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死对头被贬下凡了！ 作者：景焕 【本文文案】 从年少初识到飞升上界，方衍讨厌了陆青衡上千年。 千年后，陆青衡终于犯错被贬下凡，投胎成豪门遗落在外的私生子，身世凄苦，穷酸可怜。 方衍酝着满肚子坏水，摇身一变，成了陆青衡同父异母的“哥哥”，天天变着花样欺负小三之子，却发现，“便宜弟弟”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了→_→ 方衍平生最大的愿望，是死对头跪下哭着叫他“爸爸”，最后却被对方锁在身下，一遍遍听陆青衡喊他“哥”。 哭的也变成了他：） 腹黑大美人攻vs凶残小可爱受 伪兄弟，无血缘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衍，陆青衡 ┃ 配角：连载文：原著误我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死对头暗恋我好久了 立意：解开心结，勇敢追寻 第1章 便宜弟弟 ============================== 黑色劳斯莱斯的后座，一道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膝盖挪下，少年曲起指节，在真皮卡座上摸到手机，拇指一划，屏幕正中弹出两条短信。 便宜爹：“弟弟已经到了，在家门口等你。” 便宜爹：“放学立刻回来，和弟弟好好相处，别欺负他。我晚上忙完就回来。” 方衍牵起嘴角，似乎笑了一下：“哦。” 他回复完，把手机甩到一边，又恢复正襟危坐的模样，脊背挺直如松，手臂下垂，双手规规矩矩地平放在膝盖上，姿势优雅矜傲，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威严。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副平静的表皮下，掩藏着怎样恶劣的期待与躁动。 “和张叔他们说好了吗？” “少爷，已经吩咐过了。” “好。” 方衍阖上眼帘，放缓呼吸。窗外刷刷流逝的景色如同电影的慢镜头，一幕幕清晰地刻印在他的脑海中，五感只需要开到道体的千分之一，便能听到百米以内的任何声音，看见目之所及的一切光影，柔软细腻的香气与窗外溢进来的夏风混合成新的兴奋剂，连车轮碾压过一片树叶产生极其细微的震动都触手可及…… 整整千年，方衍都不曾有过这种感受了。 令人恶意横生，又充满期许，方衍把这种久违的感觉称为——幸灾乐祸。 方衍不是人。 （此处并非骂人） 准确说，不是凡人，而是一个下凡的神仙。 千年前，七绝君方衍闭关修道。一面提升刀法，修炼道心，一面远离纷扰，乐得清静。千年后，方衍出关，未曾想人界完全变了个模样，与千年前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人们过上了所谓“现代”的生活，连带着仙界也一起追赶潮流——神仙们在仙界装wifi，连5G，人手一个平板，也过起了一根网线通四海，足不出户天下知的日子。 但光是如此并不能完全体会人间的乐趣，因此在几位游手好闲的仙君的力推下，仙界出了一项凡间体验活动。 凡间体验一日游，七日游，一月游，半年游，三年游……各个时间段的都有，价格不一，比较火爆的七日游和一月游还需要抽签才能够决定人选。 方衍选择的则是“凡间终身豪华体验游”，由司命星君与八卦仙君联手为他打造一个闪亮的身份，让他可以无忧无虑地在凡间过一辈子，开开心心地做人上人。 当然，方衍并不是为了享乐才下凡的。 他最大的目的，在于羞辱一个人。 ——他在仙界的死对头，高居方衍最讨厌榜榜首的某位德不配位、人品稀烂、道貌岸然、笑里藏刀、渣心渣肺的小白脸仙君——陆青衡。 方衍和陆青衡之间的过节，那真是罄竹难书，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总之，方衍刚出关，还没适应现在的时代，就听说了一则劲爆的消息——慈元道君陆青衡在数日前触怒道祖，被道祖贬下凡了！ 原因不详，毕竟陆青衡一直是道祖身边的红人儿，如今被贬，道祖为了给他留最后一丝情面没有对外言明，只说对陆青衡失望之极，气到要贬黜他。 整个仙界炸了！ 刚出关的方衍也炸了！ 要知道，他一直厌恶陆青衡，无论飞升前还是飞升后，都恨不得陆青衡彻底消失在他面前。生平最期望的，大概就是看陆青衡这种一路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跌落神坛，滚到泥里，摔得越惨越好，越惨他越高兴。 如今，方衍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上一位神官被贬，还是三千年前，下场凄惨，令人唏嘘。因此，“陆青衡被贬”作为近千年以来最劲爆的新闻，注定成为众仙君茶余饭后的谈资，指不定有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话。 在四处求证，确认了这一消息的真实性后，方衍略纠结片刻，“看陆青衡吃瘪倒霉”的渴望瞬间压倒“不想见到陆青衡”的抗拒心理，方衍一不做二不休，先预定了终生体验游，再找老同事给自己安了一个绝妙的、方便欺负陆青衡的身份，便迫不及待地下了凡，花一周时间熟悉一下人间生活，摩拳擦掌打算为整个仙界提供陆青衡的笑料。 此时此刻，时间线刚好来到他最期待的地方——和被贬的陆青衡，他现在的“弟弟”相遇。 “还有多久？” “少爷，快到了。” 劳斯莱斯掠过丛丛树影，很快驶入一座别墅园区。 这里广袤安静，马路两边种植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林木，每隔十米凤凰花树伸展怒放，与天边的夕阳同色，延展成一片火云。 方家坐拥其中一套独栋别墅，地理位置优越，享有足够的私人空间，比庄园热闹好打理，正适合在大城市闹中取静。 两百米。 一百米。 五十米。 劳斯莱斯拐过一个弯，出现在别墅门口。方衍一眼便见到了那个背着书包，独身一人站在门口等待的少年。 他穿着异常普通的白衬衫，黑裤子，身形清瘦，一阵风就能刮倒似的。 大概由于洗的太多，衬衫有些发黄，裤子也有些褪色。球鞋老旧，袜子起了毛边，从头到脚透露着穷酸的气息，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唯一能入眼的，大概只有微微低头的侧脸和裸露在外的皮肤。 一如既往地“徒有其表”，引人注目，不愧为仙界知名小白脸。 听到引擎声，陆青衡立即抬头，看了一眼黑色豪车，眼中闪过一丝惊羡和惶恐。 方衍：“嗤。” 隔着车窗，方衍定定地盯了陆青衡三秒：“走吧。” 司机是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看上去十分炫酷，如同电影中总是围绕在大佬周围的保镖。听到命令，他专程下车为方衍打开后座车门，少年长腿一迈，下了车。 “……哥？” 豪车上下来的少年面色不耐，眼神冰冷，浑身上下都写着“别惹我”三个大字，恨不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天知道陆青衡鼓起多大勇气，才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声哥。 无他，在被父亲认回时，他便知道自己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长相惊为天人，性格张狂跋扈，是他理应仰望的、惹不起的人。 “闭嘴。”回答他的是方衍毫不掩饰地呵斥。少年迈开长腿，径直从便宜弟弟身边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小杂种。”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反派是个绒毛控》、《师满天下》戳专栏可见。 【连载文《原著误我！》文案如下↓求收藏嗷】 穿成邪魅狂狷的反派魔尊，闻岳被迫拥有了一个道侣。 原著中，魔尊的道侣折渊仙君是个病美人，身弱体软易推倒，与魔尊如胶似漆，恩爱非常。 两人常年活跃在三界八卦榜上： ——魔尊单腿蛙跳三千里只为博仙君一笑！ ——魔尊万魔会当场秀恩爱索要爱的抱抱！ ——魔尊惊天表白：本君病入膏肓，他就是我的药！ 闻岳心里慌：“……” 他鸠占鹊巢，被发现会死的很惨吧！ 要不装失忆？拼演技？ 可他不搞基，不喜欢男人，更别说做一夜七次的猛1了！ 八卦还说，两人每时每刻都要黏在一起，白日耳鬓厮磨，夜里通宵沐浴…… “今夜便算了。”闻岳盯着雾气氤氲的水池，强行邪魅一笑，“昨夜那么疯……我怕你受不住。” 这句话果然伤了美人的心，仙君定定看他半晌，轻咳低语：“……好。” 后来…… 闻岳：原著误我！八卦都是假的！！！ 他被“弱不禁风”的仙君轻而易举地禁锢在怀里，仿佛被铁钳扣住，连一根指头也动不了。 闻岳：“今、今夜便算了吧……我真的受不住QAQ” 仙君淡淡道：“还要和离么？” “不了不了555……” 全程被误导自1为是受 vs 装弱腹黑大美人攻 闻岳x玉折渊 攻没有前任，1v1，HE。 --------------- 第2章 狗血大剧 ============================== “……” 管家与阿姨早已恭候在门口，见方衍下车立即小跑上前，如同他们之前商量好的那样，齐齐漠视那个闯入豪宅的“小三之子”，将真正的大少爷团团围住。 他们簇拥着方衍，嘘寒问暖，一起走向家门。在陆青衡不知该不该跟上去之前，啪一声关上了门。 别墅外院的铁门一直开着，真正进屋的门却牢牢紧闭。 对于一个仅有十六岁、刚来到陌生环境的少年而言，这是赤／裸裸的拒绝与羞辱。 方衍刚进屋，就抑制不住兴奋，脱鞋跑进房间，在床上连打了好几个滚。 爽！ 真是太爽了！ 要知道，千年前他们尚在凡间时，陆青衡便是掌门首徒，天之骄子，自出生以来便众星捧月，大道坦途，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作为触怒道祖的惩罚，陆青衡的“人生”被安排成了一部伦理错乱的狗血大剧。 而方衍的身份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天生与之对立，格外适合对付陆青衡—— 两人共用一个便宜爹，中年总裁方正川。方正川年轻时流连花丛，风流浪荡，和原配生下大儿子“方也”的同一年，在外出轨另一个女人，有了“陆恒”这个小儿子。 方衍现在凡间的马甲名正是“方也”，原配之子，司命星君为其的专程打造的剧本设定里，方也的亲妈在他三岁时早早撒手人寰。之后十年，方正川一直没有再娶，也没有接回流落在外的小儿子，直到五年前看上一个十八线小明星，不知被下了什么迷魂药，情场老手抵不过顶级绿茶，“小四”成功上位，成为方也陆恒两兄弟的后妈。 方衍下凡刚满一周，那位后妈还在进行欧洲奢华n日游，没能和方衍打个照面。便宜爹妈这条剧情方衍不感兴趣也懒得了解，他最在意、还花时间专门研究了的，是陆青衡前十六年的成长经历。 “慈元道君这个胎投的啊……非酋至极，堪比落地成盒。”日益沉迷网络游戏的司命星君盯着电脑吐槽。 简单来说，陆恒虽然是方正川的儿子，却没有享受过任何富二代的福利，连姓氏都随妈，叫陆恒这个名字叫了整整十六年。 作为私生子，从出生以来，陆恒便没有体会过父爱和母爱。方正川不用说，作为父亲缺席了整整16年，直到一个月前那场意外，才认回这个儿子。陆恒的生母也不爱他，他的出生从头到尾都是那个女人争夺上位的筹码，她爱金钱地位、无上虚荣，唯独不肯花心思抚养自己唯一的儿子，长久的上位无望使她扭曲疯狂，她把自己求而不得的怨气发泄在陆恒身上，小时候打骂儿子家常便饭，长大后打不过了，便进行言语攻击与精神羞辱。 直到一个月前，那个女人因为犯事把自己作进了牢里，方正川才想起这个儿子，主动找到陆恒，把他接到自己身边。 所有人都以为陆恒将迎来逆袭和新生，只有方衍知道，他将面临怎样的狂风暴雨。 毕竟，在道祖的授意与司命的干预下，一切不过一场游戏。当年陆青衡欠他的，他要一并讨回来。 方衍没有去管陆青衡，他慢条斯理地冲了个澡，吹干头发，叫管家送来一杯橙汁，咬着吸管看了一个小时的电影，终于把自己看饿了。 毕竟是凡人之躯，为了更好的体验人间生活，方衍所有仙力被封印，仅留下百分之一可以随时开启，以应对不时之需。 当然，神仙下凡不可以破坏凡间世界的运行准则。他不屑也不能用仙力去欺负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的陆青衡，毕竟作为这个世界上最讨厌陆恒的“哥哥”，多的是方法针对陆青衡。 夕阳下沉，夜色愈浓。透过三楼的窗户，陆青衡孤零零的身影若隐若现。少年背着破旧的书包，在别墅外徘徊，像极了一只可怜兮兮的“丧家之犬”。 游戏才刚刚开始。 大概是感受到了方衍居高临下的视线，陆青衡轻轻抬起头，目光与方衍相对。便宜哥哥眼中的嘲弄与恶意令人胆寒，陆青衡配合地瑟缩了一下，背过身去，垂下眼，浓密的睫毛遮挡住眼中真实情绪，他露出一个难以琢磨的笑容。 只见到陆青衡害怕模样的方衍十分满意，他打算再加一把料。 方衍来到客厅，特意挑了阳台前的落地窗，既能看到有家门不能进的陆青衡，又能欣赏别墅外的夜景——非常适合享用一顿晚餐。 管家厨师和阿姨都知道，方家家长方正川是个十足的工作狂，对儿子和妻子都不上心，在家里也不管事。方衍提前来七天，除了适应人间生活磨砺好演技不要露馅外，还为提前打点好周围的人，让他们以他为主心骨，不需要欺负陆青衡，只需要冷漠和装作看不见他即可。 正常的凡人心里有一杆秤，豪门的狗血戏码固然是一品好瓜，但少年从小没娘，爹不疼不管，如今还要被小三儿子鸠占鹊巢，不论管家司机还是清洁阿姨都正义感爆棚，站在方衍这一边。 丰盛的晚餐被一一端到桌上，方衍察觉陆青衡远远瞟了一眼，转过头，慢慢走出别墅大门，身影消失在树丛里。 “哈哈哈。”方衍爽了，光是想想陆青衡那发白的小脸，就忍不住笑出来。 他一边刷手机，一边用餐，还没高兴几分钟，就收到了一条语音微信。 便宜爹：“你怎么回事？不让弟弟进家门？把他关在外面写作业？” 方衍：“……？” 他抬起头，不出所料，方正川把被拦在门外的小儿子带了回来，陆青衡沉默寡言地跟在他身后，见到方衍连忙低头，像极了受到黑恶势力压迫的小可怜。 方衍：“…………” 好啊，明明一直在外面瞎转悠，掐准时间算到方正川要回来了，就跑到别墅外装模作样写作业。这真是陆青衡会干出来的事儿。 不愧是你，陆青衡。 方衍还没想好该怎么反击，毕竟事情的确是他做的，他也不打算狡辩，就听陆青衡低声说：“爸，别怪哥哥，都是我不好。” 说完这句话，他也不解释自己怎么不好，低着头，神情瑟瑟，睫毛颤抖，给旁观者留下无限的遐想与发挥空间，仿佛一朵盛世白莲。 方衍：“……” 方衍当场就要反击，被方正川一个眼神制止。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不论怎样，他都是你的亲兄弟。”方正川冷冷地警告方衍一眼，当着方衍的面牵起陆青衡的手，把“受尽委屈”的小儿子牵进了方家家门。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戳专栏求收藏~~ 《笔下的大佬都穿过来了！》又名《史上最强男团》 【文案】 顾元星，扑街耽美写手，美强攻忠实爱好者，每篇文必写武力值爆表、又苏又强的“天下第一美人”攻。他们要么孤独求败，要么爱而不得，最后一定独美，成为读者眼里的白月光，心里的朱砂痣。 有一天，美强攻们先后穿过来了！ 无欲无求的剑尊祭出古剑：“吾乃天下第一人，所有人见我，都要俯首称臣。” 星际万人迷影帝微微一笑：“粉丝手牵手饶银河系一圈，太受欢迎真是令人烦恼。” 尘封在银棺中的吸血鬼睁开眼睛：“千年过去，我还是最想被初拥榜第一名。” 黑暗中邪神蛊惑低语：“想看我的脸么？看一眼就会发疯哦。” 每个人都有惊人的美貌、牛逼的身份、吊打的实力。 美强攻：“那么谁才是现在的天下第一？” 顾元星：“……” * 众所周知组合“KING”内部撕逼严重，每位成员都背景神秘，黑料漫天，并且极度自信，认为自己不论颜值还是实力均碾压其他人，日常疯狂买通稿拉踩队友。 ——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都很听经纪人的话。 “我说我怎么一直没有桃花，原来是你写的啊。” “那就用你自己来补偿我吧^_^” 1v1，团宠，HE。各色美人大乱炖，高冷、疯比、骚气、病娇、应有尽有哦！ --------------- 第3章 老爹真绿 ============================== 亲……兄弟？ 方衍嗤笑。 他这个便宜爹怎会知道，陆青衡这辈子的小三妈给他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一戴就是十六年？ 说实话，方衍从司命星君手上拿到陆青衡的人生剧本时，都为司命的狗血大胆感到吃惊。 前十六年，少年陆恒受尽磋磨，可怜可恨，十六年后，好不容易被方正川找回来，却要面对他这个从天而降的哥哥，背负“小三之子”的原罪，注定抬不起头。 更要命的是，方正川以为陆青衡是他的亲生儿子，才会在他妈妈坐牢后，把陆青衡接到身边教养。 直到两年后……机缘巧合下，方正川得知真相，自己引以为傲的幼子其实是别人的种！十六年前，在他绿了方衍的生母时，他的小三也在同一时间绿了他！ 方衍：就很期待：） 大儿子是神仙插／入的一段虚假记忆，小儿子不是自己的娃。 绿云罩顶的便宜爹还为陆青衡说话，方衍想想就要笑掉大牙。 当然，剧本既然是杜撰的，自然会存在不少BUG。譬如，为何霸道总裁方正川在找回小儿子的时候，不去做一下亲子鉴定？为何之前一直对陆青衡不闻不问，现在却突然把他认回来？ 别问，问就是司命的操作。 凡间体验游必然与凡人扯上关系，神仙们需要遵守的原则是，不能破坏人类世界的运行规则，不能对其他凡人的人生造成重大影响，还有……不能太崩剧情和人设。 这也是方衍不能当场和他便宜爹叫板的原因。 毕竟他还得扮演方正川的儿子直到成年，和陆青衡呆在一个屋檐下，才好时时刻刻欺负他。 方正川作为一个凡人，有自己的认知与想法，如果方衍处处与他对着干，人设碎成渣渣，司命提前设计好的剧情走向必然受到影响，终身豪华体验游很可能被迫终止，方衍自动出局，以免影响其他凡人的正常生活。 当然，经过提前的了解和近几天的观察，方衍认为他现在这位便宜爹本身就是个奇葩。 长得严肃禁欲，本质么得感情的工作狂。对除事业以外的一切事物都不感兴趣，包括大儿子，小儿子，现有老婆和花花世界。 以至于方衍都无法想象，当初方正川是怎么出轨的。说不定也是司命星君为陆青衡下凡受惩罚捏造出的一段设定，实际上别人方正川清清白白，没有做过那样的事也不一定。 方正川把陆青衡领进门，方衍懒得看他们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抬腿上楼梯，打算回自己房间。 “等等，谁让你走的？”方正川说，“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 方衍：“我吃过了。”你进门的时候又不是没看到。 方正川：“那就坐着看我们吃。” 一千年了，从未有人这样对他说过话。方衍无声的笑了一下，颇感新奇。他倒想看看便宜爹今天抽了什么风，能为陆青衡这样说话，于是坐到餐桌边，他左陆青衡右，盯着陆青衡拘谨的小脸，看他小心翼翼的夹菜吃。 “不用这么拘谨。”方正川说，“多吃点。” “转学手续已经给你办好了。明天你和你哥一起上学。方也，你在学校不要欺负弟弟，要好好相处，知道么？” 方衍吊儿郎当地一撇嘴：“知道啦。” 陆青衡抬起眼睛，眼神清澈无害，唇上沾了一点油，显得嘴唇愈加鲜红，整张脸都生动起来：“谢谢哥！” 方衍：“……” 平心而论，父子三人颜值都很高，撇去诡异的氛围不说，光是坐在那里，就像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方衍看看陆青衡和便宜爹，同他一样，都是能用脸杀人的类型。奈何，一个阴一个绿，用脸骗骗外人还可以，骗不了他。 大概是察觉气氛过于僵硬，陆青衡吃了几口停下来，主动找话题：“对了爸，小妈呢？” “小妈”就是方正川现任妻子，名叫顾媚媚，只比方衍陆青衡大八岁，几乎能当他们姐姐。 “她还在欧洲拍综艺。”谈到貌美小娇妻，方正川依旧面不改色，浑不在意的样子，“怎么了？” “没什么。”陆青衡乖巧笑笑，“都是一家人，想见见她。” 方正川放下筷子，淡淡道：“过几周就能见到了。” 这顿饭吃的还算和谐。饭后，陆正川照例去处理工作加运动，走之前吩咐管家，给小儿子安排一个最新的房间，顺便给他介绍一下别墅布局。 “这里是方先生的房间，在四楼，旁边是太太的屋，与方先生的房间相连。” 陆青衡：“他们不住一起？” “这我就不清楚了，小少爷。”管家心想，谁知道那对夫妻在玩什么情趣，说不定房间内被打通了呢？ 四楼还有影音室、运动厅和一个巨大的书房，连接花园式阳台。从阳台往下望，能见到掩映在凤凰木间的蔚蓝色私家泳池。 管家带陆青衡来到三楼。 “小少爷，这里是你的房间。”有方正川在，他的态度比之前恭敬不少。 “方也住哪儿？” “啊？” “哦，”陆青衡人畜无害地笑了一下，“我问我哥住哪儿。” “就在你旁边这个房间。”管家说，“先生特意把你们安排在一起，说是要培养兄弟间的感情……” “兄弟感情……”陆青衡玩味地顿了顿，“我知道了，谢谢。” 陆青衡对管家道谢后，又自己在别墅转了一圈，向见到的每一个人都问了好。做完这一切，他回到自己房间，从书包里掏出书本，放进方正川让管家给他买的崭新的书包里。 因为某些原因，除了必要的课本和身上这身衣服，陆青衡没有带来任何以前的行李。他想了想，推开房门，走到四楼，轻轻敲了敲方正川的房门。 “怎么了？”方正川戴着金丝框的眼镜，正面对笔记本，全神贯注地处理工作。 “爸，我没带换洗衣服。” “哦。”方正川头也不抬，“那就拿阿也的旧衣服暂时穿穿，明天我让管家带你去买。” “可是……”陆青衡欲言又止。 方正川：“没事，尽管穿。” 毕竟是已经淘汰了一年的旧衣服，当陆青衡洗完澡，穿着方衍之前穿过的T恤短裤出现在方衍面前时，连他都没有想到，方衍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 “你穿我的衣服？”方衍眼睛都瞪大了，不可思议道，“谁给你的胆子？” 陆青衡头发还没吹干，湿漉漉的，看上去十分温和柔软。他轻声说：“我没带换洗衣服，爸说我可以先穿哥你的旧衣服。” “没有衣服就光着啊！”方衍暴躁道，“再敢动我的东西，我就剁了你的手！” 他砰地摔上门，回到自己房间，不爽了好一会儿，听见轻轻的敲门声。 “谁啊？！” “哥，是我。” “滚好吗！” “……”陆青衡沉默片刻，小声说，“哥你别生气，我已经换掉了，给你来送点水果。” 方衍本来不想搭理他，转念一想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确认完，好歹开了门，把陆青衡放了进来。 如他所说，陆青衡的确换了一身衣服。看上去是管家的白色老头衫，穿在年轻的躯体上，不显邋遢臃肿，反而有一种别样的性感。 陆青衡手中托着一本书，书上摆了一个果盘，里面码了整整齐齐的一盘水果。 番石榴切成月牙，菠萝去皮切成小块，白玉葡萄晶莹剔透，牛奶草莓鲜红欲滴，放上两根牙签，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道歉礼物”。 方衍勉强接受，示意陆青衡把果盘放在桌子上。 “哥，吃点吧。” “等会儿，先和你说说事儿。” 话音刚落，“砰”一声响，以方衍为中心，淡红色的法力场迅速蔓延，将整个房间笼罩其中！ 飓风平地而起，周围空气发出“噼啪”的响声，方衍伸手当空一抓，一柄刻着金红流纹的大刀出现在他手中！ 方衍歪了歪头，在陆青衡瞳孔骤缩的一刹那，烛龙刀携劲风狠狠劈下！ “轰——” 雪亮的刀尖停留在陆青衡眉心，只要再进一厘，就能刺破他的脑袋。 “陆青衡，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方衍微笑地问出这句话，仔细观察陆青衡的反应。 回答他的是陆青衡睁大的瞳孔，从极度惊骇到瞬间涣散……他居然直接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攻：我只是一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 第4章 恶毒哥哥 ============================== 方衍：“……” 见陆青衡软软地倒在床边，方衍走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又并起二指，将食指与中指放到陆青衡的太阳穴上。细微的灵力从指间流出，他消除了陆青衡刚才的记忆，顺便又确认了一下，陆青衡的灵台、玄关、丹田等关窍和普通人无异。 通过验证。 这款陆青衡是个弱鸡凡人没错了。 倒不是方衍多疑，而是在他眼中，陆青衡这个人实在是表里不一、徒有虚名。世人皆道慈元君光风霁月，仙人之姿，大慈大善，布道救苦，连对犯了错的妖魔都以规劝、教化与超度为主，佩剑却不常用剑。可他却见过陆青衡提着灵渊剑，十步杀一“人”……根本没有他们说的那么慈悲仁善。 对于这样的伪君子，方衍向来会多留几个心眼。虽然仙界所有人都说陆青衡被贬了，表面看也的确如此，但方衍还是要亲自确认一番，这样下起手才更心安理得，没有后顾之忧。 陆青衡被消除记忆后，脸色有所恢复，但意识尚未清醒。 他像是睡着一般，睫毛微微颤动，面色很乖，让方衍犹豫了一下到底该怎样整治他。 套起麻袋打一顿？ 在陆青衡脸上画画？ 这些做法都幼稚且傻，不足以让方衍泄愤。 方衍还没想明白，陆青衡就悠悠转醒了。 “啊，哥！”他一下子跳起来，迷迷糊糊地抓了一下头发，“我怎么在你这儿睡着了？” “我怎么知道！”方衍说，“年纪轻轻就这么虚，我看你是没救了。” 陆青衡没有搭理方衍的嘲讽。事实上，不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至少从表面上看，陆青衡一直都是一个脾气温和的人。千年前，是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仙家公子，千年后，是被打贬下凡尘、懦弱温顺的小可怜。 方衍叉起一块火龙果，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来……送水果。希望你不要生气。”陆青衡看到那果盘和果盘下垫的那本书后，瞬间恢复了晕倒之前的记忆，“对了，我还顺便想问你一道题，可以么哥？” 方衍：？？？ 陆青衡把那本书抽出来，封面上赫然是《三年高考、五年模拟》八个大字。 “哥，这道题双曲线方程我已经算出来了，A点到渐近线的距离也算出来了。但最后一小问的参数，我还没做出来，你做出来了吧？可以给我看看你的作业么？” 方衍：“……”完全听不懂。 陆青衡你是故意的吧！ 他才下凡几天，这个身份只是用来接近陆青衡的，什么学习、高考，和他有什么关系！ 面对陆青衡期待又信任的眼神，方衍恶狠狠道：“这么简单的题，你好意思问我？！” “我才不给教你，自己琢磨。”他挥挥手，迫不及待地把陆青衡赶出自己房间，“滚吧。” 第二天，到了两人一起上学的日子。 父子三人共用完早餐，方正川赶去公司，方衍立即撕下伪装，吩咐管家：“我不要和他乘一辆车去学校！” “那……少爷你坐劳斯莱斯，小少爷坐卡宴？” 一句“想得美”尚未脱口，方衍就听陆青衡说，“不用。” “我知道哥哥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陆青衡善解人意地说，“我自己坐公交去学校就好。” 方衍：算你识相！ 十分钟后，方衍坐上卡宴，陆青衡背着新书包，穿着早晨熨烫好的新校服，在别墅园区中慢慢地走。 金色的阳光跳跃在少年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卡宴与陆青衡擦身而过的一刹那，连方衍也不得不承认，哪怕这辈子落魄至此，陆青衡也是永远闪光的存在。 那张脸，那幅岁月静好的模样，甚至会让人忘记他私生子的身份，忍不住想要接近他。 果然，陆青衡没走几步，便遇到了一个和他穿同款校服的女生。女生见到陆青衡，“哇”了一声，走向前主动和他攀谈起来。 偷偷开启法力目睹这一切的方衍：“……” 来了。 又开始了！ 他跟陆青衡的过节，一部分与师门关系、道法流派有关，另一部分则和女人有关。 千年前，陆青衡是当时十大修真门派之首——天衍宗的嫡系弟子，作为掌门首徒，从小到大被寄予厚望，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天衍宗所修之道为慈善道，主“慈悲仁和，布善止杀”。方衍所修之道却是杀伐道，需要“以杀证道”。大道三千，按理说互不干扰便可。错便错在，彼时的方衍没背景，是从偏远小山村出来的穷小孩，因为崇拜天衍宗拜入天衍山，却在途中觉醒了自己的道，与天衍宗教义截然不同甚至背道而驰，为天衍所不容。 平心而论，论天赋，当时的他与陆青衡不分伯仲，甚至他更胜一筹，毕竟陆青衡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修行，修的是天衍宗的本源之道，而他却走的野路子，自行悟道，无人指点，后自创道极宗，自诩“三千大道我为极”，与天衍宗分庭抗礼，与陆青衡同一年飞升后，共同成为两座凡人不可逾越的高山。 可偏偏，方衍入了天衍宗。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有没有道理，天衍宗那帮老不死的都把他打为“邪门歪道”，不停批判甚至试图矫正他。 他永远被拿来和陆青衡比较。 陆青衡是同辈楷模，他就是反面教材。陆青衡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得到无数的赞许与拥护，而他不论如何都饱受质疑批判，被骂“执迷不悟”、“顽劣不堪”、“心性残忍”、“必成祸端”……总之，连陆青衡的一个小指头都比不上。 陆青衡错了也是对，他对了也是错。哪怕颠倒黑白，舍弃他人，天衍宗掌门也要维护陆青衡的地位——就因为陆青衡出生时他们算出，他是天衍宗百年以来，唯一有可能飞升的人。 约摸三千年前，三界开始分离。凡界逐步进入末法时代，修仙越来越难飞升，上古时随便服株仙草便能坐地成圣的境遇彻底成为过去，想要领悟大道，飞升成仙，必然要经受更多考验与磋磨。 在那样“生不逢时”、登仙难于上青天的年代，能获得这样的天才，是整个门派延续下去的希望。只是，谁也没想到，方衍也是一个天才——在备受打压与不平后，他自弃师门，创立的道极宗号称不问门派不问出身，只要诚心修道，一律一视同仁，明摆着与天衍宗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这也罢了，毕竟到后期，天衍宗已无法奈他何，陆青衡当年是他受到折辱的原因，却并非欺凌他的主力。 让方衍彻彻底底讨厌上陆青衡的原因，是在他们积怨已久、方衍压根不想见到陆青衡、恨不得绕道走的情况下，陆青衡还要在其他方面找茬！ 刚才那个同校女生主动搭话的场面，令方衍想起千年某个场景。 长夜散尽，天光熹微，凌霄峰笼罩在一片薄薄的水汽中，数不清的女弟子围在通天谷外，等待天衍宗最有名的陆师兄出关。 那时他初到天衍不久，还以为她们被师长安排恭迎什么长老级别的人物。谁曾想她们都是自发组织的，在通天谷外规规矩矩风餐露宿数日，只不过为了看一眼传说中的少年。 作为天衍宗众星捧月的存在，陆青衡当时风光无两，不论师姐师妹还是其他门派的女弟子，都喜欢谈论陆青衡，十个中有八个对他有意。 陆青衡嘛……当然就是温柔拒绝，用的理由还很冠冕堂皇，什么师父不许，只想好好修炼……诸如此类，让其他男弟子羡慕嫉妒却又不敢言明。 可就是这样的陆青衡，声称不念情爱、专心修炼的陆青衡，却一个眼神勾走了千里迢迢来找方衍的初恋……君子不夺人所好，哪个男人能忍受这样的事？ 这还没完。 初期由于身份地位的原因，喜欢方衍的女孩寥寥无几，远比不上倾慕陆青衡的女修。初恋移情别恋，也算情有可原，毕竟所谓初恋可能只是方衍一厢情愿，后面陆青衡也没和他的初恋在一起。 但后来，他成为道极宗开宗祖师，越来越多地女修对他有意，只是碍于方衍凶残之名与日渐悬殊的法力与地位，没人向他表白。待他飞升后，终于有长生不老的仙子小姐姐看上了他，千年铁树正准备开花，就被陆青衡掐死在萌芽。 方衍一直觉得，陆青衡怕不是有病。但凡喜欢他的，不论男女，陆青衡一定要暗搓搓刷一波存在感，搞得方衍的桃花要么对他无感，要么喜欢上陆青衡，总之烂在地里七零八落，没一个修成正果。 方衍为此和陆青衡打过好几次架，问陆青衡为何要这么做，陆青衡也说不出原因。仙府周围的山头被他们削平了百米，方衍终于耐心告罄。 他虽修得不是无情道，却并非一定要有个道侣。飞升后和陆青衡成为同事就够心烦的了，他最讨厌的人还非要和他作对，打也打不死，令方衍暴躁不已。 “眼不见心不烦，我可去你的吧！” 正值突破境界的时机，方衍一不做二不休，给仙府设上七绝阵，闭关修道千年，终于图了个耳根清净。 千年后出关，要不是陆青衡被贬，他怕是依旧会设上七绝阵，只要陆青衡出现在他府邸周围，就会立即被刀气伤及根本。 好在陆青衡被贬下凡，方衍等到了出一口恶气的契机。 卡宴后座，少年拿起手机，给最近刚收的一个小弟发了一条微信。 “之前和你们说过，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被我爸认回来了。” “他以后和咱们同班，放学后记得好好关照一下：）” --------------- 第5章 谁是校草 ============================== 小弟赵旭：“收到！” 小弟吴语：“也哥放心！我们不会让这个私生子和你争夺家产的！” 群里其他人也纷纷应和，一时间十分热闹。 豪门恩怨啊，电视剧里的剧情即将在他们身边上演。方衍新收的小弟们都很兴奋，一边猜测老大的便宜弟弟长什么样，一边在心里打小算盘，怎么暗中收拾陆青衡，当做给老大的投名状。 说起这群小弟，也是方衍下凡之后的意外收获。 为了合情合理地插｜入剧情，方衍成为这所贵族中学的高二转学生。刚来第一天就被几个学校里的小混混堵在角落，让他贡献一点零花钱。 彼时方衍一脸淡定，甚至心里还有一点奇异的小期待——毕竟千年前，哪怕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也没有凡人胆敢打劫他。 他靠在墙上，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校服衣领，掀起眼皮，似笑非笑。 方衍：“一百够不够？” 小混混：“你当时打发乞丐呢？！” 方衍：“五十？” 小混混：“你他妈找抽？！” “五块，赏你们的耍猴钱。”张狂到把价钱越讲越少的方衍眼中闪过一丝不耐，“要不要？不要我走了。白嫖。” 这句话彻底惹怒了小混混。为首一人冲上前，一拳挥向方衍。 …… 五分钟后。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六个人，每一个都被卸掉胳膊，惨叫连连。 方衍没有动用任何法力，他用纯粹的凡胎肉／体把几个小混混揍的哭爹喊娘，直到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他“老大”，才收手，满意地点点头。 原校霸、现狗腿王赵旭很早就到了学校，和兄弟们坐在高二三班的窗台上，晃着二郎腿翘首以盼，等待豪门恩怨的到来。 首先操场上响起小声的惊叫。 赵旭：“是老大！” 吴语：“也哥来了！他提着刀，杀气冲冲地走进了教学楼！” 李样：“也哥牛逼，今年就要手刃小三之子！” “低调一点。”赵旭警告，”放学会会那小子！” 方衍走到三楼时，小弟们齐刷刷的从窗台上跳下来，恭敬地喊道：“也哥！” 吴语：“那个小杂种呢？” “……”方衍说，“马上就来。” 话音刚落，操场上又响起一阵惊叫。小弟们伸长脖子从栏杆上往下望，就见一个清风朗月般的陌生少年，向他们所在的教学楼走来。 大概是天生的气质与气场，不用直面方衍时，陆青衡一直是温和且从容不迫的。他仿佛一个天然的发光体，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吸引众人的目光。 吴语：“哇塞，一个大帅比！” 赵旭：“哪个班的？我竟然不认识？？” 他们七嘴八舌地夸了两句后，那位大帅比刚好来到三楼，出现在楼梯拐角。 “这位你们口中的大帅比，就是我的便宜弟弟。”方衍摆摆手，示意他们在陆青衡走过来前离开，“快滚吧。” 小弟们麻溜地滚了，心情有点复杂。 没想到老大的弟弟长得也那么好看……对着那么俊俏的一张脸，似乎有点下不去手呢。 陆青衡对一切一无所知。 他来到方衍面前，用极轻的声音喊了一声：“哥。” 方衍眉毛一挑，就听陆青衡用气声补充：“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我只在没有别人的时候喊你。” 方衍瞟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走进教室。伴随陆青衡这个新面孔的到来，高二三班又掀起了一轮热浪。 “哎，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陆恒。” “排面啊，陆恒同学！有了你和方也，这学期咱们学校的真人宣传海报不愁没人上了！！” 不一会儿，上课铃响，班主任到来后，按例介绍一番新同学，给陆青衡安排到整间教室唯一一个空座位上。 “哥，没想到我们是同桌。” “谁想和你是同桌。” 方衍白了他一眼，心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反正他也不想听课，不如留在陆青衡身边，时时刻刻地折腾他。 两人都没有对座位提出异议，时隔千年之后，再次成为了同桌。 和千年前一样，方衍桌面上依旧光秃秃的，连一支笔都没有。反观陆青衡，不断从书包里掏出厚厚的教材教辅，拿出橡皮、铅笔、钢笔、涂改液……开始认真听讲。 “哥，你不看书么？老师刚讲到第36页。”陆青衡好心提醒。 “闭嘴，听你的课。”方衍没好气地回击。 他掏出手机，百无聊赖地点开微信群，就见小弟群中有人艾特他，发送了一条校园BBS链接。 赵旭：“老大，他们编排你！” 标题加粗，挂着红色的“hot”，异常醒目：【新来的转校生好帅啊！！对不起校霸！我只是短暂的爱了你一下，忍不住想爬墙了！！！】 就很欠扁又八卦。 方衍额角抽了抽，点进去。 LZ：【同志们！今天早上在操场上引起轰动的转校生真的好帅啊啊啊！！！】 LZ：【那脸，那身高，那长腿，那手！LZ当时冒险混入尖叫大队，在他身边跟他走了一路，用自己的眼睛亲眼见证，什么叫做帅哥中的极品！】 LZ：【附图.jpg。图很糊，大家别介意，毕竟LZ当时偷拍的时候，整个人都激动到风中凌乱，手不停地抖啊抖啊抖。】 2L：【那么问题来了。是今天这位转校生帅，还是一周前那位转校生、新任校霸更帅？】 3L：【LZ又引战！前几天你还把新校霸夸得天花乱坠！才几天啊，就换口味啦？？】 LZ：【没啊！两个我都爱，好难抉择嘤嘤嘤！就像是红玫瑰与白月光，两个不同风格的帅哥，左右拉锯着我的心。我该怎么办QAQ】 5L：【楼主醒醒，照镜子看下自己。】 6L：【卧槽啊！最新消息，两位大帅比一个班的！嗷嗷嗷，他们坐在一起了！！！】 帖子热度节节攀升，还莫名其妙被管理员加了精。 下课后，闻讯而来的八卦小分队们把高二三班外的走廊挤得水泄不通。方衍觉得自己简直成了动物园里供人观赏的动物。 没见过帅哥？ 有必要这么夸张？？ 因为陆青衡的出现，围观人群比之前翻了一倍还多。吵死人了。 更诡异的是，帖子吵着吵着，产生了新的走向。 150L：【别吵了。两位帅哥都一样帅，颜值不分伯仲，身高不分伯仲，能来咱们学校念书，家庭条件也差不多，能比的估计只有成绩了。】 151L：【是呢。你们吵成这样，难道是追星追傻了，在pk C位出道？要我说，我们高中生不搞这些虚的，马上摸底考就要来了，谁的分数高谁就是校草！】 一千年过去，方衍已经许久没有被拿来和陆青衡进行比较了。他本来闲的无聊，打算亲自下场回复，和小弟们打个配合，杀一杀陆青衡的锐气。 看到最新评论，方衍准备发送的手默默停了下来。 输入框：【当然方也最帅！陆恒小白脸小白脸小白脸！】 小弟赵旭：“也哥你写好了么？发了么发了么？我打算默默暗示一下陆恒那小子的身份——‘天真，你们别被陆恒那张脸骗了。知道他是谁么？选校草也要看看家庭和人品！’” 赵旭：“也哥你看我这么写怎么样？” 方衍：“……” 方衍：“等等，先删掉。” 家丑不可外扬，他并不想把这件事弄得人尽皆知，和陆青衡一起贡献学校的八卦流量。 家里人和小弟们知道就好了。事情做的太过，不好和他那个铁面无私的便宜爹交代，还可能崩剧情。 何况，这群烦人小孩都开始扯成绩了。他跳出来人身攻击，就显得很难看，赢了也是输。 话说回来，陆青衡学习成绩怎么样？会比他高多少？ 以他惯常的学神属性，方衍遭遇了下凡后第一次羞辱陆青衡的滑铁卢——成绩方面，他无法碾压陆青衡，还很可能会遭受反向打击。 “……哥。”陆青衡突然在身边小声叫他。 “你闭嘴！” “老师叫你起来答题。”陆青衡解释。 方衍：“……” 方衍硬着头皮站起来，看向黑板。上面是一道物理题，充斥着密密麻麻、不知所云的符号，看上去仿若天书。 物理老师：“方也，做出来了吗？这道题答案是多少？” 方衍：突然感觉自己是个文盲。 他正打算随便说个数蒙混过关。身旁，陆青衡手指忽然移动，悄悄将一张运算过的纸推向两人相邻的桌缝间。 “哥，我算好了。”陆青衡亮着眼睛，对方衍说。 --------------- 第6章 反杀小弟 ============================== 这举动再明显不过，是在借机讨好。方衍犹豫了一秒，果断念出答案。 “点电荷q沿A、B连线的中垂线移动，电场力不做功。” 老师：“很好，请坐。” 这场景有些熟悉，似乎千年前，他们关系还没有降到冰点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方衍刚拜入天衍山，和陆青衡成为师兄弟后，最头疼的一项任务就是天衍宗规诫堂长老布置的作业。 通篇“礼义仁善，之乎者也”，全文背诵默写还要花样出考题，美其名曰矫正他们的心态，将“布善止杀”的道义根植于每个天衍宗弟子的心中。 就算方衍过目不忘，看到那些空话大话也难以下咽，只觉得虚伪的不行。 是他渐渐和陆青衡熟起来，才找到方法躲过一劫，每天上课公然打酱油，偷偷钻研自己的道。 彼时，陆青衡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清贵非凡，不染尘埃。这样养尊处优长大，自然没见过很多民间的小玩意儿。 什么“空竹”、“长明灯”、“泥响子”、各种戏剧话本……他玩过看过的很多东西，陆青衡见都没见过。偶尔谈起，当时只有十四岁的陆青衡便会追问几句，言辞间难掩向往。 于是在他们关系最好的那段时间，他们私下有一个约定。 方衍给陆青衡讲一个对方没听过的故事，或者带来陆青衡没见过的东西，陆青衡就要帮方衍做一次作业，考试也要“多加关照”。 毕竟在所有人都被各峰长老花式虐的时候，陆青衡已经成为“代师”，能给他们授课了。 …… 可惜，好景不长。这样的场景只维持一个月，便被天衍宗长老发觉。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公正清明的陆青衡，会包庇这样一个顽劣不堪的弟子。不用想，定是方衍带坏了他，当重罚！ 陆青衡不再代师，方衍被关禁闭。百万字的道义背诵抄写加数万字的悔过书，诸峰长老轮流来明嘲暗讽，也没能动摇方衍的想法。 他就是这样的人，对便是对，错便是错。他认为自己没有错，那帮老不死的非要按头让他悔过，他不服。 如此大逆不道，愈加成为天衍宗掌门眼中钉，肉中刺。 而曾经为方衍辩驳，称赞他的想法的陆青衡，一反常态地沉默了。 他没有站在他这边，而是变成一个高高在上、冷漠的旁观者，任他百般受辱，也无动于衷。 这一场友情仿佛镜花水月，一点就碎。 结合陆青衡陡然转变的态度，方衍终于明白，他得罪不起陆青衡，也无法和他成为朋友。陆青衡的人生必须走“正道”，没有一丝污点。 而他，就是给高山白雪带来“污点”的人。 方衍想着想着，有点就走神。 后来怎么样了呢？其实陆青衡是有反抗过的吧。 他听说过传闻，陆青衡最初为他求过情。但这样一来，掌门更怒，对方衍的惩罚更重，甚至屡次动了杀心。 那时候他们都太小了，甚至方衍连自己的道都刚入门，羽翼尚未丰满的两个年轻人，只能被迫适应环境。 区别是，方衍一直在剧烈抗争，试图打破天衍宗的固有成见，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狼狈不堪。陆青衡则克制守礼、温顺听话，一直兢兢业业地扮演掌门和长老心目中的好弟子、好楷模。 直到方衍自弃师门，另立道极宗，陆青衡也顺利登位，成为天衍宗新一任掌门。他才露出隐藏多年的截然不同的一面。 陆青衡摒除旧习，在天衍宗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一举废了他师父师叔多年心血，违令者重罚。 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修真之人，实力便是一切。陆青衡飞升在望，没有人愿意得罪他。 可是，有些东西能掰正，有些东西却再也回不去了。 如他和陆青衡昙花一现的友情。 