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重生]《残王追妻:重生嫡女有点毒》作者:茵茵青草【完结】 小说阅读网VIP2017-08-11完结 文案: “他们都死了,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前生,她出生入死助他登上帝位, 他却暗中联合她的继妹与闺蜜背叛她坑害她,还屠她血亲! 重活一世,她当然有仇报仇。 渣男情深款款?恶心她不怕,医术在手还愁医不死这烂桃花! 伪闺蜜无下限?奇葩她不怕,不就爱抢人嘛她奉送渣男一打! 继妹是白莲花?诡计她不怕,姐姐一定让她明白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她斗渣男战极品护家人,即使穿梭刀光剑影也绝不退缩。 可这手残腿瘸的家伙淡淡挑眉,声音温柔怜惜,“娘子边上好好歇着,待为夫打发他们就行。” 转身,他冷冷一哼,“来人,将惹夫人不快的杂碎统统剁了喂狗。” 她一噎,抬头无语望天。 咱说好的美男说好的温柔怜惜呢? ================== 第1章 染血 光线微弱的室内,一男一女相对而坐。 男子玉冠束发,声音低沉,“夫人若玉成此事,来日所得墨家秘财分你一半,待我荣登大宝,皇后之位必属令爱无疑。” 女子——安国公府继夫人墨秋言略沉吟,想起那人只许自己女儿为侧妃,即使将来太子登基,她女儿也无法问鼎后位。 心念转过,她决然点头,“我在此先预祝六殿下马到功成。” 四年后。 黑幕笼罩下的幽兰殿,就像一座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牢笼。 洛瑶就是在这牢笼中痛醒的。 下腹坠痛难当,她知道自己快生了。 长达四个月软禁生涯,每日一碗稀粥吊着她性命,没想到,她活了下来,腹中骨肉亦顽强与她共存。 三个月前,她被毒哑。眼下,她三天滴水未进,已近油尽灯枯。 可是,她不甘心就此赴死。 “姐姐,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那是特制牛筋绳,你越挣它越紧。”低笑的声音,愉悦,充满快意。 殿门口,一盏精美八角宫灯发出晕黄灯光。灯火近了,映出提着宫灯浅笑吟吟的面孔,正是她的继妹洛雪琪。光影摇曳,晃得洛瑶没法忽视她身上华贵簇新宫装,那是四妃服饰。 “姐姐因何蹙眉?”洛雪琪故作诧异,“哦,今日帝后大婚,你妹妹我册封贤妃,你该感到高兴才对。” 洛瑶瘦成深坑的眼睛露一丝惊诧,为什么封后的是别人? 洛雪琪看懂她眼神,面目瞬间变得狰狞,“为什么?还不是被你那该死的哥哥连累,才让秦如意夺去本属我的后冠!”冷笑声中,她嘲讽连连,“瞧瞧你做人多失败,你那个好姐妹,你掏心掏肺对她好,如今她夺了你的荣耀你的男人,你却只能在这苟延残喘等死。” 她顿了顿,盯着洛瑶木然的脸,怨毒眼底溢出幸灾乐祸,“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哥哥叛国投敌,差点连累安国公府满门抄斩。幸好爹大义灭亲才保住几条血脉,你哥你弟你外祖嫡系一脉还有祖父,二叔三叔他们统统都被斩首了。” 洛瑶眼底尽是骇然,震惊之下她连腹痛都忘了。 这段日子,她渐渐想通从前种种,秦如意背叛她勾搭上宁弦还抢了后冠,此刻对她来说已经不算什么惊天雷了。 可哥哥叛国投敌?不,她不信,她一个字也不信。一定是宁弦那个卑鄙男人刻意罗织罪名陷害哥哥。 大义灭亲保住几条血脉?难道爹与宁弦勾结害了安国公府满门? “不相信?”洛雪琪得意冷笑,“待你到地狱与他们碰面不就知道真假了。” “哦,还有一事。”洛雪琪看着她气息渐弱,笑容越发扭曲,“皇后说,你这个太子妃被废已经够可怜,实不忍再让你母子分离。陛下怕你生下的孩子跟你一样丑,才怜悯赐旨让他永远留在腹中陪伴你。” 洛瑶一瞬肝胆俱裂,还未从血亲被屠的打击中回神,就惊恐发觉自己产道被缝密。他们,竟要活活闷死她的孩子。 她浑身发抖,拼命挣扎下四肢被勒出深深血痕。但凭她那点力气,再挣也是徒劳。 “恨吧!”洛雪琪迎着她吃人眼神,笑得肆意,“陛下看中的,不过是你身后财产与你哥哥手中十万兵马。不然凭这张令人作呕的脸,你能成为太子妃?从一开始,你就是我娘手中的棋子。你跟你娘一样蠢,活该被算计利用。” 说着,她突然一把抄起枕头,狠狠压住洛瑶口鼻,“现在,带着你的贱种去地狱吧!” 第2章 重蹈覆辙 “大小姐,大小姐,你快醒醒……!” 手臂被掐得火辣辣的疼,洛瑶激灵灵睁开沉重眼皮。 入目,狭窄车厢对面,元香闭着眼睛歪坐一边。 马车?年轻的元香? 洛瑶怔了怔,她不是死在幽兰殿吗?元香明明死在她前面,怎么又活过来了? “大小姐?大小姐?”将她掐醒的秋嬷嬷见她不动,登时焦急连声低唤。 洛瑶回神,视线落在秋嬷嬷生动嘴脸,有个骇然念头轰地冲上头顶。 然而就在这时,她尚来不及欢喜,外面竟隐隐传来不同寻常的声响。 洛瑶屏气敛息听了听,外面有不少人正悄悄靠近,她能从他们刻意收敛的气息中感受到一丝掩不住的匪气。 心头紧了紧,她微凝眼眸顿迸几缕冷厉肃杀。 秋嬷嬷又连声催促,“大小姐、大小姐!快随奴婢下车。” 洛瑶深吸口气将心中激动压下去,不动声色甩开紧拽她手臂的秋嬷嬷,沉声问,“发生什么事?” 秋嬷嬷掠了眼被甩开的手,怪异地打量她一眼,不答,反而再度催促,“大小姐别问那么多了,赶紧随奴婢下车才是正经。” “我们现在何处?”少女定定盯着她,乌瞳眸子满是坚持,“马车为何停下?我和元香因何昏迷?” 顿了顿,她冷声坚持,“不说清楚,我哪都不去。” 秋嬷嬷愕了愕,在她明亮眸子注视下莫名心虚,避开她视线,飞快道,“大小姐,眼下我们该离杏林镇不远。” 杏林镇! 睫毛轻阖,少女浑身陡然一震。 秋嬷嬷没察觉她异样,略不自在地瞥她一眼,接着道,“奴婢一时腹痛难忍下来方便,谁知奴婢才离开一会功夫,回头却见我们府上所有人都昏迷过去。” 无意识舔了舔唇,她不安地越说越快,“奴婢也不知发生什么事,但觉得小姐再留在马车的话肯定危险,所以才急着唤醒小姐你下车找地方躲起来。” 洛瑶袖下指尖蜷曲入肉,痛楚丝丝缠绕,她终记起这是什么地方。 她感觉没错,外面小心翼翼隐藏匪气靠近那股人,确实是盘桓这一带山林的劫匪。前世,她就是在这里险被劫匪凌辱。 记得那时,在秋嬷嬷拼命相护下,她堪堪保住最后清白跳进河里。在她清白将不保又快淹死时,那个男人出现了。 在她走投无路时遇到仿若天人而降的他,她对他感激到无以复加。他再一副正人君子模样,郑重其事向她起誓一定会对她负起责任,她当即就被他这份坦诚担当打动了心。 她怎么忘了,秋嬷嬷是谁最忠实的爪牙。 可眼下所有人已被迷昏,劫匪将至,她如何逃?又该怎样做,才能避免再次被那个隐在暗处,准备随时给她来场“救命之恩”的卑鄙男人“相救?” 外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微风掠过,洛瑶不觉凉爽,蜷曲的掌心反而渗满了汗。 她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脏呯呯乱跳的声音。 眼下她的境况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怎么办? 难道再活一世,她还要重蹈覆辙? 第3章 现世报 “大小姐?赶紧找地方躲起来吧!” 诸多念头瞬息转过,洛瑶在秋嬷嬷焦急不安的呼唤声中定了定神。 目光扫过秋嬷嬷,她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秋嬷嬷,不急。”少女镇定自若打断她,“这样出去肯定也逃不掉。” 秋嬷嬷一怔,抬头意外看着她,“大小姐?” “秋嬷嬷,你我身形相似。”洛瑶边说边动手脱下外衣塞过去,利落盘起秀发,不容质疑道,“我们换装,动作快点。”若待会逃跑时不幸被劫匪追上,单凭背影辨别,劫匪一时半会肯定分不清谁是谁。 秋嬷嬷见她动作利索且神色坚决,楞神片刻竟下意识听从她指令行事,待反应过来,外衫已经脱下交到她手里。 洛瑶二话不说穿上她衣裳,趁着她别扭换衣时,手脚麻利的拔了她几支头饰将青丝放下。然后先她一步跳下马车,“小姐,我们赶紧找地方躲起来。” 秋嬷嬷愕然瞪目,被动地由她拉着跄踉跳下马车。 听着不远草丛传来的窣窸脚步声,洛瑶心头一凛,拽着秋嬷嬷毫不迟疑往一处指去,“那边好像有条河,我们往那边躲躲。” 秋嬷嬷眼神闪了闪,惊诧莫名地打量她一眼,从少女脸上却又看不出什么异样。待她压下心头怪异,洛瑶扮着奴仆已拖起她手臂,借着马车草丛作掩护蹑手蹑脚往河流那边奔去。 洛瑶掩身草丛回头望了望秋嬷嬷,见这老婆子神色别扭但步履从容,丝毫不见逃命的慌张。暗下冷笑一声,眼角往马车那边掠了掠,心神当即大定。 洛瑶一瞥即回头,硬拽着秋嬷嬷一路钻草丛穿行,大约过了半盏茶功夫,果然看见有条河水挺深的河流。 心底冷哼一声,洛瑶倏地停住脚步。 前世,秋嬷嬷就是在这里佯装意外绊倒她,然后借着惊呼声将劫匪引来,眼见她几乎受尽屈辱,秋嬷嬷才抄木头将劫匪一顿乱打,再硬生生将近乎衣不蔽体的她推进河里……。 现在,她也要让秋嬷嬷这个老婆子尝一尝当初她受过的滋味。 眼神一闪,她不给秋嬷嬷反应的机会,当机立断蓦地将人狠狠往河里一推,“小姐,河里容易藏身,你下去吧。” 谁知秋嬷嬷也不知吃素的,在她突然停下时心里就起疑,待她动手时,秋嬷嬷竟然反手死死拽住她袖子不松。同时,秋嬷嬷还暗中伸出脚欲将她绊倒。 她防着洛瑶,洛瑶又何尝没防着她。 “扑”一声,秋嬷嬷重重摔倒在地。 少女眼眸微眯瞥了瞥她,讥诮冷芒自眼底一闪而过。 她若在同一个坑跌两次,她可以直接找块豆腐将自己一头撞死了。 将人绊倒,洛瑶立即学着秋嬷嬷沉哑的声音发出“哎哟”一声惊呼。不将劫匪引到这来,元香她们几个可就危险了。 眨眼,果然远远就望见几道人影急急忙忙朝这边奔来。 秋嬷嬷偷偷瞄了眼洛瑶,心里立时又惊又喜。 第4章 躲不掉 少女扫她一眼,便知她心里打什么主意。 冷笑一声,洛瑶不给她任何喘息翻盘的机会。手脚并用,使尽狠劲将秋嬷嬷连踢带推弄进河里,“秋嬷嬷,你且代我下去吧。” 随着“扑通”一声响,洛瑶立即转身钻进草丛逃走。 “那边有人,快过去看看。” 她还没遁走太远,就隐约听闻劫匪寻来的声响。心头凛了凛,她咬紧牙根拼命往草丛里钻。 绝对不能让劫匪发现她! “啊?救命……救命呀!” 心紧张得快蹦出嗓眼的洛瑶骤然听闻秋嬷嬷呼天抢地的叫喊声,一时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 原来她好姨母这忠实爪牙不会水,这下倒帮了她大忙。 心神一松,洛瑶冷嗤一声,继续头也不回屏气敛息往草丛里钻。她记得官道在东南方向,只要不被劫匪追上,她一定能走出去。 洛瑶顾不得身上多处被划伤的疼痛,一直紧咬牙根认定方向闷头往草丛里钻。也不知过了多久,秋嬷嬷的惊呼声已绝于耳后。浮游在空气中那股令人不安的匪气也渐渐淡去,洛瑶才暗松口气,眼前忽然就一亮。 “这就到了?” 她诧异低喃,将人高的锯草拔向两边便欲钻出去。 但就在这时,一双鞋面沾了泥屑的黑靴却无声无息突兀地闯入眼帘。而后,随风传来一阵她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少女心头大震,身体微不可见地颤抖起来。她低着头,死死咬着牙根,才能勉强将心中骤然汹涌而至的恨意压制下去。 长睫掩映的眼眸,几不可察地转过一抹狠戾。 宁弦——她还是避不开吗?这个让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男人,依旧阴魂不散缠上她? “姑娘,”温和的声音有一瞬迟疑,一只修长偏瘦的手缓缓伸到她眼前,“是不是遇到歹人?” “别害怕,这里很安全,现在你可以出来了。”他温和的声音透着安抚意韵,并不会让人觉得紧张。 换了地方,改了场景,这个男人做戏仍跟前世一样出色。 少女心中冷嘲,缓缓抬起头转着黑白分明的眼珠怯怯望向他,“你、你是什么人?” 她茫然打量他一眼,随后防备地钻出草丛,完全无视那只伸在空中等待的手。 男子毫不尴尬地收回手,依旧温和道,“我叫丁引,不知姑娘是否需要在下帮忙?” 宁弦?丁引? 少女心里冷笑,眼角瞄见他衣摆迤逶而下的浅浅水渍,眼神微微泛凉。看来这个男人动作很神速,真遗憾没法看见他救起秋嬷嬷时变脸的模样。 “我和家人在那边山拗遇上劫匪,丁公子能帮忙吗?”少女仰起脸,怯然又希冀的望着他。 “这地方竟有匪患?”男子诧异挑眉,目光一转,随即脱了外袍走到她身后,“姑娘不必担心,我这就让随从前去解救他们。” 一顿,目光凝住少女巧妙闪开的身影,眼底随即暗云浮动。 洛瑶只作不察他披衣的举动,巧妙脱出他手臂可及范围,微微弯腰福身,“谢谢丁公子。” “事不宜迟,”少女目含恳求,甚为焦急道,“公子能否现在就派人过去?” 宁弦没有立即回答,反而目色深深看着她。 第5章 大恩要报 半晌,他问,“姑娘说的山拗可是在西南方?” 洛瑶点头,“正是。” 说罢,她也不待宁弦再发问,直接迈步往回走。既然不可避免要与这个男人纠缠一起,她何必非费神躲避。 宁弦见她走得干脆,眼神微闪,手一挥,一众随从便跟着她往山拗走。 附近刚好有一条小道直通山拗,洛瑶之前为了掩饰行踪不得已才一路钻草丛,现在有了在她面前扮英雄的宁弦,自不必再委屈自己。 待洛瑶再回到山拗,远远望见宁弦的人已经与劫匪混战一起。 以劫匪的身手哪能与六皇子贴身护卫相比,不到半盏茶功夫,那些劫匪就死的死逃的逃。 洛瑶一直低垂眼眸没去看那些血腥场面,不管真伤假死,劫匪与宁弦……对她来说都不是善类。 打斗一结束,她立即便朝之前坐的马车走去。还未靠近,就见帘子掀开,从里面探出一颗黑乎乎的脑袋来,“小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洛瑶看见喜极而泣的丫头,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悄悄落地。 幸好元香没有辜负她期望,墨玉没有像前世一样遭受侮辱自尽,罗嬷嬷也活着,伴她成长的几个人都还在,真好! “小姐,都怪老奴没用。”一只手将含泪低笑的墨玉拉回去,罗嬷嬷挤了出来,见洛瑶外露肌肤多处划伤,登时又自责又心疼,“老奴没保护好小姐。” “罗嬷嬷,你坐好。”元香露面将人拉回去,随即从马车跳下来,“小姐,她们虽清醒过来,但浑身还乏力。” 洛瑶瞥一眼她殷红手臂,眉头轻蹙,“元香,你受伤了!” 她跳下马车前暗中用发钗刺那一下,会令元香流血,但绝不至于染红整只衣袖。 元香平日话少,眼下受了伤也做不出趁机邀功的事,只淡淡道,“奴婢不要紧,倒是小姐你的伤得赶快处理。” 罗嬷嬷又探出头来,“对对,小姐你快上来,奴婢给你清理伤口。尤其脸上的伤,千万不能大意。” “大小姐,奴婢还能活着见到你,真是佛祖保佑!”洛瑶还未开口,身后就响起一道夸张之极的喊声。 她扭头一看,登时在心里暗自称快。 “秋嬷嬷?”她打量片刻,见秋嬷嬷头发散乱,还淌着水的衣裳东污一块西皱一团,简直比她这个钻草丛的还狼狈。忍住笑意,她关切问,“你怎么弄成这模样?” 秋嬷嬷心里暗恨,她会弄成这模样还不是拜洛瑶所赐。可再恨,面上也不能露一丝不敬,只得含糊“嗯”一声带过,遂十分感激道,“听说大小姐也是被丁公子所救?” 也? 少女心里冷哼一声,下巴抬了抬,视线越过秋嬷嬷往她身后望去,“多谢丁公子援手救下我家嬷嬷。” 那锦袍加身一脸病弱温和之相的男子欣然拾步,在她跟前不远站定,半真半假道,“常说大恩不言谢,莫非姑娘觉得丁某这援手不值一提?” “怎么会呢!”秋嬷嬷掠少女一眼,抢着道,“丁公子对我家小姐恩同再造。当然不是一句多谢就能表达感激之情。” 宁弦意味深长打量少女片刻,轻轻吐字,“嗯?” 第6章 使坏 秋嬷嬷看着少女,眼底精光暗闪,“古语常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瞥见洛瑶沉着脸不吱声,似乎才意识到这话不妥,连忙讪笑抬手自打嘴巴,“瞧我这大嘴巴的坏毛病,该打!” 少女扫她一眼,双目透出淡淡讥嘲,“丁公子原来跟我家嬷嬷一样喜欢看戏,难怪如此投契。”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秋嬷嬷眼神一闪,支支吾吾将话含糊过去。这话她怎么接都不对,既不能承认自己说戏文,更不能坦诚暗将洛瑶比作戏子。 宁弦眼底划过一丝异光,默了默,依旧温和道,“尚不知姑娘贵姓?打算前往何处?” “我家姑娘姓洛,”秋嬷嬷不顾少女飞来眼刀,又抢先应,“此番正是回京。” 洛瑶意味不明地扫她一眼,淡淡道,“既然嬷嬷与丁公子熟稔,来日登门拜谢丁公子事宜就交由你负责。” 说罢,她朝宁弦略颔首,便转身去察看一行人受损情况。 此行回府,原本人少物少,只一辆马车就能成行。秋嬷嬷奉命来接她,又带了两个丫环再加六个护卫,一辆马车便变成三辆。眼下财物没什么损失,马车却被劫匪破坏了一辆。 洛瑶望了望还站在宁弦身旁的秋嬷嬷,心里就有了计较。 “秋嬷嬷,”少女走近她,眼角有意无意往那病弱之相男子瞄了瞄,故意露出踌躇之色,“我决定改道走。不过现在马车坏了一辆,无法同时载走所有人……。” 她顿了顿,下一瞬,就听闻宁弦温和接口,“正巧我这边有空余马车,若洛姑娘不嫌弃,我们可以结伴同行。” 洛瑶犹豫地看他一眼,“这,会不会太麻烦丁公子?” “不麻烦,”宁弦心里显然甚为高兴,色泽哑淡的眉眼不自觉上扬,“若有洛姑娘同行,这一路再不会愁烦闷。” 还当她解闷的! 少女心下冷哼,其实宁弦根本不知此举正中她下怀。洛瑶心知暂时甩不开他,又不能确认杏林镇这地界还有没有别的山匪埋伏。送上门来让她利用的资源,不用白不用。 解决了马车问题,但为了谁跟在洛瑶身边又起争执,秋嬷嬷坚持自己是奉命来迎接大小姐回府,得在洛瑶跟前服侍着。 而罗嬷嬷经过劫匪这一事却一反常态,坚持自己从小服侍洛瑶熟知脾性,半分也不肯退让。 “罗嬷嬷,元香,墨玉,跟在我身边侍侯。”洛瑶脸色一沉,冷眼斜了下秋嬷嬷,一锤定音做了决定,“秋嬷嬷与另外两个丫头借坐丁公子的马车,就这样。” “小姐……,”秋嬷嬷心里不乐意,张了张嘴仍要反对。洛瑶横她一眼,淡淡反问一句,“秋嬷嬷凡事都替我作主,难道这也是夫人的意思?” 说完也不给秋嬷嬷反应的机会,转身就招呼众人扶她上了马车。 “墨玉,将车壁那只盒子拿出来。” 墨玉诧异地低“哦”一声,警惕地打量四周一眼,才迅速扣开车壁暗格将盒子取出,“小姐,给。” 洛瑶从中取出一小瓶粉末洒在衣领上,将衣裳递给罗嬷嬷,“将这衣裳送给秋嬷嬷,”略顿,轻浅语气带一丝凉意,“就说我赏她的。” 第7章 病了 罗嬷嬷与墨玉一样,只知平时洛瑶十分宝贝这个盒子,至于这盒子里装着什么东西,她们却一无所知。经常跟在洛瑶身边的元香倒是知之甚祥,不过元香话少且洛瑶没有明说的情况下,元香绝不会多嘴说出去。 罗嬷嬷瞧不出她抹在衣领的是何物,但听她语气凉凉,莫名心底就咯噔一声,“小姐,这是你平日最喜欢的衣裳。” 真要赏给那心思叵测的秋嬷嬷? 少女眯了眯眼,并不多作解释,只淡淡道,“一件衣裳而已,罗嬷嬷你快去快回。” 罗嬷嬷听不出她弦外之音,心里虽有些惋惜这件蜀锦造的衣裳,却也没有再违拗她的意思。点点头,下了马车往秋嬷嬷所在而去。 一会之后,罗嬷嬷便回来了,“小姐,秋嬷嬷将衣裳收下了,她让奴婢替她道谢。” 洛瑶瞥过罗嬷嬷隐隐不忿的脸,神色如常地点头,“启程。” 罗嬷嬷看着这个似乎哪里变得有些不一样的少女,有话要冲口而出,不过见少女淡然垂眸胸有成竹的模样,张了张嘴终没有将疑问吐出来。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与秋嬷嬷同车的婢女之一慌张叫停马车,并跑到洛瑶跟前求见,“大小姐,请你去看看秋嬷嬷吧,她、她不知怎么回事,刚才睡过去之后竟然怎么叫都叫不醒。” 洛瑶尚未出声,罗嬷嬷瞄一下她眼色,立时便沉了脸呵斥,“秋嬷嬷许是太累了,你何必大惊小怪。眼看就要天黑,若耽误投宿,你来保证小姐安危吗?” 婢女瞄了瞄洛瑶,见她冷眼端着脸抿唇不语,但冷凝的神色看起来露了几分不快。略一迟疑,婢女连忙垂首告罪,“大小姐恕罪,奴婢实在是没经过这种事,心里慌得很。” “罗嬷嬷你且随她去看一下秋嬷嬷吧,也省得这丫头心慌。”洛瑶扫一眼婢女,神色如常,“你放心,若秋嬷嬷真有什么不妥,我定不会放任不管。” 她顶多暗中落井下石而已。明面上,她这个主子一定会好好“关怀”下人的。 罗嬷嬷从车里探出头瞅了瞅天色,横眉盯了婢女一眼,随后下了马车去看望秋嬷嬷。 一会之后,证实秋嬷嬷确实是睡得沉,洛瑶一行才继续启程。 “小姐。”罗嬷嬷难掩忧色看着一脸平静懵懂毫无防备的少女,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洛瑶看她一眼便知她心事为何,却也不表露出来,只柔声道,“罗嬷嬷有话便说。” 罗嬷嬷默了默,似斟酌一番,才语重心长道,“小姐,秋嬷嬷虽是夫人派来接你回府的,可小姐你就算离家再久,你也是身份贵重的大小姐。小姐万不可因为她是夫人派来的就对那些人过份客气,奴婢担心……。” “罗嬷嬷是担心她们会越过我这个主子,不将我这个大小姐放在眼里吗?”少女轻轻一笑,墨瞳转动,微微扇动的长睫掩住眼底狡黠,“且看她们猖狂到几时吧。” 第8章 热锅蚂蚁 罗嬷嬷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神色平淡如水的少女,“小姐?” 洛瑶不欲与她多说,手掌往下一压,只道,“她们耽误不了投宿。” 她会让秋嬷嬷慢慢沉睡下去,这途中,她要让那个老婆子再没有机会与宁弦暗中合谋算计她。以前她太信任府中那位贤惠宽容的好姨母,对秋嬷嬷从没有防备,他们这一行人才会在杏林镇着了道。她又听信秋嬷嬷所言,认为奔城那边的官道塌方难走,这才改道治安良好的杏林小镇。 现在她明白了,秋嬷嬷煽动她绕道杏林镇,就是为了安排她与宁弦巧遇。前世,她将危难时出现的宁弦当成了英雄,并几乎立刻对坦诚有担当的他产生好感,后来……她与宁弦的婚事才顺理成章。 更顺理成章的是,整个安国公府都成了他的助力,她为那个男人出生入死,掏尽真心与钱财;她哥哥更是为了她,尽心辅助他实现野心,最后反落蒙冤斩首的下场。 闭了闭眼睛,洛瑶将前世噬心的痛悔深深压下。 罗嬷嬷瞧见她面色晦暗,连忙心疼道,“小姐累了吧?赶紧歇歇。那边有奴婢留心着,小姐就放心吧。” 洛瑶看了元香一眼,才缓缓阖下眼皮。 元香会武,又时常跟在她身边,自是明白她这一眼什么意思。 不过洛瑶暗示元香留意宁弦动静,也不过有备无患而已。毕竟她先对秋嬷嬷动了手,宁弦失了先机,根本没有机会再靠近她。从杏林镇赶到附近的容城,大概用了两天时间。两天时间不长不短,洛瑶计算得刚刚好,宁弦耐心未失,秋嬷嬷偶尔清醒也无法与他密谋,他们便到了容城。 一到容城,秋嬷嬷这嗜睡症便突然加重起来。 洛瑶在客栈住下,为秋嬷嬷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诊不出病症,正愁眉不展看着罗嬷嬷将一个满脸晦色的大夫送出门去,就见那温和不失尊华的病弱男子一脸关切而来,“洛姑娘,秋嬷嬷的病还找不到病因吗?” 洛瑶示意墨玉上茶,忧心叹道,“谢丁公子关心,她病得蹊跷,几个大夫皆束手无策。” “若洛姑娘不介意,我倒认得有个通歧黄之术的大夫。” 洛瑶眼神微闪,当看不出他暗中试探,反而露着感激淡淡道,“那就有劳丁公子,秋嬷嬷的病若能早日好起来,我这心也早日能安。” 宁弦优雅起身,“事不宜迟,我这才就安排。” 少女再度颔首致谢,“劳烦丁公子。” 站在一旁当壁景的元香瞄了瞄神色如常的少女,再盯着那优雅远去的高华身影,嘴角微微一撇,撇出一丝讥讽弧度。 他再找十个大夫来也没用,这些庸医不管来十个还是二十个,都比不上小姐一根手指头。 真想看看,当那个男人知道小姐是神出鬼没的小神医时,那张病弱的脸表情会有多精彩。 只可惜,小姐不许她泄露这个秘密;更可惜,甚少有人知道,小姐的毒术比医术更胜一筹,哦不,是无数筹才对。 结果,就如元香预料一样。宁弦请来的大夫,对昏睡不醒的秋嬷嬷同样一筹莫展。 罗嬷嬷不明就里,眼见洛瑶为此一日日耽搁在这小城里,不由得着急道,“小姐,我们是不是该尽快启程回京?” “不急!”少女淡然替自己倒了杯茶,“秋嬷嬷病还没好,我若独自回京,岂不让人说我性子凉薄。” 现在,该着急的人绝对不是她。 第9章 过河抽板 罗嬷嬷一窒,极快地环顾四周一眼,压着声音继续劝道,“可是小姐,夫人不是说接你回去举行及笄礼是老太爷的意思吗?再在这耽搁下去,可赶不上日子了呀。” 她想了想,又道,“若小姐担心外人多嘴,不如让奴婢暂时留在这照顾秋嬷嬷?有元香与墨玉这两个稳妥的丫头跟在小姐身边,奴婢也放心。” 洛瑶看她一眼,模棱两可道,“这事我心里有数。” 及笄礼? 少女心下冷嗤一声,前世的及笄礼可真够让她终身难忘。 这一世,她依然在杏林镇遇到宁弦。不过,所有事情都不会再沿前世的轨迹进行。 “罗嬷嬷,我们在容城逗留十天了吧?” 面容慈爱的妇人以为她想通了,眼神一亮,飞快道,“小姐,今天已经是第十一天。”再留下去,他们肯定赶不及在小姐及笄前赶回京。“奴婢现在就去收拾行理?” “罗嬷嬷,我知道你怕我受委屈,不过这事我自有分寸。”少女含笑摇头,“你去看看秋嬷嬷吧。” 罗嬷嬷一听她没有启程的意思,登时急了,“小姐,夫人去得早,及笄这样重要的日子若不能……。” “罗嬷嬷,不妨事。”洛瑶打断她,淡淡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我分得清轻重。” “小姐?” 罗嬷嬷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洛瑶一个微凉的眼神制止了。 这天之后,每日依然请大夫为秋嬷嬷诊病。但宁弦每次得到的消息,都是大夫摇头而去。 洛瑶似乎也为秋嬷嬷的病着急上火,这些日子甚至为此寝食难安。 “难道是我多疑猜错了?”不用说,宁弦派人暗中监视着洛瑶一行人的一举一动。“那个老婆子的病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人能为他解答这个疑惑,而唯一能解惑的洛瑶,却永远不会让他知道答案。 秋嬷嬷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病症,就是一日日沉睡不醒,最初还能勉强让人灌一些流质食物。但到后来,睡得一日比一日沉,能灌进去的食物一次比一次少。 眼看着,她本就不胖的身体迅速消瘦干瘪下去。宁弦就“好意”向洛瑶提议,容城地方小大夫医术有限,不如尽快启程回京。 洛瑶也不直接否定,只在请大夫诊断时授意墨玉多问大夫一句话,宁弦接二连三听闻大夫断言不可轻易移动病人之后,只得从此将劝回的话压下不提。 这样又过了五六天。这天一早,宁弦心事重重前来拜见洛瑶,“洛姑娘……。” 他面露难色观察着愁眉不展的少女,有意将话说一半留一半。 洛瑶对他的来意心知肚明,面上却装出一副茫然又忧心的模样,眨着眼睛轻声问,“啊?丁公子有事?” 宁弦瞧见她的神情,极快地蹙了蹙眉,压下心头怏怏不快,依旧温和道,“你真坚持治好秋嬷嬷的病再回京吗?” 少女认真答,“这事早有决定。” 她打量宁弦一眼,忽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丁公子有急事?我早说过丁公子不必等下去,既然公子有急事,还是尽快启程吧。待我回到府里,定会将公子当日相助之恩上禀家父,到时再登门拜谢。” 宁弦默默端视她片刻,见她神色坦然落落大方,似乎从没怀疑他用心。 眉头一低,他轻声道,“不瞒姑娘,我确实不能再逗留在此,未能与姑娘结伴同行心里甚觉遗憾。”顿了顿,又道,“你我情谊非浅,说谢太客气了。” 鬼才跟他情谊非浅! 少女心下冷笑,垂眸静待他往下说。 “如今不得不启程先行,可姑娘身边那些护卫……请容我说句不客气的,他们的身手实在让人难以放心。”他看着神色淡然的少女,试探道,“若姑娘愿意,我可以留几个随从护送姑娘一路回府。” 第10章 秘密外泄 由他的人护送回京? 到时只要人前适时暴露他身份,她不就等于间接贴上他六皇子的标签? 真是打得好一手如意算盘! 洛瑶扫过他病弱清瘦的脸,眸光微寒,依旧不冷不热的态度,淡淡道,“丁公子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觉得公子此举却无甚必要。”她略顿,看向他的目光清正明亮,“日后我回府皆走官道,朗朗乾坤之下,相信我天泽还不至盗匪猖决。几个护卫随行,不过多几个人照应而已。” 她这番话拒绝得冠冕堂皇,可宁弦又岂是轻易肯改变主意之人? “话虽如此,但谁也不能保证这漫漫长路会遇到什么危险。容我放肆一句,姑娘府上那些护卫并不堪大任。” “丁公子。”少女眉眼略略蹙起,面容浮起几分怏怏冷意,“当日你在杏林镇相助之情我没齿难忘,我府上护卫能力如何我心中有数;丁公子贵人事忙,就不耽搁公子了。” 她将茶杯搁下,凝眉扫向门口,站起,送客之意明显。 “我在此预祝丁公子一路顺风。” 唇边笑意凝了凝,宁弦默默审视她一会,离去前,温和又无奈地喟然轻叹,“我原本一番好意,”一顿,话峰立转,“也罢,既然洛姑娘坚持,我也不便相强。” “今日就此别过,希望来日我们能快些相聚。” 他抱拳作揖,也不待洛瑶反应,旋即转身大步离去。 少女望着他背影,怔怔半敛明眸,心绪却难宁。这个男人一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真肯就此别过不再纠缠? 洛瑶细细思索半晌,确定宁弦暂时没有其他办法给她暗动手脚之后,终松了口气。 她留着秋嬷嬷的命拖了半个月,就是为了拒绝与宁弦同行。最近京城会有场盛事,宁弦非得掐着日子赶回去不可。 确定宁弦离开容城之后,洛瑶去看了眼半死不活的秋嬷嬷,只淡淡叹一句,“该去了。” 三天后,秋嬷嬷十分平静地结束了苟延残喘的日子。 若非秋嬷嬷这个帮凶对洛瑶还有几分利用价值,她早就将人送去阎王殿了。 借着秋嬷嬷这病一拖,一来光明正大甩开宁弦;二来她耽误回府期限也算情有可原;三来顺理成章避开府里继夫人墨秋言为她办的及笄宴。 只可惜百密终有一疏,洛瑶平日防范着宁弦,因而都是派元香外出取回她所需的药材。然元香对药性不熟,再小心也难免留下痕迹。 这痕迹虽淡,但对有心人来说,却不难追查。 就在洛瑶料理了秋嬷嬷准备回京之际,容城某座宅子却接二连三飞出几只鸽子。 那方向,巧得很——正是遥遥千里的京城。那些鸽子带回去的字条一片空白,用特殊方法显影后仍是一串外人难以辩认的符号,但将所有字条符号叠加再译,却得出这样一句话来:“疑似小神医现身,安国公府嫡长女瑶。” 洛瑶对这一切懵然无知,没有宁弦与秋嬷嬷膈应,她一路慢悠悠赏景而回。 但进入城门后,越接近安国公府,这份愉悦便越发淡去。 “小姐,终于到安国公府了。” 墨玉一声感慨,立时将洛瑶恍惚心神拉了回来。 还未下马车,就听闻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嚣人声。少女眉眼稍凝,心底寒意瞬间席卷四肢百骇。 第11章 你害我 下了马车,洛瑶仰望门庭上方匾额,几个漆金大字与记忆中苍远的颜色重合。 双眼轻轻一眨,视线瞬息被水雾模糊。 这时,门内喧嚣声处有抹华丽身影飞奔而出。洛瑶目光在那少女写满欢喜的红扑扑脸蛋一瞥即滑开,凝落稍后笑容温婉的妇人身上,明眸微眯,极快洇漫出别人难觉的丝丝寒意。 即使隔着好几重人影,洛瑶仍能清楚感受到那妇人温婉笑容下对她的怨恨。 这就是她的好姨母,安国公府的继夫人墨秋言。表面贤惠宽和,实际恶毒自私。此刻,墨秋言心里只怕早就气炸了肺吧?她可让这位的亲信秋嬷嬷不明不白死在外头了呢! 视线一瞥即收,洛瑶怯怯站在原地,低头捏着衣角,将一个孩子离家多时局促不安表现得淋漓尽致。 “大姐姐,这几个月我们日盼夜盼,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这声听似欢喜实则暗含责怪的娇脆欢呼,正来自飞奔的俏丽少女。 目光滑过她身上无一不精致华美的衣裳首饰,洛瑶微微眯了眯眼。洛冬玫,洛府五小姐,继夫人第二个女儿。十二岁,看似天真活泼,实则刁蛮又阴毒。前世帮着洛雪琪,可没少对她落井下石。 洛瑶见她热情扑来,眼眸微眯,身形立时不动声色往旁边偏了偏。 “大姐姐你不会不记得我吧?”俏丽少女脚步没有一点滞涩,嘟着唇嚷嚷着直朝洛瑶扑过去,“我盼你回来,盼到脖子都长了。” 洛冬玫调皮地转着眼睛,按估计,她这一扑应该恰好扑进这位大姐姐怀里,但因力度控制不当,极可能意外将这位少小离家的姐姐扑倒在地。 今天这一着,洛冬玫在听闻秋嬷嬷死讯乍见自己母亲眼里闪过怨恨时,就在暗中反复演练多遍。这位占着嫡长的大姐姐害死秋嬷嬷,她身为女儿自当做些事情讨母亲欢喜。 洛冬玫胸有成竹扑过去时,还得意地拿眼角瞄了瞄后方笑容得体的妇人。然而谁也没留意到洛瑶微垂眼底闪过一抹嘲讽,更没有留意到她与洛冬玫相触瞬间巧妙地往旁边闪了闪。 “呯1 一声绝响划过,直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本该有洛瑶做人肉垫子垫着的俏丽少女当场摔得鼻青面肿,洛冬玫揉着痛得变形的五官,尚趴在地上就愤恨地指着洛瑶尖叫,“大姐姐,你为什么害我!” 被她倒打一耙的洛瑶阖着长睫,眼角掩着疑惑悄然掠望四周。因为本该稳稳当当站一旁的她,此刻正莫名其妙“摔”在了地上。说摔,其实不如说毫发无伤平躺下去更准确些。就在刚才她闪避洛冬玫的时候,突然有股奇怪力道撞来将她弄翻,却又在她着地吃痛之前助她平缓躺下去。 正因为这举动太奇怪,洛瑶又怔又恼抓紧时机四下张望,想要寻出这暗中多事的可疑人影。 但搜寻未果,洛冬玫就恶人先告状冲她厉吼起来。 洛瑶红着眼眶极无辜地看着气急败坏的洛冬玫,眼角瞥了瞥远处行来的妇人,委屈开口,“五妹妹,明明是你用力过猛一时稳不住连带将我撞倒,怎么成了我害你?” 第12章 赔罪 洛冬玫手忙脚乱爬起来,一手揉着膝盖一手指住她怒斥,“若不是你狡猾躲开,我怎么会站不稳!” 这时,远处一辆橡华白马车悄然闯入洛瑶眼角,那车顶有只雄姿傲视的鹰隼浮雕。 心中一动,目光无意瞥到洛冬玫袖下寒光暗闪,她眼底困惑瞬间换成恍然。 原来如此! 刚才她若没有及时跌下去,洛冬玫袖里利器肯定已伤了她。 小小年纪,心思却歹毒如蛇。 洛瑶皱着眉头做出极痛的样子,扶着弱腰一瘸一拐爬起来,面对洛冬玫脸红脖子粗的怨责,低眉顺眼垂着头流露出息事宁人的怯意,含泪轻声道,“五妹妹说得对,我的身体在面临危险时,不应该诚实自动选择躲避,应该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任五妹妹撞过来才是。” “是我不好,才连累五妹妹撞倒了我,还没做好五妹妹的人肉垫子。” 一个恶形恶状趾高气扬,一个低眉顺眼委曲求全。 是非对错,一目了然。 洛冬玫梗着脖子,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你……!” “五妹妹别生气,都是姐姐不好,姐姐就算明知会摔疼摔伤也该本份垫在底下的。” 洛瑶拉起她的手,连声着急又重复一次。洛冬玫恨恨瞪她一眼,用力甩开她,跌跌撞撞往已端不住笑容的妇人奔去,“母亲,我好疼!” 墨秋言扶住她,上下打量她一会,心疼地嗔怪道,“早叫你别胡闹,你大姐姐初初回府哪知你这顽劣猴子的脾性,现在可知道疼了!”摇摇头,叹口气瞟洛瑶一眼,又无奈道,“你大姐姐又不是诚心躲你,她都跟你道过歉了,你还不赶紧进去上药。” 洛瑶心里冷笑。 真是她的好姨母,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定论,是她这个做姐姐的“不该”才害洛冬玫摔伤! 若非亲眼所见,洛瑶真要怀疑洛冬玫刚才扎扎实实那一跌是假摔。因为这个鼻青面肿疼得呲牙咧齿的五小姐,竟然还没有进府赶紧爱护她的容貌,反而转身再朝她走来。 洛瑶对上她不怀好意的目光,心里忽生不好预感。 就见洛冬玫目光落在她右颊眉梢的印记上,一字一顿地开口,“咦,大姐姐这脸怎么突然长斑变丑了?” 之前明明早瞧见她眉梢印记,这会才装出惊讶发现的样子,不就是想引起大家注意她这张丑脸嘛! 洛瑶低头,微垂双眸躲闪她灼灼射来目光,紧抿朱唇恰到好处流泻出不安与倔强。 同情弱者,是人的天性。 此刻,她孤身回府,情况未明。实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恰当示弱,既能一定程度保护自己又能令对方放松警惕。 洛瑶低着头,委屈又不安地面对着洛冬玫。大部份注意力,却放在远远拐角那头出现的马车。 “大姐姐头上这支双丝缠花步摇很好看,”洛冬玫阴阴冷笑着,厉芒闪烁的眼睛一直盯着洛瑶头顶不放,“可惜戴在大姐姐头上,反将大姐姐这长斑的脸衬得更丑更难看。” 说着,她突地一步蹿到洛瑶跟前,想趁洛瑶不注意直接将步摇抢到手里,“大姐姐不如将这支双丝缠花步摇送给我,就当给我赔罪了。” 第13章 出丑 谁知她还未碰到那支步摇,就被洛瑶突然扫来的凌厉眼神瞪得怔住,洛瑶见状,立即用力捉住她手腕将她往旁边轻轻一带,随即不着痕迹滑开几步与她保持安全距离。 在她再次发难前,洛瑶抢先一步道,“五妹妹,刚才没摔在底下垫着你,是我不对。洛瑶也自知人丑貎差不配这支双丝缠花步摇。” 她将步摇拿在手里,微垂小脸露几分黯然,“但这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俗话说得好,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在外头就常听闻别人称赞五妹妹谦恭友爱,便知五妹虽为女子但品性并不输君子。” 略一顿,她换了语气又道,“虽然我回来匆忙,山中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过临行前我分别给每人挑了礼物。这支步摇是我娘留给我的念想,五妹妹一定会成全姐姐这点心愿吧?” 洛冬玫吃了那么大暗亏,哪肯由她两句不要钱的好话就哄过去。憋着气还要继续来夺,这时,缓步行来的妇人却摇头暗冲她使了个眼色。 洛冬玫一愣,抬起头如斗志昂扬的公鸡一样正欲不依,却见一个四五十岁上下的男子匆匆从中门走了出来。 他瞄见鼻青面肿的洛冬玫,先是愣了愣,随后给墨秋言行礼,“见过夫人。”一顿,目光转往洛瑶,又作揖行礼,“这位一定是大小姐吧?奴才见过大小姐。” 洛瑶茫然打量他一眼,余光瞥向墨秋言,“你是?” “瑶瑶,这是雅苑的管事福伯。”墨秋言撇下受伤的女儿,走过来异常亲昵地挽住洛瑶手臂。 “原来是一直照顾祖父的福伯。”洛瑶诚恳地向男子行礼,并趁机挣脱墨秋言,“福伯,不知祖父他老人家近来身体可好?” 福伯连忙受宠若惊地摆手,“大小姐使不得,使不得。照顾老太爷是奴才的本份,大小姐这不是折煞奴才。” “福伯你是长辈,洛瑶是晚辈,你受晚辈一礼有什么使不得的。”少女不依,执意对他行了全礼,“祖父他老人家还好吧?” “好,老太爷身体好着呢。”福伯受了她的礼,又是激动又是欢喜,“尤其听说大小姐你回来,他心里高兴呢。” 墨秋言暗下扯一抹冷笑,想不到平日对她板着一张脸公事公办的福伯,今日竟因这丫头一礼就高兴得合不拢嘴。真不知这个在府里加起来还没待够一百天的丫头,哪里得了他眼缘。 “福伯,”墨秋言压下心头翻涌的浓浓不悦,依旧温婉笑着,“可是老太爷命你出来接大小姐去雅苑?” 福伯笑容立淡,朝墨秋言毕恭毕敬道,“回夫人,老太爷顾惜大小姐舟车劳顿,特意交待让大小姐先好好休息,改日再去雅苑拜见他。” 墨秋言暗下松口气,“这么说福伯另有要事?”她抬目慈爱看着洛瑶,“那瑶瑶还是别妨碍福伯了。” 洛瑶瞥了瞥眉头轻蹙的福伯,乖巧应声,“是,继夫人。” 轰一声,墨秋言只觉血液突然毫无预兆猛冲上头顶,她呆了呆,目生厉色盯住少女,“瑶瑶刚才叫我什么?” 难受?剜心? 第14章 忌意横生 洛瑶瞄着她牵强挤笑的模样,心头顿生快意。 面上却一副茫然模样,问道,“我娘是安国公原配夫人,按理我确实该跟其他姐妹一样称呼姨母为夫人。” 她低头,怯怯不安瞄了眼墨秋言,“可真这么称呼姨母,我心里又别扭得慌,总有种误认姨母为我娘的错觉,大家平日称呼二婶为二夫人……所以,为了与我娘区分开来,就自作主张变通一下。” 说罢,她睁大眼睛看着墨秋言,不安道,“姨母不会因为这个就生瑶瑶的气吧?” 继夫人! 墨秋言袖下指尖蜷曲入肉,没被这个“继”字气得发疯,也要被她这番歪曲的解释恨得咬碎银牙。 她不生气,她是恨! 可是心里再恨再气也得憋着,面上只能继续端着笑容装慈爱大度,“不生气,一个称呼罢了,瑶瑶喜欢便好。” “真的?”少女松口气,立时换了副欢喜模样,“继夫人不生我的气就好。”不是喜欢装白莲花吗?她让这位好姨母装个够。心里气得要死,面上也要对她和蔼可亲。 福伯这时候已经去到拐角,将那辆橡华白马车的主人迎了过来。 轮椅! 福伯毕恭毕敬为之引路的客人,竟然坐着轮椅而来。 来人玉冠墨发,一袭简单银月锦袍加身,身上并没有其他多余佩饰。可从他意态闲适自生绝代风华的眉宇,谁也没法忽略他一出现就自动带来的强大气势。尤其当他转动那双苍凉黑眸时带来的震憾,脑子除了还能冒出“风华傲世”诸如此类的字眼外,再没有其他情绪。 轮椅辗过地面,发出低低吱嘎声,此外全场皆寂寂无声,就连呼吸,大伙都似在他出现一瞬不自觉屏住了。 平平淡淡一眼,就将所有人情绪都左右其中。 这厮简直妖孽,尤其那双透着苍凉气息的眼睛,绝对强大无形的大杀器。 洛瑶闭了闭眼睛,率先从吃惊中回神,又忍不住心底悻悻腹诽两句。 轮椅近前,妖孽的容颜清晰可观。 两道英挺的眉斜斜飞入几缕不经意垂落的青丝里,一双黑眸在两道剑眉下安静眨转,这是一双吸纳尽天地灵气的眸。蕴藏苍凉却又明秀澄澈,偏还幽?,难窥深浅。 他完美得无可挑剔的面部轮廓,晶莹如玉的肌肤在阳光中泛着淡淡光泽。即便他只抿唇静坐轮椅里,也同样丰姿异秀神韵瑰绝,给人一种不敢直视的高华清贵冷漠之感。 福伯冲呆怔的墨秋言略略颔首,目光划过不见半分痴迷异样的洛瑶,心生赞赏对她点了点头,便对那坐轮椅的男子恭谨道,“宁世子,这边请。” 宁世子?卫王府的宁易非?九岁便被誉为天泽棋圣的宁易非?自六年前某次巨变后就闭门不出的宁易非? 他,为什么突然到安国公府? 因为“宁易非”这三个字,洛瑶平静的心湖再起波澜,眼眸微眯,她无意识盯住他双腿默默审视一番。 就在她疑窦戒备时,男子那双仿若凝渊的苍凉眼眸却轻轻划过她素白的手,他这一眼几乎立即引来众人忌恨的熊熊火焰,少女惊诧莫名间,忽听得他漠然开口道,“不错。” 第15章 要就要了,如何 少女一脸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赞她的步摇?赞她的方法?等等……不对,她才不需他多事给她乱拉仇恨。 宁易非似乎完全不知自己这一赞赏会给她带来什么后果,淡淡掠过墨秋言等女眷,略颔首便随福伯自行离去。 墨秋言不是滋味的瞅少女一眼,柔和语气不自觉泛了酸味,“瑶瑶认识那位客人?” 继夫人不认识他? 洛瑶愕然半晌,刚才福伯声音不高,兴许继夫人没听清? 摇头,她茫然道,“看样子他该是京城人士,继夫人你都不认识,我自小远离京城怎会与此人相识。” 墨秋言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也就悻悻搁下此话不提。 洛雪琪刚才同样为宁易非失神,不过一想,他再丰姿瑰绝也是个身有残疾的男子,不值她过度关注。她含笑亲切地打量洛瑶片刻,方从后面装出熟络的模样走向洛瑶,“欢迎大姐姐回府。” “二姐,你欢迎她干什么!” 洛瑶冷笑挑眉,警惕地望着气冲冲奔过来的稚龄小儿,停住脚步不前。 洛明珲人小,声量却大。他盯着洛瑶捏在手里的步摇,两眼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绷着脸不管不顾撞开别人往洛瑶冲过来。 “你害我五姐摔伤,既然她喜欢这支步摇,你就该大方将东西送给她。”他踮着脚尖站在洛瑶面前,一脸颐指气使摊开胖乎乎的手掌。 洛瑶紧攥步摇不知所措地后退两步,眼角瞄了瞄墨秋言,朱唇微张想要拒绝,却犹豫半天仍呐呐不成言。洛雪琪心里不屑,终端起姐姐模样,稍敛了笑对洛明珲厉声道,“四弟,那支步摇是大姐姐娘亲留给她的遗物,她已经答应另择礼物给五妹赔罪,你就别再为难她了。” 略顿,她扭头笑意嫣然看着洛瑶,“对吧,大姐姐?” 眸光一闪,洛瑶低头,借机压下心头厌恶。洛雪琪与墨秋言不愧是母女配白莲花,一个两个不遗余力非要坐实她“对不起”洛冬玫,非让她出血赔罪! 可她重活一世,就是要让她们不痛快来的,怎可让她们如愿? 缓缓摇头,洛瑶严肃又认真道,“五妹意外摔伤,我也很难过。四弟与她手足情深,我可以理解。我回来前给所有人都准备了礼物,不过四弟再着急,能不能先让我进府再说?” 墨秋言本有意给洛瑶难堪,才纵容几个子女对洛瑶一再发难。此刻洛瑶将话说到这份上,她再由着洛明珲胡闹却说不过去。眉头轻蹙,她冷着脸轻叱,“好了明珲,赶紧迎你大姐姐进去,一点小事在这瞎闹半天,岂不是让外人笑话。” 明斥洛明珲人小不懂事,暗讽她这位大小姐不顾国公府颜面? 洛瑶心下冷笑,只在一旁乖巧垂首不语当听不懂她话中刺。 “母亲,我就不。”洛明珲忽然扭身避开墨秋言,声起人动,他蓦然发难朝洛瑶恶狠狠撞过去,“不是给大家都准备了礼物吗?我就要她手里这支步摇。” 洛瑶皱了皱眉,眼角瞥见就站在她侧边准备看好戏的洛雪琪,心中一动,装出猝不及防被洛明珲撞中的样子。 想看她倒霉? 第16章 不待见 不如大家一起倒霉! 念头方落,耳边便接二连三响起“呯呯扑扑”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气急败坏的咆哮,被压在最底下的洛瑶都惊得怔了怔。 没错,洛瑶借着脚步错位,让刻意蛮横撞来抢她手中步摇的胖小子,先“意外”撞上洛雪琪,这个完美无暇的好妹妹再不得已连累撞及她倒地。 眼下的情形就是,洛明珲那胖小子压着温柔完美的洛二小姐,而美名在外的洛二小姐却又十分不雅的姿势正压在她身上。 此刻,看起来最倒霉最痛苦的该是洛瑶。实际上么,洛瑶淡淡扫过洛二小姐被逼后弯的脚踝,唇畔极快闪过一抹冷笑。 想必刚才她没错过洛雪琪脚踝弯曲时传来“咔”一声? “父亲!”洛雪琪愣了一下,瞧见来人,也不知是痛的还是气的。咬着瑰色唇瓣,羽翼般轻轻扇动的密睫便凝了晶莹欲坠的剔透泪珠。连洛瑶看见她这般柔弱盈泪的模样,都快忍不住对她心生怜惜,更别说安国公洛千重这样一个从小将她捧在掌心长大的男人了。 安国公听闻她含着痛楚的颤音,满脸怒气立时化为浓浓心疼。他大步流星赶过来,厉眼扫向几个婢女,脸色立时布满令人惧怕的阴霾,“发什么愣?赶紧将二小姐扶起来。” 墨秋言听他火药味沉重的嗓门一吼,失声低低“啊”一下,才手忙脚乱指挥下人过去帮忙,“快快,扶起四少爷和二小姐。” 在他们高压声线与心疼眼神下,婢女们速度奇快将洛明珲与洛雪琪扶了起来。 不过,看起来被压得最厉害的洛大小姐,却从头到尾都没人表示一下关心。幸而这么多年,洛瑶也习惯了没娘爱没爹疼的日子,再加上罗嬷嬷与元香速度也不慢,她很快也被扶了起来。 “快扶二小姐与四少爷进去。”墨秋言左看看这个右瞧瞧那个,又是心疼又是着急,“赶紧请大夫。” 洛明珲半点也没伤着,他自不肯由下人扶进去。自被人扶起,他就一直鼓着腮恨恨地瞪住洛瑶。 刚才混乱中,洛雪琪并不知道到底谁绊到她。但若非今日出来迎洛瑶,她也不会丢如此大的丑。想到她辛苦树立的完美形象,今日之后有了再抹不去的污点。她那双盈盈含泪惹人怜爱的美眸,在转向洛瑶时,就差点抑制不住迸出怨恨来。 “父亲,那我先进去了。”脚踝痛,心里恨。可表面功夫,洛雪琪还是做得十足。尤其当着安国公的面,此刻从她满是汗珠的额头一看,就知道她在忍着剧痛,还不忘顾全礼仪。 洛瑶瞧着她惨白的脸,心里还真有那么一点点佩服她。 都这时候,洛雪琪还不忘演戏,真是不容易。 安国公立时关切道,“快扶二小姐进去。” 洛瑶收回视线,在元香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到安国公跟前行礼,“女儿洛瑶见过父亲。” 安国公扭头,脸上疼惜关怀立时换了凶狠戾气。他绷起脸,极度不悦地打量洛瑶一眼,“还没进门就闹出大动静,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洛大小姐回来?” 第17章 告状需技巧 厉芒扫过,他宽袖一甩,负手大步而去。 () 墨秋言这位继夫人心疼自己女儿,关切之下竟“忘”了迎接洛大小姐回府这事,追着洛千重匆匆离去;洛明珲恶狠狠瞪了洛瑶一眼之后,也转身关心他的二姐去了。 转眼间,迎接洛瑶的热闹就因洛二小姐受伤变成冷冷清清。除了洛瑶带回来几个人外,所有人都将她彻底遗忘了。墨秋言心里恼恨她害洛雪琪受伤出丑,甚至借着慌乱的由头,连个管事都没留给她。 罗嬷嬷目送安国公拂袖离去,不安地瞄了瞄神色淡然的少女,“小姐?” 洛瑶似乎一点也没觉得被冷落又不招父亲待见有多寒心,她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给罗嬷嬷,却对墨玉道,“你去问一问,继夫人打算安排我在哪个院子住下。” 墨玉一会便去而复返,瞄着神色淡然的少女,踌躇一下才道,“继夫人让下人将西景阁收拾出来给小姐住。” 洛瑶眉头一挑,罗嬷嬷已忍不住皱眉低声道,“怎么能让小姐住西景阁?不让小姐住揽月楼,起码也该让她住听风苑。” “我累了。”洛瑶打断她,迈开步子往里走,“西景阁就西景阁吧,先住下再说。” “可是小姐……,”罗嬷嬷纠结地看着她,怕她不知其中利害,连忙追过去压着声音道,“住下容易。” 来日想要再搬走,只怕就难了。 洛瑶扭头瞥她一眼,“都容易。”语气虽淡,然谁都听得出其中笃定。 就这样,洛瑶这个安国公府身份最尊贵的嫡出大小姐,看似灰溜溜地住进了离主院不算远,遭西晒且面积狭小还甚为吵闹的西景阁。 安国公府的老国公雅苑这边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光线明亮又不失柔和的偏厅里,暗红色的紫檀长案两边,分别坐着一老一少。他们中间的案桌上,摆着几乎已落满子的棋盘。 “啪”,最后一枚黑子落入棋盘,少年淡淡道,“你又输了。” 老安国公执着白子的手僵在半空,好半晌,他不信地瞪大眼睛,“不可能,不可能,这棋局我研究了十年,怎么可能还赢不了你这小子。” 宁易非淡淡睨他一眼,慢条斯理将棋子放回棋盒,“棋道精不精,不在时间长短。” “好你个狂妄小子。”老安国公吹胡子瞪眼斜着他,不服气道,“你的意思是,就算我再研究十年也赢不了你,是吧?” “洛老爷子,下棋是一种乐趣。”而非一味论输赢争强好胜。 宁易非瞄他一眼,继续捡棋子,捻棋的手,骨节修长、肤质莹白。 老安国公一眼瞥过,有些嫌弃地想,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瘦了些。再瞥一眼,眼底又隐约漏一丝惋惜。多好的小子,一病六年,再现人前四肢却只余右手可活动。 宁易非似完全没察觉他复杂打量的眸光一样,一枚枚黑白棋子在指尖下行云流水般各归其位,那神情,说不出的高华清雅。 “况且,漫漫十年,伊人逝,风采何以为续?” 老安国公双眉一拢,目下隐约有精光飞闪而过,“你小子少来文绉绉这一套,刚才在外面是不是遇到我家瑶丫头了?” 第18章 先人无后 他斜一眼对面云淡风轻看不出情绪的俊脸,手掌往下一压,扭头问道,“阿福,大小姐回府发生了什么趣事?” 趣事? 福伯有些哭笑不得地看了看老安国公,上前来,一本正经答,“老奴刚才出去迎世子的时候,看见夫人她们率府里一众小姐去迎接大小姐回府,场面很是热闹。” 老安国公眉梢上挑,“热闹?” “确实热闹,”收拾棋子的少年漫不经心斜福伯一眼,“五小姐欢迎长姐,可谓热情奔放……。” 他拖着长长尾音,话说完余韵却悠长。福伯听了,抽着嘴角,脸色有些发苦。 老安国公哪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瞪着福伯,脸一沉,“详细说说。” 福伯无奈,只得将他看见洛冬玫扑人自伤又耍赖欲抢步摇一幕都简略说一遍。末了,他有些意味不明地打量宁易非一眼。 宁易非似乎一直专注收拾棋子,对他这疑惑一瞥却似心有灵犀一般,洁白指尖微凝,忽淡淡道,“洛老爷子,霜姨以前曾指点过我骑马。” 这是解释他为何独独关注刚刚回府的洛大小姐,也解释了有意提门口一幕的缘由。 老安国公眼里掠过一抹极淡的沉痛之色,面上却显了恼意,“你小子倒记着旧情,怎就偏偏忘了要让我三子之事?” 宁易非沉吟不语,看着指头那枚白子,思绪飘远:霜姨应该希望自己女儿安好吧? 如果真有在天之灵,墨流霜肯定愿意不遗余力保护自己女儿。 可惜,洛瑶没有鬼神相佑,反有小人暗中相扰。洛冬玫记恨着洛瑶害她一身伤痛还不能将那支看中的双丝缠花步摇夺到手,想了法子一整夜让洛瑶不得安宁。所以住在西景阁的第一晚,洛瑶睡得非常不好。 翌日清晨,她顶着一张满泛青惨色的憔悴面容出现雅苑拜见老安国公。 “洛瑶拜见祖父,愿祖父身健体康,万事和顺。”坐于上首圈椅精神矍铄的老人,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对洛瑶来说,其实跟陌生人都没什么两样。可想到这个老人,前世被她牵累最后被他自己儿子大义灭亲给灭掉。 她冰冷心房就微微泛起丝暖意。 会被墨秋言顾忌,被她那个渣爹舍弃,这个老人底下对她一定维护颇多吧?只可惜,前世她被假像迷了眼,完全看不到背后真相。 少女这一跪,跪得感慨万分,也跪得真心实意。 “还没看见瑶丫头你风光出嫁,老头我怎么舍得不健康!”老安国公瞅着底下跪得毕恭毕敬的少女,半真半假地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待他瞥见少女慢慢抬起惶恐茫然的小脸时,笑声立时戛然而止,“瑶丫头,你的脸……色怎的如此难看?” 眉头一皱,他神情已冷下来,“昨夜休息不好?” 少女缓缓起身,听闻他提及,正要抬起的脑袋又倏地低垂下去。那惶惶不安的模样活像初入牢笼的惊弓之鸟一样。老安国公瞧着,眉头皱纹不禁又深了几分。 第19章 惊鸟不惊 这丫头的性子跟她母亲相比,实在差太远了。 一句话,就能让她惊惶难安,这做派哪像安国公府嫡出大小姐? 洛瑶垂着脑袋,犹豫了好一会,眼角瞄着他泛沉的脸,朱唇微启却露出欲言又止的踌躇之色。 老安国公年轻时就是火爆脾气,即便如今年老也改不掉急性子的毛病,最受不得别人慢吞吞的模样。 一拍桌子,他沉声道,“瑶丫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在我面前不兴吞吞吐吐那一套。”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洛瑶在这个家待的时间都不多,对于老安国公这个祖父——她也只能靠猜测来了解。 情况未明之下,她习惯示弱充当保护色。 怯怯瞄了老安国公一眼,她强笑着摇了摇头,“谢祖父关心,我可能有些认床,过些日子兴许就好。” 她这话,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老安国公,总之落在别人耳里,全是自欺欺人的味道。 老安国公有些失望地打量她一会,随后摆了摆手,“既然休息不好,你且回去吧。” “是,”少女垂首行礼,憔悴小脸满是敬重之色,“孙女告退。” 她转身之际,老安国公无意一掠,瞄见她眉梢那淡淡印记时,眉毛立时诧异挑起。 “瑶丫头?” “祖父还有何吩……咐?”洛瑶陡然转身,写满不安的小脸突地煞白不堪。尾音弱下去,她的身子忽然软倒在地。 “瑶丫头?”老安国公大惊站起,元香在她脑袋撞到地面之前,及时疾步奔过来将人扶住。 不知过了多久,洛瑶迷迷糊糊间,听到有道苍老的声音道,“她心脉虚弱神思郁躁,该多注意静养……。” 声音逐渐模糊,洛瑶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沉重怎样也睁不开。 此间又有声音飘进来,“……你说,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禀老太爷,小姐她身子本就不太好,又长期舟车劳顿,再加上秋嬷嬷途中意外病故她郁结自责。”洛瑶努力竖起耳朵倾听,知道满含愧疚说话的正是罗嬷嬷,“昨日、昨日……咳,昨夜西景阁周围整夜吵闹不休,小姐根本没法歇息,这才突然晕了过去。” 之后,外头一阵长久沉默。 才又听得老安国公隐含不悦的声音吩咐了什么。洛瑶似乎恍惚间又睡了过去,直至外头刻意放轻却匆忙而来的脚步声才又将她吵醒。 外头人声隅隅,洛瑶只觉有沉闷的嗡嗡声在响,却一直辩不清那些声音说了什么。 “嗯,我知道了。”老安国公声音稍稍拔高,沉肃中还隐隐透着凌厉,明显压抑怒气,“安嬷嬷,你去赏微居请言夫人到雅苑来一趟。” “是,主子。” 恭谨沉稳的女声落下,洛瑶也安心地放松自己闭上眼睛。 不是她定要在回府第一天就挑事,是她的好姨母非要跟她过不去。 她剪除了秋嬷嬷这个爪牙,墨秋言就故意纵容洛冬玫他们几个在门口给她难堪。那两位小姐受伤出丑,墨秋言心里怨恨愤怒,就暗中纵容闹她一宿以示小惩大戒? 她等着,看这位贤惠慈爱的好姨母如何在雅苑上演白莲花的好戏。 第20章 我作主 洛瑶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又听闻外面传来墨秋言特有的婉转声线,“老太爷,听说瑶瑶在雅苑突然晕过去,这孩子从小身体就不好,哎,都怪我没照顾好她。 ” 听听这口吻,确实情真意切关怀满满。 洛瑶想,不能怪她前世有眼无珠,若后来宁弦没有成功登基为帝,或许她永远都发觉不了墨秋言那张戴了一辈子堪称完美的虚伪面具。 “言夫人,”老安国公没有答话,却反常态先对墨秋言歌功颂德,“这些年你将安国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实在辛苦了。” 墨秋言受宠若惊地谦虚道,“这是儿媳的份内事,不辛苦。” 老安国公睨她一眼,继续夸下去,“大家有目共睹,你一直将府中事务打理得甚好。” 洛瑶听得心下暗笑。 好戏,来了。 “瑶丫头自幼离府养病,也难怪你偶有疏漏。”老安国公一顿,接着道,“她嫡出占长,现在既已回府,自不好一直偏住西景阁。若为此招了话柄,让人闲话你这个当家主母偏袒自己亲儿,于谁面上都无光。” 一阵压抑的沉默后,墨秋言略带惊惶的声音响了起来,“老太爷说得是,是儿媳顾虑不周,儿媳原想着瑶瑶不喜别人气息,对西景阁也比较熟悉,且离主院也近,这才暂时让她在西景阁住下。” “是儿媳顾虑不周,”她语气越发谦恭愧疚,“儿媳这就让雪琪搬出揽月楼,让瑶瑶搬进去。” “不可!”洛瑶苍白着脸,在老安国公替她做下决定前,由元香扶着走了出来,她说得急促,声落她还喘着气,小脸更是青白吓人。 老安国公扫她一眼,目光便沉了沉,心里虽对她驳了自己好意有些不悦,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询问,“有何不可?揽月楼离主院最近,是最阔落最好的院子。” 少女抿着唇隐隐苦笑一下,飞快瞄一眼他不悦的脸,幽幽道,“多谢祖父好意,不过,最好的未必就最合适的。” 老安国公眼睑一垂,顿了顿,斜眼瞅去,“那你说,何处最合适?” 墨秋言也赶紧表示关怀,“对呀,瑶瑶你喜欢哪个院子?你告诉我,只要我能作主的,一定尽量满足你。” 少女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角,好话谁不会说? “我对府里情况并不熟悉,”少女摇头,怯怯瞄了瞄笑意温婉的继夫人,“暂时还是先留在西景阁吧。” “小姐一向浅眠,此事万万不可。”罗嬷嬷闻言,一时急得忘了主仆尊卑,直言反对,“再回西景阁,若晚晚仍有夜猫尖耗出没叫嚷,小姐如何静养好身体?” “放肆!”少女厉声喝止她,又惴惴望向老安国公,“罗嬷嬷也是关心孙女才一时情急逾规,请祖父莫要责怪。” 老安国公尚未出声,墨秋言眼中已闪过怨恼。这死丫头倒是伶俐,直接越过她求到老国公面前,她倒不好拿罗嬷嬷的身份说事。 洛瑶微垂眼角瞥了瞥神色怨愤的墨氏,心下冷笑。她的好姨母只看到罗嬷嬷簪越,却看不到她让罗嬷嬷开口的真实目的。 很好,墨秋言若继续这么糊涂下去,她的目的很快就可达成。 第21章 又起风波 老安国公神色复杂地瞥过怯怯不安的少女,瞄向温婉含笑的妇人时,神情立时冷了两分,“言夫人,瑶丫头既不愿因一个院子与姐妹生份,揽月楼就继续让二小姐住着。 ” 墨秋言唇边笑意微僵,这话怎么听让人心里怎么不舒服。好像她的女儿只配捡洛瑶不要的东西一样。待她回过味刚才罗嬷嬷那话在含沙射影什么,袖下指尖立时深深掐入肉里。 当然,她没有将心中愤怒表露出来,温婉面容反现淡淡惶恐,“老太爷说得是,大小姐心地自然是好的。”她迟疑一下,“现在看来西景阁确实不太适合静养,府里倒有几处院子比较幽静,不知大小姐喜欢哪一处?” 少女乖顺地低着眉眼,轻声道,“我对府里情况不熟悉,一切还劳烦继夫人安排。” 墨秋言瞧着她乖巧模样,心里莫名恨得牙痒痒。 她打理内务,这事不能推拒,只能委婉征询老安国公,“老太爷,你看?” 老安国公沉吟片刻,道,“这事你看着办。” 面上笑容一僵,墨秋言心里暗恨,这皮球又被踢了回来,她却不能不接着,谁让她是矮一辈的儿媳,“瑶瑶,日照院与青玉轩两个院子的环境同样幽静,你喜欢哪一处?” 洛瑶茫然看她一眼,又隐含期盼瞄了瞄老安国公。 “日照院位置偏西。”老安国公皱着眉头横一眼温婉妇人,发挥一锤定音的作用,“还是青玉轩比较适合静养。” “瑶丫头,今后你就住青玉轩如何?” 洛瑶自一开始就是奔着青玉轩去的,此刻完全不用她自己争取就达到目的,焉有不允之理。 她乖巧回应,“但凭祖父作主。” “言夫人赶紧派人将青玉轩打理干净,”他眸光带着淡淡警告扫过墨秋言,“搬进青玉轩之前,瑶丫头就暂且住在西景阁。” 有了老安国公破例干涉,洛瑶在搬去青玉轩之前,住在西景阁这段日子再没有发生过夜猫夜鹰吵到夜不能寐的倒霉事。 据说墨秋言当时从雅苑回去之后,莫名其妙发了一通火,不但摔了东西还借着一点小事狠惩了几个婢女。 至于洛瑶有意让自己生病一事,除了洛瑶自己,谁也没看出来。 一转眼,她的病养得差不多了,青玉轩也打理好随时可入住。 这天,罗嬷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感叹道,“还好在这个家里,老太爷是一心为小姐好。” 洛瑶佯装惊讶看她一眼,笑着打趣道,“罗嬷嬷好厉害,这你也看得出来?” 事实上,罗嬷嬷根本不知道墨秋言特意派人接她回府,本就是老太爷的主意。想到这里,少女心下不禁疑惑,从前世到今生,她的祖父似乎都并不喜她那对父母,反对她这个从小离家的孙女更在乎一些,这究竟什么原故? 罗嬷嬷一脸感触道,“小姐,奴婢人虽老,双睛却未昏花。” “嬷嬷离老眼昏花还远着呢,”少女淡淡一笑,神情似有触动,“以后要倚仗嬷嬷的地方还多着,嬷嬷怎么能先老呢。” 两人说笑间,墨玉进入屋子禀报可前往青玉轩了。 然而,洛瑶去到青玉轩才踏进闺房,就听闻极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从角落传来。 第22章 后患难除 洛瑶本能的脚步一缩,跟在她身后的墨玉差点直接撞上她,“小姐?” 少女立时扭头示意墨玉噤声,她站在原地凝神倾听里面声响。刚才令人心惊肉跳的嘶嘶声却忽然没有了。 墨玉茫然看着她,却见她脸色骤变,蓦地急喝,“快出去。” 墨玉“啊”一声,未及反应,就听闻她恼怒低咒,“该死!”话落,她转身拽着墨玉就往外跑。 “元香?元香?”唤了两声皆无人应,洛瑶才忽然意识到这院子很大,而今日她刚搬来,除了墨玉,根本无人跟在身边。 墨玉一头雾水被动随着她往外跑,“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洛瑶瞥一眼后头飞快游弋尾随的生物,神色凛然,“有毒蛇。” 墨玉扭头一望,见有条三指粗的大蛇正吐着毒信子冲她们追来,登时吓得头皮发麻。不过却下意识掩嘴压住惊呼,还一反常态将洛瑶推在前头,“小姐你快跑。” 洛瑶对她这护主行为又感动又好气,只来得及拽着她拼命往院子外奔,“你这丫头傻了,这蛇俗称五步倒。若被咬上一口,大罗神仙下凡也难救。” 墨玉脸色白了白,听闻这蛇的名字她双腿更软了。但她仍不改初衷,使劲推着洛瑶往外跑,“小姐,奴婢现在浑身发软,跟着跑只会拖累你,小姐你还是一个人先跑吧。” 上辈子就没护住这个忠心耿耿的丫头,洛瑶此刻哪肯丢下她。 依这蛇的速度,即便丢下墨玉,她也跑不了多远。 这个时候,为了救墨玉,暴露医术她也只能认了。 洛瑶毒术极精,但直接与五步倒这样剧毒的蛇打交道却还是第一次。她迅速抄起旁边一根棍子,死死盯着飞快游弋而来的毒蛇,手心紧张得渗满了汗。 打蛇打七寸,她出手务必要一击即中。 墨玉本就又惊又惧,见她摆出这阵仗,手脚登时软得更厉害。 “一寸、两寸……”洛瑶默默数着毒蛇爬行的距离,举起棍子死死盯着头下七寸之处,等待机会落手。 也许感觉到来自洛瑶身上的危险气息,毒蛇竟然谨慎地放缓了速度。它昂着头,细小眼珠闪着冷光,默默瞅住洛瑶似在等待什么。 就在眨眼间,毒蛇身躯忽成倍胀大。 洛瑶盯住它陡然暴涨的蛇身,心脏登时呯呯狂跳。 对峙瞬间,那毒蛇弓着蛇身猛地凌空而起朝她扑了过去。 “啊,小姐!”早吓得手脚发软的墨玉看见这一幕,扑的软倒在地更难抑恐惧惊叫出声。 眼看毒蛇就要避开棍子袭中洛瑶,却在这时,不知从何处突地飞来一颗石子闪电般击向毒蛇七寸。 “啪!” 三指粗的毒蛇竟不堪一击,顷刻从令人恐惧的毒蛇变成了死物。 危机一去,洛瑶手中棍子骨碌落地。她晃了晃,这才发觉自己双腿也虚虚发软。 她捡起那颗打死毒蛇的石子,仔细端祥一眼,才发觉那不是石子,而是一颗果核。 她若有所思地捏了捏果核,仰头望向围墙外树梢,“何处高人相助?还请出来一见。” 第23章 真香 然而,风摇树动,洛瑶盯着树梢老半天也没看到一个人影。 她悻悻捏着肩膀,就见元香走了过来,“元香,你赶紧上墙头看一下外面。” 元香虽不知所以然,还是十分听话跃上墙头,一会之后她跳下来,“小姐,外面没什么动静。” 洛瑶困惑挑眉,“无人?无物?” 元香凝神一瞬,“奴婢刚才匆匆一瞥,似乎有辆马车从附近经过。”她静默回想马车特征,一会之后,眼睛微亮,“小姐,奴婢记得车盖顶站着什么展翅的动物。” “可惜距离太远又背光,奴婢看不清那是什么。” 洛瑶却从她遗憾语气中听出一丝端睨,“马车什么样式?” 元香想了想,“白色?” 少女脱口道,“橡华白!” 元香迫不及待点头,洛瑶垂下眸光,心底疑意冒泡。是他吗?两次出手解除她危机,巧合?还是预谋? “小姐,这条毒蛇怎么办?”墨玉双腿终于能动,望着已然死掉的毒蛇,仍旧心有余悸小心翼翼避开。 洛瑶盯了死蛇一会,缓缓道,“我记得越毒的蛇越滋补,对吧元香?” 墨玉茫然,元香却意会地看她一眼,“小姐说的从来没错。” “小姐想吃蛇羹?”墨玉虽擅厨艺,可经过刚才一劫,她看见蛇就觉不寒而栗。 洛瑶不点头也不摇头,看着元香模棱两可道,“如此滋补的东西,浪费实在可惜。” 墨玉飞快瞥过那条毒蛇,犹豫又茫然,“小姐?” 洛瑶淡淡一笑,垂眸凝着握在掌心的果核,她意味深长地撇了撇嘴角,含笑不语。 两个时辰后,丫环晓怜提着食盒匆匆赶回听风苑。 她刚将食盒的炖盅拿出来,就见洛冬玫走进用膳的饭厅。 “小姐,这是老参炖乌鸡汤,你趁热喝了吧。” “今天这乌鸡汤格外香。”洛冬玫正觉肚子饿,闻着香味就觉食指大动。说着,迫不及待坐下便埋首喝起汤来。 不到半盏茶功夫,这满满一盅炖汤就有大半落了她肚。 洛冬玫意犹未尽咂咂嘴巴,就见一个婆子领着元香畏畏缩缩走了进来。 “奴婢见过五小姐。” 洛冬玫讨厌别人打扰她用膳,闻言,头未抬,眉已挤成一团。她重重搁下瓷羹,抬眸望向婆子便怒斥,“你最好有天大的事!” 元香不声不响从那婆子身后站到旁边,洛冬玫瞧见她,极为意外地怔了怔,“你怎么在这?” “奴婢见过五小姐,”元香中规中矩行了礼,不卑不亢道,“晓怜拿错了东西,奴婢本想跟汤嬷嬷来这将东西取回。”眼角瞥了瞥洛冬玫跟前的炖盅,略带遗憾地叹息一句,“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 她暗示如此明显,洛冬玫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明白。 眼睛一转,立时厉声道,“汤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汤嬷嬷眼神闪烁,迟疑一下才答,“这……奴婢今天炖了两盅汤,一盅是大小姐要的五味蛇羹,另一盅就是五小姐你的乌鸡汤。” “等等,你刚才说……蛇羹?”洛冬玫俏脸登时一阵惨白,瞪人的眼珠几乎愤怒得要脱出眶来,“你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元香适时抢先无奈叹道,“五小姐,只怕你刚刚喝掉的正是我家小姐要的五味蛇羹。” 第24章 就这么算了 “哐当”一声,洛冬玫失手将炖盅扫落地。 “五味蛇羹!”她盯住从炖盅掉出的肉渣,立觉胃部翻腾。几乎来不及反应,扭头张嘴便呕吐起来。 屋内丫环,拿痰盂的拿痰盂,倒水的忙倒水。唯元香纹丝不动地站着,见她呕得脸色泛青,眼底反闪过淡淡讥诮。 “啊,哪是什么?”元香一点也不同情吐掉半条命的五小姐,还趁着五小姐吐得正欢时,乍然后退吃惊地指向某处,脱口道,“莫不是五小姐炖了它们祖宗来吃,这些蛇子蛇孙集体报仇来了?” 听闻她惊叫,洛冬玫下意识抬头往她所指望去。门外那一处茂盛花树隐约似有无数冒着冷光的毒蛇在蠕动。这一望,差点将洛冬玫另外半条命给惊掉。 元香这时幽幽再道,“蛇,天哪,密密麻麻的看起来有很多蛇。” 也不理会已惊恐得快要昏阙的洛冬玫,元香忧心忡忡朝她福了福身,离去之际,尚惊诧嘀咕,“府里怎么会接二连三出现蛇?我得回去提醒小姐小心才行。” “我不要待在听风苑。”元香走出老远,洛冬玫才迟钝又突兀地怪叫一声,也不知她哪来的力气竟一把拔开挡住门口的汤嬷嬷,一边惶恐大叫“母亲、母亲,救我”一边跌跌撞撞往门外跑去。 听风苑距离墨秋言所住的赏微居并不远,一会之后,洛冬玫就惊慌失措奔到了墨秋言跟前。 远远望见端装妇人,心神一松,她立即语无伦次大哭起来,“母亲母亲,很多很多蛇,你快救救女儿。” 墨秋言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浑身惊颤发抖的少女牢牢抱住。 这般亲昵失礼的举动,自洛冬玫八岁之后就再没有过。 墨秋言怔了下,厉目扫过后面追来的丫环,轻声细语安抚了洛冬玫半天,才让洛冬玫放松下来。 “冬玫,发生什么事?” 一听之话,才稍稍平静的洛冬玫立时再度紧张地捉住她手臂,如惊弓之鸟般缩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墨秋言皱了皱眉,只得抚着她肩头耐着性子轻声安抚,“冬玫别怕,有母亲护着,不管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来伤害你。” 过了半晌才安抚好她情绪,墨秋言冷眼盯住垂首屏息的丫环,“晓怜,你来说,五小姐究竟怎么了?” 晓怜在她凌厉眼神下,只得硬着头皮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听到洛冬玫因误吃蛇羹而引发后续一系列反应,墨秋言阴着脸沉默片刻,她怀疑这事极可能与洛瑶有关。元香出现在听风苑的时机,太巧合了。 “冬玫,府里花草每天都有专人打理,哪来的蛇。”想了想,她将怀疑放心底,只轻声开解,“定是元香那丫头跟你开玩笑,想吓一吓你罢了。” 说罢,她亲昵地点了点少女额头,笑道,“好啦,不过虚惊一场。你别再胡思乱想,休息好了什么事都没有。” 洛冬玫慢慢平静下来,似乎终于找回惊掉的魂魄了,她咬咬牙,恨恨道,“母亲,这不是玩笑,元香那贱婢分明心存歹意,她用心恶毒故意吓唬女儿,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 第25章 不要脸 墨秋言眸光闪了闪,略避开她不依不饶的目光,默默审视一会,才沉声道,“冬玫,我听说前不久青玉轩也出现了毒蛇。 ” 略一停顿,她垂眸掩住眼底躁意,淡淡道,“我会让人好好检查一遍府里,尤其是各位姑娘的院子,定不让那些蛇鼠毒物再藏任何一处,你就好好将心放回去吧。” “另外,我不是跟你说过,要跟你大姐和睦相处?”眉梢抬了抬,她眼睛似蒙了层无法透光的纱,让人看不清里面藏了什么情绪,“你是大姑娘了,以后别再像小孩子一样顽皮。” 洛冬玫不依地跺了跺脚,“母亲,她一回来就害你被祖父训斥,还差点逼得我和二姐让出院子。我为什么要跟她和睦相处?”皱着眉,她小脸怒色更浓,“今天说晓怜拿错炖盅,我看根本就是那丑八怪的主意,故意害我出丑还命元香那贱丫头来吓唬我。” “还有,母亲你别忘了,她那天还没进门就害二姐当众出丑,难道这些都这么算了?” 墨秋言盯着怨恨不平的女儿,半晌,方不显情绪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们是亲姐妹,本该相亲相爱,别总纠缠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徒惹笑话。” 她一顿,语气含了几分冷厉,“冬玫,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 “我做了什么事!”洛冬玫还犟嘴,不过在她灼灼逼视下,终有些心虚别开头。 “无论如何,以后不许你再找她麻烦。”墨秋言语重心长道,“更不许你拉雪琪掺合其中。你们是姐妹,听我的话和和睦睦相处总没错。” 洛冬玫诧异地瞪大眼睛,见她神情严肃又认真,良久,才不情不愿地嘟着嘴咕哝一句,“和睦相处……那我受的委屈岂不白受。” “你受的委屈我都知道,”墨秋言搂住她肩头拍了拍,“放心吧,总有一天会将这些委屈找补回来的,现在乖乖听我的话别再找她麻烦。” 安抚一番,墨秋言又拿出平日珍藏的首饰送她一套,才终于将洛冬玫哄得破涕为笑离开赏微居。 几天后,墨秋言为了补偿洛瑶错过的及笄礼,特意为她准备了一场宴会,也算正式将她介绍给京城上流世家。 为这事,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心中不满的洛冬玫忍不住找洛雪琪大发牢骚。 这天,便是安国公府为洛瑶举行宴会的日子。 除了洛瑶,府里所有姑娘都竭尽所能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小姐,我们已经在这待了一个时辰,什么时候才去大厅那边?”墨玉总觉得自己小姐作为主角拖那么久不露面不太好。 洛瑶微微一笑,“她们不会高兴我早露面的。” 她站起,唇角弧度讥嘲,“不过也不能一直不露面,现在就过去吧。” 谁料她才走到宴会大厅门口,就撞上宁弦。一身精致衣袍衬得他华贵非凡,病弱眼眸恰将他本性掩盖。看见少女走来,他立时迎过去打招呼,“洛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深吸口气,洛瑶将恨意藏了又藏,不徐不疾走过去,一贯疏离客气的态度应道,“丁公子是来赴宴的?” 她扭头,刚想借着吩咐墨玉之机暗讽宁弦两句,就听闻有道脆声声的女声极不屑地轻嗤,“不要脸!” 第26章 谁家亲戚 洛瑶眸光微寒,并没有回过头去看来人。别人又没有指名道姓骂她,她才不会急着将骂名往自己头上套。 她平静朝宁弦点点头,“丁公子请进。” 当门神忤在门口吸引目光? 心中一动,少女眸光又冷了两分。这个男人当真无时不刻不在算计,她得时时警惕。 语毕,洛瑶便要迈步先行。却在这时,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并着娇脆却有些气急败坏的疾喝,“丑八怪洛瑶,说你呢!你给我站住。” 先前可以不予理会,但现在——洛瑶慢慢转过身来,瞥了眼悄然将身子大半隐在暗影的男人,微昂下巴,不喜不怒盯着来人,淡淡道,“这位姑娘,俗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我素未昧面,实不知我父母哪里令姑娘不满意。” 眼角微挑,掠见洛雪琪正风姿摇曳移着莲步而来,唇角勾出浅浅讥讽弧度,也不待被反问的姑娘开口,她突地扬声道,“二妹妹,请问这位姑娘是谁家亲戚?” 她这话问得古怪,之前她反问那句话声量并不低,那位姑娘的声音同样不小,洛雪琪端着温柔笑容的脸立时僵了僵。 视线扫过宁弦凝落在稍后黄衫少女面上,她缓缓行来,仿佛不察其中尴尬,含笑道,“大姐姐,这位是墨小姐,说起来……。” “这么说她是二妹妹你的亲戚了。”洛瑶打断她,眼角似笑非笑瞥了瞥那位墨小姐,笑吟吟眨了眨眼睛。神情纯真,口吻笃定。 洛雪琪含恨瞥了眼墨水灵,一时被洛瑶这话堵得不上不下,不自然地僵笑着,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半晌,墨水灵傲然走过去欲挽住洛雪琪手臂,却被洛雪琪不动声色避过。她浑然不觉洛雪琪眼底一闪而过的嫌恶,反抬着下巴,极为鄙夷地将洛瑶上下打量一遍,冷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从小离府养病的病秧子。” “大姐姐,劳烦你带她入座好吗?”洛雪琪侧身撇开墨水灵亲近,一双会说话的水眸满是恳求地看着洛瑶。 洛瑶心下冷笑,没理会墨水灵疯狗般的挑衅,眼角往宁弦瞟了瞟,并没应承洛雪琪,反道,“二妹妹也是此间主人,你既与他们相识,自是由你招待他们更妥当。” 说罢,也不管洛雪琪乐不乐意,她自顾发挥“不近人情”的冷淡性子先走了。 洛瑶发觉,她这个美名在外的好妹妹十分殷勤替宁弦引来众人目光。 她与宁弦在杏林镇相遇那一段,她一点也不愿意这时候被他逼着在众人面前摊露。 看了看花蝴蝶一般巧笑嫣然灵活穿梭在各宾客间的姐妹们,洛瑶淡淡勾唇一笑,自觉找了张角落人少的桌子坐下。她这张生面孔,暂时并不引人注意。 今天这场宴会名义是为她而办,因而应邀前来的多是未婚的年轻男女。 洛瑶看着在宾客当中应对自如的洛二小姐,觉得她实在白担了今天这主角的名头。不过,谁出风头不是她在意的事,只要今天这场宴会能风平浪静结束就行。 然而洛瑶刚这么想着,忽就见对面宾客诧异地盯着她身后。 第27章 护主心切 洛瑶察觉有异,站在她身后的元香反应甚是迅速,不待她出声便立即扭头望去。 这时,一个捧着托盘的婢女不知被谁撞得晃了晃,眼看托盘里那大盅热汤就要直接泼到洛瑶背部。元香眼神一沉,情况太突然,她已经来不及扶好婢女稳住托盘。只能压着怒气极快地挪了挪脚步,利用自己身体为洛瑶挡住泼来的汤水。 待那婢女站稳,一眼瞧见元香浑身湿淋淋的狼狈,登时吓得脸都白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洛瑶转过身来,若有所思看了看一个劲哆嗦道歉的婢女,淡淡道,“算了,谁也不想发生意外。不过下不为例,稍后你自己将此事报与管事嬷嬷,扣一个月月钱作惩戒。” 挥退惶惶不安的婢女,她打量了元香一眼,“烫着了吗?赶紧去找罗嬷嬷拿些药膏抹抹。” 元香摇头,“小姐,奴婢没事。” “嗯?”洛瑶斜她一眼,“没事也得下去,你总不能一直穿着这身味道奇特的衣裳站在我身旁。” 元香默了默,迅速环顾四周一眼,方轻声道,“那奴婢去去就回。” 洛瑶冲她微微颔首,元香这才悄然离去。 就在这片刻时间,大厅竟然陆续迎来了几位尊贵客人。除了六皇子宁弦,竟连太子宁澈也来了安国公府。 就连六年不曾出府的卫王府世子宁易非,也突然在这场宴会中露面。这未免有点耐人寻味! 依这几人的身份,眼下她暂时还不用与他们直接面对面。洛瑶若有所思淡淡一笑,少顷,果然就见安国公洛千重匆匆而来,不过他那一脸的拘谨恭敬却令洛瑶不自觉皱起了眉。 安国公亲自出来接待,这几人引起的轰动可想而知。从洛瑶的角度,只看到洛雪琪再三被那几人冷待之后,堪称完美的笑容僵化同时,一双水眸竟遥遥对她传来妒忌怨恨。 眸光一冷,洛瑶佯装拿杯子低下头去。 如果一个人心里住着魔鬼,她看什么都充满黑暗。洛雪琪因为他们出席这场宴会而对她心生忌恨,她除了嗤之以鼻之外,真没什么好说。 没理会那几人带来的轰动,对洛雪琪忌恨的目光视而不见,洛瑶怡然自得端坐席中。 元香尚未回来,却在这时,瞥见墨玉一脸凝重自门口匆匆而入。 洛瑶心咯噔一声,不动声色扫了眼继夫人,觥筹交错中,墨秋言在客人中周旋自如,温婉含笑面具不露一丝端睨。 眉心跳了跳,洛瑶转目再望洛雪琪,却见洛二小姐已然转过头与其他客人谈笑风生。 墨玉好不容易走到洛瑶身边,立时便压着声音焦急道,“小姐,大事不好了。” 洛瑶心头沉了沉,自瞥见墨玉出现在这,她心里就已有了不安的预感。闻言,反而定了定神,不慌不忙问,“什么事?” 墨玉刚才走得急,这会额上明显渗了汗珠,见她气定神闲的模样,慌乱的心跳莫名安定几分,“小姐,你赶紧去一趟柏苑吧。” 第28章 诡异一拦 喘了口气,墨玉压着声音继续焦急道,“三少爷刚才掉水里了……。 ()” 不待她说完,洛瑶已然起身,朝同席宾客颔首便转身离去。 待出了大厅,才厉声问道,“长健现在怎么样?他为何会掉水里?” 墨玉甚少看见她厉言疾色的模样,肩膀不自觉缩了缩,“已经将三少爷救上来,可人还昏迷着。”顿了顿,墨玉泛白的脸现浓浓愧疚之色,“奴婢也不知他为何掉水里,他出事时,奴婢正在厨房。” 洛瑶眉头轻蹙瞥她一眼没说话,脚步却加快几分。不用说,去外面请的大夫现在肯定还没到。墨玉厨艺好,弟弟稚儿心性哪能不缠着墨玉做吃的,是她没考虑周全。墨玉虽稳重,心思却不够灵活。 弟弟落水,她有责任,但墨玉这丫头,实在也有负她嘱托。 默了默,洛瑶扭头扫她一眼,淡淡问,“墨玉,你跟我多少年了?” 墨玉茫然惴惴抬头,“奴婢跟着小姐已经十年。” 洛瑶默然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道,“你记得就好。”墨玉被她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心头惶惶,不由得低声轻唤,“小姐?” 洛瑶走得急,也不知是有意磨一磨墨玉,还是真没听见墨玉叫唤。只一路寻人稀的捷径往柏苑走去,对于紧紧跟在身后的墨玉隐约惶恐呼声却仿若未闻。 洛长健与洛瑶乃龙凤双胎,当年他们姐弟降生那会,于安国公府而言实在是喜事一桩。不过令人遗憾的是,洛瑶自小体弱多病,洛长健身体倒是健康,但智力却与幼儿无异。 前世,洛瑶对这个在娘胎里就抢了她养份的弟弟,感情疏淡得很。不过这世上,有什么能比失而复得更珍贵更令人喜悦? 换了心境,洛瑶对待洛长健这个弟弟的感情自然也不同了。 少女脚下简直虎虎生风,她不知道洛长健会不会水,他在水下淹了多久,眼下有没有性命之危……。 无论是这个如同痴儿的弟弟,还是在外威风凛凛的哥哥,都是她最亲的亲人。 各种念头乱糟糟涌动着,洛瑶这时连问一问洛长健落水的详细情形都没心情。幸好柏苑离举办宴会的大厅不算太远,大概花了一盏茶功夫,洛瑶总算避开宾客绕到了洛长健的院子。 “看起来大家很闲啊,都不用侍候三少爷了?” 一声含冰厉喝乍然响在耳畔,望着悄无声息现身柏苑的少女,服侍洛长健的一众小厮丫环立时在院子里惊慌跪倒一片。 未回话,求饶声倒是此起彼伏。 眼眸转了转,少女缓缓扫过众人头顶,寒着脸冷哼一声,斜一眼洛长健贴身婢女,“寒衣,三少爷现在情况如何?” 她看也不看提着裙摆战战兢兢越众而起的婢女,脚步稍缓便直直往洛长健寝房而去。 自院子到寝房,还需穿过一条走廊才到。洛瑶步上石阶一刹,眼角掠见被众仆隐隐拦在后面的墨玉。她眯了眯眼,心里因这诡异一幕莫名打了个突。 拳头无声握紧,她深吸口气,脚步无形加快。 弟弟……! 第29章 谁是黄雀 洛瑶提着裙摆走得很快,转眼就将墨玉及仆从落在后面。 她知道洛长健的寝房在那,无人带路也能准确寻到。穿过走廊,再拐个弯进入厅堂再到正屋,却意外看到了婢女百明。 “大小姐?”百明乍见她独自前来,一时十分惊诧,被洛瑶晦凉眸光扫过,才慌忙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大小姐。” 素雅裙裾拂过门槛,洛瑶居高临下的目光在她温顺低垂下巴凝了凝,旋即迈步往寝房里走,“听说三少爷落水昏迷?他现在情况如何?可曾醒来?” 百明低着头,怯颤的声音泄露出她内心极度紧张,“回大小姐,三少爷他、他……不曾醒来。” 洛瑶眉头一蹙,抿着唇无声加快步伐。 她拨开帘子进入内室,一眼就望见雕着仙鹤的紫檀屏风后,有道身量清瘦的身影毫无声息背对她在榻上侧卧着。 洛瑶心头骤紧,她哑着嗓子试探地唤了声,“弟弟?” 身后,低眉顺眼的婢女百明,却在此时微抬眼角,一抹诡异笑意倏自她眉梢流荡开去。 热闹非凡的宴会大厅里,忽有婢女慌张而入。她略一迟疑,便咬着唇直奔主桌而去。 “夫人,出大事了。”婢女虽是柏苑的婢女,但墨秋言是当家主母,自是先向她禀报消息。 墨秋言正与客人相谈甚欢,瞧见她慌里慌张的模样,心里不喜,笑容立时淡了几分,“什么事?” 婢女听出她声音不悦,越发害怕不敢抬头,眼角瞄了瞄众宾客,在她身后低声禀道,“三少爷掉水里,眼下命悬一线。” 墨秋言神情一冷,正欲示意婢女随她出去再说。坐在她下首的洛冬玫却忽惊讶大声道,“什么?你说谁命悬一线?你大声点。” 墨秋言不悦地斜她一眼,若在平常,洛冬玫该看懂她这是制止的意思。可今天洛冬玫却不知怎么回事,非但对墨秋言的暗示视而不见,还偏偏要将墨秋言试图压下的事情嚷得人尽皆知。 “你说话呀!”洛冬玫见婢女沉默,立时厉声怒斥,“刚才你说三少爷出事,对吧?” “冬玫!”墨秋言蹙着眉低唤一声,“不许胡闹。” “母亲,”洛冬玫并没因她低叱而消停,反而站了起来,高声道,“三哥他不比平常人,也许真出什么事呢,不如我们一起去柏苑看看?” 她避着墨秋言目光,一番话说得极快,脚下动作更是不慢。说话间便已离席,还拖了洛雪琪一起要往柏苑而去。 墨秋言扫了眼有意无意躲着她目光的洛冬玫,沉吟一下,歉然朝席间宾客告罪,随后也跟了出来。 出到外面,墨秋言想逮个人问清楚来龙去脉,却发现报信的婢女不知何时已溜走。 心头紧了紧,她望着前面一双相携远去的女儿,立时喊道,“冬玫,你等等。” 洛冬玫也不知是心虚还是真没听见,她喊了之后,挽着洛雪琪反而走得更快。 墨秋言心中打个突,越发忧心柏苑那边闹出什么不寻常的事。正迟疑间,却远远瞧见几道身影从另一条青石道上转了出来。 第30章 丢人现眼 为首那人赫然是六皇子,同行的还有宁易非。 陪在身侧的,竟是老而弥坚的老安国公。 墨秋言心里惊了惊,想起素来瞧不上洛长健的女儿一反常态表关心。她心头紧了紧,立即避开他们加快脚步往柏苑赶。 去到柏苑,墨秋言心情更揪起来。太古怪了,她一路进来,竟连半个仆人都没看见。 很快,她去到洛长健寝房附近,远远,看见洛冬玫姐妹俩面色古怪站在外头。 “冬玫,”墨秋言疾步走过去,狐疑地往寝房方向瞅了瞅,“怎么在外头站着?” “母亲也过来了?”洛雪琪眼角斜一下不远的寝房,神色尴尬道,“三少爷应无大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不对劲! 墨秋言扫一眼言行举止皆有异的姐妹,心头疑惑更甚。就在这时,隐隐有不明显的喘息声自寝房传了出来。 墨秋言面色一变,蹙着眉意味不明地看了看亭亭玉立的姐妹俩。作为过来人,她太清楚那声音代表什么了。 不行,那种场景太污眼,绝不能让她们看到。 想起外头成行而来的男人们,她来不及多考虑,压着猜疑与焦虑低声道,“雪琪,你和冬玫赶紧从屋后小径离开。”目光往旁边点了点,“沈嬷嬷,我们马上进去看看三少爷。” 洛雪琪似乎一脸茫然站在原地,洛冬玫却两眼放光地看着她往寝房走,脸上分明一副蠢蠢欲动之态。墨秋言走了几步,回头见她们不动,不由得恼声低喝,“赶紧离开。” 谁料洛冬玫却趁她分神之际,一闪身越过她直奔寝房,“母亲,我们是来看望三少爷的,怎可过门不入。” 娇脆声尚在耳边袅袅,她娇小身影已然离开墨秋言一段距离,眼看就要没入寝房之中。 见状,墨秋言又惊又恼,“沈嬷嬷,快拦住她。” 顾不得仍站在原地不动的洛雪琪,她冷着脸赶紧追洛冬玫去。 然而,不管是沈嬷嬷还是墨秋言,谁也没赶得及在洛冬玫奔进寝房之前将人截住。只听得“啊”一声尖叫传来,墨秋言惊得眼前一黑,都没有仔细分辨那惊呼声里隐含着一丝诡计得逞的欢欣。 她急急奔去,嘴上连声吩咐,“沈嬷嬷,赶紧拿茶水泼醒他们。” 这个“他们”,自然是指房里发出媚叫粗吼声那双男女。至于洛冬玫,自有她亲自进屋将人拉出去。 沈嬷嬷得令,哪敢迟疑。直接抄了桌上茶壶在手就绕过屏风往床榻走去,也不管被褥下谁是谁,壶嘴就着脑袋,兜头兜脑将茶水浇了下去。 一阵惊慌失措啊呀乱叫之后,墨秋言站在门口背对里面,恼怒的声音冷冷传了过去,“叫什么叫,赶紧穿好衣裳出来。” 声落,她身影已移了出去,“丢人现眼!” 跟在她身后的沈嬷嬷听着她恼火又鄙夷的低嗤,瞥了瞥似乎呆怔住的两位小姐,迟疑一瞬,才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夫人,刚才在里面,并不见……。” 第31章 是谁 沈嬷嬷自知墨秋言本意不欲声张,因而特意压低了声音来禀报,谁料旁边的洛冬玫极为耳尖。她还未说完,洛冬玫便隐隐兴奋地叫了起来,“沈嬷嬷,谁不见了?三少爷不见了?那在里面的是何人?” 瞧见洛冬玫两眼放光的模样,墨秋言心头沉了沉。她蹙着眉头盯着洛冬玫审视几眼,当即厉声喝止,“冬玫!”目光往旁边风姿婉约的美貌少女递了递,“雪琪,你先和她回去招待客人。” 说罢,她又朝沈嬷嬷递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沈嬷嬷将里面的人处理好,同时尽快找到柏苑真正的主人洛长健。 虽然墨秋言一时半会还不清楚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不过知女莫若母,看她两个女儿今日反常的举止,她直觉此事不单纯。不管她们想做什么,她都不能让她们将事做成,更不能让老安国公及那几位尊贵客人直面这结果。 为今之计,只能先留下沈嬷嬷稳住柏苑,她则尽快出去堵住往这赶的老安国公他们。 吩咐完毕,为防坏事,她直接拖住洛冬玫手臂往外走,“三少爷不在寝房里,想必是侍侯他的仆从一时找不到人怕担责任,才谎称他落水昏迷。”扭头瞥了眼温柔完美的长女,道,“你祖父他们担心三少爷,这会只怕也正往柏苑赶。” 她这话,既是暗示也是提醒。 暗示姐妹俩,此间事已惊动老安国公,提醒她们待会看她眼色行事。 洛雪琪佯装一脸茫然轻轻“啊”一声,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轻声道,“母亲是怕我们冷落了客人?”她笑了笑,眉梢悄悄冲洛冬玫扬了扬,“母亲不用担心,大姐姐才是今天宴会的主角,有她在外面坐镇,别人不会闲话的。” 墨秋言侧头看她,“我哪是怕这个……。”她话还没说完,洛冬玫却趁她不留神从她臂弯抽出手,转身拔腿一溜烟反往洛长健寝房跑。 边跑还边喊,“母亲,我实在担心三少爷,没确认他平安之前可放心不下。” 墨秋言怔了怔,脸色随即一沉,“洛冬玫,你给我回来。” 然而,洛冬玫身形娇小,动作又敏捷再加上事出突然,本站在寝房门口的沈嬷嬷猝不及防之下,竟被她一下撞到一边去。 脑袋方探进寝房,洛冬玫便极其夸张似大受惊吓般叫了起来,“啊,你是谁?你怎么会在三少爷房里?” 一顿,似是发现什么震惊的事情一样,声音猛地拔高好几度,“你?大姐姐你怎么会衣衫不整待在房里?还是与这个陌生的男人?” 其实她伸着脑袋往里窥探,隐约只看得见里面有神情不对的一男一女,至于面貌如何,她一点也看不清。 墨秋言听闻她尖着嗓子这一嚷嚷,顿时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尤其当她掠见老安国公一行已然向这边走来时,她那一口梗在喉咙的凉气更是不上不下地卡着,憋得她异常难受。 这孩子怎么没点眼力!墨秋言心里恼得着急上火,这时亦只能挤着假笑,拾步往老安国公一行迎了过去。 第32章 应约而来 老安国公摆了摆手,制止墨秋言行礼,挑着眉往寝房那边一掠,直接问道,“长健怎么样?” 然而不待墨秋言作答,一向对老安国公甚为畏惧的洛冬玫却似完全不懂看人眼色一样,从寝房探出脑袋便抢着高声应道,“祖父,三少爷不知跑哪玩去了,但大姐姐这会却和一个陌生男子待在他寝房里……。” 墨秋言惊得眼前发黑,脸色沉冷如水,“冬玫!”然而她喝斥也无用,洛冬玫脑袋一缩,这时她身后有男子跄跄踉踉扑出了门口。 “哎哟,别、别踢。”男子边呼痛边手忙脚乱拉扯凌乱不整的衣衫。 不待他站好,老安国公已绷着脸大步跨到跟前,“你是何人?”墨秋言瞄一眼老安国公肃杀的脸,赶紧厉喝,“你这毛贼好大的胆子,偷窃竟敢偷到安国公府上!” 老安国公面带愠色扫了眼墨秋言,“来人,赶紧将这毛贼拿下。” 墨秋言被他眼神戳得头皮发麻,从种种迹象来看,她心知今日这一出恐怕跟自己女儿脱不了关系。心神一凛,立时道,“请老太爷与诸位客人到正堂稍坐,儿媳这就寻三少爷过去。” 说话间,已有几个长随快步走到那神情懵懂的男子跟前。 洛冬玫眼见她费尽心思筹划这出好戏就要被她母亲以“毛贼偷窃”来息事宁人,登时忘了忌讳老安国公等人,急得奔出来拽着墨秋言手臂尖声大叫,“母亲,他不是什么小毛贼,刚才他明明与大姐姐单独在屋里面行那苟且之事。” 老安国公沉着脸,厉目如电瞬间激射而至。洛冬玫惊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墨秋言低声怒喝,“闭嘴!” 这孩子这时候还胡言乱语,难道没看见老太爷那张黑脸透着杀气腾腾的愤怒吗? “刚才是谁唤我?”清冷声音淡淡自走廊拐角响起,众人抬头,只见衣裙素雅的少女缓缓行来。洛瑶没错过洛冬玫瞪大眼睛里的惊愕,意外地转着眼睛,“咦,继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她素手纤纤往寝房一指,“百明怎么衣衫不整的待在三少爷房里?”目光落在被长随扭住的男子身上,神色更加诧异,“这是什么人?” 轻音清妙,砸下连串问句,仿佛这才看见站在院子里老安国公那一行人,她轻轻走到神色狐疑的老安国公跟前,盈盈福身,“见过祖父。” 墨秋言抬着眼角飞快瞄了瞄神色不豫的老安国公,扫了眼神情淡然懵懂的少女,身形一错,不动声色挡住被长随扭住的男子,也挡住发楞的洛冬玫,含糊不清道,“此事说来话长,”略一顿,她转了话题,“刚才大小姐从西屋过来,可见到三少爷?” 洛瑶茫然眨了眨眼睛,心不在焉“啊”一声,正想答话,却见那个已被缚住的男子忽然奋力挣脱长随,拼了命般横冲直撞,竟顷刻寻得机会慌乱奔到她面前急声恳求,“大小姐,你快告诉他们我不是毛贼,我是接了你的信应约来此。” 第33章 两情相悦 众人齐齐愕住,神色复杂望向一脸茫然的少女。 “这么说,你与洛大小姐是旧识?” 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所有人目光,大伙立时齐齐惊诧转目看向坐着轮椅仍难掩尊华气度的男子。 洛瑶盯着他,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她没看错,出声相询的果然是宁易非。可她与他有交情吗?她记得他们不熟吧!诧异之余,她眼底多了一丝考量,考量之下,又隐了丝微妙笑意。 他在这时开口,于她实在再好不过。就他的身份,谁也不好贸然打断他。 被缚男子被他形如实质的森凉眼眸扫过,立时下意识点头称“是”。 “她自幼离府日前方归,你是在途中与她相识的?”被缚男子眼睛胡乱转了转,在他淡然强大的无形气势下硬着头皮再度称是。 宁易非掠他一眼,不紧不慢道,“这么说,她在那时便与你约好,让你在今天她的及笄宴上悄悄潜进她哥哥院子与你相见?” 被缚男子没有多想,在他幽若深潭目光注视下,张嘴便答,“是。” 洛瑶若有所思打量了宁易非一眼,却见他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对老安国公道,“老爷子,我问完了。” 见他颔首,老安国公哪里还忍得住,立时瞪住那男子怒不可遏道,“来人,将这满口胡言的混帐东西给我押下去。” 被几人扭押的男子频频朝洛冬玫使眼色,却被忽视到底,登时慌神了,“老爷子,我说的都是真的。”说罢,仍不死心地挣扎着目光胡乱往洛瑶攀去,“大小姐,你救救我,我对你……!” “押下去!”老安国公黑着脸吼了一句,若非顾忌在场数人身份尊贵,他都恨不得直接过去踹死那胡说八道的混帐。 在场众人虽大多数不能确定洛瑶与这男子是否旧识,但宁易非刚才那几句问话明显带了几个陷阱,这男子连想也没想就一头栽进去,任谁都看得出他刻意诬陷洛瑶了。 当着这些皇子们的面诬陷洛瑶,抹黑的可不仅仅是她个人名声,更严重损害了安国公府的声誉,这也难怪老安国公会怒得暴跳如雷。 “孙郎!”一声羞愧娇柔喊声忽响起来,就见婢女百明跌跌撞撞从寝房扑出来。一声呼喊后,她却转向老安国公,“老太爷,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孙郎吧。” 老安国公皱着眉头,一脸莫名其妙盯着这个衣衫不整还面色潮红的婢女。 洛瑶委屈莫名地垂着头,眼角却悄悄往百明身后递了递。隐在暗影里的元香趁无人注意,悄无声息站到了她身边。 谁也没看见,刚才百明现身一霎,她眼底转过一抹森寒狠戾。 老安国公为了安国公府声誉,一定会选择将此事暗下处置。可惜,她既然受了委屈,就没想过为了维护安国公府声誉让自己忍气吞声。 宁易非瞟一眼姿态拘谨的少女,幽凉眸底闪过一抹奇异之色。 众人心思各异之时,百明已奔到老国公面前跪下,战战兢兢磕着头求饶,“老太爷,奴婢与孙郎两情相悦,这才情不自禁做出……,求老太爷饶过孙郎成全我们。” 第34章 保谁 老安国公冷哼一声,眼底怒火翻涌,连看也不看她,大手一挥就欲让人将她拉开。百明瞄了眼神色恻然的洛瑶,忽地开了窍一般猛扑到洛瑶跟前,拽着洛瑶裙摆急声泣求,“大小姐,奴婢贪方便一时糊涂才假借你的名义约孙郎进府相见,求求你看在我们情投意合的份上饶了我们吧?” 洛瑶惊了惊,懵懂地眨着眼睛,看她一眼,无措地转向盛怒中的老安国公,踌躇道,“祖父,她……这情有可原,不如饶恕她一回?” 宁易非极快地瞥少女一眼,不待老安国公发话,再度朗声道,“今天云淡风高,确是喜庆好日子。” 老安国公愣了愣,心道这小子的话不错,不能让这些破事坏了瑶丫头的宴会。 眯了眯眼,他摆摆手,“来人,先将他们带下去。” 眼睛一转,眸光淡淡瞥过继夫人,墨秋言心里咯噔一声,正欲开口,却听得洛瑶抢先柔声道,“既然如此,继夫人不如将百明的卖身契烧了,让他们离府过他们的小日子去?” 墨秋言沉沉扫她一眼,洛雪琪柔美的嗓音已响了起来,“大姐姐就是心肠太好才会……,这些事,我们还是听祖父他们安排为好。” 说她人蠢好骗不懂尊重长辈? 洛瑶眼底轻嗤,众人神色各异之际,宁易非淡远微凉的声音再响起,“老爷子?” 老安国公眯着眼睛瞥了瞥洛雪琪,不耐地摆了摆手,“就按瑶丫头说的办。” 此话一落,洛雪琪洁白面孔闪过一丝愕然与阴郁,捏在手中的帕子不自觉揪紧。洛瑶神色复杂地瞄了眼端坐轮椅却不减绝伦尊贵气势的男子,谁知她转目时刚好碰上宁易非眸底流泻一抹耐人寻味光芒。 少女盯着男子那片华贵衣角,眼底多了几分若有所思的狐疑。 更远一些的华衣少女目色忿忿,正鼓着腮要反驳,被一直没有机会开口的墨秋言蹙眉瞪了眼,洛冬玫这才怏怏捏着衣角安静垂目。 到这会,即使墨秋言看出其中蹊跷,除了顺着洛瑶刚才那“成全”的提议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墨秋言心里又堵又恼火,但身为安国公府当家主母,她眨眼间便神色如常吩咐道,“嬷嬷,去我院子取了百明的卖身契,”她顿了顿,又笑道,“顺便取五十两银子,当是我给她添妆。既然大小姐恩典,就让百明小俩口以后到外面好好过日子去吧。” 洛瑶飞快看了眼坐轮椅的男子,纯澈眼底含一丝冷笑,看来墨秋言不但识时务还十分畏惧他,嗯,或者说畏惧卫王府的势力。有他作保,大概很长一段时间墨秋言都不敢让百明与那书生无声无息死去了。 他看穿她本意有心推波助澜?还是误打误撞助她达成目的? 少女审视的目光盯着他时,宁易非却似没事人一样静静端祥自己双手。 洛瑶尚没能弄清宁易非心思,有道隐含淡淡情意目光忽然扫过,她心中一寒,便听闻熟悉的声音温和道。 第35章 先发制人 “大小姐一向仁善热心,难怪福缘深厚。”宁弦温和的语调极富感情地感叹一句,目光轻轻落在少女身上,一副熟络的口吻又道,“不知秋嬷嬷如今可康复如初?” 被他目光扫过,洛瑶立觉浑身恶心得想吐。虽然她今生令这场及笄宴延迟举行,但该来的不该来的,今日依然来齐。 宁弦在这契机提起秋嬷嬷,她焉能不警惕他的用意。 心念转过,她压住心中怨恨,抬起眼眸,一脸茫然懵懂看了看他,“这位……公子与秋嬷嬷有旧?”话落,她目含悲意瞄了瞄墨秋言,情绪低落道,“与秋嬷嬷相关的物事,继夫人比我更清楚。” 宁弦一怔,万没料到她会装作不认识他。 没错,一定是假装的。 虽然她目光茫然懵懂,但他可以肯定,她一定在装傻。从杏林镇到容城,他在她身边陪伴那么长一段日子,她没理由认不出眼下的他就是当时稍作改扮的自己。 宁弦心里没来由涌上几分怒意,面上依旧温和看着少女,正欲再说什么。洛瑶暗下冷笑一声,仿若对他的不快分毫不察,说罢已扭过头,对老安国公道,“祖父,您也是特地过来看望三弟的吗?” 经她一问,众人才恍然记起来柏苑的初衷。 老安国公挑了挑眉,淡淡“嗯”一声。少女略略踌躇瞄他一眼,又道,“三弟他……”低下头,声音隐含焦急哽咽,“不知大夫来了没有。” 老安国公皱起眉头,这才记起她刚才从别处过来,“你见过长健?他到底怎么样?” 少女欲言又止瞟了瞟墨秋言,扯一抹苦笑,含糊道,“祖父去看了便知。” 墨秋言被她看得心底发毛,下意识蹙眉打量过去,却撞见洛雪琪与洛冬玫姐妹俩正暗中互使眼色。心里蓦然一惊,该不会当中还有这姐妹俩什么事吧? 念头掠过,待她目光再落在洛瑶身上,只见那左脸长着难看斑印的少女已然走在前头,带领着老安国公等人转往屋子另一端。 墨秋言在原地犹疑不决,却忽地感觉有不明寒芒隔空掠来。心头颤了颤,她抬头望去,不经意对上宁弦病弱不失清贵的身影。咯噔一声,心底突地涌出淡淡不安来。 眼角扫了扫洛雪琪姐妹俩,心道刚才虽然坏了时机,可后面宴会那么长时间,总还有机会让他得偿所愿,逼洛瑶那丫头承认途中与他的旧情。 眼下最紧要,还是先看看洛长健到底出什么事。 想了想,墨秋言才跟上众人脚步。转了好一会,众人才在一间阳光临窗的屋子停下。 帐幔半垂的床榻上,洛长健闭着眼睛了无生气地蜷缩在被褥里。洛雪琪不动声色看了洛冬玫一眼,俏丽姑娘转着眼珠,半掩小嘴立时就要夸张惊叫;却不料这时,洛瑶忽然扭头朝她冷冷一瞥,洛冬玫乍然被她寒意森森一眼惊得头皮发麻,一时竟忘了开口要说什么。 洛瑶掩下眸中冷意,眼眶盈起点点泪光,一个箭步便满脸担忧扑到床榻跟前,看着脸色惨青的洛长健,哽咽道,“可怜的三弟……!” 第36章 替罪羔羊 老安国公看着闭着眼睛蜷缩一团的洛长健,心猛地抽了抽,“大夫呢?人来了没有?”吼完不待别人作答,一双厉目已射向旁边的婢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就是这样照顾三少爷的?” 那婢女被他又吼又瞪,立时惊得浑身直打哆嗦,几乎想也没想双腿一屈就要跪下求饶。 洛瑶有意无意阻了她一下,“祖父,刚才大夫已经来过,三弟他——意外落水,被呛着才昏迷不醒,幸好大夫来得及时,不然……” 她轻软的声音含着明显惶惶低了下去,后面的潜台词,只要耳朵没聋的都听得出来。 洛冬玫脸上闪过诧异与惋惜,想也没想就迫不及待插了一句,“真是福大命大!” 以为别人听不出她的幸灾乐祸? 她等的,正是洛冬玫这句。 洛瑶无声冷笑,不着痕迹打断她,忧心忡忡叹道,“五妹说得不错,这次是侥幸;可这般下去,谁知下次三弟还会面临什么危险,光是想想都让人心惊肉跳!” 说罢,她抬眼满满乞求地看着老安国公,“祖父,柏苑这些侍侯三弟的奴才还真让人难以放心。” 老安国公眼神微闪,墨秋言心咯噔一下,洛冬玫茫然看了眼洛雪琪,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洛瑶这话意味着什么。 老安国公沉吟片刻,黑着脸吩咐道,“柏苑这里环境不适宜养病,暂且将三少爷移到我的院子去。”默了默,他扫了眼墨秋言,又道,“至于柏苑的下人,他们侍侯三少爷不周,统统换了。” 墨秋言在听闻洛瑶刚才那句话后,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可真听到老安国公如此不留情面过问内宅事务,她还是觉得无比难堪愤怒。 至于洛冬玫,则完全震惊得张大嘴巴不知合拢。 就在她们发愣之际,洛瑶忐忑地瞄了墨秋言一眼,犹豫道,“祖父,将柏苑上下的人都换掉,这……怕是不太好吧?” 她这话,听来是委婉替墨秋言向老安国公求情,实际刚才她那忐忑一瞥却无形将心中担忧表露了出来。 整个安国公府都在墨秋言这个当家主母控制之下,就算换了这一批,谁能保证下一批人就一定忠于洛长健? 老安国公皱着眉头瞥了墨秋言一眼,显然明白了洛瑶话中暗示。 “言夫人,你有没有信心照顾好长健?” 洛瑶心下暗嗤一声,姜果然还是老的辣,瞧这话问得真真是好。 有信心?没信心? 这让她怎么答? 墨秋言想着这问题背后的含义,心里一时真是又苦又恨。答有信心吧,等于变相在众人面前许诺包揽了洛长健的生死,只怕从今往后,但凡洛长健磕破点皮或者少根头皮,都要算在她没有尽心照顾的份上。 答没有信心,岂不等于承认她这个当家主母无能! 下一步等着她的,就是光明正大夺了她当家大权吧! 到现在她还云里雾里,好端端一场宴会,怎么突然就让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墨秋言皱了皱眉头,忽然盯着身旁的沈嬷嬷厉声道,“跪下!” 第37章 我没错 洛瑶不动声色笑了笑,她知道想一次就夺了墨秋言当家大权,显然不太可能。 不过今天之后,能引起祖父对这个女人的警惕并护下长健,也算收获不小了。 目光扫过,就见沈嬷嬷怔一下之后一脸惶恐跪了下来。 墨秋言皱着眉头,十分恼火地斥道,“我平日对你千叮万嘱一定要照顾好三少爷,断不能出任何差错。你是怎么当差的?长健他情况特殊,身边断断不能缺人,你现在却给我闹出如此严重的纰漏?这不是成心让人误会我这个主母待薄姐姐的孩子?” 洛瑶无声冷笑,从墨秋言那一声厉喝开始,她就知道这个女人要推沈嬷嬷出来顶罪。 “是奴婢疏忽,奴婢该死。”沈嬷嬷一脸羞愧朝着老安国公磕头,“今天宴会来宾超出预期,奴婢才自作主张临时抽调柏苑的人手前去帮忙;是奴婢考虑不周导致引发三少爷出了意外。” 沈嬷嬷声泪俱下的磕着头,还边磕边自觉用力打起耳光来。 目光划过她肿起的脸颊,老安国公脸色沉似黑炭。默了默,他扫了眼墨秋言,冷冷一哼,道,“今天这事暂且记着,以后若再出这样的漏子,绝不轻饶。” 这话,与其说斥责沈嬷嬷,不如说特意警告墨秋言。 沈嬷嬷还在呯呯磕头,“奴婢谨记老太爷的教诲,以后绝不再犯此类错误。” 墨秋言暗下松口气,连忙道,“老太爷,既然长健需要静养,不如媳妇留在这照顾他?” “祖父。”洛瑶一脸忧心地看着老安国公,纯澈明亮的眼眸满是恳求,“三弟他会意外落水,都是因为这场宴会,如今他躺在这里受苦,我如何能只顾自己。还请祖父允许我留在这里守着他,外面宾客满堂,实在不能缺了祖父与继夫人。” 墨秋言牵强笑了笑,怜爱地看着她,“瑶瑶这话虽不错,可你才是今天这场宴会的……。” “继夫人不必再说。”少女看了看床榻上了无生气的男子,一脸坚定道,“别人再重要,在我心里也及不上亲人。” 墨秋言纵不满被她抢白,这会也只能抿唇哑口。眼角下意识掠了掠那病弱清贵的身影,眉心不自觉皱了起来。 这丫头执意留下,六皇子的打算今天岂非落空? 老安国公意味不明的眼神扫过,“瑶丫头留在柏苑也好。” 有这话在,墨秋言在心里纠结一会便放开了,只要洛瑶活着,机会总还有。 老安国公离开柏苑继续招呼宾客的同时,也不忘让人找了大夫前来详细询问一番。至于洛长健的情况,自没有人比守在旁边的洛瑶更清楚。 送别宾客,墨秋言沉着脸回到赏微居。 洛雪琪与洛冬玫步入正屋,见她一脸怒色居坐正中,不由得提着心默默相视一眼。 “母亲,”洛冬玫下意识倒退一步,想了想,才稳着心神挤出笑脸走过去摇她手臂撒娇,“今天你受累了,我帮你捏捏吧。” 墨秋言却不吃她这一套,冷眼瞥去便怒声厉喝,“孽障,跪下!” 洛冬玫一怔,委屈地扯扯她袖子,却不肯听话跪下,“母亲,女儿没有错,为什么要跪。” 第38章 飞不出手掌心 “还犟嘴?”墨秋言斜眼盯着她,不留情面拨掉她的手,“别以为我不知道柏苑的事都是你生出来的。” 洛冬玫眼珠一转,嘟着嘴依旧满脸委屈道,“母亲,洛瑶她自己德行败坏惹出的事怎么算到我头上。” 墨秋言定定盯着她,恼极冷哼一声,“那我问你,前段时间才买给你的镙金手钏怎么会在百明手上?” 洛冬玫眼睛四下乱瞟,“我不常戴那个手钏,兴许什么时候丢了被她捡到。” “是吗?”墨秋言斜着她,怒极反笑,“那还真是巧。” 洛冬玫讪讪垂下头,继夫人盯住她,声调慢而稳,“你平日根本不关心三少爷,也从不踏足柏苑,今儿倒是转了心性!” 洛冬玫转着眼珠,还欲分辨,“我……。” “啪!”继夫人重重一掌拍在桌上,盯住神色游离的少女,厉声道,“还狡辩!你是我生养的,什么禀性我还不清楚。”她侧头揉着眉心,指缝漏出的目光越发恼恨,“做了便做了,连这点担当都没有,还想有什么出息。” 大概被她嫌弃的口吻刺激到,洛冬玫蓦地变了脸色,“是,柏苑的事确实是我安排的。”瞄见继夫人神色松动,她立时趁热打铁叫起屈来,“我就是恨洛瑶那个扫把星不识好歹,你派秋嬷嬷迎她回来,一心一意抬举她,她却让秋嬷嬷不明不白死在路上。” 说到这里,她特意瞄了瞄静立一旁的洛雪琪,又道,“那个扫把星还没进家门就惹事,她连累我不要紧,可她还害二姐当众受伤出丑,还害母亲你被祖父训斥。母亲宽容不计较,今天还请来那么多身份尊贵的客人为她庆贺,可冬玫想起这些,心里实在不忿。” 墨秋言盯她半晌,轻蹙的眉头松了又紧,“我早告诫过你,她的事我自有主张,你怎么就是不听!”她恨铁不成钢的瞅着洛冬玫,依旧厉声斥道,“瞧瞧你今天惹出的事,哪一件讨着好了?完全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想起老安国公在柏苑的态度,洛冬玫目光闪了闪,仍不觉得自己做错,“若不是百明成事不足,现在洛瑶那个扫把星已经被扫地出门了……。” “你——出去!”目光滑过她自以为是的面容,墨秋言气得怒极低吼,“死不悔改的东西,回听风苑给我抄一百遍女诫,没抄完不许出门。” 洛冬玫被她冷厉的目光惊得打哆嗦,避开她视线,仍试图撒娇软化她怒火,“母亲,我这么做也是为了……。” “你滚!”墨秋言不容她说完,气极之余顺手拿起杯子往她脚下砸了过去。少女脸色微微泛白,也不知是被墨秋言震怒的表情吓到还是被杯子碎裂的声响吓到,她噙泪看一眼神情阴冷的继夫人,咬着唇头也不回往外跑了。 “母亲,你消消气。”视线从门口那抹俏黄收回,洛雪琪隐去眼底一丝嘲讽,乖巧走到墨秋言身旁为她捏肩。 墨秋言却睨她一眼,侧身避开她的手,疾声喝问,“可知你错在哪?” 第39章 后手 少女怔了怔,娇美的脸庞瞬间盈满委屈与错愕不解,但她轻咬唇瓣却没有争辩只字,反而缓缓屈膝跪下。 墨秋言见她没有顶撞,蹭蹭直冒的火气总算消了些许,“你跪在这是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洛雪琪沉默一会,才抬起氤氲水雾眼眸看向她,“今天,我不该察觉到冬玫的做法会令母亲难堪,仍旁观不加阻止。” 墨秋言将刚就近嘴边的杯子“呯”地搁回桌上,“鼠目寸光的东西!你以为我是怕伤颜面才责罚你们姐妹?” 墨秋言看着她姣美如玉的脸庞,眉头越蹙越紧,“十几年金精玉贵的教养,反将你养得不知天高地厚?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都不懂?” 洛雪琪咬了咬唇,看着盛怒的继夫人默然片刻,才轻轻道,“一个离府十几年的病人,有多少人会记得她。” 继夫人横她一眼,低低冷笑起来,“是没有多少人会记得她,但你别忘了,只要她还姓洛一天,她就跟安国公府脱不了关系。” 一个离府十几年的病秧子,即使仍姓洛,又能跟安国公府扯上多大关系,母亲不过恼她知情不报而已。 洛雪琪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却露出一副受教的顺从表情,“母亲说的是,之前是我想岔了。” 继夫人扫她一眼,并不满意她的表现,反而又冷哼一声,“我不管你有什么心思,总之以后别再招惹她。” 洛雪琪僵了僵,想起今日这场宴会,来一个皇子一位太子还不算,居然连六年闭门不出的宁易非都来参加,她心里就无处不在哧哧直冒难以抑止的火苗。 深吸口气,她以温柔语调粉饰心中炉忌,“我就是看不惯她在母亲跟前作威作福,她那破身子留在府外远远静养最好。” 继夫人被她言不由衷的话气笑了,“所以你步步为营?即使贱嫁她不成,后面还有克死洛长健的事等着?” 洛雪琪面色微变,开口想辩解,继夫人却不给她机会,“谋算倒是不错,就是手法太嫩。” 少女眼神蓦地发亮,继夫人又冷笑一声,“你和冬玫是安国公府尊贵的嫡小姐,岂是她洛瑶这个从小离府的病秧子可比;这些肮脏的事以后别再沾手,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就够。” “至于府里其他姑娘,不管是洛瑶还是其他人,她们都只配做我女儿的陪衬。”继夫人警告她一眼,“记住我的话,以后别再擅自找洛瑶麻烦,她的去处我自有安排。” 洛雪琪听得心头大震,双眼闪烁着时明时暗的光芒,继夫人严厉地瞥她一眼,“还有,以后别再教唆你妹妹犯浑!” 洛雪琪忽似被泼了冷水,心头骤然生出几分惧意。可面上,她却低头不语做足委屈姿态,继夫人冷冷扫她一眼,神色已有了不耐,“你不用解释,冬玫有多少能耐我不会不知。你且回去吧,有空琢磨这些有的没有,不如勤奋多练几遍曲子。” 洛雪琪顺从地应了声“是”,之后便乖乖退出赏微居。 她表面虽恭顺,心里对继夫人的训斥却极为不忿。今日洛瑶不过运气好才能接二连三躲过劫数,她就不信洛瑶的运气永远那么好。 待她离去,沈嬷嬷看了看脸色阴沉的继夫人,小心翼翼道,“夫人,百明与那男子?” 第40章 讨打的来了 提到这件事,墨秋言就闹心,“暂时动不得,先让人盯着。” 沈嬷嬷听出她暗含怒意,默了默,愈发战战兢兢问道,“那柏苑服侍三少爷的人?” 继夫人不耐地摆了摆手,“老太爷的态度你也看见了,这事你看着办吧。” 似忽想起什么,她双目厉光一闪,“等等,给我查一下,是谁引老太爷他们到柏苑去的?”依雪琪的脑子,要除掉洛瑶,该引老爷去柏苑才对。 墨秋言忙着训女的时候,洛瑶在柏苑亲自守了洛长健一夜。直至次日福伯带人到柏苑,她才离开。 “小姐,昨天外面发生了一件趣事。”从柏苑出来,墨玉见她面色平静情绪却低落,便故意神秘兮兮逗她。 洛瑶无甚兴趣“哦”一声,并没有追问下去。 墨玉见状,只好自顾接着说,“墨家那位表小姐大概眼神不好使,竟在假山附近绊了一跤,身上其他地方都没事唯独那张嘴……咳咳,破得七零八落。” 洛瑶心中一动,想起元香莫名在她耳边说那句“嘴贱就是欠抽”。她没将墨水灵当回事,这丫头却看不得别人欺侮她。 墨玉不提,她倒暂时将墨水灵这跳梁小丑忘了。毕竟宴会上,她一心提防的是宁弦与洛雪琪这对狗男女。 若非她谨慎,在寝房与那男子苟且的不就是她了。洛雪琪真够狠,寝房里的助兴药可不止一种。为了将她踩进泥垢,洛雪琪可费了不少心思。 她若不是重活一世,也实难洞悉先机将计就计。 洛雪琪,等着吧,较量才刚刚开始。 巧的是,洛瑶出了柏苑才到花园,就在一条小径遇到洛雪琪与另一少女相携而来。 “大姐刚从柏苑出来吗?”洛雪琪一面行礼一面关切问道,“三哥他可好些了?” 洛夏莲见洛瑶坦然接受洛雪琪行礼,顿时斜着洛瑶,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二姐姐何必问她,就她这样也配做别人姐姐?在柏苑留了一夜,焉知某人安的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之心!” 她在柏苑照顾自己亲弟弟是不安好心? 洛瑶心里有团火篷地冒了出来,对洛夏莲这个庶妹原本无感,一个惯会抱紧继夫人大腿求生存的小人物而已,只要不惹到她头上,她也懒得关注这个人。但现在,洛夏莲为了讨好洛雪琪要将她踩到地上。 对原配嫡长女都敢冷嘲热讽?是谁给洛夏莲这样的胆气? “二妹有心,长健他情况已好转。”洛瑶面容带笑和风细雨说完,掠洛夏莲一眼,忽扭头诧异询问,“水嬷嬷,莫非我不在京城这些年,已经废除三纲伦常?” 被突然叫住的水嬷嬷暗暗叫苦,却不得不从小径另一头转到几人跟前来。无视洛雪琪眼中讶然,洛瑶十分诚恳道,“刚才的问题,洛瑶真心请教嬷嬷,还请嬷嬷赐教。” 洛雪琪眼神变了变,洛夏莲看不惯她对一个下人如此低声下气,不知死活嗤笑一句,“丢脸!” 洛雪琪俏脸微沉,“闭嘴。”又端出完美笑脸,温柔地对洛瑶道,“大姐身体原本底子就差些,昨晚又辛劳一夜。”她侧目看着墨玉,温柔语调里满是主子的威信,斥道,“还不赶紧扶大姐回去休息。” 不待别人反应,她又道,“水嬷嬷,母亲看重你,才派你去柏苑照看三少爷,你可别让母亲失望。” 水嬷嬷眼角瞄了下洛瑶,立时恭敬道,“二小姐说的是,奴婢这就去柏苑。” 这是警告还是暗示? 洛瑶冷笑,倏地伸手拦住水嬷嬷,“水嬷嬷不急,回答问题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况且现在,三少爷在柏苑不差你照看。” 第41章 打不打随你 水嬷嬷被逼停住脚步,眼角往洛雪琪瞄了瞄,见洛雪琪轻轻点了点头,才僵着脸道,“大小姐说笑,奴婢一个内宅妇人哪懂朝政大事。 ” 洛瑶慢慢绕着她走了一圈,淡然笑道,“水嬷嬷既然还知道我是大小姐,看来消息并没有嬷嬷说的那般闭塞。” 言下之意,水嬷嬷若连一个简单问题都敷衍不答,她这个安国公府嫡长女说不得要让水嬷嬷见识一下什么叫原配嫡出。 水嬷嬷怔了怔,随后一激灵跪了下去,“请大小姐海涵,奴婢笨嘴拙舌不会说话。” 洛瑶斜睨她,冷笑一声,“想必水嬷嬷现在记起府里什么规矩了?” “记得,记得。”水嬷嬷白着脸,不敢直视目光冷清的少女。 洛瑶扫一眼洛夏莲,目光才转回水嬷嬷身上,“水嬷嬷,尊卑不分,按家法该怎么处罚?” 水嬷嬷飞快看了看洛夏莲一眼,复垂下头,“掌掴二十。”这还是轻的。 洛瑶挑眉浅笑,“水嬷嬷果然不愧继夫人跟前第一得力之人,”她朝脸色难看的洛夏莲瞥了瞥,缓缓吐字,“既然如此,这事就由水嬷嬷代劳了。” 水嬷嬷浑身一僵,瞥见洛雪琪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然而含笑而立的少女,神色淡然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心底一楞,目光来回转了转,不由得犹豫起来。 她若真动手打了三小姐,只怕回头护女如命的周姨娘立刻就会撕了她。依周姨娘泼辣的性子,到时就算夫人出面也未必护得住她。 她的犹豫在眼中一闪而过,却没逃过洛瑶双目,“怎么?水嬷嬷不愿意?还是对我这个大小姐有意见?” “奴婢不敢。”水嬷嬷认着错,暗将老牙一咬,干脆狠下心肠打起自己嘴巴来。 好一个以己代主!想用这招讨好洛夏莲暗坏她名声? 洛瑶听着那响亮巴掌声,非但没为水嬷嬷这自虐一手动容,反而冷淡道,“水嬷嬷你这一打,打的是继夫人颜面,坏的是安国公府名声。你若喜欢,请继续。” 洛雪琪一直默然在旁边看戏,听了这话脸色也不禁微变。母亲是安国公府当家主母,底下奴才却当面违抗嫡出大小姐命令,表面失颜面的是洛瑶,想深一层何尝不是铁证母亲管教无方! 洛瑶才不管她想不想得明白其中深意,径直绕过水嬷嬷往洛夏莲走去,含笑问道,“三妹眼里,谁是黄鼠狼谁是鸡?” 洛夏莲面对含笑自得的少女,不知怎的觉得她身上无形有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扑面而来,心头一恼,脱口道,“谁应谁是。” 洛瑶诧异地“哦”一声,掩下眼底冷意,遗憾地叹息一句,“三妹若不想回去受罚,就在此好好向水嬷嬷学习学习。” 洛夏莲鄙夷地轻啐一口,“莫名其妙。” 洛瑶只是笑,淡淡地笑,施施然自她眼前走过。走了几步之后,她忽顿首,回头瞄了眼洛雪琪,轻描淡写道,“二妹,听说三妹自小与你为伴同在继夫人膝下长大,想来这情份确非我这个大姐可比。” 洛夏莲黑着脸还想继续嘲笑两句,洛雪琪却倏地白了俏脸,蹙眉瞪着她低斥,“三妹别再胡闹,听大姐的赶紧动手吧。” 第42章 叛徒 洛夏莲浑身激灵灵一震,抬眼看向洛雪琪,眉目依旧是完美温柔的眉目,可那温柔声音里怎么含着令人惧怕的沉厉? 怔了怔,洛夏莲迷糊地追问一句,“动手?动什么手?” 洛雪琪面色泛青,尤其不远处洛瑶扭头似笑非笑看着她,不觉沉下脸,声音拔高几分,“不敬嫡姐不尊嫡母,你难道不该打!” 洛夏莲被她失态低吼惊得倒退几步,半晌,方不敢置信指着自己,“二姐,你——让我打自己?” 洛瑶不作声,就在附近保持扭头的姿势淡然望着。 洛雪琪被她澄澈隐含嘲弄的目光看得心头冒火,又恨洛夏莲不识时务,竟再次失声吼道,“莫非你还想让我亲自动手!” 洛夏莲对上她含恨而坚持的目光,心慢慢沉下去,她怨毒地盯洛瑶一眼,缓缓抬起手臂,“不敢有劳二姐。”说罢,她举着手掌渐渐逼近自己脸颊。 “二妹果然识大体。”洛瑶当看不见洛夏莲眼底隐含的期望,凝了凝那只迟迟没落下去的手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随后转身走了。 待洛瑶一走,水嬷嬷与洛夏莲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正想停手,却被洛雪琪冰冷扫来的目光唬了一跳,“小织,你留下,我先去柏苑。” 既然已被洛瑶羞辱,现在住手岂非功亏一篑! “是,小姐。”婢女小织应声留在原地监督,水嬷嬷与洛夏莲相视一眼,两人脸色同时变了变。 回到青玉轩,墨玉迟疑了一下,才小声问道,“小姐刚才为何一反常态?” “一反常态?”洛瑶浅尝一口清茶,低头笑道,“你是说我为何不继续低调隐忍?你觉得我隐忍她们就会放过我吗?” 墨玉想起在柏苑发生的一切,咬着唇摇了摇头。洛瑶沉吟片刻,眼底透出说不清的冷意,“既然如此,活得肆意一些又何妨。” 至于洛雪琪故意挑拔洛夏莲恼恨她?就算没有今天这一出,洛夏莲也一样心甘情愿做洛雪琪的马前卒。 况且,就算那些人放过她,她也不会放过那些人。伤害她弟弟,这笔债迟早要偿。 这日,洛瑶刚从柏苑回来,就见罗嬷嬷急匆匆迎了出来,“小姐,你要的桃木符……。”洛瑶瞟一眼掩在附近的身影,淡淡打断她,“进去再说。” 天色渐晚,婢女画眉趁着大伙用饭的时间借口肚子不适,偷偷溜出了青玉轩。 揽月楼。 “小姐,画眉说有急事求见。” 洛雪琪望了眼窗外,蹙了蹙眉,“现在?”略作沉吟,“让她进来。” 小织躬身退出去,很快领着画眉进来。洛雪琪示意小织退出屋子守着,盯住画眉便道,“什么事?” “禀二小姐,奴婢今天是特意给你送东西来的。” 画眉是洛雪琪安排在青玉轩的眼线,她本不满画眉突然跑到揽月楼,不过此刻见画眉递来的东西,双眼登时一亮,心里那点不悦瞬时一扫而空,“这是?” 画眉听出她温柔声音里压抑着兴奋,立时上前一步恭敬解释,“这是大小姐平时服用的药渣,”她顿了顿,一脸神秘地指着另一包东西,“至于这些符纸——!” 第43章 给我死过来 半个时辰后,画眉悄悄返回青玉轩。 一路尾随监视她的元香随后出现洛瑶面前,“小姐,她偷拿药渣与符纸交给二小姐。” 洛瑶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里杀气腾腾的丫环,不由笑道,“继续盯着,看她还有什么动作。” 元香不解,“小姐既知她吃里扒外,为何还要姑息?”画眉这种背主的奴才,就该一剑结果了她。 洛瑶默了默,幽幽道,“这里是安国公府。”是墨秋言的天下,短时期内要将青玉轩真正变成她的地盘,可不容易。解决一个画眉容易,可两个三个呢? 过了两日,画眉在花园里佯装不经意与她同乡秀竹相遇,两人在花园旁若无人般聊了一会,之后便散了。 又过了几天,洛瑶因脸部不舒服便戴了面纱,她正在青玉轩附近的花园散步,却忽见大批下人慌张地涌了过来。 “大家快到处仔细找找。” 洛瑶认得说话的是安国公身边的长随,心头莫名一跳,她侧头看了眼墨玉。墨玉很快就去问明情况,“小姐,据说老爷养那只魔王松不见了。” “那小东西不是怕生?”就算不见也没理由跑到青玉轩这边来。洛瑶瞥了眼横眉嘀咕的元香,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兴许那小东西转了性,突然喜欢上青玉轩的清静。” 墨玉无声捏着衣角,小姐这话好生古怪,那只魔王松会突然转性? “走吧,既然那小东西可能跑到青玉轩来,我们也该出份力帮忙寻找。”洛瑶正欲招呼两个丫环回去,却听闻身后传来更大动静。未回头,便骤感紧张气势压迫而来。 “老爷……!” 少女面上笑容淡了淡,慢慢回转身去,朝来人盈盈福了福身,“见过父亲。”眼角掠见他身后几道娇小身影,她心中莫名一寒。 “有人看见小松往这跑,它在哪?”安国公挥手打断她,沉着脸盯住她直接厉声追问。 洛瑶不慌不忙回应,“不知道,我根本没看见它。” 安国公沉着脸瞥她一眼,随后道,“既然在这没找着,那就到青玉轩去找。” 墨玉看着大群人呼啦的往青玉轩涌,不由得担忧地看了看洛瑶,“小姐,这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洛瑶却淡淡一笑,“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原本跟在安国公身后的洛夏莲故意落下来等着,闻言当即冷笑一声,“小松从不轻易离开父亲的院子,这会却跑到青玉轩来,可真够稀奇。” 洛瑶当听不出她讽刺,含笑附和,“确实稀奇。” “还是先找到小松要紧,”洛雪琪蹙着双眉面露忧色,“大姐姐,你说是吧?” 洛瑶看了看将自己端成女王架子的洛夏莲,又看了看一脸温柔大度的洛雪琪,不置可否一笑,率先迈步往青玉轩走去。 看着青玉轩转眼变得乱糟糟一团,墨玉忍不住拉下脸嘀咕一句,“找一只松鼠而已,需要将青玉轩掘地三尺么!” 洛瑶霍地看她一眼,眸内厉光乍闪,墨玉立时噤声不语。 就在这时,一声咆哮惊雷般炸响,“洛瑶,你立刻给我死过来!” 第44章 好歹毒 这声音,浓重火药味中夹着凶狠戾气。 一副事不关己的洛夏莲都不禁惊得抖了抖,洛瑶反似没事人一般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往吼声处走去。 那是青玉轩后院极为僻静的一角,如今却人影绰绰将地挤得满满当当。 洛瑶从人群中穿行到安国公跟前,瞥一眼歪着脑袋僵在地上的松鼠,才凝看盛怒的高大男人,“父亲。” “你这个不肖女,小松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竟然毒死它?”安国公怒瞪少女,激动衣袖都在颤动。 洛瑶皱了皱眉,面对他怨愤指控,仍平静道,“父亲,我没有毒死小松。在今天之前,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小松,我怎么会害它。” “你可不是无端端害死它。”洛夏莲突然高声插话,惹来安国公不满一掠,她却似视而不见,隐隐亢奋道,“你心里怨恨父亲多年对你不闻不问,你妒忌小松一只畜牲在父亲眼里都比你得脸,所以暗地弄药毒死它。” 洛瑶冷着脸掠一眼洛夏莲,“三妹慎言。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说。你说是我毒死小松,有什么证据?” 洛夏莲轻蔑地扫她一眼,嘴角迫不及待勾了丝得意笑容,“这就是明摆的证据,大姐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洛瑶脸色白了白,“证据?什么证据?” 她的反应在洛夏莲看来就是心虚的表现。大难临头才知道怕?迟了! “这些就是证据。”洛夏莲冷冷一笑,抬手指向一旁木架上晾晒的药材,眉眼间掩不住的沾沾自喜,“你知道小松喜欢胡桃杏仁一类的坚果,就故意将杏仁掺合在药材里。引小松跑来这里吃下有毒的杏仁,好将它毒死。” 安国公黑着脸死盯住洛瑶,额间青筋若隐若现,看样子已近暴怒边缘。洛瑶快速瞥他一眼,抢先道,“三妹这推测好无道理。就算这些药材确是我的,可我经年离府,哪里能熟知小松什么喜好。” 这时,洛雪琪惋惜地叹了口气,“父亲你消消气,这事认真说起来确实不能怪大姐。大姐在偏院晾晒这些药材,也不能事先料到小松会闯进这里误食有毒的东西。仔细算起来,小松之死并不是大姐的责任,大姐顶多算无心之失,还请父亲原谅大姐一回。” 她一脸同情地看了眼洛瑶,又柔声道,“我知道小松在父亲心里不是普通的松鼠,可再怎样它也不能死而复生。还请父亲不要生大姐的气,改日雪琪定当再寻一只魔王松给父亲。” 安国公冷冷扫洛瑶一眼,“无心之失?” 洛雪琪温柔的声音里含着几分恳求意味,“父亲,大姐肯定不是故意的。就如她所说那样,她根本不熟悉小松喜好。就如上次三哥在柏苑落水一样,都是大家想不到的意外,你就原谅大姐一回吧?” 洛雪琪历来喜欢不着痕迹踩低别人抬高自己装大度,洛瑶若有所思瞥她一眼,静立一旁抿唇不语。 这种时候,越求情,安国公越愤怒。 看不穿洛雪琪用心的洛夏莲却急得跳脚,“二姐你千万别被她这种心肠歹毒的人蒙蔽了,我可以证明,小松的死绝不是什么无心之失!” 第45章 一环连一环 洛雪琪皱了皱眉,斜目看过去,波光盈盈的眸子除了流转着惊心动魄的美,还漾出几分责备不赞同,“三妹你别乱猜,大姐不是那样的人。” “不,你让她说。”安国公打断她,将黑脸转向洛夏莲,“你怎么证明?” 洛夏莲瞄了瞄神色不悦的洛雪琪,这时反而有些迟疑起来。可一见洛瑶安静抿唇的模样,她立刻就将心底那点畏惧抛诸脑后,“父亲,请看这些晾晒的药材。哦,确切来说,应该是洛……大姐服药后的药渣。” 洛夏莲走近木架子旁边,随手从药渣中挑出几颗杏仁摊在手掌,“我们都知道大姐自幼气弱多咳,药渣中有杏仁再正常不过。依大姐的体征,入药的杏仁应为南杏才对。” 她顿了顿,瞥了眼洛瑶面无表情的样子,冷嗤一声,加快了语速,“最近周姨娘反复咳嗽,我便翻看了几本医书习得一些常识,我可以明确地说,这些杏仁绝不是味甜性温的南杏;而是味苦且有毒的北杏。” 安国公冷冷盯着洛瑶,“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洛瑶不答,却看着洛夏莲不慌不忙反问,“三妹的意思,就是我不忿父亲长期冷落心里生怨,因而不顾身体暗换药材只为毒死小松出一口气?” “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洛夏莲扬了扬手里杏仁,目光不掩饰地闪动着几分得意。 洛瑶打量她一会,仍淡淡道,“你怎么就确定药渣里的杏仁是北杏?我听说南杏与北杏从外形并不好分辨。” 洛夏莲傲然笑了笑,“别人或许觉得不好分辨,我却不觉得这有什么难。” “医书上说,南杏味甜颜色浅,个头皆大而扁。北杏个头小但肉肥厚,色泽呈赤深色,最主要味苦且带毒。” 她挑衅般盯住洛瑶覆着面纱的脸上下打量,“而且,我敢肯定入药的是北杏,最直接的证据就在你脸上。” 洛瑶茫然又惊讶地挑了挑眉,“我脸上?” 洛夏莲正想进一步坐实她的罪名,却在这时,有个丫环冒冒失失跑了进来,她一下望见站在木架边最打眼的少女,立即便道,“小姐不好了,奴婢刚刚发现有人烧符纸诅咒老……爷!” 最后一字,在安国公双目锐利冰冷一瞪下,不自觉弱了下去。 洛夏莲沉着脸,困惑且不满地盯她一眼。这蠢货怎么提前跑来打乱她的计划。 不过事已至此,她只能撇开剧本,稍稍更改计划往下执行。 “闭嘴,”洛夏莲绷着脸喝斥丫环,眼角却有意无意往洛瑶瞟了瞟,“青玉轩是大姐静养的地方,哪来什么诅咒符纸,简直胡说八道!” 洛瑶瞪大眼睛,一脸震惊地看着丫环,“你真发现了符纸?在哪发现的?又是谁烧的?你怎么知道那是诅咒人的符纸?” 丫环被她连珠炮似的问得呆了呆,洛瑶一着急,下意识伸手推了丫环一把,又连声催促,“你倒是说话呀!” 安国公扫了眼洛瑶,皱着眉头冷冷盯住丫环,一张脸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你说,实话。” 第46章 是非黑白 丫环被他凌厉肃杀的眼神惊得抖了抖,她下意识悄悄后退半步,缓缓道,“奴婢原本是随着小姐一齐到青玉轩寻小松来的。无意发现有人躲在荒凉的角落偷偷摸摸烧东西,那人大概听到奴婢的脚步声,慌忙之中胡乱踩熄火苗将东西一把揣进怀里就跑。” “奴婢觉得奇怪就跑过去看了一下,谁知地上落了张未烧完的符纸,上面依稀还写着生辰八字。”她顿了顿,怯怯瞄了眼满脸阴晦的安国公,小心翼翼又道,“奴婢曾见过小姐为老爷祈福时写过生辰八字,所以记得……。” 洛雪琪疑惑道,“就算你认出父亲的生辰八字,你如何知道那烧掉的符纸是用来诅咒?” “这个……。”丫环咬了咬唇,犹豫一下才道,“不瞒二小姐,奴婢老家原在淮北,幼时曾目睹过这种事情。至今奴婢还记得,那个受了邪术诅咒的恶人后来没多久果然陨命。” 淮北!她养病那地界也归属这范围。 洛瑶意味深长瞄她一眼,仍默不作声。 “这……,”洛雪琪看了眼洛瑶,见她神色漠然,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便迟疑道,“兴许其中有什么误会,父亲不如听听大姐怎么说。” “什么误会!”洛夏莲十分急切地打断她,拔高的声音尖锐而兴奋,“二姐你就是太善良才会被她道貌岸然的外表所惑。” “父亲,”洛夏莲看了看洛瑶,几乎已经可以想像到洛瑶什么下场。眼底藏着冷意,她目光很沉重,可惜声音里的急不可耐掩饰得不好,“大姐她心里积郁过多的怨气与戾气,怕是不太适合继续留在我们府上静养。” 说罢,她小得意地斜了眼洛瑶,那挑衅的眼神似乎笃定洛瑶最低限度都会被赶出府。 洛瑶岿然不动瞥了瞥安国公,只见这个盛怒中的男人双手微抖,脸色铁青。不过安国公虽愤怒之极,却没有立刻开口将洛瑶赶出府去。 洛瑶垂眸冷笑,她知道这个薄情的男人顾忌什么。 “父亲息怒。”洛雪琪见状,赶紧柔声安抚他一句。随即蛾眉轻蹙,略含责备地看着洛瑶,“大姐你真的……哎,事已至此,大姐你赶紧向父亲认错。待过些日子你身体好全,父亲肯定会再接你回府的。” 似是给洛瑶求个保证好安心一样,盈盈美目波光转动,她静静看着安国公,目光里的恳切意味自不言而喻。 安国公黑着脸,凝着洛雪琪美丽的脸庞看了许久,才拧着眉僵硬无比地点了一下头,“那就让她暂离府洗掉心中戾气再说。” “大姐你看,父亲已经答应我了,你就安心地去吧。”洛雪琪温柔的声音里隐隐透着几分放下心头大石的欢喜。 洛雪琪光明正大向她邀功?她竟然敢! 仅凭洛雪琪与洛夏莲两人的三言两语,洛千重这个父亲就要不问是非黑白狠下心肠将她赶出府去。 洛瑶看着眼前绰绰人影,只觉无比荒唐可笑。 事实上,在洛夏莲以为她会哭着哀求的时候,洛瑶却微微勾唇,淡淡笑了。 第47章 逆转的伤害 “就算死刑犯死前也能为自己说句话吧?”少女无所谓地笑了笑,看向安国公的目光含着哀凉,“作决定之前,父亲是不是应该亲眼看一看这婢女手里的东西?” 所有人皆楞了楞。洛千重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洛瑶刚才自嘲的哀凉目光让他莫名心虚。略沉吟,他朝婢女伸出手掌,“将东西拿来。” 婢女飞快地看了眼洛夏莲,待她轻轻点头才拘谨地将符纸交到安国公手上。 安国公默默盯着符纸,洛瑶一脸云淡风轻站在旁边。洛夏莲一见她这模样心里就来气,哼,看洛瑶这贱人待会还怎么装模作样。 就在这时,墨玉有些慌张的走了进来,“小姐,出事了。” 洛瑶掠一眼仍皱眉沉默的安国公,忽道,“出什么事?你大声说出来。” 墨玉局促地低着头,却大声道,“小姐特意为老夫人供奉的符塔不知被何人破坏了。”她瞄一眼那婢女,又道,“奴婢遁线索追去,只在偏院寻到一些符纸的灰烬。” 婢女尚不知危机来临,洛雪琪瞄一眼洛夏莲,见她脸色渐渐发白,不由得蛾眉轻蹙。 洛瑶立即寒着脸呵斥,“不是早就叮嘱过你,万不可让人破坏符塔打扰祖母亡灵,你做事如此不上心以后还让我怎么用你!” “奴婢知错,”墨玉一脸羞愧跪下,“求小姐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洛瑶冷笑一声,无视她反轻轻走到安国公旁边,“父亲,这符纸能给我看看吗?” 安国公用力捏着符纸,双目沉沉扫过她,心里一松又一紧。半晌,才将那烧得仅剩半张的符纸递给洛瑶。 “咦,这不是我为……。”少女一顿,目光转动,诧异语调换了几分诘问,“三妹,你为何指使你的人故意破坏符塔?”洛夏莲怎会知道这张符纸因为烧过而字迹模糊?又怎知上面有文字陷阱专门等着她! 洛瑶心中冷笑,并没有错过安国公眼底闪过一松一紧的神情。只要不是与自己切身利益相关,他的愤怒顶多还剩三成是真的。 洛夏莲被她突然颇具气势一喝,立时又怔又惊,良久,才结结巴巴道,“什、什么故意指使我的人破坏符塔?你在胡说什么?” 洛雪琪已蹙起双眉,洛夏莲扫过安国公阴沉的脸,心里一慌,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为自己辩白,“我得到消息,明明就是你怨恨父亲长期对你不管不顾,偷偷摸摸弄什么桃木符诅咒父亲。” 洛雪琪目光寒意闪烁,这个时候,她绝不会出言提醒洛夏莲这个不打自招的蠢货,免得惹祸上身。 安国公冰冷的目光来回在洛瑶与洛夏莲身上转了转。 “三妹,”洛瑶打断她,微沉的语气透着隐隐激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亲疼惜我,才会甘愿生受骨肉分离之苦。他没有对我不管不顾,我对父亲虽不如三妹你那般亲密,却也充满感激孺慕,绝没有你胡乱猜测的怨恨。” 少女哼了哼,气势无形又涨一层,“今天当着父亲的面,我倒想问问三妹,你一再二挑拔我与父亲的血脉亲情究竟有何居心?” 第48章 人蠢无药医 安国公掠过那个瑟瑟发抖的婢女,若有所思地盯住还在装腔作势的洛夏莲。 洛瑶原本挡住地上死去的小松,这时有意无意往旁边偏了偏,松鼠的尸体再度闯入洛夏莲眼底。 “你胡说!”瞄见死去的小松,洛夏莲忽然有了底气,立时以更大的声音反斥洛瑶,“你心里对父亲从来只有怨恨,绝没有感激孺慕。” 安国公眯了眯眼,洛雪琪蹙眉垂眸,暗啐一声“蠢货”,干脆不看她自作聪明那副嘴脸。 洛瑶似乎被她尖锐的声音喝住,怔怔弱了声势,“三妹你冤枉我。” “我没有冤枉你。”情势逆转,洛夏莲斜睨她趾高气扬冷笑,“小松被毒死在青玉轩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是说你对父亲只有孺慕之情吗?为何连父亲身边一只宠物都容不下! 洛雪琪蓦地撑大眼睛冷冷剜了眼兀自得意洋洋的洛夏莲,目光转过,瞄见洛瑶平静淡然的模样,心头莫名涌出淡淡不安来。 就等你这句话! 洛瑶心下冷笑,面上露出委屈又隐忍的神色,仰起脸定定看着安国公,“父亲也相信小松是我毒死的吗?” 那澄亮的目光竟让安国公一霎生出些许自惭形秽来。 他略略别开视线没有正面回答,只沉声道,“小松确实死在青玉轩。” 所以,她嫌疑最大? 洛瑶想笑,心里又觉有股不可名状的凉意直逼眼眶。 在这个男人心里,她这个亲生骨肉竟比不上一只陪了他几年的松鼠重要?哦,也对,她在府里加起来的日子远没有他身边的爱宠长。 “小松是吃了你晾晒在这里的北杏才中毒,不是你毒死它还有谁。”洛夏莲眼角都带出胜利者才有的笑意,“若非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心思,你为什么要晾晒药渣而没有直接扔掉?” 洛瑶没吱声,洛夏莲自以为捏中她软肋,继续咄咄逼人穷追到底,“我曾在医书看过,北杏与葛根相煎同服,会在先天体弱的人脸上形成红斑点。”她抬手指向洛瑶覆住面纱的脸,“大姐这几天突然戴上面纱,该不会底下这张脸已经不堪见人了吧?” 她说得言之凿凿气焰嚣张。反观洛瑶,却明显露了心虚气怯,她若无嫌疑只需扯下面纱让人一观即可。可洛瑶偏偏紧张地按着面纱后退一步。 安国公狐疑地盯住洛瑶覆着面纱的脸,忆起那些不堪的岁月一直只有小松陪在身边,他的脸色渐渐又黑了起来。 洛瑶感受到他态度变化,只觉心头阵阵悲凉。 “三妹口口声声指责我不该将药渣拿来晾晒,还笃定小松是因吃食了药渣中的北杏才中毒。敢问三妹一句,你不过偶然翻过几本医书而已,你如何确定这些就是北杏?又如何断定小松就是因这些药材中毒身亡?” 洛夏莲得意地笑了,“大姐不相信我也情有可原,不过巧得很,济民堂的胡大夫今日刚好到府里看诊,这些是不是北杏,小松是不是因服食药渣中的北杏才中毒死亡,请胡大夫来这一辩便知。” 第49章 做贼心虚 这时候,洛夏莲气焰高涨,洛瑶明显心虚作垂死挣扎,安国公则沉吟不语,一切看似都朝着预定方向走去,可洛雪琪看着怯退并不慌乱的洛瑶,心竟越发烦燥不安。 “既然碰巧,那就请胡大夫到这来一趟。”安国公意味不明扫洛瑶一眼,缓缓说了这话。 洛雪琪打量洛瑶一眼,见她一脸茫然,连忙道,“大姐,胡大夫的医术享誉京城。” 言下之意,洛瑶不如现在认下罪名,面上还好看些。若到时被一个外人指出确凿证据,一来伤国公府颜面二来到时想再求情就难了。 偏偏洛瑶似是完全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也完全没领悟到她这片好心一般。非但没有对她露出感激之意,反直楞楞道,“既然父亲和二妹都说胡大夫的医术信得过,我就放心了。” 洛雪琪张着小嘴,眨着眼珠怔怔看着她,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事实上,洛瑶这么一来也将她想说的话给堵了回去。她轻蹙着眉,悻悻盯了一眼踌躇满志的洛夏莲,烦燥地等着胡大夫的到来。 一会之后,安国公的人就将胡大夫请到了青玉轩小院。 “胡大夫,有劳你看一看这些药渣都有什么药材?” 以安国公的地位权势,如此客气的口吻请求一个布衣大夫,胡大夫自没有不应的道理。他点了点头,就走到晾晒药渣的木架旁边,“安国公客气。” “这些药渣中有赤砂、白术……还有葛根与南杏。” 胡大夫仔细察看一会,便十分平静地一一报出药名。可洛夏莲却激动得差点蹦起来,“什么?这些明明是北杏,怎么会是南杏?你是不是弄错了?” 但凡医术出色的大夫都极反感别人质疑他的医术。胡大夫冷着脸打量她一眼,不悦道,“老夫行医几十年,若连南杏北杏都分不清,济民堂的牌子早就砸了。” 洛夏莲呆了呆,小脸霎时惨白一片,“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是南杏!” “这些杏仁明明小而肥厚,色泽赤深,不可能不是北杏。” 胡大夫沉着脸睨她一眼,干脆捏碎一颗杏仁放入口中咀嚼片刻,“此杏仁味甘中带甜,确是南杏无疑。” 说罢,他朝安国公作揖,“安国公若还有疑惑不妨另请他人鉴别,老夫敢以性命担保,这些必是南杏无疑。”一拂袖,也不待安国公回应,直起身自行走了。 就在这时,福伯忽然匆匆走了进来。 “拜见老爷。” 安国公意味不明地打量他一眼,“福总管怎么突然来青玉轩?”忽想起福伯早年也习过医术,这些年才一直留在雅苑照顾老太爷。 不待福伯答话,安国公指了指那堆药渣,“福伯看看里面的杏仁究竟是南杏还是北杏?” 福伯眼底讶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恭敬应声,“是。” “其实要知道杏仁是南杏还是北杏,除了靠它的外形来判断外,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放进嘴巴尝一尝。”福伯说完,毫不犹豫丢了颗杏仁进嘴巴。 “杏仁味甘带甜,”他边嚼边点头,“这是南杏。” 安国公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洛瑶,朝福伯点点头示意知道。洛夏莲难以置信地晃了晃,突然指着福伯歇斯底叫道,“这是北杏,你骗人。” 福伯木然看她一眼,不喜不怒道,“三小姐,奴才为何要骗人?你若不信,也可自己尝一下。” “既然这不是北杏,那她为什么非要一直戴着这个鬼面纱不肯拿下?”洛夏莲连受打击之余,失心疯般指着洛瑶大吼起来,“那说明她做贼心虚!” 第50章 谁下的手 洛瑶有些无奈地叹口气,“既然三妹坚持,那就亲眼看一看吧。 ”说罢,她伸手缓缓将面纱除去。 洛夏莲睁大眼珠去看,脸还是那张脸,除了眉梢附近那块印记,洛瑶脸颊连一个小红点都没有。仔细来看,她的肌肤甚至比以前更加白皙嫩滑。 “不可能,你的脸怎么一点事都没有?”洛夏莲差点被眼前这张娇嫩光滑的脸气疯,想也不想,瞪着洛瑶就责问,“那你还一直戴什么鬼面纱故弄玄虚?” 洛瑶似乎有些无措地低着头,“我这些天一直用药想淡化脸上的印记,大夫交待过服药期间脸部不能吹风,以免药效起反效果。” 她忐忑地瞄了瞄安国公,轻声道,“之前我一直没说,是怕你们……笑话我。” “现在终于水落石出。”她轻呼口气,隐含期盼地看着安国公,“证实小松确实不是我毒死的了,父亲你应该不会再怪我吧?” 她低头盯着松鼠打量片刻,竟疑惑自言自语地低喃,“我听说小松并不喜与人亲近,常日也有专人侍侯着。即使我晾晒在这里的药渣真有它喜爱的杏仁,隔得那么远,它也没理由能嗅到气味再偷偷跑这来呀。” 至于松鼠到底是不是真因为偷吃微毒的北杏而亡,这事已经完全被忽略了。洛瑶瞥了瞥小松嘴边残留的杏仁渣碎,心里兀自冷笑不止。小松中毒死亡,是以偷吃含毒北杏为前提的。 安国公心中一动,眼角挟着晦暗余光默默掠了洛雪琪一眼。 她说得不错,若没有人带着,小松绝对不可能独自偷偷跑到青玉轩来觅食。在安国公府里,除了他与那侍儿,就只有雪琪亲近时,小松不会发怒排斥。 但他心里实在难以相信自己一向善良温柔的女儿,会做出残害小松的事来。这个女儿一直是他的骄傲,是他从小捧在掌心长大的明珠。他记得,她从小到大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 不,不会是雪琪。 安国公正在默不作声自欺欺人说服自己,洛瑶冷然瞄他一眼,偏要打破他的幻想,“福伯,你能看得出小松误食了什么东西才死亡吗?”少女有些难过地瞟了眼安国公,轻声解释道,“毕竟我这院子并没有让它中毒的北杏。” 她顿了顿,忽扭头问,“元香,知道从小松不见到发现它死在这院子,中间隔了多长时间吗?”她问这几个问题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间接提醒安国公。 安国公猛地抬头,寒着脸目光沉沉盯了洛雪琪一眼。 这一眼,有怀疑有痛心还有失望。 洛雪琪陡然震了震,她眨着珠玉美目急切的想向安国公说明什么,可他一瞥之后却毫不犹豫转开了目光。惊恐立时像一发不可收拾的潮水一样漫过洛雪琪心头,那张令人惊艳的美丽面孔渐渐变得苍白。 洛瑶目光在她面上划过,嘴角缓缓勾出一抹讥嘲弧度。 很好,看来她的好父亲已经开始怀疑洛雪琪这个捧在手心的宝贝女儿了。 第51章 蹊跷 元香在洛瑶身边轻声禀了两个字,福伯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她,蹲在地上查验一会就有了结果。 “大小姐,小松短时间内吃下大量的板栗与松果,一时消化不了才变成现在这样。换句话说,小松突然死亡并不是偷吃什么有毒食物,纯粹是撑死的。” 福伯伸手按了按小松肚子,又道,“它肚子胀鼓鼓,皮毛还柔软带着余温,照此估计它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谢谢福伯,你说得很详细。”洛瑶扭头问元香,“我什么时辰喝的药?” 元香立应,“今天小姐比平日晚起一个时辰,半个时辰前才喝药,之后就到花园散步。” 至此,洛瑶害死魔王松的嫌疑基本洗清。可安国公并没有发话,他皱着眉头,目光淡淡扫过洛雪琪落到福伯身上。 这会他才发觉,福伯对洛瑶的态度有些特别。不是下人对主子的恭敬,至于什么地方不同,他一时又辩不出细致来。 对了,福伯是雅苑的总管,某种程度来说,他的态度就是老太爷的态度。 福伯突然来青玉轩,是老太爷授意给洛瑶撑腰来的? 洛夏莲发了一会疯,平静下来也慢慢察觉到不妙来。他们刚才的意思,二姐才是最有嫌疑的人吗?府里谁都知道那只魔王松平日傲娇得紧,一般人还真近不了它身。 她震惊地看向洛雪琪,只见洛雪琪脸色有些苍白,但神情气度依然跟平常一样完美高贵。 她连忙晃了晃脑袋,二姐不可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一定是洛瑶暗中对小松动了什么手脚。 再看洛瑶,依然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仿佛天塌下来都跟她无关。洛夏莲一见她这模样心里就来气,想想她费尽心思设今日这局,到头来却动不了洛瑶分毫。 她不甘心! “父亲,”洛夏莲小心翼翼开口,她可不敢在安国公面前撒娇,“也许大姐确实更适合在外静养。自从她回府,府里的事情就没消停过。” 洛瑶垂首不语,安国公则若有所思沉着脸。 他不出声等于间接鼓舞了洛夏莲,“不说别的,就说三少爷意外落水那回,细究起来跟大姐可脱不了关系。” 洛瑶忽地轻轻笑了,她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父亲,”洛瑶站到安国公对面,郑重其事地福了福身,“既然三妹说到长健,刚好我有件事要禀报。” 她侧了侧目,“福伯,人都带来了吧?” 福伯应道,“大小姐,人就在外面。” 安国公一脸阴郁地扫了两人一眼,最后盯着洛瑶,冷冷道,“什么事?” 洛瑶已经习惯他的排斥厌弃,自不在意他冷淡不耐的态度,只道,“三妹已经不止一次说是我害长健出意外。原本姐妹间偶尔斗嘴两句我也不在乎,可每次府里生事她都扯上我中伤一遍,我自问不是大度君子,心里自然是在意的。” 安国公眉头紧拧,越听越不耐。 “长健出事后,我曾拜托福伯暗中查访当日详情,今天终于找到两个证人将当日真相还原。” “还请父亲耐心听上一听。” 第52章 处置 亲自将人交给洛瑶,就是福伯来青玉轩的目的? 安国公压着心头疑窦,微微点头,“那就听一听。” 福伯对外面招了招手,随后便有两个神情畏缩的小厮低着头走了进来。 “陈标,林文中,你们将当日三少爷意外落水的情形详细说一遍。” 大概福伯过来之前已吩咐过,闻言,林文中便先开口,“记得那天奴才与陈标在院子里陪三少爷玩纸飞鸟的游戏,后来奴才将飞鸟抛给陈标,陈标一时没接住,那只飞鸟掉水里,三少爷立刻追着纸鸟往水里跳。” 陈标缩着脖子点了点头,“奴才们当时心里害怕,所以……不敢说实话。” 安国公面无表情扫过他们,“这么说,现在不怕了!” 两个小厮立即惊恐跪了下去,“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安国公皱着眉冷哼一声,漠然看了眼福伯便不再理会两人。福伯挥挥手,两人就被带了出去。 不管信不信这两人说辞,安国公此际都没兴趣追究。说实话,洛长健这个儿子在他心里还不如死在眼前的小松重要。至于从小在外养病的洛瑶,在他心里更没什么存在感。 想到这,安国公黑着脸扫了洛雪琪一眼,正欲开口说什么。 洛瑶这时垂着眉眼幽幽叹道,“也许三妹说得对,若我不回来,长健未必会发生意外。”她瞄了眼安国公,脸上浮出淡淡羞愧之色,“若不是我想着为祖母六十冥寿造符塔积福,也就不会有三妹误信消息,以至做出惊扰祖母亡灵乃至影响全府运数的事。” 她微微哽咽,脸上羞惭之色更甚,“说不定,父亲喜爱的小松也不会无故闯到这无故而亡。” 她的话句句饱含自责又似暗示什么,而每一句又发人深思。当然,她的话不会有人附和,也没有人敢附和。说她不该回府,等于直接说老安国公错了。 安国公的脸黑了又黑,洛雪琪白着脸心惊肉跳地瞥眼洛瑶,真怕她再说出什么惊骇的话来。 “在供奉符塔前,就曾有大师告诫过我,符塔供奉时不可损毁破坏,否则可能损及家宅福运。”洛瑶低头幽幽道,“这事我顾虑不周全,想着在祖母六十冥寿前尽一尽孝心,只要谨慎些就不会出意外。” “谁知……”少女神色惶惶顿了一下,“还请父亲准许我前往皇觉寺祈福半月,我愿在佛前虔诚祈愿,一尽忆怙歉疚之心。” 众人同时愕了愕,谁也没料到洛瑶会突然自求前往皇觉寺待上半个月。 洛雪琪狐疑地审视她一会,从那张低垂的脸只看出自责羞惭。 洛瑶这时候提这个什么用意? 她才不信洛瑶对死了十几年的祖母有什么感情。 洛雪琪尚转不过弯,安国公点了点头,“你既有这心就去做吧。”言罢却慢慢从洛瑶那番自贬的话品味出另一重意味来。 今天青玉轩这遭,起因似乎是小松突然失踪。可追到这之后,先是小松蹊跷死亡,再是符纸诅咒……。 “夏莲不是对草药感兴趣吗?”安国公面无表情掠一眼洛夏莲,“我记得有个庄子正好有几块药田,你就去那跟药农好好研习一下草药。” 洛夏莲面色一变,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被他凌厉眼神瞪得怔住。 “至于雪琪……。” 第53章 求情 安国公默了默,他看着面容温柔的次女,眼神更冷几分,“小松生前与二小姐比较亲厚,如今小松不在,二小姐就去家庙为它抄经文度化度化。” 洛雪琪俏脸立时一片惨白,那摇摇欲坠的模样说不出的惹人怜惜。她盈着点点泪珠不敢置信地看着安国公,颤颤开口,“父亲,小松死了我也很难过。” 难过? 洛瑶心里冷冷一笑,洛雪琪的确该难过,安国公竟逼洛雪琪去家庙给一只松鼠抄经文!这表示安国公对小松的死既难过又愤怒,更说明安国公对洛雪琪从怀疑到失望。 “父亲,继夫人最近身体抱恙,二妹这个时候也离府是不是不太好?”洛瑶抢在她前面提建议,“府里也有佛堂,不如就让二妹留在府里抄经文吧?一来不会耽误度化小松二来也能在继夫人跟前侍疾,岂不两全其美?” 就跟没人料到洛瑶会突然自己提出前往皇觉寺一样,也没谁料到她会开口给洛雪琪求情。 毕竟今天小松死在青玉轩,现已证实她被人陷害,而这个陷害她的人……安国公掠了掠面色如纸的少女,在她楚楚可怜无声哀求的眼神下,缓缓道,“也罢,那就按大小姐说的,二小姐留在府中抄经文兼侍疾。” 说罢,他连看也不再看众人一眼,亲自弯腰将小松抱起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看他眉目流泛的郑重与哀伤,仿佛死的并不是一只宠物而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洛雪琪轻轻咬着下唇,好半晌才压下心底惊恐与愤怒,慢慢走到洛瑶跟前柔声道,“我从前竟一直不知大姐有张巧舌如簧的利嘴。” 洛瑶一脸茫然眨着眼睛,“二妹在说什么?” “我说,”洛雪琪微微含笑朝她福了福身,“谢谢大姐对我的好。” 说罢也不待洛瑶反应,转过身招呼洛夏莲,“三妹得去庄子熟识草药,现在该回去收拾行理了。” 洛夏莲怨恨地瞪洛瑶一眼,最后恨恨地跺跺脚跟着洛雪琪一道离开青玉轩。 墨玉一边收拾残局一边悄悄觑了眼洛瑶,想了好一会,才壮着胆子询问,“小姐方才为何要替二小姐求情?” 那只松鼠明显就是二小姐害死故意弄到这诬陷小姐的! 洛瑶不答反问,“继夫人病好了?” 墨玉一怔,洛瑶又淡淡道,“我求不求情,结果都不会有差别。”墨秋言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的掌上明珠因为一只松鼠被赶去家庙抄经文。 真发生这种事,墨秋言也不用再指望洛雪琪将来登上后位了。 墨玉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她口中的没有差别是何意。 “看来老爷处事就跟外头说的一样。”公正! 洛瑶古怪地盯了墨玉一眼,片刻低低冷笑一声,“是吗?” 不知何时来到这里的罗嬷嬷见她面泛寒意,不由得暗暗冲墨玉摇了摇头,墨玉终究太年轻又没在高墙大院生活过,哪里晓得一件事背后牵扯到千丝万缕。 默然一瞬,她向洛瑶禀道,“小姐,事情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迟疑一下,她关切询问,“小姐决定这么做,那三少爷?” 第54章 被拒 洛瑶意有所指地笑了笑,“罗嬷嬷,府里还有祖父。” 有墨秋言盯着,短时间内,洛雪琪与洛冬玫这两姐妹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这也是她不希望洛雪琪去家庙抄经文的原因之一。 至于其他人,相信在老安国公的保护下,应该不会特意跟长健过不去。 元香想了想,忽道,“小姐,画眉怎么处置?” 洛瑶沉吟一会,玩味地笑了笑,“暂且不用管她。”这种人,自有人出手替她料理。 翌日,洛夏莲依依不舍泪别周姨娘前往庄子熟识草药去。 两天后,洛瑶留下罗嬷嬷,带着墨玉与元香启程前往皇觉寺。此去皇觉寺,祈福不过幌子,她真正目的在于皇觉寺那位名动天下的智空大师,以及据考究极可能生长在皇觉寺的灵智果。 到皇觉寺安顿好,直至次日早课过后,洛瑶才敲开住持的禅房。 “住持你好!” “阿弥陀佛,洛施主好。”年约四五十的住持朝她合什还礼,“施主请坐。” 洛瑶含笑谢过便在他对面坐下,她打量这简洁明净禅房的同时也在不动声色观察着住持。 占着重活一世的先机,其实不用详诊她也知道眼前的住持身患顽疾。治疗这种顽疾除了长期坚持外,最主要就是其中一味不寻常的药材。 这味药材,如今恰恰在她手中。 “我接下来会在敝寺叨扰数日,为先祖母冥寿请道场等一应事宜,就有劳住持安排了。” 她略顿片刻,又淡淡道,“家祖父知悉我前来皇觉寺叨扰住持,特意遣我捎上薄礼以示感谢,还请住持莫嫌弃。”她往旁边扬扬手,元香立时将一个长形檀木盒子奉上,“这是家祖父对故友一点心意,还请住持收下。” 这番话,她把情、理、权、义都囊括其中。 当然,这些说到底都是虚的。 她奉上的药材正是住持医治顽疾所需,这才是最实在的。 既然送礼,自然得送到对方心坎上。 “阿弥陀佛,洛施主有心。”住持双掌合什长宣佛号。少女微微一笑,示意元香将盒子放下,她站起,“那我不打扰住持了。” 住持平静目送她离开禅房,对她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因为收下礼物而有所改变。 让人奇怪的是,洛瑶竟然也同样随意,从她云淡风轻漫步小径的模样实在很难看出她来皇觉寺所求……。 连一向话少的元香都忍不住频频疑惑盯着她看。 洛瑶对她的反应心知肚明,默默走了一会,才道,“元香,我刚才没趁着送礼这机会跟住持提出求见智空大师?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气?” 元香脸色微微一变,“奴婢不敢。” 洛瑶瞄一眼她低垂的脑袋,轻轻一笑,“是不敢,不是没有。” “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不抓住刚才的时机?” 元香茫然摇头,洛瑶见状,也跟着失笑摇了摇头,“走吧,带你见一见我心中的答案。” 元香更迷茫,“小姐这是要去哪?” “当然是去求见智空大师啊!”少女低低一笑,夹着几分难以捉摸的笑声飘散空气里,她瞬间已走远。 智空大师住的独院离皇觉寺主殿群较远,然而洛瑶好不容易去到独院,却被一个冷面僧人挡在门外,“施主请回,师叔祖正在闭关,恕不接见。” 第55章 暗窥 元香眉头一皱,立时上前喝道,“你这僧人好生无理,住持同意我家小姐求见智空大师,我们才过来的,你自作主张在这挡着算怎么回事!” “阿弥陀佛,施主请息怒。”元香气急,僧人却不慌不忙,“这事与住持同不同意无关。两位求见师叔祖,那也得等师叔祖闭关出来再说。” “你……!”元香恼火,洛瑶摆手打断,“元香,我们先回去。” 走了两步,元香忽回头,“智空大师什么时候出关?” 僧人垂眉,无波无澜答,“小僧不知。” 元香立觉体内有团火蹭蹭直冲头顶。洛瑶似乎并不觉得意外,转动眼眸反露淡淡沉思。 住持收下她的礼,默许她来独院求见,就是等着她碰壁吃闭门羹吗? 少女慢慢弯起唇角,果然,她送的礼太薄了! 见不着智空大师,洛瑶似乎并不着急。从独院回去之后,每日定时到大殿听听僧人们念早课,此外便虔诚为安国公府仙逝的老夫人画符修塔祈福。 墨玉与元香皆猜不透她心思,自不敢胡乱出主意。 就这样过了三天,洛瑶才再度求见住持。 进入禅房,洛瑶直接开门见山道,“不知住持可曾听过小神医之名?” 住持眼神微微闪亮,语调平常如旧,“洛施主说的可是八岁一举成名的童子神医?” 洛瑶心里微赧,在外关于她的传闻很多,不过当面被盛赞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好在住持并不知道她就是那个性格古怪的小神医。 暗呼口气,少女轻轻点头,“正是。” 她一面仔细观察着住持,一面又道,“我偶然机会下得她赠予玉牌一枚,凭这面玉牌可让她无条件诊治一人。”她顿了顿,又道,“如今这玉牌在我手里作用不大,今天便厚颜借花献佛一回。” “让它在需要的人手里,发挥它应有作用,这才是各得其所。住持,你说是吗?” 住持微微一怔,平和睿智的目光对上少女明亮狡黠的眼眸,他讶然道,“如此说来,洛施主如今已贵体康泰?” 洛瑶浅笑回应,“承住持贵言,我如今尚好。”言罢,她轻轻将绿玉雕成的玉牌往住持面前推过去。 住持沉默一瞬,慢慢将玉牌往回推,“无功不受?,玉牌既是施主的,还请施主将它收好。” 元香盯着玉牌,不由暗骂他不识好歹。 一会之后,洛瑶出了禅房,眉目还是那眉目,颜色还是那颜色。可元香看着她红唇轻抿的模样,不自觉拉开些距离。 寒气! 她竟从小姐身上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气。 默了默,元香忍不住开口安慰,“小姐不必气馁,我们一定能见到智空大师的。”干巴巴说完这句,瞧着洛瑶神情丝毫未变,她不禁暗责自己笨嘴拙舌连句安慰人的话都说不好。 这时墨玉刚好过来,她看了看洛瑶,也跟着小心翼翼劝道,“就算见不着智空大师,求见别的大师也一样。得道高僧又不止他一个,小姐何苦为此不开怀!” 洛瑶左右看了看两个婢女,她们哪里知道那件事非智空大师不可。 她微微苦笑,心下却更加坚定,“你们放心,投其所需不见效,投其所好总有用。” 墨玉与元香相视一眼,只好默默点头。 就在她们走到小径转弯处,洛瑶却忽觉远处投来似有若无的目光。 第56章 好大的面子 她顿首回望,只见附近绿树掩映,有人逆光朝她微微颔首,随即远去。 她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元香,刚才那人是谁?” 元香愕然回首张望,一时戒备十足,却只见树静影暗,“小姐?”哪来的人? 洛瑶挑了挑眉,“看花眼了。”话虽如此,但她一点也没怀疑自己。她的感觉不会错,刚才的确有人隐在暗处窥视过她。 想到这,她眼神微微加深。 行动如此迅速还让她辩不出敌友,会是谁呢? 傍晚,元香从外面回来,进屋便禀道,“小姐,奴婢没打探到大师出关的具体时间。” 洛瑶不觉意外,“我知道了。” 元香嘴唇动了动,见她又低头专注手中书籍,便将心中疑虑又吞了回去。 墨玉没她那么多顾忌,想了想,接口问道,“小姐这该怎么办?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回府了。”若智空大师一直闭关不出,她们还怎么求见那和尚头。 洛瑶头也不抬,“不着急,不是还有时间嘛,再等等看。” 当然,她不会空等,更不会让自己白来皇觉寺一趟。如果必要,她说不得只好用些非常手段逼那和尚头出来见一见了。 然而,谁也没料到事情会在次日就有了转机。 傍晚残阳渐暗时分,当日将洛瑶挡在独院外的冷面僧人忽前来她居住的客院,“这位施主,请随贫僧到独院走一趟。” 洛瑶愕然瞥他一眼,淡然声音掩下心中惊喜,“好。” 墨玉看了眼元香,有些担忧道,“照顾好小姐。”这和尚突然无头无尾上门邀人,谁知其中会不会有诈。 元香郑重地点点头,随即转身紧随洛瑶出去。 僧人领着洛瑶到了独院,伸手将元香挡在一边,往回廊一端厢房指了指,“最里面的厢房有施主想见的人,施主请吧。” 洛瑶暗下嘀咕一句这儿的待客规矩真奇怪,冲他笑了笑便独自往回廊里端的厢房走去。 厢房房门开着,洛瑶礼貌地敲了敲,听到主人说“请进”,她方缓步走进去。 室内灯火摇曳,洛瑶眯了眯眼,只见晕黄灯火里,一个和尚盘膝坐在蒲团上,他前面的矮几摆着一壶酒和一碟花生米。她进来的时候,这和尚正恣意执壶独酌,看他随便的姿态,并不让人心生亵渎反觉洒脱无比。 这是智空大师? 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手执酒壶的……不羁和尚,竟然是闻名天下的名僧? 洛瑶一瞬梦想幻灭,隐隐觉得天下人都被耍了。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一直怡然自斟自酌的和尚这才抬头打量洛瑶一眼,笑着冲她晃了晃手里酒壶,“小姑娘眼睛发直,可是觊觎和尚的酒水?” “酒水只此一壶,恕和尚小气不与人共饮。”和尚笑眯眯冲她眨了眨眼,“不过碟中花生尚足,小姑娘可随意。” 洛瑶回过神,从容在他对面蒲团盘膝坐下。 她摇头,坦言,“大师,我来,只求大师批一字而已。”虽然他不轻易给人批命,还有年不过三的原则。不过他既邀她来,就该已同意她所求。 第57章 总要心甘情愿 和尚瞄她一眼,执壶往口中倒了口酒,意犹未尽咂了咂舌头,又眯眼打量她半晌,见她始终挺直腰杆目不斜视岿然端坐。 这才放下酒壶,“手伸来。” 洛瑶想了想,将右手伸过去。 “刑克六宫?命定天寡?” 和尚说得很慢,每个字说完,都要停下来盯着她看一会。坐正的和尚,没有酒壶没有花生,半阖着严肃又慈悲的眼眸,渡化的心思凝望对面少女。这一霎,再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名动天下的名僧。 这一刻,洛瑶甚至看见他周围有淡淡佛光萦绕。 洛瑶甚至有种很奇异的感觉,觉得被他这么一望,心底压抑的悲苦躁动狠戾统统消失在他慈悲的眸光中。 半晌,洛瑶微微垂眸,避开他佛性渡化的眸光,启唇,声轻而坚定,“是。” “阿弥陀佛,”和尚合什宣一声佛号,厚重庄严的声音仿佛自带引导人心向善的力量,“心若得自在,何处不逍遥。” 洛瑶道,“心若无执念,人生则无趣,望大师成全。” “罢、罢、罢!”和尚大叹三声,不再看她,低头执笔疾书。 一会之后,他吹干墨迹将纸折好放入封套,“小姑娘拿去吧。” 洛瑶接过封套,心下仍惊悸不已。她入此室,话不过寥寥,这和尚竟能将她看透。 “谢大师成全。”她诚心伏首,深深叩拜。 “大师,我能冒昧问你一个问题吗?”心事了却,洛瑶想起她在皇觉寺求见被拒种种,实在有些好奇智空大师态度突然改变。 和尚瞥她一眼,“小姑娘,寻根问底不见得时时是好品质。不是不报,缘份未到。” 洛瑶一窒,是不是所有高僧都喜欢故弄玄虚这一套? 离开独院,洛瑶思忖一会,“元香,查一查这两天有谁来过独院。” 既然智空大师都暗示是因为别人才提前出关见她,那么这个能让智空大师卖面子的人,她一定非知道不可。 她再也不要经历事情失去掌控的恐惧。 洛瑶坐在窗前放空思绪时,便见打探消息的元香一脸古怪地回来。 “小姐,这两天并没有人靠近独院。即使有人想求见智空大师,听到大师闭关的消息便都偃旗息鼓了。”她默了默,又道,“不过奴婢打听到一件奇怪的事。” 洛瑶原觉失望,闻言顿时来了精神,“哦,什么事?” 元香答,“就是昨天入黑前,独院那个守门僧人曾离开一会。据说是奉命悄悄去什么地方搬棋,途中却意外弄掉一颗棋子,寻找那颗棋子时被一个偶然路过的僧人碰上了。” 洛瑶心中一动,“棋?” 她忽然联想到那日隐晦一瞥的目光,暗中打动智空大师提前出关的,跟那个是不是同一个人? 目的又是什么? 皇觉寺一间光线幽暗的厢房,临院子那排轩窗几乎全部关了起来。 厢房内,身穿玄衣隐白虎纹的男子压住心中焦躁,看着床榻上面如金纸的清贵男子,低声道,“主子感觉怎么样?” 第58章 死不了 半晌,方有微喘的声音漠然道,“还死不了。 ” 白虎蹙着眉头动了动嘴皮,终没问出心底疑惑。不过面上或多或少带了点情绪出来。 明知自己身子病入膏肓不能动武不能劳神,为了帮那丫头又是奔波出城又是殚精竭虑熬夜下棋。如果是为了以后先搏好感,这么做还勉强说得过去。 可看看主子都做了什么? 劳心劳力为那丫头划拉来一个机会,偏偏还自己隐藏行迹不让她知道! 他真闹不明白主子想什么。 “有心,自然会知道。”宁易非瞥了瞥神色忧虑的白虎,复又闭上眼睛,“那件事,总得她心甘情愿才行。” 听着他微微喘气的声音,白虎怔了怔才慢慢领会他话中深意。 智空大师好棋,只要她有心,总有办法知道主子曾彻夜与大师秉烛执棋之事。这事,主子从不刻意隐瞒也没故意宣扬,主子只是不希望他日在她面前落下挟恩图报的形象。 再说治病救人这种事,若大夫不心甘情愿,只怕到时治的不是病反而是命! 想到这,白虎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若洛瑶迟迟不肯承认她就是小神医,不肯出手替主子治病,依主子眼下几乎强弩之末的情况,他还能撑多久? 就算她肯出手,有没有办法医好主子还是未知数。 想得越深,白虎心中忧虑越重。 洛瑶不知这厢有人正为着如何算计她心甘情愿治病而辗转难眠,重生以来,宁弦一直阴魂不散像块大石一样压在她心头,如今得了智空大师批字,她终摆脱宁弦逼婚的可能了。 翌日一早,洛瑶神清气爽地带着元香往后山走去。 大概走了一个时辰,在看到大片断崖与参天古树还有直冒热泡的泉眼后,她才停下脚步,“元香,若是运气好,那东西应该就在这里了。” 元香扶着她挨住一个枯树桩坐下,望着对面的泉眼古树断崖,诧异道,“小姐从何得知皇觉寺后山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记忆中,小姐从没来过皇觉寺呀。 洛瑶恍然眯了眯眼,“书上看到一些描述,再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些,综合推测出来的。” 元香怎会知道,她上辈子曾误打误撞来过这里。 “你绕过泉眼到古树后面的断崖查探查探,看有没有书上说的灵智果。”洛瑶边说边观察四周,“不过你先靠近断崖,只在古树附近确认一下就行。” 元香点了点头,“那小姐小心,奴婢过去了。” 灵智果的特性,路上洛瑶便跟她详细解说过。通常在这种非常罕见的药果周围,都会有毒蛇猛兽一类守护。未确定情况之前,她当然不能莽撞。另外,这种灵智果进入成熟期后,受不得人气侵蚀。一旦处置不当,小姐好不容易才寻到的灵智果就会无期限复返青涩期。 洛瑶看似靠着树桩在歇息,实际心却悬得高高。 灵智果一定要在啊,长健的心智能不能往大人长,这东西可是关键。 一会之后,元香便似只灵巧的鸟儿一样,再度轻轻在她身边站稳。 “小姐,古树后的断崖确实有株灵智果。” 洛瑶面露喜色,元香却犹豫了一下,“不过……。” 第59章 就路过怎么着 洛瑶挑了挑眉。 元香接着道,“奴婢带小姐过去不成问题,却没把握在对付毒蛇的时候能护住小姐。” 洛瑶沉默下来。灵智果难寻,若不想令它失去功效,还必须在它成熟之后落地之前迅速摘入玉盒存放。 若非如此,元香一个人即可行事。 “小姐,”元香瞄她一眼,建议道,“不如我们回去请个会武的僧人来帮忙?” 洛瑶苦笑一下,“不可。你忘了灵智果的特性?我们前脚一走,只怕它感受到人的气息立刻就重返青涩期。” 这种没有明确期限的等待,她耗不起。 元香蹙眉,“这可怎么办?”总不能为了一颗尚不知对三少爷有没有用处的灵智果,让小姐亲自涉险吧? 洛瑶无奈地按了按额头,“且容我想想。” “谁?”就在这时,她们身后忽传来窸窣声响,元香一声厉喝惊得洛瑶立即全神戒备。 “看来洛姑娘遇到点麻烦。”并不平整的小道,缓缓推出一辆轮椅。洛瑶面无表情盯着来人,宁易非却似浑然不觉她的敌意,自顾吩咐,“青龙,给你一个活动筋骨的机会,助洛姑娘一臂之力。” “宁世子?”洛瑶盯着他清贵绝伦的脸,淡然声音里透着丝丝入骨凉意,“真是巧。”这样的地方他都能驱着轮椅路过! 就在洛瑶嘴里嘲讽心中警惕的时候,宁易非却没有顺她的话撒谎,“不巧,我并非路过。” 少女笑脸一瞬消失,“这么说,宁世子特意跟踪我?” 她微微眯着双眼,大有一副你敢认就跟你没完的架势。 却不料,那坐着轮椅明明看着一身残疾的男子却十分坦诚地点头,“没错,我就是跟在姑娘后面才来到此地。” 看着她整个人陡然似浑身长了冰刺一样,他微微勾了勾嘴角,“姑娘别急着发火。” 洛瑶深吸口气,目光凉凉斜过去。别人或许惧怕卫王府的宁家军,可她不怕。真惹恼她,她一定会认真考虑让他的身子变得更残。 “据我所知,皇觉寺后山并不乏猛兽出没。”目光扫过她身旁单薄的婢女,颇有些嫌弃地紧了紧眉梢,“我偶然听闻姑娘带着婢女往林间深入,一时担忧就忍不住跟了过来。” 洛瑶挑眉,似笑非笑看着他,流转的目光写满不信。 “不管洛姑娘信与不信,我也不希望姑娘出事。”宁易非轻叹口气,轻垂眉眼露出淡淡沉缅之色,“毕竟幼时,霜姨于我有恩。” 少女心中一震,默了默,淡淡道,“想不到世子与母亲是旧识。” 此时此刻,她再恼火也没用。因为眼下,除了接受他“好意”帮忙外,暂时她还真想不出比这更便捷更安全的办法来。 为了灵智果,就暂且信一回他的好心。 “我幼时顽皮。”宁易非掠了掠她,眼底神采奇异,倒没将那句“与你也是旧识”说出来。就算说了,依她婴儿的记忆,哪里记得住事。 少女瞄他一眼,小声嘀咕,“我看你现在也没稳重到哪去。”坐着轮椅还敢往深山里跑。 “既然世子愿意帮忙,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她一脸欣喜样,故意完全忽略某人重重病气,“元香,你将事情跟青龙说清楚。” 她不再避讳,元香便将灵智果一事与青龙简单说了说。 待元香与青龙行动,宁易非看着倚着树桩一脸淡然的少女,慢慢道,“不知洛姑娘冒险取这灵智果有何用处?” 第60章 救我们 少女茫然眨了眨眼,“用处?”她摇摇头,笑容带点不好意思的味道,“我也不清楚。 ()不瞒世子,我会来此取灵智果,完全是遵从师父他老人家吩咐。” 一点恩惠,就想套她根底?还是,想借着故人的旧情达成其他目的? 她忽想起回府那日,街角那辆橡华白马车;又想起她搬进青玉轩头一日,围墙外飞来的果核;还有宴会上,他有意无意替她出头……。 越想,她心底疑惑越浓,究竟多深厚的旧情,才会令他一再出手? 心念转过,她忽道,“我来皇觉寺数日,倒不知宁世子也在这参佛?” 宁易非没有立即回答,苍凉眼眸望着远方葱郁山林,半晌不答反问,“洛姑娘觉得遇事求神佛有用?” 这是否认?还是试探? 连夜与智空大师下棋的神秘人究竟是不是他? 洛瑶心里原本信了七成,可如今看着他孤寂幽远的神情,又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眼前这个可是九岁成名的天泽棋圣,他的话真真假假让人难辩。比如现在,她相信他是跟踪而来,可他说的理由——其中真实性就值得推敲了。 诸般念头闪过,她淡淡回应,“求神拜佛,不过求心安而已。”真遇事,谁会指望神佛。 不过因着她重生一回,对这些虚幻的神佛倒比别人多了份敬畏之心。 “这林子虽美,却难保没有危险。”宁易非目光往飘然掠回的两道身影递了递,“洛姑娘若无事,还是不要在这久留的好。” 看见元香拿着玉盒轻松回来,洛瑶侧首冲他诚挚道,“多谢宁世子。” “举手之劳。”宁易非淡淡颔首,招呼着青龙,头也不回走了。 洛瑶凝着他背影慢慢融入幽暗密林,低垂眼底渐渐浮几分耐人寻味。 翌日便是回府之期,这次来皇觉寺,两件事都圆满如愿,洛瑶自心情轻快的按期回程。 皇觉寺修建在半山腰,山道自不能与平坦的道路相比。洛瑶慢悠悠走了半个时辰,马车还未走到山脚。 “吁!”车夫突然急喝勒停马车,洛瑶她们差点撞到一块。墨玉立时问,“关叔,发生什么事?” 车夫还未答话,便听闻有哀切女声急急传了过来,“求车里的贵人救救我家小姐。” 不过距离有些远,墨玉听得并不真切,只模糊听到“求救”一类的字眼。她心咯噔一声,看了眼洛瑶,才掀开帘子走下马车。 远远,望见有个三四十岁的嬷嬷满脸焦急往马车走来。嬷嬷身后,一辆明显出了状况的马车倾歪在路中央。墨玉定睛凝望一会,才望清马车旁坐着一脸痛色的车夫,路旁树荫下,有个年轻妇人抱着不大的孩子,正站在那焦急张望。 听着那嬷嬷一路哀求,墨玉站定马车旁并没有动。 一会,那嬷嬷连跑带爬赶到墨玉跟前,气还在喘便连声恳求,“姑娘,这位姑娘行行好,求你让我见见你家主子求她帮帮我们吧?” 墨玉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衣着朴素并不似大户人家出身,好在衣着还算整洁干净。不动声色拦在前面,道,“这位嬷嬷,不如你先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第61章 惊心杀着 那嬷嬷紧张地交握着双手,“姑娘,是这样。 我家夫人带小姐来皇觉寺上香,谁知在前面出了意外,车坏了,小姐受了伤,连车夫也伤着。” “我们妇道人家既不懂修车也挪不动车辆,可怜我家小姐受伤受惊现在还昏迷。夫人担心小姐,只想尽快下山找大夫,可从这走下山路途不近,夫人怕再生什么意外更怕耽搁了孩子,所以,能不能请姑娘向贵主人通融一下载我家夫人小姐一程?” 墨玉掠了掠那边树下的妇人孩子与车夫,片刻,她道,“不知嬷嬷如何称呼?” “我姓何。” “何嬷嬷你稍等,容我先进去跟主人通禀。”墨玉又望一眼那边的马车,迟疑道,“你们的马车好像挡了大半条道。” 何嬷嬷无奈叹气,“我们也想将它挪开,奈何人手有限力气不足,让姑娘见笑了。” 墨玉点点头表示理解,转身进了马车向洛瑶禀报实情。 洛瑶沉默半晌,才慢慢道,“既然这样,让府里的护卫先过去帮忙将马车挪到一旁。让那对母女与嬷嬷到车上来,至于那车夫,既然没伤着要害,就让他暂留在这等其他救援。” 元香扫一眼车内,“这车并不宽敞,再多坐三个人,岂不委屈小姐。” 她知道小姐断然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可她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让那嬷嬷也上车。 洛瑶却似看穿她所想,并不解释只淡淡道,“那是一对母女。”是需要别人侍侯的主子。 她愿捎她们一程是善念,却不见得乐意她们支使她的人。 元香也不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脾性,想不透她的话便放心里慢慢琢磨。墨玉已下车麻利张罗去了。 一会之后,护卫合力挪开马车,墨玉便领着那年轻妇人与孩子一齐来到洛瑶这边。 “小姐,钱夫人过来了。” “民妇见过洛姑娘,”妇人抱着昏迷的孩子,在马车跟前局促地朝洛瑶问好,“冒昧打扰洛姑娘,真是抱歉。” “出门在外谁都有不方便的时候,能予人方便也是一种缘份,钱夫人不必客气。”洛瑶客套着,从半开的帘子望过去,目光瞥过衣着清素的妇人,在紧闭双眼的孩子身上转了转。从衣着打扮来看,妇人夫家并非富裕人家,她怀中孩子——确实极可能因外伤昏迷过去。 默了一瞬,洛瑶淡然收回视线,戒心稍放,才轻轻道,“钱夫人请上来吧。” 妇人一直低着头,这时似松了口气,“谢谢洛姑娘。” 说罢,她示意那嬷嬷先上马车,然后将怀中抱着的孩子递给那嬷嬷。 就在她抬头递孩子那一瞬,洛瑶视线无意掠过她的手,眼睛忽地眯了眯。 有古怪! 但凡做母亲的,没有几个不疼爱孩子。就这妇人之前的表现来看,这妇人自然也是极疼爱疼孩子的。 可刚才,她看见什么? 洛瑶心中警兆大生,眸光微微生寒。她没作声,而是不动声色朝元香递了个眼神。 便在这片刻之间,妇人、孩子与嬷嬷三人已全部进入车内,并第一时间对洛瑶形成了极具攻击性的犄角之势。 第62章 别想活着离开 墨玉对此浑然未觉,见她们坐姿奇特,还惊讶道,“钱夫人,你抱着孩子不方便,里面宽敞,不如你坐进来一点?” “好。 ”妇人轻应一声,嘴角勾过一抹狞笑,抬起头来,抱着孩子的手臂倏往洛瑶方向拐去。 “你干什么?”墨玉一脸惊诧,下意识倾身往洛瑶跟前挡了挡。 然而,她话未问完,却骤然觉得肩头一紧,随即身子一轻。 “起!” 闪电之间,元香一声低叱,已分别抓着洛瑶与墨玉肩头往车顶撞去。 墨玉迷糊中倒抽口气,撞破车顶瞬间,她眼角无意瞄见底下妇人古怪拐出的掌心居然有寒光暗闪。她惊得失声低低“啊”一下,却立即被洛瑶冷淡掠来的眼神止住未及出口的尾音。 也就眨眼功夫,元香一左一右抓着两人破车而出。底下那妇人抱着孩子几乎同时与那嬷嬷也追了出来。 既然露了形迹,她们自然不再隐藏,一落地便纷纷亮了兵器。 墨玉一见,顿时气得脸都白了,“你们到底什么人?我家小姐好心好意捎带你们,没料到你们竟是居心叵测的刺客!” “你话太多了!”那嬷嬷一声冷笑,两手握着一条铁链子一路追着她们疾步掠去。 “够了。”洛瑶冷睨墨玉一眼,元香飞快将两人靠路旁放下,“照顾小姐。”说罢,她立即抽出腰间软剑转身迎战凶狠来袭几人。 那妇人与嬷嬷对视一眼,当下默契地对元香发起攻击。 至于洛瑶从府里带来的几个护卫,眼见武力悬殊根本帮不上元香的忙,便自发围到洛瑶周围紧张护着。 “呯呯咣咣”的金属交击声不绝于耳,洛瑶暂时还看不出谁赢面大,只觉眼前人影与刀光剑影翻飞交织。 忽有“哧”一声细响传来,轻微的抽气声里突地插入极其尖锐的哨子声。 洛瑶心头沉了沉,就见数条鬼魅人影自林中飘了出来。他们一出现,直接就朝洛瑶奔袭。 元香生怕那些护卫护不住洛瑶,一时又被那妇人与嬷嬷缠得脱不开身,看着那些护卫渐渐失去招架之力,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小姐,奴婢挡着,你快跑。”刺客一轮接一轮的攻击,已让洛瑶的情况险象环生,墨玉心里也害怕,这时却似克服了畏惧一样,吞了吞口水固执拦在洛瑶前面。 跑? 洛瑶苦笑,凭她这两条腿又能跑到哪去! 眼看刺客放倒最后一名护卫就要将洛瑶伤在刀下,元香咬了咬牙,狠心卖个破绽将背部露空门挨那妇人一记,借机换得脱身机会急掠过去将洛瑶救于刀下。 “小姐,你先走。”许是背部火辣辣的疼痛激发了元香无限潜能,她一剑解决一名刺客后,武力竟在瞬间大增。 妇人皱了皱眉,似是没料到事情突然变得棘手。 “大家一起上。”她拧着眉,握着铁链子追在元香身后迅速掠了过来,盯住一脸平静的洛瑶,发狠道,“绝不能让目标活着离开。” 第63章 不死不休 “谁让你们来杀我的?”洛瑶无惧她狠酷目光,冷静道,“对方给你们多少银子?我出三倍价钱买自己的命。” “呸,你把我们彩……”妇人眼见暗杀不成,明杀又死伤那么多人还拿不下元香一个,心浮气躁之下差点说漏嘴。好在她警惕性高,一眼瞪去立时就改了口,“你把我们当什么?我们可不是那些唯利是图背信弃义之类的小人,你这一套还是省省吧。” 洛瑶冷笑一声,轻蔑地望着她,“你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不是唯利是图是什么!”静默一瞬,又嘲弄道,“你们完成不了任务,顶多买卖不成而已,这跟背信弃义无关。” “大姐,你也别在我面前装清高。你不稀罕我出三倍价钱,可你问过你的手下吗?他们死了,他们家人靠什么维持生计?”洛瑶冷睨妇人一眼,淡淡作结,“我出三倍价钱,起码能让他们得到多些赔偿,日后生活也能过得好点。” “为了面子道义不肯接受我这个倍棒的建议,你就不怕寒了那些追随你的人的心吗?” 一番话,没有慷慨激昂,却直击人性最软弱自私部份。 只见刚才还凶悍招招狠辣攻击她们的刺客,当下就有人动作迟缓无力起来。 那妇人见状,立刻大为恼火怒吼,“别中了她的诡计,她这是故意盅惑分散你们的注意力。” 可惜她这一吼虽然不慢,但元香手中的剑出得更快。就在那些刺客犹豫时,她唰唰几剑又放倒了几人。 墨玉一见有机可乘,立时拉着洛瑶悄悄往反方向跑,“小姐,我们离元香远些吧。” 洛瑶猝不及防之下,险些一个跄踉被她拉倒。墨玉的原意是离元香远一些,好让元香不必因顾及她们而施展不开手脚。 洛瑶心里微恼,念及她的用意,只皱了皱眉并没有责备。 可刺客的目标就是洛瑶,墨玉动作再轻又如何能逃得过他们那么多双眼。 这不,她们还没跑出几步远,就听闻那妇人怒叱一声,“快追,千万别让她们跑了。” 刺客立即一分为二,部份留在原地缠着元香,部份分散去追洛瑶与墨玉。元香见状,心里虽恼墨玉瞎作主张却也不得不奋力破开包围跟着追过去。 眼见刺客一窝蜂自身后追来,墨玉又惊又悔,这时也顾不上害怕,连忙狠心将洛瑶往草丛人高的野地推了一把,“小姐,对不起,都是奴婢连累你。”说完,她撒腿往山下另一条道跑去。 边跑还边慌张喊道,“小姐快跑,他们杀过来了。” 洛瑶几乎被她那把突如其来的蛮力推倒,此刻听着她的惊叫声,只能沉着脸蹲在原地默默无语。 这傻丫头,就算牺牲自己暂时将刺客引过去又如何? 若元香不敌,最后她们谁也活不了! 地形关系,刺客一时听闻其声却窥不见其人,果然遁着声音朝墨玉追了过去,“快,她们跑下山了。” 不过这地势优势,在刺客拐个弯后便没了。 “奶奶的,我们被那小丫头片子给耍了!”刺客中有人朝墨玉背影呸一声,倏抬手将武器对准她后心掷了出去。 第64章 你挡道了 这时,元香已掠到洛瑶跟前再度将她护在可及范围。 但对于墨玉,她只能冷目凝望。 洛瑶默默闭上眼睛,心情沉重又悲愤。她甚至在想,自己重活一世依然连身边在意的人也护不住,那她再活一世还有何意义。 但是,想像中的惨叫并没有传来。 她连忙睁大眼睛去望,这一望,她也不知该悲还是该喜。 原来刚才利器将至时,墨玉也不知什么原因忽然矮身栽葱倒下。眼下虽正狼狈骨碌碌往坡下滚,却也因此堪堪避过了刚才背后致命一劫。 “妈的,老子就不信次次运气那么背,没有宰到大鱼,有粒虾米先打打牙祭也好。”有人不忿气骂骂咧咧再度朝墨玉奔了过去。 洛瑶心里捏着一把冷汗,脑子在飞速转动,怎么办怎么办? 性命攸关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坐以待毙,墨玉也一样。 尽管她跌得鼻青面肿,但为了活命,此刻身上所有疼痛都可以忽略不计。她跌跌撞撞爬起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她不能死。这么想着,她脚下似生风一般,跌得那那都疼爬起来反而觉得浑身充满力气,甚至跑得比之前更快了。 只不过,乌龟再能跑,在兔子眼里仍不堪一击。此刻,身后的刺客就是兔子,她就是那只使尽全力仍显得慢吞吞的乌龟。 “跑呀,老子看你这下还能跑到哪去!” 一声狞笑响在耳畔,墨玉几乎惊得魂飞魄散。身后呼呼风声带来明显的冰冷气息,她知道那是收割人命的利器散发出来的死亡气息。 她绝望地闭上双眼,身体却无意识往下伏低。 因她这一伏,弯刀再次失了准头。只听闻“哧”一声,利刃割裂她皮肤,重创她手臂。就在剧痛缠心瞬间,藏在袖囊的玉盒跌出顺着斜坡骨碌碌滚动。她目瞪口呆望着玉盒顷刻滚落悬崖不见,怔了半晌都不知道起来。 “姑娘,你没事吧?” 略沉的男声忽自头顶传来,墨玉一激灵慌忙回神,就见一个面相刚毅的中年大叔正皱眉看她。 大叔手握缰绳坐在马车前面,很显然是个赶车的。 墨玉又呆了呆,这辆马车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之前她没听到丁点响动? 同样被这辆突兀出现马车惊呆的还有她身后夺命刺客。 半晌,刺客晦气啐一口,“靠,老子今天撞邪了!”追了半天,竟连一个手无寸铁的弱丫头也杀不了。 不是刺客不想杀墨玉,而是赶车的中年大叔在问墨玉之前已先冷冷扫了刺客一眼,就是那令人瞬间如坠冰窖的眼神,让刺客清楚意识到这位大叔他招惹不起。 杀人固然重要,但绝没有自己活命重要。 刺客一见杀墨玉无望,立时悻悻转身急掠数步退回另一边战场。 “救命,这位大叔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墨玉回过神,立即跪地朝大叔呯呯磕头。 大叔无视她哀求,目光在她双膝凝了凝,面无表情道,“姑娘,你挡道了。” 第65章 救不救 墨玉见他不愿出手,心情霎时再从天堂到地狱轮回一遭。 就在她绝望得浑身透心凉时,忽有声音道,“独一,既然遇上,那就管一管吧。” 墨玉觉得,这声音比世上所有声音都动听,那温暖从容的味道简直能融化万年积雪。 “是,公子。”中年大叔扭头,隔着帘子对车内的人恭敬回应。墨玉瞧着他在冷硬与感性中自如转换,差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姑娘,你还能走吗?”暖如朝阳的声音又响起,墨玉听得一阵恍惚,触及中年大叔森冷眼神,立时激灵灵绷直腰杆应,“能。” 马车渐渐爬上坡顶,山风微微,杀气却激荡四射。元香一人力战众刺客,又要护着洛瑶,慢慢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但性命之搏,她只能默默咬紧牙根坚持。 妇人察觉到她后力不继正喜从心生,却突然望见有辆平常马车闯进眼帘,她不禁错愕慢下动作,皱着眉头低喃,“怎么回事?不是在下面设障拦着不让人上山吗?这辆车怎么跑上来的?” 妇人惊诧猜测着,墨玉气喘吁吁跑了上来朝洛瑶露出劫后余生的欣喜大呼,“小姐小姐,我们有救了。” 马车内传出低低笑声,“独一,去吧。” “是,公子。”中年大叔恭敬应声,随后身手利落跳下马车。 “多管闲事的?”妇人盯着步伐稳健的独一,从齿缝挤出狠毒一句,“那就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 一个手势,妇人、嬷嬷与所有刺客一同加入混战中。 中年大叔一出手,元香立觉压力骤减整个人轻松不少。她松口气,询问的看了眼洛瑶,却见洛瑶正侧首打量马车。 她定了定神,决定先解决眼前这群匪患再说。 之前元香一人就几乎与妇人那帮人不相上下,眼下多了武力不弱的中年大叔加入,两人磨合一小会就能默契联手大杀四方。 不用多久,刺客便死的死伤的伤,就连那妇人与嬷嬷都在最后不敌关头也双双自裁而亡。 “真是可恨!” 元香归剑入鞘,掠一眼倒地尸首,语气含恨。 洛瑶默然片刻,转目望向墨玉,“你过来。” 墨玉一个劲将左手往后缩,“小姐,奴婢对不起你,玉盒……丢了。” 洛瑶皱着眉头,素白的手在空中停滞片刻,她闭了闭眼,随后淡淡道,“丢了便丢了,再躲,你的手还要不要?” 经她提醒,墨玉才记起自己左手受伤。她躲躲闪闪将手臂慢慢往前挪,不敢直面洛瑶凌厉目光,只好低着头死盯脚尖,谁料这会性命无碍,才察觉伤口痛得她冷汗直冒。 洛瑶处理完墨玉与元香身上的伤口,这才理了理衣裳,缓缓步向马车。 马车附近,中年大叔守护神一样挺直腰板站在轮椅后。阳光下,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安静坐在轮椅里,唇角含着暖暖笑意好整以暇看着洛瑶走近。 “多谢公子仗义相助。”少女盈盈行礼,“未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生。洛瑶弯腰低头,视野受阻,谁也没料到在男子背后马车底下,忽无声激射出一枚寒光闪闪的匕首。 匕首所向,直指洛瑶心口要害。 待发觉有异已经迟了,只得“哧”一声,锋利匕首穿透皮肉扬起一团血雾,惊得众人齐齐眼神一缩。 第66章 毒发 “啊?”这是墨玉的惊叫声。 “呯1这是中年大叔愤怒挥出一拳带起的响声。 “公子,你怎么样?”刚刚还噙着暖如朝阳笑容的年轻男子在匕首划过后立即软倒。反应最快的,自然是愤怒挥出一拳解决祸患的中年大叔。 他距离年轻男子最近,急切询问的同时手臂一捞,险险在男子坠地前将人捞回轮椅。 洛瑶掠了眼被中年大叔一拳砸得消无声息的孩子,澄澈眼眸并无半点悲悯。对方将她置于死地在前,那孩子是死有余辜。然而她冷眼瞥过小小尸首,心里依旧觉得有些难受。 如果她们之前没有大意疏忽这个孩子,眼下这一幕是不是根本不会出现? “小姐,他中毒了。” 元香冷淡声音暗含焦急,洛瑶深吸口气,连忙回神察看替她挡下匕首的男子。 男子伤在小腿,此刻皮肉外翻,伤口及周围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 好霸道的毒性! 洛瑶眯了眯眼,立即对中年大叔道,“你马上将他伤口的毒吸出来,越快越好。” 说罢,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从身上掏出颗药丸直接就往他嘴里塞,“吞下去,马上替他吸出毒液。” 中年大叔被逼吞下药丸,皱眉瞪她一眼,什么也来不及说就蹲下去替男子吸毒。 墨玉看着眨眼陷入昏迷的男子,心里又是担忧又是愧疚,“小姐,都是奴婢不好,若不是奴婢滥好心,说不定这会我们早就平安下山进城了。” 洛瑶一瞬不瞬盯着男子发黑的小腿,默了片刻,才淡淡道,“不关你的事。” 那些刺客分明早就布好瓮等她钻,即使墨玉不理会,他们也会想其他招数来行刺。 眼下这情形,还真说不准她运气好还是运气坏。 墨玉瞄了瞄蹲地憋气吸毒吸得满脸胀红的大叔,又看了看情绪不显的洛瑶,犹豫片刻,方小心翼翼低声恳求,“小姐,他会不会死?” 这丫头,还知道拐着弯求她救他。 洛瑶瞥了瞥男子那条小腿,不太乐观道,“这个得看他自己。” 她救得了人救不了命。 如果他求生欲望不强烈,就算这霸道的毒性能清除,他也未必能活下去。 墨玉暗暗松了口气,知道她这么说就是答应救人的意思。不过随即她又暗暗担忧起来。 记得元香曾严厉告诫过她,千万不能暴露小姐会医术的事。在这救人——会不会给小姐带来危险? “行了。”男子小腿流出血液的颜色终于正常了些,洛瑶立时阻止中年大叔继续,“现在他需要一个幽静的环境解毒。” 洛瑶当没看见大叔惊异眼神,自顾极快往下说,“他身中的毒十分霸道,解毒所需的药材……”她蹙眉顿了一下,又道,“不算十分难求,不过我想这山上的皇觉寺大概一时半刻难以集齐。” 言下之意,最好赶紧下山找地去。 “另外,途中一定要尽量避免颠波,以免毒素扩散。” “这不成问题,我们可到离此地不远的映泉山庄解毒。”中年大叔几乎立刻作了决定,“冒昧问一句,姑娘你是何人?可有把握给我家公子解毒?” 洛瑶眼神一闪,“映泉山庄?” 第67章 你发誓 中年大叔没有半分迟疑,肯定地点头,“没错,就是映泉山庄,那是公子的别业。” 元香与墨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惊讶。她们自然知道映泉山庄,还知道那是谁的别院。 只不过,她们难以将脑里的信息与眼前昏迷的男子划上等号。 洛瑶反应倒十分平淡,虽然两世为人她都没见过中年大叔口中的公子,但之前从男子温暖从容的神态,她便有九分把握猜出他是谁。 “既然没问题,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启程去映泉山庄。” 洛瑶转身要走,却被中年大叔伸手拦住,“姑娘,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这重要吗?”少女轻笑,“你瞧他小腿的黑块,又开始蔓延了。” 言下之意,想救人,最好赶紧按她说的去做。 中年大叔眸色一深,当下收手退开两步,“姑娘恕罪。” 从皇觉寺到映泉山庄,对寻常人来说,这段路并不算颠波,但对于身中剧毒已陷入昏迷的玉公子席无痕来说,这段看似平常的路简直就如布满荆棘的夺命天堑。 好在中年大叔对他忠心不二,洛瑶要求他怎么做便怎么做。 两人合力下,一路有惊无险,但因要控制车辆平稳,速度比平时放慢了一倍不止,这直接导致他们到映泉山庄时,天色都已昏暗。 不过在这之前已传讯让人准备需要的药材,他们到了之后,洛瑶直接就可动手配药为席无痕解毒。 当然,此外还有一名掩人耳目的大夫。 一切就绪,屋子里只有躺着的席无痕、洛瑶、元香,还有非坚守在一旁不走的中年大叔独一。 洛瑶看着这个神情冷肃的家伙,心里难免有些恼火,“你若是不相信我,换外面的大夫进来也行。” 若不是席无痕中毒是替她挡那一下,她绝不会人前暴露医术。他以为他家玉公子美名在外,她就非得乐意出手救人么? 中年大叔始终坚持唯一说辞,“我并非不相信姑娘,我是担心公子。” 洛瑶看了看他面无表情的脸,头疼地按了按额角,“你留下可以,但你得用生命起誓,不管待会在这里看到什么,都不得外传半句。” 中年大叔立即竖起三指向天发誓。 洛瑶妥协让他留下,随后便将他当透明人一样吩咐元香,“来吧。” 元香也不含糊,拿了碗与匕首,手起刀落之间,便见一缕血线从洛瑶左腕淌下。 “我的血混合了数十种名贵药材,并非药材难得,而是时间来不及。” 她解释完,也不管中年大叔什么反应,自顾有条不紊进行余下的事情。 窗外,月升了,光华浅浅,很美。可惜洛瑶忙得连眼睛都没空挪一下。悄悄,月沉了。天际鱼肚白无声破晓。洛瑶眨眨疲累双眼,接过元香递来的毛巾擦擦手,慢慢揉着酸胀的腰。 中年大叔门神一般站了一夜,此刻双目炯炯看着她,“姑娘,我家公子?” “他会没事的。”少女微微一笑,目光从床榻发出绵长呼吸的男子移向窗外,“我该回去了。” 安国公府。 从昨天入夜开始,洛雪琪就一直坐立不安。细辩她的神色却不似恐惧,反像隐着极大的兴奋。 好不容易熬过漫长一夜,翌日一早,她竟一反常态跑到花园弹琴赏花。 其实她去那里,不过为了等必定经过的安国公。 就在她佯装陶醉时,果然瞄见洛千重走了过来。 洛雪琪上前请了安,起身时眉目却露出踌躇之色。 “有为难之事?” 她看了看安国公,忧心忡忡道,“父亲,昨天大姐就派人送信说午后回府。但到现在还没见人,她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第68章 你还有清白吗 安国公声音拔高,“昨天?” 一天一夜过去才跟他说? “这事你母亲知道吗?”他蹙着眉,脸上已经开始乌云笼罩,“她怎么说?” 洛雪琪目光微微一闪,随即低头若无其事撒谎,“母亲知道,按预计大姐该在昨天城门关闭之前回来。 ” “昨夜她一夜未归,又没派人送消息回来,母亲担心她,一早就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了。” 事实上,她说这些,全部都是她一人所为。墨秋言虚顶慈母的名声,对这些事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安国公皱了皱眉,不悦道,“有消息派人通知我一声。”倒不是他关心洛瑶安危,而是洛瑶还冠着他的姓。万一出什么事,绝对会牵连到安国公府。 洛雪琪垂首称“是”,密密长睫掩住眼底阴厉。就在这时,有个婢女从外面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安国公随意掠一眼,见婢女风尘仆仆的样子,心咯噔一声,脱口道,“你过来。” 婢女愕然怔住,忐忑步近他跟前,“老爷?” “你是夫人院子里的人?”安国公不太确定地打量她一下,不知想到什么,眉头越发拢得紧。 “去打探大小姐消息?” 婢女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应,“是。” 安国公厉目一扫,沉声命令,“打探到什么消息?” 婢女被他盯得惊了惊,低着头,越发畏缩,“奴婢、奴婢打听到昨天皇觉寺路上出现劫匪。依大小姐昨天下山的时辰估计,极可能已遇上那些劫匪遭遇不测。” “胡说八道!”安国公黑着脸怒斥,“我让你说打探到的消息,没叫你乱加猜测。” “是、是,奴婢知错。”婢女被吼得抖了抖,“奴婢只知道那段路确实有劫匪出没过,也得到确实消息知道大小姐昨天午后已经离开皇觉寺。” “至于之后大小姐遇到什么,她失踪一夜,现在人在何处,奴婢则无从得知。” “行了,赶紧将这些事报与夫人。”洛雪琪看着婢女,一双美目隐隐染了丝厉色,“你知道该怎么做?” 婢女立时点头如捣蒜,“二小姐放心,奴婢绝不会乱说。” 安国公沉沉扫一眼婢女,默了片刻,“你母亲身体还没好,暂时别拿这些事扰她。” “说一说,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洛雪琪压下心头得意,面上微微露出诧异之色,“看法?” 犹豫一下,她忧心忡忡道,“大姐忽然失踪一夜,也不知会遇到什么,我们该赶紧差人找到她才行。” 安国公警惕地打量四周一眼,随后压着声音意味不明道,“无论如何,她失踪一夜的事不能泄露出去。” 想到洛瑶极可能在昨日已葬身崖底死无全尸,洛雪琪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然昨日没收到刺杀成功的消息,可洛瑶离开皇觉寺一天一夜也没回来,这就是好消息。 退一步说,即使洛瑶命大没被杀死,失踪一夜这事,也够洛瑶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是洛瑶活到头的好日子。 “是,”洛雪琪顺从应声,却又忐忑看着他,“可是父亲,万一大姐真遇上劫匪,这漫长一夜……。” 洛瑶怕早就清白不保了吧! 第69章 你真不幸 安国公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朝旁边长随招了招手,“你叫上几个人去寻大小姐,若是找到人,一定要悄悄将人带回来。 ” 洛雪琪想到其中可能,已经压抑不住兴奋得血气上涌。但她面上却露出悲悯之色,还轻声劝慰,“父亲,大姐她若真身遭不测,那也非她所愿,还请父亲千万别怪罪她。” 她的声音轻柔如风,若不去想她话里恶毒用意,听在耳里实在是种享受。 可洛千重一想到老安国公对那个病秧子的看重,再想到洛瑶可能已经失贞,心里愤怒怎样都控制不住。甚至,他双手青筋都暴现出来。 安国公打量她一眼,不耐地哼了哼,“再说吧。” 然而,他身边的长随刚集够人手,就听闻通报说大小姐回来了。 安国公看着洛瑶不徐不疾走进来,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 他忽然发觉这个女儿竟也有着极好的容色,饱满光洁的前额,卧着一双黛色恰好的柳眉,澄澈又明亮的眸子似载了万千霞光,轻轻转动便让人觉得满室明媚。即使她脸颊平日看着碍眼那块印记,此刻被她细心描成了蝴蝶花钿的模样,看着也不觉丑陋,反生华美惊艳之感。 安国公微微困惑地打量她一会,以前他太无视她吗? 当然不是。 洛瑶自知不动些手脚根本掩不住昨晚辛劳熬夜的憔悴,回来之前便破天荒略施粉黛。 平日不喜涂脂抹粉的她,还特地描了花钿,就是为了给人精神焕发的感觉。 看眼前安国公疑惑的样子,她要的效果达到了。 “大姐,你终于回来了。”洛雪琪压下眼底意外,换一脸无比担忧关切迎了过去,“父亲和我们可担心坏了。” 洛瑶轻轻笑了笑,外表看着洛雪琪还是那个温柔完美的洛二小姐,可洛瑶却看见她隐隐露出尖角要伤人的毒牙。 不过场面话人人会说。 洛瑶作出深受感动的样子,自责地低下头去,“让父亲和大姐你们担心了。” “岂止是担心。”洛雪琪狐疑地盯着她左看右看,“大姐你失踪一夜,我们都怕你遇上什么意外。” “对了,听说如今去皇觉寺那段路也不太平,大姐昨天该不会遇上什么匪徒吧?” 这是试探? 洛瑶冷笑,不,洛雪琪是迫不及待将脏水往她身上泼。 她仿佛看见洛雪琪嘴里吐出了最锋利歹毒的毒牙。只待她一点头,便将她狠狠咬死。 洛瑶沉默片刻,洛雪琪隐隐轻蔑地睨她一眼,再沉默也救不了你。 “说到匪徒,”洛瑶凝重地看着安国公,一本正经点头,“我昨天下山时还真遇到了。” 耳边突然“轰”的一声,安国公只觉浑身血液都猛往头顶冲。 洛雪琪立即恰当地表现她关怀姐妹的善良本质,袖掩朱唇失声低低“啊”一下,一双妙目盈满怜悯看着洛瑶,“莫非大姐你已经被他们给……!” 本以为洛瑶会面露难堪愤,却不料她只是诧异地眨着眼睛,仿佛听不出她弦外之音一样,一派天真懵懂地看着洛雪琪,还极诧异询问,“咦,二妹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被谁给怎么了?” 第70章 气疯了 “对了,你说的他们是谁?” 洛瑶顿了一下,竟不好意思地羞怯一笑,“你指的是匪徒啊。 ()” 洛雪琪实在没料到事情到这份上她还不露声色装傻充楞,暗下咬了咬牙,仍旧满嘴关切,“大姐你不用掩饰,昨天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你带去的护卫全死了,若非你身边两个丫头姿色还不错,只怕她们如今也遭毒手难活着回来。” 洛雪琪这是急疯了吧?也不先打听清楚就想强行将脏水往她身上泼!还连墨玉元香她们也不放过。 “多谢二妹关心。”洛瑶笑了笑,一脸心有余悸地感叹,“幸好皇觉寺香火鼎盛,我才能遇难呈祥平安归来。” 安国公心中一动,竟然有匪徒敢在大白天选择在皇觉寺下手? 洛雪琪压下眼底狞笑,依旧温柔相劝,“我们是一家人,大姐你遇到意外就该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面对。要知道,隐瞒事实未必会有好结果。” 承认吧,山上没让刺客杀死,失踪一夜回来洛瑶也别想再活得成。 洛瑶默默想了一会,随即恍然大悟般看着安国公,“哦,对了,请父亲备份厚礼好好谢谢宁国公府的宁夫人与玉公子。” 安国公与洛雪琪同样不解其意地呆了呆,然下一瞬,洛雪琪面色泛青,安国公却忽从烦躁愤怒转为一脸喜色。 “我在途中遇上匪徒,幸得玉公子搭救。后因墨玉受伤耽误了些时间,回来时城门已关。幸好宁夫人仁慈收留我们在映泉山庄过了一宿。” 说到这里,洛瑶还下意识满脸感激地往门外望了望,“宁夫人身边的嬷嬷急着进城办事,刚才还是与我一起坐的马车。” 安国公惊喜交加,“玉公子救了你,宁夫人收留你在映泉山庄,她身边亲信嬷嬷之前才与你同坐马车进城?” 洛瑶一脸懵懂点头,“是的,父亲,这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不对。”安国公脸色阴转晴,“有这运气是你的造化,我这就让人备礼登门道谢。” “有劳父亲。”洛瑶朝他轻轻福身,“若无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安国公点头,待她身影远去,他一脸阴沉瞪着洛雪琪,“记住,她是你姐姐。” 回到揽月楼,洛雪琪心神不宁地倚在榻边。 父亲那句话什么意思? 怀疑她?警告她? 开始注意到洛瑶的存在? 不,她才是安国公府最完美的嫡出贵女,洛瑶一个丧妇长女算什么!她才是这个府里唯一发光的明珠。 卫王府。 “主子,洛姑娘昨夜在映泉山庄逗留一夜,今晨方匆匆回府。” 宁易非缓缓转过头来,盯住近前嘻皮笑脸的玄衣少年,凉凉问道,“飞鼠,你是不是漏报了什么?” 主子的读心术越来越厉害了。 少年心下嘀咕,在他凉意咝咝的目光下,却不敢油腔滑调信口开河扯远。但想起他刻意隐瞒那些经过,立觉那股凉意直逼心底。 “主子你还是那么心明眼亮。”少年嘻嘻笑着,脚步悄悄往后退,“不过属下并没漏报……。”就是省略了那么一点经过而已。 第71章 往死里作 宁易非眉梢扬了扬,“嗯?” 少年被他一掠,立时觉得浑身都被无形凉意笼罩。 他吞了吞口水,连忙道,“其实事情是这样。” “主子离开之后,属下无意察觉到彩衣帮的人在上皇觉寺的必经之路暗设障碍。”他眨了眨眼,继续笑嘻嘻道,“彩衣帮干的是收钱出力的买卖,属下谨记身份当然不会旁生枝节。” “很多人都被彩衣帮挡了回去,不过他们遇上玉公子——自然是不敢挡的。” 宁易非似笑非笑看着他,不紧不慢道,“哦,是吗?” 据说席无痕幼年摔下马后就不良于行,这小子因为这个才故意放人上山吧。 飞鼠眉眼一挑,振振有词,“主子你是没看见,他身边那个赶车大叔的身手根本不是彩衣帮那些乌合之众可比。” “后来也不知玉公子何故与彩衣帮发生激烈冲突,一着不慎,这不还没到皇觉寺就被暗算了。”少年夸张地叹口气,“幸好碰巧洛姑娘下山,主子你也知道洛姑娘她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这才有后面洛姑娘到映泉山庄救人逗留一宿的事。” 不是他故意眼睁睁看着洛姑娘身陷险境不肯出面相救,是主子自己喜欢“做好事不留名”,好感化洛姑娘心甘情愿承认小神医的身份为主子诊治,他怎么敢自作主张暴露行藏?万一洛姑娘以为他监视她,误会主子就不好了。 虽然他冷眼旁观席无痕出面有私心在,可他事前也确定了洛姑娘不会受伤才放心这么做的。 事实证明,他做得没错。 洛姑娘果然出手医治席无痕,他还知道,她还是解毒大行家。 宁易非闭了闭眼,良久没有说话。 飞鼠的用心他如何不知! 其实不仅飞鼠,他身边其他人对洛瑶是小神医这事也持怀疑态度。存疑试探、冷眼旁观或者推波助澜,说到底,飞鼠这么做终究是为他而已。 “你现在确信她是神出鬼没的小神医了?” 飞鼠小小得意地笑了笑,“洛姑娘很谨慎,一路掩了行迹去到映泉山庄,即使救治玉公子也没忘用障眼法。” “不过属下调查之后,就确定出手救治玉公子的必是她无疑。” 宁易非饶有趣味地瞥他一眼,“这话怎么说?” “他们未到映泉山庄之前,就有数种含剧毒的药材紧急送去,但那个随诊大夫最擅长的并非解毒一类的内症。”少年狡黠地转着眼睛,“以玉公子的家底难道会请不到一个能对症下药的大夫?这不是明摆着有猫腻。” 宁易非扭头望向窗外,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半晌,慢慢道,“既然你脑瓜子还没废,想必还能指挥双腿,我这正好有件差事要你去办。” 他回首低眉,拿笔蘸了墨在素白信笺写了起来。 一会之后,吹干墨迹放进封套,“给她送去。” 少年吃惊地瞪着封套,面露惭色看他一眼,随后低头闷声道,“主子都猜出来了?” 宁易非掠他一眼,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去吧。” 他不敢说十分了解洛瑶,却深知她绝不是好管闲事的性子。席无痕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冒险出手?除非席无痕中毒就是因她而起。 青玉轩。 洛瑶反复看着手中没有署名的信笺,眸色渐渐生寒。 第72章 许婚 这一夜,安国公宿在墨秋言的赏微居。 “我看瑶瑶这孩子从皇觉寺回来好像清瘦了不少,她这孝心实在可嘉。” 墨秋言揉捏着安国公肩头,如寻常一样与他闲话。听她口吻,倒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欢喜骄傲。 至于深处隐含的试探,她了解他,必不会想到那么远。 安国公正享受着她的温柔婉转,闭着眼睛含糊地“嗯”一声,并不发表想法。 墨秋言轻声感慨起来,“不知不觉,瑶瑶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瞟一眼依旧闭目享受的男人,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如今她身子大好,想起前段时间她的及笄宴,几乎满京城的青年才俊都慕名而来,我这心里呀真是又欢喜又难过。” 安国公心中一动,缓缓睁开眼睛,“听你这么说,她确实到了说亲的年纪,你心里有合适人选?” 墨秋言撩他一眼,轻声嗔道,“老爷,瑶瑶也是你的闺女。她现在都十五了,再不舍也该开始给她说亲了,若不然等过两年非将她留成仇人不可。” 不舍? 安国公心里一阵恍惚,这样的字眼一生都似乎没在他心里冒过泡。他又怎么会舍不得洛瑶! “夫人说得对,她已经长大成人,是时候该说门亲事。”安国公拍拍她手背,“不知夫人心里有什么人选?” 墨秋言觑他一眼,确定他心情甚好,静默片刻,故意叹息一声,幽幽问道,“说起这个,不知老爷还记不记得从前在我身边侍侯的秋嬷嬷?” 安国公眉心跳了跳,心里微微有些不痛快,“怎么突然说起她来?”一个病死的奴才,有何福份让他记挂。 墨秋言拉住他的手,在他对面有些伤感地坐了下来,“还记得当初我派她去迎瑶瑶回府的,出发之前我还叮嘱过她,让她一路好好记录瑶瑶的点点滴滴。” 说到这,她停了一会,脸上露出些许怀念之色。 “瑶瑶从小离府养病,我让秋嬷嬷这么做,是想从细微处了解瑶瑶的喜好与习性。”她垂首低叹一声,脸上缅怀之色更浓了些,“秋嬷嬷倒没有辜负我所托,就是可惜福缘太浅……。哎,不说这些,我给老爷看样东西吧。” 安国公挑了挑眉,“什么东西?” “老爷打开看看就知道。”墨秋言从柜子拿出一个本子递到他手里,顺便卖了个关子。 安国公翻开看了看,本子记录的无非是洛瑶回府前一路的见闻,他本没什么兴趣再看下去,墨秋言见状,指了指其中一处,“老爷,不如看看后面这段。” 她手指所在,正巧落在杏林镇洛瑶遇险那部份。 安国公抬头看她一眼,才重新仔细翻看她所指那段文字。往下看,他心情渐渐不能平静了。 墨秋言见状,眼底有冷芒暗闪,他不会知道他手里这小本子根本就不是秋嬷嬷所写。 安国公翻完本子,合上,久久没有言语。 “老爷,”墨秋言轻轻推了他一下,柔声道,“依我看,六殿下对我们家瑶瑶挺有心的。若不然,依他淡泊无争的脾性,绝不会像旁人一样为凑热闹参加瑶瑶的及笄宴。” “老爷你怎么看?” 第73章 幽会 洛瑶不知道墨秋言密锣紧鼓谋算着她的婚事,也没空去想墨秋言的枕边风吹得有多厉害。 眼下,她全部心思都放在为席无痕解毒这事上。 她当时留在映泉山庄一夜忙活,也不过堪堪将席无痕的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而已。若后续治疗不力,阎王随时可能将这条命再收回去。 另外,假若席无痕所中之毒不是那么霸道罕见,现在她也不用费心思编理由出城去映泉山庄。 可惜现在的席无痕经不起一丝颠波,她得跟阎王赛跑才可能将这条命抢回来。 幸好洛府的墓地在城外,让她还能借着悼念亡母的机会暗中转道去映泉山庄。 洛瑶跪在墓碑前拜祭完毕,正站起来收拾心情准备离去。却在这时,有道清瘦病弱的身影从附近山林转了出来。 洛瑶虽背对着,却在他转出来的第一时间感知他身上令她憎恨万分的气息。 转身的动作微微一僵,便有温和声音自背后传来,“大小姐?你今天也来扫墓?” 虽然他温和声音浅浅淡淡,却将其中惊讶恰到好处表露出来。 也? 少女暗暗吸了口气,待心情平复才缓缓回过头去,不出意料果然望见宁弦一身白衣站在附近。他眉宇间,似乎还残留着刚刚悼念过的痕迹。 洛瑶心下冷笑,面上露出诧异之色,客气而疏离道,“臣女见过六殿下。” 礼,行得中规中矩,对他有意抛下引玉的砖却视而不见,绝口不提扫墓祭先人一事。 见她不接话题,宁弦心里有些恼她不解风情。极快地蹙了蹙眉,又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温和道,“你祖上太公威武大将军于我天泽功勋卓著,今日偶然路过此地,念及先人功德,特意到墓园拜祭一番,没想到会在这碰上大小姐。” 又是偶然又是特意,洛瑶无心听他在这闲话套近乎。默然听了一会,她淡淡回应,“确实巧得很,不过臣女如今已祭拜完毕,就不在此打扰六殿下缅怀先烈了,告辞。” 洛瑶朝他行了个极标准的礼,连眼角也不抬一下,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宁弦今日踏足洛府墓园就是为了跟她巧遇来的,声落人至,几个箭步他便赶到她跟前,温和眸光里流露一丝丝情意与淡淡受伤痛色,“瑶瑶你非要装作如此陌生将我拒千里之外吗?” 此刻,他靠得极近,受伤的眼神、脉脉情意还有他举手投足自然流露的尊华气息。宁弦相信,任何一个正常的怀春少女都无法拒绝他的魅力。 他对自己优势十分清楚,更加上高贵的身份,洛瑶怎么可能不被他吸引! 说罢,他微微俯身,利用身高优势将男子独有的气息似有若无拂洒她颈项。如此一来,娇小的她便完全被他气息所覆。 洛瑶皱眉,忍着恶心后退大步,“殿下请自重,臣女要走了。” “别急,让我帮你……。”宁弦长臂伸出,想就此将她禁锢身前。他连借口都想好了,她发间有落叶他好意替她拂去。 第74章 仇人的眼 洛瑶眼神一缩,脸色愠怒无比,就在他伸手一瞬,巧妙弯腰避开他,顺势朝元香高声吩咐,“元香,赶紧过来拜见六殿下,我们该收拾东西离开了。”然她避得再快,手背还是不小心被他碰了一下。 出了墓园,洛瑶盯着擦得泛红的双手,仍觉得胃部阵阵翻腾。 元香看着她一遍遍自虐的行为,终心疼得看不下去,“小姐别再擦了,我们就快到映泉山庄了。” “姑娘来了。”洛瑶一入映泉山庄,平日一脸严肃的中年大叔竟然面露喜色。 洛瑶侧首斜睨他,“是不是你家公子醒了?” 她虽疑问的口吻,可看她神情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瞧她一脸的平静笃定,仿佛席无痕眼下醒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独一微微愕然,似乎好一会才将底下她不欲人知的身份与眼前神色淡然懵懂的少女联系一起。 “是。”他答,想起这件事,他严肃的脸实掩不住心中欢喜,却又难免惴惴,“公子他会没事的吧?” 洛瑶慢下脚步,回首朝他笑了笑,“我想,他幼年坠马昏迷不醒那会,肯定有很多人以为他会活不下去。” “可你看,他到现在仍活得好好的。”还活得名满天下,成为无数人的楷模。可见要命的伤病在心态豁达的人面前,也会被那股坚韧吓得退避三舍。 独一看着她背影,似懂非懂地沉思起来。 拐过弯,洛瑶步入轩窗半敞的屋子里。席无痕倚榻半躺,书卷墨香自窗边吹来,从他宛若冠玉的侧脸完全看不出半分病痛的烦扰焦躁,反而有种闲庭坐看落花的安适恬淡。 “姑娘来了?”席无痕搁下书,神态自若招呼她,“先坐下歇歇。” 他态度自然,语气平和,眉梢眼角都带着浅浅的仿若暖阳的笑意。这暖洋洋的浅笑,让气色不佳的他看起来竟添了几分引人的光华。 他唇边噙那抹浅笑,温暖而不灼人,恰如他的态度,友好却不过份热情。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眼前气色欠佳的男子都绝对称得上温暖端方谦谦如玉。洛瑶哑然失笑,难怪人们大多只知玉公子而不识席无痕。 真正活得谦和洒脱温暖从容的人,才会从内到外自然流露出暖玉一般的光华。 “公子醒了正好,”洛瑶并不拂他好意,喝着热茶歇了一会,便直道来意,“有件事需公子配合。” 席无痕微微一笑,温暖的目光水波般轻轻拂过她脸庞,“姑娘觉得我搬回城里无妨,那便无妨。” 洛瑶一怔,随即松口气,“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未开口,他便看懂她为难,难怪外头对他的赞誉那么高。 翌日,洛瑶寻了个理由光明正大出府。不过住在高门大宅,有些规矩她不得不守。为免被人诟病,她只能隔三岔五出去一趟。但席无痕所中之毒,却须她每日动手疏导一次。 于是,就有了月黑风高夜,她做贼一样偷偷从自家围墙翻出去。 这一晚,元香警惕打量过四周,确定没异样之后,才悄悄助洛瑶翻下墙头。 “小姐,你小心点。” 待洛瑶平安落地,元香便与她一道无声无息离开。然而少顷,却有双充满仇恨的眼睛窥着她们离去的方向,在暗处熠熠发亮。 第75章 死定了 洛瑶似乎并不知自己夜夜翻墙头之事已落入有心人眼里,每晚依旧如约敲开同一座宅子的门,依旧夜夜谨慎重复着同一件事。 “太好了,再过三天我终于不用这样偷偷摸摸了。”许是一直没出意外,洛瑶这晚一时松懈竟在墙头感叹起来。 元香依旧警惕盯着四周,“小姐,我们先下去。” 洛瑶点点头,元香搂着她安然跃下墙头。 听着外面响动再次归于寂静,墙内一角忽探出颗脑袋,那双阴郁的眼睛竟在这时亮得可怕。 安国公因有些公文未处理完毕,大多数人进入梦乡,他还留在书房未歇息。 就在他伸伸懒腰缓解疲劳时,忽有小厮入内禀报,“老爷,二小姐说有急事求见。” 安国公愕了半晌,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老爷,二小姐在外求见。”小厮被他愕然的模样吓了一跳,赶紧又重复一次。 这回没听错,不过安国公的心情并不见得因此变美妙,反而皱起眉头挥挥手,“胡闹,现在什么时辰了,让她赶紧回去歇息。” 在他眼中,洛雪琪一个锦衣玉食泡在蜜罐的姑娘能有什么急事。最大的事,也不过和哪个姐妹拌两句嘴斗斗气而已。 小厮不敢有违,转身出去将他的意思转述了。 不过一会之后,他苦着一张脸战战兢兢又进了书房,“老爷,二小姐坚持现在就要见你。” 两个都是不能得罪的主子,他就是个受气的传声筒。 “啪。”安国公合上卷宗,不悦地瞪了眼门外,“叫她进来。” 小厮应一声“是”,立时一溜烟出去将洛雪琪请了进来。 “见过父亲。” “好了,什么事你说吧。”安国公冷眼一掠,直接打断洛雪琪行礼。 这时,洛雪琪脸上反露踌躇之色,不过只一会,她咬咬牙便似下定决心,“父亲,你快救救大姐吧。” 安国公被她脸上那股惶惶急切的劲惊了一跳,他沉吟未语,她又郑重其事道,“大姐她,她正在做傻事。现在,只有父亲你才能阻止她继续错下去。” 安国公目光冷厉,“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大姐她,她应该是上回在皇觉寺结识了什么人。”洛雪琪低着头,声虽惴惴,可她握着拳头分明一副豁出去的模样,“青玉轩的下人无意发现自从皇觉寺回来后,近段时间大姐总会在深夜乔装悄悄出府。” 出府去干什么?需深夜乔装掩人耳目?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这一引导,安国公立时震惊站起,“什么?竟有这事?”额上青筋突突直冒,他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咬牙怒声哼道,“若她真敢干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我绝不饶她。” 听了这话,洛雪琪心里并不觉欢喜,反极快地蹙了蹙眉,父亲现在竟再不像从前那般信任她。 都是因为洛瑶! 想到这里,她暗下咬牙狠了狠心,继续添油加醋,“这事慈事体大,我得到消息后也跟父亲一样不敢相信,故暗中让人反复跟踪核实好几次,证实大姐确实夜夜乔装离府与人……与人幽会,才敢报与父亲。” 第76章 真捉那什么啊 “老林,将车赶快点。 ()”安国公黑着脸坐在马车里,明知马车现在的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还是急躁得直催促。 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不急躁。一想到洛瑶那个病秧子偷溜出府与人私会,等于明晃晃拿安国公府的声誉往烂泥坑里扔,他就有种想直接将她掐死的冲动。 马车在寂静的大街上疾驰如飞,在安国公忍耐到极点的时候,车夫“吁”一声勒停了马车。 安国公跳下马车,盯着前面屋檐挂盏红灯笼的宅子,只觉血气阵阵直往上涌。 “确定是这里?”他负手望着紧闭的大门,两眼满是嗜人的阴鸷。 他身侧,是几次三番跟踪洛瑶的护卫。据说这护卫曾好几次亲眼看见洛瑶悄悄进入这宅子。 “老爷,小人确定就是这没错。”护卫望着宅子黝黑的轮廓,双目暗芒幽涌,答得毫不迟疑。 安国公的脸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去拍门。” 一个拍字,说明他已经愤怒到顶点,连最基本的礼貌客套也不愿意维持。 “呯呯”作响的拍门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安国公相信,就算已经沉睡的狮子,这会都该给这声音惊醒了。 然而,事实并没有如他所料那样。震耳欲聋的拍门声过后,宅子里面连一丝动静都没有。 安国公怒火已达极限,连等一会也不愿,死死盯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怒声再催,“继续拍。” 声,响如惊雷。 依旧没见有人来开门,反倒惊得四邻揉着惺松睡眼纷纷探出脑袋往这边打量。 安国公忽然意识这法子过于高调粗暴,无论如何,为了他这张脸日后还能见人,他此刻都不应将事情公开闹大。 他默默思忖一会,随后吩咐身边一个护卫,“你想办法将门打开,注意别弄出什么大动静。” 这座宅子看起来只是普通民宅,即使在里面上了栓也不会太复杂。换言之,懂行的人从外面强行打开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护卫领命上前,不一会,果然将大门里面的门栓挑开了。 “干得好。”安国公眯着眼睛哼了哼,长袖一甩便气势汹汹跨了进去。 这是座两进院子,他在前院停了停,毫不犹豫直闯后院。 哼,以为缩在里面不出来他就没办法? 不过,他刚领着一群人闯进后院,立时有人慌慌张张奔出来阻拦,“你们什么人?竟敢目无王法私闯民宅?” 安国公居高临下掠他一眼,轻蔑冷笑一声,“我是洛千重,我来,是为了带我女儿回家,可没空私闯你这破宅子。” 那人明显是仆人,洛千重的名字他听着有点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什么来历。不过安国公那一记气势凛冽的眼神,却让他明白来人身份绝不简单。 “这位爷是不是弄错了?”目光一转,仆人立时态度立时软化,朝安国公哈腰陪笑,“我们这并没有什么姓洛的姑娘。” 安国公早已不耐烦,见他谄媚拦住前路,立时怒不可遏将人拨到一旁去,“有没有,且让我进去亲眼看过再说。” 第77章 有胆子闹腾 这话未落,他已大步流星往正房那边赶去。那仆人见状,在他身后大惊失色哀求,“这位洛爷,里面只有我家老爷与夫人,真没什么洛姑娘。” “请洛爷你在外面稍等行吗?小人这就进去给你通报。” 安国公怒火上头,绝不理会他的苦苦哀求。听着他带哭腔的声音,心里更觉烦躁恼火,脚步越发迈得大了去。 只一会功夫,他就气势汹汹闯到正屋门前。盯着房门眼睛一眯,他毫不犹豫抬脚对着房门便用力踹了过去。 “呯1 声音震耳欲聋,遭他暴力对待的房门果然被巍巍晃荡踹开了。房里随之响起振聋发聩的尖叫声。 “什么人?”一声恼怒厉喝同时飙出。 安国公哼了哼,脚步未顿,直直朝内室床榻走去。 这时,外面一路急追的仆人终于提着灯笼赶了过来。昏黄灯火映入室内,安国公终于看清床榻上狼狈裹着被褥一双男女的脸。 女子长着一张柔弱的瓜子脸,正羞恼仓惶地咬着唇在发抖。 安国公愕然瞪大眼睛,她旁边的男人怒气冲冲盯住安国公,从齿缝挤出充满嘲讽的一句,“我道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私闯民宅,原来是安国公洛大人!” 安国公脸上一热,随即尴尬转开头。 京城大街某座宅子里,此刻因安国公突然闯入而热闹非凡。他并不知同一时间,在他自己的府邸里,洛冬玫也因一件小事将青玉轩闹得鸡飞狗跳。 “开门,开门!”呯呯的拍门声过后,是一阵震破耳膜的吼叫声。青玉轩守门的婆子一激灵,立时从睡梦中惊醒。 “谁呀,三更半夜来拍门,不知大小姐早歇下了么!”虽心里恼火,婆子埋怨归埋怨,却不敢大声更不敢不去开门。她知道青玉轩的规矩,只要不惹恼大小姐,大小姐对谁都一团和气。但若谁敢坏了大小姐定下的规矩,那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可洛冬玫是急脾气,连眨眼的功夫都等不了,就吩咐下人又开始第二轮粗暴对待那扇大门。 婆子一听震天响的拍门声,几乎惊得魂飞魄散急急跑往门口去。 “来了来了。” 门一开,她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洛冬玫带来的人挤到一边。 “大姐?大姐?我的云儿不见了,就差你这院子未寻过,我来寻我的云儿了。”洛冬玫一边高声喊着一边趾高气扬如入无人之境直奔洛瑶闺房而去。 眼看就要闯到洛瑶闺房,青玉轩里早歇下的丫环们纷纷给惊动得跑出来。就连罗嬷嬷也不例外,不过与别人不同,罗嬷嬷现身得极快,且并不怎么客气地赶在她前面拦住,“奴婢见过五小姐。” 罗嬷嬷一上来先给她福了福身,然后隐含不悦责问,“不知五小姐突然夜闯青玉轩有何急事?” 洛冬玫不耐地掠她一眼,“我的猫不见了。” “没有云儿陪着我睡不着,”说着,她无视拦在路中的罗嬷嬷,就着身子直直便要冲过去,“你让开。大姐心善,她定不忍我彻夜难眠。” 第78章 巧嘴毒计 罗嬷嬷微垂着头,似乎对她的横冲直撞视而不见,依旧不卑不亢道,“五小姐的猫不见了,奴婢可以让青玉轩的人协同一起去寻。不过小姐一向浅眠,今晚是喝了安神汤才睡下。” “奴婢有幸时有听闻夫人教导小姐要珍惜姐妹情份,想必五小姐常在夫人身边耳濡目染,定比奴婢这个粗人更懂得如何去珍惜姐妹情份。” 她一根桩子似的站在那里不动,对洛冬玫看似谦卑实则强硬。 洛冬玫怔了怔,大概罗嬷嬷将事情扯到继夫人身上让她心里有了那么一点点顾忌。不过一想到之前因为洛瑶被罚禁足的事,再想起之前得到的消息,那点点顾忌几乎立刻便荡然无存。 眼珠一转,她反倒不急着闯进去了,她冷冷睨一眼拦住不动的罗嬷嬷,心下恨恨呸一声“狗奴才”,想着她金尊玉贵的身子可不能真撞上去。万一罗嬷嬷这贱婢不肯退让,岂不平白自讨苦吃撞疼她这一身娇皮嫩肉! 她停下脚步,一副好商量的姿态含笑道,“还是罗嬷嬷你说得对,既然大姐好不容易睡着,我确实不该只顾自个非进去吵醒她。” 罗嬷嬷抬头讶异看她一眼,轻声附和,“奴婢就说五小姐是个懂得心疼人的。” “不过,”洛冬玫并没因她恭维就得意忘形,眼珠一转,又道,“既然现在大姐跟前不需要人服侍,罗嬷嬷不如叫上大姐身边两个大丫环出来一块帮忙。” “早些找着云儿,我也好早些回去歇息。”说罢,她以袖掩嘴,作势打了个哈欠,“这大晚上的熬着,我真担心明天起来会熬出两个难看的黑眼圈。” “这……。”罗嬷嬷为难地瞄她一眼,“小姐虽然睡下,可万一她醒来身边没人的话,到时青玉轩上下都得受罚。” 洛冬玫脸色一沉,罗嬷嬷立即讨好道,“除了小姐房里的元香与墨玉,奴婢可以作主遣了青玉轩所有人帮五小姐寻找云儿。” 洛冬玫斜着她,冷笑着哼了哼,“看来在罗嬷嬷心里,大姐是不用顾惜姐妹情份的。” 罗嬷嬷脸色发僵,诚惶诚恐低着头,“五小姐息怒,实在是小姐有规矩在前,奴婢不敢带头破坏。” 洛冬玫沉默片刻,密布俏脸的阴云才慢慢淡了些。 “那好,既然是大姐立下青玉轩的规矩,我也不为难嬷嬷。”她微微一笑,露出万事好商量的姿态,“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了大家能早些歇息,罗嬷嬷可以将这规矩稍微变通一下。” 罗嬷嬷愕了愕,一脸茫然看着她,“如何变通?” 洛冬玫绞弄着垂在胸前的发丝,斜了眼洛瑶的闺房,耐人寻味地笑道,“大姐只是要求她房里时时都得有人守着,对吧?” 罗嬷嬷心神一凛,却不得不答,“这个,小姐的意思应该是这样。” “那嬷嬷让元香出来帮忙寻找云儿吧,听说她身手不错,有她帮忙,兴许很快就能寻到云儿。到时大家也就不用折腾到精疲力尽了。” 第79章 迁怒 瞧见罗嬷嬷面露难色,她忽又道,“若大姐身边实在离不开元香,让墨玉出来帮忙也行。 ”她看了眼罗嬷嬷,眼底隐隐有暗芒跳动,“多一个人多双眼睛,总是好事。” 罗嬷嬷仍满脸难色在迟疑,洛冬玫见状,立时沉下脸剜着她,“怎么?罗嬷嬷这是不把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吗?” “连这么点小事我都吩咐不动你?” “五小姐息怒。”罗嬷嬷脸色变了变,低着头战战兢兢解释,“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洛冬玫哼了哼,斜眼瞅去一副不依不饶的态势,“那是几个意思?” 说罢,她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盯着罗嬷嬷冷冷道,“我不管你什么意思,总之现在元香与墨玉这两个丫头,你随便给我叫一个人出来帮忙。” 罗嬷嬷面如死灰般瞄她一眼,“这……。” 元香那贱婢与洛瑶此刻根本不在府里,眼下在闺房假扮洛瑶的定是墨玉无疑。她就知道罗嬷嬷这老东西不敢叫人出来。 “这什么这!”洛冬玫恼极,冷哼一声竟突然竟伸手去推罗嬷嬷。她今晚找个由头闯进来,就是为了拆穿洛瑶的把戏,又怎会容许罗嬷嬷这个老东西一再二杵在前面挡路。 罗嬷嬷猝不及防之下自然被她推到旁边去,跄踉之余还不忘急声哀求,“五小姐,不可!” “哼,你不肯进去叫人,那我就亲自进去。”洛冬玫毫不理会她的劝阻,铁了心一意孤行闯进洛瑶闺房一探究竟。 “罗嬷嬷,外面谁在吵吵嚷嚷?明天记得统统按规矩打板子。”洛冬玫才推开房门就似骤然被人用法术定住一般不动了。实在是里面突然传来这声音太让她意外。 “洛瑶,你不是不在府里?”洛冬玫震惊一瞬,双脚竟不听使唤般自动往内室床榻走去,她要亲眼确定里面的人究竟是不是洛瑶。 隔着帐子,洛瑶昂头眯起惺松睡眼打量她好一会,才缓缓落地撩开帐子,一脸惊讶又懵懂问道,“五妹?你怎么突然跑我屋里了?” 她扭头望向旁边的墨玉,“现在什么时辰?天亮了?” 墨玉摇摇头,“小姐,现在才子时末。” 洛冬玫骇然望着她,见鬼般惊惧的眼神,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待洛瑶弄清原委之后,坚决不肯再回床榻休息,还十分“好意”领着青玉轩所有人一齐出去帮洛冬玫寻找她的云儿。 就在全府都因为洛冬玫那只猫鼓动起来的时候,安国公顶着一张黑炭般的脸寒意森森回府了。 这时机与时辰都刚刚好,洛瑶率人刚寻到前院去,就碰巧他踏步而入。 “父亲?”洛瑶十分诧异轻唤一声,随后才盈盈福身行礼,“见过父亲。” “父亲这才处理完公务回府吗?”少女有意无意拦在他前面,一脸关切道,“父亲辛苦了,父亲早些歇息吧,女儿告退。” 安国公沉沉盯着她,想起这一夜奔波想起刚刚在外头受的憋屈,满肚压抑得无处撒的怒火立时轰一声冲上头顶。 第80章 统统请过来 “你站住!”安国公冷冷开口,一副审犯人的姿态打量着她,“这么晚你不休息,领一群人在这闹腾什么?” 洛瑶眼角瞄他一下,微微犹豫低下头去。安国公一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对她的厌恶立时更深一分。 “女儿领着青玉轩上下来此,是为了帮五妹寻回她那只猫。”洛瑶竭力表露出畏惧他又强作镇定的模样,说完这话觉得不妥,当即又急急道,“父亲别怪五妹,我是自愿的。我了解那种丢失心爱之物的急切心情,就跟当初父亲喜爱的小松突然不见……。” 安国公脸色一沉,她似是立刻意识到自己这话无形揭他伤疤,于是马上垂下头生硬住口。 这时,安国公却忽然想起很多片段。 小松的死——他虽怀疑是次女洛雪琪所为,却一直自欺欺人不肯证实。然后是那天早晨,洛瑶该从皇觉寺回府却失踪一夜那天早晨,还是他一直捧在掌心疼爱的洛雪琪有意误导,让他认为洛瑶失踪一夜绝对清白已失,回府只会令家门蒙羞。 从前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儿,什么时候变了?变得恶毒自私,一门心思对洛瑶落井下石,甚至想逼死洛瑶? 还有今晚这件事——想到这里,安国公狐疑地打量洛瑶一眼。 如果洛瑶没有做出夜会他人的丑事,如果这是洛雪琪陷害洛瑶的伎俩,为什么他在那宅子撞见的会是他的政敌? 这时怒火稍稍压制,安国公竟能短时间内渐渐察觉出其中不对。 难道今晚这一切都是洛瑶设计的? 可他看着眼前少女一派茫然懵懂的模样,又实难相信她有如此深沉的心思。 “父亲这是怎么了?”洛瑶见他神色起疑,心下警惕,立时出声打断他思考,“虽说五妹三更半夜闹得动静大了点,可她也是一时着急才会如此,还请父亲千万别责怪她。” 为了一只猫,竟不顾他人感受,三更半夜将阖府闹得人仰马翻。安国公刚刚淡下去的怒气立时又被挑了起来。一母所生,有一个自私跋扈的妹妹,做姐姐的品行又会好到哪去。 他想到刚才在宅子受到的窝囊气,几乎立刻由洛冬玫推己及人否定了洛雪琪往日一切美好。 想起他的政敌刚才竟敢拿私闯民宅一事要挟他,洛千重就觉得浑身上下哪都冒火。 若不是他身边的人机灵提醒一句,让他记起姓洪那家伙惧内,最后以不暴露那家伙偷偷在外养外室为条件。眼下只怕他还不能顺利脱身归来,说不定明日在朝庭上还得受那家伙的闲气。 如此窝囊憋屈的事,他也算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遇上了。 如今虽说用条件交换抹平了今晚的丑事,但谁知日后这一笔会不会关键时候爆出来? 若非洛雪琪十万火急向他告发,他也不会轻信她,连调查也没调查就直接带人闯进去。 安国公越想,心里怒火就越盛,“来人,将二小姐与五小姐请到正院。”他皱着眉头默了默,又冷冷道,“将夫人也请过来。” 第81章 死也不去 在洛瑶巧妙阻拦下,待到安国公回府,洛雪琪才知道消息。 也是这时,她才知道洛瑶竟然留在青玉轩没出去。 意识到势头不对,她只思忖一会就匆匆赶往墨秋言的赏微居。 所以下人去请人的时候,正巧在赏微居一齐将她们母女俩请到过去。 墨秋言歇息得早,之前洛雪琪与洛冬玫姐妹俩又有意瞒着她对洛瑶发难,所以直到这会,墨秋言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对安国公突然请人跟洛雪琪突然出现赏微居一样,皆让她错愕不已。 去正屋的路上,她忍不住斜睨着洛雪琪,低声询问,“雪琪,你实话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洛雪琪心下紧了紧,可事到如今,哪敢向她坦诚。只得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样摇了摇头,“母亲,父亲这时候让我们过去,我也感到奇怪。” 墨秋言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是吗?” 她是不知情的,必须是。 洛雪琪暗吸口气,勉强扯了抹笑容,“我刚刚做了噩梦才跑到赏微居找母亲。”言下之意,她也早歇下,哪知府里闹腾出什么事。 如果今晚洛瑶被逮个正着,无论如何父亲都会让洛瑶“病故”,到时她也不怕对母亲坦白。可如今,还不知是不是洛瑶故意设圈套让她钻,她这时绝不能承认。 想到这里,她故作镇定地端着仪态步步走向正屋。 一会,墨秋言与洛雪琪到的时候,正好洛冬玫也刚刚到了。 安国公沉着一张脸,四平八稳地坐在主位,洛瑶则坐在右下第一张椅子。 “老爷辛苦了。”墨秋言一进屋,对其他人视而不见,立时对安国公露出心疼关怀之色,又扭头吩咐,“羽竹,将汤水拿过来。” 洛瑶挑了挑眉,看来墨秋言这个继室能得洛千重十年如一日的敬重不是没有道理的。瞧这做派,即使是装出来的表面功夫,十年如一日的装下去,谁又能说得清其中只有假意没有真情? 墨秋言随后亲自端了汤水过去,“老爷,先喝口热汤去去乏,不管天大的事都没你的身子重要。” 看着眼前热气袅袅的汤水,安国公脸色缓了缓。不过一碗汤水自还远不能抚平他心中怒火,他接过汤碗敷衍地喝了两口便搁下。 “我听大夫说,夫人静养了这些日子,身体已是好了。” 墨秋言心里一凉,即使摸不清他想做什么,却也知不能在他气头上跟他唱反调,遂点点头,一脸动容道,“我抱病这些日子,真是辛苦老爷了。” 安国公挥手打断,“这是小事。”他顿了顿,沉沉扫一眼安静乖巧的洛雪琪,缓缓道,“雪琪这些日子大概帮着你打理家务劳累过度,以至有些魔怔了。如今你既然大好,雪琪明天就去家庙静心清修一段时间,让我们家的祖宗保佑她早日摆脱魔怔。” 墨秋言愕然,她张嘴想要反对,可张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才不会在这时火上浇油,更加激怒安国公。 “父亲,女儿没有魔怔。”无人替她说话,洛雪琪只好自己一副泫然欲滴的模样上前哀求,“女儿不想去家庙,女儿不需要什么祖宗保佑。” 第82章 侵犯权威 “放肆!”安国公突地一声低吼,将墨秋言都惊得震了震,“有没有魔怔,不是你说了算。 ” 洛雪琪惊得心尖一缩,“父亲?”她发白的唇上下翕动并没再发出声音,只一脸受伤的看着他,不敢再辩解只字。 洛瑶心下冷笑,众星拱月般长大的洛雪琪,一时之间根本没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是一家之主,更没意识到今晚这个男人在外受尽憋屈,心里正窝火。这会还敢恃宠往他枪口上撞,只能说洛雪琪在犯蠢,没意识到这个昔日疼她宠她的男人心里已生出浓浓厌弃。 “你现在就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天一亮就去家庙。”安国公冷冷扫她一眼,不容置疑下了命令。 “能去家庙在祖宗跟前静心清修,那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福缘,雪琪你听话回去收拾吧。”墨秋言怔了一下便反应过来,先劝了女儿,又转向暴怒中的安国公,“老爷别为这些小事动气,气坏了自己身体可不值当。” “我不……!”洛雪琪还要垂死挣扎,却被墨秋言一个凌厉眼神瞪住。 “父亲,你这是怎么了?”许是洛瑶云淡风轻的模样刺激了洛冬玫,又或许是墨秋言的冷漠及洛雪琪那楚楚可怜盈着泪珠无声哀求的模样,触动了神经,她忽然大声质问,“二姐她哪里魔怔了?” “我看魔怔的人分明是你才对,自从洛瑶回来之后,你就不断对我们横挑鼻子竖挑眼,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疼爱我们了。”大抵心中激愤,又或许这番话在她心里藏了甚久,如今竟似被引线引爆一般,连珠炮似的冲着安国公就爆了出来。 墨秋言看着安国公额上猛地暴现的青筋,真被洛冬玫这番忤逆的话惊得脸唰的白了。 “啪!” 脆生生的巴掌落下,墨秋言盯着自己手掌还怔了怔,不太明白刚才怎么一巴掌就打过去了。 这巴掌对洛冬玫的打击绝对是巨大的,她瞪大泛红的眼睛,好半晌才不敢置信地“哗”一声大哭起来。 “母亲?你竟然打我?”她捂着脸,泪水涟涟望着墨秋言,“我不要活了。”气话嚷完,她立时哭着喊着拔腿跑了出去。 墨秋言张张嘴,想起眼前还有更重要的场面需她周旋。终没出声唤住洛冬玫,只皱着眉头往旁边低声吩咐,“沈嬷嬷,你跟去看看。” 洛瑶瞄了眼惴惴不安的洛雪琪,抢在墨秋言之前颇无奈地叹息一声,“五妹还小,请父亲别跟她一般见识。” “若是因此气出什么病来,我们大家心里都会难过的。” 洛雪琪心中一动,气出病来? 墨秋言略分神的瞬间,洛雪琪忽然提着裙摆猛地往柱子撞过去,“父亲,我没有魔怔,我不去家庙。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府里。” 刚才,安国公就被洛冬玫气得脸色铁青,眼下,平日乖巧懂事的次女又极端到以死相逼违抗他的权威。 安国公明明有机会出手拦下洛雪琪,可此刻,他气到恨不得再出手助她一臂之力,又哪里还肯阻拦。 “碰”的一声,扯回墨秋言神志,也惊得她眼前发黑。 第83章 遗憾 “雪琪,你怎么样?”顾不上脚步跄踉,她疾步奔过去抱起洛雪琪头部,只见洛雪琪额头撞破一个口子。伤口不大,但散开的血迹看起来有点触目惊心。 洛瑶似笑非笑掠一眼,指甲大的伤口紧张什么。洛雪琪脑子倒是转得快,遗憾的是没想明白其中关键。 要撞,就狠狠用力撞,将伤口撞大撞深最好将自己撞昏,到时墨秋言自然会力抗安国公不让送家庙。 现在嘛,除了更激起安国公心里的怒火与厌恶外,洛雪琪这一撞只能算白折腾了。 “父亲,我、我没有魔怔……。”洛雪琪故作坚强地看他一眼,即使“气若游丝”还坚持将话说完才歪头昏过去。 墨秋言惊慌查看一会,看着安国公隐隐哽咽道,“老爷,雪琪一向敬重你,从小得到什么好东西都要偷偷收起来留一份给老爷。明天、明天我会让安排人送她去家庙。” 也许这句话多少勾起安国公心底美好的回忆,又或许眼前洛雪琪白着脸躺在血泊的模样令他生出那么一点恻隐之心。 默了默,他皱着眉头道,“罢了,你有空多花些心思管教管教她们,别让她们一个个养出狂妄骄横的脾气。” 他没松口撤消对洛雪琪的惩罚,也没有因为洛雪琪这一撞相挟而加重惩罚。在他看来,已经是给了墨秋言这个正妻极大面子。 墨秋言心里纵有不满与不忍,这会也只能暗自咬牙忍了。 “好了,闹腾大半宿,大家都散了吧。”大手一挥,他极为沉郁地转身进了内堂。 即使墨秋言还不知之前发生什么事,却推测到其中定有洛瑶从中推波助澜。 “数年不见,瑶瑶真是长大了。”冷笑一声,墨秋言招呼下人扶着洛雪琪也离开了。 死过一次还长不大,难道再活一世也是为了给她们利用吗?她永远也忘了前世洛雪琪拿枕头压住她口鼻剥夺她呼吸的窒息感,更忘不了这一世洛雪琪三番四次置她于死地的狠毒。 还有她好不容易才寻到的灵智果……。若非洛雪琪买凶杀她,灵智果又怎会丢!若灵智果还在,说不定长健现在……。 眸色一冷,洛瑶微微弯了弯唇角,阻止自己再想下去,然后拾步不紧不慢离去。 翌日清晨,墨秋言亲自派人将洛雪琪送去家庙。而敢对安国公出言不逊的洛冬玫,虽没有太严厉的苛责,却也被她罚跪佛堂,一天念经三个时辰作惩戒。 这些事,墨秋言不会主动向安国公提起。不过整座安国公府都在她掌控之下,这些事自有人代她传到安国公耳边去。 这一晚,安国公在她连日伏低作小讨好的言行中消了气,晚上便宿在了赏微居。 一番旖旎过后,墨秋言靠在男人胸膛前,仿佛不经意说起,“老爷,六殿下前些日子在自家湖里钓起一尾七八斤重的大鱼,一时高兴便让厨子做了全鱼宴,还特意差人送了些新鲜菜式到府上让大伙尝鲜。” 第84章 心动 安国公眼神一闪,露出感兴趣的样子顺着她的话说道,“哦,是吗?那他倒是个有心的。 ” 墨秋言一听他语气有所松动,心中立时抑不住的欢喜。不过面上她仍旧端着,只柔声道,“可不是嘛,但凡他府上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就从没落下我们府。” 安国公静默了一会,想起之前一直寄予极高期望的次女,现在愈发让他失望。反观洛瑶,一则原本嫡长的身份比其他人就高一层;据这些日子的观察,她身上也渐渐不见当初的怯懦小家子气,反倒越发落落大方进退有度。 最关键,满府的姑娘,唯洛瑶一人独得雅苑那老头子青眼。 足见洛瑶也是个可造之材,只要她识时务一些乖巧听话一些,他给她一个机会也无妨。 至于洛雪琪——有句话讲得好,不要把所有鸡蛋都放一个篮子里。 六皇子看似最淡泊名利最温和无争,可皇室中人从来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不到最后谁也不知究竟会鹿死谁手! 沉默好半晌,他才慢慢道,“六皇子性情倒是好,就是这身体从小落下体弱的毛病。我们家瑶瑶虽说也从小身体不好,但如今已好全了。” 听这语气,倒有几分慈父模样,可墨秋言清楚他骨子藏着的自私本性。这话,她姑且听听罢了。 顿了一下,他又道,“若单论身份,瑶瑶自当得起六殿下的正妃,不过她的脸……。” 他迟疑不语,墨秋言便识趣接下,“老爷多虑了,莫说瑶瑶脸上那点印记并不影响容貌,即便真是美玉微瑕,我们也没有藏着掖着隐瞒,他若真计较就不会一直如此有心了。” 宁弦看中的可不是洛瑶那张脸! 她明白这个男人多方押宝的心思,而这也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只要他点头,洛瑶想不嫁宁弦都难。 安国公似乎还在权衡什么,良久才淡淡道,“只要六殿下安分守己过日子,瑶瑶跟着他倒也不委屈。” 听这意思,是有几分心动了! 墨秋言心头狂喜,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附和,“老爷考虑得是,不管将来瑶瑶嫁与谁,我们都期望她能过舒心的日子。” 赏微居里灯火渐暗,喁喁语声也渐渐低下去。 洛瑶对这一切似乎浑然不觉,在洛雪琪送去家庙不久,就吩咐元香道,“你将画眉送去家庙,二妹独自在那静心清修怪可怜的,画眉既与二妹有旧主之谊,我干脆成全她们这场主仆情谊。” 元香诧异地转了转眼珠,随即应是。 虽然她想不通小姐将画眉送去家庙的用意,就跟她同样想不通小姐一直将画眉留在青玉轩一样。不过她相信小姐做事自有道理,想不通的,她回头再琢磨。若琢磨不透,静待结果来临那天就是。 元香领命送人去了,墨玉却不像闷嘴葫芦的元香,大多时候,她想不通就会直接询问,“小姐,画眉在我们去皇觉寺那段时间不是病重了吗?她这病才刚好,现在送她去家庙,她能照顾好二小姐?” 洛瑶笑了笑,模棱两可答,“正因如此,送她去家庙才刚好。” 第85章 开始折磨 安国公府的家庙依旧在城中,不过并非在城中心而已。 墨秋言为表现出惩罚洛雪琪的诚意,当日将人送走时只许一个婢女跟了过去。因而画眉的突然到来,反让洛雪琪黯淡的面容漾出几分光彩来。 元香一离去,洛雪琪立时将人叫到跟前,柔声细气道,“画眉,我平日待你不薄吧?” 画眉诚惶诚恐跪在地上,“奴婢觉得二小姐是府里最和善的主子。” 洛雪琪慢慢笑了笑,“所以你有恃无恐觉得我不会罚你?” 画眉心头大震,月余前那场让她“生不如死”的重病,突然像浓浓挥不散的阴影一样覆住眼前阳光。 “奴婢不敢,奴婢对二小姐一向忠心耿耿,求二小姐开恩。” 洛雪琪又温柔地笑了笑,“哦,我一直都相信你对我忠心无比,所以你才能帮着洛瑶欺骗我一次又一次。” 画眉吓得将头磕得呯呯直响,“二小姐明察,奴婢绝对没有。是大小姐她狡猾,奴婢才不小心上了她的当。” “狡猾?” 她站起,慢慢走到画眉跟前,看准画眉右手,抬脚用力狠狠踩了下去,“她的确像头狐狸,不过你看起来也不赖。” 泪水在眼眶直打转,画眉只能一声不哼忍着痛,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表忠心,“奴婢从来没有对二小姐不忠,求二小姐明察。” 大概觉得画眉不哼不叫的样子颇为无趣,洛雪琪终于慢悠悠收开脚坐了回去,“这么说,我冤枉你了。” 画眉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此刻已经畏惧得连大气也不敢呼,“二小姐相信奴婢就好。” “跟你说笑而已。”洛雪琪依旧那般温柔完美的微微笑着,平日仿若天籁的声音此刻落在画眉耳里,却如那让人心惊肉跳的惊雷更让她惴惴不安。 “好了,你起来吧。” “多谢二小姐。”画眉一脸感激磕首,慢慢站了起来。 “雀儿,你去后面打扫一下,这里有画眉就行。” 雀儿木然掠了眼画眉,乖巧应声便转身走了出去。 “画眉,倒杯水给我。”雀儿一出去,洛雪琪随即温柔含笑吩咐画眉做事。 画眉走到桌旁倒了杯水小心翼翼端过去,“二小姐,小心烫。” “烫你还敢端过来给我。”洛雪琪突然一声厉喝,变脸的功夫真比翻书还快,“你这是对我心怀怨恨,想要烫死我吗?” “奴婢不敢。”画眉满肚子委屈跪下去,纵然心知她故意找茬,也只能含泪忍着,“奴婢这就替二小姐再倒一杯。” “不敢?”洛雪琪盯着她,冷冷一笑,“那你现在就把这杯水喝下去,我就相信你不是故意对我不敬。” 那么烫的水,画眉刚才端过去还要小心翼翼,这时让她喝下去?虽不至要她的命,可她的喉咙到时能不烫坏吗? 画眉这一犹豫,像是彻底点燃了洛雪琪心底的戾气。她冷哼一声,忽挥手一甩衣袖,那杯滚烫的热水便冲着画眉直直泼洒过去。 “啊!”画眉大叫一声,闭着眼睛下意识挥舞双手想隔开热水。 可惜水泼得突然,待她反应过来,大半都已经泼到她脸上了。 第86章 活见鬼 画眉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哆嗦伸手抚上烫得钻心疼的脸颊。 然而,就在她双手触到脸颊时,却出现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她左颊的脸皮忽然成块成块地掉了下来,还是一层一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掉,一会就可见面部现出森森白骨。 大概因为烫得太痛,画眉一时还不知道自己脸皮片刻掉没了。但坐在她对面的洛雪琪却惊得倏地瞪大眼睛,后面还失态骇然尖叫起来,“啊,你的脸!” “奴婢的脸怎么了?”画眉心觉诧异,正巧扭头看见旁边有盆清水,她似是忘了洛雪琪还未允她起来。自顾站起就朝水盆走过去,然后凑近清水低头一看,“啊,这是谁?” 她蹬蹬后退时还失手打翻了水盆,这时刻,哐当的声音格外刺耳。却刺激得失态的洛雪琪渐渐平静下来,她冷眼看着失魂落魄几乎崩溃的画眉。躲出老远,才指着画眉的脸嫌弃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恶心,你回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你服侍。” 画眉骤然失掉半边脸,没有被打击得就此疯掉已是奇迹,可此际见她毫不犹豫就赶人。想到自己这脸一毁,这辈子也就毁了。登时觉得人生灰暗无望,既然如此,她还在乎什么主仆尊卑生死? “二小姐,你怎能如此薄情!”画眉阴森森笑着,一步步往洛雪琪走过去,“奴婢的脸还不是被你给毁的。” 她捂着脸,一脚深一脚浅诡异冷笑的样子直吓得洛雪琪头皮发麻。 “你别过来,有什么话好好说。” 画眉果然下意识的停了停,歪头想了一下,道,“奴婢听说二小姐有修复容貌的凝容膏,请二小姐看在奴婢一直忠心耿耿的份上,将凝容膏赐给奴婢,奴婢一定对二小姐的大恩没齿难忘。” 她虽说是求,可这木楞楞的姿态分明更似一个意识不受控的疯子。 洛雪琪被她逼到墙角,已然害怕得不断吞口水,“画眉,你先站住。凝容膏我有,可我没将它带在身上。” 画眉桀桀冷笑几声,阴森森扫她一眼,忽转身往她所住的房间而去,“二小姐如此爱惜自己容貌,不可能不将凝容膏带在身上。” “既然二小姐慷慨,奴婢就不劳二小姐动手,自己进去找了。” 洛雪琪见她忽然性情大变,说走就走,一时真不敢仗着身份喝斥阻拦,可又不甘心眼睁睁看着她进去乱翻自己的东西。 一时情急,她扯开嗓子往屋后喊道,“雀儿,你快进来。” 谁知她喊这一嗓子,未将雀儿唤来,倒将画眉心中的仇恨激出来了。 “我让你喊,我让你喊!”画眉突然疯了似的,随手扯了块帘子转身朝洛雪琪追了过去。 洛雪琪瞧她疯颠的架势,当真吓了大跳。她想也没想,直接提着裙摆往外跑去,边跑还边道,“雀儿,你快过来拦住画眉,这个贱婢疯了,竟然敢对我动粗。” “哈哈,我就是疯了,也是被你这个端着假面具的好小姐逼疯的。”画眉不依不饶地追着她跑,“我的脸毁了,我活着生不如死,你也甭想好过。” 雀儿虽及时跑了过来,但她身形瘦小,完全不是画眉的对手。 眼看画眉就要扑过来,洛雪琪忽灵光一闪,连忙大喊,“你的脸还有救,凝容膏就在里面,我这就拿给你。” 第87章 用心暗示 洛雪琪这句话,成功止住了陷入癫狂的画眉。此后为了自身安危,洛雪琪对画眉的脸前所未有的关注。 一转眼,洛雪琪被放逐到家庙已经快一个月。 这一天,秋意渐浓,安国公负手站在花园里,不知想什么想到出神。 洛瑶恰巧远远望见他衣衫单薄站在湖边,想了想,她转身朝一个婢女招了招手。一会之后,她拿着件薄披风走向湖边的安国公。 她脚步很轻,不过依旧惊扰到沉思的安国公。他不悦地回头,“你?你来这干什么?” 少女抱着披风朝他福了福身,“见过父亲。” “天气转凉,湖边水汽又重,父亲可要保重身体,早晚多加件衣裳,以免着了风寒。”说罢,她自然而然抱着披风走过去替他披上。但在高大的安国公跟前,要将披风披到他身上,她不得不踮起脚尖。 安国公瞧见她努力踮起脚尖的样子,目光一闪,心忽变得有些柔软。 这孩子从小离府养病,反倒比别人更懂得体贴。 他静静不语,默然享受着洛瑶给他系披风带子的温馨。 “父亲,好了。”少女笑了笑,退开两步端祥一会,才松口气,“女儿不打扰父亲了。” 安国公也不知怎么回事,看见她娇小身影,忽脱口而出,“没什么事就在这留一会。” 少女似无比惊喜回头,本就澄澈明亮的眸子刹那似镶了漫天星光一样亮晶晶的耀眼夺目,“好。” 她欢喜留在他旁边,却并不趁机说点什么,而是安安静静就站在一旁陪着他看湖。 安国公眼角掠了掠她,忽道,“就快到中秋了,你可有什么特别的愿望?” 说完,安国公又极快地皱了皱眉,连他自己心里都在暗暗诧异刚才怎么脱口说了这话。 幸而洛瑶是个懂事的,他今天格外的宽容似乎让她受宠若惊,她满脸欢喜看着他,犹豫一会,才小心翼翼道,“父亲,我没什么特别愿望。” 她瞄一眼安国公,微微垂下头,“这个中秋是我回府过的第一个中秋,若是可以,我希望一家人可以团团圆圆坐在一起吃顿饭。” 安国公心中一动,却微眯了眸审视地打量她一会,半晌,不置可否地“嗯”一声,“这里风大,你还是先回去吧。” “那女儿先告退。”少女顺从地福了福身,并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安国公看着她背影渐渐远去,目光默默转动起来。 这些天,墨秋言就不时拿些洛雪琪旧日编织的小玩意,仿佛不经意般在他眼前露出来。她的心思他如何看不出来,可洛雪琪……。 良久,安国公默默叹口气,再看水波粼粼的湖面也觉索然无味。 再说在家庙里,画眉用凝容膏涂了一段时间,她那张脸片刻间恐怖脱掉的皮又渐渐长了回去。 洛雪琪见凝容膏效果卓著,心疼之余只能将恨意暗藏心底。这日,瞅着画眉脸颊恢复如初,她终忍不住佯装随意的问起,“画眉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当时你的脸皮忽然自动一层层往下掉?” 第88章 火烧家庙 想起前些日子炼狱般的经历,画眉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脸。 不经意碰上洛雪琪诡芒闪烁的目光,她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如今的二小姐再也不是以前的二小姐了。 她被元香带来家庙,算算至少也有半个多月。可这半个多月,府里一直没有派人来过。就算夫人,也没有悄悄差人过来关照一下二小姐。 难道她离开青玉轩这段日子,夫人一直都不知道她不在? 想到这里,画眉忽地激灵一下。 “奴婢不知,”画眉低着头,出口的声音难掩惶恐,“奴婢猜想,或许是奴婢之前曾不小心碰到什么东西,才会、才会碰到热水就突然烂掉。” 她突地伏身叩首,“幸好二小姐有凝容膏,奴婢这脸才能恢复。二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就算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 她说得声情并茂十分动听,但这些话落在洛雪琪耳里,只听出满满的敷衍味道。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连一个贱婢都敢不将她放在眼内! 半晌,洛雪琪才渐渐松开那只握杯子握得发白的手,看着她,嘴角缓缓延开笑意,“我不用你做牛做马,我就是想提醒你一句,来家庙之前你一直都待在大姐的青玉轩。” 安国公府。 这一日的晚膳,按规矩是全府主子坐在一块吃饭的时间,饭后,洛瑶趁着安国公兴致正高,无意感慨了一句,“一家人在一起真好。” 安国公心中一动,侧目瞥了瞥她,忽记起这些年她一人孤身在外实在不易。 洛瑶见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下微微一笑,遂轻手轻脚离去。 再过几日便是团圆节,这天夜里,画眉熟睡中突地被一阵尖锐的疼痛惊醒。眼睛未睁,她下意识先伸手摸上双颊。 “啊,我的脸!” 她双手摸到的根本不是平滑的肌肤,而是带着某种粘乎乎液体的骨头。 她跌跌撞撞爬起来点油灯,手抖得厉害,半天才将油灯点亮。待移近镜子一看,她立时被镜里恐怖的画面惊得失神跌地。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会又变成这个样子?”她惊恐喃喃,几乎歇斯底里将镜子扫落地面砸碎。 就在几天前,她才感受到失而复得的珍贵与喜悦。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对她如此残忍? 此刻,毁容的痛苦已令她完全陷入癫狂的状态。 她忽然记起那天洛雪琪眼底闪烁的诡异光芒,随后爬起,拿着油灯游魂一样走向洛雪琪的房间,“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我不肯受她摆布再监视大小姐,她就毁我的脸让我哭着求她!” “洛雪琪,快将所有的凝容膏交出来,否则我一把火将这烧了,大家都别想活。”她踹了两脚房门踹不开,便走到窗边举着油灯大喊。 “三更半夜的,画眉你发什么疯!”洛雪琪睡梦中被吵醒,脾气再没有往昔温柔。当然她迷糊中并没听清画眉嚷嚷什么,只是下意识闭着眼睛仗着身份厉喝一句,然后继续睡去。 “哈哈,我就是疯了,你既然不顾我死活,那大家也不要活了。”画眉大笑离去,洛雪琪却迷迷糊糊翻过身继续睡。 然而,大约两刻钟后,她再次被惊醒了。 这次,她是被刺眼的火光与烤人的温度给惊醒的,“火?啊!快来人,救命那,失火啦!” 第89章 你去 家庙下半夜起火,安国公府这边并无所知。 清晨,天才濛濛亮,墨秋言就派沈嬷嬷到青玉轩给洛瑶传话,让她即刻动身去家庙接洛雪琪回府。 待沈嬷嬷一走,墨玉立时皱眉低声道,“小姐真的要去家庙接二小姐吗?” 洛瑶玩味轻笑,“去,怎么不去。继夫人让我去接二妹,证明她看重我,我怎能让她失望。” 墨玉望了望四周,压着声音道,“可小姐你才是……。”原配嫡长,身份本就比二小姐高。 继夫人这一出,不是故意拿小姐给二小姐做脸面吗? 洛瑶抬手打断她,“我自有分寸,赶紧收拾收拾出发吧。没听见沈嬷嬷刚才说,千万别去迟吗?” 从几天前在洛千重面前感叹那句话起,她一直就等着今天。 她的好姨母思女心切,果然没让她失望。 洛瑶一句话,墨玉动作立即麻利数倍。她们出门去家庙时,大街才刚刚热闹起来。赶早市的吆喝的,各式各样的百姓穿梭其中,渐渐将大街妆点得熙熙攘攘。 也是这个时候,形如疯妇的洛雪琪正一脚深一脚浅跑向人群。她身后,家庙已烧成残亘断壁,只余缕缕黑烟哧哧直冒。 “鬼,有鬼。救我,救救我!”她光着脚跑得跄跄踉踉,烧掉一半的乱发后露出半边污黑的脸,声音凄厉而眼神狂乱。 “这是哪来的疯婆子?”人群并没有出现好心人,反而齐唰唰闪开。不小心被她蹭到的,一边满嘴嫌弃地喝斥着一边像要拍走什么脏东西一样拂着衣裳。 有人朝她嘲弄地指指点点,“大白天说胡话,莫不是真的疯了?” “我没疯,我不是疯子。”洛雪琪声嘶力竭地大吼,站在原地胡乱拨了拨遮面的头发,“你们看清楚,我是安国公府的千金,我父亲就是安国公。” 人群发出轰然大笑声,“就她那样,还安国公府的千金?果然疯得厉害。” 洛雪琪双手捧头,歇斯底里大喊,“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 她激动辩解着,狂乱往人群跑去。 洛瑶去到附近,远远望着,眼下疯疯癫癫的洛雪琪,哪还有半分昔日温柔完美洛二小姐的模样。 至于洛雪琪冲到人群撞了谁碰了谁,又受了多少罪,这些洛瑶并没有兴趣知道。 她在远处默默看了一会,给元香递了个眼神之后便悠然转身进了一座雅致的茶楼。 墨玉跟她进了茶楼,眼角不时往人群那边瞟去,忍了好半晌,终压着声音担忧道,“小姐,我们真的不管那位吗?”就这样躲进茶楼看热闹,回府后会不会被继夫人借题发挥找麻烦啊? 洛瑶瞥她一眼,淡淡道,“你看这条街多热闹,我们被人群冲散,一时半会找不到她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这理由,够强大! 墨玉愣愣看着她,终闭嘴噤声。 然而,就在洛瑶走上二楼准备进入雅间的时候,忽有声音自身后传来,“洛姑娘你也来这?可真巧。” 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听着倒也悦耳。可这自来熟的语气,却惹得她心头不悦。 极快地蹙了蹙眉,少女缓缓回转身望向来人。 第90章 可惜迟了 “很不巧,宁世子错了,我正要离开。”少女疏离地笑了笑,便要迈步与他错身而过。 “姑娘请留步。”宁易非目不斜视凝着前面一株丝竹,待她衣衫淡香拂过,方不徐不疾道,“不知一张回纹笺可否换姑娘手中一物?” 洛瑶心中一愣,忽记起她从皇觉寺回来后收到那封没署名的信来。 那一纸信笺正是极为罕有的回纹笺,那信笺之所以罕有,并非难制。而是此信笺乃一人独创一人独有,并不允流传出去。前世她偶然听过有此一说。今生,她倒有幸一见。 因为体弱,她自幼不能像常人一样学习琴棋书画。但为了学好医术,她从小便克服种种病痛识字写字。因而对各种精美信笺也情有独钟。 “相请不如偶遇,洛姑娘既不赶时间,不如进雅间一聚?”洛瑶恍神间,宁易非已反客为主到了雅间门外。 少女看他一眼,只见男子略略昂头也在静静凝视她。即使坐着轮椅,他的姿态仍旧清贵绝伦。然而那双眼眸转动带起的苍凉幽远,却又让他有种遗世独立的孤寂。 也不知是他的眼神触动了她,还是他独创的回纹笺吸引了她,下一瞬,洛瑶竟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好。” 好字一出口,洛瑶差点忍不住想咬自己舌头。 明明,她并不想跟他有过多交集。 “洛姑娘请进。”宁易非低低一笑,那笑容轻现,竟似在刹那明艳了万里江山。 少女眼神微寒,一个男人都残成这样还丝毫不失祸害别人的能力,真是妖孽。她没再看他,紧抿着唇拾步走了进去。 一坐下,她立时不冷不热道,“宁世子有事请说。” 宁易非瞧她一脸“我很赶时间”的模样,心情便沉了沉。 她不耐烦与他打交道! 如果可以,他也不愿意勉强任何人,更不乐意求任何人。可他……如今最缺的就是时间。 心下自嘲一笑,面上依旧一副不为所动的平淡模样,朝她举了举杯,他看着她眼睛,缓缓道,“听说洛姑娘手里有一枚小神医的专属玉牌。” 他说得从容不迫,用的却是没有丝毫疑问的肯定句。 洛瑶眼神一缩,立时警惕地盯着他,“你想要它?”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宁易非笑了笑,不过这自苦的笑容落在洛瑶眼里,实在让她觉得刺眼得很。 他低头瞥了瞥自己,依旧说得云淡风轻,“宁某心愿未了,自不肯轻易舍了这副残躯,即使只有一线希望,宁某也要试它一试。” “还请姑娘成全。” 说罢,他竟朝她长长作揖。 洛瑶瞧着他单手作揖的古怪模样,心里这一霎竟涌上说不出的感觉。 并非他单手作揖的样子难看,即使残成四肢仅余右手能动,他的举止仍旧清雅高贵。 也许越是这样的残缺,才越让她心里觉得难受。 洛瑶皱了皱眉,试图撇开心里突生那股情绪,盯着杯子不去看他双眼,“宁世子对我有恩,这枚玉牌我本应无条件送给宁世子才对,但可惜……。” 第91章 声名尽毁 听着她弱下去的尾音,宁易非眉心一跳,不动声色问,“玉牌不在姑娘手里?” 洛瑶睁着无辜眼眸,略带歉意点头,“不在。 ()” 宁易非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依旧十分平静问,“不知它如今在何人手里?” 洛瑶刚想回他一句无可奉告,眼睛一转,无意掠见楼下有道熟悉的身影经过,她抬手往下一指,“宁世子想要的东西就在他身上。” 宁易非顺势望去,待望清下面那人时,眸底不禁掠过极淡的错愕,“他?席无痕?” 少女淡淡笑道,“玉公子曾与我有救命之恩,他恰巧又知道我身上有枚无甚用处的玉牌。”话中未尽之意,已不言而喻。 至于实情如何,只要席无痕不出尔反尔,就算宁易非再神通广大也查不出来。 洛瑶站了起来,“实在抱歉帮不上宁世子的忙。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宁易非眼眸颜色深了几许,明知她撒谎,却还得顺着她的谎话走下去,“洛姑娘,你忙。” 洛瑶走得干脆利落,转眼便不见踪影。白虎瞧着她走得毫不留恋,不由得微微有些着急起来,“主子,你明知她……。” 宁易非摆了摆手,不露情绪道,“她这么做自有她的顾虑。” 这几年,小神医在天下声名鹊起,一旦她身份暴露,绝对会引来无数麻烦。报恩的慕名的,都是小事,若这些人当中混着报仇的居心叵测的……。 宁易非默默闭上眼睛,良久才淡淡道,“再等等。” 白虎心头却沉甸甸似压了无数巨石,别人也许等得起,可主子的时日每个时辰都极其珍贵! 洛瑶没有理会宁易非的纠结,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若没有绝对值得她冒险出手的理由,她通常不会让自己做滥好人。 无数血淋淋的教训告诉她,做滥好人的结果大多数不是招来感激,反而轻则招来埋怨谩骂,重则招来性命灾祸。 宁易非这颗棋坛天才,依着前世的轨迹,是注定早早殒落的。 摇摇头,她默默加快脚步离开茶楼。 谁料下去才拐个弯,就见永远含着暖暖笑意的席无痕在那等着,“许久不见,洛姑娘活得越发光彩照人,让人心喜。” 他声音温和、随意,带着淡淡调侃。 洛瑶乍见他刹那,想起刚才在楼上对宁易非胡诌,心下正尴尬。此刻迎着他暖意融融却恰到好处的目光,心情忽然便放松下来。 她想起传闻:玉公子从来善解人意不轻易与人为难。 本来上回他救她而中毒,她解毒还了他的恩,他也配合她骗过洛雪琪,他们之间算是两清。 可眼下,为了摆脱宁易非,她不得不再欠他一回。 “若有人问你要一枚玉牌,你便回他已用了可好?” 看着少女温声软语的模样,大有别于昔日他所见的冷静严谨。席无痕不由自主眯了眯眼眸,一定是阳光太烈导致眼前这张脸光彩流溢。 他默默吸了口气,轻轻别过头。 心道:嗯,一定是的。 “洛姑娘神色匆匆似有急事?”他含笑点头,谈笑间应下她所请,并没有逮着她来场十万个为什么的追根问底。 洛瑶松了口气,“我确实还有事,日后有机会再谈,告辞。” 辞别席无痕,元香在街角无声无息跟了过来,“小姐,那位弑婢烧庙的事已传遍大半个京城,这会消息已传回府里了。” 第92章 欲加之罪 “府里的人看到二小姐了?” 元香点头,“人是找到了,不过请二小姐回府时,她反应有点激烈。” 洛瑶微微撇了撇嘴角,反应激烈么?这就对了。 元香又道,“现在已经在马车上往府里送。” 洛瑶上了马车,淡淡道,“我们接了她回去,就算完成任务。” 墨秋言想贬她抬高洛雪琪?那也得洛雪琪有这福份享受才行。相信今日之后,安国公府的二小姐再也做不回以前那个温柔完美的洛二小姐了。 洛瑶与洛雪琪是前后脚回到府里,墨秋言心疼她的宝贝女儿,这个时候即使对洛瑶恼恨之极,也暂时没时间去找她麻烦。 这让洛瑶有足够时间应对怒急攻心赶回府的安国公。 “不就是让你去家庙接个人吗?怎么闹得满城风雨?”一入偏厅,安国公黑着脸就朝洛瑶劈头盖脸一顿责问。 洛瑶心下冷笑,就知道她做再多努力也难在这个男人心里占一星半点地位。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不用问情由,错的肯定是她。 敛着眉眼,洛瑶一副乖巧模样,淡淡回应,“我也不知这些事怎么发生的。说起来也是怪我,若我提前到昨晚就出发去家庙,说不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若昨夜多几个人照应,二妹肯定不会梦魇,也就不会做出杀害婢女放火烧家庙这些错事来。” “这一切都怪我,我该想在继夫人前头的,请父亲责罚。”说罢,她屈膝跪了下去。 她将所有错处都揽到自己身上,可下跪的姿态却笔直端正,甚至清秀的眉目之间都不见半分卑微惶恐。仿佛她这认错下跪,不过是因为她面对的是她不得不敬的尊长。 安国公一瞧她这模样,满肚没处撒的怒火更加旺盛。虽然他明知洛雪琪做下这些事跟她去早去晚没什么关系,可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宣泄怒火的出口。 他闭了闭眼睛,努力压抑心头怒火,阴沉沉问,“事已至此,罚你又有何用?” “但不罚……。” 他心里那口积郁之气又难出。 洛瑶心里冷笑,面上却垂眉敛目抿唇不语。 “你想办法平息外面那些不利的风言风雨。” 少女缓缓抬头,睁大明亮眼睛倔强看着他,她道,“父亲,请恕女儿无能为力。”她声音极轻,但态度却掷地有声,坚决无比。 洛雪琪三番四次害她性命,现在,她不过让洛雪琪从云端跌落地面而已。这,还远远不够。 安国公见她关键时刻反不肯顺从听话,立时气得青筋直冒,“你……。” 就在这时,老安国公忽然大步走进来。 “瑶瑶,你先出去。” 洛瑶起身,看看这个望望那个,片刻,乖巧称是。 “父亲,你怎么来了?”洛瑶一出去,洛千重面对坐到主位的老安国公,不得不收起脾气,浑身不自在的放轻声音。 “哼,我若不来,你打算把瑶丫头咋的?”老安国公斜他一眼,怒气并不比他小,“言夫人让瑶丫头去家庙迎二小姐回府,先不论二小姐因何事去的家庙。单论迎接这事,本就乱了尊卑长幼。你不责该责的,反拽着无辜的不放,简直本末倒置轻重不分。” 第93章 不可说 洛千重被他骂得脸上发热,只好唯唯诺诺应道,“父亲说得对,我之前一时怒火遮眼才对洛瑶发脾气。” 老安国公见他识趣,不满地哼了哼,倒没有再接着往下骂。 洛千重见状,立时趁热追问,“请问父亲,眼下这事该如何处置?” “你还想着替二小姐善后?”老安国公斜着他,脸色立时黑了一层,“你都知道外面现在怎么说吗?你派人去现场看过没有?” 洛千重呐呐低头,心虚之余难以成言。 “她明目张胆害死婢女,烧了家庙。还大大咧咧跑出去四下宣扬她见鬼,有人要害她云云。”说到这,老安国公简直气得吹胡子瞪眼,“嚷都嚷开了,你以为再扯块遮羞布过来,就能真遮住这丑事。” 洛千重一惊,“她真杀人?” 老安国公冷冷横他一眼,“已经派人去现场看过,证实死在火海那个婢女,在烧死之前就被人打昏过去。那地方,一直只有她与婢女两人。你说,人不是她害的难道真有鬼?” 洛千重脑里忽闪过墨秋言殷殷期待的模样,顿觉无比烦躁,“父亲觉得这事怎么处置才好?” 老安国公哼了哼,“豆大点事有什么好为难的?” “她不是得了臆症,又岂会突然做出败坏德行丧心病狂之事!”他沉沉睨洛千重一眼,“你若真为府里好真为她着想,就该立刻将她送得远远的。” 洛千重皱了皱眉头,“送走?这么做好是好,可是……。” “我不管你什么但是可是,我就提个建议,现在你是安国公,这事最终怎么处理你自己决定。” 老安国公说完,气哼哼横他一眼,大袖一甩负手转身走了。 青玉轩。 洛瑶一回去便捧着医书不放,墨玉见她看得专注,不敢打扰她。可心里有无数疑问挠心挠肺让她难受,逮着机会,她偷偷将元香拉到一旁。 “元香,你快告诉我,二小姐的事是怎么回事?” 元香掠她一眼,“就是你知道的那么回事。” 墨玉跺脚,“你明知我问的不是这个。” 元香冷眼瞅着她上下打量一会,“附耳过来。” 好半晌,元香已经离去。墨玉还目瞪口呆的呆在原地,实在有些难以消化元香半事实半推测式的结论。 她家小姐太神了吧? 怎么就能料准画眉最终会做出疯狂弑主的事? 最终逼得二小姐不得不担下“不服管教,杀害婢女放火烧家庙”种种恶行! 震惊过后,墨玉忽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元香,你等等。” 元香停步,墨玉四下看了看,压着声音附在她耳边飞快道,“那个画眉去哪了?” 元香一脸诧异,“她?不是在青玉轩三等下人房待着吗?” 墨玉着急,“你明知……。” 元香摇了摇头,给她一个“不可说”的眼神,慢悠悠走出院子。 墨玉蹙了蹙眉,收起好奇心。可望见房里安静的身影,她又不免担心,老太爷真能说服老爷将二小姐远远送走吗? 若此事不成,小姐不是白遭一回白眼还触怒老爷失了欢心! 第94章 怪想念他的 日近黄昏,眼看就快到晚膳时间。墨秋言在赏微居伸长脖子盼了小半天,却依旧未见说好会过来陪她用晚膳的洛千重。 她蹙着眉头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趟,又望了几眼窗外,“来人,去请老爷过来用膳。” 山不来就她,她就主动去就这山一次。 然而,一会下人无功返回她跟前禀道,“禀夫人,老爷说今晚有公务,改日再来赏微居用膳。” “改日,改日!” 那个男人,定是不想这时候面对她,连饭也不愿来这吃了。 墨秋言恨恨咬了咬牙,支着头想了一会,又吩咐道,“来人,给老爷送我亲手炖的汤水过去,”眼睛转了转,又道,“就说二小姐现在还下不来,我就不亲自送过去了。” 用炭火温着的汤水送到安国公跟前,他立觉本就不舒服的脑袋更沉更重了。 洛雪琪现在还伤着起不来,他若此刻立即将人送走,墨秋言心里肯定不舒服。说不定心疼女儿的同时,还会埋怨他冷酷无情。 雪琪,说到底也是他的孩子。 直到汤水冷却,安国公还没下定决心。 下人送完汤水再将他的反应回禀给墨秋言后,她只沉吟一会,就拿了纸笔写起信来。 “沈嬷嬷,速速安排人将这封信送到云山书院。” 沈嬷嬷诧异接过书信,“夫人这是?” 墨秋言沉着脸,烦躁地摆了摆手,“快过节了,书院到时也会放假。就让成玮提前回来多休息几天。” 沈嬷嬷恭谨称是,知道她此刻心情不好,办起事来半点也不敢拖延。 青玉轩。 “小姐,赏微居那边,沈嬷嬷刚刚让人出府连夜去云山书院给二少爷送信。” 元香瞄一眼墨玉,随即问,“小姐,要不奴婢出去一趟?”偷偷将信截回来? 洛瑶瞥了眼她们,失笑道,“不必紧张,我许久不见二哥怪想念的。再说快到团圆节,书院肯定也放假。” 让洛成玮提前回来劝住安国公? 看来祖父那把怒火烧得还不够旺,她的好父亲才会到现在还犹豫不决。 “对了,我记得云山书院离这可不近,按正常脚程,即使坐马车回来也得一个多时辰吧?” 元香经常往外跑,城里的道路她基本都熟悉,想了一会,才答,“小姐说得对,即使骑马,也快不了多少。” 京城大街人来人往,很多道路都明令禁止纵马奔跑。 洛瑶狡黠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可墨玉不明白她葫芦卖什么药,不由得担忧提醒她,“小姐,就算一个多时辰,二少爷赶回来也快得很。” 要抢在洛成玮回来前将洛雪琪赶出府,还是赶紧想办法才行呀。 洛瑶却不置可否地“嗯”一声,瞄着发急的墨玉,只高深莫测来一句,“是快,不过在这之前也足够时间发生任何可能。” 明天,就等着看好戏吧。 翌日,天色未明,安国公跟往常一样换服入朝。 大概洛雪琪去留问题困扰了他一晚,以至出门去早朝时,他面上似落了层灰一样黯淡。 然而待到散朝回府,他那黯淡无光的脸却变成锅底一样的颜色。 第95章 旧情难忘 安国公换了朝服,喝过热茶,坐在屋中依旧面色阴郁。 今天早朝,他竟遭众同僚公然弹劾教女无方,这让他心情怎么痛快得起来。 沉吟间,有下人忽进来禀道,“老爷,二少爷在外求见。” “成玮回来了?”乍然听见这称呼,安国公不禁怔了怔,“让他进来。” 一会,一个面容俊俏的少年走了进来。他二话不说,进屋便毕恭毕敬朝安国公跪下行礼,“孩儿拜见父亲。” “回来就回来,爷俩行这么大礼干什么。”安国公看见他,倒是从心底生出慈爱,待他的态度明显和蔼亲近得多。就是脸色,也没有刚才的阴郁沉沉,反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喜色。 “父是父,子是子,再亲近熟悉,礼也不可废。”洛成玮恭恭敬敬行完大礼,这才站起来一脸严肃的强调。 安国公挑了挑眉,“好,你有道理。不过守礼固然对,你可别学得跟那些酸儒一样迂腐,你去书院是习道理长见识的,千万别读书将脑子读坏了。” “父亲放心,孩儿自觉脑子还挺好用。” 默了默,安国公略诧异道,“我记得书院该过两天才休假,你怎么突然跑回来?” “父亲,这就是我迫不及待向书院告假提前回府的原因。”洛成玮笑了笑,扭头朝外面招了招手。随后,便有下人提着篮子进来。 未睹其物,已闻果香扑鼻。 安国公盯着篮子,目光一凝,“这是什么?” 洛成玮亲自扯掉覆住篮子的绸布,指着满满一篮子的礼物,轻轻道,“这是种在我们书院后山的水梨。” “我想起每逢入秋,父亲便常会因天气干燥而咳嗽。这些水梨正是清肺润燥之物,且自栽种以来,今年是第一次挂果。恰逢这几天到了成熟期,我就亲自摘了些带回来。” 说罢,他从篮子拿了一只水梨清洗干净递给安国公,“父亲你尝尝。” 安国公看了看他递来的水梨,见他满脸期待的模样,只好伸手接过试着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父亲,这梨味道如何?” “清甜、爽脆、无渣。果然是好东西。” “那我就放心了。” 洛成玮大概太高兴,一时不察右手碰到桌角,他忍不住下意识“嘶”地吸了口气。 安国公一愣,立时紧张瞟向他藏背后的右手,“你的手怎么了?在书院受了伤?伸出来我看看。” “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洛成玮故作轻松笑了笑,随后有些无奈地缓缓将右手伸到前面来。 安国公见他掌心缠着一层厚厚布条,不由得皱起眉头,含怒道,“这哪是一点小伤。” “找大夫看过了吗?怎么伤着的?” 洛成玮眼神一闪,若无其事道,“大夫看过了,只要注意些,很快就会没事。” 安国公剜他一眼,怒道,“我问你怎么伤着的!” 洛成玮心虚地瞟了瞟桌上的篮子,犹豫一下,故意答得轻描淡写,“就是爬树摘果时不小心划破点皮。” “父亲不用担心,这点伤真是小事。” “爬树摘果划伤的?”安国公愣了一下,盯着那满满一篮子的水梨,眼神随即有些许异样。 第96章 计成 记得有一年,洛成玮还小,洛雪琪更小。 那时候,洛雪琪总爱粘着洛成玮这个哥哥。有一次,这兄妹俩听他偶然提起想吃新鲜的梨子,竟偷偷摸摸跑到邻居家爬树摘梨。谁料梨未摘到就被人发现,惊慌之下这兄妹俩齐齐从树上摔了下来。 洛雪琪个子小偏又垫底,这一摔,伤着腿脚差不多两个月下不了床。洛成玮反而半点伤也没有,也是自那以后,这兄妹俩的感情变得特别好。 那时候的洛雪琪冰雪可爱,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何曾舍得她受半点苦。洛雪琪伤得下不了床那些日子,天天都撒娇非要他抱着哄着才肯入睡,不然就一个劲哭着喊疼,除了他谁来哄都不肯消停。 一转眼,他们都长大了。 “父亲不用担心,我真的没事。”洛成玮似没看见他神情恍惚一样,为证明自己伤得轻,还故意举起右手往安国公眼前晃了晃,“父亲你看吧。” 收回怀念的目光,安国公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半晌,竟有些感伤地叹口气,“没事就好,既然回来了,就去看看你妹妹雪琪吧。” 洛成玮做这么多,就是为了等他心软松口这一刻。 不过此时他还不能露出知情一面来,反淡淡惊讶道,“雪琪?她怎么了?” 安国公挥了挥手,背转身不再看他,“你去看了她便知。” “那父亲好好歇息,孩儿先告退。”洛成玮始终没流露一分担忧着急或不满,中规中矩行了礼,方不紧不慢离去。 揽月楼。 洛成玮进去的时候,墨秋言拉着一张脸坐在床榻前。她眉目低垂不见温婉面相,眼底反隐约有阴厉戾气在转动。 洛成玮心头微凝,收回打量目光,上前轻声道,“拜见母亲。” “成玮?”墨秋言自沉思中惊醒,看一眼床榻上双目紧闭的少女,随即站起往外走,“我们外边说话。” 待出到偏厅,墨秋言才沉沉问道,“已经去见过你父亲了?” 洛成玮点头,她又问,“那他不会再将雪琪送走了吧?” 洛成玮看着眼前神情紧张的妇人,默了默,“暂时不会。” 墨秋言松口气,“不会就好。” 洛成玮见她神色疲倦,竟忽略了他话中重点。心中一怔,也无意再提这事。侧目瞟向内室一角,略降低声音道,“雪琪是怎么回事?你在信上说得简略,我想知道具体详情。” 墨秋言捏着眉心回想了一会,才慢慢道,“雪琪之前做了些事惹恼你父亲,我让她去家庙待一段时间,前几天方求得你父亲同意让她回府。谁料前天临天亮,家庙突然失火,侍侯她的婢女死在火海,幸好最后她虽狼狈还是跑出来了。” 说起洛雪琪,墨秋言脸上也染了几分愁绪,“也不知当天夜里她受了什么惊吓,逃出火海之后她不停往人群乱撞乱喊,”忽想起什么,她脸色也变得阴晴不定,“待到洛瑶将她带回府里,她一直没有清醒过来。” 其实,洛雪琪并非没有清醒过,而是清醒之后又狂又躁的惊恐嚷叫。墨秋言无法问出什么,只能让她喝药继续睡。若想从洛雪琪嘴里了解情况,最起码得让她情绪稳定下来再说。 可安国公听着外面的风言风语,已恼羞成怒到大有立刻将人远远送走的趋势。墨秋言心里一着急,才忙不迭将洛成玮叫回来。 洛成玮挑高了眉,“洛瑶?是母亲让她去接雪琪的?” 第97章 失踪 墨秋言目光一闪,面对他质疑的眼神,并不觉自己那么做有什么错,“她们是亲姐妹。” 洛成玮听她着重强调,目光沉了沉,并没有再说什么。 他理解她的初衷,况且眼下再论对错已无意义。 “那母亲觉得,家庙失火雪琪受惊这事与洛瑶有关吗?”洛成玮绷着脸,透过窗外遥望青玉轩方向,眼底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狠厉,“还是这件事本就是她一手设计促成?” 墨秋言皱起眉头想了一会,不太确定道,“这事我也说不准,看着像是意外,可时间如此巧合又不得不让人怀疑。” 她顿了一下,“对了,说到怀疑。洛瑶还真有可疑之处,昨天清晨,她一早就出门前去家庙。但从家庙失火雪琪出事到送人回府,这中间可隔了一个多时辰。也就是这短短一个多时辰,雪琪杀害婢女不服管教放火烧家庙种种流言,就席卷全城。” 说到这里,墨秋言也不由得十分怀疑起洛瑶来。 洛成玮听罢,却神色不显。沉默半晌,他道,“听说在火海现场仅发现之前服侍雪琪的婢女死在那里,种种迹像表明,家庙失火一事就像真是雪琪故意为之。” 墨秋言错愕瞪目,“怎么会?雪琪断然不会干这种傻事的。” 洛成玮见再谈下去也没有实质性结果,便出了揽月楼回他自己的院子去。 又过了一天,洛雪琪醒来之后看见他守在屋子里,只愣一下,就立时凄凄泣道,“哥哥回来了,我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着哥哥呢。” “说什么傻话。”洛成玮走过去,像幼时一样摸摸她脑袋,安抚道,“以后的路还长着,哥哥也一直都在,就像以前一样。” 洛雪琪瞄了眼四下,见屋里无人,忽扑到他怀里死死咬着唇嚎啕大哭起来。 怕被人听见,她不敢张嘴哭出声。可那夜经历的事情太恐怖,不宣泄出来她真怕自己会疯掉。 唯剧烈颤动的双肩默默见证着她此际哭得多压抑。 好半天,洛成玮感觉自己胸前衣衫都湿了大片,才听闻她断断续续止住抽泣声。 他轻轻拍拍她肩头,无声安慰,耐心等待她平静下来。 半晌,洛雪琪从他怀里抬起头,露出红肿的眼睛,看见他胸前泪渍,有些尴尬地咬了咬唇,小声道,“对不起哥哥,弄湿你衣裳了。” 洛成玮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没关系。” 他在她对面坐下,直视她双眼,“现在,可以跟我说说那夜事情的经过吗?” 洛雪琪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一下,眼底仍有残存惧意,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双瞳已明亮如洗,却在更深处隐着浓浓恨意,“那夜我睡得沉,中间曾被画眉惊醒过一会,之后再醒来,整个家庙就是一片火海。” “我慌忙往外跑,却被藏在暗处的画眉突然鬼魅一样出来拽住。”想起画眉火光中诡异恐怖的脸,洛雪琪禁不住激灵灵哆嗦一下,“我才知道她将毁容的帐算在我身上,用火油浇遍家庙最后点燃,要拉着我同归于尽。” “后来,我拼命挣拼命逃,终在天亮时挣脱她魔掌,逃出了火海。” “画眉?”洛成玮惊愕地挑了挑眉,“她不是原来服侍你的婢女?” 第98章 出气 洛雪琪用力摇头,“不是不是,她之前一直待在青玉轩。 ” 洛成玮皱了眉,目色深沉下有着困惑,“原本服侍你的婢女身形是不是较为瘦小?” 洛雪琪连忙点头,“对,她叫雀儿。” “这么说死在家庙的必是雀儿无疑。”洛成玮微微眯起眸子,“那你说的画眉跑哪去了?” 洛雪琪目光一闪,愣了愣,却惊诧得定定盯着他,“哥哥是说,在现场只找到雀儿尸首?” 洛成玮点头,她顿时大急,“可我当时明明看见她与雀儿缠在一块跌入火堆了呀?为什么雀儿死了,她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洛成玮想了想,“这事蹊跷,我得调查看看。” “雪琪,当时画眉言语中可有透露什么特别的信息?” “特别的信息?”洛雪琪茫然看着他,待回过神来,立时激动道,“哥哥,画眉之前一直待在青玉轩,是洛瑶,一定是她指使画眉这么干的。” 她忽痛苦地捧着脑袋,平日温柔如水的声音此刻却带着让人心寒的恨意,“哥哥,现在外面是不是传得特别难听?我那天跑出来的样子那么丑那么狼狈,什么形象都毁了。” “还有烧掉家庙……啊,我的名声也沾上了洗不掉的污点!” “哥哥,是洛瑶。”她突然抱着他手臂,激动乞求,“你想办法帮我除掉她,我再也不想见她活着。” 洛成玮眼神微缩,抽出手拍拍她肩头,轻声道,“她一个离府十几年的病秧子,说是嫡长女,实际不过一个外人而已。你是不是太看重她了。放心吧,有哥哥在,她蹦达不了几天。” “现在,你最要紧的是先将自己身体养好。” 洛雪琪见他神色轻蔑,不由得凝眉提醒,“哥哥你可别小看她。还记得母亲身边的秋嬷嬷吗?母亲当初就是差她去接洛瑶回府的,可洛瑶还没回来,她就死在路上。” “还有,”洛雪琪蹙着眉,美丽脸庞满是阴狠之色,“我在她手里吃了很多次亏,就连母亲,也在她手里吃过苦头。” “连母亲都不是她对手?她真这么邪气?”洛成玮眯起眼,神色渐渐多了丝凝重,“这么说,此事还真得从长计议。” 洛雪琪斜睨他一下,冷笑道,“可不是。她这些年在外头养病,我瞧着倒是养出无数心眼来了。” “家庙的事,我虽然没有证据。但画眉就是她的贴身婢女悄悄送来的,这事一定是她背后搞的鬼。” “洛瑶?”洛成玮慢慢握紧拳头,嘴角勾出一丝冷笑,“我且会会她。” “哥哥,”洛雪琪欲言又止看着他。 “怎么了?” 她略略犹豫,“对付洛瑶的事,别让母亲知道。” 洛成玮大觉诧异,“这是为何?” 洛雪琪蹙起眉,想了一会才慢慢道来,“其中隐情我也不知,但之前母亲就曾告诫过我和冬玫,不许找洛瑶麻烦还得跟她做相亲相爱的好姐妹。” 洛成玮心中一跳,眼睛转了几下,也不知想到什么,最后不动声色点头,“好,我知道了。” “你且安心养好身体,我这就去青玉轩会会她。” 第99章 魅力无边 洛成玮说做就做,出了揽月楼,转着转着,似乎不经意就转到了青玉轩。 院门敞开着,他在外面站了站,连敲也没敲就信步而入。 “你是——二少爷?”院里有个婢女在树下做针线活,瞄见洛成玮俊俏的脸,迟疑一下才将他认出来,“二少爷你稍等,奴婢这就去禀报小姐。” 洛成玮扫了眼她手里的活计,眸光微闪,遂含笑伸手一拦,“不用去禀报你家小姐了。我忽然想起忘了带礼物过来,我回头再来拜访她。” 他转身走了几步,忽又回头对婢女道,“你绣活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脸色红了红,微垂着头,小声答,“多谢二少爷夸奖,奴婢如菊。” “如菊是吗?”洛成玮又转过身来,盯着婢女的针线筐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我有件袍子针脚露了出来,你能不能帮我将它收好?” 婢女呆了呆,半晌,才小心翼翼道,“二少爷那件袍子在哪?” 洛成玮微微一笑,薄薄阳光打落他肩头,似给他浑身度了层光晕,让他看起来既俊俏非凡又温柔多情。 婢女心呯呯的乱跳几下,又怕又羞却忍不住偷偷拿眼角瞄他。 “哦,就在我的院子里。如菊,你愿意帮忙吗?” 婢女看着他光晕里朦胧的俊俏面容,鬼使神差点头,“但凭二少爷吩咐。” 洛成玮笑了笑,“那就走吧。”转身一霎,嘴角的笑意却漏出几缕讥嘲来。 婢女朝廊下另一人匆匆道了句,“如雾,你先在这守着,我出去帮二少爷做点事,一会便回。” 待出了青玉轩,洛成玮似乎更加温柔了,“对了,如菊,画眉她去哪了?” “画眉?”如菊不疑有他,在他含笑目光下,只觉整个人都是飘的。她没多想,张嘴便答,“她前天告假回了老家,好像是家里什么人得了急病,她告了假匆匆忙忙就走了。” 洛成玮眼神微缩,前天告假?家人急病? 活见鬼了! 青玉轩里有个画眉,那在家庙的画眉又是谁? 这个答案,如菊没法回答,只能靠他自己去追寻。 再说廊下的婢女想了一下,觉得如菊举止不妥,正要向沈嬷嬷禀报一声,就见墨玉走了过来,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墨玉。 洛瑶听完墨玉禀报,微微勾唇一笑,眨着眼,不以为意道,“看起来,有人要撬我墙角。” 有一个画眉为前车之鉴,墨玉此刻可一点也乐不起来,她愁着脸,紧张道,“小姐,不管如菊想攀高枝还是别的,我们不如趁早打发她吧?” 只有千日做贼的,从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洛瑶冷然一笑,“不急,二哥过完团圆节就要回书院,她是骡子是马很快就见分晓。” 一转眼,普天同庆的团圆节就到了。 在洛成玮的斡旋下,安国公默许洛雪琪在府里养伤养到了这一天。 至于过完团圆节之后? 洛成玮看着满屋子言笑晏晏的身影,默默握了握拳,这是他们的家他们的地盘,就算真有人要滚蛋,也绝对只能是洛瑶这个外人! 第100章 发什么疯 团圆节,这在天泽是大日子。 在安国公府里,除了大房安国公洛千重外,还有二房洛守仁,与三房洛守义。平日这三房人虽共同生活在安国公府里,但过日子却是各过各的。俗称,分家不分府。 这三房人,只有在重大节日的时候会阖府坐在一块吃顿团圆饭。 所以今夜,三房人齐聚开宴,放眼望去,还真济济一堂。 这种长辈齐集的场合,自是将食不言的古训执行到底。 然而,宴席进行将近尾声时,也不知怎么回事,洛冬玫陡然拿了杯子使劲往地上一掷,指着一个婢女就骂,“你干什么?” “我不是让你给我斟梅子酒吗?看看你给我倒的什么东西?” “五小姐息怒,奴婢知错,奴婢这就给你换一杯梅子酒来。”即使明知自己没错,婢女也不敢辩解,只能跪下战战兢兢哀求。 可洛冬玫就像突然吃错药一般,摔了杯子、高声斥骂将大部人目光吸引过来,这还不算。她没有理会婢女息事宁人的哀求,随手又拿了只杯子往地上砸,“你这贱婢什么眼神?还敢瞪我,是控诉我冤枉你吗?” 婢女白着脸,拼命摇头,“奴婢没有。” “还说没有!” “呯”一块,第三只杯子又在洛冬玫手中结束了使命。 “冬玫,够了!”听到动静的继夫人终于沉着脸走过来,“一杯酒而已,也值得你发那么大脾气。” 她皱眉隐含警告剜了眼依旧垂首跪地的婢女,眼底神色极为冷厉,“你起来,给五小姐重新拿杯子倒杯梅子酒来。” 吩咐完毕,她又转目打量了洛冬玫一眼,含怒斥道,“今天是团圆节,你少胡闹。” 洛冬玫暂时安静了下来,墨秋言这才放心走回她的席位。这时,被吓得心肝乱颤的婢女也才敢站起。 但是,就在婢女转身欲取杯子再斟酒的时候,刚刚还坐着的洛冬玫却突然惊得跳了起来,“啊……,你、你别过来。” 婢女一脸莫名其妙加一脸手足无措,“五小姐?” “呀,有鬼!”洛冬玫蓦地双手抱头尖叫着往反方面跑,“你别害我,别害我。” 婢女呆呆怔住,她一张脸,此刻已然白得完全没了血色。 她看着疯一般乱跑乱叫的洛冬玫,极害怕极无奈地低声喃喃,“奴婢是人不是鬼啊。” “洛冬玫,你给我站住!”继夫人才刚坐下,眨眼却见洛冬玫又闹腾起来,一时气得胸口都隐隐作痛。 这会,洛冬玫却似完全听不进她恼怒斥喝一样,双手插在不知何时弄乱的发丝间,绕着桌子上蹿下跳的乱跑,嘴里直嚷着,“鬼,有鬼,母亲快来救我。” 洛瑶木然坐着看她一路嚷一路砸杯子,眼角不动声色留意着洛成玮的动静。 洛冬玫闹得这么欢,接下来该她这位眼高于顶的二哥上场了吧。 不知自诩聪明过人的洛成玮,会搞些什么新鲜花样让她大开眼界? 洛瑶还真有点期待。 洛冬玫还在跑着嚷着,墨秋言喝止的声音又急又怒。 就在这时,洛成玮果然略略侧头往门外掠了一眼。 第101章 是祸躲不过 就见有个小厮匆匆忙忙走到安国公身边低头耳语几句,安国公脸色霎时生变,他拧起眉头扫了眼闹得满屋鸡飞狗跳的洛冬玫,对小厮道,“将他请进来。 ()” “是,老爷。”小厮应声出去了。 继夫人喝斥几次,都无法制止洛冬玫,脸色一沉,她朝旁边吩咐,“你们几个,上去将五小姐捆了送回她院子。” 几个三大五粗的婆子应声而出,经过一番追逐。洛冬玫终于被擒住送走,不过这时,这屋子也被她闹得一片狼籍。 老安国公“啪”地摔下筷子,缓缓扫过墨秋言与洛千重二人,没说话,但昂着头重重哼了哼。 安国公府,就他辈份最高。他现在满脸都是“我很不高兴”的模样,刚刚极力调和气氛的众人登时尴尬了。 一时间,屋里静得落针可闻。但你望望我,我瞅瞅你,却没有谁敢上前再惹他。 好在,洛千重与墨秋言皆为难不知如何收场时,刚刚出去那小厮及时雨一样出现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步态悠然的中年道士。 洛千重此刻见着那道士,不啻于见到救星。 “方道长,你请坐。” 一向持重端架子的洛千重,突然极热情地招呼那道士。这惹得众人又大吃一惊,不禁纷纷在心里猜测这道士什么来头。 “多谢安国公美意,不过贫道踏入贵府,一不为财二不为名。贫道只来说几句话,话说完就走,站着便行。” 道士手执拂尘,相貎清奇。瞧他这姿态,倒确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模样。 洛千重也不勉强,遂问道,“听说刚才道长路过时发现我家宅上空有妖气作祟,不知道长可看出那是什么妖物?该如何化解?” “安国公稍安勿躁,贫道要说的正与此事有关。” 道士站在原地垂眉敛目,煞有其事执着拂尘念念有词。不一会,他抬头,手中拂尘往窗外一指,原本平和的眼神乍然光芒大炽,“安国公可瞧出,正南方向上空有大团妖雾正在聚拢?” 安国公顺势往外望了望,外面日落黄昏暮色徐徐,到处皆昏暗一片,哪分得出什么浮动的妖云妖雾? 可他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眼力不行,只好含糊其辞地“嗯”一声带过。 洛瑶安安静静看着,若让她站出来说真话,她肯定会告诉大家在道士头顶看出了团团翻滚的乌云。 不过暂时她还没机会开口,那道士又极严肃地点了点头,“贫道现在可以肯定,妖雾聚拢的下方定是安国公居所。” 洛瑶无声撇撇嘴角,这道士,废话忒多! 谁不知道洛千重是安国公是这府邸的主人?他住最好的房子不是应当的吗? 洛千重却似紧张不少,“请道长赐教化解之法。” “这也不难,只要找出这团妖雾盘桓不去的源头,此灾祸自可化解。” 老安国公冷眼旁观许久,这时忽冷笑一声,道,“道长既然有心渡劫,就别再卖关子了。” “今日是团圆节,想必道长这方外之人,即便以天下为家,也同样跳不出一个圆。”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屋内大多数人都一头雾水状,不过洛瑶掠眼望了望洛成玮,却见他神色微微生变。 第102章 大阵仗 其实老安国公的意思,就是告诫这道士最好有一说一,别故弄玄虚将什么妖啊魔啊的乱往谁谁头上按。 洛瑶心下纳闷,祖父突然说出这番暗含警告的话,也不知他是不是看出什么来。 道士眼神闪了闪,神色倒始终如一,“这是自然,修道之人练的是形修的气。不让邪魔外道横行,浩然正气才能长存。” 老安国公似笑非笑掠他一眼,没有再插嘴。 洛千重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又一脸正气,当下对他愈发信服。 “还请道长赶紧揪出祸害妖孽,还我家宅安宁。” 道士掐指算了算,看一眼洛千重,脸上微露难色,“这个……,贵府上空盘桓那团妖雾已有些时日,且用了高深的障眼法,贫道耗损法力,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妖孽作恶的根源。” 洛千重神情一沉,“请道长赐教该怎么办?” 道士缓缓扫过众人头顶,良久,肃然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祸源找出来。” “祸源?”洛千重一怔,“不知道长指的是?” 道士沉吟一下,压着声音凝重道,“安国公应听过巫盅之术吧?” 洛千重大惊,“道长的意思,我府上有人利用此妖术作乱?” 道士瞥他一眼,答,“似,并不是。” 洛千重微松口气,“还好不是。” 要知道巫盅之术历来为帝王厌恶禁止,本朝尤其严厉。若府里真弄出什么巫盅之术,他真有些担心全府的人头能不能保。 “请道长示下,该怎么做才能将这妖孽揪出来?” 道士闭着眼睛又掐指算了一会,“别无他法,只能一间间屋子去搜,先将那脏东西搜出来,再待贫道作法拘了那妖邪。” “搜?”洛千重面露难色,犹豫地看他一眼,“道长能给出具体范围吗?” 安国公府那么大,一间间屋子搜下去,这要搜到什么时候? 再者,他和两个弟弟已分家,这事他同意,他们未必愿意。 老安国公一瞧他神色便知他心里顾忌什么,思忖片刻,便道,“守仁、守义,道长的话你们也听见了,为了家宅安宁,你们就配合你大哥,依道长指示将各人屋子都搜上一遍,务必要将那兴风作浪的妖邪找出来。” 洛守仁与洛守义默默相望一眼,只能齐齐向神情淡漠看不出所想的老安国公称是。 为了保证搜查能顺利公正进行,三房人商量后一致决定,由各房抽出三名老资历的嬷嬷,交叉到他人屋子搜查。 最后,老安国公发话,“安嬷嬷,你领几个人,跟他们一起去看看。” 连老太爷都出面,这下不必再担心有人暗中做手脚了。 分配好之后,大群人就浩浩荡荡分散往各处去。 这时,节日的喜乐气氛全无,一众主子待在大厅,默默煎熬等待搜查结果。 大约一个时辰后,陆续有人回来禀报交差。 “禀老爷,西景阁没有搜到可疑物件。” “禀老爷,赏微居没有搜到可疑物件。” “禀老爷,……” 流水一样的下人,几乎同样没有差别的话语在沉默压抑的大厅,一拔接一拔漾开。 就在洛瑶听得快要打瞌睡的时候,终看见雅苑的安嬷嬷神情凝肃地走了进来。 第103章 转运 她精神一振,立即危襟正坐看着安嬷嬷。 “老爷,奴婢幸不辱命,倒是将那妖邪之物找了出来。”安嬷嬷瞄了瞄老安国公,这才走到洛千重跟前禀报。 说到这里,却又略略犹豫一下,瞟了瞟洛千重一侧的洛守仁,才又道,“那东西,是在——二老爷那边找到的。” 她话音未落,洛守仁已惊得猛地站起来,“这怎么可能!” 洛千重沉沉扫他一眼,冷声对安嬷嬷道,“东西呢?将它呈上来给道长看看。” “是。”安嬷嬷一挥手,立时有个婢女捧着托盘走过来。不过托盘上面用一块灰布盖着,洛瑶一时也猜不出底下藏着什么玄机。 洛千重瞧见托盘,面色便黑了一层,额头青筋突突,他似是费了极大力气才将心中愤怒压抑住。他大手一挥,就将那块灰布扯开。 托盘里,放着三只大小形状几乎相同的人偶娃娃。 洛瑶眯了眯眼,定睛细看,却见那三只人偶娃娃并不像一般用来诅咒的布偶,它前后没贴八字全身也没插满针。 人偶娃娃很干净,甚至可爱。 弯弯的眉眼,憨态可掬的神情。 若非出现的场合不对,洛瑶一定会认为这分明是三个令人爱不释手的童子玩偶。 洛千重忍到边缘就要爆发的怒气,也在扯掉布块那一瞬无形泄了泄,“道长,你说的妖邪之物是这几个小东西吗?” 他皱眉,不确定地指着那三个布偶童子询问。眼角留意到洛守仁悄悄松口气,还偷偷举袖擦了擦额头。 他心里存疑,对洛守仁这个弟弟仍没什么好脸色。 道士盯着几个童子布偶仔细观察一会,随即色变声厉,“没错,在贵府作崇的就是这几个小东西。” 洛千重大惊,脸色刹那铁青,“洛守仁,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不能明明白白说出来?非要背后搞这些阴邪之物害人?” 洛守仁脸色也不比他好看到哪去,闻言却冷声反驳,“大哥这话不妥,虽说这些脏东西是在我那边搜出来,但谁知道是不是别有用心的人偷偷弄进去的?” “我自问没有做出对不起安国公府,没有做出对不起大哥的事,这件事,还请大哥详细调查清楚再下结论为好。” 洛守仁瞥了瞥托盘里的童子玩偶,转目看向道士,“这几个布偶上面,一无生辰八字,二无诅咒符纸,不知道长能否给我们解释一二,这是什么妖邪?如何作恶?害的是物还是人?” “若非贫道常年游历四方,还真给二老爷问住。” 洛瑶挑了挑眉,言下之意,这几个童子玩偶果然大有来历。 她若有所思竖起耳朵,就听闻道士侃侃而谈,“这几个布偶,看着面目可爱像童稚幼儿。实际它有个不怎么好的名称,叫转运小鬼。” “顾名思义,这转运小鬼,就是将某人的好运势逆转变成原本运势低的。这其中转走的可能是财运、气运、官运,还有可能是关乎寿命的命运。” 他越说,洛千重的脸色便越难看,听到后面一句,脸色已直接惨绿了。 第104章 挑软的上 洛守仁忍不住打断他,“我想请教一下道长,弄转运小鬼的是什么地方的恶俗?道长如何确定它转的是谁的运?” 平白无故从他的屋子弄出这东西来,光是想想他就觉得无比恶心。 为什么洛守仁肯定不是他的人做的? 就如他之前说过一样,他根本没有想过对洛千重这个大哥做什么,怎么可能去哪个山头弄这些害人的东西回来。 道士静默一会,“贫道记得,利用转运小鬼来害人的应该是滇西一带的风俗。二老爷若有疑问,差人再打听查实一番也可。” “至于说到利用这几个小东西转谁的运,”他看了眼洛守仁,一副道骨仙风的沉静模样阖下眼皮,“这就要看埋这几个小东西的方位了。” 洛千重沉沉掠了眼洛守仁,看着安嬷嬷道,“安嬷嬷,你告诉道长,找出这几个小东西时,它们都在什么方位。” 安嬷嬷应,“它们分别埋在二夫人的院子东南北三个方向。” 洛守仁怔了怔,“是在二夫人院子发现的?” 安嬷嬷点头,“是的,二老爷。” 洛守仁也不知想到什么,默默望了眼二夫人,神情变了变,却没有再发问。 道士听罢,也似微微色变,才接着继续解释,“三只小鬼埋在东南北三个方向,可见摆这个转动小鬼的人是精通此道之人。” “据贫道了解,这三只小鬼正是利用西面的邪气对正南逆势转运。” 他瞄了瞄洛千重,庆幸地转了转眼睛,方道,“若贫道推测不错,府上之前已经因为这几只小鬼闹了好几回事。” “敢问安国公一句,府上是不是有人突然莫名其妙就像患了失心疯一样,做出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举动?”他顿了一下,试着更直白解释,“就好像正常人突然患上臆症一样,看谁都像想害他。” 洛千重蹙眉细想一下,脸色越发黑得难看,“道长说得没错。” 洛瑶恍然大悟打量一眼道长,心下微微冷笑起来。 “难道这几只转运小鬼,还会害人患上臆症?” 道士持着拂尘,垂眉敛目看着十分沉静,语调听来却让人心底丝丝生寒,“安国公是不知这转运小鬼的来历,才不太清楚它的威力。就如贫道前面所说,它能转走一个人所有好的运气。身体康健是一个人气运好坏的根本,会害人患上臆症并不奇怪。” 他打量安国公一番,露出些许惊奇之色,“不过安国公你看起来身健体泰,应暂时没受这几只小鬼影响。” 他掐指算了算,神情露一丝了然,洛千重连忙追问,“道长,如何?” “这几只小鬼已埋下一段时日,并非安国公运数高没受影响。而是你身边血缘亲近之人,因生辰与你相近,住所方位又暗隔着它们,无形中替你挡了部份邪气。也就是贫道前面推测的,府上近段时间有人似犯臆症。” 洛千重沉默一会,他的脸色忽然变得非常精彩。 洛瑶冷眼瞧着那道士,心里寒意越甚。 良久,洛千重才沉声问,“依道长所言,他们并非真患臆症了?” “若没有他们中间挡一挡这邪气,我本人会怎样?” 第105章 最大嫌疑 道士掠他一眼便垂目,声淡调沉,“轻则疯,重则陨”。 洛千重震了震,大约冲击太重,他怔了好一会,才恨恨道,“请问道长能凭这几个小鬼确定是谁下的手吗?” 他问这话时,眼角还带着森寒杀意掠过同样面色不善的洛守仁。 谁料道士皱了皱眉,却冲他摇头,“请怨贫道道行尚浅,实在没这能力。” 洛千重立时露出大失所望的神情。 道士缓缓扫了眼众人,又道,“不过贫道有句话想奉劝安国公,元凶既觅来此法害人,可见他魔心已深,若安国公他日将此人揪人,切不可心软姑息。否则,日后养虎为患害人害己,到时悔之晚矣。” “贫道言尽于此,接下来已非贫道力所能及,贫道告辞。” 他说走就走,当真干脆利落没半分拖泥带水。 待洛千重反应过来,道士已持着他那柄拂尘飘然出了大厅不知去向。 “好了,闹腾半宿,大家都累了。”老安国公站起,沉着脸缓缓扫过众人,“此事一时半刻也查不清楚,大家先回去休息。” 洛千重有心想留下二房的人问个明白,奈何老安国公一记凌厉眼刀飞来,他只能皱着眉头,眼睁睁看着洛守仁一脸严肃领着二房的人离开。 好好一顿团圆饭,最后不仅不欢而散,还因为几只转运小鬼的事闹得人心惶惶。 尤其二房洛守仁这边,他们回去之后,洛守仁关上门也不知与二夫人商量什么,总之二房所有人心里似乎都因此事而蒙上阴影。 洛瑶回到青玉轩,却忽问墨玉,“如菊的针线活在府里算不算顶好?” 墨玉想了想,“是的,小姐。若非如此,那天二少爷也不会看上她的手艺。” 洛瑶若有所思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可想而知,转运小鬼一事就像一块大石投进安国公府这片表面平静的湖,涟漪已起,这湖注定平静不了。 翌日,洛守仁就顶着两只黑眼圈被请到了雅苑,老安国公正一人独自在湖边垂钓。 “见过父亲。” “来了?”老安国公回头掠了掠,下巴往旁边的石头点了点,“坐。” 洛守仁望了眼没有什么动静的湖面,有些局促地坐在他旁边。 “说说,昨晚回去都审出什么子丑寅卯来了?” 洛守仁听他含讽带嘲的口吻,脸上一热,心头却震了震,“父亲明察,我从来没有觊觎过大哥的位置,转运小鬼的事绝不是二房所为。” 老安国公头没回,却冷冷哼了哼,“明着觊觎没有,私下抱怨应少不了吧。” 洛守仁被他讽得脸上又是一热,不敢就这个再辩解,只强调,“父亲,二房的人真没做这事。” “苍蝇不盯无缝蛋,”老安国公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有没有做,你调查清楚再说。” “父亲,你相信我。”洛守仁急了,“我上上下下都审问过了,二房根本就没有人是来自滇西那一带的,就连滇西附近的都没有。” 生怕他还不肯信,洛守仁似忽记起什么,登时有些激动道,“父亲,那几个布偶身上有线索。” 老安国公眯眼睨他,“嗯?” 第106章 不止一个 午后,洛瑶也被请到了雅苑。 “瑶丫头,过来陪我下两盘。”她才露面,老安国公抬头掠她一眼,便极有兴致地招呼她过来长几矮榻边。 “祖父这是打算越辈?”少女含笑走过去,澄澈眼眸微露惊讶。 老安国公斜她一眼,“丫头,做人要诚实。不会下棋就直说,做什么拐弯抹角来骂我老头 子。” 你不是明明知道我不会下棋! 洛瑶虽在心里腹诽,面上仍配合着逗趣,“祖父,我若不诚实,这会已经改口。”叫你师傅了。 “没劲!”老安国公掠她一眼,懒洋洋将棋子拨一边去,然后站了起来,“陪我去外面院子走走。” 洛瑶自是乖巧跟着他往外走。 “瑶丫头,记得你以前待那地离京城挺远。” 洛瑶望着眼前绿丝绦绦的柳树,眼神微微泛凉。眼睛一转,她低头,声音里不透一丝情绪,“是挺远的。我每次回府,坐马车都得坐上一两个月。不过这种事,也不止我一个人经历过。” “记得二叔以前外放到地方上任,离家也不近。”少女似是不察他话中弦外之音,纯粹感慨,“嗯,我想起来了,听说二叔与二婶当年成亲还是在任上。现在二叔留任京城,他不用再受离乡别井之苦,倒是苦了二婶,长居京城之后只怕难得再见父母一面。” 老安国公默默端视她片刻,眼里又是意外又是欣慰。 意外她之前藏拙,实则慧心独具。他一句试探,她却立刻举一反三来反证。看得出来,这丫头过来之前肯定调查过。会藏拙还知道有备无患,这份聪慧伶俐比起她亲娘来也不遑多让,这着实让他老来安慰。 没错,昨夜转运小鬼的事,久居淮西的她有嫌疑,曾在外地上任的老二同样有嫌疑。 心思一转,他又道,“听说你院子里有个针线活极好的人才。” 洛瑶讶异瞪大眼睛,“原来如菊这么出名,不仅二哥知道,连祖父也知道。了不得,真是了不得。看来我无意之中还寻了块宝,不过说实话,我也是在二哥差如菊替他缝补衣裳之后,才知道如菊针线活出色。” 她说得轻松自如像在闲话家常,可老安国公听着这话,纵然面色不变,心头却震了震。 早晨,洛守仁跟他提的线索就是针线的手法。 要知道一个人的针法就跟一个人的笔迹一样,即便别人再刻意模仿,有些细微之处模仿者永远都学不来。 而他,已经确定那几只小鬼娃娃的针法就是出自如菊之手。 可她的人,针线活出色,还是在洛成玮之后她才知道,这说明什么问题? 心绪千结百转,一时他倒看不清原本以为的真相了。 “瑶丫头,我实话跟你说,那几只小鬼娃娃身上的布料可不寻常。”老安国公盯着她双眼,忽然直接跟她亮了张牌到台面。 洛瑶心头一寒,知他怀疑甚深,想要打消,除非她能拿出实质证据证明自己清白。 可这实质证据……。 想到这里,她心头微微有些发紧。 第107章 高明栽赃 不过此刻在他炯炯有神的锐利目光下,她并不胆怯,反不避不让直视回去,苦笑道,“若我猜得不错,那几只鬼娃娃用的布料,定是我青玉轩仅有的,对吧?” “不错。”老安国公沉着脸凝视她,“你说实话,到底是不是你?” 少女微微垂头借此掩下眼底难过,沉默片刻,她幽幽道,“动机。我是说祖父有没有想过这件事背后,谁受益最大。先不说我与父亲关系如何,但我们是父女,这一点永远也改变不了。他好,我才能好。” 老安国公脸沉了沉,皱着眉头瞪她,反问,“照你这么说,老二嫌疑最大。哦不,应该说他就是唯一的嫌疑。” 少女却缓缓摇头,“祖父这话我不敢赞同。” 老安国公双眉一挑,瞪着她满脸不乐意了,“这话还不是你说的!” 洛瑶眨眨眼,一脸纯澈无辜,“我是这么说,不过眼前最大得益者并非二叔。” 老安国公气哼哼横她一眼,“别卖关子。” “说句不好听的,即便父亲真出什么事,除了二叔后面还有三叔呢。”谁保证最后安国公这个爵位一定会落到洛守仁头上。 “倒是有两个人,意外为父亲挡了挡那邪气,大概要有功了。”洛瑶也不指名道姓,反正眼前这老头知道她说谁。 老安国公眉目一沉,意味深长打量她一会,忽笑道,“你这个解释太牵强。” “怎么牵强?”洛瑶心下不忿,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听说云山书院藏书丰富,令人十分向往。” 藏书丰富,洛成玮从哪本野史秩趣或传记地理了解到滇西一带罕见的风俗并不难。令人向往,说明书院学子来自各地。谁能说,这里面没有洛成玮想知道的信息! 老安国公听出她话中有话,一时眸光浮浮沉沉变幻不定。 “还有几件事,巧得让人惊讶。”洛瑶似没看见他神色变幻一样,某人让她洗不清嫌疑,她也不会让他好过,“五妹什么时候不发疯,等大家齐聚一堂才魔怔。那道长恰好那会就路过我们府外,看见了妖气。” 她略略一顿,隐含嘲弄再道,“二哥还是伯乐,他若不是恰巧路过我院子,也发现不了如菊出色的手艺。” 末了,她还感叹一句,“更巧的是,我娘留给我的绫绡缎,仅有一匹布已经裁了衣裳,偏偏这衣裳还不见了,剩下的边角料又变成了玩偶娃娃的衣裳。” 老安国公忽定定盯着她,“你觉得我该相信你?” 少女眼中一热,不知想到什么,忽问道,“不知在祖父心里,是孙子亲还是儿子更亲一些?” 老安国公没有给出答案,盯她良久,最后却叹了口气,背转身挥了挥手,“你走吧。” 回香院。 二夫人白氏坐在靠窗的软榻,她看了看对面沉静的少女,轻声道,“映竹,这件事你怎么看?” 少女想了一下,缓缓道,“母亲也知道老太爷单独叫了洛瑶问话,这说明老太爷也相信那些证据。” 白氏疑惑地眨了眨眼,“可洛瑶害自己父亲,这……说不过去啊。” 洛映竹微微一笑,“或许她想害的并不是大伯父。” 白氏脸色沉了沉,“这么说,她与两个继妹不和,又怕事败担责,才想出栽赃二房的毒计了!” 第108章 暗惩 一转眼,团圆节已经过去几天了。 转运小鬼的事,由老安国公执掌定夺,然而直到云山书院假期结束,他还没给出个答案。 倒是墨玉偶然一次与二房的人相遇,莫名察觉出一丝敌意。 这一天清晨,洛成玮出了安国公府,独自一人启程前往云山书院。洛瑶在昨日便得到雅苑安嬷嬷“无意”提点,所以今天她比洛成玮还早出了门。 街道还没完全热闹起来,锦衣华服的俊俏公子洛成玮独自一人步行穿过街道,这一幕实在有点说不出的不协调。 他沉着脸,脚下疾步如飞,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走。 洛瑶就在他必经之路的一座茶楼,找了个临街位置远远望着,没有车马没有仆人。有华衣,无银两。洛成玮这个安国公府二少爷这会回云山书院大概要走得两脚起泡了。 “老太爷说节俭是美德,二少爷的同窗有的一月连十文钱都没有,给他一月一两银子做伙食已是奢靡。” 洛瑶想起昨日安嬷嬷所言,心里忽然有点想发笑。 这是祖父对洛成玮的暗惩么? 要他身穿华服却徒步去书院,每月用度由三十两银子直降为一两。 这么说,祖父还是信了她的。 洛瑶心中一暖,重生以来,似乎第一次感受到亲人的维护信任。那种暖意,就如春日破寒的阳光,让她不由自主想要抓紧。 “洛姑娘来了很久?” “让佳人久等,真是该罚。” 她回神,眯了眯眼,望向门口含笑而来的男子,随即应声,“我想知道玉公子自愿认罚什么?” “就罚我”席无痕在她对面坐下执壶斟茶,一线碧翠自他指间流出,衬得他笑容越发从容温暖。他举了举杯子,又笑,“自喝三杯,如何?” 少女忍不住失笑,“敢情你故意迟来,就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多喝几杯竹山毛尖。” “被姑娘看穿了?”席无痕继续倒第二杯茶,“那我不掩饰了。” 洛瑶不着痕迹瞄了瞄门口的山水屏风,无端感叹一句,“繁华烟火地,热闹是热闹,可惜不太适合静养。” 席无痕心里一愣,端着杯子打量她一眼,略略迟疑,“姑娘有心事?” “谁没有心事呢。”洛瑶不以为然笑了笑,“上次的事,还没有正式向你道谢。今天这几杯竹山毛尖,就当我的谢礼了。” 席无痕微愕,眼底笑意淡而暖,“这么说,我得多喝几杯,才不辜负佳人美意。” 杯子触唇,他压了压声音,“小事,姑娘不必放心上。” 小事么? 洛瑶神色复杂打量他一眼,要摆脱宁易非契而不舍的“纠缠”,岂会是小事。 不过,他不乐意将恩情挂嘴边,她心里却不能不领情。 “难道玉公子不觉得京城不适合静养?” 席无痕眼眸微眯,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一句话她重复两次,还是一句听似没什么内涵的话,这就不寻常了。 “听姑娘这话,就知姑娘心里有合适的居住福地,不知我有没有荣幸先听为快?” “福地?”少女微微恍然,她下意识瞄了瞄他双腿,忽掏出一个小盒子往他面前推了推,“福地没有,不过这东西,公子或许用得着。” 第109章 我的 席无痕没有接,瞥了一眼小盒子,目光凝在她面上,隐隐透出一丝不悦,“姑娘这是何意?” 她的药,居然还有人推却不要?他知不知道这药可救命且千金难求? 洛瑶错愕片刻,心底却莫名有块地方因他此举变得柔软。 隔着方桌,隔着茶香。她看着他,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没什么特别意思,就是怕这次的谢礼不够重,万一日后我再有事需公子帮忙,都不好意思再厚脸皮开口。”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又将盒子往他面前再推过去,“所以,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我决定加重谢礼以求留好后路。” 她看着他,极认真地一字一顿道,“请公子务必不要推辞。” 说罢,她似笑非笑睨着他,“玉公子不会唐突佳人,难道会喜欢做惹佳人不快之事?” 席无痕看见她狡黠眼眸隐含揶揄的笑意,不由得无奈苦笑一声,“这么说,姑娘的礼我还非收不可了。” 少女郑重其事点头,“非收不可。” “瑶瑶?”温和的声音有意外有惊喜,“想不到真的是你。” 乍然听闻这熟悉到让她恶心的声音,洛瑶极快地皱了皱眉,她压着心头憎恶,扭头望向不请自来的宁弦,眼神立时像镀了冰一样寒冷。 笑容褪却,她端坐不动,望着站在门外的清瘦男子,不冷不热道,“六殿下慎言,我虽不求名留千古,却也不敢胡乱糟蹋名声令家门蒙羞。” 瑶瑶? 这个该落油锅炸成人干的男人也配提她的名字? 他不觉恶心,她还怕前天的隔夜晚会吐出来。 “瑶瑶何必不好意思,”宁弦似乎没看见她眼底寒意越来越浓,一面温柔宠溺的眼神看着她,一面推开门登堂入室。瞥了眼从容含笑的席无痕,自来熟道,“玉公子既然与你同桌而坐,也就不算外人,想必不会笑话我们。” 洛瑶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有直接爆起赏他两拳头。 可这会,她再也无法心平气和跟他说话了。 她沉下脸,冲他冷冷一哼,“请殿下紧闭尊口,别将我区区贱名挂嘴边,让人误会我没什么。万一让人误会殿下为人不检点,这就不太好了。” “既然六殿下喜爱这个雅间,正好我准备离开,六殿下留在这慢慢享用不迟。”她说着已站了起来,“玉公子,我们走吧,还是不要在这扰了六殿下兴致。” 席无痕微微一笑,正要附和。却被宁弦一记凌厉眼风扫过,他一怔,阖下长睫,不轻不重的笑道,“好啊,洛姑娘有话,在下莫敢不从。” “六殿下,告辞。” 宁弦站在雅间看着他们背影,眼神一瞬晦暗不明。 却在洛瑶出了门口快到楼梯之际,蓦地提高了声音,道,“瑶瑶,如果我之前有什么做得不够好的地方让你不高兴,你可以说出来,何必为了一个外人跟我使小性子。” 席无痕白玉一般的脸庞,忽噙出一抹玩味笑意。 看来他这个转换自如的内人兼外人,在六殿下面前很碍眼啊。 洛瑶脸色一刹冷到极点,她狠狠咬了咬牙才将心中排山倒海的憎恶压下。 她霍地回过头,毫不犹豫拆穿宁弦险恶用心,“世间对男子宽容,对女子苛刻,还请六殿下日后用心改改这口无遮拦的毛病才好,臣女命贱,若六殿下不喜大可取去,何必这般将臣女往绝路上逼迫。” 第110章 对上 宁弦脸上笑容淡了下来,那双看似温和的眼,若没有病弱掩饰,此刻定阴鸷尽显。 她竟然敢! 他又一次料错了。 上一次,她当众否认认识他。这一次,她当众揭开他戴了多年的面具。 她一个没娘疼没爹爱的病秧子,哪来胆子敢挑衅他皇子的权势? 逼迫?没错,他就是要逼迫她当众承认跟他“关系密切”,造成她是“他的人”这个既定事实。 宁弦简直被她的不留情面气得怒火中烧,但环顾一眼四周,不少茶客已经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不得不暗暗告诫自己要隐忍。 他立即做出发愣的姿态,一脸悲伤看着她,慢慢走过去,“瑶瑶……哦不,洛姑娘若是不喜宁某如此,最多以后宁某在外面碰上你,都假装不认识好了。” 洛瑶也差点被这个男人虚伪恶心的嘴脸气得七窍生烟,“好好,六殿下最好说话算话。” 宁弦这是拿她作秀,故意激将她。 少女反应过来,冷冷一笑,遂转身下楼不再理会。 大庭广众,她何必跟他口舌之争。纠缠越多越落人眼,反正中这个男人下怀。 不过今天宁弦反常的态度让她忽然意识到,他对安国公府的势力存了志在必得的决心。 出了茶楼,直接走到停放马车的巷子里,席无痕隐隐关切看着她,一本正经道,“看来洛姑娘还藏着一项让人羡慕的本领。” 洛瑶愕然挑眉,“什么?” “未卜先知呀。”席无痕浅笑,眼里关怀神色并不明显,“若非如此,你刚刚怎会大方加重谢礼。” 洛瑶有那么一瞬哭笑不得。 不过刚刚因宁弦引来的满满阴霾,这会确实被他逗得消散不少。 “莫非公子还觉得自己刚才成为救美英雄了?” “英雄不敢当。”席无痕淡淡一笑,眼中藏在关切下的忧色不假,“不过姑娘日后出门,确需小心才是。”刚才若非他在后面隔开,只怕宁弦真会做出强行将她带回雅间的事来。 想到这里,他眼神微微一暗,目光凝落少女身上,他诚恳建议,“天大地大,大不过一人心。姑娘既然无意,不如尽早请长辈想个万全之策。” 其实最好的法子,就是直接找个男人嫁掉! 也不知何故,想到让她嫁人这件事,他胸口气息竟微微一滞。 “公子好意我心领了。”嫁人么?她嘴角浅浅一撇,撇出一丝讥讽弧度。 “不过……。” “洛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没来得及冒出被人打断的不悦,洛瑶听着这熟悉的语调,脸色终变了变。 “吹久冷风对身体不好,想必玉公子该归去了。”洛瑶还不及发声,又被宁易非一句抢了先。 这强大的借口! 她猛地咳嗽起来,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席无痕看看气势强大的宁易非,征询的眼神又看看她,见她轻轻摇头,这才笑道,“多谢宁世子关怀,在下身体弱,确实不宜多吹冷风,这就告辞。” 离去之前,他抬头望了一眼茶楼,“不过,洛姑娘人比花娇,只怕比在下更经不得冷风。” 你宁易非,最好懂得惜花。 第111章 针锋相对 宁易非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放心,冷不着她。” 席无痕笑了笑,与洛瑶颔首别过。 “洛姑娘,请吧。” 洛瑶看着他递在空中作出邀请姿势的修长手臂,凝着眉原地不动,“我家有马车,不劳宁世子。” 宁易非似笑非笑掠她一眼,“洛姑娘决定在这吹冷风?” 她一点也不乐意在这吹冷风,但她更不乐意他一副“你得跟我走”的模样。她不欠他,哦不对,就算她曾欠他,也不是她主动欠的,她没义务随传随到。 “宁世子有话请直说。”想了想,她露出介怀神情,冷淡看着他道。 她坚持,他也不相让,“请洛姑娘先上马车,地方到了,我自会说。”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声碰出火花。不过一个深邃幽远,一个澄澈冰冷,碰出来的火花也寂寂无声。但两人周围的气氛却变了。 少女冷冷一笑,“抱歉,我还有事忙,宁世子自便。”说罢,她也不管他如何,转身就要上马车。 “洛老爷子……。”宁易非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不紧不慢响起,洛瑶一怔,脚步随即微滞。 就在这时,宁弦病弱而清瘦的身影再度闯入眼帘。 洛瑶不禁暗暗诅咒一声:真是赶不走的苍蝇,停马车的小巷他竟也寻来。 “好久不见宁世子,想不到今日会在这碰上。” 他边说边朝洛瑶走去,“大小姐走得如此匆忙,原是和宁世子有约吗?” 他的声音依旧一贯的温和,可洛瑶听来却觉牙齿都酸了。 她跟谁约不约,跟他有关系吗? 他以为,他是她的谁? “六殿下既然和宁世子久未见面,不如你们聊。”洛瑶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掠了眼清贵绝伦的宁易非,随后头也不回转进马车里。 宁易非没有拦她,宁弦也默默闪身站到一旁。 马车走得从容,不过出巷子就拐弯不见了。 “宁世子,”宁弦不动声色打量着宁易非,见他虽行动不便气势却丝毫不输人。眸光一跳,他假意关怀道,“宫里御医虽未必能治好你,但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宁世子何不试试。” 宁易非掠他一眼,不冷不热道,“多谢六殿下关心。” “想必他们照顾六殿下,已经照顾出心得来了。”御医有用?宁弦人前表现出来的温和不争,还不是因为身体羸弱! 说完,也不管宁弦明不明白他损人,径直转向巷子另一端,也走了。 宁弦站在原地默默看着他背影淡去,抿唇冷冷勾出丝嘲讽弧度。宁易非一个残废,有什么资格嘲笑他? 洛瑶原本带着几分怒气回府,不过回到府里之后,她往雅苑方向望了望,突然轻叹口气,“算了,那老头再怎么着也不会害我吧。” 洛成玮都走了,洛雪琪也不该再在府里待着。 这一天清晨,安国公休沐日,用过早膳,他有意避开常去的东街,而去了反方向的西街花鸟市场。 然而,就在他兴致甚高逗着一只红嘴鹦鹉时,旁边忽有人惊讶地瞪大眼珠朝他不停打量,“大家快看看,这是不是安国公?就是他教出个放火烧家庙的女儿?” 第112章 切肤之痛 洛千重笑容一收,心里有股气突突直冒。 但他咬牙忍了忍,终没出声,倒黑着脸低头匆匆避走。 然而,他的举止看起来实在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即使之前周围的人还不知道他是谁,这下也因为旁人的惊讶逐渐注意起他来。 “真看不出来呀,堂堂一介国公,竟连个女儿都教不好。不是说家不平国不宁吗?这样的人真有能力治理国家吗?”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人家那可是一等国公。” “不会认错人了吧?国公老爷那种大官会跑到西街这旮妟地来?” “话说那谁家小姐杀人放火烧家庙,这事是不是真的?” “那天很多人亲眼看见那位贵小姐疯疯癫癫嚷着自己是安国公府千金,不会有假……。” 后面,安国公恨不得塞起耳朵。但他不能,只能闷声不响加快脚步逃离热闹的西街花鸟市场。 这时,他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立刻将洛雪琪这个孽障远远送走,再不让她留在京城当笑柄。 她的存在简直就是耻辱,天大的耻辱。 他阴着脸,气冲冲回到府里,身子才沾到椅子,茶还没落到喉咙,就冷冷道,“来人,即刻送二小姐去望周山的庵子。”顿了一下,他又道,“去外面随便雇辆车悄悄将人送去就行。” 这个时候,自然没人敢冒死站出来劝一句。 不过出去雇马车的时候,悄悄给继夫人递句话还是可以的。 但是,墨秋言得知消息后,只沉着脸愣了一下,说一句,“我知道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 团圆节过后,洛雪琪本来以为自己可能继续高枕无忧在府里当她的二小姐。谁料不过几天,竟突然来一记晴天霹雳。 揽月楼里,洛雪琪被劈得晕头转向,“肖嬷嬷,这会不会弄错了?” “父亲怎么会突然决定将我送去那么远的地方静养?” “二小姐,奴婢就是负责跑腿传话的。老爷怎么吩咐,奴婢怎么做。”肖嬷嬷冷着一张脸不卑不亢回她一句,又催促,“马车已经雇好,请二小姐尽快启程,别让奴婢为难。” 洛雪琪懵了一会,扶着门框往院子瞪大眼睛张望,“我母亲呢?她知道父亲的决定吗?她怎么说?” 肖嬷嬷似是笑了笑,不过那抹皮笑肉不笑的假笑很快闪了过去,“夫人不在府里。” “什么?”洛雪琪颓然松手往后退了退,“这么说,我现在非走不可?” 肖嬷嬷往她面前站了站,直将她逼到描金雕花的檀木椅子坐下,“二小姐,请吧。” 马车摇摇晃晃跑出了城,洛雪琪望着在身后渐渐模糊的城门,僵硬回转身缓缓放下帘子。 帘子将里面隔成两个世界,外面人声鼎沸繁华依旧,但那声音恍惚落在耳里,她却觉得一切离她那么遥远。 慢慢地,一双秋水盈盈妙目渗满了扭曲的妖异恨意。 天色渐渐暗淡,平日早点亮灯火的赏微居,这会却还漆黑一片。 良久,才听闻花鸟屏风前那木雕一样坐着一动不动的人发出一声沉闷叹息,“她已经走远了吧!” 夜风微微,吹来秋的凉意,然而,却远不及这声叹息的凉意那样浓重,瞬间让人凉到骨头都颤抖。 第113章 状况百出 墨秋言病了,平日看着健朗能干的主母,这一下竟病来如山倒。 趁着继夫人这一病,周姨娘终于在某夜与安国公温存过后,小心翼翼向他提起去庄子学习辨识草药的洛夏莲。 安国公一高兴,大手一挥就允了,“那就让她回来。” 洛夏莲回府这日,才进垂花门就碰上洛瑶。真应了那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虽然在洛瑶心里,她不过可有可无的跳梁小丑。但在洛夏莲眼里,洛瑶就是仇人。她在廊边站定,恰好一阵风吹过,吹落墙角青藤一片叶子,望着远处浅笑晏晏行来的身影,她咬了咬牙,将那片落在手里的叶子慢慢辗碎。 趾高气扬笑道,“洛瑶,我又回来了。” 洛瑶望着红木廊下青藤墙边,昂着头,一副胜利者姿态的洛夏莲,不由哑然失笑,“哦,三妹这是学成归来?” “那恭喜三妹了。” 洛夏莲原本期望能看到她变脸不痛快,谁料她反笑眯眯来声恭喜。结果,洛瑶没气着,反将她自己反气得心肝疼。 墨玉瞧着她气呼呼踩脚步的身影,有些忧愁地看了眼洛瑶,小声道,“小姐,三小姐好像不太高兴。” 洛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若高兴,就该别人不高兴了。”反之亦言。 她还以为在庄子待了两个月,洛夏莲会学乖。看起来,有些人天性如此,怎么学也是老样子。 洛夏莲满以为她回府能继续享福的,然而次日赏微居的沈嬷嬷就十分恭敬“请”她去给墨秋言侍疾了。 本来按照老规矩,嫡母抱病,身为子女的占个侍疾名头,顶多不过到嫡母跟前露个脸,再现成的递杯水端碗药什么的,就算尽孝成全了美名。 但眼下,洛夏莲蹲在小灶前,看着呛得她眼泪直冒的浓烟,她黑着一张脸恨不得将药罐子摔了才好。 “那么多下人,偏使唤我来煎药,这不是变着法拿我撒气吗?”她嘴里嘟嚷着,狠狠往小灶塞了大把柴,“说什么待我跟亲生女儿一样,又没见她指使冬玫来这干粗活!” 她越想,心里越气愤。 煎药的小厨房此刻只她一人,她并不担心自己的抱怨会被人听去。 但也不知是她怨气过重还是力气过大,她忿忿不平往灶里添柴的时候,药罐子忽“呯”一声跌落旁边,罐烂,汤药四洒。 她吓了一跳,“完了完了,真摔了。” 她一边碎碎念,一边手忙脚乱收拾。然而,也不知她衣摆怎么带了根烧着的木柴出来,她尚没留意到,就已迅速往旁边的柴堆燃去。 待她察觉有异,小厨房已经完全烧了起来。 最后,洛夏莲连滚带爬逃出了小厨房。虽然过程有点狼狈,不过最后借着受伤为由,倒让她名正言顺推了侍疾这差事。 墨秋言无法,只得让亲闺女洛冬玫来侍疾。 其实洛冬玫与洛夏莲都是同样的脾性,更甚至,洛冬玫更不懂服侍别人。这才去赏微居没待够半天,就毛手毛脚将汤药直接泼到墨秋言身上。 “行了行了,冬玫你回去歇着吧,我这不用你侍侯。”墨秋言半躺贵妃榻上,有气无力挥挥手,将她撵了回去。 她静了一瞬,阖着藏住厉色的眼,缓缓道,“沈嬷嬷,你去青玉轩让瑶瑶过来,就说不用她忙前忙后,只坐在旁边陪我说说话就行。” 第114章 母慈女孝 “小姐,你身子不好。”沈嬷嬷前脚一走,罗嬷嬷立时忧心忡忡道,“万一再过了病气,引起旧疾……。” 洛瑶瞟了眼门外那抹没藏好的裙摆,心下一阵冷笑,面上却淡淡,“嬷嬷不用担心,我没那么娇弱。” 翌日清晨,洛瑶用过早膳就前往赏微居。 寝室外,洛瑶在门口凝了凝那面嫩荷八幅屏风,才拾步往里迈。 她默默环视一眼室内,只见轩窗旁边摆着一张花梨木桌,桌上窄口蓝花瓶插着一束茶梅。 再往旁边则是一座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甚是华美绚丽。梳妆台两边墙上分别挂着两幅刺绣丝帛,一幅绣的是牡丹花,另一幅绣的却是荷花。 再往深处转,便是垂着紫色床幔的奢华大床了。不说这床的材质,单看上面所雕的繁杂花纹无一处重样,便知这床价值不菲。 床榻两侧,金钩将床幔斜斜钩住,床榻上,继夫人眼睛半合靠着两只团枕似在养神。 洛瑶脚步声很轻,不过墨秋言还是在她步入内室的瞬间睁开眼睛,“瑶瑶来了,快过来坐。” 她眉眼含笑,侧目望向少女满满都是欣喜。 若没有经历前生惨死,洛瑶看见眼前这副欢颜几乎都要相信继夫人真心喜爱她。 “继夫人你好些了吗?”洛瑶没拒绝她的热情,嘴上问候着,脚步不紧不慢往床榻旁边的凳子走去。 仿佛没瞧见她笑容出现的裂痕一样,洛瑶坐下,又道,“听大夫说,继夫人你这病皆因郁结在心疾气难散所致。”少女微微叹了口气,瞄着墨秋言越发浅淡却又拼命维持的笑容,一脸忧虑叹起气来,“老祖宗常教导我们儿孙自有儿孙福,继夫人若少些忧心妹妹弟弟他们,这病兴许就能早日好了。” 墨秋言看着眼前笑意浅浅的脸,不断在心里默默说,要忍住要忍住,不能一时之气坏了大事。 不想再看洛瑶的笑容刺心,她默默垂下眼皮,却叹息一声附和,“还是我们家瑶瑶懂事,从小到大就没让人操心过。” 眼神一闪,洛瑶很快将那抹错愕压下去。随即心头泛冷,她确实从小到大没让人操心过。这诺大的府邸,虽住着她名义上的亲人,可又有几个真正关心她? 她在深山被病痛折磨那些日日夜夜,又有几个记得她这个安国公府大小姐? “瑶瑶,说起来,我们娘俩已经好久没在一起好好说说话了。” 娘俩? 少女心里冷笑,瞟着握住她手指的手,忍了好几下,才将恶心强忍下去。 墨秋言握住她手指,头往团枕靠了靠,眼睛微微眯起,面上露出些许怀念之色。 “记得你小时候回来,总爱粘在我身边跟前跟后。那时候姐姐还笑话,说你不像她女儿,反倒像我亲生的。” 洛瑶盯着覆住她手背那只手,竭力压制心中怒火,不让自己露出一丝愤怒。 姐姐? 这个女人还有脸叫她母亲姐姐? 洛瑶愣了一下,心底有把火轰一声往上冲。墨秋言还在继续轻声说着往事。 少女眸光生寒,看样子,墨秋言并不想借机磨磋她。但这个女人典型的无利不起早,绝不会无缘无故将她叫来这里。 她按捺住心中怒火,起码先弄清这个女人的目的再说。 第115章 试她一回 想当初,若不是母亲对这个同族庶妹的处境心生同情,让她来安国公府小住,她怎么有机会背后勾搭自己姐夫! 母亲引狼入室的后果,就是在大哥之后,这个厚脸皮的女人仗着身孕硬挤进府里做小妾生下洛成玮。 再到后来……,母亲大概担心其他女人进府做继母会苛待他们兄妹几个,亲自央求洛千重在她走之后抬墨秋言为继室。 这个女人面具戴得太好,年幼的她如何看得穿! 墨秋言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可洛瑶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这时,有婢女端了汤药进来,“夫人,你该喝药了。” 洛瑶不动声色瞟了瞟墨秋言,作势要伸手端碗。却听墨秋言道,“瑶瑶,你先回去吧,你能来这陪我聊聊天,我心里已经很满足。” 洛瑶从善如流缩回手,“那继夫人好好歇息,我先回去了。” 墨秋言点点头,还关切道,“嗯,回去小心些。” 出了赏微居,洛瑶心里仍有些恍惚,继夫人让她侍疾的目的是什么?真让她陪着聊聊天? 然而,不管洛瑶信或不信,在赏微居的时候,墨秋言除了让陪着旁边聊聊天之外,还真没指使过她做任何事情。 侍衣弄药这些事件件皆由赏微居的下人做好,洛瑶就算想假意殷勤表表孝心,也没有机会。 即使是斟茶递水如此简单的事,墨秋言也从未让她沾手。 她日日在赏微居打转,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可正因如此,洛瑶心里疑窦反越重。 “不行,我得想个办法探她一探,逼她露出狐狸尾巴才行。” 打定主意,洛瑶这一天故意临近中午才姗姗前往赏微居。 墨秋言这些日子一直在她面前扮慈母,这会即使见她比平日来迟一个多时辰,也没有摆一丝脸色,还从原本靠着迎枕的矮榻站了起来,慈爱看着少女,笑道,“遥遥来了。” “我觉得有些饿了,遥遥不如陪我用午膳?” 虽然她是征询的语气,但她此际已起身往饭厅走去,洛瑶这会要么转身离开要么跟她一道去饭厅。 继夫人似乎并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走了两步又回头,伸手要挽她一起走。 洛瑶眼神一闪,佯装欢喜模样往饭厅方向侧了侧身,“好香的饭菜,闻着这香气,我也觉得饿了。” 她这一侧,自然而然让继夫人伸来的手落空。 饭厅就设在偏房,饭桌旁,南面墙壁挂着一幅名人字画,东面是珠宝琳琅满目的多宝架,角落之处的高脚铜鹤炉鼎正燃着香料。 洛瑶瞧着多宝架正中一双七彩花瓶,嘴角微微弯了弯。 “瑶瑶,别站着了,快过来坐吧。”继夫人热络朝洛瑶招手,瞧她神情,此刻她们就宛如一对真正亲密无间的母女。 洛瑶走过去,坐下。 下人准备盛汤,布菜。 “杜鹃,让我来吧。”洛瑶忽站起,眼疾手快夺了婢女手中汤勺。 杜鹃怔了怔,犹豫着,眼角悄悄往继夫人瞄了瞄,“这……大小姐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洛瑶随后连她手里的瓷碗也抢了过来,“孝顺父母,是子女的本份。” 瞧见继夫人飞快摇了下头,杜鹃伸在半空僵着的手又缩了回去,看着已经动手的洛瑶,只好呐呐道,“那,辛苦大小姐。” 洛瑶微微一笑,就要将盛好的汤水端到继夫人面前,谁知她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竟直直朝继夫人扑了过去。 第116章 发怒吧 这样的意外,众人除了眼睁睁看着并发出惊呼外,什么也来不及做。 “扑”一声响惊得众人齐齐抖了抖。就见汤水泼了继夫人满脸,还被洛瑶扑倒落地压个扎扎实实。 墨秋言忍不住发出痛苦的闷哼声,沈嬷嬷立时奔过来扶。洛瑶手忙脚乱爬起来,但她起来时,又不小心踩到了沈嬷嬷裙摆,沈嬷嬷猝不及防之下摔了个倒仰,将刚扶起一半的继夫人又摔了下去。而且,她摔下去时慌乱中还勾到杜鹃的脚。 结果,眨眼的功夫,噼噼呯呯的声音在这饭厅里不绝于耳。 沈嬷嬷撞到多宝架,架子一晃,上面摆放的饰品便哐哐当当往下跌,其中摆在最正中那对价值不菲的七彩花瓶首当其冲摔到地上碎成片片。 多宝架摇摇晃晃的时候,杜鹃脚尖却勾到角落燃着香料的高脚铜鹤炉鼎。 没有预兆之下,炉鼎倾倒,香灰泼出正正洒了继夫人一头一脸。 几乎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出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呆了。 继夫人好不容易扶着腰站起来,看着满屋狼籍,看着她那些宝贝瞬间化为乌有,几乎立刻要昏倒过去。 洛瑶见她脸色铁青,嘴唇却一直哆嗦发不出声音,立时期期艾艾上前,一脸愧疚道,“都是我不好,继夫人你若是心里不舒坦就骂我吧。” 骂吧骂吧,失去理智,就不信她的狐狸尾巴不露出来。 可继夫人青着脸,看了看地上,再看了看她,楞是将满心怒火慢慢压了下去。虽然看着洛瑶低头痛悔的样子,她恨不得立即扑过去将人撕掉。 可她几个呼吸之间,气息渐渐正常,甚至看着洛瑶还勉强挤出一丝笑,和蔼道,“没事,这是意外,瑶瑶不必放在心上,我不怪你。” 顿了顿,她瞥了眼毁了大半的饭菜,遗憾道,“可惜今天这顿饭,瑶瑶你还是先回青玉轩吧。” 没发怒? 洛瑶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她可将这个女人一屋子的宝贝都变成了垃圾。 墨秋言竟然还能忍下? 想到这里,洛瑶心里不禁涌起一阵寒意。继夫人对她越隐忍,证明这个女人对她所图越大。若没有高回报,这个女人明明已经肉疼到要死,还能忍气吞声对她笑脸相送? “继夫人刚才是不是闪到腰?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洛瑶不关心她痛不痛,就是想留在这看看这个女人能对她忍耐到什么程度。 原就扶着腰的墨秋言听闻这一问,似乎突然觉得腰更痛了,她眉头一皱,脸色由青转白,额上还冒出涔涔冷汗。 “瑶瑶,你就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休息会。” 话说到这份上,洛瑶若还要留下,未必太过死皮赖脸了。 洛瑶默了默,“那继夫人好好歇息,我先回去了。”她倒不是怕死皮赖脸,就是怕强行留下会打草惊蛇,到时反而得不偿失。 不过,傍晚时分还未到晚膳时间,赏微居却再度来人催促洛瑶前去侍侯。 “大小姐你赶紧过去陪陪夫人吧,她之前喝了药睡到前不久才醒,可眼下一直疼得难受,没胃口吃东西呢。” 洛瑶盯着来人,淡淡道,“我现在可以过去,就怕她看到我更吃不下饭。” 第117章 祸心难测 继夫人自然不是真的吃不下饭。 待洛瑶去到赏微居,她已经吃得小饱了。 “瑶瑶你来了,”寝室里,继夫人躺在床榻上,微微灯火透过紫色床幔,映出她虚弱神色下带着期盼的笑容,“看见你,我心里总算舒坦一些。” 少女诧异扬了扬眉,不明所以道,“有人气着继夫人你了?” 继夫人苦笑一下,苍白的脸隐隐透出惊惧之色,“没有人气我,就是刚刚睡着时做了个噩梦。” 她看着站在一丈开外的少女,指着床前铺着锦垫的小圆凳,恳求地招了招手,“瑶瑶过来坐。”她顿一下,声音隐含几分心有余悸的颤意,“瑶瑶今晚就歇在赏微居好不好?” 好不好?这样卑微的语气? 洛瑶愕了一下,就在几个时辰前她才刚刚毁掉继夫人一批心头爱,眼下竟还敢留她过夜? 眼睛微微眯了眯,她顺从附和,“好。” 见她答应,继夫人似是十分惊喜,“真的?”顿了下,连忙吩咐,“沈嬷嬷,赶紧将东厢房再收拾收拾。” “对了,瑶瑶看看有什么不喜欢或者要添置的,不用客气,直接告诉沈嬷嬷就行。” 洛瑶垂着头,仍旧乖巧应是。 什么布置?她一点都不相信继夫人今晚会让她在这睡个安稳觉。 少女淡淡道,“谢谢继夫人,这屋子布置样样精致,我没什么不满意。不过有件事,的确现在就得麻烦沈嬷嬷。” 沈嬷嬷朝她略略颔首,“大小姐请吩咐。” 洛瑶眼睛一闪,并没有与她客气,“也没什么,就是我的婢女她们还在等我回去用晚膳。” 她看似不经意实则故意提醒的语气着实让沈嬷嬷怔了怔。 沈嬷嬷飞快瞄了瞄继夫人,见继夫人蹙眉轻点头,这才装出惊讶的样子应道,“大小姐还没用膳吗?奴婢这就让人传膳。” 洛瑶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好,我等着。” 她可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呆瓜,继夫人“不小心”忘了,她当然不介意提醒一下。 洛瑶要的晚膳很快就端了过来,不过她坐在桌边,看着一碟碟还冒着热气的菜,却木着脸没有动筷的意思。 并非菜式不丰富,菜有荤有素,卖相也不错。但基本每一碟菜都放有她不喜欢的佐料,她默默看了一会,啪地搁下碗筷。 “大小姐不喜欢?”边上服侍她的小婢女有些着急,“可奴婢听说大小姐平日在青玉轩最喜欢就是这些菜呀。” 这是指她故意在赏微居挑刺? 洛瑶扭头,看着小婢女缓缓笑了笑,“不是不喜欢,就是突然觉得吃腻了。” “你让人去厨房给我弄碗面来,记住我想吃清淡的,让人只撒把葱花就行。” 面条很快就端到洛瑶面前,面条上面确实只浮着几瓣葱花,清倒是清了,但面条却是糊的。洛瑶看着这碗粘腻腻的东西,忍了忍,硬着头皮吃了几口。 