儿女偷走,母子三逍遥自在热热闹闹地活。 姒思阙腆不要脸地开始去解太子的衣襟了。 “那...殿下今夜就不要服药了吧?” 姒思阙说的是,那种每次她一要求侍寝,太子殿下定然服下倒头趴在那儿昏迷,连阳气都收走的药,也是至今令她头疼没办法窃取殿下的种,让她顺利拥有孩子的药。 可太子听了后,竟然会理解成“她今夜想当底下的那个”了。 姬夷昌盯了盯她瘦弱的身子,又用手丈量了一下她纤瘦的腰身,有点为难地皱了皱眉道:“这...恐怕孤还要将你养壮实一些才行。” 姒思阙误会太子的意思,低头看了看这些时日长得越发“骄傲”的身子,有些不理解道:“都已经这样了,还不够壮实?殿下您到底是要将妾养成什么样的才行?您要养出一个肥猪来吗?” 姬夷昌愣了愣,有些不自然地别过了头,用拳抵唇低咳了几声:“既然...既然你说可以了...那...今夜姑且一试?” 听他这么说后,姒思阙高兴的同时又有点小怯涩,这是...真的要来完成二人间最后的那一步了吗? 姒思阙有些紧张,脸上也布满了红晕。 但其实太子殿下比她还要紧张。 应该说,姬夷昌兴奋欣喜的同时,又有点惶恐和放不下。 他终于能拥抱心爱的人的身子了,这一点让他欣喜若狂,但同时,他又害怕自己临到最后关头还是会迈不开儿时的那道心坎,他怕自己最后看了心爱之人伪装的身体下,那些与他如出一辙的东西后,还是会产生厌恶。 他怕...他怕这一切失控之后,所带来的后果... 所以在姒思阙很积极地跨坐上来,准备要帮他解衣的时候,姬夷昌还是喊停了她。 “等...等等...孤觉得,还是先系上一条布巾吧...” 姒思阙满脸迷懵地看着太子殿下取出一条黑布巾,将自己的眼睛严严实实捂上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姒思阙一时间闹不明白,但在这节骨眼上,她认为还是尽快揣上孩子,免得太子殿下一会反悔。 于是她继续手里的动作,不允许太子有反悔的时间。 过程中,姒思阙也是头一回在太子殿下完全清醒的时候,这么大胆且亲密地靠在一起。 她很欣喜同时又带了点羞涩,因为太子殿下没有服药的缘故,二人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虽然姬夷昌用布巾系上眼睛,此时什么也看不见,任由身边人去折腾,但是关闭了视觉后,身上的触感却被进一步放大,被碰触以及触碰她假体的时候他都几乎要按捺不住出声,他甚至察觉到她身上有许多他始料不及的地方。 兴许是先前抑压得太过,突然间刺激过甚吧,然后,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不战而败。 姒思阙当场懵住了。 “儿子...”她凄惶地开口,转而诘责道:“还没递我手里呢,您咋就忍心松手摔了啊!” 第85章 口口不协调 昨夜二人又闹了矛盾。因为姒思阙认为太子殿下是故意耍弄她, 临在最后关头不给她,所以未等太子将遮眼的布巾取下,她自个儿就套好了衣裳生气地躲到了偏殿。 姬夷昌拽下布巾穿好衣裳后, 也赶紧追了出去, 无奈还是被晾在了偏殿外。 “夫人!孤并非故意的,你出来, 孤给你解释!”姬夷昌大半夜的,从来未曾如此狼狈过。 “殿下,可发生何事了?” 不远处值夜的宫人见殿堂这边传来的动静,就慌忙跑了过来问询。 姬夷昌立马冷了脸,瞪了二人一眼, 那两宫人面面相觑,垂下头连忙识趣地退下了。 “等等!回来!”姬夷昌盯了一眼自己此时身上还黏糊不适的地方,有些难堪地开口道:“下去给孤...以及夫人备一些热水。” “喏。” 两位宫人倒是回应得干脆利落,只是此时大概心下也了然:太子殿下和夫人原是因房.事不协调而闹矛盾呢。 这若是传开了,指不定能成为姬夷昌一生中的大污点。 不过也幸而那些宫人是在太子宫伺候的, 清楚懂得此时如若泄露能给他们带来何种灾难性的意味。所以这事情也只能在二人心中了然罢了。 “夫人...”姬夷昌在殿门外顶着寒冷的夜风, 不时用余光视察了一下四周。 确认那两名宫人已经将方圆几个廊庑外的人都遣走后, 才敢坦然解释道: “夫人, 你听孤解释,孤可...可不是...那种无能之人。” 像是花光了几辈子的勇气一般, 姬夷昌好不容易将这话完整说出, 偏殿内又传出了姒思阙烦闷的声音: “妾当然知道殿下不是无能之人, 相反,像殿下这种内藏武艺高超之人,怎么可能那方面不济呢?只是,殿下在衡量着, 东西该给谁,不该给谁罢了。” 姒思阙的口吻说的极其冷绝,不过也难怪她心灰意冷的。任谁努力了长达一年,主动了一年,就在以为东西触手可及之际,突然被人玩弄似的在她面前摔了,这任谁都会生气的。 “殿下分明是看戏弄妾好玩,才故意这么逗着妾的!指不定说要送妾父亲母亲回国的话,也是戏弄之词吧?” 尽管姒思阙有目可睹,知道姬夷昌这段时日来为了可以送她父母回国的确花了不少精神和心血,也深知父母回国行程大多不会变的,但此时气在头上,就是会忍不住胡言乱语。 “夫人!”姬夷昌痛心疾首道:“你怎能这么说呢?孤只你一人,那东西又该给谁不该给谁呢?孤虽然武艺超群,但是...” 说到这里,姬夷昌顿了一顿,咽了咽沫,一张冷若冰渣似的的脸也陡然添了几分为难之色。 他把声音放轻,皱着眉,沉声下来靠近殿门道:“但是...孤也毕竟...初尝情.事啊...” 殿门内的姒思阙听后愣了一愣。 好像...的确是呢。 虽然这一年多以来,她早已熟练二人身体间的触碰,但姬夷昌每每到她主动求.欢之时,都要服下“落三阳”的药,每一次都趴伏着身子用屁.臀朝着她昏沉过去了。 所以这次对他而言,的确是...初体验。 男子初体验时,难道都会这样吗? 姒思阙陷入沉思,她不能确认,但是又不好就这个问题继续发难太子。 于是,便用手掩了双耳对门外的太子嚷道:“殿下您先回去睡啦!让妾自个静下来想想!” 姬夷昌沉默了下来,在偏殿外站了一夜,吹了整整一夜的冷风。 翌日天亮之前,他就回到寝殿让人给他整理好衣袍,到姑苏台上朝议政去了。 姒思阙昨天准备膳食又被姬夷昌逼着刻字,然后夜里又和他闹了大半宿,睡到太阳晒上屋顶才起。 起来后,就有女官前来禀告,说是太子殿下已经准备就绪,打算寅时一刻就让大军护送楚王楚后回国,说是让夫人尽快梳洗好前往城楼送别王父王母。 姒思阙惊得睡意全消,蹦起来揪着女官的衣袍道:“不是后天才送父亲母亲他们回国吗?怎么就提前了呢??” 女官为难道:“回夫人,可能...殿下知道夫人心急要让楚王楚后回去?” 姒思阙拉回了神智,突然想起昨夜自己把太子关在偏殿外时,脾气大地对他说了一句怀疑他不会送她父母回国的话。 可是...这太子做事也忒任性了一些,纵然今天就能让她父亲母亲回去,压在她心里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大石块总算是落下了。但是,这么仓促的准备,他肯定又得去扛朝堂上那些非议的声音了。 姒思阙赶忙在女官的伺候下穿戴整齐了衣裳,在步出偏殿门口的时候,发现门槛下放了一块竹简。 她拿起来一看,是太子那磅礴大气、横扫千军的字迹:今日送行,特许夫人延后一日补足功课。 姒思阙看了后哭笑不得,这太子是个什么人啊,把人惹怒了不该将往后刻字的功课全免掉吗?竟然让她延后一天就算了?这么一个延后法,昨天的、今天的再加明天的,看来她非得把手刻废掉不可了... 楚王姒荆和楚后若月夫人穿上了太子殿下为其准备好的华贵衣裳,在殿前和太子拜别后,就乘坐车辇往回楚国的方向去。 姒思阙在车辇前抱着王父王母含泪拜别。 若月夫人摸着女儿泪湿的脸叮嘱她:“阙儿,你已经被正式记入齐宗室的宗谱中,日后待太子登位,你就是齐国王后了。当了一国王后,就不能像儿时那样任性了,知道吗?” 姒思阙擦干眼泪点头道:“母亲,你放心吧,阙儿长大了,不会任性了,懂得分寸的。” 若月夫人又道:“凡事多体谅殿下一些,这一年多以来他对楚国和齐国之间的事,我与你父亲都看得明明白白的。母亲看得出来他很重视你,你跟着他,他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但是,有时候切记要收敛性子。” “母亲,阙儿都知道的。您和父亲就不用担心我了,阙儿会过得很好的。” 姒思阙满脸泪痕地拜别过父母,看着那顶华丽的车辇徐徐地驶出齐宫,心里总归是有些空荡。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楚国去了吗? 她努力地吸了吸鼻子,将泪水憋回去,在姒荆和若月夫人又一次从车窗探头出来望她时,努力地展开了笑颜。 虽然已嫁之身,再也不适宜长待楚宫了,但能够平安顺利将父亲母亲送回去,她已经很满足了。 看着车马后方留下一袭滚滚的尘沙,父亲母亲的身影再看不见,姒思阙从怀里掏出陶埙,吹响了一曲埙韵,让天边的大雁,沿途护送着车队南下。 “夫人...”太子殿下不知何时,身穿玄黑的冕服从那巍峨的望台下来,越过身边簇拥着的人群,径直来到她身边。 他还在迟疑着要如何回应她昨夜的事,同时又担心她看着自己父母离开会难过,向来杀伐果决的太子殿下便难得地露出了犯难的神色。 姒思阙想起了母亲的话,擦了擦眼泪,低着头转过身,给太子施了一礼:“殿下。” 姬夷昌看见她脸上挂上的泪痕,皱起了眉,心疼不已。他靠近伸手抚上了她的脸,“夫人,别伤心,泰山大人他们回去了,但你以后还是能偶尔回楚国玩玩的,等孤...等孤日后料理好手上的事情,还能亲自带你前往。” 思阙低着头不语,她想起昨夜二人闹的别扭,现在浑身都不自在。 然过了没多久,那个护送楚王楚后回去的领军匆忙派人回来禀告。 只见那小甲士骑着马从马头上摔落下来的时候,明显人和马都受了极严重的伤,小甲士勉力捂着腹部淌血的伤来到太子殿下,身后蜿蜒了一地的鲜血,紧张回禀道:“殿...殿下...情况不妙!城中诸侯作乱,好几万兵马倒戈相向,已经杀到城门下,堵住了我们的队伍!” 姬夷昌一拍案台站起,立马传令大医出来,他自个从殿阶走下,走到小甲士跟前问:“楚王楚后可安全?” 小甲士勉力支撑着道:“大...大将军他们舍命护着楚王楚后,已经绕从北面突击而出...” “好!立马通知一下城中的驻兵,孤准备一下绕从南面过去,你们准备一下,尽量把孤的消息散播出去!” 身后的周凛立马走前来,紧张道:“殿下!您这么一来,不就是亲自出去引敌吗?殿下如出了什么事的话,那大齐...” 姬夷昌对周凛挥了挥袖,“今日护送楚王楚后回国一事不能有任何差池,稍有差池齐楚之间的盟约无法实现不止,还会伤害两国之间的关系。而且,城中诸侯之间对孤的不满由来已久,他们是冲着孤来的,孤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害楚王楚后蒙难!” “而且...此事还大有猫腻,他们手里的兵和奴隶,孤应该分化得差不多了,缘何他们此时竟能搬得动数量如此之多的兵?” 赵程赶紧前来,在太子跟前小声地道:“殿下,这事情,应该与晋国有关系。臣之前一直有留意诸侯间的事,察觉他们都有种种可疑的痕迹,只是臣没有确凿的证据,如今一看,臣大概猜得出个八九不离十。” “城外的兵,应该是晋国悄悄利用那些被殿下打压的诸侯和大臣,从而一点点掩盖着以奴隶身份潜藏在齐境内的兵士。如臣没有猜错的话,该是我们这里,出了一个内鬼。” 姬夷昌脸色冰寒得可怕,握实了拳头,“是赵奚!” 此时,公子奚已经披甲上马,在前方将伪装的晋兵斩杀出了一条血路,场中士兵们杀气腾腾,个个勇猛无双。 太子殿下也亲自披甲出战了,这一战中,太子殿下突然南袭,顺利引开了追剿北面楚王的那些士兵,在把那些敌兵统一引到南面城外山峡一处狭小的犄角时,与公子奚一前一后,两面围杀敌军。 最后,敌人为了保存实力从西面逃离。 姬夷昌立马命人将公子奚捉拿,捆了起来。 谁知公子奚也毫不反抗,自觉束手就擒。 “赵奚,你可知罪?”姬夷昌抓着一把锋芒毕露的青铜佩剑,一步一步走到被捆跪下的公子奚跟前。 公子奚沉默了一会,应声道:“这,全是臣的错,请殿下降罪。” “你倒是应得爽利,说吧,只要你把所有事情说出来,孤就准你选一种体面的死法。”姬夷昌语气森冷,毫无温度道。 第86章 担心太子 公子奚又一俯身, 表情犟硬道:“殿下,臣只是罔顾殿下的意旨,偷偷给吕氏一族的人开了通行之令, 并没有想到, 这事情会进展至此!不管殿下相不相信,请殿下!赐死臣吧!” 公子奚说着, 又将头颅压低了下去,往黄土地上用力地磕,直到将额头磕烂了,渗出血来,表情依然刚毅倔强。 姬夷昌沉吟片刻后, 渐渐吁出一口气,“你是...为了六公主?” 公子奚连贯的磕头动作突然顿了一顿,迟疑了一下就又恢复了正常。 姬夷昌已经完全明白了。 吕氏一族的人从宫里救出了戚姬和她的女儿姬青青,为了避开宫里来搜寻的耳目,可谓花了大气力将其二人送出临淄城去。 可临淄城到底都是齐国的王都, 又怎么可能如此容易把人送出去呢。 姬青青如若不能及时被送走, 一旦被执管刑狱的钟司寇揪出来, 不但吕氏一族的人有事, 就连姬青青都会当场被判处。 公子奚早知太子殿下故意疏忽宫中的防范,让吕氏的人有机可乘, 那么抓拿姬青青方面, 应当是早就布下了重重陷阱了。 赵奚没有办法, 只好给吕氏一族的人自由通行的权力。 可他没有料到,这么一来,竟然就被晋国有机可乘。 “殿下!臣除了给放行的令牌外,再没做过其他事了!殿下请放心!而赵奚自己闯下的祸, 自当一力承当!” 说着,公子奚挣脱了捆绑自己的绳索,往旁的士卒身上抽出一剑直往自己腹部要命的地方刺去。 就在千钧一发之间,姬夷昌反手朝他飞出一匕,恰好将他手握的剑打歪,利刃堪堪擦着他腰腹的位置刺过。 “殿下?”公子奚错愕地抬头。 姬夷昌始终铁青着脸看他,语气冰冷道:“你这次是犯了糊涂,可若你胆敢撂下烂摊子走了,就算下到阴间,孤也有办法让你承受火海油锅之苦!” 公子奚怔了怔,迟疑道:“殿下...?” 赵程已经先一步走前来,拂袖用力甩了赵奚一耳光,继而收起被打痛的手,负手在背道:“赵奚,殿下让你好好将功抵过,你可别再辜负殿下对你的厚望了!” 赵程说完,旋身昂着头就跟着太子后头走了,却在这时,听见了城中敲响了警戒的钟声。 这是敌军不侵入到宫台也不会敲响的警戒声。 姬夷昌回头狠狠地瞪了公子奚一眼,公子奚慌忙指天立誓道:“殿下!臣真的只是给了吕氏族人一道放行令!其他的都没有做过!!” 姬夷昌没有再理会公子奚,几个箭步上了马,叱令随行的大军赶紧随他赶回宫台。 姒思阙现在还在漳华台中,他得尽快赶回去救她。 赵程凝神想了想,立刻就驾马追了上去。 “殿下!慢着!臣有一计!” 姒思阙还在凤仪阁殿中和阿云烤着火吃红薯,谁知外头突然轰鸣一片,还有警戒的钟鼓敲响。 阿云吓得手中吃到一半的红薯都掉落进火炉的灰烬中,允着指头的薯泥慌张地看着主子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姒思阙立马拉着阿云躲到了屏风后,横起了臂将她护在身后。 有一队甲士进来了。 “夫人,末将是奉殿下的意旨,来带夫人您前往躲避的!”为首的将领突然跪倒下来。 阿云一听说是殿下的人,一下子就松懈了心防,笑着想拉主子出去。 姒思阙想阻止阿云,但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阿云碰到屏风发出了响声。 思阙只好对阿云暗使眼色,把她留在了屏风后,自己一个人出去。 “殿下他可有说过,让妾跟他走,他可得先把妾往后刻字的任务给免了,妾才能跟他走?”姒思阙立于众甲士跟前,故作骄横样道。 为首的将领面无表情,毫不犹豫地应和道:“是的,殿下说过,夫人往后想怎样就怎样,殿下都会应允的。” 姒思阙倒吸了一口凉气,在披袍内暗暗握紧了怀中那把天龙短匕。 “不对!殿下说了,让夫人刻这周国策,是为夫人好,无论如何,夫人不刻还得刻。” 这时殿外传来另外一人的声音,众将警醒起来,为首跪伏的将领立马一把从外前把刀横在了思阙的脖颈上。 果然,这时有另外一队人马前来,为首的将领思阙认得,是太子身边的李安。 “夫人!”李安大叫起来,恐防歹人会伤了太子夫人,他随即就命身后的人收起了利器。 “快放了太子夫人!不然,太子殿下可要让尔等死无葬身之地!”李安威胁道。 “哈哈,太子?”那架住思阙的将领狂妄地笑了起来,“你们太子殿下现在都自顾不暇,说不定已经中了伏,被我们的人刺死在坊间了!” 李安紧张了握紧了手中的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可能,你们的人不可能伤到太子的,殿下身边能人芸多,怎么可能中了你们的圈套呢?”姒思阙临危不惧,反而积极地想引开敌人的注意。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太子为人奸狡,行事狠戾,但纵然如此,也还是有弱点的。” “你,就是他的弱点!”那将领突然恶狠地瞪了思阙一眼,手里执起的刀猛地就要往她脖颈划去。 幸在此时,屏风后的阿云举起了一个陶瓮,猛地朝那将领头部砸去! “哐啷!”一声脆响,姒思阙也趁机抽出怀内的短匕,反手将跟前的将领胸口要命处猛地插了几刀,鲜血喷涌。 李安也趁机让部下赶紧将那队伍甲士收拾,迅速带着姒思阙和阿云逃离了宫中。 在逃亡之中,姒思阙收回了手中鲜血淋漓的短匕,紧张地问李安:“他们说殿下中了伏,可是真的?” 李安一面领着姒思阙和阿云往密道内走,一边简略地回她:“殿下听见城内鸣鼓,想亲自掉头回来救夫人,奈何城中歹人已经集结了各门被殿下一直打压着的贵族,掀起了很大的风浪,殿下可能...” “殿下可能怎么了?!”姒思阙突然拉停了李安,紧张地问。 李安朝姒思阙抱手一礼,慌忙道:“夫人请先随属下到安全的地方再说,殿下的事,属下还不是完全清楚了,兴许殿下洪福齐天,躲过去了也可能...” 听到这里,姒思阙已经不能忍耐了,揪住了李安的衣襟道:“你快告诉我殿下发生什么事了!!不说我要你好看!!” 阿云慌忙前来拉主子道:“公主!公主!您冷静些,您这样让李大人怎么说啊...” 姒思阙自知反应过于激烈了,忙松下手,对李安连连致歉。 李安谨言笑道:“没事的,夫人不必道歉,夫人担心殿下也是在情在理,只是...” 他突然皱起了眉,凝重道:“乱贼为了让殿下中伏,在城台之上高挂了一个身形很像夫人的女子,诱逼殿下将自己锁上铁索束手就擒。后来...后来双方的人马就打了起来,殿下也被那名伪装的女子给...给...” “反正...殿下后来和这名女子都不见了踪影。” 姒思阙一听,踉跄了几步。 “不过夫人放心,殿下此次诱敌,楚王和楚后已经顺利出城,应该再过不久就能安全到达楚国。这么说来,也幸亏将楚王楚后回国之事提前了。殿下本来是让属下回去给夫人带这个消息的,没想到中途却...不过夫人请安心,殿下他应该没那么容易中伏被击败的...” 姒思阙满眶泪光,在这种时候,太子他还是一心先想到给她带父亲母亲的消息,他自己却... “公主,您不要担心,殿下他这么厉害,城内那么多人都被他降服了,他一定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阿云走来拉着思阙,给她宽慰道。 姒思阙心里糟乱成麻,一会儿想到姬夷昌平日里对她还有她父亲母亲极尽好的事,一会儿想到他这一年多以来如何艰难地在朝堂立足,好不容易才艰难压住底下那些不安分的臣子,令朝中对他赞同的声音越来越多,一会儿,又想到自己昨夜跟他耍的小性子,还关了偏殿的门,把他一个人关在偏殿外站了一宿... 李安领着二人从宫中密道来到了城坊外,他们率先看到的是一大堆倒下的已经血肉模糊的尸首,这其中便有许多当时正在筑城墙的奴隶。 李安咬紧了牙关,将拳头握得死紧,抬首望着已经被城内那些贵族乱贼们推倒的大半城墙,愤懑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殿下他...费尽了心血...为了齐人免遭外敌侵害决心兴筑的城墙,如今居然...” 姒思阙看着颓然倒下的废墟,想起姬夷昌夙兴夜寐伏案时的情景,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阿云想去替主子找几种止血用的草药,走着走着,便来到了不远处的南城门附近。 “公...公主!您...您看那个头颅...那个头颅...那,是不是太子殿下啊?”阿云突然惊慌失措地跑回来,指着城门的方向。 南面城门笼映在那一片青翠的林木间,有个龙眉凤目头戴铁甲的头颅高挂其上,隐约可见底下似乎还淌着未干的血。 “那个是...”姒思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夫人,请赶紧随属下往前走!这里仍然不安全!”李安突然听到了四外的动静,拉着思阙和阿云要继续往前逃离。 “夫人,城外竹庙处,属下已经为您准备好马车,到时候车夫会带您抵达安全的地方,在抵达安全地之前,夫人切记谨慎言行!” 李安将思阙和阿云带到某处后,嘱咐好二人,自己就往返,去与其余的部下汇合了。 阿云死死地攥紧思阙的手,忧心忡忡道:“公主,您说那头颅是太子殿下吗?殿下是不是已经被贼人斩杀了啊?” 姒思阙心下突然生痛,带着阿云继续往前,安慰阿云又似是安慰自己道:“不会的,那不会是殿下的,殿下一定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后来二人顺利来到了竹庙外,车夫将二人带到了临淄城外一处偏僻的山坳间,那里有许多土窑,齐国许多的穷困之家和奴隶就生活在这里。 土窑之外还有一大片盖竹子的大棚,那里终日有许多奴隶栖息,是临淄城中许多大户安置奴隶的地方。 姒思阙刚下了车,就看见了周凛。 周凛灰头土脸的,身上也穿着破旧的粗葛衣,他对思阙展眉笑道:“夫人,您终于平安抵达了!” 姒思阙看见周凛,眼泪几乎就绷不住了:“周大人,殿下呢?殿下是不是已经...” 第87章 她主动扑向太子怀抱 周凛朝姒思阙摇了摇头, 思阙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随即周凛又展眉道:“夫人,别误会,殿下他很好。这次是赵先生的计谋, 估计您还有殿下都得在这个地方待很长时间了。” 姒思阙拉着阿云的手一惊一乍的, 等姬夷昌身穿灰扑的衣着从土窑里步出时,姒思阙突然甩开阿云的手, 一支箭似得朝姬夷昌奔去。 “夫...人...”姬夷昌也有些始料不及,伸手抱住飞扑而来的人儿时,满脸都是惊喜和措手不及。 姒思阙来到没多久,公子奚和周浅也很快来到了。 公子奚一直跪在太子面前把头低垂着没有说话,周浅则执剑跪伏请罪道:“殿下!臣的错, 此次动乱有大部分的责任都在于臣!” “如果臣不是没有思虑周全,一意孤行要大齐改革制,就不会把那些世家大族逼得走投无路,从而走到这个地步!请殿下治臣的罪!” 姬夷昌负手背对着二人,终是旋过身来, 对周浅抬手道:“平身吧。不是你的错, 如今齐国要想富强起来抵制晋国的威胁, 就不得不采取这种铁血手腕。而且, 你的革制孤也是认可的。” 周浅眼噙热泪又朝太子殿下深深一拜,这才站起身子。 一年多之前, 殿下他打破对奴隶地位的看法, 对他一介的奴隶身份毫不介怀, 反而亲自到奴隶营中找他,还对他加以重用,这才让他满腹的才华和抱负不至于烂在肚肠里,得到了施展的机会。 他已经很感激殿下, 也没有遗憾了。 公子奚见周浅被太子殿下叫起了身,却唯独对他视而不见,便一直维持跪伏的动作,等待殿下叫他。 此时姒思阙敲门进入,她手里托着一些新鲜摘的果子,给太子行了礼后,一见公子奚跪在那儿,便笑着问:“摘了一些新鲜的果儿,你们要不要尝尝?” 周浅这段时日已经深谙太子殿下这方面的小心眼了,也十分识趣地笑道:“夫人,您就别折煞臣下了,您的果儿,又岂是我们能吃的?” 说着,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太子,然后笑着跟太子殿下告退了。 姬夷昌神情严谨地点了下头,等周浅退下后,连忙走过去握住了思阙的手,把她牵着走出了临时搭建的木棚,朝二人如今居住的土窑洞去,将公子奚一人留在了那里。 姒思阙回头看了看公子奚,表示不解。 “殿下,赵奚他怎么了?” 二人正是情浓时,姬夷昌不愿听她提起别人,于是揽了她,用披袍替她遮挡风尘,道:“没事,他喜欢跪就让他自个跪着。” 思阙眨了眨眼,也再没说什么了。 姬夷昌领着她回了二人的住处,看着一室简陋的摆设,就只一个土坯的炕床,两张木凳,一张木桌,一个壁火炉而已。 “夫人,让你跟着孤受苦了。”姬夷昌突然握住了她两手,低头下来在她逃出宫台时弄伤的手背上印下轻轻的一吻。 “但是,请相信孤,孤只是一时的隐忍,到了时机成熟再给敌人致命一击,我们将会迎来更好一番的局面,到时候所有问题都能解决了。”姬夷昌又道。 姒思阙朝他笑了笑,踮起脚朝他唇角印了一吻道:“其实现在这样也不错啊,您看这里虽然没有宫中富丽,每日清茶淡饭,但却少了很多拘束,殿下您也能卸下不少伪装了,有空我们到这附近转转可以吗?妾听说这附近有座阴丽山,风光相当不错呢!” 姬夷昌把她环在怀中,眼神专注地低头看她,笑容愈渐愈盛,“好!你想到哪,我都陪你。以后我们忘了宫中的束缚,舒舒服服当一对寻常的夫妻,以后我不自称为孤,你也别自称为妾了。” “好,一言为定!日后不用尊称你,我就直叫你的名字喽?”姒思阙倒是一点也不客气,高兴地抬手圈住了他的脖颈,主动凑上去亲他。 姬夷昌被吻得头昏眼热,没多时就把他心底抑压已久的渴望勾出来了。 姒思阙忍不住凑上去吻他,这会儿的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假意的讨好,还是真的抑压不住自己的心了。 自打在那城台上看见了那个高挂的头颅,姒思阙的精神就崩成了一根弦,等她再次见到姬夷昌后,她就感觉自己被排山倒海的情愫包裹住,一刻也不愿意和他分开了。 她享受自己在他身旁时安稳自在的感觉,享受他怀抱刚好合适的舒适,享受他在她耳边说过的每一句话,皱着眉冷着脸的每一个表情。 姒思阙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还病得不轻。但她回到姬夷昌身边,心底的每一缕神思都包裹上酸涩的蜜意时,那种感觉令她沉沦其中,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不能自拔了。 “姬夷昌,我想要你了,你今晚别逃好吗?”姒思阙也知道自己脸皮太厚,说出这么大胆的话着实也不像个女子,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姬夷昌在下一瞬,向来冷峻的面容红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刻意撇开了脸还不可抑制地呛咳了几声。 他是被她的大胆吓到,却也是在犹豫着自己的心结。 他害怕等她的伪装全然卸下后,自己的第一反应会伤了她。毕竟他自己也不能保证到时候他第一的反应是什么。 “夫人...这...”姬夷昌皱起眉搂着她,心里甜蜜又煎熬,很是为难。 而姒思阙已经看出来他这次是有意想躲,顿时就不大高兴了。 她迅速挥掉了他的手,快步走出窑洞,姬夷昌想在后台追,却被她喝住:“你不要跟来!让我自个安静会!” 说着姒思阙又抬步走了。 姒思阙步出窑洞时,恰好遇上前来的赵程,赵程见太子夫人满脸不快,随即就躬身朝她一礼,没有说话。 姒思阙盯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匆匆走了。 这时候太子从窑洞出来,没见着思阙,就问了赵程一句:“夫人呢?” 赵程连忙给太子指了指方向,太子走后,赵程抚着衣袖,若有所思。 这时他看见周凛走过来,赵程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忙抓住了周凛问:“周大人,殿下和夫人是怎么了吗?” 周凛也难得见赵程竟会对正事以外的事情关心,见他是头一回关心殿下的私事,觉得说不定以赵程的脑子还能帮殿下在感情上出谋划策,于是告诉他道: “殿下和夫人素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问题纠葛。” 赵程听了,犹豫半瞬,还是立马抬腿道:“那...赵某还是不便打听...” “哦,不!”周凛笑嘻嘻地又将赵程拉了回来,“是这样的,素闻赵先生在金国的时候,是博闻各种医学典籍、民间卷籍,还各种奇技淫巧悦妇孺,先生您定能替殿下想到好的法子。”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周凛见赵程虽然犹豫着,但还是停下来待他细说,便神色认真了起来凑在他耳边详尽道明了来龙去脉。 赵程一听大感疑惑道:“周大人是说,殿下因为和夫人...房.事上素来不顺...导致?” 周凛愁着眉点了点头,“可能...这也跟殿下小时曾亲眼所见自己手底下的男奴被大王凌.辱...导致如今的心结吧。” 赵程恍然,终于想起来自己刚才想到的不妥但没有道出来的不妥之处是什么了。 他忙问:“可夫人是真真切切的女子,殿下他难道并不知晓吗?” 赵程向来不怎么关心殿下和夫人间的情.事,以致那会儿他随夫人回楚国所见的端倪,事后很快就被他淡忘了。 他也一直认为殿下与夫人恩爱多时,理应早就把这些事情弄明白了,可刚才听周凛这么一说,他才明白,殿下竟然还被蒙在鼓里。 “赵先生这么说来是什么意思??夫人怎会是女子??”周凛惊讶道。 而此时,一直藏在矮墙旁草堆里的姒思阙终于忍不住了,突然就顶着几根稻草跳了出来,吓了二人一大跳。 她揪着周凛的衣襟胁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周凛!我又怎会不是女子??你倒是给我说个明白!” 周凛惊慌失措之下,将事情一五一十道来。 姒思阙听得一惊一愣的,听到最后,甚至惊掉了下巴,满脸难堪的晕红。 姬夷昌跑出去追人无果,回到土窑的时候,发现姒思阙已经自个回来了。 “原来你回来了,夫人...”姬夷昌生平第一次遇到如此让他焦头烂额的事,以往被自己王父打压,被群臣阻挠时都不曾如此犯难过。 “夫君...”姒思阙抿了口手里的茶汤,对姬夷昌展开了甜美的笑靥。 姬夷昌冷冰的脸上终于看出一点雪融的迹象,他几个大步走前来,在想要拥住思阙的关节眼被她用手挡住了。 “等等,夫君,阙儿今天有一个秘密,是无论如何都要告诉夫君你了。还请夫君听完这个秘密,千万不要嫌弃阙儿...” 姒思阙故意惺惺作态,说完,神情就哀愁起来。 姬夷昌却早已料到她将要说什么一般,拉过了她的手,又在她手上印下一吻,目光既深沉又内敛地凝视着她,低声道: “没关系,我一直都知道,也不介意这个。” 第88章 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你知道阙儿的秘密了?”姒思阙假装吃惊道。 姬夷昌点了点头, 默默地将她拢进了怀里,轻轻地拥抱着,将鼻子靠在她的发顶, 闭眼轻嗅着她的幽淡香气, 这才悠悠地吐出一口气道: “孤的暗线多如牛毛,自你和你王父王母被遣回, 孤就知晓你们的计划了。” 姒思阙愣了一愣。 她虽然从周凛口中得知了姬夷昌一直以来都误以为她是男子的事,却是没有想过她与齐王的事居然在一开始就被太子知悉了。这么说来,应该是齐王的误会,所以导致了姬夷昌的误会的吧? 姒思阙低头想起了齐王给的那套道具,想象着姬夷昌当时得知后的样子, 忍不住“嗤”一声笑倒在他怀里。 姬夷昌大感不惑,连忙问她是怎么了。 姒思阙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她用指尖抹着眼尾的泪水,好不容易才抑制住笑,抬起头来凝视他的样子。 她轻轻地用白皙的指尖, 替他抹平了眉宇间的皱褶, 伏在他胳膊上道:“欸, 姬夷昌, 我问你哦,其实我之前一直有个问题没闹明白, 我没能想通齐王为何要我嫁你。” “那时候我一直认为齐王定是希望背后有什么事情在牵制着你, 可我也没明白在这一局棋中, 我到底担任的是个什么样的角色。现在也依然是懵懵懂懂的。” “这很难吗?”姬夷昌突然出声道。 思阙歪着头看他,笑了:“那你告诉我啊。” “那还不是因为,他早已窥破我的心。比我自己还要早一步窥破...” 姬夷昌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完。 姒思阙听完, 突然就很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了下去,桃花醉眸很不经意地乱眨着,左右闪避。 二人气氛很是尴尬地胶着了半瞬,思阙终于整理完思路和心绪,抬起头来,试探性地问道:“这么说来...你的意思是...你,一直以来对我...” 姬夷昌毫不犹豫道:“一直以来我就有一个心病,在我小的时候,我父王...父亲曾经在我面前,把我身边一个最亲近的奴侍侮辱至死,从此以后,我就对男子和男子的事...表现出过分的排斥。是以,那些年我虽然明显对你有过分的渴求,但也不敢,过分靠近。” “最后,就只能逼迫自己去讨厌你,甚至在你面前,表现出厌恶和排斥。”姬夷昌叹了口气,继续道: “但是!但是现在我已经差不多可以接受自己的情感了...还差一点!还差...” 他顿了顿,有些难堪地开口道:“还差肉.体上的...不过!阙儿你给我时间,我一定可以克服的,你相信我!” “我...相信。”姒思阙听得张大了口,感动的同时,又感到些许好笑和心酸。 “那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每次我要求和你...那样的时候,你都要服药将自己弄得人事不省的?”思阙继续问道。 姬夷昌点了点头。 “以后我不服药了,要是你不想当上面的那个,那我...”他掐了掐拳,继续道:“我就努力去给你幸福。” 姒思阙满目泪光,微笑着盯紧了他看。 姬夷昌突然觉得她盯紧他看的目光过分诡异,又透着些许某程度上的怜悯,他突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继续拉着她的手承诺道: “阙儿,你要是觉得身上的伪装物过于沉重,现在,你就可以恢复你的男儿身,不管你是男的还是女的,我同样会对你好的,真的。” 姒思阙突然抱住了他,把头搁在他坚实的肩膀上,把脸贴紧他颈脖:“姬夷昌,你知不知,你小时候真的是太讨人厌了?” 姬夷昌回抱住她,点了点头:“知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那时候你仗着自己是太子的身份,仗着我寄住在你的宫台,你就老是欺负我,给我脸色看,我早就想把你揍一顿了。”姒思阙继续趴在他肩膀上道。 “知道,都知道。所以,我不是也让你打了吗?”姬夷昌的声音冷沉中夹杂着几分磁性,听得人心神容易荡.漾。 姒思阙“嗤”一声笑了,用力锤了他后背一下,然后道:“你还好意思说?威胁我打你,打完还硬要我给你擦药!” “那...你不想给我擦药了吗?”沉静冷峻的姬夷昌,此时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的样子。 姒思阙笑着笑着泪又出来了,连忙伏在他肩头道:“你啊!给你擦给你擦!” “但是...你要满足我。”她突然腆着脸对姬夷昌说了那么一句。 姬夷昌愣了愣,眼睛看她,随后点了点头:“好。” “那,把门闩上,去那边躺好等我?”姒思阙擦了一把泪,往坑头一指,对他笑着道。 姬夷昌表情认真地点了下头,“嗯”了一声,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那...这次是...你在上方?” 思阙终于忍不住捂着唇笑了起来,边笑边点头道:“好好好!咱俩轮流,行了吧?” 夜色如黛,窑洞群四周寂无声色,筑建在窑洞附近,奴隶居的大棚子架也已经没有动静了,一天辛劳后,只有夜色能公平地均分给天地间的所有人,以安宁。 思阙夫妇二人的窑洞里,姬夷昌激动得浑身都在战.颤,满目赤红。 而姒思阙也已经在他下方苟延残喘,立马就伸手挡住了他下一步的攻势。 “停!!姬夷昌,你够了哦!早知如此的话,我就不告诉你,让这个秘密永远藏着!”姒思阙咬了咬牙,要杀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起初她揣着拿捏姬夷昌的这个秘密,还颇是沾沾自喜,兴高采烈地一心想看他的好戏。 殊不料,这个曾经不曾被她知晓的秘密一旦戳破,那圈紧那人如同排山倒海的情愫一下子溃破,受罪的却是她自己。 “不要了!你滚!”姒思阙淌着泪,很想一脚把他踹下炕。 无奈,那脚堪堪一踹,姬夷昌立马机敏地闪身过一侧,大手一下子就牢牢抓住了她的脚丫。 “阙儿,我...” “滚!你滚!你弄疼我了!”姒思阙又恢复到以前与他针锋相对时的态度。 可姬夷昌却明显低声下气,刻意去迎合起来。 “阙儿...你别动,孤...我尽量再轻些,你现在这样,我没办法退了呀!”姬夷昌一张严谨冷肃的脸显然也很焦急。 姒思阙疼得龇起了牙,从来未曾如此悔过。 “你不是把我当男人吗?不是让我上位吗?你来啊,让你也试试,感受感受一下啊!”思阙疼得满脸泪花,胡言乱语起来。 “好!”姬夷昌既心疼自己心尖的人儿,又悔恨自己把她弄疼,故而义无反顾就答应了。 “你倒是答应得爽快啊!”思阙大叫,“还不是仗着我果真是女子,没有作案工具嘛?!混蛋!!” 姬夷昌见她痛成这样,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可如今到了这地步,退是不可能了,只会让她更受折磨,于是,便轻轻将她抱了起来,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尽管答应着了。 翌日,姒思阙果真累得爬不下炕,眼皮沉重得睁不开来。 姬夷昌小心翼翼地用薄毯替她盖好,无奈她一会儿又嫌弃太热,硬是把毯子踢开,姬夷昌无奈,只得皱着眉周而复始、不挠不屈地接着替她盖被,唯恐她被冷着。 太子殿下披着一身薄袍出去了。如今他已经许久不曾服用那些用来掩人耳目的药,身子虽然还渗凉渗凉的,自个却不感觉到寒冷了。 窑洞外,周浅和赵程都已经在加紧训练和嘱咐着奴隶和手底下的人去工作了。 姬夷昌过来询问情况。 周浅回禀太子道:“殿下,臣认为赵先生的计谋甚妙,只是,要等旧贵以及晋国细作完全相信殿下已死,进一步控制大王,还要等待时机等他们疏于防范之时,殿下才能率领暗部的士卒回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此一系列事情下来,估计得委屈殿下在此藏身颇长一段时间。” 姬夷昌想了想,想起昨夜姒思阙对他说过的,她不在乎住哪睡哪,不在乎吃穿用度,只要她的心是自由的,她想去哪就去哪,再没有别人能拿她的亲人胁迫她,就可以了。 姬夷昌朝他点了下头,“所有人听令,以后夫人的话,大家都须得将其当作是孤的话一样,知道了吗?” 大家齐声应喏。 过了些日子,姒思阙好不容易下了口气,开始重新理会姬夷昌,姬夷昌便趁着这天是这冬日里难得明媚的好日子,暂时撇开了身边的庶务,说要履行承诺,陪姒思阙到阴丽山去走走散心。 荒郊野外刮起了风,姬夷昌立马将系在自个身上的披袍解下,想要披到姒思阙身上,可姒思阙却一个闪避,躲开了他的动作。 “阙儿...”姬夷昌为难道:“你若然不愿意,我...暂时不碰你就是了,等你什么时候愿意,我尊重你的意见。你也不用避我如蛇蝎的,我绝不会强迫你。” 姒思阙抱手盯了盯他,不信任道:“哦?那昨夜又是谁一开始说好了只是抱抱,后来,又是谁抱着抱着就又开始不安分了?” 姬夷昌一时哑口,实际上他自己也深受荼毒,一开始他确实只是想着抱抱。 但无奈,一直以来因为性别这个难以逾越的坑,禁锢导致他不能去爱的这个人,突然告诉了他自己确实是个女子。 这种事,任凭谁都会忍不住的吧?那么多年来被抑压住的感情,而那人就在自己怀抱,就连遭得住非人苦痛练就玄冰天煞的姬夷昌,最终都极难逃过这个诱惑。 “我...错了。那...”姬夷昌倒也老实承认自己的错。 姒思阙很是稀罕地看着向来只有一副表情的姬夷昌,竟然也有如此耿直憨厚的一面,经不起她逗,她一逗他就立马反思。 她觉得这样的姬夷昌,也挺可爱的,于是就更想逗弄他,故作生气地往前跑开,想看看他要拿她怎么办。 第89章 一路冤路相逢的男人 姒思阙一边低头掩面偷笑, 一边假意生气地往前跑,她要让姬夷昌追不上她。 可跑着跑着,她突然就被眼前的景象惊骇住, 遂连忙停住了脚步。 阴丽山的山脚下, 就是一片村庄。以前姒思阙在楚国时,就曾听老一辈的宫人说过, 齐境内有一座阴丽山,山脚下有一条阴丽村,阴丽村盛产一种棉,能织成女子头纱用的一种极其珍罕的织物,叫作原纱。 据闻这条阴丽村应当是景致秀丽, 山明水秀,相当与世隔绝的一条桃源村,思阙也一直想找机会去看看。 殊不料,如今眼前竟会出现这样的景象:满目破败的庄子,庄田里作物早已荒废, 不见其长, 村子里触眼可及的都是些大冷天时还衣衫褴褛、缩作一团的妇孺和老人。 那些人躲在角落, 或挖掘树皮果腹, 或怀里孩童咿呀哭叫,更有者竟然公然从老人手里夺去干馍。 村道两旁都堆满了尸首发黑的禽物, 这是来不及烧掉的。 原来, 这条在齐国先王之前物产繁盛的阴丽村, 这些年由于水土的变更,越发没落了。以前引以为荣产出原纱的棉,种不出来了,不但如此, 就连粮食也种植不出了。 村里不少青壮为了维持家人的生计,在繁重的赋税之下,有的被迫从军,有的则被逼签下简书,卖身为奴。渐渐地,村里便只剩下一些妇孺和老人。 加之今年冬天天冷得早,每家每户养殖的牲畜又全都得疫病死掉,不但如此,村内许多人似乎也获了病,一郡之长的太守得知了,立马就命人封锁了村人下山出村的路。 此时此际,思阙也只能相隔遥远的距离,站在毗邻的山丘,望着对面那些宛如地狱一般的景象。 而这时候姬夷昌也追上来了。 姬夷昌走到和她并肩的位置,朝那村口看了一眼,幽幽地叹息口气,继而道:“果然,这地方也败颓了...” 姒思阙惊讶地回头看他:“你早就知道这处地方变成这样?” 姒思阙之前央着姬夷昌带她过来的时候,也只是记得小时候宫中的老人描述过,有些向往,并没有想到如今看到的会是这么一副景象。 姬夷昌轻叹一声,默默走开:“底下那些人将消息封锁了,但我那有不少暗线,还是清楚一二的。齐国有许多地方目前境况都差不多,齐室养的那些旧贵们只会压榨着来吃,没有价值就不管了,又怎么会让上面知道这些事呢。即便父王知道了,估计为了权衡他的朝堂,他也是不会去管的。” “走吧,我们暂先回去,让周凛和赵程调配些坊间的医者来,如果用我们的人就太过明目张胆了,会被朝中那些人发现端倪的。”姬夷昌说着,就朝姒思阙伸出了一手,似乎是想拉着她跨过面前那个不小的坑。 姒思阙看着姬夷昌,陡然之间觉得他的身影异常高大了起来,那对坚实的肩膀,似乎除了能供她挨靠外,还能扛起一整个国家。 她点了点头,没有再抗拒地将自己的手递进了他的手心。他的手握着她,异常宽厚牢实。 “你...出发前说的,有可能会让我扫兴,指的...便是这个吗?”半途中,姒思阙和他同乘一车时,又忍不住问他。 姬夷昌收回了投往窗外的凝重的目光,朝她点了点头,又抬手帮她理好被风吹散的发丝。 “我是怕你怪我明明说好陪你去赏山景,最后却变成是我拉着你一同视察工作去了。” 姒思阙摇了摇头,坐靠近了姬夷昌一点,握着他的手,把头靠在他胸前道:“殿下,您将会是一个好的君主。那些陷于苦境中的人,会感念您的。” 姬夷昌轻轻抿唇笑了笑,揽住她的肩:“不是说好了以后我们二人间不以身份尊称了吗?怎么又叫我殿下了?而且...我那么做,也不是为了要人感念。” “说讽刺一些,我也不过是站在自己这个位置统辖全局,那些人命我并不真的关心,我真正关心的,是想尽办法‘医治’我脚下这片土地,因为我的身份,注定了我与它息息相关。别看大齐如今看着好像兵强马壮,但内里怎么样,我还是清楚的。” “只要晋国狠下心来,别说一个齐国,加上你们楚国,恐怕也难逃厄运。” “我从来就是我,从来就是那个心肠冷硬的齐太子姬夷昌,阙儿,你会很失望吗?”姬夷昌平静地说完这些,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思阙的看法。 姒思阙端量着眼前的男子,他面目冷峻冰硬,确实不像个富含同情和怜悯心的人,他说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包括让奴隶脱离奴籍的革制,还有竭力找医者救治阴丽村人事,都是一种达成目的的手段。 他在她面前如此坦白,坦白说自己冷情冷肺,表面看着也确实如此,可所做之事却并不如此。 如果说要达成一个目的,方法可以有千百种,不管哪一种也可以达成同一个目的,有人选择压榨别人的方式,但却也有人选择让世人安好的方式。人为什么会选择他现在所选择的那条路,难道不是基于自己的心吗? 这个人,嘴里说着一套,做着的,却又是另一套。 思阙已经越来越看不懂这个自幼就对付着,一路冤路相逢的男人了。 姬夷昌和他那些潜藏在此的智囊兵团们日以继夜地在筹谋着一项大计,与此同时,齐国北面也开始陷入战乱中了,一切正如姬夷昌所料的那样,晋国国君终于不再顾及亲女牡丹夫人,应该说,晋国国君从一开始将女儿嫁过来,就想好了牺牲这个女儿了。 面对北面战乱的境地,姬夷昌他们暗藏的兵马还不能明露面,因为赵程他们的计划是等晋国的人以及朝中所有暗含居心的人都行动确凿之后,太子殿下再率领自己暗中培养的兵分几路线围剿回去。 这时候时机尚未成熟,如果因为看不过眼而贸然出手,打草惊蛇不在话下,还会引来几路人去揪出太子的人来,到期时,导致的又是一番规模更大的杀戮,涉及的无辜之人,只会变得更多。 姒思阙穿得灰头土脸,走在乡间城坊,每天都会看见从北面战线城郊逃过来的难民。 看着那些难民,大多都是弱小妇孺,他们脸上呆板,眼神空洞,手里抱着一个破陶罐在眼界乞讨,还有一些或者因为疾病,或者因为天冷,躺倒在小巷边就再也没有起来过。 姒思阙走前去,默默地解下了身上的大氅,披到了一个泥头墙边蹲着,冷得瑟瑟发抖的老人身上。 老人身上突然一暖,下意识抬头起来,慌忙连连朝思阙道谢,裹紧大氅感激涕零。 思阙趁机从怀里扔下几个包子,却不想,反倒引来附近一些难民的抢夺。 那老人腿脚不便,不到一会包子就被人抢掉了,而一些没抢得包子的难民又开始将目光锁定了思阙,疯狂地朝她扑面而来。 在楚国战乱的时候,她看见过相同的景象,但那时候因为城坊都有王父定期施粥派赠,思阙倒是没有遭遇过此时这种境况。 眼见那些难民个个骨瘦嶙峋,像恶鬼一样向思阙扑来的刹那,她竟然木住了,移不动脚步。 眼见她就要被一群比饿鬼还可怕的人群围袭,姬夷昌不知何时从暗处走出,伸手捞走了她,并且将差人将围扑过来的那群难民驱散开来。 眼见那些武夫拿出手里的棍棒驱赶,思阙在姬夷昌怀中反应过来,连忙用力捏住姬夷昌的手道:“夫君!他们是无辜的!不能对他们用武!” 姬夷昌抱着思阙左臂右闪,一面避挡些从四面八方前赴后继的难民,一面对手下的人命令道:“不可伤人性命!” 底下的武夫应喏,但是如果不用武力的后果,便是场面一度失控,越来越多的人为了抢食不顾死活地扑过来,甚至会伤及所有人。 所以,最后他们还是不得不杖打了几个无辜的人,打得血淋淋的,以儆效尤。 其他人眼见那几人的苦况,顿时就被震慑住,不敢再不要命似的涌上来,场面一度维持了稳定。 等到场面安静下来,姬夷昌就揽着姒思阙,跃上了一个泥墩墙,声音低沉而有力道: “各位!在下也是路过此处逃难的商队,现时战乱目睹大家的苦况,实在不忍,但无奈,在下毕竟能力有限。如果诸位不嫌弃,在下这里还有一些粮食可以分赠,但大家一定要守秩序,排好队,一个一个来,在下定当尽能力将所有粮食均分到每一位手上,如若今天没有了,剩下的就明天来,但是一定不能像刚才那样一哄而上,不然的话...” 这时姬夷昌示意了一下站在人群里的手下,那名手下将刚才一个打得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的人提了起来。 “不然的话,下场可能比他们还惨!” 最后那句话说得阴戚戚的,声音中就已经裹挟着比严寒刺骨更甚的霜冻,唬得在场的人一惊一愣的。 在威吓和利诱之后,几乎所有的人都渐渐开始冷静下来,虽然粮食被端出来的时候又引发了一场动乱,但在齐刷刷的武器被抽出之后,就又重归了秩序。 姬夷昌拉着姒思阙的手,从人群后方悄悄走了。 第90章 你想做什么夫君陪你 “夫君, ”姒思阙低头想了一会,抬起头来问道:“我们储藏的粮食...真的够分给这么多人吗?今天拿些分不到的,明天真的还能分到吗?” 姬夷昌拉着她一步不停地走了, 走到距离比较远了的时候, 才低下头,轻叹一声道: “我那是骗他们的。以我们军中人的粮食, 虽然可以分去一些给他们暂时抵饿,但显然是不够分的。我那么做只是为了能让他们安静下来,要是没有饿死,为了抢夺几口粮食活活被人群践踏而死,那可才是真的冤了。” 姒思阙听他这么说, 心中却像早已料到一样,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也对...若是把将士们的粮都救济走了,到时候兵无粮可食,没有气力扭转乾坤,届时死的, 又不止这么些人了。” 道理知道是知道, 但事情摆在面前, 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见姒思阙一路无话, 姬夷昌小心翼翼地道:“放心吧,刚才我留下医者, 会给那些打伤的人救治, 会给他们留尽量多的粮食, 维持他们过冬的。” 姒思阙摇了摇头:“我不是在为此事不高兴,我明白,也知道的,但是那种情况, 一味地退守,只会让他们闹得更凶,此举实乃无奈之策,不是夫君的错。” 姬夷昌这几天难得听她成天“夫君”“夫君”的叫他,叫得颇是熟练,语气中还带了点钦佩崇敬的感觉,令他顿生愉悦。 他双手抓握着她的手,冷沉深沉的眸子中,也多了一丝难察的温柔:“那,你现在想做什么事,夫君陪你,可好?” 姒思阙迷离的醉眸对上他的暗沉凤眸,嫣然含笑道:“我想去小树林,挂风铃。” 姬夷昌陪她一起,用竹节和陶土制作了许多风铃,抱着大堆的风铃,陪她来到树林里挂。 前方一片林子林木生长得青翠葱茏的,看着就令人觉得眼前生机一片,希望无限。 姒思阙几个大步跑进了林子,随即选了一棵最粗壮的细叶老榕,熟练地爬了上去,往巨大的树冠指头挂上了最大的那个风铃。 姬夷昌看着她爬树的身影,想起二人小时候,思阙爬树帮他取下血帕的一幕。 那时候小思阙对爬树还没有现在那么熟稔的,虽然动作也灵巧,却也得费了一番功夫,甚至还差点坠落。如今见她,几乎不耗费多少功夫,一下子就上去了。 姒思阙挂完了风铃,脱掉了棉布鞋,赤脚张开两手站在老榕粗大的枝干上。 旁边正往其他树上挂着风铃的姬夷昌看见了,吓得顿时从树上飞身下来,急急地跑回到老榕树底下。 他不敢高声呵斥她,怕她会吓得因此摔倒,又不敢贸然上树稳住她,唯恐她反而会因此注意不集中而摔下。 就这样,姬夷昌在盘根错节的老树底下张开双手,皱紧眉头,一刻不敢放松,双眸死死地盯紧树上,在树下挪移。 而树上穿短裙裾,露出白皙一双脚丫的女子则没心没肺地顺由自己的心意,展臂平衡着身子一步一步往稀疏透光的枝叶尽头挪移。 女子伸手揪住了上方的纸条,站得更加稳实了,这时才抽空低头,看见下方那双愁眉紧锁、一瞬不瞬盯着她看的眼睛,以及生怕她坠下,而仿照她影子一般展开两臂时刻关注上方的臂膀。 他似乎也维持着那样的动作在树下忐忑挪移多时了。 姒思阙在枝头上蹲下身子,隔着葱翠枝叶看他,脸上的愁郁终于因为树下的人那双紧张焦灼的眼睛而释怀。 她笑着对树下的人道:“姬夷昌,你还记得小的时候,我经常在竹林里挂风铃的事吗?” 她清脆轻灵的声音从树上传下,透着翠叶般的沁凉,如同眼前那一片莹绿一样,浸润人心灵。 “当然记得。还有一次,你在竹林里挂着风铃,看见我被几个使者堵在竹林揍,你竟然还妄想替我出头。” 姒思阙坐在枝头嘻嘻地笑了,抬头望枝叶罅隙间的天空。 “我那时候啊...其实是在祭拜,慰藉我大楚所有因战乱死去的亡魂。” “我们大楚有一个风俗,人死后,如果是死于祸乱颠沛的话,很有可能死后的亡魂会因为带有怨气遮蔽双目,而找不到回家的路,徒遭亲人思念惦记。” “而这时候,要是能在一片清灵安静的地方,挂上一串风铃,那么风摇响风铃,亡灵们听见风铃的声音,心中怨气慢慢消淡,自然就看得见归家的路了。” 姒思阙用一种平淡得近乎隔世一般的口吻,娓娓地对姬夷昌述说这些事。 