只剩陈年旧疴与满地狼藉。 陆青衡为他解围的举动令方衍难得回忆起两人曾经和平共处过的日子，现在想想，有一种白云苍狗的惘然感。 正感慨，陆青衡拿出手机，对方衍晃晃：“对了哥，我看到那个帖子了，你别在意。” “从我见你第一面起，哥就是我心中最好看的人。”陆青衡压低声音，音色低沉，微微沙哑，像是一片羽毛划过方衍耳畔，“何止校草。” 方衍：“……” 方衍：“你离远点，好好说话！” 吹得他耳朵都有点热，内心飞速膨胀。 爽。 不得不说，现在的陆青衡还挺会吹彩虹屁。 死对头被自己欺负，还傻啦吧唧夸自己，就很开心，浑身舒畅！ 方衍难得心情好，当天没再针对陆青衡。小弟们却牢记初衷，不忘使命，特意挑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在第二天下午，给方衍发来围堵路线和具体实施计划。 方衍：“……”差点忘了有这回事儿。 方衍：“小心点，别打残了。” 虽然对小弟们的身手十分怀疑，但他毕竟是练过的，一打十都没问题，小弟们肯定只能被虐菜。 陆青衡和他不一样，这辈子他只是一个凡人，丧失所有仙力，人生履历里面也没有学过散打、跆拳道等技能。整个人又瘦又弱，充满不抗揍的书卷气息。 就算反抗，大概也只是挠痒痒。小弟们虽然身手垃圾，但比较会装逼，到时候给他个下马威，吓唬一下也不错。 下课铃还没响，方衍已经收拾好书包（虽然也没什么可收拾的），随时准备跑路。 陆青衡：“哥。” “别看我，听你的课。”方衍说，“晚上我不会和你一起回去的，你自己坐公交吧。” 陆青衡：“……好的。” 小弟们的计划很简单粗暴——方衍先离场，制造不在场证明，避免陆青衡向他求援。如果老大乐意，可以找个地方掩饰自己，暗中围观。 放学后，只要陆青衡坐公交，必然会途经校外的一条小路。到时候，他们拦路跳出，拿刀恐吓，陆青衡必然两眼一黑，只能任其摆布。 方衍：听起来不太靠谱。就……试试？ 下课铃一响，方衍果断溜了。如小弟们所料，方衍怎么会错过这样千载难逢、能目睹陆青衡吃瘪的机会！ 他假装坐上家里那辆炫酷的兰博基尼，实际上驶了一条街，让司机把他放下来，折返到校外，找上一个十分隐蔽，又适合观察外面动静的藏身之处。 十分钟后，陆青衡不负众望，出现在小路入口。 小弟们一直鬼鬼祟祟地假装路人尾随，到这个监控死角，见周围没有人，立即变幻队形，飞快地包围住陆青衡，把他堵到一处墙角。 陆青衡提了提书包背带，不慌不忙：“几位有事？” 赵旭嘴里叼了根烟，点点下巴：“新来的？不懂三中规矩？” 吴语从兜里掏出美工刀：“手上有多少钱都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小弟们凶神恶煞，充分展示了过去的擂肥经验。从方衍的角度，看不清陆青衡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轻笑一声，说：“我身上只有五块，你们要不要？” 小弟们：？？？ 方衍：“……” “我家里很穷，真的，”陆青衡幽幽叹息，“以前吃不饱穿不暖，每天吃饭的钱都不够。现在寄人篱下，做什么都要看人脸色，唯一的五块钱还是我的坐车钱。” “我听你胡扯！”赵旭喝道，“你连一百块都没有？” 陆青衡：“没有，他们不给我。我也不敢要。” 吴语：“什么意思？” 陆青衡：“……哎。” 赵旭心中警铃大作，对其他几个小弟使眼色：这人居然当众编排他们老大！巧言令色，颠倒黑白！试图获取他们的同情！千万不能上当！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没钱就要挨打！”吴语收起虚张声势用的美工刀，一腿扫向陆青衡。其他几个小弟也举起拳头，拳头如雨点一般落下…… 五分钟后。 赵旭：“啊呜呜呜呜呜。” 吴语：“j#$%@*？？” 小弟们都瘫坐在地，捂着下巴，涕泪横流。 方衍：“…………” 好吧，是他高估了他们的战斗力，低估了陆青衡。 面对暴雨一般的拳头，陆青衡没有躲闪，而是巧妙地一错步，趁小弟们混乱的间隙，“咔咔咔”连卸下六个下巴。 赵旭等人有苦说不出，连骂人都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喊。而始作俑者干完这一切，拍拍手，放了一句狠话。 陆青衡：“你们再这样，我就告诉我哥！” 方衍：“……” 小弟们：“……” 你们这对塑料兄弟到底怎么回事？ 豪门恩怨，真是难懂啊orz --------------- 第7章 我只要你 ============================== 见陆青衡走了，赵旭连忙摸出手机给方衍发微信：“老大救命！我们的下巴被你弟弟卸掉了！！！” 方衍：“闭嘴！一群废物！！！” 他没好气地赶过来，给小弟们一一安上下巴，气不过，又把他们揍了一顿，这才召唤兰博基尼，朝家中赶去。 路上，方衍对自己的策略进行了反思——就算陆青衡被贬，他也是活了一千年的老妖怪，很多天赋特性是深入魂魄的，这些凡人小崽子怎么搞得过他？ 欺负陆青衡，还是的他亲自出手才行。 回家后，阿姨已经按照方衍的要求做好了三菜一汤，摆上满满一桌，看上去十分丰盛。 亲手策划完兄弟俩的“世纪相见”后，方正川便出差去北美，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这正合方衍意，没有便宜爹的阻碍，他想怎么欺负陆青衡都可以。 方衍压根不等陆青衡，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狮子头，就听门口传来一阵细响，陆青衡也到家了。 “哥，我回来了。”陆青衡换好拖鞋，走到方衍身旁。 方衍用指节敲敲餐桌，故意放大声音说：“看到这一桌子的菜了吗——没你的份！” 陆青衡无奈：“你又欺负我。” 方衍：“就不给你吃，有本事你打我啊！” 陆青衡沉默地看了方衍一会儿，转身离开，朝三楼房间走去。 方衍以为他被自己气饱了，正乐呵，就见陆青衡噔噔噔跑下来，径直进了厨房。 阿姨还在厨房准备饭后甜点。见陆青衡跑进来，压低声音说：“小少爷饿了吧。等大少爷回房，我再给你做点你想吃的，你悄悄拿进房里吃……别让大少爷发现了。” “谢谢阿姨，”陆青衡小声说，“我看厨房食材充足，我可以自己做。” 对于家里的阿姨和管家而言，虽然陆青衡的身份令人不喜，但毕竟是个孩子，上一辈的错误不是他犯的。他们本身与陆青衡没有过节，见方衍变本加厉地欺负陆青衡，陆青衡又一副逆来顺受、从不反抗的模样，不免有点心疼看上去更弱小的那一方，对陆青衡的态度比刚来时好了不少。 方衍见陆青衡开始自己做饭，不屑的同时，心里又有点不爽。 这家伙……还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 加上阿姨做菜更符合方正川而不是他的口味，方衍只吃了三分饱，便撂下筷子，打算上楼。 路过厨房时，一阵奇异的香气霸道地钻进他的鼻子。 方衍没忍住，停下脚步。 “……”这香味是陆青衡捣鼓出来的？ 陆青衡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为修炼早已辟谷多年的神仙，下凡后居然学会了做菜？？？ 方衍忍了又忍，没忍住，双腿比内心诚实，向左一拐，拐进了厨房。 “哟，炸厨房呢？” 陆青衡没有理会方衍的讽刺，认认真真的纠正道：“哥，我在炸小酥肉。” 瘦嫩的里脊被切成条状，澄黄的蛋液加上雪白的淀粉，撒上细碎的胡椒末搅拌均匀。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执起筷子，把腌好的里脊裹上“新衣”，轻轻地放入加热好的油锅里。 热油翻滚，滋滋作响。不出片刻，里脊肉便被炸成酥脆的金黄色。香气四溢，整个厨房都被这馋人的味道填满了。 “咕咚。”方衍听见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好久没吃过这种小零食了！ 胃，你能不能争点气？！ 胃可以没有骨气，但人必须有骨气。方衍顿了顿，强迫自己迈开步子，朝厨房出口走去。小酥肉的香味却仿佛一只勾人的小手，不断勾引他回头，瓦解着他的意志力。 “哥，不尝点么？”陆青衡突然开口叫住他。 “谁稀罕！”方衍理智又占上风，抬腿要走。 “尝尝吧，裹上辣椒粉很好吃。” 方衍还没反应过来，陆青衡就已经走到他身边，手一抬，筷子尖儿夹着的金色的小酥肉恰好碰到他的嘴唇。 “……”方衍条件反射一张口，吃了下去。 “…………”酥肉的肉香混合花椒的麻与辣椒的辣，在舌尖碰撞出一片火花。刚出锅的小酥肉有点烫，鲜味和热气融合在口中，每一颗味蕾都被刺激的微微颤抖。 “好吃么？”陆青衡殷切的盯着方衍，眼神发亮，像是一只亟待被主人表扬的狗狗。 “哼，就那样吧。”一口吃完后，方衍感受到胃中空虚，“……再来一块！” 陆青衡炸好一盆小酥肉，做了一道西芹炒百合、一道水煮牛肉，味道皆意外地合方衍的口味，方衍和陆青衡一齐消灭个精光，觉得还不过瘾。 陆青衡：“吃小龙虾么？” 方衍：“来点！” 陆青衡勾唇一笑，打开手机点了一个小龙虾的外卖，顺便买了几瓶啤酒。 等待外卖的过程有些漫长，陆青衡取来书包，从里面掏出作业本，问：“哥，作业写完了吗？” 方衍：“……”不提他都忘了。 可他的确没基础，除了语文，其他科目连题目都看不懂。见陆青衡下笔如飞，嗖嗖地的刷题，方衍再次确定，陆青衡一定是凡人，不然怎么会如此熟练？ 陆青衡课间就会提前写当日作业，到晚上，剩下的作业不多，很快就搞定了。他写作业的时候，方衍又去弄了一点辣条和薯片吃——说实话，神仙当久了挺没意思的，为了保持形象随大流，大部分神仙都只喝露水，吃仙果，更狠者干脆什么都不吃，辟谷辟的特别彻底。 他也是这次下凡，才重新被勾起馋虫，明白凡间的食物有多好吃——就算是连凡人都认为的垃圾食品，也十分美味，辣条一次性两包都不够。 陆青衡的房间里，两人度过了方衍下凡以来最和谐的一个小时。 没有争吵，没有算计。方衍吃零食，陆青衡就在他身边勤勤恳恳地写作业。见陆青衡写完，方衍不想和他客气，干脆说：“给我借鉴一下？” “给。”陆青衡自觉递上，方衍顺利五分钟完成所有作业。 四十分钟后，外卖到了。陆青衡拆开小龙虾，开启啤酒，给方衍和自己分别满上。 陆青衡：“哥，你能喝酒么？” “切，”方衍大言不惭，“我可是千杯不醉不倒翁！” 其实他酒量是不行的。不，按照他那群狐朋狗友的说法，是一杯就倒，酒量奇差。 但方衍十分自信——不论如何，神仙和凡人不能相比。他在仙界酒量差，那是因为喝的是仙酿，现在喝凡间的酒，难道还能被陆青衡摞倒不成？ 方衍接过陆青衡给他满上的酒，想都不想，一饮而尽。 陆青衡执着地与他碰了碰杯，也一口喝光。 不到三分钟，方衍就自打脸了。 “哥，你还好么？” 见方衍脸上像抹了胭脂般迅速浮现出淡淡的粉色，眼神逐渐变的迷茫，陆青衡伸出一根手指，在方衍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方衍：“二。” 陆青衡：“……”得，已经重影了。 “哥，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说。”陆青衡似乎也有点醉，雪白的皮肤被酒气一熏，眼尾飞起两抹薄红，“你是不是觉得，我过来之后，会和你争夺家产？” “不，我不会抢你的东西。我什么也不要。”陆青衡并起食指中指，将指腹贴在已经醉倒的方衍的脖颈上，感受方衍的脉搏，缓缓闭上眼睛。 一道光芒从陆青衡眉心闪过。再次睁眼时，他的眼神一片清明，声音又柔又轻，像是一阵稍纵即逝的风。 “我只要你。” “哪怕你一直讨厌我。” “被你‘欺负’，我也很高兴。” 他凑近，目光仿佛一支沾了浓墨的毫笔，从上到下，细细勾勒出方衍的轮廓。 最后停留在那微张的、殷红的唇上。 低头，泄愤般咬了一口。 --------------- 第8章 百鬼夜殉 ============================== 醉倒的方衍对一切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整栋别墅都暗下来，只有陆青衡的房间为他亮着光。 将他灌醉后，他的好弟弟凶狠地啃了他一口。然后用手摩挲他的侧脸，脖颈，锁骨，一遍又一遍，感受他的喉结与心跳。 见方衍睡得香甜，陆青衡到底克制住自己，没有把他吵醒。 看似瘦弱的少年弯下腰，手臂托住方衍的后颈和膝弯，轻轻松松把他抱了起来，穿过两扇门，把方衍安置在他房间的床上。 陆青衡把空调开成最舒适的温度，打开热水浸透毛巾，为方衍简单地擦洗了一下脸。 “来，漱一下口，不然会不舒服。”他哄着迷糊不清的方衍漱完口，又为他换上干爽的睡衣，掖好被子，这才离开房间，回到自己的屋子。 已经半夜十二点了。子时，最适合滋生邪祟，百鬼夜行。 陆青衡冲了个澡，关灯上床，看上去很快进入梦乡。 一片黑暗与寂静中，数道黑影出现在窗外，很快化作黑气从窗棂的缝隙中钻进来，盘旋在陆青衡身边，发出凡人听不见的窃窃私语。 “慈元道君好像真的被贬下凡了呢。” “哈哈哈，陆青衡，你也有今天！！！” “确定七绝君已经醉了吧。” “确定。” “呼——那就好。虽然报复陆青衡很必要，但还是我们的小命更重要。” “是啊，我可不想见到七绝君的那柄大刀：）” 虽然陆青衡法力高深，当年去冥界收服妖魔时，把他们兄弟几个打了个半死，但慈元道君毕竟修行的是“慈善之道”，不会赶尽杀绝，只要妖魔愿意改过自新，至少会给个重新投胎的机会。 方衍则不同。他“以杀证道”，虽从不滥杀无辜，但对于穷凶恶疾犯过命案的妖魔，也不会给他们纠错的机会。只要落在他手中，必然第一时间抽筋剥骨，粉碎魂魄，令妖魔永世不得超生。 总而言之，七绝君方衍凶名赫赫，三界皆知。寻常妖魔听到他的名字都胆寒不已，更别说招惹他了。 这几只妖魔都是陆青衡的手下败将，和方衍没有直接的过节。 数日前，他们听到小道消息：慈元道君被道祖贬下凡了！ 抱着复仇心理，他们在别墅周围潜伏了好几天，终于确认陆青衡现在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只能任人宰割。 “陆青衡现在只有凡人之躯，我可以附身在他身上，吸取他的阳气，这样他就会日渐衰弱却查不出病因，最后五脏六腑衰竭而亡。” “你这也太不痛不痒了！”另一只妖魔反驳，“你忘了他曾经是怎么用灵渊剑刺伤我们的吗？老子心口到现在都有一块大疤，每逢阴雨天就疼痛不已。” “我要他也尝尝这焚心蚀骨之痛！” 妖魔们静默三秒。 “有道理，该怎么做？” “不如潜入他的魂魄，一点点蚕食他的意识，把他变成一个疯子或者傀儡！” “好主意！可如果七绝君出手阻止……” “不会的。你不知道他们两个关系极差，恨不得相互弄死对方吗？”为首的妖魔信誓旦旦地说，“七绝君是神仙，受制于天道，有许多事想做不能做。我们帮他做了，他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是。” 众妖魔叽叽呱呱，讨论出一个最终方案——由为首的梦魔潜入陆青衡的梦境，发掘和攻击陆青衡的弱点，对他的魂魄进行控制，一点点摧毁陆青衡的神智！ 梦魔在半空中幻化出一个黑色的影子，将右手贴近心脏：“诸位，成败在此一举，请祝福我。” “加油！” “加油！！！” 伴随一道道同伴的祝福，梦魔化作一道黑剑，嗖地刺入沉睡中陆青衡的天灵盖！ “呼，进来了。” 一切出乎寻常的顺利。变成凡人的慈元道君，果然不足为惧。 梦魔潜入陆青衡的梦境，虚幻流逝的光影逐渐放缓、凝固，变成一幅幅鲜活的画面。 千年前，天衍山。 初见惊鸿一瞥，再见前缘又续。 “我知道你，陆师兄！”初入天衍的少年一身布衣布鞋，简朴到有点寒酸。那双眼睛却极亮，盛满了夜空的星子似的，清澈洞悉又勾魂摄魄，“往后请多指教啦！” 课堂上，其他弟子都认真听讲，从不质疑。唯有方衍总是语出惊人，胆敢说出心中疑惑。 “如果我们给妖魔改过之机，那些无辜被害的凡人，谁又能给他们重生的机会？” “凡人之死，不过肉身之死，魂魄还能进入轮回。”有天衍宗内门弟子辩驳说，“这就是重生的机会。” “倘若凡人的魂魄都被妖魔毁坏了呢？”方衍摇摇头，“你我也是凡人，只不过是修真的凡人。凡人皆有七情六欲，有自己的感情。倘若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仅因为冥冥中的因果与运势，就被妖魔鬼怪残忍杀死。我必不甘心进入轮回，哪怕化作厉鬼，也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类似的话说出口，当即引起天衍宗掌门和长老的不满。 他们呵斥方衍，说他一派胡言，嗜杀惑众。 陆青衡却觉得，他说的明明有道理。 “不是所有错误都能被原谅。不是所有遗憾都能挽回。”少年的陆青衡对少年方衍说，“我觉得你说的对。是天衍宗格局所限，容不下其他道法。” “既然师兄都支持我……”方衍狡黠一笑，“那以后的课，我能不能不听？那些枯燥冗长的教义，能不能不抄写？” 陆青衡微微一笑：“只要你每天给我讲一个我没听过的故事，或者带来一个我没见过的小玩意，我就成全你。” 方衍：“好！成交！！！” 他们在一起讨论道法，谈天说地，这样的日子却极为短暂，一晃，美梦便结束了。 接下来的梦境中，再也没有方衍与陆青衡并肩而立的画面。所有的片段中，都有一个类似的场景——陆青衡和方衍离得极远，方衍从不看陆青衡，仿佛压根注意不到他，陆青衡却总沉默而暗暗地注视他。 笑着的方衍，愤怒的方衍，冷漠的方衍…… “方衍、方衍……怎么全是方衍？！”梦魔抓狂地想，他们不是死对头么？为何陆青衡的梦里都是他的死对头？他是在做噩梦吧？？？ 直到落英缤纷的那个春天，千镜湖边的凤凰树下，少年因初恋而神伤，喝了一杯酒。 陆青衡出现在他身边，半蹲下身凝视方衍，轻叹一口气。 “一杯就醉？”他盯着方衍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梦魔以为时间都静止了，便见那白衣少年颤抖地凑近，在方衍唇上轻轻碰了一下，目光颤抖迷离，耳尖红若彤云。 “…………” 梦魔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哪！他瞎了么？！他看到了什么？！陆青衡因恨生爱，偷亲了自己的死对头？？ 这一波冲击着实太大，梦魔的魂魄都震颤了一下。 伴随灵魂的颤抖，整片梦境轰然崩塌，破碎成千万只透明的蝴蝶，围绕梦魔翩翩起舞。 梦魔呆愣地伸出手指，想要碰一碰那只蝴蝶。蝴蝶却主动向他飞去，停留在他鼻尖，“唰”一声，化作一道凌厉的剑光！ 梦魔：！！！ 连躲闪都来不及，脸颊便是一凉，黑色的魔血喷涌而出！梦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更多的“蝴蝶”朝他蜂拥而上！ “好久不见。”他听见一道温柔嗓音低沉道，“我本来不想送你这份大礼。” “但你们说的话，让我有点生气。”陆青衡一面欣赏梦魔被剑气化作的蝴蝶杀得千疮百孔的狼狈样，一面慢条斯理道，“我和方衍，并非传闻所说的那样。” “如你所见，你想找的，都在我的梦里。” “我的全部弱点和软肋，只有七绝君。” 陆青衡的声音越是温柔，识海中散发的剑气越是浓烈凶猛。梦魔肝胆俱裂，魂魄被灵渊剑的剑气围剿，伤痕累累，几乎无法化形。 “求……求慈元君放过我！”他痛苦地吐出几个字，浑身鲜血淋漓，都快疼昏了，“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任何事？” 陆青衡停顿三秒。 “是的，我、我愿意帮您追到七绝君！”梦魔拼了最后的力气大喊，“您和七绝君必将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就像佳偶天成、真爱无敌，谁也无法阻止您们在一起！！！” 很多年后，回忆起这一幕，梦魔还会吓出一身冷汗，格外庆幸自己悬崖勒马，福至心灵。 “呵。”喊破嗓子的梦魔听见陆青衡轻笑一声，情绪意味不明，“既然你都这样说了，姑且留你一命。” “如果方衍再躲着我……” 雪白的大床上，沉睡的少年突然睁开眼睛，伸出右手，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轰然炸开，围观的妖魔连尖叫都来不及，便化作道道黑气，凝结在少年掌心。 五指收拢的一刹那，梦魔清楚地听见无数绝望的哀嚎——只一瞬便湮灭无声，化作银灰色的齑粉，从指缝簌簌流下，消失在空气中。 “——这就是你的下场。” --------------- 第9章 追求之计 ============================== 当天夜里，包括喝醉的方衍，整片别墅区都陷入沉眠。 没有人发觉，半夜一点左右，以某一栋别墅为中心，莹白的光芒在界中发生爆破，气浪无声地席卷，数不清的妖魔鬼怪瞬间灰飞烟灭，连一点骨灰都没能留下。 第二天清晨，方衍醒的很早。 他微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窗外的阳光，一个翻身从床上跳起，盘腿坐下，满脸都是迷茫。 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好像吃了陆青衡炸的小酥肉，抄了陆青衡的作业……还和陆青衡一起吃虾喝酒，最后……成功吧自己喝倒了？！ 不，他的酒量怎么可能那么差？ 可是，身上管家帮忙换的睡衣，残存在换洗衣物上的酒气，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他打了自己的脸！ 这也意味着更恐怖的事——他的口出狂言、他的醉态……很可能都被陆青衡看去了！ 这家伙指不定正在笑话他！ 这样一想，方衍更气，在床上对空气拳打脚踢了好一会儿，才揉着乱成鸡窝的脑袋，进盥洗室洗漱。 换上干爽的校服，收拾好书包提在手上，方衍打算快速溜下楼拿早餐，避免和陆青衡打照面。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门，就见一个颀长的人影倚在门口，见到他，温柔一笑：“哥，早。” 方衍：“早你个头啊！”吓他一跳！！ 方衍蹬蹬蹬跑下楼梯，陆青衡缓步跟在他身后，始终和方衍保持一米的距离，面带微笑，步履从容。 方衍：“你有病？！大早上起来堵我？” “我不是故意的，”陆青衡无辜道，“我只是刚起床，路过哥的门口，想到你昨天醉了……” “闭嘴！我没醉！” “好好好。”陆青衡笑，“哥你千杯不倒。” 方衍：“……” 早餐是阿姨煎的牛排和鳕鱼，配上大碗沙拉，算是西式的养生。方衍气鼓鼓地喝果汁时，陆青衡就坐在他对面，手持刀叉，不太熟练地把牛排切成适合入口的小块，再倒上酱汁，摆放在纯白的餐盘里。 他把餐盘递给方衍，方衍毫不客气地接受了。然后陆青衡才开始处理自己的食物，睫毛下垂，掩饰住眼眸里快要溢出来的笑意。 “对了，”方衍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昨天我的睡衣，是管家帮我换的吧？” 管家正好在不远处摆放新买来的工艺品，闻言道：“不是我，少爷。” 陆青衡：“是我。” 方衍：“……” 方衍：“你找抽？” “不是哥你让我换的么？”陆青衡停下刀叉，认真地强调，“是你觉得不舒服，让我帮你换下来的。” 方衍：“…………” 他才不信！！！ 他的眼神很直接地表达出质疑，陆青衡毫不停顿，继续说：“你还觉得喝了酒睡觉不舒服，让我给你接水漱口。你非要睡在床正中间，空调开十八度，被子从头到脚掖好，否则就滚来滚去说睡不着，不放我回去。” “喝酒前，你还吃光了我做的小酥肉，啃掉了四分之三的小龙虾，‘借鉴’了我五门课的作业……”陆青衡顿了顿，说，“哥，你不会都忘记了吧？你昨天答应了我，不会再欺负我。” 方衍：“……” 方衍：你胡扯，我不信！！！ 他怎么可能这么事精儿！怎么可能因为一点好处，就放过欺负陆青衡！ 醉酒后的经历不可考证，已经成谜，他还能厚着脸皮否认。反正他就是自己换的睡衣，自己漱的口，自己乖乖上床睡觉，和你陆青衡有何关系？！ 但醉酒之前的轻松与放纵，却是抹不去的记忆。 他的确吃了陆青衡做得菜，啃了陆青衡点的小龙虾，抄了陆青衡的作业……这些都是真真切切、无法否认的记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本来方衍还挺心安理得，可陆青衡故意当着管家、阿姨等人的面，一条条细数出来，他就跟欠了他似的，显得格外无情无义、欺凌弱小。 方衍定定地盯着陆青衡，喜怒不辨。陆青衡无辜地与他对视：“哥，你怎么了？” 方衍：“……”行吧。 凡事讲究因果，他要畅快地、毫无心理负担地折腾陆青衡，就不能受到他的恩惠却不还。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方衍冷静下来，“别以为你讨好我一下，我就会忘记你们做过的事。” 陆青衡眉头一皱：“……哥。” “行了，别叫魂了。要什么就直说。” 这次换陆青衡不说话了。他顿了顿，敛去笑意：“我只是想和你一起上学。” “不行。”方衍说，“看在你努力表现的份上，我可以让你坐家里的车。但不能和我是同一辆。” 陆青衡垂下眼：“好吧。” 不过，嘴上说着“好”，这天上学，陆青衡却并没有坐任何一辆豪车。这场对话仿佛不曾发生，陆青衡依旧选择走路出别墅区，再穿过一条马路和天桥，去别墅区外最近的公交车站等车。 方衍心血来潮，又换了一辆法拉利——反正他这辈子的便宜爹很有钱，车库里十几辆收藏品，不用放着也可惜，纯当下凡体验生活了。 他挑车花了一小会儿，出门时间比陆青衡晚十分钟。红色的法拉利缓缓驶出园区，修建的整整齐齐的花草树木在后视镜中飞速缩小、后退。两个人影撞入方衍的眼睛，其中一个不必说，化成灰方衍都能把他认出来，另一个略微眼熟，正是陆青衡上学第一天，在别墅区主动和她搭话的女生！ 能住在这块区域的人都非富即贵，每个家庭都人手至少一辆豪车，别墅区占地面积极大，从家里走到公交车站，就算走得快，也要接近二十分钟，因此大部分住在这里的小孩上学，都是家长或者司机用车接送。 只有像陆青衡这种没有资格的人，才没有车坐。 而那个女生呢？为什么顶着太阳也要走出去？ 为了和陆青衡一路？ 陆青衡又为什么拒绝他难得的好意……就为了和女生一道？他们商量好的？ 法拉利很快朝过走路的两人，错身而过时，坐在车中的方衍对陆青衡比了一个中指。 陆青衡没有注意到他。 他似乎说了什么，女生开心地笑起来。两人皆身形高挑，无论从正面还是背影看，都十分登对。 方衍：“……”呵呵。 拈花惹草真是陆青衡刻在骨子里的天性，不论天上地下，高居仙界还是贬落人间，都“狗改不了吃屎”，见一个撩一个。 可惜，现在有他在。事情没那么简单，方衍嫉妒地想，他一定要斩断陆青衡在凡间的所有情缘，让他孤独终老！ 情绪一上头，什么有的没的都会出现在脑海中。等到学校，开始上课后，方衍又很快把报复心理抛之脑后，因为班主任说，下周三他们要举行高二开学的摸底考。 “……” 班主任在时，班里一片坟墓般的死寂；班主任一走，则变成唉声叹气或鬼哭狼嚎。 “又考试！又考！！我爸说如果我这次还考倒数第一，就没收我所有的限量版球鞋和游戏机！！怎么办，我现在庙里上香还来得及么？！” “谁想考试啊，我算过，离寒假还有整整133天，为什么假期这么远，我一闭眼，一睁眼，整个暑假就过了……” “真学霸应该无所畏惧。看看班里谁在偷笑，考试的时候可以重点关注一下。” “诶？还记得BBS里面那个校草帖么！”一个女生扭过头喊道，“方也，陆恒！他们在PK你们这次考试的成绩，楼里已经开始下赌注了！” 方衍：“……” --------------- 第10章 午夜梦魇 ============================== 原本他们不说，方衍早就忘了这回事，现在一提起来，方衍心知自己的水平，不免有些尴尬和恼火。 陆青衡：“哥，要不要一起复习？” 方衍破罐子破摔：“不要！” 从头到尾，学习就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人生重在“体验”，他已经高居上位太久，下凡当个学渣也是体验的一种。 方衍给自己进行了一番心理建设，干脆开始玩手机，玩了一整天。不得不说，手机是了解现在凡间最好的渠道之一，在小弟们的带领下，他下载了抖音、欢乐斗地主、消消乐等app，一不小心沉迷游戏，一个字的课都没有听进去。 游戏使人心情舒畅，方衍白天便没怎么找陆青衡茬。放学后，两人回到家，方衍草草吃了几口饭，又一头扎进游戏，俨然成了一位新晋的网瘾少年。 陆青衡：“……” 大概是昨夜的谈心稍微拉近两人的距离，今天方衍没有故意为难他，不让他吃饭，但也没有陪他吃，全程都是低头族。 见方衍抱着手机躲进房间，陆青衡沉默了一会儿，放下碗筷，走进厨房。 “阿姨，有没有新鲜土豆？”陆青衡说，“我打算做点吃的。” 方衍房间里，欢乐的音乐回荡在空气中。 ”叫地主！” “不要！” “抢地主！” “不加倍！” 方衍正和小弟们玩的不亦乐乎，门外忽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方衍：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哥，”陆青衡在门外说，“我给你送点宵夜。” 方衍本想继续无视他，但陆青衡一说是宵夜，方衍立即蠢蠢欲动，忍不住开启百分之一的法力，动用嗅觉，捕捉到从门缝里传来的香气。 因隔着一扇门，那香气十分微弱，但方衍却能想象出食物的美味，勾的他馋虫大动，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一局草草结束，方衍跑去开门。 不出意料，陆青衡还站在门口，端着盘子，倚着墙，静静地等着他。 “哥，我看你晚饭没什么胃口，给你炸了一点薯条。”陆青衡把餐盘和盘托一齐递给方衍，笑了笑，“趁热更好吃。” 方衍盯着陆青衡看了三秒，又垂眼，瞄了一眼热气腾腾，配有三种酱汁的薯条，理智告诉他，一切美食都是敌人的陷阱，是敌人想要瓦解的意志制造出的糖衣炮弹……可他的胃里面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叫嚣，明明刚才不饿，闻到薯条的香味，却饿到难以忍受。 “好吧。”方衍倔强地不肯言谢，快速抽过盘子与盘拖，躲进房间，咔咔地吃起来。 番茄酱酸甜开胃，甜辣酱滋味混合，海鲜酱醇厚浓郁……一不留神，整盘薯条都被方衍啃光了，方衍拿起盘子晃了晃，这才发现用来垫盘子的盘拖，是几本眼熟的练习册。 方衍：哦吼。 不得不说，陆青衡这辈子变成凡人之后，比之前会做人许多，现在由于所谓的“亲兄弟”身份，总想得到他的认可，变着花样讨他欢心。 他也确实踩中了方衍的点。方衍原本打算直接不做作业，但有送上门的答案，不抄白不抄。他翻开陆青衡的作业本，首先被陆青衡清正隽逸又不失遒劲的字迹秀了一脸，然后发觉，除了每道题的答案，陆青衡还在题目旁边用蝇头小楷详细地附上了每一小问的解题步骤和思路方法。 不得不说，十分用心。像是知道自己哥哥成绩差，不肯学习，明知劝不动，只好用另一种方法去引导和帮助他。 方衍：“……” 眼前这一幕，再度巧合地与千年前重合。当年他和陆青衡私下签订“互帮互助”的协议后，陆青衡总是给他放水，且放水技术高超，在他自己表现太另类被天衍宗的掌门长老发现之前，没有人察觉到陆青衡的小动作。 同时，陆青衡又不是完全放任他野蛮生长、肆意妄为。天衍宗能成为当年修真界十大门派之首，自然有其卓越之处。遇到值得学习的功法，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告知方衍，督促他学习。 他像是天然就会“掩饰”与“伪装”，不动声色地躲过天衍宗无处不在的眼线，去达成自己真正的目标。如果不是方衍过刚易折、提前暴露，或许他们的友情还能维持很久…… 处理完作业后，方衍洗漱睡觉。 刚躺上床，掖好被子，他忽然感到一阵阴风从床边刮过。 方衍唰地坐起身，开启现存的法力。灵力仿佛一张看不见的大网，以卧室为中心，飞速向别墅外铺展开。 一秒后，方衍又砰一声躺回床上。 白期待了。 不过一缕魔息，微弱紊乱，不值一提。 当然，所谓“不值一提”针对的是方衍和被贬下凡之前的陆青衡。现在的陆青衡不过一介凡人，被魔气缠上，少则精神萎靡、浑身乏力，多则诱发绝症，危及生命。 方衍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想，是从哪哪来的小魔，这么不怕死？ 难道是掐准了他不会管陆青衡，特意来会会变成凡人的慈元道君？ 与方衍想的一致，那缕魔息从别墅外钻进屋内，小心翼翼地爬上楼梯，路过方衍门口时浑身颤抖，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随后沿着门缝，悄悄地钻进了陆青衡的屋子。 方衍感知到，它围着陆青衡转了几圈，力量莫名增强数倍，似乎准备揭下伪装，狠狠地教训陆青衡。 方衍：“……” 方衍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睡着。但魔息的一举一动都实时传递给他，不仅驱逐了他的困意，还令人越来越清醒。 方衍在床上打个滚，支起胳膊，叹了一口气。 要不要管？ 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看陆青衡遭受“报应”，还是把陆青衡当成凡人一样保护，不违背自己的原则？ 罢了，方衍想，本君才不是要帮他。他出手主要是为了自己，毕竟如果陆青衡出了什么事，所有人都会以为是他做的，他才不想背这口黑锅！ 何况，他这几天蹭吃蹭喝，确实欠了现在的陆青衡一点人情。趁此机会还掉，他才好实施后续的计划。 打定主意，方衍嗖地跳下床，穿上拖鞋，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朝陆青衡的卧室走去。 夜里很静，走廊上亮着幽暗的壁灯，每一声细小的响动都被无限放大。 哪怕不动用法力，方衍都能听见陆青衡房间中传来不断翻滚的声音。 他停留在门前，陆青衡略显急促的呼吸穿透房门，仿佛就在他的耳侧。 方衍皱了皱眉，试图推开门，意外地发现房门没有上锁。 “咔哒。 ” 方衍走进去。 大概是累极了，陆青衡已经停止翻滚。一片昏暗中，只能瞥见一个瘦高的身影斜躺在床上，似乎陷入梦魇，呼吸粗重，胸口上下起伏。 方衍悄无声息地向陆青衡走去，在他的床边坐下。他皱皱眉，嫌弃地捏起陆青衡的手腕，首先探测了一下他的脉搏。 心跳很快，浑身是汗，所幸无大碍，大概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能吓到陆青衡的是什么？ 童年的创伤？同学的排挤？ 方衍想象不到，毕竟从前的陆青衡无所畏惧。 那魔气虽然浅薄，但很了解凡人的弱点，从陆青衡的天灵盖钻入他的内腑之中。 陆青衡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发青，额头滚落豆大的汗珠，整个人似梦似醒，焦躁不已。 “喂。”方衍连手指都懒动，一呼一吸间，那缕魔息就被他粉碎了。他单腿半跪在床边，伸出手，在陆青衡面前挥了挥，扇起一阵轻风。陆青衡忽然似有所感，一把抓住方衍的手腕，用力往里一拉。 “砰。”方衍都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加上他的姿势本就重心不稳，瞬间倒在床上，被一具炙热的怀抱用力抱住。 陆青衡使尽浑身力气锁住方衍，力气之大，执念之强，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他紧紧地把方衍箍的自己怀中，手臂青筋暴起。方衍一愣，条件反射要推开他，他却在方衍离开之前，手臂一松，颤抖地睁开眼睛。 对视的一刹那，方衍愣住了。 那双平素总是温和带笑的眼睛，遍布血丝，狰狞发红，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哥，我做噩梦了。”陆青衡盯着愣住的方衍，唇角下撇，心里陡然生出真实的委屈。 他盯着方衍，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落下。 方衍当场心脏骤停。 “额……你，你没必要这样吧。”方衍满头黑线，浑身僵硬地想，做个噩梦怎么还能做哭呢？丢不丢人啊陆青衡，说出去是会成为三界笑柄的！ 可陆青衡不以为意。 要想拉近和方衍的距离，做戏就得做全。他是真的封锁了自己的一切力量，作为完完全全地普通人，做了这么一个“噩梦”。 “看到我的弱点了么？狠狠地刺激我，不要手下留情。” 留下这句话后，陆青衡封印自己的记忆，彻底化作一个凡人。 徒留梦魔战战兢兢……妈的他好难啊，一个两个都惹不起TvT “你疯了？卧槽，哭什么啊？！”方衍几乎是手足无措地看着陆青衡落泪，在方衍说出那句话后，陆青衡倔强地憋回眼泪，眼眶红彤彤的，肩膀还在克制地起伏。 方衍忍不住问：“……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陆青衡顿了顿，低哑道：“一团黑漆漆的东西。” 啊？ 方衍无法想象，光是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就能把曾经的慈元道君吓哭……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不可思议。 “这有什么好怕的？”方衍道，“你太弱了吧！” 陆青衡垂下眼，不出声。 他确实濒临疯狂，在梦境中脆弱的不堪一击。 他梦到的，说出来某人也不会相信。 是伤痕累累的少年，是怨恨决绝的眼神，是独自千年的等待，每一次满怀愧疚地接近，都被硬生生阻拦在外。 是这么多年……你离我远去的背影。 --------------- 第11章 同床共枕 ============================== “行了，我走了。”陪了陆青衡整整五分钟，方衍认为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他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拉开门时回过头，特意嘱咐，“你别再哭了！好好睡觉！听到没？” 陆青衡勉强对他笑笑：“听到了。” 可很快，方衍发现自己完全白嘱咐了。他回到自己房间后，也有点失眠，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冒出千年前的各种片段，搅得他心烦不已，干脆拿出手机，继续玩单机游戏。 刚玩完两把，过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样子，就听见门外传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陆青衡小声问：“哥，你睡了么？” “……我睡不着。” 方衍娴熟地装聋，毕竟有一有二不能有三，他是来修理陆青衡，不是来当他的心理医生的。 不为所动又玩上两把。门外果然没有声音了。 鉴于陆青衡有默默苦守的先例，关机前，方衍还是决定去确认一下——他可不想被自己的死对头夜里守门，光想想就挺渗人的。 方衍穿上毛茸茸的拖鞋，蹑手蹑脚地来到门边，轻轻转动门把手，露出一条一掌宽的门缝，目光还没溜远，便见到陆青衡倚在他门口的墙边，穿着单薄的睡衣，抱着薄薄的空调被，脑袋蒙在被子里，似乎睡着了。 方衍：“……” 此刻的心情简直难以形容。又想把陆青衡一脚踹醒，又有点怪怪的不是滋味。 似乎听到门响，陆青衡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 “……哥。” “大半夜的，你在这里打算突袭我？！”方衍咬牙切齿地问。 “我只是睡不着，”陆青衡脸色仍旧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线，脊背瘦削单薄，看上去莫名有些可怜，“我一闭上眼，就总是想起刚才的梦，睡不着。” “睡不着就起来写作业，”方衍凶道，“过来烦我干什么？” 陆青衡：“我没有。” “我本来只是出来转转，但路过哥你的门前，发现好像只要和哥你呆的近，就不会胡思乱想，也不害怕了。”陆青衡观察方衍的神情，咬了咬下唇，满眼都是小心翼翼的询问与渴求，仿佛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哥，我可以睡你这里么？门口也行，我打地铺。” “…………”方衍与他对视半晌，败了，“行行行，赶紧滚进来！” 如陆青衡所说，他的确没有提更得寸进尺的要求，比如和方衍睡同一张床。他乖巧地从自己房间抱来两床被子，一张铺在地板上，另一张用来盖身体。 陆青衡忙活时，方衍一直默默地盯着他，脑海中思绪翻飞，乱如破麻。 他怎么把陆青衡放进来了？难不成他中蛊了？？ 不不，方衍对自己说，如果他不把陆青衡放进来，陆青衡很可能真的会偷偷在他门口打地铺。试想，第二天早上，管家和阿姨等人发现陆青衡孤零零地躺在自己门口，心里会怎么想……陆青衡是故意的吧！ 但既然人都放进来了，方衍也不好出尔反尔，只无视陆青衡，把他当作空气，兀自爬上床玩手机。 不过两分钟，陆青衡就在他旁边打好地铺，按照他的要求，和他相隔三米的距离。 陆青衡钻进被子：“哥。” 方衍：“闭嘴。” 陆青衡：“我想说……” “闭嘴！”方衍暴躁关机，“再发出声音，就滚回你自己的房间。” 陆青衡不再说话，方衍终于可以顺畅地把他当做空气了——毕竟空气是不会说话的，他不希望陆青衡时时刻刻刷存在感。 不知为何，陆青衡进来之后，方衍躺在床上，这一晚上头一次产生了睡意。 睡意汹涌而来，仿佛海潮将方衍淹没。不到一刻钟，他便彻底陷入沉沉的梦乡。 窗外，弯月如银钩挂在枝头，透过枝叶的罅隙，撒下斑驳清澈的光。原本躺在被子上，似乎也陷入“熟睡”的陆青衡，倏地睁开眼睛。 他轻轻地掀开被子，站起身，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方衍床边，微微垂头，沉默地凝视方衍。 少年呼吸均匀，面色红润，饱满的嘴唇微微张着，看上去睡得很好。银白的月光透过纱帘投在床上，为他的面容勾勒出一道清冷的光边，微颤的睫毛似乎也沾上流淌的水纹，将年轻的面容衬托地愈加生动而俊美无俦。 陆青衡看了很久，久到窗外忽然传来鸟雀扑棱掠过的扇翅声，才恍如初醒，在方衍身边坐下。 方衍能这么快睡着，当然是有原因的。留着梦魔果然有点用处，隐匿道体与法力，对他不太设防的方衍，只要无意识地闻一闻梦引花的香味，就能陷入美梦之中。 方衍喜欢靠左边睡，陆青衡顿了顿，绕到床另一边，躺在方衍身侧，和他的距离霎时从三米缩短到一掌。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身边，连呼吸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陆青衡深呼吸一口气，克制着自己想要搂住方衍，彻底将他占为己有的冲动，拿出手机，打开静音拍照模式。 咔擦。 照片生成。 像是已经同床共枕了很久，照片中，方衍毫无戒备地熟睡，枕边人与他相靠，盯着镜头，露出浅浅的笑意。 一夜好梦。 第二天，方衍醒来后，第一反应就是朝床下一瞥，发现陆青衡不在了。 这让他高兴又有点微妙的不爽。 方衍没有深究，洗漱好下楼，发现陆青衡也不在。 难道他还在楼上没下来？ 见方衍一会儿看看楼上，一会儿看看餐桌对面，管家贴心地解释：“少爷，小少爷今早很早起床，提前坐车去学校了。” “哦。”方衍百无聊赖地舀口粥，“等等，他坐车去的？” “是的。”管家说，“是那辆您最近没有坐的劳斯莱斯。” 方衍倒没有注意这些细节，难得这么清净，他居然还有些不习惯。好在陆青衡终于不去祸害别人女生，他也算是做了好事。 接下来几天，陆青衡都表现得十分乖巧，早上起的早，坐车去学校，在方衍身边默默听课，安静又认真，全然不打扰方衍玩游戏。 他没有特意去方衍面前找存在感惹方衍烦，而是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渗透进方衍的生活。 方衍喜欢吃凡间各种零食，陆青衡晚上回去就会学着做。方衍应付作业压根不备考，陆青衡就默默奉上，也不提让他好好学习等多余的话。 考试来的快去的也快，方衍胡乱填写，权当体验生活。考完后，陆青衡不主动和他说起这个话题，反而贴心地给他准备了一顿大餐，一切的一切都让方衍十分满意，不知不觉中沉溺了进去。 等方衍反应过来，他已经一周多没有欺负陆青衡了。 日子过得太舒服，竟然忘了自己下凡的初衷！方衍试图挣扎和自力更生，但他做什么糊什么，差点炸掉厨房，面对散发着难以形容气味的黑暗料理，没有一个人敢于尝试，方衍一怒之下出门喂狗，结果连邻居家时常溜达到他家门口的狗都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一溜烟逃跑了…… 方衍备受打击，下定决心远离庖厨。陆青衡“趁虚而入”，再次用纯天然手中制作零食俘获某人的胃。 方衍干脆放弃抵抗——陆青衡给他做菜吃，他就吃呗。就当是招了一个免费还尽心尽力的私人厨师，到时候等他们回到天上，要丢人也是陆青衡丢。纯当给他赎罪了。 这段日子里，方衍偶尔也会观察一下作为凡人的陆青衡的习性。结果他发现，陆青衡不仅会做菜，洗洗刷刷也挺在行——有一次方衍在学校弄脏了白衬衣，用清水或洗手间里的洗手液怎么弄不掉，看上去一片污渍，十分眨眼。陆青衡居然让他换上干净的校服，把脏衣服丢给他处理，十分钟后，陆青衡拎着洗干净、叠成整齐块状的衬衣交给方衍，方衍这才发现，现在这个陆青衡居然挺有“人|妻”潜质。 方衍：“……”心情复杂。 和平相处的关系持续整整十天，在考试成绩出来的那一刻，终于产生一道久违的裂缝。 “陆恒！你居然上了红榜！全年级第一！！！” 出成绩那天，他们班长像是疯了一样地跑近教室，大喊道。 “什么，恒哥是第一？” “是啊！！！高出第二名整整三十分！！” 整个教室顷刻炸了。 “有生之年，我居然亲眼见证了学神的诞生！” “我知道恒哥成绩很好，但没想到是这样碾压的好！” “恒哥！当之无愧学神加校草！！老王要高兴死了吧，咱们班这次的平均分是不是全年级第一？” 等到整体成绩和排名下来，三班的同学们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方也同学，总分167（满分750），成功把陆青衡拉起来的平均分狠狠摔了回去，甚至比以往更低一点。 毫无疑问的班级乃至年级倒数第一。 --------------- 第12章 学渣待遇 ============================== 方衍：“…………” 说实话，这个结果虽然很难看，但也在意料之中，毕竟他从来都没有好好学习过。 但陆青衡能考这么高，一绝骑尘，与他形成堪称云泥之别的对比，这是方衍万万没有想到的。 教室里，两“兄弟”并排而坐。待遇却截然不同。 “陆恒！你太厉害了！可以教教我这道题怎么做么？”陆青衡被一堆求知若渴的女生围起来，排队请教问题。 没有人关注方衍，除了班里曾经的倒数第一。 他坐在第二排，频频回头望向方衍，满心满眼都是庆幸与感激——太好了，他的限量版球鞋和游戏机保住了QAQ “……” 方衍假装瞧不见身边的盛况，佯装淡定地玩手机。 呵呵，爷是什么人你们可知道？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想当年他在天衍山，也不肯学天衍宗那些死记硬背的枯燥律法，失去陆青衡的包庇后，还不是考过倒数第一。 不是爷不行，是爷不在乎。 微信，【一起收拾小杂种群】 小弟赵旭：【呜呜呜，我这次只考了287分，怎么办，回去后我爸肯定会把我的腿打断的。】 小弟吴语：【我好一点，这次进步了，考了301！】 有一个小弟顺嘴问：【也哥考的怎么样？肯定是我们中最好的！】 方衍盯着那句话，正准备回复一个“五百米大刀”的表情，那位小弟便自觉地回撤消息，同时试探地问：【啊哈哈哈，也哥在么？】 方衍冷酷道：【在。】 方衍：【别装，你上句话我已经看到了：）】 这句话的威力，堪比在小小的水群里面投下一颗微型核弹。群里突然一片静默，再也没有一个人冒泡说话。 课间时间很短，许多排队的同学没有等到自己，上课铃就响了。 方衍不知道也不关心这是哪节课，打开游戏准备麻痹自己，却怎么也玩不进去。 鬼使神差的，他翻出聊天记录，找出之前他和陆青衡PK校草的帖子。 1367L：【筒子们，成、绩、出、来、了！！！】 1368L：【怎么样怎么样！我们也哥考的应该不差吧~】 1369：【……你自己看看。确实不算“不差”。】 1370L：【啊啊啊啊！！！陆恒居然考了年纪第一！！也哥和他对称！】 1371L：【？？？对称？？】 1372L：【草啊，美色误人，我输了一万块钱！！】 1373L：【谁不是呢/幽幽飘过……就很羡慕那些猜陆恒的，血赚。而我们，血亏。】 1374L：【对不起555，也哥看上去空有皮囊，我粉不下去了。爬墙爬墙爬墙！长得帅不能当饭吃，高中生学习才是王道/飙泪】 见到一批批曾经的“粉丝”脱粉回踩，飞速换墙头，方衍没什么感觉，能够完全置之事外。可拿他和陆青衡的成绩对比说事儿，就真的令他不爽了。 方衍哼了一声，抬头扫一眼端正听课的陆青衡，又埋下头去，打开输入框，思考自己该怎么反击。 好像说什么都很苍白无力，陆青衡在学习上确实比他强。 方衍长叹一口气——还好没有在学校曝光他们之间的关系，否则，让其他人知道了正室之子不仅打不过小三之子，还被小三之子按在地上摩擦，只会有更多人看他们笑话，到处时候出糗的也只有他。 “方也！你在看什么？！”一声厉喝忽然在耳边炸开。方衍下意识抬头，正对上班主任老王居高临下审视的目光。 老王是他们数学老师兼班主任，年逾不惑，脑袋秃了一大片，看上去油光锃亮。 原本今天见到陆恒数学的满分和其他科目的高分，老王喜上眉梢，以为三班翻身的日子到了，谁曾想这个方也的成绩能差成这样，把班里的平均分拉低后，还恬不知耻地在上课玩手机，顿时怒急攻心，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说你。上课玩手机，不听讲，考成这样还好意思玩？”老王血压飙升，痛心疾首，“平时作业不是做的挺好的吗？考试就考成这样？给我站到后面去！我都怀疑你的作业是不是自己写的！” 方衍真的许久没有体会到当堂被骂的感受了。 他眨眨眼睛，真像一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豁地站起身，把手机往裤兜里一揣，书和笔都不带，就这么空着两手，吊儿郎当地走到教室最后站好。 “手机我先不收，方便等会儿和你家长电话。”老王说，“但你要是再看，我就直接请家长了！” 说完，老王瞅往回走，走的过程中还看了一眼坐姿挺拔如松的陆青衡，露出一个欣慰与头痛混杂的笑容。 “等等，老师。”方衍突然在后方出声，“我的作业的确不是我自己做的。” 他伸手，准确无误地点向某人：“都是陆恒主动提供给我抄的！” “我怀疑这是他的阴谋，为了拉开我和他的差距。” 所有人：“……” 方衍无视其他人活见鬼的表情，倚着墙，似笑非笑：“还请老师一视同仁，让新任年级第一也陪我站着。” 最后的结果……当然没能如方衍愿。 班主任被方衍曝出的惊天大瓜噎了一下，让陆青衡站在教室最后。方衍则被调到门外，成为高二三班的看门侠。 课后，两人果然被叫到办公室。 作为班主任，早在方衍和陆青衡转学时，老王就知道他们之间的兄弟关系，知道他们拥有同一个家长。 老王捧着菊花枸杞茶，默然打量两兄弟。 陆青衡稍微高些，和煦温柔，学习还好，方衍就是个刺头，校园一霸，典型学渣。 这两兄弟真是除了长得都好外没有一丁点相似，哪怕长相……也看不出是同一个爹生的。总之南辕北辙，令人大跌眼镜。 “说说吧。陆恒，你为什么要给方也抄作业？是不是他逼你的？” 方衍：“他明明是主动的！” “嗯，”陆青衡附和，“是我自愿的。” 老王：“……” 这就更扯了。据豪门八卦小道消息，这兄弟俩同父异母，姓氏都不一样，方也是当年原配的孩子，陆恒则是第三者的孩子，多年来留落在外，直到前一阵子才被方总认回，甚至目前和他哥还不在同一个户口本上。 外室的孩子学习优异，原配的孩子却无药可救。陆恒还主动提供作业给方也抄……这其中，怎么品都能品出一丝阴谋味儿。 老王：一入豪门深似海啊。 方衍不知道他们班主任看他们的眼神怎么就从复杂变成愤懑，从怒其不争变成满含探究，隐约带着一丝八卦气息。 老王：“方也，希望你还是好好学习。”又转向陆青衡：“以后不要给你哥抄作业了，兄弟俩要一起进步！” 陆青衡：“好的老师”。” 方衍：“切。” 老王：“……”哎，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高二了，已经不小了。别以为什么生来都是自己的，想要什么都要努力争取，让自己变得更优秀！”老王含沙射影一番，说，“我已经把你们俩的成绩发给你们父母，抄作业的事情也反馈给了方总。” “你们爸妈都很忙，这次我就不叫家长来了，你们每人回去各写一份3000字的检讨。以后要是再犯，全校通报批评！” 从办公室走出来后，方衍才发现办公室周围围了不少吃瓜群众。见到他跟陆青衡一起走出来，三两凑在一起装作聊天的样子，实则偷不偷瞟向他们，眼睛亮如灯泡。 方衍一声怒喝：“看什么看！” “轰——”吃瓜群众做鸟兽状，飞快地散了。 “……”陆青衡想了想，对方衍说，“哥，你真不需要补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每天一起做作业，一起学习。” “不需要！”方衍很有骨气，果断拒绝。他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哪怕他成绩一塌糊涂，也能在其他方面碾压陆青衡！ 再忍两年……据说社会上的比拼，不以成绩论。 但不得不说，现在他们的身份是学生，方衍必然会受到成绩的影响。 回到教室后，他和陆青衡几乎同一时间收到来自远方的短信。 父亲：【考的很好，想要什么礼物？以后不要给哥哥抄作业了。】 这是方正川给陆青衡的。 便宜爹：【你怎么回事？考成这样，和你弟弟的差距太大。】 便宜爹：【听说你还抄弟弟的作业？你们班主任都和我说了，你每天上课都不听讲，这样下去你连专科都考不上。】 便宜爹：【刚好我工作忙完回国，你们小妈欧洲拍摄已结束，快下飞机了。今晚我们见个面，好好说说你的成绩！】 方衍：【哦。】 他是没想到，他能把剧情走成这样。现在的凡间，真的对学习成绩重视非常。 成绩出来后的一整天，他都在被班里同学、吃瓜路人、各科老师和父母拿来与陆青衡进行惨无人道的对比。 这种感觉也很熟悉，千年前不就是这样。只不过，千年前算情有可原，如今因为玩票性质，他算是咎由自取。 两人难得平静的关系被巨大的分数差距打破，方衍被各种对比和数落烦的不行，大脑回归清醒，深刻的意识到，不论在哪儿，陆青衡果然都是他的死对头。 那就不要手下留情，方衍对自己说，前段时间他真是被陆青衡蛊惑了。 陆青衡坐在他旁边，时不时用余光偷偷观察方衍的表情，心里略微懊恼，面上却不显分毫。 哎，想知道自己能考成什么样，一不小心考太高了。 早知道再压个几十分，照顾一下某位哥哥的情绪。 两人各怀心思。见方衍一脸不爽，陆青衡也没有主动搭话。 这么沉默了一个下午，放学后，陆青衡和方衍先后接到同一个人打来的电话。 “小恒，你考得实在太好了！简直是个天才！”电话那头的女声清脆悦耳，说起夸奖的话如天花乱坠，竟也不显得过于浮夸，“姐姐给你买了好多礼物，就是为了奖励你考第一名！晚上有家庭聚餐！期待和你的见面！” “……嗯，谢谢姐姐。”陆青衡宠辱不惊地听完彩虹屁，温和道谢，“我也很期待见到您。” 陆青衡打完电话，方衍终于和他说了下午的第一句话。 “谁啊。” 陆青衡：“咱们小妈。” 方衍：“……” 他还来不及发表意见，同一个号码在他的手机屏幕亮起。 方衍眉尖一抽，回想刚才从手机中听到的只言片语，以为这位小妈专门打电话来教训他。 不过，第一次联系，还是接吧。 方衍把听筒贴在耳边，首先就被一声充满惊喜的“小也”激得浑身一个哆嗦。 顾媚媚人如其名，声音又柔又媚，似乎能滴下水来：“小也这次考的很棒哦！不要和别人比，要和自己比，只要下次比这次进步一分，你就是最厉害的！姐姐也给你带了好多好多礼物，和小恒的一样多。期待晚上和你们一起见面！” 方衍神情恍惚：“…………” 居然被夸了。 虽然是闭眼夸，但莫名受用。方衍挂掉电话，默默地想，要是当初天衍宗也有人这样夸他，他说不定不会与陆青衡反目成仇。 --------------- 第13章 小妈归来 ============================== 看样子小妈是个趣人——至少比那棺材脸的便宜爹有意思多了。 方衍难得有些小期待地回答家中，然后同陆青衡一道，被面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不过半天时间，别墅外就变了一番模样。 两人高的巨大花环在别墅门口形成拱门，一条红毯伸展向前，手持鲜花、眼戴墨镜的黑衣保镖们排排站在两侧。 方衍和陆青衡一脸懵逼地的走进拱门，踏上红毯，两侧保镖像得了号令，突然齐声道：“少爷们好！” 方衍嘴角抽搐：“……” 陆青衡一贯微笑：“你们好。” 红毯尽头是熟悉的内门。方衍走进去，只见平时禁欲风格的客厅挂满了彩带与亮闪闪的装饰物，上百个气球挂在屋顶，乍一看，五彩缤纷，令人眼花缭乱。 一座人工喷泉出现在在客厅中央，喷吐出银色的水花。喷泉后摆有一张巨大的桌子，一层一米高、共六层的巨大蛋糕赫然摆在桌子正中，被周围倒好香槟的高脚杯环绕簇拥。 而他们的小妈，身着一身黑色晚礼服，从蛋糕后探出头，露出一张倾世绝伦的脸。 方衍、陆青衡：“……” 顾媚媚：“Hello两位小帅哥！终于见到你们了！” 顾媚媚蹬着恨天高，咔咔跑过来，给了方衍和陆青衡一人一个拥抱。 “我就是你们的小妈……哦不，姐姐。”顾媚媚甩了甩如海藻一般的头发，笑得鲜妍灿烂，“我早就想见你们了！可惜工作繁忙，要在欧洲把综艺录完才能回来。” “小也和小恒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样帅！一样优秀！我特地把家里布置了一番，买了一个大蛋糕，庆祝我们首次见面！” “等会儿爸爸回来了，我们可以一起给他一个惊喜！” 方衍：“……” 原来没有结婚纪念日，也没有人过生日，只是这位小妈天生high，为庆祝见到他们，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陆青衡从善如流，发挥嘴甜特长：“好的，谢谢姐姐。” 方衍：“……好的。” 嘴上这么说，方衍心里却不这么认为。 便宜爹方正川，看上去就一脸寡淡，古板严苛，没有情趣。顾媚媚还要联合他们两个便宜儿子给方正川一个惊喜，说明她应该很喜欢方正川。 和一脸温逊笑容的陆青衡相比，方衍不苟言笑，是个略显冷酷的小帅哥。在顾媚媚倒香槟的时候，方衍忍不住用余光打量她——黑发红唇，身姿婀娜，不论在天上还是人间，都算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可见方正川古板归古板，挑老婆的眼光一向不错。 最近日子十分平静，为更好的体验生活，方衍几乎没有祭出道体，也不曾动用法力。因此，连方衍都没有意识到，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忘记了用余光观察顾媚媚，而是转过头，目光直直的、带着探究落在女人身上。 顾媚媚似有有感，抬头，对他嫣然一笑：“怎么了小也？” 方衍一愣：“……没什么。” 奇怪。 方衍收回目光，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丝异常。 他悄无声息地打开法力，暗中把别墅内外扫描了个遍，并没有探测到异常的灵力源。 陆青衡也在暗中观察顾媚媚。不过，他的身份有道祖加持，除了道祖，没有人可以识别出他这具肉身中蕴含的法力与记忆。 他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经过伪装的灵力化作一阵清风，拂过顾媚媚的发丝。 女人抬起葱白的手指，将几缕作乱的青丝拨至而后，拿起手机，给方正川发消息。 陆青衡垂下眼，无声的笑了笑。 ……有意思。 简直出乎他的意料。 原本他一直有些疑惑，方正川和顾媚媚在他专门请司命设计的剧本中，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司命是怎样挑中两个普通人，让他们混进来的。 现在，见到久闻大名的“小妈”，一切疑窦迎刃而解。 不出意外，这一家子可能都是老熟人。 就看到底是谁了。 一刻钟后，方正川到家。 他依旧一身板正的黑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西装严丝合缝，将公文包递给管家后，迈着长腿，大步朝三人走来。 顾媚媚像一只见到花朵的黑色蝴蝶，噔噔噔跑向红毯，朝面无表情的方正川扑去：“老公！！你终于回来了！！！” 方衍：“……” 陆青衡：“…………” “嗯。”方正川毫无感情地一侧身，差点让顾媚媚扑个空，是管家见此场景，忽然一个箭步向前迈去，才阻止只顾媚媚当场摔了个狗吃屎，以管家的手臂为着力点，强行刹了个车。 管家被撞的一晃：“咳咳……夫人请小心。” 顾媚媚对他眨眨眼：“老何，谢谢你哦～” 管家老脸一红：“……” 陆青衡、方衍：？？？ 方衍不知道陆青衡怎么想，反正他是匪夷所思，叹为观止。 顾媚媚这么一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花费心思布置出这么烧钱的场景，联合他们兄弟两给便宜爹一个惊喜，便宜爹对此的反应，却和平时没有任何两样——冷漠，无视，对待家人和对待工作一样，没有一丝感情。 便宜爹和小妈这一对也令人费解。 小妈看上去很喜欢便宜爹。便宜爹却冷酷如初，连扶都不肯扶一下。 这等待遇，小妈既不气也不恼，转眼就能给年近六旬的老管家抛媚眼，弄得老管家都脸红。 都这样了，便宜爹还是目不斜视，仿佛现场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就很迷。 难道是夫妻俩之间的固有情趣？ 反正方衍不懂。 “今天咱们一家人第一次齐聚一堂，两位小帅哥，一位大帅哥，为庆祝这么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咱们干了这杯香槟！” 顾媚媚将酒递给方衍、陆青衡，最后是方正川。 两个便宜儿子都伸手接了。只有方正川摆摆手，冷酷道：“不了，晚上我还要加班看季度报告。” “那好吧，这杯我帮你喝了。”顾媚媚立刻说。 顾媚媚与方衍陆青衡分别碰了碰杯，又自己和自己碰了碰杯，对方正川甜甜一笑。 方正川完全没有get小妈传来的电波，自动屏蔽周围的粉红泡泡，命管家给自己倒一杯茶，一饮而尽。 顾媚媚也一饮而尽，面不改色连喝两杯，十分豪爽。方衍准备跟上，刚举起酒杯，一只手从侧面探出，捏住酒杯的杯肚。 “哥，你确定要喝酒？”陆青衡凑近，和方衍咬耳朵，“万一你又醉了……” “怎么可能？！”方衍下意识反驳。 “……就又会缠着我，让我帮你脱衣服，给你盖被子。”陆青衡微笑把话说完，“你还喝么？” 方衍手一顿：“……” “那我帮你吧。” 说完，陆青衡主动接过方衍的酒杯，看了方衍一眼，优雅地喝光。 方衍：“……”行吧。 喝完酒，到了切蛋糕环节。顾媚媚凑近方正川，摇了摇他的手臂：“老公，我们一起切好不好？” 方正川不为所动：“少吃奶油蛋糕，反式脂肪酸容易导致消化不良。” 顾媚媚停顿一秒，粲然一笑：“少吃点没关系的，我来吧。” 在方衍和陆青衡看不下去的帮助下，顾媚媚给除了方正川以外的所有人都切了一大块蛋糕，轮到方正川时，如他所愿，只给他切了一小块。 方衍本以为吃完蛋糕这次迎接会就结束了，没想到顾媚媚别出心裁，后面还安排了家庭party。 “两位小帅哥，你们是想唱歌、玩游戏，还是和爸爸姐姐一起凑个四人桌打麻将？” 方衍：“打游戏！” “不，”方正川瞄他一眼，“你只能学习。” 鉴于方衍这次考得太差了，的确亟待补习，方正川也说他累了想要上楼工作，顾媚媚没有坚持，吩咐阿姨收拾残局后，一撩裙摆，果断端上果盘，上楼去追方正川了。 两人的卧室不是一间，方正川没有回自己卧室，径直去了书房，打开电脑开始处理工作。 “……老公，”顾媚媚出现在门口，倚着门，仿佛一道亮丽的风景。 “怎么了？”方正川完全不解风情，头也不回地盯着笔记本，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你都不看看我么？”顾媚媚终于表现出了一丝哀怨。 “抱歉，我很忙。”方正川说。 算了。顾媚媚一甩长发，聘聘婷婷地走进书房，将果盘放置在方正川右手边。 “我喂你？” “不用。” “你怎么不理人家呀。” “我说了工作很忙。” 顾媚媚无奈一笑：“那你晚上会和我一起睡吗？” 方正川终于扭头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宛如一座捂不化的冰山。 “不用等我。”他说，“我可能会通宵，直接睡在书房。” “你就这样让我独守空房？？”顾媚媚彻底不再掩饰，期期艾艾道，“谁能相信，我们结婚三年，居然还没有圆房？你永远都在外面飞来飞去，回到家也只处理工作，把我当花瓶一样做个摆设。” “告诉我实话，”顾媚媚幽怨地接近，目光扫过方正川薄情的嘴唇，挺直的鼻梁，毫无波澜的眼睛，“……你是不是不行？” 方正川挑了挑眉。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证明自己。” “倘若你没有别的追求，整天只想着情情爱爱，我想我们并不适合，需要重新考虑一下这场婚姻的必要性。”方正川冷冷道，“请出去，我要开始工作了。” --------------- 第14章 强强联手 ============================== 顾媚媚回到自己房间，两下蹬掉高跟鞋，砰地砸倒在大床上。 哎……她现在真的就是一个得不到丈夫宠爱的豪门怨妇，整天挖空心思讨好方正川，就为了让他多看自己一眼，多喜欢自己一点。 可惜好像完全没用。 有些人天生就是一块冰冷的顽石，哪怕用心头血去捂，也捂不热的。 顾媚媚回想一下自己这一生，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笑柄——年纪轻轻星途无量，却甘愿为一个结过婚的老男人放弃顶尖豪门和排到巴黎的追求者，成为两个只比他小七八岁的男孩的后妈。 绞尽脑汁让冷酷总裁注意自己，甚至通过对继子好，试图博取丈夫的欢心。 然而有什么用呢？ 某人简直是一块啃不动的骨头，没心没肺，冷心冷情。连新婚夜都能把新娘子置之一旁，自己继续工作……只能说，不愧是你，夜川神君！ 长长的头发水草一般铺在床上，女人双眼空洞，却又美得妖治。 无奈到了极致，顾媚媚甚至生出一种想法——要不是她真的喜欢某人，喜欢了那么多年，喜欢到为了追逐他，甘愿蛰伏来到此处，她还不如像她的朋友一样流连草丛，随便玩玩，泡两个看的顺眼小帅哥，岂不爽哉。 比如方正川的两个儿子，顾媚媚就觉得很可。 正想着，房门处传来咚咚两声响。顾媚媚挣扎地想，该不会是方正川吧？ 抱着这么一点卑微的期待，顾媚媚赤脚跳下床，跑去开门。拉开门，对上的却是某位小帅哥的脸。 顾媚媚：“……” 陆青衡礼貌微笑：“姐姐好。” “哈哈，”顾媚媚掩饰眸中一闪而逝的失望，“怎么了小恒？” 陆青衡深深看了她一眼，勾起唇角：“姐姐，不如进屋说。” 顾媚媚与他对视三秒，挑了挑眉，放行。 陆青衡走进“继母”的房间，顺手关上门。 “咔哒”一声，像是扣在顾媚媚心上。 顾媚媚：哇哦！ 她发誓，她刚才真的只是想想，怎么会对这种鲜嫩的未成年感兴趣？ 可现在，鲜嫩的小草居然主动送上门，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强势，说要和她单独谈谈！ 试想，年轻貌美的继母与十七岁、初显男人雏形的继子共处一室，性冷淡的正牌丈夫就在隔壁书房埋首工作…… 天呐，你们凡人都玩的这么刺激的吗？ 顾媚媚脑补了一大堆狗血剧情，心跳加速，思考万一继子真看上她对她表白了，她该怎么呵护未成年身心健康，传达正确伦理观，不着痕迹的拒绝他。 见顾媚媚有点紧张，陆青衡微笑：“姐姐，你来这里多久了？” 顾媚媚：“……额，三年？” 陆青衡：“你是怎么和我父亲认识的？” 顾媚媚：“……” 顾媚媚佯怒道：“小恒，你是来打探我和你父亲的过去么？你在质疑什么？” “质疑你们的感情是否真的存在，也质疑眼前一切的真实性。”陆青衡突然接近顾媚媚，掌心灵力翻涌，宛如透明的海潮笼罩住整间卧室。 “姐姐，”陆青衡笑着说，“你的尾巴露出来了。” 什么露出来了？ ……尾、尾巴？！ 顾媚媚下意识一扭头，就见自己藏的好好的九条雪白的尾巴不知何时蓬了出来，此时正惊悚地乱摇，炸出一团团蓬松的雪！ 啊啊啊啊啊啊！！！！！ 极度的惊慌下，顾媚媚显出原型，一只白软如雪的小狐狸出现在大床中央，九只尾巴摇成螺旋桨，拼命地往前伸，试图遮住自己的脸。 呜呜呜，居然被识破，没脸见人了。 顾媚媚下凡前，不是没有想过类似的场景。比如她可能遇到降妖除魔的道士，或者遇见怒其不争、下来逮她回去的族中长老。 前一种情况她勉强可以应付，因为她虽年岁不大，修为不高，但家里阔绰，有许多上古仙宝供她挥霍，对付个凡间道士还是绰绰有余的。 如果遇到后者，她就先装乖认怂，逐步打消家里人的戒备心，等他们放松警惕，再伺机逃跑，回到方正川身边。 总而言之，没有谁能阻挡她追逐夜川神君的步伐……没有！ 小狐狸捂住脸，嘤嘤叫了几声，用哀怨的人声道：“你是道士？” 陆青衡：“不，我不是。” 小狐狸用鼻子顶开尾巴，露出一只琥珀色的眼睛，咕溜溜直转：“那你是我族新任的长老？” 陆青衡朝她行了一个仙界特有的拱手礼，道：“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夕寐姑娘谅解。” “在下陆青衡，封号慈元道君。” 小狐狸：“嗷！！！” “你就是传说中被贬下凡的慈元道君？！” 陆青衡微笑称是。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认识我？” “是，”陆青衡道，“五百年前，在下曾前往青丘，参加姑娘的诞辰宴。” “这么多年没见，夕寐姑娘已经长成大人了。” 啊啊啊啊啊啊！夕寐尾巴又炸了一圈，错乱地想，她现在的儿子居然是她的前辈！ 怎么回事？？到底是哪里不对？ 夕寐从极度震惊中缓过神，讶声道：“等等！仙君您不是被贬了吗？为何还有记忆？！” 陆青衡：“在下并非真的被贬，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人。” “谁？” “方也。” 夕寐：等等，大名鼎鼎的慈元道君专程下凡成为他的儿子，是为了她的另一个儿子？ 夕寐颤着嗓子问：“那……他、他是谁？” 陆青衡温柔一笑：“七绝君，方衍。” 夕寐：“……！！！” 这么多年，虽然她不是待在青丘，就是呆在荒芜境，没怎么和同仙界的诸位仙君打过照面，但也听说过方衍和陆青衡的大名。 七绝君方衍，以杀入道，佩刀烛龙，凶残之名响彻三界，是个不能惹的存在。 慈元道君陆青衡，以大慈大善入道，佩剑灵渊，是俊美温和的贵公子，仙界“最想与之双修的仙君排行榜”第一名。 据说，两人自年少时便相识于下界，后双双成为最后飞升的一对后天神祇。可惜两人关系一直不怎么好，唔……准确说，按照她听来的八卦，是非常不好，见面必掐、势同水火的死对头。 如今，死对头之一的慈元道君被贬下凡，连她都听说七绝君幸灾乐祸去找了道祖和司命，表示要下凡羞辱慈元道君。 现在看来……竟是慈元道君故意的？ 连他贬下凡，都是为了七绝君？？？ 维持狐狸的本体虽没有任何威慑力，但雪白蓬松的毛发长在脸上，不会泄露出任何神情，也方便掩饰尴尬。夕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那……仙君你为了七绝君下凡，是为了诱他下来，然后反杀吗？” 陆青衡：“……” 陆青衡：“我的确是为了诱他下来，但目的，其实与你类似。” 夕寐一愣：“与我类似？” 陆青衡咳了一声：“司命那里八卦很多，想必夕寐姑娘听过我和七绝君关系不好的传闻。” “我也听说过姑娘与荒芜君的传闻。识出姑娘身份后，大概猜到了姑娘此番下凡的目的。” 夕寐愣住。 陆青衡语气笃定：“方正川就是荒芜君，夜川。” “我猜测，自凡间日新月异，荒芜君也想下凡看看，因此专门择世投胎，成为了方正川。” “选择完全封锁记忆，是为了真切体会人世间的悲欢喜怒。作为最后一位先天神祇，生来不懂情爱，无悲无喜，虽生而为神，拥有修真之人追求的无上道心，于荒芜君而言，却也是独一无二的瓶颈。” “我猜，荒芜君此番下凡，正是为了突破瓶颈。请司命设计的人生，必然跌宕起伏，以启发从未有过的情绪。” “爱、憎、喜、怒、忧、怖。三痴八苦，百般磋磨。荒芜君都想尝一尝。” “可惜现在看来，效果不太好。” 夕寐：“……” 尾巴不再遮挡脸，夕寐直勾勾地盯着陆青衡，心里懵懵地想，仙界都传慈元道君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和他打交道，最是如沐春风。 可为何，见陆青衡嘴角噙笑，仅凭个人观察与只言片语便推测出整件事情的幕后真相……加上他自爆目的，将杀神都蒙在鼓里，这等心思手腕，竟让夕寐觉得恐怖。 夕寐：“所以、所以仙君您……” “本君钦慕七绝君久矣。”陆青衡轻轻叹了一口气，“比你倾慕荒芜君还要久。” 五百年前出生的小狐狸，对先天神祇一见倾心，至此在他身后追逐了整整四百八十五年。 一千年多前的陆青衡，与方衍结为知己后形同陌路、分道扬镳，也默默追逐和喜欢了他一千年。 他们其实是一样的，都在追逐自己得不到的、放不下的，哪怕飞蛾扑火，作茧自缚，也无法放弃对那个人的喜欢。 “不如合作。”陆青衡对床上的小狐狸伸出手，“荒芜君封锁记忆与神力，七绝君在凡间法力只能动用最多百分之一。夕寐姑娘用你此刻的身份帮助我，我也用我的身份与力量予你所求。” “最后皆大欢喜，你看如何？” --------------- 第15章 狐朋狗友 ============================== 陆青衡的确是收买人心的好手，夕寐原本还有所犹豫，听他那么一分析，顿时觉得强强联合所向披靡，脑门一热抬起雪白的前爪，粉色梅花在陆青衡等待的手心轻轻按了一下。 成交！ “七绝君现在还对我有些误会，劳烦夕寐姑娘多为我们制造在一起的机会。”陆青衡温和笑道，“作为交换，我也教姑娘一招。” “山不来，我去。荒芜君不通情爱，拒人于千里之外，姑娘主动向他走近，却又为之所伤。” “但既已到了这一步，不如依旧把握节奏，主动出击。” 夕寐：“……仙君的意思是？” 陆青衡：“利益捆绑，让他不得不同你一道。” 陆青衡走后，夕寐懵了很久，才彻底明白陆青衡的意思。 现在她的身份是一个十八线小明星，方正川不喜欢她，她也不够优秀，无论对家庭还是事业，她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花瓶一般的存在，于是只能被动被人挑拣，而不是挑捡别人。 她的工作与方正川的事业也毫无关系，对方正川的事业起不到任何帮助。正因此，不论她怎么讨好方正川，方正川都认为她是阻碍，而非助力。 假如她足够优秀，拼成当红流量，再动用顶级资源与方正川的公司签约，成为公司的代言人和门面。客户因她而来，她同时成为事业女强人和方正川的贤内助，那方正川就不得不正视她的诉求，对她另眼相看。 哈哈哈，爽啊！ 夕寐光是想想，便爽的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她在床上翻滚好几圈，又把柔软的床垫当作蹦蹦床跳了几百下，才瘫着肚皮伸了个懒腰，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当晚，夕寐便见识到了陆青衡的手腕。 一向好好的书房忽然炸了电灯，埋头工作的方正川终于抱着电脑走出漆黑的屋子，命令管家去修电灯。 管家弄的满头大汗也没修好，说是得等二天请专业电工来处理。 方正川：“没事，我去卧室工作。” 一推门，夕寐躺在他的黑色大床上，身着妩媚又不算暴露的玫瑰色真丝睡衣，仰着头，边敷面膜边阅读时尚杂志。 方正川：“……” 方正川：“你怎么在这儿？”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夕寐压根不看他，涂着朱红指甲油的手指翻过书页，整个人慵懒至极，“方先生，这里可是我家，我想睡哪儿就睡在哪儿。你不理我就算了，连我这点自由都要剥夺吗？还是你觉得只要我在你身边，就一定会打扰你？我认真研究杂时尚潮流，说不定你敲键盘的声音反而会打扰到我呢。” 方正川：“……” 他没说什么，反正好的坏的都被小娇妻说了，他要是赶人走，的确有点不讲道理。 方正川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头柜前，床头柜很小，只够放下他的电脑。重新沉下心工作前，方正川用余光瞥了一眼小娇妻。 她离自己很近，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雪白的肌肤与修长的小腿从真丝睡衣里露出，在19摄氏度的室温里显得有点冷，但她却没有感觉，依旧披散着略微潮湿的长发，身体散发的香味不断飘进他的鼻子里。 还挺好闻，方正川想，逻辑上来说，他的确应该执行夫妻义务，但他不想，所以一直搁置了这件事。 小娇妻明显不满，这才与他对着干。 刚才都不喊他老公，改口叫方先生了。看来气的不轻。 夕寐努力看杂志，然而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所有图片和文字都化作绚烂的光影，在她脑子里炸出小朵烟花。 天呐！ 好像真的有用！ 方正川总是出差在外，她已经许久没有在他身边呆这么久了。 慈元道君说的没错！光是嘴上占便宜怎么够！她要主动出击，一步一步蚕食占据夜川神君的心灵和□□。 神君果然是一个不讲感情只讲逻辑的机器。哪怕她只有一些歪理，只要能说得过去，也可以用来和夜川周旋。 另外，她要自信！不要受了打击就止步不前，毕竟虽然夜川从来对她爱搭不理，但此次他下凡，为了体验人间生活，参与过相亲。当时那么多凡人跟她竞争，夜川还不是一眼相中了她……才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又好控制还对变成凡人的神君施展了媚术！反正就是一种缘分！她要相信自己的魅力！ 夕寐敷着面膜，无法做出什么表情，心里却快得瑟上天了。 一楼客厅，陆青衡也很满意。 “哥，这道题你听懂了吗？”陆青衡坐在方衍旁边，手把手叫教他做题。 方衍：“不懂！” 陆青衡又讲了一遍。 方衍：“别逼我学了，听不懂！” “别丧气，”陆青衡好言好语的劝他，“只是哥你目前基础不太好，要不我们先从初一复习，把所有基本知识点过一遍？” 方衍：“……” “你想羞辱谁？！”方衍手机被方正川强行收走，又莫名其妙被小妈按在这里和陆青衡一起做题，情绪已经累积到了一个临界点，“你们是不是一个二个都有病？” “我就要烂在地里！别给我讲什么抛物线了！” 他们神仙压根不讲物理这一套！要的就是反科学反逻辑！ 陆青衡压根不在意他发脾气，这样鲜活、触手可及的方衍，不论怎样都是可爱的。 “那我给你去做点吃的，你先休息一会儿？” 夕寐敷完面膜下楼拿剩下的行李，就听到陆青衡温柔似水的这一句。 夕寐：打扰了打扰了。 慈元道君肉眼可见的宠溺，但七绝君看上去完全get不到，还一脸不爽，颐指气使。 “我要炸薯条，鸡米花，配上冰镇可乐，椰奶甜豆花。” “好的。” 陆青衡转身去厨房，夕寐战战兢兢地绕过餐桌，试图去取自己的香奈儿包包。 “姐姐。”方衍突然出声，吓了夕寐一大跳，“你为什么非要让陆恒和我一起写作业？” 夕寐勉强稳住身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居然答应了和陆青衡一起诓方衍！ 那可不是凡人！ 是七绝君方衍！赫赫有名的煞神！杀什么都不眨眼的凶器！ 方衍的注视和诘问成功激起了夕寐的恐惧。她默念好几遍“七绝君认不出我，七绝君力量只有平时1%、看在爷爷奶奶的份上七绝君应该也不会杀了我”，终于勉强冷静下来，强行发挥演技。 “是你们父亲要求的。”夕寐果断把锅甩给怎么都打不死、别人也不敢打的夜川神君，“小也你当然很优秀，进步空间很大。但确实小恒这次考的稍微比你好一点，爸爸和姐姐都认为，你们在一起可以互相帮助，学习效率可以进一步提高！” 方衍：“……” 方衍：“原来在姐姐眼里，让陆恒盯着我就是互相学习。” 夕寐：QAQ 妈呀，七绝君太吓人了。告辞告辞！ 她飞快地拎上包，尽量稳住身形，实则健步如飞地回到四楼。 长吁一口气。 至少和七绝君对比起来，夜川神君不过冷漠而已，不会把她吓出心脏病！ 方衍目送夕寐离去，目光落在她略显慌乱的背影上，那种奇怪的感觉有隐隐约约冒了出来。 “哥，薯条你想沾什么酱？”厨房里忙活的陆青衡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每样来一份。”方衍转头说。 此时正是晚上九点，便宜爹和小妈都在卧室，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厨房里，陆青衡轻车熟路，做起这种油炸类的小零食已经十分得心应手。 方衍忍不住想，陆青衡下一次凡，点亮了居家技能，以后他的道侣倒是挺有口福。 眼前的作业乱七八糟，堆积如山，方衍是一点都看不进去。正百无聊赖，思考怎么把手机弄出来玩，脑海中忽然炸起一道声音，活蹦乱跳地在他耳膜旁响起。 “方衍，方衍？听得到么？方衍？” “闭嘴。” “哎你怎么这么凶呢？下去这么久也不联系我们这些老朋友，不够意思啊七绝君。” 方衍：“……” 这欠扁的语气，一听就是某人！ 方衍道：“司空玉，你烦不烦？” 司空玉：“你的良心呢！当初是谁帮你找司命磨剧本，又是谁帮你想各种策略的？” 方衍哼了一声，不说话。 司空玉：“所以现在如何？变成凡人的青衡君可爱么？心动么？你是怎么羞辱他的？成功让他讨厌你了么？” 方衍：“滚呐！！！” 司空玉这个人一向如此，说话没个正形，连相看两厌的死对头在他口中都能编出“相爱相杀”的剧本，大概因为自己是个断袖，历经千辛万苦才和某魔教教主在一起，从此自诩恋爱小天才，号称一切没什么不可能，感情需要自己争取！ 司空玉：“哦，我知道了。” “一看你这个样子，就是没成功嘛，哈哈哈哈哈。恼羞成怒什么的。” “司空玉你找死？” “来啊，我未必打不过你。” 两人互损几句，方衍终于吐露实话：“最近我确实没有怎么针对他。” 司空玉：“为什么？你放下了？” “没有。”方衍顿了顿，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可能最近日子过得比较舒服，懒得找茬。” 司空玉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你哦什么？”方衍不爽。 司空玉：“我‘哦’你们冰释前嫌，重修旧好？” “旧好你个头！”方衍说，“我只是暂时休息一下，这次考试又让我不爽了，我还没想好怎么对付他。” 司空玉：“我看你就是心软了。” 方衍：“我没有！！！” 司空玉：“啧啧啧。” 方衍：“……” 狐朋狗友的质疑彻底让他清醒，他没有说谎，陆青衡为他做的并不能抵消当年他直接或间接带来伤害的千分之一，何况陆青衡还失去了之前的记忆，现在讨好他，不过是因为他糟心的身份使他不得不伏低做小。 而他确实沉溺在这样平凡又和睦的生活中，没有勾心斗角，没有纷争杀戮，他和陆青衡只是兄弟和同学，宛如千年前初入天衍山一样。 “我建议，要么你就彻底想开放下，从今往后不必处心积虑地避开陆青衡，只当他是一个陌生人。要么，就把心中累积的委屈发泄出来，不要再藏着掖着。” “你不是不知道怎么继续么？很简单。”司空玉笑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认为当年他抢走你的初恋，斩断你的桃花，那现在你也可以这样对他。” “慈元道君有喜欢的人吗？抢过来，你就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青衡：谢谢。 司空玉：不客气~ 将我们阿玉亲亲抱抱举高高！助攻小能手，曾经的海王，现在的情圣！ 后续会专门开一篇古耽讲司空玉和他家小攻的故事。作者本人非常期待，以至于大纲都没写，只有一些灵感，就忍不住把司空玉拎到这篇遛遛了。 司空玉、朝辞，亲妈为你们打江山！！！ --------------- 第16章 抢夺情缘 ============================== 司空玉的一番话，令方衍陷入沉思。 说上来，他与陆青衡成为死对头的原因有两个。一是道法不同，天衍宗对他百般羞辱，屡次试图置他于死地，另一个，则是陆青衡当年一个眼神勾走他的初恋，无论谁喜欢他，都要从中作梗。 老实说，方衍也不知道陆青衡什么毛病，就是看不得他好，偏要抢他的情缘。可能高高在上惯了吧，不能忍受有人喜欢自己而不喜欢他，总想证明不论何时他都比自己强，总之有那么一点心里变态。 陆青衡已经在收拾厨房，看样子已经把薯条鸡米花做好了。为防止露出端倪，方衍果断掐掉和司空玉的脑内连线。 “哥，我做好了，你尝尝。” 陆青衡很体贴地把零食端到方衍面前，托盘里甚至摆放有八个小蝶，每个都装有不同口味的酱料，方衍想怎么蘸就这么蘸，保准他挑不出什么刺来。 陆青衡自然地坐到方衍身边。方衍拎起一根薯条，沾了点番茄酱，丢到嘴里嚼了嚼，心里满足一叹。面上却不表现分毫，只看向陆青衡，状似无意道：“陆恒。” “怎么了哥？” 方衍：“之前你坐公交去上学的时候，我看到你经常一个邻居女孩一起走。这段时间怎么没有一起上学了？” 还不是因为你终于肯让我坐车了。陆青衡心里这么想，嘴上说的却是：“因为那样太慢了，容易迟到。” “她也是我们学校高二的学生？和我们一栋楼？” “她在国际部，操场另一边的教学楼。”陆青衡说，“怎么了哥，你想认识一下她？” “不用。”方衍说，“我只是怀疑你们之间有点什么。” 这一句丢下来，方衍发现陆青衡的耳朵几乎是立刻红了。他似乎呛了一下，咳嗽好几声，才说：“……哥，你、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样的反应愈加证实方衍的猜测，他冷哼一声：“你脸红什么？” “我看你们在路上不是有说有笑的，聊的挺开心？别人还专门为你放弃坐车上学，就为了陪你走一段路。” “哥，你误会了。”陆青衡彷如被戳中了不能为外人道的心事秘密，整个人都有些慌乱，“我怎么敢早恋呢？而且，别人怎么会喜欢我……” 方衍睨他一眼，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字——呵呵，石锤！ 果然现在的陆青衡虽然有心机，但感情上一片空白，单纯好骗，他稍微猜测压迫一下，他就不自觉地招了。 那个女孩子方衍见过，的确挺漂亮的，很符合现在凡人小年轻的口味。 他的攻略对象已找到。虽然也不知道陆青衡看上她什么了，但只要陆青衡喜欢，他就要抢过来！ 鉴于陆青衡之前挖他墙角手法熟练，次数还多，方衍对自己做的事情并无愧疚心理负担。 他不会伤到那个女孩，不会让她喜欢自己。最终目的是让女生认清陆青衡的渣男加私生子身份，疏远他，专心学习！ 在方衍“看破一切”的冷笑中，陆青衡“落荒而逃”。 第二天刚好是周五，方衍咨询了一下小弟们该如何追女孩，按照小弟的建议，当晚联系花店，订了好大一束玫瑰花，请他们周五七点准时送达。 这一天，方衍依旧不听课，陆青衡依旧当他的好学生。 期间，方衍无聊计算了一下，陆青衡被各科老师表扬共10次，被同学崇拜或恭维20余次，大课间时，那个方衍准备攻略的女生居然很巧地出现在窗外，陆青衡走出去，和她一共聊了18分钟天（大课间一共20分钟），两人相谈甚欢，言笑晏晏，空气中充满了地下恋情的酸臭味。 方衍：呵呵。 年轻人的爱情来得快去的也快，今晚他就要棒打鸳鸯、横刀夺爱！ 很快熬到放学时间，方衍才不管陆青衡，转身钻进自家卡宴，吩咐司机加速，一定要在陆青衡回家前赶回去，方便控制时间，让陆青衡直面被抢夺情缘的现场。 他回到家，阿姨正在做饭，告诉他今晚有家庭聚餐，先生和太太大概七点半到家。方衍皱了皱眉，决定加快速度。 为避免其他人的注意，方衍特地把收货地址改在离自家百米远的地方，快递员在那里等待了三分钟，见一个漂亮的少年走过来，眼睛一亮：“您的花。” 这是一簇粉白的玫瑰，一共十九朵，刚好适合年轻的女生抱在怀里，不会显得过于浮夸。 “您是送给女朋友吗？”快递员忍不住问。 方衍挑眉：“当然不是。” 他以“陆恒哥哥”的身份提前联系那个女生，约定在他们放学必经的一处乘荫亭见面。 亭子不大，在一片绿地公园的边缘。方衍抱着玫瑰花走过去，那个女生也出现在不远处。 时间刚刚好。 方衍使了个障眼法，将双手背在身后，对那个女生笑了一下。 “知雪。” 徐知雪朝他走来，长长的马尾一甩一甩，神情有些疑惑。 “方也，找我什么事？” 方衍：“喏，送你。” 他突然伸出手，将一捧玫瑰花举到女孩面前。 徐知雪猛的打了个喷嚏：“不好意思，我对玫瑰花过敏。” 方衍：“……” 徐知雪用更疑惑地眼神看向方衍：“不过你送我花干什么？你喜欢我？” 方衍：“……” 怎么什么话都被她说了？他该说“是”还是迂回一下？？ 方衍：“其实……我……” “抱歉。”女孩打断他，“我不能接受你的告白，高中生应该好好学习，一切等我考上北大再说。” 方衍：“…………” 方衍：“所以……你已经和陆恒约好了北大见？” “没有啊，陆恒不是想考清华？”徐知雪歪了歪脑袋，神情愈加不解，“你不是他哥哥吗？居然不知道这个？” “噢……你不会以为我和陆恒有什么，所以故意来试探我吧？”徐知雪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高中都只想好好学习。” 方衍：？？？ 那他问陆青衡的时候，陆青衡脸红什么？ 他们之间的频繁联系又作何解释？ 似乎能看出他心里所想，徐知雪道：“你是不是见过我们一起上学，课间还会见面，所以才会猜测我们早恋？” “不是你想的这样。”徐知雪说，“我是学校cosplay社的社长，见到陆恒，一直想邀请他入社，一直被拒绝。后来我发现他学习成绩挺好的，偶尔找他交流学习心得。” “谁都想和学霸做朋友，陆恒他真的挺厉害的。” “至于你的心意，不论真假，我心领了。祝你学习顺利，我看陆恒好像在那边等你。” 方衍：“……” 他回过头，就见陆青衡站在不远处一棵大树下，倚着树干，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方衍：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怎么回事？ 他还想问女生，你确定陆恒不喜欢你吗，说不定是他单恋你。但一来这么问不合适，二来徐知雪说完刚才那句话就调头走了，方衍压根没处说。 他只得把这个念头压在心里，朝陆青衡走去，想试试看“效果”。 那束玫瑰还被他捏在手里，花香四溢，露水沿着花瓣滴了一路。 来到树下时，陆青衡终于抬起头。 他的目光沉沉的，扫一眼方衍，又扫一眼他手中的花，牵起唇角笑了一下：“……花都送上了？” 方衍皱眉：“你喜欢她？” 陆青衡冷笑。 他闪电般探出手，一把抓过花束，大步朝家走去。 他这样莫名其妙地抢花走人，方衍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也大步追过去。途经一处垃圾桶时，陆青衡手一捅，果断把新鲜的花束塞进垃圾桶，转身，挑衅地看向方衍。 陆青衡：“你满意了？” 方衍：“……” 他皱眉看向陆青衡，奇怪的感觉越堆越高。 