她不是不能呵斥婢女一顿再重做,也不是不能就此拂袖离去;但这既是继夫人的意思,斥婢女不过白费唇舌。 她盯着糊掉的面条,凝眉默默沉思,继夫人留她在这就是为了饿她一顿? 第118章 原来如此 一会,洛瑶望着窗外暗下来的天色,微微笑道,“我困了,带我去休息。 ” 她不早些休息,继夫人后续动作怎好开展? 事情果然如她所料一样,就在她刚刚迷糊睡着,继夫人那边便折腾了起来。一会咳嗽,一会喊疼一会喝药一会要水,几乎每隔半个时辰,继夫人寝房那边就传来不同的声响。 动静不大,但足够吵到东厢房的洛瑶睡不了。 如是反复几次,洛瑶脸上似乎隐隐露了几分烦躁,在床上辗转半晌才渐渐没了动静。 墨秋言最近一直病着,赏微居到处充斥着苦药味,这时候,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也在空气里飘荡开来。 临天亮前,洛瑶再次被一阵压抑的声音吵醒。 迷糊中,似乎听到继夫人在唤她,“瑶瑶,瑶瑶?” “继夫人?天亮了吗?”洛瑶极力将沉重眼皮掀开一线,隐约看见眼前人影晃动,却一时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 “傻孩子,我这是在你梦里。”继夫人似乎十分慈祥,连声音都轻柔得像羽毛,“我刚刚见到了姐姐,就是你母亲。你知道她跟我说起什么吗?” 洛瑶机械地摇摇头,继夫人握着她的手,叹了口气,“姐姐说不放心你们兄妹几个,尤其最放心不下你,还说当初她走的时候交待了你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如今你长大了,这件事也可以公之于众了。” “瑶瑶,你还记得她当初跟你说过什么吧?”继夫人声音依旧轻柔动听,可握着洛瑶的手却无形紧了紧,“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这孩子。如今好了,姐姐既然入梦让你将事情说出来,你就安心敞开心扉将事情告诉我吧。” 洛瑶眼皮动了动,却撑不开一丝光线,“母亲?嘱托?” 继夫人轻轻应一声,“就是你母亲临终前单独跟你说的话。” 她声音仍旧轻若飞羽,可略快的语调却暴露了她此刻迫不及待。 洛瑶皱着眉头迟疑,“母亲临终前说的话?让我想一想……。” “想起来了吗?” 继夫人手掌似是握得太过用力,少女不自禁挣了挣,“我疼。” 继夫人慌忙松开,掠了眼窗外,又急着追问,“瑶瑶,想起来就赶紧告诉我吧。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一定不忍心让你母亲不高兴的,对不对?” 洛瑶还是蹙着眉头,样子有点茫然。墨秋言更着急了,“你母亲当时一定说过让你们兄妹几个相亲相爱好好听话,除了这些,她是不是还说过其他事情?比如当年暗中放在她嫁妆里面的墨家秘财,她藏在哪里?” 洛瑶似是吃了一惊,可眼皮依旧粘着没掀开,“嫁妆?墨家秘财?” “对对,就是墨家那笔秘财,你记起来放在哪了吗?” 洛瑶想了一会,“母亲的话我都记得,可她从来没说过什么秘财,我不知道这些东西藏在哪。” “母亲母亲,怎么会突然说这些?”少女紧闭的眼角缓缓流下两行清泪,“她是在怨责我没保护好长健吗?为什么在梦中也不肯来看看我?” 继夫人笑脸一僵,冷冷盯着床上悲恸流泪的少女,眼底一抹狠戾闪过,她忽伸出双手。 第119章 撞上 在空中顿了顿,一手摸上她脑袋,一手拿帕子拭去她眼角泪珠,低低叹了口气,“瑶瑶,姐姐没有责怪你,也不是不想见你,她是想来看你却来不了哇。 ” 少女怔了怔,面色在微弱灯火下却显得过份的白,“她为什么来不了?” 继夫人又叹口气,“这就是她让你将藏秘财的事说出来的原因了。她说人间的金银财宝浊气重,你不将它交出来,浊气重重阻隔着她,她根本没法穿透。” 洛瑶躺着没动,却闭住眼睛不知所措地哭了起来,“那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墨家秘财,母亲那时根本就没说过这事,我上哪找一笔秘财交出来。” 继夫人与旁边执灯的沈嬷嬷对视一眼,皱着眉头盯了洛瑶一会,见她嘤嘤哭得伤心,但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想了一会,她只好耐着性子再诱导,“瑶瑶,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她给出什么隐晦提示你一时记不起来了?” “提示?”少女用力晃脑袋,“母亲当时反复跟我说,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跟哥哥弟弟他们一起好好活下去,长大了若有机会就去各地看看。尤其要代她去看看塞外风光,看看碧草黄沙看看万里牛羊。” 继夫人激动抓住她的手,“塞外?去塞外哪个地方?” “我疼。”洛瑶甩了甩手,有些委屈地嘟着嘴,似没听到她问话一般,只反复哀求,“我一直都有好好听母亲的话,继夫人你下次梦见她的时候,让她也来看看我好不好?” “好,当然好!”继夫人瞟了眼窗外,冷笑一声,甩开她的手,恨恨跺脚转身出了厢房。 且不说继夫人回去之后,心里有多恼恨洛瑶的“不识时务”,又有多恼火这些日子白费心血。 只说她走了之后,东厢房又陷入黑暗。确定没有动静之后,洛瑶才勾着唇缓缓睁开眼睛。澄澈的眼眸,在漆黑中又亮又冷,反衬得她唇边那缕讥讽弧度色泽浅淡。 天终于大亮,昨夜,其实不堪折腾的不是洛瑶而是继夫人。 洛瑶起床之后前去探望她,却被挡了回去。 于是,她嘴上十分遗憾叹息一句,“那让她好好休息,我回头再来。”心里十分欢快出了赏微居。 墨家秘财吗? 从墨秋言的行迹来看,这笔秘财应该确实存在,并且通过各种渠道证实已落在她母亲手里被藏了起来。 母亲临终遗言,哥哥当时尚未赶回府,长健的智商……,当时确实只叫了她一人进屋独自留话。 可她怎么想不起来,当时母亲究竟跟她说了什么? 她按了按眉心,脑里忽跳出前世死前一幕,洛雪琪也提到宁弦娶她有财产的因素。 依那会的情形看,那笔秘财应该早被宁弦找到独吞了。 这说明她作为墨家嫡女墨流霜唯一的女儿,确实是知道那笔秘财下落的。可现在,她却什么都记不起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般想着,洛瑶不知不觉走到花园里去。 却在几株高大的茶花树下,差点不留神撞上一个人胸膛。 “瑶瑶?” 第120章 嫁给我,可好 温和的声音自头顶而来,令洛瑶立时激灵灵倒退大步,待她站定抬头去望,果然是宁弦那张令她厌恶的脸。 “瑶瑶能不能陪我走走?”宁弦没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拂开挡路的花枝,朝她迈过去。 洛瑶没心思追究他为何突然出现在此,见他一副脉脉含情的样子朝她走来,立觉浑身都冒起鸡皮疙瘩。 “六殿下若想让人陪着逛园子,府里多的是下人。”说罢,她就要转身离开。 跟这个男人多待一瞬,她都觉得心里的恨意难以抑制。 “我要的是你,不是别人。”宁弦岂会容她轻易离去,一闪身,便堵在她前面,步步行近将她困在他与大树之间,“难道瑶瑶一点都不明白我的心意?” “你为什么总躲着我?是害怕吗?”宁弦朝她缓缓低下头,温热气息似有若无拂落她耳垂,“你到底在怕什么?怕我?还是怕你自己?” 袖下拳头攥得紧又紧,洛瑶才勉强压抑住怒火,没让自己冲动朝他俊脸挥一拳过去。 这个男人将她当成不知人事的十几岁小姑娘,以为作出情深意重的模样她就会心动? 她垂下眉眼,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十分冷淡,“六殿下说笑,这是我家。” 怕他?躲他? 她不过恨他而已。 面对他故意制造暧昧的接近,她没有羞怯躲避,反而出人意料的镇定。 “既然不是,你为何处处逃我?”宁弦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脑袋又低下来一些,温热气息更逼近少女一些,一条长臂不动声色间横搭在少女身后的树枝上。 洛瑶对他这点小伎俩只觉不察,心里冷嗤一声,面色现出淡淡不悦,“殿下误会而已。” “误会?”宁弦笑了笑,病弱眼眸下暗芒闪动,他的声音听来依旧温和,“瑶瑶你知不知道,杏林镇第一次相见,我心里便觉得你我是同一类人。” 少女皱了皱眉,抿着唇没有说话。 “你看,我从小身体不好,你也是如此,我们都在缺乏关爱的环境下长大。我懂你眼中的渴望与需求,因为那也是我心里渴求的东西。” “殿下说完了吗?”洛瑶漠然瞄他一眼,“说完了,请让我离开。” “瑶瑶……。” 宁弦俯视着她,俊脸露出受伤的神色。洛瑶无动于衷垂着眉,根本不瞧他。 他靠前一步,故意碰到树枝,在缤纷落花里淡淡香气中凝着少女,动情低喃,“难道你真不明白我的心意?” 洛瑶警惕地瞪他一眼,想退,身后已抵到花树,根本退无可退,“洛瑶自知福薄,殿下这份心意还是放在能承受的姑娘身上吧。” “瑶瑶,我对你是认真的。”宁弦似乎听不懂别人拒绝,深深凝着她面容,忽向天竖起三根手指,“你若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 洛瑶脸色立沉,寒着声道,“殿下,请慎言。” “洛瑶长年缠绵病榻,不敢当殿下错爱。”她冷着脸,想要从旁边离去,可宁弦利用身体优势将她牢牢禁锢面前方寸之地,令她压根动弹不得。 “瑶瑶,我也自幼体弱。”宁弦缓缓一笑,丝毫没有让开的架势,“我懂你,懂你的一切,做我的正妃是你最好选择。” 第121章 解围 洛瑶心里有把火轰的烧了起来。 做他正妃是最好选择? 前世,她被榨干利用价值才被这个男人害死,这是最好选择? 洛瑶怒极反笑,眼底寒霜隐去,她双眸反而含着柔光,连声音也轻和不少,“六殿下的正妃?洛瑶无福消受如此尊贵的荣幸,现在,请你让开。” 宁弦目光微愕,似是难以理解她的不为所动,看着她笑意微微的脸庞,心里突然就涌起难以释怀的怒气来。 “瑶瑶,”眼光一闪,他压下不悦,复又满目怜意凝视她,叹息道,“你是安国公府嫡长女,这身份原本极为贵重,只可惜你自幼丧母又一直在外养病……。” 洛瑶垂目冷笑,言下之意,他是怜惜她才施舍一个正妃之位给她了! “我敢说,放眼京城,没有一个比得上我懂你。如果日后你喜欢平淡自在的生活,我可以陪着你看花赏月。如果你喜欢看天下美景,我也可以与你不离不弃踏尽山河看遍瑰丽。” “你现在不用急着回答,我可以给时间你好好考虑考虑。” 前世,她确实曾沉浸在他谎言编织下那些相濡以沫的恩爱生活。 但现在,她每听一个字,都觉得讽刺无比。他说得越动情,她越觉得那些字句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刀刀剜向她生命所向。 这个男人,让她觉得除了恶心,还是恶心。 “殿下错爱,洛瑶万不敢当。”少女仍旧微微垂目,她怕自己直视他,会忍不住流露心中恨意,“洛瑶自知福薄,能在有生之年陪伴家人已是大幸,其余概不敢肖想,还请殿下日后莫再开此类玩笑。” 宁弦见她拒意极坚,顿时脸色沉了沉,依旧横着手臂不肯放她离开,“瑶瑶,我不是开玩笑。” “你若是不点头……。” 洛瑶霍抬头逼视他,冷声反问,“殿下待怎样?” “咳咳……。”远处小径忽有咳嗽声传来,适时打断了两人底下突起的汹涌暗潮。 洛瑶一怔,随即若有所思转头望向小径一端。枝繁叶茂的石榴树后,缓缓现出一张轮椅。坐轮椅那人,目色孤远,神情淡漠。然他拂花徐来的模样,却似一幅美妙绝伦的画。入目,不张扬,却令人心生震憾。 宁易非大概在三丈开外停住,似完全没看见宁弦此刻晦暗面色藏着扭曲狰狞一样,冲他漠然颔首,便对少女道,“大小姐,洛老爷子请你即刻前往雅苑走一趟。” 洛瑶眼眸一转,朝宁弦行了一礼,立时迈开脚步脱离宁弦范围。 宁弦在原地深深望着小径那边渐行渐远一双背影,攥紧的拳头久久未松开。 拐了弯,离开茶园一角,宁易非停了下来,并没有回头看少女,只淡淡道,“老爷子和我约好了巳中下棋。”说罢,便自顾往雅苑而去。 洛瑶愣了一下,抬头望了望天。 巳中?现在不过辰末。 这么说他根本还没去雅苑,刚才,他特意绕道给她解围? 心里一霎有奇异感觉划过,她望着轮椅上那一袭锦衣下孤寂的背影,忽喊道,“你等等。” 第122章 赌注 宁易非眼底有亮光微闪,他停在原地回头看着少女缓缓步近,“大小姐有事?” 大小姐? 洛瑶默默瞥他一眼,“无事,就是突然想起很久没去雅苑看望祖父了。 ”少女也不知哪来一股闷气,说完,也不管原地等她的宁易非,径自越过他往雅苑走去。 宁易非望着她异常加大的脚步,诧异地挑了挑眉,这姑娘似乎在生气? 洛瑶走了几步,听着身后不紧不慢的声音,莫名觉得恼火。她倏回头瞪男子一眼,挤了抹让人寒意森森的笑容,“对了,不知上回宁世子找我何事?” 其实那回在巷子被他堵上,后来她打定主意不去追问因果。今天见他云淡风轻的样子,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忽然就翻起旧帐来。 宁易非愣了一下,淡然看着她,心思却转了几转,“没什么紧要事,就是老爷子托我顺道带句话而已。” 至于什么话? 事过境迁,如今已然没必要再说。 洛瑶默默打量他一会,微微一笑,“是吗?那谢谢宁世子。” 待少女身影淹没在檐角下,白虎推着轮椅紧随其后,却压不平眉间一抹忧色,“主子为何不?” 宁易非开口打断他,“她与常人不同。”声音虽寥落,语调却淡漠平和。 她,岂是那种可用手段逼就范的人。 白虎蹙了蹙眉,可主子你的时间不等人。如果要让洛大小姐心甘情愿出手,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男子睨他一眼,淡淡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无谓多虑。” 洛瑶去到雅苑遇见安嬷嬷,便停下来询问一下老安国公近况。待她去到敞亮的棋室,老安国公盘膝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正捧着木盒将里面的棋子拿出来。看见她,眼神一闪,立时咧嘴笑道,“瑶丫头,也想起我这个老头子了!” 少女掠了眼坐在他对面的男子,进入屋内行了礼,方道,“若不是怕祖父嫌烦,我肯定天天往雅苑跑。” 宁易非诧异地扬了扬眉,似是想不到平时对人冷淡疏离的少女,也有如此娇憨近人一面。 老安国公扫她一眼,立时笑骂开了,“就你这丫头嘴甜舌滑。” 洛瑶笑了笑,不作声。老安国公手一顿,忽朝她招了招手,“来来,瑶丫头你过来跟他对弈。” 洛瑶惊讶地眨了眨眼,“祖父?” 你确定要这样做吗?让一个压根不会下棋的人跟一个成名十几载的棋圣对弈? 老安国公板起脸,“让你下你就下,啰嗦什么。” 说罢,他又绷着脸斜睨宁易非,一本正经道,“你小子跟她对弈几盘,没意见吧?” 宁易非抬眸,似笑非笑瞥了眼神情莫名的少女,淡淡道,“我的荣幸。” 老安国公高兴地跳下矮榻,抚掌大笑起来,“瑶丫头,你过来跟他对弈,我先出去转转。” 洛瑶有些无奈地眨了眨眼,祖父你这是要闹哪样? 老安国公似乎压根忘了是他自己爱棋成痴,非要三不五时缠宁易非来对弈几盘。 看着他兴冲冲奔出屋子,洛瑶只好将心一横,坐到宁易非对面,“宁世子,请吧。” “寻常开局未免无趣,对弈之前,不如我们先提个赌注。”宁易非淡淡睨着她,语气轻浅却透着强大自信,“大小姐以为如何?” 第123章 心服口服 赌注? 少女微微眯眼瞄他一会,他闭府六年不出,府里应该不缺医术不错的大夫吧?难道大夫没有告诫他不得劳神不得激动吗? “如何?” 见她长久沉默不语,他又缓缓追问一句。 少女勾唇轻笑,“好。” “我若输了,就问世子一个问题,一局一个,必答的问题。”她说得极慢,盯着他的双目有莹光在静静流转。 少女那模样,澄澈明净如涓涓溪流,她唇边流漾那抹浅笑,淡而狡黠,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竟似笼罩在一层淡淡光辉里。 那光辉的色泽,宁易非知道它的名字叫自信。 这姑娘竟然觉得自己能赢么? 然而心中那浅浅诧异未及舒展,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忽就会过意来。 她提的赌注不以赢为前提,而是比谁能——输! 宁易非心里失笑,面上并无异样,只道,“大小姐的意思是,若我侥幸输了,也可问你一个必答的问题了。” 洛瑶愕了一下,竟被他抓到漏洞。 可抓到又如何呢? “没错,如果世子同意以这为赌注的话,自然谁输谁有问话权。” 宁易非了然地点点头,“那么,开始吧。” 他比出请的手势,“大小姐,你先。” 洛瑶掠眼扫过他指节分明的手掌,目光在白皙指尖处凝了凝,拇指粉嫩的贝甲底下隐着一个圆形黑点。 这是——毒入肺腑! 她眼神微微一缩,随即撇开视线,若无其事捻起一颗棋子,轻轻往棋盘放去。 洛瑶落子很快,相反,宁易非这个九岁之后在天泽便再无败绩的棋圣,落子速度却奇慢。 少女看着他沉思半晌,方慢悠悠落下一子。心里就不禁暗自嗤笑,她一个不懂棋的随便下没关系。无知,即无畏。 可让一个懂棋的,输给乱下一通的她,这难度确实不一般。 “这不是二连星布局吗?”洛瑶瞄了瞄棋盘,侧头打量他一眼,“世子这手压强不压弱,似乎落错了吧?” 她想输,他也不希望赢,这棋——难下了。 男子淡淡睨向她,见她目光莹莹笑意微微,一副自信满志的姿态。手一顿,他缓缓道,“大小姐的棋艺,并不如你菲薄那样……。” 少女挑眉看他,“如何?” 宁易非见她兴趣盎然的样子,心中一动,低声道,“嗯,并非那样烂得不可救药。” 少女愕然瞪目,她几斤几两她心里清楚。可他这话? 姑且当是夸她好了。 “世子这一子解双征,虽用得不错,可惜生机仍在,活路未堵。”少女叹口气,又拾起一子往他面前那条黑色蜿蜒盘龙堵了下去。 她倒要看看,他如何输给棋艺“烂得不可救药”的她。 “大小姐落定了吗?”男子抬头瞥她一眼,眼底有隐隐波芒流转不息,“落定不悔。” 洛瑶淡定点头,“自然。” “大雪崩山程白水。”圆润黑子自宁易非修长指间轻轻落入棋盘,他抬头含笑看她,“大小姐,恭喜。” “恭、恭喜?”少女难得一窒,睁大双眼审视棋盘。片刻,她哭笑不得地撇了撇嘴角,“想不到,我竟然赢了。” 第124章 这什么答案 “是啊,大小姐棋艺非凡。”男子轻声低语,磁性的嗓音在室内低低回转,融在淡淡桂花香气里竟似有种魅惑人心的魔力,“我输得,心服口服。” 洛瑶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咳咳……,世子放心,我愿赌服输。”少女咳红了脸,咬着牙,意味深长盯住他,“你想问什么,问吧。” 宁易非抬头凝着她,幽幽眸光似在窗户点点斑驳光影化为虚无,似雾似轻烟,无声无息绕缭少女身边。 半晌,他缓缓道,“如何让小神医出手医治病入膏肓的病患?” 洛瑶挑了挑眉,假如他问她知不知道小神医在哪,她立刻可以明确答不知。 能问出这话,说明他已经深入调查过她,完全肯定她另一重身份了。 当然,洛瑶并不觉诧异。自他问她要玉牌起,她就知道这秘密瞒不了他。 想了想,少女淡淡笑了起来,“她脾气怪规矩大,世子你确定那个病患一定要找她医治?” 男子点头,神态云淡风轻,“请大小姐回答。” 洛瑶略一沉吟,又笑道,“十二件事,”她顿了顿,眉目虽带着笑意,可眼底却冷静自持甚至透着一丝冷酷,“十二个月,每月完成一件。只要病患能完全按要求做好十二件事,到时她自会出手医病。” “十二个月?十二件事?”男子瞥她一眼,神色幽远里似乎夹着一丝恍惚。那是一种对未知难以掌控的茫然。 “哪十二件事?” 少女斜他一眼,目光转落棋盘,她轻轻启唇,“世子,谦虚是美德。” 棋未执,局未开,孰知最后谁赢谁输?他自信他必输吗? 宁易非失笑,“受教。” 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大小姐,你请。” “不,这一局,你先落子。”少女瞅一眼那只白而长的手,坚持守着自己面前白子不动。 宁易非凝她一瞬,黑子捻出,落盘,“好。” 这一局,宁易非依旧慢条斯理,洛瑶仍然东一榔头西一锄的下得一手烂棋。 “啪!” 白子落定,少女眉眼一瞬飞扬,“四劫连环,世子雄风不减当年,我输了。” 雄风不减当年?他不过二十出头……。 宁易非默默睨她半晌没说话。 洛瑶对他投来的眼神视而不见,确切来说,是故意忽视他眼神中那抹幽怨。 她低笑一声,道,“世子,我要问了。” 男子颔首,她问,“宁家军听命于谁?” 宁易非凝着面前神色平淡的少女,目光一瞬幻变如刀,刀刃锋利,寸寸入骨;可对面少女唇角微微上弯,目光澄澈明亮,她面容始终平静淡然,在他锋利眼刀下,丝毫不见裂痕。 宁易非心思暗转,长睫轻轻扇动,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重刀锋在这一扇中消散无踪。 他垂下眼眸,声音低而沉,“按规矩,宁家军的令符只传嫡子。” 少女心头微震,卫王府六十万宁家军,自圣祖创立天泽起,就独立于天泽的军队之外,直隶于卫王府。管辖、任命、调令,一切权力皆属卫王府。 据她所知,正常情况下,这支军队只会掌控在卫王府正式的继承人手里,也就是嫡出且受封承袭爵位的卫王爷,才有权调动军队。 现在的卫王府,嫡出一脉除了他和早卸任的老王爷尚健在外,他的父兄皆在六年前殉难。 他这话什么意思? 调动军队的令符不在他手里?军队只听他命令? 第125章 交给你 洛瑶抿着唇,若有所思瞥了瞥对面男子。 男子面容清傲卓绝,一双眸子深邃幽远,转动时,似带起无边苍凉;凝定时,却又似自带魔力的浩瀚大海。 从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面容到他的姿态,她窥测不出一丝她想要的信息。 凝了凝眉,她垂着眸,淡淡笑开,“看起来这棋还得继续下。” 宁易非看着她,同样意味深长点头,“确实得继续。” 她和他,同样想从对方身上获得想要的信息。 第三局,洛瑶先落子。 许是两人心里都埋了心事,这一局竟下得格外快,棋盘的厮杀不见硝烟,洛瑶最终在他沉凝的目光下轻微落子声中,再次赢了“棋圣”一局。 “世子承让。”洛瑶微微含笑,眯眼瞥过棋盘,神情复杂开口,“你可以继续。” 宁易非默默看着她,她语气中那一分嘲弄两分揶揄三分无奈,似乎统统穿过他目光无声沉淀在窗外飘来那缕桂花香气里。 “那十二……?” “什么十二十三?”屋外,不知转到哪去的老安国公探进脑袋,随后提着鱼篓走了进来。 “这是我刚刚钓上来的红鲩,你们帮我看看它尾巴伤着没有?” 鱼篓近前,鱼腥味立即扑面而来。洛瑶有些难受地皱了皱眉,看老安国公兴致勃勃的样子,她不好扫兴推开,只好伸长脖子往鱼篓飞快看了一眼,“祖父这是打算放生?” 老安国公横她一眼,“你这丫头问的什么话,难道我还缺这一口吃的?” 洛瑶垂眸默然。 敢情你老钓鱼就是闲的,可你不钓它上来,它尾巴也不会因为挣扎而受伤。 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将目光转向宁易非。 “老爷子放心,你现在将它放回湖里,它一准能活。” “还是你小子会说话。”得他一句准话,老安国公提着鱼篓,风风火火就要迈脚往外走,眼角无意掠过棋盘,他忽来个百八十度大转身。 两眼放光盯住棋盘,激动得哗哗大叫,“瑶丫头,你赢了易非这小子?” 少女落一瞥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宁易非身上,平淡而应,“祖父,世子承让而已。” 老安国公疑惑地抓了抓头,眯起双眼认真研究一会,激动得“咚”一下将鱼篓墩在地上,指着宁易非吹胡子瞪眼骂道,“你小子怎么回事?瑶丫头这手烂棋都能赢?你放水也放得太过份了!” 宁易非苦笑,洛瑶抿唇垂眸,没有笑。但宁易非从她眉梢流荡那抹光彩,看出了绝对的幸灾乐祸。 虽如此,两人却默契一致没有提起以棋局输赢论赌注的事。 若让老安国公知道这两人“亵渎”了这副棋,洛瑶与宁易非只怕在他手里都讨不了好。 “瑶丫头,你太丢我们安国公府的脸了。”老安国公斜一眼状似乖巧的少女,气呼呼拍了拍桌子,在他掌劲下,隔了一地的棋子都微微震颤。 洛瑶讶然,她怎么就代表安国公府了? “不行,”老安国公斜她一眼,将殷切期望的目光转向宁易非,“以后我家这丫头就交给你了,你小子好好调教她,好歹让她棋艺拿得出手。” 洛瑶立时一惊,“祖父?” 第126章 飘起来 这老头是不是看出她心里待他特别,才不顾她意愿摆长辈身份压她?话又说回来,若不是他前生被她连累而死,若不是她回府之后,他一直维护她,她也不会在心里真把这个祖父当亲人。 可就是她将他当亲人,眼下才被他吃得死死。 宁易非意味不明地瞥了瞥她,心中一动,“老爷子吩咐,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老安国公瞪洛瑶一眼,“就这么说定了,你这丫头别瞎嚷嚷。” 目光落在宁易非身上,冷脸怒目霎时改为和颜悦色,“日后你小子多费心指导指导她,嗯,不如就从明天开始,让这丫头到卫王府跟你学棋。” 洛瑶目瞪口呆看着变色龙一样的老安国公,半晌,方皱着眉头反对,“祖父,宁世子很忙,我们还是不要麻烦他了吧?” 让她每天去卫王府学下棋? 这不是明明白白送羊入虎口吗? 这家伙握着她的秘密正愁她不肯出手医治,这下好了,她的好祖父直接将她推火坑里! 洛瑶欲哭无泪,却不能明说,只能眼巴巴看着老安国公,“棋谱,对,让宁世子借几本棋谱过来,我在府里学习学习就行。” 老安国公侧头瞥她一眼,又定睛看着宁易非,“小子,你忙吗?” 宁易非低低一笑,“老爷子,我废人一个,能忙什么。”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老安国公大手一挥,甚为满意地笑了起来,“瑶丫头你以后就去卫王府跟他学棋。” 至于洛瑶皱着不悦的小眉头? 很直接被老安国公选择性忽略过去了。 “我这不留饭。”老安国公扭头望了望外面天色,立时不耐挥手赶人,“瑶丫头,你替我送送他。” 洛瑶心里不乐意,不过转念一想,她顺从地点了点头,“好。” 两人各揣着心事默默的一前一后出了雅苑,洛瑶远远目送宁易非准备到二门,便准备折返青玉轩。 谁知她沿着栽满石榴树的小径才走没几步,却忽被岔路闪出一抹身影给堵住。 洛瑶看着一脸忿忿鄙夷的少女,诧异地挑了挑眉,“三妹的伤养好了?” 洛夏莲噎了噎,随即恼怒道,“洛瑶,你不要脸不要紧,你别连累我们。” 洛瑶心里一紧,似笑非笑扫了眼莫名其妙挡路的洛夏莲,漫不经心道,“哦,我怎么不要脸?” “你连宁易非那样的残废都勾勾搭搭,简直不要脸到极点,怪不得别人说你不知羞耻。不过想想你也只配他那样的。俗话说乌龟配王八,我看你一个丑八怪配一个残废,倒也刚刚好。” 洛夏莲说得很快,这番话也不知在她心里盘旋多久了,一出声竟说得如此顺溜连气都不换一口。 她绝不会承认她妒忌洛瑶,妒忌洛瑶身份比她高贵,妒忌洛瑶独得老安国公青眼,妒忌洛瑶敢将天泽的“棋圣”不当回事。 洛瑶心头生寒,面上反越发平静,“看来三妹跟药农学习辩认药草几个月,时间还是太短了。” 想起在庄子那几个月生活,洛夏莲立即脸色大变,“你……!”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身子却忽似断了线的风筝般飘了起来。 第127章 宫中来人 “扑通”一声响,洛夏莲石头一般落到湖里。 洛瑶讶异眨了眨眼,湖里再传来“哗啦”一声,就见洛夏莲破水而出。然而下一瞬,又是“扑通”一声,再是破水的哗啦声,接着又是石沉湖里的声音,如此反复了三次,才见洛夏莲像只湿淋淋的死狗一样从湖里飞扑岸边。 这手段——够简单粗暴。 不过,她喜欢。 洛瑶对洛夏莲的艾艾惨呼仿若未闻,回头眺望二门,果然望见白虎推着轮椅缓缓往外走。 由始至终,除了背影,宁易非连眼角都不往这边掠一下。 她不由得暗暗咋舌,刚才出手的定是白虎,想不到那个话不多的大个子武功这么厉害。 洛瑶掠了眼跌岸边哼哼唧唧半天爬不起来的洛夏莲,勾一抹浅浅笑容,拾步目不斜视绕了过去。 她这位三妹典型的不知死活欠教训,辱骂她就罢了,还口无遮拦连那位也骂上,活该被扔下湖清醒清醒。 眼见洛瑶没事人一样离去,洛夏莲登时又怒又急,张嘴就要继续开骂,可声音到了舌尖,喉咙却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扼住一般。她开合嘴巴试了又试,仍然发不出声音。 她头皮一阵发麻,激灵抬头往二门那边望去,视野里人影渺渺,她呆坐起来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 声落,她还怔了怔。就在这时,一道形如实质透着森然寒意的目光忽划过她脸庞。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楞楞坐在地上后背瞬间竟冷汗涔涔。 待她能喘过气来,坐着轮椅的男子也终完全淡出视线。 她咬着唇,低头盯住不停颤抖的双手,惶恐声音里句不成句,“好、好可怕的眼神。” 翌日,洛瑶并没有遵照老安国公吩咐前往卫王府学下棋,因为她“病”了。 就是这天,宫里忽然来人求见继夫人。 赏微居的偏厅里,墨秋言呷了口香菊茶,看着旁边穿着宫装的嬷嬷,客气道,“许久未见,云嬷嬷风采更胜从前。不知嬷嬷突然临府,可是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洛夫人的风姿也不减当年。”云嬷嬷同样恭维一句,眼睛转了转,方笑道,“是这样,宫中万菊园的菊花近日盛放甚为灿烂,娘娘准备在五日后举办赏菊宴,力邀各家夫人及小姐进宫把赏。” “赏菊宴?” 墨秋言愕了愕,这样的宴会宫里那位席皇后可从未举办过。 “不知这赏菊宴有哪些特别之处?”墨秋言笑着拉起嬷嬷的手,相当熟练地将腕间一只水头极好的玉镯套到嬷嬷手里,“还请嬷嬷指点一二。” 云嬷嬷摸了摸玉镯,不动声色往袖子里拢了拢,“娘娘说自入秋以来百花渐凋,有心借着满园盛开的菊花邀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她啜口香茶,眼角瞟一下墨秋言,仿佛不经意提起,“洛夫人知道,我们皇后娘娘一向待人宽慈,最见不得别人悲秋伤春,这不,前些天偶然碰见王婕妤对着一缸残荷伤怀……。” 她忽住了口,望一眼外面,“天色不早,奴婢该回宫复命了。” “请洛夫人五日后携同府上各位姑娘准时参加赏菊宴,奴婢先告辞。” 王婕妤?这不是六……。 墨秋言心中一动,连忙笑着站了起来,“请嬷嬷转告娘娘,我们一定准时参加。” 第128章 价值 云嬷嬷一走,墨秋言沉吟一会,就道,“沈嬷嬷,通知千娇阁的师傅上门给大小姐量体做新裳。” 两个时辰后,青玉轩里。 “请大小姐伸直双手。”千娇阁的姚师傅飞快记录下几个数字,又拿起皮尺自洛瑶指尖开始丈量。 一刻钟后,姚师傅终于量好洛瑶尺寸,随后拿出一些布料小样让洛瑶选,“大小姐喜欢哪种颜色?” “就这个吧。”洛瑶略略扫一眼,随手指向淡紫色的小样。 “大小姐真有眼光,”姚师傅含笑称赞,“淡紫色的绫罗纱做成礼服,大小姐穿起来肯定好看。” “礼服?” 洛瑶心念一动,“姚师傅今天过来,不是给我们姐妹几个做季裳吗?” 姚师傅笑了笑,却对她的话避而不答,只道,“大小姐只等着四天后看成品吧,我还有事,先告辞。” 送走姚师傅,洛瑶立即道,“墨玉,赶紧去打听一下,这几天继夫人见过谁。” 继夫人并没有刻意隐瞒云嬷嬷来访一事,墨玉出去仔细一打听便知道了。 “宫中来人?” 洛瑶眯着眼想了一会,双眸慢慢露出几分若有所思来。 “墨玉,除了青玉轩,姚师傅还去了谁的院子?” “谁的院子都没去。”墨玉一脸惊疑,“出了青玉轩,她直接离府。” 洛瑶心里有个念头慢慢成形,“这么说,就只给我一人做新衣了。” 墨玉见她神色冷凝,登时吓了一跳,“小姐,要不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洛瑶缓缓摇头,勾唇低低一笑,“不必。” “四日吗?” 少女垂眸思忖一会,遂看向屋里另一人,“元香,打听一下南边庄稼的收成情况,还有父亲的近况。” “是,小姐。”元香应声,转身一丝不苟执行命令去了。 两天后,安国公与几名幕僚在花园凉亭里商讨事情。 恰逢书院轮休,洛成玮也回到府中,安国公有意让他寒假过后出仕,眼下有机会自然让他也参与其中。 “父亲,既然淮南一带蝗灾严重,最好的办法莫不如一把火将蝗虫与稻谷统统焚毁。虽然今年秋季损失重些,但这样可以彻底消灭蝗灾,来年没有蝗虫祸害庄稼,收成自然就填补回来了。” 一幕僚听罢,却直摇头,“二少爷此策虽有一定道理,不过在下认为此举并不妥。” “要知道,淮南一带地势皆以低洼居多,但与稻田连绵成片的却多是密林山拗。若真采用放火焚烧之策,只怕一来蝗灾未除反引林火,二来眼看要收成的庄稼眨眼颗粒无收,只怕农民也不肯配合。” 安国公不露情绪扫了众人一眼,“你们都说说,有什么办法。” 其余幕僚闻言,遂也纷纷加入讨论阵营,但你一言我一语商讨半天,也拿不出个有效的法子来。 恰这时,洛瑶正自远处的拱桥走过。 洛成玮眼角掠见那道纤细身影,心中一动,压下眼底狞笑,忽对洛瑶高声道,“洛瑶,父亲让你过来。” 第129章 无耻 洛瑶脚步微滞,扭头望了望,不紧不慢走到凉亭外行礼,“见过父亲。 ” 目光淡淡掠过亭内几位幕僚,少女心知肚明,面上却装出懵懂模样,“不知父亲唤我前来何事?” 安国公皱着眉头极快地看了眼洛成玮,才转向少女,神色不明道,“哦,没什么……。” “我们在商量解决蝗灾的办法,”洛成玮却似没看到安国公责怪眼神一样,抢先道,“某种程度上,农民可以说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洛瑶你身为安国公府一员,也该出份力才是。” 听他一口气说完,安国公面色都沉了两分。 洛成玮等着看洛瑶羞愤讨饶,安国公则拧着眉头准备开口让洛瑶退下。 不管是安国公与洛成玮这两父子,还是凉亭内坐着石凳的其余几个幕僚,谁都不认为洛瑶会有什么办法。 他们讨论半天都没有结果的事,她一个泡着药罐长大的病秧子,能有什么见识! 谁知听完洛成玮的嘲弄,少女并没有露出茫然惶惶羞愧之色,反凝目沉吟,十分认真地思索起来。 安国公看着这一刻沉思的少女,眼底有异光闪过,洛成玮则怔了怔,斜着眼一脸怀疑盯住她。 “父亲,”洛瑶站在凉亭外的石阶下,微微昂着头看向安国公,澄澈双眸如融载万千灯火,正发出熠熠莹亮的夺目光彩,“其实不管眼下蝗灾如何,要治灾止损总结起来也就几方面而已。” 洛成玮见她说得胸有成竹,立时双眼一眯就要嗤笑她“不懂装懂”。 安国公横他一眼,却道,“哪几方面。” 洛瑶默默梳理一下,方缓缓道来,“第一、减少蝗虫的食物源。很多种蝗虫都吃玉米、小麦、高粱、水稻、谷子等,而不吃大豆、苜蓿、果树等。因此在蝗虫发生地尽量多种植大豆、苜蓿、果树和其它林木,则可以防治蝗虫;第二、减少蝗虫的生存地。有些蝗虫多发于低洼地,可以把这些地块改造成池塘,改养鱼虾,同时在岸上搭鹏种植,牧鸡牧鸭等,也能较好防治蝗虫;第三、减少蝗虫的产卵地,在干燥裸露的地面大量种植树木。” “另一方面,应该保护和利用当地蝗虫的天敌以期控制蝗虫;在蝗虫的发生地为鸟搭巢,招引鸟类来落户,防治蝗虫;此外,还应防止乱捕杀青蛙,保持自然界中青蛙的数量。” “若蝗灾已令农作物受损严重,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人工捕杀及放火焚烧;不过若采用这个方法,需官府先出面做好前期动员工作及止损措施。” “若蝗灾程度损害较低,则应以防治为主。只要措施实行到位,自然能防止大规模蝗灾发生。” 洛成玮目瞪口呆看着娓娓而谈的少女,安国公眼里也溢出淡淡震惊,凉亭里几位幕僚人人面色皆由不以为然改为肃然起敬。 安国公目光在少女脸上转了几转,忽压着声音低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 洛瑶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露出茫然之色,“父亲,刚才我提的办法?” “办法?”安国公沉下脸掠她一眼,遂撇过头,“你一个姑娘见识有限,能有什么办法。” “还是你二哥提的法子好。” 他顿了顿,目光深深凝住少女微昂的脸,郑重其事道,“记住,你兄长好,你日后才能好。” 第130章 代价 洛成玮眼神一亮。 ()少女呆了呆,待会过意来,瞪大眼睛满脸难以置信望着他。 “咳”安国公轻咳一声,别过头去避开少女清清亮亮的澄净目光,却仍旧坚持道,“你二哥交游广阔见识渊博,他提出这几点方法很不错,我会呈折子上奏。你一个姑娘家,学学女红绣绣花或弹弹琴,就好。” 似怕她还领悟不到他的苦心,掠一眼呆掉的少女,又沉声道,“你二哥将要出仕,他的能力会得到赏识。” 洛瑶瞥了眼默不作声的洛成玮,白着脸缓缓垂下头来。 洛成玮现在若先有功劳在身,出仕之途肯定会顺利不少。 不过,堂而皇之窃取别人功劳,还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估计除了眼前这对父子,也没谁了。 除了脸色稍微白一些之外,她脸上并没有流露过多表情,没有愤怒不甘或者怨恨,就是眉梢处微微漾出一抹隐忍而已。 那抹隐忍里,似夹着失望、无奈,还有屈服。 “父亲说得对,兄长好,这个家好,我才能好。”少女心里讥诮,慢慢开口将安国公想听的话说完。 兄长好,绝不是洛成玮好。洛成玮日后仕途顺了,她才要真正不好。 她的兄长,从来不是洛成玮。 安国公阴沉的脸一霎如春风拂过,眉眼上扬,看着少女弯出淡淡笑意,“好,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 凉亭里,已经完全惊呆的几位幕僚,这时反应过来,纷纷兴高采烈恭维起洛成玮来,“还是二少爷见识广,这些法子很全面啊。” “二少爷不愧见闻广博,这些办法我们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洛成玮在句句顺溜的恭维声中有些飘飘然起来,仿佛那些办法真是他想出来一样。 洛瑶心里冷笑一声,神情黯然地朝安国公福了福身,“父亲,我先回去了。” 安国公挥了挥手,灼灼生热的目光凝定让他骄傲的儿子洛成玮,连眼角都不往洛瑶掠一下。 待离凉亭够远,墨玉忍不住忿忿压着声音道,“小姐,刚才明明是你……。” “不,我们二少爷见多识广,你没听见吗?”洛瑶微微一笑打断她,随即迈步往湖边走去,她脸上,丝毫不见之前的黯然隐忍。那双不时转动的眸子,反隐约透出几许难察的狡黠。 安国公将防治蝗灾的办法上达天听之后,果然得到了皇帝的肯定与嘉奖。 嘉奖下来后,整座安国公府除了青玉轩外,阖府上下皆一片喜气洋洋。 “瞧他们,眼睛都长头顶上了,也不想想那到底是谁……!” “墨玉,”洛瑶叫住院中神色忿忿的丫环,冷着脸道,“今明两天,由你负责洒扫茅房。” 院中众人一时傻眼了,谁都不知道她们小姐为何突然惩罚墨玉,还罚得那么重。 “小姐,奴婢……错了。”墨玉惭愧垂下头,咬着唇应道,“奴婢这就去洒扫茅房。” 洛瑶冷然点头。 其余人见状,有人惶惶有人暗暗窃喜。 墨玉被小姐罚去洒扫茅房,她一等丫环的地位怕是保不住了吧? 洛瑶似对她们底下暗潮汹涌仿若未觉,目光淡淡扫过人群里如菊那张脸,她轻轻勾唇笑了。 第131章 困住她 一眨眼,已到了赏菊宴的日子。一大早,继夫人就派人去青玉轩催促洛瑶整妆。待洛瑶梳妆完毕去到门口,继夫人携着洛冬玫及洛夏莲已经在那等着了。 继夫人与洛冬玫坐在前面的马车,洛夏莲则自己坐上了后面那辆马车。 千娇阁的手艺与做工在京城皆为数一数二,此刻洛瑶身穿特别订制的五层礼服,自院子一端缓缓走出来。 远远望去,少女一身典雅淡紫衣裙,映衬着白皙剔透的肌肤,配着腰间淡紫色的束带,将她纤腰掐得弧线优美。这身衣裙最外层是淡紫色绫罗纱,她轻轻一动,裙摆散开便如一团令人艳羨的软云。 直衬得层云簇拥的洛瑶,美若仙子下凡。 洛夏莲在马车里看见这件耀眼的衣裙,心头立即生出浓浓妒忌来。 然而待洛瑶走近,看清洛瑶将眉梢那枚印记特意描得极为醒目时,她忍不住狠狠倒吸口气,“天,真有够丑的。” 洛瑶淡淡挑眉斜她一眼,“麻烦三妹往里让让。” 丑吗? 丑就对了。 洛夏莲哪里知道她刻意丑化自己的心思,见她避而不答还旁若无人提起裙摆上马车,登时恼得口不择言,“麻雀就是麻雀,别以为披上霓裳羽衣就能变凤凰。” 洛瑶走进车厢直直朝最舒适的位置走过去,至于洛夏莲眼底的鄙夷耻笑? 洛夏莲原占着最好的位置,见她上来本不肯相让的,但洛瑶理所当然的姿态及那一身无法言明的气势却压得她心头发紧,不由自主往里让了让。 洛瑶坦然坐下,似笑非笑掠她一眼,“我是人,从来不奢想把自己变成鸟类。怎么?三妹期望自己变成披着霓裳的凤凰?” 洛夏莲张了张嘴,再张了张嘴,仍旧被噎得无言反驳。 久久,她盯着洛瑶额角丑陋印记,才忿然憋出一句,“哼,丑人多作怪。” 洛瑶很认真地打量她半晌,忽微微一笑,“原来三妹还有自知之明。” “你……!”洛夏莲被她气得半死,洛瑶淡淡瞥她一眼,阖下眼皮,“我小憩一会,三妹自便。” 洛夏莲瞪着她还要再奚落两句,却被元香一记冰冷眼神吓得呐呐噤声。 耳边终于清静,洛瑶唇边微微溢出一丝会心浅笑。 有些人,就是记吃不记打。 洛夏莲如是,洛成玮亦如是。 想起她那位眼高于顶的二哥,洛瑶心中寒意渐聚。洛成玮也不想想,她的功劳是那么好抢的么?他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做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在元香冷冽眼神下,洛夏莲如坐针毯老老实实一路不敢吭声,洛瑶倒真趁机小憩了一会。 待到宫门口,洛夏莲才暗暗松了口气,一下马车,她几乎立即小跑向继夫人,将洛瑶远远落在后头。 过了例检通道,就有宫女引着跨过九重宫门。望着熟悉又陌生的恢弘殿宇,洛瑶微微怅然。这时,有个太监奉命领继夫人前去拜见皇后。 “瑶瑶,你与冬玫她们先到万菊园,我回头再去找你们。” 洛瑶自然点头应下,“好。” 然而,继夫人一走,洛冬玫与洛夏莲对视一眼,两人随即悄悄加快脚步赶上宫女,在宫女带着她们拐进一个四通八达的院子时,洛瑶惊讶地发现,刚刚走在她前面那几人竟然全部不见了。 “这是打算将我困在这?” 第132章 在等你 洛瑶轻轻嗤笑一声,随后四下望了望。没有人过来,也看不出这些纵横交错的道路通往何处。 她笑了笑,直接选择一条偏北方向的路坚定地走了出去。 待她渐行渐远,洛冬玫与洛夏莲自暗处探出头来,两人相视一眼,彼此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来。 洛瑶走那条路与万菊园南辕北辙,真是太好了。 “我也觉得甚好。”走远后,洛瑶低声对自己说。 前世她做了几年太子妃,这皇宫她说熟悉不熟悉,说陌生不陌生,但想凭着复杂一点的路况就困住她,这是不可能的。 她一路偏北而行,倒没有特意选择人少之地。 记得北面有处几颗银杏合抱的亭子,她暂时去那看看好了。至于特意将她落下的妹妹们?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样想着,她脚步也轻快起来。 “咳咳,我家主子有请大小姐到凉亭一叙。” 少女看着这个突然蹦到面前的大个子,诧异地眨了眨眼,“你家主子?”宁易非? 她略略抬头眺望一眼远处银杏下的亭子,“难道他也来参加赏菊宴?” 白虎脸上闪过奇怪表情,“世子在等姑娘。” 洛瑶挑了挑眉,点头随他过去。 凉亭里,宁易非悠然自得摆弄着棋子。 洛瑶在外面站了站,欣赏一会黄叶缤纷的高大银杏,这才似笑非笑走进去,“宁世子跟自己对弈?” “不,”她进来,宁易非正好停下动作,目光自她身上掠过,他微微眯起眼眸凝了凝,瞥过她眉梢额角醒目的印记,又若无其事转开,“我等你。” 洛瑶心头一跳,视线瞥过棋盘,笑容却掺了凉意,“你肯定我会来?” 宁易非不避不让直视她,淡淡道,“万菊园万花齐放,就算你肯错过,别人也不会答应。” 少女心下一怔,面上笑意越发虚淡,“这么说,世子除了棋艺无双外,还会神机妙算。” 要不,怎么算准她会被她家妹妹留难?又怎么算准她定会寻到这银杏下的亭子来? “猜的。”宁易非说了实话,清贵俊雅的脸上丝毫不见难为情。 洛瑶愕了愕,旋即轻轻笑了起来,“这么说,我岂非不该辜负世子盛意?” 宁易非挑眉睨她一眼,伸手作出请的手势。 “仍以输为局?”少女捻起白子,眸光闪闪瞥向他。 “嗯。” 低沉的嗓子一字概之,洛瑶不客气的将手中白子放落棋盘。 宁易非的目光在白子所落位置凝了凝,随后默不作声跟进黑子。 四面有风声沙沙刮过,金黄的银杏落叶不时飘进亭子,却在两人身后随风盘旋悄然落下,并不敢掺合到硝烟弥漫的香榧棋盘上。 半晌,男子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轻轻响起,“我又输了。” 少女笑了笑,“今天就此一局吧。” “嗯,世子若想知道答案,请将下面的话听好。” 男子凝目而视,“洗耳恭听”。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金银铜铁,堵东南北。”洛瑶扫过他俊雅脸庞,目光隐一丝狡黠,“猜一个地名,再寻一物。” 东西找到,关于她让他完成的十二件事之一,也就揭晓了。 第133章 五行缺妹 宁易非点点眸光投落她笑意微微的脸庞,“没有提示?” 少女坚定摇头,“没有。” 宁易非看着她,犹豫了一下,“或者交换?” “世子不必引诱试探。”少女目光扫去,眉梢飘出一缕讥讽,“我相信,世子的运气不会每次都这么好。总有一回,我会输。”届时,她自然能知道她想要的。 “哈,谁这么能耐能赢我们天泽棋呆?” 一道轻扬男声蓦地自远处传来,宁易非弯了弯唇角,连眼皮都不动一下,似乎对来人并不陌生。洛瑶挑了挑眉,听这声音——也算上辈子的故人了。 心念转过,就见一个身姿秀逸的年轻男子正穿过外面高大银杏往亭子走来。他面容俊美,身穿褐色锦缎长袍,腰间挂着一枚碧翠玉佩。此际,玉佩正随着他脚步左右摆动。他眉眼飞扬,唇畔噙着欢快笑容。 眨眼,他便走进亭子,目光扫过洛瑶,凝在宁易非身上,“难怪宁世子进了宫还不肯去万菊园,原来躲在这与美对弈。” “不知这位姑娘?” 他笑容真诚,举止从容优雅,即使语气散漫,也让人生不出半点轻佻之感,反觉他平易近人好相处。 洛瑶含笑不语,宁易非掠他一眼,意味不明瞥了瞥少女,缓缓道,“洛大小姐,安国公千金。” “这是五殿下。” 这话自然是对洛瑶说的。 五殿下宁煜! 人称“小魔王”的宁煜。 洛瑶看着他笑意飞扬的面容,忽就想起这位“小魔王”的丰功伟绩来。据说幼年上学,宁煜就曾不止一次扯光太傅的胡子,被罚之后,还趁着太傅打瞌睡将头发剃光。因为他的顽劣,甚至气得好几位太傅拂袖辞教。 有一次,他甚至因为一只蛐蛐跑到别人家里找不着,而直接放一把火将别人的房子给烧了。 皇帝似乎十分喜爱这个儿子,虽然于他的胡天蛮地十分头疼,却一向舍不得重罚他。 直到那一回放火烧房子惹了民怨,皇帝才不得已狠下心肠将他丢到外祖辖下军中磨炼。 洛瑶瞧着,眼下这小魔王并没有磨炼出军人的严肃杀伐,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张扬模样。 目光划过宁易非,她心中一动。听语气,这两人很熟络? “美人”,宁煜懒洋洋倚着柱子瞟一眼洛瑶,“跟这个棋呆一起有什么意思,不如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开开眼界。” 洛瑶收回心神,看着他欢快肆意的样子,慢慢转过脸颊,指了指印记,“殿下见过这样的美人吗?” 宁易非掩唇轻咳一声,她还真不怕自曝其短。 宁煜看清她眉梢那枚青红交织的印记,眼神闪了闪,收了笑容,极其认真道,“木头美人我见得多了,可像洛妹妹你这样别致风趣的美人,却是第一次见。”他目光落在香榧棋盘凝了凝,唇角又欢快扬了起来,“尤其能在棋盘上打败宁易非这个棋呆的美人,更是世间一绝。” 美人?洛妹妹? 这是小魔王独特品味吗? 少女微眯双眸,默默打量他片刻,“洛瑶不敢当,殿下还是称呼我一声大小姐吧。” “大小姐?”宁煜瞪大眼睛,一脸夸张的嫌弃表情,“太生疏。” 少女默默抽了抽嘴角,她没记错的话,她与他今天不过第一次见面。 “就冲你今天赢了宁易非这个棋呆,你这个妹妹我叫定了。” 洛瑶皱眉,“臣女不缺哥哥。” “她说得没错,我看五哥就不要强人所难了。”一道温和笑声突兀插进来,然后洛瑶就看见银杏树下转出一张病弱的脸。 第134章 放开她 宁弦看着清瘦,行动却迅速得让人惊叹。 () 洛瑶回头望了宁易非一眼,只见他衣袖拂过棋盘,似乎正在专注收拾棋子。 “六弟怎么到这来?”宁煜懒洋洋站了出去,有意无意挡着宁弦踏入亭子的脚步,“这儿除了几棵老银杏,可没有菊花可赏。” “看来这几棵老银杏比万菊园的鲜花更有看头,”宁弦淡淡瞥过亭中少女,眼底阴霾渐渐凝聚,“五哥几年没回京,一回来就先跑到这观赏银杏。” “两位殿下慢慢聊。”洛瑶站了起来,“听闻万菊园的盛况难得一见。” 她话未落,刚刚还在慢条斯理收拾棋子的宁易非,却在她行动之前驱着轮椅绕到她前面,淡淡道,“我也有好些年没见过万菊园美景。” 他侧目,眸光轻轻瞥向少女,“不如一起?” 跟宁易非一起自然比面对宁弦舒心,洛瑶毫不犹豫点头,“那走吧。” 见她完全将他视而不见,宁弦立时眸染寒光。错步闪到洛瑶身侧,就要拉她手臂,“我受洛夫人之托前来寻你,为免洛夫人担忧,你还是随我先行一步。” 宁易非眉梢一动,广袖朝着宁弦伸出的手无声拂过去。宁弦一震,几乎同时,宁煜也朝着他手臂弹出一缕指风。 两股力道先后袭来,逼使宁弦不得不松开刚沾到指尖的绫罗纱。 洛瑶深深看他一眼,退开大步的同时眼底滑过浓浓厌恶。 “宁世子,你识得去万菊园的路吧?”避开宁弦,洛瑶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宁易非。 宁易非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不紧不慢响起,“自然识得。” “那我们赶紧走。”少女率先步出凉亭,往黄叶纷飞的银杏树下站了站。恰逢一阵轻风刮过,拂起少女软云一样的淡紫裙裾。金黄落叶映着淡紫罗纱,衬得微微昂头露出一段玉白颈项的少女美如幻雾。 宁煜不经意捕捉到这绝美一幕,心头莫名窒了窒,一种异样情绪在他未察觉前悄然滋生。 他大步跨出亭子,站在阶上俯视面容沉静的少女,扬着眉梢,哈哈笑道,“洛妹妹太不够意思了吧,我也多年未观万菊园美景,万菊园的路我也识得。” 洛瑶淡淡掠他一眼,“我哥哥姓洛。” 所以,你能不能别妹妹长妹妹短的乱叫? “哈哈,洛妹妹不是急着去万菊园吗?”宁煜飞扬的笑声震得银杏黄叶簌簌直落,一闪身已一阵风般掠到洛瑶身边,“那还等什么。” 洛瑶侧目斜他一瞬,默默抿紧了唇。这小魔王,就不知道还有尊重别人意愿这回事。 被晾在亭里的宁弦神情阴郁地看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面上依旧温和平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袖下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为什么,她对别人都和颜悦色,唯独对他黑着脸还透出厌恶? “洛妹妹,你脸上图案很逼真,怎么弄上去的?”离了凉亭,走在花木掩映的青石路上,宁煜瞄着洛瑶脸颊印记,眼眸一片惊奇赞赏之色。 少女怔了怔,扭头打量他一眼,狐疑道,“殿下不觉很丑很难看?” “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寻香觅美,多赏心悦目的画面,怎么难看?”宁煜直直看着她脸颊,目光里不含一丝鄙夷或恭维。 洛瑶怪异地瞄了瞄他,继续默默无言而行。 不是她的审美观有问题,是他的眼光太特别。 就在这时,前面一处廊角忽匆匆转出一个人来,乍见洛瑶,立时惊喜道,“大小姐,可算找着你了。” 第135章 唯恐天下不乱 看见来人,洛瑶眼神一闪,她知道这是席皇后身边的嬷嬷。 面上却装出一片茫然之色,“这位是?” 嬷嬷分别给宁煜与宁易非行过礼,方朝她福了福身,答道,“见过洛大小姐,奴婢是长春宫的嬷嬷,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迎接大小姐往万菊园。” “我许久未见母后,甚为想念,正好与洛妹妹一起。”宁煜扬起英挺的眉,大步走在洛瑶前面,“云嬷嬷带路吧。” 洛瑶默默无言跟上去,遇到小魔王这种自来熟的特质,她能说什么呢? “皇后娘娘既然在万菊园,于情于理,我也该去拜见一下。”宁易非淡淡说了这句,同样与洛瑶一起走。 云嬷嬷心头却莫名一紧,天泽的棋圣与小魔王一致护着洛大小姐? 她毕恭毕敬在前面领路,穿过弯弯绕绕的假山、园子、与数道回廊之后,终于将人带到了立着石碑的万菊园外。 “五殿下,宁世子,洛大小姐,里面请。” “还是云嬷嬷能干。”这时,不知宁弦从哪冒出来,声随人至,一下就走到刻着万菊园的石碑旁,“这么快就寻着洛大小姐。” “六殿下过奖,奴婢恰巧碰上。” 自听闻宁弦的声音,洛瑶面上笑容便淡了下去。抬眸往园内打量一番,便拾步往里走。 万菊园,顾名思义载满品种各异的菊花。不过在风骨清傲的菊花之间,又错落有致或摆放或种植各种观赏性的盆栽与乔木。姹紫嫣红之间,不乏绿意绦绦相映成趣。 今日这赏菊宴就设在诺大的万菊园里,放目而眺,处处可见搭起的精美棚子下摆放着各式茶水点心。 园子正中引了活水成溪蜿蜒穿过,清溪两旁种植的乔木约有人高。清溪将园子一分为二,也将今日来宴的宾客分男女隐隐隔开两处。 顺着清溪应势修建了一座六角凉亭,拔地虽不足一丈,然踞坐亭中之人却恰能将园里动静收尽眼底。 此刻,今日举办宴会的主人席皇后正端着华贵得体的微笑坐于亭中。她一旁,围坐着数位夫人与小姐。另一侧,则坐着几位后宫嫔妃。 “儿臣拜见母后。”宁煜步上凉亭,敛了散漫向皇后行礼,不过那轻扬的眉宇及欢快的笑意却似早将他的飞扬不羁刻到骨子里一般。任他如何一本正经收敛,也不能完全藏住。 皇后上上下下打量他一会,嗔笑道,“煜儿回来了?”她一顿,眼角往旁边瞄了瞄,“快去拜见你母妃吧。” “易非见过皇后娘娘。”宁易非行动不便,坐在轮椅遥遥颔首便算行过礼。 接下来,洛瑶也朝着皇后不卑不亢行了礼。 “好孩子,你是第一次进宫吧?过来让本宫瞧瞧。”别人因她的衣裳与容貌,或多或少都在露出艳羡或鄙夷的目光,唯独皇后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波动。 看皇后含笑招手的模样,只让人觉得倍加亲切和善。 但单靠亲切和善,可做不好一国之母。 洛瑶意味莫名勾了勾唇,眼角掠了掠皇后下首绷直腰而坐的继夫人,缓缓走了过去。 “你这丫头,长得实在太过纤瘦了,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皇后疼惜的目光虽落在她身上,可声音中透出的淡淡遗憾却极易让人联想到其他。比如,她从小离府。比如,她没受过什么贵族教养。 “母后你别看洛妹妹长得瘦瘦弱弱,她厉害着呢。”宁煜与生母周贵妃叙了两句,扭头瞧见洛瑶柔弱乖顺的模样,立时朗声笑道,“就在刚才,她下棋还赢了我们天泽棋圣。” 他的话,立刻取得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果。 第136章 世事如棋,着着新 众人齐齐骇然瞪目,皇后也诧异得又打量洛瑶两眼,将信将疑望向眉目轻扬的宁煜,“煜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宁煜一个虎步掠到宁易非旁边,挑高眉梢,道,“母后若是信不过儿臣,可以问他这个当事人。” 皇后询问的目光投来,宁易非不置可否地牵了牵唇角,并未置一词。 “这么说来是真的。”皇后歉然瞥宁煜一眼,又朝洛瑶笑道,“真想不到,你这孩子在棋道上还有如此造诣。” 洛瑶眸光划过眉眼轻扬的宁煜,无奈道,“娘娘谬赞,宁世子承让而已。” “承让啊?承让也是你赢了。” 皇后打量着神色不明的宁易非,有意无意将含笑尾音拉出余韵的长度。 “皇后,臣妾有个建议。” 一道软和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她声音很柔很轻,却有股让人无法忽略的韧性。 洛瑶眼角掠去,王婕妤那张柔弱娇怯的脸,正漾着淡淡笑意友好地往她望来。 她心头骤然紧了紧,似被人用无形的线揪着脏腑又扯又勒一样,细细密密的痛瞬间自心扉缠绵开来。 这是她前世的正经婆婆,也是一头披着最柔软羊皮的狼。前世她被软禁幽兰殿,眼前这个女人功不可没。 皇后抬了抬眼皮,笑问,“王婕妤有什么建议?” 王婕妤环顾四周一眼,轻声笑道,“臣妾想,今日前来参加赏菊宴的各家公子小姐们,每人皆是家中精英,人人皆负不俗才艺。不如娘娘出个彩头,让他们拿出各自拿手的才艺比试一番,一来可以交流学习二来可以让大家开开眼界。” 皇后听罢,竟抚掌一笑,“王妹妹这个提议好。” 说着,她目光往下首一侧的嫔妃扫了扫,又笑道,“不过这彩头可不能光本宫出,各位妹妹也不能藏私。” 一众嫔妃自然纷纷点头附和,“皇后说什么是什么,臣妾没意见。” 洛瑶站到一旁垂首静立,看起来甚是乖巧温顺,谁也看不见她密密长睫将眼底浓浓讽意掩得严严实实。 前世,王婕妤就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现在,才一打照面,就看她不顺眼。 一会之后,就见有宫女捧着彩盒来到皇后跟前。 皇后自盒子拿出一支珠钗扬了扬,“这里是一套青兰玉石首饰,乃时年岁贡的贡品。”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见不少人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方又笑道,“今日谁夺魁首,本宫这套青兰玉石首饰便归谁。” “娘娘,众位小姐才艺多样,这魁首该怎样定夺?”旁边的周贵妃掩唇轻笑,“还是所有才艺最后夺冠者?” “这个嘛,”皇后掠一眼娇媚动人的周贵妃,嗔笑道,“周贵妃别光着打趣,这个问题既然是你提出来的,就由你负责解决。” 周贵妃立时摆手,“皇后饶了臣妾吧,臣妾可没能耐做这差事。” “皇后,臣妾有个建议。” 王婕妤适时接过话来,洛瑶一听她柔弱软和的声音,就觉得暗处似有条毒蛇正准备随时伺机出来咬她一口。那种不寒而栗的感受,实非笔墨可形容。 皇后侧头望过去,“王婕妤请说。” 王婕妤回话之前,柔弱的视线似有若无划过洛瑶描着突兀印记的脸颊,“那套青兰玉石首饰,不如就作为棋艺之冠的奖品吧?” 第137章 不放过 棋艺! 洛瑶轻轻撇了撇嘴角,就知道这个女人不会放过她。 不对,王婕妤对她的敌意来得莫名其妙。她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按理说,王婕妤不该对一个陌生的姑娘处处留心。 一定是宁弦在这个女人面前说了什么。 洛瑶眼眸微微眯了起来,默默将事情想了一遍。从宴会前,继夫人单独给她做衣裳起,再到眼前种种。这场赏菊宴,到底有什么玄机? 皇后想了一下,“就依王婕妤所言,本宫这套青兰玉石首饰将作为棋艺冠首的奖品。” “娘娘,臣女要挑战她。”凉亭中,有人迫不及待跳出来傲然指向洛瑶,“臣女不要什么彩头,只要她输了之后当着大家的面对天发誓,她根本没赢过宁世子。” 洛瑶眉梢一挑,这姑娘是宁易非的仰慕者?为维护宁易非“棋圣”的名誉跳出来与她一战? 她啼笑皆非地眨了眨眼,带几分恼意瞪了宁煜一眼。若不是这小魔王多嘴,她怎会莫名其妙成为靶子。 “如辛,”皇后看向那神态凌然的少女,皱眉轻斥,“不得无礼。” 如辛?席如辛?席无痕的妹妹? 那个温润如玉暖若春风的男子,竟有一个盛气凌人的妹妹! 洛瑶瞥了瞥宁易非,见他目光游离,此刻不知神游何方。压根没留意到她眼神,心里不由恼意暗生,这家伙这会倒装成哑巴了。 “娘娘,臣女就是想向洛大小姐讨教一下棋艺,这有什么不可以嘛。”面对皇后,席如辛立即换了小女儿娇态。 皇后顿了顿,迟疑地看着洛瑶,“你那不叫讨教,分明就是……。” “母后,今天邀大家来这里,就是为了乐呵乐呵,席小姐既然想向洛妹妹讨教,你就允了她呗。” 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洛瑶冷冷瞪了眼笑声飞扬的宁煜,看来今天无论如何也免不了要下场与人对弈。 她暗吸口气,对着皇后慢慢道,“娘娘,臣女之前与宁世子下棋,乃是以输者为赢。是臣女没说清楚让席小姐误会了,若席小姐不嫌弃臣女棋艺粗糙,臣女愿意与她对弈一局。” 席如辛这样的小姑娘在乎意气之争,她在乎什么! “大小姐不计较她的失礼就好。”皇后微微歉然凝她一眼,又转头望向席如辛,“你这丫头,要讨教就好好向人家讨教,再口出狂言小心本宫不饶你。” 言下之意,席如辛要求洛瑶输了之后当众发誓这事不得再提。 席如辛立即不满地嘟起嘴,“娘娘!” 这时候,已经有宫人搬了棋盘上来。 “席小姐,请吧。”洛瑶开局执子前瞄一眼宁易非,见他仍旧神思不属,心下更是恨恨。 席如辛冷笑一声,倒不客气先落子。 只见棋盘上黑白两色的棋子你来我往,一会就将棋盘占满。 不过顷刻间,席如辛就将洛瑶杀得溃不成军。 “我输了。”洛瑶放下最后一颗黑子,含笑睨一眼对面少女,大大方方接受结果。 席如辛扬起头得意地哼了哼,眼珠骨碌碌转了转,忽道,“不用你当众发誓,但你输了,怎么也得拿点彩头出来才行。” 第138章 维护 洛瑶心里不耐,面上仍带着笑问道,“不知席小姐想要什么样的彩头?” “衣服。 ”席如辛乱转的眼珠一凝,手指对着她身上繁复漂亮的衣裳,道,“我要你脱了这身衣裳,换宫女的衣服在这园子走一圈。” “怎样,你敢不敢应?” 这姑娘,是嫌她人丑不配这身华裳? 洛瑶微微愕然,皇后却沉了脸立即呵斥,“如辛,不得胡闹。” 一直默默敬陪座中的继夫人这时也蹙了眉,往王婕妤身上投去一瞥复杂目光。 她动作很快,不过仍没错过洛瑶眼睛。 当众提出如此无理要求,羞辱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若换个地方,洛瑶绝不肯应。不过此刻她心思转了转,看着倔强撅起嘴不肯服软的席如辛,她微微一笑,“我正觉得这身衣裳又重又累赘,多谢席小姐替我找了个能松快的好理由。” 继夫人又掠一眼王婕妤,见对方只端着淡笑却默不作声,脸色不由得微微变了变。 眼见席如辛羞辱洛瑶,洛冬玫与洛夏莲却一点也没有荣辱与共的觉悟,反而幸灾乐祸睁大眼睛等着看她出丑。 “洛大小姐,”皇后冷冷剜了眼席如辛,迟疑一下,道,“如辛小孩子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王婕妤柔柔附和,“大家切磋棋艺本为了欢乐,至于彩头不过是助兴罢了。” 这女人,还是那么擅长杀人不见血。 答应了与席如辛下棋论输赢,最后又不肯拿彩头出来。这女人,在变相指责她小气不守诺! 洛瑶心里冷笑一声,看来这辈子就算她愿意与王婕妤这对母子和平共处也不行。这母子俩,一个个都上赶着找她麻烦触她底线。 “王妹妹这话虽不错,”周贵妃漫不经心斜了眼洛瑶,仍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懒懒道,“不过席小姐要这彩头,未免怪异了些。” 她掩嘴轻笑一声,意味深长瞥了瞥席如辛,又道,“让洛大小姐脱掉衣裳……,不知情的还以为席小姐看中了什么。” 最后“什么”二字,在她舌尖下余韵悠长,声音轻轻扩散出去,配合着她脸上耐人寻味的笑意,足够让人对提出这不合情理要求的席如辛浮想联翩。 皇后脸上笑容立时僵了僵,宁煜懒懒抱臂,不动声色朝洛瑶挤了挤眼。 洛瑶静静垂眸,前世,她似乎没有机会领教周贵妃这张利嘴的威力。 席如辛一张俏脸登时布满委屈,脸色青了红,红了白,咬着唇,恼恨又不甘地瞪住洛瑶,吼道,“一句话,你到底认不认输?” 洛瑶眼神微冷,她对输赢不在乎。可席如辛眼下这态度,让她心里不舒服。在你自己家里,你怎么耍威风没人管。 但在外面,还动不动就发公主脾气,明明自己错还推卸责任觉得全世界对不起你,这就不是她这个外人该包容的事了。 少女寒着脸,淡淡道,“席小姐,棋盘上输赢早成定局。洛瑶该怎样便怎样,绝不抵赖。” “那好,”席如辛冷笑一声,愤然指着她,“我就要你身上这件衣裳做彩头,你现在马上给我脱了它。” 皇后大怒,“席如辛!” “输了就要脱衣裳吗?”宁易非缓缓盯住席如辛,他的声音甚至还是那么清雅动听,“那么,现在请席小姐跟我对弈一局。” 第139章 躲不开 “你,你们……!”席如辛看看洛瑶又看看一脸淡漠的宁易非,忽然捂着脸哗的一声哭了出来,“都欺负我!” 洛瑶看着跺脚哭得惊天动地的少女,忍耐地皱了皱眉,果然是十二三岁的孩子么? 宁易非不为所动垂下双眸,“皇后娘娘,臣还是到园子好好赏花去。” 说罢,他瞄了洛瑶一眼,“大小姐不如跟宁某一道,免得宁某再给你招惹什么麻烦。” 这话听着极不自然,不过洛瑶却明白他的意思。 他在向她保证,有他在,别人欺负不了她。 不过依靠别人保护? 少女心下冷嗤,若她不愿意,席如辛能欺负她羞辱她?若她不愿意,就算皇后的帐,她也同样不卖。 “宁世子好意我心领了。”洛瑶微微一笑,眼底拒绝之意已显,“不过我相信有皇后娘娘在,接下来应该能好好赏花。” 拒绝他的原因之一,不想别人将安国公府贴上与卫王府一伙的标志。 原因之二,她隐隐觉得今日的赏菊宴大有名堂,若不然,继夫人也不会一开始瞒着她独给她一人做新衣。如果她一直跟宁易非待一块,她哪有机会发现端睨。 “洛妹妹,”宁煜转到洛瑶面前,扬着眉,欢快道,“走,赏花去。” 洛瑶不肯跟宁易非待一块,自然也不打算跟这位小魔王纠缠。然而,她才张嘴,就见宁煜冲她扬眉一笑。衣袖一拂,她便轻飘飘腾上空中,然后又轻若飞絮般落到地面。 少女稳稳落在地上,立时定睛一看,就在这眨眼功夫,宁煜就将她弄到了园子另一端。 她不悦地皱了皱眉,瞪向同时落在她身旁站住仍笑容欢快的男子,恼道,“五殿下,麻烦你下次炫耀武功换个对象。” 她还不想莫名其妙被摔死。 宁煜吃惊地看着她,“我把你解救出来,”他抬手指了指远处高踞清溪之上的凉亭,“你还不高兴?” 洛瑶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她瞄了瞄一脸疑惑的宁煜,淡淡笑道,“谢谢殿下,不过殿下久未回京,应该很多人挂念殿下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换句话说,我俩不熟,还是你玩你的,我走我的好了。 宁煜歪头看她,眼底兴致十足。就在这时,有个年轻男子意外看见他,当即兴奋大叫起来,“五殿下回来了?回来也不找我们玩,太不够意思了吧!” 洛瑶趁机闪身隐到高大的紫藤下,宁煜冲她扬了扬眉,随后与来人勾肩搭背走了。 她松口气,环视一眼四周,随即往人少之处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洛瑶走到一棵欢喜树下,却突然听闻“哎哟”一声。她探出头往小径一端望去,只见有个宫女满脸痛苦跌坐在石阶侧边。地上,还搁着两个茶壶,其中一个已打翻,另一个倒还好。宫女可能被茶水烫伤,也可能崴到脚,坐在地上竟半天也没站起来。 洛瑶凝眉静默,狐疑之色自眼底一闪而过。 四下无人,她迟疑着,并没有立刻现身。 “小姐?”宫女似是无意望见洛瑶隐于树后的裙摆,试探的朝她喊了两声,“那边的小姐,奴婢伤到脚一时走动不了,能不能请小姐帮个忙?” 第140章 特异品种 洛瑶慢慢走了出去,但不是走向宫女。 “小姐,奴婢伤到脚一时走动不了,能不能请小姐帮个忙?”宫女见她现身,立时惊喜向她再恳求一遍。 洛瑶站在原地望她片刻,心底疑窦更重。这个宫女一看就知道是今天在万菊园当值的,她这身打扮这张脸如此别具一格,这个宫女竟不知她身份? 唯一解释,就是宫女故意装不认识她。 洛瑶不动声色瞄了眼那只没有打翻的茶壶,淡淡道,“我一不是大夫二不是宫里人,姑娘既然伤到脚,这忙我怕是帮不上。” 宫女睁大眼睛愣了愣,似是没料到她会拒绝。 回过神,宫女露出焦灼快要急哭的神情,“可是奴婢走不了,这两壶茶那边又等着。” 目光划过她低垂的脸,洛瑶漠然打断她,“你在这等着,我叫人过来帮忙。” 说完,洛瑶根本不给她讨价还价的机会,原地径直转身走了。 宫女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翩然远去的背影,只能无奈咬唇。 “大小姐面带愁容,遇到麻烦了?”洛瑶想着宫女的事,一道低沉温雅的嗓音却冷不丁传入耳畔。 “你?”洛瑶望向欢喜树下石桌旁的风华男子,诧异挑眉,“宁世子不去赏花?”躲园子角落图清静么? “秋风过后百花杀,赏花——赏的是心情。”宁易非目光淡淡扫过,意有所指勾了勾唇。明明他笑意浅淡,少女却觉得眼前似有流光划过,撞进那双深黑的眼眸,登时激起层层扩散水花。 想起他的身体状况,她心头微微紧了紧。 有意无意避开他幽邃眸光,她淡然道,“前面遇上一个伤到脚的宫女,麻烦宁世子叫两个人过去帮帮她。” 宁易非瞥一眼她,目光正巧无意凝在她描得极丑的印记,深深看一眼,他若无其事将目光往上移了移,对准她双眸,“小事。” 他一个眼神递去,白虎迟疑一下便转身走开。洛瑶知道白虎去叫人帮忙,便不再过问。 “大小姐似乎也不太喜欢看这满园盛景。”宁易非目光往她跟前的圆凳递了递,“不如坐下聊聊?” 也? 洛瑶想了想,自己刚刚差使他身边的人走开,万一他有什么需要实在不便。 念头转过,她缓缓走到石桌旁坐下,“百花盛放固然美,可惜!” “可惜?”宁易非略略诧异斜睨她,意外看到她眼底闪过淡淡排斥,便会意地弯了弯薄唇,轻笑而过。 “请大小姐恕我资质愚钝,青青子矜悠悠我心这句话的谜底是什么?” 少女微眯双眸,似笑非笑掠过去,“宁世子若资质愚钝,天泽怕是再没聪明人。况且,这谜题是我出,若谜底再由我揭,世子觉得我很闲吗?”所以纯粹没事找事寻开心? 宁易非凝视她片刻,发出似有若无一声低叹,“大小姐抬头看看右边最近枝桠那颗秋犁,它看起来是不是沉甸甸熟透,必然美味无比?若你仔细看它根蒂处,就会发现那里已经泛黄发黑,它已经从根底烂到内部,入口必然满嘴腐臭。” 他顿了顿,视线从她脸上别开,语气隐隐透出一丝哀凉,“可见外表看着好的,内里未必一致。” 洛瑶默了默,姑且不能肯定他是借此讽刺她还是隐喻他自己,想了一会,她道,“这万菊园想必世子熟悉得很,若世子能在半盏茶内答出一个问题,我可以揭晓谜底。” 宁易非淡淡道,“请赐教。” “请世子半盏茶内说出十个品种的菊花,这十个品种须是万菊园没有的。” 第141章 嫌弃 宁易非环顾一眼四周,意味深长笑了笑,“看来姑娘不管做什么都有备而来。” 少女也落落大方轻笑,“宁世子面前,我所谓的准备不过班门弄斧而已。”若四下有其他人,她怎么可能出这样的考题。 没有可以询问的宫人,也没有可供差使的白虎,她出这问题才出得放心。 “大小姐还真看得起宁某。”宁易非看着她眸光狡黠的模样,垂眸失笑,“悬崖菊、野菊……。” “宁世子,你真下棋下呆了,满园的菊花不看,拉洛妹妹在这纸上谈兵。”宁煜的声音也跟他这个人一样,永远肆意飞扬令人无法忽视。 宁易非没有不悦,也没有因为他的打断而停下来,只抬头淡淡扫他一眼,又继续道,“案头菊……。” “什么菊不菊花不花的,洛妹妹,我们到别的地方玩去,别跟他老头似的呆坐在这。” 宁煜从来就不知道妥协为何物。洛瑶看见宁易非眼底掠过一抹浅浅无奈,不由得心情大乐。遇到铁了心来搅局的小魔王,就算你宁易非也难以坚持吧? “甘菊,白菊……。”谁知她念头未歇,宁易非温雅从容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继续。 少女微微瞪目,听着他将菊花的名称一个个往下数,心里隐约生出一丝异样感觉来。他不屈不挠用自己独特的方式不受物外所扰坚持着,让她仿佛看见了他俊俦面容下执着求生的心。 “尾鸢菊……。” “世子,属下回来了。” 白虎一句话,恰将他最后一个名词掩了过去,宁易非无奈地掠了眼笑意浅淡的少女,低叹一声,“天意如此。” 洛瑶轻轻笑了笑,“看来确实是天意。” 白虎打断他,浪费了最后点滴时间。 就在洛瑶拒绝靠近宫女转身便走的时候,宁弦也被生母王婕妤悄悄叫到园子一处。 “弦儿,我不同意她做你正妃。”周围虽然无人,王婕妤看着眼前身量清瘦的男子,仍颇为顾忌将声音压得极低,“你看看她,不仅有疾、貎丑、无才,还连一丝同情心都没有,这样的女人哪配得上你。” 宁弦抿着唇,不置可否地牵了牵嘴角。知道她嫌洛瑶刚才没有扶那宫女,倘若洛瑶真不顾身份去扶那宫女,只怕她又要嫌弃洛瑶生性软弱端不上台面。 “婕妤,我的正妃只要出身好就够了。至于你看不上她的品性才貎,别人确实可能比她出色,但身份不够就别奢望成为六皇子妃。” 况且,其他人差洛瑶的,何止一个安国公府嫡出千金的身份。 王婕妤依旧皱着眉头,“可我儿的正妃,应该配更好的。” 宁弦低低一笑,“你说得对,不过现在暂时可以将就。”洛瑶身后,代表整个安国公府,包括她胞兄手中那一支军队。还有,当年她生母留下那笔墨家秘财。 这些,又岂是一个空有美貌光会弹几首曲子会画几张画的闺秀可比。 “你确定非她不可?”王婕妤蹙着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自她看见洛瑶开始,就觉得洛瑶横看竖看也不顺眼。 一个除了出身一无是处的丑女,有什么资格占着她儿的正妃之位。 “婕妤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王婕妤看着他清瘦面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仍旧软和得棉花似的,“你心里有数就好。” “那接下来?” 她怪嗔地瞄他一眼,“着急什么,有我在,自然会让你如愿。” 第142章 雾里看花 欢喜树下,石桌边。 宁煜抱着双臂,挑着眉梢一脸兴致盎然地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什么天意地意?” 洛瑶只是笑,眉眼流光划过,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小得意。反观宁易非,清雅绝伦的面容看着淡漠平静,但长睫下那抹挥不去的阴影,总带着那么一点无奈的轮廓。 只不过,两人都默契的没有理睬兴致勃勃的宁煜。 “喂,你们一个两个,倒是说话呀。”宁煜侧着脑袋,瞧着他们又催促一句。 “洛大小姐?”就在这时,一个匆匆寻来的年轻宫女不确定地看着洛瑶,十分凑巧压过了宁煜的不甘。 “我是。”洛瑶若有所思地望向宫女,“姑娘这是?” 宫女上前朝宁煜与宁易非行过礼,才应道,“皇后娘娘请洛大小姐移驾长春宫。” 洛瑶不太意外地挑了挑眉,“现在吗?” 宫女道,“是的,请洛大小姐现在随奴婢过去。” “两位,那我先走了。”洛瑶冲宁易非他们略略颔首,便对宫女道,“请姑娘带路。” 不多时,洛瑶去到长春宫,她没有兴趣欣赏中宫的富丽堂皇。目不斜视进入殿中,只见王婕妤与继夫人都是皇后的座上客。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快快请起。”皇后抬起搁在梨花榻上的手,往空中虚虚一抬,慈和笑道,“瞧你这孩子一板一眼的,本宫这又不是什么特别场合,实在不用多礼。” 眉眼略低,她笑着扫过下首的座上客,“你看看她们,就不会跟本宫客气,你呀将这当自己家就行。” 洛瑶腆着得体的微笑,站在殿中低阖长睫安安静静听着。 皇后要表现大度仁爱,她应该好好配合。最起码,在皇后露出目的之前,她得配合。 “瑶丫头,你这孩子过来坐呀。”皇后虚抬的手改为招,笑容一丝不苟的端庄慈和着。 “谢娘娘。”洛瑶从善如流走到继夫人下首的位置坐了下去。 “想当年,一对龙凤胎在安国公府降生,真真羡煞旁人,本宫闻讯当时都差点忍不住跑出宫去沾沾福气。”皇后慈爱地半眯双眸,目光流连在洛瑶身上,可眼底不时掠过恍惚的光影,很明显让人看出她并非认真端祥洛瑶,而是透过洛瑶触望过去不可回首的年少时光。 羡煞旁人? 洛瑶心里冷嗤,当年她与长健出生不过几日,诞下龙凤胎的欢喜与福气就在她的体弱与长健的痴傻中变了味。 皇后如今说这句,让她很难不觉得皇后不是在幸灾乐祸暗讽。 她眉头突突跳了一下,心里莫名冒出一个念头:难道皇后以前曾与她母亲有过节? 这话让继夫人面色微微变了变,不过皇后却仿若未觉般,神思慢慢归属,她看着面带微笑的安静少女,幽幽叹了口气,“想不到一转眼,昔日才呱呱坠地的婴孩如今都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本宫若没记错,瑶丫头今年应该十五了吧?”她眼角似不经意自洛瑶面上滑过,转而凝向神情拘谨的继夫人。 洛瑶心里咯噔一声,眸光含着警惕淡淡凝住继夫人。 第143章 看得起你 “回娘娘,瑶瑶几个月前已办过及笄宴。 ” “难怪本宫瞧着这丫头生得玉雪可爱,果然已经是大姑娘了。” 皇后笑着朝洛瑶招了招手,“来来,瑶丫头到本宫这来。” 少女心下寒意渐涌,面上只一副恭顺姿态缓缓走过去。 皇后随手从发间拔了支喜鹊登梅簪,“你的及笄礼本宫没有参加,今天既然有缘,这支簪子就当本宫补送的礼物。” 洛瑶看了看她拿在手中的喜鹊登梅簪,确定只是寻常首饰,这才一脸羞怯的走上前去,让皇后将发簪别到她发间。 王婕妤眉眼半弯,看着洛瑶笑得极为柔和,“虽然我这手镯比不上皇后的珍贵,但这只手镯也陪伴我多年。” “大小姐收下皇后的簪子,可不能厚此薄彼嫌弃臣妾的。” 洛瑶看着她从腕间褪下的福寿珊瑚手镯,眼里寒芒掠过,心底有团怒火轰的直冲头顶。 这只福寿珊瑚手镯可不是什么普通首饰,记得前世她与宁弦成亲时,王婕妤才珍而重之将这只手镯送给她,那时她才知道这只手镯是传媳不传子的传家宝。 如此重要的东西,现在王婕妤却要将它当成普通首饰送给她? 不,一旦让这只手镯套上她手腕,就等于糊里糊涂将自己给卖了。 洛瑶非但没有朝王婕妤走近,反警惕地后退一步,面上露出忐忑的神情,犹豫一下,轻声道,“臣女听闻老一辈的人说,像婕妤手中这只福寿珊瑚手镯,一般用作传家宝或订亲之物。” 她顿了顿,眼角掠着笑容生变的王婕妤,再后退一步,“臣女无德无才,可不敢收婕妤如此重礼。”她似没发现王婕妤笑脸已僵一样,佯装天真的眨着眼睛凝向王婕妤头上一支珠翠玉钗,道,“若婕妤愿意,不如将你头上那支珠翠玉钗送给臣女吧。” 那支珠翠玉钗——据说是皇帝送给王婕妤的定情之物,真真正正是王婕妤的心头好。 洛瑶想起自己前世被软禁幽兰殿的无数个日夜,就觉得自己只拿走王婕妤的心头好实在够便宜这个女人了。 王婕妤脸色变了变,面上那抹笑几乎淡得没影。 “瑶瑶,”继夫人被洛瑶这番大胆言辞吓得怔了怔,瞄一眼脸色不善的王婕妤,她立即厉声轻斥,“长者赐,不敢辞。王婕妤送你什么,你好好拿着就是。” 怎么还敢挑三拣四? 洛瑶抬头看她,一脸无辜的眨着眼睛,“你说得对。不过那只福寿珊瑚手镯,我是真的不敢拿。”她狡黠地瞥了眼王婕妤,装出忌讳颇深的模样,踌躇道,“除非皇后娘娘与王婕妤一起证实那只是普通的手镯,跟什么传家宝订亲信物之类的沾不上关系,这长者赐,我才拿得放心。” 她边说,边留意殿内几人细微反应。 皇后轻轻蹙了蹙眉,怕是极不情愿站出来帮王婕妤作保。王婕妤笑脸僵了又僵,闪烁的眸光里掠过一丝犹豫一丝愤怒,还有一丝谁也看不清的复杂情绪。 第144章 父母之命 洛瑶心里冷笑,恭顺地微微低头,“臣女唐突了,既然王婕妤为难,权当臣女刚才什么手镯玉钗? 她一点也不稀罕,真拿到手,她还怕看着恶心呢! 可王婕妤听了这话,哪还能淡定安坐没有表示。 真什么都不送洛瑶,以后小气吝啬一类的字眼她怕永远也甩不掉。 可将这只福寿珊瑚手镯送给洛瑶吗?这原本是打算拿来暗将洛瑶一军的,现在被这丫头说破,再送出去,只能当普通手镯来送了。 但这只手镯……! 还是忍痛割爱将珠翠玉钗给这丫头? 各种念头在王婕妤脑海里转来转去,被洛瑶一句“胡说八道”逼到这份上,纵然她脸上柔和笑容仍端得住,袖下双手却微微发抖。 “原来大小姐喜欢玉钗,”王婕妤轻笑一声,脸色鬼似的苍白,不过她能说出这话,就表示她已下定决心舍玉钗而保手镯,“我还以为只有像我这样上了年纪的才会喜欢色泽暗沉的首饰呢。” 她掩唇轻笑一声,飞了记阴阴眼风过去,却佯装大度拔下珠翠玉钗,“这回大小姐该不会再嫌弃臣妾的玉钗了吧?” 这是讽刺她不识货呢? 还是嘲笑她丫头的年纪老太婆的心? 洛瑶装作没看见她那记又恨又冷的眼风,微微笑着,大大方方接过她拔来的玉钗。 即使她不喜欢,能让这个女人不痛快也是好的。 “谢谢王婕妤,这珠翠玉钗臣女很喜爱。”洛瑶低头凝着玉钗,哂然轻笑,“虽然暂时不适合臣女这年纪戴,不过臣女每天能看看,心里也满足。” 王婕妤眸色一暗,喉咙差点冒出一口猩甜。 “洛夫人,”她硬生生将那口猩甜压下去,别开视线转向继夫人,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失去玉钗的痛楚,“你家大小姐这活泛的性子真招人喜欢,不知谁家儿郎有福气?” 性子活泛?是说她野蛮粗鲁不懂礼数! 洛瑶心里冷笑,装出一副懵懂姿态,竖起耳朵听着。 听到后半句,她微眯眼眸一闪,闪过了然的寒光。 继夫人瞟了洛瑶一眼,露出怜惜的神情,“让王婕妤见笑了,我们家瑶瑶身子不太好自幼一直在外休养,最近才回府。我们希望她能在身边多留些日子,所以并未曾……。” 皇后端起茶杯悠悠呷了一口,瞥着面露羞色的少女,笑道,“瑶丫头出去玩吧,留在殿里陪我们几个,岂不把你一个小姑娘闷坏了。” 洛瑶慢慢松开攥紧的拳头,知道皇后有意支开她。 刚才之所以将她召来这里,一是为了方便王婕妤对她下套,二是通过这种迂回的方式对她暗示。 “是,臣女告退。”洛瑶没有佯装不懂避讳,反顺从行礼退了出去。 不过她的婚事,宁弦休想如愿。 待洛瑶出了门口,皇后才淡淡道,“看来这丫头心里不愿意。” 继夫人垂着眼眸,扯了扯嘴角,慢慢道,“娘娘,自古婚姻皆父母之命……。” 皇后低头拨弄着描兰的精致护甲,唇畔缓缓勾出浅笑,“说得也是。” 出了长春宫,望着外面错落繁盛的景致,洛瑶深深吸了口气。虽然放眼望去,天依旧蓝如湛洗,可她的心情却无比压抑。 拒绝宫女引路,她独自一人默默走在寂静的小径。 就在她靠近一座宫殿的走廊之前,却有颗脑袋蓦然自廊角一端露出来。 第145章 流言猛于虎 王婕妤笑容柔软对她招了招手,“大小姐,陪我到这边走走。 ()” 她声音轻柔,可淡淡的语气却透着不容质疑。 洛瑶眯了眯眼,缓缓朝她所在的廊角一端走了过去。 王婕妤见她听话行来,随即转身迤逦着宽大裙裾往园中走去。洛瑶瞅着她裙摆所绣水仙花随风摇曳,眸光越发冷清。 两人默默走着,待走到茂密竹林深处,王婕妤才停下脚步,慢慢转身凝定洛瑶。 “大小姐,我们在这园子随便也能遇上,可见有缘。” 有缘?这个女人分明后脚跟着她追来的。 洛瑶心里冷嗤,面上却不置一词只作聆听的姿态。 “我有几句话想问你,希望你能诚实回答我。” 洛瑶静静看着她,这个女人出身低微,最鲜明的特点就是柔软,无论行走的姿态还是说话的语气,这个女人都表现得像温驯绵羊。 可这个宫女出身的女人,却在这吃人的皇宫中将儿子抚养成人,又岂是简单角色。 默了片刻,她道,“婕妤想问什么?” 王婕妤满意地笑了起来,还算她识时务。 “洛大小姐觉得六殿下怎么样?”王婕妤问得直接,幽幽盘桓而过的凉风带起飞扬的竹叶,但她定定盯着洛瑶,眼皮连眨也没眨一下。 洛瑶不避不让迎着她慎重审视的目光,淡淡道,“六殿下?很好啊。” 好到,她想将他千刀万剐! “据了解,大小姐目前仍未婚配,既然你觉得他不错,有没有想过与他更进一步。”王婕妤端着笑,声音软和轻柔,可她死盯着洛瑶的目光却深藏一抹厌恶,“比如与他结亲,成为六皇子妃?” 洛瑶心里冷笑连连,面上却装出吃惊的样子,“王婕妤你说什么呢?自古婚姻皆父母作主,洛瑶再不懂事也不会对六殿下胡思乱想,还请婕妤慎言。” “慎言?”王婕妤还在笑,可她软和的声音里却掩不住眼底溢出的鄙薄。若非这个丑女对她儿有用,她才懒得跟这丑女磨叽。 “洛大小姐放心吧,附近没人。”王婕妤柔声安抚着,还不忘转着眼角往周围掠了掠,“今天你我在这里的谈话,绝不会传到第三个人耳朵。” 洛瑶将信将疑地转了转眼睛,面上露了一丝担忧,“王婕妤请长话短说吧。” “听说大小姐回府前曾遇过山匪?” 见她张嘴要否认,王婕妤立时挑高眉毛,又速速道,“幸得六殿下相救。” 洛瑶扬了扬嘴角没说话,干脆先听听她能瞎扯出什么来。 王婕妤瞟她一眼,满脸侥幸的感慨,“幸好大小姐遇险时碰到的是宅心仁厚的六殿下,若换了别人,只怕当日大小姐春衫尽湿被救上岸的事早就闹得人尽皆知了。” 洛瑶微微眯起双眸,眼底隐隐有团火焰在跳跃。 这个女人,想拿当日杏林镇的事威胁她! 春衫尽湿被外男相救? 这是变相威逼她点头答应嫁给宁弦? 这个女人,怎么不立刻找铺床躺上去——做梦! “王婕妤此言,与臣女这个当事人所经历的有很大出入。”洛瑶无惧她暗中威胁,微扬下巴直视她,淡淡强调,“六殿下当日水中所救,乃臣女府上一个嬷嬷。” 她略略垂眸隐着眉梢寒意,不无遗憾道,“只可惜秋嬷嬷福薄,虽得六殿下落水相救,却等不到婕妤今日这番切切言语便在途中病故了。” 换言之,宁弦想对别人负责?可以,那就娶那个死鬼秋嬷嬷吧! 王婕妤的脸,唰地沉了下来。 第146章 不识好歹 洛瑶无视她目中迸射的怒火,继续淡淡道,“况且,婕妤若真为六殿下好,就更不该再纠缠那日之事。” 她幽幽叹了口气,小脸忽浮出淡淡落寞,“六殿下千好万好,是臣女不好,臣女自知配不上他,也配不上任何人。绝不敢妄想姻缘,还请婕妤见谅。” 听出她话中有话,王婕妤的脸色才渐渐好看了些,“大小姐此话何意?” 洛瑶抬头看她一眼,犹豫一会,又往四下看了看,才轻声道,“王婕妤,实不相瞒,臣女曾经在皇觉寺住过一段时间。” 王婕妤心头涌上奇异感受,看她的目光却越发疑惑,“这又如何?大小姐去皇觉寺不是祈福就是进香,这很正常。” 少女咬了咬唇,脸上犹豫之色更浓,默了好一会,才抬头看着王婕妤,飞快道,“臣女不一样,臣女住在皇觉寺那段时间,还曾求见智空大师,让他给臣女批了字。” 王婕妤眯了眯眼,心突然呯呯跳得又乱又快,面上只不露声色盯住少女,缓和问,“哦,他给大小姐批了什么字?” 少女闭了闭眼,满脸露出痛苦难堪之色,良久,才声若细蚊道,“刑克六宫,命定天寡。” “你说什么?”王婕妤震惊得骤然失声低叫,“刑克六宫,命定天寡?” 少女难堪地点了点头,“是,大师是这么批的。” 王婕妤晃了晃,背部被一截竹枝戳疼才险险稳住身形。她死盯着洛瑶,扶着竹子的手背突起了青筋,“他真这么说?你没骗我?” 洛瑶霍地抬头瞪她,小脸一瞬急得又青又白,“婕妤这话太伤人,难道臣女还会为了莫须有的理由空口白牙诅咒自己?婕妤若是不信,大可以向智空大师求证。” 她瞪住王婕妤,连声说了一通,又要朝天竖起手指来,“再不然,臣女现在就可以对天发誓。” 王婕妤瞟一眼她举高的手指,露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必,我相信大小姐。” 她吸口气,忽又道,“智空大师可不是谁想见就见的,若有机会,请大小姐拿出大师的批文给我观瞻一下。” 说到底,王婕妤对洛瑶这话还是半信半疑。 不过,不管是半信还是全信,只要这个女人信了就好。哪怕只信一成,这个女人也会想办法说服宁弦放弃娶她。 权势再重要,也没有性命重要吧? 王婕妤作为母亲,哪怕只有五成可能,她也不会同意宁弦冒险的。 洛瑶见她眼底闪过那抹犹豫,唇角隐隐扬了扬。 “这个……若王婕妤有机会到安国公府,臣女可以拿大师的批文出来。” “罢了,”王婕妤瞄她一眼,又和气地笑了起来,“在这园子转半天,我也累了。” 终于打发这女人了! 洛瑶暗呼口气,垂首欢送,“王婕妤慢走。”王婕妤不冷不热扯了扯嘴角,转身袅袅婷婷走了。 目送王婕妤离开竹林,洛瑶思忖片刻,挑了相反的道路走出去。 然而,不管是王婕妤还是洛瑶,都不知道在这片竹林背面假山处,有两个人恰好将她们后半段谈话听了去。尤其王婕妤那声失声尖叫“刑克六宫,命定天寡”更是清晰入耳。待她们离去后,那两人对视一眼,眼中不约而同闪烁着恶毒芒刺。 第147章 恶心 转出竹林,洛瑶抬头望了望天,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 无聊的赏菊宴什么时候才结束? 她自然没兴趣到万菊园凑热闹,不是不喜欢赏花,只是不喜欢被当成珍稀动物让人围观,更没兴趣应付那群对她充满恶意,只想通过各种比试将她踩在脚下的京城贵女们。 想了想,她顺着一条青石小道慢悠悠往北面走去。 “瑶瑶,”冷不丁的,病弱清瘦的宁弦从路旁闪身出来堵住少女,“我们谈谈。” 洛瑶冷冷瞪着他,警惕地后退一步,“我不认为和六殿下有什么好谈。”瞧他的神情,应该已经见过王婕妤。 “瑶瑶,你别佯装坚强,你这样子看得我心疼。”宁弦满怀情意的看着她,往她靠近一步,声音比往昔更加温和入骨。 可你这样子让我觉得恶心! 洛瑶蹙着眉,昂头瞪视他,“我怎么样,不劳殿下关心。” “我怎能不关心?”宁弦凝住她澄澈双眸,声音温和而煽情,“我到现在才知道,你一直躲避我,一直对我装出厌恶的样子,原来都是为了我好。” 为他好? 洛瑶很想大笑一声,然后啐他一脸。 细想起来她确实对他挺好的。若不是为了他,她不会特地去皇觉寺求见那和尚头要一纸批文。 世人不是都崇拜智空大师?对那和尚的话深信不疑吗? 宁弦如此惜命,今后应该不会再饿狼见到肉一样再盯着她不放了吧? “六殿下既然知道,请以后离我远些。”少女完全不为他所动,盯着路边石缝顽强钻出一棵小草,眸光反染了些许暖意。 “不,瑶瑶你如此待我,我更不能辜负。”宁弦不退反进,看着漠然垂首的少女,因病弱平常总显苍白的脸,这会却激动得微微泛红,“纵然智空大师批字你命定天寡又如何?” “我偏不信命!” 洛瑶冷冷瞥向他看似激动实则冷静伸来的手,倏地后退大步避过,声音登时含了怒意,“六殿下不信命是你的事,我该回万菊园了。” 说罢,她眼皮也不往宁弦掠一下,转身头也不回便要走。 “瑶瑶,”宁弦声音微沉,身形一动瞬间闪到洛瑶前面,略略倾身俯视住她,一双蕴含万般情意的眼眸将少女牢牢网进其中似要将她温柔融化,“我是真心喜欢你。” 是,他是真心喜欢她身后代表的权势及财物。 少女双眸微眯,唇角勾出浅浅讥讽弧度,并不因他压迫性的俯视而心跳加速,更没有被他刻意装出的温柔情意所打动。而是微扬下巴,从容回望他逼视的眸光,冷冷道,“抱歉,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很多次,现在不想再老生常谈,请六殿下你让一让,我真要赶回万菊园。” “瑶瑶,我不怕什么天寡的批言,”宁弦正正堵死她去路,哪肯让开,“我喜欢你,我要娶你做我的正妃。” 洛瑶不想再跟这个恶心男人再多废话,沉着脸冲他冷然一笑,“我劝六殿下最好尽快掐断这念头,相信除了谁,会有很多女人乐意做你的正妃,王婕妤也会十分乐意其他女人做她的儿媳。” 提到王婕妤,宁弦面色明显沉了沉。 洛瑶趁着他分神之际,瞄一眼出现两三行人的湖边,果断撤步往他身侧闪了过去,然而,宁弦却在她擦肩而过之际,忽然动了动手臂。 第148章 吓人 他们目前所站的位置有些奇妙,洛瑶所在是地势向下的斜坡,宁弦所占却是上风。外人望来,就像洛瑶一脚没踩稳将要滑倒的趋势。这个时候,宁弦手臂动了动,看起来自然而然像是扶她。 然而,事实却是,洛瑶避开他想要侧身离去。宁弦眼角掠见湖边几个行人,却当机立断比洛瑶更快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那就是暗中拂劲道将洛瑶弄倒,他再现场来个英雄救美。在皇宫花园里,天时地利人和,只要他将洛瑶拦腰一抱,到时洛瑶想不嫁他都不可能。 至于智空大师的批言,解决了洛瑶,他自然有办法将天命扭转。 但是,他反应迅速,时时警惕着他的洛瑶反应也不慢。 就在洛瑶瞄见他抬袖轻拂之际,她拼着闪到腰的可能奋力将身体往前一扭,堪堪避过他揽来的长臂。心里冷笑一声,同时将捏在手里的帕子往他面前甩了甩。 今日进宫,她最防备的就是宁弦,又岂会一点准备也没有。 “你对我做了什么?”突然被定住一般的宁弦盯着少女,眸光乍寒,“为什么我突然动不了?” 少女不动声色收回帕子,慢条斯理脱出他的掌控范围,勾着唇凉凉低笑,“这得问问殿下你刚才想做什么了。” 说罢,她看也看不他一眼,径直迈开轻快的步子走了。 她的帕子,不过是用特效的麻沸散浸泡过而已。宁弦刚刚想对她动武,不知情的情况下猝然吸入,血液瞬间麻痹,他整个人才会突然不能动。不过这种情况,持续不了多久……。 如此想着,洛瑶立时加快脚步往人声喧哗处走去。 对宁弦这个无所不用其极的男人,她实在不能掉以轻心,连落单的机会都不能再有。 洛瑶这时简直脚下生风,走在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上,竟也能一下就超过几个人。路一旁栽种着各式乔木,或高或低皆繁盛有致。另一旁则多为花紫叶绿的攀爬植物紫藤,一撮撮将小径点缀得甚为好看。 可惜洛瑶这会无心欣赏,只顾一心一意盯着前面疾步快走。 就在这时,她耳边忽响起极细微却又极瘆人的“嘶嘶”声。 她心头一凛,立时顿住脚步,就见一条两指粗的花蛇突地在她面前的紫藤窜了出来。 大张的嘴巴,露出几颗尖尖的缭牙,看着甚是吓人。 洛瑶乍然看见这种软体动物,也惊得心脏缩了缩,然而,她并没有像一般的柔弱女子一见蛇就被吓得花容失色,甚至尖叫晕倒。 而是站在原地瞪大双眼盯住那条蛇,片刻之后,她勾了勾唇,冷笑起来。 她站直身子,连头也没有转回去,便带着恼意冷冷道,“五殿下觉得吓人很好玩吗?” 身后静了片刻,只见树影一晃,宁煜双眉挑高,一脸惊讶掠到她面前,“洛妹妹,你怎么知道是我?” 少女抿着唇,森然瞥他一眼,忽伸手将那条吓人的蛇直接粗鲁扯了下来。 第149章 出宫受阻 眼角一挑,她毫不犹豫将蛇往他面前扔了过去。 “啪”一声,蛇掷到宁煜脚边,他脸色变了变,立即惊得向后退开大步“干嘛呢你?” 少女漠然斜睨过去,冷笑,“做你做过的事。” 宁煜讪讪扯了扯嘴角,依旧声音飞扬,“吓着洛妹妹是我不对,最多我下次不吓你。” 少女斜目,“还有下次?” “没有下次。”宁煜弯腰拾起那条蛇,仍困惑地凑近洛瑶,“你还没告诉我,刚才怎么知道是我?” 洛瑶白他一眼,迈开脚步毫不犹豫走过,“无可奉告。” 宁煜在原地喃喃自语,“她没理由看出我藏在树上,到底怎么猜出来的?” “跟你交换个秘密?”他追上少女,不问出究竟绝不死心。 洛瑶目不斜视,不紧不慢踩过铺着大小一致的鹅卵石小径,“没兴趣。” 宁煜想了想,倏跑到她前面去,压着眉梢神秘兮兮说道,“真没兴趣?什么天生克夫什么命定寡妇也没兴趣?” 少女眸光一寒,直视着他,声音隐含凌厉,“五殿下请让开。” 心里却在想,这件事不会是王婕妤与宁弦这母子俩传开的,当时到底有谁在竹林附近将谈话偷听去? “洛妹妹果然与寻常闺秀不同,不愧是我一眼相中的妹妹。”宁煜并不以她态度为恼,反而继续眉目飞扬的边倒退边缠着洛瑶说道,“同样一条蛇,在你之前就有两个女人差点被吓破胆。” 他顿了顿,目光古怪探寻凝去,“嗯,那两个女人似乎很不巧就与洛妹妹你同姓。” 洛瑶依旧不为所动,紧抿着唇就是不搭话。 “我不是故意吓她们,实在是她们太吵,我只好想办法让她们乖乖闭嘴。” 洛瑶神色复杂地瞥他一眼,原来迫不及待四下散布她“命定天寡”消息的,竟是与她同宗同源的洛冬玫洛夏莲么? 她那两位好妹妹被一条蛇吓破了胆,所以眼前这家伙觉得有趣,又拿来试一试她的胆量? 听明白其中因果,洛瑶有些哭笑不得,再看一路倒退缠她说话的男子,双眸寒色渐渐淡去,“五殿下,这是皇宫是御花园,常有行人的路径哪有毒蛇敢出没。” 换言之,这地方敢恶劣拿条无毒的蛇来吓唬人的,除了有个响当当小魔王名号在身的宁煜,实在不作第二人想。 宁煜挑了挑眉,随即恍然大悟“哦”了一声。末了,看着她,隐隐有些懊恼,“看来下次该换个地方玩。” 少女含笑不语,决定不提醒他已经用那条无毒的蛇吓坏她两位好妹妹的事。 洛瑶默默想了一会,忽看着他,极认真道,“五殿下,我现在想出宫。” 宁煜讶异转了转眼睛,眉梢上扬,立时爽快道,“行,横竖这宫里头也没什么好玩的。我们现在就出宫。” 洛瑶笑了笑,“现在宴会未散,殿下离宫不受影响?” 宁煜眯起双眸掠过去,闪动眸光微含得意,连声音也一贯的轻扬,“我想走就走,这宫里谁敢拦我。” “这就好。”洛瑶放下心来,越发加快脚步往宫门走去。 “五殿下?五殿下?”却在这时,有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从后头哧哧喘着粗气边喊边追了上来。 “平公公?”宁煜回头望向来人,扬着嘴角笑道,“你追那么急,是不是有闺女想嫁给我?” “五殿下真会说笑,奴才哪来的闺女。”平公公抹着汗珠,喘着气道,“是陛下知道你回来,特意召见。” 第150章 打算 “父皇啊……”宁煜拖长尾音,转头打量少女,“看来一时半会我出不了宫。” 洛瑶面上仍带笑,可心头已经沉了沉。 “不过洛妹妹放心,答应你的事,我断不会食言。” 洛瑶疑惑看他,他已对平公公道,“你去回复父皇,说我随后就到。” 说罢,他已走在前面,“洛妹妹,我们走吧。” “五殿下……。”平公公在后面苦着脸再唤,却不敢大声,真惹恼这小魔王,回去他可交不了差。 宁煜对他的呼喊仿若未闻,洛瑶看了看阳光下他玉削般坚毅侧脸,慢慢道,“陛下召见,殿下你还是去面圣吧,我待宴会结束再出宫也行。” “不急。”宁煜没有停下脚步,语气依旧懒散轻扬,“我找个能带你出宫的人。” 在宫门口一座阁楼看见宁易非,洛瑶才知道他说那个能带她出宫的人是谁。 “棋呆,我把洛妹妹交给你了,你可得照顾好她,别让她磕着碰着了。” 洛瑶在旁听得嘴角直抽搐,这人还真不客气。面对宁易非这种人都丝毫不改小魔王本色,真够让人佩服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今天才与宁煜认识,他对她却似认识多年的故友一样,那份亲近随意仿佛她真是他妹妹一样。 宁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前世的宁煜,左有帝王喜爱右有强大的外祖,可最后还是被宁弦一步步打入深渊,弄个不轻不重的罪名,远远流放到苦寒之地颠沛半生。 “洛妹妹,改日我去安国公府找你,先走了。” 宁煜肆意轻扬的声音拉回了洛瑶飘远的神智,她下意识笑着应道,“好的,再见。” “我们也走吧。” 低沉温雅的嗓音徐徐入耳,洛瑶怔了怔,抬头却撞入宁易非幽深如海的漆黑眼眸。内有苍远凉意渺渺孤寂,还有深邃幽远让人猜不出深浅的黑。 洛瑶看着一脸平静漠然的男子,想了一会,方道,“若宁世子不方便,那就罢了。” 宁易非凝视她片刻,却沉默不语。由着白虎推轮椅出了阁楼,推向宫门。洛瑶见状,只能默默跟了过去。 宁易非情况特殊,他进出宫门,连基本的例行检查都不用。洛瑶跟在他身边,十分顺利出了皇宫。 一路上,宁易非皆沉默而行。既没有旁敲侧击她给的谜底是什么,也没有趁机套问别的。 这一点,让洛瑶心里对他的排斥无形淡了些。 “你,还好吧?”出到宫门口,远远望见她的婢女走过来,宁易非迟疑了一会,才问了出来。 洛瑶愕然,“什么?” 随即心中一动,看来经过两位好妹妹的大力宣扬,他也听到了她“天生寡妇命”的批言。 少女不以为然笑了笑,“世子瞧着,我似不好吗?” 宁易非打量她一眼,微微弯唇,“确实不像。” 想起她当初在皇觉寺求见智空大师,眸光一闪,他了然地瞥了瞥她。 原来,如此。 “这个月,世子什么时候猜出谜底,什么时候差人传个讯给我。”洛瑶朝他略略颔首,转身朝元香走了过去。 元香扶她上了马车,见她面色沉凝,立时紧张道,“小姐可是不舒服?” “无事。”洛瑶眯着双眸,挑起一角帘子望着外面飞闪而过的景致,缓缓坐直身子,“赶快去雅苑。” 第151章 救兵不救 再说皇宫里面,一时大意被洛瑶麻倒不能动的宁弦,眼睁睁看着她毫不留情将他丢抹布一样丢开转身而去,心里当真又羞又恼又惊又怒。 羞的是,他一个大男人竟被她一个弱女子不知用什么旁门歪道的法子制住。 恼的是,他对她一片真心一腔怜爱,她竟然不屑一顾。 惊的是,这样的大意往后绝对要不得。若换了他的敌人也像她这样突然来一手,他岂非死无葬身之死。 怒的是,她枉顾他一片真心,转身又与别的男人笑脸相对。 她那方帕子到底藏了什么东西如此厉害?又是谁给她的东西?是特意拿来防着他的吗? 各种念头像魔鬼一样在心里狠狠折磨着宁弦,待他想得越多,思绪越乱之时,才蓦然惊觉自己不知不觉中极度关注洛瑶一笑一颦。也是这时,才发觉自己手脚能动了。 “来人,给我查。马上去查,谁靠近过她,给过她特殊的东西。”一脱困,宁弦没有再去纠缠洛瑶,反立刻去到一处殿宇暗室。因他知道,有了前车之鉴,洛瑶一定不会再让他有机可乘。 他默了一下,又道,“另外,务必查清楚智空大师有没有给她批过字,倘若有,具体内容又是什么。” 说到底,他的想法也跟王婕妤一样,对洛瑶那八个字的批言抱着怀疑态度。 让洛瑶始料不及的是,她当日费心求来的一纸批文,竟然连番遭人质疑。她离开皇宫回府后,连衣服也没换就直奔老安国公的雅苑。 “瑶丫头?”正在湖边钓鱼自娱自乐的老安国公,乍然看见盛装而来的少女,一双浓眉登时挑得老高,“你怎么这身打扮过来?” “祖父,我有事情跟你谈。”洛瑶没理会他落在她衣裳挑剔不已的目光,坦然在他旁边一块石头坐下,开门见山道,“是与我性命攸关的事。” “你个臭丫头别那么大声说话,免得吓跑鱼儿。”老安国公定好鱼杆,转过头来视线正巧撞在她印记上,登时皱眉嫌弃地哼了哼,“去去,先把脸洗干净再跟我说话,好好的一张脸把它画成什么鬼!” 洛瑶瞟他一眼,见他满脸坚持,只得默默起身到湖边蘸湿帕子将脸上青青绿绿擦去。 “这样瞧着顺眼多了。”老安国公瞧一眼她擦得泛红的脸颊,又埋汰起来,“什么事说吧?” “祖父,我不想嫁入皇家。”少女直视他炯炯双目,有心现出愁容缓缓道明来意。 老安国公双眉楞地挑高,“姑娘家家,说这话羞不羞?” “羞?”洛瑶眨着无辜双眸,轻声道,“老祖宗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再正经不过的人理伦常,真要羞,那也是老祖宗羞。 “伶牙俐齿。”老安国公轻斥一声,声音大多是装出来的恼意,“究竟怎么回事?” “今日的赏菊宴,继夫人有意与六皇子结秦晋之好。”洛瑶略一沉吟,便选择坦诚,“孙女不愿意嫁入皇家,但也自知难违父母之命。” 老安国公瞅着她,悠悠接口,“所以吓得惊慌失措跑回来搬救兵?” 少女不语,他哼了哼,反问,“你就确定我这救兵一定会出面救你?” 第152章 揭老底 少女侧着头,淡淡日光打在她脸上,越发显得那双澄澈眼眸懵懂无辜,“祖父会对孙女见死不救?” 老安国公目光闪了闪,“你肯定六皇子看得上你?没准你弄错而已。” 洛瑶扳正脸,静静看着水波不兴的湖面,淡淡道,“他确实看不上我。”他看上的,不过安国公府而已。 老安国公听着她淡漠带着凉意的口吻,登时皱起眉头,“你在宫里已经拒绝过他?” “刑克六宫,命定天寡”,少女看着他方正的脸庞,慢慢笑道,“智空大师给我批的字。” “什么?”老安国公猛地站了起来,负手盯着神情平淡的少女绕了两圈,“这样他还敢娶你?” 洛瑶点头,眼神又亮又无辜。 “不对,”老安国公盯着她,狂躁地抓了抓头发,“我说智空那个老不死,怎么敢给你批这样的字?” 洛瑶心里咯噔一声,在他灼灼质疑的眼神下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不过她一点也不为自己所做感到心虚,所以,她眼也不眨的直直望回去,“祖父,继夫人不是我亲娘,她只看到嫁入皇家表面风光,哪里真心想到其他。” 言下之意,你这个唯一的亲人若不肯担当救兵的重任,日后若她不小心连累全府,那也怪不得她了。 老安国公目光炯炯盯着她,沉默良久,显然想了很多。 “六皇子怎么突然想要娶你?” 洛瑶低下头,幽幽道,“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待日后我再慢慢说与祖父你听。” “眼下祖父若不想法子,只怕晚些继夫人回府,我就要被推进深渊了。” 老安国公横眉喝斥,“皇家怎么就成深渊了?况且六皇子不争不夺,性子淡泊为人温和,细想起来若跟他一起过日子还是不错的。” 他越说,越觉得宁弦确实挺好。 而且对于智空大师的批言她命定天寡这事,他抱很大怀疑。智空那个老和尚他多少有些了解,这般绝人活路的批言,即便是真的,那老和尚顶多只会暗中提示一两句,绝不会红口白牙将真相告诉她。 “祖父,虽然我不在京城长大,可在外面也听说过一入宫门深似海之类的话。”少女一脸警惕望着他,“六皇子在那种地方长大的人,真有外面看起来那么淡泊无争?我看不见得吧。” “再说,从他执意要娶我为正妃这事来看,他的温和不争,明明就是争了。” 洛瑶决定,为了说动眼前这老头出面替她解决麻烦,将宁弦老底抖出来也不管了。 老安国公一头雾水看着她。洛瑶默了默,决定长话短说,“简言之,自从我回府时在杏林镇遇到他开始,到今天进宫参加赏菊宴之前,他已经私下数次向我表示要娶我为正妃。” 老安国公默了默,凝着她双眼,慢慢道,“这么说,他其实是个很执着的人。”被她拒绝多次仍不死心,连智空那个老和尚所批的天寡之命都没能击退。这个六皇子,看起来确实不似表面那样简单。 少女连忙点头,“你总算明白了。” “想必你现在已有主意?”老安国公眯了眯眼,恢复一副懒洋洋的姿态看着她,“先说来听听。” 第153章 面圣 少女一窒。 还真是老狐狸! 洛瑶深吸口气,缓缓道,“请祖父进宫面圣。” “面圣?”老安国公双眉挑高,“你想让皇帝出面阻止他儿子?” 洛瑶凉凉一笑,“不然呢?”除了皇帝,她想不出还有谁能让宁弦不得不屈服。 若不是限于女子身份她实在难以单独进宫面圣,她才不会跑来雅苑跟这老头唠嗑一大通。 虽然这老头平时也护着她,但说到底,她到现在还摸不清他维护她的真相。对于前世他被她连累被害,她那个好父亲却与继母一家活得滋润的因由,她现在仍云里雾里。 今日进宫,她才发觉或许前世,她自以为了解宁弦那个枕边人比了解自己还深,其实是个错误认知。 她低估了宁弦对安国公府势力志在必得的决心。 连智空大师的批命,都没法令宁弦死心退步。 若不然,她也不会提前跑回来求这老头出面。 老安国公没有直接答应她,而是负手绕着柳树走了一圈又一圈。半晌,他才拧着眉一脸严肃看着她,“丫头,你真决定这么做?” 进宫面圣,最好的结果,当然是皇帝出面阻止宁弦。但不管怎么说,宁弦再如何,那也是皇子。没有哪个做父母的会乐意别人嫌弃自己孩子。更何况,那个做父亲的还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一国之君。 他必须考虑到最坏结果。 “瑶丫头,你想过没有,我进宫这一面圣,极有可能将事情往反方向推。” 洛瑶静默一瞬,轻轻而笑,“祖父是想说最坏结果?” 老安国公皱着眉头,瞧她的样子分明方方面面都想过了。 “最坏结果,”少女目光自他严肃的脸上滑过,淡淡飘向湖面,“无非一死而已。” 她一脸云淡风轻,老安国公却心脏一缩。湖光映着她神色淡然的脸庞,让她整个人越发显得端凝沉静,“但嫁入皇家,却是生不如死。” “何况,还有不好不坏的结局呢。”如果换她站在皇帝的立场,大概会选中庸的结果。 少女漫不经心说完,眨着晶晶亮亮的眼眸看着老安国公,直看到他心里发毛为止。 “好了好了,既然你都想好了,大不了我明天进宫一趟。” 少女展颜一笑,满脸冰破。 “多谢祖父!” 虽然老安国公答应明天进宫面圣,洛瑶心里却不能放松。 明天,未知的变数太多,谁能说得定呢。 看来她还得再做其他准备才行。 翌日,是个细雨微微的日子。这样的天气虽会对出行带来不便,但对于某些心情迫切的人来说,这点雨实在不算什么。 最起码,对于大清早就出现安国公府的一行外人来说,这点毛毛细雨真阻碍不了什么。 这行人中,既有宫中嬷嬷,又有官媒中有名的媒婆。他们一进府,便立刻被迎到了主院,由继夫人亲自接待。 “小姐,宫中果然来人了,现在继夫人正与他们商谈。”元香探明情况,立即便返回青玉轩向洛瑶禀报,“另外,老太爷眼下还未出门。据安排,大概会等一个时辰雨停之后,再做定夺。” 第154章 病下去 洛瑶靠着椅背,默然看着窗外微雨纷飞。这场透着雾气的雨,像给院子的香花槐披了层轻纱一样。远远望着,昔日残花枯叶的衰败,这会仿佛也全收尽颓意,只余薄雾轻纱带来朦胧美态。 她略略探身往窗外伸出手掌,感受寒风细雨的冰冷与湿润。 半晌,才淡淡道,“无妨,且再看看吧。” 她这一看,看到的结果是一个时辰后,宫里来人与媒婆离开安国公府时皆欢欢喜喜。 这个时候,细雨仍未停歇。老安国公腿脚有些老毛病,一遇雨天便隐隐作痛。也因如此,老安国公一等再等,直到又一个时辰过去,雨势渐收,他才匆匆忙忙出门。 听说了洛瑶在宫里的遭遇后,罗嬷嬷、墨玉与元香这三人皆在青玉轩暗暗为她着急。尤其在继夫人满面笑容送走媒婆他们之后,她们心里更着急了。 但洛瑶却似没事人一样,听着元香禀报老安国公什么时辰出了门,也没什么特别反应,除了一句“知道了”之外,就是安安静静翻阅医书。 雨天,天黑得特别快。眼看天色渐渐暗下来,连一向稳重话少的元香都忍不住频频探头往外张望的时候,老安国公终于回来了。 “瑶丫头,”即使换了衣裳,老安国公身上仍带着湿气与寒意。他进到厅中看着站在春归图前面的少女,凝着那纤细的背影张了张嘴,又皱了皱眉,才隐含几分怜惜低声叹道,“以后,你大抵汤药不得离身了。” 洛瑶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载满岁月风霜的脸此刻轻染愁绪,反而十分平静地点了点头,“意料中的结果,祖父不必感到愧疚,这是我心甘情愿想要的。” 皇帝就算再恼,也不至于失去理智取她性命。但皇后那边刚刚联同官媒一齐到府上给她说亲,她这边就直截了当拒绝。觉得被驳了面子的皇帝,自然不会让她的日子太好过。 “我从小便一直病着,不是吗?”少女端了杯热茶走到老安国公面前,平静含笑的将杯子奉了上去。 皇帝让她一直病下去,此举正中下怀。 所以,她的祖父实在无需有半点愧疚。 “可你一个姑娘家……唉!”老安国公哪里知道她真正心思,一想到这个孙女只能长此病下去,他就觉得喘着的气都带了苦味。尤其看到她强颜欢笑的样子,重重叹息一声,心里内疚更甚了。 因为这心理,待洛瑶走后,他立即将他的儿子洛千重逮到面前狠狠训了一顿。末了,还撂下话,说是以后洛瑶的事皆要经过他同意才能做决定云云。 解决了宁弦这株烂桃花的纠缠,洛瑶觉得即使每日阴雨连绵这日子也是极其美好的。 这日,却见宁易非派了类哑巴的青龙前来安国公府。 他见到洛瑶之后,只说了一句话,“请大小姐过目。”然后奉上一只没有任何装饰的云杉盒子。 洛瑶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一张素白如新的白纸。 第155章 选啊 洛瑶拿出白纸看了看,复又将盒子塞回他手里,“拿回去,让你家主子搁在床头。”想了想,她郑重道,“记住不要拿任何东西覆盖它,还有,他晚上入睡前不可拿开这盒子。嗯,其他的,且待半个月后再说。” 青龙动了动嘴皮,拿着盒子走了两步,又回头,“半个月?” 少女点头,“没错,半个月不能多不能少。” 卫王府内。 “将这盒子搁我床头半月?”宁易非淡淡挑眉,转动的眸光透着莫名思量,他默了默,“将盒子拿给晋老看看。” 青龙看了眼长案边捧书而坐的男子,沉声应是,拿着盒子转身走了出去。 他很快走到一座药园,在门口便见里面有个上了年纪但依旧精神隻铄的老者正弯腰除草。 “晋老,主子让你看看这个。”大步走进园子,青龙很直接将盒子递了过去。 “盒子?”晋老直起腰来,眯着眼睛疑惑地看他一眼,走到旁边洗了手才接过盒子。但他左右端祥半晌,也看不出这盒子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就是只普通的盒子。”目光自盒子转向青龙,晋老十分肯定说道。 “请晋老跟主子解释。” 晋老瞥了瞥面无表情的青龙,拿着盒子率先走出药园,“好,我跟公子说。” “这就是只普通云杉做的盒子。”在宁易非面前,晋老也没有一丝含糊。 “普通么?”宁易非淡淡勾唇,随手将盒子搁在檀木长案,“我知道了。” 晋老退出屋子前,回头望了他一眼。只见清雅绝伦的男子,微微眯着眼眸,长长睫毛掩住他眼底转动的隐约流光,那光影里似疑惑又似若有所思。 这一日,是安国公府阖家一起聚餐的日子。 在府里,已经有个约定俗成的惯例,那就是在开席之前,若有什么需要阖府参与的事,都可以趁此摆出来说一说。 继夫人迎着老安国公落座后,扫了一眼在场众人,便恭谨道,“老太爷,后天就是十五,我打算到享安寺里进香。” 她顿了顿,意味不明的目光有意无意掠过洛瑶,又道,“我原本打算带瑶瑶她们姐妹几个一起去,后来才想起过两日正巧也是临渊水榭举办诗会的日子。” 想了想,她慈爱地看着洛瑶,笑道,“说起来,瑶瑶还没去过临渊水榭。不知瑶瑶你是和我一起去享安寺里进香?还是跟冬玫她们一道去临渊水榭?” 她这话一落,洛瑶还未开口,就见洛冬玫绷着脸满眼不悦偷瞪洛瑶。那模样,似乎生怕洛瑶会选择跟她一起去临渊水榭凑热闹一样。 洛瑶见状,偏偏故意露出拿不定主意的踌躇之色。 “大姐,你身子不好,还是与母亲一道去享安寺进香吧。”洛冬玫显然极不情愿带上洛瑶这条不光彩的尾巴,忍了忍,却没忍到底,“临渊水榭临水而建,现在秋深露重的,那房子水气极重,大姐若在那住上几日,身体怕会吃不消。” 她顿了顿,神色古怪地掠向洛瑶,眼角嘲笑之意极明显,“况且,去临渊水榭的人,多少能作几首不错的诗词。” 她轻蔑的目光里,嘲笑之意不言而喻:洛瑶去参加诗会,到时能作出一首完整的诗来吗? 第156章 登徒子 除了洛瑶胸无点墨会连累她们被人耻笑之外,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洛瑶向智空大师求来那八字批言。 无论哪一点,只要洛瑶出现临渊水榭,都会连累她们被人耻笑得抬不起头来。 洛冬玫的话显然也是洛夏莲的心声。 瞟了眼端然静坐的洛瑶,洛冬玫又不满地嘀咕一句,“若是二姐在府里就好了,二姐往年去临渊水榭,她的诗文皆拔头筹。” 说到这里,也略带忿然地瞪了眼洛瑶,都怪这个丑八怪,害得二姐现在有家不能回,也不知父亲什么时候才会消气让二姐回来。 待洛冬玫嘟嘟嚷嚷埋怨够了,洛瑶才面露犹豫看了看老安国公,轻声道,“祖父,五妹说得对,我身子不好,这时节还是留在府里好。” 她可没忘记,皇帝还有圣旨让她一直病下去。 此外,继夫人突然携她去进香这事也有点玄乎。 不过,若是继夫人真想在寺里做点什么的话,一定不会轻易同意她单独留在府里的。 “我原想着参加临渊水榭诗会的都是年轻人,况且瑶瑶也没去过,这才想着让她们姐妹几个结伴一起出去长长见识。” 继夫人看着面容沉静不露情绪的老安国公,恭顺的笑了笑,又道,“一时倒忽略了那里的环境对瑶瑶身体有碍。” 她目光一转,慈爱地看着洛瑶,“既然瑶瑶不适宜去临渊水榭,那不如与我一道去享安寺进香吧。” 洛瑶没答话,只凝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向老安国公。 “十几岁的小姑娘,别整天待在府里,活得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老安国公沉默一瞬,浓眉挑了挑,有些嫌弃地盯着洛瑶,“大家各有乐子,你也不能老闷着。” 洛瑶低下头,仿佛不太情愿地比较一番,最后无奈地看着他,“那我还是去临渊水榭好了,听说那里美景如画,去看看倒也不亏。” 若继夫人真想将她弄去寺里做点什么,这会应该不动声色跳出来阻止她了。 可墨秋言脸上并没流露丝毫不悦之意,甚至还眉眼带笑的看着洛瑶,关切嘱咐起来,“哎,看来瑶瑶还是比较喜欢跟年轻人一起。去临渊水榭也无妨,不过出门前一定要将御寒的衣物备好了。” 洛瑶诧异地眨了眨眼,继夫人竟然不阻止?难道诱导她去临渊水榭才是继夫人本意? 洛瑶一时猜不透继夫人用意,只能暗中处处留心。 这一日,洛冬玫心里万般不情愿,却不得不带上洛瑶一起前往城外百里左右的临渊水榭。 其实,真正说起来,临渊水榭该称占地极广的华美别院才对。 谁也不知道它神秘的主人是谁,只知道出面打理这别院的是谁。 临渊水榭分南北两院,在湖心正中筑了座小岛,宽阔的湖面便分别修建两段桥接连到中央小岛。 南院,住着前来参加诗会的各家娇客。北院,则住着各地才子。 以湖心岛为界,南北两院的客人可以遥遥相望,却又互不干扰。到了夜晚,相通两院的湖心岛便会锁起大门。 傍晚时分,洛瑶她们终于到了依湖而建的临渊水榭。 此刻,洛瑶站在湖面平台上,凭着木栅栏望向碧波粼粼的湖面,闻着风里裹着的清爽气息,顿觉烦扰全消。 就在这时,却突然有道怪异目光远远自对面平台投射而来。 第157章 见过吗 洛瑶楞了一下,随即皱着眉头凝足目力往对面平台望去。 ()可距离太远,她只隐约望见有个瘦高的年轻男子凭栏眺目。至于男子什么相貌什么表情,她一概瞧不真切。 大概她眼神寒意太过深重,对面平台那男子被她一盯,竟立时慌不择路掉头就走。 洛瑶盯着那瞬间隐去的背影,心里有股怪异的不舒服。 “小姐,怎么了?” “没事。”洛瑶若有所思望了对面片刻,并不打算将刚才那一瞥所见告诉元香。 但这会洛瑶也没了兴致,遂离开平台回房歇息。翌日,洛冬玫似乎已经遗忘了出发前继夫人对她的殷殷叮咛一样,完全记不得曾答应继夫人要“好好照顾大姐姐”。 洛瑶梳妆完毕,却吩咐元香,“你带句话给她们,就说我不去参加诗会,祝她们玩得愉快。” “是。”元香应下,立时便一阵风般出了房门。 “墨玉,我们去湖心岛。” 连通湖心岛的两座桥,分别叫风桥与雨桥。从南院到湖心岛,需经过雨桥。 “小姐,”走在横跨湖面的石拱桥上,墨玉看着洛瑶悠然含笑的模样,一时有些不明所以,“湖心岛有什么?” “去到你便知。”洛瑶侧目轻笑,有意卖个关子。 “异草园?”墨玉看着眼前用芭蕉树皮制成的牌匾,极为讶异地往前面一整块绿意葱葱的地方探了探脑袋,“小姐特意跑来临渊水榭看草?” 这话说得——洛瑶忍不住“扑哧”一笑,“虽是看草,不过这园子的草可不寻常。” 话落,她已抬步跨进那块芭蕉树皮牌匾的界限。 “异草园?”墨玉赶紧跟随进去,四下打量着,忍不住咕哝一句,“是不是旁边还有座奇花屋?” 洛瑶低笑,瞥她一眼,“你说对了。” 墨玉傻眼“啊?”,半晌,方如梦初醒般跟上洛瑶,“真有座奇花屋?” 洛瑶含笑点头,却没有再说话。她的注意力已被眼前一株红色丝状根的,长着四片轮形叶子的草所吸引。 “好特别的叶子。”墨玉凝目望去,也立刻被这株草漂亮的轮状叶子吸引,“小姐知道这是什么草吗?” 洛瑶瞄她一眼,默然思索,在想她在哪本书上看到过关于这种草的描述。 “这是四叶草。”一道年轻的男声自她们前方传来。 洛瑶抬眸望去,眼神立时几不可察地缩了缩。 眼前男子,年轻、高而瘦。长相普通,但那双眼睛看来,却隐隐露出诧异又夹着异样灼热。 这样的眼神,让洛瑶感觉不舒服。 激灵一下,她忽记起昨天傍晚在平台被人盯视的情景。 她眯了眯眼眸,含笑不动声色打量过去,“公子刚才说,这是什么?” 男子见她落落大方笑颜以对,眼里闪过一丝意外,竟有些慌乱又有些激动地盯着她,“小姐,这是、这是四叶草。” 在洛瑶含笑仿佛带着鼓励的目光下,他深吸口气,又道,“这种草多长于气候温暖宜人的地方,它这四片轮状叶子一到夜晚便会合拢紧紧抱在一起,直至次日太阳升起才会重新打开。” “公子见识不凡。”洛瑶含笑恭维一句,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却暗含凌厉,“我想问公子一句,之前我们见过吗?” 第158章 情非得己 许是察觉到她笑颜下冰冷的抵触,男子戛然住口,有些狼狈又尴尬地别开视线——他原本一直盯着洛瑶看。 “没、没见过。” 元香上前一步,沉着脸如冰剑的目光缓缓自他脸上划过。然后,一言不发跟在洛瑶身后,沿着小径转向园子另一头。 待她们走远,男子才抹着冷汗一脸复杂地望着洛瑶没入园中绿意的身影。 “没想到,临渊水榭也会有登徒子混进来。”墨玉回头,戒备地往身后望了望,忿忿咬了咬牙,“实在可恨。” 洛瑶若有所思默了一瞬,才慢慢道,“那个人,倒未必是登徒子。” “况且,来参加诗会考究的是才学,而非人品。”谁能清楚那些人谦谦君子面具下,长了副什么心肠。 墨玉不解,“他刚才的眼神分明……。”怎么不是登徒子? 洛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刚才虽然一直盯着我看,但他的眼神并不猥琐。” 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只让元香警告一下就离开。 “不管怎么说,奴婢瞧着他分明不是什么好人。”墨玉咕哝一声,仍有些不放心地环顾四周,“小姐,不如我们回去吧?” “临渊水榭的异草园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来的。”洛瑶慢慢往前走着,丝毫不为刚才的插曲影响计划,“与其草木皆兵,不如放下心来,好好长长见识。” “奴婢这见识长了也是白长。”墨玉可没法像她一样放下戒心,只在旁边站着,不时警惕的掠望四周。再不容许自己像刚才一样掉以轻心,让男子靠近冒犯小姐。 洛瑶见状,无奈一笑便随她去。 次日,洛瑶依旧没在诗会露面,反而继续穿过雨桥去湖心岛逛园子。 “这奇花屋果然名符其实。”看着眼前一簇簇一串串挂着铃铛一样的紫红小花,墨玉也不像昨日那般严肃拘谨,反露出她这年纪该有的活泼天真。 但凡姑娘都是爱花的。 洛瑶看着不时发出赞叹声的墨玉,不由会心一笑。目光掠过元香,只见这个一向抱剑寸步不离紧跟她的姑娘,那双漆黑眸子也隐隐露出向往的神色。 “元香,别绷着脸,快过来闻闻这花香。” 元香眼底露出一丝犹豫,“小姐,奴婢在这看着就好。” “这可大不同。”洛瑶不由分说,走过来拉了她一把,直到那簇金色铃铛花下才停下,“你抬起头,闭上眼睛感受一下花香环绕。” 奇异纷芳钻入鼻翼,元香却惊得倒退一步,“小姐,奴婢还是在这看着。” “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一道男声自身后传来,就见昨日在异草园遇见的高瘦男子摇着折扇缓步走来。他的目光坦然落在洛瑶有印记那边脸颊,道,“看来我们真是有缘。”瞧他的神情,似乎已完全忘记昨天的尴尬。 洛瑶似笑非笑瞥他一眼,并不言语。 墨玉一见是他,立时恼得嘀咕一句,“狗皮膏药。” 元香双目厉光如电激射过去,身形一动瞬间闪到洛瑶前面护着。 “姑娘不必紧张,”元香虽没有抽出剑来指着他,但男子仍然被她凌厉的眼神惊得骇然倒退。但他望了望洛瑶,虽白着脸却仍不死心,“我对姑娘没有恶意。” 墨玉见他不退反进,瞪着他立时厉声斥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登徒子,分明是尾随我们进入这奇花屋的,还说没有恶意!” “姑娘,这是误会。”男子苦笑着,冲墨玉连连摆手,“纯属误会。” 他将视线转凝洛瑶,“这位小姐,曲某自知唐突,但曲某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己,还请小姐见谅。” 洛瑶压下心头疑惑,挑眉冷笑,“情非得己?” 第159章 你是我的 “直愣愣盯住我们家小姐看,这叫情非得己?”墨玉悍然护在洛瑶前面,冷眉盯住男子,大怒,“这叫不知礼仪廉耻!” “小姐?”墨玉侧目,恳求的看着洛瑶,意思是赶紧让元香出手教训这混蛋。 “不不,你们真的误会了。”男子自然也看见墨玉那眼神,立时惊恐地摆着双手,“我对小姐没有任何非份之想。” 虽然他看起来甚为害怕抱剑的元香,却仍旧不肯退去,反急急说道,“我之所以失礼盯着小姐看,是因为想看清小姐脸上的印记。” 印记? 洛瑶疑惑地摸了摸被她用发丝巧妙隐住的印记,“你目力异于常人?” 她声音虽冷,可男子听她询问,立时便答,“这个……我是比一般人看得稍为远一些。” “你为何想看清印记?” 男子见她目光如电,旁边又有两婢女虎视眈眈,不禁咽了咽口水,犹豫一下,才道,“因为我妹妹就有一块跟姑娘脸上相似的印记。” 洛瑶越发困惑,“哦?” 男子苦笑一声,“在下曲家立,许州人氏。家中原有幼妹应跟小姐同样年纪,年幼时意外失散,寻找多年直今仍未有踪迹。时隔多年,舍妹容貌也许早有变化,但舍妹脸上也有一块蝶形印记,在下想,这印记无论如何也不会随年龄增长变化的,所以……。” 他瞄一眼洛瑶,又道,“曲某前日偶然望见小姐脸上印记,这才冒昧在异草园佯装偶遇小姐,就为确认这事。” “对于令妹之事,我很遗憾。”洛瑶没有对他恶言相向,“不过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曲公子,我不是公子要找的人。” 眼见她转身要走,男子登时激动道,“小姐,你如何确定不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这世上,两个人的容貌有可能相似,可这印记怎么可能会假?” 这印记么? 洛瑶脚步一顿,脑海忽掠过数年前她伏在母亲墨流霜床前一幕……。 “我说了不是就不是。”洛瑶没回头,冷淡的语气隐隐透出几分强硬,“曲公子想要寻回令妹,就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是不是你现在生活在富贵人家,所以不肯认回哥哥?”男子却不死心,盯着她背影痛苦又失望地低喊,“妹妹,你知不知道自你不见后,母亲她日夜以泪洗面,如今一双眼睛都哭瞎了……。” 竟敢说小姐嫌贫爱富!这混帐! 墨玉紧张地看了看洛瑶,低低嘟嚷一句,“莫名其妙!” 可不是莫名其妙!洛瑶蹙了蹙眉,冷然道,“不用理会。” 话虽如此,但洛瑶被曲家立这么一纠缠,已经没有兴致再逛奇花屋了。 翌日,洛瑶懒洋洋待在屋子里,连门口也不乐意踏出半步。 墨玉知她心思,与元香对视一眼后,便悄悄溜出去打听。 “小姐,奴婢打听清楚了,今天北院所有才子都去参加诗会擂台赛,我们可以放心去湖心岛逛园子。” 既然奔着临渊水榭的诗会而来,北院的才子们自然都想在这里留下墨宝夺个好名次,以期将来为入仕增光。 所以北院的才子们,对待诗会的态度与玩票性质的南院娇客们自是截然不同。 洛瑶想了想,便欣然道,“我们这就过桥。” 别人来临渊水榭为诗会,她来这里,就是冲着奇花异草。 然而……。 第160章 醉卧美人膝 洛瑶怎么也没料到,她在奇花屋看见七色堇的喜悦才持续不到一刻钟,就在经过湖心岛凉亭时被某人破坏殆尽。 这是座十分曲雅清逸的石雕凉亭,八角重檐的结构,整座亭子皆以精致镂刻为主。灰白的檐顶以八根圆石柱为支撑,这亭子面积极广,因而里面设有两张圆石桌。除了围着石桌的小巧石凳外,亭子周围还设有一圈木栏为凭的木凳。 而此刻,洛瑶主仆三人在凉亭闲坐赏景,却被突然闯入就跪在她前面的曲家立闹得笑容尽失。 “妹妹,你跟我回家看看娘吧,你不用否认,我心里知道你就是我妹妹。”曲家立一改之前的守礼拘谨,竟一见洛瑶就跪地痛哭哀求起来,“母亲她时日无多了,难道你真忍心她抱憾终生,走也走得不安心吗?” 洛瑶脸一沉,若非闪得快,这会都要被扑到跟前的曲家立将她双腿抱个正着。 “曲公子,你别喝了酒就在这发疯。”洛瑶大怒,“我说了我不是你妹妹,你若真有孝心,就该马上回去守在你母亲身边尽孝。” 而不是求一个陌生人别让他母亲抱憾! “不,你就是我妹妹。”曲家立被她斥得呆了呆,可抬头看见她脸上印记,迷糊的神智忽又似清醒过来,“我不会认错,你就是她。” “你是不是怕我们家境不富裕?”喝得大醉的男子,这会似乎酒壮人胆,完全无惧元香投射他身上冷冽得可以穿个窟窿的眼神,竟歪歪斜斜跪着又往洛瑶扑过去,“你放心,我们家虽比不上安国公府,可也是殷实之家,你跟哥哥回去绝不会受苦的。” 听这话,竟是已打听清楚洛瑶身份。 洛瑶一闪再闪,眼见已闪到凉亭最边,男子却还继续往前扑,登时冷着脸怒斥,“什么乱七八糟!” “你再这样,我可不客气了。” “不客气?怎样不客气?”男子许是醉得厉害,面对洛瑶浑身冒出的冷厉气息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害怕。依旧跪在地上,朝她痛哭流涕地哀求,“难道你要为了富贵安逸的生活不认母亲?还是要杀了哥哥我?” 他说着,也不知那醉得朦胧的眼神怎么突然又变得好使起来,竟蓦地一头撞向元香剑柄。那模样,若非元香动作利落,还真让他猝不及防撞中。 “你……!”洛瑶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冷笑一声,她朝元香使个眼色,意思是让元香找机会弄晕他。 眼下虽没什么人在湖心岛,但人少不代表没有。况且,南北两院伸展湖面的平台,此刻也有三三两两的人好奇往这边探头张望。 曲家立闹得动静实在太大。 又哭又跪的,回头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洛瑶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心情烦躁。 “洛姑娘?”就在元香准备出手时,忽有道温雅富含磁性的声音自凉亭外传过来。 “宁世子。” 洛瑶一个眼神阻止元香,这才扬眉望向来人,“好巧。” 宁易非淡淡勾唇,目光漫不经心从曲家立身上划过,“这位不是许州才子曲公子吗?” 目光一凝,他看着曲家立露出耐人寻味的眼神,慢慢道,“曲公子这是怎么了?学古人醉卧美人膝?” 第161章 嫌他老 曲家立使劲晃了晃脑袋,想要将眼前重重叠叠的人影晃出眼底,然而晃了半天,宁易非那孤远俊雅绝伦的模样仍顽固近在咫尺。 “宁、宁世子?” 高瘦男子扶着柱子踉踉跄跄站起,在宁易非无形却强大的淡漠气势下,他醉酒似乎也吓醒了几分,但舌头却似打了结般,说不出流畅一句话。 宁易非淡无情绪“嗯”了一声,深邃幽远双眸似透了无边压力将他笼罩。虽只轻轻一掠,曲家立却觉自己如浑身坠入万丈冰窖一样。不由自主低下头不敢再直视宁易非俊美绝伦的脸庞,更甚至,他后背在不知不觉间已汗湿重衣。 “在下、在下先告退。”说罢,他连头也不敢抬,不敢看洛瑶一眼,甚至连宁易非衣角也不敢拿余光触及一点,松开柱子便连滚带爬狼狈滚出亭子,跌跌撞撞奔向风桥……。 洛瑶默默收回视线,神色复杂地瞥了眼有意无意堵着凉亭出口的男子,暗自蹙了蹙眉,随即缓步走到他对面的石凳坐下。 “稍等。” 宁易非低沉的声音令少女微微愕然。他神色不变道,“天气凉。” 就见立于他身后的白虎不知从哪抽出一张软和垫子,“嗖”的一下准确无误地落到她欲就坐的石凳。 随侍于洛瑶身后的墨玉与元香立觉得脸上火烧一般的烫。她们作为贴身婢女,却连这点小事都没做好……! 洛瑶虽觉得他细致过度,甚至有点小题大做之嫌,不过他总归是好意。 “谢谢。”略一顿,她又道,“不过白天里,这气温尚算暖和。” 所以,这垫子于她实在可有可无。 宁易非没有说话,他静默一会,却忽淡淡抬眸,看着墨玉与元香道,“她是你们小姐,是主。你们是仆,考虑好种种琐事细节将她照顾好,是你们的责任。她好,你们才能好。” “谢世子教诲。” 墨玉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元香情绪内敛,一双黑眸也露了几分自责。 洛瑶左看看右望望,登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他的本意是为她好,但也用不着越俎代庖替她训斥她的婢女吧? 何况,她不觉得她的身体娇气到这种地步。 “看来世子很闲!”少女看着他,淡淡开口。甚至眉眼弯弯,还带着点点笑意。 宁易非却听出她在生气,“洛姑娘,是不是忘了一些事?” 他没有向她委婉表示歉意,反而理直气壮提醒她,他“多管闲事”是有正当理由的。 “忘了一些事?”少女微愕,澄澈眼眸极快闪过一丝茫然。 她真想不起她忘了什么跟他有关。 宁易非将她神情收尽眼底,长睫掩映下隐约了有笑意,面上却一本正经道,“洛姑娘你看,千万别仗着年轻就不爱惜自己身体。” 不注重细节的结果,就是年纪轻轻便出现老人健忘症。 会过意来,洛瑶脸色一黑,差点被他气得一口老血吐出来。 她深深吸口气,笑意微微看着他,却咬牙切齿道,“果然俗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她在笑,可眉梢眼角荡出的眼风却透着嗖嗖寒意,“宁世子雄风不减当年,实在让人景仰。” 第162章 好样的 雄风不减当年! 这是她第二次嘲笑他老! “洛姑娘过奖了。”宁易非淡淡勾唇,似乎听不出她弦外之音,“别人景仰不景仰与我关系不大,不过与洛姑娘你嘛!” 少女似恼似怒斜眼过去,“怎样?” 他摇了摇头,凝看她的深深目色透着忧虑,“姑娘年纪轻轻,真得好好爱护自己。” 这家伙反讽她年轻善忘? “不劳宁世子挂心,”少女微微一笑,心境归至平静,“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快活,像宁世子这样的……啧啧,大概不会了解。” 这是说,她只忘记该忘的? 宁易非失笑,看她一眼,双眸似有淡淡层云归拢。她既然一再强调他“老”,他总得实至名归。 “记得洛老爷子曾嘱托我好好教导姑娘棋艺。”他低叹一声,微垂眼眸飘出一缕自责,仿若轻风拂向少女脸庞,“不能让姑娘棋艺辱没安国公府。” 洛瑶激灵灵一震,瞪大双眼,怔了怔,她怎么忘了还有这事? “既然姑娘年轻体健,想必随时学习也是无碍了。” 有碍,大大的有碍,怎么无碍! 瞧他的架势,分明想在此时此地对她负起督导教学的责任。洛瑶轰的一声立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该死的,她怎么不知道宁易非除了天泽棋圣称号外,还是黑心狐狸的化身。 她不肯用心学棋,不是怕苦。就是不乐意将时间与精力都花在她不喜欢的事情上罢了。尤其,她学棋还得被逼经常陪雅苑那个老头练手……。 “圣上有谕,我现在尚在病中。”洛瑶默了默,瞄他一眼,唇畔荡出一抹浅笑。那笑容隐隐有那么一丝得意,明亮的眸子灵秀而动,眼中狡黠一闪而过。“学习棋艺此等耗脑筋的事情,万不能操之过急。” “宁世子你是过来人,应该十分清楚勉强病人做不情愿的事是多么痛苦。”她笑微微眨了眨眼,“你说是吧?” 宁易非瞧着少女慧黠的笑容,心里涌起奇异情绪。这姑娘时而狠绝无情,时而冷静决然,时而狡黠娇俏,时而娇憨可爱……。 她,到底是个怎样复杂的人? 半晌,他默默瞥了眼胸口。那里心跳似乎仍不规律,自看见她刚才狡黠灵动笑容起就开始跳得不太规律。 “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宁易非隐去情绪,看着她淡淡道,“在下自认不是什么君子。” 洛瑶刚刚扬起的唇角,才扬至一半,就在他不以为然的淡淡语气中僵硬的冻住了。 宁易非掠她一眼,这时白虎不知从哪变出一个棋盘,已飞快在石桌摆放好。 “洛姑娘年轻活跃,在下既受洛老爷子所托,怎么也得尽力而为。” 这是说她年纪小无定性?说她不听老人言身娇易病? 这男人,她不过说他一句雄风不减当年而已! “宁世子果然不负棋圣之称,敢情世子去到哪这棋盘也跟到哪。“少女盯着石桌上的白玉棋盘,轻笑着深深吸了口气。 拿她祖父来压她,他果然好样的。希望他不会后悔。 第163章 对不对 宁易非似笑非笑瞥了瞥她,似乎颇为无奈地低叹一声,“谁让我答应了洛老爷子,我虽非君子,但言而无信的事我宁易非还做不出来。 ” 敢情他还是因为她,才被逼到处随身带着棋? 少女又深深吸口气,微微眯眸不避不让凝着对面容颜绝伦男子,不怒反笑,“听起来,若我现在还趁着抱病矫情不去学,还真对不起世子这份尽职尽责的心意了。” 男子淡淡挑眉,“洛姑娘现在明白也为时不晚。” 是不晚。 洛瑶觉得回府后,她十分有必要跟雅苑那老头好好谈谈。 她惯例将白子拢于面前,朝他微微一笑,“老样子?一局定输赢?” 谁输,谁即赢。 宁易非执袖伸出如玉手指,轻轻捻了黑子在指间,低垂眉眼泻一线亮彩似有若无辗转落向棋盘,他声若白玉,轻而凉,“好。” 一子落,直踞败角。 洛瑶抬头凝他一瞬,忽勾唇轻轻一笑。 笑意拂过指背,宁易非突觉有缕阴阴寒风自指缝渗入心底。他微微一怔,眯眸打量少女,却见洛瑶眸光闪了闪。 狡黠如天际星芒在她眼中划过,随即“哗啦”一声。她拍了拍手掌,指着白玉棋盘,笑道,“看吧,我输了。” 宁易非低头去看,只见白子被她一股脑拨到棋盘一个角落。 子与子之间,根本无路可走。 他就是再聪明,也没料到她会做出如此耍滑之事,看着棋盘,他一时不由呆住了。 少女见他呆住,难得的出了口恶气,竟有些兴高采烈的笑吟吟道,“愿赌服输,今日宁世子的督学到此为止。” “嗯,问你件事。”大概不用被逼学棋,洛瑶情绪好了不少,面对着她一向避之甚深的宁易非,竟也多话起来,“我上回出的谜题,你怎么解开的?” 宁易非默默看她一眼,眸色幽深如海,倒让人看不出情绪,“金银铜铁,堵东南北——无锡,无西。合起来,就是京城的芜西胡同。” 少女含笑点头,“嗯,解得不错,还有呢?”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宁易非慢条斯理收拾棋子,低沉动听嗓音也如他手中玉石棋子一样错落有致,“我记得芜西胡同朝东巷栽种有一排柳树,青青者,向阳朝东第二棵柳树下。悠悠我心,空盒子一只。” “不错不错。”少女惊讶一瞬,赞赏的抚掌一笑,“世子不如再来猜一猜,那只空盒子里面装了什么?” 白虎茫然,元香与墨玉对视一眼,亦满脸不解。 既然是空盒子,还装了什么? 宁易非沉凝片刻,缓缓道,“洛姑娘心意,在下定不辜负。” 后面那三人,仍旧一头雾水状。 洛瑶却脸色一黑,又恼又嗔地掠他一眼,冷笑,“但愿宁世子真说到做到才好。” 不辜负?这混帐竟用这般引人误会的字眼。 墨玉瞧见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心里越发疑惑。她日日跟在小姐身边,小姐什么时候跟宁世子这般熟络?熟络到……呃,似乎有什么隐情? “洛姑娘不必怀疑宁某诚意。”宁易非低低叹一口气,宽袖拂动,轻轻罩住棋盘仅剩的白子。凝着她澄澈双眸,意有所指道,“不如姑娘亲自看看宁某猜得对不对。” 第164章 风寒,心暖 “我在旁边写字,数一二三,大家同时揭开。”洛瑶瞄一眼他露着点点指尖的大袖,毫不犹豫应下。 想了一下,洛瑶指尖蘸水,直接在桌上写起字来。 “一二三,”她一瞬不瞬盯着他指掌,不给他有作假的可乘之机,“开。” 广袖轻揭,一个稳字赫然入目来。白子圆润,横竖撇捺间却透出天地开阖的阔落大气。 洛瑶缓缓拿开手掌,露出捂在底下的字。清秀俊奇而不失洒脱灵隻,笔画延伸交错拓展,同样是一个“稳”字。 白虎与元香墨玉他们三人见到他们答案相同,但神情仍旧茫然。 洛瑶目光幽幽打量宁易非一眼,道,“悟性不错,但愿宁世子能一直保持。” 一只云杉空盒,考较的只怕不仅仅他悟性吧? 天外忽然响起“轰隆隆”的声音,洛瑶没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到,却被突然刮来的冷风吹得一阵哆嗦。 她抱了抱双臂,立时站起,“准备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她招呼着元香与墨玉,才回头望一眼宁易非,“雷急风大,宁世子也自珍重。” 虽然他未必能在十二个月内解决她出的十二道谜题,不过为了她家雅苑那老头,她多少也该对她的潜在病患表示一下关怀。 毕竟他身体更坏,对她而言,只有坏处绝无好处。 “大小姐。”就在洛瑶步出亭子时,白虎却忽然唤了一声。洛瑶疑惑扭头,却见他递了件轻裘给墨玉。墨玉还傻了一下,方犹豫接过毫光灿烂的柔软轻裘,看看洛瑶又看看宁易非,一时站在原地迟疑不动。 视线扫过墨玉傻楞楞拿着的软和轻裘,洛瑶突然觉得刮来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原本就打冷颤的身子登时犹如被埋雪堆里。 她扫一眼脱下轻裘露出锦袍的男子,蹙了蹙眉,飞快道,“墨玉,将衣裳还回去,我们赶紧走。” “你家小姐从小体弱,你忍心看她哆嗦一路穿过雨桥?万一这风一吹她回头再病倒,引起旧疾……。”宁易非淡漠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却成功阻止了墨玉朝他迈来的脚步。 墨玉抱着温暖柔和的轻裘,纠结地在原地望望这个看看那个,一时真不知该不该将这件轻裘还回去。 洛瑶眉头一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墨玉身边伸手一扯,将轻裘抢到手里,然后冲白虎点点下巴,轻裘便直接自她手里抛了过去。 “墨玉,我们走。”轻裘脱手,她头也不回往外走。 头顶又传来“噼啪,轰隆”的声音,雷鸣、电闪夹着狂风,洛瑶越发冻得直打哆嗦。 “大小姐,世子说你若不愿意披上轻裘,直接将它扔湖里就好。”白虎一掠,转瞬又追上步上桥面的洛瑶,大手一挥,轻裘飘然落在她身上。 一团暖意便如骄阳一般直钻入心,洛瑶一怔,下意识伸手抓住了系带。 白虎一颗心落地,同时轻身一闪,便闪出老远回亭子里宁易非身边。 雷声风声,声声炸响,阵阵入耳。洛瑶抓着轻裘,暖意与男子特有的淡淡药味不时充斥入鼻,心头渐渐涌起莫可名状的千百滋味。她神色复杂回首轻望,只见男子淡然坐着轮椅,风声呼呼,却吹不弯他单薄衣衫下笔直的身影。 第165章 嘲笑 “哟,这不是我们安国公府大小姐吗?” 洛瑶才靠近桥头,就见原本正路过的墨水灵停下脚步,一脸鄙薄的看着她。 洛瑶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对她自我优越感良好的嘲笑声更是充耳不闻,裹着轻裘直直走上桥头从她跟前路过。 墨水灵被人当成空气不予理会,一张得意笑脸顿时扭曲到不能看。目光滑过洛瑶身上的轻裘,登时露出如偷到猩的猫儿一样的得意眼神,“我还说来临渊水榭都两三天了,怎么也没碰上名气响当当的洛大小姐呢。” 她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轻裘上,扯着唇便阴恻恻笑道,“原来参加诗会是假,趟着风冒着雨迫不及待去私会情郎才是真。” “啧啧,”她心照不宣地瞟了瞟洛瑶身上的轻裘,嘲讽之语更连绵不绝,“怪不得这几天不少人暗地对表妹她们指指点点,原来有人背地做了见不得光的事。却又只知偷吃不懂抹嘴,连累表妹她们被人耻笑。” “大小姐如此迫不及待,这是担心自己嫁不出去?”墨水灵见她不吭声,当下越说越起劲,还干脆绕到洛瑶前面来,一面指着她外披的轻裘一面假意掩唇不时发出嘲讽轻笑。 洛瑶面色不变,墨玉却气得发抖。元香右手已摸上剑柄,看着喋喋不休的墨水灵,她目光也跟手里的剑一样。 洛瑶眼神一闪,并不让元香出手。 待墨水灵说了半天说得口干舌躁停下来舔嘴唇的时候,她才冷冷睨一眼过去,然后默不作声继续走她的路。 跟一头疯狗对骂,骂赢了,也显不出她的格调。 洛瑶竟然沉得住气,从头到尾不搭理她! 墨水灵显然愣住了。 半晌,她才忿忿追上洛瑶,“喂,洛大小姐心虚了吧?不然怎么不敢出声?” 她嗤笑一声,也无惧呼呼刮来的冷风,竟小跑几步又追过去纠缠洛瑶,“我若是你,干脆就找块壳将自己缩起来得了。被智空大师批为命定天寡的丑八怪,还敢来临渊水榭丢人现眼。” “唉,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倒霉鬼撞到你手上,天可怜见的,虽有古人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洛大小姐就你这副吓人的样子,就是最败最差最丑的牡丹也比你强吧?” “为一夕风流送了命,想想真是可怜!” 洛瑶与墨水灵根本不住在同一个院子,这也是她们来到临渊水榭后第一次碰面。 可墨水灵见洛瑶一言不发,竟得寸进尺一路冷嘲热讽追着她往院子去。 “我看墨小姐是醉了吧。”洛瑶忽停下脚步,眨着无辜双眸笑晏晏看着她,“被冷风吹醉了。” 她淡然扫过的眸光,在爬上墨水灵脸庞前,有意无意掠了眼附近的池子。这临渊水榭依水而建,除了那面碧波粼粼的大湖,里面还引活水开挖了不少池塘溪流。 洛瑶掠过那池子,目测着它的深度,心道应该刚刚好。 墨水灵却愣了一下,“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又没喝酒怎么会醉。” 洛瑶冲她嫣然一笑,非常友好地弯弯眉眼,温和道,“哦,墨小姐不用担心,因为……。” 第166章 撒气 她一顿,眨了眨眼,将余音补齐,“你立刻就会醉了。你放心,这池子的水最起码比你嘴巴干净,正好给你洗洗,看在我们表姐妹一场,你不必太感激我。” 她记得上次元香就嫌这个女人嘴贱,给了这女人一次教训。很显然,大夫将墨水灵的嘴巴治好,这个女人看见她就又管不住自己舌头。 仿佛为了应和洛瑶的话一样,她余韵袅袅的尾音方落,墨水灵就“扑通”一声自己一头栽进洛瑶目测过的池子里。 池子水深及肩,只要墨水灵站起来就淹不死。不过在爬起来之前,好好喝几口冷水却是必须的。 洛瑶听着落水声,心想这声音有时候着实美妙。 墨水灵骤然掉进池子,自是又惊又怕拼命尖叫。洛瑶主仆三人却似完全没听到一样,步履轻盈往她们住的院子走去。 洛瑶刚刚钻入屋檐,大雨终于等不及般“噼噼啪啪”砸响了屋顶。 墨玉看着铺天盖地的疾风骤雨,庆幸地拍拍胸口,“幸好我们回来得快。” “是挺及时的。”洛冬玫不知何时从屋里走了出来,一眼望见廊下洛瑶披着男人轻裘,一张脸登时又青又绿,“洛瑶,你硬要跟我们来临渊水榭就罢了。你头上好歹还顶着安国公府的姓,你做事能不能收敛点?别带累我们一次又一次。” 洛瑶瞄着她气得发抖的手,只觉无比好笑。 一个十多岁大的丫头,一副道貌岸然的姿态义正严辞指责她不知检点? “一件衣裳而已。”洛瑶淡淡掠她一眼,丝毫不将她气得青白交加的模样放在心上,“五小姐若行得正坐得正,别人再如何也连累不到你身上。” “相反,”洛瑶笑了笑,意味不明的目光慢悠悠从她脸上划过,“若五小姐自身不正,又怎能怪别人连累?” “或者,五小姐才该垫高枕头好好想一想,是不是已经连累了别人而不自知。” “我如何自身不正?”洛冬玫勃然大怒,盯着她身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轻裘,那眼神仿佛恨不得从洛瑶身上剜下一块肉来,“是谁被智空大师批为刑克六宫命定天寡的煞星?是谁无才无貎还顶着安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四处招蜂引蝶?” “又是谁不知廉耻日日招摇湖心岛与外男厮混?如今又是谁毫不避忌披着男人衣裳登堂入室?” 洛冬玫句句指责字字如针,声声叠叠冲破雨帘直鼓耳膜。 她气得浑身发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大声。洛瑶面无表情,神色淡淡的披着轻裘立于廊下。可雨势再大,风声再烈,也掩不住洛冬玫尖声刻薄嘶破喉咙似的嘶喊。 附近院子其他人,终于在她尖刻嘶喊声下,纷纷推开门窗好奇地探出脑袋。 洛瑶眼神一闪,似没发觉其他人的动静一样。待洛冬玫劈头盖脸的指责告一段落,她才轻叹一声,满怀怜惜道,“我知道这几天的诗会着实难为五妹了,不过比起我这个空有身份的大姐来说,五妹即使名次垫底,才学也好上许多了。” 第167章 遭贼 众人有些了然地朝廊下气得面色发青的少女投落一瞥,虽然有人眼里还透着疑惑,不过眼见洛瑶淡然转身入屋,她们没了热闹可看,自也纷纷关上门窗。 “洛瑶,你什么意思?你出来给我说清楚。”待众人复杂眸光扫过又收回,洛冬玫才迟钝的反应过来。刚才洛瑶拐着弯向众人解释她因为自己才学不行而迁怒……。 可洛瑶身上明明还披着男人衣裳,她们——怎么就信了洛瑶胡说八道反而怀疑上她。 洛冬玫气愤得想哭,可即使她这会真哭上,只怕也没人理会。 因为雨声太大,除非她的哭声能盖过雨声。也是这会,她才发觉天色昏暗。 “难怪她们看不清洛瑶身上披着男人衣裳。”恨恨瞪一眼洛瑶房间,洛冬玫这才气哼哼进了屋。 在这风雨大作的傍晚,洛瑶为驱散身上寒气,决定在大浴桶里泡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然而,就在她除尽衣裳,闭着眼睛将整个身子都泡在屏风后的大浴桶时。北院那边却在这风雨交加的时刻闹起极大响动。 一声声“抓贼呀”,再到一阵阵密集奔跑追赶的脚步声,将北院闹得人仰马翻。 没有人知道最初那声“抓贼”是谁先喊的,也不知真正的贼人到底长什么模样。只不过众人都闹了起来,自然人人自危跟着喊打喊杀,务必将那只大胆潜入临渊水榭偷东西的小贼给逼出来逮住,狠狠教训。 北院那边喧嚣异常,不过隔了湖心岛与两座桥,再加上男女之防,暂时还未闹到南院这边来。 洛瑶泡着药浴,只觉浑身筋骨舒泰,暖洋洋说不出的舒服。 一会之后,洛瑶觉得水温有些凉,睁开眼睛朝外面喊道,“墨玉,替我再加点热水。” 墨玉应声去了,洛瑶听着她渐行渐轻的脚步声,笑着捧了一掬水泼到脸上。 水滴自眼角淌落,她却蓦地瞪大了眼睛。 正巧这时墨玉提着一桶热水绕过屏风,“小姐,奴婢拿热水来了。” 说着,她拿起木勺,就要将热水加入浴桶。 洛瑶却神色奇怪地盯着桶沿,“你先别加水。” “为何?”墨玉一楞,拿着木勺顿了一下,瞄见她怪异模样,视线无意识飘了过去。 然而,目光触及桶沿攀着的巨大蜘蛛,她立时惊恐尖叫起来,“啊!” 墨玉在里面守着洛瑶,元香也守在屋子里。她们谁也不知道,在洛瑶让墨玉加水之前,将北院闹得鸡飞狗跳的贼人趁着暮色与风雨作掩护,已悄悄穿过湖心岛越过雨桥,直接奔往南院这边藏匿。 “快快,我看见有道影子刚刚摸上湖心岛往雨桥奔去了。”很快,后面传来了追赶贼人的声音。 因为风雨作梗,延迟了湖心岛落锁的时间。而这一耽搁,直接让在北院盗窃的贼人有机会逃窜到南院。 南院住着各家娇客,都是身娇肉贵的各家小姐。真让贼人冲撞威胁或伤害到,那可怎么了得。 “快,大家赶紧追过去将那混帐擒住。”后面追赶的声音更急了。 但,风雨声也更猛烈了。 此际墨玉意外一声尖叫,立时引得外面传来“呯呯”的踏杂人声。听起来,那声音多、急且乱。 而且声音直冲之处,竟然就是洛瑶此刻的沐房。 第168章 闯入 “快,贼人闯进里面了。” 不知谁指着洛瑶的沐房喊了一声,一阵不绝于耳的“噼噼啪啪”声后,门窗皆被粗暴的砸破撞开。这群吼着喊着捉拿贼人的人,有临渊水榭的护卫也有北院追赶而来的男宾。门窗一破,他们有人赤手空拳有人拿着武器,争先恐后涌进沐房。 室内灯火微微,隐约映出屏风后大浴桶里,身形窈窕的少女光着身子泡在水里。虽她背对他们,看不清容貌;但从半截露出水面的背影来看,这无疑是个十分年轻的姑娘。 众人瞪大眼珠凝着跳跃灯火下那半截浑白如玉的美背,一时皆傻楞楞看得痴了。 从破开门窗到众人齐齐涌入再到失神贪婪痴看少女裸背,一切皆发生在眨眼之间。浸在浴桶的少女听闻声响不对,扭头望向凉风直灌的门口,立即吓得滑入水里,惊恐万分失声尖叫起来。 “啊”又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震破夜的宁静。 众人呆怔瞬间,外面突有一条清瘦人影速速越过人群掠向浴桶。 “小贼,看你这回往哪逃。”一声清叱,人影闪动,掌风如电。 随后“呯”的一声,众人吃惊地望着眼前一幕,皆齐齐石化了。 屏风倒,浴桶破。 原本泡在桶里洁若白玉的少女赤条条袒露众人眼前,然而众人兴奋睁大的眼睛还未看清,就听闻“哧”一声,室内随即一暗。 极美极诱惑的一幕融入黑暗,众人失望叹气,那条后面越众飞掠进来的人影却在灭掉灯火的同时捞起搭在屏风的衣裳,趁着黑暗朝惊惶得簌簌发抖的少女一披一裹,迅速将她带离了男人们如狼似虎的目光。 “照顾好你家小姐。” 他低声温和吩咐,将狼狈裹衣少女往角落某处推了推。然后大手往浴桶附近的柱子一探,竟揪出一个脸色惨白的男子。 “贼人已捉到,人家速速散了吧。” 众人往角落探了探脑袋,可惜房内没有灯火漆黑一片,角落更加看不清。带着失望与遗憾,有人唏嘘一声,终磨磨蹭蹭退了出去。 然而,谁也不知道里面被惊吓的少女在被推去角落时,不小心撞了一下脑袋。在这一惊一吓一撞之下,双眼一黑便晕倒在丫环怀里。 出到外面,众人才看清后面赶来那身形清瘦的人影,赫然是六皇子宁弦。 外面乌天黑地,幸而大雨已歇,四下还有零星路灯。灯光昏黄,映出宁弦平日温和清俊的脸,此刻也绷满了沉沉乌色。 他手上一直揪着一个男子衣领不放,微微灯火下,只见那男子面容惨白地垂着头。 “既然已抓到贼人,大家且回北院再说。” 宁弦扫一眼乱哄哄的人群,目光往南院鸦黑的屋顶滑过,率先迈步走向雨桥。 “这不是许州才子曲家立曲公子吗?”有人靠近宁弦身边,借着微光定睛一看,登时诧异道,“他怎么会是偷窃的贼人?” 听他言辞之间,似乎对曲家立颇为了解。 宁弦眸色一深,顿首望他,不动声色反问,“莫非梁公子对曲家立知之甚深?” 第169章 破解之道 “我与他虽非同乡,但曾为同书院学子,他的品行才学皆有目共睹。 且他家境富裕,断没有理由做偷窃这等令人不齿的事自毁前程。” 那姓梁公子说着,拿眼角瞄了眼一直白着脸垂头不语的曲家立。这一瞄,因为靠得近,他才发现曲家立闭着双眼,他登时惊疑不定倒退一步,“六殿下,请问他这是?”死了吗? 宁弦听着他发颤的声音,眸光极快闪过一抹冷色,却温和道,“大概刚才在屋里被我掌风震晕了。” 他默了默,扫一眼身后同样面带疑惑的各地才子,缓缓道,“曲家立到底是不是引起骚乱的贼人,待回到北院他清醒过来,再问清楚。” 夜幕下冷风凄凄里,走在雨桥一众才子们似乎对宁弦这位温和好脾气的皇子十分信服,“听六殿下的,回北院再审他。” 两刻钟后,宁弦坐在布置典雅的大厅中,望着被五花大绑捆在柱子的曲家立,道,“弄醒他。” 他说得温和,底下的人对待曲家立却不温和。一盆冷水兜头泼下,一阵冷风穿堂刮过,曲家立随即被冻得哆嗦而醒 他睁开眼睛,看着背靠猛虎屏风端坐的宁弦,一时还迷糊不已,待低头看见自己被绑着不能动弹,这才一激灵想起前事来。 “六殿下,草民没有偷东西。” 宁弦眯了眯眼,不喜不怒道,“你没偷东西,为何会在大家捉贼的时候躲在姑娘的屋子里?” “那是因为……”曲家立颤了颤,目光扫过厅中或坐或站黑压压的人影,立时改口,“北院闹贼的时候,大伙不是一下就发现他,后来一直紧追他吗?若草民真是窃贼,这会赃物应该还藏在身上才对。” 他顿了顿,视线凝成坚定两点看着宁弦,“殿下可以让人给草民搜身。” 宁弦没作声,缓缓看了众人一眼,才谦虚询问,“大家觉得如何?” 有人应声出主意,“既然他自己要求,那就当众搜搜他身上,有没有赃物一目了然。” 有人附和,自然就有人反对,“我认为此举不妥,虽然当时窃贼一路被我们追得无路躲藏才闯到南院。可在被擒之前,他却有时间悄悄将赃物藏在屋子里。” 宁弦想了想,点头道,“这位兄台说得也有道理。” “我看不如这样,现在就派人去刚才捉拿贼人的屋子搜查一遍,若真藏了赃物,仓促之间想必不会藏得太隐秘。” 众人齐声称好。宁弦便吩咐人再去南院走一趟。 没过多久,去搜查的人回来了。 “禀殿下,在那间屋子没搜到任何遗失的物品。” 宁弦点点头,再度将目光转向仍五花大绑的曲家立身上,“既然盗窃之事与曲公子无关,我想问问曲公子当时为何会躲在姑娘的沐房里?在我们进去之前,有没有看到异常情况?” 曲家立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殿下,草民原本并不在沐房,是听到大伙追拿贼人,慌乱之下误入的。至于异常情况,很抱歉,草民并没看到,所以并不知道谁是真正窃贼。也许那个人趁着黑暗那会将自己混进人群里,也许当时躲在其他无人注意的地方。” “曲公子,那是姑娘的闺房,不管什么理由,你似乎都不应该天黑还偷偷摸摸躲在里面吧?”发问的人,斜看双眼带着三分鄙夷七分质疑。 曲家立本就惨白的脸当即唰地白了一层。 第170章 只能做妾侍 曲家立张了张嘴,好半晌才呐呐道,“那是我的私事……。 ” “私事?”那人冷笑一声,“确实是曲公子家的私事,你将人家姑娘身子看光毁人名节,怎么着也得对人家负起责任来吧。” 曲家立脸色更惨白一层,额头滴溚滴溚淌下水滴,也不知是原来泼的冷水还是慌乱之下冒的冷汗。 “我、我不能……。”他艰难吐字,求救地扭头望向主位清瘦温和男子,“殿下,那姑娘……。” 有人道,“我想起来了,听说这两天曲兄一直围着一位姑娘打转,好像是昨天还是前天来着,还有人看见曲兄在湖心岛凉亭里对一位姑娘又跪又求又哭又诉的,该不会曲兄刚才就是躲在那位姑娘屋里吧?” “又哭又跪?”立即有人添油加醋臆测,“莫非曲兄被心仪姑娘拒绝,才故意偷偷躲进人家姑娘屋里?这下看来那姑娘不愿意跟曲兄也不成了。” “不是的不是的……。”曲家立听着众人七嘴八舌越说越不像话,登时大急,“我亲近那姑娘是因为她长得像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众人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会冒出如此新奇的答案。 “这么说,曲兄是不能对那位姑娘负责了!”有人回过神来,也不知是惋惜还是幸灾乐祸地叹了一句。 曲家立怔了一下,慢慢将目光看向上首贵气天成的宁弦,“六殿下……。” 宁弦却似没看到他目光一样,朝厅中众人摆了摆手,朗声道,“闹腾半宿,大家都累了。大家先散了吧,各人回去看管好自己的财物,至于真正的窃贼,就算一时半会抓不着也不要紧,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 众人慢慢散去,有人给曲家立松了绑,他立即冲到宁弦面前,焦急道,“六殿下,那姑娘、那姑娘……殿下会对她负责的吧?”打破浴桶,真正将人家身子看光还抱过人家的,是六殿下啊。 “曲公子先回去休息吧。”宁弦温和掠他一眼,淡淡道,“我已让人通知姑娘家长辈,此事待他们来了再议。” 曲家立给他施了一礼,拖着又湿又冷的身子忧心忡忡出了大厅。 可怜的洛大小姐,即使六殿下愿意负起责任,沐房一幕那么多人看见她……。唉,六殿下心里定然委屈,洛大小姐只怕最多一顶小轿抬入六皇子府做没名没份的妾侍。 虽尚不能证实洛瑶是否他失散多年的妹妹,这会想起洛瑶倒霉的际遇,曲家立还是忍不住为她将来的命运长吁短叹一番。 天色放晴,一大早,就有马车急急忙忙奔来临渊水榭。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安国公府的安国公洛千重与继夫人墨秋言。 听到洛瑶在临渊水榭出事,老安国公若非顾忌着自己一把老骨头,都恨不得亲自来一趟,而非勒令安国公夫妇二人赶来了。 “安国公,洛夫人。”听闻洛千重亲自前来,宁弦也纡尊降贵出到别院门口迎接二人入内。 除了安置各家娇客与才子的南院北院外,临渊水榭还有独立的院子待客。此刻,宁弦亲自将两人迎到院前栽着大榕树的独院里。 “安国公,洛夫人,昨夜之事,事发突然,没照顾好贵府千金,是宁弦之过。”一开口,宁弦就谦虚将姿态放得极低。 第171章 没脸见人 “这怎么能怪殿下。 ”继夫人看了看沾了灰尘的鞋面,勉强挤一丝笑容,“要怪就怪那可恨的盗贼。” 安国公沉着一张脸,点头应和,“此事确非殿下之过,只怨我们自己倒霉。” “咳”继夫人古怪地瞄了瞄宁弦,立即轻咳一声截住安国公,“老爷,即使我们再不愿意,既然事情已经发生,还是别再怨天尤人了,想法子解决此事才是当务之急。” 安国公点点头,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宁弦。 “当初一时情急,大伙才一窝蜂闯入大小姐香闺,我阻拦不及,此事确实我之大过。”宁弦略略垂首,病弱的脸溢满自责,“宁弦愿对此事负起全部责任。” 安国公与继夫人对视一眼,才转看宁弦,试探道,“六殿下此话当真?” 一个被众数男人看过身子的姑娘,若最后无人愿意站出来负责,他只能将人送去庙里长伴青灯古佛。 “安国公如若信不过,宁某愿在此对天发誓。”宁弦声音略略拔高,说罢就欲举手。 “殿下误会。”安国公看着他举高的手,讪讪开口,“并非臣不相信殿下,而是……。” 被那么多人看过,是个男人都会心存芥蒂。 他难信宁弦会不介意。 宁弦笑了一下,神色隐隐有些无奈,“不瞒安国公说,这事我心里确实在意。” 听他这么说,安国公心里反而定了些。他也是男人,若让他弄个未进门就绿云罩顶的女人在身边,他心里大概会膈应得连见都不愿意见那女人一面。 可现在,他却不得不逼宁弦做他自己也不愿意做的事,谁让来临渊水榭之前,暴跳如雷的老爷子已经给他下了死命令。谁叫那个倒霉的姑娘,是他的女儿。 宁弦沉默,似是斟酌用词,半晌才缓缓道,“不瞒安国公说,我之前就心悦大小姐,所以才请皇后出面到安国公府说亲。若非智空大师的批命,说不定此刻我已与大小姐喜结连理。” 这一刻听宁弦旧事重提,安国公不觉心安,反莫名有些心惊肉跳。继夫人却似读懂他心思一样,忽扭过头来朝他淡淡一笑。 笑容里,还有她让他稍安勿躁的眼神。 “我虽不迷信命格术数,却不敢拿大小姐幸福作赌。”宁弦低低叹一口气,清俊脸上满是无奈,“谁料兜兜转转,命运森然——并非人力可更改。” 他深深道,“既然我与大小姐缘份天定,我决定豁出去了。” “只不过……。”他一番婉转情深,把安国公也说得大受感动,但这会,他却反露犹豫之色。 “六殿下有话但说无妨。”安国公见他愿负起责任,悬在心上的石头总算大半落地。 “大小姐众目睽睽之下遭此不幸,我们总不好太强求。”继夫人瞄一眼宁弦,幽幽接口,“若是之前,按瑶瑶的身份,做个堂堂正正的六皇子妃自是不在话下。可是老爷,现在出了这等事,我们再……,就有点强人所难了吧?” 安国公心一沉,瞥了瞥神色温和的男子,知道这大概也是宁弦的意思。 可是,让他的嫡长女做妾?叫他脸面往哪搁?还不如对外称病,让洛瑶从此长伴青灯古佛。 第172章 她的意思 继夫人与安国公做了十几载夫妻,虽说未必对身边这个男人了若指掌,但他的一举一动,可以说细微到他一个皱眉一个眼神一缕浅笑,她都能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老爷。”继夫人低低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样委屈瑶瑶,可我们也不能自私,完全不为六殿下着想。” 安国公仍旧紧拧眉头,完全沉着一张脸不肯吱声。 “这件事,不如我们问一下瑶瑶,听一听她的意见再说?” 其实不用问,墨秋言心里也敢百分百肯定,洛瑶最后肯定会屈从他们安排进六皇子府做妾的。 一个十几岁大的丫头,正是韶韶年华青春正好的时光,但凡还有得选择,谁会愿意一辈子枯坐佛前无滋无味等着老死! 虽然给宁弦做妾,开始难免觉得委屈。但有安国公府在,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给洛瑶排头吃。即使日后六皇子妃进门,有安国公府做后盾,也不敢把洛瑶怎么样。 她不相信洛瑶会连这点都看不透。 至于进了六皇子府之后,宁弦究竟会怎么对洛瑶,那就不是他们能管的事了。 安国公想了又想,深深看了眼宁弦,才缓缓点头,“事关她终生,征询一下她意见也好。” 他勉强露一丝笑脸,看着宁弦又道,“六殿下不会介意吧?” 宁弦沉吟片刻,大方点头,“大小姐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此事征询一下她意见也应该。” “来人,去南院请洛大小姐过来。” 宁弦一声吩咐,自有下人匆匆出去传话。 不过片刻之后,未见下人前来回复,却忽见衣裙素雅的少女缓缓走近。但她此际却非一人前来,身后,还同时有两辆轮椅缓缓齐驱而来。 待他们近到门外,终看清几人容貌。宁弦眼睛一眯,安国公差点惊得跳起来,“瑶瑶?你——”他目光往后扫去,神色一瞬复杂难明,“宁世子与玉公子怎么跟你一块?” 少女沉静带笑,面容丝毫不见颓唐委屈可怜之色。她缓步入屋,眉目光华流转,随着她身形移动,身上淡香自生,竟让人生出恍惚的高远玉人之感。 “见过六殿下。”少女朝宁弦盈盈行礼,再面向安国公夫妇,“见过父亲,见过继夫人。” 礼毕,她回首看了眼各具风姿的宁易非与席无痕,笑道,“昨天偶遇宁世子,才想起答应祖父的事未完成。与宁世子约好傍晚探讨棋艺,碰巧在雪屋遇上玉公子抚琴。玉公子琴声醉人,宁世子棋艺高超,不知不觉短短几个时辰过去,天色放亮,我们一齐到前面的山坡观赏日出。” 她顿了顿,脸上微微露出几分不好意思,“谁知一回来就听说父亲急匆匆赶来临渊水榭,我心里着急,就先来看个究竟。” 说罢,她侧目扫了眼宁弦,“六殿下不会怪我不请自来打扰了吧?” 宁弦原本温和带笑的俊脸,这会仍旧笑意隐隐,可从眼角飞出的眼风,却横看竖看都带几分阴森森的压抑味道。 “不打扰。”他往身边之人递个眼色,看着洛瑶,仍温和道,“原本就要请大小姐过来的。” 宁弦即使面临惊涛骇浪,仍能淡定如常面不改色笑对洛瑶。继夫人的定力明显差了好几层,她看着笑意微微的少女,心里疑惑越来越大,再听洛瑶一席话,心头不安越浓。 “瑶瑶,你昨晚——没事吗?” 第173章 一锅粥 少女眨了眨眼,含笑脸庞写满茫然懵懂,“昨晚?昨晚我该有什么事?” 她看了看安国公,微微垂头,眉梢染上点点不安,“父亲,我昨晚虽与宁世子玉公子他们待在一块,但……”她顿了顿,目光划过坐轮椅两男子,面色一片坦荡,“我们下棋听琴,屋内还有许多人在边上侍侯。就是清晨观赏日出,也有不少人看到。” 所以,继夫人想借此抹黑她,还是别白费心机了。 她的证人,一抓一大把。况且,就算向天借胆,她谅继夫人也不敢为抹黑她一齐得罪宁易非与席无痕。这两位,一个代表了独立执掌六十万兵马的卫王府。另一个,虽未必能正式代表与安国公府并列四大国公府的定国公府。但“玉公子”本身的影响力,丝毫不比任一国公府差。 除非继夫人撞坏脑子,不然绝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安国公哪里是不满她与宁易非席无痕待在一块,他此刻心里实在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了。有这两人给她作证,足可证明昨晚被数众男子观看身体的姑娘不是她。 安国公心里长长吁了口气,一直阴沉的面容这会终于露出真心欢喜的笑容,“你没事就好。” 说完掠见继夫人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眉头立时皱起,佯怒低斥,“但,下不为例。” 末了又怕宁易非与席无痕误会,赶紧又道,“你一个姑娘家,要注意身体。尤其,你自幼身体就不好,更要多多注意按时作息。” 心里大石落地,安国公欢喜之余虽仍有疑惑,却不急着追问宁弦了。 管他昨夜在沐房被数男观看的是谁家姑娘,只要不是他家的就好。 他不着急,继夫人却面无喜色,简直如坐针毯般频频朝同样不露声色的宁弦使眼色。 但这会,连宁弦也不知到底昨夜哪出了意外。眼下可以肯定的是,洛瑶昨夜根本没待在南院。至于代替洛瑶待在房里的到底是谁,他目前也一头雾水。 好在这时,之前听差遣前去南院请洛瑶的下人回来了。 跟在他身后的少女,走路都一脚深一脚浅摇摇晃晃。看她迷糊得睁不开眼的样子,明显还没睡醒。 “雪琪?”继夫人乍见少女瘦削下巴,立时惊得不敢置信地站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雪琪不是应该还待在偏远清苦的小庵吗? “母亲?”听闻继夫人陡然拔高还尖锐失态的叫声,洛雪琪被睡虫占据的混沌脑袋登时清醒大半。她用力地眨眨眼,这才看见屋内除了宁弦外,还有其他人在。 她上前几步,规规矩矩给宁弦行了礼,瞥见宁易非漠然静坐旁边,咬了咬唇,挤出一丝笑容又过去给他行礼。之后才转到安国公面前,微垂着头,略带委屈道,“见过父亲。” 继夫人等她行一圈礼下来,早就心急如焚满肚子的话等着问她了。 不等神情变幻的安国公发话,她便拉过洛雪琪,急急询问,“好了好了,你快回答我,你怎么也来了临渊水榭?” 第174章 以恶报恶 洛雪琪一脸茫然看着她,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着急不安,“昨天不是你派人接我来临渊水榭参加诗会吗?” 一句话,惊得继夫人身子一颤,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我……。”一字吐出,继夫人张着嘴巴却再说不下去。她忽然意识到,就在昨天,临渊水榭闹出最大动静的一天,有人以她的名义悄悄将洛雪琪接来这里。 她看着一脸茫然的女儿,眼角掠见洛瑶淡然含笑静立不语的样子,心里突然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寒颤。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洛瑶怎么会猜到她与宁弦的计划,提前将洛雪琪接来这里使出李代桃僵的障眼法? 不,她的雪琪不会牵涉到昨夜为洛瑶而设的局里。 继夫人在心里拼命安抚自己,可是望着洛瑶淡然含笑波澜不惊的面孔,她心底莫名生出绝望来。 “雪琪,”继夫人舔了舔发苦的嘴唇,死死盯着洛雪琪,紧张问道,“你昨晚住在哪个院子?” “春暖院呀。” “春暖院。”继夫人叠声低喃,身子一震,陡地松开她倒退大步。 洛雪琪见她面色骇然变青,仍一脸茫然,“母亲怎么啦?不舒服吗?” 继夫人瞧见她迷糊的模样,心里冒出一丝奢望的曙光,忽用力捉住她手臂,“那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发生……什么事?”洛雪琪看她一眼,慢慢蹙起眉头回想。 片刻之后,洛雪琪俏脸一片惨白,猛一把扑过去抱住继夫人,又惊又惧道,“母亲,昨晚……那是噩梦,不是真的。你告诉我,那是噩梦对不对?” 洛雪琪终于想起来了!昨夜的确是场噩梦,只可惜洛雪琪会在这场噩梦里挣扎好长一段时间。 洛瑶淡淡瞥了眼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母女俩,朝安国公道,“父亲若无其他事,女儿就先告退了。”说完,她状似忍耐不住般以袖掩面轻轻打了个哈欠。 安国公火烧火燎赶来临渊水榭,完全是为了处理她的事而来。眼下见她平安无事,他心头大石放下,又见她面容憔悴,想了想,他道,“临渊水榭的诗会你也见识过了,不如稍后与我们一同回府?” 说到底,他还是不太放心洛瑶再呆在此地。 洛瑶极快地掠一眼还抱在一起的继夫人母女,意味深长笑道,“父亲,诗会还未结束,且宁世子还会在此逗留,祖父让我好好跟宁世子学习棋艺。” 言下之意,她不愿意现在回府。也间接向他提醒,有宁易非在,她的安全不会有问题。 老安国公让洛瑶跟宁易非学习棋艺一事,洛千重是知道的。 虽然他还有些不放心,但想了想,他还是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再在临渊水榭多玩几天,不过千万注意安全。” “父亲放心吧,我知道的。”洛瑶乖巧应下,又看了一眼继夫人母女,“二妹许久不见父亲,如今怕是想念得紧,女儿先告退了。” 她的父亲还未看出不对劲! 暗中冷笑一声,洛瑶并不理会神色变幻的宁弦,脚步轻快出了院子。宁易非与席无痕朝安国公略略颔首,同样也跟了出来。 “听说昨夜,在本该瑶姑娘住的春暖院,有窃贼闯入?” 洛瑶听着身后暖融融的声音,凉凉一笑,席无痕一定没听说昨夜本该她在的沐房突然出现一只有毒大蜘蛛。 第175章 如此爱她 若不是她一直提防着继夫人与宁弦,昨夜被众男看光失了名节的人就是她。 不知继夫人此刻心里有什么感想? 精心为对付她洛瑶而设的局,最后主角换成了自己心爱的女儿洛雪琪,继夫人此刻会不会特别想撞墙? “是呀,”少女沉淀心头冷意,嫣然轻笑,回头望着他如玉容貌,一派她这年纪该有的天真,轻声道,“据说一群男人在沐房里捉到窃贼了呢。” “洛姑娘说错了。”宁易非意味不明瞥她一眼,接口道,“据闻经审讯之后,确定在春暖院捉到的窃贼并非真正窃贼。” 他顿了顿,微眯眼眸凝着悠然走在前头的少女,幽幽道,“洛姑娘应该还听说,在姑娘沐房被发现当成窃贼捉拿的人,正是许州才子曲家立。” 洛瑶眼神一闪,眼底寒光乍泻。不过转瞬,她又淡淡笑道,“真可惜,与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有纠缠的曲公子——被误会了。” 不得不说,宁弦与继夫人合设这一局当真好算计。 一个窃贼,一只蜘蛛,一场纠缠;一出出意外巧妙连在一起。如果没有出差错,她这个名声尽毁的安国公府嫡长女,最后还有人愿意站出来收留她,即使只给她低下的妾侍之名,她还是应该对那人男人感恩戴德。 弃妻为妾,不曾结为夫妇,她“命定天寡”的凶煞自然落不到他头上。 想必宁弦已经想方设法向智空大师核查过。想必为得到安国公府的势力,他还找了道行高深的大师找出破解她这“天寡”之煞的方法! 就他设的局来看,破解之道就是——先毁了她! 思及此,洛瑶心里阵阵冷笑。 入六皇子府做妾? 想必继夫人会万分激动送洛雪琪进去的。 “既然是误会,不理它便好。” 洛瑶听着他淡雅而索然的声音,有一瞬失笑。有误会,不是应该解释澄清吗?他的处置反而是放任自流? “瑶姑娘,心远地自偏。”席无痕也含笑附和,“宁世子这话不错。” 少女点头,“受教了。” “我先回南院收拾,回头再去雪屋。”说罢,她朝两人微微颔首,缓步走了。 其实她没什么要收拾,就是想回南院转一转看一看昨夜的“案发现场”,看看众人冲撞的现场有多惨烈。 “洛瑶。” 低沉藏怒的声音乍然响在耳侧,洛瑶霍然回头。 就见宁弦阴着一张脸,眯着冷光闪烁的眼眸自榕树后闪身出来。 阴魂不散! 洛瑶蹙了蹙眉,飞快环顾一眼四周。这是屋后一条长廊,除了路旁栽着高大榕树外,四下静寂无人。 这个时辰,大伙都去参加诗会,唯洛瑶对诗会不感兴趣。 早知会被他堵在这,她就不抄近路去雪屋了。 洛瑶心情郁卒扫他一眼,漠然道,“六殿下有事?” “洛瑶,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宁弦沉着脸,平日温和的眉眼此刻看来阴鸷狠厉。一闪身,将她逼仄堵在自己身前,厉声质问,“所以你一次次挑战我的底线?” 洛瑶瞧着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的模样,当真有些茫然,“对我太好?” 第176章 为民除害 宁弦半眯眼眸居高临下俯视她,恼怒地从齿缝挤出一句,“我们已经订了亲。 ” 洛瑶眼睛倏地瞪大,眸光转了几转,她不避不让回瞪他,冷笑,“殿下这玩笑开大了。” 她跟他订了亲? 就算皇后曾出面派人到安国公府说项,也不表示他单方面能强逼她非嫁他不可! 她现在可是奉旨长长久久“病下去”的,难道他还妄想等到她“病愈”一日? “我有没有开玩笑,你自己心里清楚。”宁弦一手撑向树杆,再次将她牢牢逼视眼底,“洛瑶,我可以容忍你耍小性子,可以容忍你耍小手段。但你要记住,我是男人,别借着欲拒还迎的把戏将事情做过火了。” “我不需要殿下的容忍。”洛瑶冷声截住他,心头怒火滋滋直冒,他是不是男人关她什么事? 她皱着眉头,毫不退缩地昂着头瞪视他,冷冷道,“我再说一次,我对六殿下你没有兴趣。一丁点兴趣都没有,不管是做妻还是为妾,我都没有兴趣。” “六殿下若想接受别人对你感激涕零,麻烦去找我家二妹,我想她会很乐意的。” “洛瑶,”宁弦忽出手用力扣住她手腕,微俯眼眸死死盯着她漠然冷笑的脸,恶狠狠地冷哼一声,“说,你是不是看上宁易非那个残废了?” 少女愕然,用力挣了挣手臂,反被他扣得更紧。她直直盯着他,澄澈眸光仿佛直逼他灵魂,映出他肮脏一团的内心。 她瞄了眼被他扣得发红的手腕,抿直的唇缓缓噙一抹笑,“松开!” 她气势不凌厉,就是一双眼仿若寒潭一样盯着他。那澄净寒光静静直刺他心头,听着她疏淡平静的语气,莫名的,宁弦心头骤然紧了紧。 “洛瑶,别妄想再像上回那样对我使诈。”眯了眯眼,宁弦想起在宫里被她暗算的事,看她的目光更冷厉阴鸷,“上回你那帕子,是谁提前给你准备的?宁易非?” 洛瑶看着被他捏红的手腕,真恨不得立即塞把毒药入他嘴里。 “你到底放不放?” 洛瑶耐性尽失,憎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她突觉胃部翻腾不已。 “答应我,以后别再跟宁易非搅在一起,乖乖等着我接你过门。”此刻宁弦占尽优势,虽被她镇静冷笑的样子盯得心里发虚,但他狠了狠心,仍扣住她不放,“只要你答应,我立刻松手。” 洛瑶忽地诡异一笑,“那你可要扣牢了。” “元香,”她突然朝远处扬声一喊,“快把这个凶徒给杀了。” 宁弦一怔,身后已有剑风急剧掠来,只略一迟疑,冰冷的剑锋已压在他脖子。 他脸色勃然而变,盯着淡然冷笑的少女,厉声道,“洛瑶,你竟敢杀我?” “若你是六殿下,我自然不敢。”洛瑶笑得淡然从容,不惧他冷戾的目光,仿佛也忘了自己此刻与他近在咫尺,她的手还被他牢牢扣着。挑眉斜斜睨去,那模样说不出的冷漠决绝,“可一个爱财如命的凶徒,杀了便杀了。” 她看着他神色变幻,唇边幽幽荡一抹浅笑,那笑容,浅浅的,却如高冷雪山悠悠飘落的雪花,看似寻常但绝不改冰寒入骨的本质。 长睫阖下,她缓缓道,“杀人也没什么了不得,说好听点,我还是为民除害。” 第177章 争 宁弦震了震,眯起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不怕死?” 就算她的婢女真敢杀真能杀他,难道她不怕他死之前先将她杀了? “我珍惜自己性命,”少女依旧噙着淡然笑意,漫不经心点头,“说实话,我怕得要命。若能好好活着,没有人愿意去死。” 问题是,他不允许她好好活着。 所以,死,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况且,她不过心理上蔑视他而已。她怎么可能愿意被这个恶心的男人拉着一起去死。 她如此直言不讳,倒令宁弦有片刻失语。 “好一个为民除害。”就在他们僵持不下这片刻,有低沉嗓音徐徐入耳。 洛瑶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眸光一如既往的明净冷静。宁弦身后,由白虎推着轮椅,男子风华绝伦的轮廓缓缓入目。 宁弦皱了皱眉,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洛瑶,忽松开一直扣着的手。显然不用回头,他也听出来人是宁易非。 元香看一眼洛瑶,才将搁他脖子的剑收起来。 剑虽撤,但冰冷触感仍滞留皮肤不散。宁弦回头,深深地看一眼元香,才衣袂卓然一副病弱不失尊贵的模样看着来人,不冷不热道,“看来宁世子的日子过得实在惬意。” 闲得无所事事,所以屡次关键时刻坏他的事。 宁易非仿佛没看穿他温和目光下恨之入骨的冷意,孤寂眸光缓缓拂来,无形透着漫天无边压力。看见宁弦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似笑非笑道,“我一个废人,除了四处游荡可干不了别的。” “听说贤侄的身子比我强多了,莫非御医诊断有误?”宁易非幽远眸光淡淡莫过宁弦脸庞,语气如行云流水般散漫随心,“还需洛大小姐除害?” 言下之意,他这个废人闲得慌,你不是废人怎么也不干正事,反成人家姑娘想除的祸害? 洛瑶诧异地眨了眨眼,不经意撞上宁易非流转的眸光,他黑瞳似乎透出隐隐笑意。 她忽然记起,宁弦与宁易非算起来确实同宗同祖,称呼宁弦一声“贤侄”或许名符其实。卫王府历代王爷成婚晚,一代代子嗣传承下来,到了宁易非这一代,辈份比宁弦高出一两辈也正常。 宁弦的脸色霎时变得十分精彩,想必被宁易非这位叔叔轻飘飘却暗含凌厉的教训一句,心里恼怒得慌。 很好,若宁易非再接再厉,能将宁弦气死就更好了。 “我虽比不上宁世子,但身体还差强人意。”宁弦皱着眉头掠一眼过去,“宁世子路过吗?那请吧。” 说罢,他还想不着痕迹将洛瑶逼于一旁。 瞧他的架势,似乎还不肯就此放过洛瑶。 洛瑶眸光一寒,岂会再肯受制于他,身子巧妙一闪便脱出他的掌控范围。 宁易非瞥过他想扣住少女却落空的手,眼神蓦然深了深,“我不是路过,”他有意看了眼少女,淡淡道,“我特意来接大小姐。” 宁弦压抑着深沉怒意,他盯住宁易非,眸色渐渐变厉,“按理说宁世子再如何我也管不着,但洛瑶——还请宁世子日后远着些。” 宁易非淡淡挑眉,“哦?” 第178章 好一个谦谦君子 “她不日将进六皇子府。”宁弦深吸口气,隐含警告睨向风华绝伦的男子,冷然道,“宁世子若真为侄儿好,就别做出让她为难的事来。” 洛瑶愕然瞪目,宁易非嘲弄抿唇。两人微愕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碰出一缕啼笑皆非的火花,随后若无其事分开。 宁弦这个厚脸皮的,已经将她当成他的所有物了! 他,还真敢! “我令你为难了吗,洛大小姐?”宁易非凝目注视着少女,疏疏淡淡的语气问得十分诚恳。 少女冷笑一声,也懒得再看宁弦一眼,径直招呼宁易非,“这长廊太狭小,空气也不新鲜。宁世子不是来接我吗?天色不早了。” 理宁弦这种自恋狂干什么! 宁易非淡淡掠她一眼,睫毛轻阖掩住眼底隐隐笑意,他轻声道,“既然如此,我们走吧。” 谁说的,对一个人最深的厌恶,就是无视他。 左有元香紧张戒备,右有白虎虎视眈眈,宁弦没有再找到机会扣下洛瑶。洛瑶听罢点头,直接与宁易非扬长而去。 看着他们阳光下拉长交缠一块的影子,宁弦平日温和谦谦的眸,一霎厉光四溢。 穿过长长的廊巷,脱出围墙的包揽,洛瑶默默呼了口大气。 “洛姑娘这是害怕?” 错落成趣的花木掩映着去雪屋的路,没有一丝风,很安静。 除了轮椅辗过的吱嘎声,周围静得连清浅的呼吸皆清晰可闻。 “怕?”洛瑶侧目掠他一眼,古怪地扯了扯嘴角,“恶心而已。” 宁易非眉梢动了动,默了一会,道,“他对你倒有心。” 看了一出又一出戏,即使洛瑶不说,他大抵也能猜出几分。 洛瑶踢了踢青石板路面多出的石子,嘲讽轻笑,“你这话不错,他确实有心。” 若不然,宁弦怎么一有机会就堵她。 那个仰着脖子贪婪盯着皇位的人,早就迫不及待想拖她过来做他的垫脚石了。她活动一下被捏得泛红的手腕,眸色闪过一抹寒厉。宁弦,将她的手弄痛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谢谢。”洛瑶不知还想到什么,心中一动,忽微微弯腰,朝男子诚恳致谢。 “洛姑娘言重。”宁易非眼神一闪,十分迅速地往旁边偏了偏,避开她的重礼,“一件衣裳而已,不足挂齿。” 少女原地怔了怔,少顷,神色复杂地看着缓缓前行的身影。 她致谢,又不是为了那件衣裳。 想起那件毫光灿烂的柔软轻裘,她走快两步追上去,“那件衣裳,洗干净了再还你。” 宁易非静默一瞬,淡淡凝视她片刻,方点头,“好。” “宁世子有事的话,自顾忙去吧。”洛瑶扫一眼四周,地势开阔视野也极好,想必宁弦不会再跑来纠缠,“我自己去雪屋即可。” “怎么,连你也认为刚才我是路过?” 少女愕然,“难道不是?” 她心脏忽然没预兆地跳了跳,他刚才怎么说来着?对了,他说他是特意前来接她去雪屋。 宁易非笑了笑没说话,但微微侧着头看着她。淡淡的阳光洒落他肩头,他俊美如玉的脸庞散发着朦胧清辉,看起来并没有平日疏离孤凉那种遥不可及的淡漠感。他目光淡淡,眸内隐隐有莫名光泽在流动。他的眼神,平和温实柔软又不会让人产生丝毫压迫感。 洛瑶无意触碰到他目光,心跳没来由乱了一下,忽然有些害怕听到他接下来的话。 她连忙别过头去,佯装看路边奋力冒尖的青草,却听得他温雅富含磁性的嗓音轻轻入耳。 第179章 偷笑吧你 “宁弦说我与姑娘过往甚密,会有碍姑娘。 ”他停顿一瞬,眉梢笑意隐约,墨瞳凝成灼灼晶亮一点落在她面容,笑问,“你觉得呢?” 她觉得? 点头附和,确实过往甚密有碍于她?让他日后离她远点?这不正合了宁弦心意?况且未来好长一段日子,不管她想不想与他过往甚密,她都得与他过往甚密,或者更密……。 否定他? 没有过往甚密无碍于她?这不是变相鼓励他殷勤多接触她? 少女皱了皱眉,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这是坑啊! 直至走进雪屋,洛瑶还未想起宁易非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 雪屋,是一座非常干净雅致的院子。从外墙到屋顶,皆一片白。偏偏四周又栽着色泽艳丽的花树,一入冬季,周围一片颓败,唯这雪屋如茫茫原野一团白被姹紫嫣红簇拥其中,惹目而宁静。 她觉得呢? “小姐,可以用膳了。”墨玉的声音轻轻入耳,洛瑶眨了眨眼,少顷方将一直盘旋她脑里的问题压下。 望着眼前色泽可口的菜肴,她用力吸了口气,笑着回头招呼,“玉公子,宁世子,请坐。” “这是……”席无痕闻着室内冲击味蕾的悠然暗香,眸光微闪,缓缓走近白桦木方桌,讶然挑眉,“药膳?” “是药膳。”洛瑶看一眼未就座的宁易非,浅浅一笑,“临渊水榭寒气重了些,这两道药膳驱驱寒正好。” 这话听着,似乎冠冕堂皇。可席无痕觉得,她的用意不会如此简单。 目光扫过满满一桌子的菜,他唇边笑意如旧温暖和煦。 一桌子的菜,独独两道药膳? “玉公子一路奔波,这道雪山鲈鱼最适合你了。”少女含笑给他介绍桌上鲈鱼上面洒一层绒白一道菜。 目光一转,她瞥了瞥抿唇不语的宁易非,指了指另一道药膳,“这是云川酥皮鸡,宁世子昨日受寒气侵袭,吃这个最好。” 席无痕掠了眼洒在鲈鱼上面那层绒白,俊美含笑的眉宇忽极快地闪过一抹奇异神色。 他瞥了眼同样怔愣凝过云川酥皮鸡的宁易非,转开视线轻咳一声,“这两道药膳莫非是姑娘亲自做的?” 满桌子的菜,唯这两道药膳挑了他们最喜爱的。 她的用心……嗯,值得商榷。 “卖相不好?”少女坦荡的目光在两人面上转一圈,轻笑,“只能请两位包涵。” 这顿饭,是她答谢他们的谢意。除了两道对他们身体有益的药膳,其余菜式均为厨艺极佳的墨玉所做。 “虽然卖相不佳,不过味道应该还能入口。”少女扫一眼反应古怪的两人,并不自谦。 席无痕轻轻吸口气,朝他平日最喜爱的鲈鱼伸出筷子。 “味道如何?” 席无痕看一眼面色从容眼底隐含期待的少女,笑容微微僵了僵,慢慢咀嚼片刻将鱼肉咽下去。 “还好。”他笑答,继而将目光递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宁易非,再滑向那碟飘着缕缕药香的云川酥皮鸡,殷勤道,“宁世子不尝尝洛姑娘的手艺?” 宁易非不动声色瞟他一眼,淡淡道,“自然要尝。” 说罢,他缓缓伸出筷子。站在他身后的白虎这时却眼神一缩,紧张的低声道,“世子……。” 第180章 不可说 “出去吃饭。”本来他的动作慢条斯理,优雅得赏心悦目,却在打断白虎时忽地快了起来,话落,一块鸡肉已送到嘴里。 白虎皱眉盯着那碟云川酥皮鸡,意味不明地看了看洛瑶,半晌,似是叹了口气,“是,世子慢用,属下先告退。” 洛瑶虽觉得白虎的神情有些奇怪,她瞄了瞄宁易非,见他吃相优雅神色平淡,虽不见明显欢喜却也不见厌恶,一瞥便移开视线,没再多想。 望向同样吃相优雅的席无痕,她笑着再劝,“玉公子,这时节鲈鱼难得,若味道还能入口就多吃点。” 席无痕抬头看她一眼,“好。”声音落下,他垂眸掩住唇边微僵的笑意。在刚才,看见鲈鱼上面洒着一层绒白时,他便使眼色坚决让独一出去用饭。 心里默默叹口气,他并不却洛瑶盛情,含笑应好,又朝雪山鲈鱼伸出筷子。 一顿饭吃得很慢,从夕阳西坠吃到月上柳梢才算完。饭后,众人闲聊几句便各自告辞回房。 雪屋名为屋,实为一个独立且占地不小的庭院。洛瑶住在后院,宁易非与席无痕则住在前面的东西两院。 一入屋,席无痕和煦笑脸一变,直奔屋角的痰孟而去。 他身后的独一见状大惊,“公子?” 席无痕头一低,就着痰孟已唏哩哗啦一阵猛吐,直至将黄胆水都吐出来,这排山倒海的呕吐之势才慢慢止住。 独一见他清雅俊脸一片惨白,自己的脸色登时比席无痕还要白上几分。 “好了,”呕吐完毕,席无痕觉得好受了些。见他又急又惊的模样,轻轻摆手笑着,“我无事。” “公子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还说无事。”独一责怪的看他一眼,慌忙扶着他到桌旁的软榻躺下,“公子明知食不得雪绒,刚才就应明白告诉洛姑娘。” 勉强吃下洒了雪绒的雪山鲈鱼,苦的还不是他自己。 席无痕闭着眼睛躺在软榻,默了默,唇边噙一缕莫名浅笑,“你不明白。” “属下的确不明白。” 独一平日话极少,今晚却似被席无痕强压恶心以享受的姿态吃完那碟雪山鲈鱼这事给刺激到了,端了热水给席无痕净脸漱口,见席无痕神色好些,又忍不住道,“公子心里明明难受,何苦非在洛姑娘面前假装。” 公子平日是喜爱吃鲈鱼,但万不能食用混了雪绒的鲈鱼,但凡这两样混一块,每食必吐个天翻地覆不可。 席无痕微微睁开一线眼缝,看着喋喋不休的中年大叔,苦笑道,“我想喝水。” 不是他非得装出享受的样子吃完那碟雪山鲈鱼,是他有不得不吃的理由。 至于这个理由? 席无痕闭上眼睛,低低叹了口气,他尚在猜测中,独一自然暂时无需知道。 这一夜,席无痕呕吐到浑身无力。吃了云川酥皮鸡的宁易非,也过得水深火热。 与席无痕乏力躺在屋里休息不同,宁易非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刻,不在房里歇着,反出了房门离开雪屋,在外面空旷的花红叶绿间,迎着寒风一圈圈溜达以度过漫漫长夜。 白虎推着轮椅,看着微弱光线下他冷得拢了霜气的脸,抿紧了唇,不止一次将带着埋怨的目光瞥落后院。 第181章 怀疑 翌日,洛瑶神清气爽地起床,就听闻继夫人已带着她三个妹妹匆匆回府的消息。 “今天是个好日子。”洛瑶朝墨玉笑了笑,“不过得辛苦我们家墨玉姑娘继续下厨做好吃的。” 阳光自窗户洒进来,映得窗边俏立的少女笑容格外灿烂。墨玉不由看呆了眼,“小姐,你今天看起来特别高兴。” “能好好吃饭好好的笑好好睡觉,难道不是这世上最值得高兴的事吗?”洛瑶瞥她一眼,笑容不减,目光落向窗外略略透一丝恍惚。 墨玉听着她感慨的语气心里一愣,想起她被病痛折磨的这些年,有时连顿饭都不能好好吃,更别能好好睡觉,登时觉得她说的确实相当有道理。 看着她笑容浅淡平和的模样,墨玉也从心底感到高兴起来,“小姐今天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去厨房做。” “除了鲈鱼与酥皮鸡,其他你随意。”洛瑶说罢,迈出房门走向厨房。 墨玉一楞,“小姐今天继续做药膳?” 洛瑶点头,含笑不语。 墨玉张了张嘴,想起昨日她说得好好感谢玉公子与宁世子,遂没有将疑问问出口。 可想起为做这两道药膳,小姐昨日在厨房待了几个时辰,墨玉便忍不住心疼道,“小姐,不如你将方法告诉奴婢,奴婢来做这两道药膳吧?” 洛瑶脚步未顿,“这不一样。” 墨玉茫然,“哪里不一样?”不都是那两位爱吃的菜吗? 洛瑶不答,墨玉眨眨眼才快步跟上。就在她们去到厨房外时,正碰上两个厨娘拿食材进去。 “大小姐,你要的鲈鱼与三鲜鸡刚刚送到。” “我正好要用。”洛瑶点点头,迈步进了厨房,“将东西拿进来吧。” 独一这时刚从厨房外的走廊经过,他武功极高,正好将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还来鲈鱼?” 他脸色一变,脚步顿住,略作思考便改了方向。 席无痕听闻这消息,却一脸无所谓的态度,云淡风轻笑道,“无妨,我自有分寸。” 自有分寸? 独一推着轮椅进入饭厅,看着白桦木方桌上那碟雪山鲈鱼,恨不得一掌连碟子都打飞。 公子说的有分寸就是继续面不改色吃这道药膳?然后若无其事回房吐个半死? “来了?”洛瑶净手而入,“大家就座吧。” 独一戳人的目光自碟子移到面容带笑的少女身上,然而未开口,却被席无痕暗含凌厉的眼神止住,“你下去吃饭。” 这语气,听似温和实则不容置疑。 独一张了张嘴,临出门还不甘地盯了眼少女,而后又隐隐担忧地瞥了瞥席无痕,才皱着眉头留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转头出去。 独一出去之后,白虎才推着轮椅过来。 洛瑶望了望,只见宁易非神情淡淡,从他风华绝伦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丝毫情绪。 一入饭厅,白虎立即紧张望向桌子。一见桌上还摆着昨天那道云川酥皮鸡,他只觉头皮一麻,随即加重语气唤道,“世子!” “无事。”宁易非淡淡吐了两字,便自行推着轮椅过去,“你出去吃饭。” 白虎想起昨夜吹了一夜的冷风,这会虽待在暖和屋子里,但他仍觉得外面的寒气留在皮肤没散。 顶着宁易非突然比冰还冷的目光,僵硬道,“世子,属下不饿,就留在屋里侍侯你用膳。” 第182章 舍不得 洛瑶瞄见他如临大敌的神情,心中一动,凝目仔细地看了看宁易非,见他衣领竖高,双手则完全掩在大袖内。 除了脸,他整个人所有肌肤似乎都在今天全隐在衣衫里。 疑窦渐起,她垂眸想了想,暗朝墨玉使了个眼色。 “小姐,请容奴婢撤了这碟酥皮鸡。” 所有人目光一霎齐齐转向墨玉。 “这是为何?”洛瑶轻声问。 墨玉一脸羞愧地低着头,诚惶诚恐道,“刚才,奴婢不小心洒了一些调料进去,这道菜已不能再食用。” 少女沉下脸,厉声道,“你怎么回事?竟会犯这种错误。”她目光流水滑过,白虎紧张之色转为诧异惊喜,宁易非仍一脸淡然看不出真实情绪。 “还不赶紧将这道菜端走。” 洛瑶一声冷斥,墨玉立时惶恐上前,“奴婢这就端走。” 白虎目光追随过去,洛瑶不动声色留意着,瞧见他露出松口气的模样。 席无痕若有所思地瞥了眼门口,含笑打趣道,“看来宁世子今日没口福了。” “没有云川酥皮鸡,雪山鲈鱼也不赖。”宁易非淡淡抬眸,筷子已朝那碟雪山鲈鱼伸了出去。 洛瑶眉心跳了跳,不着痕迹朝他使个眼色,遂若无其事转开目光。 入夜,洛瑶回到她住的院子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又起身往外。 “公子,属下都说那雪山鲈鱼不能再吃,你还偏偏……哎!” 洛瑶未步近,便隐约听闻独一心疼抱怨的声音。她眨了眨眼,脚步放轻,速度却加快。 距离又近一些,似乎还听到房里隐隐传出有人压抑呕吐的声音。 跟在洛瑶身后的元香挑了挑眉,古怪地看了眼洛瑶,却见少女面容沉静,丝毫不见意外之色。 待里面的呕吐声平息,洛瑶在门外站了一会,才敲了敲门,“玉公子,是我洛瑶。” 独一开了门,绷着脸先给她一记恼怒的目光。 “瑶姑娘请进。”席无痕含笑的声音微微透一丝虚弱,但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发觉不了。 洛瑶眸光凉凉划过独一,拾步走进屋里。 方桌旁,席无痕从容而坐。他温润玉面此刻在灯火下泛着不同寻常的苍白,那片白更衬得他玉颜如雪,即便他眉宇笑意和煦亦驱不散自内至外的细碎寒凉。 少女心头一紧,掠一眼门外,方快步走了过去。 “独一,去沏壶热茶来。” 席无痕支开他的意思明显,洛瑶不吱声。独一盯她一眼,却拧起了眉,“公子!” 席无痕淡淡一笑,不带力度的眸光轻轻掠去,“去吧。” 独一的目光从他脸上流连到洛瑶脸上,好一会才拾步怏怏而出。 “他很关心你。”洛瑶收回视线,隔着杯子,笑意微微的凝向席无痕。 席无痕笑了笑,没与她讨论独一这个人,反淡淡道,“瑶姑娘眼下过来,不会为了喝茶吧?” 洛瑶神色一肃,瞟一眼窗外,仍淡然道,“玉公子这的雪山龙井价值千金,且有市无价,我也是沾了雪屋之主的光。” 席无痕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她手中瓷杯流连片刻,方抿唇浅笑,“无痕就怕这雪山龙井到了瑶姑娘眼前反不值一顾。” “玉公子逢食用雪绒必呕吐,是从什么时候起的?” 放低声音极快问了这句,她又有意提高音量,笑道,“人人都说玉公子知交满天下,为人大度无匹,今日怎舍不得这一罐茶叶?” 席无痕瞧见她笑意微微脸庞下,眸光带出一抹深深厉色,心头猛地一颤,垂眸认真思索起来。 第183章 更坏的结果 “我五岁摔下马,自此再站不起来。 ”提起沉淀久远的往事,席无痕温润眸底似有微微伤郁光影掠过。但他的声音仍旧淡如流水,平静、从容,柔和不带一丝波澜起伏。 他眯了眯眼,嗓音袅袅仿佛来自恒远的尘封岁月般,竟说不出的空旷寂然让人心尖陡生颤意,“从我第一次吃到雪山鲈鱼,到第一次接触到洒着雪绒的雪山鲈鱼,相隔不过余月。” 他没有叹息,淡雅面容仍旧含笑。洛瑶心头紧了紧,大概这黑夜的风也不忍将他叹息携旋人间。这样一个惊才潋滟的男子,命运在他五岁便将他的人生撕成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 若没有那次摔马,坐在她眼前的男子该有多么意气风发? 没有那次摔马,坐在她面前的只怕绝不是此刻温润如玉的玉公子。 洛瑶交握着双手,指尖凝着夜的凉意,点点蔓延至心头。 “我怀疑,”她默然半晌,冰凉的字眼在她口腔盘桓数次,方低低出口,“你自幼被人下了一种罕见的毒。” 席无痕霍然抬头,但他从容含笑的眉眼并不见过多惊讶,显然心里有过猜测。 “什么样的毒?” 声音落下,微带暗哑。他牵唇微露苦涩浅笑,他以为自己能平静笑对,真听闻这样的消息究竟还是意难平。 少女蹙着眉,澄澈的眸如不掺杂质的水晶,凝落他脸庞的目光却透着肃然凉意,“目前尚难确定。” 触及她目光点点晶凉,席无痕觉得那凉意简直有如冰刺,冻得他猛一哆嗦,笑意凝结唇畔化为僵石。他温润的声音微微泛沉,“你,也不能确定?” 洛瑶点点头,瞥向他的目光隐着些许难明意味,“我也是最近才怀疑这事。” 席无痕侧头看她,呈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按理说,你摔下马时年方五岁,即使骨头断了或碎了,以当年的情况,你后面腿骨也能长好。” 洛瑶顿了顿,将人伤疤揭开再戳出血淋淋伤口实在是件残忍的事,以至她竟不忍直视对面笑意从容的男子。 她略略别过头,极快道,“除非筋骨尽断,无力回天。可我替你把脉,发觉你腿部筋脉虽沉软无力,但这些年还一直在长。” 因她别过头,所以错过了席无痕眼底乍泄一线亮光。 “你的意思,我这些年一直被人下毒抑制,所以这双腿才一直废着没有用处?”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洛瑶仔细去听也没听出一丝激动颤意。可惜她没回头,不然定能捕捉他眉宇飞浅流逝的惊喜。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少女神情有些凝重,“但要确定这是什么毒就非易事,第一步就是你得连续受些苦。” 说罢,她目光有意无意划过他如雪玉颜。 席无痕怔了怔,随即失笑,“这点苦,我还吃得下。”不过让他多吐几次而已,这实在算不得什么苦。 洛瑶默了一下,又道,“但这点苦之后,我也未必有办法解毒。”要知道解毒一途,与下毒之人的手法心性等等皆息息相关。 而他中的,又是极罕见的毒。 “即使如此,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不是吗?” 少女轻轻点头,唇边浅笑如午夜香昙静静绽放,看得男子眸色一亮,她又道,“但是……。” 第184章 吃醋之兆 夜色沉沉,洛瑶出了席无痕的院子便回房歇息去了。 她这头安然入睡,却不知有人难以成眠。 “主子,她在西院逗留了半个时辰才离去。” 宁易非手执书卷,斜斜靠着软枕似乎看得入神。过了半晌,才掠眼看白虎一下,“哦,都说了什么?” 白虎迟疑一下,不太确定道,“洛姑娘似乎十分喜爱玉公子带来的雪山龙井。” “似乎?”宁易非合上书卷,似笑非笑睨他一眼,“独一守在外头?” 白虎面露惭愧之色。 “这么说他的雪山龙井还别有一番滋味了!” 白虎瞧见他眸底掠过淡淡恼意,一时哑口。 “你去告诉她,就说我不敢辜负洛老爷子的期望,让她现在过来学棋。” “现在?”白虎愕然转头望了望窗外,神色为难,“可主子你该歇息了,现在已比平常晚了半个时辰,还是改日再教她下棋吧,洛老爷子也没有限定时日让她学到什么程度……。” “不去?”宁易非眯了眯眸,从他面上看不出一丝不悦,睫掩声落,“明日换青龙过来。” “世子,属下去,马上去。”白虎心头一凛,不敢直视他威压如山的目光,更不敢再多嘴劝解一句。 “洛姑娘?洛姑娘?”白虎一阵风般掠到了洛瑶的院子,未靠近房门便先暗中传声将人惊醒。 这是姑娘的闺房,他一个大男人即使迫不得已半夜三更闯过来,起码也得给点时间人家做准备。 虽然熄了灯,但洛瑶还在思索着席无痕的事情,此刻并未真正入睡。 她起身很快穿戴整齐,让元香去开了门,一见白虎便问,“什么事?” 白虎站在门外微微垂头,压低声音说道,“我家主子有急事请姑娘走一趟。” “急事?”洛瑶上下打量他一会,想起用晚膳时他古怪的反应,“什么事现在不能说?” 面对她澄澈如星的目光,白虎略略后退半步,“辛苦姑娘走一趟。”他怎么也不敢坦承自己主子半夜三更让他将人家姑娘请去,只为尽责教导姑娘棋艺。 洛瑶默然思忖一下,方点头,“好。” 也许宁易非遇上什么不方面明言的难言之隐?又或者是什么隐秘之事不宜对外人吐露? 洛瑶一面走着一面猜测各种可能。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心里哂然自嘲。她跟宁易非又不是什么生死之交,可远远够不上能让他视为倾露隐秘的“内人”。 “洛姑娘,世子就在里面等着。”走到房门外,白虎十分识趣的落后她两步。 洛瑶回头掠他一眼,见他完全没有进去的意思。皱眉想了一下,她才推开门,望向里面靠着软枕而坐的人影,轻声道,“我来了。” 她走了两步,脚步便顿住,目光往外撇开,“你有什么急事?” 宁易非瞧见她撇头的动作,眼底隐隐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将手里那本半天也没翻一页的书卷合上,“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少女疑惑地蹙了蹙眉,却背对他站在原地没动,“你说,我听。” “你怕什么?”男子淡淡声音隐含一丝自嘲,“难道还怕我这个连动都动不了的残废对你怎样?” 第185章 扑倒 明灭灯火下,他苍凉眼眸那抹自嘲显得尤其刺眼。 洛瑶撇了撇嘴角,她背对着自然看不见他的神情,不过听声音——不怎么愉快就是了。 “那你先穿好衣服。” 宁易非一怔,低头环顾自己一眼,苦笑出声,“麻烦你先过来。” 洛瑶恼怒冷哼,“我看你什么事都没有。” “你不愿意过来,那就去门外喊白虎进来吧。”男子在她身后低低叹了口气,无奈之余并不坚持。 洛瑶反愣了一下,疾步走到门口往外探了探,夜色浓浓冷风回旋,可哪里有白虎的身影? 她皱着眉恼怒倒退两步,冷声道,“要么你自己穿好衣裳,要么我现在就走。”她绝不会与只穿中衣的他共处一屋,即使他不会对她做什么也不行。 宁易非愣了愣,幽幽吐字,“好,我穿。” 接着,洛瑶身后便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可以转过头了。” 洛瑶深吸口气,想着这人虽有些可恶,但也帮过她几次,她就暂且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急事非三更半夜将她叫来这里。 她转过头,顺着距美人榻三尺远的高足鎏金铜鼎那团跳跃火光望去,只见斜斜倚榻的男子面色素白胜雪,刚刚才穿上的锦袍,一角皱巴巴压在他左臂下。她凝目细看,才发觉衣襟的扣子都错了两只。 他却似浑然不觉,幽凉的眸光直直探来,只静静等着她靠近。 轻叹口气,洛瑶闭了闭眼睛,然后颇有些认命的味道大步迈了过去。 不过,也只是走近几步便停下,“现在,你可以说了。” “这件急事,”宁易非奇异地盯着她双脚看了看,“我觉得你直接用看的,比我用嘴说的要好。” “什么?” 少女霍然怒目相向,“我耐心有限,你爱说不说。” 她又不是他的谁。 “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卫王府的兵符在谁手里?”宁易非几不可闻地低叹一声,看着他倔强站直的身影,冷淡的语气微微掺一丝软化的温和,“我可以告诉你,宁家军从来就不是靠兵符来调度。” 洛瑶心中一动,“这么说,是你?” 实际掌握卫王府权力的人,确实如她推测一般是眼前这个看似一根指头都能推倒的家伙! “除了右手,我那都动不了。”宁易非淡淡的声音似蕴含无限苦涩与自嘲,又似对万事皆不放心上的漠然,“你还不能放心?” 这话本来就有些自相矛盾,不过洛瑶还处在他实际掌权的消息震憾之中,一时未在意他的言语陷阱,看着他压得不成样子的锦袍,皱了皱眉,终慢吞吞走近前去。 宁易非瞧着她小心翼翼不情不愿的样子,眸光一闪,头略略往高足鎏金铜鼎偏了偏。气流无声而动,铜鼎内昏黄的火焰忽“哧”一声无风自灭。 眼前突然一黑,这时洛瑶脚下不知绊到什么。她吓了一跳,却下意识咬着唇不让轻呼出口。 然而在这屋里,诚如宁易非所说,面对一个几乎全身不能动弹的废人,她的警惕性潜意识降到极低。哪能料到这一刻意外被绊,她压得住惊呼声,却无力阻止自己往美人榻扑去。 第186章 风流债 浑身重量不受控,黑暗中,“噗”的一声响,也不知到底撞向哪里,柔软鼻子所撞处坚硬硌人,洛瑶立觉鼻子酸酸痛痛,眼眶一胀泪水便飙了出来。 与此同时,她耳边也传来了宁易非隐忍的闷哼声。 听他的声音,痛楚明显比她严重。 “你,还好吧?”问了这句,洛瑶手忙脚乱的要爬起来。然而,她不动还好,这一动也不知脚下又绊到什么,还未站稳的身子再次重重撞了下去。接着,耳畔再次传来男子极度隐忍的闷哼声。 洛瑶僵硬住手脚,不敢再乱动了。 黑暗中,唯他时而清浅时而粗重的呼吸声在耳边隐约可闻。 “你脚下应该绊到我的衣裳了。”静默一瞬,宁易非忍痛开口,“你试着先将脚边的东西弄开,应该就能站稳。” “衣裳?” 少女怔了怔,随后不知想到什么,深吸口气方将心内腾腾直窜的怒火压下去。 她小心翼翼伸手摸到美人榻一角,牢牢抓稳,然后弯腰将绊脚的物品弄开。 “火折子在哪?”直起腰,洛瑶也不敢乱动。生怕不小心摸到不该摸的,也不考虑朝外面叫人,他们两个孤男寡女黑暗中共处一室,谁知道刚才一撞撞到什么。即使元香白虎面前,她也不想丢人。 宁易非听闻她忍着气轻声相询,黑暗中他唇角微微扬起。一阵窸窸窣窣声后,他摸索着拿火折子碰了碰她手背,“给。” 洛瑶轻轻呼了口气,拿了火折子立即划亮。 但她从高足鎏金铜鼎回头时,却被眼前所见惊得骇然倒退,“你……。” 宁易非疑惑低头,见自己刚刚才穿上的锦袍早滑下大半。而原先遮得严实的中衣,这会领口也松松歪斜一边,脖子露了出来,斜斜一瞥,便隐隐可窥项下锁骨……。 他眼神一深,面不改色道,“刚才你滑倒两次,拽了我两回,这衣裳——”之前我就说不穿也罢。 洛瑶突然觉得面颊发烫,刚才似乎好像她确实拽了他一把? 然对上他无辜的眼神,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刚才撞到你哪里?”想起刚才他压抑的闷哼声,洛瑶暗暗摇头将心中疑惑暂且放下。她且问且走近过去,想想她刚才的坚持有些可笑。男人的身子她又不是没看过,刚才也不知哪根筋不对。明知他行动不便,还逼着他自己穿衣。 或许,她就是不太想让这家伙顺遂,下意识跟他较劲而已。 谁让他大半夜将她叫来这里! 将她绊倒的,正是之前她强逼他穿的衣裳。看看,她纯属自作自受。 叹着气,她弯腰拾起那件散落的衣裳,然抬头一霎,目光碰上他领口敞开下的玉颈,她眼睛忽地直了。 “你,这是怎么回事?” 宁易非默默看她一眼,“刚才你鼻子撞疼了吧?”说罢,他有意无意摸了摸下巴。 少女一怔,鼻子已经消减的酸痛感经他一提,立时又汹涌袭来。 “你还说!”吸了吸鼻子,才勉强将逼眶的泪水止住。眉头皱起,她定定盯着他玉白颈项,恼道,“你还没说,这是怎么回事!” 第187章 借你的手用用 宁易非默默凝看她半晌,炉鼎内,火光昏黄温软,却照不透他深邃眸底厚重的颜色。 洛瑶蹙着眉,小脸恼意渐现,看她模样,怒火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她固执地盯着他,眼睛亮而冰。他没有避开,淡淡凝望,似无言似万语,一霎心事无数不知向谁诉。 久久,他微微苦笑,声音低哑,“如你所见,就是这么回事。” 少女挑眉,目光大喇喇剜着他,生动而明显地表达着她的不满。 “手伸来。” 洛瑶微怔,意识到他不欲人言是在深深防备时,她目光往旁边的白桦长几掠了掠,“那也行。”写字而已,谁说非得写在她手上不可。 宁易非目光深了深,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姑娘不觉得这要求对我有点高吗?” 少女愕然,看了看旁边的白桦长几,再看了看他。疑惑的目光来回目测着两者的距离,少顷,她脸色微微沉了沉,有些不太情愿地递出手去,“快点。” 宁易非凝着灯火下纤细的玉掌,淡淡道,“太远了。” 洛瑶有些恼火地瞪他一眼,不得不皱着眉头将手掌往他面前再递近一些。 宁易非只右手能动,自然无法一手捉住她一手再在她掌心写字。 他凝着她细细小小的掌心,玉色莹润肌理分明,眸光一跳,蘸了茶水在指尖,飞快在她掌心写起字来。 指掌相碰,温热的指腹带一丝水质清凉,奇异的触感似瞬间自她掌心蔓延到心尖,少女不禁下意识将手掌一缩。 “别动。”他平静睨她一眼,继续埋头再写。 过敏! 两字在她掌心落成,洛瑶一霎又气又恼。 她蜷曲手指握掌成拳,盯住他红点斑斑的脖颈,狐疑地凝了片刻,见他神情平静目光恒定,登时恼道,“跟我有关?怎么不早说!”还熬到半夜。 他是不是准备熬出人命才肯告诉她? 宁易非苦笑,幽邃目光落在她怒意隐隐的脸上并没有移开,“我以为……会过去。” 洛瑶眯眼审视他片刻,想起晚膳时白虎的奇怪反应,半信半疑道,“看来这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你既然早知,为何一直捂着?” 默了默,她神色复杂地看他,“你知道是……?” 宁易非无奈地牵动唇角,“非不想,不能也。”问题确实是出在她做那道云川酥皮鸡上,但是,过敏这事看似小事一桩,关键时候却能致命,他不能不谨慎。 若非今夜她主动夜会席无痕,他也不会……。 眸色微微深了几分,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如今你知道了,该有办法解决吧?” 少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冷哼一声,怒道,“谁说我知道了!”她只知其表症,又不知根源,这让她怎么治。 况且过敏症一般没有根治之方,唯有避开过敏源以逐步减轻症状而已。 宁易非被她吼得一愣,随即却心生欢喜地勾了勾唇。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失去冷静真正生气的模样,嗯,这生动鲜活的样子瞧着比她平日淡然微笑的时候好看多了。 “再借你的手用用。” 眸光微闪,他忽略掉自己刚才突如其来不规律的心跳,眉睫垂下,幽深眼眸散发着墨亮的光淡淡凝向她手掌。 第188章 不如一起 少女无奈,又不得不依言将手掌递过去。 他凝着眼前纤细有度的小小玉掌,略一凝眸,伸出指节分明的食指飞快在她掌心再写起字来。 温热的指掌相触,少女微微颤了颤。宁易非飞快看她一眼,一暼即收的目光有效阻止她将手缩回去。 他力度不大,微温的指尖轻轻游走她掌心,就如一根柔软的羽毛。随他指尖移动,她只觉掌心痒痒的,那阵轻微的痒意在他凝目注视下渐渐聚成无形热度,直灼得她心头一阵紧张。 “好了。” 看着微微怔愣陷入沉思的少女,宁易非凝了凝她伸到空中的手掌,轻叹口气。 洛瑶眨了眨眼,握着染了寒意的指尖,似乎掌心仍残留着他点横撇捺间留下的温热。那点点温热,不烫,却隐隐闹得她心烦意躁。 甘草! 竟然是甘草。 想到宁易非的过敏源,洛瑶就忍不住叹气。别看甘草寻常,它的作用可不小。 “再过两三天就好。”少女目光不经意触及他红点夺目的锁骨,眸光闪了闪,“以后自己注意些吧。” 消除过敏的药,她才不乐意给他。 本来说一声的事,他偏要自己活找罪受,她何必做滥好人。 想起之前白虎火烧火燎的样子,她心里就来气。 “还有,世子若还想看到十二个月后的谜题,就请爱惜自己身体。” 宁易非隐隐勾唇,平淡眸色凝落她愠怒的面容,语气约莫有些温软,“姑娘这是用生动的事实告诉我,什么叫风水轮流转吗?”他前不久才叮嘱过她要爱护自己,想不到……。 少女挑眉,冷然看着他,“如果你非要这么想,就算是吧。” “夜深了,若无其他事,我先回去了。” “等等,”宁易非瞧着她说走就走,眉心轻蹙,立时出声唤住她,“还有件事。” 少女站在原地回过头来,脸色泛沉,“什么事?” 他身上的过敏症并不算严重,既然死不了人,就当给他个教训好了,她才不会出手治他。 宁易非瞄她一眼似乎就看穿她呈于脸上的想法,无声笑了笑,他缓缓道,“我有个提议,我那侄儿既然误会我们过往甚密,不如今后索性坐实它,如何?” 少女心头紧了紧,记起此刻身之所在,时之所指,眉头立时拧起。 “世子若无法入眠,可以对窗赏风赏花。”她瞪着他,声音恨恨,“可惜我如今困乏得很。” 所以,她没空陪他在这浑说胡乱疯一通。 “我是认真的。”男子低沉暗哑的嗓音缓缓入耳,灯火下越发显得他面容风华无双,他的表情看来十分郑重其事,“你当初向智空大师求批命,不就是预备着将某些人与事掌握在手?” 洛瑶心脏突然有力地呯呯跳了几下,她抿了抿唇,狐疑地盯着他审视片刻,轻轻走近几步,“说说你的想法?” 若真可行,或许她不介意与他日后往来更密切一些。 宁易非低低一笑,长睫扇动,掩下眸底飞闪而过的精光。 “你命定天寡,你还得到我府上跟我学习棋艺,”略顿,他凝住安静思忖的少女,意味深长一笑,“日后,跟我接触的时间只会更多更长。” “所以?”少女打断他,望向他的双眸,沉思下流光盈动但迷茫亦浓。 第189章 入主 男子看着她耐性渐失的烦躁模样,愉悦地弯了弯唇角,一本正经道,“不如你干脆搬到卫王府来。 ” “搬去卫王府?”少女一怔,随即恼道,“我看你睡眠不足,已经开始疯魔了。” “是我说得不够清楚,难怪你误会。”宁易非神色平静,目光恒定看着她,“我的意思是,不如你嫁给我好了。” 什么是晴天霹雳? 拜宁易非所赐,洛瑶总算切切实实感受了一把其中非人滋味。 她瞪大双目,满脸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半晌,她脸色慢慢黑下去,“你要疯自己疯个够,请恕我不奉陪。” 说罢,她转身要走。 疯?这世上能令他疯的事已经少得可怜。若这事算得上疯狂,如果对象是她的话,他疯上一把又何妨。 “你不听听嫁进卫王府有什么好处?” 洛瑶脚步一滞,仍背对着他头也不回,冷冷道,“能有什么好处?” “其一,不会再有别人通过你再惦记安国公府的势力。”宁易非看一眼她生硬的背影,缓缓说道,“其二,有卫王府作庇护,即使日后你真应了什么天寡之命,也无人敢动你分毫。” “其三,你是不是想说,我就此专属你的私人大夫,不用来回奔波只管绞尽脑汁为你治病?”少女冷哼一声,唇边噙一抹嘲讽缓缓回过头来。 什么应了天寡之命有卫王府作庇护她还活得滋润! 根本瞎扯! 几十万独立军权在,卫王府的明争暗斗不知要比安国公府惨烈多少倍,她是猪油蒙了脑子才会答应他干这种蠢事。 宁易非眯了眯眸,“当然,这确实不乏我其中私心。但我前面所说两点,难道没有道理?” 顿了顿,他低沉暗哑的嗓音缓缓再响,“你一日不嫁,宁弦对你的心思只怕都难绝。” 洛瑶默然,谁让她是安国公府唯一嫡长女,谁让她哥哥手掌兵权。连智空大师的天寡批命都阻不了宁弦,他这话倒是不假。 “你嫁入卫王府,只要我尚有命在一日,我敢担保绝不会有人为难与你。” 少女冷嗤转目扫他一眼,“这对我算哪门子的好处?” 这不是变相让她累死累活竭心竭力医治他?目光在他指尖微凝,她眉头蹙紧三分,他这残躯破体何止病入膏肓,还有盘延内腑的毒……。 即使她尽心尽力,她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治好他。 更何况,眼下他也还没有什么能让她非出手治他不可的理由。 “即使他日我故去,在这之前,你也完全可在卫王府站稳脚跟。日后想要平静度日,并非不可能。” “宁世子有心思游说我做无意义的事,还不如放松心情好眠一宿。” “你不必着恼。”宁易非看着她怒意横生的脸,微微叹气,“应不应在你,我不过见你困扰,诚心提一个建议而已。”当然,他也有私心在。但他不是光明正大袒露她面前么? “谢了,世子的好意我心领。”少女冷然扫他一眼,疾步走向门口,恼怒呛声,“你还是好好休息,兴许还能做个好梦。” 他眸光微凝,认真地看着她,道,“真不考虑?” 第190章 抢食 有什么可考虑! 少女心下冷嘲,脚步不再停顿。 “其实……我是真心。”宁易非温雅富含磁性的嗓音轻轻传来,“若你不愿意考虑,就当这事我从未说过。” 真心? 少女心念一动,看得出他这个提议很突然。或许不可否认,他提这个建议的时候是真心想着要帮她。 撇去背后种种牵扯,他纯粹一时冲动的真心,大概确实是为她好。 这般想着,洛瑶心里怒火忽然便泻去大半。 她回头笑了笑,“夜深了,世子好好歇息吧。”说罢,她顺手关上门。 光线昏微,她并不觉褪出门外一霎她笑脸如幻,朦胧的眉眼清浅平静的笑颜那样清晰留在宁易非眼中。直至房门合拢,他心头一跳,才缓缓收回视线。 洛瑶回到她住的院子,却一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嫁人避开宁弦? 这等于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另一个手里,这种事,就目前来说,她绝不肯做。 宁易非提议让她嫁进卫王府的时候,大抵想过她若嫁给别人,宁弦极可能对她暗下杀手将她除掉再娶洛雪琪吧。她若一死,她亲哥哥大抵会不明就里支持宁弦……。 但是,宁弦一定不会轻易动她。 虽然目前她不知道她娘亲留给她的墨家秘财有多庞大,但从继夫人与宁弦的态度来看,那笔财富即使没有富可敌国,想必也少不到哪去。 宁易非不会知道,宁弦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带着人脉与财富另嫁他人。 以前,是她将宁弦看得太简单了。这个男人的决心,实在让人可怕。 她得认真想一想! 这一想,想到天色大亮,洛瑶才迷迷糊糊入睡。 就在这个时辰,席无痕寻到她院子。 “玉公子早。”墨玉给他行了礼,望望东厢房那头,特意放轻了声音道,“我家小姐……嗯,昨夜着了凉,眼下还未起来。” “这样啊。”席无痕抬眸望了望红梅树下安静窗边,眼底微掩一丝失望,淡淡道,“我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前来跟她道个别。” “玉公子现在要离开临渊水榭?”墨玉怔了怔,回头望了望仍旧没动静的厢房,犹豫道,“要不奴婢进去唤醒小姐?” “不用了,”席无痕微微垂眸,摆了摆手,“让她好好休息吧。” 洛瑶这一觉几乎睡到天昏地暗,直到午后方醒来。 听了墨玉禀报,她凝眉沉吟片刻,只说,“我知道了。” 席无痕提前离去,定是家中突然出了什么急事。至于确认中毒之事,也不急在一时,况且他回去说不定还能从中寻出蛛丝马迹来。 这么一想,洛瑶就将这事搁下了。 “今天我要的食材都送来了吗?” 墨玉想了想,“小姐要的鲈鱼与三鲜鸡已经送到厨房。”答完,她又有些好奇,“小姐已经连着做了两天药膳,今天玉公子不在,这雪山鲈鱼是不是不做了?” 洛瑶眯眸思索一瞬,“不,还是照做。” 墨玉张了张嘴,见她已经拔步走向厨房,遂不敢再多问。就是心疼地想,两道药膳得用几十种药材又烩又炖又炆,花费好几个时辰,小姐报答两位公子的诚意已经够了。 待到晚膳时间,宁易非来到饭厅,看见桌上仍旧摆着云川酥皮鸡,眸光闪了闪,却没说什么。 洛瑶掠他一眼,笑道,“宁世子来了,快坐好。” “肉丛蓉固本培元,你试试。” “什么东西固本培元这么好?”一道人影忽利箭一样掠进来,声未落,一手抓起筷子迫不及待往桌上那道云川酥皮鸡伸去,“我来试试。” 第191章 烤心 洛瑶诧异地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影,“五殿下?” 宁煜一撩衣摆坐下,冲她挤了挤眼,并不说话。 待将塞在嘴里的菜肴吞下,才道,“怎么样?洛妹妹看见我是不是很惊喜?” 惊喜? 洛瑶有些无奈地瞥他一眼,惊吓还差不多。 对了,不是说雪屋在临渊水榭是个独立存在,没有主人同意的话,谁也不能擅入吗? 虽然她不知道临渊水榭背后神秘的主人是谁,不过她觉得应该跟宁易非关系匪浅才是,不然他如何能用教导她棋艺为借口将她留宿此处。 宁易非神色淡淡,对宁煜的不请自来虽有些意外,不过面上并没露什么不悦。 洛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猜不准这两人心思了。 不管谁放宁煜这个小魔王进来也好,只要来的不是宁弦那个让她恶心的男人就成。 这么一想,洛瑶放下心中疑虑,看着饿死鬼一般的宁煜,笑道,“墨玉,给五殿下添副碗筷。” “还是洛妹妹好啊。”宁煜将桌上菜肴一番风卷残云之后,眯着双眸,一脸酒足饭饱的满足。 “五殿下也来参加诗会?”洛瑶看着懒懒眯眼的男子,心思暗涌,“那殿下该去北院那边。” “看一群书呆子摇头晃脑有什么意思。”宁煜斜眸看她,脸上笑意张扬又带着不加掩饰的骄傲,“我听说洛妹妹住在雪屋跟宁易非这个棋呆学棋,才过来看一看的。” 洛瑶认真打量他一会,见他眉宇笑意飞扬,但也藏不住面容憔悴。再看他衣摆处,月白的袍子一角还沾着灰尘。 这模样,怎么看怎么风尘仆仆,再看他一脸倦容,实在不难看出他之前在赶路。 为她而来? 少女怔了怔,心里警惕多于欢喜。这个小魔王主动亲近一个人,绝不会因为喜欢,相反,他越主动亲近一个人,证明那个人越能给他带来乐子。 想到此处,她脸色微微沉了沉。 她一点也不乐意自己被宁煜当成新鲜解闷的玩具。 但在雪屋,大概还轮不到她作主。 默了默,她询问的看向宁易非,“世子,五殿下看来累着了?” 话落,她微微眯起眼眸,看着歪头靠着椅背睡去的宁煜,一时心事沉沉。 宁易非瞥一眼呼吸均匀的宁煜,淡淡道,“白虎,安排六殿下住下。” 洛瑶皱了皱眉,看着白虎应声而去,又看了眼面容沉静不露情绪的宁易非,遂也告辞回房。 翌日大清早,就听闻宁煜肆意飞扬的声音朗朗传来,“洛妹妹,快起来啦,今天带你去玩好玩的。” 洛瑶揉了揉额头,让元香出去跟宁煜说一句,然后吩咐道,“墨玉,赶紧打水过来让我洗漱。” 她就知道有宁煜这个小魔王在,就算她躲在雪屋也休想清静。 洛瑶才梳妆完毕,宁煜兴冲冲的越过元香走进屋里,看见她还在慢条斯理收拾,登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拉她,“别磨蹭了,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洛瑶眸光一寒,盯着他拉她手臂的大手,用力一挣,“去就去,你别拉拉扯扯。” “怎么,还恼了?”宁煜怔了怔,回头见她面带寒霜,立时讨好一笑,“松开就松开,你别生气就成。鼓着腮帮子像只大青蛙可难看了,况且你这眼神……。”他斜眸上下打量她一番,又笑道,“很吓人知道不!” 洛瑶看着他嘻皮笑脸的样子,真是气也不是恼也不是,无奈瞥他一眼,只好道,“说吧,大清早的,到底想拉我去哪?我早膳还没用呢。” 第192章 分一半 “这些点心小粥青卷之类的早膳,你早就吃腻了吧。”宁煜说得眉宇飞扬,说话间又想伸手去拉她,但碰上她冷淡扫来的眼神,顿了顿,只好若无其事再缩回去,“今天我带你去吃不一样的早膳。” 洛瑶见他坚持,自知今天有这小魔王在,她别想再安安静静坐在这用早膳。 待随着宁煜去到雪屋后面的寒潭,只见他一脸兴奋的搓着手道,“洛妹妹,你到周围捡些干柴,保证很快就能吃到别样美味的早膳。” 洛瑶吃惊地看着他,“殿下该不会想到寒潭里捉鱼吧?” 捡干柴?难道他还想来个野外生炊? 宁煜将头晃得拨浪鼓一样,“寒潭里的鱼虽也不错,但比不上下面这条清溪的美味。”说着,他指了指寒潭下游的清溪,“你瞧见出口水那里的鱼没有?寒潭里有几条特别凶的鱼一直追着别它们,能逃脱虎口跑到下游的鱼,它们肉质更鲜甜可口。” 就算他说得有道理。 少女失语片刻,“殿下会杀鱼?会烤鱼?”她算看出来了,宁煜只要求她捡干柴,打的肯定是直接烤鱼的主意。 这些事她虽然也干得来,但是这风寒水冷的,她可没兴趣放着热腾腾的早膳不用,陪他在这疯闹喝冷风。 宁煜得意地看她一眼,“这么简单的事,我怎能不会。” “你只负责捡好干柴,其余的交给我就行。” 洛瑶看着他洒脱豪迈的样子,只能苦笑点头,“那好,我等着了。” 墨玉与元香心疼洛瑶,自是尽量多捡干柴。待她们抱着一堆干柴回来,宁煜已经捉了六七条鱼上来。每条大约两斤多重,足够他们几人吃饱有余。 架柴生火的事,墨玉做得熟练无比,洛瑶无事便在旁边看宁煜杀鱼。 剔鳞片去内脏,他手法十分干脆利落,看来常干这事。 洛瑶眼神闪了闪,就见他已经将鱼叉好架在火堆上,“洛妹妹,你看着一会就好。” 确实如他所说,香味一会就随风四处飘散。 这鱼香与她平常所闻的有很大区别,淡淡香甜里没有一丝鱼的猩味反多了股似有若无的清淡莲香。 她盯着火堆上快要烤熟的肥鱼,眸光一闪,仿佛不经意问,“这鱼闻着挺香,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宁煜扭头瞥她一眼,扬眉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寒潭底下种着香荷,吃这潭水长大的鱼自然与别处不同。”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非拉你来这烤鱼。”他顿了顿,目光重落在手里翻转烤着的鱼,又得意笑道,“这种龙骨鱼每年这个时候才长大,且只有这寒潭才有,稀罕吧。” 洛瑶无语半晌,如此清楚根底,看来他时常惦记着这寒潭的龙骨鱼。 “你往年都来这烤鱼?” 宁煜顿了顿,眯起眼眸,眼底隐隐闪动怀念之色,“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洛瑶眨了眨眼,这才记起他被赶出京城多年。 “这寒潭的龙骨鱼如此稀有,你一下捉这么多条上来,经过主人家同意的吧?” 少女问得正经,看着他的目光也十分认真。她可不想为吃一口特别的烤鱼,被人当成偷鱼贼论处。 “我也很想知道答案,五殿下!”低沉的嗓音淡淡传来,宁煜回头去望,却不料手中一空,刚刚烤好的龙骨鱼已经落入来人手中。 第193章 欺人太甚 “宁易非,棋呆。”眼见宁易非抢了鱼就往唇边送,宁煜立时大急,“那是我的鱼,你想吃自己烤。” 宁易非错开他抢来的手,慢条斯理咬了一口烤鱼,斜睨他一眼,淡淡道,“差强人意。” 宁煜吞了吞口水,手臂绕过他身后再度夺过去,“我没用早膳就罢了,洛妹妹还饿着肚子,你别太过份了啊!” 宁易非眸光一闪,一个眼色使出,他身后的白虎已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将宁煜手里另一条鱼夺了过去。 香气扑鼻,将烤鱼递给洛瑶之前,白虎也不由得暗暗咽了咽口水。 “洛姑娘,给。” 洛瑶看了眼脸如黑炭的宁煜,手快地接过烤鱼,坐到一旁慢悠悠吃了起来。 “洛妹妹,难道你忍心看我饥肠辘辘?”宁煜一踮脚尖,闪身往洛瑶身边掠去,盯着她手里烤得外香里嫩的鱼肉,馋得两眼冒光,“快给哥哥来一口。” 宁易非眸光微闪,下一瞬,手里的烤鱼已经朝着宁煜飞去,且正正堵住他嘴巴。 “咳咳……”,宁煜好不容易将卡住嘴巴的烤鱼吐出来,扭头望着神色淡淡的男子,立时大怒掠去,“棋呆,你太过份了。” “谁要吃你的口水。”他黑着脸,手一扬,沾了他口水那条烤鱼再度飞回宁易非手里,恨恨道,“你自己吃。” 宁易非将烤鱼扔掉,看着他黑比墨炭的脸,淡淡挑眉,“哦,五殿下想吃谁的口水?” 坐在一旁淡定吃鱼且置身事外看戏看得乐也融融的洛瑶,闻言,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她拿着烤鱼左看看右瞧瞧,即使香味仍在,这会却怎么也咬不下去。 “要你管。”宁煜怒瞪他一眼,忽一闪身欺近洛瑶,洛瑶尚未反应过来,他已凑近头张嘴一口咬落她手里的烤鱼。 他津津有味地咬着皮脆肉香的烤鱼,还不忘朝宁易非丢一记挑衅的眼神,“还是洛妹妹的烤鱼味道更鲜。” 洛瑶看着他三下五落二的咬碎大块鱼肉吞下,已经看得人都石化了。 虽然宁煜咬的是鱼的另一面,还吃不着她口水,可是……。 “啪!”就在她发怔的瞬间,手里才吃了几口的烤鱼十分有力度地掉到地上。她皱着眉头看看烤鱼,又看看显然也目瞪口呆的宁煜。 就见宁易非幽邃目光静静扫来,往她面上一飘即滑开,“五殿下若还想吃烤鱼,就赶紧将余下这几条全烤了。” 辛苦半天烤熟两条龙骨鱼,没吃几口全被宁易非弄脏。宁煜沉沉盯着地上脏掉两条烤鱼,大怒道,“小爷不吃了,爱烤你自己烤。” 宁易非看他一眼,目光凝着他隐忍发黑的俊脸,不紧不慢道,“五殿下确定不烤?” 宁煜气哼哼斜睨他一眼,“说了不烤就不烤。” “那行。”宁易非不再看他,回头对白虎道,“你吩咐下去,就说五殿下以后再不来雪屋了。” 宁煜一怔,随后勃然大怒,“棋呆,你别欺人太甚!我什么时候说了以后再不来雪屋?” 第194章 大打出手 宁易非淡淡瞥他一眼,抿唇不语。 洛瑶一头雾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片刻,隐约有些明白,又隐约有些意外。 宁煜见他不说话,气呼呼瞪了一会,恨恨踢了踢脚下草皮,“棋呆,我烤行了吧。” 洛瑶蓦然瞪大眼睛,眼前这个气恨得想将宁易非揍扁却偏偏要黑着脸咬牙切齿委曲求全的家伙,是当年横行京城的小魔王宁煜么? 一句“五殿下以后再不来雪屋”就将他治住了? 她听错还是看错了? 宁煜恶狠狠瞪宁易非一眼,坐回火堆前朝她招了招手,“洛妹妹过来搭把手。” 洛瑶扬了扬眉,慢吞吞往他跟前走过去。她现在对烤鱼不感兴趣,她觉得宁易非与宁煜这两人的关系更值得她深究。 “看好它们。”宁煜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见她走近直接将两条烤得微黄的鱼往她手里一塞,然后继续埋头纯熟的烤剩下另外三条鱼。 一会之后,洛瑶闻着火气烤出的鲜美鱼香,又觉得有了食欲。 不过瞧瞧她手上烤这两条鱼,卖相显然不如宁煜烤的三条。她略略诧异地眨了眨眼,看来小魔王有句话没说假,他以前经常来这烤龙骨鱼来着。瞧这炉火纯青的技术,确实让她自愧不如。 “棋呆,接着。”在洛瑶分神片刻,宁煜已将鱼烤好,声落手一扬,一条鱼便朝宁易非扔了过去。 宁易非盯着他手里另外两条烤鱼,淡淡道,“再来一条。” 宁煜扬了扬眉,登时不干了,“棋呆,我告诉你别得寸进尺。我和洛妹妹的早膳就靠它们了,你还抢!你要脸不?” “我要脸,五殿下你能给?”宁易非瞥一眼发愣的宁煜,轻轻吐字,“除了我父母,我不知五殿下还有这能耐。” 宁煜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宁易非不喜不怒掠他一眼,吩咐道,“白虎。” 洛瑶瞥见一向稳重的白虎突然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她头皮一麻,立即将手中烤鱼往宁易非这边一递,“你吃我的吧,我一个人吃不下两条鱼。” 宁易非意味莫名地看她一眼,毫不客气伸出修长的手将鱼接过。 洛瑶松口气,刚想着这会天下太平,她终于可以放心享受宁煜口中独一无二的寒潭龙骨鱼了。 却在她咬下鱼肉第一口,听闻宁易非淡漠幽凉的声音低低道,“白虎。” 她身子一僵,抬起头来看着瞬间鬼影一样冲宁煜掠去的白虎,满脸恼火与疑惑。 白虎掌风袭来,宁煜哪还能安然无恙大啖烤鱼。他哇哇大叫着闪开,一边气极冲宁易非怒吼,“宁易非,洛妹妹的烤鱼都让给你了,你还想怎样?” “不想怎样。”宁易非眸光幽深,看着缠斗一团的身影,声音淡如流水,“白虎。” 他声落,白虎忽然加强了凌厉攻势。 宁煜两手拿着烤鱼,应付下来不一会就显得左支右拙。 “给你。”打了一会,宁煜十分明白自己在白虎手下讨不了好,只能忿忿瞪宁易非一眼,将其中一条烤鱼再抛出去。 白虎接住烤鱼,看了看宁易非,收势停止。 宁易非手里已经有两条烤鱼,他让白虎再抢一条,自然不是为他自己。他看了看手里两条烤得明显不同的鱼,垂眸想了想,将卖相不怎么样那条往洛瑶面前一递,“给你。” 洛瑶一窒,盯着眼前色泽金黄香味诱人的烤鱼,没有伸手。 她不明白,宁易非让白虎打半天抢半天,究竟为哪般。 第195章 偷鸡摸狗 宁煜瞥见宁易非递过去的,分明是之前洛瑶烤的鱼,眸光微闪,融几分古怪流连在两人脸上。 他眉头一扬,笑着朝洛瑶纵身而去,“洛妹妹……。” 宁易非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淡淡道,“白虎,五殿下以后都不想再吃寒潭的龙骨鱼了,你代劳吧。” 宁煜笑脸一僵,恨恨瞪他一眼,才不甘不愿收回作势去抢洛瑶烤鱼的手。 洛瑶默了默,盯着眼前如烫手山芋的烤鱼,道,“我吃不下两条。” “你还没用早膳。”宁易非淡淡打断她,又瞟了眼满脸怒火的宁煜,“要爱惜自己,别让洛老爷子以为我教导你棋艺是在虐待你。” 少女张了张嘴,少顷,露出雪白贝齿恶狠狠朝手中烤鱼咬了一口。 她吃行了吧! 管得真宽的棋呆! 看着她一口口将烤鱼拆吃入腹,宁易非收回隐含笑意的目光,慢条斯理的开始享用手里美食。 宁煜看着洛瑶吃到直打饱嗝,幽怨地盯了眼宁易非,又掠了眼水流清澈的溪流。 “殿下若想明年还有烤鱼吃,就别再动歪脑筋。”宁易非眼皮未抬,却似宁煜肚里的蛔虫一样,宁煜才动那么点心思,就被他淡而凉的嗓音说破。 “小爷累了,你让我动我还懒得动!”宁煜恶狠狠横他一眼,又意味深长看了看洛瑶,怒气冲冲转身往雪屋掠去。 洛瑶看着他快如闪电的身影,再度讶异地眨了眨眼。可怜的小魔王,这是气恨还是饿急了?跑得如此神速! 宁易非隐晦视线落于她身上,“姑娘吃饱,该务务正业。” 正业? 少女似笑非笑睨他一眼,“不,我大清早被五殿下挖出来吹冷风,这会正头重脚轻。”她顿了顿,扶着头露一脸羸弱之色,“我该回去歇着。” 学什么棋? 府里那老头子也不见得真希望她棋艺精进。 宁易非看着她被风吹得泛红的脸颊,眸光深了深,风中飘过似有若无的叹息,才听闻他清雅微凉的声音响起,“姑娘若是病了,就回去好好歇着。” 洛瑶怔了怔,她怎么觉得他刚才特意加重了“歇着”二字? 也不待她反应,宁易非流水般淡若无痕的目光自她脸上划过,转瞬便由白虎推着轮椅走远。 洛瑶看了看灭了火星的火堆,沉思一会,才迈步回雪屋。 大概好的不灵坏的灵,洛瑶当时不过随口一说,但回去不过半日,就连连止不住打起喷嚏来。 “好吧,这下看来我确实得好好歇着。”洛瑶喃喃自语一句,望了望窗外微微暗淡的天空,又将脑袋缩回被窝去。 横竖她留在雪屋主要目的也不是真打算跟宁易非学棋,现在她既然病了,理所应当好好歇着。 这一歇,洛瑶便从昏昏入暮一直沉睡下去。 在接近天亮时,她半梦半醒之际,却忽然听闻墙角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吱”声。 她揉着眼睛,愣地直坐起来,借着窗外漏进些微亮光,努力眯起双眼试图看清墙角嗖嗖爬行的东西。 然而,她还未瞧出个子丑寅卯,就见几个小黑影吱吱叫着却嗖嗖窜到她床榻上来。 她青着脸,腾一声跳下床。随后挑亮灯芯,压着声音朝窗外咬牙切齿道,“很好玩是吗?不如改天弄一把毒蝎子来试试!” 第196章 做贼去 窗外倒吊着一张笑意飞扬的脸。 只听闻轻咳一声,宁煜飞身跳了进来,“洛妹妹不愧是我妹妹,无论什么时候都吓不着你。” 洛瑶怒瞪他一眼,没好气道,“也许一天五殿下干出正常人做的事,我说不定就被吓着了。” “半夜三更的,你不睡觉跑来我房里放老鼠干什么?”少女走到桌边坐下,自顾倒杯水喝完,才板着脸扫他一眼。 “你瞧瞧外面都快天亮了,”宁煜似乎丝毫不在意她的冷脸,仍旧笑嘻嘻拖了凳子靠近她坐下,抬手遥指一下窗外,又道,“不觉得这样的天色用来睡觉太辜负光阴了吗?” 洛瑶恼火地看着他,闷声道,“我觉得这样的天色用来睡觉正好。” “别呀。”宁煜见她神色冷然,站起来朝她凑过头去,“这个时节临渊水榭好玩的东西多着,觉什么时候睡都行,但临渊水榭里面的好东西嘛。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说罢,他略带得意地睨着她,拉长尾音明显在卖关子。 洛瑶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想着这会若将这小魔王迷昏的话,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当然,这个念头也仅仅在她脑子里过一下而已。 别说如此近的距离,宁煜又身负武功,光说此刻只他们两人在房里,她真迷昏宁煜的话,后续的麻烦估计比眼下应付他还要多。 “好吧,请问我们见多识广的五殿下,现在想着带我去哪开眼界?” 宁煜见她同意,立时双眼发亮道,“雪屋东南面有片林子,我带你去那里转转。” 少女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知道能让这爱玩爱闹的小魔王惦记心上的林子,绝不会仅仅是一片林子如此简单。 “那还等什么,我们走吧。”洛瑶低若不闻地叹了口气,望一眼窗外,伸手拿了毛裘披风才走向门边。 “可不能从大门出去。”宁煜目光往她纤柔腰肢凝了凝,略略迟疑道,“惊动其他人,我们就去不成了。” 洛瑶古怪地瞥他一眼,明白他口中的其他人只怕主要指宁易非。 她心中一动,脱口道,“你认识临渊水榭的主人?” 宁煜沉默一瞬才摇头,“有宁易非那个棋呆在,我们在这里干什么都成。” 洛瑶盯着他看了片刻,不禁哑然失笑。敢情他小魔王的浑名真不是白叫的,他负责闯乱子,宁易非负责善后? 难怪白天烤鱼的时候,他心不甘情不愿还不得不接受宁易非威胁。 “小丫头别磨蹭了,再不赶紧天都要亮了。”说罢,他瞄一眼少女,见她面色无异,这才长臂一伸轻揽她腰际自窗户跳了出去。 好像他们去做贼似的! 洛瑶心里腹诽未完,突觉身子一轻,眨眼,宁煜已带着她出了雪屋范围。 她又恼又怒,听着寒风自耳际呼呼刮过,却不得不暂时将恼怒压下。 这破孩子,要用轻功带她出去不会提前说一声,第二次吓她了! 没过多久,宁煜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双脚落地,洛瑶借着天光细看,眼前是一片胡扬林。叶子基本已变为金黄色,轻轻踩在落叶上,仿佛进入一片金色海洋一样。风声吹过,悠悠落叶伴着脚下沙沙声,真是十分奇妙的体验。 环视一圈,洛瑶没发觉这片林子有什么特别,不由得疑惑看向宁煜,“请问五殿下来这寻什么宝贝?” 第197章 佩服 “嘘!”宁煜做了个噤声动作,还冲她摇了摇头,“别出声,先看着。 ” 还神秘上了! 少女好笑的看着他,拉了拉披风领口,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宁煜足尖点地,转眼一个轻身朝着一棵树冠飞掠而去。他在树冠停留了一会,不知从树叶里摸出什么,接着又以同样的姿势掠往另外一棵高大的胡扬林树冠。 “看来洛妹妹是福星,昨天布的两张网都有收获。”他朗笑一声,两手托着什么古怪东西,稳着身形缓缓坠下。 洛瑶往他跟前凑了凑,惊奇地望着他手里似网非网鼓起来的东西,“这是什么?” “红嘴巨鹕。” 少女眨了眨眼,神色隐隐好奇,“鸟?” 宁煜点头,拎着两只网子走在前面往林子有坡度一端走去,“确切地说,是味道非常鲜美的珍禽。” 少女扬眉,“吃的?” 宁煜扭头瞥她一眼,“当然。这可是临渊水榭一绝,好不容易才网到两只,你今天有口福了。” 洛瑶哭笑不得盯着他半晌,她记得前世见到的宁煜没有吃货潜质啊,怎么现在变成这模样? 大概宁煜做这种事已经做得轻车熟路了,带着她去到矮坡一头,十分利落就着地势挖了两个坑,将两只红嘴巨鹕内脏去净,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掏出一堆调料往巨鹕肚里一塞,再然后在外头连着皮毛裹了软泥,便放入坑中埋起来烤。 洛瑶在旁边看他忙活,半晌无语垂眸。她听说过乞丐做叫化鸡似乎就是这种做法,却不知这小魔王从哪生出的主意来这擒了珍禽当叫化鸡来做。 一会,泥土便飘出缕缕香味。宁煜冲少女扬了扬眉,笑道,“这红嘴巨鹕不是一般的美味,保证洛妹妹吃过以后返寻味。” 洛瑶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隐一丝耐人寻味之色看着他,“五殿下在军营里难道也有这个?” “军营哪有红嘴巨鹕这种珍禽。”宁煜眯了眯眸,仰头望着光影斑驳的树叶,俊脸透出些许怀念。 少女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盯着土坑默然。 “好了好了,时间到。” 宁煜兴奋地扬了扬眉,立刻动手挖开土坑将两只巨鹕红嘴扒拉出来。 “洛妹妹你别瞧这层泥巴丑不拉叽,剥开这层泥壳,里面经过煨烤的巨鹕可美味了。”他一边动手剥开泥壳,一边眉目飞扬地冲少女炫耀,“你闻闻这香味,简直十里飘香令人垂涎欲滴。” 洛瑶闻着空气飘来极度勾起人食欲的香气,含笑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这片金色胡扬林却忽然被一只“扑哧”飞来的鸽子打破幽静。 看着飞落宁煜掌心的白色鸽子,洛瑶心念一动,好巧的鸽子。 宁煜掠了她一眼,倒不避讳,直接从鸽子身上取下一个小竹筒,抽出里面的纸条看了起来。 他读得很快,不过眨眼功夫,就见他原本笑意飞扬的眉目沉静下来,俊脸还染了几分严肃。 “殿下有急事?”洛瑶试探的看他一眼,又瞄了瞄地上还未剥开泥壳却已香气四溢的红嘴巨鹕,建议道,“殿下不如直接将这两只珍禽带上。” “不必麻烦,他人走就行,东西留下。”金黄色斑驳树影里,忽有温雅低沉的嗓音淡淡传来。 第198章 不请进去坐坐 洛瑶扭头望去,只见白虎推着轮椅缓缓过来。 ()她望去的时候,正撞上宁易非投来深邃难见真实情绪的一瞥。 这对神出鬼没的主仆。 “你属狗呀,鼻子那么灵。”宁煜回头望见一派清雅淡远的宁易非,皱着眉头没好气咕哝一句,“我辛苦弄好的东西,最起码得尝尝味道。” 宁易非不说话,微凉的眼神仿佛不经意瞥过还停在他肩头的鸽子。 他的目光指向性实在太强,宁煜就算想忽视也不行。 看了看才剥开小半的泥壳,异常恼火地哼了哼,“算了,今天便宜你。” 宁煜刚才收到的消息显然十分急迫,“洛妹妹,我来不及享用这红嘴巨鹕,你一定要代我好好吃它个够。”他目光往宁易非身上打个转,又哼了哼,“绝对不能便宜了某些鼻子比狗还灵的家伙。” 说罢,他也不待洛瑶反应,立时施展武功往胡扬林外掠去。 洛瑶盯着地上还裹着泥壳的珍禽,目光隐隐透一丝无奈。 “白虎。”宁易非瞥她一眼,便淡声吩咐。 白虎动作十分利索,一会功夫就将两只巨鹕从泥壳弄了出来。巨鹕香味四溢,引人食指大动。 白虎将一只递给宁易非,另一只递给洛瑶。 洛瑶接过没动,盯着宁煜之前塞在巨鹕肚子的调料看了看。 抬头,含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缓缓道,“慢着,这珍禽宁世子可没口福享用,还是白虎吃吧。” 想来宁煜也知道宁易非长年用药定有禁忌,早就在调料里面做了手脚防着宁易非突然出现抢食了。 白虎嘴角微微一抽,看了看香气诱人的巨鹕,再看了看宁易非。 宁易非神色淡淡,从他风华绝伦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一丝遗憾或惋惜。他瞟一眼白虎,淡淡道,“既然如此,别浪费五殿下一番心意。” 白虎神色古怪地看了看宁易非,世子使计将五殿下调走,五殿下又防着主子先在巨鹕做了手脚,这两人,论心眼——还真是半斤八两,谁也不遑多让。 洛瑶忍着笑意,淡淡掠了掠宁易非,对白虎道,“我们去那边吃,免得你家主子看着眼馋。” 宁易非瞥了瞥她,深深目光藏着看不透的情绪,“不必,我去附近林子转转。” 洛瑶望了望缓缓隐入飞舞黄叶里的身影,低头慢慢享用宁煜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美味。 待她吃饱,宁易非也从林子深处转了出来。 “顺着这片胡扬林走出去,便有不一样的景致。” 少女微微愕然,一会才反应过来他邀她一同出去赏景。想了想,她点头,“好。” 出了胡扬林,他们一起沿着一条栽满竹子与山茶的小溪慢慢走。 “这不是宁世子吗?”徐徐寒风里,宁弦孤竹一样站在前面。 洛瑶皱了皱眉,才发觉已经走到雪屋北面一处入口。隔着矮矮的木栅栏,宁弦身披狐裘,站在外面一脸温和看着她。 仿佛并知洛瑶一直住在这一样,他眼眸还装出一丝惊讶,“瑶瑶也在这?” 洛瑶不吭声,目光在他右手凝了凝,随即转向别处。宁弦深深看她一眼,又对宁易非道,“久闻雪屋景致为临渊水榭之最,听说五哥也在,宁世子不请我进去坐坐?” 第199章 出手 宁易非看他一眼,唇角微牵似露了丝笑意。不过从洛瑶的角度,觉得他那丝笑实在嘲讽浓浓。 “六殿下这话没错,雪屋景致确为临渊水榭之最。不过六殿下有句话说错了,我——不过此地为客而已。” 所以请不请你进去坐坐,是主人的事! 这回答,简直绝了。 洛瑶眼角飞快掠一下宁弦,见他清瘦面容下温和笑意果然僵了僵,差那么一点点就绷不住。 “哦,宁世子不能代主人相邀,不知五哥他如何能住进里面?” 少女心里冷笑,依着她对宁弦的了解,这个厚脸皮的男人果然没那么容易打发。 宁易非神色连一丝波动也没有,仍淡淡道,“这个,请六殿下亲自去问他本人才知。” “咦,怎么不见五哥?”宁弦目光一闪,装模作样抬头往旁边望了望,“上次宫里万菊宴,五哥不是与瑶瑶你挺合得来吗?瑶瑶一定知道他现在躲在什么地方。” 洛瑶蹙了蹙眉,目光渐渐森凉如冰。 瑶瑶? 这恶心的男人叫得还真亲昵。 洛瑶抿唇不语,佯装没听到他询问。她瞄了眼宁易非,随即迈步往里走。跟宁弦这个恶心的男人打交道,哪怕明知是虚以委蛇,她也不愿意勉强自己。 宁易非听着少女脚步声,唇角微微扯出一抹森然弧度,“五殿下已离开。” 宁弦一怔,显然还未得到消息。他半信半疑看了看宁易非,默了一下,知道宁易非没有骗他的必要,遂遗憾一笑,“不知宁世子可否为我引见一下雪屋主人?” 宁易非似笑非笑睨他一眼,直截了当道,“不可以。” 说罢,冲他微微颔首,径直转身去了。 就隔着一道矮矮的木栅栏,宁弦目送他们优雅离去。看着渐渐变小的背影,他慢慢握紧了拳头。 在他眼中,这不是木栅栏,是跨不过去的万丈沟壑。 雪屋主人身份神秘,雪屋四周布置着严密的警戒防卫。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若无主人同意,就连一只蚊子也休想闯进里面,更别说一个大活人了。 同样是皇子,宁煜那个不学无术的小魔王能够进去,连一无是处的病秧子洛瑶都能进去,偏偏他被拦在外头。 越想,宁弦的脸色越难看。 迟早有一日,他要这雪屋之主跪着对他大敞雪屋之门。 回到那片看着一团白的房子,洛瑶哈了口气,坐在铺了软垫的圈椅捧着瓷杯暖手。她看了看四周,目光才落到旁边玉颜如雪的男子身上,“宁世子,那只云杉盒子没忘记带在身边吧?” 云杉虽普通,却有宁神静气的作用。 宁易非默然片刻,神色复杂看她,“宁某性命所系,焉敢马虎。” 这话说得,好像她多不将他的性命当回事一样。 洛瑶瞧见他唇畔那缕浅淡若无的自嘲,只好暗下撇撇嘴,道,“从今天起,世子可以不必理会那只盒子了。” 半个月十五天,这家伙既然能够按照她的话一丝不苟执行到底,说明他完全认同她的医术,以后不会随便质疑她再来个阳奉阴违。 若不能全盘认同接受她的医术,即使他再怎么着,她也不会出手。 “那么第二件事,世子可要听好了。” 宁易非淡然看她一眼,“请说。” 少女凝了凝神,盯住他双眼,慢慢道,“让吏部侍卿林川密奏举报巡城兵马司同知章丞三年前贪污黄金万两。” 顿了顿,她眸子微微眯起,但从半弯的月牙里,依然有一缕令人心惊的森寒溢出。 她定定看着他,平静吐字,“宁世子做得到吗?” 第200章 必死无疑 宁易非默然片刻,“你想要什么结果?” “一个月内,章丞死罪,林川意外身故。 ” 她说得平静之极,似乎完全不知这短短一句话决定了两个人生死一样。 宁易非凝视她良久,慢慢道,“他们与你有仇?”他记得这两个人并没有劣迹,当然也无甚特别突出的政绩。 若非知道她另一重身份,他都要怀疑她如何知道这两个不算出名的小吏。 洛瑶看他一眼,目光很是古怪。似笑,似嘲,又似恨。 见状,宁易非心中一动,凝住她精致面容,想从中觅出一点蛛丝马迹,不过她复杂神色片刻便隐去。 “可以说,间接有仇。”就在宁易非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偏偏冷静无比说了出来。 “间接有仇?”男子凝着她变得阴晦的面容,目光带上一抹疑惑。 少女点点头,淡然掠他一眼,随即沉默下来无意多说。 那两个人,一个是替太子暗中敛财的好手,一个是宁弦埋在吏部不起眼的棋子,就是林川这颗不起眼的棋子,日后却在打击其他皇子势力中起关键作用。 暗中不动声色除掉这两人,再将林川是宁弦的人透露些许风声给太子,到时就有好戏看了。 不过这些,宁易非显然不需要知道。 “你只说能不能做到?” 宁易非看着她瞬间隐在冰冷面具下的笑脸,眸光微微沉了沉,“你有章丞贪污万两黄金的证据?” “没有。”少女摇头,却坚定道,“但我知道他三年前确实贪污了万两黄金,至于收集证据,这该是你宁世子要做的事。” 难道他忘了,她只负责出难题? 一个小小同知,竟也胃口如蛇贪污万两黄金,既然如此,章丞就死不足惜。 “你知不知道巡城兵马司归太子管辖?” 洛瑶含笑转动双眼,略带嘲讽道,“若非太子管辖,我还不屑理会他贪不贪污。” 宁易非心头一跳,不动声色看着她,“这么说,你与太子有仇?”这说不通吧?她今年才回到京城,之前一直在极远的深山养病,怎么也不太可能跟太子有交集。 “宁世子,你不觉得口渴吗?”话那么多! 男子点头,随手拿过桌上散着热气的瓷杯就近唇边抿了一口,“听你这么说,还真有点渴。” 少女横眉瞅他一眼,搁下胎白瓷杯,随后站起,“我只要结果,想必世子已胸有成竹?” 宁易非瞥了瞥她,唇边一缕无奈笑意如昙花闪现,“我能说不吗?”他做不到,接下来的事就再也不用谈了,包括他性命在内。 眼前这丫头,说她善良,她也善良。说她绝情,有时真能做到有人死在她面前她也视而不见。 也不知一个经年离府养病的丫头,如何养成这矛盾决绝的性子。 少女似乎没看见他眼底无奈,勾唇微微一笑,眼底冰凉,“不能。” 她声脆轻落,他目光了然中隐一丝无奈。 所以,他就知道一个月内,那两个人——必死无疑。 他就是有些好奇,相隔遥遥,她如何跟太子结怨。 第201章 天火 入夜,天寒的关系,洛瑶歇得比平时早,且睡下便极沉。 半夜时分,窗外的风吹得呼呼作响,仍没影响到深眠酣睡的少女。 然而,这本该好梦正酣的深夜,却忽然有团火焰借着风势直逼洛瑶所住的院子。那团猛烈的火焰似乎突然从天而降,无声无息间就落在屋顶。若非屋顶是特制的青水瓦面,火焰一触立即就能引起熊熊大火。 “小姐,小姐,快起来,外面起火了。”洛瑶睡得正甜,在墨玉惊慌的拍门声与叫喊声中,她不得不惊醒而起。 “小姐,快随奴婢出去。”洛瑶一开门,元香立即奔进去护着她往外走。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起火?” “奴婢也不知。”元香摇了摇头,肃然望了眼火光冲天的屋顶,护着她走得越发急切。 “洛姑娘?洛姑娘?” 洛瑶才走到院中红梅树下,就听闻白虎隐含焦急的呼唤声自远处传来。 “我在这。” 声落,刚刚听起来还隔老远的白虎一个闪身已掠进院子。看见她在两个婢女簇拥下安然无恙,登时松了口气,“请洛姑娘赶紧到前面的院子,这火一时半会虽烧不下来,不过也难扑灭。” 洛瑶点点头,“你跑到这来,谁照顾你家主子?” 白虎心下微微感动,一面观察着随时变化的火势,一边留在最后护着她们主仆往前面走,“姑娘不必担心,世子无事。” 洛瑶笑了笑,她是睡糊涂了。虽然平日只有白虎待在宁易非身边打转,不过依他的身份,暗中一定还有不少人在。 去到前院,宁易非已穿戴整齐在前厅等着她。 炉鼎内幽香淡淡,袅袅青烟携着安静的气息散发空气里。洛瑶一踏入屋里,就觉暖意融融心生安定。 “困吗?”宁易非见她眼眸微眯,落座便就手撑额,不由得含了丝关切道,“困的话先去旁边的厢房歇着。” “再困这会也睡不着。”洛瑶坐直身子,捧杯就口时眼波流转,隐隐有些懒懒之态,“况且歇了大半宿,这会也不困。” 宁易非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在这等一会。” 洛瑶看他一眼,没再吱声。 这一等,没过多久就等来了结果。 眼前乌衣一闪,就见白虎大步流星而入,“世子,后院大火已扑灭。”他看了看洛瑶,迟疑一下,“但有部份屋梁受损,未修整之前,暂时不能住人。” 宁易非淡淡道,“意料之中。” “查到起火源了吗?” 洛瑶也看过来,竖起耳朵等着下文。 一向做事利索的白虎眉头却紧了紧,面上现两分踌躇之色。宁易非掠他一眼,声音低沉而微凉,“怎么,没查清楚?” 白虎摇了摇头,“并非没查清楚,而是根本查不清楚。” 宁易非眸光微闪,喝茶的动作一顿,“这话怎么说?” “属下亲自上屋顶查看过,并没发现真正的起火源,唯在屋顶上发现成片的着火点。”他顿了顿,有些困惑道,“从现场来看,这场火灾就像突然从天而降的天火一样。” “天火?”宁易非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深邃眸光往沉静少女递了递,“你相信吗?” 第202章 流寇不稀奇 洛瑶冷冷一笑,面上同样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来,“我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希望我们相信。 ()” 宁易非轻轻叩了下杯盖,低低笑道,“姑娘在绕口令。” 洛瑶看向白虎,“你在屋顶上有没有发现一滩水或者油之类的?” 这问题很奇怪,白虎激灵一下,立即答,“洛姑娘如何猜到的?” 那就是有了。 少女看他一眼,没回答。沉默一会,却冷笑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宁易非讶异挑眉,幽?眼底现浅浅兴味,“哦?” “有人用蜜蜡一类的东西包裹住火箭尾端,箭头则涂了易燃的火油,只待火势一起,末端便会因受热自动融化。”她掠了眼呆若木鸡的白虎,沉声道,“这就是白虎在现场找不到点火源的原因。”能烧的都烧光了,不能烧的也融成一滩水了。 “这么说有人故意将起火现场伪造成天火!”宁易非看着少女,他目光幽深神色淡淡,从他面容根本看不出丝毫真实情绪,“究竟瞒天过海想隐瞒什么?” “不是想隐瞒什么。”洛瑶低低叹了口气,眉心轻蹙着,她眉目间除了恼火就是令人惊心的森然。她捧着杯子,恼极冷哼,“而是有人想警告我,或者说用这样的方法逼我无法再在雪屋住下去。”若不然,雪屋那么大,别的地方都不烧,偏偏只烧她住的院子。 宁易非又问,“你知道是谁?” 少女默然凝他一瞬,收回视线,唇边却溢一缕嘲讽,“我不相信世子心里没有数。” 这是防备森严的雪屋,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靠近的。 没有实力相当的手下,能偷偷摸摸从远处对雪屋放火箭还能不在第一时间被守在雪屋周围的护卫发现? 眼下在临渊水榭有如此实力,又对她狗追骨头一样紧追不舍的,除了那个人,实在不作第二人想。 宁易非沉默片刻,眼底荡出一丝似有若无的寒芒。 “看来姑娘的确不适合再在雪屋住下去。” 少女微愕,随即又恍然轻笑,“你怕了?”怕雪屋被毁? “不,”宁易非神色莫名地看她一眼,十分认真道,“我是心疼。”心疼临渊水榭景致之最一朝被毁。更心疼……她。 念头闪过,他眼底呈一瞬错愕的难以置信。 洛瑶垂眸冷笑,那个人,真以为她会被逼得走投无路?然后乖乖转身投入怀抱? 趁现在天还黑,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嗯,看来她得加快第二步棋才行。 “在琢磨什么?” “琢磨如何短时间内收回一点利息。”少女抬眸看他,本就澄澈的眸子如星辰一样熠熠发亮。她并不知,此刻时光流逝夜色不宁,她双眸那亮光却静静自她眼中慢慢无声渗进他心里。 “这雪屋不能白烧,我受的惊吓更不能白受。” 旁边默不作声的白虎嘴角微微一抽,他记得起火时去后院接她,她还镇定从容站在红梅树下赏了一会梅。这也叫受惊吓? “我有个建议。”宁易非看着她笑意森森的模样,不觉骇人,反隐觉心跳加快,“这时节有天火不稀奇,有流寇出没自然也属寻常。” 少女怔了怔,随即隐隐欢喜地看着他,浅笑,“我觉得这个建议好极了。” 第203章 谁给的狗胆 天色大亮,洛瑶用过早膳,想想来临渊水榭也看过奇花异草,遂不作停留,简单收拾一下便回府了。 申时初,洛瑶一行已回到京城。 洛瑶下了马车在门前站了站,仰头眯起眼睛看了看,安国公府的漆金牌匾在阳光下气势不凡。这个时辰,安国公府正门对出的街巷行人并不多。 大门紧闭,四下寂静。 墨玉赶紧越过台阶去拍门,“开门,大小姐回府。” 一遍,两遍,三遍。墨玉的声音随着拍门的次数,一下比一下更高。 洛瑶相信,就算里面守门的人睡死过去,这会也该被惊醒了。 但是,墨玉拍了三遍,喊了三次,大门依旧紧紧关闭着。四下静悄悄,突显着这个看似寻常的午后其实异样不寻常。洛瑶站在门口不得门而入的纤细身影,看起来是如此孤独无助。 “墨玉,不用再喊了。”洛瑶站在石阶下马车旁,微微仰头扫过门前两尊雄姿勃发的石狮,冷笑道,“元香,你去。” 元香茫然看着她,墨玉紧抿着唇一脸愠怒瞪一眼漆红大门,方回头疑惑看她。 少女朝元香淡淡吩咐,“将大门给我劈开。” 好霸气的方法! 墨玉骇然瞪大眼睛,元香眼神一缩,脚下微震。 “好的,小姐。”她一霎回神,点头,二话不说提剑上前。 就在她的利剑劈上大门刹那,一直紧闭的门扉却忽然自里面打开了。 穿着灰青服饰的门丁一边掩面打着哈欠,一边半眯着眼望了出来。 洛瑶知道这个人,是与继夫人拐了十道八道弯沾上那么点亲故的所谓亲戚。 “老索,大白天的你偷懒困觉,嫌待在这里太舒服了是吧?”墨玉一见他这没骨头没正形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再瞧他眼里对洛瑶完全没有一丝尊敬,火气登时蹭蹭直冒,“还不赶紧让开,让大小姐进去。” “我道是哪路神仙?原来是大小姐。”门丁非但没有让开,反斜着一双眼轻蔑地打量洛瑶片刻,还冷笑起来,“不好意思,大小姐,并非小人故意磨蹭不开门。” “实在是在下也是逼不得已才为之。” 墨玉怒瞪着他,压着心头疑惑不甘示弱的反讽,“真是奇了怪了,就是让你开个门让个路而已,你有什么好不得已的?” “墨玉妹妹你有所不知。” 墨玉一阵恶寒,立时打断他,“别,我爹娘早死了,他们可没给我留下哥哥。” 门丁一怔,随即一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知好歹的眼神瞟了瞟墨玉,“不是我故意不开门不让大小姐进去。” 洛瑶听得有趣,不是他故意不开门?难道还是她求着让他不要开门? 门丁意味不明地掠了眼洛瑶,一副遗憾的神情,叹道,“我是奉夫人之命,请大小姐从侧门进府。” 墨玉压着一肚怒火终忍不住腾的冒了出来,她黑着脸朝门丁“呸”一声,斥道,“老索,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现在站在门外的是安国公府大小姐,是堂堂正正的原配嫡出千金。” “谁给你的狗胆,阻止大小姐从正门进府?” 第204章 求你了 “大小姐,奴才可没这狗胆,奴才不过听令行事。 ”门丁撇开墨玉,直接朝门外亭亭玉立的倩影高声大喊。 元香望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厌恶地皱起眉头,手扶着剑柄,冰冷目光如刀剑射去,一掠便让门丁不禁激灵灵打起寒颤来。 “小姐,别跟他啰嗦,让奴婢解决他。” “铮”一声,她抽剑出鞘,剑尖在阳光映照下发出刺目的寒芒。门丁被她剑尖一指,登时吓得嗖一声大步倒退进门内。 他躲在门后,依然不死心地朝洛瑶大喊,“大小姐,奴才确实是奉命行事,这可怪不得奴才,你还是赶紧让你的婢女收起剑,千万别一时错手伤及无辜。” “你也说了,就算元香真伤及你这个无辜,她也是一时错手而已。”洛瑶缓步走前两步,含笑遥望缩在门后的老索,悠悠道,“到时就算继夫人出面,她也不能越过天泽律例,责怪我的婢女。” 门丁脸色唰地变得煞白,“大小姐,这真不关奴才的事。” 元香不解地看了看洛瑶,不明白小姐今天怎么突然有兴致在这跟一个奴才纠缠不清。 洛瑶丢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给她,又对门丁道,“我来问你,不让我从正门进府,到底是谁的命令?什么理由下这样的命令?” 她不过去了临渊水榭一趟,回来还变天了! 连门也不让她进? 洛瑶心里冷笑着,面上却笑意微微,语气十分温和。 “是……,”门丁在她澄澈清透眸光下,有些心虚地别过头,也不知忽然间想到什么,刚才还在犹豫的神情,一下变得强硬起来。没直接回答她,反模棱两可道,“总之就是主子的命令,大小姐你就别为难奴才了。” 他试探的伸出头来,眼珠骨碌碌转了转,嘿嘿笑道,“大小姐一路舟车劳顿,现在肯定乏了吧。要不奴才这就打开侧门让你进来?” 墨玉一瞧见他那不安份的眼神,就从心底生出厌恶,“不怀好意。” 元香伸得笔直的剑尖仍对准他,阳光下,剑芒如炬。阳光越烈,反衬得剑芒寒意越浓。 门丁瞧见元香面无表情拿剑指着他,登时又畏惧得飞快将脑袋缩了回去。 问不出答案,洛瑶也不怒,仍旧站在原地笑微微望着他,“好,我不为难你。不管哪个主子下的命令,都是命令。” 门丁松口气,嘴巴大大咧开,以为她果真屈从愿走侧门进府。 “不过,让我走侧门进府的原由,我总得了解一二。”少女含笑望过去,她衣裙素雅,俏然卓立。看似柔弱,可挺直的腰杆又显得她气势岿然让人不敢小觑。 她略略垂眸,红唇微扬,笑意正浓,“是仅此一次呢?还是以后逢我出门皆如此?你说是吧?” 门丁张了张嘴,想拒绝,望着阳光下笑意嫣然一脸和气的少女,梗在喉头那句否定的话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大、大小姐……你、你还是先进府再说吧?”久久,在少女无形气势下,门丁望了望渐渐好奇聚过来的路人,忽然紧张地结结巴巴恳求起来。 第205章 在这等着 “进府啊,”少女点点头,朝着正门方向又走了两步,“你将大门全打开,我这就进去。” “不,不是。”门丁在她带笑却凉意入骨的目光下,吓得冷汗直冒,“奴才是请大小姐从侧门进府。” 洛瑶眯眼瞪去,冷哼一声,倏转过身,“走侧门?那我就不进了。” 门丁见她冷下脸发起性子,望了望越来越多人往门口聚来,登时大急,“大小姐,是大师说你天寡之命不宜从正门进府,若强行从正门而入,必会给府里带来厄运。” “你看,你作为安国公府的大小姐,你也希望府里好好的,对吧?” “狗奴才!”墨玉听闻他陡然大声嚷嚷什么命定天寡,望一眼好奇围拢而来的路人,登时又急又怒的叱了他一声,连忙快步走到洛瑶身边,担忧道,“小姐?” 洛瑶笑了笑,拍拍她手背不作声,又示意元香将剑收回。她瞥了眼越聚越多的路人,她缓缓走到马车旁,白着脸,无奈叹息一声,“墨玉,你先进府了解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我身为安国公府的大小姐,自然希望府里好好的。”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一转,无奈中隐含几分凌厉,“若确有其事,我逼不得已,为了阖府安好,委屈一些从侧门进府也不是不可。但是,若有人胆敢虚佞妄言,我绝不轻饶。” “在事情弄清楚之前,我就在大门外等着。” 门丁见状,登时急如热锅蚂蚁,又是弯腰又是卑微作揖,连声恳求,“大小姐,站在门口不进去……这、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洛瑶背对他,声音从容淡然。 “墨玉,你去吧。” “好的,小姐。”墨玉递了个眼色给元香,这才急急忙忙从侧门跑进府里。 一会之后,就见墨玉白着一张脸满头大汗跑出来。 “不急,擦擦汗喘口气再说。”洛瑶视线淡然划过她额头,随即递过一方丝帕。 “小姐。”墨玉胡乱擦了擦汗,望了望聚在四周没散的路人,有些犹豫的悄悄扯了扯洛瑶衣角。 “府里是什么说法,你如实说。”洛瑶眸光一闪,并没有避讳四下路人的意思。在墨玉开口前,她忽又道,“我记得祖父习惯午后小憩,你没莽撞跑去打扰他老人家吧?” 墨玉一怔,见她悄悄眨眼,连忙答,“没有。没小姐你的吩咐,奴婢可不敢擅自作主打扰老太爷。” “这么说,我父亲他眼下也不在府里了。” 这话听似在问,实则瞧她神情便知这是笃定无疑的事。 墨玉又摇了摇头,不高不低的声音清晰传出去,“回小姐,老爷昨天就离府公干去了。” 洛瑶挑了挑眉,神色似乎疑惑又似乎有些恍然,“这么说,你已经打听清楚,是哪位大师说我天寡之命不宜从正门进府了?” 她闭了闭眼睛,借着垂眸这一霎掩去眼底寒意,又缓缓道,“嗯,为了阖府安好,让我从今以后皆从侧门进府,这是继夫人的命令?” 第206章 少胡扯 “小姐,奴婢打听到了,听说是两天前有位号无心大师的得道高僧法云游至此,路过我们府时突然望见上空有乌云盘桓。结合小姐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算出小姐往后凡出门皆不能从正门进府。否则便会给府里带来厄运。” 墨玉口齿伶俐,噼哩啪啦的,一会就将前因说得一清二楚。 “至于给门丁下命令不让小姐从正门进府的……。” “哟,这不是在临渊水榭独邀住在雪屋乐不思蜀的大姐姐么?”里面突然传来娇滴滴女声打断墨玉,洛瑶抬眸望去,只见洛冬玫俏丽面容含三分嘲讽四分恶毒,正趾高气扬从里面出来。 “大姐姐刚从临渊水榭回来,一路奔波,想必累极了吧?”洛冬玫站在正门口居高临下凝看洛瑶,俏丽面容装出不知前事的模样,环顾一圈,刻意高声惊讶道,“怎么还不赶紧进府回你的院子歇息?” 数月前,洛冬玫这个好妹妹就曾试图给她难堪。想不到相隔不过短短数月,惊人相似一幕又在同一地点上演了。 洛瑶心下微微感慨着,并不在意她恶毒心思。她闲闲眺目而视,含笑道,“这个老索。”她素手轻抬,指了指缩在后面的门丁,“他说奉命阻止我进府,不知五妹妹可知这个狗奴才从哪听来的谣言在这妖言惑众?” “谣言?”洛冬玫露出甜美笑容,故作不知的讶然回头盯了眼老索,问道,“不知大姐姐说的是什么样的谣言?” “他说啊,”洛瑶漫不经心掠望过去,一会却又蹙起眉头,有些犹豫道,“我命格不好,不能从正门进府,还说……。” “还说什么?”洛冬玫的好奇心被她吊起来,居然迫不及待追问。 “那大师是妹妹请来的,不让我从正门进府的命令也是妹妹下的。” 洛冬玫吃惊地转了转眼睛,“果然是妖言惑众,无心大师明明是路过。”她恨恨地剜了门丁一眼,却没有否认自己没下命令,“不过他有句话没说错。你命格带煞,若强行从正门进府,肯定会给府里带来厄运。” 说罢,她扬起下巴,轻蔑又傲然道,“为了我们阖府安好,大姐姐你就别在外面死撑了,赶紧从侧门回府好好休息吧。” 洛瑶微微一笑,并不接话。视线越过她落在后面,忽道,“这么说来,二妹妹也跟五妹妹一样,为了阖府安好,坚决让我从侧门进府了?” 洛冬玫回过头去,见一个纤腰削肩弱柳扶风的美人正莲步款款行来。她唇似樱桃面如芙蓉肌肤胜雪,云霞一样的精美衣裙随她行走摇曳出美妙弧线。即使时常相见,这一回头,洛冬玫还是为这样美若天仙的人儿惊艳。 这美人不是别人,正是被洛瑶暗中以继夫人名义从庵堂接到临渊水榭的洛雪琪。 “五妹也是为了我们阖府好,大姐姐你奔波劳累,就别再多虑了,还是回去休息要紧。” 即使过了一段清寒无比的庵堂生活,洛雪琪的声音与她脸上笑容一样,依旧完美温柔。 一个个,都打着为她好的旗号,不知前情往事的人听到,还以为她们多么姐妹情深。 洛瑶心里冷笑一声,没应和洛雪琪,望向站在洛冬玫身后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少女,朗声问,“她们都让我从侧门进府,不知三妹妹你意下如何?” 第207章 老规矩 洛夏莲见她问到,自然不能再躲着。 左右看了看,才上前一步谨慎道,“大姐姐的命格是智空大师批的,我没资格质疑。” 换言之,洛瑶被拦在府外不能从正门进入,要怪只能怪命格不好,跟她无关。 洛瑶颇有兴味地掠她一眼。看不出来啊,吃过几个次亏,这个妹妹终于学得圆滑那么一点点了。 “就是。”洛冬玫虽不满她的左右而言,还是开口帮腔,“总不能为你一人之便威胁到阖府上下,你要进来就赶紧的,走侧门。” 瞧她的神气,果然不到三句话就露出本性。 “我堂堂正正原配嫡出,除非确实有逼不得已的理由,否则这侧门我可不敢走。”洛瑶也没兴趣与她们周旋,遂冷了脸态度强硬起来。 “大姐姐,因你一人威胁到阖府上下,难道这理由还不够吗?”洛雪琪柔柔叹了口气,看她的目光既心疼又无奈,“我们知道让你从侧门进府委屈了你,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且将就一下吧。” 洛瑶见她落落大方走出门口,心里还真有点惊讶她的勇气。不过转念一想,在临渊水榭那晚的事,她大概仗着当时灯光昏暗又背对门口,别人看不清她的面貌,这才有恃无恐吧。 洛雪琪愿意自欺欺人是洛雪琪的事,总之那晚的事扯不到她身上就行。 不过现在,洛雪琪真以为扣一顶大帽在她头上,她就会乖乖抛弃身份自此之后屈从只走侧门? 洛瑶沉默着,洛雪琪又柔声相劝,“大姐姐可要保重身体,万一在外面吹冷风惹出病来怎么是好。” “照你们这么说,以后我只能从侧门进出?”洛瑶冷哼一声,有些佩服地看看洛雪琪。这女人明明心里对她恨极,面上还能不露声色跟她好姐妹的姿态软言相劝,这份隐忍功夫倒让她有些对洛雪琪刮目相看了。 “除非那什么无心大师当场拿我的生辰八字再算一次,我才会相信这是真的。”她摇了摇头,慢慢扫过正门前神色各异三人,斩钉截铁的气魄再吐字,“否则,我绝不从侧门进府。” 这不仅仅是走哪个门的问题,这关系到她的身份名誉。若她退让一步,以后只能步步退让,再难抬起头来。 即使再累,这侧门,她也绝对不走。 洛雪琪与洛冬玫对视一眼,心里对洛瑶的油盐不进十分恼火,但一时之间又无计可施。总不能在路人围观下,强行拽洛瑶从侧门进府吧。 “大姐姐,无心大师云游四方,哪里轻易碰得到。”洛雪琪为难地看着她,落在她面上柔柔的目光既无奈又心疼。 若非身为当事人,洛瑶都几乎要怀疑以前跟她的过节是大梦一场。 这个女人装温柔大方简直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怒意散去,洛瑶眸光闪了闪,忽缓缓一笑,“既然如此,那就按以前没遇见他的规矩行事。” 洛雪琪不解其意,难免怔了一下,定住目光看她,“以前的规矩?” 第208章 屈辱的陪衬 洛瑶点头,招呼墨玉与元香跟上,就往正门走去。 “智空大师给我批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以前无心大师没云游到这里时,我一直都从正门出入,这么久不也一样天下太平。” 洛雪琪当然不肯这样放她从正门进府,看着她越来越近,想反驳,然思索半天,却发觉根本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街巷一端有辆马车疾驰而来。眨眼,马车便到了安国公府门前停下。 洛雪琪看见马车,眉眼俱是喜色,“是哥哥回来了。” 哥哥? 洛瑶疑惑回过头去,随即恍然想起,洛成玮该结束学业从云山书院回府了。难怪她这几位妹妹那么齐整出现门口,原是为了迎接他。 帘子一掀,从车里下来一个穿着黑色皂靴的俊俏公子,他唇角噙笑眉目却不掩傲然,不是洛成玮是谁。 “哥哥辛苦了,快些回府吧,母亲从今天早上就一直念叨你呢。”洛冬玫年岁小些,虽对洛瑶刁蛮狠毒,却也有天真活泼一面。这会见到洛成玮从心底感到高兴,笑得眼睛眯成细缝,边说边跑到他跟前。 相比洛冬玫的活泼,洛雪琪与洛成玮空中交换一个眼神后,只站在原地温柔欢喜看着,柔声道,“欢迎哥哥回家。” 洛夏莲也随后装出欢喜模样,笑着恭维一句,“欢迎哥哥回来。” 洛成玮摸了摸洛冬玫发丝,随后大步往府里走,走了几步,似乎才忽然注意到旁边还有辆马车。马车不远,还站着洛瑶主仆。 “瑶妹妹也是刚从外面回来?”他停下脚步,回头似笑非笑打量她一番,“别在外面站着了,赶紧进去吧。” “哥哥,大姐姐身份跟我们不同,她就算进府走的路也跟我们不一样。”洛冬玫斜睨一眼淡然伫立的少女,掩嘴恶毒地轻笑出声,不无得意道,“哥哥不用理她。” 洛成玮果然双眉一挑,脚步再次停下,望着洛瑶疑惑道,“她哪里跟我们不一样?” “她啊!”洛冬玫眨巴着双眼,异常神气地将洛瑶审视个遍,特意拉长的尾音这才有了下文,“她命定天寡,大师算过她以后都不能从正门进府。她那么贵重的身份,为免压不住煞气只能走侧门。” 她笑嘻嘻将原由道来,看似天真活泼,实则心思恶毒。尤其当着不少的围观路人面前,其中的讽刺意味不可谓不浓。 洛瑶面容沉静似水,清秀眉目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难堪与愤怒。 她看了看神情沉吟的洛成玮,淡淡道,“继夫人还在里面等着呢,二哥哥赶紧进去吧。” 洛成玮挑剔地斜她一眼,漫不经心道,“瑶妹妹你呢?不随我一起进去?” 随他进去? 他走正门,她走侧门? 她犯傻自讨屈辱作他陪衬? 少女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如常,“二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若二哥哥真过意不去,不如回去问问姨母,到底是谁受一个游方和尚盅惑,凭一个和尚三言两语就下命令禁止我自正门进府?” “这事没有结果之前,我且在府外观瞻一下我们府的雄伟好了。” 态度这么坚决? 洛成玮目光一闪,原本带笑的面容沉下。 第209章 僵持 他压下心头怒意,皱着眉头紧盯洛瑶,“不管谁下的命令,都是为了阖府安好不得已而为之。走哪道门进府不是进府,瑶妹妹又何必顽固不化。” 洛瑶看着他浅浅一笑,“看来我还是不如二哥哥通透明理,确实,如二哥哥所言,不管从哪个门进,安国公府还是安国公府。”她装模作样轻叹一声,露出软化之意,“也罢,若是二哥哥陪着我一道走侧门,我也不好意思再计较下去。” 说罢,她眨着澄澈眼眸,十分期待的看着他。 不是说从哪道门进府都一样是进府吗?那换他走侧门试试! 洛成玮一窒,半晌,方僵着脸,极不自然道,“我倒是愿意陪瑶妹妹走这一遭,就怕……。” “大姐姐,大师说你的命格煞气重不能走正门。我哥哥堂堂正正嫡子,岂能陪你走侧门。万一你给他带来厄运呢?到时你承担得起后果吗?” 洛冬玫看见自己哥哥被堵得哑口无言,心生不忿立即便噼哩啪啦数落洛瑶一通。 “原来二哥哥这堂堂正正的嫡子不能走侧门,我懂了。” 洛冬玫声音不小,围观的路人听罢,立时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唏嘘声。 洛成玮脸色一变,抿着唇默默盯了洛瑶一眼。 “看来二哥哥心里比我清楚,”洛瑶却仿若未觉般,思索一会,恍然大悟道,“该不会随便听信一个游方和尚就下命令禁止我自正门进府的人,是我们府里的当家夫人吧?” 一时,路人唏嘘声更甚几分。 她瞄一眼洛成玮,见他脸色陡然胀红,不待他开口,又接着往下说,“我早该想到,除了她,还有谁能下这样的命令。” “瑶妹妹,不管是不是母亲下的命令,这也是为了阖府安好。”洛成玮盯着她,不愿再被她一惊一乍弄得神经紧张,看见她此际仍笑得淡然无波,不由得恼羞成怒,阴沉沉道,“瑶妹妹要么从侧门进府,要么尽管一直在外面耗着好了。” 洛成玮一行人进去之后,门丁神色复杂地瞥了瞥洛瑶,见她在外面姿态淡然就像闲庭信步一样,丝毫不见沮丧焦急,头一垂,连忙急急将大门关上。 墨玉与元香对视一眼,忐忑道,“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元香虽不作声,此刻也同样困惑的看着她。 洛瑶微微一笑,“不怎么办。” 元香皱眉,一手按在剑柄上,“小姐,奴婢可以带着你闯进去。” “闯进去?”洛瑶看见她义愤填膺的样子,不由得低低失笑起来,“这是安国公府,我是安国公府嫡出千金小姐。要进,自然也是堂堂正正走进去。” 她一没作奸犯科,二没做见不人的事,凭什么要做有辱身份的事闯自己家门? 墨玉元香两人见她完全不着急,心里却没底。她们虽然一直跟在小姐身边,几乎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可回府之后,小姐的想法她们是越来越猜不透了。 “那眼下要做什么?”元香剜了眼重新闭合的大门,脸色也不怎么好了。 洛瑶抬头望望天色,半晌,言简意骇吐字,“等。” 第210章 撒手不管 “等?”元香看了看她,询问的目光飘向墨玉,却见墨玉轻轻摇头,洛瑶则一副老神在在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墨玉心里着急,当即就问出来,“小姐,我们在这等什么呀?” 洛瑶看她们一眼,唇边笑意淡淡绽放。但墨玉元香两人瞧她讳莫如深的样子,更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她无意多说,两人遂也闭嘴不敢多问。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洛瑶主仆几人坐回马车,路人大部份散去。安国公府大门仍紧紧关闭着,里面长廊有灯火次第亮起。 朦胧的灯光给寒凉的夜投落一丝暖意,这暖意却照不进雅苑里神情忐忑的福伯心里。 “老太爷,大小姐她还在府外马车逗留不肯进府,这可怎么办?”福伯瞄一眼靠着圈椅垂目沉思的老安国公,心里着急,“要不老奴出去请她进来?” 老安国公阖着眼皮半晌没吱声,就在福伯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却忽然睁大眼睛,怒火重重的冷哼一声,“管那个臭丫头干什么?她爱进不进。” 福伯心肝一颤,默默观察他一会,小心翼翼开口,“真不管?” “不管!”老安国公索性起身走向寝房,“她爱在外面耗着就让她耗。” 福伯瞄着他气呼呼的背影,难抑忧心感慨一句,“外面天寒地冻的,大小姐从小身子就弱,一直在马车熬着,这……唉!” 老安国公背影明显僵了一下,随后怒哼一声,并没有理会福伯,反怒气冲冲拂袖走得更快。 “明明自己家近在咫尺,却不得其门而入,可怜的大小姐。”福伯见他不理,干脆大声长吁短叹起来,“在门口熬这么久,也不知外面会被传成什么样。” 老安国公脚步声重了些,冷哼声似乎也更大声了。但有一样不变的是,他始终也没回头直往寝房而去。 夜色更浓了,寒意也更重几分,不过这寒意根本钻不进赏微居暖和的屋子。 “夫人,雅苑那边没什么动静,想来也是被那丫头的倔强寒了心,这是撒手不管呢。”沈嬷嬷站在墨秋言身后,一边轻轻捏着她肩膀,一边在她耳畔温声细语笑道。 墨秋言听着她略带得意的笑声,闭了闭眼睛,慢慢道,“真撒手不管倒好了。” 沈嬷嬷诧异回应,“难道还会有假?奴婢瞧着这不像作假呀。毕竟他再看重那丫头,也重不过全府上下吧?难道他还会为她一个人,置阖府安危于不顾?” 沈嬷嬷觉得继夫人纯粹多心了。不过这话,她识趣的留在心里没说出来。 墨秋言闭着眼睛冷笑,“是真是假,再瞧瞧才知道。” 沈嬷嬷犹豫一下,又轻声道,“夫人,若是那丫头坚持熬着不肯从侧门进来呢?她在外面待得越久,这话可就越传越难听。” “怕什么?”墨秋言冷哼一声,眼睛乍然睁开,狠厉毒芒顷刻迸射出眼底,“那位都不担心,我就更不担心了。” 顿了顿,她又冷冷道,“我就不信她脾气能有多倔。再说,她脾气犟难道还能不顾自己那风一吹就倒的小身板?” 嘴硬的人她见过不少,但真正不爱惜自己身体的却没几个。尤其洛瑶缠绵病榻十几载,还能不惜命。 沈嬷嬷张了张嘴,本来还想再说什么,见她神色不豫且信心十足。想了想,小声应和,“夫人说得是,没准一会她就自动求着从侧门进府了。” 第211章 受伤 继夫人扯出抹假笑,将温热的莲子羹捧到手里,一匙匙吃着。过了老半天,又慢慢道,“吩咐下去,就说为了阖府着想,大小姐若进府只能走侧门,如果她非坚持耗着那就让她在外面好好想想,待她想清楚再说。” 沈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夫人这是不顾言论不计后果,非要借这次机会逼大小姐低头不可? 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见继夫人踌躇满志的神情,分明半句劝也听不进,遂也不敢多提。 天黑了又亮,这一夜,沈嬷嬷睡得并不踏实,她随时警醒着,就怕外面突然传来大小姐进府的消息。 然而,光芒破晓,黑幕尽褪,这漫长一夜就这样平静过去了。 沈嬷嬷揉揉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窗外大亮的天际。 她心生疑惑的同时,又说不上什么滋味,望着外面不由自主喃喃一句,“大小姐真犟着性子在外头撑了一夜?” 第二天,雾霭沉沉,天际层云重重低垂,风雨欲来的低气压几乎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眼看着又是一场暴风雨,然而低气压却在上空盘旋,大雨也一直没有下成。 临渊水榭举办的诗会已经结束,此刻,自临渊水榭到京城的路上,充斥着外形各异的马车。 宁弦的马车也在其中。 从临渊水榭到京城,多数为平坦宽途,唯路过一个叫雁不归的地方时有座庞大山峦。 谁也没有料到,天子脚下皇城跟前,青天白日下,就在这座树木茂密的大山里,突然冲出一股蒙头蒙脸的凶悍匪徒来。 他们冲到路上劫持马车,目的并非在人而在物。 前往参加诗会的,多为家境富裕的子弟,随行或多或少都带有家丁护卫。这群原本不想伤人的流寇,为了顺利劫到财,只能跟家丁护卫打起来。 最后,人命没出,但受伤的人可不少,这些人当中还包括宁弦。 宁弦原本可以不用受伤,但他不敢将自己武功完全暴露出来,一来装弱二来还要站出来保护别人,受伤自然在所难免了。 待消息传入宫中,宁弦也负伤回到京城。 很快,皇帝褒奖宁弦的圣谕便下来,赏赐流水一样送进他府中。与此同时,太子宁澈却被叫到皇帝跟前狠狠训斥一顿。 原因无他,就是在他负责管辖的地方竟然出现了流寇,还令不少达官子弟受惊受伤。 此刻,太子神情郁郁走在路上。他负手独行,身边不许一人跟着。想起宫中皇帝训斥“堂堂天子脚下,流寇悍匪竟猖獗至此,你这个太子是怎么当的?” 太子眉目便拧得没法舒展,再想起那句对宁弦似轻实重的称赞,他心里郁气更积得无处可撒。 不知不觉走到安国公府所在的街巷,远远就望见不少人聚在安国公府门前。 “殿下,前方情况不明,请绕道走。”就在太子疑惑观望时,远远跟在他身后负责保护的侍卫悄然近身提醒。 太子低头环顾一下自己,虽锦袍玉带在身,不过也是常服而已。他大步跨往前面人多之地走去,“前面就是安国公府,能有什么事。” 他沉声丢下这句,望着前面骚动的人群,脚步反迈得更快更大了。 第212章 要等的人 “可怜哦,有家不能回。 ” “哎,谁说不是呢,没娘的孩子没人疼,明明是最尊贵的原配嫡长女,却连正门都走不得,真是造孽啊!” 太子才走近过去,就听了满耳朵的同情叹息。 他隐入人群,往安国公府门前望去,只见空地上,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孤零零停在一尊冰冷的石狮附近。 视线再往上,安国公府大门紧闭。他抬头望了望天,这才午后不久,天色虽有些阴沉,但这时辰并不算晚。 他有些怪异地盯着马车看了一会,眼前的马车就是马车,外面根本无人。 一时半刻,他倒搞不清楚这些路人口中声声叹息同情的究竟何人。 思索片刻,才记起刚才有人说是安国公府原配嫡长女被拒门外。 “这位大婶,请问眼前怎么回事?马车里坐的是何人?又是被谁拒绝门外?”太子想了想,也不惊动旁人,观察一会,就有礼地向一个妇人轻声询问起来。 妇人打量他一眼,见他神情周正又礼貌谦逊,警惕淡去,望向太子双眼立时闪着八掛光芒,“这位公子你算问对人了,我就住这附近,这两天安国公府发生的怪事我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太子道,“那我运气真好,一问就问对人。” 妇人略有得意地点头,小眼睛掠了掠对面安静的马车,才小声叹道,“其实说起来吧,洛大小姐也真够可怜的,明明是自己家门,却被留难了两天也进不去。” 太子心头一跳,虽然很想快些了解详情,不过并没有失礼打断她。 反而露出耐心倾听的神情,果然就听妇人接着说,“听说智空大师曾给这位大小姐批命,说她是什么命定天寡不吉之人,就是这句话被人用来防住了她。” 妇人的解释虽然条理不清晰,不过太子还能梳理出事情始末,也就仍耐着性子听下去。 “说起来,这洛大小姐也够倒霉的,一出生就弱得跟小猫似的,才足月就被送离府千里之外的深山养病。好不容易养好病回来,又求得智空大师一次批言,谁料等着她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太子瞄一眼年纪约四五十的妇人,终忍不住含笑插了句话,“这位大小姐如今何故门外被阻?不是说她身份尊贵?” 妇人同情地叹息一声,瞄他一眼才道,“还不是一句命定天寡与一个多事的游方和尚将她逼成如今这可怜样,堂堂正正的嫡出大小姐连正门都走不得。” “都被拦在外面两天了,亲娘去得早,连个爱护的人都没有。”妇人摇摇头,面上怜悯之情倒浓。 太子又一副好奇的口吻问道,“可我听说这安国公府的继夫人不就是这位大小姐的姨母?难道这位继夫人也不怜惜自己姐姐的骨肉?” “怜惜?”妇人轻蔑地冷笑一声,转着眼睛四下瞅了瞅,见无人注意,才压低声音快速道,“这两天的事我从头看到尾看得最明白,寻游方和尚掐算最后下命令阻拦大小姐走正门的,正正是这位当家夫人。” “你说这有家不能回有门不给进的姑娘是不是特别可怜?” 太子若有所思地掠了掠马车,回头朝妇人敷衍答,“是挺可怜的。”说罢,他悄悄闪出人群,耐人寻味的目光淡淡瞥向马车,谁也没发觉他袖下双手慢慢攥成了拳头。 第213章 这一步棋 继室、和尚、批言,与他幼年的经历何其相似。 那时他还未被立为太子,但暗中想除掉他这个嫡子的大有人在。不过眼前这个安国公府千金,被人如此张扬处心积虑贬低倒是让人有些好奇。 一个女人而已,不管她身份如何高贵,将来也轮不到她承爵,如此大张旗鼓对付她是为哪般? 不过她这遭遇……,有些人的气焰确实应该打压打压,免得助长某些让人憎恶的风气。 太子心思数转,慢慢拾步往马车走去。 “小姐,有人过来了。”他方向一变,马车内,元香立时低声提醒洛瑶。 洛瑶默了默,“我们下车。”掀开帘子,她刚下了马车,就见太子在马车丈余外站定。 虽然这辈子,洛瑶与太子算不上有什么交集,不过她及笄宴时,太子曾列席其中。这人,她至少是见过、认得的。 出了马车,洛瑶一脸诧异看着他,就欲对他行礼。 “大小姐不必多礼。”太子大步近前,伸手虚虚一抬,阻止她行礼,“我不过偶然路过。” 言下之意,他不希望别人认出他来。 洛瑶飞快掠过他郁气积压的眉宇,垂眸轻应,“殿下这是?” 太子眼角往安国公府大门瞟了瞟,轻咳一声,道,“听说你自昨天回来到现在,还未进府?” 少女惊异看他一眼,脸上瞬间浮出两分羞愤三分无奈三分倔强来,默了默,她有些不太自然地点了点头,“谢殿下关心,这个……确有此事。” 太子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一圈,想了想,才道,“我正打算到府上拜访老安国公,大小姐若不介意的话能否给我带路?” 这是拐着弯告诉她,他可以帮她光明正大从正门进府。 洛瑶脸上闪过奇异表情,从一霎惊喜又飞快转为沮丧。太子一直留意着她,自然没错过她神情细微变化。 沮丧之后,不多时,她澄澈双眸又染上几分坚定之色。 太子心念一动,就听闻她缓缓道,“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件事,总得彻底解决了,我才安心。” 闻言,太子面色瞬间变得阴晴不定。洛瑶瞥他一眼,放柔了语气,略带歉然道,“若不然,殿下帮得了我一次,帮不了我两次,我不希望以后每次出府回来,都要经历眼下的遭遇。” 原以为她不过是个脾性倔强一些的寻常女子,想不到她还有与当家夫人抗争到底的决心。 太子惊奇地打量她一番,心底莫名对她动了一丝恻隐。 想了想,他隐晦提醒道,“你哥哥人不错,不过你应该听过一句话叫远水救不了近火。我听说,安国公府的洛夫人能力不错,一直都将府上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是暗示她胳膊再强也拧不过大腿吗? 还是暗示她暂时先向继夫人妥协低头? 难道他这个东宫太子不知道,有些事情一旦有了开始就注定结局了吗? “谢殿下关心。”少女不为所动,朝太子客气又疏离道,“我祖父就在府里,你请。” 顿了一下,她垂着眸,似无意轻声喃喃自语一句,“二哥哥,他昨天也回府了。” 第214章 骑虎难下 太子眼神一深,刚要迈开的脚步顿住,看着她,极认真地问,“你真不进去?” 少女朝他行礼,“谢殿下,这事总会解决的。 ()”所以,他提供的一次之便,她拒绝。 太子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好。” 一字既落,他意味莫名瞥一眼少女,随即负手离去。 洛瑶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唇边慢慢凝了朵冰凉的笑。 太子已经忘了,他刚才说过要进去拜访她祖父。其实她知道,拜访她祖父不过随口一说,他真正想见一见的人是洛成玮。 为何太子最后改变主意过门不入?自然是因为想起宁弦受伤一事。一个长久依附于他羽翼的人突然一朝发出光芒,即使这微弱的光芒盖不过他风头,他心里也会觉得极不舒坦。 而洛成玮正是宁弦向他推荐的人。 更何况,他亲眼目睹安国公府的继室不容她这个原配嫡出,不仅勾起心头旧伤,还从洛成玮的人品疑上宁弦的用心。种种因由之下,他心里已经对洛成玮起了厌恶,自然也就没必要再单独见人了。 她和宁易非安排那些流寇,怎么可能给宁弦锦上添花! 墨玉可不知她家小姐心中还藏着那么多弯弯绕绕的算计,此刻见太子走远,自家小姐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想了想,她十分担心道,“小姐,今天已经第二天,若是他们一直不找那个无心大师,那我们该怎么办?” 难道一直晒在门外不进府吗? 就算小姐身体还吃得消,可那些看热闹的人眼下议论已经有些不太好听了……。 洛瑶转身进入马车坐好,“急什么,骑虎难下的可不是我们。” 墨玉忧虑地看了看她,想说骑虎难下的应该也包括我们才对。不过见她神情淡然笃定,又不由得将话咽了回去。 她要相信小姐,小姐这么做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 赏微居。 “母亲,那死丫头还是犟着不肯服软吗?”洛成玮一入屋子,就迫不及待看向主位悠然端茶轻呷的妇人。 继夫人搁下杯子,朝他看过来,冷笑道,“不着急,且看看她能犟到什么时候。” 洛成玮在她下首坐下,皱着眉头道,“可她在外面待得越久,事情越不好处理。” “你是说外面开始传起风言风语?”继夫人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雅苑那位都不在乎,我们为什么要怕。” 顿了一下,她嘴角扯出一抹阴厉,又恨声道,“总之这一次,不将那丫头扒下一层皮来,我绝不甘心。” 洛成玮想了想,觉得如今连老安国公都不管她,她在府里本就没什么根基,眼下这事她确实翻不起什么风浪,遂也赞同地点点头,“既然母亲有主意,我就不多说了。” 撇开洛瑶不谈,继夫人看着他,关切嘱咐,“你如今学成回府,该多花些心思在出仕之事。” 洛成玮出了一会神,才道,“母亲放心,我晓得这是大事。”说罢,他起身走了出去,在门口仰头望了望天,心里隐隐有些纳闷起来。 怎么说好的时辰都过了,太子殿下还没来? 他还不知道,太子心里已经对他好感全无。就在洛瑶倚着靠枕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时,忽有道人影急速掠来。 元香察觉空气波动,立时警惕抱剑。 就见帘子被一只手“唰”的一声拉开。 第215章 扛不过去 一张十分俊美的脸映进洛瑶眼帘。 “洛妹妹,听说你被堵在安国公府门外两天不能进去,我还以为是误传,想不到原来是真的。” 听这肆意飞扬的声音,就知道宁煜不掩其中幸灾乐祸看好戏的心态,当然,也没掩饰他关怀洛瑶的真心。 这个人,做什么都随心所欲喜欢摆在明面上,让他假惺惺去掩饰,他不屑也不会去做。 洛瑶眸光一闪,佯装意外地看着他,“五殿下怎么来了?”说罢,她轻轻叹了口气,面容浮出淡淡伤怀,“我的热闹虽好看,不过殿下就不能假装不知?” “不能。”宁煜看着她,相当郑重道,“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亲妹妹,我不关心你关心谁。” 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洛瑶心里轻嗤,事实上,宁煜这小魔王跟胞妹七公主的感情一向极好。而她,跟七公主除了同为女性外,没有一丁点相似的地方。 他心里真将她当妹妹?傻子才会相信他的鬼话。 “现在你已经看到你想看的了,”少女淡淡瞥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殿下可以走了。” “我刚赶过来,你就让我走?”他们一个车上,一个车下。宁煜需微微仰起头来,才能看清她的表情。 这会他却宁愿自己没掀帘子,那就不用看她平淡甚至带着疏离的眼神。 洛瑶奇怪地盯着他,“不走,殿下还想怎样呢?难道你能找到那个不让我进府的游方和尚?还是你能让继夫人撤消命令,以后不再对我设门禁?” “什么狗屁和尚,我不相信你这丫头会将胡说八道的和尚放在眼里。”宁煜重重踢了踢车辕,手按着车板嗖地跳了上来,隔着大开的帘子与她对望,“什么门禁不门禁的,你下来,我就不信谁还敢拦着。” 说罢,他也不管洛瑶同意不同意,直接伸手一把拽着她手臂往外拉。 洛瑶被他拽得跄踉一下,她没有反抗,因为知道反抗也无用,却在奔出马车的瞬间朝元香递了个眼色。 宁煜还未来得及将她拽下马车,就突然察觉脖子传来一阵渗骨凉意。 瞥见元香竟然拿剑鞘抵着他,立时恼火地瞪向洛瑶,“洛妹妹,你什么意思?我听说你被堵在安国公府门外两天不能进去,立即十万火急跑来这里帮你,你却让她拿剑对付我?” “你松手。”洛瑶无视他发黑的脸,瞥过他拽在她手臂的手,语气微凉,“她自然不会再拿剑对付你。” 宁煜楞了一下,悻悻甩开她手臂,“什么臭毛病,不过就是情急之下拽了你一把,还隔着衣服呢又不是把你剥光了……。” 元香刚拿开的剑鞘立即“唰”一下再度贴上他脖子。 宁煜脸色白了白,有些恼火地瞪了元香一眼,“你的人身手不错,不过会不会弄错对象了!” 洛瑶盯着他片刻,慢慢勾出一抹凉笑,“殿下若没有口无遮拦,她的剑自然也不会弄错对象。” 宁煜愤愤瞪了元香一眼,见她竟然面无表情完全无惧的垂着眸,登时有些泄气地摆了摆手,“行了,我不跟这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不过洛妹妹,我今天就是特意来帮你的,你不下车,我们怎么进府?” 洛瑶端坐不动,惊奇地看着他,“我说了现在要进府吗?” 第216章 更绝一招 宁煜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模样,差点气得吐出一口老血来。 “你不进府?你甘愿在外面耗着?” 洛瑶淡淡道,“殿下说是为帮我而来,那你打算如何帮我?直接闯进去?闯了这一次,那下次呢?更远的以后呢?难道我每次出府之后,都要用闯的才能进去?” 宁煜怔了怔,张嘴想答,却发觉自己辞穷难辩。他确实没想那么多。就是乍然听到这消息,他一来想看热闹二来想着有他,哪还有进不去的! 半晌,在她澄澈眸光下,他垂头丧气一屁股坐在外面车板上,“那你说怎么办?” “不怎么办。”少女摇了摇头,缓缓道,“殿下回去之后,只要将所见所闻说给周围的人听听,那就是帮了我大忙。” 宁煜眼神一亮,倏朝车内探进脑袋,凑近她耳边低声道,“洛妹妹这是打算利用舆论压力为自己争取胜算?” 胜算? 洛瑶微微一笑,这个词有点意思。这小魔王不笨,转眼就看出这是场无形搏奕。不过他的眼光还差点火候,尚看不到结果。 “算是吧,”少女素白面容隐隐浮一丝愁绪,“殿下现在先离开吧。” 宁煜想了想,随即爽快道,“好,我现在就走,你等我的好消息。” “是,我等你的好消息。”望着他矫健身影一溜烟隐入人群不见,她低声笑了笑。 天黑了又亮,一眨眼,洛瑶被堵在府外已经三天了。 在这短短一夜之间,她被堵府外不得从正门而入的事忽如春风一样吹遍京城每个角落。 所以,翌日天才刚放亮,就有无数人同时涌向安国公府所在的街巷。做一个热闹目睹者,这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的事。 不出一个时辰,这长长宽阔的街巷就被蜂涌而来的人堵得水泄不通。 见证了京城这两日最轰动的热闹后,无数版本的流言当着洛瑶的面就插上翅膀满天飞了。 议论声中,有热烈比较洛瑶此举对错的,亦有一面倒义愤填膺讨伐继夫人及子女支持洛瑶的。 “大小姐真是命运多舛,少小离家经年养病,回来短短数月就犯了天寡惹来煞气,如今连正门也进不去。”清雅如泉的叹息声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怜惜,一下就极大地挑起众人同情心。 席无痕淡淡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门前玉颜隐露的少女身上,无奈地摇了摇头,再叹,“我们这些外人也只能嘴上替这位大小姐打抱不平而已。” 他顿了顿,遂吩咐,“独一,将我平日所用补血益气的药丸给大小姐留下,以备不时之需。也不知她还会被堵外面多长时日,这点微薄心意希望她用不着。” 独一领命将事前准备好的药丸拿去给洛瑶,有人认出席无痕来,立时惊喜叫出声,“玉公子?你也看不惯这安国公府继室迫害大小姐吗?” 席无痕含笑不答,只道,“大小姐的遭遇确实令人唏嘘。” 说罢,见独一已去而复返,冲众人点点头便从容离去。 “没有亲娘的孩子就是苦,”不多时,宁易非也驱着轮椅来到人群当中,“白虎,你将赵大夫送过去,让他留在这好好照看洛大小姐。”比起席无痕的赠药,他将大夫直接留现场这招更绝。 众人见他虽衣着华贵容貌不俗,但又坐着轮椅还一脸莫可名状的感触,立时被他勾起感同身受的愤慨来。 结果不出半日,洛瑶被继室欺压迫害的言论就将京城炸了天。 这一下,连深宫里的皇帝都惊动到坐不住了。 第217章 看着办 “来人,拟旨,即召安国公返京处理好家务事。 ”皇帝负手面对着书柜哼了哼,厉声道,“纵容继室迫害原配嫡出,这是视三纲五常为无物。” 皇帝的圣谕以加急的速度飞出宫门飞向安国公手里,然后,安国公再以飞一般的速度马不停蹄往京城赶。 他赶到京城时,已经是第四天清晨。 稍稍打听一下,知道安国公府门前被大批看热闹的路人堵着,他想了一下,并不敢冒险从正门回府,而是悄悄绕到后面一个小门偷偷摸摸进入里面。 顾不上换洗风尘仆仆的衣裳,甚至连洗把脸的时间他都没耽搁,直接就大步奔往赏微居。 “夫人,看你干的好事!”未入屋,未见人,他已经在外面恼怒吼了起来。 继夫人并不知他接到皇帝密旨提前回府,听闻声音还愣了一下,才起身迎出去,“老爷?”打量着他沾满灰尘起了皱褶的衣裳,目光再落到他覆了层灰还黑着的脸,她心跳蓦然乱了乱。 她殷勤上前扶他进屋,又扭头吩咐,“羽竹,赶紧打盆洗脸水来。沈嬷嬷,去我屋里把左边柜子第三格的衣裳拿来。” 安国公甩开她的手,盯她一眼,大步进屋,“先不忙。” 继夫人笑脸一僵,看了看被甩开的手,随即柔声道,“老爷刚赶回府?一定还没用早膳吧?沈……” “够了!”安国公低吼一声,极粗暴地打断她,入到屋里,他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屋正中负手半眯眼目光闪烁不定盯着她,“这些都是小事。” 继夫人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勉强白着脸挤出一丝温柔笑意,“好,你说什么是什么。” “瑶瑶被智空大师批为天寡之命,这事你我早知。你倒是说说,那个惹事生非的游方和尚无心大师是哪号人物?” 他顿了顿,也不待她作答,又皱着眉头怒道,“算了,现在不是追究他来历的时候,你赶紧将人找来当众给瑶瑶再批一次命。” 怕她还没领悟自己意思,他盯着她又冷声道,“不管以前如何,现在只能让大家知道瑶瑶的命格无碍阖府。” 继夫人错愕失声,“老爷?” “这可是大事!” “我当然知道是大事。”安国公怒极剜她一眼,冷哼道,“都惊动到圣上亲自下圣谕让我赶回来处理了,还能小得了。” 继夫人暗暗绞着帕子,面上忧虑重重,眼底却遮掩浓浓不甘。 “可瑶瑶的命格……。” “你没听懂我的话吗?”安国公怒而打断她,“还是你希望全京城继续看我们府笑话?” “妾身……,”继夫人微微垂下头,声音柔弱中带一丝委屈无奈,迟疑道,“既是老爷的决定,妾身自然不敢质疑。可这无心大师,也不是说寻就能寻到的。” 盛怒中的安国公没听出她意图拖延,但他的决心也不会更改,“你不用再多说了,这人,你寻得到要寻,寻不到也得寻。总之今天之内,你将这件事给我好好解决了。” 他顿了一下,半眯着眼眸盯住她,怒道,“否则,你就……。” 第218章 较量 “既然老爷要求。”继夫人心头一凛,脸色变了数变,不过立即就斩钉截铁打断他,“妾身无论如何都办成此事就是了。” 她低低叹着气,眼里虽流溢无奈但更多的是对他的敬仰与信服。 闻言,安国公脸色终好看了些,“那你即刻着手去办吧。” 这事一刻没解决,他连府门都不敢走了。 “老爷先休息一会,我立刻就去处理此事,一定不让老爷失望。” 安国公目光沉沉审视她一眼,随后点头。 大约一个时辰后,继夫人面带喜色出现在安国公跟前,“老爷,人已经寻到。”她恳求的看着他,微微犹豫道,“不过,瑶瑶的性子,若我亲自与大师出去……我怕,她不肯轻易进府。” 安国公皱着眉头审视她片刻,脸色不太好地点点头,“我跟你一起出去。” 那丫头不给她这个继母面子,在那么多人面前起码也不会驳了他的面子。 但想起外头堵得密密实实等着看热闹的人,安国公就觉得头皮发麻。他恼火地瞪继夫人一眼,脸色忽然隐隐变得铁青。 他不过离府几天,她就给他闹出如此丢人的事来。 不满地哼了哼,他狠狠掠她一眼,一言不发大步跨了出去。 继夫人看着他背影,脸色变了变,暗地恨恨咬了咬牙,才加快脚步跟上。 大门一开,洛瑶只安静挑了挑眉,反倒围观的人群兴奋得轰一声叫了起来。 继夫人望见黑压压的人群,心底莫名生出怯意,脚步不由自主后退。 “哼,不中用!”安国公恼怒地剜她一眼,越过她走在前面,有意无意替她挡了挡人群万千道目光带来的无形压力。 继夫人腿脚软了软,但到了此时此刻,她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往洛瑶所在的马车走去。 短短数米的距离,她心里却觉得似乎将一辈子的羞辱都经历完了。 好不容易走到马车跟前,她努力挤出笑脸,隔着帘子柔声对洛瑶道,“瑶瑶我儿,你受苦了。” “幸好祖宗保佑,如今一切苦难已经过去了。”她顿了顿,慈爱的望着马车,又心疼又欢喜道,“无心大师,请你来告诉她现在她的命格如何,也好让大家安心。” 墨玉挑开帘子,洛瑶自马车走了出来。 继夫人一见,立时挥手让人将早准备好的热茶与狐毛披风拿过来。 “外面天寒,你身子弱,来,先把这杯参茶喝了。”墨玉才将人扶下马车,她就迫不及待亲自接过参茶递给洛瑶。 洛瑶眸光微闪,瞥过热气袅袅的参茶,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没伸手去接。无论如何,明面上继夫人都是她长辈。这茶,她真从继夫人手里接过,她有理也变成无理。到时人们同情的目光舆论的风向,立即就会背弃她而站在继夫人这边。 毕竟,她不能当着人面做出违背人伦大常的举动。 墨玉立即乖觉接过参茶,这才恭敬奉给她,“小姐。” 洛瑶接过杯子,看了眼笑容僵硬的继夫人,淡淡道,“谢谢夫人。” 继夫人眼内狠厉暗芒一闪,又拿过狐毛披风亲自给她披上,无限怜惜道,“你这孩子,短短几天又瘦了不少,看着就让人心疼。” 披风刚上身,洛瑶目色却突地一厉。 第219章 成败难算 继夫人尖利的指甲竟趁着披衣的动作往她脖子划去,指甲一触,她立刻就感觉脖子一疼一麻。 她心中一凛,来不及细想,立即微微侧头身子一软往元香倒去。 “小姐?”元香眼疾手快扶住她,声音听来忧心如焚。 这一倒一扶间,洛瑶巧妙避开继夫人再触碰,同时顺利将那件披风抖落一旁。 “我无事,就是头有些晕。”洛瑶淡淡声音中透着恰到好处的倔强,她说罢就欲站起,在挣扎站起一瞬,有意无意将一侧受伤的脖子巧妙往安国公那边现了现。 一线红色血珠在雪白颈项尤其醒目,安国公无意瞥见那排血珠,脸色微微变了变,随即目光深深掠了掠弯腰拾披风的继夫人。 “瑶瑶受苦了,来,赶紧将披风披上,以免着凉。”继夫人仍不死心,拾起披风立时一脸疼惜追过来还欲再给她披上。 洛瑶眸光一闪,掩下心底冷意,靠着元香露出虚弱难受的神色,“多谢夫人,不过我身上这披风已够暖和,再多披一件热过度反倒引起不适。” 元香立即面无表情接口,“小姐的身体受不得寒同样也受不得热,就像刚才体温一升高她马上就感觉恶心头晕。” 继夫人动作一僵,掩着恨意静静看了一会“虚弱”的洛瑶,才笑着将披风交给下人拿走。 “瑶瑶,我和你父亲亲自出来,是有个好消息想告诉你。” 她扫了扫四下黑压压围观的人群,特意提高了声音说道,“我身边站的这位大师,就是当初给瑶瑶批算不宜从正门进府那位无心大师。” 洛瑶无动于衷扫了眼她身边不远的木讷和尚,围观的人群反而轰的一声,齐齐打量着那和尚纷纷议论起来。 “请各位安静,这位无心大师本已云游他乡,路上偶然掐指一算,算出小女命格有变,特地回头告之。” 安国公站出来,朗声说道,“既然大家都关心小女的情况,那么接下来,就请这位无心大师给大家说说。” “阿弥陀佛,”和尚应声上前,庄重地宣了声佛号,待众人渐渐安静,才慢慢道,“这位洛瑶施主命格奇特,原本老衲几天前路过此地算出她命中带煞,才留下这位女施主不宜走正门进府之言。” “谁料这位女施主性格刚强,外出返回并不肯依言自侧门进府。”他沉沉扫了眼一脸虚弱的洛瑶,“自在门外滞留数日,也就是这几日苦难消了她的业孽,再加上安国公府祖先庇佑,如今她逢凶化吉,命格悄然转变,从今往后再不必受低头避走侧门之苦。” “阿弥陀佛,老衲如今一番心事已了,这就自去,众位施主不必多留。” 这和尚倒也干脆,一番话说罢,果然头也不回说走就走。 众人似乎还处在洛瑶命格莫名改变的震惊中,和尚自行离去,竟没有一人阻拦。 “好了,瑶瑶如今总算苦尽甘来。”继夫人喜极而泣地看着少女,谁也没有料到,她欢喜靠近少女的时候,竟没有丝毫征兆忽然就“扑”一声在洛瑶跟前跪了下去。 第220章 躲进壳里 众人一时齐齐瞪大眼睛。 “瑶瑶,我知道这几天委屈你了……。”继夫人跪得突然,说话速度也极快,似乎存心不给洛瑶反应时间。 不过她这话到底没能顺利说完,因为洛瑶几乎同时撑着头“哎哟”一声,十分干脆利索倒在元香身上——晕了过去。 继夫人这一跪,本来是对准洛瑶,怀着恶毒心思要逼她背上不孝不悌的恶名。 谁知洛瑶这及时一倒,她没算计到洛瑶,反而弄得自己尴尬不堪。因为她这一跪,跪的是前面无数看热闹的路人。 继夫人见状,眼前一黑,也差点随着洛瑶一齐晕过去。 洛瑶虽闭着眼睛,但并没有真晕过去,自然能感受得到继夫人此刻恨不得撕了她。 出其不意的一跪,想逼她背上忤逆长辈的骂名? 可惜,继夫人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响了。先是加了料的参茶,再是借着为她添衣御寒的举动一表慈母二暗算她,三再来这当众给她一跪!前两样,她嗅觉没出错的话,都含有轻微麻痹作用的药物。 她这位好姨母,还真不服输,被逼着找个和尚“改变”她的命格,非要准备百般手段来对付她才甘心。 想到继夫人现在脸色惊变的样子,洛瑶就觉得心里痛快。 总不能每次都只能继夫人算计她,还不许她稍稍还击! “丢人现眼!”安国公皱着眉头恼怒地低叱一声,“还不赶紧起来送瑶瑶进去。” 继夫人恨恨剜了眼在元香怀里闭着眼睛的少女,真恨不得直接上去撕了这诡计多端的丫头。 可惜她刚才下跪的动作太猛,这会想要站起来才发觉扭伤了腰,她忍不住痛得“嘶”的吸了口气,连忙让沈嬷嬷过来扶。 安国公嫌弃地瞥她一眼,明明看见她行动不对劲,也没有问候一声,更别说停下来扶她一下。 他走了两步,忽想起围观的人群还没散,显然还嫌这场热闹看不过瘾。 他想了想,又折回头,朝众人高声道,“都怪我这大丫头不省心才闹出这么多事,如今既然雨过天晴,大家都散了吧。” 他以为趁着洛瑶晕过去,就可以任意几句话将责任都推到洛瑶身上,好挽回些跌到谷底的声誉。 可惜,看了几天热闹的群众并不卖他的帐。 他这话一落,人群里立时有人忿忿不平道,“这哪能怪大小姐,分明是继母不容她这原配嫡出,一再二对她赶尽杀绝,好给其所出子女让路。” 这话简直立即起到一呼百应的效果。 无数声音杂乱附和,“就是就是,别以为我们都是傻瓜。别以为随便找个假和尚说两句话敷衍,就能骗过我们。” 安国公听闻他们七嘴八舌的嗡嗡声,一时脑瓜都疼了起来。 他不在京城这几天,他的好夫人倒长了一身好本事,短短时日就让满京城的人都质疑他是纵容继室迫害原配嫡出的帮凶。 他沉着脸紧拧两道浓眉,望着群情激愤的群众,张了张嘴,想要再解释两句。可想了半晌,却觉哑口词穷。 他闭上嘴巴,拂了拂袖,最后黑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大步流星逃进府里。 “瑶丫头,别告诉我,你这身子是纸板做的!”青玉轩里,亲自前来探病的老安国公才到门口,就中气十足冷嘲热讽。 洛瑶心里哼了哼,立即拉过被褥盖过头,这老头,亏她心里一直为前世连累他被害有愧,亏她还曾一度以为他真心将她当亲人。 原来利益面前,她也不过一颗被用来问路的石子而已。 第221章 狗血淋头 “你这丫头,被子蒙那么密实,也不怕把自己闷死!”老安国公直接登堂入室,自顾在靠窗的酸枝梨木矮几旁坐了下来,盯着帘帐里蒙头背对他的少女,挑高眉头哼了哼,“还跟我怄起气来了。 ” 洛瑶佯装刚刚被他打雷似的嗓音给惊醒,幽幽睁开眼睛将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一张瘦削苍白的小脸,就隔着帘帐看他,淡淡道,“孙女身子弱,是这府里最没有资格怄气的人。” 爹不疼娘不亲的,她怄气给谁看? 又有谁真正在乎她的喜怒哀乐? 老安国公忽然从她身上感受到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凉情绪,立时忍不住拧紧双眉,悻悻地瞪着她,怒道,“你没资格怄气?最近几天,是谁闹得阖府不宁?是谁一副死牛脾气宁愿在门外风餐露宿也不肯回府?” “又是谁引导全京城舆论都倾向同情被继室迫害的原配嫡出?” “是谁什么都不用做,就让全京城的人都相信安国公府继室德行有亏?” “又是谁的好手段,一言不发就逼得安国公府名声扫地,继室所出子女全部无颜对人?” “又是谁那么本事,只窝在屋门前就惊动天颜?” 一句句质问连珠炮似的砸下,再加上他声如洪钟,这一激动一咆哮,真将守在室内的墨玉吓得够呛。 但是,那个被他口口声声质问的人,却完全没事人一样,睁着一双澄澈明净的眸子完全无动于衷地静静看着他。 从她略显苍白的小脸上,完全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更遑论能从她脸上看到愧疚害怕之类的表情了。 良久,待他气息喘均匀,她才淡淡问,“祖父今天来青玉轩,是兴师问罪还是探望弱得风一吹就倒的孙女?” 老安国公横她一眼,没好气道,“我这个老不死可没空管那些乱七八糟的闲事,就是想来看看你这个小不修的什么变的,出去一趟,倒变得大能耐了。” 洛瑶垂着眼眸,淡淡道,“若连被动还击都不能,估计祖父你老人家如今也看不到我这个小不修了。” 怪她做得太狠? 将安国公府拖入漩涡名声扫地?怪她不留情敲碎继夫人戴了十几年宽和大度的慈母面具?怪她不给继夫人那群子女留一丝后路? 她若退了这一步,日后这安国公府只怕连她站的地方都没有了吧? 他们想过给她留后路? 况且,她不是没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不稀罕而已。 “唉,你这个臭丫头!”老安国公瞪她一眼,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满则溢,懂不懂!” “过刚易折!”他眯眼盯着她,摇了摇头,“得势便去尽,安国公府这大树若倒了,对你又有何好处。” 隔着帘帐,少女倔强地与他对视片刻,却只抿唇无声冷笑。 好半晌,目光炯炯的老安国公反而在她澄澈眸光中败下阵来。 她心里寒意侵占,面上却神色淡淡,“祖父心知肚明的事,又何必故意在这板着脸训斥孙女。” 老安国公眼底暗芒掠过,他眯起眼看着她,“什么心知肚明?” 第222章 没一个简单 少女看着他挑眉瞪眼的样子,嘴角慢慢弯起,弯出一抹浅淡若无轻笑。 这老头,尽管在她面前装吧。 半晌,她收回视线,没兴趣继续与他大眼瞪小眼,“祖父看也看过了,虽然我这纸做的身板是差了些,不过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你尽管放心吧。” “我果然白担心你!”老安国公瞪她一眼,气哼哼走了。 是,他该担心安国公府这百年老树什么时候会腐烂到根底倒掉才对。真担心她,又怎么会明知她留在外面,却连一句提点也没有。 天泽王朝国祚已百年,四大国公府同样传世百年。 现在的皇帝不是当年的始祖皇帝,矗立百年世袭罔替的四大国公府,在皇帝眼中早如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否则,他如何会纵容她不遗余力抹黑安国公府名声! 安国公府名声越差,安国公府内部矛盾越剧烈,皇帝才会越放心。 洛瑶蹙了蹙眉,心头一阵寒意袭卷。 她想起四大国公府之一的平国公府,是自始祖皇帝以来就一直重掌军权的国公府之一,那两位与他父亲同辈的嫡系叔伯,却在六年前一场战役同时遇难。 唯留一根独苗在世,那根独苗据称是京城第一美人,从小与宁易非订有婚约。 想到此,洛瑶沉沉闭上眼睛,眼皮安静遮住重重戾气。平国公府那根独苗,前世抛弃了宁易非,机缘巧合下成为她的好姐妹,最后成功取代她夺走她的一切,将她生生困在幽兰殿榨尽所有价值,然后将她怀胎十月的孩子活活闷死腹中! 那个女人,她总有机会将前世所受的罪一一还回去! 眼皮微微睁开,露出一线骇人寒光。她笑了笑,起身,将深植骨髓的恨意散落心底。凝着桌上细颈花瓶的红梅微微出神。从窗外望去,隐约可见二房主院。她的堂妹洛映竹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她在府外不肯从侧门进时,多少人看她不过犟着一口气,以为最终也抗不过继夫人的手段。 偏偏那个时候,洛映竹暗中给她送了不少吃的穿的。如果洛映竹有心拢络她,这个时候就该前来亲近她。 可这个堂妹除了让人送一枝含苞待放的红梅过来之外,直到现在,她连洛映竹的人影都没见着。 微风过处,梅花暗香入鼻,洛瑶看着开得正好的点点梅红,唇边笑意慢慢加深。 诺大的国公府,总算有个有意思的人。 这一天,是花灯节。洛瑶正准备带着墨玉元香一齐出府看花灯,却在门口碰上娉娉婷婷的洛雪琪从对面行来。 “大姐姐这是?” 洛瑶含笑打量她一眼,“听说今天是花灯节,我长这么大还没逛过。二妹妹不如一起?” 洛雪琪笑容一僵,完美温柔的脸庞现细微裂痕,“大姐姐玩得开心点,我还要练字,就不去了。” 墨玉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高兴地撇了撇嘴,“明明就是不敢出去见人,还找什么借口。” 洛瑶淡淡掠她一眼,“那么多话,我看你也不想去了。” 墨玉哀嚎一声,再不敢议论半句是非,“小姐,别撵奴婢,奴婢也没看过京城的花灯节。” 洛瑶笑笑不说话,出府上了马车直奔举办花灯节的地方而去。 花灯节就在沿着内河的街道举办,一盏盏五彩缤纷的花灯,映着粼粼流水,说不出的别样绚美。 “洛姑娘?真巧。”洛瑶目不暇接欣赏美景时,忽有淡淡嗓音自身后传来。 第223章 看上我 “到望江楼坐坐?” 洛瑶回头望望幽暗人群中仍难掩风华的男子,微微点头,“好。” 望江楼就在附近,占着绝佳的地理位置,在酒楼内就能居高临下凭窗欣赏到下面街道各式花灯。这个时候,望江楼自然座无虚席。 宁易非带着她直接上到三楼天字一号房,推开轩窗,一眼就能将下面美景一揽而尽。 洛瑶打量了一下这房间其中一幅画,粗略估计,那幅画的市值也不会低于五千两白银。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宁易非,在八仙桌靠窗的位置坐下,“宁世子不会真打算在这远观花灯吧?” 男子挑眉淡淡一笑,“有何不可?” “既然来凑热闹,又何必自标孤高?”她出来逛花灯节,可没计划坐在这木头一样看别人逛。 “听说六皇子从临渊水榭回来时受了伤,”他凝着少女,眸光不明,“奇怪的是,据说他右手的伤突然一夜之间从手臂转到了手掌。” “姑娘可知何故?” 少女端起茶杯,轻轻搁于唇边,她笑着瞥他一眼,复又垂眸,杯沿平整光滑,却压不住她唇边那抹幽幽绽放的寒凉笑意。 “哦,大概他为了救人太过奋不顾身吧。”清茶入口,温热的泉水裹着清淡馥香,瞬间烫贴了那个男人带来的恶心感。 她瞥他一眼,答得不以为然。 宁弦曾扣住她手腕,他的掌心应该在一个月后才会开始腐烂。大约遇到流寇那会,他真的表现太过英勇。有伤口,血气逆流,他手掌提前烂掉也不奇怪。 宁易非凝着她漫不经心的笑容,心下了然。十有八九,宁弦手掌的伤跟她脱不了关系。不过只烂手掌,未免太过便宜宁弦了。 “那件事,已经有眉目。” 宁易非知道她关心什么,自然不吝与她分享进度。 “宁世子办事,即使不能一言九鼎,起码也能一言八鼎吧,”少女狡黠地眨了眨眼,“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安国公府外暗中为她造声势的,当时有他的人在吧? 如果这个病患够知情识趣,她不是不可以考虑长远合作下去。 “问你一个问题?”宁易非看着她,眼底光芒掠转,轻声打断她。 少女笑容立凝,“今晚别跟我提下棋。” 她不是他学生,他也不是她老师,实在不必太过较真。 男子低低笑了笑,目光停在她嫌弃的面容上,轻声应道,“好。” 少女想了想,道,“你问吧。” 问题在他,答不答在她。 “跟你有仇的不是太子,而是宁弦。”这哪是疑问句,听他笃定口吻就知是早确定的事。 少女目光闪烁打量他一眼,不否认也不承认,“你说什么是什么。” “洛妹妹,你真让人好找。”洛瑶只觉眼前一花,就见宁煜肆意飞扬的眉目撞入眼帘。 少女眨了眨眼,失笑地看着他,“神出鬼没啊,五殿下!” 目光瞥下,心头警惕暗生,她与宁易非避开耳目在这望江楼不过坐了片刻,宁煜就寻了过来。看来,这小魔王也并非表面般没心没肺。 她没记错的话,白虎就在门外守着,若宁易非不点头,这家伙怎么能进来?她越发好奇这两人的关系了。 “洛妹妹,你老盯着我干什么?”宁煜一把夺过她杯子将清茶一饮而尽,还不忘朝她挤眉弄眼笑道,“你该不会看上我了吧?” 第224章 怕什么 少女从善如流点头,“五殿下真有先见之明,我的确看上你——的脸!” “五殿下能割爱吗?” “洛妹妹若能陪我一齐赏花灯的话,没准我能豁出去,”宁煜璀璨目光划过她笑脸,加重语气道,“舍了这张脸。 ” “那还等什么?”少女瞥一眼被他喝过的杯子,拂袖站起,“现在就走呀。” “五殿下既然口渴,不坐下来慢慢多喝几杯?”在宁煜转身一霎,宁易非温雅的声音才缓缓传来。 “我不……”宁煜正要拒绝,然而眼角掠过宁易非袖口,他笑容倏僵,登时古怪又懊恼地转过身,十分不自愿兼不自然说道,“宁世子真是了解我,我确实觉得口渴之极。” 这家伙,就算撒谎不用打草稿,起码也说得像样些吧? 洛瑶见他果然回头拉出凳子坐下,心下诧异,目光在他脸上划过,又落在宁易非脸上打了个转。 除了看出宁煜极不情愿之外,从宁易非脸上她看不出一点端睨。 看来宁易非这个年少便成名的天泽棋圣,百分百是宁煜这个小魔王的克星。每次宁易非不乐意他做什么,这小魔王每每都不得不屈服。 她困惑地看了看两人,并没有重新入座的打算,“你们慢慢聊,我下去逛逛。” 宁煜立时哭丧着脸怪腔怪调恳求道,“洛妹妹,你怎么能抛弃哥哥我,独自去偷欢!” 少女脚下突然一个跄踉,眸中有寒光飞落他脸上。 “五殿下不仅口渴,还忽来兴致要在这下棋。”宁易非意味不明地打量少女一眼,在宁煜幽怨的目光中淡淡说道。 闻言,宁煜身子一晃,差点一头栽到地上,“你、你……棋呆,我跟你有仇吗?” 白虎已经将宁易非那副白玉棋盘拿进来在八仙桌摆开,宁易非慢条斯理拾着棋子,半晌,瞥他一眼,淡淡反问,“五殿下莫非不喜欢与在下对弈?” “哪里!”宁煜重重坐下去,眯眼瞪着他,咬牙切齿道,“能与天泽棋圣对弈,我的荣幸。” 宁易非低低一笑,醇厚盅惑的笑声以极缓的速度在房内回响。洛瑶看着这明明针锋相对的两人,却又以如此古怪的方式和平共处,眼底困惑之色越发浓郁。 “既然如此,殿下先请。” “我要白子。”宁煜掠一眼他放着白子的棋盒,长臂一伸夺了过来。见宁易非朝他挑眉,他立时报以挑衅的眼神,哈哈笑道,“如何?要换回去?” “要换的话,你自己来抢啊!” 宁易非幽凉眸光不带一丝火气掠去,忽唤道,“白虎!” “别,我给你换回去行了吧!”听闻这个名字,宁煜就觉头皮发麻,立即皱着眉头乖觉无比的将棋盒换回去。 洛瑶惊奇地看看他,又古怪地瞄了瞄白虎。 宁煜这小魔王还怕白虎? 据她观察,白虎的身手明显就比不上他,他到底怕什么? 宁煜瞧见她眼珠骨碌碌转来转去,又见她若有所思望着白虎,登时恼怒横了宁易非一眼,对她笑道,“洛妹妹,我们在这下棋,可谓二缺一,不如你留下吧?” 少女怔了一下,“什么二缺一?” 第225章 乌鸦嘴 宁易非随意瞥她一眼,“缺个裁判。 ” “不留!”洛瑶笑容一收,指了指白虎,“这么伟大的重任,还是交给他比较好,我可胜任不了。” 宁煜的棋艺她没领教过,不过宁易非以几岁稚龄就摘下天泽棋圣称号,跟他下棋能赢他? 一种可能,除非宁易非主动放水;另一种可能,跟她下棋一样,以输为赢。 况且,她呆呆陪坐在这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跟墨玉她们下去好好看花灯。 宁煜见她说走就走,登时苦着脸朝她背影喊道,“洛妹妹,你太不讲义气了吧?” 洛瑶当没听见,脚步半分不滞,依旧走得稳当从容。 义气?义气能当饭吃? 见她连头也不回,转眼就下了二楼,宁煜朝宁易非凑过头去,睁大眼睛往他脸上瞄来瞄去打量半晌,古怪嘀咕起来,“看起来挺正常,可做出来的事怎么让人觉得那么傻气!” “她又不是你的谁,你那么护着她干嘛?” 宁易非淡淡掠他一眼,“那她是殿下你的谁了?” 宁煜一怔,“棋呆,你这话有意思啊。” “霜……,洛老爷子信任我,别的我不能做,起码看顾她不让烂蜜蜂叮上还是可以的。” 宁煜霍地站起,大怒,“你说清楚,我怎么烂蜜蜂了?” 宁易非不紧不慢打量他一会,淡淡道,“殿下莫非忘了,你自五岁开始就历尽风流。若真忘了,我不介意费些力气好好提醒殿下。” 宁煜忽然泄气的皮球般坐下,幽怨眼神瞟过,俊脸再没有一丝得意之色。 “棋呆,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不行?”宁煜烦躁地皱起眉头,拾起黑子重重“啪”的落下。 “行!”宁易非瞄他一眼,圆润白子自如玉指尖轻轻落下。 “洛姑娘也看花灯?”洛瑶刚走出望江楼,就见席无痕含笑而来,“一起?” “一起。”少女点点头,随即与他同行,“那天,谢谢。” “姑娘似乎特别喜欢说这两个字,每次见面都少不了。” “有吗?”少女微怔,在他和煦目光下淡淡笑开,“好吧,以后尽量少说。” “稍后会在前面烟雨楼放烟火,姑娘可有兴趣?” 洛瑶望了望四周人群流向,苦笑道,“恐怕没兴趣也不行。”他们此刻在人群中,只能随大流往烟雨楼走。 “对了,玉公子尝着雪山鲈鱼还好吗?” 人群当中,洛瑶问得隐晦。 席无痕沉吟一下,“这时节鲈鱼少有,甚为珍贵。” 鲈鱼少有?也就是说,关于中毒一事,他仍然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少女默默思忖间,不知不觉随大流走到了烟雨楼前面的空地上。 原本这块空地十分宽阔,不过此刻几乎所有逛花灯的人都往这边涌,再宽阔的地方也变得拥挤不堪。 “小姐,这地方实在太多人了。”元香紧紧护在她身后,既要留意四周,又要不时照看完全勾起玩心的墨玉。 独一护在席无痕身后,一直默不作声,此刻闻言,也忍不住插话,“公子,我们还是想办法离开这吧,万一……”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就听闻“轰”一声巨响在人群炸开。 第226章 杀意如铁 “啊,爆炸了,快跑呀。” 一声鬼哭狼嚎的惨叫,带起一片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与碰撞声,原本拥挤的人群以一传十,十传百的速度水圈般层层扩散,疯一般往空地右边的街道涌去。 洛瑶心头一紧,与席无痕飞快对视一眼,当机立断道,“我们往左边走。” 独一不赞同,“逆流而行,太危险。” 洛瑶冷静道,“随众而去,更容易发生踩踏意外。我们往边缘走,避开中心人群更好。”边缘有巡城兵维持秩序,他们相对会安全一些。 墨玉看着潮水一般汹涌过来的人群,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小姐,很多人朝我们冲过来了。” “小姐,我们走。”元香一手拉一个,“没时间了。” 席无痕望了眼密密麻麻如蚂蚁一般涌来的人群,道,“独一,我们跟洛姑娘一起。” 若非他为中毒一事在望江楼下面等着,她也不会被人群带到这来,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他如何安心! 然而,就在两句话的时间,惊恐万分的人群已疯一般奔过来,一转眼,就将洛瑶她们几个淹没人海,冲散得无影无踪。 席无痕心头沉了沉,如玉脸庞染了凝重之色。 但在这样灯光微弱的夜晚,想要寻到淹没人海的少女无异于大海捞针。 独一沉默着,施展武功护着他一个个避开惊慌撞过来的人群。 其实这时候,洛瑶与席无痕分隔得并不远,就是人太多,她根本没法与他再汇合一处。 “啊,死人啦,快跑呀!” 又一声凄厉惨叫,更刺激得人群乱成一锅粥。 洛瑶抬头,眼角不经意掠过前方,心脏猛地一缩。就在刚才,一线寒芒陡然划过她眼眸,那是灯光映在刀刃反射的冷芒。 有人故意制造混乱,趁机杀人! 念头闪过,她眯起眼睛来。人海中,一个奇怪的身影正不动声色避开人群往席无痕追去。 虽然是背影,还是一道比较宽壮的背影,她盯着那背影,心里却突然涌起奇怪的感觉,有些疑惑又有些不安。人群乱涌,她却一眼就能认出那道背影。 忽然,有人跄踉撞了那背影一下,他巧妙侧身避开,轻易闪到一边,但目光如影随形缠着席无痕不放。 就在他侧身避开的瞬间,洛瑶捕捉到暗影下他狠厉的眼神。那是充满冰冷杀气的眼神,远远一望,她竟也感觉杀气森森。 少女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闭了闭眼睛,蓦地对元香道,“我们往停放马车的地方去。” 他的眼神,跟那个人太像了。 虽然他的身影与面容看着十分陌生,但他骨子散发那种狠戾的气息,别人不会有也模仿不来。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气息。 她不会认错! 元香拉着洛瑶与墨玉,穿行在慌乱推拥的人群中,但是,待她将洛瑶带离恐慌的人群奔到马车跟前,脸色却唰地白了起来。 “小姐,”她看着左手,平日稳如重铅的手此刻在目光下竟然抑制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了?”洛瑶正觉她声音不对劲,待视线划过,竟也不禁脸色一白。 第227章 赶紧动手 “小姐,墨玉、墨玉她不见了。”元香拧着眉头,停了两次才将一句话说完整,“刚才在人群里,奴婢感觉似乎有人撞了一下左手……。”她哪里料到,那一撞的功夫,有人飞快将墨玉调包,塞了一只布偶的手到她手里。 “这不是你的错。”洛瑶心里同样又急又乱,但她见元香自责,很快就冷静下来。 元香犹豫一下,最后狠下心肠道,“小姐,奴婢先送你回去。” 马车就在跟前,她不由分说要上前掀帘子。却在下一瞬,闪电般拉着洛瑶退后。同时长剑出鞘,指着马车喝道,“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洛大小姐,若还想保住这婢女的命,就请乖乖上车。”没有人露面,不过有道阴阴沉沉的声音飘了出来。 帘子一角微微掀开,洛瑶可以清楚看见墨玉被绑了手脚塞住嘴巴,她脖子上正架着一把寒意森森的宝剑。 洛瑶暗下抽口凉气,心头沉了沉。略略别过头没再看墨玉惊恐含泪的眼睛,也没有依言踏上马车,反而与元香同时退后几步,盯着马车里只见一身黑的刺客,冷冷道,“阁下这是想干什么?” 刺客桀桀笑了两声,那笑声阴森森的,既刺耳又恐怖得让人毛骨悚然。 “听说洛大小姐聪慧伶俐,难道看不出来?” 他将剑刃往墨玉脖子用力压了压,再轻轻一划,一条浅浅血痕立即在洛瑶眼里晕出一片红。 “哦,我看出来了,阁下想用我这个蠢笨的婢女要胁我跟你走。” 她无视已经害怕得簌簌发抖的墨玉,十分淡然地掠一眼刺客,“不知阁下想带我去哪?” “京城太热闹,洛大小姐不如跟我去个清静的地方。” 洛瑶点头,“这么说,阁下急着出城。” “废话少说,你到底走不走?”刺客似乎失了耐性,听着外面隐隐脚步声,加重力度又往墨玉脖子划了划。 “再啰嗦下去,你这婢女的血只怕就要流光了。” 洛瑶眼神一缩,面上却毫无动容之色,反无奈一叹,“这个时辰,城门早关了,就算我愿意跟你走,这会也出不了城。” “这不用你管。”刺客皱着眉头,听着外面乱哄哄的人声,狠厉之色自眼底迸出,“你赶紧上来。” “抱歉,阁下的要求请恕我无法满足。”洛瑶慢吞吞摇了摇头,目光移往别处,根本不再看车里。 “不管阁下想将我带去什么地方,我都没兴趣。京城的热闹我还没看够,也不想去别的地方寻清静。” 刺客两眼眯起,声音顿时凶狠无比,“你不在乎她性命?” “她啊,”洛瑶看了看被推在角落簌簌发抖的墨玉,漫不经心道,“一个婢女而已,何况她还不够聪明不够机灵,阁下从哪看出她值得我用自己的命来换!” 她嘲讽地掠一眼刺客,漠然道,“要杀要剐阁下请便。” 刺客眼底闪过一丝困惑,“既然如此,我这就送她上路。” “你请!”洛瑶淡淡笑着,视线在他身上打了个转,漠不关心再加一句,“阁下要杀她可得赶紧动手了。” 第228章 身死 “什么?”刺客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你真不在乎这婢女性命?” “在乎。 ”洛瑶定定看着他,答得十分平静,黑暗下她眸光透着幽幽烁烁的凉意,“但我在乎,你就会放了她吗?再说,我再在乎她,也不可能超过自己性命。” “既然不会放,你要杀就杀吧。”洛瑶盯着他,眼神冰冷如铁,“她死了,阁下大概也逃不掉,到时也算为她报仇了。” 刺客一愣,讽刺地看着她,“还说你多么聪慧伶俐,我看也没比一头猪聪明到哪去。” 少女平静应声,“多谢夸奖。”她目光往他肩膀点了点,再次提醒,“要杀赶紧动手,再磨蹭下去,只怕死的就是你了,你瞧瞧你自己的手臂,瞧瞧那滩血,想一下你有多少血可以流。” 声落,她毫不犹豫转身,“元香,我们走。” 刺客见她居然真不管墨玉死活,登时又急又乱,“你站住。” 洛瑶冷笑一声,继续头也不回往前走。然而,一直站在她旁边的元香却知道,她袖下双手一直在抖。 “阁下爱杀不杀。”洛瑶一直往前走,不过脚步极慢,“她若真死了,我一定替她报仇。你若不敢杀,那就放了她,还有滚下我的马车,我该回府了。” “怎么会有你这种草菅人命的主子,我看最该杀的就是你。”微愣过后,刺客竟突然为墨玉抱起不平来。 身后,凌厉杀气破空而来。 但剑气并不平稳。 洛瑶倏地站住猛回头,弯起眉眼冲刺客微微一笑。这一笑,如素雪拈花,纯净不染纤尘,却又冰凉无比。 他一手提着墨玉一手提剑从背后刺向洛瑶,哪里料到她不逃反停下,他动作下意识一滞。 就在这一滞之间,元香指尖轻动,一枚星形暗器无声无息甩出。她百分百肯定,这枚暗器绝对能击中刺客左手,到时他一吃痛,势必会松手。 只要他松手,她就有把握救下墨玉。 并非她不想直接甩暗器将刺客一击毙命,而是刺客一直拿墨玉当挡箭牌,她根本不敢妄动。也是小姐洞察人心,片刻功夫就识破他的弱点,更三言两语激得刺客乱了方寸,这才让她有了可乘之机。 “啊,你……狡诈!” 刺客含恨吐出这句话,他瞪着前面又欲扭头,然而动作就此僵住,他的生命在瞬息戛然而止。他到死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死于何人之手。 更不明白,他的主子明明说了只要拿住洛瑶身边不会武功的婢女,她就会投鼠忌器乖乖跟他出城;所以他只需暗中潜入她马车等着她即可,此行他并没有同伴,因为人多散发气息反而坏事! 主子说的每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但为什么他最终却死在这个看似轻松简单的任务上? 望着他怦然倒下的身影,洛瑶惊得眼神猛缩,“墨玉!” 那么近的距离,他若在咽气前拼死给墨玉补上一剑……。洛瑶几乎极度不忍地闭上眼睛。 第229章 抗拒 “小姐,墨玉没事。” 元香声音极轻,似怕惊着洛瑶一般。 洛瑶惊喜张目,却见有道倩影提着被刺客甩出去的墨玉飘然而来。 眨眼,倩影已来到眼前。 这是个极年轻的女子,她墨发黑衣,挑剔的目光无所顾忌地盯着洛瑶打量,一张美艳的脸从骨子里透出冰霜般的寒意。 “你是谁?”洛瑶不闪不避,落落大方让她打量个够。 女子看着她,眉目傲然,声音冷清,“朱雀。” “朱雀?”洛瑶念叨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地闭了闭眼眸。随即轻笑出声,“白虎是你什么人?” 青龙白虎玄武朱雀,这不是上古四大神兽? 少女笑了笑,想起小魔王之称的宁煜在那个人面前总被气到跳脚,就觉心头微暖。不用说,朱雀肯定是受命暗中保护她,眼下见她真遇上危险才出手。 至于墨玉,大抵不在朱雀保护名单上。 洛瑶看着冷艳不已的黑衣女子,心里瞬间转过无数念头。 朱雀沉默着,警惕地打量洛瑶,似乎在考虑这个问题该不该如实告诉她。 洛瑶不过随口一问,见她反应就知自己猜测没错。 遂笑了笑,换了话题,“朱雀姑娘知不知道这刺客是谁派来的?”她一路暗中跟随保护的话,应该知道刺客的存在吧? 朱雀又蹙了一下眉头,“若猜测没错,他应该跟六皇子有关。” 洛瑶诧异又了然地点了点头,宁弦一直对她,哦不,是对安国公府死心不息,会安排这种鬼域伎俩对付她实在不出奇。 朱雀说的猜测,大概暗中目睹了这刺客跟宁弦身边某个有关联的人接触过,不过那个人一直有一重迷惑人的身份。 她默默理了理头绪,首先,宁弦制造混乱冲散她与席无痕,再故意做出刺杀席无痕的假像吸引所有人目光。然后,他算准她此时必定提前回府,就让人暗中截下墨玉躲在她马车里等着。 再来,她与元香因墨玉乱了心神,不容易发觉马车有异。只要她上了马车,他的人就能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带出城。 最后,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在城外找个隐蔽的地方将她关上几天,再放出她失踪的风声。到时他伪装从天而降将她救出去,她还不对他感激涕零? 虽然宁弦经常对她用英雄救美这一招,不过这个男人也算本事,同样一个老招式,他每每都能翻陈出新。 若当时她与元香警惕性差一点点,说不定宁弦这个计划就得逞了。 他大概也看透她的谨慎,才敢大胆独遣一个刺客来对付她。 只可惜,她比他多活一辈子,他注定功亏一篑。 “朱雀姑娘,我没事了,回去替我谢谢你家主子。”洛瑶嘲讽地勾了勾唇,朝朱雀摆了摆手,往元香旁边如惊弓之鸟的墨玉走去。 墨玉见她平静走来,眼里还惊惧一缩。 “傻丫头,现在不是没事了么,还哭。”洛瑶轻叹一声,拿出帕子轻轻拭去墨玉眼角泪水,“刚才那些话,难道你还当真往心里去?” 墨玉眨了眨泪眼,对上她澄澈凝定的含笑眸光,眼底惧意渐渐散去,看着她又哭又笑道,“奴婢以为小姐真的……,奴婢确实又笨又不机灵。” “再笨再不机灵,那也是我的人。”洛瑶笑着瞄她一眼,虽然她笑语轻声,眼底却透出森然捍卫的铁血坚定,“除了我,谁也没有资格伤害你性命。” 旁边的朱雀陡然一震,似乎忽然有些理解主子说起这个少女时,眼底淡淡流转不一样的情绪。 她望着已然转身走向马车的主仆三人,脚步蓦地迈开。 第230章 吞食 她身形一动,朝洛瑶追了过去。 “朱雀姑娘,还有事?”洛瑶见她追来,有些诧异地停下脚步。 朱雀看着她,一板一眼道,“主子吩咐,须护送姑娘平安回府。” “这样啊,”洛瑶想了想,忽对元香道,“你速传消息给定国公府,就说他们家玉公子遇险,让他们尽快派人救援。” 刚才人群中让她感觉不安那个背影,不是别人,而是算计着她又同时对席无痕起杀心的宁弦。他一定是怕别人认出身影,所以不仅乔装面貌连身形也伪装了。 席无痕若真被除掉,定国公府作为皇后的母族,定国公府的损失就是皇后的损失,说到底,是太子的损失。 宁弦,在拔除太子的助力,还在不动声色吞食太子的势力。 念头转过,洛瑶看了眼还未动身的元香,脸色一沉,声音顿时急而厉,“快去。” 元香皱眉,犹豫地看了看朱雀,“小姐的安全?” 洛瑶同样瞥了眼朱雀,挥手,“没听见朱雀姑娘说吗?她负责护送我平安回府。” “快去,玉公子那边耽搁不得。” 元香无奈领命而去,朱雀有些古怪地看了眼洛瑶,她自己还像块肥肉一样被人紧盯不放呢,这时候还有闲心管别人死活! 听白虎说眼前这看似柔柔弱弱的姑娘还是名气极大脾气极古怪的小神医? 想起刚刚元香不情不愿离去的模样,朱雀眼神微深。 “不知洛姑娘什么时候也能关心一下我家主子。” 席无痕跟她非亲非故,她倒比谁都着急。主子为了她,背后不知做了多少事,这姑娘怎么就一直无动于衷,到现在还不肯松口为她家主子诊治。 洛瑶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不甘心,眸光微凝,缓缓道,“我和你家主子有言在先,时候到了,我自然会覆行约定。” 况且,她怎么做,做了什么,不需要别人教也没必要宣扬得世人皆知。 朱雀张了张嘴,忽然想起白虎吩咐过,主子不让她多事乱说话。她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洛瑶,掩下心头不甘悻悻默然。 街道行人极少,沉默中,只有辘辘的马车声单调辗过。 一路平安无事,洛瑶很快回到了安国公府。 下了马车,洛瑶忽然道,“朱雀姑娘,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不敢当,”朱雀生硬道,“洛姑娘有事请吩咐。” 洛瑶凝目望向遥远夜空,似乎天堑在她眼底并不存在。一会,她收回视线,看着朱雀,慢慢道,“你一会是不是还要赶回花灯节现场?” 朱雀点头,看向她的眼神疑惑。 洛瑶微微笑了笑,慢慢道,“你有没有把握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给某个警惕戒备极高的人造成一点不重的伤?” 她的笑容有点凉,有点诡,又有点狠。 朱雀眼神更加奇怪,想了一会,大概估算了一下自己能力,才点头,“制造一点轻伤应该不成问题。” 若想重伤一个警惕性高戒备心强的人,那就比较困难了。 “是吗?”洛瑶看着她,眼神很亮,声音很轻,“伤这个人之前,你能确保不被发现不危及自身更不会牵连到你主子?” 朱雀心中一动,眼神微变,仍肯定地点头,“这个人是谁?” 第231章 暗桩 是谁? 洛瑶笑了笑,眼底寒芒融进夜色,没有人看得清。 她凝着朱雀,红唇微启轻音如泉。 朱雀走,洛瑶在门外站了站,才转身进府。 “瑶妹妹回来了?”灯笼微曛的走廊,洛成玮从暗影里走出来,上下打量少女一眼,掩着诧异轻声问道,“天色还早,花灯节应该还没散吧?瑶妹妹莫非玩得不尽兴?” 洛瑶眼神一闪,似没察觉到他过度关心一样,郁闷道,“二哥怎么知道?风雨楼那里发生骚乱,我怕出事,只好提前回来了。” “烟雨楼那里发生了爆炸?”洛成玮佯装惊讶,关切地打量她一会,叹道,“幸好瑶妹妹没事。” 洛瑶笑了笑,浅浅笑容却有些让人头皮发麻的凉意,“二哥听错了,我说是风雨楼附近发生骚乱。” 洛成玮脸色一变,随即有些僵硬道,“是吗?我还以为今年也跟往年一样,在烟雨楼高台上放烟花。” 洛瑶也笑,不过她看着洛成玮,笑得意味深长,“两座楼,一字只差,确实容易听岔。”但地理位置,却差了好几条街的距离。 今晚花灯节之乱,消息还未传到府里,洛成玮——嗯,好样的。 回到青玉轩,洛瑶一直没休息,直等到元香回来,知道席无痕受了伤但性命无碍,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夜深,洛瑶思虑半晌,忽对着如豆灯火执笔慢慢写起字来。 日月轮回,天道无常,时序却不曾乱。 用过早膳,洛瑶看着元香,吩咐道,“将这封信暗中交到周拔手里。”默了默,她郑重又道,“记住,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周拔?”元香愕然,“小姐说的可是两年前在陇坡救那个人?” 洛瑶点头,“是他。他现在——”少女沉默一下,“就在六皇子府。” 昨夜,她让朱雀回去顺便给宁弦制造点轻伤,这活当然不能让朱雀白忙。而周拔,身为宁弦身边深得信任的幕僚,也是时候知道一些事了。 元香知道自己小姐绝会做无用功,这个周拔的来历,小姐清楚,她也一清二楚。两年前,周拔怒而杀妻,且因身患绝症一心求死。当时小姐偶然知道周拔恨其妻红杏出墙还准备暗中对他下毒手,突然起了怜悯之心出手将他治好还一文不收。 后来,求贤若渴的宁弦仰慕其才,出面替他免了牢狱之灾。周拔感激宁弦知遇之恩,遂心甘情愿跟他回府做幕僚。 只不过,后来小姐巧合下了解到真相,什么红杏出墙准备毒夫还让周拔撞破且愤而杀人,统统都是宁弦布下的阴谋,目的就是为了让周拔对他死心塌地出来帮他。 小姐这封信,定是让周拔若知道自己的人生不过宁弦摆布下的阴谋,周拔的感激万分说不定会变成恨之入骨。 “好的,小姐。”元香收回思绪,应声而去。 很快,就有消息传来。六皇子在花灯节协助平息骚乱受伤,再次受到皇帝嘉奖。而太子,毫无意外地,再次因为安全措施做得不到位而被骂得狗血淋头。 这一日,有人送了封匿名信到太子府。 信很快送到太子手里。太子打开一看,脸色便变了,一会,信笺慢慢在他掌心化为齑粉,“好,很好,真是我的好弟弟。” 第232章 绝不离开 信笺内容不多,就是一枚暗器标记下面压着一个虎虎生风的六字。 花灯节上发生意外骚乱,从死在当场的刺客身上就曾发现这样的标记。那一晚,宁弦也在现场还受了伤,更因此获皇帝抚赏。 一个赏一个斥,太子心里本就日益对宁弦这个弟弟心生不满,此番再见到这样的内容,心里岂能不怒。 “殿下?”送信进来的侍卫瞄一眼自他指缝簌簌落下的粉末,见他神情阴鸷戾气隐隐,登时心生惊惶,“可是此信有何不妥?” 太子负手在书房中走了两步,“送信的人呢?” “属下不知。”侍卫摇头,“此信是有人夹在门缝里,门丁开门的时候才发现。” 侍卫迟疑再问,“殿下,可需寻找此人?” 太子默了默,垂目挥手,“不必。” 一日后,青玉轩红梅吐蕊的小厅里。 元香看了看窗边倚枕翻书的少女,禀道,“小姐,那边没有其他动静。” 洛瑶抬头看着她,了然轻笑,“没有动静才正常。” 她那封简易匿名信,不过是在太子心中再种一颗怀疑种子而已。她不着急,待时光流逝,种子总会慢慢发芽,继而开花结果。 这日,各地秋收的情况汇报上来,因防治蝗灾之事做得及时且彻底,从资料来看今年显然是个丰收年。皇帝龙心大悦,于是大笔一挥,十分隆重的给洛成玮下了一道褒奖圣旨。 这一天,安国公府为洛成玮举办庆功宴广邀京中权贵。 眼前的安国公府,宾客如云,到处张灯结彩充斥着欢声笑颜,洛瑶在茶树下站了站,也眉眼弯弯,淡淡笑开。 斛筹交错的宴会大厅,高朋满座,连皇孙贵胄都在其中,洛成玮满面春风周旋其中举杯致庆。 这个时候,谁也没留意元香悄悄冲洛瑶使眼色,洛瑶不动声色点点头,她望了望春风得意的洛成玮,唇边笑意蔓延得更深了些。 这时,一个面带惊惶的婢女眉眼低垂急急走进来。大概谁也没注意到这样一个看似寻常的婢女,唯独洛瑶瞥一眼她不太合身的衣裳,眼底有幽芒慢慢转动。 婢女步履急促,一会就穿过宾客到了洛成玮跟前,“二少爷,奴婢终于见到你了。” 这声音,这哀怨中夹着庆幸放松的语气,乍然近在眼前熟悉的眉眼。 洛成玮心头一震,不敢置信转目一瞥,登时被来人惊得脸色大变。 回过神,他拧起眉冷冷盯着来人,压着声音生硬道,“你到这干什么?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有什么事晚些再说,你现在马上离开这里。” “离开?”婢女抬起头来,一脸悲戚哀怨地看着他,“奴婢好不容易混进来,二少爷也不问问什么事,就这么迫不及待将奴婢赶走吗?” “你能有什么事!”