而姬夷昌也安安静静地听她说完,等她抱着膝往下张望时,却发现树下人早已不在了。但却适时地,一双有力的臂从她后方拥住了她。 原来姬夷昌早在她分散注意说这些的时候,偷偷地上树来,如今正和她同栖一根粗枝上,环手抱着她。 姒思阙把头挨靠在他胸口笑了:“你就不怕这枝丫支撑不住两人吗?” 姬夷昌拥紧了她一些,把下颚抵在她额发处,轻轻地吻她发顶。 “怕什么,要是摔下去了,也有我给你垫背。” “所以,你刚才是在给北境无辜死去的难民招魂?”姬夷昌安然地让她挨靠在自己身上,道。 “其实,挂风铃除了慰藉亡魂外,还有一个用途,就是乞求国运顺昌,天下安定。”姒思阙笑着道,“我比较贪心,刚才就一块做了。” “天下...安定...”姬夷昌望着她的发旋,嘴里喃喃地复述道。 楚王姒荆归国,在他回国后没多久,就闻讯了齐国发生的动乱,太子姬夷昌和太子夫人生死未明。 当然这只是对外的宣称,姒荆曾暗地里嘱人打探过,得来的消息无非不是:齐太子早已毙命,而太子夫人也已殉情随太子而去。 若月夫人哭得病倒在了床上,几位公主轮流进宫安慰母亲。 姒思朗披着一身战袍,在几位公主从来仪宫出来后,他便大步走了进去。 他来到楚后的病榻前,单膝跪倒在了榻前。 “母亲,朗儿觉得,阿姐一定不会那么容易没的,请母亲放心,朗儿此行,一定会把阿姐找到,平安带回来的。” 若月夫人刚才在几个女儿的劝慰下,尚没有睁开双眸的意思,此时听姒思朗这么一承诺,顿时就来了精神,睁开双眼,伸手出去想去握住姒思朗的手。 “朗儿...”若月夫人的声音几近憔悴。 “母亲,朗儿在,母亲听见朗儿说的话了吗?”姒思朗膝行过去,握住了若月夫人的手。 “母亲...本不应求你冒险的,但是...但是阙儿她...她幼时毕竟替代你到齐地受了不少苦,母亲求你...求求你定要...定要将她...”说到这里,若月夫人已经老泪纵横,握住思朗的手不肯撒开。 姒思朗用力地点了点头,对若月夫人也是对自己许下诺言道:“阿姐是朗儿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必母亲说,朗儿也一定会将她找回来的!” 姒思朗请求王父让他带兵解救齐国北境被晋国挑起的战难,其实是要暗地里访寻思阙下落的时候,姒荆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毕竟楚国之前和齐太子说好了结盟的事,现在发生这种事,他在情在理也得让人去实际侦察一番,看看齐太子到底是否还生还,就算他不在了,那他可有一些继承他意志的部下,盟约之事,到底还可作算数。 还有的就是,如若这次因着晋国的诡计,齐太子真的不幸陨殁的话,那么,不单单是齐国要完,靠他忍辱负重,好不容易换来楚国这九年休养生息,现下虽然楚国比起以前实力更强了,但恐怕也是难以招架一个晋国的。 姒荆眼前要担心的,可不仅仅只有一个心疼的女儿,更多的,是要替楚国的子民忧虑。 “朗儿...”姒思朗临走前,姒荆又喊住了他道:“凡事尽力了,无愧于心就好。如今你已是楚室唯一的继承人,凡事,须得保住自己的性命。” 姒荆望着这个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孩子,不得已郑重地嘱咐了他一句。 晋国的雄心,以及暗中踅摸的这些年,不容小觑。接下来,可能不止是齐地,甚至中原各处领主都得陷入无休止的战乱中,晋国国君的狼子野心一旦撕开,就不会简单收手了。 姒荆自己,也随时准备好与强敌一战,随时都会殉国的准备。那么,一旦他走后,能稳住楚国的,便只剩一个姒思朗了。 “父亲,您安心吧。朗儿长大了。”姒思朗抱拳,披一身繁重的战袍锵锵声地俯身给王父跪礼。 姒荆点了点头,连忙扶起他,“朗儿长大了,王父相信你不会让王父失望的。” 北境的战事有点超出了姬夷昌的预料,本来以他对自己的外祖,也就是晋国国君的了解,认为他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定然不敢真的将齐北境攻陷,顶多只会趁机造乱而已。 可眼前看着这趋势,北境的战线一节节后退,看来晋王是铁了心要撕开脸面了。 姬夷昌坐在窑洞群下方挖掘的一个偌大的低下洞室内,土阶下方是规模宏大的百万雄师,以及精锐兵团。 周浅和赵程等人皆在下方领着各自的队伍向太子殿下回禀着形势。 姬夷昌凝神敛眉,指尖敲打了几下面前的方案,终是下了艰难的一步:“领兵,援助北境。” “殿下!”赵程慌忙出列,挡在了众人面前直谏道:“殿下此时出手,势必会被朝中的人发现,而且,此事也极有可能只是晋王的计谋,目的是要引出殿下。殿下如若真的中了晋王的圈套出手,到其时,殿下的江山...” “混账!”姬夷昌沉敛了许久,突然就爆发了一声,吓得众人齐齐一骇。 “都这个时候了,北境每日不知死去多少人,即便那是晋王的计谋,他也是抱着破釜沉舟将孤诱出的心思的。孤不出手,结果就只能眼巴巴看着晋王将计就计进一步进犯我大齐,而出手的话,后继可能登上王座不够名正言顺,还可能因此惹来骂名,但只要能将敌人驱逐出去,之后的事情,孤不在意!” 第91章 你如今在哪?可有受委屈?…… “殿下!”赵程再度上前请求道:“殿下您现在可以不在意这些, 但需知道,这件事不止是背负骂名,把污水扛着那么简单, 须知外头的飞短流长对一个君王而言影响有多么大, 那些有居心的权贵,甚至可以利用这个对殿下您大做文章, 到其时,就是因此把殿下拉下王座,也不是不可能啊!” “好了。”姬夷昌出言打断:“赵先生,孤深知你的能耐,但是如果孤问你, 你可能保证在不出兵援助的情况下,阻止外敌呢?” 姬夷昌一番话下来,赵程顿时哑口。 “这...现在还没到最后时刻,办法的话,如若殿下肯冒险, 倒是有个...” “孤不要没有把握的回答, 办法有就有, 没有就没有, 若是等待时机,等到什么时候?孤不屑拿无辜之人的性命来冒险。” 赵程和众人又是一阵无话。 纵古至今, 任哪一代帝王君主想要建功立业, 成就大事业, 不是也得多作牺牲,把功绩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 “既然如此,旁的话就不必多说了。出兵吧。”太子殿下最后不容置疑地说下这句。 姬夷昌亲率兵前往的当天,派了不下数支精锐兵留下保护姒思阙的安全, 可姒思阙却执意让他带上。 “夫君,阙儿在此地安全得很,有谁会来想到我会躲在这么个土窟里啊?你派兵守在这儿反倒更容易招人眼呢!” 姬夷昌拉着她的手,严肃道:“别的事我能答应,但这关乎你的人身安全,孤就一定坚持。” 最后姒思阙无法,只好暂时遂了他。 可当大部队走远,姒思阙又以女主人的身份严肃高傲地对那几支精锐兵命令道:“你们,听我命令,赶紧前去援助太子殿下。” 那些兵士显然表现出为难。 姒思阙脸上顿时挂满不虞:“还记得殿下临走怎么嘱咐你们的吗?” “记、记得...”为首的将领恭敬地回答道:“殿下说过,现在开始,夫人的话,便是殿下的话,让属下们一切以夫人的话为先...” “很好。”姒思阙露出狡黠的笑,“那么,你们去吧。” 姒思朗日以继夜率领楚国的军士赶赴到齐国的北境。 楚国这九年时间,全赖有司马磊这个能人,才养得出姒思朗手下的这大批如此强壮精锐的兵马。 如今楚国不管的兵力还是民生,都已经比起九年前战败给齐国时好了太多了。 “庞先生,”姒思朗将庞仲唤到跟前,问询他的意见:“依你看,晋国的荀种想找我们谈,是当去,还是不当去呢?” 庞仲思忖了片刻,自动请缨道:“庞某愿意,随公子前往。” “可是,”姒思朗笑了,“庞先生之前乃效命于晋国,如若被晋国的人看见你与我在一起,恐怕...” “没关系。”庞仲义无反顾道:“庞某的命是公子几次三番救回来的,如若公子不是牺牲价值连城的和氏璧环,给庞某作药引,庞某至今也只能受制于噬魂蛊。庞某曾对自己许下重誓,日后一定要替公子觅来比起和氏璧环还要尊贵无双的东西!” 姒思朗闻言,朝庞仲递出一手,真诚道:“我对于庞先生,向来只有惜才之心,只是不忍先生的才华被埋没而已。那些多尊贵的东西,再尊贵也没有我阿姐重要,先生就不必费心这些,日后只需助我治理好大楚就行了。” 庞仲听完,立马深跪下去,意切道:“公子!庞某一直有一话,不得不跟公子您说!” “纵观现今形势,中原八国并立太久,这些年明争暗斗大小战役不断,弄得民不聊生,底层的百姓苦不堪言。在如此情况之下,天下大统,已经形成趋势了。” “公子您纵然没有逐鹿中原的野心,但也不得不去考虑 ,因为,日后不是您大统天下,便是您被别人一统起来。与其放任到时楚国被别的国家吞并,我大楚子民仰人鼻息过活,还不如由公子您去一统这河山,使这天下成为我大楚河山!” 姒思朗深思片刻,终是道:“先生的话我懂。但是,这一统中原的事,岂是说说就能成的?” 庞仲这时抬头起来,目光如炬:“如若庞某猜的没有错,齐太子至今未死,只是暂时隐匿起来的话,庞某能推断,齐太子以幼时一介病弱之身,隐忍蛰伏至今,甚至还能暗中拘下齐王,在这短短一年里在齐国上下进行革制。” “庞某猜,齐太子的想法定然和庞某心中想法一样,也是觉得,天下大势,是时候该出来一个统一天下之人了。” “庞先生的意思是?齐国太子深谋远略的,终极想法便是和先生您的一样?他要成为这天下的霸主?” 庞仲点了点头:“依据庞某之前被拘齐宫,接触到的种种,不难料出,齐太子是个有宏才大略,想法深远的人。以此推论,他和楚国结盟,等事后推翻晋国,便是要和楚国一较高下,逐步吞并中原,日后,只怕这天下的人,都要仰仗他齐人的鼻息了!” “庞某知道公子在意幺公主,但是,公子也要,有护着人的能力不是?” 庞仲的这番话说动了姒思朗。 原来的他兴许偶尔会有一闪而过的念头,但这称霸中原的事情,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定然要生下很大的决心,兴许终其一辈子都要为此而奋斗,岂是轻易事? 姒思朗带着庞仲从晋国敌营出来的时候,姒思朗一遍又一遍回想刚才晋国大夫荀种的话,眉头深锁朝庞仲发问: “庞先生觉得刚才荀种的话,是何意?” 庞仲反朝公子一辑,道:“庞某想先听取公子的看法。” 姒思朗想了想,道:“我认为,荀种的话或许一半真一半假。” “齐太子兴许还活着,还私下里拥了不少兵,也有可能在暗地里伺机而行,等齐国朝中的一切彻底闹翻上了台面,他再率兵将这些人一举捉拿,既了了现今齐国朝局的问题,还能获得一个美名,日后齐国在他手里,可谓是固若金汤了。” “但荀种又说,齐太子是想引楚国出兵,目的是想趁机一石二鸟,先前假意与楚交好,令我们放松警戒,进而在齐国有难之时出兵,接着,就坐收渔翁之利,看晋国将矛头指向楚国。” “我觉得,后一件事兴许不实。” 庞仲一直用欣慰的眼神看着思朗,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倒是觉得,齐太子他没有必要那么做,而且现如今他最大的敌人是晋国,不可能先将我楚国置于死地的。” “所以,荀种那么说,其实是想挑拨我们和齐太子的关系,他们晋国这回是铁了心要弄死齐太子,吞并大齐。” 庞仲点点头,很是赞许道:“公子聪敏,庞仲果真没有看错人。司马磊之辈的人,就是看不出公子的这些好。公子还是个仁义之士,对部下无不体恤宽宏,单在这一点上,公子就比那个冷硬无情的齐太子胜上不知多少倍。” 那些公子朗先前被他戒备的地方,现下居然都成为庞仲甘愿追随他的地方了。 姒思朗率领着楚兵,一边继续与晋兵打对抗战,一边暗地里在战线中查探姒思阙的踪迹。 双方大军打了不下数天的时候,一大支神秘的大军出现援助了。 姒思朗看着那支部队的行军气势还有部署,高兴地对庞仲道:“果然,齐太子没死。那么,阿姐是不是也很大可能活着?” 庞仲给他出主意道:“公子,现下趁着齐太子来了,公子您就可以回拢兵力,趁机把力气集中在寻思阙公主的事情上了。” 姒思朗觉得庞仲的主意极好,趁着现在双方战事在胶着,任何一方都无暇顾及到他这边大军的事,那么,他加派人马偷溜进齐境地找人,也相对轻松了不少。 他希望能早日找出阿姐。 是夜,姒思朗走出自己歇息的军营,手里握紧姒思阙之前派遣人送回楚国的玄翦剑,抬头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 “阿姐...你如今在哪,可有受委屈?朗儿一定会尽快将你找出来,然后...” 他又低头看了看手里握紧的那把剑,那把阿姐在齐地当质时,为了哄弟弟而费心找来的剑。 他的眼眶红了,嘴唇抿了抿:“然后,朗儿就接你回家,定然把你护得好好的,再也不会让外头的人欺负你,再不让你受委屈,朗儿一定会...一辈子,对阿姐你好的。” 姬夷昌率兵前往北境的第十天,姒思阙躲在窑洞里,和阿云一块儿烤着火炉里的火,啃着手里热烫热烫的红薯,一面聊着外头那场风雪什么时候歇,一面凝着炉中的星火担忧着姬夷昌他们的战况。 “公主,这边的烤好了,您吃,可香啦。”阿云笑嘻嘻地用铁钳子从火堆里夹出红薯,一边递给思阙道。 见主子吃着吃着突然望着炉子发呆,阿云疑惑地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公主?” “公主!”阿云又大声地喊了句。 “啊?”思阙终于回过神来,“什、什么?你在叫我吗?” 阿云放下铁钳子夹的红薯,不满地嘟囔道:“公主,您最近到底是怎么了?好像经常坐着坐着就走神了。” “是...是吗?”姒思阙不好意思说自己在想着姬夷昌,连忙伸手接过阿云的红薯,低着头有些紧张地啃咬起来,含糊解释道:“可能最近...累了吧。” “哎!哎!公主,红薯还没剥皮呐!”阿云又叫了起来。 望着主子慌张失措地从口中吐出几口红薯皮,又若无其事低头剥皮,阿云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阿云推开身上盖着的御寒的草衣,打算起来到外头挑些柴炭添到炉子里,谁知刚走到门边,似乎听见外头有一些声响,还伴随着微弱的“救命”声。 第92章 我定要在此等太子 阿云把情况告诉正在炉边烤火的姒思阙, 思阙也顿时警惕了起来。 “阿云,去里头把殿下留下的剑带上,跟在我后方, 我们得去外面看看。”思阙吩咐道。 如今大雪的天气, 积雪几乎将洞外几尺厚的地方覆盖了,周围白茫茫的一片。 姬夷昌离开后, 她立马又让留下的人抄别的道上前线帮忙,她信心自己和阿云躲在这里别人很难发现,而且必要时她自己也能自救。所以,理应这附近再没有其他人才是。 那么,会不会是姬夷昌战败, 拖着伤体逃回来了呢? 思阙一思及此,心中顿时紧张,立马推开窑洞的木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风雪又急又快,风裹挟着细絮急急地打得脸上生疼,思阙裹紧了盖在头上的斗篷, 冒着霜雪, 眼睛都几乎睁不开来。 “姬夷昌, 是你吗?”思阙起先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没发现有什么人,就小声试探地喊了声。 没有人回应, 思阙又裹紧斗篷, 往前挪了几步。 “是不是你啊?应我一声好吗?”姒思阙越想越觉得应该是姬夷昌, 心中慌的一片,已经走到了雪中,足下陷入深深的雪堆里。 “公主,剑!”阿云急忙从后头追上来, 把剑递给了姒思阙,然后拉着思阙劝道:“公主,没看见人啊,现在雪下这么大,有可能是阿云听错了也不一定,还是回去吧。” 姒思阙没听,接过剑,用剑鞘在雪地里挖起了雪泥。 “姬夷昌!是不是你啊!应我一声啊!”姒思阙一面在雪茫茫的地上找着,一面叫,阿云也只得陪着她找。 这时,雪地上的某一处突然传来一声异响,有个微弱的“救命”声传来了。 “姬夷昌!姬夷昌!”姒思阙朝着那声音传来之处飞奔了过去,阿云在后头要摆脱陷入脚下的雪泥,有些吃力地在后头追上。 这时距离窑洞不远处的雪地里,突然冒出了一只苍白的手,正颤抖着艰难地往外挪。 姒思阙用手抵住霜雪的敲打,连忙快步往那方向奔去了。 可当她将雪堆中的人挖出后,却发现,那人竟是庞仲。 姒思阙疑惑了一句:“庞先生怎会出现在此”之后,就忙招来阿云帮忙拖着他往窑洞方向走。 等进入了窑洞,洞内的暖意袭来,庞仲微微有了意识的时候,第一时间便是揪紧了思阙的手:“公...公主...真的...是公主吗?救...救公子...公子他...他为了救您...中了..中了晋人设下的埋伏...如今...如今在山上...” 姒思阙一听,把庞仲安置好之后,就立马带上佩剑要往山上去了。 阿云跑过来阻止她:“公主!如今大雪,山上危险!公主还是等雪停了再上山吧!” “阿云,你留下来照顾庞先生,朗儿受了伤,生死不明,我不可能丢他一人在那的。”思阙坚决道。 “公主!奴陪您去!”阿云请求道。 “不!”思阙摇了摇头,表情尽量轻松地握紧她双肩,笑着道:“阿云你不会武,还是留下来照顾庞先生,我答应你,我一定小心,遇到有雪崩什么的迹象就立马停下来,不往前了,这样行吗?” 阿云自知要救的那人是主子的弟弟,自己是无论如何不能左右主子的意思,遂只能含泪地点了一下头,红着鼻子道:“那公主...您一定记得要小心,阿云等你回来,一定把庞先生照顾好。” “我的好阿云。”思阙捏了一把阿云哭红的鼻子,笑道。 姒思阙依照庞仲所说的方向,一路往山腰的位置进发。 据庞仲说,他和思朗率了大支部队趁战乱混入齐境,并且在毗邻北境一带的山乡镇区进行了搜寻工作。 殊不知,晋人那边竟然也有混进齐地查探的细作,并且不知何时盯上了思朗一行人。 刚才在赶赴思阙所在的这片山地时,其实是思朗的人率先给了他情报,说是怀疑怀安山的山下有片到处都是窑洞的地方,公主很有可能是被齐太子藏在那里。 得到消息之后,姒思朗就连忙带上庞仲,并着十来个亲信赶赴那儿打探清楚,谁知这时候,庞仲察觉到不对,原来他们这行人被晋细作盯上了。 晋国细作是打算盯紧思朗他们一行人的动态,应同样是想找出思阙的下来。 得悉了此事的姒思朗怎可能允许晋人对他阿姐不利?于是便与庞仲商量好,在半山腰的地方设局将晋人剿杀。 不料的是,那些晋人竟然也早有准备,思朗在最后一刻死死地拖住了最后一个晋杀手的腿,当时负伤颇重的庞仲奋力朝思朗丢来一把剑,思朗拼尽全力刺了杀手致命一剑,杀手临死前也反过来给了思朗一剑。 当时思朗受伤颇重,原本他要是不那么拼命,最后时候不扑出去死死揪住那杀手不放的话,也不至于会受那么重的伤,但那时候那个杀手已经从他们那里得知了他们要去的地方,思朗唯恐他要找的地方的确就是阿姐的藏身之处,害怕杀手会对阿姐不利,这才拼了命与之死斗。 思朗受伤颇重,血越流越多,庞仲只得将他拖进山腰处的洞穴里,替他草草止血包扎,已经不适宜下山了。 于是,庞仲便冒着风雪,打算到山下找人上山救思朗,然后找着找着身体不支,也昏倒在了雪地里。 “朗儿!朗儿!”姒思阙冒着风雪找了好久,好不容易终于找到庞仲所说的那个山洞。 这时候雪已经下得差不多快停了,却在姒思阙踏入山洞的那一刻,半腰处突然雪崩,一下子将洞口堵死了。 洞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幸好思阙早有准备,从行囊中拿出火石点燃了火光,又在洞里找了些没被润头的枯枝,架起了一个小火堆。 “朗儿!”思阙这时坐在昏迷不醒的姒思朗跟前,拼命地叫唤着他,却唤不醒他。 姒思阙急了,连忙解下身上的衣裳紧紧地裹住了他的身体,将他身上其余伤势处理好后,又坐在他旁边,像小时候他生病时,她替他摩擦取暖一样,将他的身子放在了自己怀抱中,她则环着他,搓热自己的两手,将他的手脚、和身体摩擦捂暖。 不多时,思朗脸上苍白的脸色渐渐好转,竟慢慢醒转过来。 思朗艰难地睁开眼,在火光中,竟然看见阿姐的脸。 他犹豫地朝她伸出手,想去摸她的脸,手却顿在那里不敢触。 “阿...姐,是...阿姐吗?”少年如今的身材长得越发伟岸,已经比思阙高出许多,直逼姬夷昌的身高和体魄了。 姒思阙见他醒来,高兴地握住了他伸出来的手,还将他当作是年幼时的弟弟一样,将他抱了起来。 “朗儿!是姐姐!是姐姐!姐姐在此,你别怕,别怕啊...” 姒思朗身体受了伤,还是很虚弱,醒来没多久,就又在思阙的怀里睡过去了。 姒思阙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药丸喂他服下,然后又继续抱着他,用身体给他取暖,手捂暖摩擦他的手脚,边在他耳边唱起了小时候哄弟弟睡时在他塌边唱过的,古老的楚国民谣。 翌日醒来,洞里的火堆都熄了,洞外堵死的雪终于消退了一些,能照射进一点外面的阳光。 姒思阙拥着思朗,在铺着草堆的洞穴地上睡着了。 姒思朗挣扎着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在阿姐的怀中,很是意外。 “阿姐...”他躺了一宿之后,身子已经好了不少,此时他见思阙搂着他给他取暖,竟还将身上的衣物全盖到了他身上,他眼眶一热,连忙将盖在自己身上的衣裳盖到了思阙身上。 许是昨夜思阙替他摩擦手脚太累了吧,如今思朗怎么叫她都没有醒,只是听她心跳正常脉搏正常,思朗才终于放松下来,看着她的睡颜。 眼前的人正正是自那次归宁回国以后,就被齐太子硬掳回去,自己思念了整整一年多的人。 姒思朗再也忍不住,在她柔软的唇瓣印下了一吻。 在山腰的洞穴过了几天后,思阙扶着思朗,回到了山下的土窑洞里。 这时候庞仲的伤也养得好些了,这些天全靠有阿云照顾,好得也比较快。 思朗提出,要思阙和阿云伪装成小士兵,随他回楚去,然后他会和庞仲设法找两具女尸,就当作是她们瞒天过海。 思阙一听,第一反应拒绝了。 “不!我不跟你回去,我要继续留在这里。”思阙态度很坚持道。 “为什么?晋国既然派出杀手,这次的虽然已经被我们杀灭了,但难保他们不会还派出其他的,只要阿姐你一日留在这里,就有可能危险!齐太子他竟然将你单独留在这里,可想他根本就不顾你的死活!” 姒思朗想不出来还有什么理由阿姐不跟他回去。 如若阿姐是因为和司马仲父说好了要在齐太子身边探其底细的话,如今大齐局势不明,大楚须得重新考量和齐国的盟约了。 既然两国的盟约即将作废,她为何又不肯跟自己回国呢? “是我自己把人撵走的,太子他原是派了人保护我的。” “即便如此,他现在都自顾不暇了,阿姐你留在这里又能怎样?为何不能随我回去?”姒思朗很是着急地抓着阿姐的手道。 “朗儿...”姒思阙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反正她就是不愿意离开,她要看着姬夷昌平安归来。 “姐姐已经...嫁予齐太子为妻了,为人妻子的,又岂能大难临头各自飞呢?”姒思阙只能如此回答。 “不!”姒思朗摇着头道:“阿姐你与齐太子的婚约...一切都是权宜之计,是朗儿不好,要阿姐受委屈了!阿姐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嫁给太子的,自然不能和那些同生共死的夫妻同日而语啊!” “阿姐!你随朗儿回去吧!求求你了!”思朗急得几乎要给她下跪了。 姒思阙伸出手,怜爱地摩挲着弟弟的脸,为难道:“朗儿...你听姐姐的话,自己回去吧。我是一定要在此等太子回来的。” “那到底是为什么?!阿姐你给朗儿说说明白了,今日不与我说明白了,朗儿决不就此罢休!”姒思朗拔剑直刺入地下三尺,很是犟硬道。 “因为...”姒思阙满脸难色,“因为我...” 第93章 缺女儿找谁生去? “因为我很担心他的安危, 我希望能亲眼看着他平安归来。”姒思阙只好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告知了他。 姒思朗听完,起初还没有会意过来,过了良久, 才终于从嘴上艰难地蹦出几个字:“你...你这是...对他上心了?” 姒思阙也不知道, 自己这样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想法。 这段时日来,她离得姬夷昌那么近, 的的确确以前有许多对他的看法都改变了。 慢慢地,竟然也觉得姬夷昌不那么让人讨厌,甚至还可爱了起来。 上心不上心嘛,兴许是...朋友或者盟友那种上心吗? 是夜,姒思朗等思阙和阿云睡熟, 独自披着大氅走出窑洞,踩在外头的松软的雪地上,抬头看月夜。 他死死地抓握住手里那把玄翦剑,沉默地低头看了一会,竟然抓起那剑就甩手扔了出去, 没入了雪地中。 因为他如今只要看见这剑, 就会想起阿姐白日时看着这剑, 微微露出会心的笑, 道: “这把玄翦剑,我原以为是老树的‘神灵’赠赐给我的, 以为是高仿品, 现在想来还真是好笑。如果不是听周大人说, 兴许我永远不会知道,这剑是太子殿下辛苦为我觅来的真品,又绞尽脑汁想了迂回的法子送来我手上。” 姒思朗要疯了,他不能接受, 阿姐在看着她给他搜寻的珍物时,心里想起的却是另外一个男人。 阿姐她以前明明说过,她讨厌齐太子的啊! “公子...”庞仲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尾随着姒思朗出来了。 姒思朗慌忙别开了脸,等自己的情绪慢慢平息下来,才转身扶起向他下礼的庞仲。 “公子,思阙公主她是...爱上齐国太子了。”庞仲他看得清楚得很,故而才特意来挑破,好让公子朗早日从深陷的泥潭中出来。 “庞先生,”姒思朗艰难地眨了几下眼,竭力抑压着胸腔内巨大的疼痛深吸口气,下定了决心地道:“先生,齐太子于北境一事中,实则是想躲藏起来,诱使我楚国出兵,实际上是想趁机一石二鸟,先前假意与楚交好,令我们放松警戒,进而在齐国有难之时出兵,接着,就坐收渔翁之利,看晋国将矛头指向楚国。” “从齐军中收缴得来的楚境舆图,便是齐太子想要一举进侵楚国的证据。” 姒思朗说完,随即旋过了身,不去看庞仲。 庞仲默然,没有多说别的话,只问了一句:“公子可想清楚了?公子这么做的话,日后便是罔顾先前楚王与齐太子定好的盟约,要与齐太子为敌了。” 姒思朗没有把脸转过来,声音决绝道:“想清楚了。日后继承大楚的人是我,我要想护好阿姐,就必须得将一统天下的责任扛于肩上。齐国,也早日得成为大楚的囊中之物。” “好。臣知道了。”庞仲回答完,就忙着回去彻夜伪造好公子刚才口中所述的,“从齐军处收缴来的舆图”。 