他是达到了目的——让陆青衡不爽，但似乎……方式和他设想的不一样。 方衍试探地问：“难道你不喜欢她？” 陆青衡：“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她？” 方衍：“那你为什么谈到她就脸红？” “……”陆青衡盯着他，目光仿佛一个漩涡，“还不是因为你。” 方衍：？？？ “等等，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说清楚！”见陆青衡又要走，方衍忙去拉他。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陆青衡顿了顿，“不，算了……你可以这样理解，你是我的哥哥，你跟我谈起早恋的事情，让我不好意思，行了吧。” 方衍：“你什么意思！” 他又不是傻子，自然可以听出陆青衡话语中浓浓的敷衍与火｜药味儿。直觉陆青衡在说谎，但他给出的解释又很合理，除了这个解释，方衍想不到别的理由。 见方衍神情，陆青衡就明白他什么也不懂，转身就走，只觉得一腔酸水在心脏里不断翻腾，都快溢出来了。 他是想着故意制造一点误会，在不伤害其他凡人的同时，让方衍消消气。 他以为方衍会循序渐进，在他可接受的范围内，去接触一下女生，然后很快被拒绝。 他知道方衍不会喜欢上其他凡人，也自觉一切都是假的，他不会吃醋。 没想到，方衍一上来就放大招，直接买玫瑰送给连一句话都没说过的女生。 他都没有收到过玫瑰！连野花都没收到过！ 陆青衡想想这一千年，除了初期天衍山和平相处的两个月，之后他们都背道而驰。方衍见他就躲，甚至为了避开他，直接闭关千年。 要不是强闯七绝阵会魂飞魄散，再也见不到方衍，他可能真的会用尽一切办法见到他，抓住他，然后……把他关起来。 方衍也很气，见一向性情温和、愿意捧着他哄着他的陆青衡忽然变脸，像是被一巴掌抽在脸上，生疼又难堪。 总之……完全忘了“惹陆青衡生气”是他的目的，他应该为此开心才是。 两人一前一后追赶着回家，陆青衡是心里憋火快要炸了，方衍则是非要逮住他问个清楚，凭什么敢这样对他说话。 “砰——！” 陆青衡推开别墅大门，黑着脸，快步走入，后面追着方衍，喝道：“站住！” 陆青衡不想回头，怕一回头就彻底失控，干脆置若罔闻，把方衍气得更凶。 “陆恒！你有病？和我发什么脾气？”方衍追到别墅里，管家和阿姨齐齐循声抬头。 “你给我站住！今天不说清楚，谁也别想睡觉！” 陆青衡已经沿着旋转楼梯走到二楼，他一个扭身，被方衍抓住手臂，狠狠按在栏杆上。 管家、阿姨抬头：“……？” 正好迈进大门的方正川：“你们两个在干什么？方也你又欺负弟弟！” “小心——啊！！！！！” 伴随方正川身后顾媚媚的尖叫，方衍听见陆青衡背后的栏杆似乎松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一声“咔”。 一切发生在瞬间—— 方也来不及开启法力，甚至来不及拉住陆青衡，陆青衡便一脚踩空，直直坠了下去！ --------------- 第17章 顺水推舟 ============================== 后面发生的一切远超出方衍的预料。 简言之，陆青衡人没什么大事，但整个下凡的剧情都因他这一摔走崩了！ 方正川：“方也你太不懂事了！欺负弟弟，和弟弟吵架还不够，这下好，差点把他的命都送了！” 方衍：“他不是好好的呢，又没死！” 方正川：“要不是你把他按在栏杆那里，他怎么会摔下去，把腿摔断？！” 方衍：“我怎么知道栏杆有问题！”又不是他用力过猛按坏的。 顾媚媚：“哎呀，你们别吵了。” 医院，VIP病房。 消毒水味与百合花香混合在一起，雪白的病床上，少年似有所感，缓缓睁开眼睛。 首先入目的是高高翘起的左腿，打了石膏，仿佛一只木乃伊。目光一转，落在便宜“爹妈”和方衍身上，陆青衡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用温和而沙哑的声音说：“爸妈你们别吵了，这是意外，别怪哥哥。” 方衍：“……” 夕寐：“……” 方衍其实很想跳起来说，这都是你自找的，要不是陆青衡抽风气他，他也不会去追陆青衡，把他按在栏杆上，栏杆就不会断，陆青衡也不会摔下去，成为一个残废。 方正川怒：“还不快向弟弟道歉！” “不好意思哦，”方衍吊儿郎当，“幸好你没摔到脑子。” 见方正川被气的额头青筋乱跳，陆青衡心中暗叹不已：荒芜君此番下凡，别的情感不说，“怒”一字应当真正有所体会。 方正川：“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夕寐有点担心夜川被气坏了：“你们都别说了，小恒醒来就好，他都说了，小也不是故意的。” 夕寐也不知自己这个圆场打的好不好，反正夜川神君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不会受长时间的影响。他深吸一口气，果然冷静下来：“就算不是故意的，但你弟弟摔断腿，确实是你造成的。你不肯口头道歉，那就用实际行动来道歉吧。” 方衍：“……什么意思？” “照顾他啊。”方正川恨铁不成钢的说，“他这样怎么上学，怎么爬楼，怎么睡觉？总不能因此旷课吧。” “从今天起，由你全权负责你弟的衣食住行，你俩的房间打通为一间。直到你弟弟腿好起来为止。” 方衍脑袋一炸：“……我不！” 方正川冷酷道：“做哥哥的，连这点事情都不愿意做，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儿子了。” 方衍：“…………” 方衍最终不得不妥协，因为方正川给出的是ooc崩剧情警告。 一旦他跟方正川断绝父子关系，剧本将被全盘推翻，没有人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万一叫陆青衡逆风翻盘，反压他一头，他这一趟凡不就白下了？ 方衍憋屈地呆在医院，被迫参与照顾陆青衡整整两天。 这两天里，夕寐撺掇他和陆青衡一起吃饭、一起做作业，这都不算什么，他忍了。可方正川竟然要求他扶陆青衡去上厕所！ 彼时，陆青衡坐在轮椅上，方衍不情不愿地推着他，朝洗手间的位置赶去。 由于住院部人满为患，一路上，其他人都对他们频频侧目。 方衍额头青筋狂跳，顶着一张能杀人的帅脸，对围观群众说：“请、让、让。” 围观群众唰地朝两边分开，让出一条康庄大道。方衍推着陆青衡狂奔向洗手间，这才让路人惊艳的抓拍中只留下一道残影。 陆青衡：“……” 陆青衡：“哥，你慢点。” “闭嘴吧你。”方衍都快被折腾到没脾气了，“自己进去解决。” 陆青衡不动，只端坐在轮椅上，微微仰起头与他对视。 一秒。 两秒。 三秒。 方衍抓狂：“你脸红个屁呀！难道还要我帮你扶鸟？！” 陆青衡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脸：“我只是没法单腿跳过去。哥你扶我一下呗？” 方衍刚才狂奔的速度已经很恐怖了，压根不像是对待一个刚断腿的、需要心理安慰的病人，反而像推着一辆绑着炸弹的轮椅，急于摆脱。 见陆青衡变本加厉地提出要求，他挑眉，笑了：“你确定？” 陆青衡：“麻烦哥了。” 方衍二话不说，单手把陆青衡拎出来，动作粗鲁地拽进男洗手间，一把把他按在一扇门上。 “砰——”一声巨响，方衍揪住陆清恒的领子，在他耳边压低声音。 “裤子也让我帮你脱？” “要不要我进去帮你？” “放心，我会轻点的。”方衍恶劣道，“这么喜欢缠着我，那哥就亲自盯着你尿。 ” 陆青衡：“……” 陆青衡用尽全力才按耐住某种冲动，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似乎屈服在方衍的“淫威”下：“好吧。” 方衍：好你个头啊！！！ 他摔门而去，不再管陆青衡。谁料到，医院的一切只是一个开始。 周日傍晚，由于第二天要上学，陆青衡坐着轮椅回到家中，私人医生将在每日放学后前往方宅为他进行检查。 方衍回到自己房间，盯着那面和陆青衡的房间相连、真的被打通了的墙，恨不得当场弑父！ 陆青衡晚一步被管家推进自己的房间，也愣了一下：“……哥？” 方衍：“听好了，从今天起，我不再住这个房间。” 陆青衡：“哥，你别这样。” 方衍：“就这么说定了。你要干什么，让李叔帮你，别来烦我。” 他摔门而出，走到二楼时，发现陆青衡摔下去的那处护栏已经修好了。 方衍来到护栏旁边，伸出手，按在栏杆上。 银白色的光芒一闪而逝，法力瞬间开启，虽然只有百分之一，但已足够方衍探查究竟。 为何好端端的护栏，在他用正常凡人力量按住陆青衡时断了？ “果然。”方衍冷笑——他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一缕残留的魔息。 放开手掌时，那缕魔息化作墨汁一般的黑丝，钻入方衍掌心。 无处发泄的怒气突然有了一个出口，方衍站在原地，冷笑了一下。 刚好下到二楼的夕寐：“……” 妈呀，七绝君果然好可怕！ 她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贴着楼梯另一侧，试图悄无声息地走下楼。 “姐姐，”方衍突然扭过头，居高临下的俯视她，“我怎么感觉，你有点怕我？” “……”夕寐硬着头皮发挥三十六线小明星的演技，露出疑惑的神情，“你说什么？”身体却很诚实，抖着腿跑下最后几节阶梯，朝门口道：“哎呀，老公你回来了！！！” 门口正是从公司加班回来的方正川。 虽然夜川神君一向冷冰冰的，不好接近，但他至少不会浑身杀气，令人胆寒。夕寐像见到亲人般朝方正川跑去，在撞到他的胸膛前一秒猛然刹车，改成伸手，委屈巴巴地攥住方正川西装的一角。 方正川低下头，皱眉看向她：“怎么了？” “没什么呀 ，”夕寐眨眨眼，“我想你了。” 方正川看向一脸冷漠的方衍：“方也惹你生气了？” 夕寐：“哪有，你想多了。” 只是为自己上了贼船，小命不保而恐慌罢了TvT 方衍轻哼一声，懒得理会便宜爸妈之间假惺惺的夫妻情。 他走下楼梯，目不斜视地从方正川和夕寐身边走过，压根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夕寐：“……” 方正川：“大晚上的，你干什么去？” 方正川：“你是不是惹姐姐生气了？我和你说话呢，站住！” 方衍：“与你无关。” 冷冷丢下四个字，方衍走出家门，压在夕寐胸口的大石骤然一松。 她忍不住看向方衍，少年的背影模糊在一片赤红的法力波中。大概坚信周围都是凡人，不会窥见他的秘密，方衍连掩饰都懒得做，拐出别墅大门的一瞬间，背在身后的右手一握，一把凡人看不见的金红流纹大刀出现在方衍手心。 烛龙刀，七绝君的本命法器，所到之处，天地皆覆，神鬼不留。 夕寐：“……！！！” 七绝君气到要大开杀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方衍：伐开心，揍人去。 --------------- 第18章 大杀四方 ============================== 方衍化出本体，提刀去了幽冥。 幽冥又称下界或冥界，分魔域、妖域、鬼蜮与广袤无边的混沌之地。 栏杆上残留的是魔息，方衍直奔魔域，连招呼也不打，便化作一阵飓风，猛然闯进现任魔尊的紫宸宫。 “殷离，这是谁。” 彼时，魔尊殷离正瘫在紫宸宫最上方的宝座上，耳朵里插着白色小巧的无线耳机，手里抱着平板，正摇头晃脑，不知在嗨些什么。 一声坠雷一般的巨响忽然在宫殿外响起，伴随一阵狂风，殷离脖子一凉，烛龙刀已轻巧地抵在他的脖子上。 殷离：“……！！！”什么情况？ 殷离的双眼为杀气所伤，好半天才勉强睁开一条缝，颤颤巍巍地朝上瞧。 乌黑的长发流泻而下，绯红的外袍被绣金的腰带束紧。烛龙反射出幽暗的银光，被少年窝在掌心，他只是闲适地站在殷离面前，整片紫宸宫的空气一寸一寸抽空、压紧，弥漫的杀气铺天盖地荡开，像是无数只铁钳扼住喉咙，濒死而窒息。 殷离运气全身魔力抵抗，这才喘过一口气，勉强能发出沙哑的声音。 殷离：“七绝君！有话好好说啊七绝君！！这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我们魔域最近真的没有犯事，我们已经好几百年没有去人界了！” 他言辞恳切，眼含泪花，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若不是宝座牢牢支撑着他的身体，怕不是会膝盖一软，直直跪下去。 方衍置若罔闻，道：“那这是什么？” 他伸出手掌，一缕极淡的魔息映在掌心，仿佛上好的白玉上落下了一根鸦羽。 殷离忙道：“这这这……”哪个不要命的胆敢去招惹方衍啊！ 方衍：“给你十秒钟，查查。” 七绝君耐心有限，十秒已经是他宽宏大量的结果。殷离花一秒钟，小心翼翼地离开似乎随时都会割断他脖颈的刀锋，又花一秒，离弦之箭一般从宝座中弹出，落在离方衍十米外的地方。 第三秒，他伸出手向上一拉，从虚空中扯出一本黑色封皮的书。魔息收到吸引，立即飞到书中，书页翻飞，哗哗作响，悬浮在书皮上方的魔息忽然见缝插针一般，嗖地钻入书中。殷离打开对应的书页，大声道：“七绝君，是东边那只活了三千年的影魔。” 七秒搞定，殷离出了一身冷汗。 方衍对他点点头，无甚表情：“管好你的臣民，没有下次。” 丢下这句话，方衍消失在原地。徒留烛龙刀残留的杀气，将整座紫宸宫都笼罩在一层寒霜下。 神仙可一日千里，通过阵法实现瞬间移动，比在凡间乘坐交通工具方便多了。方衍几乎立刻找到那只老不死的影魔，如同鬼魅一般，显现在紫月的阴影中。 影魔不敢怠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不知七绝君大驾，小人有失远迎！” 须臾前，魔尊殷离紧急向他传信，道七绝君忽然杀气腾腾地出现在紫宸宫，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找他查一缕魔息的归属。 魔尊表示，如果他犯了错，千万要承认，不要故作聪明，连累到魔界其他人。 反正他打不过七绝君，影魔你自求多福吧。 影魔没有吭声。 那缕魔息确实是他留下的。若是凡人或其他法术不高强或比较粗心的神仙，定不会留意到这般细节。七绝君却带着他的魔息来找他，想必已然发现他对栏杆动的手脚。 影魔表面谦卑，内心却不怎么慌张。毕竟他和七绝君并无过节，此番是见陆青衡被贬下凡，才忍不住出手，给当年的仇人一点教训。 话说回来，这三界里，谁不知道七绝君和慈元道君关系极差，是死对头？听说七绝君专程下界折腾陆青衡，他不过是搭个顺风车，添砖加瓦一番，如今把陆青衡弄瘸了，岂不正合七绝君意？ 思及此，影魔更是不慌不忙，主动道：“小人斗胆猜测七绝君此番的目的，当为栏杆一事而来。” 方衍掂了掂手中的刀：“是你干的？” 影魔一抖衣袖，扬首微笑：“正是小人。” “砰——！” 话音未落，影魔便被一道蕴含杀气的厉风迎面击中，霍地飞出去百米远。 “……”影魔哇地喷出一口血，惊疑未定地想，他说错了什么话？ 七绝君难道不是来褒奖他的？ 下一刻，方衍瞬移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这一刀，是罚你私自逃出魔域，伤及凡人。” 说完，手中烛龙应心而动，又一道刀光直直从背部砍向影魔，几乎将他的魂魄劈碎。 “这一刀，是罚你落井下石，胆敢构陷被贬落凡尘的仙君。” 影魔：？？？！！！ 他浑身上下疼的厉害，五脏六腑似乎都被那霸道的杀气搅烂了。在痛得彻底昏过去前，影魔咬牙发出不解的质问：“可、可您不也是下凡来针对慈元道君的么？” “小人是在助您一臂之力啊！！！” “你算什么东西？”方衍冷冷地睨他一眼，吓得影魔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有我才能欺负他。” 说完这句，方衍收刀，再度消失在原地。 方衍没有赶回人界，而是加速前往冥界的尸羅血海。 尸羅血海是一片魂灵之海，万年前神魔大战时，道祖亲率座下弟子，将上古凶兽恶妖、魔神鬼将都关押在此。上古的妖魔往往应天地而生，纵使消除他们的肉、体，碾碎他们的魂魄，也无法完全地让他们消失，只要留有一丝魂灵，附身在他物上，经过千百年的吸收与演化，待到魂体成熟便能卷土重来。 因此，道祖特意在尸羅血海设阵，将万千亡魂锁定于此，任他们怎么翻腾，也无法冲破屏障，获得新生。 于方衍而言，许久没有练刀，影魔又罪不至死，杀伐道一旦开启，强行压抑于修行无益，不如趁此机会威慑血海魂灵，磨炼心性道法，更上一层楼。 方衍飞身进入结界，灵光一闪，血腥气混杂着魔兽的怒吼扑面而来。 此处污秽混乱更甚修罗炼狱，少年高悬于血海上方，红衣因风鼓动，烈烈翻飞。 烛龙发出一声兴奋的嗡鸣，金红流纹被点亮，有生命一般流动起来。 方衍低声笑了一下：“好久不见。” 一贯冷漠不耐的眸子染上几分疯狂血色，方衍提起刀，向血海断崖随意一扫。 “轰隆隆——” 那座悬崖竟被扫断了，无数在悬崖中躲着休息的妖魔亡魂争前恐后跑出来，见一红衣少年提刀立于上方，纷纷大骂：“怎么又是你！别发神经了！！” “不死，你有完没完！” “好烦啊！！！” 方衍心里一顿，手却比思维更快，烛龙一挥，横劈过去。 “啊啊啊啊啊！！杀鬼啦！！！” “他怎么能砍我们？！他哪里来的刀？！” 比较弱的魂灵当场化为齑粉，不知道还要过几百年才能聚齐一丝魂魄，强一点的妖魔苟延残喘，趁着方衍愣神的间隙，大声道：“这位！这位可能不是不死！是本尊！！！！” “是七绝君方衍！！！” 这一声喊出来，整片血海陡然寂静一瞬。紧接着，更加恐怖的哀嚎穿透云霄，几乎把整个结界都要震上三震。 “真吵。”方衍又一刀劈去，震飞若干妖魔。飞到空中的妖魔本以为自己能远离方衍，正在心中窃喜，便见白光一闪，烛龙刀尖反向一勾，他被一道劲力往回拉扯，仿佛一只任人摆布的土豆，咕噜噜滚回到方衍脚下。 “噗通。”被方衍抓来的角魔跪下大拜，浑身抖如筛糠。 “我问你，你们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方衍提着刀，慢条斯理地问。 角魔：“呜呜呜呜呜。” 方衍：“说话！” 角魔呜咽道：“我们以为是不死！他和您长得一样！我们真不是故意认错您的！” 方衍眯起眼：“不死？那是什么？” “您不知道么？”角魔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红着眼睛说，“不死是我们这里最可恶的家伙，乃慈元道君剥离的心魔！！！” --------------- 第19章 心魔再现 ============================== 心魔……陆青衡的心魔？！ 方衍心里一沉，刀尖唰地指向角魔：“他在哪儿？” “平时就在这附近，”角魔四处张望一番，没见到熟悉的魔影，惶然道，“今、今天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啊呜呜呜！” 方衍眉头紧蹙，正准备进一步逼问，身后忽然袭来一阵劲风，裹挟万千煞气，直冲方衍心脉！ 方衍头也不回，反手一挡，煞气撞上烛龙，顷刻被金红色流纹吸收进去。 “好久不见，方、衍。” 方衍缓缓转身，看向偷袭者。 那是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也一身红衣，长发披肩，容貌昳丽。 如果有妖魔胆敢站在他们身边，必将发现他们的长相一模一样，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然而，方衍身为仙君，纵使杀气缭绕也不掩威严正气。那位“不死”却神态轻浮，笑容残忍，顶着一张姣好的面皮，说出的话令人不寒而栗。 “你怎么会出现在此？陆青衡还没死吗？”他笑道，“我还在等你剥了他的头盖骨，用来盛酒呢。” 方衍：“……”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不死，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从来不知道，陆青衡有过心魔。 陆青衡的心魔……为何长的和他一样？！ 心魔自本体而生，已然有了自己的意识，对陆青衡充满恨意。按照其他妖魔的说法，陆青衡飞身前必定剥离了心魔，才得道成仙，不死理应拥有陆青衡飞升前的全部记忆…… 而不死的存在，代表陆青衡的过去。曾经光风霁月、高不可攀的存在，居然有这样的“污点”。 简直能颠覆众人对陆青衡的认知。 刹那间，方衍心里闪过诸般念头——陆青衡是有多讨厌他，才会将心魔幻化成他的模样？陆青衡是何时产生的心魔？他是怎么做到把心魔硬生生剥离的？ 修士走不同的道，自然需渡不同类型的劫。方衍修杀伐道，当年渡的是死劫，陆青衡修慈善道，又是剑修，照常理来看，渡的应当是命劫，而非最容易折戟的心魔劫。 殊不知，多少修士遇到心魔，轻则疯，重则死，陆青衡却能够彻底将心魔剥离，把不死不灭的心魔关押在尸羅血海……方衍厌恶他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 心魔还在猖狂大笑：“方衍！你也没想到吧？堂堂掌门首徒，天之骄子，内心也有这么多不堪的想法，以至于滋生了我！” “你知道吗？陆青衡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那么轻松肆意，狂妄不羁，陆青衡却只能永远带着面具，在老不死面前装作孝徒，你知道他有多嫉妒你么？！” “更好笑的是，那群老不死的拼了命维护陆青衡，哪怕弄死其他人，也要护住天衍山的命脉，只因为陆青衡是天才，可能飞升！” “陆青衡呢？表面恭谦顺从，实则不孝不敬，想让那群老东西死！！” “哈哈哈哈哈哈，谁知道曾经的慈元道君，活的这么虚伪，这么可悲！！！” 不死顶着方衍的脸，笑得弯下腰，眼泪都快出来了。 方衍握紧烛龙，静静的看着他，眸中暗潮翻涌。 “所以，你知道什么？” 不死露出挑衅的笑：“你猜啊。” 话音未落，一仙一魔同时动了。 烛龙祭出，以劈山破海之势砍向不死，不死灵活地后仰，躲过一击，长发却被刀气削断，青丝从空中散落到血海里。 见此，方衍又挥出一刀，这次击中的是不死的脸颊，在与他毫无二致的脸蛋上留下一道狰狞的血痕。 “堂堂七绝君就这点本事？亏陆青衡还一直高看你一眼，不过如此！不过如此！”脸上的伤口没有使不死退缩，反而变本加厉地口出狂言，“可惜陆青衡再怎么想接近你，也不可能！老不死的最恨你，拿你要挟他，陆青衡真是无能啊，除了亲自毁掉你们的感情，什么都做不了！！” “你们钦佩的慈元道君，压根就是一个废物！！！” 他每说一句话，方衍的眸色就暗一分。同时刀锋不停，不断砍向不死的脖颈、四肢、胸腹。 黑色的血喷涌而出，不死愈加歇斯底里：“陆青衡就是个怂鬼，连见你都不敢！！你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么？哈哈哈哈，如此卑微的慈元道君，简直要笑掉我的大牙！！！” 这么多年，方衍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一只魔物。 他从来都是一刀毙命，不会恶意折磨“猎物”，不死却激起他内心最深的恶意，像是猫捉耗子一般，用尖利的爪牙凌迟猎物，一句一句听他吐露实情。 ……竟然是这样么？ 陆青衡当年一直想要找他，是为了向他道歉吗？ 方衍不知该作何感想，满腔恨意忽然空了一块，又瞬间被更深的茫然与不解填满。 不死虽嚣张，作为心魔，战斗力却很弱。很快，他便遍体鳞伤，浑身是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方衍来到他面前，伸出手。一阵白芒笼罩住不死，即将瓦解他的神魂，将他彻底吞噬。 濒死之时，不死的面容陡然一变，从方衍的脸，幻化成陆青衡的脸。 “陆青衡”悲戚地盯着方衍：“阿衍，你看看我。” 回答他的是方衍一刀，穿胸而过。 “哈哈哈咳咳咳，”这一刀另不死回光返照一般弹起来，瞪着眼睛，声音越来越小，“你看到了吗，陆青衡？你的小师弟从来不会对你手软，他最想杀的是你啊……” 方衍：“闭嘴！” 方衍没有也无法彻底杀死不死，他将神魂分离、被削弱到极致的心魔关进随身携带的玉葫芦里。顿了顿，运起法术，进入心魔的记忆。 --------------- 第20章 回忆之殇 ============================== 往事一幕幕划过，是方衍从未见过的，陆青衡的视角。 千年前，天衍山戒规堂。 掌门高居上位，陆青衡跪在下方。 彼时陆青衡只有十四岁，面容青涩，脊背挺直，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他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着，双手用力捏成拳，手背青筋暴起，指骨隐隐发白。 规戒堂正中，悬浮着一面半透明的水镜。镜中映出的景象另方衍浑身一震。 ——那是千年前，他和陆青衡私下的“交易”被长老们发觉后，发生的一起事故。 经过长老们的几轮折磨后，方衍还是不肯认错，面壁出来后依旧去找陆青衡。彼时正值天衍宗外出历练期，在陆青衡的建议下，他们选择了十里外一处经常有魔兽出没的荒山。 最初一切进行的很顺利，直到上古凶兽梼杌的出现，触及了试炼的警报线。 陆青衡果断让他们下山，以自己为引，试图将梼杌引到山上处理。 但不知为何，那只梼杌被引走后不久竟折返归来，开始疯狂地攻击方衍等人，意图要把他们全部吞掉。 千钧一发之际，是方衍用刀砍伤梼杌，众人才勉强逃脱。 即使逃脱，也重伤数人，方衍差点爆掉浑身经脉，命悬一线，九死一生。 此时，水镜里上演的正是这样一幕——数个弟子被梼杌摔下悬崖，徒留方衍一人在悬崖边上与梼杌激战。 他的右手已经断了，整条胳膊被血染湿，软软的垂下。左手捏住一把雪亮的大刀，虎口裂开，眼睛紧紧盯着凶兽，与其不断周旋。 方衍一直以为，当时陆青衡没出现是去搬救兵，或者受伤来不了，没想到，他好端端地出现在规戒堂，被迫成为观看他们与凶兽殊死搏斗场景的“观众”。 回忆中的陆青衡死死盯着水镜：“敢问师尊，为何见死不救？” 为何只救他一人，把其他人留在山上？！ 天衍宗掌门没有回答，只沉声道：“青衡，你在怪师父？” 陆青衡不语。 掌门道：“难道要为师看你出意外？” “一切因我而起，理应由我负全责 。”陆青衡冷声道，“是我选择的历练地，是我将他们带去，那座山上从未出现过上古凶兽，应当只有一些低级魔物，毕竟离天衍山这么近……” 似是突然想到什么，陆青衡豁然抬头，目光直直射向掌门。 “您……！” “青衡，你在怀疑什么？”掌门肃然道，“没有人能预料到这种事，谁也不想看到这种局面。” “梼杌攻击性极强，如果不先救下你，你早就尸骨无存了！” “你是青川唯一的孩子，是门派飞升的希望，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一丝闪失，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们都必须保住你。” “而作为天衍宗未来的继任者，你必须有所决断。”掌门直视陆青衡，语气似劝诫也似警告，“你的一言一行，每一个选择，都会牵扯到其他人的性命。明白了么？” 陆青衡跪在在地上，宛如一座没有生气的石雕。 良久，他点点头。 画面又是一转。 “陆师兄，那个方衍也太自不量力了，竟然敢对师兄你发脾气，还狂言要与你单挑！”一人围着陆青衡道。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玩意儿，有几斤几两。要我说，他这种人呐，连给陆师兄提鞋都不配。”另一人站在陆青衡右边附和。 “没错，如掌门所言，方衍那种天性残忍嗜杀之辈，保不准哪一天就堕落成魔了，到时候还要陆师兄手刃他。”第一人轻蔑道，“他来到天衍，自己堕落就罢了，还要拉师兄你误入歧途，真是下作至极。” “昨天我们去教训他，他竟胆敢反抗，还用刀伤了我们几个师兄弟。这不，我们告诉长老，长老又把他罚进水牢了。” “哈哈哈，该！叫他不守规矩，目中无人！师兄你是没看到方衍那副落汤鸡的样子，他现在在天衍宗，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啊！” 这些画面过于遥远，方衍都快不记得了，如今再度出现他眼前，另方衍有些恍惚。 他看见回忆中的陆青衡抿了抿唇，唇色有些发白，面色却依旧平静：“哦？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啊。”第一人道，“不过是稍微教训了他一下，谁叫他总是不听话。” “他就是活该！这些都是掌门和张老默许的。” 血海上方，方衍冷笑一声。 “稍微”教训了一下，他们倒是说得出口。 被梼杌所伤后，他一直等待陆青衡来看他，想和他聊聊天，谈谈自己刚领悟的刀法。 左等右等，没等来陆青衡。到是等来了一群掌门走狗。 他们撕他的笔记作业，打落他的斋食，在他被褥上泼水，栽赃陷害他偷东西，不准他进藏书阁，让他做奴仆才做的事，言语辱骂他全家，总之，有事没事随时找茬，无时无刻羞辱他。 在他们口中，陆青衡是天上明月，他就是沟里淤泥，陆青衡是未来神祇，他将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最终死于陆师兄的灵渊剑下。 当真为了向掌门表衷心，无所不用其极。 方衍当然不会忍。有人羞辱他，他就回骂。有人偷袭，他就反击。有人栽赃陷害，他就揪出那个人，要求秉公处理。 但天衍宗那群老东西彼此之间异常默契，在他们的是非观里，只要与方衍有关的便是“错”，哪讲什么道理。 欺负方衍的人从未受过什么惩罚，反倒是方衍，由于杀伐道的影响，用刀震慑或自保时，偶尔伤到那群走狗。这正好落人口实，经过一番黑白颠倒，成为方衍的把柄。 长老们认定方衍“残害同门”，动不动就把方衍关入牢里，不到一年，方衍就把天衍宗的各种牢狱蹲了个遍，知道的明白是掌门不喜他针对他，不知道的还以为天衍宗在折磨自己的仇人。 期间，陆青衡无一次为他说话，再也没有站出来过。 回忆中，走狗说他胆敢和陆青衡“单挑”，另方衍推测出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梼杌事件后，方衍卧床许久才恢复元气。他伤好后，特意去找陆青衡，问陆青衡有没有受伤，后来去哪儿了，这几个月为何不去找他，他们之前的约定还算不算数。 陆青衡是怎么回答他的？ “不算数了。”他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今往后，你我不要再来往。” “为什么？”方衍跳起来，下意识道，“是掌门不许？！” “……不是。” “那是什么原因？！” “我已经说了。”陆青衡冷冷道，“因为我们道不同，不能做朋友。方师弟，望你自重，往后别来烦我了。” --------------- 第21章 零碎真相 ============================== 这话压根不像陆青衡会说出口的，与他之前对方衍的态度截然不同。方衍当场暴跳如雷，抽出刀就要与陆青衡理论。 陆青衡没有理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本是两人之间的事，方衍去质问陆青衡时，特意观察过周围，确保没有人窥探偷听。 可不知为何，“方衍自不量力要挑战陆师兄”的消息依旧不胫而走，很快传遍整座天衍山。 当晚，走狗们便对他动了手，被方衍一刀抽飞后，长老们再度找到治理方衍的理由，把他关进水牢。 …… 画面很快走到第三幕。 这一次，地点换到天衍宗议事堂，现场除了掌门和陆青衡，还出现了诸峰长老。 “这方衍以极其残忍的手段虐杀两头妖兽，已经留不得了。” 陆青衡淡淡地瞥一眼发声的长老，微笑道：“那长老以为，当如何处置？” 长老：“我们天衍山主教化，走慈善道，不是没有给过方衍机会。” “可方衍冥顽不灵，无药可救，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化作人魔，报复天衍，为祸苍生呐！” “师弟所言极是。”三长老瞅一眼掌门，摸了摸胡子，“这么多年，方衍执意走邪魔外道，唯有废除他的根骨，把他变成一个没有法力的凡人，才能彻底解除隐患。” 陆青衡的手指紧了紧，很快松开。他面带和煦的笑容，躬身向掌门行礼：“师尊，青衡以为不妥。” 掌门：“有何不妥？” 陆青衡道：“我天衍修的是慈善道，方衍虽手段残忍，但并未恶意杀生，青衡以为，这样的惩罚过了，于天衍名声不利，于徒儿修行无益。” 掌门皱眉：“那你认为当如何处置？” “与其废除他的根骨，不如将方衍贬为外门，成为最低级的杂役弟子。”陆青衡眼含悲悯，正色道，“失去天衍宗内门弟子的身份，必将无法在道法上精进一步。他要堕落便随他去，不杀他是我天衍仁慈，正好让天下所有人了解不走正道的下场。” “弃徒方衍，从此往后，不得踏入主峰一步。是生是死，成鬼成魔，皆与我天衍无关。” 掌门静默片刻，犀利的眼神对上陆青衡：“倘若他成魔了呢？” “那便由我亲手诛杀他。”陆青衡面不改色，直视掌门，“在方衍伤害无辜之人之前，必将成为我剑下亡魂！” …… 方衍久久地沉默了。 仅仅三个片段，已告知他许多信息—— 心魔的记忆始于规戒堂，说明规戒堂的训话，是陆青衡产生心魔的起点。 陆青衡陡然转变的态度，也印证了他一直以来的猜想——陆青衡的确不得不向师门妥协，否则，掌门和长老认为方衍带坏陆青衡，随时都可能杀了他。 方衍受到百般羞辱，当然是想逃离的。他计划过无数次怎样叛离师门，却无法实施，一是因为凡入门天衍者，会与天衍宗签订魂誓，以三魂七魄发誓绝不背叛天衍，否则雷刑加身，难逃一死……他当时压根没有足够的实力反对。其二，就算他侥幸跑了出去，不仅无法获得自由，反而给了掌门长老借口，可以暗中除掉他。 毕竟对于上位者而言，凡人与法力低微的修士皆为蝼蚁，杀一个人如同踩死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虽厌恶陆青衡的转变，心寒于他对待自己的态度。但内心深处也隐隐猜到，分道扬镳或许是保护他的一种方式。 虽然他不认同，宁可用自己的方式更激烈地抵抗…… 世人皆道，慈元道君如清风朗月，空涧流云。飞升之后，方衍才逐渐意识到，陆青衡也许并非表面那样洒脱自由。 他是“囚鸟”，前二十年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师门，妄图摆脱师门的控制。可惜，他们的关系成为了这一场斗争中的牺牲品，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方衍长叹一口气，他们究竟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 从知己变陌路，从满心愤懑到避之不及，再加上陆青衡后期斩他桃花的莫名操作，另两人彻底势同水火。 陆青衡的心魔始于掌门的一场算计，那那场事故中，很多外门弟子都受到牵连，险些命丧梼杌之口，为何陆青衡的心魔，独独顶着方衍的脸？ 一团团迷雾笼罩在面前，方衍心念微动，念出一道复杂的咒语，试图深入不死的记忆，获得更多信息。 可当他的灵力深入心魔的识海，只获得了一些颇为相似的、零碎的片段—— 年少的陆青衡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大半宿，终于蹭地坐起，提起灵渊剑，朝方衍的睡房赶去。 可他还没走出百米远，就遇到夜巡的师兄。 两人寒暄几句后，陆青衡折返，他在月影下站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天光熹微，才慢慢走回自己的居所。 …… 青石路上，方衍与欺负他的走狗们大声理论，陆青衡路过，脚步微微一顿，听他讽妙语连珠地讽刺挖苦，把那群人气得翻白眼，原本绷紧的唇角稍稍上扬，在方衍转身后，深深望了他一眼。 水牢中，方衍手足皆被千年玄铁缚出，寒气浸入经脉，将他冻的浑身发抖，嘴唇乌紫，从暗处走过的陆青衡一拂袖，似乎只是路过了一下便快步离开，凝结成冰的寒气却散了不少，方衍眉头一松，昏沉沉的睡去…… 无数次，陆青衡与他擦肩而过，似乎想对他说什么，却因为外部的阻碍、方衍的拒绝或自己的踯躅，一直没能说出口。 难不成……是一直想要和他道歉么？ 心脏像是灌了铅，沉甸甸的，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翻滚。方衍心乱如麻，屏住呼吸，用灵力触碰到那团隐藏在识海最深处的迷雾。 可他的灵力刚接触到迷雾，雾霭表面便亮起一阵白光，无数金色的细小字符首尾相连，在薄雾表面飞速流动，仿佛缠绕的金色锁链。 “……”方衍蹙眉，是封印！ 有人……不，准确说，就是陆青衡，亲手封印了这部分回忆。 不容他人窥探，甚至连心魔本身都不记得。 方衍的灵力停留在迷雾外，他深深吸入一口气，试图解开封印。 直觉告诉他，他接触到的只是部分过往，更多的真相，被陆青衡掩埋在这一团迷雾中，不肯让任何人知道。 可惜，方衍试了很多种方法，都没能打开。 这封印极其精巧，暴力拆除只会让记忆随之爆破，慢慢解开则需要借助外力，方衍并不擅长弄这种东西。 方衍深呼吸一口气，打开千里通闻阵，敲了敲司空玉。 方衍：“咳。” 一道清亮的声音笑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七绝君居然会主动找我。” 司空玉：“说吧，什么事？” 方衍：“我遇到了一种封锁记忆的封印，你看看能不能快速打开它。” 方衍给司空玉描述一番封印的特点。司空玉思索片刻，笑道：“这是哪个天才自创的封印，弯弯绕绕，简直像个盘丝洞。” 方衍：“……” 司空玉：“要我说呢，解开当然可以解开，但需要时间和一些特殊工具。工具材料特殊，需要现场炼制，材料也不好找，首先要去东海鲛人族求一点鲛油，可能一开口就会被赶出来，其次还需要蓬莱那边的一种仙草……” “停——”方衍脸黑了黑，“这么麻烦，你行不行啊？” 司空玉：“你行你上啊，找我做什么。” 方衍：“……” 和司空玉的这一番交流打消了他想要立刻知道迷雾内容的想法。 反正……来日方长，只要心魔在他手上，早晚他会知道真相。 倒是有另一件事，方衍犹豫半响，问出了口。 “对了，你知不知道，飞升之后，陆青衡来找过我。” “难道你忘了？”司空玉道，“刚到上界时，陆青衡来找过你几次，你们俩一见面就打架，把你仙府外的山头都削平了。” 方衍：“……” 这个他当然记得，当时陆青衡与他先后飞升，因为陆青衡抢他初恋之事，两人关系已经剑拔弩张，一点就着了。这种情况下，陆青衡还接二连三地毁他情缘，斩他桃花，把方衍惹毛了，两人见面就掐个天翻地覆，一飞升便在仙界名声大噪。 方衍：“后来呢？” 司空玉：“什么后来？” 方衍虚咳一声：“我说我闭关之后。” “这……”司空玉语气微妙的一顿，方衍的心脏莫名其妙随之提起，“后来的事，仙界还有谁不知道？” “你闭关的千年里，慈元道君多次想找你，却碍于七绝阵无法接近。” “他大概是以为，你只会闭关十几年，最多百年吧，就会出来，因此前期来的比较频繁。” “谁曾想，您老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扎根在了七绝阵里似的，一闭关就是千年。之后，慈元道君便来的少了，大概也觉得没有什么希望了吧。” 方衍：“……” 他今天受到的冲击着实有点多。虽猜到陆青衡有苦衷，却不知陆青衡因此生了心魔，虽感知陆青衡对他心怀歉意，却不知道，在他亲手断掉他们的友情后，陆青衡试图找过他很多次。 不论飞升前，还是飞升后。 方衍陷入一种颤栗的茫然中，心脏一抽一抽的，像是酸，又微微发疼。他愣住，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听司空玉轻笑一声，又加了一剂猛料。 “好巧，这些年来我闲来无事，统计了一下慈元道君去找你的次数。” “统共3687次，最短一天，最长呢，在你府外等了足足十年。” “他大概想见你，又一直不敢见你，才这么多年，连心里想说的话都说不出口。” “你呀，也别总是欺负别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方衍（震惊）：没想到陆青衡这么执着于和我说“对不起”。 司空玉（腹诽）：咳咳，其实他更想对你说的是“我爱你”。 --------------- 第22章 心有涟漪 ============================== 方衍在冥界呆了快一个时辰，凡间刚好过去整整三个小时。 在对尸羅血海进行大清扫，确保魂灵忘记今天发生一切后，方衍揣着玉葫芦回到凡间。 夜里十一点，灯火幽微，万籁俱寂。 别墅区被朦胧的月光笼罩，陷入寂静的沉眠。唯有每隔十米的一盏灯光，守候着不知何时归来的夜行人。 方家大宅外，一排排凤凰树隔离住别墅中的视线。最茂盛的那株凤凰树下，一道银灰色的光芒一闪而逝，树干后凭空出现一个少年的身影。 方衍落在树干后，用凤凰木遮挡住自己的身形。 他微微喘出一口气，右手伸到脖颈，食指绕上穿有玉葫芦的红绳，在大树的阴影下沉默良久，终于踱出一步。 月光洒在方衍身上，仅一眼，他就对上了别墅中，孤零零守候在家门外的少年。 陆青衡独自一人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垂着头，单手抱住右腿膝盖，左腿不自然的弯曲着，似乎已经睡着了。 方衍无意识地放轻脚步向他走去。 二十米、十米、五米，陆青衡还是没有醒。 方衍咳了一声。 这一声令陆青衡从梦中惊醒，他豁然抬头，眼睛迸发出光芒：“哥，你回来了！” 方衍心脏一跳。 那双眼睛太亮，充满不加掩饰地挂念与惊喜，竟令方衍不敢直视。 他低声“嗯”了一句，难得没有发脾气或不理不睬，摸了摸鼻子，说：“走，进去吧。” 出乎意料地，他们的小妈也在客厅等方衍。 见“赌气离家出走”，哦不，“离家砍人”的“继子”终于回来，夕寐长舒一口气，笑道：“小也，你可回来了，你弟弟等了你好几个小时，差点急得要出去找你。” 她对旁边的管家使个眼色，不到半分钟，管家和阿姨端着碗筷从厨房走出，将各色各样的夜宵摆满了一桌。 麻辣小龙虾、蒜蓉烤生蚝、卤水葵花鸡、刚出锅的薯片……总之都是方衍爱吃的。 “哥，你出门的时候都没吃饭，我们就让阿姨给你重做了一些。”陆青衡对方衍说，“多吃点，反正你也长不胖。” 方衍瞅着一桌丰盛的佳肴，心情愈加复杂。 “谢谢，一起吃吧。” 他坐下后，陆青衡很自觉地挨着他坐在左边，夕寐则坐到他的对面。 陆青衡已经吃过晚饭，不饿，有一搭没一搭地剥虾，平分给夕寐和方衍。 夕寐受宠若惊，却不敢表现出来：“哈哈哈，谢谢小恒，姐姐要减肥，吃不了那么多。”边说边把虾全部丢给方衍。 方衍：“爸呢？” “别管他，”夕寐说，“他在书房工作，明天又要出差了。” 这次，说到方正川出差，夕寐没有露出一丝不舍之色。一来是因为她已经在陆青衡的帮助下调整好了心态，二来，这也是她和陆青衡所谋划的结果。 方衍去冥界后，陆青衡找她简单地交流了一下。两人都认为，前期方正川对两人的“兄弟情”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但强扭的瓜不甜，夜川神君的刻板固执以及“完全凭逻辑不通人情”的教育方法，只会让方衍愈加厌烦陆青衡，效果适得其反。 作为先天神祇，夜川神君对亲情并没有很深的感触。因此，他完全凭借逻辑去处理矛盾。比如，他认为方衍作为哥哥，就是不应该欺负弟弟，不应该不思进取上课玩手机，不应该和陆青衡吵架，导致陆青衡摔下楼梯。对此，他最直接的反应就是批评方衍，维护陆青衡，并非袒护或偏心，仅仅是荒芜君深刻于骨髓的处事原则而已。 但方衍不知道这一切。在他眼中，方正川就是一个古板严肃、讨人嫌、偏心陆青衡、还为了陆青衡折腾他的“便宜爹”。 为了不崩人设剧情，方衍不会对方正川如何，但憋屈的怒火必定会通过其他方式转移到陆青衡身上。 自从方正川下命令，强行把两人的房间打通，方衍的怒火便越烧越旺，都祭出烛龙去的大杀四方了。 父子两矛盾越拉越烈，连带着方衍看陆青衡愈加不顺眼，两人一合计，还是劝方正川出差吧。 方正川欣然应许。 听到这个回答，方衍果然露出一个笑容——很好，他的手机能拿回来了。 他开心地连吃几个虾，一抬头，正对上陆青衡的目光。那股酸酸涩涩的感觉再度从心脏涌出，方衍愣了愣，佯怒：“别总是给我剥，我又不是残废。”说非才发现这句话有指桑骂槐的嫌疑。 方衍：“……” 陆青衡却仿佛没有听出来，温和道：“我吃过了，哥你多吃点。” 坐在对面的夕寐心里咯噔一下，七绝君难道是在关心人？ 仔细一瞧，又眼尖地发现方衍回来后发生了一点变化——他的脖子上多出一条红绳，红绳上穿有一个小巧的白玉葫芦，随着他吃虾的动作一晃一晃，还挺可爱。 难道是七绝君的法器？里面装满了妖魔鬼怪？ 这猜测其实八九不离十，可惜夕寐面对方衍，不论外表多么云淡风轻，内心总有点发憷，不太敢问出口。 陆青衡帮她问出心中好奇：“哥，你出去买了个吊坠？” 方衍手一顿，心脏一瞬间提起：“怎么？” “没什么，”陆青衡诚心实意地夸赞，“哥戴上很好看。” 方衍：“那当然！” 方衍胡吃海喝一顿，终于心满意足地上了楼。推开房门，走进去，才想起自己的房间和陆青衡打通了。 之前他得知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暴跳如雷，而去过冥界之后，他盯着那个洞，倒是不生气了，只是越看越别扭。 当然，方衍眼中的“洞”，其实是一扇装修精美的通道。为照顾他的感受，加上一道帘子，起到一定的遮挡作用。 这么晚了，方衍总不能出去找人安装门，也不能动用法术毁掉它。他站在通道面前沉默片刻，决定忽视它，快速去冲个澡。 十分钟后，方衍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忽然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哗哗的水声。 方衍：“……”这糟糕的隔音。 那水声断断续续，不一会儿响起陆青衡的声音。 “哥，你在么？”陆青衡的声音不大，因为回音显得有些闷闷的，“你能不能帮我拿个东西？” 方衍：“……” 方衍：“说吧，什么？” 陆青衡：“我洗澡忘拿浴巾了，就在床上，麻烦帮我递一下。” 嗤，麻烦。方衍撇撇嘴，也没多想，掀开帘子走进陆青衡的房间。 然后，眼睛下意识一扫，整个人轰地炸了。 方衍：“…………” 方衍：“陆青衡你有病？” 你的浴室怎么是半透明的？！ 第23章 加速失控你永远只是我的。 其实,说全然的半透明也不准确。陆青衡的浴室分为两截，以一米二左右的高度为一条线，下面是磨砂玻璃,能看到若有若无的人影,上面则是完全透明的玻璃，能将正在洗澡的某人一览无余。 他开着淋浴,雾气缭绕,水花四溅，玻璃门上不断下坠的水流与闪闪发光的水珠将光影变得愈加光怪陆离,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方衍的眼睛不自觉地扫过陆青衡湿漉漉的头发、模糊的五官、劲瘦的身材,从腰腹往下的身体被磨砂玻璃遮挡,两条笔直修长的腿没入阴影。 方衍：“……” 他好像看到了陆青衡的腹肌？ 陆青衡这么弱不禁风，居然练出了腹肌？！ 虽然他也有,但心里还是有些酸，方衍撇开视线，去床上拿来叠成豆腐块的浴巾，走向浴室。 “喂,你的浴巾。”方衍不自在地伸出手。 “谢谢哥。”水声忽然停了，玻璃门被打开一条缝,热腾腾的水汽与沐浴露的香气扑面而来，陆青衡探出半张脸,一只手臂，从他手上取过浴巾。 “……” 方衍逃也似的跑回自己房间，砰一声砸在床上，用拳头狠狠地锤向枕头。 他刚才为什么耳朵有点发烧？是被陆青衡的美色攻击了吗？ 回想刚才那开门的一瞬间，陆青衡露出的皮肤瓷白,嘴唇润红，睫毛上还挂着细小如碎钻的水珠，盯着他，微微笑了一下，水珠簌簌掉下来……还有那线条干净好看的手臂，若隐若现的腹肌……他当时下意识往下瞥了一眼，也不确定看到那啥没，先被自己的举动惊到，慌不择路地跑了出来。 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方衍思索片刻，一掌拍向自己脑门——他是魔怔了么？都是男人，什么没见过？ 难道在这方面他也要和陆青衡比大小？ 正胡思乱想，帘子又被掀开了，陆青衡穿着休闲的白T短裤，杵着拐杖，艰难地朝他走来。 方衍：“……” 这场景莫名有点滑稽，将方衍乱七八糟的思绪冲淡不少。陆青衡来到他身边，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对他展颜一笑：“谢谢哥。” 方衍躲开他的视线：“……哼。” 从尸羅血海回来后，方衍一直有些别扭。这种感觉很奇怪，说是释然也不全是，说是记恨，他已知道部分真相，不至于还揪着不放。 方衍仔细想了想，大约是挂在脖子上的心魔让他觉得陆青衡暗中还隐藏了许多秘密，不能轻信，司空玉说的话则让他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自己有点对不住陆青衡的感觉，酸甜苦辣咸，五味陈杂，混合成他从未体验过的心情，竟让他在直面陆青衡时，有些虚张声势的心虚。 陆青衡察觉不到方衍内心的想法，他抬手，拿浴巾随意擦擦头发，说：“哥，你打算几点睡？” 方衍警惕：“怎么？” 陆青衡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递给他：“不困的话，我陪你玩几局游戏吧。” 方衍：“！” 手机失而复得，方衍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心情立即被抛到九霄云外。他输入密码，进入主页面，看出没有人动过他的手机，电量还是满格的，方衍的心情又好了一点。 “你怎么从他手上弄来的？”方衍迫不及待地打开最新玩的王者农药，边加载边问。 “简单，”陆青衡也掏出自己的手机，温声道，“爸明天不是要出差了么，反正他也不想管家里，把家里大小事情全都丢给姐姐，包括手机。我就找姐姐要过来，说帮你保管。” 方衍唰地抬眼：“你要管我？” “不敢不敢。”陆青衡自然而谈地把拐杖放到一边，在方衍床头坐下，“我只是想物归原主，哄哥开心。” 方衍：“……” 这话听起来太奇怪了，说的好像他是一个三岁小孩，不给糖就闹脾气似的。方衍不满：“我不用你哄。” “那你就当是哄哄我吧。”陆青衡凝视方衍，轻声说，“我看你突然走了，心里不安，总想着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如果我真的惹你生气，你往我身上撒气都可以，不要一声不吭地离开。” “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如果拿回手机能让你开心，我当然要想办法取回来。”陆青衡顿了顿，“……其他的也行。” 方衍心里一紧，那种诡异的感觉又冒出来了。 他随口胡扯掩饰内心的慌乱：“你别假惺惺，这样刻意讨好我，是怕到时候拿不到属于你那一份的继承权？” “我告诉你，就算我天天玩游戏，考试不如你，我也是家里的长子，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压在我头上！” “……”听他用这些话凶自己，陆青衡没忍住笑了出来，“我本来就没有想压在哥你的头上。以后家业肯定由你继承，我现在好好学习，只是为了以后帮爸和哥打理家业，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每年吃分红就好了。” 方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要靠你养？我和你说，别看我……” “嘘——”伴随游戏开始的音乐，陆青衡好笑地打断他，“游戏开始了。” 这天半夜，方衍破天荒地和陆青衡组队玩游戏，一直玩到凌晨一点。 本来方衍还打算通宵的，反正神仙不用睡觉，但念及第二天他们还要上学，陆青衡腿断了熬夜不大好，最终还是在陆青衡的劝说中，关掉手机，上床睡觉。 方衍这一觉睡得倒是不错。 打游戏时，他的脑海暂时被游戏填满，无暇去想血海发生的事与挂在颈上的心魔。等上了床，那些冗杂的念头又一股脑冒出，令方衍辗转反侧。 但床单和被套似乎刚洗过晒过，还带着白日里阳光的味道，在19摄氏度的空调房中暖融融的，散发出极淡的凤凰花香。不知怎么地，方衍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仿佛被风吹过，渐渐抚平、消散，如同一条鱼没入漆黑的潮水，他很快熟睡过去。 凌晨两点，陆青衡在床上睁开眼睛。 他的眼神清明，不见丝毫困意，翻身起床，一手抱着枕头和被子，另一手拄着拐杖来到方衍床前。 陆青衡熟稔地把一床被子铺在地毯上，当做隔离垫用，另一床薄被与枕头放在上面。 他的动作很轻，但也并非毫无声响，方衍却完全没有察觉到，翻了个身，依旧睡得香甜。 看来梦引花的效果很好。也多亏了方衍认定他是个凡人，才能见缝插针地将这种无害却催眠的花渗透过来。 铺好床，陆青衡悄悄地走到方衍身边，在黑暗中凝视他的脸。 睡着的少年面色白皙，犹如玉质，睫毛鸦羽一般轻轻颤动，鼻梁高挺，嘴唇淡红，是看一眼就令人心跳加快的俊美。 他侧着身，锁骨凹成一只精致的小碗，那根红绳便蜿蜒在他的颈间，最深处坠着一点幽光——是那枚白玉葫芦。 陆青衡甚至不需要用法力探查，仅通过内心的感应，便知道这玉葫芦中装的是他的心魔。 想来方衍已经去过尸羅血海，收服了不死。 他布置这么久的局，终于收起了第一根网丝。 …… 第二天清晨，方衍被窗外的阳光刺醒。 他闭着眼睛伸了个懒腰，像往常一般弹坐而起，准备跳下床，忽然发现床边多出一床被子，被子上……多了一个熟悉的人。 方衍：“……？” 方衍：“你为什么睡在这儿？！” 他的声音很大，立即把陆青衡吵醒了。 陆青衡揉揉眼睛，坐起身，略微茫然道：“昨天晚上我又做梦了，睡不着，想到上次治疗梦魇的方法。” “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在哥身边，我就可以睡得很香。”陆青衡有点委屈的说，“哥，你别生气啊，要是你实在不愿意，我就不在你旁边打地铺了。” 方衍：“…………” 如果是往常，他一定会呵斥陆青衡，把他赶走。可经过昨天那一遭，方衍首先想到的是，陆青衡这么黏他，该不会是当年的执念作祟吧？ 回忆里，他一直想方设法见自己一面，却屡屡受挫，十分可怜。被贬下凡后，失去神仙的记忆，“追逐”自己也许成了刻印在潜意识中的本能，令他下意识地想要接近自己。 方衍无奈：“你要睡也别离我这么近，至少隔三米。” 陆青衡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行了，你别那么看我，我又没说不许。”方衍撇过脸，“快洗漱去，还要赶时间上学。” 新的一天，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早餐的时候，夕寐提议两人共乘一辆豪车上学。方衍想了想，竟没有拒绝。 他们一起乘坐劳斯莱斯到学校，司机兼保镖从后备箱取出折叠式轮椅与便携式拐棍，打开轮椅，陆青衡杵着拐棍坐上去，方衍犹豫了一下，主动推轮椅往广场走去，搞的司机都没好意思提醒，这轮椅其实是全自动的。 果不其然，校园BBS又炸了！ 【校草粉与校霸粉紧急集合！你们的房子可能塌了！！！】 【卧槽，卧槽我眼瞎了么？我看到了什么？！校草和校霸从同一辆车上下来，校草坐在轮椅上，校霸推着他走向教学楼？？】 【不你没瞎，我也看到了，虽然不知道校草出了什么事导致要坐轮椅，但两人凑在一起真的好养眼啊！还说说笑笑的。】 【说说笑笑是你脑补出来的吧，本围观群众表示，两人一个微笑一个面无表情，分明只是在佯装淡定！】 【我！我就是这张照片中，两人身后那个其貌不扬的黑点！我发誓校草一副很淡定的样子，校霸倒是脸红了，有人起哄，他立刻加快速度，把轮椅推成了一道残影。】 【天哪！！！尖叫！！我就想知道这两人现在是什么关系！一起上学，互相帮助，一笑泯恩仇，对头变情人，这是什么刺激剧情！！】 【咳咳，听说两人关系不一般？同吃同住？非法同居？】 【废话，他们是亲生兄弟好么！！！！！】 最后一句话，当然不是知情人士找死透露，而是方衍自己看不下去，主动让赵旭辟谣的。 他怎么都没料到，他不就顺手帮一下陆青衡么？那群女生跟疯了一样围观他们，跟八百年没见过帅哥合体似的，甚至不乏男生凑热闹。 早读课堂，班主任暂时还没来，陆青衡坐在他旁边，正在默默背诵课文。方衍手机屏幕不断闪烁，是那个专门为欺负陆青衡建立的【一起收拾小杂种群】。 赵旭：【老大，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发帖澄清了你们之间的关系！但以后全校都知道你们是兄弟，我们还怎么教训陆恒啊？】 【教训个头啊教训，】方衍说，【把群名给我换了，换成“每日游戏狂欢群”。】 赵旭：【收到！】 众人开了一把游戏。结束后，方衍问：【怎么样，现在论坛的风气扭转了么？】 足足过了一分钟，吴语才被踢出来发言：【也哥，没人表示惊讶了，但是出了新的风向。】 方衍：【什么？】 吴语：【楼下突然出现很多人，自称是你们两个的CP粉，还有人专门开专楼写文，在PK贴上附上了链接。】 一片寂静。 方衍：【……CP粉是什么？】 吴语：【就是YY你们在一起/冷汗／冷汗】 方衍：【……？】 方衍：【有病啊！】 他忍无可忍地点进一个链接，发现真有人现场创作小作文。 【他，是正川集团的大少爷，放浪不羁爱打架，靠自己的拳头，成为X中校霸；他，是隐姓埋名的贵公子，温润如玉品行佳，初来乍到便碾压众人，成为当之无愧的学神。】 【他与他原本没有交集，命运却让他们频频相遇。】 【“哥哥，如果这次我考过你，你就要公开我们的关系。”少年盯着校霸，“你敢赌吗？”】 【“这有什么不敢。”校霸把校草堵在无人的墙角，单手擒住校草的胳膊按在墙上。他扯起唇角，懒懒一笑，“如果你赢了，我就向全天下承认你我关系非比寻常。如果我输了，我的作业就由你全权负责。”】 方衍：“…………”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还想回帖威胁，就发现帖子不见了。 【404，】吴语长舒一口气，【管理员出动，把这些小作文都删除了。】 方衍给这波神奇的操作弄得又无语又心烦，侧头看向陆青衡，还跟没事人似的认真听讲。 他心下不爽，在桌子下踢了陆青衡一脚。谁料陆青衡像是下面长了眼睛，腿一侧，躲过这一击，右手适时地覆上方衍的膝盖，用力按住：“……别闹。” 方衍眯起眼：“你动作怎么这么灵活？腿伤该不会是装的吧？” “……”陆青衡无奈地看他一眼，“哥，你踢得是我的右腿，没受伤。” 对于方衍而言，上午在游戏中过得很快。十一点半，赵旭照例在群里敲方衍：【老大，中午一起吃？】 【不了，】方衍想了想，说，【帮我点两份外卖，至尊鸡排饭，中午送到三班。】 【放在门口的桌子上就好，不要被陆恒发现。】毕竟小弟们曾经在他的授意下勒索过陆青衡，虽然陆青衡肯定知道是他指使的，但见面难免尴尬……他是真的打算暂时金盆洗手，等弄清心魔的秘密，在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赵旭看到方衍的话，在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是在认方衍为老大后，方衍第一次在中午抛弃他们，独自……哦不，和他的弟弟一起吃饭。 短短一个周末，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方衍对陆青衡的态度有180度的转变？ 所有小弟都心痒难耐，几乎迫不及待想要见证豪门恩怨的转折点。 “叮铃铃——” 伴随上午最后一节课铃声响起，方衍伸个懒腰，对陆青衡说：“中午一起吃，我给你点了和我一样的套餐。” 陆青衡惊喜道：“谢谢哥！” 方衍走到教室门口，果然看到桌子上放有两个外卖袋。小弟们神出鬼没，早就溜得没影，令方衍十分满意。 除了他们俩，教室中一个人都没有。虽然平时大部分学生都会去食堂用餐，但也存在少数习惯在教室用餐的同学。由于今早BBS的爆炸及方衍的存在，都识相地前往食堂，把偌大一个教室留给了两人。 方衍提着外卖进去，坐回座位，打开袋子。炸鸡的香味儿立即飘出来，方衍深吸一口气，眼睛都亮了。 他拆开筷子，递给陆青衡：“给。” “谢谢哥。”陆青衡犹豫了一下，“哥，你比较喜欢吃鸡排还是鸡米花，我晚上回去给你炸。” “都可以。”方衍挑出自己最不喜欢吃的生菜，想也不想全部夹到陆青衡碗里，同时强调，“不是照顾你，只是我不吃，不想浪费。” “嗯，”陆青衡又给他夹了一块鸡排，“那哥多吃点肉吧。” 此情此景，如果夕寐在，一定不会惊讶，因为两人在家里的相处模式就是如此。 方衍喜欢吃零食和肉类，不太爱吃清淡的食物，但为了营养均衡和照顾其他人的口味，阿姨还是会做各种类型的菜。 方衍对青菜一般视而不见，如果碗里恰好有，就夹出去丢掉。被陆青衡发现后，陆青衡表示丢掉太浪费，不如给他吃，于是方衍心安理得地把自己最讨厌的食物都丢给陆青衡，陆青衡则迁就他的爱好，时常夹方衍爱吃的肉食给他。 教学楼在南面，两人刚好靠着窗，认真吃饭拌嘴，都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另一栋艺术楼中传来一点反光。 赵旭和吴语等人千挑万选，找到这么一个绝妙的位置，架起望远镜，开始观看豪门恩怨的下一集。 “旭哥你看到了么？” “旭哥旭哥，加我一个！” “哎呀你们别挤！” 众小弟七嘴八舌，跃跃欲试，轮流凑在望远镜前偷看，充分展现了当代男高中生出色的狗仔天赋。 “卧槽，也哥给他弟弟夹了菜！” “学神也给也哥夹菜！” “两人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是不是要打起来了？” “嘁！他们只是闹着玩儿！”赵旭不可思议道，“学神还笑了！笑了！眼神对着老大！” “见鬼，他们兄弟感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吴语默默地想。就是看上去有些奇怪，叫他一个大男人觉得肉麻，手臂都起了鸡皮疙瘩。 …… 周一很快在方衍的期盼下结束，既然已经挑明两人的身份，再避讳反而惹出是非，两人和上学时一样搭乘同一辆车回家，陆青衡心满意足。 在陆青衡的指点下，夕寐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自己的事业上，打算拿到足够的筹码后和方正川谈判，成为正川集团的品牌代言人。 见夕寐这么努力，经纪人也打了鸡血，给她谈下一部仙侠剧。 一周后，夕寐提前进组，方正川还在国外出差，家里除了管家阿姨，司机与保镖，再没有一个大人。 晚餐依旧由阿姨做。不过每天放学后，陆青衡一定会下厨给方衍做一些他爱吃的小零食。 晚饭后两人各自运动一会儿，陆青衡回房间专心写作业，方衍专心打游戏，互不干扰，相得益彰。 这样无人打扰的日子下，方衍感觉时间的流速似乎都变慢了。 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回家，晚上陆青衡习惯性赖在方衍床边睡，两人的距离从方衍规定的三米慢慢缩减成两米，一米……直到贴着床跟。 方衍默许了。 杀伐果决的七绝君，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平凡生活”，什么叫“岁月静好”。 陆青衡也十分满意。他本意是循序渐进地浸入方衍的生活，直到他习惯依赖自己，再进一步剖出自己的感情。 可一件事打乱了陆青衡的计划。 有人抢先一步，对方衍表白了。 那天是个周五，快要放学的时候，教室外来了三四个面生的女生。 她们不说话，只笑着往3班张望，有的兴奋，有的好奇，还有一个看上去就很紧张，似乎还有点胆怯。 等下课铃响，方衍和陆青衡一前一后走出，一个女生突然走出来，站到方衍面前，对方衍说：“你、你好，我叫夏木，在旁边七中高一上学。” “我在贴吧看到你，对你很好奇，希望能和你交个朋友！” 说话时，她的脸色飞快地涨红，在方衍诧异的目光中，将手上一个信封快速塞到方衍书包侧面的口袋里，然后对方衍鞠了一躬，不敢看他，拉住自己的小姐妹转头跑了。 方衍：“……？” 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这场勾搭便结束了。身后传来一声细响，是陆青衡抽出了那个信封。 他一反常态，没有征询方衍的意见，擅自打开信封，一张精美的卡片出现在两人面前。卡片上面写有几行字，字体清秀，有女生的姓名、联系方式、学校班级，还有她的目的——希望认识方衍，和他交个朋友。 方衍：哇哦！他的桃花运要来了？ 正翘起尾巴，就见陆青衡胆大包天地折起信纸，将信封塞到自己包里，对他说：“哥，学校不准早恋。” “……”方衍冷下脸，“你什么意思？” 陆青衡抿了抿唇：“她不适合你。” “适不适合由我说了算，关你什么事？”陆青衡的态度让方衍瞬间想起往事，每次有女生对他表现出一点好感，就会被陆青衡阻断，“陆恒，你是在嫉妒我么？你哥哥我这么优秀，有人喜欢是很正常的，习惯就好。” “就算我不和今天这个女生在一起，以后还会有不同的女生喜欢我。我总会找到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和她在一起，永远不分开。”方衍睨他一眼，“做弟弟的，祝福就好。别总是动些歪心思。” 这话说的忒不客气，陆青衡的脸白了白，忽然一言不发地走开，独自撑着拐杖下楼。 方衍暴怒，三两下追过去，从陆青衡手中抢过信封。 “你有病？因为这么点小事和我翻脸？”方衍压低声音说，“还是你就是见不得我好？之前的兄友弟恭都是装的？” 正是下学时间，周围同学来来往往，都好奇的朝两人张望，却不敢接近。 陆青衡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哥，收到情书，你很开心？” “废话，”方衍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不开心？” 陆青衡盯着他，突然笑了一下，眼神幽深：“可我不开心。” “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就不会再陪着我了。”陆青衡一字一顿地轻声说，“我不许，你永远只是我的。” 方衍：“……” 他看向陆青衡。陆青衡表情认真，语气温柔，眼睛却像两个黑色的漩涡，深不见底。 这让方衍产生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猜想——现在这个陆青衡，对他怀有强烈的占有欲。 难道这也是从本体带来的习惯？ 不，不可能。 陆青衡没有理由这么做。 表面上他们当了那么多年的死对头，就算陆青衡别有他想，其实一直想见到他，对他道歉，但夺他桃花，毁他情缘，依旧是不争的事实。 他不就是嫉妒自己，故意找茬？ 方衍又口头警告几句，两人不欢而散。 这是半个月以来，两人第一次没有乘同一辆车回去。方衍选择坐车，而陆青衡选择了久违的公交。 所幸公交车上不是很挤，陆青衡坐在最后一排，靠着窗，眼神无焦距地对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 原本他想慢一点，一步步让方衍习惯他的存在，慢慢培养他们的感情。但现在看来，这样远远不够。 方衍压根不会往某个方面去想，一直对自己的“桃花运”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时不时戳他心窝子。 他必须得加快进度。 方衍对陆青衡的想法一无所知，回家后，继续和陆青衡冷战。 陆青衡在一楼餐厅吃饭，他就回房间自己吃。陆青衡喊他，便置若罔闻，连陆青衡给他炸的鸡块都忍痛拒绝，可以说是态度非常坚决了。 这一场对峙在陆青衡发现方衍搬来一个巨大的衣柜，用来堵住连接两人房间的通道时，达到高潮。 陆青衡目睹方衍不费吹灰之力把重达几百斤的原木衣柜抱过来，“硄”一声砸在通道前，将整个别墅都震了三震，不由面露无奈：“哥，你这是干什么？” “看不出来？我不想见到你。”方衍说，“真是前段时间对你太好，让你学会蹬鼻子上脸了。” “我喜欢谁，谁喜欢我，这都是我的个人私事，容不得你来指手画脚。”方衍不容置喙道，“总有一天你会有个温柔可人的嫂子，还会有一堆满地跑的小外甥，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别来打扰我的好事！” 柜子已经完全堵住通道，将通道另一边陆青衡的面色遮的严严实实。 起初他在不虞之余还觉得有点好笑，方衍的行为和三岁小孩生气画“三八线”没什么分别。可方衍说“不想见到他”，还让他做好心理准备，总有一天会娶妻生子，孩子满地跑……一股热血忽然从心脏上涌，逆行到脑袋，陆青衡听见自己额头上血管突突直跳，差点就要酸炸了。 他手脚冰凉地站在柜子另一侧，听见方衍离开，去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洗手，居然还没心没肺地哼起了歌。 陆青衡：“……” 左右都是他欠他，他动情，他受制于人，他进退维谷。 方衍想做什么都可以，哪怕因为恨他，用烛龙把他捅个对穿他都认了。 唯有这件事不行。 方衍其实心里也不太舒爽。 气是气了陆青衡，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但刚才堵上通道的那一瞬，陆青衡的眼神竟让他有点不忍，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太过了。 话说回来，之前的七绝君哪会注意到旁人的情绪。为表现自己不在意，方衍还专门哼着歌去洗了个手，等他回到床边，那边果然没有动静了。 方衍尽量让自己不以为意，跳上床，打开手机，开始玩游戏。 游戏的音乐声十分欢快，往常可以很快吸引方衍，令他全情投入，浑然忘记时间。可不知为何，这一次方衍玩的心不在焉，不是发呆被杀就是掉在脚边的道具被抢，花样拖后腿，被随机匹配的队友骂了个狗血淋头。 方衍懒得和这群凡人计较，丢掉手机，盘腿坐在床上发呆。 他刚才是不是太凶了？ 他说的那些话，对于现在是凡人的陆青衡，似乎有点残忍？ 也许陆青衡只是因为各种原因，过度在意他这个“哥哥”，因此产生了不成熟的占有欲。 或许他可以真的扮演成一个称职的哥哥，纠正陆青衡的心态，让陆青衡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更快的成长起来。 连方衍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为曾经的死对头操心。 正思索该怎么教育陆青衡，缓解两人之间的气氛，卧室门外传来脚步声，“咚咚咚”，房门被敲了三下。 方衍脑袋空白了一瞬，还没想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便凭借本能跳下床，大步走过去拉开门。 “你烦不烦？”方衍说，“不要来找我了。” 然后他就看到陆青衡穿着睡衣睡裤，抱着被子、羊毛毯和枕头，对他说：“哥，我错了。” 少年身形颀长，比方衍还要高半个头。他身形单薄瘦削，肩膀却不窄，哪怕穿着维、尼熊的睡衣，也像是模特上身，有一种青涩的可爱与性感。 大概是刚洗完澡，他的头发乌黑蓬松，发尾还有点湿。漆黑的眼睛清亮湿润，鼻梁挺直，嘴唇柔软。 那目光实在是人畜无害，盯着方衍时，另方衍想到被主人抛弃的小动物。不知怎么的，心脏坚硬的一角轰然塌陷，方衍撇了撇嘴，说：“怎么，还想来我这里蹭地板？” 陆青衡点头，表情超乖：“嗯。” 方衍：“那就别杵在门口，赶紧滚进来！” 半夜十二点，两人上床睡觉。 陆青衡依旧打地铺，紧挨着方衍的床脚，一伸手就能够到某人四处乱搭的手腕。 方衍躲在被窝里玩游戏，侧过身，以免亮光影响到陆青衡。 嗨，又变成这样，他都快习惯陆青衡睡在身边了。 陆青衡睡相不错，不打呼噜不磨牙，也不来回翻滚，老老实实待在地上，不和他抢地盘。 这让方衍轻易接受了他的存在。他果然吃软不吃硬，懒得和现在的陆青衡计较，这才一再妥协，放任他离自己越来越近。 方衍玩着玩着，听到床角传来陆青衡平稳而轻微的呼吸声。 看来已经睡着了。 方衍关闭手机，阖上眼睛，不知为何，不像往常那样有睡意。 前段时间他的睡眠质量非常好，基本上一刻钟之内会入睡，且睡眠质量高，晚上不起夜，每天早上起来浑身上下都精力充沛，十分舒畅。 今晚，方衍却精神十足，毫无困意。他努力分散精神，酝酿睡意，反而越来越清醒，连窗外的风吹草动都可以轻易捕捉到。 罢了，再来一局！ 可惜深夜小弟们也睡了，和陌生人组队玩的不够畅快。方衍熬到两点，只觉索然无味，索性丢掉手机，捏起脖子上挂着的玉葫芦，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思索时，双目微敛，神情放松，看起来跟睡着的模样别无二致。 这正是陆青衡等待的时机。 半夜三点，他照常睁开眼睛。 方衍正在识海中对着心魔苦思冥想，忽然，听到床下传来窸窣的细响。 一瞬间，他条件反射地打开法力至1%，哪怕不转身，也能察觉周围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看见陆青衡忽然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有点热，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干净的地板上。 夜色深沉，月光如水。灯光混合着月色，从没有完全拉紧的窗帘中透出，为少年染上淡淡的阴影。 他的“便宜弟弟”走下床铺，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完后，转身面对方衍的床，站着住不动了。 方衍：“……” 陆青衡想干什么？ 方衍进入一级警戒状态，心魔也不研究了，立即集中所有注意力，观察陆青衡下一步的动作。 一阵微风吹过，陆青衡轻手轻脚地走向方衍。 他的步伐很稳，一点也看不出困倦，绕着床沿来到另一边，恰好正对方衍的位置。 哪怕没有睁眼，方衍也能感觉到陆青衡的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他的脸上，停留了整整一分钟，几乎要将他灼穿。 漫长的凝视后，陆青衡终于动了。 他轻轻地坐在床边，和方衍的距离瞬间拉近。 方衍甚至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一点一点接近、升高，伴随他依旧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像是被一团火源靠近。 方衍：“…………” 陆青衡怎么了？他终于忍不住要谋杀亲哥了吗？ 方衍表面睡得香甜，内心却如弦般紧绷。 只要陆青衡对他做出任何攻击性动作，他就会瞬间反制。 然而，陆青衡从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意图。 他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跪坐上床，侧躺下，面对方衍。 黑暗中，他的脸颊火烧般迅速升温。陆青衡颤抖地伸出手，搂住方衍的背，将方衍的脑袋埋在自己胸口。 刹那间，方衍身边的空间全部被陆青衡的气息填满。 淡甜，微熏，是沐浴乳中牛奶的香气。 有什么软软的微凉的东西蹭过方衍的额头。呼吸羽毛一般，落在他的眼睫上。 ……那是什么？！ 方衍轰地炸了！！！ 第24章 非分之想有一种时髦的东西，叫做‘骨…… 如果说,方衍的凡人之躯本就比普通人敏感，那么开启法力后，哪怕只有百分之一,对周围的感知程度也比旁人增大了至少百倍。 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陆青衡的手臂箍住他，没怎么用力,但肌肤的热度源源不绝地传递过来,使方衍浑身僵硬，立即出了一层薄汗。 陆青衡的额头与他的后脑相抵,环抱他的姿势，就像是他主动把头埋在陆青衡怀里。 他的呼吸明明很清浅,落在方衍额头上方,却灼热得仿佛岩浆上卷起的风。 睫毛明明距离他还有几毫米远，但方衍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微不足道的颤抖,像是作乱的紫毫，笔尖不过一线，即将在碰触到他，在他的皮肤上刻下轻痒的印记…… 更要命的是,那柔软又温热的东西，若有若无地擦过方衍的额心。方衍顿时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陆青衡的嘴唇？ 方衍的脑袋空白了整整五分钟，整个人也在陆青衡怀里僵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他才意识回笼，聚集力气想要推倒陆青衡，陆青衡却先一步松开手，倏地坐了起来。 方衍：“……” 他看见陆青衡像没事人似的，下床,绕到另一边，躺下，钻进被子。 不一会儿，房间里响起轻轻的呼吸声。 陆青衡又睡着了。 方衍：“……！！！” 方衍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强迫自己冷静，没有把陆青衡拖出来，直接丢到门外。 要是往常，他肯定想也不想便这么做了，可听到陆青衡均匀的呼吸，想到曾经的过往、今天的争吵，竟然有一点下不去手。 他到底怎么了？ 陆青衡又犯什么抽？ 方衍满脑子浆糊，思考半天没个结果，干脆听从直觉，开启千里通闻阵，强行把司空玉叫醒。 “阿玉，你在吧，睡了么？” 过了足足五分钟，才传来司空玉气急败坏的声音：“我睡下了！你为什么要这个点来烦我！” “不好意思，”方衍自知理亏，干脆直接说事，“刚才发生了一点诡异的事。” 司空玉：“什么？” 方衍：“陆青衡半夜爬上我的床，抱了我五分钟。” 司空玉：“…………” 他一下子来了精神，连自己好事被打断都不在乎了：“快快，详细和我说说。” 于是方衍按照自己的理解，将事情描述一遍，并试图发出灵魂总结： “我感觉陆青衡最近越来越黏人了，他是不是把缺失的父爱母爱都投射在我身上了？” “……” “你想，陆青衡这辈子爹不疼娘不爱，被接回来后，只有我天天和他在一起。” “虽然我最初对他不好，但出于历史原因，他潜意识想要接近我。最近我态度转变，他心里一定受宠若惊，感动不已，于是对兄长产生了过度的依赖和占有欲。” “他还说自己经常做噩梦，只有离我近一些才能睡好觉。说不定被噩梦惊醒，想要悄悄地抱一抱我，驱散梦魇，”方衍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愧是陆青衡，一直挺有心机。” 司空玉：“……” 听好友的分析越来越偏，司空玉决定提点一下，帮方衍找到正确思路。 “我看不一定。”司空玉说，“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方衍：“？” “他的确依赖你，黏着你，但半夜凝视你，抱你，对你脸红，这可不是一个正常的‘弟弟’能干出来的事！” “你下凡这么久，是不是都没看过电视剧，没读过小说？”司空玉说，“有一种时髦的东西，叫做‘骨科’。什么意思呢，就是你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便宜弟弟，很可能对你抱有非分之想！” 方衍：“？？？” “但碍于你们的身份，他无法吐露，只能强行压抑自己的感情。”司空玉说，“可怜的慈元道君，终于彻彻底底受到了惩罚——他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那个人还不喜欢自己，只想欺负自己。” 方衍：“……司空玉你什么意思？你疯了么？” “我没疯，”司空玉幽幽道，“他很可能喜欢你，暗恋你。” 方衍：“…………” 如果说，之前的各种猜测都是有迹可循、符合逻辑的，司空玉的想法在方衍看来，就是胡编乱扯，天方夜谭！ 陆青衡喜欢他，怎么可能？ 他们是两个男人啊！ 大概能猜到方·笔直·衍的想法，司空玉清咳一声，继续下猛料：“阿衍，你在惊讶么？这有什么惊讶的，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和性别有什么关系？” “你下凡这么久，都没读过你和慈元道君的同人小说？”司空玉从自己手机上翻出几本写得不错的，发送给方衍，“喏，发你了，好好体会一下，说不定就懂了。” 方衍：“……” 方衍沉浸在不可思议中，整个脑袋都是懵的。他的理智与直觉将他劈成两半，一半说，不可能，如果陆青衡喜欢他，那太阳明天一定不出来了，母猪都能飞上树，另一半的直觉却对他说，有什么不可能，你以为自己很了解陆青衡？如果他对你没感觉，为什么要偷偷搂你，凝视你，对你脸红？总不可能是装的吧！ “而且，他喜欢你有什么不好，只要你不喜欢他，你就赢了。”司空玉循循善诱，“你不是一直和慈元道君不对付么？他喜欢你，他最大的把柄就在你手上，你可以随意欺辱他，践踏他，一直吊着他，让他永远求而不得，饱受相思之苦，这不比之前你对付他的手段有效多了。” “你不是怪他总是抢你情缘么？现在也不会了，因为他在意的是你，不会喜欢上别人，最多只会吃吃醋。” “就算有一天慈元道君恢复记忆，他的把柄还是在你手上。只要你将这件事传出去，整个仙界都会知道慈元道君曾经喜欢过自己的死对头，他必将颜面无存，不正何你的意。”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般，将所有软肋都暴露给你，给了你伤害他的权利。”司空玉长吁短叹，“就看你有多狠心了。” “……”方衍脱口道，“是，你说得有道理，可那是以前！” “现在呢？有什么变化？”司空玉说，“就算你不打算欺负他，难道会喜欢上他？” 方衍：“怎么可能！” 这一切都太荒谬了，方衍甚至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司空玉牵着鼻子走！ “那不就结了，我知道你难以接受，不肯相信，没关系，”司空玉说，“建议先别轻举妄动，可以好好观察一番。” “说不定你的猜想没错，那你们就继续当清清白白好兄弟。如果我猜对了，你再考虑下一步怎么做。” “总之放宽心，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人喜欢你，对你好，享受就是了，反正你又不喜欢他。” 方衍：“……”司空玉这个渣男！ 他心乱如麻，整个人都不好了，又左耳进右耳出听司空玉讲了一大堆有的没的，通闻阵另一头传来一声咳嗽，司空玉立即道：“好了，我要下线了，你别忘记看书！多体会，对你没有坏处！” 司空玉匆忙挂断，方衍更茫然了。 他拿起手机，点开司空玉发给他的链接，进入一个叫“绿JJ文学城”的网站。 小说名：《诛心》 频道：衍生纯爱 一句话简介：讲述慈元道君与七绝君从年少相识到飞升陌路的爱恨情仇，1V1，年上，虐恋情深，BE。 排雷：七绝君是受！七绝君是受！七绝君是受！重要的话说三遍，接受无能的勿进。 【文案】 年少时，方衍与陆青衡不打不相识，从引为知己到互相动心，只花了不到一月。 在禁止恋爱的天衍宗，他们的地下恋情掩藏地极好。因此连陆青衡都不知道，方衍从未动过心，从一开始的接近、到勾引、沦陷，一切都是处心积虑的圈套。 “天衍宗杀我父母，伤我恩师，毁我故乡，我必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当那穿心一刀捅破陆青衡的心脏，陆青衡才意识到，被他捧在心尖尖上的人，从未爱过他。 ——陆师兄，你想飞升么？ ——想。 之前飞升是为了永恒地在一起，现在，是为了永恒地折磨你。 瑶池会上一剑诛心，从此，你我两清。 ——师兄，你真的爱过我么？ ——从未。 陆青衡拂袖而去，却在转身的瞬间，红了眼眶。 是谁动了真心，是谁遍体鳞伤，是谁一败涂地…… 这些年，这颗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方衍：“…………” 方衍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只觉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古有史官记载历史，现在的凡人却完全不顾史实，凭空捏造和编排神仙的故事……简直是狗胆包天，令人发指！ 方衍又点进评论区，总体评论区分两派。一派读者是小天使，撒花卖萌，打滚求加更，另一派则是理论党，有吐槽作者文笔尴尬的，考据文中内容与历史是否相符的，认为同人完全崩人设的……各色各样，刷新了方衍的认知。 其中一个盖起高楼的评论引起了方衍的注意。 【写得什么玩意，七绝君是杀神，怎么可能是受！他是攻好么！作者眼瞎心盲，负分不谢！】 下面是连续十几楼的争吵，什么【你没看排雷么，我看你才眼瞎】、【不喜误入，不要ky】、【逆cp的请丨好么】、【楼主这就不懂了，越是强受，越应该被压！】……看得方衍心惊肉跳又一头雾水。 心惊肉跳是感受到了读者互撕的氛围，直觉他们谈论的不是什么好事。一头雾水则是里面出现了许多方衍从未见过的新词和英文字母。 好在方衍下凡两个月，已经能熟练地使用搜索引擎。他打开搜索框，一一查询，直到查到“攻受”，终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方衍：“…………” 所以刚才那篇小说，他是被压的那方，还是被陆青衡压？！ 方衍脸热到能蒸熟鸡蛋，整个人都在蹭蹭冒着蒸汽。他愤愤地将网页拉到最后，发现网站自动跳出了许多关联搜索。 【方衍陆青衡bl小说】 【七绝君慈元道君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七绝君慈元道君，船戏】 【方衍陆青衡，h】 瞎编他们两个的小说和段子就算了，船戏是什么，“h”又是什么？ 方衍静默三秒，一脸英勇就义地点进最后两个链接。 他倒要看看，这群凡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第25章 应激反应当方衍发现自己和陆青衡被开…… 方衍一晚上没睡,第二天一早，趁着陆青衡“没醒”，拎起书包就溜去了学校。 早晨五点半,陆青衡被一楼传来的悲愤摔门声“惊醒”。 他原本想装作六点自然醒,瞧瞧方衍的反应。谁料到方衍竟受到如此大的冲击，在被他抱之后不知为何拿手机玩了一个小时,又下床,站在他床边盯了他半个小时。 在陆青衡思考他会不会被打死时，方衍终于挪开目光,走到床边，一把拉开窗帘,从窗户一跃而下。 五点,他终于回来了，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连休息都不休息一下，简单地冲了个澡，便提起书包离开了家。 陆青衡：“……” 他真的只是抱了他一下,顺便占了一点小便宜，方衍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难道他被吓到了？ 陆青衡也没心思坐在餐桌上好好吃早餐了。他带上三明治,很快乘车来到学校。 早晨七点，太阳都没有跃出地平线,诺大的学校空无一人，十分冷清。 陆青衡的腿好了不少，不再用轮椅，偶尔支拐杖。他迎着清晨的凉风，匆匆赶到教室门口,就见方衍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单手夹着手机，目光空洞地落在前排的座椅上……明显在发呆。 他大概又屏蔽了法力（也有可能是昨天跳窗出去后干了什么，把法力耗光了），连陆青衡的接近都未能察觉。直到陆青衡清咳一声，喊“哥”，方衍才猝然转头，手机“砰”一声，砸在桌面上。 “哥，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一个人来学校？”陆青衡走进教室，照常走向自己的座位，“我一觉醒来，发现你不在了，管家说你提前走了，为什么不叫醒我？” 回答他的是方衍陡然涨红的脸，他像是被火烙烫到，一下子跳起来，对陆青衡说：“你别过来——！！！” 陆青衡：“……” 陆青衡停下脚步，面露忧色：“哥你到底怎么了？”抱一下不至于刺激这么大吧？ “我好的很，就是不想见到你！”方衍明知自己该淡定，但想到昨夜他看到的、听到的（是的还有人做成了高速列车广播剧），整个人都起了应激反应，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等会儿我们就换座位，我不想和你坐，不要和你说话，反正我们两个要保持距离，你离我越远越好！” “总之别来烦我！！！” 这话说的毫不犹豫，如同一柄小刀，插进陆青衡胸口。 陆青衡脸一白，笑不出来了。 “为什么？”他说，“我有哪里得罪你了么？如果我做错了，惹你生气，你可以告诉我，我道歉，而不是不理我。” “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方衍大声说，“就是、就是我不想和你靠的太近。你会影响我学习！你看，都是你纵容我，我才学不进去，说不定我理你远点，学习成绩就能提高了！” 陆青衡简直被他气笑了，在原地站了半晌，说：“好……随便你吧。” 他没有继续追问，按照方衍的要求，坐到了离他最远的角落，打算等坐在这里的同学来了后，请对方和他换个座位。 见此，方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浑身脱力一般瘫在桌面，整个人却依旧不太好。 昨天看过的东西，似乎给他下了降头。陆青衡不在时，他已然无法控制自己，时不时想起那些凡人描写的画面，变得脸颊通红，口干舌燥，连身体都可耻地起了反应……以至于方衍慌不择路地跳窗逃跑，大半夜跑去血海杀了一堆妖魔鬼怪，才稍微平静。 当陆青衡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这种类似“发烧”的症状会更猛烈，连空气都粘稠起来，仿佛冥冥中有看不见的丝线，强硬地把他和陆青衡连接在一起。 他的血液溅入火星，血管突突直响，以至于连陆青衡的接近都像是无声地触摸，唯有彻底地隔绝与远离，才能令方衍冷静。 方衍瘫在座位上，头一次产生了想要封锁自己记忆的想法。 可只有懦夫才会选择逃避，谁知道忘记后，还会不会生出别的事端？ ……明知都是假的，虚构的，为什么他还这么在意？ 方衍想的头都大了，还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很快，同学们一一到达教室，上课铃响起。 一个男生踩着铃声跑过来，对方衍说：“也哥，听说你想换座位，那今天我坐这儿？” 方衍这才意识到，陆青衡真的不和他坐了。他坐到教室门口，第一排第二个座位，和他距离一个对角线那么远。隔着晃动的人群，他很难一眼看到陆青衡，熟悉的气息也被人群阻隔，终于让方衍缓过一口气。 “你坐吧。”方衍蔫在桌面，有气无力地一挥手，“别影响我就行。” 另一边，陆青衡随便扯了一个原因和老师解释，坐在座位上，打开语文书，试图像往常一样做个好学生。然而，平素乖顺的汉字却印不到脑袋里，陆青衡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在草稿纸上乱涂乱画。 他画的都是一些乱糟糟的线条，如实反映了他此刻的心情，余光却忍不住瞥向教室最后方，用尽全力只能瞧见一小片晃动的人影。 方衍为何这么反常？难道他这步棋下错了？ 饶是陆青衡神机妙算，步步为营，也想不到其中有司空玉这个变量。 好在，变量有变量的自觉，在陆青衡一筹莫展时，主动找上门了。 “慈元道君，别来无恙啊！”