有人已经好奇朝这边张望,洛成玮脸一沉,声音压抑着极大不耐。 “二少爷,奴婢之前一直托人捎信给你想见你一面,你却……,”婢女抹了抹眼角莹莹水光,慢慢在他面前挺胸直起腰来,“无论如何,今天二少爷不给奴婢一个答复,奴婢绝不会离开这大厅一步。” 第233章 要不要 “成玮,怎么回事?”继夫人在附近瞧出不对劲,连忙朝他使眼色,“有什么琐事,让管事处理就行,没看见满堂宾客等着敬酒吗?” 可惜她没看到婢女正面,若不然,她绝不会让洛成玮用这样的理由将人撵走。 “夫人。”婢女慢慢转过身,一张苍白的脸有未干泪痕,更有莫名恐惧与某种叫决心的东西缓缓沉淀她眼底,“奴婢怀了二少爷的骨肉,今天特意来这向他讨一句话。” 谁不知道洛成玮年少有为,是云山书院众多夫子一致交口称赞的学生;谁不知道洛成玮献策治蝗有功,皇帝刚下了旨意隆重褒奖。一个虽尚未入仕,但眼看就知前途无量的大好才俊。 又是安国公嫡次子,一个未成婚的嫡次子。 却突然在这宾客满堂为他庆功之时,有个婢女跑来公开说怀了他骨肉,求他一句话? 这句话,真比晴天霹雳还来得猛烈,声落,满堂忽然鸦雀无声寂静一片,人人瞪大眼珠盯着面色不对的婢女。 这效果,比平地炸响雷强多了。 洛瑶看着婢女熟悉的脸,微微扬起嘴角,凉意自生的笑纹一点点自眉梢荡漾开去。 继夫人心头一跳,眉头跟着拧起。 “胡说八道!”洛成玮满脸铁青,指着婢女如菊大怒,“来人,将这个疯女人拖出去。” “我没疯!”如菊不待别人靠近,面向满堂宾客大声道,“我原本就是安国公府的婢女,后来、后来,都是为了二少爷,我才离府。” 洛成玮脸色大变,“你还胡说!” 他扭头,气急败坏吼道,“人呢?都死哪去了,还不赶紧将这疯女人拖出去。” “二少爷!”如菊满脸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两手护着腹部一边往宾客身边躲,一边悲声低泣,“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你一句话,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到底要不要?” “什么孩子?”洛成玮见她躲闪不愿离去,一张俊脸青了又红,红了又绿,“天知道哪是谁的孩子。” 如菊淌着泪,痴痴怨怨看着他,露出又痛又伤的神情,却仍不死心喃喃再问,“这么说,二少爷是不愿要这个孩子?” 洛成玮扫一眼脸色精彩的宾客,异常愤怒盯着她,“你这个疯女人,以为这是什么地方?真由得你随意撒野?” “我再说一遍,你是自己滚出去还是我让人拖你出去?” 如菊一擦眼泪,望着他,眼神忽然变得灰沉冰冷。她颤着唇,嘴巴开合几次,都没能发出声来。 继夫人瞧见她的神情,心觉不好,但这时候却无力阻止。 如菊惨然一笑,嘶声道,“二少爷,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 这句话似乎一下耗尽她全身力气,她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睛,转开脸不再看洛成玮,反而朗声道,“我知道大家今天坐在这里是为了参加二少爷的庆功宴,但是各位知不知道,今天这庆功宴,其实真正有功劳的人并不是……!” “如菊,你冷静一些,有什么事我们回头再说。”洛成玮大惊,顾不得失态再次厉声打断她。说罢,就绕过去想强行捉住她拖出去。 第234章 阻止不了 “慢着。 ”洛瑶缓缓站起来,不动声色隔开洛成玮,令他意图强行拖走如菊的计划落空。洛成玮这才突然发觉,如菊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洛瑶跟前。 他皱着眉头,一脸阴沉盯着洛瑶,“瑶妹妹,我知道这婢女以前在你院子待过,但今天这场合……她实在太失礼了,你别护着她。” “我没有护着她的意思。”洛瑶不避不让迎上他藏着威胁之意的凶狠目光,淡淡道,“不过念着我与她的主仆情份,请二哥让她把话好好说完,毕竟几句话的功夫耽误不了什么。” 她扭头看一眼如菊,“他让你说完话,你自己会走?” 如菊悲哀地垂着头,眼神空洞,声音也如失了魂一般飘飘忽忽的,“多谢大小姐,奴婢说完要说的,立刻就会离开这,再不打扰任何人。” “二哥你听见了吧。”洛瑶朝他微微一笑,寸步不让站在那里,即使洛成玮想强行将如菊带走也没法。 洛瑶不同其他人,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对她动粗。 可是,从如菊刚才决绝的神情看来,她接下来要说的绝不会是什么好话。 洛成玮一时无计可施,但也不能让如菊将不该说的说出来,尤其今天宾客满堂皆冲着为他庆功而来。 沉默一下,他将求救目光转向席中的安国公。 不能说,千万不能让如菊这个贱婢将后面的话说出来。若不然,到时他就完了。安国公府,只怕也脱不了欺君的罪名。 安国公皱着眉头,凝着沉沉目光看了看洛瑶,知道此刻能阻止事态恶化的只有她。 “瑶瑶,就算你们主仆要叙旧,也不急于一时,”他紧紧盯着她,慢慢道,“还是先让人带她出去,别继续留在这影响各位宾客。” 他在暗示,也在提醒,若让这个婢女说出当日真相,对谁都没有好处。安国公府不好,她也别想好到哪去。 洛瑶有意无意瞥了瞥同在大厅中的太子,乖顺应声,“父亲有令,女儿不敢不从。” 她抬头歉然看着如菊,“如菊,父亲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还是……。” “安国公,”低沉隐露皇室天威的声音不算高,但恰到好处的力度,绝对让人耳目一震,不敢不听。 洛瑶嘴角微微勾了勾,太子果然没让人失望。 “诚如大小姐刚才所说,几句话的功夫耽误不了什么。我看这个婢女似乎面有郁色,不如让她将难处说出来,再请她出去不迟。”略顿,太子不见悲喜的目光轻盈中暗藏机锋落在安国公脸上,“你说如何?” 这话,听着客气相询。实际前面一句,就已经宣告了他的决定。安国公此刻能做的,就是附和点头而已。 洛瑶神色莫名扫了眼太子,果然不愧天家出身,什么时候都不忘将潜在危害降最低,实行利益最大化。 有他这句话,想必接下来不管如菊说出什么不利安国公府的言辞,她的好父亲首先记恨的就是她这个胳膊外拐的女儿。 安国公几乎立即就十分恼火地剜了眼洛瑶,脸色变了数变,还想佯装听不懂太子暗示力挽狂澜,“这个,殿下仁厚,臣却不敢仗着在自己府邸就不守礼数。” 第235章 挣扎 这是暗示太子,不管如菊有什么隐秘要揭,那也是他这个臣子府中的隐秘。你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如此关心臣子隐秘未必逾规了吧? 他神态谦逊,句句谦恭,但字字玑锋。 洛瑶心下暗叹,看来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安国公言重了,”太子端着酒杯凝了凝,视线自杯沿滑过,飘至安国公脸上略作停留,再威仪隐隐的扫了眼众人,淡淡道,“我和在座各位一样,今天都是安国公府的客人,理应客随主便。” 安国公心头沉了沉,听这语气,就知太子不肯善了。但依了太子的话,事情更难善了。 “不过,眼前情况有些特殊,这位……姑娘,”他目光掠过如菊,轻叹一声,满怀同情道,“身怀六甲出现这里,又面露难色,难道我等对这等无助的妇孺还要默守陈规袖手旁观?” 这是骂安国公没有同情心呢! 还将他与在座众宾客绑在同一立场上。 谁敢开口为安国公帮腔,谁就跟安国公一样冷心冷肺默守陈规! 安国公脸黑了又白,满座宾客此刻表情丰富,但俱寂寂无声。 太子满怀怜悯的又一声轻叹,缓缓环顾全场,又道,“难道我天泽泱泱礼仪之邦,竟连如此细微的善举都不肯做吗?” “还是不屑?或不敢?” 洛瑶心下叹服,目带敬佩看了看太子。不愧是长期浸淫权势的人,三两句话就将如此简单的问题上升到国家高度。 佩服! 大厅更静了,静得落针可闻,呼吸如雷。 安国公脸色变了数变,恼怒地横了眼洛瑶,颓然闭上眼睛长叹一声。 其中的无奈意味,瞬间如汹涌浪潮击向洛成玮。 他完了! 然而,此刻,一直沉默的继夫人却突然道,“如菊,我身为母亲最能体会做母亲的不易。你放心,若是成玮欺负了你,我一定为你作主。” 这话,既向如菊暗示了她会作主让洛成玮日后善待如菊母子,又威胁了如菊若不顾一切搞垮洛成玮,她绝不会放过如菊。 当然,继夫人突然冒着得罪太子的危险插话,最主要是提醒洛成玮赶紧应变,先稳住如菊这贱婢别让她乱开口再说。 洛瑶淡淡瞥了眼身边的如菊,并不作声。不过她这淡淡一瞥的眼神里,包含的东西可多了,她相信,如菊再傻也看得明白。 当然,她也不担心如菊不明白,或再受洛成玮甜言蜜语盅惑。 这个时候,太子都将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了,又岂会允许如菊调转枪头耍他一招。 所以,洛瑶一点也不担心,不管是继夫人洛成玮还是其他人,此时此刻,谁都没有能力再阻止如菊将事实吐露出来。 除非皇帝突然插翅飞到这里,不然谁都救不了洛成玮! 洛成玮灰沉眼底果然亮光乍闪,他会过意后,几乎立刻换了一张脸,当着众人面满怀愧色的朝如菊情意脉脉道,“如菊,我今天喝了太多酒,之前说的都是醉话,你别放在心上。我怎么可能不要你,不要我们的骨肉呢。” 第236章 证据 洛瑶冷笑一声,洛成玮这厚脸皮也属世所罕见了。 他这会承认与婢女有染,顶多让人觉得风流荒诞一些。男人嘛,人不风流枉少年。 只可惜,他觉悟得太迟了。 洛瑶淡淡瞟了瞟如菊藏在衣领里的脖颈,隐隐可以窥见细细淡红印痕,她长睫轻垂,眉梢隐约的凉意霎时如层层波纹般无声无息荡漾出去。 如菊在抖。 颤抖最初从她双手开始,似会传染一般,眨眼传到瘦弱双肩,然后在太子疑惑投来的目光中,浑身都抑制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她本来灰败的脸,顷刻交织着无比复杂的神色。彷徨、痛苦、无助、怀念、希冀,然而所有种种,在耳畔传来洛瑶轻若无声的淡淡叹息中,突然转为一种名为坚决的东西。 “二少爷,太迟了。”她低若不闻的喃喃,眼角淌下泪,起初泪珠流得很慢,却在她尾音淡去顷刻,滚滚如洪。 “多谢太子殿下给贱婢开口的机会。” 她朝太子深深一鞠躬,咬唇未言,泪已如雨。 “殿下,贱婢要说的是今天这庆功宴本该为……” “贱婢,你住口!”继夫人终究不能眼睁睁看着洛成玮毁于一旦,隔着众人,颤颤抬手指着如菊凄厉怒喝,“休得在殿下面前信口雌黄污蔑我儿!” 数次被打断,这是挑战他一国储君的权威。 太子皱着眉头扫了眼神情急灼的继夫人,他俊脸已呈怒容。 重重哼了哼,他目光灼灼盯着如菊,沉声道,“今天既给了你机会,你可要好好珍惜。” 他赤果果警告如菊,继夫人或洛成玮让她闭嘴,她可以选择闭嘴,他们过后可能让她永远闭嘴。但如菊若选择现在闭嘴,他立刻就能让她永远闭上嘴,她可要想清楚后果。 一直浑身打颤的如菊听闻这话,却忽然奇异的不抖了。 “奴婢明白,”她朝太子再深深鞠躬,伸手抚了抚脖子,声音顿时就清晰明朗了。 “殿下,今天安国公府举办这场庆功宴的主角,不应是二少爷!” 她顿了顿,原本还透着一丝颤意和犹豫的声音,这一刻冷硬如铁,“而是属于奴婢身边的大小姐才对。” 晴天霹雳再落地,一瞬炸得天崩地裂! 大多数人呆若木鸡瞪圆眼珠,唯少数知道内情的,反应不大。 太子眉心一跳,压着内心莫名冒出的隐隐兴奋,镇定如常地盯着如菊,斥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殿下,奴婢虽身份低贱,但一没疯二没伤,脑子一直都清醒,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如菊咬了咬唇,慢慢绷直了腰,最初的恐惧过去,似乎慢慢忘记了什么叫害怕。或者此刻,在洛成玮几人如狼似虎般凶狠的目光下,她已经麻木到不知道什么叫畏惧了。 “那你给大家说清楚。”太子凝着幽晦目光,一句话,厅中大部份人又十分荣幸的被他拉入同一阵营。 “殿下,”如菊垂着头,没有起伏的声音如同自黑潭中冒出来一样,幽幽冷冷飘飘忽忽没有温度与实处,“当初提出防治蝗灾之策的人,根本不是二少爷洛成玮,而是大小姐洛瑶。” “你个贱婢胡说八道!”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冒出来,本来已僵硬如死木头人一样的洛成玮忽然冲她暴跳如雷怒吼起来。 尽管已经豁出去,尽管背对着洛成玮,如菊身子还是禁不住在他吼叫声中明显震了震。 她咬了咬牙,坚持将后半句说完,“殿下,奴婢没有胡说,奴婢手里有证据。” 太子静默一瞬,看她的目光,灼灼如炬,“什么证据?” 第237章 杀人 如菊咬着皮肤已裂的嘴唇,微抬双眼有些歉然瞄了瞄洛瑶,“奴婢当初为了讨好二少爷,在他冒夺大小姐防治蝗灾之策后,还曾留在大小姐身边做了许多对不起她的事。 ()” 她顿了顿,眉目里愧色更浓了些,“其中奴婢曾偷偷拿走大小姐写好的防治蝗灾细则,大小姐所写这些策略大致方向是与当初说与二少爷的一样,但有些更具体的方法,只有大小姐自己知道。” 她咬了咬唇,又道,“奴婢无意瞧见这些,就偷偷藏了起来,并且……从中抽出几张没有交到二少爷手里。” 洛成玮颓然跌坐凳子,双目赤红盯着如菊,胡乱低喃,“贱人,这个贱人。” 竟然暗中留了一手防着他。 太子不动声色打量洛成玮一眼,将他失态一幕收进眼底,又疑惑望向洛瑶,问的却是如菊,“你说这些,只能证明你品行不端有负大小姐信任。你如何证实大小姐写这些防治蝗灾细则是在二少爷提出之前还是之后?” “殿下,要证明此事并不难。”如菊似乎早有准备,是以太子这一问并没有将她问倒,“只要殿下就其中一条考一考二少爷,若是他给出的答案能比大小姐写下的更好更详尽,那证明他确实有这样的见识与能力。” 太子似笑非笑截断她,“反之,则证明你所言为实,他为贪功冒认妹妹献策!” 如菊脸色白了白,半晌,垂着头谁也不看,却重重点头,“是,殿下英明。” 太子笑了笑,幽晦目光盯着她,“你当初偷拿的防治蝗灾细则如今何在?” 如菊惨然开口,声虽嘶但音极清晰,“就在奴婢身上。” 也不待太子催促,她自发将保护严实的两张纸掏出来交给他。 太子眸子微眯,低头盯着纸张看了片刻,面色没有波动。但他抬头看了看洛瑶,又瞟向洛成玮,那眼神给人的感觉明显跟之前平静温和有较大不同。 他看向洛瑶时,是惊奇且愕然的。转向洛成玮,却又隐含怒火与质疑。 在座中,只要稍稍有些脑子的,都看得出来如菊这个婢女说的十有八九是实情。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费脑子的事,若非实情,就算给这个婢女向天借胆,她也不敢得罪主家冒死闯到太子跟前揭穿洛成玮吧? 只能说,洛成玮人品实在太差。 倘若他私下肯稍微给这个婢女一点甜头,也不至于将这个婢女逼上绝路,也将自己逼入死胡同。 可见,古人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与女人,是万分有道理的。 今日之后,洛成玮这位炙手可热的二少爷,从此像明星陨落泥淖,只怕再难爬起来。就是盛极一时的安国公府,从此之后也要一落千丈元气大伤。 众人心思纷转,都睁大眼睛冒着贼亮的光,就等太子当众考较洛成玮一番。 “二少爷。”太子拧着眉头,晦暗眸光缓缓落在洛成玮脸上,“大家都想听一听你的见解,你不会吝于分享吧?” 视线移开,神色不明扫过众人,“大家说,是吗?” 众人干笑附和,“殿下说得对,请二少爷指导指导。” 太子唇角牵动,一丝笑纹方现便隐,显然比较满意众人的配合。 “请二少爷赐教,假如在干燥温暖的地带发现大量蝗虫,该如何治理?” 真考较他? 洛成玮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白。这时候,他答不是,不答更不是。 太子这么问,摆明不相信他……,闭了闭眼睛,他努力在脑子里调出恶补过的相关治蝗灾知识。 寒意瑟瑟的天气,一滴两滴……豆大泪珠居然自他额头越滚越快。 “殿下,”他舔了舔干涸生疼的嘴唇,干巴巴生硬背书一样,断断续续说道,“让大夫配些能够杀灭蝗虫的药物;翻开泥土将虫卵坑埋;另外多移植耐干燥的草皮与树木引来蝗虫的天敌等等。” 他绞尽脑汁想将自己翻阅了解过的知识都背出来,务必力求更详尽更仔细。只要他说出来的比洛瑶列在纸上的更好更详细,那么如菊这个贱婢指证他的事实就不再是事实。 虽然洛成玮说得坑坑溚溚,不过细听起来确实有几条挺好的策略。 然而,待他喘口大气停下来希冀地看着太子时,却发觉太子的眼神变得特别奇怪。似怜似嘲似讽,又似佩服。 他脑里忽冒出一个极荒谬的念头,该不会太子手里拿着的两张纸上面其实什么都没有吧? 掠一眼冷汗直冒的洛成玮,洛瑶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他一定想不到,他越急于表现,死得越快。 太子坑起人来,真是丝毫不手软。 其实那两张纸上面,并非真的什么都没有。不过上面加起来,总共也就不过两句话而已。其中一句是:因地制宜因时而异。另外一句则是:别小看老百姓的智慧。 如菊那番话么? 就是为了故意误导洛成玮设下陷阱而已。 太子神色不明地盯着他半晌,慢慢道,“二少爷大材,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洛成玮一张脸“唰”地褪尽所有血色,嘴唇颤了半天,他方找到自己飘荡的声音,“殿下?” 太子似笑非笑掠他一眼,扬了扬手中纸张,“我会据实禀报父皇。” 安国公横了一眼没事人一样安静淡然的洛瑶,期求的看着太子,讪讪开口,“殿下,这个……能不能给臣看看?” 这话拐个弯的意思是,咱们可以私下商量商量,这事不用那么老实上报吧? 太子笑了笑,模棱两可道,“安国公,大家都等着二少爷敬酒呢。” 众人有一霎迷糊,太子究竟是信了婢女还是信洛成玮? 然而,安国公却在他有意无意掠过洛瑶的目光中,百味杂陈地住了嘴。 太子在告诉他,即使洛成玮冒认献策之功,这真正献策有功之人还是在安国公府,所以,欺君之罪听起来严重,实际也算不得太严重。 今天的事,在座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不可能不据实上报。 但上报之后的结果么,重惩不会有,轻罚少不了。 安国公尽管放心就是了。 放心?安国公有苦难言,即使皇帝不会重惩,这件事之后,成玮的前途只怕也全毁了。 念及此,他憋着一肚火狠狠剜了眼洛瑶,都是她坏事,若不是她管教不好自己的婢女,又怎会在今天闹出如此大的丑闻来。 儿子前途尽毁,他从此也颜面扫地! 这一刻,安国公恨不得亲手掐死洛瑶。 洛成玮浑身一震,似乎终于渐渐明白过来,从如菊出现大厅开始,一切就是个圈套。偏偏他还不自觉,一步步踩进陷阱,莫名将自己前途葬送。 “不知殿下还有什么问题需要我这婢女作答?”洛瑶淡然瞥过神情变幻越发狰狞的洛成玮,轻轻出声打破这一室尴尬的沉寂。 太子摇了摇头,意味不明瞥过她平静坦然的脸,道,“暂时没有。” “墨玉,”洛瑶朝太子微微颔首,扭头吩咐,“你先带如菊下去安顿好。” 墨玉应声上前,轻轻搀着一脸死灰木然的如菊,“我们先出去。” 然而谁也没料到,就在墨玉扶着如菊走出没几步,一脸难堪的洛成玮忽然梗着脖子赤着双眼恶狠狠盯住如菊。 “走?都是你这个疯女人胡说八道。”一声暴吼,洛成玮突然大步流星朝如菊奔去,一追过去就愤怒拽住她,“你想去哪里?” “你快告诉太子殿下,你之前那么做,都是因为心里埋怨我冷落你,故意报复才捏造谣言来抵毁我。” 众人一时哗然,洛成玮此举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事情都到这一步,他才迟钝想要时光倒流从头再来,会不会太荒谬了? 一众宾客只觉洛成玮举止荒谬,并没有人察觉出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继夫人几乎在他突然跑过去拽住如菊的瞬间,就立刻惊得腾地站了起来,“成玮!” 如菊回过头,空洞的眼神渐渐在他脸上凝成点,她皱眉看了看被他紧拽不放的手臂,狠狠使劲一甩。 “我说的是实话,跟怨恨报复无关。” “不,你怎么那么狠心毁了我?难道你忘了还怀着我的骨肉吗?” 洛成玮对继夫人的呼喊仿若未闻,纠缠着如菊根本不肯松手。 “我狠心?”如菊白着脸死死盯着他,“你早就想将我们母子送上黄泉路了,若非我命不该绝,现在的你不正是高朋满座踌躇得意的时候。” “你知道?”洛成玮骇然松手,然而,他松手的时候下意识用了大力气将她往外推开。 本就用力想挣脱他的如菊,猝不及防之下被狠狠摔了出去,只听得接连“哗啦”几声,她笨重的身子斜跌出去。头部狠狠撞到桌腿,腹部又被撞倒的椅子重重砸个正着。 她睁大眼睛,满脸痛苦望向洛成玮站的地方,几乎连完整的惊叫声都没发出来,身体猛然抽搐几下,竟就这么惨烈的浑身淌血死在众人面前。 第238章 天生一对 众人齐齐被眼前一幕惊得呆住了。 还是墨玉惊恐“啊”的一声,才将众人神志拉回来。 “二哥,你怎么能杀人!”洛瑶寒着脸霍地起身奔向如菊身边,但是她蹲下来摸了摸,却发现不管是脉搏还是呼吸,从如菊身上都寻不到了。 “她怎么说,肚里都还怀着你的孩子。” 洛瑶缓缓站起,一向澄澈的目光鲜少现出狠戾之色。 “不,我没有,我没有杀她。”洛成玮骇然后退,连直视厉言疾色少女的勇气都没有,“是她自己没站稳才摔倒的,这不关我的事。” “太子殿下,这真不关我的事。” 说到这句,他望着太子阴沉的脸,几乎惊惧崩溃得快要哭出来。 洛瑶心下冰寒一片,这个可恶的男人,平日眼高于顶,现在害了如菊性命还死不悔改? “大家刚才都看见了,二少爷是失手松开这个婢女,她自己没站稳才不幸意外离世。” 一句话,太子分了几段才说完。不过众人触到他缓缓扫来的目光,俱同时识趣的低下头去。 “殿下说得对,我们都看见了,是那个婢女自己没站稳才出事的。二少爷他,不过反应慢了些没将人拉住而已。” “我看这宴会也没必要继续下去了,”太子扫了眼安国公,微眯双眸盯了洛成玮一眼,“此等既然是安国公府的家事,我就不留在这里妨碍安国公处理了。” 众人恍然,这个枉死的婢女不管怎么说,确实是安国公府上的婢女,即使被主人打杀了,那也是安国公府的家事。 太子前面已决定要将冒认献策之功一事据实禀报皇帝,此刻如菊的死自然显得微不足道了。他乐意卖安国公一个人情,留一丝余地。 众人会过意来,随即齐声附和,“是是,我等也先行告辞。” 满堂宾客,霎时间走得干干净净。 冷清下来的宴会大厅,唯浑身是血的如菊还以一成不变的姿势僵硬定格在冷冰冰的地上。 安国公掠一眼她尸首,皱着眉头大手一挥,“将人抬下去,”顿了顿,想起刚才满堂见证,将心中恶气压下,郁郁道,“好好葬了。” 一会功夫,就有几个下人进来将如菊尸首搬走,将地面冲刷干净。 安国公沉着一张能滴出水的脸,恶狠狠瞪住半眯眼眸神色沉痛的少女,厉声质问,“毁了你二哥,毁了安国公府,现在你满意了?” 洛瑶脸色微微泛白,面对失控咆哮的安国公,她只淡淡道,“父亲,这句话你问错人了。” 在厅中隐忍许久的洛雪琪,眼见室内再无外人,她也不用再端着藏着生怕惹来别人注意引起不必要的联想。此刻见洛瑶毫无羞愧反省之心,还一副云淡风轻无动于衷的模样,立刻就气得火冒三丈。 “大姐,如菊原是你院子的婢女,你管教不好让她勾引二哥,还让她今日闹到这里落尽安国公府颜面。你到底是何居心?难道你想毁了我们所有人,你才甘心吗?” “你就这么恨我们?” 安国公眯了眯眼,看着激愤鼓目的洛雪琪,阴沉眼底划过一线流光,对这个原本已失望的女儿生出些许刮目相看的好感来。 “甘心?”洛瑶漠然扫过她气愤扭曲的脸,哑然失笑,“二妹就不要老生常谈了,我从来就没有不甘心,更没有恨谁。”她想要的,不过是该死的人死而已。 她意味深长的目光缓缓自洛成玮脸上移到安国公脸上,“况且,如菊与二哥之间的事,你最好还是问问二哥这个当事人比较好。你胡乱臆测如菊没关系,反正她已经永远不会开口为自己辩驳,不过二哥么?他做过什么他自己心知肚明。” 想起刚才如菊突然摔死的惨状,洛雪琪害怕地咽了咽口水,眼睛往洛成玮瞟了一下,倒不敢再提这事。 洛瑶又淡淡道,“父亲,你心里清楚,想毁掉安国公府的人,从来都不是我。”当初,洛成玮一心想看她出丑让她为防治蝗灾献策,之后,是她这个好父亲与好哥哥一齐打着为她好的棋号,将她的办法据为己有。 他们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这世上,纸永远包不住火! 洛瑶垂着眉睫,掩住眸内闪动的戾气,说罢,她也不管这满屋子的人是气到七窍生烟还是做贼心虚,自顾轻轻拾步走了出去。 出到花园,头顶有阳光泼洒而下。可洛瑶沐浴其中,仍觉浑身寒意入骨。 如菊背叛出卖她在前,也算死有余辜。可是想到如菊肚里那个无辜的孩子,隔着不是万水千山的距离,而是虚无的时空,她仿佛也能感受到前世自己腹中孩子的悲鸣。 若如菊一开始质问洛成玮认不认她腹中骨肉时,洛成玮能悔过认错好好对待如菊母子……,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 可惜,对如菊下过毒手,又突然看见如菊死而复生站在自己面前,洛成玮已经完全慌了心神,哪里还能认清形势。 事实上,洛瑶心里明白,就算没有洛成玮最后那狠命一推,如菊即使还能活着,她肚里的孩子也早已经胎死腹中。 在洛成玮暗中让人勒死如菊之时,如菊窒息假死又被她重新救活之后,她就已经诊出如菊腹中孩子气息已绝。 今天的事,虽有她蓄谋的成份在,但她在如菊哀求下,也给了洛成玮一个机会。只要洛成玮承认如菊的骨肉,证明洛成玮确实良知未泯,她也不会非要揭穿洛成玮冒功的事。 是洛成玮狠心舍弃如菊在前,才导致如菊绝望报复在后。 因与果,从来就是相互依存的。 然而即使这般想着,洛瑶心里仍旧有些不舒服。 她蹙着眉心,一脸冷意的低着头,慢慢沿着湖边往青玉轩走去。 “洛妹妹,我刚刚听说了你的丰功伟绩,正想着赶来给你一个惊喜,你怎么愁眉苦脸?” 两尺外的杨树一晃,露出宁煜一张俊美带笑面容,他轻身跃下,一阵风般刮到她面前,笑意飞扬的眉眼斜斜入眼,他略带诧异问道,“怎么,后悔了?” 洛瑶瞥他一眼,淡淡道,“太子殿下说了,这是安国公府的家务事。”所以你这个皇子皇孙,能不能别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来烦她。 宁煜怔了一下,洛瑶极少对他冷脸相对。之前虽也有对他嗔怒不悦的时候,但眼下她这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冰冷抗拒,却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他不自觉让开一点,少女默默扫他一眼,抿着唇不紧不慢自他身旁走过。 宁煜看着她纤细孤寂的身影,想起她从小在外,回到这府邸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在这里,她就像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几乎没有谁真正将她当亲人。 也难怪,她冷眼看着背叛过她的婢女揭穿欺君大罪也不阻止。 所有人,出事之后都跳出来指责她,让她为后果负责。却从来没有人站在她的立场想一下,那根本不是她的错,她其实也姓洛也是这个府中人。 也难怪,她看着那些人觉得寒心。 看着渐渐淡出视线的娇小身影,宁煜莫名的觉得心尖揪了一下。 “大小姐真是好大的本事!”宁煜识趣的没有跟来纠缠,洛瑶正松口气,却差点蓦然在一颗茶树后撞上一具胸膛。 熟悉的声音,令人呕心的气息,未抬头,她已皱起眉陡然向后退开大步。 她抬头,双眸危险眸起,蹙眉看着宁弦温和病弱的面孔,冷然道,“不知六殿下有何贵干?” 一个个当安国公府是他们家后花园是吧?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洛瑶,你别忘了,你已经是我的人。”宁弦本来打算好好温声哄着她,但一想起刚才她对宁煜和颜悦色,见他面就甩脸子,心内怒火就怎么都控制不住。 “你一直与五哥亲近,是不是看上他了?你别做白日梦了,就算五哥对你还不错,周贵妃也不会允许你嫁给他的。” 洛瑶又退后一步,仰头看着他,冷笑一声,低骂,“神经病!” 前面有宁弦拦着,她强行绕过去不是不行,但会惊动他人,而她,一点也不希望别人看到她与这个疯子在一起。略一沉吟,她转身要拐入左边的小道。 “洛瑶,你给我站住说清楚。”宁弦身形一动,几乎立刻就又堵在她前面。 洛瑶看着眼前披着温和外衣的俊颜,当下怒火大盛,冷笑道,“六殿下要负责的人,是二妹,临渊水榭的事,殿下既已对他们许诺,该不会回头就当没这回事吧?” “还有,请六殿下慎言。我自问清清白不惧人言,就怕别人不相信。”若让周贵妃知道宁弦在背后非议她的心肝,她不会对宁弦如何,不过在宫里为难一下王婕妤应该很容易吧? 她当初既然给自己求了一纸“天定天寡”的批文,就早断了跟这些皇室子弟纠缠的心。 宁弦却眼神一亮,忽然敛了怒气,对她温和道,“洛瑶,临渊水榭的事是误会,我自始至终在意的人只有你。从杏林镇第一次相见起,我就觉得我们注定是天生一对。” 这世上,怎么会有宁弦这样厚脸皮,哦不,是如此不要脸的人! 洛瑶双目微微瞪大,她简直要被这个恶心男人气笑了。 第239章 釜底抽薪 她深吸口气,决定掉头就走,再说下去,没准她不给活活气死就是忍不住将身上毒药塞进他嘴里。 “六殿下,还是好好找二妹跟她天生一对去吧!”她回眸,瞥了瞥远处,朝他露一丝诡异笑容,随即招呼元香快步跟上。 洛雪琪么? 身份也勉强配上他,可惜她不是洛璟胞妹,也没有墨流霜这样的亲娘。 再者,洛雪琪那样的女人,他从小到大见得多了。但像洛瑶这样的,不将他放在眼内,千方百计破坏他好事,还敢给自己弄道久病圣旨,且连自己父母兄长都敢完全不在乎开撕的,却是他兀今为止平生所见第一人。 她越拒绝,他越想得到她,征服一头羊羔与征服一头狼相比,其中的快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想着,宁弦眸光寒意微生。刚才她那一笑什么意思?难道上次花灯节的事她知道了?太子近来对他越来越冷淡也越来越疑神疑鬼,莫非这也跟她有关? 还有今天这场安国公府闹剧,不但影响到洛成玮,还会影响到太子对他的信任。之前,他还再三向太子推荐洛成玮。 洛瑶,非要跟他对着干? 宁弦望着洛瑶离去的方向,慢慢握拳。湖边起风带来水气,让他病弱清俊的面容似裹了一层清霜般。朦胧冷峻又奇异融合着温和病弱,他站在原地眯眸远眺,犹如遗世而立的玉人一般。 躲在附近的洛雪琪,原本偷听到他与洛瑶后半段对话,已经恼火得十分想立刻冲出来质问他一番,他看不上她,她还看不上他呢! 然而在她现身出来抬那一刹头,却望见跟平常不太一样的宁弦。这样的男子丰姿卓卓,出身也不错……。 洛雪琪的心忽然就呯呯乱跳起来,她咬了咬唇,微微低头,红着脸偷偷瞄一眼湖边遗世而立的男子,见他面容冷峻眉目凝神似锁重重心事,心跳更急速争乱响如擂鼓。 咬了咬唇,她扭过头,怨恨地盯着洛瑶离去的方向。 宁弦在原地站了一会,便负手离去了。他完全不知洛雪琪刚才竟躲在远处偷窥他,不过就算他知道,也不会在意。 除了洛瑶之外,女人之于他,完全都是同一个模子,对他完全没有吸引力。 他还未回到府邸,忽有侍卫从街角暗影里出来拦住马车,上前低声禀道,“殿下,出事了。” 宁弦眉心一跳,掀开一角帘子警惕的四下张望一眼,方放低声音快速道,“何事?” “殿下,就在刚刚,安国公府举办宴会的时候,暗龙卫忽然抓走巡城兵马司的同知章丞。” 宁弦心头一凛,“确定是暗龙卫出手带走的人?” 侍卫神色凝重点头,“确定。”暗龙卫是直属皇帝指挥的卫队,除了九重宫阙的天子,谁也无权调动这支来去无踪的神秘卫队。不过一旦这支卫队的人出现带走谁,十有八九那人犯了天颜惹来震怒。 简言之,刚刚被暗龙卫带走的章丞,如无意外的话,皇帝是杀定了。 宁弦揉了揉额头,最近似乎事事皆不顺。 默了一下,他问,“查探到什么情况吗?” “什么情况?”洛瑶微微一笑,看着对面风华绝伦的男子,恍然扫一眼这望江楼最好的雅间,在他对面优雅地坐了下来。 “章丞,”宁易非手里杯子一顿,声音清浅浮沉,“死了。” 少女赞赏地看他一眼,“效率很高。” “当天被抓,当天就被杀,说实话,我很好奇。” 宁易非默了一下,淡若无痕的视线自她脸上划过,一抹碎光逸出窗外,遥落长空。少女看得一怔,这神色,看来还大有隐情? “就在前天,安国公府举办宴会的时候,帝召出暗龙卫秘密带走章丞,大约一个时辰后,章丞就死了。”宁易非垂着眸,唇角微牵,似隐约勾动一抹并不明显的嘲讽笑意,“他死之时,太子就在宫中。” 死得那么干脆? 少女双眸微微眯起,有些意味不明地打量着他。 看来他身边的人很能干,确实掌握了章丞贪污黄金的证据。当然,皇帝肯定也在第一时间找到了黄金的下落,才会杀人杀得那么干脆利落。 宁易非看她一眼,轻笑道,“三年前万两黄金不是小数目,何况又过了三年。” 言下之意,章丞贪污黄金的数目并不只一万两了。 可她知道,章丞明明就……。她目光乍然一亮,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会之后,又有些恍然,再之后,看他的目光越发复杂幽长。 她心里忽然有些气闷,“卫王府底下埋着金山?”为了速度除掉章丞,他竟然将自己家产贡献出来,他还真不心疼。 宁易非凝她一瞬,失笑道,“没有金山,不过这天下银子,不都是来来去去川流不息么!” “来来去去川流不息?”少女疑惑片刻,看着他,眨了眨眼,随后也轻声低笑起来。 也是,他手下能人众多,她莫名为他散去家财郁闷什么呢,人家说不定大手一挥,眨眼那些流出去的银两又原封不动流回卫王府了。 “难怪贬斥安国公府的旨意迟了那么久才下来。”洛瑶顿悟轻叹,她就说当初太子怒气冲冲拂袖离去,请道圣旨而已,竟也请到隔日。 原来还有这一茬在前。 想起那道贬斥的圣旨,洛瑶心里就觉快意。假如洛成玮李代桃僵这件事不是在那么多人面前被揭露出来,皇帝也许不会当一回事。 可惜,那一大巴掌打得他猝不及防。她的好父亲自然得承受后果,罚俸一年那是轻的,让他在家休养休养也是轻的,那道圣旨背后代表的意义才是最重要的惩罚。 洛成玮,还未入仕身上就烙上那么大的污点,虽然这事阻止不了他一辈子,但短时间内他别想再顺风顺水。 除非洛成玮吃得苦,不走文官一途改另谋出路,比如投军从戎。但是,安国公府已经出了一个掌握兵权的嫡子少将,皇帝绝不会容许安国公府成为另一个卫王府。 “你看起来很高兴?”男子声音淡淡,他幽远拂来的目光似凝了微光,不是打量,而隐含感同身受。 洛瑶收回心神,转目轻瞥之间触上他的目光,心下愣了愣,“很明显?” 男子淡淡一瞥,目光自她莹莹透亮的脸庞转过,道,“溢于言表。” “我为自己讨回公道,这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的确值得。”宁易非低笑,神情透着愉悦。 “不过估计太子就不怎么高兴了。”话题一转,她眉眼柔和的光影也变得暗藏凌厉锋芒。她默了默,忽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往他面前递去,“这是小小心意。” “谢礼?”男子瞄了眼瓷瓶,没接。眸光隐隐凝落她面上,似蕴了意味不明的光影,半晌,他轻轻道,“额外的?” 言下之意,不会拿这瓶小东西换之前答应他的东西吧? 少女佯怒将瓷瓶收回,“我是不讲信誉的人吗?” 他倏地伸手,大袖轻拂,指尖便握住了生凉的瓷瓶,并无意触到她温软的手背。 少女一怔,眉梢荡一抹诧异飞出,她刹那一低的眉尖揉了丝隐约无奈。他触着那段暖玉似的温软,心中黑暗似注入一线微光。他轻轻握着,看她眉尖诧异辗转,压下心中复杂滋长意味,方若无其事松开,长臂一收,瓷瓶已揽入他掌中。 “你不是。” 是他,对人性难以信任而已。 “一月一颗。” 宁易非扬了扬瓷瓶,“嗯?” 少女瞥一眼,笑笑不说话。解释什么呢?总之她不会做对他有害的事情,即使她给的是毒药,那也是为他好。 有人欢喜有人愁,章丞被摘掉脑袋,第一愁的就数太子了。 确切来说,他不是愁,而是怒。 “你说谁?”太子府议事厅里,他眯着眼眸直盯下首长几一人,“吏部侍卿密奏!他哪来的确凿证据?” “殿下,”那人犹豫一下,“据悉,六殿下暗中重金搜集的一本残谱现就在林川手里。” “六弟宁弦?”太子脸色一时变得阴沉难明,“确定消息没错?” 那人点头,“千真万确。” “好,很好!”太子慢慢握紧拳头,望着对面墙壁那幅巨大骏马图冷冷笑了起来。 那人见状,低着头,忐忑建议,“也许、也许其中另有内情也说不定,殿下需问一问他吗?”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暗中为一个小吏重金搜集残谱的宁弦。 “不必。”太子闭着眼睛略作沉吟,“暗中将林川带来,我亲自见一见。” 是不是他的好弟弟暗中出卖他,他会弄清楚的。 若宁弦真能做出暗中重金搜集一本残谱投一个小吏所好,说明他这个一直淡泊无争的弟弟也有着不为人知的重心思。 想到这里,太子面色又晦暗几分。 然而,太子派出去的人,还未见到林川,就突然收到林川意外坠马身亡的消息。 “这一殷釜底抽薪用得好。”太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对旁边的人道,“请六殿下到府里来一趟。”他要亲自问一问宁弦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第240章 不死不休 两个时辰后,宁弦步入太子府就被领到花园中的凉亭。 “太子,”宁弦走进凉亭,不动声色瞥过只搁着一壶茶的桌面,上前拱手,道,“不知太子有何急事?” “坐。”太子不喜不怒看着他,往铺了暖垫的凳子比了比。 宁弦坐下,心里早有猜测太子请他前来之意,不过面上却露出疑惑之态。 太子睨他一眼,闲谈一样的语气,开口道,“章丞被人密奏贪污黄金且被就地正法一事,你听说了吧?” 这笃定的语气,哪里是疑问。 宁弦眸光一闪,心下警惕骤浓,面上却现一瞬迟疑,方恭谨道,“听说了。”他顿了顿,补充一句,“这事发生得太突然,我正疑是不是有人暗中密告。” 太子目色一寒,宁弦倒敢说,难道这么说了他就会不疑? 这个弟弟,以前他觉得是片搅不起风浪的浮萍。但现在看来,分明是潜伏暗处企图撼树的蜉蝣。 “有件事,我得向太子你坦白。”宁弦语气一转,面上浮几分愧然与凝重,“我刚收到消息,密奏章丞贪污黄金的正是吏部侍卿林川,此人也是臣弟暗中替太子网罗的人。” 太子挑眉,眸光不明,看着他抿唇不语。 宁弦叹一口气,“臣弟也不知当中出了什么差错,他会突然密奏章丞。” 连臣弟的谦称都出来了,可见他此刻内心有多惶惶不安。 太子看着他病弱的脸露怯生惧,对他的解释不置一词。默了一下,忽笑着站起,拍了拍宁弦肩头,“原来是一场误会。” 宁弦配合着露出放松的姿态,太子目光一顿,又道,“林川一事,你交到谁手里?” 他指的,是宁弦刚才解释乃为他网罗的人。这样的事,宁弦以往也做过,不过宁弦做好之后会适时递上一份详细资料给他身边的人。 宁弦微微一笑,毫不犹豫答,“跟往常一样。” “看来是有人故意误导。”太子友好地再拍拍他肩头,“六弟的坦荡淡泊,一直都是我最欣赏的。”看来他这个弟弟确实是个深藏不露的,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不过,宁弦现在还不知道,他根本看不到那本记录册子。因为巧得很,他派人暗拘林川时,那本册子突然失火被烧了。 宁弦心里沉了沉,太子能说出这句话来,证明这事在他心里存的芥蒂非同一般。 究竟是谁?在暗中挑拨他与太子的关系? 林川是他的人,这事只有他自己心知,谁能泄密? 离开太子府,宁弦心里仍旧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脑里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闪过一张漫不经心透着漠然冷意的脸。 他蹙了蹙眉,“怎么会突然想起她?” 然而声落,他身子蓦然僵了僵。他脑里闪过的不仅是洛瑶那张对他凝满敌意的脸,还有几日前,在安国公府湖边,她忽然扭头朝他露那抹诡异一笑。 他心头跳了跳,霎时有喷薄怒火内里四溢。 是她! 虽然他没有一丝证据,但他知道一定是她。 这日,洛瑶在桥边给湖里的金鱼投食。却在她低头瞬间,忽然有抹瘦长身影映在湖面。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突然侵来的气息,让洛瑶心里一寒,但并不影响她投食的动作。将鱼料洒下,她才慢悠悠抬头看着来人。 “我竟不知,安国公府什么时候变成六殿下的后花园了?”她冷着脸与他拉开距离,心里恼火在想,看来以后不管去哪,都得让元香寸步不离的跟着。 宁弦紧盯着她,没理会她的嘲讽,继续步步紧迫,“为什么?我跟你无仇无怨,自问也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少女怔了怔,这一副怨妇姿态的宁弦,她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见。 “我不知道六殿下在说什么。”少女蹙着眉头掠他一眼,目光在他脚下的鱼料凝了凝,有些可惜地收回视线,“六殿下要诉衷情,请到揽月楼找二妹。” 说罢,她转身就走。 跟这个恶心的男人多纠缠一瞬,都让她想吐。 “你回答我。”宁弦身形一动,立刻闪身堵到洛瑶跟前,长臂一伸已牢牢扣住她手腕,“为什么要这么做?” 洛瑶凝了凝被他抓得生疼的手腕,眸中厉芒如刺,“殿下最好立刻放手。” 看出她眸中威胁意味,宁弦双眼一缩,依言缓缓松开,面色却多了几分鸷人的寒意,“上次我的手,是你做的手脚?” 这个男人,总算想起来了。 只可惜,上次在临渊水榭,她没有弄点更狠的药让他整个手永远烂掉。 “六殿下这话真奇怪。”少女低嘲一声,看也不看面色隐隐生寒的宁弦一眼,遂迈步离去。 宁弦这回没拦她,站在原地不动。过了一会,却朝着她背影道,“我知道是你做的。” 少女脚步不滞,走得悠然随意。 知道?知道又如何? 他有证据吗? 无仇无怨?这个男人欠她的,何止仇与怨如此简单。 “大姐刚才跟谁说话呢?”冷不丁的,从一棵迎春花树下转出一张温柔绝美的脸来。 洛瑶侧目斜睨过去,对上洛雪琪佯装惊讶的面容,淡然笑了笑,“那边除了湖里的鱼,只有风声,二妹觉得我跟谁说话?” 言毕,她没有再会洛雪琪,继续拾步而行。尽管她没有错过洛雪琪刚刚现身一刹眼底怨恨飞闪,却没有兴趣跟这个妹妹在这打口仗嘴。 望着洛瑶缓步纤行的背影,洛雪琪一双妙目渐渐堆起浓浓忌意来。 “洛瑶,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她咬着唇站在猎猎寒风里,直到再望不见前面纤细的背影,方抑着漫天恨意转身而去。 婢女小织跟在身后,有些不安地回头望了望洛瑶离去的方向。 自从临渊水榭回来之后,小姐就变了。尤其在上回堵着大小姐不许走正门之后,再加上前段日子二少爷冒认了大小姐的功劳……,夫人的名声一朝跌到谷底,二少爷名誉扫地,整个安国公府都成了别人取笑的对象。 小姐原本并不喜听到与六殿下有关的消息,但经历了这些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小姐竟慢慢对六殿下生出了那般心思。偏偏六殿下心里更在意大小姐一些,如今这两人纠缠一起的情形更几次被小姐暗中撞个正着,这……这可如何是好。 看着前面神情愤怒阴郁的少女,小织忧心忡忡跟着,难免心里叹起气来。 这日,洛雪琪约了洛成玮来她的院子相见。 “哥哥,”洛雪琪眉目含恨,看着面容颓丧的男子,恨声道,“赶紧想办法对付洛瑶那个贱人,整天在这唉声叹气有什么用?难道你还要眼睁睁看着她继续在府里耀武扬威吗?” 洛成玮拧着眉头,不悦地扫她一眼,冷声道,“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若说这府中谁最恨不得她死,那个人非你哥哥我莫属。但凡做得到,我早就送她落十八层地狱了。” 那个病秧子,竟然敢伙同一个贱婢坏他好事,害他声名尽丧,现在人人对他避之若蝎。他甚至连门都不敢出,一出大门,立即就有人对他指指点点,指桑骂槐说他不容洛瑶,冒夺功劳道德败坏品行沦丧等等。 他越想越恨,不知不觉连牙根都咬得格格作响。 洛雪琪瞧见他一刻如此真实骇人的恨意,也不禁暗中心惊,下意识悄然退开几步。 想了想,她睫羽轻扇,露一副柔弱可怜之态,柔声道,“哥哥,既然如此,我们还等什么。” 洛成玮愣了一下,挑眉怀疑地看着她,“你有办法钉死那病秧子?” 洛雪琪看着他,神情切切,“哥哥,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洛成玮却不乐观,看着她冷哼道,“什么办法?刺杀?别说她不轻易出府,就算出府,她身边也跟着一大堆护卫。再者,别忘了,她那个贴身婢女元香可不是吃素的。” 洛雪琪眯了眯眼眸,怨毒地冷笑一声,出口的声音依旧温柔似水,“刺杀太血腥,且动静太大,万一最后牵连到我们身上,这多不划算。” 洛成玮来了几分兴致,定定看着她,两眼熠熠放光,“那你说有什么办法能神不知鬼不觉除掉她?” 洛雪琪嫣然一笑,扭头看了看窗外花期正好的山茶,拢了拢垂落前襟的一缕发丝,缓缓道,“我们有好些日子没与表哥他们小聚了吧?” 洛成玮莫名其妙地看她半晌,又盯着窗外的山茶树看了许久,脸上方渐渐露出几分了然来。 片刻,他唇边噙出阴阴森森的冷笑,道,“那你打算如何解决她身边那个会武功的婢女?” 不管干什么,必须得先将那个不好对付的丫环解决了才行。 洛雪琪垂眸冷笑,她柔美的脸庞看着还是那样美艳动人,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那么阴森冰凉,“那个丫头,空有一身武力而已,只要用点脑子,对付这种人是最容易不过。” 第241章 打的就是你 这一日午后,天空中白云与乌云夹缠不休,天色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让人猜不透它到底是晴是雨。 这时,罗嬷嬷领了个丫环进入屋里。丫环朝临窗而坐执卷低眉的少女福了福身,道,“大小姐,老爷有事请你到去主院一趟。” 洛瑶抬眼看她一下,微微有些诧异道,“父亲找我?知道是什么事吗?” “奴婢不知。”丫环摇头,又道,“老爷请大小姐尽快过去。” “我知道了。”洛瑶目光一瞥即收,“你先去回话,说我换件衣裳就过去。” “是,大小姐。”丫环应罢朝她行了一礼,随后转身离开青玉轩。 “罗嬷嬷,刚才那丫头看着眼生,你知道她在父亲院子里做什么的吗?”洛瑶搁下手中书卷,站起身来,但并不急着换衣裳。而是望着门外,若有所思地转着眼睛。 罗嬷嬷想了想,随即奇怪道,“小姐不提,奴婢还不觉得。那丫头奴婢记得叫玲珞,是老爷院子里的洒扫丫环。”她顿了顿,神色更加疑惑,“老爷怎么会让她一个洒扫丫环来请小姐你过去?” 洛瑶收回视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个,我也想知道。” 罗嬷嬷皱了皱眉,神色疑惑中透着几许担忧,“小姐,不如待奴婢前去福苑打探一下情况?” 少女含笑摇头,“不用。” “兴许父亲一时找不到人手,才临时让她来传话。”洛瑶转身进了内室,准备换衣裳,“我这就换衣裳过去看看。” 罗嬷嬷一想,在这府里,应该还不至于有人敢冒老爷的名头骗小姐。遂也放心点头,进屋侍候她换下外裳。 “元香,赶紧随小姐一起去福苑,老爷在那边等着呢。”眼见洛瑶准备收拾妥当,罗嬷嬷连忙往院外舞剑的少女招呼。 “我知道了。”元香收剑入鞘,回屋简单抹了把脸,就跟随洛瑶一齐出门。 然而,她们出了青玉轩,大概才走了半盏茶,忽见元香蹙着眉头,一脸难受的看着洛瑶欲言又止。 “怎么了?”洛瑶见她表情太奇怪,不由得慢下脚步关切地看向她询问起来。 “小姐,”元香脸上露出一抹讪讪尴尬,“奴婢……肚子突然有些不适……。” “吃坏肚子了?”洛瑶讶然眨了眨眼,随即失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幸好从这返回青玉轩也没多远,你赶紧回头,让墨玉过来。” “哎,奴婢这就叫墨玉过来。”元香轻快应一声,苦着脸一溜烟便跑得不见踪影。 洛瑶干脆站在石榴树前等着墨玉,一会之后,就见墨玉小跑着过来。她微微泛红的脸还带着几分促狭笑意,“小姐,奴婢还真从来没见过元香如此猴急的一面。你都不知道,她刚刚简直跟猴子一样三蹦五跳的奔向茅厕……。” 墨玉一边说一边掩嘴偷笑,显然可见元香刚才的举动有多猴急与滑稽。 洛瑶眼神一闪,若无其事地应和一声,“是吗?那可真是百年不遇难得一见。” 两人轻松说笑着,不紧不慢往福苑走去。 由于洛瑶当初使计要下青玉轩时,正是看中了青玉轩的偏僻幽静,这会从青玉轩前往福苑,几乎得穿过大半个安国公府才行。 “小姐,今天风大,还是别走湖边那条路了吧?”墨玉拢了拢衣衫,有些瑟缩地往栽着成排花树的朝里一面靠了靠。 洛瑶看她一眼,眸光刹那流转如波,“好,今天就听你一回,不走湖边那条路。” 墨玉立时面露喜色,一脸感动地笑道,“奴婢就知道小姐最疼人。” “我是担心万一你也被风吹坏了,那可怎么办?” 洛瑶眼神莫名闪了闪,打趣她一句,随即拐入另一条不常走的路径。 这条路,与走湖边那条路差不多距离,就是眼下这条路两旁皆栽种着不少高大的花树,寒风吹来,这些花树却能挡去不少寒意,至少在墨玉看来,绝对比从湖边走要暖和得多。 这条路径其中有一段需经过一片竹林。 “小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声响?”墨玉听着林子传来似是而非的沙沙声,有些头皮发麻地不由自主往洛瑶身边靠去。 “瞧你这小胆样,不过风吹叶子的声音而已。”洛瑶无奈地瞥她一眼,“听起来不就跟以前我们住的地方差不多。” 墨玉吞了吞口水,依旧紧紧跟着她,有些害怕地张目四顾,却又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一时不由得硬着头皮收回视线,轻声道,“小姐,奴婢感觉确实不一样。” 洛瑶听着她隐约透着惧意的腔调,心神一凛,脚步不动声色加快,面上依旧轻松笑着,“青天白日的,总不至于这小小一片竹林里还能藏着什么妖魔鬼怪吧。” “小姐,”墨玉轻呼一声,恳求道,“奴婢求你别说了,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走了几步,耳边那奇怪的声响并不曾消退,墨玉更觉头皮发麻,“早知走这条路那么阴森恐怖,奴婢宁愿走湖边吹冷风。” 洛瑶失笑地摇了摇头,“墨玉,你知道这世上什么药人人爱吃吗?” 墨玉茫然,“什么药?没病没痛的谁还会爱吃药?” “这世上哪有没病没痛的人,”洛瑶怅然低喃一句,目光忽凌厉瞥过竹林,遂又恢复原状轻笑道,“傻墨玉,这世上人人爱吃的,无非是嗟叹往事难返的后悔药。” 墨玉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奴婢目前为止,就没有想过要吃后悔药。” 少女含笑不语,不想吃后悔药的,要么天真懵懂,要么死性不改。 但愿,隐在竹林里面那些人,都是想要吃后悔药的。 这般想着,前面忽有浑浊酒气随风吹来。 洛瑶皱了皱眉头,依旧脚步不停往前走。那酒气太浓,随风而来竟也薰得墨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小姐,这林子哪来那么浓的酒气?难道有人躲在里面喝酒?”墨玉一边揉着不舒服的鼻子,一边奇怪地转着眼睛四下张望。 洛瑶心头沉了沉,面上依旧淡然从容笑着,“听说二妹她们今天邀了墨家表兄妹前来小聚,兴许他们就在这林子附近设宴吧。” 墨玉不满地嘟嚷一句,“原来是他们,果然物以类聚,难怪隔老远飘来的酒味还浓浊之极简直臭不可闻。” 洛瑶吸了吸鼻子,忽然神色一紧,接着“哎哟”一声,身子忽然往旁边一歪。 墨玉吓了一跳,立时手忙脚乱扶着她,紧张问道,“小姐怎么了?” “我崴到脚了。”洛瑶大半身子靠在她身上,面带痛苦道,“你赶紧扶我回青玉轩。” 墨玉听闻她声音压抑不住的痛楚,登时大惊,“小姐,不如奴婢背你回去?” 洛瑶推辞,“你背不动我,扶着我走便行。” 墨玉环顾一眼四周,有些丧气道,“这地方平日少有人经过,这会天气又不好周围又冷冰冰的,肯定更无人来了。”然而她转念一想,眼神忽亮了亮,“小姐刚才不是说二小姐她们在这附近设宴吗?要不奴婢过去叫人来帮忙?” “要不然小姐这样走回去,也不知得走到什么时候,待走回青玉轩,这脚肯定伤上加伤了。” 说罢,她有些自责地低下脑袋,“都怪奴婢,若不是奴婢建议小姐改道,走湖边的话,即使冷一点也不至于光线不好害小姐扭到脚。” 洛瑶眼神一闪,“这不关你的事,意外要发生,谁也挡不住。” 她会顺应墨玉建议走这条路,是因为那个玲珞有古怪,才弃了平时常走的路。 如今走这条路,已经证实了她猜测,所以原路返回并无不可。 “大小姐这是要去哪?”就在墨玉扶着洛瑶一步一拐折返青玉轩时,忽有两个粗壮婆子从林子现身出来,面无表情地堵住去路,冷声质问道。 “太好了,大小姐伤了脚,你们赶紧帮忙抬她回青玉轩。”墨玉乍见两人,想到自家小姐可以少受苦,一时只顾着高兴,完全忽略了两人躲在阴影下奇异的神情。 谁知那两个眼生的婆子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狞笑一声,其中一人道,“既然如此,还请大小姐暂留在此。” 也不说帮不帮忙,也没说要叫人过来。 墨玉怔了一下,随即心生警惕,护在洛瑶跟前戒备地看着两人,“你们什么意思?” “嘿嘿,我们就是这个意思。”两个婆子交换着眼神,其中一人忽然不知从哪抽出根棍子,出奇不意地朝着墨玉后颈用力猛敲了下去。 “墨玉!”洛瑶大叫一声,拽着她手臂想将人拽偏一些,然而墨玉反应终究慢了半拍。 “什……么?”尾音如蚊叫,她身子一软已呯的倒了下去,显然让那背后偷袭的婆子给敲晕了。 洛瑶唰地站直,双目微微眯起,厉芒一霎如电射至那还握着木棍保持打人姿势的婆子,一字一顿地开口道,“你敢打我的人!” 那婆子被她骇得腿脚发软,浑身都不由自主震了震,“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第242章 废物 “不是故意!”少女哼一声,忽然一个箭步掠过去,无比迅速夺下她手中棍子,眯起双眸比了比,凶狠又直接地对准她劲项,同样二话不说,使劲恶狠狠就打了下去。 那婆子只来得及发出“嗷”一声痛呼,粗壮的身子竟也禁不住这一击,顷刻似滩烂泥般软倒在地。 另外一个婆子见着洛瑶如此利落凶狠的举动,一时惊骇得腾腾倒退几步,直吓得傻了眼。 洛瑶冷冷瞥她一眼,准备背起墨玉返回青玉轩。 谁知就在她低头弯腰瞬间,那婆子周围竟一下多出一大群人。她粗粗扫过,竟张张都是陌生面孔。 看她们排成人墙的姿势,明显是打算将她困在这里。 洛瑶慢慢直起腰来,确定墨玉只是暂时昏迷过去,一时倒不着急背她走了。 “你们,想干什么?” “原来大小姐扭伤脚是假!”其中一人盯着她双腿打量片刻,怪声怪气道,“想趁机逃脱才是真。” 另外一人接着道,“我们不想干什么,就是想留大小姐你在这好好欣赏一下风景而已。” 将她困在这里? 洛瑶心头紧了紧,眼底有疑惑淡淡晕开。 她还以为她们有胆子将她的命留在这呢! 但,困她在这片竹林做什么?她眯着眸子想了一会,心底忽闪过一个念头。就在这时,身后浑浊令人欲吐的酒气忽然由淡而浓,更有火烧般的气息喷落耳侧。 “美人,你别跑。” 洛瑶背对着,但可以感觉到这句话后,有具醉醺醺的身子已经迫不及待朝她熊抱扑来。 她心头沉了沉,随即有熊熊火焰自微眯眼眸迸出。 “你们最好别再对她动粗,否则我不敢保证会对你们如何。”洛瑶灵巧扭身一闪,已经避开身后臭浊的身子。她双目狠厉利芒瞬间如刀飞出,声不高,但那仿若地狱爬上的狠厉气势却齐齐将那排人墙震住。 虽然此刻看来,她就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但此时,谁也不敢忽视她,更不敢捊其锋芒产生什么对墨玉不利的念头。 洛瑶见将他们震住,这才回转身看向光色昏微之处。 来人面目虚浮酒气冲天,穿着一身深色衣袍,脚步跄踉冲她展开猴子捞月的揽月抱。 洛瑶皱了皱眉,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这人浊重的酒气下掩盖着一种助兴药的味道。 这种药物味道极淡,又有如此浓重的酒气做掩护,若非她自幼学医辩毒,说不定这会也闻不出来。 她眼神忽而凌厉如芒。 不是因为认出了这个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男人,而是因为他看似笨拙扑来的动作下,竟透着让所有女子都心生畏怕的某种气息。 墨一杰,墨水灵的亲哥哥,继夫人亲兄长的儿子。一个从小不学无术只懂吃喝嫖赌的败家子! 她想起来了,洛成玮洛雪琪他们今天邀了墨家表兄妹前来小聚! 将元香调开,借安国公的名头将她骗出青玉轩,又料定她对玲珞起疑不会再走平常路,暗中埋了大群人在这等着。 只要她踏进这片竹林,遇上醉酒还吃了助兴药的墨一杰,唯有任这个兴奋到连他娘都不认得的男人为所欲为! 在她府里毁了她还不够,还打着让她以贱妾身份抬入墨家任他们折磨的主意! 洛瑶瞬息想通事情来龙去脉,面对几番扑空越发激怒的墨一杰,她始终不慌不忙仗着巧劲躲闪着。 当然,躲闪不是长久之计。 她朝那些又将身子隐入林中的婆子扫了一眼,沉声道,“你们不想丢了小命,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若奉命将她堵在这里,过后还能活命,但若敢出手助墨一杰,即使最后她受辱于墨一杰,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活。 林中无风,却在她话毕之后有簌簌响声。 知道怕? 知道怕就好,知道怕表示懂得珍惜自己性命。 这些人不跑出来给墨一杰做帮凶,她一人对付墨一杰自不在话下。 洛瑶掠一眼面色泛红双目放光朝她扑来的墨一杰,倏地站定原地,朝他冷笑一声,“既然你要耍酒疯,那就让你疯个够。” 墨一杰虽喝了酒,但酒不至醉。乍见她镇定自若站着不跑,顿时心头大喜。也没在意她说了什么,借着体内那股犹如万马奔腾的热浪两眼放光盯着她,张开双臂准备来个狠狠大熊抱。 美人表妹说了,只要他今天借醉酒将洛瑶在这办了,以后这个没人护着的安国公府大小姐就只能抬到墨家给他提鞋。 墨一杰心里越想越美,看着洛瑶冷若冰霜的脸,竟能欢喜的嘿嘿笑出声来,“美人,等急了吧,我这就来。” “是挺急的。”洛瑶淡然回他一句,待到他差不多扑到面前,瞅准时机将收在身后那根棍子忽然抽到前面,对头他侧边脖子狠狠一抡,同时借着衣袖作掩在无人能看清的角度,飞快地将藏于袖里的银针往他身上扎了两下。 只听得“呯”的一声,墨一杰翻两翻白眼才不甘地倒下去。 洛瑶退开两步盯他片刻,忽继续抽起棍子朝他身上雨点一般不要命地砸下去。 “叫你肖想祸害我!”洛瑶一边打一边恼火嘀咕,“让你以后连男人都做不成。” 藏身竹林里奉命作人墙那些婆子们,眼见洛瑶一个弱姑娘竟然将墨一杰一个大男人揍得毫无还手之力,一时又是惊又是怕,但想到洛瑶警告在前,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出面阻止。又不敢眼睁睁看着洛瑶将人打死,一时竟傻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外头纷纷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洛瑶侧耳听了听,冷冷一笑,遂将手中棍子往地上一扔,转身回到墨玉旁边将人扶起。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未见人,先听闻了罗嬷嬷着急的声音。 洛瑶心头一暖,扬声道,“我没事,不过墨玉出了点意外。” “小姐没事就好,奴婢生怕来迟了。”罗嬷嬷松口气,随即便见她带着青玉轩十几个下人浩浩荡荡走了过来。 偏偏这时,竹林另一端也传来了墨水灵焦急的声音,“哥哥?哥哥?你在哪?” 这声音,听着急切。实际听仔细了,便能发觉其中担忧甚假,反倒隐含其中的莫名兴奋太明显。 洛瑶冷笑一声,瞥了瞥被她打得半死不活的墨一杰,压根不理会那边动静。 墨一杰原本是被洛瑶那快准狠的一棍直接击晕倒地的,但后面禁不住她急风骤雨般的棒打,自然迫不得已又痛醒过来。不过洛瑶没给他开口惨叫的机会,直到她打到手软扔掉棍子,他才能嗷嗷发出痛呼声来。 声音一出,自然将人也引过来了。 转眼,墨水灵与洛雪琪还有洛成玮一众也自竹林另一端威风凛凛的转了过来。 老远望见墨一杰死猪一般躺在地上嗷嗷直叫,墨水灵吓得大叫一声,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哥哥,你怎么样了?” 她颤颤伸出手,想扶墨一杰起来,然而才碰到他胳膊,他就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墨水灵被吓得立刻缩回手,看着他又青又肿没一处完好的脸,登时大怒,“洛瑶,你为什么要打我哥哥?” 洛瑶弄醒墨玉,正打算在罗嬷嬷等人簇拥下离去,冷不防看见墨水灵一脸怨恨地冲到她面前气势汹汹地质问,她不由得停下脚步,微微牵唇,嘴角露出隐约淡笑,“请问墨小姐哪只眼睛看见我打墨少爷了?” 说罢,她不着痕迹掠了眼林子一端,那些婆子若识趣,自然不敢出面指控她。 当然,若这些婆子想死,她也不妨成全。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欺到头上,她不还手她就是傻子! 墨水灵看了看躺在地上嗷嗷直叫的哥哥,再看看笑意嫣然一脸云淡风轻的洛瑶,登时大怒,“这地方,你带着一院子的人好好站在这,我哥哥却满身是伤倒在地上,不是你打的他还有谁?” 洛瑶冷笑一声,“照你这么说,若宫中国库不慎遗失了什么宝物,而你正好站在附近,那宝物定然是你盗去了。” “你、你……”墨水灵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你了半晌才胀红脸恨恨道,“你强词夺理。” “就算是吧。”洛瑶懒得理她,随意敷衍一声,便要转身离去。 “对了,墨小姐若真在意你哥哥,不如赶紧抬他去看大夫。”在这拖着她,就算争出个高低来又如何。 今天,若非她安排好后着,眼下满身是嘴也说不清的人只怕就是她了。 洛瑶淡淡扫一眼站于后面的洛成玮洛雪琪两人,只见两人同样疑惑地站在原地审视地看着墨一杰,一时并不曾急着与墨水灵一样上前找她论理。但,也同样没有急着让人抬墨一杰下去救治。 眸光微闪,她一瞥即收回视线,眉梢讽意浅浅流荡开去。她自己下的手她知道,保证墨一杰不会死在这就行。 眼看着洛瑶毫发无伤地扬长而去,洛雪琪含恨地绞着帕子,厌恶地瞥过地上哼哼唧唧痛不欲生的墨一杰,轻啐一声,“废物。” 第243章 自投罗网 洛成玮皱了皱眉,大手一挥,沉声道,“来人,赶紧抬表少爷去看大夫。 ” “哥哥,到底是谁将你伤成这样?”墨水灵扑过去,看见他伤成连话都说不利索,眼角终于溢出点点泪花。 墨一杰哪里回答得了她,只拼命转着一双眼想要告诉她,可惜他那双眼也被洛瑶打得半肿,眼珠子动了半天,墨水灵还是根本看不出他想表达什么。 洛瑶回到青玉轩,才见元香一身疲软的白着脸自茅厕回来。 她替元香把过脉,脸色霎时变得冰冷含寒。 “我倒是小瞧他们了,连这样隐晦的害人法子都想得到。” 元香一听自己拉肚子并非吃东西所致,登时白着的脸幻变成了黑色。 “以后你在外面练功的时候警惕些,他们应该是摸准了你平日练功的时辰与场所,竟事前将那些害人的东西洒在周围而非中途才添加。这样一来,不会引起你警觉,二来,待你练功时正好吸入浮在空中的粉末,粉末随你血液游走,到一定时辰才会发作。” 她咬了咬牙,粉面冷意更甚,“他们将这时间掐得够精准的。” 若元香提前发作,她没离开青玉轩之前就会察觉;若元香发作得迟,这药又失去效用。 “小姐,表少爷受了伤,只怕墨家舅兄不会善罢甘休。”罗嬷嬷知道元香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想起这事,这心又跟着悬了起来。 “罗嬷嬷不用担心,这事我自有分寸。”洛瑶冷笑一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出去。 次日一早,墨一杰的母亲,即洛雪琪的舅母赵氏便不依不饶的跑上门来大闹。 昨日在竹林设计洛瑶之事,洛雪琪与洛成玮二人本瞒着继夫人行事,早料到林氏会前来问罪,自然早暗中安排了人在门口将人截住。 “舅母,表哥他的伤没有大碍吧?”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洛雪琪见林氏黑着一张脸进门,立时将姿态放得极低的迎了上去。 “没有大碍?”林氏剜她一眼,双目似要喷出火来,“你母亲呢?我要见她,为一杰讨回公道。” 洛雪琪大吃一惊,立时露出极为关切的神情,柔声相询,“舅母,杰表哥他伤得很严重?要不要拿安国公府的名贴请宫中御医?” 林氏掠她一眼,神情似痛似悲更似恨,半晌,自齿缝冷冷挤出一句,“不用。” 洛雪琪怔了一下,对她的反应有些摸不着头脑。半天也猜不出墨一杰到底伤得重不重。 “一杰昨夜已经醒来,他说你们安国公府的大小姐心狠手辣,竟卯足劲将他往死里打,如今更是将他打到……。”林氏轻咳一声,将洛雪琪最为好奇那部份瞒下不说,只恨恨道,“如今他连床也下不来。将我们一杰伤成这样,你母亲难道不应该出来给个说法?” 洛雪琪心里这一刻真是又惊又奇。惊的是,昨日洛瑶竟然一人能将墨一杰一个大男人揍得半死。她晕乎半天,似乎也难以想像是什么样的情景。奇的是,照她这舅母的说法,墨一杰应该伤得不轻不重才对,可为什么她这个舅母口口声声要她母亲出面讨公道? 难道当中,还有什么她不能知道的隐情? “舅母,实在抱歉得很。”这件事当然不能让她母亲知道,所以洛雪琪第一反应自然是想方设法稳住林氏,“母亲她这几天正巧出门,舅母只怕得过几天才能看到她。” 林氏当即脸色大变,“什么?她的好女儿将我儿子伤成那样,她竟然不在府里?” 这句话让洛雪琪心中突生不悦,洛瑶与她既非亲姐妹,又从来没有在她母亲下教养。这林氏却非将洛瑶做的事算在她母亲名下,真是让人听着就气恼。 然而,为了稳住林氏,洛雪琪固然心里不痛快,面上也不得不继续装出一副柔顺谦和的样子,“母亲虽然不在府里,不过大姐伤了杰表哥,我们理应一齐到墨府探望探望。” 林氏脱口就要拒绝,不过转念一想,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眯起双眼露一丝诡异冷笑,语气也跟着缓和下来,再不见之前的咄咄逼人,“既然雪琪你们有这份心意,我就暂且过几天待你母亲回来了再上门跟她说道说道。” 洛雪琪暗下松了口气,总算暂时稳住林氏了。 “不过,一杰是在你府上受的伤,你们姐妹几个现在就随我回府,顺便也替我好好劝劝他。” 这话说得古里古怪,洛雪琪心里凛了一下,又拿微垂的眼角瞄了林氏一眼,也不知有没有猜到林氏想法,随后点头,柔声道,“舅母见外了,于情于理,我们都应当到墨府探望杰表哥的。” 洛雪琪说罢又默了一下,绝美脸庞露出几分苦恼来。 林氏瞥她一眼,明知她为什么为难,偏故意装作看不出来。 她的儿子被伤成那样,若不将洛瑶那个贱丫头弄去墨府,她怎么也不甘心。 “舅母不如先回府,稍后我就和哥哥他们一起过去。”洛雪琪想了想,觉得还是先与洛成玮商量对策,看怎样将洛瑶骗去墨府再说。 林氏冷笑一声,当场露出几分不痛快来,“别,横竖没看到你们表兄妹几个过去,一杰心里也不会高兴,我就在这等着,与你们同行。” 洛雪琪无奈,只得勉强笑道,“那有劳舅母在这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将林氏撇在揽月楼,洛雪琪匆匆出去找洛成玮商量对策去了。 “骗?”洛成玮捏着茶杯,低头看了看水纹荡漾的暗色茶汤,冷笑一声,“那丫头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骗她不如直接跟她说实话。” 洛雪琪吃惊地看着他,“跟她说实话?她会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墨府探望杰表哥?” 在她眼里,就算傻子都知道这一趟墨府之行不会有什么好事,难道洛瑶还会傻傻跟着去? 洛成玮稍一用力,指间杯子便被他捏碎成了渣渣。 “她不愿意,我们就想办法让她愿意。” 洛雪琪露出洗耳恭听的神色。 他眯了眯眼,神色阴鸷开口,“就告诉她,若不想明天被传得天下皆知她与墨一杰在竹林有苟且的话,她最好乖乖跟我们一起去墨府。” 洛雪琪怀疑地看着他,“这样的威胁,行吗?” 她印象中,洛瑶分明是那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犟脾气,若不然当初也不会在府门外足足待了四天也不肯低头从侧门进府。 况且,洛瑶还带着命定天寡的煞命,她会惧这样的谣言? 洛成玮阴恻恻地笑了笑,凝着被碎茶杯划破的手指,缓缓道,“我会想办法让她不得不接受威胁。” 结果,洛雪琪亲自去青玉轩才向洛瑶提了那么一句,让洛瑶跟他们一起去墨府探望受伤的墨一杰,还未露出丝毫威胁的语气,洛瑶出人意料地十分爽快的答应了。 这下,不仅惊掉洛雪琪下巴,也让元香墨玉等人百思不得其解。 但林氏就在揽月楼等着,洛瑶根本没有时间跟她们解释其中因由,就跟着洛雪琪他们一道匆匆往墨府去了。 一个时辰后,林氏带着洛雪琪他们一行人回到墨府,不过墨一杰压根不愿意见他们,听闻他们前来探望的消息之后,就一直装睡不醒。 林氏只好装模作样将洛雪琪他们带着在窗外瞄一眼墨一杰,然后就将人带往客厅。 不过只坐了一会,林氏又找了个借口将洛瑶单独叫到墨一杰房里。 从林氏闪烁的目光,洛瑶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女人对她不怀好意。不过,将她单独骗到墨一杰房里又能对她如何? 少女心下轻嗤一声,丝毫不以为意的跟着婢女七拐八转,终于一脚踏进了墨一杰养伤的地方。 她身影才刚刚完全没入房里,就听闻外面急促的传来咔咔声。 就在她抬头从窗户往外张望的瞬间,院子四周已经从天落下大铁网,完全将出口封住。 她不由得微微勾唇一笑,“果然不出所料。” 林氏将她骗来墨府,就是想着要将她关在这服侍墨一杰,当然,最好能将她折磨得生不如死最解恨。 这也间接证明,昨天她扎那两针,效果十分卓著。 “洛瑶,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还真敢来墨府。”就在洛瑶漫不经心欣赏外面铁网时,屏风后面的床榻终于冒出了墨一杰咬牙切齿的愤恨声。 “我怎么不敢来?”洛瑶拢了拢被风吹散额前的发丝,含笑一脸惊诧缓步绕过屏风,“我得代表安国公府来看看我们的表少爷伤情如何,以续两府情谊。你说,我怎么能不来。” 洛瑶说着,仿佛完全没看到墨一杰愤恨得要将她撕碎的眼神,自顾的拉了凳子坐下,又替自己斟了杯热茶。 她润了喉,发出一声满足喟叹,才再度将视线对准床榻上那半死不活的男人,“将我弄来墨府关在你屋子里侍候,是你出的主意?” 少女轻笑一声,从她脸上完全看不到一丝该有的惊慌失措,“这主意出得不错。” 她笑意骤隐,语气瞬间转为凌厉,“不过昨天的主意就太差劲了。” 第244章 扒下层皮 她往被褥他腰下部位瞄了瞄,毫不隐藏她的笃定,言笑晏晏嘲弄道,“喝醉酒在竹林偶与洛大小姐苟且一场?很龌龊的艳遇,可惜墨少爷的助兴药太猛了些。 ”她顿了顿,眉眼弯弯,却十分遗憾道,“艳遇倒遇上了,就是时间不对,所以导致墨少爷伤在见不得人的地方。” 见她肆无忌惮拿那样眼神瞄他那里,又听她这般直白谈论自己最欲遮掩的病症。墨一杰本就青肿的脸瞬间呛得通红,一脸见鬼的表情瞪着笑意微微的淡定少女,“你、你竟然都知道?” 洛瑶遗憾地点点头,严肃应,“嗯,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不该知道的……,就没有她不该知道的。 她还知道,他昨日落下不举的毛病将会伴他一辈子。除非她亲自出手,否则他永远也别想再有机会尝一夕风流。 敢应下洛雪琪那对兄妹用这种下三滥的方法毁了她,她也无需对他客气。 礼尚往来真君子,她觉得,这事她确实做得挺君子的。 墨一杰定定盯着她,脸上丰富的表情轮换了一遭,才发出受伤野兽一般的怒吼声,“你这个贱人,你暗算我,从今以后,你别想再踏出这屋子一步。” 她胆敢害他,以后就别想好过。 在他解恨之前,他一定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绝对后悔活在这世上为人。 这般想着,他原本觉得哪哪都骨折一般疼的身子,忽然就奇异的不痛了。 他呯地从床榻跳了下来,恶狠狠盯着洛瑶,两眼似能喷火般,单那厉绝的目光就能将人烧成灰烬。 他大步跨向端坐不动的少女,“贱人,如今落在我手里,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眼看他伸出的手臂就要够到洛瑶瘦削肩膀,看他怨恨的眼神,那手臂拽来的力度绝对不会小。 洛瑶眼神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面上依旧带着从容浅笑,甚至,她澄澈如泉的眼眸还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从她身上,甚至从头到脚,完全看不出一丝怯意,更别说害怕恐惧一类的情绪了。 “你不怕?” 她太镇定了,这份异常镇定反让愤怒得失去理智的墨一杰产生一丝怀疑,怀疑一生,他的动作便跟着一顿。 洛瑶看出他迟疑,仍旧漫不经心瞥一眼,淡淡反问,“怕?我为什么要怕?” “就算你在院子四周落下铜墙铁壁将我困在这里,你扪心自问,可真敢对我如何?” 墨一杰被她轻描淡写的轻蔑态度刺得浑身一震,血液立时轰地冲上头顶。 “就算你真敢,你又能对我如何?”少女动听的声音慢悠悠落下,她竟然随即垂下羽睫,连看也不再看墨一杰一眼,径自悠然自得的拿起茶壶给自己又斟了杯茶。 赤果果讽刺他不是男人! 士可忍孰不可忍。 墨一杰双目曝赤似火烧,野兽一般嗷的叫一声就冲她凶狠狠冲了过去。 洛瑶眼神一闪,脚尖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就听闻满腔怒火恨不得立即将她压在身下辗成肉酱的墨一杰“呯”一声重重摔倒在地。 少女眼底闪过淡淡冷意,她昨天对墨一杰下的手虽重,但若林氏母子没生出要将她禁锢在此折磨的念头,而是好好养伤的话,他的伤养个十天半月还是可以好的。 但现在,他被她刺激到气血上涌,伤势只会更重两分。他看起来气势汹汹,实际不过外强中干,她轻轻一勾脚尖便可将这虚肿的大块头绊倒。 这是回报他们昨日处心积虑暗害元香的。 摔在地上的墨一杰半天也爬不起来,这一摔直接将他之前奇异消失的疼痛又统统加倍的还了回来。 他狼狈地趴在地上哎哟哎哟地惨叫着,洛瑶安然坐着冷眼旁观,丝毫没有搭把手将他扶起来的打算。 只听得一会外面就响起匆匆脚步声,洛瑶仍旧坐着不动,也不理会门口那道铁网起了又落,更丝毫没有趁机冲出去的意思,她就这样冷眼看着两个面无血色的丫环匆忙跑进来将墨一杰架回床上。 “洛瑶,从今以后,你就留在这好好服侍一杰,他什么时候好了,你也就好了。”林氏这时黑着一张赛锅底的脸,微昂着头缓步行来,不可一世地拿眼角斜掠洛瑶,极为冷酷说道。 看来暂时,她还不知道刚才她的儿子被洛瑶差点气死的事。 洛瑶看着她端那一副贵夫人的架子,就觉得分外好笑。在墨秋言成为安国公府的继夫人之前,他们这一支就是庶出旁支,每日奔波三餐温饱之间,哪来的时间金钱培养贵夫人气质。 即使后来十几年在墨秋言提携下,他们这一支迁到京城并开始逐渐踏入权贵圈,但气质这种东西不是想装就有的,没有一代代耳濡目染的传承培养,硬要做出来最多也不过落个东施效颦而已。 洛瑶看着她那做派,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扬着眉,佯装惊讶道,“墨夫人这话何意?难道要非法将我禁锢此处吗?” “禁锢?”林氏斜睨着她,冷哼一声,“你还不够资格。” 洛瑶怔了一下,她还不够资格? 这说辞够新鲜的。 “恕我愚钝,请问墨夫人现在将我与你儿子关在一起什么意思?” 林氏抬着下巴越过她绕过屏风去看墨一杰,“没什么意思,你将一杰伤成这样,以后照顾他就是你的责任。” 洛瑶笑问,“若是他一辈子都这样了呢?” 林氏霍地回头,盯着她的阴沉两眼刹那喷出火来,“那你最好祈求自己有命活那么久。”敢诅她儿子一辈子好不了,这该死的贱丫头真该立马滚下十八层地狱。 洛瑶点点头,仍旧一脸平静道,“哦,我明白了,墨夫人这是强逼我在墨府为奴为婢。” “不过,墨夫人有件事是不是弄错了?我今天自愿来这探望表少爷,那是因为他先在我们府受的伤,至于你要私下扣留我在这为表少爷的伤负责,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先征求一下我父亲的意见为妥。” 林氏狞笑一声,“贱人,你将我儿伤成那样,你以为抬出安国公我就会怕?” 她冷哼一声,“你若是识趣,最好老老实实服侍一杰,若能令我满意,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心情好了就会放你出去。若不然……。”她鄙夷地盯着洛瑶,警告地扯了扯嘴角,“你就准备在这待一辈子。” 说罢,她不再与洛瑶费唇舌,转身走向床榻,待看见墨一杰哼哼唧唧嚷着这痛那疼,她立时大怒朝洛瑶吼道,“贱人,赶紧给一杰倒杯水过来。” 洛瑶站在原地没动,反而笑吟吟看着她,露出好奇的懵懂模样,还慢条斯理询问起来,“墨夫人,我母亲姓墨,表少爷也姓墨,若我是贱人,请问表少爷是什么呢?” 她眨了眨眼睛,笑脸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兀自点头自语,“哦,我知道了,我若是贱人,他自然就是贱人生的贱男人了。” “你、你……。”林氏就是做梦也想不到洛瑶以稚龄之年就已经游走四方,这些年都不知以小神医的身份跟多少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若论伶牙俐齿,只要洛瑶愿意,十个林氏也辩不过她。 林氏看着她笑微微的脸,噎了半晌,胀得满脸通红也没想出反驳之词,终只能压下一口涌到喉咙的老血,咬牙切齿改了口,“洛瑶,赶紧给一杰倒杯水过来,你眼瞎了吗?没看见他口渴?” 真将她当奴婢使唤? 洛瑶心下微微感叹,有些失笑地瞥一眼气急败坏的林氏,遂倒了杯水拿过去。 “表少爷口渴了?” 见她识时务的顺从,林氏立即得意地斜她一眼,命令道,“还不扶起他来喂。” “好,这就扶。” 林氏让出位置,洛瑶走到床沿边,一手端着杯子一手便要将墨一杰拽起来,谁知她弯腰的时候动作过猛。那杯还烫人的水,就这样在林氏眼皮底下,半滴不剩直直泼到了墨一杰脸上。 烫水顺着他脖子而下,眨眼淌落到胸口……。 “哎哟,烫死我了,烫死我了。”墨一杰跳起来,惊人的速度蹦到床下。不过一跳下来,他立即又撕心裂肺嚎了起来,“哎哟,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林氏登时心疼得慌了手脚,此时也顾不上对付洛瑶这个罪魁祸首,只顾着连声道,“快快,快扶少爷起来。快拿药膏,快给他换衣裳……。” 一阵咋咋呼呼兵荒马乱之后,墨一杰换好衣裳上完药膏,终于安静躺好。 林氏稳了稳发软的双腿,瞪着屋里没事人一样坐在桌旁的洛瑶,怒道,“你这个贱……洛瑶,你竟敢故意拿热茶烫一杰,看我怎么治你。” 洛瑶无辜一摊手,“墨夫人,这你可冤枉我了,服侍人这种活我从来没干过,你偏让我服侍他,我干不来这也不能怪我。” 林氏哼一声,“来人,拿盆炭火来。” 当她的面就敢对她儿子不敬,她今天不将这贱丫头扒层皮下来,她就不姓林。 很快,就有人抬了盆烧得红旺旺的炭火进来。 第245章 冰火两重天 林氏狰狞地盯着洛瑶,恨恨道,“捉住她,我这就让她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冰火两重天。” 洛瑶眼神微微缩了一下,这个冰火两重天的刑罚,拜洛雪琪所赐,前世她还真领教过。 先在她掌心塞两块烧红的木炭,待烧得掌心皮肉烂开,再将双手浸入冰冷的盐水当中。从极热到极冷,再加上盐水的刺激,可想而知当中的痛苦滋味有多难熬。 林氏一声令下,立时有两个三大五粗的婆子朝洛瑶奔过来。 洛瑶冷笑一下,并不反抗,而是由着她们将她扭送往火盆前。就在距火盆还有三四步距离时,她却忽然“啊”的惊叫一声,两个婆子被她叫得一愣。 少女眸光微闪,就在这一愣之间,她被反剪背后的双手动了动,袖里两支银针同时滑到指间分别朝两人腕间扎了一下。 随即两个婆子也不知怎么回事,竟齐齐松开她,并收势不住跄踉往火盆扑去,被炭火烫到,两人异口同声发出瘆人惨叫。 林氏大惊,“你们,你们怎么回事?” 少女不动声色退后几步,同样一脸惊讶道,“两位嬷嬷这是怎么了?虽然天气冷了点,但你们好歹注意点,看吧,争抢取暖反害了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 林氏皱着眉头,手一挥,让人将两个惨叫的婆子拖了出去。她看着洛瑶,若有所思地盯了半晌,倒没再急着整治少女,反慢慢道,“看不出来,你还有点本事,以前倒是我眼拙了。” “难怪从头到尾都没见你慌过神。” 少女装糊涂,讶异轻笑,“墨夫人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什么慌不慌的,哦,你说刚才两位嬷嬷?那可与我无关,是她们太心急争着扑过去取暖,这才失了手。” “行了!”林氏冷冷打断她,“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看来这林氏也不太好糊弄嘛。 洛瑶心念电转,顺势噤声。 “不过你再有本事又如何?”林氏冷冷盯着她,高高在上的姿态鄙夷道,“到了这里,不管你是龙是蛇,都得老老实实给我盘着。” 一顿,她自信满满冷笑,“我府里有的是人,你以为你能侥幸逃过几次?” 洛瑶看着她蔑视的嘴脸,抿着唇沉默不语。 林氏要摆威风,就让她耍个够。 这个女人难道真以为,她会毫无准备就只身跑来墨府送死? “现在,你是收起那些鬼域心思好好服侍一杰,还是我让人先教教你怎样服侍他?” 人海战术? 洛瑶望了望窗外,太阳已经升到半空,外面树影直直一团,光线明媚,倒没让人感觉阴森寒冷。 “墨夫人想必已经向表少爷了解他在安国公府受伤的经过。”洛瑶睁着澄澈眼眸,不闪不避回望她,慢慢道,“不过他受伤的前因,墨夫人你可清楚?” “前因?什么前因?”林氏怔了一下,冷声道,“我不需要知道其他,只需知道他是在安国公府,在你手下受的伤,这就够了。” “错,”少女目光铮铮,声音慢悠悠落下,“他会受伤,说到底都是因为二哥他们邀他喝酒在前。表少爷若不喝酒若没有误服什么不该服的药物,他现在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虽然林氏心里对洛瑶满肚憎恨,但不可否认,这话,确实说到她心坎上。 别人眼中她的儿子再不好,在她心里也是最好的。 若不是洛成玮洛雪琪兄妹二人教唆,她的儿子怎么会突然对安国公府大小姐起色心。若不是那两人心怀鬼胎,怎么会暗中往她儿子酒里下那种见不得人的药。 她的儿子弄成现在这模样,一切都是他们的错。 洛瑶注视着她面部细微变化,心里默默冷笑一声,她就知道这个护短的林氏只会看到别人过错。 墨一杰是墨府唯一嫡出的男丁,若墨一杰从此不举,这传宗接代的重任可就落在几个庶子身上了。 林氏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断子绝孙! 林氏在恨她的同时,心里一定更恨将她儿子害成这样的另外两人。 洛瑶淡然注视着她幻变不停的面色,忽幽幽叹口气道,“其实表少爷这病也不是没办法治好。” 林氏眼神骤然一亮,从昨日将人抬回府,到今日她闯去安国公府讨公道之前,都不知道暗中已经找了多少个大夫,但无一例外都对她儿子的情况摇头……。 如今洛瑶所言,对林氏来说,无异于一根救命稻草。且不管这根稻草能否救命,最起码这是希望。 她立时急声道,“还能治好?你知道谁能治?” 洛瑶想了一下,道,“城外三十里,有个木双村,村里就隐居着一位专治疑难杂症的神医。”她特意瞄了瞄屏风后,放轻声音又道,“像表少爷这样的情况,他应该能治。” “木双村?”林氏疑惑地盯着她,“我怎么没听说那里有什么神医?” 洛瑶给她一个“这你就不懂”的眼神,“既然是隐居,又怎么可能人尽皆知。” 林氏哦了一声,随即又怀疑道,“那你如何得知?还知道他能治这病症?” 洛瑶瞄了瞄自己,轻叹口气,“我从小身子不好,对这些消息自然分外留心。当然,我会知道这位神医,那是因为我师傅早年云游的时候遇见过,而且还恰逢其时看到过他治好类似的病人。” 虽然林氏不知道洛瑶的师傅是何人,但此刻对她这话却信了七八成。想想也是,能将洛瑶这娘胎带来先天不足之症都治好的大夫,医术本就非一般大夫可比。更何况那样的的人还推崇另外一个大夫,若非那个人医术极好,又岂会得到同行认可。 “城外三十里木双村是吗?我这就派人去请。” 林氏一激动,都忘了再向洛瑶详细求证,急匆匆就要遣人出去。 “慢着。”洛瑶含笑,在身后善意提醒,“见着那位神医的时候,就说是安国公府的人让他们去的。” 林氏惊奇回头,少女微微一笑道,“我师傅说,那位神医跟他还有些许交情,若一般人求见,只怕他根本不会承认自己是神医。” 林氏明白她后面没说出来那句话。 心里一怔,连忙吩咐道,“听见了吗?见到人一定要说是安国公府的人求见。” 三十里地,不算太远,不过从墨府到城门再到木双村,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可不短。 没有结果之前,林氏既不可能就这样放洛瑶离开,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大小姐一样在这闲坐看落花。 她将洛瑶带来这里的初衷,那是为了折磨洛瑶。 眼睛一转,她看着洛瑶,复又计上心来。 “来人,将药端上来,少爷该喝药了。” 随即有人捧着托盘轻声而入。 洛瑶扫过托盘上还冒着热气的汤药,眼神微微闪了闪,不以为然地掠望一眼床榻里面。 林氏既然要玩,她就陪着玩玩好了。 “洛瑶,不管怎么说,一杰的伤你也难辞其咎,”林氏没再对洛瑶横眉冷眼,改而准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逼洛瑶侍侯墨一杰,“他现在连抬手都困难,你做妹妹的,就端这药过去喂他喝了吧。” 连这隔了好几层的亲戚关系都被她拿出来利用上了。 洛瑶心下暗叹,从善如流站起来,“墨夫人都能大度不计前嫌,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呢。” 她笑微微接过丫环递来的汤药,含笑一步步走向床榻,“表少爷,喝了药,伤才好得快。” 墨一杰半躺床上,看见她淡若流水的笑意,昨天被她痛殴的情景忽然记忆犹新。 “不,我不用你喂。”在她澄澈目光下,他只觉头皮发麻,竟畏惧地躲开她视线拼命往里缩,“娘,我肚子饿,我不吃药。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林氏愣了一下,她刚才一直在后面一瞬不瞬盯着洛瑶,也没看见洛瑶做什么,想不明白她儿子怎么突然对洛瑶怕成这样。 眉头皱起,她极不舒坦地瞪了瞪洛瑶后背,见墨一杰吵闹不休,顿觉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倒没有强逼他,反柔声顺着他说道,“好好,那就先吃饭,吃了饭再喝药。” 林氏吩咐下去,很快就有人摆了满满一桌极丰盛的饭菜。 洛瑶看着桌上的糖炒栗子、香菇炆鸡、芙蓉水蛋等等色香味俱全的菜式,一时也觉肚子空空。 林氏暗藏鄙夷地掠了洛瑶一眼,淡淡道,“既然一杰不喜欢你侍侯,那你就在一边看着吧。” 她一个眼色使去,立时有人搬了块奇怪的板子进来。 林氏指了指那块板子,面无表情道,“你就在上面跪着,只要他们将神医请回来,证明确实能治好一杰,到时我自会放你回去。” 换言之,她若现在反抗不跪或请回来的神医治不好墨一杰,她都得继续无限期被拘在墨府。 这林氏,想得倒美。 她饿着肚皮跪板子看他们吃饭? 洛瑶仔细凝了凝那块看似普通的板子,眼睛微微眯了一会,心下暗自冷笑一声,她知道板子的玄机在哪了。 第246章 赶走这灾星 上面镀着一层跟真木头一样的东西,实则下面是块烧红的铁板,只要她跪下去,这双腿不瘸也残。 “怎么,不乐意?”林氏见她默然不语,盯了片刻,便翻脸恶声恶气道,“你若是不乐意,我有的是法子让你乐意。” 真够嚣张的,这林氏还真以为她是鱼肉任宰割了。 少女眸底冷芒一闪,嘴角微微勾出浅淡嘲讽弧度,笑道,“墨夫人如此宽宏大量,我岂会不领情。跪这板子么,乐意?简直乐意之极。” 她说罢,就主动朝饭桌旁边那块看似寻常的板子走去。 墨一杰想起自己被这个外表柔弱的女人打得半死,此刻自然忍不住想亲眼看她吃苦头,于是忍着痛也坐到饭桌旁。 洛瑶脚步微微一顿,目光瞥过桌上那碟香菇炆鸡,作出嘴馋的模样暗暗吞了吞口水。墨一杰见状,立时咧着嘴朝她恶毒一笑。 谁也没注意洛瑶作势屈膝跪下之前,已然悄悄拽着铺在饭桌上面那块镏金锦缎一角。 她略略屈膝,借着身体作掩护,拽着缎角用力一拖,满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立时噼哩啪啦摔了一地。 洛瑶趁着林氏目瞪口呆的瞬间,装出躲闪的动作,一下离那桌被毁的饭菜老远,在她闪出去的同一时间,还悄悄将那块板子往桌底下踢了踢。 碗碟齐飞,汤水乱溅,洒了林氏与墨一杰满头满脸,这时候,他们母子俩哪还有闲功夫理会早躲到角落冷眼看热闹的洛瑶。 “哎哟哎哟,砸死人了。”墨一杰也不知被砸到哪里,桌布蒙到头上,只听闻他一个劲乱叫。林氏顾不上自己一身难受,连忙心疼得朝旁边的婢女大吼,“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扶少爷起来。” 待到林氏出去收拾干净再回到这屋子,满地狼籍倒是不见了,不过洛瑶仍旧老神在在留在屋里。 看见她没趁机逃走,林氏心气顺了些。 不过片刻她又疑惑,“刚才是不是你故意扯了桌布?” “冤枉啊,墨夫人。”扮起无辜喊冤,洛瑶眼都不带眨一下。“我那会离桌子尚有丈余远,我怎么扯得到桌布,况且当时你不是看着吗,真是我扯的桌布你能没发现。” 林氏悻悻剜她一眼,恼火道,“那还真是有鬼了。” 洛瑶煞有其事应和,“夫人说得对,也许这附近有灾星逗留也说不定。” 林氏恨恨瞪着她,“什么灾星,我看逗留在这最大的灾星就是你。” 少女一怔,随即莞尔轻笑,“瞧墨夫人说的,若我真是灾星,你还困着我在这干嘛?” 自讨苦吃?自找罪受? 收拾利索的墨一杰听闻这番话,登时激动插嘴,“娘,将这个女人赶出屋子,她就是灾星。自见过她之后,我就没一刻好过,她就是灾星。” 墨一杰越说越激动,“娘,你忘了吗?智空大师给她批过命的。说她就是刑克六宫,命定天寡的煞命。” 林氏听了这话,脸色都层层惨白。 很显然,她之前只顾着琢磨如何整治洛瑶,完全忘了还有那么要命的一茬。 洛瑶瞧着林氏变红变绿的脸,颇有趣地眨了眨眼睛,若她知道智空大师那八字缄言在林氏面前如此有用,她哪还需费脑筋想办法应对,直接甩出这八个字,吓都将林氏吓死了。 “表少爷昨日果然喝醉酒了。”少女感触良深一叹,“不然哪敢干出色胆包天的事呢。” 墨一杰一噎,一张本就肿得猪头一样的脸这会再激动胀得通红,五官都挤在一块,别提有多难看。 这时,有下人匆匆前来禀报道,“夫人,老爷与姑奶奶正往这院子过来。” 洛瑶挑了挑眉,看来继夫人的动作不慢嘛。 她还以为,起码还得在这敷衍林氏一个时辰,继夫人才能赶到呢。 她沉吟一下,心情此时说不上是好是坏。继夫人对她越在乎,证明她的存在价值越大。 不过能从容离开墨府,至少还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一眨眼,就见满头是汗的墨老爷与难掩仆仆风尘的墨秋言急急走了进来。自然在他们进来这院子之前,那些针对洛瑶的铁网已经迅速收了起来。 “夫人,听说你将安国公府的大小姐请到这来了?” 墨老爷未进屋,先着急的带着质问意味沉声说道。 “大哥,大嫂大概喜欢瑶瑶,才多留她一会。”墨秋言温婉含笑接过话来,这话既全了林氏颜面,也全了洛瑶声誉。 虽然她一点也不在乎洛瑶声誉如何,但这是墨府,洛瑶是她名下子女,不管她心里对洛瑶如何恼恨不喜,这时都不得不维护。 洛瑶眨了眨眼,看了看面色阴沉的墨老爷,再看看温婉带笑的墨秋言,目光蜻蜓点水般扫过林氏表情僵硬的脸。她微垂眼角,任密密长睫掩住眼底讥讽,过了片刻,她才上前一步朝继夫人道,“夫人怎么来了?” 嗯,在墨府,这个时候,她不介意稍稍留点颜面给墨秋言,毕竟墨秋言刚刚还那么卖力“维护”她声誉。 她口中冒出一声难得一见的“夫人”,墨秋言也不知想到什么,脸庞奇异地抽了抽,又不得不慈爱地看着洛瑶,温声道,“我听说一杰受了伤,你们兄妹几人一齐到府上探望。我也想来这看看他,顺便接你们回去。” 林氏脸色变了变,这句话里,她只听出后面那句才是墨秋言踏足墨府的真正意图。 “夫人辛苦了,”洛瑶不动声色瞥了瞥林氏,微露感动道,“瞧夫人一路风尘仆仆,是刚从庄子赶回来?” 墨秋言脸色一僵,眼底一瞬转过恼火、无奈、怨恨,最终只能压下一切,微微含笑化作母亲的慈爱,看着她道,“我刚从庄子回来听说这事,就马上赶到这来了。” 林氏视线在墨秋言与洛瑶之间转了转,忍不住怪声怪气道,“好一个母慈子孝,姑奶奶如此疼惜大小姐,真是让人感动。” 她自知这事惊动了自家老爷,墨秋言又亲自上门来要人,她已经不可能再将洛瑶关在此处。可一想到自己儿子被伤到子根孙,极可能以后再不能人道,憋在心头那股邪火撒不出去,她是越看越难受。 凭什么他们安国公府内斗,将她的儿子扯进去作牺牲品。 若她的儿子好不了,要再多的荣华富贵又有何用,以后还不是便宜别人。 林氏越想越不甘,忍不住盯住墨秋言冷嘲热讽起来,“我们家一杰命不好,这辈子大概算是毁了,若是治不好,以后说不定一辈子就躺在床上这么过了。” 墨秋言皱了皱眉,看了看面色泛沉的墨老爷,缓缓道,“一杰意外受伤,我心里也很难过。大哥大嫂你们放心,我回去立刻就拿安国公府的名贴去宫中请御医,务必将一杰的伤治好为止。” 林氏见得说得轻描淡写,心里忍无可忍,登时拔高了声音尖锐道,“什么意外受伤……?” “夫人!”墨老爷重重打断她,冲她摇了摇头,又转目看向墨秋言,“不是说安国公有要事等着见大小姐?你这就将人带回去吧。” 洛瑶忍不住暗下笑了笑,男人与女人看问题的角度永远不会一致。 墨老爷很清楚,墨府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以墨秋言为安国公府继室为基础的,自然也清楚继续禁锢她这个安国公府原配嫡出大小姐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 但林氏心里只想着从此做不成男人的墨一杰,作为母亲,自然心如刀绞,恨不得将所有伤害过她儿子的人都撕了才解恨。 可惜,林氏再爱子,也作不了墨府的主。 洛瑶十分乖巧地朝墨老爷及林氏行了晚辈礼,然后施施然随墨秋言离开墨府。 她们离开不久,前去城外三十里木双村打听消息的下人就赶回来了。 林氏在院子里一见人,立时焦急追问,“如何?见到神医他人了吗?” “夫人,”下人连气还未喘匀,就急忙禀道,“奴才向村民们打听过了,那位神医这两天出门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林氏颓然退后一步,脸色完全垮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下人连忙保证,“夫人放心,奴才明天再去打听,一定会见到神医的。” 林氏冷笑一声,心里在想,什么神医?说不定这话本就是洛瑶那个贱丫头随口糊弄她的。虽然她心里生了疑,可又不愿就此放弃希望。万一洛瑶说的,是真的呢? 多一个人,她的儿子总多一分治愈的希望。 沉默一会,她木然地点点头,“好,你明天记着继续去打听。” 翌日一早,林氏又派人去城外三十里的木双村守着打听神医的消息。 与此同时,安国公府的雅苑也突然热闹起来。 辰时刚过,宁易非、席无痕还有宁煜,这三人居然都不约而同前来拜访老安国公,三人用的理由虽然不一致,不过行动却出乎意料的一致,到达的时间相差竟不过半盏茶。 “今天吹的什么风?”福伯扭头看了看在屋子里坐成一桌几人,有些疑惑地抬头望了望天,“这几位竟然一起跑来找老太爷下棋?” 他怎么不知道老太爷的棋艺什么时候如此声名远播了?宁世子与玉公子这两位也就罢了,怎么连离京几年才回的小魔王也来凑热闹,这实在太奇怪了! 第247章 以身犯险 “福伯,”洛瑶提着一壶药酒走近紫藤树下,望着神色奇怪的福伯,不由疑惑道,“今天天气怎么了?你一直盯着它?” 福伯苦笑一声,将她迎入廊下,“大小姐你来了。” 洛瑶点头,笑着打趣,“我还不知道福伯什么时候也懂观天象了?” “大小姐别拿老奴寻开心了,老奴刚才就是想看看今天吹的是什么风。” “福伯这话好生奇怪,”少女将药酒递给他,抬步往里面的偏厅走,“莫非今天祖父这来了稀客?” 福伯双眼一亮,“大小姐你真神了。” 洛瑶脚步一顿,“真有客人?” “那我先回去了,这药酒你温着让祖父每天临睡前喝一小口。” “洛妹妹,客人上门,你却连茶都不招呼一杯转身就跑,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张扬肆意的声音未落,洛瑶只觉眼前一花,就见有道颀长人影一闪身已伫立前面挡着她去路。 洛瑶定睛一看,这锦袍玉带眉宇洒脱飞扬的身影,不是宁煜这小魔王是谁。 “你?五殿下?”看见他自偏厅那边掠出来,洛瑶显然吃惊不小,“你怎么突然跑来找我祖父?” “嘿,”宁煜挑着眉,轻笑一声,“不仅我来了,里面还有两尊大佛正陪老爷子下棋呢。” 少女脚步微滞,目光不自觉往暖意融融的偏厅掠去,“还有谁?” 宁煜斜目瞥了瞥,低声哼一句,“你说你家老爷子最爱跟谁下棋?” 少女心下了然,轻笑出声,“这么说,其中一位是你口中的棋呆了?那么另外的贵宾呢?” 宁煜仰着头,佯装不耐地挥手,有些别扭地哼哼,“什么公子一笑无颜色,疑是玉人坠凡尘。” 洛瑶愣了片刻,方失笑低喃,“原来他玉公子的雅号是这样来由。” 宁煜似乎极为看不惯她脸上带着淡淡向往的赞赏笑容,眯了眯双眸,忽欺身近前,横起手肘欲顶一顶她。却在她突然投来凉凉一瞥中,立即识趣收回去。最后凑近头来,朝她挤眉弄眼压低声音极神秘道,“洛妹妹,你凶悍起来的样子,真是特别的特别……!” 少女心里咯噔一声,眸子立时危险眯起,“嗯?” “当我啥也没说。”宁煜立即讪讪笑着摆手,边说边往偏厅退去,“当我啥也没说。” 洛瑶压下心底惊愕,面上保持平静淡然,随后缓缓步向偏厅。 这么说,昨天宁煜曾躲在竹林附近目睹她殴打墨一杰那一幕? 念头转过,她心情莫名有些沉。接触越多,越发觉宁煜这小魔王并不如表面这般随和简单。 安国公府,到底有多少人暗中觑觎着? “瑶丫头,去一趟墨府,难道把你双腿变成了四条?才跟蜗牛一个德性?”洛瑶在外面慢慢走着,老安国公亮若洪钟的抱怨不消片刻便响彻耳畔。 少女眉头一拧,抿着唇有些无奈地加快脚步。 “不是让福伯温了酒给你吗?”有得喝还堵不住你的嘴! 少女掀开珠帘,偏头信步而入。一线天光随她纤妙身姿跳跃而来,室内众人登时一致停下动作,齐齐扭头向她望去。 少女笑意盈盈,披风下腰封轻束,衬得她纤细线条如一抹春意盎然的柳枝。她淌着光悠然步来,那样轻柔恬淡撩拨着心头那缕莫名荡漾的春意。 众人心头一紧,纷纷别开视线。老安国公双眼微微眯了眯,笑骂道,“瑶丫头,难得有机会,赶紧过来学习学习,别跟蜗牛似的在那磨磨蹭蹭。” 洛瑶这才看清室内几人情况,宁易非与席无痕就坐在梨木矮几左右两侧;她府里爱棋成痴的老头,此刻竟耐住手痒坐在一旁观战。 目光缓缓扫过棋盘,在白子上面凝了凝,再移到此刻还捻着一枚白子的如玉指尖上。眉心轻轻蹙起,她嗔怪地掠一眼老安国公,道,“祖父,你既然喜欢下棋,为何将机会让给宁世子?” 她语气中嗔恼意味虽淡,但屋里几人,包括刚刚急惊风般掠出去又退回来作壁上观的宁煜,哪个都是心明眼亮的主。她话一落,众人动作竟奇异一致齐齐停下。 宁煜侧目看她,眸光闪过一线道不明的复杂。席无痕抬眸看她,原本握在手中未准备落盘的黑子忽发出轻微啪一声响,竟落在意外位置。老安国公双眼眯起,含几分诧异盯着她。 宁易非幽晦平静的眼底忽起波纹,凝向她的目光一刹透亮。 总而言之,她似无心脱口而出一句话,竟顷刻引来众人心思各异的猜测。 洛瑶瞧见众人怔住的时候,心里也暗暗愣了愣。正巧转目撞上宁易非微微闪亮的眸光,她下意识别过头避开。 佯装没有察觉异样,低头往靠着南墙的方桌走去,取来几只干净酒杯,分别斟满温着的青酒,“天气寒冷,各位不如喝上一杯暖暖身子。” 老安国公侧目看了看她,目光不动声色划过屋内或坐或站几人,一双炯炯发亮眼睛里隐隐透出几分若有所思的恍然来。 “五殿下,这是你的。”洛瑶从托盘中取下一杯半满的青酒递过去。宁煜挑了挑眉,笑着接了,唇压杯沿时目光一转,他立时顿住动作,指向托盘中另一杯满满的,“为什么给我半杯酒?” 少女看他片刻,诚实道,“我怕五殿下酒品不好。”言下之意,担心他喝多了发酒疯。 宁煜恼怒横她一眼,伸手就要夺托盘中那杯满满的。少女手腕灵巧一转,托盘瞬时转到另一侧。笑容淡去,她冷着脸看他,“这杯是玉公子的。” “洛妹妹,你太偏心了,你就不担心他酒品不好?”宁煜瞪大眼睛拦着,哪肯让她将那杯酒递给席无痕。 少女挑了挑眉,未答。就听得席无痕淡然从容透着暖意的声音轻轻响起,“常闻五殿下游戏人间最懂怜香惜玉,莫非传闻有误?” 宁煜一噎,瞪了从容含笑的席无痕一眼,这才悻悻放下手臂让洛瑶过去。 可待洛瑶将另一杯半满的酒递给宁易非时,他又挑刺的指了过来,“洛妹妹,他喝的酒为什么跟我们不同?” 洛瑶不作声,只眼光怪异地盯着他上下打量一番。 宁煜忍不住皱了皱眉,“你看我半天,如何?看出什么门道来了?” 少女轻笑一声,不答。转目望向老安国公,“祖父,我先回去了。” “等等,瑶丫头。”老安国公眼皮未抬,却先出声阻止她,“这棋也下了,酒也喝了,你且可怜可怜我这把老骨头,代我送送他们。” “老爷子,这大冷天的,路我也认得,就别让洛妹妹出外吹冷风了。”宁煜先开口,朝老安国公拱了拱手,看了看洛瑶,便洒脱挥手,“我骑马来的,你别送了。” 那锦袍玉带的身影说话间已出了偏厅,洛瑶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转目看向另外两人,“几步路的距离,反正我回青玉轩也顺路,我送你们出去。” 说罢,她扭头瞪了眼摸着酒杯的老安国公,凉凉一笑,“免得他说我怠慢他的贵客。” 老安国公不满地睨她一眼,挥手,低头紧盯棋盘,“去吧去吧,别留在这碍眼。” 这糟老头! 洛瑶暗下哼了哼,笑着往门边一让,“宁世子,玉公子,请。” 这一送,洛瑶自然将他们送出到大门外。 “洛姑娘,今天的青酒别有一番滋味,着实令人回味无穷。”席无痕坐在马车里,掀着一角帘子探出头来与她话别。 洛瑶心中一动,笑道,“寻常果酒而已,玉公子吃得惯就好。” 席无痕看着她,淡淡目光透着让人舒服的和煦暖意,“希望改日有幸能请姑娘也喝一杯寻常果酒。” 酒,逢知己千杯少。 洛瑶明白,今日他是冲着她的安危而来。昨日她独自在墨府逗留半天,果然明眼人都看出其中恶意。 席无痕这是拿她当朋友。 朋友吗?她微微低头,将这特殊意义两字慢慢放在舌尖咀嚼,在他坦然暖和目光下,这两字似乎也渐渐透出淡淡温暖,漏一缕进她漆黑冰冷心间。 “好。”浅浅一笑,她含笑低应,挥手,看着帘子落下,他容颜隐去。 她原地站着,心绪起伏,眉梢已跃入一道孤清幽凉眸光,“洛瑶,这世间再大的坎,也不值以身犯险。” 宁易非说完,厚重帘子便落下,将神色微愕的洛瑶隔绝在外。 耳边是马车辘辘前行的单调声响,洛瑶飘远的视线没有落在白桦木的马车上,落在心里的声音也不是耳边听到的恍惚马车声,而是扰乱她平静心绪那一声温雅微沉透着浅浅怜惜的“洛瑶”。 她在原地愣了半晌,眼中迷茫之色渐渐褪却,目光凝聚,重新变成澄澈晶亮冷凝一点。她抿了抿唇,抬起双腿,缓缓迈进府里。这一转身,似乎将撞乱她心绪激起涟漪那丝异样温暖也留在了门外。 她抬头望着青玉轩方向,整个人自内至外,似乎又套上了坚硬且冰冷的厚厚盔甲。 又一日过去了,寒冷的天气,傍晚来得特别快。 城门快关闭之际,有匹快马冒着凛冽寒风“跶跶”闯了过来。 没过多久,那匹马在墨府门外停下。 有人跳下马,立即满面喜色奔入院子,“夫人,夫人,好消息。” 第248章 好狠的心思 墨夫人听闻声音,欣喜若狂之下笈着一只拖鞋就冲出门外,“什么好消息?神医请回来了?” 下人摇头,“没有。 ” “没有?你还说什么好消息!”墨夫人瞪圆了眼,看着气喘吁吁的下人,立时就要发怒。 “夫人你先别着急。”下人大冷天还不停抹汗,可见刚才他跑得有多急,“神医虽然没有来我们府上,但他已经答应了给少爷看诊。” 墨夫人立即转怒为喜,“在哪?什么时候?” “一个时辰后,夫人让少爷前去富安巷一家没有挂牌匾的宅子就行。” “这么鬼祟?”墨夫人心生疑惑。 下人陪着笑,掰了个他自认还不错的理由,“夫人,神医这是低调,不想被人发觉行踪。其实这样,对少爷也好。” 墨夫人想了想,自己儿子那种情况,确实越少人知道越好。 “好,我知道了。” 下人抹着汗,见她几分欢喜几分忧心走远,这才长长吁了口气。 一个时辰后,墨夫人带着墨一杰十分低调地赶到了富安巷。 看诊的时间不算太长,墨夫人从进去到出来也没待够两刻钟。但她带着墨一杰离去之时,脸色也不见得比来时欢喜。 “唉,为了一杰,明天我无论如何得去一趟安国公府,就算跪下来求她,也要将那东西求到手。”打定主意,墨夫人心神才定了些。 翌日,她备了厚礼,早早就登门前去安国公府拜见小姑子墨秋言。 一番客套之后,林氏做足低姿态,对墨秋言又是捧又是赞的,过了半晌,才终于将此行目的说出来。 “那个神医说需要用百年参茸入药方能治愈。”林氏一边拨着杯盖,一边拿眼角打量着墨秋言,“姑奶奶你是知道的,像百年参茸这种东西,完全就是有市无价的宝贝。” 墨秋言心里咯噔一下,林氏也不待她出声,又接着往下说,“若不是为了一杰,我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 墨秋言脸色微微生变,林氏瞄她一眼,见她还在装聋作哑,叹了口气,直白道,“我记得姑奶奶你手里就有一支百年参茸,你也不忍心看着你哥哥从此绝后吧?” 林氏低着眼角,掏出帕子假装抹泪,一边留意着墨秋言反应,“求你可怜可怜一杰,将那支百年参茸让给我吧?只要你肯拿出来,我愿意拿市价跟你买过来。” 话说得这份上,林氏想着,她这小姑子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再拒绝她了吧? 然而,墨秋言看她一眼,却拧起眉头,面露为难之色。 林氏心里一凛,立时紧张地绷直腰竖起耳朵。 墨秋言沉默一会,晦暗目光扫去,整张脸都写满了欲言又止。 林氏暗下咬了咬牙,到了这会,死也不肯再开口打破僵局。无论如何,今天她必须将墨秋言手里那支百年参茸拿回去。 没有这东西,她儿子以后都不能做个正常男人。 难道她这个小姑子真希望看到墨府从此后继无人? 林氏正胡思乱想间。终听闻墨秋言落下幽幽叹息,“大嫂,这件事,并非我不愿意,而是我也同样有心无力。” 林氏先前见她神色不对,心里就觉不太好。可她万万没想到,墨秋言拒绝得如此直接又彻底。 她登时就怒了,“呯”一声拍在案上,她猛地站起,恼怒无比地瞪着墨秋言,愤愤质问道,“为什么?那是你侄子,墨府唯一嫡出的男丁,你就那么狠心眼睁睁看着他……,那样毁了一辈子?” “大嫂,你先听我说。”墨秋言皱着眉头也站了起来,“我手里原本确实有支百年参茸,但是……。” 她苦笑一声,满脸皆是无奈,“说出来大嫂也许不会相信,若非今日大嫂前来要到那东西,连我也不相信事情会如此凑巧。” 林氏压着怒火,疑惑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大嫂,不是我不肯拿出那支参茸给一杰。”墨秋言叹气,面上有些复杂难言的无奈闪过,“如你所说,一杰是大哥唯一嫡出的儿子,我难道还能为了那个死物眼睁睁看着一杰毁了!” “我也是无可奈何。” 林氏眉头挑高不搭话,只紧盯着一脸苦笑的墨秋言。 “不瞒大嫂,就在昨天盘点库房的时候,我才发觉那支百年参茸突然不见了。” “什么?”林氏在她满脸苦涩的笑容下,只觉霎时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她用力抓住旁边的椅子扶手,这才勉强没有摔下去。但她死死盯着墨秋言,满目皆是不敢置信的震惊与绝望,“你说、你说你手里那支百年参茸突然……突然不见?” 墨秋言轻轻点头,不忍看她颓丧绝望的眼神,微微别过头去,长长叹息道,“大嫂,我确实是爱莫能助。若它还在我手里,我肯定二话不说直接将东西奉上。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难道我还能希望大哥跟一杰他们不好吗?” “这么巧?”林氏失神喃喃,“这太巧了,怎么会这样?” 直到墨秋言将林氏送出门送上马车,林氏还是一副失魂落魄难以接受的样子。 “巧吗?”青玉轩里,洛瑶听着墨玉将赏微居发生的一幕活灵活现学来,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墨玉疑惑看着她,赞同地重申,“小姐,这事的确太凑巧了。” “继夫人手里那支百年参茸,早不见晚不见,若不是表少爷需要用到,也许它留在库房放到发霉也没有人在意。可偏偏,林氏求到上门的前一天,继夫人发觉那支从前不在意的百年参茸不见了。” “也许继夫人突然发现那支百年参茸的价值,提前将它藏起来了呢。”洛瑶低眉,浅浅笑着,杯里清绿的茶水平静无纹,映出她含笑眉间蕴藏着一抹古怪纹理。 “除了继夫人,谁知道这事是真是假。” 墨玉想了想,仍不太相信道,“小姐,继夫人应该还不至于舍不得那支百年参茸吧?”要知道,这可事关表少爷一辈子。 若她真为了私心暗中将东西藏起来,这事万一被林氏发觉,这两家人从此岂不是要闹僵? 洛瑶淡淡掠她一眼,流转眼波里清丽澄澈,又似多了丝高深莫测的意味。 “反正这事太巧合,确实很难让人不生疑。” 洛瑶说罢,淡淡看了元香一眼,元香明白她的意思,略略点头便转身出去了。 又过一日,墨夫人林氏四处重金收购百年参茸未果,正觉身心皆疲惫绝望之际,也不知从哪收到风声,说是她那小姑子之前曾悄悄打听过墨一杰的情况。 偷偷摸摸打听娘家子侄情况,这若放在平常也够让人疑心了。更何况在这敏感时刻,林氏一听闻这消息,立时追根问底寻个究竟。 这一寻,谁知却寻出个让她无比愤怒的结果来。 “好呀,她的儿女坑害了我儿子,她还拼命藏着捂着舍不得那支百年参茸,我倒要看看若她的好儿子也出了这档子祸事,她那支百年参茸究竟拿不拿出来。” 林氏放下狠话,心里也暗暗发了狠要让她那个铁石心肠的小姑子好看。 她一边苦求神医给墨一杰另想办法,一边不放弃地继续四下搜罗百年参茸。另外,还苦思筹谋良久,终于在某日,想到了一条让墨秋言自食恶果的毒计。 这一日傍晚,洛明珲下学后,自学堂回府。 途中经过一条繁华大街时,他看见前面有个小贩背着晶莹诱人的冰糖葫芦满街走,登时馋得直吞口水,不自觉迈步追了过去。 洛明珲人小腿短,一转眼就追不上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他一着急,立时对身边的小厮颐指气使道,“张志,快去给我买两串冰糖葫芦。” “少爷,夫人说了今天让你下学立刻回府,早上出门的时候还交待过让你不要随便吃街上小贩卖的东西。”张志站着没动,还苦口婆心搬出继夫人跟他说起大道理来,“这些小贩卖的东西不卫生,你想吃什么,回府里说一声,马上就有人为少爷你做来。” 眼看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淹没人群里,洛明珲踮着脚尖在追,见他还没完没了,登时大怒,“啰嗦。” 洛明珲拨开张志,直接躬着身子往人群里钻。 张志这家伙就是烦,一天到晚夫人说夫人说! 洛明珲越想越来气,这哪里是他的小厮,分明是母亲绑在他身边的眼睛。 “少爷,你等等。”身后,是张志与另一个小厮于齐着急的呼唤声。 洛明珲哼了哼,握着拳头往人群里钻得更欢。 “让你不给我买,少爷我自己有手有脚,自己买去。” 过了一会,待到张志与于齐千辛万苦挤过人群终于追上洛明珲时,这个趾高气扬的小鬼已经一手拿着两串冰糖葫芦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于齐,给钱!”洛明珲掠一眼又要开口说教的张志,立时手一扬将一串冰糖葫芦塞进他嘴巴,然后挑衅似的扬着下巴,咬着冰糖葫芦兴高采烈地跑了。 张志苦笑着将冰糖葫芦拿出来,“少爷,你别跑那么快。” 洛明珲吃得高兴,也高兴做一些让张志气得跳脚的事。他咬得急,跑得也快,不一会就将手里另外两串冰糖葫芦都吃光了。 “呃,肚子好胀。”洛明珲打着饱嗝,眯着眼睛摸了摸肚子,突然昏昏欲睡欲倒下去。 于齐瞄见他脸上蓦地涌出不正常的红晕,登时大惊,“少爷,你怎么了?” 第249章 活人还是活命 洛明珲眯了眯眼,身子已经不受控往旁边倾下去,“我很困!” 尾音未尽,就见他眼皮合上,人重重往地上压去。 “少爷?少爷?”于齐一个箭步跨过去,在他身体完全倒下去前堪堪将人接住。 然而双手一触及洛明珲,他几乎立时惊得甩开双手。 于齐抱着洛明珲,面色骇然惊变,舌头突然打结一般,颤抖半天方吐出几字,“烫,好烫!” 张志连忙过来摸上洛明珲额头,手刚覆上去,就差点被那烫人的热度惊得立刻缩回去。 两人对望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惊恐。 继夫人的院子赏微居里。 不停有人紧张地进进出出,但人人轻手轻脚无人敢发出丁点声响,就怕惹来继夫人注意,一不小心成了这怒火当头下的冤死鬼。 继夫人望着床榻上满脸通红,身子烫得跟开水一样的孩子,焦急又心疼地压着声音问道,“大夫,明珲他情况如何?” 大夫慢慢收回把脉的手,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才神色凝重道,“夫人,少爷他——这是误食了某些令人亢奋的药物。且这量不小,才会一时承受不住药力昏迷过去。” 继夫人猛地站起,铁青着脸,满目不敢置信,“什么?” 瞄一眼沉睡粗喘的孩子,她痛苦地别过头,“你说他、他误食了那些肮脏地才会用的助兴药物?” 大夫迟疑一下,皱着眉头慢慢道,“这缠春——若成年男子没有过量服食,倒也无伤大雅。但四少爷他年纪太小,误食的量也大,这……。” 继夫人深吸口气,缓缓沉淀心头涛天怒火,看着他,沉声道,“大夫既知病症,烦请尽快用药。” 闻言,大夫低头片刻,方道,“夫人,确切来说,四少爷他眼下的情况并不算生病,也不需要什么药方。能帮助他的,只有……只有……。” 继夫人眉头深拧,意识到他含糊不清背后是什么意思,一时脸色变得又青又红。 但目光触及床上那热得浑身烙铁一样还昏睡不醒的孩子,她登时再顾不上羞耻尴尬,只急声道,“可他年纪这样小,又误食了大量缠春,若用女子为他舒解,我怕他受不住。” 大夫叹了口气,沉默一会才凝重道,“夫人,这是保存他性命的唯一方法。” 继夫人心头沉了沉,浑身忽然如坠冰窖般寒冷刺骨,“除了此法,当真无药可医?” 大夫缓缓点头,想了一下,又道,“夫人若想救他,须得尽快。若两个时辰内,他体内药力泄不出去,必将损及内腑,到时只怕……唉,不过就算给他用了女子作解药,以他这般小年纪,阳气早开,对他的成长必然也极为不利。” 继夫人身子突然剧烈地晃了晃,好不容易扶着椅背才勉强站稳,“大夫的意思是说,即使眼下保住他性命,以后他的身子也……可能废了?” 大夫沉重点头,见她面容惊惶,又安慰两句,“这是最坏的结果,当然也有可能情况没有那么严重。至于给他舒解这药力之后,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程度的损伤,这个还待到时进一步观察方知。” 继夫人怔怔看着床榻里头昏睡的小儿,忽然沉默下来。 大夫看了看,提出忠告,“夫人若想救他,请及早做好安排吧。”说罢,他摇着头,挎起药箱自行走了出去。 “及早安排?”继夫人苦苦扯着嘴角,给她十岁的儿子安排女人? 不安排?难道她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面前? 提前开阳,虽伤了根源,以后还可能终生难愈……。但好歹,性命还在。 继夫人闭了闭眼睛,片刻后睁开,痛苦无奈不舍挣扎等等情绪统统压进眼底,她脸上,再不见分毫痛心慌乱。 “来人,将四少爷抬去他的院子。”闭着眼深吸口气,对身旁的嬷嬷道,“你去安排几个身子干净的……给他送过去。” 室内,有脚步声进了又出,一会之后,四周安静下来,吩咐妥当之后,继夫人再睁开眼睛,面色掀一片骇怒狠厉。 她一阵风般走到院子,走到绑着跪在院子正中的张志与于齐旁边,毫不留情抬脚狠狠一踹。一人一脚,竟将两个小厮踹得倒地摔出血丝。 她居高临下站在面前,眯着眼神情阴森盯着他们,怒道,“说,下学后四少爷去了哪?见过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 “夫人,今天下学之后,奴才两个跟在四少爷身边走的路和平常一样。”张志不敢擦嘴角渗出的甜猩味,垂着头道,“四少爷就是吃了三串流动小贩卖的冰糖葫芦,然后就突然发热晕倒。之后,我们俩就将四少爷送回府中。” 张志不敢有一丝隐瞒,自回来之后他们就一直跪在这院子中,刚才大夫来诊时,他就不止一次将今天的行程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又一遍。 但除了那几串冰糖葫芦与那个小贩,洛明珲确实没接触过其他人,也没吃过别的东西。 “那小贩长什么样子?”继夫人一怔,几乎没有多想就相信了他的说辞。 一来从学堂回府需多长时间她心里清楚,二来张志的生死就捏在她手里,她相信他这个时候绝不敢撒谎。 张志惭愧地埋着头,“夫人,奴才记不住那小贩长相。”当时大街上人那么多,那小贩长相又极普通,他顾着照看洛明珲的安全,哪里曾认真观察那个小贩。 “没用的东西。”继夫人怒极横目,朝着两人后心,又狠狠地一人踹了一脚。 相信她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她压着额角沉默一会,抬眸冷冷扫过二人,忽抬了抬手,“来人,张志于齐二人护主不力,拖下去打一百大板,以儆效尤。” 一百大板?那不是要将他们活活打死! “夫人,夫人,奴才知道错了……。”张志大惊,立时魂飞魄散向她求饶。“ 继夫人嫌恶地瞥了一眼,冷酷说道,“堵上嘴,拉出去。“ 堵着嘴巴打一百大板下去,张志与于齐很快没了声息。 继夫人坐立不安地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枯萎的石榴树,站了许久都没有动过一动。 沈嬷嬷望见她侧脸泪印点点,知道此刻她心里定然十分难受,便不时留意着明心堂那边的消息,不时看她一眼。却也不敢出声惊扰她,生怕惹得她更加难受。 墨秋言这边过得凄风苦雨愁云惨淡,一直密切关注着她动向的墨夫人林氏,知晓这情况之后,却又惊惧又兴奋莫名地笑了起来,“好好,我倒要看看接下来,她的儿子她救还是不救。” 继夫人让人送了五个清白干净的姑娘到洛明珲的明心堂,这件事自然也瞒不过洛瑶。 青玉轩里,罗嬷嬷毕竟年纪大些,听闻这事,也不免有些唏嘘感慨,“真是作孽啊,还没长成人呢,这就开阳破气,这以后……唉,就算留了他的命,这样做法岂不等于同样要了他的命。” 叹息完毕,她才忽然想起洛瑶与屋里其他人还是未嫁人的姑娘家,一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同情四少爷就多嘴。 她神色愧疚地看着洛瑶,欲自责请罪,“小姐,奴婢……。” “罗嬷嬷,无妨。”洛瑶见她神态便知她心中所想,立时果断截住话,反过来轻声宽慰,“我们虽未成亲,不过该知道的都知道。况且人伦大欲,本为人之常情,也没什么说不得。” 继夫人都能舍得那样祸害她的儿子了,她又有什么听不得的。 罗嬷嬷见她脸色如常,知她没将刚才所说放在心上,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说到底,也是苦了四少爷,”罗嬷嬷见她不在意,又忍不住再唠叨两句,“也不知谁那么狠的心,对一个孩子用那等虎狼之药。” 洛瑶眸光闪了闪,淡淡道,“因果循环而已,罗嬷嬷何必操心。” 元香默默低头,罗嬷嬷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当着小姐的面数落小姐。 虽然这事不是小姐做的,不过小姐一直都知道是谁下的黑手,明知会有这样的后果还一直冷眼旁观。嗯,说不定还要火上浇油。 罗嬷嬷想起继夫人平日为人,又想起当初自家小姐远道回府时,洛明珲还曾骄横跋扈为难过小姐,心里渐渐也没了怜悯。 “小姐说得对,凡事因果相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洛瑶含笑附和,“正是如此。” 两个时辰后,听说明心堂那边一共送了五个清白干净的姑娘进屋,至于出来之后?洛瑶相信以继夫人的手段,是绝不会容许那几个玷污过洛明珲的姑娘活着见到明天太阳的。 再之后,听说洛明珲终于转醒了。 夜色很浓,元香看了看靠着软榻静坐良久的少女,有些疑惑道,“小姐,等会真要悄悄去明心堂?” 洛瑶就着灯火翻了一页书,想了一下,含笑道,“当然,为什么这么问?” 元香皱了皱眉头,将声音压到极低,“奴婢就是想不明白,小姐当初既然挑起林氏对她不满,今夜又何必去那里?”救人? 第250章 对比的伤害 洛瑶淡淡一笑,“你想一想,若是明日大夫再来诊,知道洛明珲好了,会不会觉得很惊奇?” 元香点头,目光依旧困惑不解。洛瑶又道,“这样的消息,到时自然也会传到林氏耳里。你说,若她知道洛明珲好了,心里会不会从怀疑直接坐实之前的猜测?” 元香眼神一亮,“奴婢明白了。” 洛瑶轻笑,“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林氏与继夫人之间的隙隔,自然拉得越大越好。 “况且,洛明珲被伤得那么狠,本源都快被榨干了,就算我暗中出手医治,也保不了他一辈子。” 再说,她也没打算真将洛明珲医到健健康康。 以后他会怎么样,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只要目前,他暂时看起来恢复了健康就成。 “现在几更天了?”洛瑶没有抬头,目光仍留在手里医书。 “二更已过一刻。” 洛瑶将医书合上,随即起身,“那我们该过去了。” 夜很静,连风也歇了下来,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夜晚,洛瑶在黑色天幕掩护下,悄悄去了明心堂给洛明珲施针。 翌日,大夫到府里给洛明珲看诊的时候,果然被他的恢复情况给惊到。虽然想不通其中因由,不过病人身体能好转,对他来说自然是件好事。 这样的好事,落在洛明珲母亲眼里,绝对让她欣喜若狂。 “明珲,明珲,我的明珲。”向来极少情绪外露的继夫人这一刻竟激动到抱着洛明珲喜极而泣。 “夫人,”就在这时,有个婢女轻轻走近禀道,“墨府夫人林氏前来探望四少爷。” “大嫂?”继夫人笑容淡去,她站起来拂了拂衣衫皱褶,对床榻上还显得极为虚弱的洛明珲道,“你在这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一下,回头再来看你。” 待继夫人出到厅中,下人也将林氏迎了进来。 “大嫂怎么有空到这来?”继夫人让人给林氏奉上茶水,便不冷不热跟她攀谈起来。 林氏仔细瞄了瞄她略略有些红肿的双眼,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我听说明珲出事了?” 她状似小心翼翼还含着怜悯的试探,让继夫人心尖立时一疼。她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淡淡道,“多谢大嫂关心,是出了点意外,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红肿的双眼、苍白的脸、泛黑的额头,加上眉心那一蹙的愁容,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已经好了,反更似强颜欢笑。 林氏捧起茶盏不着痕迹遮住上扬嘴角漏出的幸灾乐祸,垂着头,感同身受地叹息道,“一生儿女债,伤在儿身痛在娘心,这滋味我懂。” “不过瞧你脸色这般苍白,一定没休息好。”林氏瞅着她阴影重重的脸庞,再满怀同情叹道,“无论如何,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才行呀,毕竟明珲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 原本有些不耐的继夫人忽地绷紧心弦,半眯着双眼凌厉电射过去,“大嫂怎么知道明珲的病一天两天好不了?” 她刚才明明说明珲情况好多了。 林氏被她冷锐锋利的眼神盯得心头惊了惊,喝了口茶,勉强定了定神,连忙解释道,“哎,我瞎猜的。我见你脸色憔悴,分明是熬夜忧心所至。就想着你肯定是为了宽慰我,才将明珲的情况避重就轻来说。” “大嫂有心了,”继夫人狐疑地打量她一下,骇人的厉锐气势散去,继续不冷不热道,“明珲的情况确实不算严重,你知道的,小孩子时常会发热高烧,过了这阶段就好。” 林氏见她不再疑心,正暗下松了口气。但一听这话,又似突然被人塞了团棉花堵着喉咙一样,连呼吸都觉难受。 洛明珲什么情况,她心里明镜似的。 眼角瞄了瞄墨秋言,林氏的心忽然绷了起来,莫非她说的情况是真的? 眼睛转了转,林氏脑里忽然闪过进门前碰见的大夫。那大夫看起来神情困惑但眉目舒展,似乎洛明珲的病情确实有了出乎意外的好转。 林氏再看墨秋言,就觉心头有股无名火在蹭蹭直冒。 她果然没有猜错,这个小姑子之前为一点私心竟真将那支救命的百年参茸藏了起来,还对她谎称什么突然不见了。 瞧,事情搁到她自己儿子身上,这不立马就拿出来给他用了。 林氏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越看继夫人,更越觉这个小姑面目可憎。 “秋言呀,”压着心头恼火,林氏掩着眼底闪烁精光,一副困惑不解的模样,“我怎么听说你昨天急急忙忙往明珲屋子里塞人?” 她狐疑地挑着眉梢,不闪不避地盯着墨秋言上下打量,“该不会他得了什么严重的病需要提前……?” “大嫂,”墨秋言心头大怒,冷眼看着她呛了一句,“多谢你前来探望,不过他年纪小福缘薄,我怕他承受不住。你还是赶紧回府吧,一杰还等着你照顾呢。” 听这口气,竟似疑心上她了。 还开口赶她! 疑就疑,她难道还怕了。 林氏一梗脖子,登时也昂着头怒视她,冷笑道,“我听闻明珲在大街上晕倒,原也是关心他才巴巴赶来。哪里像有些人,明明手里有救命良药,却死活不肯拿出来。” 继夫人心里咯噔一声,忽然眯起双眼目光凌厉射向她,“大嫂,这么多年来我什么样的为人你最清楚,你说这话想含沙射影什么?” 林氏嘴硬地哼一声,似嘲似讽道,“墨府都是靠你才有今天,我哪敢对你怎么样。” 继夫人心头一沉,随即觉得通体有寒意乱窜。听这赌气的口吻,就知道她猜测得没错。 她千想万思,怎么也想不到用缠春那等虎狼之药害明珲的人,竟然是她一直视为亲人的林氏。 “大嫂,你有什么不满尽管冲我来,你……”继夫人气得心口生疼,她闭了闭眼,又恨又怒地一拍桌子,指着林氏骂道,“明珲那么小的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林氏瞄她一眼,小声嘀咕,“有你藏着那支百年参茸,他如今不是没事,过两天依旧生龙活虎。” 她自以为说得很小声,但继夫人耳尖。况且她这话本也有心想要让继夫人听见,又岂会真小声含糊。 “过两天依旧生龙活虎?”继夫人两眼冒火,已经怒得站了起来,盯着林氏那眼神就像剜人骨肉的刀,“你就为了心里那点莫须有的猜测,疑我?还想出如此歹毒的法子害明珲?现在想说什么?觉得明珲好起来,证据确凿证实你所疑非虚?” 继夫人声声冷笑着,缓缓地步步朝林氏逼近。 “你、你敢说自己没有藏着那支百年参茸?”被她居高临下慑人的目光所骇,林氏确实有那么一点心虚不敢与她对视。但一想到自己儿子如今还躺在床上,以后极可能断子绝孙。她心底那点愧疚立时便淡得无形,心虚不再,她随即直起腰与继夫人对视,“若你早肯拿出那支参茸给一杰,哪来现在这些事。” 说罢,她竟觉得自己还占理了。想了想,看着继夫人,更理直气壮道,“既然如今明珲也好起来了,那他就再用不着百年参茸。可你的侄儿如今还躺在床上等着救命呢,你就行行好将剩下的参茸给我吧。” 继夫人简直被她这令人发指的厚脸皮气笑了,“什么参茸?” “我说过我手里那支百年参茸确实莫名其妙不见了,你爱信不信。明珲的事情,”她顿了顿,暗下咬了咬牙,心想若不是看在大哥份上,她今天就要林氏这个蠢女人好看。 然而心里再恼恨,既然决定不撕开脸面,那就得继续维持表面和谐,“我只当他意外倒了大霉,是老天对他的练历。” 说到这里,她警告地盯着林氏,“不过只此一次,我再不希望看到还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一杰他不仅是你的儿子,他也是我大哥的嫡子。他的情况,我自会留心,你还是回去吧。” 林氏完全没想到,话说到这份上,她这小姑还是坚持没有百年参茸。 她想起自己儿子在家中半死不活的样子,只觉心如刀绞,突然就红了眼眶,霍地极有气势拍案而起,瞪着墨秋言厉声吼道,“墨秋言,我真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的心肠这么硬,那是你的亲侄子啊,你怎么就那么狠心眼睁睁看着他毁了一辈子!” 这样失态却有气势的林氏,是墨秋言从来没见过的。她怔了怔,倒不是为林氏这怒吼的气势所慑,而是眯着眼若有所思地沉吟半晌。 “大嫂,你先别激动。”继夫人心里虽怀疑林氏被人挑拨离间,但她一等国公府的夫人被林氏如此不顾情面大吼,心里还是似有根刺横着。因而她语气虽冷静,但态度也说不上好,“你是不是听了什么人挑唆,才认为我手里肯定藏着那支百年参茸?” “挑唆?”林氏怔了一下,飞快在脑子里回想自墨一杰受伤之后种种,可自始至终哪有谁在她耳边挑拨半句。她只记得,无论她如何哀求,墨秋言都一直不肯松口将那支藏起的百年参茸让出来而已。 林氏阴恻恻斜她一眼,冷冷道,“你不用再说了,你的意思我已经非常明白。” 第251章 一出比一出精彩 不就是为自己藏着那支百年参茸找借口吗? 等着吧,总有一日墨秋言求她的时候。 林氏见她面容平静,忍不住愤愤道,“我知道姑奶奶看不起我们,我知道你心里恨着我们,觉得我们一直靠着你才有今天的风光。” 她越想,心里越恨,“所以你宁愿藏着那支救命的百年参茸,让它在库房里发霉,也不愿意拿出来救一杰。” 林氏也是个脾气冲的,她不留情面数落墨秋言一番。半句也不肯听墨秋言解释,随即怒气冲冲离去。 继夫人揉了揉额角,按下一肚恼火转身去看洛明珲。 “墨秋言,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林氏愤愤离开安国公府,心里兀自觉得气难平,坐在马车里,她还在恼怒自语,“你半分希望也不留给我,凭什么你在安国公府活得那么滋润?” “有子有女,风生水起。”林氏低喃间,她扶着额角慢慢想起一些事来,自帘子那丝细缝望着外面掠过的街景,她眯起的双眼渐渐漏出几分诡谲光影。 此后约莫四五天,林氏都没有闲着,她一边绞尽脑汁为墨一杰寻医问药,另外还在密锣紧鼓地积极筹划着某件事。 十日后,洛明珲已经活蹦乱跳去学堂了。墨一杰身上的外伤也好得七七八八,至于内里如何?就只有他自己心知了。 这一日,墨玉行色匆匆自外面进来。 她眉目俱染着愉悦笑意,一进屋便忍不住眉飞色舞道,“小姐,奴婢刚才在外面听了一出精彩大戏。” 墨玉这般神采飞扬的模样,洛瑶觉得已经有好些时候没见着了。 当下露出感兴趣的神色,笑问,“什么样的精彩大戏?” 墨玉自己斟了杯茶喝掉,然后搬了张矮凳在她面前坐下。洛瑶一见她这架势,不由微微失笑,旋即还意味不明地望了望旁边的元香。 “小姐,京城里最有名的戏班你知道吧?” “还卖关子?”洛瑶笑了笑,“不就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春庆班。” “对,今天奴婢说这出精彩大戏就跟春庆班有关。” 墨玉侧着脑袋,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才缓缓道来,“这出戏讲的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姑娘,穷途末路的时候遇到贵人,后来却忘恩负义反过头来害了贵人的故事。” 洛瑶心念一动,不以为然地瞄她一眼,“继续。” “据说这个故事发生在年代久远的时候,有一年天灾人祸不断。有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家乡也发生了天灾,因大旱地里的粮食颗粒无收。一家人便相携离乡别井乞讨为生,谁料日子艰难,途中眼看母亲挨饿生病性命难保,这位姑娘含泪自荐卖身入富贵人家为奴。” 墨玉停了一下,满脸唏嘘地瞄了瞄懒散倚榻的少女,见洛瑶无动于衷翻着书卷,撇了撇嘴,又接着往下说,“谁料这姑娘的孝心并没有感动老天,她为奴不久,母亲还是病故了。这时她不堪忍受主家虐打,便暗中逃了出去。” “这一逃,几经波折终于逃到繁华帝都,”墨玉又看了洛瑶一眼,见她似乎在听着,便又神气十足继续说,“有位心善的贵夫人一次偶然路过她乞讨之地时,无意看见她将手里唯一的馒头小心翼翼喂给一个饿到面黄肌瘦的孩子。” 洛瑶微掀长睫掠她一眼,墨玉不会知道此刻面容平静的她,心里有多大波动。 “碰到这位贵夫人后,那姑娘就时来运转了。贵夫人将她带回府里,经过解情况,惊讶得知这姑娘竟是自己同族旁亲,自此将她当成亲妹留在府中照顾。” 说到这里,墨玉语气陡然一转,眉目间隐隐有些气愤之色,“谁料这姑娘贪慕锦衣玉食的日子,竟趁贵夫人生病时,故意灌醉她夫君与之发生苟且。后来贵夫人怜惜她仍收为妾室,谁料这位姑娘自从做了妾室之后就再不肯安份了。” “先是恶毒离间夫妻感情,再是数次暗中置夫人孩子死地,后来更趁夫人生产之际买通稳婆,对夫人及新生儿暗中下毒。以至双胞姐妹一痴一傻,夫人更是没撑过一年就撒手人寰。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妾室害死恩人之后,还伪造书信,终成功取代夫人当上继室。” “为全部掌控府中一切,她一再对先夫人留下的孩子下毒手,最后连那对痴傻小姐妹都没放过。” “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天真该收掉她性命。”故事讲完,墨玉却似入了戏,忍不住愤愤难平骂了一句。 洛瑶看她一眼,淡淡道,“很平常的故事,这世上忘恩负义的人多了,这戏有什么出彩?” 墨玉奇怪地看了看她,犹豫一会,慢吞吞道,“小姐你不知道,这故事听着平常,但写也这出戏的人却不一般。”她顿了顿,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压着声音道,“据说还跟我们府上有关系。” 洛瑶心下了然,面上只作惊讶状,“哦?不是虚构的故事吗?怎么还跟我们府扯上关系?” “奴婢听说,这出戏就是墨府那个林氏暗中出钱请人代写的,也是她砸下大价钱雇春庆班将它唱红。如今京城但凡有些名气的戏院,每日最卖座的戏曲,就属这一出了。” “也不是这出戏多轰动,而是林氏暗中放出消息去,说这故事是根据真实历史写出来的。这其中参考原型……。” 洛瑶眸光生凉,淡淡接口,“就是我们府里的继夫人。” 墨玉怔了怔,有些古怪地看着她,“小姐怎么知道?” 洛瑶冷笑,林氏找人代写这出戏,本就是针对墨秋言。戏中改动不过廖廖,她相信凡是听过这出戏的人,很少有人猜不出来。 翻继夫人旧底,将过去的黑历史重新抖落人前,让继夫人彻底成为过街老鼠,这就是林氏的目的。 林氏作为墨秋言的亲大嫂,她站出来揭露墨秋言,这故事自然不仅仅是故事了。 林氏若力证这是真实发生的历史,她的说服力是一般人望尘莫及的。 “你不是说除了唱红这出戏外,还有话本吗?” 墨玉连忙点头,“对对,奴婢差点忘了。这话本写得也是精彩无比,简直就像当年亲眼见证所有事发生一样。” 说罢,她在身上掏了掏,竟掏出一本还飘着墨香的崭新话本来,“小姐,就是这本。” 洛瑶随手翻了翻,然后垂眸微微勾了勾唇。 这日子,过得真精彩。 她该让它继续精彩下去才对。 这一日,洛瑶如约前往望江楼。 她到的时候,宁易非已在三楼天字一号雅间里。听闻她脚步声,他侧首回望,随即道,“来了?” 洛瑶脚步略顿,看着他半隐光影里风致绝伦的侧脸,脑里不知怎的忽就想起那一日寒风瑟瑟的午后,她府外送别,他淡远又幽沉唤她名字那刻心头微颤带来的震动。 她略略垂目,拾步迈入铺着橘色金丝地毯的雅间。被他随意的姿态影响,她也不自觉少了紧绷而多丝轻松淡然,“我没迟到吧。” 宁易非眉梢略抬,“我早来而已。” 少女挑了窗边的位置坐下,还略带好奇地伸颈往外望了望,街上行人三三两两,过者皆步覆轻松神色从容。 她收回视线,似笑非笑睨向他,“这就是宁世子请我看的好戏?” “最是平淡,人间烟火。”宁易非意味不明看着她,“最真最喜,亦人间烟火。” “难道这不是世上最好的戏?” 少女哑然片刻,语态怅然轻叹,“是啊,一盏灯一碗水一张桌一碗饭一家人一张笑颜一声关怀,这是人间最真实最温暖最平淡也是最好的戏。” 眉间沉郁抖落,她挑眸忽尔浅笑,这一刻目光澄澈如泉,再不见刚才乍现的伤感怀念。 她看着他,声音婉转清晰,“最好的戏已看过,宁世子是不是该亮出该我看的戏了?” 不是她想要的就是最好的,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宁易非迎着她坚持的眸光,心里忽然就闪过这句不知哪听过的话来。 他抿唇低笑一声,缓缓推了个本子到她面前,“该你看的,在里面。” 少女掠一眼封面,神色疑惑,“手札?” 她拿起本子看了看外表,没翻开,“这手札虽保存良好,不过瞧这封皮的颜色,应该也有些年头了。”她一顿,目光转瞬夹了细碎凌锐,自顾往下说道,“这东西不是你写的。” 她肯定落下这句,闭了闭眼,又道,“里面记载着某些隐秘,这隐秘……应该也与我无关。” 她睁开眼睛,目色蓦地生寒,“这么说,里面记载的隐秘与我家人有关?” 暗香浮动的室内,有风。她质问声落,如珠玉击盘,清脆、动听、明亮,也透着几分不隐藏的凌厉。 寒风自窗棂灌入,在室内镂空的八幅山水屏风盘旋而过,带着冷冽的味道刮袭少女莹白挺俏的鼻。 这一刻,空气似乎凝滞。洛瑶眉梢轻蹙,澄澈的眸光隐含锐芒定定囚着对面男子。 静默片刻,只听得男子低沉温雅的笑声搅动室内浮动暗香,缓缓道,“是或不是,何不翻开一观?” 第252章 芒刺在背 少女拿着本子扬了扬,“你总不会让我自己看完整本手札吧?”就算她不介意耗时间,难道他还不介意她将不该看的都看完? 宁易非掠她一眼,从她微挑的眉梢中似乎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你想看,便看。” 少女愕然,这么说他真不介意她随意翻这本手札?目光不经意撞上他幽深眼眸,忽不知想到什么。 “别,我可不想一整日都耗在这里。”少女嘀咕着,压下心头一霎慌乱,脸上带几分嫌弃的味道瞥他一眼,又将本子推了过去,“要不,你指出该我看哪页?” 室内荡过男子似有若无的叹息声,“你最想看的,就在五十八与五十九页。” 洛瑶拖过本子,目光越过他指尖直接落在翻开的页面上。她看得非常快,不过眨眼功夫,就将两页手札都看完了。 然而看完之后,她心中却掀起不小波澜。她抬头看了眼宁易非,微微沉着脸,再低头重新看一次那两页手札。这一回,她看得十分仔细,速度也慢了下来。 略略有些泛黄的纸面上,清秀绢逸的字体写道:“小狸这顽皮的小家伙东奔西窜,将我带到荒废的小院。平日无人的小院,这时竟然有人。我一时好奇抱着小狸悄悄靠近,隐约看出那是女子的背影。她正在一方石桌旁聚精会神做着什么,我看过去,见石桌上放着一只装着紫色液体的瓶子。” “这种透明的琉璃瓶太珍贵了,我更加好奇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她捣鼓一会,大概好了。拿着杯子想了片刻,就拿着瓶子往不远一棵槐树走去。接着,她将液体倒到树下半人高的小树,一会之后,小树根部竟冒起白烟。” “我隐约听闻她说了句成了,然后她拧紧瓶子,起身要往外走。我终于看清她的脸,想不到在这小院古古怪怪的人竟然是颜侧妃。” 另一段又写道:“三天前安国公府的洛夫人产下龙凤双胎,京城轰动。我也好奇那双龙凤胎,今日洗三,我选了礼物高高兴兴前去观礼。但观礼时,我看见产后三日的洛夫人,她双手十指,本该粉红细嫩的指头却呈淡淡的紫。” “我当时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没往深处想。直到后来,听闻洛夫人渐渐缠绵病榻病入膏肓,我又一次偶然撞见颜侧妃在调试数年前那种紫色液体,才逐渐将两件事联想起来,但这事始终只是我心中怀疑,待我想方设法欲去查证时,洛夫人已魂归离恨,仙游而去。” 两页纸,几段话,分别标着几个日期,其中还有几句不同墨迹的批注。 洛瑶合上手札,长睫微微垂着,安静贴合地覆着眼睑,让人窥不见一丝她眼底情绪。 宁易非扫过她隐隐发白的脸,知道她心里此刻定然波动。也不出声,只静静看着她。 良久,洛瑶开口,微沙哑的声音打破这一室静谧,轻轻落在他面上的眸光,却流溢着让人心惊的寒芒,“这是卫王妃的手札?” 宁易非轻叹,“是。” “你一早知道?” 他摇头,“前几日偶然找到她的遗物。” 也就是,里面记录的事情,他也没比她早知多少天。 少女看似没有变化,但她身上散发的冰寒气息却似一刹淡去不少。 “为何拿给我看?”上面记录虽清晰,但真相如何谁也不知道。多的也不过是已故卫王妃主观猜测而已。 宁易非奇怪地看她一眼,“听说京城最近有出戏十分红火。” 少女扶额,知道他指的是春庆班唱红那出《殇红颜》。 她心中一动,这世上明眼人虽多,不过能看清阴影下细节的人却少。 “想不到宁世子对唱戏感兴趣。” 宁易非听着她调侃语气,眼眸半抬,似笑非笑睨过去,不轻不重“嗯”一声。 “你们家的颜侧妃与安国公府上的言夫人认识?”少女敛了笑意,问出这句话时,眉眼一霎透着让人惊惧的肃杀。 宁易非沉默一瞬,答,“这个,我倒愿意为姑娘效劳。” 他隐下后半句没说,洛瑶脸上微微有些热,几乎想也没想,立即便拒绝,“不用,我自己会查,今天,谢谢你让我看了这么精彩的戏。” 如果,如果继夫人与卫王府的颜侧妃是旧识,这两人暗中勾结一起又是为何?她活了两辈子,也不知道继夫人与颜侧妃有什么来往。 且不管这两人是否真为旧识也不管她们目的何在,洛瑶想到自己母亲在她七岁那样就熬到油尽灯枯,这心就似针扎一般的疼。那疼痛初时不显,然呼吸之间,却觉痛楚密密麻麻缠绕她整个人的身心。 “不谢。”宁易非轻轻阖眸,凝着纹丝不动的茶水,眸光越发幽?难明,“礼尚往来而已。” 少女怔了一下,才会过意他指的是,她先请他看了一场更精彩的大戏。 她不由得意味深长轻笑起来,“是吗?那就好。” 林氏开撕继夫人,姑嫂不和隙隔渐长,她期望林氏能撕出更多精彩的大戏才好。作为继夫人身边最熟悉的亲人之一,林氏可以说是看着继夫人一路走来的。 一个为儿子发怒的女人,还有什么能忍受? “听说,那出戏的话本也大卖。”宁易非看着她,语气隐含一丝古怪,“洛姑娘真是好本事。”随意糊弄林氏几句,林氏那个傻女人就卖力找人画图编故事。 最后赚钱赚得盆满钵满的却是——。 他目光轻轻转动,含一丝连他也没察觉的柔光落在她脸上,“下次再有这种好事,洛姑娘记得捎带上我。” 少女惊了一下,看着他,扯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瘆人笑容,“宁世子说笑吧?我记得世子曾说过这天下银子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啊。” 她佯装无辜的挑了挑眉,“莫非我记错了?” “你没记错,嗯,是我错了。”宁易非低低一笑,改口极快,“你跟他什么仇怨?” “他?”少女微微眯了眯眸,脑里闪过前世被幽禁的掠影。宁易非以为她会继续装糊涂,没料到她竟然毫不避讳的答了,“前世积下的仇今生消不掉的怨,你信吗?” 她语气轻快,眼眸半眯,看神情似真似假。 宁易非凝视她半晌,明明觉得这话半分也不可信,心里却有个声音一直反驳:信她信她,她没有说假话。 良久,他轻叹一声,“难怪姑娘看起来年纪轻轻却……” 老气横秋。 少女用力眨了眨眼,她没听错吧?他刚才的意思,是信她?如此匪夷所思的事,他竟信她? 正因她顾着疑惑反驳自己,以至不停眨眼之间,错过他眸中轻闪而过的浅浅怜惜而不自知。 很快,便是老安国公的寿辰。 老安国公虽没打算大肆操办寿宴,奈何以他这样的资历,即使他不办寿宴也有太多人削尖脑袋想往安国公府送礼。如今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前来给他贺寿的人又岂会少得了。 老安国公没有发贴广邀宾客,不过继夫人还是做足了准备。 这日,阖府喜气盈门,宾客陆续登门祝贺。 墨府夫人林氏,作为继夫人的娘家大嫂,自然也做足面子前来贺寿。 午后,开席之前,有各式活动供宾客消遣。其中之一,就是请了戏班前来府里唱戏。按继夫人的意思,今年老安国公的寿宴她本欲不请戏班,但老安国公偏喜这口,她最后不得不请京中最出名的春庆班来府。 “瑶瑶,前头正忙着,我去看看大厨房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你替我过去招呼一下。” 洛瑶愕然挑了挑眉,看着突然出现将她截住的继夫人,再扭头望了望花园一边的戏台,含笑点头应下了,“好,继夫人忙去吧。” 其实洛瑶对唱戏没什么兴趣,不过现在看着继夫人憋着一张恼火的笑脸,几乎落荒而逃的身影,她忽然觉得陪这些贵夫人们看看戏也挺好。 “大小姐,过来这里坐。”林氏一见她行来,立时热情地招呼她到自己身边。 洛瑶看了看那位置,很正中,视线最好。 她这个主人就座倒没什么,不过林氏,会不会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心里暗嗤一声,她面上含笑走了过去,“好。” 待她坐下,林氏又连忙拿了戏单过来,“大小姐,今天请到府里给老太爷贺寿的是春庆班吧?” 洛瑶佯装懵懂地睁大眼睛,林氏立时欢快道,“请了春庆班,那一定要点这个《殇红颜》,保准大小姐看了赞好。” 周围的女眷见她拉着洛瑶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别人根本插不上话,正暗自气闷,又听闻她推荐近日红透京城的戏曲,一时有不少人扭过头来意味不明地打量洛瑶。 洛瑶心下暗笑,看情况,大伙在林氏的宣扬下,都十分清楚那出戏在含沙射影谁。也难怪,刚才继夫人脸色那么难看了。 “墨夫人是行家,既然你说这出戏精彩,那定然得先看一看它。”少女淡淡含笑,顺势点头。 话落,突然感觉有道芒刺一样的视线在背后钉着她。 第253章 谋你所谋 洛瑶坐着没有动,甚至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因为那道芒刺,很快就自动来到她旁边。 洛雪琪一身盛装而来,在她面前站了站,温柔带笑的脸庞下压着厚厚愤怒阴影,她微眯眼眸隐晦地瞪了一眼林氏,这才无比优雅地坐在林氏一侧。 洛瑶见状,不由露出一抹耐人寻味浅笑。她这个妹妹,明明对林氏恼恨之极,为什么还要跑来这里自找罪受? 林氏对她,已经直接将心里不喜摆到面上了。见她过来,笑容冷却,连洛雪琪那声“舅母”也假装没听见。更别说,林氏对她完全没有一分一毫对待洛瑶的热情。 好在,这尴尬的场面没持续多久,因为戏台上,春庆班的人已经准备登台。 这时,洛雪琪却忽然站起来,脸色微愠朝戏台上摆了摆手。戏台上准备就绪一众人愕然停住,皆不知她想干什么。 “大姐,这样喜庆的日子,点这出戏不太吉利吧,让他们换一个。” 她微微低头,温柔动听的声音含着仿佛风一吹就化的婉转可怜。这话落在洛瑶耳里,那是生硬不容商量的命令。别人听在耳里,先是为这话的内容怔了怔,然后面色各异地转头看向中间位置的姐妹俩。 洛瑶心下冷笑,洛雪琪这是故意落她的脸。以为别人听着温柔恳求?她洛瑶就得屈从接受? 洛瑶也不恼,面上只略露诧异之色,微微仰起头看她,故意道,“这出戏不适合在这样的日子唱吗?可墨夫人刚才是拿戏单来点的啊?” 言下之意,若真不合适,洛雪琪你的母亲作为安国公府当家主母,就不该让这出戏出现在戏单上。 她看了看林氏,淡淡问道,“我刚才听墨夫人提起,这出戏十分精彩,莫非不是?” 林氏看着纤姿楚楚仙女一样的洛雪琪,一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哪里还会给她留情面。几乎连想也没想,直接帮腔道,“大小姐,这出戏红遍京城,能不精彩吗?” 她斜了洛雪琪一眼,嘲讽道,“洛夫人既然将它放在点戏单上,自然也认为这只是一出精彩的戏而已。就是二小姐你才想多了。” 洛雪琪听了她绵里藏针一番话,登时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这会好话歹话都让林氏说尽,她就算想拿下人疏忽的借口来搪塞都不行。 “二妹,一出戏而已,大家高兴就好。” 洛雪琪一噎,话说到这份上,她似乎除了含恨坐下,再没有理由阻止。 “就是。”林氏瞟她一眼,火上浇油加了一句,“瞧瞧台子上面,他们都换好装画好面了,二小姐就别再节外生枝。” 洛雪琪恼火地暗剜一眼洛瑶,勉强应道,“既然大家喜欢看,那就——开演吧。” 没人阻止,锣钹声声,台上水袖舞动人影绰绰,终于一一而起。 这出戏,虽然在座大多数人都去戏院看过,不过今日在安国公府的戏台观看,又是另一番滋味,自然大多数人都在唱腔响起那刻就自觉安静专注戏台上了。 洛瑶似专心看戏,但她眼角一直探究打量着洛雪琪。 这个妹妹忍气吞声也要在这陪坐,一点也不像洛雪琪平日高傲的风格。 戏台上正唱到那姑娘凄惨自愿卖身为奴一幕,离别前,一家人抱头痛哭,那柔肠寸断的哭声真让听者伤心闻者落泪。纵使洛瑶这样自诩冷心肠的人,也难免触动愁怀面露悲意。 这时,旁边的林氏却似身上突然钻了跳蚤一样,众目睽睽之下竟也难以忍受地扭来扭去。 “大小姐?大小姐?” 洛瑶诧异扭头,轻声道,“墨夫人有事?” “大小姐,”林氏尴尬地笑了笑,说话的时候还忍不住又扭了扭胳膊,“我这身衣裳可能有些不太合身……。” 洛瑶了然地看她一眼,连忙道,“我让人带墨夫人下去休息一会?” 林氏却突然抓住她的手,“其他人我不放心,大小姐能不能亲自——。” 后面的话实在难以启齿,林氏顿住,只能眼含恳求地看着她。 洛雪琪一直坐在旁边冷眼看着,这时忍不住压着声音道,“舅母若是身体不适,不如到我的院子歇歇。” 一看到洛雪琪这张美艳温柔的脸,林氏心里就异常憎恨,她几乎没有正眼看一下洛雪琪,直接沉下脸道,“不必劳烦二小姐。” 洛瑶眸光一闪,林氏拒绝了洛雪琪,她作为主人之一自然不能放任林氏不管。 “请墨夫人随我来。” 本来这种事情,随便吩咐个婢女就行,偏偏林氏指明让洛瑶陪着。 洛瑶心知林氏身体不适不过借口而已,林氏该是想避嫌私下跟她通什么消息。 穿过花园,洛瑶将她带到待客的厢房。 林氏也不让婢女侍侯,自己进内室十分利落换了衣裳,左右警惕打量一番,随后才拉着洛瑶在桌旁坐下。 面色一改之前的干脆,她看着洛瑶,满脸都是犹豫欲言又止之态。 洛瑶心下冷笑,林氏这做法不过是想引她注意,让她先开口而已。 洛瑶看透她的伎俩,哪里会遂她的愿。她淡然坐在桌旁,佯装没发觉林氏神色有异,自顾倒了杯茶,一派闲适安静地坐着。 林氏见状,暗下咬了咬牙,只能作出豁出去的样子给洛瑶看,“大小姐,实不相瞒,我今天冒昧拉你来这,是有事情想告诉你。” 少女一脸诧异状,“事情?隐秘的事情?” 见林氏点头,她立即敛了笑,严肃阻止,“若与我无关,就请墨夫人不要往下说了。” 林氏愣了一下,“大小姐不好奇?” 少女淡淡道,“智者曾有话,好奇害死猫。”她看着林氏,极其认真地一字一顿道,“猫有九条命,尚且不够死。我不过一条艰难捡回的小命,实在珍惜得很。” 她说着站了起来,脸色透着些许冷漠,“若墨夫人无其他事,请恕我不便再相陪。” “大小姐,谁说事情与你无关。”林氏见她一脚迈出门口,才在后面笃定无比地慢悠悠开口。 洛瑶惊诧转过头来,人依旧站在门口,“什么事?墨夫人你说。” 林氏望了望门外,笑道,“大小姐不觉得开着门,怪冷的?” 少女眸光一闪,关上门,慢慢拾步走了回去,“现在呢?墨夫人是不是觉得暖和多了?” “嘿,大小姐,我要说的可是大秘密。”林氏见她漫不经心坐下,突地凑近头来,低声道,“外面,够安静吧?” 林氏这是担心外面有人偷听? 洛瑶心下一动,随即笑道,“除了风声,再没别的声音。” “那就好。”林氏凑来的脑袋几乎搁到洛瑶肩膀上,她双目精光闪烁不停,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声音压得越发低,“大小姐想不想知道当年你娘亲是怎么去世的?” 果然是这件事。 洛瑶心头紧了紧,虽然她对此早有怀疑,可真正听到林氏单刀直入这一问,她心里难免冒出些说不上的滋味。 “怎么去世?”少女一脸懵懂模样,眨着澄澈眼眸看着她问道,“不就是病无所医,最后才……。” 她的声音忽地弱下去,微垂着头,她面上神情看起来充满沉缅悲伤,连声音都含了哽咽。 林氏看着少女泛红的眼眶,心想看来她押对宝了。 这大小姐,果然是个重情的。 “大小姐,你错了。”林氏脸色一肃,也露出悲伤的样子,“事实上,她是被奸人所害,那些大夫一直诊不出真正病因,才导致你娘亲拖着残躯病体痛苦几年,最终不得不舍下你们兄妹几人含恨而去。” 林氏的样子与她的声音,此刻都表现得极为哀痛诚恳,让人听着看着仿佛都能感同身受其中的悲苦无奈。 洛瑶却猛地摇头,一脸沉痛道,“怎么会?不,我不相信。她是安国公府的夫人,谁那么大胆子害她?有什么理由去害她?又能害了她还一直不被发现?” “不信?”林氏怔了一下,随即看着她,掩下唇边的轻蔑,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一副长辈模样语重心长道,“大小姐,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若一个人处心积虑想害另一个人,总会有得手的时候。” 洛瑶抬起水光盈盈的双眸,吸了吸鼻子,哑着声问道,“是谁?请墨夫人告诉我,到底谁害了我娘亲?谁那么大能耐害了人还隐那么多年没被发现?” 林氏眯了眯眼,看着少女气愤的模样,她面上有片刻恍惚。似乎穿透光影回到了十多年前的岁月,那个时候,那个人是怎么慢慢一步步害了墨流霜的呢? 少顷,她收回视线,端起杯子掩住嘴角诡谲笑意,缓缓道,“大小姐不妨想想,害了你娘亲之后,这府里谁得益最大。” 洛瑶心下冷笑,面上仍一副茫然懵懂模样,“谁得益最大?” “哎,大小姐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林氏瞧着她那副模样,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急了起来,“你就不能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洛瑶垂下羽睫,面露懊恼,“到底是谁,就请墨夫人你直接告诉我吧?” 林氏古怪地掠她一眼,突地嘿嘿笑了起来,“大小姐,让我告诉你不是不行,不过……。” 第254章 引不出来 这个林氏,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就开始跟她拿乔了。 她知道现在这时候,能让林氏放在心上且坚持不懈的,除了墨一杰的病情之外,不会再有别的。 不过想让她付出甜头,也要看林氏给出的东西有没有这个价值。 “墨夫人,有什么话你直说行吗?”洛瑶往窗外望一眼,叹了口气,“外面宴席就快开始了,我们一直在这里不好。” 林氏犹豫了一下,复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将声音压到极低,“大小姐,那你听好了。” 少女点头,心里不由自主带上一丝莫名紧张,“你说吧。” “害了你娘亲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林氏下意识顿了一下,还扭头掠了掠窗外,外面风平浪静,除了微微拂过的寒风再没有别的。她这才放下心来,咬了咬牙,一脸豁出去的样子,迅速道,“洛夫人。” 洛瑶眼神微微缩了一下,尽管心里早有猜测,但真从林氏嘴里听到答案,心脏还是难抑的扯着疼了疼。 林氏以为她会吃惊或者痛恨,谁料洛瑶听罢,竟大出她意料一脸气愤地瞪着她,“你胡说,继夫人她怎么可能会害我娘亲,娘亲生前待她可跟亲姐妹一样。” 林氏缓缓坐了回去,看着她天真面孔,冷笑道,“跟亲姐妹一样?可那位并不仅仅想要这个,她还想取代你娘亲,直接成为安国公府的女主人。” “我说的是实情,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 洛瑶的反应出乎林氏意料,所以此刻她都忘了自己初衷,莫名跟洛瑶怄起气来。 “我当然不相信。”洛瑶气愤之余,已经沉着脸站了起来,“除非你能拿出证据来,否则还请墨夫人出了这屋子以后,不要再胡言乱语。” 林氏怔了怔,随即狡猾地笑了。 “大小姐原是个聪明人,是我眼拙了。” 少女故意一副天真茫然的样子,微抬下巴看她,“我哪里聪明了?” “大小姐,”林氏看着她,慢慢道,“明人不说暗话,证据——我肯定有,不过大小姐你是不是也该拿出点诚意来?” 洛瑶眨眼,不语。 林氏又道,“毕竟我们如今这样,算是,嗯,合作互利吧?” 不可否认,洛瑶确实有几分与她暂时合作互惠的意思。 不过,兔子未见,她岂会让林氏牵着鼻子说要撒鹰就撒鹰。 “墨夫人……。” 但就在这时,外面却忽然传来低微的金戈交击之声。林氏正等着她表露诚意,见她突然停下,自然疑惑。洛瑶却猛地一把拽着她跑向门后,“别出声。” 林氏还愕然反应不过来,“什么?” 洛瑶心头一凛,这时已来不及回答她。因为南面窗外忽然大开,她抬头瞬间,寒光厉芒闪瞬追来。一个蒙面刺客正握剑朝她们直直削了过来。 洛瑶的心登时提到嗓子眼上,她当机立断用力拖着林氏往下一蹲,正因她反应迅速,两人才堪堪避过这要命削来的剑芒。 她立即大叫,“元香。” 元香立刻放弃缠斗破门而入,眼疾手快地一手拉到洛瑶将她护住,洛瑶仍旧紧紧拽着林氏不放松,却终究因为力气不够拽得并不远。就在这时,另一道更刺眼的寒芒已转瞬到了近前。 寒光逼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洛瑶下意识偏了偏头,随即就听闻林氏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洛瑶心头一紧,回头望见她手臂被刺客划了一刀,虽流血不过幸好伤得不太重。她见元香已拦着两名刺客,立时冷静道,“墨夫人,你先跟我出去。” 元香被两名刺客一前一后夹击缠住,洛瑶拽着痛得直冒冷汗的林氏出了厢房,立即放声大叫。 很快,府中护卫便闻讯赶来。 “你还是束手就擒吧。”在室内空间狭窄,元香施展不开,但将刺客逼出院子,她没用多久就发狠地伤了其中一名刺客。 两个蒙面刺客对视一眼,看着迅速包抄过来的护卫,正欲分开逃走。 他们刚才差一点就伤着洛瑶,元香心里恼火之极,哪肯让他们逃了去,冷叱一声,手中长剑便化作最凌厉的招式朝其中一名刺客后背掷去。 “噗”一声,剑穿前胸,那名刺客晃了几下,便“呯”的一声如巨石般砸落地面。 但是,另外一名刺客却窥得生机,突破护卫的包围圈,在元香击杀他的同伴时,几个起伏迅速消失在视线内。 “不好,他往前院去了。”元香跺了跺脚,从刺客身上拔回她的剑,急忙又追了过去。 “元香,你歇着吧,剩下的事让他们去做。”元香提剑才奔到月形拱门,就见洛瑶突然闪身而出。 “可是小姐,那刺客往前院去了,万一他对宾客不利……,况且他武功不错,奴婢怕护卫不是他对手。” 洛瑶默了默,冷笑道,“刚才我已经吩咐下去,前院那边有人护着,不会有事。另外,府墙内外也让所有护卫包围起来了,这么短的时间,他肯定还在府里某处躲着,剩下来就让他们瓮中捉鳖好了。” “你打斗半天,定然也累了,不如稍作休息。” 元香见她胸有成竹,遂也不再坚持。 “小姐,今天这两名刺客出现得很蹊跷。” 洛瑶瞄她一眼,若有所思道,“确实挺稀奇的,护卫森严的安国公府,随随便便都能有刺客混进来,看来继夫人这家当得,确实不怎么样。” “小姐,林氏伤得如何?”元香走了两步,才想起刚才受伤的林氏来,因而顺口一问。 “她没什么大碍,已经让人给她包扎了。” “小姐,我们现在去哪?”元香见她没有往前院走,反而往无人的后院去,登时觉得奇怪了。 “元香,我和林氏在待客的厢房换衣裳,刺客却能准确无误寻到那里,你不觉得这事很奇怪吗?”洛瑶越走越快,她解释着,淡淡面容看不出什么情绪,可元香知道,她心里很愤怒。 元香恍然挑眉,声音冷峭,“小姐是说有人趁着老太爷今天寿辰,故意放刺客进来浑水摸鱼。” 洛瑶点头,“平日门禁森严,生面孔想要进入安国公府可不容易。” 元香片刻便想通关键,“小姐是说,这两名刺客是——”她指了指后院方向,“其中之一放进来的?” 洛瑶冷笑一声,“刚才我与林氏离开看戏台,可没几人看到。” 元香默然片刻,又疑惑起来,“小姐现在去后院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洛瑶眯了眯眼,眉梢在阳光下迸出隐隐冷芒,那光芒看似寻常,可仔细去看,定能发觉其中夺目骇人。“祖父已经知道这边的消息,并且传了命令下去让护卫不惊动宾客,悄悄将藏在府里那名刺客搜出来。” “你想,此刻前院喧闹,刺客若有胆子混入前院,倒不失是个极好的脱身之计。”洛瑶抿唇想了想,哂然冷笑道,“可我瞧他不急不忙的样子,哪里像急着逃跑,分明早想好了退路。” 元香大吃一惊,“可奴婢刚才分明看见他往前院去了。” 洛瑶摇头,“障眼法而已。” 元香脚步一滞,“小姐,既然后院危险,你还是不要去了。” “无妨。”洛瑶看她一眼,步覆丝毫不变,“不是还有你。况且,我若不去,只怕他们还搜不出那名刺客来。” 元香愕然,“这话奴婢不懂。” 洛瑶高深莫测一笑,“稍后你便知。” 元香见她当真没有一点说笑模样,立时绷紧神经紧紧跟在她身边。她们从小道绕过花园,穿过垂花门,就将前院的喧嚣热闹隔绝在另一片天地。 没有宾客胡乱闯入内院,前来搜查刺客的护卫正紧张地开展工作,乍然见她过来,护卫头领登时皱了皱眉头,赶紧上前压着声音拦她,“大小姐,里面危险,请你暂时到外面去。” 洛瑶在抄手游廊站定,面不改色瞥了瞥他,淡淡道,“卢头领不必在意我,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成。” 卢深头皮一麻,却不得不耐着性子规劝,“大小姐,刀剑无眼,万一刺客突然跑出来,到时属下……可不敢担保,你还是先离开吧。” 洛瑶漠然瞥他一眼,“放心,我的性命我爱惜得很。”说罢,也不管他脸色如何难看,径直抬步往洛雪琪的院子方向走去。 卢深见状,立时松了口气。洛瑶听闻他放松下来的呼吸声,她眸光微微诧异地闪了闪,揽月楼搜过了,在里面没见着刺客? 心思一转,忽又改变方向,从去揽月楼的小径改为前往听风苑。 掠见她背影,卢深刚刚放下的心,倏地又紧张得提了起来。 “大小姐?大小姐?”卢深大步跑过去追上她,苦口婆心劝道,“目前还未搜查听风苑,不知道刺客会不会藏在里面,你不如先在外面稍等片刻?” 洛瑶似笑非笑睨他一眼,这个卢深倒是个识趣的,知道劝不退她,干脆将她放在眼皮底下看着。万一刺客敢现身找死,在他们保护下,刺客非但伤不着她,反而……。 可惜,他还猜不出这刺客来历非同寻常。 没有她出面,他们就算搜到天黑,也搜不出个人影来。 第255章 他可真会挑 洛瑶从善如流点头应下,“那你们进去搜吧,我就在外面等着。” 她如此配合,真让卢深有点受宠若惊。他一拱手,立即道,“请大小姐千万注意安全。” 他想了想,留下部份人跟在洛瑶身边保护,一部份跟他直接前往听风苑。 洛瑶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默不作声接受他的安排。 这里离听风苑不过一段距离,留在她身边这些人……,保护她倒不用,顺便帮忙捉捉瓮中鳖却不成问题。 这般想着,洛瑶姿态从容闲散,慢悠悠地往听风苑行去。 然而,她才踏上花石小径,离听风苑尚有一段距离,却忽见罗嬷嬷神情凝重朝她匆匆行来。 她心头咯噔一声,停下脚步在原地等着。 “小姐,事情不好了。” 罗嬷嬷看了看跟在附近的护卫,犹豫了一下,压着声音在她耳畔道,“前面的宾客集体出现中毒症状,老太爷让你快点出去看一看。” “什么?”洛瑶悚然一惊,眯着眼睛想了想,又望了眼仍旧没什么动静的听风苑,她随即点头,“好,我随你出去。” 从听风苑绕到前院,若走最正中的路径,有花有树可赏,头顶还有琉璃瓦遮挡。路很好走,就是远了些。 洛瑶略作沉吟,便选择从湖边绕过去。 “罗嬷嬷,我们边走边说。” 罗嬷嬷见她先走上湖边那条小道,想要说湖边风大,可见她脚步极快,只好默默紧了紧衣衫,快步跟上。 “小姐,目前大夫还诊不出他们到底中了什么毒,就是突然间大部份人都出现面色泛青,呕吐乏力的症状。我们府里的下人,却没有一个有事。老太爷怀疑,有人在府里的用水下了毒。” 洛瑶挑了挑眉,这个推测,应该大部份是真的,当然还有小部份并不成立。 “除了这些,没有其他症状了?比如突然昏厥或者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之类?” 罗嬷嬷默默想了一会,才不太确定地答,“奴婢前来寻小姐的时候,倒暂时无人出现如此严重的症状。” 洛瑶又道,“我记得今天宴席,有几位大夫在场,他们怎么说?” 罗嬷嬷叹了口气,“他们怕引起大家恐慌,自然不敢告诉大家真相。他们轮流替大家检查过了,不过一时半会还不能确定大家到底中了什么毒,也不知该用什么法子缓解,所以老太爷才……。” 洛瑶默了默,她从来没有在府里任何人面前透露过懂医术这事。不过她那祖父,看似老糊涂,实则精明得很。 即使没猜到她另一重身份,肯定也老早怀疑她或多或少会医术。 看今天这情况,那老头还真是看得起她。 几个大夫都诊不出的症状,他凭什么认为她能诊出来? 眉心轻轻蹙了蹙,她忽顿下脚步,“罗嬷嬷,我记得今天的寿宴,祖父分别给玉公子宁世子他们都发了贴,他们现在来了吗?” 罗嬷嬷想了想,才答道,“奴婢过来寻小姐你之前,好像看见福伯亲自迎了出去……。” 洛瑶心头一喜,“你有没有看到宁世子的马车?橡华白的马车,上面有只鹰隼浮雕?” “鹰?”罗嬷嬷仔细回忆一下,“奴婢匆忙一瞥,似乎看到车顶上是有那么一个物件。” 少女微微一笑,眉梢间隐约流泛出点点轻松的笑意。罗嬷嬷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心道小姐听到宁世子到来的消息似乎很高兴?这是为何? “元香,替我拿纸笔来。”洛瑶不急着赶往前院了,脚步一拐,便拐进另一条道的亭子去。 罗嬷嬷有些着急,不过她了解自己小姐,一定是想到什么更重要的事情,也就不敢随意打扰更不敢催促。 一会,元香就一阵风般拿了纸笔到亭子里,“小姐,给。” 洛瑶接过纸笔,再不迟疑,立刻在桌上铺开就写了起来。 “元香,你悄悄出去将这张纸给他送去。”她一写完,用力吹了吹墨迹,便三两下折起来塞进元香手里。 元香愕然转了转眼睛,听闻她微沉的声音催促一声,“快去。”这才如梦初醒,急急抬步走了。 元香一转眼不见了踪影,罗嬷嬷一头雾水望望这个又看看那边,困惑道,“小姐?我们还去前院吗?老太爷他还在外面等着小姐。” “去,现在就去。”洛瑶淡淡一笑,澄澈如泉的眼眸里流转着谁也看不清的波光。 话虽如此,但洛瑶这会却一反先前风风火火的姿态,一步一顿的休闲姿态极像在花园闲逛。 罗嬷嬷看得心里直着急,但见她一脸云淡风轻,又暗下将自己焦急的情绪按捺下来。 待到她云到前院,老太爷一见她就忍不住劈头盖脸骂道,“臭丫头,你在里面睡觉呢,老半天还滚不过来。” 洛瑶沉下脸,眉头接着拧起,“祖父,你年纪大了,记住要戒骄戒躁,别动不动就像点着火炮似的。” “你不关心关心我有没有被刺客伤到,起码也别一见面就给我脸色看。” 老安国公被她气得胡须一翘翘的,“臭丫头,我眼睛好得很,你有没有伤到,我难道没眼睛看?”他哼一声,极不满道,“再说,你身边那什么香能干得很,普通刺客能近得了你身?” 洛瑶也被他念叨得不耐,小手一挥,沉声打断他,“行了,你催命似的催我过来,有什么要紧事?” 老安国公意味不明地扫了眼罗嬷嬷,“她没跟你说?” 洛瑶点头,“说了。不过我只知道宾客集体出现疑似中毒症状,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今天的宾客什么来头,你这丫头不会不清楚吧?”老安国公听她不以为然的口吻就来气,“若他们集体在我们府里出现什么损伤,你想看着我们安国公府明天被夷为平地吗?” 洛瑶皱了皱眉,“哪来这么严重,你少吓唬我。” 老安国公瞪着她,恼火之下一掌拍在案上,震得梨花木案上的杯子颤颤震了半天,“吓唬?”他哼了哼,气得胡须几乎一根根翘起,“臭丫头,不管怎么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洛,若安国公府不在,你也甭想还有逍遥快活的日子。” 少女心头一沉,看着他,嘴角勾出浅淡嘲讽弧度,“祖父高看我了,你瞧瞧我这小身板小肩膀,连根小梁都挑不起来更别说大梁了,你还是找个肩圆腰宽的顶上吧。” “臭丫头,你长翅膀了是不是?顶起嘴来这歪理还一套一套的!” 洛瑶淡淡瞥他一眼,抿唇噤声不语。 “怎么不说了?”老安国公见她目色透寒,却漠然站着不吭声,登时更恼火,“你不是很能说吗?” 洛瑶斜他一眼,慢慢道,“真话假话?” 老安国公梗起脖子,“真话如何?假话如何?” 洛瑶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脚尖,半晌,慢悠悠道,“真话,我怕一不小心将你气死了。虽然你对我不怎么样,但好歹也有血缘关系,我也不乐意别人老动不动扣什么帽子,所以……。” 她瞥他一眼,见他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又慢吞吞道,“假话,你是我祖父,我突然良心发现,觉得必须发扬尊老的传统美德。” “你这臭丫头!”老安国公睁大眼睛珠瞪她半天,忽然怒气尽褪,指着她笑骂道,“这软硬不吃的臭脾气也不知随了谁。” 随了谁,也不可能随你这个老头。况且,若非经过小心翼翼几番试探,确定他对她这个孙女确有几分真心在,她也不会在他面前随意而为。 洛瑶心里腹诽一句,面上倒给他面子,顺着他给的台阶而下,“大概,可能随了我娘亲吧。” 话落,她忽然想起早逝的墨流霜,又想起之前林氏正打算向她吐露一点实情好期望她上钩……。 眉心蹙了蹙,她淡淡道,“言归正传,祖父不是怀疑府里有人暗中下毒吗?让几个大夫将宾客食用过的东西都检查一遍不就行了。” 老安国公横她一眼,不客气挤兑起她来,“这还用你提醒。” 少女两手一摊,“那你急着让我过来干什么?我又不是大夫,解毒的事自有大夫做。” “你……!”老安国公一噎,看着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差点又忍不住发起火来。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接着,就见罗嬷嬷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 洛瑶挑了挑眉,漫不经心问道,“罗嬷嬷,外面怎么回事?” “小姐。”罗嬷嬷瞄了眼老安国公,随即忧心忡忡看着她,“外面,护卫他们抓住刺客了。” 洛瑶眸光一闪,眉梢上挑,静待她往下说。 罗嬷嬷犹豫一下,有些不太情愿道,“但是,刺客眼下还挟持着三小姐。” 洛瑶掠了眼面容沉吟的老安国公,淡淡道,“哦,这倒新鲜了。知道他们是在哪抓到挟持三小姐的刺客吗?” “是在五小姐的院子听风苑。” 洛瑶意味深长地瞥了瞥仍旧沉吟不语的老安国公,笑道,“在听风苑,刺客不挟持五妹,反挟持三妹,这个刺客真有眼光。” 这话不好接,罗嬷嬷装作没听见。 洛瑶又看了老安国公一眼,终于问到点子上来,“他挟持三妹跑这来,到底提了什么要求?” 第256章 交出去 罗嬷嬷皱着眉头,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看向洛瑶的眼神充满担忧,“小姐,刺客在外面大吵大嚷,说要让你出去。 ” 洛瑶奇道,“让我出去?刺客还认识我?对了,指明让我出去干什么?” “他说,要让小姐出去跟三小姐交换。”罗嬷嬷眼角飞快瞄一眼老安国公,咬了咬牙,又道,“还说,若小姐不肯出去交换,他就不给解药,让今天赴宴的所有宾客都因你而陪葬。” 洛瑶冷笑一声,不无讽刺地看了眼老安国公,“看来我的面子还真大,一人抵万人。” 外面来客虽只有数百,但这数百人却关系到成千上万个家庭,甚至更远更多。 刺客这要挟,真到位。 老安国公听闻这话,也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他目光复杂地看了看面容平静,但淡然语气下藏着怒火的少女,意味不明道,“嗯,这么嚣张,看来这毒除了他无人能解?” 洛瑶垂眸盯着脚尖,拒绝回应。不过她沉默一会,却转身去了摆着笔墨的书案旁,略一思索便提笔写了起来。 “罗嬷嬷,叫元香进来,我有事吩咐她。” 罗嬷嬷瞄了瞄老安国公,见他脸色虽不好,却没有阻止或催促洛瑶的意思,当下转身飞快出去。 待元香进来,洛瑶低声交待她两句,才慢条斯理看向默然不知在想什么的老安国公,“祖父,出去瞧瞧?” 老安国公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骂一句,“怎么,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也有怕的时候?” 洛瑶神色一正,道,“祖父你错了,我从来就没有天不怕地不怕,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怕死。” 怕死是一回事,能不能正视怕死这个问题又是另一回事。 有些事情,不能因为怕就不去做。反过来,正因为有了惧怕为提前,才会更加小心谨慎才能将事情做得更好。 老安国公难得见她如此严肃兼郑重其事地声明,看着她依旧平静的面容,竟不由一时怔住。 洛瑶没理会被震住的老安国公,脚步一抬,毫不迟疑走了出去。 举办宴会的花园里,刺客蒙着脸只露一双焦躁不安的眼睛,洛瑶远远望了一会,视线滑过,凝在他前面被刀架着脖子满脸惊惧的洛夏莲身上,嘴角似有若无地弯了弯。 “洛瑶,你这个缩头乌龟,你给我滚出来。” 因为大部份宾客都中了毒,这会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席位,统一集中安置在旁边的空院子里。宴席大开的花园,嚣张的刺客紧紧挟持着簌簌发抖的洛夏莲站在正中央,中气十足地朝南面大喊。 府里的护卫紧张地围在周围,却无人敢上前挑衅刺客。府里的主子这会都集齐了,这个时候气氛本来就紧张,洛夏莲还在低声抽泣着。她的生母周姨娘正在一旁泪水涟涟地哀求着安国公洛千重。 洛千重眉头拧紧,铁青着脸,似忍耐地安慰了周姨娘几句,又试图与刺客商量什么。 因为离得远,且那刺客极嚣张似乎根本不愿意与他商量,那一声声叫骂的音量已经盖过一切,所以洛瑶半句也听不清。 洛瑶微微笑着,拾着莲步悠然走出去。 “洛瑶,你这个缩头乌龟,你给我滚出来。” 刺客似乎没长眼睛一样,洛瑶慢悠悠走进他视野,他还在叫骂不停。 元香登时大怒,目光一寒,顺势踢起一颗石子。“啪”的一声,石子正正封住他嘴巴。 她母鸡护小鸡的姿态,一步跨过去护在洛瑶前面,凌厉盯着刺客,冷冷道,“你嘴巴放干净点。” 洛瑶看着他晃了半晌方将堵住嘴巴那颗石子吐出去,瞄了眼元香,方凉凉笑道,“不要紧,若有下次,你找个泔水桶帮他刷刷嘴巴就好。” “你……”刺客愣了一下,“你就是洛瑶?” 元香翻了一下白眼,他之前都刺杀过小姐了,难道刺杀前连目标都没弄清楚! 少女笑微微点头,“我就是你要找的洛瑶。”她话里特意咬重了“你要找”这三字的音,话毕,眼角意有所指地往安国公一行掠了掠。 “我已经来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洛瑶你应该听说过,有句话叫父债子还。” 洛瑶意外地挑了挑眉,有些诧异地扭头望一眼安国公。这刺客跟她父亲的风流债有关?啧啧,太考验她的心脏和脑子了吧? 刺客狠狠呸一口,幸好他很快为她解惑,“你师傅庸医害人,是他害得我家破人亡。如今我找不到他人,唯有找你这个弟子抵债。” 安国公闻言,立即紧张道,“阁下搞错了吧?我女儿虽称那个人为师傅,但并没有拜他为师,你这债不该找我女儿来还。” 洛瑶又意外了一下,想不到她这个渣爹还会站出来维护她?遂转念一想,又明白他的用意了。 不是他想乐意站出来维护她,是不得不站出来维护她。 老头子的寿宴上,那么多宾客都中了毒,目前明面上来说,可全是这些刺客的功劳,他为了自己着想,肯定不能让刺客这些件事赖到安国公府头上。 若不然,他不是把同僚都得罪光了。 刺客恼怒吼道,“我不管她真拜还是假拜,总之如今我家破人亡跟她脱不了关系,我今天就要拿她抵债。” 安国公脸色一沉,“阁下这是强词夺理。” 洛瑶轻叹口气,她这父亲试图跟一个刺客讲道理,这不是明摆徒劳无功白费力气的事! “你想怎么样?”洛瑶截住安国公,对刺客道,“你说吧。” 刺客得意一笑,“你过来,跟这个爱哭鬼交换。” 洛瑶掠过乍然面露喜色的周姨娘,站着没动,淡淡问,“然后呢?” “然后?”刺客哼了哼,“让他们准备一匹快马送我们出城,当然,所有人不许跟着。只要按照我说的做,他们需要的解药,在我们安全出城后自会有人奉上。” 元香忍不住咬牙骂了一声,“卑鄙。” 拿所有宾客的生命胁从交换,就算小姐不愿意,安国公等等这些人肯定也会逼到小姐不得不愿意。 洛瑶给她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又问道,“你准备带着我出逃?你觉得就算放你安全出城,你能逃得远吗?” 刺客看着她,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他们若不在乎你生死,那我也没办法,大不了到时一齐同归于尽。” 见洛瑶面色不变,似乎压根不为所动,他郁卒地咬了咬牙,又道,“横竖我劫走你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引出你那个害人的庸医,若他们都不在乎,有你给我妻儿陪葬,那也算告藯了他们的在天之灵。” 洛瑶冷笑一声,盯着他,慢悠悠道,“这么看来,我横竖都逃不了一死,我何必还要过去跟她交换。” 她手一抬,指向刺客手中胁持的洛夏莲,阳光下她莹莹闪光的贝甲似透出一层淡淡迷离的光晕。 “我是安国公府的嫡女,她不过府中庶女,你凭什么觉得,我父亲会同意你的荒谬要求,拿我换下她?” 刺客似是愣了一下,好像没料到洛瑶会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直接赤果果将利害剖析人前。 这时,洛雪琪温柔充满同情怜悯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大姐,不管怎么说,三妹也是我们妹妹,你怎么能……罔顾她性命?” 听闻这话,面色灰败惨青的周姨娘登时目透喜光,扯着安国公袖子,急急哀求道,“老爷,夏莲虽不成器,但她也是你的亲骨肉,你不会对她置之不理的,对不对?” 洛冬玫掠一眼淡然从容的洛瑶,也忍不住嘲讽道,“父亲,是大姐连累了三姐。如今出了事,她不愿意站出来以身作则,反不顾姐妹情谊袖手旁观,这样的嫡女真不愧是我们安国公府原配嫡出。” 周姨娘见洛雪琪与洛冬玫都帮她说话,登时胆气更壮了一些,又连忙道,“老爷,妾身不敢恳求让大小姐犯险换回夏莲。但这满屋的宾客还……,老爷可要想清楚啊。” 洛瑶暗下冷笑一声,看,周姨娘一句话就轻轻松松捏住她父亲的咽喉了。 拿一个嫡女换一个庶女,这样的事太让人戳脊梁骨,她这个父亲再厚脸皮也不好众目睽睽做出来。 但换个角度换件事,效果就大不相同了。 为了满屋的宾客,牺牲她这个嫡女并没什么大不了。别人非但不会责怪他,反会倒过头来感激他做出牺牲。 何况,她这个父亲心里现在一定在想,他会暗中派人跟着伺机营救,即使将她交出去也未必就会死在刺客手里。 即使真不幸死了,过后他也会为她报仇,他会永远记得她为安国公府作出的牺牲。 洛瑶不说话,她面含笑意,静静俏立阳光下微昂着头不喜不怒地看着安国公,等他做出决定。 安国公对上她那双似在阳光下熠熠发亮的澄澈眼眸,莫名觉得有些心虚。 说到底,在他心里,不管是洛夏莲这个庶女还是洛瑶这个嫡女,并不见得有什么不同。 但现在,将洛瑶推出去,却能换回一堆好处。 这价值突然就体现出来了。 他当然可以顺着周姨娘所说,将自己放在大义上头直接将洛瑶推出去。但令他迟疑顾忌的并非洛瑶本身,而是老安国公。 万一那老头不同意他这么做,他……。 “夫人,这事你看该怎么办?真要应下他拿瑶瑶过去交换吗?”安国公目光一转,忽侧目盯着继夫人缓缓问道。 第257章 千钧一发 洛瑶看着那个俊眉朗目可称儒雅的男人,有片刻失笑。 一个人面目可亲还是可憎,果然都是在需要的时候才表露出来的。 她洛瑶,竟然被名义上的父亲当皮球一样踢出去。 继夫人一愣,显然也没料到安国公会将这烫手山芋抛到她手里。虽然意外及不情愿,大庭广众之下,她却不得不接着。 “老爷,这事关瑶瑶,我们理应问一问她的意见。”继夫人勉强笑着,将柔和怜惜无奈的目光投向洛瑶,倒将她慈母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安国公便转过头来,洛瑶笑了笑,不避不让迎上他目光,淡淡道,“问我意见?没有人会愿意送死的,不过我的意见重要吗?” 她声音淡若流水,神态云淡风轻,但其中的讽刺意味却比她吵闹发怒直接拒绝更让安国公难堪。 洛瑶不看他青红交织的脸,转过头去,望向正缓步行来的老安国公,朗声问道,“祖父,他们拿满屋的宾客要胁,让我主动去送死,你老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这一下,不仅安国公,其余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其不好看。 但碍于老安国公在府里绝对权威的地位,以及他一言不合就开打的火爆脾气,这时谁也不敢冒出头鸟的风险反驳洛瑶。 老安国公扬了扬眉,掠一眼胁持着洛夏莲的刺客,看着她笑骂道,“瑶丫头你少问我,命是你自己的,你自己作主。”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更加不能看了。 尤其周姨娘,看着刺客一颤之下竟在洛夏莲脖子划了一刀,差点惊得立刻昏死过去。 “那……。”洛瑶咬了咬唇,笑微微地转了转眼睛,“我作主了?” 老安国公似乎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这丫头啰嗦什么,赶紧。” 洛瑶看了一眼刺客,慢腾腾迈开脚步,安国公的心随着她的步伐忽然高高地悬了起来。周姨娘看着她走路那方向明显不是向着刺客,登时失态得惊恐尖叫一声,痛苦又痛恨地咬着唇望向安国公。 洛瑶平静地眨着眼睛,一步步走得极慢,那脚步似踩在了众人心坎之上。 安国公心烦意躁地挥开周姨娘,怒斥,“闭嘴。” “你们真不在乎她生死?”那刺客似乎看出他们拿洛瑶无可奈何,一时竟慌了神,握着刀的手抖了抖又用力往洛夏莲脖子压下去,血珠在阳光映照下登时对比成鲜明夺目的颜色,“那我就先杀了她。” 洛瑶冷笑一声,停下脚步漠然看着他,红唇微抿,一言未发,但她嘲弄的眼神很清楚。 “大小姐,我求你了。”周姨娘承受不住压力,突然疯一般冲到洛瑶跟前跪下,尖叫道,“你救救三小姐吧。” 洛瑶皱了皱眉,元香面无表情拂了拂衣袖,自然不能真让周姨娘跪在洛瑶面前。 “周姨娘,”洛瑶叹口气,脸上满是无奈,“你这是求我去死啊,你说我能答应吗?” “瑶妹妹,你这话就不对了,”一直冷眼旁观的洛成玮终于耐不住出声,“今天这场祸事,我们所有人都是代为受,。若此事仅仅牵涉到三妹也就罢了。” 他一顿,周姨娘看洛瑶的眼神立时充满怨恨。 洛瑶微微勾唇,洛成玮真是挑拨离间的好手,三两句话肯定了她的价值,也成功挑起周姨娘对她仇恨。 “但这事,还牵涉到祖父,父亲,甚至更多人,我们知道这样你也无辜,也知道这样对你也许不公平,但如今这情形……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这番话,说得多么大仁大义,似乎她再不答应去送死,她就真该万死莫赎。 洛瑶凉凉一笑,目光缓缓扫过神色各异的所谓家人,他们觉得她今日是死定了?瞧洛雪琪洛冬玫洛成玮这些人,他们眼底下冒出的喜色竟连小心翼翼都藏不住,将她逼迫至此,似乎她想不死也不成? 元香一瞧她眉眼嘲弄的样子,心头一凛,立觉不好,忍不住低声道,“小姐,奴婢可以……。” 她可以直接射杀刺客,至于被挟持在手的洛夏莲是死是活,她一点也不关心。投鼠忌器这话,在她身上不适用,她唯一关心在乎的,仅洛瑶而已。 刺客一死,这僵持的局面自然不存在。至于那些被下毒的宾客?既然那么久都没死人,证明下的毒并不厉害,相信以小姐的本事,不出半天定能解毒。 又何必为了洛夏莲,冒险将自己的命押上去。 元香的心思,洛瑶焉会看不明白。因而元香双目一眯,她立时便摇头制止。 这个时候将她医术暴露出来,绝对不是好时机。况且从这刺客身上,她并没有感受到宁死不屈的决心与杀气。 这样的人,是舍不得轻易放弃自己生命的。 该安排的,她都安排好了,这个时候才射杀刺客,岂不让前面的安排功亏一篑。 “瞧二哥说得,似乎我除了从容赴死之外再无别的用处?”洛瑶轻轻一笑,脚步又改了方向。她看着吓得面如土色的洛夏莲,叹息道,“三妹,记得回头好好感谢五妹与二哥,若不是他们,你也不会有今天。” 这神转折! 不管有没有人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周姨娘与洛夏莲已欣喜若狂。罗嬷嬷与墨玉却失声惊呼,“小姐!” 安国公神色复杂,继夫人皱着眉头,脸色隐晦,看似不太赞同洛瑶的行为,但也没有出声阻止。至于洛成玮兄妹几个,却人人都忍不住面露喜色。 “我过来了。”洛瑶片刻便走到刺客跟前,“将她放了,我替她。” 刺客眯眼盯着她审视半晌,显然对她的做法也觉得意外。 “你真愿意替她?” 洛瑶暗下冷笑一声,就没见过这么磨叽的刺客。 她故作不耐地蹙起眉头,冷冷道,“怎么,现在阁下又改变主意了?” 刺客面上一热,连忙道,“你站过来一点,背对我。” 洛瑶冷着脸不吭声,不过配合的照办了。 刺客见状,立即一把将洛夏莲推出去,同时刀尖一拐,便准确无误对准洛瑶后心,他近前一步挟持她,朝安国公朗声喊道,“我要的快马在哪?” 安国公欲言又止地望了望洛瑶,却见洛瑶完全无视他将头转开。拧着眉,他沉声道,“就在门外。” 顿了顿,他忽厉声道,“希望阁下言而有信,按时奉上解药。另外,请阁下不要伤害小女。” 后面的狠话,他倒是识趣的吞了回去。 明知这时候口头威胁刺客,除了会激怒刺客外,并没有任何好处,他只能暂时乖乖憋着这口气。 刺客挟持着洛瑶,一步步警惕地往大门走去。 安国公率众眼睁睁看着,谁也不敢明目张胆追出去。 这件事,动静闹得太大了。不管安国公出于什么考虑,都不得不提前跟城门守城官兵打好招呼。 从安国公府一直到城门,一路上,当然有无数机会可以随时将刺客射杀当下,不过因着那满府中毒的宾客,不得不一路憋屈按捺着。 很快,刺客挟持着洛瑶便冲到了城门。 要出城,自然要过关卡。强行冲出去的后果,除了被射成刺猬,不会再有第二种下场。 洛瑶提醒他,“阁下不想死的话,现在立刻放慢速度。” 刺客狠狠瞪一眼她后心,压着声音警告道,“你若想话,就给我放老实点。” 洛瑶无辜一笑,“这一路,我不是都配合你?” 刺客哼了哼,不再说话。紧张地握着缰绳,戒备地盯着前面,缓缓放慢了速度。 眼看城门步步近前,洛瑶心下默默数着,“十、九、八……。” 为了便于挟持她骑马逃走,刺客除了拿匕首抵着她后心外,并没有将她绑起来。以为将她一个弱女子放在眼皮底下,谅她也不敢冒险跳马。 所以这会,他们准备抵达城门,刺客几乎所有心思都放在守城门的官兵身上。 他看得见洛瑶后背,隐在袖中的匕首也一直牢牢寸步不离地抵着洛瑶后心,但是,他看不见洛瑶这一刻微微勾起的唇角。更没仔细留心,洛瑶这一路皆镇定自若,完全没有表现出作为一个被挟持人质该有的惊慌失措与紧张害怕。 “三丈!” 心里默数到这个字,洛瑶将早悄然滑到掌心的银针飞快往刺客大腿一扎,几乎同一时间,她灵活地将身子往马背伏低。 刺客突然吃痛,手中匕首离开她后心,毫无预警的“哐当”一声落地。 洛瑶借着他吃惊往后仰的瞬间,抓着缰绳倏地往旁边跳了下去。 这时速度已缓,又近城门,她瞅准地形才跳下去,自然有把握不让自己伤到分毫。 刺客一见人质脱手,登时大惊要追。 但洛瑶刚才暗中一扎,可不仅仅为了让他吃痛受惊,还让他短暂麻痹失去行动能力。 “什么人?”匕首落地,洛瑶跳马。这样的动静自然立刻引来守城官兵注意,一声叱喝,已有官兵提着武器神色凛然奔来。 刺客眼神一缩,看向马下俏然站稳的少女,厉声道,“你找死!” 话落,手中再度多了把锋利的刀。刀刃寒光刺目,锋刃霎时直直朝着洛瑶心口激射而去。 第258章 赶她出去 洛瑶没有丝毫武功,眼看就要伤在这夺命利刃之下。 在这电光火石之际,后面有道人影闪电般“嗖”一下窜了过来将她抄起。 “小姐你太冒险了,幸好奴婢没误事。”元香看着仍旧笑得从容的少女,忍不住有些惊魂未定地抱怨。 洛瑶笑了笑,“你忘了,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即使元香没有及时赶来,她也不会被那把刀射中的。 而就在这眨眼间,几乎同时有几条人影朝这边飞掠过来。 在元香抄起洛瑶的时候,有道锦衣玉带的人影袖手一甩,一柄短剑自后面直接射向刺客肩膀。 刺客闻到风声,知道危险袭来,但想要躲避却已然来不及。短剑穿过他肩膀,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就身形不稳栽落地面。 谁也没有料到,这个时候,还有另外一个人另外一把剑同时射向刺客。 “哧”一声,利器入肉,直穿心脏。刺客“噗”地吐出大口鲜血,血花四溅,他连哼也哼不出声,瞪大眼珠怦然如巨石坠地。 洛瑶凝目望去,只见他落地瞬间激起大片灰尘。 她皱了皱眉,一抹清瘦颀长的身影自尘埃里缓缓走出来。那张温和病弱的脸,写着满满关怀与某种心有余悸的庆幸。 洛瑶忍着恶心与愤怒,立即撇过头去。 她好不容易留下刺客的命,她准备有大用处的刺客,竟然被宁弦一剑给毁了。 “喂,洛妹妹,我虽然来得迟了点,不过好歹也出了力,你就拿一张锅底脸对我?” 一张放大的俊脸突现眼前,洛瑶只能没好气地倒退两步。 “是,谢谢五殿下施予援手。”刚才场面太混乱,宁煜出现突然出手亦快,她只觉眼前一花,哪里清楚谁伤了谁。 不过现在,看见宁煜自刺客肩膀抽回那柄精致短剑,她才确信坏她事的不是宁煜这小魔王。 她也不问宁煜与宁弦这两人为何会突然及时出现在这,安国公府的动静闹得那么大,他们收到风声提前埋伏在这也不算稀奇。 “瑶瑶,我很担心你,你没伤着吧?”宁弦见她竟连一个正眼都吝于给他,压下心头恼怒,刻意走到她面前满怀关切的殷勤询问起来。 洛瑶冷着一张脸,也没有再费唇舌去纠正他的称呼。只垂着眼睛,漠然道,“多谢六殿下关心,我没事。” 说罢,她招呼元香,“我们回府。” 宁弦幽深目光探究地打量宁煜一眼,拦住她道,“我的马车就在附近,我送你回去?” “多谢六殿下好意,”洛瑶仍旧绷着脸,微垂眼眸只目不斜视盯着自己脚尖,“不过我的婢女已经赶了马车过来。” 说罢,洛瑶也不去看宁弦脸色有多难看,自顾与元香走向不远候着的马车。 至于那具刺客的尸首,自有官兵会处理。洛瑶也不指望能从那尸首查到什么,所以自刺客被宁弦杀死后,她压根连近也没近刺客一步。 “六弟的剑法很精妙,改天有机会我们切磋一番。”宁煜似笑非笑睨他一眼,极为认真地说完这一句,然后朝洛瑶喊道,“洛妹妹,你载我一程,我正要去你府上,顺路。” 洛瑶掠一眼自来熟跳上马车的宁煜,目光顿了顿,倒没开口赶他下去。 但她随后便闭着眼睛,显然也没有搭理他的打算。 宁煜见状,也不觉没趣,睁大眼睛东瞧瞧西望望,坐着洛瑶的马车一路镇定异常地跟着回到安国公府。 才到门口,就见罗嬷嬷与墨玉一脸担忧地迎了出来。 看见洛瑶下了马车,两人迫不及待围过来问长问短又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确认她无事才彻底放下心来。 “罗嬷嬷,府里的情况怎么样?客人们现在可都好些了?” 洛瑶任由她们打量个遍,见她们松口气,这才问道。 罗嬷嬷望了望负手站一旁的宁煜,犹豫了一下。在洛瑶示意下,她才说道,“宁世子知道我们府里的事,特意遣了卫王府的晋老过来帮忙,后来玉公子也遣人送来了解毒所需的六角菱,眼下大家服了药,暂时还不知情况如何。” 闻言,洛瑶登时放下心来。 她之前让元香分别给宁易非与席无痕送了信,就是分别向两人借人及借药的。 宾客中的毒,她去老安国公的院子前就已验出来。不过因为这毒复杂一些,府上请来几位大夫又不擅长这东西才诊不出来。 她不想暴露医术,才暗中请宁易非帮忙。至于请席无痕暗中送药——并非安国公府或者宁易非做不到。 一是考虑到时效问题,二是不想宁易非树大招风。卫王府的势力本就为皇帝所忌惮,若他随便一句话都能搜集京城大量药材,只怕更为他添麻烦。 至于席无痕,以他玉公子的名声,再加上出身后族的定国公府,他迅速搜罗到到京城药铺大量六角菱并非难事。 今天之事,这两人确实帮了她大忙,改日她得好好谢谢他们才是。 这般想着,洛瑶迈步走进府里。 但是,她还没走几步,就见雅苑的安嬷嬷匆匆而来,“大小姐,老太爷请你立刻到主院去。” 洛瑶诧异地挑了挑眉,心念转了转,随即应道,“好。” 去到主院门口,尚未进入厅中,洛瑶看了看门外屏气敛息而立的下人,就察觉出这气氛不同寻常。 她心下紧了紧,面色不变从容走进去。 进入厅里,她先行至正中朝端坐主位的老安国公行过礼,又朝下首的安国公及继夫人等人见过礼。 这才问道,“祖父有急事?” 看见她平安归来出现门口一刹,除了老安国公发自真心面露喜色之外,其他人皆神色各异打量着她。 直到这一刻,她礼仪周全一番,再声如珠玉击盘响在厅中,各怀心思的众人才如梦初醒一般,齐齐张目看她。 趁着她在近前,老安国公又仔细打量一番,确定她安然无恙,这才轻轻点头放下心来。 听闻这话,他视线往下首的安国公递去,“你不是着急?现在人就在眼前,你跟她说。” 洛瑶木然看了眼安国公,眼底讽意顿生,原来是她的好父亲急着找她。 “是这样。”安国公看她一眼便撇开视线,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的原因,他轻咳一声,才道,“今天这些事,难为你了。” 洛瑶微垂着头,默不作声听着,目光完全不与他接触。 她完全不接话,让洛千重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一样在唱独角戏,几乎立觉有些唱不下去。 他又咳一声,试图提醒洛瑶给他这个父亲留点颜面。可洛瑶此刻却似突然耳目失聪一样,微垂着头,两眼只看眼前三寸之地,不声不响不动。 安国公无奈,只能沉着脸掠她一眼,继续唱独角戏,“瑶瑶,大家都觉得像今天这样的事,以后极可能还会再有。” 少女唇角微微勾起,笑意浅淡却漾出极晃眼的讥讽弧度。 安国公皱起眉头,有些口干舌躁地舔了舔嘴唇,声音无形冷了几分,“为了你的安全起见,大家一致认为,你还是出府暂避风头为好。” 好一个为她安全起见! 洛瑶在笑,微微抿唇,垂目,无声,冷笑! 不管安国公说什么,也不理会他刻意装出的苦口婆心,她就只保持一种姿态。 那就是——装聋作哑! 她倒要看看,她刚刚代替洛夏莲生死线上走一遭回来,这屋子里到底都有谁要对她三堂会审,坚决将她赶出去。 “大姐,父亲也是为了你好,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好歹吱个声让我们参详参详。”洛雪琪接到安国公眼神,只好拿出她一贯温柔大度的面孔试图打动洛瑶,“谁也不敢保证日后还有没有刺客也像今天这般混进来,再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大姐你不如暂时出府避避风头,等事情都过去了你再回来。” 过去? 什么时候才过去?等她死在外面吗? 洛瑶心里冷笑,对待洛雪琪的态度跟对待安国公一般无异。 洛雪琪见状,只能对她父亲展露一抹歉然无奈的淡笑。 洛瑶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终于也引起另一个人愤怒。洛雪琪温柔动听的声音刚落,便听得三夫人黄氏尖酸刻薄冷笑一声,极尽讽刺说道,“看来今天这些可怕的事已经把我们府上矜贵的大小姐吓傻了。” 洛瑶心中一动,终于缓缓抬起头来似笑非笑斜睨向脸圆如盘的黄氏。从来明哲保身不参与大房内斗的三房,今日也来插一脚么? 她目光淡若轻风一样拂过继夫人及她几个子女面上,唇畔堆起的笑意更浓了些。 看来,定是有人许了三房不小的好处。 三夫人黄氏见她抬头,虽然愣了一下,不过见她目光平缓不带丝毫杀伤力,顿了顿,又接着道,“大小姐,不是我这个婶婶说你,当初大嫂说了你命格带煞不宜从正门进府,你偏不肯委屈自己顾全大局……。” “三婶的意思是,”洛瑶忽然开口截过话,她漾着微微笑意的澄澈双眸却一刹如无形的刀落在安国公脸上,“我父亲当时处置错了?还是三婶觉得当初那游方大师说的本是妄言?” 第259章 她要杀人 安国公阴沉的目光倏地刮过三夫人,三夫人被他冰寒的眼神一惊,立时讪讪笑了笑,生硬改口,“那是过去的事,如今再计较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就不提了。 ” 洛瑶冷笑一声,静等她往下掰,她果然又道,“不过今天这场祸事,怎么说都跟大小姐你脱不了关系,这也间接证实了空智大师的批言确实极为灵验。” 她复叹口气,故意停顿一下引起众人注意,才又道,“大小姐你命格本就煞气过重,就请你行行好,放过我们阖府上下那么多人吧。” 洛瑶转了转眼眸,面无表情道,“三婶觉得今天的刺客是我招来的?是不是也觉得府中宾客中毒也是我导致的?” 她冷哼一声,笑容依旧,目光却透着刺骨一般重重寒意,“三婶的意思是,只要将我赶出府去,以后这安国公府就天下太平了,是不是?” 三夫人被她寒意嗖嗖的目光盯住,登时头皮一麻,有些心虚地别开眼,随即想起某人许诺给三房的好处,立即又硬着心肠道,“大小姐言重了,大伯的意思是,让你出去暂避风头,待风平浪静再接你回府。这也是为你好,当然不可否认,这对大家也好。” “是这样吗?为我好?”少女凉凉一笑,目光悠悠转落安国公脸上,不闪不避地看着他,“父亲如今召集大家讨伐我这个命格带煞的女儿,铁了心要将我赶出府去?还是如三婶所说,让我出府暂避风头?” 她声音幽幽落下,在洛千重脸色红绿交织片刻,又望向老安国公,淡然笑问,“祖父,你的意思呢?是否跟他们一样?” 她刚为安国公府解除危机,他们就要联合将她赶出去? 老安国公轻咳一声,“瑶丫头……。”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就在这时,却有个下人不经通报满脸惊慌直接跑了进来。 安国公脸色立时一沉,瞪着他叱道,“什么事慌里慌张?” 洛瑶不满地看了来人一眼,然而她眼角不经意一掠,却掠见洛成玮与洛雪琪飞快对视一眼又别开视线,但这一眼之后,两人脸色却骤然生变。 虽然这变化细微不明显,可洛瑶看得清楚,这两人脸上竟同时出现相似的神态。那是意外、懊恼、着急,却又不得不暂时按捺故作镇定的样子。 她瞧着两人明明神色不安偏偏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头咯噔一声,忽然没来由的涌上隐隐不安。 她打量两人的片刻功夫,就听得来人战战兢兢禀道,“禀老爷,是柏苑那边三少爷出事了。” 安国公听闻这话,并没有多大波动,反莫名松了口气,“安置在客院的宾客,如今可好转了?” 洛瑶听闻柏苑二字,心头就直直沉了下去。至于她父亲只关心与他前途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宾客,她这会也顾不上讽刺他了。 “你说,三少爷出什么事?”她忽急走几步,站在下人面前,冷冷盯着他一再追问,“你说话。” “大、大小姐?”下人似乎被她突然散发的骇人气息惊得浑身打颤,竟连话也说不利索。 洛瑶深吸口气,退开两步,努力让自己声音缓和下来,“我问你,三少爷出什么事了?” 像今天这种日子,洛长健自然不会出现人前。柏苑那边有专人负责安全,也有专人负责膳食。平日洛瑶不让别人看出她对这个弟弟的在乎,也从不主动前去探望洛长健。 本以为,洛长健会衣食无忧在柏苑一直快乐生活下去。 但现在,洛瑶看着下人战战兢兢的模样,突地觉得有股戾气想要破体而出。那戾气,她清晰地感受到,是渴望杀人的气息。 “他、他……。”下人结结巴巴他了两声,仍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洛瑶瞪他一眼,干脆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她要亲自去柏苑看看。 “这,大小姐也太目中无人了吧?怎么能招呼都不打一声,说走就走!”身后,三夫人拿眼角瞄着脸色阴沉的安国公,望着洛瑶背影故意提高音量佯装气愤地说道。 老安国公忽斜眼扫她一下,随即也负手而出。 安国公见状,自然也不能再在屋子里坐着不动了。他皱着眉头,小声吩咐下人几句好好留意那些宾客,然后也跟着抬步前往柏苑。 洛瑶一阵风般赶到柏苑,还未近屋子,就听闻里面传来噼噼呯呯的响动声。她皱着眉头走进去,见柏苑一众下人正围在洛长健寝房外的石榴树附近紧张地劝说。 她心头一紧,两眼立时危险眯起,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众人见她突然现身,登时吓得大惊失色,齐齐屈膝要下跪,“大小姐。” “行了,站着说话。”洛瑶自人群走过,直接去到窗外,但门窗紧锁,此刻从外面根本窥不见一点里面情形。 “杨开,你来说。三少爷现在是不是一个人在里面?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独自关在里面弄出那么大动静?” 她虽然一下抛出几个问题,语速也极快,但每个字吐词极为清晰。 杨开是洛长健贴身小厮,这时候理应在洛长健身边待着,他却同样一脸无计可施的模样手足无措站在外面。这时见洛瑶点名问到,他只能垂头丧气上前,诚惶诚恐答,“大小姐,奴才今天吃坏了肚子,本来告了假休息半天,也是刚才奴才才知道少爷将自己关在里面,任何人叫唤都不开门。” 他顿了一下,抬头瞄了瞄洛瑶,见她面色沉静听着,便又道,“他们无法,只好叫我前来一试。谁知奴才来劝了半天,三少爷还是怎么都不肯开门。” 洛瑶面色一沉,冷目扫过柏苑一众下人,指着其中一人问,“寒衣,你告诉我,三少爷将自己关在里面多长时间了?” 婢女越众而出,低着头战战兢兢道,“大小姐,奴婢估计,大概有一个时辰了。” “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自个在里面折腾一个时辰?” 洛瑶气不打一处来,“叫不开门,不会把门撞开?” 这时,在她提醒下,才有人手忙脚乱找物什来撞门。 洛瑶冷冷扫了他们一眼,怒道,“都让开。元香,你来。” 元香紧抿着唇,大步霍霍上前,一把抽出宝剑就往房门劈去。她这一劈,几乎毫无保留使出了十分力道。 她一定要尽快破开这道门。 小姐在慌,她竟然感觉到小姐在慌! 但愿三少爷,不要出事。 元香心头落下祈求,揪着心,下手一下比一下更快更狠。 “哐当”一声,那扇无比厚实的房门终于不堪凌虐,被她宝剑生生劈得七零八落破开。 “长健!”洛瑶悬着心率先冲了进去, 但她才入内几步,就立即转身厉声喝止后面跟来的人,“你们,都出去。” “杨开,千帆,你们进来。” 两个小厮小心翼翼奔进来,却立时被眼前所见惊直了眼。 “还愣着做什么!”洛瑶面色寒而厉,平静的目光下正在酝酿着让人畏惧的森冷,“赶紧过去扶起三少爷。” 她纤指所向,几乎撕烂全身衣裳的洛长健正傻兮兮抱着人高的花瓶在地上滚来滚去。 目光所及,满地皆狼籍。 杨开与千帆白着脸愣了愣,待看清洛长健的情形,又不自觉红了脸。但他们靠近过去欲弄走那只大花瓶扶起洛长健时,却见洛长健嚎叫着疯一般死命抱着花瓶不肯撒手。 而且,他们刚扶到洛长健,就几乎立刻被他身上烫人的热度惊得缩回手去。 洛瑶已背过身,听着屋内各种混乱动静,她闭了闭眼睛,旋即沉声道,“你们两个出去,让寒衣进来。” 她顿了顿,声音霎时透出前所未有的冷冽,“侍侯三少爷。” 说罢,她头也不回疾步走出屋外。 杨开与千帆望了望,松开手,低着头飞快退了出去。寒衣不知里面情形,但洛瑶的话她不敢不听。 才一进屋,就被骤然扑来的洛长健狠狠压住。 一会,惊呼声、挣扎声、低吼声、还有响到一半又突然被什么堵下去的抽泣声,各种声音在里面交织混杂响起,听得外头众人面面相觑,纷纷在心里猜测着里面到底什么情况。 虽然门被劈开,只留一道帘子在那门洞处随风呼啦啦摆动着,但没有洛瑶命令,谁也不敢好奇伸个脑袋去张望一眼。 这时,老安国公及洛千重墨秋言一众终于浩浩荡荡也来到了柏苑。 洛瑶寒着脸,视线平静而漠然地扫过去。 接触到她目光的洛雪琪等人,竟不由自主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瑶丫头,里面出了什么事?”老安国公没有靠近寝房,对里面的声响听得不确切,见她行来,立时便出声询问。 “祖父。”少女微微抬头,老安国公这一瞬竟从她澄澈的眸子里看见了闪动的水光。 他大惊,再细看,却见那双眸子揉合着极复杂的情绪,里面有痛苦、愤怒、害怕,以及欲毁灭一切的决心。 “这个家,你最好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她吸口气,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外,一切都显得极为平静,“我先出去一下。” 第260章 无所不用其极 “你去哪?” 洛瑶停下脚步,扭头,一字一顿道,“我亲自去请大夫。” 她语气十分平淡,可老安国公却从她平淡语气里听出了强自压抑的戾气,那是愤怒难舒下所产生的强烈怒火。 他心头惊了惊,微微拧起眉,“瑶丫头……。” 洛瑶摇头,“有什么话,请祖父稍后再说。” 洛瑶亲自去请大夫,这句话另一层意思,就是说她要亲自出手。这让老安国公越发担心洛长健在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这个孙女愤怒至此却又冷静至此。 一会之后,卫王府的晋老就随洛瑶来到了柏苑。 但这个时候,寝房里面不时冒出的稀奇古怪声响还未停歇。 洛瑶没理会老安国公那一行人,带着晋老在外面等了等,随即吩咐,“杨开,千帆,你们快进去替三少爷收拾收拾。” 这收拾,不外乎是替洛长健穿好衣裳而已。 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杨开出来禀道,“大小姐,少爷他已经收拾好。” 洛瑶想了想,“将他带到东厢房来。” 除了洛瑶,众人看见踏出房门的洛长健皆大吃一惊。因为眼前,洛长健目光焕散,但满面又潮红如赤。这时候,洛瑶自然不容他们问长问短,留下晋老看诊,其他人皆被隔在门外。 老安国公百般不是滋味在厅中捧着茶,又过了一会,才见晋老满脸严肃走出来。 “晋老,长健他情况如何?” 晋老看了看眼前不过豆蔻年华的安静少女,不由得心生几分佩服。她明明知道自己弟弟身体情况,此刻还能若无其事站在这装出焦急模样等他诊断。 “老爷子,三少爷他情况,”晋老越过洛瑶,直接朝坐在主位的老安国公道,“很不好。” 老安国公心头一凉,他没急着询问,倒下意识先看一眼洛瑶。见这个孙女神情平静,但眼底明显覆着一片冰冷阴影,他越发觉得心头沉重。 “如何不好?”安国公皱着眉头接着问,即使他心里不在意洛长健这个儿子,外人面前也不得不做做样子。 “他混食了两种能致幻及助兴的东西,又误了诊治时辰,”晋老眼角瞄了下洛瑶,爱莫能助叹了口气,“唉,他这辈子……就这样吧。” 洛千重看着他摇头晃脑的样子,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被晃了下去,额上青筋反冒了出来。 “晋老的意思,是什么意思?”虽然心觉不好,但安国公对他模棱两可的回答还是十分迷惑。 晋老掠了眼洛瑶,又瞥了瞥在场几位未曾婚嫁的少爷小姐,咳了一声,方沉声道,“就是说,三少爷阳刚本源被憋坏了,以后大概一辈子都好不了。” 洛千重只觉轰的一声,脸上瞬间烫得似被火烧一般。 他恼怒莫名,却一时又找不到发泄对象,只得隐忍地从齿缝挤出疑问,“晋老的意思,是说犬子中毒吗?” 晋老迟疑一下,“也可以这么理解。” 安国公黑着的脸莫名抽搐一下,他深吸口气,又问道,“有劳晋老了,我想问一下,宾客他们如今情况如何?” 晋老瞥一眼洛瑶,见她一直垂眸默不吭声,只好又答,“他们已无大碍,只需再休息片刻就可自由行动。” “令郎的情况……”晋老皱着眉头想了想,“我稍后开张方子,虽然治不好他衰竭的根源,不过对他身体恢复有好处,你们抓了药煎给他吃吧。” “好的,多谢晋老。” 安国公让人将晋老送出去,立时便沉着一张脸盯住继夫人,“中毒,又是中毒,还是如此下三滥的东西,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府里变成毒窟了?” 也不待继夫人开口说话,洛瑶也看着老安国公,淡淡道,“祖父,我觉得有必要彻查一下这些事情。” “今日,躲在暗处的小人可下毒害宾客与长健,他日,自然也可随时下毒害了府中其他人。” 老安国公心里沉沉叹口气,面上不露声色看着她,问道,“你想如何彻查?” 如何彻查? 洛瑶冷笑,目光仿佛透着似有若无的森寒缓缓扫过洛雪琪与洛成玮头顶。今天这些事,绝对跟他们,哦不,或者跟三房也脱不了关系。 不过,大张旗鼓的搜查,只怕这些人谁都不会答应。而且,这样搜查也断然搜不出什么来。 “其他的事我管不着,就是三弟柏苑这里,”洛瑶冷哼一声,“我势必要亲自问一问,他之前都吃过什么用过什么又接触过什么。” 言下之意,若揪不出柏苑的内鬼来,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继夫人心里这一瞬却有不好的预感,就算真让洛瑶揪出内鬼,她又真会肯善罢甘休吗? 自从数月前,洛长健发生过一次落水意外后,柏苑就在老安国公全力保护下。谁知今天还是出了这样的憾事,也难怪这丫头会愤怒抓狂。 老安国公暗下长叹一声,有些愧疚地看着洛瑶,“既然你想问,那就问吧。” 有他这句话,别人纵使心里如何,也绝不敢再阻挠洛瑶。 “那么现在,请祖父与他们先行离开,”洛瑶绷着脸,连看也没看洛千重一眼,这逐客令下得丝毫不客气,“我要开始问了,待有了结果,自会向祖父禀报。” 老安国公点了点头,负手站起,“好,你慢慢问,有什么需要尽管派人跟我说。” 他这是承诺,在这件事上将会无条件支持她。 “谢谢祖父。”少女微微躬身,将人请离柏苑。 “千帆,你将三少爷两个时辰前接触过的东西,一一告诉我。”洛瑶在主位坐下,面无表情吩咐下去。 “禀大小姐,两个时辰前,三少爷跟平常一样用了午膳。其中菜式有八宝鸭、话梅鸡、糖醋鱼、香芋炆扣肉,还有一盅茶树菇炖鸡汤。” 洛瑶仔细听着,随即给旁边的墨玉递个眼色,墨玉便快步走出屋外。一会,墨玉拿了单子回来,并禀道,“小姐,奴婢去厨房检查过了,这些菜里面的用料没有问题。” 对于这一点,洛瑶自是相信墨玉判断。对于一个擅长厨艺的人来说,无论是用料还是气味,只要有所不同,墨玉肯定能发现。 洛瑶随后又仔细问了洛长健其他起居习惯,从他的用具及接触到的任何东西,她一一都亲自检查,但俱无发现。 “不可能,我一定漏掉了什么东西。” 她自言自语着,不经意走到院子堆砌的假山,旁边就地摆放着几盘月季花。她忽地眯了眯眼,蹲下身来挪开花盘仔细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散落一些花泥,脸色蓦然沉了几分。 “千帆。”她起身,拨开挡着视线的石榴枝,嘴角噙着森然冷笑走回屋中,“让安伯来见我。” 一会之后,柏苑的管事安伯恭谨前来,“大小姐,你找奴才?” 洛瑶点头,一瞬不瞬盯着他,直接问,“安伯,我问你,院子假山旁原来摆放有几盘月季?” 安伯略为想了一下,“一共摆了三盘。有什么问题吗,大小姐?” “有什么问题?”洛瑶微微一笑,她虽在笑,可双目却透出一种让人畏惧的冷芒,“安伯,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安伯一惊,脸色登时白了一层,“请大小姐恕罪,奴才想起来了。三少爷午膳之后,在假山附近玩了一会蛐蛐,结果弄坏一盘月季,奴才就让人换了盘新的上去。” 说完,他虽然忧心忡忡但神色仍旧迷惑。 洛瑶心头一紧,掌心莫名渗出冷汗来,“谁将弄坏那盘月季搬走的?让人来见我。” 安伯哆嗦一下,面露愧色低下头去,“大小姐,是李荣。” 洛瑶眉头蹙起,就听得他接着往下说,“李荣将月季搬走之后,直到现在还没见人影。” 她眯起双眸,嘴角慢慢拉开冰凉弧度,“这么说,他潜逃了。” 安伯忐忑地打量她一眼,“大小姐,这个李荣平日勤勉机灵,或许只是有事耽搁一时不及回来而已。” 一旦烙上逃奴的记号,李荣一辈子算是毁了。 从这话,洛瑶就知道安伯是个善心的,但柏苑需要的不是只有善心的管事……! 她闭了闭眼睛,复睁开,神情已冷冽无比,“我倒希望如此。” 逃奴而已,怎及得上谋害主子的罪名重! 她刚才在院子里,就在那排摆放月季的位置,在其中一个花盘底下发现印记没有完全吻合,然后——她在最新换上那盘月季的底下发现了一些渍液。 那是浇灌在花叶上,不小心滴落地面的残渍。 那残渍,是用牛角花熬成汁形成的。牛角花本来具有助兴催情之效,再与菜肴里面的香芋结合一起,便会起到极强的致幻及助兴作用。 但是,将牛角花熬成汁浇到花叶上,花汁挥发之后,别说残渣就连气味也不会留下一丝。 对方还不放心,最后干脆弄坏月季连盘全部搬走。 果然无所不用其极。 洛瑶闭了闭眼睛,默默握着拳头,拾步往雅苑走去。她纤细而挺直的腰杆,远远望去,竟似一柄永远也不会为风雨折弯的标杆一样。 那样冷,那样硬,那样笔挺让人心惊。 第261章 夺权 他们胃口还真大,先用宾客中毒与刺客挟持牵制她,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然后不声不响给她弟弟下套。 看当初他们生变的神色,大概没料到她会那么快安全无恙回府。按他们计划,第一步应该是她死在外头回不来;第二步,她活着回来了,但她弟弟这边还未发作。待她被众人联手赶出去,她弟弟再发作起来,最后结果只会比现在更坏。 可惜,他们估错了一点点时间差。 不,即使他们预计有误,她弟弟长健眼下也……。 “祖父。” 洛瑶压下纷乱心绪,直达雅苑偏厅,连福伯的通报也等不及。 但她的动作与语气都显得那样平静淡然,从她微微带笑的面容上,完全看不出她内心此刻愤怒如焚。 “瑶丫头来了。”老安国公目光落在她比往常更笔直的腰杆上,心头莫名绷紧起来。他搁下手里把玩的圆石,坐直身子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坐。” 洛瑶瞥过他左手下方铺了暖绒垫子的位置,眸光在桌上冒着袅袅热气的茶盏凝了凝,眼底寒意渐渐淡了几分。 “祖父,”她捧起桌上冒着热气的清心茶,慢慢抿了一口,“看来你已经知道结果。” 老安国公掠她一眼,没好气道,“不是我已经知道结果,而是我清楚你这丫头的能耐。” 洛瑶苦笑一下,她这能耐,或许才是他们处心积虑要除掉她的根本原因。 她默默吸口气,微微垂眸凝着手里清如碧泉的茶汤,慢慢道,“刺客潜藏,宾客中毒,三弟出事,她还有资格掌管府中庶务吗?” 没错,先夺了继夫人掌家大权,就当是为今天这些伤害先收一点利息。 她原本不稀罕这权力,不过现在凡是他们在乎的,她必定一一夺去。 她还有资格掌管府中庶务吗? 有资格吗?没资格吗? 老安国公看着下首握着茶盏微微含笑的少女,脑里在交织回旋着这几句话。良久,他拧起两道浓眉,缓缓道,“瑶丫头,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 “确定又如何?不确定又如何?”少女神情冷淡,语气也如谈论天气一样轻描淡写,“我今天生受如此大的委屈,难道祖父不觉得该拿些有价值的东西补偿我?” 老安国公对上她澄澈明净的眸子,心头却慢慢沉下去。 那不是商量,那是不容质疑的决定与坚持。 假如他不答应,她绝对有办法倾刻颠覆安国公府这棵暂时看来表面还安稳的大树。 也不知这丫头又冷又硬的臭脾气随了谁。 老安国公心里再一次叹起气来,半眯的双眼里,却有欣慰与恼火同时掠过。 “罢罢,既然你喜欢折腾,那就尽管折腾吧。”老安国公见她凝定的目光,平静淡然寸步不让,只得瞪圆了眼,无可奈何地摆摆手,“不管怎么样,你别忘了自己姓洛。” 顿了顿,他阖下眼皮遮住眼底沉痛,“长健他……也姓洛。”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洛瑶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怒火却似突然被“篷”一声点着了般。不过从她笑意微微的脸庞,绝对看不出她心头正在霍霍直冒火苗。 “我忘不了。”她永远也忘不了,她好不容易寻到的灵智果,被洛雪琪给毁了。她更忘不了,因为与林氏之间的恩怨,洛雪琪兄妹如今彻底将长健给废了! 老安国公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对福伯道,“你去请老爷与夫人他们过来,就说我有事宣布。” 一刻钟后,洛千重与墨秋言一众心事重重来到雅苑。 老安国公抬手往空中虚虚一摆,免了他们礼,直接道,“今天是我寿辰,本来是个喜庆的日子,但今天发生这些事,却没有一件能让我高兴得起来的。” 洛千重立即诚惶诚恐道,“都是儿子无能,连累父亲受累。” 老安国公恼怒地哼了哼,斜着他呛声道,“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言夫人打理府里内务十几年,一直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极为妥善,谁能想今天出如此大的纰漏。”老安国公睨了眼继夫人,见她脸色微变,却也不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接着又道,“想来这十几年如一日,她打理诺大府邸的内务极为辛苦。” 继夫人心头一紧,知道不好,张了张嘴正要谦虚两句,老安国公大手一摆,又道,“如今瑶丫头已及笄,也是时候让她学学管家。” “这样吧,言夫人现在将所有库房的钥匙交给瑶丫头,从明天起,暂由瑶丫头负责打理府里内务。”老安国公也不管一言惊吓了多少人,冷眼扫过他们,继续又道,“就在这里,现在,言夫人将所有钥匙与帐本交割到瑶丫头手里。” 连一点先兆都没有,竟然说夺权就夺权。而且,还是老安国公一言堂一锤定音。 之前不是还说要将洛瑶赶出府去吗?怎么这天说变就变? 继夫人面色微微泛沉,却没有立刻抵触反对。倒是洛雪琪第一个忍不提出质疑,“祖父,掌家这样的大事,突然就让大姐接手,这会不会不太好?” 安国公想了一下,也道,“父亲,瑶瑶一直在外养病,只怕还未学习过掌家之道,一下让她接手府里所有内务,她会不会吃不消?” 这话,他纯粹是站在客观的角度提问,倒没有想着偏谁帮谁。 “做不做得来,那是瑶丫头自己需要担心的事。”老安国公掠他一眼,丝毫不给别人再反对的余地,直接吩咐道,“言夫人,现在就开始交割。” 虽说夺了继夫人掌家大权这事,是他答应给洛瑶的补偿,但他也有心想借此历练洛瑶。不过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安嬷嬷,从明天起,你跟在大小姐身边提点她,她什么时候完全上手,你什么时候功德圆满。” 他直接将人借出去,这是等于旗帜鲜明支持洛瑶了。 继夫人闭上嘴,洛雪琪纵然满心不甘,亦只能识时务的低头含恨咬唇不语。 有老安国公的命令在,继夫人不敢拖延,当即就吩咐人将帐本与钥匙拿来一一交割清楚。 待到一个多时辰后,洛瑶才算接收完毕这些帐面的东西。 待她离开雅苑回青玉轩,已经月上枝头,清辉满地了。 “洛妹妹,”就在离青玉轩不足三丈的距离,宁煜忽然从紫藤树下现身出来,“今天的事,咳,我已经问过晋老头了,他说三少爷的情况,如果能找到百年霍桑入药,还是有希望可以恢复几成。” 洛瑶看着月色下平日眉目飞扬,但此刻染了愁意的男子,鼻子忽然有些酸酸涩涩起来。虽然他眉宇间藏在笑容里的愁意那么浅那么淡,但比起那些对她百般算计的所谓家人,眼前这个与她谈不上多少交情的男子,却更能让她觉得温暖。 无论他这话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这一刻,她感觉到他目光里的诚意。 少女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缓缓道,“五殿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百年霍桑可遇不可求,就算了。” 宁煜眼睛转了转,语气带了几分急躁,“洛妹妹你先别急着拒绝,我等你到现在,可不是为了跑来这里跟你废话的。” 洛瑶心中一动,眼眶也突地微微发热。 自城门她脱险,他就跟她回府了。她还以为,他在府里四处转悠听壁角听上瘾。没想到,他竟然为了这个才等到现在还没离开。 “好,我听着,你说。” 宁煜感觉到她身上戾气淡去,登时高兴地挑了挑眉,笑道,“嘿,这百年霍桑,别的地方可能没有,但宫里肯定有。你等着,我明天就进宫给你找去。” 少女忽然郑重地朝他弯腰鞠躬,“不管结果如何,我在此先代长健谢谢五殿下。” “谢什么,我们俩可是一起烤过鱼抓过巨鹕的,这情谊谁人能比。”宁煜冲她挤眉弄眼笑道,“折腾一天,你肯定累了,回去休息吧,我先走了。” 他说走就走,一眨眼,身影便干脆利落消失不见。 洛瑶心绪复杂地望了望他离去的方向,才抬步走进青玉轩。 洛瑶方宽衣躺在床榻,谁料窗户忽然无风自动,接着就有一道人影鬼魅般无声无息飘了进来。 更离谱的是,灯火挑亮的同时,一个冷艳美人手托木盒笔直站于幔帐前,并放低声音极快道,“小姐,这是宁世子送来的礼物。” 洛瑶腾地坐起,盯着帐外冷艳无比的脸,有些意外又有些恼火道,“朱雀?你怎么会在这?” “奴婢奉世子之命,前来给小姐奉上礼物。” 朱雀的态度不卑不亢,不过这称呼却让洛瑶愣了半天也转不过弯来。 洛瑶蹙着眉心,恼怒地掠一眼她手中木盒,斥道,“胡闹,什么礼物不礼物的,你将东西带回去给他。” “世子吩咐,若小姐打开看过还决定不要,那就让奴婢将东西扔了。” 洛瑶怔了一下,心头怒火顿起,“你家世子不当棋圣,改行当神算了吧?”宁易非那厮还能事前算准她的反应? 朱雀不语,只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随后亲自将盒子打开,“小姐请看。” 第262章 欠收拾 “我不看。”洛瑶心里忿忿,决然别过头去。也不知是被猜中心思不悦,还是别扭其他,“你将东西拿走。” 朱雀淡漠如铁的声音忽然轻轻叹息起来,“小姐不看,难道也闻不出它的气味吗?” 洛瑶一愣,吸了口气,忽霍然回头,盯着盒子,一时神色变得复杂不已。 “它竟然是——百年参茸!” 想当初,她让人假扮神医骗林氏,墨一杰的不举之症需用百年参茸入药方可治。 这话,当然有夸大成份,但百年参茸对治疗丧失阳气本源的不举之症确有疗效。 当然,百年参茸的效用比不上百年霍桑,但这一株百年参茸也是有市无价的宝贝。 没有百年霍桑可用之余,用百年参茸入药也还有三分希望……。 也难怪洛瑶此际激动得连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 “正是百年参茸。”朱雀的声音平直一线,却也有一股让人难以忘怀的独特韵味,“不过世子还吩咐,小姐若肯收下此物,请务必还得收下另外一物。” 洛瑶奇道,“还有前提条件?另外一物又是什么宝贝?” 朱雀毫不谦虚道,“就是奴婢。” 洛瑶瞪圆眼珠,看着她好半晌回不了神。 “不是开玩笑?” 朱雀道,“奴婢从不开玩笑。” 洛瑶皱眉,拨开幔帐下床,径直走到窗前将窗户开大,指着外面道,“我不需要婢女,你哪来的回哪去。” 朱雀黛眉轻蹙,眼底漾着不解,“小姐对奴婢不满意?奴婢会管帐打理内务,还会收集情报还能杀人。” 洛瑶望着她掰指头如数家珍的模样,只觉烦躁满腹,“我不需要功能如此齐备的婢女,你赶紧回你家主子身边去,我要休息了。” 朱雀眉头拧得更深了些,“小姐难道也不要这支百年参茸?” 洛瑶动作一滞,她倒忘了宁易非那厮还对朱雀这冰美人设了前提条件。 略一迟疑,她挥手,决然道,“如果必须要捆绑来送,你还是将这盒子带回去吧。” 朱雀意外怔了怔,黑亮的眸子直直打量她,那怪异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妖物一样。 “小姐真不要?” 洛瑶转身,挥手,“拿走。” 朱雀闭了闭眼,忽“铮”的一声拨出剑来抵着自己雪白的脖子,“世子说了,若小姐将奴婢拒之门外,奴婢只有自尽这一途。” 洛瑶登时大怒,“威胁我?你家主子有没有说过,我今天将一辈子的窝囊气都受完了,今天,我已经被人接二连三的威胁,所以,你现在知道我最恨什么吗?” 朱雀看着她微微泛红的面孔,却忽缓缓将剑放了下来。 洛瑶竟然激动恼火到失态,可见主子确实相当了解眼前的少女。 “小姐既然不喜别人威胁,奴婢往后再不会做这种事惹小姐讨厌。”朱雀似乎微微叹了口气,看一眼大开的窗户,脚尖一点,竟就这样纵身掠了出去。 洛瑶看着她留在桌上的木盒,登时有些恨恨地抄在手里。然而犹豫再三,终颓然无奈低叹一声将木盒重新放下。 “算了,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长健的身体过不去。” 她悻悻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然后熄灯安寝。 围墙外,月色笼罩的大树上,树影微微晃了晃。 昏暗中,朱雀瞄一眼隐在树影中现半边如玉轮廓的男子,懊恼地垂着眼眸,“主子,如你所料,她拒绝了属下。” “我说了你的法子不可行。”月色冷清,映出半隐暗影中宁易非更为冷清的面容。他看一眼朱雀,隐隐有轻笑声逸出唇角,“她呀,宁折不屈的脾性,又怎能容许别人压在头上。” 朱雀默然,果然还是主子更懂洛瑶的心思。 “不过你也别灰心,以后总有机会。” 朱雀听着男子温雅微沉的嗓音,并没有将他的安慰听进心里。 隔着黑暗与安静的街道,她遥望着围墙一端星火隐隐的院子,也不知想到什么,回头望一眼树影中不见面容的男子,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翌日清晨,洛瑶就拿着库房钥匙,直接去盘点库存物品。 她既然夺了继夫人掌家的权,一定将该拿的东西全拿回来。 洛瑶站定,看着靠着门边坐在阳光下嗑瓜子的嬷嬷,笑问,“赵嬷嬷,府中的库房一直由你主管,对吧?” 赵嬷嬷自然知道从今天起,这安国公府就由洛瑶当家。同时,她还收到消息,不管洛瑶想干什么,都不用理会,顶多假意配合一下就行。 因而此刻见洛瑶一脸和气的样子,她仰头望天,一副眼长头顶的姿势。一会晃晃脑袋举举手挡挡太阳,一会继续嗑瓜子。总而言之,就是直接无视洛瑶眼前这个大活人。 墨玉何曾见过别人对洛瑶如此无礼,立时加重了音量提醒,“赵嬷嬷,大小姐问你话呢。” 她忍着气大声重复了两遍,赵嬷嬷才一副突然看见洛瑶的样子,“奴婢见过大小姐。” 瞧她这姿态,自然也无甚恭敬可言。墨玉几乎被她傲慢的态度气得七窍生烟,洛瑶轻轻按了下她手背,含笑上前一步,对赵嬷嬷道,“赵嬷嬷一直是府中库房主管,对吧?” “承蒙夫人看得起,奴婢才勉强在这守了这么多年。”赵嬷嬷冷冷瞥她一眼,答了这句便不吭声。 洛瑶也不动气,拿鸡毛当令箭的小人而已,她没什么好气的。 “祖父有令,从今天起,安国公府暂由我当家。”洛瑶仍旧含笑道,“今天我来,就是清点库房存物。” 赵嬷嬷掠她一眼,神态更加傲慢轻蔑,大小姐又如何?还不是得求着她做事。 洛瑶接下来说的确实与她有关,“赵嬷嬷既然主管这库房十几年,必定对帐册实物这些东西十分清楚。” “我呀,就偷懒一回,赵嬷嬷你能者多劳吧。”少女微微笑着,将一本空白帐册塞到赵嬷嬷手里,“三日内,将库房所有实物清点完毕,同时将它们分类造册登记。” 赵嬷嬷脸色一僵,极为轻蔑地打量洛瑶一会,冷笑道,“一听大小姐这话,就知道大小姐没学过掌家之道。库房存放之物历年皆有登记造册,你想看什么,直接拿着昨天夫人移交的帐册就行,何必多此一举再盘点造册。” 洛瑶仍旧不恼,微微带笑的面容在阳光下显得越发平静柔和,“赵嬷嬷没听清楚吗?从今天起,安国公府由我当家。” 她当家,自然按她的规定来。 “还是赵嬷嬷在这辛苦十几年,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 不按她要求做?可以,直接滚蛋就行。 赵嬷嬷脸色沉了下去,她没想到,洛瑶这个笑眯眯看似无害的小姑娘,不出三句话就掐住她要害。 当下收起轻视的心,仍旧冷着声答,“多谢大小姐体恤,不过奴婢正处盛年,还能多干几年。” 洛瑶挑了挑眉,看着她含笑不语。 赵嬷嬷一咬牙,豁出去道,“奴婢无过无错,在这看守库房这么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小姐你不能——”她顿了顿,有恃无恐看着洛瑶,“无故辞退奴婢。” 少女眨了眨眼,看着她,淡然拉长声音,“哦,无过无错——” 她眼睛一转,就见元香搬来一只半臂高的汝窑描金花瓷,当着赵嬷嬷的面,眼也不带眨的直接用力往地上一砸。 “哐当!” 瓷器脆裂,洛瑶还欢喜般叹道,“声音真动听。” 这话一落,在赵嬷嬷惊愕的眼神中,她脸色一寒,声音陡然冷厉如铁,“赵嬷嬷,你即使再不满我当家,也不该不知轻重胡乱拿库房的物品撒气,你知不知道你摔碎这只汝窑描金花瓷价值几何?” 赵嬷嬷惊了惊,在她凉嗖嗖掠过的目光中,脸色渐渐变了,“大小姐,你敢?” 洛瑶漠然瞥她一眼,淡淡道,“敢不敢,你已经看见了。” 赵嬷嬷含恨咬牙,“这是赝品。” 洛瑶冷笑一声,奇道,“赵嬷嬷在这守了十几年库房,竟连真品赝品也分不出么?” 赵嬷嬷脸色终大变,一直轻蔑的神情这一刻也如地上的花瓶一样碎成渣渣。她环顾一下周围,发现除了站在眼前笑意微微的少女,其他几个全是洛瑶带来的心腹。 换言之,洛瑶说她打碎了汝窑描金花瓷真品,就是她打碎了。想起这只花瓶的价值,就是将她卖身为奴两辈子也还不起。 真没想到,大小姐竟然光明正大栽赃到她头上。 赵嬷嬷心里恨恨哀叹一句,此刻她纵然满腔不甘与无奈,却不得不识时务向洛瑶低头。 她垂着脑袋掩下眼底恨意,收起先前的轻视傲慢,小心翼翼道,“库房存物众多,三天时间,奴婢只怕……。” “时间不够?”洛瑶打断她,佯装诧异道,“嬷嬷你刚才不是还说,库房存物你历年都有清点造册登记?三天时间,足够你对着帐册好好盘点一次了吧?再说,我记得这库房,还有朱嬷嬷给你打下手。” “是,大小姐说得对。”赵嬷嬷双目无光,耷拉着脑袋,含恨咬碎牙齿和血吞,“三天时间,够了!” 洛瑶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连库房都没踏进一步,就这样站在门口笑意微微说道,“那有劳赵嬷嬷,三天后,我来验收盘点情况。” 第263章 不客气 “呸,”待洛瑶走得远了,赵嬷嬷朝着她背影轻啐一声,轻蔑道,“就这点道行,还想跟夫人斗?” 同行的罗嬷嬷却担心地看着洛瑶,“小姐,我们今天就这样回去?那个赵嬷嬷是夫人的人,她会不会暗中做什么手脚?” 洛瑶漫不经心一笑,毫不在乎道,“不管她是谁的人,拿安国公府的月钱,就该为安国公府做事。 ” 时间一眨眼就过了三天。 过了午后,洛瑶才慢悠悠到库房去。这一回赵嬷嬷仍在门口,不过她看见洛瑶过来,再不见上次眼睛长头顶的轻蔑傲慢,反而立时狗腿的谄笑着奉上帐册,“大小姐,这是奴婢新造好的帐册,请你过目。” 洛瑶接过来,随手翻了翻,便将帐册递给罗嬷嬷。 赵嬷嬷见她如此敷衍,登时心里冷笑不止。 洛瑶忽道,“赵嬷嬷,将门打开,我进去看看。” 她又扭头吩咐,“墨玉,提灯笼进来。” 赵嬷嬷笑容一滞,“里面空气不好,要不奴婢让人将东西搬出来给大小姐你看?不知大小姐想看什么物件?” “没什么特定要看的。”洛瑶微微笑着,越过她抬手推开库房的大门,“既然我接手府里内务,这库房起码也得看看。” 那就是随意观赏性的行为了。 赵嬷嬷放下心来,连忙道,“应该应该,大小姐里面请。” 洛瑶神色古怪瞥她一眼,含笑迈步进去。这个赵嬷嬷,真当她是傻子? 墨玉提了灯笼过来,紧紧跟在洛瑶身边。洛瑶进入库房里面,就赵嬷嬷看来,确实没什么特定目的。似乎就是随意东摸摸西瞧瞧,装样子在库房转一圈,洛瑶懒懒道,“行了,我们出去吧。” 赵嬷嬷立时十分恭敬让在一边,“大小姐你慢点走。” 洛瑶奇怪地看她一眼,“赵嬷嬷还忘了件事。” 赵嬷嬷面色一僵,还未出声,就听得洛瑶淡若流水的声音再飘来,“还是一起出去再说。” 库房门口,栽有棵年代久远的合欢树。树下有石桌石凳,眼下寒冷的天气里,赵嬷嬷最喜欢搬张小凳子倚在库房门边晒太阳嗑瓜子。 洛瑶走出去,看了看凉意自生的石凳,也没有走到树下的意思,便在门口站定。 她澄澈眸光如天边孤远平静的云,淡淡划过赵嬷嬷,飘落墨玉他们几人身上,缓缓道,“刚才在库房里面,你们可看出什么心得?” 墨玉一头雾水,她刚才就只负责提灯笼照明而已,哪来什么心得。 洛瑶见状,忍不住轻笑出声,又继续自顾往下说,“其实盘点库房有个窍门,大的物件,也就是通常所说华而不实的东西,我们粗略看看便行。因为心思不正的人,想要偷卖伪造,肯定不会选这些大件惹耳目的物品。” 罗嬷嬷若有所思地打量了赵嬷嬷一眼,顺势问道,“小姐的意思,我们好好清点小巧值钱的东西就行吗?” 洛瑶笑了笑,“是,也不是。通常伪造赝品,都会找些不惹人注意价值高且容易出手的物件。一来这些东西年代久远,一般人难以鉴别真假。二来那些东西放在昏暗的架子上,若非用到,谁也不会太过留意。” 赵嬷嬷听了这番似乎别有所指的话,只觉心惊肉跳得慌。可见洛瑶笑意浅浅,眉目柔和,一点也没有怀疑或不悦的样子,她又暗骂自己多心。 “好了,这几天辛苦赵嬷嬷了。”洛瑶示意罗嬷嬷将帐册拿来,洛瑶翻开首页,对着她道,“现在,请赵嬷嬷在上面写几个字,再签上你名字按上手印即可。” “写字?”赵嬷嬷愕然看着她,心里蓦生不妙之感,“写什么字?” 洛瑶眯起眼睛想了一下,笑道,“就写经你盘点,帐册上所有物品皆为没有损毁的真品,若发现赝品虚瞒不报,愿全权负责承担所有后果。” 赵嬷嬷心头大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脚步不由自主跄踉退后,“大小姐,这……这不妥吧?以前夫人当家时,可从来没这规矩。” 洛瑶的目光缓缓凝在她僵笑的脸上,眉梢淡淡笑意一点点凝结成慑人的纹理,“赵嬷嬷,你也知道,那是以前。” “你可别告诉我,你突然手疼写不了字!” 她声音淡淡,可其中警告意味极浓。 “不、不是,”赵嬷嬷惊慌失措想要找个合理借口,可她开合着干巴巴的嘴唇,一时半刻又哪里能想到什么合理的借口来拒绝洛瑶。 “不是就好。”洛瑶似是没察觉她异样一般,将手中帐册往前又递了递,还催促道,“你按照我刚才所说的,将字写了签上名按上手印就行。” 说罢,她打量一眼已掩不住眼底惶惶的赵嬷嬷,似自言自语般低喃一句,“我还要去雅苑看祖父呢。” 赵嬷嬷额头突然冒出密密细汗,目光不经意瞥见她之前吃的茶水,登时急中生智计上心来,“大小姐,奴婢这字写得不好,得将帐册放到实处,奴婢才好写。” 洛瑶十分大方将帐册交给她,“行,你拿去桌子那边写。” “不用了。”赵嬷嬷接过帐册,牵强扯着笑,“奴婢就着凳子写就行。” 洛瑶瞥过旁边搁着茶水的凳子,眸子一闪,随口应道,“随你。” 赵嬷嬷拿着帐册走到凳子旁,就在她准备写字的时候,却忽地“哎呀”一声,随即急急忙忙拿起帐册又抖又拍,“对不起,大小姐,瞧奴婢毛手毛脚的,这帐册的字被水糊了,你看?” 洛瑶心下冷笑一声,面上不以为然道,“没事,你重新抄一本就行。”顿了顿,她又道,“半天时间,相信以赵嬷嬷你的能干应该没问题?” 赵嬷嬷惶恐垂着脑袋,连忙答,“多谢大小姐,没问题,奴婢一定会在半天内重新抄一本帐册出来。” 洛瑶淡淡一笑,“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半天之后,已过了晚膳时间,洛瑶差人叫上雅苑的安嬷嬷一起到的库房。当然,除了主管库房的赵嬷嬷外,作为副手的朱嬷嬷也在现场,一众人见证着赵嬷嬷在帐册签好字按好手印,洛瑶才将帐册收走。 翌日,洛瑶将负责外面产业的管事都集中在大厅里。 “府里涉及各个行业的铺子,总共不下二十间,但盈利的一个巴掌都不够。”洛瑶望着这些管事,当即宣布她的决定,“今天,我只给大家一个机会。” “一个继续留下来为安国公效力的机会。” “我不管你们谁管的铺子盈利还是亏损,回去之后,你们都给我写一份详细计划来。下个月开始,若亏损的铺子继续亏损,那么这间铺子就没有再开下去的必要。” “大小姐这是要赶我们走吗?夫人当家的时候,都跟我们铺里的伙计订了用工合同,你没有权力赶我们走。” 没有权利? 少女心里冷笑,望着那个先提出异议的高瘦管事,淡淡道,“拿府里的钱继续养着那帮伙计一家老小?那谁又拿钱来养我府里这一家老小?” “我不赶任何人走,不过以后发工钱的方式得变一变。”洛瑶继续道,“所有店铺的伙计,都得在店铺盈利的前提下,才有工钱可领。并且,按照多劳多得的方式结合来领。” “具体细则,稍后会有人发到各位管事手里。你们只需执行就成,谁若不愿意继续待下去,只管提出。” 洛瑶大体开了一个会,就将这件事分令下去。 要说这件事,只是在外面管事当中捅了马蜂窝,那么接下来这件事,就是直接捅了安国公府的马蜂窝。 婢女霜儿刚刚领了月钱回来,一边数钱一边在洛夏莲面前大发牢骚。 洛夏莲听着听着,不由疑惑道,“什么?她竟然要削减开支?将所有人开支都缩减为原本的五成?” “不错,小姐,奴婢刚才去帐房那里领钱,他说大小姐是这么吩咐下来的。” “她洛瑶一个病秧子,不会管家就不要逞强,才接手就削减开支,还一下砍掉一半,这让人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洛夏莲越说,心里越气愤。 “小姐,奴婢还听说,府里所有人的开支都要缩减,唯独大小姐的青玉轩维持原样。” “欺人太甚!”洛夏莲气得一掌拍在桌子上,“我这就去跟她论理,凭什么她的院子不用削减,别人却要节衣缩食?” 洛夏莲说走就走,带着霜儿气哼哼出了院子,竟直奔洛瑶的青玉轩而去。 不过她并没有机会走那么远的路,因为才到花园,就撞上洛瑶从雅苑出来。 一见面,洛夏莲怒上心头,再加上周围又没有其他人在,她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愿意给洛瑶这个长姐,直接便恶声恶语厉声道,“洛瑶,你给我说清楚。” 洛瑶在石榴树下停下脚步,淡然看向她,“三妹这是吃了火药?” “你少假惺惺。”洛夏莲冷哼一声,干脆开门见山质问她,“你为什么胡乱削减其他人的开支?又维持自己院子的用度不变?” 洛瑶眼神一闪,想不到她这个三妹如此耐不住性子,她这瞌睡才刚开始打,洛夏莲就迫不及待送上软枕头。 那她就不客气了。 第264章 你看着办吧 “三妹这疑问,想必大家同样有。 ”洛瑶无视她的怒气,淡淡道,“明天我会公开做统一说明,三妹想了解详情,就请明天准时出现吧。” “什么明天?”洛夏莲哼了哼,横着眉恼火地拦在她前面,“我一刻也等不及,你现在就说清楚。” 洛瑶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扭头唤道,“元香。” 声落,影动。元香立即替了洛瑶的位置,眼睛平常开合大小,面无表情看着洛夏莲。 洛夏莲被她黑色漩涡一样的眼神一瞪,登时吓得缩了缩,“你,你就知道仗势欺人,明天走着瞧。” 她怒气冲冲前来要找洛瑶晦气,却似落水狗一样夹着尾巴败兴离去。 洛瑶一点也不在意她软弱无力的狠话,通常放狠话的人,只说明一个情况,那就是没有实力打压对方只能口头逞强。像洛夏莲这种没脑子的纸老虎,她一个指头就能戳倒,跟这样的人计较有什么意思。 翌日午后,洛瑶将府里所有相关主子集中在议事大厅中。 这回老安国公没有露面替她压阵,不过安嬷嬷却留在她身边,安嬷嬷是雅苑的人,她留下来就说明了老安国公的态度。至于主位上,自然坐着安国公与继夫人了。 “各位,我今天召集大家到这来,主要想跟大家公示一下我们府里的账务状况。”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座中各人,不动声色将各人神色变化收入眼底,“另外,三妹昨天就对我削减府里各项开支用度有异议,今天我就统一在这做个说明。” “想必大家都知道,我们府主要的收入来源,除了在外经营的产业外,就是我们府里供职几人的俸?了。祖父,父亲,还有大哥,他们三人每月的俸?加起来尚不足两百两。” 说到这,她故意停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去,有人面无表情,有人面露诧异,也有人无动于衷。 她嘴角微微勾了勾,看来大家都不将这点俸?放在眼里。这也难怪,她们头上寻常一个首饰,所费银两恐怕都不只这个数。 “暂不说别的,就以三妹的明霜院为例,每月的月银衣裳等等各项开支加起来,每月支出就超过两百两这个数。” 她笑了笑,眼中神色渐渐深了些,“大家肯定认为,我们府在外面那么多产业,随便一个铺子一个月的盈利就足够我们府里日常开支了。” “我现在明确地告诉大家,这想法其实大错特错。我们府在外头的产业林林总总,包括庄子与其他铺子等等在内,每个月的收益加起来,其实一千两都不到。”她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别以为有那么多产业在外头,就都是赚钱的。” “我翻看了继夫人当家这些年的帐册,这些产业赚回来的银子是一年比一年少,现在大部份产业基本都是长期亏损的,靠着吃老本在苦苦支撑。我昨天想了个办法,让他们各自的管事自负盈亏,有银子赚的,有工钱领。反之,自己想办法度难关。若连续亏损三个月,只能关门将铺子盘出去。” “总而言之,我们府眼下的经济状况并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么好。继续这样大手大脚下去,迟早会坐吃山空。” 听她讲了那么一大堆,洛夏莲早忍不住了,“大姐,不是我说你,你自己没这能力当家,就不要勉强嘛。以前母亲当家的时候,我们什么时候领的月钱会低于每月五两?” “偏偏你一接手,这边哭穷,那边打压。”洛夏莲轻嗤一声,“那还真是奇了怪了,母亲当家,府里各项开支节节攀升维持了那么多年,也没见将我们府败光。” 等的就是这句话! 洛瑶状似苦恼地蹙了蹙眉,“三妹说得对,我心里也疑惑得很呢。府里的产业,前几年基本每月还能盈利,怎么不到几年时间就节节败退,全面亏损了呢?” 她淡淡扫了眼继夫人,意有所指地叹了起来,“也难怪府里余银越来越少,前些年赚的银两,这几年都用来填补亏损的窟窿了。” 洛夏莲脸色沉了沉,“照大姐你这么说,岂非往后我们的日子都不好过?现在全面亏损,余银又越来越少,以后各项支出是不是还要继续削减下去?” 洛瑶无奈道,“我们府的实际情况就是如此,我又变不出钱来,我有什么办法。” 洛夏莲见她甩手掌柜的作风,登时恼火极了,“你这也没办法那也没办法,不如将当家的位置给回母亲。” “咦,继夫人有办法改善我们府的窘况吗?”洛瑶诧异转目看着墨秋言,诚恳求教,“那之前怎么一直不见继夫人你有所行动?” 继夫人眉头拧了起来,她下首的洛雪琪柔柔开口接道,“大姐误会了,母亲若有办法一早就拿出来了,又岂会一直藏着掖着。这些年,我从旁跟在母亲身边学习,最明白当家不易了。为了维持我们府里日常开支,母亲不得不每月都拿体己银来补贴。” 她说这番话的原意,本是为了奚落洛瑶没那么大的头就不要戴那么大的帽子。 然而她话刚落,却突地被自己母亲投来责怪一瞥。她怔了怔,想深一层,脸色唰地就白了。 在继夫人暗含凌厉的眼神下,懊恼得几乎连头也不敢抬起来。怪只怪平日洛瑶总在府里趾高气扬,她难得逮到机会挤兑洛瑶几句,竟一下没思虑周全就开口。 哪里想到这番话可能给自己母亲带来什么麻烦。 她懊悔地低着头,暗暗在心里期盼洛瑶没有发现其中蹊跷,也就不会捉到把柄找她母亲麻烦。 然而,待她眼角不经意掠见洛瑶唇畔漾起那抹意味深长笑容时,她的心立即直直沉了下去。 糟糕,她恐怕误中洛瑶这贱人的圈套了! 洛瑶视线幽幽落在继夫人身上,恍然大悟轻叹一声,“原来这些年一直是继夫人拿自己的体己银补贴府里开支,继夫人这家当得还真大公无私让人敬佩。” 她顿了顿,话峰倏地一转,“不过我想问一句,既然府里每个人的月银都有定例,想必继夫人即使每月节省开支,能存下来的银子也不会多。那就令人好奇了,她每个月都有大笔银子拿出来补贴府里,她这些体己银又是从哪里来的?” 洛瑶这一问,纯粹是挑起众人注意而已,自然也无需继夫人作答,也不会给机会其他人抢白辩解。 “我们知道继夫人当年抬入安国公府时,娘家可没多少陪嫁。”洛瑶这话说得还算客气了,其实依当年继夫人暗中与姐夫苟且,怀胎之后再抬为妾室,娘家哪里有什么嫁妆给她。 “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瑶妹妹还提它干什么。”洛成玮眼见继夫人面露羞愤,登时沉着脸恼火打断洛瑶,“一句话,你若有本事,这家你就继续当下去,若没这能耐,就不要逞强,以免害人害已。” 洛瑶看着他,淡淡笑道,“二哥这话我不明白,我怎么逞强害人害已了?大家不是都对我来当家不满吗?现在将实际情况摊开来让大家了解了解,若后面谁稀罕当这个家,我退位让贤也没什么不可。” “现在的问题是,继夫人长年累月拿来补贴府里的大笔银子到底从何而来?这问题不弄明白,这家只怕换谁来,都当不好吧。” 继夫人脸色白了白,她眉头一皱,眉眼垂下就要装晕。 洛瑶立即道,“继夫人,无论如何,这问题既然摆了出来,早晚都要解决的。” 言下之意,你装晕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还是省省吧。 继夫人恼火地暗暗瞪了洛雪琪一眼,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还是让我来告诉大家吧。”洛瑶心里冷笑,面上平静如水,“这些年,她借着当家的便利,不停拿府里银子中饱私囊。不断将府里原本盈利的铺子做成亏损的样子低价变卖出去,然后暗中低价买在她自己名下。” “就这样,府里的产业越来越少,能赚钱的铺子更加成了凤毛麟角。她的腰包倒日益鼓起来,本就是府里赚的钱,她却将它变成自己的,然后再大公无私拿出来补贴大家。” “另外,我娘亲名下的嫁妆,留下遗愿是由我这个女儿继承的产业,在继夫人这些年打理下,也基本被她变卖得七七八八了。” “那么多钱都流进她一个人的腰包,她的银子还能少吗?” 洛瑶冷笑一声,将悲愤无奈又沉重的目光定定落在安国公脸上,“父亲你来说说,这安国公府现在还姓洛吗?” “洛瑶,你别信口开河胡乱污蔑。”洛成玮气得赤红双眼,指着洛瑶拍案而起,“母亲为维持府里的生计殚精竭虑,你无凭无据却妄自揣测中伤,信不信就凭这个,今天我做哥哥的就可以将你送官关押?” 洛瑶面对他怒火冲天的吃人眼神,并没有露出分毫怯退之意,反眯了眯眼淡淡笑道,“二哥这是跟我要证据吗?” 第265章 一无所有 少女轻笑站起,将元香递来一叠厚厚资料拿到安国公面前,“父亲,这是我辗转从官府手里拿到的官契,这些官契上面登记的产业,全部都是原先在安国公府名下的。 现在么,这些产业,无一例外变成了继夫人自己的了。” 安国公沉着脸审视了继夫人一眼,默不作声接过洛瑶接来的资料翻了起来。 一会之后,他疑惑道,“这些产业眼下的所有人并不是你母亲呀?” “父亲,这是七拐十八弯的障眼法而已。你再看看这些,就知道你的夫人到底有没有将安国公府搬空了。” 洛瑶从那叠资料最底下抽出几张纸摊在上面,安国公粗略看了看,脸色立时勃然大变。 那些,都是有官方作证的切结文书,上面全部都有那些产业持有人无偿馈赠的声明签字及手印。 也就是说,洛瑶所说全部属实。 “墨秋言,你这家当得还真好!”安国公沉沉盯着她,两眼火焰簇簇,极慢地自齿缝挤出这句话来。洛瑶瞥过他脖子冒出的青筋,心想若非顾忌这么多人在场,只怕现在她的好父亲立刻就要给继夫人好看。 墨秋言嘴巴张了又合,如此好几次,望着安国公愤怒得铁青的脸,好半晌都没法吐出一个字为自己辩解半句。 铁的事实摆在面前,任何辩解显得苍白无力。 她阴厉又困惑地盯着洛瑶,心想这贱丫头什么时候做这些事?她事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今天被洛瑶打个措手不及,连一丝推托的余地都没有。 “父亲,继夫人搬空府里产业的事可以慢慢再算,”既然撕破脸,洛瑶又岂会再留机会给墨秋言逃脱,“但我娘亲留给我的遗物,我却不敢装作不知。” 换句话说,墨秋言侵吞她娘亲的嫁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吐出来。 这时,洛夏莲忽然不知死活插嘴呛了洛瑶一句,“某人命定天寡,这辈子都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嫁出去,还肖想什么嫁妆!” 洛瑶缓缓扭过头,似笑非笑斜睨过去。未出声,周姨娘撞上她凉意森然的目光,立时警惕低唤,“三小姐!” 洛瑶淡然笑了笑,状似无意轻喃一句,“唉,原本还想着府里帐房空虚,若我娘亲留下的嫁妆能拿回来,日后妹妹成亲,好歹还能多添些嫁妆添份体面,如今看来……”是不必了。 洛夏莲听闻这话,脸色霎时一白。她怎么忘了,眼下洛瑶当家。若三五年内,还是洛瑶把持府中庶务,她到时又到了说亲的年纪……。 这么一想,心头立即惴惴不安起来,她瞄着洛瑶,目光明显有了悔意。 洛瑶见状,心里冷笑一声,洛夏莲此类没脑子的墙头草,她才懒得理会。 “父亲,今天你给句准话,我们安国公府是不是已经穷到需要靠侵占我娘亲留下的嫁妆来度日?” 按照天泽的律法,女方出嫁时无论嫁妆多寡,除非女方主动捐赠归夫家所有。否则,夫家任何人都无权处置这些嫁妆。而按律法所示,女方的嫁妆理所应当由亲生子女继承。若女方临终留有遗愿,则应按女方遗愿为准。 换句话说,洛瑶的生母墨流霜临终前留下遗愿将所有嫁妆都留给洛瑶,就算安国公府真穷到砸锅卖铁揭不开锅的地步,就算是洛瑶的嫡亲兄长与弟弟,在没有洛瑶同意下,也无权占有这笔嫁妆。 若传扬出去,安国公府需要侵占亡妻的嫁妆度日,以后安国公也不用抬头做人了。 一想起因为墨秋言这个继室引来种种遭人耻笑历史,安国公霎时面如锅底。 “墨秋言,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继夫人垂着双目,苦笑着叹了口气,“老爷,如今我再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又何苦多说。” 话虽如此,但她眼底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哀伤无奈的神色,默默看他一眼,仿佛自语一样低叹,“要维持诺大的府邸,又岂是件容易的事。即使我说我这么做有苦衷,如今又有谁肯信。” “罢了,瑶瑶既认定我私心昭昭,改日我将姐姐的嫁妆全部过到你名下就是了。” 洛瑶心下嘲弄一笑,就算狗改了吃屎,她也不会相信墨秋言日后会心甘情愿将那些赚钱的产业都还回来。 “父亲,我读书不多,但夜长梦多几个字还是识得的。”洛瑶丝毫不给继夫人留情面,看着安国公,坦白道,“我就是担心今日之后,我娘亲留下的嫁妆会不会突然遇上失火盗贼之类的。更担心原本赚钱的铺子,一夜之后就变得一文不值。” 安国公按了按突突乱跳的额头,既憎恶墨秋言吃相难看,又恼火洛瑶步步紧逼。 一时不由黑着脸沉默下来,有心想晾一晾洛瑶。 洛瑶掠他一眼,唇畔忽勾了抹高深莫测的浅笑。 “对了,继夫人,前几日我与安嬷嬷盘点库房,发现库存实物与帐册严重不符。帐册上好几件价值不菲的珍品,都被人换成了赝品。”她无视继夫人惨白如纸的脸色,语气轻快道,“这些年一直是夫人辛苦持家,又是你多年无私拿体己银补贴府中开支,那几件丢失的珍品——找不回来就算了。” “不过帐册上面,还请夫人注明库房里存放的是赝品才好。”洛瑶瞄一眼安国公又黑又青的脸,故意道,“以免日后举办什么宴会,下人不小心拿错赝品出来摆放,到时让人贻笑大方。” “墨秋言!” 安国公本来还想晾着洛瑶,但这会他心里对墨秋言这个继室的厌恶程度,已经让他愤怒得忘了初衷。 听着他咬牙切齿唤出她的名字,继夫人心头狂乱地跳了跳。 她求救的目光慌乱地转着,落到洛成玮面上时,身为人子的洛成玮暗下咬了咬牙,只能冒着惹来安国公嫌恶的风险站起来,硬着头皮求情,“父亲,无论如何,请你相信母亲的初衷也是为了我们安国公府好。” 安国公拧着眉头,不耐地摆了摆手,“真为府里好,现在立刻就将先夫人留下的嫁妆还回去。” “父亲……。”洛雪琪犹豫一下,扬起满是凄楚柔弱的脸,也试图替继夫人求情。 “不要再说了。”安国公阴沉的目光越过一直在洛瑶身后安静垂首的安嬷嬷,大手一挥,极不耐烦道,“那是先夫人留给瑶瑶的东西,明天起,我不想再听到与夜长梦多有关的任何一个字。” 洛瑶忍不住心里失笑起来。 她这个好父亲,已经气到口不择言了。 在安国公强硬坚持下,不管墨秋言被谁的淫威震慑,总而言之,洛瑶以十分高效的速度将墨秋言暗中侵占了十几年的嫁妆全部拿了回来。 鉴于府中的财力,洛瑶坚决按照原定规矩执行,将所有开支削减一半。除了原本谣传她院子不变的用度,则被她由暗转明补贴到雅苑,如此一来,谁也没法对她提出一丝质疑。 接下来,洛瑶又陆续扯着老安国公的大旗,逼着墨秋言吐出不小数目的银两填补这些年侵吞的公款。 如此一来,除了每月固定月银之外,墨秋言、洛成玮、洛冬玫还有洛明珲这几个,终于尝到了没有银子可挥霍的苦日子。 这一日,洛瑶差人送了颗药丸给墨夫人林氏。 林氏眼下为了儿子墨一杰,别说吐露墨秋言陈年旧事那点隐秘了,就算洛瑶让她去杀人,只怕她也毫不犹豫就去了。 所以很快,洛瑶就收到林氏给她的回报。 但让人失望的是,林氏之前不过故作玄虚吊着洛瑶而已,实际她手头并没有什么实质证据。 洛瑶只能从中又肯定了几分原先的猜测,那就是她娘亲盛年病故,确实跟墨秋言脱不了关系。 日子一天天逝去,眼看年节近了。 这日,洛瑶为了答谢一下宁易非慷慨相助,决定在年节前亲手为他做一顿汤圆。 望江楼上,天字一号雅间里。 少女笑容如画,她瞥一眼对面岿然不动的男子,劝道,“虽然借望江楼厨房做出来的汤圆有借花献佛之嫌,不过好歹这些汤圆都是我亲自一手做出来的,你赶紧趁热尝尝。” “我们过年时吃这白白圆圆的团子,本取它团圆之意,你今日请我吃这顿团子——”宁易非拿起调羹,俊雅绝伦的面容,眉梢微微上挑着,弧度完美的薄唇弯出淡淡笑影,“未免有投机取巧之嫌。” 少女轻笑一声,迎上他幽?如渊的双眸,索性大方承认,“不然你以为,我会下厨做十道八道精美菜肴以示感谢?” 说着,她拿起调羹舀了一只汤圆放到他面前的瓷碗,“说真的,这东西得趁热吃,味道才好。” “美食当前,辜负有罪。” 男子隐隐一笑,眸光在她素白如玉的指背上凝了凝,瓷碗里冒出的袅袅热气似将她指掌的热度都带了过来。他低头看着碗里圆圆胖胖的团子,唇边浅淡笑意凝成的欢喜似乎润物无声般慢慢渗进他心里。 热气裹住白白胖胖的团子,也似在这一刹裹住了他。 少女亮晶晶的睁着双眸看着他,轻声催促,“快吃吧?” “嗯,好。”男子低低应和,不忍看她失望的眼神,压着心头对甜食的厌恶,低头,将团子就近唇齿边上,轻轻一口,咬了下去。 却突然听得“嘎嘣”一声,自他唇齿间透了出来。 宁易非抬头,讶异又惊奇地看着对面笑意浅浅的少女,他幽?双眸,这一刻忽然光彩大盛。 第266章 送他一份大礼 “该不会咬坏牙齿了吧?”少女滴溜溜转着澄澈眸子,柔软红唇带起隐含促狭的浅笑,看着他,眉眼弯弯目透光华,这一刻她的模样竟有说不出的顽皮可爱,“赶紧吐出来看看?” 宁易非深深看她一眼,有些哭笑不得地低头,将口中咯齿之物吐出来。 望着帕子上面四方孔的圆圆铜币,他眯了眯眸,薄唇微抿,神情一瞬有些怔怔然。 “怎么?咬到可许愿望的铜钱,将人吓傻了?”少女眸光闪闪侧过头来,面上含着浅笑,眼底却隐隐透出一丝了然意味,“可别告诉我,你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咬到过铜钱?” 宁易非只觉此刻胸臆有酸涩气流在涌动,他两眼怔怔盯着铜钱,仿佛没有听见少女在说话一般。他目光似在看铜钱,可他的神魂却已飘远。似乎穿越了时空遂道,回到父母兄长尚在的欢欣岁月。 可惜如今,光阴韶华匆匆如隙。那些美好的年月只能埋在他记忆深处被凄凉埋葬,他们人已灭魂亦散,独留他残躯俯就这污浊尘世。 然而弹指间,六年如一梦,他残躯依旧,真相蒙尘,冤情难诉。又是年年岁岁合家团圆的年关,他在黑暗轮回中枉坠了数年的南柯一梦,到底什么时候能实现? 团圆,团圆……! 光是想着这两个字,宁易非就觉心如刀绞、肺腑悲怆。他们与他天人永隔转眼已经年,永无重聚团圆之日。 洛瑶看着他悲怆眼眸隐含怅然眷恋怀念,看着他黯然神伤下微低的眼角隐约闪过水光,心头一霎大震。 想起她前世闷死腹中的胎儿,想起即使重活一世也无缘得见的母亲,难以自禁的怜由心起,悲如同受。她静静看着他俊雅绝伦的面容,心尖突如其来漫上一丝揪扯的疼痛。 她将铜钱放进汤圆里,本是想着按照民间一些地方的习俗给他一个惊喜,借一个愿望之由聊表心中谢意。 谁曾想,惊喜没给成,反惹他忆起伤心旧事。 看着宁易非隐约被伤怀笼罩的俊脸,她心头也觉闷闷沉沉的欢快不起来。 “听说,吃团子的时候谁咬到铜钱,谁就可许一个愿望?” 听着他温雅微哑的声音,她还有一霎恍神反应不过来。 “嗯?”她扬了扬眉,飞快将心头阴影抹去,故作轻快道,“确实有此一说。” “今天的团子是你做的,里面的铜钱是你放的。”宁易非目光幽幽看着她,轻声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咬到铜钱的我,可以向你许一个愿望?” “而你,应该无条件实现这个愿望?” 他面容清淡,语气轻浅,仿佛随意一句笑语。 少女看着他眼底隐藏那抹小心翼翼的希冀,心头忽然莫名又扯了一下。她点头,笑道,“当然。” 得她肯定,他原还浮染悲意的眉梢眼角忽如春风拂过,愁绪散去,连唇角也微微翘起,“那我不客气了。” 从她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就没想过他会客气。 当然,这话洛瑶只在心里嘀咕。 “不用客气,能吃中有铜钱的团子,那是世子你的运气。”少女眨了眨眼,这一霎她眸子如清泉,倒映着对面男子绝伦的容颜,眉眼带笑的模样竟有说不出的狡黠调皮,“不过这愿望,得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千万别真不客气”强人所难! 男子凝着她轻笑嫣然的面容,愉悦地低笑出声,“请问姑娘,你到底是让我不客气还是客气?” 少女瞪大眼珠,微微张了张嘴,半晌,有些懊恼地失笑道,“随你吧。” “那我真不客气了?” 洛瑶看透他轻淡语调下小心翼翼试探的莫名卑微,心里蓦然一酸,她认真点头,“你说。” 他略略别过头,掩去眼中孤寂凄楚,缓缓道,“大病六年,我已有六年不曾感受过新年的热闹欢喜,你可不可以……。”他顿了一下,有些迟疑道,“初一那天,出府一同感受这份新年的喜庆热闹?” 洛瑶傻傻愣了半晌,她原以为他会趁此提出让她降低条件尽快出手替他医治,事实上,她心里也早做好了答应他的准备。 可万万没料到,他竟会提这么一个愿望。让她大年初一出府与他相见陪他一道感受新年的喜庆热闹? 这愿望不难达成,虽然有些不太合规矩。但这些她并不十分在乎,可就是觉得这件事有哪里让她感觉怪怪的。 也许,他痛失至亲数年,孤寂太久,只是太渴望有人陪在身边感受新年? 是这样吗? 所以,他明知这样的愿望不合理,却又不愿意遏制心中渴望,才会提得那么小心翼翼满含卑微? 洛瑶心里轻叹一声,看着抿唇似乎平静等她答复的男子,心再次莫名扯疼一下。 他现在,是不是很紧张?是不是很忐忑很害怕她拒绝? 这样的宁易非,似乎跟她认识的想像中的,那个淡远温雅不着痕迹疏离别人的宁世子有些不一样! 她低头,出口的声音竟莫名混了一缕她不察的淡淡怜惜,“你知道的,现在安国公府由我当家,大年初一那天可能有些忙,只怕午时之前都抽不开身。” “没关系,我等你。”听闻她答应,他紧悬的心放下,富含磁性的嗓音轻轻出口,将他眉间最深那抹悲伤也带走。 他微微一笑,本就俊俦绝伦的容颜一刹有如千万梨花同时盛放,笑若春风,美如图画。 这冬日料峭凛冽的寒意,这一刻竟似难敌他轻笑展颜拂过的暖意,一室和煦融融,时光正好。 少女感受着他气息的变化,惊讶得看直了眼。 初见他第一面,她就知道他长相妖孽惹人妒忌,可她从来没想像过也不知道他周身寒意尽散,由内至外愉悦笑起来是这般——让她羡慕妒忌恨。 “咳”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咳一声,连忙撇开视线,道,“那你可能要等很久。” “没关系,我正好可以慢慢感受新年气息。”他微微一顿,幽深的眼眸发出些许微光凝落她洁白眉间,“我,还有一个小小愿望。” 少女怔了一下,半眯的眸子撞上他隐含希冀的一瞥,洛瑶忽然发现,自己竟然狠不下心肠来拒绝。 她蹙了蹙眉,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心软了? 似是怕她拒绝,宁易非提出这话后,竟有些怕看她面容,别过头去,几乎不给她开口的时间,接着又迅速轻声道,“大年初一那天,我还想再吃到你亲手做的团子。” 少女澄澈的眸子瞬时撑到极大。 守在门外的白虎突然跄踉一下,还掏了掏耳朵以证实自己刚才是不是出现幻听。 世子明明从小厌恶甜食,尤其讨厌甜腻还软糯糯的酿团子。记得以前王妃还在世时,无论费多少心思都无法哄骗世子吃一颗甜味的糯米团子。 世子唯一吃团子那次,他记得还是王妃亲手将团子炸得酥黄,并且将团子完全改成了无味的……。 不是王妃不想在团子里放咸馅料,而是听说大年节的,吃香香甜甜的软糯团子,寓意好来年日子才好。 可世子,刚刚不仅吃下洛姑娘做的甜糯米团子,还以小心翼翼的口吻请求洛姑娘大年初一再做一次……。 明明是从前最厌恶的东西,世子如今也狠下心肠逼自己去尝试去喜欢了吗? 是因为心中缺失的遗憾,此生再不能填满? 还是,世子孤寂太久悲痛太久,在数年近百个月里黑暗痛苦绝望中压抑太久,久得已经忘了自己喜好? 白虎心头忽然涌上浓浓痛意与无法言喻的怆然。 哪怕是一缕缥缈难及的微弱星火,世子也忍不住想要奋身一纵去试? 洛姑娘,求你答应世子卑微至此的一点愿望吧! 白虎以手掩面,静立门外,隐约有透明液体自他指缝渗流下来。 少女静默的时间似乎很长,又似乎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她看着目光幽?的男子,红唇轻启,吐字如乐音,“好。” 室内仿佛凝定不动的春风,刹那回旋飞舞。男子眼神亮了亮,轻声接上,“不见不散。” 洛瑶微微失笑,“不见不散。” 一顿汤圆而已,瞧他,却高兴得似个孩子。 “年关已近,我们是不是也该送太子一份大礼?” 洛瑶的注意力都在后半段,很自然忽略了他温雅嗓音下隐藏的小心思,完全没留意到他用了以示亲密近无间的“我们”一词。她讶异挑眉,轻笑,“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宁易非看着她熠熠生辉的脸庞,脑里忽冒出一句话:这叫不叫心有灵犀? 然而某种模糊的念头一起,他几乎立即冷酷将它按下。 看着她,若无其事道,“这喜庆的日子,大家都该热闹热闹。” 少女优雅端起杯子就近唇边,笑意漫漫如无形的风贴着她眉眼延展,“听说,今年赈灾,有人出钱又出力。” 男子轻声接着道,“嗯,听说还有首歌谣在当地百姓间广为流传。” 少女与他对视片刻,漫漫笑意夹着冰凉余韵掠过眉梢,“听说上天也被那个人的善举感动。” 看着她慧黠又狡猾的样子,宁易非嘴角弧度慢慢扩大,“你说,这份大礼该怎么送出去才好?” 洛瑶眯了眯眸,唇角微勾,勾出一抹凉意婉转弥漫的笑,“不是说上天也被他的善举感动吗?那就让大家都好好看看吧。” 第267章 祸端 出了望江楼,洛瑶便不再停留,坐着马车直接回安国公府。 谁也没有料到,离了望江楼两条街后,忽然有人打马自岔路奔出,直接勒住缰绳拦在路中央。 车夫见状,只能紧急停车。 洛瑶毫无准备之下,一时收势不住,头部还撞到了车的辕门处,当即肿起个包。 外面突然飞驰而来的马蹄声,洛瑶也听到了。她揉着额头,立时没好气斥问,“哪来的冒失鬼?” “洛瑶,为什么你待我永远如此冰冷无情?” 洛瑶骤然听闻这控诉的口吻,难得一时脑袋空白片刻。 “对宁易非席无痕之流的残废,对宁煜那样狂妄无知的家伙,你都可以和颜悦色笑脸相迎。为什么独独对我横眉以向冷眼相待?” 洛瑶心里轰地有把火被点着,她来不及细想这把火冒出的缘由,已然冷笑一声,隔着帘子对外面之人道,“六殿下突然拦我马车,我是福大命大运气好些,如今还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话。若是运气差一些,现在已去鬼门关报到了,殿下觉得我还能笑出来吗?” 笑脸相迎? 宁弦还真是犯贱。 前世,她对他掏心掏肺,即使心里再苦再难过,也极少在他面前表露出来。 她倒是对他和颜悦色相待了八年,可最后她又换来什么? 如今她甩他冷脸,他反而苍蝇一般粘上来,怎么赶都赶不走! 她以前还真看不出,宁弦这男人是天生的贱骨头。 “我心里在乎你,又怎么可能真令你受伤。”宁弦默了一瞬,忽然挥出一道掌风将帘子掀开,“但是你,却一再二,二再三毫不留情伤害我。” 洛瑶哑然。 这话听着,她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 他在控诉,他对她情深不移,她对他怨恨交加? 这个自恋自大自以为是到一定程度的男人,看来她只有膜拜的份,闲话还是别说了。 “请六殿下让开,我要回府。” 洛瑶说罢,示意元香拉好帘子。 然而,那道厚重的帘子此时却似突然定了形一般,元香轻轻一拉,竟然一动不动。她扫一眼外面骏马之上面色不豫的男人,稍稍用了力,但帘子依旧纹丝不动。 洛瑶视线在元香脸上打个转,随即示意她松手。 眸光直直刺出外面看似温和无害的男人,冷冷道,“请问殿下还有何事?” 有事快说,她可没兴趣留在大街吹冷风。 “你刚才在望江楼与宁易非一起用膳?看你的样子,似乎跟他一起用膳甚是开怀?” 少女眉头蹙起,她不管宁弦是巧合看到她与宁易非一起还是跟踪得知,也没兴趣看他一副捉奸在床兴师问罪的正义嘴脸。 “六殿下,”她盯着他,冰冷眼眸写满不耐,“无事,请让开。” “为何你那么做?”她目光憎恨明显,他眼神也阴沉不让,“你告诉我?” 洛瑶斜睨过去,冷笑,“什么为什么?” 宁弦握着缰绳的手背隐隐冒出青筋,“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也别跟我绕圈子。洛瑶,我的忍耐有限。你,最好别一再挑衅我的底线。” 洛瑶讶异地瞪大眼珠,她此刻神情看起来懵懂又无辜。 但宁弦知道,什么茫然懵懂无辜?统统不过她装出来迷惑别人的假像而已。这个女人,骨子里既冷酷又狡猾。 他对她一再示好,她却屡屡对他冷酷无情。 洛瑶看着他气得隐隐泛青的脸,脑子飞转着,终于想起一件事来。 前些日子,她偶然机会下与太子多聊了两句,当时很顺便提了提太子身边的伴读谢允是个人才。 她真的只是顺口那么一提而已。 是太子自己疑神疑鬼,哦不,是联想力丰富,或许当时没想到,过后想起曾经让他吃了暗亏的巡城兵马司同知章丞,进而怀疑自幼一同读书习武一齐长大的心腹谢允,那也不是她能控制的事。 太子如何怀疑到自己铁杆心腹谢允身上呢? 哦,她想起来了。 记得那次闲谈之后,她稍稍朝周拔暗示了一下。 作为宁弦看重的幕僚,周拔知道的内情完全不比她这个“曾经”的枕边人少。 于是,太子在适当的时机知道了谢允早投靠到六殿下宁弦的阵营,一份绝密的、只有太子与谢允两人知道的名单,却从宁弦府中流了出来,这不是最直观最刺激的铁证么? 再后来,太子似乎还念及旧情不忍对谢允下手,她不得不暗中添了一把火让太子蒙受小小损失。 然后,谢允就没有然后了。 谢允一死,表面是太子失了倚重的左膀右臂,实际是宁弦痛失安插在太子身边的重要眼线。 想来这些日子,太子暗中拔除他不少势力吧? 焦头烂额的日子,不太好过? 其实他更想质问她,应该是她到底怎么知道谢允的底细吧? 可惜,他问不出来,即使他问出来,她也不会答出来。 “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非要那么做?”宁弦略带冷冽的声音惊回洛瑶微微恍惚的神志。 她笑了笑,迎着他恶狠狠冷酷又夹杂着痛苦无奈的眼神,轻声道,“我不明白六殿下拦着我,到底想问什么?” “洛瑶,”随着这一声温和无奈的低唤,宁弦强硬冷酷的气势忽泄得无影无踪,隔空相望,他漆黑眼瞳中,甚至还洋溢出能让她明显感受到的温柔情意,“不管你心里如何恼我怨我,以后别再做那些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了,好吗?”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营营汲汲,那么努力那么小心翼翼往那个位置爬?”他低叹口气,看着她的目光怜意如月。温和的、浅浅的、轻轻的,带着软软拿她无可奈何的宠溺。 他凝视她面容,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脉脉情深,“那是因为,我发过誓长大后要好好保护我娘,再不让她像我小时候那样受人欺凌。” “我以为,你能懂我。”他叹口气,看着她,眼中怜意更浓两分,“毕竟你养病回府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在杏林镇相见,那个时候的你,狼狈而可爱,独立又坚韧,所以第一眼,我便知道你是我这辈子在等的人,你就是我心中想要的姑娘。” “为了保护我娘,保护你不受他人凌辱欺侮,我只能告诉自己,一定要变强,待我有朝一日成为这天下主宰,到时谁也不能再欺辱我在意的人。” 这一往情深的话,洛瑶不是第一次听到,但却是第一次听闻宁弦袒露野心。 她心里没有半点喜悦,眼底反划过隐隐忧虑。 听了这席话,她的车夫……。她担忧的目光自车外收回,轻轻滑过一脸平静的元香。 “六殿下说完了吗?”洛瑶冷笑一声,满脸不耐打断他,“说完,就请让路。” 宁弦默默掠一眼坐在门边的元香,寒风吹过,带来一地凉意。洛瑶将他神情收进眼里,心突地惊了惊,不对,刚才一席话,他虽是临时起意,但他对元香,却一早起了杀心。 “元香,你记住,你的命是我救的,除了我,谁也无权取你性命。” 元香诧异地看着她,虽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了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但小姐既然说了,她听就是。 “小姐,奴婢知道。” 洛瑶这话与其说是说给元香听,不如说是有意提醒宁弦,元香是她的人。 骏马上,宁弦温和的脸庞下,一双看似病弱的眸子暗藏着阴鸷冷酷的厉芒。那厉芒随风转过,在元香身上停留一瞬,又随即滑开。 他凝着洛瑶,心头情绪搅动莫名。 洛瑶,这个女人除了容貌微瑕之外,她敏锐冷酷甚至护短的心思,都那么让人惊叹。 可为什么,这样一个女人却偏偏对他不假辞色? 他缓缓策马,将路让出来,眼眸微微眯起,在冷风中目送她离去。 洛瑶回到府后,相隔不过一个时辰,就听到车夫意外去世的死讯。 其时她正坐在窗边,望着外面迎着瑟瑟冷风顽强努力展颜的茶花。闻讯,她沉默良久,垂下眸来,低低叹了口气,对罗嬷嬷道,“按规矩给他家里送笔安家费,另外,从我的银两中再拿五百两送去。” 车夫枉死,是她冷眼旁观下明知的无辜。 这笔帐,她总有一日,会向宁弦讨回来。 正在屋内擦剑的元香动作一顿,目光复杂地瞥了瞥她,复又继续安静低头拭剑。 这日,整座安国公府都忙碌起来。 按照习惯,在迎接新年前,洛氏一族会集中前往宗庙祭祖。 旅长虽非安国公府一脉担任,不过以身份显赫,却是安国公府一脉为最。所以历年祭祖仪式,皆由安国公府选人出来主持。 在天泽,嫡出子女皆有资格进入宗庙主持祭祖仪式。 是以洛瑶作为安国公府的当家,这一大早也忙碌开了。 一个时辰后,洛瑶率众进入宗庙。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上香。”司仪喊声嘹亮,以洛瑶为领伏地下拜,数百人同时虔诚跪拜,场面肃穆又壮观。 三拜之后,洛瑶起身,接过墨玉递来的三炷清香,亲自点燃。 “嚓,嚓,嚓……”一下接一下划火折子的声音响在这肃穆人群中,渐渐引来大家惊恐的目光。 洛瑶凝着手中清香,眉心蹙起,巴掌大的小脸在寒风肆虐天气里,显得分外冰凉。 第268章 狠毒到底 “换香来。 ”洛瑶将手里燃不着的香枝放一边,接过墨玉自竹蓝拿来的香枝,继续划火折子。 她今天就不信这个邪了。 但是,世事有时偏偏那么邪乎。 “嚓嚓嚓”的响声在继续,有资格进入庙堂里面的,皆为族中名望资历非普通的长辈。外面济济满院的,才是族中其他子弟。 此刻,堂中长辈互相递着眼色,审视的目光牢牢盯着少女手里那三炷仍旧燃不起一点星火的香枝。 连续换了两次之后,外面族人隐隐起了骚动。庙堂里面的长辈们,互相打量的眼色渐见凝重。 洛瑶又换上备用的香枝,但无一例外,不管她打多少次火,那些香枝就像千年不化的顽石一样,无论如何也烧不起来。 她淡淡瞥过神色不豫的族中长辈们,抽出其中一支香枝剖开,剥落香屑在掌心细细捏了捏。微微勾起唇瓣,对元香道,“你立刻去附近另买一些祭祀用品来。” 族中长辈默不作声看着,听着。 元香动作很快,转眼功夫就去而复返。洛瑶目光自她空空两手划过,双眸不由得猛地眯了眯。 “小姐,没有。”元香皱着眉头,眼中隐露歉意,“方圆十里,都没有卖。” 洛瑶心头沉了沉,不过仍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没有香枝为续,后面的仪式根本进行不下去。 洛瑶镇定自若地站在那里思索,一众同族长辈却有些站不住了,外面的窃窃私语声也越来越大。 洛瑶不用抬头,都可以想像得出那些见不得她好过的人,此刻用什么目光看她。 可天,不会绝人生路。绝人生路的,只有人而已。 别看洛瑶似乎站在原地不动,她人没动,但脑子与眼睛都在飞转。 她对外面越来越大的骚动声仿若未闻,一会之后,她眼睛一亮,随即疾步绕到香案后,揭开铺在案上的黄绸缎布一角,自让人忽略的角落取出一札香来。 虽然这札在角落蒙尘的香不及事前准备的华美好看,不过这时候,谁也没心思计较这些。 洛瑶抽出其中几枝,这回她一划火折子就近香枝,一会便见缕缕青烟自她手中香枝冒出。 众长辈相互望了望,终齐齐松了口气,然后,又齐齐压下疑惑跟着洛瑶一齐行礼。 上完香之后,还得继续朝着祖宗牌位三叩九跪。 “一叩首!” 洛瑶听着司仪悠长的声音,双膝跪下,心莫名悬了起来。 额头触地,直起腰身。 “二叩首!” 司仪喊得慢悠悠,洛瑶想动作快些也不成,只能按着他嘹亮声音的节奏一步一步来。 “三叩首!” 司仪声音飘过,洛瑶伏下脑袋,心却在一瞬莫名提到嗓子眼。 有了半天也燃烧不起来的香枝,这环节再出点什么差错,也很正常吧? 洛瑶心里这般想着,就差最后一步便完成,却在她未及抬头的瞬间,上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响。 如此肃穆静谧的场合,这脆响简直如平地炸雷。 奇异的是,听闻这声音,洛瑶刚才一直悬着的心反而落到了实处。 她淡若无声吁了口气,缓缓抬起头来,面上流露着该有的讶异与不安望向上首。谁也没瞧见,她眼光扫过的瞬间,紧抿的唇角勾了抹高深莫测的浅笑。 上首摆放祖宗牌位的案台,竟然有块牌位突然倒下,并且自底部自动碎裂开。 族中长辈对望一眼,脸色同时生变,他们望向洛瑶的眼神,也在这一刻齐齐深了。黑色的瞳仁里,似在瞬间就被黑色风暴充斥。 洛瑶对身后带着怀疑与敌意的沉冷目光仿若不觉,平静微笑着,若有所思凝住那块倒下且同时碎裂的牌位出神。 就在这时,庙堂内再有惊变发生。 环绕在庙堂里面两旁的长明灯,突然之间,毫无预兆同时无风自灭。 族中长辈终于全部脸色大变,他们齐刷刷将锋锐的目光投落身姿纤弱的少女身上。他们眼中,除了愤怒怀疑之外,还充斥着满满的惶恐不安。 一位长辈看了洛瑶一眼,郑重道,“族长,不能再让她率领大家继续后面的仪式。” 有一就有二,这话刚落,族长还未回应,立即又有人道,“香枝不燃,长明灯灭,祖宗牌位倒裂,凡此种种,皆为不吉之兆。无一不是祖宗在警告我们这些后辈子孙,她——洛瑶根本没有资格率领我们进行今年的祭祖仪式。” “族长,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啊!”又有人语重心长长叹一句。 墨玉脸色隐隐发青,一脸紧张地跟在洛瑶身边,两眼警惕瞪着旁边七嘴八舌指责洛瑶的人,大有一副谁敢过来动洛瑶一下,她就跟谁拼命的架势。 反观元香,除了那双不时转动的眸子隐隐透出戒备之外,就冷静从容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洛瑶默不作声听着众人或暗示或明嘲或暗讽或指责或劝诫,无论众人说什么,她一律不作回应,只平和地偏着脑袋含笑一副耐心倾听的样子。 “行了,大家都住口。”两鬓华发如雪的族长挥了挥手,沉声打断众人,抬着头,视线缓缓扫过去,“老国公,你看?” 洛瑶也转目,眸光闪闪望向一角的老头,她差点忘了,今天这场祭祖仪式,她的好父亲没法出席,她这个好祖父却在的。 老安国公碰上洛瑶转过的眸光,似乎半分为她说话的心思都没有,直接不负责任地将这味道不怎么样的山芋抛给了孙女,“瑶丫头,你说怎么办吧?” 少女似乎笑了笑,又似乎那张平静的脸根本没有一丝波纹,“这个么?”她抬头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望了望,幽幽拉长声音道,“有位叔伯刚才说得好,我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她一顿,明明听着温和的嗓音却硬透出让人心底发毛的森森凉意来,“为了族人来年生活美满,我还是……。”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外面却忽然传来“轰隆轰隆”的闷震声响。 大家齐齐一凛,茫然对视一眼,面色皆刷刷大变。 老安国公两眼精光一闪,隔着人群望了望丝毫不见慌乱的少女,随后捊了捊胡须,竟也默不作声随众扭头看热闹。 “快去看看,怎么回事?”族长声音都变了,又急又惊的吩咐下去,还立时走到门口往外张望。 这时候,暂时无人还有心思为难洛瑶了。 然而,族长翘首以盼的结果还未有人来报,外面又再次传来让人心惊胆战的轰隆声。 “这什么声音?”有人猜测,“该不会是谁家皮孩子偷偷点燃了鞭炮?” “这哪里是鞭炮声,你听听那闷声不透像捂着棉被咳嗽一样,那分明就是——”随口接话那人,这时不知想到什么,面色竟然瞬间惨白如纸,更夸张的是,大冷的天,他额头居然唰一下冒出一层细汗来。 洛瑶装作没听见这议论,也装作没看见这位悟出真相的族中长辈大惊失色的模样。 外面,小跑着去查看情况的人终于气喘吁吁跑回了庙堂。 “族长,不得了不得了。” 族长一巴掌拍在那机灵小子脑门上,“说重点。” “炸、炸……,”小子一拍大腿,这才止住因害怕身体本能自生的颤抖,“族长,炸药啊。” “什么?” 族长只觉轰的一声,此刻竟分不清是幻听还是现实,大手一把揪住小子衣领,急声道,“你说清楚,什么药?刚才发出声响的地方不是摆着香案吗?会不会弄错了?” “咳咳,族长你先放我下来。”小子红着脖子喘粗气,“是炸药,真是炸药,就是在香案附近,那里一只金猪都被炸飞了。你若不信,尽管自己出去看看。” 这时,老安国公若有所思地瞪了洛瑶一眼。 洛瑶心下冷冷笑了笑,才上前一步,对族长道,“族长,既然他这么说,刚才肯定不会是鞭炮出问题。幸好我们在这稍稍耽搁了一会,不然这会炸飞的就不是金猪而是我们了。” 族长想了一下,也不由庆幸点头,“确实如此。” 少女心下冷笑更甚,所以,刚才哪位说她德不配位必有灾殃的? 若不是她,现在他们说不定都已经德行大成,统统上天陪祖宗去了吧? “族长,为安全起见,我建议先疏散族人,然后仔细排查,看看这火药从何而来。除了刚刚已炸开的,别的地方还有没有再埋火药。总得排除安全隐患,后面的仪式才好继续进行。” 族长听罢,考虑一瞬,便点了点头,“大小姐说得不错。” 其余的事,自然有族长一一传令安排下去,洛瑶只负责站在旁边安静当布景就成。 “慢着。”听完族长安排,洛瑶思索一会,严肃道,“既然刚才的爆炸是从地下冒出,也就是说,若其余地方还有火药,大概也是埋在地下。这样盲目翻查的话,极容易引起自爆继而伤人。请族长下令,让部份人负责在地面泼水,定得等地面完全湿透才进行深入翻查。” 族长目光一亮,赞同地点点头,“还是大小姐顾虑周全。” 这边命令刚刚有条不紊地传下去,立时就有人风风火火奔了过来,“禀族长,看守宗庙的方安和余氏正带过来。” 洛瑶目光一跳,缓缓抬头望向远处疏散开的人群。 第269章 你不配 他们这一族,如今以安国公府一脉为尊,站在人群最前面的,自然是她的家人们。 () 这时,远远望见有几个人押着两个人自人群前面走过。洛瑶知道,那两个被绑的人应该就是负责看守宗庙的方安和余氏了。 明明隔了二三十丈的距离,洛瑶的眼睛这时却似突然具有穿透力一样,就在方安和余氏被押过人群时,她竟然清楚望见队列里面的洛成玮与洛雪琪兄妹两人面色大变。 “今天这祭祖,还真祭出点意思来了。” 她低若无声的轻喃一声,引来元香怪异一瞥,并没引起其他人注意。 很快,方安和余氏就在族人愤怒的推搡中带到庙堂这边。 “我怜你们日子艰难,才留下你们在这替洛氏一族看守宗庙。我自问待你们不薄,却没想到,我好心反而招来一双白眼狼。”族长冷眼扫过双双跪地的中年夫妇,愤怒咆哮,“你们若还有一点良知就赶紧从实招来,到底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干的?” 炸药啊,那可是要人命的炸药! 就埋在稍后要进行祈祷的大片空地下,他根本不敢想像,若没有提前发生意外爆炸,他们这些人在全然不觉的情况下,一旦集体跪在那里祈祷时发生爆炸,会引来什么后果。 光是想到炸药二字,就让他觉得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族长,我们招我们招。”根本不用族长痛心疾首多加盘问,更不需用刑,林氏就已经哭哭啼啼招供了。 族长冷着脸,无比威严地叱一声,“行了,哭什么哭,好好说。” “族长,我们该死,但我们也是被逼的呀。”方安身量粗壮,余氏被喝止,他连忙呯呯磕头先求起饶来,“若我们不听指使,他们就要害了我们两个孩儿。” 族长皱着眉头,大手一挥,怒声打断他,“从头说,详细说。” “是,族长。”方安跪在地上,想了想,才缓缓道,“大约半个月前,有两个少年男女悄悄来找我们,说是准备在宗庙里搞些新花样好迎接眼前这场祭祖仪式。” 族长双眼眯起,“两个少年男女?他们是何人?” 方安头不敢抬,余氏已接着道,“族长,他们自称是安国公府的人,我们瞧他们穿着打扮与那气派确实不像普通人家,就相信他们了。” 方安又道,“不过,虽然他们亮出了身份,可我还是不太放心,哪敢胡乱答应他们。” “谁知他们那么卑鄙无耻,竟然趁一天我们不在的时候,捉住我们两个孩儿要胁我们。”方氏抹一把眼泪,含着悲意恨恨道,“我们无奈,这才勉强同意他们入内布置。” 族长恼得一掌拍在桌子上,“荒唐,他们拿你们孩子要胁,你们就什么都从了?就不会向我报信?不会向官府密告?” 方氏缩了一下,嗫嚅道,“我们想过,但他们警告说,若是我们轻举妄动就要对两个孩子不利。” 族长气得哼了哼,方安与余氏两人将头埋得低到不能再低,他们羞愧呀。 “我来问你们,你们可知他们在里面做了什么?” 方氏有些茫然道,“我只知道他们要在今天用的清香与油灯上面做手脚,难道还有其他?” 族长气得又拍了一掌桌子,“糊涂,糊涂!” 难怪刚才那些香枝怎么点都烧不起来。 族长又气又怒,想起这事,不由得歉然地望了望洛瑶。 洛瑶突然插嘴问道,“那些长明灯同一时间全部灭掉,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余氏羞愧难当地抬头望她一眼,又飞快垂下脑袋,答道,“我们事前将灯芯全部剪断,又用一根细线将所有的长明灯连了起来,只要暗中轻轻一拉这根线另一头,它们自然就全灭了。” 这时有人举着摔坏的牌位过来气愤道,“族长,这牌位也被人事前做过手脚,表面看来好好的,实际里面早弄碎了,当时只要稍稍用力,震感从地面传到案台上,牌位自然而然就应声而落。” 族长点了点头,以示他已知道。 “方安,余氏,你们可知道,为了你们两个孩子,差点害了我们全族几百号人?” 跪地两人大惊,“族长,他们……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香燃不起来,长明灯灭,牌位莫名摔碎,这些听起来虽然不太吉利,但也不至于出人命吧? 族长怒极,脸色也极为难看,“他们暗中让人在外面的空地下埋了大量炸药,只要同时引爆,我们这一族几百号人还有谁能逃出生天!” “老国公,这事,事关重大且涉及你府上,你看?”族长迟疑一下,还是给足老安国公面子,十分客气向他讨主意。 老安国公掀着眼皮瞥一眼洛瑶,淡淡道,“现在我府里由瑶丫头当家,这些事你让她处理就行。” 洛瑶心里微恼,她的好祖父这甩手掌柜当得真好。 “族长,”虽然恼火,这时洛瑶却不得不站出来,“既然他们两人皆指证是安国公府的人做下这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让他们认一认人。” 族长皱起眉头,“大小姐,这么做只怕徒劳无功。” 洛瑶谦虚道,“愿闻其详。” “只怕当日他们是乔装改扮而来,万一认错?” 洛瑶心下默然,看来这族长确实没有老糊涂,这个细节他能想到,她自然早就想到了。 “我有个办法,保证最后凶手乖乖现形。” 族长眼睛亮了亮,“大小姐请说。” “埋在空地下的炸药用量如此巨大,他们就算再有心,也不可能真仔细得密不透风,同时几方取证,最后才指认,相信一双眼睛容易看走眼,两双眼睛可能出错,没理由三双四双乃至更多,每个人眼睛都出问题。” 她顿了顿,微微笑着,极谦逊问道,“族长,你说呢?” “这办法好极了,”族长眯了眯眼,“就照你说的办。” 如果一般情况下,要在短时间内调查取证还要得出结果,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如今么,方安与余氏两个就算被逼做了从犯,也不至于真糊涂到不懂什么该留心。 有他们做向导,后续的工作就顺利多了。 大约一个时辰后,提供炸药的卖家以及负责运送掩埋的,陆陆续续都找来了宗庙。 为了避免他们当中有人与安国公府有什么积怨,所以指认的时候,皆隔开屋子,先一个个指认了背部,然后才指认面貌。 到最后,众口一词指认的人,赫然就是洛成玮与洛雪琪兄妹。 “族长,我们犯了什么错?”待两人被押到庙堂这边,洛雪琪似乎还愣了一下,接着就现出无比柔弱可怜的姿态,“为什么大姐主持祭祖仪式出了问题,却连累到我和二哥身上?” “是她,就是她没错,”这时,余氏忽然激动地指着洛雪琪,“我记得她的声音,就是她捉了我两个孩子要胁我们大开方便之门。” “你这疯妇是谁?什么要胁什么孩子,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洛成玮清俊的脸上也不见丝毫惊慌,即使事情真是他们做的又如何?他们有证据吗?有证人吗? 什么都没有,只要他们矢口否认到底,谁又能拿他们如何! 本来今天有大好机会将洛瑶这个贱人炸得粉碎,只可惜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令他们周密布置那么久的计划到头还功亏一篑。 “族长,”洛成玮满脸阴霾皱着眉头,本来清俊的脸,因眉下那片阴影而显得特别阴郁寒冷,“捉奸捉双,捉贼拿赃。你说事情是我们做的,那么证据呢?” “族长,是他们,就是他们。”余氏似乎恨透两人,一有机会就急急举证,“我记得他们的声音,特别这个女的曾说‘要让洛瑶那个贱人死无葬身之地’,他们将我的孩子哄骗走,还说不会伤害我的孩子,结果却差一点就……。” 余氏抹着泪,神情狰狞而怨恨。 “证据?”族长没料到事到如今,洛成玮还会抵死不认,他眯了眯眼审视地看了一会,冷哼道,“铁证马上就有。” 洛成玮见他说得笃定,皱着眉头心下隐约有些慌。 待一会看到两个心腹被五花大绑推进来,他无动于衷的脸终于现出裂纹。 “少爷,他们说你自己已经承认了,小人才招认的。” 洛成玮闭了闭眼,惨然一笑,眼底既有不甘,又有着别人瞧不见的有恃无恐。 “你们……简直丧心病狂!”族长恨恨骂了一句,将目光转向角落处,“老国公,这事你说怎么处理吧?” “这两个丢人现眼的畜牲!”老安国公从角落走过来,瞪着两人愤愤怒骂。 洛瑶默不作声在旁边冷眼旁观,若是其他族人做下这些事情,就算不即刻处死,也不会让他们再多活两天。 如今这两人么,族长却不得不照拂安国公府的面子。 老安国公看着族长,道,“这样丧心病狂的东西不配做我洛氏子孙。” 洛瑶心中一动,这个结果虽然与预期有出入,不过也算差强人意。 洛成玮一激灵,不敢置信地瞪着老安国公,厉声喝止,“祖父,你不能这么做!” 第270章 风水轮流转 老安国公扫他一眼,怒道,“你都能那么做,我为何不能!” “族长,你宣布吧。” 洛雪琪这会也似会过意来,俏脸霎时白得近乎透明,她立刻跪着朝老安国公追去,“祖父,我们知错了,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我们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老安国公脚步微滞,没有回答她,却扭头将目光落在洛瑶身上。 洛雪琪一见,怔了一下,立时便扭头改为求洛瑶,“大姐,我知道我们不该妒忌你,就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可我们始终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求求你,原谅我们吧。” 洛瑶微微牵唇,笑得怪异迷离,“二妹你起来吧,求我也没用。不管是谁,做了错事,都要承担后果。” 话落,就听闻角落那边传来老安国公似有若无的叹息声。 她心里恼火地哼了哼,难道这老头还以为仅凭洛雪琪一句求饶,她就该不计前嫌让人算计至死? 族长一直耐着性子在旁等着,这会他也算看清门道了。 据了解,埋在香案下面的炸药最多。很显然,这两位继子女铁了心想要炸死大小姐。 如今大小姐不肯原谅他们,他又何必心软? 该给的颜面该留的余地,他都已经给足安国公府。 “洛成玮,洛雪琪,二人在宗庙意图不轨,实为不伦不孝不悌不忠不义之人,今起,剥夺洛姓,逐出我洛氏一族宗嗣,此后两人福祸生死,皆与我洛氏一族无关。” “啊,不!”洛雪琪嘶吼着,身体禁不住打击已呯一声软倒在地。 洛成玮反应好些,就是铁青着脸,额冒青筋,几欲吃人的眼神死死瞪着洛瑶,身子倒是晃了几下,却没有如他妹妹一样软弱倒下。 “洛瑶,你这个贱人,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好看!” 洛瑶无辜双眸平静扫过去,淡淡道,“我一定会等着的,二公子。” 夺了姓氏,从此之后,这兄妹二人就是连根也没有的——浮萍。没有家族庇护,她倒要看看,他要拿什么让她好看。 洛氏宗庙这边这日风起云涌,天坛这边由太子率文武百官主持的祭天仪式,这一日同样没法风平浪静。 问题就出在太子焚香的环节,大殿外面空旷的广场,那只硕大的四方鼎里,香气绕缭。 太子接过三根大香合什虔诚叩拜,接着就将大香插入四方鼎中。 接下来,太子站好,听礼官宣读祝文。 祝文写在锦帛上,洋洋洒洒一大篇。太子神情端肃,但是,礼官声音始起,他双眼便意外地眯了眯。 他刚才看见什么? “玄黄在上?” 他仿若无声的低喃,一离唇便被风吹散,即使离他最近的礼官也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当然,刚才在四方鼎里几根大香中间一闪即逝的几个字,除了他之外,自然也无人看见。因为这会,所有人都神情肃穆低着头。 若非他偶然一瞥,就是他也不会发现。 太子心跳不规律地乱了一下,眉心蹙起,有些怀疑地再望望四方鼎。然而这会,除了绕缭烟火,他什么都没看见。 耳边,礼官沉缓而有韵律的声音还在继续。太子盯着四方鼎,想要窥探刚才惊现而逝的几字到底有何玄机。 不过研究半天,太子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接下来,请太子殿下奉祭酒。” 太子连忙回神,接过酒杯略一停顿,然后将酒水洒向祭台。 酒水落地,瞬间无形顺势而流。却在太子眼皮底下,再次惊现“玄黄在上”几个字。 字迹清晰有如手写,太子瞪大眼睛想要好好看清楚,但这几个字同样如闪电般转瞬即消。 太子眯起眼眸,心脏倏地抽了抽。 玄黄在上? 他的六弟宁弦将来登基为皇? 是这样吗? 这是上天示警?还是预示他的储君之位终将不保?直至被高高在上的玄黄取代? 太子脑里忽然冒出早两天偶然听闻的童谣,据说那还是北地百姓为表达六皇子赈灾情义自发编唱且在当地广为流传的童谣。 “匆匆白驹,” “大灾无情!” “人间厚德,” “玄黄在上!” 好一个玄黄在上!太子恨恨咬了咬牙,想不到他日防夜防,最危险的敌人竟然是他当亲兄弟护了十几年的人。 “殿下?”礼官见他突然面目狰狞,等半天也不见他继续后面的动作,不由得小心翼翼轻唤了他一声。 太子一怔即回神,随即若无其事道,“继续。” 后面的仪式进行得十分顺利,太子一直用心留意着,但再没从别处发现还有“玄黄在上”这四字出现。 直至这冗长的祭天仪式结束,太子心里还一直在思索那忽现又消的四字含义。 再说洛氏宗庙这边的祭祖活动,因为炸药之事将后续的仪式都耽搁了,族长与族中长老商量之后,决定今日就此作罢,择日再重新举办这活动。 活动无法继续,洛瑶自然就打道回府了。 就在安国公府门口外,大伙几乎前后脚同时回来。 老安国公在前,洛瑶稍次,再后,是失魂落魄的继夫人与面色阴沉的洛成玮与洛雪琪。 洛瑶本准备与老安国公同时进府,不过看见后面那几位下了马车,她立时改变主意站在原地。 想了一下,对门丁吩咐道,“周财你听好,以后没我吩咐,不要随便让客居的人从我们府的大门出入,尤其是品行遭人唾弃之辈。” 她这话,分明故意说给洛雪琪与洛成玮听的。 当着人面,算不上指桑骂槐,倒是将当日她曾经被阻门外所受的屈辱给还了回去。 继夫人一定想不到,风水轮流转会转得这么快。 洛雪琪受不了她义正严辞的眼眸中流露出极端轻蔑的态度,立时白了脸就要冲过去跟她论理。 却被她身后的继夫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 洛成玮阴沉着脸,冷厉的目光恨恨盯着洛瑶纤柔的身影,哼了哼,倒没冲动上前闹事。 洛成玮与洛雪琪兄妹俩被族长逐出洛氏一族宗嗣并剥夺姓氏之事,一时半刻还未传回府里,门丁自然是不知的。因而他对洛瑶这吩咐就如丈二和尚一样——摸不着头脑,却又不敢不应下。 继夫人默然扫了洛瑶一眼,挺直脊背抬着头缓缓走了过来。她身后,跟着面色又羞又愧又愤又恨的洛成玮兄妹二人。 门丁下意识瞄了眼洛瑶,正要让开。 “慢着,”洛瑶缓缓转过身来,似笑非笑掠一眼继夫人身后两人,道,“继夫人可以从正门进去,另外两位么,看在是父亲的血脉上,即使你们不再是我府中人,我也不会对你们赶尽杀绝的。自然允许你们,暂时客居在此。” “不过,就两位的品性,就这样大喇喇从安国公府的大门进去,似乎十分不妥?”她含笑扭头,似没瞧见继夫人隐忍得扭曲的面色一样,轻飘飘道,“据我所知,只有身份贵重且品行良好的客人,才会被请从各府大门而进,比如太子殿下比如六殿下等。” “继夫人你当家多年,这些规矩一定比我懂,不知我说得有没有错?” 墨秋言剧烈地晃了晃,洛瑶这不是在打她的脸,这是在挖她心肝! 这话,她怎么答都不对。不答,就更不对。 正沉默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跟在后面的洛雪琪,若不是洛成玮用力拽着,这会怕是早忍不住冲过来与洛瑶争执起来。 可眼见自己母亲受辱,还是被自己一直看不起的人侮辱,这口气无论是洛雪琪还是洛成玮都难以咽下。 “瑶丫头,”已经进入院子的老安国公望见外面动静,转身又走了出来,皱着眉头不太赞同地看着洛瑶,“折腾了一天,你不累?” 洛瑶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淡淡反问,“祖父也知道孙女折腾了一天会累?” 就在这时,洛千重也坐马车回来了。 洛氏宗庙那边发生的事,自然一早有人报了给他。此刻看见洛成玮与洛雪琪跟在继夫人身后,却被洛瑶拦下。无需别人解说,他只需大约一想就明白其中渊源。 但这会,他一点也没心情为洛成玮他们说话。 他甚至还极为恼火地刮了眼墨秋言,都是她教得好,一双子女接二连三丢他脸,如今还有什么资格值得他为他们费心思。 “瑶瑶,你今天受累了吧,赶紧回去休息。” 来得突然且莫名其妙的关怀? 洛瑶瞥过另外面色难看几人,她心里了然冷笑一声,面上却故意装出受宠若惊的模样,笑应,“多谢父亲关心,我不累。倒是父亲忙活一天,早些回去歇息才好。” 父女俩难得意见一致,竟一唱一和将继夫人几个就这样晾在了门口外。 门丁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在洛瑶他们进去之后,立即机警迅速将大门关上。 洛瑶本以为回到青玉轩终于可以清静休息,谁知她才换过衣裳,就听闻罗嬷嬷来报,“小姐,有客人来访。” 洛瑶瞧她神色有异,眸光一闪,歪着头懒懒问,“谁?” 第271章 赴约 罗嬷嬷道,“是三夫人。 ” “她?”洛瑶了然瞥过罗嬷嬷隐含不悦的脸,笑道,“捧高踩低人之常情,罗嬷嬷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 罗嬷嬷怜爱地看着她,“奴婢不生气,奴婢是为……,算了,小姐心里有数就好。” 洛瑶淡淡道,“将人请进来吧。” 三夫人黄氏一进屋,就夸张地奉承道,“大小姐就是大小姐,人的气韵不一样,这住的地方都特别高雅。” 洛瑶淡淡睨她一眼,道,“今天吹的什么风?竟将三婶吹到我这来了。” 以前黄氏是从来不到青玉轩串门的,大概她心里对洛瑶这个毫无根基的大小姐极为不屑。就是洛瑶掌家之后,黄氏也没有急吼吼上门巴结。 一直冷眼旁观洛瑶与继夫人之间的暗潮汹涌,直至今日,洛成玮洛雪琪两人被踢出宗嗣剥夺姓氏。 黄氏这是看出苗头,觉得她与继夫人之间旷日持久的斗争渐见胜负,这才准备搭脚投诚来了? 可她重活一世,已不是那个别人想巴结就巴结想甩就甩的洛瑶。 洛瑶面上客气笑着,心思在飞转。 黄氏面色有些讪讪,不过眨眼又极为亲热地对洛瑶道,“我早想前来拜访大小姐,又怕会打扰大小姐你静养,所以……。” 少女微微笑着,眨着澄澈眸子悠悠睨着她。 黄氏却不觉尴尬,面不改色就转了口,“如今大小姐能力非凡,丝毫不输我们府的大少爷,可见大小姐这身子已然大好,我这才敢前来叨扰叨扰。” 洛瑶似笑非笑掠她一眼,“这么说,我该多谢三婶体恤了。”说罢,她袖手轻抬,半掩玉面轻轻打了个哈欠。 黄氏一见,笑容微微有些僵,心里有些恼洛瑶一朝得势尾巴就翘上天。但她来青玉轩是卖好的,自然不敢将不满表露面上,只好佯装不察,改变原先打算跟洛瑶先拢络拢络感情的主意,直截了当道,“有件事,我是最近才想明白当日遭人利用。” 她故意瞄一眼洛瑶,见洛瑶似乎无动于衷,只得又接着往下说,“不跟大小姐你说明白,这件事就跟烙铁一样咯在我心里,反复咯得我吃吃不香,睡睡不好。” 洛瑶凉凉道,“什么事如此严重?” 黄氏转着眼睛想了一下,“就是老太爷举办寿宴那会,三少爷的院子不是出了点意外?我后来才听说原是他院子里那个李荣惹了事。”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看了洛瑶一眼,忽然抬手轻轻打了自己一嘴巴,愧疚道,“当天那个李荣跟着我身边的嬷嬷一起出府,我这……虽然是不知者,可若非我身边的嬷嬷大意,定不会让他逃脱。” 洛瑶垂眸,拿着垂落前面一撮青丝专心把玩,不语。 黄氏见状,咬了咬牙,又道,“后来我寻思这事不对劲,就费了好些功夫明查暗访,总算查到他的落脚处。” 听了半天,这黄氏竟然拿些无用的消息来她跟前卖好。 洛瑶心头一冷,没兴趣听他闲扯下去,慢悠悠抬起头来,淡淡睨去的目光却是沁水一般的冰凉,“三婶的好意我心领了,今天你和三叔没去宗庙,其实是好事。” 这好事么,除了她不想在宗庙看见洛守义与黄氏外,她还不想看见半个月后她三叔能顺利升迁,所以弄了点无关痛痒的药让她三叔病上一病。她这也算回报寿宴当日他们的帮忙了。 她端起茶杯,掠一眼罗嬷嬷,这是送客之意。 罗嬷嬷立时恭谨上前,对黄氏笑道,“今天在宗庙里实在发生太多意外了,三夫人和三老爷没去,确实是好事。你瞧,这一天,将我家姑娘这精气神都折腾没了。” 黄氏今天来,本就是打算先在洛瑶面前交个底的,见她神色倦怠,自也不好再强留,逐客套两句便起身离去。 墨玉见状,立即过来替洛瑶轻轻揉着肩颈,“今天宗庙的事,真把奴婢吓得够呛。” “瞧你这小样,这点事就怕你吓住了?”洛瑶半眯眼眸打趣她,“你看看元香,淡定得连眼都不带眨的。” 墨玉不依地嘟了下嘴,“小姐,奴婢哪能跟她比。以前你就一直带着她四处长见识,把奴婢和罗嬷嬷留在山里。你和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奴婢回府之前见得最多的就是山野的小花和小动物。” 洛瑶怔了一下,想起以前那段快意逍遥生活,神情不由微微恍惚。自七岁那年母亲去世后,她后来便一直跟师傅在外行医,不过短短两年后,师傅就说她医术有成将她独自扔出去历练……。 如今再想来,那段最让人怀念的岁月竟让她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今天宗庙的事么,”洛瑶侧头悠悠瞥她一眼,“是有那么一点吓人。” “何止一点!”墨玉心有余悸地吐了吐舌头,“小姐,那空地埋了大量火药呀,是随便就能将人炸得粉身碎骨的火药啊,奴婢如今回想起来,还觉得心惊胆战。” “幸好及时捉住方安与余氏他们,幸好出意外有火药提前爆炸,不然……。” 听着墨玉在耳边絮絮叨叨,洛瑶看一眼在专心拭剑的元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解决事情的过程哪有墨玉说的这般轻描淡写简单平缓,事实上,哪怕她之前对洛成玮洛雪琪这两人有一丝疏忽懈怠,今日之祸说不定她还真就葬身在宗庙了。 自她夺了当家之权又将继夫人他们手头上的钱财捊得一干二净之后,她就一直让人严密留意着这几人动静。 终于在半个月前,这母子三人耐不住想在宗庙动手。只不过,这三人并没有串通而已。 嗯,有件事,墨玉一定想不到,在庙堂里有问题的香枝、长明灯还有牌位,根本不是洛成玮与洛雪琪搞的鬼,而是继夫人。 她明知有问题还要当若无其事,自然是为了合适时机引出后面的事。 火药么,确实是那两兄妹所为。不过这两人只想除掉她一人,且财力有限,并没有弄大量火药。她为了帮助他们,暗中加了些量而已。 至于方安夫妇与他们的孩子,其实在他们进入宗庙之前,洛成玮就暗中派人下毒手了。她一直让人盯着,才能及时将人救下。死过一次的方安夫妇,自然不遗余力出来指证洛成玮了。 她为什么不顺便将继夫人也彻底搞垮? 要知道有了能夺数百人命的火药,那些燃不起来的香和摔坏的牌位之类的,只能说连小巫都算不上,再加上族长心里顾忌她父亲,既处置了洛成玮与洛雪琪,自然不会再为一点小事再对继夫人如何。 她也就犯不着干吃力不讨好的事。 若说之前继夫人可能看在她身系墨家秘财暂时没对她下死手,但现在,继夫人最看重一又子女皆被逐出宗嗣,从今以后,继夫人只怕也不会对她手软。 不过,就算继夫人对她手软,她也不会心软。 她母亲的死,她一定会继续查证下去,如果证实……。 这般想着,洛瑶半垂的眼皮渐渐沉重,竟在软榻不知不觉睡着了。 过了两日,洛瑶忽听说,宫里的吴美人突然得急病去了。 其时,她正在低头看医书,听了这消息,眉梢荡一抹寒意,低低笑道,“看来太子这回真铁了心要将他斩草除根。” 她记得,这位突然急病死去的吴美人有一双令皇帝着迷的小手,正因为这双小手,宁弦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才慢慢隐秘提升。 又过了两日,传来户部一个小官员因家中两个小妾争风吃醋,一着不慎劝架不成意外摔破头死了。 那个小官员官职不高,为人也低调,他死了就死了,在这满地权贵的京城根本连一点水花都溅不起来。 但是,洛瑶知道,那个小官员原本会在几年后高升,并且牢牢把握住户部最核心的权力,将来是宁弦实际控制户部的得力人物。 现在,那个小官员的才能还未显露出来,就被太子成功扼杀了。 此外,在过年前,再没有其他消息传来,大概在继夫人约束下,客居在府里的洛成玮与洛雪琪基本不再人前露面,更暂时没有动什么歪脑筋对付她。 洛瑶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了她重生后,第一个最为隆重的节日。 除夕夜,洛瑶熬到子时便睡下,青玉轩其他人倒十分积极的坐在一起烤火取暖闲谈守岁。 大年初一,洛瑶忙碌完毕,望了望头顶影子疏懒的日光,想起自己答应过某人的事,暗叹一声时间飞快,立即奔进厨房和起粉团来。 罗嬷嬷见她挽着衣袖,有模有样干起活来,立即上前看着她,疑惑道,“小姐想吃什么?你告诉奴婢,奴婢给你做,你还是回屋里歇着吧。” 少女手里动作一顿,想起那人偶露孩子气的欢颜,眉眼也染了温和笑意,低着头继续搓粉团,轻快道,“罗嬷嬷你忙去吧,不用管我。” 罗嬷嬷看着她柔光流露的侧脸,心里有个模糊念头闪过,想了想,才轻声退了出去。 两刻钟后,洛瑶用食盒装上热乎乎的汤圆,出到府门立即便坐上已候在一旁的马车。 “走吧。” 马车随声驱动起来,速度很快。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洛瑶忽然觉得不对劲,示意元香挑起一角帘子。 她往外一看,心立时悬起,马车竟然往城门而去? 第272章 心有灵犀 洛瑶朝元香看了一眼,元香右手立时按在剑柄上。 “瑶瑶,这大年初一,多么欢庆的日子。你瞧瞧外面欢笑拱手作揖互道恭贺的人们,他们的笑脸多么真实可爱。”外面,有道温和的声音娓娓响起,却又在恰当的时候停顿一下,似乎是等洛瑶亲眼见证他所说的平实欢乐场景一样。 “刀剑无眼,人却有情。若不小心伤了你,我心——会疼。” 洛瑶听着他温和怜惜的声音,只觉满心的欢喜瞬间成了无处安放的恼怒。 宁弦这贱男人,怎么连这样美好祥和的日子都不能让她喘口气? “六殿下的神功越发让人惊叹了。”少女压下心头喷薄欲出的怒气,眼色递去,示意元香不要轻举妄动,“我虽不会心疼六殿下这样的万金之躯自屈车夫,却难保王婕妤知道了,不会想法子让我整个人都疼不起来。” 元香怪异地看她一眼,心想小姐损人的功夫越发见长了,尤其在宁弦面前。神功让人惊叹?是指他的忍龟之功还是厚脸皮之功? “婕妤身在深宫,好好关心父皇就够了。”宁弦对她的冷嘲热讽不以为忤,略顿,又温和道,“况且她知道了,只会为她儿子长大懂事感到高兴。” 洛瑶默然片刻,听着马车出了城门,才道,“不知六殿下今日如此好心情想去哪游玩?” 跳马车? 这种一不小心就将自己弄到非死即残的危险事情,不到迫不得已,她绝对不会做。 别以为有元香在身边就万事不愁,宁弦今日既冒充车夫将她截走,身边带的侍卫又岂会少。 她可没忘记宁弦曾对元香起过杀心,更不会给他机会“一不小心”解决元香这个隐患。 所以,洛瑶在知道是他后,并没有特别流露出什么抵触情绪来。 懂得审时度势,是在京城之中好好生存下去必须掌握的技能。 “城外有个李子坡,你听说过吗?”宁弦似乎忘了自己皇子的尊贵身份,就坐在外面驾着马车,十分平和的与她闲聊,“我听说那里有个地方景致特别优美,你一定会喜欢的。” 洛瑶沉默。 现在他控制着马车的方向,她有权利说不喜欢吗? 宁弦心情似乎特别好,她不答话,他亦不气恼,自顾不时介绍着那个李子坡如何如何。 这样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马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瑶瑶,下来吧。” 忽略掉他令人厌恶的声音,洛瑶闭着眼睛感受外面寒风送来的扑鼻清香。 她被逼坐马车来了李子坡,不代表她还得遵从他的命令。 “我觉得在车里坐着挺好,”她一顿,语气轻嘲,“至少暖和。” 不管红梅白梅,她前些年四处游历,见到的都不少。况且,再美的风景,有个煞风景的人在,她也没有赏看的心情。 “瑶瑶怕寒?”宁弦竟然不强逼她,温和语气含一丝诧异一丝自责,又怜惜道,“怪我想得不周,你若不喜欢,便在车里看着也好。” 这下轮到洛瑶愕然挑眉了,这么好说话,宁弦转性子?还是天要下红雨? 当然,天没下红雨,也没飘雪,只有淡淡的线条极为疏懒的日光静静洒来。 宁弦竟然就坐在马车外,隔着帘子背对洛瑶,面向巍巍殷红一片的花海,缓缓诉说起来,“记得五岁那一年,也是这样寒冷的天气。我和王婕妤在宫中,连饭也吃不饱,连御寒的衣物也没有,更别说可供暖的炭火。” 他声音温和,语调却沉沉透着阴郁气,“同样身为皇子,太子身边奴仆成群,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是宫中最精致的。而我,却连捡他剩下不要的,也没有资格。” 他声音温和而平静,洛瑶却听出他平静下藏着冷酷与不甘心。 “就在那日极寒的天气,他失足掉进水里,那时候他还不会水。周围没有其他人,是我不顾严寒跳下去将他救了上来。他身边很快有热水热汤暖衣围着,所以他的身体没有落下一点毛病,而我——”他似乎极为嘲讽地笑了笑,声音很低,又刮着风,洛瑶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很快,他又道,“本来底子就差,这一跳,差点将自己的命都丢了大半。” 洛瑶默然,这段历史,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知道。 原来太子一直将他当亲兄弟护在羽翼下,并非仅仅因为他刻意装得淡泊无争无心权势,更有这救命之恩在里头。 只不过,太子又知不知道这救命之恩——有几成是真心几成是算计? “后来,太子待我极好,但凡他有的几乎都没有落下我。皇后也渐渐待我亲厚起来,婕妤的日子也慢慢好转。过了很久,我才知道自己用了下半辈子换来这些靠人施舍的锦衣玉食。” 洛瑶皱了皱眉,心生出些许疑惑,不过,她不觉得有必要向他了解详情。 宁弦却又自顾说道,“御医用尽好药,我最多也不过能活到不惑之年而已。” 洛瑶心头一紧,他活不到不惑之年? 随即心下冷笑,她不相信换了一世,宁弦的身体也会跟着换了,前世她……。 “所以,瑶瑶,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什么命定天寡,横竖我也没多少年活头,若得一心人,能快活的过几年,早些去了又何妨。” 洛瑶心下呵呵,说了半天,原来这才是重点。难怪他一直纠缠她,连智空大师的批言都吓不退。 “这里风大,瑶瑶你一定冷了吧,你稍等一下。”宁弦今日似乎转了性子一样,一点也不在乎洛瑶对他不理不睬,此刻竟像个没有丝毫架子的情人一般温柔体贴。说罢跳下马车,往一棵有了年岁的梅树走去,直接蹲在树下挖了起来。 一会之后,他拿了一壶酒过来。 挑开半帘,不让冷风往里灌,却又留出合适的空间让他将酒杯递进去不会碰洒。 “来,瑶瑶,这是酿了五年的梅子酒,味道酸酸甜甜且不会上头,你喝几口暖暖身子也好。” 洛瑶半边身子隐在阴影里,盯着他递进来的酒杯,眸光闪了闪,笑着拒绝,“多谢六殿下好意,不过这酒我不能喝。” 宁弦似乎有些意外,“为何?” “怕我在酒里乱加东西?” 洛瑶心里冷哼,宁弦对她的心思简直跟司马昭一样——路人皆知,她防着点总没错。 面上却客气道,“怎么会?” 她又笑了笑,“这几天吃太多鱼虾一类的食物,我怕喝了酒,身子没变暖和,反倒惹出麻烦来,到时岂非辜负六殿下你一番美意,还可能让你无端背上黑锅。” 宁弦挑了挑眉,眼里虽有诧异,声音依旧温和,“原来你曾有过敏史。” 他将酒杯收了回去,凝着碧翠酒液,带着遗憾道,“那就不要勉强。” 这么好说话? 宁弦越反常,洛瑶心里警惕越甚。 她心里虽隐隐有丝不安,但依她对这个男人的了解,即使他为达目的再不择手段,他骨子里也有他天生不坠的骄傲。 让她始终相信,他是不会对一个女人用强的,因为他心里不屑。 是的,并非不敢,而是不屑。 虽然心里笃定他不至于明着对她做什么不轨之举,但在这待得越久,洛瑶心里便越发觉得不安。 大年初一这日子,李子坡纵然美景如画,此刻除了他们,也再没有别人。 不,洛瑶心头紧了紧。 周围还有别人,而且为数不少。虽然她听不到呼吸感受不出任何气息,但她就是有种感觉。 而那些人,全部只听令于宁弦。 望了望开始偏西的日影,冷风肆虐,寒意渐渐漫上洛瑶心头。 若宁弦执意将她困在这,她该用什么办法安全脱身? 跟她约好不见不散那个人,现在是不是等得焦躁不耐了? “这梅也赏了,酒也喝了,若六殿下无其他事,能不能先回城再说?”洛瑶慢慢开口,从帘子一侧的细缝紧紧盯着他脸庞,“这儿的风,实在太寒冷。” “天色还早,景致亦好,瑶瑶不觉得这么快就回去太可惜了吗?”宁弦温和望进去,似是在李子坡这待了那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不答应她要求。 话落,他态度又软了软,看着她隐隐央求道,“你若真觉得冷,不如下车走走?或者到平地那边烤烤火?” 少女蹙起眉尖,似乎恼怒想发火,又似乎在极力压抑忍耐着。 过了很久,宁弦才听闻她不情愿道,“那就烤烤火。” 掀开帘子,冷风骤然扑来,她立即冷得一哆嗦往车里缩。 宁弦见状,温和地笑了笑,朝她伸出手。洛瑶怎么会让他碰到自己,帘子一放,她后退,元香便隔在与他之间。 宁弦目光一闪,也不尴尬,笑着收回手,转身向旁边的平地走去,“我先去生火。” 洛瑶盯着他背影,心里有狐疑涌来,不过随后又撇下。 除非他会读心术,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她的打算! 火堆很快烧得噼哩啪啦作响,洛瑶感受到火的温度,才从马车出来。 然而,她才靠近火堆,就见有只鸽子扑翅飞过,在空中盘旋一下便停在宁弦肩膀上。 他取下纸条一看,温和的神色似乎没变,但洛瑶并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恼怒与冷厉。 第273章 别理那东西 冬日的阳光尤为可贵,但对宁易非来说,今天的阳光却着实让他心里不喜。 清晨,他早早醒来,眼睁睁盼着它走快些再走快些,可太阳这老头,冬天也偷懒打瞌睡,一点也不体谅他迫切的心情。 好不容易盼到了午后,茶灌了一杯又一杯,他似乎这辈子都没试过那种急迫期盼的滋味,眼睛往窗外望了一次又一次,日影渐渐向西偏去。 寒意分分扬起,他的心情反寸寸沉下去。 阳光走得那么慢,她却来得比阳光更慢。 甚至,他已从窗外望见黑暗的影子,记忆中她纤柔细弱的身影还未出现。 “世子,”白虎站在门口,看着仿佛将自己隔绝在冰冷世界的身影,踌躇了一下,才走进去,“有洛姑娘的消息。” 宁易非似乎静止的眸,这才微微转动,“拿来。” 白虎走过去,将刚刚到手的纸条递给他。 纸条入手,宁易非看似不经意的拿着,实际莫名用力握了握,似乎这样,就能将他不想看的消息从这纸条上抹去。 白虎听着他微乱的气息,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低着头轻轻退出去。 宁易非展开纸条一看,眸光立深,立即头也不抬的说道,“传消息出去,让人立刻烧了六皇子王府的千机楼。” 白虎大为愕然,目光在他手里捏着的纸条一扫,神色立时凝重两分,“洛姑娘出事?” 宁易非依旧平淡无波地垂着眼眸,淡声又吩咐一句,“去吧。” 白虎心头突突乱跳了几下,不再多话,转身将他的命令传达下去。 六皇子府的千机楼,别人只知道是他府中地势最高的楼阁,平日只有宁弦能够上去赏风赏月。 白虎却知道,那座千机楼……。 世子既然吩咐将它烧掉,一定是洛姑娘事态紧急。想到这里,他心头又揪了起来。 约一刻钟后,六皇子府的千机楼就被熊熊大火吞没。 一个时辰后,洛瑶由城外的李子坡回到了安国公府。 宁弦亲自将她送到府,才转身离去。 “这速度,比我们出城那会还快。”洛瑶望着他不紧不慢的背影,心里疑惑大盛,“元香,去打听一下,是不是六皇子府出了什么事?” 若非十万火急,宁弦绝对不会一接到纸条就改变主意送她回城。据她原先观察,他分明打算困着她在李子坡耗到天黑……。 也不知是谁,这动作比她还快了半拍。 她这边火堆才刚点起,原本准备执行的计划才到一半,宁弦就撤退了。她真好奇,能让宁弦改变主意提前撤退的,会是什么急事?既然是急事,宁弦还能面不改色亲自送她回府,才慢条斯理离开,这个男人,这隐忍的功夫真让她大开眼界。 元香瞄了瞄手里拿着的食盒,迟疑道,“小姐还要去厨房?” 洛瑶苦笑,“都已经全部糊掉粘在一起了,不重做还能怎样?” 元香皱了皱眉,“那请小姐答应奴婢,在奴婢没回来之前不要单独出府。” “知道了,我的保护神。”洛瑶笑着打趣她一句,二话不说转身往青玉轩的厨房走去。 待洛瑶重新做好汤圆,元香也打听消息回来了。 “小姐,是六皇子府的千机楼突然不明原因起火。据说六皇子最喜欢待在上面赏风景,现在火已被扑灭,不过千机楼也被烧得面目全非,估计得重金修缮一番才能再启用。” 洛瑶眸光登时亮了亮,唇角明显上扬,“原来如此。” 千机楼的秘密,别人不知道,但做了几年太子妃的她怎么可能不清楚。 她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不明原因起火?这火烧得真妙。”何止是妙,对她来说,简直就像一场及时雨。 她心里有种感觉,这把火,一定是某个跟她一样洞悉千机楼秘密的人放的。 这个人……。 望江楼。 洛瑶推开门走进去,坐去窗边的男子蓦然扭过头,光线微昏的室内,他脸上染上明亮欢喜。那欢喜如灯,亮得少女刹那眯了眯眼,心却在此际呯呯地乱了几下。 “抱歉,我来迟了。”她含笑入内,装作若无其事微微垂了眸,将食盒放到檀香木四方桌上。 “不迟。”她能来就好。 少女望了望窗外,有些迟疑道,“现在这时辰,吃汤圆似乎……。” “正好,我肚子饿了。”宁易非伸手打开食盒,抬头看她一眼,神态欢欣,“闻着就香。” 洛瑶古怪地打量他一会,从善如流将还冒着热气的汤圆拿了出来,迟疑一下,从最底层拿出一碟糕点,“这是六合如意糕,借它的寓意,祝愿世子新的一年事事如意。” “也是你做的?” “自然,”少女应得随意,“我不是来得迟了。”所以这碟糕点算是补偿。 宁易非幽?眸光登时亮了亮,眉梢眼角此际都似染了层暖暖的欢喜的光。不待洛瑶提醒,他已迫不及待拿起筷子,“那我要试试了。” 洛瑶愣了一下,“你今天……气色不错。” 她本来想说,你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临到嘴边这话不知怎的又改了口。不过说完这句,她认真打量起他来,还真发觉如她随口胡诌一样,他的气色比之前几个月确实好了许多。 宁易非刚想咬那白白胖胖诱人味蕾的团子,忽动作一顿,仰面看她,孤远幽深的眸子倒映出她冻得淡淡泛红的粉颊,温雅嗓音里隐隐含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是吗?那也是你的功劳。” 少女心头一突,视线探究瞥去,却见他若无其事咬了一口团子。 暗暗吁口气,她暗道一句自己想多了。 仔细追究起来,他如今气色好转,确实是她的功劳,他没有说错。 那只看似普通却伴了他一个月的云杉盒子,雪屋连续几天她亲自下厨做了药膳,还有后来她让他一月服一粒的药丸……,所有这些,正在缓慢循序渐进地在他身上起着作用。 他气色好转,便是初见疗效的表现。 不过这些,目前也仅仅能在他的脏腑勉强起防护作用而已,想要彻底治好他的身体……。 洛瑶淡淡收回的目光,隐了一抹并不明显的忧虑。 看着他欢喜微生的眉宇,她笑问,“味道如何?比起上次有没有进步?” 宁易非不动声色打量她一眼,淡淡道,“挺好,不过若能继续努力,相信一定会更好。” 少女愕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掠他一眼。这哪叫夸她,这是她听过的最有水平损人的话了,没有之一。 “天份这事,由老天决定。”她笑着将那碟妆摆成梅花状的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我等凡人,就不要逆天而行了。” “来试试这个,六合团圆,欢欣流长。” 她想了想,故意板起脸严肃道,“这是六合如意糕,是好东西,只能说好话。” “六合团圆?”宁易非伸出了筷子,却迟迟没有挟起来,反侧着头,疑惑看着她,“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东西?” 洛瑶瞧见他迟疑又微起恍惚的俊俦容颜,心里一僵,忽也想起一个人来,一个让她想起,心尖都会颤颤绞痛的人。 她蓦生凉意的眸光下意识往他身上扫了扫,也不知怎么回事,她竟似管不住自己舌头一样,忽然便问道,“你久病不出府,现在有没有去平国公府看过?知不知道她当年……。” “洛瑶,”宁易非忽拧了下眉,低沉嗓音里也突然融了不显的怒意,“我们现在谈论这精美的糕点,提无关紧要的东西干什么。” 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心里,将他未婚妻——嗯,至少六年前,那个女人还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吧!他将秦如意那个女人归结为——无关紧要的东西? 虽然他的语气不太友好,洛瑶听在耳里,心下却莫名划过一丝窃喜。 就在这时,门外有淡远从容又柔若春风般和煦的声音传了进来,“白虎?这么说宁世子在里面?” 洛瑶看了宁易非一眼,忽朝门外高声道,“玉公子,不仅宁世子在里面,我也在,你不进来坐坐?” 接着,门外便有欢快得冒出暖意的声音含笑道,“佳人相邀,无痕焉能辞。”顿了顿,门推开,席无痕如玉的容颜便定在门口,“宁世子,你说是吧?” 洛瑶心下暗笑,又扭头打量了宁易非一眼,心想他敢拒绝席无痕,那就是同时得罪她。 “能与玉颜一笑天下倾的玉公子同桌而坐,是我的荣幸。”宁易非淡淡掠去,意味不明的眸光在席无痕身上转个圈,温声道,“玉公子请进。” 洛瑶微微愕然,宁易非这天泽棋圣的称号果然不是白来的。瞧这反应这嘴巴,既恭维了你又高明损了你,还让你恼不得怒不得,还得欢喜受着。 她又望向席无痕,见他唇角含笑,如玉容颜还是洒脱和煦的样子,丝毫不见恼意不喜。 席无痕闭上双眸轻轻吸口气,睁眸望向桌上,随即诧异扬眉,“咦,望江楼什么时候也从众卖起汤圆来了?” 洛瑶望向宁易非,宁易非看着席无痕,席无痕则眉目含笑望着白虎。 尚没有人为洛瑶解惑,这时却异变再起,有道人影一下闪进来,双眸直盯洛瑶,“终于找到你……。” 第274章 放开 洛瑶惊讶地看着眉目飞扬的人影,“六殿下找我?”这家伙不是自上次进宫没找到百年霍桑之后,就开始对她避而不见吗? 她以为当年混遍京城的小魔王觉得失信于她,有失面子,才故意不露人前。难道不是? “那当然,”宁煜飞一记幽怨目光,“我从宫里出来,先跑到你府上,辗转几回找到这来才找着你,你说我容易吗我。” “不容易。”洛瑶附和轻叹,“不知六殿下急着找我何事?” 宁煜看她一眼,有些别扭地往身上掏了掏。洛瑶睁大双眼,好奇地打量他。 “洛妹妹,这是哥哥给的红包,你要拿好。”宁煜说着,不管不顾往她手里塞了个红包过来。 洛瑶无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里鼓鼓的红包。 宁煜这家伙久未露面,一见面就当财主。难道他因百年霍桑没找到,心里觉得愧对她,才特意拿个大红包满大街追着给她补偿? “六殿下,过年红包一般是长辈赐给晚辈……。” “给你就拿着。”宁煜瞪她一眼,“再说,我这声洛妹妹不是白叫的,也算你长辈。” 洛瑶默然,似笑非笑睨着他,哦,六殿下的世界里,长辈还有这样算的。 “这有吃的吗?我饿坏了。”宁煜见她发愣,立刻闪离她身边以免她再将红包丢回来。这一跳开掠见桌上的汤圆与糕点,立时双眼发亮,二话不说拿起洛瑶用的碗筷就向汤圆奋战。 “六殿下既然饿坏了,那就先来一颗填肚的团子。”一直默不作声的宁易非忽开口,同时手中筷子飞出一颗汤圆直抵宁煜嘴巴。 “咳咳,”那东西软糯粘腻,宁煜嘴巴被封,只能无奈咳着将汤圆囫囵吞枣般整个吞下去,“棋呆,你想谋杀呀。” 宁易非掠他一眼,淡淡道,“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这罪名,六殿下还是自个担回去的好。” 说罢,他又朝白虎吩咐道,“让人添两副,不,添三副碗筷来。” 白虎将话传下去,立即转身入内走向宁煜,也不说话,直接伸手就去抢他手里的碗筷。 宁煜大怒,瞪着宁易非叱道,“你凭什么让他收走这副碗筷?” 宁易非深深看他一眼,不答,又望向白虎,“你动作退步了。” 白虎汗颜低头,朝宁煜道一声,“得罪了,六殿下。”然后,出手如电将宁煜手里的碗筷夺了去。 “每次都用这招,阴险!”宁煜气恨,没了碗筷,只能悻悻拖了凳子过来重重坐下。不过坐下之后,他瞅了瞅宁易非,立即又眉开眼笑挪了挪凳子。 这样一来,他的位置离洛瑶便极近了。 宁煜坐好,便侧头挑衅地看了宁易非一眼,微见得意地笑了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洛瑶茫然又无语地看了看两人,朝席无痕招呼,“你也坐过来尝尝这汤圆吧。” 话落,她才想起今天这些汤圆是自己答应专程为宁易非而做的。眸光闪了闪,她含笑看向宁易非,“嗯,人多才热闹,你说呢?” 这个时候,宁易非当然不会拂她面子。何况,大家坐在一块,也并非真为着贪吃几颗汤圆。 席无痕暖暖轻笑,冲宁煜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那我就却之不恭。” 很快,望江楼的伙计另送了三副碗筷进来。 不过宁煜拿到碗筷,立时恶狠狠抢着去搅乱宁易非视线,“反正你也不吃……。” “有得吃,六殿下就珍惜吧。”一颗团子倏自宁易非筷子飞出,再次准确无误落得宁煜嘴里将他嘴巴堵得严严实实。 “咳咳……。”咳了好半晌,宁煜才终将卡在喉咙那颗团子吞下去。 “棋呆,你这是打算呛——!” “噤声。”洛瑶倏出声打断他,“今天是大年初一,新年的第一天,我希望在座所有人都吉利平安。” 宁煜红着脸,一口气憋在胸口吞不得吐不出,目光转了半晌,恨恨道,“行,今天给我洛妹妹面子,不跟某人计较。” 席无痕眼底颜色微微深了深,洛瑶忙着调停两人矛盾,倒没留意到期间古怪气氛。 好在,接下来宁煜不再惹事,他们也能正常的慢咽细嚼吃起寓意团圆的汤圆与糕点了。 “我洛妹妹的手艺果然一流,比起宫里的御厨也丝毫不逊色。”宁煜嘴里说着称赞洛瑶的话眼睛却带着几分骄傲得意斜向宁易非。 席无痕含笑揶揄看着她,少女抿唇无声苦笑。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宁煜这小魔王越发不将自己当外人。 这一回,宁易非倒没有反驳,孤远深幽的眸反隐隐透着与有荣焉的光彩,轻轻点头,“六殿下是不是还要说,若她能时常做些美食就更好了。” “饶了我吧。”少女立刻摆手,苦着脸道,“我家里是有个热爱做美食的,但那个人绝不是我。” 宁煜瞪了宁易非一眼,转目朝洛瑶讨好笑道,“别听他瞎说,我怎么舍得洛妹妹天天在厨房跟锅碗瓢盘奋斗。” “洛妹妹女中豪杰,我一看就知道是天生干大事的人。” 宁易非眸光凉凉瞥来,不轻不重道,“我竟不知六殿下什么时候改学算命,是在军中这几年学到的本事?那当真可喜可贺,稍后回去我就写奏折给陛下,恭喜他以后有六殿下在,咱天泽的风调雨顺又多一重保障。” 宁煜当即怒而拍桌,“不拆我台不酸我两句,你会——”眼角掠见似笑非笑睨着他的少女,遂生硬改口,“你肯定能活过水鱼。” 千年王八,万年乌龟。 水鱼?鳖的寿命怎么说也有百来岁吧? 洛瑶这般想着,有些好笑地看向气得脸色胀红的宁煜,这话虽是骂人,不过他心里其实也希望宁易非能好的。 “承你贵言,我一定活过水鱼才算不辜负殿下美意。”与宁煜气跳脚相比,宁易非那闲淡从容的气度简直让洛瑶也突然有些牙痒痒的感觉。 “洛妹妹,我带你去好地方去。”宁煜终于有清楚认知,跟宁易非斗嘴他永远也斗不赢,说不定再斗多两句,他都可以吐血而亡了。 洛瑶下意识掠了宁易非一眼,坐着没动,只几分疏散的问,“什么地方?” 想起在临渊水榭那回,宁煜这家伙住进雪屋就没有老实过,她连忙严正声明,“偷鸡摸狗的地方我可不去。” 主要,她没忘记自己本来答应与宁易非一起感受这新年热闹,她总不能失约撇下宁易非与宁煜快活去。 席无痕奉茶的动作一顿,“看来洛姑娘身上发生的趣事不少。”偷鸡摸狗? 他想不出她做来那些事时是什么模样,不过看来定是鲜活而有趣的。不然,宁煜这京城最会玩闹的小魔王,别人不缠,何必独独缠着她。 宁煜瞪了笑若春风的席无痕一眼,连忙对洛瑶讨好道,“京城有趣的地方也就那么一两个地方,今天就算你想去也去不成。” “你放心吧,我带你去的地方肯定好玩。” 洛瑶松了口气,“不是去偷鸡摸狗就好。” 说罢,她将目光凝向宁易非,“一起?” 感受新年的欢欣热闹,关着门坐在室内的感觉跟走在外面,处处可见迎面而来笑容开怀的陌生人那种感受完全不一样。 何况,外面满大街都是欢声笑语,或有小孩嬉闹追逐,或有隐隐约约透着浓浓节日气息的鞭炮声……。 洛瑶迎着窗,闭上眼睛用力吸了口干冷的空气,回头朝宁易非笑道,“去吧。” 宁易非凝她一瞬,轻轻点头,“好。” 于是,他们这一行人以宁煜为首,慢悠悠下了望江楼往大街上去。 半个时辰后,他们耳边已经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兴奋叫喊声,“押关将军,押宝雄……。” 洛瑶看着眼前激动的场面,有些失笑地掠了眼宁煜。想不到,他竟然将他们带来万众聚集的斗鸡场。 这样拥挤嘈杂的场面,她是无所谓。就怕宁易非与席无痕两人不适应,不过她放眼望去,却见两人神情闲适望着斗台上两只气势昂扬的公鸡。 好吧,看来是她多虑了。 不管外表如何,男人骨子里都带着一股天生的抹不去的逞勇好斗。 “洛妹妹,你快看上面,决斗开始了。”宁煜显然对这些比斗熟门熟路,两眼盯着斗台,眼睛都在放光,“你说是左边的关将军会胜,还是右边的宝雄最后夺魁?” 洛瑶笑微微看着他,“你买了谁赢?” 宁煜一怔,扭头瞪她,“我像赌徒吗?” 少女诧异,“没买你还那么激动?” 宁煜盯她一瞬,忽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袋,“看来带你来错地方了。” 就在他们说话间,台上忽传来一阵哗然。台上两只公鸡眨眼已分出胜负,哦不,不仅仅分出胜负,而是其中那只叫关将军的十分突然地被另一只公鸡给一口啄死了。 “都是你这臭小子突然跑出来,害死关将军,你赔小爷!” 洛瑶面上盈盈笑意倏地消失,并非因为这凶神恶煞的吼声,而是他手底下……。 第275章 最好别惹我 他手底下揪着一个孩子,一个约七八岁,浑身穿着补丁衣裳的孩子。 那被揪着衣领的孩子明明那么狼狈,可洛瑶瞧见他那双黑溜溜布满倔强的眼睛,不知怎的,心突地一软一揪,她便站了起来,朝那个恶狠狠的人厉声阻止,“你放开他。” 她此举,不仅喝得斗台那个形容纨绔的华衣男子愣住,就连宁易非他们几个也同时意外挑高了眉。 这样的闲事,若放在平时其他人身上,洛瑶一定会当作视而不见。但她双眼撞上那个孩子倔强的目光,心里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觉这双眼睛仿佛在她梦里出现过千百回一样。 那无声带着祈求的神态,让她根本狠不下心来。仿佛冥冥之中,曾有那么一双眼睛以完全信任的姿态仰视过她。 洛瑶只觉心都隐隐疼了起来,她闭了闭眼睛,似乎隔了一世的孩子此刻就在眼前一样。待她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不该多管这一趟闲事时,她人已经站到斗台上,那个纨绔男子旁边了。 她暗叹一声,既然管了,就管到底吧。也算为前世无缘得见人间光明的孩子积一点福缘。 “你这娘们说什么?” 纨绔男子恶狠狠的目光转到她身上,上下打量时,双目还透了几分轻蔑调笑的狎狔意味。 看台上几人见状,宁易非与席无痕没有异样,看样子也不打算插手此事。宁煜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北堂征这鼻涕虫,眼珠往哪放呢?” 洛瑶在京居的时间,即使两辈子加起来也不长,所以她根本不知道眼前这纨绔什么身份。见他眼神轻浮语气讥嘲,眼神一冷,瞥向他手里揪着的孩子时,又不自觉柔软两分。 “我说,让你放开他。” 洛瑶浑然不惧仰起头直视他,眼底带出几分森厉之意,“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北堂征恼羞成怒瞪着她,“你知不知道这臭小子不但害我输了比赛,还连累我的常胜将军惨死?” 一只鸡而已。 洛瑶皱眉扫过那只气绝的公鸡,当然没将这句火上浇油的话送给他。 只漠然道,“事已至此,你揪着他也没用。” 想了一下,她又道,“若你愿意,我可以代他赔你一笔银子,这样你可以重新买一只雄鸡训练。” 北堂征却似突然被她气疯了,“哪跑来的臭丫头,小爷我像缺钱的人吗?” “你赶紧给我让开,这臭小子……哼哼,我也不用他赔钱,就是让他扮作马在这让我骑着走两圈,等我气消了自然会放。” 洛瑶瞥过孩子那小身板,眸光霎时化为冰冷利箭射向北堂征,“你这是想要他死。” 深吸口气,她努力将怒火压住,试图跟他讲道理,“你瞧瞧他背后,他的衣服还有明显脚印,刚刚显然有人故意将他踹出来扰了比赛,说不定那个人还是与你有旧怨的人。他无辜受累,现在还得受你折磨,你这是一个男子汉所为吗?” “男子汉?”北堂征哂然一笑,似看笑话一样看着洛瑶,“我说你这小娘们想管闲事也不先打听清楚我是谁,这天泽上下,谁不知道我哥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洛瑶心头猛地一跳,“你哥是谁?” “连我哥北堂——等等,你石缝里蹦出来的吧?”北堂征一脸古怪地打量她,随即恼火挥手,“让开让开,别在这碍小爷找乐子。” 说罢,他也不管洛瑶气势多骇人,直接将小孩往地上一掼,“你小子给爷听好,现在乖乖扮马让我骑上两圈,若能让爷高兴,兴许就不跟你计较了。” 小孩被掼得浑身生疼,但他抬起头来倔强道,“是别人故意踹我出来,害你输了比赛连累你的关将军毙命,我很难过。在此,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但是,我不会因为这个就扮作马让你骑着消气。我奶奶说了,男儿膝下有黄金,再穷不能穷得没骨气没志气。” “今天我若是扮作马让你骑,回去奶奶一定会打断我双腿。她还会因为这个气出病来,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我管你有意无意,什么志气骨气,我只知道你这臭小子,害死我的关将军。”北堂征冷哼一声,一手按着小孩的脑袋,翻身一跨就坐到小孩背上去,“现在给我做马绕圈去。” 洛瑶眼神猛地一缩,刚才她分明听到了小孩“咔嚓”的骨折声。 “一个孩子尚懂得什么叫贫贱不屈威武不移,你一个大男人,这样欺负他也不觉脸红?” 洛瑶看似还在苦口婆心跟他讲理,但谁也不知道她为了避免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看出手中握针,正不动声色移到北堂征跟前。 “脸红?爷只知道小娘们才会脸红。”北堂征哄笑一声,见她挡在前面,怒火淡去,反油腔滑调调戏起来,“你既心疼这小子,不如你替了他在这扮作马让爷骑上一回?” “北堂征!”宁煜忍不住一声怒吼,同时飞身掠来。 洛瑶眸光闪了闪,她自己多管闲事,可没打算让别人替她出头再惹事。 于是在宁煜怒吼一瞬,她瞅准时机当即出手如电将银针刺入北堂征穴道。 她动作很快,且又有背对着观众的北堂征作掩护,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北堂征在宁煜这一吼中分神,似乎也没察觉自己身体异样,他在宁煜飞近之前已轰的一声侧身翻到一边。 他这一倒,也不知是活该倒霉还是其他原故,竟摔伤了腰半天也站不起来。 洛瑶冷冷扫他一眼,趁机扶起小孩,并暗中替他将骨头接上,又示意小孩赶紧溜掉。 宁煜落到洛瑶身边,随意瞥了眼乱叫的北堂征便不再理会,“洛妹妹,你没事吧?” 洛瑶笑了笑,“还好。” 宁煜想了下,似是不放心,盯着下人手忙脚乱扶起的北堂征,警告道,“北堂征,你记住……。” “她,是我卫王府护着的人。” 温雅淡远的嗓音不紧不慢响起,却正正截了宁煜未出口的话。 北堂征认出宁易非来,只能狠狠瞪一眼洛瑶,在下人的搀扶下,悻悻转身。 “我看那个孩子,定能长命百岁。”看着下人要将北堂征抬走,洛瑶忽冲他背影缓缓喊了这一句。 北堂征身体一僵,随即极为恼怒地握了握拳头。 “死女人,害小爷丢大发了,这场子爷迟早找回来,你给爷等着。” 洛瑶没听见北堂征撂下的狠话,不过就算听见,她也不会在意。 时光如飞,过完年,便迎来了极为隆重的春猎。 其实在天泽,近几年已禁止大规模的春猎,眼下不过借着这个名头,皇帝率一众大臣到异地透透气罢了。 这既彰显了皇帝的天恩,又表示了君臣亲近同乐之意。 今年春猎地点定在南边的卓雅丹游牧部。 洛瑶自然也在随行的家眷之列,本来她对这种所谓的天家恩宠不感兴趣,不过想起另外一件事,她最后还是随大部队出发了。 卓雅丹虽归入天泽版图,但这个游牧部落每年只需向天泽朝贡,基余管辖等等权力一律由部落自己内部解决。 洛瑶随大部队到达卓雅丹时,暂住的毡顶与营帐自然早就搭好了。 京都还是春寒如流的天气,来到卓雅丹却已见初夏的躁热。 “小姐,这条溪流的水很清澈啊,也不知底下有没有肥美的河鱼。”墨玉蹲在溪边一边以手乱泼溪水,一边好奇地拱出脑袋往溪里张望。 洛瑶肯定地摇头,“绝对没有可供你这只小馋猫解馋的河鱼。” 墨玉不解,“小姐如何知道?” 元香鄙视地掠她一眼,“水清则无鱼!”真是笨墨玉。 “洛妹妹,看来你身边这两个丫头也比别人家的有趣,要不让一个给我?” 宁煜促狭的笑声自头顶传来,洛瑶抬头,就见他正懒懒洋倒挂在溪流对面不远的树枝上。 “五殿下还会缺婢女?”洛瑶一副你别说笑的模样,似笑非笑掠他一眼,“殿下还是别害人了。” 宁煜从树上跳下来,立即眉眼飞扬闪到她身边,“知道你宝贝她们,就别跟我打马虎眼了。我就是暂时借来用用,又没说不还。” 洛瑶怪异地盯他片刻,这小魔王以为跟她借钱呢?还有借有还! “五殿下?五殿下?” 身后,风里传来一个有点熟悉且还透着几分含羞带怯意味的娇呼声。 洛瑶心头打个突,微微眯眸打量宁煜一眼,见他笑脸倏换成满脸的恼火与无奈,她心里暗笑一声,这才慢慢转过头去。 就见墨水灵提着裙摆,扬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含羞带怯奔过来。 洛瑶玩味地瞄了一眼宁煜,并没兴趣出声与这个所谓的表妹打招呼。 墨水灵跑到近前,却似完全没看见洛瑶这个大活人似的,直接奔到宁煜跟前,一脸娇羞欢喜的道,“五殿下,臣女墨水灵仰慕……。” 宁煜不耐地一挥手,“行了,我忙着呢,边去吧。” 打断墨水灵,他侧目斜一眼洛瑶,见她退开几步,唇角噙着玩味笑容正打算作壁上观。眼中精光一闪,他忽扬眉冲她绽放邪气流荡的笑容。 第276章 可怕的真心话 “洛妹妹,为免不识趣的闲杂人等再来打扰我们,我们还是换个地吧。 ()” 洛瑶看见他笑容便觉不好,听了这话,心底咯噔一声,下意识望了眼墨水灵,就见她这个所谓表妹果然一脸怨恨地盯着她。 虽然她与宁煜的交情不错,不过还没好到可以随时牺牲自己替他挡桃花的地步,更何况像墨水灵这样一言不合就心生怨恨的烂桃花。 她不怕麻烦找上她,但从不喜欢自揽麻烦上身。 少女瞪着眉眼俱笑得张扬的宁煜,连忙板起脸,严肃拒绝,“我还有事忙,殿下自便吧。” 说完,她便与元香墨玉匆匆往反方向走了。 宁煜见状,倒也没有大呼小叫追随过去,而是无视一脸含羞带怯痴痴看着他的墨水灵,沉下脸也直接走掉。 “殿下?殿下?” 可惜宁煜听到墨水灵柔媚入骨的娇呼声,脚步迈得更快,并转眼就不见踪影。 墨水灵眼见自己无法追上他,只能咬着唇站在原地狠狠跺脚,“都怪洛瑶这个贱人,明明知道自己是天生寡妇命,还不知羞耻缠着五殿下。” “论美貌论命格,我比洛瑶那个贱人不知好多少倍,五殿下为什么就看不到我的好呢?” 她身边的婢女听闻她自言自语,只好拼命低着头装聋作哑。 别人不知道墨水灵如何迷恋上宁煜,但她身边的婢女却很清楚。说起来,就是一次偶然机会,墨水灵在街上遇见宁煜骑着马随手救下一个小孩,登时便被他的风姿给迷住了。 当然,宁煜并不知自己无意之举就惹来棵烂桃花。即使知道墨水灵敬仰他若天神,他也不会理会这种看外表就犯花痴的女人。 洛瑶匆匆离开那条溪流往北而去,却又在途中遇上神出鬼没的宁弦。 “看来瑶瑶跟五哥的交情很好。” 宁弦拦住她,凉凉的风里夹送来他听似温和实则阴郁的声音。 洛瑶冷眼看他,毫不客气道,“六殿下有空,不妨多陪在陛下身边,再不济,也该多在王婕妤身边露面。” 她么,就不劳他惦记了。 宁弦缓缓一笑,病弱的脸庞阴郁的线条似乎突然明朗起来,“原来瑶瑶还是关心我的。” 洛瑶冷笑一声,懒得再跟他辩解。 她是关心他,关心他什么时候被太子整死而已。 她脚步一转,直接掉头换个方向离去。 宁弦并没有追过去,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纤弱的背影渐渐淡出视野,唇角才慢慢勾出抹极淡又极凉的笑容。 久久,再无人走过的路上,忽然冒出几个人来。 “我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洛瑶身上还烙着智空大师的批言。”这几个人里,为首的乃是华衣披身的北堂征,其余不过他的仆从而已。 “看来她勾引男人很有一手嘛,宁煜宁弦,还有……。”他慢慢掰着指头,声音也渐渐低下去。 天边吹来一阵阴凉且猛烈的风,大风刮过,吹开他稀疏下垂的睫毛,露出那双闪烁着算计毒芒的眼。 “母亲,”营地一个毡顶里,北堂征半蹲在一个眉目隐含凌厉的妇人跟前,半真半假撒娇道,“你是不是最疼儿子?是不是绝不容许别人欺负你儿子?” 妇人——宁国公府夫人,北堂征亲娘,北堂夫人摸了摸他脑袋,眯起慈爱的眼眸,笑骂道,“说吧,你这猴崽子是不是又在外边惹什么事了?” 