翌日,姒思朗等思阙醒来,很严肃认真地和她说了一些事,并且将庞仲连夜伪造好的,齐太子怀着狼虎之心要加害楚国的“证据”,抛了出来。 思阙看着那些伪造得完美无瑕的证据,一时间竟然无法分清真伪,也无法分辨弟弟或者姬夷昌的话,到底孰对孰错。 “阿姐,齐太子只不过是利用你而已,阿姐你尽快随我回去吧,”姒思朗又请求道。 姒思阙觉得自己头脑中很乱,便扶着额踉跄地步出土窑,道:“朗儿你...让阿姐独自冷静一下吧。” 姒思朗偷偷步出了窑洞,看着不远处从外头回来的庞仲,站在风中问他:“两军会师时,齐太子扔给我保命用的那把短匕,先生可找回来了?” “找到了。”庞仲微一躬声,从怀里掏出一把天青色的短匕,“公子在山上和晋人搏斗时,遗落在附近的雪堆里,幸亏如今积雪逐渐消退,这才让庞某找了回来。” “好。”姒思朗接过庞仲递来的短匕,抽出刀匕,看着刀尖处汇聚的锋芒。 “那就劳烦先生动手,给我一刀。”姒思朗抓着刀刃那方,将刀柄递向了庞仲。 庞仲没去接,只向他确认道:“公子,您当真要这样做?您才刚刚受完伤,如果此时再补一刀...” “没关系。”姒思朗执拗道:“阿姐向来意志坚定,不那么做的话,很难让她跟我走。” “那...臣就只好,得罪了。” 庞仲说完,接过刀匕,找准了一个贴近要害处但又避开要害处的地方,直刺了过去,鲜血淋漓。 随即,他立马又挥刀朝自己的左臂砍去。 “庞先生!!”姒思朗捂着腹部那把刀匕,没来得及阻止庞仲,庞仲已经将自己的左臂砍下了。 庞仲倒在血泊中,对思朗微笑道:“公子...既然是公子要做的事,只您一人伤了...恐怕公主还是会...怀疑的...” 断掉一臂的庞仲,拖着虚弱的身子来到思阙面前的时候,已经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姒思阙见状,立马找了阿云来,将庞仲还有受伤的思朗拖回屋子去。 二人手忙脚乱,给受伤的二人包扎。 思阙在帮思朗拔刀出来的时候,认出了姬夷昌平时贴身带在身上的天栾刀。 这天栾刀和天龙刀是一对的。 姬夷昌之前将刀匕中最好的天龙刀给了她,他自己则随身带着一把天青色的天栾刀,她不会不认得。 “阿姐...”姒思朗在迷糊中醒来,连忙拉着思阙的手。 “朗儿,姐姐在!你怎么了?可有哪儿疼?忍着点!姐姐在给你上药呢。”姒思阙任由悔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看着弟弟心情复杂极了。 “阿...姐...咱们...咱们快逃啊...太子他、他要杀我们..他、他还会追来的...我们快...快逃...” 姒思阙看着命悬一线的弟弟,心如刀割。 她没有想到,自己最终还是中了姬夷昌的圈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姬夷昌要那样做,之前他对她的温柔,难道一直都是她的错觉,他从一开始到现在,就都是在骗她吗? 姒思阙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这种种方方面面了,只能以手背擦着泪,遵从弟弟的意见,对阿云道:“阿云,咱们赶紧去收拾一番,立马带着庞先生和公子离开这!” 姒思阙就这么离开了。 等姬夷昌察觉到原先指派给思阙的精锐部队来到了战场上,他以玩命似的速度极快极狠地将敌人打退战线之后,连忙赶回窑洞处,却发现窑洞内已经好些日子没住人,炕炉都冰凉了。 姬夷昌红了眸地派人漫山遍野地找,自己也日夜不歇,骑着马一息也不肯停下。 周凛和赵程等人也无法劝动,那些日子太子殿下几乎将齐国上下都翻遍了。 姒思阙这时已经和弟弟回到了楚国。 经过好一些日子的调养后,弟弟的伤势渐愈,庞仲也开始适应起独臂的起居生活了。 姒思阙每日在寝宫耍弄刀剑,练习那套在土窑洞生活时,姬夷昌教授给她用以防身的剑法。不时,还会坐在高高的宫墙上,吹埙引来屋檐上鸟雀盘旋。 如今楚国上下都封死了公主回国的消息,就连对齐国那边,也是极力声讨让齐太子抓紧把公主找出来。 所以姬夷昌倒是没有怀疑到楚国来,思阙可以安心待在楚宫侍花逗鸟了。 姒思阙没有去打听齐太子的事情,但她显然地也有些郁郁寡欢起来。 某一天,当她再度翻上宫墙,坐在墙头吹埙的时候,突然心气力不足,四肢发虚头眩晕,差点儿就从墙头上掉下来。 幸亏那会儿姒思朗刚好来阿姐宫中探望,适时地在墙下接住了她。 姒思朗火燎火急地让人把大医唤过来。 “先生,如何了?公主她怎么样了?”思朗守在思阙的榻前,很紧张地问大医。 那大医把脉过后,神情有些复杂,道:“回公子,公主她是有喜了。” 那会儿大医就在床边不远的位置,思阙也听见了,顿时也扶着床坐起,高兴道:“我怀上了?是儿子吗?” 大医有些为难:“这...请恕臣能力不济,诊脉还不能诊得出。” 继而又转向思朗问:“公子,那公主腹中的胎儿...” 思阙怀上的无可厚非肯定是齐国太子的骨血,在这种时候公主被接回来了,明白事理的人都会想到公主为了日后的幸福,可能不会甘愿生下敌国太子的孩子。 姒思朗转身看了一眼阿姐多日不见的喜悦笑容,淡淡地回了大医一句:“留下来吧,给公主调好身体,开一些安胎的药。” “喏。” 姒思朗给阿姐带来了好些她喜欢的糕点,也已经很久没见过她食欲如此好了。 思朗坐在她床边忙不迭地给她递糕点,一边听她侃侃而谈日后生了孩子的事情,听到了最后,看着她明媚的笑,不由感叹了一声: “阿姐你...即便如此,心里还是很喜欢齐太子吧,不然,也不会怀着他的孩子,就那么高兴了。” 姒思阙愣了愣,搁下手边的糕点,擦拭掉唇角的碎屑,笑容也渐渐收起:“不是的,那是我自己的孩子,跟他有什么关系?本来我就想找个人生下一男一女,日后可以伴着我过日子,让日子热热闹闹的。” 姒思朗看了她一眼,嗤地笑了:“跟什么人生都可以吗?” 姒思阙立马摇了摇头:“自然不是,那自然得挑个父亲相貌俊朗,才智高的,若是找丑的蠢的,日后孩子随了父亲那该怎么办...” “相貌俊朗,才智高吗?那齐太子果然很适合...”姒思朗苦涩地笑道。 “若你这胎如愿生下儿子,还缺个女儿,你会找谁生去?”思朗又问。 第94章 阿姐,我也不差 他这问题可真是把姒思阙难住了, 姒思阙顿在原地好久都回答不出来。 “跟谁...生女儿吗?” 她想了好久,始终想不出个人选来。 “嗯...好像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这事嘛, 也不急, 日后再慢慢的...” 姒思朗笑了:“阿姐,其实要找你要求的条件, 虽说难找,可观我大楚如今也是不乏人才,倒也不是真的找不出来,像是高尚书的公子,鞠大人的外甥, 甚至是和阿姐青梅竹马长大的纪别光纪大人,哪个不是芝兰玉树,容貌才情极佳的呢?甚至是我麾下的庞先生,庞仲他虽然断了一臂,但生儿女这事倒不防事, 庞仲他年少时就以打败金国第一谋士的事而闻名八国, 论长相论才智, 又有哪个比得上他?” “就算他不济, 那...那我呢?我也不差啊...”姒思朗说到最后,声量明显越来越小。 姒思阙听了, “噗”一声笑了出来。 “朗儿, 你别逗姐姐了。你我是亲姐弟啊, 没说你比不上那些人,但生子这事你以为是打擂台吗?有血缘关系的,任你长得再好才智再高也不行,生下的孩儿会变痴儿的。” 思朗听到这里, 掐了掐拳头,几次三番欲吐出的话到了唇边,看着梦寐以求的人笑晏晏地在自己面前,终于,话还是出口了: “那如果...我并非阿姐血缘的弟弟呢?那阿姐...可会考虑我?” 姒思朗鼓起勇气说完这话,眼睛有一瞬不敢直视思阙,藏在袖内的指节紧攥得泛白。 过了许久,终于一阵笑声结束了二人间的尴尬。 姒思阙笑得捧腹地拍着弟弟的肩膀道:“哈哈哈...朗儿你...你太可爱了。” “姐姐知道,定是我最近没什么状态,所以你才绞尽脑汁想这些话故意逗我。好啦,我现在没事啦,我以后有了孩子,会开心的。” 看着思阙恢复灿烂的笑,姒思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等弟弟离开后,姒思阙一个人静下来,突然感觉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刚才她是未免二人尴尬,所以才故意笑场的。 刚才姒思朗说自己并非她血缘弟弟的时候,那张脸上的表情,思阙看得清清楚楚,那眸子里的光隐忍又克制,但确实是真诚的。 这么说来,他的话有可能不是玩笑,很可能说的都是实话,可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弟弟不是她的亲弟弟,那么,父亲母亲可又知道? 楚王得知女儿怀孕的消息,很快就来到思阙的宫殿来看她。 姒思阙知道如今中原各地政局都极其不稳,父亲也是为政事没日没夜地操劳,如今看起来和在齐宫被姬夷昌好吃好住供着的时候比,明显苍老了许多。 “父亲,你每日这么忙累,就不用特意赶来看阙儿了,我一切都好,也会看顾着自己的。”思阙握着姒荆的手道。 姒荆拍了拍女儿的手,着急中带有责备道:“你还敢说自己看顾自己?都有孕了竟然还敢爬墙头去,这当时幸好朗儿经过,不然要是摔下来,你说可怎么办?” 姒思阙垂头低声嘟囔道:“可那时我又不知道自己怀了。” “不过父亲您放心啦,阙儿如今已为人母,会分寸,以后不会爬墙不会做危险动作了。”思阙很快又笑着对楚王说。 “嗯。”姒荆点点头,“你回来以后,你母亲身体好得很快,今天她听说你有孕,高兴得不得了,还说要亲自选一件礼物给未出生的外孙呢。” 提到母亲,姒思阙突然想起思朗的话,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试探起。 “这个...父亲,就是...母亲她,她跟当年朗儿的生母不是感情很要好吗?阙儿想问...” 见女儿语气有些不寻常,姒荆的笑容停了下来,“你想问朱姬的事?” 姒思阙点了点头。 “她是你母亲的亲妹妹,体质较弱,你母亲很疼她。” “阙儿想问的是,朱姬在入宫伺候父亲之前,父亲了解她的,有多少?” 见她问到入宫之前的事,姒荆心中一凛,有些了然。 他深吸口气道:“朱姬她...入宫之前有名情郎,这个,你母亲不知道,我悄悄派人查的。” 有情郎?思阙心里暗道,难不成,朗儿他... “阙儿,你想问什么?你是知道些什么了吗?”姒荆觉得与其让女儿知道一些什么就胡乱去猜,四处探听惊动到她母亲,还不如自己直接问个清楚,帮她解惑的同时让她保守秘密。 十七年了,他守着这个秘密足有十七年,就是不愿意让若月夫人知道了难过,会更加责怪自己。 “父亲,您是不是知道什么了?”思阙看着王父的表情,有些疑惑。 “你先说吧。”姒荆不敢轻易说出。 “父亲您先说。”那种事情,思阙也不敢轻易地说。 父女俩僵着,最后,姒荆终于叹息一声道:“那你先说说看,此事是关于何人的?” 思阙犹豫着道:“关于...朗儿...” 说到这里,姒荆还哪里不明白的?该知道的,还是最终被人知道了,只是他没想过会被自己最小的女儿知道了,她又是从何得知端倪的呢? “其实父亲,一直以来,除了你母亲外,并没宠幸过别的女人。” 思阙惊骇得再也说不出话。 姒思阙得知了思朗的秘密后,再次看见弟弟时,自己就异常敏感了起来。 外头风大,姒思朗大步走过来,脱下身上的衣袍替她披上,然后拉她手想陪她入屋时,思阙明显抗拒了一下,刻意避开了他的触碰。 以前姐弟间习以为常的接触,现在思阙看来,则感觉有些不一样的别扭。 思朗察觉了,愣了一下,随即又笑开了:“阿姐,你知道吗?朗儿今天随王父上朝,如今朝中众臣已经对我颇是信服,这都是我这年以来努力的结果,大家都有目共睹的。王父已经决定逐渐放权,让我把握朝中的大部分事务了。” 思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当她听说父亲很信任思朗,已经决定慢慢放权给他时,她所思所想已经和以前不同了。 以前的话,她会觉得父亲那么做无可厚非,大楚迟早要交到朗儿手中的,父亲身体已经不如以前,是得趁早放权。 现在的话,则会对父亲的宽宏和肚量深深地钦佩。他明明知道朗儿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这十几年来竟还是当太子一样培养着。不过她也没有否认,如今大楚最适合的承继人,确实只有思朗。 姒思朗虽然年少易冲动,但这些时日来,确实比起以往要成熟了不少,对于朝政的见解往往有出人意表的地方,而且上回在领兵抵抗南边燕人的时候也取得了很好的功绩。在坊间也能素闻公子朗的仁义之举,民心渐渐集拢。 “朗儿,你现在越来越厉害了,姐姐很替你高兴。”姒思阙笑着对他道。 姒思朗遭到阿姐的夸赞,心情很是愉悦,笑着从宫人手中接过一碗安胎的药,吹凉着似乎要亲自喂她的样子。 姒思阙立马伸手要接过药碗道:“呃...朗儿,我自己来。” 思朗却避开了她伸前来夺的手,假装严肃道:“不成,阿姐现在已经身怀六甲,事事都得当心,还是让弟弟来伺候阿姐用药吧。” 思阙却婉拒道:“不,朗儿你现在已经是储君了,身份不同,有些事是不能做的。” 见阿姐执意拒绝,思朗突然感到了几分失落。 姒思阙看在眼里,但就是装作不见,接过他手里的陶碗,忍着苦涩大口大口喝下。 等姒思朗离开,阿云突然凑过来道:“公主,奴怎么感觉您和公子之间有些不一样了?” 思阙喝茶汤的手一顿,“有什么不一样了?”糟糕,她表现得这么明显的吗? “怎么说呢...”阿云挠了挠头,“奴就是觉得,您和公子似乎生分了?明明之前在齐宫时,奴见你们相处得很亲近,就像从小一块长大的双生子一样。可刚刚奴看你们,显然...有些不一样。” 思阙心里暗道,看来日后,为了楚室的安全起见,如无必要,还是得避免相处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现在有个孩儿陪着她,不管到了哪里生活,她也不会感觉到寂寞了。 半年后,姒思阙的肚子已经养得圆滚滚了,宫里大医一直悉心调养着,加之思阙体质极佳,除了刚开始那下,之后就很少有妇人怀孕的不适,反倒是胃口大开,吃着吃着,虽然她身上其余地方肉没长多少,肚子却是大了许多。 对此,许多大医都表示出了担心。 “公主,往后的日子里,您还是尽量节制一下。这...肚子里的孩子太大,恐怕生产的时候...”大医每次来都轮番同思阙一同告诫。 “不吃可不行,不吃我饿呀,夜里饿得发慌。而且肚子长了不好吗?生下来壮壮实实的多好!”思阙说完又低头吃了一碗枣泥羹。 “可是,生产的时候容易难产呀!”一个个大医们都伤透了脑筋。 纪先生下了朝,遭一位当大医的舅父所托,来到思阙公主的宫中去劝慰公主。 纪别光甫一看见思阙圆滚滚的肚子,朗月清风的公子都忍不住露出了会心的一笑。 “臣纪别光,参见公主。” 思阙久未见到这个儿时发小,立马就令阿云去将小厨房里新研究的点心端上来给纪先生尝。 “舅父托臣来看看公主,顺便劝下公主节制食量。”纪别光和思阙于殿前的竹亭子坐下后,神情都显然放松了许多。 思阙抿了口茶汤,和纪先生就好像老友聊天的口吻道:“那纪先生觉得,以我这自幼练武的身体,区区这一个圆球会生不下来吗?” 纪别光始终脸挂笑容,道:“公主体质极佳,应是不用担心的,不过,公主体恤宫人大医年纪大了,凡事务求稳妥的份儿上,还是请公主暂且委屈一下腹中的小公子,日后小公子出来后,臣自当给小公子送上滋补之品,好好补补。” 第95章 你真没有觊觎公主吗? “我听说, 司空纪大人最近正烦恼着四处给纪先生说亲哪,纪先生好像都不大满意?”姒思阙又喝了口汤,摸着圆肚子与他闲聊道。 纪别光礼貌地揖手一笑, 道:“不是姑娘们不好, 只是...臣暂时还不想成亲,只想专心在政事上。” “喔?”思阙看了他一眼,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纪先生今年已经二十有五了,别人像纪先生这般大,早该儿女成群了。” 纪别光抿笑不语,掩袖端起了石桌上的茶汤喝, 喝完才幽幽道:“不说臣了,公主,您最近过得怎么样?之前好像听公子朗身边的寺人说,公主和公子闹得很不愉快?” 思阙听了,叹息一声, 搁下茶碗:“其实没什么的, 就是上回他不经我同意, 来我宫中拿走了我身上一把刀, 惹我生气,我就骂了他一下。” 思阙没有明说的是, 上回其实是思朗得知她暗中在探听齐国的事情, 他一个醋意打翻就把姬夷昌送她的天龙刀给抢走了, 思阙一怒之下和他吵得很厉害,思朗因而一蹶不振了一些日子。 “可是因为公主暗地里探听齐王的事情?” 姒思阙愣了愣,“你...知道姬夷昌的事吗?他...已经当上齐王了吗?” 纪别光点了点头:“公主回国没过多久,齐国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的齐太子姬夷昌一夕之间将那些拥护先王的齐室旧贵斩杀的斩杀,收押的收押,剩余的那些都不敢作声了,他登上了齐王之位,却遭到了万人唾骂。” 姒思阙一惊:“可是...姬夷昌他是被那些人逼至走投无路的...而且,那些旧贵也不安什么好心,他们怎么可能真的拥立先齐王呢?他们只是缺少时机,待时机成熟,先齐王照样会被旧贵们所杀的啊!” “可是...北境那次爆发的战乱,姬夷昌为了北境免遭于难,还是被逼亮了相。那时候旧贵们还没杀掉齐王...只能说,就是棋差一步,本来可以名正言顺,现下却成了篡位登上那个位置,怎么可能不遭唾骂呢?”纪别光惋惜一声道。 “齐王姬夷昌他...实际上也算是个英雄人物。”纪别光忍不住给姬夷昌正名道。 姒思阙陷入了沉思,继而又问:“新齐王他...近期对我大楚,可有异动?” 纪别光搁下了茶碗,“说到这个,臣就不免对公子朗有些异议了。” “怎么说?”思阙疑惑道。 “在新齐王还是太子之时,老师不是就和他私下谈了结盟之事吗,新齐王登位之后,就派人与主公正式协商此事了,但那会儿主公忙于西南面的战事,此事就信任地交给公子朗安排,殊不知,公子朗竟然就回绝那边了。” “会不会,齐王姬夷昌只是假意来和我大楚结盟,等时机成熟方便将我大楚吞噬入腹?”思阙又问。 纪别光叹息道:“公主应该也知道,国与国之间因利益而结盟,必不会有永远的盟友。现下齐国和我楚国结盟,为的就是能与那狼子野心的晋国抗衡。至于之后关系会不会有变,就得看当时的局势,但现下齐国选择跟楚国结盟,而不是耗费心思吞并楚国,臣以为是更明智的选择。” “你的意思是,姬夷昌他既然选择结盟,就没理由是选择以结盟为由,背信弃义反攻我大楚?”思阙惊讶地问。 纪别光朝思阙一拜,“虽然臣与新齐王接触不多,但那次臣当使臣到齐国的时候,当时还是太子的新齐王曾经宴席上让臣等他一刻钟,结果新齐王被别的使臣缠住了,过来找臣说话的时候更是被宫人不小心烫到了手,他本应当处理完烫伤再来找臣的,可他因之前应允过,竟然先来找了臣,才回去处理伤。” “臣认为那时候的楚国,在齐人眼里压根就是处于下风的败战国,不会得到什么重视的,新齐王他那时尚且对臣一个小小的使臣如此重视和守诺,况齐楚结盟共抗晋国这件事目下来说,是对两国都好的事情,臣想不出别的原因新齐王会背信弃义。” “当然,这只是臣的拙见,兴许还带了些私下里先入为主的看法,不够客观全面。公子朗那边的看法又是与臣不一样的。”纪别光恭谨道。 “臣还觉得...”纪别光最后拱着手,犹豫着道:“公子朗在对待公主的事情上,似乎...很不一样。” 即便纪别光不说,思阙自个也察觉出不妥来。 于是她斟酌着与纪别光说:“纪先生...有些事情我不大方便告诉你,但是,其实我有一个打算,希望先生能帮忙。” “公主请说,只要是公主用得上臣的地方,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生下风儿之后,我想离开宫中,过一些闲云野鹤的生活。王父那边已经同意了,但思朗那边...现下楚国大部分权力都把握在朗儿手里,不是说他会为难我,只是说我不愿意发生不必要的矛盾,先生到时,可否帮我离宫?我如今这个身份,住在宫中多有不适。”思阙摸了摸自己圆圆的肚子道。 她没有告诉纪别光的是,她更害怕弟弟对她的情感将来会导致楚室不可避免的灾祸,她要杜绝这种灾难发生,就必须远离王宫,远离弟弟。 纪别光看了思阙一眼,郑重地思考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既然是公主的决定,臣,愿意鼎力相助。” 在接下来等待分娩的日子里,姒思阙每天都会挺着肚子坐在闵阙宫外的小竹亭里等纪别光。 表面上在宫人眼里看上去,就像纪先生和幺公主郎情妾意,其实私底下思阙就只是悄悄和纪先生准备着分娩之后离宫的事情,还有就是,偷偷从纪别光口中听得一些有关于齐国和新齐王的事情。 姒思阙现在每日里最享受的便是这个时刻。 “公主,齐王新近捷报连连,终于扫平了燕越两国设置的障碍,成功瓦解了晋国和燕越两国的关系。” “公主,闻说齐王最近又收用了大量的奴隶兵,将其训练成有素的士兵,他还是想与我楚国结盟,上回楚国攻打西南面的蛮夷,便是齐王率兵来援,那一仗打得甚是惊险!” “公主,臣有探子来汇报说,齐王原来暗暗动用了好大的力量安插在各国,是为了要找到公主您的下落,楚国这边也有,就是进出王城供粮的商队!齐王的势力竟然分布得这样广!幸得公子朗早有预见,将公主藏在闵阙宫,就连外头那些大臣都不得知公主的下落,不然齐王应该早就知道了。” “公主...其实,您想不想被齐王知道您的消息?” 思阙顿了片刻,终是摇了摇头:“不了吧,如今我已经回来,就不卷入齐楚两国间那些事情中了。” 纪别光点点头:“臣想也是,所以公子当初才会把您藏起来,但是,这样却又会让楚宫成为公主的第二个牢笼。” “所以,等我生下风儿后,我就不当公主了,我要到外头去,没有人可以阻止我逍遥快活。”思阙盈盈笑着对纪别光道。 纪别光也回以她一笑,把身子拱下去一拜道:“公主到齐地当质足九年有余,这于我大楚而言,居功至伟,楚国上下都受惠于公主甚多!公主如今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这都是大楚亏欠公主的!” “不。”思阙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柔情万分地摸了摸快将分娩的肚子,“我既然身为楚国的公主,那九年是我应尽的义务和责任,别说什么受不受惠的话。我也知道就这么走了确实有点任性,但是我留下来的话...” 她停顿了一下,“可能,日后也会遭来许多麻烦。反正到外头生活一直是我的心愿,这下,就权当是两全其美了。” “公主,其实臣明白。”纪别光突然脸色严肃起来,“其实公主不说,臣也...窥探到。” “应该是公子不.伦的想法,令公主想要离开的吧?” 纪别光犹豫的话一出,思阙怔了怔。 她没有明确回答纪别光,然纪别光也知道,这种事,不能提,一旦提了,也须得尽快烂在肚肠里。 “哦,对了,公主,臣的探子今日又来了密报,是关于齐王的。”纪别光迅速地找了个思阙感兴趣的点,转移了话题。 “关于齐王什么的?”果不其然,一听是关于齐王姬夷昌的,思阙立马就来了精神。 “齐王在迎击晋国攻战廉城一役中,虽然险难重重,幸亏受的都是轻伤,已经成功攻退晋兵了。” “真的吗?太好了!”思阙一听这个喜讯,眼睛明显都亮了起来,先前她得知晋国袭击齐国,姬夷昌被困在廉城的时候,担心得几天睡不着,现在得了这消息,总算能放松下来。 纪别光见公主几天不见的笑颜终于又展露,唇角也微微轻扬起来。 纪别光拜别了公主,走出竹亭外不远的时候,被姒思朗的人截停了,姒思朗在森森甲士中穿着冕服,器宇轩昂地走出来,负手走到纪别光跟前。 他一挥手,身边的人鱼贯地四散退下,只剩下二人。 “先生好有谋略啊,想出这一招近水楼台。以为帮公主打探她想知道的消息,公主便能与先生日久生情,从而爱上先生?” 姒思朗拧着眉,语气颇为不善道。 纪别光拱手行礼,平着眉道:“回公子,臣并没有觊觎公主。臣替公主办事,也只是基于臣与公主幼时同窗的情分。” “没有觊觎?”姒思朗浓烈的眉毛轻轻一扬,“那你为什么只挑好的说,把不好的隐瞒起来?你怎么不给她说说,姬夷昌那样一位绝世聪明人,竟然也会被感情蒙蔽理智,为了寻她,居然笨得被晋王骗到了廉城,更被晋王挑破他是奴隶的身世,害得就要坐不稳齐王的位置了?” “既然没有觊觎,你怎么不敢把这些告诉她?!”姒思朗步步逼近他道。 第96章 生产 “因为你害怕!因为你怕对她说了这一切, 她会忍不住扑向姬夷昌!你怕她心软对不对?”姒思朗对纪别光咄咄相逼着。 然纪别光由始至终都淡定如水。 “公子,那是你害怕的事情,对不对?”纪别光平静地道, “臣只是不想公主担心, 才没有告诉她这些,公主她临盆将即, 实在不宜动荡心神了,前些日子她因为齐王而担心得睡不好觉,气色都差了许多。” “倒是公子您,公子不觉得自己最近行事有些过了吗?章将军一生戎马,为我楚国建树颇大, 但就因为与您政见不同,您就要暗地里派人杀了他。外人只道您公子朗是个仁义之君,却不知,私下里却是个极狠之人!” “臣只听人道齐王姬夷昌是位暴戾之君,但臣与齐国的赵奚、周浅等人交好, 近段时日替公主效劳, 对于之前晋国和旧贵之间的事也了解一二。齐王他看着行事乖张凶狠, 但却从来也不杀功臣, 赵奚他曾经一时糊涂犯错导致旧贵动乱,但尽管是那样, 齐王也并没有杀他, 只是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 “反观公子你, 却为了保证自己政权的统一,不惜暗杀功臣,公子如此作为,又如何不让人心寒!” 纪别光激忿填膺、掷地有声地指责道。 “你暗中查探了?那你就不怕, 我会把你也杀了吗?!”姒思朗揪住纪别光的衣襟狠狠道。 纪别光的眼里波平如镜,望着他,“臣就是知道公子无论如何不会杀臣,才敢斗胆直谏的。” “公子暗杀章将军一事,是时下最快、也是最有效巩固自己的政见的方法,这个臣明白,但是,公子,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不必用这样的方式。” “你以为我不想吗?但是,齐国和晋国都比我楚国要强,我没有时间了!想要不被吞并,我就必须抓紧时间,你以为我这条路走得不艰难吗?!!” 姒思朗有些激动,语气有些冲,脖子以上都红了,手揪着纪别光的衣襟,另外一手已经蜷成拳头,准备要砸落到纪别光的脸上了。 “住手!!” 就在这时,姒思阙挺着大肚子,突然在竹影间现了出来。 “公主...”