陆青衡正发呆乱想，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活泼的声音。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司空玉饶有兴致地问，“你追方衍追的如何了？他今天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陆青衡：“……” 司空玉这句话，几乎立刻表明其始作俑者的身份。 “是很反常，”陆青衡敛住笑意，声音有点冷，“直接不理我了，叫我理他远点。” “害，那可是好事啊！”司空玉说，“你先别急着兴师问罪，听我说完你就懂了。” 五分钟后。 司空玉啧啧叹道：“所以说，我只是给七绝君看了一些男人该看的东西，他都一千多岁了还什么都不懂，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陆青衡：“……” 方衍确实在这方面极不开窍，最多对女孩子了解一点，但也没有任何恋爱经验。这么多年，他不是闭关修炼，就是打打杀杀，若不是有人专门教他，他怕是一辈子都悟不到。 陆青衡其实也不多承让。他只知道自己的心意，却不确定该如何追求。是司空玉这位情场老手指点了几次，陆青衡才顿悟，想到了自请贬黜、引方衍下来见他的方法。 司空玉此人，用凡人的流行语来说，乃是一位“海王”。遇到朝辞前，“海”的是情感，和朝辞在一起后，“海”的是友情。 方衍刚飞升时，司空玉主动搭讪方衍，很快和他混熟，成了朋友。方衍闭关后，他又去找陆青衡玩，关系也处的很好。 总之，全然不顾两人敌对的关系，左右逢源，夹缝中茁壮成长，混成了两人共同的朋友（方衍不知）。这才能在多年后发挥作用，左一言右一语，从中调和陆青衡与方衍的关系。 “好，我明白了，多谢。”陆青衡道，“不过阿衍受到的刺激太大，我怕适得其反。劳烦你帮我劝劝他。” “没问题！”司空玉说。 早上第一节 语文课，短短四十五分钟，却显得格外漫长。 下课铃响后，班主任在众人殷切的眼神中离开教室，前脚一走，整个教室便活了过来。 课代表忙着收作业，学渣们忙于“借鉴抄写”，女生三三两两结伴去洗手间，男生趁着短暂的课间开启一把游戏。 一片热闹的嘈杂中，陆青衡从座位起身，越过人群，朝教室最后方的方衍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他只靠近了一点，方衍便敏锐地察觉，脸一烧，气势汹汹地望过来。 那眼神充满警告与制止，陆青衡笑了一下，走得更快了，不到十秒，来到他身边。 “不好意思，下节课咱们把座位换回来吧。”陆青衡的目光掠过炸毛的方衍，对他身边的“临时同桌”说，“我要和我哥哥坐，不想离他那么远。” 第26章 他喜欢我爱情判断准则~ 那个临时被拽来的男生像是见到救星,眼睛一亮，果断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一溜烟跑回自己座位。 “哥,让我进去,”陆青衡对方衍说，“你别赶我走了。” 方衍：“……” 此时他正处于应激状态,脸颊的红色蔓延到脖子,如同抹了胭脂一般。 “想得美，你走开！”方衍拒绝。 他等着陆青衡像之前一样听话地离开,陆青衡却一反常态地停留在原地，伸出双手,捏住了方衍的肩膀。 方衍：“…………” 如果说之前火势尚能勉强控制在脸颊和脖颈,陆青衡这一捏，彻底将野火烧到方衍的双肩,迅速蔓延至胸膛。 方衍如同被点了穴般一动不动，陆青衡强势地握住他的肩膀，将他的椅子往前推，然后顺利地进入自己的地盘,在座位上端正坐好。 方衍：“……” 他觉得自己怕不是坏掉了，刚才那不含任何旖旎的一碰,让他触电般想起昨天晚上阅览过的某个片段——同人文里，他中了陆青衡的计,染上令人浑身发软的X药，被陆青衡报复性剥光，从背后按住肩膀，狠狠地…… 停——打住！！！ 方衍不敢再想，强迫自己的思绪从活色生香的画面抽离,却不太成功。 正在这时，他的识海被人“戳”了一下。 方衍得救般开启千里通闻阵：“是谁？！”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整个人都紧绷到极致。听到是司空玉的声音，才略略放松，能够分散注意力去和好友对话，而不是收到陆青衡的影响，疯狂地胡思乱想。 司空玉：“七绝君！昨天我给你的书你看了么？如何怎样？来点反馈吧！” 方衍大骂：“你给我的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你自己和朝辞胡闹便罢了，不要扯上我！！” “这怎么能算污糟的东西，”司空玉笑道，“这不是很正常么？” “你总活在自己的视角里，自然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你。如今多了一些视角，对你观察慈元道君，不多了一些可能性？” “何况，如果你看的更多些，就会发现凡人想象力丰富，写什么的都有。像我和朝辞，不也被他们胡编乱造，搓扁揉圆，看多了便习惯了，还能琢磨出别的乐趣。” “总之，想开点，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总不必为凡人虚构的故事烦恼吧。”司空玉道，“笔在他们手上，我们无法左右。但只要你坚守本心，不被影响，那谁又能奈何得了你。” “这也是人生的一种体验，你看过就完了，专心观察慈元道君才是。” 这些话如一阵及时雨撒在方衍心上。 他试图冷静了一下，问了自己几个问题。 其一，他看的是真的吗，同人文中所写是事实么，那些小h文会成为现实么？ 显然不会！ 其二，陆青衡敢对他这样么？他会受影响，对陆青衡产生错误的感觉么？ 更不可能！ 如此便想通了，不过是一些虚拟的故事，他有什么好尴尬的，脸皮厚一点才行。 当务之急，还是暗中观察陆青衡，他究竟是单纯的依赖自己，还是对自己有非分之想，需要找一些方法鉴别，然后对症下药。 自诩情圣的司空玉同学友情提供了一些判断方法，又劝了方衍几句，下线了。 方衍感觉自己好了许多，之前接近陆青衡就脸红发热心脏狂跳的“应激症”得到大幅度的遏制，虽然他还是会心跳加快，肌肉紧张，脸颊薄红，但至少不会敏感到一靠近陆青衡就浮想联翩，满脑子废料。 可以算是极大的改善了。 为验证自己的进步，方衍还进行了一下“脱敏测试”。 上午第三节 课是数学，陆青衡正在认真听讲，方衍冷不丁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 陆青衡侧头：“怎么了哥？” “没事。”方衍说，“你别管我。” 说话间，他又捏起拳头，偷偷在陆青衡肩膀上砸了一下。 陆青衡：“……” 陆青衡：“哥你干什么？” “没什么！”方衍用否认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惊讶地发现……陆青衡的脸忽然红了！ 少年原本素白的脸庞，缓缓染上一层粉，像是渐次盛开的桃花。 他的眼睛也亮了亮，盛了一池春水似的，波光潋滟，另方衍不敢直视。 “卧槽，这是怎么了？”方衍心惊肉跳地想，“他脸红什么？他在不好意思么？” 兄弟间打打闹闹，有什么好脸红的啊！ 更要命的是，这脸红好像会传染。血液从心脏涌上面皮，方衍的脸也渐渐红了。 方衍：“……” 见状，陆青衡轻笑一声，说：“哥，你脸红什么？” 方衍震惊于他的无耻与倒打一耙，正要反唇相讥，陆青衡忽然伸出右手，曲起指节，在方衍脑门上弹了一下。 “……你、你你！”方衍原地气疯。 陆青衡笑：“礼尚往来罢了。” 大概是他们的小动作太明显，连老师都看不下去了。 “方衍，陆青衡，你们俩干什么呢？”物理老师是个年逾不惑的奇男子，脱口就给两人定下罪状，“课堂上拉拉扯扯，打情骂俏，要闹回家玩闹去，上课就该好好听讲！” 他这话说出口，整个班都炸了。 起哄声此起彼伏，绕是陆青衡脸皮再厚，也有点不好意思，更别说方衍了。 两人立即端正坐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中午照例在教室用餐，方衍才想起司空玉嘱咐他的事情。 “你不是想摸清陆青衡的想法么，躲是没有用的，不如主动出击，试探他的反应。” 两人依旧点了方衍爱吃的至尊鸡排饭，坐在教室，埋头用餐。 方衍吃着吃着，忽然抬头，状似不经意地说：“我觉得这家越做越油了，吃的有点不舒服。” “那夹给我，我再给你点一份沙拉？”陆青衡立即说。 “不用，我只是想吃一点清爽的炸鸡，比如你做的。”这么久，方衍头一次当面肯定陆青衡的厨艺，“我觉得你做的更好吃。” 方衍夸完，默默观察陆青衡的反应。 陆青衡像是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道：“真的？” 方衍：“当然。” 陆青衡的眼睛瞬间亮起来，灼灼注视着方衍，仿佛两颗明亮的琉璃。 “那我天天给你做！”陆青衡说，“你喜欢酥皮还是脆皮？要多裹一点面包糠么？我昨天刚买了一种吸油纸，出锅后放进去能很快吸油，比放在网筛里快很多。炸薯条也能用到，我最近还在学用烤箱烤鸡翅和香菇，裹上锡纸很好吃。” 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都是些做小零食的细节与心得，听得方衍心里怪不是滋味。 原来做一顿零食这么麻烦，从选材、清洗到准备酱汁、入锅烹饪，越是精细的食物，做起来越耗费时间，反正如果没有陆青衡，只有方衍自己，他肯定是不愿动手的。 而他们在凡间相遇以来的几乎每一个晚上，陆青衡都会给他送夜宵，做各种他喜欢吃的零食。他之前认为陆青衡欠自己，欣然受之不说，还经常挑三拣四。但陆青衡从不抱怨，几乎是方衍有什么要求就尽量满足，把方衍惯得愈发挑嘴，最近连外面的食物都快吃不下了，觉得不合口味，不够干净。 但只有这一件事，并不能说明什么。 方衍怀着复杂又忐忑的心情，在接下里的几天里继续试探陆青衡。 他向来不注重学习，作业都是抄陆青衡的。这天晚上，却一反常态地决定自己做。 当然，方衍并不是真的想研究习题，只是借此机会试探陆青衡的耐心。 一道并不复杂的物理，他磨着陆青衡讲了整整五遍，才表示自己听懂了。陆青衡居然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丁点儿不耐，一直温和地和他讲解考点与解题思路，见方衍听不懂，甚至临时给他搭建出从高一开始的物理框架，从头为他梳理了一遍知识点。 到后面，方衍自己都装不下去，为了不显得自己白痴，真的静下心把这道题弄懂了。对此，陆青衡表现的比他还高兴，搞得方衍更不好意思，干脆唰唰把作业写完，虽然错误很多，却比平时的白卷进步太多。 做了作业，当然会饿。陆青衡照常给方衍准备好宵夜，是他前两天中午提到的炸鸡块。方衍却表示，他突然不想吃炸鸡，想吃点别的。 “我想吃城北那家有名的卤水小龙虾，可惜这个点他们不送外卖，好像只能自取或者堂食。” “你真的想吃？” “真的。” “好，那我去给你买。”陆青衡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倒是方衍有所迟疑。 “可是都十二点了，”方衍说，“这么晚出去，回来至少一点了。何况外面天气还不好。” “没关系，我很快回来。” 与前面的试探不同，方衍最后一句话发自肺腑。 这天天气的确很差，白天里阴云密布，似乎在酝酿一场暴雨，夜晚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连别墅中都能听见呜呜的风声，似乎随时都会拍碎玻璃。 天气预报表示，第二十三号强台风即将登陆，请市民朋友做好防护准备。这样一个天气，只因为他一句试探，陆青衡就打算出去给他买小龙虾？店说不定都关门了！ 理智告诉方衍，需要阻止陆青衡的冲动，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却说，你不是试探他么？为什么心软了？ 心里那个阴暗的角落，一直布满怀疑与阴云，埋藏着方衍暂未打开的心结与试探作恶的欲望。 如果陆青衡真的喜欢我…… 方衍提起一把伞，递给他：“那你去吧。” 陆青衡离开后不久，外面果然下起雨。 雨越来越大，越来越猛，仿佛天被砸破了一个窟窿，伴随电闪雷鸣与呼啸狂风，交织成末日一般的场景。 手机里，市政府发来橙色暴雨预警，提醒市民们台风天关好门窗，不要外出。 当方衍望见陆青衡的身影穿过汹涌的雨幕出现在别墅门口，当陆青衡落汤鸡一般走进房间，先把保温袋递给他，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方衍产生了一种错觉，哪怕他要陆青衡上刀山下火海，对方也在所不惜。 “什么是喜欢一个人？开心了比他还开心，难过了比他还难过。你想要什么，只要说一声，他就会帮你弄到；你生气了，他会道歉，然后想方设法逗你高兴。” “你夸他，他会高兴地像个孩子。你不理他，他会默默伤心。” “别人对你示好，他会吃醋发脾气，他总是想黏着你，对你有不加掩饰的占有欲。” 方衍在脑海中细数司空玉说的“判断准则”，回想他下凡后经历的种种，发现以上条件，陆青衡几乎全中！ 他好像真的喜欢我。 方衍大脑一片空白，愣在原地。 第27章 生日约会万圣节的奇妙约会~ 这顿夜宵方衍吃得草草,压根没尝出滋味，因为舌根是苦的。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像是细小的针，在心脏上刺了一下,又疼又痒。血液从伤口涌出,从涓涓细流化作汹涌洪流，狠狠冲刷他的每一根神经,让他的魂魄都隐隐颤栗。 陆青衡真的喜欢他。 ……他该怎么办？ 陆青衡赶完作业后很快睡觉,方衍却躺在被窝里，足足思考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台风已经过境。空气里充盈着雨水的湿气，太阳从层云后露出头,将每一片水洼都照得闪闪发亮。 方衍默不作声地起床,洗漱，赶在陆青衡醒来前出门,在学校外的小报刊亭里买了一本杂志。 思考一夜，方衍已经有了大致的计划。 如何让现在的陆青衡放弃喜欢自己，一共有三种策略。 上策，潜移默化,让陆青衡明白他们是没有结果的。 具体而言，可以展现自己的性取向,暗示陆青衡现在他们是兄弟身份，不能越矩……总之是一种平和的方式,不会产生不良的后果。 中策，用更激烈的方式刺激陆青衡，或者坦白告知，直言拒绝。 比如交个临时女友，或者直言两兄弟不能谈恋爱。如此□□裸地摊开拒绝,一定会伤到陆青衡，现在他不太想用。 下策就更简单粗暴了。 返回仙界，直接消失在陆青衡的生活中，或者用仙术销毁他的记忆，让陆青衡完全忘记他，忘记这段禁忌的感情。 效果很好，一劳永逸。但也是最不尊重人、最后患无穷的方法，倘若有一天陆青衡重返仙界，他们不仅不能做朋友，怕是会彻底成仇人。 方衍甩了甩手上的宅男女神杂志，愁得头发都快掉了。 陆青衡知道方衍提前溜了，要是以往，他一定会急匆匆地追出去，但如今知道方衍经历了什么，陆青衡不欲逼他太紧，打算给他时间消化一下。 陆青衡到达教室时，还有半个小时才上课。整个教室依旧只有方衍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手中捧着一本书。 少年整张脸都被书页遮挡，看不清神情，只能听见哗哗的翻书声，似乎看的挺起劲。 陆青衡走过去：“哥，你在看什么？” 方衍唰地翻转杂志，高高举起，向陆青衡展现内页中一个身穿比基尼的火辣女郎：“看男人该看的东西。” 陆青衡点点头，不可置否。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常，像平常一样，面带和煦的微笑，走到方衍面前。 “你也看看？好东西共享。”方衍硬是把杂志塞给陆青衡。 陆青衡接过，回到自己座位，居然真地从第一面发翻阅起来。 他看得专注而仔细，简直和平时看书没有什么两样。低垂着睫毛，目光凝视书页时，像是在深情款款地与画中人对视。 ……有这么好看？ 见他这副模样，方衍忽然产生了一股冲动——他想阻止陆青衡看下去，甚至想把杂志抢回来。 方衍：“还我！” 陆青衡：“我还没看完。” 陆青衡把杂志挪到桌子中央，作出一同欣赏的模样。 “这个腿长，这个腰细，这个比较美，这个穿的少……”陆青衡当着方衍的面细细把杂志翻了一边，在方衍又欣慰又莫名不爽，几乎想撕掉杂志时，总结，“但都没有哥好看。” 方衍：“……” 出师未捷，方衍还闹了个大红脸，果断把杂志抢过来，丢进抽屉从此蒙尘。 但不论如何，这是个好兆头，方衍想，他刚才不爽，只是因为陆青衡不听他的话，不及时上交杂志罢了。 基于这样的逻辑，他在接下来两天又有了新的动作。 陆青衡发现，家里的书房里多出一些伦理类书籍与同性恋研究书籍，方衍天天在朋友圈转发知乎问题——“为什么说治疗骨科最好的地方是德国？”“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我该怎么办？” 更诡异的是，方衍连游戏都不玩了，一回家就公然在客厅放电视剧。 “哥，你在看什么？”陆青衡顺着问。 “《夺爱》。”方衍说，“讲的是两兄弟争夺家产和女人的故事，还挺好看的，你要不要试试？” 陆青衡哭笑不得地坐下来，和方衍肩并肩，一起观看电视中两兄弟“互相残杀”。 “我们不会这样的，”陆青衡说，“我不会和你争夺家产。” 可是你会影响我和女孩子谈恋爱啊！方衍在心里咆哮，说不定还会抢他的女人。 这个念头一出来，方衍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前世陆青衡的所作所为，“勾引”他的初恋，破坏他和女修约会，在喜欢他的仙子面前刷存在感，还那么凑巧，每次都被方衍撞见…… 方衍忽然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推测——陆青衡当年不会对他有意思吧？因恨生出扭曲的感情，嫉妒其他人可以见到方衍而自己见不到，所以故意把他们全部赶走…… “…………”方衍不敢再往下想，毕竟这也太扯了，比他之前看的同人文还要扯。 这个念头刚萌生，立即被掐灭在萌芽，被方衍打上“荒谬”的结论，强行抛之脑后。而陆青衡在他全方位的教育和洗礼下，终于产生了一点可喜的变化——他主动和方衍表示自己晚上想回房间睡，不再从早到晚黏方衍，令方衍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接连一周，陆青衡没有表现出任何令人误会的举动，也没有和他进行肢体接触。 方衍松了一大口气，自觉稳了——他和陆青衡已经恢复到正常的兄弟关系，除了他偶尔忍不住脸红，还是不能接受陆青衡靠的太近外，一切似乎都回到正轨。 因此，当陆青衡塞给他一张门票，请他周六晚上和自己去参加为期三天的万圣节狂欢夜时，方衍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 兄弟之间，一起玩是正常的，方衍对自己说。而且，他来凡间尽在学校浪费时间了，还没怎么去别的地方逛过，方衍有些跃跃欲试。 周五刚好是万圣节，一个方衍从未了解过的西方节日。但大概是觉得周五刚放学赶来赶去不方便，陆青衡直接订的周六的票。 陆青衡提前准备好两个鬼面具，一个递给方衍，另一个自己戴上。两人刷票进园时，正好是晚上九点，天已经黑了，整个夜场的气氛逐渐浓厚起来。 月亮弯如镰刀，洒下淡青色的光芒，广播中播放着鬼魅的音乐，令人背后窜起一阵凉意。方衍好奇地四处张望，这里的建筑都是欧式童话风，街道宽敞，每隔十米亮有一盏鬼头灯。来来往往的人群有的戴面具，有的画着夸张的妆容，正值一个异国风情的游园表演团路过，一片欢呼与叫好声中，一只踩着高跷的小丑出现在方衍面前，弯下腰，对他裂开血红的唇角：“先生，欢迎来到游园惊梦，期待与您在鬼屋相见。” 陆青衡手上拿着一本小册子，是欢乐谷的地图。昏暗斑斓的灯光在他身上投下晃动的光影，他侧过脸，对方衍说：“哥，你想玩哪个？” 方衍：“一个个试试吧。” 方衍一开始还兴致不小，可尝试过跳楼机、大摆锤、云霄飞车后，他听着周围凡人们的尖叫，只觉得吵闹。 凡人实在是太弱了……方衍决定去尝试一下鬼屋，虽然他杀过的鬼怪早都数以万计，但凡间的玩意，玩玩也可以。 两人来到鬼屋，顺着人群排队。一开始，陆青衡表现得还挺淡定，当他们拐过一个弯，面对四条分叉口时，一个巨大的血幕忽然从空中坠下，一只惨白枯槁的手出现在屏幕中，用伤痕累累的手指写下“游园惊梦”四个血红的字，字体模糊又诡异，还在滴滴答答地流血。 方衍：“……” 方衍正想开口嘲讽一波，忽然，身后有人拽住了他的袖子。 方衍回头，就见陆青衡脸色发白，明显不敢看血幕，对方衍说：“哥，我们快走。” 方衍：“…………” “不是吧，你害怕？”由于环境特殊且陆青衡没有接触到他的皮肤，方衍并没有甩开陆青衡，而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行不行啊陆恒？” 陆青衡抿了抿唇，轻声说：“不太行。” 方衍：“……” “这里布置的和我的梦境很像。”陆青衡说，“梦里我也经常被各种妖魔鬼怪缠着，还有骷髅头、血手印……” “等等，”方衍打断他，“你不是说你梦到的是背影么？” “都有。”陆青衡推着方衍走进最右边那条黑漆漆的通道，见方衍越走越快，忙道，“哥你等等我。” 方衍：“你太慢了！” 两人顺着幽暗的通道走，时不时被突然掀起的棺材、飞过来的女鬼吓一吓。方衍全程面无表情，在心里大呼无聊，陆青衡则配合地瑟缩，在头顶突然砸下一句倒挂的“尸体”时，吓得手一抖，一把握住方衍的手腕。 许久没有接触，猛然感受到陆青衡的体温，方衍脸一烫：“松手！” 陆青衡：“不。” 方衍：“那我把这里面的鬼都打飞总可以了吧？” “那不行，”陆青衡说，“据说很多都是工作人员假扮的。” 方衍：“……” 不知自己的逃过一劫的工作人员还在兢兢业业扮鬼吓人。这样幽暗的环境，也看不出陆青衡的脸白不白了。方衍只能感觉到陆青衡紧紧攥着他的手腕，脉搏与心跳一齐鼓动，每分钟至少一百下。 像是产生了奇妙的共振，方衍的心跳也莫名的加快了。 鬼屋明明开了空调，冷气十足，两人走着走着，却双双出了一层薄汗。 “那似乎有个通道，我们去看看？”陆青衡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用荧光灯环绕起的拱门，反拽为拉，手心覆上方衍的手背，带他快步走向那个拱门。 方衍瞬间被反客为主，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陆青衡拉到拱门前，进入一个完全漆黑的通道。 这里的黑暗与之前的昏暗不同，是完全的伸手不见五指。不知何处传来泠泠的水声，一首《致爱丽丝》从泉水中央流淌而出。 “如果我不说，你是不是都不记得，明天是你生日。”陆青衡的声音很近，温柔地仿佛在他耳畔呢喃，“我想提前给你过，陪你到12点。” 第28章 蓄意告白我爱你。 方衍一愣,强行在脑海中搜刮，才勉强记起自己人界身份的生日在11月2号。 他完全不在意，陆青衡却记得。 伴随陆青衡这句话落下,黑沉沉的地面忽然亮起银色的波纹,像是丝线缠绕，水波流淌,轻柔地涌动起来。 整座隧道仿佛置身于瑰丽的海底,无边的黑暗被波光驱散，露出周围如梦似幻的景象。 银线勾勒的少年出现在墙壁左侧,他站在一栋熟悉的别墅门口，背着书包倚着铁门,抬头,目光对上不远处，从车上走下来的少年。 他们一起走进家门,在同一张餐桌上用餐，一起窝在卧室里打游戏，一起看电视，一起进厨房,一起吃夜宵，一起喝酒…… 夜晚,高个子的少年把柔软的毯子铺在大床旁边，他睡在床脚,朝方衍的方向侧卧。 白天，发光的银线勾勒出一辆车的形状，两个少年一同弯腰上车，画面一转，他们背着书包,来到空旷的校园。 “咳咳，是这样么？祝老大生日快乐！越来越叼！” 绚烂的简笔动画后，竟然是一段真人影像。 小弟赵旭的脸占满整个屏幕，笑得露出八颗大白牙：“听学神说老大你生日在周日，只打算在家里过，那我们就远程送祝福好了，下一是谁？快来快来！” 下一个是吴语。 “也哥，17岁生日快乐！祝你事事顺心，一往无前！” “也哥，我小六，祝生日快乐，天天开心，早日青铜变王者！” “也哥生快！以后我们还是继续和你混！” “老大生日快乐！苟富贵莫相忘，以后上大学工作了也带带我们啊哈哈哈哈！” 在几声“不要脸”的笑骂声中，镜头一转，对准了高二三班的同学们。 “方也同学，就是帅，非常帅，第一眼就差点闪瞎了我的狗眼，从此以后，学校里的女生更不会看我一眼了呜呜呜。” “校霸生日快乐！做你的前桌真的挺危险的，但是够刺激！我喜欢！” “也哥来我们学校后，那些混混都收敛了很多，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零花钱！感谢也哥为学校和平做出的贡献，生日快乐！越来越帅！” “也哥生快！下次还一起打游戏！” …… 最后四十多个人一起坐在教室，齐声喊：“祝方也生日快乐，永远开心！” 方衍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收到这样一份生日祝福。 甚至在影像彩蛋里，还有顾媚媚拉着便宜爹给他比心，祝他十七岁心想事成，一切顺遂。 …… 为了这份礼物，陆青衡找了多少人？ 他准备了多久？ 方衍不敢细想，沉甸甸的心意压在他胸前，让他鼻子一酸，喘不过气来。 说来别人可能不信，但这确实是千年以来，第一次有人给方衍过生日。 千年前，他出生在战火纷飞的末代王朝，风雨飘摇，妖魔肆虐，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谁会给他过生日？ 他的父母早亡，吃百家饭长大，十三岁时拜入天衍，开始了备受煎熬的修道之路。 天衍宗的老东西想让他死，陆青衡不理他，他没有一个朋友，又有谁会给他过生日？ 在漫长而孤独的岁月里，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生辰。飞升后常年闭关，更不记得还有这种仪式。 是陆青衡的礼物唤起了他深埋心底的渴望，弥补了他一千年前的遗憾。 他怎么能做到这样。 陆青衡微笑注视方衍，像无数次，清醒时或在梦里，用目光勾勒他的轮廓，一遍又一遍，眼底盛满了星星。 “哥，过来。”灯光缓缓亮起，陆青衡把愣住的方衍牵到喷泉边，坐到一架三角钢琴旁。 修长的手指搭在黑白琴键上，陆青衡弹出一首生日快乐歌，青涩又优美的音乐像是泉水砸在方衍心上，泛起圈圈涟漪，陆青衡抬起头，对方衍说：“哥，我的生日快乐等会儿再说，一起去坐摩天轮吧。” 方衍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陆青衡牵出“鬼屋”，来到摩天轮下的。 像是做了一场旖旎无边的梦，等到他回过神来，“临城之眼”已经近在咫尺。 这座摩天轮足有100米高，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在高空俯视整座城市。靛蓝、深紫、金黄与银白的灯光缠绕在圆形的钢架上，整座摩天轮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正值周末，排队的人很多，一眼望不到头。方衍自觉站到队伍最后方，却被陆青衡牵起手，绕过人群，来到另一边的快捷通道。 “我买了快捷通道的票，可以任意选时间。”陆青衡的手掌从方衍的手腕挪到手背，温声解释，“这样我们就不会排很久队了。” 方衍：“……噢。”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陆青衡牵了很久，手背仿佛被烫了一下，方衍不自在地挣脱：“……你怎么还牵着我？” 陆青衡：“我牵着自己的哥哥不行么？” 方衍：“……不行，太娘了。” 陆青衡低低笑了一声，打开手机看时间，半夜十一点半。 还有半个小时。 快捷通道的人不多，正在排队的不到十个。十分钟后轮到他们，戴着尖尖恶魔角的游乐园工作人员说：“是陆同学么？” 陆青衡点头。 “时间刚刚好，祝你和你哥哥玩的愉快。” 方衍还没来得及诧异，就被陆青衡牵进游过来的密封包厢。 不过只有短短三秒，他放开了手。 两人坐在半透明车厢两侧，摩天轮开始缓缓上升。 “这也是你提前约好的？”方衍微微睁大眼睛。 “嗯。”陆青衡说，“过生日，准点很重要。” 他边说，边像变魔术一般，从小车厢旁边一个黑色的柜子里推出一个伸缩式小桌子。 一个小小的6寸翻糖蛋糕出现在桌面，白色花底上画有一个可爱的小人，缀以马卡龙色的花边，和刚才在鬼屋里见到的“方衍”简笔画一模一样。 陆青衡从旁边拿出盘子与火机，插上数字蜡烛，点燃烛火。 暧昧的烛光倏地在狭小的空间中亮起来，映得两人面颊都暖融融的。 “哥，许个愿？” “许愿？” “过生日当然要许愿呀。”陆青衡笑着说，“准点的时候许三个愿，然后闭上眼睛吹蜡烛，所有愿望都能实现了。” 听起来有点傻且不靠谱。但方衍不在意，他深深看了陆青衡一眼，闭上眼睛，试图思考自己的三个愿望。 第一个，希望三界和平。 第二个，希望道法精益。 第三个，希望陆青衡…… 其实一闭上眼睛就出现在脑海中的陆青衡，被方衍强行延到第三个愿望。 希望陆青衡只把自己当哥哥？ 希望自己和陆青衡化干戈为玉帛，还能重新做朋友？ 方衍心如乱麻，想了半天也没有结论，耳畔却传来尖锐的呼啸声，似乎有什么冲向天空，又在空中砰一声炸开。 他忍不住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窗外不远处，无数烟花从湖边冲向天际，在空中炸开一朵朵灿烂的流星。珠光玉线坠落时，光影像碎钻一样点缀在陆青衡睫毛上，他们的小车厢刚好转到摩天轮的最高点，是最接近星空的距离。 陆青衡垂眸快速扫一眼手机：“时间到了。” 方衍赶紧闭上眼，继续绞尽脑汁想第三个愿望，一片柔软却突然落在额心，他听见陆青衡的声音近在耳畔，温柔得像水。 “哥，生日快乐——我爱你。” 方衍像是一下子聋了，猛地睁开眼睛，指尖都在发抖。 “……你说什么？！” 陆青衡并不诧异于他的反应，笑了一下，重复道：“我爱你。我的愿望就是实现你所有愿望，哪怕你和我没有血缘关系。” 方衍轰地一下，烧了起来。 他不知道陆青衡是怎么知道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陆青衡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他心尖加燃料和火、药，方衍心脏砰然炸开，额头更是滚烫，温度高得不正常。 这是比之前应激反应还要恐怖的刺激，两人被迫挤在狭窄的空间内，连随便一伸腿都能碰到对方。方衍想逃都逃不了，只能任由自己熊熊燃烧，心跳瞬间升到180，几乎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直到微信传来提示音，方衍才慌忙地划开手机，密码输错了好几次。 “这是我私下做的基因检测报告。”陆青衡说，“我们不是亲生兄弟，所以我可以没有负担地喜欢你。” 其实方衍不用看也知道，但摩天轮下降的慢，陆青衡的目光一直牢牢锁在他身上，他只要一抬眼就能撞上，只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报告上。 他点了好几次才进去，脖子和脸红成一片，明明想当场逃跑，却不得不强装镇定：“哦，这样啊，真是没想到……”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连看一眼陆青衡都没有勇气。车厢内的空气都稀薄起来，方衍呼吸困难，甚至想要把陆青衡打晕，再从摩天轮上跳下去。 短短一刻钟，却像过了一世纪那么漫长。 方衍不知道当他们回到地面时，自己是怎么走出车厢的。 他只记得，陆青衡的手很烫，握住他的手心，说：“现在还是好好学习，等我们成年后，我想追求你。可以吗，哥？” “不行，你别想了，怎么可能，”方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别说了，让我想想，我走了，别跟过来！” 他甩开陆青衡的手，大步走开，越走越快，直到拔足狂奔。 人界是待不下去了，因为不论回到哪里，都有陆青衡的影子。方衍干脆祭出道体，来到魔界的荒芜之地，把烛龙刀插在地上，一屁股坐下去，发起呆来。 怎么办，怎么办……他想，他的计划完全失败了。陆青衡不仅喜欢他，还对他表白了。 极度敏感之下，方衍甚至注意到了一些他平时完全不会注意到的细节。 譬如，陆青衡一直很冷静，不论是过生日还是基因报告还是表白，一切似乎都蓄谋已久。 又譬如，陆青衡说的不是“我喜欢你”，而是“我爱你”。 我爱你…… 就算没有谈过恋爱，方衍也知道，“爱”这个字的分量有多重。 陆青衡是疯了么？居然说爱他？ 都疯了，他也疯了。 完全回不去了…… 之前他还在想，等他和陆青衡恢复正常的兄弟关系，他不如真的去做一个好哥哥，等陆青衡有朝一日回到仙界，两人就能冰释前嫌了。 可现在，陆青衡打破了他的所有幻想，让他完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 计划一和计划二统统失败，只剩下计划三——逃回仙界或者让陆青衡失忆。 可想到陆青衡失忆后不记得自己，不再喜欢自己，方衍的心脏揪成一团，竟然疼得说不出话来。 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其实很舍不得陆青衡。 虽然是他的前对头和情敌，但执着找他道歉的是陆青衡，给他过生日的是陆青衡，对他说“爱”的也是陆青衡。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方衍，除却那些混乱到极致的心思，方衍其实是有些受宠若惊的。 他怔怔地坐在地上，时而面无表情，时而神情沮丧，时而唇角勾起，时而眉头紧皱，直至紫月从东边爬至中天，才三魂七魄归位似的，摸了摸颈上系的玉葫芦。 玉葫芦泛着玉质的温润，方衍不抱什么期望，习惯性用神识探入心魔的记忆。 谁料，灵力还没接触到那团被封印的迷雾，雾霭表面金色的字符便飞快地反向流动起来。 “咔哒”一声，金光与锁链一齐消失了。 第29章 心悦之人恭喜青衡君，你又是一个人了…… 方衍：“……！！！” 封印打开了？！ 他压根没有心思去想背后的原因与诡异之处,像是搁浅的鱼遇到水，依照本能径直进入那团迷雾，千年前未曾见过的景象透过时光的长河扑面而来—— “陆青衡,活着不累么？” 天衍山,后山一处隐秘的石洞内，夜色如墨笼罩住四遭,唯有石壁上挂着一点豆大的油灯,在夜风中摇摇欲坠，发出蒙昧黯淡的光。 少年侧对油灯,盘膝而坐，不知在入定还是在面壁思过。昏黄的光晕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挺直的鼻梁与紧绷的下颌线,他的面容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仿佛久弃无人的山洞内一尊俊美却孤独的石像。 “喂，我和你说话呢。”方衍再次听见那个声音从陆青衡心口响起，音调轻柔而诡异，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你拒而不答，不就是默认了？呵,也是，若非怨恨厌世,又怎会产生我？” “从出生起便被寄予厚望，一切人与物都要为了你的修行让道，所谓亲情，不过仙道衰落时门派千古的妄念，所谓友情,不过利益驱使下别有用心的接近，你生而不详，无数人因你而伤，为你而死，你的脚下是累累白骨，连飞升也洗不清你的罪孽……” 少年嘴唇微抿，眼睫颤动，额头上飞快渗出一层薄汗，心跳紊乱清晰可闻。 “因为你的存在，其他人性命不再是性命，而是鞭策你的筹码，可以随意抛却或毁弃！” “你日日隐忍筹谋，却还是无能为力，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梼杌所伤……” “天衍宗对你有养育之恩，把你捧为明珠骄子，你却在心中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你就是这样回报他们的恩情的？！” “你就是这样连累昔日同门的？！” “你就是这样对待方衍的？！” 三道诘问如三把剑刺入陆青衡心脏，他猛地摇晃一下，眉心红色魔印一闪，张口喷出一口黑血！ 可那魔印没有消失，反而愈加鲜红，像是朱砂混合了血，闪烁着不像的光。一缕缕黑气从陆青衡关窍中冒出，很快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置在地面茅草堆中的灵渊剑嗡嗡震动，声音急促而尖锐，像是感应到主人的状况，兀地飞了起来，悬停在陆青衡面前。 少年没有接。 短短几息，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与心魔的对峙拉锯几乎耗空了他的灵力，手臂重逾千斤，连一柄剑都拿不起来了。 黑雾越来越浓，仿佛平地而起的旋风，围绕陆青衡飞速转动。不知过了多久，陆青衡睁开眼睛，眸中红光一闪，竟有隐隐入魔的征兆！ 方衍：“……！” 他的心脏轻轻一提，就见陆青衡一寸寸地抬手，艰难地伸出五指，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赎般狠狠握住灵渊剑剑柄，用力之大几乎折断指骨。 下一刻，灵渊剑飞出，在空中划过数道令人眼花缭乱的白芒！ 噗嗤—— 冲天的血雾从陆青衡身上喷出，剑芒所到之处无不皮开肉绽，他竟选择用自毁的方式抵御心魔！ “哈哈哈哈哈！”心魔猖狂笑道，“陆青衡，你以为这样有用么？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死。总有一天，我会取而代之，让你彻底失去神智！” 陆青衡不闻不问，依旧不手软，一剑又一剑飞向四肢脊背，将自己刺成了一个血人。 短时间内失血过多使他面色苍白如纸，但这种方式也确实有用，少年眉间红痕稍淡，精疲力竭下心魔也随之消停不少。 但它还能说话，只要没有彻底铲除或剥离心魔，心魔就像是一个人的影子，永远会伴之左右。 “整整十六道剑伤，你是在赎罪么？想要借此还清因果？” “还是你想要这种方式威胁老不死的，逼他们全力求治这些废物？” “那么方衍呢？”心魔饶有兴味地笑了一下，“第十七道剑伤……” 陆青衡喉头滚动，睫毛完全被冷汗沾湿。他听到心魔的话，像是想到什么，唇角勾起又迅速抿直，而后调转剑柄，一剑刺入自己心脏下方！ 方衍：“……！！！” 他受到的冲击太大，一时间竟愣住了。 ……这是做什么？ 很快，回忆中的陆青衡解答了他的疑惑。 “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今往后，你我不要再来往。” “方师弟，望你自重，往后别来烦我了。” 陆青衡与他划清界限一刀两断时，声音冷漠，表情紧绷，显出一种僵硬而刻薄的弧度。他转身离开，背影孤拔而萧索，当年方衍以为这是决绝的拒绝与弃之如敝，此时此刻，才听到了心魔幸灾乐祸的声音。 “看看你那张吊丧的脸！有趣，有趣！你是在保护你的小师弟么？” “也是，方衍的魂契还在老不死的手上。”心魔自言自语，“光是你和他走的近了些，认同他些许观点，老不死们就恨不得除之后快。要是让他们知道你真正的心思……方衍怕是会死无葬身之地吧，哈哈哈哈哈！” “从今往后，连心悦之人都厌恶怨恨你，没有人爱你，没有人真正在意你——” 方衍浑身一震，只听心魔不怀好意的声音如诅咒回荡在周围： “恭喜青衡君，你又是一个人了。” …… 这样的折磨与拷问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在方衍赌气伤心时，心灰意冷时，发觉自己与陆青衡真的形同陌路时……心魔一遍又一遍在陆青衡耳边嘲讽刺激，无所不用其极。 终于，最初那一点侥幸留存的“喜怒形于色”被磨平，化作腐烂在骨髓深处的内伤，经年月久地磋磨少年心志。 那是无人知晓的沉疴旧疾。 几乎所有人都成功被骗过去了，以为陆青衡与方衍两看生厌，再无交集。 只有陆青衡和他的心魔知道，一切不甘不忿都被深埋心底，随便一搅便是鲜血淋漓。 这样的压抑，在一年后众弟子出山历练时破开了一条缝。 陆青衡作为本次历练的带领人，需要保证天衍宗众弟子的安危，方衍虽一直避着他，陆青衡的身份与无人管束的自由却给了他一点机会，令他可以不动声色地接近方衍，比如擦肩而过，比如蓄谋已久的“偶遇”时，微笑着对包括方衍在内的众人一颔首。 陆青衡众星捧月，方衍离群索居，两人唯一的共同点，大概是皆为话题中心了。 只不过，无论谁谈起陆青衡，都是交口称赞，仰慕之情如滔滔江水。谈及方衍，则各种嚼舌根，诋毁诽谤，公然孤立之。 “喂，听说了么？昨天有个姑娘来找方衍，说是方衍的故人！” “方衍不知跑哪去了，我们就劝她少和此人来往。她不听，执意要见方衍。” “听说还长得挺漂亮呢，是个小美人。” “故人，什么故人？那凡人莫不是看上了方衍？那可得劝她擦亮双眼，回头是岸，看上谁不好，看上这么一个癞头。和他在一起，这辈子也就到头了吧哈哈。” …… 方衍其实无法通过记忆直接读取陆青衡的心声。但他明显地看到，陆青衡脊背一僵，又很快放松。心魔幽幽的声音在他胸口响起。 “哟——酸了？” “费尽心思有何用？只会让他更讨厌你罢了。” 方衍：“……” 长期与一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心魔相处，倘若学不会无视之，维持微妙而岌岌可危的平衡，陆青衡早就入魔了。因此，面对冷嘲热讽他并无什么反应，只是用行动表明了他的态度。 在天衍宗掌门长老的引导与默许下，众人皆视方衍为洪水猛兽，要么敬而远之，要么偷偷摸摸欺负他，这样的消息他们自然能拦则拦，绝不会主动告诉方衍。 于是，陆青衡赶在方衍之前见到了他的故人。 “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你是？” “方衍的师兄。” “哦，我是方衍的发小，从小一起长大，方、阿衍他……” 那女子一身青绿襦裙，低着头，白皙到有些透明的手指不安地搅动，似乎有点怕陆青衡。 “他不会再来了。”陆青衡温和有礼，面带微笑，声音甚至包含微微歉意，仿佛体贴入微的翩翩公子。 目光却洞悉无遗，直直对上女人的眼睛：“倒是姑娘你……既非生魂，为何来到此处？” “可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你被当做猎物猎杀事小，连累方衍，被人捅到掌门长老那儿去，方衍定会被扣上“私通邪祟”的帽子，连他都保不住。 那女子听陆青衡一语道破，浑身一颤，面色更白，两行清泪刷然而下，踉跄着就要向陆青衡下拜。 ——却被一只手扶住了。 “姑娘有什么心愿，大可以同我说。”陆青衡道，“阿衍前些日子刚被长老罚过禁闭，行事不可出一丝纰漏，因故不能见你。” “但既是我师弟故人，姑娘的事儿便是我师弟的事，陆某将全力以赴。” 方衍：“……” 搞半天，当年他耿耿于怀许久的“横刀夺爱”，竟是这么回事儿。 他的发小已非人身，乃是一刚入道的鬼修，因不愿入轮回受阴司无常追捕，想起方衍，来寻他求庇护。 他在天衍宗孤寂许久，一丁点儿情分便成慰藉，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利用亦或是什么别的感情，便自作多情地想为其倾尽所有。 陆青衡横插一杠，了却发小的心愿，也消弭了发小见他的执念。 于是就这么一别两宽，再也不见。 于对方，没有一丝一毫遗憾，甚至还在心里感激陆青衡。于他却成了一根刺，千年来横亘心头，成为他厌恶陆青衡的一大理由。 后来风声走漏，方衍还是知道了这件事，与陆青衡再次横刀向相。 如果说最初只是失望、难过、避之不及，此刻便是愤怒、厌恶、水火不容。 这几年的不顺累积到今日，已然到了一个临界点，方衍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强大到拿回魂契，不再受制于人，莫测未卜的前途、无尽的打压羞辱、连故人都被无法见上一面的的挫败……委屈与怒火交织膨胀，化作翻江倒海的戾气，在胸腔中横冲直撞。 方衍一刀刀劈向陆青衡，刀风暴虐，毫不留情…… 两人避开众人单挑，双方皆有负伤。 期间，面对方衍横眉怒目的质问，陆青衡没有一句解释。 方衍离开，苦闷之下，离开历练的大队伍，下山买下一壶烈酒，只灌入一口，便被呛的咳嗽起来。 他毫不意外地醉了。拎着酒坛，摇摇晃晃走在街上时，只觉得天地之大，竟无处容身。 修行数年，孑然一身，仿若一孤魂野鬼。 方衍醉得很彻底，因此压根不知陆青衡一路跟着他，走过小镇，翻过群山，在风景秀美的千镜湖边，发现了醉倚树根的少年。 他靠在一株巨大的凤凰树下，单膝屈起，额头枕着树干，目光迷离没有焦距。 正值暮春时节，凤凰花开，灼灼的花团锦绣般挂在枝头，倒映在镜面一般的湖水中，与天边火云连绵成一片艳色。 画面中的陆青衡屏住呼吸，放轻脚步，朝方衍走去。 回忆外的方衍也屏住呼吸。 他看见少年陆青衡带着一身伤，停到他面前，俯下身，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他一会儿。 “……一杯就醉？” 他白衣上还有方衍挥刀砍出的血迹，然而仿佛感受不到疼，屈下身与方衍平视，耳尖倏地红了。 下一刻，他颤抖地接近，蜻蜓点水般碰了碰方衍的嘴唇。 一触即放。 荒芜之地上，方衍一双手猛地握住烛龙，整个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而画面中时光飞逝，来到千年前震惊三界、最惊心动魄的那一幕—— “孽徒方衍，勾结妖邪，冥顽不化！欺师灭祖，其罪当诛！” “——你可认错？！” 回答他的是方衍一刀劈向天衍宗主殿！ 这一刀蕴含雷霆之怒，几乎抽尽方衍的灵力。轰然巨响中，大殿地动山摇，石柱倾塌，地面龟裂，滚滚飞尘中众弟子狼狈窜套，掌门张老怒不可遏！ “我没有错，错的是天衍！” “天衍伪善。”