听这口气,就知道北堂征经常在外面胡作非为,更知道北堂夫人习惯性出面替他善后,并且从不严加管教。 北堂征自然深知他娘睁只眼闭只眼纵容着他,所以眼下见她眉开眼笑。立刻就发挥打蛇随棍上的本事,舌灿莲花般哄道,“母亲大人在上,我再蹦跶也蹦不出你的五指山。” 北堂夫人拍他一下,笑骂,“油嘴滑舌,说吧,什么事?” 北堂征故意迟疑一下,露出为难的神情抬头觑着她,带几分讨好道,“母亲,这件事……也许不是那么好应付,要不还是算了,儿子委屈一下没关系,只要不委屈母亲就行。” 北堂夫人绷起脸,眉眼间凌厉瞬间显露无遗,“你说,谁敢给我的征儿委屈受?” 北堂征还在故作犹豫,又瞄她一眼,方缓缓道,“母亲还记得我大年初一那天摔伤腰吗?” 北堂夫人目光一瞬凌厉如刀,“你是说那个姓洛的丫头片子又欺负你了?” 至于之前在京城,护短溺爱幼子的北堂夫人为什么没去找洛瑶麻烦,一来洛瑶不轻易出府,二来有宁易非放话在前,再加上宁煜席无痕两人也或明或暗流露出护着洛瑶的意思,看着养了几天伤便好利索的儿子,她才忍下这口气。 但如今离开京城,再多人护着洛瑶也鞭长莫及,新仇旧恨加一块,难怪北堂夫人如此愤怒。 “母亲,你不知道那丫头多嚣张,仗着卫王府护着她,刚才在外面碰见的时候,她还恶劣让人踹了我一脚,现在我这后背还隐隐作痛。” 说着,他背转身来,“母亲你瞧瞧,儿子这背后还留着她行凶的罪证呢。” 北堂夫人仔细瞄了瞄他背后的脚印,眸光微微闪了下,看那脚印的尺寸——分明比姑娘家的大上许多。 北堂夫人轻咳一声,板着脸道,“这丫头实在太欠教训,你告诉我,她现在何处?” “母亲,她几次三番欺负你儿子,难道你就打算口头训她几句就算了?” 北堂夫人心里一跳,皱起眉头看他,“征儿,我知道你受委屈。不过就算那丫头再顽劣,我们看在安国公的面子上,也不好太过为难她。毕竟京城就那么大块地,两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 她虽纵容这个儿子,但也是小事上纵容。大事上,原则性的问题,她也不能心软由着他真胡来。 “母亲,我刚才在外面听到一些有趣的消息,保证既不用我们出手,又能给那臭丫头一个难忘的教训。” 北堂夫人看着这个自小就三灾五病的儿子,有些心动地想了片刻,“什么主意?你说来听听。” 一个时辰后,北堂夫人自周贵妃的营帐中出来。 半个时辰后,周贵妃身边的女官就在溪边找到洛瑶传话,“贵妃娘娘甚是怀念大小姐昔日在万菊宴上的风采,特意请大小姐到帐内一叙。” 洛瑶看着这位一板一眼的女官,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自己在万菊宴做过什么出风头的事。 她自己都记不清的事,难为周贵妃还能拿这个做借口,也真是一个强大让人膜拜的女人。 洛瑶心里感慨一番,才收拾警惕的心情随女官前去周贵妃的营帐。 一入营帐,便见娇媚动人的周贵妃将一身温柔妩媚都收起,平静投来的打量目光反对她隐隐露出尖锐的菱角。 “臣女洛瑶叩见贵妃娘娘。” “大小姐多礼了。”周贵妃收回打量的视线,不冷不热道,“坐下说话。” 洛瑶在她下首恭恭敬敬坐着。 “常听煜儿说起安国公府的大小姐如何如何不同一般,今日近观,才发觉大小姐果然与当日万菊宴所见大有不同。” 洛瑶微微垂首,得体的含笑倾听着。 周贵妃的葫芦里卖什么样,她安心听下去一会便知。 “真是个惹人可怜的孩子呢。”周贵妃忽然轻叹一声,几分怜惜几分慈爱地看着洛瑶。 洛瑶心里惊了惊,周贵妃这语气不对啊! 如果周贵妃听了外面的传言,一定不喜宁煜与她“过往甚密”的。她理解周贵妃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自然是希望自己儿子什么都得到这世间最好的。而且在周贵妃眼里,宁煜这个身份尊贵的儿子,也值得这世间最好。 即使是不含任何私情的纯粹玩伴,哦不,或许她洛瑶在周贵妃眼里,就是她儿子宁煜一时感兴趣的玩具而已。 但就是一件玩具,周贵妃也不容许有瑕玼,更不容许这玩具的小瑕玼给她儿子带来一丝不利的影响。 那么,周贵妃今日将她悄悄请来这里,是打算做什么呢? 她原以为周贵妃会先对她来一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精彩谈话,然后再警告她离宁煜远一点。若她识趣的话,说不定周贵妃一高兴还会像打发乞丐一样给她点赏赐以示恩宠。 可眼下周贵妃这亲切的口吻,她怎么听着反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自幼身体就不好,又稚年丧母,还被智空大师批了个那样的命格!”周贵妃看着少女,怜惜的目光似乎恨不得将洛瑶种种不幸都以身替了去一般。 洛瑶见着,只觉浑身汗毛都瞬间倒竖起来。 除了父母,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如果有人先对你示好,十有八九是对你有所图。 洛瑶确信这句话就算不全对,起码也有一定道理。 沉默了好一会,洛瑶老老实实答道,“谢娘娘垂怜,不过洛瑶天生命途坎坷,如今也无所求,亲人一世安好便是最大心愿。” “煜儿常说大小姐是个柔软心善的好姑娘,如今亲眼见着亲耳听着,我才算真理解他所说。” 周贵妃眼中飞出一抹精光,不动声色打量着少女,掩唇轻声笑了笑,“煜儿常在我面前说他的洛妹妹如何如何。” 洛瑶作出诚惶诚恐状,“五殿下玩笑话当不得真,请娘娘勿放在心上。” 周贵妃幽昧目光落在她如云黑发上,缓缓笑道,“我倒觉得他的话,是真心话。” 洛瑶心里咯噔一声。 第277章 选他?不选他? 她心头凛了禀,心思飞转,面上露出踌躇不安的姿态低着头抿唇不语。 () 周贵妃似乎十分满意看到她受惊吓的样子,掩着唇又轻声笑了笑,“大小姐不必紧张,既然煜儿那么喜欢你这个妹妹,我这个做母妃的,自然也乐见其成。” 洛瑶呆了呆,有些怀疑地看了眼周贵妃。 乐见其成? 周贵妃这话,是她想那个意思吗? 这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敏儿那丫头总羡慕别人有姐姐,时常还跟我抱怨,说若是将她哥哥换成姐姐就好了。”周贵妃不动声色打量着洛瑶,似在闲话儿女,十分平常的口吻道,“现在看着大小姐,我觉得敏儿这个愿望说不准就能实现了。” 洛瑶只能笑,微微的僵着脸在笑。 周贵妃见她装糊涂,顿了一下,仍旧闲话家常的口吻说道,“看着大小姐如此乖巧惹人怜惜,我也希望能再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姑娘做女儿。” “大小姐觉得如何?” 问出来了,她竟然直接问出来了。 洛瑶眼眸微缩,默默在心里叹口气。其实她对宁煜的观感吧,还是挺喜欢的。那个人虽偶然胡闹,但知道把握尺度。从来不会让别人为难,也不会让别人不舒服。 若没有今天周贵妃的试探与这席别有深意的谈话,从理性角度来说,她心里还是愿意对周贵妃“爱屋及乌”的。 可是,周贵妃竟然问了出来。 且看周贵妃的态度,焉容她含糊其辞不明确作答。 暗暗又叹口气,洛瑶缓缓抬起头来,坚定地望着周贵妃,“多谢娘娘与殿下抬爱,不过臣女自幼命途坎坷,实不愿这厄运影响到任何人,尤其像贵妃娘娘你与以诚待人的六殿下这样的人,虽命由天定,但臣女还是觉得惭愧,愧对娘娘的欢喜。” “你不愿意?”周贵妃眯起双眸,似乎极意外的样子。 但洛瑶从她的声音中听出,周贵妃本就没预料她会答应。认她一个国公府的嫡长女为义女,这种事,成功的希望本就不大。 她若不假思索欣喜若狂点头答应,周贵妃才该大吃一惊。 “娘娘,臣女不详之身,实不敢连累娘娘与六殿下。”洛瑶垂着头,一脸诚惶诚恐。 周贵妃轻叹一声,仍未放弃游说洛瑶,“什么详不详的,我不信这个。我想给敏儿找一个姐姐,是觉得看你投缘,且煜儿也和你投缘。” 是投缘,不过投的只怕不是她洛瑶这个人的缘,而是她身后的安国公府吧。 将她认作义女,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安国公府拉到宁煜的阵营里。 多合算的买卖。 而且,有了义女这个名头,也不用担心宁煜会对她生出什么不该的心思。如此一来,周贵妃还能留着宁煜的正妃之位去换取更有力的支持者。 看,随随便便她就能列举出种种好处了。 也难怪,周贵妃一开始没对她甩冷脸,原来是打算在她身上做无本买卖。 但是,周贵妃这个母亲有没有考虑过宁煜的意愿与心情? 至少她与宁煜接触那么长时间,她从来没在他身上感受到什么争夺大位的野心。这事若非周贵妃一厢情愿,就是宁煜心思太深太能伪装。 洛瑶想起那个眉目笑意张扬的小魔王,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但愿——这仅仅是周贵妃一人的野心。 “多谢娘娘错爱,此事,事关重大且事出突然,还请娘娘容臣女考虑考虑,待臣女禀报家中长辈再给娘娘答复。” 这话,明显就是托词。 只要她本人不愿意,不管家中哪位长辈出面,都不可能逼她点头。 周贵妃自然也看得出来,洛瑶不过留些颜面给她不直接拒绝罢了。 想了想,她仍旧态度温和道,“既然如此,你且回去跟长辈好好商量商量,我是真心希望敏儿有你这样一个姐姐。” “臣女告退。”洛瑶不接话,恭谨施过礼便转身退了出去。 待她一离开,侍立周贵妃身边的女官立即道,“娘娘,这个洛瑶太不识抬举了。” 周贵妃却没有因洛瑶的拒绝就恼怒不悦,默一下,方幽幽道,“本宫倒不觉得。相反,她就是太识抬举,才会拒绝得干脆利落。” 女官疑惑,“奴婢不明白。” “你别看她自进入营帐以来就表现得慌张畏缩,那不过她想让我看到的模样罢了。”周贵妃叹了口气,“从她刚才坚决拒绝的模样,你就该看出她冷静且坚韧的心性,若非冷静,她怎么可能立即看清利弊。若非坚韧,又怎能坚守本心毫不为表象迷惑。” “这个洛瑶,绝非池中物啊!” 女官心里大惊,“娘娘太高看她了吧?” “不信?”周贵妃缓缓一笑,“那你且拭亮双眼看着吧。” 女官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道,“娘娘的意思是,暂时不理会她?” 周贵妃想了想,笑得妩媚动人的背后,目光却复杂难明,“且再看看吧。”以她那样的名声,就算出身再好,也架不住智空大师那一纸批命在前面横着。那个姑娘,这辈子别想有什么好姻缘。 她看洛瑶也是个冷静聪明的姑娘,应不至于糊涂对煜儿妄生出什么非份心思才对。 既然洛瑶暂时碍不着煜儿,且让煜儿继续跟她亲近也没什么不可。 周贵妃心里如意算盘打得精,又试探出洛瑶的态度,一时心情倒也不坏。但洛瑶出了营帐之后,望着头顶和煦的阳光,却越发觉得阴霾覆盖心头。 这世上,果然没有什么是纯粹的。 洛瑶漫无目的往广袤的草原走去,这一刻,她只想离这些权欲熏心的人远远的。哪怕只能暂时离开,她也心喜。 “小蜢小蜢,我们看看这位气鼓鼓的姑娘是不是迷路了?” 突然的,低沉温雅的隐含淡淡奚落意味的嗓音响在她身侧。 少女意外扭过头去,就见阳光下,青草编成的蜢蚱轻轻晃着触须,正“神气活现”地看着她。 草蜢落足于一只肌理分明的如玉手掌里,目光往上,看到他半隐暗影半沐浴阳光的脸庞,正染着淡淡意味深长的笑意。 少女掠他一眼,一把夺过那只似乎在嘲笑她的草蜢,嗔恼道,“你什么意思?说我就像这只秋后蜢蚱,蹦跶再欢也蹦跶不长?” 宁易非呆了呆,凝着她嗔恼生红的脸庞,末了,低低笑起来,“是我的错,原本希望小蜢可搏姑娘一笑,谁料反惹恼姑娘。都是我笨手笨脚惹的祸,谁让我只会编这种小东西。” 洛瑶盯着手里的草蜢看了一会,随后也笑出声来。 “好吧,我不该敏感多疑草木皆兵。” 宁易非也不问她在周贵妃的营帐里受了什么盘问或郁气,只望着远处白云幽幽的天际,淡淡道,“看这草原广袤天高海阔,就知我们一个人在它面前有多渺小。” “宁世子究竟会不会开解人啊?”少女失笑侧目看他片刻,揶揄道,“你这么说,岂不显得我心胸狭窄?就不怕我更钻牛角尖?” “看姑娘这样子,就知道还是小蜢的功劳大。”宁易非深深看她一眼,目光意有所指落在她手里的草蜢一凝,“人生匆匆不过几十载,何不让自己活得随意些自在些。” 洛瑶沉默半晌,忽直视他双眸,缓缓道,“你呢?能心无执念随意洒脱自在而活?” 他们不过凡人,谁能不被世俗七情六欲所困? 超然物外,悲喜不计,那是无求无欲的神鬼,非他们这些凡体肉胎。 宁易非怔了怔,微微眯眸似陷入沉思。 就在这时,有宫人匆匆行来,给二人行了礼,便急声道,“宁世子,陛下召见,请世子随奴才前去见驾。” 男子静静看了洛瑶一眼,淡淡飘落的目光里隐含一丝不易觉的温柔与担忧。洛瑶朝他挥挥手,“快去吧,我没事。” 宁易非略略颔首,随宫人面圣去了。 不过洛瑶那声“没事”实在说得太早了。宁易非前脚才被皇帝请走,后脚便有王婕妤的人前来请洛瑶。 少女蹙了蹙眉,有些郁气地踢了踢脚尖下的草皮。 说好的,来春猎看看风景散散心呢? 一个二个,迫不及待想捏着她这面团搓圆搓扁。她看起来,就那么像一只柔弱无助的蚂蚁吗? “臣女拜见王婕妤。”入得王婕妤的营帐,洛瑶便将所有思绪都收敛起来,面上露出一副无可挑剔的姿态。 “瑶瑶你来了?” 王婕妤软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洛瑶眉心立时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我随弦儿唤你瑶瑶,觉得这样亲近一些,你不会介意吧?” 介意,她一百个一万个介意。 尤其对象还是宁弦的生母。 洛瑶抬起头来,凝着澄澈无辜的眸,老老实实道,“臣女觉得,婕妤还是称呼臣女一声大小姐更合礼数一些。” 王婕妤脸上笑容一僵,不过随即又若无其事继续道,“瑶瑶,哦,大小姐既然不喜,那就不相强。” 洛瑶心里哂然一笑,面上只恭谨道,“多谢婕妤体谅。” 王婕妤盯着她,柔和的目光里探究意味明显。她似乎有意要让洛瑶知道她在怀疑什么一样,沉默片刻,忽直截了当道,“我听说,你之前去过周贵妃的营帐?” 第278章 冒死挑衅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少女脆声答,“是的。” “看你面色沉郁情绪不高,她为难你了?” 这语气听着倒似关怀,可她如此直白探究别人私隐,洛瑶一点也没法将她这态度跟关心联系起来。 “婕妤真会说笑,周贵妃不过问我一些私事而已。” 既是私事,她自然不会拿出来宣扬到人尽皆知,所以王婕妤也可以闭上嘴了。至少,别以为自己咄咄逼人是为别人好。 王婕妤静默一瞬,看着洛瑶又柔柔一笑,仿佛刚刚的不愉快不曾发生过一样,“我知道五殿下是个孝顺的孩子,他如今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难怪贵妃心里着急。” 洛瑶心里冷笑,抿唇不语。 不管王婕妤是不是已经知道她与周贵妃之间的谈话,现在,她都没必要向王婕妤透露。 “依贵妃的眼光,自然要替五殿下挑个方方面面皆完美无暇的姑娘做正妃。”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洛瑶心里轻嗤一声,面上隐隐露出一丝不耐,淡然打断她道,“婕妤如此关怀五殿下的终身大事,贵妃娘娘若是知道了,定然十分高兴。” 言下之意,与她无关的事就不要拿来浪费人家时间了。要表姐妹情深,也该去周贵妃面前,而不是对着她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外人。 王婕妤眼光一冷,有些恼火地飞了记眼刀过去。 你洛瑶算个什么东西?以为跟宁煜走得近,周文卉那个女人就会看上你?让你做她儿子的正妃? 我呸,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一个天生寡妇命的煞星,谁敢冒险娶回家去? 王婕妤在心里将洛瑶狠贬一番,这才觉得心里那股气顺了一些。 “好,不提不提。”王婕妤温和地看着洛瑶,十足纵容晚辈的口吻,软和笑道,“我还以为你和五殿下走得近,她会……;哎,她那样骄傲的人,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算了,还是不说她了。” 洛瑶皱了皱眉,王婕妤将她叫来这里,不会单纯想奚落她一番吧? 周贵妃看不看得上她又如何?这跟王婕妤有什么关系? “不过这也难怪。”刚刚才说不提,转口又来了。洛瑶忍耐着,静待下文,“毕竟你的命格摆在那,有哪个做娘的不心疼自己孩子。” 洛瑶面无表情看脚尖。 “孩子都是从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王婕妤似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个,待你以后做了娘,就深有体会了。这世上做娘的,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对他好,生怕他受一点委屈。” 洛瑶眸中冷意渐起。 “但凡他有什么要求,做娘的无不想方设法满足。”她扫了眼洛瑶,意有所指道,“哪怕某些要求,在做娘的眼里看来其实对他有害无益,可为了让他高兴,做娘的依然愿意满足他。” 说了这一大段之后,王婕妤终于沉默很久。 然后,她盯着洛瑶,幽幽问道,“大小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婕妤什么意思? 难道暗示她,为了让宁弦高兴,愿意接纳她这个被周贵妃“嫌弃”的煞星? “请婕妤恕我愚钝,婕妤什么意思,我真不明白。” 明白,她也装不明白。 她洛瑶又不是市场上的白菜,任她天家挑来拣去,想丢就丢想买就买。 王婕妤笑容淡了些,心里暗骂一声洛瑶不识好歹。为了自己儿子,又不得不继续耐着性子装慈和的样子,温声道,“大小姐聪明人,哪会不明白我说什么。” 她笑了笑,拿眼角审视着洛瑶,可惜洛瑶对她家宝贝儿子厌恶之极,更何况她这施舍的态度更让洛瑶心里生厌。 她等着洛瑶接话,洛瑶偏偏佯装茫然懵懂,愣是低着头半声不吭。 王婕妤差点被这块不通人情的硬石头气得火冒三丈。 心里默念半天:我暂且忍她,我暂且忍她! 方又继续温和道,“就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他自从在杏林镇与你相识之后,一直对你念念不忘。虽明知你命中带煞,他也不计较。这不,他在我面前求了半天,求我向大小姐你说情。” 如果正常人正常情况下,听了她这藏起半截的话,一定会顺势问下去,求着说什么情。 可洛瑶死过一次的人,哪里是一般正常人可比。 所以她完全无视王婕妤期待兼藏着得意的眼神,就像块完全不开窍的木头一样,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王婕妤说得口干舌躁,见她愣是不搭话,心里恼得都快呕死了。 “就是六殿下宁弦,他对你一往情深,不管别人好说歹说,他都打定主意今生要与你在一起。” 洛瑶这才真正吃了一惊。 王婕妤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是代宁弦向她求情?她看求亲还差不多吧? 难道这个女人因为拗不过儿子,竟连她克夫命也不惧? 不,王婕妤怎么可能妥协。即使退一万步说,这个女人妥协了,宁弦心里还顾忌着她会不会真将他克死呢。 洛瑶心里狐疑不已,不过下一瞬,王婕妤就替她解惑了。 “大小姐,如今像六殿下这样情深不渝的人,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一个。” 听这酸酸的口吻,王婕妤是劝她要惜福吗? “他坚持要将你纳入府中为庶妃,虽说无法让你名正言顺当上六皇子妃,但在他心里,六皇子妃的尊荣只你一人能享。请你也体谅他的不易,毕竟你的命格摆在那,谁也逆不过天。” 王婕妤似乎没看见洛瑶开始冰冷的脸色,自顾恩赐的口吻继续说道,“这庶妃不上玉碟,也就与他构不上名义上的夫妻,想来你那命格,于他也是无碍的。” 听完王婕妤的安排,洛瑶只觉异常好笑。 别说正妃之位她以前都看不上,王婕妤以为经过那么多事之后,她反会回过头稀罕上一个小小的庶妃? 这王婕妤,真以为自己的宝贝儿子是香饽饽,全天下的女人都得捧着来抢? 她就算嫁不出去,也还轮不得王婕妤来操心。 更何况,是她心甘情愿不想嫁出去。 洛瑶敛下心头怒意,绷直了腰,缓缓道,“多谢婕妤美意,不过洛瑶有自知之明,自知命格带煞,不敢妄想不该想的,以免祸及他人。” 说完,她无视王婕妤猝然变青的脸色,不卑不亢道,“若婕妤无其他吩咐,请容臣女告退。” 王婕妤颤着唇,盯着她笔直走出去的背影,久久无言。 老半天,她才回过神,怒而一掌重重拍桌,“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真是给脸不要脸。” 到现在,王婕妤都无法相信,她竟然被洛瑶拒绝了。 还是拒绝得那么直截了当,不留半分余地。 “婕妤你消消气,为这样的人气坏身子可不值当。”女官见她气得浑身发抖,过了好一会,才敢小心翼翼轻声规劝。 “既然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也是宁弦事前与她商量好的结果,若洛瑶应下,那就皆大欢喜。若洛瑶不识好歹,一再二的拒绝,洛瑶的命就该留在卓雅丹。既然洛瑶不能为他们所用,宁愿毁了,也绝不能让她为别人所用。 女官惊了惊,迟疑道,“婕妤?” 王婕妤眯起危险眼眸,发出一声阴森冷笑,“让人来见我。” 出了王婕妤的营帐,洛瑶再没有心情欣赏周围如画美景,她默不作声返回自己的毡顶,心里思索着宁弦狗急跳墙的可能。 太阳落了又升,不管世人烦恼或欢乐,它照例每天孜孜不倦。 这一日,大部份随行的官员及男性家眷都到附近的林地狩猎去了。即使不能大规模猎杀大型野兽,猎几只矫健的野兔或雄鹿什么的,还是在允许范围内。 随行的宫中嫔妃与家眷中女性成员便在营帐附近活动。 “洛瑶,我要和你比试赛马,你要是不想安国公府的人以后都抬不起头来,你最好不要拒绝。” 洛瑶才走出毡顶不远,就听闻墨水灵朝她高声叫嚣。 洛瑶冷笑一声,有些人,果然是不知死活的典型。才会将别人的隐忍当软弱,将别人的不屑当畏缩。 洛瑶没有搭理她,缓缓地步伐不变,不紧不慢继续走自己的路。 “洛瑶,你是不是不敢和我比试?”墨水灵见她不应战,立即又高声刺激她,“你要是怕的话,现在就向我认输,承认安国公府徒有虚名,堂堂安国公府大小姐连骑马都不会,我就不跟你比试赛马。” 洛瑶波澜不惊走近来,有个少女怒视着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墨水灵,安慰她道,“大小姐,不会骑马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术业有专攻,行行出状元。你身子不好,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洛瑶没有理会一旁叫嚣的墨水灵,一个靠别人眼光肯定自己的人,连她视为对手的资格都没有,她才不会为这种人伤神。 “多谢姑娘。”她朝面露隐忧的少女微微一笑,“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嫉恶如仇的人,通常性格也光明磊落。 洛瑶见这全场独一开口关心她的少女,就对她从心底生出好感来。 墨水灵还不消停,见洛瑶完全无视她,立时又高声激将挑衅道,“洛瑶,你害怕就直说,被人笑话总比在马上摔死的好。” 第279章 险中之险 洛瑶皱了皱眉,正待出声,旁边那眉目明朗的少女却急了,“大小姐,你别中她的计。” 洛瑶含笑看她,“还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一个热心且正直的姑娘,值得她耽搁一会再收拾不知死活的墨水灵。 “我叫北堂明珠,你可以叫我明珠。”少女拉着她手臂,似乎担心她会直接冲过去跟墨水灵比试,她明亮如珠的双眸直视着洛瑶,又道,“大小姐,我可以直接叫你名字吗?” 洛瑶心中一动,大概一见如故说的就是她们眼前这种情况。 “当然可以了,明珠。” “洛瑶,你别过去冒险跟她比赛,她的骑术在京城虽说不上顶好,但在女子当中也是有名的。”北堂明珠仍拉着洛瑶手臂,似是生怕她耐不住激将而应战,“你自幼身子根基差些,这方面难免会吃亏,这种人,不理会她就好了。” 洛瑶心中微暖,看来安国公府的大小姐从小是病秧子这事,在京城是人尽皆知啊。 她反过来拍拍少女手背,笑道,“不要紧,我应付得来。” 北堂明珠仍担心地看着她,“若是不行,千万不要勉强自己。不管什么,都没有自己性命重要。” 这倒是个难得通透的姑娘,竟能看破种种表象诱惑。 是不是光明磊落之人,才能保持这样一颗赤子之心呢? 洛瑶心里微微惆怅,朝她略颔首,“放心吧,我晓得轻重。” 说罢,她缓缓走向扬着下巴看人的墨水灵,淡淡道,“墨家表妹如此迫不及待想将我打败,这是想向大家证明我们俩家与众不同的情谊深长吗?” 洛瑶这话一出,大家才纷纷想起两人的渊源。认真说起来,墨水灵的墨家还是靠着洛瑶生母墨流霜才有机会发迹。 原本这段渊源如陈年旧灰淹没在时光的历史洪流里,不过拜墨水灵的母亲林氏前段时间所致,从那一出红遍京城的“殇红颜”的戏,大伙都对她墨家的底细瞧了个一清二楚。 因而眼下洛瑶这话方落,立时勾起大家鲜明的记忆来。 墨水灵瞄见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变了,仿佛连身边呼吸的空气都带着鄙夷,立时涨红了脸,恨恨道,“你,你……哼,就会嘴皮子上耍功夫,有本事你过来跟我马背上见真章。” 洛瑶淡淡笑道,“我这不是来了。是你非要赛马,到时输了可别哭鼻子,说我欺负人。” “我会输给你?”墨水灵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咱们走着瞧。” “那就走着瞧。”相比墨水灵的急吼吼,洛瑶这个被挑衅的人反显得十分从容不迫。 有了对比,议论自然就更热烈了。 “看看什么叫暴发户?” “看看什么叫世家底蕴风姿气度?” 一句句低低对比或赞赏或鄙夷的议论声在人群中悄然散开,站在人群里的北堂明珠并没有参与议论,只一直默默担忧地追随着洛瑶身影。 既然是随行来春猎,没有谁会特地带几匹马过来,自然是用官家统一提供的马匹。这既方便管理,也最大程度保证公平性。 洛瑶与墨水灵一前一后去到马厩,管理马厩的马夫有些为难道,“两位小姐,里面只剩两匹马了,它们品种相同,脚程也差不多。两位若是想举行比赛的话,这两匹马倒也合适。” 洛瑶无声挑了挑眉,那就是没得选择了。 仅剩两匹?这也太巧了些。 她看向墨水灵这个主动挑事者,“墨家表妹,你说还比不比?” “比,怎么不比!”墨水灵也不知心虚还是故作不屑,眼睛像长在头顶一样,一直没朝洛瑶正眼看一下,“两匹马,比赛刚好。” 说罢,她又扭头轻蔑地扫了洛瑶一眼,讥讽道,“怎么?难道这会你害怕了心怯了想退出?” 洛瑶微微笑了笑,没答话,悠然迈开脚步走进马厩。 墨水灵跟在她身后,似乎有些莫名紧张地盯着她。 两匹马无论体形还是年龄都差不多,洛瑶在靠左边那匹马前站定,“我就选它了,如何?” 墨水灵哼了一声,“那我就选里面这匹。” 这么爽快? 没有纠结讨价还价? 洛瑶有些意外地瞥她一眼,若有所思地打量起面前毛光水亮的骏马来。 马夫将两匹马牵出马厩交予她们手上,告诫道,“两位小姐请务必先跟它们熟悉熟悉再开始骑。” 洛瑶点了点头,“好的,谢谢提醒。” 墨水灵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傲然扫一眼浑身散发着怪味的马夫,随手牵过缰绳走了。 洛瑶随后跟上,但刚在草地走了几步,忽听闻“哐叮”一声。她疑惑地看了看马蹄处,有些无奈道,“墨家表妹,这匹马的马蹄铁松了,得让人换了才行。” 墨水灵停下来,有些恼火地瞪着她,“你怎么那么多事!” 洛瑶已经蹲下来观察情况,待看清骏马嘴巴前的须发沾着零星粉末时,她眸光微微一闪。随即若无其事笑道,“不让人换也行,那我跟你换匹马。” 换匹马? 墨水灵眼底掠过一丝慌张,“换?换马?” 洛瑶掩住眼底冷意,疑惑地看着她,“不换马,就换马蹄铁,总不能骑这样的马出去比赛。” “好,那换吧。” 洛瑶看着她那视死如归的神情,心里大感诧异,墨水灵明知这匹马有问题还愿意跟她换? 难道面子真比性命重要? 然而,就在这时,墨水灵所牵那匹马,也忽然发出“哐叮”一声脆响。 她立时遗憾道,“看来照顾马匹的马夫太过粗心大意,连这匹马的马蹄铁都有问题。” 洛瑶假装没看到她喜怒形于色的模样,只淡淡道,“看来今天这比赛是赛不成了。” 墨水灵也有些垂头丧气的嘟嚷起来,“真是的,那么多马,今天怎么都骑出去了。” 就在这时,有个侍卫朝着她们小跑过来。 “请问两位小姐可是洛大小姐与墨小姐?” 洛瑶点头,墨水灵疑惑看着他,“我是,怎么了?” “听说你们打算赛马?” 墨水灵不耐烦地打断他,“什么事就直说,问东问西的烦不烦人。” “是这样。”侍卫掠过墨水灵阴郁的嘴脸,恭敬地对洛瑶道,“世子知道今天马厩里的马大概都被人骑了出去,特意遣在下给两位姑娘送了两匹马过来。” 墨水灵眼神一亮,面上颓丧之色立即一扫而光,“哪个世子?” 侍卫借着让人送马过来扭开了头,对她这个问题巧妙地避而不答。 两匹马很快牵了过来,看起来比之前关在马厩剩下的两匹要强许多。 墨水灵有些遗憾地打量着两匹马,不过一会又高兴地笑了起来,“洛瑶,现在你再没有理由拒绝跟我比赛了吧。” 趁着墨水灵分神之际,洛瑶自然十分认真观察过两匹马,确定这两匹马并没有被人动过手脚之后,才暗松口气。 不过,待她看见墨水灵一会恼一会喜,心又慢慢悬了起来。 墨水灵的反应太古怪,证明除了在马上做手脚之外,墨水灵还在别的地方布有陷阱等她钻。 不过,这陷阱到底最后网了谁还说不定。 洛瑶淡然一笑,十分干脆豪爽道,“比就比,我们现在就牵马过去赛道那边。” 众人见她们牵马过来,立时停止窃窃私语兴奋地转过头来。 北堂明珠却有些担忧地看着洛瑶,“你——确定没问题吗?” 洛瑶微微一笑,浅眯的眸这一瞬透出让人不敢直视的自信光芒。 “放心吧,我不会逞强的。” 她顶多会以牙还牙而已。 墨水灵最好没有想出太过狠毒的招数对付她,不然她一定会让墨水灵悔不当初。 “预备,开始。”一声令下,两道矫健的身影便如离弦的箭一样嗖一声顺着跑道奔出老远。 刚开始,墨水灵以为她赢定洛瑶。所以跑得并不着急,就在她回头想要嘲笑洛瑶一番的时候,却忽然惊觉眼前一阵风刮过,洛瑶骑着马已经越过她跑到前面去了。 墨水灵登时气急在身后大叫,“洛瑶,你使诈,你骗我。” “骗?”洛瑶凉凉一笑,她的笑声在风里传来像银铃一般清脆动听,可落在墨水灵耳里,就像恶魔的声音一样,她简直被气炸了肺。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不会骑马。” 况且,若墨水灵明知她不会骑马,还非激将跟她比赛,难道墨水灵的做法就光明磊落了? “你等着瞧,我绝对不会输给你。”墨水灵不服气,咬咬牙狠命甩鞭子,试图赶超到洛瑶前面。 但是,就在墨水灵几乎追上洛瑶与她并肩同行的时候,洛瑶心头忽然剧烈地跳了一下。 那是一种对危险的直觉预警。 她皱了皱眉,几乎立刻反射性地伏低身子。 然而,风声呼呼,耳边仿佛有狞笑灌入,她却还未发现危险从何方而来。 墨水灵见她伏低身子,以为这是她想要减少阻力跑得更快的技巧而已。 “洛瑶,早说过跟你在马背上见真章了,想要靠投机取巧赢过我?”她轻蔑地冷笑一声,双腿一夹马腹,马头很快越过洛瑶,“我劝你,还是趁早认输得了。” 第280章 好毒的连环计 利刃破空而来,所有喧嚣这一刻都褪成了无声静止的画面,洛瑶心头突突地乱跳几下。 已没有心思理会墨水灵,她伏着身子,却倏地勒了勒缰绳。 本已越过她一个马头的墨水灵见状,得意地笑着,“驾”一声将马鞭甩得极响。 然而她放肆的骄傲的笑意还来不及完全延展,两匹马错身而过片刻之后,洛瑶听到了沉闷的极轻微的“哧”一声。 那是利刃割裂皮肉才会发出的奇怪声响。 这声响之后,是墨水灵骄傲放肆戛然而止的笑声,还同时变成一道弧线自飞驰中的骏马狠狠摔了出去,她的惨叫声还未扩扬出去,那匹马就已然轰一声如大山倒塴一般倒在地上。 这接二连三的一切,其实发生都不过闪电之间。 洛瑶离墨水灵最近,所以她清楚且完整地旁观了整个过程。 洛瑶没有顾得上墨水灵,她立刻扭头往利刃飞来的方向望去,涌动的人群里,在半人高的草丛旁,有个人低着头将一把强弩藏入袖中正匆匆避走人群。 她眸光一寒,耳里终于传来墨水灵震天撼地的惨叫声。 林氏听闻这边出事,慌慌张张跑过来,却看见墨水灵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根本起不来。 “来人来人,请大夫救救我女儿。” 随行的人员里,当然没有普通大夫,御医倒有两名。 不过,御医还未出现,在墨水灵倒下去的另一端却突然出现一大群人。远远瞧着他们的服饰打扮,就知他们是卓雅丹部族的人。 “哈尔王子你快看,那个小娘身下压着那块碎片像不像我们失窃的圣物?” 圣物? 洛瑶心头一凛,望一眼半死不活的墨水灵,顿时失去暗中救她一把的心情。就在这时,附近涌动的人群里,在那片鸦青的山脉处,却有个人影低着头匆匆闪过。 洛瑶心里打个突,这人影——很熟悉啊。 目光重回墨水灵身上,连心里最后一点怜悯也没了。 墨水灵既然想她死,她又何必对墨水灵仁慈。现在这一切,都是墨水灵自作自受——活该而已。 这时,闻讯赶来的人已经很多了。 其中包括御医以及皇帝。 “陛下,求你让御医救救我女儿吧。”撇去林氏平日的为人不说,但仅就眼前作为一个母亲,她爱护子女的行为却是一名合格的母亲。 墨老爷也赶了过来,见她万般惊恐跪地哀求皇帝,生怕惹出什么岔子,也赶紧一同跪下来向皇帝苦苦哀求。 “万御医,你过去给墨家小姐看看吧。” 皇帝开口,御医自然不敢不从。但御医尚未走到墨水灵身边,就听闻有人忽然用极古怪的音调说道,“慢着,天泽皇帝陛下,这个女人死有余辜,不必再救。” 御医脚步一滞,见皇帝轻轻摆手,他才站在原地不动。 “哈尔王子此话怎讲?” “皇帝陛下,就在前不久,看守我族圣物的守卫发现圣物被盗,臣领着族人一路追查,正查到附近的时候,却发现这个女人撞碎了我族失窃的圣物。” “皇帝陛下,不管这失窃的圣物是不是她所盗,但她毁坏我族圣物,就是侮辱我卓雅丹全体族人,这样的罪人,让她流光身上每一滴血,才算勉强为她的罪行赎罪。” 哈尔王子语气听似谦恭,但态度却十分强硬。 “流光身上每一滴血?天,这也太残忍了吧。”北堂明珠不知何时站到洛瑶身边,皱着眉白着脸,看着那边躺在地上不得救治的墨水灵,眼里闪过几分不忍。 洛瑶仔细看了看那匹倒地不起的马,但并没有从那匹马身上找到利刃,却见它脖子处正在流血。就是那血水的颜色较正常的淡了些,此外,并无异样。 洛瑶目光闪了闪,盯着那滩血水沉思了一会。 北堂明珠以为她为墨水灵的事自责,遂安慰道,“这是意外,不关你的事。况且,若不是她非逼着你赛马,她现在也不会出事。” 洛瑶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自责。” 她只是在想一些想不通的事情而已。 若墨水灵最后摔下去撞碎的杯子真是卓雅丹的圣物,墨水灵怎么拿到的? 原本这所谓的圣物应该是等着她的陷阱,可见墨水灵肯定知道这圣物的来历。 墨水灵现在还不能死。 “哈尔王子如何一口断定那就是你族的圣物?”皇帝虽示意御医停下脚步,心里却对哈尔王子的咄咄逼人十分不悦。 洛瑶这才注意到墨水灵腰下被杯子的碎片深深扎了进去,难怪墨水灵只能一直躺在地上痛苦地嗯嗯哼哼,任林氏怎么扶也扶不起来了。 这一摔一扎,竟将墨水灵直接变日后只能瘫痪在床的废人。 “皇帝陛下,这些碎片证明只有我族失窃的圣物才会是这样子,毫无疑问,就是这个女人毁了我族圣物。” 洛瑶忽然道,“哈尔王子,就算她毁掉的东西真是你族圣物,难道你就不想弄明白你们专人看守的圣物是如何失窃的吗?” “你现在执意阻止救人,我们有理由怀疑这圣物——” 哈尔王子两眼凶光一露,盯着她,厉声喝道,“你什么人?我和皇帝陛下说话,你也敢插嘴?” “哈尔王子,杀人不过头点地,她不过代我们问出了心声,你可不能仗着声音大,惊吓我们天泽的姑娘。” 不知何时也赶来的宁煜适时出声打圆场,说罢,他又望向面色阴晦的皇帝,轻声提醒道,“父皇,墨老爷与墨夫人都快哭晕过去了。” 也不知哪句话触动皇帝心肠,皇帝忽然深深地望了望洛瑶,才朝御医看了看,“去看看墨小姐。” 御医得令,在哈尔王子如同针刺的目光下,颤颤蹲下身子为墨水灵看诊。 一会之后,他略含惋惜向皇帝回复道,“禀陛下,墨小姐从马上突然摔下来,腰部又正正戳中筋骨,她这辈子怕只能躺着了。” 皇帝狐疑地扫一眼倒在不远那匹马,沉着脸没吱声。 哈尔王子却趁着御医看诊的时候,让人将地上零散的碎片收拾起来。 从几块较大的碎片拼凑起来再看,确实很像卓雅丹的圣物——一只泥黄色的碗粗大杯子。 既然御医断定墨水灵没什么可治,止了血之后就让人抬走了。 至于哈尔王子,也拿着那袋收拾起来的碎片跟在皇帝身后去了大帐。 一时众人散去,唯那匹马孤零零倒在原地无人问津。 洛瑶若有所思地走过去,正欲蹲下来仔细研究研究,耳边却传来北堂明珠关怀的声音,“洛瑶,你想干什么?” “这地方血腥味还没散呢,我们还是离开吧。” 洛瑶扭头看她一眼,摇头道,“你先走吧,我想在这再看看。” “看什么?”北堂明珠见她脸上完全没有一丝害怕之色,登时也眨着好奇的大眼珠蹲了下来。 目光瞥过那匹马,又疑惑道,“你不会是想看看它怎么死的吧?”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洛瑶含笑反问,“无论如何,一匹马再乏力都不会突然无缘无故就倒地死掉。” 北堂明珠皱了皱眉,“墨水灵非要跟你赛马,就算这匹马有问题,那也是她活该,你何必为她难过。” 洛瑶默然,望着这个爱憎分明的少女,她张了张嘴,忽然觉得那些肮脏的黑暗的东西,还是不要说出来污染这少女赤子一般的心灵才好。 北堂明珠哪里知道,这两匹马根本就不是墨水灵事前准备的马。 对了,那个送马过来的侍卫说是世子送的。 当时墨水灵还问到是哪个世子。她原本心里也认定是他,可眼下她心里也有了跟墨水灵一样的疑问。 纵然她医术再好,很多药物很多症状,都要在特定条件下才会出现,她当时检查确认过这匹马没有问题的,谁知……。 但眼下再查验,却发现这匹马也被人事先灌了药。药效在它狂奔起来的时候才发作,所以,即使没有暗中那个让她找不到踪迹的利刃,依这匹马发作后的状态,也极可能将墨水灵摔出去。 而摔出去落地的角度也被算得极为精妙,所以还事前将卓雅丹的圣物藏在这。 好缜密的连环计。 马摔不死,也会毁掉卓雅丹的圣物。到时卓雅丹的部众闹起来要求处死祸首,皇帝为平众怒肯定会将人送出去,也就是说,若那个人是她的话,即使摔不死,最终也难逃一死。 墨水灵这蠢货,也不知被谁利用了。 洛瑶不知想到什么,猛地站起来,沉声道,“不好!” “不好?”北堂明珠被她严肃的神态惊到,“什么不好?” 洛瑶苦笑一下,她能跟这姑娘解释这条恶毒的连环计不仅针对她,还针对了皇帝么? “没什么。”洛瑶轻轻摇了摇头,“这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 走了几步,她瞥见元香一脸凝重向她走来,便又停下来,对北堂明珠道,“今天这事,虽非因我而起,不过墨水灵如今伤成这样,我心里想起还是有些难过,我还是先去看看她。” 北堂明珠不太放心道,“她现在这情况,你去了只怕他们未必高兴,不如我陪你一起?” “是我考虑不周,”洛瑶歉然一笑,“那我先回去歇息,改日再去看她。” “这样也好。”北堂明珠松口气,“明天我去找你。” 待北堂明珠走远,元香才转出来,“小姐,那个暗放冷箭的人是——。” 第281章 送你一堆 洛瑶眸光一厉,“是谁?” 元香神色凝重道,“是禁军一名校尉,在墨水灵出事前,有人曾看见他出入过王婕妤的营帐。” 洛瑶听罢,竟慢慢地笑了,“王婕妤的人?也就是说宁弦下定决心要将我置之死地了。” 元香瞧见她唇角弯出的森然弧度,忽然觉得浑身似被寒意浸透。 很好,那么就看看今年这场春猎,最后究竟谁成了别人手里的猎物。 “你说他暗放冷箭?”洛瑶微微垂眸想了一会,“你知道他放的是什么的箭?” 元香脸上浮出淡淡奇异之色,“小姐,奴婢偷偷接近观察过他手里那把短弩,从那把短弩射出的箭,应该非常短小,不过杀伤力却极大。” 杀伤力不大能将一匹成年骏马瞬间毙命吗? 洛瑶默默沉思起来,估计若不是怕最后暴露身份,那支完全没入骏马身体的短箭应该是对准她脑袋的吧? “那是一支箭头用铁制,箭羽却为冰的特殊弩箭。” 听了元香的解释,洛瑶心中疑惑总算解开。 洛瑶冷冷一叹,“冰箭遇热瞬间消融,即使没有完全没入骏马身体,也会慢慢融化成一滩水。刚才混乱的场面,有谁会注意到一匹马的生死。难怪我只看到伤口,却找不到凶器。” 元香担忧地看着她,“小姐,此地已经危机四伏,我们不如提前回京吧?奴婢听说林氏他们打算明天就启程送墨水灵回去医治。” “不,”洛瑶轻轻摇头,“此时提前离开,只会给暗中敌人更多可乘之机。” 况且还有那么多疑惑没解开,她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就是有点可惜,没法从墨水灵嘴里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还不知道,那两匹马是谁在那样合适的时候送过来。也还不知道,墨水灵倒地受伤时,突然在山脉边匆匆而过的身影是谁。 还有墨水灵毁掉的所谓卓雅丹圣物,又是谁盗来,是谁借墨水灵的手设局害她……。 洛瑶满腹疑问,心事如潮。大帐那边,皇帝的心情也像阳光照不到那片阴影一样,望着姿态谦恭但神情隐露倨傲的哈尔王子,他精芒内敛的眼眸下也覆了心事。 “皇帝陛下,这是我族敬奉千年的圣物,如今被一个女人说毁就毁了,这可怎么办?”哈尔王子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若卓雅丹的族人知道他们敬奉千年的圣物毁于一旦,说不定什么时候不受我父王管束,这——” 皇帝微微眯起双眸,慢慢道,“依王子之见,你父王治理卓雅丹必须依靠已经被毁的圣物了?” “皇帝陛下圣明,”听出皇帝语气不悦,哈尔王子心头一震,连忙躬身道,“这跟我父王治理的能力无关,卓雅丹族人敬奉的圣物,就跟皇帝陛下你们敬奉的祖先是一样的存在。臣是担心他们会愤怒,会失控。” 皇帝冷笑一声,慢悠悠道,“如今圣物意外之下不毁也毁了,依王子之见,你说该如何补救?” “这个……”哈尔王子目中精光一闪,迟疑道,“卓雅丹族人信奉圣物,那是因为千年前,这圣物曾保佑族人的先祖在困难时期寻到食物,进而克服重重困厄存活下来。他们相信这圣物存在,能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庇佑他们生活美满。” 皇帝心头怒气自生,说到底,哈尔这个黄口小儿不过想借这破烂杯子讹天泽一笔罢了。 什么信奉千年的圣物? 那东西既然如此珍贵,又岂会轻易为外人所盗? 皇帝微微探眸,幽芒闪烁的目光缓缓扫过哈尔王子身边装着碎片的袋子,他有理由怀疑,眼下毁掉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圣物。 墨家那个女儿真是该死,简直蠢上天了。不知被谁利用一把,现在却将麻烦扯到他头上。 皇帝心头窝火,正想着谁能适时出现揭穿哈尔这骗局。 就在这时,却有宫人低声来报。 皇帝听罢,双眉往上一扬,满脸阴郁散去,竟语气松快道,“快宣。” 一会,就见宁易非缓缓进入大帐。 “臣,参见陛下。” “免礼。”皇帝抬眸掠过气度非凡的身影,显得心情极好道,“听说你去卓雅丹的市集逛了一圈,还带了礼物回来给朕?” 宁易非从容一笑,“是的,陛下。” 他往后扬了扬手,随即便有人抬着一个草编的萝筐进来。瞧着抬这萝筐进来两人动作甚为吃力,但萝筐上面以灰布盖着,一时让人瞧不清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皇帝两眼扫去,微带好奇笑问,“宁世子带的什么礼物?” 宁易非淡淡道,“请陛下稍等。” 说罢,他将目光落在哈尔王子身上,“请王子来猜一猜,这萝筐里是什么东西?” 哈尔王子傲慢地打量他一眼,虽有皇帝的礼遇在前让他不敢对宁易非太过放肆,但瞧见宁易非坐着轮椅进来,即便自身气度不凡但终究看起来温雅无害,因而并不怎么将宁易非放在心上。 他大笑一声,“这位……嗯,宁世子?” 宁易非似笑非笑睨着他,轻轻点头。 “若我猜对的话,将这些礼物都送给我,如何?” 好大的口气! 皇帝面色极快地沉了沉,宁易非似没有意识到皇帝心里不悦一样,看着面带铜色的哈尔王子,缓缓道,“若王子猜错的话,又当如何?” 哈尔王子两眼眯成一线盯着萝筐看了一会,随即哈哈笑道,“世子想我如何?” 宁易非仿佛没看见他成竹在胸的目光一样,淡淡道,“只要王子一句话,一句对卓雅丹族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话。” “好。”哈尔王子立即爽快道,“请世子描述描述?” “嘴巴圆圆,肚子壮壮,腹中无物敢比天,就是卓雅丹寻常易见且特有之物。哈尔王子可猜三次,若猜中,这些宝贝就是王子的。” 哈尔王子盯着萝筐,想了一下,问,“什么颜色?” 宁易非瞄他一眼,言简意骇答,“褐。” “天碗?” 宁易非摇头,“一次。” 哈尔王子摸了摸下巴,“天地通?” 宁易非再摇头,神情淡若无痕,“两次。” 哈尔王子见状,不由得谨慎起来。又仔细盯着萝筐审视了好一会,眉头皱起又舒展,舒展又拧起。还走到盖着灰布的萝筐旁绕着走了两圈。皇帝两眼泻一丝精光扫向宁易非,只见身有残疾的男子神色淡淡,风华绝伦的面孔上,不见喜不见悲,更不见一丝一毫的紧张。 皇帝又老神在在眯眸掠望盯着萝筐打量的哈尔王子,从哈尔王子拧起的眉头可见他神色开始焦躁不安。 大约过了一盏茶,哈尔王子才停止打量,神情笃定地站到宁易非跟前,企图以居高临下的姿势震慑宁易非,“世子,我猜,这萝筐里的礼物,一定是广玉盘。” 宁易非神色淡雅的脸庞似微露了一丝吃惊之态,他眸光极快地闪了闪,开口仍旧温雅从容的语调,“王子确定?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哈尔王子从站到他面前起,就一直紧紧盯着他脸庞,哪怕宁易非神色之间只出现那么分毫细微变化,他自信也绝没能逃过他眼睛。 目光一闪,他自信满满地盯着宁易非,傲然笑道,“哈哈,宁世子就不要故弄玄虚了。我相信宁世子该不会输不起才对?” 宁易非神情有瞬间沮丧,随即又淡淡道,“自然。还请哈尔王子确定最后答案。” “我猜,这萝筐里的宝贝,就是我卓雅丹特有的广玉盘。” 宁易非再问,“王子确定?” “确定。”哈尔王子点头,“请宁世子让人揭开这块布。” “哈尔王子应该不会忘了刚才说过的话吧?”宁易非当然不会急着揭布,反目光深幽盯着哈尔王子,“我看王子相貌堂堂,绝不是出尔反尔之徒。” 哈尔王子心里忽然咯噔一声,但这会已容不得他多想,更不容他反悔。况且他觉得自己赢定了,当下对宁易非这怀疑的态度隐隐有些恼火。两眼一瞪,他冷笑道,“宁世子放心,我哈尔愿赌服输,你揭布吧。” 宁易非淡淡一笑,“好。” 一个眼色递去,盖在萝筐上面那块灰布立时被揭开。 哈尔王子望着萝筐里面的东西,一双本来细小如缝的眼睛忽瞪得大如铜铃。 “这,这不可能!”他僵硬地指着萝筐里面的东西,惊愕道,“这里面怎么可能不是广玉盘。” 宁易非淡淡一笑,“王子亲眼所见,是或不是,随王子亲自检验。” 皇帝盯着那满筐宝贝,两眼乍然迸出浓烈的光芒来。 “哈哈,宁世子这筐宝贝果然极好,朕心甚慰。”说罢,他两眼带着无比威压扫向完全呆怔的哈尔王子,缓缓道,“哈尔王子,可要亲自上前查验?可惜,朕还没见识过卓雅丹特有的宝物广玉盘。” 他这声听似遗憾实际得意的轻叹,终让哈尔王子骤然变脸。 不过,他默然想了想,眼中狠色闪过,他似无比疑惑地望向宁易非,还想垂死挣扎一把,“不知宁世子能否解释一下,这些宝贝究竟从何而来?” 第282章 她的心思你别猜 宁易非微微勾唇,“看来哈尔王子很意外?” 他侧目瞥了眼萝筐,遂点头,“说实在话,我也很意外。 ” “卓雅丹族人敬仰信奉千年的圣物——圣杯,怎会满大街都有售卖?”他瞥了瞥嘴角浅浅勾起的皇帝,又缓缓道,“我很怀疑也很好奇,才买了一筐回来送给陛下。改日回京城,也许可以让大家开开眼界,见识一下卓雅丹的圣物。” 听了这话,哈尔王子的脸色,立即变得一下青一下红。 皇帝开口道,“哈尔王子,你族圣物不是只此一个?高高供奉在神塔吗?现在宁世子随便逛一圈都能搜罗到一萝筐,朕很怀疑啊!” 他怀疑什么? 没有明说,不过他目光所落之处,已经十分明确向哈尔王子表达了他的疑虑。 哈尔王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脸色登时又变了数变。 皇帝望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他那个装着圣物碎片的袋子。 宁易非淡淡道,“我听说,民间技艺超凡的匠人,一般都喜欢在自己制造的物品隐蔽处留下印记。” 这大帐里面,绝大多数是皇帝的亲随,当然这些亲随绝对是耳聪目明者。 听了宁易非这话,自有闻弦歌而知雅意者。 于是,皇帝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立即便有人无声无息朝那个袋子弹出一缕指风。 “哐当”一声,宁易非歉然朝皇帝请罪,“请陛下恕罪,臣一时手滑。” 所以,手里茶杯落地。 同时发出“哐当”声的,还有那被人不动声色弄开的袋子。 皇帝微微眯眸,宽容地摆了摆手,“无妨。” “咦,哈尔王子这袋子里装的,原来也是准备送给陛下的宝贝吗?”他佯装诧异回头,盯着散落地面的碎片,眼眸流转的波光也似碎成了无数亮片。 哈尔王子望着自袋子散落出来的碎片,脸色蓦然变得十分难看。 因为碎片的色泽,明显跟宁易非从市集买回来那一萝筐的“圣物”近似。 宁易非迷雾层叠的目光轻轻瞥过那些碎片,唇角隐隐勾出讥讽弧度。他怎么可能只让这些礼物与圣物“近似”而已。 “我……”哈尔王子盯着地上碎片,梗着脖子,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不是。” “不是?”宁易非似乎十分疑惑,就在哈尔王子脸色大变的时候,不动声色滑动轮椅到了碎片旁,这时他弯腰随手一拾,捡了块碎片往空中扬了扬,“这是圣物的底部吧?” 他说这话,纯粹是将哈尔王子的目光吸引过来而已,自然无需哈尔王子作答。稍一停顿,他又接着往下说,“请王子认真的仔细的看看,这底部隐蔽刻下的印记是不是与我购买回来那一萝筐的礼物一模一样?” 哈尔王子眯起两眼掠过去,脸色立时变了又变。 因为此时此刻,从他的角度,确实能无比清晰地看见在宁易非手上那碎片底部显露出独特的印记。 不用比较,他直觉知道,那一萝筐的“圣物”底部,肯定也有相同的印记。 哈尔王子铜黄色的脸蓦地阴沉起来,他忽然意识到其实从宁易非进入这大帐开始,就一直针对性的算计着他。 难怪他们祖宗有句老话说,宁肯相信狐狸,也不能相信天泽的人。 皇帝微微眯着眼眸,意味不明的目光慢悠悠投了过来,“哈尔王子,这个你怎么解释?难道你卓雅丹族的圣物……并非独此一个,而是满大街人手皆有?” “误会,”意识到今天这事他彻底讨不了好,哈尔王子脸色连变数变。在皇帝不怒而威的无形气势下,他背后甚至瞬间冷汗涔涔。 “皇帝陛下,这是个误会。” 在皇帝威严目光压迫下,他勉强保持镇定,但在他清醒意识到得罪皇帝的后果很严重之后,再也忍不住满脸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臣一时不察,被小人愚弄了。” 皇帝温和地笑了笑,“哦,然则,哈尔王子现在已经确定袋子里装的碎片并非卓雅丹族供奉千年的圣物了?” “臣有眼无珠,”哈尔王子惶惶然深深叩首,“请宽宏大量的皇帝陛下饶恕臣不察之罪。” 宁易非在旁半阖眼眸,谁也看不见他长睫掩映下遮着淡淡嘲讽。 一个小小部落的王子,拿一袋碎片就敢要胁皇帝,他该赞这王子勇气可嘉?还是该嘲笑这王子愚不可及? 皇帝不咸不淡地掠一眼伏地叩首的哈尔王子,眼底流泻着浓浓嘲讽与快意。不自量力的黄口小儿,敢到他跟前叫嚣?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就在这时,忽有宫人进来禀报,“禀陛下,卓雅丹的汗王求见。” 皇帝眯了眯眼,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哈尔王子头顶上打了个转,随即缓缓吐字,“宣。” 宁易非立时行礼,“陛下,臣先告退。” 皇帝关切地望着他,温和道,“你身子不好,回去好好歇息。” “谢陛下关怀,臣记着了。” 宁易非退出去时,正遇上神情急切的汗王匆匆而入。 略一颔首,宁易非便自去了。 没有人知道,卓雅丹的汗王进去大帐面见皇帝之后,他们到底在里面密谈了什么。只知道汗王回去的当天夜里,卓雅丹部似乎发生了一些骚动。而这股骚动,似乎随着天亮又渐渐平息下来。 翌日辰时刚过,林氏就带着下不了床开不了口的墨水灵回京去了。 北堂明珠过来找洛瑶的时候正好远远瞧见他们离开,因而情不自禁在洛瑶面前感慨了几句,“她趾高气扬的情景仿佛还如昨天历历在目,谁知一转眼,她却毁了一辈子。可见一个人命数无常。” 洛瑶听着这话,自内至外都没有一点波动。墨水灵自己找死,靠别人怜悯也好不起来。 “所以明珠你该及时行乐。”她隐隐嘲讽一笑,“别将遗憾留明天。” 北堂明珠见她情绪不好,与她小聚一会便离去了。 她离开之后,洛瑶独自一人呆在营帐里反思。 作为一名医者,她本不该对一切生命冷漠视之。可她学医的初心,只为自医。所以她算不上一个纯粹的医者。有仁者之心的医者,才能算真正的合格的大夫。 她么?或许就是背着无边怨恨自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而已。 可她瞧着一夜愁白头的林氏,看着神情如死默然流泪的墨水灵,为什么心里会感觉闷闷的堵堵的,似有什么在无形拉扯着她心肺一样难受? 就在洛瑶纠结怀疑自己对墨水灵冷漠相待究竟对还是错时,有个婢女低着头脚步轻盈地闪身进来。 感觉到气息不对,她立时警惕抬头。 就见那脚步轻盈的婢女也抬头向她望来,“洛姑娘,这有你的信。” “朱雀?”乍见这张冷艳的脸,洛瑶立时收起冷冽气势,诧异地挑了挑眉,“他让你来的?”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宁易非了。 朱雀朝她走近几步,将薄薄的封套双手奉过去,“请姑娘收下。” 洛瑶皱眉,冷眼瞥了瞥封套,沉声道,“你走吧,我今天没有见过你。” 朱雀怔了怔,睁着漂亮的眼睛不解地看着她。 被这样直白不加掩饰的目光注视着,洛瑶心里忽然便冒出几分怒意。 对于这莫名其妙而起的怒意,洛瑶也分不清究竟是恼谁更多一些。她掠了眼递着封套分毫不退的朱雀,恼怒道,“你带回去,告诉他,不管他想说什么做什么,我现在都不想知道。” 朱雀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想了一下,低头看着手里的封套,忽然手一扬便将里面的回纹信笺抽了出来。 她瞄了一眼似乎气恼难消的少女,清了清嗓子,直接对着信笺轻声念了起来,“见字如见人,一个时辰后,溪边三里南面坡下,要事相商,不见不散。” 洛瑶听着冷清声音,心头怒火忽然大盛,“不见不见,你赶紧走。” 朱雀鲜少见她情绪失控,一时竟愣愣的盯着她,连眼睛也忘记眨。 直至洛瑶恼火地推了她一把,她才如梦初醒般。之后困惑不解地掠了洛瑶一眼,将信笺塞回袖中,这才低着头退出营帐。 元香一直安静待在里面,自将这一幕从头看到尾。可她看着情绪失控的少女,似乎也跟朱雀一样难以理解。 想了一会,她忍不住轻声问道,“小姐为何不愿——”见他? 宁世子既然悄悄托朱雀送信来,说明肯定有极为重要且隐秘的事情。不然就不用避讳着,不惊动旁人了。 元香心头莫名有丝兴奋,也许那个人已经知道了小姐想要解开的谜团。 洛瑶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恨恨道,“我为什么要见。” 元香愕然睁大双目,听这口吻,小姐怎么好像在跟谁赌气? 想了想,元香老老实实道,“他手里说不定有小姐想要的答案。” 有现成的答案,不是比她们费心思再调查推测更好吗?她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拒绝。 洛瑶想起那两匹马的事,沉着脸心烦意乱地哼了哼,“没有他,我迟早也能弄明白。” 这话听得元香一阵迷糊,可看见少女烦恼染眸,隐隐约约似乎又有些懂了。 第283章 迟了 从旭日东升等到日影西斜,宁易非终究没在溪边三里南面坡下等到洛瑶。 “小姐,这是宁世子托人捎来给你的东西。”墨玉捧着一个木盒入营帐内,有些好奇地瞄了几眼。 少女眼角余光扫过木盒,眉梢立时浮出一丝恼意。默了一下,才怏怏道,“拿过来。” 墨玉听话的将木盒拿到她旁边的桌上,“小姐,要打开吗?” 洛瑶皱了皱眉,“打开吧。” 既然收下,总不能不看清楚里面的葫芦卖什么药。 墨玉一会就从木盒里拿出一个泥黄色的东西来,她打量几眼,惊奇道,“小姐,奴婢听说卓雅丹的圣物就是这样一个杯子,这是不是?” “圣物?”洛瑶凉凉一笑,将她手里的杯子接了过来,“如今卓雅丹的圣物已不值钱。” 她将杯子对着灯火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终于在杯子内壁底部发现两个小字。 “北堂?” 疑惑一瞬,洛瑶盯着手里所谓的圣物,眸色渐渐变深。 墨玉不知其意,“什么北堂?” 洛瑶自嘲一笑,随手将杯子搁在桌上,“想不到,我差点阴沟里翻船。” 冒名及时送两匹马过来的人,不是宁易非,而是那个在大年初一被她暗整过的北堂征。那个纨绔竟然也随行来春猎? 那两匹马,是北堂征弄来的。不过他与墨水灵素不相识,应该没有参与到后面的事。 这么说,当日她匆匆一瞥捕捉到在山脉边掩映避走的,仍另有其人? 想着想着,洛瑶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墨玉,北堂明珠家里有哪些兄弟姐妹?” 能够随行前来春猎的,基本都是京中三品大员及家眷。京中姓北堂的人不多,三品以上的官员更少。 洛瑶忽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袋,之前她怎么一直没想过这个可能。 墨玉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小姐与北堂小姐交好,竟还不知她家中之事?” 摇了摇头,她又道,“北堂夫人嫡亲所出,就北堂明珠小姐,与上面两位兄长。”她顿了一下,两眼冒光隐隐兴奋道,“其中,北堂小姐的大哥跟小姐你的哥哥我们府的大少爷一样,都是少年将军呢。” 洛瑶心中一动,随即却不知什么滋味的苦笑道,“该不会,我们天泽大名鼎鼎的少年将军北堂牧就是她亲哥吧。” 那可是个比她哥哥厉害许多的人物,也是宁国公府的顶梁柱,是四大国公府年轻一代最为杰出的人物。 墨玉不解地眨了眨眼,“看来小姐都知道了嘛。” “不,我还有不知道的。”洛瑶苦笑着吸了口气,似乎有些难以接受的缓缓问道,“明珠她二哥,该不会是胡天酒地纨绔为生的北堂征吧?” 墨玉不以为然道,“谁家都不可能全部占好的,北堂小姐的二哥……在北堂将军的威名下,胡混一些也很正常。” 很正常? 洛瑶再次无语苦笑,记得当初北堂征就曾无比骄傲地提了一句“我大哥……”,当时她压根就没法将那个混帐与北堂牧联系一块。 墨玉见她苦笑连连,当下疑惑道,“不管谁是北堂小姐的兄长,这也不影响小姐与她交往啊。小姐你的兄长我们的大少爷,比起北堂将军,同样不逊色。” 墨玉哪里知道她与北堂征之间的过节。 洛瑶心下有些气闷,想当时若不是她见机得快,说不定墨水灵的下场就是她的写照。 可北堂明珠,是她重生后,第一个一见就心生好感的姑娘。 想了半晌,洛瑶慢慢想起很多事来。北堂夫人曾出入过周贵妃的营帐,然后,有周贵妃想逼认她为义女之事。再然后,有王婕妤……。 “真是好样的!”北堂征! 她还真是小瞧了这么个混帐东西。 洛瑶深深吸了口气,在心里恨恨想道,看在北堂明珠的情份上,她暂且饶过他一次。若下次再算计她,犯在她手上的话,谁的情面都没用。 目光不经意瞄过桌上的泥黄色杯子,洛瑶心绪又微微乱了起来。 宁易非巧妙化解那天被动局面之事,她后来自然也听说了。 可那个人送这只杯子过来什么意思? 除了让她知道安排圣物一事另有其人外,难道还想让她……? “小姐,你别那么用力握这杯子了,奴婢看着心疼。你手都弄红了。” “哦,没事。”洛瑶瞥过自己泛红的手背,慢慢松手回复平静。 那两匹马的事,终究因为她心里下意识先入为主认定了他,更潜意识相信他。 所以在后面的检查,她并没有那么细致。 什么时候,那个人已经可以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到她的心情与决定?什么时候,她心里已经对他放下防备警戒? 这是洛瑶闷在营帐里反思两天也没想出结果的事。 她不是恼宁易非的好意,而是恼自己渐渐降低的警惕性与防备心。 想到这里,她忽然闭上眼睛,冷声道,“将东西收进盒子,随便塞哪个角落都行,只要不碍我眼就好。” 墨玉诧异地张大嘴巴,可见她面容冷清,并闭着眼睛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只好默默按吩咐将那只杯子放好。 又一天过去,宁易非仍旧在溪边三里南面坡下等洛瑶,仍旧从日出等到日落,也没有等到他想等的姑娘。 夜色沉沉,夜风里似有叹息声荡过,也不知惆怅了谁的心事。 夜半的营地,除了少数值夜巡守的士兵外,大多数人都沉睡在梦乡里。 谁也不知道,在寂静的深夜,有头两眼冒绿光的猛虎悄悄避过巡守士兵的防线,慢慢嗅着气味来到了女眷的营区。 这只猛虎似乎通人性一般,它一声不响地嗅着走着,一个个营帐寻过去,在洛瑶的营帐前嗅了几下似在确定什么。它在外面停了一会之后,忽然张大嘴巴两腿一腾就凶猛往里扑。 “什么人?”里面有迟钝的喝问声响起,但很快,野兽的嘶咬声与人类的惨叫声就交织在一起。 这样的夜晚,本该早就睡下的继夫人墨秋言却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她干脆披衣起来,挑亮如豆灯火,望着不时爆响的灯芯怔怔出神。 “为什么我总觉得今夜心神不宁?” 叹了口气,她为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入嘴却惊觉凉意瘆人,遂拧着眉头将杯子搁下。 “夫人,你怎么起来了?”在里面打着地铺守夜的丫环迷迷糊糊听到响动,睁开一丝眼缝瞄了瞄,见继夫人沉着脸在发呆,登时吓得睡意全无。 丫环小心翼翼瞄了瞄她,“夫人要喝水?” 继夫人摇了摇头,“我想出去走走。” “这个时辰?”丫环瞄一眼外面漆黑苍穹,委婉劝道,“夜里风大,夫人这时辰出去容易着凉。” 继夫人随手拿了件披风往身上一系,“这样就好。” 说罢,她想了一下,竟朝丫环摆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别跟着。” 丫环迟疑地看着她,有些着急道,“这……夫人,奴婢不放心呀。” 继夫人已起身往外面走,“我这么大个人,难道还能走丢不成。”顿了顿,她声音微厉阻止,“别跟来。” 丫环无奈,只能独自坐立不安留在里面眼睁睁看着她走出去。 继夫人出了营帐没走多远,忽撞见有数名黑影正朝这边女眷营区悄悄潜过来。 她登时大惊,但也立时机警地拖着发软的双腿躲到高大的毡顶后。过了好一会,她双腿才不再发软打颤。 正想着将这一发现告诉给巡守的士兵,谁知就在她走出去瞬间,眼角无意一掠,竟似掠见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 她浑身一僵,双腿登时似灌了铅般,沉重得怎样挪也挪不开半步。 用力吸了好几口气,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皱着眉头思忖一会,随后决定悄悄跟上那列黑影。 尾随着跟了大约三四百米的距离,她瞧准时机,忽低声喊道,“成玮?是你吗?” 那列黑影闻声,立时齐齐杀气大盛朝她隐身处望了过来。 队列中,一人似是低低与其他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那些黑影才继续若无其事往前去,待到那列黑影走远,继夫人抚着自己呯呯直跳的心脏,慢慢现身出来。 “母亲,你不在营帐里休息,到外面来干什么?” 夜色里,微弱光线下,洛成玮将面巾拉下。一张钳着狠戾双眼却满是青郁的脸慢慢露在继夫人面前。 继夫人不答,反四下望了望,飞快拉着他往毡顶后面躲起来。 “我问你,你怎么偷偷跑来卓雅丹?我不是让你在府里好好待着吗?” “你妹妹雪琪是不是也跟你一起过来了?刚才跟你一块那些都是什么人?你们打算干什么?” 洛成玮用力捊掉她的手,眯起双眼盯着她,唇边缓缓浮出一抹古怪又快意的笑容,“母亲整天只会叫我们忍耐叫我们等,到底要让我们忍到什么时候等到什么时候?” 继夫人看见他的笑容,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瘆人得慌。 她吞了吞口水,嘶哑着声道,“对付洛瑶那个贱人,我自有主张,你和雪琪就不要再掺合到里面来了,好不好?” 洛成玮抬头掠了掠远处,唇边笑容诡异莫测,吐出的字音比腊月冰雪还冷几分,“迟了。” 第284章 残杀之夜 继夫人心头猛地一跳,“什么迟了?” “母亲,这个你就别管了。 ”洛成玮眯了眯眼,望向压抑下已然不再平静的夜色,漠然道,“过了今晚,你以后再也不用为那个贱人操心了。” 继夫人大惊,他说得越笃定,她心头就越不安。 “雪琪呢?”继夫人死死盯着他,几乎厉言疾色质问,“她人在哪?” “她到底在哪?你快告诉我。”说到后面,继夫人几乎带着哭腔在哀求。 洛成玮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又不解地扫她一眼,“母亲只管放心,她安全得很。” “不,她出事了,她一定出事了。”继夫人猛摇头,还用力捶了捶胸口,“我这心里觉得慌得很,她一定出事了。” 见她反应如此古怪,洛成玮已经拧起眉将不悦摆到脸上,“母亲,夜里风大,你就不要随意出来走动了,赶紧回去歇息吧。” 停了一下,他略略软下语气哄道,“你回去吧,我保证雪琪平安无事。” 继夫人却慌张地按着胸口,“我不回去。” 想了一下,她忽道,“你不告诉我就算,我自己找她去。” 她说罢,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腿就往另外的营帐走去。 洛成玮见她所去方向就是洛瑶那边,心里暗骂一声,连忙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奇怪的是,他们闹出如此大动静,周围巡守的士兵竟然没有一个过来查问。仿佛四下就像无人一样,那种静谧诡异的气氛让洛成玮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不过想到这个时候,那边应该得手,他心里的兴奋很快又盖过那点来得莫名其妙的不安。 继夫人尚未跑到洛瑶的营帐前,只在附近营区,就听闻有野兽嘶吼声。另外还隐约夹杂着惨叫声与混乱的奔走声呼救声等等。 她脚下突如其来一跄踉,身体不可自抑地剧烈晃了晃。幸好洛成玮已追了上来,见状立时眼疾手快扶住她。 她惊恐抬起头来,白着脸,颤着唇,用力紧紧攥着他胳膊。那力度甚至大到已经捉到洛成玮疼得皱起眉头来,她仍兀自不觉般,狠狠地用力捉着,过了半晌,才止住颤抖,“你快告诉我,那边的嘶吼声不是什么猛虎野狼一类的凶猛野兽,你快告诉我啊!” “母亲,你先站好。”洛成玮心里虽不耐烦,不过也没有狠心甩开她不管,只皱着眉头沉声说道,“你都已经听到了,还问我干什么?即使掩耳盗铃也无法自欺欺人的。” 说罢,他狠戾眼底转过一抹快意厉芒,“不错,你听到的就是野兽的嘶叫声。” 也不知继夫人哪来的巨大力气,听了这话竟突然用力一把甩开他,提着裙摆不管不顾就往那边混乱之所奔去。 “母亲,你站住。”洛成玮见状,立时朝她气急败坏吼道,“那边危险,你跑过来送死吗?” 继夫人却似完全没听到他的呼喊声一样,脸上浮出一股坚韧之色,反而越跑越快了。 不一会儿,她就跑到了洛瑶的营帐前。 此刻,野兽的嘶吼声还在继续,周围的人都已惊恐万状四散奔逃,唯恐跑慢了会变成虎口美食。 继夫人这个时候忽然停了下来,移着如灌铅一般的脚步,缓缓地缓缓地一步步向营帐挪去。 不过几丈的距离,她却似走了一辈子那么久才终于走到营帐入口。 放眼望去,里面一片狼籍。 狼籍之余,还满室血腥。 里面,如豆灯火还在无情地燃烧着,晕黄的灯光冷冷地照出正趴在床前耄餮大餐的老虎身上。 它锋利的爪牙下,是一个已然绝了气息的生命。 继夫人望进去的时候,它正舔了舔嘴唇,似乎对眼前的美味十分享受。抬一下头,遂又低下去,继续用它锋利如刀的牙齿去咬底下脖子已失了一半的尸首。 也许是兽性使然,即使尸首气息已绝,它仍旧习惯性地叼着脖子想要完全咬断。 那血淋淋的脖子被咬起,相连的脑袋也被提到半空。 “啊!”继夫人只模糊望见那尸首的脸,可她发出一声惨叫后,已然抵不住刺激,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洛成玮见状,心里郁卒暗咒一声,又不能不管她,只好自认倒霉准备上前抱起她。 这时候,大家都顾着逃命,他就算想找个人来帮忙也找不着。 然而,他在抱起自己母亲时,两眼下意识也往帐内探了探,虽心里知道里面的人必死无疑,可他想害洛瑶已久,此等大快人心的情景,个中非同一般的美妙滋味,他怎能错过。 也就是这一探,他却立即惊得腾腾倒退几步,虽然没有直接跟着晕过去,可那脸色简直白得比见鬼还可怕。 就在这时,附近的巡守士兵终于闻讯赶了过来。 带武器的,举火把的,浩浩荡荡一大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人,他们脸色森然,步伐齐整。他们一部份人将惊恐四散的人群带到统一的安全区域,另外的人则直奔还在品尝美食的老虎而去。 也许感受到危险的威胁,里面的老虎咬了几口之后,忽然停下来,扭头望了望门口,接着纵身一跃,竟趁着黑夜极快地逃逸开去。 接着,四下又此起彼伏地响起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与哭喊声。 洛成玮这时完全似石化一般呆立当场,他甚至都不知道那头猛虎几个起落间,已经奔袭到其他营帐接二连三又伤了其他人。 “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这时,洛瑶在元香墨玉一左一右的簇拥下,缓缓自黑暗一角现身出来。 人们顾着逃散,谁有心思回答她。 洛瑶只好径直来到呆滞的洛成玮面前,淡淡问道,“二公子,你能告诉我一声,这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洛成玮被逐出宗嗣,又被夺了洛姓,他自然没有资格再当洛瑶一声二哥的称呼。 洛成玮骇然望着她,惊恐出声,“你?你是人是鬼?” 少女茫然地眨了眨眼,“二公子,我是人是鬼,你可以看看地上,看看我有没有影子不就知道了。” 他倒是很想将她变成鬼,可惜,他没有机会了! “雪琪!”洛成玮掠她一眼,忽然悲愤地抱着脑袋呜咽起来。 大概他那喊声实在太过悲恸,原已晕倒在地的继夫人这会竟自动悠悠转醒过来。 洛瑶走近她跟前站定,还示意元香将人扶起,“继夫人,三更半夜的,你不睡觉跑来我的营帐前干什么呢?” “妖怪,你是妖怪。”继夫人骤然看见她平静脸庞,却惊骇得腾腾直退,“你快走开。” “哦,我正想告诉夫人一声,二姑娘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钻进我营帐让我收留她一宿。”她笑了笑,继夫人看着,只觉她脸上的笑容比恶魔还可怕。“虽然她被逐出宗嗣没资格再冠洛姓,不再是我妹妹,但好歹是父亲的血脉。我总不忍心看她大晚上在外瑟瑟不安,所以就好心收留了。” “可你也知道,她心里对我有误会。我想着若我留在营帐,她肯定休息不好。”洛瑶似乎完全没看到继夫人已被打击到吐出一口鲜血,仍含着笑不紧不慢道,“正好我还没看过卓雅丹夜幕下的景色,索性就将营帐让出去给她一个人住了。” “对了,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洛瑶一脸懵懂无辜地看着继夫人,明知故问道,“我问二公子,他也不肯答。” “该不会二姑娘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吧?”少女皱了皱眉,面上露几分担忧,“我刚才隐约听到有人说有猛虎闯到营帐,还袭击伤了好几个人。” 说着,她蹙了蹙眉,装模作样往营帐探了探,“哎呀,也不知二姑娘有没有受伤。” “洛瑶,你……噗!”再一口如花鲜血喷溅而出,继夫人终于耐不住刺激再次晕了过去。 知道恨了?知道痛了?知道剜心剜肺什么滋味了? 洛瑶才不会像洛成玮那样,想要亲眼证实洛雪琪的死状有多么惨烈可怖。她只要确定一件事就行,那就是洛雪琪早已经死翘翘了。从继夫人的反应来看,说不定还亲眼目睹了猛虎咬断洛雪琪喉管那一幕。 那么继夫人肯定也知道,她的宝贝女儿是被她的宝贝儿子亲手送上绝路的。 洛成玮受此打击,竟然还没有昏过去。洛瑶还以为他可能会受不住疯掉,看来她又低估了这个男人的抗打能力。 “洛瑶,你害死你亲妹妹,你禽兽不如!你怎么还不落地狱!”被洛瑶冰冷入骨的目光扫过,呆滞的洛成玮终于恢复了神智,忽然便状若恶魔般赤着眼冲她厉声吼叫起来。 吼罢,竟还疯了一般凶狠地朝洛瑶扑过来。 看他吃人眼神,大概恨不得当场将洛瑶撕碎了。 洛瑶退开几步,鄙夷地掠他一眼,嘴上又叹息道,“二公子,这句话你还是趁着夜深人静时好好扪心自问吧。” “墨玉,给父亲传个话,就说——”她漠然扫了眼洛成玮,长睫掩着厉芒,缓缓勾起了唇角。 第285章 捧杀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元香轻轻巧巧一拂袖就将洛成玮甩出老远,又凝着他一步一跌狼狈爬起,才慢慢地一字一顿道,“二公子不服教诲不受管束,擅自潜来卓雅丹并与哈尔王子勾结,企图对我天泽行不轨之事……。” “贱人,你敢!我要杀了你。”洛成玮听着这些词一个一个从她嘴里嘣出来,简直要气疯了。刚才是悲痛欲绝状若疯颠,现在是怒急攻心惧恨交织,“你个该死的贱人,你给我住口,赶紧住口,听到没有。” 洛瑶又怎会听他喝阻,从猜测怀疑到最后证实,确实是他们暗中唆使墨水灵设下所谓的圣物陷阱害她,她心里对他们仅存的一点血脉亲情也被消耗殆尽了。 他们一次次将她置之死地,从来没顾念过她与他们也有血脉亲情,她又何必一念为仁。 “该住口的是你。”暗影处,突然有儒雅身影走出来,“来人,将他给我绑了,把嘴巴堵上。” 洛瑶缓缓扭头看去,朝他施以一礼,“见过父亲。” 洛千重目色不明地盯着她打量半晌,沉沉道,“刚才的话,直接烂肚子里。” 洛瑶眼角微不可见地迸出一缕讥讽冷意,面上乖巧应声,“是。” 虽然她不留恋安国公府,但那个地方好歹有她哥哥与弟弟在,目前她也暂时没有毁掉的想法,所以刚才那些话,她自然会让它烂在肚子里。 刚才,若不是知道他已经隐在暗处,她也不会说。 那番话,并非为了刺激洛成玮,而是为了故意说给他听而已。 若不然,他还以为他曾经看重的儿子还可救药。 直至最后他的好儿子将安国公府给卖了,他才幡然悔悟。 洛千重目送他的人将洛成玮扭送走,又望了望还飘着血腥味的营帐,这才将目光落到洛瑶身上,皱着眉头道,“这地方不安全,你随大家到士兵巡守的地方去吧。” “是。”少女盈盈一拜,毫不迟疑转身就走。 这一夜,女眷这边的营区布满了惶惶不安的紧张气氛,洛瑶置身其中,却淡然超脱当事人一样。 那头伤人的猛虎,暂时还没找着。皇帝下了命令,一定要将它逮到处理掉。 于是,从夜里开始,就专门派出一队守卫追逐猎虎。 至于被咬死在洛瑶营帐里的洛雪琪? 洛千重是绝对不会出面承认那是他被逐出宗嗣被褫夺姓氏的女儿,一来以洛雪琪和洛成玮这样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出现在随行的家眷之列。二来,这事涉及到卓雅丹与洛成玮还有洛瑶……,这不仅仅是颜面问题,还有更深层次的政治意义。 所以,最后,洛雪琪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连死也没有被正名,还是洛瑶随口撒了个谎,说那是代她以身伺虎的婢女,总算存了一个忠烈的名声,继夫人才有机会偷偷摸摸收殓洛雪琪残缺的尸骨。 不过,继夫人本来就被洛雪琪的死状打击到吐出好几口心头血,再亲眼目睹被咬得七零八落的尸首,勉强撑着拾完尸骨,转过身立刻就病倒了。 于是,洛千重一声吩咐,继夫人也被送回京养病。 就在清晨,这边刚送走继夫人,女眷营区这边似乎还笼罩在昨夜的惊恐事件难以平静。那边就有人突然从山里拾到一块帝王玉,并立刻敬献给皇帝。 此刻在大帐里,皇帝跟前,这人正将吉利话不要钱的拼命往外倒。 皇帝正听得高兴,拿着通体墨黑无一丝杂色的帝王玉正在仔细观赏把玩,正听到这人说到“帝王玉出,帝星光芒大现,必佑吾皇千秋鼎盛”之时,皇帝手里那块帝王玉却“呯”地掉到地上。 这还不要紧,要紧的是,一块象征帝王的玉石,一块寓意皇帝千秋鼎盛的玉石,就这么不轻不重掉到地上;而且还是铺着地毯的地面上,竟然像块不经碰的豆腐一样,就这样——断了。 若是一块普通的玉,断了或碎了,那也无所谓。对于这种东西,皇帝见得多,并不觉多稀罕。 但是,眼前这块玉,它却万万不能断了碎了。 因为刚刚,底下弯腰躬身而站的人,这个献宝的人——才将这块玉夸得天花乱坠,说它寓意帝星光芒大现! 既然象征帝星的东西,它怎么能晦气断了呢。 皇帝扫一眼断成两块的玉石,一张脸登时笑意全失并蒙上厚厚阴霾。 “宋祥刚,这就是你欢天喜地敬献给朕的帝王玉?” “这,这并非玉有问题啊,陛下。”宋祥刚战战兢兢跪了下去,“帝王玉断,必有妖星出世作乱,吞噬帝星的光芒,企图扰乱江山。它毁及自身这一断,是为示警啊,陛下!” “妖星?”皇帝重重哼了哼,“你倒是指给朕看看,敢吞噬帝星光芒的妖星在哪?” “报!”就在这时,外面忽传来一声急促传报声。 皇帝皱了皱眉,掠了宋祥刚一眼,对外道,“进来。” “陛下,末将秋文仲昨夜奉命追猎猛虎。然追寻一夜,猛虎仍未见踪迹。但今晨,在百虎岗十里处,却突然出现一块石碑。” 皇帝眸光骤然凌厉射过去,“石碑?” “是,”秋文仲拱手继续道,“石碑上现碑文‘玄黄在上’四字。” 皇帝疑惑,“玄黄在上?此句何解?” 这时,又有宫人入内禀报,“陛下,太子在外求见。” 皇帝看了看秋文仲,大手一挥,“宣。” 太子入内即恭敬行礼,“参见父皇。” 皇帝目光往上抬了抬,“你有何事?” 外面雾气重重,大帐内的光线并不明显。太子望了望秋文仲,恭谨答,“儿臣刚才在外面路过,偶然望见秋统领回来,就想前来了解一下昨夜闯营帐伤人的猛虎可猎到?” 此时大帐内,还有好几个人在。包括之前献上帝王玉的宋祥刚,仍一脸谦恭垂首立在一旁。 皇帝凝了太子一瞬,意味不明的眸光在众人脸上滑过,方缓缓道,“秋统领,你告诉太子,昨夜的害虫有没有抓着。” “是,陛下。”秋文仲恭敬作揖,才略略转过身面向太子,“太子殿下,末将带众守卫追逐一夜,仍未见其踪迹。却在百虎岗十里处,偶然发现一块石碑。” “末将认为碑文有古怪,才提前赶回来禀报陛下。” 这时候,太子自然不会急着追问。秋文仲瞄了眼皇帝,得他默许,才又接着往下说,“那块突然出现的石碑上面,刻着玄黄在上四个字。” 太子诧异挑眉,面色有异,连声音也不觉带了几分异样,“玄黄在上?秋统领看清楚了?” 秋文仲点头,“末将再三确认,且同场多人所见。” 太子环顾一眼帐内数人,犹豫了一下,“父皇,儿臣在今天之前就曾听过这四个字。” 皇帝会留着秋文仲在跟前着重了解这块石碑,自然也是因为这四个字太过怪异,且让他心头莫名感觉不舒服。 太子这话,无疑让皇帝心弦突然间绷了起来。 他目光无意识划过断成两块的帝王玉,忽然想起宋祥刚之前说的话来。 妖星现世,帝王星光芒黯淡。 皇帝没有错过太子眼底掠转的犹豫,他眯了眯眸打量着帐内众人,不动声色道,“什么时候?在哪听过的事?” 太子眼角掠了掠宋祥刚与秋文仲,沉默一会,才缓缓道来,“两个月前,就在发生雪灾的北地。据说也曾有块刻着玄黄在上四个字的石碑从一口枯井突然升上来。” 他踌躇一会,面色隐隐为难,“那个时候,六弟刚从北地赈灾回来。” 皇帝眼底冷芒一闪,似笑非笑斜睨着太子,“哦?还有这等奇事?” “儿臣也觉稀奇,”太子没有抬头,似乎一直无从察觉皇帝诡辩难测的心思一样,慢慢回想着,点头附和,“后来还曾特意遣人去了解情况。事实上,当地确有此等奇事出现过。而且,六弟赈灾的北地,还流传一首挺不错的童谣。” 他瞄一眼皇帝,微微带笑学着童音缓缓念出那所童谣,“匆匆白驹,天灾无情,厚德载物,玄黄在上。” 皇帝歪着脑袋环顾帐内一圈,忽哈哈笑道,“这童谣有意思,看来你这个弟弟在北地赈灾做得不错。” 太子谦恭又惭愧道,“何止不错,六弟赈灾的能力,儿臣细细比较起来,当真自惭形秽。所以他在当地受百姓称颂爱戴,不但有流传极广的童谣;儿臣还听说,当地不少百姓在家中供奉他的画像感念他的恩德。” 太子似乎越说越惭愧,“六弟身体时好时坏,能力尚且如此让儿臣望尘莫及,若他身体健康无恙,一定大有作为福荫更多百姓。” 一旁垂首而立的秋文仲简直听得字字惊心,虽然他一介武夫不太懂其中玄机,可听太子这番话,看似将六殿下捧到极高,太子还似乎有意引导陛下重视六殿下的能力? 但实际,他怎么觉得太子这番话里透着人们常说的捧杀味道? 秋文仲暗暗思忖着,记起那块凭空出现的石碑,心里忽然惊了惊。 玄黄在上——此刻陛下会怎么看这四个字? 第286章 打情骂俏 对于那块石碑四个玄妙的字,皇帝似乎并没有流露出异样情绪来。之后又问了秋文仲一些关于猎虎的情况,就让众人散了。 洛瑶乍然听闻有人呈上帝王玉之事,一时也有些怔住。 “真是,巧了。” “小姐,什么巧了?”墨玉一头雾水望望四周,眼下她们漫步辽阔草原,除了碧色连天的草尖,什么都没有。 元香神色复杂地瞄她一眼,又望了望面容沉静似在思忖的少女。 墨玉哪里知道,小姐说的巧,乃是帝王玉出现的时机太巧。简直就像掐算好一样,在那块石碑出现之前呈到帝前,又在皇帝龙心大悦之际——突然断掉。 再然后,那块旧碑就出现。 若只有石碑,小姐大概只有七成把握会引起皇帝疑心。但现在,再加上那块天上有地下无的帝王玉……。 元香缓缓走着,眼角瞄了瞄从容闲走的少女,也不知那块帝王玉与那个呈玉的宋祥刚是不是跟那个人有关。 小姐心里大概早就想明白那个人是谁了吧?不然刚才也不会发出“巧了”的感叹。 时光如流水,一眨眼便到了晚上,皇帝突然召集几人到他的大帐中议事。 也许在大帐中,与以往高高在上让人心生敬畏的空旷大殿不同,这些人议起事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的气氛竟比在朝中热烈了好几倍。 这一讨论,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好了,夜深了,大家都散了吧。”皇帝威严的面容带着笑,十分和气地摆了摆手,将意犹未尽的给堵了回去。 “臣等告退。” 施过礼,众臣转身要走。然而,就在帘子撩开瞬间,外面忽然有股冷风涌入。 哦不,确切来说,是从这毡顶的四面八方皆有冷风同时涌入。众人大惊,定睛细看,才发现那不是风,而是一众手执凶器的蒙面凶徒。 “快保护陛下。”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句,这样一来,原本穿着常服目标不太明显的皇帝反一下就成了靶子。 “狗皇帝,拿命来。”随着一声愤恨低吼落地,冒着闪闪寒光的凶器立刻朝皇帝招呼而去。 混乱中,喊护驾的,喊御林军的,骂刺客的……各种各样,什么声音都有。 当然,有不怕死的,自然就有怕死的。 有人拼命往门口涌,有人瞅准机会打算以身救驾拼功绩。 金属戈戟相交声中,突然有道利器划破皮肉的声音特别刺耳。 “哧”一声,鲜血喷溅而出,在空中散洒成一团血雾。众人呆了呆,发现那血雾喷洒之处竟是皇帝所在。一时都悬着心,惊得瞪大眼。 “父皇,你没事吧?” “朕很好。”皇帝低沉声音听不出喜怒。他瞥一眼宁弦血流如注的手臂,眸中有抹复杂之光一闪而过,“快宣御医,六殿下受伤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混乱刺杀,很快就以宁弦护驾受伤、刺客被擒而告终。 洛瑶望着头顶浩渺而隐约的繁星,默默勾起唇角,弯出一抹凉意森然的浅笑。 宁弦护驾受伤? 好一招以退为进,他也不怕皇帝假戏真做,借着假刺客的手真废掉他! 原本有帝王玉为引,再加上石碑之玄,太子再出出力,这一回必能令宁弦元气大伤。 大好的时机,实在太可惜了。眼下的情况,就算皇帝心里再疑他,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对他过度打压,更别说赶尽杀绝了。 翌日,果然如洛瑶推测那样,皇帝先申斥了负责安全的太子一番,又以宁弦护驾有功,赐下一堆赏赐。再然,以宁弦需安心静养为由,四两拨千斤的手法轻巧拿过他手里一些不小不大,但都有实权的职务。 意料之中的结果。 但洛瑶心头还是有些郁郁难散。 她走在开满不知名小花的河边,想了一会,也就不再纠结这事。击垮宁弦,令他彻底与皇位无缘,是她这辈子不遗余力要做好的事。一次不成,还有下次,下次不成,她还继续……,总有一天,宁弦会一败涂地。 洛瑶这般想着,漫无目的顺着流水之势而行。 墨玉忽欣喜抬手一指,“小姐,你看那边,溪流南面那边的山坡,是不是宁世子他们?” 洛瑶脚步一滞,浑身几不可见地僵了僵。眼角有些不受控地往那个方向掠转,随后有些恼火地踢了踢脚边石子,“回去了。” 她怎么莫名其妙转到这个地方来? 那个人——真每天都在那里转悠?只为等她赴约? 不不,她胡思乱想什么呢。 她不能放纵自己,她没有资格放任自己。她必须远离这个人,不能再让自己出现下意识相信他人的情况。 有些事情,只要发生过一次,造成的伤害永远也无法弥补。 洛瑶乱糟糟想着,她发觉自己到现在都没法理清对宁易非莫名的信任是怎么回事。在她找出答案之前,她都不想再跟这个人有任何交集。 能活着,尤其能好好活着,并不易。她的警戒心,无论对谁也不该放松。 皱了皱眉,洛瑶没再望溪边望一眼,几乎逃也似的改变脚步。 墨玉奇怪地看着她,原地眨眼想了半晌仍不得其解。 她忍不住一把拽住元香,小声问道,“你有没有发觉小姐最近有些怪怪的?” 元香淡淡睨她一眼,“我觉得小姐挺好。” 注意,她答的是挺好,而不是挺正常。 不过墨玉的心思显然被前面疾步走的洛瑶分去大半,哪里仔细留意元香这话中话。 “就知道问你也白问,在你眼中什么时候小姐不好?” 墨玉轻嗤一声,摇了摇头快步追了过去,“小姐,你等等奴婢。” “洛妹妹,谁惹你生气了?” 墨玉骤然停下脚步,有些幽怨地看一眼神出鬼没的宁煜。 宁煜拦下洛瑶,疑惑地望了望她身后,“后面有恶鬼追你?” “五殿下看错了,”洛瑶几乎立刻隐去情绪,淡淡睨着他,“这里风大,我想快些回去而已。” “哦,是挺大的。”宁煜退开两步抱臂看她,懒洋洋勾着唇轻笑,“我还以为某人与棋呆闹别扭,才落荒而逃呢。” 洛瑶皱了皱眉,狠狠剜他一眼,凉凉笑道,“五殿下很闲?” 闲着到处管别人闲事? “确实挺闲的。”宁煜冲她眨眨眼,忽然神秘一笑欺近她身边,“想不想知道校尉王正德哪去了?” 洛瑶心中一动,看着他眉目飞扬的俊脸,心里再次刷新对他的认知。 这个小魔王,不管性情如何,他总归出身皇家,该懂的他一样懂。 他聪明、张扬、洒脱,但不表示他就是睁眼瞎。 近日这片草原发生的大小事,只要他愿意,恐怕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吧? 她微微一笑,忽盯着他轻声道,“那么五殿下又知不知道,贵妃娘娘曾请我到她的营帐里做客?” 从他的神情来看,那个暗中朝她放冷箭的人,嗯,就是他口中的校尉王正德,肯定早就已经无声无息消失了。 这口心头恶气,他倒替她出得快。 “我母妃么?”宁煜嘿嘿一笑,在她澄澈眼眸注视下,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他略略偏过头,笑道,“她就是太闲了,你不用理会她。” 洛瑶双眸微微撑大,那是你母妃。同时也是贵妃,真以为她是他呢,想不理会就不理会! 不过周贵妃显然暂时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不然也不会那天逼认义女之事被拒之后,一直也没找过她麻烦。 “我瞧着殿下你也很闲。”洛瑶不动声色离他远些,“那头夜闯营帐伤人的猛虎寻到了吗?” 宁煜哂然挑眉,“这可不是我该管的事,我来春猎,只管吃好玩好。其他事,自有该操心的人操心。” 少女凉凉一笑,“看不出,五殿下心态如此豁达。” 可惜他那母妃,却野心勃勃。 “人生几何,就该醉酒当歌,吃喝玩乐才不辜负人世走这一遭,整天争那些有的没有的,有什么意思。” 洛瑶怔了怔,默默地仔细地观察了他一会,发现眼前这个风姿俊朗眉目飞扬的男子,当真自内至外都透着一种其他皇室子弟所没有的豁达洒脱。 也难怪,他眉眼总漾着笑,且这笑意总那么热烈飞扬。 她不禁疑惑起来,按说周贵妃应该十分了解自己的儿子才对。难道作为一个母亲,非要将自己的孩子逼着朝认定的人生路线走,这才是真为他好? 想了想,她又失笑起来。 她替宁煜操哪门子的心呢。不管将来如何,起码这一刻,他待她以诚。而她也不厌他的笑容,这就够了。 “喂,洛妹妹,你别笑成这样看我,我会误会的。” 宁煜嗖一下像只刺猬般盯着她滑开大步,“就算你不赞同,认为我没志气,也犯不着用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眼神看人吧?我会有心理阴影的。” 她这是——! 洛瑶好气又好笑地瞪他一眼,算了,皇帝不急太监急,以后的事如何,谁能说得准呢。 见她带着恼意瞪过来,宁煜立时夸张地拍拍胸口,“呼,终于恢复正常了,吓死我。” 正说着,他又嗖一下掠往她身边,压着声音神秘兮兮道,“洛妹妹,我带你去玩好玩的,好不好?不过在这之前,你能不能稍微透露那么一点点,那个棋呆他怎么惹到你了?你跟他在闹什么别扭?” “是不是突然发觉他忒小气?” “还是醒悟他为人太闷?” “五殿下,夜不说鬼日不说人。我以为,五殿下今年已经不是五岁?”后面,突然有道微微透凉的嗓音缓缓传了过来。 第287章 毒就毒一片 洛瑶身子一僵,明知来人是谁,仍硬着心肠没有回过头去。反望着远处,忽对宁煜道,“五殿下,不是说去挖田鼠吗?赶紧走吧。” “挖田鼠?”宁煜呆了一下,回头望了望微微抿唇探目扫来的宁易非,心里忽地一激灵,立即眉开眼笑道,“好,我们马上去。” “五殿下,贵妃娘娘有事找你。”宁易非微沉的嗓音不紧不慢传过来,“她说若殿下一刻钟内没出现她面前,以后就好好在京城待着吧。” 宁煜有些恨恨扭头,盯着宁易非哇地大叫一声,“算你狠!” 说罢,他有些歉然地跑到洛瑶前面,小心翼翼讨好道,“好姑娘?好妹妹?下次我再和你去挖田鼠好不好?” 洛瑶斜他一眼,淡淡眼眸里看不出情绪,不过宁煜却感觉到自她眉梢处飞来一缕冷风。 风寒且无形,冷冽并无声,却让他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五殿下既然有事,那就忙去吧。” 最后,宁易非确实成功支走宁煜,不过也没能让洛瑶转过头来面对他,更加没能将人留下来。 他身边的白虎望着前面渐行渐远的纤柔背影,终忍不住略带埋怨地开口,“那件事,明明不是世子你的错,且你已经向她解释过了。她还在闹脾气,这实在有点太……。” “白虎!”宁易非声音微沉,凝着前面已变成一小点的背影,慢慢道,“她有心结。” 还是十分严重的心结。 她还在逃避,证明她还未想通,心结阻滞仍在。 这个时候,他应该换她的立场思考问题,而不是认为自己付出了多少,别人又辜负了你多少。 那些事情,本来就是他心甘情愿做的。他从来没觉得她有义务回报他。 他可以遵从本心,为什么不能让她也遵从本心,反要逼着她去做违心之事? 白虎张了张嘴,他心里仍在为自己主子打抱不平。可看见宁易非深幽眼眸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便又默默闭上嘴巴。 傍晚时分,洛瑶忽然收到一只草编的灵犀鸟。 她有些不解地凝着这只笨拙的灵犀鸟片刻,就听闻外面响起宁煜张扬的笑声,“洛妹妹,我们出发去挖田鼠。” 洛瑶立刻将灵犀鸟塞到凳下收起来,就见宁煜一脸欢快大步走进来。 她歪着头,似笑非笑斜向他,故意露出微恼的神情,“五殿下忙完了?选好田鼠的窝了吗?” 她眨眨眼,故意糗他,“该不会等一下又来个谁谁谁限时的命令吧?” 宁煜苦笑一下,“好妹妹,我保证下不为例,再也不会做不讲义气撇下你的事。这下,你的气总该消了吧?” 少女扑哧一笑,眉目恼意散去,波光流转的双眸说不出的神采飞扬。 看见宁煜呆滞的傻样,她却忽然认真道,“逗你玩的啦。若遇正事,五殿下下回继续撇下我也无妨。” 宁煜有些狐疑地看着她,“这么好说话?不会有什么后续陷阱吧?” 少女欢快站起往外走,“田鼠的窝在哪?我们赶紧出发,再晚去,田鼠真睡觉了。” 宁煜这才眉开眼笑跟上,“就是等它们都归家睡了才好,到时我们可以一窝端,多好。” 然而,有些事情往往就那么巧。 宁煜选中的田鼠窝,“恰巧”就在溪流南面那边的山坡三里处。这一点,洛瑶心里表示十分怀疑,她觉得他绝对是故意选这地方。 另外,更巧让洛瑶无心说中的是,宁煜与她才越过溪流,还未去到南面山坡三里处的地,就突然有宫人匆匆追过来。 “五殿下,五殿下,请你等等奴才,陛下召见你。” 宁煜听闻后面这叫声,心里就开始恼火。他刚刚才答应洛瑶说不会再……,这太监立刻就过来拆他的台。 暗下哼了哼,宁煜索性假装没听见喊声,与洛瑶一道径直往南面山坡三里处的地走去。 可在后面的太监没传到口谕,自然也紧追不舍跑过来,“五殿下?五殿下?” 少女默默叹口气,眯起双眸促狭地斜他一眼,“行了,别再装聋作哑了。” 宁煜闻言,心里更恼火,停下脚步,待那太监走近,伸腿就是一脚。当然,他真踢的话,太监绝对不敢躲。 不过宁煜一脚踢了出去,却没将人踢着。洛瑶便知道,他不过是做出姿态给她看而已。 一个人,只有在意你的观感,才会愿意做假来欺骗,哦不,说欺骗严重了;他踢这一脚,就是为了安抚她郁闷的心情而已。 少女扫他一眼,含笑,默不作声将目光飘向太监。 宁煜顿觉在她澄澈的目光下,自己的心思有些无所遁形。进而尴尬别过头,皱着眉朝那太监怒斥,“什么事,大呼小叫?” 这是个年轻的小太监,哪里经得住宁煜这个当年横行京城的小魔王一吼,立时双腿一软跪下地去,哭丧着脸战战兢兢答,“五殿下,陛下、陛下急事召见。” “急事?”宁煜一哼,瞟了眼旁边含笑不语的少女,总觉她目光别有意味。转过头来,火大地冷笑一声,“能有什么急事?” “他身边那么多个能干的儿子围着他连轴转,能有什么急事需要找我?” 这话,打死小太监也不敢接口。 宁煜见他一个劲苦着脸,更看得怒火中烧。 “你回去回话,就说不知我到哪去了,没找着人。” 小太监一张本就粉白的脸登时更白了,显然被宁煜这马虎眼吓得够呛,“殿下,五殿下,求你饶了奴才吧。” 宁煜嫌恶地扫他一眼,怒道,“我饶你,谁饶我?” 洛瑶瞧着那小太监已经被吓得半死,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何必跟他计较,他就是个负责跑腿传话的。” “既然陛下有急事召见,你还是先回去吧。”顿了顿,她又道,“若回头没什么事,你还可以再赶过来。” 宁煜想了想,仍皱着眉道,“可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不如你也一起回去得了,改日我们再去那边挖田鼠也一样。” 洛瑶失笑地瞄他一眼,“路都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就差这最后一步了,我这人素来不喜白费功夫。”停了一下,她又笑着安慰他,“况且,我身边也不止我自己一个人,你就放十二个心吧。” “行了,就这样,回见。” 说罢,她已转身,毫不迟疑往南面山坡三里处的地走去。 “洛妹妹,你小心点,天黑前一定要回来。” 朝她背影高声叮嘱一句,宁煜才回头狠狠瞪了眼还跪地的太监,才怒而拂袖大步往回赶。 溪流南面山坡三里外,其实是个景致非常好的地方。 洛瑶慢悠悠去到那里,几乎立时就喜欢上眼前这地方。 “哇,好漂亮,好多好多的花,这简直是花的海洋。” 洛瑶惊喜望着眼前一片春意漫山的世界,耳边便传来了墨玉不加掩饰的惊叹声。 惊叹声刚落,墨玉便迫不及待朝那片花海跑过去。 “回来。”洛瑶见状,眼神一缩,立时厉声喝道,“墨玉,赶紧回来。” 墨玉茫然回头,脚步倒是听话停下了。 洛瑶松口气,随即有些恼火地过去狠狠拽了她一把,“什么地方都敢乱闯,不要命了你?” 墨玉委屈地看着她,洛瑶忍不住叹了口气,点了点她额头,无奈道,“早知就该将你困在府里当猪来养。” 还给她委屈上了! “小姐,奴婢不敢乱来了。可你起码得让奴婢知道这地为什么不能去吧?” 洛瑶横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没看出这片看似美丽的花海有什么异样?” 墨玉摇头,洛瑶恼怒地哼了哼,干脆将眼神递给元香。 怪她,平日将墨玉保护太好了。 “按常理,这么大片花海,应该有很多蜜蜂前来采蜜才对。”元香默默掠墨玉一眼,“可你看眼前这片花海,别说蜜蜂了,连只会动的小活物都没有,这不明摆着有问题。” 只有像墨玉这样的人,眼里才会只看到花的美丽而对其他异样完全眼瞎。 听元香这么一说,墨玉立时睁大眼睛去望,一会之后,她果然后怕地拍拍胸口,“真的是这样。” “小姐,这片花海到底有什么古怪?” 洛瑶望着眼前黄灿灿的花世界,沉思了一会,才慢慢道,“也许这片花海的主人在其中掩埋着不欲人知的秘密,才种出这么一大片毒花来。” 墨玉惊呼,“毒花?” 元香无奈地抽了抽嘴角,“大惊小怪。” 若非毒花,怎么可能连细小的活物都没有。 “你家小姐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一片毒花。” 众人一听这声音,登时皆呆了呆。 元香与墨玉回过头去,齐齐给宁易非行了一礼,“见过宁世子。” 洛瑶似乎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缓缓回头,平静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该不会,宁煜是被他调走的吧? 宁易非极淡的眸光轻轻划过她脸庞,“我每天都来。” 少女面上莫名一热,就见他默默看了元香与墨玉一眼,两丫头齐齐抬头望着洛瑶。 洛瑶凝了片刻花海,方若有所思地对她们摆摆手,示意她们退开。 “好了,什么事你现在可以说了。” 此刻,少女距离宁易非极近,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她轻缓呼吸飘动带来的馨香气息。 心头有丝莫名情绪漫过,他仰头看她,眸光如许,“我……” 第288章 站着死 洛瑶被他流光细碎的眼眸看得心头一紧,然而,还未听他说出第二个字,他们脚下这片土地却突然“轰”地急剧下陷。 为了让他们安心交谈,不管是白虎还是元香他们,人人都离他们三丈开外。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一幕,就算元香他们看见,也来不及做任何施救。 一个惊恐大叫,“小姐”,一个喉咙发紧低呼,“世子”,然而,随着那片厚土同时急剧下坠的洛瑶与宁易非,除了初时能听到他们的惊呼声外,耳边很快就被各种轰隆隆咔嚓嚓的古怪声响充斥替代了。 在地面下陷的瞬间,宁易非第一反应是立刻伸出长臂揽住少女腰肢。 被他手臂勒紧,洛瑶身子有一瞬僵硬。 他却立即道,“抱紧我。” 洛瑶下意识顺从他指示,两手立时环住他腰部,同时立觉腰际一松,宁易非已松开她将手腾出去。 眼前黑乎乎一片,耳边各种声音狂厉地叫嚣着,似乎关押黑暗深处的恶魔正对他们狞笑,随时准备将他们一口口撕碎吞噬。 洛瑶暗下吸了口气,耳边又传来他温雅的声音,“尽量往我胸前靠。” 少女脸色白了白,心头骤然变得无比沉重起来。不用他再明说,她已经猜出这是个深不可测的陷阱,四周埋伏着无数等着夺命的暗器。 想起他的身体状况,她心里叹息更重几分。 就算底下是随随便便一个坑,他们这样两眼一摸瞎,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跌下去,只怕也凶多吉少。 更遑论眼下,四周还埋伏无数夺命暗器不知深浅的陷阱。 耳边倏地传来清啸龙吟一样的声响,将四面八方逼来的狰狞声击退一地。 她心头震了震,脱口道,“你擅动武功?” 黑暗中,男子似乎笑了笑,“我们,不会有事的。” 少女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根本不知说什么好。 他擅动武功,可能日后会死;但不动武功,现在他们就得死。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还有改变的机会。 默了一会,洛瑶又问,“我们现在到底怎么样?能上去吗?” 宁易非苦笑一下,语调没露悲观,反松快道,“嗯,我们肯定能出去。” “至于现在,你抱紧我就对了。” 洛瑶脸上一热,再度安静下来。既然这是人为陷阱,上面出口一定在他们掉下来时就已经封闭了。 “你之前有发现这地异样吗?”洛瑶想起他之前日日在上面流连,兴许真发现了什么也说不定。 不过这话一问出来,她又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 她问的就是不经大脑的废话,若早发现有异,他们现在哪里还会往下坠。 “对了,这陷阱到底有多深,我们怎么一直没坠到底?” 宁易非默了一下,黑暗中,奇异地看她一眼,慢慢道,“我们已经到底了,不过这是向下的斜坡,你没留意而已。” 洛瑶立时闹了个大红脸,双手似乎被烫着一般猛地松开。 “别松手。” 宁易非喝止的声音不高,但语速极快,且凝重而严肃。 洛瑶怔了一下,才松开些许的双手又默默环上他腰际。 “这里,还有暗器。”男子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声音忽然便慢了许多,“我们先等等,再找出路。” 等? 少女诧异挑眉,不太明白他这话何意。 却在思绪转动这瞬间,她突然惊觉他比她高出半个头,这还是在她紧紧攀着他腰部,他在坡下,而她在坡上不沾地的情况下。 这说明什么? 少女呆了呆,脸色接着唰地变了。 幸亏在黑暗中,也没人看得清她脸色瞬息白得像纸。 他竟然站起来?他竟然站起来! 那他之前一直坐着的轮椅呢?已经在他们之前掉下去,并代为探路了?这就是他说的先等等? 少女吸口气,心口忽然无预兆地涌上密密麻麻的痛意。 他不仅擅动武功,还几乎将所有内力都激发出来。之前,他的功力大部份都用来将毒素压制在下肢。眼下,他将禁制抽掉,毒素肯定在他全身肆无忌惮游走。 这除了让他性命即刻陷入极度危险状况之外,他双腿突然站起行走,也一定承受着难以言说的钻心疼痛。 除了闭上嘴巴,洛瑶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再做什么。 过了好一会,洛瑶才感觉耳边声响渐渐静止下来。 “我们到底了,这应该是个天然溶洞。” 洛瑶默了默,松开双手,摸索着往周围望了望,可惜她就算再适应黑暗,也无法视物。 想了想,她从身上摸出火折子来。 不是滋味地笑了笑,“幸好我身上还带着这个。” 宁易非奇怪地看她一眼,“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将它划亮的好。” 少女划火折子的动作立时一顿,随即默默将火折子收回去,苦笑道,“周围环境不太好?不会我们脚下全是白骨吧?” 她深吸口气,又道,“就算全是白骨也没什么。” 她又不是没见过。 “的确不太好。”宁易非默了一下,“我怕你的火折子一划亮,这里就要变成一片火海。” 洛瑶倒抽口凉气,浑身立时僵了僵,有些艰难开口,“这里,白骨那么多?” 死人骨头含的磷粉多,若是大量骨头堆在一块,她一划火折子自然极可能引来一场自焚式灾难。 “那你找到出路了吗?”不是洛瑶心急,而是一想起自己被白骨包围,怎么想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若在灯火之下,让她对着一堆死人骨头她倒不觉得如何。正因为看不见,靠着脑子自行想像,才会延生出无数更可怕的东西来。 宁易非默了默,“快了。” 洛瑶听着他平静至极的声音,心里浮躁便突然安定下来。 “你猜得出来这陷阱是谁布置的吗?” 宁易非似隐隐苦笑一下,“姑娘,我又不是神算。” 少女诧异,“你之前不是一直在那片花海附近转悠?这说明你早发现那片花海有异,难道就没从中猜出点什么来?” 宁易非道,“你也看出那片花海有异了,你不也没看出其他门道。” 少女有一瞬默然,确实,她心里莫名将他神化了。 皱了皱眉,她抛开这个问题,又道,“是你支走宁煜吗?”若说原先她有八成怀疑是他干的,现在这事反而不好说了。 “不是。”宁易非摇了摇头,“我是突然得知消息你与宁煜往这边走,这才匆匆赶来。我过来的时候,根本没碰上宁煜。” 洛瑶心里打了个突,眯了眯眸,又道,“这事很蹊跷。” “不过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我们还是赶紧想办法出去才行。” 宁易非苦笑一下,“确实得想办法。”就是要出去只怕不那么容易。 “你能确定这个溶洞没有机关暗器一类致命的东西吗?” 宁易非默然打量一瞬,缓缓道,“这个溶洞,除了那些白骨外,并没有其他人为痕迹。” 洛瑶松了口气,可愁容才展,下一瞬却又上心头。除了白骨没有人为痕迹,也就是说这些白骨也许是误打误撞掉到这个溶洞来的。唯一跟他们相似之处,就是大家都被困在这里。 前人最终化成他们脚下白骨,说明这里根本没有出路可寻。 这实在不是一个愉快的醒悟。 难道他们也会跟脚下这些白骨一样,最后活活饿死在这? 洛瑶皱了皱眉,心头虽冷,脑子里却有股极强的念头,她不会死在这,绝对不会死在这。她还有那么多事没完成,她一定能寻到出路活着出去。 就算没有出路,她闯,也要闯出一条活路来。 这般想着,似乎在极强的信念支撑下,黑暗中有微光渐渐往她眉间聚拢。宁易非有些惊讶地看着片刻间似乎有些不同的少女,就听闻她淡淡的莫名自信道,“我们,一定能活着离开这。” 宁易非不知她哪来这股自信,不过有自信总比颓废恐惧的好,他什么也没说,只凝着黑暗中她俏立的身影,淡淡应声,“好。” 想要活着离开,当然不能被动等待救援,谁知道上面的救援什么时候才会来?谁又知道上面的人能不能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找到? 所以,越是危急时候,靠别人远不如靠自己。 洛瑶默默思量片刻,便行动起来。 反正在黑暗里,她什么也看不见。不如干脆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四周。 于是,她与宁易非没有再说什么,只默契的开始分工合作。这时候,说话也是消耗体力的活。能少说就少说,多保存能量要紧。 至少宁易非的身体状况? 不是洛瑶不担忧,而是这时候,她若将担忧显露出来,除了增加宁易非心理负担外,什么用处也没有。 既然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又何必非要宣之于口徒惹烦恼。 宁易非默默运足目力观察四周,还忍着剧痛边走边敲着,洛瑶则闭着眼睛感受这片漆黑空间的生机之处。 时光无声流逝,一遍一遍……,他们谁也不知道重复同样的动作多少遍。 第289章 灭顶之灾 终于,黑暗中响起少女惊喜的声音,“我感受到风了。 ” 宁易非平静的声音也透了喜意,“是吗?在哪?” 少女忘情之下拉起他的手往某处一指,“来感受一下。” 宁易非复杂眸光默默凝她一会,闭上眼睛感受那一线来之不易的生机。 “你往我右侧站远一些,我试试能不能将它打穿。” 洛瑶有丝犹豫,“这风还夹着别的东西,你感受到了吗?” 宁易非睁开双眸,凝着她,嗓音沉沉,“感受到了,那是一丝冰凉的水汽。”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以前了解过卓雅丹的地貌,我们所处的溶洞外面,极可能与某条地下暗河相连。” “但具体情形如何,现在我们谁都不知道,只能靠猜测。”他默一下,又道,“或者说,赌运气。” “你现在,愿意冒险打穿这堵墙面对不知情形的地下暗河?还是留在这里等待救援?” 一个是冒险求生,一个是保守等救。 其实无论那一种,都同样存在未知风险。 洛瑶思虑片刻,便淡淡笑了,“从我回来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过自己,未来不管如何,都不要将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上。” 即使风险难测,她也宁愿主动去迎接去承受,而非被动等待日渐被恐惧折磨。 宁易非与她相视一笑,这一刻,他们命运相连。 “好,那你靠右侧站远一些。”他声音淡雅里含一丝温柔,“我要开始了。” 少女缓缓而行,宁易非凝起掌力,慢慢朝漏进一丝湿气的冷风处推过去。 洛瑶看不到他用力,但能感受到他眉间肃然。 她的心,随着空气凝滞缓慢流动带来的变化渐渐提了起来。 突然“轰”一声,耳边霎时被说不清的杂音充斥。 一只有力的手,几乎在声音轰散的同时就牢牢环住她腰肢。打穿溶洞,外面暗河的水流立即如万马奔腾之势汹涌而来。 宁易非揽着她腰际,借着水力往上浮。 待到那股急湍的冲力渐渐平缓,他才带着她自打穿的洞口往外钻出去。 即使地上的卓雅丹已有初夏之感,但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河水,却如冻了万年的冰水一样寒冷刺骨。 洛瑶骤然一入水中,便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我们现在顺着水流往下游。”宁易非感受着自她肌肤传到指尖的惧意,眼眸深了深。但这时,已容不得他们退缩。他垂着双眸,默默将内力运于掌心悄悄灌入她身上助她驱寒,“记住一定要抓紧我,别被水流冲散。” 为了方便在水中游走,他思忖一瞬,就将扶着她腰肢的手改为握住她指掌。 洛瑶笑了笑,似自嘲也在为自己打气,“放心,我还想活着出去。” 所以,她一定会抓着他,抓得紧紧的。 他们自溶洞游出去,暗河的河水虽冰冷,不过好在这段暗河河道极高,河水才占到大半高度,他们尚能透出头来呼吸。 “这样下去不成。”洛瑶奋力游了一会便觉筋疲力尽,“我们不如试着顺水漂流吧。” 然而她话音刚落,地势一变,河水突然就变得湍急起来。 如果不是宁易非紧紧拉着她的手,她几乎立刻就不知被水流卷到哪去。 宁易非忽然解开腰带将两人绑在一块,“水流太急,我们这样太危险。” 洛瑶哆嗦着苦笑一下,看了看他手中那条穿过自己腰际的腰带,“也不知这暗河到哪才有出口。” “快了,”宁易非若无其事替她承受大部份冲力,又不时悄然渡些内力替她御寒,“只要我们坚持,很快就能游到出口。” 洛瑶在使劲划动双臂对抗急流,不停划下来,她除了感觉体力消耗特别快之外,暂时倒也不觉得寒冷了。 她还以为是自己不停划动的原故,完全没想到他暗中渡内力替她御寒。 “你以前了解过卓雅丹的地貌?”沉默一会,洛瑶没话找话,“那你说说这条地下暗河会流到什么地方?” “洛瑶,我觉得我们还是节省体力比较好。”宁易非不答,却道,“只要你坚信我们能活着出去,我们就一定能做到。” 这是说,他心里其实也不清楚这条暗河出口在哪? 还是说,他们大概还得游很久才可能游到出口? 在冰冷的河水里泡得久了,洛瑶身体终于开始吃不消。她感觉自己划动手臂越来越吃力,水也越来越冷……。 但是,她不想死在这里。更不想,连害她落到如今这地步的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就死了。 她暗暗咬了咬牙,又默默挥动似坠了巨石一般的双臂。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就在她恍神片刻,地势忽然变得极为陡峭。洛瑶与宁易非本来用腰带连在一起,被地势这一带,两人没法避免撞在了一起。 洛瑶只来得及“哎哟”一声,后面的声音已立刻被河水吞了下去。 因为极陡之后,整段河道都变窄。 河水灌漫整条河道,他们就像钻在水里的鱼一样。只能憋着气拼命地游,因为上面根本没有丝毫缝隙可供他们冒头呼吸。 但一个人再厉害,在水里憋气的时间也长不了。 洛瑶才憋着气游了一会,就觉得自己胸腔已难受得快要爆炸。 她默默又坚持了一会,但眼前还是漆黑一片,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浸漫在水里,根本看不到河道重新变宽阔的曙光。 她咬了咬牙,晕眩感却猝不及防袭上她。 不能再犹豫,她闭了闭眼睛,忽停止划水的动作,反伸手想要解开将她与宁易非连在一起的腰带。 她没有武功,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但宁易非尚有一丝生机,只要她不拖累他,兴许他最后能活着出去。 一只手带着让她疼痛的力道突然紧紧抓了过来。 宁易非淡淡瞪着她,水下没法说话,原本黑暗的空间,洛瑶也看不清他神情。但这一刻,借着微弱水光,她竟然奇异地看清他冷清面容下露出极为恼怒的神色。 她咬了咬牙,挣扎着仍想将他的手甩开。 谁知男子双眸一眯,危险的光芒自长睫底下一泻而出。接着将少女柔软无力的腰肢往怀里一扣,他脑袋便重重压了下来。 河水里,洛瑶只觉浑身都是让她哆嗦的寒冷。 还有就是,胸腔几乎窒息那种火辣辣的刺痛感。 可这时,就在她觉得自己已撑到极限快死时,男子柔软微温的唇瓣竟然紧紧贴了上来。 接着,他毫不怜惜地暴力撬开她的贝齿,强硬地将一缕气息渡了进去。 洛瑶浑身都僵住了。 宁易非见她不抵抗,也没有再继续记得做傻事,这才将动作放轻柔些,将气息源源不断地渡过去。 有了与他唇齿相依的气息,洛瑶几乎立刻感觉肺部舒服多了。 这一刻,虽然宁易非紧紧搂着她,唇齿还亲密覆在她之上,可不管是谁,都无法在这冰冷不知未来的河水里生出半分旖旎心思。 宁易非听着她呼吸平顺了些,这才将唇抽离她馨香冰凉的唇,又赶紧重新将腰带打上死结系紧,这才对她挥手做了个继续前进的动作。 能活着,没有人真会想去死。 尤其此际,洛瑶明白宁易非坚决不肯丢下她这个拖累之后,心里更不肯再生一丝死念。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宁易非渡几口气息给她,冒了多大的险。 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是拿自己的命来换她。 洛瑶侧目望了望 水里颀长浮动的身影,心里渐渐漫上百般难明的滋味。 这个时候,从不将愿望寄托鬼神身上的她,也在心里默默祈祷起来,祈祷这狭窄的暗河赶紧到尽头。 他那么努力活着,老天怎么敢辜负? 也许她平日对鬼神不敬心也不诚,所以这狭窄的暗河仍似在无穷无尽的继续着。 洛瑶心里自嘲着,一双已经麻木失去知觉的双臂只靠本能还在机械划动着。 就是每每在她感觉胸腔难受时,宁易非便会默默扭头将唇贴过来,初时她不愿意,他便强行将气息渡进去。如此反复几次之后,洛瑶唯有揪着悬着已不知是疼是痛还是什么知觉都没有的心,顺从地接受他的帮助。 然而,宁易非也终究是凡体肉胎一枚。他也会累也会乏力,尤其在他样身体本就极其恶劣的情况下。他强行提升内力,一次次将武功提到极限,如此一来,本少了禁锢的毒素在他体内肆虐流窜,速度更快了无数倍。 但他一直面不改色忍耐着,不管疼痛如何钻心难耐,他也面色淡然扛下去。 这段狭窄的河道似乎没有尽头一样,宁易非英挺双眉几不可见地蹙了蹙,他体内的内力就快枯竭了。 但是,不管心里如何忧虑,他也没在面上表露分毫。 自知洛瑶看不见,但他也不愿冒险。万一她看见了呢?万一她看不见却感受出来了呢? 到时她必定自责,必定又要重新抛下他。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根本不存在谁拖累谁的问题。若她不活,他难道还能活得成? 两人的动作渐渐变得缓慢而僵硬,洛瑶与他默默对视一眼,目光中只有咬牙的坚持,唯有坚持。 就在两人力竭之际,地势忽然一变,河道终于变得开阔了。 宁易非看她一眼,脑袋无声无息垂了下去。 少女见状,立刻扣上他腕间脉搏,然而这一摸,她大惊失色之余差点直接甩开他的手。 第290章 命悬一线 不是脉息全无。 而是气息奔涌,如无数脱缰的马匹同时疯狂奔腾撞击他身体每一处,脉络肺腑,处处充斥着阴险的毒。 这是全面毒发的征兆,她必须马上给他施针压住毒素流窜的速度。 可是,洛瑶环顾一下四周,几乎急得哭了起来。流水潺潺,她纵有回天之能也无处着手。 这种绝望无力的心情,上辈子她被宁弦软禁在幽兰殿临死前那段日子才尝试过。 不,她不能放弃。 咬了咬牙,她小小身板拖着宁易非在水中继续游动。 天无绝人之路。 娇小的身子,这时为了求生迸发出巨大潜能,她托着宁易非脑袋,吃力地在水中游呀游。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两眼突然一亮。借着微弱水光,她看到前面有个溶洞。 “老天保佑,宁易非你一定要撑着。” 咬了咬牙,她默默给自己鼓鼓劲,随即一鼓作气拖着宁易非游到溶洞爬了上去。 溶洞虽算宽敞,但洞内怪石嶙峋,没有一处平坦的地方。洛瑶皱着眉打量一下,只能将宁易非扶到靠壁的地方坐好。 她摸出银针来,随即又迟疑起来。这里没有任何可以生火照明的东西,借着反射的水光,她勉强可以模糊看出洞内情况,但扎针入穴这种要求精细无比的活,若不能看清楚的话……。 她又仔细凝看男子一眼,只见他面若金纸气如游丝,平日淡漠孤远的眉宇此刻狠狠地拧在一起,显然正在遭受着极大痛苦。 不能再犹豫了! 洛瑶咬了咬牙,闭上眼睛平息内心紊乱。 靠着平日精准的记忆慢慢将银针往他头颅穴位刺了下去。 这还不是医治的开始,只是强行唤醒他的意识而已。 银针入穴,过了片刻,宁易非果然缓缓睁开了眼睛,待模糊望见少女一脸凝重地蹲跪在跟前,他立刻哑着声问,“我们在哪?” 洛瑶睁眼看他一下,站起时顺手将刺在他头顶两根银针拔了下来,“我们还在暗河里,这是一个溶洞。”她定定看着他,语气沉了沉,“宁易非,我现在要为你治疗。” “你身体的情况,现在非治不可。”少女没有叹气,这个时候任何与治疗无关的事于她都是多余的,“但眼下这儿的条件,也在挑战我的极限。” “所以宁易非,如果你不想死,心里一定不要放弃自己。无论如何,我们一起努力。” 宁易非想扯一抹笑容安抚她,可唇角牵动,他才发觉连笑一下都如此艰难。仿佛一牵唇,全身都散架一样,无一处不疼无一处让他觉得这身体还是他自己。 他将功力提升极至之时,就预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就是这最坏的情况出现得,稍稍比他预料的早了些。 若出了暗河之后……。 既然事情已然如此,追悔也无益。 “该怎么做,你说。”即使每说一个字都似有两把锯在他心头拉扯,他也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稳淡然,不在洛瑶面前露一丝异样,“只要你不放弃,我断不会放弃。” 少女严肃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现在,我必须跟你说明白的是,你体内的毒素已游走全身,眼下这情况,必须先辅以药物,再用金针同时封住你身上十八处要穴方能暂时护住你心脉。”她顿了顿,声音淡淡,白皙面容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但是,现在我身上,唯两根随身携带的银针而已。” 至于药物——她想了一下,连忙在身上摸索,半晌,拿出一颗重重包裹的药丸来。 这颗药丸,是她离京前就准备好的。还做好重重防火防水措施,且来到卓雅丹之后,她日日都带在身上。 想不到,如今在这暗无天日的溶洞,果然派上用场。 仿佛冥冥之中确实有一只叫天意的手,在随意拨弄着人间一切。 当然这颗药丸,绝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功效。就是对于眼前的情况来说,有总比没有强。 “你先将这药丸吃了吧。” 询问的语气,但她已经直接将药丸塞到他嘴里,分明不给他一丝拒绝的余地。 男子凝着她泡得发白的指尖,眸色一深,默默配合着不露一丝痛楚将药丸咽了下去。 “金针渡穴之法,”少女目光看来,语气浅浅,“现在没这条件来实施,我只能用手里仅有的两根银针为你拔毒。” “我曾从医书上看到一种手法叫截脉法,但从来没在病患身上施用过。”说到这里,她语速越来越快。这个时候,她没有时间去考虑风险。她再不出手,宁易非立刻就要……。 “截脉法是将你全身游走的毒素一段段往四肢逼,期间不能出一丝差错,否则,轻则逆流反噬,重则,直接命丧当场。” 其中凶险可想而知,但眼下的情形,除了这方法,她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能迅速稳住他体内肆虐流窜的毒素。 本来依他的情况,最好是用药物慢慢渗透控制,再以温和的手法慢慢将毒素一点点逼出体外,这是最保险,也是对他身体伤害最低的办法。 她之前也一直朝着这方面做准备,可惜如今人算不如天算。 竟在当前极其恶劣的条件下,遇上他身体已到极限的恶劣情况。 搏一搏,尽人事,听天命。 暗吸口气,压下心头各种惴惴,她又飞速道,“这种方法需要在我施针的时候,有人全力配合。” “可眼下,除了你我,已没有第三个人。” 所以,这件艰巨的事,必须他自己亲自完成。 “需要我如何配合?”宁易非声音轻浅,“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那就开始吧,”洛瑶知道此刻谁也没有犹豫的机会,“你记住一定不能放弃,也绝不能在我施针的时候昏迷过去。” 若只她一人,两根银针,这截脉法根本不可能完成。 另外,截脉法若进行到一半才出岔子,结果可比还没开始用这方法还要糟。 他内里破坏不堪的身体,再也经不起一点意外。 “我保证。” 少女高悬的心稍稍放松,随后详细解释起来,“我先用银针封住你头顶百穴、玉枕两大穴。你需要在半息之间同时封住下关至下十个穴位,且时间不能短于两息。依此类推,在我拔针接着封其他穴位之前,你得保证所封穴位不能有丝毫偏差。” “你若已清楚的话,我们就开始吧。” 男子微微牵唇,“好。” 一字道不尽艰辛,却显出了必决的信心。 少女默默吸口气,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迅速回复到最冷静的状态。 少顷,她睁开双眼。只见她取下银针,素手如飞。 适应了黑暗,她看不看都能准确无误将银针刺入正确穴道,“该你了。” 银针入穴,宁易非几乎立刻感觉浑身痛成痉挛一团。可她清冽接着声音响起,他只能咬着牙,依她引导将穴位一一封住。 常人做来不过抬手的功夫,于他却如同时搬动几座大山一样艰难。 不过,再艰难,为了活命,他也生生扛下了。 洛瑶瞥过在微光中他额头突然冒出的汗珠,眸光一闪,将银针拔出,又接着下一轮。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他的动作却正好相反。 随着这截脉法层层深入,他额上冷汗也渐渐由小变大,由疏转浓,越到后面,已一颗颗如黄豆大小直接顺着他脸颊不停地滚下去。 可此刻,洛瑶抽不出手替他擦汗,宁易非自己已痛得完全没有知觉,哪里还能感觉汗意如流。 不知过了多久,洛瑶只知道自己双手越来越酸,至于她那身湿透的衣裳什么时候干了,又什么时候再被汗水浸透,她对此完全一无所知。 眼看着宁易非的情况一步步往最后成功迈去,她捏着银针,仿佛丝毫不知疲倦地坚持下去。 截脉法的原理,就是利用内力与针法,一步步将毒素引导并截住困在某段经脉里。 其中只要出一点差错,后果可不仅仅是前功尽弃那么简单。 所以洛瑶即使再累再疲倦,也咬着牙小心翼翼坚持着,每往成功靠近一小步,她就觉得浑身都似虚脱得像在地狱走了一遭般。 一寸两寸三寸……,毒素归拢,寸寸困逼,在她与宁易非顽强默契合力之下,终于一步步被梳导到靠近双掌之地。 “宁易非,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下,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几乎已经痛得完全失去意识的男子,听闻她清冽的声音,下意识动了动嘴唇,吐出微弱两字,“坚持。” 这两字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在此时对宁易非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浑身无一处不充斥着那种被无数恶手狠狠撕裂的感觉,让他脑里数次闪过有人给他一个痛快就好的念头。 但是,她还在坚持,她不希望他死。他再痛再苦,也不能放弃。 洛瑶咬牙苦苦支撑,宁易非却连咬牙的力气都没有。 接下来,他还得继续听她指示给自己封穴道……。 事实证明人的潜力确实是无限的,连宁易非自己也不知道后面的动作是怎么完成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只知道他的身体早似被成千上万的巨石辗压过。 耳边忽传来少女带着颤意的声音。 第291章 福祸相依 轻轻的,浅浅的,带着由衷的喜悦,婉转出口,“好了。 ” 这声音,是天籁。这两字,是救赎。 宁易非浑身一松,嘴一张,突地“噗”的吐出一口血来。只来得及在眼皮阖成一线之前匆匆的、复杂的、不舍的看她一眼,然后便失去意识,彻底陷入无边的黑甜困境里。 “宁易非?” 洛瑶见他垂眸而倒,心里的欢喜登时化为万束刺肉的针。 他体内的毒太霸道,且还是冰火两重,她冒险用了截脉法——如今却在最后一步遭到反噬! 就这样放弃吗? “宁易非,你要放弃吗?”她忽然俯身,愤怒地一把揪住他衣领恨恨吼了一句。 陷入重度昏迷的宁易非似乎听到她愤怒悲绝的吼声一样,居然发出微弱一声,“不!” 少女眼眶一热,含泪低笑,“不放弃就好。” “天无绝人之路!” 就算真无路,她也要闯出一条血路来。 洛瑶深吸口气,瞬间将心头纷乱压下去。 探向宁易非的脉搏,她不由再次深深庆幸自己离京前准备那颗药丸。若没有这颗药丸,现在他的心脉只怕已尽被霸道的毒素反噬侵蚀。 “接下来,我们要一起向天斗了。” 说罢,她望着他模糊面目,微微张嘴摒却一杂念俯了下去。唇瓣相接,是柔软,是折磨,更是生死相牵。 她先要做的,就是唤起他渐见微弱的呼吸。 唇贴着唇呼吸相连一会之后,宁易非的气息平稳了些。 “好了,接下来该继续施针。”少女轻呼口气,目光匆匆瞥过他雪白容颜,再次拿起两根银针。 既然梳导无望,如今只能强行抽离了。 她执起他的手,自手臂开始,一个个穴位扎出血点,直至指头,再加大针孔,让血液加速流出。 十指连心,虽然这针刺的力度不大,昏迷中的宁易非仍感觉疼痛一样轻微抽搐了一下。 刺破双手,接着便是双腿。 不知时光如何流转,洛瑶一遍遍在黑暗中睁大眼睛使劲观察他的血流情况。 在不停重复的站立弯腰俯身蹲下中,她渐渐感觉头晕目眩。 但是,这个时候她若倒下,宁易非必定生还无望,她最后只怕也活不了。 为了心头那口气,她咬牙坚持着,默默地坚持着。实在累得两眼发昏,她便顺手给自己扎上两针刺激一下神经。 然而,就在情况稍稍好转的时候,却在眨眼间,宁易非的情况再度恶化。 她望着他青红交织的手臂,欲哭无泪地僵着双唇,久久无声。 “失去压制,这冰火两重毒竟然失衡,现在又开始撕扯他的身体!老天,考验人也不用这么残忍吧!” 知不知道现在,她身边无人无物甚至连口吃的都没有,唯一的希望就是让他活下去……。 可惜,老天高高在上,或以悲悯的姿态俯瞰众生,或以冷漠的眼神无情垂望。 这个时刻,洛瑶除了一遍遍想尽办法努力自救,谁也指望不上。 “我就不信,阎王敢跟我抢人。”洛瑶一咬牙,横下心来将头上珠钗拔在手,狠狠往腕间刺去。 她的血靠数百种名贵药材滋养着,并且这一养就是十几年,可以说,她本身就是珍贵药材的活体。 更重要的是,已经融于她血液那些药材,本身有许多就是有毒的。如今她的血液,说是珍贵药材的集合也成,说是毒物的转化也不错。 珠钗破脉,素手瞬间血流如注。 她一边让手中血滴入他嘴里,一边拿银针刺探压制着反复挣扎想反转侵袭的两重毒。 这法子,既是用她本身之血换他无用之血,也可以说是无奈之下以毒攻毒。 若换了别人,纵然有一身她这样的血液,没有这样的医术在手,或者有这样的医术,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也绝不敢做出一边放血一边施针之事来。 偏偏,洛瑶就做了。 这样匪夷所思,让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她几乎不假思索便做了。 外面星移物换,溶洞内,不知世事轮回。 洛瑶除了知觉渐失外,心里却慢慢高兴起来,她最后破釜沉舟这一招以毒攻毒看来正在起效。 宁易非的面色缓缓好转,他体内的毒素,在她强横压制下,已经没有反弹之力。而她的血液,渐渐洗涤过去,将他血脉里沉积经年的毒素污垢也逐渐缓慢扫了出去……。 她心里再一次无比庆幸起来,幸亏之前几个月,她用温和的法子调理着他身体。 若非如此,突然用上如此霸道之法,只怕最后他体内毒素除尽,他的生命也走到尽头。 “宁易非,你可千万千万给我争气点,别辜负我……。” 她手一颤,拔掉刺在他人中一根银针,随即头一垂,整个人便无力软倒下去。 银针一拔,宁易非便幽幽转醒过来。 这一醒,宁易非首先感觉浑身说不出的舒畅通泰。仿佛压在他身上数年的几座大山突然之间被甩掉了,那种轻松畅快舒适,就如多年前他还未遭遇那场灾难一样。 他心里一喜,然后目光瞥过旁边,望见已纤瘦如纸片般静卧在侧没有声息的少女,微扬的唇角立即僵如顽石。 他颤颤伸出手,连轻唤的声音也带着艰涩的恐惧,“洛瑶?” 没有回应,他颤抖的指尖缓缓探到她鼻翼下。 气息仍在。 一瞬,他胸腔迸发出巨大的难言喜悦,“太好了,你还活着。” 半个时辰后,洛瑶在食物的香气中幽幽醒来。 眼皮半睁,她脑子还处在极度混沌当中,不由自主轻喃一句,“地狱还有饭吃?” 旁边,有男声低低愉悦而笑,“你那么厉害,阎王哪敢收。” 少女皱了皱眉,望见黑暗中光泽盈盈的俊朗侧脸,她的神智终于渐渐回来,“你好了?还抓了鱼回来?” “嗯,大好了。”他应得很轻,似是怕声音稍重便会惊醒这梦幻一般的结果。 “鱼刚刚好,你尝尝。”他将一条刚用内力弄熟的鱼递到她面前,又有些遗憾道,“可惜没有盐。” “没有盐算什么,只要你能好好的,就算我继续饿着肚子没有鱼吃也没什么。”少女眉眼弯弯,由衷地高兴笑了起来,看着他递来的鱼,恍惚之中竟莫名从心里生出一种苦尽甘来之感。 “那你快吃吧。”宁易非深深凝着她,生怕一阵风吹来就将她卷走。 少女掠他一眼,苦笑,“我没有力气。” 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天知道她之前放了多少血? 天知道在他醒来之前,她饿了多少天? 宁易非一怔,眼里闪过痛意,随即轻轻蹲下,温柔扶着她肩膀,“我喂你。” 少女瞥过他半环抱的姿势,浑身不太自在地僵了僵,“不、不用了。你将鱼搁在前面,我试着咬就行。” 宁易非挑眉,好看的唇角也微微上挑,他定定盯着她,没有开口再说一个字,只默默将串着的鱼往她唇边递去。 在他无声坚持的眼神下,洛瑶只能暗下鄙夷自己一番,不得不接受他的“好意”,张嘴咬下几近贴着嘴唇的鱼肉。 一条鱼下肚,洛瑶感觉自己总算重新活过来了。 不过之前她放血过多,纵然感觉好些,仍没有力气站起来。 “你何必那么傻,万一我坚持不下去了呢?”宁易非又坚决喂她吃完第二条鱼,目光凝着她包扎过的手腕,眸中痛惜又深几分。 “你不怕把自己性命也赔上?” 埋怨的口吻质问她的时候,他心底涌上的是浓浓的怜惜与无边痛意。 这世上,有几日愿意拿自己性命来赌他人?又有几个明知凶险无望仍不离不弃? 少女微微垂着眸,语气淡淡,“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知道我答应过你的,一定要坚持下去。你不放弃,我就不会放弃。况且,我可不容许小神医的招牌被人砸了。” 宁易非似笑非笑看她一眼,眉梢都似含了淡若春风般的温柔怜惜,“还好,我没有砸你招牌。” 她不会知道,当他醒来看见她手腕还在流血,还是朝着他嘴巴流血,那是一种怎样永生难忘的震撼。 她也不会知道,当他探出她气息尚在,那一刹他有多欣喜若狂,多感谢上天对他仁慈一次。 幸好,如今一切都过去了。 她会好起来,以后,他必再不让她受今日之痛。 “不知道我们在这过了多少天,你现在想到办法出去了吗?” 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洛瑶立刻就关心起他们眼前的处境来。 即使这暗河里有鱼,即使他身体已好了大半,他们总困在里面也不是个事。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曾了解过卓雅丹的地貌吗?”宁易非默了一瞬,双眸含着柔和之光凝着她苍白面容,“若我估计没错,这条暗河的出口应该就在三四里外。” 洛瑶一听,立即高兴得腾地站了起来,“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出去。” 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她真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你身子太虚弱,眼下不宜再涉水。”宁易非看着她,温雅嗓音里透着坚持,“我们再等两天才出去。” 洛瑶双目一转,张嘴就要反对,他却忽地凑过头来。清冽气息笼罩下来,她微张着眸,蓦然便哑了声。 第292章 终于得见 宁易非见她避开视线,唇角微微扬起,低笑声出,“如果你非要坚持现在离开,那先将这里的鱼吃完了就行。” 少女疑惑扭头,“鱼?” 她刚刚不是把两条鱼都吃完了?哪还来的鱼? 宁易非笑而不答,伸着手掌朝外面暗河一挥一吸,让洛瑶目瞪口呆的一幕便呈现了。 鱼,确切来说,是一大群鱼,竟顺着他手掌的吸力争先恐后往他们所在的溶洞跃来。 她登时头皮一麻,有些恼火地瞪他一眼,连忙道,“算了,我觉得这溶洞也挺好,还是再多待两天吧。” 男子低低一笑,大袖一挥,那些密密麻麻的鱼又欢欢喜喜跃回水里。 少女登时有些恨恨地盯着他,“你的功力恢复了?” 不过一天一夜之境而已,他这恢复也特神速了吧! 宁易非看着她,眼神微微深了深,“不仅恢复,还更进一步了。说起来,这完全是你的功劳。若非你以自身血脉替换浇灌,我这身筋骨也不可能短时期内洗髓换筋,没有这个提前,功力就算恢复,也得再过十天半个月,更别说能短短时日更上一层楼了。” 少女斜他一眼,神色并无半点沾沾欢喜自傲,语气淡淡,“运气而已,你不用太感谢我。” 说罢,她忽又笑微微道,“如果你非要表示感谢之情,不如回到京城之后,免了我在望江楼的饭钱。” 宁易非看着她,有片刻失语。久久,方愉悦低笑,“你还缺钱?” 这是承认望江楼是他家开的酒楼! 少女心里微喜,迎着他打量目光,一本正经道,“世人都晓银子好,没它寸步行不了。我就缺钱,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是不奇怪。”宁易非也答得一本正经,不过他微眯眼眸流泻出的细碎波光,却含着一股让人猜不透的意味深长。 听说眼前这位“小神医”脾气古怪,规矩也古怪。替人治病,看不顺眼的不治,看得顺眼的,诊金不合她心意也不治。 至于这合心意的“诊金”是什么标准? 这完全看她心情而定。 有时是一棵草,有时是一把伞,有时却是让人倾家荡产的金山银山。 真说起来,他也很好奇,她到底是真缺钱还是假装穷。 不过撇开别的不说,单就她对他的再造之恩,免她饭钱算什么,就算让他管她一辈子的饭钱他也乐意之至。 这念头一起,宁易非被自己惊了惊。片刻之后,看她的眼神又多了几许复杂的情绪。 洛瑶没留意那么多,况且这乌天黑地的溶洞里,就算她留意,也未必看得清他漂亮双瞳流转着什么情绪。 只懒懒阖着眼眸愉快轻笑,“不管你奇怪不奇怪,总之你答应的事不许反悔。” “我宁易非虽非君子,不过一诺千金自问还做得到。” 少女笑了笑,眼皮渐渐合上,“那就好。”声息低下去,呼吸慢慢变得均匀绵长。 宁易非怔了怔,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失笑摇头,“睡过去了啊。” 这是倦极放松后,洛瑶第一次放下心睡个安稳觉。这一刻,就算头顶打雷只怕也吵不醒她。 宁易非看着她尖削下巴,心头莫名滋生出点点疼惜来。那疼惜,初时并不明显,随着他视线落在她恬静酣睡的面容,却仿佛自向四肢百骇蔓延开去,顷刻之间,无声无息便密密麻麻如针扎般辗过他身心。 “想不到霜姨当年一语成谶!” 他缓缓闭上双眸,就着恬静安睡少女的脸颊轻轻俯身就唇点去,软软的,笼着水汽微微生凉的肌肤,却擦出让他心颤的火花,瞬间自他唇畔烧至心底。 他轻轻将少女抱在怀里,免她受寒。低垂的眸光,凝在她瘦削的脸庞,有温柔怜惜有千帆过后的沧桑与欣喜。和缓回旋在溶洞的风,有他绵绵情意的低声呢喃,“你,果然是我一生的劫难。” 洛瑶这一觉,简直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待她再次睁开眼睛,对上的却是他幽深黑瞳含着戏谑光影探来的视线,“睡饱了。” “把这两条鱼吃了,我们就准备出发吧。”他说着,很直接将两条刚刚好的鱼送到她嘴边。 他笑意温雅又神情无辜的模样,简直让任何人都不忍拒绝。 尤其配上那一张人神共愤的风华绝伦面孔,洛瑶甚至觉得,她若不乖乖听话张嘴都是犯罪。 待她在他含笑凝眸注视下,不知不觉将两条鱼吞入腹中,这才惊觉自己完全被他左右了心神。 皱了皱眉,她故意冷下脸,嗔恼道,“喂猪呢你。” 宁易非失笑,转着双眼没出声。 少女回过神来,自己骂了自己,登时更加懊恼。恨恨瞪他一眼,气哼哼提着裙摆便往溶洞外的暗河走去。 “扑通”一声落水,温热的肌肤冷不丁再触及冰凉的河水,她禁不住立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水里冷,不过有我在,此后不会缺火。”耳畔是男子低醇悦耳的嗓音,接着他大手便轻轻搂住她腰际。 洛瑶几乎立刻便察觉身上寒意消退,感觉好受多了。 对于他那句带着歧义招人遐想的话,她选择性的忽略了。 完全恢复武功的宁易非,再顺流游三四里地,似乎就跟龙鱼入海一样。除了如鱼得水,洛瑶一时片刻竟再想不出别的合适的形容词。 一个时辰后,隐隐光明跃入眼帘之前,先有徐徐暖风迫不及待拂过他们脸颊。 “我们终于出来了。” 少女一声长叹,平静的语气下,叹尽劫后余生的不易与欢喜。 “嗯,外面天气很好。” 宁易非应她一句,带着她终于完全破离黑暗的河道,跃离水面重见光明天日。 暗河出口,与流经草原的一条河流重合,不过这河流婉娫之处,有着起伏山峦。若非洛瑶亲历其中,任她如何观察,也观察不出山峦下还伏着一条暗河。 “看什么?是不是觉得这地方特别适合做某些秘密的事?” 少女激灵一下,霍地扭头望着似乎话里意有所指的男子,“暗河里还有别的秘密?” 宁易非含笑反问,“你觉得呢?” 少女心中一动,脑里忽有个模糊念头飞闪而过,待她想要抓牢看清楚,却又忘了刚才闪过的到底是什么。 既然想不起来,她也不会刻意去追溯什么。 “你现在打算怎么样?”她目光扫过他笔直双腿,望着阳光下迎风而立的颀长身影,眼睛眯了眯,“以这副样子回去?” 宁易非忽转身,一动。风华绝伦的脸便与她近在咫尺。她愕然后退,然而腰际却被他有力大手轻轻握着,往他怀里一扣。 他双臂轻轻环过她肩膀,带着满满的阳光与青草气息将她拥了满怀,“给我抱抱,一会就好。” 他的呼吸轻微地溅洒在她颈窝,柔柔的、痒痒的,似羽毛在轻轻挠着。 可她的感觉,他在强行抱着她。却反像她平和慈爱抱着他一般,这怀抱,充满依恋与不舍的味道。 以至少女怔了怔,竟没有第一时间推开他。 待她回过神,他已慢慢松开她,侧目掠望飘着几朵浮云的天际,语气凉而透着森然,“我还是原来的宁世子。” 少女心头一震,望着他落寞孤寂又显坚韧的侧影,有叹息无声在心底落下。 以他的身份,在卫王府想必过得也极不易。 他一副残躯以示人前,能令某些居心叵测之徒放松警惕,也许这一遭回去,还能捉出好些牛鬼蛇神来。 可如今,也不知他们在暗河里过了多少天,别人问起,他又该如何解释他们活着出来。 正想着,远处忽然便有几个黑点如疾风般奔来。 眨眼之间,洛瑶正瞪目而望,就听闻风里远远传来白虎与元香激动的呼喊声,“世子,小姐……。” 少女怪异地侧目扫了身边的男子一眼,他什么时候发出信号的? 然这目光一顿,她心里立时有些说不清的滋味浮上来。 宁易非,已经慢悠悠坐到地上。 “棋呆,洛妹妹?”顷刻之间,宁煜的嗓音便远远盖过白虎与元香的,风里送来他的急切,也送来了他微颤音色里的哽咽。 洛瑶不由得又古怪地掠了眼宁易非,小声嘀咕道,“听起来他很关心你啊?” 她越发好奇这两人什么交情。 若说从小玩大的玩伴,就宁易非与宁煜的相处模式,很明显不是。若说他们交情过命,又让她觉得哪里有说不出的不对劲。 宁易非仰起头,幽深不明的眸光轻轻划过她脸庞,“他更关心你。” 洛瑶一噎,很明显宁煜更关心他好不好。 没听见宁煜冲口而出的欢喜,都是先唤他的名字吗? 眸光一闪,她忽就将心里压了许久的疑惑问出来,“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宁易非深深看她一眼,极认真答,“什么关系?五常之内的叔侄关系。” 洛瑶双目微瞪,差点被这正经的答案给气笑了。 她恼火别开目,心里冷冷一笑,瞪大双眼直直望向草原起伏的几道人影。 就在这时,有道阳刚的浑身透着杀伐气息的人影乍然掠近,洛瑶望着那刚健的身影,鼻子一酸,眼眶一热,泪水忽然无预兆滚滚而下。 第293章 让人心惊 这身影,没有在她梦里出现千百回,但是,让她在重新活过来这一世里,盼着想着念着不止千百回。 “哥哥!”一声哽咽唤出,更添万般愁肠心事。她泪眼朦胧地望着刚健的身影脚步骤然放缓,慢慢地一步步僵着身子,似怕惊着她一般小心翼翼靠近过来,似乎在上辈子已经流尽的眼泪,在这一刻,忽然便如缺堤一般统统还了回来。 “瑶瑶!”洛璟的声音微哑又带着几分清朗,他慢慢上前,被风霜吹打的脸,坚毅却不失清俊。一双饱含激动欢喜的眸子,亮亮的,透着微润的湿意定定望着她,似要将她娇小瘦弱的身影牢牢刻进眼中。 他终于走到少女跟前,巍巍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往她瘦小的肩膀探去。在少女期待鼓励的目光下,才敢轻轻落下,一下一下无限怜惜地拍着,却不敢像小时候那样狠狠将她揉进怀里用力拥抱。 “好妹妹,你长成大姑娘了。” 哽咽激动落下,终化为满心欢喜,“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哥哥怎么突然来到卓雅丹?”少女望着高出她大半个头的男子,喜悦过后便是疑惑,“你不是在南屯吗?” 洛璟突然掠了掠仍优雅坐于地上的锦袍男子,道,“陛下在卓雅丹春猎期间,我刚好到附近巡视,意外得知你失踪的消息,请示陛下允准之后,就特意前来卓雅丹寻你。” 在附近巡视就意外得知她失踪的消息? 这未免太巧合了吧? 站于宁易非身后的白虎眸光微微一闪,却坚决没有出一句声。 倒是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宁易非,待见他家主子投来隐含赞许的目光,白虎悬着的心才放了下去。 原来那一日,白虎目睹宁易非与洛瑶坠于陷阱瞬间消失之后,立时想到这消息一旦传开后,隐藏暗处本就蠢蠢欲动那些人只怕更会借此有大动作。于是,一面调动人手前来,一面将洛瑶失踪的消息飞速传到洛璟手里。 他知道安国公对洛瑶这个女儿并不怎样在意,但知道洛璟这个哥哥对胞妹的感情极深厚。 洛璟“恰巧”出现,“恰巧”知道消息,再请命留下帮助寻找,皇帝哪有不允的道理。 况且,有洛璟身后那十万兵马在,就算暗中那些蠢蠢欲动的牛鬼蛇神想搞什么动作,也不得不掂量掂量洛瑶这个哥哥。 如今春猎结束,皇帝已启程回京,卓雅丹表面看来还能风平浪静,这里面洛璟之功,可谓功不可没。 不过这些,不管洛瑶猜不猜得透。白虎,哦不,应该说宁易非并不打算对她坦诚。 保护妹妹,本就是洛璟这个哥哥该做的事,不是吗? “咳咳,我说洛妹妹,你们兄妹要叙旧,好歹也先回去再叙吧。”宁煜望望一个红眼睛一个哭鼻子泪眼汪汪相对的兄妹二人,有些羡慕妒忌恨地开口打断二人。 洛瑶立刻一个凉嗖嗖的眼刀飞过去,宁煜苦笑着大步退开,夸张地叫了起来,“洛妹妹你可不能这样,有了亲哥哥就翻脸不认人。这么多天坚持不懈搜寻,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他一顿,话题自然而然转了过去,“对了,棋呆,你们当日到底掉到什么地方?这十几天又是怎么过来的?刚刚你们是打哪冒出来的?这地方来来回回不说多,五六遍我们总搜过了。” 这问题一个接一个,连串炮似的,当然将大伙的目光全吸引过去了。 除了洛瑶与宁易非这两个当事人,他们所有人都对这事极为好奇。 失踪十几天的人,他们其实已万分沉重做好了人早故去的准备,结果,这两人突然活生生好好出现了,还是凭空莫名其妙就出现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这事,怎么不叫人惊奇。 “五殿下若想知道,不如亲自到那天我们掉下去的地方体验一番就清楚了。” 宁易非一句话,直接将宁煜一连串的问题完美无暇地堵了回去。 洛瑶讶异地勾了勾唇,真是令人拍案叫绝的答案。 宁煜果然气哼哼地瞪他一眼,怒道,“没良心的家伙,早知我就不请旨主动留下来寻找你们了。” “五殿下的情义我们没齿难忘。”洛瑶忽然出声,郑重其事向他行礼道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宁煜主动请旨留下搜寻他们,确实对他们帮助极大。如果没有他,仅她哥哥一人的话,也不知得面对多少暗算的黑手。有他在,起码很多暗箭都得顾忌着。 同时还得猜测帝心,毕竟宁煜留下,是经过皇帝同意的。 “洛妹妹,你别这样。”宁煜见状,连忙摆手跳开,“我特别害怕你一本正经的样子。” 少女佯装恼怒瞪他,投一记笑里藏刀的眼神过去,“然则五殿下一向都不甚正经了?” 宁煜苦笑,连忙躲到洛璟身后,还将洛璟往她前面推,“还你好大哥,行了吧。” “五殿下说得对。”洛璟一步上前,打量着才到他肩膀高的瘦弱少女,极心疼道,“瑶瑶你遭了大罪,现在赶紧回去休养才是最重要的事。” 说罢,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搓搓手,打量着少女就要上前将人打横抱起。 不远,宁易非温雅的嗓音淡淡飘来,“少将军,你妹妹她八个月前已举行过及笄礼。” 言下之意,她虽是你妹妹,但如今已成人。作为哥哥的你,也该避嫌。 洛璟一时还反应不过来,洛瑶斜着眸嗔恼地瞟一眼宁易非,小脸腾地热了热。 “元香,快过来见过哥哥。”她这一唤,洛璟自然不好还伸手去抱她了。 “奴婢元香见过大少爷。”一直克制着情绪的元香向洛璟见过礼,这才隐含泪花满脸惊喜望向洛瑶,“小姐,是奴婢没用。” 洛瑶浅笑一声,无奈地摸了摸她脑袋,“元香,过去的就别提了,现在赶紧背我回去吧,我饿坏了。” 她这一提,大伙才想起他们失踪十几天,也不知这十几天他们以什么为生。 不过虽然人人都好奇,但鉴于刚才宁易非那句话,谁也在这时候不识趣的再问东问西。 元香背起洛瑶仍旧健步如飞,白虎背着宁易非也不遑多让。 倒是洛璟紧紧跟在元香身后,不时紧张地提醒“小心脚下的坑”,一会又来句“小心左边的石子”等等诸如此类的。 本来元香背着洛瑶即使奔跑起来也毫无压力,可眼下听闻这位少将军神神叨叨的提醒,她觉得自己的神经莫名就紧绷起来,似乎一不留神真就会将背上少女摔出去一样。 过了一会,洛瑶感受到她情绪紧张,也不由得失笑道,“哥哥,元香与我自小在山中长大,山中的路比这可难走多了。” 所以这么平坦的草原,你就不要再制造紧张了吧。 虽然被人关心是件极幸福的事,可她哥哥这小心翼翼将她当瓷娃娃的模样,让她心里也不好受。 洛璟愣了一下,似是沉默良久,才沉着声幽幽道,“瑶瑶,是哥哥没保护好你。” 听出他声音中低落且愧疚的情绪,洛瑶眼眶再次红了红,“哥哥,你很好。我也很好,你不用感到难过。我从来没有责怪过你,我以有你这样的哥哥感到自豪。” 虽然他们没有从小一起长大,可是血浓于水的手足之情,并没有因为这些时空阻隔而冲淡。就像她初见他一样,即使隔了千山万水隔了遥遥时空,她也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她一眼就能看穿他心里对她切切实实的关怀爱护,那是任何人也无法替代的血脉亲情。 前世,她与哥哥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但她有难,他依然第一个就拍马赶回救她,直至最后被她连累被冠上叛国投敌的污名枉死……。 洛瑶恍惚了一下,看着洛璟坚毅不失清俊的侧脸,心尖莫名传来一丝刺痛。 哥哥,这是她欠了一辈子的哥哥。 “白虎,”宁易非默默掠一眼情绪忽然不对的少女,淡淡道,“那片毒花,看出什么结果没有?” 洛瑶眨了眨眼,知道宁易非这一问不会无的放矢,遂收敛情绪,也认真听起他们对话来。 白虎别有意味的掠了眼宁煜,回道,“世子,在你们误坠陷阱当天,属下将这事禀报上去之后,五殿下就带人将那片毒花铲平了。” 宁易非眉梢一挑,斜眸瞥了眼宁煜。宁煜大概还在记着刚才的仇,扭过头去低声哼了哼,只作没听见。 洛瑶见状,只好对突然魔王脾气发作的宁煜摇了摇头。 白虎又接着道,“不过在那片毒花之下,却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就连你们当时掉下去的陷阱都找不到。” 顿了顿,白虎一脸沉吟,“若非当时亲眼所见,属下也会误以为这是玩笑一场。” 洛瑶心头一凛,“找不到陷阱?” “的确如此。”白虎略略偏头,以示恭敬的回答她,“五殿下便质问卓雅丹的汗王,为何要在那里种一片毒花。” 洛瑶来了精神,头一偏,目光熠熠看着他,饶有兴趣问,“卓雅丹的汗王怎么说?” 第294章 毒箭射来 “洛妹妹,你想知道直接问我就好,问他作甚。”宁煜笑意张扬的眉眼倏地凑近前来,“你问吧,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洛瑶盯他一会,坦坦荡荡问了,“那请问五殿下,卓雅丹的汗王怎么说?” 对于如此直白的她,宁煜反而愣了一下,随后咧嘴哈哈一笑,“果然不愧是洛妹妹。” 想知道什么,直接就问了。一点也不遮遮掩掩,坦荡得爽快。 洛瑶选择性忽略他的人来疯,只笑微微提醒他,“五殿下,你还没有知无不言。” “那老汗王怎么说来着?”宁煜皱了皱眉,在阳光下学着汗王愁眉苦脸的样子,将汗王诚惶诚恐的模样学得惟妙惟肖,“他说,五殿下见谅,那片毒花——不,那不是毒花,那是我们卓雅丹的宝花,是我们救命的良药,底下绝对没有什么害人陷阱。五殿下明察,突然失踪那两位世子小姐,应该是误闯山中猎人设的陷阱了吧?” “这事,真与我们卓雅丹无关啊。” 洛瑶冷笑一声,“倒是撇得一干二净。” 宁煜跟着叹了口气,接着又挑眉忿忿道,“可不是,当时我一听这敷衍之词,真被那老家伙气坏了。” 少女心中一动,“所以五殿下一气之下就主动请缨带人去寻我们?” 摇了摇头,她不无遗憾道,“可惜最终将那片毒花铲平也无果。” 宁煜恨恨将脚下石子踢出老远,“这才是最可恨的地方。” 洛瑶与宁易非相视一眼,缓缓道,“这里面有什么古怪,我们迟早会弄清的。” 正说着,他们不知不觉已走到营帐前。 “小姐,你可回来了。”未见人,就先听闻墨玉泪中带笑的声音。 接着营帐前的帘子一动,又有几人飞快奔了出来。 “老天保佑,大小姐总算平安归来。” 洛瑶随意掠了一眼,知道这人是她父亲身边一个长随。 安国公伴驾启程回京了,但慑于洛璟这个嫡长子的压力,仍留了个长随在卓雅丹做做样子。所以洛瑶看见此人,心里并无半分波澜,只朝他点点头便算打过招呼。 墨玉接着冲了出来,一看见洛瑶,便不管不顾奔过来嚎啕大哭起来,“小姐、小姐,你真将奴婢吓坏了。” 洛瑶见她眼泪似涛涛江水一样,登时有些无奈地看了眼元香,打趣道,“元香你快从实招来,我不在这些日子,是不是偷偷把做菜的盐巴都换成了泪泡?你看都把墨玉吃成泪海了。” 墨玉闻言,忍不住“扑哧”一声破涕而笑,刚刚还滚滚如洪的眼泪一下说收就收。 “小姐一定饿坏了,奴婢马上将饭菜端上来。” 墨玉说罢,抬头认真看一眼洛瑶,差点被她尖瘦的样子惊得不敢认人。 洛瑶见她又要哭,立时道,“墨玉,我真饿了。” 墨玉将泪憋回去,立刻一阵风般跑向厨房,后面,才有个面生的婢女怯怯走近前来。 “奴婢团扇见过大小姐。” 洛瑶看着这面团粉粉圆圆的婢女,还疑惑了一下,随即惊喜道,“我记起来了,你是明珠身边的婢女?” “正是奴婢。” 洛瑶心头一暖,“明珠特地留你在这等候我消息?” “是的,大小姐。”团扇不慌不忙道,“我家小姐拗不过夫人,数日前随驾一同启程了,她又记挂着大小姐你的安危,便将奴婢留在此地。” 洛瑶笑容渐渐明亮起来,“那你告诉她,我一切安好。待回京以后,我去找她玩。” 回来的路上,洛瑶就听说了席无痕也派人前来寻找她的事。甚至她的堂妹洛映竹,也千里迢迢派人来打听她的消息……。 进入营帐,洛瑶慢慢捂着胸口感受胸腔里那颗有力跳动的心脏,唇边笑意渐渐加深。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这一世,抛开眼前繁华,她竟收获那么多相待以诚的真心,这尘世,或许并不如她以为那样冷酷无情。 就如外面的天空,有阳光灿烂的时候,自然也有阴霾的时候。 墨玉很快将饭菜端了上来,洛瑶梳洗一番便可开动。 “瑶瑶,你吃这个鱼香肉丝,这个容易下肚。” “瑶瑶,这个芙蓉水蛋容易消化,你吃这个好。” “瑶瑶,这个笋丝烩春肘好,你多吃点。” “瑶瑶,你还是先喝碗老鸡汤。我来帮你吹凉,嗯,小心烫。” “瑶瑶……。” 所有人,呆若木鸡地看着如陀螺一样围着洛瑶转个不停的洛璟,这哪里是杀伐阳刚的少年将军,洛瑶觉得,他简直比她留在府里的罗嬷嬷还好怕。 名正言顺来蹭饭的宁易非扫一眼她面前菜肴堆积如山的饭碗,再瞄了瞄兀自忙活着没看见洛瑶已经苦着脸的少年将军。眸色一深,他轻咳一声,幽幽道,“少将军就不怕把令妹养成猪吗?” 洛璟殷勤挟菜的动作一僵,侧目沉沉盯着宁易非,皱眉道,“我倒是巴不得将瑶瑶养得白白胖胖,不管怎么样,她总归是我妹妹,胖点总比现在脸无二两肉风一吹就倒的强。” 顿了顿,他神色莫名地打量着宁易非,意有所指道,“总好过她跟某些人在一起,短短时日就瘦成皮包骨。别人不心疼,我洛璟的妹妹我当然心疼。” 宁易非呆了一下,宁煜闷笑出声还不忘朝宁易非挤眉弄眼,洛瑶差点被嘴里那口芙蓉水蛋给呛到。 “瑶瑶,你慢点吃。”听闻她咳嗽声,洛璟顾不得再针对某人,连忙紧张倒了杯水过来,“自己的身体,自己得爱惜。就算不为你自己,好歹也为哥哥我着想一下。” 洛瑶默默低头,有个护妹狂魔的哥哥,很温暖很幸福。可是,这压力也跟山一样大。 她自己的身体,怎么就该为他着想才爱惜了? “你若身体不好,我就算在军营心里也难安。” 洛瑶失笑,心道原来“身在曹营心在汉”还可以这样用在哥哥身上。 宁易非看看已经被搬空大半的菜碟,默默摇头,黯然离场。 算了,这地方还是留给他们兄妹吧。 洛瑶满以为她可以在这地方与洛璟相处几日,过几天平静的生活,顺便查一查当日她坠落陷阱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古怪。 然而,这平静幸福的生活才过了两天,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道圣旨给打破。这道圣旨就两方面内容;一是抚慰宁易非与洛瑶;二是表明对二人的重视,皇帝的圣驾直接留在益州等着二人前往会合,然后再一同启程回京。 “瑶瑶,我护送你去益州跟父亲会合之后再返回营地。”这是洛璟听了圣旨内容之后,皱着眉头严肃地对洛瑶说的第一句话。 从卓雅丹到益州的道路,自然是太太平平的,路途也不算遥远,洛璟坚持护送的心情,洛瑶其实一目了然。 他不想那么快与她分开,正如她的心情一样,也是本着能多相处一刻是一刻。谁知他们这次分别后,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于是,在无人反对,即使有人反对也无效之下,洛璟很直接的护着洛瑶前往益州去了。 一路上,洛璟极尽细微之事,诸如斟茶递水嘘寒问暖一类,统统被他包揽了。后来还弄得墨玉跟洛瑶抱怨,大少爷抢完她的活,她倒变成无所事事的大闲人一个。 越临近益州,洛璟这哥哥便越发粘着洛瑶,恨不得日夜都将她放在眼皮底下宠着疼着无所不能地呵护着才好。 这不但惹来墨玉抱怨,就连宁易非与宁煜这两大男人,都有些眼热起洛璟这粘妹狂魔来。 终于,益州到了。 洛璟见过皇帝之后,没有再与洛瑶当面辞别便悄悄离开了。 出益州的城门之际,他在马上不止一次回头遥望。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洛瑶一直隐在城楼上面的屋子,自窗户目送着他远远出了城。 直至最后望不见背影,她才红着眼眶慢慢走下城楼。 宁煜见状,不免又调侃起来,“我说洛妹妹,如此多愁善感可一点也不像你。” 洛瑶脚步一滞,目光幽幽掠他一眼,淡淡道,“五殿下不用太羡慕,待五殿下与七公主五年或十年才能相见一次,必能体会我今日的心情。” 宁煜望着她愁绪入眉的模样,忽然还真有些想念起自己的胞妹来。 洛瑶没有心情见识益州的风土人情,送别洛璟之后,便径直回驿馆去。 然而,他们还未靠近驿馆,就见有大群人聚在外面一个劲的削尖脑袋往门口挤。 洛瑶与宁煜对视一眼,有些意外道,“殿下不去看看?” 她抬头望了望似乎格外安静的驿馆,眉头轻轻蹙起,心底莫名漫上一丝不安。 宁煜怪笑一声,意味深长往她面上投去一瞥,随即大步上前,大手往空中一扬,高声道,“谁能告诉我里面发生什么事,这锭银子就归谁。” 距他最近的路人立即抬头,两眼放光地盯着他手里那锭银子,飞快道,“这位公子,我告诉你,我告诉你。” 宁煜掂着银子在空中抛了抛,朝洛瑶招呼一声,然后才道,“好,你现在可以说了。” 第295章 相见难 “这位公子,”路人瞄一眼笑意张扬的男子,发觉他看似好说话,可神态矜贵气度不凡。 登时有些畏惧地吞了吞口水。宁煜没斥责他吞吞吐吐,仍旧好脾气道,“没事,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只要说清楚,这锭银子就归你。” “是、是。”路人两眼放光地瞄了瞄他手里那锭银子,畏惧之心顿消,立时兴奋道,“就在刚才,大约一盏茶之前,有个五六岁的小孩拿着一块玉佩前来驿馆,说是奉他义母之命,前来驿馆请求他的义父前去见他重病在榻的义母一面。” 宁煜颇觉有趣地挑眉,“一块玉佩?” 路人点头,“我没瞧见那玉佩,听前面的人,那玉佩成色不错,应该挺值钱的。” 宁煜又问,“他有没有说想要见谁?” 路人摇头,“这个倒没说,只说他的义父看到这块玉佩,一定知道他义母是谁,并且一定会随他前去见他那病重的义母一面。” “不过守驿馆的官差只当他胡搅蛮缠,连个具体姓名都说不出来,哪肯放他进去。” 宁煜想了想,随手将那锭银子放到他手里,“银子是你的了,拿去。” 路人接过银子,对他千恩万谢后眉开眼笑走了。 宁煜回头,才发觉洛瑶在一旁垂着眼眸一副若有所思之态不知在想什么。 “喂,洛妹妹?”他大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洛瑶眸光一闪,随即回神,漫不经心瞄一眼仍拥挤的人群,淡淡道,“哦,在想殿下会不会帮那孩子一把。” 宁煜微微眯眸,看着她露出吃惊的神情,“洛妹妹这话怎么说?” 少女侧头审视他一眼,“殿下很明显是热心人士。” 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就敢拿着一块玉佩前来驿馆,并且在官差的驱赶下还坚持不离开,还懂得引路人围观利用舆论的力量,这明显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也就是说,今天这事,乃有人蓄意而为。 宁煜既然撞见,会不弄明白小孩的目的不摸清他身后那位义母的底细就这样将人放走? “我听说,陛下原本不打算从益州取道回京?” 宁煜哂然一笑,压着声音隐含嘲讽道,“看来洛妹妹耳朵很灵,的确,父皇是因为听说益州的黄金果特别甜美,才改变主意自益州取道。” 洛瑶眸光渐渐蒙上一层冰冷阴影,她唇角微勾,语含嘲讽道,“如今看来益州的黄金果味道果然特别。” 宁煜皱了皱眉,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她,“洛妹妹是不是知道什么?”这话怎么说得阴阳怪气的! 少女摇了摇头,漠然迈开脚步往驿馆后门绕去,“我跟你一样刚刚从城门回来,能知道什么。” “真不知?”宁煜跟在她身后,语气轻扬,可落在她微抖的长袖,心头狐疑登时大盛。 洛瑶抿唇不答,尽管看起来十分平常般迈着步子,可她内心此刻却涌上无比的愤怒。 然而在宁煜面前,她选择一言不发。 想了想,她尽量以平缓的语气开口,“五殿下不必跟着我,你还是到前面看着那个孩子吧。” 宁煜盯着她背影看了一会,继而摇头,“既然你笃定那个孩子最终会被请进驿馆,我去不去看着又有何区别。我们,只管等着看结果就成。” 少女回头,闪烁着幽幽光芒的双眸定定盯着他好一会,方慢慢笑道,“五殿下倒是沉得住气。那我们且回去,拭目以待吧。” 就在洛瑶他们自后门进入驿馆不到一刻钟,听说那个小孩果然就被请进驿馆内。 此刻,那个孩子就在厅堂里。 上首,檀木雕花的太师椅,坐着身着常服仍丝毫不减帝王威势的皇帝。 他平日总严肃板着的脸,此刻却堆起慈祥的笑意,眼角两边清晰打着皱褶的皱纹,更为他方正的脸庞添两分亲近和蔼。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一脸戒备站在厅正中的小男孩,紧张地握着拳头,面对上首看来十分慈祥的老爷爷,想了一会,才奶声奶气答道,“老爷爷,我叫孙虎。义母说,当年她收养我的时候觉得我虎头虎脑长得很可爱,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皇帝又笑眯眯问,“小虎子,你今年几岁了?” 男孩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珠,脆声答,“我今年六岁。义母已经教我念过很多书,三字经与弟子规,我都已经会背会写。” “看来小虎子是个乖巧伶俐的孩子。”皇帝笑容满脸夸赞一句,极有耐心一步步瓦解他的防备,“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爷爷,你义母她是谁吗?” 尽管从皇帝笑眯眯双眼里看不出一丝杀气,可孙虎还是机警地看他一眼,才摇头道,“义母说了不能将她的身份随便告诉别人。” 皇帝心里冒出一丝火气,面上仍旧堆满和蔼笑容,“老爷爷不是坏人,告诉老爷爷行不行?” 孙虎摇头,无比严肃道,“不行。” 皇帝一噎,心头火气又盛一分。面上仍旧堆着笑,“那她让你来驿馆做什么?” 孙虎攥紧拳头想了一会,才道,“义母让我拿着玉佩来这里找义父,并且让义父拿着玉佩去见她。” 皇帝眸光一冷,仍耐着性子继续问,“哦,那她让你拿玉佩来找谁?” “她说我只要拿着这块玉佩来驿馆找六郞丁引,自然就能见到义父。” 皇帝目光一深,“六郎丁引?她是这么说的?你没记错?” 孙虎用力摇头,面对皇帝的质疑似乎有些生气,竟鼓着腮道,“义母交待了很多次,我不可能记错。就是拿着这块玉佩来驿馆找六郞丁引,他就是我义父。” “能不能将你手里的玉佩拿来给爷爷看一看?”皇帝狐疑地盯着他手中玉佩,继续和蔼哄道。 孙虎立时警惕地看他一眼,同时将玉佩紧紧攥在手里,“不行,义母说了,这块玉佩只能拿给义父看。” 皇帝皱了皱眉,“这驿馆人数过千,并没有你说的六郎丁引其人。不过你可以说说,你的义父长什么样子?或许我能帮你找到他也不一定。” 孙虎似乎极为气愤,听闻他后半句,这才将小小拳头慢慢松开,“他——义母说他高高瘦瘦,人看起来十分温和淡泊,而且长年身子不好,因而脸色看起来白白的。” 皇帝眉心一跳,他几乎立刻明白孙虎口中所说那个人是谁。 想起在卓雅丹猛虎袭人那件事,想起那块古怪石碑的碑文,“玄黄在上”四个玄之又玄的字便如一根刺般牢牢扎在他心上。 现在,又莫名冒出个什么女人的义子到驿馆前闹事!简直没有片刻消停。 “来人,”皇帝脸色一沉,掠了眼孙虎,冷声道,“将六殿下请到这来。” 很快,宁弦就脚步匆匆来到大厅。 “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半眯起狭长双眼,沉沉打量他片刻,才道,“认真看看堂中小儿,你可认得。” 宁弦一脸茫然转过头去,盯着孙虎认认真真打量片刻,末了,笃定地摇头,“父皇,儿臣从未见过此小儿。” 他打量孙虎的时候,孙虎也一脸严肃认真一点不畏生地打量他。 他话音刚落,皇帝还未出声,孙虎却疑惑道,“你就是六郎丁引?我义母日夜思念想要一见的人?” 宁弦心头一跳,顶着皇帝锐利射来的质疑目光,不慌不忙道,“小子,我在外行走时确实曾化名丁引,不知你的义母是何人?” “我义母……”孙虎突然住口,一脸防备地看着他,“义母她说,只要你看见她这块玉佩,一定知道她是谁。若你认不出,那你就不是我要找的人。” 宁弦眸光一深,看着孙虎,温和伸出手掌,“哦,这么说玉佩在你手中了,那你现在能不能将玉佩拿来给我一观?” 孙虎仰起头来认真地打量他一会,似是鉴定这人可不可信。 片刻之后,他慎重地将玉佩递了过去,“玉佩给你。”玉佩虽递给宁弦,但系着玉佩的绳子一头却还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宁弦一见玉佩的样式,眼神便骤然缩了缩。他掠一眼鬼精鬼精的孙虎,心思沉了沉。 “这玉佩我认得,看来你义母确实是我认识的故人。” 皇帝微眯的眼眸射来一抹精光。 “不过我现在不能跟你去见她。”宁弦半蹲下来,一脸真诚地望着孙虎,极为惭愧道,“你能不能回去告诉她,就说若她真想见我,就请来驿馆这里。只要她来,我随时在驿馆恭候。” 小家伙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为难了半晌,才迟疑道,“可义母她现在病得很重,她让我请你前去看望她。” 宁弦也露出一脸为难之色,“但我有要事在身,一时半会真不方便前去见她。你还是先回去跟她说说吧。” 孙虎想了一会,勉强答应了。 派人跟在这小家伙后面,自是十分容易就知道他后面那位义母是何人。 但皇帝,现在立刻就想知道那个敢利用百姓舆论逼迫他的女人是谁。 义母义父? 皇帝冷哼一声,双目沉沉扫向宁弦,开口,声音微厉,“那女人是谁?跟你有何瓜葛?” 第296章 让他来对质 “父皇,”宁弦微微垂首,神态恭敬,“如果儿臣猜测没错,那个女子应该是五年前与太子有个一纸婚约的一位姑娘。 ” 皇帝双眸错愕眯起,“嗯?详细怎么回事?” 与太子有一纸婚约? 宁弦默了一会,似在极力回想当年事情的细节。 “不知父皇还记不记得五年前太子外出办差有一次曾受伤之事?” 皇帝点头,“接着说。” “那一回太子受伤,就是意外被一位姑娘所救。”宁弦顿了顿,瞄着皇帝沉沉难见晴的脸色,斟酌着用词,“儿臣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时候太子曾撞到脑袋,还曾失忆过一段时间,就是在那段时间,他——与那姑娘互生情愫定下终生。” 皇帝听得额头突突地跳,他斜着双眼沉沉划过宁弦病弱又温和的脸。 宁弦微垂的脸上泛出几分惭愧之色,“后来儿臣前去迎接太子,当时并没有见到那位姑娘,就是辗转从太子身边了解到此事。后再派人去寻那位姑娘,不知何故一直遍寻不着。太子回京之后,记忆逐渐恢复,对那位姑娘却绝口不提。” “儿臣以为他们之间已经将话谈清楚,遂也不再在太子面前提起此事。”宁弦回忆一下,“若非儿臣当时听太子描述过曾送出一块那样的玉佩,儿臣今日也不太敢确定,今日让小孩寻来的就是当年那位不辞而别的姑娘。” 这番话,宁弦说得有根有椐,听起来仿佛跟真的一样。 皇帝微微眯着眼,不露情绪打量他半晌,也不知信还是不信。 过了许久,皇帝又道,“既然当年与那位姑娘私订终身的是太子,为何那小儿拿着玉佩前来却说寻六郎丁引?” 太子当时就算失忆,也不可能胡编自己排行第六。还用宁弦的化名丁引为约。 宁弦蹙着眉回想了许久,最后不太确定道,“这个……也许跟当日儿臣留话有关。儿臣当时寻不着那位姑娘,便留下话来,说若是那位姑娘有什么需要,可以拿着玉佩到驿馆寻六郎丁引帮助。” 他瞄了眼皇帝,不慌不忙接着道,“太子的情况特殊,儿臣当时不敢随意泄露,又担心他事后想起那位姑娘要追寻报答,便想了个权宜之策。” 他这番解释倒也说得通。 皇帝淡淡掠他一眼,意味不明问,“这么说,你根本不认识那位姑娘?也从没见过她本人?” 宁弦肯定地点头,“父皇明鉴,儿臣确实从不认识此女。” 皇帝笑了笑,目光深深扫过,不再言语。 孙虎离开驿馆后,机灵的钻入人群左拐右转,确定身后无人这才飞快闪身进了一座宅子。 “义母,义母,小虎回来了。” 一关上门,他立改严肃的小大人之态,蹦蹦跳跳奔入厅里。 厅中,一以面纱遮颜的女子正在煮茶。见他独自一人进屋,眉心轻轻蹙了蹙,停下手里动作,才蹲下来与他平视而问,“小虎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听来十分轻柔,不过小孩的感觉很敏锐。孙虎似乎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义母很紧张?” “没有。”女子牵强笑了笑,“小虎已经做得很好,无论如何,义母也不会责怪你。” 孙虎看着她似乎会笑的双眸,松了口气,有些惭愧道,“可是,义母,小虎没有将义父带回来。” 女子袖下拳头紧了紧,依旧蹲在地上与他同高的对视着,“你见着他了吗?” “见到了。”孙虎点头,想了想,才慢吞吞道,“可小虎感觉得出来,义父他并不喜欢小虎。” 不喜欢? 女子掌心一疼,那是指甲掐破皮肉带来的痛意。 “一点旧情也不念么,他竟然不肯……。” 女子似呢喃似埋怨,又似意料之中。含笑双眸刹那转过一丝凌厉,她忽扶住孙虎双肩,压着声音迅速道,“小虎你听着,你拿着这封信,万一我……。” 如此这般急速交待了几句,就听闻院外果然响起了沉闷的带着厉锐气息的脚步声。 女子心头一凉,她望了望孙虎,忽定了定神,迅速用眼神指示孙虎往屋里藏。 孙虎见她神色有异,咬了咬唇,并没有哭闹,倒异常乖巧地转身往屋里跑去。 女子暗松口气,随即站起快步走出院子。 外面,已有六个身着常服却一脸森然的男人笔直站在院中。 女子被这六人整齐划一的森寒目光扫过,心头惊了惊,不过面上强作镇定朝他们笑了笑,“各位想必是官家之人?” 为首一人面无表情道,“既然知道,你是乖乖跟我们走,还是等我们动粗再走?” 女子嫣然一笑,从他们中间缓缓走过,率先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反正无论如何我今天也得跟你们走,又何必浪费时间。” 半个时辰后,女子被秘密带进了驿馆,直接带到皇帝面前。 一入大厅,她眼角瞄了瞄上首檀木太师椅的男人,似乎立刻为他身为王者天生散发的威严震慑一般,只一眼便立即在厅正中恭恭敬敬跪了下去,“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眉头极快地挑高,双眸又霎时落下,压住眼底惊讶,锋利如芒刺的目光熠熠盯住跪地伏首女子,沉声问,“你是何人?” 他一身常服高座,若非见过他真颜之人,绝不敢一打照面就叩首三呼万岁。 皇帝双眸微微眯起,眼中有危险光芒在慢慢跳动着。 女子抬起头来,稳着心神勉强迎过皇帝凌厉威压的目光,缓缓伸手将覆颜的面纱揭开。 一张小巧的脸肤若凝脂,眉眼娇媚无骨入艳三分。一双宛若盈盈秋波的眼眸下,颊边梨涡微现,浑身散发着天成的贵族气息,举手投足间皆是万种艳而不俗迷而不媚的风情。 皇帝看着这张精美无双的脸,有瞬间失神,“你……。” “陛下目光如炬,臣女秦如意无心冒犯,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眸光微微闪了闪,盯着她艳而不媚的脸看了片刻,大手一抬,“起来说话。” “谢陛下。” 皇帝眼睛眯了眯,为帝者的威严便在他不经意一瞥中无形散发开去,他的目光似深渊又似坚冰,正紧紧缠着厅中少女不松分毫,“说说你策小儿孙虎来驿馆闹事是为何?” 一句话,连问也没问,皇帝就已经定下她的罪。 言下之意,若她解释不能令他满意,就算她是平国公府仅剩唯一嫡出的独苗,他也要惩罚。 秦如意低着头,轻轻咬了咬唇,“禀陛下,孙虎之闹,确是臣女一手安排。” 皇帝扫过的眸光骤然一厉。 秦如意心头突突跳了跳,但并没有惊慌乱了心神。今天这个机会,她等了许久才等到,她绝对不能错过。 “这块玉佩,是几年前一位姑娘转赠给臣女的。臣女也是辗转从那位姑娘身上,了解到她曾与太子殿下有一段情。不过很可惜,那位姑娘罹患绝症,几年前便已逝世。今天臣女之所以大胆冒认那位姑娘的身份,仅仅是想见一见如今就在驿馆下榻的三……卫王府的宁易非宁世子而已。” 皇帝眉头拧着没松开,眸光沉沉的双目不轻不重凝着她,也没表露对她这话是信还是怀疑。他沉默了一会,才道,“朕记得几年前你自行前往庵堂祈福,这地方不是在益州吧?” 秦如意心里又惊了惊,想不到几年过去,皇帝连如此微小一件事还记得如此清楚。 不过来这之前,她早就想好借口。此刻皇帝问到,她自然不慌,“陛下明鉴,臣女确实并不在益州的庵堂。妙心庵距益州约有百里,臣女是因为听说宁世子在春猎中遇险,又听闻陛下一行在益州驿馆下榻,心里担忧,这才赶来益州相求一见。” 皇帝厉目掠过,似笑非笑的声音里含了凌厉之意,“你想知道宁世子的情况?直接亮明身份前来驿馆见他便是,何必神神叨叨故弄玄虚?” 秦如意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又飞快垂了下去,一瞬她艳美无双的脸上竟出现数种复杂的神色。有激动不安以及无奈,最终在她红唇微启一刹化为低入愁肠的万般无助苦笑,“臣女何尝不想直接亮明身份前来见他。” 她迟疑一下,羽睫轻扇下掩映着一双盈盈秋波的眼眸似乎都含了无限苦意,“可是当年,他似乎对臣女误会颇深。臣女怕贸然上门求见,他会决绝将臣女拒之门外。” “臣女不得已,才在陛下面前耍了小心眼冒险行事。”说罢,她朝皇帝深深福礼,面上尽是诚惶诚恐之态,“还请陛下原谅。” “当年之事……。”皇帝眯了眯眸,面上一片寡淡之色,“有误会,解释清楚便罢,何来几年你还躲在庵堂不回?” 秦如意面色一肃,“臣女当年在菩萨面前立下誓愿,必在她面前福愿满六年方可下山。”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意味不明打量她片刻,忽对宫人道,“将宁世子请到这来。” 第297章 绝不轻饶骗子 驿馆里一角,一个陈设简朴的小厅里。 宁煜坐在方桌旁,不时丢块点心入嘴,不时歪着脑袋瞄对面少女一眼。 观察了一会,他贼兮兮笑道,“洛妹妹,听说之前在门口引起骚动的小孩是某人收养的义子。” 洛瑶淡淡掠他一眼,“五殿下,请注意形象。”瞧这贼眉鼠眼的模样,你就不怕损害皇室在百姓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吗? 宁煜假意将手脚规矩放整齐,不过眉头一扬,这严肃端方的模样便又破功,“洛妹妹,错了错了,重点不在我身上。” “我听到了,五殿下说那是某人收养的义子。” 洛瑶漫不经心瞄他一眼,懒懒道,“那又如何?” 管那是谁的义子,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听说,那个女人姓秦,名如意。”宁煜说起这个名字时,一向看不出正经的俊脸竟迅速闪过一抹奇异神情。 洛瑶瞄见他古怪模样,不由得怔了怔。她刚刚看见什么? 杀意?她竟然从宁煜脸上看到杀意! 宁煜跟秦如意那个女人还有仇? 不对,除了杀意,刚才他脸上还闪过一丝十分奇怪的,让她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的表情。 “秦如意?谁啊?” 面上佯装一片茫然冷淡,可宁煜绝对不知道,此刻洛瑶心里恨海翻涌,久久难平。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秦如意是谁! 前世,就是这个女人一步步夺走她的一切,最后还将她母子送上绝路。 她前世对秦如意有多掏心掏肺的好,如今心里对那个女人就有多深多浓的怨恨。 千刀万剐? 不,仅仅千刀万剐怎能消她心头之恨,怎么平她心头之怨。 宁煜啧啧两声,一脸嫌弃地看着她,“连当年盛极一时的京城第一美人都不知道,我实在很怀疑你到底是从哪座山蹦出来的?” 少女扬眉,淡笑,“不雪山啊。” 宁煜一噎,蓦然记起她当年尚为襁褓婴儿就离府送往深山养病……。 他有些焉焉地咬了咬牙,“果然是从深山蹦出来的。” “你都会说,当年盛极一时了。”少女同样还以鄙夷的眼神,藏着厉芒,冷笑道,“扫进历史堆中的老黄历,谁还吃饱了撑着翻出来看看。” 宁煜双眉竖起,瞪大眼睛看她好半晌,朝她竖起大拇指赞道,“行,你真行。” “说当年,也不过五年……不,应该是六年前的事而已。”说罢,宁煜似乎有些烦躁地拧了拧眉,“那时你还是豆丁大点的小丫头,不知道她也情有可原。” 不,她怎么可能不知道秦如意那个盛极一时的京城第一美呢! 前世,那个女人就是利用一个孩子接近她。然后利用她才得以换另一个身份从妙心庵回京。后来,她对那个女人一见如故引为知己,以最诚之心最浓之情姐妹相待。 可笑的是,她的一切,包括最初在妙心庵附近的遇见,全都是秦如意的算计之中。 眼下皇帝改道益州,跟宁弦可脱不了关系。 如今看来,秦如意应当早与宁弦有勾结了。 “既然是盛极一时的京城第一美人,想必未曾去军营磨练的五殿下,当年曾无数机会目睹她的风采。”洛瑶微抬的双眸,澄澈明净中隐隐约约似乎透着一分好奇,只有她自己明白,她那分好奇是因何而生。 “请问六殿下,她六年前何故突然在京城销声匿迹?如今又突然在这益州驿馆露面?” 宁煜犹豫了一下,“这个……。” 少女笑吟吟截过话,“不方便说?” 宁煜烦躁地扯了扯衣领,掠她一眼,不悦道,“有什么不方便说。就是那些事,我也是道听途说而已,若你想了解事实真相,不妨亲口问问宁易非那个棋呆。” 洛瑶不以为然地瞟他一眼,懒洋洋道,“哦,如今我就愿意听听你口中的道听途说而已。” “六年……哦不,七年前,宁家军出了件大事,据说秦如意那个女人听说之后,立刻抛下京中一切前往庵堂祈福。”他顿了一下,眉宇之间浮出几分嘲弄,“据说还在菩萨面前立下虔诚誓愿,要在庵中诚心祈福六年,希望菩萨能保佑他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说着,他古怪地瞄了瞄少女,又道,“那时候,传回来的消息是,宁易非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洛瑶微微眯起双眸,唇边慢慢噙出一抹森凉笑意,“哦,好虔诚的心愿。”以她前世对秦如意的了解,秦如意坚决避往庵堂,应该是确定宁易非当时绝无生还可能。 秦如意当年这一避走庵堂,既成全了贞烈名声,又为日后另攀高枝做好准备。 多妙一着棋。 “我想起来了,似乎这位京城第一美人曾和卫王府的三公子结过亲来着?” 宁煜嘴角一抽,瞧她这慢条斯理的模样,哪里是“恰巧”想起来,分明一早就知道这事。 可是,曾结过亲?两家的亲事虽然一直没有再提起,但也一直没听说解除了啊。 宁煜疑惑地挑了挑眉,“洛妹妹,听说她如今闹这一出隆重登场,可谓来者不善。” 洛瑶无波无澜掠他一眼,面无表情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综合各种小道消息,以及她前世对秦如意的了解。秦如意这个女人今日登门的意图,她大概能猜个七七八八。 大概最先打算用一份伪造的“婚约”将宁弦绑在她的算盘上,可能秦如意在庵堂待得太久,所以对形势的掌握有些脱节。就算秦如意能换一个身份重新回京,宁弦或者皇帝能允许一个身份不匹配的女人坐上六皇子正妃的位置吗? 平国公府两位嫡出子弟虽已殁,但作为四大国公府之一,余威仍在。既然秦如意不肯再安份,宁弦自然抓紧机会利用一把。 于是便编了太子昔年受伤失忆在外有段情的故事,若秦如意能安份听从安排,以后大概会进入太子府为妾侍替他做内应。 可秦如意这个充满野心的女人又岂肯轻易就范,干脆来一招身份大公开。 逼不了宁弦就范,这是改变主意,决定逼宁易非就范吗? 当年她是为替生死未卜的宁易非祈福这才毅然抛弃京城荣华富贵,到深山庵堂清修茹素。 如今她打着担忧宁易非伤势的旗号只求一见,并不曾要求宁易非接她回去,又一招以退为进。 难道那个女人还想着以后嫁进卫王府掌握宁家军几十万兵马? 皇帝呢?传宁易非前去见那个女人又是什么意思? 觉得通过掌控一个女人更容易些?所以打算成全秦如意? 宁易非呢? 当年被那个女人毫不留情抛弃的宁易非,又是怎么想? 越想,思绪越乱。洛瑶皱了皱眉,有些心烦意躁地掠了眼对面神色莫名的男子,冷笑道,“五殿下,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跟那位秦美人有什么瓜葛呢,不如说来听听?” “那个……洛妹妹,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忙。”宁煜也不知被她这话挑起什么,竟忙不迭站起来要走,“我先走了。” 洛瑶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眸微微眯起,眉梢流泻的细碎波光里,缓缓漫出几分耐人寻味的深思来。 宁易非会如何面对昔日有婚约的红颜? 宫人没出去多久就将宁易非传到了皇帝所在的大厅。 “臣参见陛下。” 驱着轮椅,宁易非目不斜视来到厅中朝皇帝拱手作揖。 “宁世子来了。”皇帝忽然一改之前阴沉脸色,看见他进来便和颜悦色露了笑脸,“朕今天传你过来,是有一桩喜事告诉你。” 男子垂首敛目,视线不偏不倚落在自己脚尖三寸之地。对于就站在他旁边不过三尺之遥的少女,完全当空气视而不见。 “臣,洗耳恭听。” “故人相见,是为人生一大喜事。”皇帝满脸高兴看着他,“朕,也替你欢喜。” 宁易非一脸恭谨模样,坐在轮椅当中微微垂首,并不接话。 皇帝掠了掠旁边显得激动又极力抑制情绪的少女,哈哈笑道,“宁世子,你扭头看看,旁边的故人是谁。” 宁易非缓缓抬头,幽深如潭双眸慢慢扫过秦如意绝美无双的脸,并没有皇帝意料中的激动欢喜。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在他脸上看见。 秦如意接触他漠然陌生疏离的眼神,心头一凛,浑身突然似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般淋了个透心凉。 他,这是打算不认她? 心尖一颤,心底没来由涌出浓浓恐惧来。 全然陌生的无动于衷的眼神淡漠自秦如意脸上一瞥即过,随后他不轻不重对皇帝道,“陛下,臣不认识她。” “不……认识她?”皇帝满脸和悦的笑容登时难堪地定格成一个古怪的姿势。 惊愕一下散去,面色沉了沉,脸上笑意仍在,他微眯眼眸,闪烁着危险光芒淡淡划过宁易非风华绝伦的脸庞,声音很轻很缓,“你说,你刚才告诉朕,你不认识她?” 宁易非在他“坚持”的眼神下,勉为其难地略略偏过头又匆匆打量一眼面色惨白的秦如意,仍旧万分确定的语气,淡淡道,“陛下,臣,确实不认识她。” 仿若剔羽两道浓眉略略皱起,他困惑又冷酷道,“陛下,如果她非坚持是臣的故人,那她一定是别有居心的骗子,请陛下千万不要轻饶她。” 第298章 你会喜欢 骗子! 他居然说她是骗子,他竟然敢! 秦如意晃了晃,白着脸咬着唇,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伤心欲绝含着泪水看着宁易非。 朱唇颤颤,将委屈柔弱楚楚可怜发挥到极致。 那模样,即使见惯各式风情美人的皇帝看到,心里仍生出一丝怜惜不忍来。 他目光划过宁易非,却见宁易非似石头人一样对那羸弱可怜的少女完全无动于衷。 铁石心肠? 皇帝心里冷冷一笑,不为女人一张脸迷惑,这个宁易非倒不愧是宁家的血脉。 “秦小姐,看来这不是一点点误会的问题,宁世子根本不认识你。”皇帝轻淡一笑,将难题直接丢给秦如意,“或者,你确实如他所说,是别有所图的骗子。” 这是让秦如意自己抓紧机会举证的意思。 秦如意幽幽投一瞥意味复杂的目光落宁易非身上,她泫然欲滴的模样,极大地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可惜这一招对宁易非不管用,因为宁易非除了听皇帝的吩咐随意瞄了她两眼之外,之后连眼角也不曾往她身上掠一下。 “陛下明鉴,臣女再糊涂,也不敢做出欺妄圣听之事来。”她侧目看着宁易非,眸光点点如诉。这话弦外之音很显浅,不过宁易非完全没打算过给她台阶,这会完全一尊佛般装聋作哑。 见他仍旧无动于衷,秦如意只能半阖羽睫,幽幽开口诉起前情来,“宁世子心里对臣女有所误解,臣女如今也不多为自己辩白。但事关臣女身份,臣女却不敢容人随意污蔑。” 说罢,她又隐含期望地看了宁易非一眼。 宁易非却似对她意有所指的话完全听不懂一样,薄唇微抿,神情冷漠凝着眼前三尺之地。 “臣女记得宁世子十二岁那年,与五殿下同时发现一匹烈马,你们便打赌谁能先驯服那匹马,那匹马便归谁。”她停顿一下,盈盈秋波含着翦翦梦幻光影落在他面上,“结果宁世子七天七夜不休不眠,最后拼着伤到左边胳膊,终将烈马驯服。” 她声音十分动听,轻柔而清朗,琳琅却不尖锐。她的目光透着柔和梦幻向往般崇拜的光芒,浅浅的,能让人感受到她心悦诚服又不会觉得过度恭维。 然而,秦如意有把握天下所有男人都逃不出她这样的眼神与声音,宁易非却完全似具完全没有感觉的石头人一样。 他平静的脸庞,除了漠然还是漠然,她甚至看不出一丝波动。即使她再睁大眼睛留意去看,仍没看到一丝哪怕极细微的变化。 暗下咬了咬牙,她抑着满心不甘。收回视线,又娓娓道,“还有,宁世子十岁那年,也曾与五殿下打赌,赌谁能独自在森林里一个月内猎到一头成年老虎。”她微微眯眸,汪汪盈动的秋波漾起一片心疼水雾,显然回忆起的往事并不太美好。 “谁赢,谁便能得到部属朝贡的一把精致匕首。” “结果,宁世子以伤了一条腿为代价,在一个月内独自猎到一头成年老虎,最终赢得那把心仪已久的匕首。” 说完,她双目微露崇拜之色又隐含一丝心疼望向宁易非。 皇帝眼睛在两人面上转了转,方慢慢道,“宁世子,眼下你还有什么可说?她连你哪年哪月做了什么,连伤口伤在什么位置都一清二楚,若非一直关心着你的秦家小姐,朕可瞧不出还有谁比她更清楚。” 皇帝这是间接表示,他完全站在秦如意这边。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过君要他重新接受这个女人?那他宁愿死。 长睫掩着眸底淡淡讥讽,宁易非缓缓勾起唇瓣,不紧不慢道,“那些事又非秘密,只要有心随便一打听便知。” 皇帝目色一厉,竟然还不肯承认! 秦如意绝美的脸上便露出难堪又难过的表情,“宁世子到底要我如何证明,才肯承认我是你……。” “姑娘是何人,宁某不关心。”宁易非淡淡打断她,态度客气,可其中冰冷疏离却越发让秦如意觉得难堪。“请姑娘不要妄图与宁某扯上关系,不管姑娘再如何,也不过白费心机。” “宁某的未婚妻秦家小姐,已于六年前因忧心过度不治而亡。此事,宁某后来伤重转醒还曾辗转向老平国公再三求证,恶噩已矣,宁某此后再不愿有人提她之名。” 言下之意,秦如意在当年一力坚持要离京往妙心庵祈福时,他们便当她已经死了。 秦如意大惊。她不怕宁易非不肯承认她,但她祖父若也坚持她“已病故”,她往后……。 不,不,她赌了那么多,绝不能在这时退缩。 一退,她以后就再无立足之地。 心绪百转,秦如意咬了咬唇,豁出去一般绷直脊梁望着皇帝,“陛下,宁世子对臣女误会颇深,臣女只怕短时日内无法求得他谅解。” “可臣女到底是不是秦如意,并非宁世子说了算。” 皇帝意味深长掠她一眼,从善如流接过话,“哦?那谁说了算?” 秦如意深深凝了凝形如陌路的宁易非,缓缓道,“臣女的祖父,老平国公。臣女相信,其中一定有些事被误传了,祖父他怎么可能认为臣女已不在人世。” “他身上一些习惯与隐秘,只有身为他最亲近的家人才知道。臣女相信,只要一见面,祖父他绝对不会认不出臣女来。” 宁易非皱了皱眉,漠然打断她,“陛下,老平国公的隐秘,不管是他家人所知还是另有他人泄密,这些都与臣无关。若陛下没有其他吩咐,请容臣先行告退。臣,到时候回去喝药了。” 皇帝复杂的眸光自他身上划过,凝了片刻又转到秦如意身上,随即挥手,“行,你且退下。” 宁易非拒不承认秦如意,还坚称她亡故多年。 皇帝最后似乎并没有采信他的说辞,当然也没有明确表示就相信了秦如意。也不知他心里打什么算盘,就这样将秦如意留在驿馆住了下来。 大抵皇帝对外放出的风声,是要将人带回京城,让老平国公亲自认一认。 皇帝做任何决定,洛瑶也干涉不了。但是,秦如意在驿馆住下的第二日,就开始不安份了。 这日,宁煜正在厅里怂恿着洛瑶跟他外出,就看见墨玉一脸古怪地进来禀报,“小姐,外面有位自称平国公府的秦小姐求见。” 洛瑶笑容淡了淡,垂下长睫掩住眼底冷芒,不以为然道,“她来得倒快。” 墨玉惊讶看着她,“小姐知道她会来?” “她最擅长利用别人达到自己目的,会来有什么奇怪。” 洛瑶这话说得极低,墨玉自然听不清楚,可宁煜有武功,听了这话心里立时涌上奇异之感,不由自主便古怪地掠了洛瑶一眼。 听这丫头的语气,似乎跟那女人很熟? “可这位秦小姐也太奇怪了。”墨玉看了眼不急不忙的洛瑶,压着声音八掛起来,“她前来拜访小姐,穿得隆重一些正式一些也无可厚非。可奴婢瞧着,她怎么将自己活脱脱打扮成新娘子一样。那艳丽的衣裳,华美贵重的首饰,似乎恨不得一股脑全往身上塞一样。实在太……。” 墨玉哑了一下,想了半晌也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便悻悻作结,“总之,奴婢瞧着她不像来拜访,倒像来示威挑衅。” 洛瑶钦佩地飞了记目光过去,墨玉这丫头——真相了。 记得前世秦如意为博取她好感,在她面前一向都收敛锋芒极为谦虚低调。 像新娘子一样? “将人请进来吧,别让客人觉得被怠慢了。” 收回思绪,打发墨玉出去,洛瑶瞥了瞥还懒散坐一旁不动的男子,不由凉凉笑道,“五殿下不回避?” “我为什么要回避。”宁煜斜眸睨着她,奇道,“就算做客也讲究先来后到,我先来这,要回避也是那个女人回避。” 这能按先来后到论处么? 洛瑶抚额,古怪的眸光盯着他,上下审视一遍又一遍。 “我说,五殿下该不会旧日曾被京城第一美人迷倒过吧?” 死皮赖脸赖在这不走打扰她们同性相谈,这真该是宁煜干出来的事么? 谁知宁煜脸上忽闪过一抹可疑的红晕,他突然恶狠狠地瞪着少女,怒道,“我是怕你被那蛇蝎女人欺负,谁被她迷倒了。” 洛瑶怔了一下,随即了然一笑,双瞳熠熠闪亮睨着他,故意拉长尾音道,“哦,原来是为我着想,还真是让人感动到泪流满面。” 宁煜立时拧起双眉横她一眼,“洛妹妹,你别阴阳怪气说话成不成?” 洛瑶听着外面的脚步声,面上戏谑的笑容立时转换成了标准客气的微笑。 “小姐,秦小姐到。” 墨玉一声通传之后,珠帘掀动,满头珠翠的绝艳美人便如天上明晃晃的太阳一样忽然映红一室淡然静好。 洛瑶与宁煜对视一眼,心中俱同时想起墨玉刚才那句话来:果然像新娘子一样。 “这位就是自幼身子不好的洛妹妹吧。”秦如意一入室内,一双含情秋波转了转,这才向洛瑶见礼,便立时含笑套近乎。正说着,目光扫向洛瑶脸颊,却突然讶异惊呼起来,“可怜见的,女人的容貌就好比女人的性命,洛妹妹这脸上怎么有块难看的疤呢?” 第299章 我病了 来她面前炫耀傲人美貌吗? 迫不及待展露锋芒灼伤人的秦如意,她还是第一次见识。 洛瑶心里冷笑着,隔世再见当年仇人,她发觉自己已经能够平静将仇恨压在心底。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觉得我父母给我这副容貌挺好的。”洛瑶淡淡回应她眼角向上的骄傲,“红颜枯骨美人冢,秦小姐今日前来,该不会只顾着操心我这副上不得台面的皮囊吧?” 宁煜在旁闷笑不止。 谁说他家洛妹妹好欺负的? 听听这张不见血的利嘴都吐出什么犀利言辞?看看秦如意那张画得跟猴子屁股似的脸这会白成死人样,就知道这张利嘴多厉害了。 炫耀你美?等着红颜枯败葬入坟冢那天吧! 炫耀你美?没有内涵可言的花瓶才会靠皮囊撑场面。 秦如意染满红胭脂的脸一层层白了下去,过了半天,她才终于找回自己声音,勉强笑道,“洛妹妹误会了,姐姐我并非故意奚落你,更没有取笑你这长得丑……哎,瞧我这笨嘴拙舌的,又说错话了。” 洛瑶对她作势轻轻一拍的巴掌视而不见。 秦如意瞄一眼神色淡然的少女,压着心头怒火,柔声道,“姐姐我今天第一次前来拜访妹妹,因而特地为妹妹准备了一份小小见面礼。” “这盒雪肤生肌露,或许对妹妹还有点用处,还请妹妹笑纳。” “雪肤生肌露?传言能生肌驳骨的美容圣品?”洛瑶双眸张了张,神色不明地打量过去。 秦如意听了这话,眉目隐约流露出几分骄傲之意。 洛瑶又道,“秦小姐这礼,贵重!但对我无用,还请秦小姐拿回去。” “另外,我府上,以我为长女。上头并无姐妹,秦小姐不要记错自己姓氏了。” 姐姐妹妹? 上辈子已经坑得她够惨,这辈子就别再来恶心她了。 秦如意笑容明显僵住,美目微张,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洛瑶,“这是雪肤生肌露,你竟然不要?” 洛瑶淡淡道,“东西是好东西,不过对于用不着的人来说,再好跟废品也没什么两样。” 不是她瞧不上雪肤生肌露,而是——她脸上的印记,确实用不着这东西。 更何况,还是秦如意拿来示好炫耀的东西。 秦如意一时哑口,竟不知拿什么话来应对才合适。 洛瑶掩着眼底厌恶,漠然道,“若秦小姐没其他事……。” 这逐客令下得也太不客气了。 秦如意气得身子都禁不住哆嗦一下,但她掐了掐手心,很快又镇定自若打断洛瑶,“洛妹妹——” “秦小姐有话直说,我家中可没有姓秦的姐妹。”洛瑶一眼掠去,澄澈的眼眸里,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秦如意的笑脸在她几番不留情面的拒绝下,几乎绷不住。不过想起今天来的目的,她立时便将心头不快强压下去,若无其事继续柔声笑道,“听说洛小姐曾与三郎……嗯,我是说宁世子,你和他在卓雅丹时曾一同出了意外。” 她顿了顿,诚挚地看着洛瑶,秋波一样的双眸多了几缕柔情羞怯与感激,“谢谢你替我照顾三郎……我是说宁世子他,若当时没有你,兴许他现在……总之,无论如何,我心里非常感激你。” 洛瑶讽刺地看着她,唇角微勾。哦,秦如意所说的感激就是故意表现出语无伦次? 替她的三郎多谢她? 原来秦如意今天除了来向她炫耀美貌,还特意来向她宣示所有权的。 宁易非——属于这个女人? 她扭头,澄澈的眸光似笑非笑掠向坐于角落自得其乐的男子,朗声问道,“五殿下,你知道这位秦小姐是宁世子的谁吗?” 宁煜双眸立时发出兴奋的隐约带着恶毒的光芒,同样大声回她,“这个么,我没听他承认。只听他说过,他的秦姓未婚妻已于六年前因伤心过度亡故。” 秦如意艳若桃花的脸立时唰地变得铁青一片,她摇摇欲坠地望着宁煜,满怀伤心失望低低唤一声,“五殿下?” “别用那么可怜的眼神看我,”宁煜笑容一收,声音陡然冷如冰雪,“我可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只知道谁欺负了我洛妹妹,就要用力往死里揍他!” 洛瑶默默在心里翻白眼,她怎么觉得宁煜在故意向她卖好?也不知这小魔王又在打什么主意。 “秦小姐有句话说错了,我与宁世子在当时的情况下,是大家互相扶持,并不存在谁照顾谁的问题。”洛瑶微微眯眸,不掩讽意瞥过去,“况且,宁世子也没说过,秦小姐可以代表他。” “洛妹妹,我以前得罪过你吗?”秦如意似乎天生厚脸皮并且不怕打击,才一会又忘了洛瑶有多么不待见她。 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若换在以前,洛瑶说不定还会对她同情几分。 不过现在,洛瑶连应付一下她的心思都没有。 “秦小姐言重了,我们之前根本不认识,何来得罪。” “没有就好。”秦如意瞬间破涕为笑,“之前是我笨嘴拙舌不会说话,若有得罪之处,请洛妹妹你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眨眼又能没事人一样跟洛瑶套近乎,宁煜在旁还真看得目瞪口呆。 这个女人变脸的功夫太可怕了,他以前一定是眼瞎了,居然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间觉得这个女人美若天仙极为可爱呢。 “我知道洛妹妹与三郎……宁世子他,妹妹与他交情好,你能不能在他面前替我解释几句,以前的事,都是误会。” “停!”洛瑶听着她一口一个妹妹长妹妹短的叫,就觉得心头无名火气,“既然那是秦小姐你的三郎,我这个外人跟他交情怎么会好,有什么误会你自己到他面前说去。” “这个忙,请恕我帮不上。”洛瑶面色泛沉,迅速说完,便吩咐墨玉,“替我送秦小姐出去。” 说罢,她又望向宁煜,“秦小姐请吧,我和五殿下还有事情要忙,就不留你了。” “洛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秦如意还站在原地不肯走,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眸哀求地看着她,“洛妹妹自幼离府,必能明白远离亲人的辛酸与无奈。我以为洛妹妹是同道中人,这才央求妹妹……,我祖父已然年迈,我却数年不曾在他膝下尽孝。” 说着说着,秦如意竟含泪低泣起来,“不管宁世子他恼我也好误会我也罢,我只求他能看在祖父年迈的份上,让我安心回去尽孝。”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洛瑶拦着秦如意不让她回京尽孝了?还是唆使宁易非不肯承认秦如意这个未婚妻? 简直莫名其妙! 洛瑶淡然看着她,慢慢笑了起来,“我看秦小姐走错地了。” “墨玉,还不赶紧将客人送出去。” 墨玉见她双眼隐见厉色,登时吓了一跳,连忙走到秦如意跟前,大声道,“秦小姐,你请吧。” 秦如意一脸央求地望了洛瑶好几回,才一脸无助走了出去。不过走到门外,却突然狠狠摔了一跤。狼狈爬起,然后捂着脸低哭着跑开了。 洛瑶没细看,只知从她双手遮掩的脸颊隐约有血水流出。 “看样子,伤到脸了。”洛瑶若有所思瞥一眼在屋内垂首静立的元香,目光在微微晃动的珠帘凝了凝。 绝世无双的美颜么?想来她准备的礼物秦如意一定会喜欢的。 少女微微一笑,收回视线。 宁煜没理会已经跑开的秦如意,反倒小心翼翼看着她,“洛妹妹,生气了?” 洛瑶眨了眨眼,眉目阴郁散开,笑意慢慢爬上双眸,“我生什么气。” 宁煜有些狐疑地打量着她,“真没生气?” 少女淡淡一笑,“人家跟我无仇无怨,即使自恃长得貎美如花来挤兑我两句,我也犯不着为这个生气,你说对不对。” 宁煜看她云淡风轻的模样,确实不像生气的样子,可他就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不过,盘旋在宁煜心头那份莫名不对劲,很快就露出了端睨。 翌日,皇帝一声令下,大伙便跟着随驾起程回京了。 然而,从秦如意前去拜访过洛瑶起,洛瑶见到宁易非,要么扭过头直接无视;要么直接冷着脸,全程无话无笑脸。 总之,在宁煜看来,她的奇怪态度简直就像将宁易非打入冷宫一样。 这情况在他们启程回京的路上,还变得更加微妙。 虽然皇帝没有直接承认秦如意身份,但却对她礼遇有加。 相反,宁易非态度坚决对外宣称他的未婚妻六年前已因故辞世。 但是,秦如意没有直接回应宁易非对外的宣言。却默默以十分殷勤的行动在众人面前表露她贤惠一面,还想方设法无时无刻渗入到宁易非生活的方方面面。 洛瑶看着她的身影整天在眼前晃来晃去,就觉得特别烦躁特别气闷。 如此又过了两天。 “小姐,那个女人又来了。”墨玉不满地嘀咕一声,唰地将帘子放下来。 这几天,已经形成了每日必修课。覆着面纱的秦如意每每在队伍休停之时,必会经过洛瑶面前,先示好送上一点小物件,然后去关怀宁易非。 洛瑶原本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这时突然道,“墨玉,去前面请老爷过来,我有事跟他商量。” 墨玉正待点头应下,就听闻秦如意在外温柔唤道,“洛妹妹,我刚刚亲自做了雪点梅花糕,特地拿一盒过来给你尝尝。” 墨玉正待拒绝,洛瑶却道,“将东西拿进来。” 第300章 竟然跟他一起 墨玉见她神色透着坚持。 ()不敢再迟疑,出去将东西拿了进来。 洛瑶随手打开盖子,看着莹莹冻黄的点心上面伴着瓣瓣雪白,由衷赞了句,“看起来不错。” 说罢,直接拿起一块往嘴里送。 墨玉惊了惊,“小姐?” 洛瑶吞下糕点,才眨眨眼道,“你要不也试试?味道挺不错的。京城第一美人不仅才情出众,厨艺也一流。” 墨玉撇了撇嘴,“奴婢不吃,奴婢还是先去请老爷过来。” 洛瑶眸光一闪,放下手里的糕点,看着她笑道,“去吧。” 一会,洛千重一脸狐疑地跟着墨玉往马车走来。还未靠近,就听闻里面传来洛瑶难耐痛楚的吸气声。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这是元香焦急忧心又无措的呼唤声。 洛千重心里一紧,墨玉瞄他一眼,已提着裙摆飞快往马车奔去,“元香,小姐出什么事了?” 帘子掀开,光线猛地涌进来,映出洛瑶苍白的小脸满是痛色,她额头甚至还冒出了汗珠。 “墨玉回来了,我没什么事。我父亲呢?” “都痛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墨玉跳上马车,握着她的手,急得快要哭了。 “元香,小姐到底怎么了?” 元香疑惑地摇头,“我也不清楚,刚刚小姐就是吃了两块秦小姐送来的点心,然后就是现在看到的这样子。” 墨玉脸色大变,“那还不赶紧请大夫。” 洛千重终于大步走了过来,“瑶瑶怎么了?” “老爷,小姐吃了别人送来的糕点,突然身体不适。”墨玉看着面色白里泛青的少女,气愤道,“请老爷快让御医过来为小姐诊治。” “墨玉。”洛瑶忽地厉声低喝,又望向马车外的男人,勉强挤了抹笑出来,“父亲,我没什么大事,不用请御医。” 洛千重担忧地看着她,“真没事?” 少女摇头,“就是突然感觉肚子疼而已,一会就好。” “父亲,我请你过来是有事相商。” 洛千重有些不忍道,“你现在这样子不要紧?若非急事,不如等你身子好些再说。” 洛瑶苦笑一下,直接道,“我这——怕是水土不服,还请父亲准许我留后再回京。” 洛千重眉心一跳,迟疑道,“可你一个姑娘家滞留在外,我不放心。” 少女吸口气,缓缓道,“父亲若是担心,可以多拔几个随从留下。女儿这身子不中用,万一途中再闹什么毛病耽误行程,这……对父亲也不好。” 见他已有意动,洛瑶继续道,“况且这离京城也不远,我就是暂歇几天,随后就回去。” “你现在真不要紧?” 少女心下凉凉而笑,听他口吻知道他应下了。 “不要紧。”洛瑶默了一下,双眸隐隐露着忧色看他,犹豫道,“父亲,听说那位与宁世子前未婚妻十分相似的秦小姐不日到京之后,也会暂住平国公府。我这点小毛病,就不要惊动旁人了。” 洛千重意外又了然地看她一眼,在这一眼里,他忽然想起许多事来。 想起她曾与宁易非齐齐在卓雅丹出了意外,又想起刚才在外头听闻秦如意曾赠糕点之事。猜测着莫非她不愿意再与秦如意起冲突,才故意借着这盒糕点滞留。 望着少女泛白的羸弱面孔,他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来,警觉地环视一下四周,才压着声音极快道,“那位秦小姐,你不与她来往过密就对了。听说这几天四下都在悄悄流传,说六年前虎头山卫王爷遇害那一役,就与宁世子的前未婚妻有关。” 洛瑶心头猛地一跳,这样的传言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而且早不出现迟不出现,偏偏在这时候,莫不是那个人——。 敛回思绪,她抑着眼底冷芒,装出恭顺的样子应道,“我知道了,父亲保重。” 洛瑶并不知道,在她吃糕点差墨玉去请洛千重的时候,宁易非正在面圣。 两刻钟后,随驾而行的大部队终于浩浩荡荡继续往京城出发了。 “小姐,我们准备去哪?”脱离队伍,墨玉兴奋得像只出笼的小鸟,满脸都是喜色。 至于刚才还在洛千重面前痛得直冒冷汗的洛瑶?正抬头慢悠悠望着天边浮云,唇角笑意也悠悠漫开,“去云城”。 秦如意不是急着回京重新站稳脚跟吗?她觉得她一定是这世上最体恤的好姐妹。她不好好报答秦如意的“姐妹”情,怎么对得起她自己前世那些痛与恨呢。 不管去哪里,只要跟着洛瑶,墨玉都觉得好。 去到云城之后,洛瑶直接在“如家客栈”包了后面独立的院子住下。 夜幕降临,就在墨玉收拾桌上残羹冷炙之际,却忽有道身影旋风一般刮进厅里。 一进门,他便亮开嗓门嚷嚷道,“饿死我了,洛妹妹有没有吃的。” “五殿下?”墨玉看清来人,吃惊地停下手里动作,“小姐已经吃过饭。” “五殿下要找吃的,应该到前面去。”洛瑶从一角漆花屏风探出脑袋来,望见一脸风尘仆仆的宁煜,也略觉意外地挑了挑眉,“我这儿,吃的是没有了。” 宁煜朝墨玉递了递眼色,“听到你家小姐说的吗?赶紧到前面拿吃的过来。” 墨玉不动,只看着洛瑶。待洛瑶含笑吩咐“去吧”,她才转身走出院子。 “元香,”洛瑶打量了宁煜一下,忽道,“把门守好,若还有不长眼的胡乱闯进来,只管拿剑招呼。” 元香冰冷的眼神立时跟出鞘的剑似的,唰一下冷冷扫过来。 宁煜笑脸一僵,拧着眉有些不高兴地指了指自己,“洛妹妹在骂我。” 少女睨着他,淡淡道,“五殿下应该伴驾回京,你这样私自跑出来,贵妃娘娘会担心的。” 宁煜大手一挥,“不用管他们。” 洛瑶叹气,眨着明亮眼眸盯着他,“五殿下跑到这来想干什么呢?” 虽然她没有刻意掩饰行踪,不过这家伙追得也太快了吧! 说起这个,宁煜立时兴奋地挪了挪凳子,脑袋都几乎凑到她眼前去了,“你偷偷摸摸躲到云城,是不是这地方有什么特别好玩的?” 好玩的? 洛瑶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没好气道,“五殿下,容我纠正一下。第一,我没有偷偷摸摸。我留在云城,是经过我父亲同意的。第二,我留在这里,是因为我身子不适,并非因为好玩。” 至少表面理由如此。至于真正原因?宁煜这小魔王不是聪明得很吗,他可以猜啊。 这时,墨玉已从前面客栈拿了饭菜回来摆在圆桌上。 宁煜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变出一只精致的胎白细颈酒壶来。他拿着酒壶冲少女扬了扬,笑道,“这是百蜜桂花酿,有市无价。” “洛妹妹,我留下来陪你,你陪我喝两杯,如何?” 洛瑶示意墨玉拿两只酒杯过来,顺势在漆红的圆桌旁坐下,“五殿下在绕口令?” 什么他留下陪她? 不过百蜜桂花酿确实是好酒。在云城,月色如此美好的夜晚,陪他喝两杯又如何。 墨玉拿了杯子过来,宁煜替洛瑶满上,见她小口小口品相优雅,登时又嚷开了,“不行不行,洛妹妹你这样喝酒哪有意思。应该像我这样,大口大口的喝,这酒呀才够味。” 说罢,他直接一仰脖子,满满一杯酒不过几口就完全灌下肚去。 墨玉在旁看得有些担心。 他这样喝,那是豪爽,他底子好不怕伤身。可小姐哪能跟他比。 洛瑶笑了笑,“各有各的滋味,五殿下觉得大口喝的好,那你自便。”她既不阻止,也不附和。宁煜在军营待过几年,无意带出这样豪迈习性不稀奇。 “我们光喝酒也没意思,不如行个酒令?” 宁煜一听立时来了兴趣,“你说这酒令怎么行法?” 洛瑶沉吟了一会,笑道,“寻常的划拳见得多了,今天我们玩个新鲜的。那是我以前在一个小村庄看到的,觉得很有意思。” 宁煜催促,“那你快说。” “我们就来玩成语呼应,谁在数三声之内呼应不上,谁就算输。谁输了,就到院子里跳一支舞或者唱一首歌。赢了的,才有酒喝。如何?” 宁煜最热衷的事,莫过于玩乐。 闻言,哪有觉得不好。 连忙拍掌赞同,“好,我们现在就开始。你先出题。” 墨玉悄悄退到门边,有些担心地望了望屋内其乐融融一双少年男女。压着声音道,“元香,你觉不觉得我们小姐不太对劲?” 元香看她一眼,冷淡道,“你多心了。” 她望了眼里面兴致正高的少女,忽又补充一句,“你不觉得这样生气活泼的小姐很好!” 墨玉苦着脸,忧心地看她一眼,“那是在小姐正常的情况下,可小姐现在这样子,我看着,这心里总有些不太踏实。” 元香看了看脚尖,小姐有心事,连她们都感觉出来了,五殿下会看不出来? 或许五殿下悄悄溜来这逗小姐高兴,就是为了让小姐将心里那股抑郁发泄出来呢。 别看五殿下整日嘻嘻哈哈,但关键时刻,还是十分细致的。 墨玉没有元香想得那么多,她望着里面似乎已经喝高两人,眼里忧色越浓。 “来来,我们到院子跳舞去。”你一杯我一杯,不过片刻功夫,洛瑶与宁煜就将那壶百蜜桂花酿喝完了。眼下,洛瑶双颊酡红,望着宁煜笑靥如花。 “好,我们一起到院子跳舞。”也许是酒的作用,也许是眼前少女不同于平日的冷淡自持,面对笑意热烈的洛瑶,宁煜觉得似乎忽然就回到了军营的日子。 没有人奏乐,不过这年轻的一男一女,各自拿了筷子或随手拾一截树枝,就着院子里的花盆或瓦砾或水缸或破碗随地奏起乐来。两人一边胡乱敲打,一边随心所欲起舞。 这欢乐的气氛似乎传到天际去,但却传不过一墙之隔的另一座院子。 残月清辉冷,映出倚在树下孤寂僵直的身影,一双幽深的眸似乎随着夜风染上层层寒意。 第301章 知道怕了 院子里面的喧闹并没有结束,或许借着酒意宣泄某些不为人知的心事,洛瑶比平日活泼了许多。 “今晚的星星都躲哪去了?”少女扶着树,摇摇晃晃指向月朗星稀的苍穹,“不行,我要把它们找出来。” 宁煜跟着笑闹,“到哪找?” 少女指了指树顶,“上面?”随即又摇头,“不行,它比我还矮,肯定找不着。” “不如去那边。” 宁煜顺她手势望去,正是这院子最高的屋顶。当下大笑,“好,我们就到那找星星去。” 长臂伸来,立时便挽着她腰肢飞向屋顶。 弯月如钩,温柔钩住飞翘屋檐。就如男子有力的臂湾温柔拥住少女纤细的腰肢一样。 在屋顶坐下,洛瑶醉眼朦胧仰头托腮遥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咦,怎么才三颗,其他的跑到哪躲懒去了?” 少女黑乎乎的脑袋不停地转来转去,那遥遥伸出的纤长玉指,也跟着她的动作不停晃动。 “好妹妹,别乱转了,转得我眼花。”宁煜懒洋洋笑着,索性伸出大掌想将她手指包在其中。却不料,少女皱起挺俏的小鼻子,一撇嘴,调皮将手指缩了回去。 “你别乱动。”她忽站起来,摇摇晃晃踩着屋梁,好一会才站稳,却突然老气横秋地按住宁煜肩膀,皱眉道,“我看到了,你把星星藏身上,我要找出来。” 这个时候,宁煜其实还有三分清醒。可他坐着她站着,居高临下的姿势被她不同往日的眸光俯视着,银月夜色给她澄澈双眸也蒙了一层诱人的迷离。她身上淡淡的少女馨香随风飘入鼻翼,微微噘起的樱唇,可爱又色泽饱满。 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绵软搁在他肩头,她俯就斜来的姿势让她美妙曲线那么贴近他。她香甜的气息、她迷人的姿态、她挺俏的鼻尖……她的一切一切,忽然就像天边一把火一样,“篷”地艳烧天际,迅速窜至他眉眼涌进他心头,以永远无法拔除的色彩牢牢烙印心底。 宁煜忽然觉得自己眼睛无处安放,忽然觉得空气稀薄呼吸困难,忽然觉得喉头发紧,忽然觉得自己心脏“呯呯”有力狂跳。 那种力度那种速度,让他觉得,整颗心几乎不受控要跳出胸腔一样。 这,就是动了心动了情吗? 他愣愣地由少女按着他肩膀,傻傻地想。 “你别乱动。”完全陷入醉意的洛瑶哪里能发觉他的异样,皱着鼻子严肃地斥他一句,还继续往他身上靠近过去,“我要将你藏的星星找出来。” 她双手,倏地抚上他脸庞。十指不规矩地摸摸捏捏,完全在她气息笼罩下的宁煜已经呆住了。 他几乎呆成一具石像,僵硬地保持同一姿势傻傻享受着她柔软指尖下勾起的甜蜜折磨。 那双不规矩的小手还在继续往他脸上爬,瞧她认真的样子,似乎没将他藏起来的星星找出来,就绝不罢休。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她孩子似的高兴笑着叫着,一双手不安份地在他脸上爬呀爬。 宁煜呼吸突然重了起来,她染着月色散发着馥香气息的微噘红唇就这样近在咫尺。近得只要他往前轻轻一就,就能品尝其中甜美味道。 小手摸到他眼睑,洛瑶醉意迷蒙下将他双眸看作了星星。 夜风拂来,风是凉的。可宁煜觉得那双在他眼睑婆娑寻觅的小手却是热的,而且还热得惊人,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烧着——烫沸一般。 喉结紧张地动了动,他下意识闭上眼睛。 少女一双磨人的小手在他眼睑上捏了捏,随即失望地拿开,还诧异地嘟嚷道,“咦,怎么又不见了?” 宁煜浑身的血都似被火点着一般,热气滚滚涌来。他腾地站起,大手一把有力地反按在少女瘦弱肩头上,就着她喋喋不休的红唇,就要俯头吻下去。 “找到了,找到了,原来跑那边去了。”少女却突然脸一偏,又用力挣了挣宁煜双手带给她的束缚,转过身指着屋檐一角高兴欢笑。 宁煜呆了呆,心里已被她彻底勾出那股好奇的邪火却怎么也压不下去,望着她纯真笑颜,想要拥她入怀狠狠亲吻一品芳泽的念头反而越发浓烈。 “咦,又不见了?”少女有些失望地揉了揉眼睛,小手掩住嘴巴,优雅地打着哈欠,“我困了,要睡觉。” 她竟然说睡就睡,站着闭上眼睛歪头就要倒。 宁煜看得心惊肉跳,连忙长臂一伸将她带稳在怀,密密长睫在她脸颊投下淡淡阴影,微微噘起的樱唇在月色下,还在那么热烈地诱惑着他。她微微仰起的小脸,月意朦胧光晕淡淡,仿佛对他发出无声邀请。 宁煜心神一荡,顺着本能朝那片美妙唇瓣低下头去。 谁知少女嘤咛一声,倏地睁大眼睛盯着他,皱起眉头恶狠狠道,“宁煜你想干什么?别告诉我,你想趁着我醉酒占我便宜!” 宁煜激灵一下,睁眼对上她一双澄澈眼眸,酒醒了大半,心中绮念也霎时吓得全消。 “没,好妹妹,我怎么敢占你便宜,我这是准备带你下去睡觉,你不是困了吗?”他有些心虚地别开头,好言软语低声哄着。 少女哼了哼,“那就回去睡觉。” 宁煜苦笑一声,神色复杂地看着已然再度闭上眼睛一脸甜美平静的少女,再不敢放纵逗留,直接揽着她的腰将人带回地面。 “啾啾……啾啾”,耳边是嘹亮争相亮嗓的鸟鸣声,洛瑶抬手捂了一下眼睛,才皱着眉头极度不悦地慢慢撑开眼皮。 明媚的阳光一下直直晃进她眼帘,她愣了一下,再度伸手挡住刺眼的光线。 “墨玉?我这是在哪?”她怎么好像觉得哪里不对? “忘忧塔!” 低沉的嗓音徐徐入耳,却惊得少女浑身一激灵差点直接跳了起来。 眼睛霍地睁到最大,一张脸,一张俊美绝伦但透着重重冰寒气息的脸,就这样毫无预警地撞进她双瞳。 洛瑶心跳停了一下,她速速环顾一下四周,登时有些手脚发软不由自主往他怀里靠了靠。 “怕了?昨夜在屋顶举手摘星摸月的胆量哪去了?” 少女用力吸口气,恼火地抬起头来,望着近在咫尺覆着冰寒的俊脸,怒道,“宁易非,一大早你发什么疯?” “莫名其妙将我带来这座快倒的忘忧塔干什么?” 想到她身后不过两尺就是摇摇欲坠的腐朽木栏杆,想到她一不小心一脚踩空就可能直接摔下这六十多米高的木塔,她这心脏都似被一架一点也不扎实的秋千悠悠荡到半空一样。 再加上昨晚喝了太多酒,她现在还头痛欲裂浑身难受。 他到底抽哪门子的疯,一大早将她弄来这危塔吹冷风。 看见她伸手用力揉额头的难受模样,宁易非紧绷的脸出现一丝裂纹,溢满怒火的幽深眼眸掠过一抹心疼,“知道难受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喝酒。” 少女闭着眼睛按住额角,痛苦又粗暴地斥他一句,“去你的,你是我大爷呀!”管那么宽。 宁易非看着她,唇畔噙出一抹森凉笑意,冷冷道,“将这药丸吃了。” “什么鬼东西?不吃。”洛瑶这是醉酒后遗症,又头痛又睡不足,心情正极度恶劣,还被这个男人莫名其妙弄来这危塔吹冷风。关键还对她冷嘲热讽,十足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大爷的事一样。她脾气上来,这语气又岂能好得了。 宁易非看不得她拧着眉头一脸恨不得去死的痛苦模样,纵然心里憋着气,仍放软了声音哄她,“这是醒酒丸,吃了它,你就不会如此难受了。” “我不吃。”闻着近在鼻尖的药味,少女只觉一阵反胃,立即毫不客气偏开头,“你赶紧拿开,我要回去睡觉。” “真不吃?” 宁易非看她执拗的模样,平静的双眸里,也在慢慢氤氲着不为人知的风暴。 少女倔强皱眉,“就不吃。”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真不吃?” 洛瑶狠狠瞪他一眼,想起这是在危塔塔顶之上,才及时收住要将他推开的手,“不吃不吃不吃,就不吃,不管你问多少次,我说了不吃就坚决不吃。” 这是跟他扛上了! 宁易非缓缓一笑,笑意如春风蔓延,一瞬将他吓人的冰寒面具消融,“这是你自己说的。” 这反差太大了,即使睡意酒意仍占据一半大脑的洛瑶,也几乎立刻意识到不对劲,继而瞪大双目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宁易非淡淡一笑,看着她发青的小脸,慢吞吞道,“这醒酒丸可是好东西,既然你不吃,那我就吃了。” 少女松口气,心里却同时莫名有些小失落。 “哦,随你。”随意掠他一眼,也没心思去猜他的反常。 宁易非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一双幽深眸子波光细碎闪耀着,荡漾出层层无边的流醉光彩。他慢悠悠剥开包着药丸的蜡纸,一直定定地似笑非笑睨着少女。蜡纸之下,他素白指尖轻轻拿起那粒指头大小的药丸,慢条斯理往唇边送去。 洛瑶看着他刻意放慢的动作,不知怎的,心——骤然有些急促慌乱地跳了起来。 第302章 相思入骨 “你,到底想干什么?”少女迟疑着,紧张地无意识舔了舔唇,还防备地后退一小步。 不过,也就退了一小步而已,她想起眼下这地方,小脸便立时白了白。 宁易非笑了笑,慢慢道,“你不是都看见了。” 她看见了? 是啊,她看见他不过将原本给她准备的醒酒丸放入嘴而已。她瞎紧张什么呢。 皱了皱眉,冷风吹掠下,她混沌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两分,“你不是随驾回京?怎么也来了云城?” “嘘……!”他忽地轻轻做了个噤声动作,眸光深深将她困在其中,“你不是好奇我想做什么吗?我现在就做给你看。” 说罢,他长臂倏地伸来并极速地绕到她后腰,一握一扣,她便逃也逃不开的被逼向他压过来。 脚下一跄踉,她伸出双手,一时也不知是推开他好还是攀着他好。 就在她失神怔愣瞬间,他咬着那颗散发着药味的醒酒丸已缓缓向她唇瓣压来。 洛瑶大惊。 他这是——打算亲口喂她? 洛瑶偏头,拼命想要从他暧昧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可宁易非既然将她困住,她又如何挣得出来。 “你吃?还是不吃?” 药丸咬在他唇齿间,吐字还是那么清晰,就连语气也一如之前那样平静悠然。 洛瑶有些恶狠狠地想,这药丸怎么不卡在他喉咙呛死他。 他的气息如清风徐徐扑面而来,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站得高的关系,洛瑶只觉这温和的表象下,藏着让她心惊肉跳的汹涌。 “吃,我吃还不成吗?”少女被他藏着万般春风的眼眸凝定,脸偏来偏去也躲不开他的目光与近在咫尺的薄唇。她又羞又怒之下,只能气苦咬牙忍气吞声应了。 手掌摊出,她恨恨道,“拿来。” 男子低笑一声,作势将唇齿压过去。少女大惊失色,眼疾手快一把夺了药丸往嘴里塞。 待她咕噜一声狼狈将药丸咽下,听闻他愉悦的笑声缭绕耳边,这才发觉自己上当了。 刚才他根本没有将药丸咬在齿间,不过使了障眼法误导她而已。她夺药丸的时候,明明是从他手里夺过。 她寒着脸,恼怒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叱道,“疯子!” “我是疯了,”他凝定她气红的双颊,眼底有点点星光在转动,“就是因为你,我才疯。” 少女一怔,怒斥,“莫名其妙!” “你跟他饮酒作乐,跟他载歌载舞,跟他数星星观冷月,甚至……。”宁易非顿了顿,闭着双眸,风华绝伦的轮廓浮出淡淡恼火与妒忌,“我若不疯,那才奇怪。” 洛瑶满脸震惊中,瞪大双目尽是不敢置信之色。 好半晌,她才劈开混沌脑子,努力找回一丝属于自己的声音,“你、你昨晚跟踪?” 话才出口,她就怒极叱了回去,“我跟谁喝酒跟谁载歌载舞跟谁数星星看月亮,那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跟踪你!”宁易非恼怒地打断她,看着她茫然模样,几乎立刻失了平日的温雅自持,怒声吼道,“怎么跟我没关系?我喜欢你!” “洛瑶,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你的一切一切,都跟我有关系。” 少女脚下一软,双手挣了挣,下意识要退。 可宁易非一双长臂像铁箍似的将她箍得牢牢,心里话好不容易脱口而出,既然袒露了心迹,此刻又哪里会再容许她逃。 逃不掉,退不了,少女便捧着脑袋难受地拼命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要发疯要怎么样,回去跟你的未婚妻说好了,少来这里莫名其妙吼我。” 宁易非差点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可见她神情莫名委屈,刚刚想冲口而出的吼声不由自主放软两分,改为无奈低叹,“别跟我提什么未婚妻,她早已经死了,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可秦如意明明还活着。 洛瑶很想吼回去,但她突然觉得头痛欲裂,而宁易非脸上,也交织着莫名伤痛与偏执。 心里那股怒火忽然便奇异平息下来。 算了,管他们谁谁如何呢,现在她只想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可这座危塔,早就层层封锁禁止游人自行上落,若非宁易非突然发疯将她弄来这,她现在还好好在客栈的大床做她的好梦呢。 自己是下不去了。 想到这,洛瑶不由得头疼又恼火地吸了吸气,看着一直将她禁锢身前一尺之距的男子,漠然道,“好,不提就不提,现在麻烦送我下去,我想回去休息。” “洛瑶,你别想逃避。”宁易非听着她突然冷淡得没有一丝火气的声音,心里慌了慌,按住她肩膀,沉声道,“承认吧,你也是喜欢我的。” 少女有一瞬茫然,她也喜欢他? 这念头一过,她立时拼命摇头否定,不不,她怎么可能喜欢他。她、她就是气他突然将她弄来这吹冷风不让她睡觉而已。 对,一定是这样。 “宁易非,你要发疯是你自己的事,不过能不能麻烦你,先将我送下去再说?” 要命的头痛! 要命的百蜜桂花酿,什么后劲不大,喝后睡得更甜!宁煜这个骗子,大骗子! “你不肯正视自己的感情?”宁易非定定看着她,幽深的眸却将她身影清晰映在其中,语气酸涩,“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承认喜欢我,有这么难吗?” 少女痛苦抱头,激动的声音自臂下闷闷传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别逼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现在只知道我头痛很难受,我要回去睡觉。好好的,睡上一觉。” “宁易非,你送我下去,好不好?其他事情以后再说好不好?” 洛瑶不敢承认也不想承认,她在感情这件事上,确实只想当个逃兵。 这世上,什么都可以精确丈量掌握,唯独人心唯独感情,太缥缈易变。她不想赌,也赌不起。前世,她已经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这辈子,她只想着好好爱护家人,能看着他们平平安安活着,就够了! 其他的,她不敢奢望,亦不想奢望。 宁易非看着她痛苦逃避的模样,只觉自己一颗热乎乎的心,他急吼吼双手奉上一颗心,热度慢慢冷却,裂缝悄悄冒头。 他,也会疼! 以前,即使惊觉自己对她动了心思,可一想到自己那副不知还有几年活头的残躯,他就狠心将所有不该有的心思都掐灭。 然而,有些东西,并非他想如何就能如何。尤其情动之后,他越想控制自己,结果越发觉控制不住一直想去亲近她……。 幸而老天怜悯,与她经历九死一生之后,他自己也不敢置信他竟然还有否极泰来的一天。 以前,他没有资格。 现在,几番辗转历尽苦难,他再确定自己要她的心意不过了。 既然确定了她是自己此生唯一,无论如何,他再也不会放手。 “洛瑶,你听着,我宁易非——喜欢你!”他按住她双肩,一字一顿说得极慢,凝注的眸光里,满满载着的都是痛意灼人的柔情。头顶,日光虽烈,却烈不过他眼眸里柔和浓情。 少女只觉自己有些晕乎乎。 “你可以跟他数星星观冷月,数上一整夜。现在,我不介意与你继续在这晒一整日的太阳。”他风华绝伦的脸庞离她那样近,他的呼吸气息每一下都温热流转过她耳畔方被风打散,“若你还嫌不够,我还可以继续无期限延长。直至,你愿意正视自己,愿意正视对我的感情为止。” 少女张了张嘴,想要详解点什么。可目光抬起,便被他幽深双眸激漾的万般浓情所吸。怔怔的,她大脑出现短暂空白,以至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 馨香绕鼻,红唇微启。眼前少女懵懂而怯怯,清风拂过,掠起一缕发丝,惊荡她眸底深藏的退缩与伤痛。 他的眸光忽然便深了深。 闭了闭眼,他无奈又怜惜轻叹一声,“洛瑶,承认你喜欢我,就这么让你觉得难堪么?” “不,不是难堪。”少女见他神色黯然,突然连想也没有想,这话便冲口而出。 他双眸睁开,幽瞳暗色尽褪,亮光乍然来临。 “那是为何?” “我……,”她咬了咬唇,蓦地扭开头,慢慢道,“你别逼我好不好?” “我想回去。” 宁易非眉眼展延的喜色还未扩至眉梢,便突然变了恼意,“不好!” 这丫头,非得他狠下心肠逼迫不可。 想听她的真心话,太难了! “你再逼,我——”洛瑶咬了咬牙,扭头望一眼巍巍矗立的木塔,豁出去道,“我就从这跳下去。” 这般没底气的意气之语,竟然也会出自她口中。 这说明什么呢? 宁易非满腹无处发泄的酸涩恼火忽然便烟消云散了。 “好啊,那你跳吧。只要你不肯正视自己的感情,只要你继续在这逃避,就算你要从这跳下去,我也不会改口,更不会未得到答案之前送你回去。” 见他闲闲无所谓的扬着眉眼含笑望来,洛瑶不由得傻了片刻。 刚刚他不是还一副要死要活的说喜欢她? 真喜欢她,不是应该紧张地拦着她,对她心软依了她吗? 见她直了眼吃惊傻乎乎的可爱模样,唇角微扬,他不由低低愉悦笑开。这就是悄悄偷走他心的傻丫头,是他这辈子认定躲不开的劫难。 “你跳吧,不过别以为跳下去就能逃避。”他看着她傻愣愣变脸,眉梢也染了笑意,“你尽管往下跳,大不了我跟你一起跳!” 第303章 镌你在心 他唇畔含笑,仿佛说得漫不经心。可洛瑶从他凝定不动的眸光里,却读懂他的认真。 心头登时漫上无数念头,正想说什么。 却在这时,空中突然传来奇怪的“咔嚓”声。 “糟糕,”宁易非轻叹一声,立时搂着她的腰朝栏杆外纵身一跳,“这会真要跳下去了。” 洛瑶一惊,扭头回望,却见刚刚她还站在上面的危塔,此刻却以惊人的速度轰隆隆往地面倒塌下去。 她头皮一麻,苦笑着嗔他一句,“好了,瞧你选的好地方,拉我来什么地方不好,偏要选这快倒的危塔发疯!” 宁易非深深看她一眼,低笑道,“我会发疯还不是你给惹的。” 听他声音轻快而愉悦,就知他并不将这轰然倒塌的危塔放在眼里。 没有生命之危,洛瑶被他搅成一团乱麻的心,总算安稳了些。然而目光往下一望,她脸色立时大变。 京郊,映泉山庄。 窗外,夜色如墨,苍穹之上繁星点点,将黑幕点缀如梦幻一般浩瀚华美。 然而,这样美轮美奂的夜色却并没有引起伏案挥毫的男子注意。 笔直站于门侧的人提醒,“公子,夜深了。” “一会就好。”男子连头都不曾抬一下,随口应了一句,依旧继续执笔。 入夜,他就一直执着狼毫在宣纸上泼墨挥洒,同一个字不同字型,银钩笔画,笔笔用心,他接着写了一张又一张。 认真数起来,已经写了差不多百数之众。 待足足写完一百张,席无痕才搁下笔,慢慢抬起头来。 待墨迹吹干,他又将这些同样写着福字的纸张一张张收叠整齐放好。 “独一,你有牵挂的人吗?”席无痕嘴角含笑,凝着刚刚写好的字,温和目光似乎透过那些字在凝看他心中的少女一样。 独一摇头,“不曾。” 如玉公子遥望夜空,唇畔笑意由浅转浓。自从知道洛瑶在卓雅丹出意外之后,他每天就写上百张不同的福字。希望上苍能感受到他虔诚心愿,佑她平安。 粗略算算,自她出意外到知悉她平安,已足足过去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他写的福字叠在一起,已经高到可以堆上屋顶。 明明知她已平安,为什么他还停不下来? “习惯了吗?” 自问一句,无解。 他朝窗外虚虚伸手,斟一杯浓重夜色,慢慢就唇浅酌入喉。夜深露重,将他唇畔和煦笑意也凝成了冻霜。 他低头,苦笑如薄雾无声散落深夜里。 “我这是,思念成疾,习惯上瘾。”喃喃自语着,他瞄了瞄素白指掌,缓缓按向胸口心脏跳动处。 “人生在世,总有一些逃不开跳不出的东西。” 他目光凝向飘着墨香的宣纸,浅浅笑意带出薄薄温暖,“许久不见,甚为想念。” “那么,见你可好?” 席无痕也说不清,那一抹倩影何时入了眼上了心,待他发觉时,她的烙印已深。 犹记得那一日,突然收到她出事的消息,他心魂都似被人抽走一般。当时更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去卓雅丹……。 那激越的心情,那样慌乱的情感,喷发得他始料不及。 后来种种因由之下,终拖着他脚步未能及时成行前往卓雅丹。 “听说她身体突然染恙滞留云城。”如玉公子昂头凝着夜空,心中思念也如这厚重的夜色一样——浓得他化不开挣不脱,也不想挣脱。 “独一,你说,我去云城见她可好?” 席无痕为人本就豁达洒脱,既然确定自己心之所向心之所悦,自然不会故作逃避或置之不理。他要做的,就是顺应本心。 门侧笔直的身影分毫未动,便是嘴唇,也仅仅轻抿了一下,也未开口。 公子也不是真问他意见,不过是告诉他决定而已。 席无痕初尝思念成灾的滋味,只觉魂牵梦萦神思不属,哪里还能如往昔一样任凭外面风吹雨打,他自岿然不动在他的世界看天地。 宁煜将洛瑶送回去之后,回到他的屋子倒头便睡了,待他睡饱起来,慢慢想起昨夜与洛瑶种种,想着想着,脸色就变了。那表情若有人看见,一定会觉得纠结惊悚。 他在床前呆呆坐了许久,之后用冷水洗了把脸,直接一阵风般冲出门去。 “不,一定是幻觉,我怎么会对她产生那种感觉。”他拧着眉头走在路上,嘴里还念念有词,“对,一定是昨天喝多产生的错觉,一定是。” 头一抬,望见前面门口挂着一对随风招展的大红灯笼,盯着那字牌看了看,他略一迟疑,然后咬了咬牙,拾步走了进去。 两个时辰后,宁煜自欢歌楼出来,进去前,他眉宇间沉压的疑惑怀疑已散去。此刻,他唇角高高上扬着,眉目尽是春色,眼睛更亮得惊人,走起路来,脚下都似生风一样。 “那丫头现在肯定还未睡醒……。”他在街口的黄记点心铺前站了站,托着下巴思忖,“嗯,我记得她最喜欢吃墨玉做的蟹黄包,不知这里有没有卖。” 他一边自语着,正欲过去排队买些点心。这时,人群中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句,“不好了,忘忧塔倒了。” 他眉梢一挑,“忘忧塔?” 正想找人问问这忘忧塔在什么地方,就见前面排队的人呼啦一声全散了。 “不是吧,难道这塔还有什么典故?” 宁煜犹豫一下,决定还是先买了点心再说。热闹什么时候都可看,他的丫头可不能饿肚子。 尤其醉酒后,再饿肚子可遭大罪了。 如此想着,他踏进黄记点心铺前,收敛起心思全心全意在想着那个昨夜拉他疯了大半夜的丫头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待到宁煜买了一打点心赶回客栈时,却发觉院子静悄悄,有种人去楼空的感觉。 他心里一凉,逮着前面客栈的伙计打听过后,才知道忘忧塔倒塌伤到路人,那时洛瑶正巧在现场,元香与墨玉这两婢女听到,立刻飞也似的赶了过去。 “洛妹妹在现场?”宁煜虽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此刻更担心洛瑶会不会也受了伤。顾不得多想,他拎着那一打点心又匆匆赶往忘忧塔。 忘忧塔所在,并非云城的闹市当中,不过因为它周围有大片天然绿地,平时很多人都会在附近逗留游玩。 虽说忘忧塔被当地官府列为禁止靠近的危塔,但它一直在那里矗立了数百年,人们已习惯了它的存在,也就习惯性忽视了它潜在的危险性。 因而忘忧塔倒塌之时,确实伤到不少人。 在云城远离利欲算计,洛瑶就是一个普通医者,自然不可能眼看无辜受伤而不伸手。 宁煜赶到的时候,远远望见浮尘阳光下,少女背对着他,正弯腰耐心地鼓励着一个小女孩。她一边轻声细语安慰着小女孩要坚强勇敢,一边利落地替小女孩将受伤的腿脚包扎起来。 淡淡金黄光晕洒在她身上,看起来是那样祥和圣洁充满力量。 那是一种,让他看着就觉心潮澎湃,却又用言语说不清的力量。 这就是令他挠心挠肺,纠结了半宿的姑娘。 眉眼一扬,宁煜咧嘴笑开,大步朝着洛瑶走了过去,“洛妹妹,我来帮你。” “五……公子?”洛瑶惊讶回头,眼角掠见周围人群,及时改了口,“你怎么也来了?” 宁煜冲她扬了扬一直拎在手的点心盒子,“给你送吃的啊。” 这自然熟稔的口吻,洛瑶没听出异样来。平时宁煜在她面前随意惯了,她此刻心思几乎全系在还等着救治的百姓身上,就更不会留意了。 “谢谢了。”洛瑶也不跟他客气,处理好小女孩的伤势,便站起来拿帕子擦擦手,直接走到树下打开盒子吃了起来。 “墨玉,元香,你们也过来吃点吧。” 拿了一只蟹黄包咬上两口,她忽神情古怪地顿住,“五公子,不介意我将这些点心分给大家吧?” 宁煜见她明明饿得前胸贴后背,还想着将东西分给别人。眸光微微闪了闪,立时笑道,“不介意,不过你可不能饿着自己。” 元香正巧走过来,听了这话,有些异样地瞄他一眼,“小姐,奴婢将这些点心拿去那边分了?” 洛瑶顺着她的视线往左前方望了望,眉心跳了跳,她若无其事点头,“好。” 宁煜全副心思都在她身上,此刻哪怕风吹乱她一根发丝,他也一清二楚,更遑论刚才她往那边一瞥时,那眼神似嗔似恼又似忧。 他立时警觉地眯了眯眸,凝足目力再往左前方望了望,那里,几棵树木掩映中,隐约可见一人风华绝伦的轮廓。 怔了怔,他有些不是滋味地看了看眼前似乎在专心奋战食物的少女,忽道,“洛妹妹,我有话对你说。” 洛瑶心头猛地一跳,宁煜在她面前极少如此郑重其事跟她说话。 “这乱糟糟的,周围还有不少百姓等着救治呢。”少女略略别开头,下意识想要阻止他,自顾左右而言他,“有什么话,等改日有空再说吧。” “五……公子若是无事的话,不如过去跟大家一起救治那些被砸伤的百姓。他们得到的救治早一分,身上的痛楚就轻一分。” 少女抬起头来,目光熠熠看着他。说起伤者,她的心思便全转移了,此刻,她就是个悲天悯人的医者,“他们会感激你的。” 宁煜靠近她一步,固执地凝着她眼眸,不容她躲开,“我就一句话,你听我说完,我马上就去救治他们。” 第304章 同甘共苦 洛瑶心头紧了紧,她突然有些不想面对如此正经八百的宁煜。 一个习惯眉目张朗的人骤然如此严肃,他要说的话一定是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做出的某种决定。 在忘忧塔顶之上被宁易非逼迫告白一番,洛瑶现在看见宁煜一本正经的模样,莫名有些后遗症的害怕。 “既然不是什么重要的话,什么时候说都行,何必急在一时。”洛瑶勉强笑了笑,“我们赶紧过去帮忙吧。” 宁煜突地伸手按住她肩头,“洛瑶,你看着我。” 少女凛了凛,心里暗暗叫苦。阿弥陀佛,千万不要再来道雷。 “五殿下,世子有请。” 洛瑶求的佛没出现,不过看见骤然现身解围的白虎,她聊以安慰地松了口气。 宁煜看见白虎,似乎也不觉意外,还抬头望了望左前方,又不死心地看着洛瑶,“白虎,让你家主子稍等,我一会就过去。” 白虎却似完全没看到宁煜让他回避的眼神一样,挺直腰杆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等着,“五殿下还有吩咐?” 洛瑶忽然觉得,眼前这大白虎实在太可爱了。 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再没有刚才独自面对宁煜的莫名紧张与压力,“你们慢慢聊,我先去帮忙。” 宁煜见状,瞪了眼白虎,握了握拳头,才气呼呼走开。 幸好忘忧塔底下树木众多,在下面活动的百姓虽有不少被意外砸伤,却没有出现死亡情况。 洛瑶这一忙,竟忙到月上梢头。 中途,宁易非倒是让人给她送了食物,不过她随便吃了几口就继续忙去了。 待收拾完毕,洛瑶就招呼墨玉与元香直接回去了。 洛瑶一身疲倦归去,在踏入如家客栈后面的院子时,乍然一扫而光。 “小姐,里面还有人?” 院门半掩,屋里晕黄灯火散发着淡淡暖意。推开院门,立刻便闻到飘来饭菜香味。 “回来了,一定饿坏了吧,洗洗手就可以吃饭了。”厅内,灯火次第亮起,一张玉雪容颜含着暖融融笑意自门侧露了出来。 洛瑶愕然挑眉,望着厅内挽着衣袖的男子,随后绽放欢快笑容,“你怎么也来云城?” 墨玉与元香诧异对视一眼,连忙上前行礼,“奴婢见过玉公子。” 席无痕对她们略略颔首,“厨房里备有你们的饭菜。” 两个丫头欢快地对视一眼,“多谢玉公子。” 两人道过谢,又齐齐望向洛瑶。 “ 就他会做人,我这个主子是黑心肝的对吧?”洛瑶佯装恼怒笑骂一句,挥手赶人,“去去,赶紧去吃饭。” 两人相视一笑,这才欢天喜地奔向厨房。 “怎么过来之前不先捎个信?”洛瑶欣赏着露一截玉雪腕骨正在装羹汤的男子,眸光微闪,心头有抹异样忽然划过。 待她反应过来,席无痕已经将汤碗放到她面前,“先喝碗汤垫垫底再吃菜。” 他自然而然的神态,微微含笑的面庞,仿佛一个疼爱妻子的夫君经常做的事一样,居然毫无违和感。 洛瑶对上他似乎跟往日有些不一样的眸光,心里猛地跳了跳。 可这会,她已经坐在饭桌旁,上面摆着热腾腾的饭菜,若再说些什么,未免太突兀。 暗暗留了心,她有些神思不属地敛了敛眉。 “我也是路过时听到你滞留云城,才临时起意过来。”席无痕淡淡笑着,拿起筷子为她挟菜,“寻到这的时候,天色将晚,又听说你在忘忧塔那边帮忙,便想着在你的院子做一回借花献佛之事。” 他顿了下,暖和眸光里微微漾着让人烫贴的柔情,又笑道,“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少女怔了怔,举了举手里的汤勺,失笑道,“怪你多事?这么好喝的汤我到哪找去。” 留在门边的独一闻言,忽沉声嘀咕一句,“就是,这么好的男人到哪去找。” 什么临时起意过来云城? 公子明明星夜赶路,日夜兼程从映泉山庄赶到这来的。明明一路风尘仆仆倦容满满,到了云城入得这院子,公子竟然似打了鸡血似的,浑身疲惫一扫而空。还亲自挽袖下厨做起羹汤来,只为她疲倦夜归有一口热汤一桌热腾腾的饭菜。 公子既然想着掳获她芳心,又何必对这些事情遮遮掩掩不让她知道。 想起种种,独一看着似乎心安理得享受着席无痕准备饭菜的少女,心头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对了,玉公子……。” “姑娘,你还是叫我无痕吧。”席无痕一声轻叹,暖若春风的眉宇闪过一抹浅淡亮彩,“公子来公子往,不觉得太见外?” 少女默了一瞬,也没太计较这事,“好吧,无痕,我想跟你说件事。” 席无痕含笑眼眸似镶了银辉闪闪的宝石,“你说。” “之前在雪屋跟你提的事,你现在有线索了吗?” 席无痕静寂片刻,记起在雪屋,她亲自下厨做了几天雪绒鲈鱼一事。 目光依旧流漾着浅浅温柔笑意,摇了摇头,洒脱道,“你说。” “我琢磨出一个办法,有八成把握可以验出潜藏你体内的秘毒,不过这办法实施起来有些麻烦。” 席无痕瞄了瞄桌上银边描花碟子所装的芙蓉水蛋,见她几乎没动,眸光轻凝,他笑道,“这事不急,现在先把你肚子喂饱最重要。” 少女愕了愕,没在意他的一语双关。遂低头继续扒饭。 席无痕自己几乎没动筷,他动筷的时候,基本都在给她挟菜。不过,他无微不至得自然了无痕迹,并不会热情过度让人受不了。 洛瑶感觉自己饱到实在吃不下,定睛细看桌上空了大半的碟子,才知道自己吃了那么多。 她忍不住惊呼一声,“啊,不会吧?我一个人把满桌子的菜都吃完了?” 席无痕淡淡笑道,“没有啊,我的肚子还在呢。” 言下之意,这桌子的菜他也分担了不少。 “我吃撑了。”少女站起,嗔恼地看他一眼,“我还是先到院子消消食。” “好,我陪你。” 少女凝着他玉雪般温和恬静的容颜,心里暗暗做了决定。 公子一笑天下倾,不知这公子一站会不会天地覆? 胡乱想了想,她继续道,“明天你过来吧,到时我再跟你说说具体怎么做。” “很麻烦?”席无痕迟疑一下,“太复杂的话,不如暂时缓缓。” 洛瑶不明所然,“为何?” 独一在暗处忿忿掠她一眼,心里嗤笑,为何? 这小姑娘真是没心没肺,当然是公子怕你累着了。 席无痕缓缓一笑,“你忙活一天,现在该累极了吧,早点歇息,我回去了。” 待席无痕离开许久,洛瑶才懊恼地拍了怕自己脑袋,“都忘了问他住哪。” “酒,有时候果然是害人的东西。”摇头笑了笑,她二话不说入内往床榻走去。 折腾一天,她确实累坏了。 洛瑶本以为她一沾枕头准能睡个天昏地暗,然而,她扯着被褥却翻来覆去像烙饼似的,整宿都没真正合眼。 一会,模模糊糊闪过昨夜与宁煜在屋顶数星星的零碎片段,一会又想起宁易非在忘忧塔上一再进逼让她正视自己的感情之事。 再想起宁煜一脸慎重要跟她说点什么的表情……。 “难道昨夜除了跟他在屋顶数过星星外,还对他做了点什么不该做的令他误会了?” 疑惑地喃喃自语着,少女皱着眉头极力回忆昨夜种种,然而想了半天,她还是想不起什么具体细节来。 再思及宁煜那不似作假的慎重模样,她这头一时都两个大了。 不知不觉间,外面天色便已大亮。 辰时过后,席无痕才再度出现她面前。 “用过早膳了吧?”一见她面容憔悴泛青,席无痕眼底闪过心疼,“昨晚没睡好?” 少女“嗯”了一声,随手端了茶几上的杯子要喝茶。一只玉雪般惹人眼的手轻轻覆了过来,“你气色不好,别喝茶。” 洛瑶瞄了瞄他按在杯盖的手,心头莫名震了震,又打量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含笑脸庞温和从容并无异样。不由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难道她想多了? “喝这盅杏仁玫瑰露吧。”他变戏法似的将一个瓷盅放到桌上,“这是我刚才过来时在路上买的。” “思量着你昨晚吃得太饱,睡得定然不太好。” 他和煦的目光里,似带了歉意,又似盈藏着无限纵容与宠溺。洛瑶没与他目光相对,所以根本没看见其中洋溢的情意。 只盯着那瓷盅,诧异地瞪大了眼,“你也太神了吧?” 连她晚上睡不好都算准了! 席无痕将盅盖揭开,温和道,“趁热喝。” 洛瑶看看他,再看看散发着清淡香气的杏仁露,笑道,“却之不恭了。” 待她吃完席无痕的“顺手”爱心早点,立时就想起正事来。 “墨玉,将药端上来。” 墨玉动作很快,眨眼就端了两大碗黑乎乎的汤药到厅里。 瞄一眼汤药,席无痕玉雪一般的脸庞上,那和暖如冬阳的笑意终于淡了淡,“这是给我喝的,两大碗?” 少女歪头盯着他看了一瞬,十分严肃道,“是特意给你准备的。” 在席无痕笑容垮下来之前,她却先苦了脸,“不过另一碗……。” 第305章 无知即快活 少女促狭地笑了笑,眉目苦意散去,素手一伸,已将一大碗汤药端到手里,“是给我准备的。” 席无痕怔了一下,她又笑道,“赶紧喝吧,凉了影响药效。” “你也要喝药?”席无痕端起药碗慢慢就近唇边,目光却凝在她脸上不动,“你身体不适?” “我没呀。”少女笑了笑,瞄见他端着碗不动,立时催促道,“赶紧喝吧。” 席无痕慢慢抿了一口,神色如常看她,眼底怜惜藏得更深了,“你为何也喝?” 少女苦着脸,五官挤在一起,眉目全是苦意,“这药苦吧?” 席无痕点头,轻轻一笑,“还好。” “还好?”少女怪叫一声,佩服地看着他,“那我还是赶紧喝了。” 席无痕看着她皱起眉头捧着药碗低头猛灌,心里似突然被投入石子一般,激起层层涟漪。 “药,确实挺苦。”可他心里,却觉得甜,很甜。 他慢慢低下头去,唇角笑意渐渐加深。 “墨玉,蜜饯,我要的蜜饯呢。”洛瑶一口气将大碗药喝完,立时苦着脸猛催促。 “来了来了。”墨玉一阵小跑,将一小碟蜜饯端了过来。 洛瑶往嘴里放了一颗,看着面不改色的席无痕,“你也来一颗?” “好。”他淡淡应着,也拿了颗蜜饯放嘴里慢慢咀嚼。 他笑若春风般凝视着少女,别有深意道,“我们这样,也算是同甘共苦了吧?” 洛瑶又往嘴里放了一颗蜜饯,不以为意地点点头,“确实算。” 想了想,侧目看他,又道,“不过更苦的在后头。” 两个时辰后,席无痕才体会到她口中“更苦的在后头”是何意。 她从他四肢取下四碗血,还取了小半碗心头血。 不过,取完他的,她立刻拿匕首对准自己手臂。 “慢着,你该不会说还要取你的血吧?”刚刚取了血躺下休息的席无痕,眼见她手中刀光一闪,立时惊得再坐起来。 少女脸色一沉,搁下匕首,迅速走到旁边将他按回矮榻躺下,“说了你现在需要休息!还有,刚取了你的心头血,你不宜激动。” “都忘了医嘱?” 席无痕苦笑一下,乖得像个孩子似的听她训斥完。 “好,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不过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洛瑶奇怪地看他一眼,淡然道,“放心,只取我一点点血而已,对身体没有任何影响。” 席无痕眼神一深,脸色微微有些沉,“你之前没说要取你的血。” 洛瑶无奈地看着他,“你该不会说,我取自己的血还得经过你同意吧?” 席无痕看着她,默然半晌,才慢慢道,“如果我说是呢?” 洛瑶怔了一下,虽然觉得他的眼神有点不对,但也没多想,随即便答,“不管怎样,这血都得取。” 他的意见,她会听,但不表示她一定会改变初衷。 席无痕面上笑意淡去,目光隐隐透着不赞同,“你说的方法,一定要用自己的血来验吗?” 他不相信,一个人的血液会是万能的。 洛瑶趁着与他说话期间,已飞快拿了匕首朝自己划了一刀,“这倒不是。” “既然不是……你干什么?”望见她手臂忽然血流如注,他心尖立即传来一阵难言的钝痛。 尾音无奈落下,他眯了眯眸,无限疼惜喟叹一声,“傻姑娘,既然可用其他方法,何必伤害自己。” 取他的血无所谓,可她——从小身子便不好,这一刀下去,她往后得再多遭多少罪。 洛瑶听着他无奈轻叹落下的缠绵声息,心头莫名紧了紧。登时有些不敢直视他,遂低了头佯装仔细包扎伤口,淡淡道,“其他方法太耗时日。” 她等不及,也不想等。 她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若是在云城不能抓紧时机找出他体内秘毒,以后只怕很难有机会。 席无痕平淡的声音里含了一丝怒意,“耗时日也好过伤害你自己。” 少女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好吧,以后我尽量不干这事。” 若换了对象是别人,不用他提,大概她也不会对自己划这一刀。 席无痕知道此刻多说无益,唯有将疼惜与无奈藏在心里,冲她摇头苦笑着柔声叹了一句,“你呀!” 洛瑶心里在想着接下来的事,倒没留心他这声轻叹里夹着心疼。 “你在这小憩一会,我进去了啊。” 席无痕点点头,“好,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他今天一语双关的话已经说得够多,只可惜洛瑶全副心思都放在验毒这事上,完全少了平日的灵秀。 她独自进了一间屋子,直到傍晚时分才走出来。 若非她事前吩咐不许任何去打扰,席无痕早在两个时辰前就想冲进去将她拎出来了。 见她神色凝重走出屋子,他也不先关心结果如何。二话不说,直接满满心疼道,“快洗洗手过来用膳。” 洛瑶扭头望了望外面,这才发觉日渐西斜。 她不知不觉又错过了午膳。 “你怎么只关心我饿不饿?”少女看着席无痕,半真半假打趣道,“难道我这肚子比你的身体还重要?” 席无痕神色一敛,郑重地看着她。少女一见他这模样,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刚才有什么不该说的让她随口侃了出来。 “哎,你不提还好,这一提,我还真觉得自己饿坏了。” 她轻轻笑着,逃也似的转过身洗手去。席无痕望着她背影,慢慢将在舌尖打转的话吞了回去。 待她洗完手回来,席无痕已不复刚才的严肃模样,倒似平日洒脱从容的样子,为她亲手添了碗汤水,劝道,“来,先喝碗汤。” 少女瞄他一眼,笑道,“嗯,看来洗手做羹汤的玉公子也不错。若别人知道了,不知会不会撕了我。” “什么玉公子不玉公子,我也是凡人而已。”席无痕深深看她一眼,淡然含笑道,“若能遇到对的人,为她做上一辈子羹汤也不错。” 洛瑶心头狂跳一下,觉得这几天真是说什么都觉不对。连忙牵强笑一下,岔开话题,“你就不问问我有没有验出来?” 席无痕一脸淡然看着她,“我不问,你就不说?” 少女一噎,哑口半晌。 是她想复杂了。 “我现在郑重的告诉你,这毒——我已经验出来。”又是喝那比黄莲还苦的药,又是放血,还验不出来,她小神医的名号也白混了。 不过说了这句话后,她还是忍不住深吸口气,才慢慢道,“这种毒,名叫一线天。据说是从数百年前已消亡的北冥皇室传入中原,后来数度辗转几近灭迹。也是近百年,才渐渐从我天泽中再现蛛丝马迹。” 她顿了下,脸色微微沉了沉,语气也严肃不少,“据我所知,近百年偶从我天泽发现这一线天,也是从皇室中流传出来的。” 席无痕含笑看着她,并没有因为得知此毒如此隐秘来头就出现惊慌之色。 洛瑶想了一下,又道,“如今我已确认,你体内所中秘毒确实就是罕见的一线天无疑。” “这种毒之所以罕见,一是因为制作它的原料十分珍稀,二是制作的过程十分复杂。” 席无痕看着她,淡淡问,“是不是你也没把握解毒?” “是也不要紧,你告诉我,这种毒对我身体有何影响。”他顿了顿,仍旧淡淡含笑问,“又或者,它会不会影响我寿命,还留几年时间给我?” 洛瑶心里惊了惊,随即心尖缠上一丝隐隐的疼。惊的,是他的敏锐通透。疼的,是这种皇室秘毒确实……。 默了一瞬,她尽量以平和的语气道,“暂时来说,我确实还没把握能解此毒。不过,世上万事万物皆相辅相成,毒物亦如此。既相生,自也有相克之物存在。” 席无痕反过来安慰她,“嗯,你放宽心,我相信你迟早能配出解药来。” 话落,他倒不再追问这一线天对他有何影响。 有时,无知才是最好的福气。 既然明知无能为力,何必自陷求不得的烦恼! 无知即快活,能快活过一天便快活一天,岂不更好。 少女扬了扬眉,澄澈双眸一刹也散发出亮目华彩来,“你说得对,我也相信自己早晚能配出解药来。” 至于其他的?他既然都能看开放下,她又何必让人自苦。 “不过有件事,我必须得严肃提醒你,你稍后回去之后,三天之内皆不可妄动,一定要好好静卧休养。” 席无痕含笑凝着她严肃眼眸,带两分无奈三分玩笑应道,“是,我的好大夫,你的话,无痕不敢不从。” “那我不送了。”洛瑶扭头望向独一中年大叔,“好好看着你家公子,若他不听话就直接给我打晕了,不用客气。” 她这两天太折腾,身子吃不消。送走席无痕,洛瑶回房倒头便睡了。 这一睡,一夜无梦,直接睡到次日天色大亮。 “嗯,好香,墨玉你做好早膳了?”还懒懒躺在床上闭着眼,洛瑶用力吸了吸鼻子,嗅着空气里食物的香气,便忍不住朗声嚷开了。 “早膳是做好了,不过你不能吃。” 门口,突如其来传入低沉男声,吓得洛瑶一激灵,立即睁大眼睛坐了起来。 第306章 醋,好吃吗 就见门口处,珠帘晃动。 然后,宁易非那张风华绝伦的脸清晰呈现眼前。后面,也不知谁弄了张装上轮子可推移的桌子,墨玉低着头,一脸复杂地将桌子推了进来。 这丫头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将桌子推进来立即就转身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洛瑶愕然望着那张方形长桌。上面,一字排开,足足搁了两排饭碗。她粗略一看,每排的饭碗最少也有八九个。 她狐疑的目光自长桌流连至依旧坐着轮椅的男子,半晌,困惑道,“那是什么?” 宁易非似笑非笑睨着少女,淡淡道,“你该吃的东西。” 洛瑶更加疑惑,“什么东西?”如此壮观? 宁易非淡淡道,“你赶紧洗漱趁热吃。” 他这一提,洛瑶才记起自己还在床里,而且身上只着中衣。小脸一沉,她立时讥讽道,“宁世子有出息了。” 宁易非幽深双眸凝着她,默然不语。 洛瑶怔了怔,这家伙居然不接话?害她后面那句“什么都不干,专门闯姑娘家闺房”没机会出口。 静了一瞬,她恼道,“你出去。” 宁易非在门口端然不动,目光平直望去,慢慢道,“你可以在屏风后穿衣,反正我这样子,什么也干不了。” 少女一噎,柳眉立时倒竖,“你就是用这个理由支走我两个婢女的?” 他什么都干不了? 他若真禽兽起来,她挡得了? 宁易非默了默,看着她,幽幽道,“还是,你希望我干点什么?” 洛瑶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瞪着他,冷冷一笑,“宁世子,千万不要试图激怒我。你要知道,一个人一旦不理智起来,谁也难保会干出什么事!” 这混蛋,吃定她拿他无可奈何了? 她有答应他,不将他身体“真相”泄露出去吗? “你赶紧洗漱,凉了可不好。”宁易非根本不接话,对于她的威胁,更不放在心上。顿了顿,他温雅声音染上凉意,“你再在床榻拖拉下去,我难保不会起什么心思。” 少女的脸,一瞬飘过赤橙黄绿数种色彩。 他深深凝她一眼,眸底含着愉悦笑意,又淡淡道,“何况你是不是忘了,在卓雅丹,我们抱都抱过了……。” 虽然在情非得己的情况下,但该看的不该看的,那时都入了他的眼。 “宁易非,你混蛋!”少女恼羞成怒之下,气得用力扔了个枕头过去,“你给我滚出去。” “我是混蛋,不过也仅对你一个人混蛋。”他喟叹一声,语气里透着疼惜的无奈,“我可以滚,不过只会滚过去,你确定还要继续窝在床里不动吗?” 眼角瞄见他已然站了起来,洛瑶眉心一跳,连忙闪电般抓起衣裳躲到屏风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一会就见她穿戴整齐梳洗完毕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宁易非瞧着她气呼呼恼得想咬人的目光,只觉欢喜有趣。这样生动的丫头才是他心里鲜活的人儿,老端着一张假脸的“大小姐”有什么意思。 少女拧着眉横着眼,气呼呼趟了过去,“你让开,我饿着呢。” 宁易非低低一笑,这会倒没和她抬杠,十分痛快将道让了出来,还仔细将方桌上两排饭碗扣着的盖一一揭开。 “你现在可以吃了。” “这——都是些什么鬼?”少女望着碗里的东西,瞪圆双目,腾腾倒退数步,“桂圆红枣羹、红枣杞子糖水、冰糖炖燕窝、阿胶煮蜂蜜……。” 随手数了几样,洛瑶彻底失语。 宁易非睨着她青红交织的小脸,淡淡道,“你朝自己下刀子下得那么痛快,想必吃下这十八碗补血食物对你来说,也是小菜一碟。” 洛瑶一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嫌恶的目光自那两排碗面打量过去,最后恨恨定格在男子风华绝伦的脸上,“我不吃。” “不吃?”宁易非斜斜睨着她,慢悠悠问,“你确定?” 少女头皮一麻,他这神情语气让她下意识想起了在忘忧塔顶那一幕……。 但她的身体情况她自己清楚,她为什么要屈从他自以为是的淫威吃这些东西? 她拧着眉,眼眸恼火而坚决,“不吃。” 宁易非幽幽一叹,“你不吃,我是不能拿你如何,不过想必洛璟洛少将军知道他好不容易才养回一点肉的好妹妹……。” 提起洛璟,少女顿觉背后凉嗖嗖。 不过,轻易向恶势力低头可不是洛瑶的作风。 “墨玉,将早膳端过来。”她恶狠狠瞪一眼堵着门口的家伙,朝外朗声喊道。 “小姐,”墨玉很快应声跑来,不过是空着手过来的。她瞄一眼洛瑶,又瞄一眼清雅闲适的宁易非,低着头小声道,“奴婢已经做好早膳。不过宁世子说得对,你在卓雅丹遭了大罪,这身子才刚刚有点起色,你又不爱惜自己……这些补血的食物,你就吃了吧。” 顿了顿,墨玉竟苦口婆心帮着劝了起来,“小姐也不希望少将军领军在外还要担心你吧?只要小姐吃了这些,马上就可以吃奴婢做的早点。” 洛瑶沉着脸打量一眼宁易非,又看着墨玉,冷笑道,“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改听他的话了。” 墨玉脸色一变,吓得立即扑的跪了下去,“小姐,你说过奴婢的命是你救的,除了你,任何人都不能对奴婢如何。你千万别不要奴婢……。” “奴婢不是向着宁世子,而是……”她飞快掠了眼神情疏离的男子,一咬牙,干脆倒豆子般将原委倒了出来,“今天天还没亮,宁世子他就亲自在厨房忙活这些羹汤,为了将味道做得好些,他甚至亲自尝了不下十遍。反反复复做了两多个时辰这才做好,小姐你——。” 洛瑶上前将她扶起,墨玉咬了咬唇,不敢再吱声。洛瑶扭头打量一眼宁易非,这一眼,有嗔怪,有心软,简直滋味杂陈。 暖流如此刻窗外的阳光一样,涓涓自眼入心。暖暖的,软软的,悄悄将她心里坚冰一角融化成一滩水。 但她掠过那一字排开的羹汤,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 最后,无奈低叹一声,放软了语气道,“就算我再能吃,也不可能一口气吃下这十八碗。”她凝着男子,商量地竖起三根手指,“顶多吃三碗?” 男子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怜惜在她可怜兮兮的目光中如一缕春风荡开,“可以,不过吃哪三碗,由我说了算。” 少女苦着脸,在他幽深平静坚持的目光下,不情愿地点头。 吃下三碗大补的甜品,洛瑶哪里还有食欲用早膳。 可不吃也不行,宁易非就在旁边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唯有破着头皮坐到饭桌旁。 只一会功夫,她碗里的食物就堆得跟小山一样。 “你们是不是约好的?一个个最近都拿我当猪来养?”少女低着头,拿筷子怏怏地戳着碗里那座小山,不经意说了句大实话。 宁易非眼神一深,手里挟菜的动作不停,还缓缓笑道,“洛璟听了这话,想必会很高兴。” 他凝着她,目光浮染着点点不易察觉的凉意,“毕竟那么多人替他养猪妹妹!” 洛瑶呆了一下,随即怒道,“你才猪妹妹。” 宁易非淡然掠她一眼,云淡风轻道,“嗯,他是猪,你是妹妹。” 合起来还是猪妹妹! 侍立一角的墨玉忍不住低头闷笑出声,可瞧见洛瑶隐隐发青的脸色,又连忙将声音吞回去。 洛瑶哼一声,拿筷子拼命戳碗里那座小山,似乎那些食物在她眼里已经变成了宁易非那张风华绝伦的脸一样。 “你不是随驾回京了吗?怎么也溜来云城?”斗嘴斗不过,还将自己气个半死。洛瑶默了一下,识时务地转移话题。 他不过忙着处理一些事晚来那么半步,她就招来两株大桃花,他不留下来看着,他放得下心睡得着觉吗? 昨天,他不过忙着料理宁煜一天不出现,她就敢为另外一个男人朝自己扎刀子放血……! 宁易非微微眯眸,掩着眸底渐聚的阴云,不动声色道,“我旧疾复发,残躯难堪劳顿,圣上特意准许暂缓归程。” 溜?只有宁煜那小子才会干这种事。 他要留,自然光明正大的留。 少女怔了怔,随即有些佩服地看着他,“宁世子真是——不必士别三日,时时都令人刮目相看。” 他装着这副“残躯”,皇帝身边就没一人看出点异样来? 宁易非睨着她,淡淡道,“我病了六年,又非一朝一夕。” 所以,他装的功夫早就炉火纯青到无人能识破的境界? 少女挑了挑眉,想起他之前可不是装出来的病,心下又隐隐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你留下,她不趁机邀旨留下照顾你?” 这话一出,连洛瑶自己也呆了呆,她觑见宁易非骤然生变的脸,登时更是懊恼得想咬掉自己舌头。 虽然懊悔,可看见宁易非的神色,她又隐隐有些期待他的回答。 宁易非深深凝眸看定她,看得她浑身不自在,他微沉的脸色反徐徐散开,唇畔噙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愉悦笑意,“你吃醋?” “你才……”洛瑶恼而瞪目,正想否认,外面却忽然传来古怪声响。她脸色一变,立时腾地站起来,“出什么事了?” 第307章 跟他有仇 那声响,很明显是暴力破坏某些东西闹出的动静。 宁易非凝神片刻,眸色深了深,立时道,“白虎。” 白虎身影一闪,人便已掠出外面。 “你安心吃东西,只要天塌不下来,白虎都能在外面顶着。” 洛瑶听着外面金戟碰撞之声,哪里能像他这般泰然自若端坐不动。她掠他一眼,没好气道,“白虎再能打,也只有一双拳头。就算他能干,你作为主子好歹也爱惜他一些吧。” 宁易非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担心白虎?” 她立即警觉盯着他,“你想干嘛?” 宁易非低低一笑,“白虎有福气。”起码比他有福气。他从来就没见过,她曾那么直接担心他。 少女眯了眯眸,轻啐一句,“莫名其妙。” 她侧耳听了一会,“不对,我怎么听着外面好像是五殿下的声音?” 宁煜那声“洛妹妹”,她可不会听错。 宁易非意味不明打量她片刻,淡淡笑道,“你关心的人可真多。” 少女皱了皱眉,这人今天说话怎么总阴阳怪气? “元香?”她无语掠他一眼,唤了元香过来,“你去外面看看怎么回事。” 元香应声出去了,洛瑶又提着心听了一会,外面的声响却渐渐没了。 元香再进来,垂着头,有些古怪道,“小姐,外面有人误闯而已。” 洛瑶狐疑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又飘到宁易非脸上,“是吗?” 不管洛瑶信不信,外面确实没了声响。当然,也没见宁煜人影。 宁易非走后,她思虑再三,决定离开云城回京去。一来是她父亲已来信催了两回,二来她得回京研究解药,三来……想起那个恼人的家伙,她心思就有些浮沉难定。 午膳过后,她吩咐墨玉与元香收拾好东西,立时准备离开。 然而,待洛瑶准备上马车之前,却看见宁易非正在一旁的马车里坐着,半挑的帘子里。他手执书卷,一脸雅致闲适的模样。见她走过来,还抬头颔首,“可以走了?” 洛瑶立时悻悻顿住脚步,朝他挤了抹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抱歉,我们不同路。” 至于他为什么神机妙算驱车在这等着? 洛瑶一点也不想知道,她只要一想起今天早上被逼吃下那三大碗补血羹汤,她心里就对眼前这个家伙恨得牙痒痒。 宁易非淡淡看她一眼,低笑,“无妨。” 少女心里虽诧异他突然如此好说话,不过面上并没表露出来,略对他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就迈步走上马车。 但是,她甫一坐好,还未吩咐车夫赶车,她只听闻耳边突然传来闷闷的“篷”一声,接着整个车厢连同顶篷在内便不翼而飞,眨眼,马车就只剩她坐着的孤零零一块车板而已。 洛瑶愕然瞪大双目,片刻,她愤怒地盯住后面还未动的马车。 那里,宁易非正掀着一角帘子,讶异地探出半张脸,“怎么了?” 随即他眉目带笑,漾一抹柔光划过少女隐隐泛青的脸,柔声道,“马车——毁了?要不我委屈点,分你一席之地?” 少女眯了眯眸,盯着他片刻,冷冷一笑,“不用委屈宁世子。” 这混蛋好样的,毁了她马车以为就能逼她与他共乘? 趁早做梦去吧! 洛瑶忽一把上前夺过车夫手里的缰绳,直接“驾”一声清叱扬长而去。 没有马车,她骑马走又如何。 宁易非望着前头矫健疾驰的身影,眸光深了深,放下帘子,不紧不慢吩咐道,“慢慢跟着,不用着急。” 正准备挥一鞭子加快速度赶上去的白虎闻言不禁一怔,“世子?” 他没听错吧? 宁易非温雅的嗓音轻轻传出,“慢慢跟着。” 白虎虽弄不清他心思,不过确定自己没听错,只好将速度慢下来。 洛瑶一路策马疾驰,恼火上头,速度可非一般的快,待她赶到下一座城池投宿时,才发觉全身都似跑散架了。 匆匆用过晚膳,她便歇下,一夜无梦,甜甜睡到次日日上三竿。 待她起来洗漱完毕,正奇怪墨玉与元香怎么还不见动静,门外却忽传来敲门声,她还未应答,就见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她心头一紧,抬眸望去,只见伙计正端着托盘给她送早膳过来。 洛瑶松了口气,然后第一个伙计将东西送入她房内后,很快就来了第二个、第三个……。 直到她房内那张普通松木做成的圆桌摆满了碗碟,伙计才消停下来。 “等等,这些是谁让你们送过来的?”她拦住最后一名摆好碗碟要离开的伙计,一脸疑惑地盯着桌子还盖着的食物。 墨玉绝不会做如此铺张浪费之事。 伙计朝她微微躬身,恭敬答道,“小姐请慢用,这些都是一位公子让小人们送过来的。” “公子?”洛瑶眉心一跳,伙计已转身退了出去。她扭头望去,就见宁易非在门外似笑非笑看着她。 她冷下脸,蹙着眉掠他一眼,恼怒道,“宁世子旧疾复发,还是好好静养的好。” 阴魂不散缠着她算怎么回事? 宁易非驱轮椅进入她房中,关上门,便站起向她走去,意味深长叹道,“我的心都跟别人跑了,再静养也无济于事。” 这厮,情话还信手拈来了! 以前那个疏淡幽远如云端孤阳的宁易非呢? 少女略略有些不自在地别开头,不敢触及他盈漾幽幽柔情的眸光,只板着脸道,“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洛瑶,你确定与你无关吗?”眼前光线一暗,他颀长身影已无声欺近她跟前。 危险气息袭来,洛瑶立时警惕后退大步。然而她再退,又如何退得出他的范围。 望着如影随形的男子,她恼火站定,仰起小脸瞪他,“我命定天寡,你不知道吗?”也不知怎么的,这话不经大脑便冲口而出了。 或许,她心里对他也有期待? 或许,只想找个理由说服自己……。 不管什么因由,这话说了便说了。而话一出,她就懊悔得皱起双眉。最近怎么回事?老在他面前失态? 宁易非看着她,眸光闪过奇异之色,“洛瑶,这话你拿来骗骗别人尚可。” 少女一愣,“什么意思?” 他默默看她一眼,走向桌子将上面的盖子拿开,“你的命格如何,你心里最清楚。”他顿了顿,低低笑了一声,“智空大师清楚,我——当然也清楚。” 少女眯了眯眸,神色一瞬复杂难言,“当初说服智空大师出关给我批字的人,果然是你。” 宁易非哂然一笑,不接话,只道,“都快到辰时了,你就不觉得饿吗?” 这一提,洛瑶果然觉得饥肠辘辘。然而目光转向那张摆满碗碟的圆桌,她脸色立时黑了,“宁易非,我跟你有仇?” 大清早,又弄一堆补血的东西来祸害她的胃。 想也没想,她直接朝门外喊道,“伙计,给我重新换一桌早膳上来。” 门外,没有伙计应答,却见墨玉白着脸走了进来,“小姐,这家客栈今天除了这些,根本没有别的早膳。” 也就是说,不管洛瑶喊伙计换多少次,端上来的还是这些补血食品。 洛瑶霍地扭头恶狠狠瞪着一脸淡雅清致的男子,咬牙道,“宁世子的财大气粗还真让人领教了。” 宁易非看着她,淡淡道,“一顿早膳的银子而已,纵然卫王府没有金山银山,也还付得起。” “我们去别的酒楼吃。”少女怒瞪一眼,转身拉着墨玉就要出去。 元香这时也走了进来,奇异地瞄了宁易非一眼,艰难开口,“小姐,除了这家,别的都没吃的。” 洛瑶瞬间失声。 “算你狠!”她恶狠狠瞪一眼宁易非,踢着重重脚步走回桌旁坐下。不就是补血吗?她补! 宁易非隐隐勾唇,慢条斯理招呼着墨玉她们帮忙揭开盖子,“慢慢吃,咱不着急。” 洛瑶低着头,她一句话也不想跟这个男人说了。 为了逼迫她,还真无所不用其极。 她气呼呼将吃得要吐的补血“大餐”吃下肚子,待宁易非一离开,立时便道,“墨玉,赶紧收拾东西,我们马上离开。” 马车早就雇好了,她一吩咐,墨玉二话不说拎了包袱就走。 然而,客栈外,马车旁。宁易非闲闲坐在一辆舒适马车手执书卷,见她主仆走过来,低低一笑,道,“看起来,你确实归心似箭。” 洛瑶紧抿着唇,决定此后再也不跟这黑心男人说一句话。 “不过,这辆马车我已买过来,你确定要坐上去?”浅浅淡淡一句话,成功止住了洛瑶迈开的脚步。 “元香,再去雇一辆车来。”她就不信,他还能日日挥金如土,将全城的马车都买过来。 一会之后,元香白着脸回来,惭愧又无奈道,“小姐,没有别的马车。” 洛瑶隐忍多时的怒火终于被彻底挑起来,“宁易非,你还有完没完?我跟你有仇吗?” 男子淡淡看着她,缓缓道,“是,有仇。”爱生恨,情长仇。 她偷走他的心,却不肯接纳他的人,这仇——深了去! 洛瑶怔了一下,没料到他竟回了这么一句。 她蹙着眉想了想,盯着他,冷冷低叱,“莫名其妙。” “你不想委屈自己与我共乘一车也行,那就继续骑马吧。”宁易非闲适优雅端坐车里,一脸无奈叹道,“姑娘骑马的英姿,我虽不忍直视。不过你非要骑马,我唯有忍着观赏了。” 第308章 风波起 洛瑶铁青着脸,忍了忍,才没有直接冲进马车往他身上扎上两针,让他这辈子再动弹不得。 当初在卓雅丹,她怎么就费那么大劲将这混蛋给救了呢? 吸气再吸气,她冷笑一声,眼角掠见刚好有辆马车朝客栈过来。她双眼一亮,立时示意元香。 元香与她的默契,早在多年的陪伴磨练中配合得天衣无缝。 元香只朝她略一点头,立时朝那辆马车奔了过去。马车还未停稳,她手里的剑已压在车夫脖子上,“这辆马车我买下了,这是银子,你拿好。” 话落,一袋银子便硬塞到车夫手里。 至于马车里面的人? 元香利剑将帘子挑起,一个冰冷眼神扫去,里面的人立时哆嗦得连滚带爬下了马车。 洛瑶微微一笑,完全不理会白虎的目瞪口呆,旁若无人般上了那辆马车即刻飞驰离去。 听着马蹄声瞬间“跶跶”转过街角,白虎不免有些同情地瞄了瞄他家主子。 宁易非望着顷刻消失眼前的马车,却没事人一样,淡淡道,“走吧。” 洛瑶为了避开宁易非的追踪,强买了马车之后,就进行乔装打扮,再弃车而行。 然而,洛瑶怎么也没料到,待她在一座小城客栈睁开眼睛再度醒来时,本该被被她甩出十万八千里的宁易非,却似一直就住在她隔壁一样。她一打开房门,就见他眉眼宛然带笑跟她道早安。 然后,是鱼贯而入的伙计与千篇一律的补血食品。 “宁世子,宁大爷,算我服了你了行不行,你能不能别再逼我吃这些东西?”她看着满桌甜腻腻的食物,明明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在抗议,她却一点食欲也提不起来。 宁大爷? 叫他宁爷爷也没用! 宁易非不为所动,进入房内,殷勤为她添着食物,微扬眉梢装出一抹诧异,“你当初扎那一刀多痛快,现在不过让你吃东西而已,不痛不痒还能裹腹养颜,这有何难。” 洛瑶如果知道当初验秘毒所划那刀需要拿每天的早膳做代价,她肯定绝对不会下手。 可如今说什么都没用,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她再怎么躲怎么藏,还是被神出鬼没的宁易非给逮出来。 “是不难。”少女瞪着他,小脸已隐约染了狰狞,“麻烦宁世子宁大爷一个人独享了吧。” “我勉为其难吃这些好东西也不是不成。”宁易非一双黑眸凝着她,幽幽道,“不过让我替你独享这些,你总得表示一点点诚意吧。” 少女冷笑,就知道这家伙没有那么好心。 不过如今她都被无所不能的宁世子吃得死死的,他还有什么做不到? 她有些好奇地睨着他,“什么诚意?” 宁易非眸光一闪,凝着站在桌边不肯就座的少女,缓缓道,“比如,在云城忘忧塔我问姑娘的问题,姑娘如今还未明确答复我。” 洛瑶狠狠瞪他一眼,小脸一时青一时白,“不用劳宁世子大驾,这么勉为其难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来。” 男子见她气呼呼坐下,皱着眉头忍受什么痛苦一样将食物往嘴里塞,眸底漫上一层浅浅柔光与笑意。却又辗转有无声叹息自心头落下。 这丫头,还是不肯正视自己的感情。 不过也无妨,她的过往他不及参与,往后的时光,他再不会缺席她的人生。 他们就这样纠缠到老也不错。 待见她吃到几乎忍不住要吐出来,他修长手臂一伸,将她碗里吃剩的拿到面前,慢条斯理吃了起来,边尝还边点头赞道,“嗯,这味道挺不错。” 少女看着他毫无芥蒂拿她用过的碗筷来用,一时震惊得张大嘴巴,眯起双眸久久无言。 静默良久,她慢慢道,“我明天回京城,你呢?” 这是准备不再逃避他了? 宁易非眼底闪过淡淡欢喜,仍旧不紧不慢往嘴里送食物,“我答应过老爷子要好好照顾你。” 就是说,他自然跟她一道回去。 虽然这一路他们也是一道,不过之前是一追一逐,一明一暗。但洛瑶问出这话,就是打算与他坦荡一齐回去的意思了。 洛瑶蹙了蹙眉,有些气闷地掠他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见他低头专注的模样,又悻悻将话止在舌头内。 她的表情一丝不落的全被宁易非收进眼底,男子心中一动,唇边有笑意一闪而过,仍旧垂眸不语。 翌日,明知洛瑶愿意跟他一道回京,宁易非却没有逼着她跟自己共乘一车,而是另外给她准备了舒适的马车。 上车前,洛瑶还忍不住古怪地掠他一眼,低声嘀咕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真是奇了怪了。” 宁易非深深看她一眼,淡然道,“太阳没打西边出来,你明早仍得继续吃补血的早膳。” 顿了一下,他又慢慢道,“卫王府不缺钱,一辆马车还是雇得起的。” 纵然他心里恨不得与她共乘一路,她的声誉他却不能不顾及。 他们往后的日子,还长,他不急在一时。 一听闻补血二字,洛瑶就忍不住心中恶寒一下。至于他另雇马车的心思,她刻意不愿细究,有时糊涂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宁易非瞧见她强行忍耐的样子,眸光微微闪了闪,心里虽冒出痛意,面上仍忍着没有露出分毫情绪。 他就是要让她记牢,以后别动不动拿刀子往自己身上划。 相信经过这一次深刻教训,她以后应该能学会珍惜自己。 当然,如果这丫头仍然不长记性,他日后绝不介意用些让她更深刻的法子。 这一吃,宁易非足足逼着洛瑶吃了七天才算完。 走走停停又过了三天,洛瑶一行总算渐渐接近京城。 一路行来,不管宁易非还是洛瑶,都尽量低调。所以两人的马车,外表看起来都跟普通行商的马车毫无区别。 进城需要通过例行检查才能放行,当然,若他们亮出身份直接走贵族特享的通道进城也可。不过这个时候,洛瑶一点也不想招摇,也就随着普通进城百姓一齐往平常用的通道排队去。 宁易非见状,也没有坚持走特享的通道进城,而是让白虎将马车驱在后面不紧不慢跟着。 然而,就在他们马车靠近城门之前,却忽然有人驱着马车一路嚣张的吆喝着迅速赶来。 “让开,快让开。” 听闻这声音,洛瑶就忍不住反感地皱起眉头。 很快,那嚣张的吆喝声便由远及近。若洛瑶这会探出头去,一定可以看清疾驰而来的马车打着哪一府的标记。 不过洛瑶对这种仗势横行的人一向无好感,当然不会好奇撩开帘子去望了。 紧紧跟在她后面的宁易非,听闻白虎低声禀报之后,眸光却动了动。 “驾驾,快让开,别挡了我家二少爷的道。”车夫趾高气扬的吆喝声越发近了。 进城的百姓即使不认得那是谁家马车,瞧车夫那副狗仗人势的嘴脸,便自觉缩着身子往旁边偏去。 他们知道,这种人他们惹不起,遇上了,唯有躲和忍让。进城百姓的队伍有些长,那辆马车当然不会跟普通百姓一样走普通通道进城。 车夫吆喝百姓让开的意思,不过是让他们站偏一些,别挡着马车驶往右边的权贵通道。 “世子,那是宁国公府的马车。”白虎盯着扬起大片尘土的马车,忽提起警惕,飞快道,“世子,那马车赶得太快了,那两匹马看来有些不太对劲。” 宁易非拉开帘子往后望了望,眸色立时一深。 就在这时,刚刚还趾高气扬吆喝的车夫,果然变了脸色,连吼叫的声音都带出明显惧意,“让开,快让开。” 若那辆马车控制得当,即使可能碰刮到一些百姓,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但现在,若放任那辆不受控的马车这样横冲直撞驶过来,排队进城的百姓十有八九要遭殃。 宁易非的心,这一刻蓦然提了起来。 百姓伤不伤,此际不在他关心之列。 他只担心依着那辆马车驶过来的角度,绝对会撞上前面洛瑶那辆马车。当然,他的马车也可能受波及。 “北堂征这个混帐!”冷笑一声,宁易非半分也不迟疑,就在马车里对着宁国公府疾驰而来的马车出了手。 掌风扫去,正拉着马车疯狂奔跑两匹马经受不住,立时前腿一屈齐齐跪地。奔腾之势戛然止住,随即听闻“轰”的一声,马车轰然倒地。 这意外发生得太过突然,马车里面的北堂征根本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随着巨大惯性被摔了出去。 他这一摔,尚在头昏眼花弄不清发生何事的时候,落地瞬间狠狠撞上支撑城门的大石墩。 “呯!”一声,他的身体挺了挺,整个人登时像死鱼一样躺在了地上。 血,浓猩的一大滩血立即在他身下淌了出来。 进城的百姓见状,立即惊得抱头四散,“死人了死人了!” 宁易非出手及时,所以此刻,洛瑶安然无恙坐在马车里。听闻外面慌乱的惊呼,她立刻沉着脸探出头来。 视线落在一动不动的北堂征脸上,她脸色陡然变了变。 这时,宁易非朝她望了过来。两人视线空中交汇,俱同时在心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第309章 下死手 宁易非出手极有分寸,绝不可能导致北堂征横死当场。 洛瑶一见倒地的是北堂征,心里立时凛了凛,思绪瞬间飘得极远。 两人目光一交汇,俱对北堂征目前的情况觉得蹊跷。 这个时候,于情于理,洛瑶都无法对北堂征坐视不理。她立即下了马车往北堂征走去。宁易非也觉今日这事非同寻常,随即也下了马车往北堂征那边过去。 守城的官差一见北堂征出事,原本都跟百姓一样有些慌了起来。突然看见宁易非现身,官差们就像有了主心骨一样,纷纷围了上来,“宁世子……。” 宁易非示意白虎近些替洛瑶做掩护,一边对围过来的官差道,“找人去宁国公府送个信,另外,将北堂征送去附近的医馆。” “人没死,”洛瑶轻轻对他摇头,“不过,来不及送医馆了。” 北堂征危在旦夕,必须立刻施针救治。 北堂征的生死还牵动不了宁易非的心,但他们今日一进城就遇上这事,显然不是巧合。 不救,他们落入对方算计。救,同样落入对方算计。 这两难之局,宁易非看得明白,洛瑶也看得明白。 然而,洛瑶比他更多一层考量的是,北堂征对她而言不是路人甲,还是北堂明珠的哥哥。 救北堂征,既因她做不到见死不救,也因眼下的情况,显然救人这一途——于他们掌握主动权更有利。 宁易非凝了凝眉,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便轻轻点了点头。 “将人抬上马车。”他顿一下,在洛瑶脸上看到凝重之色,“我送他去。” 守城官差惊了惊,自从宁世子一病六年再出府,性子跟以前的意气风发完全变了个样,基本极少主动靠近别人。 更别说主动将麻烦揽上身。 见官差呆住不去帮忙,宁易非眼神一扫,沉声道,“赶紧。” 官差看见北堂征出气多进气少的状况,哆嗦了一下,自然巴不得赶紧将人送走。 很快,北堂征被抬进马车,洛瑶让元香掩护着使了个障眼法,立即钻进马车对北堂征实施救治。 眼看着马车缓缓进了城,城楼上一间屋子隐隐露出一张晦暗不明的脸来。 条件所限,洛瑶在马车内只能勉强替北堂征止住血。 “他摔出去的时候被人暗算了一把,眼下情况十分危急,得尽快找个地方将人放下来。” 宁易非见她停下手,眉头却蹙起,“他伤到哪?” 当时只看到北堂征身下淌出大滩血,具体伤处宁易非却没仔细看。 “后腰肋骨断了两根,断骨倒插到肺叶,给内部造成积血……。”洛瑶越说,眉头皱得越高,“总之情况不太乐观。” “你现在能暂时保住他性命吗?” 宁易非问这话的时候,眉目渐渐沉淀了一层看不清的黑雾。 洛瑶看着他,迟疑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但是……。” “没有但是,”宁易非沉声打断她,“现在最好的处理,就是立刻将他送回宁国公府。” 少女眉心一跳,“你也看出来了?” 宁易非轻轻点头,“虽然目前还无法断定他的出现是针对你还是针对我,”他顿了一下,眸光隐含一丝温柔凝在少女脸庞,“或者针对我们两个。但可以肯定的是,若北堂征在我们手里死了,后面麻烦一定不会少。” 洛瑶虽不想承认,但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最好的处理办法,当然是暂时保下北堂征性命,将人送回宁国公府去,至于后面北堂征是死是活,不是说就与他们无关。但至少,他们对北堂征已算仁至义尽。而且,人若是在宁国公府没了的话……。 洛瑶当机立断道,“那现在即刻送他回宁国公府。” 至于沿途可能遇到的医馆? 洛瑶不放心,宁易非也不放心。他们如今要做的,就是绝不能让北堂征在他们手里死掉。 宁易非眼底微露冷意,“只怕路上不会太平,你且忙吧。” 治病救人,是洛瑶的强项。听罢,她收敛全部心思,专心救治昏迷如死的北堂征。 “白虎,走桐北街。” 白虎怔了怔,“世子,从桐北街到宁国公府虽然距离最短,可你刚才不是说路上不会太平?” 如果是他,要设伏阻拦拖延的话,肯定会挑距离最短的路。 “虚虚实实,”宁易非沉吟片刻,缓缓道,“就走桐北街。” 白虎应声改道,这会已不再挥动鞭子,只紧绷神经高度警惕着四周情形。 待马车顺利通过桐北街后,白虎暗暗松了口气。然而,相隔不到五百米的距离,就在桐北街拐了两个弯后,却突然遇上一队送葬队伍。 稀稀啦啦的哀乐,令人心情压抑的黑白两色,缓缓迎头而来,漆黑的棺木抬在前头,后面送葬的队伍长长一窜如蚂蚁,整整占据着长长路面。 “白虎,立即掉头,改道。” 洛瑶听闻他语气凝重,心里也没法轻松得起来,“他们,想让北堂征死在路上。” 宁易非淡淡道,“这不稀奇,刚才若非你在城门暗中施救,北堂征早就死了。” 既然当场没让北堂征死成,那么现在将人拖死在路上,还是直接死在他们手里,这样的结果想必暗中潜伏的对方更为满意。 洛瑶皱了皱眉,抿着唇不再说话。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北堂征在他们马车上断气。 然而,被那队送葬队伍这一耽搁,本来就气息微弱的北堂征眼看更加不行了。 “不能就这样将他送回宁国公府,”洛瑶眼疾手快将一支银针插入北堂征头顶,“若再不将他肺叶里的积血导出来,他必死无疑。” 宁易非半眯眼眸,淡淡看着她。 “但现在,他肋骨断了两根,要导出积血得先将断骨固定不让肺叶二次受伤。”洛瑶顿了顿,决定长话短说,“这样说吧,他现在这情况,就算勉强送回去,只怕还未进门就受不住了。” “更何况如此严重的伤势,没有两三个经验丰富的大夫同时出手,实在难以保住他性命。” 宁易非心神一凛,“依你之见?” 少女吸了口气,抬头看着他,郑重道,“这去卫王府比去宁国公府要近。而且,你府中还有晋老,还有一应齐备的药物。” 宁易非默了默,“如果去卫王府,你有几成把握?” 洛瑶头也不抬,“现在过去的话,有三成。” 外面驾车的白虎忍不住紧张竖起耳朵来。 宁易非点头,“好,去卫王府。” 白虎低呼,“世子?” 三成把握,也就是说洛姑娘自己也不肯定能不能救活北堂征。这时候将人往卫王府带,不是正中对手圈套。 若人死在卫王府,到时更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宁易非声音微寒,“专心驾车。”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老天也看不过北堂征平日为非作歹多了,竟再次要绝了他生路。就在白虎改道将马车往卫王府赶的时候,居然在必经之路,出现了塌陷。 “世子,过不去。”白虎颓然地瞪着前面塌陷路段,勒住缰绳,艰难开口。 “没时间了,”洛瑶目光一沉,哑声道,“宁易非,你替我按住他,我现在就开始给他将肺叶积血导出来。” “白虎,绕路。” 吩咐完毕,宁易非也不迟疑,二话不说按照她指示将重伤昏迷的北堂征按住。 车厢内光线有限,洛瑶看得极其吃力,然而这救命时刻,她两眼尽量睁大,一瞬不瞬地盯着北堂征身上伤处。 这一刻,她冷静、严谨、动作准确却下手如飞。 即使北堂征的情况不容乐观,这一刻,宁易非仍然看得眸光生辉。不管这暗箭明枪是冲着谁来,他也一定护她周全。 汗珠,滴溚滴溚自少女额头滴了下来。 宁易非看得心头震动,不过这会也腾不出手替她擦汗。幸而白虎驾车极稳,一路并没有太过颠簸影响。 少女全神贯注地咬牙低着头,北堂征的脸色还是那么白,气息仍旧微弱得让人担忧。似乎随时一个眨眼,他就会断气死掉。 宁易非眼眸眯了眯,慢慢在脑子里回放着自他们接近城门的点点细节。 大概对手认为经过一连串耽搁,且宁易非不敢将北堂征送往普通医馆救治之后,北堂征该在马车内一命呜呼了。 是以,除了遇上一队葬队伍,与一次道路塌陷之后,倒再没遇上别的麻烦。 眼看卫王府大门在望,洛瑶紧悬的心才稍稍松活了些。 入得卫王府,洛瑶随着北堂征一齐往宁易非住的白云轩而去。 晋老收到消息,已经先一步将洛瑶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来来,快将人送进南面这间屋子。”一打照面,晋老立时过来接手。 宁易非随后而入,看着面容严肃而泛白的少女,柔声道,“需要先休息一会吗?” 少女摇头,抿了抿唇,挺直脊梁坚定地走进晋老所在的屋子,“晋老,我来协助。” 正忙着帮北堂征固定断骨的晋老一听,眉眼一扬,脸上竟露了笑意,“洛姑娘错了,应该你主刀,我协助。” 少女怔了怔,顺着他目光往门外瞟了瞟,心头登时生出淡淡暖意来。 第310章 当街截杀 门外,逆着光,宁易非一手拿着花茶,一手拿着糕点。 上面,热气绕缭,显然是刚刚新鲜做好的。 而这两样东西,都是洛瑶平日闲暇最喜欢的。 心头暖流过后,少女却沉了脸,“我正忙呢,没时间吃,你拿走吧。” 宁易非进入屋子,淡淡斜晋老一眼,然后道,“你已经半天没吃东西,有晋老在,他一时半会也死不掉。” 洛瑶沉着脸瞪他一眼,“我吃不下,你拿走。” “这么说,你是希望我亲自喂你。”宁易非说着,已离开轮椅站了起来。 晋老显然一早得到消息知道他身子已好,此刻见他站起,除了两眼微眯露出那么一点欢喜欣慰之外,并没有过份激动。 洛瑶想起宁易非一路无所不用其极逼迫她吃东西的手段,登时觉得头皮发麻。将手里银针一扔,立即道,“我吃。” 宁易非低低一笑,将东西递了过去。似乎北堂征的生死并不值得他放在心上,让他最挂心的,反而是她有没有准时吃饭。 洛瑶心里搁着事,接过食物三两下就囫囵吞枣般解决掉了。 宁易非看得心头微恼,然而见她一转身又继续扑回北堂征身边,眯了眯眸,他默然无声退了出去。 夜幕,很快安静而庞大地笼罩下来。 洛瑶与晋老在屋子里紧张救治北堂征。宁易非则在厅里与宁国公敘话,厅里,当然还有两位神色凝重又紧张的客人。那就是北堂夫人与北堂明珠。 得知北堂征受重伤并辗转被送到卫王府救治的消息,这三人立即便朝卫王府飞奔而来。 洛瑶不欲让人知晓她会医术,宁易非以不宜扰动为由,将三人都挡在了厅堂外。 他此举,除了不让洛瑶暴露会医术之外,也等于间接将所有可能来自宁国公府的风暴全部揽上身。 万一,北堂征救不活,卫王府以后只怕得直接与宁国公府对上。 黑夜,煎熬着无数人的心。 在用了无数好药与费尽洛瑶无数心血之后,翌日晨曦初露时,忙碌了一夜的少女,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清淡笑意,“好在,终于保住了。” 后面,自然不会再有洛瑶什么事,宁易非妥妥贴贴让宁国公将北堂征带回自己府上养伤去。 待他们一走,洛瑶便道,“我该回府了。” 宁易非半眯眼眸看她,凝着她疲惫面容,心疼道,“看你脸白得跟纸一样,你先在这歇一歇再走。” 少女摇头,“不了,回去再歇。” “好啊,”宁易非知她脾气,倒没有强硬再留,只目光异样地看她一眼,十分痛快道,“你能自己走出这屋子,就回去。” 少女诧异挑眉,“我还不至于……。” 然而,话还未说完,就觉脖子传来一阵麻痛感,接着眼前一黑,倒下去之前,她恼极低吼,“你卑鄙!” 宁易非无奈低笑,示意朱雀将人抱回屋去。 “不卑鄙不行,谁让你老不爱惜自己。” 他允许她熬一宿救北堂征那混小子,已是极限。其他的,统统靠后。 雅致的书房里。 “飞鼠,查到什么了?” 飞鼠看了眼凭窗眺望的男子,明明男子看起来温雅孤远,甚至唇边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但在这气温渐暖的时节,他却偏偏觉得遍体生寒。那无形的寒意,仿佛天地自生,由不得他逆转抗拒,只能任着无边冰凉涌入骨髓。 飞鼠低下头,掩住心头蓦涌寒意,正正经经道,“在世子到达扬叶镇时,也就是离城门一个时辰前,本来在风山预备留到傍晚的北堂征,收到一个消息后突然提前回去,这才在城门前与世子你遇上。” 飞鼠肃然道,“属下已经查明那个消息为子虚乌有之事。至于给他误传消息那个人,属下已证实,在传消息之前,他曾与六皇子府的人暗中接触过。” 宁易非微微眯起幽深眸子,唇畔慢慢勾出凉森森笑意,“是他!” 飞鼠瞄见那笑容,立觉脊背一寒,连忙道,“世子若无其他吩咐,属下先出去了。” “让玄武进来。”宁易非慢慢回转身,风华绝伦的脸庞,笑意迷离。飞鼠瞧见,更觉头皮阵阵发麻。 一个时辰后,洛瑶缓缓睁开眼睛,望见水蓝色帐顶,她还茫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姑娘醒了?”在洛瑶怔愣间,有抹冷艳身影倏现眼前,“世子让属下送你回府。” 洛瑶立即想起之前一幕,四下望了望,眼底有火光四射,“他倒知趣。” 朱雀知道她在说谁,只好装聋扮哑不接话。 外面,马车已经备好。 洛瑶见不到宁易非,再大的火气也没处撒,只能悻悻上车回府。 这个时候,还未近午时,街上行人不多,马车一路畅通无阻,行得十分迅速。 洛瑶看了看安静坐在角落的朱雀,问道,“昨天的事,有什么新进展?” 朱雀面上闪过一丝奇异之色,想着这件事应该由世子亲自跟她解释才好,默了默,方道,“姑娘不必心急,事情总有水落石出一天。” 洛瑶点头,心思一下飘到北堂征身上,也不知回到宁国公府之后,他能不能顺利度过危险……。 就在这时,前面忽传来白虎厉而沉肃的声音,“不好,有绊马绳。” 洛瑶心头一紧,朱雀立即伸手过来,准备随时护着她弃车而行。 “吁!”长长一声急喝,在绊马绳将马与车绊倒前,白虎堪堪将马勒停。 马车一停,只听得“嗡”一声响,立时从街道两边射来铺天盖地的箭雨。 洛瑶听得心头阵阵泛凉,“究竟是谁,如此迫不及待将我置之死地?青天白日,京城的大街之上,这等手段真令人发指。” 马车又非铜墙铁壁,自然拦不住一层接一层的箭雨袭来。 “朱雀,你与白虎断后,我先将她送走。”微沉的嗓音自头顶而下,随即就见一锦袍面具男子伸手进来。 洛瑶怔了一下,凝着他的手没动,“你刚才一直在车顶?” 男子——宁易非唇边勾起一抹无奈浅笑,“我不是怕你……,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赶紧跟我走。” 洛瑶默了默,神色复杂地盯着似载一段风流韵致的手掌,将手递了过去。 宁易非扣着她的手,将人轻轻往怀里一带,随即揽着她肩头将人护在怀里。 “马车目标太明显,我们弃车。” 洛瑶苦笑一下,“请容我提醒一句,现在是白天。”所以,弃不弃车,他们两个大活人都明显。 不论白虎还是朱雀,身手都是是一等一的。他们当然不能一直被动挨打,密密麻麻的箭雨一时伤不到他们,但令人恼火。于是,一人掩护一人行动,迅速杀向埋伏弓箭手的街道两旁。 趁着这时,宁易非护着洛瑶欲悄然暗中遁走。 然而,他们才离开马车,立时就有大批蒙面人朝他们围了过来。即使在阳光下,洛瑶仍被他们手中利刃反射的寒芒闪得心底发凉。 宁易非见状,心头怒火骤起,“既然上赶着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声落,剑出。 剑芒划过,空气似乎都变得凌厉停滞。 洛瑶被他护在怀里,几乎动弹不得。她紧抿着唇,努力抬头望向他背后。脑里飞速在想,这段路平日人来人往,眼下除了刺客,就剩他们。她想想,这段路,最接哪家府邸……。 想到这里,她眼神登时晦暗而冰冷。 刺客初时并不知宁易非利害,虽将他们团团围住,却并没有同时动手。 然而,剑芒一出,宁易非在眨眼之间便放倒大片。 “这点子太扎手,大家一起上。” 接着,刀光剑影交织一片。 洛瑶分不清宁易非已经挡了多少次,又杀了多少人。只觉蒙面人杀极也杀不完,鼻腔尽被血腥充斥,连空气都浮着死亡的味道。 忽然,哨声一起,接着又有一群蒙面人加入战圈。 “他们这是车轮战。”洛瑶心头一沉,眼底尽是冷戾森然之色,“这样下去,我们肯定会变成他们刀下亡魂。” “刀下亡魂?”男子似乎不知疲倦,搂着她,抵挡着刺客密集一波又一波进攻,仍游刃有余地笑了笑,“跟你到黄泉路上做一对鬼夫妻也不错。” 听闻他温雅微沉的嗓音,不知怎的,洛瑶就觉心神安定。 不过眼下这场面,实在不是说笑的好时机。 她眯了眯眸,寒着脸道,“我还没活够,谁要跟你做鬼夫妻。” 男子低低一叹,搂着她转个圈,剑芒下又是一条人命,“好,不做鬼夫妻,那就活着做夫妻。” 少女一噎。 眼见刺客前赴后继的杀过来,她哪有心情跟他玩笑,“赶紧想办法摆平他们,不然,什么夫妻都没得做。” 话一落,她差点懊恼得想咬掉自己舌头。 耳边果然立时传来男子低低的含着揶揄意味的笑声,“好,那说定了,摆平他们,我们就做夫妻。” 顿了一下,他加重语气在她耳边道,“活的,夫妻。” 洛瑶耳根子不禁一热。 然而就在这时,有极怪异的细微之声从四面八方对着她破空而来。 第311章 斩立决 宁易非脸一沉,眼神微微缩了缩,几乎立刻将她往怀里护得密不透风。 明明心里高度紧绷,嘴上还云淡风轻低笑道,“我的好姑娘可乱动来动去啊,万一我把持不住……。” 洛瑶听闻那些声音,本来也极为紧张,却突闻此言,心下不禁恼意自生,忍不住低斥道,“都什么时候,还不正经。” 宁易非警惕地望着四周,紧紧护着怀里人儿,却轻松地低低一笑,“男婚女嫁,是这世间最正经不过的事。” 少女为之气结,“你……。” 不过下一瞬,她再没有心思与他斗嘴。 四面八方飞来密密麻麻的暗器,简直比刚才层层叠叠的箭雨还恐怖。 宁易非亦敛了笑容,一心一意将她护在怀里,专注击落密集朝他们射来的暗器。 然而,就算宁易非武功再好,他也不过一人双拳。况且之前还独力应付一批又一批车轮战的刺客,他的动作没有慢下来,但眸光渐寒,洛瑶明显感觉到他身上释放开来的冷酷气息。 “青龙,将青卫召来。” 洛瑶闻言,心头微微震了震。刚才白虎与朱雀已经分别召来白卫与赤卫,今日,是不是需出动他全部隐卫。 她忽然有些恨起自己这具不争气的身子来,若非根基不好习不了武,她现在也不至于如此被动只能靠别人护在羽翼下。 损耗严重,宁易非气力突然出现短暂不继的空白。正在这时,一枚暗器自他背后飞掠而至,眼看就要伤到他。 洛瑶也许是直觉感觉危险,竟突然抬手挡了挡,而这一挡,恰恰将那枚本要击中宁易非的暗器给挡偏了。 只听得“哧啦”一声,暗器划破她衣袖,擦过她肌肤落地。 霎时,温热的液体立即洒溅而出,零星几点溅到宁易非颈项。他面色一沉,浑身忽然颤抖起来。 “你疯了,不是让你别胡乱动来动去!”他双目尽染冰寒,蓦然激发无限潜能将飞来无尽暗器悉数打了回去。 青卫赶到,立即分担了大部份压力。 青龙护在旁边,他才颤颤低头看向刚才忍不住发出闷哼声的少女。目光凝处,只见她手臂被暗器划出深深血痕。 他眼神一变,几乎惊恐又冷厉地朝她吼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暗器有毒。你不要命了!” 洛瑶皱了皱眉,努力稳住身形不让突然涌上的晕眩感操控自己,“我不挡,伤的就是你。真是好心没好报,现在不伤也伤了,还废什么话,赶紧帮忙阻止毒液蔓延。” 宁易非狠狠盯着她,目光转落她发紫的伤口,一张脸登时布满又痛又惧之色,想要抬手给她封住穴道,然而,手始终抖得厉害。 洛瑶凝着他抖动的指头,意味莫名地看他一眼,心尖似忽然被无形的青藤缠上,渐渐爬上不明显的隐隐钝痛。 青龙见状,心头一凛,极快地复杂地瞥了眼洛瑶,随即出手如电替她封了穴道。 同时对宁易非道,“主子,这里交给属下,你先护洛姑娘回去解毒要紧。” 宁易非深吸口气,点头,“好。” 随后紧紧用力抓着洛瑶的手,将她再度密不透风般护在怀里。 “你弄疼我了。” 少女感觉自己腕骨都快要被他捏碎了,被他抱上马背时,终忍不住皱着眉头抗议一句。 宁易非眼神深深,静默一会,才慢慢道,“你还知道疼。” 他语气低沉,情绪似乎隐隐处在惊恐与愤怒的边缘。洛瑶看出他似乎要崩溃的模样,心头似突然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痛楚,来得尖锐而突然。 身后,青龙与青卫全力挡住了一波又一波暗器。宁易非护着洛瑶骑着马立即往卫王府奔去。 “等等,你是不是弄错方向了?” “你的手还要不要了?”男子低沉的声音里饱含怒意与沉匿的恐惧,“卫王府有晋老,有药。安国公府有什么?医者不自医,除非你真不想要这只手,现在我就送你回府。” 少女默然片刻,虽然被他吼得不甘不愿,脑子转了半晌却发觉无言以对。 宁易非见她明明痛得额冒冷汗小脸泛青,偏还装作若无其事般挺直腰肢丝毫不肯露软,更不肯向他靠近半分,当下恼怒地哼了哼。 心,又痛又恼。恨不得立刻将她扔下拆碎瞧瞧她的心是什么造的,却偏偏不能不顾着她的伤。 “驾!” 一声清叱,双腿一夹马腹,马儿跑得更快了。 眼见要转角拐弯,他丝毫没有减缓速度反而策得更快,洛瑶吓得双眼眯起,恼怒道,“你不想活,我还要命呢,你跑那么快干嘛?万一……。”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他们已到转角拐弯处,只听得耳边传来“轰”的一声,竟然真与迎面而来的马车撞上了。 宁易非反应得快,在相撞的瞬间已带着她踏过马背往旁边掠去,自然没再让她伤到分毫。 双足着地,洛瑶定了定神,只见前面不过丈余,有辆马车已然完全侧翻倒地。 地上,有妇人摔倒横卧背向他们,马车还压住她裙裾一角。她大半身子倒卧在地,右手却紧紧抱着一只暗红木匣不撒手。 更远一些,有泛黄陈旧纸张散落,其中一角还被他们刚才骑那匹马踩在马蹄下。 洛瑶匆匆打量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闻那妇人恼怒低喝,“冲撞本宫,损毁先人遗迹,其罪当诛。” “你们,赶紧将那两个宵小斩了。” 她声音不高,洛瑶又站在逆风处,更是只字没听清。 妇人说得又急又快,只见她声落,不远处立即有两列身着便服的人马迅速朝洛瑶与宁易非围过来。 眨眼间,便将他们围成了砧板上待宰割的鱼肉。 网成圆,武器亮。 几乎同一时间,几十把寒光闪闪的弯刀就齐齐出鞘,不分主次同时杀向洛瑶与宁易非。 洛瑶本来因毒液入侵,人已有几分迷糊,但此际被寒光闪得眼眸泛凉,她的意识又骤然回来几分。 宁易非微微眯了眯眸,冷笑一声,一手护着她,一手再次取剑迎战。 纵然刚才他没在第一时间认出背对他的妇人,但几十个人动作整齐划一朝他们亮出武器,他在眸光闪动的瞬间,就已经确定这些人身份。 宁易非心里恨极,一招出手,几尽全力。 洛瑶只觉眼前似有亮极的闪电划过,就听闻无数闷哼声齐齐传来。 “住手。”宁易非挑着剑尖,遥遥指着妇人后背要害,剑尖上,鲜血在缓缓地一滴滴落地。 这一刻,他神色淡淡,面容甚至透着平日的温和疏离散漫,然而手握血剑的他,纵然眉目再温和平静,浑身上下也散发出让人惊骇的森寒气势。 那几十个人,竟在他不高的喝声中齐齐一震,不由自主慢下动作。 “娘娘,我们……。” “住什么手,杀了他们,我让你们杀了他们,听到没有。”妇人突然尖锐的怒吼声,惊得那动作缓下的几十个人同时又一震,还恰好将宁易非的声音给掩盖过去。 洛瑶也在此刻心神大震,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盯一眼那边背对的妇人,又有些不是滋味地看了看宁易非。 刚刚,他是打算坦诚身份吗? 他知不知道,他这时坦诚身份,会带来什么后果? 那几十个人自然是绝对听命于妇人的,只凝滞一瞬,他们又齐齐亮着武器继续朝宁易非与洛瑶两人扑杀过来。 宁易非眯了眯眸,沉沉掠一眼那妇人,冷笑一声,风华绝伦的脸庞突现嗜血冷酷。 不过他眼下还戴着面具,别人瞧不见他表情,洛瑶近在咫尺,自能立刻感受他气息变化。 她心头惊了惊,正想开口。剑芒划过,立见眼前洒落大片血花。 一招制敌。 同时将后面的人震在当场。 热闹的大街,竟出现片刻诡异的寂静。 妇人心里落下恨极一声叹息,竟然两次皆被逃过,时机已逝,实在时也命也。 可惜,可惜! 竟让他们今日逃过此劫! “皇后娘娘,臣宁易非……。” 妇人瘦弱的身子微微震了震,脸上意外闪过奇异之色。 洛瑶咬了咬牙,立即跟着大声道,“臣女洛瑶。” 男子握着她微抖的手,大声道,“我们在前面几度遭人追杀,为脱险境,急马疾驰,意外冲撞娘娘,虽有过,但罪不及死!” 宁易非运了内力将声音朗朗传开,同时一手摘掉面具露出原本面目来。 “臣为活命,固有冲撞之过,亦为无心之失。”他隐含讥嘲地掠了掠还没转身的妇人,一字一顿朗声道,“所谓不知者不罪!不知娘娘何故一言不发就命禁卫军诛杀臣与安国公千金?” “对了,臣刚才似乎听闻有言损毁先人遗迹,是为死罪?” “请娘娘恕臣斗胆敢问一句,散落地上马蹄所踏,可是圣贞皇后手抄佛经遗迹?” 在众人合力下,终于将压住妇人一角裙裾的马车移开。 众人将妇人扶起,她优雅地拂了拂被压出皱褶染了浮尘的裙角,缓缓站直身子,森冷的眉目,偏偏唇角噙出一抹得体的温婉微笑,这才慢慢转过身来。 第312章 活罪难逃 然而目光投向那双仿佛相拥的年轻男女时,她身子难抑地震了震,双眼眯起又瞪大,定定盯着他们看了片刻,眼底震惊这才渐渐散去。 () “宁世子?”皇后缓缓走前几步,即使没有华裳宫装,她的步履与身姿仍丝毫不减一国之母的雍容尊贵,“你——什么时候大好了?” 虽然神色竭力维持平静如常,可她仿佛不经意瞟过的目光,还是泄露了她对宁易非突然能站起来的震惊。 “谢娘娘关怀,”宁易非仍持着血滴未冷凝的利剑,面对雍容华贵的席皇后,冷淡又不失恭谨道,“不过很遗憾,臣的身子并没有什么起色。至于臣这两条不中用的腿,平常并非不能站,此刻臣双腿触地看似寻常,实则犹如万蚁啃心。” “臣为活命,不得不忍受而已。” 说到刺杀,皇后脸上笑意倏地淡去,面容还立刻带出几分沉厉,“光天化日,帝都之中,竟有刺客如此猖狂?” “娘娘莫不是怀疑臣故意诳骗?”宁易非掠她一眼,丝毫不为她特意显露的凤威所慑,仍不卑不亢道,“若是如此,娘娘不妨近前检查洛大小姐手臂上的伤口。” 顿了一下,他掠见洛瑶脸色越发不好,眉心一跳,立时加快速度道,“意外冲撞娘娘之过,恳请娘娘容臣改日再专程请罪,眼下她被抹毒暗器所伤,若不及时救治,只怕性命堪虞。” 他眼角微抬,眸色沉沉掠了掠皇后,加重了语气缓缓道,“请娘娘宽容。” 皇后半眯眼眸,凝着摇摇欲坠的少女扫过一眼,却不接话,反露出好奇之色,淡淡道,“本宫竟不知宁世子与洛大小姐的交情如此之好。” 宁易非答,“娘娘明察,臣在卓雅丹曾与她共历过意外,交情自然不同一般。” 他眉头微微蹙了蹙,面上露出明显忧色,“请娘娘通融,再拖延,臣怕——她伤口之毒会随血液攻心。” 皇后不露情绪扫一眼两人,慢悠悠道,“冲撞本宫么,如宁世子所说,不知者不罪。本宫也无甚大碍……。” 她旁边一个嬷嬷立时露出担忧无比的神色,恭声道,“娘娘刚才也受了伤!” 皇后目色一沉,皱眉盯那嬷嬷一眼,“本宫没让你多嘴。” 嬷嬷立刻战战兢兢道,“嬷嬷息怒,奴婢该打,奴婢该打。”说罢,她立刻抬手就着自己脸颊噼噼啪啪甩起巴掌来。 宁易非眸光渐渐显露寒意,席皇后这么做是杀鸡儆猴,还在极力拖延时间。 “臣素知皇后娘娘宽容大度,爱惜子民的善举更是人人称颂。”宁易非只想尽快脱身,耐着性子违心恭维她两句不是不行,“娘娘定然不会眼看着洛大小姐毒气攻心还冷眼旁观故意拖延。” 皇后眸光骤见怒色,好个宁易非,还真敢说。 她压着怒气,微微笑道,“冲撞本宫是小事,本宫爱惜宁世子与洛大小姐两位还来不及,哪里说得上怪罪不怪罪。” 她故意顿一下,露出为难之色,瞄一眼仍旧散落地上泛黄陈旧纸张,蹙着眉道,“可那些乃圣贞皇后手抄佛经遗迹,本宫奉圣喻将它送往皇觉寺享万家供奉香火。即使洛大小姐不甚了解,想必宁世子你也该知道,那是圣贞皇后留存世间独一无二的一份遗迹。” 她瞄一眼似乎已然神智不清的洛瑶,心底冷笑一声,沉下声继续道,“如今却损毁马蹄之下,追究起来,即使本宫亦难逃责罚,本宫又如何……。” 她迟疑一下,欲言又止地看着宁易非,未竟之语已一切尽在其中。 “圣贞皇后以仁善慈爱闻名天下,如今虽遗迹染瑕,相信她在天有灵,定然不会因一点小事就责怪怒怨她的子民。”宁易非声音已沉了几分,面上不耐之色亦若隐若现,“佛法无边,讲究宽大为怀,仁爱万民。” “臣相信娘娘亦有一颗如圣贞皇后般宽怀仁慈之心,若不然,圣贞皇后手抄佛经遗迹如此重要之物,圣上又岂会独独交予娘娘一人送往皇觉寺,而非托请他人代往。” 这番话,不但将皇后捧到了与先祖圣贞皇后同等的高度,还恭维了皇帝慧眼识人信任皇后。若皇后还继续抓住损毁先人遗迹这点不放,她往后这一国之母的形象就再难维持雍容华贵,更别说还能像往常一样赢得别人尊重了。 想不到这宁易非六年前大难不死,六年后再出府竟大变了性情。 不但锋芒尽敛棱角尽收,性子磨得深沉内敛,就连这张嘴,都磨出锋利伤人的刃边来。 皇后唇边噙着似有若无一抹冷笑,缓缓道,“宁世子一口一个圣贞皇后,本宫可不敢当。” “原本按照律法,损毁先人遗迹其罪当诛,不过就如宁世子所说,圣贞皇后当年宽怀仁慈天下称颂,爱护子民甚于爱护她本人。本宫如今断断不敢与她比肩,不过依样画葫芦不敢辱没先人之誉,就作主赦免两位无心损毁之罪。” 宁易非面色稍霁,她一眼掠过,长长弯翘眼睫遮住眼中讥嘲,语气一变,又沉声接着道,“但圣贞皇后留存世间独一无二一份遗迹誉为人间瑰宝亦不过份,如今这份瑰宝确实因你们而染瑕,为了给天下万民一个交待,为了给圣上一个交待,这死罪虽可免,但活罪难恕。” 宁易非眸光微微泛沉,“谢娘娘体恤,不过如今洛大小姐命在旦夕,不管娘娘赐下何等罪责,臣愿意一力承担。臣唯一恳求,请娘娘通融让她尽快医治伤情。” 皇后怜悯地瞄一眼洛瑶,叹息道,“宁世子维护之心叫人感动,不过世子本为病体,二来圣贞皇后的手抄佛经遗迹毕竟非同寻常,有些事情并非宁世子想替代便能替代。” 她目光一转,将视线牢牢钉向洛瑶,“洛大小姐,不如这样吧,皇觉寺里有好几位大师都深谙医术,不如你就此与本宫同往皇觉寺。一来可诊治伤情,二来可在佛前重新眷抄圣贞皇后遗迹以示虔诚悔过之心。” “不知洛大小姐觉得本宫此番安排如何?” 如何? 洛瑶心里冷冷一笑,这个女人,一心想拖延到她毒气攻心致死吧! 让她随同前往皇觉寺抄佛经? 不如直接在这里要了她的命更好。 宁易非脸色完全沉下来,不太客气打断她,“娘娘,抄佛经不急在一时,相信圣贞皇后在天有灵,定然也不愿发生因她遗迹而误了子民性命之憾事。况且,此去皇觉寺路途遥远,洛大小姐的伤已刻不容缓,再耽搁下去,臣只怕她可以直接到圣贞皇后跟前请罪了。” “还请娘娘容臣放肆,这就带她去寻大夫救治。”迅速说完这段话,宁易非冲皇后略略拱手,便抱起洛瑶翻身上马,立刻策马扬长离去。 皇后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一阵风吹过,正好将马蹄扬起的滚滚灰尘一股脑卷向她所在之处。 没落半分好处,反吃一肚子灰尘,皇后端着温婉微笑的脸,霎时变了颜色。 宁易非拼命策马狂奔,没过多久就返回卫王府,抱着洛瑶一进门,立时直奔晋老的药园而去。 他身影快得让人眼花,卫王府的人一度还以为哪里闯来胆大包天的贼,竟敢光天化日闯上卫王府闹事,后来还是管家出面,才平息他莫名引起的骚乱。 晋老瞧见宁易非神色惊惶的模样,当时惊得大骇,再望见他怀里抱着的少女,又觉得宁易非这副模样才是正常。 接下来,在晋老为洛瑶解毒治伤的过程中,宁易非一直寸步不离在旁边看着,就连眼睛也不带眨一下,定定凝视的神情,似乎要将少女这副昏迷近死的状态完完全全深深烙进脑子一样。 连晋老瞧见他眼底风暴寸寸涨盈,都忍不住暗暗惊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晋老终于在他极其压迫威慑的气势下吁了口气,“世子放心吧,洛姑娘再睡两个时辰就会醒来。” “你是说她会没事?” 宁易非头也没抬,双眸痴痴凝着容颜惨白的少女,欣喜声音想笑,听着却更似哭。他人在近前,晋老却觉得那缥缈声音似乎从遥远的云天传来一样,让人感觉虚幻而不真实。 “世子放心吧,她肯定没事。”晋老看他一眼,却又忍不住心有余悸地叹起气来,“说起来,洛姑娘还真是福大命大,暗器上抹的毒药可不是什么普通毒药,而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说罢,他又摇了摇头,有些怜惜地瞄了眼一动不动的少女,“若非她底子好,这毒药当场就会要了她的命。” “幸好,她本人就是用毒高手;更幸好,你及时替她封住穴道阻止毒液蔓延。” 宁易非僵硬已久的身体却突然剧烈地抖了抖。 半晌,他才飘飘忽忽吐出一句话,“不是我,是青龙。” 他当时在干什么?他,当时手抖得根本连穴道都封不了。 晋老盯着他骇然惨青的脸,意味不明落下一声幽长叹息。 宁易非听闻这叹息声,却突然激灵灵一震。随后深深看了洛瑶一眼,忽然一阵风般狂奔出去。 第313章 揪出来 白云轩的书房里,宁易非负手而立,盯着窗外几株翠竹久久未动。 白虎、青龙、朱雀三人,在书案前一字排开并肩而立,然而他们眼角瞄着负手背对他们的男子,却连大气也不敢呼。 世子的气势,太骇人了。 他们从小跟在他身边,也从来没见过他露出如此惊人的气势。 “你们,有结果了吗?”宁易非缓缓转过身来,他眉宇看着依旧雅致清贵,然他沉静依旧的眉目底下,却散发着风雨欲来让人窒息的威压气势。他目光缓缓扫过,白虎他们三人便禁不住浑身震了震。 “谁主使的刺杀?又是谁放的暗器?” “世子,”青龙想了想,最先道,“现场施放暗器的刺客已全部身亡,而这种燕尾镖的暗器极为寻常。倒是上面所抹的毒药尚有形迹可寻,不过目前仍在猜测中,并无实质证据。” 白虎接着道,“世子,属下在现场抓获了两名活口。但到目前为止,什么刑都用尽了,仍没有一人招供。” 宁易非眉梢动了动,唇边漫出一丝清淡笑意,“看不出来,倒是硬骨头。” “我去看看。” 白虎与青龙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里看到震惊之色。 以往世子是从来不去刑房的,即使真要逼人犯开口,世子也仅仅是提示性点拨两句。 看来今天洛姑娘受伤,真对世子刺激大了。 卫王府的刑房跟监狱里面的刑房并无异样,同样暗无天日充满血猩味与腐臭味,另外就是刑具齐全到人眼花缭乱。 若一般人犯带入刑房走一遭,还未上刑就开始脚软了。越是养尊处优的人犯,这些刑具对他们内心的冲击力越大,只消片刻就能让他们溃不成军低下高傲的头颅。 宁易非去到刑房的时候,用大铁链绑在柱子两个刺客浑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的。然而,不管是炮烙还是夹板,这两人硬是没有吐过一个字。 “我来,就问你们一个问题,谁老实回答了,我立刻将人放出去。” 宁易非缓缓扫过绑在柱子两个刺客,轻淡温和的语气,跟逼供刑讯实在一点也联系不起来。 “机会只有一次,你们可要抓紧。” 白虎与青龙见他闲谈聊天的模样,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起来。 “现在,你们告诉我,谁愿意说。” 柱子左边的刺客身形魁梧,右边的刺客则双目炯炯。两人听闻他的话,压根连眼角也没往他瞄一下,就别说哼哼半声了。简直完全将他当空气般,无视彻底。 宁易非打量两人一眼,缓缓笑了笑,“很好,看来两位都想壮烈成仁,那我就成全两位。” 白虎犹豫一下,上前一步低声道,“世子,就只有他俩是活的了。” 宁易非仍旧浑不在意的模样,淡淡道,“就算一个不留,后面依旧能查到真相,既然如此,留或不留又有何区别。” 白虎默然张了张嘴,见他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漾着极淡的光芒,那光芒是胸有成竹的剪影,他不禁又将话吞了回去。 两个刺客似乎压根就不相信宁易非会处死他们,眼里露着轻蔑的笑,仍旧一声不吭紧闭着嘴巴。 宁易非缓缓挽起半截衣袖,露出一段风流韵致的腕骨来,“嘲笑我?”他随手拿过堆在角落一把铲子,在地上比划一下,仍旧不喜不怒道,“还能笑得出来是好事,你们尽管把握时间好好笑一笑,不然待会想哭都没用。” 刑房的底部还建有水牢,不过水牢平时基本不用,若不是宁易非挖土抛落引起的叮咚声,大伙差点都忘了这事。 可看着宁易非拿铲子挖土,白虎三人自然还是好奇的。 “世子你这是?” 宁易非淡淡扫一眼白虎,“挖坑埋人。” 白虎三人一脸困惑,宁易非干脆停了手,将铲子塞到白虎手里,“你接着挖。”说着,他往那个双目炯炯的刺客身上比了比,遂点头道,“就按他的身形来挖。” 白虎不解地看着他,“可世子,底下是水牢。” 挖了这层地面,难道打算将人埋到水下去? 可埋到水下,直接扔进水牢即可,何必费这功夫。 宁易非淡淡掠他一眼,“我自有用处。” 白虎见状,知道他不会提前透露,只好拿着铲子卖力挖开土块。一会之后,就挖穿刑房与地下水牢的泥土。 “将这个铁笼子扔到水里,”宁易非随手指了指角落一个生锈铁笼子,又道,“将他身子锁进铁笼子里,脑袋露在刑房上面。” “青龙,水银拿来。” 白虎动作迅速,一会就将那个目光炯炯的刺客给弄到铁笼子里锁好。青龙则拿了水银过来,瞄一眼刺客的情形,心里隐隐有些明白宁易非要做什么。 “青龙,你刀法好,就在他头顶开个十字吧,口子不用太大,能融着水银一点点滑下去就行。” 朱雀心里惊了惊,“世子这是……要活剥他的皮?” 宁易非淡然安坐其中一条发霉长凳,微微一笑,道,“这活听起来挺有趣,我一直想找机会见识一下。”他望了眼大半身子泡在水下的刺客,笑道,“今天还真是多谢你没招供,让我有机会亲自实践翻新花样。” 青龙为了不让刺客叫出声来扰了清静,直接点了他哑穴,这才开始在他头顶划十字。宁易非眸光一闪,竟然真拿了水银亲自往刺客头顶的伤口往里灌。 水银一点点往下渗去,刺客因痛苦面部扭曲得十分狰狞,但又因穴道被封,再痛苦凄厉的叫声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白虎三人看得头皮阵阵发麻,宁易非却似欣赏什么精美艺术品一样,眉目疏懒,嘴角含笑,缓缓地优雅而极细致地一点点将水银往他身体放去。 刺客拼命挣扎,但身体困在铁笼子里,除了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声响搅起微弱水花外,他根本没有半丝摆脱痛苦的可能。 很快,半张完整的皮就剥离身体。 宁易非还在慢条斯理往里放水银。他瞄一眼已惊骇变色的魁梧刺客,淡淡道,“你也想试试?不用着急。你知道我要这张皮做什么用吗?他的皮结实大小正好适合制作两面大鼓。” “至于你,”他侧头瞥了瞥青龙,淡淡嫌弃的口吻道,“他们将你的皮打破了,得养几天,养好了才有用,你且等着吧。” 那目光炯炯的刺客在他温柔无比的手法下,拼命挣扎拼命挣扎,全身的皮肤几乎都剥落下去,他却还露着血红的肉,活生生在痛苦挣扎。 绑在柱子那个魁梧刺客不敢再看,连忙哑着声颤颤道,“我说,我说……。” 宁易非微垂眼眸闪过一抹嘲弄淡笑,将手里水银递给青龙,“你继续。” 一个时辰后,宁易非回到屋子里,洛瑶正好刚刚醒来。 一照面,她仰头望着他,平静道,“我要回府。” 宁易非瞄一眼她包扎严密的手臂,眸底隐约有不明光芒闪过,凝了一瞬,他点头,“好,我送你。” 洛瑶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她还以为得费一番唇舌,他才会放人。 “洛瑶,不要怀疑我对你的心意。”他拿开床榻前的凳子,过来温柔扶她。少女淡淡瞥了瞥他的手,他唯有苦笑着往后让开两步。 他在乎她,或许还未到重逾生命的地步,但是,她不愿意的事情,他绝不会勉强。 或许这毒实在太霸道,洛瑶上了马车就昏昏沉沉闭着眼睛,一直睡到安国公府,宁易非叫她才醒。 洛瑶回来得突然,待消息传回青玉轩,罗嬷嬷欢喜坏了,一会手忙脚乱张罗这个一会又想起要准备那个。 待她想起来,洛瑶已经回到青玉轩门口了。 “小姐,小姐终于回来了。”罗嬷嬷哽咽着,看见她都忘了自己上了年纪,直接从屋里跑了出来。 洛瑶在大街重重遇险之事,暂时还未传到青玉轩,罗嬷嬷心里念着她在卓雅丹的遭遇又见眼前她脸色不好,立时扶着她往屋里走,“来来,小姐跨过火盆,去尽霉运。” 火盆摆在进屋的路正中,火苗不高,轻轻一跨就能过。 洛瑶对这些虽然不以为然,不过为了安抚罗嬷嬷,她也没有拂罗嬷嬷的意。 点点头,便抬脚准备迈过去。 但是,在她抬起脚正要跨过去的瞬间,原本十分温和的火苗却突地窜起人高,且火势极猛。 猝不及防之下,洛瑶大吃了一惊,衣裙立即被窜起的火苗烧着。 若非元香眼疾手快,烧到的可不仅仅是她的衣裙,而是从头到脚都逃不过。 不过,即使只烧着衣裙,洛瑶也有些狼狈。元香抱着她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将衣裙火苗弄灭。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罗嬷嬷目瞪口呆看着瞬间发生的意外,见洛瑶沉着脸站起,一整心都颤颤悬了起来。 “还好。”洛瑶缓缓扫过在场众人,冷笑道,“这盆火烧得好。” “罗嬷嬷,青玉轩所有人都在这了吧?” 罗嬷嬷见她目光生寒,心头一凛,连忙道,“小姐,全都在。” 洛瑶缓缓扫过众人,道,“刚才那火,相信大家都看到了,那可不是什么意外。是这里,就在我们这些人当中,有人想要我的命。” 罗嬷嬷心有余悸地吞了吞口水,洛瑶冷笑道,“到底是谁,自己心中有数。是自己站出来,还是让我亲自揪出来?” 第314章 只看一眼 她的声音一停,院子里立时变得静悄悄。风吹过,将外面刮过树叶的沙沙声也带了进来。 众人皆惶恐不安屏气敛息低着头。 洛瑶缓缓环视一眼,见无人出声,她笑了笑,笑声里的凉意如漫天水色在院子洇晕开。她敛了笑容,又道,“好,既然没有人站出来,那我就亲自找出来。” 她微微一笑,就着院中一口水缸指了指,“大家都看见这口水缸了吧?现在大家一个个排好队,就在这里,当着我的面把手伸进水缸里,我自然知道这盆火是谁特意添多了些东西。” 罗嬷嬷一脸内疚自责地看着她,目光既担忧又隐隐透着一丝怀疑。 元香面无表情,墨玉的神色和罗嬷嬷如出一辙。 一口普通之极的水缸,就伸个手进去,小姐真将能这个内鬼揪出来? “现在开始吧。”洛瑶掠了眼罗嬷嬷,淡淡道,“罗嬷嬷,你是青玉轩的管事,就先从你开始。” 罗嬷嬷内疚之极,闻言,二话不说就带头走向院子桂花树旁的水缸,毫不犹豫将手伸了下去。 洛瑶看了一眼,“可以了,下一个。” 青玉轩的下人加起来也就十来个,一会功夫,大家就从水缸前走了一圈。 之后也是按顺序,以罗嬷嬷为首一个个排好。 洛瑶澄澈眸光缓缓自这些人面上扫过,一会,冷笑一声,指着其中一个丫环道,“在火盆捣鬼的人就是你——叶铃!” 被她叫破名字的丫环,原本生得一副乖巧老实模样,此刻不由战战兢兢道,“小姐,奴婢没有。” 罗嬷嬷也吃惊地看着她,又看看似乎害怕得浑身都打颤的丫环,一时并没有开口说话。 洛瑶视线落在她手上,淡淡道,“你已经将证据摆到我们面前来了,还说不是你。” 叶铃低着头,诚惶诚恐道,“奴婢不明白小姐说什么。什么证据?奴婢身上没有。” 洛瑶懒懒一笑,目光透着凉意瞥过她双手,“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好,那我就让你死个心服口服。”视线缓缓环顾一周,她笑道,“大家将右手伸出来给她看看吧。” 十几个人,在院子里一字排开,齐齐伸出手来。 一眼望去,自然看不出什么名堂。不过洛瑶瞥过叶铃右手,笑意渐渐森凉入骨,“叶铃,还不承认是你吗?你看看你的右手与大家的手有何不同?” 叶铃咬了咬唇,战战兢兢道,“奴婢,奴婢看不出来。奴婢这手,也是跟大家一样放进水缸的。” “是啊,是一样放了进水缸,都沾了一样的水,知道我为何一眼就看穿是你吗?”她冷然一笑,眉眼嘲讽淡淡荡开,“看看刚才大家站的方向,就知道他们为了方便,直接将左手伸进水缸里。独独一个你,将右手绕过前面再伸进水缸里。” “你敢说你不是做贼心虚?” 叶铃辩道,“那是因为奴婢前天弄伤了手,左手有伤口,所以奴婢才……。” “我看不是因为你左手有伤口,而是因为你惯用的左手还沾染有火油,你怕手一入水,立刻就会让人看出异样,只好绕右手过来,企图蒙混过关。” 洛瑶冷笑一声,示意元香过去执起她左手,“大家看一看,她这左手上的伤口血还未凝固呢,前天弄的伤还会像这样?分明就是怕我起疑刚刚悄悄划破的。” “你还想狡辩的话,也无妨。”洛瑶冷笑一声,“证据还在你手上,你狡辩也辩不出清白。” 洛瑶一个眼神,元香立即拿了盆水强行将她左手按入水面,一会立刻就见有层薄薄油污浮在水面上。 “叶铃,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奴婢……无话可说。”叶铃凄然一笑,再抬起头来看向洛瑶,目光含了一抹歉然与眷恋,但她嘴角已然流出黑色血污。 若洛瑶不想她死,只需一个眼神,元香自然可以阻止。 不管叶铃出于什么理由背叛她,都抹杀不了叶铃背叛的事实,以及叶铃在火盆添加大量火油企图烧死她的真相。 眼看着叶铃缓缓倒下,洛瑶眯了眯眸,就别开视线,淡淡道,“罗嬷嬷,剩下的交给你处理,我累了。” 罗嬷嬷忐忑不安地瞄了眼少女,见她眉目冷清神情肃然,到嘴的话又慢慢咽了回去,只恭谨应道,“是,小姐好好休息。” 洛瑶点点头,随即抬步踏入她阔别多时的屋子。 然而,洛瑶并没有休息多久,就听闻院子外传来噼噼啪啪的热闹声响。 她缓缓睁开双眸,望见眼前熟悉的布置,才记起自己已经回家。 “元香你这丫头赶紧让开,我就进去看看洛妹妹伤得怎么样,只一眼,看一眼就走,绝不打扰她行不行?” 洛瑶皱了皱眉,起身穿好衣裳,对外面道,“元香,请五殿下进来吧。” 她声音才落,就见锦袍玉带的俊美男子一阵风般闯了进来。 宁煜抹一把脸,紧张地睁大眼睛上下打量少女一番,见她没缺胳膊没少腿,除了精神有些恹恹外,其他皆看不出异样,这才松口气,拖过凳子在她对面重重坐了下来。 “你这丫头将人吓得够呛的,我刚进城就听说你出事了。”说着,他蹙起眉狐疑地盯着她又审视一番,“那个棋呆怎么回事?他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护着你一点,竟然要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出手替他挡暗器?” 洛瑶心尖缩了缩,她当时为什么下意识抬手替那个人挡暗器? 下意识? 是因为不能忍受那个人受伤? 不,不是这样的,她只是……。 “喂,洛妹妹,不会是暗器上的毒还未清干净,将你毒傻了吧?怎么我在这说半天,你也不搭理一句?” 看见宁煜的大手在眼前晃了晃,洛瑶才收敛心神,微垂着眸掩住眼底突如其来的慌乱,若无其事道,“我没事,五殿下放心吧。” “我放心?”宁煜斜着她,不满地哼了哼,“我能放心才怪,在云城,宁易非那混蛋就摆了我一道。原以为你有他在,你应该可以平平安安回家。谁知才进城,就出了那么多意外,还一出接着一出。” 洛瑶心下默然,想必宁煜还不知道她刚回来时在她院子还发生了一出。 “五殿下才回来吧?”洛瑶打量他一眼,见他华美的锦袍居然落了层灰尘,显然刚刚风尘仆仆赶回来,一听到消息就奔她这来了。 她心里暖意微生,不由得放柔了语气,轻声道,“我没事,你赶紧回去歇息吧,贵妃只怕对殿下也想念得紧。” 宁煜凝着她小脸看了片刻,眉头仍旧紧紧蹙着,“看你这没精打采的样子,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焉搭搭的。” “行了,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然而,这才刚刚送走宁煜,那边立时又有人前来探望。 不过,这一回上门的人倒没有打扰洛瑶休息。 “还是玉公子体贴。”墨玉替洛瑶掖好被角走外厅外,这才压着声音跟元香感慨一句,“知道小姐累得慌,只派人送上礼物便好。” 元香赞同的点头附和,“嗯,玉公子确实不错。” 待人和气,进退有度,分寸掌握得刚刚好,跟这样的人相处——舒服。 元香觉得没人打扰洛瑶,她心里倒是舒服了,不过她口中那个让人觉得舒服的人,席无痕此刻心里却不怎么舒服。 就在青玉轩围墙外隔条街的大树下,平日总优雅含笑的如玉公子,此刻却面露忧色垂着眸,“独一,你就助我到树上看看,只看一眼,没有亲眼见她平安,我这心——总难安乐。” 独一古怪地打量他一眼,半晌,忍不住轻嗤一声,皱眉道,“公子不觉得这样做很傻气?” 到树上远远看一眼? 就算能看到那丫头的院子,又焉能保证一定能看见那丫头?就算真能看到人,那么远的距离,如何看得出她好还是不好? “傻气吗?”席无痕眉梢低垂,苦笑道,“独一,若有一天你心上也住了一个人,她的一举一动都牵挂着你目光,你就会明知傻气亦甘之如饴了。” 独一摇了摇头,看着他淡淡凝望隔墙的院子,眸光温柔流漾如许。那淡然痴傻的样子真让人……,默了默,抬手一拂衣袖助他上到树上。 洛瑶的院子静悄悄,卫王府的白云轩却正相反。 “世子,已经查清楚,她自回到京城之后就戴上面纱,悄悄住到北边扬柳巷一座三进宅子。这些天,一直深居简出,见过她的人聊聊无几,见过她真容的人更少之又少。” 宁易非沉默一瞬,视线自窗边的翠竹收回,他转过身看着书案前的飞鼠,慢慢道,“这么说,还是有人见过她。” 飞鼠见他面容寡淡,半点也不敢露平日嘻哈之色,极认真道,“确实有人见过,”迟疑一下,接着说道,“不过据称,她的脸有道疤痕,远看着极淡,近看却相当破坏美感。” 飞鼠这是解释为什么那个女人会突然戴上面纱,宁易非凉凉一笑,他从来对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就不曾在意。以前不在意,现在更加不会在意。 “只要确定里面的人是她就行。” 第315章 烧成灰 飞鼠听着他漫不经心的语气,莫名觉得头皮一麻,“接下来怎么做?还请世子示下。 ” 宁易非淡淡回眸,唇畔浅笑如黑夜绽放的绚丽烟花,虽转瞬即逝,但勾魂摄魄的美却极震撼人心。不经意,就留下永难磨灭的烙印。 他还未言语,飞鼠瞧见这样的笑容,连脊背都涌上层层寒意。上一次世子露出这样惊心动魄笑容是什么时候?他不记得了,不过唯一记得的是,每一次世子这样笑的时候,一定有人要倒大霉。 飞鼠心里猛念佛,宁易非才不紧不慢道,“该死之人,哦不对,已死之人——就算兴风作浪也该在地府里。” 他淡淡地,勾着温和无害的浅笑,轻轻道,“为祸人间,是要遭天谴的。” 飞鼠心头一震,眼底闪过一丝丝迟疑。 宁易非淡淡掠他一眼,“有话就说。” 飞鼠连忙狗腿一笑,“世子目光如炬,焉会看不穿属下心思。” 宁易非眉梢轻动,扔了记极淡眼风过去,“嗯?还让我猜。” 皮痒了是不是! 飞鼠立时懊恼垂着脑袋,他不该多事,真不该多事。世子岂会不知他心里想什么,他都考虑到的事,世子怎会没思量,是他蠢是他多事,活该遭世子白眼。 算了,伸头一刀缩刀也是一刀。咬咬牙,飞鼠垂着眼睛,飞快道,“要让那个女人死容易,可世子不考虑一下秦老爷子吗?” 撇开那个女人不说,秦老爷子这些年对世子还是不错的。至少世子大病在府的六年,秦老爷子一直在想方设法替世子寻医问药。 而且,那一府嫡出的血脉就剩……。 哎,他不是同情那个女人,他是担心风烛残年的秦老爷子经不起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 宁易非微微垂眸,良久,不露情绪道,“他是他。况且已死之人哪能再复活,这有违天道。”在益州,他就送了信给秦老爷子,他对秦老爷子已经仁至义尽。 飞鼠怔了怔,明白他的决定后,心头微微一震,恭声应道,“是,属下明白了。” 秦如意必死! 六年前,世子放过她一次,就是看秦老爷子的情份上。谁料六年后,她还不安份回来了。回来就回来,还作死去伤害世子心尖上的人。 是夜,万籁俱寂时分,京城北边扬柳巷一座三进宅子突然冒出冲天火光。待人们发现大火想要再扑灭时,那熊熊烈焰似乎席卷无边怒意,在呼啸风声之中很快将那座宅子化为灰烬。待大火熄灭,只留一地残垣断壁。 至于里面的人?早没有活的了。 就连鸡鸡狗狗,也在这场大火中烧成了焦炭。 消息传到平国公府,秦老爷子跄踉一下,似乎瞬间老了十岁。衰老的面容悲痛莫名,他呆呆地盯着外面刚刚冒出新苗的石榴花,双手一直抖个不停。 洛瑶知道这件事,又迟了半日。 “小姐,那座宅子一切悉数被焚毁,待大火熄灭时,再没发现任何活物。” 彼时,洛瑶正懒洋洋站在院中桂花树下出神。闻言不由微愕挑眉,“没有任何活物?” 洛瑶知道,秦如意回京后就隐居式的住在那里。她还知道,秦如意在益州害她不成,反被她暗中毁去引以为傲的美貌。 不过这场大火,实在烧得太快太意外。 元香默了一下,加重语气答,“是的,小姐,没有任何活物。”说着,又压低了声音,“据说从现场扒出来的,全都烧得面目全非,焦土一样。” 焦土一样? 洛瑶失笑,元香是想说那个女人变成焦尸一具吧! 死得如此痛快,便宜那个女人了。 宁易非的反应,与洛瑶大同小异,不过听闻焦尸二字,除了眼神深了些,倒没说什么。 就在这场大火发生之后的第二天夜里,突然有伙蒙面强盗持着武器冲进京城有名的金银赌坊,杀人、越货、放火、灭迹,样样干尽。 于是,日进斗金风靡一时的金银赌坊,一夜之间夷为平地,昔日辉煌一去不复返。 若说这两件大事还不足以震惊世人的话,那么接下来的第三件,足足给京城百姓留下一个多月的谈资。 京城的信德银庄,因被爆出销赃,窝藏罪银及分熔赃银等等罪名,一朝被朝延查封。掌柜锒铛入狱,但在当天夜里就在狱中上吊自尽。至于在银庄查获的大量赃银,可以发还苦主的,一律发还,没有苦主的,则全部上缴国库。 这些事,若说对京城百姓的影响,就是给他们茶余饭后增添谈资。但对有些人,比如六皇子宁弦,却如雪上加霜。 本来在春猎一行,宁弦就在皇帝心里落下扎了根刺。后面的防备疏远及不动声色夺权,这还不至于让他在朝中到了寸步难行的局面。 因为,在京中,他还有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人脉与资源。 这些资源当中,就有财源广进的赌坊与银庄。但是现在,这两大日进斗金之地,却被人一夜之间一窝端了。 这让宁弦如何不震怒?如何不焦心? 不过,他焦心吃不下睡不着。洛瑶却觉得大快人心,无比舒坦。 有些事,元香不知底细,不过瞧见自家小姐气色好笑容甜,就知道一定跟洛瑶脱不了关系。 “小姐,”看着透过窗棂的阳光淡淡洒在安静插花的少女身上,墨玉有些惊惶道,“最近京城不太平,你在府里好好养伤,这段时间可千万别出去了。” 洛瑶抬起头来,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打趣道,“什么时候墨玉变成了墨嬷嬷?小小年纪一脸愁容,什么时候才愁到老。” “小姐。”墨玉不依地跺跺脚,“奴婢说正经的,你别当奴婢开玩笑。” “好,我知道京里不太平。”洛瑶见她气急着恼,倒放软了语气,“我现在不是乖乖听话在家里待着。” 其实京城最近的不太平,她心知肚明,墨玉这丫头是瞎担心了。 想到这里,洛瑶垂眸,意味莫名地笑了笑。 那间金银赌坊,她不过“偶然”在宁易非面前提了提,想不到他动作那么快。那间银庄,她也不过“不经意”露了笔财引某人上钩,然后,没有坐享金山银山的宁世子,就抢在她前面十分“投机取巧”端了人家老窝。 这真不关她事,是宁弦得罪人太狠而已。 洛瑶没有将墨玉的忧虑放在心上。不过在池塘边拿着资料凝神良久的玉公子,淡淡收回视线里,却隐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是的,就是遗憾。 他的人刚查出当街截杀的真相,杨柳巷那座宅子就突然失火,一场大火将一切烧个干净。 有人抢了他的先机,让他想做未做的失之交臂。 久久,席无痕搁下资料,衣袖轻扬,素雪修长的手,轻轻往水面撒了一把鱼料。 成群结队的金鱼欢快游来争相抢食,他似看得出神,却又淡淡道,“那些事被他抢了先也无妨,毕竟那个人跟他有莫大关系。其他的小事么,就让我活动活动筋骨吧。” “吩咐下去,以后诗社不再欢迎二公子成玮。另外,他怜贫扶弱积累的微薄名声,我看也没必要再留着。” 他又洒了一把鱼料,水里鱼儿依旧争相游来抢食。 看着他清贵从容的洒脱模样,很难让人相信温润如玉的公子嘴里也会吐出断人活路的话。 但偏偏,他云淡风轻地说了,“我看城外平琅村头那座桥不太结实,万一那天坍塌,害了村民无辜性命就不好。” 他身后三尺之地,躬身听着吩咐的男子嘴角抽了又抽。 说好的天下尊崇的公子如玉心肠善如菩萨呢? 青玉轩一盆火,将玉公子的善心都烧掉了? “赤锋,我手里不缺钱。”席无痕没有回头,但背后却似长了双眼一样,对身后那人的困惑怀疑一清二楚,“该造福无辜百姓的,就不要为我省着。” 赤锋嘴角又抽了抽,恭声回应,“是,公子。” 公子财大气粗,他置疑什么呢! 随即他幸灾乐祸地想,洛成玮那个倒霉催的,此后别说仕途无望,只怕出个门都会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得罪君子不可怕,可怕的是得罪君子在乎的女人。 洛瑶揪出叶铃之后,就知道那盆火是谁想烧到她身上,不过她并不急着收拾那个人。一来因为那枚燕尾镖的毒确实厉害,让她不得不收拾心思安心养伤。二来她心里还在思索着另一个更大的疑问。 不过这样平静的日子,她才过了两天,这不,就被一脸惊诧奔进来的墨玉给打破了。 “见到鬼了?”洛瑶说罢,还从屋里探出脑袋特意往门外望了望。 “小姐,奴婢没见到鬼,不过这事说出来,保管小姐你也要吓一大跳。” 洛瑶绕过三折山水屏风,端起茶杯在方桌旁坐下,一副等着她解惑的模样,笑道,“那你别卖关子了,我也想见识见识。” 墨玉转了转眼珠,神秘兮兮凑过头来,低声道,“小姐,是五殿下。” 洛瑶心里一跳,面上不动声色继续若无其事道,“哦,五殿下怎么了?” 心里却莫名有些忐忑,不知宁煜那个小魔王这回在府里闹出什么大动静来,能让墨玉露出见鬼般的神情。 第316章 一眼成殇 墨玉小心翼翼瞄她一眼,有些别扭道,“小姐,五殿下他,他突然缠着老太爷下棋,还说要搬来府里住一段时间好向老太爷请教棋艺之道。 ” 洛瑶心里似乎有道晴天霹雳落下。 果然目瞪口呆的呆了半晌。 “他跟祖父学习棋艺?”洛瑶心里涌出不太妙的预感,皱着眉道,“还要在府里住一段时间?” 墨玉点头如捣蒜,“对对,小姐也觉得很惊讶吧?奴婢听闻这事,初时还以为府里误传,是哪位姐妹信口开河乱开玩笑呢。” “奴婢特意向雅苑的安嬷嬷求证,小姐,这事是真的。”墨玉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家若有所思的小姐,“奴婢怎么觉得这事那么怪异。” 洛瑶苦笑一下,“何止怪异,我现在听着也觉得晕乎乎呢。” 宁煜那小魔王做事,从来就那么出人意表。 “那他现在是已经住进来?还是露出这个意思?” 洛瑶还想着,假如还没住进来,她得想办法赶紧让祖父拒绝那小魔王。一个成年皇子住进四大国公府之一,这事怎么看都容易引人浮想联翩。 墨玉露出遗憾的表情,“小姐,五殿下已经住进来了,奴婢向安嬷嬷打听的时候,还碰上他的人将行理往雅苑搬。” 洛瑶眉头一下挑高,“已经住进来了?” 她忽然想起在卓雅丹时,对她虽没表露敌意但已起戒备之心的周贵妃,沉着脸想了想,她立即起身,“不行,我得打消他念头,让他赶紧回自己府里待着去。” 这事传到宫里,周贵妃以后一定会不断找她麻烦。 但是,洛瑶还未走到门口,就见罗嬷嬷一脸无奈匆匆走来。 “小姐,你赶紧去厨房看看吧。” 洛瑶奇怪地看着她,“厨房?出什么事了?” 罗嬷嬷叹口气,愁着脸道,“是五殿下,他听说你受伤静养。非要在厨房给你做进补的东西,还将我们院里的厨子赶出来,不许别人帮忙。” 洛瑶蓦地晃了晃,扶着门框才站稳,登时恼得咬牙,“这小魔王,哪是给我进补,这是要我的命。” 她心里突地冒出一个念头,宁煜缠着老太爷非住进府里,不会就是为了专程给她做进补的吧? 老天,这晴天霹雳一点也不好受。 这事让周贵妃知道,估计能活剥了她的皮。 洛瑶扶了扶额,立时匆匆赶往厨房。 “行了行了,小杜子你边去,别妨碍我干活。”才到门口,就听闻宁煜不耐烦赶人。 洛瑶深吸口气才将心中烦躁压下,她扬起笑脸走过去,一副全然不知宁煜心思的样子,讶然道,“五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厨房里,正在挥刀准备去鱼鳞的宁煜动作一顿,扭过头望向俏生生站在门口的少女,俊脸闪过一丝不自然的尴尬,随即扬眉笑道,“洛妹妹怎么跑这来,是谁在你耳边多嘴了。这油烟味重,对你身子不好,你赶紧回去歇着。” 少女只是笑,没有否认也没应下,仍旧淡淡问,“五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宁煜对上她澄澈明亮却分明写满固执的眼神,有些泄气地皱了皱眉,“做菜啊。” “五殿下想吃什么吩咐一声就行,青玉轩的厨房太小,你还是出来吧。” “不是我自己想吃什么,”宁煜眉梢一挑,斜睨着她,眼眸流转着意味不明的光芒,“而是……。” 墨玉瞅着在他刀下仍旧活蹦乱跳的鲫鱼,小声嘀咕一句,“大夫说有伤口的人,不宜食鱼。” 宁煜脸色一僵,拿着菜刀一时不知是放下好还是继续去鱼鳞好。 洛瑶瞪了墨玉一眼,暗暗吸口气,继续若无其事劝道,“好了,五殿下还是别在厨房玩耍了。” “君子远疱厨。若是贵妃娘娘知道五殿下这么顽皮,一定会生气的。” 这是暗中提醒宁煜,好歹顾虑一下自己身份,别什么都头脑发热想做就做。 谁料这话非但没让宁煜放下菜刀,反让他听得心头冒火。 只见他双眉一挑,半眸眼眸斜着少女,哼了一声,半恼半怒道,“洛妹妹小看我?那家伙能进厨房,我为何不能进?你等着,我做出的东西肯定比他做的美味。” 洛瑶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偏着头想了一会,才知道他指的是席无痕。 她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在里面低头赌气的男子,席无痕在云城给她煮了顿饭,怎么就变成她看不起他,还莫名其妙较上劲了。 “不用比较,五殿下做出的东西确实味道一绝。”不能直接再劝,洛瑶唯有改变策略,诚恳道,“殿下不会忘了吧,在雪屋那会,我早就吃过你做的东西了。” 所以现在,你能不能别赖在我的厨房莫名其妙跟席无痕较劲? 宁煜横挑的眉目再度飞扬起来,笑意霎时如漫天星光闪耀他眉眼,“真的?” 他嘴角一弯,立即欢喜道,“那我更要在这好好表现。” 洛瑶一瞬无语。 “对了,我刚从宫里拿了顶级血燕过来,你回屋子歇着,一会我炖好燕窝给你送去。” 洛瑶笑容淡去,脸上隐隐染了些恼火的苦意。 这家伙,怎么就油盐不进,不听人劝呢! “我的伤没有什么大碍,而且大夫说了,不宜食补,什么鱼呀鸭呀燕窝呀,统统不宜。殿下你还是别忙了吧?” 宁煜今天似乎决定在她这小厨房耗上了,闻言并没有打算出去,反有些郁闷地看了看摆在案台上的食材,“那你想吃什么?你告诉我,我立刻给你做。” 洛瑶眼珠转了转,随即笑道,“我想吃八宝斋的桂花玉露。” “那个啊?”宁煜意外一下,看她的时候,眼里似乎还隐约闪过一丝为难之色,不过随即又用力道,“行,你回去等着,我这就给你做。” 洛瑶一噎,瞪大眼睛已经不知再说什么才好。 她并非真想吃八宝斋的桂花玉露,她只想尽快将他哄出厨房而已。 可瞧见他绝不罢休的认真劲,洛瑶无奈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瞟了瞟案台上的食材,凉凉道,“算了,我突然又想吃栗子炆鸡了。” 宁煜瞄一眼案台,立即喜笑颜开冲她挑了挑眉,“行,我这就给你做栗子炆鸡,你等着。” 洛瑶挤了抹牵强苦笑,“那你慢慢忙,我先回去了。” 墨玉这时诧异低呼一声,“四小姐?” 洛瑶转过身来,才看见一袭碧绿衣裙的少女亭亭玉立站于不远的窗户前。眼光微微一闪,有些意外地笑道,“四妹妹怎么突然过来了?” 洛映竹盈盈向她行礼,弯唇恬淡轻笑,“见过大姐姐。” “本来前两天听说大姐姐你回来,就想前来探望,后又听说你正在静养,我怕打扰,这才等到今天方上门。” 洛映竹眼角悄悄瞄了瞄厨房,透过窗户,隐隐可见里面俊颀身影正在低头专心忙碌。 她又含笑道,“谁料去到前面,听说姐姐来了厨房,就跟着过来了。” 说罢,她歉然看着洛瑶,诚恳道,“我擅自前来,不会打扰到姐姐吧?” “无妨。”洛瑶笑了笑,有些无奈地瞥一眼厨房里忙碌的身影,遂上前两步,“四妹妹还是与我到厅里叙话吧。” 洛映竹缓缓一笑,“好。大姐姐你先请。” 洛瑶驻足顿首,含笑等着。 眼看她缓步而行,一身碧绿衣裙随风微微摇曳出浅浅弧线,乌发间别着淡黄嵌翠的细花步摇,随着行走间,步摇轻轻晃动着。在这阳光正好的午后,在这竹翠花红的厨房外,就如一幅清秀雅致令人赏心悦目的画卷,看起来竟格外恬静动人。 洛瑶淡淡挑了挑眉,她素来知道洛映竹这个堂妹长得极美。却不知这个堂妹的美是从骨子里由内至外散发出来的,那种恬静悦目的气质,那灵动又收敛锋芒的眉眼,真是怎么看怎么养眼。 前世,这个堂妹嫁得不错,就是可惜幸福的日子没过几年,就被她连累……。 想到这里,洛瑶眸光微生黯淡。 “我常听大夫说,病人放宽心,这病也去得快些。”洛映竹似乎十分敏感,洛瑶情绪不过细微有变,她立刻便感觉到,“大姐姐见多识广,不知这话说得对不对?” “妹妹这话,对极了。”洛瑶会心一笑,“就是这话对我不管用。” 洛映竹有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洛瑶欢快一笑,“我本来就没病。”她就是伤着而已。 想起她回府收到的一盒纸鹤,洛瑶心中一动,笑道,“还没谢谢四妹妹前几天送的礼物,那些纸鹤折得真好,我很喜欢。” 洛映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姐姐喜欢就好。无论如何,我是希望大姐姐平安的。” “四妹妹这份心意,我知道。”洛瑶微微有些动容,那满满一盒纸鹤,看着礼轻,其中的心意却极重。 这个堂妹与她交往并不深,但待她之心如何,她心里雪亮。 过了一会,宁煜就做好栗子炆鸡,大概知道洛映竹在里面与洛瑶叙话,只让人将菜送了过来,就回雅苑去了。 洛映竹有些羡慕地看了看洛瑶,临走前,又隐隐有些失落地望了望外面。 洛瑶看着面前卖相还不错的栗子炆鸡,正苦恼该怎样将宁煜劝出安国公府,就见墨玉一脸古怪地捧着一只木盒进来。 第317章 必须喜欢 洛瑶不由奇道,“什么东西?” 墨玉吸了口气,将木盒往她面前一递,“有人送小姐的礼物。” “到底什么东西?”洛瑶伸手接过,打开盖子,眼底便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墨玉凑近头来往盒子瞄了瞄,瞧见那是一双草编的比翼鸟时,两眼也溜溜瞪圆了。她侧头打量少女一眼,两眼冒着八掛之光,小声道,“小姐,谁送的?” 洛瑶“啪”地将盒子合上,凉凉斜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拿回来的东西,你自己不清楚?” 墨玉讪讪一笑,在她凉意逼人目光下,终没敢再让好奇心继续茂盛下去。 没过一会,就见罗嬷嬷进屋禀道,“小姐,宁世子前来拜访。” 洛瑶翻书的动作一顿,长睫轻轻颤了颤,心头也似划过淡淡欢喜。但目光触及旁边的盒子,眼底搅动的情绪很快让那份欢喜淡了去,“请进来吧。” 雅致清贵的身影缓缓行近,洛瑶佯装若无其事扬起头来,“请坐。” 宁易非看见这抹纤柔的倩影,心里的欢喜与暖意皆明显自双眸流露出来。 “我送的东西喜欢吗?” 