“阿姐...” 两个男人都不约而同朝她看来,不知道刚才的话被她听去了多少,都惶恐起来。 “你们刚才说...姬夷昌他...被威胁到位置了?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前齐王后牡丹夫人的儿子?怎么会是奴隶身份呢?” 不想让她知道的事,终于还是被她听见了。 两个男人同时都沉默了起来。 “你们说话啊!章将军在我八岁那年曾经救过我,他怎么会被杀了?!怎么被杀了?!”姒思阙激动起来,呼吸一时间有些不顺。 “阿姐...你冷静些,我慢慢给你说。” “公主,当心自己的胎儿,齐王那边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不是,你们...你们...你们怎么能瞒着我这么多事...我...我...”姒思阙觉得难受起来,捂着大肚子体力不支,差点儿就眩晕要摔倒下来。 地上红了一片。 “阿姐!!”“公主!!” 姒思阙要分娩了。 大医和稳婆们都忙活了几天几夜,但因为思阙的胎儿实在是太大,导致迟迟都生不下来,姒思朗就在外头守了几天,一下了朝就赶往闵阙宫来,夜里直接就守在这里睡。 好些大医和稳婆劝他走,但就是劝不动。 “这些你们不要管,一定要尽力确保公主的安全!一定要!一定要母子平安!!” 如果不是里头的思阙嚷着说不要见他,兴许思朗都要不顾大医和稳婆的阻挠,径直冲进里头陪她了。 终于一天纪别光手里握着一攥小竹简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并且和大医说让他进去。 “纪先生跑来这里似乎不合规矩!还请先生赶紧离开,别扰了我阿姐生产!”姒思朗丝毫不给纪别光留情面道。 “公子,臣有重要的话要告诉公主,公主听了之后,一定会振作起来的!”纪别光紧张道。 姒思朗思考片刻,终于给大医和稳婆下命令道:“让纪先生进去!” “启禀公子,可是这样不大合适...” 大医们正为难着,姒思朗又紧急补了句:“坚持不让纪先生进去的话,公主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可能担当??” 于是,纪别光进去了。 这时候姒思阙已经躺在榻上几天几夜了,整个人都虚脱了,但孩子就是出不来。 纪别光见她口中咬着一根千年人参,但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压根就没什么气力的样子,他的心一酸,立马奔向前抓住了她的手,敛了官袍跪倒在她榻前。 芝兰玉树的偏雅公子也有失态的一刻,他颤着嗓音,泪水不停地往外冒。 “公主!公主!您听见了吗?是我...是那个小时候常常盯着您完成课业,不给您好脸色看的纪刻薄!公主!您睁开眼睛醒醒啊!” 姒思阙没有半点反应。 纪别光擦了把泪,冷静下来,赶紧把手中的竹简递到姒思阙手中,握紧她的手让她攥住,然后在她耳边道: “公主!公主!您听见臣说话了吗?臣刚刚收到消息,齐王姬夷昌他于马怀坡前大杀晋国三军,成功击退晋兵的同时,好些他从奴隶堆中捡回来培养起来的将士将他推到了上位,那些自称血统高贵,要将齐王拉下台的贵族惹恼了那些奴隶兵,现在那些旧贵们都自顾不暇,姬夷昌的位置无人可撼动了!公主,您听见了吗?这回臣没有骗您,竹简都给您带来了!” 姒思阙听见“姬夷昌”的名字,手指动了一动,竟然又清醒过来了。 “孩儿...我的...孩儿...我要,我要把他生下来!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姒思阙清醒过来,抓紧了纪别光的手指,再度开始发力了。 纪别光见她恢复了斗志,连忙给她打气道:“对!公主!您一定可以的!您可是大楚的思阙公主啊!您一定可以的!” 就这样,纪别光陪着姒思阙,直到看着她把孩儿生下来。 “呱呱”一声啼哭嘹亮了黎明前的夜晚,姒思朗守在外头听到孩子的啼哭,不由就用力拍了拍手,本来想要闯进来看思阙,但想起她进产房前一刻都嚷着不想见他,为了怕惹恼她,他还是选择了安静守在外面,等待孩子被抱出来。 “纪先生......”思阙醒来,握紧了手里的竹简,开始叫纪先生。 纪别光立马就来到她榻前跪下听命,道:“公主,臣在!公主有什么事情要臣去办?” 姒思阙将头转过来,虚脱地看着他道:“你说...姬夷昌他平安了...晋王为难不了他...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公主,现在臣没有必要骗您,您安心吧!”纪别光忙不迭地道。 “臣也是刚刚在来之前才得到消息,齐王当时孤身被骗到孤城,那些不服新齐王的贵族们已经打定了主意将他拉下马,齐王一人面对着数百人,孤立无援。就在这个时候,那些奴隶集结的兵马,正正是那些向来被贵族们看不起的所谓‘乌合之众’,在周浅大司马的率领下突出重围,救回了齐王。而此时,齐王自己也已经手持剑刃,独自厮杀浴血奋战了个把时辰,身上虽然也受了些伤,浑身沾满了污血,但却并不屈服,宁死也不肯屈服...” 纪别光在思阙耳边娓娓地道着姬夷昌当时英勇的事迹,思阙听着听着,不由地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她弯着唇,眼眸里满是得意之色:“他那人就是这样,虽然行事看起来霸道又随性,但其实还是有谋有略,而且一腔孤勇,你想啊,如若不是他的革制,怎么可能在面临这么个险难后还能绝处逢生呢?他定是掂量过的...” 看着姒思阙沾沾自喜,仿佛在夸的是自己一般,脸上顿时光彩照人,纪别光也微笑着陪在一旁附和,频频点头,柔情地看着她。 产后休养了一段时日后,姒思阙的身体渐渐复原,已经开始和纪别光筹谋出宫的最后准备工作了。 这时姬夷昌收到消息,有个在楚宫当差的稳婆被姬夷昌的暗线抓了,稳婆告诉他们,她是到楚宫里给一个女子接生。 这楚宫如今除了些伺候的宫人外,就没甚女子了。那些楚王的姬妾早在十年前楚王战败前往齐地之前全撵出宫中,而且据闻也是不得宠的。 楚王一辈子只专宠楚后若月夫人,如今若月夫人如此年纪,应不可能怀孕生子的,公子思朗虽然也是时候娶妻了,但这些年忙于朝政也一直未有动静,据闻有好些楚室贵族之女拼了命想进宫来,全都被公子思朗挡在外了。阙儿的几个姐姐也早就嫁人出了宫。 那么,如此算上日子的话,说不定,阙儿就被公子思朗藏在楚宫中! 难怪他一直找不到人! 得悉如此消息之后,姬夷昌给赵程和周浅交代完事情,就悄然换了身服装动身,马不停蹄地赶往楚国都城。 第97章 接人 如今齐国的一切都已经井然有序, 晋国上次被姬夷昌培养的军团大挫一番之后,短期内肯定不会再敢盯着齐国了。 当姬夷昌开口说是要亲自到楚国去问楚王要人时,赵程和周浅俱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番, 颇有默契地点头同意。 赵程更是主动上前, 双手给姬夷昌呈送上一匣子婴孩的玩意,道:“大王, 这是臣送给夫人孩儿的,虽然不知是小公子还是小公主,但这些玩意应该会喜欢的。至于齐国方面,大王就不用担心,臣与司马大人会好好打理, 等大王和夫人早日归来!” 姬夷昌接下了赵程的礼物,这段时日以来始终阴翳的脸上,终于挂了道极浅的笑容。 周浅随之也有礼物要给刚出生的小儿。 “大王,这是臣给小公子的,这是找黄源地一带最细腻的夹砂陶, 由永轩大师亲自制作的陶埙, 相信小公子日后一定会承继其母亲的天赋。” 周浅将一个乌金色的陶埙双手递呈, 姬夷昌看着那个色泽油亮的陶埙, 看得目不转睛。 这时赵程开口不解道:“周司马又如何知道,夫人生的一定是公子?” 周浅朝他狡黠地递了个眼神, 摇摇头笑道:“难道大庶长不知, 夫人她一直都希望头胎是个男儿, 日后有个小闺女的话,就可以给胡作非为的妹妹兜着,宠着她,过她想过的生活?” “所以说啊, 大庶长啥都英明,就是偶尔有些不通人情理。”周浅无奈地叹息。 自认为自己已经够通情理的赵程看了眼自己送出的礼物,又看看周浅的,顿时心服,无话可说。 姬夷昌手握着那个乌金色的陶埙,眼神都变柔情了,这种夹砂陶土埙吹出的音色极美,他相信,思阙还有出生的孩儿见了这个定会喜欢的。 姒思阙不告而别的二百九十七个日夜里,如果每一日的煎熬程度都加以计算的话,一日如三秋,那就是足足有三十二万五千二百一十五个日夜,都在想她想她想她... 姬夷昌想得都快发狂了,那会儿被太后牡丹夫人当场辱骂刺了一刀他都不以为然,但当听到晋王暗地里让人吹出烟幕,说是姒思阙被围困在廉城他就坐不住了。 即便他知道有六七成的可能是假的,他也不愿意放弃那三成的机会。 当他独自去到那里,面对一堆早就乐见其成准备来杀他的人时,他也没有后悔自己来了,要是不来,又怎么知道她真的不在呢? 在他浴血奋战就来要奄奄一息的时候,心里面想的都是:幸好姒思阙并没有处身如此险难的处境。 如今他终于把这些都熬过来了,齐国不服他的旧贵们也完全处理完了,也得到了一些很大可能是她的消息,姬夷昌心里雀跃着,也就毫不知倦,在马背上日夜兼程,就为了早日能找着姒思阙,早日见到那张让他思念成狂的脸。 “大王,您在这等着,末将这会就潜进楚宫找楚王去,末将今天定会给您找来楚王问个明白清楚的!”乔装打扮跟着姬夷昌偷混进楚地的小将军义不容辞地对姬夷昌道。 姬夷昌此时坐在一辆骡车上,一身商人的打扮。他从车窗里探出一手来,朝那小将军打了个响指。 小将军闻言折返,返回车窗边等候姬夷昌的指示。 “不必找楚王,把公子思朗给寡人揪出来吧。记住,切勿伤人。” “喏。”小将军应言后,溜进宫台附近的后巷就不见了踪影。 姬夷昌再次将怀中的乌金色陶埙掏出来看,用稍粗粝的食指顺着陶埙的弧形向上摩挲,最后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学着思阙的样子吹响了一首曲子。 一首,姒思阙以前每逢思念故国便会跃上墙头吹奏的曲子。 那会儿姬夷昌总是站在暗处望着她,听她吹埙,早已将这首曲子烂熟于心了。 这时有一辆同样低调的车子从宫台后方的夹道里驶出,二车相迎而过的时候,旁边挑着陶器的卖货郎突然滑了一下摔倒,那身上挑着的箩筐摔翻,里头成筐的陶器尽数摔出,响起一阵“噼里啪啦”陶器碎裂的声音,堪堪掩盖了埙声。 “阿云,外头是怎么了?”姒思阙在车厢里听到响亮的瓷器碎声,心里有几分紧张,生怕是自己出宫的事情被弟弟发现了。 “公主,别慌!别慌!纪先生已经让阿彩假扮成您的样子在宫里躺着,公子他没那么快察觉的...”阿云虽然抓着思阙的手,在安慰她,但她抓她的手已经紧张到冒汗,一直在抖。 思阙好笑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镇静下来道:“没事的阿云,我就是随便问问,即便我们被人发现了抓回去,那也没什么啊,改天再逃便是。” 见主子笑着如此轻松地说,阿云顿时也放松了下来,对着主子用力点了点头。 但其实,如若这回被姒思朗发现,以弟弟冲动的个性,很有可能当场就抓着姒思阙将关系挑破,到时候,不想预见的一幕很有可能会提早来临,思阙也再也没办法离开牢笼了吧? 而且,近段时间看弟弟,思阙觉得他变化很大,看着就有些心寒,已经没有办法估计他的行为了。 “没事的。我们会出去的。”思阙只能握紧阿云的手,宽慰她也是宽慰自己。 车子突然就停下了,思阙紧张起来。 车厢外被人敲了几下,是纪先生的声音。 “小碎嘴,没事的,是我们的车子不小心撞到一个挑货郎,我给他赔偿处理一下,很快就好了。” 听了纪别光的话,思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阿云的手坐正了。 按照纪先生的计划,先将姒思阙和阿云送出宫中,刚过百日的风儿则已经在稍早之前被奶娘偷偷带出去了。 这几天和宫里还有王父交代事情,思阙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母亲那边是肯定要瞒住的。 父亲其实也很不舍她这么做,但当思阙跟他禀明了弟弟的心思,还有自己非走不可的决心之后,姒荆也没有打算阻挠她。 只是从此之后,她便要独自在外生活,不能随时看见自己的家人,不免有些忧伤了。 姒思阙靠在车壁上,想趁机歇息一下。 却在车外纪先生的人和卖货郎的争吵声中,听见了一阵优美的埙声,听着那埙声,思阙感觉有一种熟悉和温暖的感觉。 “公主,这曲子听着好熟悉啊,奴是不是在哪听过?”阿云这时也听见那埙音了。 “音色是上乘的音色,应该是用难得一觅的夹砂土烧制的陶埙,要不是现在不方便,我倒是想下车看一看那吹埙的主人手里的陶埙。”思阙笑着道。 “这可是楚国最脍炙人口的民谣,是以一个因战事离开故乡,不得已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妻子分隔两地,只能每每深夜里隔着一轮明月遥相远方的爱人,来寄愁思的歌。我以前常□□头上吹的,你忘了?” “哦!哦!怪不得奴说怎么那么熟悉呢...”阿云笑着回道。 “吹得...还蛮好的,有我往昔那么几分味道。”思阙听着埙声,方才心里面的几分愁思全然被抚平了不少。 姬夷昌曲子吹到一半,戛然停了下来,透过车窗的缝隙定定地看着对面停下来跟卖货郎协商赔偿的车辆。 “主人,是不是那些人扰到主人了?属下上前驱赶。”驾车的护卫跑到车前问询姬夷昌道。 “不。”姬夷昌淡淡出口道:“我们如今是偷闯楚国境内,接到夫人马上就走,不得生事。” 姬夷昌说完,就抬手将窗户关严,在关闭之前,又盯了一眼对面的车辆。 他记得,思阙以前身上总是弥散着淡淡的兰草花气息,他的鼻息极灵,总能嗅到旁人嗅不出的香气,没想到楚国这地儿也有思阙那样的爱抚兰草之人。 他嗅到这种令他熟悉而温暖的气味,心情不由大好,关了车窗后又捧着那个陶埙不肯撒手,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光滑的埙器表面,憧憬着日后二人和有孩儿的时光。 姬夷昌从前不大喜欢软绵绵抱在手里,一不小心用力就会掐痛的婴孩。 但自打得知很有可能思阙给他生了一个孩儿后,在未处理完朝政交接上的事宜前那几天,他专门跑到家里有新生婴孩的大臣家中去,吓得那些大臣都战战兢兢了好几天,他是想跟奶娘学着怎么抱孩子,又怎么给孩子哄睡。 堂堂大齐的国君,天天下了朝就跑到臣子家中去,围着一个脆弱的孩子,任谁都会害怕啊。 幸亏大庶长和大司马神速接手了大王的事,终于能让大王抽出身去接人,不然再来弄上几天,孩子都要被那个冷脸的齐王给吓岔过气去了。 “阙儿,你可还好?”姬夷昌手里抚着陶埙,唇角久违地高高上扬着。 轱辘声中,对面那辆铺满帷帐的车子,主人处理完给卖货郎的赔偿,紧锣密鼓地往城外的方向进发了。 第98章 父亲 一别六年, 姒思阙如今带着风儿住在楚国以南方一处本来归属于南越异族的穗城里,生活比较肆意潇洒。 原本这穗城是南越国的领地,但在一年多之前, 齐王姬夷昌一连吞并了楚以外的六国, 继而又打下了南越的这片天地。 如今这领地也是归属于齐国了。 虽然已经时隔一年有多,但时下穗城的人们回忆起齐兵攻城的那天, 还心有余悸。 齐王姬夷昌是位杀伐果决的君主,开疆拓土毫不心慈手软,虽说他不会滥杀归降的民众,但人们一想到那天他披着煞气颇重的黑甲,手里提着南越国最骁勇善战的将军的头颅, 高声呼喊着让穗城内的民众投降的情景,让人一辈子都难以磨灭记忆。 当时穗城守城的二万甲士全部覆灭,无一人生还,穗城的城主迫不得已带领着民众出来归降。 归降的那下,齐王浑身战甲上都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 那上面不知凝聚了多少甲士的鲜血。 他一进城, 就下了死命严禁手下的甲士烧杀抢掠, 他来到跪伏的众人跟前翻身下了马, 迫不及待地在人群中游走,挨个挨个寻找, 神情又紧张又害怕, 小心翼翼的, 好像在寻找一件遗失多年的宝物一样。 然而他每次攻夺一城,就要失望一次,这次也不例外。 大家都愤恨着齐王,恨他把守城那二万多南越甲士杀灭, 那里头不乏穗城百姓家中的儿郎。 齐王,是穗城百姓心中共同的仇敌。 虽然齐王杀掉了守城那二万多甲士,但对城里的百姓却是真的用心的,一年多以前,穗城这里还是荒草不长,终日被列国荼毒的边境之城,许多百姓不是在流箭中被射死就是活活饿成一张皮包骨而死,但经过这一年多齐王颁布的措施和革制,不少人今年年末都有米粮剩余过冬了。 姒思阙和风儿就住在这穗城荒郊一座叫尺壁山的山头上。 自打风儿两岁开始,母亲思阙就开始带着他周游列国河山之间,偶尔会不幸遇上有战乱,所以她必须带着风儿每隔一段时间就转移地方生活。 虽然有些颠沛,游走人间的过程中也带风儿看尽了人间沧桑,但母子二人每次都能侥幸在这乱世中逢凶化吉,那段时日苦是苦了点,但自从齐王统一六国河山,把穗城收归嚢中之后,她和风儿的日子从此就过得舒适潇洒起来。 今年头大丰收,思阙母子二人有吃不完的米粮,山上有牢实的房子,数不尽的牲畜,年节的时候,思阙甚至带着风儿到山下给穷苦人家捐赠物资了。 这一天思阙喂完了山头上的牲畜和鸟雀,又有大群鸟雀听着她的埙声从野外回来,给她和风儿叼来了一大箩筐一大箩筐黄澄澄的野果子。 “风儿,快来!有你最爱的大柿子啊,你的那群大嘴宝贝给你捎来了!”思阙喜滋滋地从屋檐上捡完了果子,唰一声从屋顶跳下来,朝屋内的人大声道。 这时屋里走出一个搬着竹梯子,一脸正经的六岁小郎君来。 小郎君一双狭长好看的凤眸,有些无奈有些叹息,但又很严肃认真地跟母亲说话的时候,真的有一瞬间让他母亲思阙想起了他的生父,姬夷昌。 “母亲,风儿给您说过多少次了,屋檐上的果子母亲等儿子上去捡,母亲每次都这么着急,要是像上回那样摔着了该怎么办?母亲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像个孩童似的。” 面对儿子抱着竹梯不满的神情,姒思阙则是没心没肺地咧嘴笑了笑,凑过去胡乱揉弄他的头发道: “嗳!我的好孩儿啊!母亲要等你从屋里搬来竹梯,再一步一步攀着走上去,早就将果子搬下来了,哪用等你啊!” 说完,见清冽高冷的小孩儿杵在那里默不作声,只径直低着头扶着比他高出许多的梯子,一双内敛的凤眸里满是挫败,思阙感觉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讪笑着拍了拍小孩笔挺的肩背道: “嗳!嗳!母亲开玩笑的,怎么像你父亲一样,一点玩笑也开不得啊!” 小屁孩擦了擦眼眶里隐忍的泪光,倔强地低着头道:“风儿没有生母亲的气,风儿只是怨自己武艺学不好,这才一个屋顶也翻不上去。” 思阙则挠了挠头,笑得有些不自然地掩饰过去:“风儿啊,你还小,自然还不能与母亲相提并论了。没关系,你父亲以前也打不过你母亲,你随你父亲,是好事啊,不然以后那些打得过你的姑娘都不敢理你了。” “哦不,你要是强过所有姑娘家,人家姑娘才不搭理你呢!” 事实上,风儿不论在学武还是习文的事情上,都表现出了极强的天赋能力,读过的书,一遍就能倒背如流,看过两遍已经能将意义镌刻在心,学武的话,思阙传授一次口诀,他自己就能理解其口诀的意思在体内运气,想当年思阙跟着先生学的时候可理解花了好长的功夫哪。 只是,为啥到现在轻功还运用不好?原因其实是——母亲思阙自己早把当年学轻功时候的口诀给记岔了,和别的令气沉下去的口诀混杂在一块儿,而她自己因为早已学会,身体不用口诀靠自身本能反应就能翻墙,所以那口诀方面自然是不在乎的。 “母亲,风儿不相信,不可能就这个学不会,风儿再试一试!” 说着,小孩儿把竹梯子递给了母亲,噔噔噔地跑到屋前空地处,交叠着手,开始背起了口诀想翻身上屋檐。 严格依照口诀的内容在体内运气,气聚丹田,身子感觉有些变轻了,风儿敛衣从远处助跑着往前,“唰啦”一声,他成功令身子跃起来了! 可是没过多久,体内气运化的方向突然逆转,小孩儿好好地翻墙翻到一半,头突然就向下调转过去,整个人趴着摔下来。 风儿咬了咬牙,将脏兮兮的小脸从泥地中露出来,一双明亮的凤眸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不可能!不可能我翻不上去!一定是气还运得不够,这回我得把口诀念重一些!” 小娃娃摔得浑身挂伤和泥污,依然不挠不屈地跑回空地上,又一次助跑着运气飞跃过墙。 然而这一次,运的气过重,到一半的时候往下沉的气竟然也益发多,小孩儿被摔得比之前更狠,脸上都青肿了一片。 姒思阙心疼地跑过来蹲下,抚摸着儿子肿得像青馒头的脸,“好啦,风儿,既然用梯子就能上得去的地方,何必这么折腾自己呢?每个人都有所擅长,有所不擅,何必非得逼着自己?” 娃儿却终于忍不住“呜呜呜”地极其克制地哭了起来,“母亲...母亲...风儿吹埙不及您,连翻个墙头都翻不了,风儿太没用了,呜呜呜呜...” 姒思阙“嗳”了一声,又摸了摸儿子的脸,看着这个犟硬的儿子终于能像个正常孩童一样攥着母亲的衣摆哭,倒生了几分欣喜,“风儿啊,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母亲一样,事事项项皆能的。像你这样不好吗?普通一点的小孩才容易幸福啊!” 风儿听了,又止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又哭啦?还真是个傻小孩...”思阙蹲在一旁一脸高兴地看着儿子哭。 风儿从小到大都表现得极其坚强,便是在战乱逃亡时迎面遇着敌军,那小孩儿也能极其冷静地在一旁帮母亲出谋划策,思阙能见儿子哭的次数凤毛麟角,以致她每次都体味不到为人母亲哄怀里哭泣小儿的滋味。 所以思阙看见儿子哭,比看见他笑还要高兴。 “好啦,好啦,别哭啦别哭啦,母亲给你吹曲曲好不好?” 思阙柔情地揉着儿子的额发,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陶埙,吹起了曲韵。 那陶埙上有一道微细的裂纹,已经粘好无虞了,是当年她摔在野外,被姬夷昌花了好些心机找回来亲自粘好的。 埙曲优美,又吸引了不少鸟雀栖息在附近的枝头,有一些被迷得直接在地上一跳一跳地靠近了思阙和风儿。 “母亲,”风儿如今已经止了哭,靠在思阙的怀里带着浓重的鼻音,瓮声道:“您常说我像父亲一般无趣,风儿想知道,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思阙低头看了儿子一眼,笑了笑道:“你父亲是个...又硬又臭的大石头。你是从他那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但是,他同时又是块很厉害的石头,他大得能补青天,所以,他现在在天的尽头,给我母子俩补天洞去了。所以我们现在才能活在一片阳光下。” 姒思阙补充道。 “那风儿的父亲是个很厉害的人了?”风儿挨着母亲,神情展现出无限神往。 思阙本来是想给儿子一个美好的假象,告诉他,他父亲去补青天所以他不可能再见到父亲了。没想到儿子反而开始以父亲为榜样,想要加倍练习翻墙,期待有朝一日能跃上天际去,帮助父亲补天。 这一天,思阙用木头车子运着一筐筐汁水饱满的果子,打算带上风儿到山下慰问一些在战争中失去家中倚靠的老人,给他们带来抚慰心灵的乐韵。 以前抱着风儿在战事连天的地方路过时,思阙也会吹响埙声慰藉当地人的心,给他们寄去一缕温暖。 尺壁山之所以很少人能上山去,是因为这儿一片山脚下云集了不少大嘴巴的鸟儿,那些鸟儿的嘴巴一口能吞下一个人的脑袋。平时都是这些鸟儿给思阙和风儿叼来果子的,可以说,这些鸟儿是母子两的守护神。 但这些鸟儿对别的人却展现出极其凶恶的一面,是以,即便尺壁山山上物资富饶,也没有几个人敢闯上山。这些鸟儿也是因为喜爱母子二人吹奏的埙韵,才会心甘情愿受母子俩驱使的。 而思阙也没有独占这一片山资源的念头,得空的时候还是会常常采撷些山货去给山下有需要的人的。 第99章 后宫掖庭徒长荒草 思阙推着木头车, 载运着风儿和果子来到山脚下的时候,突然发现山脚下的大嘴怪鸟死了一大片,鸟体上都是烧灼的痕迹, 满山坡都是血迹。 思阙暗道不好, 立马推着木头车,带着儿子往旁的丛林躲起来。 ‘母亲, 是什么人?’儿子朝母亲比了一个说话的口型道。 思阙朝他竖了竖食指,表示现下不能轻举妄动,得躲在林子里静观其变。 这时,一群穿绛色异域服装的甲士白日里左手擎着一把把火把,右手挑着武器, 从山道边走了出来。 这时栖息在旁边的怪鸟见有人过来了,挥动着黑压压的羽毛低盘旋在那群甲士头顶周围。 怪鸟们警惕地用亮如火炬一般的眼睛狠狠地盯准那些人手里擎着的伙伴,张开大嘴发出无比粗糙嘶哑的声音,一只只庞大的身躯像支利箭一般齐齐往下方的人袭击。 可惜,鸟儿无可幸免都被火把灼伤翅膀的同时, 被人用利器直接刺穿了鸟体。 越来越多黑压压的怪鸟被杀死坠落在地, 把道两旁都覆盖起来了。 思阙揪住遮挡住母子二人的矮灌, 直看得牙关都狠狠咬合起来。 她很想去救那些大嘴怪鸟, 但是低头看了看儿子紧紧揪住她的稚嫩的手,又忍耐了下来。 以前她可以一个人去冒险, 但如今带着儿子, 不允许她冲动行事。 这时, 儿子突然眼神阴狠地朝她肩膀拍了一下,凑在她耳边说了一通。 思阙惊讶地看着他:“这...厉害呀!哪里学来这些的?” 风儿一本正经道:“母亲竟然不知?这也是从母亲时常刻写的周国策里看到,然后加以我的理解后运用的。” 思阙恍悟,周国策是姬夷昌以前时常逼着她修养心性时刻的内容, 以前她总嫌弃姬夷昌无趣,嫌他对她严格,但离开他以后,她一个人带着风儿,还是会记得每日刻上一遍周国策的习惯。 这么想起来,似乎曾有好几次,她带着风儿陷入险境中时,风儿正正就是运用周国策里面的方法成功解厄。如此想来,她恍然有些领悟,会不会,姬夷昌当初刻意让毛躁易冲动的她去刻写周国策,磨练心性的同时,也是为了让她在日后瞬息万变的日子里得以自保? “风儿真棒!风儿就跟你父亲一样厉害!”思阙笑着往小孩儿额发上亲了亲,小孩儿瞬即皱了皱眉,脸红红的。 “母亲去准备下,你在此等着。”思阙说完,就大步往前走去。 安谧的树林中突然传来阵阵诡秘的埙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一路杀戮怪鸟的异族甲士听到声音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利剑,开始往声音传出处张望。 