大殿中，方衍不避不闪，持刀岿然而立，以一己之身对上仙界中统领仙门、说一不二的庞然大物，“所谓慈善道，不过善你欲善，慈你欲慈！” “凡不认同者皆视为异类，若不降服，便赶尽杀绝。” “孽徒方衍，自弃师门——”方衍一字一顿道，“从此往后，我与天衍宗势不两立！” 他的话仿佛一记耳光，重重扇在天衍宗脸上。而当众人回过神来想去“捉拿妖邪”时，却发现他们压根不是方衍的对手！ 数年磨砺，少年早已脱胎换骨。 烛龙又一刀劈下，竟无人能在暴戾的罡风中接近一步！ 长老怒发冲冠，弟子奔逃惊惧，没有人注意到，飞砂走石的烟尘中，天衍宗大弟子一身白衣立于殿上，静静看着这一切，灵渊剑尚未出鞘。 陆青衡扶住怒气攻心，几欲吐血的掌门，隔着断壁残垣与混乱人海，与方衍遥遥对视一眼。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目睹方衍决然离去，仿佛用烛龙刀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最后一丝联系。 方衍叛出师门一事，离经叛道之程度，堪称千年之最。 他离开后，愈发狂妄不羁，创建道极宗不说，还不问出身，广纳弟子，自诩“三千大道我为极”，一时间风头无两，竟在乱世中，撑起了一个与天衍宗分庭抗礼的局面！ 天衍宗大殿被毁，人心惶惶，已经不仅仅是被当众打脸的问题了。 众长老几次三番前去找方衍清算，无一不被打回来，需要卧床几月，才能养好被烛龙砍出的内伤。 然天下大势，既已落了一半在道极宗上，天衍再不忿不甘，初期铲除不成，也只能咬牙认了。 他们默认道极宗的存在，试图怀柔以挽救天衍宗为数不多的颜面，派出大弟子陆青衡前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却依旧被拒之门外，从来见不到方衍其人。 …… 第30章 向死而生唯有脱离天道，我才有足够的…… 方衍对陆青衡延续了一贯的策略——避而不见,你进我退。 无论陆青衡在门外等待多久，守山弟子只一句“掌门在闭关”，便打发掉陆青衡,不再搭理他。 时至今日,不论天衍宗派来谁，弟子们都相当硬气,说不见便不见,因为他们知道，方衍闭关前,在道极宗设下了自创的七绝阵。 七绝阵有“七字杀诀”——“镇、困、克、禁、杀、灭、绝”，后世称“七绝阵出,神魔遁形；洪钟荡荡,天地俱毁”，可见其威力——方衍只要设阵,便没有人可以踏入山门一步。 于道极宗人而言，七绝阵是保护罩，是他们修行于世、不必看那些传统大派眼色的底气。于陆青衡而言，七绝阵却是一道方衍亲手刻下的天堑鸿沟。 无数次,他站在道极宗巍峨的山门前，眺望隐没在云端的石殿,听心魔嘲笑他“不自量力”、“愚不可及”、“白费功夫”——就像飞升后去七绝仙府外进行徒劳的等候一样。 “他不想见你，别费劲了。” “你永远都见不到他的。”心魔哂笑,”哦不，除非你死了，不肯过奈何桥，在冥界停留个百八十年，或许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心魔自觉胜券在握,连嘲讽的语气都慵懒下来，像是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企图修复被海浪打散的沙屋，语气近乎怜悯。 然后，他听见陆青衡破天荒地回答了他。 “我要飞升。”他说。 心魔：“……什么？” 这一句乍一听没头没尾的话，像一颗钉子，牢牢地把陆青衡丢散的三魂七魄钉在一起。 我要飞升，他想。不是为了门派，不是为了证道，只是为了……见到你。 从那之后，陆青衡再也没有去过道极宗。 他和方衍一样，过上了深藏简出的闭关生活。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驻扎在天衍后山的灵洞里，外界天翻地覆也未曾踏出过一步。 对陆青衡的变化，掌门与长老们倍感欣慰，因他们感觉到，虽陆青衡天资卓绝，有飞升之潜能，却从未如此刻般竭尽全力去达成这一目标。 他一直勤奋有加，可以达成掌门师尊的一切要求，看上去是完美无瑕的弟子楷模。 可他对修行其实并无欲望，似乎霞举飞升是一件可有可无、不甚重要的事。 随着陆青衡年岁渐长，甚至连掌门也看不透，这个孩子究竟想要什么。 陆青衡于天衍，是延续的希望。因此意识到他态度有恙时，掌门和长老都愁白了头，更不遗余力地打压方衍之类的邪魔外道，以免他们勾起陆青衡飞升以外的心思。 没有人知道，那其实是少年无声的反抗。 他带着这根枷锁太久，几乎默认自己将在漫长的时光中沉沦堕落，熬成一个庸人。 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报复他的师门，为所有因他受累的人赎罪。 可如今，方衍以一己之力改变天道运势，明眼人都看出，他虽自视甚高，狂妄到修杀伐道，天道却认可了他的所作所为，甚至在前些天降下小天劫，用三道天雷证实他已离飞升更进一步。 这也是天衍宗不得不妥协的原因。 他们几乎是眼睁睁看着一株被他们厌弃、扼杀、鄙夷的野草，在离开这片土地后，以惊人的生命力长成苍天大树，几乎够到了他们可望不可及的高度。 又惊恐，又嫉妒，又畏惧。 好在他们还有陆青衡。 陆青衡不负众望，在一年后，直接在天衍宗后山引下七道天雷。 天空黑云翻滚，奔雷自九天而来。粗壮的光柱犹如巨龙摆尾鞭笞人间，狂风大作，古木倾倒，扬砂走石，暴雨倾盆而下。 陆青衡在雨幕中盘膝而坐，以灵力撑出一片小小的结界，散发出幽幽的微光。 那光芒在漆黑的雨幕中十分黯淡，像是随时会被狂风暴雨吹散，而灵渊剑高悬于顶，散发出瑰丽至刺目的剑芒！ “陆青衡，你疯了么？”滂沱大雨也掩饰不了心魔色厉内荏的嘶吼，“你故意引来天雷，是想杀了我？！” “不可能！痴心妄想！”心魔怒吼道，“你会比我先散尽修为，变成一个废人！！！” 陆青衡不为所动，这样惊险万分的情景下，他竟还有心思微微笑了一下，仿佛无惧于雷电加身，亦仿佛终于能够摆脱一个经年日久的噩梦，在漫长没有尽头的黑夜中，看到了一丝遥远的天光。 “那就试试吧。”他道。 第一道天雷劈下，云层轰然炸响。 雪白电光携浩荡天威自长空直劈而下，落于灵渊剑尖，从百会穴没入那具凡胎肉、体，刹那间，白光湮灭一切，陆青衡唇角渗出细细血丝，心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陆青衡！陆青衡——！！！” 它声嘶力竭的怒吼很快被第二道、第三道天雷遮掩过去。 陆青衡猛地喷出一口血，灵渊剑自头顶摔落，掉在地上，砸出哐当一声响。 “你以为……我为何拼了命也要飞升……为了满足师门的心愿么？” 陆青衡嗓音嘶哑如同含了铁锈，也不管心魔听不听得见，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与它攀谈。 “凡人寿命太短，短到他无法原谅我……我亦无法原谅自己。” 第五道天雷直接劈碎了结界，第六道天雷已然伤及内腑。 陆青衡只觉每一寸经脉与血肉都在被炙烤，紊乱的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灵脉在重压之下，竟发出了细碎的断裂声。 “唯有……唯有脱离天道，”陆青衡艰难道，“我才有足够的时间……把他追回来。” 第七道天雷裹挟雷霆之怒，以劈山裂石之势，砸向雨幕中精疲力尽的少年！ 陆青衡空门大开，毫不避闪，甚至双手撑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血水从他的七窍中涌出，很快混合雨水，洇染在白衣上。 他太狼狈了。 可以说，从出生以来，从未这么狼狈过。 可不以身为饵，如何能剥离心魔？ “轰——” 毁天灭地的白光将少年包围，陆青衡浑身一炸，霎时间几乎以为自己魂飞魄散了。 然而，比他更不好受的是心魔。 这最后一道天雷，在重重符咒与禁术下，将依附于本体、几乎融于陆青衡血脉之中的魔气，劈到了三魂七魄之外！ 那团黑气刺啦一声，从陆青衡眉心飞快地窜出，似乎连人形都幻化不出，只能逃命般徒劳地奔向山林！ 而陆青衡剑光更快—— 剧痛也无法阻止这一剑。这是陆青衡提前算计好的，唯一可能剥除心魔并彻底毁灭它的办法。 只有短短一瞬，成败在此一举—— 剑光如电追至后心，心魔心知自己强弩之末，硬拼不过，在最后关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聚集最后的力量，幻化出一张陆青衡午夜梦回时才能见到的脸。 “哐当”一声，灵渊剑在最后关头偏离一指，没能正中心魔心脏，堪堪擦破了“方衍”的油皮。 “哈哈哈哈，果然，你只对这张脸心慈手软！” 心魔自知陆青衡大势已去，再没有灵力对付自己，飞快地没入群山，逃逸无踪。 徒留陆青衡在原地剧烈喘息，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记忆在此刻戛然而止。 一切水落石出，方衍颓然瘫坐在地。 为何心魔顶着他的脸？为何心魔胆敢自称“不死”？ 为何当年陆青衡飞升后，天界传过各种流言蜚语，道他名不副实，未斩杀心魔而得道，乃天道纵容，给他开了后门？ “剑修一步一心魔，唯有剥离心魔，才能得道飞升。” “剥离怎么够？敢问如何彻底杀死心魔？” “唯有利用剥离心魔的那一瞬，封其五识六感，耗尽其心力，以剑斩杀之，方可彻底摆脱——否则，心魔将重塑不死不灭之身，脱离本体，修成大魔。” …… 一望无际的荒芜之地，方衍撑刀站起，一时间满心怆然，竟不知该去到何方。 心里像是燃烧着一团苦涩的火，血液被点着，顺着四肢百骸游走，于是浑身都发苦发痛，酸涩到难以忍受。 陆青衡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陆青衡一直想见他…… 如果当时他肯见他一面，他是不是不会失手，叫心魔逃过一劫？ …… 然而时光不可逆转，一切过往皆为定数。 方衍忽然之间失去了一切面对陆青衡的勇气。 他像是落在了无人的困境之中，脚下是荆棘丛生的往事，眼前是无法直面的故人。 唯有逃避，方可得一丝喘息。 方衍拿起烛龙，跌跌撞撞的站起来，驭一朵云离开冥界，直奔天界而去。 他没有回冷清寂静的七绝殿，而是浑浑噩噩地在仙界徘徊游荡。 最终停留在一座熟悉的仙府面前。 “司空玉，阿玉！开门——给我酒！” 或许行到水穷处，连自己也无法面对，唯有麻痹沉沦，一醉解千愁…… 司空玉很快给方衍开了门，和朝辞一同把这具行尸走肉架进府里。 “你这是怎么回事？”司空玉与朝辞对视一眼，“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别问了，给我酒。” “可你的酒量……” “……给我！” 司空玉本还在犹豫，但见方衍眼眶赤红，像是要哭了，心里一紧，赶紧给他拿来了消遣用的果酒。 方衍抱坛而饮。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了……陆青衡喜欢我。 我也好像……喜欢上了陆青衡。 却再也不敢见他了。 第31章 一别经年哥，好久不见。 方衍只觉得自己沉浸在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大梦中,无数人与物浮光掠影般闪过，只留下一片片模糊的影子。 他沉入沼泽，坠入深渊,在无限的虚空中沉沦堕落,不知今夕何夕。 这样混沌无序的日子过了不知多久，天空中忽然下起小雨。 雨越来越大,越来越猛,很快呈瓢泼状撒在方衍脸上身上。方衍一个激灵，倏地睁开眼睛。 只见一朵云飘在他头顶,投下一团小小的阴影。云朵中，细碎的电花闪烁,雨水喷壶似的洒落在他脸上身上,很快把他的长发与衣衫打湿，在身下聚集起一片小小的水洼。 方衍：“……” 他一下子弹起来,随手一劈把云打碎，又掐了个诀把衣服烘干，下意识做完这几件事，才意识到自己早不在人界,来到了司空玉府上。 方衍：“……”司空玉人呢？ 其他人呢？ 他刻意不去想陆青衡，偏偏有人主动要提。 “嘿,你可算醒了。”门外传来一身轻叹，一个白衣少年向他走来。 司空玉一撩衣摆,跨过门槛，见方衍怔忡的神色，便明白此人宿醉刚醒，脑袋怕还是个浆糊。 “你知道从你醉倒到现在，过了几天？” 方衍怔怔地看着他,不答。 “整整两天！”司空玉恨铁不成钢道，“难道你忘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你在人界的过家家游戏已经离线两年了！你那便宜弟弟不仅高考完，连孩子都要有了，你还……” “什么？！”仿佛被鞭子抽了一下，方衍瞬间惊醒，“谁有了孩子？！” “看把你慌的，只是个比喻罢了。”司空玉道，“孩子现在没有，但也快了，十八岁成人礼，多少女孩排队要给他表白呢。” “你是醉的爽快，挑子一摞，什么都不管，我和司命星君却要跟在后面给你擦屁股。” “整个剧本都被打乱，司命只好临时篡改剧本，强行救场，把你编排出国，为了符合逻辑，还是最惹人恨的不告而别！” “你真是没看到，当时陆青衡听说你背着他突然出国、对他避之不及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啧啧，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喜欢的女生甩了，就要看破红尘遁入空门！” “不是我说你，说下凡就下凡，说消失就消失，惹下的因果怎么还？欠下的情债怎么还？” “可怜司命老儿，年纪一把，胡子都白了，还要为不懂事的小辈操心——” 司空玉一口气不带喘地说到这儿，突然微妙的停顿，看向方衍。 方衍一脸空白，显然是信息量太大，还没消化完。 司空玉转身，捏住方衍的肩膀，使劲儿摇了摇，似乎想要把方衍晃醒，尤其得把他脑子里的水晃掉。 “醒醒吧，七绝君！你忍心这么对待喜欢你多年的青衡君？你想眼睁睁看着他被其他小妖精抢走？” “真男人从不退缩！要敢于面对内心，敢于突破自我！” “我都给你打探好了。青衡君的成人礼即将开始，现在下去或许还来得及！” “不用谢——看好你哦！” 方衍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便见眼前白光一闪，空气中凭空出现一个闪闪发光的圆阵。司空玉趁他脑袋不清醒，猛地一推，将他推入阵中，又双手结印，甩下一道封印以防方衍暴走破阵。 “吁——”司空玉长吁一口气，感觉自己操碎了心。 “我也该下去了。”他有些期待地想，自己舍身奉献，会或许能够成为两人感情的助推剂。 这种做媒的感觉真不错，到时候两人修成正果，他就是最大的功臣——只要此事瞒的好，不让朝辞知道就行。 人界。 两年时间弹指而过，在不同人身上刻下或深或浅的痕迹。 于大部分凡人学生，不过是又长大了两岁，从低年级变成高年级，即将或已经经历决定人生的考试。 对陆青衡，这两年却天翻地覆，乃至物是人非。 两年前方衍生日那天，陆青衡表白无果，吓跑了方衍。 他以为方衍可能一时无法接受去了冥界，短则几天多则数月后才会回来。没想到他竟然回到天界，酩酊大醉两天两夜……直到司空玉施计将他叫醒，保证把方衍带到他身边，他才缓了一口气——这一次的等待，暂时到达了终点。 好在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在漫长到数不尽的年月中被拒绝无视。习惯了无法相见，于是每一次处心积虑或命运眷顾的重逢，反倒成为了令人期待的惊喜。 陆家别墅后花园里，喷泉潺潺，琴音流淌。繁花簇锦中，陆青衡身穿黑色高定西装，倚着白色门扉与众人交谈的模样，仿佛引人注目的少年明星进入了拍摄片场。 少年打着银灰色的领结，头发用发胶随意定了型，脸上清清爽爽没有化妆，却比精心修饰过还要夺目耀眼。 两年时间，他又长高了几厘米，愈发显得宽肩窄腰，身形颀长。修长笔直的双腿隐没在挺阔的西装裤中，意外中合了他平素温和近人的气质，英俊到几乎有些锋利了。 “学长在那儿！” “学长，我们来敬你一杯——” 一群穿着小礼服的女生端着红酒杯来到陆青衡面前，酒杯里盛着浅浅的波光，是度数很低类似果酒的LaMondotte。 陆青衡从白衣侍者手中的托盘拿起一个水晶杯，身旁一个身穿香槟色小礼服的女生主动拿起红酒瓶给他倒酒。 陆青衡酒杯横斜，低头微笑致谢，那女生脸忽然红了，着魔般盯着陆青衡，完全没留意到红酒倾洒而下，猛地灌了大半杯。 “啊——抱歉。” “没关系。”陆青衡眼睛一弯，“今天是我的解禁日，可以多喝点。你们却不行，只能喝一点，玩完回去还要写作业。” 他表情揶揄，说完还眨眨眼，促狭又英俊的模样几乎把围着他的女生迷得神魂颠倒。 “学长，我们会努力学习的！”一个女生大着胆子说，“希望明年相约P大见！” “你考得上吗？”旁边有人起哄。 “考不考得上另说，”女生双眼发亮，“为了学长也要努力拼一把，至少能留在帝都呀。” 女生们左一言右一语，叽叽喳喳如莺燕环绕。 方衍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回到了两年未进的家中。 圆阵在房间中显现，方衍几乎踉跄了一步，才狼狈地站定。 他环顾四周，房间布置熟悉，格子条纹的大床，一人高的落地镜，半透明的磨砂浴室，高低错落的书架，柔软雪白的羊毛毯……他竟然直接落在了陆青衡卧室里。 陆青衡的卧室连接一个小阳台，大概阳光太刺眼，窗户是关着的，窗帘半拉半合，完全无法阻挡窗外喧闹的声音透过玻璃传来。 那是久违的热闹，在这座别墅里住了那么久，方衍几乎从没听过这样喧闹的笑声。 一时间，他仿佛被劈成两半。一半蠢蠢欲动，想要循着热闹出去，本能的地期望看到什么。 那是最隐秘的思念，哪怕酒醉梦中，也如带刺的玫瑰丛，一边缠绕他的心脏，灼灼盛放芳香缭绕，一边露出细密的小刺，扎出淋漓的心头血。 另一半却踯躅不前，恨不得把自己化作一只鸵鸟钻进被子，或者干脆与墙融为一体，装作一个隐形人。 他连迈出一步的勇气都丧失了，这样站在原地拉锯许久，还是没有聚集足够的力量——哪怕只是打开一扇窗户，向外投出目光。 这时，门轴突然“咔哒”一声，自动打开了。 方衍猛地转身，与门口的女生面面相觑。 “嗯？这不是陆恒的房间？请问你是？” “……”方衍面无表情的看着女生，足足沉默了三秒，才说，“我是他的哥哥。” “啊，原来是也哥，久仰大名。”女生穿着黑丝带与细钻点缀的黑色晚礼服，露出光裸的肩膀和一截酥|胸。她没怎么化妆，几乎只涂了嘴唇，略微苍白的皮肤与鲜艳的口红色号像是雪地上落了一朵梅花，乌木一般的长发垂落在腰侧，愈发显得鲜妍靓丽，风情万种，“我知道你，当初也是咱们学校的风云人物，两年前突然转学了。” 女生边说，边一撩头发，自来熟的走进门，自然而然坐到陆青衡的床上，弯腰低头去翻找柜子里的东西。 “你在干什么？”方衍皱眉。 “找修剪玫瑰的剪刀。”女生头也不抬地说。 她垂下头时，长发也披散而下，遮住了半边脸。利用这短暂的视觉遮挡，女生迅速抬手扶住抹胸，龇牙咧嘴地扯了扯，似乎不太舒服。 “你对这里很熟？”方衍走近她。 “不算吧，只来过几次。”女生忙撤手，深吸一口气，抬头对方衍自信一笑，“不过，相信很快就会熟悉起来的，我先走啦。” 方衍：“……” 绕是方衍自觉性格孤僻，不太通晓人情世故，也能听出女生话语里隐含的意思。 她来过陆青衡的卧室，不止一次。 她还谋划着以后常来…… 她和陆青衡关系匪浅！ 方衍心里的火星迎面遇上滚油，刷地炸了。 如果有人在当场面对方衍，会发现他的脊背绷紧，脸色僵硬又尴尬，整个人都是大写的不对劲。倘若是熟悉七绝君的人，必然知道这是他发怒前的征兆，遇到这种场景，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想，赶紧溜之大吉为妙。 可那女生一介凡人，完全感知不到杀神的气场。拿到剪刀后，长发一甩，施施然走出门，只留给方衍一个袅娜的背影。 方衍：“……”更气了！ 他站在原地，沉默地挨过心里第一场爆炸，还没想好接下来该做什么，便发现了房间内另一处显眼的变化。 ——陆青衡卧室原本与他卧室打通的那面墙，被重新堵住了。 方衍心脏一滞，忽然大步走向小阳台，拉开厚重的窗帘，推开窗户，向外望去——然后一眼见到了人群中鹤立鸡群的那个人。 和两年前不同，陆青衡换下校服褪去青涩，裁剪得体的西装把他温和的气质压住，显得英俊、陌生又凌厉。 一阵风吹过，陆青衡似有所感般抬起头，目光恰好对上方衍。 忽然之间，方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好像丧失了语言能力，喉咙酸涩像是吞了铁块，甚至没来得及组织好面对陆青衡的表情，就像就见对方见到他，毫不意外般对他一点头——如同对一个认识但不熟悉的人打招呼。 之后，他再无别的表示，又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女生团团围住，不知说了什么，哄的周围男男女女都笑起来。 方衍：“……” 他捏住拳头，酸涩的心底忽然涌上一层怒气。 陆青衡怎么能这样？ 毕竟，这样的笑容从前属于他一个人。 明明……只应该对他笑。 方衍拳头越捏越紧，嘴唇抿得发白，胸腔中一道道天雷炸开，炸得他双耳轰鸣，血液朝脑门狂涌。 他想直接从窗台跳下去，拨开人群揪住陆青衡的领子，质问他为什么无视他，却又被一股力量钉在原地，心想，当初抛下他一走了之的，难道不是我自己么？ 方衍踌躇半分钟，终于下定决心下楼去后花园。 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 方衍心脏瞬间提起。 他一寸寸扭过头，看见熟悉的人影走到门边，停下脚步，顿了顿，站定不动了。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隔着数米的距离，陆青衡对他又一点头，没有笑，“哥，好久不见。” 第32章 物是人非倘若我主动向他奔去呢？……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陆青衡问。 方衍盯着他：“……不久之前。” “好,下来吃点东西吧。”陆青衡说完，径直走出卧室，徒留方衍在原地,像是在做一场荒诞的噩梦。 “喂——你！” 他愣了好几秒才追出去,连门都忘了关。 可陆青衡早下楼了，压根没有等他,方衍只好独自走下空荡荡的楼梯,来到别墅后花园。 此时接近傍晚，阳光依旧刺目,太阳开始西斜。管家正和带着几个人给凤凰树缠上五颜六色的彩灯，为晚宴做最后的准备。 在场的每个人都精心打扮,穿上剪裁精致的西装礼服,手里拿着晶莹剔透的红酒杯或者装有水果点心的骨瓷餐盘，觥筹交错相互攀谈。 陆青衡不知道去了哪里,倒是有人认出方衍，迟疑地走过来打招呼：“方也？” “嗯。”方衍点点头，没什么交谈的兴致。 那人却很兴奋，扭头对同伴大喊一声：“同志们——你们猜谁回来了？” 这一嗓子嚎破天际,立即引来周围一群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方衍当年的同班同学，不包含身处其他班的方衍小弟。虽然方衍只在人间呆了几个月,很多人的名字都没有去记，但神仙过目不忘,他还是熟悉这些面容的。 于是突然之间，方衍成了新的人群中心，众人两年没见他，基本忘记校霸的威慑力，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八卦起来。 “啊,真是方也，好久不见啊帅哥！”一个女生说，“你刚从国外回来？特意来参加恒哥的成人礼？” “话说你当时为什么转学？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我们听说后惊讶了好久，毕竟校草还没评选出来呢……” “哇，真是也哥！这么说你也毕业了？打算继续在丑国念大学？不瞒你说，我也放弃了高考这条路，千军万马的独木桥太难走了，我打算去国外镀个金，咱们可以约好一起飞丑国，到时候还可以一起滑雪……” 方衍：“……” 面对同学们的热情，方衍不想继续圆谎，只好扯起嘴角，僵硬地笑了笑。 这时，有人问：“对了，陆恒呢？” “恒哥应该去另一边了，”回答的人指指泳池对面，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你们看他和谁在一起？” “不就是洛雅么？谁不知道他们关系好？”一个女生有点羡慕地说，“哎，听说他们生日只相差一天，洛雅表示想要和学神一起过成人礼，学神居然答应了！” “早就听说洛雅对陆恒有意思，一个女神一个男神，还都学习好家世好，真的挺配的。” “我刚好像还看到洛雅去了学神房间，你说，他们不会已经在一起了吧？” “有可能。” “很有可能啊！” 众人谈起八卦，简直像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听得方衍头晕脑胀，心里怒火像是海浪一叠叠扑过来，越堆越高。 “他们两个……看上去很般配？”他听见原本不打算开口的自己说。 “那当然！郎才女貌，多少人羡慕！陆恒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加校草——你转学之后这个位置毫无疑问地落在他身上，那个洛雅其实不是我们学校的，是二中的校花，也很有名。” “据说给两个人表过白的人能绕临城一圈，连外校都有人慕名而来，只为了偷偷看恒哥一眼。” “那么多人接近他们都没有成，为什么一个月前，两人凑巧见面，一见面就看对了眼？”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吧！”一个女生双手捧心激动道，“两人今天穿的也很登对，一起过生日，一起度过最难忘的18岁成人礼，总感觉这个场合，太适合搞点大事了！” “……”方衍又不傻，从众人或羡慕或期待的目光中读出了一种可能——今天晚上洛雅说不定会主动出击，和陆青衡表白。 呵呵。 太荒谬了。 这也叫般配？？？ 凡人和神仙是不能在一起的。 想到这儿，方衍再也按捺不住，拨开人群朝陆青衡走去。 “哎，也哥，你过去干嘛？” “别去当电灯泡啊~” 他们嘻嘻哈哈地起哄，然后发现正在快步离开的方衍，扭头看了他们一眼。 “…………” “也哥怎么了？好像有点不高兴？” “时隔两年，我居然再次感受到了校霸的杀气！”刚才还胆敢调笑的人被这一眼瞪成鹌鹑，有些瑟缩道，“这杀气好像还是针对我们的……我我我、我先溜了！” “捎上我一个！” 方衍对他冷冷警告的一眼起得功效还算满意——这群麻雀终于散了。 他像是找到了充足的理由与底气，面无表情地朝陆青衡与洛雅走去，果然见洛雅心虚地后退一步，似乎有点怕他。 方衍：“你们在这里聊什么？” “没什么。”陆青衡主动挡在洛雅面前，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 他的动作和表情仿佛一盆沸水泼进油锅，彻底激怒了方衍，刹那间，方衍几乎以为自己七窍生烟了。 “你什么意思？”方衍额头青筋乱跳。 “你先走。”陆青衡对洛雅说。 洛雅脸都白了。她咬咬唇，颤声道：“你们……你们千万不要因为我打架。” “……”陆青衡回头，和她对视一眼。 洛雅花容失色：“真的，有话好好说！” 说完这句，她提着裙摆，踩着平跟跑了。方衍这才发现，这不自量力的凡人长得还挺高，够得上凡间模特的标准了。 最碍眼的走了，其他人也提前被方衍清场，诺大的泳池边，只剩下方衍和陆青衡两个人。 “哥，”陆青衡有些疲惫地说，“我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方衍：“你还有脸问！” 作为被贬黜下凡的神仙，不好好反省思过，反而跑去谈情说爱；哥哥不远万里回来为你庆生，却晾在一边置之不理。 曾经说“不想离开他”，各种甜言蜜语张口就来，这些话都被狗吃了？ 大概是他愤怒的太明显，陆青衡连问都不用问，便猜出方衍心中所想。 “可是，当年是你不辞而别的。”陆青衡说，“你无法接受自己的弟弟对你怀有别的心思，主动逃避，我便接受一切结果，不会强求。” “反正从见面开始，你就一直讨厌我，看不惯我。”陆青衡自嘲一笑，“谁让我是小三之子，可能威胁到你的地位呢？” “既然过去的一切本身就是一场错误，我们不应该及时纠正？” “我真的已经在很努力地不招惹你，和你保持距离了。现在你又想怎样？希望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陆青衡说，“我们的关系，只是一对假惺惺的‘兄弟’而已。” 陆青衡的话像一盆冰水泼在方衍心上，发出刺啦的破裂声。 这样明确地说出来，仿佛撕裂了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和平，露出两人间狰狞的间隙来。 是啊，方衍想，他们的关系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笑话。 假的身份，假的亲情，无数阴谋与试探穿插其间，连极少数的“温情岁月”也像是拙劣表演出的木偶戏。 这上千年，陆青衡对他一直求而不得，所以哪怕被贬下凡，也难以消除执念。 可是，任何等待都是有尽头的。没有人会无休止地重复一件没有希望的事。 陆青衡是不是已经腻了？ ……他该怎么办？ 陆青衡说完这几句话就走了，看样子是去追洛雅去了。徒留方衍一个人站在原地，仿佛整个人被抽掉脊梁骨，差点被突然生出的绝望压垮。 他愣在原地，忽然陷入极深极广的迷茫，仿佛误入迷雾之中，举目无人，天地皆是虚无。 “小也，你怎么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唤回方衍的神志。他侧过头，见到顾媚媚朝他走来，脚步急促，眼含关切。 “……没什么。”方衍立即说，“刚回来还没倒过时差，只是有点累。” “那去屋子里休息一下吧。”顾媚媚说，“晚宴六点才正式开始。” 方衍心如乱麻，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只好跟着小妈回家，一推门，差点和迎面走出的高大人影撞了个正着。 “……”见到顾媚媚身边还多出个方衍，方正川停住脚步，几乎在眨眼间完成了面部的表情转换——把那一丝方衍几乎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的焦急掩饰住，重新化作刻板与严肃。 “回来了。”他朝长子一点头，全当打过招呼。 “嗯。”方衍连头都懒得点，绕过方正川，径直来到沙发前，精疲力竭一般把自己摔了进去。 顾媚媚没有搭理老公，踩着高跟鞋来到茶几边，在沙发另一端坐下，慢悠悠烧了一小壶水。 她没有像最初见面那样露出浮夸的表情，对方衍说“欢迎回来！”，也没有质疑方衍的说辞，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只是淡定地用木匙拨了拨瓷盅里碧绿的茶尖，用黄梨木镊夹出些许茶叶放入白玉壶，待铜壶里的泉水烧开，放至八十度，才悠悠地倾斜水壶，将泉水倒进白玉壶中。 等待的时间里，方正川来到她身边，开了开口，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从头到尾，顾媚媚连头都没有抬。 “来，尝尝。”顾媚媚将初道茶浇在茶宠上，又泡了一壶，才倒入精致的白玉小杯，递到方衍面前。 茶香随着热气飘散，方衍伸手接过，垂目一看，茶色晶莹清澈，宛如琥珀。 他尝了一口，在心里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看来两年时间变得不仅仅是他和陆青衡，这对便宜家长也变了。 “……姐姐，”方衍感觉自己的嗓子好了点，不再充满铁锈味。他满面迷茫，不知怎么就问了出来，“当你一直追逐一个东西，花费了无数的时间和精力，最后却发现，自己追寻的东西如同水中月，永远也得不到……你会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顾媚媚一笑，“当然是放弃。” 方衍睫毛一颤，握紧双拳，没注意一旁方正川身形僵硬，瞬间凝固成一座沉默的石像。 “也是。”方衍闭了闭眼。 没有谁活该被消磨，放弃才是正确的选择。 可月亮是真实存在的，他也是真实存在的…… 方衍在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倘若我主动向他奔去呢？ 第33章 直面真心出柜与一夜情 六点,晚宴正式开始。 按照顾媚媚的建议，管家在别墅后院的草坪上搭了一个台子。团团鲜花簇裹，银白色的绸布仿佛湖面月光。太阳正好走到地平线,洒下道道金光,整个别墅都笼罩其中，显得温暖又热闹。 衣着鲜丽的少男少女们依次落座,顾媚媚手提水红色的晚礼服,从台后绕到台前，露出一张倾倒众生的脸。 她尚未开口,人群中已经骚动起来。 “那是新晋影后顾媚媚？！她怎么会在这里？？？” “天啊，真的是我的女神！！！”有女生压抑地惊叫出声,激动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当场晕倒，“我是谁？我在哪儿？我看到了什么？！这不是陆恒的成人礼么？为什么女神也在这里？！” “啊啊啊！我出现了幻觉么？！我居然看到了本尊！比电视上还要漂亮！！！” “女神和恒哥是什么关系？我的签名是不是有希望了！！！” 面对台下热情的小粉丝,顾媚媚手持银色话筒，妩媚一笑：“各位帅哥美女好，感谢大家来参加陆恒的成人礼，我是今晚主人公的姐姐。” “大家可以随意拍照,但是请不要外传哟。”她眨眨眼睛，“毕竟只是一场私人聚会,希望大家玩得开心~” “下面，就有请我们的主人公,我们优秀英俊的陆恒同学，上来和大家谈谈18岁感言吧。” 顾媚媚说完，陆恒上场从她手里接过话筒。顾媚媚从侧面下台，水红的衣摆如同盛开的睡莲，她正要自己提起,身边不知从哪儿窜出三四个小男生，各个面红耳赤，想要帮忙却又不敢的样子。 与此同时，方正川从后台大步走来。他一身黑色西装，身型高大，面容冷峻，停留在顾媚媚身侧，微微抬起小臂。 “介绍一下，”万年沉默寡言的夜川神君发了话，“我是方衍和陆恒的父亲，这位是我的妻子。” 几个小男生像是兔子遇到狼，轰地散了。 台下第一排的方衍：“……” 当着众人面，顾媚媚倒是没有拒绝方正川。她搭着方正川的手，两人一同来到第一排，在方衍旁边坐下。 台上，陆青衡弯了弯唇角，开始十八岁成年礼的演讲。 “感谢各位家人朋友来参加我的成人礼，虽然我知道大家都在为我姐姐的美貌倾倒，压根挪不开眼睛，但请等一等，一会儿会有专门的拍照时间，大家可以去找我们家的大美女合影，签名也不在话下。” 众人哄笑起来，场面一下子嗨了起来。 “回顾高中两年，很开心认识各位同学，交到了这么多朋友。我们一起寒窗苦读，一起熬过大小上百场的考试，最终，大家都获得了满意的成绩，也即将迈入人生新的篇章。” “如果可以，希望我们上大学后也能经常联系，祝大家学业优异，一切顺利。” “对于我的家人，我也有很多的话想说。” “感谢父亲，一直维护我，给了我好的生活学习环境，能让我自由快乐地成长。感谢姐姐一直以来的照顾和关心，也祝我们影后大人即将上映的电影能够再次大爆。” “最后，我要谢谢我的哥哥。”陆青衡把目光从夕寐与夜川身上挪开，深深地看进方衍的眼睛，“直到相遇之前，我都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有任何兄弟姐妹，无法与同龄人产生深刻的感情与羁绊。” “是你满足了我从来没有实现过的愿望……感谢你让我成长。” 笑声褪去，掌声连绵，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两兄弟之间。 方衍坐在椅子上，单手捏着扶手，另一手紧握红酒杯，静静地与陆青衡对视。 明明周围那么吵闹，他却感觉这一方天地都静了静，仿佛须臾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不过这目光没有维持多久，陆青衡自然而然地转开，继续说下面的话：“今天，是我的生日，有人和我说，她出生在子夜十二点，她的生日可以算作明天，也可以算成今天。” “所以，我邀请她一起来参加成人礼——有请洛雅同学。” 陆青衡说完，非常绅士地走到台边，亲自迎接洛雅。 洛雅没有穿繁复的长裙，因此不用搭陆青衡的手臂。但陆青衡垂头时，两人对视一眼，洛雅笑了起来。 “……”台下第一排忽然响起轻微的断裂声。 顾媚媚脖颈一僵，目光侧扫——七绝君居然把椅子的金属把手捏断了！ 台上两人没有注意到这个隐秘的小插曲，洛雅接过话筒，接上感谢辞。话音落定后，管家推上来一个巨大的三层翻糖蛋糕，最上面一层插满了十八根蜡烛。 “陆恒，一起许愿吧。”她拉了拉陆青衡的袖口。 陆青衡：“好。” 两人站在巨大而精美的蛋糕前，同时闭上眼睛，在烛光中许愿。 在场同学纷纷拿出手机拍照，方衍就在这烛光与其乐融融的气氛中冷笑—— 接下来是吹蜡烛？ 还有什么花样？ 果然，陆青衡与洛雅吹了蜡烛，正准备切蛋糕，洛雅忽然闭麦，压低声音问：“陆恒，你许了几个愿望？” 陆青衡：“一个。” 洛雅说：“我也是。” “据说，许三个愿望比较贪心，念力会分散，所以不好告诉别人，要自己保守秘密。但一个愿望，所有念力都集中，是可以分享给大家的，据说这样成功率更高。” “你知道我的愿望。”陆青衡对她眨了一下眼睛，“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呀，你懂的，当然和某人有关。” 洛雅重新开麦，清甜的声音通过话筒响彻整个别墅后院：“陆恒同学，其实有些话我想说很久了，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这句话仿佛一句声势浩大的预告，霎时间，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台上，露出“哇塞”的表情。 “今天就是一个合适的时机，我们一起过生日，一起迈入十八岁。” “这是我们的解禁日。” “分享蛋糕之前，我想说说我的愿望——” “这是我第一次和你一起过生日，往后许许多多的生日，我也想和你一起过——”洛雅拨了拨头发，游刃有余般微笑，“你看可以么？” “哇喔——！！！” “答应她——！答应她——！！！” 女神向男神当众表白，台下的同学简直疯了，叫喊与起哄声如同热浪从后往前掀来！ 陆青衡张了张口，还没说话，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 “哇哦，是礼炮么？这尼玛准备的也太充分了！”后排一个男生兴奋道。 “好、好像不是？”旁边的同伴见到方正川豁然站起，一旁的管家带着一队人跑向别墅，不像是去搬东西，反倒像去救火。而刚才还张灯结彩一片亮堂的别墅陷入黯淡，几缕明显的黑烟从窗户中冒出，散发出焦糊的气味，“……快看！别墅的灯是不是都炸了？” “这这这……不会失火了吧？！” 人群意识到不对，立即紧张起来。洛雅眉心一抽，就见方衍站起身，一口喝了杯中的红酒，然后向前走，迈开长腿，一步跨到了台上。 他伸手抢过洛雅手里的话筒，右手的酒杯藏于身后，化作碎钻一般的齑粉。 “大家稍安勿躁。”方衍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别墅电闸有些问题，管家已经派人去修了。” “现在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方衍歪了歪脑袋，看向陆青衡，“亲爱的弟弟，你要答应她么？” 陆青衡：“……我为什么不能答应？” “因为你不喜欢她，喜欢我。”酒精滚下喉咙，在胸腔中化作烈火，勉强封锁的戾气破胸而出，像是海面卷起了一场风暴，“这不是你当年亲口说的么？我还没给过明确的回复。” “……反正我们不是亲生兄弟。” 如果说前面种种只是令人惊讶兴奋，方衍说出的话便如同在现场投入几颗核弹，所有人都被炸懵了！ 他们连震惊的声音都发不出，就见方衍用力抓住陆青衡的手腕，把他拖到后台，徒留洛雅一个人，不尴不尬地站在台上。 “啊，这……我要跟去看看！”洛雅焦急道，“虽然暂时无法接受这样的变故，但希望他们不要因此打起来！” 众人：“……” 洛雅瞬间溜了。她飞快地绕到后台，目光巡视一圈，压根没见到两人人影。 这使她心里空落落的，就像瓜农满怀期待地种瓜，好不容易种出来准备吃，却发现瓜跑了。 “他们会去哪里呢？”她边思索，边走向无人的花园小径。 小径清幽，旁边开满一簇簇铃兰。 没有人发现，洛雅背后忽然冒出一个黑洞，红黑相间的魔息源源不断从虚空散发而出，一双苍白的手伸出，一把捂住洛雅的嘴唇！ 另一边。 方衍直接把陆青衡带回别墅，给卧室布上结界，亲手造就了一座临时的牢笼。 以陆青衡目前这具凡人的身体，只能感觉到一股大力不容拒绝地擒住自己，眼前骤然一黑，耳畔有风呼啸而过。等周围再度安静，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别墅的大床上，手脚都被不知道哪里弄来的黑色绸带缚住，一动也动不了。 “……”陆青衡深吸一口气，看向方衍，语气笃定，“哥，你喝醉了。” “我没有。”方衍说。 他坐在陆青衡床边盯着他，忽然想要扑上去咬他一口。不管是肩膀、锁骨、咽喉还是随便哪里，似乎只有见血，才能让极度暴躁的心缓和下来。 那目光其实有点渗人，像是猎人瞄准了猎物，微微带着血色。陆青衡心脏猛地一酸，心道哪怕是这样战斗状态的方衍，他都多年没有见到了。 “那你想干什么？”陆青衡说，“和我打一架？还是干脆绑架我？” “你又为什么生气？因为我喜欢你，就不能喜欢其他人？” “对！你就是不能喜欢她！”方衍说，“你这个骗子！” 陆青衡：“……” “你知道你刚才说的话代表什么吗？”陆青衡凝视胸口剧烈起伏，几乎气成河豚的方衍，“你帮我在所有同学面前出了柜，还留下一句没有说完的话。” “既然你还记得，那么哥，你的答复是什么？” 回答他的是方衍红着眼睛扑上来，直接咬住他的嘴唇，两人口中立刻见了血。血腥味中，陆青衡听见方衍在耳边恶狠狠地说，“想得美，我不会告诉你的！！！” …… 谁也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从那个撕咬的吻开始，陆青衡逐渐反客为主，而方衍迷失自己，变得予取予夺。 他仿佛陷入深海漩涡，风暴在周身降临，完全无法操纵自己的身体。 恍惚中，他感到有人与他耳鬓厮磨，唤他“阿衍”。 他太累了，完全无法回应或深究，而唯一的白光引导他，在脑海中炸裂，像是广袤无垠的虚无中飘下了一片发光的雪羽。 …… 第二天清晨。 灼眼的阳光透过眼皮，方衍缓缓清醒过来。 他浑身上下都不太舒服，筋骨像是散了架，身体居然有点疼。 不仅是酒精刺激得脑袋疼，身体各种不可描述之处也微微酸痛。 “……” “…………” “………………” 记忆忽然海潮似的涌过来，方衍心中某根弦“啪”一声断了，狠狠抽到脸上。 如果他没记错或被篡改记忆……昨晚，他好像喝醉了，来找陆青衡的茬。 陆青衡被他用仙器绑住，他扑过去咬他。最开始陆青衡还让着他，没有反应，后来不知怎么地，突然开始凶猛地回击。 然后，然后他们就…… “草啊！！！”方衍掀开睡衣，上面遍布红的发紫的“咬痕”。而他四肢酸软，身体某一部分还留下了昨晚荒唐的证据。 “陆青衡我杀了你！！！”方衍猛地从床上弹起来，第一反应是祭出烛龙找陆青衡算账，刀都握在了手上，才想起自己在人界。 上天仿佛听到了他的心音，房间门忽然“嘎吱”一声响了。 陆青衡走进来，方衍硬生生在最后一秒藏起烛龙，坐在床边，脸色臭的仿佛陆青衡欠了他几百万。 与宿醉脸色苍白的方衍相比，陆青衡脸色倒是不错。他担忧地看了方衍一眼：“哥，你没事吧？” 你还有脸问？！ 方衍又想打人了，就听陆青衡说：“我已经帮你清理过了，别担心，很快就会恢复的。” 方衍：“…………” 这个人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乘人之危、以下犯上、还能在这样那样后，坦然地出现在他面前，三言两语再度勾起昨晚的回忆……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从不知道，陆青衡的脸皮有这——么厚？ 他凶狠地瞪向陆青衡，脸却莫名红了。 后者抿了抿唇，神情有些不安，似乎想走过来和他说话。 “别过来！”方衍嗖地钻到被子里，“你出去出去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陆青衡扶额：“爸和姐姐还在楼下等我们吃早餐，他们有点担心你，让我上来看看。” “什么？”方衍这才想起来，昨天他跟抢亲似的地跑上台，打断洛雅的表白，然后说了一番石破天惊的话。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你，爸和姐姐已经接受了，以为我们昨天出去喝酒，都喝醉了，只不过我比你早一些醒过来。”陆青衡说，“可惜你还是不肯答复，虽然我们已经……” “……”方衍立即打断他，“别说了！！！我一会儿下去！” 幸好他昨天布置了结界，理论上，除了陆青衡，没人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方衍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去想昨天一夜风流，又去冲了一遍凉水澡，才臭着脸走下楼，坐到餐桌边。 这顿饭吃的十分难以形容。方衍看的出来，便宜爹和小妈已经在努力掩饰情绪了，可顾媚媚舀个汤都能漏勺，夹个菜都能手抖，方正川则一脸沉默，似乎还在艰难地消化消息。 “……”方衍恼怒道，“行了行了，你们还有什么要问？” “没有啊小也。”顾媚媚立即说。 方正川依旧沉默。 陆青衡似乎无意般补充：“其实一年前爸就知道我不是亲生的了，所以，这并不违背逻辑，也不违背伦理，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顾媚媚差点呛到，倒是方正川默然良久，蹙起的眉头舒展开。 方衍：“…………” 方衍简直无法理解便宜爹的脑回路，居然真的有人甘愿帮别人养孩子，不仅不计较自己被算计被戴绿帽子，还能接受自己名义上的亲生儿子被假儿子拐跑了？？？ 