在八仙桌旁坐下,他眸光温柔凝着她,问得轻浅平淡,可细听的话一定能分辨出其中藏着两分莫名紧张三分期待。 少女略略避开他的目光,含糊其辞应道,“嗯,还好吧。” 宁易非眼神微深,幽幽目光落在她脸上,却不容她糊弄,“什么叫还好?” “还好就是……哎,你今天来有什么事?”洛瑶抿了抿唇,刻意将话题岔了开去。 宁易非双眉上扬,半眯眼眸溅出一缕耐人寻味的目光凝着她,意有所指问,“栗子炆鸡好吃吗?” 少女一噎,张了张嘴要答,可转念一想,凭什么她得接受他盘问。长睫垂下,她冷着脸,微恼道,“看来宁世子很闲。若你没有其他事的话,那么请回吧,我忙着呢。” 宁易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自她躲闪的目光中,眸色渐渐加深。静默一会,他慢慢叹口气,有些无奈有些失落道,“虽然你现在还在养伤,不过你没忘皇后撂下的话吧?” 少女皱了皱眉,心中冷意与躁意同时不受控地冒出来,“忘不了,不就是活罪难恕,得去皇觉寺抄圣贞皇后遗迹吗?” 她凝目瞥了瞥他,疑惑道,“怎么,现在她迫不及待要修理我了?” 宁易非道,“我自问最近并没有得罪她。” 洛瑶怔了怔,随后也道,“我也没有得罪她。” 前段时间他们都在云城,连皇后的影都没见着,这得罪从何说起。 眉心一跳,洛瑶慢慢道,“你是说,她那天并非偶然路过,而是特意等在那里?” 等着,一声令下快刀斩乱麻将他们给砍了? 不对,记得当时皇后看见宁易非,虽然掩饰得挺好,不过神情确实是惊讶的。除了惊讶宁易非本人外,还惊讶他当时突然站起来。 也就是说,皇后特意等在那里,只是为了砍她的脑袋? 洛瑶目光深了深,心里蓦然涌上浓浓寒意。 宁易非见她神色冷肃,知她心中所思,不免怜惜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后来我调查过,知道颜侧妃曾暗中联络宫中。” 洛瑶心中一动,又惊又疑道,“她?哦,我想起来了,她本姓席,与皇后是同族姐妹。” 有联络并不稀奇,不过暗中联络——明显有鬼。 如果颜侧她联络宫中是想暗中除掉宁易非,这还说得过去。毕竟宁易非的存在,碍着颜侧妃儿子的路。 可,除掉她? 可以说,这辈子她根本连见都没见过颜侧妃,结仇结怨更加无从谈起。 她蓦地又想起一件往事来,记得宁易非曾给她看过卫王妃十几年前的手札,里面就曾记录着颜侧妃极可能与继夫人是旧识并且暗中有来往。不过这事她久查无进展,久而久之倒有些模糊了。 “莫非皇后当日,是受那位与我关系密切的姨母所请出现那里拦截我?” 宁易非眸光一闪,“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洛瑶只觉背脊发凉,心头疑惑更盛几分,“这么说,你认为墨秋言与皇后也是旧识?即使如此,墨氏又有什么能耐说动皇后出宫并以雷霆手段当街趁乱解决我?” 要知道以当时的情形,一旦她表明身份,皇后那个“冲撞及损毁先人遗迹其罪当诛”的借口根本不能用。 宁易非想了想,慢慢道,“或许她们当中达成某种交易。” “至于什么交易,那就值得深究了。” 洛瑶抬头看他一眼,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值得深思,皇后堂堂一国之母,想要什么没有。” 墨秋言,拿什么跟皇后交易? “这个留待日后慢慢查证,总有一天能查个水落石出。我今天来,是提醒你不要忘了还有皇觉寺之行。” 洛瑶苦笑一下,“心里记着呢。” 一国之母突然想要她的命,她敢不好好记着吗? “记着就好。”宁易非想了一下,又柔声宽慰她,“不过你心里有底便行,倒也不用过份忧虑。到时,我肯定会跟你一道前往皇觉寺接受惩罚的。” 也就是说,她心里警惕着皇后就好,其余之事有他? 洛瑶心里嘲弄一笑,神色复杂地打量他一眼,却不接话。 一时静默下来,气氛便骤然有些冷。 “你还没说,我送的东西可喜欢?” 默了一会,宁易非定定凝着她,又契而不舍旧事重提。 少女眨了眨眼,扬起头来,澄澈双眸看着他,干脆装糊涂,“你送的什么呢,我看过都不知随手放哪了。” “真忘了?”男子抬眸淡淡环视一眼屋内,墨玉站在角落垂首盯着脚尖,元香倚在门边仰着头似乎正专心细数天边浮云。他低低一笑,站起来以手撑桌,隔着桌子缓缓向她凑近。温热又清冽的气息完全侵占她呼吸范围,半垂眉眼几乎要抵到少女双颊去。 直到看见她神色慌乱想要躲闪,他又无声无息再逼进一寸,淡淡无声又魅惑地笑着,低低道,“要不要我仔细给你找找?找出来让你认认真真再看一看?” 少女背部已完全抵着椅背,对他气息与目光的逼迫皆避无可避。 她僵着身子,恼火地抬起头来,怒道,“看什么看,再看也是两只鸟,难道还能变出花来。” 男子凝着她,低低闷笑出声,不用看他脸色,光听声音就知他此刻愉悦欢喜。 他慢慢坐回去,只含笑盯着她泛红的耳根不放,“原来还记得是一双鸟。” 少女磨了磨牙,也不知她从哪将那只盒子再摸出来。横眸掠他一眼,忽“啪”一声将盒子重重搁到桌上,恼火地往他面前推去,“你来了正好,现在这东西完璧归赵。” “你待会走的时候,记得将它拿回去。” 宁易非瞥过桌上木盒,眼神微深,“送出去的礼物泼出去的水,你觉得还能再收回去吗?” 少女蹙了蹙眉,看着他,抿唇冷笑,“谁说泼出去的水收不回去?” 她侧过身,随手拿来一只盆子,挑衅地掠他一眼,接着将一杯茶利索地泼了出去。 满满一杯茶便一滴不落全接在盆子里。 “看见没有,这就是收回来的水。” 宁易非佩服地看她半晌,慢腾腾打开盒子拿出那双青草编的比翼鸟,小心翼翼摆放在桌子上,慢慢道,“我只问你,喜不喜欢这对比翼鸟?” 少女不经意撞进他投来的幽深眸光,心莫名乱了一拍。 明明读懂他幽深如海的眼神装着什么,明明看清他眼瞳里只清晰呈现她的倒影,可她却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她有些心虚地别过头,硬着心肠道,“两只鸟而已,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说出这句话后,她忍不住默默闭了闭眼睛。 终究,她没法像以前一样完全硬起心肠直截了当告诉他不喜欢。 这答案,实在宁易非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他同样静默下来,双眸里,流光浅浅淡淡浮沉不定,他只凝视着她,静静的——透出轻若羽毛的无奈,一动不动地凝视她。 时光悄悄自指尖流逝。 他安静凝望,此刻看着眉头轻蹙的少女,完全没有释放出一点逼人气势。 可洛瑶,却觉得在这样静谧得让人心生不安的气氛下,她宁愿扛起他的恼怒不悦,也好过默默安静承受这样难以言说的目光。 那目光,孤远,透着无边凉意。似失望,似嘲弄,似寂寥。更似承载着沉沉的,让她觉得无法逃避不应逃避的某种重量。 “你倒是说话呀。”她终究受不住这样让人心慌的气氛,主动含着恼意打破了安静。 “说话?”他依旧淡淡看着她,双眸里,沉沉情意似嵌在无法摆脱的痛楚中。他低低一笑,温雅微沉的嗓音似乎还带出些许自嘲,“洛瑶,你让我说什么呢?” 少女掠他一眼,“说……” 目光抵过桌上安静比肩而立一双鸟儿,她忽哑了口。可他情意蕴蕴的眸光却如影随形,她不由恼得冲口而出,“就说你编这两只鸟的事。” 宁易非又笑了笑,这一回的低沉的笑声里明显少了之前的孤凉,“这双鸟儿啊……。” 他尾音一扬,却忽转了话题,“洛瑶,不管你喜欢不喜欢,这双鸟儿都必须收下。” 少女嗔恼反问,“必须?” 第318章 你无赖 “嗯,必须。 ”宁易非似没看见她眼中火苗,仍旧含笑低低道,“你要么收下,要么将我以前送的灵犀鸟与草蜢都还回来。” 少女怔了一下,随即瞪大眼睛恼怒冷笑,“你,无赖!” 在卓雅丹他随手编那两只东西,就算她再珍惜,她现在也不可能拿出来还给他。他这不是拐着弯非逼她收下不可? 关键那不仅仅是两只鸟,还代表着他……。 宁易非唇角微微扬起,淡淡愉悦笑意无声彰显。见她面露恼意,缓和了语气低低道,“好,我无赖。” 他扬了扬眉,略略歪头看她,凝定她的眸光说不出的欢喜温柔,“所以,这双比翼鸟你收下了,不可反悔不可丢弃,要好好爱护珍惜。” 少女瞪目怒视,在他坚持的温柔目光下,最终气势渐弱,“我不……。”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宁易非哪容她拒绝,拿起那一双青草编的比翼鸟往她手里一放,指掌无意覆过她柔嫩肌肤,奇妙触感如电流滑过,引得他心头一颤。 他眼神一深,在少女飞快抽出手时,有些失落有些怀念地瞥一眼空出来的手掌,随即站起,含笑凝她一眼,才慢条斯理往外走。 洛瑶望着他背影渐行渐远,视线再落回眼前两只草编比翼鸟上,有些恨恨地蹙了蹙眉。拎起两只小东西想揉碎扔掉,可想起他含笑眉目温柔语气淡雅中透着莫名警告,她又慢慢停下动作。 “算了,我跟两只小玩意较什么劲。”苦笑一声,她随后珍而重之将两只比翼鸟重新放进盒子藏好。 她看着手里雕着简朴花纹的木盒,微眯双眸似凝着盒子,可心思已然飞回当初在卓雅丹收下他送来灵犀鸟的事。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嗯,她想起来了。是在宁弦被皇帝四两拨千斤夺了许多实权之后一个早晨,他让朱雀送到她营帐来的。 百虎岗那块从天而降的石碑是她的手笔,石碑出现前在皇帝跟前呈上帝王玉,却是他的安排。 犹记得当时她心里正闹别扭来着,没有商量甚至没有见面,他们却一致将这两件事安排得天衣无缝且衔接完美,这方面的默契确实……只能用心有灵犀来解释。 “灵犀鸟?不是说他只会编草蜢?” 洛瑶如此想着,眉目染了温柔,连唇边也漾出一缕平和喜悦的笑意,不过对于这一切,她自己尚浑然不觉罢了。 翌日辰末,洛瑶在屋里安静看书,墨玉进屋禀道,“小姐,北堂小姐前来拜访。” 洛瑶抬起头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快请她进来。” 一会之后,就见清秀眉目带着英气的少女落落大方随墨玉进了屋子。 “瑶瑶,你好些了吧?”北堂明珠一进屋,立时关切地打量起眉眼弯弯迎来的少女,“好不容易听说你回京,却又听到你接二连三出事的消息,我这心都唬得七上八下。” “若不是怕打扰到你静养,前天我就耐不住想来看你。” “不打扰啊,明珠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洛瑶招呼她坐下,同样细细打量起她来,“你看我现在像有事的样子吗?” 北堂明珠又凝着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见她眉目含笑,清淡眉梢还似隐隐透着欢愉春意,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不过随即安心一笑,“看你气色不错,想来身子确实没有大碍。” 随即懊恼地苦着脸道,“那我精心准备的礼物岂非派不上用场了?”说着,她拍了拍自己脑袋,又高兴地笑了起来,“不过真派不上用场才好,看见你没事,我这心总算能放下来了。” 洛瑶失笑地看着她,“你精心准备的什么礼物?先说好,就算现在派不上用场,也不许你反悔收回去的。” “我像那么小气的人吗?”北堂明珠佯装嗔恼掠她一眼,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不过我这礼物,不值钱。” 洛瑶已示意墨玉将她带来的礼物给拆开了,“那我可不管,东西到了我这里,你别想再找借口将它带回去。” “小姐,是蜜饯。”墨玉拆开礼物,干脆拿个小碟子装了一碟蜜饯过来。 洛瑶掠一眼神色隐隐紧张的北堂明珠,直接拿起一颗送往嘴里,慢慢咀嚼着,双颊笑意也随着动作渐渐彰显。 “明珠自己做的?这蜜饯味道好特别。”她说罢,拿起第二颗往嘴里送,又扭头望着墨玉,“你赶紧将她家的秘传方子挖到手,以后就按这味道给我做些蜜饯当零嘴。” 北堂明珠脸上紧张散去,双眼散发出锃亮的光彩来,“你喜欢?那就好,我多怕你看不上这点小东西。” 洛瑶心里动容,弯弯眉眼里流漾着温暖笑意。她瞥一眼北堂明珠,随即却故意揶揄道,“明珠亲手做的东西,再难吃我也不敢说实话。说了实话,万一以后你再不来看我再不带东西给我吃,那怎么办?” “没想到你这小妮子嘴巴那么坏。”北堂明珠鼓腮站起,作势要去挠洛瑶,“墨玉看看你家小姐,她平时是不是都这样?人家一心一意待她,到她面前还落不了好!” 墨玉见两人笑成一团,鼻子莫名一酸,眼里闪动着浅浅泪花。 在安国公府,小姐的姐妹有好几个,但从没有一个真正与小姐亲近得起来。北堂小姐不是亲姐妹,可这心这感情,却比亲姐妹强多了。 小姐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待人看似温和,实则疏离冷淡。能跟北堂小姐闹成一团,这样子活泼有人气,看着也不似以前那样从心里透出冰冷抗拒,实在让人放心多了。 吸了吸鼻子,墨玉故意打趣道,“幸亏北堂小姐看出来了,我们家小姐就这性子,对于她不喜欢的人,嘴上说得无比动听。只有她真心喜欢的人,才会说老实话。” “墨玉你这臭丫头,居然给明珠两盒蜜饯给收卖了,”洛瑶佯怒,作势要去打墨玉,“看我不撒了你这丫头的嘴。” “小姐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墨玉立刻露出害怕的神情,还麻利溜在北堂明珠身后躲了起来。 北堂明珠笑得直不起腰来,连连摆手作罢,“瑶瑶,看在我的薄面上,放过她吧。” 洛瑶瞪了墨玉一眼,这才重新含笑坐好,“明珠你别护着她,墨玉这丫头,就是皮痒欠教训。” 墨玉立即苦着脸,“小姐大人有大量,奴婢再也不敢了,顶多奴婢无论如何都求北堂小姐将蜜饯秘方留下来,当是奴婢赎罪了。” 洛瑶故意横她一眼,笑骂,“边去。” 墨玉垂着头,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般怏怏走到旁边站好。 “明珠,你二哥——他现在怎么样?” 北堂明珠脸上闪过一抹愁绪,随即强笑道,“大夫说他暂时没有危险,不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好起来? 洛瑶目光一闪,这个——只怕难了。 “你与你二哥感情很好?” 北堂明珠默了默,幽幽道,“算不上好,不过也说不上坏。记得小时候我娘说他身子不好,事事总顺着他。那时候我年纪小,看见他天天愁眉苦脸不愿喝药,我娘为了哄他,就向很多厨子学习怎样做蜜饯。我经常在旁边看着,久而久之,我娘还没学会做的蜜饯,我反倒先学会了。” 洛瑶眸光一闪,看着桌上那小碟子蜜饯,心里渐渐不是滋味。 “你还在养伤呢,我该回去了。”北堂明珠愁容一扫,复又笑了起来,“我改天再来看你。” 犹豫一瞬,洛瑶看着她,缓缓道,“你放心吧,你二哥他吉人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北堂明珠肯定地点了点头,“嗯,我也这么觉得。” “好了,你还在养伤就别送了,我先回去了。” 墨玉代洛瑶将北堂明珠送出大门,这才再返回青玉轩。 “老索,刚才那辆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墨玉转身离开之后,从屋檐一角转出一个面容阴郁的男子来。他目光闪烁盯着马车,意味不明询问门房。 门房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肩膀,登时惊得霍地转身,“二公子?” 洛成玮眯起双眼牢牢盯着离去的马车,沉声继续追问,“府上的客人?拜访大小姐的?谁家马车?” 门房犹豫一下,被洛成玮冷冷瞪来的目光吓得一惊,连忙低着头嗫嚅道,“那是宁国公府的马车。” “宁国公府?”洛成玮收回视线,若有所思道,“来人是北堂明珠?” 门房踌躇着,洛成玮眉头皱起,大手冷不丁用劲牢牢捏住他肩膀。门房痛得额冒冷汗,却不敢出声,只好结结巴巴道,“是、是的,二公子。” 洛成玮盯着他,慢慢笑道,“老索,做人要机灵些才能活得长长久久。” “知道了吗?” 在洛成玮狠劲下,门房觉得自己肩膀骨头都快被捏碎了,“知、知道了。” “若有人问起今天这事,你该怎么说?” 门房飞快地瞄他一眼,见他眉眼冷酷狠厉,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连忙忍痛应道,“奴才亲眼看着墨玉送走北堂小姐,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人来过这里。” 洛成玮慢慢笑了起来,清俊的脸庞因为积攒的怨恨与戾气而变得阴郁可怖,“很好,果然是个机灵的。” 第319章 阉了他 赏微居。 洛成玮站在帘帐低垂的红木床榻前,拧着眉头居高临下盯着床榻里面色腊黄双目散发着沉沉死气的继夫人,“你暂时不要动洛瑶那个贱人,她眼前对我们还有用。” “有用?”继夫人浑浊眼睛里迸出强烈恨意,哑声道,“她害死你妹妹,雪琪她……死得那么惨,我闭上眼睛仿佛就看见她在面前凄厉惨叫,她的仇我不能不报,你还叫我不要动洛瑶那个贱人?” 洛成玮眯成细缝的双眼散发出冷酷戾气,他有些不耐烦地盯着她,冷冷道,“只是让你暂时别动,待事成之后,随便你对她怎样。” 继夫人沉沉问,“你想做什么?” “难道还期望她会让你重回宗嗣?”她冷笑一声,浑浊双眼因仇恨而迸发着幽幽暗芒,“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那个贱人,我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你还要我放过她?”继夫人越说越激动,嘶哑的声音也越发尖锐狠厉,“你有没有想过你妹妹雪琪?” 洛成玮冷笑一声,“报仇报仇,你只顾着替雪琪报仇,有没有替我们活着的人想过?你还有我,还有明珲和冬玫,难道你要拉着我们所有人跟着雪琪一起死?” 没有洛瑶点头,他做什么也无用。回不了宗嗣,现在谁都可以对他踩上两脚。 当然,最好的办法是,他做一件于全族有大益之事,让全族的人出面保他重回宗嗣。但是,这种事情一来可遇不可求,二来他也没有耐性等下去,更没兴趣为那些不相关的人谋利益。 听闻他怨恨不已的话,继夫人似是愣了愣,“你现在要做什么?” “这个不用你管。”洛成玮冷冷道,“总之我有办法令洛瑶那个贱人心甘情愿让我重新回宗嗣。” “你安心养病,只要暂时别动她,待事成之后,你要对她如何都随你。” 继夫人桀桀笑了起来,那笑声阴森可怖之极,简直令闻者毛骨悚然。洛成玮皱了皱眉,漠然盯着她,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波动,想必已习惯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恐怖模样。 “待事成之后?那个贱人如此命大,你觉得你能够对付她吗?” 洛成玮沉沉道,“我想到一个十分可靠的法子,况且也不是对付她,而是利用她。” “在卓雅丹掉落陷阱她不死,回到京城马车撞她也不死,被人当街刺杀中了淬毒暗器她还活着,就连皇后——都拿她无可奈何,我的好儿子,不是我要长他人志气灭你威风,我就是想问问,以那个贱人命硬程度,你有本事弄死她吗?” “够了!”听着她嘲弄讽刺又轻蔑的语气,洛成玮终怒吼道,“你有本事,你早八百年弄死她啊,一盆火就想烧死她?简直笑话!” “我告诉你,雪琪就是被你的无能你的私心害死的。要不是你以前一直不允许我们对付那个贱人,她现在早到地府报到去了,哪里还有她今时今日在府里耀武扬威。” 继夫人突然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她望着帐顶,疯了般哈哈大笑起来,“哈哈,我无能我自私?雪琪是我害死的?” 洛成玮狠狠瞪她一眼,皱着眉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出去。 过了两天,北堂明珠坐着马车出府正欲前来看望洛瑶。却在途中出了点意外,随后她就改变主意去了别处。 “小姐,”青玉轩里,墨玉领着一个婢女进入客厅,“团扇姑娘来了。” 洛瑶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脸庞圆圆的婢女,“团扇?你家小姐呢?她怎么不见人?” 团扇朝她福了福身,恭敬应答,“大小姐稍安勿躁,我家小姐因中途有事,这才特意遣了奴婢前来告知大小姐一声,她今天应该来不了安国公府探望你。改日她再前来赔罪,请大小姐你见谅。” 这话听似很平常,洛瑶却听得眉心一跳,心头隐隐有些不安。 “中途有事?”她眸光微微黯淡,“也就是说明珠她已经出发前来安国公府,却因路上出了意外耽搁?哦,也不是耽搁,眼下她改道去了别处,对吧?” “是的,大小姐。”团扇又恭声道,“我家小姐怕你担心,才差奴婢前来支会一声。” 洛瑶眯了眯眸,眼底隐隐有层云在聚拢,“她在途中遇上什么意外?方便说吗?” 团扇略略犹豫了一下,想起自家小姐与洛大小姐的交情,遂轻声道,“小姐得到消息,打听到有位神医隐居在城外三十里木双村,不过那位神医平常神龙见首不见尾,踪迹难寻。这会好不容易得知他回到村子,小姐为了二少爷,就急急赶出城去了。” 洛瑶惊得腾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元香也一脸凝重地看着团扇,隐居木双村的神医,这事本就是小姐当初为了离间墨府林氏与继夫人捏造出来的。 想不到如今竟有人拿这个蒙骗北堂明珠。 团扇被洛瑶紧张的模样吓了一跳,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起来,因而又极快道,“我家小姐此刻怕是出了城往木双村延请神医去了。” 洛瑶震了一下,脑里轰一声,心直直沉了下去。 “团扇你听着,城外三十里的木双村根本没有神医,你家小姐只怕被人骗了。” 团扇失声惊呼,“什么?” 洛瑶默了一下,极快道,“现在你先不要慌,仔细想想她改道前都有什么古怪的地方,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她。” 团扇连忙点头,“好,奴婢听大小姐你的。” 迟疑一下,她连忙又道,“这事,要不要送信回去告诉我家夫人?” 洛瑶思忖片刻,冷静道,“现在明珠情况不明,我们暂时不要把事情闹大,还是先瞒着北堂夫人吧。”她顿了一下,解释道,“现在你府上二少爷还未好起来,这时让她知道明珠也可能出事,若她承受不住,只怕于身体有害无益。” 团扇还在犹豫,“可万一……。” 洛瑶寒着脸,斩钉截铁道,“没什么可是,明珠一定会没事的。现在你要冷静,好好回想事情发生的经过,不能错过一点细节,这样有助我们尽快找到她。” 团扇心里骇然,虽焦急得想哭,不过见她镇定自若的模样,惶惶的心情也莫名安定了些。 “大小姐,我家小姐……就靠你了。” 洛瑶见她浑身发抖,随即轻声安慰道,“你放心,明珠会没事的,对方既然悄悄将她骗走,暂时应该不会伤害她。” 这种事,当然不是团扇一个婢女能够承担得起责任。但团扇考虑了一会,也担心万一事情闹大反对自家小姐不利,这才忐忑不安同意洛瑶所说,暂时瞒着北堂夫人。 可她回想来回想去,也没想起什么有助于洛瑶发现破绽的线索。 只知道在路上马车绊了一下,然后北堂明珠就惊喜交加简略对团扇提了两句什么“寻到神医,要立即赶去”之类的,随后就将团扇打发来安国公府见洛瑶。 说实话,团扇连自家小姐之后走哪条路都不清楚。更不清楚,北堂明珠最后是不是出了城。 洛瑶站在窗前盯着外面的山茶花望了片刻,随后道,“元香,你去东来家借那条狗来。” 她又扭头问道,“团扇,你身上有你家小姐平常用的东西吗?” 团扇立刻忙不迭点头,“有的,大小姐。” 洛瑶点头,心下稍定,“有就好。” “元香,你快去快回。” 元香点头应声,立即转身飞掠出去。不过在京城茫然无头绪寻找一个北堂明珠,此举无异于大海捞针。洛瑶当然不可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一条狗身上,她又细细询问团扇关于北堂明珠的日常,包括最近有什么异样事情,或者北堂明珠有没有与人结怨之类等等。 不过问来问去,洛瑶还是问不出一点有用线索来。 她又想到对方是以木双村隐居的神医为由将北堂明珠骗去。 心里悚然一惊,她立即急急召来罗嬷嬷传达一个又一个指令。 团扇眼巴巴地望着外面,待在屋里简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 很快,元香就牵了一条体型中等的黄狗回来。 “元香,我们跟着它走。” 洛瑶也是一次偶然中发现这条黄狗嗅觉特别灵敏,现在这情况,她唯有广撒网,希望能尽早收到与北堂明珠有关的消息。 “汪汪汪……。” 就在洛瑶跟着黄狗寻了两条街后,黄狗突然在一条巷子外头狂吠了起来。 洛瑶双眸一缩,惊疑不定地望进僻静小巷,声音不自觉紧张得透出颤意,“她是在里面吗?” 黄狗能够回答的,唯有一声接一声更响亮的“汪汪”声而已。 很快,洛瑶在它引导下来到一座宅子门前。 她略一沉吟,立时让罗嬷嬷领着青玉轩的人随后而来,她与元香则先一步进入里面看个究竟。 元香带着跃过墙头直接悄无声息落入院中,院中有两棵松柏,落叶铺满一地,可见这地方平日根本无人居住。 洛瑶心头紧了紧,与元香对视一眼,悄悄踮起脚尖往里屋探去。 她才挨近东厢房门口,就突然听闻里面传来极刺耳的“哧啦”一声。 第320章 你别走 那声音,似乎如一把无形利剑般瞬间割断洛瑶心里紧绷着那根弦。 她眼神一缩,立刻示意元香砸门进去。 “呯”一声,元香的动作粗暴直接,但相当高效。门被她一脚踢开,洛瑶奔进去张目四顾,室内情况一目了然。 宽大的床榻上,有个满面赤红的少女闭着眼睛没什么意识地躺在那里。她身上的衣裙已被人暴力撕裂大半,零星的布条覆着她身上还未被毁掉的素色肚兜。 目光拂过少女容貌,洛瑶心头立时一扯一扯的绞动生疼。床榻上没有意识的少女,无疑正是失踪的北堂明珠。 正在她身前冷鸷又兴奋撕着衣裙的男人,赫然就是神情阴郁的洛成玮。 洛瑶一眼瞪去,他动作立滞,浑身忽然如坠万丈冰窖般。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还未来得及做任何动作,洛瑶已一手抽出元香身上的剑,闪电般的速度跨到他跟前,手起剑落之间,只见眼前一片血雾扬起半空,随后才听闻洛成玮迟钝的发出一声惨叫。 她将长剑随手掷地,恶狠狠一脚将捂住裤裆疼痛欲晕的洛成玮踢出一边去,“你该死!” 元香目瞪口呆地看着动作利落迅速一气呵成的少女,半晌,复杂目光才落到地上还淌着血的利剑上。 洛成玮似乎也被如此强悍的洛瑶惊呆了,竟只会捂着突然被削了命根的裆部哀嚎不止。 “太吵!”洛瑶皱眉冷哼一声,元香眉梢一挑,立时会意上前一剑劈晕洛成玮。 “该死!”洛瑶拿外衣遮住北堂明珠身体之后,立即就迅速检查了一遍。然而这一检查,毫无疑问发现洛成玮给北堂明珠下了药。而且还是效力极强的催情药,她愤怒之余,忍不住又狠狠朝着洛成玮血流如注的根部踢了两脚。 “元香,赶紧将明珠带回青玉轩。”洛瑶想了一下,这时候正逢罗嬷嬷带人进来,她立即抓过白纸写下药方,“罗嬷嬷,你立刻拿着方子将上面的药取回来给我。” 眼角无意掠过已痛晕过去的洛成玮,她冷冷道,“至于他,死了活该,没死算他命大,你们不用理会。” 她又思索一会,眉头仍旧紧拧着,“这样还是不成,必须得拿到冰魄草入药才行。” 洛瑶与元香一同赶回青玉轩,一边留意着北堂明珠的情况,一边权衡着各种风险。 “元香,你马上到卫王府,请宁世子拿一株冰魄草,就说我拿来救人。” 元香知道此事耽搁不得,立即便马不停蹄往卫王府赶去。 一会之后,罗嬷嬷也按着药方将药取了回来。 洛瑶仔细检查一遍,本来冷沉的脸色却骇然白了白,“罗嬷嬷,这里还缺一味药,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一定要按方子全部取回来吗?” 她的声音虽冷淡平稳,但其中却隐隐透出平日从未有过的急切与凌厉。 罗嬷嬷心尖颤了颤,垂着头,有些畏惧道,“小姐,并非奴婢忘了,而是跑了几家药铺都没有小姐你要的那味药。” “奴婢怕耽搁,就拿着其他的药先回来,另派其他人继续去更远的药铺寻找。” 洛瑶见她眼神瑟缩,心里一惊,这才知道刚才自己语气过重吓着她。 暗下吸了吸气,她缓和了面色,淡淡道,“吓着罗嬷嬷了?我心里一时着急,刚刚语气不好,嬷嬷你别放在心上,我不是责怪你。” 罗嬷嬷松了口气,轻声道,“奴婢没有放在心上,就是怕耽误了小姐的事。” 见洛瑶轻蹙着眉,她赶紧又缓声安慰,“不过小姐也不用着急,也许一会他们就将药买回来了。” 洛瑶心里感觉不太好,唯有勉强笑了笑,“但愿吧。” 然而,世事总是如此。好的不灵,坏的灵。 洛瑶预感就没出过错,后面陆续回来的人,没有一个带回她手上缺那味药。 而屋子里已经被药物折磨得神智模糊的北堂明珠,情况越来越危急,眼看再不能拖下去了。 她将忡忡忧心压在眼底,满腔怒火的勾着唇角冷冷一笑,“真是小瞧了洛成玮。”居然提前做了防备,暗中将那味药收购一空。 以北堂明珠眼下的情况,最好的解药当然是男人。但是,就算北堂明珠清醒着,她敢肯定北堂明珠也绝对不会选择这个。可以说,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在这种情况下随便屈身一个男人。 缺少龙舌草,这药方虽然也能起效。但是,自此之后,北堂明珠就要落下严重宫寒的毛病。一旦落下这后遗症,北堂明珠以后怕都不能有孕了。这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说,剥夺了她日后做母亲的权利,不啻于要了她大半条命。 所以洛瑶才会那么焦急烦躁。 “不能再拖下去了。” 事到如今,唯有等元香拿回冰魄草,她立刻就放自己的血一同入药。 想到要放自己的血,她垂眸瞥了瞥自己手腕,眉间闪过一抹犹豫。 不是怕痛或不乐意,而是想起在云城那次她为节省时间,不愿意麻烦找齐几十种药材再耗下去,接下来直接放自己的血验毒之事。那一次的后果,真是深刻到让她痛苦不堪甚至永生难忘。 可是,眼下北堂明珠的情况实在不能再拖延了。 脑里一会闪过宁易非坚持不懈各种手段逼迫她补血的画面,一会又闪过北堂明珠满脸赤红痛楚难耐的样子。 心里天人交战了一会,她咬了咬牙,决然道,“墨玉,拿只干净的碗给我。” 墨玉见她这模样,就觉得她接下来要做的绝不是什么好事。看着她,墨玉磨蹭了一下,“小姐要碗作什么用?” 洛瑶下定决心的事,哪里容她质疑。眸微眯,立时瞪着她,沉下脸斥道,“我等着用,你赶紧拿来就是。” 墨玉心头猛地呯呯跳了跳,激灵地瞄了眼她的手,脱口道,“小姐该不会又要放血吧?” 洛瑶斜眸一瞪,声音立时冷凝成霜,“啰嗦。” 墨玉被她瞪得头皮发麻,只好怏怏低着头取了只干净的碗过来。 洛瑶接过碗,二话不说捊起了袖子,连眼也不带眨一下,直接拿起锋利匕首往手臂一划,鲜红液体立即自她雪白肌肤冒了出来。 宁易非大步踏入屋里的时候,正撞上她手起刀落刚刚放完半碗血,包扎到一半。 他风华雅致清贵的身影骤现眼前,洛瑶差点惊得将那半碗血给打翻。眸光一闪,她下意识想要将那只手藏起来,然而瞄见才包扎到一半的纱布。她只能抿了抿唇无声苦笑,眼角掠见他面容寡淡似无甚波动,她的心,反无端忐忑地悬了起来。 暗下咬了咬牙,她干脆低下头当着他的面大大方方包扎好伤口,随后才淡淡道,“你怎么亲自来了?” 宁易非似乎唇角微微牵动一下,似有若无的冷笑声在风中荡过,洛瑶不自禁瑟缩一下。他却没说话,不见深浅的眸光静静瞥过还摆在桌上那半碗血,一瞥即滑过,又转往她包扎好的伤口处凝了凝,薄唇仍旧不动声色抿着。 眸光流转过处,似乎隐约带出无形风暴,然他仍旧没有开口说话。 这一会,他停留凝视的时间长了些。 屋内气氛随着他耐人寻味的目光与重若千钧的沉默,忽然变得紧张而压抑。 少女半眯双眸,根本不敢与他对视。并且在这无形散发的低沉气压下,不自觉舔了舔嘴唇。 她无意识做这动作时,男子眉头似是极快地蹙了戚。 但,宁易非依旧没有说话搭理她,仿佛突然之间,不但他成了哑巴,就连这屋内外的天地都死寂成极静一片。 虽然屋内外都有人,但在这种无形无边威压下,所有人皆不自觉屏气敛息,大气不敢呼一口。就连外面的风,似乎都对这样的气息有了惧意,悄悄在窗外擦过便无声避走。 令人越来越紧张的气息似乎瞬息无边无际铺天盖地朝洛瑶袭来。 她目光沉下去,眉头拧了起来,终于缓缓抬起双眸直视他,甫一开口,清冷的字音便带了微恼的情绪,“你……。” 他清浅淡凉的眸光移到她脸上,如凉凉的风,一寸寸抚过她肌肤。渐渐地,他眸底颜色由淡转浓,清浅化为幽深浓重。 洛瑶只觉突然间有无边寒意袭涌她全身,令她不自觉轻轻颤了颤。 他薄唇依旧紧抿着,洛瑶却在这样说不出的眸光下不自觉弱了声息,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他定定凝着她,时光便在他寸寸凝视森然又平淡的眼波中化为虚无。 久久,至少洛瑶觉得假如岁月会老,他这样的目光下,岁月肯定已过百年,他才垂眸别开视线,轻轻将一株她正需要的冰魄草放到那半碗血旁边。 然后,再不看她一眼,也自始至终,片言未发。笔直优雅的身姿淡然一转,他便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洛瑶看着他似被远光孤寂厚厚包围的颀长身影,喉咙一紧,突地嘶哑着声颤颤道,“你,别走!” 第321章 我也来一刀 男子背影似是僵了一下,少女期待地看着他,心呯呯乱跳着。然而他脚步只是微微一滞,便继续不紧不慢往外走去。 也许是心里那股支撑的气泄下去,眼神黯然失了华彩,洛瑶身子莫名软了软。 墨玉瞧见她唇边闪逝的涩然笑意,心里担忧不已,迟疑一下,才敢过来怯怯道,“小姐?” “我没事。”洛瑶几乎立刻掩下心头失落,回复一片云淡风轻的模样,淡淡道,“赶紧拿这些药去煎了。” 墨玉还想再说什么,但看着她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劝慰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应声默默拿了药退出去。 一个时辰后,北堂明珠服过药,体内要命的药力慢慢散去,待她清醒过来,洛瑶担心她心里留下阴影,也没与她细说发现她时的情形,只说她在途中意外昏迷被人救了。 北堂明珠完全想不起当时遭遇的事,只得半信半疑回府去。 北堂明珠前脚刚离去,宁易非后脚又再度返回。 看见墨玉一脸古怪的样子,洛瑶先是愣着挑了挑眉,随后就见她后面现出风华绝世的身影。 “你?”她诧异地眨了眨眼,声音不自觉放软,“怎么又来了?” 宁易非瞥过窗台前窄口瓷瓶里开着的桃花,垂下长睫,意味不明道,“想来,便来了。” 洛瑶有一瞬失声,眉梢挑起,怒意也淡淡扬开。她冷冷一笑,恼道,“宁世子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想来便来? 当她的青玉轩成什么了? 他低垂眼眸淡淡瞥过自己胸口,温雅嗓音里逸出一缕无奈,“心之所向,何错之有。” 靠着檀木八仙桌,他在她旁边坐下,隔着灿烂盛开的桃花,掠一眼墨玉,道,“拿只干净的碗来。” 洛瑶绷着的脸蓦地盛现大大惊讶,墨玉愣了一下,却不敢不听吩咐。 墨玉很快拿了一只碗过来,洛瑶有些惴惴有些不是滋味地看着宁易非。就见他不知何时已握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手,眼皮也不曾往她掠一下。衣袂闪电翻飞,露出他一截精致腕骨,匕首锋刃寒光一闪,闪得洛瑶下意识眯了眯眼眸。 下一瞬,待她闻着风飘来的熟悉血猩味。睁开眼,瞄见那一线殷红自他臂间直线泻落碗里。她心里落下一声苦笑一声不知从何而起的恼恨,眉睫微微抬起,瞟着他端然不动的绝伦容颜,百味杂陈无声长叹。 果然如此! “你这又是何苦!” 话一出口,洛瑶自己就先怔住了。这语气这神情,竟然有种无可奈何的心疼低叹,舌头仿佛被苦涩的味道缠住,那滋味不经意便蔓延至她心间。 宁易非幽深双眸霎时划过浓重华彩,他瞥她一眼,淡淡道,“不苦。” 若这一刀,能换她以后懂得珍惜自己,再深再痛他也不觉得苦。 更何况,她心里的不忍与怜惜已经悄然探出她双眼之外? 这一刀,非但不苦,还甜得很。 洛瑶无语半晌,看着他还在继续流下的血色液体,眉头皱了皱,恼而轻斥,“知道你能耐了,还不赶紧止血。” 他能耐? 男子斜睨她一眼,唇边笑意隐隐。 “你能明白我用心,也不枉我划这一刀。”说罢,他瞥过已超过半碗的血,盯着她,又淡淡道,“我记得你之前放了小半碗血,现在我放在这碗里的血,可曾有你之前两倍?” 那疏淡又端然雅致的模样,仿佛在说外面的风很轻天气很好一样。洛瑶却听得心头紧了紧,无意撞上他无所不在的视线,立即便看懂他的认真。 那是她还敢有下次,他绝对以更重的方式惩罚自己的认真! 她的心狠狠揪了一下,静静与他对视中,无数复杂滋味瞬间如波浪涛天汹涌而至。 她垂下长睫,撇了撇嘴,刻意忽然自己呯呯乱跳的心,故意冷声道,“超过了,你是不是要把它重新喝回去!” 他侧目,目光慢悠悠自她脸上滑过,瞥了瞥仍在流血的手,故意沉吟片刻,蹙着眉道,“嗯,如果你觉得这样心里好受些,我可以遵从。” 这话听着就觉歧义丛生,什么叫她觉得心里好受些他就遵从? 她恼火地斜他一眼,眸光却蓦然定住,惊觉自他宽大衣袖下滑出那段玉白那么惹眼,但更惹眼的却是玉白肌理表面汩汩而冒的殷红。 “行了啊你,别得寸进尺!”双眸冒火般恶狠狠剜了过去,她语气更加恶劣。 宁易非淡淡瞟向她,俊俦绝伦的容貌因隐约笑意更添无限魅惑风情,“你心疼了?” “鬼才心疼!”少女恶声恶气回呛一句,忍不住有些挫败地拧起眉来,“我是眼疼。” 看不得那些血色液体自他手臂不要钱似的往下流! “嗯,我明白了,你眼疼。”男子沉默一瞬,在她用力瞪视下,慢条斯理止了血。掠她一眼,唇边噙着似有若无浅笑,低低道,“人体筋骨肌理相通,所以你眼疼,说白了就是心疼。” 他那一瞥一笑,耐人寻味却又愉悦轻快。 很明显,他揶揄的语气里,在拐着弯笑她不肯承认自己心疼他。 少女脸色变了变,片刻,在他欢快的低笑声中,恼怒地瞪着他,恨恨道,“是是,我哪都疼,你厉害你咋不出外举幡摆摊——招摇撞骗世人去!” 男子转了转眸,有些哭笑不得凝她片刻,柔声道,“真恼了?” 少女冷笑,斜睨掠过他又开始冒血的手,暗中咬了咬牙,狠心不语。 宁易非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伤口,有些苦恼道,“糟糕,本骗子果然学艺不精,似乎不会自己包扎伤口。” 洛瑶冷冷掠他一眼,扭头往门外喊道,“白虎快进来管管你家的爷。” 白虎身影在门口现了现,立刻就遭到宁易非看似平淡实则暗含凌厉的眼刀杀过去。白虎一震,立时极速又隐了回去。 洛瑶呆了呆,又喊道,“墨玉,赶紧给他包扎。” 墨玉眼角瞄她一眼,磨磨蹭蹭挪了一小步,然而宁易非一个淡淡眼风扫去,墨玉立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脚步再也不敢随便往前挪进一寸。她苦着脸看向洛瑶,战战兢兢道,“小姐,世子他……。” 洛瑶瞥过她微微颤抖的双肩,眸光冷了冷,怒叱一句,“没出息。” 墨玉暗下松口气,十分利索缩回角落去。趁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抹了抹额头冷汗,心里苦笑道,没出息就没出息吧,宁世子的眼风实在太可怕了。 “你到底想怎样?”一个个都被他吓得不敢动,洛瑶死死盯着宁易非伤口,语气越发恼火不耐。 男子双眉蹙起,轻叹一声,三分无奈三分委屈幽幽道,“不想怎样,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在你面前流血而死?” 洛瑶烦躁地瞪他一眼,咬了咬牙,最终妥协站起,拿来纱布替他包扎。 当然,作为一名合格的大夫,缠纱布绝对不用打结。不过不扳回一成,洛瑶哪里甘心。她心里冷冷一笑,最后果断在他手臂的纱布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才罢休。 宁易非瞄了一眼,非但没露出分毫尴尬恼怒及不悦,还扬了扬眉,含笑赞道,“嗯,这结打得漂亮,我会一直保留它,让更多的人看到这独一无二的结子。” 换言之,这漂亮的蝴蝶结,虽可能换来别人取笑。不过也等于她直接留了证据告诉别人,她与他的关系不一般。 洛瑶心里打了个突,眼角扫过那蝴蝶结,心里一瞬踌躇起来。 拆了吧?不甘心。不拆吧,似乎更不甘心! 就在她纠结这功夫,宁易非已放下袖子,并让人打开精致的食盒,将里面的汤羹拿了出来。 甜味,似乎比糖更浓比蜜更稠的甜味,随着盖子一揭,立时无处不在地飘散充斥整个屋子。 洛瑶紧紧拧起双眉,如临大敌般防备看着他,“什么东西?” 宁易非给墨玉递个眼色,墨玉立时快手快脚过来将一个瓷盅取出放在洛瑶面前。 洛瑶见状,登时气恨地剜了墨玉一眼,冷笑道,“你什么时候那么听他的话了?” 墨玉脸色一白,宁易非温雅嗓音已淡淡响起,“这是晋老调制的补血佳品,比什么上等血燕效果还好。” 洛瑶呆了呆,随后嘲讽道,“无所不能的宁世子真令人佩服!”宁煜前几天说的话,他倒是一字不落记着。 她真怀疑,他是不是时时刻刻长了双眼睛在她身旁。 宁易非淡淡看她一眼,这一眼里,深深目色里有诉不尽的蕴蕴情意,“我的无所不能,只为你。” 她的过去,他来不及参与。但她的将来,哪怕一寸细微光阴,他也不会缺席。 洛瑶心神一荡,不知是怕承受他眸中浩瀚深情,还是怕承接他清浅语气下的情深。她飞快低下头,但目光猝不及防撞在面前冒着甜味的瓷盅里,她仍忍不住蹙眉嫌恶地别开头去。 “这东西闻着就叫人反胃,我不吃。”她抬头坚决地凝他一眼,带着让人惊心的决然,重重道,“要吃,你自己吃。” 宁易非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反应,只微微眯起眼眸,淡淡凝着她,慢悠悠道,“洛瑶,你确定不吃?” 第322章 逼问内情 自他半眯双眸飘出一线细碎光华,那光华却似无底深潭,将她目光牢牢吸进里面不放。又似浩渺无边的海洋,波澜壮阔却无声无息将她吞噬其中,连灵魂都不得解脱。 她心头陡然震了震,连忙低下头错开他眸光,然而,语气一如既往的坚决,“不吃。” 在云城那段日子以及后来回京那段路上,她已经被他逼怕了。现在基本闻到甜味,她不仅头皮发麻,连胃都怕得快要痉挛。 宁易非似乎稍稍失望地“哦”了一声,慢条斯理拿起一只调羹将她口中极度嫌恶的补血佳品往嘴里送,“你不吃,那我吃了。” 明明他语气清浅平常,她却听得面上一热。脑里蓦然不自觉闪过当初在云城忘忧塔上,他逼着喂她吃醒酒丸的画面。 她张了张嘴,可想了一下,也不知想说什么,遂又闭上。 不吃,这么让她反胃的东西,打死她也不会改变主意。 “嗯,晋老调制的东西味道果然不一样。”他啧啧称赞一声,意味不明的眸光轻轻淡淡自她溢满苦意的小脸划过,仿佛不经意想起来一样,又淡淡道,“听说最近洛少将军正在南域阿布山一带巡视。” 他顿了一下,忽扭头往外朗声问道,“白虎,阿布山一带都住了什么部族?” 白虎高大身影再次矗立门口,朝着屋里举手投足自成风华的绝代男子,恭恭敬敬答,“世子,那一带聚居着十多个小部族,平常谁也不服谁。大矛盾没有,小矛盾不断。不过据说最近那边山洪频繁,造成不少良田被淹。为了食物,他们最近纷争也日渐增多起来。” 白虎极快地掠了一眼脸色微僵的少女,又道,“那一带部族人数虽少,但心性坚韧且狡猾成性,就连朝中诸位官员提起那个地方,俱无一不摇头叹气。” 他瞄见脸色隐隐透白的少女,心中不忍地道一声惭愧,在宁易非默许下,终于住了口再次隐了身形。 宁易非静默一瞬,神色不动地微掀眼眸瞥她一眼,又往嘴里送了一口补血佳品,这才云淡风轻般叹道,“洛少将军在外真是不易。” 少女轻轻蹙起的眉间,隐隐浮着一抹忧色。南域阿布山一带聚居着多少部族她不清楚,那些民众性情是否如白虎所言一般坚韧狡猾她也不清楚。但不可否认的是,知道她哥哥在那一带巡视调停,她心里确实担忧他的安危。 虽明知宁易非这番话不怀好意,明明就是想借这个逼她主动喝他带来的补血佳品,可她……。 心里却不得不憋屈挫败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她不敢拿一己喜好影响到哥哥心绪。 一个人,除非心冷如铁硬如顽石,才会没有软肋没有弱点。 哥哥——! 闭了闭眼,再睁开,只见她眸色冷厉扫去,“我吃,行了吧!” 宁易非瞄着她忿忿恼怒的面孔,垂下眼眸,唇畔逸出一抹浅淡若春风的低笑,柔声道,“那赶紧,趁热吃味道才好。” 被逼去吃的东西,味道再美到了嘴里也变成苦的。 少女似乎带着莫大仇恨般,拿着调羹恶狠狠搅动片刻,几乎闭着眼狼吞虎咽般将满满一瓷盅的补血佳品塞进嘴里。 宁易非瞧见她痛苦忍耐的模样,眼底闪过一抹疼惜。然而怜惜落下,他目光轻轻掠过瓷盅,又淡淡道,“看你胃口挺好,这还有一盅,你继续。” 洛瑶惊恐得腾地站起退开大步,掩住嘴的同时,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吃,真吃不下了。” 说罢,她哀求的目光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你吃了它吧,好不好?” 男子扬起双眉凝她片刻,“好,我吃,你不吃。” “什么你吃我……。” 听闻男子低低闷笑出声,她意识到不对,悻悻住口,恶狠狠掠他一眼,下意识低头飞快吃起另一盅补血佳品来。 翌日午后,雅苑前厅里。 宁易非瞄了眼棋盘一角,抬头看了看紧拧眉头一直捻着黑子不落手的老安国公,淡淡道,“老爷子,该你了。” “别吵,容我再想想。”老安国公头也没抬,甚为不耐地斥他一句,继续盯着棋盘白子走势没动静。 宁易非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将茶几的杯子往东北角挪了挪。 阴影落在老安国公眼里,他双目蓦然一亮,“啪”地将黑子落在某个点上,一个扭羊头之势将路堵死,随即高兴得手舞足蹈哈哈大笑起来,“臭小子,终于让我赢了一局。” 宁易非淡淡一笑,“老爷子这着棋下得妙,我甘拜下风。” “老爷子,你可不能藏私光将绝招教给他。”这时,福伯挑开帘子,宁煜一身锦袍玉带穿堂而入。 宁易非眸光微微一闪,老安国公侧着头打量他两眼,哈哈笑道,“五殿下棋艺兼各位国手之长,老头子我哪有什么可教。” “老爷子就是太谦虚了,对吧五殿下?”温和若春风的洒脱笑声中,只见玉雪一样的公子也自门外而入。 宁易非眸子微微眯起,他似笑非笑打量了一眼室内,随即站起,“老爷子,我先走了。” 说罢,朝宁煜与席无痕略略颔首便步出外面。 老安国公挥了挥手,随后招呼宁煜与席无痕,“你们来了正好,老头子正愁没人陪下棋。” 宁煜掠一眼席无痕,连忙跳开,“老爷子,他棋艺不凡,与你正好棋鼓相当,他陪你下正好。” 席无痕抬头看着他,含笑道,“五殿下何必妄自菲薄……。” 一会之后,雅苑里,一方檀木棋盘上,杀得不见硝烟,却胜过硝烟。 青玉轩里,洛瑶自看见宁易非那张风华绝伦的脸起,她脸上就堆满了愁容。 “今天这些补血佳品的味道大概比不上昨日,”他眼眸微微眯了一下,想起在厨房忙活的两个时辰,唇边漾出淡淡温柔,“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嫌弃才对?” 洛瑶决然地扭开头,双眼没有一丝余光落在面前的瓷盅里,但盖子下熟悉的气味还是阵阵钻入鼻子令她作呕。 她皱着眉,梗着脖子抵抗片刻,宁易非却完全没有一分软化的趋势,就那么淡淡的波澜不兴的眼神看着她。连语气也浅淡得听不出一丝恼火不悦,更寻不着威胁的踪迹。可洛瑶掠见他神色端然雅致的模样,心里只觉又憋屈又恼火,偏偏这股火气还无处发泄。 “还是,你觉得我昨天放两倍的血未够多?” 他闲散淡漫的语气,似在征询她意见,但洛瑶知道他拿自己威胁她。这人越是平淡不见烟火气,隐含的杀伤力越大。 可她实在不甘心就这样败下阵来。 动不动就被他要胁,这多窝囊啊! 但偏偏,他每次都能那么准确捏着她软肋逼她屈服。 她几乎已经可以想见,未来几天都得在他不动声色的淫威下,再过上云城那段水深火热让她想起就哆嗦的日子。 就在她迟疑片刻,有轻浅若无的无奈叹息声飘入耳际,随即便有寒光自眼前闪过。 “你别……!”她心尖蓦地一缩,想也没想,随即恼火站起,素手一伸,便要直接去夺他握在手中的匕首,最终在他深漾情意的眸光下颓然怏怏闷声道,“我吃还不行!” “洛妹妹?”门外,是宁煜微僵的身影,清俊脸庞上,眉眼上扬着,双目尽是不敢置信的惊讶之色。 少女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不过很快就若无其事笑道,“五殿下不是在雅苑跟我祖父下棋?” “那老头子舍得这么快放人?” “姑娘这的食物香气飘到雅苑,将我们肚里的馋虫都钩出来了。老爷子说姑娘作为他的孙女,替他招待客人最是应该,我们就不请自来了。” 望见席无痕含笑而来,洛瑶眉眼一亮,不无欢喜道,“那糟老头,估计宝贝着他那里两坛青梅酒呢。” 宁易非淡淡瞥一眼搁在她面前分毫未动的食物,轻轻咳了一声,扭头望着白虎,慢慢道,“南域阿布山一带……。” 听他提起洛璟,洛瑶笑容一僵,忍不住有些恶狠狠地瞪他一眼,闭上眼睛,极为迅速地将那盅补血食物一股脑往嘴里塞。 宁易非眉眼轻轻往上扬了扬,席无痕眸光一深,宁煜拧着眉,看着一脸苦大仇深的少女,意味不明的目光一时落在少女身上,一时又扫向唇角隐隐上翘的宁易非身上。 默了半晌,略过这事不提,待墨玉将东西撤下,宁煜故作轻松道,“洛妹妹,那天在大街上,皇后的禁卫军怎么对你喊打喊杀?” 洛瑶心头一冷,她意味深长地瞥了瞥宁易非,淡然道,“这个,我也很奇怪。” “五殿下想知道,不如进宫问问她。”宁易非幽深眸光扫过宁煜,清淡语气却含着莫名火气,“皇后娘娘,怎么说也是五殿下你的母后。” 宁煜冷笑一声,斜他一眼,却将枪口转向席无痕,“这事不必进宫询问,这里不就有个知情人吗?” “我记得没错的话,玉公子,那个人——可是你的亲姑母。” 不待席无痕出声,他又紧接着冷然逼问,“她莫名其妙对洛妹妹出手,你这个侄子或多或少都该知道些内情吧?” 第323章 再遭软禁 席无痕眸光轻动,淡淡含笑道,“论亲疏远近,我这个侄子如何及得上五殿下你?既然五殿下都不清楚之事,无痕就更不清楚了。 ” 宁煜两道浓眉拢在一起往上一挑,看着他笑容和暖散漫的模样,忍不住反唇相讥道,“嫡母再亲,也亲不过一脉相承。我宁煜无能,但玉公子之能可是天下皆知,你能不清楚?” 为了扳回一成,连“无能”之类自贬的词都用上了。 洛瑶忍不住头疼抚额,别看宁煜平日懒懒散散,似乎只对玩乐感兴趣。可洛瑶心里清楚,出身皇室的宁煜,骨子里天生有着高人一等的骄傲,又岂会轻易认输。 “天色还早,两位不如一同进宫向皇后娘娘问个清楚?”看见洛瑶面露无奈,宁易非低低一声冷哼,十分“友好”提出建议。 宁煜与席无痕齐齐住了口,他们自然不可能直接进宫找皇后询问这事。当然,他们看见洛瑶面露不悦之后,也同样默契噤声不再提。 “你好好养着,我们先走了。”宁易非见二人不语,立即趁热打铁提出告辞。当然,他要走,自然也忘不了将二人一齐拉走。 宁煜与席无痕见洛瑶面色不好,也没有非留下不可。不过宁煜瞧着宁易非一副主人的模样,心头不快,免不了呛他一句,“棋呆你要走便走,我还想去雅苑找老爷子再下两盘。” 宁易非斜眸似笑非笑打量他一眼,“随殿下的便。” 三人告辞出来,在青玉轩不远的青石小径时,却遇到前来青玉轩的洛映竹。 她拘谨避在旁边朝三人颔首致礼,席无痕报以淡淡一笑,宁易非略略颔首,宁煜却板着脸,似乎压根没看见她一样,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目不斜视扬长而去。 待他们三人走远,洛映竹才望着他们背影慢慢站直身子,然而谁也没发觉,她恬淡温婉面容下,目光落在某道背影上,却渐渐黯然失了光彩。 不过她随后转身走向青玉轩,又在瞬间将一切恢复与平常无异。 “大姐姐,听说祖父喜欢青梅酒,我前两天刚得了两坛,不如你改日代我送到雅苑去?” 洛瑶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四妹妹既然知道祖父喜欢青梅酒,何不自己亲自送去?” 洛映竹笑了笑,大大方方坦诚,“祖父他就喜与大姐姐亲近,我们可没权利随时进出雅苑。” 洛瑶凝着她审视片刻,见她目光坦荡一片,这才暂将疑惑搁下,笑道,“那糟老头就是规矩多,估计他发现有你这么个可心的孙女,以后这雅苑肯定也对你大开方便之门。” “这个不强求。”洛映竹脸色毫无异样,仍旧目光清正与她对视,“只要我们做孙女的尽到心意就好。” 说罢,她又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这得辛苦大姐姐一趟。” 洛瑶笑着打趣她两句,不过从她言行中试探不出什么底细来,也就放人离开了。 就在洛瑶思忖洛映竹怪异之处时,却突然听闻墨玉惊讶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 墨玉随即指了指其中一个坛子,“小姐你看,这坛子的封泥还没弄干净呢,奴婢就是奇怪依四小姐追求完美的脾性,怎么会没发现这个。” 洛瑶心中一动,“她刚才不是说前天才得到这两坛青梅酒,兴许拿得太过匆忙没来得及仔细检查。” “老太爷又不是急着喝青梅酒,她何必急急忙忙就送过来。”墨玉擦着酒坛外头的干泥,越发疑惑道,“而且,她真着急送去,那应该直接送去雅苑而不是送来这求小姐出面。” 默了一会,她继续将心中疑惑说出来,“况且,她又不是不知道小姐你目前正在养伤,若无要事,根本就不会特意去雅苑。” 洛瑶眸光闪了闪,有些促狭地看着墨玉,“想不到我们家墨玉变成了小侦探,分析起来还头头是道了。” 墨玉脸上一热,连忙道,“小姐就别打趣奴婢了,奴婢看得见的问题,小姐心里肯定早就弄清根底了。” 洛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也想弄清根底呢。” 她扭头望了望元香,“四小姐过来的时候,是否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元香想了一下,不偏不倚答,“她在路上遇上五殿下他们三人。” 洛瑶眉心一跳,有个模糊念头慢慢在心里成形。 翌日,宁易非十分准时出现在青玉轩。洛瑶正被他逼得愁眉苦脸继续吃补血佳品,忽就见墨玉变了脸色匆匆来禀,“小姐,宫里来人,说是带着皇后娘娘的懿旨。” 意料中事,洛瑶并不觉意外。 “将人请进青玉轩来吧。” 皇后的懿旨不比皇帝的圣旨,自然不用全府的人出去恭迎。 前来宣旨的,是皇后长春宫中的云嬷嬷。洛瑶跪在地上,到最后念完皇后懿旨,只知道皇后令她明日即刻启程前往皇觉寺眷抄佛经。 洛瑶接过懿旨略过不提,至于前往皇觉寺之行,也没什么需要详细准备,一夜歇下,次日便启程了。 宁易非当然也同行前往,不过两人一路并无交流,才到皇觉寺,又被皇后分别召见。 夜晚草草用了斋饭,洛瑶就歇下。 翌日清晨用过早膳,皇后并未露面,不过派了她身边的云嬷嬷去厢房面见洛瑶。 “请洛大小姐换上素衣,拆下首饰,随奴婢前往佛心楼。” 洛瑶心头紧了紧,不动声色瞥过她手中叠放整齐的衣裳,疑惑道,“请问嬷嬷,这也是皇后嬷嬷的懿旨?” 云嬷嬷恭谨垂眸,应道,“是的,大小姐。” 她不待洛瑶再说,已错身进入厢房,不容质疑道,“请大小姐容奴婢服侍你换下衣裳,这就前往佛心楼。” 洛瑶眸光微寒,朝元香使了个眼色,谦虚道,“这怎么使得,请嬷嬷将衣裳交给我的婢女便可。” 她话音才落,元香身形已动,不待云嬷嬷反应,那叠放整齐的衣裳便已到了元香手里。 洛瑶笑了笑,立即道,“还请嬷嬷在外稍等片刻,我这就进去换衣裳。” 元香将衣裳转递到墨玉手里,目送洛瑶进入内室,她则不卑不亢站在帘子外守着。那意思很明显,就是防着云嬷嬷强行进入里面抢着侍候洛瑶换衣。 云嬷嬷见状,心生不悦地哼了哼,掠了元香一眼,并没有强行进去的意思。 那是一整套衣裳,洛瑶不换上就是违抗皇后懿旨,而且有没有全部换上,她一眼便知。至于首饰,就更是打眼的东西。 如此想着,云嬷嬷没再上前,反老神在在退后一步等着。 一会之后,洛瑶就换好衣裳走了出来。 满头及腰青丝以一支碧玉簪随意挽着,忽略她眉梢那枚蝶形印记,这一身素衣朴实打扮的少女,竟有种别样动人心魄的美丽。 “云嬷嬷,我们走吧。”少女一记冷淡目光扫来,云嬷嬷竟无端觉得心头一震。 她完全没料到洛瑶竟也能在举手投足不经意间散发出如此慑人心神的目光,凛了凛,她随即收敛轻漫之心,恭谨道,“大小姐,你先请。” 元香与墨玉随后要跟上,却被云嬷嬷横臂一拦,“皇后娘娘有旨,眷抄佛经贵在心诚,两位姑娘暂且留在这吧,大小姐上了佛心楼可用不着两位侍候。” 洛瑶心头一冷,想必皇后早就知道元香会武之事,这是防着……。 云嬷嬷一口一个皇后懿旨,她不遵还不行。 皱了皱眉,她回头看一眼元香与墨玉,淡淡道,“既然如此,你们俩就暂留在这。” 元香与墨玉对视一眼,只能无奈恭声道,“是,小姐。” 云嬷嬷见状,立时恭维一句,“大小姐果然灵秀识大体。” 洛瑶淡淡点头,不喜不怒道,“请嬷嬷带路。” 出了厢房,云嬷嬷带着她穿行过几重殿宇,直至转到一处山拗中一座背靠山脊,三面环水的三层小楼跟前才停下脚步。 “大小姐,前面就是佛心楼。” 洛瑶仰头逆光眺望,这座小楼跟时下的建筑一样,都以木质结构为主,而且瞧这外形,只怕已有些年头了。 修建在如此隐秘之所,她以前来皇觉寺竟未听人提起过,也不知这座小楼原来是做什么用。 “大小姐,请吧。”略一停顿,云嬷嬷又催促着带她前行。 很快,洛瑶就置身佛心楼当中。 楼板依旧结实,大概因为皇后提前通知皇觉寺会用到这座小楼,因而并无人气的小楼内还扬着刚打扫过的浮尘味道。 洛瑶一路随着云嬷嬷盘旋上到三楼。 “请大小姐就在这眷抄佛经吧,”云嬷嬷指着一张长形案桌,案桌一角油漆已然剥落,不过因为年代久远,洛瑶一时倒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傍晚时分,会有人给大小姐送来膳食。” 停了一下,云嬷嬷意味不明打量她一眼,又道,“为免打扰到大小姐,娘娘已然下旨,在大小姐未抄完佛经之前,禁止一切闲杂人靠近佛心楼。” 洛瑶双眸慢慢眯起,眼角掠过摆在长形案桌那本二指厚的佛经,心头冷冷一笑。 皇后是打算在这将她囚禁上三五天? 第324章 陨命其中 云嬷嬷不动声色瞄一眼案桌,又道,“娘娘说过于安逸会令人松懈出错,所以在大小姐抄完佛经之前,每日只提供两顿膳食。 另外,为保持大小姐警觉之心,只能委屈大小姐站着抄写佛经。” 云嬷嬷又指了指南面靠山那面窗,道,“为免山上鸟叫虫鸣影响到大小姐清静,这面窗子已经完全封死。” “另外,香炉里燃着味道纯净的安神香,娘娘希望大小姐在未来几天能好好抄写佛经,不出一丝纰漏。” 没有凳子,封死的窗户,味道纯净的安神香……少女心里冷冷一笑,波澜不兴地望着云嬷嬷,淡然问道,“请问嬷嬷,为保清静不被人扰,皇后娘娘是不是还派人把守外面?” 云嬷嬷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大大方方承认,“娘娘说大小姐通透灵慧,一定会体谅娘娘用心。” 洛瑶环顾一眼极之简朴的室内,慢慢道,“娘娘是不是留下懿旨,我一日未抄完佛经,一日也不能离开这屋子?” 云嬷嬷没有直接回答,只道,“娘娘说大小姐悟性高,不日即能抄完佛经。” “大小姐若无其他吩咐,奴婢先行告退了。” 洛瑶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有劳嬷嬷。” 云嬷嬷躬身退出去,顺手将门给关上。洛瑶嘲弄地笑了笑,这屋子,除了一方长桌,一只香炉,一本佛经一叠纸一方砚一方墨一支笔,还真简朴得让人发指。 有了当街要将她斩立决的前科,洛瑶一点也不相信未来几天她能在这安然抄完佛经。 当然,皇后就算要将她置之死地,也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明目张胆。那一次,皇后还能假装不知她身份,现在么……。 想将她置之死地,自然得费一番心思,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自己“意外”身亡。 洛瑶并不急着抄佛经,而是先在屋里仔仔细细观察一遍。 南面靠山的窗户,就如云嬷嬷所说确实已经完全封死。东面还有扇窗户,不过窗下是一个水潭。这佛心楼虽在山拗之中,但除了南面,其余三面离山体却远得很。 也就是说,假如皇后派人在小楼上下把守着的话,外面任何人想要靠近这座小楼,都逃不过皇后的眼睛。 洛瑶确定屋内没有什么异样之后,就走到案桌前翻看那本佛经。 密密麻麻的经文,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少女忍不住揉着额头苦笑一声,“假若这本不是什么劝人忍让承受苦楚的佛经,而是一本医书的话,该多好。” 如果是医书,她肯定不用两天就能抄完。 可佛经……! 她闭了闭眼,默默给自己打气。为了自己的身体,她必须以最快速度将它抄完才行。 一天两顿膳食倒饿不着她,但连续站着不休不眠,虽未必熬到身体极限,但其中伤害可不浅。 脑里蓦地闪过宁易非那张风华绝伦的脸来,她不禁咬唇苦笑出声,“在这座小楼困着是折磨,出了这座小楼同样是折磨。” 一阵山风闯进来,凉意自她脸颊渗入肌理。她心头微微一冷,随即敛了心神,专心志致抄起佛经来。 不知不觉,她这一站就抄了几个时辰,待到敲门声响起,云嬷嬷送来膳食且拿了油灯进来,她才惊觉时间如流沙,眨眼已到了傍晚。 “大小姐,请用膳。”云嬷嬷将食盒的饭菜拿出来,又亲自为她点上三盏灯,便退守一旁。 洛瑶眉头挑了挑,知道她等着将碗碟收了再走,抿唇无声冷笑,也不说话,低着头慢慢用起膳来。 这是佛寺,即使皇后不苛待她,送来的膳食也好不到哪去。除了素斋还是素斋,洛瑶皱了皱眉,为自己身体着想,只得硬着头皮将食物往嘴里送。 两刻钟后,云嬷嬷将东西收走就出去了。空荡荡的室内,除了三盏灯火摇曳的油灯,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洛瑶抬头凝望三盏油灯片刻,唇角慢慢勾了起来。 云嬷嬷放置三盏油灯的位置与角度十分有意思,既不会碍着她动作,也不会留下阴影死角影响她视线。 洛瑶瞥了瞥身上所穿的衣裳,微微一笑,“看来皇后娘娘十分厚待我,一应所备之物无一不精。” 她又凝神片刻,用力吸了口气,随即又笑起来,“云嬷嬷临走前还不忘添上安神香,还真细致得让人感动。” 这安神香的味道确实纯净至极,洛瑶知道这是极品安神香,一般人还用不上这点香贵如油的东西。 安神香味道越纯净,安神效果也越好。 不过,对于连续抄写不得休眠的洛瑶来说,用上味道如此纯净的安神香却不见得是好事。 天,不知不觉就完全黑了下去。在洛瑶感觉胳膊脖子都酸疼不已之时,外面天色,又再度放亮起来。 清晨,依旧是云嬷嬷亲自送来膳食,还顺便带着皇后的懿旨来查看洛瑶抄写进度。 皇后所限,是让洛瑶在三天内将佛经抄完,因为三天后是供奉吉日,洛瑶只能快不能慢。 很快,天色又黑下来。 为了不出差错,洛瑶只能一直高度绷紧神经,且速度不能落下。 这样一来,她整个人感觉更加疲惫。 到了第三天夜里,洛瑶看了看还剩小半的佛经,只能咬牙继续坚持。 然而,高强度连续站着不休不眠抄写佛经,她的身体此刻也进入极度疲倦状态。到了临天亮前一个时辰,是一个人最倦怠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加上她连续闻了三天的安神香,竟就这样站着在抄写中眼皮越来越重,直至完全合上睡了过去。 静悄悄的夜,除了风声,连虫鸣也不闻一声。 屋内的少女已耐不住困意沉沉睡去,山风自东面那扇留着一丝缝隙的窗户吹了进来,伴着这凉凉的夜风,似乎还有薄薄一层灰尘。 这层灰,是如此之轻如此之薄,即使洛瑶此刻还醒着,只怕也难以察觉出来。 更别说她此际昏昏沉睡,对这一切更加一无所觉了。 那层灰吹进来,无声无息覆在她身上牢牢粘着她衣裳,之后又一阵风灌进来。 一般在山边屋子,夜里吹来的风都带着凉意,但这阵风却正好相反,不但没让人感觉凉爽,反似冒出让人害怕的火一般的热度。 洛瑶沉睡中,只觉模模糊糊有火气缠身,她下意识要睁开眼睛,但眼皮实在太沉重了,重得似乎完全牢牢粘合在一起一般, 她奋力睁了许久,才勉强睁开一线。 但是这时,情况已十分危急。 不知从何而来的火苗已窜到她身上,毫不留情烧着她的衣裳。 皇后为她备下的衣裳,原本料子十分轻便舒适。但此刻,洛瑶才知道,这身极舒适的素衣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极易起火。 火苗一窜过来,遇上她的衣裳,那火势竟如火上浇油一样,眨眼烈焰骇人。 更让洛瑶惊骇的是,这座木质结构为主的小楼,不知何时已经同样烧了起来。 而引起火势的,却是她这身衣裳与那三盏安置得十分巧妙的油灯。 这屋子,完全没有一滴水。 洛瑶心里阵阵发寒的同时,更清楚此刻绝不会有人来救。不,应该说,连发现都不会有人发现。 皇后一心置她于死地,早就想好怎样让她“意外”身亡得天衣无缝。 怎么办? 等死吗? 洛瑶咬着牙就地滚了几下,然而衣裳上的火苗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因她的动作烧得更猛更烈了。 不行,她不能再在这屋子待下去。但她去开门,只听得用力摇晃之下,外头传来锁头“哐当哐当”的撞击声。 “有人吗?有人吗?” 即使明知求救无望,洛瑶还是忍不住朝门外喊了几声。 毫无疑问的结果,是没有人回应她。 屋顶她爬不上去,即使爬得上去,也迟早陷于火海落得被烧死的下场。 门外,她出不去。 南面靠山的窗户封得死死,只余东面,还有一扇可供逃生的窗户。 但这是三层楼高的小楼,下面还是不知深浅的水潭。也许水潭下,还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但这个时候,洛瑶已顾不了许多,她麻利脱掉身上着火的衣裳,推开东面的窗户,毫不迟疑朝着下面的水潭往下用力……。 “扑通”的落水声,在寂静的夜显得格外清晰。 小楼火势还在蔓延,她所在那间抄佛经的屋子,此刻似乎完全被大火吞噬。 火光冲天,将浓墨似的天幕染成一片金红。 炙烤的热度,惊得林中夜宿的虫鸟四下惊起,扑翅声啼叫声混成一片,场面混乱惊惶不堪。 这动静,似乎终于引起隔了老远那边殿宇的注意。 一时,奔走声、呼喊声、询问声,种种声音撞在一块,彻底将黑夜搅动得沸腾起来。 一座清幽的院子里,东厢房还留着一盏灯火明灭的灯,如豆灯火映落软榻一张平静的脸,皇后闭着眼睛正享受云嬷嬷捶捏肩膀。 “娘娘这下可以安心歇息了,听说有人瞧见有团火光从佛心楼东面的窗户窜了出去,奴婢估计,她准是打算跳到水潭逃命。” 云嬷嬷下垂的嘴角撇出一抹讥讽弧度,洛瑶哪里会料到她这一跳,非但活不了命,反而……。 第325章 惊心动魄一撞 火势吓人的佛心楼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东面开着窗户的水潭下。 连原本蹲守在暗处监视着洛瑶一举一动的人也不例外。 谁也没料到,其实随大火跳下水潭的,仅仅是洛瑶脱下那身着火的衣裳,以及她故意裹在里面的一方砚台。 至于她人? 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的时候,迅速靠近南面傍山的窗户。那本被封死的窗户此刻被她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如果云嬷嬷在现场,一定会震惊于眼前所看到的。洛瑶弄开封死窗户钉子的东西,竟然是藏在她发间唯一发饰玉簪里的几滴腐蚀性极强的液体。 云嬷嬷当时见她别在发间的玉簪平钝普通,哪里会料到其中还暗藏玄机,只想着不是尖利的钗子就放了心。 更让人吃惊的是,脱掉皇后所赐那套衣裳外,洛瑶身上还紧身穿着类似水靠一样的服饰。另外,她还在纤细的腰部缠有韧性极好的绳子,绳子虽小,但承受她本身重量完全不成问题。 她推开南面靠山的窗户,立刻利用腰间的绳子爬出窗户顺着墙角往下滑行。 然而,就在她滑行到二楼的时候,却有抹身影无声无息逼近她身后。 感觉到空气波动,她正吃惊得心头发紧,就觉腰际骤然一热,随后整个人都被抱在温暖厚实的怀抱里。 熟悉的清冽气息袭来,她心下默默松了口气。 “你这丫头,是不是要折腾掉我半条命才甘心?”微沉的嗓音含着两分恼怒响在耳畔,她腰际有力的大手同时紧了紧。 洛瑶心里苦笑一声,面上却十分平静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况且这几天,你不是在她严密监视下根本近不了佛心楼?” 她哪里能傻傻留在上面等他来救,万一他赶不及,或来不了,她不是真被活活烧死?或只能按皇后设定的剧本方向走? 她敢肯定,假如她真从窗户跳下水潭,皇后绝对会让她“溺毙”在水潭下。 宁易非默然抿唇,抱着她腰际的力度更大了,大手似乎也在悄然间将她勒得更紧了。 天色透亮,闻讯赶来打捞洛瑶的侍卫与僧人,在水潭下捞了半天,也不过捞出几片没烧完的碎衣。 正在众人惶惶哗然的时候,皇后一脸焦灼哀戚疾步赶了过来,“怎么样?救出洛大小姐了吗?” 有人摇头,有人叹息:“没有。” 皇后望向已然烧毁过半的佛心楼,又揪心地问,“那上面呢?派人找过了吗?她是否还在上面?” “多谢娘娘关怀,幸亏老天保佑,臣女没事。”人群里,忽有素衣少女朗声回应。 皇后霍然扭头望来,众人立即自动分开一条道让少女通行。 只见衣着素雅的少女一头及腰长发还在滴溚滴着水,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悸之色,那双澄澈纯净的眼眸充满着感恩的情怀。她看着人群簇拥一端的皇后,白着脸一步步缓缓走去。 皇后乍见她一霎,脸色陡然白了白,微眯眸子也迸出奇异光彩。 半晌,她才露出惊喜交加的神情,动容道,“你这丫头,真是吓了本宫一大跳。幸好你没事,不然本宫都不知如何向安国公交待。” 洛瑶朝她微微福身,歉然道,“害娘娘担心,臣女之过。” 她站直身子,仍一脸愧疚道,“臣女当时从窗户跳下去,也不知能不能活命,大概撞击力太厉害,臣女落到水里已然昏迷过去。” 皇后双目精光一闪,怀疑地盯着她,“昏过去?” “是的。”洛瑶心有余悸地望了望水潭,“幸亏我的婢女平日就在附近转悠,这才及时在第一时间将臣女救起。” “臣女醒来后,怕娘娘你担心,换了衣裳就立即往这赶来了。” 这番说辞似乎没有什么破绽,不过皇后心里十分清楚在佛心楼那个房间她到底布了多少杀招。 这样情形下,洛瑶还能逃出生天? 她不禁十分怀疑洛瑶“命大”一说纯属胡绉。她目光淡淡划过安静跟在洛瑶身后的元香,眼底霎时有冰冷杀气闪过。 这个坏事的婢女能躲开她的人进入防围圈? 不过真相到底如何,这会也不是急着追查的时候。 皇后狐疑的目光在洛瑶身上转了转,便露出宽慰的笑容,“你这丫头,真是个福大命大的。”在她精密重重算计下还能活下来。 她略一沉吟,目光骤然隐一抹厉色射来,“不过如今你平安无事倒是好,就是这几天你抄的佛经……。” 洛瑶立时朝身后的墨玉使个眼色,就见墨玉双手捧着一个木匣子走上前来。 “娘娘放心,臣女抄的佛经也完好无损。” 皇后微眯的眼眸随即惊讶瞪大,“就在这木匣子里?” 洛瑶点头,目光掠过木匣子,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臣女往下跳的时候,心里想着就算拼了不要这条命,也不能毁了佛经,就想了法子将经文密封抱在怀里才跳下来。” 皇后怪异地打量她片刻,竟半天也没有言语。 且不说在洛瑶沉睡的时候,仓猝之间起火有多么突然令人惊慌。就说在三楼那屋子里,根本就没有可供密封防止进水的东西,这丫头到底怎么做到的? 还是这丫头早猜测到她的用意,暗中已抄好经文放在厢房企图蒙混过关? 经文可以一模一样,但这墨迹干的时间长短可大有文章……。 皇后狐疑地打量她一眼,随后自木匣子拿了两张经文粗略检查起来。 上面的墨香,确实是她让人准备的墨种。瞧这墨迹的新旧程度,确实也是最近三两天才干。 皇后心头微震,看少女的眼神,飞快地闪过一抹骇然。 不过眼睛一转,她立时欣喜道,“这些经文果然是你在上面抄写那些,这真是太好了。” 洛瑶一副纯真模样含笑应和,“臣女也觉得,真是太好了。” 皇后忽扭头问,“云嬷嬷,现在什么时辰?” 云嬷嬷见她打眼色,心里怔了一下,连忙道,“回娘娘,已是辰初。” “辰初啊,”皇后奇怪地瞥了眼洛瑶,意味深长道,“幸好还来得及。” 洛瑶撞上她耐人寻味的目光,心头凛了凛,面上不动声色问道,“臣女没有误了吉时吧?” 皇后淡淡一笑,眼底划过一抹奇异之色,“没误。” 半个时辰后,洛瑶才知道皇后口中的没误吉时是指什么。 独踞一踽的钟楼里,洛瑶望着头顶悬挂的上千斤黄铜大钟,心底冒出阵阵寒意。 她耳畔,似乎一直还在回响着皇后刚才的话“撞钟三下,去霉运祈百福,以期圣贞皇后在天之灵不怪吾冲撞损毁之罪”。 撞大钟,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 难怪乎当时云嬷嬷脸上都现出那种错愕神情,也就是说,皇后此举是临时起意。 正因为预料不到皇后用意,洛瑶才觉心底阵阵发寒。 她环顾一眼钟楼四周,心里寒意更盛三分。 毫不意外,宁易非又被皇后以不得不的借口远远支开了。就连元香,也被皇后一句“婢役之奴不得靠近钟楼,以免亵渎先人”为由给撵走。 这钟楼,这大钟,在皇后仓促布置下,又对她藏着多少杀机? 皇后席宛雅——,她总念着那个人的关系对皇后忍让三分,可皇后……。 少女低垂的长睫在她脸颊上投下淡淡阴影,唇角却噙一抹嘲弄浅笑。 究竟这个席宛雅因什么仇怨非要将她置之死地不可? 困惑之中,洛瑶袖下拳头渐渐攥紧,寒意似乎从心底渗出外头,冻得她面色隐隐发白,连指尖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吉时到,请洛瑶撞钟一下。”钟楼之外的栏基上,宫人尖锐的声音如捶子一样狠狠撞向洛瑶耳膜。 数米高的大钟横亘头顶,像一只张着大口的巨兽。 洛瑶压抑着心头莫名而生的恐惧,深吸口气,缓缓拉开悬垂的横木,朝那口大钟撞去。 “当”绵长幽远的钟声一震,几乎荡得近在咫尺的洛瑶头昏目眩。 古远浑厚的钟声自层层叠叠的峰峦中传扬开去,洛瑶飞快地瞥一眼远远站在钟楼外的皇后等人,只见他们人人面色肃穆。 她不禁抿唇讥讽低笑,装得倒是像模像样。 然待这悠远古朴的钟声慢慢低歇下去,她心头的寒意反而分分张扬起来。 一撞毕,她的危机又近三分。 不知这悠长古朴的钟声,最后会不会成为她夺命的绝响? 正自嘲的想着,宫人那尖锐似针又钝平如锤的嗓音再次高声响了起来,“请洛瑶撞第二下。” “当!” 钟声起,百鸟惊。洛瑶心头也随之震了震,反观远处的皇后,仍旧绷着一张肃穆的脸,看似肃穆虔诚,实则波澜不兴面无表情。 洛瑶想笑,心头却又有种让人恐惧的凉意慢慢渗透四肢百骇。 她闭了闭眼,耳边再度传来宫人带着催命意味的尖沙嗓音,“请洛瑶撞第三下。” 洛瑶用力拉开悬垂的横木,朝着数米高的黄铜大钟狠狠地,撞响最后一记。 “当!” 钟声出,杀机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袭向正站在这口仿若巨兽大钟下的少女。 第326章 竟然是他 “当!”钟声出,巨钟震。 悬挂大钟的绞绳也发出“咔咔”声响,但钟声浑厚,这点声响在钟声之下竟细微若蚊叫,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别人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于性命攸关的洛瑶来说,她自站在这钟楼起,就一直恨不得生出十只耳朵八双眼睛来。 她绝对不会错过这动静,声音一响,她心头就直直往下沉,浑身也如突坠冰窖一般。 她听出上面绞绳断掉的声音,但听出又如何? 远处,皇后描画精致的唇边现一抹冷酷又诡异的笑意。 头顶那口上千斤的黄铜大钟,几乎在眨眼之间就迅猛坠落。 没有意外的话,洛瑶被这口大钟砸个正着,自是必死无疑。皇后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大钟下坠,她似乎已经看到了下面那少女被砸得血肉横飞的场面。 钟楼的北面,是怪石嶙峋的山坡,南面,则站着负责传唱的宫人。至于东面与西面,皆为陡直悬空之壁。 眼看大钟就要当头砸下,洛瑶眯了眯眼,先朝着宫人所在的南面做了个奔头撞出去的假动作,果然立时就见那宫人不动声色堵死她生路。 之前瞧那宫人神色凛然的样子,她就怀疑这个宫人身怀武功。现在这动作,显然证实了她的猜测。 可见她若想从南面逃过被大钟砸成肉酱的命运,显然不太可能。 就在那宫人不动声色移动脚步的一瞬,她目光一厉,脚步不进反退。并且一退就是一大步,皇后瞧见她身形移动的方向,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要知道洛瑶背后要退的方向,就是怪石嶙嶙的山坡。即使洛瑶这一退能逃过被大钟砸扁的下场,坠到怪石嶙嶙的山坡,肯定不死也落一身残。 按皇后的理解,不管是未嫁的姑娘还是已嫁的妇人,没有一个女人,会不在意自己的容貌。 女人,爱护自己容貌重逾生命才正常。 如果换了她在洛瑶的处境,她也许宁愿当场死在大钟下,也不愿将来落得一身残疾丑颜让人讥笑。 皇后惊讶的瞬间,等于给了洛瑶极为宝贵的逃生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那口千斤黄铜大钟就在砸在洛瑶身上,而洛瑶却临危不乱往后退,眼看只差两步,洛瑶就能脱出大钟阴影范围,再次逃过一劫。 但是,皇后的惊讶不过眨眼之间,眼见洛瑶快要死里逃生,她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袖手往空中一扬,站在钟楼外面的宫人掠见她手势,盯着洛瑶冷冷一哼,袖下双掌两股阴风立即无形飞泻而出。 两股掌风直指洛瑶,但掌风之力并非将她打落后面怪石嶙嶙的山坡,而是反方向将她往大钟下面往回拉。 皇后的意思很明确,就是想让洛瑶死在大钟的意外下,一死百了。 “不!”身体一点点往回挪,洛瑶怨极凌厉瞪向那宫人。 宫人被她宛如实质的恐怖眼神瞪得一愣,气劲一松,竟让洛瑶又逮得一丝生机。 然而,她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头顶瞬间落下的大钟。 说起来慢,其实一切发生不过眨眼间。 这个时候,不管是谁,都认为洛瑶必死无疑。远处,皇后面露惊吓与悲悯,眼底却闪烁着冷酷的快意光芒。宫人,面无表情看着她渐被大钟阴影笼罩。 就连洛瑶自己,都已经心如死灰闭上了眼睛。 但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忽然有道身影如电激射而至。那身影快得任何人都看不清,待看清那是道人影时,那口上千斤的黄铜大钟已然发生震耳欲聋的“轰”一声重重坠地。 这千斤之力确实非比寻常,大钟落地,地面都被撞陷了六七寸,当然还激起大片迷蒙视线的灰尘。 洛瑶望着巨钟坠地的钟楼,半晌还怔怔仿若梦中回不了神。 不仅仅是惊愕于突然死里逃生的震憾,还震惊于眼前将她救于死神之手的人,尤其这人在刚才险象环生的情况为了救她,刚才还差点代替她成为钟下亡魂。 虽然,最终他们都逃脱厄运,但救她的人,仍以擦破大片手臂甚至被蹭下大块皮肉作为代价,才堪堪逃出生天。 “瑶瑶,你没事吧?”宁弦见她久久木然不动,登时顾不上疼痛,反担忧地打量她,“是不是伤到哪里?不如我先送你回厢房,再请大师给你看看?” 良久,洛瑶皱着眉头看他,“为什么救我?” 之前,明明他们已经斗到你死我活。 她实在想不出来,他有什么理由甘愿冒生命之危来救她。 难道他还想着再次以英雄救美的身份感动她? 宁弦眸光一闪,不过很快他就隐去暗芒,看着她无奈又含情地苦笑道,“瑶瑶,我们之前有些误会。但不可否认,我对你的心意从来没变过,难道我会眼睁睁看着你生命危险而无动于衷吗?” 他的神情与他无奈的语气,仿佛字字出自肺腑特别真实。 可洛瑶,却对他这话一个字都不信。 这个男人,做任何事从来不会没有目的。尤其像刚才的情形,分明是以自身性命相搏。其中风险越高,只能证明其中牵扯的利益越大。 洛瑶不期然又想起以前她多次试探继夫人的事,她那个好姨母一直坚信她母亲当初嫁入安国公府时带来一笔巨大的秘财。 宁弦与她的好姨母一早就勾结上了,这个男人刚才救她,会不会还在打那笔传闻中的墨家秘财的主意? 人为财死? 可这赌注实在也太重了些,万一他救她不及反将自己搭进去呢? 洛瑶心里不信他,但对个中原因又百思不得其解。 正皱着眉头沉吟间,皇后终于一脸惊惶愧疚快步走了过来。她先是颇为意外地打量宁弦一下,见他手臂严重受伤,立时露出一副慈爱面容,心疼地斥道,“你真是胡闹,刚才的情形也敢逞强,真是不要命了!” “让王婕妤知道,她该有得难过了。” 洛瑶闻言,心里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皇后不是在提醒宁弦,而是借机敲打她。别以为有宁弦出手相救就安然无恙,后面应付王婕妤……才有她头疼的时候。 “还忤在这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去治伤。”皇后恼怒地斥他一句,这才将视线落在洛瑶身上,打量她一番,免不了语重心长地叹起气来,“你这丫头……。” 她说罢,摇了摇头,一副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 半晌,才又道,“看起来确实是个福气深厚的。” 洛瑶立时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垂眸福身道,“臣女惶恐,刚才若非六殿下出手相救,臣女此刻只怕早已成为这钟下亡魂,离恨天外了。” “福泽深厚的是六殿下,而非臣女。” 皇后勉强挤出一抹笑容,似是惊动未定地匆匆掠了眼坠地的大钟,皱眉道,“也不知这皇觉寺的师傅们怎么回事,连绞绳出了如此大纰漏都不知道。这出严重的意外差点就酿成难返的祸恨,幸好你这丫头平安无事!” 她叹口气,一脸慈祥怜爱地看着洛瑶,“今天你受的惊吓不轻,先回去休息吧,后面的事,本宫到时再让人另行通知。” 她一句意外,就为今天这事定性作结了。 洛瑶心里冷笑,瞥了瞥仍留在原地默不作声的宁弦,恭谨应道,“谢娘娘体恤,臣女先告退。” 宁弦见状,也连忙道,“母后,儿臣这手臂疼得厉害,先回去找寺中懂医术的大师看看,这就有劳母后了。儿臣先行告退。” 皇后端着一脸假笑对二人摆摆手,“你们走吧,本宫定会好好查明这事,就算是意外,也得让皇觉寺给你们一个合理的交待。” 宁弦朝她拱了拱手,自山坡转身往洛瑶走的方向追去。 许久,云嬷嬷瞄一眼已然不见踪影的两人,小心翼翼上前压着声音道,“娘娘,这六殿下是不是对她生出那种心思呀?奴婢怎么看不明白?” 皇后收回视线,冷笑一声,不置可否道,“生出那种心思?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洛瑶那丫头的命,必须留在皇觉寺。 她更奇怪,宁弦什么时候身手如此之高? “瑶瑶,你慢一点。”宁弦皱着眉头,在后面紧追不舍,似是触动伤口压抑不住疼痛还发出极低的闷哼声。 洛瑶非但没有慢下脚步,反而加快速度迎上白着脸赶来的元香。 她瞄一眼元香手里的东西,这才停下来,转过身等着宁弦,“这里有活血生肌的药粉,你拿着。” 说罢,也不等宁弦反应,元香直接在她示意下将手里的小包裹往他怀里一塞。洛瑶连看也不再看他一眼,随后径自扬长而去。 “瑶瑶,你这是关心我?”宁弦在她身后激动低喊,“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在意我的,对不对?” 洛瑶眸光立时又恼又冷,这个男人,真是给点颜色就想开染坊。 时刻在她面前伪装情深不移,他不觉得恶心,她却觉得被恶心到连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身边气息骤然变冷,元香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小姐?”她悄悄对洛瑶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要不她回头让他闭嘴? 洛瑶嫌恶地摇了摇头,“随他去吧。” 不是因为他刚救了她,她就对这个男人心软,而是——。 正想着,前面忽有道人影疯一般朝她撞了过来。 第327章 教训 洛瑶神色一寒,元香立刻如临大敌般闪到她跟前。 但是,来人就似根本没看到元香一样,远远,只觉他修长手臂一伸一挥,竟生生将元香拍出一边,然后狠狠的,将洛瑶抱了个满怀。 他低下头,声音颤颤在舌尖来回打几个转,才终于辗转成音化为莫名惧意冲击她耳膜,“你这丫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你知不知道!”被她吓死的! “咳咳……。”洛瑶好不容易才觅得空隙自他颤动的胸膛里探出头来,青着脸,又气又恼道,“你再勒下去,我才要死了。” 宁易非缓缓将她松开,默了一下,将她拉出自己胸前,半眯眼眸细致地将她上下来回打量数遍。好半晌,才哑着声沉沉道,“你没伤着?对不对?” 洛瑶瞧见他小心翼翼的神情,哪里还复昔日孤远云端的疏离模样?刚才被他粗暴压在胸膛里,她分明感受到他从骨子里透出深深恐惧。那是害怕痛失至亲至爱的恐惧! 忽想起六年前那场令他痛失至亲的战役,是不是那时他曾亲眼目睹父母双亲及兄长丧生眼前?所以才如此害怕失去? 少女的心情忽然有些沉重,鼻子莫名泛起酸意。用力眨了眨眼,才将涌出眼眶的泪水逼回去,然后抬头看着他的脸,轻声道,“我好好的,你不是看见了!” 元香在附近站稳,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女旁边似完全变了个人一样的男子,半晌也回不了神。 “你没事就好。”宁易非在她面前站定,长吁口气,嗓音终于回复平淡温雅,“那你先回去休息。” 想了一下,他微微蹙了眉,冷厉道,“以后没有我在旁,你不用理那个女人。” 洛瑶愕然瞪目,“不用理那个女人?” 他说的是皇后? 难道姓宁的都霸道成性,这话何其耳熟……对了,宁煜就曾说过类似的。 她苦笑一声,心不在焉应,“嗯,我知道。” 那是皇后,岂是她想不理就能不理的人。 “那你先回去休息,”他忽用力按住她双肩,凑近她耳边,郑重道,“你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吗?” 洛瑶无语,他已松开她,朝元香朗声道,“照顾好你家小姐。” 洛瑶见他眉宇戾气闪现,眸光沉了沉,脱口问,“你去哪?” 宁易非低低一笑,眉目掠转过一抹决然冷戾,“这是皇觉寺,在山中,最不缺的就是意外。” 席宛雅那个女人不是喜欢制造意外吗? 洛瑶心头一动,皱着眉,低声道,“你别乱来。” 不是她想要隐忍,而是没有万全准备之前,不要冲动将自己弱点暴露人前,反给对手迎头痛击的机会。 宁易非深深凝她片刻,眸光柔情隐隐,低低笑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纵然洛瑶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不过经过六年大病的宁世子,应该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肆意冲动吧? 心怀惴惴中,洛瑶迎来了暮色,也迎来了困意。 山里的夜,少了城池的人气与喧闹,总显得特别寂静。到了三更天,连虫鸟也熬不住困意躲在窝里不再出去觅食而沉沉睡去,天幕下皇觉寺这一片就更显得安静祥和了。 然而,就在三更一刻时分,却突然有“轰隆”一声闷响在大殿后面幽静的小院里传出。接着便是人仰马翻的惊慌叫喊声与脚步声。 洛瑶被惊醒起来,却见元香隐忍的唇角上扬,似在刻意憋着欢喜的笑。 洛瑶看见她幸灾乐祸的模样,真真大为惊奇瞪圆了眼,“外面呼天抢地的,元香你却贼笑成这模样,是不是捡到金子了?” 墨玉正睡眼惺松替她拿来外衣披上,闻言,瞌睡虫竟立时去了大半,转头盯着元香,也极为好奇道,“元香在哪捡到金子?赶紧告诉我,让我也出去捡一回金子。” 洛瑶有些失笑地瞥了眼墨玉,玉指轻轻点了点她额头,揶揄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成财奴了?”还认了真了。 元香古怪地转了转眼睛,望了望外面,又走前几步,方压着声音低低道,“小姐,奴婢没捡着金子,不过有件事比奴婢捡了金子还让人高兴。” 洛瑶瞅见她神秘兮兮却眉目带笑的模样,心中一动,也来了兴致,“什么事如此高兴?赶紧说出来让我们也高兴高兴。” “奴婢听说,是皇后那边的院子闹出了动静。”元香低下头去,灯下阴影正好掩住她眉眼流转的幸灾乐祸之色。 洛瑶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看着她,“哦?” 元香飞快瞥她一眼,又低声道,“听说她住的厢房出了点意外。”顿了一下,她终忍不住咬唇轻笑,“就在刚才,地下突然塌陷下去,那地方正是她睡的床榻所在。” “可怜见的,这半夜三更的,所有人睡得正甜呢。谁能料到在睡梦中,她那床竟随地陷掉到坑里。” 洛瑶面色不变,心却微微有些提起来。 “幸亏塌陷下去的坑洞不深,那床榻砸下去,除了将人从睡梦中惊醒外,她也就撞到一下额头而已,听说其他并无甚大碍。” 元香一口气将始末说完,听她尾音,还隐隐透着遗憾的意味。 洛瑶警告地掠了她一眼。 那个人,是皇后。 心里幸灾乐祸就行了,面上万万不能表露出来盼着那个人落得伤重不治之类的……。 扬了扬眉,洛瑶显然也心情愉悦,“知道那地陷是怎么回事吗?” 元香神色冷了冷,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淡淡道,“小姐,据说是因为底下的土质松垮,突然引起的意外。” “万幸没伤着什么人,不过据说那位被撞得额头起包,这会正在那里大发雷霆呢。” 洛瑶眨了眨眼,也露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慢慢道,“动静闹得那么大,你说我是不是该前去探望探望?” 元香犹豫一下,迟疑劝道,“她这会正嫌晦气,恼火上头,小姐若这时候过去,只怕不怎么好吧?” 洛瑶却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扶了扶发间步摇,便抬步往外走,“照我说,这时候过去正好。” 一个人恼火撒气,证明失了冷静。失了冷静,很多平日藏得极好的细节便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破绽来。 她正愁找不到机会,想不到那个人就出其不意给她制造了这么个好机会。 去到皇后所在的院子,里面的动静倒是平息了些。 不过洛瑶进去时,只见皇后沉着脸满怨怒地斜躺在软榻上。她身后,云嬷嬷战战兢兢垂着头,一脸畏惧不安的模样。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 “你?怎么来了?”皇后心情显然极为糟糕,就这样斜躺着横她一眼,不但没有起身,更连语气也没掩饰心中不耐。 洛瑶脸色一白,立时诚惶诚恐道,“臣女听见娘娘这里出了些意外,心里记挂着娘娘的安危,这才……。” 她抬头瞄了眼神色不豫的皇后,迟疑道,“臣女打扰到娘娘休息了吗?那臣女这就告退。” 人刚来就撵走,传出去,还不知会将她这皇后传成什么样。 席宛雅皱了皱眉,强行压着心头不快,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本宫横竖也睡不着,你这丫头既然来了,不如在这陪本宫说说话。” 洛瑶拘谨站在一旁,眼角似无意掠见皇后红肿的额角,连忙道,“臣女带了些利于活血化淤的药过来,若娘娘不嫌弃……?” 皇后眯起双眼冷冷盯她一眼,却转瞬又笑若春风道,“你有心了。”转头看了云嬷嬷一眼,“还不赶紧收下。” 洛瑶听着她隐隐咬牙切齿的声音,心下默默冷笑一声。 才受了这么点罪就怒意横生,她之前还三番四次差点死在这个女人手里呢!那她该气成什么样?直接两脚一伸,咽气升天去? 云嬷嬷绕过去接药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衣袖拂到皇后额头,还是皇后借题发挥,竟脸色一寒,怒声道,“怎么回事?走路都不会好好走了?” 她抬手撑向额头,却又不小心触到肿块,登时眉头拧得老高,面色越发不悦,“本宫头疼,还不赶紧拿药过来。” 云嬷嬷低低应是,连忙转身翻箱倒柜去找宫中备用的药。 洛瑶神色不动在旁边默默看着,见皇后额际青筋都隐隐露了出来,看来头疼得确实严重。而且瞧这样子,分明是旧疾,还是陈年无法治愈的旧疾。 她心思一动,就见云嬷嬷已紧张地拿了一个小瓷瓶过来,将药油倒在掌心,然后按上皇后太阳穴轻轻揉捏起来。 眼见皇后脸色渐缓,洛瑶心底疑窦却慢慢浓了起来。 她佯装漫不经心瞥过云嬷嬷随手放在旁边小几那瓶药油,一缕浅淡的气味随风飘来,她眼底的疑惑渐渐由猜测变成了确定。 这是属于提那花的气味,很淡。但也很独特,所以她才能确定。 提那花有止痛的功效,但另外的功效——洛瑶眼角瞟过那瓶子,眼神深了深。 皇后到底知不知道? 还是,皇后其实是知情者?或更深一步,是个参与者? 念头掠过,她浑身都似忽然被寒意笼罩。 就在这时,许是头痛有所缓解,皇后突地厉目扫来,盯着少女,莫测高深道,“皇觉寺的意外最近确实多了点,你觉得呢?” 第328章 滚下去 洛瑶心里咯噔一声,迎着她审视打探的眼神,缓缓道,“娘娘说得对,臣女也是这么认为。” 皇后直直盯着她又看了片刻,见她神色丝毫不见慌乱,才懒懒收回视线,不冷不热道,“本宫乏了,你先退下吧。” 洛瑶行礼告辞出去,心事却如这沉黑的夜色一样。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 回去之后,洛瑶已然没了睡意,就呆坐了一会,从皇室秘毒一线天想到了花中金子的提那花,再从提那花想到更远……。 不知不觉,天边已被霞彩染白。 洛瑶刚用过早膳,就见云嬷嬷前来传话,“大小姐,娘娘有旨,请你于半个时辰后带上所抄经文前往奉经塔。” 云嬷嬷见她面露踌躇,又加重语气道,“娘娘说了,将经文供奉在奉经塔上,受足七七四十九日天地精华,先人感受到大小姐的诚意,大小姐昔日犯下的罪孽就算消了。” 洛瑶无声笑了笑,这么说,将经文奉到奉经塔上,算是这次皇觉寺之行的最后一站? “请嬷嬷回去转告皇后娘娘,我会准时到达。” 云嬷嬷走后,元香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小姐,皇觉寺最近意外频发,难保这奉经塔到时也会出意外。” 洛瑶瞧见她眉愁目苦的模样,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明知山有虎,也不得不向虎山行。即使存在意外的可能,我也不能不去。” 而且,去了这一遭,皇后之后再也不能拿圣贞皇后的遗迹做借口留难她。 元香目光一凝,“要不奴婢先潜上去看个究竟?” “没有必要,”洛瑶摆摆手,笑得冷淡,“就算去了也没用。” 元香还想再说,少女一摆手,将话截了过去,“你随我过去就行。”至于到时,皇后肯定也不会让元香靠近奉经塔的。 为免这丫头忧心到坐立不安,就让她跟去好了。 半个时辰后,洛瑶带上经文去到颇为巍峨的奉经塔前。 奉经塔前的空地,皇后已然在那等着。洛瑶心头紧了紧,随即上前恭谨行礼,“臣女见过皇后娘娘。” “你来了。”皇后不明意味的目光漫过她身后,在元香身上扫过,眉头蹙起,“照例,你这婢女可不能随你上去。” 洛瑶心里咯噔一声,连忙低头请罪将她后面的话堵住,“娘娘放心,臣女这婢女只留在下面等着,不会跟随臣女上去。” 她瞥过皇后的脸,自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奇异神色,她立刻不动声色又抢先道,“云嬷嬷,不知时辰可到了?” 云嬷嬷瞄了瞄皇后,才应道,“就快到了。请大小姐登上奉经塔。” 皇后目光微微闪了闪,见洛瑶主动走往奉经塔门前,淡淡笑着,倒不再言语。 走在云嬷嬷前面的,是一个半弯着腰的僧人。 他走在前面,宽大的僧衣下,似乎与他的身形并不相衬。而他走路的姿势,也有点奇怪。让洛瑶不由自主多看他两眼的,是他一直低着几乎快埋到脖子里去的面貌。 阴影里,瘦削的轮廓有几分熟悉感,但因一直没有正面相对,洛瑶只能在后面看到他小半侧面轮廓,因而纵然心里生疑,还是有几分不太确定。 僧人开了锁推开门,便做出请的姿势。 “大小姐,你请进。” 云嬷嬷厚沉的声音打断洛瑶思虑,她收敛心思缓缓走进塔内。 后面,是云嬷嬷谦恭解说的声音,“这座奉经塔有九层高,又称九层塔。大小姐需将经文供奉到塔顶最上层方可。” 回旋型的楼梯,陡而直。 洛瑶踩在木质的狭窄楼梯上,听着楼板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心,反一步步沉实稳定下来。 九层高的佛塔,在天泽也算首屈一指了。 这奉经塔乃是九边形设计,每层皆设计着对外敞开的窗户,里面空间有限,墙壁处,或挂着佛像,或放着经文,或陈列着洛瑶看不懂的古物。 看得出,在这座塔里供奉的东西,都是精而贵且无法单纯以金钱来衡量价值的东西。 她望了望上面,嘴角微微勾出一抹讥嘲浅笑。皇后还真是看得起她,为了整治她,连续动用了皇觉寺里数一数二的宝贝。 先是火烧佛心楼,再是绞断钟楼内的大黄钟,现在,又来到这天泽极负盛名的奉经塔。 不知这回,在上面等着她的又是什么过不去的凶险。 这般想着,她慢悠悠一步步极缓地往上拾步。云嬷嬷就跟在她后头,一直竟也默不作声的,一句也没催促。 洛瑶略觉诧异,心里警觉随即更上升到另一个高度。 当然,也更确定最为凶险的杀着就藏在塔顶上。 大概云嬷嬷笃定她迟早会见阎王,所以这会才不急着催促。 塔内光线不算太明亮,洛瑶走了两三层,呼吸就慢慢重了起来。她故意哼哧哼哧加重呼吸,好在此掩饰下听清后面亦步亦趋紧跟的僧人呼吸。 时重时缓,时慢时轻,听起来并非气力不继,而是身上有暗疾在。而且从他的呼吸气息来听,她可以断定他身上定然是新伤。 伤患未愈,就急着来奉经塔为她引路? 她记得看守奉经塔的僧人可不只一个。 一层又一层,虽然洛瑶走得极慢,不过再慢,这九层塔也有走到顶的时候。 望着上面眩窗漏进的微薄光线,喘着粗气的云嬷嬷似乎笑了笑,“大小姐,这就要到塔顶了,请你对着正中所挂的佛像下跪叩首拜三次,然后将经文供奉到佛像下那个红漆匣子里即可。” 奉经塔的设计以九九归一为主诣,最正中的佛像所在,也就是一根大柱子后面的大幅墙体。 不过因为这塔的楼梯是盘旋斜斜向上的关系,她走到佛像前下跪叩首的话,若云嬷嬷躲在楼梯后,她便看不到了。 洛瑶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佛像周围,右前方大约一尺处,就是朝外开的窗户。不过此刻窗户是紧闭着的,左边是楼梯阴影处,若藏有什么危险物件的话,倒是不易让人发觉。 洛瑶眉头不自觉蹙了蹙,因为她一时倒看不出周围有什么可对她造成威胁的地方。 倒是身后,那个僧人的呼吸声似乎有些奇怪。 明明他们已经上到塔顶站了一会,按理说,呼吸声应该逐渐平缓下来才对。可她听着,怎么觉得那个僧人的呼吸不轻反重,而且还似乎隐隐透着某着迫切的兴奋? 她在佛像前站定,理了理衣裳,缓缓下跪叩首行伏拜之礼。 云嬷嬷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一叩首。” 洛瑶怔了一下,云嬷嬷的声音似乎有点抖啊。 她的心,突地提到了嗓子眼。 有古怪。 借着下伏片刻,她倒着极快地掠过后面两人脚尖。 没有异状?竟然没有异状! 她又怔了一下,缓缓直起身来,闭着双目状似虔诚对着佛像念念有词。 阖垂的长睫下,却留了一线微光在警惕着背后两人。 “二叩首。” 洛瑶仔细辩了一下,云嬷嬷的声音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她皱了皱眉,转着眼睛慢慢沉思。 “三叩首!” 洛瑶纤细的身影在佛像前弯了又直,直至她三叩首完毕,身后仍没什么动静。她疑惑时,听得云嬷嬷又道,“请大小姐将经文供奉到佛像下的红漆匣子里。” 洛瑶双手捧着经文,一步步小心仔细走过去。 眼看着,一步、两步离佛像越来越近,离右前方那扇紧闭的窗也越来越近。 却在这时,身后空气似乎突然一滞。 微弱的寒光自僧人宽大的衣袖下慢慢地,似一条毒蛇般一点点往外露出来。那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此刻,那锋利的尖芒正正对着洛瑶后心。 洛瑶背后没长眼睛,自然看不见后面生出的杀机。 云嬷嬷瞅着那微弱的冰冷寒芒,心呯呯的乱跳得慌。 僧人嘴边似乎已经迫不及待露出一丝狞笑,他兴奋的残酷的目光已牢牢盯住少女后心,只要他再上前一步,只需一步,就可以将匕首狠狠刺入她后心。 然后,她会因为失足撞破窗户摔下高空,不幸从这奉经塔坠亡。 但是,就在他呼吸不自觉加重的瞬间,在他脚尖朝前挪动的瞬间,左边楼梯的阴影处,突然有道幽幽的冰冷如铁的目光凌厉射来。 僧人一心沉浸在将洛瑶手刃刀下的快意里,压根没留意到这空寂的高塔里,还有人早一步隐藏在旁边默默窥着他的动作。 云嬷嬷却在时刻注视僧人动作的时候,浑身不自觉僵硬起来。 那犹如地狱迸出的森冷目光,不是刀不是剑,但却胜似刀剑。 云嬷嬷被那目光掠过,立觉浑身发寒。 这时,僧人压抑不住兴奋已往前迈了一小步,他袖下匕首又多露了一寸出来。 本该心无旁骛将经文奉到佛像下面红漆匣子的少女,却似突然遇上什么为难之事,就那么出其不意地侧过身,下巴微微一抬,锐利又冷厉仿佛深悉一切的目光就那样直直地极震慑地朝云嬷嬷扫了过去。 第329章 看你不顺眼 云嬷嬷腿脚同时发软,一个跄踉,竟失了平衡直直往前栽去。 她这一扑,又重又狠又急,以至前面全身心都放在洛瑶身上的僧人根本来不及任何动作,就被她一扑一个准。 没有丝毫悬念的,僧人被云嬷嬷扑倒压下再加猛烈撞击,两人竟同时骨碌碌滚到楼梯处。左边楼梯的阴影里有人袖下生风,轻柔的,似乎不带一丝力度的风无声无息朝他们拂了过去。 洛瑶双目蓦然瞪大,就见两人似捆成一团粽子般,没有一丝凝滞,十分干脆利落地顺着旋转的楼梯“呯呯咚咚”地一路往下滚。 洛瑶凝神静听,大约过了足足半盏茶功夫,估计那两人已经滚下三四层塔下,那阵让人心底发毛的声响才渐渐弱下去。 她无声勾了勾唇,眼里冷意如雾,隐隐飘过又瞬息散去。又等了一会,她才扶着楼梯,佯装惊讶担忧的样子,向着下面探着脑袋,大声询问,“云嬷嬷,你们怎么样了?怎么如此不小心滚下去了呢?” 下面,有压抑的沉闷的哼哼唧唧呼痛声隐隐约约传上来。不过,云嬷嬷并没有回应她,想来眼下即使没有痛晕过去,只怕也痛得说话不利索了。 又听了一会,似乎外面有人匆匆进来将云嬷嬷与那僧人抬了出去。 听着来去匆匆的脚步声,仍旧滞留塔顶最上层的洛瑶有些想笑,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的怅然。 半晌,她望着楼梯旁幽幽阴影里,轻声叹道,“看来人家彻底将我忘了。” 她偏着头,目光亮亮地看着自阴影里走出的男子,又嘀咕一声,“也许,顺便将我锁在里面,让我尝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也有可能。” “有我在,什么锁能难得住你?”男子低笑走近她,细细打量她片刻,直至确定她完好无碍之后,蔚蔚幽深的眸光突地荡出一缕恼意,“为何刚才不让我结果了他们?” 洛瑶看他一眼,神色莫名垂下眸来,淡淡道,“你看出那个僧人的身份了?” 宁易非点头。她苦笑一声,慢慢道,“弑兄这种事,能不做还是不做的好。” 宁易非双眸眯起,微愠的眸光中含着一分不赞同,“不是你要杀他,是他自己害人不成反害己,怨不得别人。” 刚才,若非她刹那侧身回头,那个假僧人对她出手不成,自然就会因为失足撞破窗户摔下高空,然后坠亡。 那是他们为洛瑶设计好的结局,若是结果换个人,想必也不会有太多人介意的。 至少,他就绝不会介意。 洛瑶蹙了蹙眉,明显心绪不佳,“如今经文已经供奉在这高塔之上,皇后留难的借口已用完。何必再陡生枝节给她制造机会。” “若在最后关头出了人命,只怕这皇觉寺我们还得继续待下去。” 少女摇了摇头,面色带了一丝憎恶,“这地方,我如今一刻也不想多留了。” 三番四次被人费尽心思夺命,这地方可绝不是什么让人回忆愉快之地。 宁易非凝视她片刻,看着她发白的小脸,终微微叹息一声,“既然你不喜欢这样,那这回饶过他们便罢。” 待到洛瑶再回到厢房,却听闻皇后留下口讯,因凤体欠佳已先行离开。 既然皇后已走,洛瑶自然更不想在皇觉寺待着。 趁着收拾行装的空隙,洛瑶沉吟片刻,问道,“对了,元香,云嬷嬷与那僧人后来如何?伤到要害了吗?” 元香想了一下,才答,“奴婢看来并不怎么严重,除了暂时不能走路之外,他们根本没伤到内腑。” 也就是说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了。 洛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便略下这事不提。 待回到府里,也懒得打听洛成玮的消息。反正那个人是死是活,对她已经影响不大。只要他不再犯在她手里,她也懒得理会那个人。 不过有件事,却从那一夜,她皇后所用那瓶药油辩出提那花气味开始,就一直盘桓在她心头。 这一日,洛瑶在花园里遇到久未露面的洛冬玫。 新雨过后,花园里还有未曾干涸的水坑。 洛瑶眸光一闪,悄然朝元香递了个眼色。那眼色……元香当然看得懂,不过其中含义太让人意外,所以元香还愕了一下。 眼见洛冬玫正迎面走来,元香又确认地看了眼洛瑶,这才悄悄踢了颗石子出去。 “噗”的一声,石子轻轻打在洛冬玫膝盖上,她双膝一软,身子立即不受控地倒了下去。 洛冬玫栽倒的地方,正正是不深不浅的水坑。她一身杏黄的漂亮描边刺绣衣裙,毫无疑问弄了大片污脏水渍。 “啊,我的裙子,我的新裙子!”大概刚才那枚石子打到她膝盖时,她脚下正踩在不平的地面,还以为是自己站不稳才跌倒,根本就没意识到被元香暗中算计。 她在那边撒泼地哭闹咒骂着,洛瑶含笑施施然走了过去,在丈余远的地方站定,目含讥嘲居高临下看着她,轻蔑地笑了笑,“这不是五妹妹吗?不就弄脏了一条裙子而已,在这大吼大叫什么呢!” 洛瑶掠她一眼,扭头看了眼神色惊讶的墨玉,继续装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态势奚落道,“哦,不说我都忘了。墨玉,五妹妹每月的月银是不是只有三两?” 墨玉有些傻眼地点头,洛瑶瞟了瞟脸色青红交加的洛冬玫,又轻漫地勾了勾唇,一脸同情的模样,悠悠道,“这也难怪五妹妹会大发雷霆了,毕竟这套春裙,没有四五十两银子可做不来。心疼也是应该。” 她故意叹了口气,继续刺激洛冬玫,“五妹妹也是知道我们府里的情况,这套裙子脏了,还是赶紧回去换下来洗干净吧。洗干净还可以继续穿,对了,就我们府里的情况,说不定这套裙子还得穿到明年。” 洛冬玫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洛瑶一反常态冷嘲热讽下,居然忘了站起来,就这样傻楞楞坐在地上瞪圆眼珠盯着洛瑶。 洛瑶心里有些不耐,心里自嘲一句,看来她还真不是做落井下石的料。 居然挑拨半天,都没挑起洛冬玫火气。 “或者五妹妹问继夫人拿私房钱补贴一下,自己再去裁套新的裙子也行。”洛瑶皱着眉又叹了口气,一脸愁苦无奈的样子,继续道,“总之我们府里的情况,五妹妹这套裙子,我是爱莫能助了。” “洛瑶,你这个贱人,你将我母亲的钱都榨干了,还在我面前哭穷!” 洛冬玫终于回过神,狼狈爬起来,指着洛瑶鼻子就骂,“你就是个灾星,一出生就给府里带来不幸。这些年你怎么不死在外头?你看看你回到府里之后,将这个家弄成什么样子?我姐姐她死了,哥哥也……,就连母亲也被你气得卧病在床!” “你这个灾星,最该死的人是你,你怎么不去死,还在这耀武扬威折损我们府的气运!” 洛瑶眼神一沉,盯着她,慢慢冷笑起来,“洛冬玫,这些年你的礼仪都学到狗肚子去了?” “还是以继夫人本身的资质,只能教出你这样目无尊长不知轻重的东西?” “你敢骂我!”洛冬玫气恨了,大概出生的时候忘记长脑子,所以在洛瑶面前无论吃多少教训都不长记性。 她瞪着眼,竟然黑着脸不管不顾扬手冲洛瑶奔了过去,“你这个贱人,你怎么不去死!” 洛瑶连眼皮也没动一下,脸上笑意未变,就这样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等着。不过有元香在,洛冬玫哪有机会真冲到她身前。 在掌风扫落洛瑶脸颊之前,就见元香一晃,接着便牢牢架住她手腕往后反方向一折,只听得“咔嚓”一声,腕骨折断,她立即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见到长姐,不尊重不行礼也就罢了,竟还粗言秽语辱骂不止,还对我动上手。”洛瑶微微眯眸,冷哼一声,满目冷厉盯着她,“今天我折断你的手,你服是不服?” 洛冬玫已经痛得眼泪鼻涕一齐流了,虽然被她狠厉的眼神与森然的语气所慑;但她从小蛮横惯了,骨子里养成的唯我独尊的骄横意识,哪里是一朝一夕可以改掉剔除的东西。 她震了震,惨白着脸,声声痛苦嚎叫着,却仍极其怨恨地瞪着洛瑶,咬牙切齿道,“服?你这个灾星,贱人,你就算把我打死,我也不会服你。” 说罢,她愤怒之下竟然忘了疼痛,又红着眼再度朝洛瑶冲了过来。 “五妹妹,你这勇气确实可嘉。”洛瑶冷笑一声,仍旧站在原地没动,“不过这举动未免太过不智。” “什么智不智见鬼去吧,我对你已经忍够了!” 可惜,她愤怒得像狮子也没用,到了洛瑶跟前,元香轻轻一抬手就能将她毫不留情挡回去。 “很恨我?确实恨不得我死?”洛瑶盯着被元香挡着寸步不能进的洛冬玫,淡淡的口吻带出最深的轻蔑,缓缓道,“可惜,你没这能耐,只能继续在心里干恨着。” “贱人,你走着瞧,迟早我会让你好看。” 洛冬玫红着眼,不甘地大吼,“若没有元香这个贱婢,你早死百八十遍了。” “要我好看?”洛瑶凉凉地看着她,“如何要我好看?依靠你那个已经病成一把骨头的娘吗?” 长睫阖下,在她脸颊投下薄薄阴影,阴影柔和美丽,她淡淡出口的话却如利剑一样伤人,“还是依靠你那个不男不女的好哥哥?” 第330章 死到临头 这样恶毒刻薄的话出自笑意淡淡的少女口中,连墨玉都惊得呆了呆。 偏偏洛瑶还云淡风轻,没事人一样瞥了眼洛冬玫。 洛冬玫更是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你……你个贱人,你……!” “我怎样?”洛瑶冷冷睨着她,“你骂人能不能换个新鲜的词,一口一个贱人,你说着不觉烦,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再说,我若是贱人,你娘暗与姐夫苟且才生下的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洛冬玫身后的丫环眼见她气得面色发青,大有就要晕倒的架势,立时惊慌上前扶着她劝道,“小姐,你的手要紧,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你让开!”洛冬玫怒极一把将丫环甩开,但因用力过猛,随即痛得呲牙咧齿。 洛瑶冷笑一声,懒得再与她纠缠,转过身慢悠悠走了。 洛冬玫还不肯服输冲着她背影怒吼,“洛瑶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让你好看。” “别光说不练,有本事就拿出来让我瞧瞧。”悠悠远去的背影,风里还传来她淡然又轻蔑的声音。 洛冬玫气得想冲过去狠狠撕碎她,可惜视线触及冷面神一样的元香,她不禁眼神一缩,即使咬碎牙根也没有勇气再冲过去。 待到大夫将她的腕骨再接好,她立刻迫不及待一把鼻涕一把泪奔向赏微居找继夫人哭诉去。 “母亲,母亲,你快救救我,快救救我,你再在屋子里躺着,你女儿我就快要被人欺负死了。” 继夫人听闻她呼天抢地般的哭闹声,哪里还能在屋子里躺得住。以前洛雪琪还在的时候,继夫人几乎将全部心血都寄托在洛雪琪身上。但眼下,她已经失去一个优秀的女儿,哪里还能不管洛冬玫。 “冬玫,你进屋说话。”继夫人起得急,一下床就连连不停咳嗽起来。洛冬玫在外面虽听得清清楚楚,不过她心里只想着自己,根本就没将继夫人的病情放在心上。 甫一奔进屋,立即就皱着眉头嫌弃道,“这屋子怎么那么大一股药味,我待不住。母亲你赶紧出来,我在厅里等你。” 墨秋言只觉心里凉凉的,又堵得难受。这就是她的女儿……。 在屋里服侍墨秋言的沈嬷嬷见状,垂着眼轻轻摇了摇头,五小姐这没心没肺的样,也不知随了谁。自己亲娘都病得下不来床了,平日不到近前侍疾倒就罢,如今来了,前脚踏进屋,嘴上嫌弃一句,后脚立时缩回去。 还是来寻夫人撑腰呢,连近床扶一下夫人都做不到! 沈嬷嬷心里感叹着,扶着墨秋言起来穿戴整齐,又扶着她出去外面的前厅。 洛冬玫已经收了泪,刚刚哭过的双眼红肿得像核桃。见等了半晌墨秋言方姗姗来迟,立时就黑着脸埋怨道,“这两步路的距离,母亲你怎么走那么久。” 末了,皱眉上下打量一眼墨秋言,又恼道,“就是蜗牛,爬了那么久也该爬过来了。” 继夫人立时重重咳嗽起来,洛冬玫还在旁边横眉竖眼冷冷看着,别说近前替她顺一下背,就连假惺惺的好话也没一句。 墨秋言直咳得咳出了泪,洛冬玫在旁看着只显越发不耐。沈嬷嬷见状,忍不住轻声道,“五小姐这样年轻,自然生龙活虎让人羡慕。” 这是暗讽洛冬玫刚才还大哭大闹要死要活,眼下却没事人一样冷眼看着自己亲娘受苦。 以洛冬玫缺少脑子的直肠脾性,哪里听得明白沈嬷嬷暗讽。 反倒墨秋言面色一黯,也没责怪洛冬玫或沈嬷嬷,待咳嗽声渐渐低了些,方看着洛冬玫,有气无力道,“你刚才嚷嚷什么?谁欺负你了?” 墨秋言实在太了解这个女儿的脾性,在府里,向来只有她蛮不讲理欺负别人的份,什么时候有人欺负得了她。 因而问这话时,继夫人心里确实有些惊讶。至于洛瑶,不过在她脑里一闪便过,洛瑶清高着呢,绝不会干什么留人话柄的小打小闹。 “还能有谁?”提起这事,洛冬玫立时红着眼,咬牙切齿道,“现在府里除了洛瑶那个贱人,谁不夹着尾巴做人!” 继夫人诧异侧目,“你是说洛瑶欺负了你?” “就是她,”洛冬玫带着哭腔冲她扬了扬手,“瞧见我这手没有?骨头都被她折断,差点就废了。” “我不管,你赶紧想办法弄死她。” 继夫人皱了皱眉,有些气急败坏地环顾一眼四周,沈嬷嬷见状,随即识趣的将屋内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胡说八道,她是你长姐,姐妹间拌两句嘴怎么就要死要活了!”继夫人扬声故意喝斥她。 洛冬玫哪管她做戏还是真斥,闻言,立即又急又怒腾地站起来,“这是拌两句嘴吗?她害死了姐姐,又废了哥哥,你还要忍辱负重维持你的好继母形象?” “你是不是等着她将我和明珲也害死了,才会醒悟?” “坐下!”被她指着鼻子骂,继夫人也怒了。冷眼一瞪,极具威严喝道,“没大没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洛冬玫被她喝得一楞,记忆中似乎极少看见自己母亲露出这副骇人的样子,竟一时被墨秋言凌厉的模样给镇住了。 不过一坐下,她立时故态复萌,“母亲,你赶紧想办法弄死那个贱人吧,我受不了,我忍够她了,你知不知道她刚才在外面骂得多难听。” 墨秋言楞了一下,她有些难以想像洛瑶也会口出恶言骂人。 洛冬玫见机,立时恨声怂恿道,“听说你跟皇后的交情很好,你让她直接一道懿旨赐死洛瑶那个贱人得了。” 继夫人顺口应,“就算有交情也不能……。” 她掠一眼外面,立即谨慎住口,“你在哪听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皇后娘娘怎么可能跟我有交情,你别在这胡思乱想了。” 默了片刻,她严厉警告道,“以后见到洛瑶,你好好跟她相处,她身为长姐,定然不会与你计较的。” 她已经失去一双子女,不管怎么样,不能再让冬玫与明珲也折在洛瑶手里。那个邪气的丫头,就由她来想办法对付吧! 半个时辰后,青玉轩。 元香将在赏微居发生的一幕一字不漏复述给洛瑶。 洛瑶捧着杯子在手里转了半天,才似笑非笑慢悠悠吐了一句,“好,我知道了。” 元香微微瞪目,就这样? 特意作弄洛冬玫将人激怒得像头狮子还弄断手,最后就是为了这个? 元香心里疑惑堆积如山,不过见洛瑶面色并不好,诸般念头在心里转了几转,终没有问出口。 过了两天,洛瑶决定去一趟临渊水榭。 马车辘辘驶在单调的官道上,墨玉还满腹疑惑。看了看靠着软绒迎枕歪头沉思的少女,她轻声道,“小姐,现在去临渊水榭既没有诗会也没有其他活动,我们去哪里干什么呢?” 洛瑶懒洋洋瞥她一眼,笑道,“没有诗会有什么要紧,有奇花园与异草屋就够了。” “况且,真有其他活动,临渊水榭就像京城这样热闹喧嚣,我反倒不稀罕去了。” 墨玉静了一会,“奴婢还以为小姐在山中住了十几年不喜欢清静。” 所以还不到十岁,便每年都往外跑,而且之后在山中逗留的时间一年加起来还没有一个月。 洛瑶双手抱膝,目光放空,神色透着怀念,“此一时,彼一时。” 墨玉想起临渊水榭的好景致,随即又高兴起来,“这么说小姐这次还会住进雪屋?” 洛瑶有些失笑地瞥了眼墨玉,这丫头,还真以为她去临渊水榭是玩去了!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剧烈地晃了晃,接着就发出长长急煞滑停的声音。 元香护着洛瑶,墨玉一时没坐稳还被撞了下脑袋,车一停稳,她立时恼火掀开帘子叱道,“怎么回事?” 车夫是个憨实汉子,被她横眉竖眼的瞪着,只好卑微地陪着笑,“墨玉姑娘,对不起,对不起,前面有棵树挡着路中间,一时没看清,才急停的。” 说罢,他又朝洛瑶一个劲道歉,“对不起大小姐,小人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小人一回。” 洛瑶凝神听了一会,眯着眼眸淡淡打量他一眼,道,“这是什么地方?外面听起来似乎很清静。” 车夫眼神闪了一下,随后谦卑地笑答,“回大小姐,这是雁回峰。今日出行的人可能少一些,所以没什么人声。” “雁回峰?”洛瑶慢慢坐直身子,暗对元香使了个眼色,平淡的声音依旧无甚异样,“我去年往临渊水榭似乎没经过这条道路?” 车夫原本僵硬斜侧的姿势,在不动声色扳转,逐渐扭向车厢面对洛瑶,“大小姐并非在京城长大,对附近的道路肯定不太熟悉。” “去年往临渊水榭没经过这条道路,那是因为去年更多人走另一条近道。” 洛瑶的视线,暗含七分警觉三分怀疑慢慢落在他护在腹前那只手上。他的腹部,竟然微微鼓起。 她目光夹杂一丝凉意,轻声问,“是这样吗?” “但眼下前路被断树所挡,你看怎么办?你一个人能搬开那棵挡道的树吗?” 车夫倏地抬起头来,奇怪地看了眼洛瑶,笑声突变,“不需要搬了!” 洛瑶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眼睛立时缩了缩。 第331章 你去死吧 墨玉见他忽然扳过身来,还极端无礼抬头直视洛瑶,登时大为恼火,“你这人怎么如此没礼貌!” 不待她话落,车夫已倏地将从腹部拿出的包裹往车厢一晃,“我就没礼貌了!” 墨玉还想再说什么,身后的元香已眼疾手快一杯茶泼在了车夫突然举来的包裹上,在车夫呆怔间,还嗖的一掌劈出,将那包裹扫落旁边的悬崖下。 在车夫不及反应的瞬间,元香一气呵成将他一举制住。 墨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半晌,才茫然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洛瑶冷冷一笑,“没什么,就是他偷偷藏了火药包在身上,准备将我们主仆几个在这一窝端了而已。” “火药?”墨玉大骇倒退。 洛瑶点头,“就是刚才元香劈落悬崖的东西。被淋了茶水,且没有引火,估计炸不起来,你不用担心。” “说吧,谁指使你?”洛瑶平静地盯着车夫,就这样闲闲坐在马车里,连姿势都没换一个。 “没有人指使。”车夫奇异地看她一眼,狞笑道,“是我自己想让你死!” 洛瑶淡淡道,“这么说,你是不想活了。” 车夫合上嘴。洛瑶凉凉睨他一眼,又淡然道,“难道你还指望车底下的火药将我们炸得粉身碎骨?” “淋了水,又没有人点火,它还能自爆不成?”少女微微一笑,看着车夫的澄澈双眸终透出些许寒意,“既然你不想说话,那就永远也不要说了。” 话落,她看了看元香。元香会意,立时伸手要拎起车夫往悬崖下扔。 “等等,你是怎么识破我的?又是怎么知道车底下藏有火药?”到了这地步,车夫也不开口求饶了,他自知求生无望,只求能死个明白。 洛瑶淡淡一笑,“这个么?只能告诉你,我这个人对一切异常都十分敏感。” 只要有异状,她肯定会提防。 “至于更多的,你还是留着去问阎王吧。” 吧字尾音刚落,元香已毫不犹豫封了车夫哑穴,然后将人像块树叶般往悬崖下一甩。 车夫的身体除了惊起飞鸟一片外,并没有对这世上带来更多痕迹。 墨玉愣愣傻了眼,老半天都回不了神。久久,才慢慢眨动眼睛,却又有些后怕地瞥了眼洛瑶。 “觉得我太残酷?”只一眼,洛瑶就知道她藏着惧意的闪烁目光代表什么。 “你可知刚才若非发现及时,现在我们几个早就被炸得魂飞魄散。”念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洛瑶总不忍在墨玉心里落下什么阴影,只得皱着眉头耐住性子解释,“而且,他本来就一心求死。” “你以为以刚才近距离的情况下,他点燃火药之后,还能活命?” 神色淡漠地摇了摇头,洛瑶收回视线,颇有些倦怠地闭上眼睛。 元香恼怒地剜了墨玉一眼,为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惹小姐不快,真是越活越回去。 “小姐,奴婢先下去看看情形。”元香警告地瞪了眼墨玉,就准备跳下马车。 原本神情松懈闭目的少女却忽地张开双眼,警觉道,“先别急。” 元香见她神色凝重,立时警惕地退回她身边。 虽然元香武功不错,但对于危险的直觉,有些时候她确实比不上洛瑶。 洛瑶倾听了一会,脸色竟微微变了变。 “大小姐,你们还是下来吧,别在车上躲着了。” 墨玉脸色一白,元香右手已按在剑柄上。洛瑶听着外面隐约的“呜呜”声,十分无奈地低叹一声,示意墨玉挑起帘子,“我们下车。” 墨玉困惑看着她,不过这时候却不敢多言。元香显然也听出外面情况不妙,她一手提着剑一手护着洛瑶,从眼神到动作,一切都是稳稳的,没有丝毫被意外惊扰的慌乱。 洛瑶暗中点了点头,率先出了马车。 三人下了马车,就见两个蒙面人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自山中林子转出来。 洛瑶定睛细看那个被绑的人,眼神骤然冷如冰块。 墨玉失声低呼,“三少爷?” 被两个蒙面人押过来的,正是智力如幼儿的洛长健。由于此刻双手被反翦背后绑着,又被塞着嘴巴,是以在蒙面人粗暴推搡中只能不停发出痛苦的呜呜声。 洛瑶袖下拳头渐渐攥紧又慢慢松开,半晌,望着缓步行来的蒙面人,冷声问道,“你们想怎么样?” 其中一人冷笑道,“大小姐,以你的聪明,既然认出了三少爷,又怎么会不知道我们想要怎么样。” 身形略瘦的蒙面人接着道,“第一,让你的婢女元香立刻在我们面前拔剑自裁。” 洛瑶微微眯眸,面无表情抿唇听着。 “第二,她死了之后,你拿她的剑在我们面前自戕。” “第三嘛,”那略瘦的蒙面人两眼眯成一条缝上下打量了墨玉一眼,那眼神说不出的猥琐。他还未开口,洛瑶心里的杀意已涨到另一个高度。那蒙面人的目光在墨玉身上来回打了好几个转,似乎已经将墨玉剥光了在慢慢品尝一样。 好半晌,才收回垂涎欲滴的视线,意犹未尽道,“让墨玉姑娘陪我们兄弟俩一场。” “若最后她侍候得我们哥俩满意了,三少爷这傻子,我们自然会放了。” 洛瑶眯了眯眸,双目澄澈明净,自其中流转出来的波光,绝对看不出一丝火气。她甚至还弯了弯唇,微微笑了笑,“两位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 “不过你们认为这算盘能打得响吗?” 少女淡淡笑着,一步步漫不经心朝他们走去。 “我和元香都死了,谁知道最后你会不会连长健也一起杀?”她脚步未停,笑语盈漫,从她脸上完全寻不到一丝面临绝境的慌乱,“你们觉得,我今天忘记带脑子出门了吗?” 最后她娓娓笑音一转,瞬间化为最凌厉的刀,两个蒙面人被她气势所慑,一时竟惊得愣了愣。 洛瑶又缓缓走近数步,其中一个蒙面人终于发觉她的动作,立时又慌又怒喝道,“你站住,再过来的话可别怪我对你弟弟不客气。” 少女扬了扬眉,瞄着手背青筋突起的蒙面人,轻描淡写道,“不客气?” “你想怎样不客气?直接点燃他胸前绑的火药包?还是在他身上划上几刀?” 蒙面人似乎愣了愣,随即胸有成竹哈哈笑道,“你看出来了?” 洛瑶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是呀,我看出来了。不过看出来又如何?你真敢点燃他身上那东西吗?你确定引线够长?确定点燃的时候你能跑得掉?” “哦,还差点忘了提醒你,可别一个激动忘了他现在是你手上最有力的人质。若杀了他,你们还能拿什么来威胁我?” 蒙面人又愕然沉下脸,目露凶光盯着她不语。 少女又慢悠悠道,“所以,在我没死之前,他万万不能出事。”她目光淡然落在蒙面上手里握着的刀,丝毫无惧寒芒闪烁的利刃,仍浑不在意道,“还有,容我提醒一句,你们最好别试着伤害他。你们在他身上划多少刀,我敢保证,定会在你们身上双倍讨回来。” 虽然她说得平静闲漫之极,可两个蒙面人却没人敢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 洛瑶见已将两人震住,仍不紧不慢继续往他们走去,“现在,我们来商量商量这事怎么了结。” 墨玉与元香对视一眼,见洛瑶此刻完全反客为主掌握了主动权,便站在原地没动。 少女沉吟片刻,似乎果然在认真思考一样。 “你们的目标是我,不如先将我弟弟放了,让我两个婢女带着他先离开。至于我,自然就留在这任你们两人杀也好剐也罢。” 洛瑶说话间,又走近了几步,那两个蒙面人挟持洛长健过来,本是欲令她投鼠忌器的,现在反过来这洛长健却变成了他们顾忌所在。 两人押着洛长健一步步后退,一面警惕地盯着她,“你站住,有什么话好好说。” 这话,从这两个蒙人口中说出来,实在太令人想笑了。 不过墨玉瞄见洛长健还在二人手里,心情立即再度紧张起来,最终没敢笑出来。 洛瑶听话的站住了,“不过有一点我必须先声明,你们对我要杀要剐随你们,但别指望我自己动手自戕。你们不知道,我这个人最怕疼了。” 连死都不怕,还会怕疼? 两个蒙面人极度怀疑地紧盯着她,其中一人道,“你真愿意换下你弟弟,自愿让我们杀掉?” 少女似乎十分无奈地低叹一声,又痛苦又无助地吸了吸鼻子,看她的模样似乎快要难过得想哭一样,“实话说,没有人会愿意去死的。可我知道,若我不换下长健,你们肯定连他也不会放过。既然横竖都要死,能活一个总比大家一起死要强。” 这话听着似乎有道理。 不过两个蒙面人交换一个眼神,立刻由体形略瘦的蒙面人再与她交涉,“让我们先放了洛长健也行,不过你得先让元香自裁!” 洛瑶眉梢一挑,冷笑着断然拒绝,“不可能。你们若想要我的命,为了我弟弟,我可以给。但想要她的命,那这事就没什么可商量的了!” 第332章 正好替她试毒 两个蒙面人愕然瞪眼,难道在她心里,元香一个婢女的性命比洛长健这个同胞弟弟还重要? 洛瑶冷笑一声,十分“好心”地替他们解惑,“并非元香的命就比长健的命重要,而是她活着才能保证长健不会在我死后遭你们毒手。” “你觉得,除了傻子外,还有谁会愿意做赔了夫人又折兵之事?” 两个蒙面人沉默片刻,瞧神情,竟有些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洛瑶瞧出两人眉目犹豫之态,当即继续以漫不经心的姿态,淡淡道,“你们不敢亲自出手取我性命,反要求我在你们面前自戕,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你们是仆我是主?” 按照天泽的律法,仆人弑主一旦被查实,那是诛连九族的大罪。 两人闻言,竟同时不可抑制地震了震。 洛瑶心中一动,继续道,“若你们俩是为了钱财来杀我的话,我可以付你们三倍的价钱。” 她故意顿了顿,没错过二人发亮的眼神,这才继续道,“而且,我一不要求你们吐露这次的雇主,二也不要求你们再为我办任何事。” “只要现在将我弟弟放了,这笔交易就成交。”她微微笑着,脚下一步步不动声色靠近,“你们在挟持长健之前,一定已经想好退后了吧?你们难道不是想着冒险捞一笔就远走高飞过你们逍遥日子吗?” “现在摆在你们面前有更划算的买卖,一不用杀人二还能获得更丰厚的钱财,难道你们反要舍易就难?” 洛瑶从两人眉目看出他们已完全动摇,她心里冷笑一声,继续步步走近,嘴上还在不停抛出各种诱饵游说着,“你们既然知道我身份,那就该清楚现在整个安国公府都是我当家。” “再加上我母亲生前留下的嫁妆,可以说在安国公府,眼下应该没有人比我更有能力能眼也不眨就出多三倍价钱。” 墨玉已经由刚开始的紧张担忧变成了惊讶,甚至放松。 看来这两个蒙面人,其一心志不坚;其二贪财之心更盛于杀人。 小姐有句话说得对,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叫事。眼下看来,这两人分明已经被小姐凭空画出的大饼诱得动了心。 不过墨玉的紧张的心情虽略有放松,但在洛长健未救回来之后,她的心仍旧悬着。 至于元香,看着那素衣少女,淡笑之间将蒙面人心防击得节节败退。心,倒是不惊不喜。但从头到尾,从她墨黑的眼底就没看到过慌乱。 唯有右手,握着宝剑的右手,那进攻敌对的手势一定分毫未变。 两个蒙面人交换着眼神,这下沉默的时候有点长。 洛瑶也不着急,她从来都懂得财帛动人心的道理。完全不为钱财所动的人不是没有,但这样的人在世间本就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就她简单几句话便面露犹豫这两人,很明显跟凤毛麟角完全搭不上边。 所以,她并不怎么担心他们目前的处境。 只要诱饵够大,贪吃的鱼儿总会上钩。 “怎么样?两位觉得我这个提议如何?” “若是两位担心我说话不算数,担心事后拿不到银子的话,这个……两位实在无需过虑。”少女笑了笑,忽扭头唤道,“墨玉,将我们带的银票拿过来。” 墨玉故意露出犹豫的模样,大声道,“小姐,这……若是他们拿了银票不放人怎么办?” 洛瑶嗤笑一声,轻叱道,“别胡说,我相信他们。” 洛瑶故意半眯眼眸掠了掠他们,“再说,他们既然拿到银票,还带着长健干什么呢?既不能杀,带着逃跑又累赘,还得出钱出力照顾他。” “谁带着,谁傻!” 墨玉慢腾腾地掏出银票数了数,但仍踌躇着不肯过来,“小姐,奴婢怕……。” 洛瑶脸一沉,怒目瞪去,轻斥道,“怕什么怕,元香,你将银票拿过来。” 银票在墨玉手里,她却似揣着烫手山芋一样,闻言,立即忙不迭将银票一把塞到元香手里。 元香望着洛瑶,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拿起银票扬了扬,就欲往洛瑶那边走去。 其中一个蒙面人立刻不安地大声喝止她,“你站住。” 元香无声挑了挑眉,脚步放缓,但询问的目光落在洛瑶身上。要不要过去,她当然得看自家小姐的意思。 洛瑶眸光一闪,微勾唇角会心轻笑。看来这两个蒙面人,相当忌惮元香啊。 也就是说,他们自己深知就算两人加起来也不是元香对手。 心里冷笑一声,她面上露出诧异的神情,视线在蒙面人手上溜了一弯,方朝元香道,“你还是将银票交给墨玉带过来吧。” 说罢,她又定睛看着两个蒙面人,“我相信两位拿了银票,肯定不会食言的。” 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两个蒙面人飞快地交换一个眼神,其中一人道,“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子? 洛瑶心里冷笑,有蒙面挟持他人为私利的君子吗? 墨玉被逼无奈破着头皮再度揣着银票,但一直磨磨蹭蹭老半天也没走过来。 洛瑶似是终于等得不耐烦,皱着眉冷喝了一句,“你赶紧呀。” 墨玉白着脸,双目盛满畏惧,一步步探近洛瑶,眼角还不时瞄向两个蒙面人,“小姐,银票给你。” “我们带的银票全部都在这了。” 洛瑶拿了银票,还怒斥她一句,“行了,瞧你这点出息,赶紧回元香身边去。” “两位,这里是六千两银票,你们一人三千平分吧。”洛瑶将银票分成两份,递过去之前眼底还流露出几分肉疼不舍之色。 待两人伸手抢过银票,她又拿了枚玉雕出来,迟疑一下,才缓缓道,“若是还不够,你们可以拿着我这枚印鉴去大通钱庄再取。” “现在,这枚印鉴你们谁愿意拿?” 两个蒙面人心头狂喜,她连问也没问对方出的价钱,直接就掏了六千两银票给他们,现在还有印鉴……。 那是安国公府的印鉴,有了这小小的东西,大通钱庄的钱岂非任取任予? 洛瑶微垂眼底掠过淡淡讥讽,真是见钱眼开到不知死活的家伙。她的印鉴是那么好拿的么? 安国公府的钱,也是他们两个宵小能花的? 两人盯着她挂在指尖不停晃悠的墨绿色印鉴,眼底都放着光,但同时也露了一丝犹豫。很显然,都知道这印鉴易拿,大通钱庄的钱却不好拿。 一个不小心,安国公府就能通过这枚小小印鉴追踪到他们踪迹。 “怎么,两位不想要吗?”少女面上露出淡淡遗憾浅浅无奈,“那我将它收回去了。” 她慢悠悠说着,眼角不着痕迹盯着二人双手,“银票已给你们,现在你们该守信用放了长健了吧?” 两个蒙面人迅速交换着眼神,体形略瘦的蒙面人显然较为擅长口舌,“大小姐,这三千两银票是不少,不过……。” 还不过? 少女心里冷哼一声,已默念到十。两个还企图再敲一笔的蒙面人,果然在此时应声而倒。 眼见两人同时全身僵硬呯的倒地不起,墨玉这才露出笑脸,欢欢喜喜奔跑过来,“太好了,终于放倒这两个坏蛋了。” “让我来看看这两坏蛋都长什么德行。”她愤怒地瞪着两人,弯腰就要扯掉两人面巾。 “别看。”洛瑶骤然阻止她,声音有些严厉,“能干出这种事的人,能好看到哪去,不过尖嘴猴腮满脸邪秽而已。看了他们的脸,你就不怕晚上做恶梦?” 墨玉呆了呆,随即飞快缩回手。 元香趁着这机会已替洛长健松了绑,也不知她用什么办法竟然能令洛长健不哭不闹,不过人虽安静下来,却一味惊恐往元香身后缩,显然怕极两个倒地的蒙面人。 洛瑶见状,只觉心里钝痛非常。 “你们两个,”洛瑶亲自上前将两个蒙面人手里的银票又取了回来,又顺手随便往两人口中塞了点东西进去,然后笑微微道,“想活命的话,就乖乖将我弟弟原样送回府里。” 元香意外地眨了眨眼,墨玉惊讶地看着她,“小姐?”洛瑶一个眼神阻止她,但并没作解释。 两人原本僵硬倒地,虽不能动弹口不能言,但神智清醒眼也不瞎,自然看见洛瑶对他们塞了东西。 洛瑶将银票递给墨玉收好之后,凉凉看着他们,漫不经心问道,“如何?” “你给我们吃了什么?”略瘦的蒙面人心里一急,待真能发声,他倒又愣了愣。 “不会是糖果。”洛瑶淡淡睨着他们,“那是一种可以令人穿肠烂肚的毒药。” 两个蒙面人眼神一缩,竟争先恐后道,“解药,快给我们解药。” “不用着急,”少女微微一笑,笑容如拂面的微风般轻柔舒适,可落在两个蒙面人眼里,此刻的她简直比魔鬼还可怕。他们到现在还闹不清楚,怎么莫名其妙就着了她的道?浑身动弹不得倒在这里? “这毒药五天后才会发作,只要你们在五天内吃下解药,那毒药就跟糖果一样。”少女眸光一转,雪白的面容上竟泛起调皮笑意,“一点事都没有。” 真以为她步步靠近是将自己送羊入虎口?就没留意她站在上风的位置? 少女掩住眼底讥嘲,淡淡道,“现在,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们。” 第333章 求,杀了我 一刻钟后,由元香代替车夫驾着马车继续前往临渊水榭。 墨玉晃了半天脑袋,还觉得刚才一切像在做梦一样。 “小姐,你告诉奴婢,刚才是不是做梦?” 洛瑶挪了挪背后的迎枕,古怪地瞥她一眼,“别说傻话了,你做的梦,我还能参与其中?” 墨玉掐了掐自己手臂,忍不住“嘶”的吸口气还喊起疼来。 “会疼,那就不是做梦。” 洛瑶没好气地掠她一眼,懒得出声理她。 墨玉却藏不住话,“小姐就不担心他们万一没将三少爷安全送回去?” 洛瑶无奈看她一眼,“他们不敢。” 见她答得如此笃定,墨玉好奇了,“小姐真给他们喂了肠穿肚烂的毒药?” 洛瑶凉凉一笑,反问,“你觉得呢?” 真以为剧毒的东西像路边的野草,随手可得啊? 元香忍不住嫌弃地幽幽啐她一句,“笨墨玉,笨死了。” “我哪里笨了?”墨玉不服气,瞄见洛瑶含笑不语,分明看白痴的眼神看她,登时羞愧抱头噤声。 但安静了一会,她心里的疑问又似草一样冒出苗头来,“小姐,你说他们是谁收买的?” 洛瑶眸光一闪,静默片刻,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顿了一下,又似嘲似讽地勾了勾唇,轻笑道,“先收买车夫一条命两个火药包,来换我们三人性命。一计不成,再绑了长健来威胁我……。墨玉,用你的脑瓜子好好想想,谁那么恨我恨得要死?” 墨玉心头大震,在她微凉的目光下,有些似懂非懂地转了转眼睛。 去到临渊水榭之后,洛瑶逼于某人坚持,只能不怎么情愿地住进了雪屋。按她原本的意思,当然是住在临湖而建的南院比较方便。 嗯,是方便她往来湖心岛的奇花屋与异草园。 休息一晚之后,洛瑶精神十足的走过大片庄园,再穿行过连接湖心岛的桥,待她到达奇花屋,时间已过了一个时辰有余。 “看来还是住在南院方便。”踏着晨光缓步进入花香扑面的巨大屋子,洛瑶仍忍不住有些烦躁地埋怨两句,“每天这样走来走去,太浪费时间。” 元香默了默,很认真地建议道,“小姐明天可以骑马过来。” 洛瑶眼睛一亮,随即高兴笑了笑,“我怎么忘了还有马呢。” 元香默然,因为你一门心思都在惦记这屋子的花上面了,哪里还记得她们是坐马车来的。 “我记得往里数南面第一格种有七色花,先过去看看开了没有。” 七色花,性温,味苦,色丽。可入药,尤对寒底之类顽疾有奇效。 元香听闻这名称,脑里就不自觉冒出这段话来。 看了看已然欢快走向屋子南面的少女,她眸光氤氲出点点莫名情绪。跟在小姐身边时间长了,连她都捎带上爱背药典的毛病。 很快,南面方格子一样的花圃,就传来洛瑶清亮的欣喜笑声,“墨玉,赶紧将玉匣子拿过来。” “小姐,玉匣子来了。”墨玉将东西递来,有些好奇地盯着面前半臂高的七色花,“这花果然有七种颜色,像彩虹一样,确实很艳丽夺目。” “别看这花长得美,培育这一株可不容易,”洛瑶小心翼翼将一片花瓣收集进玉匣子,“而且这小东西,毒性厉害着呢。” 正说着,耳边却忽地传来十分奇异的细小声响。 墨玉也听到了,还下意识扭头,“什么东西?” 然而话还未说完,就见墨玉脸色大变,哆嗦得一把猛拽住洛瑶衣袖,“小姐,有、有……。” “小姐,危险!” 不待洛瑶回头,元香凌厉的剑气已日贯长虹一般激荡扫来。 洛瑶本能回头,就见一只尾部高翘的二指大半透明金色蝎子正不声不响向她爬来。 墨玉已惊恐咬着唇低声叫起来,“小姐,蝎子,窗那边爬进来好多蝎子。” 洛瑶连忙扭过头去,果然看见密密麻麻的金色蝎子正从她身后不远的窗户成群结队往里爬。 她一手抄起玉匣子,当机立断道,“跟我去那边,阳光最烈的地方,蝎子怕强光。” 然后又示意元香绕出奇花屋外面,既然蝎子是突然同时从一个窗户爬进来,证明外面有人刻意往里倒蝎子。 元香出去,说不定能逮个正着。 “那小姐小心。”元香低声叮嘱一句,提着剑悄悄掠了出去。 元香出去不久之后,就听闻外面传来呯的一声重物掼地的声响。接着,是元香的声音,“小姐,抓到人了。” 墨玉立时拉着洛瑶衣袖哀求道,“小姐,我们赶紧出去吧,这地方太恐怖了。” 洛瑶掠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慌什么,不是让你带着防蛇虫毒物的香囊吗?放心吧,它们也就看看,不敢靠近你的。” 墨玉瞄一眼仍在七色花附近打转的蝎子,只觉头皮都在阵阵发麻,“可是小姐,奴婢看见这些毒物就觉心头瘆得慌。” 洛瑶默然不语,直接拉着她出了奇花屋外面。 被元香制住的人——墨玉瞅见那张尚算清俊的脸,不由得失声叫了起来,“是你,二……公子?你为什么要偷偷往奇花屋放蝎子?” 元香嫌弃地扫她一眼,“笨,他当然是想害小姐了,难道放蝎子进去赏花吗?” 洛成玮已然被元香制住穴道以僵硬姿势跪在地上,大概元香嫌吵,连哑穴也一起封住了。洛瑶淌着日光慢慢走近他面前,纤长的身影将他完全覆盖。 她似笑非笑看着他,占尽居高临下的睥睨优势。 他除了一脸木然与两眼怨恨对与洛瑶之外,却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对于他的出现,洛瑶并不觉意外。当然,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兄妹情谊,所以洛瑶不觉得有解开他哑穴的必要。 “二公子,金蝎子是这世上最毒的蝎子,没有之一。你这么有心款待我,我若不礼尚往来回敬一点,似乎说不过去?”她微微俯身,迎着他似乎要将她千刀万剐的眼神,不喜不怒地笑了笑。 “元香,请他尝尝他送来的美食。” 墨玉愕然不解,元香却深知其意。不过目光落在金色蝎子身上,仍有些心惊肉跳之感,她硬着头皮再问一句,“小姐?” 真的要这么做? 洛瑶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放心吧,他承受得起。” 洛成玮千辛万苦带来的毒蝎子,不让他自己试试其中滋味怎么对得起他。这只蝎子,就算不为她,为了长健受那一遭罪,他也该吃。 元香神经绷了绷,立时挑其中一只蝎子扫出掌风,将蝎子弄得失去蜇人能力,这才硬着头皮拿剑尖挑起蝎子往洛成玮嘴巴送去。 墨玉惊恐得瞪圆眼珠,洛瑶笑微微欣赏的看着。洛成玮木然的脸终于出现惊恐龟裂,不过元香一手捏着他下巴,他便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那只还活生生的蝎子就已被扔进他嘴巴。 半晌,墨玉瞪圆眼珠仍不减震惊,“小姐,他会不会被毒死?” “没听过吗?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洛瑶凉凉一笑,已转开头往四下察看,“放心,他死不了。” “元香,再去周围看看,毒蝎子都带来了,没理由会忘记带毒蛇来。” 这什么逻辑? 元香有些困惑地看着她背影,洛瑶却似后脑长着眼睛一样,竟轻轻笑道,“他觉得我蛇蝎心肠,最希望我死在这两样毒物之下。” 元香怔了一下,心底漫上几分毛骨悚然。恨极地瞪了洛成玮一眼,又心疼地看了看洛瑶。 墨玉也有些担忧地看着洛瑶,“小姐……奴婢与元香一直都在。” 小姐看着在笑,看着对什么都不在乎,可与自己有血脉之亲的兄长生死相见,心里终究还是难过了。 犹记得小姐初初回府,也曾尝试低调与人为善,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将小姐当成亲人,是他们一步步将小姐逼成现在这模样。 洛瑶心里有暖流淌过,回头看了眼墨玉,故意促狭道,“是,我知道这辈子都抛不掉我们的笨墨玉。” 墨玉跺脚,元香唇角微微上扬,身形一闪,果然很快在屋角后寻到一袋蛇。 洛瑶从袋里捉了一条蛇出来,当着洛成玮的面剖肚取胆,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见她面不改色手法熟练,洛成玮却惊得脸色又青了一层。 “怕什么?”少女拎着蛇胆步步走近,冷笑道,“毒蝎子你已经吃了,可不能缺了这金环蛇的蛇胆。” 墨玉茫然又害怕地看了眼元香,元香眼神一闪,却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 洛成玮虽然被逼跪在地上,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但他脖子还是能转动的。看见洛瑶浅笑晏晏拎着青翠的毒蛇胆过来,立时恐惧地直晃脑袋。 “不想吃?”洛瑶停住,盯着蛇胆看了看,温声细语叹道,“这么好的东西浪费了多可惜,况且,身为妹妹,这还是我第一次为曾经的哥哥你做吃的,你怎么能不领情伤我的心呢!” 如果洛成玮能说话,这会肯定连洛瑶十八代祖宗都搬出来骂上了。 可惜,他除了一会恐惧一会愤怒瞪着逃避着洛瑶之外,什么怨恨的词都骂不出来。 “元香,捏开他嘴巴,这蛇胆他不吃也得吃。”洛瑶目光一厉,说得轻描淡写,语气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味道。 而且吃了,还不算完。 第334章 全脱掉 墨玉有些心酸又有些心悸地瞄了瞄了洛瑶,小姐这样子——既威武又可怕。 想着,目光狠狠往洛成玮面上剜过去,都是他们这些人给逼的。 元香可不会对洛成玮客气,粗暴直接捏得他下巴格格作响,洛瑶手中的蛇胆自然也顺顺溜溜从他嘴巴一路滑到他肚里。 “我记得异草园还有样宝贝,”洛瑶说着扫了眼面色青紫已露出求死之相的洛成玮,慢悠悠笑道,“配着蝎子毒蛇的效果最好。” 元香与墨玉皆不明白她的用意,不过此刻她说什么都是好的。她们不出声,自然不会有人出声。 很快,洛瑶就从异草园连根带泥采了株特别的草。她一个眼神,元香立时再次过去捏开洛成玮下巴,不管是磨砺得想流泪还是咯得喉咙痛得想死,最终,洛成玮还是被逼着将那株草给吞了下去。 “好了,元香将他带回雪屋好好招待着,若来日事情成了,还得好好谢谢他的不请自来。” 元香隐隐有些明白她这是打算用洛成玮试药,不过她不太明白小姐这是为谁试的药? 从这一天起,洛成玮就被洛瑶关在雪屋某间屋子里,成了她临时的唯一药人。 被洛瑶逼着活吞了蝎子又生吃下蛇胆的洛成玮,既没疯也没死,就是体内形成一种十分奇特的互相牵制的毒,若非精通毒术之人,绝对诊不出来。 “天又亮了!”墨玉的视线自外面那簇翠竹收回,望向仍旧紧闭的房门,又低低叹了口气,“元香,小姐还是没动静吗?” 元香掠她一眼,“你不是看见了。” 墨玉皱着眉,担忧地盯着紧闭的房门,“已经两天两夜了,小姐这样下去,非把身体熬坏不可。” 元香默然,墨玉不曾试过沉浸其中的滋味,哪里能理解个中人的痴迷。 小姐现在的状况,就跟她初初学武时,偶然摸到窍门探向浩瀚未知武学殿堂时一样。不知疲倦不知时光,全身心只有那唯一的东西在吸引她。 墨玉在门外转了几个圈,忍不住着急道,“不行,我得进去将小姐拽出来。她必须好好吃饭,好好睡上一觉。” 元香剑鞘往她身前一横,“省省吧,小姐有分寸。” “什么有分寸?再这样下去,她非把自己累垮不可。”墨玉白她一眼,绕过横在眼前的剑鞘,继续往房门走去,“什么事情能比自己的身体还重要?” “小姐不是跟我们保证过了,最多三天,”元香这回没拿剑鞘拦人,直接伸手拉住她,“三天后,不管她做的事情成没成,她一定会出来。” “你想想,她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 元香睨她一眼,继续苦口婆心劝道,“你这样闯进去,惹恼她事小。万一毁了她心血,她不是还得继续再来几次没日没夜将自己关起来的事?” 墨玉犹豫了一下,“你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元香默默掠她一眼,抿唇没再言语。小姐就是防着你急躁耐不住,特意交待我得看好你。 “要不,我们还是再等等?” 元香看她一眼,肯定地点头,“再等等。” 这一等,两人足足又等了一天一夜,在两人望眼欲穿中的次日傍晚,天边绮丽霞光沉沉西去,那扇一直紧闭的房门才终于缓缓开启。 “小姐!”墨玉疾步过去扶着她,连忙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看把人都熬瘦了。” 元香凝视她片刻,诚实道,“也憔悴了。” 洛瑶却没事人一样摆了摆手,“没事,我中途有休息。” 看她的模样,身体虽熬到极度疲惫,但精神却相当亢奋。 “元香,按照这方子把药准备好,我先去洗洗睡了。” 虽然洛瑶十分自觉准备去休息,不过墨玉还是忍不住在她耳边念叨了一番,“小姐你这样不爱惜自己身体,若是大少爷知道了,非得将你绑在身边看着不可。” 提起洛璟,洛瑶眼底浮出几分挂念,又有几分无奈。同时心里还不期然掠过另外一个人的身影,那个人若是知道她熬了三天三夜,她的苦日子只怕又要开始了。 皱了皱眉,她忍不住嗔恼地扫了眼喋喋不休的墨玉,“好了好了,墨嬷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做对不起自己身体的事了。” 墨玉一点也不给她留情面,直接小声嘀咕着拆她的台,“奴婢记得上一回,小姐也是这么说来着。” “上一回?”洛瑶皱着眉头想了片刻,却想不起什么时候她还如此卖力去救过一个人。 “算了,”她苦笑着拍了拍自己脑袋,“我还是先去洗洗睡吧。” 待洛瑶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暮暮黄昏。 用过晚膳,她将自己关在药屋里捣鼓一会,就径直去了关着洛成玮的屋子。 一个时辰后,只见她神色有些怏怏的回来了。又到次日清晨,用过膳,又再次前去“探望”洛成玮。 “元香,你说小姐她在干什么呢?”洛瑶每次去洛成玮的屋子,都不允墨玉元香跟着,因而墨玉这会见她转身又过去,心里是既担忧又好奇。 元香目光闪了闪,“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事实上,她是怕说出来会吓到墨玉。小姐既然不愿意墨玉知道,那就让这个笨丫头继续保持这么笨好了。 一天过去,洛瑶回来的时候,眉梢眼角都染了喜色,很明显有好事发生。 她又嘱咐元香再准备一些药材,然后关起门来养精蓄锐去了。 又过了一天,墨玉看见席无痕突然造访雪屋,还觉得十分奇怪。偏偏元香一副意料中的模样,更将她的好奇心完全勾了出来。 逮着没人的时候,墨玉将元香悄悄拉到屋角边,“赶紧告诉我,玉公子是不是小姐请来的?” 她狐疑地盯着元香,上下打量一番,“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元香伸手拂开挡住视线的竹叶,凝着她皱起的脸庞,淡淡道,“是或不是,很重要?” 墨玉呆了一会,还未想出个重要还是不重要的结果,元香已悄然闪开了。 布置雅致的前厅里,洛瑶将一碗药递给席无痕,“把它喝了,我们就开始吧。” 席无痕含笑淡淡瞥她一眼,连问也没问一个字,就接过碗将又苦又浓的汤药一饮而尽,其中不设防的信任在这一瞥一饮里不言而喻。 少女眸光微深,不过心思一动又转念想到其他事情去。 半个时辰后,洛瑶将席无痕带到一间有点奇怪的屋子里。 诺大的屋子里,居中砌有一口大灶,灶上面是一个半人高的大铁炉子。炉子里冒着热气腾腾,底下则柴火熊熊。 “未来三天,你都在这口铁炉子里面待着,你可以吗?”少女指了指正在冒热气的炉子,眉目淡然,眼眸清澈,面容带笑,但神色认真且透着几分罕见的严肃,“期间就算天塌下来,你都不可以出这铁炉子,否则我们这段时间以来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白费功夫还是小事,她就怕进行到一半,他若耐不住其中苦楚,完全激发出沉积体内十几年的秘毒一旦反噬,后果更不堪设想。 席无痕看着她,玉雪的面容笑意淡淡,仿若春风盈荡的眸子却是重逾千金的承诺与信任,“好,只要你没开口让我出去,就算天崩地裂,我也不离开铁炉子。” 少女暗下微松口气,“那就开始吧。” 独一掠了眼铁炉子里熬出药味的热水,眼神变了变,就打算将席无痕抱进去。 “慢着,”少女黛眉轻蹙,有些古怪地瞥了眼独一,郑重而严肃道,“得先将他身上衣裳脱了。” “脱?脱了衣裳?”独一脚步一跄踉,常年没有表情的脸难得现出极度错愕来。他瞥了瞥嘴角含笑但目光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玉雪男子,犹豫道,“姑娘,这……能不能不脱?” 少女神色一肃,声音透着三分严厉七分坚持,“当然不行,在药水里面慢慢熬活他体内毒素,我同时还得施针。若穿着衣裳被药水带动,这会严重影响下针的精准度。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哪容半分闪失。” 独一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就听闻玉雪一样的公子淡淡道,“既然如此,脱吧。” 独一眼角掠了掠站在原地不动的少女一眼,嘴角不由一抽,“姑娘?”你好歹回避一下吧? 洛瑶有些茫然地看向他,“有事?” 瞧她完全没将这事放心上的模样,独一哪好意思再“提醒”她。只得压下心头怪异,讪讪应道,“无事。” 少女又瞅他一眼,“那赶紧动手脱吧,别磨蹭。” 独一瞥了瞥面容淡静的玉公子,见人家作为当事人一点尴尬都没有,他还替公子害羞什么。 暗吸口气,独一动作十分迅速利落,几乎眨眼就将席无痕的上衣脱了干净,随后就欲将人抱进铁炉子。 洛瑶眼角不经意掠过,立时皱着眉,严肃道,“还有裤子。” 独一脚下一趄趔,差点失手将席无痕摔了出去,“姑娘,这个没必要了吧?” 她施针不是主要在身上各处大穴? 第335章 没了气息 “什么没必要?”少女严肃的面容露出两分不悦,“他体内的毒素最主要沉积在两腿,最主要施针部位就是两腿,你说有没有必要?” 独一看她的眼神越发怪异,既然主要在两腿,为什么还要坚持非脱掉衣裳不可? 可瞧她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独一这话在舌尖打个转,最终被他强行吞了回去。总不能为了解决自己心头疑惑,让公子难堪。 在洛瑶坚持下,独一只得飞快将席无痕身上所有衣物都剥除干净,当然,除了唯一用于遮羞的鼻犊裤得以完好留在席无痕身上。 独一将席无痕抱进铁炉子的时候,还小心翼翼觑了眼洛瑶,生怕她一个冷冽眼神扫来,严肃再来一句“不行”,幸好他将人完全没入炉子,也没听到少女反对的声音,他这才长长吁了口气。 再瞧神色平淡的玉公子,眼眸轻轻闭着,看似镇定如常,可自他脸上闪过的可疑红晕,独一看得出来他家公子还是—— 一个正常的男子,哪能在一个姑娘家面前裸裎相对还能毫不动容,更别说这姑娘还是……。 洛瑶此刻就是专业冷静严谨的大夫,在她眼里,只有病患,没有任何性别之分的病患。 虽然席无痕肌肤如玉容颜胜雪,尤其泡在热气氤氲的炉子里,更是一副美不胜收的画面,但这时候,从她清澈明净的眼眸里,只看到认真严肃与沉稳,除此之外,完全寻不着半分欣赏美男的娇羞与欢喜。 接下来的时间里,夜晚,由独一负责添火加入药材;白日,则换了洛瑶轮番施针。三天三夜很快过去了,看着铁炉子里面的药汤颜色由原本的黄褐色渐渐变成浓黑,洛瑶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缓缓松弛下来。 “再过一刻钟,就可以离开这铁炉子了。”少女仔细检查过席无痕的身体状况之后,轻松地笑了起来,“看来这几天的药浴熬得不错,接下来再以金针施以普乾渡穴之法,藏于你体内的一线天,就可彻底拔除了。” 席无痕凝着她比之前更尖削的面容,眼底划过淡淡疼惜,含笑道,“这些天,辛苦你了。” 少女摇了摇头,轻快打趣一句,“只要病人能好起来,做大夫的就觉得再辛苦也值得。” 独一默默看了看席无痕,见他一贯的从容洒脱,似乎压根不关心自己能不能重新站起来一样。等了一会,又迟疑地看了眼玉雪一样的公子,终忍不住问道,“洛姑娘,公子他——能完全好起来吗?” 少女扬了扬眉,一脸正经答,“当然不能。” 闻言,独一满怀希冀的目光立时黯淡下来。少女眼里闪过一抹不明显的狡黠,又淡然笑道,“不过,这只是暂时情况,只要日后他坚持锻炼,双腿就能逐渐恢复正常。到了那时,跟平常人一样走路,自然也不在话下。” 有希望总归是好事,何况这样的话出自她口中,就算没有十足把握,起码也有七八成。 独一看了眼席无痕,玉雪一样的公子除了眼神亮些,唇角上扬的弧度明显一些,其他倒没显得特别激动喜悦。不过,独一常年没有表情的脸却在呆片刻之后,绽放出大大笑容,“真的?那真是太好了。” “我不骗人的时候,从不说假话。”少女眉眼弯弯,看得出也发自内心为席无痕感到喜悦。 独一似乎还没发觉她的话有何不对,席无痕微眯双眸,含笑的目光里漾出一缕宠溺意味,这姑娘——难得在他面前露出如此顽皮一面。 “好了,独一大叔,赶紧将你家公子抱到旁边的矮榻吧,我要开始给他施行金针渡穴了。” 独一瞟一眼少女,见她完全无动于衷的站在旁边看着,只能在心里无奈为玉公子感叹一声,迅速拿来衣裳给他披上,然后才将人抱出炉子。 独一忙着给席无痕穿衣裳时,洛瑶正将针包取出一旁摆好。 “接下来我将会施针将已经用药浴逼出你皮肤浅表的毒素排出来,这过程有一定程度的凶险,所以麻烦待会独一大叔在旁护法。”少女默了片刻,瞥了眼已穿戴整齐的玉公子,才接着道,“另外,因为金针普乾渡穴这方法会令人痛感明显,所以稍后我会先刺你曲麻穴。” 至于刺曲麻穴的作用,少女瞄了席无痕一眼,选择保留不说。 “现在放松身体,我要开始了。” 席无痕含笑看着她,“好,我放松,你也别将自己逼得太紧。” 少女眨了眨眼,带笑眉眼流溢出不骄不躁的光芒,那是自信才具有的颜色,“我对自己有信心,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 素手翻飞,细针已刺入他曲麻穴,席无痕霎时便觉困意袭来。他讶异地瞄了眼少女,最后撑着一丝眼缝将少女严肃冷静的面容印入眼底,才恋恋不舍合上眼皮。 洛瑶一丝不苟将金针一一刺入他身上各处大穴,独一在旁却紧张得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直至看着她最后收回手,心里才敢悄悄松口气。 不知不觉,窗外就已月上中天。 洛瑶聚精会神拨了金针,又再次将金针刺入已然昏睡的席无痕身上,如此轮换不休,一次又一次。从她雪白的面容上,只看到完全专注的严谨冷静,那严肃认真面无表情的模样,让她整个人浑身都散发出一股冷清光辉。 独一甚至发觉这样子的她,有种特别让人敬佩的美,那是一种超越性别的,让人觉得圣洁却又惊心动魄的美。 洛瑶已经完全陷入空灵的状态之中,她眼里心里,此刻只有席无痕这个病人与他身上的金针。 她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额头上的汗珠干了一层又冒一层,独一瞧见她这模样,原本稍稍放下的心又紧张得高高提了起来。 “这是最后一次,只要顺利拨完这些金针,接下来他只需好好调理就成。”少女凝着席无痕指尖反光的金针,忽对独一说道,“最后一轮至关重要,麻烦独一大叔一定要密切留意他的情况。” 独一听着她嘶哑的声音,心里还怔了一下,这才想起她似乎有好几个时辰连水都没喝上一口。一双眼一直没离开过公子一寸。看着灯火下身形娇小的少女,看着她稳重自持的专注模样,他心头忽有异样情绪划过。 瞥见少女侧脸眉梢似乎微微蹙起,他心头一紧,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应道,“姑娘放心,独某定不负姑娘所托。” 少女点点头,抿着已有些干裂的双唇,不再言语。 施行普乾渡穴针法,需要用到八八六十四根大小不一的金针。也许是最后一轮风险更高,也许是忙碌了大半夜,少女手腕已酸软乏力。 究竟真实原因如何,独一不得而知。只知在他目光下,少女素白的手腕在晕黄灯火下这一回轻落之间的动作显得特别缓慢。那拨针的动作简直如同从蚕茧里抽丝一样,那细丝看着在她指尖拉了半天,却似怎样也抽不尽一样。 独一的心,随着她似乎刻意放慢的动作,渐渐越提越高。 “滴溚”一声响,那是少女额间汗珠滴落地面激出的微响。可这样的声音在如此寂静的时刻,落在独一耳里,简直如惊雷一样。惊得他心脏猛地一缩,紧绷的弦更在瞬间绷得更满。 “六十,六十一,六十二……”少女默默在心里数着她再次归拢到针包的金针数量,在她拨到第六十三根时,独一似乎心有所感,忽眯了眯眸极快地往窗外掠了掠。 就在他一瞥之间,洛瑶开始拨席无痕身上最后一根金针。 她动作很缓,这本是极其考验人承受力的时刻,她的专业不会容许她有一丝分神,而且这看似简单寻常的动作,其中凶险却不啻于往席无痕身上要害刺上一剑,所以她更不可能会在如此关键时刻分心。 独一那急速掠往窗外的一眼,她没有留意,也没有心思留意。 然而,独一收回视线之时,就着旁边的灯火凝看席无痕的脸,却看出一丝不对劲。这张脸原本透着玉的莹润又带着雪的洁白,此刻却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呈现衰败濒死的灰金之色。 独一被吓得大惊失色,下意识伸出两根手指往席无痕鼻翼下探去。 然而这一探,差点惊得他双腿发软摔倒。 掠一眼还在慢吞吞拨金针的少女,他一贯沉稳的声音竟透出难抑的惧意,“姑娘,公子没气息了。” “什么?”少女霍地回头,手下动作立时加快,强行用劲一把将金针拨了出来。 她冷沉的脸看起来分外严肃,但动作仍如行云流水一样流畅优美。她一个箭步掠到独一的位置,凝着眸,镇定如常执起席无痕的手。 把脉,探鼻息,看瞳孔,所有动作平稳有序,看不出一丝慌乱。 独一在她身后无比紧张无限自责地盯着她,瞪大的眼珠一瞬不瞬随着她素白纤细的手指动而动。 这个时候,他连大气也不敢呼一下,就怕影响到她。 当然更不敢出声询问她只字片言,怕扰她心神,更怕……。 第336章 夺她初吻 洛瑶收回手,横眉瞪了眼独一,“你挡住我光线了。 ”她冷淡声音里虽没有明显责怪,但她的眼神却掠过一抹暗厉。 独一慌乱跳开,就见少女下手捏着席无痕口鼻,毫不犹豫俯身而就,将嘴唇对准席无痕。在独一目瞪口呆心脏几乎骤停的瞬间,她覆着席无痕薄唇,已一下接一下吹起气来。 从她脸上,只看到冷静严谨与专注持续。但就着跳跃灯火,看她温柔轻和俯就的模样,几乎连独一也生出一种恍惚的错觉,仿佛她不是在救命,而是与情人做着最甜蜜的亲吻。 若非矮榻上容颜胜雪的公子玉面泛金,独一都忍不住从心里生出一丝妒忌来。 不知过了多久,独一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手脚已紧张得发僵,在少女坚持不懈的渡气中,他掠了眼窗外,忽然道,“公子,你一定要挺过来,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洛姑娘想想。若你……,她该如何是好?” 洛瑶仍在继续单调的动作,对独一这话完全充耳不闻。 也不知是独一这句充满暗示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洛瑶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席无痕的脸色又渐渐回缓过来。 “呯呯呯呯……”一下接一下,心跳缓缓恢复,由浅慢轻微渐渐变回沉稳有力。 少女直起腰来,看着席无痕依旧玉雪莹润的脸,嘴角眉梢终于慢慢染了喜悦笑意,“好了,他没事了。” 独一还不敢置信地愣了一下,下意识张嘴就问,“真没事了?” 刚才她渡气的时间,每一瞬于他,都是生死轮回最漫长最钝痛的折磨。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一生都会坠入冰冷地狱,无法救赎。 玉公子活过来,独一感觉自己——也终于重新活了过来。 少女斜他一眼,视线在他水光闪闪的眼角凝了凝,“我从不说假话。”说真话的时候,话自然是真的。 “倒杯水过来吧。”少女声音轻柔了两分,目光落回席无痕脸上,她仍觉心有余悸。眼下虽情况好转,但仍不到放松的时候。 独一抬袖飞快擦过眼角,带着满心欢喜的声音颤颤应道,“哎,好,我这就倒水过来。” 接下来,洛瑶点滴不肯假手于他,无论是给席无痕喂水还是灌药,或者擦汗掖被等等此类细琐之事,洛瑶统统给一手包办了。 待到天色被霞彩染上第一抹光亮,洛瑶憔悴的小脸上,才终于露出完全放松的笑容。 “独一,可以将你家公子带回房里静养了。”洛瑶揉着发涩眼角,脸上笑意舒展,扫一眼过去,眸光仍旧透着严肃,“我交待的事项,你都记清楚了吧?” 默了一下,她又笑了笑,“当然,稍后我会写一份给你。” 独一点点头,将她的话一一记下,这才将昏睡中的席无痕带离这间奇特药房。目送独一离去,洛瑶才缓缓站起来,然后这一站,仍旧跄踉得差点摔出去。 她苦笑着,软绵绵扶着椅背正欲重新站起,却不料眼前光线一暗,她惊愕之间,身子已一轻,接着就撞入了厚实的怀抱。 她尚来不及任何反应,腰际有大手环来,只觉眼前一花,她已被揽着出了屋子往外飘。 双脚离地,人悬空,那是真正在空中飘。 熟悉的清冽气息随风袭来,她却莫名哆嗦了一下。一是他怀抱并不温暖,反有着雾气沾身的寒意。一是骤然出门,她本就疲乏劳累。一是他气息虽还是记忆中的熟悉清冽,但这气息里却还夹着无边的凉意。 她有些恼火地抱了抱双臂,自他怀里探出半个脑袋来,灼灼双目满是火气戳向他下巴,“宁易非宁世子,你又抽什么疯?” 眼前景致一变,双脚蓦然踩到实处,才听闻男子温润的嗓音闲闲道,“我没抽疯。”他若真疯,就不会傻傻在外面一站,就是大半夜。 洛瑶松口气,“没疯你……”然后定睛细看脚下所在,她差点惊得尖声叫起来,“你——疯子,这是打算摔死我?” 带她来什么地方不好,偏把她弄到大树顶上? 树顶上也就罢了,还将她放在无处可凭的光棍枝杈上,不是疯了是什么? 闭了闭眼,洛瑶努力保持镇定不让自己从高空摔下去。 “放心吧,真摔下去,我也会追到阎王殿要人。” 少女轻轻挪了挪脚尖,枝桠却立时一阵乱颤,吓得她赶紧揪着他衣襟不敢再动。大概当初在云城的忘忧塔被他吓出后遗症,现在她似乎染上了畏高的毛病? 压着心头恼火,少女放软声音央求,“有什么事,我们下去再说好不好?” “不好,我觉得这树高风大有利于你保持头脑清醒。”男子淡淡投来的眸光,如一泓让人心潮荡漾的幽泉。 洛瑶瞧着他俊俦绝伦的脸,只觉心火蹭蹭直冲头顶,蹙着眉狠狠剜他一眼,冷声低嗤,“那你就留在这清醒清醒。” 她犯困犯饿犯……,总之她整个人都不好,鬼才要跟他在这保持头脑清醒。 说罢,她咬了咬牙,松开一直紧揪他衣襟的手,就要试着往树杈趴下。但她根本没机会尝试趴下抱着树干,因为她甫松手的瞬间,男子眉梢动了动,脚下也跟着动了动,接着,她所站的树杈便晃了起来。 她惊得白了脸,几乎闪电般的下意识闭着眼睛扑进他怀里。 男子闷笑声自头顶而下,少女郁闷得想长出镣牙狠狠咬他两口。 “疯子!”她恼怒推了推他,“你让开,我自己下去。”她刚才观察过了,只要他不再霸占着可以着力的树杈,她就可以抱着树干慢慢往下滑。 宁易非挑了挑眉,闲漫地勾了勾唇,非但没有让开,反将三角形的枝桠完全霸住,还一把将她扣往自己怀里。微微俯下头来,双目紧盯着她,不容她躲闪半分,“让开?好让你下去继续找……。” “我现在就想疯一回。”他深吸口气,在少女呯呯慌乱的心跳声中,缓缓将头压了下去。 “你,你干什么?”少女被他环紧腰肢,除了不停转动脑袋狼狈躲闪外,根本没法再做任何动作。 “做什么?”他腾出一只手扣住她乱动的后脑,俊脸在她眼前不停放大,“做我想做很久,却一直没有做的事。” 少女被他气息笼罩,当下又急又恼,但却不敢再与他蕴含深深情意的目光相对。只慌乱地偏着头,软声央求,“你别这样,先离我远点好不好?” “远点?”男子低低一笑,明明他的笑声温和愉悦,可洛瑶却从中听出一丝恼怒的味道。她怔了一下,不太明白他恼什么,现在这情况,该她恼火才对。正想着,他磁性的嗓音又低低在耳畔响起,“这是反话对吧?我明白了。” 少女瞪目反驳,“我没说……。” 然而,宁易非哪还留机会容她反驳。完全俯头而下,温热却又透着清冽气息的薄唇已稳稳压在她唇上。 她的唇柔软芳香,如想像中那么美好。唇齿相贴的美妙滋味,仿佛黑暗沉沦中他曾领略过,这一相触,他震了震,心内有团火像受到什么召引一样要喷薄而出。 扼着她纤细腰肢的手,不由紧了紧。 微凉的唇瓣意外覆来,洛瑶颤了颤,只觉心里“轰”的一声,脑里空白了片刻,她娇怯半眯的眼眸斜他一眼,伸手要将他推离。 然而她这动作,非但没能将他推开,反激起他压抑在心的更烈浓情。大手固定着她脑袋,覆着她柔软甜美的娇唇,流连辗转,再不容她拒绝。 她逃,他便追。她稍稍喘息,他便乘机长驱直入。 这是在双方皆完全清醒状态下,最亲密的唇齿相触。他早对她动了情,而她对他——。 渐渐地,在他得寸进尺的攻城掠地下,她渐渐失去抵抗之能,慢慢沉醉在火树银花的灿烂美妙中。 许久,少女娇小的身子已在他怀中软成一滩水。这一吻,撬开了她齿关,也撬开了她一直对他防备的心房。 直至她气息渐微,他才不舍地移开她娇艳欲滴的红唇。然深邃目光无意瞥过她雪白颈项,想起昨夜她……。他微眯眸子,眼神一深,趁着少女娇喘无力空隙,手指微微挑开衣领,倏再低头,冒着灼热气息的唇狠狠在她颈项吸了一口。 少女惊怒侧目,他气定神闲抬起头来,盯着她雪白颈项下冒出的枚红印记左瞄右看,待欣赏够了,才轻轻替她理好衣裳,愉快笑道,“已经打上烙印,你是我的,再也跑不掉。” 少女又羞又恼地紧了紧领子,“你别再乱来。” “我不乱来,”宁易非含笑看她,答得一本正经,“我亲你,那是光明正大享受自己的权利,怎么能说是乱来。” 少女张了张嘴,见他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有些不甘地咬了咬唇,故意将头撇开。 “洛瑶,现在亲也亲了,抱也抱了,难道还想逃避我?”宁易非脸色微微沉了沉,手臂一伸,将她脑袋再扳过来,正正面对自己。凝视她的幽深眸光似乎要穿透她的灵魂,将她逼得逃无可逃,“说,现在承认喜欢我了吗?” 第337章 得寸进尺 少女抬起下巴,半眯眼眸同样直视他,良久,她淡淡反问,“承认如何?不承认如何?” “承认——”宁易非迎着她澄澈双瞳,心里一紧,忍了片刻,才忍住没有再拥她入怀狠狠吻个够。 他偏了偏头,嗓音微微透着暗哑,“我这悬在空中晃了许久的一颗心,总算可以安放到实处。” “若不承认,”他偏过头来,紧凝着她脸庞,脑袋朝着她复再压低两分,嗓音暗哑中透着愠恼与魅惑,“那证明我的行动力还不够,我还得继续努力。” 少女惊得立即掩住嘴唇,瞪大双眸嗔恼地睨着他,闷声道,“你别再发疯。” 见她防备的模样,宁易非眼神深了深,忽然一把拉开她掩唇的手,再度狠狠将自己唇瓣覆向渴望已久的柔软所在。 久久,直至少女气息不匀,他才重新微微放开些空隙让她喘气,脑袋却还牢牢抵着她前额,双眸更锁着她娇颜不移,“我就是发疯,谁让你逃避我?谁让你对他做这样的事?” “你说,以后除了我,再不对任何人做这样的事!” 少女被他吻得晕乎乎,在这意乱情迷的时候,她反应也慢了半拍,抬起氤氲迷蒙的眸子瞥着他,不满地嘟嚷,“不对任何人做这样的事?我有对谁做过这样的事?” 宁易非闻言,又是喜又是恼地瞪她半晌,却不再提前事,只加重语气强调,“总之你答应我,不许再对任何人做这样的事。” 默了默,他盯着似乎仍旧小迷糊的她,幽幽道,“就算为了救人也不行。” 洛瑶怔了一下,随即眯了眯眸,打量他片刻,双眸春意淡去。她意味不明问,“你昨夜在屋外?” 宁易非听出她语气有些不对劲,眉梢动了动,却不避不让直视她明净透冷的双眸,“是,昨夜一更我就到了雪屋,当时看你在专心施针,才没进屋打扰。” 少女皱了皱眉,颇有些不是滋味地掠他一眼,无奈叹道,“难怪独一会分心。”原来是感觉到他站在外面。 “这也怪独一定力不够!”当然,他也有过错。 想起昨晚惊心动魄的一夜,她现在还觉心有余悸。 宁易非有些懊恼地瞥她一眼,当时他抑制不住思念想要看她一眼。明明完全敛了气息,谁知独一还是有所察觉……,差点就酿成不可挽救的憾事。 看见她毫无迟疑俯身为席无痕渡气那一瞬,他差点就想不管不顾闯进屋去。那会,他真恨自己连几个时辰都等不了,竟会管不住自己双腿。 不过说起来,他还得谢谢席无痕,若非如此,他如今哪能逼得她敞开心扉回应他? “你别岔开话题,”宁易非将她固定困在自己胸前不足一尺之地,凝着她澄澈双目,坚持道,“你还没承认喜欢我。” 少女嗔恼地瞄他一眼,随即固执地垂下眸,就抿着唇不吭声。 男子俊脸略略就了过来,“嗯?不说?” 被他气息侵染,洛瑶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呯呯狂跳。虽然肯定了自己心意,但被他这样要胁威逼,心头终究有些不甘。 “有什么好说的,就这样了。” 宁易非眉梢挑了挑,俊脸又逼近半寸,岂容她此刻糊弄过去,“这样是哪样?” 少女咬了咬牙,心一横,抬起头来,又羞又恼地瞪视他。与他目光相接的瞬间,她几乎立刻被他眸中蕴含的温厚浩瀚情意惊到。 目光一闪,她下意识又要退。 “洛瑶,告诉我!”他抬着她下巴,薄唇距她娇艳红唇已近在咫尺。浩瀚如海的眸光凝定她,仿佛要将她娇小身影完全锁进眼底才放心,“说你喜欢我。” “是,”少女深吸口气,决定不再逃避。既然上天让她重活一世,她为什么不能抛开前世的包袱,认认真真随心活一次?她直直迎着他眸光,缓缓道,“宁易非你听好了,我喜欢你。” “真的?你说了!”男子轻扬的唇角忽然高高扬起,满心激荡的欢喜让他感觉自己此刻似在天上飘一样。 他紧紧拥着她,急切追着她目光,“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次。” “你够了啊,宁易非!”少女斜他一眼,没好气道,“喜欢一个人,是自发内心,又不是整天挂在口头说说而已。” 男子呆了一瞬,惊喜交加得双目放光地看着她,“这么说,你从心底喜欢我了?” 少女眨了眨眼,眉睫轻垂,脑袋往他怀里靠了靠,含笑轻啐一声,“傻瓜!” 不是真心喜欢他,刚才他强行吻她的时候,难道她没有机会暗算他? 从抗拒到顺从,既是遂了本心,也是——看清了自己对他的感情。 宁易非呆了一下,才扬唇傻笑起来,“我是傻瓜,就是你洛瑶一个人的傻瓜,你一辈子也别想甩开的傻瓜。” 少女怪异地打量他片刻,故意拧起眉来,意味不明道,“我没见过有人愿意自己是傻瓜的,我得重新考虑考虑之前的决定。” “不许考虑!”男子一急,脚下差点踩了个空。 洛瑶被他吓了大跳,白着脸睨他一眼,“好了,什么事都下去再说。” 宁易非却只凝着她,用力重复,“不许考虑!” 少女瞧见他焦急无措的模样,忍不住心里有些想笑,这人——怎么突然间这智力就变成小孩了呢?感情这种事情难道真可以说放就放说收就收? 但见他眼神惶惶的模样,终不忍再逗他,只得无奈叹息一声,“好了,不考虑。” “宁易非,我喜欢你,这次听好了吧?”少女几乎咬着他耳朵,将这句话极缓地,几乎一字一顿慢慢重复了一遍。 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不是连自己言行也会受对方影响? 看见他双眸刹那亮如星子,她耳根也慢慢热了起来。 “听好了,洛瑶,我已经听得很清楚。记住你说的,以后不许……。”顿了一下,他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捉住她的手压往他胸口,“你感受到了吗?它现在跳得如此有力,都是因为你。若没有你,它肯定连跳也不会跳动了。” 少女嗔笑,“敢情我这还被赖上了。” “我很荣幸地告诉你,是的。”男子不无得意地看着她,笑容温浅,情意却浓到化不开,“所以这辈子,你别想着甩开我。” “我又饿又困,现在我们能不能先回去?”敞开心扉,回应了他的情意,也交了心。洛瑶心想,这难缠的家伙这会该不会再扣着她在树上了吧? 宁易非却眸色一深,凝着她娇红容颜,薄唇再度稳稳覆了下来。被他完全堵住前,洛瑶只听到一句似是而非十分模糊的话,“正好,我也饿了。” 待她再从他怀里解脱出来,早已浑身疲软无力,别说站直了,就是窝在他怀里,她双腿仍在发软打颤。 不过,唯一让洛瑶觉得稍微欣慰的,就是她终于脚踏实地,再不用在光秃秃的枝杈上胆战心惊地晃悠了。 宁易非瞧着她满含春色的脸与饱满娇艳的唇,只觉刚刚压下的邪火又冒了出来。 “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轻叹一声,他闭了闭眼,再度将她稳稳搂在怀里,哪里舍得她踉踉跄跄的模样。 不过想起一事,他下巴用力磨了磨她头顶,微含恼火道,“在雁回峰,为什么不让他们出来解决那几个宵小?” 她明明知道,他暗中派了青卫保护她。只要她出声,青龙就会现身。她却好,宁愿自己步步以身涉险,也不肯用他的人。 洛瑶想了一下,才慢慢道,“我只相信自己。”那些人,即使完全忠于他又如何,那不代表也会同样忠于她。 她声音轻而淡,从她微眯的眸子里,甚至看不到一丝情绪波动。可宁易非却明显感觉到,她的声音夹了丝凉意,甚至还有一丝狠戾伤痛。 他心头狠狠一疼,究竟是谁,曾经深深伤害过他的丫头? 他将她肩头搂紧了些,动作却越发轻柔,良久,他道,“你可以让他们服下毒药。” 若她不放心,用性命相胁,总不怕他们会不忠。 少女心里狠狠一震,既然他从来没有对他的人用如此卑劣的方法令人忠诚,证明他心里完全相信他的人。是为了使她放心,他不惜……。 她缓缓抬头看着他,动容道,“傻瓜,我不会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你不用为我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 宁易非闭了闭眼,俊脸上全是后怕之色,“你不知道当时听到消息,我差点被你这丫头吓死。” 少女心下软软的暖暖的,小手慢慢抚上他脸庞,无奈道,“好了,我以后尽量保护好自己不让你担心。” 男子眸底暗芒一闪,仍一脸忧色看着她,“不再逞强自己往前冲?不再为了任何人熬个没日没夜?不再看别的男人光裸身子,不——女人的也不能看,还有——” 少女用力地眨了眨眼,宁世子这是得寸进尺还是打蛇随棍上? “还有?”少女瞪着他,面色变了变,声音也变了变。 男子眉梢微微挑起,带笑凝着她,闲闲反问“你不答应?” 第338章 将她藏起来 洛瑶心里暗嗤一声,她当然不想答应。 可碰上他华彩浮沉的幽幽眸光,她心头紧了紧,骤然记起自己现在身子还在发软,她连忙笑了笑,敛去面上情绪,轻声应道,“你说。” 不甘心啊不甘心啊,且听听他怎么说吧。 “每天想我两遍。”在少女微愕的目光中,他继而轻笑,“睡前想一遍,醒来,也要想一遍。” 每日两遍? 少女心下暗自嘀咕,他当是吃饭呢,还得强逼别人一日想上三五遍。 宁易非瞧见她眸底暗芒闪烁,温雅嗓音不自觉含一丝威胁微微扬起,“嗯?” 少女摸了摸可怜的肚皮,忙不迭点头,“好。” 管他说什么,先含糊应付过去再说。 “真是个乖孩子。”宁易非满意地瞥她一眼,微热的薄唇轻轻往她光洁前额点了点,变戏法似的自树后拿出一个热乎乎的油纸包,“这是奖给乖孩子的芙蓉煎饼。” 洛瑶挑眉,迎着他幽芒闪烁的眸光,默默无语接过油纸包,低头拆开。 孩子就孩子吧,为了她的肚皮,做一回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又何妨。 除了温热的芙蓉煎饼,当然还有微温的开水。 水,其实早凉透,不过宁易非将瓶子递给她之前,悄悄运了内力将水弄温了而已。 熬了一宿,吃冷食对她身体不好。 两块芙蓉煎饼落肚,洛瑶才终于觉得自己有了力气,腿脚不再打颤发软,她立时便道,“赶紧回去吧,也不知席无痕他现在情况如何。” 宁易非却伸臂将她轻轻往怀里一拽,才走不过三步远的少女立时又被逼跌进他怀里。 “你已经为他忙碌得够久,况且你之前不是确定了他恢复情况良好。”少女却抿唇斜眸瞅着他,宁易非只得抑下心头酸意,闷闷轻叹一声,“若真有事,早就有人寻过来了,你担心什么。” 少女默了默,这才注意到他将她带来了胡扬林。 “就算他情况稳定,我也该回去。”少女抬眸看着他,澄亮眸光里全是坚定的光影,“我快困死了。” 闻言,宁易非忽地眯起危险双眸,目光往她红唇一落,立时头一低,带着惩罚气息的吻便重重落在她唇上。 辗转半晌,直至少女又累得气息喘喘,他才微微松开。 “以后还如此不爱惜自己,继续没日没夜的熬吗?” 少女又气又恼瞪着他,倏地滑出他怀抱,防备地盯着他,“你以为我想啊,研究一线天的解药,一旦思路中断,就又得从头来过,我熬那几天也是逼不得已。” 宁易非看着她气得泛红的脸,心头一阵钝痛漫过,“洛瑶,答应我,以后别再让任何人成为你的逼不得已。” 少女张了张嘴,在他涩然隐痛的目光中,她默默蹙了蹙眉,最终哑了声息。 他会痛会害怕,是因为太在乎了吗? 默了一瞬,他扬眉抖落隐痛,意有所指地看着她,道,“你既然知道席无痕中的是一线天,就应该知道那是皇室秘毒,为什么你执着要救他?你知不知道这事若泄露出去,对你会有什么后果?” 少女回眸直视他,沉吟许久,才缓缓道,“我知道,最严重的后果,就是那个暗中不想他活的人,也不容我再活下去。” 宁易非眸光狠狠一抖,看得少女心里也跟着莫名疼了疼,但她仍旧继续说道,“但我救他,首先考量的不是后果得失与值不值得。在我心里,他是朋友,曾经无条件给予我许多帮助的朋友。我既然知道,且有能力令他恢复健康,我没法让自己做个睁眼瞎欺骗自己。” 男子低低一叹,这一叹含着无限的包容与温柔,“所以,你便想方设法研制解药将他救了。” “我相信,对世界多一分善意,这个世界对我的恶意便会减一些。也许细小到微不足道,但积少成多,在我力所能及的时光里,我愿意让自己活得随心些。” 她幼年刻苦学医的初衷,确实只为自己。但推己及人,席无痕待她从来不赖,她如何忍心眼睁睁看着“一笑天下倾的玉公子”年纪轻轻就韶华早陨。 少女低垂的羽睫在阳光下轻轻振颤着,羽睫浅浅阴影落在她雪白脸颊上,投出羸弱又坚韧的弧度。她眸光散发着点点冷意,不过眉睫所掩,男子只能窥见她眸内一闪而过的狡黠冷芒。 宁易非看着她这模样,只觉心里又疼又怜又爱。 她扬了扬眉,眼眸流漾浅浅笑意掩下冷然,又道,“况且席宛雅四次三番费尽思量害我性命,如今具体原因我始终不得而知。他是名满天下的玉公子,他好好活着,对我未必最有利,但一定无害。” 席宛雅想要她的好儿子宁澈将来顺利登基为皇,又怎么少得了定国公府年轻一代最杰出人物的支持?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解除席无痕身上的一线天,利——终究比害大得多。 宁易非听着她将原由娓娓道来,眼神深了深,想起京城最近发生的事,耐人寻味的暗芒自眼底一闪而过。然目光凝向少女时,他的眼波依旧温柔如海,“洛瑶,不管将来如何,我们一起面对。” 少女回望他,唇边缓缓牵出淡淡笑意,“好,我们一起面对。” 且不待来日如何,这一刻,他情真,她意切,轻言淡语也是最真挚一诺。 若来日他心意生变,她且弃之便罢。 她想通了,既然重活一世,又何必将今生的脚步困锢在前生的阴影里。活得独立、坚强,她可以好好爱人,也可以好好承受被爱。 宁易非见她面容含笑,眸光却变幻不定,心头莫名紧了紧,立时扳正她双肩,直视进眼底,“你在想什么?告诉你,做梦都别想着甩开我,再缩回你的冰壳里。” 少女愣了愣,心头淡淡甜蜜漫过,然触及他紧张的目光,心尖一颤之后便是一疼。 他如此敏感如此不安,对她是不是太……? 她凝着他双眸,慢慢道,“宁易非,不管来日如何,只要你不负我,我定然不会弃你。” 她声音轻且柔,但从她的语气她的眼神,宁易非知道她是认真的。她淡淡的语气,反比用什么生命起毒誓,更令他震憾感动。 无法言喻的激动欢喜自心底蔓延开来。 “洛瑶……!”他轻唤她名字,声音暗哑别含余韵。手一伸,又将她牢牢困入怀里,“我现在就想将你娶回家日夜守着了,怎么办?” 少女愕然片刻,随即轻轻推了推他,灵巧自他怀里脱出,欢快的轻声笑着跑开了,“那你只管先想着吧。” 宁易非看着前面裙角飞扬的娇小身影,空荡孤寂了多年的心底,忽然被这身影占满。他唇角慢慢扬起,眼角眉梢也在这一刹尽染欢喜笑意。 回到雪屋之后,洛瑶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待到天近傍晚,这才重新睁开眼睛。 她醒来的第一时间,人还在床榻上,从淡紫的垂纱帐子里探出脑袋就偏着头即问墨玉,“独一有过来吗?玉公子的情形如何?” “小姐,你醒了。”原本坐在床前打瞌睡的墨玉,见她醒来,声音里明显带着欣喜,“独一大叔没来过,不过差人传了话过来,若小姐醒来的话请过去看一看玉公子。” 洛瑶下床穿好衣裳,思忖了片刻,“这么说没什么问题,就是目前还未醒来而已。” 墨玉见她信步往外走,立时紧跟上去,“那小姐先用膳?稍后再过去看望玉公子?” 洛瑶在门口站了站,望了一下天色,抬步又往席无痕住的院子走去,“先去看看他,回来再用膳。” 墨玉在她身后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见她步履轻松,但决心已定,便合上嘴巴不再言语。 入暮黄昏,只点一盏油灯的室内,光线并不明亮。 独一看见少女的身影,眼底刹那掠过两分淡淡惊喜,随后才面无表情道,“洛姑娘来了。” 洛瑶朝他微微颔首,便直接步入室内绕过屏风到了床榻边上,近距离弯着腰仔细观察席无痕的情况。 独一在她身旁,看似镇定如常,但却不时拿眼角瞄向专注的少女。从他的小动作,就可见他内心其实忐忑不安。 “放心吧,你家公子没大碍,他这几天也熬累了,大概昏睡两天就会醒来。他现在睡着,反而更利于身体复原,你大可不必担心。”洛瑶的视线虽一直在席无痕身上,但她十分理解独一的心情,是以检查过后,便安慰他两句。 “检查完了吗?那就去吃饭。”门口忽然传来淡雅低沉的嗓音,然而这平日听着悦耳的嗓音,洛瑶此刻却听出隐隐凉意来。 洛瑶心头骤然紧了紧。 她转过身,扭头望向光影斑驳处,只见宁易非闲闲站在门边。黯淡的光线模糊了他身影,却将他风华绝伦的面部轮廓清晰突显出来。他身后,是一树清香摇曳的淡粉桃花。 少女心头猛地一跳,这迷离绝美的人与景致便这样猝不及防钻入她眼帘,并悄无声息之间深刻她心底。 她默默吸口气,平息一下紊乱的心跳,这才扬起笑容快步走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第339章 必须同意 宁易非见她眉眼弯弯,面容流溢出娇美可人的欢喜温柔,眉梢动了动,心底不快淡去,他道,“等你一起吃饭。” 去到饭厅,洛瑶望着满满一桌子饭菜,登时头皮一麻,不由自主抽脚往后退。 宁易非眼神那么尖,哪容她逃跑。身形一动,便瞬间站在她身后将路堵死,“这些,可是我亲手做的,你不尝尝?” 洛瑶原本还带笑的脸,一下变成了苦瓜相,“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以后你还是不要抢墨玉的饭碗吧?我怕这丫头背后跟我闹脾气。” 宁易非眼角微微一抬,幽深双眸意味不明凝着她,淡淡道,“嗯,我怎么听出嫌弃的味道?” “哪能呢。”少女连忙扬起笑脸走过桌边,飞快扫一眼桌上,面不红气不喘的撒着谎,“有人愿意洗手做羹汤,那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幸福。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 少女眉眼笑意微微,招呼他先坐下,自己才就座。 可以看得出,宁易非愿意为了填饱她的胃而亲自下厨这事,确实让她觉得甜蜜又高兴。 不过,一想起他昔日逼她吃东西的场景,她对他殷勤下厨做羹汤这事,就觉得绝对是个甜蜜负担。 不能嫌弃,更不敢流露出一丁点嫌弃的意思。 洛瑶无比痛苦地想,有谁吃顿饭需要像她这样?被人逼着,喂猪一样不停吃吃吃? 且不说宁易非在府病了六年,就说以前按照他卫王府二公子的身份,去哪不是意气风发呼朋唤友?他怎么突然就开窍跟她过不去非要下厨? 洛瑶心不在焉扒着饭,一边回想究竟什么事情刺激了这位矜贵的宁世子。想了一会,她脑里忽然灵光一闪,不是扒出了源头,而是想起了宁煜也曾经古古怪怪下厨给她做吃的。 她心头猛地一跳,终于追塑到这事的祸根出自哪里了。 正想怎样委婉劝服宁易非以后别下厨将她当猪喂,却见眼前饭碗横亘了一双木筷不动。她诧异侧目,就见宁易非淡淡望来,“吃饭也不专心。”他掠她一眼,目光古怪得让她心里发毛,他却忽然凑近头来,以仅两人可闻的声音悠悠道,“看来我得写信跟大舅子好好交流交流。” 洛瑶一怔,随后惊得猛地一阵剧烈咳嗽,连泪水都咳了出来。她后怕地打量他一眼,整张脸也不知是因为咳嗽还是别的原因,竟热腾腾烫得惊人。 “别着急,”他适时给她递来杯温水,然而,下一句话,几乎让洛瑶再度呛个半死,“这一桌子的饭菜都是专门为你做的,你慢慢吃。” 她一脸痛苦地看着他,小声哀求,“就算养猪也不用这么狠吧?”真逼她吃完一桌子的菜?这是打算让她后面三天顿顿喝白开水的意思吗? 宁易非瞄着她,似乎颇觉为难,沉吟许久,才慢悠悠道,“我不打算养猪,奈何洛璟希望有个猪妹妹。” 少女扫一眼面前被饭菜堆成小山的饭碗,恼火地搁下筷子,“那是他不懂暴饮暴食对身体的危害,他希望有个猪妹妹,那就让……。” “小姐,”眼见饭桌这边气氛要弄僵,墨玉忽然硬着头皮扬声打断洛瑶。 深吸口气,洛瑶回复一脸平淡,才扭头望向她,“什么事?” 宁易非幽深莫名的眸光淡淡掠了掠墨玉,那一眼,意味寻常,墨玉却觉脊背发凉。然而,洛瑶这会正眼定定盯着墨玉,墨玉自然也不能退回去。 虽然宁世子是为小姐好,但他这样逼迫小姐吃东西,明显也做得不对。看小姐满脸痛苦的表情,就知道小姐根本不愿意。 她身为小姐的人,自然要为小姐着想。即使被宁世子可怕的眼神威胁,她也要豁出去救小姐于水深火热之中。 诸般念头在墨玉心里电闪而过,她垂首死死盯着脚尖,豁出去一般的果敢模样,飞快道,“刚刚有人来禀,二公子他——出事了。” 元香一脸“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看了看墨玉,不阻止也不帮腔。 其实这个消息已经传来了一会,不过因为洛瑶在用膳,谁也不会这时候拿这种事打扰洛瑶。 至于墨玉,也是因为看不过宁易非如此“欺压”自家小姐,这才冒着被他眼风凌迟的危险将这事捅出来。 洛瑶眼神一跳,心道终于发生了么? 面上却不动声色问,“他如何?” 宁易非目光抬了抬,似乎在欣赏窗外景致,又似乎不经意扫了眼墨玉。墨玉心头颤了颤,头埋得更低了,但声音反而比之前更响亮,“他在风雨桥失足坠下水里,被发现时,已经——已经证实溺亡。” 洛瑶闭了闭眼睛,良久,洁白面容浮出点点莫名悲凉,长叹一声,“他去了。” 这个时候听到洛成玮的死讯,洛瑶自然无心再吃饭。于是,墨玉解围成功。她战战兢兢随洛瑶离开饭厅时,还收到了宁易非在她背后放似有若无一记眼刀。 洛瑶没有去看洛成玮最后一眼,生前就相看两相厌,死后,就更不必相见了。 她转出饭厅之后,在外面走了一圈,然后去了席无痕的院子。 替席无痕把过脉之后,她心中一动,有些诧异又有些无奈地在心里默默叹气。 独一看了看面容平静沉睡的男子,却有些担忧道,“洛姑娘,公子他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回过神,洛瑶淡淡笑道,“后天,后天这个时辰他肯定会醒来,你放心吧。” 原本席无痕在明天就该醒来,肯定是傍晚时分,宁易非听闻她的诊断之后,故意暗中对席无痕动了些手脚,让席无痕继续多睡两天。 想起那个让她心里又甜又恼的人,她除了在心里默默叹气之外,还真不适合对独一透露更多。 若非亲历其中,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宁易非也有如此孩子气一面。 还好那家伙虽然有时霸道些,下手还知道分寸。 想起洛成玮的死,默默环顾一眼这景致优美的地方,她心里又落下一声叹息,只怕这地方她也待不长了。 又交待了独一几句,洛瑶便出了屋子。 “愁眉苦脸干什么?这天没塌,这地没崩,黑夜仍在,太阳依旧,小心年纪轻轻把自己叹成了小老太婆。” 洛瑶才迈出门槛,差点就撞进一个温暖的胸膛。 她抬起头来,看着扶住她肩头拿披风等在门边的男子,积郁心底的莫名怏怏便渐渐云消雾散了。 “你说得对,黑夜仍在,太阳依旧,我们还可以看月升日沉,没什么可愁的。”少女想自己系上披风,宁易非却不让。将她微凉小手捉住往下放着,然后站在她跟前,温柔细致将披风系好,又替她理了理风吹乱的一缕发丝,这才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我们出外面走走。” 洛瑶低头,有些不自在地瞥了瞥披风下,十指相扣的两手。瞄他一眼,想要悄悄将手抽出来,他没看她,但微扬着唇角,反将她的手扣得更牢,且还往他身边拉了拉。 她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脏在“呯呯”狂跳着,可她再挣,他倒没对她用力,只越发将她拉近他身边。 最后,洛瑶拗不过他,只能在元香惊愕瞪大的眼光下,任由他牵着大大方方出了雪屋。 走在清澈溪流旁,洛瑶先前悲愤莫名的心情也随这夜色水汽缓缓平复下来。 “席无痕一直在他的映泉山庄,你是在雪屋再住两天?还是明日就回城?” 洛瑶心头一凛,眸光沉了沉,默了半晌,才侧目打量他,“你早做了安排?” “他,也同意了?” 宁易非微微勾了勾唇,落向远方的目光,透着运筹帷幄指点乾坤的豪迈。但回落身边少女,万千浩瀚如海的情意也不过汇成两道漆黑发亮的眼神,“这是他住进雪屋的条件。” 他抽不开身陪在她身边,但也不会放任危险留在她身边。 席无痕自知身上一线天意味着什么,岂能不同意他的条件? 无论他或席无痕,都不希望她被卷入未知危险。即使她被逼卷入了,他们也会竭尽所能减少危险。 少女皱了皱眉,“这么说来,我还是明天回府吧。” 洛成玮的死讯已经传回去,他死在临渊水榭,她也住在临渊水榭,这个时候还继续逗留此地实在不妥。 “好,那我们明天一起回去。” 然而翌日天亮,宁易非就被一道圣旨召走了,他终没能与洛瑶一同回城。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洛瑶愉悦地翘着唇角掀开被褥。 “小姐,宁世子被提前召走了。”墨玉就候在边上,见她起来,连忙拿过衣裳替她披上。却在洛瑶洗漱的时候,她有些忐忑地顿了顿,“不过,他离开之前,交待了一定要让小姐用完早膳才许启程。” 洛瑶拧毛巾的动作一顿,侧目看她,古怪道,“该不会这早膳,是他临走前亲自下厨做的吧?” 墨玉目光一亮,随即又小心翼翼道,“小姐生奴婢的气?” 洛瑶掠她一眼,轻轻摇头。 一个男人,时刻变相提醒她要好好爱惜自己,她即使无奈,即使他的厨艺实在不怎么样,她这会也甘之如饴。 用过早膳,洛瑶也就启程回府了。 不过还未回到府里,就在大街上一间药铺附近,却意外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她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忽掏出一件东西给元香,“你拿这东西送去。” 第340章 危矣 洛瑶回到府里没多久,元香就回来了。 “小姐,奴婢已将东西转交到北堂小姐手里,她不日便会按照指引前去寻你。” 洛瑶点点头,“好,你去歇下吧。接下来几日,只怕还有得忙。” 次日,天才亮,就有人找上青玉轩了。 不过昨夜歇息之前,洛瑶就已经交待过罗嬷嬷。 待洛瑶起来,一番洗漱用完早膳,罗嬷嬷才上前禀明原委,“小姐,那边院子的人果然来青玉轩讨话了。” 洛瑶将漱口的温水吐出,又擦了擦嘴边,才淡淡道,“怎么打发的?” 罗嬷嬷瞄她一眼,小心翼翼答,“就按小姐说的,让他们在二公子生前客居的院子搭个简易灵堂。” 少女眸光不动,面上波澜不兴。罗嬷嬷瞄她一眼,接着又道,“他们原先不肯,还提了老爷。奴婢按照你的吩咐将话撂下,最后他们才勉强应了。” 洛瑶不带喜怒道,“二公子被逐出洛氏宗嗣,我容许他们在府里私设灵堂,已经是看在父亲血脉上,他们没什么好勉强的。” 敢上门闹事的人,也不过收了继夫人那么一点好处而已。 难道那几个刁奴,还以为日后继夫人可以东山再起重执安国公府掌家之权? 心下冷嗤一声,洛瑶看了眼元香,淡淡道,“随我去一趟百晖院,于情于理,我也该送二公子最后一程。” 这一程过后,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她与洛成玮之间,真正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哦,洛成玮欢不欢喜,她不知道。不过她么,心里肯定是欢喜的。 这般想着,洛瑶一袭素衣加身,很快便到了搭在百晖院的灵堂。 灵堂正中,一副简易的暗漆棺木前,挂着大大的奠字,白色的花圈拱着漆黑大字,似在冷眼诉说着洛成玮这短暂又讽刺的黑白人生。 灵堂里,除了几个下人在守灵外,就只有洛明珲与洛冬玫这对兄妹在跪着。当然,瞧他们的神色,只怕也不是真心愿意跪在这。因为旁边,已病得瘦成一具行走骷髅的继夫人正一脸凄厉地盯着他们。 看见不靠别人扶着还能站稳的继夫人,洛瑶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她原以为,在洛雪琪之后再经历洛成玮的死,她的好姨母会受不住打击,不是直接病得追随洛成玮而去,就是病得疯疯癫癫。 没想到,她的好姨母经此打击,这病似乎还有好转的迹象。 “奴婢见过大小姐。”见她缓步而入,守灵几个下人立时战战兢兢朝她叩头问安。 洛瑶朝他们微微颔首,“我来给二公子上炷香。” 然而,她接过香还未插到香炉,洛冬玫就一脸激愤站起,指着她鼻子怒骂,“洛瑶,你这祸害还来这里干什么?你滚出去,我们不想看见你,二哥更不想看见你。” 洛瑶淡淡瞥她一眼,冷冷道,“五妹妹,我念你悲伤过度,可以原谅你胡言乱语一次。不过,下不为例。” 她说罢,掠了眼灰着脸红着眼的继夫人,淡淡道,“相信继夫人也不会希望五妹妹被人指着脊背说没教养。” 这话的意思,继夫人病中教不好洛冬玫,她这个长姐不介意暂时代管。 “洛瑶你这个贱人,你就是煞星,是你害死二哥的。我五姐她又没有说错,她才没有胡言乱语。”继夫人阴沉着脸没接话,跪着的洛明珲也忽地站起,一脸激愤上前帮腔对洛瑶开骂。 元香手按剑柄,冷冷掠了他们一眼。洛瑶不以为然地眯了眯眸,淡淡道,“四少爷,饭可以乱吃,话么——在我面前乱讲也就算了,千万别到外面还这般不知深浅乱嚷嚷。” “你二哥?”她冷哼一声,扭头望向继夫人,冷然道,“麻烦继夫人告诉他,现在躺在棺木里的是谁?” 洛成玮生前被逐出洛氏宗嗣,死后,也别想葬入洛氏陵墓。 他没这资格。 她允许他们在百晖院设灵堂,那是她仅留给他们的最后一点尊严。 假若他们不稀罕,她更不稀罕将这最后一点怜悯也收回去。 “明珲,怎么跟你大姐姐说话!”大概继夫人这段时间病得厉害,一开口,这声音竟沙哑得判若两人,若非亲眼所见,洛瑶都要怀疑这声音是其他人的。 “赶紧给她道歉!” 继夫人掩着嘴咳了一会,又瞪着厉鬼一般瘆人的目光盯住洛冬玫,“还有你,冬玫,赶紧给你大姐姐道歉,明珲年纪小,伤心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了吗?” 那对兄妹给不给她道歉她不在乎,不过继夫人对她没事人一样隐忍的态度才令她奇怪。 她还以为来这一趟灵堂会有不一样的收获,看来她是白来了。 不,也不算白走这一趟。 继夫人越平静,证明暗中所谋越大。 她得好好警惕这个女人。 在继夫人凌厉眼神再三瞪视下,洛冬玫与洛明珲才不甘不愿地跟她道歉,“请大姐姐原谅,我们都是心里太难过,才一时胡言乱语。” 洛瑶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我明白,算了,今天这事就过去了,你们继续在这陪二公子最后一程,我先回去了。” 待洛瑶一离开灵堂,洛冬玫首先忍不住愤怒地质问继夫人,“母亲,二哥出事的时候,那个贱人就在临渊水榭,二哥一定是她害死的,你为什么还——” “啪!”一个极为响亮的耳光,打断了洛冬玫的怨恨,也打懵了一旁的洛明珲。 “孽障,那是你们的长姐,从今以后,若是再让我听到你们对她一句不敬,这安国公府,你们也不用再待下去了。” 不管是洛冬玫,还是洛明珲,都没有见过她这般严厉冷酷的模样,一时都被吓得心头惴惴,再不敢出言顶撞半句。 三天过后,洛成玮抬出府外,草草葬在离洛氏陵墓两座山远的地方。 这一天,洛瑶与元香乔装改扮出府。 洛瑶这么做,自然是为了等北堂明珠拿玉牌前来。 其实,元香将玉牌送到北堂明珠手上之后,北堂明珠就耐不住一天跑一趟前去寻她。 这一天,乍然看见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神医,北堂明珠还再三怀疑,眼前这其貌不扬的小子到底是不是她要找的人。 最后还是洛瑶露了一手,才让北堂明珠带着她到宁国公府给北堂征看诊。 乔装后的洛瑶,是脾气古怪且不喜与人交谈的小神医,为避免露出破绽,她一路几乎没与北堂明珠说几句话。 而且,她替北堂征看诊时,除了独留元香外,还将所有人赶出了屋子。 “神医,我二哥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洛瑶出了北堂征的屋子,北堂明珠立即将洛瑶待若上宾留下叙话。 “令兄这伤势,”洛瑶眼皮也没动一下,握着杯子傲然答,“不轻。” 说实话,若非想起北堂明珠送她的蜜饯,若非那天在街上偶然一瞥,望见北堂明珠憔悴神伤,她根本不想出手医治北堂征。 当初在卫王府,由于时间紧急,她好不容易保住北堂征一条命,原本只想着不让对手诡计得逞而已。 可依北堂征当时那般重的伤势,能留他一条命已然不错了。 所以,这一个多月以来,北堂征还是半死不活的躺着,情形倒比当初的墨水灵好点,起码现在北堂征还算不上真正瘫痪。 但想要像正常人一样重新站起来,这绝非一日两日之功。 想到这里,洛瑶就不自觉皱起眉头。 北堂征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但也从没听说他曾做过一件好事。 这样一个人,若非他恰巧有北堂明珠这个妹妹,他就算死在大街,洛瑶也懒得看他一眼。 北堂明珠眼神暗了暗,随后又一脸惊喜看着洛瑶,激动道,“这么说,神医有办法治好他?” 洛瑶默默斟酌了一会,才皱着眉头,露出十分为难的神情,慢吞吞道,“这个,不容易。” 那就是有希望了! 有希望总比没希望的好。 北堂明珠小脸立时焕发出明亮光彩,“无论如何,求神医救救他,不管你要什么报酬,我们都愿意付。” 洛瑶眯起双眼,意味深长地打量她片刻,直将她看得心底发毛,这才冷然撇开视线,极为不屑道,“这个,到时再说。若非看在她的面子上,你这北堂府的大门再高,我也不会踏进来。” 北堂明珠不敢再在她面前得意忘形,只好谦逊陪着笑,小心翼翼道,“说起来,确实得好好多谢洛大小姐。” “今天就到这吧。”洛瑶佯装不耐站起,“令兄的伤势,待我回去研究研究再说。” 北堂明珠随即站起,“我送神医。” 两人一路无话,直达宁国公府大门外。洛瑶瞧见北堂明珠忧心忡忡的样子,一时忍不住拍了拍她肩膀,“放心,令兄再差如今还有命在。” 北堂明珠有些怔怔地望着她背影,这小神医确实古怪,但也没多想,转身便进去了。 不曾想,这一幕却意外落在街角处某个人眼里。 洛瑶没有直接在门前坐上马车,她的马车还停在这条街后面。 但是,谁也没料到,就在她与元香身影刚没入拐角,却突然有道凌厉无比的寒光朝着洛瑶右手劈来。 第341章 流氓斩 这寒光,劈得又快又准又狠!最主要的,在此之前,无论是洛瑶还是元香,都没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若不然,她们也不至于一点防备也没有。 可见,这寒光不带杀气。 对方不是想要洛瑶的命,但意在毁她右手。 可右手对于洛瑶来说,几乎等同她半条命,她宁愿自己毁容也不愿意毁了右手。所以寒光闪过时,她下意识偏了偏身子,将左手迎了过去。 不过她动作快,元香的动作更快。 寒光迎头而落,电光火石间,只听得“哧啦”一声,不带杀气的刀光划过元香挡来的手,同时也划破洛瑶左肩衣裳。 因元香替她卸去大部份力道,所以洛瑶除了破了块衣裳外,只感觉到轻微痛楚,但事实上,她连皮都没破一点。 听闻这声响,元香却惊得急声疾呼,“小姐?” 眼角掠向洛瑶,双掌却朝着寒光来处推了出去。 那人借着巧劲卸去元香含怒而发的掌力,退至一旁,错愕地盯着洛瑶,却不再对她出手。 洛瑶沉着脸掠眼望去,不巧正撞上那人惊愕望来。意外中,只见他沉黑双眼透出极亮极冷的目光,惊愕的时候,他目光冷沉如铁。可以想像得出,若是平常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必然目光灼灼如火锐利明烈,让人一见难忘。 少女拧着眉,视线一掠即与他错开,然而,看全他那张脸,再落到他腰间所缠软鞭,她目光变了变,忽冷声讽道,“原以为名动天泽的北堂将军必定是光明磊落的男子汉,真想不到竟是背地伤人的宵小鼠辈。”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北堂将军这别出心裁的一刀,真令我等大开眼界!” 元香原本还欲追过去与他缠斗,听闻洛瑶高声喝破来人身份,她拧了拧眉,防备地盯着一脸错愕的北堂牧,慢慢退回到洛瑶身边。 一身深色劲装打扮的北堂牧,避开元香的攻击后,手执大刀退至一旁,正惊疑不定地盯着洛瑶打量。 那锐利明烈的目光一眼扫见洛瑶衣裳划破的左肩,隐隐窥见露出一段娇嫩雪白来。再想起刚才她以左换右,扬臂那一挡之间,衣袖滑下尺余所露一段雪肌玉臂,再加上元香那一声危急冲口而出的“小姐”,他打量一瞬,便确定洛瑶为女儿身无疑。 待洛瑶连珠炮似的一句接一句,连气也不歇一口就砸下大通嘲讽的话,他脸色变了数变,方一脸愧意惊问,“你是姑娘?” 洛瑶不答,皱着眉头审视他一眼,冷哼一声,径直招呼元香转身走了。 北堂牧愣在原地,老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待上了马车,元香甚为疑惑道,“就算那个人真是北堂小姐大哥,小姐因何拦着奴婢?” 洛瑶找了件女装换上,才苦笑解释起来,“大概我无意做了什么令他误会的举动,他是爱惜明珠,才躲在暗处对我心存教训之意。既然是误会,再打下去不是白费力气。” 元香不解,“小姐如何看出他仅存教训之心?”依她看,北堂牧作为赫赫有名的将军,也能做出暗箭伤人如此卑鄙无耻之事,本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 就算他真是北堂明珠亲大哥,欠教训的也是他。 洛瑶苦笑一声,提醒她,“你忘了,刚才他暗中出招并没有对我心存杀意。若有杀意,他的招式自然会带出杀气。不过话又说回来,若真有杀气,他未必能毁了我这件衣裳。” 元香皱了皱眉,心里还是有些恼火,“小姐来日一定要狠狠敲他一笔,将今天这笔帐给算回来。” 洛瑶眸光一闪,反露了淡淡隐忧,“这个容易,我反而比较担心他会识破身份,万一无意泄露出去……。” 想到可能引来的后续麻烦,洛瑶就直皱眉。 最好的办法就是短时间内,别再跟北堂牧打照面,以免他认出她来。 但北堂征的情况……,想到明天她还得继续前往宁国公府,洛瑶就觉一个头两个大。 翌日,洛瑶去到宁国公府时,出面接待她的人,自然还是北堂明珠,但一进入北堂征的院子,就见连走路都霍霍带风的北堂牧果然不知打哪突然冒了出来。 “明珠,这位是?”佯装在回廊不期而遇,北堂牧不动声色打量着洛瑶,一边不着痕迹拦住北堂明珠询问起来。 北堂明珠真怕洛瑶会突然黑脸跟她来个拂袖而去,毕竟“小神医”脾气古怪实在广为人知。北堂明珠小心翼翼瞄了眼洛瑶,见她除了皱起眉头目露不耐之外,并没有离去的意思。 暗下松口气,连忙道,“大哥,这位就是人称医术无双的小神医,他来给二哥看诊。” “神医?”北堂牧浓眉挑高,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如此年轻的神医真是——令人景仰。” 洛瑶瞥他一眼,寒着脸傲然点点头,根本懒得开腔跟他交谈,脚一抬就越过他往屋子里去。 北堂牧笑着一挑眉,当作没看见北堂明珠悄悄跟他打眼色,学着洛瑶的样子,同样脚步大大迈开,直接跟到屋里去。 洛瑶扭头一见他也跟进来,登时拧了眉,冲他冷叱,“出去。” 北堂牧懒洋洋瞥她一眼,灼灼如火的双目闪动着锐利惊人的光芒紧紧盯着她,“为何?” 洛瑶皱着皱眉哼了哼,没搭理他,反侧头望向北堂明珠,“不管这个什么人,你告诉他,我不喜欢有人在旁打扰。” 北堂明珠见她神色冷厉,并大有发怒甩手不干的趋势,立时不安地拉了拉北堂牧衣摆,低声乞求道,“大哥,我们还是先出去外面等着吧?留在这里打扰到他确实不太好。” 北堂牧双眉挑高,一双沉黑眼睛瞄着洛瑶不停打量,似乎丝毫不将她隐含的威胁放在心上。 “如果我非要留在屋里观摩神医的医术呢?” 洛瑶狠狠地瞪他一眼,冷冷道,“那就请北堂将军留下观摩的学费。” 北堂牧眼睛本就亮得惊人,闻言,登时唰的一下,那随眸扫来的光亮似乎要将洛瑶闪瞎一般,非但不恼,反而兴致勃勃道,“什么样的学费?” 洛瑶压住心头火气,挑剔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方露出极为傲然的样子,沉声道,“看北堂将军这落魄的样子,想必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学费来。” 北堂牧差点呕出一口老血来。 他这落魄的样子? 瞪圆眼珠望向自己亲妹,指着自己鼻子,“我落魄?” 北堂明珠还未开口,洛瑶又接着极其轻蔑地掠他一眼,冷冷道,“若北堂将军肯斩一缕头发的话,我就勉为其难留你在这观摩。”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洛瑶以为,就北堂牧这种忠君爱国之流,一定十分爱惜自己的发丝,应不至于为了留在屋里就斩自己头发。 谁料北堂牧听后,瞪着眼珠,咧嘴哈哈一笑,望着她,竟笑得十分畅快,“就这点学费?” 洛瑶心下一沉,看来她确实不该随便跟不了解的人打交道。听北堂牧这口吻,分明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然而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她现在是令人景仰的“小神医”,可不能当着北堂牧的面说话不算数。 皱了皱眉,她生硬地点了点头,“就这事。” 北堂牧眉飞色舞地吹了个响哨,脑袋一甩,手起刀落,眨眼就割下一小撮头发下来。他得意地斜了眼洛瑶,还让人拿了个盒子过来装着,这才亲手递给洛瑶,“神医,这是你要的学费。” 洛瑶盯着他递来的雕花木盒,似乎能听到自己牙齿在格格作响。那是恼怒无处发泄,忍不住暗中咬牙发出的声响。 她没接木盒,冷冷垂下眉睫,深吸口气,只示意元香将盒子接下。 但随即,她又盯着一脸得意的北堂牧,冷笑道,“北堂将军人高马大,站在这里挡我光线阻我空气,影响我施针。所以这学费,你可留下可拿走,但你——还是得离开这屋子。” 北堂牧笑意狡黠的面庞猝不及防被愕然所替,实在没料到她能这般镇定自若出尔反尔。 北堂明珠也有些吃惊,不过瞧见自己哥哥吃瘪的模样,她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想笑。瞄一眼黑着脸的洛瑶,她连忙又哄又拽的拉着北堂牧衣摆将他拖出屋外。待完全出了洛瑶视线,这才忍不住咬唇闷笑出声来。 “臭丫头,敢取笑你大哥,我看你是皮痒了吧?”北堂牧佯装恼怒板起脸,还朝她扬起手作势要打。 北堂明珠笑着跑开一些,眨着眼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大哥看错了,我哪敢取笑英明神武的北堂将军。” 北堂牧斜她一眼,将手放下来,随意打量一下四周。四下无人,此刻在这院子里就他们兄妹二人。一脚踏在石凳上,凭着栏杆一跳坐了上去,“过来,我有话问你。” 北堂明珠见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心里无端有些惴惴,反迟疑着慢腾腾才拖着脚步靠近,“大哥有什么话要问?” 北堂牧侧头斜了眼里面,压着声音道,“她什么来历?医术靠得住吗?谁请她来的?” 第342章 定情物 北堂明珠见他双目光芒闪动,还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然定睛看仔细,却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又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眼花。 “大哥没听说过小神医吗?”她愣了愣,“他在九岁时意外治好一个看遍无数大夫也医不好的重症病人,这小神医的名声一下就传开了。” 北堂牧掠她一眼,若有所思道,“可我听说这小神医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也不轻易请得动。” 提到这个,北堂明珠双目也亮了起来,“这还多亏了安国公府的洛大小姐,大哥应该也听说过吧,瑶瑶出生不过月余就被送出京养病,直至及笄才接回来。她在外养病这些年,曾巧遇过小神医,还得了小神医一枚玉牌。她将玉牌转赠予我,我才求得小神医上门为二哥看诊。” “安国公府的洛瑶大小姐?瑶瑶?”北堂牧意味深长笑了笑,“你跟她很熟?” 北堂明珠警惕地打量他一眼,“大哥你这什么神情?她是我朋友,我们当然熟了。” 北堂牧懒洋洋地笑了笑,“熟就好。” 北堂明珠觉得他的反应太古怪,正想问上两句。正在这时,洛瑶已从屋里出来,“北堂小姐不用送,我自己识路,告辞。” 至于人高马大站一旁的北堂牧?洛瑶直接将人无视了。 北堂牧望见她脚下生风的急切模样,眼神闪了闪,身形一动,人已掠进屋里。 洛瑶与元香走得又急又快,一会就走到大门外,正欲登上马车之际,却见北堂牧一股旋风般掠近前来,“神医请稍等。” 洛瑶皱着眉头,转过身来,不耐烦地瞥他一眼,“有事?” 北堂牧扬了扬手,“你落了东西。” 洛瑶瞧见他手中那只雕花木盒,心里登时“轰”的一声冒出一团火来。她咬了咬牙,却垂下眸没再看北堂牧笑容疏朗的眉目,面无表情道,“这是北堂将军之物,是留是扔,随将军的便。” 说罢,她直接跳上马车,一个眼色递去,元香立时甩动鞭子赶起马车。 “不肯收?”北堂牧拿着木盒往空中抛了抛,亮得惊人的目光自远处收处,棱角分明的唇边,笑意狡黠弥漫。 翌日,洛瑶出门前还犹豫了一下下。 当然,她并没有将心里的犹豫显到面上。宁国公府,她不想去也得去。北堂征的伤势,头三日必须连续施针。她总不能为了避开北堂牧就半途而废。 照例,北堂明珠亲自到大门外将她迎进府。 不过才踏入北堂征的院子,洛瑶眉头就不自觉蹙了蹙。 她闻到了北堂牧的气息,那个人——竟然直接在屋里等着。 “大哥?”北堂明珠入到里面,乍然看见他老神在在的待在里面喝茶,还难抑惊讶地横他一眼,随即又瞄了瞄洛瑶,便赶紧低声道,“小神医来了,你要不先出去吧?” 北堂牧霍地站起,一阵烈风猛从窗户灌入,吹得他黑发狂野翻飞,那双比发更黑比火更亮的眼睛却直直盯着洛瑶,咧嘴扯出大大笑容,这模样,分明疏狂朗锐。他大步逼近洛瑶,笑道,“我今天就要待在这屋子里见识一下神医的医术。” 这口吻这神态,分明是故意向洛瑶宣昭他大将军的凛凛威风。 洛瑶绷着脸掠他一眼,森凉目光在他腰间所缠软鞭凝了凝,随即冷笑道,“要留下也可以,不过今天我心情欠佳,大将军得交上让我称心的学费才行。” 北堂牧爽朗大笑,相当大方地拍了拍胸膛,“行,你看中什么,只管说。” 洛瑶眯了眯眸,漫不经心瞥过他腰际所缠软鞭,轻描淡写抬手一指,冷冷道,“勉强就它吧。” 北堂明珠有些着急地看了眼风锐明烈的大将军,北堂牧却神色古怪地打量着洛瑶,半晌,他似笑非笑睨向她,“你认识这东西?” 皇帝御赐的虎头鞭,她当然认识。 不过,她斜斜睨一眼北堂牧,斩钉截铁否定,“不认识。” 北堂牧又懒洋洋笑道,“那你怎么认为它值钱?” 洛瑶眯了眯眸,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他,随即不屑轻嗤一声,“不是我笑话北堂将军,不过就你浑身上下这行头,确实不值几个钱。也就你整天不离身这软鞭,兴许还能看。” “好大的口气。”北堂牧爽朗地哈哈一笑,随手将软鞭解了下来,“不过你这眼光确实不赖。” “东西给你,这回可要收好了。” 洛瑶望着他,心里反而生出浓浓狐疑,“北堂将军如此爽快,该不会这是从哪个小摊贩手里捡来的破烂吧?” 不安,太让人不安了。 御赐的虎头鞭这么轻易给她,他就不怕皇帝怪罪? “刚才还夸你是识宝之人,怎么一转眼就怀疑上了。”北堂牧盘着软鞭在手里甩了甩,一双浓眉疏狂上挑着,容光灿烂的脸对着她,眉宇处处尽是小瞧她的意味。 洛瑶心里越发狐疑,不过转念一想,既然他都不怕这御赐之物落她手里,她又有何好怕,横竖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先顶着呢。 手掌朝他跟前摊开,她冷然挑眉,“拿来。” 北堂牧扬了扬眉,十分爽脆将软鞭塞进她细白的手掌,“拿好了。” 宝贝一到手,洛瑶自然拿好了。 “这可是我打算留给未来媳妇的定情之物……!”他意味深长瞥一眼洛瑶,似不舍似特意让洛瑶知道这虎头鞭的价值,鞭子出手,才似有若无低声嘀咕了这么一句。 可洛瑶觉得,他这话分明就是故意说给她听。而且,还特意挑在她接过虎头鞭之后才说。 她气息一噎,差点直接将虎头鞭给甩到他脸上。 眸光冷了冷,她毫不犹豫将鞭子扔往他怀里,“既然是北堂将军留给心爱之人的定情物,我岂能夺他人之好!这鞭子,将军还是自己留着。” 不过眨眼功夫,这御赐虎头鞭又回到手里。 北堂牧斜眼瞅着她泛黑的脸,开怀地哈哈大笑起来,“神医若是看得上,这虎头鞭留在你手里也无甚不可。” 洛瑶心里一阵恶寒。看着他笑得两眼贼光放亮的样子,更气恨得暗中咬牙。 他故意的,那天街上一刀劈来,他已经怀疑她,现在还……! 混蛋北堂牧! “笑够了吗?”洛瑶眯了眯眸,阴恻恻地打量他一眼,“笑够的话,请北堂将军移玉步,我要开始给令弟施针了。” 笑声戛然而止,北堂牧一脸诧异看着她,“看来神医做这出尔反尔之事,已经做得轻车熟路了。” 洛瑶蹙眉,沉着脸看他,“将军此话何意?” 她是脾气“古怪”的小神医,她就反复无常了,怎么着! 北堂牧盯着她,大手摊开,无辜道,“刚才神医自己答应的,取了我身上一物,就容我留在屋子里观看你施针。” 洛瑶冷哼一声,凉凉睨了眼已盘回他腰际的虎头鞭。他又振振有词继续道,“是你自己不愿意收我这条虎头鞭,我才暂且替你保管着。但这屋子,你能留,我也能留。” 替她保管? 洛瑶深深吸了好几口气,默念数遍她不生气不生气,然后才看着装无辜的北堂牧,冷笑道,“将军当然可以留在这屋子里,不过我这人胆子小,不怕见血腥却怕闻到血腥味。” 北堂牧两眼暗芒一闪,她意味深长掠他一眼,慢悠悠又道,“尤其闻不得死人堆玷染的血腥味,一闻到这气味,我这心里就会作呕,光这么想着,我这手就已经难受得颤抖了。” 她递了个“你明白”的眼神给北堂牧,继续慢吞吞道,“这手一抖,这针想要扎得有准头可就难了。” 她也不管北堂牧神情古怪还是嘲弄,总之慢条斯理将这番可以令他吐血的话说完了。 末了,她也不催促,只给他一个“你看着办”的眼神,就顿住动作。看她那模样,就像随时准备收拾东西走人的架势。 北堂明珠心惊肉跳地看着自己大哥与神医火花四射的噼啪嘴仗,此刻见洛瑶暗示明显,她心里惊了惊,哪还敢再在旁边冷眼旁观下去,连忙悄悄拽了拽北堂牧衣摆,“大哥,我们还是出去吧?” 就算你对他有兴趣,也不能硬跟他扛上耽误了二哥的伤势啊! 北堂牧看懂她一双水汪汪眼睛里的哀求,只能不甘心地斜睨一眼洛瑶,依旧笑道,“神医怕血腥?这话有趣。为了神医能握稳手里银针,避免下针失去准头,看来这屋子只能暂时你留我走了。” 洛瑶面无表情垂着眸,眼角却流泻出淡淡嘲讽。早出去不就完了,真耽误她功夫。 大概北堂明珠也怕极她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大哥,在洛瑶施针时,一直想方设法缠住北堂牧。 待到洛瑶施针完毕,只留话让人告诉北堂明珠一声,便直接自行出了宁国公府。 再被北堂牧胡搅蛮缠,她的身份迟早得在北堂明珠跟前暴露。 想想这个,洛瑶就觉无比头疼。 她揉着额头,出了门外,直接一脚跨上马车,然而挑开帘子低头往里钻时,浑身却骤然僵住不动了。 第343章 同心结未成 她的马车里,宁易非一副主人姿态优雅而坐,见她挑帘子却在外怔住不进,还朝她招了招手,“进来,在外傻着干嘛。 ” 洛瑶瞧着昏暗车厢,风华雅致的男子微微偏头望来,幽深如海的双眸,温温浅浅荡漾着浩瀚无边的情意,那样自然那样寻常,唇角隐隐上扬着,唤她……。 隔着一道帘子,却似隔了两个世界一样,她心里忽然生出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感。 “傻丫头!”见唤她不动,宁易非干脆长臂一伸将她拉了进来。少女一个跄踉不稳,直接便跌到他怀里。温香软玉在抱,他目光落在她眼波盈盈的眸里,心神一荡,立时把持不住低下头去。 却被少女袖手一遮,挡住了让他心旌神摇一点朱唇。他眸光一暗,少女趁着这片刻赶紧离开他怀抱坐得远远。 男子见她一副戒备甚深的模样,忍不住抿唇低低笑了笑,仍朝她招手,软着声低哄,“傻丫头,过来。” 少女摇头,一双眼碌碌转着,眼神澄澈明净的样子,在她眼里,此刻他分明就是一尾食色成性的大灰狼。 宁易非唇角勾了勾,低笑声似有若无荡过车厢。洛瑶甚至没看见他动,只觉眼前光线微微生暗,他便已欺近身边紧挨着她而坐。 而且,那风华绝伦的容颜,面对她的时候,还流溢着明显的得意之色。 见状,少女不禁懊恼瞪他一眼。 也是,如此狭窄的空间,她能避到哪去。 “我警告你,别乱来啊。” “原来你希望我乱来——啊。”拉长了尾音,他情意荡漾的眸光温柔拂过她的脸,宁易非低低一笑,笑声揶揄味浓,其中愉悦意味更浓。 少女恼怒地咬了咬牙,“你还说!”没看见外面赶马车那两只已经暗笑到肚子疼吗? “好,我不说。”他目光往她朱唇点去,少女立时便觉自己双颊似着了火。淡笑声中,他低头俯就,薄唇蜻蜓点水般从她诱人朱唇划过。 少女浑身一颤,但他并没有加深这个亲吻。 洛瑶睁开眼睛,就见他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条湿帕子,正自她额角开始,一点点一点点轻柔细致往下擦。 她皱了皱眉,侧头斜着他,狐疑嘀咕,“很丑?” “与美丑无关。”宁易非瞥她一眼,手里动作并没停顿,“对着一张陌生的脸,换你能亲得下去?” 洛瑶想像一下那种情景,心里不由一阵严寒,自然也就理解他现在的感受了。 不过,眼睛眨了眨,她却故意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淡淡道,“这有什么难。” 宁易非淡淡掠她一眼,眉梢荡出微微森然,他眯了眯眸,忽别过头伸手抹了抹。再回过头面对她,已换了另一副面目。他捉住少女双肩,不由分说便将这张陌生的嘴脸凑了过去。 洛瑶惊得脸白了白,虽明知这人是他,可对着一张陌生的脸,她心里却别扭排斥得厉害。皱着眉,她几乎立刻将头转向一边,完全不给他机会触碰。 “别,我说笑的,你饶了我吧。” 男子见她吓得脸色泛白,心里恼意消了些,似有若无地冷哼一声,这才松开她,再恢复原本面貌。 “看你这丫头,以后在我面前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不敢了不敢了。”少女轻轻笑着,显然没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这个人,根本不知道他眼里全是宠溺的柔情,哪里还有一点威胁的味道! 宁易非侧头瞅了瞅她头顶,眸光微微泛冷,手一伸,便将束着青丝的玉冠取了下来。然后还取出一把木梳,将满头光滑青丝握在手心,一下一下轻轻梳了起来。 洛瑶心头颤了颤,侧目看着他温柔细致如对待至宝的专注模样,心头一霎涨满了酸酸涩涩。 “别乱动,万一扯疼你了,可别哭鼻子。” 少女眼眶一热,心里的酸酸涩涩立被缱绻甜蜜取代。她轻轻垂下眼眸,颤颤伸出双手缓缓环住他腰身,还故意将脑袋拱往他怀里蹭了蹭,“我不管,扯疼了我,我就哭给你看。” 被她一双柔弱无骨小手环上,他立时僵了僵,接着心里涌出巨大的无法言喻的喜悦。伴随这喜悦而来的,却是几乎难以抑制的滚滚热浪。 然而,听闻她带着鼻腔的闷声,因她主动接近而激涌紊乱加重的气息却立即奇异平静下来。 他轻轻抚着她的发,停止替她梳头,无奈叹道,“好,真扯疼了,你就哭吧,我保证不笑话你就是。” 再美好再旖旎的气氛都被他这句大煞风景的话破坏掉了。 少女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心中感动与感慨同时淡去,她坐直了身子,狐疑地看着他,“嫌我束冠不好看?” 宁易非淡淡掠她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他却不答,只模棱两可“嗯”一声,又拿起梳子继续替她梳起头来。 每一下,梳子落在她发丝里,都带着浓浓缱绻柔情。似乎生怕会弄疼她,每一梳,他的力度都那么轻柔,轻柔到她甚至感觉不出梳子在发间穿梭,只感觉他柔润微温的指腹不时滑过她头皮。 他梳得那么温柔细致,甚至洛瑶都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完全沉醉在那一握的温柔发丝里,以至时光静止,微暗的车里,只有她的轻浅呼吸声,还有他的,默默交缠一起。 良久,才听闻他温雅的嗓音透着一丝疼惜低低响起,“好了,可惜掉了两根。” 他将玉盒举到眼前,她才发觉车里还有这样的宝贝。两根长发,属于她的两根长发安安静静服帖待在玉盒里。 她有些迷糊地看着他,“做什么呢?” 他瞥她一眼,没答,玉颜反染了丝犹豫,“两根,还是太少了。” 少女瞪着澄净眼珠茫然看着他,“什么太少?” 宁易非仍旧不答,却忽地抽出一把锋利匕首,就着垂落胸前一缕长发就是一刀。断发在手,他瞟了眼玉盒,将头发放在另一头。又盯着她满头乌丝打量了一会,弄得洛瑶警觉大起。她审视着他,身子往后仰了仰,“你不会……?”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只见眼前寒芒一闪,她一缕头发便落在他掌心。 她歪着头静静看他,澄澈的眼神扑闪扑闪的,看着既有一丝好奇又有几分怪异。 宁易非不经意撞上她的眼神,立时觉得身上某处一热。他忍不住伸手覆住她双眸,低声长叹道,“我是个正常男人,你再这样看我,可知我……。” 洛瑶只觉脑里“轰”的一声,然后莫名就觉得有团火从脚底烧到头顶。 她有些惊慌地往角落缩了缩,咬了咬牙,却又不甘心,“我这样,还不是因为你故弄玄虚。” “我没遮遮掩掩,”男子无奈低叹一声,“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看看。” “看什么?”洛瑶根本没听到什么动静,不过还是立刻睁大眼睛。 却见他将放了两缕头发的玉盒往她手里一递,“编个同心结。” “你取两撮头发就为这个,你是不是太……”幼稚? 后面两个字,在他淡淡却似蕴藏无边情意的目光里,她自觉弱了声音。 想了想,她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我也想编,可同心结——这种东西我真不会。” 她说得无奈,那双闪亮的眸子却在低头一刹极快地闪过一抹狡黠。 “不会可以学。”宁易非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认真看着,我教你。” 少女愕然眨了眨眼,想要拒绝。然抬头,却见他已经拿起两缕头发认认真真编了起来。并且最后,才将她梳头时掉那两根给编上。 同心结发,白头偕老! 洛瑶看着乌黑发丝在他指尖渐渐变出同心结的形状,心里一时又甜又涩。 “学会了吗?” 见她发呆,宁易非不动声色将最后一缕发丝收尾,便准备重新拆开。 少女敛下眉目压住心头蓦然翻涌的情绪,淡淡道,“既然你都编好了,还让我重新再编干嘛?” 宁易非忽然深深看她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隐隐还透了丝不明显的恼意。眸光一撇,他立时将没有打上结的成形同心结打散,随即往她手里一塞,不容质疑道,“现在你来。” 洛瑶看着手里被他拆得泾渭分明两缕头发,有些无奈地蹙了蹙眉,“让我编可以,不过我现学现卖,编得不好可不许笑话。” “还有,”她睨他一眼,总觉他眼底除了幽幽柔情,还藏有她看不透的东西。 然而,她还未问出口,宁易非已接过话来,“这丝穗打着同样的同心结,以后你穿这样出门,尤其是进北堂府的大门,一定记得将这块玉佩系在腰间。” 洛瑶面上露出两分窘迫之色,看来这人还是知道了她让北堂牧断发之事,让她戴这玉佩?这是……嗯,他是变相向别人宣示所有权? 可她以男儿身出现,系一块打着同心结的玉佩? “别发愣了,赶紧将手里的发丝编好。” 洛瑶在他淡淡却透无比威压目光注视下,只能硬着头皮在他面前笨拙地摆动手指。 费了好大劲,看着手里说不上丑但绝对与美扯不上关系的同心结,她长长吁了口气,抬着眼角小心翼翼觑向他。 宁易非对她淡淡一笑,衣袖才动,她手里攥着的同心结就已到了他手里。 他珍而重之将同心结放入玉盒,并且十分宝贝地揣进怀里,“这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我得收藏好。” 少女一怔,随即就要伸手去夺,“我才没有……。” 宁易非神色一肃,捉住她的手,“别闹,我有正事跟你说。” 第344章 宫门之危 这一日,宫中来人送了请柬到府里,洛瑶才知道皇帝的寿诞将至。 也在这会,才恍然大悟,原本该待在军营守边疆的北堂牧为何会突然回京。 准备贺礼一应事宜,自有管家忙碌,洛瑶只管等着日子到了就进宫便成。 但是,这一日,却见洛映竹忽然前来青玉轩。 “大姐姐,”客厅里,洛映竹捧起茶杯又轻轻放下,看一眼洛瑶又微微垂下眸去,脸上露出明显的犹豫之色。 洛瑶心中一动,含笑道,“四妹妹有话不妨直说。” 主动权她已经让出去了,她倒要看看这个堂妹今日前来目的为何。 “大姐姐,我……。”洛映竹咬了咬唇,恬静姣美的面容露淡淡羞愧,但随即,便决然抬起头来看着洛瑶,缓缓道,“我听说过几天就是陛下寿诞,届时会在宫中设宴,广邀京中众大臣进宫祝贺。据我所知,众大臣到时是可携家眷参加的。” 洛瑶眸光微微一跳,若有所思瞥她一眼,仍含笑不语等着她往下说。 “大姐姐,请恕我唐突问一句,宫中是不是已经单独给你送来了请柬?” 洛瑶眯了眯眸,面上笑容仍在,但眼角却荡了丝泛凉的眼风出去。 洛映竹双肩似是抖了一下,不过话已说到这份上,她自然不会再退缩。 洛瑶闲闲看着她,不动声色答,“不错,宫里确实给我单独发来了请柬。” “大姐姐,”洛映竹看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去,灵动的眉目透出隐隐央求之色,“我也想去宫里开开眼界,不知大姐姐你,到时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按道理来说,洛瑶捎带上同为嫡出的洛映竹进宫贺寿,并不成什么问题。 不过,她就是好奇,从来安分守己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的洛映竹,到底因何突然想随她进宫? 真为了开眼界? 这话听着——就像敷衍之词。更别瞧洛映竹明显有异的神色了。 洛瑶没有立刻答话,反打量着她,沉吟良久,才慢慢道,“四妹妹,按理说,我这个做姐姐的,理应带上你四处转转。” 洛映竹脸色微微沉了沉,眸底已露了淡淡失望之色。 “但这次进宫参加圣上寿诞,不比寻常宴会。”洛瑶将她眼中失望之色收尽眼底,又接着徐徐道,“高墙之内,看着繁华富贵令人羡慕,却也可能步步杀机。” “带你一起进宫不是不可以,不过你真考虑好了吗?一旦进入皇宫里头,极可能遇到许多未知凶险,到时谁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护你周全。” 想起曾经几次害她性命的皇后,洛瑶心里就不期然漫过阵阵寒意,但这些事她不能透露给洛映竹知道,只能耐着性子委婉道,“这事还是你先回去跟三叔三婶他们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洛映竹在安国公府年轻一辈的女孩当中,绝对是有主见的一个。 因此洛瑶这委婉提的建议,她不过考虑一瞬,就目光灼灼看着洛瑶,十分确定道,“大姐姐,在来青玉轩之前,我就已经跟他们商量过这事,只要大姐姐同意带我进宫。无论在宫中遇到什么凶险,那也与大姐姐你无关。我自会想办法护自己周全,大姐姐你大可放心。” 连她可能用上的借口都想好了? 洛瑶微微愕了一下,看来洛映竹这次进宫之心非常坚决。 但她进宫的真正原因……? 洛瑶轻叹口气,无奈地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到时四妹妹便与我一起去吧。” 时光无声流逝,一眨眼便到了皇帝寿辰。 这天一早,洛瑶便起来梳妆打扮准备进宫。参加宫宴,实在不能跟寻常宴会相比,所以着装服饰上,更要严谨仔细。 待洛瑶打点完毕去到门口,却见洛映竹已然在那里等着了。 盛装打扮过的洛映竹,显然比平日看起来更加美丽夺目。 “四妹妹真美。”洛瑶打量她一会,由衷赞叹,“尤其这身墨荷藕粉衣裙,更将四妹妹衬得灵动逼人,见者心悦。” “大姐姐别笑话我了。”一向落落大方的洛映竹在她盛赞之下,难得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羞怯来。 洛瑶与洛映竹这两个别人家如花似玉的姑娘,俏生生站在门前有说有笑的模样,一时触动了继夫人心头痛,她竟派了沈嬷嬷前来催促二人,“时间不早了,夫人请大小姐与四小姐赶紧上车,得抓紧时间进宫了。” 洛瑶眼神一闪,立时住了口,对沈嬷嬷道,“你回去告诉夫人,我们这就启程。” 她望了望前面的马车,心里冷冷笑了一声,便招呼洛映竹与她同乘。 墨秋言的体质还真是打不死的小强,原本看着久病衰败,她还以为这个女人会熬不下去,谁知洛成玮死后,这个女人反而慢慢好了起来,如今还能跟她一道进宫参加宴会了。 一个时辰后,洛瑶便到了皇宫前面的大广场。 她们出发虽不晚,但耐不住京城官员众多,应邀进宫参加宴会的家眷同样不少。所以这会,诺大的广场上,已经停了不少马车。 而因人数众多的关系,进宫的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 洛瑶也只能跟大家一样,按照规矩排队等候,待通过检查才能进宫。这时,她们还能在马车里待着,待通过检查之后,马车集中到广场另一处安放,他们这些人就得步行进宫。 洛映竹是第一次进宫,虽然她的心性比洛雪琪洛夏莲之流成熟世故,但严格算起来,她其实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所以这会,洛映竹恬静的面容也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浅浅好奇来。 想到洛映竹才满十四,洛瑶便宽容地笑了笑,“四妹妹想不想看看这宫门前的盛况?” 洛映竹迟疑了一下,但灵动双眸却透出几分渴望,“这……会不会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在冗长的队伍中等待通行,其实是件无比枯燥的事。”洛瑶说着,亲自挑开帘子一角,“你可以坐这,悄悄往外观察一下,没有人会发现的。” 洛映竹犹豫了一下,终耐不住心里好奇,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伸过手扶着帘子,悄悄从细缝探出半个脑袋。 洛瑶瞄见她双眼灵活地转动着,且眸光中很明显带着惊叹之色,当下会心一笑,身子往里让了让,并不打扰她。 然而,就在这时,却隐隐有几声急叱冷喝声自空中飘了过来。 大概距离太远,洛映竹压根没听见,又或者她对外面的世界太好奇,看得太过专注,自动忽略了那些不愉快的声响。 洛瑶也不太确定,她眉心一跳,看了眼元香,凝神又仔细听了听。 然而这会她听得仔细,却发现刚才隐隐约约的叱喝声似乎没了。 难道刚才是她错觉? 洛瑶有些狐疑了眨了眨眼,不过与元香对视一眼之后,她立即肯定自己没听错。 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 元香会武功,她凝神运起内力仔细听的话,自然能听得比洛瑶更远更清晰。 过了一会,就见元香面带犹豫地瞄了眼仍兴致勃勃往外探头张望的洛映竹。 洛瑶瞧见她神情凝重,瞥了眼洛映竹,便轻声道,“你说吧,听到了什么?” “小姐,声音是从宫门口那边传过来的,听那些御林军的吆喝声,应该是有刺客潜入宫中行刺。不过未出手就暴露了行迹,这才一路被御林军自宫中追到这里。” 洛瑶心头一凛,眼神深了深,面色也冷了几分,“听得出来,他们往哪个方向追来吗?” 洛映竹听闻她们在说什么刺客,面色一紧,登时紧张地放下帘子,敛了笑意一脸严肃地看着洛瑶。 洛瑶瞄了她一眼,见她没有露出惊慌之色,心里暗暗点了点头,又继续看向元香。 元香沉默了一会,却忽地脸色生变,“小姐,不好了,听动静,那刺客似乎往我们这边逃了。” 洛映竹俏脸白了白,“大姐姐,我们能想办法帮忙逼那刺客出来吗?” 她是怕万一那名刺客混入他们这些队伍当中藏匿起来,到时可就麻烦了。 她能想到的她所担忧的,洛瑶自然已先她一步想到。不过除了这些,洛瑶比她想得更深更远。 那个刺客,迟不出现晚不出现……。 她想了片刻,忽伸手唰地拉开帘子,迅速探出头往外望了望。 宫门前,原本就有大批禁军维持秩序,况且各府家眷也带了不少护卫,所以由远处传来的隐约响动,就算传到这里,也没有格外引起骚动。 洛瑶默默环视一眼排队等候进宫的各府车马,忽伸手轻轻敲了敲车板,“朱雀,你在吗?” 车底下,随即传来朱雀冷无情绪的声音,“属下在。” 洛瑶松了口气,随即便低声道,“你出来吧,我有事情需要你速速去办。” 一抹冷艳笔直的身姿眨眼自车底跃了上来,洛映竹惊诧莫名的目光不时在她与洛瑶两人之间流连。 洛瑶这会可没空跟她解释,连忙朝朱雀招了招手,“你且附耳过来。” 待朱雀悄无声息又从眼前消失不见时,那边捉拿刺客的叱喝声已瞬息间近在咫尺了。 第345章 血腥味 洛瑶眼神微微一缩,洛映竹虽然强装镇定,但一张脸已经白如白纸。 洛瑶不动声色瞥过她手边抓起皱褶的衣角,心头莫名紧了紧。 “四妹妹不用惊慌,外面那么多御林军在,相信很快就会抓到刺客。” 洛映竹勉强露了丝笑意,“大姐姐说得对,我从来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心里确实有些慌,让大姐姐见笑了。” 这话听着,似乎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洛瑶眸光一闪,若无其事道,“无妨,以后四妹妹多出来走走就好。” 正说着,外面似乎有条人影急急掠过,洛瑶不动声色打量了洛映竹一眼,只见这个堂妹脸色煞白在紧紧咬着嘴唇。 洛瑶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若这个时候洛映竹叫出声来,可就坏事了。她朝元香使个眼色,外面似乎有一队御林军速速掠过。 就在离她们不算远的地方,有御林军一声暴喝,“人在这。” 接着,有惊讶过后夹着惶恐的惊叫声,然而这惊叫声才叫到一半就被逼戛然而止。再接着,代替的是凄厉惨叫声。但这凄厉惨叫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大约也就眨眼的功夫,在御林军凶悍准狠的长枪下,很快就完全没了声息。 声音歇,血腥飘。 洛映竹微微颤抖的肩膀渐渐静止,洛瑶眼眸半垂,面沉如水等待这一切过去。 “元香,去打听一下,刺客捉到了吗?” 元香应声而下,一会就神色凝重地回来。 她进入车内,没吱声,先瞥了瞥洛映竹。洛映竹见状,勉强挤了丝笑容出来,轻声道,“大姐姐不必顾忌我,我不怕的。” 洛瑶冲元香点了点头,“那就说吧。” 元香这才道,“据说,那刺客逃逸时钻入了定国公府一位小姐的马车以期藏匿,”说到这里,元香还特意停了一下,洛瑶眸光沉了沉,她才接着道,“那些下人以为他们家小姐不在车里,追捕刺客的御林军为防刺客再逃,直接围着马车对里面提枪猛戳,结果……。” 元香皱了皱眉,看了眼洛瑶,在她示意下没再往后面讲下去。 十柄八柄长枪同时戳进人体,难怪当时的惨叫声持续时间如此短暂。 洛瑶闭了闭眼,惨死在御林军长枪下那位席小姐,应就是时常入宫陪伴皇后那位席如辛。虽然定国公府的小姐不止一位,但除了席如辛外,其他人早就出嫁。 这一刻,洛瑶的心情沉重愤怒又悲凉。 沉重的是,跟她说不上有什么过节的席如辛惨死在此。可以说,席如辛实际是替她而死。 愤怒的是,皇后为将她置于死地,不惜弄个假刺客欲借此混乱将她杀于穿了御林军服饰,却并非真正御林军的长枪下。 若非她谨慎,若非她察觉事情不对劲,让朱雀暗中将马车外面安国公府的标记换掉,并偷龙转凤挂到席如辛那辆马车外面,现在说不定被戳成肉酱的人就是她了。 悲凉的是,现在她虽然没死在皇后的阴谋下,但她宁愿自己疑心重猜测错了。 宁愿那是真正的刺客,而非皇后幻设出来的一场阴谋。 现在,席如辛死了。她虽还活着,但进宫之后面对的凶险只怕不知比现在会多多少倍。 想到这里,洛瑶收拾起沉重的心事,慢慢凝向洛映竹,“四妹妹,若现在你不想进宫,还来得及。” 隔着帘子,隔着重重高低不同的车顶,洛映竹遥望了一下厚重巍峨漆红宫门,沉默了一会,她看着洛瑶,坚定道,“大姐姐,半途而废万事难立。我不希望自己变成这样的人,因为这样的人,是我一直所讨厌并且看不起的。” 洛瑶凝着她灵动但锋芒全敛的眼眸,半晌,笑意自唇边缓缓蔓延,“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吧。” 顿了一下,她又淡淡道,“不过,高墙之内,能够对我们生杀予夺的人实在太多,你切记时时小心。” 进了宫,洛映竹也许会好些,她——只怕会有更多的身不由己。这不,连宫门还未进呢,皇后就迫不及待为她布下第一道杀机了。 洛映竹轻轻一笑,笑意虽柔和,可眼神与声音都透着难以撼动的坚定,“大姐姐放心,我会照应好自己。” 没过多久,终于轮到洛瑶她们进宫。 至于在宫门外广场发生那一幕,自有人以雷霆手段迅速处理干净,所以进宫为皇帝贺寿的人,有些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那边就已经消了痕迹。席如辛的死,也不过影响到该影响的人而已。 皇宫,最不乏巍峨瑰丽大气的殿宇。洛瑶不是第一次进宫,但这一次,却是她心情最愤怒的一次。望着似乎连接天际的起伏殿宇,望着上面雄踞一角的殿兽,她心里慢慢淬出一团火。一团,想将这看似雄伟实则暗藏无数龌龊的殿宇烧毁的火。 正默默思索着,在进入宫殿一侧的通道上,却有两个宫女一先一前迎了过来。 其中一人,是年纪小且品级低的宫女。另外一个,却是皇后长春宫里的云嬷嬷。 云嬷嬷一见洛瑶,便恭敬道,“奴婢见过洛大小姐,皇后娘娘有请大小姐到前面一叙。” 洛瑶心里咯噔一声,不过面上并未露出异样,“有劳嬷嬷稍等片刻,我四妹妹第一次进宫,且等我与她交待两句再随嬷嬷去见皇后。” 云嬷嬷微微一笑,便恭敬退至一旁。 洛瑶看着洛映竹,轻声道,“一入这宫门,能够照应你的只有你自己。妹妹一定要记住,无论何时不要将希望寄托别人身上。尤其那些,本就不能给别人带来希望的人。” 见洛映竹神色微沉,她又笑了笑,“但愿我多虑吧,你放轻松些,就当今天是个寻常宴会。只要我这个麻烦体质的人不在旁边,你应该无碍才是。” 洛映竹眼里划过一抹异样情绪,隐露忧色看着她,轻声道,“大姐姐不必过虑,我们既然是姐妹,就该共同进退才对。” 拍了拍她手背,洛瑶轻声道,“我知道四妹妹是个好的,你随她们去吧,我若无事,自然回头会来找你。” 说罢,她便转身走向云嬷嬷,“有劳嬷嬷带路。” 云嬷嬷笑了笑,姿态恭谨,“大小姐请。” 洛瑶点点头,安静跟在她身后往左端走廊行去。 皇帝寿诞,举办宴会所在并非后宫亦非听政处理朝务的前朝,而是届于二者之间的中庭。按道理,眼下皇后召见她,应该也脱不出这个大范围。 洛瑶默默思索着,这皇宫之中,属于中庭的宫室里,有那些适合单独见人谈隐密事的。 不过还未待她想出来,却见一直在前面带路的云嬷嬷脚步一拐,身影随即没入花园一角。洛瑶迅速环顾一眼四周,这个花园四通八达,处处皆是出口。反之,亦处处可为入口。云嬷嬷带着她所走那条路,偏于西南方。 她眯起双眸打量一下,困惑道,“云嬷嬷可知皇后娘娘单独召见我所为何事?” “这个么——”云嬷嬷闻声,谦逊地停了停脚步,嘴巴却似千年蚌壳一样紧,“奴婢并不太清楚,奴婢就是负责传话的。” 洛瑶心头又紧了紧,皇后果然是单独召见她。 云嬷嬷的嘴巴越紧,证明事情越不寻常。但席宛雅作为堂堂一国之母,自然不会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如何。 她心念转了转,换了个话题继续道,“不知皇后娘娘在什么地方召见我?我对宫里不熟悉,不过想必云嬷嬷久居宫中,应不至于迷路才对?” 这是明显试探?洛瑶难道看出什么? 云嬷嬷的心稍稍提了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对待洛瑶的神态依旧恭谨谦逊,“大小姐放心吧,这宫里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地方到了,自然就能见到皇后娘娘。” 她这话,似是回了洛瑶。但实际却圆滑得很,从她口中洛瑶连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探出来。 不过从她话中,有一点,洛瑶至少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个云嬷嬷绝对知道皇后想对她做什么。而且,她现在也可以百分百确定的是,云嬷嬷带她去的地方,肯定不是见皇后的。 在这皇宫里头,能够不顾忌她身份,直接对她下死手的人——! 想到这里,洛瑶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云嬷嬷并不知从短短两句简单交谈中已露出了破绽,她还不紧不慢走在前头殷勤带着路。 洛瑶跟在后面,面色如常,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又穿过一座园子,云嬷嬷带着她再度转到了一座宫室的廊道。 “大小姐,穿过前面的走廊再经一个院子,就可见到皇后娘娘。她正在前面等着你,” 洛瑶心里打了个突,盯着她侧脸,故意疑惑道,“嬷嬷这话好生奇怪,嬷嬷不是负责直接带我到皇后娘娘跟前吗?” 云嬷嬷镇定如常应道,“请大小姐见谅,奴婢还有些急事要办,就送大小姐你到这了。” 她瞄了眼洛瑶,又道,“从这直接往前走,大小姐就可见到娘娘。” 说罢,她朝洛瑶福了福身,径直转身走了。 洛瑶望了望安静的走廊,刚想转身尾随云嬷嬷而去。 却不料这时一阵风吹来,她脸色立时变了变。 这阵风里,竟然夹着浓重的血腥味。 第346章 不臣之心 洛瑶心里暗叫不好,抬步立刻就要走。 却在这时,里面传出一声惊惶怒喝,“谁?” 此际,洛瑶已经百分百确定,里面绝对没有什么皇后娘娘。但这喝叫之声——一个太监的声音,她得装作没听见。 里面的人,身份不低。她这一脚若真踏进去,届时撞破别人秘密,那跟踏进鬼门关并没什么两样。 然而,里面的人既然发现了她,她这时即使抬脚就走也没有用。她越急着离开,表露得越惊慌,只会越激发里面那人的杀机。 脑袋在飞快转动着,她缓缓迈出脚去,从她的脚步声,完全听不出一点惊慌急切。 云嬷嬷引她来此撞破别人秘密,是想借别人的刀来杀她?那就谁也别想讨得了好。 心一横,在里面的人追出来之前,洛瑶佯装意外的样子忽然高声喊道,“哎哟,我崴到脚了。云嬷嬷你别走那么快呀,起码得告诉我,皇后娘娘到底在哪召见我?” 之前以有急事要办为借口提前离开的云嬷嬷,其实并没有走远,而是隐在附近密切留意着。洛瑶这一声高喊,她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真想不到这丫头还有这等急智,这一喊,不是要将她也拖落水害死?还要连累到皇后娘娘身上! 但这个时候抛下洛瑶不管,最终查到她头上,她的下场只怕不会比洛瑶好多少。 要这丫头性命的机会多的是,她不能为此赔上自己。 咬了咬牙,云嬷嬷很快拿定主意。 两手将草丛往旁边一扒,她迅速从里面钻了出来,腆着脸快步走向洛瑶,“大小姐恕罪,奴婢这是担心娘娘等急了,这才走得赶了些,一时都忘了你不认识路。” 竟绝口不提之前她甩开洛瑶所用的借口,只顺着洛瑶给的台阶接过话来。 看见云嬷嬷现身出来,洛瑶暗下松了口气,无论如何,眼下得与这个老东西互相依仗先离开此地再说。 “云嬷嬷言重,我没有怪罪嬷嬷的意思,就是突然崴了脚,又忽然看不见嬷嬷,心里怕得慌。” “大小姐现在还能走吗?”云嬷嬷见她一瘸一拐走到路口,连忙上前搀扶,“要不要奴婢找人来帮忙?” “我没事。”洛瑶淡淡拒绝她提议,只凭着她胳膊缓缓前行,“我的脚只是轻微崴到,咱们走慢点,一会应该就好些。” 云嬷嬷无奈,只得小心翼翼搀扶着她一路慢慢走。 过了一会,她们已离刚才那宫室很远,云嬷嬷才突然一拍脑袋,看着洛瑶一脸惭愧道,“瞧我这破脑袋!差点误了大事。” 洛瑶侧目,似笑非笑看着她,“嬷嬷还有急事要办?” 云嬷嬷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尴尬,“没有急事,是奴婢忘了告诉大小姐你,刚刚有人通知奴婢,皇后娘娘突然想赏花,临时改了地方。” “哦,这是小事。”洛瑶睨她一眼,又望了望周围,“皇后娘娘是在附近的花园吗?” 云嬷嬷点了点头,“请大小姐继续随奴婢走就是。” 洛瑶扫她一眼,不作声了。 大约又走了一刻钟,穿过两座亭台之后,眼前视野便开阔起来。 不必放眼云望,光这扑鼻而来的花香,就知道眼前必是花园无异。 洛瑶抬了抬眸,远远望了望,果然就见前面不远,在姹紫嫣红的繁花中,一群或鲜艳或明丽或活泼或雅贵的莺莺燕燕,将一袭宫装衬得无比雍容华贵的皇后簇拥其中。 刚刚才有个侄女惨死宫门外,也真难为皇后还有心情在这赏花。 即使是敷衍这些人不用陪着笑脸,可这强颜欢笑的滋味总归不好受吧? 洛瑶这般想着,跟随在云嬷嬷身后缓缓走了过去。 也不知是满园鲜花盛放令空气飘浮大量花粉的关系,还是其他别的原因,洛瑶一靠近这花园,便抑制不住轻声咳嗽起来。 不算明显,说不上失态,但有心人肯定能注意到她的异样。 未靠近到皇后跟前,却见一袭墨荷藕粉衣裙的洛映竹悄悄走了过来,“大姐姐不舒服?” “没事。”洛瑶打量她一眼,见她并无异样,心下稍宽,“喉咙有点点痒而已。” 洛映竹关切地看着她,“大姐姐该不会是……”对花粉过敏? “不是!”洛瑶笑了笑,不再与她多说,因为那边,皇后已经抬头望了过来。 显然刚刚她咳嗽之事,云嬷嬷已经禀报给皇后。因而皇后扭头望向她,就朝她招手,“瑶丫头到本宫这来。” 皇后不愧是皇后,即使短短功夫连着对她下了两次杀招,现在仍旧能面不改色装出一副亲厚模样对待她。 洛瑶心里冷笑,脚步并没有停顿。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稍稍屈膝行礼,喉咙却又忽然痒了起来。洛瑶本想拼命忍着,奈何还是轻声咳了出来。 不是这花园有古怪,就是皇后身边什么物件有古怪。 洛瑶一时也辩不出,不过在皇后的地盘,就算她知道是什么古怪也没用。 且等着,看皇后接下来还要拿什么招呼她。 “来人,把本宫那件蜀锦披风拿给洛大小姐。” 赐衣? 少女眉心一跳,“娘娘珍爱之物,臣女万万不敢愧受。” 无功不受?,皇后总得先找个名头。 “哪来什么愧受不愧受。”皇后微微一笑,怜爱地看着她,接过宫女拿来的蜀锦披风,径直走到洛瑶身边,要亲自给她披上,“你这丫头从小身子就弱,现在看着天暖,实际这风还带着寒意呢,也难怪你这小身子骨受不住。” 洛瑶不动声色躬身后退,垂眸再拒,“谢娘娘关怀,臣女无碍。” “你瞧瞧这满园的姑娘,有哪个像你如此娇弱?一进这园子就咳嗽?”皇后不由分说,往前一步,拿着披风再次往她肩上披去,“听话,好好披着这披风,陪本宫在这园子再逛逛。” 洛瑶极快地皱了皱眉,明知皇后此举必定不怀好意,却不得不谢恩接受她的赏赐。 “多谢娘娘。” “这才是好孩子。”皇后慈爱地看她一眼,干脆将手递了过去,“陪本宫好好看看这满鲜花。” 洛瑶一来,其他人全部成了陪衬,无数双眼睛纷纷冒出或羡慕或妒忌的光芒射向洛瑶。 只有洛瑶这个当事人心里明白,皇后是时刻恨不得她死。眼前皇后表现得对她越亲近越慈爱,只怕一旦阴谋败露,别人越难相信皇后会害她。 洛瑶镇定自若地当着箭靶,一半心思用于与皇后周旋上,另一半心思则放在了皇后身上不时飘来的淡淡清香。 这气味,就是当日她在皇觉寺曾闻到过的提那花。 洛瑶眼角悄悄瞥了瞥皇后,又头疼了?也是,误杀了娘家侄女,皇后确实该头疼的。 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对这气味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难道除了在皇后身上,她还在别的地方闻到过? 洛瑶隐隐觉得这件事十分重要,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楞是想不起深藏于她模糊记忆里的片段,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发生过。 “你这丫头,叫你陪本宫逛逛花园,怎么还走神?” 皇后带笑的声音打断了洛瑶,却并无责怪之意,反抢在洛瑶之前又道,“罢了,本宫也逛得乏了,那就回屋子歇着吧。” 晚上的宴会就在离这不远的广宇殿举行,因而皇后也不带众人往远处转,只挑了近前的宫殿进去小憩。 就这样? 赐她一件素色蜀锦披风,陪着逛一圈花园,然后便进殿歇息? 直到现在,洛瑶对皇后接下来要出的招数还摸不着头脑。 因为摸不着门道,她这心反而悬得越高。 皇后一门心思想害她,在她进宫之前,就已经十分明确。 如果换了她是眼前的皇后,接下来到底会怎么做? 洛瑶随着众人缓缓往大殿里走,脑里不期然想起之前云嬷嬷独自撇下她那一幕。 那座幽静的宫室,随风夹送过来的浓重血腥味,还有她意外瞟见一角明黄衣袍……。 这些,跟眼前皇后一举一动到底有没有什么特定关联? 正将这一团乱麻似的线索在脑里分析着,却不料路过盆栽时,她身上所披的披风意外被盆栽伸出的枝桠勾住。 对这点小意外,洛瑶压根没察觉到。 走在她身侧的洛映竹倒是察觉到了,但是,洛映竹看见时却迟疑了一下,就在她准备出声提醒洛瑶时,却已经迟了。 只听得“哐当”一声,那种着迎客松的瓷花盆已被洛瑶的披风拖拽落地摔碎了。 披风被划出一道口子,盆栽的泥土与水汽却沾到洛瑶衣裙上,眼看这衣裙是不宜再穿了。 众人皆被这响声惊了惊,纷纷扭头望去,除了有惊讶的自然还有幸灾乐祸的。 洛映竹就站在洛瑶旁边,自然也等同与她一样承受着那些异样目光。 “大姐姐,你有没有伤着?”她心头紧了紧,连忙替她脱下披风查看情况。 但披风一脱下,走在洛瑶后面的人却立时惊愕地叫了起来,“咦,她的裙子竟然绣了九尾凤凰?我没有看错吧!” 洛瑶心头一凛,视线霍地往裙摆掠去。 第347章 畏罪自尽 她的衣裙,在进宫前一一严格检查过,确认没有半点越规与瑕疵,这才穿进宫的。 现在,竟然有人惊讶说她的衣裙绣了九尾凤凰? 洛瑶视线一低,她目光飞快扫过前面大幅裙摆,除了几枝隐约的芍药,还是芍药,哪来什么昂首高飞的九尾凤凰? 洛映竹脸色也大变,在她视线下扫时,也急急打量她后面裙摆。 “大姐姐,在——后面。” 听闻她笃定的口吻,洛瑶的心,直直沉到了最深渊。 她的衣裙原本没有问题,为何突然凭空冒出一只九尾凤凰? 疑惑间,洛瑶干脆佯装站立不稳跄踉了一下,她没有就着洛映竹急忙伸来的手站好,而是就势蹲了下去。 蹲下去,她才看得清后面裙摆,也才看清那只凭空而来的凤凰,此刻果然栩栩如生出现在她裙摆上。 看清了,洛瑶心头疑惑反更重。 问题一定是出在那件披风上,可这只九尾凤凰就像真绣在她裙摆一样,皇后到底怎么做到的? 可惜现在,她已经没有机会再检查那件披风。 就在刚才,洛映竹替她脱下披风后,就立时有宫女上前将披风拿走。 九尾凤凰——这种在正式场合只能出现在皇后的服饰与首饰上的吉祥物,如今出现在她衣裙上。 “你这丫头,没什么事吧?”已然就座的皇后听闻响动,竟然又起身折返出来,仍旧十分关切慈和的姿态对待她,“披风破了就披了,你可被砸伤?” 听听这关怀的口吻,就像完全没听到刚才有人惊讶叫了那句“九尾凤凰”一样。 “谢娘娘关心,臣女无碍。”洛瑶缓缓站了起来,垂眸恭敬道,“就是刚才事发突然,才一下站立不稳。” “臣妾素闻洛大小姐身体不好,还以为在外十几年已经将身子养好了,谁料如今一见,到底还是弱了些。”皇后都过来表示关怀了,王婕妤自然不能落后,她娉娉婷婷行来,柔软的身段柔软的笑意,看着竟比雍容华贵的皇后显得更亲近可人。 当然,王婕妤走过来,绝不是关怀洛瑶更不是故意摆明她站在皇后的阵营。 她故意绕到洛瑶身后瞄了瞄,接着她独特的软和声音配合着让人听不出丝毫夸张成份的惊呼,“大小姐这裙子,还真绣了只九尾凤凰,臣妾刚才还以为听错了呢。” 这话,她含笑而说。友好地看了眼洛瑶,才柔柔婉婉将眼神递与皇后。 “什么凤凰?婕妤你肯定看花眼了。”皇后掠了眼神色不变的少女,反不以为然地为洛瑶开解。 “臣妾知道皇后待人和善,又心疼洛大小姐。”王婕妤仍旧不愠不火含笑而语,“不过此事孰真孰假,让大小姐站出来转两圈,大家都瞧瞧不就清楚了。” 王婕妤目光落在洛瑶淡然平静的脸上,仍旧那么温和柔软,“总不能因她一人坏了祖宗规制,万一有人怀有不臣之心呢?” 不臣之心? 洛瑶双眸危险地眯了眯,她打量一眼柔软外表下藏着狠毒心肠的王婕妤,缓缓站了出来,“那就请大家都帮忙看清楚吧。” 她说着,就在大殿入口的台基上,缓缓转动身子。 在她后幅裙摆上那只九尾凤凰,随着她缓慢转动隐隐露了展翅欲飞的姿势,更随着她转动,清晰惹眼呈现人前。 众人皆被她的大胆之举惊呆了。 王婕妤微微垂眸,缓缓看一圈众人,柔声道,“不知大家可看清楚了?她衣裙上绣的可是九尾凤凰?” 墙倒众人推! 痛打落水狗的事不用费什么力气,又能将自己的不幸与不满都借机发泄到别人身上。所以这两件事,一向最为众人所喜。 王婕妤能当众问出这话,其实就含了皇后默许之意。 既然皇后心里也对这事不喜,大家还用顾忌什么? 王婕妤这话音刚落,便有不少人纷纷指着洛瑶“力证”王婕妤所言非虚,“不错,那就是九尾凤凰。” 一个人出来指认,皇后可以不当回事。但两个人三个人……十个人呢? 皇后原本和颜悦色的脸慢慢变了,洛映竹原本镇定如常的脸色,也隐隐透了苍白。她担忧地瞄了瞄洛瑶,却见洛瑶自始至终神色淡然如常,仿佛当下受千夫所指责备越规的人并不是她一样。 这份镇定自若的功夫,真令洛映竹心里自叹弗如。 “大小姐,关于这事,你有什么说法?”皇后沉着脸瞄了眼洛瑶,称呼变了语气变了,眼神变冷声音更生硬了,“无规矩不成方圆,你这身衣裙若在宫外穿,也不算严重逾规,但今天——本宫若徇私不问,日后这后宫甚至天下百姓,只怕都会乱了套。” 一只刺绣在她裙摆上的九尾凤凰就能乱了天泽这天下? 洛瑶心里冷笑,皇后不愧是皇后,如此能扯的嘴巴,就不是几个人能有的。 “瞧婕妤妹妹说的,一只绣于衣裙的九尾凤凰而已。即使真是凤凰,那也是死物,怎么就能跟不臣之心扯上关系了。”娇媚含笑轻语的,却是一直端坐殿内的周贵妃。 洛瑶心里咯噔一声,今日这几个女人是合起伙来跟她算总帐吗? 宁煜曾强行住进安国公府还亲自下厨给她做吃的;宁弦在皇觉寺冒性命之危将她从黄铜大钟下救了出来;还有皇后……。 皇后皱了皱眉,显然也不太赞同王婕妤的用词。不臣之心——除非安国公府谋反,不然这词凭一只九尾凤凰可用不上。而且,就算安国公府谋反,一只代表国母的凤凰也跟这词不太搭调。 王婕妤掩嘴笑了笑,“不管怎么说,贵妃姐姐也不能否认洛大小姐今天逾规一事吧?” “既然乱了规制,可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大伙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周贵妃当然不是来帮洛瑶开脱的,想起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还从来没想过要下厨亲自给她做一顿饭呢。竟然为讨这丫头欢心,亲自跑到安国公府下厨……。周贵妃这心就跟被人用刀子戳了无数刀一样,疼得入心入肺。 不过,有人唱白脸,自然就得有人唱红脸,这戏才唱得下去。 “九尾凤凰,只有皇后才有资格穿这样的衣裙。”周贵妃故作为难地蹙了蹙眉,“洛大小姐你也真是太不小心了。” 她眉眼一飞,掠了眼面色沉冷的皇后,又浅语轻劝,“不过皇后仁慈,只要你诚心认个错,想必皇后不会重罚于你,尤其今天这样喜庆的日子。” 王婕妤也一脸爱惜地看着洛瑶,软和的声音接着不紧不慢道,“大家都知道自古以来,皆将天子比作龙,皇后比作凤。这九尾凤凰除了皇后娘娘,谁也没有资格用这纹饰。” “洛大小姐今天堂而皇之将九尾凤凰绣于裙子上,这昭昭之心不是明摆着么。”她说着,忽朝皇后盈盈福了福身,诚恳道,“臣妾恳求皇后慎重对待此事。” 皇后蹙了蹙眉,故意说得轻描淡写,“瞧各位妹妹说的,或许,这就是不小心弄错闹出的误会而已。” “祖宗规制在她洛大小姐眼里都能视为无物轻易弄错,还有什么在她眼里才算重要的?”王婕妤仍旧含笑软语,不过这软刀子使得却毫不手软。 洛瑶已经没兴趣再看这几个女人一唱一和,忽淡淡插话,“皇后娘娘,在处置臣女之前,能不能先容臣女说几句话?” 周贵妃立时抢先在皇后前嗤笑一声,“素闻洛大小姐巧舌如簧,还请皇后容我们长长见识。” 巧舌如簧?不如直接说她谎话连篇! 周贵妃这是提醒皇后顺便提醒别人,对她的话最好一个字也别信? 皇后掠了眼周贵妃,明灭不定的视线落在洛瑶身上,沉声道,“你有何话要说?” 洛瑶打量一眼笑意懒散却目光冷冰的周贵妃,又看了看一脸软和恭顺的王婕妤,最后才定格到皇后身上,“大家都说我逾规在裙摆绣上只有皇后能用的九尾凤凰图案,都建议皇后对我这个无视规礼的丫头作出该有的惩戒,对吧?” “不过大家真确定看清楚了吗?”她视线别过皇后,缓缓扫向众人,“要不再仔细看看?” 她唇边含着浅淡却从容的笑意,笑意如花,一朵风雨摧折不凋的冰花。 目头微低,她提着裙摆稍稍往空处扬了扬,“请大家好好看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只有皇后娘娘才有资格使用的凤凰图案?” 皇帝寿辰的喜庆日子不宜见血? 这几个女人是打算先将她扣下,然后再用法子暗中处置她? 在这皇宫里,想要一个人无声无息死去,无论是理由还是法子,确实多的是。 尤其已经将恶毒心思摆到明面上的王婕妤,一顶不臣之心的帽子扣在她头上,兴许皇后才将她扣下,那个女人就敢随便使个法子让她“畏罪自尽”。 可惜,就凭这一只九尾凤凰,她们还奈何不了她。 寂静无声中,只有少女轻扬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大家都看清楚了吗?” 众人盯着她裙摆,有人面露茫然,有人呆若木鸡。 王婕妤目光一寒,连忙睁大眼睛仔细去瞧。然而这一瞧,她的脸也立时变色。 第348章 血债血偿 “怎么……可能?”她倒退一步,眉目错愕地瞥了眼洛瑶,略显失态地低喃。 “怎么回事?”周贵妃见众人反应太古怪,也忍不住侧目掠了掠洛瑶裙摆,然而这一掠,她也意外地挑高了眉,“还真是——让人称奇了!” 一句话,她分两段说完,还满脸冷笑地瞥了瞥洛瑶。那眼神,除了淡淡厌恶外还夹杂着几分诧异。 “贵妃娘娘很惊奇么?”洛瑶看着面色郁郁的皇后,淡淡道,“臣女也很惊奇,这明明就是七色孔雀,怎么在诸多人眼里,它就突然变成了九尾凤凰?” 九尾凤凰?就算十尾凤凰,她刚才蹲下去的时间,也足够抽掉它几条尾巴。现在,那些丝线就藏在她鞋子里。 少女微微一笑,讶异地看着王婕妤,“臣女记得还是王婕妤说的,这只七色孔雀是真凤化身,还诬蔑臣女可能有什么不臣之心。” 如果一只孔雀是真凤化身,岂不直接将皇后贬为孔雀? 皇后忍不住恼怒横了眼王婕妤,王婕妤心里一激灵,连忙陪笑道,“大小姐,这是误会,都是误会。这里光线不好,臣妾一时看花眼。” “皇后娘娘,你是知道臣妾为人的,臣妾平日这张嘴总惹祸。臣妾无心的,请你原谅臣妾一回。” “是啊,王婕妤这张软嘴,连陛下都爱吃。”周贵妃低低一笑,她本生得娇媚动人,这浅浅一笑,便媚色自生。王婕妤被她露骨嘲讽,却不得不忍气吞声。 这美态这媚色,看得皇后心头一阵难言的妒忌。不过周贵妃一向不惧皇后这个正宫娘娘,是以无所顾忌一笑,又娇声道,“洛大小姐也是好本事,七色孔雀绣得栩栩如生,难怪大伙会看花眼当成九尾凤凰。” 这是提醒皇后,她想处置的人还好好的呢,就别先急着起内讧了。 同时也点明,越规穿九尾凤凰图案奈何不了洛瑶,还是赶紧松口抹了这一遭,另外再想办法的好。 洛瑶听得心头冷笑连连,她倒不知她还有这种作用,令这三个互相为敌的女人团结一致的作用。 皇后沉吟了一会,抬起眸来,看向洛瑶的眼神便带了淡淡愧疚之意,“都怪她们糊涂,竟能将七色孔雀错看成九尾凤凰,差点委屈了你这丫头。” 她上前两步握住洛瑶双手,“你这丫头不会责怪本宫吧?” 洛瑶垂眸回应,“臣女不敢。” “你这身衣裙已弄脏,要不还是先下去换了吧?” 洛瑶也想弄明白她裙子图案芍药变凤凰的玄机,遂应道,“多谢娘娘美意,臣女先告退。” 皇后头一抬,对一个宫女道,“夕好,带洛大小姐去换身衣裳。” 随即便有宫女上前向洛瑶福了福身,“大小姐,请随奴婢往这边走。” 洛瑶连大殿都没进,就随着宫女转往偏殿去换衣裳。 洛映竹本来要跟去帮忙,不过被洛瑶拒绝了。皇后一心要对付她,洛映竹没跟在她身边,反而安全些。 皇宫里头,自然备有各式衣裳供宾客不时之需。 “大小姐,换这套淡紫色的衣裳可好?” 洛瑶瞄了瞄宫女拿来的衣裳,不置可否点了点头,“可以,就这套吧。” 宫女掩上门,便要过来服侍她换衣。 “我自己来就行,你还是先出外面等着。”洛瑶看着她,不容质疑道,“我一向习惯自己打理这些。” 宫女见她虽然言语温和,但态度坚决,也就恭恭敬敬退出了门外,“大小姐若有任何需要,请及时唤一声奴婢,奴婢就在门外。” 洛瑶粗略检查了一下宫女送来的衣裳,确认没问题之后便迅速将身上衣裳换了。 就算衣裳有问题,也不会是肉眼简单看看就能发现的问题。况且,皇后不会将事情做得那么没水准。 她穿得心安理得,然后便拿起换下的衣裳反复观察。 究竟什么原因,能让她裙摆上的芍药图案变成九尾凤凰。 反复看了几次,她唇边慢慢勾出浅浅冷笑来。 “大小姐,你换好衣裳了吗?需不需要奴婢进去帮忙?” “已经好了。”洛瑶应声,打开门走了出去。 宫女若有所思地瞥了瞥她拿在手里的衣裳,连忙道,“请大小姐将换下的衣裳给奴婢吧,奴婢让人清洗干净再交给你。” 少女摇头,“不必清洗了,劳烦姑娘找个人将这套衣裳送出宫外给我的婢女。” 顿了一下,她又道,“这套衣裳乃是用我母亲遗留的嫁妆缝制,我特别喜欢。” 这是暗中警告宫女,不能随便处置这套衣裳。 宫女应道,“大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将这套衣裳送到你的人手里。” “娘娘现在应该已过去广宇殿,大小姐现在就过去吗?” 洛瑶抬头望了望天,现在距晚宴的时间还早,不过她总不能标新立异一个人在宫里乱转。 “那就去广宇殿。” 然而,宫女带着她走在一条石子小径时,却不期然迎面遇上一个戴着面纱的妃嫔。 “玉嫔娘娘吉祥。”宫女在前面福身行礼,洛瑶在原地站着没动。 皇帝的妃嫔众多,即使她两世为人,也有很多是她不认识甚至连见也没见过的。但眼前这戴着面纱的玉嫔,却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尤其那双眼睛,虽然掩饰得很好,可洛瑶看得分明,玉嫔轻轻瞟来的目光绝对暗含怨恨。 她半垂眼眸想了想,忽有个人影自脑里跃了出来,并且很快,那人影便与眼前的玉嫔重合。 是她吗? 洛瑶心里悚然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却见前面宫女已起身让开。玉嫔身边的宫女忽大步冲上前来,瞪着洛瑶二话不说,扬起手便要甩一巴掌。 洛瑶眼眸一眯,立时捉住宫女甩来的手,淡淡望向玉嫔,两眼暗芒闪动,“不知臣女何德何能,需劳烦玉嫔娘娘一见面就赏此大礼?” “你既自称臣女,焉不知自己犯了何错?”玉嫔没有出声,愤怒嘲讽洛瑶的,正是被她扣住手腕动弹不得的宫女。 “我确实是人臣子女,不过我记得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向我正式引见玉嫔娘娘。”洛瑶淡淡掠一眼玉嫔,若有所思的目光自她戴着面纱的脸上划过,这才甩开宫女的手,淡淡向玉嫔行礼。 然而,洛瑶微微屈膝的时候,没有看到被她甩开那宫女眼里露出恶毒之色。 宫女嘴角勾一丝狞笑,忽在背后佯装站立不稳向洛瑶撞过去。 洛瑶虽按规矩向玉嫔行礼,但一打照面,她已经从这个女人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里看到了不怀好意,又岂会不防着她们使阴招。 宫女背后这一撞,没撞着洛瑶。 因为洛瑶已经快她一步往旁边闪去。 然而,她这一闪,还是闪出祸事来。 “哎哟,我的肚子……!”洛瑶才往旁边闪了闪,在她跟前的玉嫔立时倒地捂着肚子惨叫出声。 这场面,明眼人一看就觉得定然是洛瑶不小心,哦,有争执在前,也许洛瑶是故意撞向玉嫔也不一定。 而照玉嫔捂着肚子痛苦惨叫的模样,十有八九是怀有身孕,并且——在洛瑶这“一撞”中流掉。 原本准备领洛瑶去广宇殿的宫女夕好简直被眼前这突如其来一幕吓坏了。 血,几乎在玉嫔痛苦惨叫声中,迅速自她裙下渗了出来。 洛瑶眼神微微一缩。 “玉嫔娘娘?”洛瑶虽被惊了惊,但惊而不慌更没有乱得不知所措,她立刻伸手去扶玉嫔。 然而她手指才搭上玉嫔脉搏,就被玉嫔的随行宫女给拨开,“你让开,都是你害得我们家娘娘小产,谁还要你假惺惺做好人。” 洛瑶皱了皱眉,默默打量了满脸痛苦的玉嫔一眼,随后缓缓站直身子。 “宣御医,快宣御医!”几个字,痛得缩成一团的玉嫔却分了几次才将话说完,“一定、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 孩子? 洛瑶冷笑一声,看来这个玉嫔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啊! 有几个宫女上前围着玉嫔急得团团转,也有人飞奔前去请御医。皇后所派的宫女这时看了看一脸镇定的洛瑶,再看看痛成一团的玉嫔,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怎么办才好。 洛瑶看她一眼,却道,“既然这里不需要我们帮忙,我们还是去广宇殿吧。” 夕好张大嘴巴,惊讶地“啊”了一声,看了看玉嫔身边乱成一团的宫人,又看了看淡定从容没事人一样的洛瑶,一时也有些迷糊了。不过在洛瑶冷清坚持的眸光中,她下意识点头,“好,那大小姐你请。” “站住,害了人,还想拍拍屁股就走人?”玉嫔身边那个气焰极端嚣张的宫女突然窜到洛瑶跟前,“你在这等着,等御医来了,看御医怎么说。若御医说我家娘娘没事还好,若是有事——” 洛瑶微微眯了眯眸,淡淡打断她,“那又如何?” 那宫女瞪着她,愤愤道,“若是有事,那你就是谋害龙子的凶手,你以为你还能逍遥去广宇殿赴宴?” “谋害龙子,须得血债血偿!” 威严冷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洛瑶心里“嗖”地漫上一阵寒意,未扭头,却有一角明黄袍角迫不及待闯入眼帘。 第349章 死定了 洛瑶眸色深了深,四周的人已齐齐跪地伏首颤抖高呼,“叩见陛下。 ” 透着狠戾气息的冷酷目光沉沉压往头顶,少女缓缓跪地随众伏首。 今日这皇宫,还真是步步杀机。 眼前这凶险,比往昔任何一次更甚。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对她有着最直接生杀予夺之权。他甚至不需要什么像样的借口,想杀她,可以眼不也不用眨一下,就直接下令杀了。 洛瑶心凉透,但并不惊慌。 “说,这是怎么回事?”威严的声音自头顶压下,不见咆哮,但光这沉压的气势就足够令人心惊胆战。 玉嫔身边那个长脸的宫女恶狠狠地横了洛瑶一眼,大着胆子抬起头来,抢先出声,“禀陛下,是她,”她手指一抬,直直对准洛瑶,“她故意撞向玉嫔娘娘,这才害玉嫔娘娘跌倒。” 对于她恶人先告状这一手,洛瑶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皇帝既然问了,就不会独独只听她一面之词。 皇帝半眯着眼睛斜睨宫女,“她?因何故意撞向玉嫔?” 就在这时,有御医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臣叩见陛下。” “免礼,”皇帝大袖一拂,目光冷冷掠过洛瑶头顶,最后凝在痛得眉目皱成一团的玉嫔,“先看看玉嫔情况如何。” 御医拱了拱手,急忙奔过去为玉嫔把脉。皇帝威严的声音又缓缓响起,“是不是已经被撞小产了?” 御医心里一惊,眼角偷偷瞟了瞟皇帝,再飞快掠了眼被孤立一处跪着的洛瑶,连忙应道,“是。” 御医把脉,把了半晌仍没作声。 皇帝又沉声道,“如何?孩子还能保住不?” “这个……”御医犹豫一下,眼角悄悄瞄了眼洛瑶,脑袋往下垂了垂,方沉痛地慢慢道,“请陛下恕臣无能,玉嫔娘娘肚里的孩子已经——流掉了。” 洛瑶心里腾地冒出一团火!这个睁眼瞎的御医! 什么孩子流掉?那个玉嫔分明……。 深吸口气,洛瑶默默告诫自己不必生气。皇帝的暗示那么明显,御医当然不会拿自己的脑袋冒险。 不过,这样就能定她的罪? “什么?”皇帝似乎大受打击,一时经受不住,还脚步不稳往后跄踉的退了退,“朕的儿子……没了?” 洛瑶心里冷笑一声,这人模狗样装得还挺像回事。 “陛下,可怜我们的孩儿,连到这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这边皇帝受不住打击,那边还坐在地上的玉嫔立即悲痛欲绝嘤嘤哭了起来。 “放心吧,朕不会让我们的孩子白死。”皇帝似乎受不住沉重打击,悲伤的面容看起来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洛瑶跪在地上冷眼看着,心里连连冷笑不止。原来最会演戏的,不是名动京城的春庆班,而是皇宫里头这些所谓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洛瑶,你恶毒害死朕的孩子,朕要你血债血偿。”皇帝扭头盯了少女一眼,立即又嫌恶地瞥开目光,可他眼底的狠戾已经蔓延至整张苍老的脸上。看起来,是那样阴森可怕。那样,高高在上不容冒犯。 “来人,将她押入天牢。” 一声森然令下,立时有甲胄森冷的禁军持着长矛过来。 洛瑶心里愕了一下,他自出现这石子路,连正眼也没瞧她一下,竟然知道她身份? 眸光寒了寒,她低着头,努力做出谦卑的姿态。但在禁军长矛冰冷相对下,她并不惊慌畏惧,“慢着,令陛下哀痛如厮,臣女自知罪该万死。” “不过,去天牢之前,陛下能不能容臣女说几句话?” 她姿态虽卑微,语气却冷淡,神情更从容无惧。甚至从她澄澈双眸里,可以明晰看到无声坚持。 那是一种视死如归的坚持。 若皇帝不答应她的要求,她宁愿血溅当场也不肯乖乖就范随禁军去天牢。 皇帝半眯双眸透出危险光芒,眼前这柔弱丫头,看似谦卑。可他从她身上,却感受不到真正的敬畏卑微。说她暗藏威胁,可从她的姿态,他又感受不出分毫威胁,只有淡然无边的从容。 就是那份不同寻常的从容坚持,让皇帝眼光闪了闪。半晌,他情绪不明扫去,沉沉开口,“说。” “谢陛下。”洛瑶谢过恩,便暗中揉揉痛麻膝盖站了起来。至于一直离她不过一尺远,直指她咽喉的数柄长矛? 她压根连看也没看一眼,站起便直接往玉嫔走过去,“玉嫔娘娘,请问你怀孕多长时间了?” 玉嫔虽服了御医给的药丸,但痛楚仍在,即使此刻被抬到软辇上,也同样浑身疲软无力,自不会愿意出声。她身边那长脸宫女瞪着洛瑶,压着声音恶狠狠道,“这关你什么事……” “这位姑娘。”洛瑶淡淡的眼神回掠过去,毫不在意她的凶狠姿态,“陛下容许我问。” 也就是说,玉嫔不答,也属抗旨。 宫女瞄了瞄那边明黄袍角,悻悻咬了咬牙,极快道,“一个多月。” 洛瑶眼波不动,仍和风细雨般淡然再问,“也就是说,玉嫔娘娘是上个月初怀上的?” 宫女不情不愿点头。洛瑶又问,“玉嫔娘娘怀孕以来胃口可好?害喜严重吗?一般都爱吃什么食物?” 宫女看了一眼玉嫔,才代为回答,“娘娘胃口好得很,以前爱吃什么,现在也爱吃什么。” 洛瑶微微勾唇,眼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波光,继续道,“这么说玉嫔娘娘还是跟往常一样喜欢吃山楂、黑木耳、螃蟹这些食物了?难怪肌肤如玉发黑如云。” 她看了看玉嫔,又淡淡问,“玉嫔娘娘最后一次癸水什么时候来?我猜肯定是上个月初七。” “这也是你能乱猜的事情?”宫女斥她一声,“娘娘自然是……。” “自然是什么?”洛瑶淡淡看着她,目光从容,却蕴含如铁冰冷。 宫女被她凌厉可怕的目光一瞪,忽脱口道,“自然是十……。” 洛瑶微微一笑,半垂眼眸长长羽睫掩住眼底轻蔑。宫女意识到不对劲倏然住口,但已经迟了。她白着脸怒瞪一眼洛瑶,又恐惧地偷偷瞄了瞄皇帝。 山楂、螃蟹、黑木耳,这些均属性寒之物,孕妇胎相稳定之后,少量食用对胎儿无害。但怀孕初期,绝不会有哪个孕妇碰这些东西。 眼下这日子才初五,玉嫔上个月十几还来癸水,这怀孕怎么算都没有一个多月。只这两点,洛瑶已经间接向皇帝表明玉嫔绝对是假怀孕。 既然玉嫔假孕,不管她有意无意,也无法“撞掉”玉嫔龙胎。没有龙胎,血债血偿一说自然也无法成立。 洛瑶顾及皇帝颜面,才没有直接挑明玉嫔假孕。 然而,皇帝凌厉扫她一眼,却出乎她意料地冷哼一声,“说完了吗?” 洛瑶眸光愕然一闪,他已沉声下了命令,“将人押入天牢。” 皇帝到底没有直接处死洛瑶,也不知是顾忌着今天是他的生辰不宜见血,还是顾忌着洛瑶身后的安国公府。 禁军得令,这会再没有对洛瑶客气,一柄柄锋利冰冷的长矛朝着她浑身要害立时逼近五寸,只要她敢反抗,肯定当场被刺成刺猬。 洛瑶没有作声,视线默默自玉嫔划过落在皇帝身上凝了凝,随即在禁军长矛冷对下,从容移步。 她错估了皇帝重视颜面的程度,或许他早就看出玉嫔假孕,她揭不揭穿,他都不会放过她。 又或者,玉嫔被撞小产,本就是与皇帝合谋。她可没忘记,那幽静的宫室,那浓重血腥味,还有那一抹明黄袍角。 皇帝认为她窥探到他的秘密,所以无论如何,她今天都逃不脱被押天牢的命运。 不停分析着,洛瑶心里虽阵阵发寒,但并不惊慌畏惧。眼前看似到了绝路,不过谁说绝处不能逢生? 洛瑶被押去天牢,她自己不惊慌。但后来不放心她悄悄寻来的洛映竹,隐在附近目睹整件事之后,却惊得浑身冷汗直冒。 待石子小径一干人都走完之后,她才慢慢现身出来。 “不行,我得想办法。”惊惧过后,洛映竹渐渐镇定下来,她思量了一会,决定往广宇殿那边求救去。 不过,洛瑶被皇帝下令押入天牢这事可不是小事,而且皇帝也没有下令封口之意。因而这事很快就传到有心人耳里。 密切关注着洛瑶动静的人里,其中之一便有宁弦。 他弄清这事的来龙去脉之后,就悄悄使人捎信约了王婕妤到一处隐蔽之所。 “弦儿,这么着急约我出来,到底出什么事了?”简朴的屋子里,王婕妤一进门望见负手立于窗边的清瘦身影,立时便关切询问起来。 宁弦转过身来,自己站着,也没招呼她坐下的意思,恳切地望着她眼睛,直接道,“确实有件急事。” 王婕妤狐疑看着他,“什么急事?” “洛瑶被父皇下令押入天牢关了起来,这事你听说了吧?” 一听这个名字,王婕妤立时像只炸毛的猫冷笑起来,“她?若是当场砍了脑袋才真正大快人心。” 宁弦皱了皱眉,压着声音冷静道,“你听着,我现在需要你出面去救她。” “什么?“王婕妤脸色立时变黑,看着他决然道,“这事你想都不用想!” 第350章 你会难过吗 宁弦看着她,同样也没有一丝商量的味道,坚决道,“你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 王婕妤一脸阴沉,“你说个必须救她的理由。” 宁弦默了一下,看着她,无比严肃道,“她死,你儿子我也活不了,明白吗?” 王婕妤听了这话,心里又惊又怒,“你真喜欢那个灾星?上次在皇觉寺差点为她丢了性命还不够,现在还要为了她连我的命也搭进去?” 宁弦皱着眉头,语气隐隐有些不好,“我再说一次,我救她,不是因为我喜欢她。而是有我不得不救的理由。再者,现在这事我不方便出面,你只要说服玉嫔向父皇求情,父皇自然会留她一命。” “什么不得不救的理由?”王婕妤哪肯轻易妥协,她都恨不得亲手杀死洛瑶,现在好不容易盼到皇帝出手解决这个心头大患,她高兴还来不及。他却要她冒险出面将人再救出来?光想想她就觉得无比呕心。 “这个,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宁弦同样也寸步不让的坚持,“总之,你不想没了儿子的话,就听我的,赶紧去找玉嫔向父皇求情。” 王婕妤见他说得郑重其事,敛了眉,也不得不暂时搁下心头对洛瑶的怨恨,认真考虑这件事。 “你父皇的脾气你应该了解,既然他亲自下令将人押入天牢,就算玉嫔出面求情,只怕这事也难成。” 王婕妤见他沉吟没吱声,冷笑一声,继续分析道,“也许,她在什么地方惹到你父皇引来杀身之祸。谁知道玉嫔有没有怀孕,也许这只是你父皇处置她一个借口罢了。就算我去求玉嫔出面,我也不敢打包票一定能保她不死。” 宁弦眸光一闪,也不知心里想到什么,面色倒是缓和了一些,“你只管去找玉嫔,成与不成自然不用你打包票。” 王婕妤凝视他片刻,无奈低叹口气,“好吧,既然她暂时还不能死,那我就去会一会玉嫔。” 宁弦脸色少了冷厉,恢复平时温和模样,“谢谢婕妤。” 王婕妤默默打量他一眼,敛下心中情绪,施施然出了门。 再说洛映竹匆匆忙忙赶去广宇殿寻人营救洛瑶,她心里闪过的第一人选,当然不是宁易非,而是——。 “你是洛四小姐?”宁煜看着欢喜树下,眼睛灵动又透着些许紧张的少女,疑惑挑眉,“听说你找我?” 洛映竹袖下双手不自觉紧了紧,她微微仰起头来,看着逆光而立的男子,眉目一如旧日张扬,但却不见平日浮染其中的笑意,反藏着几分天生的骄傲清贵。 他看起来瘦了黑了,也更结实了。 见他双眸微眯疑惑望来,在他目光下,洛映竹仿佛能清晰听到自己心脏不受控呯呯乱跳,她手心也因紧张渗满了汗。 她微微退开一小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五殿下,我是洛映竹,洛瑶的堂妹。” 宁煜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微眯双眸透了两分急切,“我知道你是洛四小姐,洛瑶她人呢?宴会都快开始了,怎么没看见她?” 他知道她!听着宁煜前半句,洛映竹心里一阵莫名欢喜。然听完后半句,她心里却似被人塞了块冰一样——透心的凉。 他眼里果然只有大姐姐。 小心翼翼藏起心里的失落与苦涩,洛映竹垂下眼眸,轻声道,“大姐姐她出事了,现在已经被押去天牢,只怕来不了宴会。” 宁煜大惊,立即焦急追问,“怎么回事?” 洛映竹抿了抿唇,一直低垂着双眼,简略将洛瑶被皇帝下令押入天牢的事说了一遍。 “她撞得玉嫔小产?”宁煜皱了皱眉,自玉嫔这个女人凭空出现,他心里就对这个女人没有一丝好感,现在还诬蔑洛瑶,简直可恶! 洛映竹见他沉了脸,眉宇间除了骄傲清贵,还多了几分冷厉狠戾。一时难过得心头微微抽痛,犹豫了一下,她又道,“除了这事,另外还有一事。” 九尾凤凰的事,大姐姐应该不会责怪她告诉他的。 她只是、只是想让五殿下知道,周贵妃心里不喜大姐姐而已。 这件已经成为过去式的事,与洛瑶被押去天牢的事相比,根本无足轻重,宁煜听罢,凝重地点了点头,“幸亏洛瑶还有你这个堂妹。这些我知道了,我自会想办法救她脱困,你且回去吧。” 他说罢,连看也没再看一眼垂眸的少女,大步迈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果他这时回头,一定能看见洛映竹沉静姣美的面容透着两分羞怯三分失望。 光线微昏的室内,皇帝负手站于雕着菱花的窗棂前,明灭光影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更为他冷肃眉目增添几分变幻莫测之感。 “七公主,你慢点,陛下就在里头等着你。” 外头传来宫人低声劝阻的声音,还有轻快的蹦蹦跳跳之声。 皇帝严肃的脸浮出淡淡笑意,他抬眸自窗棂往外望去,就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跑跑跳跳而来,很快从院子奔到了廊下。 还未进屋,便在外面抹亮了嗓子高声喊,“父皇,父皇,小七来看你了,你别躲了,小七都看见你的胡子了。” 皇帝脸上笑意深了些,转过身走向门口,望着蹦蹦跳跳的小女孩进了屋,故意绷起脸,但眼底却流泻出满满慈爱的笑意,“小七又顽皮不听话了?” 小七——七公主宁敏闻言,不满地皱了皱眉头,连小巧的鼻子也皱了起来,“谁在父皇面前乱嚼舌根?小七一直乖巧得很,才没有顽皮闯祸呢,父皇不信的话你问问母妃。” “不论乖巧顽皮,小七都是朕的小七,永远那么可爱。”皇帝看见她,显然心情极好,之前还盘桓眉宇的冷郁在她笑颜面前一下就烟消云散。 “父皇,小七今天来,是特意带了礼物送给你的。” 宁敏一脸神秘兮兮跳上皇帝膝头,让他抱住还不老实,一双小手扯了扯他胡子,惹得皇帝横眉瞪眼。她却咯咯娇笑不止,在皇帝佯怒的眼神下,这才环着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不是说带了礼物给朕吗?”皇帝故作严肃斜她一眼,“你这小顽皮不会只顾着捉弄朕,都忘了正事吧?” “才没有呢。”宁敏噘起小嘴,从他膝头跳下,朝一个宫人招了招手,“将东西拿来。” 宫人立时恭敬将一个食盒拿过来。 宁敏从食盒拿出一碟糕点摆在桌上,清澈双眼藏不住骄傲看他一眼,脆声道,“父皇,这一碟六合如意糕,是小七自己亲手做的,连母妃都没有尝过呢。小七做好之后,直接就全部拿来送给父皇你品尝了。” “朕的小七会做糕点了?”皇帝看着碟子里的糕点,虽然形状不怎么规则,味道也许更不怎么样,不过他仍旧龙心大悦地哈哈笑了起来,“连你母妃都没有尝过?那朕可得仔细尝尝。” 宁敏睁着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咬下一口六合如意糕,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父皇,小七做的糕点好不好吃?” 皇帝将手上那块六合如意糕全部放进嘴里吃完,这才高兴道,“朕的小七做出来的糕点,自然是全天下最美味的东西。” “好吃,好吃极了。” “真的?”宁敏乐得两眼笑成一道缝,她小心翼翼觑了觑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皇帝,撒娇道,“那小七可不可以问父皇一个问题?” 她眨着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无比期待地看着皇帝,慢慢伸出一根小指头比划了一下。 皇帝笑容淡了淡,不动声色瞥她一眼,仍含笑道,“小七想问什么?” 宁敏低下头,盯着自己手指,两眼滴溜溜地转了转,许久,才露着讨好的笑容,软声问道,“父皇是不是很疼爱小七?” 皇帝毫不犹豫点头,“当然,小七是朕的福星,是朕最可爱的公主,朕最疼爱的公主就是你。” 说罢,他眼眸眯了眯,浅淡一丝眸光里带回往昔恍惚光景。 犹记得八年前,他一次微服出巡后意外染了重病。那时候,所有御医对他的病情皆束手无策,就连他自己也以为大限已到。 就在那个时候,他的小七出生了。她降生那日,天边霞光满天,祥彩在周贵妃的宫殿盘旋不散。那时宫人顾忌他的病情,还是忍不住私下偷偷议论说她是福星临世。 就在她降生后第三日,御医惊奇发现他的病情有了起色,他由此转危为安,之后没多久竟然痊愈了。 他病好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抱着这个女儿踏上皇城最高的城楼俯瞰他脚下这片如画江山。小小人儿软软身子,在他怀里不过巴掌大小,那时却不哭不闹还好奇睁大眼睛东张西望,自此,他爱极这个一出生便给他带来好运的开心果。 宁敏又想了想,将声音放得极轻,继续问道,“若是小七不幸死了,父皇会不会很难过?” 皇帝目光一冷,脸微微沉了下来,“朕的小七如此活泼可爱,怎么会死!谁在你耳边说这些浑话?” 宁敏倔强地扬起下巴,“这怎么是浑话?每个人都会死,母妃会死,五哥会死,小七自然也会死。父皇你说,若小七死了,你心里会不会觉得很难过?” 皇帝无奈点头。她两眼狡黠一转,立时道,“那别人的女儿若死了,她的父亲肯定也会非常难过。” 第351章 血光之灾 半个时辰后,宁敏耷拉着脑袋,一脸怏怏地拧着帕子,“五哥,父皇斥我胡闹,非但不肯放人,还将我臭骂了一顿。 说我小孩家家,好坏还分不清就学别人乱求情。他还将我做的糕点给弄掉,太气人了。” 花开如海的高大欢喜树下,宁煜自看见她皱着小脸神情郁郁的出现,就感觉事情不会顺。此刻听她将原由道来,心,立时凉了半截。 “连我们的开心果小七出马都不顶用?”宁煜难掩忧虑地沉着脸,烦躁得随手折了枝碍眼的花,“难道他真打算非杀她不可?” “五哥哥,你是不是喜欢那位被父皇关起来的洛姐姐?”宁敏不愧是小孩子,哪里懂得宁煜此刻忧心如焚。她郁闷的情绪一去,立刻就发挥小孩最大的优点——好奇。 宁煜对上她明亮眨巴的大眼睛,有些狼狈地别开头,故意黑着脸凶巴巴道,“小七你年纪还小,别乱学些有的没有的。” “既然没什么事,接下来你就别乱跑了,还是去母妃身边待着吧,免得她担心你。” 宁敏看着他头也不回就走,登时恼得将他顺手塞在她手里的欢喜花丢在脚下狠狠踩碎,“臭五哥坏五哥,这坏脾气真是跟父皇一模一样。一不高兴就翻脸不认人,哼,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她们说了,男人只有对自己喜欢的人,才会着急担心。” 后面那句话,她故意朝着宁煜的背影大吼出来。 宁煜听罢,果然被她惊得脚步跄踉。但心里确实为洛瑶的处境着急上火,哪里还有心思与她逗弄玩耍。 待他路过广宇殿,本不欲进去,却意外掠见宁易非没事人一样风雅闲适坐在席中。他冷哼一声,脚步方向一拐,登时脚下生风大步走向宁易非。 “棋呆,她出事了,你知不知道?”宁易非的席位靠前,宁煜一入内也不理会其他人的目光,直接到他面前拖了椅子过来坐下,就皱着眉头恼火地瞪着闲适自如的宁易非。 宁易非淡淡挑眉,将手里把玩的酒杯搁下,又亲自倒了杯茶给宁煜,“五殿下火气太盛,先喝杯茶降降火。” 宁煜一把抢过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重重将杯子搁下,又盯着他,压低声音恼怒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宁易非不答,眉梢略略抬起往上首递了递,“五殿下若还口渴,就请回你的座位再喝茶,陛下就快到了。” 宁煜眯了眯眸,盯着宁易非冷笑一声,腾地起身冒着重重怒意往他的座位走去。 宁煜才坐下,外面就传来太监的唱传声,“陛下驾到。” 大殿内众宾客齐齐起身高呼,“恭迎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黄龙袍加身的皇帝缓缓走到上首,目光虚虚往众人头顶扫过,端的威严无比,“众位平身。” “谢陛下。” 众人就座之后,接下来便有御膳房的人为皇帝呈上一碗长寿面。 当然,每位宾客面前同样也有一碗长寿面。 待皇帝起筷吃了第一口之后,下面众宾客才能跟着起筷吃面,以示齐心恭贺沾福气之意。 宫人轻轻拿开精致的螭首盖子,碗里立时冒出腾腾热气,白色烟气掩着长寿面的真正面目,不过闻着碗里飘出的香味,皇帝嘴角微微勾起。 但是,待他落筷伸进碗里想要挟起长寿面吃上一口时,脸色却骤然变了变。筷子顿在半空,目光凌厉如刀射向此刻还在下首等着打赏的御厨。 白烟散去,碗里该成长条状盘成小山的面条,现出它本来面目——碎的,还是碎成一段段。哦不,说一段段还是太客气了。一整碗面条,不如说是一整碗面碎,那是全部如米粒大小的碎状。 别说他挟不起一根,就是捞,他用这一双筷子也无法捞起两粒面碎来。 皇帝眼里霎时怒火如潮,他射向御厨的目光如果能够杀人,此刻已经一眼将御厨凌迟至死。 但下首数众文武百官还在等着他起筷,他不能表露异样,更不能露出丝毫怒意。 眼中杀意一闪而过,他拿着筷子往碗里意思意思搅动一下,随后便搁下筷子,让旁边的内侍宣布开宴。 众人见他搁下筷子虽觉奇怪,但谁敢质疑皇帝半句呢。 既然内侍宣布开宴,他们谨遵圣意就是。 待众人拿起筷子低头挟起碗里的长寿面,皇帝才冷冷扫了眼躬身等在下首的御厨,淡淡道,“他辛苦了,就赏他一杯酒吧。” 赏一杯酒,其实是送人上路的潜台词。 站于他身后服侍的内侍心惊肉跳地眨了眨眼,眼角悄悄瞄向他面前那碗寿面,连忙低声吩咐旁人去取了酒来。 可怜那御厨还在下面欢天喜地等着赏赐,却不料突然看见内侍奉了一杯酒到近前……。 御厨大惊失色,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地跪下,不过在他开口之前,奉酒的内侍却抢先斥道,“陛下念你辛苦一场,特赐美酒一杯,还不赶紧叩头谢恩。” 这谢恩,就是去死。 御厨压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怎么好好的赏赐突然变成了要命毒酒。 正要出声分辨,却在这时,有人匆匆入内在皇帝身边低声禀报什么。 皇帝沉沉掠了御厨一眼,不动声色吐字,“宣。” 不多时,便见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飘然入内,一见皇帝便双掌合什长宣佛号,“阿弥陀佛,吾皇万岁。” 他微微垂首躬身,仍双掌合什为礼,低叹一声,“幸好还来得及。” 皇后席宛雅的位置设在离皇帝一米远之地,虽不知皇帝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内侍的反常举动自然也让她察觉出事情有异。 眼下这和尚突然入宫还言语不祥,更令她心头不安地跳了跳。 皇帝眉心一跳,不动声色望向和尚,“智空大师能来宫里给朕贺寿,朕心甚悦。” 说罢,他大手一挥,“来人,给大师安排座位。” “陛下且慢。”智空大师不卑不亢阻止他,“老衲今日提前出关赶来宫里,确实与陛下的寿辰有关。” 他顿了一下,闪烁着睿智光芒的眼眸望向皇帝时,却露了一丝为难之色。 皇帝目光跳了跳,“大师有话不妨直说。” 下面大多数宾客,虽然听过不少关于智空大师的传闻,但见过他真容的人却少之又少。突然之间得见这不过三四十年纪的和尚就是传闻中德高望重的智空大师,不少人都兴奋得两眼放光兼竖起耳朵听他与皇帝的谈话。 智空大师眼眸半阖,又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随后才抬起眼皮缓缓扫过殿内众人,被他目光触及者,一时俱觉灵台清明,心平如镜。 见众人面上激动焦躁之意淡去,他才再度望向皇帝,浑厚的声音慢慢响起,“陛下,老衲今日前来,是为了阻止不日将发生的血光之灾。” 殿中众数宾客大惊,皇帝目光一沉,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血光之灾?” 智空大师朝皇帝微微垂首,缓缓道,“老衲闭关之中突然心绪不宁,于昨夜临时算了一掛,才知今日这皇宫之中有血光之灾。” 皇帝神态不明,“嗯?” 智空大师继续不紧不慢道,“陛下请看皇城外的东南方上空,原本光芒正盛的贵女星突然黯淡无光。而与之相对的西北方的天狼星,反而星芒太烈。” 他叹了口气,看了眼神色不明的皇帝,无比忧虑道,“一旦贵女星陨落,天狼星失去制衡,就会形成杀破狼的局面。狼星大炽,属于帝王星的光芒就会被夺。因而这杀破狼之势一旦形成,将会对帝王星大大不利。” 皇帝淡定从容的脸上,现出几分怀疑,“按大师所说,欲要阻止天狼星夺势,必得保住贵女星不陨?” “陛下!”智空大师眼眸半垂着,不用去看,单从皇帝的语气他就能判断出皇帝心持怀疑,“世间万事万物,都跳不出天道循环之理。此消,彼便长,这是亘古不变非人力可更改的事实。” 言下之意,他言尽于此。信不信,由皇帝自己决定。 皇帝眉头隐隐蹙起,心里自然还存着怀疑。不过正如智空所说,此消彼长是世间天道循环正理。 万一贵女星陨落,真便宜了天狼星,影响到帝王星芒呢? 这个险,他不能冒,也冒不起! 毕竟智空这老秃驴成名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出过差错。 心思片刻转了数转,皇帝疑惑斜眼望去,“按大师所说,目前能与天狼星相互制衡的贵女星突然陷入险境?” 智空大师不悲不喜应声,“回陛下,老衲所算掛像显示正是如此。” 皇后听得心头火起,她原本还不知这老和尚因何突然入宫。如今可算听明白了。 她唇角微微一扬,眼底飞掠过一抹冷芒,看着智空大师,忽然插话,“不知大师可否告知,这贵女星具体所指何人?” 宁易非闻言,似笑非笑掠了皇后一眼,薄唇隐隐勾出微凉弧度,握在手里的杯子有节奏地转动不停。 第352章 呈上来 “阿弥陀佛!”智空大师长宣佛号,半阖着眼皮并没有看向皇后,反朝皇帝微微颔首,“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皇后娘娘心怀慈悲,自然福泽延绵,上苍必佑我天泽江山永固。” “愿吾皇万寿无疆,建不世功业,老衲言尽于此,告辞。” 智空大师朝皇帝微微躬身,竟连片刻也不再停留,就这样飘然而来又潇洒而去。 皇帝知道留他不住,倒也不强行,“大师慢走!”何况皇帝心里还记挂着贵女星与天狼星之事,更无心挽留他。 智空大师刚离开广宇殿,却忽然有人来报,“陛下,静缘居走水。” 皇帝愕然挑高了眉,“哪里走水?” 宫人低着头,连忙重复,“禀陛下,静缘居走水。” “静缘居?”竟然是静缘居! 皇帝心里焦急,但并不好表露出来。那个幽静细小的宫室,并不为人知。但对于他来说,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皱着眉头默了一会,他忽朝内侍总管招了招手。一会,内侍总管便点头而去。 “看来智空大师所说的血光之灾并非虚言!”他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一句,交待下去宴会照常进行,他自己则快步离开了广宇殿。 一出外面,立时怒声问道,“静缘居因何走水?现在情势如何?” 宫人见他怒气冲天,低着头战战兢兢道,“起火原因尚不明确,目前正全力灭火。” “不行,朕得亲自去看看。”皇帝蹙着眉想了一下,随即疾步往静缘居而去。 想到静缘居突如其来走水,忽然再想起刚才那碗碎寿面。长寿面成了碎面,那不是变着法咒他早死! 走了两步,他侧头瞥了眼旁边的内侍总管,“林良,宴会的事都是谁主管?” 林良不知他何故有此一问,心头一跳,面上不动声色恭敬答,“陛下,宴会总体事宜由皇后娘娘把控,具体由内务府协助。” 皇帝眯了眯眼,意味不明冷笑一声,“也就是说,御膳房一切皇后也过问了。” 林良忽觉头皮一麻,想了一下,审慎答道,“按照以往惯例,原则上,皇后娘娘也会过问。” 皇帝抿了抿唇,没再说话,脚步却突然加大加快。 天狼星光芒过炽,大有盖过帝王星之势。贵女星黯淡无光堪有陨落之危,一旦贵女星陨落,就会形成杀破狼之局……! 杀破狼!狼杀,破局,危的——岂非帝王星! 诸般念头在心里不停滚动,皇帝脚步越走越快,当时洛瑶在静缘居外就曾喊过长春宫云嬷嬷之名! 走水,走水! 一早识破他秘密的人,是他的好皇后,而非后来被引导前往静缘居的洛瑶。 席宛雅想借他的手杀死洛瑶,他差点就上了那个女人的当! 这般想着,皇帝面色越发阴沉,紧握成拳头的手背甚至隐隐冒出了青筋。 那幽静的宫室,终于到了。 皇帝望着眼前还哧啦冒着黑烟的宫壁,眉头皱得死紧。 他负手站在外面院子,在等火势完全熄灭。 一会,却有人神色凝重拿着一件袍子出来,“陛下,这是灭火时,在里面发现的东西。” 皇帝掠眼望去,眼神立时一跳,“蟒袍?” 他示意宫人将袍子展开,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刺绣,四爪金蟒简直活灵活现逼真无比。若粗略一眼,肯定以为上面的不是蟒而是金龙! 金龙? 皇帝心里悚然一惊,“这件袍子是从什么地方搜出来的?” “禀陛下,在西北角最末一间屋子。” 皇帝面色生寒,“西北角最末一间屋子?” 好,好得很,他竟不知他的好太子一直暗中默默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席宛雅这母子俩,还真是好得很。 “陛下,这袍子怎么处置?” 皇帝默了默,意味不明的目光自袍子掠过,“林良,太子在哪?” 林良连忙应,“陛下离开大殿时,奴才未见太子殿下。” 也就是说,太子趁着他与智空大师交谈的空隙,悄悄离开了广宇殿。 皇帝冷哼一声,视线再扫过那件崭新蟒袍,怒道,“烧了。” 他望了眼还在冒黑烟的宫室,又沉沉道,“既然失火,将一切烧个一干二净更好。” 说罢,他便抬步往外走。林良在他身后连忙朝宫人使眼色,意思是赶紧将这静缘居不该留的痕迹清理干净。 皇帝出了静缘居,却没有回广宇殿,而是脚步一拐,拐向了炼丹房所在。 广宇殿。 皇帝走后不久,洛瑶就出了天牢,来到了广宇殿。 她一现身,许多人眼睛立时唰地亮了。 要知道皇帝将她押入天牢这事可算不上什么秘密,入了天牢,不过眨眼功夫又毫发无损出来,洛瑶绝对是前无古人的第一个。 无论是惊讶的不甘的愤恨的意外的还是妒忌的,洛瑶皆一律含笑从容应对照单全收。 洛映竹看见她,自是万分欢喜起身迎了过去。继夫人瞧见她,意外之余,看她的目光连最基本的面子功夫都不愿做,直接将愤恨表露出来。洛瑶瞧着她恨得银牙都要咬碎的模样,就觉有趣。 至于皇后王婕妤与周贵妃等人? 有人目光泛冷,有人若有所思,有人意味深长。 不过无论如何,这天牢,她是出来了。 洛瑶刚坐下,就见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不顾众目睽睽,硬朝她的位置挤了过来。 一个是自听说她的事之后就一直为她捏着冷汗的北堂明珠,另外一个,却是最受皇帝宠爱的七公主宁敏。 “你就是洛瑶洛姐姐?”七公主小手挥挥,直接将洛映竹与继夫人挥到另外一桌去,她还自来熟的挨着洛瑶坐下,“看起来确实跟别的小姐不一样,别的小姐被关进天牢,出来早就被吓个半死,哪像洛姐姐这样风采依旧一点也不害怕。” 洛瑶看着笑嘻嘻的七公主,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七公主知道我?”她记忆中,这辈子还没见过宁敏吧? 宁敏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知道知道,五哥老在我们面前提起你。” 洛瑶心里咯噔一声,“你们?“ 七公主两眼滴溜溜打量着洛瑶,又道,“就是在我和母妃面前。刚才五哥还让我跟父皇求情,谁知父皇不肯放人。”说到这,她双眼放光地盯着洛瑶,“对了,你到底怎么出来的?连我撒娇求情父皇都不卖帐,谁那么大面子让他改变主意?” 洛瑶含笑不语,眼角却掠一线余光飞向宁易非。那雅致清贵的身影跃入眼帘,她心头便觉又甜又暖。 “瑶瑶出来就好,赶紧喝杯茶压压惊。”待七公主停下来,北堂明珠才逮到机会开口,“希望这样倒霉的事,再没有下次。” 洛瑶看着她笑了笑,虽然北堂明珠不提,但她知道,北堂明珠刚才也求了北堂夫人出面替她求情。 只有真正关心她安危的人,才会明知此事艰险,也没有冷眼旁观放弃她。 想到此,她心里微暖。 眼睛不期然遥遥撞上北堂牧投来的目光,北堂牧这眼神——很古怪。她心里莫名打个突,却不动声色道,“承明珠贵言,我也希望这样的事不会有下次。” 她话锋一转,似是不经意提起,“对了,那边的是你大哥?” 北堂明珠斜斜掠了眼过去,随即笑道,“他是因我二哥的事,特意趁着圣上寿诞请假回京一趟。你们还没见过吧?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洛瑶暗下撇了撇嘴,北堂牧回来第一天,他们就结下梁子了。 眼角掠见殿外闪过的明黄龙袍,她随即低声道,“七公主,明珠,你们还是先回自己座位吧,陛下回来了。” 七公主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朝洛瑶摆摆手,“洛姐姐,我先回去了,改天找你玩。” 北堂明珠冲洛瑶点点头,也连忙溜回座位去。 皇帝再次回到广宇殿坐在上首居高临下俯瞰众人,从他的面色来看,倒看不出一点异样。 不过他缓缓扫来的目光,在划过洛瑶头顶时,似是有意无意停留了一下。 洛瑶只佯装不觉,毫不为停留身上那道暗含凌厉威压的目光所惧,没事人一样低着头端杯子喝茶。 一会,有宫人进来禀报道,“陛下,通天法师前来献丹丸。” 皇帝眼皮一跳,不露喜怒开口,“宣。” 洛瑶与皇帝相隔不算太远,因而并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 她垂眸微微勾唇,嘴角噙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玩味笑容来。 一会就见身穿道袍的中年道士双手举着托盘恭敬而入,“臣恭祝吾皇松鹤延年,洪福齐天。” 皇帝似笑非笑掠过他高举头顶的托盘,“道长托盘里的是?”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托陛下洪福,臣终于在今日炼成两颗长青丹,特前来献给吾皇。” 长青丹? 皇帝心里冷笑,特意按照太子意思加重丹砂分量的好东西?他若真服下长青丹,只怕不久就真遂了太子的愿万古长青了。 若非他刚才心血来潮悄悄去炼丹房一趟,他还不知道他的好法师早与太子勾结一起。 心里怒火涛天,面上却不动声色,皇帝严肃的脸上,甚至还露了几分欣喜笑意,他掠一眼太子的方向,才道,“呈上来。” 洛瑶留意到皇帝皮下肌肉在细微抽搐,唇边笑意一瞬蔓延得更深了。 第353章 狗太子 通天法师将托盘交予宫人,宫人再毕恭毕敬呈到皇帝跟前。 揭开覆在上面的红绸布,露出一只巴掌大的铁盒子,再打开盒子,才看见两颗拇指大小的褐色丹丸在其中。 这丹丸除了含有丹砂还有多种药材,此刻一打开盒子,皇帝立时便闻到有股清香扑鼻而来。若非他知道其中含有过量丹砂,此际看见这两颗丹丸,一定会无比欣喜。 可是现在,看着摆在眼前这两颗丹丸,他只觉讽刺万分。 眼底怒火熊熊,面上却冷静如常,他瞄了瞄丹丸,道,“法师大功,赏。” 通天法师领了赏退出大殿,皇帝往殿中掠一眼,高声道,“太子一直以来尽心尽力辅政,朕心甚慰。” 皇后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他这句话在这场合说出来不太对劲。 皇帝已接着往下说道,“朕决定赐一颗长青丹给太子以示嘉奖。” 太子呆了呆,才起身谢恩。 皇帝视线自诚惶诚恐的太子身上收回,瞥向盒子另一颗长青丹,唇角微微一牵,牵出似有若无的讥讽,又盯向大殿中某一处,缓缓道,“六皇子长年体弱,这长青丹集多种名贵滋补药材炼成,据通天法师所言,这丹丸有极好强身健体之效。另一颗长青丹,就赐给六皇子宁弦。” “儿臣惶恐。”宁弦起身瞬间,心里转过无数念头,太诡异了,父皇盼这长青丹日盼夜睁盼了大半年,现在却突然将仅有的两颗分别赐给他与太子。 “儿臣这身子吃再多药,也跟没吃一样,长青丹如此珍贵,还是父皇你留着享用吧。以儿臣这身体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请父皇收回丹丸。” “正因这么多年你的身子都没明显起色,朕才赐这颗丹丸给你。”皇帝望着他,目光里三分慈爱三分威严,“好了,长者赐不敢辞,朕意已决,你不要再说了。” 不容质疑的决定落下,皇帝却高深莫测扫了眼王婕妤。视线收回,落在眼前的果盘,眼底却隐隐翻转出一线难测暗芒。 若非眼前这小小的橘子,他还不知道王婕妤原与通天法师是同乡。王婕妤一向与皇后交好,宁弦与太子也一直亲若同胞兄弟。 这两颗长青丹,赐给太子与宁弦再合适不过了。 宁弦只能再次惶恐叩谢天恩。 “你们现在就将长青丹服下,别浪费朕一番心意。”丹丸赐下,皇帝还不罢休,非逼着太子与宁弦当场吃下去才甘心。 他还未死呢,一个个就迫不及待算计起他身后那把椅子来。 既然做儿子的都盼着他早死,他这个做老子的也不必再念什么父子亲情。 皇帝不露喜怒说完这句,却目光灼灼盯着太子与宁弦。 这样的皇帝,在这样的场合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太出人意料了。按下心中早存的芥蒂,太子极快地默默看了眼宁弦。两人目光相错,除了深思不解外,一时却不敢再捊皇帝龙威。 别看皇帝眼下看似慈和,但他既然当场提出这要求,就绝不会容人反驳。 赐完长青丹,皇帝双掌一合,笑道,“上歌舞。” 洛瑶瞄见他脸色沉吟,眸光一闪,随即若无其事望向鱼贯而入的舞姬。 这群舞姬衣着艳丽,荡人心魄的乐声轻扬而起,诸女长袖翩然漫舞,无数娇艳的花瓣轻轻翻飞于这大殿之间,整座大殿立时便散发出令人迷醉的沁人花香。 八名舞姬有若花蕾绽放,她们在漫天花雨中缓缓起舞,拱着中间一个如空谷幽兰的红衣少女。 随着她的出现,乐曲顿时一变,长袖一拂,她便在众星捧月中轻盈而动。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衣袖舞动,似有无数花瓣飘飘荡荡凌空而下,飘摇曳曳,一瓣瓣纷飞洒扬,牵出一缕缕沉香。 众人如痴如醉看着她曼妙的舞姿,几乎忘却呼吸。那少女美目流盼,在场每一人均心跳不已,不约而同想到她正在瞧着自己。 然而这时,她一个凌空飞跃的舞步,忽一举跃到了太子跟前。 眸光倏厉,纤纤莲足提起,流畅无滞对准太子要害。 那圆头的绣花舞鞋这时突然伸出闪着寒光的利刃,她动作迅速,同时愤极叱喝一声,“狗太子,去死吧!” 虽然事发突然,但太子有武艺在身,又岂是她一个舞姬轻易伤得到的。 太子往后一跃,随手摸起一个杯子朝她头部掷了过去,原以为可以阻一阻她的进攻,然而杯子砸到她额头出血,她却似完全没感受到一样,仍旧追着太子,凌厉大喊,“狗太子,你去死!” “来人,来人,快来人!”皇帝一瞧这场面,简直气疯了,大手往在场的舞姬一指,连连怒声咆哮,“将这些刺客拿下。” 其实说这些舞姬都是刺客,实在有点夸张。因为除了那个追着太子不放的少女,其他人皆一脸懵掉的模样楞在原地。 御林军应声而入,很快就将这群舞姬全部扣下,连那个一脸愤怒追着攻击太子的少女也不例外。 人一被扣住,皇帝立即怒道,“先将人押下去严加看管。” “陛下,民女有冤屈。”已经被砸得头破血流的少女却不肯出去,在御林军扣押下仍拼命挣扎朝皇帝高声大喊,“陛下,民女有冤屈,这狗太子一日不除,百姓迟早会起来反了天泽江山。” 今日乃皇帝寿宴,接二连三闹出这么多风波,他心里早就不痛快到极点。本欲将人押下去,过后再慢慢审讯。但现在听了这话,皇帝忽然掠了太子一眼,这一眼看似平常,却让太子觉得心惊肉跳。 皇帝瞧着太子骤变的脸色,默了默,大手一挥,改变主意了,“慢着。” 他示意御林军将那少女押到近前,“你有何冤屈?” 皇后脸色微沉,在少女开口前,柔声抢道,“陛下,不管她有何冤屈,胆敢混进宫中行刺,就是大不敬的死罪。皇宫不是菜市场,除了皇宫,外面还有京兆尹,再不然还有刑部还有大理寺,她要申诉冤屈,以上那些地方哪个不可?” “臣妾看她刻意混进宫中行刺,根本就不是陈诉冤屈如此简单。”顿了一下,她又淡淡道,“今天乃陛下喜庆之日,何必为这种逆贼坏了心情。” “审讯之事,不如还是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吧?” “陛下,民女之冤,除了你其他人根本不会受理,也不会容民女陈诉,民女被逼无奈才混进宫中。”那少女并无惧皇后暗中射来吃人的目光,虽被缚了双手被逼跪地,却一脸坚毅地挺直了腰,无畏地仰头望着皇帝,大声道,“民女并无行刺陛下之心,至于狗太子,他死有余辜。” 皇后双眉一挑,眸光霎时寒厉如剑,“你住口。” 皇帝掠她一眼,却大手一挥,目光沉沉扫向少女,“有何冤屈,你从实招来。” “民女孙清本为通州日照村的村民,民女所在的村庄物产丰富,乡亲们一直过着自给自足的富裕生活,原本一切是那么美好。但是在半年前,却因为太子,一切都变了。” 说到这,少女红着双眼,形如厉鬼般狠狠盯了太子一眼,才接着继续道,“原本民女的乡亲们交完赋税之后,还能过着富足的生活。但是半年前,上面却突然宣布赋税加重两倍。” “当时我们谁都不知道这是太子假传帝令,虽然赋税加重之后生活艰难许多,但我们还是按时将赋税交上去了。”她顿了一下,声音也凄厉嘶哑起来,“然而太子却不满足,才不过一个月,他再度令人前来强征赋税,而且数额是之前的三倍。” “这是生生将我们逼上绝路,不让我们活呀。”少女想起那些不过短短数月就饿得皮包骨的乡亲,一时眼泪横流,“但他还不满足,也不知看中我们日照村什么。将我们逼上绝路之后还强行将我们驱赶离家,我们不肯背弃自己家园,他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下令屠村。” “陛下,我们日照村足足两千余人,除了民女当时因病侥幸离开村庄外,两千余人无一生还。” “民女后来多方隐秘查探,才知道这一切是这个道貌岸然的太子所为。他还打着要为陛下修建行宫的旗号,四处横征暴敛。民女的家乡日照村就是这样被他给毁的……。” 孙清咬牙切齿说完,悲愤朝皇帝呯呯磕了三个响头,又声声啼泣再诉,“民女本就身患重疾,原本死不足惜。但日照村两千多冤魂日夜萦绕民女心头,不将这狗太子的恶行揭露出来,只怕后面还会有第二个日照村第三个日照村……,长此以往,天下百姓必反。” “民女不求余生能安好,只求陛下严惩这恶贯满盈的狗太子。” “你胡说八道!”孙清说罢刚伏首,太子却似突然受到什么强烈刺激,随手抓起桌子的瓷碗就朝她砸过去。 然而他这一掷却失了准头,“哐当”一声,瓷碗落地碎成了花,没伤着孙清,反有几块碎片飞往皇帝。 洛瑶瞄了瞄他戾气涌动的眼睛,心里冷笑一声,看来皇帝刚赐的长青丹起效了。 第354章 血的秘密 丹丸里面的丹砂成份本就会令人暴躁易怒,更别说长青丹里面还增大了丹砂分量。别看眼下的皇帝深沉不可猜测,其实长期服食丹丸的皇帝,一则因为年纪渐大,二则加上丹砂的作用,早就变得多疑暴躁易怒,再不是年轻时能锐意进取与善征纳谏的开明帝君了。 太子这一怒,砸了碗。没伤着孙清,却将皇帝心头不满的怒火全面点爆了。 “混帐,御前尚且如此嚣张,你眼前还有没有朕?”碎片飞来,皇帝霍地暴怒起身,他射向太子的眼神,暴厉又冷酷,简直要将太子生剜一般那么吓人。 太子大概也因服了长青丹的关系,竟一改平日谨小慎微的敬畏姿态,梗着脖子仰头对上皇帝,同样厉声道,“父皇,这个不知所谓的妖女混进宫中,从头到尾都在胡编乱造妖言惑众。父皇何必听她废话,直接将人拖出去乱棍打死省事。” 此言一出,皇后大惊,连忙频频向太子递眼色。然而太子却似完全不知自己此举会将皇帝激怒到极点一样,对皇后的暗示竟然视而不见。竟然还一脸完全无错不知悔改的模样。 皇帝一看,差点当场气得吐出一口老血来。 “好啊,宁澈你可真是朕的好太子。现在都开始教朕如何处事了,要不朕这位置也让你来坐?” 满殿之众顿时大惊。 太子狠狠盯了眼跪地的孙清,皱了皱眉,生硬道,“父皇想多了,儿臣绝对没有此心。” “够了!”震怒上头的皇帝哪里还听得进他毫无诚意的辩解,沉着脸满面寒意扫了眼太子,直接道,“在此事没有结果之前,你就好好待在自己府邸里,取消六部行走之责。” “来人,将这个……。” 他掠了眼跪地的少女,语音一顿,孙清立时小声道,“民女孙清。” “将孙清暂时押入天牢看管。”皇帝目光一扫,瞟向太子沉沉下压,冷冷哼道,“即刻护送太子回府。” 夺了六部行走之责,等同已经将太子废了一半。 这事,首当其冲危及太子地位。其次,便是一直隐在太子身后暗中发展自己势力的宁弦。 “此事关系重大,请父皇三思!”宁弦想了想,缓缓出列拱手求情。 太子派系的势力见状,同样纷纷出列力求皇帝三思。 这样的场面,殿中参与宴会的人大多始料不及,因而众数皆惶惶不安待着。洛瑶默然打量皇帝一眼,只在心里隐隐冷笑。 若是平日,宁弦利用朝臣牵绊皇帝这招效果还不错。但他哪里知道,皇帝刚才在外走一遭都遇见了什么。 一块“玄黄在上”的石碑,已经像根刺深植皇帝血肉里。平时没触碰到不觉得异样,一旦碰上,就会生生揪扯的疼。 皇帝心里,一来早忌惮他,二来也因王婕妤与通天法师是同乡关系,猜忌更深了一层。 此刻在皇帝眼里,所有站出来为太子求情的,都是太子与宁弦两人的同党,都是对他有二心的臣子。 他还生龙活虎,这些人就迫不及待为自己找后路……。 “够了,谁再为这个逆子求情,一律按同罪论处。”皇帝大袖一拂,愤怒咆哮的余音还在大殿缭绕,他已经转身疾步出了外面。他大手挥起的同时,铁甲森然的御林军也领命上前将孙清与太子押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天闷雷,极为刺眼的闪电划过屋檐,“轰隆”的雷声同时落下,伴着皇帝咆哮留下的余音,众人皆心惊肉跳僵在原位。 外面虽然电闪雷鸣,但预料中的暴雨并没有落下。皇帝一走,大殿内令人压抑的不安气氛淡了些,但这时候谁还有心思留在这继续没事人一样歌舞升平下去? 然而皇帝没有宣布散宴,很多人是想走也不敢走。留,又留得惶惶不安如坐针毯。 不过这些并不影响洛瑶,因为皇帝拂袖而去之后,皇后等一干人也陆续离开了大殿。 洛瑶瞅着机会,也悄悄溜了出去。 前往长春宫的僻静小径,花树掩映间,只见皇后骄傲的眉目隐隐透出压不住的痛楚。大约她的头疼又犯了,一边揉着额角一边半眯眼眸蹒跚往长春宫而去。 然而就在小径拐弯时,却突然从旁跳出一个人挡住她去路。 “娘娘,你不能走。” 阴狠的语气,急骤带着命令的口吻。 皇后一见来人,立时极度不悦地拧起双眉,“洛夫人这是何意?” 墨秋言望了望四周,狞笑道,“让他们退下。” 云嬷嬷担忧地瞄了瞄皇后,“娘娘?” 皇后奇怪地扫了眼墨秋言,思忖一瞬,抬手往空中虚虚摆了摆。四周的人立时无声退开几丈,“你偷偷跟过来到底什么事?” “娘娘,洛瑶那个贱人为什么还没死?为什么她进了天牢还安然无恙出来?” 墨秋言如此急切的质问口吻,立时令皇后觉得她的威严被冒犯,因而她横眼过去,极为不悦叱道,“放肆,洛夫人。这是你该对本宫说话的态度?” “娘娘就别端架子了。”墨秋言竟然完全不惧皇后喝斥,充满仇恨的眼睛里还隐隐跳跃出轻蔑的光芒,“我说了,我要洛瑶那个贱人死。”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她今天再不能活着走出皇宫。” 皇后黑着脸,冷冷盯着她,“洛夫人以为这是菜市场?她是一棵任人买卖的白菜?” 难道她不希望洛瑶死? 她的侄女被那个臭丫头害死,就在刚刚,那个臭丫头突然从天牢出来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对劲。先是皇帝莫名其妙将长青丹赐给太子,然后又有个刺客混在舞姬里……。 现在,更连累太子等同被软禁于府邸里。 “我不管!”被仇恨占据身心的墨秋言,此刻看起来狰狞又疯狂,“她害死雪琪与成玮,今天我就要她血债血偿。” 皇后冷冷瞥她一眼,啐道,“你有本事,你让她偿去,在这缠着本宫算什么。” 墨秋言见她抬步欲走,下意识伸手拽她衣袖,同时轻蔑讽刺脱口而出,“娘娘当年既然有本事害死墨流霜,现在就用这本事再害她女儿又如何。” 皇后警觉地掠了掠四周,见她的人四下远远低头站着,这才恼怒拍开她的手,咬牙怒斥,“你疯了,在宫里头都敢口无遮拦。你想胡说滚回你的安国公府去,少在本宫面前撒泼。” 墨秋言斜她一眼,却浑然无惧冷笑一声,“我也希望我疯了,可惜我非但没疯,脑子还清醒记得娘娘当年所做之事。若不是娘娘你,当年……。” “你还好意思提当年!”皇后大概被她言辞无状的样子惹毛了,眉头抬起,盯着她的眼神说不出的狠戾冷酷,“当年若不是本宫,你现在坟头上的草都该比人高了。哪里还有现如今你这个洛夫人的风光,你非但没有感恩图报还狼心狗肺拿旧日恩情反过来要挟本宫。” “墨秋言,你当本宫真怕你?”气势凌厉的皇后微眼眸,凛然逼问着墨秋言,“告诉你,若不是那丫头实在碍本宫的眼,本宫才懒得理会你。” 墨秋言被她逼得狼狈地往后退了退,然而待后背被树枝顶着,她退无可退之际,将心一横,反而一副豁出去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挺胸昂首直视咄咄逼人的皇后,同样隐含嘲讽冷嗤道,“什么恩将仇报?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娘娘就无需在我面前美化自己了。娘娘当初帮我,不过是出于妒忌而已。” 皇后眼神一闪,眼底闪过狼狈与浅浅杀气,黑着的脸全是被揭穿老底的恼羞成怒,“什么妒忌?本宫需要妒忌墨流霜?笑话!” “娘娘就是妒忌她。你妒忌她的夫君自始至终待她一心一意,当年压根不将你这个京城第一美人放在眼内。你恨她独得洛千重青睐,又恨洛千重没有拜倒在你石榴裙下。所以你才千方百计物色合适的人选破坏她的幸福,后来利用她的同情心,果然成功将我送去她身边。” “放肆,你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本宫现在就可以处置你?”皇后咬牙怒喝,看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看来当真被气得不轻。 墨秋言却无所谓地笑了笑,“娘娘何必激动,我说的不过事实而已。娘娘这威风也不必在我面前逞,娘娘真想撒气,就赶紧想法子要了洛瑶那贱人的命。” “届时,娘娘的气顺了,我的气也顺了,自然就不会再胡言乱语了。” 皇后脸色已呈铁青,墨秋言又不以为然笑道,“对了,娘娘不是一直都惦记着墨流霜暗地藏起那批嫁妆吗?” “少了我这个知心人,娘娘只怕不易心想事成。” 有恃无恐! 墨秋言不过一个泥腿子出身的烂丫头,竟然敢在这里对她有恃无恐。 皇后简直愤怒到极点,杀机在眼底一点点聚拢,面上却忽然一刹阴霾散尽,转眼又朝着墨秋言端出雍容华贵的微笑来,“洛夫人说得对,我们何必为了不相关的人气坏自己。” “本宫的长春宫里,正好有几件朝贡的首饰,本宫瞧着极衬洛夫人这面相,不如洛夫人去长春宫坐坐?” 墨秋言警惕地看她一眼,随即胸有成竹一笑,“娘娘诚心相邀,臣妇不去似乎不恭?” 待原本剑拔弩张却转瞬又相谈甚欢的两人并肩走远,洛瑶紧紧咬着牙根,一脸平静得可怕的模样现身出来。 第355章 许你身心 在她身旁的,是无论何时何地皆优雅清贵的宁易非。 茂密树下,他轻轻拍了拍她肩头,淡远目光里尽是心疼怜惜,“想哭吗?” 少女侧目看了看他,摇头不语。 “难过的话,不必吝啬使用我的怀抱。” 洛瑶瞧他说得一本正经的模样,唇畔微微弯了弯,虽眼神还含着寒意,可面容线条已柔和不少,“说实话,我心里的愤怒与遗憾远远大于伤心难过。” 宁易非理解地凝着她,“我明白,人与人的感情确实需要天长日久相处出来。” 洛瑶闭了闭干涩的眼睛,愤怒的心情因他的理解奇异平复。甚至心头冰冷,也被身边这个人渐渐暖和。 她愤怒,墨秋言与席宛雅这两个狼狈为奸的女人,竟然因为莫须有的理由害了她母亲。 她遗憾,是因为她重活一世,仍旧没能改变这个历史。 但她两世为人,加起来与母亲相处的时间也不过短短一两个月,感情自然深厚不到哪去。 难得他理解她的心情,没有认为她冷心冷血。 宁易非看了看身旁面容冷清的少女,“现在我们出宫?” 洛瑶点头,“好。” 两人避开耳目,一路畅通往宫外去。 “现在陛下已对太子起了废储之心,只待他日找机会再添把火,席宛雅这个皇后很快就做到尽头了。” 洛瑶默了一下,才幽幽道,“原本我只是怀疑她有什么把柄落在继夫人手里,没想到真相是这样,我心里头还真不太好受。” “对了,静缘居那把火是你放的?” 宁易非看着她,淡淡道,“你被押入天牢,我临时改变计划送把火去,就当收点利息好了。” 至于那件太子蟒袍,还有后面皇帝偷听到通天法师依太子之意加大丹砂分量,以及偶然在路上知晓王婕妤与通天法师是同乡这些,统统还是按原计划进行。 洛瑶皱了皱眉,“说起静缘居,你知道他在哪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宁易非眼光一凉,低头凝着她,隐隐笑意里含着火气,“你听话跑了一趟天牢,想必心里早就猜出来了。” 又恼她不爱惜自己啊!好吧,她承认她故意上皇后的当,就是想看看静缘居藏着什么秘密而已。 少女心里有些无奈地叹气,不过后面事发突然,也不是她控制得了的。而且,她当时想着进去再出来还容易些,若当场与皇帝硬碰硬,结果未必比现在好。 “我想,他大概在吸食活禽的鲜血。”人与动物的血液气味不同,她当然轻易区分得出来。 “长生不老就这么诱人?他在这个位子上那么久,什么荣华富贵没享过?”又是服食丹药又是吸食活禽鲜血。难道上了年纪的人,都特别怕死? “这不是该你考虑的事情。”宁易非看着故意顾左右而言他的少女,紧紧盯着她目光闪烁的双眸,微凉的嗓音直透她耳际,“你老实告诉我,若没有智空大师,你打算如何从天牢脱困?” 这丫头就是欠教训,总记不住她身边还有他。被她这样吓下去,难保有一天他也想弄点活禽鲜血来喝喝。 少女狡黠一笑,却道,“法子虽然麻烦点,但肯定不会伤着我自己。” “现在这事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了吧。” 宁易非眉梢抬了抬,凉凉眼风不动声色瞥了过去,待会再跟她好好讨论这个问题。 就在洛瑶与宁易非悄悄出宫的时候,宁煜却在四处寻洛瑶,然而他在广宇殿内外寻了一圈也没找着人。最后无意看见洛映竹在花园里走着,登时双眼一亮,追了过去。 “洛四小姐,请等等。” 乍然看见他将自己叫住,洛映竹立即感觉自己心脏呯呯乱跳起来。不过她眼角偷偷瞄着宁煜,仍极力掩住心头欢喜朝他行过礼,才问道,“五殿下有事?” 宁煜轻咳一声,半垂眉睫掩住眼底扭怩,“我就是想问一问,你知不知道你堂姐洛瑶去哪了?” 心头猝不及防漫过一丝缠绵痛意,洛映竹眼神一黯,唇边牵出似有若无的苦笑,他果然是为了寻大姐姐才叫住她。 犹豫一瞬,她轻声道,“大姐她提前出宫了,这会应该已经离开皇宫。” 宁煜愕然挑高了眉,“提前离开?” “什么事那么急?”他困惑嘀咕一声,朝洛映竹道了谢,匆匆转身便走了。 洛映竹望着他转瞬不见的背影,只觉心头隐隐痛意与满满涩意同时交缠……。 辞别洛映竹,宁煜竟然牵了马直接往宫外追去。 原本没有皇帝特别允许,无论谁都不能在出宫的通道骑马,不过守卫的禁军看见宁煜黑着一张脸策马狂奔的样子,想起昔日这个小魔王横行京城的辉煌事迹,谁也不敢真阻拦他。 很快,宁煜就一路畅通无阻出了九重宫门。 而这个时候,洛瑶与宁易非也才刚刚到最外一重宫门而已。 远远望见洛瑶,他二话不说,立时策马追了过来,“洛瑶,你等等。” 正准备踏上马车的洛瑶听闻他叫唤声,心头猛地跳了跳,这才缓缓回头。宁煜已经在眨眼奔到她跟前,她惊讶轻呼,“五殿下?” 说罢含笑上下打量他一眼,“有段时间没见,倒是变了个人似的,差点认不出来。” 宁煜眉目飞扬地看着她,双眼有光芒流转不息,“真的?变成什么样?” 宁易非自马车后转了过来,他瞥了瞥宁煜,淡淡道,“不错,变得跟个泥猴子一样。” 少女隐忍地扬了扬唇角,眉眼弯弯,弯成了浅浅月牙,倒给宁煜留了情面没笑出声来。 “棋呆?”宁煜眸光几不可见一暗,嫌弃地瞄他一眼,“你怎么也在这?” 宁易非似笑非笑掠他一眼,“我这个大闲人在这不稀奇,五殿下在这才让人奇怪。” “奇怪什么?”宁煜不满地睨过去,摸了摸袖下揣了一路的物件,转头看着少女,笑道,“你准备回府?我送你回去如何?” “五殿下刚刚荣升巡城兵马司,保护这一城百姓平安是你的责任。”宁易非不着痕迹站在洛瑶跟前,隔开两人距离,“至于她,我回府也顺路,我送她就行。” 在宁煜尚未反应过来,宁易非已不动声色拉着洛瑶上了马车。待到洛瑶跟他挥手,他才愕然眯了眯眼,奇怪地自言自语,“顺路送她回府?她怎么坐棋呆的马车?”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他只好怅然若失地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东西,悻悻抿着唇打马离开。 马车里,洛瑶靠着迎枕,若有所思地垂着双眸沉吟。 “想什么呢?心不在焉!” “我在想,宁煜他……”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嘴巴就被他微凉的薄唇给堵上了。直到她气息不稳,他惩罚性地轻咬她一口,这才松开她。 “不许再想他。” 温温浅浅的语气,其中霸道不言而喻,偏偏他眼神又透着孤远与幽怨。 洛瑶心头一软,抚了抚被他咬痛的嘴唇,嗔恼地瞪他半晌,无语撇了撇嘴。 “咦,”默了默,她放低身子故意仰着头,眸光闪闪对着他,轻笑揶揄,“我怎么闻到好浓一股酸味?你闻到了吗?” “酸味?”男子半阖眼眸,似笑非笑睨着她,冷哼一声,“把你醺晕了正好。” 在少女愕然不解的目光里,他缓缓道,“正好方便我将人拐回家藏起来。” 洛瑶戒备地瞄了瞄他,片刻,哑然失笑,“你倒是坦诚。” 她还以为他会对这种事死活不认,真是没想到……。不过看见他气恼的模样,她怎么觉得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丝丝? “我的心已经长在你身上,不坦诚也不顶用。”宁易非头一歪,也不知想到什么主意,忽瞄了瞄她双膝,随手拖只迎枕搁她腿上,脑袋顺势便枕了下去。 少女浑身一瞬都僵硬起来,如此亲密的举动,他却做得那么自然。她刚想开口说什么,但目光撞上他灼灼生热的眼神,她脑里忽然空白一片,红唇微张着却已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宁易非低低一笑,暗哑的嗓音含着不明显的诱惑,“既然这心都归了你,不如我这副臭皮囊也归你管?” 光线不明的车内,少女双颊似隐约有霞光飞过,她掠他一眼,又羞又恼轻啐一声,“呸,谁乐意管你了?” “真不要?”在这暧昧生香的车内,他笑意浅浅嗓音低沉,眼神却因荡漾其中的万般柔情反锃灼灼的光,“免费奉送宁易非身心给你,还附赠他身后可能的金山银山。你可得考虑清楚了,错过这村可没这店。” “想得美,”少女面上一热,不过她自恃车内光线不明,他肯定看不清楚。胆子也就大了起来,轻轻笑着,伸手戳了戳他胸膛,“金山银山有何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银子这东西,想要我可以自己挣。要了这副臭皮囊,不是天长日久都得管着是不是头疼脑热!” “赔本的买卖,本姑娘才不屑做。” “这不是买卖,全身心免费奉送。”宁易非幽幽叹口气,看她的目光充满令人沉醉的温柔涟漪,“我就想天长地久让你管着。”他是她的,反之亦然,多好! 他眼神一深,忽捉住她小手,低低道,“你摸摸,我想得这都疼了!” 第356章 想 双手被他捉着,流连指尖不去的,是他指腹微温的气息。 可触到他硬梆梆的胸膛,再感受到下面跳动的心脏,她心头莫名颤了颤,用力一挣,将手从他的束缚里挣脱,飞快缩了回去。 她故意板起脸,端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郑重其事道,“宁世子这是——患了心病?” “是,患了心病。”他无奈低叹一声,长臂一伸,勾着她玉雪颈项将她往跟前压下,“就姑娘这心药,才医得好。” 洛瑶看着他情动隐忍的模样,脑里不知怎的,忽闪过戴着面纱的玉嫔那模样。她皱了皱眉,双手撑在他胸膛前横着,在他微微困惑的眸光里,飞快坐正身子,并且一下闪到最远的角落。 犹豫了一下,她缓缓问道,“你和……宁煜是怎么回事?” 不,这不是她心里真正想问的。 从她眉心轻蹙,眸带冷意的模样,他几乎一下就看穿她仓促伪装。是什么让她改变主意问了个并非真心想了解的问题? 将疑惑压在心里,他略带遗憾地坐了起来。 朝她招了招手,他压下心头懊恼,以及对宁煜的莫名怒火,低笑道,“坐过来,闪那么远,怕我会在这车里吃了你?” 他真想下手,她以为就凭这么点距离能挡住他决心? 这丫头,有时精明得让人牙痒痒。有时又迷糊得让人无可奈何。幸好,她栽在他手里。若换了别人——这念头一起,他立时狠狠掐灭。他不会让她有机会,她永远不会有机会栽在别人手心里。 洛瑶面上闪过一抹尴尬,不过让她乖乖听话,那是不可能的。 “这车空间小,你就在那边说吧,我听得清楚。” “这可是你说的。”男子眼神一闪,扇动的长睫掩着眼底闪动暗芒,“那我说了。” 洛瑶瞧见他淡雅清贵却眉目隐透邪气的神情,心里咯噔一下,就见他薄唇轻动,他说得不快。她也听着有声音传来,然而这声音一个个字组合起来,她却一个也听不清。 磨了磨牙,她恼火瞟他一眼,不情不愿坐了过来,口气不善道,“你故意的!” 宁易非低低闷笑着,幽深双眸却无辜地看着她,“哪有。” “明明就是。”少女恼火瞪他。 “好,你说什么是什么。”男子声音淡远温和,长臂一伸,将娇软人儿搂在怀里。不过,在她警告的眼神下,仅仅是安安份份抱着,下巴搁到她秀发上,似满足又似无奈地喟叹一声,“你不是想知道我和他以前那点事吗?” “还真有事?”少女霍地坐直身子,心思被吸引过去,倒没再纠结要离开他怀抱,“那点事?哪点事?” 宁易非瞧着她目光烁烁的好奇模样,忽有些后悔刚才答应下来。 不过终究不忍看她失望的模样,轻叹口气,他缓缓道,“以前,我跟所有皇室子弟一样,年龄到了就被逮到上书房跟所有适龄的皇子一同上学堂。大概我跟宁煜脾性相近,从小一直特别玩得疯,打打闹闹就长大了。” 从如今宁煜眉目总笑意飞扬的模样,洛瑶可以想像得出来,从前的卫王府二公子宁易非大概也跟宁煜这样,意气风发无法无天。 如果没有六年前那场战役,眼前的他,应该还是纵马轻歌肆意轻狂的贵公子模样。她与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想到这里,洛瑶心头莫名疼了疼。 如果要以亲人凄惨离世,以种种不能为人道的打击为成长代价,才换来现如今他与她的相遇相惜,她宁愿,他一辈子是那个策马欢歌的二公子。 她不由自主怜惜地地握了握他泛凉指尖,柔声道,“如果你不想说……。” “没关系。”宁易非凉凉一笑,眉目里虽夹杂着撕开往事伤口带来的沉痛,却也有一股独特坚韧韵味,“若非如今身边有你,也许我还没有足够面对往事的勇气。” 少女看着他风华绝伦面容,心里揉杂着又甜又涩的滋味,没作声,只用力握了握他指尖,给予他无声支持。 “当年,虎头山一役之前,宁煜跟往常一样跑到卫王府。”宁易非闭了闭眼,忆起那段最惨痛的往事,潜藏心底多年的钝痛感忽然又变得鲜明起来。尤其这段往事,还牵扯到某个他最不愿意提起的人。 眉心蹙了蹙,他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那个时候,谁也没有留意还有人在他之后也悄悄来了卫王府。” 洛瑶心里咯噔一下,忽然确定地意识到他不愿意提的那个人,那个悄悄以宁煜为掩护的人,一定是他昔日的未婚妻秦如意。 “那个时候,谁也没有发觉异样。直到宁家军奉命开赴到虎头山一带,”他顿了一下,眉目间痛色更深了些,“父王才发现宁家军的布防图被人动过手脚,那个时候再匆匆忙忙做调整,但调整之后的效果比之前还不如,父王思虑良久,仍旧按原来的布防图执行。” 他幽深的眼眸里,一下盛满了细碎的冰冷的光芒,“后来在虎头山展开激战,因为有叛徒与敌军里应外合,更因为……。” 洛瑶瞧见他眸底闪过一抹迟疑,心中一动,他已接着又往下说道,“那位有意削弱宁家军的力量,暗中调来原本驻守北伏沿线两翼兵马在敌军之后扑杀宁家军。这才导致宁家军死伤惨重,父王他们还被困虎头山。” 他目光微微转动,洛瑶从他沉凉的眸光中看到了清晰杀意。 “但这还不是最坏结果。” 洛瑶心里默默叹口气,她当然知道这不是最坏结果。最坏的结果,是当年的卫王爷与宁易墨皆死在虎头山。卫王妃后来也殉情而去,独留宁易非苦苦存活于世。 世人只知当年虎头一役宁家军不敌,卫王爷父子殉难阵亡,除宁家军死伤过半外,幸存的卫王府二公子也危在旦夕。却不知其中,还有层层算计种种内情。 宁易非沉默许久,才接着缓缓道,“当年我同样被困虎头山,且同时身中冰火两种毒,若非我父王临终前叮嘱让我一定想办法活下去,我恐怕也支撑不了六年……。” 他闭了闭眼,声音低了低,“那个时候,是宁煜带着一队近侍乔装改扮越过封锁线悄悄将我救了出去。虎头山开战之前,他就已经投身他外公军营。后来,不知他从什么地方得来消息知道宁家军的布防图出了意外,也许还猜测到这事跟他脱不了关系,这才冒险潜入虎头山。” 洛瑶想了一下,轻声道,“这么说,你已证实当年的事确实不是他所为?” 但布防图被人动手脚一事,始终跟宁煜脱不了关系,所以他对宁煜的态度才会如此奇怪。 宁易非嘲讽一笑,“虎头山一役后,我从没有就那件事向他当面求证。但他,也没有向我当面否认。” 洛瑶心里打了个突,“这也太奇怪了吧?” 宁煜不敢当面向他否认,是因为心里有愧?虽然不是宁煜做的,但后面引发的后果却始终跟宁煜脱不了关系,所以他觉得愧对宁易非? 还是……? “我知道不是他。”宁易非看她一眼,似乎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也没有刻意为谁开脱,只淡淡道,“不过虎头山一役,谁都回不到从前了。” “那是……”洛瑶看他一眼,目光里包含太多东西,“她做的?为什么她要那么做?” 这个她,洛瑶与宁易非都心知肚明是指谁。 提到秦如意,宁易非淡远的眸色似乎有些冷,便连温雅的嗓音都透着几分森寒味道,“谁知道呢!” 他嗤笑一声,却忽然深深凝她一眼,“也许说出来你不相信,以前我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那个人一眼。也许她觉得我不重视她,也许她觉得我这个卫王府二公子的身份给不了她想要的。” 洛瑶心里震了震,蓦然想起前世取代她坐上皇后宝座的秦如意,心里莫名认同宁易非这带着几分意气的话。 有些人确实不必深交,从她平日的言行便能窥出心性。 前世,她就是瞎长了心与眼,至死还被秦如意蒙骗在鼓里。 洛瑶忽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这么说,其实你也没有切实证据?” “我若有切实证据,”宁易非顿了一下,眼神忽变得阴森冷厉,“她哪里还有机会离开京城去天观庵再活六年。” 洛瑶脑海里,忽然又闪过那个人的脸。她张了张嘴想提,可见他眸露寒光深恶痛绝的样子,有句话在舌尖打个转,又被她若无其事吞了回去。 “对了,我还没问你,你进宫时穿那套衣裳怎么回事?” 话题一转,洛瑶便知他不想再提那些伤痛的人与事。 “你说那件突然冒出九尾凤凰的衣裳?” 他点头,她眯了眯眸,森然一声冷笑,“能是怎么回事?不就是千小心万小心,仍被人暗算一把而已。” 他忽然抬手,像爱抚小狗一样摸了摸她脑袋,低声哄道,“乖,别生气,我们研究研究,改日再找准机会狠狠打回去。” “你弄乱我头发了。”少女恼怒地拨开他的手,“你还想不想知道其中玄机?” 宁易非立时端正坐好,“想。” 第357章 承受不住 洛瑶瞧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眉梢挑了挑,笑道,“这还差不多。 ()” “后来我仔细研究那件衣裳,猜测应该是事先用了一种特殊针法,先将九尾凤凰隐在底下绣好。” 她眯了眯眸,眼底闪过一抹寒凉光芒,冷笑一声,又道,“皇后那件披风,这时候就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她先让我陪她慢慢逛了一圈园子,目的就是待披风底下所藏的倒钩细针将我裙摆暗藏的九尾凤凰钩出表面。待到时机成熟,一盆花就将我的不臣之心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当时那个宫女迅速抱走披风,就是怕她发现其中端睨。 虽然这些纯属猜测,不过洛瑶觉得这猜测离事实真相肯定不远。 宁易非看着她,眼眸渐渐露出沉思之色,“能将九尾凤凰先隐藏绣在里面一层,再借由特殊倒钩将其钩出表面,这样的心思深沉可怕让人防不胜防。” 洛瑶微微叹了口气,“若非我当时急中生智,还真着了她们的道。” 宁易非默了默,浅淡眸光里掺了丝凝重之色,“你考虑过没有,一旦太子被废,朝中格局到时就得重新洗牌。” 宁澈被拉下马,太子也得换人。 洛瑶面容也染了几分严肃之意,“这件事,确实得慎重考虑。” 她不乐意宁澈登上皇位,当然更不乐意宁弦成为黄雀。 “你心里是不是有合适人选?” 他提出这个问题,可见肯定思虑过。 然而宁易非还未回答,原本一路平稳的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白虎的声音低低传入,“世子,是北堂将军。” 洛瑶与宁易非对视一眼,便听到北堂牧在外高声道,“宁易非你出来,我们还有笔帐未算清楚,今天既然遇上,那就顺便清算了。” 洛瑶诧异地看着宁易非,男子颇无奈一笑,“此事说来话来,你先回去吧,我留在这应付他。” 她神色凝重地看着他,缓缓道,“北堂牧此人,忠君爱国已经深入他骨子,无论你与他有什么过节,务必给自己留下足够余地。” 宁易非轻轻拥了拥她,在她耳边哑声缠绵低语,“你放心,我说过将这副臭皮囊交给你,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你食言。” 皇帝忌惮卫王府也不是一日两日,北堂牧此举若是暗奉帝诏前来试探他,也属正常。 “你心里有数就好。”少女顾不上嗔怪他眼下还不正经,只轻声叮咛一句,“那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当心点。” 宁易非冲她点点头,又交待白虎务必将她安全送回府,这才跃下马车与北堂牧一会。 洛瑶回到府里,本欲小憩一会。然而她在床榻辗转许久仍心神不宁,便倦怠懒懒起来。 梳洗完毕,洛瑶心不在焉拿本书坐在花厅,眼睛似一直盯着书本,可眼角却不时往窗外掠去。 就在这时,墨玉在门口站了站,似在观察会不会打扰到她,然后才轻手轻脚走过来,“小姐?” 洛瑶“啪”一声合上书,目光亮了亮,抬起头,若无其事看着她,“什么事?” 小姐似乎在期待? 墨玉疑惑中,轻声禀道,“五殿下在外求见。” 洛瑶眼眸亮光霎时黯淡下来,有些无精打采道,“他?请进来吧。” 宁煜随后进来,看似跟平常一样,不过那双眼却时不时瞄向她头顶。 “你这是怎么了?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焉焉的。”近前观察她面色,他吃惊地看着她,“让我好好瞧瞧,该不会生病了吧?” 他说罢,故意走近两步,还伸出手来。 洛瑶没留意他眼神,当然没瞧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窃喜。 少女摇了摇头,“没有,就是精神有点不济,进一次宫就累掉一层皮,倦得慌。” 宁煜眼神一暗,眼底划过点点异样神色,目光却自她的脸移到头上,“你这发髻怎么歪了?” 说着,他袖子一拂,别在她发间的珠钗已到了他掌心。 洛瑶尚未反应过来,他变戏法似的自袖里变出一把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木梳,握住她一缕秀发便梳起头来。 温热的指腹不经意碰到头皮,少女心头一惊,回过神来立时阻止道,“五殿下,这种事还是让墨玉来吧。” “你可别小看我,梳个发髻而已,能有多难。”宁煜忽略她话中拒绝,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握在掌心的秀发未松,右手的木梳仍然顺着发丝梳了下去。 乌黑柔韧的发丝自指尖流泻而下,嗅着她发间淡淡清香,发丝缠绕的悱恻自指间蔓延到心头。 他心神一荡,手下不自觉用了力。 “哎哟,疼!”少女夸张地皱起小脸叫着疼,顺势将头发自他手里捉了回来,“墨玉,你这懒丫头还不赶紧过来。” 墨玉连忙低着头小跑过来,战战兢兢站到了洛瑶身后要接替宁煜,“五殿下,还是奴婢来吧。” 她简直连眼皮也不敢抬一下,生怕眼里震惊让宁煜看了去。甚至连声音也放到极轻,万一她的举动惹恼这小魔王,也不知小姐能不能保住她这小命。 洛瑶悄悄赞赏地瞄了眼墨玉,总算将她的头发从宁煜手里解救出来了。 宁煜挑着眉,高深莫测地瞄了瞄墨玉,“你来就你来,不过你小心点别弄疼她。” 这话一出,墨玉僵住,洛瑶也愣了愣。 更让墨玉无所适从的是,宁煜将位置让出来,却没有到旁边坐下,而是站在她三步之遥的地方,极仔细地看着她动作。 被他压迫的目光盯着,墨玉梳头的手都不自禁微微颤抖起来。 感受到墨玉紧张,洛瑶不由蹙了蹙眉,轻声叹道,“五殿下,你过来坐。” “我这丫头胆子小,不经吓。” “我没吓她。”宁煜仍站在原地没动,笑意飞扬的眉目此刻透出极为认真的神色,“我在观察她的手法。” 他该不会打算学好之后再……。 洛瑶眉头再度蹙起,心里隐隐划过几分不安。 “她手艺很平常,你还是别折煞这丫头了。”压下心头怪异,洛瑶故作轻松笑道,“你站在这看着,她连梳子都握不稳了。” 提到梳子,墨玉梳头的动作一滞。洛瑶默了一下,也立刻察觉到问题所在。 “小姐,待奴婢进去换一把惯用的梳子来。”墨玉总算机灵了一把,顶着宁煜扫来的莫名压力,极快说完极快转身进了洛瑶闺房。 宁煜看了看被墨玉悄悄搁到桌边的梳子,想了一下,直接拿到洛瑶面前,故作云淡风轻秀笑道,“这把梳子是我偶然在集市看到的,觉得适合你,就顺手买了下来。” 一般男女之间,除非两心相交情意相通,否则没有人会随便赠梳子或接受梳子。 洛瑶察觉到宁煜特意带了把梳子来强行给她梳发的时候,她心里就觉不好。此刻见他直截了当提出,心里更觉百般为难。 想了好一会,她抬起头来直视他,极其认真道,“这把梳子我不能要,周贵妃若是看见它,定然会为五殿下的孝心感到高兴。” 言下之意,你还是将梳子带回去送给你母妃吧! 宁煜默默看了她一会,没接话,脸上笑意也淡了下来。 在洛瑶心里微微忐忑的时候,他才慢慢道,“洛瑶你听好,这把梳子,是我真心想送你的礼物,与我母妃无关,也与其他任何人无关。” 洛瑶蹙起双眉,他看她一眼,目光瞥向梳子,却似自嘲地笑了笑,连声音也低沉下去,“洛瑶,我撒了谎。这把梳子,不是在集市发现的。是我前段时候在西罗时偶然看见一段榉木,觉得十分适合拿来做梳子,于是便亲自做了这把梳子。从打磨到雕花,足足花了我一个月时间。” 洛瑶僵住了,她此刻看搁在桌边的梳子,那压根不是打磨光滑让人喜爱的木梳,而是烫手山芋。 见她沉默,宁煜又自顾往下说道,“以前我不小心弄断你一根珠钗,一直就想着赔你什么合适。这把梳子,若论价值,自不能跟你那支珠钗相比。但这是我一份心意,我希望你收下它。” 洛瑶想拒绝的话,在舌尖打了好几个转,却在他隐含卑微几近哀求的眼神下,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时,墨玉终于从闺房拿了把梳子出来。 洛瑶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思忖半晌,觉得有些话还是对他说清楚的好。 “殿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手里已经有合适的梳子,殿下这把再精致也不是我想要的,你还是将它带回去,来日送给有需要的人吧。” 宁煜没料到他隐晦将自己心思全盘托出,她仍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 心头似被什么莫名狠狠扯了一把,疼痛来得尖锐又明显。 他深吸口气,双目炯炯固执地盯着她,“如果我说,这是我母妃的赔罪之物呢?” 少女眸光微微泛冷,“五殿下,我很抱歉。”她还是不能接受。 宁煜霍地站起,含着怒意道,“梳子我搁这了,是留是扔随你。” 洛瑶心里蓦地涌上一团火,宁煜已转身往外走,但他愠怒的声音却似冷铁一样砸了进来,“这段榉木,当时是从狼群之中夺下的。” 第358章 死也要拉上她 洛瑶拿起那把梳子用力握了握,然后高高举起,气得想重重摔出外面。可咬了咬牙,她无奈低叹一声,又轻轻将梳子放了下来。 最后,有气无力吩咐,“墨玉,随便找个盒子将这把梳子装起来。” 顿了一下,她继续恨得牙痒痒的语气道,“还有,搁隐蔽点,别让它在我眼前晃。” 墨玉张嘴想劝,可见她恨极的模样,却不敢再出声,低着头胆战心惊拿起梳子去找盒子藏好。 宁煜气哼哼大步流星般出了青玉轩,却在湖边迎面遇上风姿绰约的洛映竹。远远望见是她,他眉心一拧,身影下意识要闪进旁边。 洛映竹却似乎没看见他刻意想避开的模样,不动声色加快脚步,甚至远远就福身行礼,朗声道,“见过五殿下。” 这一下,宁煜自然躲不成。只能按捺住心中不悦,勉强在原地站住,“四小姐客气了。” 洛映竹恬静轻笑,姣美面容笑靥如花,看着十分灵动着眼。不过发觉宁煜的目光根本没投在她脸上,眼神一暗,她掩下心中失落,轻声道,“五殿下来看大姐姐?听说宁世子已经将她送回府了。” 提到宁易非,宁煜立时不自觉想起在宫门口被阻拦之事。还有,刚才被洛瑶生硬拒绝……。 眉头蹙起,他并没有掩饰他的不悦,看着洛映竹,语气恶劣道,“四小姐若无事,我就先告辞了。” 竟连一句话也不愿意与她多说吗? 心头一酸,委屈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但是眨了眨眼,洛映竹将泪水逼回去,似是听不出宁煜的不耐一般,继续和颜悦色道,“殿下是因为宫里头的事,特意代贵妃娘娘前来向姐姐道歉吗?” 宁煜眉心一跳,她微微低着头,又自顾往下说道,“殿下不必担心,大姐姐一向大度,想必不会因为九尾凤凰的事记恨贵妃娘娘。” 顿了一下,又继续为洛瑶开解,“即使大姐姐心里对贵妃娘娘存了什么芥蒂,她也是是非分明的人,断然不会因为这个迁怒到殿下你身上。” 表面上听,洛映竹句句都在为洛瑶说好话。但宁煜听着她一个劲往下说,越听心里越烦躁。 洛映竹瞄了瞄他带出寒意的俊脸,心里犹豫一下,仍然道,“殿下你应该也知道大姐姐她……,智空大师曾给她批过命这事。当初也是一不小心才闹得人尽皆知。贵妃娘娘与殿下母子情深,自然也是盼着殿下你好的。” “大姐姐她心里其实也苦,毕竟智空大师那八字箴言,什么刑克六宫命定天寡这些日子就像座大山一样压在她身上,殿下你大人大量……。” “够了。”宁煜横眼扫过去,粗暴打断她,“洛瑶如何,我心里有数。” 他冷哼一声,极为嘲讽地斜着她,“倒是四小姐你让人看不透。” “我还有事,告辞。”大袖一拂,宁煜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洛映竹痴痴望着他背影,死死咬着嘴唇,才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她做错了吗? 她不过想让他认清现实而已,大姐姐纵然什么都好,可周贵妃不喜也是枉然。难道他要为了大姐姐,与自己母妃闹翻? 风吹过,吹落一地繁花。却吹不散洛映竹万般心事,反结了愁肠添入骨之重。 一晃眼,到了继夫人墨秋言生辰。 依着墨秋言身为安国公继室这身份,她的生辰宴就算不大肆操办,借着名头前来贺寿的人也不会少。 洛瑶心里对她再憎恨,也不会在这种场合表露面上,让人笑话安国公府。 是以吉时一到,洛瑶便与府里其他兄弟姐妹一样,皆跟在继夫人后面逐一走到香案前焚香祷告,好告慰祖宗,家中和睦人气繁盛。 祷告的香案就摆在正院前面的空地上,鎏金香炉里,燃着三根半人高的大香,烟香缭绕,气味随风四溢,一眼望去,倒恍惚生出几分山中高寺之感。 洛瑶低眉垂眸,在她前面的继夫人穿着一身喜庆的正红牡丹花裙,在神情严正的上香磕头。 三顿首之后,继夫人站到一边。 旁边便有司仪高声唱传,“下一位,请大小姐上香。” 墨玉在旁,一丝不苟地取香、燃香,然后将香枝递到洛瑶手里。洛瑶接过香枝看了看,眼底还闪过几分意味深长的玩味之色。 她似笑非笑的表情,别人或许看不懂,不过继夫人却看得十分明白。 明白洛瑶隐含嘲弄的笑意,继夫人心里窝火,但只能当作不知继续抿唇一脸肃穆站在旁边。 洛瑶手执香枝向天拜了三拜,之后将香枝插到香炉去即可。 但是,如此庄重的场合,不出点意外实在不符合洛瑶“多灾多难”的身份。 自站在这香案前面起,洛瑶心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然而,直到香枝顺利点燃,她即将顺利将香枝插进香炉……。 正想着,原本摆放得稳稳当当纹丝不动的大香炉,却在她伸手将香枝插进去的时候,忽然一把打翻过来。 打翻香炉,这可视作大不吉之兆,隐约有祖宗不肯受她香火这么一层意思在里面。 她拿着香枝的手滞了一下,眼底闪过微愕。在她挑眉的瞬间,旁边有人脸色生变,并且很快窃窃私语起来。 墨玉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低声唤道,“小姐?” 窃窃私语声交谈的内容,不外乎是围绕着她命格煞气重,天生不祥云云。 洛瑶微微一笑,“我没事。”她退后两步,往旁边望了望,“赶紧过来将香炉立起来。” 旁边的下人立时低着头战战兢兢过来将香炉重新立好。 洛瑶似乎一点也没受这意外影响,依旧从容缓步上前,不慌不忙将香枝插进香炉里。 好在,香炉没有二次打翻。看着洛瑶顺利将香枝插到香炉里,洛瑶自己不觉如何,墨玉却长长吁了口气。 没出意外就好。 洛瑶瞧她草木皆兵的模样,微微勾动唇角,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好戏肯定在后头啊。” 墨玉过来扶着她,正好听到她低声嘀咕,登时吓得一阵心慌,“小姐别吓奴婢。” 虽然现在是小姐当家,一般没有人敢乱嚼舌根,可这种事情,即使没人敢明着议论,暗下还是会流传出去的。 就算小姐不在乎名声,也不能任人随便这样糟蹋吧! 洛瑶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便迈步走向前院。 这个时辰,该有不少客人上门了,她这个主人怎么也得露露面出去迎迎人。 待洛瑶换过衣裳去到前院时,继夫人已经站在门口了,瞧她笑容满面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脸上长出一朵花来了。 继夫人看见她,立时朝她慈爱地笑着招了招手,“瑶瑶你来了,宁国公府的客人就快到了,你随我一起出去迎接他们吧。” 这亲近和气的模样,仿佛她与洛瑶之间完全不存在任何不愉快一样。 洛瑶警惕地瞄了她一眼,随即走了过去。 不管继夫人今日有什么手段,她也没有怕的理由。今日是继夫人寿辰,就算砸了——觉得闹心的人也不会是她。 洛瑶不露声色缓缓走了过去,继夫人含笑看着她,却一直站在原地没动。 瞟她一眼,洛瑶心下狐疑,继夫人这是等她过去? 从院子走到台阶,再走上台基,也不过短短数十米而已。 一眨眼,洛瑶就拾级而上。 继夫人忽然伸出手,“来,瑶瑶,我们一起出去。” 洛瑶眸光一闪,无视她伸来的手,直接迈步上到台基,“继夫人你是长辈,你先请。” 顿了一下,洛瑶便欲待她迈过门槛之后再出去。 继夫人有些遗憾地打量着她,含笑面容丝毫不见不悦模样,“瑶瑶心里还是责怪我吗?” 少女眸光微微泛沉,继夫人在大门口提这话什么意思? 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分毫不显,反愈表恭谨,淡淡道,“继夫人说哪里话,你是长辈,让你先行不是应该的吗?这怎么反成了我的不是?” 继夫人默默看她一眼,也不接话,只隐约露出几分伤感模样低叹口气,接着便迈步跨过门槛。 洛瑶在距她三步之遥的地方,不动声色冷眼看着。她倒要看看,继夫人在这里卖力演戏还要出什么古怪。 意外就在这时发生。 门梁上一块横榫突然掉了下来,那位置正正对着下方迈出门槛的继夫人。 若被这横榫砸中,就算不死也要重伤。 洛瑶心里冷哼一声,众目睽睽之下,她当然不能放任继夫人被砸死在当场。 她一个眼色,元香便朝继夫人掠了过去。 那么近的距离,照理说,元香绝对不会失手。只要过去将继夫人带远一些,那横榫砸不到人便了事。 但是,元香伸手欲捉住继夫人衣裙将人带离时,却在碰到继夫人衣裳时忽然缩回手去。 而她这一缩,自然再没有机会让继夫人避开危险。 “呯”一声,横榫重重砸下。 洛瑶眼眸微眯,大门内外的人却被这声响惊得心头一缩。 掠眼望去,却见横榫砸下之处,继夫人满头是血摇摇欲坠站在那里。她正就着无人可见的角度,对洛瑶扬起一朵诡异的笑容。 第359章 一个也救不了 洛瑶眼皮跳了跳,扬起脸,浑然无惧扔了个淡定浅笑回去。 “来人,快来人,夫人受伤了。”在继夫人身边的沈嬷嬷,这时候才慢了一拍惊叫出声。 有人去请大夫,有人扶着继夫人回赏微居,有人赶紧将横榫重新加固钉好。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本来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大门口,反而冷清下来。 待到北堂明珠他们到来,看着洛瑶还着实奇怪了一番。北堂明珠更是拉着洛瑶悄悄打听,“你府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这气氛那么古怪?” 真是个直率的姑娘。 洛瑶忍住笑,低声道,“是出了点事,不过不是什么大事。” “明珠你多虑了,洛大小姐跟她大哥一样能干,能出什么事。” 一道明朗却又略带沉哑的男声骤然传入耳际,洛瑶略略侧过头去,就见北堂牧正咧嘴对着她笑。不过那笑容,看似明烈豪迈,实则意味深长。 自一打照面,她就与这个北堂大将军不对盘。 洛瑶心下冷哼一声,面上却笑意晏晏十分客气友好的姿态,淡淡道,“北堂将军如此神出鬼没,跟令妹明珠的光明磊落倒是极不相同。” 讽刺她不安于室? 他不也干过暗箭伤人之事? 北堂牧高昂脑袋,哈哈笑道,“男女有别。” 洛瑶瞥了眼过去,目光蔑视,她看北堂牧是厚颜无耻。 北堂牧古怪地转了转眼珠,同样以眼神还以讥讽:彼此彼此! 洛瑶扭开头。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北堂明珠一脸茫然地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想了想,她道,“大哥,别忘了我们是客人。” 所以,你得对瑶瑶客气点,让着点。 北堂牧意味深长瞥一眼洛瑶,咧嘴笑道,“忘不了。” 洛瑶懒得理会他,亲自将人带往宴会大厅,这才转身出去。 一个时辰后,继夫人小憩一会,大概觉得没什么事,便顶着包扎一圈纱布的难看脑袋再度出现人前。 她一出现,自然立刻就引起轰动。 一个个纷纷表示关心询问“洛夫人这是如何了”? 她只需做出勉强模样笑一笑,再欲言又止的叹上两口气,再将意味深长的目光引向洛瑶,甚至一个与洛瑶有关的字也不用提,宾客们就纷纷自动将她意外受伤的事与洛瑶联系起来。 “小姐,她实在太可恶了。”花园一端,墨玉看着不时对她们指指点点的客人,气愤得直想冲过去与继夫人论理。 “气什么,清者自清。”少女摇摇头,丝毫不将这些放在心上,“我们应留心其他事。” 她的名声再差也就这样了,继夫人抹不抹黑也无所谓。除非继夫人敢自尽栽赃于她,那她才真正有麻烦。 不然,被人家指点议论两句,根本无关痛痒,她何需劳神理会。 过了一会,便到了入席开宴的时间。 因天气晴好,宴席就摆在安国公府的花园里。 忽然,有宾客抬头指着天空惊奇道,“咦,大家快瞧瞧,那是什么东西?” 有人打量一会,猜测道,“好像是风筝?” 有人也接着道,“瞧着倒像一只吉祥鸟。”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从头顶掠过的庞然大物是何物时,那东西一路飞呀飞,却突然在安国公府某个方向坠跌下去。 就在这时,刑部侍郎夫人惊惶地叫了起来,“小安?小安?你在哪?” “钱夫人,出什么事了?”作为安国公府当家,洛瑶自然第一时间知道动静并来到这位侍郎夫人跟前。 “大小姐,我家小安忽然不见了,刚才他明明还在这的。”钱夫人四下张望,却始终没见自己幺儿身影,此刻都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洛瑶飞快想了想,这位侍郎夫人前面女儿无数,钱安这个幺儿是钱府唯一男丁,自出生就无比娇纵溺爱。平常在钱府无一日不闹得鸡飞狗跳,可见不是个安生的主。 她沉吟一会,安慰道,“钱夫人不必着急,我这就让人帮忙寻找,想必小少爷贪新鲜,一时绕到别的地方玩去了。” 钱夫人泪水涟涟看着洛瑶,不停点头,“拜托大小姐一定要将小安找回来。” 洛瑶略一思索,便让罗嬷嬷将她的意思吩咐下去。 没过多久,却见继夫人身边的亲信沈嬷嬷脸色大变跌跌撞撞跑过来,“夫人,出事了,出事了。” 钱夫人就在附近,一听闻这话,立时惊得腾地站起来,哆嗦着嘴唇,颤颤问道,“是不是有小安的消息?他……他怎样了?” 沈嬷嬷看她一眼,却摇了摇头,仍焦急地看着端坐席中的继夫人,央求道,“夫人,你快去看看吧。” 钱夫人见状,立即便道,“洛夫人,能不能让我也一起去?” 继夫人皱了皱眉,叹了口气,随即点头,“也罢,我如今也不知发生何事,既然钱夫人想去,那就一起吧。” 好奇及八掛是人类天性与共性,尤其能亲眼见证别人的不幸或丑闻,更极少人愿意错过。 继夫人这一准允,附近闻言的宾客便立时纷纷离席跟在她身后。 离得稍远一些的洛瑶,这时罗嬷嬷才气喘吁吁跑回来向她禀报消息。 墨玉在旁听着,望了望已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花园宴席的继夫人他们,登时焦急不已,“小姐,我们也快点过去吧?” 洛瑶淡淡勾唇,无动于衷地眯了眯眼,轻描淡写般笑道,“不着急,让他们多看一会热闹也无妨。” 墨玉心里奇怪,“小姐不担心三少爷?” 罗嬷嬷刚才可说了,出事的地方正是三少爷的院子。 “担心。”洛瑶眺望着继夫人他们,依旧漫不经心的姿态,“不过这时候,我担心不担心也改变不了什么,那又何必徒劳。” 墨玉见她完全没有动身过去的意思,登时大为着急,“小姐,我们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就算不能改变什么,也断断不能让三少爷吃了暗亏呀。” 洛瑶默默叹了口气,摇着头缓缓迈步。元香在后面悄悄瞪了墨玉一眼,忧愁地想:笨墨玉,这毛躁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 墨玉不甘示弱瞪回去,改什么改,什么都像你这样跟蜗牛做邻居——慢吞吞,待赶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洛瑶走在前面,倒不知道她两个婢女在后面打着眉眼官司。不过她慢条斯理走在前面,一点也不见着急。 大约过了两刻钟,洛瑶才悠哉游哉去到柏苑。 不过她尚未进入院子,就听闻阵阵此起彼伏的凶猛狗吠声从柏苑传出来。 墨玉吓了大跳,还下意识往洛瑶身后躲了躲,见元香讥笑看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动作不妥,又连忙硬着头皮壮起胆子一步步小心翼翼挪到洛瑶跟前,握着拳头道,“小姐别怕,奴婢保护你。” 洛瑶瞥了瞥她,默默绕过去,直接跨进院子里。 她一进入院子,立时看见那些跟随继夫人前来的宾客们个个面露惊恐瑟缩在一旁。很显然里面有他们惧怕之物,但怕归怕,这些人却没有一个转身退出去。反而一个个两眼放光,目不转睛盯着某处。 洛瑶微微勾唇,噙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嘲讽冷笑,慢慢抬步走了过去。 就在假山后面的池塘边上,大约十几二十只体型凶猛的大黄狗正凶神恶煞地朝着池塘狂吠不止。 水深尚不及肩的池塘里,有个吓得面无血色的少女正站在水里簌簌发抖,大概因为池塘四周都被大黄狗霸占了,所以少女即使害怕得要命也不敢上来,只能无助地抱着双肩一脸惊恐站在水里。 洛瑶走近一些,才看清在池塘里面站的少女正是平日骄横惯的洛冬玫。而池塘里原本清澈的水,此刻颜色却变得十分古怪。似红非红,却又透着令动物不安的气味。 洛瑶仔细看了看,零星种着莲藕的池塘里,大片荷叶上,竟然间或可见肉碎或骨头。 她轻轻眨了眨眼,忍不住在心里闷笑起来。 那是大黄狗最爱的粮食,竟然被人投洒在池塘里,难怪这群大黄狗会在上边狂吠不止。 不过,狗可不怕水,也不知它们为何不肯跳下去抢食。 “母亲,母亲,快救救我,快救救我。”洛瑶正打量间,却听闻院子一端又传来洛明珲惊恐的叫喊声。 而被困在池塘里的洛冬玫,同样正咬着唇,带着哭腔在向继夫人求救,“母亲,快弄开这些疯狗救我上去。” 继夫人尚未出声,院子另一端的洛明珲已灰头土脸跑了出来。洛瑶惊奇地发现,他身后追赶不止的,也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大型黑狗。不过与围困着洛冬玫那群大黄狗不同,这些黑狗并不叫唤,只一味目露凶光追着他跑。 洛瑶脑里,忽然就闪过一句话: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从来不叫。 也就是说,实际情形来看,洛明珲面对的凶险比洛冬玫的重得多。 “真是一出精彩好戏啊!” 墨玉也掩不住眼中兴奋,在她身边小声道,“小姐猜夫人会先救谁呢?” 洛瑶眸光一冷,面上笑意微微,“我猜,她一个也救不了,因为……。” 第360章 逼问 少女唇畔浅笑未凝,笑语未落,那边继夫人异变已生。 “不,别咬她;不、不,别害他,你们咬我,来害我吧!”继夫人又狂又怒突地用力捶着自己胸口。然而,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她又忽然呜呜抱头哭了起来,“求求你们,别咬她别害他,都是我的错,拿我的命吧,把我的命拿去吧!” 她错乱的目光一转,随意盯着一个姑娘,立即狂喜大叫,“雪琪雪琪,你回来了,我做了你最爱的黄金糕,你快尝尝。” 一会她又满脸紧张地扑向另外一个宾客,“成玮?你生母亲的气吗?我不是不想为你报仇,我是……”那个宾客被她吓得惊慌躲开,她眼神一变,立即沮丧地抓着自己头发,声声愧疚哀求,“我只是一时没想到好法子。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放过那个贱人,你就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狗吠声,求救声,哭喊声,还有继夫人胡言乱语的声音……,各种声音同一时间混在柏苑这不算大的院子里,那场景,真正叫做鸡飞狗跳。 众人被吵得头都大了,但一个个呆若木鸡却不会反应般,除了站在原地继续楞楞看着继夫人他们母子三人,谁也没想过要转身离开。 洛瑶眸光一霎冷厉如冰,手一挥,软音立时如铁激荡传出去,“来人,让护卫抬两筐肉骨头过来。” “元香,你扔件外袍给四少爷。”她看着神色茫然的元香,大声解释道,“我估计他被黑狗追逐不休,肯定是身上有什么特殊气味吸引。” “沈嬷嬷,赶紧扶继夫人回她的院子。”顿了一下,她又扭头吩咐另外的嬷嬷,“你马上去请大夫。” 在她一连串命令下,柏苑这乱糟糟的场面很快得到控制。 洛冬玫被救了上来,洛明珲也没再被黑狗追赶,宾客重新归回花园继续参加宴会。 大夫进府,先给继夫人看了诊,然后又是洛冬玫与洛明珲……。 这一整天,洛瑶简直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 不过让她欣慰的是,洛长健没出什么意外。唯一的意外,就是他那只画着吉祥鸟图案的风筝被挂在树上,最后被划破了。而侍郎夫人的幺儿钱安,正因为跟他一块玩才突然不见踪影……。 北堂明珠留到最后一批才离去,洛瑶亲自将他们送出府门外。北堂明珠上马车前还心疼地拉她到旁边说悄悄话,“今天累坏了吧?看你这样,还是赶紧找个帮手才行。” 她声音虽轻,不过北堂牧会武功,丈余的距离对他而言就跟近在咫尺一样。所以她这话自然一字不落进了北堂牧耳朵里,洛瑶远远便望见他嘴角上扬,明显噙着嘲讽的笑意。 心下冷嗤一声,洛瑶笑了笑,“我没事,你回去吧。” 沉沉睡了一觉起来,次日清晨,洛瑶确实感觉神清气爽,全身再无一分疲倦。 “小姐,五小姐病了。”待洛瑶用过早膳,罗嬷嬷才将情况一一向她禀报,“还有夫人……。” 她迟疑一下,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道,“大夫说,夫人她被魔怔了。奴婢刚才亲自去赏微居看过,她的情况确实不太好。喝了大夫开的安神药,倒能安静睡一会。可一醒来,就跟昨天在柏苑一样又哭又叫,闹得赏微居人仰马翻。” 洛瑶挑了挑眉,澄澈双眸里却没多少意外,“疯了?” 疯了好,昨天那场好戏本就是为继夫人特意安排的。继夫人若不疯,她的苦心岂不白费。 继夫人还以为凭着一个打翻的香炉,一个砸破的额头,再加上长健一条命,就可以坐实她煞气重克死亲人的命格。然后牵连到她的父亲洛千重身上,再然后,她不被直接弄死也会被软禁终生……。 就凭继夫人三番四次想害长健,她仅仅逼疯这个女人,也算大大便宜这个好姨母了。 罗嬷嬷低着头,小声道,“奴婢瞧她那模样,倒像是真的。” 洛瑶瞥她一眼,不由失笑,“自然是真的,你以为她装疯?” “装疯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她何必受这份罪。” 洛雪琪的死,本就是继夫人的心魔。当初她出面以忠义婢女之名成全继夫人进帐收殓洛雪琪的骸骨,就是为了今天。 洛成玮的死,更成了继夫人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 面对爱女,最后只剩几根残缺不全的骨头。面对爱子,却是在水里泡得面目浮肿的尸首。 近似的情景,错乱的子女,自然容易引发继夫人久已积郁在心的心魔。 罗嬷嬷大体知道当年墨流霜的死跟继夫人有关,她默默打量了洛瑶一会,迟疑一下,才问道,“小姐为何让她疯掉?” 将人逼疯而非直接除掉为亡母报仇? 洛瑶默了片刻,唇畔凝了朵冰凉微笑,才缓缓道,“因为安国公府需要一个洛夫人。” 墨秋言死了,她的好父亲就得继续再娶一个继室回来。 但她,再也不想看到任何女人顶着她母亲的头衔在府里过日子。 罗嬷嬷犹豫了一下,心疼又怜惜地看着她,语重心长道,“可小姐你,已经及笄。” 你终究得嫁人,这府里可不能没个女主人当家。 洛瑶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沉重。良久,她不想罗嬷嬷担心,才故作轻松道,“我还小,还可以在府里多待几年。说不定,下次哥哥回府的时候,就带个嫂子回来了呢。” 罗嬷嬷想起智空大师为她批的命格,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却不好面上表露出来,只顺势笑道,“小姐说得对,若大少爷娶了大少奶奶,小姐到时自可卸下重担,奴婢是白操心了。” “罗嬷嬷放心吧,为了早日摆脱这副重担,我一定会催促哥哥快点娶个嫂子回来。”洛瑶笑微微安慰她一番,才看向元香,“我们去赏微居看看。” 一到赏微居,洛瑶入到墨秋言的寝室,便立时将所有下人都赶了出去。 当然沈嬷嬷犹豫着不肯走,洛瑶也不恼火,反含笑看着她,淡淡问道,“沈嬷嬷是担心我会对继夫人不利?还是想在这听一听我们母女的体己话?” 夫人眼下神智都不清了,还能跟你说什么体己话! 当然这话,沈嬷嬷只敢在心里说说。 “奴婢不敢。”沈嬷嬷低眉垂眸,态度十分谦恭,“奴婢是担心万一夫人发起怒来会伤着大小姐。” 洛瑶瞄了眼元香,“你保护不了你家小姐我吗?” 只听得“铮”一声,元香锋利的长剑已搁到沈嬷嬷脖子上,“沈嬷嬷觉得我这剑如何?” “奴婢、奴婢告退。”元香冷冷一句话,直接将沈嬷嬷吓得屁滚尿流,哪里还敢再在内室耽搁片刻。 终于无人打扰了。 洛瑶微微一笑,坐到床沿自袖里滑出银针直接对着床里的继夫人就扎。 继夫人虽然被她扎醒过来,但也被她控制住不能乱动。 “墨秋言,现在你睁大眼睛看清楚,看看我是谁?” 继夫人坐在床上,木然转着眼珠打量了她好几眼,原本还平静的神情却忽然变得激动起来,“你、你,墨流霜你别过来。不是我害你的,不是我害你的,你去找她们去。” 就洛瑶眼下的容貌,除了眉梢多出一枚淡淡印记外,其余与生母墨流霜至少有六七分相似。 神智不清的继夫人会将她误认为墨流霜并不稀奇,不过她这话,却立时令洛瑶眼神一缩。 “她们告诉我,就是你害死我的,我现在就来找你报仇。” 洛瑶瞪大眼睛极其震慑地慢慢逼近过去,继夫人害怕想躲,却因为动弹不得而急忙闭上眼睛嘶声辩解,“不是我,真不是我。是席宛雅,对,就是她下命令要害死你,你要报仇你去找她。” 洛瑶冷冷道,“可她告诉我,是你对我下的毒药,你企图毒死我,和我腹中一双胎儿。” 继夫人在她目光逼视下,害怕得直哆嗦,“我、我也是听她命令行事而已,你别怪我。” 洛瑶霎时浑身被寒意笼罩,她原本只是猜测当年她母亲怀着双胎时就遭了暗算,没想到这猜测果然是事实。所以她一出生就羸弱不堪,而长健更是终生智力不全。 咬了咬牙,她声音也变得森厉起来,“你的毒药从哪来的?你说,是她交给你的?还是你自己去外面找人配的?” 继夫人眼睛出现短暂茫然,似乎不太能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 洛瑶真恨不得直接塞把毒药毒死她了事。 但洛瑶不能。 留着墨秋言一条残命,显然比直接毒死这个女人划算得多。 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洛瑶才勉强按捺住心里怒火,“说不出来?说不出来,那就是你害死我的,我这就索了你的狗命!” 继夫人迷糊地看着她,“说不出来?说什么?” 居然在关键时候给她掉链子! 洛瑶差点被她气死。 若非她百分百肯定继夫人千真万确疯了,她几乎都要以为继夫人在耍她。 洛瑶揪着她衣领用力晃了晃,几乎咬牙切齿在怒吼,“害死我的毒药是谁给你的?是不是席宛雅?” “毒药?席宛雅?”继夫人似乎被她骇人的目光吓怕了,哆哆嗦嗦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席、席宛雅没有、没有毒药……!” 洛瑶一怔,再吼,“那是谁?” 第361章 震惊之死 继夫人眼瞳缩了缩,仍旧茫然重复,“是、是谁?不知道,我不知道。不是我,不是我。你别找我,是她害你的,是她害你的!” 洛瑶颓然地瞪她一眼,有一瞬真想冲动一巴掌拍死她。 “看来她对这件事印象不深。”再三逼问也逼不出结果,洛瑶皱了皱眉,看着瑟瑟躲藏的继夫人,遂放弃再逼问这个问题。想了一下,她看着继夫人又道,“墨秋言,你是不是知道我将墨家秘财藏在哪?” “秘财?”继夫人眼神依旧茫然又迷糊,半晌,她才僵硬地摇了摇头,“你没有告诉我啊。” 言下之意,就是她根本不知道了。 洛瑶按捺住心里怒火,“你老实说,有没有偷偷调查?或者偷偷打听我将它藏在哪?” 眼前的洛瑶在继夫人眼前,完全就是凶神恶煞的墨流霜。记忆中善良大方的墨流霜从来不会对人寒着脸瞪圆眼珠像要吃人,这认知一旦颠覆,继夫人心里反而对这样的“墨流霜”极为畏惧。 闻言,立时惊惶摇头,骇然地看着她,战战兢兢小声答,“有、有调查,但没打听到你将它藏哪。真的,姐姐你相信我。席宛雅她也一直想要得到这笔财产,若是我知道了,她肯定早就知道了。” 洛瑶冷笑一声,“看来还没全疯,这话说得倒有几分道理。” 那么多人都念念不忘的墨家秘财,竟然完全不知去向。 洛瑶有一丝挫败地哼了哼,没有人知道也好,就让它永远成为她母亲的陪葬好了。 “墨秋言,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跟宁弦达成什么交易?”除了那笔诱人的墨家秘财,一定还有别的东西。若不然,按照宁弦那个男人的脾性,又怎么会选中与墨秋言这种人暗中结盟。 “宁弦?”继夫人的神情显得比之前更加茫然,“谁是宁弦?我不认识啊。” 洛瑶一噎,半眯眼眸带着几分悍厉扫过去,却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难道这墨秋言疯了,记忆还一下褪化回以前年轻时期? 想了想,洛瑶有些似懂非懂地打量她一眼。 算了,既然再问也问不出有用的东西,她还是回去再想想吧。 或许下回,她换成洛雪琪来“探望”继夫人,会有其他收获。 然而,洛瑶这美好的想法还未来得及实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因为在次日清晨,她起床后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有关继夫人的坏消息。 “小姐,不好了。” 罗嬷嬷掠了眼慌慌张张挑开帘子进来的墨玉,低斥道,“胡说,小姐好好的。” 墨玉讨好地笑了笑,“罗嬷嬷别生气,我嘴笨,说错话了,我该打。”她倒是机灵,果然说打就打。 罗嬷嬷也不与她计较,待洛瑶梳洗完毕,才放她过去,“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现在可以禀报小姐了。” 被罗嬷嬷训了一顿,墨玉似乎忽然开窍了。 “要不小姐你还是先去用早膳吧?反正事情已经发生,现在禀报也改变不了结果。若是影响了小姐用膳胃口可不好。” 罗嬷嬷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这机灵劲全都长在怎么做菜上头了。你这么说,不是诚心让小姐没法安心用早膳。” 洛瑶微微一笑,“不碍事,墨玉你说吧,到底什么事?” 墨玉惭愧地低下头,“小姐,奴婢是不是特别笨?” 洛瑶失笑地点了点她额头,“还跟我撒上娇了?横竖你家小姐我已经认命,不嫌弃你就行了。” “真的?”墨玉眼睛一亮,然而对上少女含笑的面容,还是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小姐,是、是继夫人出事了。” 洛瑶心里咯噔一下,笑容随即淡了下来,“她?她能出什么事?” 该不会这疯病才过了两天,就突然恢复正常了吧? “她死了!” “什么?”洛瑶惊愕得瞪大了眼,“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忽然就死了?” 墨玉摇了摇头,见她神色凝重,立时紧张得加快语速,“奴婢也不清楚,就是听到赏微居的人传来消息,说她人没了。” 洛瑶皱了皱眉,立刻就要迈步往外走,“这事太蹊跷。不行,我得亲自去赏微居看看。” “小姐,你还没用早膳呢。”罗嬷嬷责怪地瞥了眼墨玉,在身后唤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多少先吃点再过去。” 洛瑶想了一下,随即点头,“也罢,我在这用早膳。罗嬷嬷你立刻带人过去将赏微居封锁起来,记住尤其不许任何人再靠近继夫人的尸首。我稍后再过去。” “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赏微居。”罗嬷嬷应声,立即匆匆忙忙往赏微居赶去。 待到洛瑶后来赶过去,只见赏微居里外皆无比紧张。 洛瑶二话不说直接先去了继夫人生前的寝室。 “罗嬷嬷,将窗帘都拉开。” “墨玉,掌灯过来。” “元香,你过来看一看。” 洛瑶一口气吩咐完毕,这才走近床榻前仔细观看继夫人尸首。 明亮至极的光线下,可以清晰看出墨秋言死时十分安祥。因为从她的面容上,根本看不出一丝痛苦的痕迹。 洛瑶又仔细检查过她的身体,包括头发丝都没放过。然而,她认真检查了三遍,都没发现有外伤。就连针眼大小的伤口也没有。 当然,也不是毒杀。 “还真是奇了怪了,她的身体虽然已呈衰竭之象,但远不至于突然暴毙。” 会暴毙的人,往往是身体已潜伏着某种极危险的病情。但继夫人的身体状况,她十分清楚,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极危险的病情。 偏偏,继夫人就在一夜之间,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 元香盯着继夫人的尸首好一会,忽道,“小姐,你让奴婢看一看。” 洛瑶将位置让出来,元香近前默默检查了一会,而后神色凝重道,“小姐,她是被人用内力一掌震碎心脉而死。大概被袭击的时候还在睡梦中,所以她的面容才会如此安祥。” 洛瑶心神一凛,“你确定?就一掌将她打死了?” 连一丝声响也没发出来? 元香点头,“奴婢确定。” 洛瑶压下心头震惊,望着纱帐下神情安祥如酣睡的继夫人,疑惑道,“若是你,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潜进这房里将她一掌毙命吗?” 元香想了一会,不太确定道,“奴婢应该不能。” 洛瑶心头骇然,“就是说,凶手的武功应该比你高出一大截?” 元香面露惭愧之色,“大约是这样。” 洛瑶瞧见她神色,心头怔了怔,随即安慰地拍了拍她肩头,“元香,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凶手的武功比你高,并非说明你无用,你无须为此介怀。” 瞧见元香松口气,她才接着道,“不过能有如此厉害身手的人,只怕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吧?到底谁跟继夫人如此深仇大恨,一掌震碎她心脉将她毙于掌下?” “罗嬷嬷,你召集赏微居的人全部问一遍,看看昨晚有谁听到什么异样响动。” 她得弄清楚,这个凶手到底是谁。究竟是单纯与继夫人有仇怨?还是冲着安国公府而来。 可惜罗嬷嬷问遍赏微居上下,也没有一个人能提供一丁点有用的线索来。 洛瑶最后只好将继夫人暴毙的消息传到她父亲耳里,当然,还得请个大夫做出“得急病而亡”的结论。 接着,便是发丧等等事宜。 洛瑶交待一声,自有罗嬷嬷与管家等人打点。 她思忖良久,决定去一趟雅苑。 “祖父,实话告诉你,她不是得急病死的。”在月季花香满院飘的院子里,洛瑶就坐在石凳上,直接对老安国公开门见山道明原委,“就在昨天夜里,她睡梦中被人用内力一掌震碎心脉而死。” 洛瑶说得极慢,她澄澈双眸此刻如幽深不见底的深渊一样,静静凝定老安国公白须上翘的脸不动,“我们府里,可没有这样的武功高手。” “祖父,你知不知道这是何人所为?” “又是为何悄悄潜入我们府中将她杀害?还做出死于平常的样子迷惑别人?” 她一字字一句句,说得极为缓慢清晰。 凝定不动的澄澈双眸里,明显盛满怀疑。 她怀疑,她这个看似万事不管,实则精明狡猾的祖父知道内情。 这关系到她以后能不能安心睡觉的问题,所以她一定要问清楚。 老安国公皱眉横她一眼,似乎被她打扰下棋而生出十二分不悦,瞪着她,恼怒冷哼道,“这府里一直是你当家,你这个一家之主都不知道的事情,我这偏安一隅的老头子凭什么该清楚?” 说罢,他阖下眼皮,连眼角也吝于再瞥她一下,直接大手一挥就开口赶人,“去去,你这丫头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别在这试探我这糟老头子。我除了在这喝酒下棋,什么都不知道。” 少女盯着他,慢悠悠站了起来,“祖父,这府里虽然是我当家。不过我当家的时间才短短几个月,而在这之前的十几年,我在府里待的时间加起来尚不足两个月,你觉得我真该两眼一摸黑的为了护着谁谁谁,在这拼死拼活?” 第362章 露了一截 老安国公似乎被她吊儿郎当的态度气着了,瞪着她背影好半晌,直气得胡子一翘一翘颤动不止,却楞是说不出话来。 过了老半天,眼看她慢悠悠踱出门去,这才朝着她背影吹胡子瞪眼气哼哼道,“去去去,这臭丫头,就知道来这气我。一点也不懂尊老爱幼!” 见她丝毫没有停顿回头的意思,他咬了咬牙,颇不是滋味地在她身后语重心长叹了口气,“丫头,以后这安国公府迟早要交到你哥哥手里,你若不尽力护好它,难道你希望将来你哥哥接手时一无所有?” 少女脚步一滞,缓缓回过头来,半垂着眉眼掩下嘲意,淡淡道,“哥哥有手有脚,有没有安国公府,他都不会一无所有。” 所以,想用这个理由让她为这个破府卖命?没门! “气死我了,你这个臭丫头!”老安国公负手站起来,一脸怒气瞪着她,“去去去,你爱咋的咋的,反正以后怎样我也看不到,随便你们怎么折腾。” 洛瑶认真盯着他眼睛片刻,忽然淡淡道,“祖父你在害怕。” 她声音很淡很轻,但眼神十分肯定。 老安国公陡然震了震,双目精光一闪,回过神后立时对她破口大骂,“你这臭丫头哪凉快哪待去,少来这里胡说八道。我一脚伸进棺材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还怕谁!” 少女朝他福了福身,丝毫不为那个被她气得跳脚的人所动,依旧不冷不热淡淡道,“祖父保重,我先回去了。” 离开雅苑之后,洛瑶一直在思考,能让祖父眼神骇然的人——到底是谁? 无论暗中杀害继夫人的凶手找不找得出来,既然报了丧,这门丧事都得如期进行。 正所谓人死如灯灭,不管继夫人生前对洛瑶造成过多少伤害,她这一死,很多恩怨也只能烟消云散。 更何况名义上,继夫人还是她的继母。 所以设来凭吊的灵堂,洛瑶也会时不时露个面。 “北堂将军到。”洛瑶正准备离开灵堂,却忽然听闻唱报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眸光一闪,脚步随即顿住。 退至旁边垂首恭迎,随后眼角瞟见北堂牧大步飒飒进来,待他一丝不苟上过香之后,洛瑶作为家属,自然得鞠躬答谢。 然而,北堂牧离去时,却在她身边站了站,并以仅他们两人可闻的声音低低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什么意思? 洛瑶怔了怔,慢慢直起身来,视线扫去,只见他已大步流星离开了灵堂。 警告她?提醒她? 莫为?莫为什么? 洛瑶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思索,外面又响起了唱报人满含悲痛的声音,“六殿下到。” 少女眼皮跳了跳,心头淡淡厌恶同时而起。 他又来干什么? 一会,就见如往昔一样清瘦温和的宁弦,眉眼流转着隐约悲伤缓步而入。 洛瑶木然低着头,机械一样随着唱报人的声音有条不紊重复着一项一项的动作。 在鞠躬答谢之后,洛瑶隐隐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面对这张让她憎恶的脸。 然而,似乎要迈出灵堂的宁弦却忽然折步回头,在她面前温和站定,目光温柔凝着她瘦削双肩,轻声道,“瑶瑶,我对你的心意永远不变。不管是等一个三年还是两个三年,只要你一日未嫁,我都会一直等下去。” 洛瑶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继夫人这一死,她作为继女,名义上还得为继夫人守孝三年才能谈婚论嫁。 合着他今天过来,不过是打着吊唁的旗号,实则借机对她表情深不悔的? 眸光沉了沉,她冷然开口,“六殿下觉得此时此刻在灵堂上说这些合适吗?” 宁弦丝毫不在乎她态度恶劣,仍旧柔声道,“我知道不合适。不过就你与洛夫人的关系,想必我说不说,她心里对你也就那样。” 少女抿唇,无声冷笑。 他又温和道,“逝者已矣。所以活着的人,如何活得更好才最重要。她若在天有灵要责怪的话,就责怪我吧。无论如何,我不过希望你知道我的心意而已。” 少女冷笑一声,声音生硬如冰,“殿下的心意,我还真明白了。殿下好走,不送。” 宁弦深深看她一眼,“那我走了,你节哀顺变,别太累着自己。” 洛瑶皱了皱眉,干脆低着头装作没听见他满带柔情的叮咛。 待他一走,她立刻绷直腰,转身就要离开灵堂。但这时,外面唱报人幽沉悲伤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她心里哼了哼,正打算着不管谁来吊唁也好,她也不在这奉陪了。除了正门,后面还有小门可出入。她绕到小门悄然离开灵堂,绝对神不知鬼不觉。 但是,她这念头才起,脚步还未迈开,就见有人旋风一般跨了进来。 刚才她只顾着看小门,根本没认真听唱报人说谁来凭吊。骤然看见眉目张扬的宁煜抵至眼前,她还愣了一下。 “五殿下?”她愕然顿住,看见是他,只好将眼底不耐迅速压了下去,“你怎么也来了?” 继夫人死了而已,他们还真懂得搞面子功夫,一个个……。 “我先去上香。”他神色复杂瞄她一眼,随即从她面前走过。 这个时候,即使没看到他眼底刚才特意表露的意思,她也不可能佯装没看见他再若无其事走开。 待上完香,宁煜倒一点也不客气,直接走到她面前就道,“去旁边走走?” 这是有话要对她说了。 少女心头紧了紧,尽量做出平和姿态拒绝他,“现在只怕不太好。”她试探的看着他,“若其他人看到……。” 非常时期,她还是避嫌些好。 宁煜半垂双眸看了她一会,理解地点了点头,“也罢,在这里说也一样。” 洛瑶心里咯噔一下,还要说? 虽然表面她的模样看起来从容淡定,可心里却不自觉紧张起来。 宁煜瞄她一眼,似乎还在酝酿着怎么开口,眸光浅漾,看了她好半晌也没出声。许久,洛瑶才从他眉宇中捕捉到一抹疑似尴尬,便听闻他低声道,“上次的事,很抱歉。我不该对你发火的。东西你还留着的,对吧?” 洛瑶有些无语地看着他,就为这事他犹豫半天?害她瞎紧张。 见她沉默,宁煜心里似乎更慌了,竟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小心翼翼瞄着她,慌忙道,“若你实在不喜欢,扔了也没关系。” 洛瑶叹口气,“我……”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唱报人那幽深而极具覆盖力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并且将她本压得极低的声音无声无息完全盖了过去。 眼见又有人进来凭吊,洛瑶只好对他笑了笑,匆匆道,“那件事我已经忘了,殿下也不用放在心上。” 看着她匆忙过去迎客,宁煜两撇浓眉不满地拢了拢,随后无奈迈步出了灵堂。 不过他离开灵堂没走多远,就在花园一处小径拐弯处,却听闻有人自身后疾声叫唤他,“五殿下?五殿下?请你稍等一下。” 这声音? 宁煜心中一动,听出后面追来的是何人,眼神一冷,便佯装没听见,继续抬腿往前走。 谁知一小会,洛映竹竟然提着裙摆小跑追上了他,并且直接越过他跑到前面堵了去路。 宁煜见状,不悦地挑了挑眉,“洛四小姐有何指教?” 用到“指教”二字,可见他心里对被她拦堵这事的恼怒。 少女面色白了白,咬了咬唇,却假装没听出他弦外之音,只低着头盈盈行礼,然后方轻声道,“殿下刚才应该见过大姐姐了吧?这些日子府里意外频发,她情绪难免焦躁些,请殿下你多包涵。” 宁煜皱眉斜睨她,默然冷哼一声。 洛映竹听闻他的冷哼声,只觉心头如被人拿刀缓慢割过一样,那钝痛不尖锐,却因为放慢了速度反显异常明晰。 她微微垂着头,轻微振颤的羽睫恰好挡住她眼底黯然与决心,“那天,就是圣上寿诞那天,大姐姐从宫中回来后可能一时心情不好,这才……随手将殿下你送的东西扔了出去。” 宁煜浑身一僵,双眸眯起,危险的光芒透着森冷气息突然铺天盖地朝她压了过去。 “你说什么?” “殿、殿下?”洛映竹脸色又白了一层,似乎被他突然散发的森冷气势所慑,还忍不住微露畏惧后退了半步。 宁煜深深吸口气,努力将满腔无处可撒的怒气强行压抑回去。 “没事,你刚才想说什么?” 洛映竹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重复道,“我说那天我偶然从青玉轩外面路过,捡到了大姐姐一气之下扔出去的东西。” “我瞧着是把十分精致的梳子,就把它捡了回去。本想着问问大姐姐,可这段时间她太忙,我一直没找到机会……。” 她似乎没瞄见宁煜那张俊脸越来越黑一样,仍自顾轻声往下继续说道,“后来我认出那是用榉木打磨成的梳子,记起榉木只有西罗一带才有,就想到可能是殿下你……。” 顿了一下,在宁煜压抑怒火的目光下,她似乎畏惧得下意识扯了扯袖子,然而这一拉,慌忙之中藏于袖子里的东西反露了一截出来。 第363章 不白之冤 待洛瑶回到青玉轩,元香将宁煜怒气冲冲拂袖而走这一幕告诉她,她低叹一声,然后若有所思地抚了抚额,却一直不作声,没对这事作一字评价。 三日后,是墨秋言出殡的日子。 扶灵之事自然用不着洛瑶,不过洛氏一族的陵墓修在城外,洛瑶作为继女,还得送墨秋言的棺木出城下葬才行。 一路阴风翻飞,吹得纸钱漫天乱飘,再加白幡满眼,哀乐阵阵,倒让置身其中的洛瑶也从心底生出几分浅浅悲凉来。 一般像安国公府这种勋贵之家,府有丧事,自然一早打过招呼出殡行走什么路线,以免办喜事的与之撞上,沾染晦气。 所以此际,长长的东华街,除了他们这支送葬队伍外,连行人也甚为稀少。 哀乐声中,洛瑶面无表情跟着队伍走。 谁也没料到,这东华街才走到一半,本来脚步齐整划一的八个脚夫,走在最前面的其中之一却突然崴了一下。他这一崴,直接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 只听得“嘎嘣”一声,其中一段绳索断裂,继而接二连三引发不同程度的恶果。 先是因为棺木重量突然失衡,导致另外一边的脚夫一下受不住重压倒了两个。再是他们这一倒,导致原本抬得四平八稳的棺木“呯”一声重重顿落地。最严重的后果,是棺木落地后,侧面有一块板材裂开一道大口子。 里面的尸首没有滚出来,但这一顿一撞之间,却将墨秋言的尸首撞歪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连串意外造成墨秋言尸身破损,竟然这时众目睽睽之下,突然自棺木里溢出一滩黑血来。 看着那大滩黑血瞬间渗洒地面,众人头皮一麻,立觉有寒气自背脊直冒。 “这……这该怎么办?”抬棺木的脚夫傻眼一瞬,硬着头皮望向安国公低声询问。 棺压杠的事,他们见过。但摔了棺木,棺木有损,还导致先人遗容被毁。 这种事,他们做了十多年脚夫也没经历过。 安国公沉着一张脸望向洛瑶,“你说怎么办?” 他声音低沉,语调冰冷,眼含责备,明显在怪罪她做事不周全,连棺木如此重要的东西都出纰漏。 遇事永远只顾着埋怨别人,而不是第一时间想办法解决问题,她十分怀疑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她母亲当年看中那个人。 洛瑶压下眼底轻嘲,漠然道,“两个方案。一,就地重新钉好棺木,继续上路,则可顺利抵达陵墓,可赶在吉时下葬。二,回头再另买一副棺木重新装殓,另挑日子出殡入土。” 安国公一听完,立时就冷着脸否决第二个方案,“哪有回头重新装殓再挑日子出殡的道理。” 洛瑶一摊手,“那就抓紧时间,现在就地重新钉好棺木,将她的尸身收殓好。” 洛冬玫望了望已经裂开一道大口子的棺木,眼神一闪,暗地用手肘顶了顶洛明珲。 洛明珲在她示意下,还茫然傻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父亲,棺木都已经破损成这样了,哪里还能修钉得好。这样抬出城,就算按着吉时顺利抵达陵墓下葬,母亲也不会入土为安。” 安国公望着不见稚嫩只见满脸肥肉浮肿的小儿子,极为不耐地哼了哼,冷然道,“那你能提出更好的办法?” 洛明珲张了张嘴,“我……。” 洛瑶暗下撇了撇嘴,他除了带着一张嘴出来,哪里还记得带脑子出门。指望他提出什么好办法,还不如指望太阳打西边出来更容易。 “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就不要胡乱出声瞎搅和。”安国公怒哼一声,直接忽视他的意见,对脚夫道,“赶紧想办法将裂缝修补好,好按时出发。” 脚夫们无奈,只得几个人商量着,看怎么将棺木那道大口子补上。 然而就在这时,迎面却忽然有大队人马朝着他们方向过来。 玄黑的蟠龙旗帜迎风猎猎,两列甲胄森然的禁军举着长矛,迈着杀伐有力的整齐步伐护着中间一辆马车正朝着他们不紧不慢而来。 那辆马车,远远看着普通,待近一些,独特的凤凰标识才赫然入目。 洛瑶眉梢挑了挑,低声呢喃,“这是——凤驾?” 难道皇后回娘家省亲了? 挑这时辰这条路回宫? 真是,巧得很! 席宛雅这个女人,她还没顾得上找这个女人算帐呢,这个女人倒迫不及待找她晦气来了。 冷笑一声,洛瑶不动声色看向安国公,“父亲,是皇后娘娘的车驾,看来我们得回避让行了。” 按照惯例,当然是死者为大。 不过对方是皇后,是君;他们做为臣子的,不管是死是活,也没有权利越过为君者去。 安国公皱了皱眉,沉着脸思忖片刻,纵然心里不愿意,但在皇权面前,也不得不将心中不满收起来。 大手一挥,他正准备下令让大伙让路。 但在这时,皇后的车驾却忽然在前方停了下来。 他怔了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前面的马车,举起的手慢慢放下,命令也没有发出。 洛瑶见状,不出所料地勾了勾唇,但却站在原地没动。即使认出皇后的车驾,这时候他们也不宜上前向皇后行礼问安,以免皇后嫌弃他们带了晦气过去。 凤驾一停,绣着精美花纹的帘子缓缓掀开,一袭艳丽常服加身的皇后搭着嬷嬷的手,优雅而得体地从马车走了下来。 看见她缓步行近,安国公极快地皱了皱眉,只得率先垂头躬身问好,“臣,洛千重见过皇后娘娘。” “安国公节哀顺变,你这是送洛夫人出城以期入土为安?”皇后抬了抬手,免了大家的礼。视线一扫,落在尚未开始修补的棺木处,眼底极快划过一道冷芒,却佯装意外地蹙起秀气的眉,“这是怎么回事?棺木怎么破了?” 安国公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一时想不出怎么回话才合适。总不能说,因为脚夫发生一点小意外才造成眼下这情况吧? 皇后身边的云嬷嬷望了望棺木那边,却忽然变了脸色,接着在她耳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皇后似是愣了愣,随即也变了脸,厉目抬起,锐利如刀掠向棺木下方。 来了。 洛瑶心里冷笑,果然就见皇后皱起眉头,沉厉地盯着洛千重,冷冷道,“安国公,先夫人不是突发急病去世吗?地面这滩黑色的血是怎么回事?” “这……”安国公哑口,双眼带着埋怨瞥了瞥洛瑶,为难道,“这是棺木突发意外造成的,内子确实是——” “安国公,据本宫了解,急病去世的先人,可没有谁会在身后还流出这样颜色的血。”皇后极其严厉地盯着他,缓缓道,“血液带黑色,说明她生前得的不是急病,而是——被人下毒。” 安国公心头一震,面部肌肉几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他微微垂首,忍着心中不悦,沉声道,“娘娘这猜测或有先例可考证,不过内子的情况特殊,她生前曾不间断长时间服药,这血液红中带黑,也不稀奇。” 其实他段话隐含的意思就是,墨秋言怎么死,那也是安国公府的家事,你一国皇后闲过头,也请回宫再管那些妃嫔去。现在么,最好趁早滚蛋别挡道妨碍他们出城。 由此可见,今天出殡送葬却诸事不顺,已经令他心里非常烦躁。偏偏皇后还在这阻三挡四,着实让他异常恼火。 心思一动,忽然意识到皇后从东华街回宫,会不会就是冲着他而来的。 洛瑶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想不到她这个父亲还有血性一面。 不过仅仅几句冷嘲热讽的话,又怎么可能击退有备而来的皇后。 “安国公此言差矣。”皇后脸上掠过一抹奇异之色,并不见动怒,反继续缓缓道来,“据记载,前朝元昌年间,就曾有一位同样得急病去世的官夫人出殡时,出现过类似情况。” “安国公猜后来怎么着?” 洛千重黑着脸,抿唇不语。 皇后又道,“那位官夫人出殡时正巧遇上外出公差的典狱长回来,典狱长认为那位官夫人并非病死而是被人毒杀。棺木坠地破裂,尸身突然七窍流出黑血,这是先人含冤而死,不愿意带着不白之冤入土,所以才在路上发生此等奇事。” 她越说,安国公脸色越沉。 这时,他脖子的青筋都隐隐抑制不住突了起来。 皇后漫不经心瞄他一眼,叹息一声,又道,“典狱长强行要求当场开棺验尸,后来果然证实那位官夫人是被他人毒杀致死。冤情昭白,重新装殓尸身之后,原本破裂的棺木竟自动修补完好。” “世人当时皆争相传颂此等奇事,史官还将这事记入史册当中。” “想不到今天本宫也碰上先朝人人争口相传的奇事。”皇后抬眼掠向安国公,原本谦和平顺的眉目忽然变得无比肃穆凌厉,“你说先夫人是突发急病去世,却又支支吾吾对她的病情含糊其辞解释不清。” “本宫今日说不得要效仿先人一遭,”她冷笑一声,笑声尖锐响若惊雷,“在这当场开棺验尸,为死者雪冤了。” 第364章 凶手就是她 如果墨秋言真是被毒杀致死,眼下在东华街开棺验尸,岂非将安国公府的家丑宣扬得世人皆知? 听着这话,安国公一觉心惊肉跳得慌,二觉心里愤怒得厉害。 “皇后娘娘,”他盯着雍容华贵的冷肃妇人,忽然觉得皇后平时看着还顺眼的样貌此刻十分刻薄可憎。眯了眯眸,他似乎忍了又忍,方没有当场冲她发火,而是自齿缝挤出一句话来,“内子就是突发急病去世,娘娘所说,毕竟是历史口口相传的奇事,其中曲折颇多,断不能跟臣眼前的情况相提并论。” 顿了顿,他脸色已又沉又黑,“臣等,还须赶在吉时前将棺木送到陵墓,就不耽误娘娘回宫了。” 说罢,他大手一挥,就要下令大伙让路。 “慢着!”岂料皇后尖锐的喝声抢先响起,“先夫人虽然是安国公你的夫人,但你别忘了,她还是堂堂一品命妇。” 她抬眼盯着安国公,显露出无比坚决的气势,冷冷道,“本宫作为一国之母,岂能明知她身怀冤屈而置之不理?” 皇后完全忽略安国公青筋直冒的额头,寒着脸把手一扬,对两列禁军下了命令,“过去保护现场。” 然后又指着其中一人,“你去请刑部尚书过来。” “皇后娘娘!”安国公沉着脸,双目怒火熊熊,这声低呼显然极为尖锐。 据洛瑶目测,若非他还谨记着自己人臣的身份,只怕已经愤怒得失去理智赏皇后几个巴掌了。 皇后扬着头,一脸铁面无私的冷漠模样,“安国公不必再说,一切待刑部尚书查验过洛夫人的尸身再说。” 面对手执兵器的禁军,面对一意孤行的皇后,就算洛千重有满腹道理也没用。 咬了咬牙,他盯着皇后,怒极反笑,“好,很好,皇后娘娘不愧是心怀天下的国母。” 皇后压根不在意他的嘲讽,面无表情虚应一声,“安国公言重。” 很快,禁军就将刑部尚书曹青方请到东华街现场。曹青方身后,还带着极有经验的仵作及医女。 “臣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瞥了眼气喘吁吁的曹青方,抬手往棺木一指,“曹大人不必多礼。洛夫人的尸身就在那边,你过去查验吧。” 皇后可以漠视脸色黑如锅底的安国公,曹青方可不敢连招呼都不打就开棺查验。 “安国公,得罪了,请多多包涵。”曹青方眼角掠了掠一脸决然的皇后,无奈地压着声音向洛千重抱拳告罪。 这个时候,安国公自知阻挠不了皇后的决定,但也绝对难以给曹青方好脸色,唯斜眼望去,不阴不阳地哼了哼,“还请曹大人手下留情,尽快验清楚内子到底是急病身亡还是被他人毒杀。” 这话他说得顺溜,别人听着却古怪之极。 不过曹青方明白,所谓的手下留情,是希望他不要在查验时做出损毁尸身之举。 遂客气抱拳,“安国公放心。” 洛瑶一直垂眸冷眼旁观事态发展,此刻见曹青方应下所求,心里只觉讽刺。 曹青方是太子派的实权人物,皇后让他过来验尸,即使墨秋言尸身上无毒,也会被他验出毒来。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管席宛雅出什么招,她接着就是了。 曹青方与安国公打过招呼后,往后一招手,喝道,“开棺查验。” 他既然带齐人马带足家伙,又对这种查验之事轻车熟路,开了棺木,一会就将墨秋言的尸身反反复复查验了好几遍。 墨秋言暴毙的真正原因,洛瑶一直瞒着安国公。所以曹青方这一开棺,除了愤怒与笃定外,安国公脸上根本没有出现第二种神色。 不过这会么,洛瑶也不打算告诉他真正死因。 皇后不是查验墨秋言被他人毒杀致死吗? 自然不会扯到墨秋言被人用内力震碎心脉,若曹青方真查到这方向,说不定她还得谢谢这个刑部尚书。 又等了一会,只见曹青方满脸凝重地站了起来,“禀娘娘,洛夫人确实是被人用毒药毒杀致死。” 安国公猛然大惊,皇后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冷笑。 “曹大人能查出她是被何种毒药致死吗?” 曹青方望了眼皇后,点了点头,“臣不仅能查出她是被什么毒药毒杀,而且从这种毒药的特性,应该还能查出何人所为。”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不过前提是,凶手得藏在如今这送葬队伍里才行。” 安国公阴沉着一张简直不能看的脸,默然听着他与皇后的对话没作声。当然,眼下的情况已非他所能控制,他出声也没用。 皇后扬了扬眉,神色有些困惑,“曹大人何出此言?” 曹青方迟疑一瞬,打量了一下安国公,隐晦道,“这个,主要跟死者洛夫人真正身故的时间有极大关联。” 皇后皱眉,视线如低垂乌云沉沉扫过去,“若凶手在送葬队伍如何?若不在又如何?” 曹青方想了想,才道,“若凶手藏匿其中,臣有办法一会即可将人抓出。若不在……,”他手一摊,眼神无奈,“那就没办法了。” 皇后又问,“这个方法,到底跟凶手在不在现场有关?还是跟时效有关?” 曹青方看了一眼忤作,答得利落爽快,“跟两者都有关,不过主要跟时效有关。若过了今天,只怕凶手就在现场,用这个方法也未必凑效。” 皇后不悦地哼了哼,“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多说。” 曹青方默了一下,拱手道,“臣,遵命。” 他即刻转身,面向洛千重,“请问安国公,先夫人身故的确切时间是不是五天前?” 安国公想了想,摇头,“非也。确切来说,应该是四天前。” “多谢安国公。”曹青方又望向皇后,“娘娘,如此一来,死者真正中毒的时间就对得上了。” 皇后道,“那你继续。” 曹青方冷着脸盯住洛千重,缓缓道,“据忤作所验,洛夫人至少在毒发前一天,曾被人下了毒药。因这一天时间的迟缓,她身亡时才没引起怀疑。” “这种毒名叫——梦中笑,凡身中此毒者,通常在夜里如平常人一样沉睡,却会在沉睡之中不知不觉中毒身亡。因毒发时中毒者感觉不到明显痛苦,是以死后面相通常呈安祥之状。” 洛瑶心头紧了紧,五天前被下毒?如此说来,在那天她与元香进入墨秋言寝室之前,皇后就已经命人事先在墨秋言身上做好手脚? 她可以肯定,当天墨秋言绝对没有一点中毒迹象。哦不,当天墨秋言身上就没有任何跟毒药有关的东西。 皇后选择此刻发难,是笃定了她肯定无法洗脱“罪证”? 不被她察觉,并且能保证滞留她身上四五天还不消除的罪证,到底会是什么? 洛瑶飞快转动着脑子寻找破绽之时,皇后沉肃的脸露出吃惊又愤怒的表情,“凶手实在太歹毒了。” 她若有所思扫一眼安国公这边的队伍,接着冷然道,“照你这么说,凶手十有八九就是安国公府内部的人。” 曹青方点头附和,“臣的意见也是如此。若非安国公府内部的人,断不可能轻易进出洛夫人的院子且不引人怀疑。” 皇后沉吟一会,她沉冷的目光倏地一下直掠到洛瑶头顶,并且立时严厉地高声道,“洛瑶,现在安国公府由你当家,你该最清楚五天前有谁出入过洛夫人的院子。” 洛瑶缓步行前几步,不慌不忙答,“禀娘娘,五天前出入过继夫人院子的人,如今全部在送葬队伍当中。” 皇后望着曹青方,厉声道,“那好,曹大人,本宫命令你,即刻在最短时间内以最有效的办法将藏匿其中的凶手找出来。” 曹青方思量片刻,看着洛瑶道,“麻烦洛大小姐让当天曾在洛夫人院子出入过的人全部站出来。” 洛瑶扫了眼送葬队伍,淡然道,“大家都听见曹大人的话了吧?现在按次序排好站到一旁去,好让曹大人尽快将凶手找出来。” 她语气虽淡,但冷清眉目里,却透着不容质疑的气势。 随后,在赏微居服侍墨秋言的下人,便以沈嬷嬷为首一个个按次序站了出来。 曹青方默默数了数,然后道,“来人,给她们每人端一盘清水过来。” 一顿,漠然扫来的目光却透出令人心惊的锐冷杀伐力度。被他目光扫过的下人,俱不约而同微微颤了颤。 很快,便有十几盘清水同时端到这些下人面前。 曹青方瞄了瞄,确定没问题之后,便道,“现在,请大家将双手放进水里洗一洗。结果马上就会揭晓。” 洗手而已,这方法确实简单。 赏微居十几个下人自问没有对他们夫人下过毒药,问心无愧之余皆十分痛快将双手伸进清水里。 曹青方负手行近,一个个认真检查他们洗过手后,究竟有没有人有问题。 片刻,他却皱着眉困惑摇头,“娘娘,他们没有问题。” 皇后不解,“莫非凶手不在其中?” 这时,沈嬷嬷咬了咬牙,忽然“扑通”跪了下去,“娘娘,不用再查了,凶手一定是她。” 皇后顺着她视线望去,目光正正落在洛瑶身上。 第365章 失算 安国公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盯住沈嬷嬷冷喝,“你个狗奴才,别因着旧日恩怨,就在皇后娘娘面前胡说八道。” 沈嬷嬷突然扑出来,这让安国公意识到事情越来越不单纯。因而才出声斥喝沈嬷嬷,是怒责,同时也是警告。 皇后再怎么着,过后也要回宫,而沈嬷嬷你——最终还是安国公府的奴仆,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最好想清楚再说。 洛瑶再次意外地眨了眨眼,好像她这个父亲也并非一无是处。 “老爷,”沈嬷嬷满目含悲看他一眼,接着竟呯呯呯的就地叩了三个响头,“奴婢可以对天发誓,奴婢接下来所说句句属实。” 洛瑶挑眉,心下冷嗤一声,沈嬷嬷这是不将她父亲的警告放在眼里了。 皇后神色复杂地扫了眼安国公,对沈嬷嬷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本宫听着。” 沈嬷嬷满怀感激叩首,“谢谢娘娘。” 但就在这时,她还来得及向皇后陈情,却突然有人大步走来,并远远就出声打断她,“儿臣见过母后。” 众人俱同时一愣,洛瑶扭头望去,只见锦袍玉带的宁煜满脸毅然之色,正大步流星往这边赶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形容卑微的中年汉子。 洛瑶愕然转动着眼睛,打量的目光不动声色自宁煜脸上流连而过,在他后面的汉子身上凝了凝。 皇后眼底同样掠过一抹意外,“你,怎么来了?” 宁煜眼角悄悄瞄了瞄对面淡然伫立的素衣少女,上前两步朝皇后微微拱手,不慌不忙道,“儿臣原在南华街巡视,正巧碰上这位大叔要找安国公府的麻烦,这就领着他一齐过来了。” 皇后偏头怀疑地看着他,“这位大叔想找安国公府麻烦?” 宁煜不闪不避迎着她审视的目光,答得毫不犹豫,“母后,儿臣已经询问过,这位大叔跟安国公府确实有点过节。” “就他?”尽管皇后语气温和,但她斜掠过去的眼神明显含着不屑,“能有什么过节?” “请母后稍等。”宁煜侧目看了看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汉子,道,“何大叔,你抬起头看看,那日骗了你传家宝的人是不是她?” 这个她是? 洛瑶顺着他视线侧目望过去,心下顿时涌起十分奇异的感觉。 “五殿下,是她,就是她!”看清楚沈嬷嬷的容貌后,那中年汉子一改刚才的卑微惴惴,指着仍跪在青石地板的沈嬷嬷,激动得声若洪钟大叫起来。 让人更看傻眼的是,沈嬷嬷听闻他声音再抬头打量一眼,那张原本悲愤的老脸上,竟然隐隐露出羞愧之色。 洛瑶怔了一下,看来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真想不到,跟在墨秋言身边十几年也算锦衣玉食的沈嬷嬷竟然还有这种嗜好。 皇后默默扫了眼沈嬷嬷,目光不由暗中生恨。 她眸光森冷扫向中年汉子,威压气势尽显,“你看清楚了,就她头上一根簪子的价值,已足够买下三套你身上这些行头有余。你确定哄骗你卖了传家宝的人真是她?” 皇后的原意是想借身份逼这汉子打退堂鼓,以为他不过一个畏惧权势的平头百姓而已,平常这种人到了她面前,基本连话都说不利索,在她施压下就更加吓得面如土色。 可惜她错估了此人的心性。 那中年汉子虽还从骨子里透着卑微畏缩,但并没有因此打消念头,反抬起粗砺的大手,指着沈嬷嬷大声道,“是她,就是她。当初我也是被她这样的外表迷惑,谁知她就是头披着人皮的狼,骗起人来一点也不手软。” 皇后皱着眉头,冷冷掠了眼沈嬷嬷,继而对那汉子道,“眼下需要她作证,这事关系到人命。这样吧,你与她的事,过后再另作计较,你看如何?” 对方毕竟是高高在上的皇后,身份如此尊贵的人,平日对他们这些百姓来说,就跟天上的神一样遥不可及。此刻听闻皇后这般和气跟他商量,汉子一时有些踌躇,还下意识瞄了瞄宁煜。 宁煜立时道,“母后,像沈嬷嬷这样品行不端的奴才,她的话又怎么能作证?” 这就是宁煜带中年汉子过来“打扰”皇后的目的。 皇后恍然大悟,心里只觉无比恼火。但众目睽睽之下,她既然打着为墨秋言伸冤的名头,自不可过份偏私沈嬷嬷,以免让人误会她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默了一瞬,她无奈挥了挥手,“你说得也对,罢了,沈嬷嬷你跟五殿下到旁边解决纷争,这里的事不需要你再多说了。” 原本沈嬷嬷站出来,就是为了指证当日洛瑶强行将他们从墨秋言寝室驱赶出来,以增加洛瑶毒杀墨秋言的可信度。 但眼下这情形,她只好惴惴地瞄了眼皇后,随即战战兢兢退到一旁去。 皇后再次将目光转向洛瑶,“不管沈嬷嬷的证词可不可信,都说明你当日曾出入过洛夫人的院子。为公平起见,你与你身边的婢女也一起接受曹大人的检查吧。” 洛瑶从容应声,“臣女遵旨。” 话落,她望向曹青方,淡然道,“当日我与婢女元香确实也出入过赏微居,曹大人你请。” 曹青方默默与皇后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大手一挥,让人再端了两盘清水过来。 皇后目光一闪,下意识牢牢盯住了洛瑶毫不闪躲伸进清水里的双手。 但是,令她大失所望的是,洛瑶为证自己清白足足在水里洗手洗了半盏茶功夫,但双手再拿起来,却压根一点变化也没有。 “怎么会这样?”皇后忍不住暗咬银牙失神喃喃。 别看洛瑶眼下从容镇定,其实在未猜测到皇后计划时,她心里也同样着急。垂眸瞥了瞥还凝着水珠的指尖,她唇畔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浅笑。 幸好她猜对了,当日在墨秋言寝室里,她唯一与墨秋言有肢体接触的地方就是双手。记得当时她愤怒之余曾揪过墨秋言衣裳。皇后既然要从一双手证明她是下毒的凶手,最大可能就是墨秋言的衣裳事前藏有她没法看出来的某种特殊药物,这药物唯一的作用,就是牢牢沾上她双手,并且能残留她手上几天不散。 曹青方这盆清水的作用,就是让沾在她手上的特殊药物显出颜色。 既然猜到用途,洛瑶又怎会让自己陷于被动之中。 现场之中,她一不知那是什么药物,二就算知道也没办法当着皇后的面抹去。 她能做的,就是再往自己双手多抹些东西,让双手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变色。 幸好她身上随时随地都携带着一些特殊用处的丝帕,皇后就算看见她拿帕子擦手也没理由阻止。 望着曹青方也隐隐生变的脸色,洛瑶心里压着那块石头才悄然落地,同时暗暗松了口气。 宁煜虽在旁边协同那中年汉子解决与沈嬷嬷的争端,但他双眼与耳朵一直就没放过洛瑶这边任何一点动静。 此刻听闻皇后失望低喃,又掠见洛瑶眼底浮出淡淡讽意,他悬着的心也才落到实处。 洛瑶毫不在意皇后死死盯住她双手的目光,慢条斯理擦干双手,看着曹青方,淡淡问,“不知曹大人还想验谁?或者还有其他法子查出凶手?” “什么凶手?”安国公大概也看出猫腻来了,此刻见洛瑶摆脱嫌疑,斜着曹青方,立时就黑着脸极度不悦冷哼一声,“大夫都说了内子是突发急病去世,她血液颜色稍微深一些,也是因为最近一直服药的关系。” “不知曹大人以为如何?” 这番话,与其说是质问曹青方,不如说他故意奚落皇后。 曹青方极快地看了眼皇后,见她神色沉吟,但眼中并未露出再阻挠之意。这才一脸尴尬地扯了抹极其僵硬的笑,对着安国公拱手,讪讪道,“这个……看来是误会,是误会。” 他打着哈哈,连忙退开半个身子,再次拱手作揖,“那曹某就不耽搁安国公送葬了,告辞。” 皇后冰冷眼神如刀隐隐飞向洛瑶,在少女平静面容上停留良久,才慢慢道,“安国公,先夫人今日这些遭遇确实蹊跷了些,本宫原先还以为遇上跟前朝一样的奇事。不曾想,原来是误会一场。” “既然如此,本宫也不耽误你们出城了。” 顿了顿,她往空中虚虚抬手,命令禁军让开道路。 虽然她没有向安国公说一句道歉,不过这举动也等于无形中向安国公低了头。 安国公默默看她一眼,忍了忍,再望望还陈铺在地面的棺木与尸身,只好压下心头愤怒,冷声道,“动作麻利点,赶紧修补好棺木重新装殓,尽快出城下葬。” 至于皇后?即使他不能对她如何,但此刻坚决忽视她,他绝对做得到。 经过这场风波,那些脚夫果然想出办法修补好棺木,之后出城下葬,一切皆顺利之极。 过了几日,洛瑶应约前往望江楼,谁料才一进门,就撞进一双荡漾着别样情绪的眼眸。 她心里微微吃惊,那人修长手臂已不由分说伸了过来。 第366章 缠绵 手臂一伸一收,少女惊愕眼神中,宁易非已将她稳稳带进怀里。与此同时,他扣着她柔软腰肢,流溢着浓烈思念的眸色一荡,他微凉的唇便已迫不及待朝少女俯就了下来。 洛瑶嗔恼掠他一眼,双手横在两人之间,下意识要挣脱他怀抱。 哪料她越挣,他反将她抱得越紧,更甚至,他携着满满清冽气息的薄唇已毫不犹豫覆在她嫣红双唇上,根本不给她分毫拒绝的机会。 长长一吻后,少女抑制不住在他怀里软成一团,他才依依不舍将她抱到椅子坐好。 自对面隐约的菱镜中看见里面人影面若桃花,眉眼春色盎然。洛瑶恼火地绷直腰瞪着他,没好气啐道,“呸,色鬼投胎。” 宁易非眼眸含笑,幽幽流转的波光却透出淡淡委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算算,我们有多少年未见面了?这怎能怪我心急!” 少女斜睨着他那张风华绝伦的脸,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你也在东华街。” 什么三秋四秋?简直胡说八道。 宁易非挨着她在雕花檀木椅子坐下,握着她指尖捏了捏,盯着她微微被粉色晕染的小巧耳垂,正了神色道,“丫头,我可等不了三年。没有你在身边,每一天每一刻我都觉得度日如年。” 他忽将她娇小身子扳过来面对她,幽深眼眸凝望过去,似要看进她内心深处,“你说怎么办?我真想时时刻刻将你绑在身边。哦不,我最想将你放进我口袋里,时时刻刻贴着身心。将你藏起不再让别人看见,不再让你有机会心软收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少女扬着头,愕然盯着他双眼看了半晌,原以为他不过一时笑语,但从他眸光中,确实看到他认真曾作此想。心头莫名不舒服地揪了揪,她推了推他,冷声问道,“你认真的?” 宁易非似笑非笑看着她,模棱两可答,“认真如何?不认真如何?” 少女轻嗤一声,微恼道,“宁易非,我告诉你,我洛瑶不是任何人的私有财产。现在不是,以后永远也不会是。” 所以不管真假,他最好永远不要再动这样的念头。 看见她冷着脸撇开头,他无奈低叹一声,故意将脑袋搁到她肩窝处蹭着她颈项,“真恼了?” 少女不吱声,很明显心里窝着火。 “洛瑶,”他扳过她脑袋,她垂下眼睑不肯看他,他便抵着她额头,温热气息几乎贴着她脸颊拂过。被他逼得无处可躲,她才恨恨睁大眼睛瞪他。虽然生气,虽然瞪大了眼,但也好过兀自闷在心里不理他。他孩子似的笑了笑,有些无措有些紧张捧着她的脸,慢慢道,“我从来没有将你视为私有财产。” “你忘了我说过,它已经完全遗落你身上,只会为你而跳动?”他执着她的手,轻轻按向心脏处,“我只是、只是这里感觉难过。” 他轻叹口气,孤远淡泊眉目隐隐透着郁色,“我珍视的宝贝被人觊觎,原本我该高兴的,这证明我眼光好。但是,一想到他们介入你的生活,还刻意留下痕迹,我这心里就又酸又难受。” 闹半天,这家伙拐着弯向她诉委屈,还将吃醋这事做得如此高雅! 洛瑶好气又好笑地横他一眼,“宁易非你听好了,目前为止,除你之外,我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喜欢他这句话。如果以后会说,那也是你先……。” 他立刻捂着她嘴巴,又恼又急道,“不管以后还是更远的以后,你永远只能喜欢我。” 少女转着眼珠,似笑非笑看着他。虽然不能说话,但她眼神里面的意思明显,那就是看他表现了。 宁易非眼神一闪,手一松,却飞快以嘴唇代替覆了过去。 拥着她辗转流连,却已不满足于与她柔软丁香纠缠。气息微乱之时,仿佛带着火星的温软薄唇一路攻城掠地,很快将火种带到她雪白玉颈之间,缠绵于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 少女独特的清淡香气,柔嫩娇滑的肌肤,对于气息越发紊乱的他而言,都是无声的欢欣的鼓舞与邀请。 随着他舌尖辗转低掠的,是他渴望已久的香甜,是星火延展蓬勃成熊熊烈火的最深沉热情。 洛瑶即使前世嫁为人妇还曾怀过孩子,但宁弦对她,从一开始就带着利用算计之心,即使在最温柔缱绻相对时,她从宁弦身上也感受不到那种发自身心的珍视爱惜。自然也感受不到,作为情窦初开少女与心上人温存时的激越欢喜。 或许此刻她心里还没意识到,宁易非在她心里渐渐形成了不可取代的重要位置。 但这个由他主导由他诱导不断深入的吻,既钩出了她心底藏得最深的喜悦与无措,也让她模糊中有种意识需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感情。 他在她身上火种四撒,就在她同样情动时,眼角无意一掠,掠见对面隐约菱镜里面若朝霞的少女衣衫半褪,在男子攻势下已香肩微露,并且听着他越发粗重的呼吸,大有继续往下的趋势……。 她心头一惊,接着就觉肩膀生凉。 她狠狠咬了咬唇,痛感飞窜令她一瞬灵台清明意识清醒。几乎立刻的,她睁开双眸用力推了推他。 宁易非抬起头来,半睁着一双情意氤氲的眼眸不解地看她,眼里一半迷蒙一半渴望。眉宇被绯色沾染,平日雅致清贵的绝伦容貌竟也浮出几分生香惑人的艳色来。 洛瑶心头一紧,暗骂一声男色误人,连忙撇开视线,硬起心肠冷声道,“赶紧起开。” 宁易非看见她明明已然情动仍克制隐忍抗拒推开他,眸色暗了暗,强行将下腹直冒的热浪压下去,却忍不住故意哑着声逗她,“如果我不呢?” 少女瞥他一眼,袖手抖了抖,一枚闪着寒光的银针已滑到掌心里,“那你可别怪我下手不留情。” 宁易非苦笑一下,眼底潮涌的情意霎时冷却。替她拉好衣裳,目光滑过雪色肌肤仍情不自禁埋头用力亲了一下,直至少女眸底恼意大盛,才恋恋不舍将她衣裳理好,然后紧紧将娇软人儿抱在怀里。 半咬着她小巧耳垂,嘶哑的嗓音低低在她耳边道,“真废了我,以后你的幸福找谁负责?” 少女眼底寒光一闪,恼怒之余素手一扬,银针已毫不犹豫扎到他腕间。 “还真舍得?” 宁易非低笑一声,瞥了瞥僵硬不能动弹的右手,环着她腰际的左手仍不肯松开,“我就是等不及了,你爱扎几下扎几下吧。这点小痛对我不碍事,你别生闷气伤着身子就好。” “油嘴滑舌!” 少女撞上他情深浅漾的眼神,没好气斥他一句,拨开他的手站了起来,瞄了眼他动弹不得的右手,毫不迟疑坐到他对面去。 “那把梳子,”想了想,她有些不太自然道,“宁煜既然相信了洛映竹的说辞,我再把梳子还回去不是多此一举。就让他以为我早将梳子扔掉好了。” 宁易非眼神亮了亮,虽然有些遗憾她不肯窝在他怀抱里,不过她肯对他解释这种在她眼里看来无关紧要的“小事”,证明她会考虑顾及他的感受。 这是好的开始! 洛瑶默了片刻,又道,“那天东华街的事,是他自己突然掺和进来,跟我可没关系。” “还有,宁易非你给我听着,我的心只有针眼那么大,除了一个你,再装不下别人。” 所以,你可以收起你的患得患失,收起你莫名其妙的醋意。 她默了一下,静静凝目看着他,慢慢地一字一顿道,“宁易非你听好了,我心不大,容不下别人。同样,我眼睛也容不下半粒沙子,你既然惹了我,就要做好心理准备。假如有一天,你……。” “没有假如!”隔着圆圆的檀木桌子,宁易非含笑打断她,平日幽远孤清的眼眸此刻毫不掩饰流露出无边欢喜激动来,“谢谢你的心,只有针眼那么大。” “可我还是很在意你留着他那把梳子。” 少女笑容一凝,眉头蹙起,“那你还想怎样?” 宁煜虽然对她流露出那么点心思,可始终没有对她说什么。她总不能跑到宁煜面前直截了当叫宁煜别对她如何如何吧?万一宁煜根本不是那方面的意思,她岂非显得特别自作多情? 宁易非歪头打量她满头青丝,片刻,意味深长道,“将你头发都剃了吧?” 少女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偏偏他还觉自己这主意不错,“所有头发都剃了,编成同心结当他的面送给我,他就明白他那把梳子送给你没有任何用处。” 少女瞪大眼睛看他半晌,无语摇了摇头。 “好了,说正事。”沉吟一会,洛瑶决定让这事在沉默中成为过去。她望着窗台上盛开的红色山茶花,面容一瞬变得无比肃杀,“那件事调查得怎么样?” 宁易非眸光微微闪了闪,“那个女人,确实是个深藏不露的。” 第367章 夺权 洛瑶心里凛了一下,“被她察觉了?” 她目光微微变柔,声音也轻了两分,“若是让你为难,这事暂且放下也罢。 ” “无论如何,你不要令自己陷入被动危险中。” “放心吧,她虽藏得深,不过还奈何不了我。”男子伸手,隔着圆圆的檀木桌子抚落她发丝,动作缱绻,“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带来了。” 洛瑶目光亮了亮,“真的?” “傻丫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宁易非失笑,宠溺地摇了摇头,随身掏出一个瓶子递给她,“就是不知道里面装的东西究竟是不是你要的。” 洛瑶心头微暖,握着瓶子,看他的眼神也是柔软温和,“我回去验过就知道。” 不过洛瑶没料到的是,从望江楼回去之后,她还未来得及研究瓶子里的东西,就先摊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这一日,按照惯例,是安国公府阖府团聚用餐的日子。 华灯初上时分,阖府男女老少集合在宽广的大厅里,按身份就座好,便有仆人将各式菜肴流水一样端上紫檀圆桌。 待众人饭菜半饱,有事需关系到阖府上下的,便可在此时提出。 三夫人黄氏望了望隔离桌的洛守义,又瞄了瞄仍在安静低头用膳的洛瑶,眼角余光打量着老安国公,小心翼翼轻咳一声,道,“大小姐近段时间忙里忙外真是辛苦了,瞧着清瘦了不少,脸色也憔悴不成样子,这模样看起来竟比初初回府那会还孱弱,看着真真让人心疼。” 洛瑶抬起头来打量她一眼,这一眼,流光轻漫,却也意味深长,“三婶夸张了,我原本就这副样子。不过前段日子,辛苦倒是真的。但辛苦,也不是我一个人辛苦,大家同样辛苦了,所以今天的聚餐,我让厨房特意加了菜犒劳大家。” 黄氏眼底精光一闪,看了看没什么反应的老安国公,又道,“大小姐说得对,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不过我觉得最辛苦的当然还是大小姐。” 洛瑶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瞟她一眼,笑了笑,不作声。 黄氏舔了舔嘴唇,洛瑶心中一动,这个小动作?看来她这三婶很紧张啊。 黄氏生硬地挤着笑,却不知她这模样反让阔大如盘的圆脸显得异样别扭,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洛瑶。一会,夸张地叹了口气,“只可惜大小姐终究年纪太轻,有时忙前忙后把自己累坏,事情反而还出漏子。我看着,真是怪心疼的。” 这是指她能力不足又爱独揽大权? 少女眨了眨眼,仍旧默不作声。 黄氏见状,心里有些恼她的不识抬举,但这开场白既然已起,就算唱独角戏也得继续撑下去。 她怜悯地打量了一眼二夫人赵氏,继续一脸假惺惺叹息道,“二嫂贤惠,这些年一直全心全意照顾二哥,也多亏二嫂这般能干,才能将二房打理得井井有条又能照顾好二哥身体。” “不过铁打的人,也会有累的时候,二嫂倦的时候不妨趁机偷下懒。横竖二嫂教导有方,四小姐现在俨然是个好帮手。” 她掩嘴偷笑一下,瞧她挤眉弄眼的样子倒像非常羡慕二夫人的样子。 二夫人瞟她一眼,不咸不淡道,“十几年了,三婶还是这么活泼明快。” 洛瑶唇角微微漏了一丝笑意。这是拐着弯说黄氏在安国公府待了十几年,光长年龄不长脑子。 “二嫂过奖了,一转眼都十几年了,老喽。”听她这语气,分明还在沾沾自喜。 洛瑶心里轻嗤一声,仍旧低头继续挟菜。 静了一会,黄氏见没人搭话,她只好继续又自个往下说,“大嫂前段时间突然就撒手去了,可见人生无常,确实是老喽。” 洛瑶心思一动,想起墨秋言出殡那天皇后拦阻的事,本来她还怀疑暗中害死墨秋言的人是皇后,不过……。 她正在理着各种茫然无序的线索,又听得黄氏接着说道,“可怜大嫂这一去,真真苦了大小姐。再次成为……咳,这个不说了,还被人疑上用心不正。” “唉,这诺大的府邸,没个顶用的主事人,到底难为了大小姐。” 洛瑶眉心动了动,黄氏真正想说的重头戏——来了! “老太爷,大小姐年纪轻轻如此操劳,看得我们这些做婶婶的大不忍心。”黄氏忽然站了起来,面对着老安国公,诚恳道,“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无论如何,我家老爷与安国公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儿媳今天斗胆跟你提件事。” 她顿了顿,掩着心中忐忑,毕恭毕敬道,“我们安国公府可不是什么寒门小户,作为京城数一数二的勋贵之家,由着大小姐打理内院一年半载不成问题。但长久下去,只怕不好吧?” “我提议,老太爷不如重新再选一个主事人出来,就算不为别的,也要为我们大小姐的身体着想。另选个人出来,逐渐替大小姐分担一些杂务,减轻她的负担也好。” 终于摆明出来了。 洛瑶不屑地眨了眨眼,依旧含笑不语。 什么替她分担?这借口还真够冠冕堂皇。 说到底,不过看着墨秋言死了,又欺她根基浅,想趁机夺下安国公府的掌家权罢了。 难怪一开始就先数落她年轻能力不足,接着又褒奖二夫人一番,黄氏就差直接提出来自己接替她来当安国公府的家了。 老安国公微微眯着眼睛考虑一瞬,又打量洛瑶一眼,方不露情绪道,“三夫人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他缓缓环顾一眼大厅,最后将视线凝在洛瑶身上,“瑶丫头,你三婶提这个事,你怎么看?” 洛瑶心下暗骂一声,这糟老头子就知道当甩手掌柜。 “有人愿意挑起安国公府当家的重担,我心里当然高兴了。”洛瑶甜甜一笑,从她淡然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不悦,更看不到一丝对掌家权的留恋。 她故意顿了顿,方转眼看向三夫人黄氏,“不过三婶认为,该选谁来当这一府的主事才好?” 黄氏瞄了眼老安国公,谦恭道,“这个……,老太爷阅历丰富,想必他会选出最合适的人来当家。” 老安国公不满地掠了眼洛瑶,眼神无声控拆:臭丫头,又将这硬山芋丢回他手里,真是不孝。 老安国公敲了敲桌子,斜眼瞅着洛瑶,道,“瑶丫头觉得谁合适?” 洛瑶暗下撇了撇嘴,这懒惰成性的乖精老头! 她故意看了看黄氏,又瞄了瞄赵氏,样子甚为苦恼,“二婶和三婶都是长辈,按理说,由她们其中之一来当这一府的主事都行。不过,到底选谁好呢?” 二夫人赵氏平静地看了眼黄氏,淡淡道,“大小姐抬举我了,我打理二房尚且勉强,哪里有能力管好诺大的安国公府。” 黄氏见她自动退出,心下不由一阵窃喜。 她看着洛瑶,立即喜滋滋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勉力而为了。” “三婶自愿替我分担,我心里自然十分高兴。”洛瑶也没有说黄氏行或不行,看着她,只淡淡道,“不过,我有几个疑问,不知三婶能否在这替我解答一下?” 黄氏完全没料到事情如此顺利,心里已经迫不及待盘算起来。虽说眼下是先协助分担,但协助的时日长了,久而久之,她相信一定能将洛瑶撇出一边去。到时,这安国公府就是她一人说了算。 想着这等美事眨眼就能实现,黄氏圆脸已经笑成一朵花。 “大小姐有什么疑问,你尽管说。” 洛瑶不动声色打量她一眼,见黄氏已经迫不及待露出得意忘形一面,掩着眼底轻蔑,她佯装困惑道,“据悉三叔每个月俸禄二十二两银子,三婶打理的铺子,以前每月尚有差不多千两进项。” 黄氏心里咯噔一下,不太明白她在众人面前抖落这些想干什么。 洛瑶瞟她一眼,仍旧不紧不慢道,“三房林林总总的进项加起来,大概也就千两出头,以前每月的花费,约莫在七百两左右。不过,我说这些都是半年前的事。” 黄氏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洛瑶仍继续道,“自从四个月前,三婶听信他人唆使将外面几间铺子原本的营生更改之后,进项一下就减少了大半。最近这两个月,三房已然入不敷出。” “三婶,不知我说的这些可有错漏?” 黄氏心里阵阵发凉,刻薄的圆脸上,笑容发硬又发僵,“这个……,”她脸色一沉,恼怒地瞪着洛瑶,冷笑道,“大小姐对三房的情况了解得如此清楚,是一直都在暗中监视三房了?” 洛瑶眨了眨眼,澄澈双眸流转着无辜的波光,“三婶先别动气。这些都是摆在明面的事,你随便拉府里一个管事问问,他都能将三房的情况详细道来。这怎么成了我特意监视三房?” “祖父,三婶管家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洛瑶懒得跟黄氏纠缠,一个目光短浅光顾着占小便宜的女人,还是交给懒惰成性的乖精老头打发好了,“你觉得她合适当安国公府的家吗?” 第368章 洞房花烛 连三房一个小家都打理不好,还想染指安国公府! 老安国公眼睛一眯,暗将精光掩下,不悦地掠了眼洛瑶,敲了敲桌子,才缓缓道,“三夫人还是先将三房打理好再说,至于安国公府,瑶丫头年纪小精神也足,正好多磨练磨练她,这事不必再提。” 一锤定音,还是洛瑶当家。 黄氏没料到她之前费了那么多口水都白搭。 她有些不甘地坐下来,还想再说什么,不过老安国公皱着老眉站起来,大手一挥,沉声道,“我乏了,你们自便。” 眼见他头也不回出了大厅,黄氏知道没戏唱,总算彻底焉菜——暂时歇了这心思。 这一日,散了早朝之后,皇帝忽召安国公去了偏殿。 这几日安国公受了凉,脑袋昏昏沉沉,喉咙也阵阵发痒。好不容易忍到散朝,谁料皇帝这时单独召见他。 他怔了一下,看着前来传诏的内侍,心里忐忑,“福公公,可知圣上因何事召见我?” 福公公白净无须的脸上带着笑,“安国公去了就知道。” 见他面上带笑,看样子不是什么坏事,安国公心神安定了些。 安国公去到偏殿,看见皇帝四平八稳坐在两侧扶手皆镶嵌有龙珠的宝座里,连忙拱手作揖,“臣参见陛下。” “你来了。”不在金銮殿,皇帝似乎也没了帝王的架子,看见洛千重,竟满脸和蔼朝他招手,“到这里坐。” “谢陛下。”安国公掩嘴轻咳了两声,才毕恭毕敬缓步走过去。不过因为心里没底,虽然坐着,也不过屁股仅挨一点椅子边缘,大半身子还悬空外头,其实坐着比站着辛苦多了。 “洛爱卿身体不适?”皇帝不动声色打量他一眼,拨着杯盖,又关怀一句,“看过大夫了吗?” 这……简直在跟他闲话家常! 安国公受宠若惊地绷直了腰,神色间越发谦恭,“谢陛下关怀,臣不过偶感风寒,已看过大夫,并无大碍。” 皇帝抬起眼皮睨他一眼,竟感叹起来,“朕知道你实属不易。” 安国公心头“呯呯”乱跳了几下,咧嘴干笑一下,不知皇帝的后话,这话他实在不好接。 皇帝微眯两眼又扫了过来,“看来你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也不行。” 安国公心里一惊。陛下要为他保媒? “朕看着武北侯府的二小姐就不错,洛爱卿你觉得呢?” 安国公飞快想了想,武北候府的二小姐,似乎两三年前成为望门寡,所以到现在还嫁不出去。 可这武北候府……。 “嗯?”见他不答,皇帝一记冷光扫来,语带疑惑,“洛爱卿不满意?” “可朕听说这位许二小姐温柔娴淑,是个知礼守节的好姑娘,与你的身份也相配。” 他目光变了变,音调也跟着变了变,“还是,洛爱卿不满意朕来保媒?” 安国公听罢,一脸惴惴之色。微微躬着身,诚惶诚恐道,“臣并非对许二小姐不满意。不过臣新近丧妻尚不足两个月,臣若这时又……,臣怕被人诟病乱了风气。” “臣,惶恐。” 其实不管许二小姐什么品貌,洛千重心里也不愿意娶回家。要知道武北候府的大小姐,如今可是定国公府的大少奶奶。再者,武北候府的夫人跟皇后还是族亲。 若这个许二小姐再嫁进安国公府,这岂不是硬将安国公府也跟太子绑在一块? 安国公府祖上留有遗训,只忠于皇帝,绝不参与党派之争。 安国公越想,心里越惊惶,一会功夫,额头连细汗都隐隐冒了出来。 皇帝板起脸,冷哼一声,“朕亲自为你保的媒,谁敢说三道四?” 安国公还想再拒,“陛下恩赐,臣本应感激不尽。可臣的亡妻身故前,臣曾答应过为她守孝一年,这……出尔反尔绝非大丈夫所为。” “先夫人若在天有灵,她断然不会责怪你没信守承诺。她若真爱护你,她在天有灵真知道此事,也会体谅你艰辛而非责怪。” 这样的理由都推托不过,看来皇帝今天是铁了心要将这媒人做到底了。 安国公心里长叹一声,唯起身表露欣喜模样恭敬叩谢,“谢陛下隆恩。” 两个时辰后,安国公府雅苑。 洛瑶一入花厅,就见老安国公皱着随时能夹死蚊子的眉头,正毛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祖父。”她瞅了瞅逆光中他略显陀背的背影,施施然行过礼,自顾就着紫檀长几坐下。 老安国公见她进来除了唤自己一声之外,就一声不响坐在哪冷眼瞅着自己发急,登时寒着一张老脸,重重在她旁边椅子坐下,“臭丫头,倒杯茶来。” 洛瑶挑了下眉,默不作声将茶杯递了过去。 “你很快就要有新母亲了。” 一杯茶落肚,老安国公也不含糊,直接盯着她淡然面容就将这枚炸弹扔了出去。 心里咯噔一声,少女错愕地眨了眨眼,“很快?继夫人新丧不过两个月,父亲就算再续弦,起码也得等一年之后吧?” 老安国公烦躁地挥了挥手,“圣上金口玉言替你父亲保的媒,估计顶多一个月,你的新母亲就会进门。” 洛瑶眯了眯眸,眼底错愕之色并没减少,“圣上出面替父亲保的媒?不知是哪家姑娘?” “武北候府二小姐。” 洛瑶脸上闪过淡淡古怪之色,“我听说,那位许二小姐原本订有亲事。不过男方在两年多前突发急病去世了。” 老安国公叹了口气,“我在意的不是她望门寡的身份。” 洛瑶心中一动,轻声劝道,“既然是圣上亲自保的大媒,许二小姐自然不差,我们就欢欢喜喜将人迎回家吧。” 皇帝金口一开,他们再不满也只能忍着,难道还能抗旨不遵? 这老头唤她来雅苑,也不过通知她赶紧着手准备筹办婚事而已。 老安国公见她一副淡然从容的模样,眉头反皱得老高,“你知不知道武北候府的大小姐嫁给了定国公府的大少爷?” 洛瑶看着他,目光澄澈明亮又冷清,“那又如何?管她是许二小姐还是许三小姐,嫁得入我安国公府,以后就是我安国公府的人,任谁见了,也只称呼一声洛夫人而已。” “祖父实在不必操这份心,你就等着喝新儿媳敬茶吧。” 老安国公如何不明白其中没有任何转弯余地,长叹一声,挥了挥手,“罢了,你心里明白就好。” 就如洛瑶预料一样,一个月后,老安国公就又喝上了新媳妇敬的茶。 安国公再次续弦,而且还是皇帝出面保的大媒,所以这婚礼场面比安国公初次成婚时还要隆重。 这一天,安国公府处处张灯结彩,入目皆是喜庆大红。 迎亲拜堂这些,可以没洛瑶这个晚辈什么事。至于到喜堂随众观礼?她就更没兴趣了。 不过她路过库房听闻罗嬷嬷在屋子里唱礼时,心里却莫名涌出一种奇怪之感。 “罗嬷嬷,刚才入库的礼品是谁送的?” 罗嬷嬷见她突然现身库房,还怔了一下,才答,“小姐是说刚才那对玉如意?” 洛瑶顺着她手势望了过去,见摆在匣子里是两柄通体碧绿无暇的玉如意,她心里激灵一下,当下点头,“就是这对。” 罗嬷嬷道,“宫里的玉嫔送来的。” 洛瑶双眸立时眯起,“玉嫔?” 罗嬷嬷见她神色有异,心里也莫名有些紧张起来,“宫里不少人给老爷送来贺礼,玉嫔只是其中之一,而且她送这对玉如意也并非价值最高的。” “怎么了小姐?”她端祥了一会那对玉如意,疑惑道,“莫名这对玉如意有什么问题?” 洛瑶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没有问题。我就是有些奇怪,若论交情,我们安国公府与这位玉嫔可没有交情可言。记得前段时间我进宫,还因为这位玉嫔去了一趟天牢。” 交情没有,仇怨倒结过。 罗嬷嬷也疑惑,“或许她想借着这个机会向安国公府表达善意?” 洛瑶笑了笑,“你说得对,可能我想多了。” “你继续忙,我去那边转转。”洛瑶交待一句,随后就出了库房。 宴席都摆在前院那边,前院的热闹,自然闹不到后院这边。洛瑶出了库房,漫无目的沿湖边走着。 却忽然有人影自前面石榴树下出来。 “看来你对今日新进门的新妇没有一丁点好奇心,大家都在前面凑热闹,你却一个人在这躲清静。” 洛瑶望着树下自成风华的颀长身影,心头微暖,唇边便带了淡淡笑意出来,“宁世子不也一样?” 宁易非走过来拉着她的手,侧目看她,眸光尽是温柔色,“我和你,就是彼与此,彼此彼此,哪能分得开呢。” 少女娇嗔瞄他一眼,“油腔滑调。什么时候过来的?” 忽然想起两柄玉如意的事,正迟疑着。他却拉着她的手,轻快往青玉轩走去,“这湖光虽好,但它跑不了,还是改日再来赏。” 他忽然握住她双手,站在她面前深情凝着她双眸,低低道,“今晚虽是别人的洞房花烛夜,但如此良宵,我们也莫辜负才是。” 第369章 耍诈 这脉脉含情的眸光,这充满异样意味的话……少女眸光瞥过被他紧握的指尖,心头颤了颤,一下就忘了刚才还在想着的事情。 “净胡说八道。”少女轻声嗔他一句,甩开手,转身快步往青玉轩走去。 宁易非低低笑了笑,目光划过她柳枝轻摆般的腰肢,身影一闪,人已与她并肩而行,长臂还自动自觉搁在她腰窝处搂着。 洛瑶低头掠了掠力度轻柔却透着灼热气息的手,见他老实扶着,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瞄他一眼。这一眼,眸光淡淡,但带着警告意味。 见他无奈轻笑,这才放任由他暂且搂着前行。 凉凉的湖风吹来,莫名沉浸在他编织温柔情网里的少女清醒几分,想起一事,微微凝了神色,轻声道,“对了,毒药的事,上次既然引起颜侧妃的警觉,你暂时还是不要再插手了。” 那一回他在望江楼交给她的瓶子里,竟没验出一丁点跟提那花有关的东西,她就知道颜侧妃那个女人不但城府深,防范性也极强。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他就没必要冒险,她还是另想办法好了。 总之,颜侧妃、墨秋言还有席宛雅这三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她迟早会弄明白。她母亲早逝之谜,她同样会弄明白。 宁易非汲着少女身上飘来的淡淡馨香,默了默,轻声回应,“好。” 洛瑶又道,“当初潜入赏微居暗中用内力震碎墨秋言心脉的凶手?” 他眸光一寒,声音沉了少许,“是皇帝身边的八大暗龙卫之一。” 洛瑶心头骤紧,“皇帝的人?确定?” 宁易非点头,低沉语气带着莫名悲愤,“我见识过他们的手法,会那种手法的人,世上一个巴掌都凑不够。” 少女接口,“长期潜居京城,能无声无息潜入安国公府将人杀害再悄然离开……。”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已一片森冷,“这么说,确定是他的人无疑了。” 男子感受到她全身蓦然散发的森冷气息,略用力捏了捏她指头,温声道,“他继位之后,一直在暗中筹谋收归四大国公府与卫王府的势力。他会这么做,并不奇怪。” “是不奇怪。”少女冷笑一声,“我原先还疑惑他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父亲的后院来。原来是嫌墨秋言待在洛夫人的位置妨碍他的大计,这才……,这倒解释得通了。” 心思一转,洛瑶心里疑惑又起,“可如今这位许二小姐,应该是皇后的人才对吧?皇宫那两个,怎么会突然同心同德了?” 宁易非眼神微微凝了凝,“当初人选是皇后提的,大媒是皇帝保的。不过有些事情,未必如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 少女眼神飞快掠过一抹冷凝亮光,“你是说武北候府……。” “傻丫头,我们只管睁大眼睛看着就是。何必费心思去猜测那么多。” “你说得轻巧。”少女不满地蹙了蹙眉,“你看看如今这四大国公府,随着六年前虎头山一役,平国公府两位嫡子阵亡之后,平国公府已注定没落;待老平国公百年归天之后,爵位与名号都成为历史。” 这时,洛瑶脑里忽闪过模糊影子,然而待她想要弄清,却又再想不起那是什么。 她撇了撇嘴,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宁易非见状,立时困惑地看着她,担心道,“怎么了?头疼?” “没有。”少女摇头,“刚才脑里突然闪过一些事情,但一下又想不起来了。” “既然想不起,那就让它过去。”宁易非轻轻揉了揉她脑袋,“无论将来再大的风雨,答应我,永远在我身边陪着,我们一起面对一起度过。” 那能轻易许诺永远! 少女心头微微生疼,目光下意识闪躲。 “嗯,刚才我们说到哪了?”她扭过头,朝着水汽弥漫的湖边吐了口气,“还有宁国公府。” 宁易非看她一眼,慢慢道,“宁国公府历来只忠于皇帝,北堂牧自十六岁执掌兵权到现在,他手中的军队人数非但不见少,反越来越多,皇帝——暂时没有动宁国公府的打算。” 洛瑶心头寒意微生,“如果北堂牧真完全忠于皇帝,这倒是件麻烦事。” 宁易非心念一动,“你是担心,他会将你另一重身份泄露给皇帝?” 少女叹口气,“不怎么担心。除非他想被皇帝疑上,除非他不希望北堂征能活蹦乱跳,不然他不会蠢得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洛瑶看他一眼,心情微微郁闷,“我就是觉得有点憋闷,把柄落在敌友不明的人手里,总归不是好事。” “既然担心,不如找个机会将你会医术的事公开。到时,不管谁拿这个做文章,我们都不惧。” 少女摇了摇头,“再说吧,我暂时还不想这么做。再说,宁国公府不是还有北堂明珠嘛。” 当初她是看在北堂明珠的情份上,才出手医治北堂征。假如有需要,她不介意向北堂明珠坦诚身份。北堂明珠再加一个北堂征,这份量总值得北堂牧好好掂量掂量吧? 家国家国,小家若不宁又何来大国。 长长吐了口气,洛瑶想起另一事,随即顿住脚步,眼神古怪地审视着宁易非。 “怎么了?”见她目光不对,他心里激灵一下,脑子转了转,很快想到症结所在。 少女哼了哼,含恼低叱,“宁易非,别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 男子凝着她,毫不心虚道,“他捎信来了?” 少女柳眉倒竖着,哼了哼,没说话。 “你不是说过他至少需要半年时间才能慢慢康复?”宁易非扣牢她手指不让她甩开,“映泉山庄距离京城太近,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你……。” 他轻叹口气,“你不是不希望会医术的事泄露出去?他离京远一些,你相对也更安全一些。” 不可否认他顾虑得对。不过洛瑶心里还是不太舒坦,“那也用不着离京十万八千里吧?” 瞒着她悄悄将席无痕弄走就罢了,还需要将人骗到天边去吗? 这事当然有宁易非另一重私心在,不过他怎么会承认。 “那是他自己的主意,我可管不着。”他顶多就是打着她的名号,温和建议席无痕到南边休养更有利恢复而已。 少女定定盯了他一会,心里摆明不相信,不过面上……。 “算了,他去南边休养也好。我就是担心路途太过遥远,万一他身体出现什么情况,会来不及。” 宁易非眸光微闪,随即宽慰道,“现在一切都朝着好方面恢复,你放宽心吧。” 不知不觉,他们已到了青玉轩,宁易非立时反客为主按着她在客厅椅子坐好,“忙了一天,晚膳肯定没有好好吃。你在这乖乖等着,我去给你拿吃的来。” 这温柔宝贝的神色与语气,简直将她当小孩子一样哄。 洛瑶有些哭笑不得看着他,“这是我家,我不饿,你就别去厨房了?” 比起她的肚子,她更担心她的胃受不了他厨艺的荼毒。 “你嫌弃我的厨艺?”他侧头看她,浅淡眸光里微微带着黯然。 少女无辜地眨了眨眼,她有表现如此明显吗? “怎么会。”少女摇了摇头,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况且我真的不饿。” 她仰起头,一双澄澈眸子晶晶亮亮看着他,拉着他衣袖,还软声软语央求道,“你就在这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为了避免她的胃过后闹几天情绪,洛瑶连平日只拿来对付罗嬷嬷的撒娇手段都用上了。 宁易非瞧着她娇软含笑的模样,喉咙一紧,下腹同时冒出蠢蠢欲动的意愿。他连忙别开视线,装作不为所动的模样,低声道,“你只需稍等一下就好。” 说罢,拿开她的手,连忙大步走了出去。洛瑶看着他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还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这是怎么了?”看他匆忙的样子,好像有恶鬼在后面追他一样? 过一会,还未见人,洛瑶便先闻到空气中飘来一股香甜软糯的味道。 她愕然扭过头去,这才见宁易非捧着托盘缓步而来。托盘里,两只洁白的瓷碗正冒着腾腾热气。很明显,这股甜香就是从碗里飘过来的。 “很快吧,”他放下托盘,将其中一碗放到她面前“现在可以吃了。” 少女惊奇地扫了眼碗里的东西,“汤圆?” 抬起头来,眼里透出几分困惑,“还是双色的?” 宁易非在她对面坐下,就拿羹勺将汤圆往她唇边送,“尝尝?” 洛瑶偏头看了看,“白色?什么味?” 宁易非含笑不语,只将汤圆就近她唇边。 少女眸光一闪,张嘴轻轻咬了一口,慢慢咀嚼一会,皱着眉吞下。 “苦的?”她指了指碗里红色外皮的汤圆,戒备看着他,“这该不会是辣的吧?” 宁易非不由分说又将另外一只汤圆递到她唇边,“试过不就知道了。” 少女绷着腰往后退了退,“能不能直接告诉我?” “应你所求,自然能的。”他将羹勺往回移,意味深长看着她,笑问,“不过你确定吗?” 他语气轻淡,可眼神古怪。少女审慎地看着他,警告道,“不许耍诈。” 第370章 逃不开 “绝不耍诈。”他含笑应和,风华绝伦的脸上神色淡淡,一点也没有引人怀疑的诡诈之色。 少女半信半疑瞅着他,“那你倒是说呀。” “好。”尾音尚在舌尖打转,他已欺身站到她身旁。眉目含着隐隐得意之色,那颗本该喂进她嘴里的红色汤圆却已入了他的嘴,被他咬住一半。 就在洛瑶诧异莫名间,他扣着她肩膀略略俯身就去,另外一半汤圆便已贴到她唇边。 他带着笑扬了扬眉,使巧劲逼开她微抿的唇,牙齿轻轻一咬,一半汤圆落肚,另一半自然送入她口中。 软糯可口的汤圆入腹,他看着少女愕然傻眼的模样,忍不住意犹未尽将唇再轻轻压下去,舌尖微钩带着撩人心魂的味道柔柔卷过她红唇。 甜味入口,如吞了火种落喉。他眼神一深,小腹突如其来袭上滚滚热浪。 少女羸弱肩头微微颤了颤,羽睫同时轻轻低扇,那双澄澈眸子看他时,还带着几许让他差点把持不住的讶异与茫然。 “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他无奈又不甘地低下头,轻轻含着她耳垂咬了一口。然后飞快背过身去,暗暗吐了口浊气。 混着热烈欲念的气息突袭耳垂,轻微的酥痒感蓦然自耳垂席卷至全身,少女几不可抑地哆嗦了一下。 见他已然闪离并背过身去,暗暗咬了咬唇,忍不住又羞又恼地恨恨瞪他一眼,“无赖混蛋!” “嗯?”片刻功夫,他已暗将体内汹涌热浪压下,若无其事坐在她对面,含笑眼神凝去,戏谑低问,“说什么呢?” 洛瑶故作凶狠瞪他一眼,只可惜她不知道自己面若朝霞,这一眼根本没有半分震慑力,反似清莲带妖幽香含媚,更惑人心。 刚刚才被他强行压下的热浪,又在她这清艳不妖的眼神里再度波涛如潮。 他皱了皱眉,随手一连倒了好几杯凉水喝掉,这才感觉好些。 洛瑶原本还懵懂不解,但默默看了一会之后,她眼底渐露恍然,却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时候,似乎她说什么都不好。 “洛瑶,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信不信再说一句无赖混蛋,我就真混蛋给你看!” 明明不是真正未经人事的十几岁丫头,听了他暗哑嗓音,她偏偏抑制不住双颊发烫,还尴尬得连忙别过头去。 她竖着耳朵默默听了好半晌,确定他呼吸恢复平缓之后,她才暗暗松口气。 “又不是我故意惹你,是你自己把持……。” 她以为自己不过小声嘀咕且语速又快,他肯定听不清。不过她也是头脑发热,忘了他武功高绝,就算十丈开外声若蚊叫,只要他想听,他还能一字不漏听得清清楚楚。 “不是你故意惹我?”他腾地站起,高大阴影一下覆住她头顶,隐含威胁的暗哑嗓音响在耳边,“信不信我真在这把你办了?” 蓦然掠见他眼底汹涌的情潮,她心头惊了惊。 脑里忽然闪过“好汉不吃眼前亏”这话,她立时防备地盯着他,小声道,“好吧,我不惹你,行了吧?” 眼下青玉轩就他们两人,若宁易非真不管不顾难以把持,洛瑶只怕自己会扛不住……。 向来冷清自傲的少女,眼底居然浮现隐约畏惧之意。 也就是她这一瞥,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宁易非一凝,双眸立时闪过淡淡悔意。 “对不起,吓着你了。” 看着他苦笑缓缓坐回去,她心里莫名绷起那根弦总算缓了缓。 “如何?尝出这双色汤圆的滋味了吧?” 洛瑶眸光闪了闪,刚才的事实在让人尴尬,只能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的模样,“先若后甜?” 她疑惑道出,脑里忽灵光一闪,脱口道,“莫非今天是什么特别日子?” 宁易非眼底掠过黯然,随即温柔看着她,低笑道,“希望以后每年这一天,你都能在身边陪我一起度过。” 心中一动,她讶异瞪目,“今天——是你生辰?” 难怪今天喜宴不见他现身,却悄悄躲到青玉轩的厨房亲手做汤圆。 她记得曾告诉他,汤圆寓意团团圆圆。刚才他——是想起了已然身故的亲人吗?所以今天他做的是双色汤圆,先苦后甜。 宁易非含笑不语,只道,“汤圆的味道如何?” 少女也不答,淡淡看他一眼,眼神隐隐透着疼惜,“你稍等一下。” 宁易非挑眉,洛瑶已然起身飞快转入内室。 一会,就见她拿了个精致的红木盒子出来,“生辰快乐。”说罢,她双手将盒子递了过去。 宁易非接过礼物,眉梢眼角皆透出发自内心的喜悦,“什么东西?” 洛瑶笑道,“打开看看。” “竟然是暖玉棋!”玉色莹润的棋子触手生温,他看了看暗藏玄机的棋盘,惊喜道,“你早准备好将它送我?” 洛瑶困惑地瞄了眼棋盘,半晌,她眨了眨眼,“喜欢吗?” 这副暖玉棋,是前年她行医偶然所得。刚才也是临时想起她还有这样的宝贝,再想起他“棋圣”之称,觉得这副暖玉棋送给他实在再合适不过。她哪里研究过这棋盘还暗嵌着他的字? 这样的巧合,她只能说这是上天注定的缘份。她就不要“残忍”说出真相破坏他惊喜的心情了吧? “喜欢。”他走近她,用力将她一把揽入怀里,“洛瑶,比起这副暖玉棋,我更高兴的是你的心意。” 她的心意? “谢谢你,将我放在心上。” 少女汗颜,却又同时隐隐为他生出莫名心疼来。 “趁着如此良辰美景,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他紧扣她手指,也没征求她意见,拉着她就往外走。 “等等,这个时辰了,你该不会还想出城吧?”洛瑶看见他兴致盎然的神情,忽然就冒出这个猜测。 “我有说过吗?”他怔了一下,忽停住脚步抵着她额头,凝望她的目光深情荡漾,“知我者,洛瑶也。” 这下反轮到洛瑶愕然,“还真打算出城?” 他不语,只拉着她往外走。 少女抬头望了望天,“可眼下这时辰,城门早关了。” “一扇城门而已。”他声音温温浅浅,眉目间也没有丝毫骄矜自傲之色。可洛瑶却发觉,能如此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话的他,本身就透着睥睨天下的骄傲气势。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莫名震了震,脚步随即便有了怯退之意。 宁易非的感觉何等敏锐,轻轻用力便将她紧圈在身旁。他看着她,目光微露痛意,“洛瑶,答应我,无论前路是满途荆棘还是康庄大道,都不要退不要抛下我,好吗?” 洛瑶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拒绝。然而在他隐痛的目光中,想起今天是他生辰,想起他渴望的团圆,想起他的亲人只能永远遗憾活在心里……,字句在舌头打了个转,又被她默默吞了下去。 “不是说带我去好地方吗?”不答。只能故作轻松逃避的转移话题,“赶紧走吧。” 宁易非静静凝视她片刻,仍无法从她澄澈双眸探知她突然萌生退意的原因,只能暗将疑惑压下,顺着她的话说道,“那个地方有点远,我们得坐马车去。” “有点远?”少女脚步一滞,“别告诉我这一晚上,你就打算待那了。” “我们总不能走路去吧?”宁易非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当然,我施展轻功带你去也行。不过你就不心疼累坏了我,万一影响到你以后的幸福?” 他说这话时,声音压得极低,他的嗓音本就透着低沉磁性,且他还特意凑近她耳畔让微热的气息拂过。 在他刻意营造的旖旎气氛里,洛瑶一张脸果然禁不住火烧火燎般烫了起来。 “宁易非,你混蛋。” 咬牙切齿叱他一句,想起不久的前车之鉴,她立刻逃也似的闪离他身边。 出城的时候,守城的官兵根本就没有上前盘问的意思,似乎远远看见宁易非的马车就自发打开城门。 待他们将巍峨城楼远远抛在身后,洛瑶还处在震惊当中久久不能回神。 “你怎么跟出入你家后院似的?” 宁易非似乎怕吓着她,还稍稍迟疑着斟酌一番才慢慢道,“你忘了,卫王府原本掌管天泽半数的兵力。” 这相当于分治着天泽的半壁江山,卫王府的王爷就是天泽另一个隐形皇帝,也难怪坐在金銮殿里那个九五之尊费尽心思要除掉卫王府了。 无论谁坐在那个位置,都会忌惮卫王府这样庞大的势力。 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这声叹息,到底为谁而落。 他握着她的手,稍微用了些力道,“洛瑶,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洛瑶无声苦笑,他看出她怕麻烦想退却的心思了? 见她不语,他压着眼底痛意,薄唇微启,声音掺杂几分冷沉气息,“即使你不愿意卷入卫王府的漩涡,你以为那位会放过安国公府?” 洛瑶眼神沉了沉,忽想起她府里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喜宴,一时更没了声息。 宁易非又道,“除了注定结局的平国公府,你看着吧,卫王府、安国公府,包括太子母族的定国公府,开朝立国便一同存在并延至今的四大国公府与亲王府,全部都是他铲除的对象。” 他声音微微泛冷,“你觉得你退回去,是逃得开我?还是逃得开天家那只大手?” 第371章 真疯了 洛瑶心头大震。 她重活一世,原本打算有仇报仇,护着她在意的人平平安安。她可以继续借着另一重身份在外逍遥过日子。 前世,她没有通透分析把握时局,只固守困在宁弦为她划那一方天地。 今生,她也是在接二连三的谋局里,才隐隐惊觉到皇帝用心。但她仍旧潜意识逃避,不信人不近人,以为凭一己之力可以护住想护的人。 但今天,突然有个人毫不留情戳破她自欺欺人的残酷真相。她还能继续若无其事佯装无知过下去吗? 即使她能,皇帝又容她这样逍遥下去吗? 这一生,她原本不打算碰男女之情,更没想过以后会成婚生子。 可是,她偏偏遇到了他。 偏偏,在不知不觉中对他动了心动了情。 眼前这个人,已经慢慢以润物无声的姿态渗进她骨血里。她还能像从前一样义无反顾说放弃就放弃吗? 一想到这样做的结局与后果,她的心立马如刀割般火辣辣疼了起来。 少女愣了许久,也没从心底蔓延出来的浓浓不舍震惊中回过神。 “洛瑶,就算你想逃,就算你逃到天边,我这辈子也不会再放开你。”宁易非见她长久沉默不语,眸光黯淡下来,摇着她双肩,泛冷的语调里隐隐透着慌张与急切,“你给我听好了,就算死,你也得和我死在一起。” 他对她的感情已经到了生死相随的地步? 洛瑶心底的震惊变成极致震憾浮染眼眸,半晌,她哑着声不敢置信道,“你,就算死,也要与我死在一起?” 宁易非眼神微微一缩,“你怀疑我的决心?” 少女仍处在极度震憾中,因而看起来呆滞而茫然。 他俊脸忽似覆了层寒霜,“那我现在就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 说罢,也不知他从哪弄来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一离鞘便直接朝着自己心窝凶狠捅去。 眼前寒光一闪,惊得洛瑶立即回神。 “你疯了!”她眼神一缩,想也没想,立即伸手去夺他刺往自己心窝的匕首。 宁易非哪里会料到她也会失去冷静,做出直接空手夺刃的傻事。一时收势不及,刀锋划过她纤细雪白的手,鲜红的血珠立时喷溅而出。 “你不要命了!”他吓得心跳几乎骤停,匕首骨碌跌落,他看也不看一眼,僵硬地捉住她的手盯着那血色,却慌得连替她止血都不会了。 洛瑶看着他惊得一张脸血色尽失,再瞄了眼仍在冒血的手掌,不由得懊悔地扯了抹苦笑。却不敢再刺激他,轻叹口气,将声音放得极轻极柔,“被吓傻了,先找纱布替我止血吧。” 宁易非森然看她一眼,冷着脸不作声,见她还一脸若无其事的神色,终想起该如何止血了。 但是,他将纱布缠了一层又一层,已经小心翼翼将她手掌裹成了粽子仍没有停下。洛瑶瞧他这姿态,似乎纱布一直不停缠在她手上,就能马上将她手掌的伤口给抹平消除一样。 “够了,宁易非,你别这样。明明我手已经受伤,伤口也疼。可你还不知足,还偏偏让我看得心里也难受。” 宁易非动作一僵,看着那只被他包成熊掌一样的手,眼底自责一闪而过。他看一眼面色微凝的少女,忽俯下身拾起匕首,立马朝着自己手掌也要划一刀。 洛瑶大惊,“你真疯了是不是?”怒吼的同时,她出于本心,身体竟然已下意识先一步朝他扑了过去。 除非他舍得再伤她一次,否则只能放弃自残之举。 匕首再次“哐当”跌落,宁易非晃了晃,虽接住了猛然扑来的少女,却也被她大力冲得后仰。 “我是疯了,被你吓疯了。”宁易非紧紧抱着她,干脆就这样躺着不起来了。他的声音很冷,像淬过万年的雪水一样。但他冰冷的声音里,也带着让人心悸的颤意。 他在害怕,他明显在畏惧。 看来她果然将他吓得够呛! 少女默了默,就窝在他怀里感受自己乱成一团麻的心跳。 不可否认,刚才她也被他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还说我,你不也一样吓人!”少女十分自然赖在他身上,闭上眼睛,声音却恶狠狠,“真拿刀剜自己的心,我这条命都被你吓死一半了,知道不?” “真的?”他用力扣着她柔弱无骨的腰肢,轻轻捧着她的脸面向自己,眉眼尽是不敢置信的欢喜,“你也一样在乎我,不能忍受我受伤对不对?” 明明眼眸已经盈满欢喜,声音却偏偏还小心翼翼透着不确定。 少女眨了眨眼,伸手环上他脖子,主动将樱唇覆了下去,“傻瓜……。” 后面的声音自然被宁易非吞入了口腹之中。 久久,洛瑶觉得自己快要成为窒息的鱼,他才慢吞吞松开半寸距离,让微凉的空气隔在他与她之间。 昏暗的车厢里,他撑着身子偏头看着眼眸半眯的少女,只觉身体某处热浪滚滚。那热力,似乎要将一切融化吞噬才甘心。尤其眼前,被雪白与绯色交织渲染成极美一幅画的少女,更似最可口的食物,让他恨不得直接拆吃入腹解了那处已经疼痛的渴望。 他深深凝着她,体内贪吃的野兽正不停与另一半清醒理智的他对抗。 眼角余光意外掠过她被纱布裹成一团的小手,最终,那残留一半的清醒理智战胜了被激发出来的最深沉渴望。 他轻柔地拥了拥她,大手落在她零乱散开的秀发上,像抚慰最珍视的宝贝,不带一丝狂野的欲念。 低低叹了口气,他微沉的声音里似隐忍又似带着某种满足,“真想不顾一切就在这里将你这磨人的小妖精拆吃入腹。” 少女脸上红晕未褪,感觉出他的抚触平静不带丝毫欲念之后,她才稍稍放下心窝在他怀里。谁料他突然这么一叹,立时叹得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身子僵了僵,她挣扎着要爬起。 “你再乱动,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做出让你大骂混蛋的事。”他搂着她,无奈低声警告。 洛瑶听出他声音下的隐忍与压抑,浑身都烫了起来,就这么僵了半晌,才慢慢再窝了回去。 她用心听了许久,直到确认他心跳不再紊乱,气息也逐渐平稳。她才突然使力捶了他胸口一拳,也不管他痛得发出“嘶”的一声,只咬着牙发狠道,“宁易非,以后再敢在我面前动刀动剑自残,那就永远别出现我面前。” “不会了。”他满足地环着她的腰,“害娘子流血的事,为夫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做。” 少女哼了哼,“谁是你娘子?” “当然是洛瑶你啊。”宁易非手一撑,立时翻身压着她,火热的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莫非现在你还想甩掉为夫?” “少贫嘴!”少女故意板起脸,“想让我做某人的娘子可不是那么容易。” 宁易非低低一笑,“我早知道不容易,所以现在决定继续努力……。” 说着,他就要低下头继续“奋战”,他决定了,要让这丫头心疼屈服,只能用这个独特的方式。 然而少女头一偏,他的唇便落了空。她眸光一闪,眼底狡黠一闪而过,便已张嘴朝外扬声问道,“白虎,地方到了没有?” 白虎冷不丁听闻她喊自己名字,自然立即下意识张嘴就答,“就快到……了。” 在他惊觉自己这一答极可能坏了主子好事时,却已经迟了。他艰涩吞下已弱下去的尾音,结果仍旧换来宁易非不满的一声冷哼。 洛瑶已经欢快地爬了起来,“白虎,你真是太可爱了。” 宁易非听了这话,本就沉的脸色更沉了。再看见她迫不及待去掀帘子,眼底更在瞬间凝聚了一层薄冰。 马车速度已经慢了下来,可白虎却完全不敢回头,甚至连头也不敢抬,简直恨不得直接将脑袋埋到衣襟里去。 世子冰封一样的眼刀,实在太可怕了。 可这一路,他已经尽量将马车放到最慢速度了。刚才听闻两人争相夺刀的动静,他都快被这两人吓死了。 好不容易听着动静,两人在闹到天崩地裂前和好如初,哪里想到他最后还是坏了世子好事惹世子嫌弃……。 白虎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提着马缰,几乎完全放任马儿自行慢走。 洛瑶见状,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双眉一挑,立时毫不客气抢过马缰,“就在前面对吧?我来赶车。” “洛姑娘?”马缰突然被她夺了去,白虎已经吓得脸色发白,再听她这话,差点就惊得直接滚下马车去,“还是让属下来吧?” 真让你赶了这马车,世子就得将我一脚踹远了。 洛瑶打量他一眼,自然也感受到身后那位不要钱猛释放的寒意。 “好吧,马车可以让你赶,不过这速度得给我提上去。”少女不满地咕哝着,转身钻入车内,“我可不想城里城外在这马车过一晚上。” 听闻里面传来低沉闷笑声,白虎一激灵,连忙甩起鞭子,吆喝一声“驾”,马车立时便如离弦的箭一样奔跑起来。 约莫一刻钟后,马车完全慢了下来。 夜色下,只见帘子微微一晃,宁易非已抱着洛瑶闪出马车飞掠上山。 白虎望着转瞬即逝的身影,暗暗在心里祈祷:希望世子可以心想事成。世子一高兴,回头说不定会免了对他的惩罚。 还有洛姑娘,你早晚要嫁入卫王府成为世子的人,不如……嗯?就从了吧? 第372章 补偿我 如果洛瑶知道白虎对宁易非如此“忠心不二”,估计肯定恼怒塞一把毒药将他毒死了事。 夜风徐徐,宁易非带着洛瑶一路飞掠,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洛瑶诧异地望望四周,周围山峦起伏,其中还有一座陡直高耸入云。她困惑眨了眨眼,“这处既非最高也非最低,这有何特别?” “你没发觉这处地势特别不一样?”宁易非拉着她在一处平缓的草地躺下,双手枕着脑袋,一副闲散模样仰望星空,“这个地方叫摇篮山,整座山头就像漂亮弧形的大摇篮一样。” “你别看这地势低,但躺在这个角度看天空,就会发觉夜空特别美。四周高低不平的山峰,更像为衬托繁星夜空的挚立玉柱。清风徐来,再加上四周萤火点点,实在是个惬意仙境。” 洛瑶听罢,露出几分盎然之色学着他的样子也枕着双臂闲闲观赏夜空。 头顶天际星芒点点,有风有雾有星月还有虫鸣花香,静谧又安祥的夜晚,这处地方确实像个让人放松心情的巨大摇篮,摇得她都有点——昏昏欲睡了。 “你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如此良辰美景,辜负实在可惜。洛瑶默数着星星,一边随意与他闲聊起来。 宁易非看她一眼,沉默一会,才道,“我还小的时候就跑来这里玩过,但发现它像摇篮,则是在六年前。” 他顿了一下,声音隐约含了几分悲凉与怅然,“最初那一年,在体内双重毒性折磨下觉得痛苦不堪,偶然再来这个地方,忽然就感受到大地的宁静。感受到如同母亲怀抱一样安静安祥,虽然感受不到母亲的温暖……。” 他微微叹了口气,“往后每一年,被毒性折磨得最难忍受的时候,我都会来这个地方待上一段时间。” 洛瑶蓦然想起在卓雅丹地下暗河那回九死一生的经历,若非事出突然,她也不敢用那么冒险的法子拔除他体内冰火两重毒。 想像着那六年,他日夜忍受毒性折磨……,那种非人痛苦绝非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火毒发作起来,就像在万重炼狱里煎着炸着。寒毒来袭之时,又如被冰封在万丈深渊之下。 光是想像其中的痛苦过程,她心里就一阵阵刀绞般的疼。 她暗下唏嘘一叹,连忙笑着将话题从这沉重往事转移开去,“你不是说这地方有萤火吗?我怎么没看见?” 宁易非温声道,“你想看这个容易。” 少女诧异挑眉,他侧过身体,撑头看着她,“洛瑶,你有什么愿望?嗯,提前说一下生辰愿望也是可以的。” 少女轻轻一笑,嗔了他一眼,“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还提前说生辰愿望,我可不希望自己那么快变老。” 宁易非懒懒低笑,揶揄看着她,“变老也没什么不好,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总之我不嫌弃你就行。” 少女故意板起脸凶他,“可我自己嫌弃自己。” 宁易非失笑,惊愕看着她,“你该不会想说,你的生辰愿望就是希望自己永远不会变老吧?” “永远不会变老?那不成妖怪。”少女摇了摇头,眺望着遥远苍穹,神情幽淡宁静透出怀念,“如果生辰愿望真能实现的话,我希望我在意的人每一个都能平平安安幸福到老。” “就没有将我算在里头?”宁易非坐了起来,幽深眸海似盛了一汪恼意,“不行,这愿望不算。” 洛瑶也坐了起来,抱着双膝偏头,无辜看他,“随便说说而已,哪能当真。” “我偏当真。”宁易非固执看着她,“必须重新再许一个,单独为我许一个。” “怎么忽然像个要不到糖的孩子一样犟上了?”洛瑶失笑,摇着头拒绝。 “你不是想看萤火虫吗?”宁易非眼神一闪,忽然不再执着这事,“今天是我生辰,我诚心对它许下愿望,一定能够实现。” 洛瑶好笑地看着他,“看来宁世子这如意算盘打得很响嘛。” 她不肯依着他重许,他就自己动嘴巴将他的变成她的? 宁易非站起来,夜风掠来,翻飞着他低调奢华的衣袂。影像朦胧,看起来既赏心又悦目。洛瑶正悠然欣赏着美男与景致融为一体的美景,他却忽然回过头,眸光如夜风探来,透着幽幽的光,“没办法,谁让本世子天生劳碌命。想要抱得媳妇归,只能自己辛苦想办法。” 洛瑶本来正慢悠悠站起,闻言,脚下一个跄踉,差点直接栽倒下去。 幸好他眼疾手快,长臂一捞,将她捞起扶好,她这才幸免于难。 她寒着脸觑他一眼,嗔恼道,“少胡说八道。” “好,既然娘子有令,我不胡说八道。”他唇角隐隐勾着意味不明的笑,倏地转身抱着她用力亲了一下。在少女恼羞成怒之前,闪身掠出老远,他愉悦低笑的嗓音才传过来,“我说最正经的话,做最正经的事。” 洛瑶哭笑不得看着他,轻啐一声,“呸,还说呢。说得再多,也是假正经。” 以前她怎么就被他孤远幽寂的疏离模样给骗了呢! 这家伙有时就是个十足的无赖。 “娘子好好看着,为夫替你将萤火虫引来了。” “宁易非,你皮痒了是不是?”听他油腔滑调调侃,她故作恼火绷起脸嗔他。然而话还未说完,她就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万千萤火虫,忽然就似听从宁易非指挥一样,果然成群结队往洛瑶飞过来。 “娘子好好看着了,一定要实现为夫的心愿啊。” 洛瑶惊喜的心情,霎时被他喊上瘾的调调击溃。 “宁易非,你再乱喊,我可……。” “可要怎么样?”眼前身影一闪,宁易非已再度站在她身旁,搂着她肩头侧目温柔凝望,“主动亲为夫一下,以示奖励?” 说罢,他不仅指了指自己嘴唇,还直接将脑袋凑了过来。 洛瑶一惊,一把推开他,又恼又羞跳离出去,“你别闹了。” “我哪里在闹?”男子淡淡摊手,风华无双伫立原地,幽深如海的眼眸流漾出明显无辜,“你认真看看我的生辰愿望吧。” 少女嗔他一眼,小声嘀咕,“生辰愿望哪有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宁易非淡淡道,“我没说,我只是让你看而已。” 说罢,他衣袖对着那万千萤火虫轻轻一挥,萤光点点的小虫子,立时在洛瑶眼前排成几个字。 “洛瑶,我爱你。天地为证,日月为盟,年年岁岁爱我与我相守,可好?” 洛瑶望着萤光熠熠的虫子,酸甜苦辣齐齐涌上心头,一时百味杂陈,她拼命眨着眼,想将眼眶奔涌的泪意逼回去。 宁易非面对面捉住她双手,低头,眼眸深情盈荡,紧紧盯着她酸涩发胀的眼睛,再次轻轻地小心翼翼低语,“可好?” 少女扬起唇角,眉眼在笑,眼眶却含着泪意。 想应,出不了声。 她怕,她一开口,眼泪便再忍不住。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宁易非似乎生怕她会摇头拒绝,在她沉吟片刻,便立刻飞快替她做了决定将她的话堵回去,“答应了,以后可不许反悔。” 他神情十分平静,可内心大约与外表相反。握她双手的力道不自觉重了几分,少女感觉痛意,仍忍耐着没有出声。 “如果,”他一瞬不瞬看着她,眼眸里全没了平日自信傲然的光芒,反隐隐透着小心翼翼的害怕与紧张,“我是说如果,如果日后你敢反悔离开我,我就……我就干脆死在你面前算了。” “傻瓜!”少女伸手掩住他嘴巴,轻轻叹了口气,看他的眼神既无奈又温柔,“永远不要做出这种拿自己生命威胁别人的傻事。若是卫王妃仍在世,你这话不知该让她多伤心呢。” “如果一个人真正在乎你,她绝对舍不得做出一丝可能伤害你的事。”她仰起头,澄澈双眸比天边的星子更亮更冷。 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似在舌头打了几个转才一字一顿说出来,“宁易非你记住了,如果有一天我对你冷了心,那一定是你先做了让我死心的事。真有那么一天,就算你在我面前一刀刀生剐自己,我也不会为你动容的。” 她说得平静淡然,可宁易非却被她眼中的决绝惊得神魂俱散。 “不会的不会的,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他拉住她,狠狠一把拥入怀。即使香软真实的人儿抱在怀中,他仍惊得浑身颤抖,“洛瑶,你怎么能对我那么狠心。我的心就在你身上,没有你,我也活不了。你怎舍得如此决绝……!” 洛瑶好不容易才从他紧窒的胸膛挣出半颗脑袋,她昂起头,眨着澄澈如泉双眸,无辜地看着他,轻声道,“真将你吓坏了?” “你这坏丫头,我这魂都快被你吓没了。”宁易非紧紧抱着她,好半晌,心头惊惧带来的颤意才渐渐平息。他盯着她,目光在她雪白面容流连,忽恶狠狠道,“你得好好补偿我。” 第373章 等了一夜 “什么补偿?”洛瑶听着他暗哑嗓音,心中惊了惊,第一反应便是立刻想推开他,“我才不!” 然而以她的力气,即使宁易非不用任何内力,他也占着男人天生的力量优势,又岂是她可以撼动得了的。 不管是半推半就,还是被逼愿意,或是最终沉浸在他强烈攻势下……,总之,宁易非这一回恶狠狠要求补偿,将她折腾得嘴唇肿得没法见人是小事。 若非她固守底线坚持,若非他心里也不愿委屈她,这一晚,他们的洞房花烛夜非提前在摇篮山完成不可。 夜色深深,雾霭慢慢扬起,宁易非将她折腾到累得完全没了力气,这才不舍地将她抱在怀里。 “我太困了,先睡会。”少女打着哈欠,奋力将沉重眼皮睁出一条缝,警告他,“你别再闹我。” “知道怕了?”男子低低哼了哼,见她困得蜷成一只温顺小猫模样,终没舍得再闹她。掩下眼底浓情怜惜,唇边噙了抹若隐若现笑意,调整姿势将她抱在怀里,好让她睡得舒服些。 不知过了多久,洛瑶迷迷糊糊中听得有人在耳边轻声唤道,“醒醒,回你屋子再睡。” 洛瑶飞快睁开眼睛,一眼看见自己还在马车里,外面隐约有霞光漏进来,天色显然已大亮。 “这是在哪?” 宁易非看着她笑了笑,“就在青玉轩外面。” 少女怔了一下,神智才渐渐回笼。 “我倒不介意直接将你送进闺房,不过怕你介意,才在外面叫醒你。”他巴不得立即将他们的关系昭告天下,可他也舍不得她受一丝伤害,哪怕明知她不怎么在乎名声这种虚无的东西,他也不能让她背负骂名。 他想给她的,必须堂堂正正,这世间最好的。 洛瑶扬眉看他一眼,便知他心思。也没言语,只会心笑了笑。会时刻站在她的立场考虑她的感受,这样的人她如何能抗拒得了。 心里甜丝丝,可一见外面天色亮成这样,想到她院子里面的人早就起来了。 他直接送她带着她从天而降——光想像一下那个场面,就知道会引发什么样的混乱。 少女摇了摇头,“你还是悄悄将我送到院子外面好了。” 宁易非遗憾地垂下眼眸,轻叹,“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洛瑶调皮一笑,“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嘛。”若不然,他何必在这里叫醒她,直接将她抱进她屋里不就行了。 “是,我自找的。”宁易非苦笑一下,却甘之如饴揽着她纤腰将她轻轻带出马车送进青玉轩。 双脚一落地,洛瑶便催促他,“行了,就这样吧,回见。” “狠心。”宁易非磨蹭着不肯走。 少女无奈瞪他一眼,都粘了一个晚上还不知足? 他眼神控诉,一个晚上怎么够?我要日日夜夜无数个夜晚都这样粘着你……。 少女捂脸,干脆先迈开脚步直接往院子走去。再在这磨蹭下去,待会就该让别人发现了。 进了院内,她若无其事迈着脚步,一步两步三步……。 就在她踏进闺房的前一刹,有道人影似带着一股风暴般从后面奔了过来。 洛瑶脚步一滞,皱着眉冷冷回转身去。却见宁煜在门口煞住脚步,一脸复杂向她望来。他脸上,甚至身上都透着薄薄霜气。他的眼神更是异常古怪,似在隐忍着怒火,又似想要极力表现出欣喜的模样。 一半喜一半怒,真是难为他了。 少女暗下叹口气,见他挣扎片刻终将眉眼恼怒压下,取代而起的是明亮灼眼的欢喜笑容。她心里莫名紧了紧,佯装意外地笑道,“五殿下?怎么这时辰还在府上?该不会昨夜喝高了,在我府里醉了一宿吧?” 宁煜挑了挑眉,一时没答话。 昨夜,他确实在安国公府逗留一夜未离去。 但并非酒醉逗留,而是特意在她青玉轩的屋顶上等了她一夜。 “被你看出来了?”宁煜故意打着酒嗝,故作跄踉走了进来,直到她身旁才停下,“昨夜一直想寻你说说话,谁知莫名其妙睡了过去。” 他一靠近,洛瑶便感觉到他身上未散的霜气。心里微感愕然,不动声色打量他一眼,“五殿下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聊聊天说说话?”宁煜故意瞪她,“洛妹妹,我记得以前我们一起干过很多事来着。包括挖地洞烤老鼠,还有……。” 洛瑶看着他眼下那片淡淡青影,疑惑道,“既然没有什么要紧事,就说说话而已,也不急于一时吧?” 皱了皱眉,她诚心劝道,“我看五殿下疲累得很,还是先回府好好休息去。” 宁煜眼神亮了亮,“也好,既然洛妹妹心疼哥哥,哥哥这就回去休息。” 听他妹妹哥哥说着,洛瑶心里觉得异常别扭,“殿下,以后还是称呼我名字吧,若让七公主听到你在外面乱认妹妹,她心里只怕会不高兴。” “不用理会那丫头,你心里高兴就好。” 洛瑶一噎,想说其实她心里更不高兴。 可看宁煜那模样,她一本正经提出来,只怕他发起疯来就不肯听劝回府了。 正郁闷着,他却忽然抬手往她头上拂了拂,她立即警惕偏过头去,“怎么了?殿下可别弄乱我头发。” “有片叶子落在你头上而已。”宁煜哂然一笑,“瞧把你紧张得,难道还怕我会扯你头发不成。” 他动作极快,而且洛瑶也没感觉到什么不适,当下不疑有他,只应和道,“有叶子吗?那谢谢殿下。” 宁煜不以为然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你我之间何时用得着如此生疏客气。” 少女心下默然,她与他原本也不见得有多熟吧? 就在这时,墨玉从外面疑惑地探头探脑,看见洛瑶刹那,脸上闪过浓浓欢喜。待看见宁煜就不过站在洛瑶一尺之遥的地方,脸色变了变,同时眼神愕然。 “小姐。”想了想,墨玉小心翼翼走进屋里,“北堂小姐来访。” 洛瑶心头猛地一跳,有些意外地挑眉瞥了眼墨玉,“明珠?” 这个时辰前来? 第374章 疑云再起 看了眼似乎不愿离去的宁煜,她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不好意思看着宁煜,“殿下,你看?” “既然你有访客,那我先告辞。 ”宁煜默然凝了凝她,随即转身离去。 看着他干脆利落说走就走,洛瑶还怔了一下。脑里不期然想起昨夜她与宁易非的对话。 “我记得宁煜以前不是立志要当个闲散富贵王爷?玩遍天下山水吃遍天下美食的吗?他怎么消失一段时间后,突然回来就肯乖乖接手出任巡城兵马司了?” 宁易非偏着头,一脸复杂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未答话,却幽幽反问回来,“你真看不出来?” 洛瑶本就一头雾水,见状更加云里雾里弄不明白,“我看得出来还问你干嘛?” 宁易非又沉默了许久,还一直用那种让她心里发毛的眼神打量她,老半天,才淡淡一叹,“我也不知道,或许他突然改变想法,想要试试手握大权的滋味;又或许,他玩腻了天下山水,打算在京城住到老。” 洛瑶一噎,好半天才恼火憋出一句话,“你这叫什么话?敢情问你半天全白费唇舌了。” 当时宁易非看她的眼神凉凉的阴阴的,实在让她形容不出的古怪……。 正想着下回见到宁煜时,一定要当面探一探他口风。就见墨玉举着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姐?北堂小姐与北堂将军就在外面,你要见他们吗?” 洛瑶愕然失笑,“我还以为……算了,你请他们进来吧。” 墨玉茫然,“小姐以为什么?” 少女摇头不肯再说,只让她出去赶紧将客人请进来。 墨玉哪里知道,洛瑶刚才以为她这丫头机灵了一回,故意撒谎说北堂明珠来访骗走宁煜。哪里料到,北堂明珠真在外面等着。 “北堂牧也来了?” 洛瑶眯了眯眸,有些迷惑地坐了下来。 很快,就见墨玉带着北堂明珠与北堂牧进来。 “瑶瑶,出事了。”一进屋,半句客套寒暄也没有,北堂明珠立即一脸着急地奔向洛瑶,捉着她手臂就问,“我二哥情况不太妙,你能不能告诉我,哪里可以请到小神医?” “怎么会?” 洛瑶讶然挑眉,侧头看了看自进屋便默不作声的北堂牧,“北堂将军,明珠说的可是真的?” 北堂明珠有些困惑地看看她,又扭头看了看一脸闲适自在完全看不出一点焦急影子的北堂牧,“瑶瑶,我说的自然是真的。若不是我们请的大夫没有办法,我也不会一大清早六神无主跑来打扰你。” 洛瑶眸光闪了闪,“这不太可能啊!” 她对自己的医术一向有信心,北堂征的情况虽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坏。即使她好些日子没有亲自去瞧过,她也一直关心着北堂征的情况。 只要北堂征一直按时用药,他的病情根本没有道理会突然恶化。 除非……。 想起心里某个怀疑,洛瑶神色也有几分凝重,“那你二哥现在怎么样?” 北堂明珠焦急捉着她手臂,“哎,瑶瑶你不是大夫,我也不是大夫,我们两个门外汉在这说再多也没用。你还是告诉我,如何才能尽快找到小神医吧?” 洛瑶掠了一眼北堂牧,正好撞上他也向她望来,目光淡静,但内里有精光四溢。皱了皱眉,她淡淡道,“这个么,明珠你先回去,我会想办法让她尽快赶去宁国公府的。” “不能直接将联络方法告诉我吗?”北堂明珠恳求地看着她,“我很担心二哥他……。” “明珠,”洛瑶的声音浅淡中暗含一丝严厉,“信守承诺是立身之本,请恕我爱莫能助。” 北堂明珠颓然松开手,北堂牧似笑非笑看着她,眼神讥讽,“但愿大小姐能一直如此坚守原则才好。” 洛瑶警告地掠他一眼,目光落在忧心如焚的北堂明珠身上,略略带了两分歉然,“明珠你别着急,兴许你从这里回去,他已经好转了呢。” 原本她也怀疑北堂征的病情有变,不过看北堂牧不慌不忙的样子,她觉得事情就算有变,也断然没有北堂明珠想像的那么糟糕。 既然北堂牧都不担心,她自然也不用太着急。 北堂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隐隐含怒的视线在她头顶停留一瞬,这才道,“明珠,我们回去。既然大小姐这么说,你二哥肯定不会有事的。” 他抬眼看着她,神色意味深长,“对吧,洛大小姐?” 洛瑶心头紧了紧,北堂牧今天阴阳怪气的,似乎每个字都带着莫名火气,她不记得她什么时候有得罪他大将军吧? “对啊,明珠你先回去。你二哥应当没有大碍,也许你就是自己吓自己。你瞧瞧你大哥,他都不着急,你该向他学习学习。” 北堂明珠有些讪然地笑了笑,“我闹笑话了?我就是听大夫一说,心里就慌,第一时间就想到来这找你。” “没有人笑话你。”洛瑶瞥了眼神情古怪的北堂牧,轻声道,“你担心你二哥,这很正常。” 想了一下,洛瑶亲自将北堂牧兄妹送出门外,道别时,又被北堂牧古怪的眼神给刺了一下。 待她再回到青玉轩,墨玉打量着她满头青丝,忽然惊讶地低声叫了起来,“小姐这发钗哪来的?” “发钗?”洛瑶疑惑。墨玉已将发钗取下给她,细看,才发觉这是支缠丝金玉发钗,样式还十分新颖别致。 洛瑶眼神一沉,眸内隐隐有火苗跳跃,“这不是我的东西。” 刚才就宁煜近过她身边,还曾骗她头发上有落叶。原来他趁着那会故意将发钗别入她发间,他还在记着上回被她“扔掉”的木梳。 “小姐,这发钗、这发钗……。”墨玉拿着发钗端祥了一会,看着她,却迟疑地吞吞吐吐说不清楚。 “怎么了?”洛瑶蹙了眉,又将发钗拿了过来。 看出门道之后,她皱着眉头冷笑一声,“难怪刚才北堂牧一直古古怪怪盯着我脑袋看,原来是为了看这支钗。” 发钗精美别致,可见打造者的用心。但让洛瑶愤怒的是,这支缠丝金玉发钗,外形造成“瑶”字,内里还……。 第375章 情断 内里还暗嵌了宁煜的字在里头。 这让她如何不怒! 想起刚才她一无所觉戴着这支发钗晃了那么久,她就怒得想掐死宁煜那个小魔王。 他做什么不好,偏偏偷偷摸摸弄支内含乾坤的发钗插在她头顶,还被北堂牧盯了半天……。 不过这会洛瑶再恼火也没用,宁煜不在眼前,她就算拿发钗来撒气也不顶用。 况且,她也没时间在这生闷气。 稍作休整之后,洛瑶易装而扮,就带着元香前往宁国公府去。 不过去到北堂征的院子诊治之后,她悬着的心倒是放了下来。但心头疑惑却反而重了几分。 就在她准备离去时,一直没露面的北堂牧突然现身将她堵在里面。 “神医这是要走?” 洛瑶看着懒懒抱臂堵在门口的北堂牧,眸光一霎冷了下来,“大将军有何指教?” 暗用内力封了北堂征的穴道,故意让北堂明珠着急上火将她找来宁国公府,她倒是想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北堂牧比发还黑比刀还亮的目光“唰”地递了过来,“指教不敢。就是有几个疑问想请教一下神医。” 洛瑶抿着唇不吭声,目光冷冷盯着他,火星已在眸内隐隐有乱窜之势。 他扬了扬疏狂上挑两道浓眉,朗朗一笑,自顾往下说道,“我北堂牧一介武夫,大字识不得几个。在外时常听到人们讨论到水性扬花这个词,心里疑惑得紧,又不好意思去问别人。素闻神医见多识广,想必不会吝于为在下解此一惑?” 混蛋!将她骗来这里,竟是为了羞辱她! 洛瑶几乎立刻气得想拿桌上的杯子,朝着他那张俊朗明烈的脸砸过去。 她冷冷横他一眼,半字不吐,直接抬步就往外走。她就不信,他还敢强行将她扣在这里。 长臂一横,北堂牧毫不犹豫拦住门口,“神医何必急着离去?在下诚心向你请教,你解释一下又有何难。” “北堂牧,想不到堂堂大将军也不过宵小而已。”洛瑶沉着脸斜睨他一眼,讥讽冷笑,“你这是想做什么?不想要北堂征的命吗?” 北堂牧似乎毫不在乎她的威胁,仍将长臂横在门框不动,“据闻小神医一旦开始诊治一个病人,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先例。要么医好,要么人死。” 洛瑶冷笑,“难道北堂没听过传闻有误这词?” 她爱惜名声,能重过他爱惜自己弟弟的性命?真是笑话! “不知小神医昨日可知安国公新娶了夫人?”北堂牧看着她,忽转了话题。 洛瑶莫名其妙看着他,眉头越发拧得深,“关卿何事?” “昨日在下有幸赴宴,并亲眼目睹了一些别人没看到的奇闻趣事。不知小神医可有兴趣一听?” 奇闻趣事? 洛瑶心里忽然浮出几分怪异情绪,“抱歉,我没有窥探没有隐私的兴趣。” “劳驾大将军高抬贵手,让我出去。” 北堂牧睨她一眼,横在门框的手臂依旧纹丝不动,“据闻宁国公府由洛大小姐当家,在下却几乎全程没看到她出来招呼宾客。” 他故意顿了顿,意味深长打量她一眼,“反而无意看到夜色中,有身形窈窕的女子坐上马车趁夜出府。” “小神医不妨猜猜这位悄悄出府的姑娘是谁?” 洛瑶心头紧了紧,实在很意外她与宁易非外出一幕被他看到……。 不过,就算被他看到又如何,他又不是她爹,他管得着她夜里出府干什么吗? 她面容沉了沉,“北堂将军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实在不明白你跟我说这些是何意?” 北堂牧睨她一眼,又不紧不慢道,“哦,还有一件奇事,就算小神医不感兴趣,听上一听也无妨。” 还有? 洛瑶愕然。 “五殿下日前四下辗转,重金购得最好的软金与最上等的玉石以及珍珠,找了最好的工匠打造一支别致的发钗。我无意知道此事,一直猜测着他如此尽心尽力打造一支发钗,定然是为了送给心上人。” 洛瑶眉头轻蹙。 宁煜打那支发钗,还曾闹得人尽皆知? “我一度还好奇何家姑娘如此幸运得他青睐,想不到就在昨日的喜宴之上,五殿下借故离席,却悄悄在那位大小姐屋顶上等了一夜,这才寻到机会将发钗送给她。” 宁煜昨晚在她院子等了一夜? 洛瑶心头震了震,随即却觉莫名沉重起来。 北堂牧清楚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为谁抱不平?特意骗她来这里质问羞辱? “北堂将军这份正直忠义之心虽好,”洛瑶冷笑一声,“不过也看用在什么地方。” “将军看似清楚个中内情,可实际你又不是当事人,仅凭主观臆测就断定谁对谁错,将军此举是不是太过武断了些?” 她盯着他微微发僵的俊脸,又冷声道,“再者,即使其中有人做得对或不对,将军又有什么资格批判别人?” 看着他隐隐有些发白的脸,她继续寒着声重锤出击,“其中是非对错,跟北堂将军又有什么关系?” 嘲讽她水性扬花? 他知道她曾与宁煜好过吗?没有! 宁煜没有向她表白过,她也从来没有承认过喜欢的人是宁煜。 再说,她与谁两情相悦,又关他北堂牧什么事? 白白跑这一趟,还白受这一顿莫名其妙的闲气,洛瑶简直气得要命。当然也没兴趣追究北堂牧为什么这么做。 他爱咋的咋的,她活得问心无愧就行。 “请北堂将军让让。” 她盯着那条横亘门口的手臂,面无表情再三重申。 北堂牧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慢慢道,“如果我偏不呢?” 这话实在古怪! 洛瑶不由恼怒蹙起了眉,冷眼打量他一会,“北堂将军什么意思?” 北堂牧哂然一笑,笑声耐人寻味,“就是字面的意思。” 洛瑶定定盯着他,盯了一会,冷哼一声,忽一言不发转身回头。直接走入内室,走到东面的窗户,双手往半人高的窗台一撑,随即便跳了出去。 然而她双脚还未落地,眼角往旁边墙角无意掠过,心头猛地惊了惊。 那里居然种着一棵树。 这可不是一棵普通的树,而是无花树。 第376章 祸来 这种树并不常见,因为无花,也不具有多高的观赏价值。 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将这样的树种到自己家里。 想必也极少有人知道,这无花树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特点,那就是与它毗邻而居的人,时间长了,会因为人体精华受损而终生绝育。 无花树——顾名思义,没有开花哪来结果。因此,它别名又称断情树。 无花无果无后,香火都断了,可不是连人情也无! 可北堂征的屋子外为什么会种这种歹毒的树? 洛瑶还在思索着,北堂牧已抱着双臂慢条斯理晃了过来,瞄了瞄她还悬在空中两条腿,不无讥讽道,“原来神医还有这等爱好。” 洛瑶怔了一下,原来她刚才思考太入神,都忘了还有北堂牧这尊惹人厌的大神在。 她身子一滑,就着窗台跳了下去,“你管不着。” “在我北堂府的地盘,神医这话似乎不妥?”北堂牧爽朗笑着,那健硕有力且修长的手臂又稳稳伸出拦住她去路。 洛瑶恶狠狠盯了他手臂一眼,“你到底想怎样?” 北堂牧看了看她,见她隐隐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心头莫名闪过一丝快意,却慢吞吞道,“不想……” “北堂小姐,令兄北堂将军大概脑子有些问题。”洛瑶没理会北堂牧,朝前面闪过的一抹衣裙高声喊道,“我不想再看见他,还是你带我四处转转。” 在她喊出声之时,北堂牧长臂一收,闻言却诧异得挑了挑眉。 “你不是急着离开?” 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要在府里四处转转? 洛瑶冷着脸佯装没听见,见他不再拦着,压根连头也不回,直接迈开脚步往北堂明珠所在的游廊走了过去。 北堂明珠有些受宠若惊地站在原地等她过来,瞄了瞄她不豫的脸色,小心翼翼道,“神医想去哪里转转?” 洛瑶眼神一深,眼角掠了掠远处那棵无花树,冷然道,“就去北堂将军住的地方走走。我想看看在军营管惯了几十万人的大将军,是不是回到府里也改不了这管人的毛病,逮到谁都要管教一番。” 北堂明珠听着她不善的语气,知道自己哥哥刚才又得罪了她。 她当下更加小心翼翼陪笑又陪罪,“神医你大人有大量,我大哥他这人粗枝大叶惯了,有时说话就是不经大脑,如果他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洛瑶心下冷冷嗤笑一声,也不知北堂牧听到自己妹妹这样贬低,心里是什么滋味。 眼前光线一暗,北堂牧高大的身影就已站在游廊里。他黑着脸瞪住洛瑶,冷声质问,“站住,我的院子凭什么你想看就看?” 洛瑶故意气他,压根就不准备搭理他,而直接扭头对北堂明珠说道,“北堂小姐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该清楚我的脾气。” 见两人又莫名其妙掐起来,北堂明珠唯有心里暗暗叫苦。但洛瑶说了这话,她却不能不理会,也不能不兼顾北堂牧的情绪。一时她夹在中间,真觉左右为难死了。 “今天我就偏要去大将军住的地方转转,若不让我去,这诊费不合我意,那么二公子的病情——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她是脾气古怪喜怒无常的“小神医”,不怕北堂牧不低头屈服。 北堂明珠搞不掂北堂牧,还有北堂夫人呢。 这话一落,北堂牧脸色立即变得又黑又冷。可北堂明珠不敢得罪洛瑶啊,生怕她也立刻来个翻脸不认人甩手不医,那后果可比北堂牧这个大哥发火严重多了。 “大哥,他就是去转转而已,又不会少什么东西,你就让他去吧。”北堂明珠悄悄扯着北堂牧袖子,语气放得轻软之极,眼神更是明晃晃在哀求他让步了。 北堂牧掠一眼洛瑶,冷哼道,“若是她看上我屋子什么东西非要拿走呢?” 北堂明珠呆了呆,想起收诊费全凭心情的“小神医”,一时也有些犹豫起来。 洛瑶皱了皱眉,她想去北堂牧住的院子转转,不过是想确定他的住处是不是也种着无花树而已。谁对他的破东西感兴趣! 洛瑶隐隐不屑地瞥了眼北堂牧,淡淡道,“北堂将军的东西都透着血腥味,我这个人什么都不怕,却最怕血腥味。所以北堂将军尽管放心好了,我就是看中宁国公府一把土,也看不中北堂将军屋里的宝贝。” 原本怕她会贪得无厌狮子大开口看上他的东西,可眼下被她嫌弃得一文不值,北堂牧心里又不乐意了。 “我的宝贝怎么就透着血腥味了?” “大哥!”北堂明珠皱着眉头加重语气唤了他一声,赶紧在他挑衅之前截下话,“既然如此,我就领神医过去转转了。” 洛瑶压根不想看北堂牧那张黑脸,立即招呼道,“北堂小姐赶紧带路。” 北堂牧见她行色匆匆的样子,心里突然冒出几缕疑惑来。 “这个骗子,她到底想干什么?” 有北堂明珠带路,洛瑶很快就去到了北堂牧住的院子。当然,她说了在屋子外面转转,自然不会进里面观看。 她绕了一圈之后,心情也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因为在北堂牧住的东厢房外面角落,就种着一棵跟北堂征那边一模一样的无花树。 “北堂小姐,这是什么树呀?”她故作不识货的样子站在无花树旁,嫌弃道,“无花无果叶子还圆滚滚,这树有什么看头?怎么你大哥还宝贝的种在屋后?” “神医是说这棵无花树吗?” 洛瑶听着她知之甚详的语气,心头凛了凛,面上只能作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原来这叫无花树。这丑树有什么来历吗?我刚才好像在二少爷那边的屋后也看见一棵同样的。” “此事说来话长。”北堂明珠叹了口气,“神医既然想知道,我就长话短说吧。” 洛瑶道,“洗耳恭听。” “听我娘说,她刚嫁进宁国公府怀孕的时候,一天忽然有个风水术士进府里对她说,若是以后生下男丁,一定要在孩子住的地方种上一棵无花树方可保孩子平安。” 洛瑶眸子微微眯起,“若是不种呢?” 第377章 不过如此 北堂明珠答,“必有横祸,轻则受伤致残,重则性命不保。 我娘原本不信,不过她觉得就是在屋后种棵树而已,既不费事也不是什么坏事,也就按着那术士所说,分别在大哥与二哥屋后都先后种上了这种无花树。” 洛瑶打断她,“这么说,北堂夫人手里有无花树的种子?” 北堂明珠点头,“种子容易保存,所以那风水术士留给我娘的,不是幼苗而是树种。” 洛瑶眸光复杂地打量她一眼,“生下男丁方种这种丑树,也就是说你的院子没有种了。” 北堂明珠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还有些疑惑洛瑶怎么突然对一棵树如此好奇,问得那么详细。 “不怕神医你笑话,其实我也觉得这种树挺丑的。”她低声说罢,还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这天真烂漫的姑娘! 洛瑶心里莫名揪了揪,北堂明珠哪里知道这树不但丑且歹毒无比。 北堂征北堂牧的屋子后面都种有无花树,看来在二十几年前,就有人费尽心思惦记着要让宁国公府绝后了。 不知这幕后黑手是北堂府的仇人,还是……。 洛瑶压下突如其来的心惊肉跳,在想北堂征与北堂牧这两兄弟,也不知如今的身体情况是不是已经完全无法再生育后代。 “这院子就种这种丑树,看来没什么可看的,我先走了。” 洛瑶表现出兴致缺缺的样子,北堂明珠立时识趣亲自将她送出大门外。 洛瑶才回青玉轩,罗嬷嬷得知她回来,立时丢下手头工作,匆匆赶了过来。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洛瑶端着杯子的动作一顿,“我不在这半天,府里又出事了?” 罗嬷嬷摇头,压着声音道,“事倒没出什么特别的事。可小姐莫不是忘了,今天是新夫人进门的第一天。” 洛瑶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我这个原配嫡长女身体自小就不好,她又不是不知道。我为了筹备她的婚礼忙里忙外,忙了一个月,身体吃不消突然病了有什么奇怪。” 是不奇怪,就是新夫人心里会认为洛瑶故意落她脸面才没有随众人过去拜见认人。 不过这话,罗嬷嬷不说,洛瑶心里也明白。 “奴婢瞧着,新夫人倒是个和气的。”罗嬷嬷望了望四周,明显话中有话,“你是不在现场没看到,就连平时诸多挑剔的三夫人,也笑吟吟对她称赞有加。” 洛瑶忽然道,“新夫人准备的见面礼是不是很丰厚?”就三夫人黄氏那副贪小便宜的德性,谁给她钱,谁就是她祖宗。 罗嬷嬷怔了怔,随即了然笑道,“奴婢糊涂了。小姐即使人在病中,小姐还是小姐。怎会看不穿新夫人收卖人心的手段。” 洛瑶淡淡道,“她刚刚进府,想在府里有立足之地,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横竖许氏花的又不是她的钱,还轮不到她肉疼。 罗嬷嬷思量了一下,带着几分担忧道,“可小姐你也要小姐,今天之事,只怕新夫人她会记恨在心……。” 洛瑶无所谓地挥了挥手,“她爱记恨就记恨吧。” 她可没忘记这许书锦是谁硬塞进来的人,若许书锦识趣一些做到井水不犯河水的话,她们还能相安无事在府里生活。若是许书锦有什么痴心妄想……,洛瑶心里哼了哼,没再多话。 罗嬷嬷面露隐忧看着她,又道,“那小姐明天去拜访她?” 洛瑶想了一下,摇头,“最近这几天,我大概都抽不出时间应付她。” 迎上罗嬷嬷担忧的目光,她笑了笑,“我不是病了吗?病个三五天出不了门很正常,况且我不去拜访她也是为她好,万一将病气过给她,那她到时岂不更加得不偿失。” 罗嬷嬷听她的意思,是接下来几天都不打算见新夫人。一时担忧更甚,“小姐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若是她亲自来青玉轩探望呢?” “对了,今天她虽没有前来青玉轩,但差人送了礼过来。” 洛瑶坐在梳妆镜前,拆着发饰,闻言,动作一顿,随即道,“没什么不好。她若亲自来了,你出面打发她,就说待我过几天身体好些再前去拜访她。” 罗嬷嬷见她打定主意不想见新夫人,知道再说也无用,遂不再作声。 洛瑶想起北堂牧压抑怒火满嘴嘲讽的模样,眉头凝了凝,打开盒子拿出那支缠丝嵌字金玉发钗看了看,心情就有些烦躁起来。 这东西,她得想办法尽快还回去才行。 接下来几日,洛瑶确实没有在府里露面,因为她每天改扮之后都跑去宁国公府了。除了定期为北堂征做针炙之外,她还悄悄查验北堂征的生育能力。 屋外那棵无花树,这些天可像根针一样扎在她心里,没个结果出来,她连吃也吃不香。 洛瑶忙着往外跑的时候,一转眼,已到了许书锦三朝回门的日子。 虽然许书锦昨晚已委婉向安国公表示,希望他能陪自己回门,但安国公也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装没听明白,楞是没有一点表示,亲热过后就倒头呼呼大睡了。到清晨起来,许书锦摸摸已经凉掉的被窝,这凉气似乎瞬间窜到了心里一样。 许书锦一打听,知道他已经去上朝。没法之下,只得按捺住心中不满自己回娘家。 然而她才进入武北侯府不久,就见二房的堂妹许亦安在前往正堂的小径堵住她。 “哟,这不是一等国公府的洛夫人嘛,”许亦安捏着帕子半掩脸面冷笑着,故意偏头往后面瞧了瞧,“怎么不见姑爷陪姐姐你回来?” 许书锦眼底闪过一抹厌恶,打量着特意站在这寒碜她的堂妹,缓缓笑道,“夫君说家事是小事,如今圣上还用得着他,他自然不能因为家中小事耽搁国家大事。” 许亦安半掩唇吃吃偷笑起来,“原来在姑爷眼中,陪姐姐回门还没有陪一帮大老爷们闲嗑重要。” 许书锦一噎,看着笑吟吟等看戏的许亦安,胸口微微起伏一下。 第378章 迁怒 这个堂姐从小到大都压她一头,难得也有被她驳到说不出话来的一天。 () 许亦安看她吃瘪,心里痛快。特意走近两步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又道,“听说那位原配嫡长女,嗯,也就是你年龄最大的那位继女,新婚早上并没有露面?” “她是不是对你这个继母不太满意?” 眼眸一眯,许书锦袖下帕子立时揉成了一团。 “妹妹消息如此灵通,怎么没听说瑶瑶是因为亲自操办我和她父亲的亲事才累病?” 许亦安挑了挑眉,还要再说,正堂里面已经有嬷嬷出来,看见许书锦,立时一脸欢喜道,“姑奶奶回来了,快请进屋,老爷和夫人在里面等着呢。” 许亦安悻悻撇了撇嘴,顺势止住话题跟着走了进去。 进屋之后,许夫人拉着自己女儿上下打量一番,见许书锦娇媚之中眉宇隐含郁色,再想起今天她独自回门,心里便知她郁结所在。 只得轻声劝慰两句作罢。 这时,许亦安唯恐天下不乱地夸张叫道,“锦姐姐,不是说宁国公府是天泽一等勋贵之家吗?怎么准备的回门礼……咳咳,如此朴实呢?” 午膳过后,许书锦辞别父母出了武北侯府。一坐上马车,她原本勉强带笑的脸立即阴沉下来。 “笑话!许亦安竟敢笑话我!”她恼怒地咬着牙四下看了看,马车里却寻不着什么顺手能砸的东西。发起狠来,用力扯着丝帕,竟一下将上好丝帕扯烂了。 婢女见她形容狰狞,想了想,怯怯劝道,“她是妒忌小姐你嫁得好,才故意拿话刺激你,小姐可别上她的当。” 许书锦愣了一下,“她妒忌我才故意寒碜我?” 婢女连忙点头,“以前她一直跟你比,到现在她都成老姑娘了,她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小姐却成了一等国公夫人,她自然是妒忌小姐。” “还是苏可会说话。”许书锦阴恻恻地笑了笑,倒缓缓止住了怒火。 回到安国公府小憩一下,她坐在窗边望了望屋外一棵高大石榴树,忽然道,“请青玉轩的罗嬷嬷过来。” 没过多久,罗嬷嬷就来到了许书锦屋里,“奴婢见过夫人。” 许书锦摆弄了一下指甲,掠她一眼,温和道,“罗嬷嬷,我的指甲漂亮吗?” 罗嬷嬷诧异地扬了扬眉,谨慎地瞄了瞄她涂着殷红蒄丹的十指,恭维道,“漂亮,十分漂亮。” 许书锦又笑道,“那是因为我得了一个偏方,需要用到石榴的汁水来保养指甲。” 她打量着毕恭毕敬的罗嬷嬷,试探道,“若是我有事需要吩咐罗嬷嬷你做,你应该不会找借口推辞吧?” 罗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她都先拿话堵死了,岂容别人推辞不应。 只好微微躬着身,尽量表露谦恭的姿态,小心翼翼道,“夫人有需要尽管吩咐,奴婢定然尽心尽力做好。” “那我就放心了。”许书锦抿唇轻轻一笑,期间打量了罗嬷嬷一眼,又瞄了瞄指甲。 罗嬷嬷一直谦卑的姿态微微躬着身等也吩咐,谁知等了半晌,直感觉腰酸腿麻,许书锦才慢悠悠道,“罗嬷嬷你看看窗外,告诉我,外面有什么?” 罗嬷嬷按吩咐转身往窗外望了望,回头,依旧恭谨答,“夫人,奴婢看见窗外有棵高大石榴树。” 许书锦唇边上扬的弧度大了许多,似乎一下就开心得像个孩子,连声音也轻快得飞扬起来,“你看见了就好。” 罗嬷嬷心里越发忐忑,又过了一会,许书锦方悠悠道,“你看见石榴树上朝阳那面的果实了吗?朝阳的果实最大最甜,你出去替我将最红那个石榴果给摘回来吧。” 罗嬷嬷愕然,“夫人让奴婢去摘果?”她没听错吧? 许书锦的脸立时阴沉下来,“怎么,罗嬷嬷不愿意?” 罗嬷嬷犹豫了一下,明白许书锦今日叫她过来,大概就是想拿她来立威的。如果她这会不应,只怕更会激怒许书锦,也就等于留更多借口让许书锦磨搓她。 “能为夫人摘果,是奴婢的荣幸。” 摘吧,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心里暗暗摇头,罗嬷嬷无奈说着场面话应下。 看见她转身要出去,许书锦盯着她背影忽又补充一句,“我就要朝阳靠近池塘那个石榴,以罗嬷嬷的身高,站在水里不用梯子也是刚刚好。” 这是不许她搬梯子还令她站在水里? 罗嬷嬷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但许书锦是主她是仆,除了忍耐应下,她根本没有谈条件的资格,“是,夫人。” 看着罗嬷嬷慢慢走出去,许书锦憋在肚里的满腔闷气这才觉得舒畅了些。 罗嬷嬷很快走到外面那棵高大石榴树下,不过她观察着石榴树,目测着池塘水深。想起她最近膝盖又犯了痛风,正犹豫要不要找机会拖延一会。 许书锦在屋里看见她踌躇的模样,立时气不打一处来。 “苏可,你出去跟她说,就说我现在等着要用石榴汁,让她赶紧将石榴给我摘来。” 苏可是许书锦从武北侯府带来的贴身婢女,自然明白她今日将罗嬷嬷叫来这里的用意。 虽然有些奇怪,据说在这府里一手遮天的大小姐到现在还未露面,不过想起以前那位续弦的洛夫人本是大小姐姨母,却突然暴毙。而前洛夫人所生子女,据说与大小姐势同水火的二小姐与二少爷,也同样因各种意外在短短一年内先后亡故了。 这母子三人的死,都发生在一年内,且都是在大小姐回府之后的一年内。 而现在,还是大小姐当家。 苏可知道她因为回门的事闹得心里不痛快,但不管怎么样,洛瑶这位大小姐必定是极有手段的人。 一瞬间,苏可心里转过许多念头。她悄悄观察了一下许书锦,才轻步靠近过去,战战兢兢道,“夫人,奴婢听说大小姐自幼在外养病,一直都是罗嬷嬷在身边照顾的。去年大小姐回府,才带着一起回来。” “奴婢还听说,大小姐对罗嬷嬷一向敬重有加。”默一会,观察着许书锦没有恼怒的模样,才接着低声建议道,“她年纪大了,身手怕是不够灵活。要不,夫人还是差别人去摘石榴果吧?” 第379章 这结果 苏可被她吃人的目光一瞪,立时惊得双肩都抖了抖。明白她是铁了心要找罗嬷嬷麻烦,哪里还敢再劝。 连忙垂着头,陪笑安抚,“夫人说得没错,就算她年纪大些,她也是安国公府的奴婢,哪有不听从夫人差遣的道理。” “是奴婢想岔了。奴婢这就出去督促她赶紧将夫人要的石榴果摘回来。” 苏可能够被选中作为许书锦的陪嫁一起嫁过来安国公府,察颜观色的本事自然少不了。其实她心里仍旧觉得许书锦这样明目张胆折磨罗嬷嬷不好,但作为陪嫁丫环,她更清楚外面温婉可人的许书锦,底下惩罚下人的手段有多可怕。 如果罗嬷嬷吃点苦头会引来洛瑶怒火,那也是过后的事。但眼下她若还敢再劝或违逆许书锦半句,她立马就要在罗嬷嬷前面先吃苦头。 因而她这一转身,脚步迈得飞快。 出到外面,她故意高声道,“罗嬷嬷,夫人等着要用石榴汁呢,你赶紧将石榴摘回来吧。” 许书锦听闻她的声音,这才满意地勾着唇角冷冷一笑,“一个贱婢而已,指使她干点活都不行,难道还指望我将她当老太君供在府里。” 罗嬷嬷无奈,知道许书锦在屋内监视着她动静,只得脱了鞋子,小心翼翼探脚步入池塘。 池塘的水确实不深,连膝盖都没淹过。 但池塘里面有淤泥,罗嬷嬷站在水里,虽不停踮起脚尖,但仍旧够不着许书锦指定要的那个石榴果。 她站在水里想了许多法子,都因为没有条件而没法实施。 罗嬷嬷犯难地皱着眉,过了好一会,才迟疑地看着不远的苏可,打着商量道,“苏可姑娘,能不能替我拿张小凳子过来,我这把老骨头实在跳不起来,这石榴果怎么也够不到。” 若是放张矮凳在水里,她踩在凳子上面,倒是可以轻而易举摘到那只石榴果。 当然,罗嬷嬷心里也明白许书锦今日这样使唤她是打着杀鸡儆猴的主意。不过她想着自己依足许书锦的吩咐已经在水里站了那么久,许书锦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应该不会再继续为难她才对。 苏可悄悄瞄了眼屋里,道,“这个可我做不了主,请罗嬷嬷稍等一下,我进屋请示过夫人再说。” 罗嬷嬷唯有勉强一笑,“有劳苏可姑娘。” 谁知苏可进屋之后,直接就没了声息。 罗嬷嬷站在水里又等了许久,期间仍不断想法子,但头顶上那只石榴果,仿佛故意跟她作对一样,无论她怎样尝试,够不到就是够不到。 就在她不停尝试的时候,原本藏在淤泥里某些活物大概被她搅动苏醒过来。她在踮脚伸胳膊,水里那些活物则悄悄游到她脚边,再无声无息贴到她小腿上。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罗嬷嬷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她晃了晃,差点就栽倒在池塘里。 苏可在屋里一直密切注意着她的动静,此刻见她差点栽倒,几乎忍不住惊呼出声。不过在许书锦凶狠一瞪之下,她立刻将惊呼声堵在了嗓子眼里。 望了望脸色隐隐发白的罗嬷嬷,苏可有些胆颤心惊道,“夫人,她再站下去也摘不着那个石榴果,不如还是让她上来吧?” 许书锦不以为然地扯了抹冷笑,“着急什么,要心疼也不该你心疼。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来,这安国公府她还想不想继续待下去了!” 苏可大惊,“夫人你该不会?”还想趁着这机会弄死罗嬷嬷吧? 许书锦冷着脸,模棱两可反问,“有何不可?” 苏可将脑袋垂得极低,声音也压得极低,“夫人这才进府三天,若是……怕不太吉利吧?” 依她看,夫人折磨一下罗嬷嬷,不管是立威也好出气也罢,就着女主子的身份这本无伤大雅。但真闹出人命,一则对名声不好,二则只怕会激怒大小姐。 到时真与大小姐闹起来,吃亏的肯定是夫人。 想了一下,她继续苦口婆心劝道,“相信经过夫人这番调教,日后她定然会忠心耿耿为夫人办事。” 这是间接提醒许书锦,别忘记自己才嫁进安国公府,脚跟还未站稳就先树敌,这实在不智。 “看来我是气糊涂了。”许书锦似笑非笑地掠一眼苏可,“这眼光还没有你通透。” 苏可连忙道,“来日方长,夫人大可不必操之过急。” 然而,就在她们主仆说话间,外面在池塘站了半晌的罗嬷嬷却一个不留神真栽倒在水里……。 洛瑶出了宁国公府,因着无花树的事,一路在马车里皆默不作声。 北堂征的身体情况她已经查验出结果,伴着他一起长大的无花树,已经以最温柔最无情的方式剥夺了他的生育能力。 至于北堂牧,洛瑶一时还不想面对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也没兴趣听他怪腔怪调冷嘲热讽,因而这两天她一直都避着他。 但想要确定北堂牧的身体情况是不是也糟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她只能亲自……。 想到这里,洛瑶就觉头疼。 宁国公府当然不止北堂牧与北堂征两个男丁,不过当初北堂夫人才嫁进宁国公府,就有风水术士上门留下无花树的种子,她怀疑这事不是单纯结仇如此简单,而是直接针对宁国公府。 “元香,二十年前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想知道是不是仇家处心积虑所为,只能从源头开始调查。 原本洛瑶也可以直接向北堂夫人打听,不过这样一来,自然难免引起猜测,更会打草惊蛇。而且目前北堂牧的情况还未明朗,是以才选择让人暗中打听,好进一步明确无花树这事究竟是报复还是阴谋。 “小姐再耐心等等,这些旧事隔的年头有些久,一时半会还没有结果。” 洛瑶默然点了点头,随后苦笑,“是我太心急了。”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大小姐,到府了。” 洛瑶下了马车,直接就朝青玉轩走去。 但是,她才踏进青玉轩,就见墨玉惊慌从屋里冲出来,带着哭腔急急道,“小姐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快去救救罗嬷嬷吧。” 第380章 太可怕 洛瑶心头一紧,稳住她用力奔来的身子,淡然道,“先别急。跟我说清楚罗嬷嬷怎么了?” “夫人差人将罗嬷嬷叫走已经一个多时辰了,罗嬷嬷到现在还没回来。一个时辰,她被夫人留在赏微居已经一个时辰,奴婢担心……。” 洛瑶皱了眉,“你没差人去打听消息?夫人将罗嬷嬷叫去赏微居干什么?她的院子有什么差事需要罗嬷嬷亲自去做?” 她边说边往赏微居走去,“十几个人都打理不好赏微居,那他们统统可以回家吃自己去了。我们安国公府可不是慈善堂,养不起闲人。” 洛瑶忽顿住脚步,厉声道,“墨玉你不用跟去赏微居,你回去将赏微居的名单整理出来给我。”许书锦敢动她的人,她就要许书锦以后凡事都“亲力亲为”。 墨玉虽然十分担心罗嬷嬷的情况,但也知道这会她跟去赏微居也没什么用,也就听话的留了下来,“是,小姐。” 洛瑶没有理会她眼巴巴恳求的模样,脚步迈得又快又大。 她之前一直没有理会留在赏微居的下人,一是她腾不出手,二是她认为短时间内许书锦不敢闹出什么风浪。 毕竟稍稍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在还未站稳脚跟前,就开始跟她叫嚣对着干。 但现在,她严重怀疑许书锦嫁进来的时候,是不是忘记带着脑子一起嫁过来。 虽然走得极快,但从青玉轩到赏微居显然有极远一段路。洛瑶压着心里越发浓重的不安,对元香道,“你先去赏微居探一探虚实。” 元香点了点头,立即施展轻功往赏微居奔去。 在她心里,罗嬷嬷虽非母亲,但罗嬷嬷对她们几个的关怀爱护,却与母亲没什么两样。 元香面上不显,心里却跟墨玉一样担心焦急,施展起轻功竟比平日的速度还要快。 她悄无声息潜入赏微居,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又急急折返出去。 “小姐,奴婢看到罗嬷嬷在池塘里晕过去了。看样子,她之前应该在池塘里站了很长一段时间。” 且不管罗嬷嬷为什么站在池塘,光是在水里晕过去这件事就令洛瑶瞬间愤怒到无以复加。 她目光一冷,立即道,“你现在施展轻功带我过去。” 她一刻也不敢再耽搁。 元香点头的功夫已带着她直接往赏微居奔去,几乎眨眼之间,她们就赶到了赏微居门口。 “奴婢见过大小姐。”骤然看见洛瑶站在面前,守在赏微居两个婆子立时诚惶诚恐行礼。 “让开。”洛瑶冷声一喝,直接伸手一拨将两人拽到一旁去。 一个跄跄踉踉被甩到旁边扶住种了迎客松的盆子才站稳,另一个直接被她甩到跌倒在地,可想而知她此刻是何等的愤怒焦心。 两个婆子大惊失色,自然是不敢再上前阻拦她的。更何况元香冷冷一眼扫去,右手还一动不动摸着剑柄。 不敢拦,唯有放声大喊,希望里面的人能听到动静早作准备,“大小姐,大小姐你慢点……。” 她们的喊声阻挠不了洛瑶脚步,顷刻间,洛瑶就像一阵风暴般卷进许书锦住的正屋。 铺设着猩红地毯的大厅里,两个婢女正手忙脚乱将闭着眼睛的罗嬷嬷往矮榻上抬。 洛瑶一个箭步掠了过去,直接半扶半扑稳住罗嬷嬷,不动声色将手搭在罗嬷嬷脉搏上,“罗嬷嬷,罗嬷嬷,你醒醒。” 面上的焦灼不用假装,搭在脉搏的手却微微颤抖起来。 罗嬷嬷气血体虚,但——这不是晕倒的真正原因。真正让罗嬷嬷晕倒并唤不清醒的是,她体内莫名凝聚的毒。 “元香,将罗嬷嬷带回青玉轩。” 从她闯入赏微居到吩咐元香将罗嬷嬷带走,时间短得根本让人没有机会反应过来。 许书锦原本镇定自若扶着贵妃椅而坐,见她旋风般再奔出去,微张的嘴,完全还未发得出声音。 洛瑶在抽离脚步的最后一瞬,蓦然扭头深深望她一眼。这一眼,幽淡冰凉,六月的天气,本来已有些炎热。许书锦却不知怎的,在她这回首一瞥里,忽然惊得透心凉。 洛瑶望她一眼,抿着唇一个字也没说,随后快步离开。 回到青玉轩,洛瑶又是施针又是喂药,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罗嬷嬷才终于幽幽转醒过来。 “小、小姐?”蓦然看见洛瑶安静守在身边,罗嬷嬷还茫然了一会。 匆匆环视一眼四周,她立时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奴婢这是回到青玉轩自己的房间?” 洛瑶按着她肩膀,隐含愧疚轻声道,“嬷嬷你身体很虚弱,还是躺着好好休息吧。都是我不好,竟连累你遭那么大的罪。” 罗嬷嬷怔了怔,想起她眼下既然已回到青玉轩,小姐一定已经知道新夫人令她摘石榴果的事。 “奴婢年纪大了,身体才差了些,这怎么能怪小姐呢。”罗嬷嬷怕她自责,当然将事情挑了轻的来说,“这事小姐真不用往心里去,新夫人她原并没有怎么为难奴婢,都是奴婢这身子不中用才会……。” “嬷嬷,”洛瑶淡淡打断她,平常的声音听着却夹了丝寒意,“你会突然晕倒,并非只因在水里站太久。也不是因为你膝盖原本有痛风症,而是因为你在水里中了毒。” 罗嬷嬷心头一紧,“中毒?” 随即又疑惑道,“小姐会不会弄错了?除了觉得有些乏力,奴婢没感觉身体有什么不适啊?” 元香正巧拿刚煎好的汤药进来,闻言,立时道,“那是当然,嬷嬷昏睡这段时间,小姐她先喂你吃了解毒丹,又替你针炙了半个时辰,才将你体内积聚的毒清除干净。” “若非我们回来得及时,嬷嬷你现在的情况只怕不太乐观!”元香视线自她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上划过,心里仍旧又怒又惊,“那个女人看着和气,实际就跟笑面虎一样,阴毒得很。” 罗嬷嬷哆嗦了一下,心里涌上一阵后怕。她想了想,仍觉得十分疑惑,“奴婢还是不明白,这毒到底怎样进入奴婢体内的?” 洛瑶瞥她一眼,忽一把拉开被子,淡淡道,“嬷嬷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第381章 报应来了 被子下,露出罗嬷嬷小腿。小腿上,有几个不大的红点。 罗嬷嬷看着那几个红点,仍旧一头雾水,“奴婢还是不明白。” 洛瑶低低叹了口气,瞥过那几个小红点,眼眸微微缩了缩,“嬷嬷别小看这几个小红点,这些全都是你站在池塘时,水蛭吸附上面造成的伤口。” 罗嬷嬷惊了惊,“奴婢听说过水蛭,那是一种永远不知满足的吸血虫。可赏微居的池塘怎么会有水蛭?还是有毒的?” 洛瑶凉凉一笑,“这个,就要问一问我们的新夫人才知道了。” 罗嬷嬷看了看眉目藏着怒火的少女,轻声道,“也许……只是意外而已。” 洛瑶心头揪了揪,意味深长瞥她一眼,“罗嬷嬷好好休息几天,你的身体虚,得多躺几天才能养回来。” 说罢,她便起身走了出去。元香看了看罗嬷嬷,压着声音飞快道,“嬷嬷把小姐当什么人了,她不惹事但从来不怕事,你这样……。” 不是伤了小姐的心。 摇了摇头,元香将未竟之言吞回去,也拾步离开。 罗嬷嬷张了张嘴,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眼神渐渐黯淡下来。她不过希望小姐与新夫人好好相处而已,毕竟许书锦已经是安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她受点罪不要紧,小姐的日子过得舒坦才重要。 罗嬷嬷的愿望是好的,可惜她不知道许书锦的身份来历,注定与洛瑶根本不可能和平共处。 几日之后一天夜里,赏微居池塘边上那棵石榴树,忽然飞来大群黄蜂,它们数量庞大动静却小。这群黄蜂飞到这棵石榴树,竟合作纷纷筑起窝来。 赏微居众人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翌日清晨,许书锦起来后,仍旧跟往常一样坐在镜前梳妆。 她看了看镜中泛白的面容,皱着眉道,“小芬,拿妙手楼的胭脂给我上妆。” 妙手楼的胭脂色泽较为瑰艳,平日许书锦并不喜欢用。小芬有些诧异地瞥了她一眼,随即顺从应道,“是,夫人。” 在小芬的巧手下,胭脂一层层在许书锦脸颊晕开,渐渐呈现出自然的粉嫩桃红来。 小巧的鼻梁衬着这红粉花飞的脸颊,竟令许书锦看起来竟比平日娇艳了许多。 小芬细细端祥她一番,由衷赞道,“夫人长得真美。” 许书锦笑了笑,谦虚道,“是这胭脂颜色好。” 小芬知道她嘴里说得谦虚,但眉眼却明显流露着自傲与得意,“胭脂再好,底子不好也是枉然。夫人是人长得好,这胭脂也就起个锦上添花的作用。” 这话简直恭维到许书锦心坎上了,因而她这一笑,眉眼都舒展开来。 小芬低头收拾着妆台,这时有几只黄蜂悄无声息自窗户飞了进来。 涂抹在许书锦脸上的胭脂,颜色好香气也好,仿佛连黄蜂也爱上这种气味,一飞进来,只在空中盘旋片刻,竟就直接奔许书锦而去。 几乎同时的,几只黄蜂皆用毒针到她脸上。 一开始,许书锦只觉脸颊似突然被蚊虫叮了一下。这一叮之后,几乎瞬息间,她就觉得脸颊及脑袋都奇痒难当。 疼痛可能忍受得住,但痒这种事情,却极少有人能忍耐。 许书锦立即伸手去挠脸颊,但手一摸上去,就感觉脸颊似肿块一样,她忍不住失声叫了起来,“哎哟,这什么鬼东西?” 叫嚷声中,她自然还忍不住用力去挠,但她这一挠,非但没止住那种似乎钻入骨头的痒意,反越挠越痒……。 很快,被她挠过的地方就开始从小小一点红变得红肿包块,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大。不一会,那皮肤在她尖利指甲挠骚之下就破了。 “哎哟,好痒好痒,小芬你快帮我看看到底什么鬼东西沾到我脸上?” 她一边不停用双手猛抓脸颊,一边烦躁地瞪着小芬斥喝,“你赶紧想办法将沾我脸上的鬼东西弄掉!” 但是片刻之间,小芬尚未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在脸上抓出好几条血痕。且瞧这情形,大有将自己抓到皮开肉绽之势。 小芬激灵一下,方战战兢兢道,“夫人,你……你别再抓了,你脸上没有别的东西,可是你这样抓下去——” 抓破的皮肤这时除了奇痒难耐之外,竟似从骨缝里冒出难以难受的痛苦来。 许书锦瞪着她,凄厉怒喝,“怎么可能没有东西,你个贱婢想眼睁睁看着我毁容是不是?” 然而她话音未落,昨夜在池塘边上那棵石榴树筑窝的黄蜂似乎受到血腥味的诱导,竟在这时一窝蜂密集飞进屋里。而且,还全部围着许书锦飞过去。 小芬大吃一惊,恐惧得下意识后退大步,还来不及出声提醒。 那些黄蜂却似极度兴奋地传播着什么消息一样,一会功夫,竟齐齐露出毒针猛蜇许书锦裸露的皮肤。 一大群黄蜂团团围着她猛蜇,那情景光是想像一下,就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何况许书锦此刻嘴里还不停发出“嗬嗬”的凄厉叫声。 小芬完全被眼前一幕吓呆了,看着许书锦在屋里一边凄厉叫喊一边抱头乱跑,但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如影随形的黄蜂,她简直吓得完全失了声。 “发生什么事了?”屋外有嬷嬷听到动静,立时焦急跑了进来。 缩在角落的小芬恐惧地吞了吞口水,望见进来的是许书锦的奶娘,压抑着恐惧,指了指在屋里乱跑的许书锦,颤颤道,“水嬷嬷,夫人被黄蜂蜇了,快想想办法驱赶这些毒蜂吧。” 这时候,许书锦已经被黄蜂蜇得浑身都是包。 此外,她原本高亢的呼痛声这时都已经弱了下来。 水嬷嬷奔进屋来,只见许书锦已经痛得抱头在地上不断打滚。那群追着她猛蜇的黄蜂似乎受到血液刺激,这会变得更加兴奋,嗡嗡乱叫着在空中不停飞舞,即使毒针已断仍不肯离去。 水嬷嬷也被眼前一幕惊得骇然一退,但也不能放任许书锦不管。咬了咬牙,她当机立断朝外面喊道,“快,快拿东西进来赶走夫人身边的黄蜂。” 第382章 束手无策 许书锦的叫声自然早惊动外面的下人,虽然在水嬷嬷进去之后也有不少人在外面好奇地探头探脑,但黄蜂的厉害谁都怕,自然也就不肯进去陪许书锦一起遭殃了。 水嬷嬷见无人进来帮忙,一时愤怒起来,忍不住咬着牙根又往外怒喝,“赶紧进来赶走夫人身边的黄蜂,谁敢磨蹭不进来,小心过后我如实禀明夫人,看你们谁有好果子吃。” 虽然赏微居有一半下人是随着许书锦陪嫁过来的,但许书锦平日待下人多刻薄,并没有几人从心底真正为她着想。 不过此刻听到水嬷嬷扬言威胁,她们自然不敢再在外面作壁上观。但也不见动作有多快,一个个磨磨蹭蹭找来帕子之类将自己裸露的皮肤都蒙严实了,这才慢吞吞进入屋子里驱赶黄蜂。 待到他们将黄蜂都赶出屋子,水嬷嬷才松了口气。然而她回头一看,却见许书锦紧紧闭着双眼僵硬地躺在地上,一眼望去竟如死人一般。 她登时吓得大惊失色,“夫人?” 巍颤颤伸出手犹豫再三才探到许书锦鼻翼下,吁,还有呼吸! 她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却听得苏可哆嗦着低声叫了起来,“嬷嬷快看,夫人怕是中毒了,这满脸都是青紫之意,就连嘴唇都……。” “那还傻楞着干什么?”水嬷嬷又惊又怒打断她,“赶紧派人去请大夫啊。” 苏可忙不迭跑出去差人请大夫,水嬷嬷则差人七手八脚将许书锦抬到床榻上。 大夫进府之后看见许书锦满脸满身都是血痕且还昏迷不醒,登时就将眉头拧得老高。 大夫把完脉又仔细观察过许书锦情况之后,沉着一张脸出了内室。水嬷嬷连忙跟过来,紧张问道,“大夫,怎么样?我家夫人无碍吧?” “无碍?”大夫冷哼一声,挎起药箱抬脚就往外走,“老夫医术浅薄,治不了你家夫人,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水嬷嬷呆了呆,对大夫这举动简直完全反应不过来。 待她回过神明白大夫所言,那大夫已经挎着药箱早出了赏微居。 小芬惴惴不安地看了看水嬷嬷,急得似乎要哭出来,“嬷嬷怎么办?大夫的意思是说夫人她……她没救了吗?” “胡说!”水嬷嬷怒喝一声,也不知是斥责小芬口无遮拦还是给自己壮胆,“夫人吉人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她沉着脸,速速扫了眼满屋惶惶的婢女,咬牙道,“苏可,你去看看老爷回来了没有?” “小芬你也别在这屋里待着,赶紧派人去外面多请几个大夫回来,我就不信个个都是庸医。” 苏可与小芬对视一眼,皆心情沉重地拖着脚步奔了出去。她们心里清楚,水嬷嬷除了真心顾怜与许书锦的情份外,其实也跟她们一样害怕许书锦出事。若许书锦真这么死了,她们这些人最后都得陪葬。 性命攸关,谁也不敢拿这些事当儿戏,两人连忙颤声应了。 没过多久,苏可满脸颓败回来了。小芬派出去的人,倒是陆陆续续请回了好几个大夫,但这些大夫对着许书锦的情况,要么摇头叹息。要么犹犹豫豫半天,装模作样开了药方。 水嬷嬷见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让人照着药方抓了药回来煎给许书锦服下。 两个多时辰后,水嬷嬷这一招广撒网,还是起到一定效果的。 起码一直昏迷不醒的许书锦在喝下几碗汤药之后,终于清醒了过来。 但是,看着眼前发疯一般挠抓身上肿包的许书锦,水嬷嬷倒宁愿她没有清醒过来。 “夫人,夫人,奴婢求求你别再抓了。”眼看着许书锦将自己脸颊与所有被黄蜂蜇过的皮肤都抓出道道吓人血痕,她唯有心惊胆战在一旁低声苦劝,却不敢上前阻止。 “再抓下去,你身上的伤口可就越来越大……万一到时留下伤疤……。” “嬷嬷,你快救救我,我都快痒死了!”许书锦凄厉叫着,仅穿着亵衣在屋里满地打滚,她一边滚一边叫还一边不停抓自己,“你快救救我啊,嬷嬷!” “这、这可怎么办啊?”水嬷嬷眼见她将自己抓得满身是伤,咬了咬牙,只能将心一横,对着屋里其余几个丫环喝道,“你们赶紧过去按住夫人,千万不能再让她继续抓下去了。” 再抓下去,伤口越来越大且越来越深,就算到时能治好也肯定会落下难看的疤痕。 然而,被疼痛与奇痒折磨得满地打滚的许书锦又岂是那般容易制得住。 几个婢女虽同时过去,但碍着主仆身份,她们开始还缩手缩脚不敢对许书锦用力,然而她们才碰上许书锦,立时就被她疯狂又踢又抓伤了好几个。 几个婢女害怕得惶惶后退,“嬷嬷,夫人不肯让我们……。” “没用的东西!”水嬷嬷大怒,骂完那几个不敢上前的婢女,又不得不转过身来朝许书锦苦口婆心劝道,“夫人,你且忍耐一下,还是别乱抓了吧!” 许书锦哪里听得进劝,不仅使劲抓身上被蜇过的皮肤,那疼痛与奇痒似乎会蔓延一样,就她清醒这一会功夫,已经蔓延到全身。她满地打滚的同时,连身上的衣裳都粗暴抓破了几道口子。 水嬷嬷见不是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再度命令退缩一旁的婢女,“你们赶紧过去制住夫人,千万不能让她再抓了。” 不得已,几个婢女唯有战战兢兢过去,又是压又是捉,几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状若疯狂的许书锦给制住。 但是这个时候,许书锦早将自己抓得血肉模糊了。 水嬷嬷瞥了一眼她的模样,都被那副惨不忍睹的样子吓得赶紧掉开头,“快去看看老爷回来了没有?” 叹口气,又焦急道,“赶紧再差人去请大夫。” 但是,谁也没想到在赏微居乱成一锅粥的时候,门外却忽然传来通禀声,“大小姐前来探访夫人。” 水嬷嬷怔了怔,看了看被五花大绑困在椅子里还衣衫不整的许书锦,下意识张嘴想替许书锦将洛瑶拒之门外。 但是,她尚未想好怎么拒绝,就见门口光线一暗,一抹从容淡然的身影已俏立在外。 第383章 没脸见人 微风吹过,水嬷嬷甚至没看见衣裙摆动,门外的少女就已拾步走了进来。 看见许书锦被堵着嘴巴五花大绑困在椅子里,少女立时惊愕地停住脚步,一脸诧异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洛瑶指了指已将自己抓得面目全非的许书锦,微寒的眸光扫向水嬷嬷,淡淡道,“她是夫人?” 水嬷嬷对上她澄澈错愕的目光,不由自主尴尬地低头福了福身,拘谨答,“回大小姐,她的确是夫人。刚才出了些意外,奴婢们逼不得已才将她绑起来。” 洛瑶困惑挑眉,“那为何连她嘴巴也堵上?” “你们差人去请了大夫没有?到底什么意外将她弄成这模样?”洛瑶在三步之遥站定,漠然打量了许书锦一眼,神色困惑又怜悯,“她脸上这些伤该不是她自己抓出来的吧?看着怪吓人的。” 水嬷嬷在旁边讪讪陪着笑,待她自言自语告一段落,才从中挑着问题谨慎答,“夫人被黄蜂蜇了,奴婢已经差人请了大夫回来看过,许是黄蜂太毒,大夫开的药一时还未能完全发挥效用。” 略略停顿一下,她又接着道,“奴婢不敢擅自作主,还等着老爷回来拿主意是不是请御医到府里给夫人看看。” 这句话,其实也在间接提醒洛瑶,应该尽快请御医回来给许书锦看诊。 不过,洛瑶淡淡掠她一眼,只作没听出她的提醒,还一脸忧愁地同情叹息起来,“夫人弄成这模样竟是因为毒黄蜂?真是可怜。那还真得将此事禀告父亲,好尽快进宫请御医到府里给夫人看诊。” 水嬷嬷见她打太极,心里紧了紧,瞥了眼许书锦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暗下咬了咬牙将心一横,干脆挑明了话,“大小姐,老爷还不知何时才回府。你也瞧见夫人的情况了,只怕耽搁不得,奴婢恳求大小姐救救夫人。” “救?”少女茫然地眨了眨眼,“水嬷嬷这话我听不太明白,你让我如何救夫人?是让我派人去宫里请御医回来?” 她眉头一皱,冷着脸看向水嬷嬷,声音顿厉,“水嬷嬷怎的如此迂腐?你真心想请御医,直接拿了安国公府的名贴进宫就是,岂能将顺序弄反了来?这不是成心延误夫人病情吗?” 水嬷嬷一咬牙,低头掩着精光,一脸惭愧道,“大小姐教训得是,奴婢现在就按大小姐吩咐差人前往宫中请御医。” “慢着,今日太后凤体抱恙,宫中御医俱集中讨论太后病情,夫人这点小问题就不要进宫请御医了,免得打扰到太后诊治。” 门外,一袭儒雅不失俊朗的身影自旁边阴影处站了出来。 洛瑶微垂眼睑,眼角瞧着映进来的身影,丝毫不觉意外地勾了勾唇。那弧度,浅淡却隐含讽刺。她这好父亲明明已经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偏待到这会才现身出来。许书锦身体再重要,也重要不过他的颜面,以及因这事引发皇帝对他的顾虑。 “老爷?”骤然看见安国公站在眼前,水嬷嬷还惊得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可眼角瞥见许书锦的惨况,犹豫一会,只能露出满脸焦急的模样,硬着头皮恳求,“可外面的大夫都来瞧过了,他们对夫人的情况完全束手无策啊。” 安国公不满地拧着双眉,瞥了一眼已经完全看不出半分娇媚可人模样的许书锦,立时嫌弃地撇开头,同时冷然道,“你不是说夫人只是被黄蜂蜇了一下吗?喝几副药,待过两天毒性退了,她自然没事。” 才新婚不到半个月就闹到进宫请御医,他丢不起这个脸,更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引来皇帝莫名猜测。 水嬷嬷被他冰冷的眼神扫得心里发凉,但看着许书锦凄惨的模样,却不得不继续顶着他的不满战战兢兢道,“可是老爷,万一到时夫人她……。” “没有万一!”安国公恼怒打断她,大袖一拂,就要转身离去,“过几天还没好,再请大夫进府看诊就是。” 洛瑶从他进门一瞬就看出他心里极度不耐,早就防范先站在门口堵着他去路。见水嬷嬷一点也不顶用,只好连忙柔声劝道,“父亲此举只怕不妥,若是夫人期间再出点什么意外,我们心里都会难过。相信父亲你心里也不会好受。” 安国公见她正正站在门口堵着,只能怏怏停下脚步,不悦地盯着她,“那你说该如何?” 洛瑶默然片刻,露出为难之色,迟疑一下,才谨慎道,“我想起以前在外头倒是遇到过类似夫人这样的情况,记得当地的人似乎用了偏方才将人治好,不过这偏方具体如何,我却知之不详。” 安国公眯了眯眸,狐疑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转动,审视打量她一会,“偏方?” 洛瑶不偏不倚迎着他目光,面不红气不喘,十分平静答,“父亲知道我以前住在深山,山下人家不小心被黄蜂蜇到也是常事,他们自然不可能时时去请大夫,有些祖辈相传下来的偏方并不稀奇。” 安国公似乎在考虑她这话的真实性,水嬷嬷听罢,心里却咯噔一下,想着若老爷应了大小姐,到时拿偏方在夫人身上试验,若真治好倒也罢了,万一治不好的话……。 水嬷嬷心里正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见安国公沉吟一瞬,便道,“那这偏方谁知道?” 洛瑶完全不瞧水嬷嬷微微发白的脸,答得非常痛快,“以前住在深山,罗嬷嬷最喜欢到山下跟那些住户打听各种偏方。毕竟她受母亲所托,最希望我能早日痊愈。” “罗嬷嬷?”安国公声音略略拔高,沉沉扫去的眼神明显透着怀疑,“她行不行?” 洛瑶心里冷笑一声,面上也露一脸犯难之色,“要不,父亲还是差人进宫请御医?” 安国公心里权衡一下,几乎立即就道,“既然她知道偏方,还不赶紧唤她过来给夫人治病。” “唤她过来容易,”洛瑶看了看呜呜发不了声的许书锦,故意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看着安国公,“可治疗的法子只怕夫人接受不了。” 安国公恼怒地瞥了眼许书锦,不容质疑的口吻冷冷道,“除非她想一直这样,否则不管什么法子她都得接受。” 第384章 跪着求她 洛瑶故意扫了眼自觉无比屈辱的许书锦,立时轻声卖乖,“有父亲这话我就放心了。” 她又担忧地看了眼许书锦,绵里藏针提醒,“夫人你也听见了吧,日后可千万别因这事怨恨罗嬷嬷。” 水嬷嬷这时终于想起之前许书锦拿罗嬷嬷撒气的事,心里又忐忑又怀疑,但瞥见许书锦眼前这模样,只能默默心里叹气却不敢提一个反对的字。 “夫人这样子看着应该非常难受,父亲你就留在这陪着她吧。”洛瑶顿了一下,瞄着他微微生变的脸色,继续轻描淡写道,“圣上若是知道父亲夫妻这般和睦恩爱,一定会为这桩婚事感到欣慰的。” 她这是间接提醒安国公,皇帝虽远在皇宫但他的眼线隐在暗处看着呢,不想让皇帝误以为对这桩赐婚不满,还是暂时留在这赏微居陪着的好。 安国公满脸郁色盯她一会,生硬点头,“嗯,我在这陪着,你赶紧唤罗嬷嬷过来。” 洛瑶压下眼底嘲弄之色,看着元香道,“你回一趟青玉轩,让罗嬷嬷赶快到赏微居来。” 元香微微点头回应她眼神暗示,“是,奴婢这就回去。” 很快,元香就匆匆带着罗嬷嬷返回赏微居。 洛瑶一见她,立时便道,“罗嬷嬷,夫人意外被黄蜂蜇伤,许多大夫来看诊都不管用。我记得你以前曾说过一个偏方能治黄蜂的毒,父亲也同意用偏方来试一试,你尽管尽力放心治吧。就算治不好,相信父亲也不会怪罪你的。” 安国公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一脸憋闷地瞪她一眼,正要开口说话。洛瑶却快他一步掠了记似笑非笑的眼神过来,淡淡反问,“对吧,父亲?” 她语气虽淡,可其中坚持意味却浓。她这模样在安国公看来,甚至带着不言而喻的威胁。 眉头紧了紧,安国公恼火地憋着气,想起这个女儿素来不好糊弄,掠了掠简直不能入目的许书锦,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轻轻“嗯”一声算应下。 罗嬷嬷瞄了瞄阴沉着脸的安国公,却犹豫着不敢过去替许书锦医治。 洛瑶见状,立刻轻声道,“罗嬷嬷有什么觉得为难的地方,不妨先跟我说说。” 罗嬷嬷“哎”了一声,又小心翼翼瞄了瞄安国公,见他故作不知般负手望向别处,这才期期艾艾走近洛瑶,压着声音飞快将顾虑说了出来。 一会之后,洛瑶也露出迟疑之色望着安国公,“父亲,罗嬷嬷说这偏方虽然管用,但用的法子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不如你先听一听,再确定要不要用。” 安国公黑着脸,“你说。” 洛瑶道,“罗嬷嬷说,为了压制患者身上疼痛,第一步必须得先让患者背上荆条。” 安国公眉心跳了一下,“第一步?” 少女点头,接着往下说道,“第二步,为了保障血液畅通促进药效,患者还得挺直腰杆双膝跪地。”她视线转了转,平淡无波划过许书锦纷外精彩的脸,又淡淡道,“这第三步嘛……。” 安国公咬牙,“还第三?” 洛瑶一脸真诚点头,“父亲放心,只有这三步而已。” 安国公深吸口气,面无表情道,“你继续说。” 少女嘴角极快地牵动一下,牵出微微讥讽弧度,不过那笑意闪得极快,别人尚看不清她便又一本正经道,“就是必须得用烂泥巴入药,再配合特殊手法按摩涂抹到伤口上。另外,这药得连续用上三天,患者得每天跪足半个时辰。还有,三天过后,患者得保持同一姿势躺着休息,不能起身不能洗澡,直到七天以后伤口结枷为止。” 洛瑶说这番话时声音并不低,除了安国公,屋内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水嬷嬷面露犹豫之色,但安国公都已经同意,她一个下人哪有资格质疑。 作为当事人的许书锦却反应十分激烈,虽被扎实绑在椅子里,但听完这话却一个劲乱踢乱蹬。 她被堵着嘴巴发不了声,但任谁瞧见她这模样都知道她不同意用这法子。 洛瑶见状,敛着眼底讥讽,不无遗憾地看着安国公,叹息道,“父亲,看情况夫人似乎不愿意用这偏方来治呢。” “毕竟罗嬷嬷是仆她是主,这法子由罗嬷嬷用在她身上,她大概觉得受到侮辱了吧。” 安国公怔了一下,回想起刚才洛瑶所说的一二三步,听着确实有那么几分负荆请罪的意思。让许书锦对罗嬷嬷一个下人又跪又……,确实有点不像话,也难怪许书锦不乐意。 他犹豫一下,“这偏方的手法难学吗?要不让罗嬷嬷教会……。” “父亲想让罗嬷嬷教谁呢?”洛瑶淡然打断他,“莫非父亲想自己亲自来学?” 以许书锦的身份,除非是对他背荆条下跪,大概才会不觉得辱没身份。 问题是,他肯学吗? 撞上少女澄澈平静的目光,安国公似乎从中看出自己人品卑劣一面。他狼狈地别过头,皱起眉朝许书锦狠狠瞪了一眼,“既然是特殊手法,想要学会绝非易事,夫人目前情况如此糟糕岂能再耽误下去。” “不用再说了,罗嬷嬷你赶紧开始给她治。” 有安国公这话在,罗嬷嬷后面自然要什么有什么。 许书锦被绑着背负荆条给罗嬷嬷下跪时,神情既痛不欲生眼底又藏着深沉的恨意。 不过洛瑶在当场看着,安国公也被她委婉挽留在当场观看,许书锦纵然心里恨不得直接将罗嬷嬷千刀万剐,也不得不暂时隐忍下来。 听着许书锦发出野兽般“嗷嗷”的呼痛声,再望见她被涂满烂泥巴的模样,安国公停留了片刻,终忍不住倒尽胃口匆匆离去。 不过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过了十天,许书锦终于能够下地痛痛快快洗去满身烂泥。 洛瑶正在青玉轩慵懒抱着书,就见元香隐忍地翘着嘴角走了进来,“小姐,那位洗掉泥巴终于看见自己真容了。” 洛瑶随手将书本搁在旁边檀木矮几,歪着脑袋看向元香,凉凉笑问,“她对自己的新生可满意?” 第385章 弃之不用 许书锦既然敢用毒毁掉罗嬷嬷性命,她就敢用毒毁掉许书锦最在意的东西。 她护着的人,不管是谁,也休想越过她去伤害他们。 元香默然摸了摸下巴,点头,“看样子是满意的。” 洛瑶唇边笑意加深,“她满意就好。” 现在许书锦的容貌看起来并没受抓痕影响,不过一旦许书锦情绪激动时,那些抓痕就会自动现形提醒曾经的狰狞。不知道她的好父亲与许书锦亲热时突然看见那些疤痕,会不会从此对那位新夫人敬而远之? 洛瑶微微一笑,将这事搁下不提。 过了两日,许书锦的姐姐前来约她一齐到庙里上香,许书锦这一出行,府里霎时清静了。 这日,洛瑶正在窗前观看外面落花,墨玉忽捧了个盒子进来,“小姐,有人送了礼物来。” 洛瑶掠见那描着特殊纹饰的盒子,眸光一闪,“东西拿来我看看。” 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三张红叶做成的书签。除此之外,盒子再空无一物。 墨玉呆了呆,“叶子?送这个给小姐做什么?” 洛瑶瞄她一眼,视线再落在书签上,目光却隐约含了淡淡温柔色,“一叶飘而知天下秋,你不懂。” 三叶,便是三秋了。 想起那个容颜冷清的身影,她嘴角笑意也似荡漾了一汪轻柔。 墨玉瞧着她眉目含春的模样,懵懂地摇了摇头,小声嘀咕道,“奴婢确实不懂。” 翌日,在一碧如波的湖面上,青青杨柳树下泊靠着一只低调奢华的画舫。面容冷淡的少女才举步进入画舫内,立时被人按住肩头坐在方桌旁,“你头发乱了,我替你梳一梳。” “宁易非,”少女有些气恼地斜了他一眼,“我头发才没乱,你给我老实说……。” “嘘”男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脚下错步一移已闪身转到她身后,十分迅速利落将她发间饰物全部取下。 眨眼间,一头青丝便如瀑般披散下来。 宁易非还不罢休,接着又将她耳珠上那对红宝石耳环取了下来。再接着目光往她雪白颈项瞄了瞄,却见她玉颈处空空如也,登时有些遗憾地抿了抿唇。 他二话不说取了梳子就在后面站着给她梳头,相比当初在马车里给她梳头的生疏笨拙,此刻他的动作已经娴熟自然如行云流水般。 只一会功夫,他就将她头发挽成发髻并一一别上发饰。 “娘子快看看,可满意为夫的手艺?”他轻声说着,递了面镜子到她手里。 洛瑶无奈望向镜子,只见镜面映出少女云髻堆立,几缕发丝自鬓间挑出自然垂落脸颊,黑白相映,愈发衬得少女肌肤胜雪。 这手艺,洛瑶不得不承认,虽还比不上墨玉但比她却好了不少。 她压下心头微微冒出的酸意,视线自镜子移到他脸上,“宁世子这门好手艺简直让小女子自愧不如。” “快从实招来,这对矜贵的手究竟给几个姑娘梳过头?” 宁易非瞧见她明明眼里酸意直冒,脸上偏要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一时是又喜又恼。有意想逗一逗逼一逼她露出真性情,可对上那双澄澈明净的眸子,他心头一紧,哪里还舍得逼她半分。 暗叹一声“罢了”。 他深情看着她,娓娓道,“傻丫头,此生有你相伴,我心足矣。你知道我身子弱,除你之外,绝对承受不起更多美人恩。” 少女怔了片刻,随即双颊一热。 心里欢喜如蜜,嘴上却凶巴巴冷哼,“然则宁世子还想着广受美人恩?要不我现在就给宁世子扎两针,保证你龙精虎猛夜夜春风都不成问题。” 宁易非低头看着她,嘴角忍不住溢出明显欢喜,“夜夜春风?这么说娘子愿意随为夫归家了?” 洛瑶扭头,一把拍掉他放在肩膀的手,绷着脸道,“别岔开话题,给我说老实话。” “老实话啊……。”宁易非低低一笑,忽对外面扬声道,“白虎,进来一下。” 洛瑶不解,宁易非含笑看着她,不语。 眼前光影一暗,白虎高大的身影已站在画舫内。洛瑶抬眸打量,眨了眨眼,好一会才将目光自白虎的脑袋移开。她垂下的眸光里,隐隐透着两分不忍。白虎那脑袋上面的发量明显比以前少了许多……。 宁易非大手一挥,白虎就转身离去,洛瑶忽然道,“白虎,以后多吃些芝麻核桃。” 白虎脚步跄踉一下,瞄了瞄她头上熟悉的发髻,有些悲愤地扫了眼宁易非,这才大步走了出去。 宁易非低声道,“娘子对这答案可满意?” 洛瑶心里为白虎默哀了一下,却不接这话,“我之前别在头上的发饰呢?你怎么全部给我换了?” 宁易非在她对面坐下,意味深长审视她一眼,淡淡道,“以后你的发饰,哦不,你佩戴的所有首饰,都由凡品阁提供。” 洛瑶激灵一下,随即眼睛亮了亮,“卫王府不愧是卫王府,虽然没有金山银山,不过以凡品阁日进斗金的赚钱能力,说不定它比一座金山还有钱。” 他用力握了一下她双手,低声诱导,“那你不想尝试一下坐拥金山的滋味?” 少女皱了皱眉,将手从他大掌里抽了出来,“宁世子觉得我的看起来像傻子?”会为一座金山把自己卖了? 宁易非无奈低笑,“我倒希望你不要时时那么精明。”傻一点多好,傻一点,多依赖他一点,说不定他就能早日将她拐进府夜夜春风了。 “言归正传,”洛瑶敛了笑,恼意随心自生再呈于面容,“凡品阁的东西再好,那也不是我的,你还没答我刚才的问题。” “说你精明吧,偏偏有时迷糊得让人牙痒痒。”宁易非答非所问,“说你傻吧,为什么每次你……。” “停!” 洛瑶越发迷糊看着他,“我的首饰虽说不算顶珍贵,但也不便宜,你总不能连原因都不告诉我,就让我将东西弃之不用吧?” 宁易非目色沉沉打量她良久,最终却只淡淡道,“凡品阁出品每件首饰都是独一无二的,保管你以后一定会喜欢。” 第386章 正经事 洛瑶无语看他半晌,“这是两码事。” “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码事。凡品阁的东西好,也是最适合你的。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你一应首饰都用凡品阁的。” 洛瑶微微瞪目盯着他套进她腕间的回纹手钏,“什么说定了?我可没答应。” 说罢,她就要将腕间的回纹手钏给褪下来。 “洛瑶,你看清楚,这是一对鸳鸯手钏,你确定要褪出来?” 洛瑶动作一顿,凝着手钏独特的纹路,脑里灵光一闪,看着他 隐隐泛沉的脸色,眨了眨眼,终于恍然大悟地叹了口气。 默然片刻,她幽幽道,“那只盒子你还没送进宫去?” 宁易非定定看着她,不答反问,“这手钏你要还是不要?” “我不喜欢手上戴首饰。”碍事! 少女皱眉,看见他俊脸似瞬间覆了层薄霜,她扬了扬手腕,叹道,“不过这手钏看着挺别致的,我就勉为其难戴着罢。” 宁易非的脸色这才转阴为晴。 洛瑶心里暗叹口气,这人管得还真宽。可惹到他的又不是她,他该找惹他的人算帐才对。 “若你不方便,那只盒子还是由我送进宫……。” “由你送?”宁易非笑了笑,眼底风暴在慢慢凝聚,“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周贵妃你看不上她宝贝儿子?你就不怕激怒她?” 洛瑶也恼了,“那你想怎样?” 她特意将宁煜送那支缠丝嵌字金玉发钗转到他手里,让他以宁煜的名字悄悄送进宫赠给周贵妃,不就是向他表明心迹她无意于宁煜吗?他还逮着这事不放算怎么回事? 若不是不想他误会,她自己也有办法将发钗悄悄送进宫转给周贵妃。 她费这周折,完全为了安抚他。 “不想怎样。”宁易非握着她的手,慢慢道,“这事我自会处理,你不必再将它放在心上。” 洛瑶皱眉,“不行。发钗一日还在我手上,我这心一日也难安。若你不愿意转送给周贵妃,你将东西拿回来给我。” “洛瑶,你那么在乎那支破钗干什么?”宁易非脸上隐隐露了委屈之色,“自进入这画舫,你还没有认真好好看一看我。” 少女愕然,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对面忽然孩子气的他。 少顷,她试探道,“你身体不舒服?” 宁易非掠她一眼,“是有些不舒坦。” 洛瑶又道,“要不我给你把把脉?” 男子浓眉略略蹙起,幽深眼眸透着控诉,“你没有认真好好看一看我。” 少女一噎。 “你到底怎么了?” 宁易非慢吞吞侧过身来,将右边胳膊转向她,“你仔细看看。” 洛瑶非常认真异常仔细地瞪大眼睛看了好一会,才终于从他纹饰繁复的袖子上找出一条细若发丝的裂缝来。 她伸指头比了比,气恼道,“你是为了让我看这条缝?” “你故意的是不是?”卫王府没有金山银山,但他这个世子想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要求天天穿新衣且不重样的话,绝对没人敢有二话。 “这些不是重点。”宁易非似乎没有看见她已经气得微微泛红的脸,仍平静道,“重点是,我衣服破了,你该缝新衣给我。” 这什么破逻辑! 洛瑶简直被他气笑了,“宁世子,请容我再次郑重声明。本人洛瑶除了对拿针扎人感兴趣外,其他一律没兴趣。” “以前没兴趣不要紧,现在慢慢培养,以后只需对我的衣裳感兴趣就行。” 洛瑶瞪他,“没必要培养。而且我已经及笄,这兴趣也培养不起来。” “谁说没必要培养?”宁易非淡淡看着她,语气温温浅浅,态度却坚持如一,“你的首饰以后由我负责,我的衣裳便由你负责到底。” 洛瑶被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气笑了,“宁世子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好。” 宁易非瞄一眼她藏在袖里的回纹手钏,半垂眉眼掩着些许得意之色,淡淡道,“我觉得还不够好。” “洛瑶,你若真不愿意的话,要不我吃亏点,以后你的衣裳首饰我全盘负责好了。” 洛瑶想像一下他拿着绣花针穿针引线的模样,心里不由一阵恶寒。 磨了磨牙,她闷声道,“我这双手拿针扎人在行,绣花缝衣的话——也许一年半载也缝不出一件衣裳来。” 这是应下他了。 宁易非心里一阵欢喜,“慢工出细活,不要紧。我相信你缝出来的衣裳,一件也足够我穿上一年半载了。” 少女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宁易非,你这是吃定我了?” 看着她气恼娇嗔的模样,男子眸色一深,嗓音也莫名染了暗哑,“自是吃定你了。你可要考虑清楚,你吊胃口的时间越长,日后越有你好受。” 少女怔了一下,待想明白他话中的弦外之音,耳根子难以自禁的烫了起来。 “越来越不像话!” 宁易非一本正经道,“哪里不像话?” 少女怔了怔,忽然明白过来,不管她多少世为人,跟一个男人讨论这种事情,女子肯定永远是处于劣势的一方。 “说正经的,那东西你打算什么时候才送进宫?” 宁易非看着她,认真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给我缝衣裳?” 洛瑶一噎,怒目瞪他,“得寸进尺?” 宁易非低笑,“哪敢。” 他瞄了瞄她头上的发饰,嘴角隐隐得意勾了勾。她大概还不知道,普天之下,只有他能做出这样的回纹饰。以后她的首饰由他一手包办,相信只要长眼睛的都能看出他待她的不同来。 “那支破钗上面不是嵌了字?我总得让师傅将那两字重新改造好才送进宫吧。” 洛瑶狐疑地看着他,“真是这样?” 宁易非点头,她又道,“既然凡品阁是你的产业,你手下还缺少这样的匠人?” 改造两个字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宁易非无奈道,“那支破钗虽然不好看,但不可否认它的工艺确实一绝,要改造得不露形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洛瑶将信将疑打量他一会,“姑且信你。” 宁易非眸光闪了闪,看着她,意味深长道,“说完这些破事,该来谈一谈我们的正经事了。” 第387章 做不做 洛瑶立时退避三尺,戒备看着他,“我们的正经事?” 宁易非瞧见她瞬间如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刺来防备他,眸色一深,登时冒出本来没有兴起的念头来。 长臂不动声色往她腰后伸去,少女即使躲闪得再远,在这狭窄的画舫内,她也躲不开他修长手臂。 温香软玉在怀,他低笑着俯下头来,“嗯?” 少女被他骤然侵染袭来的温热气息闹得耳根发烫,连忙偏头躲开他深沉含情目光,“别闹了好不?” 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带着灼热气息的吻蜻蜓点水般印在她额上,“我没想闹你,我想说的正经事——”他视线悠悠荡在她腕间,轻轻吐字,“不管今天明天还是大后天,还是更远的明天明天,都不许取下你腕间的手钏。” 洛瑶皱眉,下意识不依,“这多碍事……。” 宁易非打断她,“碍不着你,它只戴在你左手罢了。” 洛瑶还在挣扎,“可我不习惯。” “习惯这东西可以慢慢培养,一天不习惯,那就两天,两天不行,那就三天……总有一天,你会习惯。” 洛瑶无比郁闷地瞥他一眼,“知道了,除非我死,否则这东西就得终生留在我手上对吧。” “不,你说错了。”宁易非深情凝着她,并不忌讳生死,“即使死,这只手钏也得随着你下葬。” 洛瑶掠他一眼,默默将衣袖往下拉了拉。 她一点也不想跟他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也不想考虑他套进她腕间的回纹手钏到底有何特别,这个人霸道起来,即使是她,也有招架不住的时候。 不过宁易非嘴里说着还得耗时改造那只发钗,其实才过一天,他就已经将东西送到了周贵妃手上。 本来周贵妃意外收到一支精美别致的发钗,心里着实为自己儿子的孝顺惊喜了一把。谁料她不知从哪里得来消息,知道这原本是送给洛瑶的发钗,她满腔欣慰与欢喜登时化为了恼怒与怨恨。 翌日,她就请了道懿旨命令洛瑶进宫。 “什么病体难愈需要八字奇异之人进宫陪伴方能渐见康复?”墨玉缓缓将懿旨收起,一边恼火喋喋不休,“依奴婢看,她宣小姐进宫根本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墨玉看着站在窗前一脸云淡风轻的少女,忧心道,“小姐不如别去了。” “虽然懿旨不比圣旨,但抗旨不遵的罪名同样适用于懿旨。”罗嬷嬷责怪地看了眼墨玉,“你别给小姐乱出主意。” 墨玉瞄了眼窗前仍平静无甚反应的少女,又道,“要不小姐干脆称病?八字奇异之人大有人在,周贵妃就算再怎么着也不能强逼小姐进宫陪伴吧?” 罗嬷嬷瞄她一眼,嗔道,“未接懿旨之前小姐还好好的,一接懿旨立刻就病倒,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周贵妃,她不乐意进宫吗?这可不妥。” 墨玉仍道,“人有三衰六败,就不许小姐突然被这道懿旨吓病?” “是福挡不住,是祸躲不过。”洛瑶淡淡扫过为她担忧争论两人,缓缓道,“称病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若周贵妃铁了心要找我麻烦,理由多的是,逃避并非解决问题的办法。” “可是小姐……。” “没什么可是。”洛瑶瞄了眼墨玉,不以为然道,“就算她心里对我再不喜,她也不敢明目张胆对我如何。” 墨玉眼中忧色更浓,“正因如此,奴婢才更害怕。” 洛瑶心头微暖,“放心吧,宫里头也不是她一人独大。即使来阴招,你见你家小姐我什么时候又害怕过?” 墨玉自知劝说无用更阻拦不住,只能悻悻将未竟之言吞回去。 坐马车从安国公府到皇宫,不过一个多时辰而已。 洛瑶一下车,立时就有宫女前来引路,“洛大小姐,请往这边走。” 洛瑶微微一笑,也不多话,从容坦然跟着她就走。一路上,也丝毫没有露出向这宫女套话的意思。宫女默默前行引路,她便当赏景一样慢悠悠跟在后面。 在路过一座花园的时候,忽然从假山传来隐约说话声。 “哎,小白你慢点跑。” “娘娘别着急,奴婢这就追过去。” 这声音听着好像有点耳熟? 洛瑶眸光微闪,脚步当即停了停。 就在这时,一只纯白毛发的折耳猫从假山旁边的树丛钻了出来。它后面,有个跑得薄汗微生的宫女正紧紧跟着。 这只折耳猫大概太肥了,竟然在跳跃往外钻的时候意外卡在树隙间进退不得。 后面的宫女见状,立时惊喜上前一把将它抱起,“叫你别乱跑偏不听,看看吧,差点就受伤了。” “秋菊,追上小白没有?” “娘娘,奴婢幸不辱命。”宫女抱起白胖折耳猫,望向婉约行来的女子,低低松了口气。 洛瑶望见宫女口中那位“娘娘”,心头却莫名咯噔一声,她微微垂眸,眉梢无声荡出一缕森凉眼风,唇角同时隐隐勾出一抹讥讽弧度。 皇宫这么大,都能如此巧合偶遇。 看来她跟这位来历神秘的玉嫔娘娘缘份不浅。 在前面替洛瑶引路的宫女看见蒙着面纱的女子——玉嫔,已经率先福身行礼,“玉嫔娘娘金安。” 洛瑶见状,只能随着她一同行礼向玉嫔问安。 穿着正规宫装仍难掩婀娜体态的玉嫔抱起又白又胖的折耳猫,缓缓自假山一端走上小径走向洛瑶,“洛大小姐?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洛瑶笑了笑,不答话。 “传闻安国公府诗书传世,礼仪一向极好。”玉嫔看着垂首缄默的少女,缓缓迈着莲步行来,“可我瞧着,洛大小姐刚才的动作似乎有些瑕疵?” 洛瑶心头猛地一跳。 玉嫔扭头看向宫女秋菊,漫声道,“你给洛大小姐示范一下,标准的合格的宫廷礼仪应当如何。” “是,娘娘。” 玉嫔瞄一眼秋菊,忽道,“慢着。” 她幽凉如水的目光浅浅划过洛瑶,“洛大小姐跟着她做一遍吧。相信洛大小姐一定不希望别人笑话安国公府欺世盗名枉称诗书传世。” 第388章 毁她容 洛瑶心头紧了紧,看了看覆着面纱不见表情的玉嫔,慢慢道,“娘娘说得对,臣女再不济也不敢令安国公府声誉蒙污。 ” “还请秋菊姑娘赐教。” 站在玉嫔身后的秋菊遥遥朝对面的洛瑶微微一笑,随即缓缓屈膝盈盈行礼作示范。 “洛大小姐可看清楚了?” 洛瑶望了望隐在逆光暗影里不见波动的玉嫔,不卑不亢答,“看清楚了。” 其实依洛瑶的动作,绝对完美得无懈可击。玉嫔刚才非要鸡蛋里挑骨头,除了寻个由头折辱一下洛瑶之外,自然还有别的居心在。 说罢,洛瑶一板一眼学着秋菊那一丝不苟的模样缓缓屈膝。 多行次礼而已,这有何难。她就当预先拜祭先人了。 洛瑶心里提防着,身子慢慢半蹲将礼行周全。就在这时,一直温顺窝在玉嫔怀里的白胖折耳猫忽然闪电般朝洛瑶扑了过去。 若非亲眼所见,实在很难相信刚才还笨拙被卡在树隙进退不得的大胖猫,与眼下快若闪电的家伙是同一只。 洛瑶虽然提防着,但还是被这只转瞬即扑到眼前的大胖猫吓了一跳。她来不及做更多反应,只能半蹲着身子顺势后退后仰,仅仅小退半步,那只大白胖猫就已然扑到面前。 大白胖猫隐隐兴奋地“喵”叫一声,锋利的爪子直接朝洛瑶脸颊招呼过去。 眼眸微微一眯,眸底乍有寒光泻出。 少女举起右手护脸,左手捏着银针朝着大白胖猫脖子狠狠一扎。 “哧啦”一声,洛瑶衣袖被锋利猫爪抓破,大白胖猫受她一针,立即骤然摔落地。而她,也因为闪避大猫这一扑一抓后仰跌地。 一切发生不过眨眼间,所有人还停留在眼前白光一闪的惊愕里,这猝不及防的意外就已经落幕了。 “小白?小白?你没事吧?”玉嫔似乎这时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不过她首先关心的却不是洛瑶什么情况,而是那只骤然摔落地的大胖猫。 洛瑶唇角微微勾起,隐约弧度里噙出似有若无的讥讽冷笑。 看着玉嫔小跑向那只大胖猫,宫女秋菊脸色白了白,这才惊魂未定跑向洛瑶,“洛大小姐,你没事吧?” 洛瑶拒绝她搀扶,站起来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淡淡道,“没事,就是衣袖被抓破而已。” 玉嫔将大白胖猫抱在怀里,它慵懒半闭双眼,看起来又是原来温顺无害的可爱模样。 若非洛瑶身为当事人,她也无法想像得出刚才凶狠凌厉扑来意欲抓破她脸颊的猫,跟此刻温顺窝在玉嫔怀里的猫是同一只。 “小白平日从不无故袭击他人。”玉嫔眼见洛瑶无碍,视线在她左手腕瞥过,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又接着道,“也不知它今天是怎么了。” “幸好洛大小姐没有受伤,不然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秋菊这时在旁小声提醒道,“娘娘,洛大小姐衣袖被抓破了。” “云裳,”玉嫔瞄了眼洛瑶,忽对那个引路宫女道,“你回去回复贵妃,洛大小姐稍后再去她宫里。” 那宫女眼角瞄了瞄洛瑶,怯怯道,“玉嫔娘娘,这个……奴婢不敢擅自作主。” “没出息。”玉嫔轻啐宫女一声,又看着洛瑶道,“我的猫抓破了洛大小姐的衣裳,总得让她换过衣裳才好去见贵妃。” 洛瑶心里冷冷一笑,玉嫔这个女人心里的遗憾与怨恨藏得再好,还是被面纱上面的眼睛出卖。这个女人恨不得刚才猫抓破的是她的脸才好,也不知这个女人对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见面就想着毁她的容。 “洛大小姐该不会生我的气,连一个赔罪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听听,连赔礼道歉的语气都高高在上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这个女人对她能安什么好心。 不过,她洛瑶不主动找事,但也从不怕事。 “这位姑娘你也听见了,麻烦你先回去回复贵妃娘娘,待我换过衣裳自会前去拜见她。” 引路宫女只好朝玉嫔福了福身,“那奴婢先回去复命。” “我的寝宫就在附近,洛大小姐请。”打发了引路宫女,玉嫔扔下这话,抱着那只大胖猫施施然率先在前面迈开了脚步。 大约走了一刻钟,果然便看见一座独立的宫殿修建在花园中。 “玉露宫……”洛瑶抬头望了望牌匾,轻念出声,心里忍不住讥嘲笑了起来。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居然赐了如此露骨的名称!看来皇帝对玉嫔这个女人的床上功夫十分满意。就不知他们这一相逢,是在何时何地? “洛大小姐,里面请。” 洛瑶收回思绪,继续拾步跟在秋菊身后往里走。 很快,秋菊就将她带到一处偏殿。 “洛大小姐请稍坐片刻,奴婢先去取衣裳过来。” 洛瑶在香檀长几旁坐下,随意打量了这屋子一眼,她对这屋子里的画作及一对落地大花瓶没有兴趣,目光转过角落袅袅燃起的青烟时,不由自主凝了凝。 不过她凝神吸了一口气之后,便放下心来。 香气清淡纯正,就是普通用来宁神添香的香料。 这时,秋菊已然去而复返。 洛瑶掠了眼她抱着那叠整齐的衣裳,淡淡道,“姑娘将衣裳给我吧,我一向习惯自己换衣裳,你就留在外面,不必进去侍候了。” 秋菊迟疑了一下,不太放心道,“宫里的衣裳一般比较繁杂,洛大小姐自己可以吗?” 洛瑶笑了笑,“若是不行,到时再唤姑娘进去帮忙。” 秋菊瞄了眼从容含笑的少女,眼神一闪,恭恭敬敬将衣裳递了过去。 洛瑶拿着衣裳转身进了内室。 绕过屏风后,她抖开这叠衣裳一看,眉头当即挑了挑。 秋菊给她准备这套衣裳,还真不是一般的繁杂。不过,暂时还难不住她。 这偏殿十分宽敞,洛瑶在内室抖抖索索换衣裳的时候,对外面的动静听得并不十分真切。 起初她留神听了听,外面似乎一切安静如常,她便分了一半心神来研究衣裳,一半心神继续留意外头动静。 就在她差不多将衣裳穿戴整齐时,外面却忽然传来压抑的欢悦声。 她的心,立时高高提了起来。 第389章 想如何 作为过来人,洛瑶哪有不明白外面那声音意味着什么。 目光一冷,她慢慢将衣裳带子系好,静默一瞬,她并不急着出去,而是在内室等着玉嫔的后招。 外面不堪入耳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洛瑶皱着眉头在想她是不是该立即出去“打断”他们好事。 听这种壁角,实在让她觉得说不出的恶心。 不过,洛瑶还未踏出去,就听闻更远的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还有玉嫔那隐含着傲慢的独特声线,“秋菊,洛大小姐换好衣裳没有?” 后面未尽的话随着脚步声靠近戛然而止,洛瑶扬着眉,无声讥嘲地笑了笑,想来玉嫔已来到门口看见了无比精彩的一幕。 整理一下衣裳,洛瑶挑起珠帘,盈盈迈步走了出去。 一眼看见,就在门口右侧的软榻上,一个面若朝霞的宫女衣衫半褪被死死压在软榻,而正奋力猴急探索她身体的——却是穿着内侍服饰的年轻太监。 洛瑶视线往门外打个转,见玉嫔正目瞪口呆站在外面,大概被眼前香艳场面震惊得失了魂,竟站在外面老半天也没反应,更没有挥退身后一众随行的宫女太监。 洛瑶粗略数了数,眼前这诡异一幕,最少被十几个人真真切切看在眼里。 “荒唐!”好半晌,玉嫔才红着脸愤然怒叱,“秋菊,你们、你们还不赶紧给我起开!” 但是,那个被压在软榻的宫女却似完全没听到她恼怒喝叱一样,仍旧闭着双眼摊软地躺在榻上发出羞人的声音,双臂还紧紧缠在上面年轻太监脖子上不松。 这情况,明眼人一瞧都可以看出不对劲来。 洛瑶闲闲站在珠帘前,冷眼看着眼前荒唐一幕。 “来人,赶紧过去将他们分开。”瞧出不对劲,玉嫔青着脸立时沉声吩咐宫人。 几个宫人应声过去七手八脚将人分开了,但瞧着两人眼神赤红且目光浑浊,明显还是神智不清。 玉嫔皱着眉,又道,“赶紧拿冷水将他们泼醒。” 两盆冷水兜头泼下,秋菊与那年轻太监不久就激灵灵清醒过来。 “娘娘?”秋菊一睁眼看见玉嫔满面怒容站在面前,一时还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奴婢这是怎么了?” 玉嫔幽幽掠了眼一直冷眼旁观的洛瑶,怒声道,“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秋菊茫然低下头来,瞥见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再望见不远的年轻太监一脸情欲未褪的神情,一张脸霎时惨青一片。 咬了咬唇,她惨然一笑,忽然朝着玉嫔“呯”地跪了下去,“娘娘,奴婢也不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奴婢知道,定是这屋子有古怪,奴婢是不小心着了道,请娘娘饶奴婢一命。” “饶你一命?”玉嫔瞥她一眼,立时便转开头去,还露了满脸不忍的神色,痛心疾首道,“秋菊,你在宫里当差多久了?你该知道祸乱宫闱是什么罪名,即使我再看重你,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无力保你。” 秋菊惨青的脸陡然血色尽失,她跪着爬到玉嫔跟前,含泪苦苦哀求,“娘娘,奴婢是无辜的,请你饶奴婢一命吧。” “无辜?”玉嫔意味深长地瞥了瞥门边静立的洛瑶,皱眉看着宫女,“那你倒是证明给我看,你如何无辜。” “娘娘,一定是这屋子有问题。”秋菊惶惶仰面看她,“请娘娘容许奴婢自证清白。” 玉嫔凝看她片刻,“那我就给你一刻钟。若这一刻钟内你无法证明自己清白,到时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宫女呯呯磕了头,一把抹掉眼泪站了起来。 “奴婢记得当时给洛大小姐送来衣裳之后就在外面待着,对了,奴婢当时就站在右边靠角落的位置。”秋菊一边走近右边角落观察,一边极力回想当时的情形,“后来似乎闻到一股特别的气味,奴婢渐渐就不记得后面的事了。” 玉嫔若有所思地扫了眼摆在角落的高脚靛蓝大花瓶,“气味?” 秋菊视线也停留在那只大花瓶上,看了一会,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将花瓶挪开,随即脸色一变,“娘娘,这有个小气孔。这气孔现在还残留着奴婢之前闻到那股味道。” 玉嫔将信将疑看她一眼,“真的假的?” 然而待玉嫔靠近一看,她脸色也立时变了变,随后凝重地盯着秋菊,“你确定是闻到一股特别的气味之后,就逐渐记忆模糊并做下后面的荒唐事?” 秋菊脸色一白又一青,她垂着头,羞愤道,“娘娘,若奴婢此言有差,甘愿被天打雷霹。” 玉嫔奇怪地看了眼仍不见任何波动的洛瑶,慎重道,“来人,请御医到这来一趟。” 有人立时应声去了。 玉嫔厌恶地扫了眼那个年轻太监,冷冷道,“将他押过来。” 年轻太监被押到她跟前,死灰着脸颤抖个不停,“娘娘饶命,奴才是偶然路过,看见秋菊姑娘在这里当差就进来跟她打声招呼,后来……后来奴才也不知为何会失了神魂做出那等事来。” 玉嫔皱着眉打量他一眼,“行了,先押到旁边。” 洛瑶掩下眼底嘲弄之色,缓缓走了过来,朝玉嫔道,“娘娘多谢娘娘赐衣,臣女该告辞前往拜访周贵妃了。” “慢着。”玉嫔神色一肃,面纱上露出的眼睛盈漾着阴森冷冷盯着她,“洛大小姐现在还不能走。” 洛瑶故作疑惑挑眉,“请娘娘赐教。” 玉嫔指了指花瓶后的角落,慢慢道,“这里有个小气孔,就在刚才,从洛大小姐你换衣裳的房间内透了些特殊气味的东西出来,以至秋菊产生幻觉做下令我也自觉颜面蒙羞之事。” 她阴森森睨一眼洛瑶,顿了一下,才又道,“刚才秋菊一直守在外面,也就是说,洛大小姐你是弄出这些特殊气体的最大嫌疑者。为了稳妥起见,还请洛大小姐耐心在这稍候片刻。待御医前来检验过,确定残留在这小气孔的气味与洛大小姐无关之后,你再前往贵妃宫中拜会她不迟。” 洛瑶微微一笑,“万一到时御医证明不了与臣女无关呢?娘娘打算拿臣女如何?” 第390章 以死明志 玉嫔定定打量她良久,勾着唇缓缓道,“这个……结果未定之前,我也不好擅自下结论。” 洛瑶望了望门口,有些遗憾道,“看来我只好等着了。” 她洁白如玉的脸庞上,竟然没有一丝急躁不安。 玉嫔眸光一冷,扯了扯嘴角,生硬点头,“放心吧,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一会,就听闻有脚步声靠近。 但传来的却是内侍的唱报声,“圣上驾到。” 玉嫔立即率众出了门口迎接圣驾,“恭迎陛下。” 皇帝身后,有个挎着药箱的御医还在哧哧喝喝喘着气。 “陛下过来怎么不让人提前吱会一声?”玉嫔扶着皇帝走进屋子,“臣妾也好到外面迎接圣驾。” 皇帝一摆手,笑道,“朕在花园遇见张御医匆匆忙忙往你这跑,就顺便过来看看。” “张御医,赶紧查验吧。” 还冒着薄汗的御医立时应声前来,“臣遵旨。” 他蹲在角落对着气孔仔细反复查验了好一会,才神色凝重站起身来,“陛下,臣能不能给那位宫女把把脉?” 皇帝掠他一眼,“去吧。” 玉嫔道,“秋菊赶紧过来。” 御医伸出三指搭在秋菊脉搏上,过了好一会,才见他皱着眉头松开手。 “陛下,臣怀疑从角落小气孔冒出的气体,是燃烧阿芙蓉所产生的。从这位秋菊姑娘的脉像来看,明显是受了某些药物引导刺激,因亢奋而产生某种幻像。” 阿芙蓉? 洛瑶眼睛转了转,静静等着张御医下文。 玉嫔听了这话,脸色却已大变,“张御医你确定没出错?” 皇帝脸色沉了沉,“这违禁品居然在宫中死灰复燃!” 洛瑶看着皇帝那脸阴沉的脸,心头蓦然跳了跳。玉嫔温柔看着皇帝,眼底却飞快闪过一抹诡谲冷芒,“陛下息怒。事情还未查清楚,兴许这害人的东西不是来自宫中呢。” 说罢,她意有所指的目光似有若无掠了掠洛瑶。 皇帝一撩衣摆,转身在旁边的太师椅坐了下来,一脸威严地看着玉嫔,“爱妃你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玉嫔扫了眼仍旧镇定自若的少女,简短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就是说,秋菊产生幻觉做出此等鲜寡廉耻之事,是在洛瑶进入内室更换衣裳之后?” 玉嫔微微绷着脸,声音却极轻柔,“是的,陛下。” 秋菊突然冲到皇帝跟前跪地呯呯磕头哀求,“陛下,一定是洛大小姐身上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生怕奴婢发觉,才使下此等卑劣手段毁了奴婢,请陛下彻查洛大小姐。” 皇帝没理会秋菊,却抬头目色沉沉打量着洛瑶,“此事你怎么说?” 洛瑶缓缓走近御前,慢慢道,“陛下明察,臣女今天不过奉旨进宫陪伴周贵妃。因在花园与玉嫔娘娘偶遇后发生一些意外,这才转道暂来玉露宫。就算臣女身上真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断不至于蠢得在玉嫔娘娘的寝宫做出招人耳目的事来。” 她淡然扫了眼坐于皇帝下首的玉嫔,不慌不忙道,“毕竟,玉嫔娘娘这玉露宫,臣女今天还是第一次来。” 身怀秘密的人,谁不知道顾忌陌生环境? 皇帝默默看她一眼,眼神几分若有所思。 玉嫔连忙暗中使个眼色给秋菊,秋菊立时又呯呯磕头,一脸悲愤道,“陛下明鉴,奴婢所说句句属实。奴婢也不知无意撞到洛大小姐什么秘密,或者无意碍到她什么事,但这偏殿,原本除了奴婢就只有她在。角落的气孔冒出的气体,也是从内室传过来的,若非她刻意算计奴婢,奴婢压根想不出还有谁能这么做。” 洛瑶慢慢道,“一切不过你自己猜测而已。” 秋菊一咬牙,大着胆子抬头飞快看了皇帝一眼,“陛下若是不信,奴婢愿意以死证清白。” 说罢,她倏地站起,猛一转身朝着门框撞了过去。 玉嫔惊得倒吸口气,连忙喝道,“快,快拦住她。” 然而,她的喝声仍旧慢了半拍,待旁边的人过去拦秋菊时,秋菊已一头撞在门框上。 随着“呯”一声,秋菊两眼一闭倒了下去,门框上霎时流下大滩血。 玉嫔脸色白了白,“秋菊?” 旁边的人探了探秋菊鼻子,回道,“娘娘不用担心,她还有气,只是暂时昏迷过去。” “将她抬下去好好照看。”玉嫔安置好秋菊,扭过头来一脸哀伤地看着皇帝,“臣妾恳请陛下彻查洛大小姐。” “秋菊既然以死明志,说明洛大小姐来了之后这屋子才出问题。” “若不彻查明白,这玉露宫臣妾以后怕是不敢住了。” 皇帝看了看美目含悲的玉嫔,又望了望俏然静立的洛瑶,大手一挥,沉声道,“来人,进去彻底搜查里面屋子。” “至于洛大小姐……。” “陛下,她现在身穿的是臣妾备用的衣裳。” 玉嫔这是提醒皇帝,若洛瑶身上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此刻一定还留在内室没来得及转移。 洛瑶不置可否地垂着头,唇畔勾着似有若无的浅笑。 因这是玉嫔的寝宫,虽然洛瑶更换衣裳的地方是偏殿,但仍然在她的寝宫范围内,皇帝令人入内查探,自然不会让侍卫进入。 一会之后,就见一个嬷嬷拿着洛瑶换下的衣裳,神色冷肃地走了出来。 “禀陛下,在洛大小姐换下的衣裙上,发现了这些东西。” 说罢,她拿起洛瑶的衣裳往空中一抖,忽然“啪”的一声,一包包分装成两指大小的粉包就随着她的动作纷纷掉到地上。这些粉包不多不少,正正是十包整。 皇帝横着眉眼扫过那些粉包,冷声朝张御医道,“你过去检查一下,那些究竟什么东西?” 张御医拱了拱手,战战兢兢过去拾了一个粉包起来查验。 在皇帝芒刺一样的厉目注视下,小心翼翼查验了一次又一次。 洛瑶瞧着他额头汗珠从薄薄细汗很快变成豆大汗珠,唇畔笑纹也渐渐加深了。 “张御医,如何?”皇帝见他一停手,立时就迫不及待追问结果。 第391章 慢慢数 “禀陛下,这些粉包——”张御医吞了吞口水,眼角下意识瞄了瞄从容含笑的少女,眼底虽然隐隐藏着怀疑,但在皇帝逼视下,他不得不接着道,“确实是用阿芙蓉研磨而成的粉末。 ()” “洛瑶!”皇帝怒拍桌子,两道目光嗖嗖如冰刀飞向少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往宫中携带违禁品?” “陛下,”洛瑶并未在他凌厉眼神下就胆怯发抖,反而条理分明道,“暂且撇去这样做的动机不谈。这些粉包虽是从臣女的衣裳抖出来,但这并不能证明藏在里面的粉包就是臣女带进宫来的。” 玉嫔看着她,冷嗤一声,“这偏殿,刚才就你独自在内室更换衣裳,外面还有秋菊守着。这会从你衣裳搜出来的粉包,不是你的还是何人?” 洛瑶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对着皇帝不慌不忙道,“陛下,玉嫔娘娘这话可不全对。这偏殿,刚才确实只有臣女与秋菊二人。但内室的东墙还有窗户呢。” 玉嫔恼怒地瞪着她,“洛大小姐的意思是说,有人从窗户潜进去故意将这些阿芙蓉的粉包藏到你换下的衣裳栽赃了?莫非洛大小姐之前在里面昏睡着?” 洛瑶没理会她的嘲讽,反淡淡道,“安国公府虽然没法与皇宫比,但臣女父兄二人供职在朝,他们养活一家子还不成问题。” “再者,这阿芙蓉既然是违禁品,想必在外面没有门路也弄不到。即使有门路拿到原料,价钱也肯定不低。臣女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必要冒这种险,亲自藏十个粉包带进宫来。” 玉嫔仍旧一脸轻嘲,“洛大小姐说得再无辜,也无法抹杀这些粉包从你的衣裳掉出来的事实,这都是大伙亲眼看见的。” “陛下。”洛瑶看了看面色阴沉的皇帝,无意与玉嫔口角纠缠,“臣女有个不情之请,恳请陛下准许。” 玉嫔抢着道,“既然明知是不情之请,就不该这时候拿来打扰陛下,故意转移视线。” 洛瑶意味深长瞥了眼她,淡淡道,“臣女竟不知何时玉嫔可代替陛下……。” “口干就多喝水。”皇帝冷冷掠一眼玉嫔,再意味不明转向洛瑶,“什么事?” “臣女有一事不明,那位侍卫大哥刚才并没有进入内室参与搜查,按理说他根本没有机会接触过这些粉包才对。但为何臣女却瞧见他指甲里分明藏着与这些阿芙蓉一样的粉末?” 皇帝顺着她手势往外一望,一张脸登时变得又黑又沉。他目光晦暗掠了眼洛瑶,沉声道,“你这丫头倒眼尖。” 洛瑶微微笑了笑,将他的讽刺当夸奖受了。 被洛瑶指着那个侍卫,突然受到皇帝怒目注视,立时下意识低着头往后缩了缩。 “你,进来。”皇帝朝那侍卫冷喝一声,“将手伸出来给张御医查验。” 侍卫大惊,慌张之余眼角有意无意往屋里某个方向瞟去。洛瑶漠然看着,心里冷笑不止。 御医很快就查明这侍卫指甲所藏的粉末,确实是与粉包里面的阿芙蓉粉末相同无异。 皇帝哼了哼,唇边噙了抹不言而喻的冷笑。 洛瑶趁热打铁道,“请陛下看一看这些拿来装裹粉末的布袋,它们全都是用流云葛做成的。” 玉嫔强压着心慌,冷冷打断她,“用流云葛做成怎么了?这布料虽不错,但市面处处可见。这有什么特别值得大惊小怪的。” 洛瑶笑了笑,“若是一般的流云葛自然不值得奇怪,不过这些用来做成粉包的流云葛却是今年还未上市的新品。这些布料,目前只有一个地方有。但按照惯例,那个地方的流云葛,每年所出的第一批新品必定先上贡朝庭。” 玉嫔的脸,已经白了又青,青了又红。幸好她一直戴着面纱,谁也没法看清她面上此刻的狼狈。 一个侍卫沾着阿芙蓉粉末的手,一批用贡品做成布袋装粉末的流云葛,虽然是两条间接证据,但却构成了洗脱洛瑶嫌疑的最有力证明。 皇帝意味不明的目光缓缓扫过镇定从容的洛瑶,再落在微露慌乱的玉嫔脸上,凝了凝。 这时,外面忽有人匆匆入内禀道,“陛下,太后突然凤体违和。” 皇帝意味深长看了眼玉嫔,大袖一拂,“摆驾福寿宫。” 皇帝一走,洛瑶也接着道,“玉嫔娘娘,臣女也该前往贵妃宫中拜会她了。” 至于那些装着宫中违禁品的粉包? 皇帝既然压下不提,玉嫔此刻也不敢再对洛瑶提。 但就这样将人放走,她到底不太甘心。目光在洛瑶身上打了个转,她忽道,“洛大小姐身上的首饰好别致,不知是在哪家首饰铺打造的?” 刚才玉嫔的目光虽似一瞥而过,但洛瑶留意到玉嫔视线明显在她左手凝了一下。 洛瑶心里浮起个怪异念头,这个女人其实真正想知道她的回纹手钏是哪来的才对。 难道这个女人知道什么因而怀疑她? 但据她所知,宁易非所造的回纹笺,平日从不外传。除了较亲近那几人外,极少有人知道他是回纹笺的创造者……。 心里数种念头闪过,洛瑶微微一笑,“娘娘见笑了,臣女这些粗鄙陋物哪能跟宫中御造司出品的首饰相比,就是街上随便买的。” “若娘娘无其他吩咐,臣女就先告辞了。” 玉嫔见问不到想要的答案,又一时想不到其他借口留难洛瑶,只能勉强点头,“洛大小姐慢走。” 出了玉露宫,洛瑶望了望斜阳西坠的天际,这才慢慢踏上青石小径。 刚才在玉露宫的经历,让她蓦然想起一些往事来。现在的皇帝并非太后亲生,但皇帝却对那位闲居福寿宫不理俗务的太后敬重有加。 前世,哦不,确切来说,应该在刚才皇帝匆匆离去之前,她心里一直都以为皇帝对太后这个养母的敬重仅流于表面,做给天下人看而已。 然而经过刚才一幕,她心里忽然不再那么认为。 进宫之前,她就收到小道消息,知道皇帝十分厌恶阿芙蓉这种东西。虽然在医术上,阿芙蓉可以用于止痛。但在宫中,除了御药局外,他曾明令禁止不许任何人擅用阿芙蓉。还曾下令一旦发现大量违禁品,必要时可不问情由,直接论斩。 十包阿芙蓉的粉末,加起来至少也有六七两重,这个量自是达到了“大量”的级别。若非突然传来太后抱病的消息,只怕皇帝此刻还留在玉露宫逮着这事不放呢。 微微摇了摇头,洛瑶勾出似有若无的浅笑,太后这“凑巧”一病,说到底不是方便了她,而是便宜了玉嫔。 想必皇帝一定也发觉角落那个小气孔残留气味是何人做的手脚,这才轻飘飘揭过此事不提。 不过玉嫔么?今日没有被皇帝收拾,不见得将来还能清除今日埋下的祸根,她且睁大眼睛瞧着。 这般想着,前面引路的宫女忽然停了下来,朝她恭谨道,“洛大小姐,周贵妃的寝宫到了。” 很快,有人进去向周贵妃通传。 不过洛瑶在外面站了足足一个时辰,眼看着天边将最后一抹霞光也收进黑幕,才见周贵妃身边的史女官一脸傲慢地走出来,“洛大小姐来了?” “请随奴婢进来吧。” 对于眼睛生于头顶的人,洛瑶一向当他们有病,从来不会为这些人的态度生气。她微微一笑,十分和善道,“不知这位女官如何称呼?贵妃娘娘如今病情可有好转?” 走在前面昂首挺胸的史女官见她一副没脾气的谦和模样,眉眼半眯,鄙夷地扫一眼过去,不咸不淡道,“奴婢姓史。托大小姐的福,娘娘如今病情尚算稳定。” 洛瑶心下哂然,这是责怪她磨磨蹭蹭进宫半天也没来到周贵妃面前? 她倒是想直奔目的地,奈何路上拦路虎不少。 玉嫔半路将她截走的事,不是早就派宫女前来支会过周贵妃?周贵妃若真想尽快看到她,岂会不差人前往玉露宫问一问她的情况? 凉凉一笑,洛瑶默不作声跟着女官往里走,并不理会史女官的嘲讽。 史女官带着她七拐八拐的走了一会,来到一间不算敞亮的屋子里,“洛大小姐以后就暂住在这吧。” 洛瑶微微诧异看着她,“不用先去拜会贵妃娘娘?” 史女官走到一面漆黑的墙壁前摸了摸,才冷冷道,“娘娘这会已经歇下。” 也不知她按了什么机关,那面看似平整的墙壁忽然徐徐升起一张巨大的帘幕来。 洛瑶听闻响动,自然抬眸望去,待望清帘幕后的情况,不由得微微瞪大双目,惊讶地眨了眨眼。 史女官将整幅墙体的帘幕升起,这才转身看着她,傲然道,“况且娘娘已经预先留下话,大小姐没有数清里面的东西之前,暂时还不用去拜会她。” “法师说过,只要八字奇异之人陪伴在周围,娘娘的病就能早日好转。”她轻蔑地斜洛瑶一眼,板着一张别人欠了她巨债的脸,讥嘲道,“洛大小姐住在这寝宫内,也算陪伴在娘娘周围了,你就安心在这慢慢数吧。” 第392章 癞蛤蟆 洛瑶好笑地指了指那面巨大的琉璃墙体,平静问,“娘娘让我数清楚这些蛤蟆有多少只才去拜会她?” 史女官生硬地点着头,仍旧无比傲慢的口吻,应道,“娘娘确实是如此吩咐下来的。 ” 洛瑶扭头环顾一眼房间,“史女官确定,娘娘让我一直住在这间房?” “住这间房怎么了?有床有桌有凳,该有的一样不缺,你有什么不满意?”史女官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打断她,还以奇异的眼神打量她一会,冷笑道,“大小姐不过二八年华,该不会年纪轻轻就……。” 就什么? 从她轻蔑又怜悯的神色,洛瑶将她眼中的内涵读得十分清楚。 “有劳史女官。”洛瑶撇开头,淡淡道谢。 从她侧脸,完全看不出半分情绪起伏波动。 史女官神色莫名打量她一眼,这才转身退了出去。 奢华敞亮的大殿内,周贵妃散漫而坐,看见史女官进来,她拨了拨杯盖,问,“怎么样?” “娘娘,洛瑶此女——只怕城府极深。”史女官低着头,毕恭毕敬站在周贵妃跟前,这谦卑的模样简直跟刚才完全判若两人,“无论奴婢如何刺激挑衅,她皆不露喜怒冷淡回应。即使在外头晾了她一个多时辰,奴婢从她身上也完全感受不到一丝不满的怒意与怨怼。” 周贵妃脸上笑容慢慢淡了下来,“那你安排她住进那间房后,她有什么反应。” 史女官摇了摇头,缓缓答,“娘娘,没有反应。除了有些许诧异之外,奴婢从她脸上寻不到一丝其他反应。” 周贵妃皱眉,“本宫让她数癞蛤蟆,她也没有尴尬或者恼怒?” 史女官静默回想一瞬,“完全没有。” 周贵妃扶直腰端正坐姿,若有所思道,“看来之前本宫倒把她小看了。” “娘娘不必着急,且看看她何时能将那一池癞蛤蟆数清楚。” 周贵妃凝视她一会,唇畔缓缓勾出会心笑意来。 洛瑶坐在方桌旁,拿起水壶想给自己倒杯水,然而她斜着水壶倒了半天也没一滴水出来。晃了晃没有丝毫动静的水壶,皱着眉头,她不由得抿唇冷冷一笑。 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窗户的房间? 周贵妃除了让她日日面壁一群癞蛤蟆外,还打算断她生路? 借着豆大灯火望了望黑漆漆那扇紧闭的门,洛瑶想了想,干脆脱了鞋爬上床躺着。 让她数癞蛤蟆?周贵妃这思想也真独特。 嘲讽她这只“命定天寡”的癞蛤蟆,别肖想宁煜那只金光闪闪的白天鹅是吧? 难道她将那支破钗转送给周贵妃,还不够明确剖白她心迹? 若早知宁煜身后拖着这么尊麻烦的大神,当初赏菊宴见的第一面,她肯定当时就避宁煜这小魔王远远的。 可如今,还是收拾思绪想想怎么摆脱周贵妃的纠缠吧。 叹了口气,洛瑶闭着眼睛强逼自己入睡。 一天不吃不喝可以忍受,但一天不睡觉绝对会影响她的脑子正常运转。 不过想在持续不断的蛤蟆叫声中安然入睡,这份功夫也绝非一般人能做到。 “幸好我不是一般人。”少女自嘲一笑,闭着眼睛放松身体,竟渐渐沉入了梦乡。 翌日,史女官亲自送来膳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狂躁憔悴的洛瑶,没料到洛瑶看见她,竟一脸神清气爽和气跟她打招呼,“史女官好,你随便差个人送吃食来就行,怎好意思劳烦你亲自走一趟。” 俗话说得好:阎王易与,小鬼难缠。 在没有见到周贵妃,没有摸清周贵妃对她的意图之前,洛瑶决定还是和和气气与周贵妃身边的女官打交道为好。 史女官见她摆出一副毫无芥蒂的笑脸,即使有心想要冷落她,这会也极难再摆出昨日那副欠债面孔。只好生硬地点着头应了一句,“大小姐好。” 搁下食盒,她冷声道,“大小姐数清楚里面有多少癞蛤蟆了吗?” 洛瑶看她一眼,不答反问,“娘娘给了我多少天时间来数它们?” 史女官怔了怔,眯着眼打量她一会,“三天。” 洛瑶又问,“若是三天还数不清楚?” 史女官冷冷一笑,“若三天后大小姐还数不清楚,到时只怕得牺牲夜里休息的时间了。” 不给她吃不给她喝,还准备不让她睡觉? 洛瑶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么说,我最好在三天内数清楚了。” 史女官已转身走向门口,“大小姐用膳吧,一刻钟后奴婢会来收走食盒。” 待她走了出去,洛瑶打开食盒一看,眼中骤然凝结了一层深冰。 “一碗粥?”饿了她一天一夜,居然只给她送来一碗稀粥? 但是,她心里再生气,对着这碗不见一丝油星的稀粥,她还是郁闷地捧了起来。 斗智斗勇是件极耗心神的活,这碗稀粥虽填不饱肚子,但也聊胜于无。 她有预感,若她拒绝喝这碗粥的话,周贵妃肯定敢做出饿上她三天三夜的事。即使到时她虚弱离宫,周贵妃也有大把光明正大的理由搪塞安国公府。 只要她还活着,什么仇什么怨她迟早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周文卉,这笔帐我记着了。” 一刻钟后,史女官进来收食盒,看见她将那碗稀粥喝得一干二净,眼神瞬时变得十分复杂。 洛瑶没有兴趣与她交谈,径直站在那面巨大的琉璃墙体前,佯装观察那些癞蛤蟆入了神。 幽暗的房间,一天一碗稀粥,忽然唤起了洛瑶心底已模糊的久远记忆。 前世,她被宁弦软禁在幽兰殿半年,过的就是这种生活。 “我让宁易非暗中将那支破钗转送给周贵妃这事本为绝密,究竟谁如此神通广大识破真相还捅给周贵妃?” 想起那支发钗,洛瑶就不禁叹气。 她这回简直无妄之灾! 三天时间,其实一眨眼就过了。 史女官再次出现洛瑶跟前,重复着每天的问话,“今天已经是第三天,洛大小姐数清楚里面有多少只癞蛤蟆了吗?” “数清楚了。”洛瑶从床上跳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立刻转身往外走,“史女官带我去见贵妃吧。” 史女官愕然看她一眼,“真数清楚了?” 洛瑶挑了挑眉,含笑反问,“史女官不相信?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太相信。不过真相如何,待会见到贵妃,史女官不就清楚了。” 史女官被她这模棱两可的态度弄糊涂了,说她胸有成竹吧,听这口吻又更似插科打诨。 脸色沉了沉,她道,“那洛大小姐请吧。” 史女官将洛瑶带到主殿,在踩到猩红的波纹地毯时,忽道,“洛大小姐还是先去旁边梳洗一番,你这模样——只怕会吓到娘娘。” 现在才知道嫌弃她这模样糟糕不能见人?早将她关在不见天日屋子三天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 迟了! 洛瑶心里冷笑一声,面上故作茫然,“我觉得我这模样挺好的,史女官不是急着知道答案吗?赶紧带我去见娘娘吧。” 说罢,她夸张地拍了拍衣裙,迈着坚定的脚步率先踏上了玉石台阶。 史女官在后面看着她身影,疑惑地凝了凝目光,想不到身娇肉贵的大小姐饿了三天三夜,这脚步这姿态竟然还稳健如常,连一丝狼狈虚弱都看不出来,这韧劲还真让人不佩服不行。 她飞快追上洛瑶,又仔细打量一番,见洛瑶看着虽然面容瘦削了些,但仪容尚算整洁。抿了抿唇,也就默许洛瑶不必再重新梳洗了。 周贵妃目前还在称病,自然不会在主殿坐着。 进入寝室,史女官在门口站了站,朝里面禀道,“娘娘,洛大小姐前来求见。” “是史女官吗?”虚弱的声音穿过重重帘帐传出来,无形更添几分孱病之感,“让她进来。” 史女官侧身让到一旁,“洛大小姐请进。” 踩在柔软的波纹地毯上,洛瑶觉得自己犹如踩在浮云上一般,从头到脚都难踏实。绕过描金的大朵牡丹屏风,室内浮游的熏香便迫不及待扑面而来。 洛瑶脚步微微一滞,这才穿过重重帘帐,缓缓走到仍有三重小花轻纱垂地帘帐的床榻前。隔着迷雾一般的纱帘帐,隐约可见周贵妃发髻松散侧卧榻中。 “臣女见过贵妃娘娘,愿娘娘早日安康。” 周贵妃掩唇低低压抑地咳嗽一声,方柔弱无力道,“你今日既然过来拜见本宫,想必已经数清楚里面有多少只癞蛤蟆,你且将数目报来,本宫听听你数得对是不对。” 洛瑶没有直接回答她,不动声色瞥过重重垂地帘帐,反而淡淡道,“娘娘忧虑过重,这可不利于病休恢复。” “娘娘特意为臣女准备那个房间虽不赖,不过天下皆知臣女自幼身体孱弱。为不拂娘娘美意,那房间臣女住上三两天勉强尚可,再多,只怕到时娘娘病体康复,臣女反而病倒宫中了。” 她这番话,就是明着告诉周贵妃,想要知道她的答案可以。但不管答案对错,周贵妃都不能以此为由再将她撵回那个条件恶劣的地方住。不然,她宁愿将答案烂在肚中。 更甚至,周贵妃硬要逮着这事不放的话,她愿意立刻就病倒在这寝宫中。 这丫头,竟然反过头来威胁她! 周贵妃差点气得直接从床上蹦起来! 第393章 有完没完 想了想,周贵妃慢慢平息心中怒气,缓缓道,“法师说,本宫需要有个八字奇异且身体健康之人在旁边陪伴着,这病才能好转。 ” 这是间接告诉洛瑶,她不准备再为难洛瑶在那间房住下去。 这还差不多。 洛瑶心里冷笑一声,面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恭谨道,“能为娘娘效力,是臣女荣幸。” 周贵妃忍耐地皱了皱眉,淡声道,“那你现在可以说答案了吧?” 洛瑶笑了笑,澄澈的眸子隐隐溢出一缕狡黠,慢慢道,“臣女没数清楚里面有多少只癞蛤蟆,但臣女知道结果一定是单数。” 这算哪门子答案! 周贵妃一噎,差点被她气得一口气卡在喉咙吞吐不得。 她恼火地看着帐子外的少女,冷笑一声,怒道,“洛大小姐还真好本事。” 洛瑶满脸无辜地眨了眨眼,“娘娘如此用心良苦,臣女万万不敢辜负。” 不是提醒她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少做痴心妄想的白日梦吗? 她直接猜测那群癞蛤蟆是单数又有什么不对? 横竖周贵妃想要的效果达到就成。 “你……”周贵妃差点没被她气得吐出一口老血来,忍了又忍,才勉强将火气压下去,“你刚才说能为本宫效力是你的荣幸,这可是真心话?” 洛瑶心里咯噔一声,立时警惕大生。 “自然是真心话。”她露出恰如其分微笑,应答如行云流水。 “幸好还有你这么一个……”周贵妃思忖半晌,才勉强想出一个还算是夸赞人的词来,“实诚的孩子。有你在身边陪伴着,想必本宫这病肯定能早日痊愈。” 她客套间,洛瑶心里飞快转过数道弯弯绕绕,在不停对比周贵妃接着到底会出什么损招来折磨她。 面上还得露出一副深感荣幸的样子,顺溜接话,“娘娘有何吩咐,不妨直说。” 算计太多,会折寿的。 “就是那一池子癞蛤蟆,”周贵妃叹了口气,露出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 洛瑶眸光冷了冷,饿了三天三夜的她,实在没有耐心再在这陪周贵妃玩这一套。 “娘娘有何吩咐,请直说。”微垂的眉眼极快地蹙了蹙,她淡淡加重语气重复了这话。 “以前常听煜儿提起洛大小姐是个爽快性子,本宫还不怎么相信,如今看来这点他倒没说错。”重重垂地帘帐里,周贵妃虚弱地掩唇轻声笑了笑。 洛瑶木然垂首静默。 周贵妃见状,无声牵着唇角冷哼一下,方继续道,“本宫瞧着那一身癞皮心烦,大小姐惠质兰心,肯定有办法令它们褪了那身癞皮。如此,就劳烦大小姐替它们洗白吧。” 洛瑶足足静了半晌,才从错愕里消化完周贵妃这番话的意思。 “娘娘让臣女给那一池子癞蛤蟆洗白——癞皮?” 周贵妃这是病糊涂了吧? 还是刚刚想到这新鲜折磨人的法子,想要拿她试验一下成果? 周贵妃虚弱的声音幽幽袅袅穿透帘帐传出,“本宫瞧着它们那身癞皮就心烦。大小姐你就能者多劳吧。” 她能者多劳?她什么时候成多劳的能者了?再说,能者多劳该这么用吗? “史女官,你带大小姐去那个池子,顺便向她好好学一学洗白癞皮的法子。” 洛瑶忍着气,慢慢道,“既然娘娘养着那一池癞蛤蟆觉得碍眼又憋屈,何不将它们放生驱逐出去。” 周贵妃定定看着她,那目光隔着三重帘帐,却仍让洛瑶感觉凌厉得如同刀锋划来,“本宫倒是想这么做,奈何有些事即使本宫身为贵妃,也同样身不由己。” “大小姐你明白吗?” 洛瑶眸光沉了沉,她明白了,在周贵妃眼里,她就像那一池令人心烦的癞蛤蟆一样。驱逐不得,杀不得,只能变着法子折磨一番解气了。 洛瑶悬着的心落下来,同时却也满心不是滋味,“娘娘,臣女一直谨记着智空大师的批言。” 她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想确定告诉周贵妃,她从来没有肖想过宁煜。 说罢,洛瑶转身随史女官离开了。 洗白一池子的癞蛤蟆……,洛瑶想想就觉得头疼,头疼之余又觉啼笑皆非,这都什么事呢。她的脑子竟然用来思考这些毫无用处的东西。 真正改变癞蛤蟆那身皮的颜色是不可能了,不过用别的东西掩盖住原本的颜色倒不难。 “史女官,能不能给我找些灰草来?” 史女官狐疑看着她,“灰草?” 洛瑶简单解释道,“一种很寻常的草药,”说着,她忽拍了一下脑袋,“太过寻常,这东西御药局只怕没有储备。” “麻烦你先去问问吧,若是有的话,就给我拿一斤回来。若是没有,到时我再另想他法。” 史女官眼神更加惊奇,“大小姐还懂药理?” “这算什么药理。”洛瑶心里咯噔一下,不过面上平静如初,“我以前在外面养病时,曾听山下的人家说过灰草的用处罢了。” “奴婢领大小姐到那池子,再去御药局问问看。” 待去到那个池子旁,洛瑶才发觉养着大群癞蛤蟆的池子也被四面高墙围着。 “真不明白周贵妃养这些丑东西干什么用。”难道就为了提醒她谨记自己癞蛤蟆的身份?笑着摇了摇头,她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下来。 大约半个时辰,史女官才回来。 “这是大小姐你要的灰草。” “谢谢。”洛瑶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接过灰草,直接就地捣鼓起来。 史女官满脸疑惑,但也不发问,只目不转睛看着她将那大捆灰草弄成浆糊状。 “史女官,御医说你家娘娘的病什么时候才会好转?”洛瑶捣鼓灰草,嘴巴也没闲着,“除了这一池子的癞蛤蟆,她还养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史女官看着她将那些草浆倒入水渠中,对于用法——却想不出个所有然来。听了这话,默然片刻,方谨慎答,“这个御医也没说个准话,奴婢也盼着娘娘早日康复。” 后半句倒是她的真心话,要知道以洛瑶的身份,没有一个罪大恶极的理由,就算是周贵妃也不可能随便将人弄死。若不然,就是制造能令人致死的意外。 周贵妃心里纵然不喜洛瑶,但多少还顾忌着宁煜的感受,并没有下狠心想取洛瑶性命,也就是变着法折磨折磨,出出心中那口恶气罢了。 她出恶气,苦的却是身边这些下人。 从几次三番的事情来看,洛瑶根本不是那种随便任人磨磋都忍气吞声哑忍的人。她不反抗,是因为她不在乎。若真将人惹急,只怕到时连周贵妃也奈何不了她。 史女官看了看弯腰搅动草浆的少女,心里巴不得周贵妃快些将洛瑶放出宫去。 这个千金小姐,在这短短几天里,就让她有了颠覆性的认知。不怕饿不怕苦不畏脏,纤细柔弱的身影仿佛自带任凭风吹雨打也不磨灭半点的从容淡然。 看眼前,她竟然连喊一声别人帮忙都没有,将灰草捣鼓成浆,又倒入水渠中一点点搅动均匀。 史女官看着这个干这种粗活干得自然如呼吸般的少女,心情一时复杂难言,“大小姐,需要奴婢帮忙吗?” 洛瑶抬起头来笑了笑,认真道,“还真有件事需要劳烦史女官。” “我还需要喂食蛤蟆的饲料,麻烦史女官让人给我送两桶过来。” 史女官默了默,才提醒她,“大小姐不要忘了,娘娘不想再看到它们披着这一身癞皮。” “放心吧,一会你就能看到它们的改变。” 史女官只能按她要求,让人送了两桶喂养蛤蟆的饲料来。 洛瑶目测一下从池子跨过水渠,再到房子另一面的距离。然后将那些饲料洒在水渠另一头的空地上。 史女官一直默不作声看着她做这一切。 待洒完饲料,洛瑶想了想,大概周贵妃原意是让她亲自用手捉那些蛤蟆洗洗……。 但看着那几十只蛤蟆的池子,洛瑶觉得还是让周贵妃继续生闷气好了。 她找了根长竹子,对着池子那边的蛤蟆一阵驱赶,待那些蛤蟆发现越过水渠之后就能吃到饲料,便停了手。 “大小姐这是做什么?” 洛瑶调皮地笑了笑,“应娘娘吩咐,给它们换一身皮。” 史女官想说,蛤蟆一身癞皮是天生的,这怎么换。不过想起周贵妃意在为难洛瑶,这话便又悻悻吞了回去。 然而下一瞬,洛瑶却让她大开眼界,见识到什么叫给癞蛤蟆换皮。 只见癞蛤蟆受食物诱引,一只只争先恐后跳落水渠游到对面洒满饲料的空地。 就在这条混合了灰草桨的水渠,它们跳下去之前那身皮还是灰秃秃的,但跳上来,一身皮却变成了白色。 洛瑶朝目瞪口呆的史女官微微一笑,“不知史女官对这些经过洗白的癞蛤蟆可还满意?” 周贵妃不是要求她给这些东西洗白么? 现在她做到了,看那个装病的女人还有什么话说。 “满意是满意。”史女官收敛情绪,神色复杂地打量着洛瑶,“不过除此之外,娘娘还有别的吩咐。” 头抬起,洛瑶笑容霎时冷下去,“还有?” 第394章 都看她不顺眼 洛瑶这一眼,看似平淡却透着无形利刃的锋锐力度。 史女官被她眼风扫过,几乎不敢抬头面对她。 微微垂着头,史女官道,“是的,娘娘还吩咐,大小姐为这些癞蛤蟆洗白之后,须得亲自动手捉一只蛤蟆开膛破肚剥皮拆骨,然后将蛤蟆肉与药材同煲。待大小姐亲自将汤药由三碗熬成一碗,之后再倒出来晾温端去给她服用。” 洛瑶狐疑侧目,“用蛤蟆入药?这是御医开的药方?” 也不是说不能用蛤蟆入药,但那是晒干之后拿一点点而已。像周贵妃这样,直接要求剥一整只蛤蟆与药材同煲……。 请恕她孤陋寡闻,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想了想,确定这事不过是周贵妃又一新鲜折磨她的法子罢了。 毕竟对于一个寻常的闺阁女子,亲手活捉蛤蟆还开膛破肚剥皮拆骨……,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了,哪里还有敢真动手的。 周贵妃这是想吓坏她? 史女官点头,“是御医开的药方。” 洛瑶笑了笑,“看来我没有说不的余地。” “不过娘娘真放心她的药让我来煎吗?” 史女官瞄她一眼,一丝不苟答,“娘娘知道大小姐没有害人之心。” 洛瑶差点被这答案气笑了。敢情周贵妃笃定她跳不出五指山了! 不行,她没兴趣再留在宫里陪周贵妃折腾下去了。 “那史女官稍等一下,我这就去捉一只活蛤蟆熬药。” 史女官看着她捉着一只活蛤蟆走了一路,脸上居然没有一点为难或嫌恶的表情,心里对洛瑶真是又敬又畏。 待她亲眼看着洛瑶捉着那只活蛤蟆在厨房剥皮拆骨,动作纯熟自然还面不改色,这一下她的心情更加复杂难言了。 “史女官,娘娘的药在哪?”洛瑶举着那着死得凄惨的蛤蟆在她面前晃了晃,“我该开始煎药了。” 周贵妃的药,自然有专人保管。就是熬药,也是个独立的小厨房。 “大小姐稍等一下,奴婢去去就来。” 洛瑶只能说好。站在小厨房里等着,顺便观察一下环境。一堆柴草放在角落,前面除了一下大灶台,还有一排专门用来熬药的灶炉子。她抬头望了望屋顶,很高,那排灶炉子的上面还开着两个气窗。 很快,就见史女官去而复返。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手里拿着药包的宫女。 进入厨房,史女官便道,“将药交给大小姐,你开锁拿药煲出来。” 洛瑶目光在左边带锁的柜子凝了凝,不愧是周贵妃专用的地方,什么都要锁得牢牢的。 一会之后,洛瑶坐在炉子前升了火,看着很快冒出缕缕白汽的药煲,侧头瞄了眼一直如影随形跟着她的史女官。 笑道,“熬了这药,娘娘的病应该就好了吧?” 她说熬,没说喝。 史女官似乎也没听出区别来,竟附和道,“大小姐的心意与众不同,娘娘心中郁气定能尽散,病体自然也能早日痊愈。” 洛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想不到史女官也是个妙人,这话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史女官谨慎地打量她一会,细细回想刚才自己是不是无意失言说错什么。 谁知洛瑶说完,又若无其事转过头去,继续专注看火熬药。 半个时辰后,洛瑶拿了周贵妃专用的白纱隔在瓷碗上,准备将汤药倒出来。 “大小姐小心些,烫着呢。”史女官在一旁轻声提醒,但并没有上前帮忙的打算。 典型的动口不动手。 洛瑶心里轻嗤一声,对她避而远之的态度不以为意,淡淡应道,“嗯,我晓得。” 虽然拿了布块包着炉柄,热度还是透过布块真灼得洛瑶手心阵阵发烫。 汤药从纱布过滤着慢慢流进碗里,腾腾热气直冲洛瑶面门,几乎熏得她睁不开眼。 好不容易将汤药悉数倒出来,洛瑶直起腰,正打算歇口气再将汤药捧走。却不料她抬起头一刹那,从高处气窗忽然有什么东西“吧嗒”滴落,还正正滴到她脸上。 “什么东西?”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就感觉脸颊火辣辣的疼。 “哎哟,我的脸……!”她一手捂着脸,慌慌张张跑出小厨房外。 史女官连忙跟着跑了出去,“大小姐怎么了?” “你快给我看看,我的脸怎么了。”洛瑶将她拽到自己跟前,随后皱着眉头松开捂脸的手,“怎么样?我的脸被什么东西伤到了?我怎么觉得像火烧一样的疼?” 史女官惊得倒抽口凉气,不过几乎立即,她就将骇然压下眼底,轻声安抚道,“大小姐放心吧,大概是滴了些较热的水珠到你脸上而已,看着有点红,回头擦些药,过两天就不疼了。” 洛瑶闻言松了口气,“是这样吗?那就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多担心这张脸莫名其妙被毁了。” 史女官听着她珍而重之的口吻,心头一震,瞥了瞥她,试探道,“大小姐很爱惜自己的容貌?” 洛瑶掠她一眼,“不是有句话说:容貌是女人的第一生命吗?若是第一生命被毁了,哪里还有第二生命。” 史女官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突然呐呐失语不能言,半晌,唇边只扯了抹苦涩莫名的笑意。 洛瑶皱了皱眉,有些无措地望了望四周,“我这脸疼得我的心也慌得很,我得赶紧找些药擦一擦才行。” “史女官,里面的汤药有劳你端给贵妃娘娘。” 史女官看着已然完全失去冷静的少女,视线飘过她那半边泛红的脸,将心底叹息藏住,出口的声音不自觉带了两分怜悯,“大小姐,你随奴婢一起去见娘娘吧,她手里有治烫伤的药。” 洛瑶捂着脸,紧张道,“那赶紧走吧。”随后不知想到什么,又担心地看着史女官,“她愿意赐药给我吗?” 史女官简直不敢抬头看她的脸,只轻声道,“大小姐是在这煎药才伤着脸,娘娘一向心善,大小姐若是多恳求她两遍,她应该会赐药的。” 其实说番话,证明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洛瑶不再迟疑,忍着痛跑进厨房将汤药端出来,“那我们赶紧走。” 半刻钟后,史女官看着风风火火走在前面的少女,心里难得冒出几分负罪感。大小姐只怕还看不出来,她这张脸——是毁定了。 就算贵妃肯赐药,那药也绝对治不好她脸上的伤。 因为那伤,压根就不是普通的烫伤,而是……。 想到这,史女官又在心里落下淡淡叹息。 “史女官,你走快点吧,我这脸疼得慌。” “好的。”史女官被她催促得无奈,只好提着裙摆小跑跟上。 一会之后,终于再次踏入铺着猩红波纹地毯的寝室。周贵妃仍旧一副羸弱不堪的模样,半躺在重重帘帐后的雕花床榻上。 “臣女见过贵妃娘娘。” 洛瑶福身行礼,接着便开门见山道,“请娘娘赐些治烫伤的药给臣女,臣女刚才煎药时不小心烫到脸。” “是这样吗?”周贵妃的声音虚弱中似乎带着压抑的愉悦,她目光掠过洛瑶泛红的脸,这话问的却是史女官。 “娘娘,事情是这样的。”史女官上前一步,接着将厨房发生的意外一幕详细禀来。 “真是苦了这孩子。”确定洛瑶脸上的伤是在厨房弄成,周贵妃收敛起眉目冷芒,一副慈爱的目光看着洛瑶,“卓嬷嬷,拿本宫的活肤露出来给洛大小姐。” 洛瑶立时感激涕零道,“多谢娘娘。” 待洛瑶抹了药,脸上火辣辣的痛感果然立消。 “娘娘的药果然是好药。”洛瑶面上忧色散去,再次对周贵妃道,“谢谢娘娘赐药,臣女现在感觉好多了。” “是吗?”周贵妃示意史女官拉起帘帐,下床走到旁边的香檀方桌坐下,“现在请大小姐过来看样东西。” 洛瑶一脸好奇看过去,“能观赏到娘娘的宝贝,臣女求之不得。” 周贵妃微抬下巴,高深莫测睨着她一笑,“过来吧。” 方桌上,打开盖子的红盒子里,一支发钗静静躺在黄绸布上。 洛瑶眼睛微微缩了缩,这支钗——? “不错,这支钗就是煜儿送那支。”周贵妃这话分明话中有话,听着她娇媚声音下散发出来的冷意,洛瑶只觉这大热的天气,背脊却凉嗖嗖的寒意瘆人。 周贵妃见她乖巧垂首静立,又自带凉意笑道,“大小姐觉得这支钗漂亮吗?” 还在试探她对宁煜的心思? 洛瑶心头泛冷,周贵妃毁了她的脸还不放心? “漂亮!”她淡然扫了一眼,不露情绪道,“如此漂亮的发钗,周贵妃你戴最合适了。” “哦,是吗?”周贵妃懒洋洋笑了笑,侧头看着她,缓缓问,“大小姐不觉得这支发钗的款式精美别致,更适合像你这样年轻的小姑娘戴?” “臣女不喜欢太过繁复的发饰,”洛瑶迎着她探究目光,慢慢地一字一顿道,“尤其像眼前这支如此贵重的发钗,臣女素来简单随意惯了,受不得精贵的东西。” 周贵妃既然要跟她以钗论人,她这番话应该能打消周贵妃的疑虑了吧? 谁知周贵妃眯眸打量她片刻,脸色却骤然大变。 第395章 不行也得行 “大小姐有自知之明固然好,”周贵妃冷笑一声,看她的眼神似乎烧着熊熊大火,“但这世上本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大小姐又如何笃定这精贵的东西你一定不合适。” 洛瑶怔了怔,极为无语垂下双眸。 她表明心迹不喜欢宁煜,周贵妃又反过来怪责她嫌弃宁煜。就算在周贵妃眼里,宁煜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男人,也没道理全天下的女人都该喜欢他吧? “娘娘说得对,有机会的话臣女会尝试一下娘娘的建议。” 周贵妃瞟了眼她的脸,沉默一会,挥手道,“罢了,刚刚传来消息,老安国公病了,你也在宫里陪伴多日,本宫感觉身体好多了,你自去吧。” “臣女告退。”周贵妃不再继续留难,洛瑶到底松了口气。雅苑那个老头子,还算守信用。 不过,周贵妃上一回对她落井下石就算了,这次为了一己之私竟狠心毁掉她的脸……。 洛瑶走出大殿时,眼角掠了掠摆在角落赤铜花架上的秋海棠,眉梢隐隐溢出一缕森凉眼风。 她素来是个懂礼仪的好姑娘,希望周贵妃喜欢她的“礼尚往来”,好好享受一下突然失颜的滋味。 周贵妃没有再为难洛瑶,然而,洛瑶还是没能顺利出宫,她才走到御花园,就忽然被人拦下了。 “洛大小姐,皇后娘娘有请。” 看着恭敬谦卑在她眼前垂首温声相请的云嬷嬷,洛瑶心里慢慢落下一声冰凉嗤笑。 “我祖父因为忧心,不巧病了。”洛瑶盯着云嬷嬷谦卑的脸庞,慢慢道,“我本应在宫里多留几天,贵妃娘娘体谅我归家心切,特意准允我提前回去。” “当然,安国公府会在祖父面前尽孝的孙辈并不止我一个。不过我祖父那个人,大抵是念着我在外养病十几年不容易,生病时特别喜欢看见我在他跟前晃。”少女笑了笑,看着神情起了细微变化的云嬷嬷,诚恳道,“劳烦嬷嬷在皇后娘娘跟前替我美言几句,我改日再向她请罪。” 云嬷嬷眼睛微微眯起,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洛瑶竟然直接拒绝皇后召见,这实在太……。 “大小姐孝心确实可嘉,不过皇后娘娘召见,兴许就是问大小姐几句话,这耽搁不了多少功夫,还请大小姐不要为难奴婢。” 洛瑶的目光扫过堵在她前面的云嬷嬷,往更远的路径望去,花木掩映相间之中,三三两两站着好几个宫人。 皱了皱眉,她心里冷哼一声,看来她不去见皇后还不行了。 “既然如此,有劳云嬷嬷带路吧。” 云嬷嬷触及她凉意漫漫的目光,心里激灵灵颤了颤,连忙道,“大小姐这边请。” 洛瑶原以为皇后就在附近,谁知云嬷嬷领着她七绕八转,走了老半天还没见到人。 “嬷嬷该不会还像上回那样带错路吧?”洛瑶平静跟着她走,不过淡然的语气里已冒出点点火苗,“嬷嬷年纪大了,这些跑腿的活留给年轻宫人做就好,若是嬷嬷不方便向皇后提,我不介意在她面前说两句。” 这绵里藏针的话,云嬷嬷是反驳不是附和也不是,默了半晌,只好勉强挤出笑容应和,“多谢大小姐体恤,不过奴婢这双老腿还能跑动几年,就不劳大小姐挂心了。” 那就是说,这回皇后没有让云嬷嬷特意带错路了。 洛瑶心神定了定,便又笑道,“不知皇后娘娘到底在何处?” 顿了一下,她又诚挚道,“云嬷嬷你该知道,再耽搁下去,我怕这天色都晚了。” 云嬷嬷抹了把汗,连声道,“大小姐莫急,皇后娘娘就在前面,就在前面。” 还好,在洛瑶耐心告罄之前,云嬷嬷终于将她领到了皇后面前。 就在一个繁华似锦的小花园内,皇后正专注坐在一幅巨大的绣棚前,手里拿着绣花针不停在绣棚上穿梭。 洛瑶走近几步,才看清那巨幅绣棚上面所绣的是江山堪舆图。 “瑶丫头你来了,”皇后没有回头,不过她却似后脑也长了眼睛一样,洛瑶一靠近她便和气打招呼,“快过来替本宫看看,这三股丝线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 洛瑶盈盈福身行礼,却未听话走近前去,反在较远的位置站定,“臣女疏于女红,从来不擅刺绣,哪好意思在娘娘面前班门弄斧。” “你这丫头就是谦虚。”皇后停下手里绣活,回过头来笑着看她,“又不是让你来绣,让你看看而已,有什么要紧。” 洛瑶仍站在原地不为所动,“臣女什么都不懂,看了也是白看,还是不打扰娘娘了。” “胡说!”皇后笑意敛去,神色一肃,“本宫没说你白看,谁敢碎嘴。” “赶紧过来。” 这命令的语气,看似慈爱佯怒。但洛瑶知道,皇后的目光与神情可半点也没有包容她的意思,反而满满带着不容质疑的意味。 洛瑶不动声色打量着脚下的草皮,平整如旧,没有一丝新翻的痕迹。周围也没有动过手脚的迹像,看来皇后的阴招不是藏在这些当中。 难道是那幅巨大的江山堪舆图? 刚才她远远望见皇后专注刺绣的神情,可以看得出皇后确实十分珍爱这幅绣品,想来也不会拿自己的心血来对付她。 心绪转了数转,洛瑶仍看不出皇后会用什么法子。 “瑶丫头,别磨磨蹭蹭的,赶紧过来替本宫看看。本宫绣这三股丝线老觉得不顺,她们倒是精于刺绣,但看半天也没能提出丁点有用的建议来。” 皇后再三催促,洛瑶只能慢慢拾步靠近,“臣女对这些七窍通了六窍,若说得不对,娘娘可不许笑话臣女。” 洛瑶全身心将警觉提到最高,就提防着皇后拿这幅绣品作文章。 谁知皇后似完全没察觉到她的谨慎一样,看了眼旁边的宫女,道,“怎么回事?洛大小姐来了半天,连茶也没奉一盏?” 宫女惶恐告罪一声,连忙转身给洛瑶斟茶。 洛瑶眼光一闪,不动声色悄悄挪着脚步离那幅巨大的江山堪舆图离了些。 “洛大小姐,请用茶。” 洛瑶含笑接过茶盏,却在这时,有个宫女突然从她身后斜里慌慌张张奔过来,“娘娘,不好了……。” 洛瑶心里咯噔一声,立刻攥紧茶盏要避。然而,受视线所限,她闪避的动作终究慢了一步。 身后那宫女话还未说完,身子已撞上洛瑶。 她的力度不大,但撞的角度极为巧妙,竟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洛瑶紧攥手里的茶盏给撞跌。茶盏落在草地上,只发出沉闷“扑”的一声,杯盏没有碎裂,但里面的茶水已经全泼洒出来。 这不是主要的。 洛瑶看见她怀里揣着的丝线,眼神蓦地缩了缩。因为她怀里那捆丝线,正正被泼洒出来的茶水淋个正着。茶色一染,丝线原本的颜色自然完全被改变了。 “娘娘?”宫女低头瞄见那捆变色的丝线,恐惧得连声音都变了,“这捆软金纱线,已经、已经用不了!” “用不了?”皇后平和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洛瑶望去,见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之极。 “你知不知道这是唯一仅有的软金纱线?” 宫女惶惶哭了出来,“娘娘饶命,奴婢、奴婢……。” 洛瑶挑了挑眉,唯一仅有? 皇后气得脸色铁青,“饶命?就算你死千百次,也赔不起这捆软金纱线。” “娘娘,奴婢是无心的,奴婢怎么知道洛大小姐端着茶站在那里。”宫女呯呯磕头求饶,那神情看起来惊惶又可怜。 洛瑶的心,慢慢冷了下来。眉梢眼角,渐渐飘出一缕讥讽眼风。 皇后掠了眼洛瑶,愈加恼怒,“推卸责任,罪加一等。” “娘娘,洛大小姐不是有办法将癞蛤蟆的皮都变白吗?”云嬷嬷大概不忍看那宫女磕头磕得鲜血淋漓的模样,瞄了瞄洛瑶,低声道,“也许她有办法将软金纱线上面的茶色去掉呢。” 云嬷嬷的声音虽轻,不过跪在皇后跟前求饶的宫女却听得十分清楚。她似是怔了一下,随即机灵转向洛瑶,“洛大小姐,求你救救奴婢吧。奴婢家中还有眼睛不好的老母亲与还不足七岁的幼弟,若是奴婢死了,他们也活不了。” “求大小姐救救奴婢吧!” 说罢,她朝洛瑶又呯呯直磕头。 洛瑶面无表情看着她,一副完全无动于衷的模样。 皇后飞快地与云嬷嬷对视一眼,云嬷嬷看了看洛瑶,小心翼翼试探道,“大小姐?要不你就帮帮她吧?” “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家中老母亲与幼弟就指望她的月银过日子呢。” 洛瑶一脸为难地开口,“云嬷嬷,并非我不肯帮忙。茶色融入丝线当中,我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皇后看着她,唇边缓缓噙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瑶丫头,你既然有办法洗白癞蛤蟆,相信这点小问题肯定难不到你。” 第396章 夺命 “你也看到了,这幅江山堪舆图,只差最后一角就完成。 ()若没有这软金纱线,整幅绣品只能作废。”皇后看着她,语重心长道,“为了这幅江山堪舆图,本宫可付出了几个月的努力。” 她语气陡然一转,不凌厉但透着绝对的威仪,“你别再谦虚了,赶紧替本宫将软金纱线复原。” 洛瑶眉眼覆了层薄霜一样冰冷,语气淡淡,拒绝得毫无商量的余地,“皇后娘娘,臣女真不懂如何将它复原。” 皇后却已回过头盯着绣品,再不看她一眼,“去吧,不远就有井水,需要什么东西尽管说。本宫等着用呢。” 这压根由不得洛瑶拒绝。 “娘娘,”洛瑶冷淡语气里含了隐忍的薄怒,“臣女祖父病了,此刻正等着臣女回去。复原软金纱线一事,请恕臣女无能为力。” “臣女先告退。” “瑶丫头。”皇后忽然叹起气来,一改刚才凌厉强硬的作风,“老安国公身体抱恙之事本宫已有耳闻,云嬷嬷去请你过来的时候,本宫也差了御医出宫到你府上给他看诊。” “你又不是大夫,迟一时半会回去并无大碍,就当本宫求你了,你就帮帮本宫吧。”说罢,她腾地站起,瞄一眼神色不明的少女,忽微微屈膝,竟作势要跪下去。 她身旁众人登时大惊,云嬷嬷更是眼疾手快上前拉住她,苦劝道,“娘娘,使不得。” 洛瑶也被皇后这举动弄得怔了一下,她不相信皇后当真会朝她跪下去。 但如今皇后作出这姿态,她若再不肯应允,只怕她还走出皇宫,她的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折了。 席宛雅能坐在皇后的宝座上二十余年屹立不倒,其中能耐果然不容小觑。 压着心头翻滚怒火,洛瑶面上露出诚惶诚恐之色,连忙朝皇后屈膝,“娘娘——,既然娘娘相信臣女,臣女唯有勉力一试。” 她犹豫一下,勉强道,“可臣女实在没有半分把握能将软金纱线还原成原来的样子,万一不成,还请娘娘不要误会臣女未尽力才好。” 这句话的意思,让她留下尝试复原可以,但复原不成功的话,皇后也不能因此降罪于她。 皇后无奈一笑,“无论如何,这捆软金纱线已经成如今这样子,你尽管放心试一试吧。” 洛瑶只能隐忍领旨,“臣女遵命。” “秋霞、秋霜,你们从旁协助洛大小姐,不管她让你们做什么,你们都要无条件听从,知道吗?” 两个十七八岁的宫女同时出列应声,“娘娘放心,奴婢们知道了。” 秋霞拿起那捆软金纱线,秋霜便上前恭请洛瑶,“洛大小姐,请往这边走。” 洛瑶望了望她手势所向,竟是皇宫的北方。 对了,皇后刚才说过附近有口井。想必那口井就在北方,不过皇后怎知还原这捆软金纱线一定得用井水? 还是北边那口井有什么古怪? 秋霜见她停了下来,登时疑惑看着她,轻声唤道,“大小姐?” 洛瑶愕然抬眸,“啊?”她微微一笑,“继续走吧。” 大约走了两刻钟,才望见一棵老槐树下有口井。洛瑶默然打量一眼四周,四下不见屋舍,唯荒草凄凄,显得十分萧索空旷。槐树不远有堵围墙向开阔地蔓延开去,井沿周围杂草丛生。 洛瑶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上,这处地方平日根本无人踏足,不然断不至荒凉萧败至此。 “大小姐,需要奴婢做什么,你只管吩咐。” 秋霞将软金纱线递到秋霜手里,转身拿起水桶就往井下打水。 “大小姐,你过来看看,我们需要打多少水上来?” 洛瑶视线从她弯腰的姿势划过,再落到她提桶的手势。眸光微微一闪,她不动声色摸了摸衣袖,慢慢拾着脚步向井边走去。 软底布鞋踩在尺余高的杂草上,很快压出一道浅浅痕迹,但也仅仅留下痕迹而已,待她一走过,那被压弯的杂草便又慢慢直立起来。 这个时候,秋霞提着水桶站在井沿边。因无人踏足,井沿周围已覆了一层厚厚的青苔。秋霞为避免脚下打滑,还特意错开前后脚形成一个较为奇怪的姿势。 秋霜站的地方离井口有些远,估计是秋霞的力气较大,是以一路皆由秋霞拿着那捆软金纱线。到了井边,她提桶打水,这才换了秋霜拿着。 两个宫女看着皆很寻常,洛瑶略略思量一下,决定先靠近打水的秋霞。 “这井水干净吗?能用不?”她随意寻着话题慢慢走过去,藏于右手袖中的银针已悄悄滑到手心,被她牢牢捏在指尖。 洛瑶在心里默默数着脚步,一、二、三……。 “奴婢瞧着这井水挺干净的,不过不知合不合大小姐的要求。”秋霞一段一段收着绳子,似乎从井里打了满满一桶水上来,她收绳子的动作看着还挺吃力。 洛瑶平静如常应着,“好,我这就过来瞧瞧。” 心里这时已经默数到十,双眸一眯,在秋霞将水桶收上井沿之前,还未来得及直起腰之际,她一个箭步跨到了秋霞身后,衣袖遮掩着她指间捏着的银针,已随着她微微俯身前望的姿势迅若闪电般刺向秋霞后腰位置。 “你将水桶提上来,我看不清楚。”声落,却见原本在井沿边站得牢牢的秋霞突然脚下一滑,直接整个人朝井里“扑通”栽了下去。 洛瑶装模作样慌张伸手去拉,当然,她的动作看起来很快,然而她挥动的双手只来得及够得着秋霞飞快不见的衣角而已。 待到秋霞的衣角完全淹没在井下,她才惊慌失措失声叫了起来,“啊,快来人,有人掉井里了。” 她一边叫喊,一边留心听着井下的动静。 井下确实有动静传来,但是并非正常重物落水发出的声音,而是沉闷“咚”的一声,大概这口井十分深,声音既不响亮也不清晰,洛瑶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秋霞已经完全坠落井底。 她眼眸当即眯了眯,心头冷笑一声,再无半点暗算秋霞的愧疚。 从声音来听这口井根本没有井水,既然是一口枯井,秋霞之前还一直装模作样打水,意图引她靠近井边,目的自是不言而喻。 不是她死便是我亡。 幸好她没有因为一念之仁做出错误决定。 站得远一些的秋霜听闻她叫喊,立时也一个箭步奔了过来。洛瑶瞧着她走路的姿势,心头凛了凛,眼神蓦地加深。 这个宫女竟然会拳脚功夫。 洛瑶虽然防备着,但秋霜一奔到近前,立时毫不费劲就拽住洛瑶。 她眼神一缩,明知这两个宫女是暗奉皇后命令送她上路的,哪里还会手下留情。几乎在秋霜抓上她之际,她捏着银针的左手同时一扬。 “姑娘,是我!” 洛瑶一僵,左手银针便再没有机会朝秋霜刺下去,“你是?” “朱雀。”顶着一张陌生面孔的宫女拉住她,飞快低声吐字,“主子不放心姑娘,特让我混进宫里接应。” 少女眼里流光一闪,闪出浅浅无奈,“还真让他料准了。”她确实想不到皇后敢公然在宫中取她性命。 失足掉落深井,营救不及而毙命? 如此粗糙的借口,皇后竟然敢做敢用。 “姑娘赶紧走,只怕后面还有更大的麻烦。”朱雀拉住她,没往来路走,反而往相反方向掠去。 洛瑶眼神一缩,“更大的麻烦?” 朱雀掠了掠四周,将声音压到极低,“据属下所知,皇后为保证计划成功实施,她还安排了后续。” “后续?”洛瑶冷笑一声,“她是不是又想重施故伎?” 然而她话音未落,就见朱雀脸色微变,“不好,有很多人朝我们这边奔来。看来姑娘说得没错,她一定故伎重施。” 洛瑶挑眉,“你听到什么动静?” 朱雀冷声道,“有人追赶刺客的叫喊声。” “姑娘,我们赶紧走。” “不忙!”洛瑶挣开她的手,跑向其中一堆枯草处,掏出火折子将枯草点燃。一会功夫,这杂草丛生的荒凉地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洛瑶这才道,“我们走吧。” 朱雀眼睛亮了亮,“还是姑娘想得周到,这场火一烧,他们就算想追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想追过来,首先得灭火。这场火,既能拖延时间,又能消毁她们的行迹,实乃一举两得的好计策。 待到火灭掉,她们早就走远了。 洛瑶抿了抿唇,眼神微微生了暗色,“这算不得什么好计策,无奈为之而已。” 若非皇后一计不成再生毒计,她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不过前面就是冷宫,我们就算躲到那里,一时半会也出不了这宫墙。” 朱雀讶异地看了看她,“姑娘如何知道前面是冷宫?” 洛瑶愕了愕,含糊其辞道,“以前好像听谁描述过,冷宫就在皇宫的最北面。” 就在这时,有冰冷如铁的声音夹杂着森寒杀气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快快,刺客往那边跑了。” 声音传来的同时,竟有无数流矢越过大火朝着洛瑶与朱雀破空而来。 朱雀眼神一缩,立时抓紧洛瑶手臂,“不好,他们追来了。” 第397章 丑媳妇 洛瑶当机立断转身,“我们走。 ” 朱雀拉着她,毫不迟疑往冷宫方向掠去。身后,浓烟滚滚,湮没了她们身形,也阻拦了禁军视线。 破败的门窗,角落里成层成层在风中摇摆的蜘蛛网,是冷宫跃入洛瑶眼帘第一个印象。 鲜少人气的地方,连地面也是光秃发白的。两个百无聊赖的太监倚着门框打瞌睡,脑袋似鸡嘴一样不停往下一点一点。 洛瑶迟疑一下,朱雀看她一眼,拉着她的手轻轻往墙头一跃,避过两个守门太监直入里面。 “洛瑶,把手给我。”低沉嗓音蓦然响在耳边,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便自墙角伸出来。 洛瑶吓了一跳,才见宁易非张风华绝伦的身影近在眼前。 朱雀松开洛瑶,不动声色后退两步。 “朱雀,去长春宫再添把火。”男子不由分说伸手紧扣洛瑶五指,俊俦如鬼斧神工雕刻而成的脸,在微昏天色下铺染着一层浅浅森凉,“她既然闲过头,就让那位好好忙一忙。” 听着他温温浅浅的语气,朱雀却觉得背脊爬上莫名寒意,“是,主子。” 洛瑶挑着眉,伸手将她一拦,“放火事小,注意自己安全为第一。” 朱雀默默看她一眼,神色微微动容,“我知道,姑娘放心吧。” 说罢,又朝宁易非略略颔首别过,这才掩着身形悄悄跃出墙头外。 “你怎么躲到冷宫来了?”洛瑶跟着他走,眼睛打量着戾气浓重的破旧宫墙,心里越发狐疑,“你准备带我去哪?” 虽然这是冷宫,但还有不少耳目在,他如此大摇大摆如入无人之境,真的好吗? 宁易非忽停下脚步,洛瑶猝不及防之下差点直接撞上他胸膛,听着他揶揄闷笑声自头顶传下,少女恼得捶了捶他,“好好走路,干嘛突然停下?” 宁易非看着少女娇嗔模样,愉快俯头低笑,“想你了。” 这人……! 少女抬眸睨他一眼,“我们赶紧离开这。” “放心,总不会让你在这被一群疯女人撕碎。”宁易非拥着她,仍旧愉悦翘着唇角,“我们进那间屋子说话。” 洛瑶顺着他视线望去,疑惑轻念出声,“翠云宫?” 宁易非含笑不语,拥着她腰际,轻巧避开不时在冷宫四处走动巡视的太监,闪身进入翠云宫。 说是宫,其实就是一间陈旧的屋子而已。 瘸了脚的八仙桌后,颜色残褪的山水屏风同样少了一个角。 少女困惑地眨着眼睛,宁易非带着她转过屏风后,直接进入东厢房。然后,直奔房里同样结满蛛网的残旧床榻而去。 洛瑶被他吓了一跳,甩开他的手,退后两步,防备地斜睨他,“你想干什么?” 宁易非回头看她半晌,无奈叹息,“你觉得在这鬼地方,我能干什么?” 他不解释,却一拂衣袖将旧床移离墙壁几寸,接着也不知他动了哪里,忽就听闻轻微的“咔”一声响。 “过来吧,媳妇,既然来了,我们顺便去拜访一下她。” “她?”洛瑶被他撩起好奇心,一时倒没注意到他又换了称呼,“谁呀?” 宁易非视线温柔落在她身上,低低一笑,“见了你便知。许久没走这条道,也不知里面有没有什么变化。” 洛瑶小心翼翼走过去,站在他旁边往下看了看,“黑乎乎的,下面是秘道?” 宁易非轻轻一跃,半个身子已落入漆黑秘道中,他仰起头,含笑看着少女,“洛瑶,把手给我。” 少女皱着眉,站在原地不动,“下面安全不?” “刀山火海有我挡着,你怕什么?” 洛瑶偏头想了想,似乎这个人还真从来没做过伤害她的事,“好吧,勉强相信你一回,你可千万别辜负我的信任。” 将手递过去,他捉住轻轻一拉,她整个人便跄踉跌进他怀里。 双脚悬空,她全身立时紧绷起来,黑暗中,她目光如刀在他俊脸划过。 “咳,意外而已,我不是牢牢接着你?别生气。”宁易非陪着笑,心里暗叹一声命苦,不敢再将她强行圈在怀里。 “娘子,什么时候你能学会完全信任我?” 牵着她小手默默走了一段路,他忍不住哀怨低叹。 感觉出他情绪是真的低落,洛瑶心头震了震,她已经习惯对任何人都竖起防备外衣,他在她心里纵然与别人不同,但……。 她默不作声在秘道中摸索着前行,宁易非感觉她指尖微僵还透着凉意。心头紧了紧,反问自己一句:他是不是逼她逼得太急了? 明知她有心结,他还是受不得她待他温吞的态度。 “好吧,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你不用着急,我们慢慢来。” 宁易非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刻意将自己的温度包容温暖她微凉指腹。 黑暗中,洛瑶神色复杂地瞥他一眼,“知道是谁泄的密吗?” 宁易非摇了摇头,“有怀疑对象,但没有确切证据。不过之前那小子打造那支破钗时将动静闹得那么大,难保这事不是周贵妃自己揣摩出来的。” 洛瑶苦笑一下,“也对,周贵妃又不是傻子。” 宁煜打造那支发钗时恨不得闹得天下皆知,周贵妃作为母亲,又怎会猜不出自己儿子想做什么。 说来说去,还是宁煜惹来这一连串风波。 洛瑶心里有些恨恨,“那小魔王跑什么地方去了?捅了娄子就跑路躲起来?” 宁易非目光微微凝住,温雅声音里含着不明显的凉意,“你这时候还想着他?” “我这时候不最该想着他?”她最想,狠狠揍宁煜一顿解气。 手腕立时传来明显痛楚。她怔了怔,随即恼道,“干什么?我的手又哪里惹到宁世子大人你了?” “你说你惹到我哪里?”宁易非语气微凉,忽捉住她的手往怀里一拖,她便不得不撞进他怀里与他面对面,“你摸摸我的心,感觉到它在痛吗?” 黑暗中,他幽幽发亮的目光直抵她双眸。 洛瑶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轻轻捶打一下他结实的胸膛,有些哭笑不得道,“宁世子,我看你以后出门干脆背个大醋桶在身好了。” “我对宁煜若真有什么心思,你觉得现在你有机会在这抱着我吗?” 宁易非听着这话,一时心里又酸又甜,“小丫头,你什么意思?” “有什么意思?”洛瑶推开他,自顾摸黑往前走去,“我什么意思都没有。” “不说清楚不许走。”宁易非扬着眉,大步一跨,长臂便从背后环上她柔软如缎的腰。 少女眨着澄澈双眸,一脸无辜看着他,“说什么说清楚?” “好你个洛瑶,坚决不说是不是?”他眯眸佯怒,俊脸缓缓朝她逼近。 属于他的独特清冽气息随着呼吸扫过,洛瑶浑身僵了僵,他的呼吸与视线皆逼迫缠绵,她偏偏还嘴硬道,“我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然而尾音,终在他薄唇压来一霎变得微弱而含糊。 久久,在他温柔又不失凶猛霸道的辗转索吻下,她身心皆被他牵引不能自已,他才依依不舍抽离那片温软让人着迷的红唇。 “洛瑶,我真想……。” 他感性暗哑又带着压抑的嗓音低低响在耳畔,少女茫然反问,“想什么?” 搁在她腰际的大手用力将她勒往怀里,他低头抵着她前额,看着她眼神迷蒙的模样,像极炎炎夏日里,诱人拆吃入腹的冻果,登时又觉下腹刚刚强行压下的躁热汹涌上冲……。 他无奈闭眼低咒一声,忽拖着她的手大步往前走,“我们还是赶紧出去为好。” 看着他坚定的身影,忆起刚才他隐忍的模样,少女唇角慢慢愉快地翘了起来,虽然耳根仍在发烫,不过这没有灯火的秘道里,谁又知道呢? 待到出了秘道,一眼望见八幅松鹤屏风矗立在前,洛瑶不由得猛地悬起心来,“这是?” “福寿宫。”宁易非在她耳边低声说了这三个字,便紧扣着她手指拉着她往花厅走去。 洛瑶心里大骇,“秘道的出口竟然在太后的……?” “皇奶奶?我来看你了。”宁易非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立时便在花厅门口扬声唤了起来。 洛瑶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瞥他一眼,目光无意扫过两人交握的手。心头一紧,她立时想将手抽出来。然而他却警告地回头看她一眼,仍旧用力紧扣着交握十指,分毫不愿放松。 “太无礼了吧你?”洛瑶挣不脱,但心里窝火。这一路那么长时间,他竟然没有向她袒露一个与太后有关的字。此刻哪里还肯乖乖任他握着手,因而低声嘀咕着,还极力想要将手脱出来。 “别闹。” 宁易非低声哄她一句,“太后就出来了,难道你想当着她老人家的面让我做点更直接的事?” 这威胁一出,洛瑶登时不敢再强行掰开他。 这家伙有时就是十足混蛋一只。 洛瑶蓦然记起自己还顶着半张丑陋的红脸……。 “易非你这小子,总算记得来看我了。”内里有充满喜悦的笑声传来,接着便见太后掀开帘子,满脸堆着欢喜的笑急急走进花厅。 第398章 疑心起 传闻,太后终日在福寿宫侍花弄草,隐居度日。性子冷淡,不喜人扰,也不喜打理俗务。 可眼前这个几乎笑成一朵花的妇人又是谁? 洛瑶怀疑地看了眼宁易非,他立时递个眼神给她:如假包换。 少女微微垂头,低声咕哝一句,“传言误人。” 前世她也见过太后,不过那时的太后高高在上坐着,脸上端着淡淡得体的笑。那个时候的太后在她眼里,跟远在云端的大佛没什么区别。 她何曾见过表情如此生动,同样带着凡人七情六欲的太后? “劳皇奶奶惦记,小子该打。”宁易非讨好地笑着,居然说打就打。 洛瑶惊得双眸立时眯起,这家伙还会嘴甜讨好老人家? “好了好了,你这小子惯会卖乖,赶紧住手吧,少故意在这惹我心疼。”太后嗔怪地掠他一眼,仍旧满脸堆笑在主位坐下,“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易,哪里真责怪你。” 低叹一声,太后笑容淡下来,看他的目光满含感慨与怜惜。 “都过去了,皇奶奶。”提起伤痛往事,宁易非声音略略有些低沉,他上前一步半蹲在太后跟前,闭着眼睛将脑袋搁在她膝上蹭了蹭,“你看,我如今不是好好的。” “好,过去了就好。”太后颤着手,在他脑袋轻轻摸了摸,眼里有泪花在闪烁,“你小子快起来。” 她看了眼安静站在一旁的少女,嗔骂道,“都懂得拐媳妇来这见我了,还学小时候那会,真不知羞。” 宁易非仍埋头在她膝上蹭了蹭,还振振有词道,“是皇奶奶你自己说的,在你眼里,我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 “也不怕人家姑娘笑话。”太后笑骂一句,作势嫌弃推开他,“来,好姑娘快过来让我这老太婆瞧瞧。” 宁易非顺势站了起来,洛瑶这才缓缓上前盈盈下拜,“臣女洛瑶见过太后。” “好好,真是个好孩子,长得跟你娘真像。”太后就像相看自己孙媳妇一样,打量着洛瑶,真是越看越欢喜。 洛瑶愕然眨了眨眼,还下意识摸了摸仍泛红的半边脸颊,“太后认识我娘?” “你娘啊……。”太后看着她,又似透过她在看已然飞逝的往事。眼神恍惚,语气眷念,“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我自然认识。” 太后神色复杂地打量着洛瑶,轻叹口气,“想不到一转眼,你这丫头都长这么大了。” 洛瑶愕了一下,轻声道,“可臣女这副尊容——跟我娘比差远了吧?”都毁了半边脸,太后是怎么看出来的? 太后望了望宁易非,才慈祥看向少女,“小丫头不用试探,我人虽老,但眼睛还未花。他这小子都不在乎你的容貌,可见他对你喜爱入心。再见你自己也不在乎这容貌,我就知道你脸上的伤——多半是假的。” 洛瑶心头紧了紧,随即佩服道,“都说姜是老的辣,如今见着太后,臣女才算明白这话的真谛。” 若周贵妃也有太后这慧眼,只怕如今她还得困在贵妃的寝宫呢。 “皇奶奶,”宁易非隐隐得意地看着太后,“我挑这媳妇怎么样?” 太后眯眼盯他一会,嫌弃道,“你这小子平时不怎么样,不过这会的眼光还真不错。” “这瑶丫头看着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可心人。”太后又仔细端祥洛瑶片刻,忽对她招了招手,“好孩子,你过来。” 洛瑶揣着狐疑,缓缓走近太后跟前。 太后拉起她双手瞧了瞧,这一瞧,自然看见了她刻意藏在衣袖里的回纹手钏。眸光微微一闪,又若无其事收回视线。 “这孩子吃了不少苦头啊。”太后细细看了看她指掌,视线凝向宁易非,意味深长道,“易非你以后可得好好待人家。” “我手里没什么好东西,这支簪子跟着我有些年头了,”她目光瞥过洛瑶手腕的回纹手钏,不动声色看了眼宁易非,随后从发间拔下一支发簪,“就当是我这老太婆的见面礼吧。” “都怪易非这小子,带你来这也没提前支会一声,让我一点准备也没有。”太后取下发簪,就欲插到洛瑶头上,“改日你看中他府上什么宝贝尽管拿,可不用跟他客气。当年,他可从我这顺走不少宝贝,那些就当他以前存下娶媳妇的本钱。” 饶是洛瑶自诩自己脸皮够厚,这会也被太后一本正经打趣得满脸发烫。 “皇奶奶你偏心,有你这支东珠鸾凤簪,她哪还看得上我府里的宝贝。” 洛瑶心中一动,连忙后退一步,推辞道,“太后,这簪子太珍贵,臣女愧不敢受。” “什么珍贵不珍贵?”太后嗔恼看着她,佯怒道,“你若喜欢,它才有价值。你若不喜,摆在我柜子里,它就是一件没用的死物。” 太后微微眯起双眼,一脸严肃看着洛瑶,“老实说,你这丫头是不是嫌这簪子款式老旧?” 洛瑶苦笑一下,郑重其事双手接过簪子,“谢太后抬爱,臣女愧受了。” 太后转厉为笑,“这才是好孩子。” 宁易非瞥过洛瑶拿在手里的簪子,轻声道,“我帮你插到头上。” 太后见状,摇头笑骂,“你小子,还是跟从前一样惯会卖乖。” 洛瑶哪里习惯在人前如此亲密,想要拒绝,但宁易非已眼疾手快夺了簪子,随即轻轻别在她发间。听着太后半含欣慰半感慨的笑骂声,洛瑶竟意外被闹了个大红脸。 “皇奶奶,刘师傅还在福寿宫当差吧?我馋他做的饭菜馋得慌,今天我们就留在这里陪你用晚膳了好不好?” 太后默然看了眼洛瑶,意味深长道,“行了,你这小子就别在我面前耍心眼了。赶紧走吧,宫门快要落钥了。” “真有心,以后记得常带这丫头来看我老太婆就成。” 太后说罢,已站起来挥手赶人。 “信姑姑,你替我送他们出去,易非这混小子常惹事,可不能让他连累了我们瑶丫头。” 听了这番吩咐,宁易非登时不干,皱眉赖在原地叫屈,“皇奶奶,她还不肯点头做我媳妇呢,你就这么偏袒她,以后她岂非要骑在我头上?” 太后撑着头笑骂,“浑小子,我不帮着她难道帮着你?你还想不想尽快娶到媳妇了?” “想,当然想,日思夜想。”宁易非转目深情凝了凝洛瑶,毫不掩饰自己心思,“求皇奶奶支招。” “去去去,你浑小子少来套我的话。真想娶人家当媳妇,就拿出真心来。你若真将她疼到心坎里,她自然就肯点头答应了。” 离开福寿宫老远,洛瑶还觉得自己双颊火烧火燎般的烫。 望了望走在前面的信姑姑,她手肘顶了一下宁易非,低声道,“哎,我怎么不知道宁世子的脸皮比咱们城墙还厚?” 宁易非悄悄捏了捏她手指,低笑,“没良心,我使出浑身解数哄她老人家高兴,你不知道是为了谁?” 洛瑶故作茫然眨了眨眼,“为了我?” 宁易非高深莫测瞄了瞄她头顶,“不。” 少女真正愕然了,他特意带她去福寿宫见太后,不就是为了太后那支东珠鸾凤簪吗? 他深深凝她一眼,无奈低低一叹,“真是个傻丫头。” 她还不明白,她好,他才会好。 “对了,之前听说太后病了?” 宁易非古怪地看了看她,轻声嗤笑,“明知故问。” 洛瑶眨着眼,眼底微露惊奇,“是你让她出面递信去玉露宫的?” 宁易非看着她,默然不语。 “对了,有谁知道凡品阁是你的产业?”想起在玉露宫时,玉嫔盯着她手腕那古怪一掠,洛瑶心里总感觉有些古怪,“有谁知道你是回纹笺的创始者?” 宁易非微微愕然,“怎么了?” 这时,忽有宫人仓惶打锣大喊,“不好了,不好了,玉露宫也走水啦,大家赶紧去救火。” 原本长春宫走水,便搅得皇宫人仰马翻,走水之列再添一座玉露宫。皇宫登时乱糟糟如菜市场一样,到处都是人声与脚步声。 信姑姑神色变了变,立时站在路边候着宁易非,待他走过来,压着声音极快道,“世子与大小姐赶紧出去,这宫里怕是要出事了。” 宁易非与洛瑶对视一眼,随即点头,他道,“好,我们抄近道出宫。” 默了一下,他又道,“信姑姑你回去吧,我们自己走就行。” 信姑姑看了他一眼,“世子确定?” 宁易非从容点头,“确定。” “那奴婢先行告退。” 信姑姑一走,宁易非拉着洛瑶,便直接弃了人来人往的开阔路径,转而往人影稀少的殿宇小道掠去。 一重青墙红瓦殿宇,宁易非拉着洛瑶刚刚自墙角转出,却忽然有道清瘦身影从前面花开一树的紫藤下走了出来。 望见那张温和清瘦的脸,洛瑶心头蓦地紧了紧。 “瑶瑶,”宁弦深沉的目光静静掠过两人交握的手,声音明明听着温和平淡,洛瑶却觉有股莫名寒意直逼心头。他视线往上,划过洛瑶半边受伤泛红的脸,眸色一深,声音隐隐含了痛惜与恼火,“你这是打算去哪?” 第399章 成亲吧 洛瑶皱了皱眉,若非宁弦就站在她面前挡着路,她真想当一次睁眼瞎——假装没看到他。 这质问的口吻,他以为自己是她的谁? “我去哪都跟六殿下无关。”她寒着脸,迈开步便欲从他旁边走过,“六殿下自便。” “长春宫失火,玉露宫也失火了。”宁弦没有拦她,不过她刚路过,他便不紧不慢道,“你待过的三个宫殿,就差周贵妃的华彩殿没有失火。” 洛瑶眼眸立时眯起,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他,“六殿下这话何意?” “你认为它是何意,它就是何意。”宁弦唇角微微牵动,迎着她幽凉逼人的眸光,似乎温和在笑,又似乎无动于衷惯常的动作而已。 她待过的地方,皇后的长春宫与玉嫔的玉露宫相继失火,唯独周贵妃的华彩殿平安无事,或许皇后与玉嫔会联合起来一齐对付周贵妃。 可这,又关她什么事? 如今这一连串风波,本就是周贵妃强横请来一道懿旨引起的。 这么说,玉露宫那把火,是宁弦放的了。 他辛辛苦苦将周贵妃推出来,就是想将宁煜放到太子对立面树为靶子? 他觉得她该对宁煜愧疚?还是该远离宁煜投入他怀抱? 对这个习惯异想天开的男人,她实在看多一眼都觉恶心。 皱了皱眉,洛瑶冷笑一声,头也不回便转身欲离去。 “宁世子缠上她,就不怕她的天寡之命会连累到你?”宁弦转过身,深沉莫测的目光投在宁易非背后,“刑克六宫,命定天寡。看看她的亲人,正在一一应验。这般深重的煞气,宁世子确定能承受得住?” “我能否承受得住,那是我的事,就不劳六殿下挂心了。”宁易非冷然回他一句,仍旧当着他的面,与洛瑶十指紧扣相偕离去。 竟然完全不在乎? 宁易非的反应大出宁弦意外,他皱着眉头紧紧盯着两个大袖掩盖下交握不松的手,狐疑自语起来,“真不怕死?还是另有内情?” 不,这世上无论是权势还是美人,不管再诱人也好,绝对没有自己性命来得重要。 “一定是智空那个老秃驴撒了谎!” 望着前面两人转瞬淡去的身影,宁弦慢慢握着拳头,勾出一抹浅淡诡异笑意来。 离开那座青墙红瓦的幽静殿宇,宁易非带着洛瑶一路走得极快。 眨眼,他们就到了宫门口。 “你说,宁煜原本将那支钗送给我的事,会不会是他故意泄露给周贵妃知道?” 宁易非默默看她一眼,目光有些凉有些恼又有些无奈。 “怎么?宁世子突然变哑巴?” 宁易非凝着她泛红的半边脸颊,凉凉一笑,“你说,若是你的脸一直这样会如何?” 少女茫然皱眉,“什么会如何?你希望看到我真毁容?” 宁易非抿了抿唇,掠她一眼,发出似有若无一声冷哼,“我就是想知道,若没了这副花容月貎,你身边还会不会继续有那么多蜜蜂前赴后继扑过来。” 少女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当下失笑地摇了摇头,“宁世子,回头看看你身后的大醋桶还在吗?” “他对我——根本就不是那种心思。”想起一直对她各种死缠烂打的宁弦,洛瑶也嫌恶地皱起眉头,“他才不在乎我长得美若天仙还是丑如无盐。他想要的不过——算了,提那个人干什么,糟心。” 宁易非深深凝着她,淡淡语气里隐隐透着某种危险气息,“可不提他,我更糟心。” 洛瑶心中一动,脱口道,“既然糟心,刚才你还搭理他……。” 宁易非看她一眼,眼神登时又沉又寒,“他最好死了那门心思,不然……。” 这时,不少禁军朝他们望来。洛瑶顶了一下宁易非,低声道,“这是宫门口,我们还是先离开再说。” 宁易非扭头看她一眼,忽道,“洛瑶,我们成亲吧,好不好?” 洛瑶愕然抬眸,看见他认真的模样,惊得立刻退开大步,“你别闹了。” “我没闹,”宁易非步步走近她,固执地拉着她的手不放,“三年太漫长,我等不及!” “也不想等。” 被他饱含深情的灼灼目光看着,洛瑶觉得心底莫名有些虚,她下意识偏了偏视线,“就算你不想要名声,圣上也不会答应。这事你还是别想了。” 生怕他不依不饶,目光一转,她立时作出满脸疲惫的样子,哀求道,“我在宫里被虐待好几天,你就打算拉着我在宫门口喝凉风?” 宁易非眼神一深,目光隐约有悔意闪现,“对不起,我急糊涂了。” “马车在那边,我们现在就回去。” 总算不再纠缠那个问题了,洛瑶心里暗松口气,没再排斥他强行紧扣的手指。 然而,他们才靠近马车,却见有人缓缓自马车右侧现身出来。 坐在前面的白虎一动不动苦笑着,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北堂将军?”宁易非瞥了眼白虎,从容走过去,“你喜欢坐我家马车?还是喜欢让白虎给你赶车?” “我什么都不喜欢。”北堂牧出手往白虎背后拍了几下,白虎便能活动已经僵硬的手脚。 北堂牧视线越过宁易非,亮得惊人的目光定定盯着洛瑶,似要将她盯出一道窟窿来。他两道浓眉高高扬着,菱角分明的嘴角讥嘲弯起,“就是想跟洛大小姐说几句话而已。” “我?”洛瑶缓缓站出来,似笑非笑打量着全身心都叫嚣着他很恼火的北堂牧,狐疑道,“不知北堂将军有何赐教?” “洛大小姐该不会只顾着与某人卿卿我我,连做人的原则都丢得一干二净了吧?” 洛瑶盯着他英锐上扬两道浓眉,眸光一寒,登时怒从心起,忍不住反唇相讥,“北堂将军满脑子难道都是宵小与暗箭伤人?从没学过什么叫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宁易非轻轻按了按她手背,微微摇了摇头,这才转身漠然看着北堂牧,“看来北堂将军很闲。” 洛瑶恼火冷嗤,“可惜我忙得很。” 北堂牧锐利视线一扫,那狂野凌厉的目光似乎恨不得将她钉成靶子。 少女抿唇微微一笑,在北堂牧气得七窍生烟时,悄然朝宁易非眨了眨眼。 第400章 齐人之福 宁易非会意,在她抚发拔簪一霎,暗蓄掌力。 簪子掷出,他掌风暗送,簪子立时“嚓”一声直飞北堂牧手腕。 一切发生不过眨眼间,她突如其来的一掷,令北堂牧灼灼逼人的眼眸微微眯起,怒喝声如霹雳,“无耻,竟玩偷袭!” 他手腕一翻,就要将簪子击落。 宁易非淡淡道,“东珠鸾凤簪。” 北堂牧浑身一僵,动作硬生生顿住,他瞪大眼,恼火地掠向宁易非,“你竟然——” 在他动作顿住的功夫,那支簪子已然准确无误划过他翻起的手掌,在他手背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来。 宁易非似笑非笑掠他一眼,一个乳燕展翅的动作朝着簪子袖手一抄,沾了北堂牧血液的簪子便稳稳落在他掌心。 “这可是太后赐的东西,以后别再顽皮动不动拿来掷人,摔坏了可不好。”他将簪子交回少女手上,言语责怪,但语气说不出的宠溺温柔。 洛瑶轻笑一声,拿出帕子擦了擦簪子的血迹,嫌弃地瞟了眼脸色发黑的北堂牧,这才慢悠悠道,“记着了。我不是一时没找着趁手的东西,气急了才乱掷么,以后肯定不会了。” “洛瑶,”竟然被这两人天衣无缝的配合伤到手,北堂牧气得头顶都冒烟了,厉目一转,他笑声冷而烈,“你卑鄙。” 少女不以为然地皱了皱眉,“这还是跟北堂将军你学的,彼此彼此而已。” 他自己不敢放任太后的东珠鸾凤簪摔坏才受的伤,关她什么事? 少女嗤笑一声,再不理会浑身散发着冷厉决绝气势的北堂牧,从容转身上了马车。 宁易非也优雅坐了进去,“北堂将军,后会有期。” 白虎默默看一眼气得脸色成七彩的北堂牧,扬起鞭子“驾”一声,驱着马车疾驰离去。 “你取他的血有何用?”马车里,宁易非看着少女将那方帕子仔细折叠放好,登时有些吃味,“还要用如此鬼祟的方法,你也不怕真摔坏皇奶奶送的簪子,就那么笃定他一定会停手?” 洛瑶懒洋洋瞥他一眼,将前些日子的发现娓娓道来,“北堂府里种了两棵无花树,一棵种在北堂征屋后,一棵种在北堂牧屋后。嗯,无花树这东西,唯一的作用就是吸食人的精元。北堂征这辈子别想有自己的血脉了,至于北堂牧,还暂不确定。” 宁易非心头凛然一惊,“你是说有人想永绝北堂府的子嗣?” 洛瑶勾了勾唇,“不仅如此,我还怀疑……。算了,这事以后有结果再说。”她瞥了瞥帕子上那点血迹,无奈道,“这么点血,也不知验不验得出来。” 宁易非脸色仍带着淡淡不豫,“你想取他的血,有的是方法。何必拿皇奶奶送的簪子冒险,那是她送给未来孙媳妇的礼物。” 洛瑶弱弱一笑,柔声安抚他,“若非今日出其不意,又怎能伤到他?以北堂牧的眼力,他怎么可能认不出太后的东西。再说,不是还有你吗?难道你会眼睁睁看着簪子摔坏不出手?” 宁易非怏怏地哼一声,“敢情你把所有人的反应都算好了。” 洛瑶抱着他手臂摇了摇,讨好道,“他莫名其妙暗算白虎,莫名其妙冲出来吼我一顿,不让他见见血,我心里这郁气怎么顺?” “难道你要看着别人欺负我也不理会?” 说到后面,她一眨一眨的澄澈双眸似乎已盈漾了水光,仿佛只要他说半个不字,那泪水就要像河流一样滔滔不绝淌下来。 宁易非被她这般眼神望着,虽明知她不过假装伤心引他内疚,他心尖还是忍不住立时缠上层层绕绕无法弥散的疼。轻轻拥她入怀,无奈低叹一声,“你呀!” 洛瑶听着他温柔叹息声,唇角微微往上弯了弯。 却在这时,肚子忽然传来一阵“咕噜”声。碰上他笑意隐忍落下的目光,她难得有两分不自在红了脸。 不过随即她坐直身子,一脸自然坦坦荡荡道,“看吧,我在宫里遭大罪了。” “车里备有你爱吃的点心。”宁易非摇了摇头,眼底全是心疼与怜惜。待他将还冒热气的点心摆出来,洛瑶立即狼吞虎咽一口气塞进肚子。 瞧着她饿狠的模样,宁易非眼神一深,心里有个念头明晰冒上来。想着改日见到宁煜,一定要让小魔王也尝尝饿肚子的滋味。 待洛瑶心满意足打着饱嗝,马车也快回到安国公府了。 “换身衣裳再进去?”宁易非环视她一遍,这才发觉她浑身糟糕透了。 “换衣裳?” 少女怔了怔,低头看了看自己,随即冷笑道,“不换。我偏要穿这身去雅苑让那老头看看,让他好生心疼心疼,我在宫里都遭了什么罪。” 她明明交待过让他第二天就称病,她在宫里待一天就能回府,偏偏那老头……。 想到这里,洛瑶心里就来气。 宁易非看着她气呼呼的模样,心里暗笑,柔声道,“我陪你进府,顺便拜访一下老爷子。” 洛瑶侧头狐疑打量他片刻,“不是说你不进去?突然改变主意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宁易非俯头飞快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薄唇愉悦上扬着,笑得如同一只偷到猩的满足懒猫,“我能有什么阴谋?不管阴谋阳谋,我的心思不都明摆着,就是想尽快娶你回府而已?” “没个正经!”少女轻啐他一句,起身掀了帘子跳下马车。 他们去到雅苑,老安国公已命人收拾完碗筷,正悠哉游哉捧着一盏茶意犹未尽地呷着。 “我饿死了,祖父你就没提前给我备着吃的?”洛瑶在院外站了站,盯着窗边的剪影瞄了瞄,随即冷哼一声,大步闯进花厅嚷了起来。 “宫里还能短你吃食?”老安国公见她大大咧咧进屋就坐,两道眉毛登时扬得老高,“你还有没有一点姑娘家的矜持?” 看见随后而入的宁易非,他立时转移目标,“小子,你把她接回来的?” 他视线在一身灰扑扑的少女身上转了转,又落在宁易非脸上打量一番,“听说长春宫与玉露宫几乎同时走水,这事跟你们有没有关系?” 宁易非微微一笑,“意外而已,老爷子想多了。” 老安国公瞄了瞄毁了半边脸的少女,眼神一缩,“丫头,你的脸怎么了?” 洛瑶瞥他一眼,有气无力道,“周贵妃看它不顺眼,毁了。” 听闻她懒洋洋带着讽意说话,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你在宫里真混得那么惨?” 洛瑶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冷笑道,“宫里随便是个人,一根指头就能将你孙女我摁死,你说我能混得好?” 老安国公明显不信,“就你那跟筛子似的心眼,谁能奈何得了你?少蒙我。” 宁易非意味深长瞥了瞥洛瑶,慢慢道,“老爷子,她在宫里着实吃了好些苦头。” 老安国公胡子抖了抖,斜一眼气定神闲的少女,怒道,“那也是她自己不中用。” 洛瑶皱眉,“什么叫我不中用?我若不中用,这会已经变成死尸一具。你以为你这糟老头还有机会坐在这跟我说话?” 宫里的女人,哪个是好相与的?个个都跟吃人的老虎差不多。 她能全身而退,还真多亏她心眼比别人多。 老安国公被她呛得老脸一红,“我不是按你心意称病了?你怎么还会变成死尸一具?” 少女叹口气,“可惜你这病,也不顶用。” 老安国公立时吹胡子瞪眼,“我怎么不顶用?” “老爷子稍安勿躁。”宁易非安抚着老安国公,忽然一本正经在他面前跪下来,无比认真道,“我宁易非诚心求娶洛瑶为妻,求老爷子成全。只要你点头,以后她的事就全由我来烦,再不会令你老人家发愁。” 洛瑶惊得差点直接跳起来,老安国公则更夸张,刚刚喝进嘴里一口茶直接“噗”一声吐了出来。 “你说什么?”他双目闪闪发亮盯着宁易非,急急道,“你再说一遍?” 宁易非抬头不闪不避迎着他目光,郑重其事道,“我,宁易非诚心求娶洛瑶为妻,求老爷子成全。” 洛瑶腾地站了起来,气急败坏吼他,“宁易非,你疯了。” 她就说他突然改变主意有阴谋,谁知他竟跟她来这一出。 老安国公的反应也没比她好多少,简直如被晴天霹雳霹中一样,目瞪口呆盯着宁易非好半晌,才僵硬扯了扯嘴唇,苦笑道,“易小子,你认真的?” “是,我心悦洛瑶,求老爷子成全。” 洛瑶皱眉狠狠剜他一眼,“祖父别听他胡说八道。” 宁易非没理会一脸崩溃的少女,反看着老安国公,掷地有声坚持,“老爷子,我没有胡说八道。” 老安国公眯起精光闪烁的双眼打量他片刻,负手在屋里踱了一圈,方在他跟前停下,“她举止粗俗,别的大家闺秀会的棋琴书画,她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你不介意?” 宁易非淡淡看了眼脸色发青的少女,慢慢道,“会琴棋书画的人何其多,但我想娶为妻子的人只有她一个。” 老安国公沉吟片刻,又道,“她生性善妒,娶了她,你以后甭想享什么齐人之福。” 第401章 给你血 宁易非凝望洛瑶片刻,郑重道,“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 他淡淡瞥一眼面色愠恼的少女,又道,“何况我大病六年,既没有这心也没有这底子享齐人之福。” 他说得铿锵笃定且露骨。老安国公双目亮光一闪,瞥过面色愈发恼怒的少女,轻咳一声,继续捊着胡须,道,“易小子,你知不知道智空给这丫头批过命?她命格不好煞气重,你也不怕?” 洛瑶郁卒地闭上眼睛,宁易非低声闷笑看她一眼,这才慢条斯理答,“反之我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只要能娶她为妻,就算只活一天我也愿意。” 少女愤愤瞪他一眼,骗子,大骗子! 老安国公沉吟片刻,老脸仍旧露出为难之色,“可她现在不但要守孝,而且还病着,如何能嫁你?” 洛瑶暗松口气,这糟老头,总算没忘记她还有“皇命”在身。 宁易非意味深长瞥了瞥洛瑶,道,“老爷子放心,守孝的日子会过去,她的病也会好。我也并非立刻就将她娶回家去,就是恳求你老人家先同意这婚事。” 先来过过明路定下名份? 老安国公两眼眯了眯,探究的目光来回在洛瑶与宁易非两人间转动。 “宁世子是万中无一的好儿郎,照理说,你能看上我家这臭丫头,那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该爽快答应这门亲事才对。” 宁易非心头沉了沉,洛瑶却暗下再松口气。 听这口吻,谁都明白他根本不同意宁易非求娶之事。 老安国公顿了一下,接着往下说,“可这丫头自幼在外面长大,这府里谁也管束不了她。她的婚事,我也作不了主。” “你小子真想娶她,得她本人亲自点头才管用。” 洛瑶听了这话,唇角已经抑制不住欢喜地往上翘了起来。 宁易非淡淡打量过来,幽深的眼眸里波光流转但不见亮彩,他有些挫败地阖下长睫,这丫头——一点也不体谅他迫切求娶的心情,还在那幸灾乐祸! 他得找个机会好好收拾她一番,非得她亲自点头不可。 “老爷子,这事不用管她。”宁易非看着老安国公,郑重道,“你是长辈,起码你得知道我是诚心求娶她。” 听了这话,老安国公立时气得胡子一翘一翘,“合着你们都不拿我这糟老头当回事?” “不,”宁易非严肃道,“老爷子你误会了,我非常尊重你老人家。不过我知道洛瑶这丫头散漫惯了,为免你操心过度影响身体,我才郑重征求你意见,自然也会等到她点头愿意嫁我为止。” “这还差不多。”老安国公一瞬转怒为笑,拍了拍他肩膀,得意地斜着洛瑶,趾高气扬道,“臭丫头你自己听见了吧?我可没胡乱同意这小子,你自己的婚事你自己看着办。” “听见了,”洛瑶打着哈欠站了起来,“只要你不瞎掺和,什么事都没有。” 宁易非心疼地看着她,“说了先送你回青玉轩吧,非要先来雅苑让老爷子安心。” 看着两人相偕而去,老安国公在后面听着这话,一时也不知该恼还是该喜。 “福伯,你瞧他们如何?” 福伯从门口那对俊俏男女身影收回视线,欣慰道,“奴才看得出来,宁世子对大小姐极好。若大小姐能与他结为连理,想必能过得幸福。” “结为连理?”老安国公眼神暗了暗,意味深长叹口气,“这事哪那么容易。” 这夜,洛瑶睡得极甜,显然并没有被宁易非突如其来求娶这一出扰乱心神。 翌日,除了吃喝,她几乎一天都窝在床上补眠。 傍晚,洛瑶懒散坐在窗前看书,罗嬷嬷进屋禀道,“小姐,新夫人回府了。这是她差人送给各院的平安符。” “许书锦回来了?”她抬眸看一眼平安符,淡淡道,“随便找个地方搁着吧。” 罗嬷嬷应声去了,她忽又道,“等等,先拿过来给我看看。” “小姐,奴婢瞧着这平安符应该没什么不妥。” 洛瑶掠一眼那绸黄的平安符,无甚好感道,“算了,将东西烧了,把灰拿水远远冲走。另拿平时你们在庙里求回来的平安符搁着。” 许书锦的东西,留着就是祸害。她何必费这心,直接毁掉一了百了。 罗嬷嬷明白她顾虑,遂依吩咐将平安符烧了。 次日早膳过后,洛瑶改扮一番,带着元香前往宁国公府。一则她那天使诈取来北堂牧的血,因为量少而验不出结果,她今天得设法再取些血重新验证一番。二则她已有好些时日没有去看北堂征,得亲眼看过才知北堂征的情况恢复如何。 洛瑶出现在北堂征的院子时,毫无意外的,北堂牧一身深玄色的劲装,浑身透着狂野明烈锐厉的气势,理所当然站在那里。 洛瑶一见他便皱眉。 “大神医不用说,”他大手一摆,抢在洛瑶前面冷笑道,“我知道规矩,绝不留在他房里妨碍你。” 洛瑶眼睛转了转,心中一动,缓缓开口道,“慢着,大将军出去之前,先做一件事。” 北堂牧浓眉一挑,黑得发亮的眼睛,箭一样盯过去,“大神医想如何?这回想划我哪里?额头?背后?” “想我出血?还是想我见骨?” 北堂明珠仍在屋内,听闻他这浓重火药味声声质问,惊得脸都白了,“大哥,咱先听神医说完。” 北堂牧一挥手,疾风带得衣袂也翻飞出冷硬狂烈的味道。 他定定盯着洛瑶冷笑,“好,先听她说。” 洛瑶忍耐着性子蹙着眉,听北堂牧火花四射的语气,好像她欠了他百十万两巨债一样。看来她和这位大将军,真是天生犯冲。 见面,就没有和平共处的时候。 既然如此,她何必跟他客气。 沉下脸,她冷冷道,“大将军身强体壮,想必放一碗两碗血出来,压根连眼也不用眨一下。” “令弟的情况不太好,我需要活人血。” 北堂牧浓眉一拢,“就知道神医果然是神医,要的东西也特别与众不同。” 洛瑶冷眼睨着他,“少废话,大将军只说放还是不放?” 北堂牧哂然一笑,疏狂眉目张扬斜挑着,“活人血而已,宁国公府多的是活人。” 洛瑶眼眸半垂,冷声相嗤,“大将军说得不错,宁国公府活人虽多,可惜与令弟一母同胞的兄弟却少。”她顿了顿,故意慢悠悠打量北堂明珠一眼,“或者大将军不乐意,让令妹来放这一碗血也未尝不可。” 北堂明珠犹豫地看他一眼,“哥哥,要不……?” “谁说我不愿意。”北堂牧瞪着洛瑶,看见她似笑非笑的眼神里藏着挑衅就觉异常恼火,“你给我等着,我立刻给你放一碗血来。” 说罢,他气冲冲大步摔门而去。 北堂明珠小心翼翼瞄了瞄洛瑶,陪笑道,“神医别跟他计较,我哥哥他在军营待久了,这火爆脾气确实挺让人头疼。” 洛瑶淡然回她一句,“北堂小姐放心,令兄看着块头大,实际这肚量跟他个头成反比。我正相反,自不会跟他一般见识。” “你出外面待着,我施针时不喜别人在旁碍手碍脚。” 北堂明珠被她毫不留情赶出屋子,只一会,北堂牧就似一股猛烈的风暴一般去而复返。他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温热气息的鲜血。 他勾着唇,懒洋洋一笑,猿臂一挥,那碗血便稳稳当当飞向洛瑶身旁的桌子。 “大神医,你要的血来了。”他偏头盯着她微寒的脸,菱唇勾起,冷冷再笑,“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放一碗。” 洛瑶只淡淡瞥了那碗血一眼,便缓缓扭头面无表情盯着他,明显讥讽地笑了笑,“大将军想糊弄谁?还是大将军压根不在乎令弟生死?” 北堂牧不动声色将惊讶压下眼底,面不改色迎着她逼视的灼亮目光,“大神医这话什么意思?” 洛瑶冷哼一声,完全不想搭理他,只吩咐元香,“收拾东西,我们走。” 元香的动作干脆又利落,眨眼功夫就将东西收拾妥当。 洛瑶头也不抬,转身就要走。 “慢着,”北堂牧的手臂铁棍一样横在门框上,“大神医想走可以,不过这话得先说清楚。” 洛瑶扬着下巴,发觉自己身高差他一大截之后,有些恼火地往后退了退,“麻烦大将军想将别人当傻子耍着玩之前,请先想办法将自己变成傻子。” “我若连人血也分不出,大将军就算八人大轿来抬,我也无脸再踏入宁国公府一步。” 说罢,她使个眼色给元香。元香立时摆出架势,准备随时与北堂牧开打。 “咳,”居然被她一眼就识破戏弄的心思,北堂牧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铁臂自动收回。 “事关我弟弟性命,我当然得慎重对待。” 洛瑶压根不听他解释,冷着脸出了门,头也不回抬步便走。 北堂牧见她说走就走,心头一凛,立时纵身一跃追了过来,“喂,女……,我说你意思一下得了,别太过啊!” 第402章 我,小肚鸡肠 洛瑶脚步连半分也不曾停滞,他张臂拦着回廊,她便身形一拐跨出栏杆外继续走。 “真生气了?”北堂牧坐上栏杆跟着一翻,转过脸来看着她,“我不是……。” 洛瑶眼眸也不抬一下,蹙着眉掠了眼脚尖,对元香道,“我们走。” 看着她头也不回走得断然决绝,北堂牧抱臂站在原地哼了哼,终没再追过去。盯着她的背影片刻,眼底渐渐涌上若有所思之色。 “大哥!”北堂明珠追过来,只来得及捕捉那片消失她眼角的身影,登时又惊又急跺了跺脚,“你这是做什么!将人气走了,谁来治二哥?” 北堂牧收回视线,慢腾腾跳下栏杆,“放心,她不会不管你二哥。” 北堂明珠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大哥凭什么肯定?” “不行,我还是明天亲自去找一下瑶瑶探探口风。说不定得亲自向小神医赔罪。” 北堂牧转着漆黑透亮的眼珠,扬了扬眉,“是我将人气跑的,明天还是我去安国公府向她赔罪。” “你?”北堂明珠一脸莫名其妙打量他半晌,“大哥跟瑶瑶有交情?就算有交情,你单独前去拜访她也不太好。要不,我们一起去?” “我跟那个女……跟她没交情。”北堂牧拧着眉,语气郁闷,“放心,我坏不了她名声。素闻洛老爷子喜垂钓,明天我上安国公府向洛老爷子请教钓鱼技巧。” 北堂明珠仍在犹豫,“这么迂回?还不如我亲自去见瑶瑶。” “明珠,你听我的。我自己出面肯定不会办砸这事,若你也跟着一起去,到时反可能坏事。你不是很清楚,那个女……那个小神医脾气古怪?若你去了,洛大小姐碍于情面,说不定反而连见也不肯见你。” “大哥这话说得好生奇怪。”北堂明珠满脸疑惑,“瑶瑶好端端为何不愿意见我?” “这……!”北堂牧烦躁得一拳捶在栏杆上,“这事跟你说不清楚,总之明天你别去安国公府,我一个人去就行。” “大哥你一个人真行吗?”北堂明珠看着他,眼神一百二十个不放心,“若连瑶瑶也被你气着了,就更别想再见到小神医。” “我说行就行。”北堂牧恨不得直接将洛瑶的身份告诉她,可想起洛瑶平静发狠的样子,话到嘴边打了好几个转,又被他不情不愿压回去,“你就等着看吧。若不行,到时你再出面。” 在北堂牧再三保证下,北堂明珠才不太放心勉强应允。 宁国公府外,林荫大道上,有辆马车不徐不疾从上面驶过。 元香默了一下,看着少女心事重重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小姐真不管北堂征了?” 洛瑶一边拆下发簪,一边淡淡道,“北堂牧是北堂牧,我分得清楚。” 元香瞄了瞄她,“奴婢以为小姐刚才……” “以为我真发那么大火?”洛瑶轻笑一声,笑声隐含两分沉思三分无奈,“北堂牧拿一碗鸡血来试探我,我岂能再留在北堂府任他坐实怀疑,顺势发怒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元香不明就里,“他为何突然想到用鸡血来试探小姐?” 洛瑶叹口气,面上浮过淡淡懊恼之色,“那是因为前些天我曾拿簪子伤过他。” 北堂牧能以稚龄之年就手握军权,又岂是心思简单之人。 是她操之过急了。 “对了,让你查的事还是没有线索吗?” 元香摇头,“二十多年前的旧事,早就物是人非,追查起来确实困难重重。不过小姐放心,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洛瑶沉吟片刻,“既然如此,那就暂时搁低北堂牧的事。” 已令他起疑,再勉强查验下去,就算有结果,也未见得这结果对她就是好事。 元香有些忧心地看她一眼,“奴婢觉得以他的脾性,这件事只怕没那么容易揭过去。” 洛瑶凉凉一笑,“那又如何?我抵死不认,他能奈我何!” 她敢打赌,就算任北堂牧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她拿他的血做什么用。 说罢,她又气闷道,“不过短时间,我再没兴趣见那家伙了。” 然而,洛瑶想避而不见的人,偏偏在次日又寻到了她眼前,让她没有预料之下根本连躲也没机会躲开。 走到雅苑的院子里,安嬷嬷道,“大小姐,老太爷就在屋里等着你,你进去吧。” 洛瑶不疑有它,朝安嬷嬷点了点头,“好,你去忙吧,我自己进去找他就行。” 她才走到石榴树下,还未靠近窗边,忽嗅到空气飘来淡淡的血猩味。她心头一紧,立时一个箭步奔进屋里,“祖父,你怎么样了?” “瑶丫头,你来了。”老安国公坐在紫檀茶几旁,正悠哉游哉抽着旱烟,见她一阵风般冲进来,紧张得连脸色都变了。他立时坐直身子,不由得严肃道,“怎么了?” “不是你吐血……。” 洛瑶一眼掠去,见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血迹,登时松了口气。 “呸呸,我好好的,你乱咒什么。”老安国公扬起旱烟袋往屋里的八仙桌一指,“是他在放血。” 洛瑶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在。 那玄黑色的劲装,暗影迷蒙,将他高大身形勾勒得愈发明烈显眼。 在屋里放血的人——竟然是北堂牧。 “你来了,”北堂牧刚刚止了血,转过头来朝她咧嘴一笑,两排整齐白净的牙齿跟他那黑亮惊人的眼睛一样,时刻都透着一种张扬让人记住的狂锐明烈,“那正好,你看看这碗血够不够?” 洛瑶瞟过他正缠着绷带的手臂,倏地提起心来,警惕地看着他,“你又想干什么?” 昨天拿一碗鸡血来糊弄她,今天又借她家老头子的名义将她叫来雅苑看他放血? “没想干什么。”北堂牧放下袖子,大步跨到她面前,没事人一样扬出亮眼笑容,“血,给你了。随便你怎么用。” “老爷子,今天打扰了。改日我再来向你认真讨教钓鱼技巧。”北堂牧谦恭拱手,“眼下还有些杂事,先告辞。” 他一脚跨出门口,蓦又回过头来,望着满脸神色莫名的少女,磁性的声音如洪钟响起,“结果出来,记得告诉我一声。” “对了,明珠那丫头昨天一直念叨着要来看你,被我拦住了。你若是有空去宁国公府看望她,她一定会高兴到找不着北。” 洛瑶面无表情望着他,“说完了吗?说完就请走,不送。” 北堂牧笑容一收,斜着浓眉侧着身子望过来,“还在生气?不是说人小肚量大?” “不,”洛瑶似笑非笑掠他一眼,认认真真道,“我,小肚鸡肠。” 北堂牧当即瞪圆眼珠,随后哈哈大笑,“还有人这样自贬的?真是新鲜。”笑罢,昂着头,趟着一路艳丽阳光转身离开。 “瑶丫头,赶紧送送客人。”老安国公目光在桌上那碗血打个转,连忙沉着脸道,“别忘了你姓洛。” 洛瑶蹙着眉在原地顿了顿,沉默一会,才冷哼道,“你的客人,你自己去送。” 在乎安国公府的名誉?谁在乎谁维护。 老安国公立时吹胡子瞪眼,“臭丫头,他哪里是我的客人。他来雅苑,分明是为了避嫌,才借我的地见你。” “明明就是你的客人,你自个送去。”老安国公斜眼掠来,余怒难消地哼了哼,“尊老爱幼你懂不懂?” 洛瑶凝了凝桌上那碗血,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啧一声,“我送就我送。” 顺便探一探这北堂牧突然发什么疯也好。 昨天还怀疑她动机不纯,今天就主动来这里放血给她,这个人——也是心思难测之辈。 老安国公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桌子,没好气提醒道,“那还不赶紧,再发呆下去,客人都出大门口了。” 洛瑶收敛情绪,立时转身追了出去。 待她赶到花园,才望见北堂牧正慢悠悠沿湖边往外走。 她蹙了蹙眉,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 北堂牧听闻脚步声,回过头来一看是她,登时讶异扬起浓眉,“大小姐怎么追来了?不是说不送?” 少女不满地哼了哼,撒气地将脚边一颗石子踢进湖里,“你以为我乐意送?”她嘲弄地抬手指了指脑袋,“我家老头子说上面还顶着洛字,不管如何不能丢了颜面。” 北堂牧眸光微微一闪,有些惊奇看着她,“看不出你还挺尊老,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少女斜睨他一眼,没好气道,“在外长大的野丫头不懂礼数?” 北堂牧瞧着她一脸巴不得他马上消失的郁卒之色,莫名觉得高兴,“哈哈,想不到你不板着脸的时候,是这么的……嗯,有趣。” “多谢夸奖。”洛瑶冷目而视,仍旧没什么好态度,“大将军不是日理万机?麻烦高抬贵脚,赶紧走吧。” 北堂牧忽然停下来抱臂凝着她,懒洋洋勾着唇,笑容灿烈如骄阳。无论眼神还是笑容,都逼到别人根本无法忽略他。 “哦?大小姐看起来相当不耐烦?”他扬着两道疏狂浓眉,笑容浓烈又肆意,“我突然想起,我并没有那么忙。” 第403章 示好 洛瑶冷冷扫他一眼,抬脚蹬蹬往外走,“大将军不忙?可惜我没空作陪。 ()”她随手折了挡路的柳条往他怀里一塞,冷声低哼,“你走不走?不走自便。” 北堂牧横眉一扫,拾起怀里的柳条瞧了瞧,咧嘴笑了笑,迈开大步一下跨到她身旁与她并肩而行,“走,怎么不走。” “笑笑笑,小心笑裂嘴再合不拢。”少女气闷咕哝一句,刻意加快脚步与他错开距离。 “什么?”北堂牧瞟一下她迈步的速度,目光一闪,轻而易举又追了上去。那步伐,依旧不紧不慢与洛瑶一致。 洛瑶见甩不开他,心里越发恼火,“你自己走,不送。” “也不差这几步路,送佛送到西,送客当然得送出门口才算礼貌……。” 洛瑶冷着脸,在他始终与她保持一致的步伐中,渐渐远离湖边。 “苏可,刚才在湖边的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洛瑶与北堂牧渐行渐远之际,许书锦正巧来到湖边。瞅着北堂牧玄色深衣下线条硬朗有力的身影,她心头一动,便脱口问了起来。 “奴婢也不知道。”苏可踮着脚尖望了望,“大小姐亲自送出府,应该是府上贵客吧?” 直至再望不见北堂牧身影,许书锦才怏怏收回视线,微敛的眼眸里却似突然跳出一簇火焰,“你快去打听打听,今天有谁来府上作客。” 苏可诧异看她一眼,犹豫一下,小声道,“夫人,这……只怕不太好吧?” “不好?有什么不好。”许书锦冷下脸,神色登时阴沉如乌云压境,“我这个女主人想了解一下府里平日有什么客人来往,这有什么不好。” “你少多嘴,赶紧给我打听清楚。” 被她凶狠目光一瞪,苏可缩了缩,哪里还敢提半分异议,“是,奴婢这就去。” 北堂牧前来拜访老安国公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苏可一会功夫就将这事打听清楚了。 “你说那个人是北堂牧北堂将军?”许书锦听了这话,脸色看似平常,可一双眼却莫名兴奋地闪烁着诡异冷芒,“既然是前来拜访老太爷,为何是大小姐送他出府?” 苏可无意掠见她眼底暗芒闪动,心里一惊,连忙低下头来,暗暗斟酌一会,才小心翼翼道,“大小姐凑巧去了雅苑,老太爷以示看重,才让大小姐代替福伯将客人送出府。” “是这样吗?”许书锦偏头望着窗外的石榴树发了一会呆,忽道,“听说北堂明珠与大小姐交情不错,你打听一下是不是这样?” 苏可苦了一下脸,但不敢让许书锦看见,“这是大小姐的私事,夫人暗中打听,只怕会引起大小姐误会。不如改天寻机会当面向大小姐了解一下?” “这有什么好误会?”许书锦不悦地瞪她一眼,“只要她洛瑶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怕什么别人打听了解。我又没挖她私隐,也没想对她如何。” “少说话,多干活,立刻给我去!” 在许书锦命令下,连口凉水都没喝上的苏可,只能转身继续马不停蹄打听消息去了。 幸而北堂明珠与洛瑶相交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苏可没费多大劲就打听出来了。 “还真与她交情不错?那就好。”许书锦讶异又意料中地笑了笑,半弯半眯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让人难解的芒动来。 过了两日,许书锦差人将洛瑶请到了赏微居。 洛瑶打量着布置焕然一新的居所,心里暗暗猜测着许书锦的目的。认真说起来,这还是许书锦嫁进安国公府之后,她第一次正式踏入赏微居拜见这位新夫人。 正厅里,丰姿妖娆的大朵金色牡丹屏风前,许书锦一身嫩红织锦襦裙坐于上首,见洛瑶缓步行来,立时端出温婉和气笑容站起来,“瑶瑶你来了,快到这边坐。” 她对着洛瑶这个差不多大的继女竟能表现得如此亲热毫无芥蒂,还真令洛瑶心里对她刮目相看。 难道去佛寺住几日,还真开启了许书锦的佛性? “多谢夫人。”洛瑶颔首致谢,自在她下首就座。 “瑶瑶跟我还客气什么。”许书锦含笑一副慈母模样看着洛瑶,“苏可,上茶。” 苏可很快就端了香茗过来,“大小姐请用茶。” “这是我新得的雪顶天香,瑶瑶尝一尝?” 洛瑶轻啜一口,茶香在舌尖打转,只一点点便让人觉出齿颊生甘回味无穷。她心头微微一震,面上不动声色望向许书锦,诧异道,“这茶可是有市无价的雪顶天香?” “尝个新鲜罢了,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许书锦瞟见她神情诧异,谦和地笑了笑。她说得谦虚,但微垂的眉眼却明显透着倨矜傲然之色。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瞧许书锦眉目间戾色虽有,却不算浓郁,对她还肯维持着表面客气。也就是说,许书锦还没有机会瞧见自己的真实面貌。 洛瑶不动声色打量着她,端起杯子又尝了一口,“好茶,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瑶瑶很喜欢?”许书锦试探地看她一眼,见她半垂眉目含笑不语,立时便扭头吩咐,“苏可,将那盒雪顶天香匀一半出来装好,送到大小姐的青玉轩去。” “夫人,这可使不得。”洛瑶连忙摆手推辞,“今日在夫人处一品仙茗已是三生幸事,怎可无端再夺夫人喜爱之物。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就是两斤茶叶而已,再稀奇珍贵,也抵不过你我的母女情份。”许书锦含笑看她,一脸的谦和慈爱,“瑶瑶莫要再推辞。” 母女情份? 洛瑶心里一阵恶寒,许书锦能做到面上一点芥蒂也不露,这隐忍功夫也真令人佩服。 “无功不受?,我万万不敢贪心夺走夫人心头喜爱之物。”不推辞是不可能的,洛瑶不但要再三推辞,还得造个时机让许书锦自然而然将此行目的吐露出来。 许书锦略略沉下脸,带着些许伤感不悦掩了掩唇角,“瑶瑶这样说,不是跟我生份么?” 我跟你本来就不熟! 洛瑶心下暗嗤,面上还不得不继续陪着她做戏,“实在是这雪顶天香太珍贵,我万万不敢昧了夫人的宝贝。” “什么我的你的?我们母女俩哪能分得那么清楚。”许书锦嗔怪一声,“你若是不嫌弃,就常来赏微居走动走动。” 洛瑶心中一动,“夫人若是喜欢热闹,倒是可以办一办花会什么的,约上平常来往的手帕交坐一坐说一说话也好。” 许书锦眼睛一亮,惊喜地看着她,“我真的可以?” 洛瑶心下冷哂,不着痕迹将她半真半假的神情收进眼底,笑道,“夫人是安国公府的夫人,你想在府里办个花会,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谁会说不?” 许书锦立时兴奋道,“我看咱们府里的茶花开得正好,我这就命人着手准备开一个赏花会。” 瞥见洛瑶含笑不语,她笑容微凝,迟疑看着洛瑶,“我是不是太心急了?” “夫人此举甚好,眼下茶花花期正盛,正合适开茶花会。”洛瑶淡然含笑的脸庞,看不出半分不喜,“不知夫人想开什么样的花会?多大规模?准备宴请哪些宾客?” 她说着轻轻站了起来,“不过这些不着急,夫人慢慢想清楚,规划出一个章程,再让人着手准备不迟。” 许书锦也站了起来,脸上呈放着大大的欣喜笑容,“瑶瑶真觉得现在我开茶花会好?那我这就开始计划。” 洛瑶颔首。 许书锦犹豫一下,轻声道,“听说瑶瑶与北堂小姐交情不错,到时也邀北堂小姐来参加茶花会可好?” 洛瑶心头涌上一阵怪异,淡淡瞥她一眼,总觉得她特意挑出北堂明珠来说别有用心,不过从许书锦满脸欢喜的脸上倒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夫人先拟出章程与名单,到时再详细讨论。” 许书锦连忙点头,“瞧我太心急了,一时都高兴到乱了方寸。就按瑶瑶你说的,先弄出章程再具体讨论。” “夫人若无其他事,我先回去了。” 待洛瑶一告辞,许书锦立即迫不及待开始筹备茶花会的事。 很快,许书锦预备宴请的宾客名称便到了洛瑶手里。 “这个许书锦究竟想做什么?”洛瑶视线扫过纸上名单,眼底疑惑正浓,“我建议她宴请自己的手帕交来府里游玩,原以为她不过在府里觉得寂寞,想找些人来热闹热闹,顺便炫耀一下贵妇人的生活。” 她目光微微凝了凝,“现在看来我想多了。” 墨玉接过名单看了看,不明就里问,“小姐,这名单有什么不妥?” “不妥的地方多了去。”洛瑶慢悠悠拨着杯盖,目光凝着杯里浮动的茶叶不动,半晌,才噙着浅笑,凉凉道,“你瞧瞧上面的名单,没有一个是她以前来往的手帕交。倒是与府里其他人有交情的,都列了出来。” 墨玉听她这么一提,登时也觉百思不得其解,“请这些跟她没有关系的人来参加茶花会,这个新夫人,究竟想干什么?” 第404章 我好怕 一转眼,就到了举办茶花会这天。 因这是个小型宴会,又以许书锦为主角举办,洛瑶并没有到外面迎客,以免抢了许书锦风头惹人不喜。 “瑶瑶,你这个主人也太会躲懒了吧?”洛瑶在花园一角茶花树下,北堂明珠却倏自背后笑容满面探出头来,“找你半天,原来你独自躲这自得其乐呢。” 洛瑶瞧见是她,由衷欢喜笑了起来,“就是想躲着你的,谁料我们北堂小姐果然不负明珠之名,如此角落的地方也被你寻着。” 说罢,两人不由自主相视而笑。 “说起来,我还真从没在你府上的花园好好观赏,今天你可得尽责领我走一遍。”北堂明珠拖着她手臂,边说边将她拉出角落,“好歹你这个主人,今天得尽兴陪我这个客人四下游览游览。” 洛瑶学着男子的模样朝她正正经经拱手作揖,“是,北堂小姐有令,小人不敢不从。一定领着你好好观赏园子,务必令北堂小姐尽兴而归。” 北堂明珠嘻嘻一笑,“这还差不多。” 洛瑶掠见远处神情热络的许书锦,心中一动,笑问,“对了,你自己来的,还是?” 北堂明珠侧头斜她一眼,佯装气恼道,“你贴子上不是也邀了我大哥?”她倏凑近洛瑶,两眼放光看着洛瑶,压低声音问道,“自从上回我大哥坚持单独来见过你之后,我总觉得他有些古古怪怪。” “老实说,上回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洛瑶心中一跳,想起北堂牧上回耍无赖的模样,压下心头怪异感。看着一脸好奇的北堂明珠,一本正经答,“咳,你大哥那人……,”她叹口气,满脸不忍说实话的犹豫色,“大将军做久了,到那都改不了专行独断的习惯。” “专行独断?”北堂明珠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呀,这可不是什么好话。瑶瑶你真诚实。” 洛瑶一脸无辜眨着眼,“你是他亲妹,我才敢说这老实话。别人面前,我可不敢议论他半句。” 两人说说笑笑往花园茶花盛放之处走去。 花园另一面,有座假山,假山周围,也三三两两种植了几株不同品种的茶花树。 北堂牧扬着两道疏狂浓眉,大步流星走向假山。大概他在军中操练多年,无论举止还是气度,无一不自然散发着狂烈明锐的阳刚味道。 “这女人,什么事搞得神神秘秘的?”在哪不能说,非约他去什么避人耳目的假山后? 北堂牧留意着周围动静,一面佯装观赏花卉一面往假山后走去。 很快,他便来到数块大石筑成的假山后。但北堂牧放目四顾,却压根不见洛瑶身影。他挑着眉,疑惑又带着些许不悦咕哝一句,“差人将我寻来,自己却溜到别处?这架子摆得还挺大。” 这时,忽有人娇呼“哎哟”一声。 北堂牧怔了怔,听这声音传来的方向,应在假山之中。 “谁?”他缓缓走近几步,在人高的千叶红茶花树前站定,并没有贸然探身过去观看。 听着他满含阳刚味道的疑问声,里面的人莫名心头颤了颤,甫一开口,声音便不自觉融带三分柔软两分娇媚,“我崴到脚了,外面的公子能不能过来扶我一把?” 说罢,里面的人缓缓探出头来。 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清秀眉目透着几缕痛楚,面容盈着淡淡张惶与娇怯,正张大点漆眼瞳紧张往北堂牧望来。 这张脸——北堂牧有一霎疑惑,他似乎见过,却一时又想不起是何人。 随意扫一眼过去,只见这姑娘峨眉淡扫,嫩若芙蓉的面孔上透着浅浅痛苦与羞怯。他的目光在她随意散垂的头发扫过,没有梳起妇人发髻,想必还是未出阁的姑娘。 “公子?”姑娘咬了咬唇,幽幽含情眼瞳带着轻愁与哀求低掠过去,“能不能过来扶我一把?我的脚被卡在石头中间,我一个人无法出来。” 北堂牧见不是洛瑶,本转身就要走。不过打量她一眼,想了想,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暂且再忍耐一下,我这就叫人过来帮忙。” “哎哟!” 那姑娘似耐不住痛楚又低呼一声,迟疑一下,忍不住轻声哀求,“公子能不能先扶我出外面?我的脚被石头划破了,此刻血流得凶。若再不止血,只怕我这条腿……。” 北堂牧掠眼望去,正好看见她臻首半垂,露出一段粉白引人遐思的玉颈。脑里灵光一闪,忽然想起这个人是谁了。 菱唇懒懒勾起,他半眯眼眸默然扫一眼她,掩着眸底闪动的危险光芒,缓缓道,“姑娘还是等着吧。我去叫人帮忙。” 说罢,他完全不在意身后姑娘一脸羸弱可怜两眼哀求,直接一甩衣袍大步离开。 “他竟然铁石心肠,连近也没近前!”待北堂牧明烈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原本泣诉被石头卡着出不来的姑娘竟慢慢站了起来,一脸恼怒地咬着牙喃喃自语。 她那双看似温柔漂亮的眼瞳里,此刻竟忽然冒出强烈的光芒来。恼怒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种古怪的决心,与莫名狂热的占有。 地势较高的花园一角,修建了一座白柱琉璃瓦的凉亭。洛瑶与北堂明珠正在凉亭里歇息,元香忽然走了进来在洛瑶身边低低耳语几句。 末了,洛瑶诧异地挑了挑眉,玩味轻笑,“竟有此事?” 北堂明珠立时好奇望过来,“什么事?” 然而洛瑶还来不及回答,便见北堂牧憋着一肚闷气大步跨进凉亭,他惊亮灼人眉目都似透着熊熊逼人的怒火。 他目光一扫,逼视洛瑶一眼,才皱眉转向北堂明珠,“明珠,你先到外面赏花,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洛大小姐说。” 北堂明珠瞧见他一脸冷厉决然的模样,有些不太放心地瞄了瞄洛瑶,迟疑道,“大哥,有什么话我不能听?” 北堂牧沉着脸低叱,“听话,小孩子家家,别掺合大人的事。” 北堂明珠双目圆瞪,指了指鼻子,又看了看洛瑶,“大哥,瑶瑶没比我大多少。” 北堂牧耐性尽失,脸色更黑一层,“她已经及笄,你还是小孩子。所以有些话,她能听,你不能。” 这是十足专断独行大家长作风。 若放在平时,洛瑶肯定看不惯,说不定要跟他唱唱反调嘲讽两句。 不过眼下么? 她半垂眉眼隐隐一笑,看着北堂明珠温和道,“明珠不是说想看一下种在花园北角的玉茗吗?就让元香陪你去看看吧。” 北堂明珠见她也同意支开自己,只能揣着忧心望了望北堂牧,不太放心地叮嘱道,“大哥,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许欺负瑶瑶。” 北堂牧哼了哼,没好气地扫她一眼,“我能欺负得了她?” 洛瑶挥挥手,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笑道,“去吧,那里的玉茗好不容易才开花,你赶紧多看几眼,不然今天这花会就白来了。” 支走北堂明珠,北堂牧立时不客气在洛瑶旁边坐下,敲了敲桌子,黑亮惊人的眼睛便如利箭一样盯着洛瑶,“你什么意思?