此时,林子里突然逃窜出大堆的动物,有扫尾子、野兔、狐狸和野猴都惊慌失措逃出来了。继而,怪鸟们盘旋着相继朝动物们袭击,那些动物尚未被怪鸟袭击,只是轻轻触碰到怪鸟身上灰压压的羽毛,神情就显得古怪起来。 没多久,动物们全都倒在地上痉挛抽搐,形态怪异,紧接着,就像死了一般无声无气了。 甲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带头说着异族话语的头领举起大旗,让后方的甲士们先停止不要前进。 然后,一个神情古怪的孩童就捧着一大簇如繁星一般雪色的野花,从林子里一步一步走出来。 开始大家都举起武器警惕起来,但当看见是个孩童的身影时,随即就放松下来。 小孩儿举着花,神情奇怪地看了大伙儿一眼,却依旧镇静自若地站在原地,微微地笑了笑。 带头的将领用南越语对小孩说了一句:“你是何人?为何独自在此?你的父母呢?” 那小孩儿依旧微笑站在那儿,傻傻地对着大家笑,似乎是听不懂那人的话似的,看起来天真中又带了些不寻常。 南越将领想起来齐人攻战了他们的穗城,心想这孩子约莫是只能听懂中原的语言,正琢磨着刚才那句话用中原话该怎么说时,就听见孩子开口说话了,说的还是南越语。 “听到这幽冥之曲,你们,怎么还敢上山来,还敢碰触幽冥鸟?” 孩子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放得大大,看起来既无辜又无机心。 “幽冥...曲?” “对呀。”孩子甜甜地笑了,这个甜美的笑容则跟她母亲很是相像,“幽冥鸟奏起幽冥之曲时,这林子里但凡是活物,只要触碰到幽冥鸟的羽毛,最终都会死状凄惨,你们看那些畜物就知道了。” 孩子说着,指了指那些倒在地上不动的动物。 众人顿时不知该不该相信,但确实看见那些动物触碰到怪鸟的羽毛后就倒地不起,一个个都开始害怕起来。 “你们知道为什么那些鸟不敢接近我吗?”这时孩子又开口说。 众人抬头看了看孩子,果然,只有孩子头顶并没有怪鸟盯着盘旋着。 “因为我有它啊。”孩子笑着,用稚嫩的手指掐下其中一小朵白色的小花。 “这种花吃了能解厄,就算听到幽冥之曲,接触到幽冥鸟的羽毛,都不会死。”孩子继而又道。 这时成片成片的怪鸟再次从林间越出,那些甲士如果不反击,就会被怪鸟吃掉,但反击了,刺杀那怪鸟了,又势必会接触到它们的羽毛。 这时带头的将领终于道:“小孩...那个,你手上的花,可以送给我们解厄吗?” “好呀。”小孩灿意地笑道。 大伙儿服下孩子送的花骨朵后,过了没多久,一个个都痛苦地捧腹起来。 这时埙声终于停止,姒思阙从林子里头走出来,站到了风儿旁边。 “你给他们服食的,是会穿肠烂肚的璋琅毒花?”思阙问。 风儿这时看着地面上无辜死去的怪鸟们,用手背擦了把泪,语气冷淡道:“谁让他们杀害我的宝贝们!” 这时听懂了他们说话的将领忍着剧烈的腹痛,对母子二人拔出利剑:“你们!竟然敢下毒害我们???” 思阙抱着站在原地的风儿,飞快地闪身避开了。 然而,有越来越多尚未完全毒发的甲士忍住剧烈的腹痛冲上前来,那些怪鸟一直在上方盘旋着,不敢下来,是因为他们手上仍然持着火把,而且在刚才那场杀戮中,它们从同伴的惨状中,已经渐渐懂得了要害怕。 所以此时尽管那些人围着母子二人,怪鸟们也只能从旁叼起碎石袭击,根本不敢真的靠近。 “母亲!您快逃,别管风儿了!您带着风儿会逃不掉的!”风儿抹着眼泪道。 思阙一边抱着风儿,一边迎击敌人道:“小屁孩,这么啰嗦!我是你母亲,我还能扔了你不成??” “祸是我闯的!都是我硬要给我的宝贝们报仇才害母亲处身险难的!母亲,你快逃!风儿一人做事一人当!”小娃娃被夹在胳肢窝里含泪嚷嚷着。 “小屁娃!说话口吻也不知道像谁!”思阙有些头疼,低声吐槽了儿子一句,随即又避开了众人迎面袭来的一击。 就在姒思阙带着儿子快要耗尽力气之际,突然就出现了一群救兵。 是从山下上来的一队着齐国兵服的甲士。 思阙母子被解救下来,救她的将领这回上山把自己夫人也带上了,正正就是几年前被思阙撵去嫁人的阿云。 “公主!公主!您受苦了!”阿云已经梳了个妇人的发式,哭着扑前来抱着主子不肯撒手。 然后看了看思阙旁边的小孩儿,又泪目道:“啊,小公子都长这么大了,奴好想你们!好想你们啊!” 思阙皱着眉看了看上山来的一大群齐兵,小声地问阿云:“我躲尺壁山的事情不会被传出去吧?” 阿云摇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只要公主不想让别人知道,阿云会让郎君保密的,这些都是郎君的亲信。” 当年阿云嫁的人,恰恰便是以前守宫台和阿云两情相悦的小侍卫,因为征战主动上了前线,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又与阿云遇上,思阙不想阿云一辈子当她的奴仆,于是便逼着阿云嫁给了当时还只是个什长的小兵。 没想到当年的小兵如今也拥有了这么一大群亲信兵了。 “阿云,我真替你高兴,如今你已经是校尉夫人,别叫我公主什么的,也别在我面前自称为奴了。”思阙抓着阿云的手,在山上的小屋里聚着话道。 阿云也抹去了因为高兴而溢出来的泪,“那...夫人,刚才那些南越人是怎么回事呀?你们两个孤儿寡母的,怎么把那些袭击边境的南越人弄成那样的?” 思阙笑道:“是风儿的鬼主意,他让我用埙声同时控制好几种生灵,让它们配合着演出一场好戏,然后骗那些人主动服下毒药。” “原来如此。”阿云流露出惊叹的表情,“小公子如今跟大王,有的一比呢。” 一提到姬夷昌,思阙的笑容浅了一些。 “夫人,大王他如今也在四处找寻您的踪迹,我听郎君说,大王的后宫掖庭,时至今日依然一个女人都没有,徒长荒草,任众臣怎么劝都没有用。其实...夫人为何不考虑回到大王身边?”阿云拉着思阙的手道。 第100章 忍心让大王孤独终老吗? 思阙抿了抿唇, 表情有些不自然起来。 “夫人是不是,还在为当年大王刺公子思朗的事情耿耿于怀?”阿云又问。 “不。”思阙摇了摇头,“当年的事情, 我想未必如朗儿所说的, 那时候我也太急躁了,被当时的一些情绪蒙蔽了理智, 事后从许多人口中,慢慢地,自己仿佛就能拼凑出一个真相了。” “当时,”思阙吸了吸口气道,“很有可能就是朗儿想让我赶紧跟他回国, 为了让我相信而做出的苦肉计。” 阿云听完惊到了。 “您是说...当时公子思朗被刺的那一刀...那、那庞先生呢?他可是为此断了一臂啊!就算是用苦肉计,真的有必要如此牺牲吗?夫人您真的已经查出真相有证据了?那也太可怕了...” “不,”思阙摇摇头,双手捧起一碗茶汤抿了口,“我没有证据证明, 也不愿再纠结当年的事了, 那只是我自己的猜测。” “既然夫人不是因为恨大王这个, 那又是为什么要躲着大王, 不回到大王身边呢?”阿云继续问道。 “那是因为...”思阙叹息道:“他们一个是我的弟弟,另一个, 是...” 思阙停顿了好一会儿, 才继续道:“是我心悦之人。我不愿意...不愿意他们为了我而为难。” 阿云惆怅地看着思阙, 默然点了点头表示懂了。 如今中原之土已经大部分为齐国的领地,就只剩下楚王姒思朗带领着二十万的兵马苟延残喘地一再从郢都以北退至最南面。这一两年来,虽然双方看似河水不犯井水,姬夷昌也不会故意去找姒思朗的麻烦, 但姒思朗暗中集结坊间一些不满意齐王的人,偷偷做下了多少事情,姬夷昌又如何不知道。 如果这时候姒思阙回到姬夷昌身边了,姒思朗势必会不顾伤亡,与姬夷昌硬碰。 虽说姒思朗所拥的二十万兵马和大齐如今坐拥的一百万兵马相比,实在不堪一击。但如今楚国退守的那片土地相当敏感,乃结连着西南面种族凶悍的夷族,要是姬夷昌端了楚国巢穴的话,说不定还得和夷族来一场大战。 经过了扫平六国的战役后,如今大一统的齐国亟需休养生息,不好再起战了。所以在姒思朗不主动惹事的情况下,姬夷昌也不会贸然去动他。 “你明白就好,现在这个样子,只要能维持着现下的平静和安稳,于齐国于楚国于天下人而言,都是一件幸事。我就不去当那颗扰乱平静的小石子了。”思阙道。 “那...夫人您就忍心看着大王一直冥顽不灵大海捞针地找您,您就忍心看他孑然一身孤独终老了吗?实、实不相瞒,夫人,前不久,大王身边的周凛周大人找上阿云了。” “你可有对他说什么?”思阙紧张起来道。 阿云摇了摇头,“阿云是夫人的人,只要夫人不答应,阿云死都不会出卖您的。只是...只是听周大人说的,阿云有些于心不忍。” 思阙长吸一口气,缓了一会,才将目光别过一边,幽幽地问:“周大人他...说什么了?” “周大人说,大王自打七年前夫人于窑洞失踪之后起,不管是打仗征战,还是一统之后政事的处理,都占用一天内大部分的时间,他几乎连觉也不睡,只有当实在累了倦了,才眯几刻钟,就又起来了。” 周凛当时找到阿云的时候,堂堂一个高品内侍官,竟然是在区区一个校尉夫人跟前跪着求着说话的。 周凛哭诉着过往那一切:“大王他不是不想睡的,而是怕睡着了,就又会梦见夫人被劫持、被用剑刃指着脖子,被人一刀一刀捅穿心口的画面。一日没有找到夫人的下落,大王他一刻钟神经都不能放松下来,他害怕那些梦中的事情真的会发生,他接受不了...” “云夫人你知道,大王他多久没有睡过安稳的一觉了吗?七年了!自打夫人走后,七年也没有好好睡好过一觉!”周凛当时双眼都赤红了,大片大片的泪水湿透了他的官袍。 “云夫人,你当真是不知道夫人下落的话,好歹也让我们大王知道一下夫人她现在可安好呀!你别看大王如今一统了七国,看像是什么都有了,但其实,我心里最清楚,那些其实都只是负压在大王肩上,是大王不得不负责到底的责任,却从来也不是大王想要的。” “大王由始至终,想要的只是夫人而已。” 听阿云说完,思阙已经攥紧了拳头,抬头克制住不让泪水淌下。 “周大人还说,六年前周大司马曾经给大王刚出生的孩儿送了一个赤砂陶埙,大王时至今日依旧日夜把它带在身上。而且...大王如今带小孩挺有一套的,上回永成君家中生了个小儿,出生时不知被什么吓着了,哭得一直没停过,后来大王过去抱着哄了一哄,立马就好了。” 阿云见她难过得快要哭出来,连忙又挑了一些逸事来说。 听到这个,思阙终于把泪水憋了回去,用手擦了擦脸颊的湿意把脸转过来,看像饶有兴味似得,挤出一点微笑道:“他?他那个冷冰冰的脸孔不把孩子吓哭就好了,能哄好吗?” 阿云点了点头,“周大人说,自打六年前有一次似乎得到您产子的消息,之后大王就轮着去那些家中有婴孩的大臣家里,学着和小婴孩相处,学着哄孩子呢。” “头一年的时候,大王从楚国回来,又一次失去了您的消息,那段时间,家中有小孩的大臣都吓得赶紧把孩儿远送呢。因为大王那张脸太可怕了。起初大王连抱孩子都抱不好,吓得那些小孩夜里都止不了啼,但是后来,大王竟然慢慢地,就比妇人抱得还上手了。” 思阙突然回想起以前,姬夷昌是最讨厌那些看起来软绵绵、柔弱又娇脆的东西了,比如小兔小鸡,比如小婴孩,他都会当着那些可爱东西的面前,面无表情地说:“养这等娇脆的东西,吃了不是更好?” 他就是这种人,给人看上去就是个冷酷嗜血的大恶人。 唯一一次看过他对弱小生灵柔情,是那会儿姬夷昌在她面前行了血腥之事,误以为思阙因而怕了他,所以就急急忙忙拎了个兔子来,在她面前笨拙又紧张地抚摸兔子。 她记得那兔子可被他吓得够呛啊,也不知道那些被他抱着的小婴孩心里如何想法了。 他后面竟然能成功哄好小孩子吗?思阙实在是想象不出来画面了。 阿云走后,不知何时躲在屋子里的风儿从衣箱里爬了出来: “母亲...” 姒思阙没想到儿子竟然暗地里偷听,吓了一跳。 “母亲,风儿的父亲,就是齐国大王吗?” 阿云如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一个人偷偷上山,如今山腰以及山下那些怪鸟已经将阿云划分为“自己人”那部分了。 阿云每次来都会和思阙说一些朝政的事,以及齐王的事。 有一次阿云来和思阙说完了事情,思阙笑着举起手边的茶盏,意味不明的目光盯着她,道: “阿云,你以前对于政事和局势这些都是一窍不通的,看来周大人挺有能耐的,竟然教会你这么多?还是说,他其实是事先写好了说辞,让你跟着背?” 阿云听了,神情立刻变得窘迫起来,脑袋低垂下来眼神不知往哪投放。 她局促不安道:“夫...夫人您说什么呀,不是说了,那些事是我郎君告诉我的吗?我...我又怎么可能...” 思阙叹息一声道:“周凛已经知道我在哪了吗?他想通过你,让我回去的吗?” “夫人!”阿云高呼起来,连忙跪在了地上:“阿云没有出卖您!周大人确实不知道您在哪!只是...大王的那些事情的确是周大人定期写信简送到我郎君那,都是郎君念给我听的!” 思阙盯了跪在地上的阿云半晌,看着她的眼睛,有些犹豫道: “那...你可知最近外头传的那些事,是真的吗?” 阿云抬起了头。 阿云知道思阙问的是什么事,齐国统一了七国,好不容易这些年稍稍安稳些,百姓们生活开始好起来,但如今从旧齐境内临淄城开始,全面一百零八个都再次征集了重赋役,北筑长城六十万人,南戍五岭六十万人,那些服徭役的青壮,大多因繁重的劳务丧生于工程中。 除此以外,坊间还陆续传来了许多关于齐王的不好的言论。 闻说齐王姬夷昌苛政劳民,还肆意烧毁书籍,焚书坑儒,实乃暴君所为。 思阙现在每每下山去,总会在坊间听来一些这样的言说,还有不少大小规模组织起来的抗齐的农民武装起义。 以姒思阙对以前那个姬夷昌的了解,她认为姬夷昌虽然看着冷血无情,但每每所做之事无一不是为民众而做的事。 所以她现在倒是想不明白,那些焚书坑儒之事,当真是姬夷昌所为吗? “夫人...这些事我听郎君说过,阿云担心自己说得不好,如果夫人真的想知道,就随我到山下找郎君,他会具体解释给您听。” 姒思阙最后还是跟着阿云去了山下,一个校尉的军事小院里。 风儿被两名十来岁的小兵带到了附近的村庄玩耍去了。 阿云的夫郎佟校尉看见思阙,给她行了个重礼: “夫人,经上次一别,属下终于能再次见到夫人了。” 思阙轻轻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再遵循旧时之礼。 “属下知道,夫人听到外头那些言论,必然对大王有所误会。但是夫人仔细想想,如果大王果然是那等荒淫无道的君主,又怎么会有这么多像我等这些愿意舍命追随大王的人?” “可他的确将齐以外六国的书籍给烧毁了,这是事实,甚至还下令将五百八十个儒士坑杀,这是为何?仅仅是因为他们不服他的朝政吗??”思阙忆起这些日子以来在民众脸上看到的表情,她对姬夷昌除了产生起失望以外,更多的是不解和气愤。 “属下问夫人一句,以夫人对大王的了解,夫人果真觉得事情是这样吗?”佟校尉问。 思阙顿了顿,说不出话。 佟校尉旧时守齐宫的时候曾经跟过姬夷昌,对那时候的齐太子姬夷昌还是有比较深的了解的,后来佟校尉为了建功立业,救回自己一家子因得罪权贵而被发配的家人,向姬夷昌请命到前线立功。 结果姬夷昌嘱人明里给他发了冷话,但最后还是答应了他,甚至是后来,佟校尉才得知自己的家人虽然无辜被害,但姬夷昌一直有叮嘱边疆的人不许给他家人苦头吃,对此佟校尉甚是感激。 不过他这次给齐王说话,也并非因为得了他的这些恩惠,而是坑儒的时候他确实在场,也比其他人更了解事情的真相。 “大王他所坑杀的五百八十名儒士,都是些欺骗坊间百姓,炼制毒丹的方士。” “那些方士是受南越国指示派来,想要荼毒加害我大齐之士的人,大王他辛苦耗费了大量人力,费心设计了一个个局才抓到的。至于焚烧六国书籍,那是因为大王要统一度量衡,就必须完全废除别国根深固蒂的旧想法,只能是焚烧书籍。但是,那些书籍也已经被大王命令宫中一百多个儒生连夜复抄,那些复刻本都好好地保存在齐宫中,大王并没有破坏它们啊。” “至于修筑长城以及五岭,夫人您觉得,以现今南越之师的凶悍,以及毗邻西南面整个种族庞大的夷族,要对抗这两个异族,是耗些人力加紧时间修筑长城,还是到时候死伤几十万战士好呢?” “大王固然也不愿意看见百姓服役沉重,但站在高处,大王不得不为一整个大齐的未来绸缪好啊!” 佟校尉说得激烈,双目都通红了。 “那...”思阙顿了顿,“他怎么就这么傻,让自己背起那么大一个黑锅呢,他这人怎么能这么任性,做事从来不替自己想!” “夫人,”佟校尉擦了擦难得的男儿泪,“大王他从来不会费心为自己辩解,属下记得他以前曾说过一句话,他说...” “与其把时间花在无聊的事情上,还不如加紧时间在大洪水来发之前垒好壁垒,他说...他的时间有限,正事以外,他再没别的闲工夫!” 姬夷昌居然觉得,替自己的事情正名是无聊的事,他夙兴夜寐,为了一整个大齐的国运忙得连觉也无法睡多少,抽不出闲工夫给自己正名,倒是有时间天涯海角地找她,有时间去学哄小孩... 姒思阙仿佛已经站在齐宫名正大殿上,看着丹陛之上戴着九旒冕,眼睛熬得赤红,燃着灯盏深夜在竹简上刻写、批阅文书的姬夷昌。 她仿佛看见他身穿一身玄色纹日月星辰的冕服,霸气盎然地站在石阶之上,眉间那道皱褶过深地烙刻在他年轻的眉宇上,他在羊皮卷上随意指下一笔,都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庞巨的努力以及漫天遍野的指责。 他既背负着一统河山后大齐未来的运势,又得承受着世人的唾骂,依旧桀骜不驯,依旧坚持自己最初的选择。 思阙的泪一滴一滴往下落。 第101章 父子俩 “而且...”佟校尉继续开口道:“大王他确实也没有正名的必要。” “大王在几年间迅速统一了七国, 将仅剩的楚国捷捷退逼至与夷族相邻。大王虽然没有为难六国的民众,反倒将其当作齐国子民一样圈归身后护着,但时下百姓们都不理解, 都认为当今齐王□□, 故意苛待他们,他们没有明白, 如今若然不采取这样的措施,在不久的未来,等异族强大起来后,遭受厄运的就将是我们这一整片华夏族的人民。” “即便大王费力费心去给自己说话,大家顶多会认为是狡辩, 而且,恶意污蔑大王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些人里夫人您的弟弟也在其中。” 思阙顿了顿。 佟校尉闪烁着泪光笑笑,“所以啊, 不管怎么洗也赶不上被黑的速度的, 似乎确实没有正名的必要, 大王现下的功与过, 只能留待后人去分析评论。属下只希望,后世能够给大王一个公平理性的评断。” 风儿跟随着校尉营的小甲士, 居然跑到了郊外偏远的地方去玩了。 这片郊外不远处有一座山丘, 山丘之后便常年驻扎着南越族的兵营, 所以这处地方时常有一些南越人前来狩猎。 那两名小甲士初进军营,什么也不懂,玩心也重,早就想找机会脱离军营枯燥的操练生活, 到那处郊外荒野去见识见识了。 现在营里来了个小客人,大人让他们好好带小公子去玩,他们自然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可风儿初踏足这片地方的时候,立刻就皱了皱眉,感觉到了危机。 “我们还是不要继续往前了,再往前,就要靠近南越边界了。”风儿皱着眉,一本正经地对那两个小甲士道。 两个小甲士叉着腰回头看那个六岁的小娃娃,不以为然地嗤笑道:“嗤!小娃娃什么都不懂也这么没胆量啊,放心吧,哥们罩着你,没事的!” 风儿还是觉得不妥,他从母亲给他搜集的书卷中断估得出,再往前面那片地方,真的就是时下超出齐国境地的地方,过了这片地真的连齐兵都帮他们出不了头了。 “风儿觉得时间不早,还是回去找母亲了!”说完,风儿迈开小短腿,哒哒哒地往回跑,但这时,身后那两个小甲士并没有跟着他往回,而是继续往前面走了。 风儿想了想,觉得与其现下自己回去找人前来营救,得花不少时间,他们二人应该走出不远,还不如自己想办法将那二人劝回来。 于是,风儿没犹豫多久,就又往那两个小甲士原先走的方向跑去。 风儿看见两个人影从林子里窜进去,然后就听见一声惊呼,连忙跑过去一看,原来那两名小甲士竟落入猎人挖好的陷进中了。 他左右四顾这周围,不能断定这陷进究竟是否南越人所挖,要是的确是的话,那可就糟了。 “小娃儿!快救救我们!”底下那两个小甲士惊慌地呼叫起来。 风儿蹲下来朝二人“嘘”了“嘘”声:“你们不要吵,免得被设陷进的人发现,我去附近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帮忙!” 说完,风儿又看了看四周,决定往云层低处的方向走。 这是他从书籍上学来的,但凡云层低的方向,一般水源比较充足,也是最有可能出现村庄的地方,他先往这附近找人来帮忙,这比赶回军营耗时要短。 好不容易找到有看似村庄的地方,风儿已经跑得气喘吁吁,没力了。 就在这时,他发现想要进入村庄,必须翻爬过一道土墙。 他稚嫩的脸上皱起了眉头,这什么村子竟然值得垒上土墙? 没法子了,这时候,虽然他的轻功□□技术还不到家,也只能是再试一试了。 于是他往回跑到距离土墙稍远一些的地方,心里默念口诀,助跑着往土墙边冲来。 运气,身体变轻盈,很好!要跃上来了... 可到身子刚要越过墙头的关节眼,体内的气一下子沉下来,他又呈趴伏着的姿态坠落下来,摔得满身满脸黄土。 有名高大的男子在土墙内头亲眼目睹他□□失败的全过程,竟然跃上了墙头,立在那儿负手定定地看着他。 “小孩...你这...没事吧?”男人觉得小娃子□□的姿态实在诡异,他从没见过有人是这么使轻功的,顿时对小娃娃生起了兴趣。 灰头土脸的小包子抬头看见墙头站了一个脸色颇冷淡的男人,顾不得自己的狼狈,高声叫唤道:“叔叔!!救命啊!快随我去救人吧!!” 男人跟随小包子的指示,来到了那两名小甲士摔下的陷阱附近。 “叔叔!就在前面了!”风儿指着前方小土丘的位置,想要加快往前奔去。 跟在后方的男人突然听到一些异动,连忙往前大手捞起小娃娃,捂住了他的嘴。 “前方有变!”男人低声地在风儿耳边说了一句,然后立马抱着他躲进了树丛中静候。 原来,此时有一队穿绛色军服的异域人正往刚才风儿指示的方向走去。 “糟了!两位哥哥都会被那些可恶的外族人杀害的!他们会像杀害我那些宝贝们一样,一刀刺穿一个,杀死两个哥哥的!”风儿被男人揽在身后,他紧张地揪紧男人的衣袍道。 风儿看了看,此地只剩下他和这个叔叔,而另外一头,一、二、三四五六七... 他伸出手指头认真一个个数着,对方足足有五十七人!糟了,这下肯定要完了。 风儿捂起了脸,难过地蹲了下来。 男人见小孩儿突然一副泫然欲哭的表情,眉间皱了一皱,下意识地又升腾起一种危机感。 过去他遭遇过各种各样危难的袭击,还有一次又一次看似无法旋转的危机,都让他一一化解,此生唯独让他觉得困难的事,大概就是姒思阙,还有小孩。 姬夷昌之前为了那个姒思阙为他生下的至今未素未谋面的孩儿,特地到有小孩的臣子家中去,学着与小孩相处。 起初那些孩童一看见他冰硬的表情,都无不被吓得哭至抽搐,让他束手无策。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就很怕娃儿哭,一见小孩子有哭的倾向,立马就戴上了周凛给他准备的滑稽笑脸的陶制面具,但今儿他是来边境巡察的,面具都搁在宫里没有带出来啊。 “不哭!”姬夷昌对在他身边蹲下的小孩干巴巴嚎了一句。 风儿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吓了吓,抬起头来看他。 他的眼眶虽红,但还未至于哭出来。 “叔叔,我没哭,哭又有什么用呢?我只是在跟自己做最艰难的思想斗争。” “什么思想斗争呢?”姬夷昌有些好奇,问小孩道。 风儿眼神微黯,“前面那两条是人命,我不能眼巴巴看着他们被异族的人杀害,但是此时此地,就只你我二人,强弱悬殊,我不能让叔叔冒险,只能我一个人出去把他们引走。但是,我又想起我母亲,我要是一个不慎成为了刀下亡魂,就只剩下我母亲一人了...” “我母亲她...虽然平时看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但我要是走了,她一定会伤心的。而且...我父亲还没回来,我母亲平日睡觉都经常踹被子,爬个屋顶稍有不慎都会摔下来那种,我是放心不下她...” 小孩儿到底年纪小,说着说着鼻头就红了,但他用小胳膊拼命擦了擦眼眶,就又红着眼展现出笑容,对姬夷昌道:“但是,孟爷爷说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叔叔,请您替我转告我母亲,就说风儿只是在做自己认为要做的事,风儿爱母亲,请母亲一定要为风儿而感到骄傲,而不是伤心!” 小孩说完,就鼓起了勇气准备往外冲出去。 “等一下!”姬夷昌连忙把他一手提拎起来,然后抱着他,把他放在树上。 他皱着眉头道:“你一个小孩儿,脑子里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主意?好好抓住树枝别摔下来!” 姬夷昌叮嘱完他,就抽出腰间佩剑,“唰”一声从林里飞了出去。 风儿眼看着男人矫健的身影在自己眼前飞跃,心头不由“哇”一声生起了孺慕之情。 姬夷昌凭一己之力,轻松地将那一小队四出搜查的零散南越兵打得丢盔弃甲,踉跄而逃。 陷阱下方那两个小甲士亲眼目睹那男人如浴火修罗一般,把敌方厮杀得如同撕片,浑身鲜血的可怕模样,都不禁抱在了一起瑟瑟发抖。 等男人将二人救上来后,两个小甲士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风儿躲在树上看完了全过程,不禁对男人更加钦佩了,连忙从大树上跳了下来,摔得浑身泥脏也不理会,高兴地冲这儿奔来。 姬夷昌见小孩儿满脸满身的泥脏,不由皱起了眉头,蹲下来用自己的衣袖替他擦脸,“不是叫你抓紧树枝了吗?怎么摔得一身泥了...” 两个跪伏着的小甲士看看风儿又看看男人,顿时释然,也没那么害怕了。 “小娃儿,原来你找了你爹来救我们啊!” “小娃儿,你爹他真厉害啊,刚才他一个人就把一整队的南越蛮子打败了!” 男人的厉害风儿自然是瞧见了,他虽然高兴但不免叹惋地道:“不是,他不是我父亲啦。” 其中一个小甲士看了看姬夷昌的脸,又看了看小娃的脸,不信道:“怎么可能不是?你看你和你爹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好吧?就连现在站着的神态动作都如此一辙,还想骗我们!” 