这世界如此混乱和不可思议，方衍实在不知道说什么，草草吃了几口，又回到房间继续自闭。 他给两人的房间都设上无人打扰的结界，左右看那面修复的墙不爽，于是一弹手指，又把墙拆了。 大概是惧于校霸的凶残，手机上很安静，压根没人敢问他这件事。朋友圈倒是有几条语焉不详的感慨，都是“我死了我裂了我的天”或者一长传的问好感叹号。班群里刷过乱七八糟的几条，最后的信息停留在陆青衡的语音上。 方衍犹豫片刻点开，听见陆青衡用温柔带笑的声音说：“是的，我一直喜欢他。可惜还没追到，希望大家保密。” “……”方衍脸颊又开始发热，似乎这样的结果比起陆青衡的漠然与拒绝，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是哪里呢？ 方衍捂住越来越烫地脸，在脑海中强行搜刮记忆，接着悚然一惊。 等等！是他的幻觉？ 他感觉昨天夜里，陆青衡似乎喊了他的名字？？？ 第34章 疑窦丛生……阿衍。 这事儿简直细思极恐,方衍惊疑不定地想，该不是错觉吧。 毕竟，他下凡选择的名字和真名相近,“阿也”与“阿衍”发音差不多。 如果是前者,那可以理解，倘若是后者…… 方衍一时不敢深想下去。 这件事弄得他抓心挠肝,思来想去,唯有一种方法可以解决疑惑。 可这方法十分没人性，需要让他把昨夜回忆淌一遍,还是用旁观者的角度…… 方衍犹豫片刻，内心的慌乱很快压过尴尬,并起两指抵住太阳穴。指尖发出微白的光,昨夜这具人身的经历在脑海中重现。 方衍：“……！！！” 天呐……他们啃着啃着怎么变味了？ 他发出的是什么鬼声音？怎么全身都像被煮熟了？？ 昨晚居然这么激烈？！某人看上去还挺娴熟的？？ 陆青衡简直禽兽不如啊！！！ 纵观整个天界，估计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再也没有第二人，在与自己的“死对头”兼“哥哥”进行可疑的“一夜情”之后，为了获取真相，再次身临其境地看自己的“动作戏”。 可以说是相当刺激了。 如果说方衍一开始还遮遮掩掩,不愿意回想的兼忘了某些记忆片段，此刻赤|裸裸的画面分毫毕现地展示出来,他的记忆彻底被填补圆满。 他看见自己被陆青衡翻过去，这样那样,又折起来，那样这样，整个脸红得快要滴血，鼻腔忽然发痒，抬手一抹,两行鼻血直直坠了下来。 方衍：“…………” 方衍只好摒弃凝神，勉强压制住杂念，找到最关键的那一刻。 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面颊浮现桃花般的粉色，眼睛湿漉漉的，大口喘息如同溺水的鱼。 而陆青衡鬓发皆湿，抱着他，喊他：“阿衍。” 方衍反复把这一段听了好几遍，是“衍”字没错，后面陆青衡又情不自禁地喊他好几次，方衍终于确认，陆青衡知道他的真实名字。 所有的一切似乎在刹那间串联起来—— 他结束闭关，忽闻青衡君被贬，幸灾乐祸地下凡“探望”，陆青衡顶着“小三之子”的身份与他重逢，一直忍受他，粘着他，对他好到不正常。 他因心烦下尸羅血海，遇到不死，得知部分往事，对陆青衡的态度有所松动。 直到两年前陆青衡表白，他狼狈逃走，一直被封印的心魔记忆居然被打开了。 他如遭雷击，躲在天界酩酊大醉，被司空玉叫醒后，好巧不巧回到陆青衡的房间，时间也不差一秒，正好赶上某人十八岁的成人礼…… 方衍一直自诩局外人，利用司命星君的剧本，把之前的陆青衡当做牵线木偶操纵，直到自己也深陷其中。 现在却发现，还有另一种可能性——他经历的一切其实是陆青衡提前设置好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陆青衡一人分饰“蝉”与“黄雀”两角，铺设了好大一场局！ 哈哈，方衍差点苦笑出声。 如果说陆青衡一直是清醒的，方衍简直要佩服他的手腕与计谋。 一直隐忍，一直蛰伏，伺机而动，最后成功取得他的信任，让“死对头”彻底抛去偏见，一败涂地地喜欢上了他。 那么……他在不死那里看到的记忆会不会也是假的？ 如果从头到尾，只是陆青衡为了报复他羞辱他设置的一场大戏呢？ 方衍面色惨白，抖着手抽出烛龙，一刀劈碎结界，飞身闪出房门。只见一道白光晃过，他竟如鬼魅一般，忽然出现在了陆青衡的身后！ 彼时陆青衡正在二楼书房看书，白光如雾湮没房间，前一秒他还坐在红木椅上，指尖翻起一片书页，下一秒，空间扭曲眼前一花，他已经离开书房，落在了千里之外的焦土上，顺手带来的书，甚至没有翻过这一面。 “……”陆青衡知道方衍的分寸，哪怕再愤怒也记得司命星君的忠告，在人界不会胡来。 之前他一直因自己的人身颇多忍让，用法术也偷偷摸摸，一定在可以用科学解释的范围内。 而此刻，面前的人衣发凌乱，面容怪异，眼睛红红的，看上去甚至有些狼狈不堪…… “他知道了。”陆青衡想，“这一天还是来了。” 第35章 刀剑相向若你真要我的命，那便来吧。…… 具体是哪里出了纰漏,陆青衡稍微一想便知。 ……其实是可以避免的。 可是他忍不住，或许潜意识里希望方衍能够发现。 他一个人如履薄冰太久，连每一次见面都要欺骗蓄谋。无数次,他在心里默默地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 见陆青衡遭此突变,神情没有丝毫改变,只是脸色苍白些许，眼睛定定地盯着他,方衍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陆青衡连装都懒得装了。 一团业火轰地在胸口点燃,连血管都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方衍脑袋充血，双目赤红,提刀飞身劈向陆青衡，喝道：“拿剑来——！” 这一刀使了十成十的力道，裹挟风雷之怒，转瞬间袭至陆青衡面前。 “刺啦——”陆青衡下意识举剑,灵渊对上烛龙，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空中爆开灼目的电花,方圆十里之内，草木顷刻化作齑粉,无数怨灵哀嚎着消散，什么都做不了，便消逝在这场无妄之灾里。 陆青衡连退三步，唇角溢出一丝鲜血，眸色微闪。 这是毫不手软的招式,几乎把他当成敌人看待，倘若他不全力抵挡，必然受到重创。 恍惚间，他想起不死曾经说过的话：“你的小师弟，其实一起想要你死啊。” “……” 心脏传来刺痛，像是被刀尖挑中，随便一搅便鲜血淋漓。然而没等陆青衡缓过这一口气，方衍盛怒下的第二刀紧随而至。 “陆青衡你这个骗子！！！” 狂卷的黑云与沙尘中，方衍面色惨白，面上似哭似笑，看上去比他还要狼狈。 烛龙所过之处，空气都被四溢的杀气扭曲，撕扯开一道道闪着电花的时空裂缝。一缕不知从何而来的魔息趁机钻入方衍的眉心，而两人心神大乱，皆没有察觉。 陆青衡举剑横档，剑气化作一条银色巨龙，在空中与毁天灭地的杀气相撞，发出山崩地裂般的轰响——不远处，几座砂石堆积而成的山丘竟然直接被削平了，飞沙走石间天地昏暗，黑云在空中形成巨大的漩涡，似乎在酝酿一场足以将沙漠化作汪洋的暴雨。 “拿剑！！！你在心虚什么？！” 接连两刀，陆青衡都只阻挡不进攻。这场景落在方衍眼里，浇得他怒火愈炽，理智全失，几乎认定了一切只是陆青衡的骗局——他布这么大的局，不是因为喜欢他，只是为了玩弄他……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这念头一出，方衍心里灵力狂乱，恶念丛生，眼睛红的快要滴血，五脏六腑快要炸掉。 无数魁魅魍魉与错乱的记忆在他眼前闪过—— 初见时惊鸿一瞥的陆青衡、与他言笑晏晏的陆青衡，突然断绝往来的陆青衡、视他为无物的陆青衡、给他带来无尽羞辱的陆青衡、扬言他入魔要亲手诛杀他的陆青衡…… “你、去、死！！！”羁绊与心动仿佛被一笔抹去，方衍双手青筋突起，灵力如洪流灌入烛龙。 金红色的灵力在烛龙刀尖不断扩大、膨胀，仿佛万顷岩浆汇聚翻滚，又如九天太阳坠落眼前。 这极盛的光芒中，陆青衡看向方衍，忽然发觉哪里不对劲。 “你——”他尚未质问出口，方衍已闪身而至，悍然一刀劈下！ 灵渊剑对上烛龙，澎湃的热浪与杀意扑面而来，一瞬间，陆青衡还以为自己被淹没了。 “醒醒！！！”陆青衡被这一击震得内腑剧痛，身形被迫后退数十步，猛地吐出一口血。 灵渊剑到底不是杀器，虽勉力对抗，烛龙的刀锋却越来越近。 昨天还同床共枕的两人，在这一刻刀剑相向。 陆青衡眼眶忽然红了。 “听我说，阿衍！”他颤抖地轻声道，“我没有骗你。” “记忆是真，心悦你是真，一直见不到你也是真。”陆青衡道，“被贬人间与凡人身份，一切都是为了见到你——你不懂么？” 原来横亘在两人间的时光已近千年。原来他们这么久没有见面了…… 方衍怔怔地盯着陆青衡，眼底一片血丝。 “若你真要我的命，”陆青衡道，“那便来吧。” 第36章 大魔出世他会为我伤心么？ 方衍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回到了仙界。 他陷在一团柔软的云中，周围仙雾缭绕，远处白鹤清鸣。 身下是散发着温热湿气的仙池,雾气涌动间,经脉上细小的伤口被抚平，若有若无的香气使人心神安宁,而他披散长发,恢复了本体。 “……” 后脑隐隐有些胀，整个人慵懒而困倦,比起平日，算是难得的虚弱——正是情绪波动过大、被魔息乘虚而入的结果。 等等——魔息？！ 当今三界,还有谁的魔息能够入侵他？ 方衍猛地坐起来,忍着头晕眼花，快速把昨天发生的事情理了一遍。 他与陆青衡一夜放纵后,心里冰火交加，正不知该如何面对，忽然发现下凡以来的种种都在陆青衡的算计之下，暴怒与陆青衡横刀相向,却没控制住自己的神志，在某一刻,真的想要置陆青衡于死地。 好在他和陆青衡都很快意识到不对，陆青衡解释后,他在与魔息的对抗中忽然失去意识，然后回到了这里。 至于某些细节……譬如哭了什么的…… 怎么可能？？？肯定是记忆错乱了。 方衍很快将此事抛于脑后，盘腿调息片刻，感觉灵力恢复了些，遂坐在云上,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是陆青衡把他送回这里的……他现在在哪儿？ 要是他出了这方灵池，立即遇见陆青衡，该怎么办？ 视而不见？提前避闪？ 总不能再打一架吧。方衍心道，某人受的伤肯定比他严重不少。 自从不死落在方衍手上，方衍便养成了一个习惯，思索时，会无意识地捏住玉葫芦摩挲。 他正愁眉不展，手下意识伸到颈边，顺着红线缠下去，却没有摸到一抹温凉。 “……” 方衍低头一瞧，这才发现他脖颈上挂着的玉葫芦不见了！ 而拿走它的人，除陆青衡外不作他想。 方衍一个翻身从云床上落下，起落间青丝如瀑散下，被他用一根玉簪随便束起。 烛龙刀应心而出，红光一闪，被方衍握在掌心。 他一个瞬移闪出仙池，发觉周围山峦起伏，曲水似银——是一处风景绝佳的温养宝地，方衍却并不熟悉。 如同冥界之广，仙界同样辽阔无边，上抵诸天星辰，承蒙日月之辉，下至仙山野岭，亦有无尽的荒凉之地。 此处却介于其中，无九重天鸿蒙殿之喧繁，亦不似破碎虚空般寂寥冷清。 万里云海边，有一座金殿。殿前立有一小亭。 亭中坐着一白胡子老头，正俯首挥笔写着什么。 听见灵池动静，他耳尖一动，当即回头，拱手拜道：“七绝君，你醒了！” 正是那掌管凡人命格的司命星君。 方衍见到司命就气不打一处来。这老头看上去老实，没想到阴奉阳违倒熟练的很，一边骗自己，说陆青衡被贬下凡，身世多么凄惨，多么适合落井下石，另一边却伙同陆青衡编织个更大的谎言，套娃似的把他套了进去。 “呼——” 方衍举刀一挥，老头立刻吓得闭上眼睛，连连摆手：“手下留情啊七绝君，这并非老夫的金殿，而是道祖当年修行之地！” “哦，我没打算把它怎样啊。”方衍说着，手腕翻转，那股带着杀气的厉风立即变换角度，穿花拂柳般掠过小亭，仿佛一柄看不见的飞刀贴着司命的下颚滑过去。 司命只觉得下巴一凉，一把银丝便齐齐割断，随风飘散。 ““我的胡子啊——！！！” 他可养了整整一千年，才养到现在的长度！ 司命痛心疾首，恨不得当场厥过去。方衍却不打算这么简单放过他，烛龙再次逼近，这次抵住的是司命的脖子。 司命只觉颈间一凉，两眼一黑：“七绝君，有话好说！” 方衍：“那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 司命：“不、不敢欺瞒！” “好，我问你，”方衍道，“陆青衡真的被贬了？为何要下界扮作陆恒？道祖知道吗？” “是他把我送来的……他现在去哪儿了？” “这这……被贬的确是道祖的旨意，不然老夫也不敢乱来，给慈元道君那样一个身份！”司命星君紧张得咽下一口唾沫，“老夫只知，道君下凡的原因之一是为了七绝君你，更深层的缘由，只有道祖和慈元道君才知晓。” “……为了我？”方衍缓慢地挪动刀尖，在司命脖颈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是为了戏弄我，还是玩弄本君于鼓掌之间？” “不不，绝非如此！”司命豁出去般道，“慈元道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追你啊！” “全仙界都知道道君喜欢你，你现在还不知道么？” 方衍：“……” “还有你在凡间的父母，方正川乃夜川神君，顾媚媚乃九尾狐夕寐。夜川神君为修行下凡渡劫，夕寐来找老夫，点了个神君“妻子”的身份，也是为了离神君近一点！” “老夫说是司命星君，干的却都是月老的活！”说到这里，老头不禁悲从中来，“……请你们快点在一起吧！” 别再折腾他了。 方衍：“…………” 其实那一架打到后面，方衍已经相信了陆青衡的心意。 但他真不知道，陆青衡暗恋他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 方衍回忆了一下司空玉的所作所为——告诉他陆青衡一共等过他3687次，连最长一次十年都清清楚楚。 还有他主动推荐的同人小说，骨科简介，告诉他什么叫喜欢一个人，因材施教全面教学，生怕他这个修炼狂魔不懂……司空玉分明在暗搓搓地推波助澜，大概率早就和陆青衡勾搭上了！ 一时间，方衍只觉得五味陈杂。司命星君没注意到他变化莫测的神色，还在尽职尽责地回答问题。 “七绝君你的确是慈元道君抱回来的。之后道君回到人界，帮助夜川神君历劫。” 抱、抱回来的？！方衍一愣，这才察觉另一个重点：“历什么劫？” 司命：“死劫。” “夜川神君此番下凡，必须经历生老病死等八苦，其中这‘死劫’，便应在他的幺子身上。” 见方衍面色陡然一白，司命连忙补充，“七绝君可放心，这劫难已经结束了，不会损毁慈元道君的魂魄，也不会令道君失忆。经历此劫后，夜川神君劫数已满，不日将回归上界，只是不知九尾狐又会如何……” “……他是怎么做的？”方衍脑袋微微眩晕，艰难地问出这句话，发现他压根无法对陆青衡说出“死”这个字。 “车祸。”司命言简意赅地解释。 “神君归位，那陆青衡呢？” “这……老夫刚得到的消息，慈元道君独身一人去了血海。” …… 冥界，尸羅血海。 赤红色的海面一向动荡，却从未像此刻一般，翻搅起几能倾覆天地的巨浪！ 相传上古以来，血海一共剧烈震荡过三次，每一次震荡都会诞生出一只不世大魔。 此时此刻，九婴挥展骨翅遮天蔽日，饕餮张开利齿吞噬魔魂，此间所有魔物都被血海的动荡影响，不安地厮杀起来。 陆青衡青衣染血，手持灵渊，高悬于滔天血浪之上。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片被封印多年的汪洋炼狱，莹白的灵力一圈圈缠绕在剑身，似乎蓄势待发，随时都能一剑破魔，将血海搅个天翻地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在走神。 ……方衍醒了么？还生气么？ 会不会不理他？ 可此番凶险，若是行错一步，便可能魂飞魄散，再无轮回。 若他真的死了……方衍该怎么办？ 他会无所谓么？还是也会伤心，为他流哪怕一滴眼泪？ 陆青衡把方衍送回仙界时，顺势取走了他脖颈上一直挂着的玉葫芦。 哪怕距离很远，陆青衡也能感知到玉葫芦里面的存在——那是他当年引天雷剥离的心魔，他因一念之差未能彻底杀死它后，心魔化身“不死”，被陆青衡封印在尸羅血海，沉默地等待方衍发现尘封多年的秘密。 问题是，不死再强，再杀不死，也无法与仙界的武神抗衡。 是十年前，陆青衡照例来尸羅血海检查封印，发现了不死身上产生的异样，才令他暗中留意，蛰伏多年，预知并确认了这只大魔的诞生。 不远处，血浪翻滚，白骨累累。一只魔物被攻击分食，发出尖利的惨叫。 陆青衡终于回神，取下白玉葫芦，打开瓶口的封印，想要把不死放出来，彻底解决他们之间恩怨的同时，对藏匿在不死魂魄中的“大魔”进行致命一击。 可当他打开瓶口，原先对不死的感应却消失了。 白玉瓶中空空如也，不死与大魔仿佛从未存在过。 …… 仙界莲华池。 逼司命星君倒豆子似的交代完，方衍终于撤下烛龙，令老头松了一大口气。 方衍却想到，陆青衡刚和他打了一架，身上还有伤。 他自言自语般喃喃：“他为何要去血海？还拿走了玉葫芦？” 司命擦汗：“这老夫也不知道了。” “我要下血海。”方衍心下不安，当机立断，“从琉璃天走应该快些。” “可七绝君你的伤还没好透，道君希望你好好休养……” 方衍压根不理。方才司命说陆青衡在凡间为夜川丢了一次命，他便心慌不已。如今陆青衡瞒着他取走玉葫芦，又独自下血海，配上道祖全程知晓而放任的态度，方衍直觉他们还瞒着他有事。 方衍不欲废话，推开司命便走。 司命踉跄一步，张了张口，到底没敢再劝。 谁也没有发现，在方衍背过身的一刹那，司命星君清明的眼神陡然一变。 一股黑气从他心口直喷而出，如凶猛的离弦之箭，直直射向前方的方衍！ 第37章 同心鏖战上古诛仙阵！ “噗——” 变故来的极快,方衍直觉不对，猝然向右一闪，那缕黑气从他的肋间穿过,堪堪避过心脏。 一阵尖锐的疼痛在体内炸开,方衍反手一挥烛龙，杀气暴虐地削向司命—— 却被精准地躲过了。 刀气落空,不远处,无边莲池传来一阵爆响。方衍咽下喉咙里涌上的鲜血，默然回头盯着司命,那双漂亮到凌厉的眸子渐渐暗下来，瞳孔微微收缩,似有风暴酝酿。 “……来者何人？” 一千年了,自从以杀戮得道，方衍还从来没被人这样伤过。 他能感觉到刚才的凶险,若不是他身经百战，躲避迅疾，刚才那一下必然会击中他的心脏，使他魂魄被攫,瞬间失去战斗力。 那人听到方衍的质问，顶着司命的皮露出一个难以琢磨的笑：“我刚从司命老儿这里得知,你乃当今天界杀神。” “没想到多年不见，仙道已没落至此,连一黄口小儿都能被奉为杀神？” “你不配做我的对手。”那魔物言语间又出三招，招招致命，“——让开，让鸿钧来见我！” “轰——” 暴戾的魔息如飓风席卷而来。 这次方衍及时躲开了，心里却悚然一惊。 这魔物竟敢直呼道祖名讳,他究竟是什么人？ “看来这位老不死前辈与道祖是旧识，”方衍一个后空翻轻巧落地，长发在空中散开，化过如水的弧度。他轻笑一声，抬手抹去唇边溢出的血迹，一双眼睛因刺激兴奋到灼灼发亮，“可惜道祖一直闭关，估计没空你这种背后偷袭的小人。” “前辈被困血海多年，有没有患骨质疏松？” “小子找死！” 一团黑红相间的雷光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方衍不敢直迎，刀尖一点，身体扭到不可思议的弧度，这才堪堪避过。 “轰——” 只听一声巨响，伴随滚滚浓烟，莲花池彻底炸了。 方衍刚才那句话其实只是试探，未曾想一试便中，这种等级的魔物，果然只有血海能产生。 而陆青衡孤身一人下血海…… 他是不要命了么？！ 那魔物见自己身份已被识破，干脆褪掉司命的面皮，露出自己的真容。 那是一张布满血红咒文的脸，密密麻麻的符咒仿佛诅咒，在皮肤表面飞快窜动，那张脸一会儿变成不死，一会儿变得模糊，一时间方衍竟无法看清他的真容。 果然不死被他附身，当作了魂魔容器！ “鸿钧在哪儿？鸿钧在哪儿？！”那魔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叫他滚出来！！！” 四面的仙山随之震颤，居然显出崩塌之兆。 方衍挥刀斩向魔物，肋间伤口顿时血如泉涌。他却仿佛感知不到疼痛，苍白的脸上露出嗜血的笑意，简直算是亢奋了。 那魔物却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连避闪都懒得避，甚至直直迎上刀锋，一双粗粝的大手捏住刀尖，竟是想直接把烛龙刀掰断！ 怎料方衍虚晃一招，刚烈的刀风在离魔物一尺远时骤然拐弯，以一个极其刁钻的方向飞向莲花池底。 “呼啦——” 最后一点池水溅起三丈水花，池水流尽时金光直冲天穹，池底伏魔大阵彻底显现出来。 这是道祖鸿钧当年设下的大阵，威力在三界内几乎无人能敌。 那魔物心知不好，飞速避闪，金光却如附骨之疽紧随其后，将魔物紧紧笼罩其中。 “哐——！” 金钟如罩盖向魔物头顶，同一时间方衍挥动烛龙，杀气劈向不远处已经摇摇欲坠的仙山，将群山拦腰一斩！ 崩裂的山石如海啸般倾塌而下，这股无可阻挡之力进一步阻碍了魔物的逃跑，他在金光下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啸，整个身躯继而被埋藏在轰塌的群山里。 举目四望，莲池已毁，仙山崩塌，一片狼藉。 方衍站在山顶，以刀杵地，剧烈喘息。 他的胸口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了，脸色因失血过多有些煞白。可神情却是亢奋的，恨不得和这魔物再打一场。 “七绝君可还尽兴？烛龙今日可算能吃饱了。” 不远处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司空玉一身白衣，提剑飘然而至。 他落在方衍旁边，踢走一颗小石子，见方衍变化姿势，开始盘腿打坐，干脆也盘膝而坐，问：“还好吗？” 方衍：“死不了。” 司空玉：他就知道！ 方衍以杀入道，最喜欢的就是提刀打架了。 “我感觉你还没玩够，”司空玉眺望远方光秃秃的仙山，“别着急，一会儿可能还要打一场。” 方衍这才睁开眼睛：“……什么意思？” 司空玉不答反问：“你知道这下面关的是谁么？” 方衍：“道祖的旧识？” “唔……这么说是没错啦，但不够准确。”司空玉道，“我刚才在府里品茶，察觉不对赶过来时，也听到这位前辈说的话。” “他这样怨恨，非要见道祖，像不像那什么？” 方衍：“……什么？” 司空玉一拍大腿：“道祖的老情人啊！” 方衍：？？？ 司空玉见他一脸空白，“啧”了一声，道：“这你就不懂了。” “你两耳不闻窗外事，大约没听过道祖当年的八卦。” “相传当年血海形成时，道祖降服了吞噬血海的第一只大魔。” “所有人都以为大魔魂飞魄散了，可我却听说，那大魔其实没有死，而是被道祖关在三清玲中，关了整整一万年。” 说到这儿，方衍再不开窍也明白了。 “魔祖罗睺？！” 这可是当年叱咤风云的上古魔神，万魔之祖！ 三界唯一能与其匹敌的，的确只有道祖鸿钧。 可方衍遇强则强，堪称“打架狂人”，司空玉撕去那副渣甜小白脸的面具，也不是什么善茬。 上千年了……整个上界千年和平，于凡人是好事，于他们的刀剑，却沉寂了太久。 以至于神兵都快生锈了。 “嘘——”司空玉指指下方，“伏魔阵年久失修，你猜他多久能出来？” 方衍翘起唇角，兴奋到无法掩饰：“当然是越快越好！” “快把你胸口的血止一止吧！”司空玉见这杀神眼里只有打架，生怕他等会儿打到激动直接失血昏迷了。 “我的剑也许久没有见血了。” …… 人界，西北广袤的戈壁之上，正在进行一场规模浩大的紧急疏散。 “方圆三百公里内的所有居民必须在两小时内全部撤离。”方正川一身西装革履，格格不入地出现在地震局与政府应急救援队中，对政府代表提出建议。 ……正是渡劫成功，恢复记忆的夜川神君！ 他恢复记忆后，尚不知该如何面对夕寐，血海的封印便松动了。 三界自混沌始，并未完全分离，依然存在不少接壤之处。血海震荡也会引起距离最近的人界地震，好在位置不在中心城市，而在偏远的西北，大部分是无人区。 “可、可是方先生，虽然这里的原住民不多，但两个小时，我们肯定疏离不完！”政府官员急的满头大汗，“车开不了，直升机与军用机临时调用数量有限，还有什么办法？” 脚下又传来轰隆隆的震响，地壳剧烈地碰撞，地面甚至呈波浪状，不断翻涌起来。 在场不少人都摔倒在地，又很快爬起来，继续为救援奔走。 “给我一辆越野车。”方正川说。 他必须避开凡人，前往封印最薄弱之处施展法力。 …… 尸羅血海。 巨浪滔天，血肉翻滚，魑魅尖啸，魍魉横行。 陆青衡一身青衣，手中长剑灵光流转，孑然立于半透明的封印之上。 封印内山崩海啸的景象宛如世界末日，动荡的魔息不断撞击封印，一下一下，发出凶猛的叩击声。 鲜血与污浊海水四处飞溅，薄弱处很快出现一道裂痕，被陆青衡眼疾手快地用灵力封上。 这样修修补补，现在还挺得住，可若时间久了，必然力竭。 到时候若被魔物群起而攻之甚至对上魔祖，陆青衡不会有一点胜算。 血海封印是当年道祖设下的，多年来交由不同仙君看守，融合了不同法力，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将血海牢牢地控制其中。 如今，陆青衡是它的守护者。 他与封印共存亡。 陆青衡尚能应付，灵气也还算充沛，但若近身仔细观察他的神情，会发现他眉头紧拧，面色十分难看。 半个时辰前，他接到仙界传信。 司空玉道方衍与大魔打了起来，居然还负了伤。 那大魔正是在白玉瓶设下障眼法，借不死之身逃脱血海，直捣仙界的魔祖罗睺！ 比起修补封印和抵挡妖魔的攻击，显然担心方衍更耗费他的心神。 无数次，陆青衡想主动传音，但想到他们分别时方衍的态度，担忧与渴望化作逃避与怯意，他竟不敢联系方衍，只能通过好友，得知他虽受伤，但无性命之忧。 你会担心我么？ 我担心你……很想见到你。 身在各方同仇敌忾，冥冥中陆青衡有一种他们正在并肩作战的感觉，这令他心下稍定，想念了一下方衍后，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封印上。 那些魔物见封印冲撞不开，学了聪明，不知受到什么号令，开始轮番上阵，分开攻击。 它们试图让陆青衡左支右绌应接不暇，然而陆青衡动作更快，灵渊剑挥出的剑气化作道道残影，分别补住东南西北与正中五位。 五处灵光一闪而过，陆青衡忽觉不对！ 一颗硕大的五芒星在封印表面形成，封印大面积龟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在封印彻底破裂、血水狂涌而出之时，一道黑红的光芒从五芒星中心冲天而起，仿佛一柄利刃直直刺向陆青衡。 ——上古诛仙阵！ 第38章 尘埃落定我喜欢你好久了。 越野车疾行在波浪般的大地上,很快化作地平线上的一个黑点。 确认脱离救援队的视野，夜川刹车化出本体，下一秒,原本清晰的身形倏地一闪,驾驶座上空空荡荡，夜川出现在一一百公里外,血海封印最薄弱之处对应的戈壁滩上。 此处的情况比之前糟糕十倍,大地开裂露出狰狞的缝隙，无数黑气喷薄而出,仿佛魔兽愤怒的吐息。凡人行走其上，随时都会掉落深渊,被澎湃的魔息与赤红色的岩浆吞噬殆尽。 夜川抬手,无数天地间的灵力汇聚于他的掌心，又飞快地平铺四散开,在方圆三百公里内支撑起一张透明的灵力网。 天生神祇比起后天修道者，灵力的获取更加得心应手。 风霜雨雪，山海雷电，三界的力量随时可以被攫取,为之所用。 可灵力的获取是有限度的，支撑起偌大一片戈壁,与整个血海抗衡，夜川额头很快渗出细汗,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神君……夜川神君……” 恍惚中他听见了夕寐的声音，生嫩清脆，总是坠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伴随裙摆上系着的银铃，发出“叮铃叮铃”的脆响。 那时候她只是一只刚化形不久的小狐狸,变成人身只有十三四岁，还没有他的胸口高。 她像是追随着他的脚步，或是追求毕生的信仰，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如同追寻一场没有结果的镜花水月。 他以为她不会离开。 也许是习惯了那抹追逐的身影，也许是寂寞了太久，不知何时起，夜川午夜梦回时，总会听到那清脆的铃声。 “神君是不是觉得烦？不想见到我？” 那双大眼睛湿漉漉的，似乎下一秒就会滴落泪水。 可他只是不解她的执着，因此才下凡历劫，甘愿体验爱憎，尝遍八苦。 要怎么告诉那只小狐狸，他其实没有不耐，只是未曾经历过？ 现在他终于懂了。 小狐狸也不需要他了。 夜川闭了闭眼睛，胸口的空茫比灵力损耗导致的虚脱更令他难以忍受。细汗已经变成豆大的汗珠，顺着鸦羽般的鬓发顺流而下。他的嘴唇轻轻抿起，无波无澜的心脏头一次产生了针扎一般的痛感。 “神君！” 天外忽而传来一道铃声，仿佛一道光刺穿混沌的梦魇。 夜川霍然抬头，只见一只雪白的九尾狐穿梭过浓烟与焦土，跳过无数吞噬的裂缝，朝他急奔而来。 “我来为神君护法！”夕寐甩了甩脖子上的铃铛，九条尾巴如云般铺展开。 “封印……快要碎了。” * 上古有道祖亲设的九九八十一道伏魔大阵，魔祖便不甘示弱，造出了同样数量的诛仙阵。 万道红光汇聚成一点，以劈山破海之势刺向陆青衡。 这变故猝不及防，陆青衡瞳孔骤缩，只来得及微微侧身，将灵渊剑挡在胸前，红芒便“噗嗤”一声，刺穿了他的身体。 陆青衡如一只断线的风筝，直直坠下封印已经完全破裂的血海。 无数魔物一窝蜂的涌上来想要分食他，却被灵渊的剑气扫开，尖叫地后退闪躲。 灵渊剑仿佛最后的守卫，仅剩的灵力化作小小的光膜，将陆青衡包裹其中。 而诛仙阵并未停止，下一道攻击近在咫尺！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红色人影从天而降，一把将陆青衡拽出了阵心！ 雪亮的刀光化作千万道，劈向五芒星与周围环绕护阵的妖魔。 “不好意思，来晚一步。”朝辞红衣黑发，衣袍在半空中猎猎飞扬，“你还好吗？” 陆青衡擦掉唇角的血迹：“没事。” 朝辞默默打量他，心道七绝君果然凶猛，把青衡君伤了七分，完全没有手下留情。而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陆青衡还能支持这么久…… 朝辞对他抱了抱拳，幸好他家那个不热衷打架…… “我刚接到消息，魔祖脱离血海，现身仙界，已于莲华池与七绝君大战一场，触发伏魔阵，暂时被压在山底。” 陆青衡立即道：“阿衍如何？” 朝辞：“一点小伤，没你伤得重。” “也是，”陆青衡似是想到什么，苍白的唇角勾起，摇头笑道，“能与魔祖对战，他怕是求之不得呢。” 方衍不肯见他，陆青衡独自在血海，不敢也不便分神联系。可方才朝辞带来方衍的消息，哪怕只是只言片语，都叫陆青衡七上八下，再也忍耐不住。 他顿了顿，主动开启传音阵，向方衍发送了“对讲申请”。 静默三秒后，却听“滴”一声，传音阵被方衍掐断了。 陆青衡：“……” 看来他还在生气啊，陆青衡抿了抿唇角，幸好他只是偷偷试探一下，没有在朝辞面前显现出来。 但重伤失血，心里的担忧与落寞早已这掩不住。 朝辞见他神情，猜测到七七八八：“青衡君可是没联系上七绝君？他可能只是专心打架。” 陆青衡：“……” 但方衍没事就好。陆青衡飞速收拾心情，道：“血海封印已破，我有一些想法。” “魔祖诞生于尸羅血海，从三清玲逃出后，借不死之身重塑魂体，力量的来源一直都是血海。” “只要血海被封印，而不是彻底消失，魔祖的力量便永不枯竭。” 朝辞看向陆青衡，微微一笑：“所见略同。” “我一直觉得这些东西长得碍眼又恶心，”红衣乌发的青年眯了眯眼睛，“今日便清空血海玩吧。” * 像是顺应了两人心中所想，方衍与司空玉刚表达完“手痒想打架”的愿望，那座裂石堆积而成的小山便颤动起来。 “……还真挺年久失修，”司空玉道，“咱们打个配合？” “好，”方衍第n次掐断那些刚刚获知消息以为魔祖打上仙界，因此心慌意乱疯狂用传音阵骚扰他的文神讯息，忍不住原地剁了跺脚，“这山能够塌的再快点么？” 司空玉：“……” 魔祖罗睺方才被伏魔阵压在山底，还被迫听一群小辈表达多想快点和他打架，都快被气笑了。 一点红光自山正中始，仿佛一颗疯狂的种子向四面八方伸出根须，千万道魔息向外射出，将整座伏魔阵连同大山一同刺得粉碎！ 魔祖罗睺不给两人反应的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看上去更傻白甜的司空玉，手中同时化出高达百尺的方天戟，横扫向不远处的方衍。 司空玉边躲边对方衍吼道：“为什么魔祖一出来先针对我？” 烛龙对上方天戟，爆出一串刺目的火花，“因为你看上去更像个人渣！”方衍咬牙道。 两人与罗睺缠斗片刻，司空玉状似不敌，在魔祖挥动魔戟时撞上戟背，仿佛一颗流星飞了出去，消失在云层中。 这下，魔祖更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方衍身上。方衍压力陡增，整个人却愈加兴奋，红色的杀气如飓风卷住烛龙，与更加粗壮的方天戟撞在一起。 “轰——” 地动山摇。 方衍连退十步，魔祖纹丝不动。 面对这样一个几乎刀枪不入的大魔，仿佛柳丝面对磐石，溪流面对大海。方衍借巧劲儿避开一击，刀剑划过一个刁钻的角度，堵住了魔祖的前路。 与此同时，消失的司空玉陡然出现在魔祖身后，借高空下坠之力，长剑划过一道雪白的光弧，封住魔祖后路。 “小子卑鄙！”魔祖脚步一顿，肩膀与前胸同时敞开空门，面对刀剑合击，终于划破了一丝油皮。 “都是和前辈学的！”方衍一击中后并不恋战，与司空玉在同一瞬间后退，躲过如泰山压顶般袭来的魔息。 这一招“以牙还牙”彻底激怒了罗睺。他发出一声怒吼，浑身魔息高涨，整具身躯暴涨几十倍，几乎变成了一座行走的小山。 他踏出一步，莲华池碎成齑粉，踏出第二步，整座伏魔阵彻底报废。 “我认得你。”魔祖蒲扇一般的大手挥动方天戟，抵上细如柳叶的烛龙，“你的脸和那只心魔一模一样。” “它的主人是你的道侣？”魔祖随意道，“触发我留的诛仙阵，现在应该死无全尸了。” 方衍以现在的身板对上魔祖，无异于如蝼蚁对上大象，必须全神贯注到极致，才能在绝境中觅得一线生机。 如今听到这句话，方衍却控制不住地手一抖，差点被魔祖直接削了！ “冷静！”电光石火间，司空玉剑风一扫，在略微抬起方天戟的一刹那，将方衍从利刃下拽了出来！ “青衡君没事！”司空玉和方衍一起被罡风扫了个踉跄，“朝辞也在血海，他刚才亲口告诉我的！” “可是他肯定受伤了……”方衍恍惚道，“严重么？” “我怎么知道？！”司空玉恨铁不成钢，“听说你刚还拒绝了青衡君的传音阵！” “现在倒想起来了？有本事自己问！” 司空玉自觉地引走魔祖大部分攻击，给方衍留下了一点喘息之机。 这点时间太宝贵，方衍嘴唇颤了颤，抖着手打开传音阵，声音沙哑仿佛含了血： “……陆青衡。” 这一秒仿佛有一日那么长，他听见遥远的时空传来熟悉的呼吸声。 “阿衍，你受伤了？”陆青衡说。 方衍本来有许多话堵在心口，无法宣泄，听到这句话，再也控制不住道：“我没事。” “我刚才不是故意掐断你的传音的，太多人找我，影响我打架……”方衍一口气接连道，“你有受伤么？和朝辞在一起？你们在做什么？” 这是他们吵架这些天以来，第一次与对方说话。 方衍开了个头后，陆青衡一直想说却未能说出口的话也脱口而出。 “我也没事，一点小伤。”陆青衡将声音压低，显得温柔又缱绻，盖过了那一丝沙哑与虚弱，“血海封印破了，我和朝辞想要把血海彻底放空，用神器引到荒芜之地去……” 他们匆匆说了几句，意犹未尽。那厢司空玉却被刺激地顶不住了，心道这架他不想打了，他也想和朝辞传音！ “别聊了！你们的朋友还在苦苦支撑！”司空玉喊道。 方衍有些不好意思地挂断，重新投入战斗。 这一场架，多年后司空玉回忆起来，仍旧心有余悸。 他可不比方衍这个打架狂人，打了一会儿便觉得没意思，奈何魔祖仿佛铁打的，力量用之不尽取之不竭，愣是把他们拖得遍体鳞伤，灵力几乎耗尽。 好在他们的成果也是显著的，魔祖亦有所负伤，法力随血海被清而流逝，动作渐渐慢下来。 …… 那一道金光从天边飞来时，方衍与司空玉瘫在断壁残垣里，几乎连站都站不起来。 罗睺以戟杵地，埋头喘息，感受到金光，豁然抬起头来。 “罗睺，别闹了。” 一身青衣隐没于云端，道祖手持三清玲，对眼睛忽然充血的魔主道：“……你输了，回来吧。” 罗睺定定地盯着鸿钧，半晌，低头自嘲一笑，面容变幻，褪去不死残留的容颜，化作一张清隽的脸。 他的身影闪了闪，仿若一阵孤风找到归处，金红的魔气从四面八方汇聚，重新归于三清玲之中。 …… 一个时辰后，四人终于在仙界见面。 司空玉一身血污，一见到朝辞就往他身上扑，拖着朝辞给他更衣沐浴去了。 陆青衡与司空玉躺在一片侥幸留存的草地上，肩抵着肩，仰望战火过后云蒸霞蔚的九重天。 “你这个骗子，”方衍道，“明明伤的比我还重！” “抱歉，”陆青衡从善如流地指了指腹部，“我们好像伤在了同一个地方。” 好在仙体自愈能力强，现在已经开始愈合，不疼还有点痒。 陆青衡似乎想到什么，忽地笑起来：“看来我们之间真的很有缘分。阿衍，现在你可以承认我了么？” “承认什么？”方衍枕着手臂，明知故问，“承认你喜欢我？” “是。”陆青衡回答得毫不犹豫，“我喜欢你好久了。 “……你呢？” 方衍转过头，撞入一对深邃温柔的眼睛。 一瞬间，他有一种差点溺毙其中的错觉，这使他慌忙撇开目光，嘴里道：“哼，我们明明只是炮友罢了。” 陆青衡：“……” 不过，炮友也比死对头好，至少他们已经有过最亲密的关系，比之前老死不相往来，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好吧，”陆青衡煞有介事地点头，“看来我还没有转正。” “那我可以重新追求你吗，七绝君？” 方衍凑过去，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 “自己看着办！” 于是，一场三界众知的追求开始了。 第39章 [最新]佳偶天定官宣！ “听说了么？七绝君又和慈元道君打起来了！” 瑶池,几个散仙闲来无事凑在一起八卦，八卦的主角，自然是这闻名三界的死对头——七绝君方衍与慈元道君陆青衡。 “我也听说了！”一个身着藏青色法袍的散仙道,“慈元道君回到仙界后,与七绝君愈发势同水火，两人隔三差五便要约架,三界九天哪里都留有他们的踪迹。” “那倒塌的山、砍断的河、还有老夫专门种在府外的千年铁树——全都被毁了！” “造孽啊！” “可不是？” “听说每次毁完,慈元道君还要自掏腰包修复，”另一个手持拂尘的散仙道,“依我看，还不如以前两人视而不见,至少造成的破坏不大,更加安全环保！” “可慈元道君为何要自掏腰包？这七绝君也太霸道了。” “这就是你们孤陋寡闻了。”一个绿袍小仙压低声音道，“我从司空哪里听到另一种传言,其实慈元道君与七绝君早已冰释前嫌，共修秦晋之好了。” “什么之好？” “怎么可能？！” “他们要能在一起，”一个粗眉大眼的散修拎了拎剑身比碗口粗的重剑，“我当场表演倒立吞宝剑！” 七绝殿。 常年开启的七绝阵光芒一闪,收缩成一颗莹白如玉的芥子，被陆青衡伸手一捞,串上红绳，挂在方衍白皙的脖颈上。 只听“砰”一声,两道人影倏地出现在寝殿宽大的床榻上。 方衍双眸含水，面色绯红，半仰着身体被陆青衡卡在怀里：“你作弊！” “兵不厌诈，”陆青衡轻笑一声，拨了拨红绳上晶莹剔透的小珠,“七绝君答应我的话，可要算数。” 三个月前，方衍答应了陆青衡的追求，但追求方式，格外与众不同。 他们不约会，不送礼物，而是约定好，陆青衡要陪方衍打上一百场架，方衍再看心情决定是否答应。 于是，冥界与仙界都被两人祸害了一场又一场，到处都留下两人的“杰作”，加上陆青衡散尽千金修复原状，更是闹得轰轰烈烈，在三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更诡异的是，他们打架的地点与方式不同，最终的结局却总是一致的——不知为何，最终一定会滚到床上。 当然，说“床”并不准确，他们以天为被，地为席，野过荒山野岭、天上地下，往往是弄得一身粘腻实在无法收拾，再一个瞬移，回到仙府收拾清理。 一次两次，方衍还半推半就，享受其中，次数多了，方衍不乐意了——这是正儿八经的追求么？这分明已经开始泡他了，还不停坐实和加深了炮友关系！ 到今天，两人终于打完第一百场，方衍差点被弄哭，爽完之后忍不住气急败坏，当场追加条件：“会打架算什么？闯过七绝阵才配做我的道侣！” 常言道，七绝阵出，神鬼不留。 七绝阵乃天界第一大杀阵，曾经连陆青衡也深为忌惮，因七绝阵的存在，一直难以接近方衍。 可如今……破开七绝阵，只需要一杯酒就够了。 陆青衡从袖中掏出银色小酒壶，喝了一口，含在口中，用一个绵长的吻渡了过去。 唇齿相接，方衍被迫咽下第二口酒，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心脏跳的极快，身体也越来越热，似乎有什么在血液中疯狂涌动。 但无论身体如何反应，他始终认为自己的脑袋是清醒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道祖分明是串通好的！”方衍仿佛陷入一团云，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柔软下来。 “道祖‘贬黜’你，一为了不打草惊蛇，为后续清空血海收回魔祖做准备；二是为了……磨砺你我，毕竟仙界太平太久了。” “那三呢？”陆青衡顶着他，道，“你还知道什么？” “三就是道祖欣赏你，乐意卖你一个人情！”方衍用小虎牙咬陆青衡的唇，恨恨道，“道君主动请求被贬，不就是为了骗我下去？” “道祖真是一箭三雕啊……” “哥哥说的是。”陆青衡笑得像一只温柔的狐狸，“谁叫我实在想念哥哥……” 所谓“好久不见”，只是蓄谋已久的重逢。 而每一次见到你，我都会怦然心动。 …… 陆青衡一口一个“哥哥”，把方衍脸喊的快要烧起来。 他们又胡乱滚在一起，纵情释放了几次。 事后，方衍瘫软在陆青衡怀里，用犬齿一下一下咬陆青衡的耳垂。 “七绝君还不肯承认我？” 方衍：“……唔。” “还是不敢承认？”陆青衡笑道，“怕仙界承受不了这么劲爆的消息？” 方衍果然被激：“有什么不敢的！” 方衍当然不会承认，其实他早就在考虑“官宣”，因为听司空玉说，他们打架导致流言四起，很多人都认为他们互相厌恶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 以前尚未解开心结时，各种流言蜚语方衍压根不在乎，甚至乐见其成——他就是讨厌陆青衡，希望全天下人都知道。 可现在，看在陆青衡兢兢业业地“陪打”，按时按量地“暖床”，还会甜言蜜语，予取予夺……方衍早就心软了。 这样不上不下，不明不白也不是事儿，他们早晚要在一起，总得有个正式的身份。 更重要的是，他不舍得陆青衡再听到那种流言了…… “……真的？！”陆青衡见他这么多天终于松口，心脏一窒，除了欢喜外，竟产生了一种酸涩的感觉。 “当然！”方衍道，“本君一言九鼎，驷马难追。说好了的事，绝对不会反悔。” 陆青衡见他理所当然的模样，心理一直深藏的忐忑终于烟消云散。 他笑起来：“那我们发一条仙界朋友圈官宣？肯定能冲上‘爆’字榜。” “唔，这个可以是可以，但太慢了。”方衍狡黠一笑，“我带你去个地方，消息传得可比朋友圈快多了。” 瑶池。 莲花摇曳，水波粼粼。池边三两人影窜动，好不热闹。 作为仙界著名的八卦圣地，不少仙君闲来无事便喜欢来此散步，一起研究人类最新的黑科技，分享下凡见闻与最新八卦。 这日，他们八卦的主题依旧是七绝君与慈元道君。 在司空玉的不懈努力下（？），“在一起派”日渐壮大，但“敌对派”依旧占据主流。 后者认为前者散步虚假谣言，要是七绝君与慈元道君能在一起，太阳得打西边出来！ 前者则嘲笑后者消息落后，思维僵化，跟不上时代。 “知道凡间现在流行纯爱么？”那个与司空玉相识因而打探到正确消息的绿袍小仙道，“倘若七绝君与慈元道君没有在一起？能够允许凡人们拉配郎，疯狂写他们的同人文？” “有道理哦……” “我也觉得。” “同人文是那篇？我去搜搜！” “可那群作者能把月老和司命都写成一对，称其为老年人的绝美爱情。我说，把这种YY当真，你们脑袋该不会进水了吧？” 方衍拉陆青衡瞬移至此，远远地，便听到这群散仙在争论。 这争论争着争着便变成相互攻讦，不论哪一派都认为自己才是对的，疯狂嘲笑另一派，文神唇舌翻飞激情辩论，武神恨不得当场打起来。 方衍、陆青衡：“……” 看来三界对他们误会太久，都形成惯性思维了。 而打破惯性，只需要下一个猛料。 方衍酒劲儿尚未散去，借着醉意格外奔放大胆。 他与陆青衡驾云来到众仙上方，牵着陆青衡的手，霸气地睨视一圈，道：“诸位，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说完，微微仰头，直接吻了上去。 众仙：“……！！！” 陆青衡没想到他这样当众“官宣”，被吓了一跳的同时，心里的糖罐打翻一地。 他回应他的吻，但没有亲太久，依依不舍地放开。 方衍“啧”了一声，明显有点不满。 这里人怎么这么多？ 打扰到他谈恋爱了！ ……仿佛压根不记得是他主动来此的。 众仙都被这劲爆消息震呆了，石化的石化，得意的得意，羡慕的羡慕，开心的开心。 那宣称要倒立吞剑的散修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愣愣地看着方衍与陆青衡。 方衍：“……” 方衍掂了掂烛龙：“看什么看，你有意见？” 那散修一个激灵，立即道：“不敢不敢，祝两位仙君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说完，一溜烟跑了。 方衍、陆青衡：？？？ 其他神仙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游魂一般上前道起贺来。 这一道贺便道到了傍晚，方衍酒彻底醒了，不仅不觉得窘迫，反而引以为豪，认为自己干了一件大事，将千古留名，往后住在仙界热搜榜上。 “我是不是很棒？”回去路上，方衍得意地问陆青衡，“你满意么？青衡君。” 陆青衡心道，何止满意，简直快满意死了。 “七绝君今日所为，陆某无以为报……” “只能以身相许，与君白头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