特意差人将我叫去假山,自己却跑来凉亭?” 洛瑶不闪不避迎着他黑亮灼人目光,眉头轻蹙,淡淡道,“我没有差人请你去假山。” “真没有?”北堂牧沉厉的声线一下拔高。 少女摇头,垂眸轻嗤,“骗你有银子拿?” 北堂牧浓眉上挑,恼怒一捶桌子,“那个……可恶!” 少女满脸好奇看着他,“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骗大名鼎鼎的北堂将军?” 北堂牧瞪着她审视半晌,冷冷勾唇,“别在我面前装无辜,你会不知道这府里谁敢冒你的名?” 洛瑶皱眉,无辜摊手,“我真不知道,恳请北堂将军赐告。” 北堂牧一脸古怪盯她半天,见她坦然从容的脸上完全寻不着半点心虚的气怯。转了转目,大手一挥,道,“既然不是你,此事不提也罢。” “那件事呢,现在可有结果?” 洛瑶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眨着澄澈清亮双眸,茫然看他,“哪件事?” “洛瑶,我不喜欢吃蒜。”北堂牧浓眉一挑,满脸便流泛出决厉狂锐杀伐之气,“所以你最好别给我装。” “哦,”少女侧目斜睨他,眼神清清亮亮,连闪烁一下都不曾,根本对他刻意施压完全熟视无睹。她唇边噙着似有若无的浅笑,沉吟一下似在回想,才拉长尾音慢悠悠吐字,“我想起来了,北堂将军想要什么结果?” 他想戏弄她就戏弄她,他想要答案她就得给? 白日梦那么美,他咋不多做几场? “你……”看着她吟吟浅笑满是无辜的脸,北堂牧气得腾地站了起来,又呯地用力重重再坐下去。他半眯眼眸凝着极亮的黑点钉着她,特意凑近她耳畔咬牙切齿道,“少在我面前有恃无恐,别以为我不敢张扬出去。” 少女故意装出一副惊惧模样簌簌发抖瞪大眼珠,眼角眉梢却流泻出浅淡讥讽弧度,“大将军别威胁我,我人小胆弱,最怕别人威胁了。别人一威胁,我一准连三岁的事都忘个精光。” 第405章 齐了 北堂牧被她噎得长长久久沉默下来。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古人诚不欺我也!”亮黑的目光染着黯淡色泽缓缓扫过,他禁不住无奈长叹。 “大将军有这觉悟?不容易。”洛瑶甜甜一笑,端起杯子向他举了举,面上露出恰如其分的好奇,轻描淡写问,“不知这话大将军敢不敢回去对北堂夫人说说?” 她难养怎么着?他娘不是女子?他妹不是女子?没有女子,他从哪里来? 敢嫌弃贬低女子! “究竟什么样的结果让你不惜装疯卖傻?” 少女垂着长睫,装作没看见他眼中疑惑,自然,也不会解答他心头疑惑。 那碗血,那个结果……。 想到这事,洛瑶心里便寒意自涌。 “大将军眼力不好了吧?你哪只眼看到洛妹妹疯或傻了?”微哼的声线明显在为洛瑶打抱不平。初时听着,声音似乎还在远处,然待洛瑶诧异转过头来,便见身穿锦袍面容俊美的年轻公子掠进凉亭。 “五殿下?”骤然看见久无形迹的宁煜,洛瑶轻扬的声音诧异且欢喜。不过在她触及宁煜波光潋滟的眸光后,立时想起那些令人心情不怎么痛快的事情,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便瞬间无形打了折扣。 “五殿下越发神龙见首难见尾了。”北堂牧眼底惊讶闪过,目光一让,宁煜已在洛瑶另一边坐下。 宁煜坐在洛瑶左边,这时才看见她仍旧带伤的脸颊。眸光一沉,声音不自觉含了几分疼惜,“洛妹妹,你的脸?” 洛瑶无所谓地笑了笑,意味深长打量他一眼,方淡淡道,“五殿下刚从外面赶回京?” 宁煜神色一松,没了遮掩的疲倦便清晰浮现他脸上,“听说你在府里举办茶花会,就匆匆赶来了。” 说罢,他忽似变戏法一样将一个油纸包放到凉亭中间的石桌上。 缕缕香气便抑制不住的随风往外冒。 洛瑶眼神一深,北堂牧勾着唇,冷冷笑道,“五殿下还不知道吧?她脸上的伤是前些天进宫留下的战迹。” 洛瑶立即皱着眉恼怒地横北堂牧一眼,没看见宁煜满脸倦容?何必非在这时候提那些不愉快的事?他既然回来了,这些事他迟早会知道。 北堂牧扬着两道疏狂浓眉,怒声冷哼,“既然迟早会知道,迟知道不如早知道。” 宁煜俊脸笑意已隐,肃着眉看了过来,“洛妹妹,怎么回事?” “谁伤的?还……能治好吗?”略一犹豫,他还是忍不住将最担忧的事问了出来。 洛瑶暗叹口气,缓缓道,“周贵妃觉得我的命格,配这样的脸刚好。” “你若觉得我这脸还能看,以后就别干什么傻事了。” 她这话的意思,就是提醒宁煜,若不希望周贵妃继续“关注”她的脸,他还是不要将不该有的心思放在她身上为好。 宁煜完全没料到事情始末是这样,一时又难堪又难受,竟僵立当场半天没有反应。 瞧见他难受,洛瑶心里也不好过。不过周贵妃对待她的“热情”,她真不希望再有下次。他能看开最好,若不能……她也没办法。 “五殿下带来的是什么?这香味好奇特。”大概北堂牧也看不得宁煜这副神思不属的模样,难得也善解人意一遭,指着桌上的油纸包给宁煜找台阶下。 宁煜瞥了瞥油纸包,眼睛再动却凝定看不出喜怒的少女,“洛妹妹,对不起!我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我跟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事,若是——” 他说得沉而缓,面上不见波澜。洛瑶却明显感受到他情绪越来越激动,眼见他向天竖起三指要起誓。她心头一跳,连忙岔开话题,“殿下带来的可是烤地瓜?这香味闻着就让人馋得口水直流。” 北堂牧奇异地看她一眼。宁煜静静凝她片刻,见她避开他视线,佯装嘴馋的样子盯着油纸包。眸光微微闪动,张扬笑意再度爬上他俊朗眉目,昔日混天胡地不知忧愁的小魔王似乎又回来了,“洛妹妹的鼻子最灵,包得如此严实你都能闻出来。” 北堂牧扬了扬眉,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一下这个,又审视一下那个,片刻,爽朗笑道,“五殿下,既然是好吃的,那就见者有份,我可不客气了。” 宁煜笑了笑,动手打开油纸包,先将一只三指大的地瓜挑了出来,这才道,“洛妹妹尝尝鲜。北堂将军喜欢的话,也来尝尝。” 说罢,他一点也不在乎那只地瓜冒着烫手的热气,也似完全没瞧见那只地瓜烤得焦黄还带着泥土一样,一点点小心翼翼剥开皮,露出里面金灿灿飘着诱人香气的肉质,这才递洛瑶,“你吃吃看。” 北堂牧两道疏狂浓眉高高上扬着,投一瞥意味深长的目光在洛瑶身上,咧嘴无声而笑,却不吭声。 洛瑶被他目光盯得心里发毛,“这烤地瓜,五殿下还未尝过吧?”少女暗骂一声北堂牧眼神吓人,连忙委婉推却,“我刚刚才用过点心,还饱着呢,不如五殿下先吃,看看味道如何。” 宁煜眼神暗了暗,正欲说话。 这时,底下有惊喜声音蓦然扬传而来,“原来大姐姐躲在这,可算找着你了。” 洛瑶听出是洛映竹的声音,悄然瞥了眼宁煜,却见宁煜拿着剥好的地瓜雷打不动地递在她面前,根本似完全没听到其他声音一样,连眼角也不曾往底下探一下。她暗叹口气,一瞬也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是四妹妹吗?想不到我躲在这也被你找着。怎么样,你也上来歇一会吧?反正下面还有夫人撑着,我们偷懒一会也无妨。” 她竟然热情邀请别人上来凉亭! 北堂牧又怪异地看她一眼。宁煜仍旧完全不为所动的模样,拿着剥好的地瓜递在她面前,柔声道,“还饱着吗?那少吃一点,先试试味道也好。” 一身墨绿衣裙的少女笑语盈盈步进凉亭,目光下意识受那锦袍玉带的俊美男子所牵动,然而那人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人倩影……。 眼神光彩霎时淡下去,打量一眼凉亭,洛映竹刻意走到宁煜对面,声若黄莺般说道,“见过五殿下。” 宁煜看着洛瑶亘古不变的目光终于动了动,不过也仅眼角往那绿裳少女匆匆一瞥而已,“这场合,无须多礼。” 洛瑶正头疼宁煜的不依不饶,看着压抑情意绵绵却又忍不住不时偷瞄宁煜的洛映竹,心中一动,她连忙道,“四妹妹赶紧坐吧,正巧五殿下带了新鲜吃食来,你有口福了。” 目光一转,见宁煜摆着她不接地瓜不罢休的架势,她倏伸手接过,随即站起往洛映竹手中一塞,“这是五殿下刚刚剥好的,赶紧趁热尝一尝。” 宁煜看她的眼神一喜又一怒。 可这会地瓜已到了洛映竹手里,他自然不好再出手夺回来。 但瞥见洛映竹隐露欢喜的娇羞模样,他眉头一皱,立时冷冷道,“不好意思,刚才剥这地瓜前我忘记洗手了。地瓜已经脏掉,四小姐还是另挑一只吧。” 说罢,也不管在场几人反应诧异惊奇还是意外,他竟毫不犹豫伸手将洛映竹准备送进嘴的地瓜抢了过来,然后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扔到一旁的垃圾篓里。 洛映竹咬着唇,俏脸霎时白了一片。 洛瑶眯了眯眸,将洛映竹的伤心,宁煜的无情收尽眼底。无奈又无趣暗叹一声,随即站了起来,“我吃太饱了,还是到别处走走消消食。” 说罢,她既不理会脸色生变的宁煜,也不理会满脸尴尬的洛映竹,更不在乎心思莫测的北堂牧,自顾转身就拾步走出凉亭。 “原来这处风景独好,难怪个个都喜欢在这。” “嗯,还有诱人味蕾的美食,此处真乃安国公府胜地也。” 望见自下面拾级而上的清瘦身影,洛瑶一退,再退。 下去的路径就一条,但她实在不愿意与宁弦有任何肢体接触,就算近距离气息交集也不愿意。所以她只能揣着万分不愿,再退回凉亭里。 宁弦含笑而来,似乎进入凉亭才看见宁煜也在其中,诧异张着眸,一贯温和的声音道,“五哥,好久不见。” 目光瞥过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油纸包,随即恍然大悟笑了起来,“原来五哥出现,还顺道带来了香气诱人的美食。” “看来这凉亭真是安国公府的风水宝地。”北堂牧咧嘴一笑,爽朗的笑声便似霎时将满天灿烂的日光都收了进来。他打量的目光自宁弦身上转到宁煜身上,轻飘飘拂向自宁弦进来便开始面无表情的洛瑶,意有所指道,“怪不得两位殿下都争相来这坐一坐。” 宁弦看了看凉亭,从石桌旁独剩两个空位中挑一个坐下,角度虽非洛瑶正对面,不过也占了个斜对面。 “北堂将军也这么认为?”他温和笑着,深不见底的眼波却轻轻掠向洛瑶,“难得今日如此人齐,不如我们也在这里学一学古人来一场曲水流觞。瑶瑶,你说可好?” 第406章 自愿当寡妇 可好? 好他个大头鬼,好! 这个男人,之前不是对她失了兴趣吗? 洛瑶抬头默默打量过去,只见宁弦脉脉含情的目光温和凝来。那眼神,既能让人感觉到蕴藏其中的深厚情意,但又不会觉得咄咄逼人生出不适排斥感。 她压下心头疑惑,默然扫一眼凉亭内众人,微微一笑,站了起来,“曲水流觞?如此高雅富有情调的游戏,我这个乡野长大的丫头可玩不来,你们慢慢玩吧。” 她边说边站起来,“我先失陪了。” “她说得没错,如此高雅的游戏,我一介武夫也玩不来。”北堂牧一点也没有拾人牙慧的尴尬,爽朗笑着,同样站起,跟随着洛瑶往外走,“你们自便。” 宁煜张了张嘴,本要唤住决然而去的翩翩身影,但他的角度正好清晰看到洛瑶脸颊伤处。目光变幻片刻,终无声合上了嘴。 此时本值夏日,气温炎炎,凉亭原为清凉之所,但随着洛瑶与北堂牧相继离去,宁煜俊脸笑意隐没,凉亭原本清凉气息骤然便似转到了腊月寒冬般冰冷。 洛映竹眼角悄悄觑了眼宁煜,僵笑着也站了起来,“我身体忽然有些不适,先告辞,两位殿下慢慢。” 刚刚还热闹异常的凉亭,随着宁弦的步入,一霎变得冷清静寂。 宁煜与宁弦斜斜相对而坐,唯余石桌上已打开的油纸包还散发着零落余香。 “五哥,美食当前,辜负有罪。”宁弦似乎一点也没受这气氛影响,脸上透着浅薄笑意,朝石桌上的油纸包伸出手,温和道,“五哥不介意与我分享吧?” 宁煜心里似乎恼极他的不识时务,忽伸长臂往桌上一掠,油纸包便已被他紧攥手里,“抱歉,美食唯在美人当前方能芳香四溢,六弟想吃,不如自己回府烤。” 宁弦被逼动作一顿,面色温和依旧,不过打量过来的眼神却跳跃着让人难察的光芒,“五哥什么时候如此小气了?连两只地瓜也舍不得与人分享?” 宁煜一把抄起桌上的油纸包,淡淡道,“六弟身体不好,不适合吃地瓜,我可不敢乱大方。” 两人字字句句都绕着地瓜打转,可话外之音,分明跟地瓜毫无关系。 洛瑶出了凉亭便头也不回往花园另一边走去,自然不知道身后还有这段玑锋。 “大小姐的本事着实令人佩服。” 身后传来北堂牧似嘲似讽的笑声,洛瑶才记起还有这尊难缠的神在。她暗下叹口气,扭过头看他,神色却一片冷然,“北堂将军那么闲……。” 北堂牧不客气打断她,“大小姐将该说的都说了,我自然就有得忙。” 洛瑶皱了皱眉,“北堂将军这话让人好生费解,我该说的自然早就说了,你该忙什么忙什么。” 北堂牧冷笑一声,疏狂扬起的浓眉往中间一挤,他倏闪身拦在她前面,灼灼发亮的目光直逼着她,“洛瑶,你别想着敷衍我。” 洛瑶瞪他一眼,想着这位祖宗真是难缠,早知道那天直接将他那碗血泼回去给他。 眼睛转了转,她挑眉看他,淡然轻笑,“敷衍?北堂将军平日惯于运筹帷幄,不过我想知道……嗯,就是打个比方,将军手里有枚鸡蛋,但你能用你用兵退敌的本事保证这枚鸡蛋最后一定孵出小鸡吗?” 这什么比喻? 北堂牧黑脸,“血不够?” 少女肃然摇头,“鸡蛋最后能否孵出小鸡,跟将军是否用兵如神有关系?” 北堂牧眼神若有所思,洛瑶正在思索着如何摆脱他。 就听闻有温雅嗓音自身后浅淡传来,“北堂将军,令妹忽然身子不适,她正在门口等着你送她回府。” 北堂牧神色一凝,宁易非看似漫步而来,但眨眼间便站在洛瑶身边将她与北堂牧隔开。 “明珠病了?”洛瑶抬头看着宁易非,感受着他的清冽气息,身心不自觉放轻松下来,连眼神与语气都柔和不少,“她情况不严重吧?” 宁易非微微一笑,“这个,该是北堂将军关心的事才对,你怎可喧宾夺主。” 也就是说,北堂明珠确实身体不适,不过是小毛病。但这小毛病,也让北堂明珠没心情再待在安国公府参加茶花会。 “老爷子托我传话,他有要事找你商量。”眉梢挑了挑,他慢悠悠道,“北堂将军,令妹此刻正在门口等着你。” 北堂牧似笑非笑掠一眼洛瑶,目光一转,意味不明在宁易非脸上瞥过,“看来宁世子才是最闲的人。” 护花使者,都护到人家屋檐下来了。 宁易非淡然一笑,“我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破身子,哪能跟身强体壮的北堂将军相比,只能整日闲着除草看花了。” 北堂牧冷哼一声,默默打量了洛瑶一眼,随即拾步往门口而去。 “走吧,我们去雅苑。” 洛瑶讶异扬眉,“祖父真有事找我?” 宁易非含笑不语,只巧妙带着她往花园中人少之地穿行而去。 洛瑶并不知道,北堂牧自离开凉亭后就紧随其后纠缠一幕,恰巧落进了有心人眼里。 过了一会,眼看就要到雅苑,宁易非却忽然带着她避开众人改道往青玉轩,“我忽然记起,老爷子说他其实也没什么事非见你不可。” 他低头看着目光微讶的少女,轻声道,“既然不是非见不可,那就暂时不见也罢。” 洛瑶回过神来,知道他不过拿借口糊弄北堂牧而已,登时嗔恼睨着他,“跟我还玩这套。” “你不是情绪不高?”宁易非拉着她避过耳目,很快便到了青玉轩,“那就回自己院子歇着,管那些杂事作甚。” 洛瑶懒洋洋瞥他一眼,“你又知道了?” “我的心就长在你身上,我当然知道。”宁易非怪腔怪调逗着她,在她眉眼惊讶延展时,倏有朵草编的茶花自她肩后伸到眼前。“闲人杂事怎配令你伤神,快笑一个给我看。” 洛瑶接过草编茶花,嘴角往上一弯,原本敷衍的笑,在他温柔凝视下,缓缓松和变成真心欢喜的笑。 “这才对。”他宠溺地看着她,捏了捏她指尖,“有几个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手被他握着,衣袖往上拉起,袖里的回纹手钏便隐隐露了出来。目光无意掠过手钏,她脱口道,“有没有玉露宫那位的?” 宁易非怪异打量她一眼,“怎么对她最感兴趣?” 洛瑶心里也怔了一下,她原本也没追究什么原因,就是下意识这么问了。 她啜了口热茶,慢慢道,“从第一次打照面,她就欲置我于死地。一个神秘没有来历的敌人,更加令人防不胜防,我先问她的消息有什么不对?” 宁易非剔透的眼神轻悠悠飘过她淡然平静面孔,轻声应和,“你没有不对。是我说错话了,不明来历的敌人确实更惧威胁性。” “可惜,”宁易非眉头凝了凝,“结果注定要让你失望,暗中差人查了那么久,还是查不出什么象样的线索来。” 洛瑶目中诧异明显,“怎么会?” “我的人传回消息称,她就是山边猎户的孤女,偶遇圣上,然后带回宫中。” 洛瑶心头沉了沉,“从来没有人看过她真容?” 宁易非摇头,“据说从她出现开始,一直都戴着面纱。这世上,除了圣上,只怕谁也不知道面纱下那张脸长什么样。” 洛瑶若有所思道,“这么说,她唯一的依仗就是圣上了。”可她心里总觉得那个女人并非表面如此简单,“你说她莫名其妙对我心存敌意是怎么回事?难道皇帝已经暗中怀疑我?” 宁易非摇头,“应该没有。他若已经有所怀疑,肯定会有进一步行动。但你想想,那个女人针对你,也不过挑你偶尔进宫的机会而已。” “这么说来,确实不像那位的作风。”洛瑶才松泛的面容又凝肃起来,“转来转去,还是弄不清那个女人底细。” 宁易非给她续上一杯水,笑着安慰,“迟早会有水落石出一天,何必烦恼。” 洛瑶郁卒地端来杯子,杯压唇沿,这才发觉里面装的并非清茶而是蜂蜜水。她诧异挑眉,他笑道,“你今天伤着嗓子——要养养。” 少女哑然,有些哭笑不得凝他半晌。哪里是她伤着嗓子,分明是他嫌宁煜带来的烤地瓜带着烟火气。 这人——! 无奈摇着头,眉睫轻压,慢慢将杯中蜂蜜水送入喉里。 宁易非见她乖乖喝水,眉眼隐藏的郁气淡去,流转眸光中微见缱绻柔色,“你不是好奇许书锦前两年离京休养的事,果真让我查出些有意思的内情来。” 洛瑶抬起眸来,见他神色似嘲似讽,古怪得很。登时心神一震,连忙问,“什么内情?” 宁易非道,“她之前曾与人订下婚约,这事你知道?” 洛瑶点头,他又道,“外人只道那位未婚夫是得病早亡,才致她可怜未嫁先寡,实则——”他看着凝神静听的少女,勾着淡笑,忽卖个关子,“你猜怎么着?” 少女瞧见他眉眼嘲弄之色浓郁如墨,忽然福至心灵,脱口道,“该不会那人是她暗中害死的吧?” 第407章 闹腾 宁易非笑了笑,声音无奈而宠溺,“你呀,不该糊涂的时候从来没有糊涂过。”就是在他希望她该精明时,偏偏糊涂给他看。 洛瑶心头一凛,随即不解地看着他,“她为什么那么做?”害死自己的未婚夫,将自己变成望门寡,这对许书锦有什么好处? 除非有特别的理由。 她眼眸微微眯了眯,忽想起前世将她利用彻底的伪闺蜜来。 这个许书锦,会不会是另一个秦如意? 宁易非眼眸半垂,目光飘向窗外,眼神似乎一瞬变得沉黑而幽远,“因为她曾经与府上一个武师偷偷相爱,并且偷尝禁果暗结珠胎。两人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在一起,就想毒计暗中害死她的未婚夫。” 洛瑶怔怔说不出话来,她完全料不到许书锦的故事是以这个版本作开篇。 宁易非唇畔噙着嘲弄浅笑,“以武北候府这样的门第,又怎么可能允许一个嫡女与一个地位低微的武师在一起。在没有声张之下,他们以养病为由,将许书锦悄悄送到外地坠了胎。自然也将那个武师暗中赶离出府。不过武北候府并没有处死那个武师,反而用另一种方式让许书锦看清他的面目。” 洛瑶忽然想起,许书锦会成为望门寡,是因为家中有丧事拖延了婚期,实际内情却是这般。 “武北候府的人安排那个武师邂逅另外的金钱与美女,然后那个武师忘了曾经与他山盟海誓的许书锦另结新欢?”洛瑶蹙着眉,看着眉眼幽远的男子,心里说不清什么感受,“待到许书锦彻底对那个武师死心,才重新回到京城待嫁?” 宁易非懒散点了点头,“差不多就是这样。” 洛瑶疑惑又起,“这些事——大概连皇帝也不知道吧?你怎么查出来的?” 若皇帝清楚许书锦这些过往,即使心里有再多盘算,也不会给她父亲保这样的媒。 “虽然当年知情人死的死病的病,不过凡事发生过,总会留下痕迹。” 洛瑶忽记起之前元香报与她,在花园假山中发生的一幕。许书锦扮作未嫁姑娘意图勾引北堂牧……。 这就是许书锦举办这场茶花会的目的? 可那个女人如今占着洛夫人的位子,却明目张胆勾引别的男人,许书锦是脑子进水了还是将她父亲当死人? 想了一下,她将假山发生那幕隐晦对宁易非说了。 “你说,她这么做的动机何在?”洛瑶实在想不出来,许书锦胆大包天到这地步究竟想干什么。 宁易非沉默一会,古怪凝着她,“或许,她想从北堂牧身上获取什么慰籍吧。” 少女目光一瞬如刀,声冷若料峭山风,“慰籍?” 宁易非叹道,“听说有句话叫爱有多深,恨便有多深。大概她心里恨极那个武师,却又下意识受着相似的人吸引……。” 洛瑶蓦然惊觉这世上还有一种疯子叫许书锦。 “我还是不太明白,假设北堂牧真受她勾引好了。到时,她还想干什么?”给她爹戴顶大绿帽?利用北堂牧向那个武师炫耀她的魅力?还是借北堂牧的手将那个负心汉千刀万剐? 宁易非低低一笑,“疯子的心思哪是我们能懂的。不过你假设这些暂时都不会发生就是了。” 许书锦是个眼瞎的,北堂牧什么人——也是她这种货色能勾引得了的。 洛瑶凉凉一笑,“我倒不担心她会给我爹戴顶大绿帽,就是讨厌这种不安于室的人会将安国公府搅得一团糟。” 若是皇后知道许书锦是这种货色,大概也会后悔将人安插到安国公府吧! 宁易非安慰她,“如今你既然知道她底细,让人看着一些,她掀不起什么风浪,安国公府就出不了乱子。” 洛瑶冷笑,“只怕这种人骄矜自傲惯了,连半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我有预感,有这个女人在,安国公府往后的生活甭想有平静日子。” 宁易非想了一下,缓缓道,“要不,现在就想个法子收拾她?” “且留着吧。”洛瑶嫌恶地皱起眉头,“她不作恶,就让她好好当她的洛夫人。若她自己非要作死,到时也怪不得别人。” “对了,你不是说还有别的消息?” 宁易非默了一下,想起她在凉亭见到那人之后明显低落的情绪,本想压下不提……。 少女见状,黛眉一挑,诧异道,“怎么,还有难言之隐?” 宁易非无奈笑了笑,“自从圣上寿辰之后,太子不是一直形同软禁于太子府?眼下有个机会,只怕他很快就能重获自由。” 少女眼神一跳,“你是说,为了这事,这些日子宁弦在背后没少动作?” 宁易非点头,她又冷笑道,“这年头,谁也不是吃素的。” 太子要重获自由容易,不过还能不能重新掌权坐牢他的储君之位,继续为宁弦遮风挡雨,这就两说了。 她忘不了,席皇后用尽心思置她于死地。更忘不了,她与宁弦之间的前世仇今生怨。 且不说这场茶花会之后,许书锦在她的院子里关起门,莫名其妙不断怒摔东西。 只说随着洛瑶离去,宁煜也没在安国公府逗留,带着他特意拿来的烤地瓜出了府,随意寻个垃圾堆扔了去,然后就马不停蹄赶往宫中。 华彩殿。 卓嬷嬷讶异看着门口一身冷沉气息的修长身影,“五殿下?” “母妃在里面吧?”宁煜眼眸一掠,不待卓嬷嬷入内禀报,已迈步往殿内走。 卓嬷嬷有些忐忑地看着神色有异的男子,轻声道,“娘娘在里面。不过她最近……。” 宁煜撇下她,大步往里走,“我进去看看她。” 这声音听着沉郁而烦躁,竟半点也无昔日轻快飞扬。卓嬷嬷踌躇跟着,见他转瞬淡去的身影,只能将未竟之言咽下,加快脚步往内殿走去。 铺陈着波纹地毯的大殿内,殿壁两旁精致华美的琉璃宫灯将华彩殿装点得浓墨重彩。垫着锦褥的软榻上,周贵妃正闭目养神,享受着宫女揉捏肩膀的舒适。 “母妃。”宁煜在踏上玉阶前,特意加重了脚步,惊得周贵妃张开眼。他冷着脸扫一眼殿内一众宫人,“你们退下。” 周贵妃惊喜坐起,待瞧见他眉宇沉肃且凝结着怒意,一时张着嘴,欢喜便凉成了无形自去的风。 众人望了望周贵妃。 周贵妃打量一眼宁煜,若有所思蹙着眉,抬手缓缓摆了摆,殿内一众宫人立时躬身悄然退出去。 “母妃,你明明答应过我,不再无端找她麻烦。你为何出尔反尔?”宫人一退出去,空荡荡的大殿只余他们母子二人,宁煜立时失望地看着软榻端坐的女子,声音微厉质问起来。 “我已经答应你,依你的意愿尽力去做你希望看到的事,你呢?却在我前脚一离京,后脚立时将她弄进宫中毁她容貌!你是不是想着,她容貌有了瑕疵就失去当皇子妃的资格?” 宁煜想起洛瑶脸上那伤疤,心里恼恨得紧,即便此刻站在大殿当中,也不肯近前一步细看周贵妃。 “母妃若作如是想,只怕注定要失望。”宁煜一张俊脸半隐在灯火不到的暗影里,他的表情周贵妃看不真切,不过从这冷肃的声音听来,他对此事,心中愤慨并不浅。 “若母妃往后还要一意孤行,母妃就当作没有生过儿臣这个儿子吧。”宁煜说罢,也没留意周贵妃为何一直寂寂无声,华袖一拂,拂出昏暗天光里卷起凌厉的风,“母妃好好休养,儿臣告退。” 周贵妃张着嘴,伸手要挽留。然而宁煜转身转得决然,离去的脚步更利落得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身影如箭,在殿内旋起一阵森凉的风,风掠过周贵妃额前的发,乱了她恼怒又黯然的眼神。 千言万语梗在喉咙,化为颓然下垂的手势。 卓嬷嬷战战兢兢走进殿来,低垂着脑袋,根本不敢瞄周贵妃一眼,只温声细语提醒,“娘娘该喝药了。” 周贵妃扯着唇角,冷笑如棱角分明的冰瓷,但微张的红唇,始终没发出一点声音。 宁煜压根不知道,周贵妃此刻的情况并不比洛瑶好过。 洛瑶正遭受“毁容”之苦,周贵妃却同时经历着失声与失颜的痛。他更不知道,他心疼洛瑶的遭遇恼怒周贵妃所作所为时,洛瑶早已暗中为自己“讨回了公道”。 茶花会之后,安国公府平静了几日。 然而这一天,天才濛濛亮,还在沉睡中的安国公府便被赏微居的动静闹得人仰马翻了。 “罗嬷嬷,外面怎么回事?”洛瑶从睡梦中惊醒,看见罗嬷嬷守在屋里,干脆起身披衣下了床。 “据说新夫人忽然病了,一连请了好几个大夫来诊。” 洛瑶眉心一跳,“什么病闹腾得如此厉害?需要同时请几个大夫来诊?” 罗嬷嬷答,“半夜惊醒,盗汗、腹痛、呕吐。” 洛瑶怔了怔,随即勾着唇,眉梢荡出一缕高深莫测的眼风,“我们新夫人的小日子该不会已经迟了好些天吧?” 罗嬷嬷一愣,看见少女凉意隐隐的面容,心中一动,脱口道,“小姐的意思是?” 第408章 意料之外 洛瑶冷冷一笑,“闹腾得这么欢,她仗什么呢?” 罗嬷嬷却道,“可是小姐,奴婢听说眼下根本还没到她上个月来小日子的时间。会不会猜错了?” 洛瑶大感意外,“竟然不是?”女人的地位素来由子嗣决定,她还以为许书锦已经确认自己怀孕才敢这般撒欢的闹。 罗嬷嬷摇头,口吻笃定,“小姐,据奴婢所知,新夫人确实没有怀孕。” “这倒奇了怪了。”洛瑶蹙着眉静默半晌,一时摸不清许书锦在打什么主意,“那些大夫都怎么说?” 罗嬷嬷叹口气,“都说她前段时间受了凉,身体受虚邪入侵,这才半夜发病腹痛不止。” 洛瑶怔了一下,她抿了抿唇,淡淡道,“就没说她具体得了什么病?如今她的情况好转没有?” “还在凄惨叫着疼。”罗嬷嬷也一脸疑惑,“不过始终也没有大夫确诊她究竟得了什么病。” 洛瑶若有所思地沉默一会,随后慢慢勾起唇角,冷笑,“还在叫着疼?这会阖府都该被她闹醒了吧?” 前段时间受了凉? 她想起来了,记得上一回许书锦拿罗嬷嬷立威之后,她以赏微居的下人照顾不周为名,全部杖责二十调离外面反省三天。那三天时间,她完全没有留一个人在许书锦身边照顾,让许书锦尝尝事必亲躬的滋味。 原来这个女人将这恨记到现在才发作。 “走,我们也到赏微居瞧瞧。”看看那个女人在唱哪一出大戏。 “小姐还没用早膳呢,”墨玉急急走进来,“看样子新夫人不再上闹宿也不会消停,小姐可别跟自己肚子过不去。” 洛瑶一挑眉头,慢悠悠道,“谁说我现在就去?自然填饱肚子看戏才有精神。” “早膳弄好没有?弄好就端上来。” 墨玉与罗嬷嬷相视一眼,皆对自家小姐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高涨热情觉得费解。 待洛瑶用过早膳再去赏微居,许书锦倒是消停了。不过消停的原因并非那些大夫能够“对症下药”,而是应许书锦要求,请来了她以前惯用的常大夫看诊。 这个常大夫一来,她那些要命的病症便很快缓解了。 在赏微居的客厅,洛瑶沉着脸询问许书锦的管事嬷嬷,“水嬷嬷,夫人她现在情况好些没有?” 眉头微微冷凝,她身上便自然而然流泛出让人心惊的慑人气势来,“你们到底怎么照顾夫人的?她嫁进安国公府短短时日,三天两头就生病。你们是不是觉得上回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许书锦正在寝室静养,洛瑶自然不会去打扰她。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给赏微居的下人敲敲边鼓。不管是从武北候府随许书锦陪嫁过来的,还是原本就留在赏微居服侍的,既然拿着安国公府的月银,就得受她管辖。 她轻轻一瞥,那目光便似立即能洞穿心底所思。 水嬷嬷眼角悄悄瞄了她一下,胆战心惊道,“请大小姐恕罪,奴婢们以后一定会注意,更加尽心尽力服侍好夫人。” 洛瑶仍旧冷着脸,“常大夫说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也没什么严重的病症。”在她明明淡然却气势慑人的眼眸注视下,水嬷嬷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大夫说她应是前段时间受了凉,加上心里忧思严重,才突然病倒。只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夫人就会好起来的,大小姐不必过于担忧。” 洛瑶沉吟片刻,“既然如此,你们好生照料夫人,若再有差池,你们自己想法子收拾自己。” 训了一轮话,洛瑶没见着许书锦,随后又回去了。 过了几日,听说许书锦已经差不多好起来了。 这日,洛瑶在青玉轩院子里捣鼓花草,墨玉忽然向她禀道,“小姐,定国公府大少奶奶前来探望夫人。” 洛瑶一时反应不过来,“谁?” 墨玉瞄了瞄四周,连忙在她身边小声道,“小姐,定国公府的大少奶奶闺名许妙丽,是我们新夫人嫡亲胞姐。” 洛瑶怔了一下,忽意味深长笑了笑,“真有意思,玉公子的兄长与我父亲竟然是连襟。”她父亲,在定国公府面前,居然无端端矮了一辈。 “夫人的病好全没有?” 墨玉悄悄撇了撇嘴,“就是矫情而已,哪有什么病。” 洛瑶站起身来,横眉一扫,声音不高但自含凌厉,“墨玉!” 墨玉激灵一下,不敢再碎嘴,连忙答,“听说从昨天开始,赏微居就停了药。” 洛瑶眨了眨眼,眼底有淡淡冷光凝结。她默了默,才笑了起来,“这对姐妹,还真奇怪。” 许妙丽真心来探望自己妹妹,应该在听闻病情的第一时间便来了。但她没有,直到许书锦已经停了药,病都好了才姗姗来迟。 也不知这个定国公府大少奶奶今日踏进这大门,到底怀了多少重目的。 “让人继续留意着,若没什么事就不用特意禀到我面前了。” 墨玉连忙应了。 一个时辰后,洛瑶进屋翻看书卷,这时却见墨玉一脸苦恼走进来。 恰好洛瑶看完书抬眸掠去,见她这愁苦模样,不由得失笑道,“怎么了?” “小姐,赏微居那位又开始病了。” 洛瑶眼神一深,“又开始?” 墨玉连忙点头,“是的。席大少奶奶还在赏微居待着,听说姐妹俩叙着话,新夫人突然又发起病来。” 洛瑶挑眉,“仍跟之前一样的症状?” 墨玉苦着脸,开口却带着义愤填膺的意味,“可不是。就是突然受惊、盗汗、腹痛,外加呕吐。” “奴婢听说席大少奶奶已经忍不住在赏微居大发雷霆,斥责新夫人那些陪嫁丫环照顾不力,要杖责她们再驱逐出去呢。” 洛瑶微微一笑,不过笑意转达眼底时却流泻了森然冰凉,“席大少奶奶一点也没有越俎代庖的觉悟?也没有差人请我过去?” 墨玉支着下巴,扑闪扑闪的眼睛也露出一片迷糊之色,“没有,奴婢还真没听说谁来请小姐你前去赏微居。” 洛瑶立时闲闲靠坐椅背,随手拿了本书继续看起来,“既然没有差人请我过去,那就是她们姐妹间的私事了。” 她们是要将安国公府当成武北候府,她且看看这个许妙丽又想闹出什么新鲜花样来。 然而,洛瑶还未翻看两页书,便见罗嬷嬷面色凝重匆匆而入,“小姐,新夫人差人传话,请你现在去一趟赏微居。” “哦?她不是又发病了?怎么还有闲心请我过去?”洛瑶慢悠悠挑了挑眉,笑意漫漫如冰层下的冷水,“莫非她这病想发就发,想好就好?” 罗嬷嬷苦笑,“奴婢也不知。” 洛瑶懒洋洋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去就去吧,会会席大少奶奶也好。” 待洛瑶去到赏微居,竟意外看见她父亲洛千重也在客厅里。心里打了个突,她施施然上前行了礼,才问道,“父亲,夫人如今什么情况?” 安国公道,“我也刚到,暂且不知。” 这时,有个眉目端秀的妇人自许书锦的寝室走了出来。洛瑶抬眸安静打量一眼,便知这定然是许妙丽无疑。 安国公脸色微微僵了僵,许妙丽似乎也一时未想好如何开口称呼他,因而还沉默着。 洛瑶心里嗤笑一声,心想这关系这辈份还真乱了套。 “这位定然是定国公府的席大少奶奶吧?”压下心头冷嘲,洛瑶露出得体微笑,优雅迎了过去,“我是洛瑶。不知夫人眼下情况如何?” 许妙丽这时侧头打量了安国公一眼,他略略有些生硬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许妙丽在洛瑶下首坐下,随即便道,“之前总听说洛大小姐手段玲珑,小小年纪就能将安国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今日一见,方知果然名不虚传。” 这是不满她把持安国公府当家之权不放? 洛瑶眨了眨眼,当作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面露羞赧笑了笑,“大少奶奶过奖了,我哪懂主理什么庶务,都是府里的老人帮衬着,才没让府里乱作一团。” 略一停顿,洛瑶重复再问,“不知夫人如今情况?” 说到这个,许妙丽面上笑容立时淡了淡,眉间还掬一抹愁容,“妹妹她眼下情况勉强好转。” 勉强好转? 洛瑶心中暗自琢磨着这几个字真正含义,并不插话,只安静等待她下文。 屋外火热空气随风灌入,立时在众人心头增添几分烦闷之感。 “不过大夫说她的情况极易反复。”许妙丽说完,欲言又止地打量了安国公一眼,又沉默一会,才接着道,“安国公,妹妹她嫁来安国公府不过短短时日就已病了两三回,这么下去可不行。” 洛千重眉头跳了跳,“大少奶奶的意思是?” 许妙丽叹口气,看了看洛瑶,又看了看他,才满脸心疼道,“大夫说妹妹经常在夜里心悸难安,才招致病邪入体。想要改变这情况,必须得避开这祸源才行。” 安国公疑惑,“她心悸难安?”说着又扭头打量一眼洛瑶,“你知道造成这情况的祸源在哪?” 第409章 贪心的模样 洛瑶眸光闪了闪,随即一脸困惑摇头,“大少奶奶,大夫有没有提及夫人何故会在夜里心悸难安?” “这个……,”许妙丽飞快瞥一眼安国公,面上微微闪过几分尴尬,“是有提过。” 洛瑶留意着她神色,心里已然有了底,仍抱着疑惑的神色问,“不知具体原因是什么?” 许妙丽嘴唇微微动了动,洛瑶留意到她眼底暗芒乍然迸现,又倏然闪退。 看来武北候府这姐妹俩谋算不少。 念头方起,便听闻许妙丽叹着气说道,“妹妹说她自嫁进安国公府以来,夜里总噩梦不断。之前新婚不足半月她就病了一次,原以为去寺里祈福求过平安,回来后情况应会有所改善。” 洛瑶忽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 “谁知好景不长,从寺里回来也不过才睡了几晚安稳觉,便又开始故态复萌。”许妙丽皱着眉,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连日噩梦不断,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这不,妹妹三天两头又病倒了。” 安国公一头雾水,“噩梦不断?我怎么从来没听她提起过?” 许妙丽掠他一眼,神色冷然中夹杂着轻嘲,“这种事,她认为是小事,哪好意思拿来打扰你。” 这嘲讽的口吻,分明心中对她父亲积攒着极大不满。嗯,她想起来了,听说许书锦三朝回门那天,她父亲放了许书锦鸽子。许书锦回到武北候府,还被堂妹狠狠嘲笑一番。 想到这里,洛瑶不免多看了许妙丽一眼。 真是姐妹情深?还是别有用心? 安国公面色沉了沉,以他的身份被许妙丽一介妇人不留情面冷嘲热讽,面色能好看那才怪。 “大少奶奶今日是来探病?”还是来替许书锦打抱不平? 后半句虽然安国公没有说出来,不过瞧他一边嘴角嘲弄上扬,便知他心头对许妙丽的多管闲事极为不满。 “书锦是我嫡亲妹妹,听闻她三天两头就身体不适,我也着实心疼。”许妙丽避开安国公冷厉眼神,探究的视线反落在洛瑶身上,“据悉之前那位急病去了的先夫人,生前就住这院子?” 洛瑶点头,在她目光柔中带锐厉的逼视下,一副坦荡从容模样,淡淡道,“没错。” 许妙丽面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这就难怪了。”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安国公面色这时更加难看了。 洛瑶故作疑惑,“难怪什么?” 许妙丽冷笑一声,沉声道,“大小姐如此心窍玲珑的人物还会不明白?” 洛瑶立时露出谦虚受教之色,“愿闻其详。” 许妙丽一噎,不过随即便忍着气盯着洛瑶,冷冷道,“妹妹说她自从住进这院子,就一直噩梦不断。大夫也说她夜里心悸难安,这不是明摆着——这院子不干净吗?” 安国公沉着脸哼了哼,“大少奶奶请慎言。子不语怪力乱神。”一个院子死过人,这有什么稀奇。 许妙丽慢慢笑了起来,眼神冰凉如刀嗖嗖飞过去,“我也不想怪力乱神,可书锦她如今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为了她的身子着想,我才不得不提。” 安国公皱着眉,“然则,大少奶奶的意思?” 许妙丽看一眼洛瑶,才慢慢道,“安国公府作为四大国公府之一,难道连一个正室夫人的院子也腾不出来?” 洛瑶心里冷笑一声,许妙丽果然是奔着这事来的。 安国公冷着脸道,“赏微居已是后院中最正中最好的院子,她还想住哪?” “这话,言过其实了吧?”许妙丽打量他一眼,眸光含着明显不满,“据我所知,安国公你的原配夫人,墨氏原来住的香云小筑才是府上后院里头最好的院子。” 安国公愕然挑高了眉,“你的意思是,夫人她想搬进香云小筑?” 许妙丽不答反问,“安国公不舍得?” 安国公莫名其妙打量她一眼,“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许妙丽端秀面容立时浮出淡淡不快,“自然是她的意思。当然,若搬离赏微居真对她身体有好处的话,我也是赞成的。” 安国公神色更加困惑,“可香云小筑已经荒废了十几年,那个院子绝对不会比现在赏微居好。” “你确定她想搬进去?” 洛瑶淡淡接过话来,“父亲,大概夫人觉得荒废了十几年的院子才清净。” 安国公若有所思地默了默,“若她自己想搬进去,那就搬吧。” 说完他才想起没征求洛瑶意见,不过眼角掠过洛瑶,见她面容淡静眼神平和,心想她应该不会反对才是。 “父亲,香云小筑已经荒废了十几年,即便夫人想搬进去,一时半会只怕也不行。”洛瑶确实不反对,许书锦病了那么多回,反反复复闹腾不休不就是为了住进香云小筑,她就遂了许书锦的愿又如何。 不过,以后许书锦若还想再住回赏微居,那就不是许书锦能想的事了。 那些人,总以为能在安国公府窥探到想要的东西。 压下心头冷嘲,洛瑶为难地看了看许妙丽,“总得打扫打扫,规整规整看看哪些地方要修补,弄整洁干净了才能住人吧。” “这是小问题。”许妙丽立时道,“既然那地方往后是书锦住的,就让她自己捣腾这些便可。” 洛瑶一脸迟疑,“可她如今不是还病着?” “无妨。”许妙丽似乎已经与许书锦商量好,大有一副全盘代许书锦作主的态势,“让她转移一下心思,反而有助身体康复。” 洛瑶仍旧担忧道,“府里还有不少空院子,若她实在不愿意在赏微居继续住下去,可以先搬到其他地方暂时住着,待香云小筑规整完毕再搬进去不迟。” 许妙丽犹豫了一下,“这个……让她自己拿主意吧。” 许书锦似乎被噩梦折磨怕了,洛瑶看她迫不及待的模样,似乎连一刻也不愿意在赏微居多待下去。 问过她的意见后,洛瑶就派人前去打扫整理香云小筑了。 待许书锦住进香云小筑之后,据说困扰她多时的噩梦终于没再如影随形般追着她了。没过多少天,就听闻她的病好全了。 “小姐,莫非赏微居真有哪什么东西?” 洛瑶看着大热天不肯站在树荫里的墨玉,没好气地点了点她额头,“就算继夫人真阴魂不散,也不会缠到她头上。” 又不是许书锦害死墨秋言。 墨玉半信半疑看着她,“可新夫人住在赏微居就一直做噩梦,一搬去香云小筑,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一点事也没有。这分明就是……。” 洛瑶冷笑,“分明什么?分明是心里有鬼。” 别以为她不知道许书锦住进香云小筑,是打着什么主意。她不过懒得拆穿,也想借许书锦的嘴将那件事传出去而已。 随着许书锦身体痊愈,似乎一切都变得风平浪静。 然而几日后的夜里,元香像一缕夜风从香云小筑悄悄返回青玉轩。 “小姐,果然不出你所料,那位这些天一直避着众人耳目,悄悄不停在翻找什么东西。” 洛瑶冷笑一声,“能有什么?不过想找到那笔财产的线索而已。” 无论是从她哥哥洛璟,还是从她与长健身上,都查不到任何一点与墨家秘财有关的蛛丝马迹,那些人才会重新将目光放在她母亲生前居住的院子里。 元香想了想,道,“小姐,何不干脆弄些假线索将他们引出去?” “不妥。”洛瑶眉眼冷清,神色尽是不赞同,“既然是假的,自然有被识破的一天。他们迟早会追朔到我身上,到时我岂非自找麻烦。现在这样就挺好,任他们查任他们找,管他们翻了天还是覆了地,反正找不到线索,他们迟早会死心。” 元香思忖半晌,深觉她的话有理,遂不再乱提建议。 又过了几日,许妙丽再次登门探望许书锦。 半个时辰后,罗嬷嬷神色担忧地走进花厅,“小姐,有件事只怕不太妙啊。” 洛瑶正在学着刺绣,想像着她亲手做的衣裳穿在那人身上,心里正一阵阵甜蜜。却忽闻这话,心情一下便似被人泼了盆凉水。 “怎么了,罗嬷嬷?” “席大少奶奶来探望新夫人这事,你知道吧?” 洛瑶点头,随即冷然挑眉,“怎么了?莫非这回那位大少奶奶又提出什么新鲜要求?” 罗嬷嬷忧心忡忡看着她,叹口气说道,“她还带了以前在武北候府惯用的常大夫为新夫人看诊。” 洛瑶不明就里,“不是说新夫人身体已完全康复?” 罗嬷嬷无奈看她一眼,“小姐,前段时间,奴婢才跟你说了一件事,你又忘了?” 洛瑶回想了一下,心中一激灵,随即瞪大眼,“你是说这回许书锦的小日子真来迟了?” “正是。”罗嬷嬷慈爱的目光里尽是担忧,“奴婢看这回,新夫人十有八九是有了。” 洛瑶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有了便有了。罗嬷嬷担心什么?” 她的嫡长女身份,许书锦的孩子抢不去,不管是男是女,都无法动摇她与哥哥洛璟在安国公府的地位。 罗嬷嬷左右看了看,迈近她身边,压着声音忧心道,“可奴婢听说,席大少奶奶除了带着常大夫前来,还带了另外的人前来。” “看那架势,必定想对小姐你不利,你说奴婢能不忧心吗?” 第410章 醉翁之意 洛瑶动作一顿,侧头看着她,神色微微愕然,“另外的人?谁?” 罗嬷嬷想了一下,才道,“不知是哪个道观请来的道士。 ” 洛瑶让墨玉将绣品收好,这才冷然应了一句,“道士?那位大少奶奶真当安国公府是她武北候府的地盘了。” 连假意询问她一下都没有,直接就将道士往安国公府带。 “她这是让人来驱邪还是作法?” 罗嬷嬷听出她心中不悦,面上忧色越浓,“小姐要将人赶出去?” “她这么做固然不妥当,不过小姐若是直接将人赶出去,只怕也有伤她颜面。不如想个折中的法子……。” “不赶。”洛瑶笑了笑,眸光不时闪动着,也不知想到什么。此刻从她淡然含笑的面容,再也寻不着一丝不痛快的痕迹,“她辛辛苦苦将人带进来,我赶出去作甚。” 罗嬷嬷讶异看着她,显然对她的反应大出意料,“小姐的意思——容她将人带进府里胡编乱造?” 洛瑶一脸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好久都没看过别人跳大仙了,看看又何妨。” 罗嬷嬷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反倒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弄不懂她在想什么。 这时,许书锦身边的婢女前来恭请洛瑶前往香云小筑。 待她去到香云小筑,毫无意外,又看到了平日难得一见的安国公也在当场。 看来许妙丽今日,又要来一出新鲜的。 宽敞的客厅里,地面铺设着红底金菊图案的大红地毯,正中摆放的八仙桌与座椅皆以红木打造,后面的间断屏风也同样是红木所造。一眼望去,这厅堂入目尽是胀眼的金与红。 洛瑶微微勾唇,换一个人住进来,竟完全寻不着以前清雅典美的气息了。 她父亲安国公坐在正中,一张脸掺杂着淡淡欢喜与浅浅不豫之色。 少女眸光闪了闪,许书锦真怀孕?不过许妙丽的做法,也惹他不痛快了。 “见过父亲。”她走至屋正中朝安国公盈盈行礼,视线往侧面的中年道士顿首,“这位是?” 安国公眼角斜去,沉着脸还未开口,一道端凝秀丽的身影自屏风后出来。看着洛瑶便笑道,“大小姐,这位是安兴道长。” 洛瑶瞥过笑语盈漾的许妙丽,故作惊诧望向安国公,“父亲公务繁忙,礼请道长这些杂事让女儿来办便好。” 听了这话,安国公似乎头一回觉得看洛瑶这个女儿顺眼些。 他意有所指地掠了眼笑容僵住的许妙丽,缓缓道,“你当家打理庶务,这事自然该你办。” 父女俩竟联合起来唱对台戏! 许妙丽扭着帕子,似乎想将父女两人奚落的尴尬扭碎一样。 “大小姐,这位安兴道长是我请来的。”没等到洛瑶再给难堪,她自发腆着笑坦然承认,“之前我妹妹不是夜里心悸难安吗?就想着我既然来探望她,顺道请位道长看看这个新搬的院子对她运势可有影响。” “大小姐年纪小,又……,哎,一时想不到这上头去也很正常。”明明自己越俎代庖惹人生厌,她还能反过来倒打一耙责怪洛瑶不知事。许妙丽看着笑意微微的少女,一脸为她着想的模样,“大小姐别怪我多事就好。” 我倒是想怪,可怪你多事就有用吗? 洛瑶心里轻嗤一声,好话歹话都让许妙丽说完了。这个女人,堂而皇之将手伸进安国公府来,还不知满足。 “大少奶奶对我们家夫人真好。”洛瑶轻笑,面上露出羡慕的神色,“时时刻刻都怕她在我们家过不习惯,若我也有一个这样的姐姐就好了。” 这是说,许妙丽担心安国公府虐待许书锦。 安国公脸色一变,随即冷冷飞记眼刀过去,“不知大少奶奶请来这位道长有什么能耐?不妨让我们见识见识。” “老爷。”这时,门外传来许书锦婉转温柔的声音,“安兴道长已经看过香云小筑,这地方确实是个宜室宜家的宝地。” 洛瑶留意到,她父亲瞥向许书锦时,眼底飞快闪过几分嫌恶之色。 她抬起头来,目光在许书锦脸上流连而过,唇畔噙出浅浅耐人寻味的笑意。看来她父亲已经见识过许书锦的“真容”了。不过许书锦这个当事人,似乎还没有机会瞧一瞧自己容貌变化。 “大夫不是让你卧床静养?你怎么出来了。”许妙丽见她现身,登时露出关切神色不悦地轻责她,“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 许书锦飞快地瞥了眼安国公,随即娇羞低下头,“姐姐多虑了,我没那么娇气。” “话可不能那么说。你是双身子的人,自然得处处谨慎小心。”话一顿,许妙丽将目光投向下首的道士,“安兴道长,之前你说这院子还有些小问题。现在安国公府当家作主的人都在这,到底有什么问题你就说吧。” 安兴道长站了起来,持着一柄拂尘略略向安国公躬身致意,才缓缓道,“安国公,尊夫人如今身怀嫡裔,住这院子本来正相得益彰。只不过,她之前体虚积弱,又动土移屋,终究有些影响运程。” 安国公渐渐皱起了眉,洛瑶则微微带笑,一脸无所谓。 “若无外物相助益,只怕于她日后生产不利。” 许妙丽立时露出担忧之色,连忙问,“道长,那该如何化解?” “这事说起来也简单。”安兴道长默默掐了掐手指,“就是请一位命格贵重之人,住进这院子一段时间便可。” 许妙丽眼睛立时一亮,洛瑶唇边笑意一瞬浓烈如酒。 原来她们打着这主意。 “安国公,为了妹妹的健康,这事你不会阻止吧?”许妙丽问的是洛千重,但眼睛打量的却是洛瑶。 洛千重皱着眉头不说话,许妙丽又道,“当初妹妹嫁人,我父母就十分不不舍……。” 这是变相提醒安国公,不要忘了这婚事是皇帝保的媒。 安国公脸色变了变,洛瑶忽插话,“夫人,不知先前是哪位大夫给你看诊?” 许妙丽怔了一下,立即恼怒盯着她,“大小姐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们说谎?”她瞄了瞄已现伤心色的许书锦,声音登时怒而生厉,“我们有必要拿安国公的子嗣说谎吗?” 洛瑶很想点头,她觉得她们实在十分有必要拿这事说谎。 “大少奶奶误会了。”她笑了笑,神色语气一如平常般谦和,“我就是想向那位大夫了解一下,日后夫人的饮食起居有哪些宜忌。以她今时的情况,万事还是小心些为好。” 许妙丽变脸的功夫也是一流,刚刚还一脸怒气冲天的模样,听了她这番解释,立时宽心一笑,再不见刚才无形凝聚的剑拔弩张,“哎,原来是我太紧张了。” “刚刚大小姐说这些事情,大夫已经留下详细医嘱,自有下人会遵照医嘱严格规办。” 她视线一瞟,从洛瑶脸上划过,又落到安兴道长身上,“道长,还是继续刚才的话。” “这命格贵重之人,怎么说?” 安兴道长沉吟一下,“这个么,得看每个人具体的生辰八字,才能算出命格是否贵重。” “我看就不用算其他人的了。”许妙丽截过话来,“前些日子听闻周贵妃身体抱恙,不是还让大小姐进宫陪伴过一段日子?” “听说那会就有道长算过大小姐的八字,说她的命格清奇且贵重。” 洛瑶玩味一笑,“大少奶奶消息真灵通,坐在定国公府里,也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许妙丽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出她的讽刺一样,反一本正经道,“事关我妹妹的夫家,我自然比旁人更关注一些。” 安兴道长立时一脸惊喜道,“既然连宫中贵人都指名让大小姐陪伴,可见大小姐的命格确实十分贵重。” 不是说她命格不好煞气重近谁克谁吗? 需要的时候,这煞气重也是能改的? 洛瑶心里嗤笑,并不打算与许书锦绑在一块。因而极认真道,“道长也知道那是宫中贵人了,既然是贵人,人家的命格自然也是清贵无比的。当日周贵妃招我进宫,不过是因为我在山野长大,让我住进她的寝宫替她照看几只畜生而已。” “智空大师天下闻名,他曾给我批过命,说我命中煞气极重。”她看着面色微现尴尬的道士,淡淡道,“我可不敢胡乱担道长你冠上的清奇命格,若我真住进这香云小筑,万一日后夫人有什么好歹,我岂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说罢,她又转头看着安国公,“还请父亲体谅,让其他人住进来陪伴夫人吧。” “这险,谁也冒不起。”她微微笑着,淡然掠过许书锦神色不豫的脸,“尤其是夫人,我想,你应该是最不希望冒险的人了。” 想起温存时,灯下那张还算清秀不俗的脸,忽然现出数道让人倒尽胃口的狰狞疤痕。 目光划过下首安静端坐的女子,安国公皱了皱眉,其实对于许书锦肚里的孩子,他一点也不看重,反而……。 第411章 馋着 反而打心眼里不喜。 不管嫡子还是嫡女,他都不缺。 没有期待,自然也犯不着小意讨好。尤其,许妙丽今日做事如此出格,简直一点也没将安国公府放在眼内。 许妙丽瞧见他的神情,目光一扫,看着洛瑶,抢先道,“不冒险,这怎么会是冒险。大小姐既然进宫陪伴周贵妃都不成问题,住进香云小筑陪伴妹妹一段日子更加不成问题了。” 她顿了顿,一脸恳求地看着洛瑶,又道,“况且这香云小筑,原就是大小姐你的生母居住之所。若你肯住进来陪伴妹妹一段时间,相信一定能够起到避凶趋吉的作用。” 她微微犹豫瞥了眼安国公,叹着气说道,“当然,若大小姐实在不愿意,就请安国公拿府上各位主子的生辰八字都算过吧。若还有别人命格比大小姐的还清奇贵重,到时再换人选不迟。” 见识了许妙丽的强横多事,安国公连多看一眼许书锦都觉倒胃口。他随意看了看洛瑶,道,“算来算去太劳师动众。大少奶奶说得没错,既然你进宫陪伴周贵妃都不成问题,那就暂时搬进香云小筑住一段时间。” 连意思的问一下她意见都没有,直接就替她做了决定。 洛瑶听得心头火起,不过并没将这怒意显露面上,“父亲,我暂时搬进香云小筑不成问题。但夫人的饮食起居,我可照顾不来。” 若想通过“住在一起”这条捷径,就将什么罪名可着劲往她头上按,她可不会跟许书锦客气。 “她身边那么多人,哪需要你照顾这些。”许妙丽听她口吻松动,连忙出面澄清,“大小姐住在这里,每天陪她说说话什么的,就好了。” 洛瑶凝着许书锦,淡淡问,“夫人,大少奶奶的话,你也赞同?” 许书锦瞄一眼面色暗沉的安国公,佯装忐忑道,“若瑶瑶觉得住进来不方便,那就算了。” “方便。”洛瑶转动眼眸,缓缓扫过许妙丽与安国公,“我不过需要一间屋子而已,没什么不方便的。主要夫人觉得舒心就好,对吧,大少奶奶?” 许妙丽默然笑了笑。 “若没什么事,我先回青玉轩让人替我收拾收拾。”洛瑶说罢,行过礼转身自去了。 回到青玉轩,罗嬷嬷听闻这事后,十分担忧地看着她,“小姐真要搬去香云小筑暂住?夫人她摆明不安好心。” “是福推不掉,是祸避不过。”洛瑶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嬷嬷放心,她不安好心,我也不是无害的兔子。” “元香,让你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元香看了看四周,这才走近她身边低声耳语,“小姐,常大夫给她开的方子,确实是安胎药。不过奴婢查到一件很古怪的事。” 洛瑶挑了挑眉,“古怪的事?” 元香接着道,“就在前天,还有人看见她身边的丫环悄悄去药铺买了益母草回去。奴婢查证过了,她的贴身婢女前天拿益母草炖了鸡汤。夫人后来还喝了两碗那种鸡汤。” 洛瑶唇边慢慢绽放出冷冽笑容来,“如此说来,咱们的新夫人还当真有意思极了。” 益母草,性凉,具有活血化淤的功效。 而前天,离许书锦上个月来小日子的时间已经过了好几天。 若真顾忌着可能怀孕,怎么还敢喝下用益母草炖的鸡汤。 “那小姐还要搬去香云小筑暂住吗?” 洛瑶看了看屋内一众关怀的面孔,微微笑道,“去,答应好的事,怎么能不去。” 洛瑶不但搬去香云小筑,还将墨玉与元香带在身边,只留罗嬷嬷在青玉轩守着。不过她般进香云小筑,并没有住进许书锦特意为她整理出来的厢房,而是随意挑了最边角一间屋子住下。 至于让洛瑶陪着说说话解闷? 许书锦差人来请她三五回,洛瑶倒会挑着应一回。不过每次去客厅陪许书锦说话,洛瑶必定让元香随侍在旁,而墨玉绝对雷打不动留守在她住的屋子里。 虽然没有替许书锦切过脉,不过从许书锦的步态与姿势,以及再小心也会露出破绽的习惯里,洛瑶百分百确定许书锦绝对没有怀孕。 “小姐,你说她将你困在这里什么意思?”元香托着腮坐在洛瑶下首,有些百无聊赖地望着外面漆黑的天际。 既然没有怀孕,许书锦难道还有本事真在十月怀胎之后生出个孩子来? 说到底,就是想方设法要将这假“怀上”的孩子弄掉,再栽赃到洛瑶身上。 洛瑶淡淡一笑,“她的动机不是很好理解?她看我不顺眼,想夺这当家之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过她刚刚嫁进来,总得站稳脚跟。另外还得对外表现大度贤惠,自不好立刻明着动手跟我要权。倘若我自己做错什么,主动将这权让出来就另当别论了。” 墨玉听罢,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一个个都争着抢着想当家,以为里面大把油水可捞。她们哪里知道其中的辛苦,小姐不如趁机将这烫手山芋丢出去算了。也省得她费心谋夺,还拿孩子作筏。” “笨!”元香白她一眼,没好气道,“难道小姐现在真将当家权交出去,你以为她就会罢休不针对小姐了?” 墨玉疑惑不解,“不是说她假装怀孕就是为了想办法栽赃小姐,然后夺权吗?小姐省了她这功夫,她都达到目的了,怎么还不肯罢休?” 元香给了她一个“你笨到无可救药”的眼神,摇了摇头,“笨墨玉,笨死了。” “夜深了,都去睡吧。”洛瑶没多作解释,起身进入寝室。 翌日辰时末。 墨玉自外面一脸欢喜进来,“小姐,有好消息。” 洛瑶探头往窗外望了望,诧异挑眉,“没看见有喜鹊飞来。” “小姐。”墨玉跺了跺脚,嗔道,“你就知道打趣奴婢,那奴婢不说了。” “我已经闻到某种甜蜜的味道。”洛瑶往她身后瞄了瞄,笑道,“你这坏丫头,客人都到门口了,还不赶紧将人迎进来。” “诚心让人家笑话你家小姐我是在乡野长大的野丫头是不是?” “瑶瑶,你这嘴巴也忒坏了。”门外日光一暗,却将少女窈窕艳丽的身影衬得英姿纤细。 北堂明珠欢快笑着,已拾步自发走进屋来。 “墨玉,要不考虑一下跟我回宁国公府?我保证不会嫌弃这么勤快又能干的丫环。” 洛瑶扬着眉,欢喜之色自然延展整张脸,“还说我嘴巴坏。是谁一进门就撬我墙角?” 北堂明珠嘻嘻笑道,“我可不是白撬的,我拿了好东西来跟你交换。” 洛瑶看着她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坛小菜与一罐蜜饯,登时好笑地扬了扬眉,“墨玉瞧瞧,你在北堂小姐眼里,就值这么点价呢。” 墨玉立时配合着垮下笑脸,“北堂小姐,看来奴婢还是继续留在安国公府好了。” “你们主仆两个,就知道拿我调侃是吧?”北堂明珠佯怒,作势起身招呼婢女拿了小菜与蜜饯要走,“嫌我的东西不值钱?那就让你们光眼馋好了。” 几个正玩闹着,门外忽见许书锦的管束嬷嬷恭恭敬敬站在那里。 笑容一收,欢乐气氛顿时淡去。洛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北堂明珠暗地里对她挤眉弄眼,一副无奈的样子。 水嬷嬷在门外对洛瑶恭敬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大小姐。” 洛瑶漠然颔首,隐含凌厉的目光不悦瞥去。在她气势慑人的视线下,水嬷嬷连头也不敢抬,仍保持着福身的姿势,战战兢兢道,“夫人听闻有客人前来拜访大小姐,也想……。” 她绞尽脑汁措词,想着用什么话将许书锦的意思表述出来,才不致令洛瑶反感排斥。 “夫人一直仰慕北堂小姐的天真烂漫,也十分羡慕大小姐与北堂小姐之间的情谊,她想见一见北堂小姐,不知……?” 又是仰慕又是羡慕! 洛瑶与北堂明珠对视一眼,掩下眸底凉意,淡淡道,“你回去告诉夫人,就说我这地方过于窄小,于她身子有碍,就不请她过来坐了。” 水嬷嬷既然带着任务前来邀请北堂明珠,又岂肯因她三言两语就气馁打退堂鼓。 “夫人已命人在那边开阔的院子收拾妥当,若大小姐与北堂小姐不嫌弃,尽可到夫人那边的院子一坐。” 洛瑶皱了皱眉,知道她不肯轻易踏进屋里,许书锦竟然先让人收拾好院子等着,这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她与北堂明珠交换一下眼神,见北堂明珠轻轻点头之后,她默然思忖一会,才道,“既然夫人盛情,我们就到她那边的院子玩耍一会也无妨。” “水嬷嬷,我记得夫人的院子里,正好有一棵银杏对吧?” 水嬷嬷不知她问这话何意,不过院里那棵银杏那么打眼,否定也没用,遂点头道,“大小姐记性真好,夫人的院子里确实有棵高大的银杏。” 默了默,她又淡淡笑道,“大小姐不用担心夫人受不了日晒。奴婢前来时,夫人已命人将桌子挪到银杏底下。现在有树荫挡着,晒不着夫人呢。” 洛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吗?那就好。” 第412章 镜花水月 待洛瑶与北堂明珠去到院子,果然望见许书锦兴高采烈指挥下人往银杏树下的桌子摆上果蔬与点心。 “瑶瑶,”一抬头,望见洛瑶她们,许书锦立时十分欣喜迎了上去,“这位心灵手巧的姑娘,肯定是北堂小姐吧?” “洛夫人谬赞,”北堂明珠向她执了晚辈礼,落落大方道,“我是北堂明珠。” “北堂小姐,快请坐。”许书锦自见到北堂明珠开始,就一直热情万分。洛瑶见她高兴到一双眼几乎都笑成一道缝。 洛瑶不由自主怀了些许恶意在想,莫非这就是爱屋及乌? “瑶瑶,你也快来坐啊。”许书锦张罗了一会,大抵看不过洛瑶慢条斯理的模样,随即嗔笑着埋怨一句,“你这孩子,在自己府中,该不会还拿自己当客人吧?” 洛瑶瞄了眼北堂明珠,笑着打趣,“我以为夫人眼里只看见爽朗大方的北堂小姐了。” 许书锦佯装生气,“你这妮子,也不怕北堂小姐笑话。” 北堂明珠只好敷衍相和,“洛夫人只管教训她,我什么也没看见。” 许书锦打量两人一眼,没接这话,倒在她们对面坐下,“瑶瑶,北堂小姐这脾性是不是酷似其兄北堂将军?我瞧着,这娇滴滴的女儿家,竟有着让人羡慕的飒爽英锐。我听说两个人若是情谊极好,彼此的形容举止,甚至脾性都会相互影响。不知是不是这样?” 洛瑶眸光一寒,面容虽然还带着笑,可这笑意也似隐在一层冰霜之下。 这个许书锦,生怕别人察觉不出她的龌龊心思?才见面,就急着打听北堂牧的情况? 北堂明珠笑容僵了僵,有些不明就里地瞄了眼洛瑶,见她面容笑意微微,眼神却寒光浅漾。一时又疑惑又尴尬,随即道,“还有这样的说法吗?请洛夫人恕我才疏学浅,还真不曾听过。” 半个字也没提到与北堂牧有关。 许书锦想起茶花会那日,北堂牧半步也不肯靠近她,反而跟随洛瑶身后紧追不舍,心里的妒忌像被春风吹过的野草一样,一夜之间茫茫疯长。 她暗下扯了扯帕子,瞬间将那些规劝与规矩抛诸脑后。 “我自幼就十分景仰英勇杀敌的英雄,北堂将军是出了名的疼爱幼妹。想必北堂小姐没少听那些疆场洒热血的英雄故事吧?”许书锦一脸热切地看着北堂明珠,“北堂小姐能不能跟我说说?” 洛瑶不冷不热打量了许书锦一眼,站在不远处侍候的水嬷嬷连忙轻轻咳了一声提醒许书锦别太过。可惜许书锦似入了魔一样,压根听不进别人提醒。 又不是年幼不知事的小姑娘,还一脸天真仰慕的神情打听什么英雄事迹。许书锦一个已婚妇人如此直接打听一个外男的事情,她不觉不合礼节,北堂明珠也觉得尴尬。 “那些事么,大哥怕吓着我,基本不会跟我说的。”北堂明珠连忙委婉拒绝,“况且以洛夫人你眼下的情况,听那些血腥的故事似乎不太好吧?” 许书锦怔了一会,才会过意来。 她低头看了看腹部,抬手温柔地抚了抚,轻声呢喃如梦幻,“没关系的。我希望我的孩子,将来也能上战场奋勇杀敌,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听听这些前辈的英雄事迹,应该不打紧。” 北堂明珠脸色微微变了变,有些郁闷地瞄了眼洛瑶,眼神控诉你家这继室怎么如此难缠。 洛瑶默然看她一眼,抿着唇只是笑,却一声未出。不过她打量那一眼,却耐人寻味得很。 北堂明珠正暗自琢磨她的眼神什么意思,忽见有丫环前来禀报,“大小姐,北堂将军在府外路过,听闻北堂小姐在府里作客,特意差人进来问一问,北堂小姐要不要与他一同回府?” 若是平时,北堂明珠肯定二话不说拒绝自己大哥的“殷勤”,不过眼下么? 她眼睛一亮,立时急切带了两分惊奇三分欢喜问道,“我大哥就在外面?真的么?” 那丫环颔首,恭谨答,“是的,北堂小姐。北堂将军此刻就在外面等着回话。” “瑶瑶,”北堂明珠已经迫不及待站了起来,“天色不早了,我先告辞,改日再来看望你。” 洛瑶也站了起来,“我送你出去。” 北堂明珠看着笑容生硬的许书锦,“多谢洛夫人热情款待,明珠不打扰夫人,先告辞了。” 道了别,北堂明珠几乎逃也似的疾步出了香云小筑。 许书锦见状,下意识拾步要跟出去。 水嬷嬷见状,立时不动声色走到她前面拦着,并小心翼翼劝道,“夫人,这日头烈,你身子重,可经不起这般久晒,还是回屋里歇着吧。” “你让开,”许书锦双眉一横,神色说不出的急怒冷厉,“我想出去走走。” “夫人,那些镜中月水中花,可当不了饭吃。一着不慎,反而会连累性命。”水嬷嬷非但没有让开,她岿然不动站在原地拦着,垂着脑袋还苦口婆心继续劝说鬼迷心窍的许书锦,“外面没有大树遮阳,奴婢担不起疏忽之职。” “你、你……水嬷嬷你也这么狠心。”见她拦着不放,许书锦本来怒极,然眉眼一转,她看着水嬷嬷却几乎落下泪来,“我不过就是出去走走看看。” “夫人,纵然让你看见了又如何。”水嬷嬷叹了口气,“他是他,你是你。夫人别忘了,你现在是人人敬重的安国公夫人。” 许书锦眼里现出混乱的迷罔,“我没想如何,我就是不甘心。” 水嬷嬷又叹了口气,没再劝但也没让开。 不甘心什么?不甘心你看上眼的男人,眼里没有你?还是把以前的不甘心转移到北堂牧身上? 离开香云小筑老远,北堂明珠拽着洛瑶,脚步仍旧迈得飞快。 “瑶瑶,你家夫人是不是这有毛病?”北堂明珠指了指脑袋,打量过四周确定无人偷听之后,她才悄悄松口气,不过仍压着声音。 洛瑶失笑,“你觉得她有毛病?” 北堂明珠皱了皱眉,疑惑道,“你听听她说那些话,是个正常的嫁为人妇的女人该说的吗?” 洛瑶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淡淡道,“既然你这么觉得,那大概是吧。” 北堂明珠无语打量她半晌。 “对了,瑶瑶。”一路经过花木葱郁的花园,北堂明珠忽想起一事,随即苦恼道,“你府里的花匠是怎么打理这些花草的?看着处处生机勃勃,花草树木无一枯萎,让人好生羡慕。” 洛瑶心中一动,面露诧异看她,“怎么了?瞧你这模样,莫非遇上什么难事?” “可不是难事。”北堂明珠垮着脸,叹了口气,“也不知怎么回事,这段时间我府里的花草树木似乎突然一夜之间全部都出了问题。” “什么问题?” 北堂明珠愁眉苦脸道,“就是那些植物的根泥下,全部都出现大片虫蚁。那些虫蚁破坏力极其厉害,没几天功夫就将府里许多植物都害得出现枯死症状。” “对了,我大哥也是因为这个。听说城外有个颇有能力的花匠,今天早上才特意出城去请人。” 洛瑶眨了眨眼,慢慢道,“什么虫蚁如此厉害?连杀虫药也治不住它们?” 北堂明珠叹气,“可不是。现在我府里那些绿植,大多都出现枯黄症状。我看没过几天,只怕都得枯死。” “别的不要紧,可我娘以前在两位哥哥屋后种下的无花树也死了的话,日后可再寻不着种子再种。” 要的就是那两棵该死的无花树——赶紧连根也枯萎死掉。 洛瑶看着她苦恼叹气的模样,想了想,轻声劝慰道,“你哥哥他们不都长大成人了,就算那两棵无花树死了,也不妨事的。” 北堂明珠眼神暗了暗,“我也是这么劝我娘的,可她似乎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总觉得那两棵无花树长了十几年,突然一夕之间死了会不吉利。” 洛瑶目光微微闪了闪,说到底,北堂夫人是忧心北堂征的病情而已。 “你不是说她当年是拿种子种的,难道她手里现在没有树种了?” “树种倒还有。”北堂明珠苦笑,“可她担心已经过去多年,那些种子已经没用。” 洛瑶的心,微微悬了起来。 北堂征这辈子已经子嗣无望,北堂牧的情况还不好说。若北堂夫人非执着再种两棵无花树……。 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那她大费周章用满府的虫蚁掩饰那两棵无花树的死因又有何意义? “不说这个了。”北堂明珠刚刚还一脸苦瓜相,待确定离香云小筑够远时,她忽换上一脸神秘兮兮的笑容,“瑶瑶你太坏了。” 洛瑶故作不解,“我怎么坏了?” 北堂明珠嘻嘻一笑,凑近她耳边低语,“我大哥今早从北城门出去了,他怎么可能这时候路过安国公府?若非突然想起这个,连我都差点被你骗过了。” 这会换洛瑶愕然了,“不是他?” 北堂明珠也被她的反应弄糊涂了,“我还以为你不耐烦应付那个女人,才想出这个一举两得的点子骗过她。怎么,不是你?” 两人相视一眼,一致意外加快脚步往大门外走去。 第413章 神出鬼没 待她们出到门外,望见北堂牧气势凛然高踞马上。 两人相视一笑,这才知道彼此都猜错了。 “大哥。”北堂明珠走下石阶,往马背上眉眼狂烈的男子走去,“找到人了吗?” 洛瑶礼貌的朝北堂牧略略颔首,便打算转身进去。 “大小姐,请稍等。”北堂牧挑了挑眉,凝着她身影想了一下,随即从马背跃下来,“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洛瑶慢慢站直身子面向他,平静弯了弯唇角,“北堂将军有什么事?” “安国公府的园艺养护得不错,不知大小姐懂不懂其中决窍?”北堂牧放眼望进院中,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眸,明明在打量里面的花草树木,可洛瑶却觉得他气势凌烈的目光总有意无意盯着她。 “这个么……。”少女挑了挑眉,慢悠悠答,“关于宁国公府的绿植出现虫蚁危害之事,明珠之前也跟我提了提。不过恐怕得让北堂将军失望了,这些事,我素来一窍不通。府里的园艺如此生机勃勃,完全是花匠打理得当的功劳。” 北堂牧默然凝望她片刻,明烈如阳的眼睛里波光流转,然而这幽黑又明烈的眼神下,却盈溢着某种唯他们两人心照不宣的探寻。 这眼神,锐而利。如灿烂耀目的光,如离弦便伤人的箭。轻轻自洛瑶脸上划过,她便感觉到锋利带来的痛意。 然而,两人目光空中交汇,她仍旧静静站在原地不避不让凝定不动。 北堂牧暗暗心惊。 为她的坦然,她的镇定。 在他锋利如刀重若千钧的目光下,她竟然表现得轻松自如毫无压迫感,这实在太让人意外了。就是在战场上,那些本就满身杀气的敌军,被他这般凝注片刻,都会不由自主流露出胆怯畏惧之态。 这丫头,究竟有多坚韧强大的意志,才能纹丝不动扛下他刻意凝注的威压? “是吗?”良久,北堂牧哈哈一笑,他投放少女身上的千钧重压才悄然撤去,“改日有机会,还劳烦大小姐引见一下这位能人。” 洛瑶漫不经心瞥他一眼,凉凉道,“这个好说。” “北堂将军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进去了。” “那回见啊。”北堂牧咧着嘴,十分利落朝她挥了挥大手。 洛瑶转过身缓缓往回走,心里漫上阵阵道不清的寒意。想必北堂牧曾详细询问过北堂明珠,以他的为人,一定从中抽丝剥简发现了不寻常。 他哪里是凑巧从府外路过,他来接北堂明珠回府也是幌子。这个人,分明早对他府中出现虫蚁危害之事存疑,今日特意到这里向她求证来了。 在这之前,想必北堂牧肯定也暗中调查过无花树,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还查不到无花树的来历与作用。 洛瑶捏了捏眉心,有些头疼地低喃,“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查清二十年前的旧事。” “洛妹妹。”就在她转身一刹,一骑快马自街角一端疾奔而来。 她诧异止步,尚来不及转过身去,只觉身边空气微微波动,随即便见那锦袍玉带的俊美公子策马、跃落,跨至她面前。 所有动作迅若闪电,自然如行云流水。 “五殿下?”少女回过头,瞥了瞥还在喷着粗气的骏马,道,“赶路?” 宁煜凝着她伤疤依旧明显的脸颊,心头微微生疼,“这是凝脂香,据说能够活肤生肌淡化疤痕。”手一扬,也不待洛瑶拒绝,直接便将一个小瓷瓶塞到她手里,“给你。” 洛瑶垂眸瞥过手里的瓶子,想起宫里的周贵妃,一时也说不清心里到底什么滋味。 “殿下,相信有人比我更需要这东西,你将它拿回去。”目光一转,她澄澈眼眸里连一分犹豫也没有,素手一递,便要将宁煜千辛万苦求来的凝脂香还回去。 宁煜退后一步,自然不肯将东西再收回。反蹙起眉,眸子微露不悦的同时还浮染点点伤痛与内疚,“在我眼里,没有人比你更需要这个。” 别说洛瑶自知脸上的伤疤不过掩人耳目的假伤,就算真留了疤,她也断断不会拿宁煜这瓶凝脂香。 “殿下不必自责,我脸上的伤过些日子自然会好。凝脂香如此名贵,你还是送进宫给周贵妃吧。”默了一下,洛瑶觉得还是将话挑明来说的好,“免得将来再引发不必要的误会,那对大家都不好。” “洛妹妹,经过我手的东西是有毒还是有害?”宁煜沉了脸,眉目飞扬的笑意冷凝成浅浅失落痛意,“你就收得这么不情愿?” 洛瑶皱了皱眉,压住心头渐渐滋生的恼火,尽量平淡的语气,慢慢道,“五殿下送的东西太贵重,我自知还不起。” 她握了握瓷瓶,也不管宁煜脸色如何难看,箭步追过去直接强硬将东西往他怀里扔去,“还请殿下收回去。” 宁煜颓然看着她,俊美的脸庞泛出浓浓苦笑,“洛妹妹这是不肯原谅我?” “我从来没有责怪过你。”少女皱着眉头,隐忍地叹了口气,“何来原谅之说?” “梳子你丢了。发钗转送进宫。如今连一瓶凝脂香也不肯要,你是不是要跟……?”深吸口气,他默默转身跨上马背,终不忍将那几个让人想着便痛心的字提出来。 见他不再强迫她收下凝脂香,洛瑶这才暗暗松口气。 然而,马蹄声“哒哒”响起,她放松警惕的瞬间,却突然有东西朝她怀里飞了过来。 力道不轻不重,正好让她能接着东西,又不会让她受一丝伤害。 “洛妹妹,这是你的凝脂香,随便你处置。” 触手生凉的瓷瓶刚握在掌,宁煜肆意飞扬的嗓音在马蹄声中已刹那淡远。 “这家伙,别人求之不得的好东西,到他手里怎么成了烫手山芋?”洛瑶苦笑着,凝了凝手里的瓷瓶,真想直接再扔出去。 可惜宁煜一定预见她会有此举,所以骗过她,回头才突然将东西丢给她。 “嗯?烫手山芋?”洛瑶正无奈苦笑着自言自语往回走,差点意外撞上某人宽厚的胸膛。“让我看看,它长什么样?” 微凉的低沉嗓音自头顶传来,洛瑶惊得后退大步,这才抬眸看着他,佯怒道,“什么时候来的?这神出鬼没的毛病得改才行。”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宁易非无声无息又贴近她一步,眼角四下掠了掠,趁着洛瑶分神之际,脑袋一低,薄唇便在她唇上轻轻划过。清冽气息乍然融进她的呼吸之中,少女惊得脸都隐隐发白了。 却见他唇角微弯笑意浅浅,十分愉悦的模样,又轻声道,“除非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觉得心虚。” 会过意来,知道自己被他戏弄了,少女随即恼极,“再乱来,以后你别想……。” “我不想。”男子笑意微敛,严肃地凝着她,认真道,“我觉得我还是比较适合做行动派。” 少女一噎,霞色绯丽霎时自耳根蔓延到双颊。 她恨恨瞪他一眼,随即紧抿着唇大步往香云小筑走去。 跟一个开了窍的男人斗嘴,除非他肯不显山不露水让着,不然十有八九她都赢不了。 宁易非瞧着她泛起淡淡红晕的脸颊,唇边勾起的弧度随即大了些。 “我送你回去。” 少女冷哼,脚步立即加快,“不用。” “我替你接了烫手山芋?” 少女皱了皱眉,冷笑一声,“我觉得这山芋现在温度刚好。” “那就是凉了,”宁易非无奈笑着,越过她,在前面温声讨好,“对你身体不好。不如我替你拿着?” 洛瑶故意抬头望了望天,“宁世子,容我提醒你一句,现在炎炎夏日,凉一些正好。” “那我替你挡太阳。”说罢,他身影一闪,随即站到她右边。他占着身高优势,阳光自右边斜斜照来,洛瑶果然便落在他阴影里。 少女斜他一眼,仍旧余怒未消,“我到香云小筑了,你请便。” “还真恼上了?”男子慵懒轻笑,深深凝她一眼,在离去之际,却倏欺近她耳边,低声道,“那我将自己洗干净随你收拾!” 洛瑶的脸腾地似被火烧着般——烫得她自己都觉羞于见人。 “你再胡说……” “小姐,”差不多到香云小筑,却见墨玉满脸恼怒自一撮紫藤下探出头来。瞄见宁易非站在旁边,犹豫一下,咬着唇住了口。 宁易非淡淡掠了眼墨玉,墨玉立时觉得背脊直冒寒意。视线落在洛瑶脸上,却转瞬化为最温柔的眼波,“我等你。” “墨玉,怎么了?” “还能怎么样。”宁易非转身离去,再没有压迫的冷冽视线,墨玉这才苦着脸小跑到洛瑶跟前,“新夫人出事了。” 洛瑶转了转眼睛,凉凉一笑,“这么巧?” 墨玉压着声音咬住牙根恨恨道,“何止这事巧,还有更巧的。” 洛瑶漫不经心扬了扬眉,“更巧的?” “就在刚才,小姐送北堂小姐离府时,她无意尝了几口小菜,吃下两颗蜜饯,然后就开始腹痛。”墨玉沉着脸,将事情慢慢道来,“小姐前脚刚出去,席大少奶奶就带着常大夫从偏门进来了。” “从偏门进来?”洛瑶诧异眨了眨眼,唇畔浅笑慢慢凝成一朵冰凉的花,“这么说,她现在小产了?” 第414章 罪因 墨玉皱着眉头咕哝,“可不是腹痛难当小产了。 ”默了一下,又十分恼火地哼了哼,“还真让小姐料准了。” 洛瑶又笑了笑,眼底寒意似更盛,又似平淡得让人产生恍然错觉,“你刚才说她尝了小菜还吃过蜜饯?那是明珠刚刚拿来的东西?” 墨玉眼神缩了一下,嗫嚅着点了点头,小声道,“正是北堂小姐拿来的东西。” 洛瑶斜目睨去,眸光微厉,“不是交待过你,离开之前得先将东西收拾妥当吗?怎么还被她钻了空子利用上?” 墨玉垂着脑袋,懊悔得跺了跺脚,“小姐,她们使计调开奴婢。就一会功夫,奴婢哪里料到就出事了。” 说罢,又战战兢兢咬着唇,“小姐,那如今怎么办?” 洛瑶淡淡扫她一眼,“算了,现在多说无益。今天这事,就当吃一堑长一智了。” “你是悄悄溜出来寻我的吧?她们是不是罗列好各种证据,正等着我回去自投罗网?” 墨玉胆怯地瞄了瞄她,“小姐既然料到会这样,那还回去?” 洛瑶无语瞥她一眼,好半晌,才无奈道,“除非我不打算在府里住下去,不然你觉得我能逃避这事?” “可小姐明知这是个陷阱,何必还非得往下跳?”墨玉见她慢悠悠拾步往香云小筑走去,只好低着头强压住心头隐隐不安,也随她往里走。 “陷阱?”少女轻轻一笑,抬头望了眼香云小筑的匾额,眉梢笑意如一缕幽淡轻风,飘于空中消散无形。 洛瑶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淡淡道,“有陷阱未必就能捕到猎物。再说,未到最后,谁能确定掉进陷阱的猎物是谁?” 墨玉眼睛一亮,心神随之大定,“小姐打算揭穿她?”只要揭穿许书锦是假怀孕,什么陷害流产之类的恶毒诡计自然不攻自破。 洛瑶淡然瞥她一眼,笑道,“到时便知,将答案揭在前头,还有什么戏好看。” 入得香云小筑,还未近客厅,便见许书锦身边的水嬷嬷沉着脸拦住她,“大小姐,夫人有请。” “哦,她可差人去请我父亲过来?” 水嬷嬷听着这从容平常的语调,诧异得眯了眯眼,“已经差了人去请老爷。” 洛瑶含笑点头,“那就好。”说罢,她悠然自得越过水嬷嬷,径直往客厅走去。 水嬷嬷直起腰来,打量着她背影,眼神一时晦暗莫名。 洛瑶自顾在客厅坐下,也不近许书锦的寝室半步。不过,却不时看见下人端着血水自外面匆匆避走而过。 她勾着唇,似笑非笑掠一眼门口。 心想这一幕,许书锦应该等到她父亲来了,让她父亲看看,才好更加心痛。然后,更加愤怒。 念头方起,就见安国公黑着一张难见半丝笑容的脸,皱住眉头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父亲。”少女起身迎了迎,“夫人在里面还没完事,不如在这坐会?” 洛千重听她言语古怪,眉头一拢,盯着她,沉声道,“你不是一直住在这里,这意外是怎么发生的?” 听这口气,并不似为许书锦的意外觉得痛心。洛瑶反而从中听出隐约不耐烦来。 这是埋怨她?还是怨责许书锦? 她略略垂眸,不喜不怒道,“父亲是怪我没照顾好夫人?记得当初搬进香云小筑之前,我就曾说过负不起照看之责。父亲需要我将当时的话复述一遍吗?” 安国公一噎,看着她隐含嘲意的面容,一时没了言语。 这时,又有下人陆续端了几盘血水从外面走过。 “她的孩子保不住了?”安国公闻讯匆匆赶来,不过一直还不知确定情形,见着外面一盘盘端走的血水,眉头因而也越皱越高,“也没摔着没碰着,怎么突然就腹痛滑胎了?” 洛瑶隐下眼底冷嘲,无辜地眨了眨眼,“这个,我也不清楚。” “那你都清楚什么?” 洛瑶淡然神色下更加无辜,“父亲希望我清楚什么?”她垂眸想了想,“嗯,我知道席大少奶奶十分关心夫人这个妹妹。还知道她因为心情急切,都顾不得走大门,直接带了大夫从偏门就进来了。” 安国公一愕,“还有这样的事?” 洛瑶微微勾了勾唇,语气听似平常,实则隐含嘲弄,“父亲还记得上回她直接将安兴道长带到府里来的事吧?” 言下之意,比走偏门更离谱的事,许妙丽都做过了。还有什么是那个女人做不出来的。 大概那个女人觉得安国公府没有喜好嚼舌根的人,所以完全都忘了顾忌她定国公府大少奶奶的身份。 安国公皱着眉头看了洛瑶一眼,也不知想到什么,竟就此心事重重沉默下来。 洛瑶淡淡打量他一眼,也没有兴趣与他叙什么父女亲情。她只需要让他明白,许妙丽今日前来,可不是凑巧。而是带着极强的目的性前来。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沉默如无形的空气在厅内蔓延。 约莫枯坐了一盏茶功夫,总算没再看见下人端血水出来了。 一会之后,就见许妙丽端秀脸庞掺杂着满溢的悲伤与愤怒,自许书锦的寝室走到了客厅。 “安国公,妹妹的孩子没了,是被人预谋加害才导致滑胎。这件事,你得找出祸首还她一个公道。” 她的声音不高,但哽咽的腔调里,字字带着控诉与悲愤。 “事情的经过是怎样?”安国公看着她,虽然拧着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不过仍按捺着脾气尽量平静道,“你总得让我了解清楚,才好下结论。” 许妙丽阴沉地瞥了眼洛瑶,“我妹妹为何会滑胎?这事没有人比她身边的嬷嬷更清楚。安国公想要了解事情原委,那就听水嬷嬷说一说。” 洛瑶这才看到水嬷嬷刚才一直悄无声息躲在许妙丽身后。 安国公打眼扫去,“水嬷嬷,你说。” “老爷,这件事只怕……”她犹豫地瞄了瞄洛瑶,“跟大小姐脱不了关系。” 安国公两眼一眯,侧头打量了洛瑶一眼,“既然跟她有关,那就让她自己也听听。” 洛瑶心里冷笑,许妙丽想借水嬷嬷的嘴让她回避?可惜许妙丽一心以为定国公府出了个皇后,并有太子撑腰,并不将安国公府放在眼内。 殊不知她近段时间的举止,已经彻底将她父亲惹怒了。 那些行为,若放在其他人身上,早就被扫地出门了。她父亲到现在还隐忍这个女人,不过是顾忌着头顶那片天而已。 水嬷嬷见他神情冷肃,目光前所未有的凌厉,一时不敢再多话,“是。” 她又默默想了一会,才缓缓道,“夫人因着怀孕,胃口一向不怎么好。今天早膳过后,她忽然想吃酸梅,奴婢差人出府买了酸梅回来,她尝了两口觉得没有味道,又不喜欢了。” 说到这里,她特意停顿一下,还意有所指瞄了瞄洛瑶,才又接着道,“这时候,宁国公府的北堂小姐前来拜访大小姐。听闻北堂小姐还带了些亲手做的蜜饯与小菜过来,夫人便动了心思也想尝尝北堂小姐的手艺。” 安国公眼睛眯起,“等等,你该不会想告诉我,夫人是因为尝过北堂小姐带来的食物,才引起意外滑胎?” “大夫呢?那个给夫人诊脉的大夫呢?我想听听他到底怎么说。” 许妙丽便冷笑一声,“安国公不相信水嬷嬷?常大夫还在里间写着方子,你若有疑问,稍后自可向他问个清楚明白。” 安国公憋屈地横她一眼,摆了摆手,看向水嬷嬷,示意继续往下说。 “老爷,奴婢起初也跟你一样不敢相信北堂小姐会存心加害夫人。毕竟她与夫人连认识都谈不上,哪里又来什么仇怨。” 说到这里,水嬷嬷似乎也为许书锦的遭遇难过得伤心掉起泪来,“可大夫确认夫人肚里的孩子保不住之后,曾一一仔细验过夫人的吃食,却真的从北堂小姐带来的食物当中查验出性寒活血的东西来。” “夫人骤然知道自己失了孩子,刚才差点激动得寻了短见。若非席大少奶奶劝慰住,又服了大夫开的安神汤,此刻只怕都悲伤得……。”说罢,水嬷嬷忽然跪在地上,朝着安国公呯呯用力磕头,“求老爷替夫人作主,查出祸害夫人的元凶,为夫人肚里可怜的孩子讨回公道。” “讨回公道?”洛瑶盯着水嬷嬷,慢慢扬起唇角,“北堂小姐怎么会无缘无故加害夫人?水嬷嬷是不是想说,她一定是暗中受我蒙蔽指使,才会特意在吃食里做手脚?” 水嬷嬷缓缓抬起头来,竟浑然无惧直视洛瑶森凉眸光,“没有证据的事,奴婢不敢信口雌黄。” “但大小姐日日住在香云小筑与夫人为伴,就算没有十分清楚夫人的口味变化,知道个七八分也是正常。” 洛瑶温温和和笑了笑,从她淡然含笑的面容丝毫看不出一丁点动怒或者惊慌的痕迹,“然则,按照水嬷嬷你这么说,还不一样是我利用北堂小姐加害夫人?” “清楚夫人的口味变化,适应拿些吃食引诱,轻易就达到加害夫人的目的令她顺利滑胎?”洛瑶仍旧笑着,但微眯的眼眸掠过去,目光却陡然锋厉如刀,“水嬷嬷说得如此肯定,手里一定还有其他确凿的证据了?” 第415章 偷鸡不着蚀把米 水嬷嬷被她形如实质的锋利眼刀一刮,登时惊得难以自禁地抖了抖。 她低了头咬着牙道,“大小姐不必吓唬奴婢,奴婢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好一个实话实说。”洛瑶看她一眼,凉凉勾着唇,“还有什么罪证,赶紧拿出来让大家瞧瞧,也好赶紧给我定罪。” 安国公皱着眉头审视她一会,似乎有些看不透她这般轻描淡写背后的依仗。 许妙丽黑着脸,愤怒地剜了眼洛瑶,冷冷哼一声,“大小姐明知我妹妹在孕期口味有所变化,却还故意让北堂小姐送那样的吃食过来,这不是存了心诱惑我妹妹?” 面对她恶狠狠的眼神,以及掷地有声的有力指控,洛瑶仍旧不慌不忙道,“大少奶奶这话令人好生奇怪,就算夫人口味有变,北堂小姐前来拜访顺便带些小食过来给我,怎么就成了我成心诱惑夫人?” “再者,大少奶奶指控我暗中唆使北堂小姐致力加害夫人,你好歹也得拿个能站得住脚的借口出来吧?” 许妙丽暗暗递了个眼色给水嬷嬷,水嬷嬷立即又道, “老爷,还有一事。” 安国公暗沉狐疑的目光在许妙丽与洛瑶脸上划过,再落在水嬷嬷身上,沉黑更深了一层,“说。” “大小姐她、她曾暗中偷偷摸摸查看过医书,她会知道什么对孕妇有害不奇怪。” 洛瑶挑了挑眉,“哦,这就是我指使北堂小姐暗中在小食中添加一些对孕妇有害食物的证据?” 许妙丽冷笑,“是或不是你捣的鬼,你自己心里清楚。” 面对她的咄咄逼人,洛瑶仍旧不见丝毫惊慌或恼怒,“大少奶奶不觉得这样做太费周章吗?我若真想加害夫人,按水嬷嬷所说的,我既然都自己偷偷摸摸查看过医书,大可想办法将一些能令人小产的东西加在夫人的吃食里头,何必还要通过外人的手,再来引诱夫人?若夫人不上当,我岂非白费功夫?” 许妙丽冷笑,“这就是你的高明之处,任谁看到这些证据,都会觉得似是而非,也觉得难以置信,自然也就洗脱你的嫌疑了。” “可是大小姐,就算你心里再怎么恨我妹妹也好,她肚里的孩子总归无辜,你怎么狠心下得去手?” 洛瑶懒得跟她胡搅蛮缠,只冷眼看着安国公,“父亲对这事怎么看?” “老爷,请你即刻派人搜查大小姐的屋子,一定能寻到她谋害夫人的证据。” 安国公似乎对许书锦引来的一系列麻烦已极尽耐性,“既然如此,那就搜。” 洛瑶微微瞪目,有些惊奇地看着他,“父亲?” 安国公烦躁一挥手,“不必多说,你是清白还是遭人陷害,一会便知。” 然则,他是相信水嬷嬷的言辞,确定在她的屋子能寻到证据? 洛瑶失笑地抿了抿唇,“那就等着。” 水嬷嬷亲自带人去搜洛瑶的屋子,许妙丽还留在厅里监视着洛瑶。 “大少奶奶,我有一事不明。你说我费尽心思加害夫人,我的动机在哪?” “动机?”许妙丽似乎已经恨极洛瑶,一开口,语气都似乎带着刺人的冷芒,“你恼恨她之前责罚你的奴婢,又恼恨她借故住进你生母的院子。更担心日后她生下子女,会夺走你在府中地位。所以,才想方设法除之后快。” “大少奶奶不说,我自己都不清楚我那么多怀恨她的理由。”洛瑶淡然一叹,这个时候还像没事人一样笑得没心没肺。 安国公神色复杂打量她一眼,不过心里对于许妙丽列举这些理由,其实并不怎么相信。 自从洛瑶回府以来,也没见她与谁有多亲近,更不见她心中对生母墨流霜流露出什么特别感情。 为一个死了近十年的人住过的空院子加害许书锦,这个理由……很明显不怎么有说服力。 不过,他向来看不透这个女儿,谁知这事究竟是真是假。 很快,就见水嬷嬷带着人回来了。 “老爷,这些都是从大小姐住的屋子里搜出来的。” 说着,她令人将搜来的物品都摆在安国公旁边的八仙桌上。洛瑶打眼望去,只见有几本书籍,还有用小坛子装着的蜜饯与小菜。 安国公随手拿起其中一本书翻了翻,洛瑶注意到那是一本杂记,里面内容大体是记录着天泽各地风情民俗的。 当然,里面还有些别的东西。 他指着其中一页空白处多出来的墨迹,对洛瑶道,“这是你写的批注?” 少女点头,安国公随手又拿起别的书籍翻了翻,最后才拿起水嬷嬷指认的证据——医书。 “安国公,现在证据摆在面前,就是你的好女儿洛瑶处心积虑加害我妹妹,你看这事怎么办吧?” 安国公古怪地看她一眼,随即冷笑一声,“大少奶奶这话说得太过决断了吧?” 许妙丽面色一沉,登时恼怒拔高了音量,“安国公什么意思?这是打算维护大小姐到底吗?” “是维护还是有人刻意诬蔑,还请大少奶奶先看过这些证据再说。”安国公冷哼一声,将水嬷嬷带人搜出来那堆书一股脑推到许妙丽面前。 许妙丽有些莫名其妙地扫他一眼,然而,她还未拾起那些书籍细看,视线无意一瞥,正正落在那本医书上面。她登时心头一凛,压抑着骤然涌起的不安,她飞快掠了眼安国公,这才拿起医书细细翻看起来。 一会,她又拿其他书籍再次翻看,不过这速度却比刚才翻医书时快了许多。 “如何,大少奶奶可看出什么来了?” 许妙丽沉着脸怔怔发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从洛瑶屋里搜出来那本医书上面,竟然有着证明洛瑶清白的证据。 “大少奶奶没话说?”安国公冷笑一声,拧眉扫她一眼,视线飘过那几本乱作一堆的书籍上凝住,“这些书上面都有批注,不过只要眼睛未瞎的都看得出来,这些批注皆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略略抬眸看了看洛瑶,“那些就是小女洛瑶的字迹。” “但这本医书上面的批注,明显并非小女洛瑶所为。依这本医书的新旧程度来看,这本书也绝对不会是她自己购买的东西。” “别人的书,别人的批注,却恰巧这个时候正好出现在她屋子里,我是不是可以怀疑……”安国公顿了一下,嘲讽地扫一眼面色变幻的许妙丽,“嗯,应该不用怀疑,这显然是有人欲借此嫁祸于她。” 许妙丽脸色又变了变,似乎一层红一层青正交织着,她低头看着医书上面的批注,双手微微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因为上面批注的字迹她十分熟悉——那根本就是她本人写的字。 但她从来不看医书,又怎么可能在医书写批注! 压抑着心头满腔怒火,她抬头望向洛瑶,却见那神色从容的少女正似笑非笑打量过来。 她几乎立刻明白过来,洛瑶一早就识破她的计谋,才专门挖了个陷阱等着她往下跳,偏偏她一直还沾沾自喜以为洛瑶完全按照她的设计来走……。 但她心里立即又有个反对的声音跳出来:不,洛瑶不可能提前识破她的计谋。至少没有全部识破她的计谋,顶多只是预测出部分计划,这才提前做好防备。 对,一定是这样。 “安国公,”许妙丽深吸口气,努力不让心头震动在面上表露出异样来,“即使这本医书并非大小姐所有,但也不表示她就没看过这本书。而这本医书上面,独独就活血的药物与方法作了批注,这很明显……。” “在大少奶奶眼里,是不是就你是聪明人,别人都是任你玩弄鼓掌的傻子?”安国公冷哼一声,这番话说得极为不客气,“需要我找书法名家来鉴定一下医书上批注的字迹吗?” “况且,仅凭翻看两眼医书就断定一个人能掌握医理,这样的人才我也想见识见识。” 许妙丽脸色白了又白,从他强硬的态度便知道,再也不能从这一点给洛瑶定什么罪名。 她眼睛转了转,目光落在那两个小坛子上,立时便亮了亮,“安国公是不是忘了,眼前还有其他确凿的证据?” 洛瑶瞧见她迫不及待的模样,心里就在冷笑。 不过她这一提醒,安国公这才记起眼前还有最直接的证据。视线掠过桌上两个小坛子,他不由得恼火地剜了眼洛瑶。 都是你给我惹的麻烦! 洛瑶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指着桌上两个小坛子,淡淡道,“父亲还是擦亮眼睛认真看看吧。” 安国公心中一动,果真瞪大眼睛,拿起其中一个小坛子看得极其仔细。 一会之后,他搁下一只,又拿起另一只细心观察。 “水嬷嬷,你确定夫人是吃过这两个小坛子里面的小菜和蜜饯才出事吗?” 刚才洛瑶那句话明显有古怪,可除了已经仔细检查过小坛子的安国公,水嬷嬷与许妙丽都不明白其中古怪的缘由。 水嬷嬷悄悄望了望许妙丽,见后者轻轻点头,她才压着心头隐隐不安,一脸诚惶诚恐回道,“老爷,奴婢亲眼看着夫人吃下从这两个小坛子取出的东西。” 第416章 杀了 安国公又问,“这么说,你就是确定没看错也没记错了?” 他问得也古怪,神色也让人猜不透。 但这时候,水嬷嬷已骑虎难下,只能咬着牙继续点头,“夫人出事之后,奴婢就命人立刻将证据严密看管起来。” “言下之意,就是百分百肯定没有错了。” 他这态度越发令人生疑。 水嬷嬷张了张嘴,犹豫着想改成没那么肯定的说辞,万一有什么不对,还留灵活变更的余地。 可安国公哪还容她改口,见她点头,立时便冷笑道,“没有错就好。” 眼睛一转,讥讽盯着许妙丽,“大少奶奶,请看清楚这是什么?” 说罢,他拎着坛子就向许妙丽面前扬了扬。 许妙丽凝向坛口的标记,登时骇得瞪大眼珠,“这是……?怎么会?” “怎么会是定国公府的标记?”安国公哼了哼,将坛子搁回桌上,怒道,“我也想知道定国公府因何要加害我夫人?” 被他凌厉逼迫的眼神一扫,许妙丽心里微微慌神,“我不……,这一定是弄错了。”说着她顿一下,盯着水嬷嬷,厉声道,“你说是不是弄错了?” 洛瑶淡然插话,“大少奶奶,刚才父亲已经向水嬷嬷再三确认,她坚持没有弄错。” 水嬷嬷已被眼前突然的变故弄得懵了,她明明使计诈了墨玉一回,好不容易才从墨玉眼皮底下拿到这两坛小食。之前千真万确是北堂明珠拿来的东西,怎么会变成定国公府? 洛瑶幽幽瞟一眼水嬷嬷,又道,“听说前两天,大少奶奶心疼我们家夫人,还特地让人捎了夫人喜爱的吃食过来。” 她语气轻淡,眼底有冷嘲浅浅弥漫,“莫非就是眼前这两坛?” “大少奶奶还有何话可说?”安国公怒极反笑,“你这些日子时常前来探望夫人,我还当你们真是姐妹情深。原来不怀好意才是真。” 许妙丽张着嘴,但半晌也说不出一句有力的反驳来。 直接的证据面前,纵再巧舌如簧这会也成了百口莫辩。 “这些日子我将大少奶奶的举止看在眼里,她与夫人姐妹情深应该不假。”洛瑶笑了笑,投一瞥意味深长的眸光过去,许妙丽触及她的目光,心头一凉,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闻她怜悯地叹息一声,道,“父亲也不必太难过,夫人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许妙丽似在突然间被人泼了盆凉水,从头凉到脚。 洛瑶说许书锦往后的日子还长,就是暗示安国公,许书锦滑胎一事,并非许妙丽一人为之,而是许书锦与许妙丽这两姐妹合谋做下。目的,就是不想生下他的孩子,同时,也趁机栽赃到她身上。 “大少奶奶需要找人前来对质吗?”洛瑶瞥过完全呆住的许妙丽,轻声软语道,“听说那天送吃食过来的是你身边一个近身嬷嬷。对了,当时,还有不少人看到她将东西交予水嬷嬷。” 水嬷嬷莫名抖了抖,她想起来了,前两天定国公府确实差人捎东西过来,但是……。 许妙丽看见洛瑶淡静面容下含讥带讽的眼神,忽然意识到今天的事,不是她挖好陷阱等洛瑶往下跳,而是洛瑶早挖好更隐蔽的陷阱等着她。 不,不仅仅是她,这个小丫头连书锦也不打算放过。 她目光飘向安国公,见这个男人的脸色已由阴沉转为铁青。显然已相信了洛瑶刚才的说辞。 “安国公,这件事我根本不知情。”好半晌,许妙丽才压下心头慌乱,艰难开口,“一定是底下的人瞒着我偷偷往安国公府送东西,目的就是为了挑起两府不和。” 她也不应洛瑶对质的话,大概知道即使对质也是吃力不讨好而已。 “我回去后一定会尽快给安国公一个交待。”咬了咬牙,她试图挽回一点点劣势,“安国公就是今后庇护妹妹的天,她一直都极喜欢孩子。” 这是极力想扭转洛瑶刚才刻意在安国公心里落下的印象。一旦安国公认定许书锦不愿意生下他的孩子,以后许书锦在安国公府的日子别说有多难混了……。 “父亲,我就说大少奶奶与夫人确实姐妹情深吧。”洛瑶淡淡一笑,看她纯净无辜的模样,像极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可许妙丽知道,这个丫头一张嘴里尽含毒牙。 “若非如此,大少奶奶亲自作过批注的医书怎么会出现在香云小筑?若非如此,大少奶奶又怎会时常惦记给夫人送东西?” “反之亦然。若非夫人十分信任自己姐姐,她明知自己有孕在身吃食需十分顾忌,又怎会随便就吃外面送来的东西?” 洛瑶每说一句,许妙丽的脸就白一分,直到后面她住了口,许妙丽却哆嗦着唇一张脸全然白得没了血色。 相反,安国公的脸色却寸寸泛黑。 洛瑶住口,他蓦然转头盯一眼许妙丽,眼神丝毫不掩凶狠冷怒,“大少奶奶请回吧,安国公府庙小,可容不下大佛。” 洛瑶诧异得眯了眯眼。 她父亲居然一点情面也没给许妙丽留,直接就恼怒下了逐客令。 “另外,大少奶奶年纪不大,应该不会忘记刚刚说过的话要给我一个交待。”他哼了哼,盯着许妙丽,眼中凝聚着又沉又黑的风暴,“我等着。” “夫人既然能吃能睡,说明她身体并无大碍。”他沉沉如乌云的眸光重重压向洛瑶,“香云小筑这些照顾夫人不力的奴才,统统处理了吧。”话毕,他立即站起身来,拂袖往门外而去。 洛瑶惊诧地挑了挑眉,看来她这渣爹真动怒了。 竟然要大开杀戒? 听闻这番狠厉的言语,许妙丽还惊得怔了怔。待她回过神来,安国公已经迈出门口,顾不上多想,她连忙高声唤道,“慢着,安国公你等等……。” 已惊得软成一摊烂泥的水嬷嬷,那双死灰的眼睛立时迸出一线亮光盯着她。 “大少奶奶若无要事还是请回吧,安国公府的庶务自有瑶瑶打理。” 完全拒绝了许妙丽准备开口求情,还顺道扇她一道耳光,安国公府的家务事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在这指手划脚! 许妙丽见他铁了心要将许书锦的心腹屠杀贻尽,登时惊得一张脸又青又白。 “大小姐,”见安国公头也不回地离去,许妙丽唯有改变主意向洛瑶施压,“不管怎么说,你都称书锦一声母亲。她现在身体虚弱,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洛瑶淡然牵了牵唇角,完全不接她的话,只道,“大少奶奶离府大半天,也不知定国公府里头的小小少爷得多挂念他娘呢。” “元香,代我送大少奶奶出去。” 说罢,洛瑶同样也不再看许妙丽一眼,抬步就往外面走,“墨玉,我们回屋子收拾收拾,稍后就搬回青玉轩。” 许妙丽站在原地恼火地盯着洛瑶背影,似乎要将她身影盯出个洞来。 元香却似完全没看见她的眼神一样,无动于衷地作出请的手势,面无表情道,“大少奶奶,请。” 其实洛瑶也没什么好收拾,不过回去那屋子转一圈便直接出了香云小筑回青玉轩去。 “小姐,刚才大少奶奶为何不向老爷坦诚根本没有什么胎儿?”走到无人处,墨玉再也憋不住心头疑惑,一脸求知旺盛的眨眼看着洛瑶。 “坦诚?”洛瑶冷笑,“坦诚之后带来的后果,比间接承认不愿意生下父亲的孩子更严重。” “两相其害取其轻,许妙丽又不是没脑子的笨蛋。” 墨玉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仍旧一脸茫然不解,“奴婢不明白,坦诚的后果怎么反而更严重?” 洛瑶无奈地扫她一眼,“你呀,多动动脑子行不行。” 墨玉嘟起嘴,在她身后咕哝,“元香不是经常说奴婢这脑袋就是摆着好看的嘛,好小姐,你就告诉奴婢吧。凭奴婢这脑子,就是再想个十天半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洛瑶被她理所当然为自己懒惰作辩解的模样气笑了,“那我问你,若是她告诉父亲夫人根本没有怀孕,自始至终都是骗他的。你觉得依父亲的脾气,他会有什么反应?” “老爷的反应?”墨玉仍旧皱着眉头,茫然地眨了眨眼,“应该会很愤怒吧?不管是谁被人欺骗,心里肯定都不好受。” 何止是愤怒! 看刚才的反应,简直是愤怒到极点。 许书锦不愿意生下他的孩子,应该大大刺伤了他高傲的自尊心,所以才会以不容质疑的口吻让她对香云小筑的下人大开杀戒。 洛瑶瞥她一眼,慢悠悠接着引导,“愤怒是一定的,除此之外,你觉得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忍受的?” 默默想了一会,墨玉似懂非懂道,“老爷不能忍受夫人栽赃想要加害小姐?” 洛瑶看她一眼,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他对我,可没什么父女情深。” 墨玉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起来了,“那是什么?奴婢想不出来。” 少女轻描淡写瞥她一眼,“你不妨换个方向想想。” 墨玉更加迷糊,“换个方向?” 洛瑶无奈失笑,“比方说,她一直顺顺利利没有滑胎……。” 第417章 为夫就乱来 墨玉激灵一下,脱口道,“小姐的意思该不是说她想在十月怀胎之后,找个假孩子进府混淆血脉吧?” 洛瑶赞赏地看她一眼,“不错,有进步。 ” 墨玉惭愧低下脑袋,泄气道,“这么说,奴婢还没猜到重点?” “混淆血脉可以有很多种方式,你猜的不过其中一种。”洛瑶缓步往青玉轩走着,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父亲想到的肯定不止一种。” 比如想到被人戴绿帽。再比如想得更远一些,混淆了血脉之后,许书锦还想再做点对他与安国公府不利的事……。 到时,她父亲骄傲的心灵受不住打击,羞愤之余,许书锦的下场绝对会比现在惨十倍。 “小姐之前一直不拆穿她假孕,是不是早就料到老爷会有这样的反应?” “这个么……,”少女淡淡一笑,带笑的眉眼深处却藏着无人窥见的冷意,“是,也不是。” 墨玉茫然摇头,“奴婢不懂。” “你不需要懂。”洛瑶这时也不欲与她解释太多,“你只要记住,日后不管她什么下场都是她自找的。” 她不揭穿许书锦假孕,自然因为这件事日后还能派更大用场。 “那小姐还让她继续住在香云小筑吗?” 洛瑶看了看她,忽神秘一笑,“我等着。”等着许书锦主动求她搬出香云小筑。 “好了,折腾一天,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不用再跟着我了。”说罢,她抬头看了看清静雅致的院子,悠悠抬步迈了进去。 不过,她才进入闺房,门无风自关,同时更有人自身后环腰抱住她,“等你半天,总算回来了。” 他的气息他的怀抱,熟悉而突然,洛瑶不禁微微怔然,“你怎么躲到我房里?” “小姐?”元香在外面听闻动静,立时警惕唤她。 宁易非没出声,却将脑袋搁到她细嫩肩膀上蹭了蹭,骤然而来的重量与撩人的温热气息,令洛瑶情不自禁颤了颤。咬着牙,才能勉强将心内悸动压抑下去,“我没事,你歇息吧。” 元香疑惑地外面站了站,过了一会,才道,“那奴婢先下去了,小姐有事记得唤奴婢。” 男子抱住她纤细腰肢,不但略略用力,还故意往她耳垂敏感处吹着浅淡若无的气息。也不知是不是他抱得太紧贴得太近,洛瑶觉得自己全身都火热的发起烫来,“你松开。” 不敢大声,甚至比平常的音调还要低两分。她娇软隐约含着恳求的口吻在宁易非听来,简直比直接献吻还令人热血沸腾。 “我不松。”他低低一笑,轻轻咬一下她莹润如玉的耳珠,惹来少女莫名轻颤。瞧见玉颜下的悸动,他暗哑笑声隐隐得意又魅惑。 洛瑶忍不住瞪他。 他轻轻一叹,转过脸来与她面对面,但双手还紧粘着她腰肢没松半寸,“我在这孤零零等你半天,你就不安慰安慰我寂寞受伤的心灵?” 洛瑶看着他俊眉轻蹙浓愁深锁,一副等人爱怜的春闺怨妇——咳,春闺怨男模样,惊奇地转着眼眸,还不自禁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咳,宁世子在这躲半日清闲。又是看书又是小憩,我都快怀疑自己的地盘被某个不轨之徒鸠占鹊巢了,还寂寞受伤?” “我这个在外劳心劳力的弱女子尚未言一句受累,你倒好意思?” “不轨之徒?鸠占鹊巢?”宁易非拥着她,略略俯低头来似笑非笑凝着她,“嗯?” 自他身上飘来的气息,温柔又热烈。他幽?双眸里,光芒跃动情意灼灼。少女头皮一麻,立时将袖中银针滑到指尖,“我累着呢,快松开。” “不松。”宁易非轻笑,眼底暗芒闪动,某种危险气息在空气中越发浓郁,“我这个准备鸠占鹊巢的不轨之徒如此听话,未免太不符实。为了不让洛大小姐失望,我觉得十分有必要跟你亲密探讨一下这两个字的真切含义。” 竟然不惧她威胁? 少女心头一紧,然而她手腕还来不及上翻出针,一只大手便扣着她动弹不得。 宁易非笑了笑,十分温柔地拿走她藏在两袖所有银针,另一手却依然紧抱着她不放,“好了,现在没有障碍,我们可以好好探讨一下这个问题了。” “宁易非,我真累了。”洛瑶失了武器,只能放软姿态轻声相求,“你别闹了好不好?” “真累了?”男子抱着她轻轻一转,顷刻便将她带到床榻边上,“那我们在这边休息边探讨。” 洛瑶撞上他灼热如火的眼神,差点要被今天忽然变难缠的宁世子惹哭了。咬了咬牙,她怒道,“宁易非,别得寸进尺。” “为夫冤枉,我根本就没有得寸,哪来的进尺?”他指尖轻轻一弹,将床榻前的帘帐挥开,抱着她往里轻轻一推,两人便同时跌落被褥上。 洛瑶惊了惊,立刻下意识伸手捉住衣领,警告盯着他,“你别乱来。” “傻姑娘。”宁易非低叹一声,声音既压抑隐忍,又似欢喜满溢,“不想一个男人得寸进尺,你就别再乱动啊。你再动来动去,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将我们的洞房花烛提前。” 少女耳根一热,含糊地嗔他一句,果然不敢再乱动。可不乱动,被他压着哪里会舒服? “那你赶紧起开。”少女推了推,却发现上面的人纹丝不动似赖定了她,只得又恼又怒地磨了磨牙,“看着像个没几两肉的瘦子,这份量可一点也不轻。” “你迟早得适应,现在就当提前给你练习一下。”宁易非愉悦低笑着,身子一偏,将重量卸了大半,“现在还觉得累吗?嗯,差点忘了,还没跟你好好探讨不轨之徒这词的含义。” 洛瑶没好气地瞪着他,在他困压下,只能服软,“不用再探讨了,宁世子孤远疏离如云端上的人物,怎么可能跟不轨之徒扯得上关系。你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 “这么说,你的闺房里,没有企图鸠占鹊巢的不轨之徒?” 少女连忙应和,“没有,绝对没有。” “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宁易非满意地笑了笑,倏地凑近她往樱唇轻轻亲了一下,随后起身,“你躺着,我给你揉一下。” 少女诧异看着他,神色不自觉放松下来,“你又没学过医术,你还懂这个?” 宁易非看她一眼,双手已按上她脑袋太阳穴,“久病成良医,你难道忘了我曾病过几年。” 洛瑶见他神情平淡,但想起他曾遭受那些痛苦,心里还是禁不住微微生向涩涩的疼惜。她自己就是久病成良医的活例子,默了默,她握住他的手,柔声道,“都过去了。” “嗯,幸好过去了。”宁易非淡淡凝着她,幽芒闪动的眼眸并不掩饰对她的情意,“幸好还有你。” “如何?”按了一会,见她神色松快,眉眼隐见睡意,他不禁低笑着调侃,“娘子对为夫这手艺可还满意?” 少女哼了哼,也没掩饰心中不满,“如果宁世子能珍爱你动听的嗓音,我觉得就更完美了。” “嫌我吵?”宁易非眉眼一转,按捏着她肩膀的手指忽斜斜往衣领一挑,“娘子这爱好不好。” 说罢,也不给少女反应的机会,直接俯头低就下去狠狠吻住令他眷恋难舍的红唇。 这个时候,宁易非身上已经再也寻不着最初生涩笨拙的影子了。一碰上少女柔软温热的唇,便如干渴良久的旅人遇到清甜凉爽的泉水一样,哪还能轻易松开。 若放任下去,他越亲吻只会越觉难以满足。 “唔……混蛋,”洛瑶趁着换气的机会寻到片刻空隙,立时推着他,含糊道,“你想累死我呀,赶紧让开。” “我就混蛋,我就混蛋。”宁易非连着深吸几口气,抱着她在怀里又狠狠亲了好几下,这才松开她。 洛瑶挣扎坐起,摸了摸红肿的嘴唇,恼道,“都怪你,这下好了,往后这几天我都不用出去见人了。” 宁易非走到桌边,正打算斟杯凉水来喝。闻言,他回过头来,眸色深深锁着一片胭脂色的娇颜,轻声道,“不出去见人正好,我们干脆在房里做些令人着迷的事。” 洛瑶吓得立时跳下床来,紧紧揪着衣襟,全神戒备地盯着他,“你个大色狼,以后没我允许,再不准踏进我屋子半步。” 宁易非瑶瑶看她片刻,斟了凉水随即一饮而尽。然而一杯凉水落肚,似乎对体内翻滚的火热一点作用也没有。眉头微微拧了拧,他又接连倒了好几杯水喝掉。 觉得体内的热火似乎终于暂时压抑住,这才回过头来看着一脸戒备的少女,幽幽叹道,“娘子好狠心,就不怕憋坏为夫,影响你日后幸福?” 少女脸上一热,瞥见他难受又隐忍的模样,又气又怜地摇了摇头,“谁让你乱来……,憋坏也是活该。” 男子双眉一挑,火焰熊熊的眸光凝着少女红霞漫飞的脸,逸出薄唇的声音慵懒而暗哑,“嗯?” “娘子确定为夫刚才乱来了?” 看着他眉梢笑意浅浅,眸光魅惑逼人的向她缓步走来,少女心里咯噔一下,立时道,“说正事,说正事。” 第418章 苦肉计 沉香暗送的英华殿内,静谧如凝结了一室空气,连最轻微的呼吸在这里都声音如洪。 所有侍立在紫檀龙榻华帐外的宫人,都不自觉放轻呼吸。 这个时刻,在这金壁处处的诺大寝殿内,皇帝正蹙着眉头在龙榻内浅眠。 说他浅眠,是因为他龙体抱恙这段时间以来,几乎没有真正沉睡过。 一则不容易入睡,二则容易惊醒。 也许是思虑太重,也许是年纪已经上来,皇帝原本不过偶感风寒的小病。然而他这一病,却病了一月有余也未见起色。 这时,有人在殿外朝其中一个太监招了招手。 平公公抬头望出去,只见殿门口处,逆光里站着一抹清瘦身影。 他瞄了瞄龙榻那边,在原地静静等了一会,确认没有动静之后,才蹑手蹑脚往门口走去。 “奴才见过六殿下。” “平公公不必多礼。”宁弦在他躬身行礼之时便伸出双手,将他虚虚扶住往上托,“父皇今天情况如何?我没有惊醒他吧?” 平公公生怕自己过尖的声音会传进内殿,他看了看眼前温和清瘦的男子,极力压低声音道,“六殿下且放宽心,陛下喝过韦御医开的安神汤,刚刚睡着呢。” 宁弦谦和地笑了笑,从他身上,完全感受到半分皇子的盛气凌人。 “有劳平公公多多照看父皇。” “奴才份内之事。”平公公见他郑重请托,吓得立时躬身弯腰,“六殿下折煞奴才了。” “父皇大安,天泽方能大安。”宁弦仍旧跟平常一样,一副谦和平易近人的姿态,“平公公尽心尽力照看好父皇,实乃天泽之福。” 听着他越说越重,平公公登时诚惶诚恐起来,“六殿下过奖了。”偷偷抹了把汗,平公公眼角往殿内一掠,随即恭声道,“六殿下若无其他吩咐,奴才就先进去了。” 宁弦温和地笑了笑,“好,你进去吧。” 平公公知道皇帝未醒,他定然不会进殿打扰,只会重复每日的事情,静静待在殿外等着。 欠了欠身,平公公便踮着脚尖再度轻手轻脚走进殿内。 这时,韦御医照例前来给皇帝看诊。 “臣见过六殿下。” 宁弦也不跟他客套,伸手虚虚一抬,便道,“父皇还未醒来,韦御医不必急着进去。” 韦御医自然知道皇帝的身体情况,更清楚皇帝近来睡眠不好。闻言,随即站定。 “不知这两天是哪位御医前去太子府?” 韦御医作为院首,自然清楚这些事。他略一沉吟,就压着声音答,“是赵御医。” 宁弦捏了捏眉心,俊脸露出几分担忧之色,“太子这几天不见客,也不知他的病情怎么样了,我实在担心。” “六殿下不必过于忧虑。”韦御医瞄一眼静悄悄的大殿,压着声音道,“虽说太子殿下为陛下以身试药,不过他正值壮年,即使茹斋了一段时间,他恢复起来也快。” 宁弦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面上仍忧虑难散,“话虽如此,可我这心里终究还是没法安宁。想起来真叫人惭愧,同样身为父皇的儿子,太子知道父皇的病情久无起色之后,竟然连半分犹豫也没有,一声不响就将自己弄成跟父皇一样的病症。” “我这心里,着实又佩服又惭愧。”他笑了笑,“所以,我既希望太子能快些好转起来,也希望他试了多回的药能对父皇有用。” 韦御医似乎也被太子的孝心感动,随即跟着感慨地叹息一声,“太子殿下对陛下的孝心,确实鲜有人能及。” “想他堂堂储君之尊,为了陛下能够做到毫不犹豫的放血,不惜弄病自己为陛下试药。光这份心意,就让人感动了。” 宁弦也跟着叹了口气,“可惜父皇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些事,也没有给他解禁,他想进宫看一眼父皇都不行,更别说亲自守在父皇跟前尽孝了。” “其实我知道太子一向都是孝心有嘉的兄长,可惜,不知父皇在什么地方可能对他有些误会……。” 这话,韦御医不好接,自然只能陪着笑,将这话题一笑带过。 “太子不欲父皇知道这些事,以免父皇为此挂心,反误了病情。”宁弦客气地朝韦御医笑了笑,“若父皇问起汤药病情之事,还请韦御医跟往常一样,为太子保密。” 韦御医连忙点头,“这个当然,下官在陛下面前自会守口如瓶。” 殿门口离龙榻虽然有些远,不过他们交谈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从虚掩的殿门传进了里面。 皇帝蹙着眉头,慢慢睁开眼睛,“外面是谁在说话?” 他低沉沙哑的声线一出,外面声音立时戛然而止。 半个时辰后,宁弦从英华殿离开。他看着还是平常的温和模样,不过细看的话,定能发现他眉眼隐藏着浅淡若无的喜色。 这日,洛瑶才踏进望江楼,立时便有伙计迎了过来,“请问是洛大小姐吗?” 洛瑶知道望江楼是谁的产业,因而看见伙计过来,一时又奇怪又觉得意料之中,“我是。” “小的为你领路,主子在里面等着你。” 洛瑶眸光闪了闪,心想宁易非那家伙又在故弄什么玄虚?平时不是都喜欢在三楼等她? “有劳。”她点头,随即跟在伙计身后。 伙计没将她带往三楼,而是带到二楼两个雅间之中。洛瑶还在失神想着这里有何特别,也不知那伙计拍了什么开关,待她回过神来,面前已换了一扇古怪的门。 “洛大小姐请进,主子就在里面。” 伙计说完,便躬身退了去。 洛瑶才伸手,那扇看起来并不像门的墙壁便自动打开,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了出来,捉着她的腰将人往里面轻轻一带,她便跄跄踉踉跌进门内。 门无声合上,她却跌进一个温热宽厚熟悉的怀抱。 “不是说约我出来有要事谈?”少女推了推他,抬起头蹙着眉看他,面色略略沉凝,“这就是宁世子口中所谓的要事?” 宁易非没松手,拉着她往怀里用力抱了抱,“狠心的丫头,我都好几年没见你了,心里想念得很。就想抱抱你怎么了?” 洛瑶无语看着他,挣不出来,只能任他依恋地抱着。 “我发觉宁世子最大的出息,就是时刻灵活运用一日三秋这个成语。”好几年没见?他们不是前天才刚见过面? 宁易非轻笑出声,捧着她的脸,往她唇上缓缓亲了一下,惹来少女怔愣目光,他才道,“我宁易非倒愿此生最大的出息,是抱着你同息同寝共看每个日落日出。” “就是某个心肠冷硬的丫头,不肯点头达成我此生最大出息。” 洛瑶不接这话,再讨论下去也没意思。总之三年孝期未满,她是不会松口。 知他不肯松手,干脆闭上眼睛放松身心依在他怀里任他抱个够。 “你这丫头,该不会将我的怀抱当舒适的床,睡着了吧?”见她如此乖觉,他唇角微弯,忍不住调侃她两句。 少女揉了揉眼睛,顺势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舒适的床?”她眼眸半眸斜睨着他,半恼半嗔质问,“宁世子见过硬梆梆像石头一样的床吗?就算见过,你能在硌肩硌背的石头上睡觉吗?” “硌疼你了?”宁易非凝视她片刻,忽为难地幽幽道,“这可怎么办?我现在这样你还嫌重,再长多几斤肉你更承受不住。你说,我是长肉让你睡得舒适点?还是不长肉减轻你承受的重量?” 少女怔了怔,见他眸光里笑意流溢,才明白自己又被他调戏一番……。 “混蛋,没个正经。”少女失笑,随手拿了个迎枕扔过去,“你长不长肉关我什么事。” 瞥过忽然空出来的手,洛瑶才反应过来,她速速打量一眼这个雅间的布置,登时又恼又羞,“我还说怎么突然换了地方,原来这还藏着个睡觉的雅间。” 床榻、帐子、枕头、被褥等等一应俱全。 宁易非捉住她的手,叹道,“除了看见这是个可供休憩的雅间,你就没看出点别的?” 少女愣了愣,“你在这弄了个冰室?”外面炎阳似火,她站在这里却只觉凉爽舒适。默了一下,她忽道,“望江楼以前没有这个雅间,对吧?” 宁易非拉着她在临窗的位置坐下,“天气炎热,我怕热坏你。” 少女怔怔看着他,感动突如其来便覆满她心头。 “既然知道天气炎热,还约我出来!”少女移开眼眸,生怕再看下去,会沉沦在他情意绵长的温柔眸光中难以自拔,“直接传讯给我不就行了。” “传讯虽易。”宁易非将她圈在怀里不放,贴着她脸颊蹭了蹭,叹道,“可我想见你,却不易。” 所以他不舍她奔波,更难割对她相思,只好稍微委屈她了。 洛瑶反驳,“怎么不易了?你不是经常在安国公府神出鬼没?” 宁易非歪头看她片刻,隐含委屈再叹,“可你上次说过,没你允许我不得再踏进你闺房……。” 少女立时伸手捂住他的嘴,没好气道,“宁易非你够了,再这么无赖我可走了。” 宁易非顺势吻了吻她掌心,惊得少女当即将手缩回去,他才笑道,“太子使了苦肉计,那位已经赦免他的过错,太子现在又……。” 第419章 入局 少女侧目,嘴唇却差点意外擦过他的。见他唇角微勾,眸底含笑,大有享受她“投怀送抱”的意味。 心神一荡,面上露出恼火之色,没好气道,“除了神出鬼没,现在又多一项毛病?需要我拿针给你治治吗?” 学什么吞吞吐吐吊人胃口! “我需要你,但不需要银针这种凶器。”他凝着她微恼泛红的脸颊,越觉心头欢喜溢满,“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想得美。”少女忽拿手肘往他胸口一顶,宁易非下意识往后闪避,她便趁着这时机脱离他的禁锢坐到对面去,“那位既然对太子起了舔犊之心,太子现在自然恢复了自由身。” 哪还需要她费脑子去猜。 “娘子太聪明可不好。”宁易非似乎有些无奈,瞥过空落的怀抱,连眸光都黯淡了几分,“这让为夫没有用武之地。” “少贫嘴。”洛瑶见他又蹙眉又摊手,闷气散去,忍不住笑着轻啐一句,“之前不是已经预料到太子会出来?” 往年惯例,都是由太子代表皇帝出席农耕节。今年的农耕节快到了,皇帝如今还病卧在床,太子能够恢复自由是十分自然的事。 正因为清楚这一点,她才没有出手做任何阻拦。因为她知道阻拦也没用,宁弦还想靠着太子这棵大树好乘凉,当然会想尽办法让太子出席农耕节。 “你若不希望太子出席农耕节,我们现在也可以想办法阻止。” 洛瑶凝眉思忖一会,“不,他喜欢出席就让他出席吧。有人费了那么大力气,我们到时也该送份礼物表达一下心意。” 这话说得古怪,不过宁易非明知她话里藏着什么主意,仍旧宠溺点头,“好,你说什么是什么。” “皇帝不是普通的风寒?”洛瑶想了一会,心里疑惑之余,隐约觉得她忽略了什么,“怎么反反复复病了一个多月都没见起色?” “你都想到了,还问。”宁易非神色淡淡,没对这事讳莫如深绝口不提,但也没见有几分关切,“他病得久一些,对别人来说才有合适的时机。” 洛瑶蹙着眉冷笑,“想不到某些人胆子还真够大的。” 宁易非不以为然,“又不是下毒,自然也不惧摊在阳光下翻查。” 少女想罢,也淡淡笑了起来,“你说得也对。有些药,不管怎么验都不含毒性。不过就是对某些人的体质会起反作用而已。” 默了一下,她忽道,“按照惯例,往年这个时候,大伙是不是得准备去行宫避暑了?” 宁易非凝她一眼,低沉的嗓音微微透了凉意,“我往年这个时候从来不离开京城。” 洛瑶忽想起他中毒大病那几年痛苦不堪的光景来,眼里带着怜惜看着他,轻声道,“总有一天,那些害过你的人会付出代价。” “是,我从来不敢或忘,当年他们惨死的模样……。”凉意似忽然从他骨子透了出来,片刻漫延浸染他绝伦容颜,“洛瑶,假如前路荆棘满途,你会陪着我一直走下去吗?” 洛瑶静默片刻,她当然可以随便说假话安抚他。但她没有,而是十分认真在思索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她凝住他孤凉隐含沉痛的眼眸,缓缓道,“宁易非,这个问题我们已经探讨过了。不管满途荆棘还是康庄大道,只要你不负春心,我自对你不离不弃。” “是你让我重新活过来。”他同样深深凝望她,“重新活过来的不仅是身还有心。若没有你,我即使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他如何能负她? 就算负了天下所有人,他也舍不得负她一点点。 “我对行尸走肉的宁世子没兴趣。”少女娇嗔瞥他一眼,岔开这沉重的话题,“京城暑气重,不利于病体康复。” 宁易非心念一动,“你的意思是?” 少女眨了眨眼,轻声笑道,“京城近来也无甚大事,何况还有太子坐镇,帝驾前往凉爽之地反有利病体复原。提前些时日启程去行宫,这于大家,都是好事。” 宁易非瞧着她笑得意味深长的模样,眸光微深,随即抿唇低笑,“你是大夫,你说好便好。” 过了两日,皇帝将农耕节一事交予太子负责之后,便秘密启程前往行宫养病。 这一日,到了传统的农耕节。太子将一身锦袍换成了农人的短衣短裤,在城郊一片田地里赶牛犁地,当然,这仅仅是个仪式。他代表皇帝出席农耕节,既表达出普通百姓的重视,也寓意大家勤勤恳恳必能收获富足与祥和。 万众瞩目的场面,太子就是负责扶着犁在地里犁出一行松土而已,按理说,这是件非常轻松的活计,然而他扶犁在田间犁耕翻土的时候,却出了些意外。 这意外,只有近距离的人看见,也只有近距离的人才知道。 为免引来不利影响,期间所出的意外自然被封了口。 又过几日,帝驾自行宫那边传回消息,称病休已愈。又称已到年中暑热最盛的时节,于是便下旨令一众官员随驾前往行宫。 至于太子,仍留在京城。 苍山行宫面积广阔,伴帝驾随行的,当然少不了一众嫔妃。此外,除了朝中官员之外,各府家眷也有不少随行的。 官阶低一些的官宦,家眷随不随行都不要紧。但像安国公府这样的勋贵之家,无论如何也少不了家眷。 名面上是恩赐,实质上,其实是就近质押。 许书锦作为安国公府的女主人,即使她不愿意前往行宫,也非去不可。至于洛瑶,自然也避免不了。 于是,众官员随驾出发这天,浩浩荡荡的场面,似乎将大半个京城都搬空了一样。 到了苍山行宫,皇帝自然是住在层层包围的核心,外一层则是嫔妃,再外层,才是各府官员与家眷。 这一日,洛瑶正在屋里看书,忽见一抹俏丽又英气洋溢的身影走进院子。来人一半身子趴在窗前,黑乎乎的脑袋探进来,看见她便扬眉欢笑,“瑶瑶,你又不用去考状元,整天捧着书干嘛?小心变成书呆子。” “明珠?”洛瑶见是她,随手搁下书籍,甚为高兴道,“你又想到什么有趣的?” “听说离这两三里地有面山坡风景独好。”北堂明珠绕到门口走进屋里,“那里有游鱼、山花、还有飞鸟。现在天色还早,不如我们去那边走走?” “现在?”洛瑶从窗户探出半个脑袋望了望天,“时辰不早了吧?一去一回都得用上两三刻钟,那还能待多久时间?不如改天。” “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北堂明珠干脆挽起她手臂往外拖,“你瞧瞧外面还有谁。” “谁?”洛瑶见她挤眉弄眼,一时有些好奇。然而顺着她视线往外面望去,却见北堂牧懒洋洋抱着双臂斜斜靠在院中的柏树下。 风吹过,掠得他深玄色的衣袂猎猎翻飞,他懒散探来的目光,仍旧带着逼人眼帘的狂烈明亮。 “他?”洛瑶无语片刻,古怪地看了看北堂明珠,“你确定让他跟在身边当护花使者他没意见?” 北堂牧此人,外表看着狂野明烈,可骨子里,同样也是个骄傲不羁的。 而且此人,城府可远不如他表面露出来那样浅薄显见。 或许因为最初一见面他就对她出手划破她衣裳,令她心里对他的感观一直好不起来。又或者她心里清楚知道,北堂牧是忠实的保皇党,所以让她心里时刻警惕着与他保持距离。 无论如何,洛瑶心里对北堂牧这个人,都存着极重的戒心。 北堂明珠嘻嘻一笑,她的笑容灿烈明亮且干净如泉,就如她这个人一样,“瑶瑶放心好了,他会出现这里,可不是我勉强他来,而是他自己主动表示愿意给我们当护花使者的。” 洛瑶掠了掠院子另一端隐约探出的身影,心中一动,随后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去看看你说的有游鱼有山花还有飞鸟的好地方。” 北堂明珠见她应允,立时高兴得拉着她便往外走,“大哥,我们出发吧。” 不管洛瑶心里对北堂牧这个人观感如何,见了面,自然仍维持着客气礼貌,“辛苦北堂将军。” 北堂牧似笑非笑掠她一眼,道,“明珠喜欢热闹,护好她的安全是我身为兄长的职责,大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言下之意,因为北堂明珠与她交好,他才顺便保护她而已。 洛瑶淡淡一笑,并无兴趣深想他话中话,“北堂将军想必探过路了?那就出发吧。” 北堂牧笑着点头,“游玩而已,大小姐放轻松些。” 就在这时,却见许书锦忽然一路疾步朝着他们走了过来,“瑶瑶这是打算与北堂小姐外出吗?” 光听闻声音,北堂牧浓眉一挑,眼底便自有厉芒闪过。他忽然深深凝了凝洛瑶,背转身大步出了院子外。 洛瑶面上依旧含笑,不过眸光中流漾的笑意却换成了幽幽盘旋的寒色。她原地站定,看着许书锦疾步走近,“夫人有事?” 许书锦微微喘着气,眼角极快地悄悄往院外掠了掠,恳求道,“你们这是打算外出?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 第420章 激怒 洛瑶还未回答,外面已经传来北堂牧不耐烦的声音,“再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 北堂明珠打量一眼许书锦,又看了看洛瑶,她的神情很明显……也在无声催促洛瑶。 “夫人的身子还没大好,还是留在屋里好好休养吧。”洛瑶拒绝得毫不犹豫,目光一转,又建议道,“若夫人想走动走动,不妨让人陪着在这院子多走走。” 北堂明珠见状,拉着她立时要走,“好了,我们赶紧走吧。” 略略冲许书锦颔首,北堂明珠便与洛瑶一道头也不回出了院子。 侍候许书锦的婢女见她在柏树下站了半晌也没动静,这才怯怯上前小心翼翼规劝,“夫人,院里风大,你还是进屋吧?” 自从上回许书锦与许妙丽联手闹了一出小产闹剧之后,安国公就下令将服侍过许书锦的所有下人全部杖毙。许书锦倒是想求情,可惜安国公当时愤怒之极,根本没给她留一丝情面。 以至现在许书锦身边,连一个可信的人也没有。 “我不进去,我就爱在这待着。”许书锦盯着外面三人已经远去的背影,沉着脸,恨得牙根都咬碎了,“要进去你进,少在这烦我。” 婢女见她莫名其妙发脾气,自不敢再劝。 许书锦站在柏树下盯着外头,心里却越想越恨。她自负出身、样貌、才情,样样都比洛瑶好,可是北堂牧那个眼瞎的,却连正眼都不瞧她一下,反似苍蝇一样粘着洛瑶那个一无是处的丑八怪。 就像当初那个负心汉一样,明明别的女人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那个负心汉却宁愿选择……。若让她再见到那个男人,她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枉当初她满腔情意一心相思都错负在那个人身上,若非那个该千刀万剐的男人,她又如何会变成如今这副北堂牧连瞧一眼都嫌弃的样子? 她恨,她恨啊! 不,不能想,不能再想! 许书锦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将心内翻腾的怒火压抑下去。 “孔乔,我美吗?”她缓缓抚着脸颊,诡异地看着怯懦的婢女,神色温柔,问得和风细雨。但那目光,却直盯得婢女心惊胆战。 婢女孔乔无意抬眼,竟意外瞥见她脸上突现狰狞可怖的隐约疤痕。她心中大骇,惊得抖了抖,连忙恭维,“美,美。夫人自是美极了。” 许书锦唇角慢慢牵出一线自傲的弧度,又问,“你觉得,是大小姐美?还是我长得美?” 孔乔心里暗暗叫苦,这问题一个答不好,她的饭碗只怕都保不住。 她低着头,声音模糊,“当然是……夫人你长得很漂亮。” 许书锦似乎没留意到她中间特意含糊过去的词,高兴扬着眉,眼珠一转,又接着追问,“这么说,大小姐长得丑了?” 孔乔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不敬。她垂着脑袋,极力在想该怎样表述才不会得罪夫人又不得罪大小姐。但在许书锦隐隐可见狠戾的眼神盯视下,她心里害怕得要命,脑子哪里还转动得起来。 想了半天,在许书锦逼视下,只得结结巴巴道,“夫人你长得漂亮,大小姐她、她……气质淡雅。” 许书锦不满意地哼一声,“我问你,她长得丑不丑,你扯什么鬼气质?” 孔乔心里叫苦连天,眼角悄悄往四周掠了掠,确定没有其他人靠近她们,连忙压着声音飞快道,“夫人你漂亮,大小姐现在看起来确实有点……丑。” 听了这话,许书锦终于满意地扯了抹冷笑出来,“看吧,连你一个小丫头都知道她长得丑。” 北堂牧那个男人——却看不见洛瑶的丑,他一定是眼瞎了。 婢女的答案总算差强人意了,但许书锦心里始终不忿。 许书锦似乎为了证明她比洛瑶好,还特意在院中待了许久不愿进屋,就是为了等洛瑶回来时,让北堂牧“惊艳”。 然而令她大失所望的是,北堂牧送洛瑶回来,却自始至终都没看她一眼。 “我哪里不如她?个个蜜蜂一样围着她转,却对我避若蛇蝎?不,他只是没看到我的好而已……。”夜里,许书锦辗转床榻,似乎只有这样不停催眠自己,她心里才能舒坦些。 翌日,北堂明珠又前来约洛瑶外出游玩。 许书锦为证明自己魅力,竟早早换了华丽衣裳化好精致妆容在院中暗处等着,待北堂明珠一出现,她立时便快人一步现身门口。 洛瑶从屋子出来的时候,一眼便望见穿着火红牡丹嵌花掐腰织锦长裙的许书锦。只见她紧身衣裳包裹出玲珑身段,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显的体态修长妖娆夺目。 她似笑非笑打量了许书锦一眼,目光看似惊艳,可上扬的唇角却勾出似有若无的嘲讽。 北堂明珠也觉眼前被许书锦一身艳色晃得亮了一下,瞪大眼睛,好奇地在洛瑶耳边低语,“瑶瑶,你说她又想干什么?” 洛瑶不答,目光意有所指地往院外风姿狂野明烈的人影瞟了瞟。 北堂明珠虽天真直率,但并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顺着洛瑶视线飘去,她登时惊讶得张大嘴巴,“你说她想对我……?不、不会吧?” “她、她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洛瑶笑意味深长笑了笑,“这世上,经常有自作聪明的人忘记自己身份。” 看见不她已经往门口走去,北堂明珠只能掩着心头疑问,也紧跟随她一起走。 “夫人怎么在这吹风?”到了门口,许书锦那么明晃晃一株想出墙的红杏站在那,洛瑶自然不能将她当透明。 “瑶瑶又跟北堂小姐外出游玩?”许书锦似没看见她唇边玩味笑容,反露出一脸热切的表情,“我在屋里闷了好些天,正巧也想去外面走走。” 她眼角下意识掠了眼外面,“不如我们一起?” 洛瑶微微一笑,但拒绝起人来,却丝毫不留商量的余地,“我们确实准备出去,不过实在不便带上夫人。父亲昨天才跟我提过,你还在养身体,这期间万不能出一点差错,他希望你好好留在屋里歇着。” 眸光一转,她隐着寒意,仍旧笑眯眯道,“夫人养好身体,将来才好为我们安国公府开枝散叶。” 听闻这话,许书锦脸上的笑容终于多了几分勉强的味道,可她不甘心。眼角又悄然往外面掠了掠,却见那结实的高大身影一直背对着她,自始至终,连转身都不曾。 暗下咬了咬牙,她忽朝外面扬声道,“北堂将军,我家老爷十分推崇你的为人,说是有北堂将军在,肯定什么危险都会自动退避三舍。” 北堂明珠愕然瞪目,洛瑶依旧没什么波动地含着淡笑。 许书锦本以为她这一唤,北堂牧至少会礼貌性转过头来看着她客套两句。 然而令她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北堂牧非但没有回过头来,反而忽然身影一动往远处掠了去。 他,对她不屑一顾? 许书锦回过神来,当即气得浑身发抖。为什么?为什么她精心打扮一番,他却连看也不愿意看她一眼? 北堂明珠瞥了眼气血上涌面容狰狞的许书锦,立时转开眼睛,轻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洛瑶点点头,便与她一道缓缓走出院子。 许书锦回到屋里,立即愤怒得见什么拿什么,发了狠劲拼命往地上砸,“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怎么会不如她?为什么连一个正眼都不肯给我?” 屋里服侍的婢女见她无端发疯,俱战战兢兢躲到一旁,眼睁睁看着她将屋子里的摆设都砸个稀巴烂,谁也不敢上前出声劝她一句。 待洛瑶回来后听说这事,也不过淡淡应一句,“不要紧,只要她喜欢就由着她砸。不过别忘了提醒她,这行宫里头所有摆设都是皇家的,谁损坏谁赔偿。” “相信武北候府当初给她置办的嫁妆足够让她砸上百十遍。” 这番话传到许书锦耳里,自然又引发她爆发一轮新的怒火。不过有洛瑶这番警告撂在那,她再发疯也不敢乱砸东西了。 又一日,洛瑶一改平日素衣素颜的朴素打扮,她才出房外,许书锦便觉眼前一亮。 只见她换了一袭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缎绣玉兰的袖口绣着精致蝴蝶,裙摆一层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腰系一条金腰带,贵气而显得身段窈窕。她唇角含笑,更显气若幽兰,淡雅典秀。 洛瑶似乎极为心急,一出房门,便一改往日慢悠悠的闲淡姿态,十分迅速地往院外走去。 许书锦瞧见她眼角含春的模样,心里既恼且忌。 “羽衣霓裳穿上身也没用,乌鸦永远是乌鸦,再艳丽夺目的衣裳也改变不了本质,成不了凤凰。”她从窗前盯着外面那抹淡雅身影,莫名妒忌得发疯,不过也不敢公开大声辱骂,只好压抑着满腔愤怒小声嘀咕。 转瞬,那抹令她怨恨的身影便出了院外不见形迹。 “打扮得那么漂亮,她该不会私会男人去吧?” 心念一动,许书锦狞笑一声,忽从房里窜了出去。 第421章 完了 许书锦急不可耐的模样,令屋里所有婢女都惊了惊。 但更令人吃惊的是,她窜出门外左右瞄了瞄,竟迈开步子急急奔向院外朝洛瑶追了过去。 疾步走在前面的少女鬓影衣香,风姿摇曳。 许书锦远远盯着,只觉心里有把莫名的火在熊熊燃烧,“平日装得一本正经,想不到春心荡漾起来,一样妖娆狐媚。” 愤怒之余,许书锦又觉得似有什么在心里猫抓一般让她心痒难耐。是即将窥见洛瑶秘密的兴奋,也是某种能让她内心愤怒得到发泄的舒畅。 洛瑶一路尽往无人的山野之地而去,她走到一棵大树旁,似乎察觉什么,忽停下来回头望了望。 许书锦心呯呯狂跳一下,连忙屏气敛息躲到一撮草丛后蹲下。 洛瑶打量了一会,发觉无甚异样,这才继续拾步往前走。 “想不到这个贱人挺警惕的,差点就让她发觉。”许书锦咬着牙,半眯双眼死死盯着前方。若有块镜子在眼前,只怕连她自己都认不出眼下神情异样恶毒的模样。 接下来,洛瑶又陆续疑惑地回头望了好几次。为免她发现,许书锦再不敢跟太近,一心想着窥探她的秘密,一直便紧咬牙根远远跟着。 过了一会,洛瑶在一片树林后拐了弯,待许书锦再猫着腰跟过去,却见眼前岔路两三条,但再也寻不着洛瑶人影。 她不由得重重跺脚,恨恨咒一声,“可恶,跟丢了,早知刚才就跟紧一点。” 许书锦正懊悔咬着牙准备遁原路回去,却在这时,迎面的树丛下,忽转出一个人来。 这人熊腰虎背,看着异常威猛高大,但他那张脸却略显圆润之态。 “谁?”许书锦一惊,然而待她瞪大双目看清来人,面容随即变得狰狞可怖,“是你!” 她带着铺天盖地的恨意盯着此人,只一愣,便咬牙切齿冲了过去,“你还有脸活着!”瞧他一脸圆润富足的模样,日子过得竟然比她还滋润。 这怎么可以! 几年前,她一腔情意悉数错负到这个人身上。她的韵华光阴她的情意,包括她最宝贵的东西,统统都在几年前,他在她府中当武师的日子给了他。 他活得滋润逍遥,她却过得凄惨失意。 怎么可以! 被怨恨与愤怒冲昏头脑的许书锦,根本没有半点理智来思考这个男人为何会突然出现此地。 咬牙切齿低吼着,她冲过去竟然踮起脚尖一把揪住男人的衣襟,厉声质问,“你说,当年你为何要负我?” “这位……夫人?”高大的男人打量她一圈,疑惑地看了看揪着自己衣襟的手,“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你,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不管什么事,你能不能先松开我再说?” “石天柱,你少给我来这一套!”许书锦揪着他衣襟,非但没放手,还越发用力拉扯他,“我怎么可能认错人?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别以为现在活出人模狗样,就真以为改头换面了。” “你说,你当年为何负我?”许书锦一张脸上,尽是疯狂狠戾之色。她此刻认定这男人就是昔日的负心汉,哪里听得进别人只字片语。 男人面对她厉声质问,瞥过被揪紧的衣襟,不悦地皱起眉头,“我说了,我根本不认识你。什么负不负你?莫名其妙。” “石天柱,需要我将当年的事一一说出来帮你回忆一遍吗?”居然敢一再否认过去,许书锦气得怒火中烧。完全沉浸在过去那些甜蜜又痛苦的往事中,根本没有一丝理智可言。 “这位夫人,我再说一次,我真的不认识你。”男人怒而打开她的手,皱着眉头迈开大步就要甩开她离去。 许书锦却倏地回转身朝他扑过去,双臂一张竟牢牢抱住他后腰,“不认识?你敢说不认识我?当年是谁小意讨好与我日夜缠绵?又是谁发尽山盟海誓会一辈子对我好?” “你个没良心的混蛋,得了我身子夺了我清白,还害我珠胎暗结。”许书锦死命抱着他,不让他离开。她越说越激动,似乎渐渐陷在伤心往事中难以自拔,竟贴着他后背呜呜哭了起来。 “明明跟我说好的,解决那个绑着我的死鬼未婚夫,你就将我迎娶过门。后来我爹娘他们死活不同意,非要拆散我们。你还说死也要跟我在一起,无论如何也不分开。” 许书锦呜呜咽咽,声声啼哭如泣血。男人僵硬着身子站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什么,竟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出声。 许书锦哭了一会,忽然语气一转,声音竟变得阴森凌厉,“可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说好了带我一起走,你却自己偷偷溜了。还转眼就另娶他人,将我抛到九宵云外。” “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知不知道我被逼打掉孩子的时候有多痛苦?又知不知道——那时候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许书锦断断续续将压抑的心事哭诉出来,心里头觉得舒服多了。许是抱着这个男人温暖的腰让她忆起旧日绵绵情意的日子,又或许这个男人温厚的背影让她不自觉陷入旧日迷恋里,她忽然觉得心里没那么恨他。 “天柱,你带我走好不好?休了你身边那个丑八怪,我们一起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只要你答应我,以前你做那些混帐事,我可以一笔勾销。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起过我们的日子。” “夫人说完了?”男人不为所动,低头,慢慢扯掉紧紧环住他腰际的双臂,“说完,我该走了。” 听完他连头也不回一下,竟然冷漠无情说走就走。 许书锦见状,心里又慌又恨。撒腿追过去,“石天柱,你给我站住。我问你,你是不是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完全忘了我们当年的柔情蜜意?” “夫人,你别这样。让人看见了不好。”男人见她又追过来,赤目披发一脸疯狂张开双臂拦在前面,圆润的脸庞上,也渐渐浮现几分不耐,“我不是什么石天柱,也不是夫人旧日的相好。我家中还有妻小,还请夫人不要再纠缠不休。” 许书锦死死盯着他的脸,气得大吼,“你撒谎,你明明就是他。你休想骗我。” 男人皱眉,再否认,“我不是。” “你是你是,我说你是,你就是。”许书锦也不知是心里执念太深,看谁都觉得像旧日情人。还是此人真长得与她嘴里的负心汉一样,总之她认定他欺骗她,他再否认一百遍她也听不进去。 “我不是。”男人声音冷冷的,沉沉的,像天边突如其来压下的乌云。 “你是他,你是他!”许书锦简直气恨若狂,一边怒吼着,一边冲过去用力捶打他胸膛。 “夫人!” 男人似乎耐性尽失,同时也被她的胡搅蛮缠激起了怒火。 这一声夹冰带棍的低吼,一出口竟唬得许书锦愣了愣。 然而一愣之后,她随之而来的是更疯狂的举动。 “你吼我?你竟然吼我!”她不但用力捶打他,还十分突然使劲按着他胸膛一推,“那你就去死吧。” 男人似乎没有留意到,在刚才他们推推搡搡间,脚下已经移到了山坡附近。 被许书锦骤然这一推,脚下跄踉不稳,他几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失了平衡往后栽去。 身后山坡陡峭,他这一栽竟完全止不住势,骨碌碌的鸡蛋一样往下滚着。 许书锦站在边上呆呆看着,似乎一时之间难以置信自己真动手将人推了下去。 男人在陡峭的山坡越滚越快,他好几次试着伸手抓住什么,然而山坡草低树稀,他什么也没抓牢,就在不停翻滚中突然一头撞到巨石上……。 许书锦在上面眼睁睁看着鲜血从他额头喷溅而出,当即吓得失声惊叫起来,“啊……!” 这时,不远处的丛林里,也突然传出惊慌的尖叫声来,“啊,杀人啦,杀人啦!” 许书锦心神一凛,刚才愤怒失去的理智一霎统统回笼。她匆匆瞥一眼山坡下被大石挡住没了动静的男人,四下望了望,白着完全失了血色的脸,手忙脚乱提起裙摆往丛林相反的方向跑去。 但是,丛林那边的尖叫声还在继续,“啊,快来人那,杀人啦。不得了,杀人啦!” 这惊叫声,既惊恐又高亢尖锐得令人头皮发麻。 许书锦完全乱了方寸,她无头苍蝇般往杂草丛跑去,嘴里惶惶自语,“不,我不能让人捉住,若让人知道刚才的事,我一切都完了。” 高亢的尖叫声却似乎诚心要将她逼上绝路,一声声,嘹亮刺耳。而且听那声线,还是数人同时杂乱无章在惊恐乱叫。 “不,我不能让人发现,不能让人捉住,我得赶紧跑。” 但许书锦完全没料到,就在这片刻功夫,那杂乱的惊叫声就已引来大批人。 “谁?谁杀人?”这威严的声音即使远远传来,那嗓音自含的不怒而威气势仍穿透一切物体远远散发开去。 许书锦双腿一软,登时跌倒在地,“完了……。” 第422章 偏袒 很快,就有大批御林军搜了过来。 () 许书锦被带回去,现场发出尖叫声那几个人也被带了回去。至于那个滚下山坡又撞得满头血的男人……。 许书锦暂时没有机会知道他的结果。 看见帝王那张寒沉如水的脸时,许书锦隐约看到他身后还站了个人。那个人——拥有一张风华绝伦的脸,隔着老远,她似乎都能感觉到那张脸隐藏下的森然寒意。 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过未及更多反应,御林军已过来拿长枪对着她。 庄严冷肃的大殿内,皇帝沉着一张吓人的脸,大殿正中跪着许书锦,她旁边是三个面无血色的妇人。 大殿两侧,则分别站着安国公与武北候夫妇。 “许书锦,谁是石天柱?”白玉台基上,帝王坐在御座中高高在上俯瞰着殿中众人,冷淡的目光一扫,凝在许书锦身上便如带着冰刀。 许书锦立觉身上激灵灵一疼,“回陛下,臣妇不知道。” 她答得顺溜流利,连一分停顿都没有。 皇帝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再问,“你不认识他?” 那个人溅血巨石的画面不期然闪过许书锦脑中,他一定死了吧?既然人死了,她矢口否认的话那就没有人能够站出来指证她。 眼角飞快瞥了瞥旁边那几个神情惶惶的妇人,又想道,即使这几个蠢女人当时将他们的话听了去也无妨,她们又没亲眼看见事情如何发生。 这几个女人与他们武北候府向来不对盘,假如她承认自己认识那个男人,她们还不知要如何落井下石。 “臣妇深居闺中,根本……。” 皇帝冷笑一声,打断她,“行,朕知道了。” 说罢,他视线往武北候夫妇扫去,“你们夫妇呢?认不认识谁是石天柱?” 武北候夫妇飞快交换一个眼神,而后武北候朝皇帝拱手作揖,回道,“陛下,臣也没听说过这个人。” 本来这场合,洛瑶是不应在场的。不过因为她是安国公府当家的,也因为许书锦身为她的继母,所以眼下她也站在这大殿当中。 武北候这话一落,皇帝便冷笑一声。洛瑶听着这寒意瘆人的笑声,不露情绪瞄了瞄许书锦。 武北候这一家子,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君心难测? 皇帝这么说,摆明就已经掌握了证据。若他们认罪态度好的话,皇帝说不定还会罔开一面。反之,他们越坚持说假话,认为受到糊弄的皇帝反越恼怒。 “都不认识?”皇帝又冷笑一声,“那好,将人传上来。” 许书锦脸色微微变了变,有些不太明白皇帝这话什么意思。武北候的夫人却愕然侧目看了眼武北候,不过随即又镇定下来。 洛瑶见状,唇畔勾出浅浅讥讽弧度。 刚才皇帝让御林军将许书锦一行人秘密带回到这,就完全封锁了消息才让人将相关人员请到这大殿当中。想来武北候夫妇还没有机会知道许书锦到底做了什么……。 一会之后,就见一个头部缠着布条的高大男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许书锦一见这人,立时惊得瞳孔收缩。武北候夫妇瞄见此人,同样也惊慌心虚得飞快转过头。 “臣,参见陛下。” 皇帝不动声色将殿下众人反应收进眼底,盯住那高大身影,威严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臣,石天赐。” 这话一落,武北候夫妇及许书锦眼神又缩了缩,洛瑶还瞧得明显,许书锦浑身都颤了颤。 皇帝似乎有些意外,打量了他一眼,方问,“你在何处就职?” “禀陛下,臣是原本驻扎行宫的守卫。” 皇帝眯了眯眼,打量他一会,又问,“你与石天柱是何关系?” “同胞兄弟。”石天赐抬头望了眼皇帝,圆润的脸庞上浮现出浓浓悲伤,“也是堂兄弟。” 皇帝皱眉,“此话何解?” “臣同族的一个叔叔,曾因为臣的生父而失了子嗣,后来臣出生之后,就过继到那个叔叔家里。幼年时,臣与哥哥石天柱常一起玩耍,感情极好。后来叔叔他们一家搬到异地,臣才与哥哥他们分离开来。” “长大之后,我们兄弟俩难得见一次面,那也是哥哥在生前,我们相见的最后一面。那一年,臣记得哥哥说他在京城的武北候府当差,还曾相约让臣也到京城去闯荡一番。谁知后来,待臣前往京城找他时,却听闻他已经离开武北候府不知去向。” 听完这番话,许书锦已经惊到呆若木鸡。她完全没料到,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她的旧情人,反而是旧情人的兄弟。 “石天赐,你敢不敢以生命起誓,你如今所说句句属实?”皇帝抬眸缓缓扫过大殿,幽沉的声音不怒而威,“要知道,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陛下,臣现在立刻就可以发毒誓。”石天赐说着,就要举手发誓。 “不必,朕暂且信你。”皇帝打断他,森冷的目光一扫,扫向微微颤抖的许书锦,“许书锦,你刚才在山坡那边何故要将他推落山崖?” 洛瑶心里冷冷嗤笑一声,不想让这个女人膈应她父亲,皇帝居然一直都直呼许书锦的闺名,而非洛夫人。 可见他心里对许书锦做下那些事已经十分清楚。 皇帝有这样的心思便好,也不枉她辛苦留着许书锦的性命到现在。皇帝对她父亲有愧,想必以后不会再热衷随便给她父亲保媒了。 许书锦一咬牙,坚称,“臣妇……臣妇没有推他,是他自己意外跌下去而已。” 皇帝冷笑一声,扭头打量了武北候一眼,他双目已隐约可见怒火簇簇,“武北候觉得你头顶有几颗脑袋?” 欺君之罪——也敢犯,他看他们是不想活了。 听出皇帝的弦外之音,武北候一哆嗦,立时诚惶诚恐跪下去,“陛下息怒,臣、臣……想起来了,几年前,臣府里曾雇了一个武师,似乎就是姓石的,叫什么……天柱来着。事隔多年,臣一时忘了。” 皇帝冷冷一哼,“那如今,你府中的武师石天柱何在?” 武北候想了一会,才战战兢兢答,“陛下,那个武师手脚不干净,四年前,就因偷窃财物被发现,被赶出了武北候府。至于后来去了哪里又干了什么,臣就不清楚了。” “陛下,他在撒谎。”石天赐忽然激动指着武北候,“臣的哥哥一向洁身自好,从来不会做偷鸡摸狗之事。他分明就是因为与武北候府的二小姐情愫暗生之后,被他们栽赃赶出府,然后还暗中将人杀害了。” 武北候畏惧皇帝,那是因为皇帝手握生杀大权。但对于石天赐一个小小守卫,他何惧之有。 冷哼一声,他盯着石天赐,厉声质问,“你有证据吗?要知道没有证据在殿前胡乱诬蔑他人,也同样犯了欺君之罪。” “证据?”石天赐悲凉地笑了笑,“陛下,你知道武北候府的小姐刚才为何将臣推下山崖吗?就是因为她将臣错认成大哥,逼着臣跟她私奔,臣不肯依从,她恶从心起,趁着臣不留心的时候故意将臣推下去。” “她将臣推下山崖之前,曾陆续提起不少与大哥相关的往事。所以臣才确定,臣的哥哥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让他们武北候府暗中杀害了。” 武北候呆了呆,他被皇帝急急召来,完全不知之前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陛下,他说的不是真的。”许书锦也不知想到什么脱身之计,忽然一脸悲苦的泪流满面伏地磕头,“臣妇前段日子遭受过重大打击,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浑浑噩噩,臣妇大多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 洛瑶略觉诧异地挑了挑眉,许书锦还真豁得出去,竟然说自己精神有问题? 皇帝打量一眼一直沉着脸的安国公,“洛爱卿,这是怎么回事?” 这会,皇帝倒又记得许书锦是安国公府的洛夫人了。 洛瑶心念一动,随即心里冷笑。有那些事情在,就算皇帝眼下想改变主意偏袒武北候府,他的愿望也注定无法实现。 安国公皱了皱眉,冷冷扫一眼神情可怜的许书锦,上前一步,毕恭毕敬道,“禀陛下,内子前段时间曾意外小产,大概是因为这事对她打击太大,是以精神状态才一直不太好。” 石天赐心里着急,随即也露出一副悲痛神态,“陛下,她当时将臣误认为大哥时,说话条理清晰,完全没有半分精神可疑。” “这三位夫人应该就是当时在场的人吧?”他目光一转,转过殿中另外三个妇人,“臣恳请陛下听一听她们的说辞。她们当时虽未必亲眼看见许家小姐对臣如何,但应当没错过她当时的言语。” 皇帝眼睛缓缓扫过大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自隐含帝王万钧威仪的目光在三位妇人身上一凝,“你们一个个,仔细将当时听到的话再说一遍。” 三位妇人相互对望一眼,又悄悄小心翼翼打量一眼高高在上的皇帝,但从威严无比的帝王脸上,她们却完全看不出一点喜怒。 犹豫一会,三人当中站最外侧的妇人战战兢兢开口。 第423章 误终生 洛瑶淡淡瞥了眼那三个妇人,心里幽幽笑了笑,果然是君心难测么?她还是稍微估计错误,皇帝一开始其实就不想治武北候府的罪,不然也不会直接将这三个重要证人都放到大殿当中,而是分开独自关押每人,以杜绝三人串供的嫌疑。 () 就在洛瑶分神一心二用之际,三个妇人已经一一向皇帝复述了当时所听到的对话。 她们揣测不到皇帝心思,又有前面皇帝那句“欺君之罪要杀头”的话在前,是以三人并没有添油加醋也不敢有丝毫隐瞒,倒将当时许书锦与石天赐的对话原原本本再说了一遍。 她们三人的证词无疑与石天赐所言相吻合。 武北候听罢,一张脸已经由青变白,再由白变红。 “陛下,臣有罪。”犹豫一瞬,武北候立时满脸羞愧上前。不过在开口之前他又扫了眼那三个妇人,这才期期艾艾道,“去年冬月,臣的不肖子因一件小事曾与李大人的侄子发生过争执,后来还曾打了起来。” “李大人的侄子受了点小伤,臣曾为此罚家中的不肖子前去负荆请罪,不过……。”他欲言又止的叹口气,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总之,是臣教导无方,李大人心疼自己侄子也是应当。” 洛瑶挑眉笑了笑,武北候这段话说得相当有意思。一是告诉皇帝,这三个证人之一曾因小事与武北候府起过争执。二是告诉皇帝,他与自己的儿子都已经知错能改;但李大人还为一点小事耿耿于怀不肯谅解。三是暗示皇帝,眼下这个李夫人极有可能因为心怀怨恨而作伪证。 至于另外两人,既然与李夫人交好,就算李夫人作了伪证,她们也理所应当帮着一起作伪证。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这三个妇人的证词并不可信。 洛瑶打量一眼大殿众人,眸光冷了冷,忽站出来朝皇帝福了福身,又朝武北候行了一礼,方满怀感激柔声道,“陛下,许候爷说得对。这三位夫人定然因过去的小事对我家夫人心怀怨恨,她们肯定为了报复才抱团作伪证包庇石天赐。我家夫人肯定是清白的,请陛下为夫人作主。” 许书锦霍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洛瑶会出来替她求情,这实在太让人意外了。 洛瑶心里却冷冷一笑,若非没有合适人选,她才不会站出来说这番话。 求情? 许书锦也不仔细听听她刚才都说了什么。 宝座上的皇帝面色没有波动,不过细看的话,一定可以发觉他眼神颜色深了些许。 武北候刚才那番话,虽可间接说明那三位妇人有撒谎报复的嫌疑,但同时也有另一个作用,那就是正因为有不和的前提在,她们才不可能碍于什么情面而包庇许书锦。 也就是说,她们的话——反过来也可能是绝对不掺水份的真话。 “陛下,”石天赐圆润的脸庞,既有惶恐不安也有悲伤沉痛,“洛夫人刚才不是说自己因情绪不佳,极可能出现思绪混乱,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吗?” 他绝口不提李夫人三位证人的证词一事,只道,“无论如何,我大哥早些年确实在武北候府当过差,他离开武北候府后去向成谜也是事实。至于其他的,且不论真假,洛夫人若真有这样的情况,也该早日请大夫诊断才是。” “还请陛下恩准,宣御医前来为她看诊。” 洛瑶飞一记赞赏的目光过去,这个石天赐还算机灵,也不枉她千辛万苦找到他。 确实,不管听谁的,都是一面之辞。但许书锦作为当事人之一,她的证供无疑十分重要。 皇帝沉默一会,目光沉沉投向安国公,“洛卿家,你怎么说?” 假若御医前来,证实许书锦确实精神有问题,石天赐与那三位夫人的话就值得推敲。若证实许书锦没有问题,反之,许书锦在嫁进安国公府之前,确实曾……。 安国公思忖了一会,并没有立刻回话。洛瑶漫不经心瞥他一眼,一点也不担心她这个爹会在这时候扯后腿。 其实不管许书锦有没有问题,从今之后,她的名声都玩完了。 安国公府可不需要一个让人笑话的洛夫人,她相信她这个爹应该十分清楚,眼下是摆脱许书锦的最佳时机。 当然,若他非要犯蠢的话,她还有后招等着补上。不过,她希望最好用不上这后招。 “内子前段时间确实情绪不佳,臣也不知如今她有没有恢复过来。若陛下恩准御医为她看诊,臣自当感激不尽。” 洛瑶微垂的眼眸里,荡过浅浅笑意,幸好她这个爹还没有让她十分失望。 皇帝扫了眼武北候,大手一挥,“那就宣御医。” 御医来得极快,就在大殿内当着众人的面替许书锦看诊。 然而,这位年过半百的御医,替许书锦诊断许久,却一直没有出声。他的眉头,反而随着左右把脉的两手而越皱越高。 过了老半天,他才缓缓收回来,朝皇帝拱手道,“陛下,洛夫人的情况确实不太好。” 此话一出,大殿内的众人,立时有人欢喜有人愁。 御医想了想,又接着道,“不过她的精神并没有什么问题,反倒是……有件事比较奇怪。” 皇帝目光一转,不露声色道,“何事?” 御医再拱手,恭恭敬敬答,“陛下,在回答之前,臣想先问安国公一个问题。” 皇帝扫他一眼,“问吧。” “谢陛下。”御医将古怪的目光落在安国公身上,似默默斟酌着什么,静默一下才道,“安国公,听说洛夫人前段时间曾意外小产,这事是不是真的?” 安国公莫名其妙扫他一眼,不悦道,“自然是真的。” “这就奇怪了。” 御医瞥他一眼,自言自语一句,重新面向皇帝,“陛下,从洛夫人的脉像上看,她根本不似近段时间曾小产过。而且,就她的情况,臣认为她根本不可能在前段时间小产。” 安国公危险地眯起双眸,“御医这话何意?” 皇帝也露出一副沉吟待解的模样。 “因为洛夫人她在几年前曾强行坠胎,并因当年休养不好落下了后遗症。”御医低着头,似完全感受不到背后武北候一家盯在他身上怨恨的目光,慢慢地却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晰,“她根本不可能再有身孕。” 换句话说,许书锦当年与石天柱珠胎暗结之后,就再不能生育了。 既然失了这能力,什么怀孕小产自然纯属子虚乌有。 御医这席话一出,不但惊到皇帝与安国公,对于武北候府一家子来说,更不啻于雪上加霜的晴天霹雳。 而且,御医这番结论,也等于间接坐实了许书锦嫁进安国公府之前种种不检点。 最重要的是,这结论等于直接定下武北候府杀害石天柱的罪名。 石天赐忍不住当场眼泪纵横,“哥哥,你死得好冤。” 许书锦已经完全呆住不会反应,武北候白着脸,嘴唇颤动着倒还勉强镇定,不过皇帝冷怒的强大气势在殿内铺散开来,沉沉压在众人心头上,武北候再也不敢开口强辩半句。 洛瑶瞄了眼面沉如水的皇帝,心里暗暗为这个御医赞叹一声。 还是宁易非那家伙厉害,皇帝能带来行宫的御医,自然是他十分信任的人。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皇帝想不相信都难。 “安国公。”皇帝沉默良久,在众人被他气势压得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呼的时候,却目光凌厉盯着洛千重,缓缓道,“洛夫人受不住小产的打击忽发急病去了。” 安国公悚然一惊,许书锦浑身一软,身子再撑不住完全摊倒在地。武北候夫妇同时惊得脸色煞白。 皇帝这话,是结论,也是不容质疑的圣旨。 他不是恼恨许书锦不安于室,也不是恼恨许书锦以前曾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荒唐事。他是恼恨武北候府愚弄他、蒙蔽他。 所以,许书锦必须死。 为了全武北候府最后一点体面,为了保住安国公那层薄得不能再薄的遮羞布,他才赐旨让许书锦还冠着洛夫人的名号去死。 安国公想通其中内情,缓缓起身跪了下去,“臣领旨。” “今天的事,谁若敢泄露半句,”皇帝沉压的目光缓缓从众人头顶扫过,“朕以性命起誓,杀无赦。” 许书锦荒唐的人生,就以皇帝这样一道圣旨灰暗地结束了。 不过她死了,有些事情才刚刚开始。 出了大殿,洛瑶便离得远远,独自往清静之地走去。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一个池塘旁边。 池塘里,水色澄清,三三两两的睡莲正开着或粉或红的花朵。 在这平静的水面上,却突然映出一抹清瘦的倒影。 洛瑶微微眯眸,慢慢回过头望向假山处,就见宁弦面无表情走了出来。 “瑶瑶,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话问得无头无尾,不过洛瑶心里却十分明白,他是指许书锦被皇帝赐死之事。 面对这个男人,洛瑶最常做的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眉眼轻嘲,淡淡开口,“我不明白六殿下这话什么意思。” 第424章 揍人 “不,你明白,你不仅明白,而且这件事还跟你息息相关。”宁弦摇着头,语气仍旧温和,不过他看她的眼神,温和中却带着淡淡谁也看不清的情绪,“我知道,她死她活,都是看你意愿而已。” 洛瑶嘲讽一笑,“六殿下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从来不知自己还有这能力。让人死让人活?我真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说罢,她阖下浓睫掩住眼底冷嘲,便欲迈步越过他离去。 “瑶瑶,你究竟为何对我厌恶如此?我什么地方招你讨厌生恨了?”宁弦身形一动,毫无意外完全将她去路堵死,“我自问从来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从来没有? 如此大言不惭的话,亏他也说得出口。 洛瑶淡淡看着他,神色云淡风轻,眼底却深藏着看不清的恨意。 “是呀,我也很好奇,六殿下这番话从何而起?”她轻轻撇了撇嘴,目光清而亮,“我何德何能,敢对六殿下厌恶生恨?” 洛瑶自然没有直接对他表露出什么浓烈的情绪,就是宁弦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从她冷淡疏远的微笑中,他却十分清楚感受到她的敌意以及憎恶。 “你觉得宁世子是好归宿?”宁弦没再纠结这个没有结果的事,话题一转,转到了宁易非身上,“以你的聪慧玲珑,不会看不出卫王府的形势尴尬。” 洛瑶面无表情瞥他一眼,“这是我的事,不劳六殿下费心。” 她皱着眉头,作势转身要走。 宁弦却似早就看穿她的心思,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六殿下还有事?” 被他看穿声东击西的把戏,少女也不恼,不过对这个男人,她却再难得维持好脸色。以前她只是怀疑许书锦嫁进安国公府有他手笔,今日他这一拦,倒证实了她心里怀疑。 现在他还有心思在这质问她,相信再过不久,他一定会后悔在这耽搁的。 听着她冷淡微恼的声音,宁弦温和地笑了笑,“有事,自然是有事,还是十分重要的事。” 洛瑶捕捉到他眼底划过的光芒,心头一凛,警惕地看着他悄悄后退,“有事便说。” 宁弦扫一眼她垂在两侧的袖子,温声道,“瑶瑶,你应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杏林镇见面的情形吧?” 她倒是想忘,可惜没办法忘记得了。 “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这个男人旧事重提,又想干什么? “我从前就说过,自从杏林镇一见便对你倾心,可惜令人伤心的是,你似乎一直都不怎么相信。”宁弦缓缓逼近她,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虽然经历了许多事情,但我对你的心意自始至终未变。” “与其将赌注押在宁易非身上冒险,你为什么就不考虑一下嫁给我呢?难道我对你的情意你感受不到?” 洛瑶淡然的面容上浮染了浅浅恼怒,“六殿下觉得跟我说这些合适吗?” 他怀疑她的命格有假之后,又开始不厌其烦纠缠这件事? “合适,有什么不合适。”宁弦似乎完全看不到她眉眼间隐忍的恼火,仍旧深情凝着她,继续温和道,“我未婚,你未嫁。你不试一试,又怎知我不是最适合你的人。” 洛瑶抿着唇,无语打量他半晌。 冷笑,“我对六殿下没兴趣,也希望六殿下能将这样的兴趣移到其他人身上。” 宁弦看着她,目光温和、深情,还透着欣赏,“瑶瑶,你是聪明人,不应该会做出愚蠢的事才对。” 少女皱着眉头,脚下已经被他逼得无路可退,再退,她就得跌落池塘。 “那么六殿下如何评价自己呢?”她冷然看着他,唇畔勾出浅浅讥讽弧度,“聪明?愚蠢?” 宁弦瞥了瞥她垂在身侧的两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希望我聪明还是愚蠢?” 可恶,地势平坦,距离太近,而且他早有防备……。 少女暗下吸了口气,看来她没法再出其不意伤他了。 不过,将她逼落池塘? “我希望?”少女垂眸不再看他,声音淡淡,“六殿下从此将我当路人最好。” 她倏地掏出帕子朝他面门一扬,宁弦眼眸一缩,身体下意识往后闪避,不过同时不忘伸手去夺她帕子。 洛瑶这时扫他一眼,眼角已先一步捕捉到远处一抹衣袂,唇边忽闪过一抹奇异浅笑。 主动将帕子送上,身体却突地后仰,如他愿跌向池塘。不过,在宁弦惊讶挑眉之际,她却忽地开口,发出隐含恳求的惊呼,“六殿下不要推我……下去!” “扑通”的落水声,削弱了她后面两字的惊呼,也让宁弦有些猝不及防的怔了怔。 就在这一怔之间,他伸手要拉她,她却选择将自己迅速沉入水底。空气波动,一抹修长身影瞬间袭来。 宁弦还来不及反应,面上便挨了一拳。 即使他反应得快,那凶猛袭来的拳头仍落在他鼻子上。 “抱歉,一时估计错误,连累六弟流了鼻血。”宁煜瞄一眼他血流如注的鼻子,将握着的拳头在他面前摊开,“都是这只臭苍蝇惹的祸,幸好我将它拍死了。” 宁弦看着他掌心的死苍蝇,体内的怒火腾腾冒上来,顷刻,又被他狠狠压下去。 擦了擦鼻子的血,他看着宁煜,依旧温和得没有一丝脾气,“原来五哥这一拳是为了打苍蝇,幸好它死了,我这一拳也没算白挨。” 他说这话时,面上甚至带着笑,从他清俊脸庞,完全看不出一丝恼怒或芥蒂,就像确实相信宁煜的说辞一样。 这个时候,从附近飞掠而来的元香已经将洛瑶救了上来。 不过,时下天气炎热,洛瑶身上衣裳本就穿得少,这时全身湿透,玲珑身段自然便无可避免的暴露出来。 宁煜眼神一深,立时背过身脱下外袍反手往洛瑶身上一扬,将她身段完全覆住,这才转过身打量闭着眼睛显然已经昏迷过去的少女,对元香道,“赶紧抱她回去,我这就去请御医。” 元香抱着洛瑶,冲他略略颔首,“奴婢代小姐多谢五殿下。” 说罢,看也不看一脸晦暗莫名的宁弦,抱着洛瑶转身走了。 待她们回到住的屋子,宁煜也将御医拽了过来。 在御医再三保证洛瑶身体无碍之后,宁煜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他一走,装昏迷装了半天的洛瑶立刻坐起来,“哎,装病真不是人干的活。” 元香怨责地看她一眼,轻声道,“小姐当时就不该那么做。” “她就是欠收拾。”明明温雅的嗓音,却微微透了凉意。 眼前光线一暗,便见宁易非冷着脸走了进来,元香瞄了瞄洛瑶,朝宁易非福了福身,无声退出去。 “明明知道他不怀好意,明明可以一早将元香唤出来,偏偏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你要我说多少遍,才会将这话放在心上。” 他声音不徐不疾,那张风华绝伦的脸看起来甚至仍一如既往的赏心悦目,洛瑶偏偏从他好听的嗓音里听出几分厉言疾色来。 “我又不会未卜先知,哪里知道他不怀好意到这地步?” “还嘴硬。”宁易非见她转着澄澈双眸装无辜,心里越发恼火她不珍惜自己,“记得很久以前,你就评价过他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他冷笑,俊俦面容即刻染了霜色,“若说以前他接近你,是为谋你身后安国公府势力与那笔令人心动的墨家秘财。如今他接近你,且不择手段想得到你,可就不像以前那样目的单纯明了。” 洛瑶盯他一瞬,奇道,“他还有第二第三个目的?” 身为男人,还是一个爱慕她的男人,宁易非最清楚宁弦看她的眼神代表什么。 不过,有些事他知道就好,没必要告诉她。 “你既然忘了前车之鉴,那此后三天,你就在床上给我躺着好好休息。” 洛瑶抗议,“躺三天?我会发霉的。” “就算长草,你也必须得给我在床上老实躺够三天再说。”宁易非看着她,眼眸微微眯起,危险光芒定定投在她身上,“不然你不长记性。” “另外,每天三餐,都得乖乖给我喝两碗鸡汤一碗燕窝。” 他还没说完,洛瑶已经苦着一张脸,连连摆手,“宁嬷嬷,我十二万分确定,我一点事也没有。” “这床,要躺你躺。”她若有所思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还有,作为一名合格的负责任的大夫,我现在郑重的叮嘱你,你才应该每天三餐都喝两碗鸡汤一碗燕窝。” “你是逼我封住你穴道吗?”他微微一笑,一手扣住她袖下蠢蠢欲动的手指,一边缓缓俯下头去,“如果你喜欢,我虽然心疼,却也不得不勉为其难出手。” 洛瑶唬得腾地跳了起来,一下床立时便逃开他身边三丈远,“宁易非,宁大爷。你别这么霸道行不行?我都说了我没事。” “医者不自医。”宁易非无奈地叹着气,站起来慢慢走向她,坚定的口吻毫无商量余地,“叫我宁婆婆也没用,除非……。” 第425章 夜窥 “除非什么?” 宁易非打量她一眼,重重叹息一声,“你听错了。我是说,你的事得我说了算。” 少女气恼得瞪大眼珠,“我的事,什么时候到你说了算?” “更正。”宁易非温柔看着她,无奈又坚定道,“不是你的事,而是你身体这次有没有事。” 洛瑶苦着脸,“不能商量?” “没有什么好商量。”宁易非朝外面扬声道,“将鸡汤与燕窝都端进来。” 随即便见墨玉低着脑袋,将两碗热腾腾的鸡汤与装得满满一碗的燕窝端进来,“小姐,你还是趁热喝吧。” 洛瑶简直被眼前这两个霸道替她作主,还一唱一和逼迫她的家伙气笑了,“好好,我喝。” 就算她舌灿莲花又如何?在宁易非这个强权面前,她就算将黑的说成白的也行不通。 对于一旦涉及到她身体健康,就十分主动积极对宁易非言听计从的墨玉,她也只有无奈苦笑的份。 眼定定盯着她将鸡汤与燕窝一滴不剩的喝完,宁易非才露出满意的眼神,淡淡道,“两刻钟后,给我乖乖休息。” “我……不。”后面的声音,在他幽凉眼神下,立时弱得几不可闻。 “好吧。不过在两刻钟到来之前,我还可以干点别的吧?”少女看着他,商量的口吻,恳求的眼神。 宁易非掠了眼虚掩的门窗,低低一笑,随即起身走向她,“甚好,此举正合我意。” 他长腿一跨便绕过八仙桌,颀长身影完全将她笼罩眼皮底下。 她心脏呯呯乱跳几下,抬头触及他光彩流溢的眸光,下意识掩着唇要退。 然而她此刻还坐着,哪里抵抗得了他俯下头来自带的坚决与诱惑? “唔……我不……。” 再多不愿,也被他温热的唇堵在了嘴里,弱成几缕根本不成声的轻浅呼吸。 良久,她才有机会从他热烈气息笼罩的身影下脱出来。 “让我出去,我有急事要办。” 宁易非懒懒站在门前,“有什么事可以让人去办。” 洛瑶想了想,点头,“也罢,用你的人办事,效率应该高一些吧?” 听着她质疑的语气,他丝毫也不动气,只低低一笑,轻声道,“不用怀疑,效率高不高尚在其次,不过保证一定将你要办的事办妥就成。” “你又知道了?”少女挑眉,微弯的唇角带出浅浅挑衅意味。 “如果可以,我倒不介意做你肚里的蛔虫。”男子凝视她片刻,语气浅淡却又隐含温柔,“只怕你会嫌弃。不过这不妨碍我了解你心思,对吧?” 洛瑶含笑不语。 “你不过想将苍山行宫发生的秘事传讯到京城而已。” 见她眸光微闪,他毫不怀疑地挑了挑眉,思忖一下,又道,“这事,还是我让人去办为妥。” 洛瑶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才蓦然记起皇帝在大殿内严令众人不得将消息外传之事。 想到这事,她凉凉一笑。 “天下事,自有天下人去说。再严苛的律令,终究也难堵悠悠众口。” 宁易非按住她柔弱双肩,神色罕见的透出几分严肃,“有备无患总比事后再来亡羊补牢的好。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 洛瑶见他坚持,只能无奈应允,“好吧,你办就你办。不过你也得注意清除痕迹,我可不希望到时……。” 宁易非伸手轻轻掩上她娇艳红唇,低声笑了笑,“很高兴,我已经住进你心上。不过你放心吧,他想除我之心已非一日两日,多一项少一项于我无碍。” “好了,两刻钟时限已到,你该休息了。” 少女瞄了眼床榻,立时痛苦地垮下脸来,“宁大爷宁婆婆宁霸王,你这说一不二的原则能不能别用来对付我?” “其他事我可以依你,可以为你破例不守任何原则。”宁易非淡淡瞥着她的苦瓜脸,丝毫不为她的撒娇诉苦所动,仍坚决道,“但事关你的身体健康,这原则一定得坚持到底。” 洛瑶慢吞吞磨蹭着,就是坐在八仙桌旁不愿移步,“再多给一刻钟?” “洛瑶,你确定要在这跟我讨价还价?”他双眸危险地眯了眯,扫了眼双手,便准备走近她。 “如果你确定,我可以辛苦一下双手抱你过去。” “暴君,霸王!”少女瓮声瓮气咕哝着,在他危险光芒四溢的目光注视下,飞也似的奔向床榻。 宁易非听着她气恨的嘀咕声,反愉悦地扬着眉笑了起来。 翌日辰时初,北堂明珠就来到洛瑶住的地方。 “北堂小姐请回吧,小姐今天不方便见客。” 北堂明珠看着将她拦在屋外的元香,奇怪地往洛瑶住的屋子探了探脑袋,有些担忧道,“瑶瑶她怎么了?” 元香一板一眼答,“小姐昨天出了点意外。后来起了风疹,从现在起,未来三天内她都不方便见客。” “风疹?”北堂明珠歪头想了一瞬,“什么古怪的症状?严重吗?应该不会传染吧?那你开门让我进去看看她。” “不会传染。”元香摇头,但仍如一尊称职的门神一样站在门前挡着,“不过御医说了,她三天内不得见光不得吹风,这样才会好得快。” “这样啊,”北堂明珠瞄了瞄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担忧之心去了大半,“难怪大白天的还拉着帘子。” 想了一会,她又道,“那我不进去,就在这里跟她说说话总行吧?” 元香默了默,想起宁易非的吩咐,一时找不到什么借口来敷衍。又觉着自家小姐被逼在房里关上三天怪可怜的,于是便自作主张道,“可以是可以,不过隔着一堵墙,说话得用喊的。喊来喊去,嗓子都得喊哑。北堂小姐你不担心?” 北堂明珠转念一想,她倒是不怕喊哑嗓子。可洛瑶是病人,总不能让洛瑶病上加病。 “瑶瑶,你听得见我说话吗?”考虑片刻,北堂明珠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得跟洛瑶说上几句话才安心。 里面传出洛瑶闷闷的声音,“明珠来了,你放心吧,我没什么事,过几天就好了。” “听说你不能见光不能吹风,那我就不进去了,就在外面陪你说说话?” 知道北堂明珠怕她闷着,又担忧她病情……。 洛瑶无语片刻,她真想告诉北堂明珠真相:她没病。 可想起宁婆婆惩罚人的手段,她就不禁头皮发麻,摇了摇头,连忙熄了这心思。 她感动地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情绪不错,“你放心吧,我真没事。你也不用在外面陪着,先回去吧。待我病好了,再去找你。” 北堂明珠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好吧,我先回去,你安心养病。” 她回去之后正巧碰上北堂牧,闲谈之中无意说起洛瑶眼下的情况,不免又担忧得唏嘘两句。 北堂牧听罢,面上没表露什么。不过心里却对这事存疑,以洛瑶的医术还会弄出这等匪夷所思的病症,实在有点让人难以置信。 是夜,北堂牧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刻,悄悄摸到洛瑶屋顶来打探情况,不过却发现真如北堂明珠所言,他蹲守到天亮,也没见洛瑶自屋中走出一步。 但本该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夜里的时候却打开了一扇。 “不是说不能吹风?”他古怪地盯着黑暗中安静的窗户,总觉事情有些蹊跷。 “该不会她做贼心虚,知道我不乐意平白无故被她利用一把,才故弄玄虚搞出什么风疹来糊弄人吧?” 可转念一想,对自己的猜测又有些半信半疑。 因为白天的时候,除了北堂明珠被拒之门外,就连宁煜前来探望,也被元香以同样的理由挡在了外面。 第二天,北堂明珠再来,仍旧不得其门而入。宁煜亦然。 第三天,北堂明珠没有对洛瑶起疑,不过问过御医之后的宁煜,却对洛瑶所谓的风疹存了怀疑之心。 北堂牧夜里一连蹲守两晚,都没发现洛瑶有什么异样之后,第三晚便打消了继续一探究竟的念头。 不过这夜,洛瑶的屋顶上,仍旧少不了人。只不过个人,由北堂牧换成了宁煜而已。 浓墨一般的夜色渐渐散去,柔和的霞光缓缓自天际铺陈开来。 宁煜跃下屋顶,正准备等洛瑶醒来就去敲门。却在这时,看见有人影一闪,一下就闪到紧闭的窗户外。 他按捺住心头疑惑定睛一看,却见宁易非毫无顾忌地一手推开窗户。 少了阻挡,风与光便一下迫不及待欢快地涌进房内。 “棋呆,你什么意思?”他现身,微微沉着脸,出手拦住宁易非。 “三天之期已过。”宁易非打量他一眼,退后一步,没有与他动手的意思,只淡淡道,“这窗户该开了,不然她得闷坏。” 外面动静传来,刚刚起床的洛瑶不由得郁闷地撇了撇嘴。 她早就闷坏了。 虽然还没长草,但肯定已经发霉。 “你倒是来得及时。”宁煜冷哼一声,眸中已起狐疑之意,“若真心爱护她……。” “不敢不及时。”宁易非视线透过窗户往里面扫了扫,“来得晚,怕她被不长眼的宵小惦记上。” 第426章 自找的 宁煜皱起眉头,看着他,眼底浮起淡淡怒气,“你用不着指桑骂槐,我不过担心她而已。” 宁易非微微一笑,“五殿下还是少担心她为好。贵妃娘娘可不喜你乱担心他人。她尤其不喜,洛瑶这位命定天寡带着浓重煞气的大小姐。” 宁煜也不怕宁易非看出他对洛瑶的心思,但想到自己母妃的态度,他还是不由自主有些烦躁地蹙起了眉。 “你这个肩负几十万人命的卫王府世子都不惧她的煞气,我又有何好怕?” 宁易非微微眯了眯眸,“就我这副残躯败体,多活一天算一天,我当然不惧煞气。” 宁煜一怔,眸色有些沉有些痛又有些怒,“你这是破罐子破摔?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兄长吗?倘若她日后对你……,你又对得起她吗?” “如果你是为我的身体担忧,那谢了。人生苦短,能及时行乐就该行乐。这是从你身上学来的。”宁易非似笑非笑睨着他,“如果你担忧日后我早死,她会为我伤心,到时的事谁说得清?” 宁煜皱眉,盯着他眼睛,慢慢地一字一顿道,“宁易非,你不能那么自私。” “我如何自私?”宁易非低笑,眸光泛起浅浅幽冷色泽,“你若为她好,就收起你那什么心思。即使没有我,周贵妃也不会同意的。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宁煜同样固执,“母妃是母妃,我是我。母妃也不能代替我的人生,你少拿这个混为一谈。” 宁易非眸色更深,“那好,不说这个也行。但有句话你应该听过,朋友妻不可欺。” “她还不是你的妻。”宁煜俊脸也同样染了暗沉的愠怒之色,“你有机会,我也一样有机会。” 宁易非眼神沉了沉,“我奉劝你一句,为了你的生命着想,最好远离她。还有,她迟早会是我的妻。你若还拿我当朋友,就趁早收了心思。” “那也等她成为你的妻再说!”宁煜也不甘示弱。 洛瑶听不下去了,咬了咬牙,在屋里恼火大喊,“你们,吵什么吵?不知道扰人清梦最可恨吗?” 就在她耳边争来论去,当她是死人那! “抱歉,我们换个地再谈。洛妹妹你继续睡。”宁煜柔声往屋里道过歉,而后看着宁易非,“走不走?” 宁易非迎上他挑衅的眼神,微微抿唇一笑,“走啊。” 一会,窗外终于没了两人争执的动静,洛瑶才松口气。她用着早膳,想起这事,仍旧难掩不满地哼了哼,“真是吃饱了撑着,大清早跑来我这里扰人清静。” 元香与墨玉对视一眼,知道她被宁易非关了几天,心火正旺,宁煜这是撞到枪口上。 两个婢女默契地静悄悄站到角落,谁也不敢这时候惹她。 洛瑶才用完早膳,就见北堂明珠十分欢快地走了进来,她在窗外一站,便关切问,“瑶瑶,你今天可以见人了吧?” 洛瑶在屋里听了这话,登时哭笑不得地走了出来,“是不是侦察到什么好地方准备带我去玩?” 北堂明珠在走廊盯着她仔仔细细打量半晌,确定她没有问题之后,困惑又惊奇道,“还真没事了?” 她本来就没事! 洛瑶十分郁闷,差点冲口而出将真相告诉她。 “说了三天,就是三天,你还信不过御医的医术。”洛瑶不想再纠结这话题,立时便转了口,“是不是想好带我去什么好地方游玩?” 提到玩,北堂明珠立即转移注意力,拉着她手臂,高兴道,“就知道你关上三天肯定闷坏,快跟我来吧。” “墨玉留在屋里,元香你跟上。”洛瑶也不推辞,随了她就往外走。 “瑶瑶,我跟你说,我在一片林子发现了好几个鸟窝,我们去那里掏鸟窝吧。” 洛瑶愕然挑眉,随即在走廊站定将她从头到脚打量片刻,“你还会掏鸟窝?”她以为北堂明珠再活泼开朗,身为宁国公府的嫡小姐,北堂夫人肯定也不会允许她做太过出格的事。 可像男孩子一样爬树掏鸟窝? 真有点难以想像。 北堂明珠见她诧异挑眉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目光却晶晶亮亮甚是引人,“瑶瑶你不会笑话我吧?小时候跟哥哥他们玩多了,自然也没少干掏鸟窝这事。” “笑话?”洛瑶笑了笑,缓缓摇头,随即也隐隐兴奋道,“不会。这种有趣的事,我小时候也经常干。” “你?”轮到北堂明珠吃惊地看着她,“真看不出来你也有那么顽皮的时候。平日看着淡然从容像一缕春风一样的人儿,也会干那么顽皮的事?” 北堂明珠一拍额头,随即兴奋得低声窃笑起来,“那我们赶紧走,那片林子很多鸟窝呢,估计够我们掏上半天。” 洛瑶微微一笑,没有再提自己一直在外养病的事情。 她的师傅拿她当野小子一样放养,爬树掏窝追老鼠,这些——是她病痛之余仅有的乐趣。不然,她师傅怎么放心在她稚龄之年就将她独自扔出去闯荡行医! 两人兴冲冲赶去那片林子,谁料才钻入林中,便见北堂牧高踞马上,嘴里叼着一根草正懒洋洋望着她们。 “大哥?”骤然看见他,北堂明珠多少有些吃惊,“你怎么独自躲到这?”说罢,她疑惑地想了想,她记得并没有告诉他,她打算今天来这里啊? 北堂牧黑亮的目光越过她落在洛瑶身上,“洛大小姐,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念字刚出,他忽一拍马背,同时挥出马鞭朝洛瑶一卷。洛瑶没料到他突然出手,自然避之不及。而元香又落后她们好几步,当然也赶不及相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北堂牧将她卷到马背上。 “明珠自己在这逛逛,我和洛瑶说几句话。” 元香闪身要追,北堂牧的声音又传出来,“放心,我不会吃了你家小姐。一会保证将她完璧归赵,你留在此地代我照顾明珠。” 元香脚步微微一顿,“小姐?” 但骏马疾驰而去,连马蹄声都在转瞬听而不闻,又如何还有洛瑶的声音! 元香沉了脸,瞥一眼北堂明珠,仍旧打算追进林子。 北堂明珠打量她一眼,只能按下心头微微涌上的不安,轻声安抚她,“元香你等等,哥哥说了一会就回来,你还是别追了。他那匹马是名种踏雪,就算你现在追进去也追不上的。” “北堂将军有什么话非得单独带走小姐避开人群来说?” 北堂明珠被她锐利的目光盯得心头尴尬,“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她连哥哥什么时候悄悄躲进林子也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她这个哥哥的心思。 望了望树影斑驳的林子,北堂明珠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哥哥不要为难瑶瑶,还有,尽快将人带回来。 再说洛瑶突然被卷到马背上,接着北堂牧便策马一路狂奔,一路往林子里钻,差点没害她颠簸得将早膳全吐出来。 山林道路崎岖不平,大概北堂牧觉得跑得够远,这才让马儿速度慢下来。 洛瑶青着脸,立时怒吼,“北堂牧,你吃错药了?好端端将我掳进这林子干什么?” 北堂牧瞧了眼横趴着马背难受得要吐的少女,扬着疏狂的眉,咧嘴笑了笑,“洛大小姐,你利用别人之前也没征询过别人意见,这是给你一个小小教训,让你以后学会尊重别人。” 利用?就算利用,她也不过稍微利用了一下北堂明珠而已。 少女一怔,随即更怒,“北堂牧,你放我下来。” 北堂牧给她一个“你说笑”的眼神,仍旧策着马往林子里钻,“洛瑶,我费力气带你跑半天,可不是带你来这游山玩水的。” 洛瑶心头一凛,试着抓住马鬃慢慢坐起来,“请问北堂大将军还想对我这弱女子怎样?” “不怎样。”北堂牧侧目掠她一眼,伸手一扯她衣领将人拽了起来。洛瑶猝不及防之下,已经涌到喉咙的酸水猛地吐了出来。 这一吐,将北堂牧来不及收回的袖子吐个正着。 他皱着眉头盯住脸色青中透白的少女,恼火地将她往马背重重一墩,“坐好。” 他这一下极为用力,洛瑶登时被他墩得浑身哪那都酸痛。 “要不要这么暴力?”因坐在他前面,洛瑶不敢有更多动作,只好隐忍的挪了挪麻痹双腿,“怜香惜玉懂不懂,北堂将军?” 北堂牧哼了哼,将那半截被她吐脏的袖子举到她眼前扬了扬,“若洛大小姐能将这些污秽物弄干净,我自然也可试着怜香惜玉。” 那酸酸的古怪味儿冲入鼻腔,还真令人难受。 少女连忙捂住鼻子,免得自己忍受不住再吐一回。 “若非你待人粗暴,衣袖又怎会弄脏。”少女皱着眉,嫌弃地别过头。 “然则,洛大小姐言下之意,这是我自找的?” 可不是他自找的! 洛瑶心里哼了哼,为了避免激怒他,只好压着怒火在心里骂他千百遍。面上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建议道,“要不试试看能不能找到水将它洗净?或者直接将那截衣袖撕掉?” 北堂牧冷冷一笑,“你这主意虽好,不过……。” 第427章 才开始 “不过什么?” 北堂牧扬了扬眉,语气嘲弄,“不过是好的——馊主意。” 少女不服,“怎么是馊主意?除非你愿意一直忍受那股怪味。” “那你告诉我,怎么找到水源?” 洛瑶张了张嘴,放目四顾,除了树木还是树木。 “北堂将军带领几十万军队都不成问题,难道找点水还能难到你?” “你不用激将。”北堂牧睨着她侧脸,诚实道,“没有头绪之下找水源,确实难倒我。” 少女为之气结,默了一瞬,她忍不住反唇相讥,“既然这样,那你将袖子撕了。” 黛眉轻蹙,她语气越发恼火,“不然,你将我放下去。”他受得了那怪味,她可没必要陪他一起受罪。 “山里蚊虫众多,眼下又时值炎夏。撕了半截袖子,请问洛大小姐是想欣赏一下蚊虫将我咬花的模样吗?” 目光往四周转了转,他又道,“将你放下去又如何?难道你还以为自己可以用两条腿走回去?” 洛瑶咬牙,在这树木葱郁的地方,连方向都难辩,谁知刚才他发疯狂奔带着她跑了多远。自己走回去,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那你待如何?” 有什么屁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如果你觉得被人利用一下心里难堪想找回场子,那么现在我可以郑重的告诉你,北堂将军你赢了。这样你是不是觉得脸上倍有光?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北堂牧欣赏着她气恼发火的模样,懒洋洋笑道,“我心里是平衡了那么一点点。不过,在洛大小姐想办法将我的袖子弄干净之前,我们还是继续逗留在这里好了。” 混蛋! 洛瑶忍不住心里恨恨咒他一番。 视线往周围转了转,眼神忽地亮了亮,“你还是将袖子撕了吧,我可以找些东西涂你手上,让蚊虫绝对不敢对你下口。” 北堂牧挑眉,“不骗人?没耍诈?” 少女无语望了望天,她记得她不过就是诈过他那么一回而已,堂堂一个大男人他用不用这么记仇? 咬了咬牙,她抬手往一棵松树下指去,没好气道,“看见那边的五齿草没有?将它的汁液涂到裸露的皮肤,就能驱走蚊虫。” “姑且信你一回。”北堂牧嘀咕着,慢慢策马过去。 却在这时,原本还艳阳似火的天空却忽地乌云罩顶,并突然在头顶炸了一记响雷。 “咴……”骏马惊得扬起前蹄嘶啼。 北堂牧好不容易将惊马安抚住,却又忽然听闻少女沉声喊道,“糟糕!” “怎么了?” 洛瑶没说话,指了指马的前蹄。 嘶鸣还在持续,北堂牧的脸色突然变得跟头顶的天空一样——乌云尽拢做堆。 “见鬼,竟然踩中陷阱的捕兽夹。”北堂牧低咒一声,无奈翻身下马。 洛瑶随后也跳了下来,看着他小心翼翼将马蹄的捕兽夹取下,疑惑望了望四周,“奇怪,这地方怎么会有捕兽夹?” “不是原来埋在这,应该是被大雨冲刷或者被其他动物带到这的。” “现在怎么办?”洛瑶望了望天,再看了看伤到马蹄而狂躁不安的骏马,心头莫名有些沉重,“眼看就要下雨了,我们得赶紧往回走。” 北堂牧环顾一眼四周,苦笑道,“这个怕是不行。” 少女心里咯噔一下,皱着眉冷笑,“北堂将军,别告诉我现在连你也辩不出方向?” 在森林里迷路? 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想要狠揍他一顿! 北堂牧一摊手,两道疏狂的浓眉往上一扬,无奈道,“就是迷路了。一起想办法找到出路再说,你现在埋怨我也没用。” 少女冷笑,“我不想埋怨你,我想……。” “宰了我?”北堂牧斜她一眼,眉头皱起,“暂时还是省省吧。看起来马上就要下大暴雨,我们快些找到地方躲雨最重要。” “找?怎么找?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树。你倒是找个洞穴出来。”洛瑶没好气掠他一眼,她心里恼火归恼火,不过也不至于真做个甩手掌柜,全靠北堂牧。 北堂牧心里也有些烦燥,眼底还隐隐浮了几分懊悔,他实在不应该想着教训她随意放任骏马往林子里钻。 “跟在我身后别落下。”北堂牧的声音沉着冷静,认识到自己估计错误造成眼下的被动,态度倒是软和了不少。 “我们现在一边找避雨的地方一边留意看看能不能找到出去的路。” 头顶乌云越聚越厚,透进树林的光线越发微弱。 洛瑶望了望一直嘶鸣不安的骏马,也没了与他争执的兴趣。 默默想了一会,她慢慢道,“我记得苍山行宫位于飞燕岭的南面,而我们跑进的林子位于行宫左侧,也就是说我们所在的森林应该位于行宫的东方。看看叶子朝向,我们选择东方一直走,应该就能出去。” 北堂牧有些意外看她一眼,“你还懂这个?” 洛瑶十分平淡地笑了笑,“这没什么好奇怪。就好比大将军你会骑马,其他人同样也会骑马。” “不伦不类。” 北堂牧扬了扬眉,牵着马走在前面。然而山林地势复杂,乌云密布光线又暗,再加上惊雷阵阵,骏马极为不安。他们在山里转了半天也找不着一个可供避雨的地方,当然,也没有找到出去的路。 这时,头顶忽然“哧啦”一声划过一道闪电,接着“轰隆隆”又劈下一道雷,倾盆大雨立时便自天际倾泻而下。 “北堂牧,再这样下去,我们没被大雨淋死,都要被雷劈死。”山高林密,谁知什么时候雷电就会劈中他们身边哪棵树? 北堂牧扬着眉,看看已经淋成落汤鸡的少女,心里烦躁得想撞墙。 可他身为男子汉,又是因为他的失误才导致眼下的困境,他当然不能表露出丝毫颓丧来。 “你有什么好主意?” 一场大雨,不但将他们淋透,天色也被乌云全遮住了,眼下看什么都迷迷濛濛。别说分辨方向了,他们若非一直离得近,便连人都看不清楚。 洛瑶想了想,十分平静道,“我们往树长得矮小的地方走吧,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找到片空地。”即使被雨浇淋,也好过在林中提心吊胆被雷劈。 这个时候,埋怨谁都没有办法改变结果,还不如平心静气想办法解闷实际问题。 “你还走得动吗?”山林本就崎岖难行,再加上大雨,光线昏暗,走起路来更加困难。北堂牧担心她体力不支,“要不你上马坐着?” 少女没有回答,反问道,“北堂牧,你这匹马应该跟了你多年吧?它不会认路?” 北堂牧无奈笑了笑,“它是第一次跟我回京,还没在林区待过。” 所以也跟人一样迷路了? 少女极度无语地瞪了眼这一人一马。 “你上来吧,谁知道还要走多久。这样下去,侥幸不被雷劈死,也极可能把你累死。” 洛瑶哼了哼,“你倒是不客气。” “看你这么宝贝它,我坐上去的话,它的前蹄日后怕要废了。” 北堂牧怔了一下,没想到处于眼下困境,她反倒淡然从容,不仅不埋怨他还依然未失观察入微的体贴细心。 压下心头淡淡不舍,他凝着雨水扑面的少女,轻描淡写开口,“上去,它废了总比你废了要好。” “真舍得?”洛瑶意外看了看他,“过后千万别反悔让我赔你一匹宝马。” 北堂牧嗤笑一声,“上来吧。” 洛瑶审视一会那匹马,仍旧迟疑,“那你牵紧它。” 马怕打雷,万一惊了再发狂乱跑,她到时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以我北堂牧性命起誓,一定牵牢它,这行了吧?”女人就是麻烦。 洛瑶点了点头,扶着马鞍,正准备跃上去。北堂牧见状,大手一挥发力将她轻轻托了上去。 “我们往左前方走,那边的树丛应该长得比较矮小。” 北堂牧牵着马默默往她指引的方向走去,倒没质疑她如何断定这种事。 大雨几乎冲刷睁不开眼睛,在他牵引下,骏马不安地拖着马蹄缓慢往左前方行去。 大雨倾盆,乌云浓厚,光线越发黯淡。 “停。”洛瑶骤然绷紧了神经,“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北堂牧疑惑地竖起耳朵,凝神听了一会之后,脸色也微微生变,“好像是熊的吼叫声?” “果然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少女苦笑着,立即翻身跳下马,“一定是它伤口持续流血,血猩味引来了熊。” 她吸口气,盯着北堂牧大雨中仍旧黑亮惊人的眼睛,十分严肃道,“我们现在必须立刻马上弃了这匹马。” 北堂牧眼里痛苦之色一闪而过,不过他也知道此刻不容多想,当机立断点头,“好。” 好字一落,他用力猛往马背挥了一鞭,“去吧。” 将马赶往相反方向,他立即拉住洛瑶,“我们继续往左前方。” 洛瑶点头,毫不迟疑迈步跟他一齐走。这个时候,还是少说话多节省体力为好。 大约走了一刻钟,他们确实走到一片树丛比较矮小的地带。 “那边好像有个岩洞,我们过去看看。” 少女极力瞪大眼睛往他所指方向望去,隐隐约约中,似乎确实望见有个黑乎乎的洞穴。 第428章 受伤 但是,他们尚未靠近那个疑似的山洞,就有愤怒之极的吼叫声骤然从他们身后传了过来。 洛瑶脸色一变,“糟糕,前面的山洞看来是野熊的巢穴,我们赶紧离开这。” 然而北堂牧带着她还来不及转身,一头体型巨大的棕熊就从他们身后凶狠地扑了过来。 洛瑶低叹,“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天竟然全赶上了,真是要命。” 北堂牧将她安全护在身后,闻言,有些不以为然道,“一头熊而已,它还奈何不了我们,你在我身后藏好了。” 洛瑶沉着脸,摇了摇头,十分严肃道,“你错了,这是一头母熊,还是一头正在哺乳期的母熊。不管是人类还是动物界,为了保护孩子,作为母亲的他们总会发挥出你意想不到的力量。” 她紧盯着那头怒吼奔来的母熊,谨慎提醒,“你千万不要小看它。” “懂得真多,”北堂牧全神戒备着,还不忘调侃她两句。“没想到你学医术还顺便研究这些动物。” 洛瑶撇了撇嘴,她能说她从小长在深山里吗? 若非幼年身体所限,令她无法探索更远,她现在也不至于跟他一样在山里迷路。 “它奔过来攻击了,你小心。” 滂沱大雨中,虽然看不真切棕熊的身影,不过模模糊糊总能感觉到周围气息的变化。 北堂牧一瞬将全身气势迸发出来,除了缠在腰间的虎头鞭,他只带了把匕首在身。 棕熊“嗷”一声怒吼,似乎震得周围的树木都抖了抖。 洛瑶紧张地睁大眼睛盯着,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虽有北堂牧保护在前,但依赖别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体型庞大的棕熊似乎认定他们侵犯了它的领地,突破迷障重重的雨帘,一腾一扑之间,来势竟凶猛又凌厉。 洛瑶将身子隐蔽藏于树后,看着这场面也禁不住为北堂牧捏一把冷汗。 “嗨,你这畜生来呀,难道我北堂牧还会惧你。”北堂牧似乎被这头愤怒的母熊激出血性,也不使虎头鞭,直接拿着匕首与之周旋对打。 跳腾、扑跃、嘶咬,在这暗濛濛的雨色里,洛瑶还能清楚看到母熊眼中发出的凶光。 那光芒,凶残狠戾直透人心。 她忽然觉得自己手足冰凉起来。 林中雨里,一人一熊影子激烈缠斗一起,耳边除了母熊愤怒的嘶吼声,哗哗的雨声似乎都在这一刻静止下来。 洛瑶悬着心,紧紧盯着两道腾挪扑闪的身影,暗暗祈祷着北堂牧尽快解决眼前威胁。 也不知过了多久,洛瑶只觉自己身上又凉又麻,才突然听闻空中传来母熊悲愤又无奈的怒吼声。她心神大震,凝足目力瞪眼望去,只见雨势未歇的林子里,北堂牧以一个极为漂亮的姿势将锋利的匕首刺入母熊的咽喉。 一声怒吼之后,母熊终于极度不甘的气绝轰然倒地。 洛瑶长长松了口气,想走出去,却发觉自己双腿又酸又软,根本挪不开步。 “没吓着你吧?”北堂牧将匕首血迹拭干净,重新归入刀鞘之中,过来看见她扯着苦笑隐于树后不动。不由眉头一挑,“真吓到了?” 少女摇了摇头,“站得久,腿麻而已。” “我们赶紧离开这,只怕后面还有麻烦。” 北堂牧困惑打量她一眼,“你不是说这是一头母熊?据我了解,这种棕熊都喜欢独居。既然已经将它解决,这方圆百里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才对。” 就在这时,山洞那边却传来了幼崽的呜咽声。 北堂牧神色一紧,立时将匕首再抽了出来,“你在这藏好,我过去将它解决掉。” 洛瑶连忙伸手拽住他,“听声音,那只幼崽根本还不足两个月,它对我们没有威胁性,不必管它。” 北堂牧一脸莫名审视着她,半晌,瓮声瓮气咕哝一句,“妇人之仁。” 可惜雨势再大,也挡不住洛瑶耳尖。她挑了挑眉,也没为自己辩解,只淡淡道,“我们赶紧走,一会该有公熊寻来这了。” 北堂牧脸色一变,想起刚才他给母熊最后致命一击时,那头熊发出的绝望悲吼声。 即使再来一头公熊他也不怕,但与熊搏杀,既危险又极耗体力。能避免还是最好避免。 “请洛大小姐指示,我们现在该往哪走?” “北边。”少女抬手坚定一指,随即迈步先他而走。 “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才是尽头?”这场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北堂牧看着走在前面已经显出疲乏之态的少女,心里忽似被什么堵住一样。闷闷的,似乎还隐约有些疼。 “眼看天就要黑了。就算天没黑也没用,这场雨看起来一时半会肯定停不了。我们还是赶紧找地方过夜吧。”少女轻轻叹口气,扶着树木歇了一下,才继续往前走。 “幸好现在不再打雷,不然我们指不定怎么死。” 林中天色本就暗得快,再加上大雨与浓厚的乌云,他们还在林中迷路转着圈圈,天色就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要不我背你?” 少女怪异扭头盯他一瞬,摇了摇头,“虽然我很累,不过谢谢,我暂时还支持得住。” 北堂牧看着她疲惫不堪还在强撑的模样,亮得惊人的眸光忽然就似这天色一样黯淡下来。 见她不肯让他背,他只好默默紧跟她,在她偶尔打滑的时候眼疾手快扶她一把;又或在她气喘吁吁耐受不住时,强行令她停下小歇片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大雨似乎永远不会停一样。 两人在哗啦啦的雨声里,疲惫饥饿又麻木地拖着双腿默默走着。 夜晚的森林危险无比,幸好有这场大雨,阻挡了某些夜里出来猎食的凶恶动物。 就是他们冒雨行走山林当中,格外费力。 洛瑶眼睛忽然一亮,“看到前面的山洞了吗?我们去那边歇一歇。” 吸取之前的教训,北堂牧长臂一伸将她拦住,“慢着,你先在附近找地方藏好,我过去看看有没有危险。” 少女疲倦一笑,扶着树站定,“好吧,那你小心点。” 北堂牧看着她将自己藏好,这才全神戒备揣着匕首慢慢往山洞那边摸过去。 夜色本来极浓,大概因为雨水冲刷,坑洼不平的水渍反射出微弱亮光来。洛瑶极力睁大眼睛,才能模糊望见他的身影在黑暗中轻盈移动。 眼看着他就要靠近山洞,却在这时,忽传来响彻山野的“嗷呜”声。 洛瑶心头一颤,被这叫声震得大惊失色。 “天,居然是个狼窝!”她皱着眉头定定盯着北堂牧模糊的身影,担忧又困惑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正常情况下,大雨掩盖了狼的气味,他们会辩不出来。但是那些狼呢?它们身为嗅觉灵敏的动物,应该在他们踏入它们领地时便发现他们踪迹,继而发出警告展开攻击。 但是现在? 太奇怪了。 洛瑶心念电转之际,已经有一头狼自山洞跑出来朝北堂牧发起攻击了。 正常情况下,一个狼群的数量不会少于七头。 这简直比之前遇到棕熊要命多了。 一是北堂牧现在的体力远不能跟之前相比,二是狼的凶狠程度并不亚于棕熊,但它们数量却是棕熊的几倍。 “真是要命。” 少女叹着气,密切关注着北堂牧那边的情况,同时寻思有什么办法可以出一份力尽快消灭这个狼群。 既然被狼群发现,他们绝不能抱着侥幸的心理妄想这些狼会“友好”目送他们离开。 眼下的情况,不是它们死他们活,就是反过来。 山中野生植物繁多,可惜现在天色太暗,她根本辩不出什么物种来。不然就地取材,也能……。 正动着念头,视线无意往脚边一掠,随即惊喜地勾了勾嘴角,“虽然缺了两味,不过有这株五味莲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说罢,她蹲下去摘了几片五味莲的细长叶子,皱着眉头将叶子送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这东西虽然不能充饥,但能暂时迅速提升体力。 叶子的味道又涩又苦,洛瑶望了望北堂牧那边的情况,只能硬着头皮加快速度将它咽下去。 最先出来对北堂牧发动攻击那匹狼已经倒在北堂牧利落的身手下,然而,死了一匹之后,却同时从山洞里跑出三匹狼来。 洛瑶摸了摸袖下的银针,又轻轻叹了口气。她虽然在银针上涂了能令动物短暂麻醉的药物,可银针那么细小,她又不会武功,似乎还是帮不上北堂牧的忙! 北堂牧再勇武能打,在体能急剧消耗的情况下,同时面对三匹成年狼的攻击,渐渐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洛瑶咬了咬牙,悄悄从附近抄了根称手的棍子握在手里,然后蹑手蹑脚往北堂牧那边探过去。 当然,她没有逞英雄直接冲过去帮忙。而是潜在附近仔细观察情况,预备着万一北堂牧真应付不好,她才现身加入战斗。 夜幕掩盖下,人狼大战不见惊心动魄,但空气中飘浮着连大雨也冲不淡的浓郁血腥味,便可想像这场战斗有多么激烈。 眼看着北堂牧精疲力竭将一匹匹灰狼毙于眼前,洛瑶高悬的心却一刻也不敢放松。 就在北堂牧要将最后一匹成年灰狼宰杀时,山洞里忽然有两道黑影同时往外扑出。 一匹攻击他前面,一匹攻击他身后,另外一匹则伺机将他撕咬狼口之下。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北堂牧竟忽然“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第429章 铁了心 洛瑶惊了惊,再不敢迟疑,当下握紧棍子奔了过去。 近到当前,才看清北堂牧的情况有多危急。一匹狼将他扑倒在地,另外两匹正张大嘴巴露出尖牙利齿从他左右两侧要咬下去。 北堂牧左右两手分别对付两匹狼,最正中那匹便只能以双腿来对付。 但他毕竟损耗极大,这时已接近力竭状态,反应自然慢了许多。情况已险象环生,眼看就要重伤在狼爪之下,洛瑶一现身立刻提着棍子朝最正中那匹狼打了下去。 “嗷呜”,那匹狼遇到突袭,吃痛之余竟只晃了晃并没有晕过去。洛瑶眯了眯眸,立刻抓住时机近距离在后面迅速将一把银针狠狠扎到狼的脖颈处。 那匹狼受不住药力终于晕倒,沉重的身体正正压到北堂牧身上,却在这时,北堂牧力竭未能起身之际,有道黑影闪电般从山洞窜了出来。 那是一匹体型还小的狼,但它奔跑速度极快,一眨眼就扑到洛瑶背后,露出狼牙不管不顾咬向洛瑶小腿。 北堂牧眼神一缩,来不及任何反应,直觉将手中匕首朝着狼崽激射过去。 黑暗中,狼崽轰然倒地,洛瑶压抑不住发出痛苦难当“嘶”的一声,北堂牧只觉心上似被人刮了一刀一样。 当然,狼崽毙命之后,北堂牧一言不发但却似突然被激发出无限潜能,眨眼间就将另外两匹狼给杀了。 战斗终于结束,周围都飘着血腥味,洛瑶靠在旁边一棵树苦笑,“你怎么样?伤得严重吗?” “还行。”北堂牧皱了皱眉,很快将痛楚压下去,一脸平常地走向她,“山洞里应该没有狼了,我们进里面避雨。” 洛瑶忍着痛,点头道,“好。” 北堂牧一见她站起来的姿势,眼神深了深,自责的滋味蔓延心头再挥不散。 “刚才伤到腿?我背你?”顿了一下,他声音隐含自己也没察觉的怒意,“起码让我扶着你。” 洛瑶意外又意料地看他一眼。 他这是预料到她会拒绝让他背? “不是说扶我?赶紧呀。”少女心里叹气,故作轻松朝他递出手去。 “刚才为什么突然过来?”北堂牧想了半天,心里疑惑仍不得其解,“你应该知道,面对凶猛的狼群有多危险。” “没什么为什么啊。”少女一副平淡且理所当然的口吻,“难道你平时看到你的战友面临危险,你会只顾安全自己躲着袖手旁观?” 北堂牧心头震了震,她刚才——竟然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加入危险的战斗吗?她就没想过自己极可能会命丧其中? 他一直以为,她除了医术不错外,别的就跟其他女子一样,心眼多且爱耍手段。 扶着她默默前行,北堂牧打量了她一眼又一眼,本就亮光惊人的眸子在这漆黑雨夜里,似乎一闪一闪的更加亮更黑。 看着少女平淡从容如常的姿态,他却似忽然完全不认识这个少女一样。 山洞就在附近,洛瑶一瘸一拐走过去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走到洞口,洛瑶心头却骤然紧了紧,“慢着,里面好像还有一匹狼。” 北堂牧全身立时紧绷起来,她又道,“不过已经死了,难怪……。” 北堂牧没留意她后面感叹什么,只知道里面的狼对他们没有威胁性就足够了。 “你进里面,我给你看看伤口。” 洛瑶苦笑,“被幼崽伤了小腿,刚才在外面已经简单包扎过,暂时止了血,没什么好看的。” 她慢慢往里挪了挪,“你进来一点,免得雨水再飘来打在你身上。” 山洞里面自然是干爽的,但同样也是漆黑的,北堂牧想了想,摸黑将里面那匹死狼扔出外面。 洛瑶靠着洞壁坐下来,这才发觉空气中仍旧飘浮着极浓的血腥味。 她吸着鼻子往空气中嗅了嗅,随后严肃问,“北堂牧,你身上是不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那是狼血溅到我身上。”他明白她的顾虑,也不知在忌讳着什么,就坐在山洞前端,侧身对着她,“我知道你鼻子灵,不过你别忘了,你自己身上也有伤。所以有浓重的血腥味很正常。” 少女狐疑地盯着侧身而坐的身影,“北堂牧,你在污蔑我的医术?” 人血与动物血她都分不清,她枉学了那么多年医术。 “我哪敢。”北堂牧答得十分平静。洛瑶忽然便想起之前有一回北堂牧拿鸡血来糊弄她的事。 她低声哼了哼,“我看北堂将军敢得很。” “我腿上的伤已经止了血,就算有味道,也绝对不会那么重。至于溅到你身上的狼血,虽然不少,但也掩盖不住你本身流的血。” 说到这里,她微沉的声音忽变得异常凌厉,“北堂牧,你不想窝囊且莫名其妙死在这里的话,就赶紧过来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狗鼻子。”北堂牧无奈地哼了哼,却依然坐在洞口没动,“我身上确实伤了几处,不过不算严重,我已经止了血,你不用担心。” “走了这么久,你不累啊?”北堂牧话题一转,将受伤的事略了过去,“反正暂时也出不去,不如你闭着眼睛先歇一会。” 洛瑶苦笑,“浑身湿溚溚的,怎么休息?这样睡过去的话,明天肯定得受风寒。” 北堂牧忽然扭头默默打量她一眼,听她刚才的口吻,竟然完全没有想过要提防他……。 她是信任他呢?还是不将他当男人? 洛瑶哪里知道他突如其来想到性别这事上来,只想着淋了那么久的雨,就算再困再累这会也不能睡。沉默一会,她幽幽道,“北堂牧,不如你给我说说军营里的趣事吧?” 北堂牧却突然站起来,拿一根棍子塞到她手里,“拿着它防身,我先出去一趟。” 少女呆了呆,抬起头来,满脸疑惑,“你现在出去干什么?” 看他打定主意铁了心要外出,她又皱眉道,“外面黑乎乎的还下着雨,就算找出路也不急在一时,还是先在这歇一会待天亮了再说吧?” 第430章 心动 北堂牧深深凝她一眼,“找些柴火回来。 ”若非她提起,他都忽略了她娇弱女子之身,不似他有武功,哪能一直搁着一身湿衣裳。 “找柴火?”少女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可下了那么长时间的大雨,外面哪里还有干的柴火,你还是别去了。”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他的脚步声便已远去了。 她张着嘴惊讶了好半晌才悻悻合上,“一意孤行的家伙。” 没过多久,就见北堂牧抱着一堆干柴去而复返。 洛瑶诧异得瞪大眼珠,“你从哪找来的干柴?” 北堂牧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含糊其辞点了点头,“我回来了,刚才没什么事吧?” 待到北堂牧将火堆烧起来,洛瑶才看清他身上斑斑血迹,略略沉吟一下,她皱着眉头恼火地盯着他打量片刻。视线飘过烧得正旺的火堆,她撇了撇嘴,眼眸默默垂下,终没法开口责怪他半句。 外面当然没有干柴,他是趁着回到山洞之前暗运内力将木柴弄干而已。 说到底,他不顾自己身上多处伤势,损耗内力这么做也是为了她而已,她责备的话又如何说得出口。 沉默片刻,她才道,“你还是过来,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小事,都是皮外伤而已。”北堂牧瞥了瞥她,隔着火堆坐在洞口那端,仍旧不肯近前,“倒是你,赶紧将衣裳烤干,好好休息一会补充体力。” 洛瑶半眯眼眸,狐疑地看着他,将他全身上下认认真真打量个遍。目光凝在他胸前大滩血渍处,“你确定自己真没事?” “告诉你,强撑的话,不管对你还是对我都没好处。” 北堂牧挑高眉梢,目光明亮,咧嘴笑了笑,笑声仍跟往常一样爽朗,“你要怎样才相信我没事?” 他默了默,试探的看着她,“要不我再想办法找头熊打死给你看?” 少女偏着头狐疑地盯着他打量了老半天,垂下眼眸,没好气道,“呸,想逞英雄滚远点,我还想活呢。” 洛瑶垂下眼眸一瞬,北堂牧暗地松了口气。 想了一下,她又道,“不管伤得重不重,我们在这林子转了大半宿,体能消耗巨大,你还是过来歇歇吧。嗯,将火堆移到洞口,估计今晚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 北堂牧忽然凝着她深深看了一眼,默默转身又冲进夜色里。 少女怔了一下,只来不及朝他背影大喊。“喂,你又干什么?” 北堂牧没有回答她,但转眼又回到山洞中。只不过他手上,眼下多了两块血淋淋的狼肉而已。 “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饿。” 这是跟她解释为何突然弄两块狼肉回来? 少女惊奇地看着他利索架着狼肉在火堆上烤,“我还以为北堂将军是铁打的。” 北堂牧没吱声,很快将其中一块狼肉烤熟,往她面前一递,“没有调料,虽然难吃了点,不过为了继续活着,你将就吧。” 洛瑶接过狼肉咬了一口,没有盐巴的狼肉味道实在难以下咽,不过她瞄了瞄,就默不作声勉强自己将肉吞了下去。 咬着咬着,忽想起她之前在外面见过的五味莲。但打眼望一下外面天色之后,她又打消了念头。 算了,看在北堂牧辛苦烤肉的份上,她勉强将就吧。 即使勉强,洛瑶也不过咬了几口便将狼肉弃了。 她实在太累了,她靠着洞壁歪着脑袋,竟就这样睡了过去。 北堂牧无意瞥见火光中她恬静的睡颜,心头忽然慌乱地呯呯跳了起来。 他连忙转过头去,面对着漆黑的夜空,大雨过后的森林格外安静,可他即使疲乏得要命,此刻也全无睡意。 心里脑里,全是他与洛瑶认识以来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过往,就像一幅幅生动的画面一样,那样迫不及待却又自然而然齐齐涌上他脑海。 在今天之前,哦不对,应该说在他将她强行带进林子之前,她在他眼里仍旧是那种心计与手段皆相当厉害的后宅女子。 但是,在森林里接二连三遭受的一切,却让他近距离内直面跟他想像中完全不一样的她。 她外表柔弱,内心却强大坚韧。明明娇弱得跟一朵花似的,却偏偏紧咬牙关默默坚持也不曾叫一声苦喊一句累。明知在林子遭遇一切危险皆因他而已,她却一直不曾抱怨他半句,反淡然处之还一直宽容待他。她为人冷漠,却不会自私只顾自身安危枉顾同伴。 就连自己受了伤,也没喊过一声痛,反而一直疑惑打量他担心他……。 这个姑娘,完全颠覆了以往他对她的所有认知。 这样的姑娘,果敢、聪慧、冷静、坚韧、宽容、仁爱,以往他从来没在任何一个女性身上看到到如此集中的优点。 这样的姑娘,如何能让人不喜欢? 喜欢二字自心端冒出,北堂牧忽然惊觉心底漫过奇异的陌生情绪。 他低头看了看胸口处,缓缓伸手按了按,“这是怎么回事?这感觉好奇怪,似乎原本空荡的地方忽然被什么填满一样。我竟突然有种从未有过的欢喜?嗯——还是欢欣的幸福感?” 山洞静悄悄,只有火堆不时爆出噼啪的声音,他怕吵醒沉睡的少女,因而自言自语的声音也压到极低。 困惑地想了半天,他也弄不明白自己心里冒出的怪异情绪意味着什么。 他扭头望了望熟睡的少女,却见少女有些畏寒地缩了缩。 目光一深,他懊恼地拍了拍自己脑袋,“北堂牧呀北堂牧,她说你不懂怜香惜玉果真没错,你就是个大老粗。” 天气再炎热,下了那么长时间的大雨,且又是在森林里,即使旁边架着火堆,也难挡夜里的水汽与凉意。 脱下外袍正要悄悄拿过去给她披上,可瞄见上面的血迹,他眼神一深,微微犹豫之后,他暗叹一声,默默将衣裳再穿回身上。 “早知刚才就趁着还下雨的时候,将这衣裳脱下来冲刷干净。” 然而懊悔无用,他也不敢靠她太近,免得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将她熏醒。 但想起她突然现身危险相关那一幕,他皱着眉头又慢慢往回走,“我得看看她的腿伤得怎么样,万一……。” 第431章 是谁 可洛瑶已经扯了一截衣摆将伤口包扎起来,他默默观察着,又想了一会,为免将她惊醒,只得放弃观察她伤口的打算。 就着火光凝着她平静睡颜,他的目光也渐渐在夜色下变得温柔动容。 天色很快就亮了,霞光破晓,林中各种动物便纷纷欢快冒头,发出各种吱吱喳喳的热闹声音。 洛瑶很快清醒过来,她一睁眼,却掠见北堂牧还是保持同样的姿势坐在洞口没动。 她揉了揉肩颈,就地活动一下筋骨,“北堂牧,昨晚你一夜未曾休息?” “我一个习武之人,三两天不休息还熬得住。”他慢慢转过身来,目光划过她微微绯红的脸,心跳倏地快了许多。 “你感觉怎么样?要不先在这待着,我出去找些野果回来充饥。” “还是算了吧。”洛瑶望向洞口外,“能看见太阳升起的方向吗?” 北堂牧朝外面探了一下头,“这个山洞地势还好,可以看得见。” 少女的声音立时轻快起来,“看得见就好,我们就朝着东方沿直线走,一定可以走出林子。” 北堂牧抬头望了望徐徐升起的太阳,心里虽有疑惑,不过却知道她笃定的事情不会有错,便也没多问,“你确定就行。” “那我们现在就走?” 洛瑶攀着洞壁缓缓站了起来,“当然是现在就走。我们可以一边走一边在沿途寻些吃的,两不耽误。” 北堂牧凝了凝她受伤的小腿,随后走了过去并在她跟前弯下腰来,“上来,我背你。” 洛瑶惊讶瞥过他的背,却摇头后退两步,坚决不肯,“不用,我自己能走。” “自己能走?”北堂牧霍地回头,黑亮惊人的眼睛冒着簇簇燃烧的火焰,“你想以后变残废?” 少女皱眉,声音微冷但十分确定,“我的腿不会变残废。” “是吗?”北堂牧却瞅着她,恼怒地冷笑一声,“与其让你折腾一遍日后变残废,还不如现我直接让它变残废。” 洛瑶瞪目结舌看着他,好半晌才回过神。 “北堂牧,你又不是大夫,你还讲不讲道理了?” “对讲道理的人,我一向十分民主。”北堂牧瞪着她,寸步不让,“但对于不讲道理的人,自然要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了。” 洛瑶气苦,睁大眼睛与他对瞪,“我可以自己走。” 北堂牧哼了哼,倏地欺身靠近她,“上来。” “我不!”少女皱眉,语气同样坚决。 北堂牧朗声一笑,也没见他出手,笑声毕。洛瑶便觉得自己浑身忽然僵硬不能动弹,接着有股力道托着她轻飘飘一送,她便自主爬上了北堂牧宽厚的背。 “北堂牧,你暗箭伤人上瘾了是不是?”少女穴道被制动弹不得,只能恼火的任他背起往外走。 “早知……。” 北堂牧挑眉,“早知什么?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出手救我,让我死在狼爪下算了?” 少女怒哼,“我没你那么狠。” 她就是有些后悔当时一下将所有银针都扎到那匹狼身上,现在银针虽还在手,可针上却没了能使人暂时麻醉的药物。 北堂牧哼了哼,不过从他的声音里却明显听出愉快意味,“就说你妇人之仁。” 洛瑶眯了眯眸,蓦地在他背后阴恻恻冷笑,“若有机会,下次一定心狠手辣给你看。” 北堂牧面不改色应她,“我等着。” 大概昨日持续长时间下大雨的缘故,今日的阳光分外明亮灿烂。北堂牧背着洛瑶走出山洞,便能十分清楚的跟着太阳辨别方向。 穿行在林子当中,洛瑶听着北堂牧脚下踩在落叶发出的沙沙声,沉默许久,才试探道,“北堂牧,你知道无花树吗?” “什么鬼树?”北堂牧背着她,就跟背着轻飘飘的棉絮一样,似乎一点力气都不用。“安国公府没钱给你饭吃?怎么跟没长骨头一样轻!” “北堂将军,我很怀疑若让教过你的夫子听闻这话,会不会直接拿鞭子抽你。” 没长骨头一样轻?那是形容一个人气节好不好。 嫌她瘦,不会说她没长肉! “那他也得有机会听到这话才行。”北堂牧似乎得意地哼了哼,“你刚才问那什么树很特别?” 少女悠悠道,“确实有点特别,最起码它的历史比你年龄还悠久。” 北堂牧一噎,“洛瑶,我还没死。”什么历史悠久? 少女漫不经心瞥他一眼,“哦,跟北堂将军现学的。” “小心眼的女人!”北堂牧无奈咕哝一句,“什么有历史?我洗耳恭听听。” 洛瑶眼眸微眯,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在北堂夫人嫁进宁国公府初怀孕时,有个道士拿了无花树的种子到府上,向她游说生下子嗣后,若为男丁,须得在屋后种下无花树方可永保安康。” 北堂牧心头忽似被人泼了一盆凉水。 洛瑶说了这段,便又安静下来。这样的事,北堂牧需要时间消化,或许一时半会还难以接受。 北堂牧背着她默默前行,脚下发出的沙沙声似乎莫名变得沉重。 良久,他艰涩开口,“原来上回我府里花园闹白蚁虫害的事,果然跟你脱不了关系。” 少女苦笑,他的精明劲能不能就顾着用在怀疑她身上。 “没错,那些白蚁虫害就是我引去的。”既然被他猜中,洛瑶也不逃避,师傅说她一向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你既然大费周章除掉我府里的无花树,想必那两棵树果然够特别?” 少女玩味一笑,“若我说它们能令宁国公府绝后,你觉得这个结果够特别了么?” 北堂牧心头骤然一沉,“你说真的?”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问出这话时,他心情有多紧张。 还以为他真什么都不在乎呢! “骗你有糖吃吗?”少女轻嗤,“告诫你一句,以后少说质疑大夫医术的话。” 北堂牧压下心头震惊,无声苦笑,“我不是质疑你。”顿了顿,他话题一转,“你说二十多年前的道士?你已经查证过了?” 少女点头,“这是自然,我一向不做凭空猜测的事。” 就算没有十成把握,起码也有掌控全盘的能力,她才会将真相吐露。 北堂牧身体僵了僵,声音沉凉却又含着无法压抑的急躁,“他的出现不是偶然,幕后之人是谁?” 第432章 教训 少女沉默,许久,才寒着声线幽幽道,“我不相信以你的心智与眼光,会看不透幕后指使的人是谁。 ” 她低低叹息,出口的话如重锤一样砸在北堂牧心上,“你不过不肯拨开迷雾,不愿信不肯信不敢信而已。” 北堂牧震了震,连脚步都受影响而滞了一下。 “你确定此事无错?” 洛瑶偏头剜着他侧脸,忽地讥嘲冷笑,“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若非等一切查实,她考虑再三,而且经过这次与他共同面对的种种生死遭遇,知晓几分他的心性,她还未必会对他吐露实情呢。 怀疑她? 那就不要听好了。 “我不是……”北堂牧听出她确实生气,辩解的话才说一半便弱了下去。 “抱歉,这种事——实在太让人震惊,我一时……我没有质疑你的意思。” 少女仍旧恼怒难消地哼了哼,又默然半晌,才道,“我已经反复查验过,你弟弟北堂征即使恢复健康——以后只怕已无望养育自己子嗣了。” 北堂牧又是一震,连脚下都跄踉了一下,“连你也没有办法?” 少女摇头,“药医不死人。我又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我也不过在医术上某些方面钻研得比别人精深些而已。” 北堂牧听出她清亮嗓音下隐含沉重,心头也忽然如压了块大石一样。 不过问了北堂征的事后,他却沉默下来,似乎完全忘了要替自己也问一问。 “北堂牧,你不想知道你的情况吗?”不管他是想逃避,还是暂时不想继续这话题,洛瑶既然开了这个头,就不容他想不面对就不面对。 他揉不碎心头乱糟糟的感觉,沉沉一笑,“这么说,上次我那碗血,还真让你验出结果来了。” “结果自然是有的。”少女答得慢条斯理,见他收敛情绪的模样,忽起了卖关子的心思,“不过……。” “北堂牧,你总算冒头了。”洛瑶话还未落,却在前面一条林木葱郁的小道上,忽然奔出一条人影来。 原本声音听着还在远处,谁知这人已经奔到眼前,声音才如风过歇止。 “你竟然找到这来了。”少女看见来人,音色亮了,欢喜雀跃的眉眼也随即流转出夺目的光彩。 背着她的北堂牧,虽没看见她表情,但听她语声,便知她此刻定然眉目温柔笑靥如花。 心里莫名划过一丝酸涩情绪,他看着来人,爽朗而笑,“宁易非,你这动作也不见得比蜗牛快多少。” 洛瑶心里欢喜,说着便自己挣扎滑下他的背,“放我下来。” 待双脚着地,她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自己穴道早解了。 宁易非的身影优雅而来,看似不紧不慢,却又地眨眼间便到了洛瑶跟前。他凝了凝她受伤的小腿,似有若无冷哼一声,“北堂将军果然好样的。” 他视线淡淡划过北堂牧胸前,凝着北堂牧衣衫上的斑斑血迹,眉梢之处荡出一缕耐人寻味的悠长意韵。 他弯腰背起洛瑶,北堂牧却在这时突然往前摔趴下去。 “呯”的一声,北堂牧摔得十分狠,他趴下的模样说不出的狼狈滑稽。 少女见状想笑,但她目光无意扫过北堂牧胸前,眼神立时便变了。当然在唇边正要绽放的笑容也无法盛开。 刚才,她其实看到了宁易非伸出脚尖去绊北堂牧。她原以为以北堂牧的本事肯定能避开。谁知他非但避不开,还跌得如此狼狈。而且,摔到地上之后眉间还极快闪过痛苦之色。 她原就怀疑北堂牧力战群狼时受了不轻的伤,后来又乱用内力弄了堆干柴……。 她唇边笑意凝结成若有所思与讶然,还有淡淡懊恼。 “北堂将军受了那么重的内伤,还能若无其事谈笑风生,实在令人佩服。”宁易非一点也不以自己故意绊倒北堂牧为耻。而且,还不留任何情面直接戳穿北堂牧极力掩饰的事情。 若不是北堂牧这混蛋突然将洛瑶掳进树林里,又怎会害她受伤? 若不是看在北堂牧伤得不轻的份上,他肯定不会这么轻轻巧巧绊北堂牧摔一跤就算。 洛瑶脸色微微变了变,“他真受了严重内伤?” 宁易非闲闲一笑,“放心,也不算太重,反正这伤暂时还要不了他的命。你难道不知道,咱们的北堂将军是出了名的铁打将军!” 这话简直讽刺得不留丁点情面,洛瑶看着慢慢咬着牙关站起来的北堂牧,怒道,“北堂牧,看来你真是嫌命长了。” 枉她当时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冲过去杀了那匹狼,早知他是如此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她当初就懒得管他。 北堂牧笑了笑,待他站直了腰,脸上又恢复到丝毫看不出重伤的状态。 他不理会洛瑶的吼叫,反而看着宁易非阴森森一笑,“宁世子不知道什么叫嘴下积德?小心折腾太过断了福报。” “我看,先断了福报的人,一定是你!” 你字刚落,洛瑶尚未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却见宁煜挥着拳头凶猛袭上北堂牧的脸。 北堂牧在原地晃了好几晃,仍无法勉强站稳,反如断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他再倒摔下去的瞬间,只听闻“噗”一声,接着便见大团血花自他口中喷溅洒落。 洛瑶惊了惊,生怕宁煜再对北堂牧出手,连忙大呼,“够了,宁煜,那么重手,你想打死他啊!” “北堂将军铁打的筋骨,哪那么容易死,洛妹妹你不用担心。”宁煜朝摔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的北堂牧冷着脸哼了哼,这才转过头来看向洛瑶,“你怎么受的伤?严重吗?” “此事说来话长。”洛瑶同情地瞥了眼远处的北堂牧,有些不忍地别过头,“不过五殿下放心吧,我的伤很快会好。” “很快会好?”宁易非冷哼,显然对她受伤这事又心疼又恼怒,“要不我给你使使力,让它好得慢些?也省得你来回不停的折腾。” 这威胁的口吻,怎么跟某个大将军一模一样? 洛瑶无语地眨了眨眼,宁易非背着她头也不回往前走,宁煜同样也不曾回头看一眼北堂牧,两人的态度竟在这时竟出奇的一致。 过了一会,洛瑶仔细听了听身后动静,却没听见北堂牧的脚步声。 “哎,我们就这样将北堂牧扔在这是不是不太好?”她也不看两人几乎同样表情的臭脸,只道,“若不是迷路……。” 宁易非立即不满地打断她,“还有心思关心别人,不如先关心一下你自己。” 宁煜也道,“你不用管他,会有人在后面将他带出去。” 洛瑶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无论北堂牧将她强行掳进树林这事是对是错,他现在身受重伤,这伤还跟她有密切关系。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真对北堂牧不闻不问。 放下北堂牧,洛瑶才想起自己的大麻烦来,“我失踪一天一夜的事,外面已经传开了?” 宁易非抿着唇,沉默不答。 洛瑶见他眉宇流转的凝重之色,心里一凛,脱口道,“真传开了?” 宁易非仍旧寒着脸不作声,只背着她默默走路。 洛瑶蹙了蹙眉,“这么说,我还真有麻烦了。” “没事。”宁煜看不得她忧愁发急,不满地掠了眼宁易非,柔声道,“只说你风疹突然严重了,还在闭门养病。” 洛瑶松了口气,“谢谢五殿下。” 宁易非当即冷声哼了哼,“你就算要谢,也要谢对了人再说。” “你板着张臭脸给谁看?”宁煜听他语气冷沉,且还透着埋怨,当即为洛瑶打抱不平,“没看见她受伤?” “对了,在里面迷路这么长时间,一定饿坏了吧?”宁煜这家伙似乎天生对吃最感兴趣,所以担心一过,注意力立时转移到肚子大计上来,“我带了吃的……。” “她会饿?”宁易非凉凉睨了眼温声讨好的宁煜,道,“你的洛妹妹看着弱质纤纤。实际厉害着呢。人家赤手空拳就敢冲上去杀死一头成年雄狼,你觉得她事后会忘记顺便烤两块狼肉来充饥?” 似乎亲眼见证了这些过程一样,竟然将当时的情况说得分毫不差。 洛瑶微微吃惊瞪着他后脑勺,心想这吃了火药的家伙难道长了双千里眼? “就算吃了狼肉,那东西也没滋没味,且难咬难嚼,怎及得上我准备的东西美味。” 宁煜见他脸色越臭,对洛瑶反而越和颜悦色。 “算了,棋呆你背人背得这么勉强,不如把她放下来。” 洛瑶看见他手里扬着的油纸包,吸着空气中飘来的香味,已经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是酱香鸭翼?还有红枣桂花糕?” “嗯,我想吃。”少女拍了拍宁易非肩膀,“放我下去。” 宁易非心里虽恼得厉害,不过瞧见她这般嘴馋的模样,知道她困在林子里一天一夜只怕饿狠了。又哪里会不心疼。 “你想她的腿以后都好不了?”他瞪着宁煜冷哼一声,看见宁煜扬眉变脸,又道,“东西拿过来给她。” 你人,可以痛快滚蛋了。 宁煜毫不在乎他过河抽板的行为,将油纸包层层打开,先拿桂花糕递给洛瑶。冲宁易非扬了扬眉,故意轻声笑道,“看这家伙阴阳怪气的,洛妹妹何必委屈自己,不如下来我背你回去?” 第433章 服了他 “五殿下的东西虽美味,”宁易非抢在洛瑶之前,瞄了瞄宁煜,淡淡打击他,“瞧五殿下这干瘦的样子就知道,你带来的东西不养人。 ” 不过话虽如此,他长睫轻颤遮掩的眼底还是几不可见掠过淡淡懊恼。 他太心急找到洛瑶,以至——都忘了她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忘了带吃的进来给她。若不然,现在哪还轮到宁煜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宁煜悠悠然一笑,眉眼笑意飞扬,“棋呆,你这话不厚道吧?我的模样干瘦?你又比我好到哪去?” “再说,你只管妒忌我带的东西没给你吃吧,洛妹妹喜欢就好。” “是呀,她喜欢。”宁易非淡淡掠了眼笑容凝结突然住口的少女,“你的酱香鸭翼呢?还不赶紧拿来。” 洛瑶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差点被桂花糕呛住,“咳咳,谢谢五殿下……。” “谢什么,两块糕点几只鸭翼,又不是他亲手做的。”宁易非打断她,扫了眼眉眼笑容明显透着窃喜之色的宁煜,淡淡道,“回头,你该诚恳去谢谢厨娘。” 洛瑶无语,吞下最后一块糕点,眼巴巴看了看宁煜手里的油纸包。 宁易非这家伙,今天是打定主意跟宁煜扛上了。 她看了看笑意飞扬的宁煜,再看了看脸色微沉的宁易非,心里长叹一声,默默接过宁煜递来的酱香鸭翼咬了起来。 待回到行宫,洛瑶立刻就将这两尊宁姓大神给赶了出去。 理由是,她又困又乏,需要好好休息。 翌日,待洛瑶容光焕发起来,再看见宁易非时,差点被他的脸色吓得心脏停跳。 “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说罢,她还担忧得立刻过去摸他额头,“好像没事呀,你这脸色怎么比我还难看?” “洛瑶,”低低唤着她名字,捉住她的手就叹起气来,“我是病了,是只有你才能治好的相思病。” “大清早就油嘴滑舌,掉过油缸了?”少女嗔他一句,随即将手抽出来,“昨晚没休息?” “想你,夜不成眠。” 洛瑶呆了呆,知道他一定是因为昨天的事想多了,“都过去了,还费这脑筋干什么?” “过去?”宁易非瞟了瞟她小腿,“没有十天半个月,你还是甭想出这个门了。” 洛瑶的脸立时变成苦瓜色,“宁世子,没有人会得那么严重的风疹,别人会怀疑的。” 十天半个月? 这回真能将她关到长草。 宁易非淡淡瞥她一眼,“御医的话,谁敢怀疑?” 少女撇着嘴,悻悻噤了声息。 瞧他的神情,若谁敢怀疑这事的真实性,他大概会立刻让御医令人生一场“同样严重”的风疹。 “京城那边应该有信来了吧?”洛瑶试探地瞄了眼门口。 心想他若不说,她就唤元香进来。 “着急什么?”宁易非不满地打量她,“静养静养,心不静,伤如何养得好。” 少女脸色微微泛了青气,“宁世子,我觉得你应该拜个老大夫为师。” 出口成章的谎言,他还煞有其事说得头头是道,真是——她也服了他。 “那个女人虽已死,不过我要知道她究竟有没有死得其所。若宁世子不乐意让我知道答案,那你还是赶紧向前直走、开门,出去拜师吧。” 她受伤,又不是她自己想要的。他担心她才恼她怨她,好吧,看在他确实心疼她的份上,她就不跟他计较了。 可管家婆一样管东管西? 洛瑶一想起被她留在府里看家的罗嬷嬷,就觉得头皮发麻。 “洛瑶,你是不是仗着我心疼,舍不得对你动真格?” 少女茫然,“动真格?” 宁易非对上她澄澈无辜的眼神,简直要被她气出病来。 背转身,默默深吸口气,他方无奈一叹,“算了,我告诉你。” “那位前几年痛失爱子的邺大人,知悉自己的独子是被武北候府二小姐暗中杀害之后,报复心切的他确实做了些事。” 听着他将事情娓娓道来,洛瑶想起那位没有爵位且官阶比武北候低的倒霉蛋邺大人,能够做出报复心切的事,看来确实很爱那位更加倒霉的独子。 “比如,一不小心碰巧知道太子曾为了讨府中一个歌姬的欢心,而借助权势侵占土地之事。据说有人泄密太子在农耕节曾犁出白骨,而那副白骨正好与那个村庄意外失踪的人氏相吻合。” 洛瑶看着他略见乌青的面容,心里哼了哼,想着若忽视这层颜色,这副容颜仍旧妖孽祸人。 眸光转了转,她笑微微接道,“正是这副白骨,引起那个村庄的人怀疑。于是顺理成章引发一场不小的动乱。当然,小小的蚁民又怎会是当朝储君的对手,最后自然被武力镇压了。” 宁易非也低低笑了起来,“可惜,他镇压得动乱,却压不住悠悠众口。太子为了一个歌姬闹出这种事,断不仅仅是德行有亏的问题了。” “一个连小小欲望也控制不住,且也不懂得用温和手段解决民愤的储君,可不是合格的储君。” 洛瑶见他说得顺溜,也没有藏私,便自觉倒了杯热茶给他递去,“来,先润润喉再接着说。” 男子瞥她一眼,接过茶慢慢喝了。 “至于后面的结果,跟你预料的并无出入,不说也罢。” 洛瑶默了一刻,侧头打量他一会,才道,“北堂牧的伤势怎么样?外面又是怎么说的?” “北堂将军无意遇见狼群,忽然来了兴致追去打猎。”宁易非答得飞快,不过那双深邃眼眸扫来的目光,却带着那么一点凉一点怒,“他的伤自有御医照料,你还是将心收一收。” 洛瑶呆了一会,狐疑看着他,好笑又好气道,“宁婆婆,你该不会……嗯?吃醋吧?” 宁易非睨她一眼,俊脸瞬息闪过可疑红云,然他阖下眉睫,语声仍旧平淡如常,“总之他死不了,你瞎担什么心。” 洛瑶瞅着他隐隐泛红的脸,忍不住含笑打趣一句,“宁婆婆,自制的醋酸味道如何?” “我怎么好像嗅到整间屋子都是酸酸的味道?”少女转着眼眸,亮亮晶晶的目光笑微微凝视着他,“某人背上的醋桶打翻了吧?” “酸?”男子转目,眉眼含笑凝落她微见得意的面容,低声道,“若能把你熏醉熏晕的话,这滋味想必还不错。” 洛瑶心神一凛,在他将眼中威胁落到实处之前,她忽扭头往门外大声唤道,“元香!” 他淡淡看她一眼,立即朝门外道,“不用管她。” 元香站在门外犹豫着,也不知自己究竟要不要推门进去。 少女瞄了眼门口,立时恼了,作势要站起来,“我需要继续静养,要不我出去探望一下北堂将军也是可以的。” 宁易非含笑看着她嗔恼的模样,只觉娇俏可爱又异常诱人……。 念头转头,体内立即就抑制不住涌上热浪。 “若你想自己身上的风疹更加严重的话,你自然可以出去。”虽然他同样在威胁她,不过却依她意愿站了起来,在开门之前,他又扭过头来望了望,“不过我觉得,你一定更愿意自己早日康复,那我就不妨碍你静养了。” 他一走,元香才低着头就进屋,“小姐?” 洛瑶望了望门外,想起她又被宁易非“禁足”,登时便提不起兴致。 “吩咐你的事情都办妥了吧?” “办妥了,小姐。” 元香见她神情怏怏,想了想,疑惑问道,“小姐,奴婢不太明白,京城那位邺大人为何将自己爱子的死牵连到太子身上?”不是说是许书锦与她的情人暗中害死么? “这个……,”提起许书锦死得其所之事,洛瑶立刻换了懒散模样,双目也重新焕发出夺目光彩来,“因为我让他知道,当初是席大少奶奶同情她妹妹,是她暗中给她的妹妹出主意让那位邺大人的爱子病死的。” “席大少奶奶为何敢如此蛮横狠毒?还不是因为她嫁进了定国公府。”洛瑶无意瞥过自己包扎的小腿,眉头拧了拧,语气便随即冷了两分,“定国公府有什么?除了它是天泽四大国公府之一外,它还出了一个皇后,还出了一位当朝储君的太子。” “换言之,若没有皇后太子这些背景强硬的皇族撑着,许妙丽不敢出那么大胆狠毒的主意。许书锦自然更不敢真做出如此狠毒的事情来了。” 元香仍觉此事难以费解,“这种解释……奴婢怎么觉得有些牵强?” 洛瑶冷冷一笑,“你觉得牵强,那是因为你是与之无关的局外人。” “但那位邺大人不是。你想想,他家中仅得一子,自然千般宠爱万般疼惜。当初武北候府大概也是看中对方是独子这一条,才会愿意将许书锦低嫁。那位邺大人心肝宝贝宠大的独子,因为这层层强硬的背景才莫名横死,你说他心里恨不恨?” 元香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他自然恨极与许书锦有关的一切。其中名单,也少不了太子。这就不难解释他会将丧子之痛迁怒到太子身上。” “这是其一。”想起她容忍了许久的许书锦,洛瑶微垂的眼底,闪过浅淡嘲讽,“至于其二……。” 第434章 谁也得不到 元香看见她眉梢寒意闪动的样子,心头莫名紧了紧,“其二?” 洛瑶垂眸,掩住眼底森然,轻轻一笑,“某个人敛财的计划得被逼搁浅了。” “敛财?”元香似懂非懂转着眼睛,“小姐说的那个人是?” 灿烈明亮的日光下,流水淙淙的河流边,宁弦执着钓杆席地而坐,他的姿态看起来似闲适淡泊又似专注认真。 他身后一个下属模样的男子,垂首静立,“殿下,京城出事了。” 宁弦听着他又低又沉的声音,眉头极快地蹙了蹙。他盯着静静流淌的河水,再度恢复了淡泊平静的模样,才道,“何事?” “太子为了一个歌姬,跟月明村庄的村民起了冲突,并引发一场不小的动乱。眼下动乱已平息,不过他的德行与声誉都遭到不少质疑的声音。而且这事,估计圣上已然全盘知悉。” 宁弦盯着水面,眼波未动,出口的字却冷若冰刀,“蠢物。” 下属不敢出声。 宁弦又慢慢道,“我费心思将他保出太子府,他却为一个女人坏我大计,若非他还有用……不对。” 语气微微一凝,他眼底已聚满疑惑,“他可不是贪图美色之徒,而且这种后果明显可以预见,他怎么还会蠢得犯下这种错误?” “给我好好查一查,那个歌姬什么来历。” “是,属下回头立刻去查。”身后的下属迟疑一瞬,“殿下,那修建山庄之事?” 宁弦温和的脸终于隐隐起了恼怒之色,他烦躁地挥挥手,“押后,无限期押后。” 太子已经在那个地方出尽风头,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可能再利用那个村庄后面的天然温泉……。 眼看着大把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突兀从眼前溜走,宁弦越想越觉憋屈气闷。 “这桩事爆出来的时机未免太巧合。”他蹙着眉,慢慢梳理着线索。刚刚探出那村庄后面有大的温泉眼,修建山庄吸引达官贵人这个计划才提上日程还未来得及实施,结果就突然爆出太子这桩丑闻来……。 他慢慢推敲,渐渐将线索梳理到许书锦伏诛的事件始末来。 “难道这是她的手笔?”宁弦疑惑自语,“她又是怎么知道我刚刚在那里探到温泉眼?” 带着这团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宁弦在河边上一坐,就坐了一整天。 次日,洛瑶在屋里懒洋洋作画。 元香忽快速走进屋里,走近她身边禀报,“小姐,六殿下前来探望。” 少女眸光一沉,手上动作并没有停顿,“他不知道我患了极严重的风疹?” 元香会意,“奴婢知道了。” 元香无声退出去,宁弦已带着礼物到了院里。 “抱歉,御医说小姐这次病得比较麻烦,实在不宜见风。为避免病情加重,最好暂时不要见客,六殿下还是请回吧。” 宁弦默然扫了眼看似恭敬实则不卑不亢拦住他去路的婢女,眼眸忽闪过一丝杀意。 “大小姐的病……如此严重?”压下一闪而过的厉芒,他清瘦的脸漾着关怀与困惑,“是哪位御医给她断的诊?” 元香暗暗握了握拳头,作为一个练武之人,她自然没错过宁弦眼底突现的杀机。 “是钟御医。” “钟御医的医术精湛,他的诊断肯定不会有错。”宁弦担忧地凝着紧闭的房门,温和道,“不过多个人多双眼,也许能想出其他法子。” 元香倒没装作不懂他提示,只微垂着头,面无表情道,“请六殿下见谅,这样的事,奴婢无法作主。” 宁弦掠她一眼,忽盯着窗户那边,高声道,“瑶瑶,钱御医就在外头,不如让他进去给你再看一看,可好?” 元香皱眉,冷声强调,“六殿下,小姐眼下患风疹的情况比较严重,实在不宜见风。” “瑶瑶,”宁弦扭头扫她一眼,仍旧朝着屋里大喊,“我不进去,你让钱御医进去再诊看一下吧?多几个人会诊,兴许能想出办法让你好得快些。” 洛瑶“啪”地搁下画笔,蹙着眉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将心头恼怒压下。 “元香,让钱御医进来。” 宁弦这个男人,从来就不懂什么叫尊重别人意愿。他眼里,永远只有他想达成的目的。若她不应允,他肯定还得继续在外面若无其事假装关怀磨蹭下去。 不就是怀疑她试探她的病是假装吗? 少女冷笑一声,在元香将人领进屋前,迅速敛去情绪,现一副病怏怏没精神的模样半躺软榻上。 “小姐,钱御医来了。” 门一开,又飞快合上。 钱御医走进屋里,并没有瞧见洛瑶,还因而疑惑张目四下望了望。 “劳烦钱御医过来这边给我看一下。”少女有气无力的声音,疲乏又冷清。 钱御医瞪大眼珠细细打量半晌,才看清原来洛瑶将自己从头到脚都蒙在毯子下。 “钱御医请吧,我家小姐不能见风。”元香瞥过装得像条毛毛虫一样的洛瑶,也同样楞了一下,不过待看见钱御医的反应,她就不禁在心里闷笑起来。 听着脚步声近前,洛瑶才从毛毯下伸了个脑袋出来,似乎苦恼地蹙眉想了一会,才再度不太情愿地将手也抽出毛毯外。 “劳烦钱御医了。”洛瑶一脸痛苦地看着钱御医,将长满红点的手递了过去,“你给我看看,这到底是不是风疹?” 钱御医瞄一眼她面纱上仅露的小半额头与眼睛四周,几乎立刻被眼前所见的症状惊得愕然后退。 在洛瑶露出的小半额头与手背,皆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点,那模样看起来,可不是一般的风疹。 钱御医想起宁弦的叮嘱,只能硬着头皮认真仔细地看了又看。 “钱御医,你有什么办法让这些东西快点消退吗?我都快为这些小东西愁死了。”洛瑶苦着脸,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之前让钟御医看过,他说我这是易过敏体质,一旦发了风疹,必定得捂一段日子才能渐渐见好。” “可这日复一日的关着,我都快闷坏了。钱御医若有办法让我快些好起来的话,不妨直说。” 钱御医确定她是真患了风疹无疑,便不动声色退开了,“大小姐这情况,确实有些严重。” 他就算有办法,也不知道到底灵不灵。 当然,为了不得罪钟御医,这办法他肯定不会说。 “我行医十几载,也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情况,一时半会还不好下药。还请大小姐容我回去与钟御医探讨探讨,看看届时有没有其他法子能减轻大小姐的痛楚。” “这样啊。”洛瑶眨着眼睛,神情说不出的失望,“那我就等着钱御医的好消息。” “元香,待我送送钱御医。” 元香点头,将随即将人带出屋外。 宁弦还在屋外候着,钱御医朝他拱了拱手,恭敬禀道,“六殿下,臣才疏学浅,大小姐的情况确实比较严重,臣也不敢胡乱下药,还是先回去与钟御医交流一下意见再说,先告辞。” 宁弦温和地点点头,“辛苦钱御医。” 元香微微眯了眯眼睛,他不与钱御医一道离开? “瑶瑶,虽然我不懂医术,暂时也没办法解决你的痛苦,不过我可以在这陪你说说话解解闷。” 话落,他没待洛瑶同意,盯着元香吩咐道,“替我搬张凳子过来。” 元香一怔,意外又隐含警惕看了他一眼,站在原地没动。 “瑶瑶,你不介意我使唤一下你的人吧?” 洛瑶在屋里蹙着眉,心里默默将他骂了一遍,又想起宁易非来,若不是宁易非给她弄的“风疹”,她何至于被逼关在屋里受宁弦威迫。恼火之下,登时在心里将姓宁的都统统骂上几遍。 她沉着脸,在屋里对着窗户怒道,“元香,说了你多少次了,要学会待客之道,别让人家笑话你家小姐是个山野长大的孩子。” 她哪里是训斥元香不懂礼数,分明是借着元香对宁弦指桑骂槐而已。 元香立时诚惶诚恐认错,“奴婢知错了,奴婢这就去搬凳子过来。” 宁弦转了转眼睛,似完全听不懂洛瑶的弦外之音一样,温和含笑在廊下负手而立。 “六殿下,请坐。”元香很快搬了张凳子过来,随后墨玉也端了茶前来,“六殿下,请用茶。” 宁弦瞟了眼元香顺便搬来的小几,还有墨玉一齐端来的大肚茶壶,眼光一闪,不动声色接过茶水慢慢喝了起来。 他眼角掠一眼端正站在旁边随时准备为他倒茶的墨玉,清竹一样的手握着茶杯没放下。 却在这时,也不知他从哪拿出一本书来。 “瑶瑶,你在房里关着一定十分苦闷,不如我给你念个故事?” 让她一直听他声音?还不如直接将她敲晕! 洛瑶在屋里郁闷得拍了拍自己脑袋,“六殿下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御医交待过,我这情况,最好静养。” 静养,首先讲究“静”字,他懂吧? “这样啊……”宁弦意外抬了抬眸,又似在意料之中,落下淡淡叹息,又道,“那我就不念了。” 他抬头看了眼元香,“你将这些东西拿进去给你家小姐。” 元香一看他递来的东西,眼里随即露出几分为难之色。 第435章 长跪不起 洛瑶虽在屋里看不见外面情形,不过以她对宁弦的了解,知道即使她再三拒绝,这个男人也肯定不会轻易罢休。 “小姐?”元香迟疑一瞬,便疑问唤了她一声。 洛瑶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毫不犹豫拒绝,“六殿下,御医特别交待过,说我这情况一定得安心静养才会渐有好转。” “瑶瑶不喜欢看书?”宁弦愣了一下,不过随即仍旧温和道,“那就不看吧。” 听着他温和且颇为无奈的语气,墨玉以为这会他该走了,就连洛瑶也略略松口气弯起了唇角。 然而,宁弦目光一转,却忽拾步走向院中柏树。墨玉与元香对望一眼,对他此举皆满头雾水摸不着头绪。 正疑惑着,却见宁弦那清瘦病弱的身影走到柏树附近站定。他抬头望了望天,又回眸默默凝视一眼安静紧闭的房门。蓦地一撩袍子,双膝一屈竟就地跪了下去。 “啊……?”墨玉惊得失声叫了起来。 她望了望元香,又盯着房门看了看,紧张的小声道,“他……这什么意思?” 元香也同样满脸摸不着头绪的疑惑,“不知道。” 墨玉脸色微微变了变,继续着急地小声道,“那怎么办?” 总不能由着他莫名其妙跪在这里,若传了出去,岂不是害了小姐。 “你过去请他起来。”元香瞥一眼平静跪在院中的身影,当机立断道,“我禀报小姐。” 墨玉心头绷了绷,瞄一眼宁弦跪得笔直的身影,只觉头皮都在发麻,“我心里害怕。” “放心,他不会对你动手的。”元香掠了眼宁弦端凝的身影,眼神微微泛凉,“快去。” 那个男人从来没将墨玉视为威胁,却不止一次对她起过杀心。 元香心念转了转,当然不会将这些事告诉墨玉,反立即走到窗外敲了敲,“小姐,六殿下忽然跪在院子里。” 墨玉虽不知元香为何让她去劝宁弦,不过心里知道元香不会害自己,她暗下咬了咬牙,忐忑不安朝宁弦走了过去。 “六殿下,你这是……?” 宁弦淡淡抬眸瞥她一眼,这一瞥看似平常,然其中却蕴含着冰凉厉意。墨玉被他这一盯,立觉背后寒意直窜。 她难以自持的哆嗦一下,心里虽有惧意,仍站在近前劝道,“还请六殿下起来吧,你这样……别人会非议我家小姐的。” 墨玉难得机灵一回,不再探索宁弦为何而跪,总之觉得他这一跪没安好心。 他的不安好心,除了对洛瑶不利,不会再有别人。 因而后半句话,她态度虽仍旧谦卑,但语气却带了几分不卑不亢的气势出来。 宁弦略觉惊奇再瞥她一眼,半垂着双眸,仍旧恢复平常温和的口吻,“我虽没有得过风疹,但看见你家小姐难受的模样,在我心里已经感同身受。我不能代替她分担痛苦,尽我心意向苍天祈求一番却做得到,你别再来妨碍我。” 墨玉呆了呆,着急之下不由得立时脱口质问,“什么?殿下还要继续跪在这为小姐祈祷上天?” 元香这时已经将情况禀报了洛瑶,看见宁弦压根不听劝,随即皱了眉,低声催促,“小姐,该怎么办?他要一直跪下去。” “他这是逼我接受他的馈赠。”洛瑶隔着窗户,在屋里慢慢地沉声道,“他乐意跪就让他跪,将墨玉叫回来,不用管他。” 就算稍后宁弦跪在这里为她祈求上苍的事传遍整个苍山行宫,她也不会屈服接受。 这个男人,每每使的手段都叫人惊讶。 就算一般的男人,也很难做出这种说跪就跪的事。他倒好,明明骨子里清高骄傲,偏偏还能为了达到目的放低身段与傲气下跪。 洛瑶第一次对宁弦有些疑惑起来,这个男人若只为得到她身后的势力,实在没必要做到这份上。 元香飞快瞥了眼谦卑弯腰站在宁弦附近劝说的墨玉,心里莫名涌出淡淡不安,“小姐,这样好吗?” 洛瑶冷笑,“不好。但不管你还是墨玉,绝对无法劝他起来的。” 宁弦虽让钱御医进来看过她,但心里仍怀疑她得风疹是假。 他这一跪,既是对她的二次试探;也是趁机将她的名字烙上他的印记……。 第一重情况也就罢了,只要她坚持不出去,他即使再怀疑也无可奈何。但是第二重情况……。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他为了替她祈求上天却宁愿跪下去。这份心意,她不动容——只怕连老天都对她看不过眼了吧? 这个男人当真无所不用其极,着实令人痛恨。 洛瑶心里冷笑,虽对宁弦这无耻的举动又怒又气,但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好办法应对。 这时,忽有声音在院外高声道,“洛妹妹,听说你风疹又严重了,我来看看你。” 墨玉与元香听到这声音,两人面上几乎同时露了喜色。就是在屋里正在苦思对策的洛瑶,也不由得高兴地扬了扬眉。 “这小魔王,来得正是时候。” 洛瑶暗下吁了口气,透过窗纸,便隐约望见宁煜挺拔俊气的露了脸。 他一进院中,自然第一时间看见跪在地上的宁弦。 怔了怔,他惊奇又诧异道,“六弟?你这是做什么?” “赶紧起来,在洛妹妹的院子里乱跪,岂不是要折她的寿。” 说罢,他一个箭步掠到宁弦跟前,就要伸手将人硬拽起来。 “我跪天跪地,又不是跪她,如何会折她的寿?”宁弦避开他的手,淡声反驳着,依旧跪着不肯起来。 两人说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洛瑶在屋里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刚刚看见宁煜进来才露出的喜色几乎瞬间又沉了下去,看来宁煜是在外面听到了风声匆匆忙忙赶来这里给她解围。 只不过,以宁煜胡混却不失磊落的心性,根本不是宁弦这个心理阴暗之人的对手。 “你跪天跪地,也跪不好她身上的风疹。”宁煜见他仍固执用如此卑鄙坦荡的手段算计洛瑶,眉间笑意淡去,声音登时冷了下来,“只会给她跪出一身麻烦来。” 第436章 轰人 不管他冷脸还是恼怒,宁弦也不为所动,仍旧笔直跪着,温和道,“倘若因我的赤诚之心给她惹来了麻烦,事后我自会跟她解释,当然也会为她解决麻烦,这——就不劳五哥你操心了。 ” “我才不想操心这些杂事。”宁煜挑着眉,满脸不悦斜睨他,“但谁叫她是洛妹妹,我不操心不行。” 宁弦温和的脸,在他含厉眼风瞪视下,微微有了裂痕。 “五哥,御医说她的情况需要静养才好得快。” 也就是嫌宁煜在这没帮忙,反影响到洛瑶静养了。 “你……”宁煜握着拳头,深深吸了口气,忽扭头盯着窗户,高声道,“洛妹妹,六弟在外面跪着天地祈求你的病快些好起来,你感动吗?” 屋里传出少女十分惊诧的声音,“五殿下?你说的是真的?这可使不得,男儿膝下有黄金,麻烦你赶紧劝六殿下起来吧。” “既然他有心,在心里祈求就好。”少女默了一下,随后传出的声音冷清且低凝微厉,“我这病原本就没有重到没法康复,他这样跪下去——只怕我的病反会更重一些。” 换句话说,宁弦跪地求天,实在不是为她好,而是在白折她的福份,反害她病得更重而已。 宁弦自然要为自己的坚持开脱,“瑶瑶不用担心,上天只会为我的心诚感动,岂会为这折你的福。” “咦,今天这院子真热闹。”在这时候,院外又有人姿态翩然走了进来,“洛大小姐,你这一病,还将这院子病得门庭若市了。” 这不伦不类的,都叫什么话? 洛瑶听出宁易非的嘲讽声,心里本就憋着气,此刻更加恼火。 “我也想仅遵医嘱清清静静养病,”洛瑶心里恼得要死,却不得不憋着。还得朝外面装模作样叹起气来,“可惜,六殿下非固执认为跪地求天对我的病情有帮助。” “宁世子若有办法,不妨快些劝他起来。” “六殿下这诚心真让人感动。”宁易非瞥了瞥宁弦仍旧跪得丰姿清卓的身影,风华绝伦的俊脸上,丝毫不见恼怒波动,那双深幽眸子反隐隐露出几分敬佩之意,“你这么一跪,老天铁定不敢再怠慢她。” “不过,我刚刚过来时,恰巧听到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宁弦不动声色瞥了眼他,“不太好的消息?宁世子请说。” 宁易非居高临下站在柏树旁,似笑非笑睥睨着扫他一眼,满怀遗憾道,“听说王婕妤突然吐血?宫人正急急忙忙去请御医为她诊治。” “什么?”宁弦脸色沉了沉,锐利的目光霍地盯落宁易非脸上,“宁世子此话当真?” 宁易非淡淡道,“我说我看到的,六殿下信或不信,自然由你。” 不管他的话是真是假,既然知道了这个消息,宁弦就不能当什么也没听到一样置之不理。 他垂眸默然思忖一瞬,便站起身来,拂了拂衣摆的灰尘,随即道,“瑶瑶,王婕妤忽然病了,我先回去看看,你好好休息,回头我再来看你。” 说罢,也不等洛瑶回应,朝宁易非与宁煜略略颔首,旋即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他毫不迟疑转身就走,宁煜不由得佩服地朝宁易非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天泽棋圣,这脑子确实非一般人能比。” “不过,我还真有点好奇,王婕妤这血吐得还真及时?” 宁弦纵然再不想走,听闻自己生母病了,也不得不心甘情愿离开。 他可以为洛瑶的病跪地祈求上天,难道还能对自己生母不尽孝道? 宁易非却低低一笑,淡淡瞥他一眼,眉梢逸出一缕耐人寻味的冷嘲,“你忘了,他之所以走得那么痛快,是因为已经达到目的而已。” 宁煜一呆,回过意来,若有所思望了望院外,眼神也略略变得深了。 “这一下,你大出风头了。”宁弦一走,宁易非立即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半眯眼眸盯着坐在桌旁的少女,冷声道,“现在苍山行宫上下都知道了六殿下为你跪地求天的深情厚意。” 洛瑶听着他冷嘲热讽的口吻,登时恼得气不打一处来,她沉了脸横他一眼,没好气道,“是我让他跪的?” “让我出风疹在屋里闭门不出,是谁的好主意?” 瞧着她恼怒又委屈的模样,宁易非看见宁弦跪在她院子那股酸意立时便淡了。 “洛妹妹,你这样子还真怪吓人。”宁煜左右看了看两人,有些惊骇地指着洛瑶,“若是刚才让六弟看见你眼下这副模样,说不定早就将人吓跑了。” “那怎么没见将五殿下你吓得撒腿就逃?”少女冷着脸瞪他,怒火难消地哼了哼,“我真跑出去,事情只会更难摆平。” “好了,既然全行宫都将他对我的深情厚意传遍,你们俩也甭逗留在这了,赶紧走吧,免得一会外面传出更多香艳的版本来。” 知道她心里真正恼的是他自己。宁易非苦笑一声,无奈道,“别气了,免得真将自己气出病来,那可不划算。” 少女不服地挑了挑眉,“我现在本来就是伤患。” 若不是顾忌着她腿上的伤不好解释,她才不肯配合宁易非的“风疹”谣言。 “洛妹妹,有句话不是说债多了不愁吗?”宁煜才不甘心被她这样轰走,“不管伤也好病也罢,总之你现在也得留在屋子里待着。不如我留在这里陪你?” 少女蹙眉,“我不需要别人陪。” 宁易非的脸色不见波动,不过眼底却渐渐聚了暗淡乌云。 宁煜似没感觉到宁易非气息变冷,又道,“洛妹妹,我才刚刚来,你就轰我走,太不厚道了吧?” “我今天再也不想看见任何一个姓宁的。”不管宁煜笑出一朵花也好,洛瑶也毫无情面可讲,“除非五殿下……?” 弃了祖宗姓氏?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洛瑶不会宣之于口,当然宁煜就更不能了。 他眸光黯淡打量她一会,有些丧气地扫了眼宁易非,“喂,一起走啦,没听到她说吗?她今天再不想看见任何一个姓宁的。” 宁易非站在旁边默默看着她,既不说话也不肯随宁煜离去。 洛瑶见状,心里更加恼火。扭过头,立即朝门外加重语气道,“元香,墨玉,代我送两位贵客出去。” 第437章 你知道 宁煜见她态度坚决,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看了看同样被轰的宁易非,随即又幸灾乐祸扬眉笑了起来,“那好吧,我先去外面打听打听消息,回头再来将精彩部份告诉你。” 宁易非仍旧不吭声,睁着一双深幽眸子静静看着洛瑶。也不理会宁煜暗示明示。就算宁煜想拽他出去,也被他敏捷避开。 洛瑶今天实在被气得够呛,心里又烦闷得紧,扭过头去盯着门口,便再不肯回眸看他一眼。 “棋呆?”宁煜见他面色温温浅浅,可一双眼却眸光黯淡地痴缠着洛瑶。强压着心头阵阵辗转划过的痛意,又伸手用力拽他,“走啦。” “没看见洛妹妹累着嘛,让她好好休息吧。” 宁煜连哄带拽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宁易非不情愿的拖走了。 耳边好不容易恢复清静,洛瑶叹了口气,蹙着眉恹恹吩咐,“元香,将院门关了。就算天皇老子来了,也给我挡在门外。” 元香悄悄与墨玉交换一个眼神,知道她心里在跟宁易非怄气正恼着,自不敢这时候再说什么惹她不痛快。 “瑶瑶?” 然而元香才转身,却见北堂明珠已一阵风般疾步奔了进来。 至于外面盛传洛瑶风疹更严重之事,北堂明珠自然不会信。而且因着北堂牧的关系,心里既对洛瑶觉得十分愧疚,又因知道洛瑶在林子里受了伤,心里更觉担忧与不安。 再加上刚刚在外面听到宁弦在这院子里跪地求天的传闻,种种惊吓之下,北堂明珠一时竟忘了让人通报直接就闯了进来。 元香下意识站住挡了一下,洛瑶有些无奈地苦笑一声,“让她进来吧。” 元香让开身子,北堂明珠一进屋望见洛瑶满脸疹子的模样,又扎扎实实大吃了一惊,“你……这风疹真严重了?” 她盯着洛瑶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半晌,又困惑道,“可你之前的风疹不是已经好了吗?” 洛瑶微微笑了笑,并不接这话,只道,“你跑得这么急,看来外面一定将我名字传得响亮极了。” 北堂明珠见她丝毫不将身上的风疹当回事,略一沉吟便也想通其中缘由。 “听说你伤到腿了,让我看看严不严重?” 她说着,毫不忌讳的蹲下身去,只待洛瑶同意,她便要细看。 “没事,过几天就好了。”洛瑶伸手拉她起来,“倒是你哥哥……他怎么样?御医怎么说?” “他呀!”说起北堂牧,北堂明珠便叹气,“跟你一样说自己好着呢,不过我悄悄问过御医,他身上内伤外伤的,只怕得养一段时间才好得起来。” 北堂明珠在她身边坐下,随即又狐疑打量她半晌,“瑶瑶,你跟我说老实话,你腿上的伤真的不严重还是假的不严重?” 哪有人这么问话的! 这直率的姑娘。 洛瑶眸光闪了闪,心念一转,有意想逗一逗她,便渐渐收了笑,带几分严肃道,“真的如何?假又如何?” 北堂明珠见她脸色忽变凝重,心里一凛,声音不自觉紧张起来,“假的话……我就放心了。真的话……真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说着,竟越想越着急,“那御医来看过了,他说需要什么药?不管什么药不管多少钱,你只管好好治,其他的都由我来负责。” “胡说。”洛瑶虽然极力严肃绷着脸,但眼底已忍不住露了笑意,“就算要负责,也是你哥哥的事。” 北堂明珠大惊,瞧见她严肃的模样,心都凉了半截,“好好,不管谁负责,只要能治好就行。你一定得配合御医,好好治伤啊。” 洛瑶见她惊惶难安的愧疚神色,露了些歉意,轻声笑了起来,“逗你的啦,我的腿伤真就是小伤而已,过几天就能养好。倒是你哥哥浑身是伤,那才需要慢慢养。” 北堂明珠瞪着她老半天,见她笑微微不似说谎,悬着的心这才缓缓放下来。随即拍了拍胸口,“真是被你吓死了。” 洛瑶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我一开始就告诉你,我的伤不碍事。是你自己一惊一乍不相信而已。” “好吧,看在你有伤在身的份上,姑且饶你一次。”北堂明珠敛了笑,一脸认真道,“若下回还敢骗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是是,下回我若再骗北堂小姐,一定不当面将谎言拆穿。” 北堂明珠被她一本正经保证的样子逗笑了,“哎哟,瑶瑶你这坏家伙,你这是保证再骗我呢?还是想怎么着?” 笑了一会,她看着洛瑶,小心翼翼问,“外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洛瑶笑容淡了淡,“不必管它,我还得继续在屋里静养呢。” 北堂明珠见她情绪不高,明显不想继续这话题,想了一会,只好默默将担忧放在心里。 两人又闲谈了一会,北堂明珠便告辞了。 她一走,洛瑶用过晚膳,望了望天色,便倒头大睡了。夜色温柔笼罩下来,洛瑶心情并不受宁弦那一跪影响,夜里睡得极甜。她压根不知道,她沉醉梦乡时,宁易非却在与她一墙之隔的屋外悄悄徘徊。 翌日,巳时初,一位自称秋蝉的二等宫女,说是奉皇后懿旨前来探望洛瑶。与她一同前来的,还有王婕妤身边的宫女,另外一位与洛瑶并不熟悉的嫔妃也派了宫女前来,再有,就是许妙丽身边的婢女。 她们一行四人,以秋蝉为首一路同行又同时踏进洛瑶的住所,自然颇为引人注目。 洛瑶对外宣称风疹严重,不见客不见风,自然没有让这几位代表各家娇客的婢女们见到她真容。只让墨玉在走廊外接待她们,又隔着窗户客套几句,之后便让墨玉将人客客气气送走了。 “不过是奉了懿旨前来探望小姐,瞧那个秋蝉副盛气凌人眼高于顶的模样,好像她就是某位主子一样。”将客人送走,墨玉立时便进屋发起牢骚来。 洛瑶一改平日严谨约束的态度,默然端着杯子在旁静静听着,待她说完,这才若有所思道,“那个秋蝉看起来是不是完全没有二等宫女该有的稳重持成?” 墨玉听她一问,才蓦然反应过来似乎自己刚才一时嘴快又犯了她的忌讳。 “小姐,奴婢自己掌嘴!”她羞愧地低着头,扬起手就要给自己打巴掌。 “我又没说你做错,掌什么嘴。”洛瑶拦下她,又好气又无奈瞪她几眼,“傻愣着干什么?还没回我的话呢。” 墨玉见她神情严肃,认认真真回想了一下,才答,“秋婵给奴婢的感觉,活脱脱就是一副小人得志便猖狂的模样。瞧她的神情做派,奴婢完全看不出她是一个二等宫女。” 顿了一下,她悄悄觑了眼神情思忖的少女,又轻声道,“奴婢反而觉得她更像那种历来做惯苦活粗活的宫女。” 洛瑶侧目看向元香,“你怎么说?” 元香想了一下,答案直指重点,“奴婢仔细观察过她双手,皮肤粗糙且掌心指腹都有较厚茧子。奴婢还从与她同来的宫女中旁敲侧击隐晦打听到一件事,知道秋婵以前洗粗葛布洗得最干净。” 洛瑶慢慢勾唇冷笑起来,“一逮着机会,那个女人就不肯消停了。” 墨玉听元香说罢,原本还有些糊里糊涂的,再看看洛瑶隐隐发怒的模样,又仔细回想几遍元香的话,这才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小姐是说,那个秋蝉原本是干粗活的最下等宫女?” 说罢,她心里又涌出新的疑惑,“可是这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呀,皇后身边难道还缺人吗?怎么突然将一个干粗活的宫女直接提到二等?还差遣她前来探望小姐?皇后就不怕秋蝉丢她的颜面吗?” 洛瑶微微一笑,她面上在笑,可眼神却似寒冰一样,“原来墨玉疑问这么多,一口气就能数出三五个来。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个中原由。” 话虽这么说,不过墨玉看她淡然笃定的模样,分明对某些事情已了然于心。 “小姐,你一定知道原因的。你就不要打哑谜了,赶紧告诉奴婢吧?不然奴婢今晚肯定睡不好觉。” 洛瑶瞥了瞥软声恳求的墨玉,没有应下,也没有直接拒绝,只淡淡道,“着急什么,事情不出两日定然有分晓。今晚你好好睡你的觉,说不定明天一起来就有好戏看了。” 墨玉听罢,知道她不会肯说出真相,只好怏怏叹了口气,“小姐就爱吊人胃口。” “笨墨玉,”元香忽然伸手敲了一下她脑袋,慢悠悠问道,“你跟小姐来行宫的时候,是不是将什么东西落在京城了?” 墨玉摸了摸被她敲过的头部,茫然瞪着她,“敲得痛死了。明知我笨还老敲我脑袋,这下好了,变得更笨了。” 元香瞥着她,面无表情吐字,“我就知道你肯定忘了带某样顶顶宝贵的东西。” “什么呀?”墨玉看了看她,又茫然转头望向微微含笑的少女,一脸懵懂问,“小姐,你知道吗?” 第438章 传染 洛瑶两手一摊,也装出一副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故意逗她,“墨玉,怎么办?好像我被你传染,突然变笨了,竟然也猜不出你忘了带什么重要的东西过来行宫。 ” 她说完,含笑便进了里间,不用看也知道墨玉此刻的模样定然是——呆若木鸡。 反复琢磨中,墨玉忽然发觉天色似乎黑得特别快。 一眨眼,就到了斜阳西坠的黄昏时分。 洛瑶才用完晚膳,就听闻有消息传来,说是上午来探望她的其中一个宫女莫名其妙病了。 “墨玉,好戏开场了。”洛瑶瞅一眼整天都格外安静在思考的墨玉,听完这消息后便笑微微调侃了她一句,“赶紧打醒精神看好了。” 墨玉仍怔怔反应不过来,“好戏开场?什么好戏?奴婢怎么什么也没看出来哪有好戏?” 洛瑶含笑不语,默默瞥她一眼,自顾垂眸回屋去。 夜更深的时候,王婕妤派来那个宫女也忽然闹起了肚子痛;看似平常这一夜,下半夜的时候似乎更热闹了些。许妙丽差遣前来探望洛瑶那个婢女也突然莫名其妙得了病,而临天亮前,连皇后身边的秋婵也出现了不适的症状。 当然,以她们几人卑微的身份,即使偶尔有点小病小灾,也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但是,原本不起眼的她们,却在天亮之后,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便开始有人留意到她们了。 因为这个时辰,夜里最先发病的宫女突然在全身皮肤冒出大量红色斑点,接着不到短短半盏茶功夫,就意外咽了气。 很快,第二个发病的宫女也出现类似症状,而且还没引来足够重视,她同样也死不瞑目的猝亡了。 直到第三个探望过洛瑶的婢女也开始全身冒出红色斑点,许妙丽才突然将这几人的情况以及探望过洛瑶这事联系起来。 “快,快去请御医。” 然而,御医匆匆赶来,却只来得及眼睁睁看着那个婢女刚刚痛苦万分咽下最后一口气而已。 许妙丽彻底慌了神,同样慌了神的还有请来为婢女看诊的御医。 “陆御医,你赶紧跟我一块到皇后娘娘的寝宫去。” 焦急之下,许妙丽差点忘了礼数直接拽那面容骇然的陆御医跟她一块走。 幸好陆御医在她伸手过来之前及时回过神,立时慌忙退了数步,“大少奶奶,你先请。” 许妙丽眼角扫过他拘谨低下的脑袋,唇边抿出一朵不成形的冷笑,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见到皇后,许妙丽行过礼,立时便着急道,“娘娘,臣妇有急事禀报。” 皇后原还在慢条斯理品着茶,闻言,动作一顿,眉头立即挑高,“何事?” “这事陆御医比较清楚,请娘娘准许他来说。” 皇后目色沉沉扫去,“既然如此,陆御医你就说吧。” “禀皇后娘娘,”陆御医上前拱手,声色微沉,“臣刚刚在一个婢女身上发现了疑似疫病之症,请娘娘下旨核查寝宫是否有人同样出现红斑迅速蔓延的症状。” “疑似疫病?”皇后立时绷起脸,严肃地看着许御医,“你已经查实?确定没有诊错?要知道这种事万万开不得玩笑。” 陆御医额头立时冒出一层汗珠,“娘娘,兹事体大,臣绝不敢拿此事开玩笑。” 皇后皱眉,默了一下,扭头望向云嬷嬷,“本宫的地方这两天可有人生病?” 云嬷嬷想了一会,忽脸色一变,“娘娘,奴婢听说临天亮时,秋婵有些身体不适,也不知她……。” 皇后猛地站起来,手一挥,当机立断道,“你赶紧带陆御医到秋婵住的地方看看。本宫随后就到。” 停了一下,她又迅速补充,“陆御医,请务必给秋婵好好看诊,切莫诊错症状。” 陆御医刚刚擦掉的冷汗再次冒了一层出来,“臣遵旨。” “云嬷嬷,赶紧带人过去吧。” 云嬷嬷不敢迟疑,应下她,便回头招呼陆御医。 秋婵住在下人房,离主殿自然有挺远一段距离。待陆御医跟随云嬷嬷疾步走到秋婵住的房间时,却见秋婵痛苦得浑身痉挛。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翻滚一会停下后,便已气若游丝呈濒死之状。 云嬷嬷大惊,哆嗦着伸长脖子瞄了瞄,根本不敢靠近过去,只远远掩着口鼻,道,“陆御医,麻烦你过去看看她还有没有救?” “云嬷嬷?云嬷嬷,不、不用再看了,替……替我报仇,是、是洛瑶洛大小姐害我。” 秋婵断断续续说完这句,陆御医还未靠近,她头一歪,便瞪着眼睛不甘心的死了。 陆御医在原地战战兢兢瞥了眼,见秋婵死状可怖,裸露的皮肤果然也布满了大量的红斑点,一时踌躇在原地不肯再挪前半寸。 “陆御医,不管怎样,你得给她诊一诊呀,娘娘还在外面等着回话呢。” 闻言,陆御医激灵一下,戴上手套与口罩,再涂抹过药液做好足够防护之后,才小心翼翼靠近过去检查秋婵的死因。 云嬷嬷提心吊胆站在附近眼定定看着,虽然心里也怕得要命,却不敢这时候出声催促他。 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好不容易看见陆御医皱着眉头,神情凝重退出来,她立时紧张询问,“陆御医,如何?” 他摇摇头,除掉手套与口罩,率先往皇后的主殿走去,“云嬷嬷,具体情况见到皇后娘娘再说吧。” 云嬷嬷在后面看着他,一时有些云里雾里,实在不太明白刚才他摇头是什么意思。 不过回想他面容凝重难看,猜测秋婵十有八九也是……。 又想起秋婵临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喊出那句话,她更觉背后一凉,身子立时激灵灵抖了抖。 见到皇后之后,陆御医条理清晰口齿伶俐将事情始末交待清楚,然后便十分慎重说出他的诊断结论,“臣斗胆,请皇后娘娘立即下旨封锁宫人所住的下人房。同时将这两天曾与秋婵接触过的所有人员,全部集中关押。” 皇后面色骤然大变。 陆御医又道,“没有确定这些人是否染上疫病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为确保安全,也应禁止其他人接近他们。” “万一他们之中已经有人染上疫病……。” 第439章 捉拿 皇后灰沉着脸,两道娥眉紧紧拢在眉心,末了,她往陆御医面上一扫,厉声打断他,“事态严重,你们随本宫去见圣上。” 陆御医震了震,皇后走了两步,忽又停下扭头望向许妙丽,“你已经将相关的人扣在一块了吧?” “娘娘放心,臣妇过来之前,听从了陆御医建议,将这两天跟忆春那个婢女接触过的所有人员都集中一块关着呢。” “那就好。”皇后点点头,随即疾步走了出去。 他们去到皇帝的寝宫,皇帝彼时正在殿内与几个大臣商议政事。 不过皇帝听闻禀报皇后前来极可能与疫病有关,他立即便中断议事,传了皇后进来。 见礼一番之后,皇后肃然道,“此消息兹事体大,臣妾虽大概作过了解,不过详细情形还是由陆御医向陛下你禀报吧?” 皇帝在御座抬了抬眸,沉淀威严的目光落在陆御医身上,“你说。” “陛下,据臣了解,从昨夜到现在,已经陆续有四个婢女非正常死亡。臣为确诊病因,曾逐一仔细诊看过。发现她们濒死之前,身上都出现了许多相同的症状。” 皇帝眉目沉厉,声音又冷了几分,“继续说。” 陆御医被他冰冷的目光扫得颤了颤,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又连忙接着道,“她们皮肤上均突然间出现大量红斑点,从出现发热不适症状到死亡,这时间非常短。她们临死前,都会全身痉挛痛苦不堪。” “陛下,还有一点臣妾需要补充。” 皇帝盯着皇后,眉宇隐在明灭暗影里,神色看不出波动,“说。” “那四个一夜间死去的婢女,在此之前曾共同去过一个地方。”皇后眉眼低垂,眼里闪转的冰冷狠戾隐藏得极好,“臣妾宫里的婢女曾奉命代臣妾去探望安国公府大小姐洛瑶。另外那几个,也同样得了各自主子的吩咐前去探望洛大小姐。” 她默了一下,接着又道,“据御医所诊,听说洛大小姐这段时间患了极严重的风疹,必须关在屋里静养。臣妾怕她一个小女孩闷得慌,才特意差人过去与她说说话开解开解。” “洛瑶洛大小姐?她患了极严重的风疹?”皇帝不知忽然想到什么,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眉目随即更添几分严厉之色。 “陆御医,你是不是确诊那几个婢女确实染上疫病?还是因为短时间接触过同样的人才患上这样的病症?” 陆御医在他厉目瞪视下,惊得小腿都在打颤,但这话也不能不答,“回陛下,微臣确实怀疑那几个婢女是因为同时接触过洛大小姐,才突然短时间内横死。” “来人,传高将军。”皇帝略一沉吟,就做了决定。 一会,就见一个面容冷肃的中年将军走进大殿,“末将高威参见陛下。” 皇帝摆手免礼,随即道,“高将军,朕命令你现在即刻点齐一千御林军前往安国公府洛大小姐住所,将她拿下单独隔离起来。” 想必在进入殿之前,已经有人简单向高将军说过皇后一行人禀报的事,因而此刻高威听闻皇帝下令,面上连一分惊疑也不见。 他抱拳作揖,利落应声,“末将领命。” “陛下,”皇后听罢,心里紧了紧,压着不悦,一脸担忧道,“只是暂时将人扣押隔离吗?这万一病情在行宫蔓延开来……?” 历来对待疫病的做法,为免扩散连累无辜,不是一经发现就立刻隔离放火焚烧处死吗? 皇帝冷冷打量皇后一眼,也不知想到什么,但也没有改变初衷之意,大手一挥,对高威道,“你去吧。” 皇后眼神一缩,立时着急道,“陛下?” “皇后这是质疑朕的决定了?” 皇后连忙垂首作出恭顺的姿态,嘴角勉强扯了抹笑出来,“臣妾不敢,臣妾就是担心事态会变严重而已,毕竟行宫人员众多,若有万一,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皱着眉头,忽又道,“将高威叫回来。” 一会,才走出去没多久的高威又匆匆折返大殿。 “你再多带一千人过去,将那里的住所全面包围封锁,在朕没有新的命令之前,任何人只许进不许出。” 仍旧没有直接下令将人焚杀。 皇后心头隐隐有些烦躁,忽然意识到死那四个婢女份量太轻了,以至还没法触动皇帝下决心。 若换了那个人不是洛瑶,而是其他人的话,估计即使仅仅是怀疑,他也会立刻下令将人焚杀。 但是这时才悟到这个,显然有些迟了。 皇后皱着眉头思索一会,神色才渐渐松懈下来。迟一些也不要紧,好在还来得及补救。 高威奉了帝令,出到外面点齐两千御林军,立时杀气凛凛冲往洛瑶住所。 不过,高威命人将院子团团包围得水泄不通之后,他正式登门欲向洛瑶召告皇帝旨意时,却被眼前所见的一幕惊得几乎目瞪口呆。 就在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高大柏树下,一群俊俏男女围着一张八仙桌坐得满满当当。 其中之一,在这群相貌出众的人群里却特别显眼。因为那姑娘还戴着面纱,但裸露出来的肌肤,包括额头与手背,都看得出冒着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 看着被众人众星捧月般围着坐在其中的少女,高威想起自己领旨前来的原因,登时觉得脑袋莫名隐隐作痛起来。 “……花天酒地。”有人清亮嗓音入耳。 接着立即有人道,“地动山摇。” “摇头摆尾!” “尾、尾……!” “大哥,你会不会接呀,害我又被罚了。”少女忿忿的声音郁闷又无奈。高威放目望去,只见坐在北堂牧旁边的少女眉眼与他有几分相似,正一脸恼火地拿了张画着条丑蛇的纸条往耳朵贴去。 他会过意来,这一位眉眼也隐隐可见英气的少女,定然是北堂牧胞妹北堂明珠无疑。 他们这群人,竟然陪着洛大小姐坐在院子里玩接龙游戏? 高威悚然一惊,待看清八仙桌旁都有谁时,他这震惊立时换成了倒抽一口凉气。 视线划过一张张脸,脑里立时自动飞快蹦出一个个对应的名字来:宁国公府的北堂牧与北堂明珠,卫王府的世子宁易非,当年令京城所有人为之头疼的小魔王五殿下宁煜,还有——戴着面纱那位姑娘,应该就是安国公府的嫡小姐洛瑶了。 这几个人,随便一个站出来跺一跺脚,京城的地面只怕都要震得抖三抖。 不是说洛大小姐身染可能会传染性的疫病? 这些人——怎么还能这般毫无顾忌跟她坐一块? 不过随即,他立刻就意识到麻烦的事在后头。 “哈,你自己上学堂时不认真听夫子讲课,现在书到用时方恨少,怎么能怪我!”北堂牧爽朗大笑,一点面子也没给自己妹子留。 “有客人来了,看来我们这游戏得暂停。”洛瑶漫不经心瞥了眼思虑重重的中年男子,安抚已经忿忿恼怒不平的北堂明珠,“下次我们玩别的,再狠狠将他们打到落花流水。” “这个恐怕有点难度,”宁煜斜着嗔恼的少女,懒洋洋道,“我看不出北堂小姐在哪方面比我们擅长。” “哎哎,五殿下,嘴下积德行不行?那好歹是我妹子,若惹她哭鼻子,我可跟你没完。” “行了,我们冷落客人很久了。”宁易非慢悠悠开口阻止还在口舌之争的几人,“没看到高将军的脸色阳光都照不亮吗?” 洛瑶目光亮了亮,眼底一抹柔光飞向他。这人损起人来,嗯,还挺有水平的。 “我瞧瞧……”宁煜笑眯眯转过头去,那眼神像要将高威剥得七零八落来观赏一样,“这脸色确实跟正常人不一样。” 平日威风八面的御林军统领被质疑为非正常人?真是可怜的将军。 洛瑶眨了眨眼,“我们似乎怠慢客人了?” “洛妹妹,你看他威风凛凛的,那是别人能够怠慢得了的。” 洛瑶听宁煜这冷嘲热讽的调调就想笑,再看高威的脸色——似乎又黑了一层? 北堂牧打量一眼高威,也懒洋洋道,“搞了半天,我们还不知道他如此热情好客是来干什么的。” “这位……高将军是吧?”洛瑶看见高威连眼神都变了样,这才站起身来,以主人的姿态面向他,微微一笑,“不知将军前来有何贵干?” 这是高威站在门口差不多一刻钟以来,听到的最象样一句话了。 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看着少女,站得身姿笔直,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沉声道,“洛大小姐这里似乎出了些意外,我奉旨前来保护洛大小姐——”他眼睛一转,波澜不显的目光极快扫过围坐在八仙桌的少年男女,“及在这院子里所有的人。” “意外?”洛瑶一脸惊讶与迷茫,“不知什么样的意外需要劳驾将军你前来保护……我们?” 御林军,那是天子近卫,直接听令于天子,只负责保护天子的人身安全。 他们的待遇忽然提高了?还真令人不习惯。 高威眼睛微微眯了眯,声音骤然低了两度,反问,“洛大小姐不知?” 洛瑶看了看左右众人,见大伙皆一脸玩味之色,她当下更加茫然懵懂,“请高将军明示。” 第440章 先过我这关 “昨天有几个听从主子吩咐前来探望你的婢女,就在今天辰时之前,这几个婢女全部暴毙。 ”高威紧紧盯着她,“御医已经确诊,她们全都是因为染上某种急性疫病才暴亡。” 洛瑶惊讶看着他,慢慢道,“高将军的意思,她们是因为来过我这里才染病暴亡?” 高威也不跟她啰嗦,视线扫过将院子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起来的御林军,沉声道,“大小姐见谅,我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少女微微一笑,似乎完全没看见外面已被包围成铁桶一样,依旧不慌不忙道,“既然御医确诊那几个婢女是因染上某种急性疫病才暴亡,为何眼下没有御医随将军一同前来?” 仅命人将她围而不杀? 可见皇帝对御医所谓的确诊也心存怀疑吧? “这个……非我之责,我无权过问。”高威迟疑一下,有些吃惊地扫了眼淡然从容的少女。 一般人若遇到这阵仗,只怕早慌得六神无主了。这位洛大小姐反倒像个无关的没事人一样,不得不承认,光是这份临危不乱的从容气度就鲜少有人能及。 “那么,高将军除了负责……嗯,受命将我这里保护起来之外,还有没有别的?” 要对她下手,好歹得先证实她——确实是染着会传染的疫病吧? 高威看她一眼,仍旧一问三不知的姿态,缄默一下,答,“此外之事,非我之责,请大小姐见谅。” 少女笑微微扫了眼身旁这些人,心想若非他们在,高威这位天子近卫的将军对她肯定不会这么客气。这就是权势的好处,难怪那么多人汲汲营营往上爬。 不过可惜,他再客气,她也不能将命交给他。 “洛妹妹,你这院子太闷了。我先出去透透气。” 宁煜扬着眉,俊脸上笑意飞扬如初。洛瑶瞥见高威露出为难之色,眸光闪了闪,未说话,却听得旁边那人传来低沉又温雅的好听嗓音,“五殿下,这院子闷是闷了点,不过你没看见高将军额头多冒了两条皱纹吗?你还是再忍耐忍耐,别强人所难了。” “宁世子这话让人奇怪,”宁煜站起来,斜眼瞅了他一下,又扬着笑剜向高威,“他愁他的,与我何关?” “高将军,你的眉头拧那么紧,莫非也觉得我在这院子待过就染了疫症?” 高威对上他似喜还怒的眼神,眉头不自觉突突跳了两下。 这位小魔王昔日的光辉事迹,他可忘不了。 他扫一眼院中毫不避讳与洛瑶坐一起的几人,心里飞快思量着。 “死几个婢女,因为她们来过洛妹妹的院子,就说是洛妹妹害死她们。”高威在想对策,宁煜却慢慢敛了笑意,眉眼隐隐可见凌厉刀光,“高将军焉知她们在之前或之后有没有接触过其他人?或去过其他地方?” “高将军非要拿几个婢女的死说事,今天我们这些人,是不是全部都被怀疑染了疫症?” 高威被他一句接一句的质疑砸得反应不过来,正在心里暗暗叫苦,又想起当时皇帝下的命令。陛下确实有这么一层顾虑在,一时更觉哑口无言。 从看见这一群人坐在院中玩游戏开始,他就觉得今天这差事难以善了。 不过高威实在难以预料,首先对他发难的会是最难缠的小魔王宁煜。 “请五殿下见谅,卑职也是奉命行事。” “你奉你的命,行你的事。”宁煜扬着眉,笑若春风般看着他,十分友好的态度商量般的语气,“我现在不想继续待这院子,想出去透透气。这个,碍不着将军你吧?” 高威想起自己所接的旨意,明白宁煜成心留难,一时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五殿下,高将军奉命将所有待这院子的人都保护起来,自然也包括你在内。你这样,高将军头发都快愁白了。”宁易非瞥了眼高威,同情的轻叹,“反正现在我们这么多人都在这陪着,你闷也得继续待下去。” “高将军,”宁煜微微眯起眸子,语气已有了不耐,“你倒是给句话,要保护我们到什么时候?” 高威被他森冷眼风扫过,额头登时无端冒出一层汗珠来。 “这个……卑职暂时还未收到确切时间。” “宁世子喜欢在这院子待着,那你自己尽管在这待着,就算待到天荒地老我也管不着。”宁煜恼火地盯着面色呐呐的高威,怒哼一声,“但是我,现在就要出去。” “谁若是敢拦着——”他扫过外面架着弓弩对准院子的御林军,睨着高威冷哼一声,他这声冷哼里包含什么自是不言而喻。 高威僵硬横着手臂以防他硬闯出去,这条手臂这时真是拦不是放也不是。 “五殿下何必动怒。”宁易非十分理解地看了看神色冷硬的高威,叹道,“动怒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洛瑶的目光在宁易非幽静无波无澜的俊脸凝了凝,再默默扫过宁煜隐见怒意的脸,心下暗暗叹气,这家伙——明着教训高威,暗地里还不忘损宁煜一把。 宁煜显然气极,却又不得不压抑怒气,只盯着宁易非,咬牙道,“那你说该如何?” “高将军,”宁易非抬眸看着高威,“我有一个建议,不知将军想不想听?” 高威苦笑,“还请宁世子赐教。” 他总算看明白了,这些人同一时间聚在这里玩乐,根本就是等着他来。 念头转过,他不由自主抬起眼角掠了掠洛瑶,心下暗叹:真正厉害的人是她。显然在他过来之前,她已经收到风声,并请来这几尊大佛应对他。 “赐教不敢。”宁易非不紧不慢道,“既然将军知道那几个婢女的死与洛大小姐脱不了关系,也就是说,洛大小姐情况一日未明,我们这些人只怕也不方便离开?” 旁有个横眉冷脸的宁煜虎视眈眈。这话,高威不想接,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应,“宁世子体谅,卑职也是奉命行事。” 说来说去,他只能拿圣旨出来顶事。 宁煜立即打断他,冷笑一声,“既然怀疑到洛妹妹身上,高将军还磨蹭什么?直接请旨让行宫所有御医都来这给她诊断就是了。”他蹙眉盯着脸色发僵的高威,冷哼一声,又道,“不但给她看诊,还得给我们这些所有跟她接触过的人都诊断诊断,高将军回头也好交差。” 高威被他连珠炮似的一席话呛得有口难言,“这个……。” “还这个那个什么?”宁煜似乎真被气着了,一张嘴就呛人,“高将军赶紧去,你放心,外面那么多御林军围着,就算我们插翅也飞不出去。更何况,我们这几个人还没长出翅膀。” 北堂牧在旁抱着双臂懒洋洋看着,一副看戏还嫌不够热闹的模样。至于北堂明珠,则有些目瞪口呆的错愕,似乎第一次见到宁煜发火不留情面呛人的样子。骄矜清傲又咄咄逼人,跟平常所见眉宇笑意飞扬的五殿下,实在大相径庭。 也许她心里太清楚洛瑶的情况,所以外面被御林军包围得水泄不通,她脸上也丝毫寻不着惊慌痕迹。 高威视线迅速从几人脸上滑过,略一迟疑,他避开炮轰的宁煜,将目光凝在宁易非身上,“宁世子,这事卑职可作不得主。” “高将军,五殿下说得对,我们这些人又没长翅膀,也不认为有必要跟你辖下的御林军练手。为了大伙安全起见,劳烦高将军尽快去请旨。”宁易非扫他一眼,又慢条斯理道,“另外,那几个婢女的死究竟是否与洛大小姐有关,眼前尚难定论。” “我有个建议,高将军不妨听听。” 高威心里苦笑,他还能拒绝不听么? “宁世子请说。” “她们几人虽短时间内横死,但每人发病的时间俱有先后。高将军不妨让人从最先发现她们的死可能跟疫病有关的婢女身上查起,查一查那个婢女死前是否还接触过其他的人或物。” 高威默默扫过众人,知晓有他们在,他除了让御林军暂时包围院子之外,他什么也干不了。 此时,确实还不如听从宁易非的建议,将此间情况与个中疑点逐一禀明圣上,让圣上来定夺下一步该怎么做。 高威在思忖权衡,洛瑶忽一把扯下面纱,看着他,扬声道,“高将军,御医说过我的风疹不宜见风,若见风必会加重病情。你现在认真看看我的脸,再仔细观察观察他们每个人裸露在外的肌肤。” 高威一愣,随即深明其意之厉害。 “既然洛妹妹都不怕自己病情加重,高将军你还有什么不敢看?”高威一迟疑,宁煜便立时再度不满将炮火对准他轰了起来。 高威心下暗自叫苦不迭,寻思着不知自己何处惹恼了这小魔王,面上只好露出惶恐之色,微垂着头,拘谨应,“五殿下见谅,男女有别。卑职万不敢冒犯洛大小姐。” 洛瑶无声牵唇勾一丝冷笑,幽幽开口,“高将军不必过份拘泥规矩,况且如今那么多人看着,高将军也不算冒犯。” 话说到这份上,高威只能硬着头皮抬眼速速观看众人一眼。 但是……。 第441章 又死人 但是,高威看得再仔细,也不过看见洛瑶的脸上,红色斑点情况确实有些严重。 至于其他人,却没有一个出现这样的情况。 照刚才他所见的情况,宁煜他们几人在这院子待的时辰可不短。而那几个陆续发病的婢女,似乎……。 宁易非见他脸色变幻,又慢悠悠再问,“高将军觉得我的建议如何?” 高威还在沉吟。 宁煜双眉一挑,极度不悦横他一眼,身形一动便欲往外走,“少废话,我先出去透透气。” 高威完全来不及思考,见他人影闪动,下意识反应第一时间横出手臂拦他。 宁煜冷笑一声,后退两步拉开架势,“我正觉得手痒,高将军确定要跟我比试比试?” 他刚猛的拳风劈过,高威连忙腾腾后退避让,“末将不敢。” “不敢?”宁煜冷哼一声,步步紧逼,“不敢就给我让开。” 高威被他再次扫来的拳风逼得又退了退,脸色连连变了数变,眼见宁煜不硬闯出去不肯罢休的架势。他心下叫苦不迭,目光赶紧往温雅淡远的男子望去,大声道,“宁世子,我可以接受你的建议,不过在圣上新的旨意下来之前……?” 宁易非掠了眼宁煜,淡淡道,“五殿下,他们又开始玩新花样了,你要不要参加?” 宁煜盯着高威看了一会,“看在洛妹妹份上,我且在这里再多待一会。” 高威见他转头回去,暗下松口气,朝宁易非拱手作了个揖,向一个副将交待几句后,立即匆匆走了。 只不过,高威并不知道在他点兵前去围困洛瑶院子时,行宫内一圈又发生了意外。 是以,他前去求见皇帝时,皇帝因着正在处理那件意外,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见他。 原来就在高威离开不久,皇后才走到皇帝寝宫外面的庭院,就有宫女慌慌张张奔来向皇后禀报,“娘娘,出事了,出大事了。” 皇后面色一肃,她身后的嬷嬷立即低声斥喝,“稳住,娘娘面前慌里慌张成何体统。” “娘娘恕罪。”宫女面色变了变,立时垂首敛目稳住身形向皇后盈盈行礼,颤着声音道,“奴婢有紧要事向您禀报。” “什么事?”皇后蹙着眉,不紧不慢扫一眼过去,语声听似平和,实则自觉流露高高在上的睥睨,“慢慢说清楚。” 宫女又朝她福了福身,方轻声道,“方美人忽然发病,还有孙夫人也、也同样病了。” “病了?”皇后疑惑打量她一眼,“病了就去请御医呀,禀到本宫面前也没用,本宫又不会治病。” 宫女想起那两位发病的情况,心里一着急,语速立时快了不少,“娘娘,已经有人去请了御医。但她们的病不是一般的病,而是跟之前秋婵姐姐她们临死前一样,身上皮肤都冒了大量红斑。御医们虽暂时还不能确诊,但实在担心这病……,所以才差了奴婢前来禀告娘娘。” “竟是如此!”皇后沉着眉头思忖片刻,遂转身返回大殿,“你随本宫进去将此事详细禀报陛下。” 皇帝听闻此事,当即又惊又怒。 “御医呢?”皇帝急得站了起来,“让所有御医都去给方美人看诊,务必给朕治好她。” 他的声音急怒中隐隐透出微弱颤意,他的声音尚在大殿内回响,已有宫人一溜烟小跑出去请御医了。 这个时候,高威才刚刚来到殿外求见。 皇帝心里正惊惶不安,闻言大手一挥,连半分迟疑也没有,立时冷声拒绝,“不见。” 旁人或许瞧不出皇帝此刻震惊之下掩饰着畏惧,皇后心里却明镜似的。当然,皇帝并非担心方美人的病情。 而是因为这个方美人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皇帝抱病期间,一直是这位方美人在身边服侍。 皇帝是怕,万一方美人也染上疫病,会连累到他身上。 一个人,不管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只要触及切身利益或性命受到威胁,都一样怕死。 皇后阖下眉间冷笑,默不作声陪在一旁。 皇帝在大殿内震惊且害怕,高威在殿外焦急又不安。时间在煎熬中似乎过得特别慢,其实真正算起来,也不过才两刻钟而已。 眨眼,就已经有消息传回来了。 一个内侍压着惊惶,跌跌撞撞走入大殿颤声禀道,“禀陛下,方美人与那位孙夫人已经……已经去了。” “什么?”皇帝惊骇之下,连声量也忽然拔高几度,“御医——确诊她们的死因了吗?” 内侍战战兢兢答,“回陛下,御医们认为她们的死因跟之前几位婢女的死因十分相似。” 这话本就答得模棱两可,不过皇帝震惊之下极为心慌意乱,一时也没细究其中猫腻。他拧着眉头负手在殿内踱步走了一圈,蓦地想起高威刚才求见之事。 “高将军还在外面?” 内侍立即机灵答,“陛下,高将军仍在殿外等待召见。” 皇帝沉沉侧目掠一眼殿门口,转身一撩袍子坐回宝座,“宣。” 高威方进入殿内,立时就感觉出这里的气氛异常压抑,而且,更直接明显感受到宝座中皇帝冷沉迫来的威严气势。 他心神凛了凛,挺了挺腰杆,将脚步迈得更稳更实,“末将参见陛下。” 皇帝大手一摆,沉声打断他,“高将军何事?” 高威脸上露出几分踌躇之色,在帝王浓重的威压下,缓缓将他在洛瑶院子中所见一幕禀至御前。 皇帝气色本来就不太好,听了他这番话,脸色更黑更沉了。 皇帝掠他一眼,沉吟半响没吱声。皇后见状,原本听到宁煜他们几人待在洛瑶院子里的得意,渐渐转变成了忐忑不安。 待想明白宁煜他们几人留在那院子的用意,她心中不安又立刻变成了恼恨。 若没有那几个人多事,在皇帝知晓方美人与孙夫人都同时死于相似病症之际,在心惊与愤怒之余,一定会直接下命令将洛瑶那个贱丫头射杀焚烧。 但是现在,不管是宁煜还是宁易非或者北堂牧这几个人一齐,还是其中之一留在那里,皇帝再愤怒也不会贸然下这样的命令。 不行,她得再想想法子……。 第442章 他先来 “陛下,”高威想了想,见皇帝仍不开口,只能硬着头皮又道,“宁世子认为此事大有蹊跷,若需确诊洛大小姐的住所内是否有人身患可传染性疫病,他建议不妨让所有御医全部前往会诊。 ” “另外,那几个婢女的死因固然可疑,除了众所周知她们死前曾去过洛大小姐的院子外,最好深入详细调查她们曾接触过的人或物,以确保诊断的准确性,好有效及时防止病源在行宫蔓延。” “宁世子?”皇帝捏着眉心默了默,“那么依高将军之见,你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高威心神一凛,都说君心难测。他作为天子近卫,对眼前这位帝王的脾性还是隐约有几分了解的。知道自己听从宁易非的建议回来向他禀报,已惹来他猜忌。 “末将仔细观察过洛大小姐,发现她的情况确实比较符合御医的诊断。”高威仔细回想当时情形,慢慢道,“末将令人包围她的住所时,五殿下与另外几人,还有洛大小姐,皆一同坐在院中玩游戏。他们几人既与洛大小姐长时间近距离接触,也没出现任何不适之兆,且从他们裸露的皮肤,完全没出现一点受感染的症状。” “末将不敢擅自作主,只好令人继续封锁洛大小姐的住所,暂时禁止任何人出入,亲自赶回向陛下请示。” 皇帝沉凝目光缓缓扫过他头顶,“这件事情看起来确实不太对劲。” 他顿了一下,莫名看了眼皇后,这一眼之后,皇后心里忽冒出丝丝凉意。 “那就依你所请兵分两路。所有御医全部一同前往她的住所会诊,另外再派人调查那几个婢女死前都与谁有过接触。” 皇帝扫了眼高威,似乎眼角又顺便掠了下皇后,才意味深长道,“除了那几个婢女,还得让人一并调查方美人与孙夫人生前都接触过什么人与物。” “高将军,你现在就带一众御医过去会诊。至于调查的事,朕自会差人立即着手查办。” 高威悬着的心这才缓缓放下来,“末将遵命。” 他转身一走,皇后幻变不停的脸,此刻简直让人惨不忍睹。不过她自忖站在暗影处,没有人能看出她内心陷于强烈不安之中。 洛瑶所在的院子里,高威离去不久,宁易非就忽然收到消息。 “嗯,看来我们的麻烦有点多。”他扬了扬手里的纸条,随即将纸条展开,并不介意众人看清上面的内容,“又有人死在疑似疫病之下。这回死的这两个人,身份不仅比婢女高出几个级别,而且这两个人的地位也有点微妙。” “谁又死了?”宁煜伸手一捞,将他手里的纸条夺过来,速速扫过纸条内容,当即挑高双眉,“竟然是她们。” 他散漫勾着唇,眉梢笑意依旧飞扬,可那笑声谁都听得出夹杂着恼火,“简直可恶!” “竟然能令五殿下大动肝火,到底谁死了?”北堂牧也好奇地扬了扬眉,长臂一伸,眨眼,宁煜手中的纸条便到了他手里。 “这回竟然死了个宫妃?还有个四品官夫人?”北堂牧扬着两道疏狂浓眉,啧啧惊叹两声,灿烈如阳光却比阳光还惊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划过淡然从容的少女,“洛大小姐,看来你的麻烦越来越大了。” 洛瑶淡淡瞥他一眼,漫不经心笑了笑,“这可不只我一人麻烦大,北堂将军难道忘了我们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蜢蚱?” “我若讨不了好,大家也甭想过得快活。” 北堂明珠转着眼睛看看这个又打量那个,最终仍一脸雾水状,有些郁闷又有些担忧道,“瑶瑶,你们能不能别打哑谜?那几个人真是感染疫病暴毙吗?难道真有疫病在行宫里悄悄蔓延?” 洛瑶瞟了眼北堂牧,再打量一眼北堂明珠,淡然面容带着笑却静默不语。 这时,高威已重新回到他们面前。他身后,还跟着一行御医。洛瑶默默数了数,一共七个御医,也就是说行宫所有的御医都在其中了。 高威在院门口朝里面众人遥遥行了一礼,朗声道,“五殿下,宁世子,北堂将军,洛大小姐,众位御医应皇命前来为各位会诊,还请各位配合。” 洛瑶听到他的称呼心里就在冷笑,高威难道不觉得他此举有本末倒置之嫌? “会诊?”宁煜抬手一溜指过那行御医,笑得讥讽,“不知高将军想让他们如何诊?” 高威自知宁煜被困在这里心生郁气与火气,压了压眉端,将他的冷嘲热讽忽略了去,恭谨应道,“自然是一个个看诊。” 宁煜冷冷挑眉。 高威沉声继续道,“各位御医共同给每位看诊,不过诊断过程中,可询问可记录,但不得将结果当面宣之。待所有人都诊看完毕,大家再一齐对照已写于纸上的诊断结果。” 他抬眸扫过从人,目光凝在宁易非脸上,“不知宁世子以为此举如何?” 让御医共同前来会诊是宁易非的主意,若要为洛瑶洗脱嫌疑,少不得要按照高威说的来做。某种程度上,高威眼下的话就代表着圣意。 “高将军安排合情合理,我没有意见。”宁易非偏头看了眼洛瑶,声淡雅目含柔光,“你呢?” 洛瑶轻笑,“我也觉得高将军这提议极好。”她随后也环了眼众人,自然也将面露郁气的宁煜圈在内,“你们认为呢?” 北堂牧懒洋洋扯了扯嘴角,“我无所谓。”北堂明珠也跟着立即表态,“瑶瑶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洛瑶平静下却独显澄澈明亮的目光定定凝着宁煜,她含笑轻问,“五殿下?” 宁煜掠她一眼,郁气难散摆了摆手,恼火蹙着眉“嗯”一声,在少女坚持的眸光下,哼了哼,“随便。” 宁易非视线拂过他,眸光微微凝闪,方朝高威道,“我们听从高将军安排。” 高威暗地里松口气,立时转身对一众御医道,“有劳各位御医。” “洛妹妹,你这破院子让人待得恼火。”宁煜一拉凳子,最先抢了出去站在众御医跟前,“让他们先给我诊断诊断,看看我身上有没有染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 第443章 别有内情 洛瑶瞧见他一改平日笑意飞扬的懒散模样,那神态倒似个火药筒子,大有一点就着的架势。 只能无奈摇头苦笑,“那好,劳各位御医先给五殿下看诊。” 她默了一下,抬头望向高威,“若众位御医都确认五殿下无病无痛的话,高将军能否让他先出去透透气。” 她带笑掠了掠宁煜,无奈道,“高将军瞧瞧他那模样,似乎恨不得将这破院子拆了才解恨。” 高威暗暗在心里粗略计算了一下那几个婢女发病的时间,又想了想宁煜在这院子待的时长,眉头不自觉为难地蹙了起来。 不过他目光默默扫过院中众人,从他们脸上完全看不出丝毫慌张惧怕的影子。 什么疫病害人? 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 这句话突然自脑里闪过,连高威自己也怔住。御医会诊还没有结果,也不知他心里为何就这般笃定。 那边,宁煜虽配合着让御医给他会诊,但耳力极好的他当然也没错过洛瑶的问话。看见高威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他当即又恼火了,“高将军不说话,是不是御医会诊证实没病没痛,你还是不打算放人?” 高威心神一凛,连忙道,“若经众位御医会诊,证实大家都健康舒泰,五殿下到时自可自由出入这院子。” 宁煜盯着他看了一会,冷哼,“这还差不多。” 洛瑶瞄了他一眼,无声抿唇冷笑。高威看着耿直坦荡,实际也是老奸巨滑的人。听听这话,暗中隐藏的陷阱可不少。 大家都健康舒泰?这个大家,自然不仅包含他们,还包括所有在这住所里面的人。 不过这会,宁煜既不计较,她自然更不会计较。 虽然众御医一一会诊需要耗时不少,不过这方法最为安全妥当且最大限度保证公正性,这时谁也没有再多话。 众御医轮番给宁煜切过脉之后,再同时公布诊断结果,宁煜自然健康无恙。 洛瑶听闻这结果,若有所思地瞥了瞥其中两位眼神交错的御医,一时心有所悟,神色似意外又似意料之中。 他们几人中,只有北堂明珠明显露出松口气的神色,她凑近洛瑶耳边小声道,“瞧他们那阵仗,还真够吓人的。我还以为……,老天保佑,幸好一点事也没有。” 洛瑶笑了笑,“这可不是老天保佑。”而且,现在就说一点事也没有也为时过早。 接下来,一众御医又给他们各人单独会诊,到最后公布的结果却颇有些耐人寻味。 七个御医当中,其中有两个御医对宁易非、洛瑶以及北堂明珠三人的诊断结果有异议。 七个御医当中,五个认为他们三人身体并没有毛病,但其中两个,却认为他们身上有疑似疫病的症状。 其中,最为明显的,自然是眼下还顶着一脸红斑点的洛瑶。 “洛大小姐皮肤上的红色斑点,明显是一般性的皮肤过敏。她没遵医嘱好好待在屋子里,反跑到这院中吹风,才导致情况加重,这哪里是具有极强传染性与破坏力的疫病?”众御医之一,明御医为洛瑶力证清白。洛瑶身患风疹,还是他一直看的病。 “若她身染疫病,五殿下他们这几位,与她一起待在这里的时间可不短,身体差一些的,这会也早该出现类似感染症状了。” 明御医这话一落,其余四个没诊出问题的御医也齐齐点头附和。不过另外两个御医,却也结成同一阵线一致反对,“明御医此言差矣,你瞧瞧他们这些人,一个个身尊体贵,身体自小就有较好的底子。再说北堂将军与五殿下,他们作为练武之人,一般的病症不会传染到他们身上也很平常。” 洛瑶睨了眼这位陆御医,心里冷笑,总之按照他的说法,除了她之外,其余人个个因为身体好所以才没有被她传染了。 “这么说,陆御医确定洛大小姐染了会传染的疫病吗?”宁易非看着振振有词的御医,慢慢开口,“你敢以项上人头作保自己断然没有诊错吗?” 他的声音温雅动听,面容看起来还漾着浅浅淡淡笑意,从他幽邃眼眸甚至完全看不见丝毫波光掠影,只觉幽邃如渊让人看不到底也瞧不出真实情绪。 不过两个提出不同意见的陆御医与钱御医,在他目光浅淡扫过之际,却情不自禁激灵灵抖了抖。 “高将军,洛大小姐的住所除了他们几人,不是还有好些服侍的下人吗?”北堂牧斜挑着疏狂浓眉,忽望着高威将话题岔了开去。 高威激灵一下,立时应和,“对对,还请众位御医再辛苦辛苦,为这院子所有人都诊断一遍。” 除了元香与墨玉是洛瑶从京城带来之外,其余留在这院子服侍的下人,就是原来留在行宫中的人,或者临时从附近村庄雇来或买来的婢女。 几位御医虽不太乐意给这些婢女看诊,不过逼于职责所在,只能耐住性子继续。 就在几位御医将会诊的工作进行到如火如荼时,另一头负责调查几位婢女的官员,也将事情进行得热火朝天。 并且,这个时候,已经陆续有了结果。 “陛下,王婕妤身边的宫女在死前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她的吃食也与众人一样,在奉命前往探望洛大小姐之前,曾在花园中巧遇过席大少奶奶身边的婢女忆春。” 官员顿了顿,又接着道,“微臣经过再三确认,那日一同前往探望洛大小姐的四名婢女,包括皇后娘娘差遣的秋婵,在发病前后一众行为与吃食等均无异样。除却席大少奶奶身边的婢女忆春外,那几位也不曾接触过其他外人。” 官员眼角掠了掠端坐宝座的皇帝,略一迟疑,又道,“就是、就是皇后娘娘差遣前去探望洛大小姐的婢女秋蝉,身份有点奇怪。她原本是洗衣坊一名浆洗粗衣的宫女,因皇后娘娘临时缺人手用,偶然看见她才提升至宫里为二等宫女。” 皇帝沉沉扫一眼过去,眉眼乌色里凝着刀光。那官员被他眼刀割过,登时惊得脊背发寒。 第444章 惊掉下巴 官员暗暗咽了咽口水,他又补充,“据微臣调查得悉,四名婢女里面,其中有三名死者在生前都曾凑巧与席大少奶奶的婢女忆春有过接触。 ” 皇帝双目厉光立时激射而至,“嗯?” 那官员微微抖了抖,暗暗吸口气,才继续道,“且她们接触的时间皆相差不远,也就是在她们各自主子差遣前往探望洛大小姐之前。” 皇帝横目盯着他,紧接着冷笑一声,“这倒有意思了。” “方美人与孙夫人生前都接触过谁?” 提到这个,那官员还愣了一下,才道,“她们生前……曾跟一个不太熟悉的嬷嬷见面聊过几句。那个嬷嬷,似乎跟席大少奶奶有关。” 皇帝眼睛一下危险眯起,“她?” “那个嬷嬷是什么人?”皇帝眉宇阴暗之色渐聚渐浓,“可知那个嬷嬷与方美人还有孙夫人聊过什么?那个嬷嬷与席大少奶奶是何关系?” 官员想起调查结果,在帝王怒若雷霆的气势下,惊得双腿都在打颤,“那个嬷嬷,曾在武北候府待过,是席大少奶奶胞妹的奶娘。至于那个嬷嬷与方美人孙夫人谈话的内容……据当时在附近随身侍候的下人交待,她们就是随意闲谈几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官员吞了吞口水,连忙将最终调查结果禀来,“最近几个婢女接连暴毙,接着是方美人与孙夫人也连遭不幸,微臣查证到所有证据,证实最大凶嫌就是那个突然出现在行宫里的嬷嬷。” 皇帝眉眼昏暗,声音也厉沉似冰,“那个嬷嬷现在人在何处?” 官员张了张嘴,半响,才发觉自己紧张得发不出声音来。 皇帝失了耐性,横眉扫他一眼,冷冷扬了音调,“嗯?” 官员一哆嗦,扑的跪下去,磕着头,结结巴巴道,“在、在……陛下恕罪,微臣该死,微臣也不知。” 洛瑶的院子里。 一众御医给洛瑶他们几人会诊完毕,高威又让洛瑶将全院子所有服侍的下人全出来诊断一遍。 但是,谁也没料到的是,在一众下人顺从听命到院子集中让御医会诊时,却从许书锦以前住过的屋子里突然传出让人心惊的动静来。 重物撞跌桌椅的声音谁都听到了,高威怔了怔,立时沉着脸望向洛瑶。 “洛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有人故意躲在里面不肯出来接受会诊?” “元香,去看看那屋子有什么古怪?”洛瑶掠一眼高威,却没理会他的质问。反疑惑地瞟了瞟那边屋子,她看着元香,轻声叮嘱,“小心些。” 元香点点头,足尖一掠,笔直又纤柔的身影便如离弦的箭一样往那间屋子奔了过去。 众人都被元香的一举一动牵着心,此际皆不由自主紧张转眼追随着她身影。元香奔到那屋子跟前,立时用力一脚将门踹开。她在门外站了站,才屏气敛息冲进里面。 一会功夫,就见她寒着脸走出来,不过她手里此刻还拖着一个人。 “小姐,刚才就是她在里面闹出的动静,奴婢进去时,她正站在桌子上往嘴里倒毒药还准备要上吊。” 看了看被元香掷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嬷嬷,再看看半垂眼眸却气定神闲的洛瑶,高威脸色变了变,“洛大小姐,这是何人?” “她啊?”少女面上也是一片茫然之色,不过在打量地上那个痛苦呻吟的嬷嬷时,眼底却极快地闪过一抹奇异光影,“我也很想知道呢。” 高威怔了怔,狐疑地看着她,古怪道,“你不认识她?她却在你的院子里又服毒又上吊?” 洛瑶苦笑,眼珠一动不动凝定他,诚恳道,“别说高大人你觉得这事匪夷所思,若非亲眼所见,连我自己也难以相信我的院子会凭空多出一个人来。” 少女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可实际上,我真不知道她是谁,又是为什么如何躲在那屋子里。” “钱御医,你看看她还有救吗?”高威见从洛瑶嘴里问不出所以然来,才把注意力转到地上的嬷嬷身上。 “毒入肺腑,救是救不活了。”钱御医看了一会,连连摇头,“不过让她迟些咽气却不成问题。” “那就让她暂时别断气。”高威虽一时半刻还弄不清这嬷嬷身份,不过他直觉此人十分重要,自然不允许她轻易死去。 钱御医闻言,便从药箱里拿出药丸硬塞到那嬷嬷嘴里强逼她咽下。 刚刚还意识模糊且痛苦不堪的嬷嬷,在服药后不久竟神奇的清醒过来。她一睁眼望见洛瑶,立时激动得指着她就厉声胡乱尖叫,“你这个煞星,害人精,你怎么还不去死?为什么害死她?” 元香蹙着眉看了洛瑶一眼,意思是要不要出手让这嬷嬷闭嘴。洛瑶轻轻摇头,眼底闪过惊奇之余又转过几分若有所思。 “闭嘴。”高威同样打量了洛瑶一眼,却见她似乎没听到别人辱骂一样,脸上自始至终平淡从容波澜不惊。皱了皱眉,他立时冷冷打断那嬷嬷,“先说说你是谁?又是怎么混进这里来?目的又是什么?” “咳咳……”那嬷嬷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悲伤过度,竟一边咳嗽一边又哭又笑道,“我是谁?我就是来找她报仇的恶鬼。她害死二小姐,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高威激灵一下,脱口道,“许书锦是你什么人?” 洛瑶仍旧一脸淡然从容站在原地,冷眼看着激动悲愤到语无伦次的嬷嬷,微微转动的眸光一时划过奇异一时又交织着疑惑。 “那就是我家可怜的二小姐,我不过告假一段时间,谁知就和二小姐天人永隔了。” 虽然这嬷嬷言语激愤,不过她的身份已经很清楚,就是许书锦曾经的奶娘。至于怎么混进这里,则还有待后查。 而她混进来的目的,若真如她自己招供的话,目前也十分清楚,就是为了给许书锦报仇。 “洛夫人是得急病才突然去世,这跟洛大小姐没有关系。”高威瞥了眼淡定从容的少女,下意识将官方说法拿了出来对付这个嬷嬷。 “你混进这里,暗中都做了什么?” 第445章 疑凶还是主谋 “做了什么?”那嬷嬷指着洛瑶狞笑,“二小姐死了,我许惜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 唯一的心愿就是杀了她替二小姐报仇。你说我能对她什么?可惜这贱人天生命硬,对她用毒用不了,对她干别的,她又防范得严,简直无从下手。” 许嬷嬷顿了顿,大概激动过度。就说这么几句话,竟也气喘个不停。好半天,她才咬牙切齿恨恨道,“幸好有几个送死的……。” 高威一惊,有什么念头立即冲破肺腑而出。他沉着脸,死死盯着她,“那几个婢女是你暗中害死的?就是为了嫁祸给洛大小姐?” “嫁祸?”许嬷嬷手脚发软摔下去,又踉踉跄跄爬起来。她边爬,边抬起头来怨毒地盯着洛瑶,“哈哈,你瞧瞧她这副丑恶的样子,难道不像染了疫病吗?明明是她害死几个无辜婢女,皇帝为什么不直接一声令下将她挫骨扬灰?” “若非你们多事,弄一堆没用的御医来这会诊,她迟早会死在疫病之下。” 高威望着神情疯狂的许嬷嬷,皱着眉,慢慢道,“所以,你眼见事情败露就打算一死了之?哦不对,你还打算连自己的死都要利用上,最后还得再栽赃嫁祸一把!” “她就是妖女是个煞星,谁近她谁死。”许嬷嬷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正她已活到尽头,还怕什么呢。 “我这是为你们好……。” “来人,将她带走。”高威听不下去了,按了按突突乱跳的额头,大手一挥,让人将状若疯癫的许嬷嬷带走。 “洛大小姐,这件事看起来该结束了。”高威朝洛瑶略略拱手,“不过此间到底如何处置,我还得前去请求过陛下才知。” 似是生怕最让人头疼的小魔王宁煜会跳出来拦人,高威一说完,立时逃命似的急急往外走。 直到走了老远,他才终于隐隐松下口气。 只要不是疫病就好。 要知道他带御林军围困这院子的事,就算再保密也没用。这世上原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传染性的疫病这种消息本就极易令人心生惶惶,更何况行宫里还连续死了好几个人。 一旦消息在行宫传扬开来,后果才真不堪设想。 高威带着许嬷嬷,很快就再次求见帝前。 “说,谁给你的狗胆?竟胆大包天跑到朕的行宫里搅起一片猩风血雨?” 皇帝的威压,本就非一般人能比。尤其此刻他还在盛怒之下,那厚重如巨石的威压就更令人难以承受。 他一想起曾经温柔小意服侍过他的方美人莫名其妙暴毙在这妇人手里,他心头就似烧了一把火。 想起乍然听闻方美人染病的消息,他心里还曾怀疑自己也……。 这把火,一下就从心里烧到了面上。 “你若是痛快老实坦白,朕还能留你个全尸。你若敢有丝毫隐瞒,朕定要灭你九族。不,朕要将你九族挫骨扬灰。” 原本一心求死的许嬷嬷,此刻惊骇得几乎立即晕死过去。 然而她想了想,忽面露喜色看着皇帝,“陛下,奴婢在武北候府十几年,主子也赐了姓给奴婢。主子的九族也就是奴婢的九族,你尽管诛吧,将他们统统诛光杀尽,全部剁碎喂狗才好。” 皇帝一愕,愤而厉斥,“疯子!” “朕再问你一次,你是怎么混进行宫的?谁是你的帮凶?” 许嬷嬷原已毒入肺腑,就算皇帝和颜悦色对她,她也没有力气再站稳。更况且帝王一怒,这威压气势如万均雷霆般吓人,她更是惊得浑身哆嗦压根连站都站不起来。 “奴婢就是趁着他们采买食材的时候混进来的,陛下要杀要剐尽管动手吧。” “横竖二小姐去了,奴婢也不想再活了。” 皇帝眉心一跳,眯起双眸锋利眼刀扫去,“你是为了替许书锦报仇才混进来?” “不,一定有人暗中接应,你才能顺利混进行宫还不被发现。说,那个人到底是谁?” “是谁?”许嬷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待她笑声低歇,她的声息也渐渐弱不可闻了。 “陛下不用问了,没有……没有别人!” 最后一个字,如半瓣残花落在空中幽幽飘荡,却被猛烈卷过的狂风一吹,瞬间再也无迹可寻。 许嬷嬷狂笑着咽下最后一口气,她面上虽还残留着三分不甘,不过她眉间流显出来的神色却更多是得意与解恨。 “死了?”皇帝不敢置信地瞪着软倒地上僵硬成古怪姿势的许嬷嬷,简直要气得头顶冒烟,“她倒死得干脆……!” 皇帝恨恨咬牙,若非怕天下人说他残暴不仁,他一定要拖这个死女人出去鞭尸再曝晒。 高威瞄了瞄他黑得比墨还难看的脸色,十分识趣的缩在一旁不吱声。 皇帝闭着眼睛沉默片刻,方冷声吩咐,“来人,让闵大人到这见朕。” 高威心头呯呯狂跳两下,他知道这个闵大人就是负责调查几位婢女那位官员。 很快,闵大人就来到皇帝跟前。许嬷嬷的尸首已然拖出去处理了,但皇帝盛怒的气势还盘桓在大殿内未散。他战战兢兢上前见过礼,忐忑不安等待着皇帝下文。 “闵大人,朕记得之前听你说过,方美人与孙夫人生前曾接触过一个嬷嬷?” 皇帝声音沉而冷,虽听不出其中隐含什么深意,但他不加压抑的怒气却还在大殿流荡。 他眼风轻飘飘一扫,闵大人几乎拎着心肝僵立殿中。 逼着脑子飞速运转起来,待他相通其中关键,立时就小心翼翼禀道,“陛下,臣再三求证,确定她们生前确实曾接触过一个嬷嬷。” “那个嬷嬷——”他悄悄抬起眼角觑了眼皇帝,见皇帝面色阴沉,但尚没有发怒趋势,心神定了定,才接着继续往下道,“原是武北候府的老人,一直在已故洛夫人许二小姐身边服侍。因前段时间患病告假,才暂离武北候府。” “微臣现已查明,那位许嬷嬷是辗转从卢州一路寻到苍山行宫来的。她能顺利潜入行宫并藏匿至今,也是因为、因为……”后面的话,他自知会再在行宫掀起风浪,但箭在弦上,这会却由不得他不发。 略犹豫一瞬,他便接着道,“暗中有席大少奶奶帮忙。” 第446章 这是圣旨 “许妙丽?”皇帝眯了眯眼眸,狠戾厉芒忽自眼底划过,“她将人偷偷摸摸弄进来有何目的?” 在他冷厉森寒目光扫射下,闵大人只能暗中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继续将调查结果往下禀,“据说,未出嫁前,席大少奶奶与胞妹感情非常好。 洛夫人突然在行宫病故,席大少奶奶许是记恨洛大小姐。又知道许嬷嬷一向对自己胞妹视如己出,才暗中将人接进来企图利用她除掉洛大小姐为自己胞妹报仇。” 皇帝眼光骤然一深,额上两条明显横纹处,还似在无形迅速凝聚什么风暴。 “记恨洛大小姐?”皇帝斜目盯着闵大人,冷笑,“只怕她心里记恨的人还不少吧。” 闵大人心里惊了惊,虽然他不知许书锦暴亡的内情,但行宫就这么大,人多嘴口杂的,有些小道消息传来传去并不足为奇。他会听到几分风声,就更不奇怪了。 听陛下的口气,分明认为席大少奶奶更记恨将许书锦亲自赐死之人。这个人不就是——? 目光往上首宝座打个转,闵大人惊得暗暗倒抽口凉气。 他心思在急速转动着,席大少奶奶身后关系到定国公府与武北候府,而这两府与太子关系密切。尤其定国公府,是皇后的娘家是太子立朝的根本,是重中之重的母族。 既然陛下让太子重新出来代为主持农耕节,说明陛下心里仍旧十分看重太子。 “臣再三查证,”略略犹豫,闵大人才轻声继禀,“方美人与孙夫人生前,曾在闲谈间提到过洛夫人。” 说到这里,他神色微微有些尴尬,却不得不继续往下说,“她们言辞间,似乎对洛夫人颇有微辞,这些话偶有传到席大少奶奶耳中,她又将此间种种转述与许嬷嬷知道,才会有后面许嬷嬷悄悄接近她们之事。” 口舌交恶惹的祸,跟定国公府应当扯不上什么关系了吧? “朕记得她们的死因好像是?” 闵大人擦了把冷汗,连忙答,“御医原怀疑她们感染某种破坏力极强的疫病,后证实为中了毒药。” 皇帝沉沉睨他一眼,冷笑,“疑似疫病?”想起刚刚收到那则消息,皇帝只觉胸口有团火要将他烧灼成炭。 “来人,将许妙丽传到这来。还有,让武北候夫妇也一起过来。” 闵大人心里惴惴,他极度不安地瞄了瞄缩在一旁的高威,努力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端睨。可惜高威此际极力将自己脸色隐在暗影处,让人完全看不出一丝表情来。 传旨的内侍出去后,压抑得人几乎透不过气的沉默在大殿铺延开来,皇帝皱着眉头没再言语。高威与闵大人只能继续默默在殿内等待着,等待着一场或更猛烈的暴风雨到来。 没过多久,许妙丽与武北候夫妇就一同到了大殿。 从他们脸上,可以看出他们极力想藏,却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住反十分明显的张惶惊慌。 “武北候,你教女无方。”皇帝一开口,就朝武北候砸了把大锤下去,“许氏妒忌成性,不配为人妇。今起,你将她领回你许家好好用心教导,没改掉这毛病之前,不得出现人前。” 这圣旨既古怪又突然,但君无戏言。皇帝既然开了金口,不管武北候他们心里服不服,愿不愿意接受这个决定,都不得不叩头谢恩捧过皇帝的金口玉言。 不过,他们大概太过震惊了,竟目瞪口呆静寂半天,也没人反应过来要出来接旨。 好半晌,许妙丽回过神来不敢置信瞪圆眼珠,自己这算是莫名其妙被皇帝代定国公府强行将她休回娘家? “陛下,臣妇不明白,臣妇何来妒忌成性一说?臣妇自问嫁进定国公府以来,一直用心侍奉公婆,禀良淳善相夫教子,也不曾阻碍夫君纳妾,更……” “够了!”皇帝寒着脸怒声打断她,“你自己做过什么,你心里最清楚。” “武北候,接旨谢恩吧。”敢质疑他的旨意,这难道不是大不敬的忤逆之罪? 许妙丽惨白着脸,还欲再说。武北候连忙示意自己夫人拽住她,随后战战兢兢上前叩首接旨,“臣,接旨,谢陛下隆恩。” 许妙丽眼见那一纸明黄甩在她父亲手里,登时心一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向冰冷地面……。 不同于皇帝所在大殿的厉肃剑拔弩张,洛瑶所在的院子里,随着高威押着许嬷嬷离去,没过多久,那些在外头围困多时的御林军也领命撤走了。 “都走了,各位也回去歇着吧。” 北堂牧瞄一眼神色微倦的少女,眉眼一瞪,不满道,“过河抽板做得这么顺溜,看来经常做啊?” 洛瑶故意瞪大眼睛四下张望,末了,两眼闪闪看着他,装傻,“哪来的桥?北堂将军眼花了吧,可怜见的,果然是被这里不太好的空气闷坏了。” “五殿下,各位,慢走,不送了啊。”洛瑶不肯理会北堂牧,挥挥手,直接将宁煜也一并打包撵走。 “洛妹妹,我饿得走不动了。”宁煜笑嘻嘻转着眼睛在北堂牧脸上溜个圈,没往外走,反随手拖出凳子十分没形象地重重坐下,“墨玉厨艺好,我想念她做的饭菜想了许久,你就可怜可怜我辛苦半天,让她做顿好吃的犒劳犒劳我。” “你辛苦?你累?”洛瑶气哼哼盯着他上下打量一番,“之前墨玉就做了许多点心,她刚才还一直在旁斟茶递水,这跑前跑后的,她就不会累?” “五殿下想祭自己的五脏庙,那就请赶紧回去。我的人,你不心疼,我心疼。” 宁煜见她一副母鸡护小鸡的姿态护着墨玉,心里登时涌上复杂难明的各种羡慕妒忌恨。 “北堂将军,看来我们只能回去吃自己的了。”宁煜冲北堂牧扬了扬眉,无奈叹气,“洛妹妹这小气巴拉的家伙,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得她这么护我一回。” 洛瑶冷笑,“五殿下不是说这院子让人闷得慌?出了院门,外面天高海阔,五殿下肯定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走吧走吧,今天我们是没有口福在这叨扰这小气女人一顿饭了。”北堂牧瞥了瞥倦色愈显的少女,微闪眸光里,闪过谁也看不透的颜色。 第447章 可疑 “瑶瑶,那我们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北堂明珠看了看难兄难弟一样并肩往外走两人,也向洛瑶告辞。 “宁世子怎么还留在这里?”洛瑶本有心忽略,奈何宁易非牢牢晃在她眼前,她只得蹙着眉叹着气,无奈抬头,“难道你想留在这吃晚饭?” “抱歉,今天本姑娘心情不好,没兴趣招待。” 宁易非不动声色扫了眼四周,忽伸手将她打横抱起,“你没兴趣招待不要紧,换我招待你也一样。” 双脚蓦然腾空,少女差点吓得叫出声来。 “干什么?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呢,赶紧放我下去。” 宁易非深深凝她一眼,非但没有放她下去,抱她的手反紧了紧。 “我偏不。”男子低头看着她,轻轻一笑,“你要大声喊吗?” 少女羞恼得捶了他胸口一下,“宁易非,你又犯诨了是不是?” 男子不答,抱着她大步流星赶到房外,一脚将门踹开。 “我就是犯诨了。”将她抱进屋里,脚尖一勾又将房门掩上,“我的媳妇都快被别人拐走了,我犯诨又怎么了?” 少女无语掠他一眼,半晌恼道,“谁是你媳妇?” “你说谁是?”男子将她轻轻放落床榻,半边身子俯就下去,他撑头慵懒凝着她,微微转动的幽深眸光里只有她的倒影清晰如烙,“我记得祖父已经答应了我求娶之事。” “谁是你祖父?”少女更恼,斜睨他一眼,波光含着羞意的眼眸略添几分诱人媚色,“谁答应你的求娶了?” “没答应吗?”男子略蹙起双眉,佯装思考,“要不,我们现在就来将生米煮成熟饭?” “若是顺便带个小外孙的话,想必他一定会痛快点头同意的。”他越说似乎越觉这个可行性高,“嗯?不如我们试试?” “试?试你个大头鬼!”少女恼火得随手抽个枕头扔向他,随后顺势逃脱他的魔掌,逃也似的跳下床,急忙离他远远。 少女蹙着眉,一脸嫌弃,“外面御林军也撤了,他们也走了,你还待在这干什么?不怕惹人闲话?”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宁易非往她受伤的小腿投了一瞥,眸光随即暗了暗,“惹闲话?我巴不得跟你惹出点闲话。” 他凝着她,唇畔噙出似有若无的浅笑,又似哼了哼,“也省得有人多心,一天到晚乱打我家桃花的主意。” “越说越不像话!”洛瑶见他没有紧追不舍,这才放下一半心坐在桌边倒了杯水,“你不怕惹人闲话,我却不乐意为大众提供谈资。” “我认真的,我家墨玉今天累够了,你赶紧走,今天的晚膳可没你的份。” 她家墨玉?她心里他还是外人了? 宁易非淡淡扫过她,明灭不定的眸光在她身上某处明显停留片刻,“洛瑶,你现在属于养病期间,食欲不振或者茶饭不思以至人清瘦了些,断然不会惹人闲话。” 少女错愕瞪目,“所以,宁世子打算堂而皇之抢我的饭菜?”她简直要被这人的厚脸皮气笑了,“你还要脸不?” 宁易非毫不介意地睨她一眼,淡然应,“是我的抢不去,不是我的强求不来。” 少女冷笑,“稀罕了,宁世子还知道有强求二字?”他现在就在强求她的晚膳,哦不,他还在强求她的耐心。 “乖,我知道你现在患风疹情绪不佳,也知道你现在需要多吃素少辛辣。”宁易非瞥她一眼,自然而然转了话题,“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 霸占她的地盘,抢她的晚饭,还大打着美其名曰为她好的旗号? “宁易非,你就不担心牙齿早掉光?”腹黑无耻的人她见过,但没见过比他更甚的。这人,无耻起来也是到一定境界了。 男子将碟子的桂花糕拿一块塞入她嘴里,轻描淡写掠她一眼,“哦,你在怀疑我的能力?” 又递了温水过去,才略略凝眉作思考状,“嫌我老,还担心我牙齿早掉光,看来你确实不太放心我……能力。”他微微凑近头去,清冽气息夹着撩人心弦的温热力度有意无意拂过少女敏感耳廓,他抿了抿唇,略低的嗓音,低沉、动听,还透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圆了?” 听着他将如此煽情的话一本正经说出来,少女登时被惊得大大呛了一口。 “咳咳……”好不容易才平息咳嗽,她胀红着脸,又恼又羞的白他一眼,“你够了,再胡说八道,以后都不要出现我面前了。” “你赶紧走,我困了。”说罢,她立时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我不怕惹人闲话,但也不喜欢乱惹闲话。别忘了,我的新母亲才刚刚没了。” 除了许书锦“暴毙”之外,前些天,宁弦那一跪才刚刚在行宫闹出悍然大波,她可不想一下子将行宫所有目光都聚焦到自己身上。 “你不想惹闲话,那就少惹一些不相关的闲杂人。” 洛瑶莫名其妙看着他,“谁惹不相关的闲杂人了?谁是闲杂人?” 宁易非瞧见她确实一脸茫然不知所言的模样,一时心里又气又闷,“除了我们的洛瑶大小姐,还有谁那么本事,同时惹好几个闲杂人?” “你是说北堂牧?还是宁煜?”洛瑶无奈拍了拍额头,“北堂牧是北堂明珠将他拖来的,那可跟我无关。宁煜——他那性子你还不清楚?你觉得别人能左右得了他的去向?” 别人或许不能,但你肯定能。 宁易非默默凝注她半晌,“蜜蜂奔香,蚊蝇逐臭。怎么跟你无关?” “我是香花?还是臭粪?”少女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宁世子,我现在只闻到好浓的酸味。” 宁易非看她一眼,似有若无的哼了哼,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屋顶,忽朝外面喊道,“墨玉,把晚膳端进来。” 洛瑶瞧他的架势,大有长留在此不出去之意。她蹙了眉,脸色明显透着不悦,“宁易非,我可不想明天一出门就被唾沫淹死。” “你不是饿了?”宁易非不接这话,看着墨玉将饭菜一一摆好,拉着她的手,柔声道,“赶紧吃饭。” 洛瑶用力甩开他,眉目沉凝中透了几分冷意,“你离开,我就吃。” 第448章 破局之手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宁易非苦笑一声,颓然垂下双眸,“我现在回去,可没有饭吃。” 洛瑶眼底略略浮出浅淡犹豫,但随即便狠下心,“让人再做费不了多少时间。” 宁易非又道,“但一个人吃饭,没滋没味,我吃不下。” 两人争执这功夫,墨玉已经将碗筷摆好了。 想了想,墨玉犹豫的瞄了眼宁易非,飞快地轻声道,“小姐,宁世子已经走了。” 洛瑶看着近在咫尺的如画眉目,对墨玉这话一时反应不过来,她愕然眨了眨眼,蹙起双眉,恼道,“连你也向着他开始胡说八道了?” 墨玉看着她,纠结了一下下,认认真真道,“小姐,我们亲眼看见宁世子确实已经走了。” 所以,现在绝对没有人知道还有个宁世子在这陪小姐你用膳。 洛瑶恨恨横了眉眼含笑的男子一眼,懊恼地咬了咬牙,“怎么不早说?” 宁易非不答,重新拉着她到桌边坐下,“现在可以吃饭了吧?” 早说?早说的话,他哪来的机会欣赏到她为他亦娇亦嗔亦恼的多面风情? 不过这话,宁易非十分识趣的放在肚子里。 待到两人吃饱,洛瑶望了望外面天色,“天已经完全黑了,你回去吧,我该休息了。” “不着急。”宁易非慢条斯理品着茶,“我就在这再待一会。” 想了一下,他又补充,“你不用管我,我就在这再看一会书。你自己想干什么便干什么。” 洛瑶疑惑盯着他打量半天,“宁易非,你觉得你一个大活人在这待着,我能当空气吗?”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太奇怪了这家伙,反常的在这粘了她一天还不愿意离开。 “那你答应我,半个时辰后一定准时休息。” 洛瑶反驳,“我现在就想休息了。” 宁易非看着她,固执道,“总之你答应我。” 洛瑶被他弄得越发糊涂,在他坚持的眸光下,只好头疼地妥协,“好,我答应你,行了吧。现在,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我该走了。”宁易非却出乎意料地站了起来,眼角有意无意往屋顶掠了掠,“记住答应我的话。” “神神秘秘。”洛瑶笑骂一句,将他推向门口,“行了,宁婆婆,保证忘不了。” 然而他一走,立时有道人影飘然自屋顶而降。 少女转过身来,差点直接撞上那人胸膛。 幸好在她惊叫之前,那人抢先道,“姑娘别叫,是我。” “独一大叔?”少女挑了挑眉,将惊讶压在眼底,若有所思的视线往窗外转一圈才收回,“坐下说话,你怎么突然跑来这里?” “你家公子呢?他的情况恢复如何?” “姑娘,这是公子给你的信。”她问了一堆问题,独一一个也没回答,反倒从怀里掏出封信递给她,“嗯……公子他现在挺好。” 洛瑶接过信,玩味地抖了抖,并不急着拆开来看。 “挺好?”少女抬起眼眸直直盯着他,清亮眼底渐渐浮出几分讥嘲凉意,“大叔不觉得这话太敷衍人吗?” 独一凌厉的眉梢轻轻一拧,跟太过聪明的姑娘打交道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事。 “公子他——就在附近。但这行宫防卫严密,他暂时不便前来与姑娘相见。” “他在附近?”少女盯着他严肃的眉眼,神色一时诧异一时释然,“难怪了……原来是他,这么说,倒解释得通了。” 独一离去后,洛瑶一夜无梦酣睡至天明。 宁易非一进门,看见洛瑶噙着笑意坐在窗前手执孤本看得入神,立时扬着眉疾步如风欺近,压不住心里直冒的酸泡,“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还不赶紧收好。” “你才狐狸。”洛瑶斜睨他一眼,还冲他扬了扬手里的孤本,笑道,“好东西总容易惹人妒恨,我明白。” 少女瞥他一眼,继续揶揄,“不过宁世子手里的好宝贝应该不少,怎么还会对这东西红了眼?” “席无痕一本烂医书就将你的怨恼扫干净了?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吧?”宁易非虽不愿承认自己吃醋,不过瞧她宝贝那孤本到爱不释手的地步,仍旧控制不住吃味,“想想你辛苦布的局,你觉得这本烂医书真值得吗?” 洛瑶将医书合上,终于抬眸正眼认认真真看着他,“虽然想起来还有那么一点不甘心,不过看在他这补偿还算有诚意的份上,就姑且将就一回吧。” 事实上,她就算不将就或怨恼席无痕,现在也于事无补。 谁叫她辛苦布的局,被他猜破并成功来了一招移花接木。不过还好,席无痕还算有良心,没坏了她全盘计划。 “许妙丽被休回武北候府,这事你知道了吧?” 听着她云淡风轻的语气,宁易非就算心里有火也撒不出来。这事,嗯,原本就不是她的错。改日有机会,他好好会会玉公子去。 少女点点头,轻快的声音透出淡淡遗憾,“听说了。” 她原本安排的局是要许妙丽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不曾想,被席无痕以一招偷梁换柱让许妙丽逃出生天。 许妙丽有个好小叔,如果日后许妙丽能安安份份不来惹她,她自会与那个女人相安无事。若许妙丽非要跟美好的生活过不去,那也只能怪许妙丽不懂得珍惜,非要将自己的好运气挥霍完。 到时不管谁的面子,都不能从她手里救下许妙丽两次。 “我认识的洛瑶,可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她善良但有原则,她为恶亦有底线。什么时候你会对不该仁慈的人手下留情了?” “你昨天早就知道独一藏在屋顶了,在我面前还故弄玄虚。”少女瞥他一眼,没好气道,“什么心软手下留情?不就是想看他给我写的信嘛!” 被她戳破心思,宁易非也毫不觉尴尬,反顺势朝她摊开玉白手掌,淡淡笑问,“那娘子赏不赏脸?” “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少女笑微微拿出信笺在他面前扬了扬,澄澈眸底闪过一丝难察的狡黠,“给你看也不是不成,不过……。” 第449章 弃车保帅 “不过得先亲你一下?”宁易非低笑,薄唇自她色泽诱人的嘴唇掠过,笑声未歇,信笺已优雅落于他修长指间。 “宁易非,你耍诈!” “嗯?”男子微微眯眸凝定她嗔恼弯翘的唇,深邃眼底流漾浅浅惑人光芒,他低笑着,作势再次俯头就去,声线暗哑逸出,“没满足?要我加深这个吻?” 少女郁卒地磨了磨牙,犹豫着是后仰躲避他的无赖行径,还是趁势将信笺再夺回来。 宁易非瞄她一眼,似乎浅浅一瞥便看穿她心思,“再说我无赖,我宁愿不看这信也要将这名头落实。” 对于风花雪月的男女情事,似乎女性天生比较吃亏,除非洛瑶化身彪悍比他更开放的女汉子,不然……。 难道她要反调戏? 这事,洛瑶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抢夺男性专长为好。 默然片刻,她决定将他带歪的重点拉回正题,“好了,到底看不看?不看就拿回来。” 宁易非随意瞄了两眼信笺,随后眸光一闪,他目光已落在她脸上,“不信也罢,你跟我说说他都写了什么。” 少女奇怪地瞄他一眼,“宁世子,听说你眼睛没出毛病呀!”连看两张纸都不乐意?还得听她转述? “我就愿意听你说。”他长臂一伸,直接将她圈进怀里,还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脑袋搁到她温软肩窝。嗅着她身上散发的淡淡清香,方发出低低满足喟叹声,“好娘子,你若不愿意复述,照着念一遍给我听也无妨。” “想得美!”少女轻斥一句,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微僵的身子,“想听我说,先将脑袋给我挪开,沉死了。” “不是我脑袋沉,是你怕自己受不住诱惑吧?”男子在她耳边低低欢笑,暗哑的嗓音缠绵耳畔,十足吃到糖而心满意足的小孩。 洛瑶仍旧抗拒的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洛瑶,别乱动。”他忽抬头看着她,眼眸有隐隐波光明灭流转,声音无形夹杂几分魅惑嘶哑,“再乱动的话,我可不敢保证不在这里办了你。” 少女本来便因不自在而略显僵硬的身子,听闻他的威胁后,立时更加僵硬。 她恼了,“那你先松手。” “不松。”温香软玉在怀,虽然眼下她紧张得有些僵硬……,宁易非心下暗叹,却贪恋嗅着她发间香气,坚决道,“就这样抱着说。” “真是败给你。”少女苦笑一声,只能努力将身后那人想像成舒适坐垫,极力不去注意他温热拂过耳畔的呼吸,“他在信上说稚子无辜,不希望看到两个侄子小小年纪便失去母亲。” 宁易非立时不满地哼了哼,“他倒会做滥好人,让你体谅稚子无辜,他怎不调换身份想想你的不易?” 听到他毫无原则维护自己,洛瑶心头漫过淡淡甜蜜,不过面上却故意露出严肃之色,免得他窃喜,“别打岔。” 男子眼睛瞄了瞄,不说话了。她见状,忍不住好笑扬了扬眉,“又道,自知许妙丽屡次对我不义在前,只愧求留下她性命,另再想法略表愧意。” 宁易非随手拿起她搁在桌上的医书翻了翻,“这就是他的略表愧意?他还真够省略的!” 少女眯了眯眼,他无奈噤声,她清亮的嗓音才再度响起来,“不是这本孤本,而是别的事。” 宁易非瞧见她眸子散发出熠熠夺目光彩,心思一动,“别的?大事?” 少女点头,又道,“在卢州地界有座小村庄,前些日子确实爆发过一场小规模的鼠疫。幸好当地官府发现及时,才能第一时间控制疫情,没让疫病传播扩散到周围去。” “卢州?”宁易非略作沉吟,半垂眼眸隐着一丝光芒,“我记得当地官员乃定国公府嫡系。” 洛瑶看他一眼,闭上眼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就是他略表愧意的结果了。” 宁易非凝着她微沉的脸,语气亦少了轻快,“卢州官员处置此事的手段虽然激烈了些,不过好歹结果还算差强人意。他将这事抖露出来,一来打散凝聚在定国公派系的向心力;二来此事必引起圣上不满,这等于送了把锋利的刀子到圣上手里。” 默了默,他眉梢结了几缕暗沉幽芒,“为保一人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席无痕倒舍得。” 略一顿,心思转了转,他低沉冷哼,“不对,席无痕会舍得,分明是看出了那位打压的意图,也许还知道些别的内情,才故意抛些饵出来引开注意力以图保全根本而已。” “没有上报帝前,先是犯下隐瞒不报之罪;又私自下令焚村,这是罪上加罪。”少女低低一叹,眸光有些沉有些暗,“就算他故意抛出饵以保全根本,这诚意我也看到了,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宁易非眉头跳了跳,意味不明看着她,“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少女偏头对上他幽深不见底的眼眸,淡淡道,“此事一出,势必牵连甚广。你我能看清的事,难道他会看不清?” 宁易非盯着那医书,慢慢道,“话虽如此,不过他的动机却未必如你所想这般单纯。” 席无痕必是看穿她借由许妙丽一事牵连定国公府,还看穿她真正的目的,是借此削弱打击太子。 不过,太子背后……,他大概就看不透了吧? 树大招风,盛极必衰。 因为有皇后与太子,定国公府虽不掌兵权,但已是四大国公府中最如日中天的国公府。 更何况,定国公府明面上不掌兵权,暗地里网罗了多少握着兵权的将领,她这个外人仅凭猜测就可窥一二。席无痕这个定国公府翘楚人物,天下文人推崇的玉公子,自是比她这个外人清楚得多了。 必要时候,就得有弃车保帅的魄力。 太子若想来日顺利登上大宝,作为母族的定国公府势力式微反更能令眼下的皇帝放心。 至于席无痕猜测到她直接对付的人是太子,仍决定这么做,其中用意确实有那么一点耐人寻味。 “不管他真正目的是什么,至少现在表面上看,我费心布这个局,一定程度上还是达到预期效果了。” 宁易非看着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只怕某人,又要狗急跳墙了。” 第450章 再次失算 少女看着自己指尖抖落一点微光,慢慢弯起唇角,“跳吧,跳得越急越好,我就怕他不跳。” 不是有句话说:蹦跶得越欢,死得越快么? 开阔的视野所达边缘,是连绵起伏不绝的黛青山峦。 宁弦站在草色青青的矮坡上,背对着一个神情拘谨的年轻下属,缓缓抬起手。夏风掠过他宽大衣袖,扬起曲折弧度。但这弧度落在下属眼里,却完全没有半丝波浪美感可言,反似溢载着某种让他心惊胆战的阴森冷厉。 衣袂被吹得猎猎有声,身形清瘦的男子却似忽然失了语言能力一样。下属支着耳朵等了好半晌,也没等来只言片语的动静。 下属不安地瞄了瞄迎风而立的身影,呐嚅声音带着试探,“殿下?” 宁弦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久久,才幽幽吐出来。大袖拂下,夏风仍在不知忧愁欢欣起舞。 “传讯过去,让他们暂时不要再有任何动作。” 下属惊了惊,沉默一会,透着几分惋惜,道,“暂时不动?那批新军岂非白白……?” 宁弦终压抑不住怒火,冷冷哼了一声,“且让他暂时便宜别人,谁让那些蠢货接连犯错。” 本来发现鼠疫下令焚村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 为了防止疫情扩散,历朝历代基本都默许采取这样的法则。只要大夫判定疫情不可控制,官方即可围困焚毁病源以绝后患。 为免情况紧急殆误时间,历朝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本地的地方官府在发现疫情之后,一定程度上可先斩后奏。 现在的关键,不是卢州地界上那个不起眼的小村庄究竟有没有鼠疫;也不在于那个小村庄区区百余条人命是否无药可救。而是这件事情本身的性质,瞒报不算罪,但私自下令焚村之后仍没有上报御前,其中罪名就重了。 还是在征收新兵的敏感时期出了这种事,他父皇不怀疑才怪。 正因为这个娄子这时候被人隐秘捅到御前,原本已经定下的新兵将领才突然被撤换下去。 宁弦想到他好不容易才网罗到手握实权的将领,就这样被刷下去,心里实在又憋屈又恼火。 “到底是谁?”不动声色又砍了他臂膀一刀? 没有人回答他,唯风声在耳边不停回荡,似在嘲笑他再次失算。 “我不会就这么输掉的。一定不会!”握了握拳,他慢慢给自己重新鼓起信心来。 这一日,也许是最近接二连三发生太多事情,也许是皇帝身体的病本没有养好,他在大殿内与朝臣议事时,忽然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晕倒在大殿宝座上。 侍立于皇帝身后的内侍,看见皇帝脑袋突然重重往下啄了一下,他登时惊得心脏缩了缩。 皇帝虽觉突然头晕,但神智仍旧有几分清醒,他咬着牙根紧紧抓住扶手,不停喘着气,慢慢又抬起头来。 这过程对于皇帝来说,漫长且艰难,不过在殿内众朝臣却似乎并无人发觉他的异样。一则君臣之别,这些朝臣无人敢大胆直直抬头盯着皇帝。二则这些朝臣正在轻声讨论着政事,一时间也没人认真去留心皇帝的情况。 所以第一时间发觉皇帝有异的,除了皇帝自己,就是立于他身后不远的太监了。 瞄见皇帝又慢慢撑立起脑袋,后面的内侍才暗暗压回刚才突冒的惊惶。 “这事不急着做决定,众位卿家回去再好好想想,改日再议。”皇帝强撑着说完,也不理会朝臣诧异错愕的眼神,无力地挥挥手,不容质疑的将人遣了出去。 待朝臣方迈出门口,他整个人立时软乏无力歪在宝座里。 “陛下……!”内侍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奔到他旁边担忧疾呼。 皇帝勉强看了眼他惊慌失措的脸,想要说什么,但一双眼皮却似被谁的手用力拉着往下拽一样,他嘴皮动了动,还没发出一丝声音,双眼便重重阖粘一块,接着头一沉,整个人完全失去了意识。 待到皇帝再度缓缓撑开粘重的眼皮,一眼望见细龙纹的帐顶时,他还愣了半天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来。 “平公公,水……”一开口,皇帝才发觉自己声音又沉又嘶哑,许是因为声音太低,竟无人听到。似乎这时也无人知晓他已然醒来,他勉力扯了扯嘴角,又加重语气大声唤道,“水,给朕倒杯水。” “陛下醒了。”终于有人听闻他响动,小心翼翼的声音里欢喜之意溢于言表。一会,平公公端着水到了龙榻前,“陛下,水来了。” 皇帝喝了水,感觉嗓子舒服些,那种刚刚醒来的撕裂性干哑感缓了过去,“扶朕起来。” 平公公连忙拿了两个靠枕垫在后面,这才小心翼翼扶他坐起来。 这时,守在外面的御医听闻响动,也急忙走了进来,不过在离龙榻丈余远之外站定,“臣参见陛下。” 皇帝蹙着眉扫他一眼,沉哑发声,“免礼。” 只说短短两个字,皇帝立觉一阵心慌气闷。他闭了闭眼睛,朝御医招手,“朕的身体什么情况?” “为何朕感觉头晕目眩乏力疲软,浑身疼痛?” 韦御医战战兢兢走近龙榻,压着心头惊慌,仔细给皇帝把过脉,又详细观察皇帝面色与舌苔等等。 退后几步沉吟片刻,垂着头,方缓缓道,“陛下是操劳过度,心脾为外邪入侵,暑热与寒气臆胀交织,龙体排解不畅方致积乏无力。” 皇帝听得直皱眉,“韦御医,朕要听重点。你只说朕到底得了什么病?要怎么治才能治好?” “这个……”韦御医脑袋垂得更低几分,但这也无法掩饰他内心踌躇不安,“陛下是心脾失调,需要放松身心好好休养,再加药物调理方可见效。” “心脾失调?”皇帝狐疑地盯着他,“心脾失调会致朕软乏无力时昏时醒?” 面色一沉,他低低一哼,帝王霸气与威仪便在殿中无尽铺漫开来。他只淡淡掠一眼过去,韦御医就被这威重眼神盯得心惊胆战双腿发软。 “朕以前怎么没听说有这毛病?” “大胆韦御医,你敢蒙骗朕?” 第451章 疑云重重 一声厉严怒喝之后,皇帝禁不住再度无力闭上眼睛。 () 几番喘息之后,他才能勉强睁眼瞥了瞥韦御医,除了看见韦御医神色大变之外,耳边似乎恍惚中还听闻各种惊叫的声音。然而皇帝来不及再多想,眼皮一粘合起来,他又沉沉昏睡了过去。 “韦御医,你老实告诉本宫,陛下龙体违和,究竟是何因?” 皇帝再次昏沉过去,韦御医当然不能自作主张隐瞒病情,但也不能擅自对外公开,只好将这事先禀明皇后。 皇后匆匆赶来皇帝的寝宫,探望过仍昏睡如死的皇帝后,逮着韦御医便是一顿厉言疾色的责问。 韦御医作为御医院的院首,皇帝身体忽然说病就病,他自然是第一个责无旁贷被点名炮轰的。 “禀娘娘,臣与各位同僚共同会诊得出的结果,陛下龙体欠安乃是因心脾失调所引起。” 皇后眉眼一横,厉色与忧色同时溢泛于她?容端庄的面容上,“既知病症,何故还不速速开方入药?” 韦御医被她厉喝得心里发苦,头皮也阵阵发麻,“禀娘娘,这只是表症。内因未探明深浅,臣等不敢胡乱开方子。” “你们……”皇后气得声都变了,指着他们的手都微微颤抖,“一群饭桶。” 深吸口气,她努力将怒火压下,“既未探清病根,那就赶紧再探,找到源头也好尽快开方子。” “这个……”韦御医犹豫一下,诚惶诚恐瞄了眼怒容满面的皇后,忽呯然跪地,咬着牙根哭丧着脸道,“臣等无能,陛下病症古怪,臣等一探再探仍寻不到病根。” “你们、你们……!” 皇后抬手指着面前跪了一地的御医,这会已经怒急攻心得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在云嬷嬷轻柔拍抚背部之后,她才将那口梗在喉头的郁气咽下。 “那你们倒是给本宫一句话,陛下这情况到底该怎么治?” 至于能不能治好,这话纵然皇后极在意也不能问出口。其他人,自然更是连提也不敢提及。 几位御医眼神交换一番,韦御医苦着脸,惶惶然道,“娘娘,臣等不敢乱给陛下用药。” 症状都诊不对,谁敢乱拿皇帝的身体来试药? 一着不慎,掉的可不仅仅是他们自己的脑袋,极可能祸及满门。这风险,不管是谁,都不愿意担。 皇后自然也极懂他们心思。 刚刚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再度腾腾冲往头顶,她厉目如芒紧紧盯在他们脸上,怒喝之声一句比一句高,“诊不出病症?不敢乱开方子?” “这就是你们的答案?这就是你们将本宫请来这里的目的?听你们哭诉推托?看你们束手无策?” 韦御医等人被她喝斥得一句话也不敢反驳,皇后怒骂一通满肚子怨气总算撒了些。 “韦御医,那你给本宫一句准话,陛下眼下的情况,你们打算怎么着吧?” 总不能任由皇帝继续这样半死不活的昏睡着。 