姬夷昌和风儿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一高一矮的二人,墨眉微皱,都是清冽的凤眸里满是重重的疑虑和迷惑,那两相的表情也恰是吻合到了极致。 第102章 睡了就跑 “他不是啦, 我可是有父亲的,我父亲他现在不在这里。”风儿又看了姬夷昌一眼,对那两个小甲士解释道。 虽然他不知道他父亲长什么样子, 但他知道他是堂堂大齐的王, 现在肯定是在王都临淄城里,怎么可能在这小荒村出现呢。 “不过, 叔叔您的武功真好啊!轻功也很棒,要是能教教我就好了。”风儿转脸过去,对姬夷昌满怀的仰慕。 姬夷昌凝神看了小娃娃一会儿,当他听到他说他有父亲时,突然就叹息了一声, 眼神黯淡下来,但很快就又振作了。 “你想学,我教你便是。” 姬夷昌让风儿将他自己练轻功时背的口诀说给他听,他听了后连忙皱眉道:“何人教你这个口诀的?这简直是害你啊!” 口诀到了后半部分都是让气怎么凝沉下来的,不摔死这个娃儿才有怪呢!难怪他先前见他飞身越墙的举动如此怪异。 “这怎么可能是害我呢?这是我母亲教我背的口诀啊!”风儿不解道。 风儿今天一天过得很快活, 因为他跟着一个很厉害的叔叔学了一天的东西。如今, 他已经能飞身越过一道两人高的墙头了。 姒思阙见儿子兴高采烈一蹦一跳地回来, 但满头满身都遍满了泥土, 还挂满了彩,不由好气又好笑道:“我儿, 这是去跟人打架去了吗?看你这模样, 把人打得可惨了?这要不要为母帮你垫付医药钱给人家?” 风儿拉着母亲的手, 听见母亲的声音忙回拢,看了看母亲一眼,宽宏大量地道:“母亲,我还是原谅您吧, 像您这样照顾不好自己的人,儿子又怎么能要求您教好我武功?儿子以后有师父了!” 听着六岁的儿子稚声稚语地说完,姒思阙叉起腰瞪大了迷离的桃花醉眸, “师父?你啊还能拜师呢!” “那当然了!我师父可了不起了!” 六岁小屁孩满眼里都是钦慕之色。 思阙微笑着摇摇头,重新拉上儿子的手往山上去。 她只当小娃儿是在跟那两个小甲士拜的师,以为小娃娃平日在山上没有年龄相近的玩伴,所以才会拉着两个看起来还没她一半厉害的小甲士拜为师父。 小孩子纯粹玩拜师游戏而已,就跟玩过家家似的。 姒思阙坐在自家门前的石头墩上喝着口茶汤,看着儿子又一次兴高采烈跑下山的小身影,一面老怀安慰微笑点头道: “风儿如今越发有个孩子的模样了,以前老爱钻进竹简子里,闷声闷气,一副老成的模样,还怕他把脑子闷坏了呢。” 于是思阙也从不阻止他下山玩,现在山下一带已经有佟校尉等人控制住,山下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有南越人敢来捣乱,何况一个男孩子总该要成长,要长大,要有自己的世界,所以,思阙是鼓励他四处走走的。 姬夷昌如今每每在机要密营中处理完事务,就会□□出外来到附近的小树林里等一个叫“风儿”的小娃娃来,教他武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那个小娃儿如此耐心,甚至是称得上好脾气。 大概是因为他给他一种很熟悉很亲近的感觉,还有就是,他觉得这个小娃儿天资十分聪颖,但私下里却有一个很冒失的母亲,连轻功口诀都能教错孩子的母亲。 “师父师父!风儿今天给您带了山上最清甜的果子!您尝尝!”风儿笑起来的时候凤眸弯弯,眼尾一颗黑色小痣分外可爱,他这么一笑,竟有那么几分与她相像。 姬夷昌接过果儿,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紧娃儿看,心中疑虑更是添了几分。 “师父师父!您怎么不吃呀?果儿可好吃了!”风儿见他盯着他看,就赶紧催促他吃果子道。 姬夷昌盯着小娃吃果,自己也微启薄唇,啃了一口,道:“风儿,能跟我聊聊你父亲的事吗?” “我父亲吗?”风儿的大凤眸扑闪扑闪的,跟姬夷昌的深沉有些不一样。 “我父亲是个很厉害的人,我听我母亲说的。” “你没见过你父亲?”姬夷昌眼神突然光亮了一下,神情变得激动起来。 六岁的小孩儿却敏感地捕捉到这些,立马谨慎地摇了摇头,“我是...最近这些年没见着他,只能从我母亲口中听到而已。” 风儿他不能让师父觉得他是个没爹的孩子,不能让师父觉得他可怜。 可姬夷昌听他这么一说,眼神随即又暗了下来,接着又问道:“那你父亲是做什么事的?为什么要离开你和你母亲?” “我父亲...”风儿斟酌了片刻,觉得若把自己父亲是大王的身份说出来实在是吓人,也难免会惹出许多麻烦事,于是,他模糊了一下说: “我父亲要保卫家国,他很忙的,抽不出空来见我们。” 反正当大王的,不就是为了家国社稷吗?他说保卫家国并没有错呀。 姬夷昌点了点头,“你父亲是投军的吧?那真的难为你和你母亲看家了。” 风儿摇摇头,笑得更欢快了,“不难为,我母亲说父亲是块坚硬的大石头,能补青天呢!他在替我们撑着天,那才是最难的。” 姬夷昌觉得这孩子真的懂事得让人心疼,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门,继续教他武艺。 临走的时候,风儿看着师父的背影,追上前去,有些不舍大声道:“师父!您要不要去我家坐坐?我母亲做的糕点虽然难吃,但风儿会做一种果子的甜羹,味道还不错,是我自己鼓捣出来的,连我母亲都很喜欢吃呢。” 姬夷昌转身看了小娃儿一眼,冷峻的脸上无甚表情,“还是不了,不大方便。”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恰在此时,山上的姒思阙到山下买完儿子爱吃的烧肉,想着儿子一直跟她提到的那个树林,她觉得自家儿子认识他的伙伴那么久,都没有正式邀请过别人,便想着来看一看这些泥猴子平日怎么玩的游戏,打算将风儿以及他的“师父”也带来家里作客。 “风儿!母亲给你买了你最爱的烧肉,买多了,也邀请你的师父一块来家里吃顿便饭吧!” 姒思阙在距离颇远的地方看见自家的憨憨儿子了,便举起手里用细绳串起的一包包黄油纸包裹着的烧肉,朝儿子愉快地笑道。 就在那一刹那,姬夷昌突然顿住了脚步。 “母亲,师父说有些不方便,不来了。”风儿接过母亲手里的黄油纸包,指了指前方男子的背影道。 “那就下回吧,今回烧肉买的有点多,咱俩回去全消灭去!”姒思阙含笑地揉弄着儿子的发心。 可当她目光触及到面前男子的身影后,笑意一点点凝固了下来。 这时姬夷昌已经转身过来,距离母子二人不足十步距离。 他的双眸红得吓人,双拳攥紧,浑身有些微颤,嘴唇始终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却始终启唇说不成功,连发出的声音都紧张得带了破音。 “你...就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他那声音说出来,跟刚才教导风儿武艺时严肃冷沉的声音截然不同,是带了丝颤抖,又像抑压了许久有些变形的哭腔,夹杂了些风儿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和激亢之心。 姒思阙皱紧眉头立在原地不动。 她内心是有些心虚的,一声不吭躲了他这么多年,只是想不到竟然会这样遇见,她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 姒思阙觉得浑身的血肉都像被火蚂蚁啃咬着一样,低着头就是不肯看他。 随即,她做了一个很不负责的举动—— 她甩了手边刚买的纸袋包吃食和糕点,用胳肢窝夹起儿子就要疯狂奔跑逃离现场。 身后的男人气得快抓狂了,他没有立马追上来,而是在她身后大声道:“怎么?睡了人就可以不负责任离开了,有你这么行事的吗?” 夹在胳肢窝下的小娃儿听了,迷惑地仰头问母亲:“母亲,睡了人是什么意思?我的师父您认识吗?” 姒思阙快被他气炸了,天下间哪个父亲会当着自己才几岁的儿子面前说这种事?简直不要脸! 她急急停了下来,转身怒瞪了身后的人一眼,对儿子道:“不!那人我不认识!恐怕是他一厢情愿认错人了!” 姬夷昌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一步一步往前走来,暗沉的黑眸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思阙,却在和风儿说话道: “风儿,师父现在想到你家坐坐了,可方便?” 六岁的小娃儿被夹在充满硝烟气的二人之间,表示很疑惑,怎么大人的脸像变戏法似的,说变就变了,这...刚才不是他自己说的不方便吗? 姒思阙带着风儿一路冷沉着脸往山上赶,身后那男人也像如影随形似的一直跟在后头,一直跟她们到了尺壁山脚下。 “风儿,你告诉他,咱们家里今天不方便,你让他走吧,哦,还有,山脚下那群怪鸟可不是善类,不是很欢迎外来闯入者,再不走一会被鸟袭击了可别怪我们没提前提醒!”姒思阙冷着脸道。 风儿眨了眨眼睛,从母亲身边走到后方姬夷昌身边道:“师父...” 风儿表情颇是为难地看了姬夷昌一眼,半晌,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道:“师父放心好了,我的那些宝贝们最听我的话了,我让它们不动师父,它们肯定就不敢动您的,要是您还是害怕,我现在就去叫它们躲起来!” 姬夷昌看着跟前这个尚不到自己腰腹处,长相随了自己六七分的儿子,眉头轻颤着,始终沉默说不出话,一下子就控制不住蹲跪下来抱住那小小的身躯。 这些年来,他没有一刻不在想象自己跟孩儿见面的时刻,甚至还在想那是个男孩还是女孩,男孩的话该如何相处,女孩又该如何相处。他怕自己的孩儿会害怕他一脸冷霜的样子,他怕自己的冷漠会令孩子不敢靠近。 第103章 是要让我愧疚吗? “风儿!你给我回来!”姒思阙气坏了, 她含辛茹苦六年的儿子,竟然不听她的话了。 姬夷昌松开儿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让你母亲生气, 快过去吧。” 风儿依言点了点头, 快步朝母亲的方向走去。 姒思阙却气得敲拍了他肉肉的掌心一下,小娃儿被敲得手心发疼, 却咬着牙忍住,不吭一声。 姬夷昌最后还是跟着母子二人一路上了山来,奇怪的是,山下那群怪鸟见他一路跟在母子二人身后走,竟真的就不袭击他了。 来到母子二人住的土坯屋前, 姒思阙带着儿子进屋关了门,姬夷昌就一人待在屋外,始终不发一言。 关上了门来,思阙背贴靠着木门,脸上耷拉下来。 如果她今天不狠下心来对姬夷昌冷语, 恐怕日后将会挑来楚国和齐国之间的争端, 她不希望因为她, 而死伤无数百姓, 不管是楚国的,还是齐国的。 “母亲, 母亲...”身下的小儿拽着母亲的衣袖道:“母亲为何要对我师父如此冷漠?我师父他不是坏人。” 姒思阙低头看着儿子, 用手抚摸他的脸颊, 柔下声来道:“母亲知道,但是...有些事情你还小不会明白,听母亲的就是了。” 姒思阙和儿子二人关上门吃了几纸包烧肉,吃得腹中涨涨的, 思阙便去哄了儿子睡觉。 等儿子睡下后,天边突然响起一道惊雷,继而,大雨磅礴坠下。 姒思阙盯紧烛火摇曳映照着的门边,想着外头雨下得如此大,人应该已经走了吧。 这时,姒思阙突然想起晴好时西边屋舍的瓦顶漏了一处,趁着儿子睡着,她连忙越过里门,到西面房间里看。 这西面的房舍里堆放的是一些储存起来的米粮,前些日子一直在忙着运果子下山的事,总想着过几天再来修屋顶,没想到现在突然就下起大雨。要是米粮被雨水打湿,恐怕就毁了。 可当姒思阙急急忙忙走到西屋时,却发现原本漏瓦的地方如今竟然滴水不漏,屋顶上方还发出叮叮咚咚的鼓敲声音。 姒思阙立马披了蓑衣步出屋子。 果不其然,就看见姬夷昌冒着大雨,独自蹲在屋顶修瓦,脸上身上都被大雨打湿透了,眼睛都几乎睁不开来。 他那高大伟岸的身子承荷在屋瓦上,每步都须得当心。 一路从山下死皮赖脸跟着过来,还被她关在门外不肯离开,此时的他应是连饭都还没吃,饥肠辘辘,又浑身湿透... 修完了瓦,他撑着屋檐梁子的位置,正备往下跳,就看见姒思阙披着蓑衣站在屋下看他,神情十分不悦。 姒思阙用恼忿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姬夷昌跃下了屋檐,站到了磅礴的雨幕中,和她对视。 “我...”姬夷昌俊朗的脸上淌着雨水,雨水不断从阴翳处顺着脸庞滑落,如断珠一般。 “这些年我没当好你的夫君,和风儿的父亲,现在只想把错过的一切弥补回来,也就只能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他这话说完,惹来了姒思阙更加不满和仇视的眼神。 这些年来,是他没有当好夫君和父亲的角色吗? 作为她夫君的他,这些年尽管国事繁忙,外有强敌对他虎视眈眈,内有叛变之党,稍有不慎甚至会惹来杀身之祸,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一边对抗着负荆前行,一边还得耗费心思四处寻她。 作为风儿父亲的他,以前明明是个厌烦弱小之物的冰冷之人,却能花时间去克服自己最不擅长的事情,硬逼着自己去与孩童相处。 他为什么总是这么讨厌? 他说着自己是心肠冷硬的人,却力所能及地在为国家为百姓绸缪费心。 他说着自己没有当好夫君和父亲的角色,但这些年却在花耗着生命去寻自己妻儿,他说自己没有当好,其实不过是她没有给过他机会罢了。 “你滚!你快给我滚!你做这些,说这些到底是要怎样?!你让我给你什么反应?”是要让我愧疚吗... “你是齐国的大王啊!而我...我是楚国长公主啊!你让我怎么面对你??”姒思阙一边哭着,一边将拳头尽数落在他胸膛,用力地推搡他,捶打他,他依然笔直地站在那里,任由她打骂。 暴雨将二人的身影吞噬在内,二人积压了数年的情感也一下子爆发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起先还一个将另一个死命驱逐和殴打,另一个站着默默承受,后来打着打着,二人就开始缠斗,继而,便是疯狂拥.吻起来。 大雨的冲刷和这些年抑压的激情一下子将二人的理智暂时淹没掉,铺天席地雨幕下展开了一场又一场激.战,直到二人的体力都被消耗殆尽。 雨歇黎明前,姬夷昌用自己的衣袍裹着姒思阙,浑身湿透未干地走进旁边的屋子里。 这时小娃儿还未醒,还能透过间隔的门听见里头均匀的呼吸声。 姬夷昌生怕吵醒儿子,抱着思阙进屋锁门时都刻意压低了声音。 进屋寻找了一趟,最终找来一套思阙的衣裳,蹲跪着帮她擦干身子并穿好衣服后,就忙着到外头的厨房去生火熬姜汤。 姒思阙坐在床边,有气无力地拉住了他的一角还在淌水的衣袖,嗓音沙哑道: “你自己的衣裳还湿着呢。” 姬夷昌笑着移开了自己的衣袖,生怕自己湿.漉的袖子弄湿她,道:“难不成你这里还有男人的衣裳?” “有。”姒思阙抱着被子,虚脱地道。 姬夷昌的脸立马冷硬起来。 “风儿的衣裳,算男人衣裳吗?”姒思阙皮笑肉不笑地道。 姬夷昌眉间稍松下来,姒思阙连忙一个翻身下床,上前不容拒绝地就脱掉了跟前男人的湿衣。 脱精光之后,又立马将被单把他包裹起来,把他往床边一推,自己用膝盖顶压着不让他起来,道: “你躺着不许动,我去熬姜汤。” 姬夷昌将大手从被褥中伸出,一把将她拉进胸膛。 刚才在大雨中,她触碰到他的肌肤时就已经发现了,如今他的体温已经和一个正常男子无异,可熨帖她的肌肤时,却显得恰恰合适。 “你躺着不许动,我给你暖暖。”姬夷昌拥着她,一块儿钻在被褥中。 这么多年不见,被他紧紧拥抱在怀,姒思阙才发现,原来自己思念他思念得快疯了,以至于刚才才会失了理智做出那么多羞耻的行为。 姒思阙被人抱在怀里,二人的情绪都在缓缓地升腾,不一会儿,就又情难自禁再次缱.绻了一回。 而这一回却比方才在大雨中的任何一回都要来得温柔、深情,和缠.绵。 最后姒思阙有些不敌他,才趴在他怀里气息不稳道:“好...好了...风儿该起了,若被他见了我二人这样,该如何是好...” 姬夷昌一个翻身将她拢在下方,伸出指尖极致温柔地揉抚她鬓前的秀发,道:“放心好了,到时候我来跟他说。” 姒思阙气得满脸红晕:“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们现在...” 姬夷昌立马点住了她的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哪个孩子小时候遇不上这些?” 思阙简直要被他的神奇逻辑给气懵了:“那才怪呢!谁小时候会遇上这些啊!” “母亲!母亲!” 没过多久,小崽子醒来没见着母亲,就揉着眼睛大声唤了起来。 姒思阙吓得慌忙拢好了衣裳,将姬夷昌一把推倒在了床角处。 看见她低着头又是羞涩又是惊惶,宛若少女做了错事的样子,姬夷昌胳膊露在床褥外撑着床板,不由就露出了这些年都难得露出的微笑。 “笑屁啊!把你衣裳穿上!”姒思阙愠恼地把一包裹烘干的衣裳砸在他身上,“不许把膀.子露出来!” 风儿最近就经常看见他师父窝在他和母亲的小屋里,一天到晚都待着,就不曾见过他下山去。 当然,有人愿意在山上教他练武,还教他读书耍剑,风儿他高兴得不得了。 但每每师父抓着他的小手往竹简上刻字时,师父举着竹枝将剑法一招一招拆分给他看时,他总能看见母亲幽怨的眼神出现在阴影处。 起先他以为母亲是嫉妒他有一个好师父来教他学各种各样的东西,而母亲没有。 但有一次他兴高采烈地答应师父躲在林子里师父给他建的书房刻字,字刻到一半发现刀子磕了一道口子,他忘记了师父跟他约定不刻完一卷卷籍不能离开书房的约定,跑回正屋去找师父。 结果,却看见师父抱着他母亲,从偌高的枝头上下来,宛如一对神仙眷属。 所以...母亲她这是...背叛他父亲了吗? 风儿小小的心灵纠结中带了丝欢喜,欢喜里更多的又是愧疚。 欢喜的是他确实很喜欢他的师父,和师父待在一起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多了一个父亲。但是,他又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和母亲那样做似乎是不对的,这样对远在天边的当石块补青天的父亲不公平。 而母亲自打那回被他撞见她和师父二人的亲密行为后,似乎也特别愁虑。 他经常能看见她躲在暗处看着师父默默出神,然后又流露出特别纠结的神情。 有一次,风儿趁着师父到林子里给他母子俩打野味去了,偷偷地问母亲: “母亲,您是不是觉得您和师父的事特别对不起我父亲?那不如,寄个信去跟父亲坦白这一切,这感情的问题,理应三个人好好去面对。” 听儿子如此一板一眼地说着这些话,姒思阙傻愣了一下,然后摸摸儿子的脑瓜子道: “风儿,你在瞎说什么?整天里跟着你师父读书读傻了吗?” 风儿眼睛灼灼地,皱着小眉头严肃道:“母亲最近老是心神恍惚,难道不是因为这件事?” 思阙愣了,儿子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她这些日子之所以失魂落魄,是因为上回纪别光带着手下人上山寻她的事。 那天纪别光还在山脚下,就已经被姬夷昌早一步得窥,将风儿赶回林子的书房,又强拉着她躲在树上,硬是不肯让她和纪别光碰面。 但纪别光临走还是暗地里给她留了个秘密口信,那是姬夷昌也不知晓的破密方式。 第104章 违心话 纪别光告诉她:姒思朗已经发现她躲藏在齐国境内, 已经下定了决心伐齐了。 其实这些年来纪别光一直知道她藏身在何方,之所以一直不来找她,也是因为怕被姒思朗发现。 这回偷偷越过边境来齐地找她, 也是到了不得已的地步了。 姒思阙这些年来, 除了王父仙逝曾偷偷回楚地,离远地看过一回后, 就再也没有踏足过楚地边境一步了。 她不愿意被弟弟找回去,一旦被找回去了,如今已然当上楚王的弟弟一定会想方设法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她不想以红颜祸水的身份留在楚地,便只好带着风儿离乡背井。 只是,没有想到自己连最后的藏身之处都成了齐国的领域而已。 现下弟弟知道她躲在齐地都这样了, 要是被他知道她又跟姬夷昌纠葛上了,岂非更加天下大乱? 她得想个法子,是时候远离姬夷昌了... 夜里姬夷昌在屋子外头架着一个大火架,给母子二人烤着今天进林子猎得的山鸡,带着肉香的烟熏味溢满了四周, 思阙撑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姬夷昌, 不发一言。 篝火下, 当年那个善于伪装病娇的男人, 现下身材已经出落得越发雄壮矫健,他在篝火下工作惹得把外衣脱掉, 露出了臂膀处赫赫入目的陈旧伤痕。 那些, 应该便是他这些年身经百战, 骁勇奋战而烙下的痕迹了。 除了伤痕之外,左臂处还有一个颜色依旧鲜艳的新月状胎痣。她记得姬夷昌以前很介意自己这道胎痣,轻易不肯在她面前露出的。而她还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他这道胎痣恰好和晋国国君手里奴隶的烙印一样, 就像是个天生生下来就是奴隶命的人一样。 再再后来,她还是从纪别光口里得知,原来姬夷昌真正的生母果真是个奴隶,所以姬夷昌其实身上流着的是奴隶的血统,晋国国君先前也是揪着这一点,再次将姬夷昌推至了极度艰险的位置。 要想啊,齐国那帮自视血统高贵的贵族,又怎么可能容许一个血统低贱的贱奴之子当他们的王。 可如今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捋起袖子,全然无视那胎痣的裸.露,给她母子二人忙前忙后地架火炉、烤炙肉,抽出小匕割分烤好的肉。 姒思阙盯了盯他手上的小匕,又默默地从身上摸出他当年遗落下的那把天栾匕。 姬夷昌朝那短匕扫了一眼,递给她一只烤得香嫩的鸡腿。 “这东西原来在你这里啊。”他状似毫不经心地说道。 姒思阙见他不怎么在乎,咬了一口鸡腿肉,把玩着手中匕道:“你知道当年这刀是从我弟弟身上□□的吗?” 姬夷昌听了依旧毫无反应,继续切割着另外一边的大鸡腿。 风儿眼睛灼灼地盯紧了那鸡腿。 姒思阙见果然不能挑起他情绪,遂垂下眼睑继续低头啃食着鸡腿,一边道:“当年你把我弟弟刺伤了,我以为你下一步要来抓我,胁迫楚国替你做事。” 思阙幽幽地说完,继续默不作声地啃咬鸡腿。 风儿一会儿盯盯母亲手里吃到一半的大肥鸡腿,一会儿又盯盯师父继续递给母亲的另外一只大肥鸡腿,眼睛深处闪现了一丝失望。 姒思阙陷入思想的博弈中,没有留意到儿子的举动,无意识地接过姬夷昌递来的另外一只鸡腿,左一口右一口心不在焉地吃起来。 风儿转回了目光视线,乖巧地圈着膝盖坐在原地,但微微耷拉的眼皮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我没有刺他,那刀是我给他防身用的,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我找了你很久。” 姬夷昌语气平淡地说完,姒思阙眸里闪出一丝亮光,猛地抬头与姬夷昌的目光交接。 果然! 果然他并不曾伤害过她的亲人,以姬夷昌如今的地位,是不会屑以撒这个谎的。 所以...果真是如她所想的那样,只是弟弟为了逼她回国而施的苦肉计! 但是,后半句“我找了你很久”,竟然就被他用这么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来,她听了有些不是滋味。 她深知他这些年找她找得可苦了,岂止是一句“找了你很久”就能涵盖的? 姒思阙吃着鸡腿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心软了,这样子的话,势必会引燃这两国最尊贵的男人因她而战的导火线。 风儿默默地坐在篝火旁,呼吸着间或飘来的肉香,隐忍地吞了口涎末。 然后,姬夷昌已经将两只鸡翅膀割下来递到了他面前。 小娃儿惊喜地一下子抬起了头。 “风儿,当男子的要好好保护好身边的人,努力给身边的人谋幸福,这才是身为一个强者应该做的。” 姬夷昌说着,又伸出自己的衣袖给风儿擦嘴。 风儿用力地点了点头,把另外一只鸡翅塞进了思阙的手里,然后对姬夷昌道:“嗯!师父!风儿知道的,以后有鸡腿会先给母亲吃!风儿是男人,就该保护母亲!” 见儿子拍着胸口,一双黑眸神采奕奕,思阙停了下来,发现自己手边已经有两只鸡腿,一只完整的鸡翅,又瞧了瞧儿子手边那只瘦弱得可怜的鸡翅,顿觉有些不好意思,遂将自己手里的鸡腿递到儿子嘴边,笑着道: “这么懂事,来,尝口鸡腿!” 思阙笑盈盈地看着风儿,风儿笑得很开怀,只轻轻咬了一小口,唯恐多咬,然后大声地夸赞师父的鸡烤得香。 后来姬夷昌又陆续将鸡骨架上的肉撕出来,分给母子二人,他只吃剩下的脖子和鸡爪,还有母子二人吃饱了剩下来的。 吃饱了的小娃儿头枕在母亲膝盖上,笑容一直都没消失,直到困得睡着了,脸上还扬着笑意。 今夜山上的星子格外璀璨,看一会儿就觉得人已经深陷其中,巴不得每天每夜都能与当下的人一起度过。 姒思阙一会儿摸摸枕在她膝腿处的小娃娃的头,一会儿看看不远处正在收拾残局,清扫鸡骨头的姬夷昌,胸口突然涌出一丝酸涩。 要是天天年年都能像这几天里这么过,那该多好呀。 “姬夷昌...” 思阙轻轻地唤着。 姬夷昌听见她喊,立刻就停下了手边的动作,搁下扫帚来到了她身边。 “夜里渐凉,可是冷了?” 不知怎地,她觉得姬夷昌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他解下自己的衣袍替她和风儿披上的动作,也格外迷人,让她差点移不开目光。 “姬夷昌,你回去吧。”姒思阙最后还是狠下心来,打算跟他彻底割裂。 “回去吧,别再来叨扰我母子俩的生活了。这些日子你留在这里,我...” “我真的是受够了!” 姒思阙强逼着自己,用最伤人最冷漠的语气跟他说,缩在袖子里的指尖几乎要将掌心抓出一道道血痕。 膝腿上的娃儿在睡梦中轻笑着喃喃了一句就又翻过小身子来继续睡,似乎是梦见今天和姬夷昌一起愉快的事情了。 姬夷昌立在原地,看着此时正面向着他的风儿的睡颜,表情无甚变化道: “我想听你说一句话。” 姒思阙愣了愣,随即又抓起地上吃剩的鸡骨头朝他扔去,鸡骨头砸得他满头满脸,他依旧不动一动。 姒思阙冷道:“想听什么话我这里没有!你是齐王,你回齐宫以后,想找什么人给你说什么话都行!反正...反正我厌恶你至极,你最好赶紧消失在我眼前,越快越好!!” 姬夷昌悄悄地往前一步,就又被姒思阙抓着一捧鸡骨头砸了满脸,他一直往前她就一直砸,直到他已经走到她跟前,伸手紧攥住她抓鸡骨头的手腕。 “别砸了,离得这么近,掉落会砸到风儿的。”姬夷昌此时脸上都沾染了鸡骨头上的油迹,沾在脸上斑斑驳驳的,还有一些被锋利骨头划破的口子。 “你...”姒思阙被他紧握住手腕,动不了,又怕一用力会惊动膝腿上的娃娃,只能用愤懑的眼神瞪着他,胸膛上下起伏着。 是这个眼神,姬夷昌不知道多熟悉她这个针锋相对的眼神了。自小时候起,他就时常跑去故意惹恼她,就为了惹来她这个眼神。 他希望她心里能有他的位置,哪怕是恼忿的时候想起他也行。 “你跟风儿说过,他的父亲是块坚硬的石头,能补青天,你说他父亲一直站在天边用自己的身体替你们扛下一片天地,给你们带来安逸的生活。” 姬夷昌一字一句地说着。 姒思阙听着他的话,眼神一时间不知道往哪搁,可是她现在意志必须要坚硬,不能因为他一两句话就败退下来。 “我那是骗他的!”姒思阙倔强道:“谁希望自己的母亲心里恨着自己的父亲?我是想让孩子心里好过而已!” “是吗,”姬夷昌语气淡淡的,眼神也淡淡地掠过她,“可是风儿说,他母亲提起父亲的时候,表情是很温柔的,难道这也是装的?” 姒思阙语窒,气势减弱下来,犟硬道:“当、当然。” 姬夷昌轻叹一口气,蹲下来,伸手轻轻抚摸着思阙的脸颊。 姒思阙被他触碰到脸颊,心跳加速,脸颊发热,身体快要不受控制败露了,她只得死命将头扭过一旁,躲避他的接触。 姬夷昌这几天其实已经接到线报了,姒思朗这人,这些年越发豪横,竟然与周边的异族结连上了,甚至已经暗中操控着民间一些不服齐王一统七国的叛乱分子,企图要掰倒他。 虽然他没有意愿强收复楚国,但形势摆在这里,楚国是不可能啥也不做坐以待毙的。 加上南越人一直对他夺去穗城的事耿耿于怀,正南面有南越人,西南面有夷族的人,北面又有强悍的犬戎族和熊奴族人,这些姬夷昌时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一旦楚国结连外族来攻打华夏族内部,势必会令他们这个中原的大族严重受挫。 他为着此事,也深知自己是时候回去处理了,只是没想到姒思阙会先一步提出让他离开,还要用这种彻底割裂的方式。 第105章 完结章 结局 “我理解你的顾虑, 也懂你的想法。我只要你的一句话,我就回去。” 姬夷昌俯身下来,将姒思阙连同风儿揽入怀中。 姒思阙在这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中, 渐渐就有些消沉意志。 “只要你对我说一句, 你对我的最真实的感情,我就回去。” 面对姬夷昌黑沉的眼眸, 姒思阙有些不能直视。 对他的...最真实的感情吗,她不知道,也不能说。 说了,就完了。 说了,姬夷昌一定不肯让她走的, 只要她继续留在姬夷昌身边,朗儿和姬夷昌的关系就会进一步恶化,齐楚之间,永没有宁日。 “该说的话,我刚才全都说过了。”姒思阙迫令自己冷静下来, 语气趋向平静道。 “说了?受够...我了?厌恶...至极?”姬夷昌眼神微黯, 带点自嘲, 淡淡地笑了。 “姬夷昌, 我讨厌你。”姒思阙深吸一口气,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感, 努力让语气平和而冷静。 “姬夷昌, 自小时候起, 我就很讨厌你,你这个人阴戾、无情、嘴巴毒,不管什么时候都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你知不知道, 你这样子很让我恶心?” “后来我恢复女儿身去接近你,刻意讨好你,也不过是带有不同时期的目的罢了。不要以为我真的喜欢你!” 听她一句一句不停往外抛着,姬夷昌拥抱她的双臂一点一点松开,最后,他面无表情地直面着她,语气无有波澜道: “既然讨厌我,还吻我,还和我行夫妻之事,这么能装的吗?” 姒思阙用力地一点头:“这有什么难的。” “那你...”姬夷昌喉间滚了滚,眉间一直深锁,继而道:“那你最后再忍一次,再吻我一次,我就如你的愿离开,如何?” 姒思阙皱起眉头,“刚才说是只要我说一句对你最真实感情的话,你就离开,现在还让我吻你,姬夷昌,你向来不屑拖泥带水的,什么时候变得说话如此出尔反尔了??” 姬夷昌定定地看着她,眼底的痛苦一点一点地呈现出来。 他一直没有说,他一直保持冷静,但不代表,他不在乎,不代表他不会难受。 他红着双眼,伸手揽过她的脖颈,就逼令着她仰头迎合,迎合他狂风虐袭的吻。 姒思阙被逼仰头,怀里抱着风儿不好激烈挣脱,狠狠心启唇一把咬住了他的下唇。 姬夷昌的下唇被她咬在了齿间,鲜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淌,但他就是不肯抽离,忍痛待在原地。血腥气慢慢弥漫开来。 姒思阙诧异他的不退避,难道是她咬得还不够用力,他还不感觉到痛吗? 但她伸手摸到了二人间淌下的鲜血时,她自己倒先愣住,松了口。 姬夷昌此人,当真心硬,她突然有种感觉,只要他认定了她,今回即使是有千军万马在此将他碾成肉泥而过,他也铁定不肯挪开一步。 果然,他在此启唇开口,便红着眼眸,哽咽了一下沙沉道:“我会离开,但,你们母子俩随我一块走,可好?” “啪!!”地一声响亮的声音响起,姒思阙伸手扇刮了他一巴。 膝腿处的小儿听到响声,皱着眉惺忪眼眸似乎快将醒来。 姒思阙立马伸出指尖给儿子点了睡穴,默默地抱着小娃站起,转身往屋子方向去。 走到半路的时候,突然后转身过来,看着脸上红了一巴掌的姬夷昌道: “你随我来,我还有话。” 姬夷昌巴巴地,在她身后紧紧跟随着进了屋。 姒思阙进屋将儿子放回床上后,又转身拉着姬夷昌的衣角来到了旁边的屋子。 她背对着他面向床边,一面解着自己的衣裳,一面语态轻.佻道:“你真以为要跟一个讨厌的人一块睡,很难吗?” “那我就告诉你,你虽然让人恶心讨厌,但是,你模样倒是长得一等一的好,身材也是极棒的,能给我带来身体的愉悦。” “我也只不过是,把你当成是消遣的对象,跟时下男人到窑子里嫖.娼,男人心里虽然恶心娼.子身份,但还是会乐意玩弄她们的身子一样。” “你的外在条件这么棒,我乐意玩弄一下,这跟我对你是不是喜欢或者讨厌,没多大关系!” 姒思阙说完,已经将姬夷昌欺压在了下方,狠狠地用唇锁住了他。 日出东方,姒思阙已经带同风儿,乘坐船只离开了生活几年的穗城。 既然让姬夷昌主动离开她们难以办到,那么她就带同风儿又一次悄悄地离开吧。 她知道贸然逃离在姬夷昌的精明下肯定逃不过,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但是,如今连她都能轻易掌握到了他的弱点了,懂得在离开前要先搅乱他的心绪,抨击他一番,用最能伤他的话来扰乱他的理智。 继而,便故意用身体麻痹他,然后尽情和他做最后一次,使他在痛苦中甘于沉沦她带毒的诱惑中。而她在此时便能轻易对他下药。 看,这男人的弱点如此明显,要是她还留在他身边,恐怕不是怕会成为弟弟和他争锋的导火线,也会成为别的外敌揪准的目标。 等姬夷昌醒来,她和风儿就已经又一次远离他的控制范围了,不知道到时,他会如何反应? 楚国如今的王都,胄幽城中,姒思朗一面埋首在厚厚的一叠军报中,一面凝神苦思。 夷族的大王在不日前已经答应了要助他楚国剿杀齐国暴主姬夷昌,坊间也已经凝聚成一支支强大的力量,时刻为他预备着打垮齐王。 而齐国的一百多万兵马,其中六十万被姬夷昌遣去防守北面的犬戎和熊奴,四十万被派遣至穗城防南越人,留守在王都的兵马不足五万。 而他楚国的兵马,还有一些坊间集结之士,再加上夷族大王给的,勉强能凑够五十多万。 虽然与齐国的一百多万大军相比还是悬殊了一些,但此时如若不动手,下一次找到更合适时机的时候又不知道是何时了。 况且最近北面的犬戎,和南面的南越人也频频有动作,他只能盼望着姬夷昌会顾忌这两族人,到时派不出那么多的援军过来了。 “打倒齐王!打倒齐王!打倒齐王!” 近来不管是楚国境内,还是齐国境内,因为一些刻意煽动的言辞,再加之齐王近年频频施加的重徭赋,不少人开始反抗,情况越来越激烈。 “大王...”赵程抱着厚厚的一堆都是相关坊间叛乱之士的书简,颇为忧愁地走了进来。 “大王,咱们修筑长城以及五岭之事其实可以暂缓下来,安抚民心最重要。还有一些铁血的手腕,此时也应该松一松了。”赵程道。 “不可。”姬夷昌端坐在大殿之上的王案前,眉目不动,语气冷凝道。 “修筑之事,刻不容缓,迟了的话,日后死伤之数只会比现在更多。” “臣明白大王的苦心,”赵程有意想规劝道,“但问题是...百姓们并不明白呀,加之还有不少恶意煽动之人,臣是怕这样下去的话,恐怕齐国不是被外族灭掉,而是被内里掀翻,那大王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便...” “赵程!”姬夷昌突然冷声喝停了他,赵程愣了一愣。 随即很快,他的声音又和缓下来。 “您跟随寡人这么长时间了,寡人性子桀骜,又经常任意妄为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让先生您还有周凛都苦不堪言。先生您说,寡人是不是,不大合适当一个王?” 赵程吓了一跳,连忙道:“大王您何出此言啊?臣追随大王这么久,至今为此对大王都颇是钦佩的!大王虽然时常兵行险着,又时常听不进去规劝,但所做所行,都是有理可据的,并无犯下什么大错。” “并无犯下大错?”姬夷昌淡淡地喃着,继而轻笑一声自嘲道:“可坊间的那些人可不是像先生如此认为,他们可是把寡人的罪状列成了厚厚的一部典籍呢。” “大王...” “好了,宽慰的话无须多说,你也知道寡人向来不怎么在意这些。”姬夷昌挥挥大袖,阻止了赵程说下去。 “但是,大王现在不得不在意这些啊!须得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王就是不在乎这些,从来也不为自己的形象做建设,放任太过,才会导致此番局面的!恕臣直言,在这一方面,大王真该参考楚王姒思朗的做法的。” 楚王姒思朗有一个计谋多多的庞仲在背后帮扶,而且他人也相当得睿智通透,在收买人心方面做得极其地好。 如今楚国上下,随便抓个妇孺出来,嘴里都嚷着誓死追随楚王的话,在这方面,齐国确实显得有些逊。 “楚王?”姬夷昌轻笑了一声,“就他那种在人背后打一棒槌,然后现身亲自给一果子的收买人心办法吗?” 赵程拱着手站在原地,心里默默期盼着大王能听得进去他的劝。 “寡人不屑做这些。” 果然... 赵程心里默默叹息一声,心里也知道很难劝动大王去做这些。 但是身为一个王者,不是只要一心为民为国就够了,有时候须得恩威并施,要懂得掌握虏获人心的法子,才能坐得稳位置,也才能在这个位置上干更多的事。 “其实寡人也明白,相对姒思朗而言,似乎他更合适坐寡人这个位置。也能坐得更长久。” 姬夷昌突然又冒了这么一句话,令赵程不由地抬头看向了他。 只见姬夷昌头戴庄严的九旒冕,正袍坐在正上方,眼里黑漆看不见任何光的透入。 “寡人这样的性子,确实不合适。寡人能为华夏族做的事,也只有这些了。而这些事情,寡人不做的话,以姒思朗瞻前顾后,只求坐稳位置的性子,肯定做得不如寡人好。就等寡人做好最后的这些事,替我大华夏族筑建好一个坚实的铁巢,等四海八夷都不敢轻易冒犯我中原大族时,寡人便考虑将这位置让出来了...” “大王!!”赵程心下一惊,连忙道。 可有时候事情并非是姬夷昌想,就一定能完成的。比如姒思阙的离开,又比如姒思朗的等不及... 齐国境内爆发大规模的动乱,楚国直驱北下,率领了好几十万的大军长驱直入,借助着齐地境内的动乱和外族的帮忙,一连夺得了好几座城池,直逼齐都临淄城。 姬夷昌被锁困在王城里,四面八方都是姒思朗率领的兵马,形势不容乐观。 被姬夷昌派去北面镇守犬戎的公子奚曾经多番请示要缓兵三十万,来援助楚国的多方夹攻,但恰逢犬戎那边又有大动作,姬夷昌不肯挪动北面镇守大族的兵马,去简将公子奚大骂了一通。 “将军!将军!收到大王的回简了!”营帐外的小兵一下了马,急急忙忙朝主帐奔去。 帐中的公子奚早已经点好了兵,只待大王的回简一到,立马就班师回去援救。 “好!那就让三十万大军听令,即刻随本将回朝!”赵奚已经将盔甲戴好了,准备出营。 但那小兵双手捧简追在后头嚷嚷道:“将军!将军!请将军将回简内容看了再说!” 赵奚急躁道:“有什么好看的!本将以前犯下一个天大的过错,大王不止留下本将一条狗命,还对本将付赋以重任,命本将率六十万大军镇守在此,以断了犬戎大族对我大齐的眈眈虎视。如今大王有难,本将自当该亲自率兵回去!” 可当赵奚接过姬夷昌亲回的书简后,脸色立马大变。 小兵看着主将突变的脸,忙紧张地问:“将...将军,大王都说些什么了?” 赵奚“啪”地一声,失手重重地让竹简砸落下来,砸在了自己的脚上,砸痛了犹还不在意,愣怔道: “大王他...他让我们恪守任务驻守在此,不得松怠,不得班师回朝...” 至于镇守着南越人的祁将军也是收到同样的答复。 姬夷昌他不肯让边境镇守异族的大军轻易班动回朝,违抗王令者等同叛变者处置。 赵奚忍住眼眶中的泪水,一拳头砸落在了方案上,案桌顷刻坍塌。他心中无比清楚,大王这是在自己的王位和中原华夏族之间,选择了族群的安危。 他尤为记得大王书简上的内容,大王先是将他骂了一通,然后又数落了他先前因为六公主姬青青而犯下的大错。最后又用他曾经犯下的这个错威逼他坚守阵前的这个岗位。 他说:“赵奚,还记得你欠寡人一条命吗?寡人当年既然饶过你狗命一条,现在也是你将功赎罪的时候了。” “请务必答应寡人,誓死捍卫大齐北面的阵线,不准班师回朝来援!坚决将犬戎蛮子压倒百里以外,以安我中原大族!” “如有违抗,寡人不死,便是取你狗命之时。” 赵奚含泪将回简看了一遍又一遍,在灯火下备受煎熬了好久。 他知道大王这么说,是为了让他谨守此刻的岗位,如今若然他为了击退楚国区区几十万的军马而离开北境,虽然保住了大王,但犬戎人势必趁此时迎难而上,届时死伤的,就又是我中原之族无数的人了。 但是他不回去的话,就南面祁将军那四十万军马,能调动多少过来救援?大王他必定蒙难啊... 他不怕事后被大王赐死,只是怕自己违抗王令执意班师,会违背了大王的本意,辜负了大王的厚望。 他欠大王的,一辈子也还不清... 又在赵奚举棋不定之时,齐王又给他修书一卷,这回,姬夷昌用的是卑微恳求的语气,他那样狂傲不羁之人,有朝一日竟然也会用如此卑微的语言来恳求,求的还是一个领兵几十万镇守边境的罪臣,千万不要班师回朝救驾,恳求他千万要守住中原华夏族的最后防线,不得让犬戎异族踏进我中原半步... 临淄破城之日,姬夷昌还在有条不紊地交待完给众臣的事宜,文英殿前,许多追随姬夷昌多年的心腹大臣都哭着跪倒下来,纷纷哽咽道: “大王...”“大王...”“大王!”“大王...” “周浅,你是个很有能耐的人,你的新举措在很多领域都获得相当杰出的成就,寡人知道姒思朗也是个惜才之人,你必定不会被埋没。只要日后你忠于他,竭诚为他的江山出谋划策。” 姬夷昌最后把一个竹简递到周浅手里,交代他道。 “不!周浅此生只忠于大王一人!”周浅咬牙含着泪,坚决道。 这时,许多大臣也纷纷上前簇拥,跪求道:“大王!不若趁现在楚军还没杀入城,我等赶紧护着您逃吧!只要逃出去了,再把边境的百万大军召回来,楚狗的五十万兵算什么??” 姬夷昌听了,眉头紧皱,眼神极度阴戾地瞪了众臣一眼,那气势相当地吓人。 “寡人说过多少遍了?!” 姬夷昌爆喝出声,声音宏亮轰动,吓得众人愣了一愣。 “相比我中原华夏大族的安危而言,寡人的江山不重要,寡人的性命也不重要!谁来当这个王都不重要,只要他能团结统一我华夏大族!率领全族人强大、富强!几十年以后,能让外头那些异族对我华夏大族退避三舍!日后看到我族族人都能俯首称臣,不敢贸然进犯!!这些,你们到底清楚了没有?!!” 声音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殿堂上所有人都簌簌地落泪了。 所有人默默淌着热泪,咬紧牙关,无一不真心拜服,俱匍匐在齐王脚下,真情实意地给他磕完了一个又一个响头。 城门关口,姬夷昌连铁甲都没有披,就只穿着一身王者的冕服,身后一个人都没带,徒步走了出去。 姒思朗早已经率了几十万大军兵临城下,遥相就看见齐王身穿冕袍洞开了城门。 “弟弟,”姬夷昌的声音清冷而高傲,以战败者的身份站于姒思朗的下方,也丝毫不输王者气势。 “你就这么着急呀?也不等寡人把边关的工程打好,你就闯进来了。” 姒思朗对于姬夷昌称呼他为“弟弟”颇为不满,皱了皱眉,把剑指向他道:“这些年,你无理侵占六国,肆意给百姓增加重负,让百姓苦不堪言,焚烧六国书籍万万卷,坑杀儒士数百人,你的恶行,如今,我来替天下人找你讨回公道!逆贼,上前受死吧!” 姬夷昌一听,笑了。 他笑得越来越大声,也笑得越来越令人毛骨悚然,尽管他身后没有带上一兵一卒,那些簇拥在姒思朗身后的兵马也不敢再往前一步。 “姒思朗,寡人的罪行,这一切,早就尽在你手中操控着了吧?” “即便寡人没有统一七国,没有统一度量衡,没有烧毁书籍,没有遣大量的民众修建长城五岭,没有这些,齐国也一直是你的目标对不对?” 姬夷昌语气寻常,就像是在跟一个小辈在讨论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一般。 “那年你要救阙儿回国,化身女奴潜伏在我齐宫漳华台之时,你就已经对寡人暗生敌意了。寡人掰倒了戚姬的兄长,最后戚姬还能得以自保,想必也是你偷偷给她出的主意,你从那时起就把寡人当作死敌,这些年来没有一天不在想着如何掰倒寡人吧?” 姒思朗依旧举着剑高坐在马头上,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外表看着儒雅无害,但其实心机颇深,认识你的许多人都轻易就被你欺骗了,包括你阿姐。” “你少在临死前胡说八道含血喷人了!” 姒思朗终于被他激得大声道。 姬夷昌含笑着没再说其他话,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他跟前,姒思朗见他毫不畏惧就往他跟前走,不由就举起了剑加紧防御,身后的众将士也齐刷刷地走前来剑拔弩张地,准备随时护住他们的主公。 姬夷昌讪讪道:“寡人什么武器都没带,凡身□□一具,也值得你们如何害怕吗?寡人不过是把这份协议书呈给你们的主公,他同意了打上手印——” “寡人自当把江山,还有寡人的性命献上。” 姒思朗想了想,挥挥手斥退了左右。 姒思朗以为姬夷昌会跟他替什么过分的要求,譬如要维持齐国的国号,或者坚持要用他齐人什么的。 没想到,他就提了两点要求。 一是,得接着完成边关长城以及五岭的起建。 第二便是,希望他能唯才是用,对待国人,不要有齐楚燕越之类的国界之分。 第一点长城以及五岭的工程,都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之后征用人员修葺也不会耗费太多工夫。 虽然这点是他用来抨击姬夷昌的罪状之一,但这各项工程背后的深意其实他也明白,也很认同,所以这一点即便姬夷昌没有要求,他日后坐上这个位置也会积极完成这些事务的。 至于第二点,他其实早已耳闻齐国大司马周浅的能耐了。一统七国以来,齐国就在周浅的逐项举措之下,把举国上下治理得妥妥的,他也听闻周浅是奴隶出身,但他从来就不介意这一点,日后他坐上那个位置,也只会唯才是用,不会在意以前的国界之分。 于是,姒思朗点头同意下来。 姬夷昌得到了他的同意,在印下指印的时候,他突然就上前夺去了姒思朗的剑。 就在众人错愕不已,大惊失措又准备要上前护主之际,姬夷昌冷笑一声将长剑直刺胸背,鲜血四溅。 一代枭雄就这样轰烈地在自己王都的城关前倒下。 他直到死,唇角都扬着笑,大口大口吐出污血仰倒在了地上。 他摸出了怀中一方巾帕。 姒思朗认出来,那是阿姐大婚前夕一直带在身边的巾帕。 冬去春来,不知不觉,姒思朗已经统一八国河山一年有余了。 大楚很多程度上都在沿用先齐颁下的一些举措,周浅等人,除了赵程在齐王死后不顾姒思朗如何恳求都不肯留下,执意归隐后,周浅他们全都为楚王所用,尽心尽责地为大楚江山谋福了。 但周浅再也不像以前跟着齐王时那样,对现在的新王以轻松友人般的身份聊天了。相反,在楚王面前他显得很高冷,也很难说话,但这些姒思朗也并不在意。 只要周浅等人是一心一意为大楚谋福,姒思朗就会重用他们。 周浅曾经很坦白地对姒思朗直言过。 他说:“周某之所以留下来,并非因为周某要效忠于你楚室,也并非是效忠于你楚王。” “周某效忠的,从来只有齐王姬夷昌一人。” “是因为大王临走前,曾经对周某下了最后的一个命令,他说,周浅,寡人现在给你最后一个命令。” “寡人让你不得违背自己的心愿,做一个志诚为我中原华夏大族谋福祉之人!要坚定地忠诚于我华夏大族,带领全族人走向更加强盛、富强之路!!” “所以,周某依然是只忠于齐王一人,只忠于华夏族人,一旦有哪一日楚王你只谋私利,出卖族人,那么,那一天,便是我周某与你彻底割裂之时!” 不只周浅一人是这么说的,就连那些甘心留下来的前齐臣,也是口吻如出一辙那么说的。 但是对此,姒思朗也还是尽数收用了。 姬夷昌的死给他带来的震撼性很大。 他,是一个绝对够资格称得上是一代功主的人,尽管如今为了巩固楚权,不得已在史册上记载的都是有歪事实,对姬夷昌有失公平的记载。 姒思朗知道,像他那样倨傲的人,是不会介意这些的。 ##### 姒思阙在得知齐国城破,齐王殉国的时候,已经带着风儿飘摇在极南之地,一个被当地人称为南溟之岛的土地上。 那会子她一下子就傻了,跪在地上,眼泪一下子被堵塞住,悲到极致竟然流不出眼泪。 风儿被母亲吓住了,蹲在地上喊了她许久都唤不回她的神智。 姒思阙想起在她狠心推开姬夷昌,离开他的那天晚上,天上的星星很亮,地上的篝火间或迸射出一点火光,周围一片暖意融融的,有孩子在她膝腿上睡着,而他,就站在不远处,清扫地方,收拾琐屑。 那样的美好,曾经她以为那美好的一幕留在心中,就足以让她回味一生了。 谁能想到,现如今,当时的情景有多美好,如今的伤痛就有多难熬。 那个晚上已经不能成为她回忆一生的美好了,成为了她不可触碰的伤,稍微触一触就会疼得厉害。 她想起了自己是如何狠心对姬夷昌说出那一句“讨厌”,记得自己是如何将他推开的。 如今只要姒思阙带同风儿再度踏足楚地,听见楚人说一句姬夷昌的坏话,她都忍不住上前想揍对方。 纪别光受姒思朗的托,给姒思阙送来了一方带血的方帕,姒思阙看见了方帕,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嫁给姬夷昌的第二日,她在姬夷昌和晋国使者商谈的屋子外偷听,后来不慎弄出响声后急急逃离。 事后她就发现自己丢失了一条方帕,她原以为是在和公子奚投壶的时候弄丢的呢。 没想到,在那时候开始,姬夷昌就已经知道她接近他并非真心了。 只是,尽管是那样,他还是放任着她在自己身边蛰伏,不管是她回楚国归宁,还是楚国蒙难,他似乎都坚持一致与自己站统一战线。 他帮助了她许多,甚至如今连...打好的江山也双手奉送给楚国了。 作为楚国的长公主,终于能看见楚国打败昔日欺压楚国的齐国,一雪前耻,连本带利夺回这些,理应该替母国感到骄傲才是。 但她现在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甚至开始痛恨那些诋毁姬夷昌,说姬夷昌坏话的楚人。 “母亲,父亲他是个英雄,所以,您别难过了。”风儿坐在礁石边,小手轻拍着母亲的后背,宽慰道。 姒思阙萎靡了大半年,吹了颇久的海风,桃花眸转向身旁跟姬夷昌长得越来越相似的娃娃,终于,眼神越来越清明起来。 “对,没错,姬夷昌他是中原整个族群的英雄,他成功阻挡了四海八夷同一时间对中原的入侵,守住北面的同时,南面也守住了。” 风儿点了点头,“父亲是个不被世人所知晓的英雄,但是,父亲他不会介意的。因为他做的这一切,又不是要给世人看的。” “你会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吗?”姒思阙有些骇怪地问。 风儿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是他的孩儿,我就是知道,就是知道他一定是这么想的。他做这些,只是要保护我和母亲,因为他爱我们,而我们身处在这么一个族群之中,他不愿意再有齐人楚人之分,他做这一切是想要我们永远在一起,想要我们身处一个平安和谐的时代,安逸地活下去。” 听风儿说完,姒思阙久违的泪水,终于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好久都没有哭过了。 自打知道姬夷昌不在人世之后,她的那些苦痛就一直封存在心中,眼泪一点都流不出来。 但殊不知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备受折磨,这一天,眼泪终于又如期而至了。 兴许是曾经往返了一趟如今的中原大国,亲眼目睹一切在沿用姬夷昌生前所颁布的举措下,逐渐兴旺富足的生活。 兴许是国人的喜悦感染了她,让她觉得姬夷昌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意义。 又兴许是,他给她留下来的爱,在冥冥中,终于把她一点点治愈... “好了,风儿,海边风大,我们回去吧。母亲给你做糕吃。”姒思阙擦了擦颊边的泪水,笑着对风儿道。 风儿已经许久不曾吃母亲亲自做的糕了,虽然难吃至极,但他现在无比地想念那个味道。 “好!”小娃儿眼睛灼灼地赶紧拉上母亲的手道。 母子二人有说有笑地从海边回来,礁岸边,一个国字脸宽下巴笑意盈盈的中年男子扶着一个脸庞始终有些苍白,但五官绝美,俊朗无二的郎君。 二人似乎已经在那里等了许久,就等着母子二人什么时候能回过头来,来一场久别的重逢。 这一次,姬夷昌便是追到海枯石烂,也不会让母子二人轻易逃出他的手掌心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