虽然皇帝的情况看起来挺严重,但他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昏睡时,如完全失去意识的死人一般。清醒时,虽有软乏无力之症,但想要砍掉他们脑袋,那就是嘴皮子一张一合的事。 几名御医惶惶交换着眼神,少顷,仍由韦御医出面对皇后道,“娘娘,陛下这症状,臣等一时也束手无策,但对于心脾失调之症,仍可入药。” 皇后凤眼一瞪,声疾而沉,“那就赶紧开方子。” 韦御医犹豫一下,又接着道,“此症虽可调,不过一时半刻,于他眼下软乏无力的情况却并无改善之策。臣等认为,娘娘不妨请朝中诸位股肱之臣前来,届时听听诸位臣工的意见,问过陛下之后,详细再做决定。” 决定是死马当活马医,还是撇开此症不谈,光调理心脾之症。 皇后皱着眉头思索一会,方无奈点头,“那就按韦御医提议的办吧。” 一会之后,皇帝所倚重的五位朝中股肱之臣就被请来了大殿。此外,皇帝的叔叔,人称老王叔的宁姬也被请了过来。 皇后缓缓扫过殿中诸人,见他们神色各异,但俱面露忧色,直接便开门见山道,“众位,事关重大,本宫就不多说了,具体情况还是由韦御医向大家说明吧。” 她冲韦御医微微颔首,韦御医随后忐忑的将事情给大家说了一遍。 “既然能用药调理心脾之症,自当尽快入药调理。”这是大臣之一的意见。 “可万一调理不成,反加重其乏力症状又该当如何?”持相反意见的大臣也自有顾虑。 “老王叔,您老的意见呢?”皇后听众人商讨半天也没结果,直接将目光转向一直没有参与讨论的老王叔。 老王叔慢慢道,“陛下是我们的陛下,但陛下的身体还是陛下的。该怎么治,是保守治还是大开大阖的治,臣觉得,不妨还是先向陛下请示过再说。” 这时,内殿再度传出响动。 老王叔眼睛一亮,“想来是陛下醒来了。” 众人面上,也悉数露出惊喜之色。 在征求皇帝意见之后,皇后与众臣才一同进入内殿面见圣驾。 韦御医自不敢对皇帝完全吐实,但也不敢隐瞒,只避重就轻将病情说与他知道。皇帝略一沉吟,便沉沉道,“无需忌讳,该怎么治就怎么治。” 当然,皇帝如此干脆利落,并非他不怕死。而是他明知怕死也没用,还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这药吃着吃着,他的身体就好了。 这回他清醒之后,精神似乎好了些,将皇后及众人打发之后,又强撑着处理了一些紧急的政事。而后不到一个时辰,便又再度昏昏沉沉因乏力而睡了过去。 方子,开了又改。改了又修。药,煎了又煎。但皇帝的病情仍旧没什么起色,每日里有大半时辰是精神不振无法理政的。即使清醒着,也浑身疲软疼痛不已,他只能勉强闭目躺着养神。 不少御医为了修改方子,都急得白了头,更有翩翩少年郞也熬出数条皱纹来。然而,不管他们齐心协力还是各自为政自顾研究,一段时间过去了,仍无人能诊出确切的病症来。 病因不察,自然也就无从对症下药之举了。御医们整日忙乱着,看起来不似束手无策,实际上,跟束手无策也没什么区别。 这一日,宁易非将皇帝的症状一一细说与洛瑶听。 末了,他问,“你觉得依照他眼下的情况,到底是病还是……?” 第452章 身在局中 少女若有所思看他一眼,淡淡道,“你也怀疑他病得蹊跷?” “那么多御医,就算他们平日都是饭桶,吃了那么多年白饭,该是什么他们心中自然也有数。”宁易非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眉眼半垂掩着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他嘲弄的笑了笑,又道,“除非这病,确实十分古怪棘手,他们无人敢确定。一怕担责,二怕医术不精,三就是确实跟饭桶一样无能了。” 洛瑶垂着眼眸,随手拿了块桂花糕放入口中慢慢咬着,过了老半天,她才道,“你该不会让我去看他吧?” 虽然就眼下的情况来说,皇帝这时候若一不小心翘辫子的话,对他们并不利。但皇帝可不比其他人,让她出手的话——实在太冒险。简直是拿生命来冒险,这种弊大于利的事,她一向不会做。 宁易非轻轻摇了摇头,看着她,目光温柔又怜惜,“当然不是。不管什么人,都不值得你拿命去冒险。” “我之所以跟你提起这事,是担心其中会有什么阴谋。” 少女挑眉看他,神色微愕,“你觉得这里面会有针对我的阴谋?” 言罢,她又觉得某种设想太过大胆。不,不是大胆,那是荒谬。谁敢拿皇帝的命当筹码引她入局? 这念头,实在太疯狂了。 宁易非无奈一笑,“我倒情愿是我草木皆兵想多了,不过你谨慎些总没错。” 少女松了口气,“那就睁大眼睛看着,他病了那么久,若真有什么阳谋阴谋,眼下也到了该慢慢收网的时候。” “话又说回来,你觉得依他眼下的情形,有没有可能是——”宁易非瞥她一眼,倏捉住她手腕,飞快在她掌心写起字来。 洛瑶蹙了蹙眉,神情同样困惑,“这个难说,我又没有具体诊过,谁知其中有没有别的因素是御医们没有发现的?” 洛瑶想起皇帝近年前服食的丹丸,又想起有一回在宫中撞破皇帝吸食活禽鲜血之事。不由得暗下摇了摇头,再好的身体,也经不起这般糟蹋。更何况,以皇帝现在的年纪,虽非迟暮,却也离迟暮不远。 比起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自然又差了一大截。 “那我们继续作壁上观?” 洛瑶扫一眼眸光跳跃的男子,轻声嗔道,“少套我的话,你爱怎么样怎么样。” 宁易非不死心,“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或许该嘱咐两句?好歹也让人知道你是关心我担心我的。” 少女轻轻推了他一下,笑道,“宁世子,我是否关心你担心你,不是嘴上说说的。” “不是嘴上说说那么虚?”男子倏地凑近她面前,轻微扇动的长睫几乎触碰到她脸颊,“那就是行动来表示实际的了。” 少女伸手用力一推,接着迅速后退,直到退出他伸手可及的范围,方低声笑骂,“去你的,白日梦做多了……!” 皇帝的寝殿内,此刻气氛却低迷沉压。 “陛下,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龙榻里,皇帝眯起一线眼缝,浑浊双目乍现一缕精光投射向帐外的老王叔。 “王叔有话不妨直说。” 老王叔在帐外拘谨坐着,正凝眉思索着那件事的可行性,自然没有机会看见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略略迟疑一会,老王叔才道,“陛下,老臣虽已是垂暮之年,不过不怕陛下你笑话,老臣怕死。而且不是一般的怕死,老臣还想再多活几年,还想多看几眼陛下治理得歌舞升平的大好河山。” 这番话这时候在皇帝跟前说出来,多少有些触霉头之嫌,不过老王叔后半段不着痕迹的恭维,又让皇帝心里骤然升出的不悦消弥无形。 皇帝垂着眼皮,不辩喜怒道,“无知而无畏,老王叔豁达乐观,知而有畏,乃平常人平常事。朕怎会笑话你。” “陛下不笑话老臣就好。”老王叔忐忑高悬的心,似乎这才稍稍安定了些,“老臣有个不肖孙子就在升平县,这些年老臣腿脚落下老毛病,不管刮风下雨晴天阴天,只要一到天黑,双腿就疼得老臣直打哆嗦。” 皇帝心中一动,似乎已听出其中一点门道,又似乎纯粹听他闲唠,并不过多表态,只略点头附和一句,“老王叔受苦了。” “老臣之前确实觉得被这腿疼折磨得死去活来。”老王叔一副侥幸万分的模样感慨起来,“后来在升平县的小子亚杰听说我这毛病,就留意当地有没有什么偏方。” 皇帝眉头动了动,声音寡淡无力,“王叔老当益壮,看来腿脚这老毛病是大好了?” “没有大好,不过比起以前,确实好了许多。”老王叔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叹息起来,“老臣就是希望能在陛下你的庇佑下多享几年太平,多看几年日出日落。” “老王叔对朕之心,朕心里明白。”皇帝歇了一会,才接着将话说完,“将老王叔腿脚治利索的,是隐居于升平县的神医?” 老王叔历来与世无争,又不沾党派权势,因而皇帝一向对这个仅存的叔叔颇为照顾。老王叔自然也是知恩图报之人,知道自己能安稳活到这岁数,全依仗皇帝照拂。虽然没有嫡系子嗣传承血脉,不过年纪大了,老王叔对这事倒看淡了。 “神不神,老臣不知道。”老王叔也是个耿直的实诚人,略作思索,便将实话全盘托出,“不过经那位巫医之手,老臣腿脚这老毛病确实改善了不少。” “本来巫医一道世所少见,平日就算寻常百姓也多有忌讳。今天老臣犯忌直言,也是希望陛下龙体能早日康复。”他瞥了眼面色沉沉不知喜怒的皇帝,叹了口气,又道,“若陛下想要试一试,老臣自愿跑动跑动这双老腿前去请人。” “若陛下觉得巫医为歪门邪道不值一提,就请陛下当老臣刚才胡言乱语一番。” 他说罢,便心怀惴惴坐在帐外等着皇帝发话。 皇帝偏偏沉默良久也没吱声,老王叔不好催促,更不好起身走人。只能耐着性子陪坐殿中耗着。沉默,如天边浓重铺陈而来的夜色一样,无声无息充斥整座寝殿,顷刻便如无形巨石一样压得老王叔心头越发惴惴。 第453章 茫然未觉 “老王叔不愧是老王叔。 ”皇帝牵动嘴皮想要像昔日一样大笑几声,然而往常做来如喝水吃饭如此简单的事,如今于他也成了难以逾越的鸿沟。笑不成声,听着反似万分痛苦的干嚎,“无论光阴如何变幻,老王叔这脾性仍如往昔一般无异。” 耿直实诚,也算是老王叔唯一的优点了。 老王叔听着他哑涩嘶沉似吼的声音,忐忑又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连忙道,“老臣一生碌碌无为,若老臣这少许自知之明在陛下眼中也算优点的话,老臣这一生也不算白活了。” 皇帝又想笑,但浑身乏力得厉害,他不敢放肆,只好无力摆摆手,勉强将要说的话说完,“有劳老王叔跑一趟,将那名巫医引来朕面前见上一见。” 只是见一见,用不用还两说。 老王叔当然明白他的顾虑,本来他今日来此跟皇帝说这番话,就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而已。眼下皇帝愿意见人,他的目的也算达成,心怀自也松快了些。 “那陛下好生歇息,老臣先告退。” 皇帝摆摆手,没再费力出声,只扫一眼内侍,示意送老王叔出去。 出了大殿,老王叔望着苍穹高远辽岸的边际,繁星闪闪烁烁似永恒不知疲倦挂在天的那头。他幽幽吐出口长气,心事重重拖着脚步慢慢走远了。 过了两天,皇帝的病情仍没什么改变。相反,他昏睡的时间似乎正在逐渐加长。而清醒的时候虽勉强还能处理政事,但精力思绪等等各种比起之前,已大有日落黄昏之势。 这一天,老王叔终于风尘仆仆将隐居于升平县的巫医请到了行宫里。 巫医外表上看不出与普通大夫有什么区别,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子,身形略瘦,看人时眼神炯炯发亮。 他给皇帝看诊完毕之后,摸着下巴寸长的板胡碴沉吟了一段时间,才慢慢说道,“陛下,草民下面所言,乃草民依据平生所学及诊察陛下本身情况得出的结论,如有冒犯之处,还请陛下原谅草民不知之罪。” 皇帝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恕你无罪,你只管直言便是。” “谢陛下。”巫医拱了拱手,又寻思一会,方道,“陛下心脾原有不足之症,因在此地积郁难散,再加诸事纷扰,才致陛下新疾引发旧患。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陛下心脾不调,再碰上邪灵作崇,方致积疾成痼。” “邪灵作崇?”皇帝眉头一下拧紧,对于鬼神之说,他一向斥之为荒诞无稽。如今他这病久治不愈,还跟什么邪魔灵怪联系上了? 他怀疑地瞟了眼侍立殿中的老王叔,见老王叔面上惴惴但并无惊惶,显然确实曾见识过这巫医的本事。思忖片刻,他不动声色问,“依你之见,朕这情形该如何解决?” “陛下的情况虽然有些复杂,但也并非没有医治之法。”巫医神色一片平静,并没有夸夸其谈的嫌疑,“药,是一定要服用的。不过,与此同时,还得先将纠缠龙体的邪灵驱灭,服下的药物才能起作用。” 皇帝喘了口气,沉沉道,“需要怎么做,你直说吧。” 巫医也不客气,略作思索,便道,“草民需要用巫术驱除纠缠陛下龙体的邪灵,而启用此项巫术还需一些辅助之物。” 皇帝毫不迟疑张嘴就问,“有何需要?” “草民需要几碗血。”巫医顿了一下,补充道,“几碗阴年阴月出生的女子之血。” 皇帝眉心跳了一下,“几碗?可会危及性命?” 并非皇帝顾惜别人性命,而是这事毕竟关乎人命,他总得了解清楚再做决定。 “陛下放心,草民虽需要五碗血,不过无需只择一人。只要同时找到五个阴年阴月出生的女子,让她们同时各献一碗血出来便可。” 皇帝略略放下心来,一人一碗血,于性命自无大碍。 “驱除邪灵之后,朕的病情就能好转?”皇帝想了一下,仍觉得这事太过儿戏,“你有几分把握?” 问这话时,看似孱弱无力的皇帝忽掠了眼巫医,那双浑浊眼睛还乍现一丝寒芒。 巫医惊了惊,待他想要弄清寒芒来处时,却又再寻不着踪迹。 “草民虽无十分把握,但只要驱邪过程不出意外,陛下的病情应该很快就会有起色。” 皇帝闭上眼睛,“老王叔,接下来的事就交由你全权负责。” 老王叔怔了怔,随即惊惶上前,“陛下,老臣没有经验,只怕办不了这差事。” “放心,朕稍后给你一道旨意,没有人会为难你。” 皇帝说罢,示意内侍将他们送出去,再不肯开口多说一句。 对于皇帝这突如其来的信任,老王叔真是受宠若惊。捧着圣旨惶惶不安了老半天,仍有些不敢置信此事真落在他头上。 不过就如皇帝所言,有一纸圣旨在,就跟握着一张豁免的通行证一样,不管办什么,都没人敢留难老王叔半分。 老王叔亲力亲为准备各种物事,巫医很快找出几名阴年阴月出生的女子来。 她们全都在行宫随行的各府家眷中,一共有八人符合要求。 而洛瑶的名字赫然在列,此外,七公主宁敏的名字也在其中。当然,这些人当中,自是以七公主身份最为尊贵。 一切准备就绪,很快,巫医就要开始作法驱邪了。 应巫医所求,作法驱邪需选在开阔地带,且还得皇帝本人在场。最后由皇帝敲定,驱邪之地选在行宫内一座可容纳数千人的小较场内。 驱邪需在正午时分举行,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辰时刚过,除了皇帝之外,其他所有相关人员都被集中到了较场。 在前往较场之前,宁易非避开耳目悄悄去见了洛瑶。 “这事我瞧着有古怪,你这丫头给我警醒点,别什么都无所谓。” 洛瑶看着他耳提面命的紧张模样,也不知是该为他的紧张感动,还是该为他的小题大做好笑。 “不是说一共有八个人符合要求吗?我只是其中之一,就算我想献血为皇帝表达忠心,也未必有机会轮得上我呢,你瞎担心什么。” 第454章 血祭 少女看着他俊俦面容,眸光狡黠闪过,不以为然笑道,“我就是个备选的。 站那里捧个人场而已。” 宁易非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松快模样,面色沉了沉,“我跟你说正经的,你给我严肃点。” 少女盯着他沉凝下来的眉眼,微微有些吃惊道,“不是你说,老王叔一生的荣宠都系于圣上身上,若说这天下只有一个人不会害他,那个人非老王叔莫属吗?这巫医既然是他找来的,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 “话虽如此。”宁易非看着她,凝重神色不变,还担忧地叹了口气,“可是丫头,有句话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说罢,也不给她再狡辩的机会,直接伸手将她一揽入怀用力抱住,抵着她额头,幽邃眼眸直逼视着她双目,“别人如何我管不着,总之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有事。” 这句话,虽然听他说过不止一次,但每一次听在耳中,他给她的感受又各自不同。 初时,她只觉是哄她高兴的甜言蜜语,还曾暗自不屑一顾嗤笑过。 但不知从何时起,她确实能够切实感受到他将她视逾生命之重那份情意……。 感动、甜蜜、满足、幸福种种情绪交织一起,洛瑶搁着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环住他腰际轻轻踮起脚尖,忽然调皮的往他唇上迅速亲了亲。 “嗯,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自己有事。” “丫头,我不想放你出去了,怎么办?”宁易非凝住轻笑跑开的少女,抚了抚她亲过的嘴唇,那令人心神荡漾的柔软触感还残留未散。目光渐渐凝聚深而沉的情绪在其中,眼眸将她身影锁定,慢慢蓄成灼热的火与光。 少女被他温柔又灼热的目光盯得耳根发烫,连忙捂住脸,羞恼难自禁的咬着唇,低低嘟嚷道,“已经辰时末了,再不出发,我该犯了抗旨之罪。” “那就……”男子身形一动,眨眼欺身掠到她身边,抱着她柔软腰肢,头往下俯低,轻轻咬了口她小巧耳珠,听得少女猛地吸口气,他方得意地低低笑着将未竟之语说完,“暂时先收点利息。” 待两人赶到小较场,离巫医开始作法驱邪的时辰自然还早。不过这时候,已经有不少来到较场了。 北堂明珠自然也听说了她属于八个符合要求的人选之一,一看见她,立时就急忙迎了过去,拉着她到一旁小声道,“瑶瑶,这事说不定有什么猫腻,就算没有猫腻无端端放一碗血出来,只怕也有不小的风险,你一定得小心些。” 洛瑶眨着眼睛,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只是备选之一,未必会用到我,你不用担心。” 北堂明珠悄悄打量四周一眼,忽然往洛瑶手里塞了个东西,“不管怎么样,有备无患总比事到临头手忙脚乱应付的好,这东西虽未必能用得着,不过你先拿着以防万一也好。” 洛瑶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不动声色捏了捏手里的东西,“什么宝贝?刚刚才翻出来的?” 洛瑶也就随口一问,谁料北堂明珠却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这个东西确实是刚刚才翻出来的,这主意还不是我想到的。我的性子是不是实在太过粗枝大叶?我娘常说我不像姑娘。” “不是你的主意?”洛瑶怔了一下,心中一动,若有所思抬眸望向某处。目光所落,是形容狂野的身影。 北堂明珠尴尬地笑了笑,“不管谁的主意,你先将东西拿好,我先过去了。” 洛瑶默默将手中的东西塞进袖囊,这才转身慢慢走向特地准备的位置去。 夏日的阳光十分猛烈,虽还是上午,但站在这无遮无挡的较场中,只一会功夫,就热得不少人汗流浃背,大呼受不了。 洛瑶穿着冰丝缝制的裙子,虽比普通衣物凉爽不少,但没过多久,她也慢慢渗出一层晶透薄汗来。 就在她略蹙眉头,也觉得热得受不了的时候,有位姑娘却忽地“呯”一声倒了下去。 旁边立时引来一片惊呼。 “天那,她该不会是中暑气了吧?” 洛瑶仔细观察一下那姑娘脸色,见她脸色潮红中泛着苍白,额头大汗直冒,肢体还有轻微痉挛症状。 很明显,这姑娘确实是因为在太阳底下晒得太久而中暑昏厥过去了。 “各位请让让。”很快,有御医急忙跑了过来对那姑娘施救。 那姑娘抬下去之后,除了还未出现的七公主,连洛瑶在内,便只有六个人符合巫医取血驱邪要求了。 “太阳这么猛,到底什么时候才开始呀?”旁边有姑娘拿帕子挡了一会额头,又扇了扇风,忍不住小声抱怨起来。 无端端要放一碗血,若非这是圣旨,不管哪家姑娘都不会愿意站到这来。 也正因为是圣旨,所以尽管已经有人耐不住暑气昏厥过去,在列这些姑娘除了小声抱怨两句外,谁也不敢任性擅自离开。 洛瑶事不关己般漠然听着,她在看地上的影子,想着这时辰也差不多了。 这时,远处果然传来内侍响亮的唱传声,“陛下驾到。” 洛瑶视线越过人群,远远望向轿撵处,皇帝四平八稳的坐在上面,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待皇帝在特意围设起来的营帐内坐定,巫医上前拜见一番,他便道,“可以开始了。” “陛下,现在离正午还有两刻钟,草民需要先取几碗血。” “你自便吧。”皇帝大手一摆,巫医便自营帐退了出来。 一人一碗血驱邪? 洛瑶掠过信步朝她们走来的巫医,唇边微微噙出似有若无的浅笑,她觉得不如取名血祭来得贴切。 巫医很快来到洛瑶她们这边,而她们前面,早有人准备好长几与匕首瓷碗等一应之物。 在取血之前,巫医亲自替她们每人把过脉,比较过谁最合适之后,才从中选出五人来。 巫医切脉的时间并不长,洛瑶注意到他替其中一人把脉时,眉头极快地皱了皱。她若有所思地打量那人两眼,才发觉她们几人之中,只有那个人是梳着妇人发髻。 心念微动,她若无其事垂下双眸,眼角隐隐泛出不明显的讥讽来。 第455章 两难 很快,巫医便给所有人都把了脉。 而这个时候,七公主宁敏才蹦蹦跳跳现身。 洛瑶注意到,巫医看见七公主时,很明显松了口气。 她心神一凛,有些古怪地瞥了眼巫医,眼神随即有几分不解。 “洛姐姐,好久不见,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好哦。”七公主果然快人快语,这才出现,眼睛往人群中瞄一圈之后,立时发挥自来熟的潜质跟洛瑶打起招呼来。 不太好么? 洛瑶淡淡一笑,她心里虽对周贵妃不喜,但对七公主却无论如何也讨厌不起来,“七公主是指我脸上的红色斑点?” “洛姐姐你的脸怎么了?前些日子出的风疹还没好吗?”七公主虽然是后来才被周贵妃接来行宫,但对于洛瑶前期之事,她自然也听说了。 洛瑶眸光闪了闪,耐人寻味瞥了眼状似天真无邪的七公主。 七公主这话听似单纯的好奇,但这时提出这话的用意么……。 洛瑶淡淡瞥了瞥巫医,唇边噙出会心一笑,她记得宁敏跟宁煜的感情不错。 “多谢七公主关心。”洛瑶微微一笑,调皮应道,“御医叮嘱过不许我见风,我没听话,所以这风疹就拖到现在还没好全。” 七公主似乎一下就像寻到知音一样,昂头看着洛瑶,无比高兴道,“原来洛姐姐也会不听御医的话。” 洛瑶狡黠一笑,“这么说,七公主经常不听御医的话了?” 七公主皱了皱鼻子,低声道,“我哪有……。” “咳……”巫医见七公主一直将他晾在一旁,自顾与洛瑶聊得火热,他望了望头顶的太阳,只能重重咳嗽一声打断她,“草民参见七公主。” 七公主立即收敛灿烂笑容,抬起头来,一脸严肃地盯着巫医问道,“就是你说放了我们的血驱走什么邪灵,就能治好我父皇?” “咳……”巫医哪敢夸下海口应个十成,只得在七公主明亮目光下,讪讪道,“这个,草民一定尽力而为。” 七公主打量他两眼,不满地轻嗤一声,“老滑头!” 巫医立时胀红了脸。一众姑娘皆忍不住憋得满脸通红。洛瑶也忍俊不禁的弯起唇角来。 “不是要把脉吗?赶紧吧。”敛了笑容的七公主,完全就是一副小大人的姿态。举手投足流露出来的气势,隐隐可见身为皇家公主该有的清贵威仪。 洛瑶不禁暗下点了点头,看来这七公主该天真时天真,该认真时同样一点也不含糊。皇室长大的人,果然个个都是人精。 巫医哪敢迟疑,立即便认认真真替七公主把起脉来。 最后到底放哪五个人的血,当然还得将情况禀明皇帝,才能做决定。 “陛下,她们七人当中,有一人是生过孩子的妇人。她气虚血弱,实不适宜放血作祭。” 皇帝掠了眼巫医,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那就别放她的。” 这时,巫医脸上却出现为难之色,“陛下,另外六个人当中,有两个却不好选择。” 皇帝眉头一跳,斜刺过去的目光一下迸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厉芒,“哪两个?” 巫医心头一颤,低下目光,惴惴答,“是洛大小姐与七公主。” 皇帝皱眉,声音沉且厉,“有何难以取舍?” 陪坐在营帐里的嫔妃,自然少不了皇后与周贵妃。皇后视线慢悠悠掠过巫医,再慢悠悠瞥过周贵妃。在周贵妃略显紧张而绷直的腰杆上凝了凝,随即撇开,眼皮阖下大半,端着的杯子同时将嘴角微冷的笑容也掩了大半。 “洛大小姐前段时间患了风疹,即使眼下,她脸上的风疹仍未好全。治疗风疹期间,她除了涂抹药物外,还一直在服用汤药。” 若用洛瑶的血,难免不会因为她这段时间用药不断而打折扣。万一影响到后续事宜,那才真正不好。 巫医不敢迟疑,在皇帝灼灼如电的眼神下,立即将原委道来,“至于七公主,她活泼健康,身体甚好。” 周贵妃脸色已然变了又变,差点就绷不住出声斥喝他。好在她还记得七公主的身份,作为女儿,就算为自己父皇奉献性命也该义不容辞,更别说只是一碗血了。 巫医眼角似乎有意无意掠了掠周贵妃,“但是,由于她尚年幼……。” 一碗血,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没什么。但对于一个还在长身体的孩子,尤其还是女孩子,那就值得郑重考虑了。 这样的理由,听起来还真各有顾虑,也难怪巫医难以取舍。就连皇帝听完这番话,也沉默好长一段时间没作决定。 营帐左边坐着众嫔妃,右边则坐着朝臣与各皇室成员。 皇帝阖着眼皮静默一会,意味不明的目光随意掠过左边,又缓缓扫向右边众人,“北堂将军,你觉得,该选谁为好?” 北堂牧灿烈明锐的视线似乎一下越过外面,触及人群中气定神闲的少女,一瞥即收。他扯着嘴角,懒洋洋一笑,“陛下,七公主金枝玉叶,年纪实在还太小。末将觉得,还是用洛大小姐的血比较合适。” 对这答案,皇帝似乎不怎么意外,随意看他一眼,又将目光挪开,“宁世子,你的看法呢?” 刚才北堂牧还似有意无意望了眼洛瑶,才做决定。宁易非却连眼波都不曾动一下,几乎连想也没有想,皇帝才询问,他便立即答,“陛下,臣姓宁,七公主也姓宁。论亲疏远近,臣自然与七公主更亲近。” “况且巫医顾虑得十分正确,七公主确实太过年幼。” 毫无疑问,他的答案也是选洛瑶了。 皇帝微眯盯着他,目色微微变深,“朕听说你与洛大小姐的交情不错?” 宁易非淡淡一笑,不慌不忙道,“臣曾受洛老爷子所托,闲暇时点拨一下洛大小姐的棋艺。” “若论交情,”宁易非略略侧目,看了眼宁弦,笑道,“六殿下与洛大小姐的交情应比在座众人都深厚些。” 宁弦当初在洛瑶院子那一跪,可传得整座苍山行宫上下皆知。 北堂牧亮得惊人的目光倏地似一把刷子般刷过宁弦温和的脸,宁煜也似笑非笑望了过去,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宁易非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后,齐刷刷落在宁弦脸上。 第456章 任他摆弄 皇帝脸色蓦然变了变,眨眼又恢复正常,不过瞟向宁弦的目光,却在看似不露喜怒的眼底乍然迸出一线极锋利的厉芒。 “弦儿你怎么说?” 这问题,皇帝迟早会问到宁弦,这会顺势而为也未尝不可。 宁弦略略转过身来,他看着皇帝,目光恭敬且隐含孺慕,“父皇,这件事,在巫医眼里是件左右两难之事。在儿臣眼里,又何尝不是?” 皇帝意味深长地“嗯”一声,继续逼问他心中答案,“所以?” 宁弦垂下眼眸,唇边渐渐凝成一缕无奈苦笑,“如果可以,儿臣宁愿用自己的血来替代她们的。不管选她们任何一个,势必会伤害到另外一个,儿臣如何忍心。” 皇帝面色看似仍旧温和,不过目光却渐渐被凉意渗透。 “不过,如果逼不得已非要做选择的话,儿臣只能……忍痛选择保全小七。不仅仅因为她与儿臣是血脉至亲,还因为儿臣觉得天下所有父母都一样疼爱自己的子女。父皇必然也舍不得小七受苦,若选择放小七的血,父皇既心疼又忧心,结果到时极可能得不偿失。” “既然如此,儿臣只能选择洛大小姐这个外人了。保全了小七,也就等同保全父皇。父皇龙体安康,才是万民之福天下之福。” 北堂牧忍不住用力扬了扬眉,若非场合不对,他肯定毫不吝啬为宁弦这番精彩说辞鼓起掌来。 谁能将自己的私心冠冕堂皇美化得如此大公无私? 这天下宁弦认第二的话,肯定无人敢认第一。 宁易非仍旧平淡如昔微微一笑,从他波澜不惊的脸上倒寻不着半点惊讶的踪迹。 皇帝眼底寒意退却,落在宁弦身上的目光似乎仍旧一如平常。 至于皇帝到底满不满意宁弦这个答案,就只有皇帝自己本人才清楚了。 宁弦被众人目光洗礼一遍,又岂会肯放过刚才在一旁看热闹的宁煜。 “五哥,我们都支持选择洛大小姐,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 宁煜挑了挑眉,懒散笑意仍飞扬挂在眉梢,“我能怎么想?我没什么好想的。巫医最后决定用谁,那就用谁。我这个门外汉,可不敢妄自尊大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避而不答? 宁弦目光一沉,有些意外宁煜的滑头。 周贵妃一直高悬的心,在众人一个接一个都选择洛瑶之后,才慢慢放下来。 然而此刻,她紧紧盯着宁煜,心情莫名再度忐忑起来。 待听到他模棱两可的答案,她心里蓦地“轰”的一声冒出一团火来。 在她眼里,小七是宁煜的胞妹,最嫡亲的妹妹,且这两人从小感情就极为要好。宁煜为什么不直接选择洛瑶?为什么要以逃避的方式撇开不选? 那是因为在他心里也觉得同样为难。 洛瑶那个丫头在他心里已经重要到能与她的小七并驾齐驱了吗? 周贵妃慢慢攥紧手帕,怒火从心底冒到头顶,直接显露于紧盯宁煜的双目之中。 若不是此刻场合不对,她定然要厉声质问他一番,洛瑶究竟有什么好?有什么地方值得他舍弃自己的亲妹妹而因她为难难决? 甚至忽然间,周贵妃脑里闪过一个更令她惊骇与愤怒的念头。 宁煜对这问题避而不答,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那就是洛瑶在他心里的地位比她的小七更重要。 一想到这种可能,周贵妃就恨不得拉宁煜到一旁立刻质问个清楚明白。 但是,她不能。 非但不能质问,还不能在人前失态。还得继续将这副若无其事的面具牢牢戴下去。 皇后瞧着周贵妃极力压抑忍耐的模样,明明已经急得面容都狰狞扭曲,偏偏还得拼命继续按捺着,她就忍不住心中冷笑。 “周文卉呀周文卉,你也有今天。现在就生气愤怒觉得难以忍受?岂不知道更令你难以忍受的还在后头。” “不管你的好儿子选谁,将来都免不了一场好戏。” 周贵妃可不知道皇后幽幽探来的一瞥包含如此丰富的含义,她大半注意力都集中在宁煜身上,剩下那一小半则忐忑地留在皇帝身上。 宁易非的视线平静地落于自己眼前一尺之处,仿佛无论宁煜说什么,都引不起他兴趣。北堂牧亮刺刺的目光却比他的玩味得多。 其实皇帝挨个问这个问题,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管前面几人答什么都不重要,皇帝重点关注的对象分明是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的宁煜。 当然,宁煜的避而不答,其实某种程度上也等于将答案直接摆在了皇帝面前。 宁煜避开问题之后,现场便静寂了好长一段时间,皇帝半眯着眼眸,沉沉目色缓缓扫了众人一眼,方不轻不重道,“看不出来,煜儿与洛大小姐的交情也不浅。” 宁煜回过神来,心头猛然惊了惊。 “父皇……。” 然而,待他看向皇帝想要改口时,却发现已经迟了。 皇帝似乎压根没听到他声音一样,决然转过头去,看着巫医沉声道,“既然大家都觉得用洛大小姐的血比较合适,那就让小七到朕这边来吧。” 宁易非神色复杂地瞥了眼宁煜,见他脸色蓦然惨青,一贯张扬挂于眉眼的笑意不知不觉间已消失无踪,反被忽然爬上的深深忧虑取而代之。 他眉间的刺痛不安与担忧之色如此明显,明显到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宁易非阖下双眸,将恼意与怒火同时掩藏其中。 宁煜这混蛋究竟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洛瑶? 巫医得到皇帝明确指示,躬身行礼之后,立即毫不犹豫转身走向洛瑶那边。 虽然洛瑶不知道营帐那边刚刚发生过什么,不过她直觉不会有什么好事。 正这般想着,就见巫医远远望了过来。他这无意一望,竟让她窥见他平常表情下微微诡异上翘的唇角。那神情,就像猎物已经掉进陷阱任他摆布一样。 有古怪! 她心头一凛,飞快瞥了眼一副天真无邪的七公主,默默垂下头去,暗中叹息一声。将眸底蓦然涌上的愧意立刻强行压了下去。 第457章 放弃 “一步,两步,三步……”洛瑶眼角追逐着巫医的影子,在心里默数到十时,她蓦然满脸难受地倒了下去。 () “呯”的一声,惊得默默注视这边情形的所有人都同时捏了把汗。 七公主看见她突然闭着眼睛倒下去,更惊得失声叫了起来,“洛姐姐?” 洛瑶脸上,呈现出跟之前中暑昏倒那个姑娘一模一样的症状。 “御医,御医,快过来……。”七公主大概是因为自己哥哥的关系,对洛瑶也自然而然生出爱屋及乌之心,一见她昏倒,紧张得立刻扯开嗓子大喊。 很快,有御医匆匆赶了过来。 “七公主不必担心,她只是耐不住暑气一时昏厥过去而已,稍后将她移到凉爽通风处,再注意喂水散热,很快就会清醒过来。” 七公主略略松了口气,“那赶紧将她送回去。” 巫医赶过来,自看见洛瑶倒下那一刹,他的脸色就一直不怎么好了。他这厢刚刚去请示圣意决定好人选,回头他准备下刀那个人却给他倒下了。 白瞎了他刚才一番功夫不说,洛瑶这一倒,就像赤果果在讥讽他刚才在闹笑话。 “不是快到时辰了吗?”七公主目送洛瑶移开,回头却掠见巫医傻站着在发呆,登时没好气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巫医一激灵,立时回复平常谦卑的姿态,“请各位姑娘站好,我要开始放血了。” 放血的过程很快,巫医就是负责往各位姑娘手上划一刀而已,后面自有御医替她们止血包扎。 其他人即使感到疼痛害怕也不敢叫出声来,顶多就是扭开头皱着眉不看而已。不过轮到七公主的时候,她可就没什么顾忌了。 一则她年纪小,二来她身份尊贵。 巫医一刀划下去,她立时皱住整张小脸呼起痛来,“哎哟,你这什么刀什么手势?痛死人啦,你到底会不会划呀?” 巫医有些哭笑不得,不过面上他可不敢笑,只好惶恐认错顺着她来哄,“公主你再忍耐一下下,一会就好。” “回头让贵妃娘娘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七公主扁着嘴巴哼了哼,“你哄小孩子呢。” 巫医哑然,瞥她一眼复又飞快低下头去,心道你可不就是小孩子。 “哎哟,快疼死我了,快疼死我了,到底好了没有?” 巫医听着她喳喳呼呼喊疼,觉得自己后背也被人戳得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幸好七公主虽是小孩子,幸好她嘴里虽然一直喊着疼,好在并没有真掉眼泪哭起来。不然,巫医也得被周贵妃凉嗖嗖的眼刀戳哭。 别人放一碗血不过眨眼功夫,七公主放一碗血却足足用了多一倍的时间不止。 待到御医替七公主包扎完毕,宫女连忙将人送走。 这时候,巫医才暗暗松一口气。 取好五碗血之后,巫医就请皇帝移出营帐坐到高台上。 高台的右边摆着一方长几石案,此刻巫医就站在石案后,对着那几碗血念念有词。随着他手中桃枝挥动,摆在石案上那几碗血渐渐在众人面前筑成一团虚幻朦胧血雾。 他手中桃枝挥动速度越快,那团血雾便渐渐由拳头大小变得越来越大,一会功夫,这团血雾就将整座高台笼罩其中。 底下目不转睛仰望着高台情况的众人见状,有人忍不住吃惊得失声低呼起来,“啊,陛下也被困在血雾里了。” 那团血雾起初还是以静止的状态将人缓慢笼罩,但到后面,那团血雾却随人形流动起来。 众人悬着心紧紧盯着那大团血雾之时,忽听闻巫医一声高喝,“起!” 然而,在这声喝声之后,那团将高台完全笼罩的血雾里,却蓦地响起“呯、轰”之类激烈碰撞的声音。 众人瞧不分明,一时俱提心吊胆瞪大眼珠紧盯高台。 “陛下……啊……!” 又传来两声断续急呼之后,血雾里再有“呯”之类的闷响传出。此后再无动静,众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一时皆面面相觑楞在原地。 忽一阵风吹过,那大团血雾呼啦一下竟被吹散大半。 众人这才得以看清高台上的情形。 但是这一望,绝大部份人都立时震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陛下……!” 高台上,巫医一脸血的倒在石案后。而皇帝,同样也失去意识双目紧闭倒在一旁。巫医除了满脸血之外,浑身上下都布满星星点点的血迹。皇帝的情形看着虽好一些,但他嘴角那抹血迹却鲜明沥沥,就像刻意提醒人们,他刚刚吐过血一样。 无数人被眼底一幕惊得魂飞魄散。 “陛下……”凄厉的叫声,隐含着恐慌畏惧害怕,不过真正流露出担忧情绪的却没几个。 在高台乱成一片的时候,宁易非默默观察一下皇帝与那个巫医之后,就悄悄移步到了原来七公主她们几人放血的地方。 一个时辰后。 宁易非避开耳目悄悄来到洛瑶的屋子,“有两个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洛瑶看他一眼,小嘴刚刚微微张开,就被他塞进一颗剥了皮的葡萄。她瞪他一眼,不得不先咬碎警葡萄吐下去,才嗔恼道,“我又不是猪,养再胖也卖不了钱。”用得着这么拼命塞她吃东西么? 宁易非含笑看着她,一本正经道,“不卖钱,我要求不高。倒贴钱也没关系,只求养胖点,抱起来的时候骨头别那么硌人就行。” 说话间,趁着她不留神,又将一颗刚剥了皮的葡萄再送进她微张的小嘴去。 少女无奈,只能恨恨瞪他一眼,掩着嘴狼吞虎咽将葡萄吞下。 “你够了,再乱塞我吃东西,我就……。” 宁易非好整以暇偏头看她,笑问,“就如何?” 少女愣了一下,漆亮的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跟他比武力?别开玩笑了,生命可贵,活着不易死很简单,她对自己性命珍惜得很。 耍心眼? 似乎她的心眼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用! 怎么办呢?在这人面前,似乎她经常性落于下风啊? 看着眼前笑吟吟的脸,她眨了眨眼,对着他流光溢彩的眼眸微微一笑,“我就——!” 第458章 一门心思 男子看着她笑容甜美神情娇俏可爱,不由得心神一荡,某些念头正如藤蔓般在心间丝丝绕缠,无声而热烈地撕扯着他的身与魂。 却听得她清脆的声音里隐含某种得意的威胁,淡淡道,“在我所有衣物上都洒上某人会过敏的东西。” 这意味着,他以后休想再近她身边。 除非他乐意一直忍受过敏带来的痛苦折磨。 “你这丫头,对付起我来倒是够狠心的。”宁易非回过味来,苦笑着,无奈一叹,“好了,你不想吃那就暂时搁着。” 终于不用被某人当猪一样胡塞乱喂了。 洛瑶心里暗暗松一口气,没事人一样将刚才威胁的话丢下不提,只道,“不是说有两个消息?” 宁易非逗她,“你还没说想先听哪个。” 少女半眯着眼眸打量他一番,故作嫌弃道,“两个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先听哪个有区别吗?” “宁世子,宁婆婆,你就别逗我开心了,赶紧说吧。” “是,我是宁婆婆,以后换你做洛爷爷好不好!” 少女呆了呆,看着他一本正经打趣她的模样,心里莫名一阵恶寒,决定以后还是……要不就改了调侃他的毛病? “第一个,血祭驱邪时,出事了。” 洛瑶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不以为然道,“意料之中。谁伤着了?” 宁易非讶异扬了扬眉,“你怎么知道是有人伤而非死?” 少女嗤笑一声,“若有人死了,你哪里还脱得开身往我这跑。” “原来我才是最大的破绽。”宁易非一拍脑袋,“看来以后我得好好注意……。” 少女古怪地看他一眼,没追问他得注意什么。 其实从他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他不希望别人看出她是他的软肋。 如果一个人时时刻刻将她放在心上,自然而然所有行为都会不自觉想到她。能够威胁到他的软肋么? 少女心里忽然软软的,她默然看他一眼,这一眼,波光隐晦,却荡漾着脉脉情意。 “巫医与圣上同时受伤昏迷,两人情形都不容乐观。另外,老王叔还因为此事,差点内疚得要自裁于圣上跟前。” “同时昏迷?”他微凉的嗓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乍然听闻这消息,她也不禁惊了惊,“这是怎么回事?” 宁易非略一沉吟,接着将当时高台上发生的一幕对她说了一遍。 少女压下心头突如其来冒出的怪异感,皱眉问道,“眼下形势如何?御医可说过圣上什么时候才会清醒?” 宁易非摇头,风华绝伦的脸庞上微见凝重之色,“不知道。” “不知道?”少女愕然,“这是什么意思?圣上伤得很严重?” 宁易非微微眯起眸子,薄唇勾出似有若无的讥讽弧度,“吐了血,没说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他本就病着,眼下大概伤得不轻。” 少女脸色沉了沉,“当时那么多人看着,这消息肯定捂不住。” 宁易非笑了笑,意味深长望了眼窗外,轻声道,“或者,根本没有想过要将这事捂着。” 少女怔了一下,随即心中一动。不再纠结这事,改问道,“那个巫医又如何?” “放心吧,御医不会让他死的。” 洛瑶心下默然,以防万一,就算用人参吊着,御医也会想方设法吊住巫医一口气。假如皇帝不幸一直这样睡到天长地久,巫医这个罪人当然得拖出来平息众怒。 “你当时就在高台附近吧?你有没有觉得那位可能……算了,还是别管他了。”洛瑶想到某种可能,忽然有些意兴阑珊,遂住口不说。 “这就对了,你还在养病,操那么多闲心干什么。” “不对,你目光闪烁,肯定还有事瞒着我。”少女歪头盯着他,忽道,“差点忘了,另外一个消息呢?” 宁易非捏了捏她指头,叹道,“娘子,该糊涂时就乖乖糊涂吧,勉强记那么多不利于养病。” 少女笑骂一句,“我这病养不养一个样,你就别顾左右而言他了。” “真想知道?”宁易非蹙起眉,神色复杂,“不后悔?” 少女哼了哼,“别人的事,哪用得着我去后悔。” “七公主也昏迷了。” 洛瑶愕然张大嘴巴,好半晌回不过神来,“也?” “哦,说反了。应该是她昏迷在前,高台的意外发生在后。”宁易非在她对面坐下,身形完全没入暗影里,一时光线明灭,倒让人看不真切他脸上表情,“听说她放了血之后,一离开较场就昏迷了。” “怎么会这样?”少女神色既讶异愧疚又隐约凝重,“她之前明明已经吃过那东西了。” 为防止意外,洛瑶在知道七公主也是“供血人选”之一时,便想办法做了些防患于未然的事。比如将解毒丹之类的东西混入七公主平时喜爱的食物中,再比如放些东西到七公主佩戴的饰物里等等。 “被动防守怎及得上主动攻击。”宁易非安慰她,“幸好你提前做了防范,不然她现在的情况说不定得多糟糕。” 洛瑶微微松了口气,“这么说,她就是暂时昏迷,身体并无大碍?” 宁易非点头,“那小丫头睡上一两天,大概就愿意睁眼了。” 洛瑶低低呼一口气,“万幸。” “我在现场仔细观察了一下。”宁易非脸色忽然有些冷有些沉,幽黑的眸子里还隐含着淡淡不明显的惧怕,“若非你晕得恰到好处,此刻躺着昏迷不醒或者永远也醒不过来那个人就是你了。” 少女看出他眸中隐含的深沉惧意,心头骤然紧了紧,她主动拉着他的手用力握了握,“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洛瑶,我不敢想像万一失去你以后会如何……”他闭上眼睛,将后怕与惧意尽锁眼睫,轻轻拥她入怀。嗅着她发间香气,才觉得心头煎灼的痛意褪了些,“那个地方,针对你设下了重重杀招。除了剧毒,还有杀人于无形的暗刺,就连地形、阳光、空气等等这些东西都被利用上了。” 若没有她提前跟他普及各种摊在阳光底下又巧妙暗藏的杀着,换了他,就算真中了暗算还未必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以前,他从来不屑去学那些阴私诡谋。 但以后……。 第459章 厉害杀着 他少不得要花些精力来钻研。 宁易非用力捏了捏她指头,心底深深惧意似乎透过指尖缠绕传到她心头一样,她看着他俊俦眉眼,忽觉心尖没来由一疼。 少女伸手轻轻抚上他面容,柔声道,“宁易非,如果我不小心死了,你记得帮我报仇,然后好好活下去,连着我那份一起活下去。好不好?” 千万不要为她再做出什么自残的行为。 她不舍得,她的心也会痛。 “你敢死在我前面?”男子非但没有应允她,还突然满面怒容,“那你听好了,我会把这天下所有人都杀光,包括你珍视的你仇视的,统统都杀了。然后,再用你的骨头重塑一个你出来。即使死,你也得陪着我。” “你要我活着,我便活着。但你也别想着一死了之,转身将我忘了轻松去投胎……。” “傻瓜!”少女连忙掩住他嘴巴,倒不是被他突然狠戾冷酷的模样吓到,而是这话题太沉重,也太……无趣。 管以后如何,总之现在他们都还好好活着,至少他们可以好好珍惜当下,珍惜彼此。 “我就是这么傻,谁让你惹了我,收了我的心。还时不时想着撇下我这皮囊?你若敢死在我前面试试?看看我是否言出必行?” 洛瑶皱眉,看着被他捉红的手,有些后悔刚才一时感触提起他忌讳的话题。 这家伙,某些时候就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极度害怕被人丢下……。 “好了,我们都好好活着,最好比一比谁能活过乌龟王八。”少女抚着他暴怒不安的眉眼,柔声哄道,“不过你再不松手,我这手就得先去见王八了。” 宁易非瞧见她调皮甜笑的面容染上浅浅隐忍,心里一惊,低头瞥过她泛红的手腕,心头狂怒的戾意才渐渐平息下去。 “对不起,又弄疼你了。”他立即闪电般缩回手,随后又轻轻握着她温柔地吹了起来,“吹吹就不疼了。” 洛瑶瞧见他的动作,眼睛一涩,鼻子莫名酸了酸,神情便有些恍惚起来。 模糊又遥远的记忆里,似乎小时候她无意跌痛哪里,她娘亲也曾这么温柔的替她吹着伤痛处,一样温柔的语调……。 仿佛这样吹一吹,便真减轻了痛楚一样。 小时候不明白,其实不是痛楚减轻了,而是来自母亲的温暖安慰让她眷恋让她开心而已。 目光无声落在近在咫尺的俊俦容颜上,她心绪复杂地抿了抿唇。 实在有些意外他也会相信这个,哦不,也许他也跟她一样,不过心底眷恋着那份属于母亲的独特温柔。现在,他们都是没有母亲的孩子。他还在不自觉延续着母亲的独特呵护方式。 “现在还疼吗?” 洛瑶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见他问得认真,不由得柔柔一笑,同样轻声也认真的回道,“感觉好多了。” 想起前不久,她还曾对七公主说过这样的话。 想起七公主,洛瑶心头莫名有些沉重,“背后布置如此隐秘又歹毒的人,有什么头绪吗?” 宁易非眼神骤然冷了几分,“这事,十有八九跟席宛雅那个女人脱不了关系。” 洛瑶眸光一缩,随即微觉讶异,“还在猜测阶段?没找着证据?” 随即又自顾接着往下说,“以她的谨慎,即使还残留没扫干净的证据,大概也牵连不到她身上。” “有时我还真纳闷了,我跟她原本并没什么交集,她似乎每次都恨不得将我置之死地。若非知道她是害死我母亲的主谋,我还真对她这怨恨觉得莫名其妙。不过就算现在,我依然有些糊涂。”就算真有仇恨,也该她怨恨皇后吧,怎么现在对调过来? 洛瑶说着说着,神情确实有几分迷茫起来,“你说,若撇开最近这些事不谈,她有什么理由非将我置之死地不可?” 不死不休的局面,也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假如皇后没有对她步步紧逼,她未必还会纠葛她母亲横死的真相不放。 “这个么,或许得问问她本人才知道了。”宁易非也一脸困惑的表情,“也许她心里盘踞着毒蛇,就是看不得霜姨还有个聪明能干的女儿活在世上。” 这样的猜想纯属没有根据的臆测,洛瑶难得一次毫无理性地附和,“也许吧。对了,七公主也是中毒才昏迷?” 宁易非点了点头,“是中毒。不过你不用担心,有你事先给她服下的解毒丹,过两天她又能活蹦乱跳了。” “看来背后那人,并非存心想害她性命。”洛瑶若有所思地蹙着秀眉,“假如七公主中毒变残或变傻的话,这效果却比直接取了她性命还好得多。” “这就是背后之人用心歹毒之处了。活着的七公主若残了或傻了,她就是活生生的证据,会一直不停在圣上与周贵妃面前提醒着。他们未必会对付背后之人,但一定会迁怒怨恨到你身上,认为是你间接将宁敏害成那样。” 既然话说到这里,宁易非自不可能再将当时营帐发生选择她或七公主的事避而不谈。 洛瑶听罢,立时冷笑连连,“这一箭双雕的好手段,还真令人叹服。” 幸好她早有防备,没让那个人得逞。 “我怎么觉得让你们做出选择这事那么……古怪?”洛瑶慢慢回想着刚才他所说,反复推敲其中细节,越想越觉大有问题,“你当时看出来了吗?那位是不是有些什么别的考量?” 宁易非眸光一闪,若无其事道,“也许吧,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可揣测不到他当时有什么计量。” 洛瑶望了望外面天色,道,“你在我这待得够久了,赶紧回去吧,这个时候,你就算做做表面文章,也该在他们面前露露脸。” 宁易非不依,双目凝着柔情与眷恋,无赖道,“我又不是御医,也不是他儿子,犯不着这时候扎人堆里露脸凑热闹。” 少女瞧见他的无赖行径,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就算你犯不着讨好他,也不能老待在我这不走。万一他永远也醒不过来呢?你不去凑凑热闹,哪里知道一不留神会发生什么难测的意外?” 第460章 惹火 宁易非不动,洛瑶忍不住用力推了推,“趁着现在天色渐暗,赶紧走。” 不情不愿站起来,他低头凝着她,幽深眼眸里闪动着烁烁暗芒,“让我现在离开也可以,不过你得奖励一下。” “越来越过份了啊你。”少女轻声笑骂一句,却顺从的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往他脸上亲了亲,“赶紧走啦!” 好不容易,才将磨磨蹭蹭不愿离去的宁易非推出门去。洛瑶回过头才歇息不到半盏茶功夫,却听闻墨玉进来禀报,“小姐,北堂小姐与北堂将军前来探望你。” 听闻这句话,洛瑶还愣了一下,才失笑起来自嘲一句,“别人来苍山行宫是避暑,我来苍山行宫好像光顾着一天到晚病病病了。” 墨玉一想,似乎还真是这样。 打量她一眼,便也忍不住好笑得嘀咕一句,“大概小姐天生跟这行宫不对盘。” “这话说得好,我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洛瑶一本正经附和她,末了,才记起还有客人在外面等着,“赶紧出去将人请进来吧,不然明珠该偷偷在心里数落我怠慢她了。” “瑶瑶,背后说人坏话可不好。”墨玉前脚才出去,后脚就已经传来北堂明珠迫不及待的声音。只不过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故作恼怒罢了。 “更正,我是当面说人坏话,这事好得很。”将北堂牧兄妹迎进屋里,洛瑶想着这话,自己忍俊不禁率先笑了起来。 “明珠,你们来得如此大张旗鼓,不怕别人非议?”坐了下来,洛瑶这话问的是北堂明珠,不过眼睛瞄过的却是北堂牧,“这个时候,大家应该团团围在那位身边守着才对。” 北堂明珠撇了撇嘴,低声道,“那边大把人守着呢,没人记着我们。况且,我们也没有大张旗鼓过来啦,你瞧瞧外面的天色——都黑透了。” 若不是为着避人耳目,她何苦摸黑过来。 说罢,北堂明珠就着灯光认认真真打量了洛瑶一会,关心问,“你没事了吧?今天的太阳确实烈了些。” 洛瑶心念一转,她中暑气这事虽大半是假装,不过当时的情形再结合她本身自幼体弱,应该没人怀疑。 “我都回来歇大半天了,你看我现在像有事的样子吗?” 北堂明珠松口气,“你真没有就好。” “北堂将军,物归原主了。”洛瑶眨了眨眼,忽拿出一块似石非石的东西推到北堂牧面前,“还请将军把这宝贝收好。” 北堂明珠立时惊奇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这东西是我哥哥的?” 洛瑶掩着情绪,淡淡一笑,“自然是猜的,你整天在京城,从哪淘来这么别致的宝贝?当然是你哥哥走的地方多,捡到宝的机会比较大了。” “洛瑶,以后能不能别老将军将军的叫?我听着特刺耳。” 少女怔了怔,撞上北堂牧懒洋洋姿态下却透着认真的眸子,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多威风凛凛的形象,你还嫌弃?” 刺耳?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叫他将军没有百次也不下八九十了吧?以前怎么从没见他嫌弃? “北堂……牧,”差点又脱口而出,在他亮得惊人的目光一刺之下,洛瑶只得别扭地改口,“先把你这宝贝收好。” 北堂牧拿起那块石头抛了抛,别含意味瞥她一眼,才将东西收起来。 如果可以,他倒希望这块天石一直留在她身边。 念头掠过,他眉眼几不可见闪过一抹自嘲。只可惜,他知道她狠下心肠拒绝别人的时候,从来没有半分情面可讲。 “瑶瑶,你知道那东西有什么用吗?”北堂明珠见洛瑶还东西还得毫不犹豫,甚至连多问一句都没有,当下又怀疑起来。 “嗯,知道。现在既然用不着,自当归还原主,不过还是谢谢你,”洛瑶含糊其辞应了一句,下意识望了望天色,眼角无意掠过北堂牧眸光闪闪的脸,她及时补充,“和你哥哥。” 那块天石一到手,她就发觉那是一块可助人隐藏脉息的东西了。 想必北堂牧也不希望她成为被放血的人之一,才让明珠拿这宝贝暗中相助。 北堂明珠松口气,“举手之劳而已,只要你没事就好。” 让她别叫他将军,现在倒省略得仅剩“你哥哥”这个代称? 北堂牧浓眉一挑,跳跃的目光带着几分不满斜斜刺过去,“你没事,我有事。” 北堂明珠吓了一跳,“哥哥你病了?” 北堂牧大喇喇剜了洛瑶一眼,含嘲带讽笑了笑,“我有病没病,她心里清楚。” 这话听得北堂明珠越发迷糊,她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瑶瑶,你们又在打哑谜?” 洛瑶瞅了眼阴阳怪气的北堂牧,神色微冷,声音仍平和淡然听不出喜怒,“没打哑谜,北堂将军不过担心天太黑,你们回去不好走。” “洛瑶,”北堂牧倏地站起来,高大身影猛覆下来,在军营打滚多年那种狂野锋锐的气势不加隐藏之下,一下便全部散发出来。 他略略迈近两步,阳刚猛烈又锐气难挡的气势便一下将洛瑶全部笼罩。若是寻常姑娘,被他这气势一吓,肯没吓哭也肯定吓得打哆嗦了。 可眼前的少女就跟没事人一样,分明没受他一丝影响。北堂牧盯着她,心头莫名窝火得厉害,“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在那片林子里,被突然出现的宁易非打断之后,他一直没寻到机会单独问她。 现在虽然不是好时机,不过看着灯火下少女平静的面容,北堂牧忽然觉得心头被她无形塞了一把火,不将这问题弄清楚。那团火,烧得他挠心挠肺,总难痛快。 洛瑶皱了皱眉,火光摇曳中,映出她雪白面容分外冷清。 “北堂牧,很多事情都远不是非黑即白如此简单的。”默了默,她斟酌着用词,“天太黑了,明珠不喜欢走夜路,你还是赶紧送她回去吧。” 北堂牧盯着她倔强面容看了半晌,见她容色冷清神情坚定,知道眼下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吐露真情。登时又恼火又无奈地握了握拳头,泄气地喟叹一声,妥协转身,“明珠,走了。” 目送他气哼哼的背影拽走室内残留微薄锋锐气息,洛瑶慢慢叹了口气。 “真是多事之秋。” 她幽幽回旋的叹息声还未落下,却蓦地听闻元香一声短促厉喝,“谁?” 第461章 温柔陷阱 洛瑶的神经霍地全部紧绷起来,才转过身,就见有抹黑影自窗户猛掠进来。 “瑶瑶,是我。” 听出这温和又无奈的声音,洛瑶直接气得柳眉倒竖。她哼了哼,扬声朝外面道,“元香,是尊贵的六殿下,别喊了。” 听着她不加掩饰的讽刺,宁弦缓缓自暗影处现身出来,清俊眉目泛着几分无奈,低声叹道,“瑶瑶,我这样进来也是逼不得已。” 洛瑶嘲弄地看着挡住大半灯光的身影,冷冷道,“怎么,六殿下的逼不得已就是偷偷摸摸强闯别人闺房吗?” “瑶瑶,今天较场高台上发生的意外你都听说了吧?现在父皇还昏迷不醒,非常时期,我理应守在他身边。可我又实在放心不下你,这才悄悄过来看一看你,顺便跟你解释一下今天的事。” “我这不是怕你听了那些事,心里不痛快吗?对了,我下午让人送了两桶冰块过来,现在你感觉舒适些了吗?身上可还觉得难受?有没有出现胸闷想吐的症状?御医开的药你都按时服了没有?” 他絮絮叨叨一句接一句说个没完,根本连一丝插话的空隙都不留给洛瑶。 可洛瑶今天心绪欠佳,实在没兴趣听他没完没了唠叨下去,“六殿下说完了吗?”她冷冷掠他一眼,粗暴而直接截住他,“不管你做什么,都没必要跟我解释。因为你做任何事,都与我无关。” “若没有别的事,六殿下就请回吧。圣上尚在病中,想必他醒来若能看到六殿下陪在跟前的话,一定会觉得十分欣慰。” 为了尽快将这个男人轰走,洛瑶强逼自己忍住恶心指出其中利害。 他不是一直都在不动声色讨好皇帝吗?眼下这么好的表现机会,难道他不抓紧? 宁弦温和脸色立时转变为狂喜,“瑶瑶,我就知道你是在意我的。” “在父皇跟前尽孝固然重要,可瑶瑶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也是无可替代的。” 洛瑶蹙眉冷笑,“打住。六殿下的厚爱我可承受不起,你请吧,我乏了。” “瑶瑶,你别生气,先听我解释好不好?” 宁弦放软语气,一脸着急的看着她,低声道,“当时那个巫医让我们选你还是选七妹,他们每个人都选择放你的血。你知道的,父皇一向十分疼爱七妹,他对这个选择显然喜闻乐见。我心疼你,更担心你身子弱会受不住太阳,可也知道光我一个人逆了他的意改变不了结果。” “所以,我只能违心随大流……。”略一顿,他含糊拖过尾音,似完全没看见洛瑶冷清愠怒的脸色一样,又温声低语道,“谁料后面你果然熬不住太阳晒昏过去。这结果,也算因祸得福了。” “我后来不是立刻让人送了两桶冰块过来吗?你就看在我确实逼不得已的份上,原谅我一回,别再生气了好不好?” 这男人,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 洛瑶已经彻底失去耐性,连表情也欠奉,“请六殿下带上你的逼不得已赶紧离开,我乏了。” “好好,我马上就走。”宁弦一副伏低作小讨好状,“之前是我疏忽了,忘了你从小身子就不好,根本受不了暑热。” 他说罢,忽掏出一块三指大的玉佩来,“这块冰玉有冬暖夏凉的功效,你戴在身上,这大热的天也就不会觉得那么难受了。” 洛瑶哪里肯接,她根本连眼角也没瞄一下,就面无表情道,“无功不受?,况且我也不需要这种东西,还请六殿下将它带走。” “瑶瑶,”宁弦略略加重语气,半垂眉眼看着她,脸上流露出受伤的神色,“这是我特意为你寻来的东西,你若不肯收,那就是还在生我的气。” 洛瑶抿唇,冷笑。 “我将它放在这了,若是外出的话,你记得戴上它。”他轻轻将玉佩搁在左手边的八仙桌上,作势转身要走。 洛瑶仍旧连眼角也没动一下,只冷冷决然坚持,“六殿下有两个选择,一,将它拿回去。二,我直接将它扔出去。” “六殿下既然是聪明人,相信一定不会做出愚蠢的选择。” 她说得轻浅从容,灯火下,俏立如灼灼入眼的青竹。可她轻淡语气下的决绝,任凭谁听了,都不会对她的话有任何怀疑。 宁弦默默看她一眼,眸底瞬间有深沉怒火掠过,他都已经放低身份低声下气到小心翼翼的地步来讨好她了,她还想怎样? 难道他对她的心意还不够赤诚令她感动吗? 她怎么就能对他如此冷酷无情? 深吸口气,压抑着满腔胀痛的怒火,他温和道,“这块冰玉,本就是为你而寻。你若不喜,随意扔之——亦可。” 说罢,他也不再看少女一眼,更没有瞄一下搁在桌上的玉佩,竟然就这样头也不回的往外迈开脚步。 洛瑶在他身后冷笑一声,同样毫不犹豫决绝抓起玉佩用力就往窗外一扔。 玉佩当着他的面摔碎,既表明她的决心,也同时达到利用响动引来别人注意的目的。 宁弦敢威胁她,她当然也敢立即将他一军。 他不是偷偷摸摸来向她表情深吗?她偏要让人看看这位在皇帝跟前一副孝子面目的六殿下是什么人。 宁弦一只脚已经迈出门口,听闻身后决然冷笑声,他眼神微微一缩,怒火充斥整个胸腔,却又不得不疾步掠去窗外,在玉佩落地前将它接住。 紧紧攥着触手生凉的冰玉。他缓缓转身,透过窗棂望向朦胧灯火下少女纤柔冷峭的身影,他再次将怒火死死压制下去,温和又无奈地笑了笑,“瑶瑶,发脾气也该有个度。” “既然你现在情绪不好,那就先好好休息,待你冷静一些我再来看你。” 少女站在屋里没吱声,她长睫低垂,连看也没再看窗外一眼。淡淡晕黄灯光投射到她纤弱身影,越发将她面容衬得冷玉一般冰凉莹亮。 宁弦临走前回首一瞥,便瞥见这样一个她。青竹般卓然独秀的盈盈肌骨,冷玉白瓷一样散发着熠熠亮光的莹润面容。 那样冷清,那样骄傲,仿佛万物在她眼底都不过脚下尘埃。 第462章 只能死 他浑身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盯着少女楞在原地岿然不动。他见这少女已经不下千百回,每一回见她给他的感觉都不大相同。 但是,过往种种加起来也不及眼前的她让他震憾。她静静站在灯下,却如轻轻拂出兰花手,将最灿烂激荡的火花送到他眼底,在不经意瞬间怦然绽放于他心里。 那种激越与欢喜,那种被莫名雀跃充斥心间的满足,在这一刹那,他忽然觉得世间万物都不能替代。 许是他的神情太诡异,屋里的少女突地转身呼一声吹灭了灯火。 一片黑暗中,她窈窕身影朦胧如幻,他慢慢垂下眼眸,无意识地按了按自己胸口处,又抬头望进不见人影的屋里,低声呢喃,“瑶瑶……。” 闭了闭眼,他深深吸了口气,终转身大步流星般离去。 听闻外面没了声息,洛瑶松懈下来,忍不住恼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前,大力呯一声关上窗户。 她气呼呼转身,摸黑在桌边坐下,又咕噜咕噜灌了杯凉水,才觉得心里的郁气顺了许多。 “墨玉,就算待会天皇老子来了,你也给我挡在门外,我要睡了。” 朝外面喊完这一句,她便走向床榻躺下。 窗外,有树。 漆黑苍穹之下有树梢,树梢上,没有圆月挂枝头,但有条俊颀修长的身影懒散横挂其中。 宁煜平日总漾着飞扬笑意的眉眼,此刻在夜色下,莫名染着几缕沉凝。 宁弦飞掠奔去接住玉佩那一刹,正是他悄然隐到树梢时。宁弦与洛瑶后半段对话,他不想听,但声声入耳。 他本来心急如焚赶来,但此际,他却不愿再闯进屋里再扰起她满脸怒容。 知道她安好,那就先这样吧。 念头转过,宁煜仍忍不住依恋的往紧闭的窗户多望两眼,又在树上静静待了一会,这才掠身而起,借着夜色为掩悄悄遁原路折返。 然而,他拂去眉间思念进入行宫他所住的院子时,晕黄灯笼摇曳的廊下却忽转出一道眉眼怨怒的身影。 宁煜收住脚步,抬眸望向灯火下怒意鲜明的脸,一怔,“母妃?” 压住惊讶,他带笑迎了过去,“你怎么忽然来这?有事的话差人来告诉儿臣一声便可。” 周贵妃望了望周遭,夜阑人静,除了她带来的人,附近并无其他人逗留。 “你刚才去哪了?”周贵妃不答,目光带着刀子般审视他一遍,反问,“没在你父皇寝宫里,也没去看望小七。我还以为你累着了,才特意熬了汤拿来给你。” 她声音不高,但其中凌厉与恼怒张扬如猎猎流窜的夜风。 明显,不加掩饰,还让宁煜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眉头一皱,语气散漫中透出敷衍,“没去哪,一时睡不着,随便去外面走走。” “随便去外面走走?”周贵妃双目牢牢盯着他,眼神落在他俊脸上,眼底却似有簇簇火苗在不停烧灼一样。映出她娇媚面目变了冷厉狰狞,她声音又怒又急,“去哪?” “母妃,我不是小孩子。”宁煜不悦地蹙起眉头,对她的步步紧逼显然已相当不耐烦,“不会走丢。”也无需事事向她禀报。 周贵妃冷笑一声,拽住他掠过夜色要走远的衣袖,咬牙道,“你刚才是不是又去见洛瑶那个妖女了?她到底有什么好?一张脸都丑成那样还狐媚惑人?你没听清楚吗?近她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煜儿,你就不能醒醒?” “这种时候,你不好好守在你父皇身边。”周贵妃吸一口气,努力将腾腾直冲头顶的怒火压下去,“好,我体谅你这几天乏累,觉得你确实也该好好休息。” “可是,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数落起宁煜种种过往,周贵妃拼命压制的怒火又控不住有冒头之势,“你妹妹小七昏迷不醒,你也不理会,就光想着那个煞星!” “她到底用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了你?”周贵妃越说越气愤,此刻心中怒火如开了闸的洪流一样,哪里还轻易关得住,“在你心里,她比你自己的亲妹妹小七还重要?若不是她,小七现在会昏迷不醒吗?若不是她,我会遭受一个多月失颜哑声的罪吗?” “在你心里,是不是她比所有人都重要?重要过你父皇,重要过小七,甚至连我都得靠边站?” 宁煜被她拽住衣袖,本来已经做好准备做回哑巴让她发泄个够。 但是,听着她越发过份的控诉,他还是忍不住了,“母妃所说种种,就不曾扪心自问反省一下,若没有种下恶因在前又哪来种种恶果。你遭受的罪,是你自己不小心造成的。怎么能赖到她头上?” “你一直不停在数落她如何如何不好,可我没看见她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相反,你对她做过什么,我没有知之甚详,但也知道她容貌几乎尽毁之事,与母妃你脱不了关系。” “再说小七眼下昏迷之事,这怎么能怪她?你要迁怒要怪罪,也请你先弄清事实再说。” “煜儿!”周贵妃震惊得瞪大眼睛,实在难以相信眼前对她怒目相向冷言质问的人,是她精心呵护长大的儿子,“你这是什么态度?为了她,连自己的母妃都要指责吗?” 宁煜低冷的声音透出几分失望,“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就是建议母妃你自己回头好好想想,你已经对我做过多少次出尔反尔的事。” “我出尔反尔还不是……还不是……” 宁煜怒声打断她,“别说为了我。” “做母亲的难道不是希望看到自己孩子幸福快乐吗?” 周贵妃对上他失望还隐含嘲弄的眼神,忽恼怒得歇斯底尖叫起来,“我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为了你好?你忘了宁弦之前那一跪吗?难道你要为她一个女人兄弟阋墙?还要闹得人尽皆知?” 宁煜皱了皱眉,冷声道,“夜深了,母妃还是回去歇息吧。回头,我自会去看望小七。” “还有,我不希望再从母妃口中听到任何一句抵毁洛妹妹的话。小七她还能……”对上周贵妃霍然凌厉眉眼,他烦躁打住,改了话题,“母妃有空,多去陪陪父皇也好。” “儿臣乏了,就不送母妃了。” 望着他决然而去的身影,周贵妃恼得用力“哧啦”撕碎帕子。 “妖女,盅惑人心的妖女,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汤?原以为毁了她的脸,他就会死心……既然这样,我只能——!” 第463章 也不想 月黑,有风。但昏暗室内空气闷热气氛压抑,让人心情难以畅快。 “殿下,现在是不是向他们传讯做好防备?” 书案后,宁弦负手背对而立,他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右侧敞开的窗户外。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温和平易近人,能虚心听取下属与幕僚的意见。略一思索,他淡淡问,“此话怎讲?” 书案前,躬身而立的谋士道,“陛下现在情况并不乐观,若不及早做好准备,万一……,属下只恐失了先机,殿下多年筹谋尽付诸流水。” “御医判断父皇情况不太乐观,但没说他短时间不会醒来。更没下定论,他一定会沉睡下去。”宁弦眉头略蹙,慢慢回过头来盯着谋士,“现在这敏感时刻若贸然行事,只会得不偿失。” 谋士自有他的考量,缓了缓,再道,“太子镇守京城,万一不测,我们又没有防备的话,措手不及之余到时反成全太子。” 宁弦仍旧相信自己的判断,“父皇的情况虽不太好,但也未必没有痊愈一日。为人子女,这时守在身边尽孝方为正道。” “可是……”谋士还欲再说服他。宁弦抬手一摆,“无论小动作还是大动作,假若父皇醒来,发生过的痕迹都瞒不过他。我总感觉他这次病得蹊跷,此事不必再议。” 谋士眼中精光一闪,“殿下的意思是?这是个……”圈套? 宁弦瞥了瞥他,不置可否牵了牵嘴角,含笑不语。 黑夜,确实是掩饰行迹的好工具。 周贵妃从宁煜的院子回来,左思右想半天,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来。黑如浓墨笼罩下的寝宫透出星星点点灯火,映着她娇媚动人的脸,此刻扭曲狰狞,“卓嬷嬷,给我传讯给章泰,让他想办法尽快弄匹狼崽送来。” 卓嬷嬷大惊,速速环顾一眼四周,方压低声音惶恐道,“娘娘,这……不太好吧?” “你知道本宫要狼崽干什么?怎么就不好?”周贵妃冷目扫她一眼,戾气占满整个人,让她平日看来娇媚姣美的容貌荡然无存,“告诉他,本宫能让他在彪骑中尉的位置待着,自然也能让别人上去待着。” 卓嬷嬷被她狠戾的眼神扫过,立时感觉背后冷汗涔涔。不过卓嬷嬷陪伴周贵妃十几年了,她的荣辱自然与周贵妃休戚相关。往远来说,更与宁煜密不可分。 如今最令周贵妃恼火的事,除了躺着昏迷不醒那两位,当属五殿下的事为第一位。 虽然一时还参不透周贵妃要一只狼崽干什么,但不用想也知道,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而且还是针对安国公府那位大小姐的事。 各种念头在卓嬷嬷脑里转了转,她忐忑地瞄了眼周贵妃,试探迂回劝道,“娘娘,这种时期,章中尉只怕脱不开身吧?” 周贵妃动作一顿,将茶盏重重搁下,冷目斜刺过去,“该怎么做,那是他该伤脑筋的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本宫的话传去给他。” 卓嬷嬷见她铁了心要做这件事,只能压着心头不安,恭声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周贵妃下了死命令,又限定了期限,章泰不愿意自己的位置换别人来坐,是以才两天就活捉了一只狼崽送到周贵妃跟前。 周贵妃看着眼前巴掌大小蜷在脚下还分不出是狗是狼的小东西,阴沉了几天的脸终于云开雾散有了笑容,“很好,接下来就看你的了,你可要给本宫好好表现,千万别令本宫失望。” 这一日,太阳落山前,墨玉抱着巴掌大的黄毛小狗放进山边一个临时搭建的小窝里。 “好了,你就乖乖待在这里吧,明天我再来给你送吃的。再给你换两次药,你的腿伤就能好了。” 小狗还太小,大多数时候都是半眯着眼睛不理人。墨玉在旁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它也不过撑开一线细缝瞄了她一眼而已,连半点哼唧声都没发出来。 墨玉站起来,拍掉沾在裙子上的叶子,仍忍不住又叮咛两句,“记得一定要乖乖待在这里等我明天来,千万别乱跑出去。” 小狗已经懒洋洋趴着地上柔软的干草舒舒服服闭上眼睛,墨玉瞅了瞅,不太放心地叹了口气,“若不是小姐不喜欢在院子里养宠物,我就可以将你带回去养着。你虽然可怜,但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不管是谁,在我心里都越不过小姐去。” 也不知是给自己打气还是为小狗鼓劲,墨玉说罢,还象征性的用力握了握拳头,方恋恋不舍转身离去。 因为皇帝现在病重昏迷,整座苍山行宫都被压抑紧张的气氛充斥着。就是守卫也比以前森严许多,入夜之后,谁都不敢在外随便走动。因为一不小心,这一走动极可能会变成禁卫军下的刺猬,直接把命给走没了。 墨玉想起之前有人被误杀的事,登时加快了脚步。 待回到院子,正巧撞上元香。 “外面有恶鬼追着?”元香扫她一眼,一本正经探头往外望。不待墨玉应和,又铿锵作结,“瞧你这气喘如牛的样子,看来外面的恶鬼很厉害。” 这时一阵阴风吹过,墨玉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立觉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她抱着双臂,哆嗦的往元香靠了靠,“青天白日的,别乱说了行不行?不知道会吓死人吗?” “害怕?”元香上下打量她一眼,冷声嗤笑,“害怕你还到处乱跑?明知外面到处戒备森严,你就不怕一不小心把自己小命给跑没了!” “我没到处乱跑。”墨玉委屈的瞪着她,急声辩解,“我就是出去照顾一下黄毛。” 眼见元香冷目剜来,她立即抢着补充,“这事,小姐也知道。” 元香冷笑,“小姐知道你爱心泛滥,看见什么猫猫狗狗都要管。若拘着你不让你管,只怕你夜里连觉也睡不好,这才没有过多管束你。不过你自己也有点自觉好不好?天天频繁往外跑,就不怕小姐担心你?” 墨玉被她说得心生惭愧,慢慢垂下脑袋,声息弱了下去,“顶多我以后少些跑出去,早些回来,不让小姐为我担心。” 第464章 杀来了 元香掠她一眼,满满无可奈何的神态,“只要你记住,不是每条狗都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今生最重要的救命恩人,是小姐。” 墨玉咬了咬唇,低声叹息起来,“我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当年若不是那只狗叼了半块馒头喂我,我早就不知埋骨何处了。” 元香摇了摇头,懒得再劝她,“总之,你自己谨记身份,分清轻重。别误了自己又连累小姐就成,其他的,随你喜欢。” 墨玉忽然有些忐忑起来,“元香,是不是小姐反对我出去照顾黄毛?”以前,元香也知道她经常会拿剩饭去喂流浪猫狗,但从来没有多嘴说过她一句。 今天,元香却反常跟她强调了好几遍。 她心中一动,双目闪闪发亮地盯着元香,“是小姐让你故意在这等着我的?” 元香摇了摇头,“小姐从来不反对你照顾猫狗,是我多事。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这是苍山行宫,不是在京城的安国公府,更不是还住在以前的不雪山。” 环境变了,变数自然就多了。 人,又怎么能总随心所欲一成不变。 墨玉见她语重心长说了一席话,又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样,遂也提起戒心来,“我记着了,日后尽量少些出去照顾它们,少给小姐惹麻烦。” “不过明天,我还得继续出去一趟,黄毛的腿伤还得再换一次药,过了明天大概就无碍了。” “你自己看着办。”元香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走进屋里。 翌日,墨玉拿了药与食物去到昨日放下黄毛的山边,却发现狗去窝空了。 她又担心又失落的在附近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黄毛的身影,眼看天色渐暗,不得不压着忧心怏怏赶回去。 “黄毛到底跑哪去了?”她边往回赶,边担忧自语,“它的腿伤还没好利索,勉强到处乱跑,以后一定会落下毛病。” “会不会,被其他大型凶猛的动物叼走了?”这想法一出,她差点急得折返去。 但一想起昨日元香和告诫,她又慢慢放下冲动,“不,不会的。周围都有禁卫军严密防守着,根本没有什么动物敢靠近过来。” 想罢,她又泄气一叹,“想必是黄毛自己调皮乱跑出去了。” “也罢,既然它腿伤无碍,明天我就不出来管它了。” 墨玉这般安慰着自己,终于加快脚步赶回住所。 就这样,似乎十分平静的过了两天。这两天,黄毛再没有出现过,皇帝的病情也没传来什么好消息,不过因为他昏迷的时间渐渐长起来,行宫里的气氛慢慢变得凝重、敏感且更压抑。 苍山行宫地理独特,入夜之后,天气便凉爽许多。 洛瑶白天困乏没有精神,夜里便睡得沉了些。 不仅她,整座行宫的人,似乎夜里都睡得比平时沉了些。 下半夜,夜色如墨。整座行宫静悄悄一片,正是最为酣睡好眠的时刻。 然而,在这样静谧寂然的下夜,却忽然有数条,不,应该说是一大群黑色的影子无比矫健地奔向洛瑶所在的院子。 若夜里巡守的士兵看见,一定会误以为那是潜入行宫意图不轨的敌人。 不过若睁大眼睛看仔细的话,也许能发觉那是一群身形似狗,但体型又比普通犬类要庞大许多的狼。 也不知它们是如何悄无声息突破禁卫军防线,这样行止整齐划一如军队潜进行宫来。 夜色对它们似乎没有任何障碍,反为它们行动增加许多便利。 不多时,这群迅速奔掠的狼群就越过山林逼近洛瑶住的院子。 一里地,两里地……很快,狼群距离行宫越来越近,元香忽从梦中惊醒。 她凝神伏地仔细听了听,脸色大变,立即披衣敲开洛瑶房门,“小姐?小姐?快醒醒。” “怎么了,元香?”洛瑶睁开眼,下了床摸黑披衣去开门。 “奴婢听到大批动物奔走的动静,它们奔袭的方向应当是朝着我们这里。” “大群动物?”元香入内点了灯,洛瑶才看清她神情十分凝重,“你确定?” 元香点头,“虽然奴婢这些年一直随小姐游走四方,不过我们早年在不雪山生活了那么久,对于动物们的动静奴婢自问还辩得出来。” 洛瑶想了想,仍觉十分困惑,“怎么会有大批动物奔来行宫这里?太奇怪了。” 先撇开外围禁卫军的防守不说。一般而言,多人居住的地方,动物都不敢出没,更不敢近前扰袭。这是动物自我保护的警觉,也是生存的本能。 想不通原因,洛瑶先将疑惑抛开,立即道,“不管怎么样,先叫醒墨玉。” “对了,能听出奔来的是什么动物吗?距行宫还有多远?” 元香凝神又仔细听了一会,脸色登时大变,“小姐,是狼群。它们距离行宫已不到两里,我们赶紧离开这。” “狼群?”洛瑶惊愕失声,这时已来不及细想,她直接转身朝旁边的屋子大喊,“墨玉,赶紧起来,狼来了。” 元香想了想,干脆抄了只茶壶当锣钹,拿着棍子在院里“当当当”就高声敲了起来,边敲边喝道,“大家快起来大家快起来,有狼来了。” 不得不说,元香平直冰冷的声音是十分具有杀伤力的。不是为她那句话的内容所慑,而是听到她高而亮的音色,一个个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睡梦中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眨眼功夫,元香就将所有人都集中起来。 这时,即使没有任何武功的人也能隐约听到狼群奔跑的动静了。 “大家赶紧找工具防身,能拿什么拿什么。”众人虽惶恐不安但慌而不乱,洛瑶一声令下,一部人有序奔入厨房拿工具。 另一部份人则与元香一道搬来桌椅之类的重物顶住院门,他们才直起腰来喘口气,就听闻外面传来让人胆寒的嚎叫。 有狼在撞门,还有的居然懂得踏成梯子模样企图从围墙跳进来。 元香抽出剑护在最前面,“小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它们迟早会进来。” 第465章 不要命 洛瑶只觉无比怪异,“它们为什么拼命想要进来呢?” 除非觅食,否则狼群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群。 除了这个原因,那就是——。 洛瑶脸色忽然变了变,“大家赶紧抱干柴过来,在院里点起火。” 顿了一下,又道,“还有,拿出所有能敲响的东西,尽可能敲出最响亮的声音。” 元香瞄见她神色,心神不觉一禀,靠近她身边低声道,“小姐,外面的禁卫军到此刻还没有动静,实在太可疑了。” “奴婢觉得,这群狼就好像有人故意放进来引到我们这里一样,我们不能继续待在这院子坐以待毙。” 正说着,聚集起来的下人,已经有人点火有人敲击瓢盆,一时间,叫声、吼声、风声、人声种种声音与火光交织一起,打破了苍山行宫寂静的深夜。 被阻于门外的狼群,似乎不知畏惧一样,竟然发起阵阵怒吼声朝这人声鼎沸火光如阳的院子,在外凶狠地又撞又扑又咬。 胆小一些的,已经被这场面吓得腿都软了。 “小姐,怎么办?它们就快撞破门进来了。” 洛瑶掠了眼急得想哭的墨玉,冷声斥道,“给我镇定点。就算它们破门进来,你手里不是还拿着刀?” 这时,离他们院子不远的地方,忽然冒出冲天火光来。 那片火光极为夺目,一会功夫,就将黑暗的夜空映得亮如白昼。 “天呐,好像是附近山林起火了。”墨玉望着像巨龙一样在空中耀武扬辉的火舌,惊讶得暂时忘了恐惧。 洛瑶望着空中张牙舞爪的火龙,眼神一冷,心中暗喊糟糕。 这场大火,简直就像故意切断群狼退后一样。这样一来,岂非逼到外面这些狼群更加拼死冲进来? “元香,快、快帮大家尽量爬上高处。”洛瑶来不及再多作思考,吩咐完元香,当机立断让人去搬梯子。 墨玉惶惶看着镇定自若的少女,急得语无伦次,“小姐,怎么办?怎么办?它们要冲进来了吗?我们会死吗?” 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小了? 洛瑶眉头一皱,冷冷一喝,“你闭嘴。不想成为饿狼的口中之物,就赶紧过来帮忙。” 墨玉被她这一声冷喝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但寒战过后却奇异的胆壮了。 “小姐不怕,奴婢就不怕。” 她拍了拍胸口,脸上果然再不见之前的怯懦畏惧之意。 洛瑶看着她转身跑去帮忙,眉头这才松快些。 不过下一瞬,她才松展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 “小姐,狼群已经进来了,我们快走。”元香挥着剑,干脆利落砍了两匹狼。身形一掠,急急退到洛瑶跟前护着,“我们上屋顶避避?” 洛瑶环顾一眼其他人,有的已经爬上屋顶,有的看见凶狠的狼群奔进来,却吓得软作一团连站也站不起来。 她粗略望一眼,估计这狼群约有二三十匹狼那么多。 光靠元香一个人,是绝不可能护得住这院子所有人的。 “想活命的,就赶紧往上爬。”她只来得及大喝一声,元香已拉着她奔向墨玉。因为这时,已经有匹狼紧盯墨玉袭去。 “小姐?”陡然被元香拽着往屋顶跃去,墨玉还愣了一下。 “你看看下面。”洛瑶叹口气,指了指仍在攀着梯子拼命爬上的人。不过眨眼功夫,就被扑来的狼群撕咬下去。 上面的人为阻断狼群,哪里还顾得上别人性命,直接将梯子也推倒下去。 霎时间,周围便响起一片刺耳的鬼哭狼嚎之声。 原本点在院子里的火堆,由于狼群的冲散,火星被冲带得到处都是。顷刻之间,那些零星火种在屋子四处蔓延,屋子底下很快就烧了起来。 “这、这屋顶也待不下去了,我们该怎么办?”眼看火势迅速蔓延,一眨眼就将这木质结构的房子烧得呼呼啦啦。刚刚自恶狼嘴下逃过一劫的人们,立即又恐慌起来。 怎么办? 洛瑶往下面望了望,围墙内外,这时竟然都被狼群占据了。远一些,入眼皆是冲天火光。 除了这屋顶,他们竟然无处可逃。 洛瑶在想办法时,下面的狼群也在想办法。他们想逃,狼群想的是如何爬上去将他们撕碎。 狼无疑是十分聪明的动物。不过这些狼似乎为了将他们撕碎,连性命威胁也不顾了。冒着越烧越大的火势,群狼竟然又在屋檐下搭起狼梯来。 洛瑶蹙着眉盯着这些目光凶狠的狼,她想了半天也百思不得其解。这些狼,为什么非要追着他们不放? “小姐!”元香挥着剑,挡在狼群最前面,有一匹狼踏着狼梯正要够到屋檐,立刻就被她利剑一刺扫了下去。但这样下去肯定不是办法,元香这一唤,含着焦急与某种只有她们俩才能心领神会的暗示。 “嗷呜。”狼的吼叫声,激荡又悲愤,似乎还带着某种号令的意味。 元香已经记不清自己剑下已经斩杀了多少匹企图攀上屋顶的狼,然而她挥剑挥得手都酸了,底下的狼群却似不怕死般,一匹接一匹前赴后继的往上攀爬。 洛瑶望着这情形,眸光越来越冷。 这情景,看起来竟跟战争中攻城一样。 但是让她心情沉重的是,至今她仍不知道这些狼群为什么死缠着他们不放。 “小姐,太可怕了,我们会被它们咬死吗?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禁卫军前来帮忙?” 洛瑶听着墨玉害怕得发抖的声音,脑里忽有模糊念头闪过。 “禁卫军来不了。”低沉带着磁性又不失温雅的嗓音蓦然在身后响起,洛瑶目光一亮,墨玉忍了半宿的眼泪这时忽地激动流了下来。 “元香,你带着墨玉。”宁易非一手挽上洛瑶腰际,足尖轻点,瞬间将人带离屋顶,“我们先离开再说。” 元香暗松口气,拉着墨玉立即也跟随在他身后。 屋顶上还有几个原本一直在行宫的下人,眼见洛瑶转瞬间将他们抛下,一个个立即满怀绝望哭喊起来。 “大小姐,我们不想死,你救救我们啊……。” 第466章 诛心 洛瑶皱了皱眉,眼底有波光微动,但她没有开口,也没有要回头再救他们的意思。 凄厉的哭喊声响彻夜空,似乎一直就在耳边回荡不绝一样。墨玉忍了忍,始终忍耐不下,她做不到对这些朝夕相处的人见死不救。 “小姐……!” 听着她近乎哀求的声音,不必细说,洛瑶已知她想说什么。 “墨玉,并非我狠心见死不救,”洛瑶漠然打断她,声音在火光肆虐的夜空中却显得格外空灵冷清,“而是他们该死。” 墨玉呆了呆,完全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今晚的事你还看不出来吗?”洛瑶冷笑一声,此际脱离险境,她倒不介意将其中是非曲直摊出来让墨玉听听,“狼群是有人故意引进来的。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些狼别的地方不去,偏偏就直冲我们住的地方来?” 墨玉茫然重复,“为什么?” 洛瑶仍在冷笑,笑声比之前更冷更尖了些,“自然是因为我们的人里面,有人悄悄在院子里藏了这些狼群最珍视的东西。” 墨玉惭愧喃喃,“奴婢还是不明白。” 元香脸色一变,忽地压抑惊呼,“是狼崽。” 墨玉完全没法将这些零散的线索联想起来。洛瑶哼了哼,声音讥嘲,“你最近这段时间是不是一直在照顾一只受伤的小狗?那根本不是狗,而是狼崽。这些天你一直跟它接触,身上已经有它的气味。” 她也是直到刚才在屋顶上看到那些狼前赴后继的往上爬的时候才渐渐想明白,最明显的线索就是,下面一直有匹悲嚎的母狼在死守着他们。 “那匹被你精心照顾了几天的狼崽,现在却死了,它的尸首还被人暗中埋在我们院子里。就是它的气味将狼群引进来的。而你身上沾染的气味,显然令那匹失去幼崽的母狼认为是你害死了它的孩子。” 墨玉呆了半晌,才失神地白着脸喃喃道,“这么说,这些狼群是来找我们复仇的?” 洛瑶漠然点头,“大概错不了。” “现在,你还要求我回去救他们吗?” 墨玉艰难摇头,想着那几人始终是几条人命,可一想到他们之中因为贪婪包庇差点害死小姐,她仅存的不安与同情又渐渐消退了。 大约过了两刻钟,宁易非才带着她们在一处院子停下来。 “你们今晚暂时先在这里歇息。” 一入屋子,洛瑶立即知道这是他住的地方。 “眼看天就亮了,还歇息什么。”洛瑶在厅中坐下便不肯再动,“况且我满肚子疑问呢,你不跟我说清楚,我哪里还有睡意。” “你想知道什么?”宁易非一脸拿她没办法的无奈,只得在旁边坐下陪着说话,“我都告诉你。” “比如说禁卫军哪去了?比如说行宫的其他地方也失火是怎么回事?再比如说……” “停,”宁易非求饶的看着她,低低笑道,“我将知道的,都告诉你,行了吧。” 少女扬扬眉,笑而不语。 “今晚似乎有很多狼群闯进行宫,除了你之前住那个院子外,行宫另一头,各位官员所住的地方也有狼群闯入。” 洛瑶微愕,怀疑后又露出浅浅了然之色,“这倒新鲜了,数万禁卫军与御林军保卫的行宫,就跟敞开的森林没两样?” 狼群居然能随便在行宫之中的住所畅通无阻? 宁易非凉凉一笑,“既然你心里明白,还让我说什么。” 洛瑶立刻道,“自然要你说。我明白——那是我猜出来。你说,是你手握实证,完全两码事。” 猜测得对不对,还得靠实据来佐证。 “你呀,”宁易非无奈看着她,满眼是温柔宠溺,“总之你说什么都对。” “官员的住所,狼群闯入得少,不过这些狼群闯入之处。”他顿了一下,眉眼森然又隐见讥嘲,“皆尽奔燃着烛火的地方去,撞翻灯火,引起火灾也就没什么稀奇了。” 少女冷笑一声,“这还不稀奇?狼怕火。这常识连三岁小孩都知道。”还会专门挑有烛火的地方乱窜乱撞?狼眼睛瞎了还是忘了带脑子出门? “稀奇又如何?”宁易非笑了笑,神色越发讥嘲,“总之,官员的住所零星分散失火,禁卫军大部份都抽调过去帮忙灭火了。” 洛瑶半垂眼眸,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他们的职责是保卫行宫安全,同一时间所有人都抽调离开,就没有想起这个安全漏洞会带来什么隐患?” 宁易非笑道,“那就不是我们要考虑的事了。” 洛瑶偏着头,意味不明打量他,她怎么觉得里面阴谋重重? “对了,有没有官员在今晚的骚乱中丧命?” 宁易非不答反问,“聪明的娘子,以你之见呢?” “什么叫以我之见……不对,”少女张口下意识就答,说了一半才骤然发觉不妥,随即好气又好笑地瞪着他,嗔道,“跟你说正经的,你少打岔。以后不许再叫我……。” “哦,不许什么?”宁易非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慢吞吞问,“你得说清楚,我才记得住。” “无赖!” 少女轻啐一声,懒得跟他纠结这种小事。遂说道,“想必这么大阵仗闹起来,不死几个人实在对不起今晚的人仰马翻。” 宁易非凝注她片刻,眼眸渐渐露出深以为然之意。 “不对,你若是去现场看过,又怎么脱得开身赶去我住的地方?” 要知道,她们这些官员家眷所住的地方跟官员们的住所,完全是南辕北辙两个方向。 一般情况下,想要发觉行宫另一头的住所失火还不容易呢。更别说他能在最要紧的关头及时赶到了。 她原就觉得官员那边的住所突然失火,就是为了将人调开,好留出空隙让她不死于狼口也葬身火海。 他又是怎么知道她那边动静的? “我一个病了几年快翘辫子的世子,即使听到动静没有前去凑热闹又有谁会说什么。”他懒懒一笑,神情说不出的冰冷讥嘲。默一下,他却蹙着眉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不过你住的地方离我这头确实太远了,我收到消息再赶过去……。” 第467章 惊天变 想起之前她被熊熊大火与狼群团团包围在屋顶那一幕,宁易非此刻仍觉得自己心口拔凉拔凉的暖和不过来。 洛瑶似能感受到他所感一样,看他一眼,悄然伸手握住他手掌,掌心相对,用自己的温度暖和他的。 她心里软了软,凝着他眼睛,轻声安慰,“宁易非,我好好的呢,别再想了。” 他轻声叹了叹,手掌包起她小手,慢慢道,“今晚这场混乱,在背后搅动的手,可不只一只。这笔帐,有机会总得好好清算。” 洛瑶抽出手来,在他掌心画着圈圈,热力自她指尖透到他掌心慢慢渗入他骨血中,激起层层荡漾涟漪。 感受他手掌不再冰凉,她才低低叹了声,“只要我们都好好活着,总有机会算帐。” 这时,头顶忽响起阵阵惊人的轰隆声。 洛瑶望了望外面,讥讽笑了笑,“看来要下大雨了,还真是场及时雨。” 宁易非目光舍不得从她脸上挪开,“管它下不下雨,碍不着我们就行。” “你原来的地方是住不了,离得那么远我还真不放心。”宁易非环顾一眼屋里,试探道,“不如接下来你就暂时住这?嗯,北堂明珠若是听说了你那边住所出事,她应该会担心你。不如让她也住在这里陪着你?” 洛瑶定睛打量他半晌,“宁易非,你认真的?” “与你相关的事,我从来不开玩笑。” 少女忍不住失笑,看着他也不答应也不否认,只笑微微反问,“就算把明珠也叫来,我住在这里也不妥吧?” 他是皇族,他的住所跟其他人都分隔开。 她这样大喇喇住进来,让旁人怎么想? 宁易非皱了皱眉,睨着她,带着几分郁闷恶声恶气道,“不是暂时吗?有什么不妥!你放心好了,顶多北堂明珠住进来之后,我过去跟北堂牧挤一块。” 洛瑶敛了笑,神色立时沉凝几分,“你说真的?” “洛瑶,你不用怀疑……。” 她沉着脸,冷声打断他,“宁易非,你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你身上?” 跟北堂牧挤一块? 他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什么身份?北堂牧又什么身份? 宁易非低下脑袋,半阖着眼眸悄悄看她,那模样看起来竟像个明知自己做错事还觉得委屈的孩子。 “洛瑶,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洛瑶见状,一时也不知该继续气恼还是该感动心疼的好,想了一会,她板着脸,头疼妥协,“你身边不是能人无数?” 宁易非眼神立时亮了亮,那副如孩子般委屈的面容也不见了。 “说话算数,不许反悔。” 少女磨牙,“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 宁易非作势认真想了一下,遂点头,“似乎真没有。那我就放心了。” 掩着眼底算计得逞的喜色,他忽扭头往外唤道,“青龙、朱雀、玄武……。” 洛瑶立即截住他的滔滔不绝,决然道,“等等,你让朱雀在暗中跟着我就行。其他人就算了。” 宁易非脸上露出淡淡伤心色,“你刚才还说……。” “那么多人跟在我身边也没用。”洛瑶不为所动,“还不如留在你身边发挥他们的作用。” 接受朱雀在暗中跟着已是她的极限,她可不愿意自己整天处于被监视之中。 就算宁易非在她心里再不同,她也有自己固守的底线。 “好了,你看天都亮了。奔波了一夜,饿了吧?”洛瑶不想再跟他纠缠这个话题,在他开口抢先道,“就算你不饿,也不能饿着我吧?” 宁易非默默看她一会,无奈摇了摇头,“洛瑶,我这辈子栽在你手里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少女心头微震,故意板着脸,严肃问,“嗯?请问宁世子还打算爬去哪个温柔乡?” “没,我就准备一辈子醉死你的温柔乡不起来了。”他不惧她眸光冷厉,倏地凑过头来,含笑问,“不知娘子打算何时正式收我入你的温柔乡?” 少女呸他一声,红着脸笑骂,“温柔乡美人冢。宁世子可真有出息。” 宁易非凝着她,语声浅浅,情意深深,“我宁易非此生最大的出息,就是希望能醉卧在洛大小姐的美人膝下。” “越扯越离谱。” 少女嗔他一句,扭头望向外面,“赶紧让人端早膳过来吧。”然从她弧度圆颌的侧脸,仍可见微微白光中她明显上扬的嘴角。 宁易非看出她嘴里骂着,心里其实甜蜜又欢喜。温柔目光淡淡将她笼罩,唇角也微微弯了起来。 “先吃碗银丝燕麦粥,”热气腾腾的早膳端到香檀圆桌上,宁易非就不肯让别人在旁边服侍。他亲自勺了碗粥吹凉了些,才放到洛瑶面前,“稍后再吃桂花糕。桂花糕软糯香甜,口感虽佳,但对你身子不好。” 顿了一下,他微抬眼角掠向门外,“墨玉,以后记得监督你家小姐。若她吃差了身子,我唯你是问。” 门外静立的身影轻轻抖了抖,墨玉应声不敢有丝毫迟疑,“是,奴婢记住了。” “你不知道我家墨玉胆子比老鼠的大不了多少?你少板起脸吓唬她。”洛瑶不依,眉眼弯弯嗔他一眼,含笑轻斥,“吓坏了她,谁给我做饭。” 宁易非立刻侧目若有所思看着她,“你缺烧饭丫头?” 洛瑶笑了笑,低下头乖乖喝粥。再说下去,不用他撵,墨玉那脸皮薄的丫头只怕都自己卷铺盖走人了。 可墨玉在她心里,又岂是一个普通烧饭丫头? “世子。”两人刚安静吃饱,便有人在门外低声禀报,“陛下醒来了。” 宁易非一挥手,门外的人无声退走了。 “这时候醒了?没有先兆?”洛瑶低着头,笑声弥漫着看不清的情绪,“还真是,醒得早不如醒得巧。” 宁易非望了望天,淡声附和,“兴许刚才一阵雷声将人惊醒的。” 说罢,两人默默相视一眼,遂会心轻笑起来。 “你去吧,我暂时在这歇着,等你回来再商量住处的事。” 宁易非闻言,这才放心出门。皇帝醒来,只怕行宫里头要有大波动。就算是走过场,他也得在皇帝面前露露脸。 宁易非走后,洛瑶也没闲着,她视线往门外一掠,随即招手,“都进来,我们有事情做了。” 第468章 就逼你 除了元香与墨玉,连朱雀也现身她面前。 不过听完洛瑶的布置后,朱雀立即提出反对,“姑娘,那些事就让别人去做吧,奴婢不能离开你身边。” 洛瑶想起她的身份,知道宁易非事前一定交待过她。沉默一会,为免那人不安心,她只好妥协一次,“罢了,那你留下。” 宁易非去到皇帝的寝宫,见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人。其中有朝臣,有御医,还有几个皇子以及宫妃。 他眸光微微一闪,不动声色走到龙榻前面去,朝正在喝药的皇帝行礼,“臣参见陛下。” “宁世子来了。”皇帝瞥他一眼,大手一挥,皱着眉头嫌恶地让内侍将药碗端走。 宁易非打量了皇帝一眼,除了眼下浮着隐隐鸦青与脸色稍显浮肿苍白外,一双深黑的眼睛仍窥不出喜怒。精神似乎比没昏迷之前略好一些,帝王的威仪与气势似乎也比从前更重了。 某个念头在脑里转过,很快与其中猜想重合。 他不着痕迹掩下眼底一缕讥讽,虔诚再躬身见礼,“吾皇洪福齐天,雨过终于天晴了。” 皇帝也不知听没听出他话里有话,靠着枕头半躺着眯住双眼,沉沉开口,“朕听说昨晚行宫发生了意外,还死了好几个人,宁世子清楚此事吗?” 看来皇帝一醒来就有人向他禀报此事了。 也难怪满殿的人都跪着,一场火,哦不对,是数场火无数匹狼,差点将整座苍山行宫的外围都毁了。 皇帝不恼火才怪! 宁易非诧异一瞬,坦然道,“臣夜里通常需要喝过安神汤才能入眠,昨晚之事,臣在前来时略有听闻,但具体情况尚未知。” 皇帝似乎也不在乎他话里真假,半阖着眉眼缓缓扫过大殿。掠了一圈之后,他高深莫测的目光重新落在宁易非脸上,“这行宫,不说固若金汤。也绝不会轻易叫区区几匹野狼闯了进来胡乱咬人,这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宁易非心中动了动,皇帝竟然提也不提行宫数处失火之事? “能做这事,敢做这事的,肯定不是一般人。”皇帝歇了口气,他审视宁易非一眼,面色更加阴沉,“朕还没死呢,某些人就迫不及待兴风作浪了。” 这些话,没有特定训斥谁。皇帝就是在向众人彰显他的权威,以及宣泄他心中郁愤的怒火。 宁易非默然听着,神情平静淡然不卑不亢,不见悲喜与畏惧。 皇帝眯成细缝的眼睛有意无意往他脸上划了一下,在殿中众人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呼的时候,他忽无力长叹一声,又极恼怒地哼了哼,“朕倒要看看,谁吃了熊心豹胆。” 这话,自然不会有人敢接。大殿一时陷入极度惶恐的死寂中。 众人都快被他一叹一哼的态度与气势吓死了,而且一直弯腰跪在冷硬的细金纹地砖上,双腿都快麻到不是自己的了。 但皇帝不让起来,谁也不敢这时候出声触他怒火。 这大殿中,唯有宁易非一人站着。 因为他见皇帝,除非在重要场合,比如祭祀一类,他才需要对皇帝行下跪礼。平常时候,他是无需下跪而拜的。 皇帝静静打量着他,见他半隐暗影的面容俊俦绝伦,挺立的身姿清卓冷傲。那姿容气度,比起他自己各个儿子来,竟然丝毫不差,甚至他还有种感觉,宁易非的气度其实隐隐压过他所有儿子一头。 也不知忽然想到什么,皇帝眼神一深,锋利如刀的锐芒在眼底闪过,转瞬又不见了形迹。 殿内自然没有人敢直视一国之尊,但宁易非距他近,岂会错过他刹那流露的凌厉气息。况且,宁易非十分肯定,刚才皇帝无意流露的凌厉气息,就是针对他的。 心下了然又嘲讽地笑了笑,他知道皇帝顾忌什么,也许还怀疑什么。 “宁世子,”宁易非分神回想往事之际,皇帝再度沉沉开口,“现在是祸害行宫,但是,这种害群之马若不揪出来,迟早祸害整个江山整个天泽。” 宁易非保持缄默,恭敬摆着聆听的姿势。 皇帝眉目肃然沉凝如铁,“宁世子,朕委派你揪出行宫中这个害群之马来,你有没有信心?” 这句话,还真惊倒了一干人。就连宁易非,也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对他交付重任。 “陛下,臣拖着这副残躯病体这些年闲散惯了……只怕有负重望。”他略略躬身,微垂脑袋,露出恰如其分的惶恐,“还请陛下另选贤能。” 这浑水,不必他来搅都已经够浑了,他才不乐意给皇帝当枪使。 “朕说你行你就行。”皇帝却不容他推辞,“朕相信你,更相信自己的眼光。” 宁易非一脸忐忑再请辞,“臣惶恐,实难胜任。” “朕给你写个手令,相关人员皆得配合你调查,不得无故推诿拖延。这样总行了吧?” 宁易非心念电转,看来皇帝也知道此事不同寻常,一定也看出了什么,才会弃一众官员与皇子,独令他来接这烫手山芋。 但话说到这份上,他再推却未免有托大不识抬举之嫌。 他不怕皇帝看他不顺眼,不过有些事……。 “臣遵旨。” “这才像样。”皇帝掠他一眼,脸上隐约有了丝笑意,“想当年你父王在你这样年纪的时候,他都已经——。” “那是祖父教导得好,臣不敢跟父王相比。”宁易非面露悲戚,不着痕迹截住皇帝的话。 “卫王爷种种仿佛还在昨日,一晃眼,厮人已逝多年。”皇帝感慨着,眼角不动声色留意着宁易非的神情。 见宁易非面容虽悲戚,但并不见哀恸怨愤,心下默默点头,又叹道,“幸好你还健在,否则朕真是愧对宁家列祖列宗。” 宁易非面无波澜听他特意感慨一番,倒不再插话。 过了一会,皇帝似乎才想起一事,“对了,昨晚还有好几位官员死于意外中,你一并仔细查清楚了。” “胆敢祸乱我天泽朝纲,这害群之马一旦揪出来,朕定不轻饶。”皇帝瞅他一眼,威压匿于深沉面色中,忽如大石轰然朝他砸去,“宁世子有没有信心揪出此贼?” 第469章 非爱不可 他炯炯目光如箭射来,宁易非心里沉了沉,“臣领旨。 ” 待宁易非从皇帝的寝宫出来,已经快到午膳时间了。 回到他的住处,只见那素衣淡钗的少女挽着流云袖,正在饭厅里忙碌着。他心头忽如暖阳拂过,整个人说不出的欢喜满足。 若此生,有她心甘情愿含笑洗手做羹汤,这日子也算圆满了。 “回来了。”洛瑶一抬头,望见日影里斜立树下的清卓身影,含笑道,“回来得正是时候,赶紧洗手吃饭。” “洛瑶,我又想将你藏起来了,怎么办?”宁易非乖乖洗了手坐好,看着眉目温柔的少女,心里有个念头一直控制不住直闹腾。 “如何?不习惯我偶尔贤惠?”少女调皮一笑,似看穿他所想,随后便道,“这一桌子的菜就有两道是我做的。所以宁世子有什么想法,现在都可以及时打住。” 她这双手,还是比较适合拿针。嗯,还是扎人的针。至于拿菜刀什么的,就留给擅长此道的人去做吧。 宁易非看着她,认真道,“我不缺厨娘,不缺绣娘,就缺个娘子。” 洛瑶忽然想起他强逼自己给他缝制衣裳的事,磨了磨牙,掠他一眼,气鼓鼓低下头去不肯搭理他了。 宁易非一头雾水,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惹到她。 直到许久许久,看见她衣袖下那段莹白腕骨若隐若现里还透着一只回纹手钏,才恍然大悟闷笑起来。 “圣上精神不错。”用完午膳,宁易非才将皇帝寝宫的事慢慢告诉她,“他还特意给我找了件苦差事。” 洛瑶眸光闪了闪,默然与他交换一个眼神,似讽似讥地笑了笑,“看来巫医的血祭很有用。” 一醒来精神就不错?这内情可有意思了。 “对了,那个巫医被雷打醒没有?” 宁易非答,“醒了。圣上赐了他一堆珠宝,让人送他离开行宫了。” 洛瑶默了一下,意味深长又问,“没人找他麻烦?” “不是没有,是不敢。” 洛瑶诧异,“这么说,圣上还挺看重他。”让人保护得严密,那些想对巫医下手的人,才无从下手。 宁易非品了口云雾龙顶茶,才慢慢道,“他立了大功,圣上对他自然看重。” 洛瑶默然。 也是,没有巫医,那出大戏未必顺利唱得下去。 洛瑶想了一下,又问,“昨晚的意外,都死了谁?” “六部都有人受伤,不过死的官员,却集中在兵部与吏部。”宁易非想了想,才接着说,“另外,户部也有官员在昨晚意外中受了伤,不过在陛下醒来时不幸咽气了。” 这话说得大有玄机。 少女忍不住审视他一眼,“圣上让你揪出害群之马,可曾让你立下军令状?” 宁易非缓缓扬起唇角笑了笑,那笑意在唇边似乎刚刚凝结清淡小花模样,又倏如遇到暴厉霜雪,一下便凉了,化了。 “他提起我父王,还不止一次提起,还说幸好我还健在,他才没愧对宁家列祖列宗。” 少女低低叹息一声,明白他眉间森然刺痛与郁结从何而来了。 “宁易非,曾经那么痛苦不堪的六年你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忍受的?” 时机到了,他们的仇他们的冤,总有昭雪一日。 “是,如今确实没有什么是我不能忍受的。”宁易非深深吸了口气,转目柔柔凝视她,“尤其如今我身边还有你。” “你记得就好。”洛瑶笑着转了话题,“关于调查,你手里如今有什么线索没有?” 男子凝着她低低一笑,俊俦绝伦面孔上悲伤之色已一扫而空,“有娘子这样的贤内助在,我有什么可愁的。” 少女一怔,随即恼也不是怒也不是瞪着他,娇嗔一声,“宁易非,越来越口无遮拦了是不是?” “娘子不就喜欢我这样口无遮拦么?”男子眼神立时染了幽怨,不过认真看的话,一定不会漏看他眉宇的满足欢喜,“还是,你愿意我对别人也这样口无遮拦?” 她愿意才有鬼! 不过这样的话真告诉他,岂不助长他气焰! “绕口令呢?绕得我头都晕了。”少女嗔恼掠他一眼,岔开话题,“我手里确实有些线索,原本我还不确定要不要告诉你。不过现在,我确定了。” 宁易非眼神一亮,“什么线索?” 少女立时笑吟吟接口,“咦,我说我确定不告诉你了呀。你还问?” “欠收拾了是吧?”宁易非站起,三两步跨到她面前,作势慢慢俯下头去要亲她,“给你机会再说一遍,是告诉我还是不告诉我?” 少女丝毫不受威胁,抬着头,眨转着澄澈明亮双目,一脸无辜道,“宁世子,我倒是想告诉你。可惜刚才忘了提醒你,我这人胆子小,特别受不得别人威胁。别人一威胁的话,我肯定把该忘记的不该忘记的都忘了。” 她无奈眨了眨眼,笑眯眯道,“所以现在,抱歉得很,我倒是想告诉你,就是一时半会,哦,也许十天半月也想不起来了。” “是不是受威胁程度越严重,失忆的时间越长?”宁易非带着笑,英俊眉眼在缓缓地不动声色逼近过去。 “确实……。”洛瑶下意识张嘴就答,然而,她尾音还没未出口,就再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宁易非眉眼带着阴谋得逞的浅浅坏笑,将薄唇轻轻印了下去。 许久,温柔索吻辗转到看见少女耳垂都冒了诱人绯色,他才恋恋不舍抽身。 “现在,想起来了吗?” 少女连忙捂住嘴巴控诉地瞪他一眼,然而她这一瞪,非但没有起到该有的效果,反又引得男子喉咙蓦地发紧。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澄澈双眸被情潮氤氲此刻完全不见平日清亮慑人,反别有一番朦胧如幻的媚艳诱惑味道。 宁易非勾着唇,愉悦地低低笑起,“你再这样看下去,我可忍不住了。” “昨晚的事情,既然是人为,时间上就有先后。”少女听着他暗哑笑声,不敢再迟疑,只能羞恼又欢喜地飞快道,“你从这方面去查,肯定能顺藤摸瓜查出谁是那个害群之马。” 宁易非深深凝她片刻,忽带着少许失望叹着气坐了回去,“我倒是盼着你还记不起来呢。” 少女气恼得掠他一眼,小声嘀咕一句,“你倒想得美。” 男子意味深长瞥了瞥她,含笑不语。 “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怀疑人选?” 少女立即道,“宁世子,圣上现在让你来调查,是要拿证据来说话的。”所以,别再犯懒套她的话了。她即使推测得再准确,也不能给他当证据。 况且,这家伙并非查不来,就是想在这磨着她瞎耗时间而已。 “好吧,为了不让娘子面上无光,日后被人嘲笑嫁了个无用的废物,为夫还是努力自己去调查。” 宁易非站起来,将手递给她,“走吧,我送你回去。” “回去?”少女愕然,视线自他伸来的修长手臂飘到他俊脸上,“去哪?” 宁易非叹气,“回你的新家,还能去哪!若是你现在改变主意愿意住这的话,我们就省了再走这一趟。” “动作不慢呀?”少女赞赏地看着他,将手放入他手掌,“一会功夫就给我找到合适住处了。” 目光温柔划过,他淡淡道,“这个自然,在我心里,你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别的事再重要,也重要不过你。” 洛瑶看着他,凝漾的眸光不偏不倚落在他脸上,洒在他脸上那层柔和温暖的光,似乎就在这样视线接触中透进她心里。 如果说,喜欢一个人,他的目光无时无刻不自主追逐那个人的身影。那个人的一言一行,都会令他不自觉奉若圣旨。 那么真正爱上一个人,是不是那个人所有的一切都如刻进他骨子一样?哦,这样说还是太浅薄了,应该是那个人的一切都已经深深融入他的骨血中,如身体发肤如呼吸一般,再也分离不出来。 他对她的感情就是这样吗? 不必刻意提起,更不用特别提醒,只要事关她,他就自然而然记得并且第一时间做出最合适的安排。 这个人,将她看成逾生命之重,从来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他用行动一遍又一遍告诉她,他心里,她占着唯一独特的超越一切的地位。 少女看着他熟悉眉眼,鼻子忽然有些酸,眼眶莫名便有些热了起来。 泪意在眼底闪动,心里却被甜蜜幸福感动种种情绪塞得满满。 她在想,如果在这世间,她还会爱上一个人的话,除了他,肯定不会再有别人。 “怎么了?傻丫头?”骤然看见她眼底有泪光闪动,宁易非吓得几乎慌了神,立即心疼伸手轻柔抚上她眼睑,“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让他生不如死,那就让他生不如死。你若想将他千刀万剐,我肯定帮你将他碎尸万段。” 洛瑶淡然看着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原本在眼眶打转的泪珠,在她轻轻一眨的长睫下,忽然雨点一样冒了出来。 宁易非手忙脚乱伸手去接她的眼泪,却发觉无论他动作再快,也接不完那滴滴晶莹的珍珠。 “哎,哎,我的傻丫头,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好不好?” 第470章 妙处多多 从来没有见过洛瑶流泪的家伙,终于完全失了平日的优雅冷静,甚至连别人望尘莫及的睿智也不知丢哪去了。 只知道轻轻拥着少女,一边手足无措的替她擦眼泪。 洛瑶撞入他担忧的眼神,视线无意暼过他肩头,珍贵的冰纱锦袍被她眼泪浸湿一片。他还轻声哄着她,像哄婴儿一样既笨拙又耐心。 刚刚还缺堤一样涌个不停的泪水忽然便收了。 她吸了吸鼻子,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大概哭过的关系,她开口时才发觉声音有些沙,“抱歉,弄脏你衣裳了。” “一件破衣裳而已,脏就脏了。”宁易非这时哪里会在乎什么衣裳,虽见她已经收住泪破涕为笑,仍无比担忧地按着她双肩,急切问道,“傻丫头,你告诉我,到底谁惹你了?” 少女眨了眨眼,泪水洗涤过的眸子更加明亮清透,“你觉得我刚才伤心哭的?” 宁易非茫然挑了挑眉,“不是伤心?” “我对这个可没经验,哄姑娘就更不在行,你有什么不痛快,可以直接告诉我。或者直接打我一顿出气也行,反正我皮粗肉厚,打不坏。” 刚刚还满怀感动,忽然便被他破坏得烟消云散。 这人,真是破坏气氛的高手。 少女轻轻拧了一下他手心,叹了口气,颇无奈道,“宁世子,打不坏你,我手还疼呢,我傻呀我还挑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来做。” “走吧,不是说已经替我挑好住处?”少女拽着他衣袖,刻意忽略他肩头那片泪渍,“再磨蹭下去,你的正经差事就不用干了。” 宁易非却扳正她身子面对面看着她,郑重道,“洛瑶,我再说一遍。任何差事都比不上你重要,你不跟我说清楚为什么突然哭起来,我哪有心思去办什么差事。回头我就跟圣上请辞,告诉他我没金刚钻就不揽这瓷器活了。” 洛瑶见他神情罕有的严肃认真,心头猛地一跳,“好吧,你真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 宁易非立即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少女看着淡淡阳光洒落他俊朗面容,张了张嘴,一时又难为情的说不出话来。 宁易非倒没有催促她,只扶着她纤弱双肩,静静看着她。淡淡眸光里,可见温柔,可见疼惜,还可见隐隐的焦灼与担忧。 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光里,岁月似乎停止了走动。她心事如潮,忽然便脱口道,“傻瓜,我是感动知道吗?是被你感动哭的。没有人惹我,这世上能将我惹哭的,大概也就你宁易非一人了。” 男子的目光,起初还带着几分怀疑;到后面,在她情意绵长的凝视下,才渐渐转变为不敢置信的欣喜若狂。 “洛瑶,你是不是……是不是……?”他忽然用力拥她入怀,顾不得这是在门口,顾不得四周还有其他人在。 他实在太高兴了。 “我想,大概是的。”如果这就是爱一个人的表现,她想,现在也许大概她也无法将他当成生命过客了。 他闯入她内心的痕迹太重,重到如烙在她心上一样……。 少女微红着脸,轻轻将他推开,“外面很多人看着呢。” “看就让他们看,让他们羡慕一下也好。”宁易非不管,反手轻轻一拉,又将她抱进怀里,“我自己的媳妇,我抱一下又如何。” “宁易非,别给点颜色你就开染坊。”少女恼了,是羞得恼了。用力推开他,转身逃也似往外面走去,“我要去看新住处。” 宁易非望着面若霞彩的少女跑开,眉梢轻动,唇边隐隐噙出浅淡一抹愉悦自在的笑,迈开脚步追了过去。 两个时辰后。 “来人,请彪骑营的李少谦到这来一趟。” 门外有人应了声,但并没有立刻前去请人。他瞄一眼屋内矜贵优雅把玩杯盏的风华男子,迟疑道,“世子要将人请来这?这个李少谦就是那个中尉章泰的副手?” 宁易非微微一笑,神情懒散,语气笃定,“没错,就是那个李少谦,就是请来这里。” 没有疑问,门外的人应了声,这会走得干脆。 大约过了两刻钟,普通样貌中等身材的年轻汉子就被请到了宁易非所在的屋里。 宁易非掠了掠满脸局促得手脚无处安放的李少谦,笑道,“李校尉,坐。” “宁世子,卑职站着就行。”虽然上首的男子意态懒散,举手投足之间净是优雅尊贵,但并不见什么凌厉目光慑人气势。李少谦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之在宁易非面前,他就不由自主觉得心里生畏,自内至外都不敢做出丝毫不敬的举止来。 宁易非眸光一转,似没看见他的拘谨不安一样,又温和道,“李校尉不用紧张,我请你过来,主要就是想跟你聊聊。” 李少谦见推却不过,才僵硬地挨着下首最末的位置坐下。 “不知宁世子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我有些疑问,想向李校尉求教。”宁易非态度十分温和友好,从他隐约含笑的俊脸上,完全窥不出一丝凌厉的踪迹。 李少谦疑惑抬头。 宁易非目光一顿,他凝着右侧摆放于高脚粙彩花瓶旁的袋子,指了过去,一副虚心求解的表情,“不知李校尉能否赐告,布袋子里装的是何物?又有何用途?” 李少谦原本还一头雾水,但视线顺着他手势望去,在看清布袋子里装的东西时,他脸色立时变了变。 宁易非淡淡瞥他一眼,却似完全没留意他神情生变一样,又虚心道,“请李校尉赐告。” 李少谦下意识抬眼往花瓶旁的袋子又望了望,布袋子里有手套有绳索有钳子有剪刀还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瓷瓶子……。 看清这些东西后,李少谦浑身轻轻颤了颤,目光下意识往旁边避开。然而他这一偏头,脸上立即现出掩不住的惊慌。 因为这个时候,他才看见那个布袋子旁边,还紧挨着一只散发着刺鼻油污味的铁桶。 他的心登时凉了大半截。 这些东西,他明明已经处理完毕,怎么还会被宁世子找到? “如何,李校尉还认得出这些是什么东西吗?”宁易非悠悠然饮一口茶,目光瞟向花瓶下旁的布袋子,淡淡道,“不如李校尉先说说那把大钳子的用处?” 李少谦僵着脸,生硬道,“大钳子?哦嗯……钳子的用处,嗯,自然是用来钳东西了。” 宁易非扬着眉笑了笑,眉梢动处不见乌光,反见莹莹玉色,“李少尉这回答,真是妙。” 他眸光一转,随意瞥过布袋子里面的东西,又道,“这么说,里面的东西各自什么用途,想必李少尉也能答上一二了。” 在他温浅和气目光下,李少谦却觉背后冷汗涔涔。 宁易非这句话,问得实在一点压力也没有。但越是平淡轻松,李少谦反越觉心头如被无形巨石挤压。这种挤压让他感觉苦不堪言几近窒息,却又偏偏说不出具体。 “卑职不明白,宁世子此话何意?”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李少谦暗暗咬了咬牙,干脆豁出去了。 宁易非淡淡一笑,好整以暇看着他,口吻仍旧漫不经心招人恨,“没什么特别用意,就是想向见多识广的李校尉你请教一下,这些东西都有什么妙用而已。” 李少谦愣了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宁易非轻描淡写掠他一眼,慢悠悠道,“听说昨晚行宫发生意外的时候,正是李校尉当值。” 李少谦浑身一凉。他又接着慢条斯理道,“听说行宫南面的连秀山本该有铁网严密防护隔绝猛兽,却不知何故缺了道大口子。” 宁易非略略一顿,目光无波无澜扫过,李少谦心里却似忽然被针扎了一把一样。 “我让人去现场试了试,发现这些钳子剪刀都与现场撕坏的大口子留下的痕迹完全吻合。而这些绳索、手套,包括这个瓶子,上面都沾染有狼的毛发与气息。” 宁易非每句话都说得极慢,但他每说完一句话之后都有意停顿那么一会,待看见李少谦额头慢慢渗出汗来,他才慢悠悠接着往下说。 不过三两句话,李少谦额头上的汗珠已由原来牛毛大小转变成豆大状。 凉凉瞥一眼过去,宁易非对他的惊惧仿若未觉,又继续往下说,“至于那只铁桶,倒不是在南面的连秀山捡到的。”他沉吟一下,又瞄了眼脸色惨青还在佯装镇定的李少谦,似乎才想起确切地点来,“今天在李校尉手下带领下,在昨夜起火现场捡回来的。” 李少谦抬头看他一眼,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宁世子这话什么意思?卑职不明白。” “李校尉,明人跟前不说暗话。你听得明白,你不仅听明白,心里还雪亮着。”宁易非缓缓站起来,一直似笑非笑的淡雅眉目渐渐凝结让人畏惧的孤远幽寒,“李校尉,铁证如山。你就是策划谋变昨晚意外的主犯,现在,你跟我到圣上跟前坦白吧。” “不不,宁世子肯定弄错了。昨晚虽是卑职当值,但卑职一直忙于救火,根本不知道连秀山的防护网缺了道大口子,更不清楚有狼群在昨晚趁乱闯进来……。” 第471章 死不瞑目 宁易非淡淡投一瞥过去,那眼神轻而凉,隐约还透着几分怜悯与遗憾,“李校尉,圣上抱恙多时,心情正是郁躁时候,他最不喜听人狡辩。 ” “世子。”李少谦脸色由青转白,神情哀求,“卑职真的不知道这些东西怎么……。” “这话,李校尉还是到圣上跟前说吧。”宁易非听也不听,直接截住他,手一扬,道,“将人带走。” 宁易非既然敢将人带到皇帝跟前,该有的证据证人一样也不会少。 待他在皇帝跟前将事情禀报完毕,皇帝几乎连问也没问,也没有看一眼押在殿中跪着的李少谦,直接就下令道,“胆大包天的祸害,不必姑息,直接推出去斩了。” 宁易非迟疑一下,“陛下,李校尉的家眷不知其罪,是否……?” 皇帝厌恶皱起眉头,大手一挥打断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略作思索,接着道,“男丁,十岁以上,全部斩首。其余等人,一律流放极西之地。” 李少谦此刻虽在殿中,但他被堵住嘴,根本连一句话也说不上。 骤然听闻皇帝这般雷霆圣令,几乎急得两眼发黑。然而他不敢晕死过去,只挣扎着呜呜发声欲向皇帝求情。 皇帝冰冷眼神透过昏昏沉沉的大殿掠过去,眉头一直厌恶紧蹙着,“拖出去,别留在这碍朕的眼。” 李少谦被押出去之后,很快就被砍下脑袋。 这般雷霆厉杀的手段,惊得行宫中无数人心里惶惶难安。以至一时间内,行宫内人人都屏气敛息夹起尾巴来做人。 又一天过去了,天色很快暗下来,有前两晚的意外,再有皇帝雷厉风行的杀伐手段。夜幕一拉起,守卫在外围的禁卫军就将腰杆挺得笔直笔直,神经紧紧绷起,恨不得能多长几双眼睛几对耳朵,好将方圆数里的动静都监视眼皮底下。 夜色,越来越浓。 禁卫军三三两两绷紧神经巡视,谁也不敢放松警惕。 “嗷呜……。” 寂静的夜幕下,这样的声音几乎一下就将所有禁卫军紧绷的神经拉断。 “什么声音?” “好像是狼叫?” 几个听到叫声的禁卫军头皮阵阵发麻,互相对视一眼,有人道,“不会又有狼群闯来吧?” “要不去过去看看?”几个人商量一番,决定沿铁网护圈加紧巡视,不过他们走了一圈下来,并没有再发现狼的踪迹,当然也没有再听到狼嚎。 “真是奇了怪了,刚才的声音莫非是我们一起听错了?” 正狐疑悬着心,远处似乎又突然再度传来“嗷呜”的狼吼声。 其中一人犹豫,“这回听得真真的,是狼叫吧?” 另外三人不约而同点头,“没错,确实是狼叫声。” “那向不向章中尉禀报?” “报,肯定得报。” 今晚并没有轮到章泰当值,大概因为行宫最近事情颇多,巡视的守卫前去禀报时,他还没有入睡。待听了这消息,心事重重将人打发回去加强巡视之后,就约了两个同袍一齐喝起酒来。 一张方桌,几壶高梁酒,两碟花生米一碟拼卤肉。三个人坐在院子里,就着黄澄澄的昏暗灯光饮了起来。 酒至半酣,几人聊着聊着,也不知谁先起了头,提到了刚被皇帝一怒砍头的李少谦。 “真是想不到,李校尉竟然干出这样的事,也不知他到底求啥。”一人感叹,拿起碗灌了一大口,又道,“他倒死得痛快,可怜他家中上下……极西之地,也不知有几人能熬得到那个地方。” 摇头叹息里,同时将怜悯与不解也摇散在夜风中。 章泰面色本已醉红,听闻这话,脸上竟然泛出几分奇异昏沉。 另一人似乎无意掠了眼章泰,不以为然道,“各人有各人活法,生死有命,我们哪管得着别人,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 “周兄说得对,我们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 那人举起大海碗,豪气干云一喝,“章兄,来,为我们今天还能坐在这里喝酒,干了。” 几人齐齐干了一碗酒,默默吃了几筷子菜,都默契撇开李少谦的事不提。 几人喝了一会闷酒,又闲聊几句,夜色越发深浓,几人的酒意也更为浓重了。 章泰喝至八九分醉,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悲痛欲绝的哭泣声,“呜呜,章大哥,当我求求你了。这黑锅我替你背了,连命也替你丢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家中的孤儿寡母吧!” 章泰醉眼朦胧缓缓抬起头来,眯着眼摇摇晃晃打量半晌,双眼才在跪地的人影聚焦。跪地苦苦哀求的,不是别人,正是被宁易非查实证据逮到皇帝跟前一怒之下就被砍头的李少谦。 他激灵一下,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楚一些,无奈酒意太浓,他揉极,眼前跪地的人影仍晃晃荡荡影影绰绰似有数个李少谦跪在那哭诉哀求一样。 章泰头痛欲裂地捧着脑袋捶打几下,“你、你是少谦?” 跪地的汉子泪水涟涟,哀戚不已点头,“章大哥,是我,少谦啊。” 章泰虽然醉得意识不太清楚,但对于李少谦已被砍了脑袋这事实却记得牢牢。 “你怎么会是少谦?少谦不是已经死了?” “大哥,我是已经死了啊。”跪地的汉子声音哽咽无比,“我们现在是梦里相会,我放心不下家中的孤儿寡母,特意趁着这夜黑深重时候入你梦中相托,求大哥成全啊我最后的心愿啊。” 许是因为醉酒得厉害,章泰并没有立即推托,只深深叹了口气,“少谦,按理说,以我们的交情,我照顾一下他们应义不容辞,可我也有我的难处,我是怕自己有心无力。” “章大哥,你若是不肯答应我最后的要求,我死不瞑目。”李少谦一脸鼻涕一脸泪继续哀求,“我知道大哥为难,也就不要求别的,只求大哥能看在我替了你背这黑锅的份上,在他们前往极西之地时,能在暗中稍加照顾一二,让他们可以安全抵达流放地。” 章泰摇摇晃晃站起来,他走过去想将李之谦拉起,奈何醉得太厉害,跌跌撞撞走了半天也没走到李之谦面前。 “少谦,你、你先起来说话。” “章大哥,你答应我了?” “答、答应!”章泰随口敷衍着,伸出手胡乱往地上捞,却不知怎的半天也没碰到李少谦胳膊。 “我们一世人两兄弟,互相照顾一下也是应该。” 李少谦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大哥最重义气,绝不会过河拆桥抛下我家中孤儿寡母不管。所以我替大哥背下黑锅也是心甘情愿去赴死的。” 反反复复听李少谦了说好几次,章泰似乎这才听清李少谦知道他是真正的害群之马,是替他背了黑锅才被处死。 这时,他才吃惊地瞪着几重人影的李少谦,“少谦,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少谦苦笑,“章大哥,那晚虽然是我当值。可大哥利用别人将我叫走,又伪装成我的样子偷偷带上工具剪开铁网。你还利用事先捉到的狼崽将狼群引进来,又趁乱点燃事前在附近埋好的火油,这一切都被人看到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我。” 章泰惊得目瞪口呆中,李少谦又接着道,“原本我并不知道大哥你在干什么,后面觉得事情不简单,就一直偷偷跟在你后面。不瞒大哥你说,你事后将那些用过的工具随手丢弃工山沟沟里,还是我后来偷偷找地方埋起来的呢。” 李少谦叹了口气,“原本宁世子拿了罪证出来让我坦白招供的时候,我想着我们俩的交情,无论如何不能将你招出来。后来,他就直接将证据交到陛下面前……。” 李少谦一叹再叹,声音中也听不出究竟是悔还是恨,“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没用,陛下一怒之下连一句话也没容我说,直接就下令将我推出去砍头了。” “原来你一直知道是我干的。”章泰喃喃失声,即使尚处在醉酒的混沌之中,他也惊出一身冷汗,“亏我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李少谦又哀哀哭了起来,“章大哥,我念着兄弟之情没有将你抖出来,如今连死也替了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好端端引狼群进来行宫伤人,又放火烧死官员,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章大哥,你就好心告诉我吧,你不能让我死不瞑目啊。” 章泰似乎完全没怀疑此刻这个梦境如此“真实”,脑子里似乎还残留着李少谦被砍下头颅鲜血飞溅那惊悚一幕。 “兄弟,我对不起你,我也是无心连累你。”章泰突然间竟也失态地呜呜大哭起来,“不是我不想救你,可我出来坦白,只会连累更多人。好兄弟,我答应你,会保证你家中妇孺平安抵达极西之地。” “章大哥,我不怪你。富贵在天,生死有命。我如今脑袋都没了,埋怨谁都没用。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被蒙在鼓里不明不白就死了。如今死了,连个真正仇家都不知道,我心里窝囊!” 第472章 简直笑话 章泰平日喝酒从不轻易让自己喝醉,倒不是他酒品不好,而是他深知酒后“吐真言”会惹祸。今晚大概他本对李少谦的死就心虚愧疚,又加上几人因为听到狼嚎害怕,再一怂恿借酒壮胆,不知不觉就喝醉了。 这一醉,说起话来果然没了顾忌,就像开了闸一样,关也关不住。 听着李少谦凄苦难平的哭诉,似是触动了罕见的愁肠一样,他忽捧着头蹲在地上跟着呜呜大哭,边哭边道,“少谦,好兄弟。大哥我对不起你,我是被周贵妃的私心害的。你会枉死,也是因为她,你若想报仇,那就找她去吧。” “你放心,我有空会多烧些纸钱给你用,你的家人我也会代为照顾,你就放心去吧。” 章泰边说边伸手往身上摸索半天,竟真掏出火折子就着桌子点起火来,“好兄弟,大哥我给你送钱了,你一定要收好啊……。” “好一个章泰,好一个李少谦,好一个周贵妃!”火光明灭中,皇帝面容凌厉,怒声咆哮中缓缓自暗处走了出来。他径直走到章泰身边,抬起腿来狠狠一脚直接踹在了章泰胸口处,“你们真是朕的好臣子好爱妃。” 也许皇帝咆哮的声音太过凌厉惊人,也许皇帝盛怒之中踹出这一脚实在太重。章泰竟然“噗”的吐出一口血来,吐了血之后,他的醉意也清醒了大半。 一抬头看见皇帝挟着狂风暴雨一般的脸色,直接惊得一哆嗦跪了下去,“陛下?” 皇帝怒哼一声,大袖一拂,连看也没再看他一眼,“将章泰押去大牢。” 章泰面如死灰看着皇帝含怒而去,好半天还一头雾水楞在原地。直到几个侍卫过来推搡,“章中尉,赶紧走吧。” 章泰才如梦初醒。 他记不得自己刚才具体说过什么,但对于喝酒又梦见过李少谦这事,他多少还有印象。眼下被侍卫催促着,他跌跌撞撞起身,心里疑窦重重,忍不住转着眼睛四下张望,可周围哪里有什么李少谦的影子。 “难道我刚才真做了个梦?”他失魂落魄自言自语,“还在梦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若真是这样,皇帝又怎么会突然差人将他关进大牢? 章泰仿若梦中一样,脚步飘浮的被侍卫押走了。 他走后,鸦黑屋角后一棵老树旁,缓缓转出一道风华无双的身影来。 “若李少谦没有死,章泰又怎会轻易开口招认?”宁易非微微一笑,目光淡然瞥过他身边不远的人影。那人影中等身材,十分普通的样貌。绝对是扔进人群再难找出来那种。 宁易非淡淡一瞥,那人却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似乎对这风雅清贵的男子十分畏惧。 若章泰还有机会往这边望一眼的话,也许能认出来早该去见阎王的李少谦,现在赫然无比敬畏地站在宁易非身后。 皇帝将章泰关进大牢,又因章泰之前那番言之凿凿的证词,回头立刻也命人连夜将周贵妃也下了大狱。 至于要怎么处置这两个主从犯,皇帝大概还得考量考量。一来,周贵妃除了是他的宠妃外。周贵妃的娘家情况,他不得不考虑。二来,周贵妃还为他生下一子一女。虽然宁煜的作为时常令他头痛。但不可否认,他心里其实十分在意宁煜这个儿子。 更何况除了宁煜,还有一个让他无比喜爱的七公主。 不为其他,他也得为这一双儿女考虑。 随后又想起在那夜意外骚乱中惨死的官员,皇帝皱着眉,一时也头疼起来。 周贵妃被关进大牢这可不是小事,天一亮,各种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行宫内传开了。 宁煜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母妃会做出这样的事,他去求见皇帝,被拒之门外不见。七公主宁敏担心自己母妃,前去求见皇帝想为周贵妃说情,同样也被冷冰冰拒之门外。 于是,这兄妹两人又前往大牢,想要探望一下周贵妃,顺便从她口中了解事情的真实性。 然而,皇帝似乎早就防着他们。在下令将周贵妃关进大牢的时候,就下了禁令,没他手令,任何人不得前往探望周贵妃。 这下别说求救无门了,就连事情的真相,宁煜也是辗转从各人口中传来的。 “宁易非,你什么意思?你有什么不满尽管冲我来,为什么偷偷摸摸将我母妃弄进大牢?”也许从未真正受过挫折让宁煜失了冷静,也失了思考能力。处处受阻之后,他知道行宫出意外死了数个官员这事是由宁易非负责调查,直接就气冲冲上门了。 “五殿下最好先回去冷静冷静再来。”宁易非淡淡睨他一眼,眉梢逸出浅浅嘲弄眼风,“第一,我没有对殿下不满。第二,下令将周贵妃关进大牢,是圣上的命令。” “我冷静不了。”宁煜冲进屋子,看见他慢条斯理自己与自己对弈,登时更火冒三丈,奔过去毫不犹豫大袖一扫“哗啦”一声,黑白棋子全部应声落地。 “那是我母妃,不是别人。”他瞪着宁易非笑意隐隐的脸,怒得直想出手一拳揍在他脸上,然而,对上宁易非似笑非笑的讥嘲眼神,他握得格格作响的拳头终慢慢放下。 “你在通知父皇之前,就不能悄悄跟我提个醒?让我问一问她,查一查她到底是不是被人冤枉的再说?” “五殿下可以怀疑我。”宁易非十分冷淡地瞥了瞥他,声音也似镀了无边凉意,“但请先弄清事实再说话,我不过奉旨调查。她到底有没有被冤枉,自有陛下定夺。” 宁煜重重一掌拍落桌子,震得桌上茶壶哐当哐当响个不停。他冷然瞪着宁易非,怒声反驳,“母妃她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她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干。” 宁易非不愠不火瞥他一眼,淡淡道,“她有没有做这件事,她心里明白。而且,还有种种证据作佐。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宁煜随手拿起杯子往地上一砸,杯子碎片四溅,他怒哼一声,“棋呆,你不要公报私仇,当年的事……。” 俊美面容一直波澜不惊的宁易非,这时眼眸终于微微眯起,危险光芒隐隐在眼底流动,“五殿下,未弄清事实真相之前,你最好管住自己一言一行。” 看见他绷着脸,眼底隐约浮动痛色,宁煜怔了怔,才记起自己刚才怒急攻心之下一时口快说了什么。 皱了皱眉,他焦躁一拂衣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算了,跟你在这大吼大叫,倒显得我跟个没脑子的白痴似的。” 哼了哼,他恼怒横了眼宁易非,“我自己的母妃,我自己会找证据证明她清白。” 甩下这句,宁煜寒着脸,头也不回的走了。 没过多久,宁煜却一阵风般奔到了洛瑶住的地方。 “洛妹妹。”连通报都等不及,声音尚在门外,他人已如箭一样嗖一声奔到了客厅里。 元香刚要出手阻拦,听闻他声音略一迟疑,便让他顺利冲了进去。 洛瑶给元香递个眼色,才望向神情焦躁的宁煜,“五殿下这是怎么了?” 逆光里,迎上少女轻柔关切的目光,宁煜没来由的心里一酸。他垂眸深深吸了口长气,才将几乎涌出喉咙的浅浅哽咽压下心头,“洛妹妹——母妃她被被父皇关进大牢,我这心里乱糟糟,想找个人说说话……。” 洛瑶微愕,不动声色打量他一眼,淡然道,“五殿下先坐下,喝杯茶定定神再说。” 宁煜在她旁边坐下,待他慢慢喝完一杯茶,之前焦躁慌乱的情绪果然渐渐沉淀下去。 “让洛妹妹见笑了。”他扯着嘴角露一抹苦笑,“刚才我看起来是不是特别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洛瑶撞上他隐隐紧张的眼神,心脏微微一缩,默默叹口气,面上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淡然道,“五殿下是关心则乱而已。” 虽然他的反应看起来幼稚了些,不过反过来也可以看出宁煜贪玩爱闹的本性下,一直保持着赤子之心。没有伪装掩饰谁也看不透的深沉城府,或者这样的本性与他的身份格格不入,但,这也没什么不好。 除了,眼前这种情形下。 他的脾性,她还是十分欣赏的。 “你不觉得我胡闹?”宁煜眼神亮了亮,闪动眸光中仍难掩他的紧张在意,“没觉得我有失理智?” “我相信陛下会秉公办理的。”洛瑶轻轻瞥他一眼,对这问题避而不谈,“五殿下不必太过着急。” “我怎么可能不着急。”宁煜苦笑,平日张扬的眉眼此刻焦躁而萎靡,“那是我母妃。而且此事涉及众多,性质严重,我真担心她……。” “洛妹妹,你一向聪明,你有没有什么主意能让我母妃摆脱嫌疑?” 洛瑶一怔,闪动眸光里透出几分不敢置信来。 宁煜这家伙,这算是病急乱投医吗?难道不知道周贵妃暗中命人引狼群进来是想要她性命? 让她出手去救周贵妃?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么? 第473章 死得太迟 少女冷笑一声,面容一刹变得冷硬,语气立时也变得疏离冰冷,“五殿下,我想,你这话问错人了。你还是去别的地方再问问看吧。” 宁煜忽然瞧见她冷下脸来,还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也愣了一下,才渐渐回过神来。 他俊脸白了白,连忙急声道,“洛妹妹,这件事……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母妃她、她不可能真狠心想置你于死地的,你相信我。” “哈?误会!”洛瑶垂下眉眼不再看他,冷笑的声音如夹着刺骨的寒风一样,刺得宁煜心头阵阵发凉,“五殿下,那是你母妃。我相信她肯定不会加害你,但对于我——五殿下仔细想想,她过往做过想害我的事还少吗?” 宁煜的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起来,沉默许久,他看着神色冰冷的少女,哀求道,“洛妹妹,一切都是我的错。若是这回她能平安出来,我保证她以后再也不会做出危害你的事来。” “你能不能……能不能替我想想办法?” 洛瑶霍地抬头,眉目仍是平日清秀明丽的眉目,但神情之中,分明可见悍然如铁的决绝森然。 她冷笑几声,慢慢道,“五殿下要保住自己母妃,那就麻烦五殿下自己好好动脑子。我,请恕无能为力。” 以往数次,周贵妃没有想过危及她性命。她一直看在宁煜的情份上,容忍了一次又一次。 但是,周贵妃那个女人,似乎永远也不明白别人的性命也是性命。既然周贵妃以为自己想摆弄谁就摆弄谁,那就让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好好吃一吃苦头。 “洛妹妹?”宁煜看见她决然冷嘲的模样,眼底也露出几分震惊之意,“你恨我母妃?” “恨?”洛瑶嘲弄勾着唇,笑声冰凉且充满嘲讽,“没有爱哪来恨。” 这一次,她不过不想继续容忍下去而已。 “洛妹妹,很抱歉。母妃她以前几次三番伤害你,我知道她做得不对,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大人大量原谅她一次?” 洛瑶看着他微露惶恐的眼神,心里一时说不上什么滋味。良久,她低低一叹,“五殿下,这次的事不是我原不原谅她的问题。” 宁煜刺痛的眼神掠过一丝茫然,对上她决然含嘲的模样,忽然惊醒过来。 “洛妹妹,真正对不起你的人是我。若不是我,母妃她也不会做出如此……之事来。”宁煜眼底惶恐又不安,“对不起,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五殿下没有对不起我。”洛瑶佯装没看见他心痛的神色,冷淡道,“不过五殿下不必太过担忧,你该相信陛下。” 这句话听似安慰,又或许还隐含了什么暗示,可惜宁煜此刻的心情比刚才来时还糟糕。一时之间,又哪里能意会。 宁煜走后,元香也忍不住悄悄问道,“小姐,周贵妃这回会不会——?”她噤声掠了掠四周,随后抬手做了个下劈的动作。 洛瑶闲闲一笑,“傻元香,他急昏了头,难道你也乱了心智?别忘了,周贵妃的父亲是谁。” 皇帝若真想处置周贵妃,肯定会想办法先动手削了周大将军的兵权。但是,不管从之前还是从眼前来看,皇帝显然并没有这个打算。 不管皇帝顾虑什么,既然周贵妃身上还有他顾虑的东西,想必周贵妃这条命暂时不会交待出去。 这也是她不肯出手帮宁煜的原因。 既然皇帝迟早会放周贵妃出来,让宁煜急一急,认清形势也好。最主要的是,她乐意看周贵妃多受点罪。 不然,她那晚吃的苦不就白吃了。 她总得让周贵妃明白,这世上即使皇帝还有不能为所欲为的地方,她一个小小贵妃又有何能耐翻得了天! “小姐,那陛下这次将周贵妃关进大牢是何用意?”元香虽比墨玉通透几分,不过有些事受眼光局限,她也同样看不透,“奴婢怎么看不明白?” 洛瑶瞄她一眼,慢悠悠道,“这个么,我们睁大眼睛看着就是了。” 事情也不过两天,就有了变化。 在周贵妃与章泰被关进大牢的第二天夜里,章泰趁着狱卒疏于看守的时候,就突然上吊死了。 “死了?”皇帝乍然听闻这消息,还疑惑得挑高了眉,“关了两天才忽然想死,他这反应还真够慢的。” 禀报消息的太监哪敢接话,皇帝当然也不需他出声应和,略一沉吟,又冷笑道,“死了也罢,横竖昨天已经问过他口供,他也招供了。死了就死罢。” “启禀陛下,宁世子在外求见。” 皇帝一拂衣袖,缓缓转身坐回御座,“宣。” 一会,就见宁易非不紧不慢缓步行来。他颀长的身影被光线斜斜拉长,映落云纹镶金四方砖上,让人一眼望去,显得分外孤远清雅尊贵。 皇帝眼眸微微眯了眯,不动声色打量着在殿中行礼的男子,半晌,才道,“宁世子免礼。” “陛下,臣有事启奏。” 皇帝不置可否扫他一眼,“何事?” “关于章泰章中尉突然在牢里上吊自杀身亡之事,臣刚刚亲自前往观察,发现一些新的证据。” 皇帝眉心几不可见地跳了跳,“新的证据?” 宁易非缓缓道,“没错。臣怀疑他自杀的动机耐人寻味,且这时机实在微妙,臣才抢在知道消息后第一时间前往牢中检查他的尸身。果然让臣从中发现了疑点。” “既然日前他已供认,一切之事皆听从周贵妃指使而为之,他应当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不过,既知必死,又不畏死,何以还会突然自寻短见?” 宁易非掏出一支极细的银针摊在掌心,“原因就在这里。” 皇帝疑惑探目扫去,“那是什么?” “一根长两寸的银针。”宁易非拿起银针拧了几下,银针便自中间分成两截,然后从里面抽出卷得极细实的纸条来,“陛下,答案就在这张纸条上。” 皇帝示意内侍过去将纸条拿来,纸条到手,他打开速速观看一番,面容登时更沉更怒。 第474章 最大赢家 “好,好一个司马青衫。 ”皇帝闭了闭眼睛,怒哼的声音硬梆梆却又冷得像冰块,他半隐暗影下的面容,竟也清晰可见青筋突起。可见纸条上所写的内容令他何等愤怒。 过了好半天,他才慢慢睁开眼睛,冷笑道,“朕自问这些年一直待他不薄,他竟然如此回报朕。” “来人,即刻传朕旨意,查抄司马府,将司马青衫与司马府一众人等统统押入天牢。” 盛怒之下,皇帝的面容厉如魔鬼,声音虽低沉不见恐怖,但从他两片嘴唇吐出每个字都令人心惊胆寒。 大殿空旷,闷热的夏风自窗口灌入,站在大殿中央的宁易非竟忽觉浑身起了散不去的凉意。 栽着月桂与梧桐树的院子里,洛瑶坐在厅中嗅着院中飘来的花香,惊愕失声,“你说的司马青衫是汾安少府的名族世家司马府那个司马青衫?” 宁易非不由自主伸手点了点她眉间,轻笑道,“除了汾安少府的司马青衫,还有哪个司马青衫值得他大动肝火?” 洛瑶越发好奇,“究竟从章泰头顶搜出那根银针里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宁易非轻轻拍了她一下,无奈低笑一声,“都说了是秘密,你就一点也不害怕?”随意打探皇帝的秘密,那是件很要命的事啊,傻丫头。 洛瑶睨他一眼,沉默片刻,忽勾唇凉凉一笑,“司马昭之心而已,我有什么好怕。”真打探不得,他也就不会告诉她,故意引她涉险。 宁易非目光一顿,似笑非笑看着她,“谁司马昭之心?我倒看不出来,还请洛大小姐赐教。” 少女嗔他一眼,冷笑,“我可不敢赐教宁世子。上一个被你请求赐教的人,现在已经被请去阎王殿喝茶了。” 宁易非呛了一下,“娘子这么狠心可不好,万一呛到为夫透不过气来,你日后岂非得守寡。” 洛瑶横他一眼,心道守寡就守寡,正好应了皇觉寺那个老和尚给她“命定天寡”的批言。 “连你也看出来了,那位的司马昭之心?” 少女凉凉一笑,“我又不是瞎子。”皇帝早就想找借口铲除汾安少府的司马府了,不过一直苦无理由而已。 这次在苍山行宫兜个大圈来撒网,总算让皇帝网到大鱼了。 “对了,你还没说章泰藏在头顶那根针到底写了什么秘密?” 宁易非蹙了蹙眉,眼底隐隐有悲悯同情闪过,“就是命章泰想办法谋害帝驾,再嫁祸到周贵妃身上。” 洛瑶大愕,“这是司马青衫的命令?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宁易非垂着眼眸,神情讥讽,“因为司马青衫以前有个结拜兄弟因皇帝错信馋言屠了满门,他曾在亡弟坟前起誓要讨回公道。” 洛瑶微微张嘴,这也太扯了吧? 就算司马青衫确实有个结拜兄弟被皇帝错杀了,就算司马青衫确实如此重情义好了。但是,司马青衫讨回公道的方式,是不是弄错了? 还是,这根本就是无中生有的事? “难以置信?”男子掠她一眼,声凉如水,“世上难以置信的事何止千万,但它的确在我们眼皮底下真实发生了。” 所以,他是告诉她,这件事里头——司马青衫也不过是被冤枉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皇帝想找个合理的借口铲除司马府? 洛瑶想想司马府上下有多少人命,想想这些人命毫无反抗余地成为维护皇权的牺牲品,她就觉得不寒而栗。 好半晌,她才听闻自己发出干涩的声音,“章泰为什么肯听令于司马青衫?” 宁易非慢慢自茶杯中抬起头看她,神色悲悯又嘲讽,“据说,是因为司马青衫暗中控制了他家眷,明知这是掉脑袋的事,他也不得不听令为之。” “据说?”少女凉凉一笑,神情无奈中同样含着淡淡嘲讽,“还真是新鲜了。” 她眼眸低垂,将悲悯掩在眉间,慢慢道,“章泰明明就是听令于周贵妃,先是偷来狼崽接近墨玉,让墨玉染上气味,又悄悄将狼崽杀死埋在她住的院子里。之后悄悄剪开铁网将狼群放进来,若狼群没将我撕碎咬烂,再来一场烈火做垫后。” 生怕她没死在这场意外的混乱里,周贵妃也是煞费苦心了。 不过周贵妃没想到,还有人会趁火打劫,趁乱杀害数名朝中官员,还将这罪名栽到她头上。 所以,周贵妃这趟牢狱之灾,她觉得周贵妃坐得一点也不冤。甚至,她还觉得便宜了周贵妃。 这么推测,当晚趁乱杀害数名朝中官员的人,就绝不可能是周贵妃。 “现在,章泰成了听命于司马青衫,周贵妃从疑凶变成受害人!”洛瑶扬了扬唇,笑意冷淡,“还真是讽刺。” “别气了,她日后若还不知收敛,自有她苦头吃的时候。”宁易非拨开她额前垂落的青丝,轻声哄道,“就算现在她能从大牢出来,肯定也要被吓得大病一场,她大概得辛苦好一阵子。” 少女心中一动,讶异看着他,“该不会你对……。” 宁易非低低一笑,视线落在她脸上时,温柔浩瀚如无边际的大海。然辗转掠向别处时,眼底却隐含着无人能懂的杀伐森然。若不是看在宁煜与七公主的情份上,他会让周贵妃竖着进大牢横着出来。 敢伤害他心肝上的人儿,那个女人死一百次都不够。 光是让那个女人长长久久病下去,又怎能消他心头怒火。 宁易非淡淡一笑,俊朗眉眼纯净清贵又满带无辜,“我不过奉旨调查真相而已,她自己不经吓,吓出一身病来哪里能怪别人。” 洛瑶低头想了想,想到周贵妃带着一身病痛出来之后的好处,想到皇帝到时对她与宁煜的补偿,渐渐也将心中仅有那一点点愧疚丢了开去。 这件事,本就是周贵妃对她不仁在前。 她没有对周贵妃痛下杀手,也算成全了宁煜与七公主对她的情份了。 “我比较好奇,汾安少府的司马府有什么是圣上惦记许久的?” 不然,皇帝不会绕那么大圈子,借着周贵妃闹出的事来个借力打力。 宁易非沉吟一下,又往窗外望了望,才有意放低音量慢慢道,“听说司马府曾插足两淮盐运,从中获利不少。” 洛瑶微愕,随即却皱起眉头,“就因为这个?”皇帝要将整个汾安少府的司马世家连根拔起?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宁易非目光古怪地看她一眼,无奈轻笑,“我媳妇为什么不该聪明的时候,永远都忘了装糊涂呢!” 洛瑶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看来内情还不少,说来听听?” “事实上,就我所知,”男子瞥她一眼,神情有些冷有些嘲还有些哀凉,“司马青衫曾在汾安辖下地界的深山中发现一座金矿。” 少女讶然的神色渐渐趋于了然的平淡,“私采金矿?也难怪皇帝要端了他老家。” 说罢,她忽又疑惑起来,“不对,这司马青衫表面上忠于皇帝,实际上早就与定国公府是一根绳子上的蚱蜢。”说到这里,眼神一惊,她莫名倒抽口凉气,“难道说,这次趁乱杀害数名朝中官员的真凶,其实是定国公府所为?” 宁易非低低一叹,“娘子这聪慧敏锐的触觉,不入朝为官真是可惜。” 洛瑶心头沉了沉,没理会他油腔滑调口头占便宜,“仔细分析下来,就可发现那晚死伤的官员当中,表面与定国公府与太子无甚冲突,实际龌蹉无数底下常常较劲利益屡屡相冲。” 说罢,她冷笑一声,“想来陛下也是看出了这点,才怀疑到定国公府去。也是他们做得太明显了,若是舍得将自己派系中也损伤一两个重用的,说不准还能混淆过去。” 宁易非一叹,“既然有人手磨锋利的刀直接递到手里,陛下还不好好握牢扎上一刀,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洛瑶又道,“如此说来,司马青衫底下掌握着一座金矿这事是不是根本就子虚乌有?” 皇帝既然决心要铲除司马府,随便捏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便成。至于私底下的事是真是假,随便大家猜测。 宁易非默然片刻,方肯定道,“金矿是有的。不过是不是真掌握在他手中,就两说了。” 洛瑶眉头又拧起,“还有意外?” 宁易非抿了抿唇,掩下眼底若有所思,淡淡道,“不管怎么样,这次司马府被连根拔起,太子一系损失惨重。只怕来日帝驾回京,他的储君之位也坐不长久了。” “这次行宫避暑,我怎么看,都觉得好像皇帝撒了张大网?”少女默然思量片刻,眉目几分困惑之下又覆几分恍然,“或许,从当初他在京里病中对太子起了舐犊之情,这张网就开始撒出来。” 她长长一叹,神色越发冷清,“我们这些人,统统不过他的网中物,棋中子而已。” 宁易非也渐渐蹙起眉头,道,“你是怀疑他当初一味装病?” 第475章 中招 少女冷笑,“若非如此,他的病又怎会如此神奇!想病便病,想好就好。 你看看,来了行宫之后,先是不费吹灰之力借着别人的手剪了武北候府的助力。然后又病了,这一病,还借巫医血祭看出谁忠于他,谁是别人忠实党羽。” 他笑了笑,眸光温柔,神色却透着几分揶揄意味,“洛大小姐不必自谦,这个别人的手——我看着跟你这双纤纤玉手十分相似。” 说到这,宁易非复杂地打量她一眼,漫声道,“嗯,他还借此试出几个儿子之中谁最倾心洛家大小姐。” 经他一提,洛瑶蓦地记起当初巫医血祭时,宁煜避而不选的事来……。 “这么说,我不是被他惦记上了?”少女皱眉,若皇帝有心属意宁煜为下一任储君,她岂非成为皇帝眼中钉肉中刺? 她眸中隐见寒光,“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宁易非目光凉凉划过她脸庞,瞅着她郁闷的样子,低低笑了起来,“所以啊,你赶紧点头嫁给我,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少女一噎,随即横他一眼,没好气道,“现在点头嫁给你?我看事才大呢。” 少女哼了哼,“这时候跟宁世子谈婚论嫁,不被沉塘才怪。” “沉塘?谁敢沉你的塘。”宁易非盯着她,不满反驳,“你老爹大概最近犯煞,续弦一个死一个。若你一个个守孝下去,守到变成老太婆也没办法出嫁。” 洛瑶被他这郁闷牙痒痒又无可奈何的语气逗笑了,“慎言,宁世子慎言!” 她看了看他,又低下头去,微扬唇角闷笑起来,“其实,我真不介意变成嫁不出去的老太婆。” 宁易非盯着她轻颤的肩膀,恶狠狠道,“可我介意。” “难道你忍心看我盼着娶你,从翩翩少年盼成苍苍白发的老翁?” 洛瑶想像一下他七老八十牙齿掉光,才巍巍颤颤骑马迎亲的画面,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愉快地笑了起来。 好吧,咒她爹娶不上小老婆,虽然她心里挺乐意这事成事实,不过面子总得给她爹留一点。 “言归正传。”洛瑶笑够了,才肃了神色,一本正经道,“我原还怀疑老王叔与那个巫医是被皇后利用,现在看来真正将这一切掌握手中的,是那位啊。” 皇帝这一手,真不愧手握乾坤。 一张大网撒得又宽又广,多少人都被他网在其中来个了措手不及仍犹不自知? 利用病情将一干人的真心假意看了个清楚明白,还利用周贵妃的爱子之心。那一场意外混乱里,谁又知道皇帝在背后做了多少推手? 她原以为自己是跳出局外的观棋人,想不到,她也不过皇帝手中一枚小棋子而已。 “那位翻云覆雨的手段向来不容小觑。”宁易非眉间隐现浅浅戾气,“铲除了司马府,太子一脉自此元气大伤,他倒将权力又集中了许多。” 洛瑶长长吁了口气,感慨万分,“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总算还不太坏。”皇帝撒下大网铲除司马府,等于狠折了太子一只臂膀,至少表面上,这跟她的目标一致。让她觉得被皇帝当成棋子操纵一番,感觉也没有那么坏。 “此间事毕,看来不日就会拔营回京,你一来行宫就病着,也是时候好起来了。” 洛瑶失笑,“我一直病着,是拜谁所赐?” 宁易非低低一笑,凝望她的眼眸情意绵绵如流水,“拜我所赐?嗯,我还想……。” 过了两天,皇帝审清案子将周贵妃无罪释放。另外因见周贵妃受此番惊吓病了起来,心生愧疚之下免不了对周贵妃做了不少补偿。 又过了几天,稍作休整之后,皇帝果然下令起驾回京。 这日,天公大概知道皇帝要出门,不敢不给天子的面子,天空一碧如洗,天气晴好之极。 吉时一到,部队就开拔了。皇帝的车驾走在最前面,接着是国之栋梁的官员,最后面,则是各官员的家眷。 队伍一离开行宫,宁易非就被叫到帝前陪皇帝下棋去了。而宁煜,则因为周贵妃受惊生病而随侍左右。 洛瑶原本还好好的,谁知出了行宫的地界不久,就忽然感觉不适。 她本来想忍耐一下,然而有些事情光有忍耐力也无用,她只得皱着眉,无比难受道,“元香,不行,你让车夫将马车赶旁边停靠。” 元香瞧见她忽然面色苍白额上还冒出豆大冷汗,登时吓了大跳,“小姐这是怎么了?” “我肚子疼。”洛瑶苦笑一声,“大概早膳吃到不合适的东西。你先让人将马车停了,我得找地方解决问题。” 墨玉见她已经痛得捂住肚子,立时手忙脚乱过来扶她,同时扭头往外吆喝,“车夫,快停车,小姐身体不适。” “吁!” 车夫无奈,只能快手快脚勒停马车。 队伍已经离开行宫到了野外,洛瑶自然寻不着茅厕,也等不及再去周围寻什么人家。为了安全起见,除了车夫留在原地等着之外,元香与墨玉都跟随在洛瑶身边。 但也不知洛瑶究竟怎么回事,这闹肚子竟然闹了半宿,待她准备再启程重新跟上大部队时,发现自己浑身都酸软无力。 元香瞧着她病恹恹精神极度萎靡的样子,不由得担忧道,“小姐,这样下去不行。我们要加快速度才能在天黑前赶上大部队,但你的身体可受不住这一路颠簸,不如我们暂时绕道到附近的升平县歇息一宿,明天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洛瑶无奈点头,“我正有此意。” 墨玉忧心忡忡看着她,无比自责道,“都是奴婢不好,若不是奴婢贪新鲜想着给小姐换换口味,说不定小姐今天就不会突然闹肚子,还闹得如此严重。” 闻言,洛瑶眸光闪了闪,“你是说今天早上的芙蓉蟹黄卷心酥?” 墨玉点头,“奴婢见小姐这几天胃口都不怎么好,就琢磨着做些新鲜的,谁知——”墨玉重重叹气,脸上自责之色更浓了几分,“都是奴婢不好。” 洛瑶垂眸默然思量片刻,淡淡道,“傻墨玉,你别多想了,你做的点心没有问题。”是有人暗中处心积虑算计她多时,才会有今天的结果。 而能够算计她时日良久,且能逃过她耳目的,对方一定是极为谨小慎微之人,就算做什么手脚也肯定极为细微。是一日日累积下来,又引诱墨玉做了那道点心为引子,她这才中招而已。 不过对方如此小心,难道就为了让她闹一下肚子? 洛瑶蓦地神色一变,急声道,“不好,我们赶紧加快速度追上大部队。” 元香与墨玉还一头雾水状,却在这时,还未听到什么异样响动,但周围的空气却已经先莫名凝重起来。 接着,便有极为细微的脚步声随着风声掠了过来。来人似乎极为小心翼翼隐藏着杀气,但仍旧被闷热的风泄露带了几缕轻微的气息过来。 洛瑶面色一青,立时看着元香低声极快道,“有杀手朝我们奔过来了。” 顿了一下,她忽敲了敲车底,“朱雀,有危险。” 随即只觉空气一动,朱雀那张冷艳的身影便出现在车厢里。 “姑娘,奴婢护着你下车,留在马车上目标太明显了。” 洛瑶扯开帘子往外打量一眼,立时迅速做了决定,“元香、墨玉,大家一起下车,都到附近的草丛找地方躲起来。” 朱雀默默看着她,想要开口说什么,不过想起她第一回 奉命保护洛瑶的情景,又默默闭上嘴。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朱雀护着洛瑶,元香护着墨玉,一行四人悄悄往附近的草丛躲去。刺客来势十分迅速,她们才刚刚藏好身形,就见黑鸦鸦一片人影朝着马车奔掠了过来。 刺客二话不说,一到附近就纷纷亮出兵器直接朝马车杀过去。 安国公府的护卫见状,只能同样亮出武器奋起抵抗。若是护主不力,他们就算活下来,回去也是个死。若是为了保护主子战死,他们的家人还能得到一笔丰厚的抚恤金。 所以这个时候,他们想要活命,除了与刺客拼死一搏之外,别无他法。 然而刺客身手极高,这些安国公府的护卫,几乎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只见一阵寒光划过,金属戟击之声才响了一阵,那些护卫就全部一个不留的倒在了血泊之中。 天色完全黑暗下来,洛瑶当然望不见马车这边的情景。但是声音与血腥味皆随风飘了过来,只一会功夫,马车这边就没了动静,她便知道那些护卫已经全部不敌倒下。 想到这里,她心头瞬间漫上阵阵寒意。 又扭头看了看冷静抿唇目不转睛盯着那边动静的朱雀。想着那些刺客只要遁山搜索,不多时就会发现她们。 以她们几个人,就算元香与朱雀身手再好,只怕也难敌这批明显武功高绝且出手狠辣的刺客。 “朱雀,元香,你们将这东西抹到武器上。”默了一会,洛瑶拿出一个瓶子来,小声交待二人一句,“小心点,这东西可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墨玉,我让你带着的匕首还在身上吧?” 墨玉连忙点头,还急急想将匕首抽出来,被朱雀眼疾手快一下按住了,“匕首会反光,别将刺客引过来。” 第476章 生死难定 墨玉呐呐拿着匕首不知所措,“可是,不抽出刀鞘,怎么往上面抹毒药?” 元香白她一眼,拿衣摆先罩住剑鞘,然后才小心用帕子沾上毒药缓缓抹上去。 “小姐不用担心,若他们真搜过来。自会有人出面解决。”朱雀生怕洛瑶耐不住性子,连忙压着声音解释,“除了奴婢以外,世子也让青龙暗中留了下来。” 洛瑶怔了一下,“这么说,青卫与赤卫都在附近了?” 朱雀点头,“所以小姐放心吧,待他们靠近马车确定情况时,青龙自然会出面解决他们。” 洛瑶苦笑着静默下来,放心?她哪里放心得下。这批刺客也不知是受命于谁,一看就是那种穷凶极恶,即使战到最后一人也要达成任务那种类别。 真缠斗起来,就算青卫与赤卫都参加进来,也未知能不能打得过。更何况,其中伤亡定然也难以估计。 即使看得再多死亡,洛瑶发觉自己仍难以做到无动于衷。她没有悲天悯人的胸怀,可作为一个习医的假大夫,她对生命的尊重与热爱仍有别于普通人。 就在她们交谈的短短时间,那些刺客已经将安国公府所有护卫都放倒,几个刺客递着刀剑,招招以致命的招式刺向马车。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觉异样。 黑幕下,血腥弥漫,这阵阵令人窒息欲呕的血腥味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哨声打破。 紧接着,只见从周围黝黑的山峰飘出无数深青色身影。 在这些青色身影与那大批凶悍刺客以血洗血的方式缠斗一起时,朱雀护着洛瑶悄悄劈开山道转移到另外的地方。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在荆棘满布的山林里,洛瑶累得气喘吁吁。 “我们离他们挺远的吧?”洛瑶靠着树桩坐下来稍息,“那就暂时在这先歇一会。” 朱雀本欲反对,但看着她累得大汗淋漓的样子,再想起她之前一路闹肚子闹了大半宿,身体定然虚弱之极。她扭头往远处掠了掠,默默退到一旁不作声。 元香打量洛瑶一眼,又看了看紧抿着唇掩住忧色的朱雀,张了张嘴,也默然将声音吞了回去。 其实即使她们什么也不说,洛瑶从她们的气息中也能感受到异样。略略歇了不到半息的功夫,洛瑶就道,“行,我们继续往前走。” 她们走的方向虽然是朝着大部队,但以这种速度,又是走在没有道路的山林,其中辛苦就不必说了。能不能追上大部队还两说。 但是,洛瑶这话才说完,她脸色蓦然便变了变。 “看来我们走不成了。” 听着她冷然低叹,还在喘气的墨玉还一脸懵懂,“小姐又累了吗?要不奴婢背你走吧?” 元香低声道,“是我们前面出现了第二批刺客。” 墨玉大惊失色,不过好在她没忘记第一时间掩住嘴巴,没让惊呼声跑出口腔。 “元香,你护着小姐往左边走。”朱雀凝神听了一会,立即就做了决定,“墨玉,你留下,跟我走右边。” 她这是企图带着没有武力的墨玉混淆刺客的视线,好掩护洛瑶逃得更远些。 其实不管是朱雀还是墨玉,让洛瑶割舍的话,她一个也割舍不下。 墨玉脑袋一向都不太灵光,这时也不知怎么忽然对朱雀的安排会过意来。并且在洛瑶出声反对之前,已抢先道,“小姐,你和元香赶紧走。你要相信朱雀,她一定会保护好奴婢的。嗯,还有,只要奴婢还活着,也一定不会让朱雀有事。” “小姐,没时间了,你们赶紧走。”朱雀沉凝地看了眼元香,“小姐就托付给你了。” 洛瑶看着神色同样坚毅决绝的朱雀与墨玉,心里跟刀割一样难受。 “小姐,我们快走。”元香哪容她犹豫后悔,直接一把拽了她手臂就往左边密林钻去。 黑夜,没有火光。 只有温柔连绵的山风,不时抚过沉睡的树叶。 洛瑶紧抿着唇,死死咬紧牙关默默跟在元香身后。 山风拂过,她只觉得凌厉疼痛。 也不过一息的功夫,从右边吹来的风声里,就夹杂传来了激烈打斗声。 “元香,你现在能听得出来,哪些声音是赤卫?哪些声音是刺客吗?眼下他们谁占上风?” 终究做不到若无其事埋头继续逃命,洛瑶听着风声里隐约的打斗声,问得轻而冷静。若仔细听的话,一定可以听出她冷静声音下带着的细微颤抖。 若为了保护她,要以那么多人命来换……。 “小姐,不要回头。不要让他们的血白流,不要让他们的付出没有价值。”元香见她慢下脚步,立即近乎冷酷的道,“现在听起来似乎是朱雀他们占上风,但后面谁知道还有没有第三波刺客,所以奴婢不敢断言,只能依着大伙的意愿,尽力护小姐平安。” 洛瑶苦笑,“这黑夜似乎没有尽头一样,我们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光明。” 护她平安? 元香近乎冷漠的阻止自己回首,同时拉着洛瑶默默支撑她的重量,带着她在密林中快步前行,“小姐别再说话了,保存体力继续走……吧。” 最后一个字尾音尚在元香舌尖打转,却听得附近密密枝叶中忽然掠来一道凌厉无匹的风。 “小心!” 她急忙拉着洛瑶往地面伏低,头顶几乎同时有数道寒光射过,夺夺的钉入身后树干中。 “洛瑶,不用再跑了,跑也没用,无论如何你也逃不出我们手掌心的。”身后,响起阴森森仿佛来自地狱一般的声音。 光听这声音就令人毛骨悚然心生惧意。 四周树林里,随即响起无数嗖嗖之声。 果然是第三波刺客么? 洛瑶心里苦笑一声,也不管眼下是不是死到临头,倒也不惧隐于黑暗密林中的刺客之首,“阁下什么人?等在此地取我性命等了许久吧?临死前,能不能给个明白话,好歹让我做个明白鬼。” “洛大小姐想要明白话,还是留着到了地府问阎王吧,我们的任务,就是务必将你的性命留在此地。” 洛瑶不无遗憾地长叹一声,“这么说,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可我还有几句遗言想交待,阁下可以让我死不瞑目,几句话的时间阁下该不会吝啬了吧?”少女一顿,悲凉的语气里隐约透着几分嘲弄,“除非阁下没有把握将困在包围圈中的我斩杀,还怕几句话的功夫我会逃出去。” 虽明知她这话不过激将而已,但那人似乎仍被激起傲气。他阴森森一串冷笑像冰碴一样惊起于密林,砸向少女,“洛大小姐有什么遗言要交待?” 少女轻轻一叹,声音悲伤而畏惧,“我想说,我实在放心不下家中幼弟,还有跟随了我十几年的嬷嬷,还有……。” 那人听着她慢吞吞的语调,再听这两人句毫无意义的废话,登时皱着眉头粗暴打断她,“大小姐没有别的要说吗?既然没有,那就赶紧上路吧,免得耽误大家。” “家”字未落,林中已溅起一片刺眼的刀光剑影。 不过这些凶狠冰冷的刀光剑影,却在亮起一刹又忽然寂灭下去。 刺客首领似乎微微吃了一惊,完全没料到这些身手高强的手下,竟然没能将利器往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面前推进半寸。 “怎么回事?” 待他飞掠跃到前面,那些刺客才纷纷木偶一般骨碌碌滚下去。 那人这才注意到他们站的地势,是下坡,还是处于风向之下的下坡。 “可恶,中了她的诡计。” 刺客首领恨得咬牙,再放目往林中搜掠,哪里还见少女的身影。 原来洛瑶趁着刚才引他分神的功夫,让元香悄悄将身上所带的毒药一股脑借着风向再发力洒向处于下风的刺客。 放倒了最前面那一批,元香立时带着她借着密林暂时隐了身形。 此举当然不是长久之计,不过元香冷肃的脸上却在此时蓦地浮出淡淡喜色。 洛瑶随即也扬着眉暗暗松口气。 她也听出来了,青龙带着青卫,朱雀带着赤卫,同时朝她们的方向赶了过来。 下面的刺客首领却骤然脸色大变,“气煞我也!” 不是他不想继续深入追踪洛瑶,而是身后赶来的人马已经不容许他再追下去。 随着青卫与赤卫的加入,起伏不平的密林,很快展开一场殊死搏斗,在这漆黑不见一丝亮光的密林里,在血与血的喷溅中,以冰凉的利刃筑起了人间的修罗场。 元香护着洛瑶在一棵大树上,一直隐去声息默默看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下面打斗的声息渐渐弱了,打斗的场地也渐渐由密林辗转到外面更为开阔的平地。 一线夺目的亮光慢慢冲破地平线,朝霞无声割裂黑暗,为这血腥一夜划上了句号。 “小姐,现在没事了,你们可以出来了。” 听着朱雀中气十足的声音,洛瑶忽然热泪盈眶。 她轻轻吐了口气,“能活着真好。” 不过很快,她感叹的神色就换了一副沉重的。 因为在朱雀旁边陷入昏迷的青龙,跟血人差不多。不但伤得面目全非,他竖着剑支撑着身体,又靠着树干,还一副摇摇欲坠准备随时断气的模样。 洛瑶惊得倒抽口凉气,连忙道,“墨玉,身上的药还在不在?” 第477章 死有何难 墨玉受了点小伤,朱雀手臂也被伤了一刀,万幸这两人都伤得不重,唯独青龙伤得不成人形。 () 乍然一眼望见浑身血迹的青龙,洛瑶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支撑到现在的。 “在。”墨玉点头,忙不迭将身上的大包小包掏了出来。 好不容易替青龙止了血包扎完毕,洛瑶的脸色仍阴沉得吓人。 “他的伤虽不及心肺,但已有力竭之相,必须得立刻找个地方让他静养。”而且还得找齐全药物为他治疗,她带在身上的虽是见效极快的药。但对于青龙这种重伤,一定要慢慢静养才行。 元香环顾四周一眼,随后苦笑,“小姐,这里不着村不着店,让他静养只怕有难度。” “朱雀,青卫与赤卫的损失如何?” 朱雀垂下眼眸沉默一瞬,方慢慢道,“小姐,包括奴婢与青龙在内,就只剩下眼前十二人了。” 洛瑶狠狠吸了口气,“若我们能活着回去,我一定会替大家报这个仇。” 她知道,宁易非手下五个卫队,每个卫队都有百人。这百人里面,每个都是万中挑一的好手。 如今居然折损到只剩不到十分之一,可见昨晚的战况有多惨烈。 元香心头惊了惊,她从来没见过洛瑶露出这样冷酷狠戾的神情。朱雀心里一热,眼神骤然亮了亮,不过她目光瞥过青龙后,那亮光很快又黯淡寂灭如铁。 元香看了看神情冰冷如峭的少女,犹豫道,“小姐,那眼下我们怎么办?要通知老爷和世子他们吗?” 洛瑶想了一瞬,缓缓摇头,“不,我们先在附近找个地方安顿青龙与其他伤员。其他事,稍后再慢慢商议。” 然而,洛瑶怎么也料不到,不过短短一刻钟,他们再度迎来一波更为凶悍的刺客。 光天化日之下,又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洛瑶根本没有时间躲避,也没地方好躲。 重伤昏迷的青龙,也被激烈的打斗声惊得醒了过来。 “姑娘,听说你会一种针法,能短时间令人功力大涨。你给我扎吧,再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活不了。” 洛瑶没有一口回绝,只冷静地看着他,问,“你既然听过这针法,应当也知道使用这针法的后果,你确定真让我扎?” 青龙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满是血污的脸却尽是坚毅之色,“再严重损伤,也比丢了性命强,姑娘赶紧动手吧。” 洛瑶掠了眼场中苦斗的朱雀与元香,咬了咬牙,“好,过程有些痛苦,你忍着。” 青龙点头,洛瑶立时下手如电在他身上扎起针来。 洛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收了针,只知道眼前人影一闪,血人一样的青龙已经以无比勇猛的状态加入战圈。 层林,被不停喷溅的鲜血染红一层又一层。 若是平时,墨玉看见这么多血早就怕得昏过去了。但是此刻,她也被这一夜无穷无尽的杀戮磨炼出坚韧的心性来。 没有惊惶不安,她在镇定熟练的帮助洛瑶,尽可能替伤员止血保住性命。 “噗”有人又吐出一口血来,血溅到墨玉脸上,她随手一抹,连眼皮也没动一下,手继续稳稳拿着药。 “哧”,又一声利刃割裂皮肉的声音。 又一波血雨洒向铺满落叶的地面,地面早被鲜血染红看不出原来颜色,就连路边尖尖青草,也完全看不见一点绿意了。 不管是洛瑶还是墨玉,这时候都没有去考虑生死,她们的心思全部就放在替伤员止血包扎上。 因为考虑或不考虑,到了这境况,事情的发展都已经由不得她们控制了。 “小姐……”墨玉的定力终究比不上洛瑶,她无意抬头往打斗处一掠,顿时哽咽失声低喃。 “洛瑶,不想他们全部赔上性命的话,就乖乖过来受死。” 这一声森冷怒喝之后,空中又传来“哧”一声,接着又传来一声瘆人的鲜血喷溅声。 洛瑶将手里包扎的事情做完最后一点之后,才抬起头来,她望向战圈,朱雀、元香还有青龙,每一个都已经伤痕累累。青卫与赤卫,眼下除了朱雀与青龙外,也仅仅还有两个人在苦苦支撑着。 她沉沉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缓缓向刺客走去,“如果我现在受死,你确定会住手放过他们?” 她这话一出,青龙几人立时冷着脸怒目瞪向她。 洛瑶见状,便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你看,如果我选择自己死,让你将他们放生。那不仅侮辱了他们,也侮辱了所有为了我而战死的同伴。” 刺客阴森一笑,“这么说,你们全部都去死吧。” “慢着。”在他下达最后命令之前,洛瑶蓦然阻拦他,“我又没说不死,你何必着急。” 她慢慢行过去,脚下绣花鞋踩过青草,鞋子在血水中没过,她一步一个脚印,印子落在泥土上,全是猩红刺眼的颜色。 刺客见她不慌不忙走过来,一时也不着急将青龙他们几个斩于刀下,横竖这几个人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就让他们暂时多喘几口气也无妨。 朱雀抿着唇冷眼看着她,没有出声;青龙沉着一张满是血水的脸,面无表情看着一步步踩着鲜血走来的少女。元香眼里似有微弱波光在隐隐闪动,她跟洛瑶的时日最长,与洛瑶的默契最深,自然明白洛瑶想做什么。 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非死不可的局面,她再说什么又有何用? 既然没用,何不遂了自己小姐的心愿。 洛瑶直视着刺客首领那双残戾阴鸷煞气森凉的眼睛,踏着轻缓欢快的脚步,步姿优雅慢慢行去。看她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她是从容赴死,反似欢欣坦然赴约去景色明媚的地方郊游一样。 然而,元香却懂得她含笑眼眸下,一去无回的决绝毅然。 既然不能苟且而活,那就轰轰烈烈共同赴死吧。 所有人,默默地安静看着她。 只待她出手,他们便同时出手。不用交流,这是生死与共达成的铁血默契。 即使死,在咽气之前,他们也要先为自己报了仇。 洛瑶一路从容淡然走过,脸上还露着让人放松的微笑。 一步,两步,三步……她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第478章 替猪难过 少女微笑前行,脑海里,刀光如铁剑影似沉炼不期而至。 她死,也要让自己死得从容不掉价。 刺客首领已经扯出残酷的冷笑,他一手按在刀柄上,寒光闪闪的利刃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痛饮这个少女温热的血。 只要她再近前三尺,他就能完成任务将她手刃刀下。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的是,眼看少女就要血溅当场的危急时刻,一道玉雪一样的人影却硬生生挤入这刀光剑影的缝隙里,风度翩翩站在洛瑶前面替她挡对来自对面刺客首领的一切。 刺客手里的刀已经扬起递出,但他却在看清来人面容时,动作微微一凝。 就在他动作凝滞短暂到稍纵即逝的时机里,他的后背已有夺命剑气刺来。 他不想死在别人手里,就只能放弃将刀刃送往前面的机会。 转身,劈刀。 金属击戟相交之声响在耳畔,随之而来的,就是利刃穿透肌肤的声音。 “幸好,我来得不算太迟。”翩然而至的玉雪身影,轻轻叹了一句,闭上眼睛将面前惊诧的少女轻拥入怀。 几乎所有人,都被眼前乍然出现的玉雪身影惊呆了。 就连洛瑶,在看见席无痕温润含笑的眼眸时,都惊诧得忘了反应。 直到他一声庆幸万分的叹息响起,直到眼前独一将刺客首领伤得落荒而逃,她才乍然回过神来。 发现自己竟被他温柔拥在怀中,脸上莫名烫了下,她慌忙推开他。 席无痕控制不住的跄踉一下,洛瑶一惊,旋即欢喜又内疚地看着他,却忘了伸手去扶他。还是独一反应得快,在席无痕摔倒之前闪身过来将人扶稳。 “你……你能站起来走路了?” 惊喜过后,洛瑶脸色却骤然生变,一变,也不待席无痕回答,她就寒了脸,恼火轻斥起来,“你!……哎,让我说什么好?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强行而为,会前功尽弃?” 双腿传来钻心剧痛,席无痕却依旧若无其事的含笑看着她,轻柔又关切道,“只要你安好,就算废了也值得。” “公子,我背你。”独一见他已痛得面色泛青,立时强行将他背了起来。 独一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洛瑶,“姑娘,先回去再说吧。” 席无痕立时接口,“这儿离升平县不远,这几位伤得不轻,先回升平县暂时休养一段时间再说。” 洛瑶环顾现场一眼,除了她之外,还活着的几个人就没有一个不受伤的。 而且,除了墨玉是轻伤,其余人个个都几乎去了大半条命。 她叹了口气,立即做了决定,“好,先去升平县。” 席无痕不待她开口,便开始体贴地吩咐,“独一,让他们帮忙止血,再做几副担架将人抬回去。” 洛瑶感激地看他一眼,“你怎么突然出现此地?” 席无痕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心血来潮今天启程回京,谁知这么巧,听闻附近有打斗声,过来一看就遇上你。” 独一嘴角微微抽了抽,哪里是巧合,明明就是截获消息知道她遇人袭杀,拼命往这赶的。 洛瑶心绪复杂一叹,“幸好你心血来潮回京,幸好你还没改掉爱管闲事的毛病。” 席无痕怔了一下,才想起他们第一次相见,也是她遇险。那时候,他原本还不打算让独一出手相助。 去到升平县,席无痕将他们带进一座外表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宅子。 洛瑶再次感叹,“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市,玉公子这喜好确实与众不同。” 席无痕温和含笑看着她,“我这人性格孤僻,大多数时候都喜静。” 他性格孤僻? 少女古怪打量他一眼,却见他坦然自若接受她投来隐含审视一暼。 她也不由得佩服一叹。好吧,玉公子就是玉公子,他不想让人发现行踪,连皇帝也发现不了。 好在席无痕腿脚不便,脑子却极灵活,又准备得极为周到,最主要他为人温润如谦谦美玉。 洛瑶带着几个重伤号,便暂时在他的宅子里住下了。 这日,洛瑶亲自做了几道药膳,分别让人送进各人屋子,她便准备前往饭厅与席无痕一同用膳。 “洛姑娘你来了,赶紧坐下吧。”席无痕看见她,眼神漾动的温柔色里便泛起浅浅亮光。 本该在自己屋里用膳的青龙却黑着一张脸坐在旁边。 洛瑶诧异地看了看青龙,随即不悦地训斥起来,“你怎么跑出来?你浑身都是伤,就不要随便走动瞎折腾了。” 青龙掠了眼席无痕,他眼底意味深长的神色洛瑶没瞧见,对面的席无痕却看得清清楚楚。 “房里闷,影响食欲。”面无表情扔下一句话,他就低头扒起饭来。 洛瑶无语地盯他半晌,“他们也受伤,他们个个都听话乖乖在屋里养伤,就你房里闷影响食欲?”少女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不满地横他一眼,继续训话,“要不要给你换间大房子?窗户开满四面墙那种?” 青龙抬头盯她一眼,仍旧面无表情道,“再大的屋子再多的窗户也散不去药味。” 少女冷笑,“照你这么说,总之在屋里吃饭就是影响食欲了?” 青龙又抬头看她一眼,言简意赅答,“对。” 洛瑶真是被他的“坦诚”气笑了,哼了哼,她恼火拿起筷子,“爱瞎折腾你就折腾,伤口若是绷开,别指望我会出手再替你包扎一回。” 想当初,他整一个破布娃娃的样子,她累得手酸眼花好不容易才将他这条残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她容易吗? 他却一点都不知道珍惜。 不珍惜他的小命就算了,却连带一点也不懂得珍惜她的劳动成果。 这铁板脸,简直可恶。 改天一定得让宁易非好好教育教育这顽固不化的下属。 少女忿忿挟着菜,分神之下压根没留意到席无痕看她的眼神不同寻常,也没发觉青龙不时打量她的眼神甚为古怪。 接着一连几日,每到吃饭时间,不管洛瑶赶也好恼也罢,青龙必定无比准时地出现饭厅里。 洛瑶见他如此不顾惜自己身体每天来回折腾,终于忍不住大发雷霆,“青龙,别以为救过我的命你就是大爷了。你再这么折腾下去,我保管让你一辈子也起不来。” 青龙瞥她一眼,又打量一眼温和含笑谦谦如玉的席无痕,冷冷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洛瑶愕然,半晌,她指着自己鼻子,瞪着青龙质问,“我不识好人心?你反复折腾自己,让伤势恢复慢了不止一拍半拍,还是为我好?” 青龙冷哼一声,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对面翩然如玉的公子,讥讽反问,“说我反复折腾自己,你这个号称小神医的专业大夫,怎么就没看出别人才是真正不尊重你的劳动成果,在反复折腾自己?” 洛瑶见他将矛头指向席无痕,错愕得眨了眨眼,才万分无奈解释,“他反复折腾自己?当时还不是为了救我们才那么做?你怎么不好好反省自己的行为,反无端挑起别人的刺来?” 宁易非怎么会养出性格如此极端的家伙? “错,他是为了救你,救我们是顺便。”青龙抬头,幽沉的目光又往席无痕脸上打个转,“平时看着你挺机灵的,怎么在他面前突然改了族类。” “就算顺便,他也救了你。”洛瑶一时反应不过来,“不对,你后半句话什么意思?” 席无痕端着杯子悠悠喝了口茶,眼眸流光飞溅,带着隐隐凉意划过青龙板成铁块一样的脸,含笑淡淡道,“他在为猪类伤心。” 少女脸色蓦然胀得通红,瞪着青龙,声音都颤抖起来,“混蛋,竟然骂我是猪?” “那你是什么?需要被猪救的英雄?”少女冷笑,“行,以后你爱咋折腾咋折腾,我再管你,我就……我就猪狗不如。” 这话自贬得厉害,可见洛瑶实在被气狠了。 青龙眼神一闪,冷冷盯了眼仍旧微微含笑的玉公子,冷哼一声,“素闻玉公子谦和磊落,想不到闻名果然不如见面。” 什么谦谦如玉温润坦荡? 狗屁,明明是个挑拨离间的伪君子。 席无痕会看不出他用意?他每日拖着一身重伤拼死拼活在这陪坐,还不是因为洛瑶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以为洛瑶这个笨女人看不穿席无痕故意弄重病情的用意,他也看不穿这位玉公子背后玩的把戏? 跟他主子抢女人? 他不看紧点怎么行! 青龙这般想着,看见洛瑶摆着一张冷脸,明显气煞他。暗下咬了咬牙,不由得暗骂一声:笨女人。 主子还说她有颗七窍玲珑心,他看她简直笨死了。 席无痕似完全听不出他嘲讽一样,仍旧谦谦如玉般微微含笑以待,“宁世子有你这样忠心耿耿的下属,真是令在下羡慕得紧。” 青龙一双眼睛忽眯起,钉子一样直直打探过去盯住他,“玉公子不必过谦,我才该羡慕玉公子的出神入化。” 眼眸转了转,席无痕面带笑意,不动声色看着他,“此话怎讲?” 第479章 不道德 青龙怒目斜了眼洛瑶,冷冷道,“记得玉公子说那天心血来潮回京才偶遇我们?玉公子还真不是一般人,回京不带行理,光带一群身手不凡的护卫!” 洛瑶心中一动,那天脑里飞闪而过的模糊疑云忽然清晰地蹦了出来。 青龙又哼了哼,“玉公子这群护卫的身手真令人羡慕得紧,几个照面就将武功高强的刺客杀得落荒而逃。” “更令人佩服的是玉公子本身。”青龙铁一般色泽的面孔,隐隐浮着几分讥讽,“不会武不良于行,还敢借着力道飘然立于刺客头首之前。” 一顿,他接下来出口的话就令人心生疑窦,“玉公子这勇气这定力确实是我等望尘莫及,连那刺客头首都为玉公子这勇气敬佩,当时连刀都震惊得忘了往前递。” 当时刺客头首动作一凝的细微反应,竟没逃过青龙眼睛。 席无痕默然转着眼眸,似是完全听不懂青龙的冷嘲热讽一样,轻轻叹息一声,“我知道遇袭的是洛姑娘,当时不过着急担忧,一时不能自已。” 洛瑶飞快回想一下席无痕当时出现的情形,确实如青龙所说的疑点重重。当初她大概太惊讶席无痕突然站立出现面前,才大意忽略了许多细节。 席无痕有意引导? 还是她心里下意识不愿意怀疑他? 诸般念头在心里飞闪而过,洛瑶瞥了眼神色冷嘲的青龙,刚才被他挑起的怒意已渐渐平息下去,淡淡道,“你别再说了,无论如何,我相信他。” 青龙脸色骤然发黑,他恶狠狠瞪了眼洛瑶,恼怒啐声,“你乐意当睁眼瞎,随你的便。” “青龙。”洛瑶不悦地板起脸,怒声斥道,“不管怎么说,玉公子救了你性命,你连最起码的尊重也不懂吗?是不是需要回头让你主子好好教一教你?” 青龙却同样冷着脸,不服地反唇相讥,“先将你追杀到走投无路,再英雄一样从天而降救下你。女人,你现在是不是对他感激万分?要不要再来段——” “青龙。”席无痕微微肃了神色忽出声截住他,“宁世子手下能人济济,难怪他放心让你暗中跟在她身边负责保护安全。” “即使在那等重伤垂死的情况下,你的观察力仍敏锐惊人。” 席无痕看着少女,微微笑了笑,笑容温润里带出几分自苦与歉然,“抱歉,愧对你的信任了。” 少女默然看了看他,抿着唇转动冷清双眸没作声。 “青龙说得没错。”席无痕苦笑着接下去,“虽然我不知道你离开行宫之后,曾遇到多少批刺客,但后面那批刺客是何人所派,我大概猜得出来。所以我一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就带人追赶过去。” 顿了一下,他面色隐隐多了层晦暗,隐约祈求的目光淡淡划过少女,又道,“那个刺客头首,应该认出我的身份,所以下刀一刹存了犹疑之意。正是他动作这片刻凝滞,让独一抢得先机。” 他苦笑一声,看了看面容讥嘲的青龙,“也是这转瞬凝滞,让青龙看出了破绽。” “但我可以对天发誓,刺杀之事,事前我确实不知情。至于我突然站立出现你面前,一来确实是着急担心,二来……” 他忽浅浅凝了少女一眼,这一眼,看似浅淡无波,可眼眸内里盈漾的脉脉情深却未多加掩饰,“我希望,你是第一个看见我能重新站起来的那个人。” 青龙倏地冷冷插口,“玉公子的手段真高明,声称从没有想过在她面前做英雄,但不惜重伤自己双腿故意为她挡刀这行径,可比直接做英雄厉害多了。” 直接以英雄面目出现,顶多换来她的感激。 但偏偏让她知道,他是欢喜着急担忧,才不顾一切突现她面前。既不动声色里做了英雄,又成功引起她的愧疚之心。 这般夹枪带棒的话,不管青龙的原意是什么,洛瑶听来都觉得极为刺耳。 就算她和席无痕不是朋友,席无痕也没有义务在这听他嘲讽奚落。 更何况,在她心里,席无痕还是曾给予她无数温暖的朋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都有自己逼不得已的苦衷。现在,席无痕没有对她拔刀相向,还做出与家族利益相悖的事情帮助他们。 这样冷嘲热讽讨伐敌人一样的态度,又有什么意思? “青龙,你受伤浑身都疼,我可以理解。不过,你这么尖酸刻薄对人,也无法将自身痛苦转移到他人身上,何必!” “我尖酸刻薄?”青龙蓦地勃然大怒,他瞪着少女,额上青筋都冒了出来,“我费那么多口水是为了谁?” 席无痕淡淡道,“青龙维护宁世子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洛姑娘不是小孩子,她会判断是非黑白,她也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一日他未娶,她未嫁,他昭显自己倾慕的心思,光明磊落坦坦荡荡追求她,又有何见不得人? 洛瑶愕然眨了眨眼,百味杂陈地瞥了眼青龙。他这些天死活拖着快挂的破身子赖在这,是为了替宁易非“看住”她? 再瞥见青龙那副要死不死的恼怒模样,洛瑶一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不管怎么样,你那天那么做,实在莽撞了些。”洛瑶看着席无痕,眉头略略蹙起,“本来你这双腿再康复一个多月,就能慢慢好起来。结果被你这么一折腾,哎……真是糟心。”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急在一时半刻。”席无痕隐晦的目光有意无意划过青龙,轻轻含笑道,“青龙他们几个重伤至此,也得好好休养,洛姑娘就当费心再多照顾半个病患吧。” 青龙瞥他一眼,冷哼,“醉翁之意!” 席无痕淡淡凝目瞥过少女,笑吟吟接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错之有?” 饶是洛瑶一向自诩自己脸皮不薄,可骤然听闻席无痕当面这么说,她还是不禁面上一热。 她恼火地瞪了青龙一眼,怒道,“你这重伤患,少操闲心。赶紧回去歇着,我有话要单独跟他说。” 青龙恶狠狠瞪她一眼,恼火嘀咕,“明知某人不怀好意,还要单独跟他说话,真不知你这女人的心眼怎么长的。” 这话听着,好像席无痕要当场将她如何一样。 洛瑶觉得自己脸上又火辣辣的烫了一下,她也恼怒了,盯着青龙同样恶狠狠的眼神,“你走不走?还是需要别人帮一下忙?” 席无痕微微一笑,立即从善如流发挥助人为乐的精神,“独一,背青龙回他的屋子。” “我自己能走。”青龙一把拔开独一作势伸来的手,柱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慢慢走出客厅。 独一出去的时候,已悄悄将所有下人都带了出去。洛瑶与席无痕沉默下来,一时间,厅内便变得静悄悄的。 洛瑶琢磨良久,才缓缓道,“说吧,关于你双腿。哦不,或许说关于你体内的皇室秘毒一线天,你是不是已经查到什么线索?” 瞧他神色自嘲,平静玉颜下又隐藏着几分悲凉自弃,她总觉得,他说为了让她第一个看到他能重新站起来而不顾后果的说辞有未尽之言。 “洛瑶,你还是这么……”席无痕失笑,看她的目光柔和又隐约夹杂点点苦楚,“确实知道了一些真相。” 他慢慢仰起头来,遥望外面阴霾昭昭的天际,唇畔划过淡淡笑意,“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倒宁愿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说不定还能活得洒脱些。” 洛瑶心头莫名有些沉甸甸之感。 其实当初在确定他坠马之后体内慢慢积沉的皇室秘毒,她就有预感,总有一天某些让人忍不住悲怆流泪的真相会残酷揭露他面前。 这也许,就是她知道她此次遭遇连番刺杀与他的家族脱不了关系,她仍旧没有迁怒到他身上的原因。 想到这里,忽然便想起青龙那张冷郁的脸,想起他一脸警惕防着席无痕的样子,再想起另外那个让她心头柔软的人……。 低下头来,她凝着自己指尖,缓缓道,“如果你不想说,那就不说吧。” 伤人入骨的往事固然无法如烟而逝,但赤果果揭开伤疤,无疑又再添一层痛楚,有些事她不知也罢。 席无痕凝她一眼,笑容虚缈,“不,你静静听着,说了这一次,以后只怕我再也不会提了。”因为倾诉的对象若不是她,他大概也提不起勇气自揭伤疤。 少女默然,只能朝他鼓励性一笑。 “我幼年坠马,原就是人为的意外。”提起往事,席无痕微微眯起眼眸,玉雪一般的脸庞忽然似笼罩一层朦胧如幻的轻愁与疼痛。让人看见,便不由自主心尖发颤。洛瑶随意一瞥,立即转开视线。 她掩饰的轻咳一声,“不管怎样,都过去了。” “过去了?”席无痕目光微微一凝,见她垂眸躲闪,心头划过浅浅痛意,低笑一声,“也许吧。” 那道坎,也许他一辈子也跨不过去。 “孩童时候,总渴望得到大人的肯定与赞赏。以至追随的目光,总清澈明亮不懂掩饰。” 听着他梦呓一般的言语,洛瑶心底不自觉落下一声浅若无痕的叹息。 他幼时不幸,源头竟是——。 第480章 血染江山 竟是因为席无痕自幼表现太优秀太出色。 () 多么令人讽刺的事情。 “记得当年,我坠马摔断腿,疼痛钻心彻骨,我却奇异能咬牙忍住不哭。当我知道自己再也站不起来,再也不能像常人一样习武,甚至连最简单最基本的站立行走也做不到时,曾躲起来偷偷大哭了一场。” 席无痕依旧仰脸望着外面,他玉雪一般的脸庞,那层淡淡覆下的轻愁忽似笼罩了浅浅流光。那光,在阴霾中闪动,透着柔弱的晶莹颜色。 少女无意掠眼而过的目光,在触及那片柔弱晶莹时,心尖仍禁不住微微收缩。 “不过哭了一场之后,我便对自己说,即使站不起来,我还有脑子还有双手,我一样可以用我双眼去欣赏这世间美好的风景。” 他略略停顿,声音越发轻忽如烟,“一样可以用我双手用我头脑,将自己变得优秀聪明强大。我努力让自己摆脱那份别人眼中的惋惜与不幸,努力用这世间千千万万的美好填满心中遗憾。” 他忽扭头垂眸,淡淡瞥过少女淡静的面容,“很多年前,我觉得自己做到了。” “但是前一段时间,我突然发觉,原来豁达只浅留在我表面,根本深入不到我内心。” 洛瑶默然,目光不自觉流露淡淡怜惜。 无论是谁,陡然发现那样残酷的真相,心里的痛苦冲击只怕都是短时间无法平复的。 “那个人,还是我父亲。”席无痕自嘲勾了勾唇,“当年的我还那么幼小,他也能以爱的名义下得了手。另外那个人,是我嫡亲姑母。他们为了延续定国公府所谓的百年繁华,双双同意做下这样的决定。” 牺牲定国公府最优秀的年轻一代,换来帝王的放心,换来太子储君之位的安稳平顺。 洛瑶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因为优秀而被牺牲,如此具有讽刺意味的事情,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无论她此刻说什么,他心里都不会好受。 就连她这个局外人,也觉得心头堵得慌。 “为了杜绝后患,在不伤及我性命之下,长年累月一点点往我体内添加一线天。”席无痕的声音淡凉如水,又轻幻如雾。 或许曾经,那些疼痛的痕迹在他心头留下的创伤是轻浅如烟雾般的。然而剥开这残忍的真相后,曾经轻浅的痕迹如今也骤然再起清晰刺痛。 “可惜我母亲,从我年幼就一直不曾放弃希望,总不停寻找良医,期望有朝一日她的儿子能重新再站起来。” 洛瑶想起曾有几面之缘的席夫人,那个慈和爱笑的妇人,人后肯定也偷偷为席无痕的不幸流过不少眼泪。可怜她根本没想过,她儿子的不幸完全是她的夫君与小姑一手造成的。 洛瑶沉默许久,才轻声安抚他,“如今你确实靠自己能力证明了你的出色与优秀。”想到这,她唇畔不禁噙出浅浅讥嘲,“除却狠心的人之外,这世间还有真心疼爱你的人。能不在乎你感受任意伤害你的人,你又何必在意他们?” 即使抛开定国公府的光环,席无痕光凭着受人尊敬的“玉公子”身份,就能活得姿意洒脱。 “是我愚钝了。”他微微一笑,眸光慢慢转来,凝沉眼底的阴霾似乎也在缓缓流动的光亮中散去,“这世间,在意的方能伤害。若不在意,再柔软的心肠也能变为最坚硬的盔甲。” 少女暗下长长呼出口浊气,“你能放下看开最好。” 她总觉得一线天那种毒不简单,原本依着皇后的身份,想要拿到这种皇室秘毒,也许不是难事。 但她心里总有种不太踏实的感觉,可认真追究什么地方不对劲,她细细思索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轻轻蹙了蹙眉,她只能将这事搁心里暗暗留意着。 “定国公府,以后会交由我大哥继承。”席无痕笑了笑,忽想起一事来,随即愧疚看她一眼“那件事,多谢姑娘宽宏大量。” 洛瑶微微眯了眯眼眸,知道他指的是放过许妙丽一事。 “玉公子的情面,这天下间大概没人会不肯给的。”少女调皮一笑,认真地看着他,却又半真半假道,“只要她安安份份,这世间自能太平无事。” 席无痕会过意来,也洒脱含笑附和,“每个人的好运气都有用完的时候,谁若管不住自己非要任意挥霍,别人操再多闲心也枉然。” 洛瑶肃然答,“那我就放心了。” 虽然席无痕没有说过要脱离定公国府的门楣,不过相信有定国公这个狠心的父亲与皇后那个自私的姑母,他对定国公府的维护之情,顶多也是顾及自己母亲而已。 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姑娘还会责怪我不听话么?” 提起这事,少女忍不住气恼地哼了哼,板起脸极严肃地审视他半晌,道,“我知道天下人没几个不推崇美名在外的玉公子。不过我还是得郑重警告你,若你再这么不爱惜自己,我这个大夫可要甩手不干了。” 她的心血,还有宁易非提供的药,那千金难求的绝情花,还有……。 光是想想,洛瑶就觉肉疼。 席无痕眸光微微一闪,也不知她故意装作没听出他的一语双关,还是真忽略过去。 不过,有些事,急也急不来。 何况,现在他的机会不是还多着么? “请洛大夫好好管束,自此在下再不敢胡作非为。” 少女见他郑重其事的模样,差点被呛得一口气呼不出来。 再说自行宫启程之后,就一直陪伴帝驾身侧的宁易非。也不知皇帝是不是觉得行宫这一趟收获颇丰,竟然心情大好的拉着宁易非下了一局又一局的棋。 就在皇帝拉着宁易非下到第三局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十分奇怪的哨音。那哨音不高,但一重两轻,快慢极有节奏。 宁易非不动声色加快落子的速度,好不容易将这局棋走成和局,宁易非瞄着兴趣正浓的皇帝,不着痕迹揉了揉眼睛,微微露了倦态,“陛下是越下越精神抖擞,可见臣这破身子不顶事,坐上个把时辰就浑身酸痛。” “宁世子不是想开溜吧?”皇帝慢悠悠睨他一眼,接着又开始第四局,“朕今日难得有兴致,你就陪朕随便再下两局。” “陛下,请你饶了臣吧。”宁易非苦笑,一脸疲累不堪的模样,“臣这药罐子,一时半刻都离不开药。” “六殿下棋艺亦极佳,要不让他进来陪你下两局?” 皇帝眸光一闪,漫声问,“平公公,现在什么时辰了?” 平公公恭谨答,“回陛下,现在是酉时中。” 皇帝抬起头来,转了转脖子,笑道,“原来已经下了半天的棋了!” 宁易非点头,“陛下,臣该到时辰回去喝药了。要不你先歇歇?光线暗了对眼睛也不好,改天若陛下还有兴致,臣再来奉陪?” “也罢。”皇帝大手一挥,终于肯放人,“你回去好生歇息,明天再陪朕继续下。” 宁易非躬身行礼,“臣先告退。” 出了皇帝的车驾,他立即疾步绕过队伍走往自己的马车。 “世子,洛姑娘出事了。” 宁易非看着眉眼急灼的白虎,心头猛地一跳,却不徐不疾道,“说。” 白虎警惕地环顾四周一眼,这才压低声音急急将事情始末禀来。 “玄武。”宁易非听完,默然思索片刻,就在车里换了装扮,“你代我留在这里,明日就在车里称病。若一般人前来,由白虎出面应付即可,如果是平公公求见,你就露一下侧脸给他看。” “世子。”玄武飘然落于马车内,听着他有条不紊的吩咐,便知他决定。犹豫片刻,他低声道,“此间耳目众多,你贸然离开队伍,实在太冒险了。不如还是让属下与飞鼠悄悄前去寻找洛姑娘。” “相信有青龙与朱雀在,洛姑娘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我从来不将希望寄托于虚缈的老天,”宁易非冷声打断他,“若朱雀与青龙真能保护好她,现在就不会失去她的消息。” 下落不明? 宁易非一想到这四个字,身体就如被万箭同时穿心而过一样。 不,让他留在这与皇帝虚委以蛇空等消息,他肯定会疯掉。 “可是,世子……。” “不用再说。”宁易非仔细环视自身,确实没有任何破绽之后,伸手拍了拍玄武肩膀,“这里就交给你和白虎了。” 刚才他耐着性子陪皇帝多下了一局,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若让他继续再等下去,他自己也不知最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趁着夜色,宁易非悄悄离开了大部队,带着飞鼠马不停蹄原路折返追寻洛瑶踪迹。 然而,洛瑶被几拔刺客追杀,逃命的路线又不是在同一直线上。他原路返回追寻,来来回回寻到天色都亮了,才终于追踪到洛瑶第一次遇袭的地方。 看着那些染红树叶的血迹干涸都已凝结掉,宁易非眼眶都红了,“丫头,谁让你的血染了绿叶,来日我定让他的血染红满山。” 黑夜过去,宁易非追寻的路线却似永无止境。 日光一点点冒头升高,地平线上,将那抹狂躁压抑的影子渐渐拉长。 第481章 这就对了 平时总油腔滑调的飞鼠,瞧见他寒着一张脸的模样,也惊得不敢靠近他一丈之内,更不敢再嘻皮笑脸打趣。 好在,一只以优美弧度划过天空的鸽子将这令人窒息的低气压解除了。 “平安!” 纸条上,就简短两个字。 纸的边沿还染了血迹,字迹看起来也十分缭草无力,但是,这两个字代表的含义,是他想要的就行了。 宁易非紧紧捏着纸条,眉眼狂躁散去,但随之而上的却是掩不住的焦灼与担忧,“赶紧查一查,他们目前究竟在什么地方。” 青龙放的信鸽,证明他们确定已经安全。但上面的血迹,却令宁易非心焦煎熬。 青龙的身手并不比他差多少,连青龙都伤到写字无力,可见情况有多糟糕。 然而,一个时辰后,却让宁易非再度狂躁不安起来。 “查不到?”他狠狠盯着耷拉着脑袋的飞鼠,“你告诉我,查不到是几个意思?” 他交给飞鼠的探卫,是最擅长打探隐秘情况的精英。 让上百人同时出去去查她的去向,竟然查不到? “世子你先静静,属下已经命他们到附近再重新仔细梳理一遍,想必很快就会有线索。” “很快?”宁易非冷冷盯着他,目光看似平静毫无波澜,可那幽深的眼眸迸出的寒意却足以冻死人,“那是多快?一刻钟?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 一刻钟? 失去理智的世子简直不可理喻。 飞鼠心里暗暗叫苦,只能硬着头皮慢慢伸出手指比划一下,“世子,一、一个时辰吧?” 宁易非漠然打量他一眼,“记住,一个时辰。” 飞鼠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在想若是一个时辰后还找不到人,世子会不会愤怒将他大卸八块? 啊,洛姑娘,洛大小姐,姑奶奶,他的祖宗,你到底躲在哪? 一个时辰,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似乎也是眨眼间就过去了。 “世、世子。”飞鼠瞄了眼鬼影一样无声无息出没自己跟前的男子,惊得心里都在打冷颤了,“还、还是没有消息。” 宁易非懒懒一挑眉梢,“嗯?还没消息?” 不管了,豁出去吧,早死早超生。 飞鼠咬了咬牙,飞快道,“附近的地方都找遍了,没有线索,没有一点线索。” “这不可能。”宁易非没有对飞鼠大发雷霆,除了冷冷瞥他一眼外,终能理智的静下心来思考问题了。 他默默又回到洛瑶最近被救走的现场观察一遍,最近没有下雨,现场残留的痕迹虽被人处理过,但并没有完全抹去。 是谁?救了人又不希望被他发现? “附近的村庄与城镇都搜查了吗?”按宁易非的分析,既然青龙他们受了重伤,自然得安顿下来疗伤。就算洛瑶医术再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药材也无济于事。 飞鼠连忙点头,“搜查过了,前前后后加起来已经搜查了不下三遍。” 宁易非疑惑蹙着眉,“调查了药店没有?” 飞鼠既然负责探卫,这些细节方面但凡可能的地方自然也想到了。因而听闻这话,那脸色才会越发苦得不能看,“世子,调查过了啊,没有发现大量采购止血治外伤一类的药材。” 都是十分平常的小剂量,因而飞鼠并没有让人继续跟踪下去。 宁易非摊开那张已经被他捏得皱巴巴,并反复看了数次的纸条,又默默研究一番。 半晌,他忽慢慢冷笑起来,“飞鼠,将所有人撤回来,全部去升平县追寻。” 飞鼠不知他从何看出破绽,如此肯定洛瑶一定藏在升平县。不过他想了想,最后选择相信自己主子的判断。 但是,一转眼又过了三个时辰,眼看天色都快黑了,让飞鼠也不禁急躁得心灰意冷的是,他们将探卫所有人手都投入升平县来搜查追踪,仍旧刺探不到洛瑶等人的下落。 “我就不信他能飞天遁地,藏着掖着一辈子不露面。” 飞鼠怔了怔,看着宁易非半眯眼眸露出残忍的笑意后,不由自主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不用再费功夫去搜寻他们踪迹了,让他们全部到大街上给我散发一条消息。” 飞鼠立即紧张地竖起耳朵,“散发什么消息?” 宁易非沉凉一笑,“就说,映泉山庄被人放火烧了。” 飞鼠讶异看着他,目光一转,随即会过意来,“世子怀疑是玉……?” “不是怀疑,”宁易非抿了抿唇,发出似有若无一声冷哼,眼眸里幽光闪烁,“是肯定。一定是他,不会有错。” 席无痕,果真好样的。 老子派刺客截杀她,儿子带护卫将人救下? 用力握了握拳头,他瞟一眼似乎还处在呆滞状态的飞鼠,目色登时一寒,“还不快去。” 飞鼠连忙站起来,讪讪陪笑,“属下这就去,这就去。” 走了两步,他又不放心地回头望了望,飞快劝道,“世子既然肯定洛姑娘平安无事,迟早会见着她人,你不如先回去歇歇?若让洛姑娘见着你这模样,只怕要生气——。” 无比迅速的说完这句,他立刻作抱头状鼠窜遁走了。 宁易非摸了摸自己下巴,手掌过处,全是扎人的胡碴。 “她会生气?”他苦笑一声,幽幽叹了口气,“她那个没良心的,这么久也不知道给我报个信。我见着她,才该生气。” 可前提是,他得先见着她。 想到此,宁易非心里就不禁冒火。 席无痕真会藏,就这么点地方,数极也不过巴掌大,竟然能将人藏得滴水不漏。他觉得,他有必要对席无痕刮目相看。 不,他以后该认真研究研究这位天下闻名受人推崇备至的“玉公子”才对。 但是,让宁易非失望兼更加冒火的是,他让人散布火烧映泉山庄的消息都已经过去三天了。席无痕还是连影子也没露一下。 “飞鼠,给我拿玉公子的资料来,”宁易非闭了闭眼睛,揉着已经酸涩的眼窝,默了默,又加了一句,“一个时辰,全部。” 飞鼠苦笑一声,以火烧屁股的速度滚出去了。 一个时辰刚过,飞鼠几乎气喘吁踩着点捧着大叠资料再滚到宁易非面前,“世子,给。你要的所有关于玉公子的资料,都在这了。” 宁易非伸手接过,一目十行的速度翻得飞快,边看还不忘眼皮也不抬的问道,“你都了解过了?跟我说说,他最在乎的最擅长的都有哪些?” 攻,就要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才能收效。 飞鼠吞了吞口水,暗叹一声命苦,不得不挺着干涩冒火的喉咙飞快道,“没有他最在乎的。所有资料只证明一件事,玉公子是个豁达洒脱的人。他平生的爱好,除了读书就是游山玩水。” “最擅长的……”飞鼠顿了一下,高速调动储存在脑子里的资料,“除了因幼年坠马受体质所限不能习武外,据记载,但凡他所学的,就没有他不会的。无论是文韬还是武略,他样样精通。” 说罢,飞鼠不禁暗暗咋舌。样样精通?这还是人吗? 他以前怎么没发觉玉公子这么能耐? 简直跟他家世子不相上下了。 宁易非皱着眉头想了想,趁着这功夫,已经将资料最后一页看完,“这么说,他还精通排兵布阵了?” “阵法?”飞鼠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什么,眼神立刻大亮,“世子,属下想到了,一定是这样。” “他与洛姑娘就在这升平县中,不过在外面布了阵法,我们都被他使的障眼法给忽悠了。” “激动什么?”宁易非就手拿着一叠资料拍落他脑袋,“待真找到人了再激动不迟。” “哎,别拍,再拍属下这不灵光的脑子就要打结了。”飞鼠夸张的叫着,捂住脑袋往外面倒退。 宁易非看着他耍宝的模样,唇角终于微微逸了一缕笑意出来。 只不过,宁易非与飞鼠显然估计太过乐观了。眨眼,又过了两个时辰,飞鼠垂头丧气再次回来了。 “世子,属下无能。玉公子太奸滑了,找遍这升平县,也没法寻得着他的踪迹。那家伙,简直比老鼠还会躲。”他语气恨恨,可神情满是无奈,“世子,求支招。” 宁易非脸色微微泛凉,“真让人意外。” 他拿起两个时辰前那叠资料又详细研究起来。 顷刻,他搁下资料,目光灼灼生出袅袅波澜,“升平县里,是不是有两家书局?” 飞鼠想了一下,才答,“确实有两家书局,就在县城南北两头。南边的书局免费开放,不论贫富,只要登记了姓名等资料,就可进去免费阅读。北边的书局则需收费,若穷苦人家也想进去看书,也可付出劳力来抵书费。” 飞鼠顿了一下,疑惑道,“世子问这个干什么?” 宁易非凉凉勾唇,孤远的目光落在外面昏昏沉沉的天际,道,“我记得席无痕自幼就博览群书,因而年纪轻轻就学富五车。” 飞鼠点头,“除了他的出身与长相之外,他能获得天下人推崇,还有玉公子这个雅号来由,都跟他的学识有关。” “这就对了。” 飞鼠有些转不过弯来,“什么对了?” 第482章 烫手山芋 宁易非轻轻一笑,风华绝伦的面容看起来十分魅惑迷人,然而细听的话,一定可以听出他的笑声凉意森森。 “他现在的成就与名声,可以说都跟书有关。你觉得这两家书局跟他有关系吗?” 飞鼠虽然没有细查这两家书局的情况,不过既然自己主子这么肯定,那这事十有八九错不了。 不过飞鼠神情还是茫然,“属下还是不太明白。” 宁易非半眯的眼眸漏出一丝冷意,他勾了勾唇,慢慢地一字一顿道,“给我放火把书局烧了。” 飞鼠张大的嘴巴简直可直接塞个鸡蛋进去,上下嘴皮碰到无数次,他才听到自己发出干涩的声音,“为什么?” 宁易非冷冷一笑,笃定道,“他可以不在乎映泉山庄。但书局烧了,他一定会出现。” 一座别庄毁了,席无痕不会心疼,因为席无痕不缺银子。毁了,再建就是。但书局么?有特殊感情的东西当然不一样。 飞鼠傻傻眨着眼睛,“世子确定?” 宁易非点头,轻淡的声音毫无疑问逸出薄唇,“确定。” 飞鼠犹豫,“可……很多人,尤其是那些上不起学堂的穷苦人家,大多喜欢去南边的书局。那属下让人烧北边的?” 宁易非看他一眼,唇边噙出浅浅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不,要烧就烧南边的。” “不过烧之前,先放出风声,若半个时辰后仍无动静,就不用再等,直接给我放火烧了。” “真烧了?”飞鼠看见他唇边的笑容,脊背一寒,不自禁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这个……只怕不太好吧?” 这会不会引起民愤啊? “没什么不好。”宁易非依旧凉凉勾着薄唇,眉眼冷淡如笼罩着薄雾的绝世名画,语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大不了到时出资重建一个比原来更大的免费书局就是了。” 席无痕不缺钱,他就更不缺了。 飞鼠嘴角一抽,深深看他一眼,不敢再质疑,无比迅速的转身走了。 这个时辰,席无痕正在厨房忙活着。 一刻钟后,他从厨房出来。 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食物,温和道,“去请洛姑娘到饭厅。” 洛瑶踏进饭厅时,见席无痕一个人坐在饭桌旁,还愣了一下。他瞄见她身影,立时欢喜道,“你来了,快请坐。” 待洛瑶坐下,他就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亲自递到她手里,“趁热吃吧。” “这时辰?这是午膳?还未到辰末吧?”不是嫌简单,但这时间也太早了吧? 少女有些茫然地看了看他,“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我的好姑娘,生辰快乐。”席无痕含笑将筷子塞进她手里,“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少女讶然眨着眼睛,“今天……是我生辰?” 席无痕含笑挟了柱面条,“我亲自煮的长寿面,试一试?” 少女碰上他含笑眼眸,心头一阵暖流漫过,视线无意往旁边掠去,随即惊喜笑了起来,“还有红鸡蛋?” “一年一岁的生辰,怎可少了红鸡蛋。”席无痕见她低头吃面,遂拿了鸡蛋替她将壳剥掉。 “来,鸡蛋也得趁热吃才好。” 洛瑶虽觉早膳还在肚子里搁着,不过这特殊的日子,总归他一番好意,辜负总不好。 “你太客气了。说实话,我自己都忘了今天是我生辰。”接过鸡蛋咬了两口,她就搁在碗里不动了。 席无痕没错过她的笑容温柔里漾着淡淡感动。 “你不怪我多事就好。” 少女失笑,“怎么会?” 席无痕佯装困惑地瞄她一眼,犹豫道,“我听说,姑娘们似乎都不太愿意别人记着她的岁数?” 他无奈地笑了笑,“我倒是想忘掉姑娘的岁数来着,无奈今天这碗面条,我琢磨了好些日子,看见它就想起姑娘,实在忘也忘不掉。” 他说的,哪里是忘不掉她岁数?分明是借机向她表达爱慕心思而已。 可人家说得如此婉转有技巧,洛瑶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楞是没想出什么合适推搪的语句来。 只得假装糊涂低下头,又捧起碗来,“玉公子的手艺可不是人人能尝到的,这碗面条我不能浪费。” “洛瑶,如果你愿意……。” 洛瑶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吓得赶紧敛了笑打断他,“面条虽美味,但不是什么人都爱吃的。” “不过今天日子特殊,想必每人在如此特殊的一日,都喜欢它的。” “嗯,玉公子该不会告诉我,今天这只鸡蛋就是我的生辰礼物了吧?” 为免席无痕一时冲动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洛瑶居然一直不停地没话找话。 席无痕见她辛苦逃避的模样,心下微微一叹,顺着她的话转了话题,“听说你这些日子一直睡得不好。” 洛瑶尴尬一笑,怎么扯到这上面去了。 “我这人认床。”这是个绝佳的借口。 “那你看看这个礼物合不合你心意?”席无痕淡淡看她一眼,忽拿了一只大盒子给她。 洛瑶目光古怪地扫落手里大锦盒,“什么东西?” 她不过随口一说而已,他还真给她准备礼物? 别说她自己不记得今天是她的生辰,就连元香与墨玉那两个丫头也同样忘了。这段时间,她们主仆仨估计都一样,一门心思扑在了医治伤患上头。 席无痕没直接回答,只眼神示意,含笑道,“你亲自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洛瑶侧头打量他一眼,当真动手开始拆开锦盒上面的彩带,“什么东西这么神秘?”还这么庞大? 席无痕没错过她低声嘀咕,不过更没错过突然现身饭厅的独一。看着她欢喜又狐疑的侧颜,他一时竟不舍得移开眼睛。 独一似乎有些焦急,但被他眼神制止,也不好出声违拗他的意愿。 “这是……用茉莉花的干花作为枕心的枕头?”拆开锦盒,淡淡花香扑鼻而来,洛瑶惊讶地吸了口气,随即欢喜道,“真是茉莉花!这礼物如此别出心裁,实在太合我心意了,谢谢你。” 但随后她面上笑容便有些不自然,记得似乎她曾在他面前偶然提过喜欢自己晒干花做枕芯,他还记着? 这段日子,他不刻意亲近,她也就没刻意疏远,她以为他明白她的拒绝? 洛瑶抱着枕头伤脑筋告辞离去的时候,独一已走到席无痕身边低声耳语起来。 眸光微微一暗,眼底骤然闪过浅浅恼怒,“他果真这么说?” 独一点头,“千真万确。” 暗暗呼一口气,席无痕瞄了眼门外少女娉婷而去的背影,叹道,“将人带进来。” 他千方百计阻挠,也不过争取了短短几日与她独处的时间。 今天……今天,他多么想单独陪着她度过今天,哪怕以后她只能在他心里成追忆。最起码,也曾有过只属于他们的美好回忆。 那个人,却一逼再逼,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如愿。 长长叹了口气,席无痕眼底光泽黯淡了几分。风翻飞而过,送来外面淡淡花香。他眉梢慢慢又逸出笑意来。 至少,有这半日也是好的。 她吃过他亲手做的长寿面,吃过他亲自剥了壳的红鸡蛋。 这般想着,他心情又愉快起来。 半个时辰后,宁易非站在一座普通的宅子前,他挑着眉负手站立了好一会,才缓缓拾步而入。 洛瑶并不知道宁易非为了寻找她,在外面闹得天翻地覆,差点没将升平县掘地三尺。 她离开饭厅就将枕头交给墨玉,此刻墨玉正一脸惊奇地打量着枕头,然后一脸羡慕的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小姐,玉公子待你的心意可不比任何人差。奴婢前些天曾亲眼看见他一朵朵细心挑选开得正好的茉莉花,奴婢原本还好奇,以为他喜欢自己晒干花泡茶喝,没想到是为了小姐……” 洛瑶听罢,却面色一沉,盯着她告诫道,“这事必须烂在你心里,不许再跟任何人提起。” 墨玉不解,“为什么?奴婢不明白,宁世子待小姐虽不错;可奴婢旁观者清,自然也看得分明,玉公子待小姐也极好。” 但感情这种事,哪里是你付出多少,就能收获多少回报的! 洛瑶瞪她一眼,不悦道,“他有他的好,但……算了,这事跟你说不明白,总之你记住我的话,不许再对任何人提起这事。就当,就当你没看见。” 洛瑶目光瞥过她手里的枕头,忽然觉得这生辰礼物收得不该。她原想着不过寻常物件,谁曾想其中倾注了席无痕……。 不行,她得找个机会跟他说明白这事。 洛瑶看着眼前的礼物,苦恼地揉了揉额头,这不是能令人安神的枕头,这是扔不得又用不得的烫手山芋。 正想改日她离开的时候,这枕头一定得想办法悄悄留下。 “洛瑶,你个没良心的丫头,你快转过身来让我看看。是瘦了胖了黑了还是白了?” 熟悉的低沉温雅又隐含无奈的暗哑嗓音骤然在身后响起,洛瑶霎时眼神一亮,未转过身去,唇边已绽放大大的欣喜笑容。 第483章 你能吗 “宁易非,你这时候不是已经快回到京城了吗?”转过身,看见熟悉的面容,少女眉眼上扬,嘴角含着欢喜浅笑,缓步从容走向他。 视野里,原还站在花树下朦胧孤远的人影,忽然一阵疾风般向她席卷过来。 没有忌讳,没有委婉,没有含蓄,也没有温柔,更没有半遮半掩。那旋风一般卷来的身影,还未近前,远远就张开双臂迎向她。 那怀抱,那力度简直完全不让少女有丝毫拒绝的余地。 狠狠将思念成狂的娇软人儿拥进怀里,抚着她的发,听着她近在咫尺微乱的呯呯心跳,宁易非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 “你这个坏丫头,你快将我折磨疯了,你知不知道?” 洛瑶几乎被他紧窒的力道勒得透不过气来,原气势汹汹要开口抗议的。可听着他欣喜若狂的呢喃,再看见他胡子拉碴的落魄模样,她气势立时便软了下去。 “我不是还好好的吗?你怎么将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话落,洛瑶却先失神怔了怔。听着这软和温柔满含怜惜心疼的声音,连她自己听了也怀疑到底是不是她的声音。 “所以说,你就是个老天派来专门折磨我的坏丫头。你在这好吃好住,过得滋润之极,却不知道我在外面找你找到快急疯了。” 少女讶然,“不是传了消息给你?”目光一转,她随即狐疑又困惑地盯着他,“你没收到?莫非其中出了什么意外?” 宁易非哼了哼,凉凉睨着她,“你就没猜想过,还有另外的可能。” 她就那么信任席无痕? 在他明显暗示下,洛瑶眼神一深,但她随后摇头,斩钉截铁的口吻淡淡道,“不可能,他没有必要这么做。” “没有必要?”宁易非实在不知她从哪里来的自信,差点要被她笃定的语气给气疯了,“若不是他做手脚暗中阻挠,我早就该见着你了。” 他哼了哼,眉眼间似凝了层无形寒霜,“我在外面心急如焚,他在暗中一直像看笑话一样,看我这个傻瓜急得团团转,也不……。” “停。”少女冷声打断他,“越说越不像话。” “你又扔下帝驾偷偷跑出来?” 宁易非斜着她,冷冷一笑,“你觉得我该不顾你生死,继续若无其事留在他身边醉生梦死?你觉得我就是那种没良心的人?” 醉生梦死? 这家伙,怎么句句充满火药味? 她不是担心他会引来皇帝猜疑才多问一句吗? “我不是这意思。”她试图耐着性子跟他解释。 不过乍见他的喜悦,已经在他句句怒气冲冲的质问中消耗得差不多了,所以她现在的语气也有些冷淡,“我就是担心你,算了。不说这些了,现在这时辰,肯定还没用午膳吧?我陪你用膳?” 看着她温声软语带着恳求的神情看着自己,连日来遍寻她不着的焦躁不安与种种懊恼忽然如一阵风般烟消云散了。 他好不容易才见着她,见着她安好俏生生站在他面前,他怎么忽然冲她发起火来? “洛瑶,对不起。”他张开怀抱,再次将她轻轻拥入怀中,闭上眼睛,感受着她的气息她的馨香她的一切。喟叹一声,他低沉的声音隐含几分害怕几分哽咽,“我这段日子,实在是急坏了。” “若不是最初那日知道还安好,我想我根本没有毅力坚持到现在!” 感受着他臂湾轻颤的触动,少女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也心疼到无以复加。她知道,他说的都是心里话,绝对没有一分哄骗她的成分在。 这个人,已经彻底将她融入到他生命的骨血里。 她放弃抵触的僵硬,放软了肢体任他抱着。 直到他心中激动渐渐平复下来,她才轻声道,“好了,现在我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你要不要陪我去用膳?” “说起用膳,”他松开她,却又与她十指紧扣,四目相对,他似乎怎么看她也看不够,仿佛生怕她还会突然在他眼前不见一样。竟直直盯着她好半天,连眼睛也没眨一下,“我先带你去见个人。” 洛瑶惊讶看着他,“见个人?谁呀?” “看到你便知。”宁易非紧扣着她手指,整个人原本的狂躁与颓废皆一扫而空,他眉目甚至整个人,都散发着浓浓的掩也不掩不住的光彩与欢喜。 “还卖关子?”少女失笑,倒顺着他没再追问不休。 待去到前院的客厅,还未见人影,便远远听闻有人带着惶恐不安道,“瑶瑶呢?她在哪里?我要见她。不是说带我见她带我来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吗?你们骗我。” 听着里面那人的声音似乎着急恼怒又惶惶不安,还隐约有种要哭起来的趋势。 洛瑶惊得瞪大双目,还下意识停下了脚步。过了半晌,才迟钝地反应过来,随后狂喜得提着裙摆就往客厅里奔去。 “长健?长健?我在这里呢,是你来了吗?姐姐这就带你吃好吃的,带你玩好玩的。” “瑶瑶、瑶瑶……原来他们没骗我。”听闻她的声音,在客厅内坐立不安的洛长健立时不再闹脾气,反蓦然扬起大大笑脸,无比欢喜地转过身望向门口奔来的少女。 宁易非在门外望着厅中欣喜激动得抱在一块的姐弟二人,唇角也慢慢扬了起来。 “如此特别的日子,宁世子却惹她落泪,你对她还真够特别的。” 宁易非没有回头,席无痕推着轮椅缓缓来到他旁边,望着厅里那对欢喜得一塌糊涂的姐弟俩,心里也感触莫名。 “长寿面年年吃,陪在她身边一同过生辰的亲人却非年年在。”尤其里面那个人,还是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的双胞弟弟。她最放心不下的亲人。 宁易非答得很轻,他目光一直落在里面少女身上,眼神也是轻轻的透着温暖的柔光,“纵然惹她落泪,也是欢喜的泪,玉公子妒忌不来。” “我妒忌?”席无痕淡淡笑了笑,凝看少女的目光同样温暖和煦,“我确实妒忌,妒忌宁世子只顾自己这份率性而为。” “你只看到她欢喜落泪,又焉知她不好现世安稳?” 宁易非古怪打量他一眼,唇边慢慢噙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轻嘲,“玉公子自认有资格质问我这句话么?” 席无痕眉心轻蹙,温润语气含了凉,“她未嫁,我未娶,我如何没有资格?” 宁易非微微眯了眯眼眸,语声讥嘲且漫凉似雪,“席无痕,你不过尔尔。” 席无痕玉雪一般的脸庞隐隐现了怒意,“宁世子此话何意?” “席无痕,你舍得下一座映泉山庄,却舍不下一家书局。”宁易非似笑非笑掠他一眼,声音幽远飘忽如来自天外,讽意浅淡的唇角微微勾起,他的话半丝情面也没给席无痕留,“在你没有明确拿出来比较之前,其实你心里下意识已做了选择。” “今日,你可以为了一家书局让步。明日,其他所有东西在你心里都可以凌驾于她之上。承认吧,其实你待她的心意,完全没有你误以为那样珍重。” 话题既然挑开,宁易非就不打算说一半留一半,“如果换我处在你的立场,我宁愿今日让人烧了两家书局,也绝不会为心中那一点温暖;甚至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而将她搁下,让步。” “书局烧了,可以重建。就算绝世孤本没了,那份量也不及她在我心中十分之一,哦不,是连万分之一都不及。她,就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绝对无法复制的最好孤本。” 席无痕面色浅淡,心头却已大震。他长睫掩下,能掩住眼里黯淡的光,却掩不下心里震颤。 宁易非笑了笑,又继续道,“但你,潜意识已拿了她做比较,在你心里,她不过比映泉山庄更重一点分量而已。” “你既然捧不出她想要的珍惜与真心,你又有什么资格质问我焉知她不喜现世安稳!” “宁世子说得轻巧,质疑我可随时将任何事凌驾于她之上;那么敢问宁世子对她的全心全意,是否包括毫不犹豫丢弃卫王府?”席无痕问得极轻,他脸上依旧漾泛着和煦如暖阳的笑意。 宁易非的话让他心中震动,他在狼狈反省自我时,眼睛看着里面笑语盈盈真心欢喜的少女,嘴里不自觉冒出几分酸涩不甘来。 宁易非淡淡瞥了眼少女,声音轻若一缕无形的风,可落地的重量却胜过泰山,“假若选择从两者作出选择,我会毫不犹豫舍弃卫王府。她于我,就是这世间最好的值得我珍重的孤本,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与之相提并论。” 席无痕心头重重一痛,与宁易非相比,他忽然觉得自己确实将洛瑶放在太轻的位置。 “现在没有遇到这样的难题,不曾需要宁世子比较作出选择,你自然说得轻松。不说远的,就说你唯一的胞姐,假如有一天,她们两人只能择一而存,你还能毫不犹豫舍弃唯一的胞姐吗?” 席无痕见他眼神顿暗,又含笑轻轻重复,“宁世子,现在你还能说你毫不犹豫选择她吗?” 第484章 爱走你走 宁易非沉默了一会,他的嫡亲亲人里,父母兄长皆在虎头山一役全部殉难,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唯独早年远嫁他乡的胞姐没有受到波及。 这些年,他与她见面的次数都寥寥可数。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需要在她们之中择一而存……,宁易非心头瞬间划过无数痛楚。 他心里自然更愿意与洛瑶生死相随,但是,若洛瑶更渴望活着的话。他宁愿对不起自己姐姐,成全洛瑶,然后陪姐姐一起去死……。 不过这个答案,可以在他心里盘桓生根,却没必要宣之于口让席无痕知道。 “怎么?宁世子不是自诩在心中将她看得比任何人都重?也会有难以抉择的时候?” 宁易非微微摇头,淡淡道,“没有难以抉择,若真有那么一天来临,我的选择大概会令玉公子失望。” “至少,在我面前,不管是一家书局还是更多的书局。”他看了眼神色发苦的席无痕,又道,“嗯,实在连她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席无痕震了震,容色惨然。 一笑,声似轻嘲,又似仍旧不甘,“若别人要毁的,是宁世子最珍爱那副玲珑暖玉棋呢?” 宁易非淡淡掠他一眼,连话都没再接。他的答案,早在她落在少女身上的眼神里已不言而喻。 席无痕缓缓吸了口气,慢慢又笑了起来,“听宁世子一席话,无痕受益匪浅。” “玉公子若真受教,就别再揪着机会便白耗费她心血。” 席无痕垂下眼眸,“我不明白宁世子所指。” “你明白。”宁易非淡淡掠他一眼,出口毫不留情,“除了武学一途,玉公子样样精通,这心肝比玲珑七窍还厉害,怎会不明白我所指。若真不明白,那也是故作不明白。” 席无痕和暖的笑容终于露了丝苦涩的味道出来,“好话坏话都让宁世子一张嘴说尽了。” 宁易非似有若无地哼了哼,“她当初为了研究盘缠你身上陈年的毒,耗费不少心血与精力。好不容易知道那是一线天,又耗费无数心血为你研制解药。眼看就到半年之期,你却偏偏选择这紧要关头回来,还在一见面就勉强站于她面前。” 宁易非温雅的嗓音满含讥讽,隐隐还流露出几分怒意来,“你表面想让她欢喜,实际不过看穿她外刚内柔,冷漠外面下有颗柔软的心。借着她的同情与责任心牵制她,接近她。如此无耻白费她的心血,这就是你对她的爱重仰慕?” 席无痕被他说破心思,眼底隐隐掠过一丝悔意。不过片刻,他就将悔意压下,半眯眼睛直视神情孤远的男子,坦然承认,“是,我确实为接近她不惜自伤。” 眸光转了转,看着宁易非,他神色微嘲再度开口,“不过宁世子又比我好多少?宁世子昔日所做之事也不见得比我光彩。” 为了将他远远调开,还利用了她来做借口……。 宁易非直面他质疑的目光,同样坦坦荡荡承认,“不错,当日确实是我借着她的名义,让你离京远赴气候温暖的南边静养。” “我虽有私心,但此举对你有利无害。你不也是看明白这一点,才心甘情愿远赴南边?若你肯再延迟一两个月回来,现在说不定已经能风度翩翩站在她面前了。” 席无痕被他说得神情又一暗,几个月他都熬过去了,就差最后……。但是思念噬骨,遥远的距离横亘着千山万水,更增添入骨相思沉甸甸的重感。 在此之前,他无法理解度日如年,还曾经对那些文人墨客的“一日三秋”暗讽过。在他对她情动如初的刹那之后,他终于明白,即使万千丰富词语烂熟于胸,让他真切形容那种喜悦想念,仍觉苍白词穷。 他迫不及待回来了,选择在升平县这个小县城隐藏行迹,只为能与在行宫的她毗邻而居。 谁曾想,他离京不过短短数月,朝局已隐约呈现大变之势。 他差点就……。 “宁世子应该听过有句话: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只要能最近距离看到她笑颜,让他再迟一个月两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才能重新站起来又何妨。 宁易非瞥他一眼,懒懒道,“我当然不是砧板上的鱼,玉公子最好先看清自己心意再说。不过,白耗费她心血的事,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宁世子不觉自己管的宽度太过宏大?她还不是宁世子的谁。” “我只愿她可以欢喜去做她喜欢的或者不做她所厌恶的。但是,我看不得别人不尊重她的心血。不管那个人,是名满天下的玉公子,还是别的其他人。” “你们在外面谈什么呢?”屋里,洛瑶看着洛长健孩子一样欢欢喜喜洗手去了。她回头一望,却见宁易非与席无痕在门外聊天聊半天也没进屋的打算,一时含着笑朝他们招手,“长健叫着肚子饿,赶紧进来吧。” “我说,玉公子将这宅子打理得真不错,正向他请教怎样将茉莉花或者其他花种,种得更加茂盛灿烂一些。”宁易非笑了笑,打量席无痕一眼之后,迈开步踏进屋里。 “他?”洛瑶狐疑的目光在两人面上转了转,“种花自有花匠,玉公子不过负责付钱而已。” 吃饭时候,洛瑶光顾着照顾洛长健,根本没留意宁易非与席无痕这两人之间微妙的暗潮汹涌。 吃完饭,洛长健就嚷嚷着要出去玩。 宁易非很低调的扮作普通护卫模样默默跟在洛瑶与洛长健身后,热闹的西街上,洛长健像刚出笼的小鸟一样,不停跑到各种摊贩前。一会摸摸这个,一会又看看那个。待姐弟俩逛一圈下来,身为护卫的宁世子,两条手臂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逗趣的小孩玩具。 少女欢喜的目光追逐着洛长健连轴转,她笑容满足,眼神充满浓浓包容。 宁易非看着这样的洛瑶,心也似吃了蜜一样,又甜又满足。 “大哥哥,瑶瑶说我不能吃太多冰糖葫芦,这串就送给你吃吧。”正想着,若有机会他一定带她远离京城,多过一过这种混迹人群的平淡生活。眼前忽然多出一串冰糖葫芦来,然后才看见洛长健怯怯转来的目光。 “这个……”宁易非面露难色,他对甜食仅止于她做的汤圆,让他吃下这串冰糖葫芦,实在太勉强他的胃了。 洛长健一见他的面色,目光立时黯淡下来,还害怕得将手缩回去。 “我正想吃呢,谢谢长健。”洛长健惊讶看着他,手里那串冰糖葫芦已被宁易非夺了过去。 洛瑶瞧见他明明吃得难受,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还要僵笑着摆出欢喜的模样将一颗颗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咬下去,就忍不住转过头去偷偷闷笑起来。 席无痕没有跟在几人身后,而是在远处茶楼高高找了个座位,远远望着几人温馨欢乐一幕,心里莫名的郁闷与恼意竟渐渐平复下来。 “我的确不如他懂她。”他握着杯子慢慢转着,眼底泄出浅若流光遥遥追缠远处笑容灿烂的少女,轻声呢喃,“不过,以后我会比他更了解她。” “独一,告诉他,今夜黄昏有一场焰火为她盛放。” 独一愕然,“公子何不自己……?” 席无痕笑了笑,“去吧,他比我更合适。” 他原本确实打算亲自带着她,给她一个惊喜。不过现在,他改变主意,觉得由宁易非带着她遥观那绚丽焰火更好。 她在暗处遥观最美的景致,他可以在明处亲手为她燃起这一夜的繁华。 夜里,宁易非带着洛瑶在一处山头观看对面绚丽映红一片天空的焰火时,洛瑶果然惊喜连连。 “这场焰火,除了生辰快乐外,还镶钳有我的名字在其中?”洛瑶望着渐渐落幕的火花,扭着头来,狐疑地打量了身边人一眼,“老实说,这场焰火是谁安排的?” 宁易非瞧着她灿若明霞的面容,郁闷地哼了哼,“明知故问。” “好吧,我不问这个。”少女伸手按着他额头揉了揉,“你打算什么时候赶回去?” “像偷吃了蜜糖的狐狸一样,眼睛溢出糖来了。”宁易非看见她故作肃然的模样,心情更加郁闷。想着他怎么犯蠢听了席无痕的话带她来这里观看什么焰火?若他将她拐到别处藏着,席无痕用心再多她也看不见。 可恶,席无痕故作大方,暗中分明又摆了他一道。 “你这就么着急赶我回去?” 宁易非按着她双肩,面上写着明显不豫,“嗯,不对,难道你不打算和我一起回去?” 洛瑶一脸奇怪地看着他,“宁世子,你不觉得自己这话很有问题吗?现在你路上偶有不适,可以一天半天避开皇帝。而我?一开始被大部队的尾巴甩下了。我早些回去晚些回去,并无区别,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偷偷摸摸马不停蹄往回赶?” 宁易非脸色沉了沉,想着快马加鞭往回赶,她的身体确实吃不消。 少女睨他一眼,又淡淡道,“还有,青龙他们几个伤势严重,也不适合现在赶路。” 第485章 不可理喻 宁易非看着她,缓缓道,“他们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养伤,你和我一起回去。 虽然时间赶了些,不过有我在,不会让你太累。” 说到底,就是不放心留着她继续在升平县。 “宁易非,做人不能这么自私吧!”少女叹了口气,安抚地抱了抱他,“青龙他们几个,若非为了我,也不会伤成现在这样。如果我这时撒手不管,他们极可能落下终身难愈的后遗症。” 宁易非忍着心里直冒的酸意,“我看,为了青龙他们几个,只是其中借口而已。” 少女怔了一下,随即失笑,“宁世子,你去哪将醋桶背到哪,你不累?” 宁易非一僵,嘴硬回她一句,“累着更好,累着你才会心疼。” 洛瑶哭笑不得看着他,“好吧,我留在这里,一是为了青龙他们几个;另外,自然也不能对席无痕不管。我说过,我做任何事都不喜欢半途而废。” “你别指望我会为你改变,事急从权之余可以偶有破例,但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原则。你若指望我改变这个,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得了。” 宁易非看着她一本正经的严肃样,越发吃味起来,“就知道你心疼他,不过一个枕头一场焰火,就将你心思收去大半。再让你继续留在这,以后岂不是将我挤到角落去?” 洛瑶恼火横他一眼,“越说越过份,不可理喻。” “我就是不可理喻。”宁易非捉住她双手,声音也含了怒意,“你之前既然可以为他改变原则,现在为我改变一次又如何?” 洛瑶用力甩开他,气得脸都红了,“宁易非,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觉得我是那种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的人?那你还拼死拼活追回来干什么?” “跟你好好解释,你听不进去,非得吵架吵个遍体鳞伤才痛快?” “我没想跟你吵架。”宁易非脸上露出懊恼与无奈,“我就是担心……。” “担心什么?”少女冷笑,再次打开他企图伸来捉她的手,腾腾倒退着离了好几步,“不就是担心我见异思迁!说到底,你是不相信我。” “既然这样,你现在就走。赶紧回皇帝身边,做你的宁世子去。”她是死是活,也不用他纠缠。 “我不走!”宁易非从来没见过她如此气愤的模样,甚至隐隐失控到了口不择言的边缘。他心里一阵慌乱,哪里还想得起其他。直接一闪身掠到她身边将她狠狠困在臂湾里,“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我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洛瑶闭了闭眼睛,脑海里忽然闪过那一回他拿匕首伤害自己的画面。 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缓缓闭开眼睛,最先撞入眼帘的,是他清瘦不少的双颊,接着,才是他惊惧患得患失的眼神。 想起他胡子拉碴落魄变形的模样,她心头没来由柔软一团。再多的气,在这样委屈又惊惧的眼神下也消失无踪了。 “你再这样,我早晚被你气出病来。”她用力狠狠扯了扯他脸颊,直到他配合的露出呲牙咧齿的痛苦表情。她才轻轻一笑,跟着踮起脚尖主动奉上温软的唇。 翌日,天色才蒙蒙亮,宁易非在门前与洛瑶依依话别。 “待他们伤势稳定,一定要立刻回去。” 少女点头,轻声应得飞快,“好。” “哦,还是不了,你记得每天给我写信,我每天掌握他们恢复情况,也好及时前来接你。” 少女怔了一下,连忙拒绝,“太劳师动众了,影响不好。” “那你答应我,一定不能红杏出墙。”说罢,他还警告地往屋里望了望。 少女苦笑,“宁世子,这墙又不是你家的墙。”她这株红杏出不出墙跟他有什么关系? 宁易非盯着她,神情极其严肃,“我是说,你不要伸出心里的墙。” 少女无奈点头,怏怏叹着气,“放心吧,你不是留了几双眼睛在这监视着?就算我想出,也得有机会才行。” 宁易非双眸危险眯起,尾音拉长,“嗯?真有这想法?那我还是不走了,就在这陪着你,他们什么时候恢复,我什么时候走。” 少女连忙讪讪陪笑,“没,我能有什么想法。我的想法,就是尽我所能将他们一个个治回到原本活蹦乱跳的模样。” 宁易非仍旧怀疑,“你保证?” 洛瑶暗下撇了撇嘴,笑脸都僵了,双目一转,带出几分恼意瞪过去,没好气质问,“要不要我发誓?” 男子静默一瞬,才将眉间纠结压下,“还是不要了,我看不得你不好,也听不得你不好。你若不能安生,我还有什么余生可言。” 沉沉叹了口气,带着浓浓不舍深深凝望她一会,“好了,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不待少女反应,他翻身上马,却又忽然回头,在少女怔愣瞬间,俯下腰去飞快往少女唇上一掠,“把心给我守好。” 少女眨了眨眼,一骑绝尘,马蹄声声,顷刻便再也听不见。 带着几分惆怅几分别离的愁绪,她慢慢拖着脚步无精打采转过身。 大概宁易非临走前,曾密会青龙,并让他全方位监视企图接近自己未来女主子的席无痕,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席无痕出现的地方,几乎都少不了青龙的影子。 虽然洛瑶不止一次骂过拖着拐杖四处乱跑的青龙,但挨了骂之后的青龙,依旧死性不改,继续拖着拐杖作死。 气得洛瑶几乎想对这条臭龙就此甩手不管。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青龙朱雀他们几人的伤势在缓慢恢复中,席无痕的情况也渐见好转。 这一日,他们终于决定集体回京了。 几辆不起眼的马车,穿插在车流里,一路平静往京城而去。 就在途经一段人烟稀少且利于埋伏的山路时,果然再次遭遇了身手不凡招式狠辣的刺客截杀。 “回去告诉他们,不作死,不是不会死,但起码不会死得那么快。” 刺客们骤然看见席无痕那张玉雪一般的脸庞,俱都错愕一顿。 席无痕瞧见他们的动作,玉颜立时凝了怒意。 在他授意下,那些对他有所顾忌的刺客,很快就被打得落荒而逃。 洛瑶收到消息后,垂着眼眸,若有所思道,“看来他们还不肯消停。” “他们?”墨玉茫然。 洛瑶冷笑,“那天追杀我们的刺客总共来了三四拨人那么多,岂是一个人派来的。” 墨玉既惊讶又心有余悸,“小姐知道都有谁?” “大概逃不了那几个。”洛瑶默了一下,没将心底疑窦盘托而出。 不过之后,无论是席无痕还是洛瑶,都没有再遇上半路埋伏截杀的刺客了。 阔别数月之后,洛瑶终于有惊无险回到了安国公府。 不过京城表面的风平浪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厚重的漆红宫门刚刚打开,就有人迫不及待挤身出去。那人骑上快马,一会就跑过街角不见踪影。 太子府里,还在洗漱的太子忽然收到消息,惊了惊,一脸不敢置信地重复,“父皇下半夜竟然咳出血了?” “快,快将我的朝服拿来。”一番手忙脚乱之后,太子连早膳也顾不上了,穿戴整齐就匆匆忙忙往宫里赶去。 太子赶到皇帝寝宫的时候,其实距皇帝咳血,不过才刚刚过了一个时辰而已。 “父皇,听说你忽然身体不适?你现在感觉如何?御医呢,御医怎么说?那么多人都照顾不好父皇,真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吃的。”太子一脸担忧站在龙榻外,看着脸色灰败的皇帝,立即就恼怒又紧张地数落起来。 皇帝骤然看见这个儿子出现在寝宫,还惊讶地眯了眯眼,默默听着他一番数落,眼神变深了,唇边更漫出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 可惜太子太过急切,再加上寝宫里光线并不明亮,他并没有捕捉到皇帝脸上一闪而逝的古怪神情。 “朕就是虚火上升,御医已经来看过,说朕咳出这口郁积在胸的闷血反而好了。”皇帝不动声色打量着太子,尽管他眼下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太好,甚至还显得有几分外强中干的虚弱。 但太子听了这番话后,面上挤出松口气的喜色,但眼底却极快闪过淡淡失望。 他的细微反应,并没有逃过精光内敛的皇帝。 “父皇就是太操劳了。”太子勉强笑着,应景的装出一副担心关切的神情,“你该听御医的好好休养,养好身体才是根本。国事日夜操劳也没有尽头,父皇更应爱惜自己。这些日子,父皇三天两头就龙体违和,儿臣实在担心父皇。” “太子有心了,朕自己的身体,朕自己清楚。”皇帝喘了喘气,似乎十分乏力虚弱模样,“你自去吧,朕再歇一会就好。” 太子恭敬应声,“那父皇好好休息,儿臣先去外面代政了。” 皇帝沉沉扫他一眼,默不作声挥了挥手。 太子恭恭敬敬退出去了,他并没有留意到,他其余兄弟足足迟了他一个多时辰,才陆续有人到皇帝寝宫里探望。更没有留意到,自他转身之后,皇帝的脸色就阴沉得简直能立刻滴出水来。 第486章 死到临头 望江楼上,洛瑶若有所思从半敞开的轩窗望着下面街道熙熙攘攘的行人,好半晌,才从遥望的巍峨宫墙处收回视线。 “你说,皇帝发觉自己被太子牢牢监视的时候,心里会有什么感受?是不是肺都快被气炸了?”咳血不过一个时辰,太子就十分焦急跑到宫里表孝心。 即使皇帝没病,只怕也会被太子这迅速的行动力气出病来吧? 也不知太子走后,皇帝有没有再咳一口血出来? 对面风华无双的男子有些不满地将窗关起大半,“就算他现在被自己儿子气死,也不关我们的事。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不打算认真看我一眼?” “光瞧着那几堵宫墙有什么好看?又红又残旧,你也不嫌晃眼。” 少女哑然失笑,“宁世子,你不觉得你现在脊背越来越弯了?天天背那么沉的大醋桶出来,不嫌累得慌?” 宁易非吃味地盯着她,振振有词,“你若肯认真看看我,我这越来越弯折脊背说不定就能直起来了。” “跟你说正经的,别乱打岔。”少女不满咕哝一句,“你分析分析,皇帝这回咳的血,是真血还是假血?” 记得前世,皇帝还有好几年活头呢。 但这一世的情况,似乎多了许多变数。她也把握不准,皇帝究竟是真病入膏肓还是在假装。 宁易非眼神一深,“你觉得他是真的,那自然假不了。若你希望他是假的,当然也成不了真。” 少女怔了怔,“什么意思?真即真,假便是假。还能以我的意志为准?” 男子温柔凝着她面容,高深莫测一笑,“自然。” 她有办法让皇帝猜忌太子,他自然也有办法让皇帝病得真真假假。不是有句话说:假作真时,真亦假? 洛瑶转着眼眸默然一会,也没应下到底想如何。 不过,皇帝自咳了第一口血之后,身体似乎开始每况愈下了。 大多数时候,一些无关紧要的朝政小事,他基本都交由诸位大臣商议着处理。重要一些的,则由大臣商议出意见之后,再交由太子决定,太子决定不了的,最后才由他出面处理。 渐渐的,朝里就悄悄传出一些风声来,都在议论着皇帝是不是快不行了,太子已经开始全面代帝执行监国之职等等。 不过,在寝宫里养病的皇帝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这些风声一样,每日大部份时间仍安心待在寝宫里。偶尔会露下面上个早朝,不过很多见过他的大臣都看得出,他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而他理政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而太子,已隐隐露出全面替代他提前登基为君的气魄与趋势。 这一日,户部侍郎拿着一份奏折火烧火燎往皇帝的寝宫跑,谁料路上却差点与一个太监撞个满怀。 好在太监眼疾手快躲闪及时,还顺便拽了户部侍郎一把,户部侍郎才没有摔出去,“哎哟,柳大人你这么匆忙这是要干什么?” “安公公?”户部侍郎连忙扶了扶撞歪的官帽,“我有急奏,要面见陛下。”说罢,他抬步就要往皇帝的寝宫跑。 “柳大人稍等。”安公公在身后喊住他,“御医吩咐过,现在陛下需要静养,朝里这些琐事,柳大人就不要拿去打扰他了吧?” 户部侍郞脸色一肃,“这可是急事,等不得。不面圣不行。” 安公公望了望四周,走近他身旁,低声道,“太子殿下早前不是留了话,一般奏折直接拿去给他就行?柳大人忧国忧民固然令人敬佩,不过柳大人也该体谅一下太子殿下的苦心才对。” 户部侍郎迟疑一下,“这个……不太好吧?” “与钱银有关的奏折,以前素来得先交由陛下过目,待他同意之后才发还太子处理……。” 安公公轻轻一叹,“柳大人,你也会说那是从前。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 户部侍郎犹豫一会,盯着他想了想,遂点头,“既然御医交待了不得打扰陛下静养,那我就先拿这份奏折给太子殿下过目。” 安公公退到路旁略略躬身,“柳大人慢走。” 户部侍郎折返转往勤政殿去了,没过多久,又一位官员匆匆忙忙拿着奏折往皇帝的寝宫跑去。不过同样的,在路上也被安公公以差不多一番说辞给拦下了。 之后,又来了一位工部的官员,也急着要向皇帝请示。不过,他也没见着皇帝的见,在途中同样被安公公劝回去折返找太子处理了。 皇帝喝过药之后,又小憩了一会,待他再次醒来,随意望了望天色,当即诧异问,“平公公,今天没有大臣前来吗?朕记得昨天还有几位有急奏需向朕请示。” 平公公下意识瞄了眼殿门口,瑟缩一下,才禀道,“陛下,奴才听说,几位有急奏的大人听御医说过陛下你需要好好静养;太子殿下为免你被人打扰,下了口令,让他们不要频繁前来打扰你。一般的政事,直接去找太子殿下处理就行。” 皇帝缓缓眯起眼眸,“一般的政事?太子下过口令?” 平公公恭谨答,“奴才听说的确有这么回事。今天有几位大人本来已走到半途,后来怕打扰到陛下,又中途折回去找太子殿下了。” 皇帝沉默一会,问,“太子刚才有没有过来?” 平公公躬了躬身,小心翼翼答,“韦御医和陆御医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给陛下看过诊,太子殿下……一时大概还抽不开身,今天暂时还没过来。” 皇帝笑了笑,看着在笑,可那声音却阴森可怖,回荡在这空旷的寝里,实在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他还真忙。代朕监国,代朕处理朝政。这日理万机的,都快忙得连太子府都没时间回去了。” 平公公轻声附和一句,“全赖陛下教导有方,如今太子殿下这般能干,乃陛下之福天泽之福。” 皇帝冷笑一声,沉浊眼底迸出一丝厉芒,“福?确实是朕之福。” 福,自古皆与祸相依。 平公公揣摩着他话里话,不敢再轻易出声附和。 这一日,一向在后宫中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的太后忽然宣洛瑶进宫。 原来太后除了在自己寝宫中种花养草之外,还常常吃斋念佛。说是知道洛瑶在皇觉寺待过不少时日,一曾见过智空大师,二曾为圣贞皇后抄过佛经,定是与佛有缘之人。 洛瑶在太后宫中待了半日之后,由信姑姑送了出来,经过花园时遇上七公主。 “洛姐姐要出宫吗?”七公主眨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洛瑶。洛瑶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小脑袋肯定在转着什么主意。 洛瑶点头,笑微微看着她,“七公主想偷溜出宫?抱歉,我可负不起保护你的责任。” 七公主打量了身后不远的信姑姑一眼,挥挥小手,道,“信姑姑,你先回去,我送洛姐姐出去就行。” 信姑姑询问的看了看洛瑶。 洛瑶笑道,“七公主不嫌麻烦固然好,不过信姑姑半路折返的话,只怕不好向太后交差吧?” 七公主转着眼睛想了一会,“好吧,让信姑娘继续在后面跟着。” 信姑姑见她挥手,脚步便自觉放慢了些许。 “洛姐姐,煜哥哥一提起你,就夸你会抓鱼,又不怕老鼠,连蛇都敢抓,还会酿酒……还会……,嗯,一时想不起来了。”七公主好奇地看着她,一脸新鲜模样,“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事情你真的会吗?你在什么地方学的?老鼠那么丑,你真的不怕?蛇那么恐怖,你还敢动手抓?” 这个七公主,别人面前一副小大人模样,她面前,就是个求知欲旺盛的好奇宝宝。 洛瑶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五殿下夸张了,我从小在外面长大,并不会京城那些大家闺秀们都会的东西。他偶尔见过一两次,就觉得我什么都会,其实他是夸张了,不可信不可信。” “七公主别被他误导了。” 宁敏一脸惊诧地看着她,“怎么会?煜哥哥跟我保证过,他说的都是实话。他还说跟你在临渊水榭时就曾经一起去抓过……。” “刺客,有刺客。” 七公主正说得兴高采烈,远处却突如其来传来紧张的疾呼声。 洛瑶神色一凛,连忙一把拉住仍闪着一双明亮眼睛好奇四处张望的七公主,“不知刺客跑向哪边?我们赶紧到附近找地方躲躲,千万别撞上。” 七公主似乎对刺客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她笑嘻嘻随着洛瑶躲到假山后,一点也不紧张道,“洛姐姐不用害怕,每个月都会闯进几个不怕死的刺客。不过他们不知道,闯进来容易,想出去就难了。” 洛瑶见她似乎还极力想探出脑袋往外张望,立时沉了脸,将她拽了回来,“别出声,就算宫里守卫森严,万一守卫还没抓到刺客,却被引到你这来,在你身上划上两刀,你觉得疼不疼?” 七公主被她吓得一哆嗦,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终于流露一丁点害怕来。 她紧紧抓住洛瑶手臂,连忙点头,“那我不出声,就静静看着?” 洛瑶不答话,已伸手捂上她嘴巴。 “快快,刺客往那边花园跑了。” 第487章 不能原谅 洛瑶听着守卫追过来的脚步声,心头就一阵发紧,她严厉地盯了七公主一眼,默默眼神告诫七公主千万别弄出什么响动来。 万一真将刺客招惹过来,她可护不住七公主。 外面似乎有零乱的脚步声在附近左窜右闪。 洛瑶紧张得心脏都几乎从嗓子跳出来了,她下意识将七公主藏到身后,还极小心地努力将身子缩在假山后。 这时,忽有人发出“哎哟”一声惊呼,接着又传来一阵急促而零乱的脚步声。 接着,有宫人惊慌发出乱哄哄的尖叫,“娘娘。” 刺客更加惶恐大喝起来,“站住,你们若是再敢靠近一步,我立刻让她血溅当场。不信的话,你们就尽管踏前一步试试。” “你别伤害皇后娘娘,我们不过去,我们保证不过去。” 从洛瑶的角度,隐约可看到刺客似乎镇定了些,他押着皇后正一边喊着一边往假山这边倒退。 而闻讯从四周赶来的禁卫军,正手执长矛紧紧随着刺客倒退的脚步而慢慢包围过去。 洛瑶皱着眉头迅速打量一下周围环境,总不能真等到刺客退到她们这边,沦为第二个人质。 “你们站住,再动一下试试?信不信我立刻在她脸上划一刀?” 太子原本正在附近处理政事,皇后被刺客挟持这等性质恶劣的事,自然十分迅速报到他耳边。 就在刺客押着皇后寻找着逃跑良机的时候,太子已抄小道悄悄出现在刺客身后。 洛瑶突然望见太子绕过假山,眸光一闪,压下眼底幽芒,她佯装紧张的模样拽着七公主悄悄往后面避去。 太子盯着刺客观察了一会,只见他抿唇无声扬出一抹冷笑,握着从侍卫手里拿来的剑对准刺客后心,一个箭步冲出去,寒光在空中划过冰冷弧度,剑尖就已经逼到刺客要害处。 眼看刺客就要伤在他剑下,对面的宫女似乎被刚才划过的寒光惊到,竟然这时候不由自主惊得“啊”了一声。 就是这声惊呼令刺客陡然发觉后背有异。 在太子手中的长剑刺中之际,堪堪闪身避过,还干脆利落扯了皇后到旁边当肉盾。 太子收势不及,锋利的剑尖一下刺到皇后身上,随着“哧”一声,皇后也痛得忍受不了叫出声来。 “母后!”太子被她呼痛声吓了一跳,脸色一沉,出手却再不避讳,十分迅猛利落招招直取刺客命门。 周围的禁卫军见机不可失,在首领一个手势下,纷纷朝着刺客合围过来。 刺客被逼松开皇后分神对付太子,皇后瞅准时机就势往地上滚了滚,她滚出了刺客可及的范围,禁卫军立即一窝蜂涌了过去。 “若是我活不了,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刺客大叫一声,拼着自身受伤的可能,忽然狠酷凌厉地朝太子杀了过去。 太子冷笑一声,挥剑迎了过去。却不料刺客这看似凶狠无比的招式,却是虚晃一枪的虚招而已。他的目的,自然还是脱离包围圈逃出生天。 “恶贼,哪里逃。” 拱卫重重的皇宫重地,若让刺客从眼皮底下逃出去,还伤了自己母后,他这个太子也不用做了。 禁卫军见太子异常神勇,自也纷纷追着刺客。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闯来。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刺客眼见自己无法逃脱,登时气势大盛,一个回身用劲将手中薄刀对准太子掷了过去。 太子虽未曾料到他会舍了武器,闪避之间虽有些狼狈,但刺客那柄薄刀,也不过擦着他衣裳划破一道口子而已。 “赶紧将这恶贼拿下。”太子低头匆匆瞄了自己一眼,见并无伤口,自不在意。怒喝一声之后,急急忙忙赶到皇后身边去了。 谁也没料到,刚才刺客那一掷,没伤到太子,但划破太子衣衫时,却将太子藏在身上的东西给撞了下来。 大概四下乱糟糟,东西又是掉到附近植着草皮的花园,一时并没有人留意。 不过,旁人没有留意到的事,却没有逃过眼尖的七公主。 刺客被禁卫军生擒之后,太子亲自护送皇后回去了。 “呼,终于将人拿下了。”七公主吐了口气,又拍了拍胸口,这才骨碌碌转着眼珠自假山后走了出来。 她快手快脚走到太子掉了东西的地方,有些好奇地将东西捡起来。不过捡起来一看,她小脸立时换了异常凝重的神色。 “洛姐姐,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她看了眼自假山后出来仍旧有些惊魂未定的洛瑶,又瞄了瞄稍远一些的信姑姑,连忙道,“信姑姑,你赶紧送洛姐姐出宫吧。” 洛瑶眼神一闪,佯装没看到她迅速将东西藏到身后,反担忧劝道,“这宫里也不知还有没有刺客的同党,七公主你不如先回你母妃的寝宫去?” “洛姐姐放心吧,我知道宫里躲在哪最安全。”七公主说罢朝洛瑶挥了挥手,竟迫不及待跑开了。 信姑姑若有所思瞥了眼七公主,又迅速垂下眼眸,对洛瑶恭敬道,“大小姐,奴婢送你?” 洛瑶凝了凝七公主离去的方向,唇畔勾了抹奇异笑意,收回视线,她淡淡应声,“好,有劳信姑姑。” 七公主与洛瑶分道扬镳之后,绷着神经小跑了一阵,待确定无人跟踪也无人注意她的行迹,这才悄悄松口气,但捏了捏一直紧揣在手里的东西之后,她立即又紧张得头皮发麻。 她左转右拐的,在皇宫中滑溜如一条游鱼般闪避着宫人,大约过了一刻钟,她气喘吁吁闯进了皇帝的寝宫里。 “平公公,父皇他醒了吗?他现在精神怎么样?” “七公主?七公主?你留步,待奴才先向陛下禀报。” 可惜平公公脚步虽快,却也比不上人小腿短但一脸急切的七公主。 “这么说父皇醒着?”七公主眼神一亮,莫名松了口气,脚步却更加了几分。 “放心,父皇知道我来,只会高兴,一定不会怪罪你的。” 七公主哪里理会平公公的叫唤,几个蹦跳之间,她就已经奔到了帐幔低垂的龙榻前。 皇帝确实醒着,不过乍然见她气喘吁吁跑进来,仍忍不住沉着脸,怒声训斥一句,“乱跑乱闯,没点规矩!” 七公主平时在宫中纵然无法无天惯了,但见到沉下脸的皇帝,还是不自觉感到害怕。脚步一收,她立时深呼吸试图将喘气声平息下去,而后扬起笑容柔声细语讨好道,“父皇,儿臣不是想你了嘛。一时心急才忘了规矩,你这次就别罚儿臣了好不好?” 皇帝两眼一瞪,“每次都跟朕来这套,总不见你改过。” 七公主小心翼翼瞄了他一眼,正想着是不是像平常一样过去替他捏捏肩膀撒撒娇,然而手一动,才蓦然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 笑容一僵,她忐忑地看了眼皇帝,飞快垂下头去,小声道,“父皇要生小七的气吗?御医说生气对身体不好。为了父皇你的龙体健康,若父皇真生小七的气,那小七只好不来了。” “小滑头。”皇帝无奈地斥责一声,“说吧,是不是又在外头闯了什么祸?才跑到朕这来讨好卖乖?” 这个时候的皇帝,严肃的脸上并不见多少病容。反因露着淡淡笑意与宠溺眼神,不似威严的帝王,反依稀有几分慈父的模样。 七公主咬着唇犹豫一下,抬头瞄他一眼,见他仍像往常一样慈爱可亲,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仍旧难掩忐忑地试探道,“父皇,祸——确实是有祸,不过这次的祸并不是儿臣闯的。若是其他人闯了大祸,你会不会原谅?” 皇帝看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心头一动,漫不经心道,“那要看这人闯的祸严不严重,又危害到什么程度。” 七公主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那要是这祸严重的话,父皇你能跟小七先保证,不生气吗?” 皇帝盯着她看了一会,神情慢慢严肃起来,“小七,父皇虽然宠爱你,但也教过你是非曲直。你不能因为怕父皇生气,就明知别人做错了事也包庇他。” 七公主有些难过地低下头,“父皇,儿臣不喜欢看见别人难过,更不喜欢看见父皇你生气发怒。因为那样的父皇让人很害怕,也让小七觉得很陌生。” 皇帝蹙着眉审视她一会,只好按捺着放软了语气轻声哄她,“好,小七不希望看到父皇生气,那父皇跟小七保证,不管那个闯祸的人是谁,朕都不生气。” “真的?父皇说话算数?”七公主双眼一亮,却还不太放心急急跟他再确认。 皇帝无奈一叹,“小七,朕是一国之君,金口玉言,当然说话算数。” 七公主犹豫一瞬,眼中亮彩暗淡下去,咬着唇缓缓将藏在背后的东西拿了出来,“父皇,这些东西是刚刚从太子皇兄身上掉下来,被儿臣无意捡到的。” “儿臣没有偷看里面的内容,但知道这肯定不是寻常的东西,所以儿臣就自作主张悄悄拿来给你了。父皇你答应过小七的,待会你看过之后,可千万别动怒啊。” 第488章 你干的好事 皇帝疑惑地瞥一眼她,然后才将目光慢慢投向她递过来的东西。 视线一碰到那些东西,他眼神立时刺痛地缩了缩。 皇帝没伸手接,反紧紧盯着她双眼,沉声问道,“既然是你太子皇兄身上掉下来的东西,你当时捡到了为什么不将它还回去?” 他的声音,刹那又沉又冷,质问的语气里隐隐还透着几分罕见的严厉。这严厉对于别人来说并不陌生,但在七公主面前一向是慈父形象的他,这一问却几乎吓得七公主哆嗦得要哭起来。 “父皇还是生气了?”七公主抖了抖,心里虽害怕,仍倔强抬着头看着他,“儿臣不是不想将东西还回去,而是儿臣捡到这东西想还回去时,太子皇兄已经护着母后回长春宫去了。” 对于刚才宫里闹刺客一事,皇帝自然已经知道,更清楚皇后被刺客伤了一刀。 此刻闻言,他略思索一下,严厉冷酷的面色才缓缓消退了些。 “将东西拿过来。” 七公主悄悄觑他一眼,才战战兢兢再次将东西递了过去。 这些东西包括:一封没有在封套竖名的信,一块手帕,还有一只扎着几支银针的小布偶。 那封信还用特殊的封蜡密封着,可以证明七公主确实没有偷偷拆信看过。她之所以确定这些东西不寻常,那是因为那只扎着几支银针小布偶上背后,赫然贴着皇帝的名讳与生辰八字。 即使在天泽严厉禁止巫盅之术,七公主作为从小娇养宫中的皇室公主,对于这些事情自然也曾有所耳闻。 她看到这个扎着银针的小布偶,能一眼联想到不太美妙的事情上去,并不足为奇。 皇帝捏着小布偶,面色沉沉扫了她一眼。 “除你之外,还有谁看见这些东西是从太子身上掉出来的?” 七公主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不太确定道,“儿臣当时与洛姐姐还有信姑姑都躲在假山后,儿臣不知道她们俩有没有看到。另外,当时离儿臣不远的地方,还有好几个与母后一道的宫妃,她们当中也许有人看到了也不一定。” “儿臣觉得,当时应该有不少人看见有东西从太子皇兄身上掉出来,不过就没什么人留意到究竟掉了什么东西才是。儿臣因为站的位置关系,才巧妙看到这些东西掉出来之后跌落园中花树根下。” “这事你暂且不要声张,待朕好好核查了再说。”皇帝用力捏了捏布偶,沉声叮嘱,“此事,你回去之后,就算在你母妃面前,也暂且不要提,听明白了吗?” 七公主飞快地掠了眼她交出去那块手帕,掩着心里忐忑,郑重地点了点头,“父皇放心,小七不会乱说的。就算母妃问到,小七也绝不会提一个字。” “朕就知道小七是个好孩子。”皇帝慈爱瞥过她惶惶然的小脸,略略一顿,将冷厉狠酷的神态抹去,温和道,“你现在就回你母妃那去,别在宫里到处乱跑了。” 七公主不敢有异议,顺从恭声,“父皇好好休息,儿臣告退。” 七公主离去后,大殿又恢复死寂一般的冷清压抑平静。 许久,皇帝闭着的眼睛才微微睁开一条细缝,“平公公,依你看,周文卉这个人如何?” “周……文卉?”这不是周贵妃的闺名吗?平公公吓得立即扑通一声跪下去,“陛下,奴才不敢妄议周贵妃。” “没叫你议。”皇帝没好气地掠他一眼,“就是闲话,闲话懂不懂?瞧把你吓得,赶紧起来吧。” “谢陛下。”平公公急急忙忙爬起来,琢磨了一会,才道,“奴才要是说得不对,陛下不会怪罪奴才吧?” “闲话!”皇帝皱眉,“哪来的怪罪,说吧,不管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平公公赶紧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方战战兢兢道,“周贵妃是个……比较骄傲的人,不过她待人也比较和气,若没有惹怒她,她一般不乱发脾气。” “叫你说说闲话,你自己听听,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皇帝意兴阑珊摆摆手,阖下眼皮不再开口。 平公公悄悄抹了把冷汗,赶紧躬身退到一边将自己掩进暗影里。 他又不是七公主,哪敢随便说话? 想到七公主,平公公心里忽地惴惴。陛下突然问起周贵妃,该不会刚才七公主拿了什么东西,陛下疑心是周贵妃教唆的吧? 他偷偷瞄了瞄皇帝,不过皇帝阖着眼皮也不知睡着了还是在思考,脸上看不出情绪来。 这天,有个幕僚慌里慌张赶回太子府,逮着人就问,“殿下呢?殿下在何处?” 太子府一般的下人哪里知道太子的行踪,自然摇头答不上来。 他又无头苍蝇一样在院子里四处乱撞,直到看见管家,才如见到救星一样,“太子殿下在哪?” “吴先生?”管家吃惊地打量一眼揪住他衣领的手,“殿下在书房里。” 幕僚松开手,立刻一阵风般往书房奔去。老远,管家才听闻他的声音传来,“多谢了。” “殿下,出事了,出大事了。”幕僚一入书房,见太子还有闲情在低头作书画,立时火烧火燎道,“陛下马上就要派人前来宣旨了。” 太子见他说得凝重,怔了怔,搁下笔抬起头来,惊诧道,“父皇宣旨?宣什么旨?先生慌张什么?” “殿下。”幕僚捶打了一下自己掌心,焦急道,“属下收到消息,陛下前两日收到密报,怀疑殿下你与他人勾结,企图把控朝政将他架空。还……还……。” 太子沉下脸,“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 幕僚咬了咬牙,一闭眼,干脆道,“还利用后宫嫔妃,对他暗施巫盅之术,还……称殿下你与后宫嫔妃关系不清不白。” 太子听他说完,简直如遭雷劈般僵立当场。 “他自己授命让我代为监国,我怎么成了与人勾结企图把控朝政?”太子脸色十分难看,震惊过后,很快就镇定下来,“无根无据,哪来的谣言诬蔑我施什么巫盅之术?谁在妖言惑众?” 幕僚暗叹口气,不管这些事是真是假,总之如今皇帝哪里已经释放出一个不太美妙的信号。 “殿下,现在不是辩解追究的时候。”幕僚蹙着眉,连忙道,“属下听说,陛下已经派人出宫,稍后就会有人前来宣旨让你进宫,只怕要拿这些谣言跟你当堂对质。” 太子冷哼一声,“对质便对质,我又没做过,我怕什么。” 幕僚见他这副恼火又不以为然的模样,登时大急,“殿下,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陛下除了差人前来宣旨,还同时派了一千御林军前来。若殿下稍有不从,这一千御林军可是来者不善啊。” 太子心头猛地跳了跳,声音蓦地拔高,“派了一千御林军?” “他这是打算做什么?” 幕僚被他厉锐的眼神盯得头皮一麻,连忙垂下头去,小心翼翼道,“属下得到的消息,陛下他可能不仅仅想让殿下你进宫对质。还准备了充分证据,预备……预备废了殿下的太子之位。” 太子一慌,随即却勃然大怒,“荒唐。就因为一封没有根据的密报,几句模棱两可的证词,他就要废了我?” 幕僚暗叹气,瞄他一眼,小心翼翼道,“殿下息怒,眼下首要之务是想好应对之策,及早做好打算,殿下进宫才能无后顾之忧。” 太子一愣,随即半眯着眼,目光凌厉审视他,“早做打算?” 幕僚顶着他狐疑目光,暗中将腰杆绷得笔直,应得毫不犹豫,“既然陛下有了那方面的心思,殿下想个万全之策预备着,也好以防万一。” 太子眯着眼眸,神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一个时辰后,皇帝身边的内侍果然来到太子府宣旨。 太子进宫之后,不慌不忙前往皇帝寝宫。 一路上,他望着熟悉的景致,表面上看来就跟平常一样平静。也不知是他心里藏着事产生的错觉,还是事实就如此。一路所见的宫人,虽看似还像往常一样对他恭敬有加,但他看在眼里,却觉人人对他防备甚严。甚至从他们眼中,他还看到了隐隐讥讽的影子。 这些最下贱的奴才,竟也敢暗中笑话他! 待有朝一日,他主宰这宫禁执掌这天下,想要这些奴才生便生,死便死。到时,是何等快意……。 这般胡思乱想着,心中的不安与郁气似乎才被冲淡了些。 “殿下,到了。”前面引路的太监诚惶诚恐的声音响起,太子才恍然回神。他在殿外抬子抬头,整理一下衣摆,这才若无其事抬步进去。 进入大殿里面,四处静悄悄折,到处弥漫着清苦药味。龙榻隐重重低垂的帘幔,隐约可见佝偻的人影孱弱半靠半躺着。 一阵风自窗边卷来,冷冷拂开帘子一角,皇帝肃杀的面容便倏然没有过渡的直接由模糊转为清晰。虽只是一个冰冷弧度的侧脸,太子却觉心头莫名紧张起来。 太子心脏呯呯乱跳了几下,他暗暗吸口气,若无其事走到龙榻跟前,躬身拘谨道,“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霍地转过头,钉子一样的目光盯着太子,怒容满脸厉喝,“孽障,你给朕跪下。” 第489章 我这不舒服 太子没料到才打照面,他就骤然对自己发难。 虽然心里有了准备,但心底其实还带着隐隐期待,期待幕僚消息有误,他对眼前这个叫了二十多年父皇的男人,无论如何还是敬畏的。 默默叹了口气,太子慢慢定下心神,双膝屈着,缓缓跪了下去,“父皇息怒。” “儿臣愚钝,不知何处惹恼了父皇,还请父皇明示。” 他的姿态看着谦恭,但这番话说得可一点也不谦恭。皇帝听着,只觉咄咄相逼声声质问,刺耳异常。 “愚钝?”皇帝阴沉着脸,冷笑,“朕看朕的好太子聪明得很。” 太子恭恭敬敬跪着,垂首等他训示,面上不见惶恐也不见愠怒,反显得平静之极。 “打理起政事来毫不含糊,甚至比朕还有魄力,还能让朝臣一致称赞。太子这能耐,就是朕,也不得不佩服。” 太子淡淡敷衍,“儿臣能有今天,全赖父皇教导有方。” “朕教导有方?”皇帝又一串阴森冷笑劈头盖脸砸过来,“朕教导你治国之道为君之术,朕还教你玩弄巫盅阴司?诅咒自己生父?” 他的声音十分冷厉,且气势强大逼人。太子脸上,终于现出些许惶恐之色,“父皇,儿臣不明白你的话。儿臣自问代为监国以来,一直尽心竭力战战兢兢,生怕出什么差错。儿臣能力有限,即使日夜勤勉,仍觉政事繁杂。” 他顿了一下,隐约有些伤心地看了眼皇帝,“儿臣没有精力,也从来没有这闲暇功夫想什么巫盅之术。更连做梦都没有做过,要用这等阴毒之术诅咒父皇。” “没有?”皇帝冷笑一声,忽用力将一只扎着银针的小布偶往他脸上砸去,“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是什么?你敢说上面不是你的笔迹?” 太子没有躲避,任由小布偶砸到脸上,砸得火辣辣生疼。听他吼完,才低下头捡起小布偶。视线一扫过银针扎着的生辰八字,他脸色就骤然变了。 “这……怎么可能?”真是他写的字? “无话可说了?”皇帝声音如万年寒冰一样砸来,太子觉得浑身又冷又疼。 “你代父之职,除了代为监国,连……!” 太子沉痛的眼眸里现出些许惊讶。 “来人,马上给朕宣六部尚书与左右丞相进宫。”皇帝憎恶的目光沉沉压过去,再度咆哮,“朕要废了太子。” 殿内侍立的平公公一哆嗦,差点失手打翻杯子。 太子冷眼看着龙榻里暴怒咆哮的男人,心情却突然奇异平静下来。 进宫前,他一直惴惴不安。在今天之前,他一直尽职尽责战战兢兢做好太子该做的事,生怕里面这个男人会失望。哪怕只是一个失望的眼神投到他身上,他也会惧怕好几天,反复反省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哪里做得不对惹来这个男人不满。 但是现在,太子忽然想明白了。只要龙榻里这个男人不乐意让他当太子,随时可以找出上千个大逆不道的理由名正言顺将他废了。 既然委曲求全没有用,他何须再委屈自己。 “父皇,你就不要急着请各位大人进宫了。”太子站起来,拂了拂衣摆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慢走近龙榻,“各位大人都很忙。” “你既然需要静养,不如以后就好好在这里静养,别再操劳国事了。”太子唇边勾出一抹残戾的冷笑,朝皇帝慢慢俯下头去,“儿臣虽然不才,不过相信有各位大人尽心辅助,儿臣勉强也能处理好各种朝务的。” 皇帝警惕地看着他,“孽障,你想干什么?” 太子逼近到他面前半尺,才冷冷道,“儿臣什么也不想干,就是希望父皇别再动怒。顺便抽空写道禅位诏书而已。” 皇帝讶异挑高了眉,“你想,逼宫?” 太子冷笑,“不是想,而是已经在做了。”他顺势在床沿坐下,宽大广袖滑出薄如蝉翼的锋利匕首已顶在皇帝后腰上,不过外人看到这姿势,只会认为他想扶皇帝而已。 “父皇若不希望这病情加重下去,儿臣劝你还是现在就开始抽空写了它为好。” 这个时节的天气,只会让人感觉舒适。但皇帝却觉得匕首贴近衣衫的锋刃,那触感是如此冰凉。 “你想清楚了?” 讶异过后,皇帝阴沉的面孔上也寻不着丝毫惊慌。 “父皇,儿臣不想走这一步,是你非要逼着儿臣这么做。” 这个答案皇帝不意外,大概太子进宫之前就已经做了决定。他沉默一会,才幽幽道,“想必中庭,宫门九个出口,皇城四门,这些地方现在都在你的控制之下?哦,是不是朕这寝宫外头,已经调来了禁卫军守着?是一万还是两万?” 太子也默了默,“父皇不喜欢儿臣这么能干?” 皇帝同样不答反问,“朕若不写禅位诏书,莫非你真打算弑君?即使你成功上位,弑君弑父这样的罪名与污点跟随着你,这皇位你也坐不稳。” 太子又沉默了一会,这次的时间有些长,但他还是答了,“这些,就不用父皇操心了。”他手中的匕首略略用力往前贴近半寸,皇帝立即就感觉寒意入骨。 “儿臣现在只关心父皇这禅位诏书什么时候才写?” 皇帝直直盯着他打量片刻,忽哂然勾唇,无所谓地冷笑起来,“朕不会写,你若真狠心下得了手,那现在就将朕杀了吧。” 望江楼上,宁易非看着坐了老半天也不急不躁的少女,百无聊赖问,“现在想要看戏还早,不如我们到别的地方走走?也比一直在这干坐好。” 洛瑶有些意外,“你觉得很无趣?” “无趣的话你可以自行离开,我自己在这待着就行。” “不无趣。”宁易非赶紧坐近一些挨着她,讨好道,“不过你别光顾着低头看书,也看看我行不行?” 听着这小委屈的声音,若非亲见,洛瑶实难相信,这嗓音是世人眼中孤凉幽远不与人亲近的宁世子所发出。 她合上书本,好笑地抬起头来,“你今天多长出两只耳朵了?”纵然他长得好看,也不用时时刻刻都盯着吧?他不知道有视觉疲劳? 宁易非温柔看着她,一本正经答,“若是多只两只耳朵能让你刮目相看的话,我不介意它长出来。” “贫嘴。”少女娇嗔一声,只打量他那么一两眼,又下意识将视线转向窗外,“猜猜现在太子在宫里干什么呢?” 宁易非盯着她微微开合的樱唇,心想还是尝着这柔软的滋味让人食髓知味。这丫头,就不知道他想她想得紧么? 还念念不忘太子?太子迟早要废的,还不如与他好好温存片刻……。 久不闻声,她疑惑扭头,“嗯?” 被她澄澈的目光一扫,他竟然莫名觉得心虚。宁易非有些不自然地避开她视线,道,“挖的陷阱那么深,他肯定一脚踩下去,再使劲也爬不上来,你还担心什么。” 洛瑶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怎么说?” “你这丫头,生怕自己的丰功伟绩没人知道?”宁易非无奈一叹,不太甘心地咕哝一句什么,惹来少女狐疑一瞥,他才道,“有那么多前提在,对于太子写密信下巫盅勾结庶母种种,皇帝肯定信到十足。” “最主要的是,那些东西还是他最喜欢的小女儿捡到的。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太子身上掉出来,他能怀疑吗?” 洛瑶微微一笑,“其实七公主捡到的东西,不过是给他一个引子而已。” 皇帝很早以前,就已经对太子起了废黜之心。 宁易非默了默,显然也回想起前事来,“谁在生辰当天被人诅咒早死,心里都不会舒服,何况那个人还是九五之尊。还记得当初皇帝根本连碰也没碰那碗碎掉的长寿面,再加上皇帝疑心他安插人手监视行踪,心里对太子更加不满。” 少女目光落在远处,笑意凉凉在脸颊蔓延,“他代为监国,不仅在政事上渐渐表露出完全替代皇帝的锋芒,更在其他事上,也一并代皇帝这个父皇做了。” 这才是皇帝下定决心要将太子废黜的真正导火线。 宁易非不置可否地看她一眼,淡淡道,“这世间,有几个男人能忍受别人在头上戴绿帽?” 子代父职,代到床上去,皇帝没有当即勃然大怒斩了太子,那也是因为他处在皇帝这个位置上,给他戴绿帽子的又是他自己的亲生骨肉罢了。 洛瑶古怪地笑了笑,不过笑容凉嗖嗖的惊人,“你这样子,很有感触啊?我怎么觉得颇有点感同身受的味道?” 宁易非怔了一下,回过神后却双目亮如辰星,“嗯?你在吃味?” “我?”洛瑶心里咯噔一下,不过她指了指自己鼻子,不露声色反问,“我吃谁的味?跟一个死人?我又没病。” 话说得干脆,但想起那个曾与他名字有过牵扯的女人,她心里仍有点不太舒服。 她将这种不舒服归结于前世她识人不清,瞎眼被那个女人利用过。 “哦,那你从何听出我的感同身受?”见她嘴硬拒不承认,他也不戳穿,不过懒洋洋反问一句,唇边扬起无法掩饰的愉悦弧度。 第490章 记得你的话 洛瑶想了想,不管以前秦如意那个女人如何,总归现在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又何必让一个死人横在中间膈应他们闹得不愉快? “言归正传,”少女撇开心里骤然冒出那点点不适,若无其事道,“你觉得太子真有胆子做出逼宫的事吗?” 给皇帝戴绿帽子? 嗯,太子并没有这方面的嗜好。皇帝也许是怒急攻心失了理智,又或者根本不在乎太子有没有做过这种事。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根导火线而已。 宁易非低低一叹,“那个女细作都被秘密处死了,太子根本没有辩白的机会。” 所以,皇帝必然大怒。 太子若不甘心就此被废黜落个比死还凄惨的下场,这宫——他今天是必逼无疑。 “那我就放心了。”少女在笑,但她神色却颇为冷凝,“也不枉他那么信任吴先生。” 若没有幕僚先将风声透露回去,太子不会早做准备,自然也不敢贸然做出逼宫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 宁易非捏了捏她指尖,发觉自己爱上揉捏她指腹的柔软后,几乎挨着她坐下就不肯松开,“我比较好奇,你跟太子府那位吴先生有什么渊源?” 太子信任的首席幕僚,她用什么打动人家背叛太子? “这个么……。”少女提起往事,神情隐隐有些恍惚,“你知道的,甘心到别人府中做幕僚的人。除了有才华外,大多出身清贫,而清贫的身世注定支撑不起清高的自尊。” 宁易非眼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疼惜,“所以?” “我回京之前,其实曾四下游历,遇见过很多人很多事。恰巧,这位吴先生以前是有名的孝子。我救过他那个因贫苦而病得连腰也直不起来的母亲,虽然我没能将人从病魔中救活,不过我让她平静幸福的走完人生最后两年。” 宁易非蹙起仿若剔羽的眉,“我想起了,我身边这个丫头还有心软的毛病。看来以后我得努力赚钱,不然卫王府纵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娘子这花钱如流水的速度。” 少女微恼,不依地瞪他一眼,“去你的,你心疼你的钱,你就抱着那些冷冰冰的俗物过一辈子好了。埋汰我干什么!” “嗯,我不心疼钱,我就是心疼我的小丫头,怕你没钱花。”男子轻轻捉住她捶打的拳头,就着脸颊蹭了蹭,将她惹得由恼转喜,才叹道,“你当时没跟他要诊费?” 少女随口答,“对。就他那时家徒四壁的,能拿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 宁易非扬了扬眉,懒懒一笑,“不过依着他文人清高的性子,必然不肯白占你便宜。让我猜猜,后面他肯定不依不饶的追着你,郑重其事许你一个承诺。” 少女微微吃惊地看着他,“行啊,宁世子还真神了,看来这天泽棋呆,哦不,是棋圣——不是徒有虚名嘛。” “我当时随口应了,为免他难受,还挺严肃的接受他的承诺。谁料,后来还会有再相逢的一天。” 宁易非点头,“所以你找到他兑现承诺,他不得不应下。” 少女笑了笑,冷清面容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我让他传给太子的话,也不是空穴来风,他也不算做出背主之事,又履行了自己当年的承诺报了恩情。一举两得的事,他没理由推辞。” 宁易非失笑,“他确实没有背主,不过从中加入自己主观推测,引导太子走上那条路而已。” 洛瑶可不觉得她需要为这件事愧疚,“太子早晚会被废黜,不管他做不做这事,都保不住太子的储君之位。” 可以说,那个幕僚是顺水推舟,也是无可奈何顺势而为。 “话说回来,那个刺客当时怎么将东西塞到太子身上的?”洛瑶仔细回想一下当时遭遇刺客的情形,“我当时瞧着,太子似乎一点也没察觉?” “那只是个障眼法而已,其实那些东西是随着刺客掷出那把薄刀一齐丢过去的。” 就是擦破太子衣衫,让别人误以为那些东西是从太子身上掉出来而已。 少女恍然大悟“哦”了一声,“怪不得当时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原来破绽在这。” “这时辰不早了吧?难道太子还没动手,这宫里头怎么还没动静传出来?” 宁易非摇了摇头,宠溺地看着她,“你着急什么,御林军前去查抄太子府肯定要经过前面那条街,你迟早看得见。” 少女抿了抿唇,目光忽然有些冷,“我不是替他着急,我是……。” “看,人不是出来了。”宁易非抬手指向远处,“不出所料,皇帝果然拉着大布袋口子等他钻。” 即使隔着好几条街,洛瑶还是能感受到御林军铁甲森冷那种凛冽残酷。 她微微眯了眼眸,一掠,随即撇开视线,“既然知道结果,我们就不用再看下去了。” “你终于肯挪窝了。”宁易非轻声一叹,立即拉着她起身往外走。 少女一愣,瞥了瞥被他攥紧的手,侧头看他,疑惑不已,“着急去哪?” “去二楼的雅间。” 洛瑶这才想起,为了迁就她最佳位置第一时间看到御林军出动,他才舍弃二楼置了冰块的雅间。 “我们现在不是该回去了?”还去二楼待什么? “时间还早,陪我用了晚膳再回府。”宁易非避而不答,与她十指紧扣,却不肯松开。为照顾她的薄脸皮,只将交握两手隐于宽大广袖下。 少女脚步微怯,“可用晚膳,在这不就好?” 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换地。 “换个环境,心情好一点,食欲也好一点。”宁易非不容她退却,扣着她手指,轻轻用力往前面一带,她就几乎失去平衡跌落他怀抱。 少女环顾一眼四周,堪堪站稳,登时咬牙忍着气低声道,“胡闹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想我以后都戴面具出门?” “我拉自己媳妇的手,还得偷偷摸摸。”宁易非不满地咕哝,见她乖乖配合跟着往二楼去,才没有再作弄她。 入到二楼布置截然不同的雅间,洛瑶视线下意识先往屏风后的床榻瞄了瞄。 不过她自诩小心的小动作却逃不过宁易非眼睛。 他偏头凝着她,煞有其事道,“嗯,娘子一进门就先留意里面的龙凤大床,莫非改变主意,跟我心灵相通,预备今晚在此献身给为夫?” “宁易非,宁混蛋,不调戏本姑娘没人把你当哑巴。”少女虽然被他时不时油腔滑调的调侃锻炼出厚脸皮来,不过如此直白的……嗯,求欢,她还是禁不住脸上一热。 “娘子莫恼。”宁易非无奈叹着气,苦着一张俊脸求饶,“为夫日日守着你做清心寡欲的和尚,你既然都不担心会憋坏为夫,无论如何,我也得为你守身如玉啊。” “我们的洞房花烛,怎么能在这种简陋的地方度过呢?”他苦闷地勾了勾唇,“我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都捧到娘子面前,自然不能委屈娘子。” 一口一个娘子! 这混蛋,还真叫顺口了。 少女嗔恼地瞪他一眼,怒道,“不是说吃饭?再胡说八道,我就回府了。” “娘子,我能说——秀色可餐么?”宁易非看着她,幽幽叹了口气,在她满带威胁的眼神下,不情愿住了口。 少女哼了哼,“那你对着镜子就饱了。” 秀色可餐?天天看着他自己那张妖孽的脸就够了,多节省粮食。 “可食色,性也。这种事,对着镜子我一个人可做不来……。” “还满口胡说。” “好,不胡说。”见她气得转身要甩门而去,他才闷笑一声,旋身追去在后面抱住她腰肢,“不是给我缝衣裳吗?你是不是忘了有什么事没做?” 少女愕然,“缝衣裳?没吃饱哪有力气干这种粗活。” 男子轻笑,闪闪眸光隐着狡猾如狐的星芒,“那就先干点精细活。” 少女傻乎乎,“什么精细活?” “这个啊,”男子瞥她一眼,见她难得犯傻如此可爱,趁机往她微翘的唇瓣偷亲一口。瞄着薄薄红晕自她耳根后迅速蔓延,他低低欢笑一声,略含得意悠悠道,“娘子莫非忘了,裁衣之前该做什么?” 少女眨眼,脱口而应,“量体?” 他温雅愉悦的笑声低低响起,震颤得雅间四平八稳的紫檀方桌都微微颤动……。 “知我者,洛瑶也!” 两人在望江楼笑闹开怀,太子府却一片愁云惨淡。 御林军奉命查抄太子府后,又从府中搜出龙袍等物品,加上太子在宫中的“逼宫”之实,皇帝很快就宣了朝中重臣进宫,当天就雷厉风行废黜了太子。 洛瑶自望江楼回去之后,被安国公洛千重堵在院中,“怎么天色这么晚才回来?你之前去哪了?知不知道今天出了大事?” 以前从不见他过问她的行踪!太子一出事,他就惶惶不安想找人撒气。 少女隐含嘲讽瞄他一眼,答得十分温顺,“我今天出去巡视铺子,走得累了,就在外面用过晚膳再回。至于大事,我倒是不知。” 第491章 表面热闹 “父亲若是没其他事,我先回去了。毕竟今天巡铺子走了一天的路,双腿都好像不是我自己的了。” 洛千重狐疑打量着她,并没有立刻放她离开,反而问道,“听说前些天你奉旨进宫时曾遇到刺客?” “父亲想问什么?”洛瑶淡声打断他,微垂眼眸掩着眉间嘲讽,她轻浅的声音似乎还透着丝丝心有余悸的惊恐,“那天女儿差点被吓坏了,好在当时七公主与太后宫里的信姑姑都在旁边。” 洛千重眸光一闪,想着废黜太子这样的大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她扯上关系,应该是他想多了。 这时,雅苑的安嬷嬷却正巧走了过来。 “奴婢见过老爷,见过大小姐。” “安嬷嬷?祖父有事?” 安嬷嬷轻轻一笑,恭谨道,“老太爷请大小姐走一趟雅苑。” 洛瑶看了看安国公,“父亲没事的话,我先过去了。” 安国公皱着眉头想了想,默然挥挥手。 去到雅苑,洛瑶方到偏厅门口一站,就听闻老安国公声若洪钟道,“来来,你这懒丫头,快过来陪我下两盘。” “祖父,我忙了一天,抬手都无力。”所以下棋这种费神又费力的事,就饶了她吧。 “忙什么?”老安国公瞪着她哼了哼,“你不陪我下棋,那就让他来陪我下。” “他?”洛瑶装傻,“祖父是说福伯吗?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把人给你找来。” “回来,狡猾的臭丫头。真是越大越不可爱。”老安国公见她作势要走,立时不满地将人叫住,可又气恼得紧,瞪着笑微微的少女,又不得不忍耐,“不下就不下,我有事问你。” 洛瑶转着眼睛四下乱瞄,就是不吭声。 看来御林军查抄太子府的动静闹得挺大的,现在是不是人人都知道太子被废黜了? “你说,那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洛瑶眨着无辜眼睛,茫然反问,“哪件事?” 老安国公瞧见她纯真无辜的神态就觉脑瓜子疼,他忍不住用力敲了敲桌子,“瑶丫头,别跟我装傻充楞。” 少女狡黠一笑,眨着无辜眼眸,似乎过了半晌才想起什么,“祖父是想问前几天我奉旨去宫中陪太后时,遇到刺客的事?” “这件事,刚才父亲也问起了。”她默了默,透露给老安国公的信息却比亲生父亲多些,“祖父与父亲不愧是父子,事情都过了那么多天,你们才想起要问一问。” 也是为着利益相关才问,都没人想着要关心她一句。 这些血脉至亲,还真令人齿冷得很。 老安国公哪里看不出她眼底的嘲讽与失望,蹙着浓眉,他瓮声瓮气解释,“你这臭丫头,我那天没有问你吗?你自己含糊其辞不肯说,我瞧你没伤没损,知道你没事,也就安心了。” 她也不过稍微流露一点点不满而已。 这糟老头子倒是敏锐。 洛瑶默了默,淡淡道,“那天我没被伤到,当时与七公主还有太后宫里的信姑姑一齐躲在假山后。刺客被擒之后,原本嚷着要亲自送我出宫的七公主忽然匆匆忙忙走了,她当时是不是看到什么秘密,我就不得而知了。” “臭丫头,不管怎么样,别忘了你姓洛。” 洛瑶听出他语重心长下的担忧,心头微微一暖,终扬了笑脸,“我知道,除了我,还有哥哥与长健都姓洛。” 她心里,就没有父亲安国公的位置。 “瑶丫头,太子倒了。后面还有皇后,还有定国公府。只要他们还在,太子就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你切勿锋芒占尽。” 洛瑶微微一笑,看她的模样,根本不知有没有将他的告诫听进心里去,“为了局势稳定,定国公府肯定还会继续兀立不倒的,祖父放心吧,我晓得。” 至于太子还有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这个——需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着。 安国公府看似平静,不过皇后的长春宫内,却连表面的平静都维持不了。 “他竟然废黜澈儿?”皇后惊得一哆嗦,失手打翻茶几上的杯子,她腾地站起来,却又因双腿发软而跄踉往前摔。幸亏旁边的嬷嬷眼疾手快扶住她,才没有真摔到地上。 “还是如此可笑的理由?”皇后跌坐回去,面容凄厉,一会似哭一会似笑。一会狰狞如鬼一会又悽楚柔怜,她这般状若癫狂的模样,直看得旁边的嬷嬷心惊胆战不已。 “什么巫盅诅咒?什么逼宫谋反?”皇后愤怒大笑,“澈儿用得着吗?澈儿本就是储君,从小接受治国之道为君之术教导的太子。只要澈儿不出差错,将来他千秋万代之后,澈儿自会顺理成章坐上那个位子。” 她的儿子怎么可能干这样的蠢事?而且事前毫无征兆? 这种事,谁信? “一定有人诬陷,一定是,本宫要去见他,跟他说清楚。” “娘娘。”云嬷嬷看见她慌慌张张往外跑,连掉了一只鞋子都不知道。心里一惊,连忙追到前面将人拦住,低声温语劝道,“没有用的,既然陛下已和大臣商议过,连诏书都发了出去。不管娘娘现在去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还有句话云嬷嬷没敢说出来刺激她,那就是即使皇后现在跑出去,也肯定见不着皇帝。 皇后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她茫然顿坐在地,云嬷嬷用力扶也没法将她扶稳,“那怎么办?由着他将澈儿废黜?” “娘娘先起来吧,地上凉。” 云嬷嬷见她一脸茫然无措六神无主之状,连忙招手让旁边的宫人过来帮忙。 几个宫人七手八脚好不容易合力将皇后扶回软榻坐好,云嬷嬷继续柔声开解,“娘娘先放宽心。事情还未到绝境呢,娘娘不妨这样想,只要你还是皇后,只要定国公府还在,一切就还未有定数。娘娘好了,大殿下才能好。” 三魂丢了七魄的皇后听了这番话后,眼中癫狂灰沉渐渐淡去,“对,本宫还是皇后,本宫得好好的才能照拂澈儿……。” 太子一朝被废黜,天泽上下举国哗然。朝局似乎也在一夕间风云变幻,无数人持观望态度,等待着皇帝对太子党羽或来一轮大清洗的时候,却迎来了皇帝模棱两可让人猜不透的态度来。 这一日,是定国公府的老定国公寿辰。 老定国公,也就是皇后的亲生父亲,俗称皇帝的老丈人。 之前似乎病得快死的皇帝,在太子逼宫一事爆发之后,他的病忽然又好转了。 所以老丈人生辰这日,他还陪同皇后一齐出宫到定国公府祝贺。虽然只是小坐一会就摆驾回宫,但他的到来就是一种态度,一种表明仍然重用皇后娘家的态度。 安国公府没有女主人,洛瑶这个当家大小姐可不能不前往祝贺。 “小姐,你说那位究竟什么意思?”罗嬷嬷替她收拾着,意有所指地望了望天。 既然当初不顾大臣反对雷厉风行一意孤行废黜太子,如今为何还对皇后娘家示恩宠? 洛瑶笑了笑,漫不经心道,“嬷嬷,以前我们住在不雪山的时候,不是看见过山边的人家怎样赶驴子拉石磨的吗?莫非嬷嬷已经忘了?” 罗嬷嬷回忆一下,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小姐的意思是,那位这么做其实是打一棍子给一甜枣?” “要想将繁华百年的定国公府连根拔起,目前他也只能想想而已。”洛瑶接着道,“既然暂时还不能除,自然只能继续拉拢着了。将人逼入绝望之前,一直留着希望,这是个好诱饵。” “都收拾好了吧?收拾好我们就该出发了。” 罗嬷嬷又仔细检查一遍,才放下心来,“小姐,没有遗漏的了。” 为了稳妥起见,洛瑶这次带了罗嬷嬷前去定国公府,墨玉则留了下来。 洛瑶去到定国公府时,远远就见这座气势恢弘的府邸中门大开,门前车水马龙,前来贺寿的宾客络绎不绝,端的热闹非凡。 进入里面,处处可见典雅温婉的亭台楼阁掩映修建在庭院中。洛瑶当然不会乱走,不过她才进入安置宾客暂时休憩的庭院,就见有道灵巧身影无比欢快地冲她奔来。 “洛姐姐,你终于来了。” 洛瑶有些意外地看着朝她扑来的娇小人影,惊讶道,“七公主?”她抬眼四下看了看,但并没有看到周贵妃,“你自己前来给老定国公贺寿?” 七公主晃了晃脑袋,“不是。我央求了许久,母妃才允准我跟五哥哥一起来。” 洛瑶暗暗松口气,遇上宁煜总比在这撞上周贵妃要强。不是她怕周贵妃,不过在这种场合,麻烦能免则免。 “那七公主你怎么一个人到处闲晃?” “五哥哥被他们拉去其他地方玩投壶了,他们一堆臭男人玩得开心,我知道洛姐姐会来,就跟哥哥说出来找你了。” 洛瑶想了想,七公主会缠上自己,大抵是因为宁煜跟七公主说过太多她的“辉煌”事迹。看来她暂时是摆不脱七公主这小尾巴了。 正在这时,身后又传来一人惊喜的叫声。 第492章 丢了 “瑶瑶?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洛瑶回过头去,看着自走廊缓缓行来的英气少女,无奈一笑,“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能不来?” “对了,七公主,她是宁国公府的北堂小姐,你应该认识。” 七公主立刻睁大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北堂明珠,“我知道北堂小姐,听说她小时候跟我一样淘气,还会爬树掏鸟窝。” 闻言,北堂明珠脸上难得露出几分讪讪之色,洛瑶见状,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对啊,她小时候可皮了。没想到她的丰功伟绩竟然传到了七公主耳朵里。” “瑶瑶。”北堂明珠不好意思地加重语气唤她一声,有些意外地瞄了眼七公主,默默投了个疑惑眼神过去。 洛瑶无奈眨眼,同样给她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 “七公主?要不你四处再看看?我们该进去给老定国公拜寿了。” 反正七公主来这,就是顾着玩的,又不代表谁。北堂明珠觉得不必将她绑在身边,随便这小丫头在定国公府四处溜达也无妨。 人家的哥哥都放心了,没道理她们做外人的反担忧。 “要进去给老定国公拜寿了?”七公主垮下笑脸,虽然有些不情愿,不过仍旧懂事地点点头,“我答应过母妃不在这里胡闹,所以也该去给老寿星见礼。” 洛瑶见她一副小大人模样,忍着笑赞道,“看来七公主果然是个好孩子。” “父皇也经常这么说我。”七公主不知想起什么,神情暗了暗,不过随即又笑嘻嘻道,“洛姐姐,北堂小姐,一会拜完寿,可别急着甩掉我这个小尾巴啊。” 洛瑶与北堂明珠对视一眼,指了指北堂明珠,失笑道,“七公主莫非想向她讨教怎样爬树掏鸟窝?” 北堂明珠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洛瑶,“瑶瑶,我觉得七公主更想跟你讨教怎样捉老鼠才对。” 七公主连忙笑嘻嘻附和,“都想学,所以求两位姐姐别转身就将我扔下。” 几人玩笑着,缓步去到宾客济济的大厅。 白玉仙人镶就的紫檀屏风前,精神矍铄的老定国公正笑眯眯坐在太师椅里接受众人祝贺。 他的左侧,坐着同样精神饱满的老夫人。再下首,则分两侧坐着皇后与定国公这对兄妹。 洛瑶打量一番,略觉意外挑了挑眉。皇后穿着常服又坐在席老夫人下首,这么说是以出嫁女儿的身份回来向老定国公祝贺了。 因来客众多,大厅虽设有座位,但众人一律没有就座。 洛瑶她们三人进去不久,就开始有宾客陆续上前祝寿了。 虽然洛瑶代表着安国公府前来,不过她辈份小年纪又轻,自不会安排在第一轮就上前。 便和北堂明珠七公主一道混在宾客中站着。 厅中站着司仪,旁边还有管事模样的人拿着各家各府送的礼单。 哪位宾客上前敬了寿,管事就在旁对照着礼单念下去。之后,才是下人将寿礼拿进厅中让寿星过目,然后才将寿礼收归入库。 如此一来,谁送的礼合心意,谁送得敷衍,倒基本可以一目了然。 洛瑶正百无聊赖想着,就听闻耳边陆续传来司仪的声音。 “……老王叔,墨玉荸芥八只:淳郡王,翡翠玉佛一尊;六皇子,王石大师《日照图》字画一幅……。” 听到这里,洛瑶心里咯噔一下,记得前世宁弦十分喜爱王石大师这幅画,就连她,当时也只允许远远看一眼,想要近前观摩还被他拒绝。 说是什么大师遗作皆有灵性,过多沾染凡尘俗气,名作便也毁了。 记得当时她还因为宁弦这句话生过一阵闷气,但宁弦也没有因此迁就她。想不到,那个男人如此珍视的画作,如今竟然送来讨好老定国公。 难道他觉得太子倒了,定国公府会转而支持他吗? 洛瑶沉浸在自己思绪里,一不留神,七公主与北堂明珠都已纷纷上前向老定国公祝过寿了。 “瑶瑶?”北堂明珠碰了她一下,“在想什么呢?该你上去了。” 洛瑶连忙回神,瞄一下厅正中正在说话的人,竟然是平国公府嫡支中庶出的子弟。 四大国公府,就差她还没现身祝寿了。 她盈盈上前朝老定国公福了福身,红唇微张,声若黄莺出谷,“安国公府洛瑶恭贺席老太爷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岁岁年年福寿永昌。” 她声音虽悦耳,但这番话显然十分中规中矩没有新意。洛瑶要的不过是不出错也不出挑,所以浑然不在乎旁人投来的失望目光。 司仪打量了一眼盈盈含笑的少女,旁边的管事便照着礼单宣读,“安国公府,玉扇红珊瑚。” 虽说众人对洛瑶没有新意的祝寿词感到失望,但听闻这礼物时,神情却不由齐齐一亮。红珊瑚见得不少,雕有玉扇的红珊瑚却未见过。 众人伸长脖子在等,那管事又中气十足再念一遍,“安国公府,玉扇红珊瑚。” 但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念了两遍还没有人将安国公府的礼物拿进厅**大家欣赏。 司仪望望管事,管事眼角往洛瑶扫了扫,洛瑶面上镇定如常,心下纳闷的同时,已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无奈,管事只得继续加大音量又念,“安国公府,玉扇红珊瑚。” 外面负责将各府礼物拿进去的下人,有一个面色古怪地在站在门口往里探头探脑。管事看见,使劲用力瞪了出去,眼神在骂:“还不赶紧将礼物拿进来?” 却见外面那神色古怪的下人朝管事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两人手一摊,一脸无奈状。 这两人的眉眼官司虽然快,但洛瑶并没错过。陪坐在席老夫人下首的皇后,也同样没有错过。 等着观赏玉扇红珊瑚的宾客们,这时已经疑惑张目了。有人转目往洛瑶打探,有人半遮半掩的望向门口。 皇后沉吟一下,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分散时,朝司仪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司仪又对管事招招手,同样低声耳语几句。 “咳”管事故意用力清咳一声引来众人视线,这才绷直腰昂首挺胸接着大声宣读,“安国公府,翡翠白玉菜。” 洛瑶眸光一跳,黛眉轻轻蹙起,默然思忖片刻,困惑又狐疑地掠过上首几位。 不可能是翡翠白玉菜,她记得明明让罗嬷嬷准备的是玉扇红珊瑚。 众人也被管事突如其来这一出弄得面面相觑,一时都闹不明白这事到底安国公府的错漏,还是定国公府的人做事马虎。 怎么眨个眼,玉扇红珊瑚就变成了翡翠白玉菜? 当然,这翡翠白玉菜同样价值不菲。但很多东西并非光用价值可以衡量的,管事宣读之后,很快有下人将翡翠白玉菜拿了进来。 众人对这寿礼并不怎么期待,自然没有几人再露出刚才那种引颈期盼的神色了。 下一位宾客上前祝寿,洛瑶趁着这机会悄悄退出厅外。 北堂明珠与七公主同样也跟着她出到外面。 “瑶瑶,刚才怎么回事?” 洛瑶掩下眼底幽芒,微微一笑,“大概谁弄错了吧。我四处走走,七公主不如先向明珠讨教她的爬树掏鸟窝经?” 北堂明珠一怔,“这事也能弄错?”见洛瑶神色隐现寡淡,遂住了口,“那你小心些,我和七公主先在附近找个地方坐坐,你回头记得再来找我们。” 洛瑶点头,笑微微看着七公主,“七公主没意见吧?” 七公主眨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转,“洛姐姐办正事?那我先跟北堂小姐玩一会。你回头记得来找我们啊。” 洛瑶挥手,轻盈转身将纤柔身影没入来来往往的人群。 她虽然将罗嬷嬷与元香都带了来,但前来给定国公老贺寿的人实在太多了,各家宾客只能主子入内,所有下人皆一律留在外面停放马车处。 洛瑶想着她得出去寻罗嬷嬷与元香两个问清楚才行,保全颜面固然重要,但再重要,也比不过性命。 她总觉得,后面换上来的翡翠白玉菜不是自己府上准备的。 大门口,迎来送往的热闹非凡,洛瑶想了想,找到后门随便编了个借口出去一趟。 在停放马车处,见着罗嬷嬷与元香,她立刻就问,“罗嬷嬷,我让你准备的礼物是不是玉扇红珊瑚?在定国公府的人接管礼物前,东西有离开过你们俩视线吗?” 罗嬷嬷见她神情凝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仔细回想一下,才肯定答,“小姐,奴婢准备的礼物确实是玉扇红珊瑚。你进去之后,奴婢与元香一道将礼物交予到定国公府的人手里,断然不会有错。” 洛瑶眸光微微泛冷,“那这事就稀奇了。” 罗嬷嬷心头猛地跳了跳,紧张问,“小姐,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我们府上的玉扇红珊瑚——”洛瑶古怪地瞥她一眼,淡淡道,“丢了。” “丢了?”连元香也无法保持平静惊呼起来,“那小姐刚才在里面拿什么送礼?” 洛瑶冷笑,“我想,有人好意替我保全安国公府的颜面,暗中拿翡翠白玉菜顶上了。” 第493章 作妖的来了 罗嬷嬷忧心起来,“这翡翠白玉菜的价值倒可跟我们原先准备的礼物相媲美。小姐知道这位解了燃眉之急的人是谁吗?” 洛瑶垂下眼眸想了一会,唇边渐渐勾出冷清笑意,“我想,应该就是那个人。” 罗嬷嬷看见她这神情,心里既没底,又觉担忧,“小姐,那我们要做些什么?暗中查找丢失的玉扇红珊瑚?” “不必。”洛瑶想了一下,“元香,你先送罗嬷嬷回去,待时间到了你再过来。这寿宴一时半刻散不了,你们一直待在这里干等太难熬。” 元香知道自己守在外头也没用,遂点头应声,“好,奴婢先送罗嬷嬷回去,稍后再回来接应小姐。” 罗嬷嬷却不放心,“小姐,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将错就错?” 洛瑶笑了笑,并不打算跟她解释,只含糊其辞道,“这事,我先看看再说。” 确定自己府上准备的确实是玉扇红珊瑚,洛瑶就转身再进入府里。 北堂明珠一直担忧着洛瑶,见她进来,立刻就迎了过去,又警惕地打量四周一眼,才小声道,“怎么样?有结果了?” 洛瑶看了看一脸关切的北堂明珠,再望了望仰着脸,转着扑闪扑闪大眼睛的七公主,“有件事,需要你们帮忙做个见证……。” 七公主立即兴奋凑过头来,“洛姐姐,有什么事我可以做的?你尽管说。” 洛瑶瞧她一眼,眼底微微转过两分犹豫,这个一心只想着玩的小公主,真能帮她的忙么? 北堂明珠瞥了眼七公主,也小声道,“瑶瑶,七公主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这话其实是暗示洛瑶,不要小看了七公主。 洛瑶想起之前在宫中遇上刺客的情形,再想到后续的事情,都少不了眼前这活泼贪玩小公主的身影。 “好吧,事情是这样,你们先听我说完了,再决定要不要帮忙……。” 接着,洛瑶就简略将自己府上准备的礼物凭空消失,又被好心人替换成翡翠白玉菜保全安国公府颜面的事说了一遍。 七公主毕竟年纪小,人聪明,心性还是单纯了些。闻言,立刻就困惑道,“既然已经有人帮洛姐姐圆过这件事,洛姐姐为何还要自己亲自揭破这个谎言?这不是让那个好心人难堪?又让安国公府大失颜面?” “若洛姐姐想知道那个好心人是谁,大可以私下暗中问上一问,到时再另备礼物感谢他好意出手相助就是了。” 洛瑶看了眼北堂明珠,北堂明珠为人直爽,但这件事上,她的见解自然与洛瑶一致。 “七公主,话不能这么说。若事情真这么简单,自然万事大吉。但是,万一那棵别人代送的翡翠白玉菜有什么问题呢?或者别人对定国公府有什么不轨心思呢?你想想,这礼物是借了安国公府的名头送进来的,若出了事,谁来背负这个责任?” 北堂明珠叹了口气,“依我看,颜面事小;先将这祸根当众断了,才是最重要的。” 洛瑶点头,“不错,这正是我的顾虑。” 七公主想了想,偏头打量二人,“好吧,既然两位姐姐都觉得这么做好的话,我没有意见啦,毕竟你们说的也有道理。” 几人统一意见之后,洛瑶便又与她们一道折返众宾客贺寿的大厅。 “席老太爷,晚辈有件事需要跟您说一下。”洛瑶趁着下人将礼物拿下去入库的空档,忽然现身谦恭道,“是关于安国公府之前送的贺礼……。” 皇后温和看过来,笑着打断她,“听说现在安国公府由洛大小姐当家,年纪轻轻就执掌一府庶务,实在不容易。” 所以,出些差错也情有可原。 洛瑶心头莫名有些烦躁,她当然听出皇后的未竟之言。一是暗示洛瑶,她知道安国公府贺礼出了问题,二是暗示洛瑶应顾及安国公府颜面,将这事私下解决。 “谢皇后娘娘体恤,”洛瑶淡淡一笑,微垂眼眸,并不打算接受皇后的好意,“臣女能力有限,平日多得府中各位老人提点帮衬着,府里才没出什么乱子。” 她一顿,面容依然含笑,不过微垂的眼眸里却飘出一缕不明显的凉意,“一离了他们,臣女就各种糊涂了。就像刚刚,臣女才发现之前专程备下为席老太爷祝寿的礼物玉扇红珊瑚;臣女启程前来定国公府时,还曾亲自检查过。谁知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却冒失的弄不见了。” 她这番话,完全毫不掩饰在众人面前坦诚了自己的失误。 厅中宾客可不少,众人听罢,虽不至于大声哗然,但面上多少都流露出几分玩味的神色来。 皇后笑容微僵,但洛瑶却抢在她开口阻止前,又接着往下说,“还请席老太爷原谅晚辈,晚辈稍后定会亲自重新将贺礼补上,特在此郑重向老太爷您赔罪。” 老定国公目光一闪,看着她,十分和蔼哈哈笑道,“年轻人嘛,谁没有偶尔出点小错的时候。大小姐不必将这事放心上,安国公府的心意我看到了,你能前来给我这老头子贺寿,我心里就已经很高兴了。” “寿礼的事,不必理会。” “您老宽宏大量,是晚辈的福份。”洛瑶盈盈福了福身,一脸谦恭姿态,“不过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晚辈纵然年轻不懂事,还是不敢有负家父教诲。知道错,自然该承担错的责任。” “不知此前是哪位有心人借出翡翠白玉菜为洛瑶遮瑕?”她一脸谦恭姿态,也不在乎别人看她的眼神是讥嘲不屑还是诧异佩服,“洛瑶先行在此谢过。不过翡翠白玉菜乃为难得一见的珍品,洛瑶不敢乱认,还请这位有心人将礼物带回去。” “若是方便,洛瑶改日再登门致谢。” 皇后闻言,知道这事已经瞒不住,便笑道,“大小姐这勇于担当的脾性令本宫也好生敬佩。登门致谢就不必了,那翡翠白玉菜原就是本宫送给家父的寿礼。” 她一叹,神色有些无奈,“本宫原想着……算了,此事不说也罢,大小姐如此爽快之人,倒显得本宫多事了。” 洛瑶闻言,立时惊喜抬头,满怀感激道,“原来暗助洛瑶的有心人是皇后娘娘,臣女糊涂,还请娘娘千万别见笑。” “这事就不提了。”皇后瞧见她满脸羞愧的模样,和善一笑,将这事轻轻揭过,“家父酷爱书画,洛大小姐不如就地画上一幅送给他让他高兴高兴,也让本宫一饱眼福。” 北堂明珠与七公主默默对视一眼,看来是不需要她们出面作证了。 洛瑶压着心头狐疑,微微一笑,不着痕迹推脱,“娘娘原是一番好意,席老太爷又宽宏大量,臣女自当献丑的。只不过,臣女实在羞愧得很,字画一道于别人来说,那是手到擒来如喝水吃饭一样简单的事,可对于臣女来说,却不啻于难以逾越的天堑一样。” 说罢,她深深躬身,声音微带惶恐却显得诚意满满,“还请皇后娘娘饶了臣女,臣女这笨手笨脚的,又整日泡着药罐子,连最简单的字都写不好,哪里还懂琴棋书画这些风雅事物。” 她说得直白,皇后脸上还没表露什么,旁边的宾客里却有人忍不住对她投去鄙夷之色。 “这个……是本宫疏忽了。”皇后不动声色扫了眼众人,端庄的面容露出淡淡歉然,“不过你也不必过度自谦。画画这东西,不过纵情风月给自己解闷增添情趣罢了。好或不好,只要自己画得高兴,别人也干涉不着。” 洛瑶目光又是意外一闪,皇后竟然在看出那些人轻视她之后,帮她说话? “家父酷爱书画,也是喜爱欣赏其中意境罢了。”皇后看着洛瑶,满目皆是怜爱,众人见状,自然不约而同纷纷想起洛瑶生母早亡,且她自幼被送出府养病的旧事来了。 “连太后都说你这丫头颇得佛缘,你就别再谦虚了,就好好写幅字让家父好好瞧瞧。”皇后说着,故意板起脸作出严肃的模样,“你再推辞,本宫可要生气了。哦不对,是今天的寿星公要生气了。” 洛瑶心头紧了紧,皇后前面说那么多都是虚的,原来真正在这里等着她。 既推了画画,事情可一不可二,她自然不能连最基本的写字都推脱不会。再者,皇后还先拿了太后召她进宫一事堵住她。 洛瑶还未作声,老定国公已配合着皇后的话,作势板起脸露出隐隐不悦的神色来,盯着洛瑶训道,“那什么玉扇红珊瑚不见就不见了,现在我不过想看看能令太后称赞的字写得怎么样,你还要推三阻四?你这小女娃是不是嫌弃我这老头子?” 洛瑶苦笑,立即诚惶诚恐道,“晚辈不敢。晚辈就是怕自己的陋笔会污了席老太爷你的眼,才不敢献丑。” “既然你老不嫌弃,那晚辈就捡这个便宜了。” 一幅字代替玉扇红珊瑚,可不是捡便宜了! 她这话说出宾客心中对她不屑的想法。 “本宫看大小姐这脸皮实在薄了点,看看,这就脸红了。”皇后对洛瑶的态度,简直就像个纵容自家女儿的母亲一样,“写字也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才写得好。” 第494章 重重陷阱 “也罢,”皇后满目慈和打量一眼洛瑶,偏头看着老定国公,“父亲,你既然想留下这丫头的墨宝,少不得先腾块地出来给她暂用。 ” 老定国公似乎一点也不在乎,直接大手一挥,“这有何难,就让她去我的书房写也成。” 眼看他就要让人带路,洛瑶心神一凛,连忙惶恐开口阻止,“席老太爷,这可使不得。你的书房肯定存放着你平日喜爱的物件,万一我走来走去,不小心将贵重物品弄丢了,晚辈可赔不起。” “晚辈素来敬佩席老太爷的洒脱,不如就给晚辈一张桌子,只要有一笔一墨一纸,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写字。” “那可不行。”老定国公肃着脸,“气定方能神闲。神闲,心方能静。心静,这字才写得好。” “随便一个地方?你这丫头该不会想着随便敷衍我吧?” 洛瑶心下提高十二分警惕,这对父女非要让她去书房写字,到底故弄什么玄虚? “席老太爷……你,晚辈汗颜。”少女苦笑着叹了口气,一副盛情难却的模样,羞愧道,“那就有劳带我在附近随便找间清静的书房吧。” 她抬眼看了看老定国公,小脸上写满坚持,“但是,晚辈万万不敢占用席老太爷你的书房。” “若不然,晚辈只能现在就出去将丢失的玉扇红珊瑚寻回来,若寻不回来,晚辈也没面目再待在这寿宴上了。” 老定国公与皇后对视一眼,无奈妥协,“真是服了你这丫头,一定是知道我老头子稀罕留下你墨宝,才那么神气。” 皇后瞥了眼洛瑶,微微一笑,“父亲就知足吧,她是对父亲才如此。若本宫想留下她的墨宝,估计她还不肯呢。” 父女俩旁若无人打趣着洛瑶,洛瑶垂首,看似不好意思站在厅中任他们打趣,脑子却在飞快转动着,将今天在定国公府遭遇的看似杂乱无章的事情联系起来。 莫名不翼而飞的贺礼,皇后暗中授意管事拿翡翠白玉菜出来替代,给她解了围。再然后,她确定当众拒绝皇后的好意,将翡翠白玉菜归还回去;接着,就是皇后顺势让她当场作字画以代替丢失的贺礼。 现在,她要到一间普通书房。这书房看似是皇后父女俩妥协后,她表面赢了一筹。 但是,谁知道在这座府邸里面的普通书房,会不会有什么不寻常的陷阱等着她? 洛瑶敛着心神,一脸惭愧回应,“娘娘再打趣臣女,臣女该找条缝钻进去了,臣女实在无地自容啊。” “来人,带洛大小姐去南边的书房。” 老定国公这话才落,七公主忽然一脸天真望着皇后,“母后,洛姐姐写字需要研墨吧?儿臣对洛姐姐的字也好奇得很。请母后给儿臣一个先睹为快的机会吧?” 皇后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打量她一眼,“小七也想跟去书房?” 七公主连忙点头。皇后看着洛瑶,“让这丫头跟去,会不会打扰你?” “洛姐姐,我保证一定会安安静静在旁边给你磨墨,绝不影响你写字。”七公主眨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连忙卖乖保证,“你就让我跟去吧?” 洛瑶默了默,七公主今天一直粘着她,该不会是受某人授意吧? 听皇后这口吻,似乎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洛瑶忽然想起那天在宫里遇上刺客的情形,当时她可是与七公主一道的。皇后当时就在旁边看着,会不会怀疑什么? 这么说,皇后今天特意出宫到定国公府为自己父亲贺寿,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的字丑得很,七公主到时别嫌弃就行。” 听她说完,七公主立时一阵欢呼,“这么说洛姐姐是同意让我也去书房了?” 皇后失笑摇了摇头,“小七可别忘了刚刚保证的事。” 七公主调皮地吐吐舌头,“母后放心,儿臣一定不会吵到洛姐姐。” 北堂明珠看了眼洛瑶,也忽然上前请示,“皇后娘娘,臣女也想第一时间一睹洛大小姐的真迹。臣女能不能也跟她们一起?” “北堂小姐?”皇后眯了眯眼,冷淡神色下掩着古怪,遂点头,“多个人去监督小七也好。洛大小姐没有意见吧?” 洛瑶恭声相应,“臣女没有意见。” 老定国公连忙挥手,“好了好了,赶紧去吧,我等不及想看一看这丫头的能耐了。” 出了大厅,洛瑶掩着心里感动,“明珠,其实你没必要跟来。” 连她也猜不透这定国公府的书房有什么古怪,多个人进来未必就多分力量,反有可能多分危险。 北堂明珠朗声一笑,“瑶瑶这是嫌弃我碍事?” 洛瑶横她一眼,无奈摇头,“算了,随你便。” 不过洛瑶操心的事情,显然还有别人比她更操心。北堂明珠终究没能跟着她们一齐进入书房,就在路上便被人叫走了。 反倒七公主一直如影随形般紧跟着洛瑶,“洛姐姐,这书房还真清静。从这窗户看出去,连个人影都没有。前院那么热闹,竟也没有一点声音传到这来。” “七公主害怕了?”洛瑶瞥了眼好奇宝宝一样四处张望的七公主,促狭一笑,“若公主害怕的话,现在也可以出去的。” 七公主立刻摇头,十分义气答,“洛姐姐都不怕,我怕什么。” 洛瑶失笑,细致打量这书房一会,发觉这确实就是间普通书房。其中一面墙与旁边的偏厅相连,东面开着窗户,一眼可望见外面幽静的花园。 既然没有什么特别,她想了一会,就走到红木书案前,铺开宣纸,准备研墨写字。 七公主连忙跑过来抢了端砚,“说好的我来磨墨,你来写字,洛姐姐可不能抢了我的事情。” 半个时辰后,洛瑶与七公主正准备离开书房,就见皇后与老定国公一齐往书房走来,他们身边还跟着好几个人。 洛瑶略略扫了一眼,只好上前行礼。 “洛大小姐已经写好了吗?”皇后一见她,就立即惊喜打量着她,一会,才转目往书案望去,“墨迹还未干透?” “父亲觉得,洛大小姐这幅字挂哪好?”皇后说着,走到书案边观赏那幅字。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来四下打量,想要寻找合适的位置。 老定国公随手往北面墙壁一指,“就挂那吧,正对着书案,我平时坐着抬头就能看见。” 这是表示十分重视洛瑶这幅字的意思了。 洛瑶自问她的字顶多算不上难看,但硬要拿来跟书法名家相比的话,那距离差的实在不是一星半点。 要说老定国公有多欣赏她的字,这可不见得。自他进入书房后,也就随意瞥两眼而已。如此敷衍的态度,又怎么会郑重其事让皇后将她的字挂在书案正对面? 洛瑶心里疑云暗生之际,皇后已欣欣然拿过那幅字要亲自挂起来了。 不过还未丈量好位置,却见她忽然跄踉一下,差点摔了下去。 旁边的嬷嬷赶忙扶着她,“娘娘小心。” “看来本宫这破身子也不中用了,”皇后扶着额头苦笑一下,“这时候竟然给本宫闹晕眩。” “身子不好就不要逞强。”老定国公见状,心疼地训斥一声,“别人来挂也一样。” “娘娘,不如让臣妇搭把手吧?” 这声音听似平静,但细听的话就能分辨出其中透着木然与哀凉。 洛瑶心头一紧,连忙凝目去看,却看到一张将沉痛愤怒隐藏得极好的脸。只不过这张脸瘦得吓人,若不是轮廓还在,洛瑶几乎都认不出这个人是谁。 “许夫人行吗?”皇后轻声一叹,无论眼神还是语气,都充满怜惜。 洛瑶又默默看了看已经落在武北候夫人手里的字,只见许夫人双手抖得厉害,拿着那幅字挂了半天,也没挂到固定的位置上。 皇后冷冷瞥了眼许夫人,压着怒火又转目看了看洛瑶,见少女似乎垂眸沉思,她便道,“这里没什么事了,小七带你洛姐姐到外面玩去吧。” 洛瑶规规矩矩行了礼之后,与七公主一道退出了书房。 这时天色还早,离夜晚的宴会还有好长时间,定国公府为使宾客尽欢,自然安排了许多可以游玩的项目。 “洛姐姐,你看看那头,他们泛舟游湖穿行睡莲柳树之间多有趣,不如我们也过去?” 定国公府占地面积极广,围着其中花园一角引活水筑了一面湖泊。洛瑶遁声望去,见湖面上此刻果然飘浮着几条小舟。 “七公主想玩的话,可以自己去。我刚才老低头觉得脖子酸了,现在就想在这随便坐一会。” “一个人玩哪有意思。”七公主又羡慕又无奈道,“若是北堂小姐在这的话,倒可以不用洛姐姐你陪。可惜,她这会不知在哪。” 洛瑶指了指水面上的小舟,“七公主真想玩,跟她们搭伴也行。” 若没有人看着,七公主一个小孩子,她是不放心让七公主独自待在小舟上的。 七公主嫌弃地撇了撇嘴,垂下脑袋,有些委屈道,“可我不喜欢跟她们一块玩。” 第495章 拿命来玩 洛瑶看着她,无奈叹了口气。 这小祖宗,为什么非缠着她不可! “七公主这么想泛舟,不如让人找五殿下过来陪你?”谁的妹妹谁陪去,凭什么宁煜一句交待,宁敏这小丫头就当金科玉律一样捧着? 都将七公主甩到她身边粘她大半天了,宁煜这哥哥也忒不尽责了吧? “五哥哥这会说不准正在跟人玩摔跤呢,他哪会肯陪我泛舟。” 洛瑶见她满脸羡慕,又无比委屈的可怜相,只能无奈一叹,心软认命。 “好吧,我陪你泛舟。” 七公主无精打采的神色一扫而光,双目立即熠熠放光盯着洛瑶,“真的?不骗人?” 洛瑶已迈步率先往湖泊走去,“七公主要泛舟的话,就赶紧走吧。” 待去到岸边,管理小舟的管事知道洛瑶与七公主两人身份后,登时犯难了,“七公主,这……目前三条小舟都有人用着。府里还有很多好玩之处,不如你先到别的地方转转?稍后有小舟空下来,奴才再派人通知你们?” 七公主一脸郁闷在旁边坐下,“我对别的没兴趣,就想湖中泛舟。” 管事陪笑,“那……待奴才看看她们可有人准备下来?” “她们谁游的时间最长,你让谁先回来,把小舟让给我。” 真不愧是公主本色,明抢别人的东西都觉得理所当然。 洛瑶冷笑一声,审视七公主一眼,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 “哎,洛姐姐,你干什么呀?不是说陪我泛舟吗?”七公主见状,连忙拔开短腿追过去。 “七公主是公主,我可不是。”洛瑶脚步未停,声音冷淡带着微愠,“你还是找别人陪你泛舟游湖吧。” 七公主不解,“这又是为何?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洛姐姐怎么出尔反尔?” 居然还不知道自己错那。 洛瑶心里窝火,难道周贵妃除了宠着她,连最基本的是非观都没教过七公主吗? “我问公主,若是你在湖上泛舟正在兴头上,却忽然被人强逼命令将小舟让出来,你心情能畅快吗?” 七公主眨着眼睛想了想,随后惭愧低下头,“洛姐姐是生我的气?” 洛瑶叹息一声,七公主本就冰雪聪明,见她明白过来,也不过多责怪,只柔声问,“现在还想去泛舟吗?” “想……”撞上洛瑶冷淡却含厉色的目光,随即晃头,“不想了。” 贪玩的年纪,又是天真无邪的心性。 洛瑶暗暗摇头,无奈失笑,“究竟是想还是不想?” 见她面色缓和,眼里厉意也消退,七公主这才再度笑嘻嘻活泛起来,“想,当然想。洛姐姐你刚才好凶,严厉的样子简直比我母妃可怕多了,有点像我父……。” “还想去玩就别光顾着说了,”洛瑶含笑打断她,后面的话七公主可说,她可不能听,“你看湖那边,已经有人回来了。” 七公主扭头一望,果然有人已经下了小舟,她立即兴高采烈飞奔过去。 边跑还边叫,“洛姐姐,你走快点。” 洛瑶扬了扬眉,轻声嘀咕,“这丫头,不是应该怕我吗?怎么一转眼又恢复原样?” “洛姐姐,你快点啦。”七公主已经跳上小舟,摇摇晃晃在上面兴奋催促,显然已将刚才那短暂的不愉快插曲忘掉。 洛瑶望见她在小舟跳来蹦去的好动模样,就不由得暗暗为她捏把汗。 “我就来了,你别再乱晃,小心将舟子弄翻了。”洛瑶疾步走过去,一边严厉警告她。 七公主见岸边的管事已经吓得脸都白了,当下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好吧,我不晃了。洛姐姐你快点,我就是兴奋嘛。” 洛瑶跳上小舟,无语地看她半晌,“七公主以前没试过泛舟游湖?” 七公主小脸一沉,怏怏撅着嘴道,“在宫里虽然也试过,不过一群人在身边大呼小叫,这个危险那个不安全,这个不许那个不能动,哪里玩得高兴。” 洛瑶想像一下她前呼后拥被人困着的情景,又想像一下周贵妃的紧张……遂失笑起来。 “今天我可以陪你泛舟,但你得听话,不然我马上让船娘将舟子划回去。” 七公主喜孜孜看着她,“只要洛姐姐好好待着不阻止我,我什么都依你的。” “听听这叫什么话?到底是我听你的,还是你听我的?” 七公主撒娇,“总之,你别跟母妃他们一样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你说什么我都听。” 洛瑶笑了笑,不接话。默了片刻,忽道,“七公主,你会水吗?” 七公主笑容淡下去,“在宫里,母妃不许我学。说是我贵为公主,若是跟贱民一样下水学泳不成体统。” 洛瑶皱眉,神色顿冷。 七公主打量她一眼,忽又笑了起来,还凑近她耳边神秘兮兮道,“不过,后来我瞒着母妃缠着五哥哥教过,虽然游得不好,但掉进水里的话,起码我不会像别人说的跟一块石头一样沉到底。” 洛瑶悬着的心这才稍觉踏实一些。 不过,仍不忘警告她,“这湖可不浅,你别乱往外面探头探脑,若是失去平衡,这舟子铁定会翻。我陪你泛舟,可不想陪你成为落汤鸡。” 七公主怏怏瞄她一眼,“洛姐姐说什么是什么。不过你能不能别对我那么凶?” 一个眼神就能将这小淘气镇住? 洛瑶不怎么相信地瞥她一眼,“我又不是你的谁,犯不着对你凶。只要在规则之内,随便你怎么高兴怎么玩,我都没意见。” “好啦,我保证不乱晃不随便探头探脑,不令小舟失去平衡,这样总行了吧?” 洛瑶笑着挥手,“行,现在你可以愉快去玩耍了。” 七公主差点一激动之下又在小舟上跳了起来。洛瑶也不作声,就坐在甲板上掠了记轻飘飘的眼风过去,七公主立即低头认错,“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保证一定注意。” 洛瑶笑了笑,温和看她一眼,没再责备说教。 七公主终于开开心心在舟子四处遛达了。 “那,那,我要看右边那朵睡莲,你给我将舟子划过去。”她跑到舟头,一边比划一边指挥船娘。洛瑶确定没有什么危险性,倒也不管她。自顾坐在甲板上,享受微风拂面的闲静舒适。 “哎,那边,快划去那边,我看见柳枝那里停着一只蜻蜓,我要过去捉它。” 湖面很安静,除了耳边不时传来七公主将船娘指得团团转的声音外,微曛的日光薄薄打在水面上,将粼粼荡漾的水纹融在天光一色里折射出柔和的弧度。 洛瑶甚至没有开口提醒她,在小舟捉蜻蜓很危险。待小舟过去,蜻蜓肯定被惊走了。 她发觉船娘虽然话不多,却也是个心思灵活的人。知道什么危险,知道什么话可顺从七公主。 就比如捉蜻蜓这件事,她敢肯定,若小舟划过去之前,蜻蜓没有惊走的话。船娘肯定会想办法,不动声色将蜻蜓惊飞,将七公主危险的举动扼杀于萌牙之中,又不至明着阻止七公主影响兴致。 洛瑶正懒洋洋想着,若没有勾心斗角,就这样泛泛舟赏赏荷也挺好。 却在这时,忽见船娘脸色生变,微带惊慌往洛瑶望来,“大小姐,舟子底下进水了。” 洛瑶两眼眯起,速速打量四周一眼,这才发觉她们不知不觉已到了湖中心。 “还能划得动吗?”洛瑶看一眼自顾在旁边玩水玩得不亦乐乎的七公主,沉声道,“若行的话,尽可能往岸边划过去。” 船娘苦笑,“大小姐,不行。这舟子本就小,底下一进水,这舟子很快就会沉。” 洛瑶蹙眉想了一下,“你现在立刻大声喊人过来帮忙。” 船娘一愣,“可是大小姐,现在喊人也赶不及啊。” 就在这眨眼的功夫,底部已经涌进许多水,小舟立刻开始迅速下沉。 “七公主。”洛瑶伸手,“赶紧过来。” “舟子进水吗?”七公主回头一望,眼见水一下没过鞋面,还慌了一下,但见洛瑶依旧面容淡淡。她立时忘了惊慌,反笑嘻嘻兴奋道,“洛姐姐,我们是要弃舟下水吗?” “太好了,我终于又有机会练一练手了。” 洛瑶无语地扯了扯嘴角,船娘趁着这功夫已经往岸边大声求救了。 “还有两三丈才到岸边,七公主你能自己游过去吗?”洛瑶拉着七公主,一手扶着舟沿,轻轻跳进湖里。 “洛姐姐你会水的吧?”跳进水里,浑身骤然阵冰凉,七公主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事。 洛瑶瞧着她紧张模样,故意绷着脸道,“我是陪你来泛舟游湖才遇上这倒霉事,七公主该不会想着自己逃生,将我抛在湖中不管吧?” 七公主一惊,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件好玩的事,而是时刻会丢掉小命的事。 “可我……我自己游都勉强,再带着你,铁定沉下去。这可怎么办?” 洛瑶见她知道害怕了,才没有黑着脸训她。船娘这时也跳下水里,闻言,柔声安慰道,“七公主不必惊慌,只要你一直抓住小舟不松手,就肯定不会沉下去。” 第496章 好过头 “而且,奴婢会在旁边看着你和大小姐。 这湖也就五六米水深,我们一会就可以到岸边。” 七公主仍旧紧张得惊魂未定,“那你看好洛姐姐,千万不能让她有事。” 洛瑶心下一暖,这小丫头,危急时刻还知道为别人着想,到底本性淳良。 “放心吧,你用点力,我们很快就能到岸边了。” “原来洛姐姐会水。”七公主见她一手拉着她往岸边游去,这才稍稍松口气,“真是吓死人了。” 一会之后,洛瑶与七公主就在船娘的帮助下上了岸。闻讯赶来的人,见她们有惊无险一场,纷纷拿了毛巾热水等物前来侍侯着,这才暗松口气。 虽然没出什么大问题,不过泡了一身水,衣裳总得重新换过。 洛瑶换衣裳的时候,心里一直有团疑惑弄不明白。 刚才小舟底下进水,说是人为吧,不太像。况且水下也没什么凶险等着她们,这结论就更站不住脚。 但要说是单纯的意外吧,又未免太凑巧了些。 要知道,在她与七公主之前,那只小舟还有人坐着游了一趟。 如果是人为,目的又是什么?目标是她还是七公主?还是其他别的什么人?她与七公主不过碰巧撞上去的倒霉蛋?不然的话,她或七公主断不可能毫发无损顺利上岸。 可要说是意外……。 “洛姐姐,你换好衣裳了吗?”外面传来七公主清脆的声音,将洛瑶一团乱麻的思绪打断了。 “好了。”洛瑶走出门口,见七公主俏生生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左顾右盼,不知又在打什么意思。 “七公主,洛大小姐,皇后娘娘知道两位意外落水,已立刻赶了过来。” 洛瑶看了看廊下卑恭而站的婢女,心思一动,“皇后娘娘此刻在哪?” 婢女答,“就在千波湖畔等着两位。” “七公主,我们走。”皇后火烧火燎赶了过来,却又没差人前来询问关怀一句,只通知她们尽快去千波湖畔。 这可不是宽和贤惠的皇后该干的事。 那个女人,是急着做些什么事给大家看吧。 七公主恹恹撇了撇嘴,“千波湖已经没什么好玩的嘛。” 这丫头,一转眼又将刚才的危险忘了。 看来还没受到教训。 洛瑶淡淡一笑,脚步未顿,直往千波湖畔走去,“你母后心疼你呢,此刻在湖畔等着你,大概是要为你出口气。” 七公主平常对处置个下人没什么概念,听了这话也没什么波动,只没精打采应一声,“那她直接处置了就好,我们就不用过去了吧。” 洛瑶又笑了笑,眼神意味莫名,“七公主别忘了,今天你是随着五殿下来这里贺寿的。” 所以皇后为示严谨,出面处置纯属正常。不过七公主若不露面求个情,那就说不过去了。 七公主默默想了一下,似乎已经明白过来,神情反而更加闷闷不乐,“洛姐姐,我现在更不想过去了。” 洛瑶声音微凉,“不想去,也得去。” 待她们两人一走近,皇后立刻满脸关切亲自迎了过去,“小七,洛大小姐,你们没事吧?小七可有被吓到?” 七公主朝她福了福身,摇头答,“母后,儿臣就是换一身衣裳的事。” “看到你们没事本宫就放心了。”皇后松口气,不过转眼却沉下脸,盯着小舟管事,厉声道,“你个奴才怎么办事的?连小舟底下破了个洞都不知道?” “今天幸好小七与洛大小姐发现得早,若她们出点什么意外,你就是死一百次也赔不起。”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管事面如死灰跪在地上,一个劲朝着满脸怒容的皇后磕头,“奴才自知该死,求娘娘看在奴才家中有老有小的份上,就饶奴才一回吧?” “你出这么大的纰漏,差点害了七公主与洛大小姐,本宫如何能心软饶你?若今天饶过你,来日他人肯定也不会警惕这样的事情。” 皇后冷哼一声,完全不为管事的求饶动容。她默然一瞬,忽道,“来人,将他拉下去,杖一百,以儆效尤。” 洛瑶眉心跳了跳,杖一百?这不是成心要了管事这条命吗? 皇后这做法果然被她料准了。 “母后息怒。”听到杖一百,七公主立刻想起过来之前洛瑶所说的话。倒不是她对这个管事有什么怜悯之情,而是知道今天是老定国公寿辰,“今天是席老太爷生辰,是个高兴的好日子。见血不太好吧?母后何不饶他一命,再给他点难忘的教训,让他记住,以后都不再犯岂不更好?” 皇后想了一下,抬头看着洛瑶,“洛大小姐怎么看?” 洛瑶微垂眼眸,淡淡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七公主也觉得给他点教训比杖责一百好,臣女觉得不如就依了七公主好。” 皇后怒目瞪着面如土色的管事,厉声道,“算你运气好,遇到她们两个心善的。还不赶紧多谢她们活命之恩。” 管事一激灵,立刻转身往洛瑶与七公主跟前扑过去,再次将头磕得砰砰直响,“谢谢七公主,谢谢洛大小姐。” 皇后又道,“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她顿了顿,微含歉意看着洛瑶,“洛大小姐自幼身体羸弱,今日这一番落水受惊,来日定又害她受苦。” “来人,将他吊在柳树下,一半身子泡进湖水里,两人个时辰后再拉上来。” 这时节,白天的话,天气还有些热。但一入黑,凉意就铺天盖地了。在水里泡两个时辰,那时候天色已黑,没冻得直打哆嗦,起码这身骨头以后也要落下毛病。 这惩罚,不显山不露水,细想下来,却也是极狠。 洛瑶心里凉了凉,却不再开口求情,当下默许了皇后的处罚。 “你们这两个丫头,受了惊呛过水,这会就好好跟在本宫身边,别再到处乱跑了。” 洛瑶微愕,七公主刚要出声推脱,皇后却不给她机会,抢先一步说道,“今天府里请来了京中有名的戏班子,其中还有一场是轰动京城的名戏,你们俩陪本宫一起到戏棚那边看戏去。” 洛瑶垂眸沉思一会,默不作声跟在皇后身后往前边花园所搭的戏棚去了。 皇后这口吻,虽没有明着拿懿旨压她们。不过洛瑶肯定,如果她要拒绝的话,皇后肯定会端出这架势来。 身后,有人无比艳羡道,“皇后娘娘真是宅心仁厚,看她待七公主和洛大小姐多好。尤其是对洛大小姐,最先为顾及安国公府颜面,都好意暗将自己带来的贺礼先顶上了。” “后来洛大小姐执意将礼物归还,她也没着恼,反又为洛大小姐解围,让她留一幅字替席老太爷祝贺。为了让洛大小姐有个清静舒适的环境写好字,还一度要将席老太爷专用的书房借出来。” 旁边有人酸溜溜的口吻接话,“皇后娘娘待她简直好过头了,就在刚才,娘娘念及今天是席老太爷生辰,还坚持要处置那个管事呢。若不是七公主求情,娘娘顾忌着今天不宜见血,说不定这会已经杖毙那个管事为她出气了。” 旁边又有人低声接口,“这种事,我们羡慕不来的啦,谁让人家有个好爹。就算命格不好,去到哪也没人嫌弃还多人维护。” “话说上回在苍山行宫的时候,听说要放血,本来在她和七公主之间选其一,结果她却恰巧晕了,最后……。” 洛瑶瞄了瞄皇后,皇后似乎正专心听着旁边的人说话,根本没留心后面的动静。她撇着嘴角扯了抹冷笑,这么说,这些人的“窃窃私语”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了? 皇后待她可真好,她都不知道在这定国公府不过短短半天,皇后已经为她做过那么多惹眼的事。 洛瑶跟着皇后去到戏棚,众人见皇后过来,自然纷纷见礼让座,这时候戏台上正准备开锣。一番推让之后,洛瑶与七公主也跟着落座了。不过落座之后,她才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皇后坐在最正中的位置,而旁边,却赫然是武北候府的许夫人。 更有趣的是,这位面目尖削几乎形影孑立的许夫人,竟然与她毗邻而坐。 在洛瑶打量的时间里,戏台上已经咿咿呀呀拉开了唱腔。无论是武生徒有其表的花架式,还是小花旦们柔美婉转的身段,在戏班子里面来说,确实可称其中翘楚。 “洛姐姐,你看得懂他们在唱什么吗?”七公主毕竟处于活泼好动的年纪,只坐一会,就开始坐不住了。 听她这么问,洛瑶知道小公主大概并不爱看戏。 不过这会周围的人似乎看得正入迷,她们俩想要偷偷开溜的话,只怕做不到不惊动旁人。因为她们坐的位置,紧挨着皇后。简言之,就是位置居中,她们前后左右都是人。 “看不懂。”洛瑶也一脸无奈地小声回道,“不过看不懂,我们也得在这装样子。” 七公主呆了呆,正为找到知音而高兴,听到她后半句,又觉得失望起来,“为什么?” 第497章 没救了 洛瑶眼角往四下掠了掠,低声道,“七公主实在不爱看的话,也得等下出戏开始之前再走,你就暂且忍耐一下吧。 ()” 七公主撅了撅嘴,一脸无精打采的模样,“等会这出戏结束后,洛姐姐和我一起离开?” 洛瑶暗下叹气,这小丫头,今天还真打算粘着她寸步不离了? 这时,旁边有人兴奋的低喊一句,“快看,是怜柔春,她唱的仙女散花可好听了。” 洛瑶安抚地拍了拍七公主手背,百无聊赖之余也抬头往戏台望去。 只见台上袖彩招招的少女,举步如和风拂柳,启齿似燕语呢喃。她举袖往远方翘望,仿佛可见烟雨迷蒙处,飞起一座如虹彩桥,桥畔有红袖女儿悄然独立。一汪清眸如水,一抹黛眉如烟,眉间锁一丝浅浅哀怨。 那份清纯,那抹哀婉,恰似春风碧于天的湖面上,有落花点点。“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轻拂一袭水袖,缓缓旋转着柔美身段。声音悠扬婉转,入耳妙不可言,好似细雨淋漓,又似杏花扑面。 洛瑶有些意外挑了挑眉,这唱功这表演,确实入木三分。难怪旁边这些人看得如痴如醉,就连她这个门外汉,也不自觉欣赏。 正想着,台上场景一变,仿佛一下到了花雨纷飞的时节。 台上水袖拂动的花旦旋风舞动,她身形越转越快,周围的花雨也纷纷旋转起来。 这时,与洛瑶隔开一个座位的皇后却忽然面露难受之色,蹙眉撑着额头似乎欲要呕吐。 洛瑶心里警惕霎时拉到最高,然而还不待她有所行动,与她毗邻而坐的许夫人也同时出现无比痛苦之相。 更忽然难受地抚上脖子,“痛……娘娘,臣妇好痛……!” 洛瑶听不清她最后弱不可闻的尾音究竟是痛还是恨,但这个时候,许夫人已经两眼一翻脑袋一歪昏倒在座位上。 洛瑶眉心猛地一跳,她受惊般腾地站了起来,“许夫人?” 她人虽离了座位,但视线还留在许夫人身上。只见许夫人面色泛青,紧闭着双目,嘴角隐隐有白沬往外渗。 这是——中毒!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几乎同一时间,旁边有人发现皇后不适,而后惊叫起来。 皇后这时候居然有意无意掠了眼洛瑶,痛苦万分吐出两字,“本宫……”,话未说完,两眼一闭,竟也接着昏倒过去。 这一下,自然无人再有心思看戏了。 “娘娘?娘娘?” “来人,快来人……。” 各种慌乱在戏棚潮水一般蔓延开来。 洛瑶在旁边站着,既没有离开也没有近前,而是在旁边默默观察。她可以肯定,接下来的事情绝对会让人惊喜,哦不,应该是大惊吓。 “洛姐姐,你没事吧?”很快,有人将许夫人与皇后都抬了下去,戏棚里的人也片刻如浮云一样散个干净,唯洛瑶还沉思状在慢慢迈步。 七公主见状,免不了担心地拉着她衣袖问了一句。 “我没有。”洛瑶轻轻摇头,“皇后娘娘——也不知突然出什么事了,我们也过去看看。” 七公主撅了撅嘴,掩着心里惶惶不安。虽然她下意识不想凑到皇后跟前,不过这时候她不去不行,便只能垮着脸,怏怏点头,“好吧,我们现在过去。” 为了方便医治,皇后与许夫人都送到同一个院子,正好有两个御医也在今天的寿宴上,洛瑶与七公主去到院子的时候,御医已经替皇后诊断完毕了。 “陆御医,娘娘怎么样?她现在没事了吗?”看见御医走到厅中,席老夫人——也就是皇后的亲娘,第一时间着急追问起来。 陆御医看着两鬓花白的老夫人,暗自在心里斟酌一番,才缓缓道,“娘娘她再过半盏茶就能醒过来,不过目前她身体虚弱,还不宜过多说话。” 这压根就没说到重点。 老夫人听罢更加着急,“那她到底有事没事?” “这个……”陆御医略略犹豫,“娘娘本来就有气虚之症,眼下又伤到根本,日后可得好好养着。” “闹了半天,她到底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老夫人才不肯任他含糊其辞糊弄过去,“你应该诊出来了吧?可别跟我打马虎眼,我要知道实情。她虽是宫里的娘娘,但她也是我女儿,她忽然好好的在自己娘家晕倒,没弄清真相的话,陆御医,你说我这心还能安吗?” 自然不能啊。 可陆御医想到刚才的诊断,他就在心里先发起愁来。 “老夫人,”他欲言又止地瞄了瞄满屋子竖起耳朵的人。老夫人满心都记挂着皇后安危,哪还顾及其他,见他吞吞吐吐,立时皱眉催促,“陆御医,你就实话实说吧,我受得住。” 陆御医见她没有避讳的意思,暗吸口气,缓缓道,“娘娘,是因为中毒才会突然晕倒。幸好她中毒不深,眼下已经没事了。只需日后好好养着,就可以将身子再养回去。” “中毒?”老夫人愕然瞪目,随即勃然大怒,“真是反了天了,在定国公府还有人明目张胆给皇后娘娘用毒?” 她凌厉环视一眼屋内众人,狠狠道,“若让老身查明情况,一定要将这胆大包天的恶贼碎尸万段。” 七公主被她目光扫过,又听闻她如此狠毒的言语,当下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悄悄拉着洛瑶衣袖,小声道,“洛姐姐,你觉得这事是真的吗?” 洛瑶侧目朝她淡淡一笑,留下意味深长一瞥,又与大家一样露出凝重的神色听陆御医往下说。 老夫人咆哮过后,又拧着眉追问,“陆御医,娘娘她中的是什么毒?” “老夫人,”陆御医脸上闪过一抹古怪,“若我没看错的话,娘娘中的应该是半日香。” “何为半日香?” 陆御医沉吟一下,方缓缓解释,“所谓半日香,就是身中此毒者,没有发生其他意外情况下,经过外部某些刺激就会在两到五个时辰内产生头晕呕吐一类的不适症状。” 老夫人想了一下,沉声道,“这么说,娘娘中的毒应该追朔到两到五个时辰之前?” 陆御医点头,“理论上确实是这样。” 老夫人又问,“那么这半日香,多半通过什么途径让人中毒?吃的喝的用的?还是单纯皮肤接触一下就会中毒?” 陆御医凝了凝眉,“这倒是个复杂的问题。事实上,不管哪种途径,半日香这种毒都能令没有防备的人中毒,至于中毒的深浅与时间长短,就视所接触的毒素多少而定。” 老夫人若有所思,“这东西既然叫半日香,是不是它本身带有什么独特的气味?” 陆御医点头,“它虽然是毒药,不过本身带有一种十分清淡的香气,一般人极难察觉得出来。” 洛瑶心头一凛,微微眯起眼眸任长睫掩住其中情绪波动。 “眼下娘娘体内的毒都拔出来了吗?” 陆御医答,“半日香的毒性甚烈,我推测,皇后娘娘应该是通过皮肤接触过这种毒。不过所幸皇后娘娘接触得不多,因而中毒的情况不算太严重。目前她体内的毒素大部份已清除出来;至于残留部份,得日后通过调理才能清除干净。” 老夫人此刻终于松了口气,“也就是说,娘娘没有性命之忧了?” 陆御医异常肯定的答,“除了身体虚弱一些,娘娘完全没有性命之忧。” “那我就放心了。”老夫人松口气,不过想起这事的起源,眉目立时又凌厉凛冽,“接下来一定得将这凶手揪出来。” 这时,有个嬷嬷从内室走了出来,面露喜色走向老夫人,“老夫人放宽心吧,娘娘已经醒过来了。” “醒了?” 嬷嬷微笑点头,“对,已经醒来。” “老天保佑。”老夫人闭着眼睛念了声佛,“我进去看看她。”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有人跌跌撞撞奔了进来,一进门,便满面悲戚朝老夫人喊道,“老夫人,请为我家夫人作主,她……她刚刚去了。” 老夫人认得来人,知道她是许夫人身边服侍的老人。闻言,浑身一僵,愣了半晌,仍满脸不敢置信,“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那嬷嬷未开口,眼泪已经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往下滚,半晌,方哽咽着声气,悲恸难当重复,“老夫人,我家夫人就在刚刚,她已经去了。” 这回席老夫人听清了,当下惊得腾地倒退一步,“你说的——是武北候府的许夫人?她就在刚刚……突然去世了?” 那嬷嬷泪如雨下,此刻已经泣不成声,只不停点头,“是的,老夫人。我家夫人,是被人谋害的呀。谁能想到,她今天高高兴兴来定国公府给老太爷贺寿,却会……把命丢在这里。” 听闻这事,七公主也吓了一跳,“洛姐姐,是那个许夫人死了么?” 武北候府的许夫人么? 洛瑶暗下叹了口气,听闻许夫人的死讯,她的心情还真有点百味杂陈。 其实之前在戏棚时,她就看出许夫人没救了。 不过……。 第498章 以身相试 不过,许夫人身边服侍这个嬷嬷言不符实,她今天所见的许夫人,那脸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半分高兴神情。 反而一副心事重重,悲凉莫名的样子。 嗯,还有就是许夫人每次看她的眼神,都透着无比浓重的怨恨。 许夫人怨恨她,她可以理解。毕竟许书锦嫁进安国公府不过短短数月就陨命,不管许书锦做过什么,在许夫人这个母亲眼里,只怕都没有错的。 错的,永远是害死她女儿的外人。 就比如,她洛瑶这个外人。 虽然真正将许书锦赐死的人是皇帝,但欺软怕硬是人之本性。许夫人没有资本也不敢怨恨皇帝,自然只能将仇恨转移到她这个软杮子身上了。 “行了,你先别顾着哭。”老夫人转身又重新坐了回去,一脸严肃看着悲痛欲绝的嬷嬷,“你倒是先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御医可诊断出来,许夫人为什么突然去了吗?” 那嬷嬷飞快抹了把眼泪,吸着鼻子,抽抽咽咽道,“老夫人,御医说我家夫人是因为中毒才……,她是在定国公府出的事,你一定要给我家夫人作主啊。” 席老夫人蹙起眉头,“中毒?又是中毒!我这定国公府还成毒物横行之所了。御医可说她中的是什么毒?” 那嬷嬷呆愣愣回想了一下,才答,“奴婢想起来了,好像叫什么香来着?对,就是半日香。” “啪”席老夫人气得重重一掌拍在茶几上,她含怒一拍之下,竟震得茶几都巍巍颤颤震动了好几下。 “太猖狂!” “查,一定得严查,老身非将这胆大包天的祸害揪出来不可。” 那嬷嬷忽然眼睛一亮,“老夫人,奴婢听说,今天有好些官员都来参加寿宴,说不定京兆尹温大人就在府里。” “对对,”经嬷嬷一提醒,老夫人眼神也亮了起来,“来人,赶紧将温大人请到这来。” “还有,将娘娘醒来的消息赶紧告诉老太爷与老爷一声。”席老夫人想了一下,又补充,“另外,将许夫人的事也一并告诉他们。” 她吩咐完毕,自有下人立刻出去传话。 “陆御医,劳烦你和老身一道进去再看看娘娘?” 陆御医不敢推辞,当下应了。 其他人也想一道随席老夫人进去探望皇后,陆御医见状,立时急忙回头阻拦,“老夫人,娘娘现在身体非常虚弱,实在不宜与他人过多接触,你看?” 老夫人明白他的顾虑,随后打量众人一眼,“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也会代为转告娘娘的。不过陆御医的话相信大家也听到了,为了娘娘的健康着想,大家就暂且在外面等着吧。” 洛瑶朝七公主眨了眨眼,七公主不愧冰雪聪明,一点就透。 她立刻满脸担忧走到席老夫人跟前,轻声恳求起来,“老夫人,让我进去看看母后吧?” 老夫人打量她一眼,遂点头允了,“七公主有心,那就一起进去。” 洛瑶仍与大家一样,留在厅外等着。一等京兆尹温大人到来,二等七公主探明皇后的情况。 七公主随席老夫人进入内室,看见皇后面无血色躺在床榻上,立刻紧张奔到榻前,“母后,你觉得怎么样?” “小七来了。”皇后虚弱地笑了笑,想要挣扎起来,却又浑身无力而滑下去。旁边的嬷嬷见状,连忙扶着她劝道,“娘娘,你身子虚,还是躺着吧。” 皇后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母亲,小七,本宫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还说没事。”席老夫人巍颤颤走到床沿边坐下,看见她面无血色的羸弱模样,忍不住当场抹起泪来,“说句话都费劲的人,还逞什么强。” 皇后笑了笑,关切问,“母亲,许夫人她怎么样了?” 席老夫人抹泪的动作一僵,本欲瞒下这事不提,免得惹她伤心。可想起稍后若将京兆尹温大人请过来,势必要询问她一些细节问题,这事又岂能瞒得了。 叹了口气,席老夫人才缓缓道,“娘娘先放宽心稳住神,臣妇才敢说。” 皇后一怔,见她眉眼含悲带怒,神情蓦地严肃起来,“母亲放心,本宫也是见过风浪的人了,你就实话实说吧,本宫受得住。” 席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叹息一声,道,“娘娘,许夫人她……她刚刚突然去了。” “去了?”皇后双眼一缩,“母亲,她去了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她死了?” 席老夫人悲痛点头,“她是个福薄的,耐不住毒性,就这么走了。” 皇后惊得腾地坐起身来,又因动作太急,差点直接一头栽到床下。幸好嬷嬷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才在第一时间扶住她。 席老夫人见状,忍不住又心疼又气恼道,“不是说让你先稳住的吗?瞧瞧你,你这是要吓死为娘的?” 皇后悲苦一笑,“母亲,这消息实在太过让人震惊,本宫才会一时忍不住。” 陆御医终于揪到机会上前道,“皇后娘娘,请容臣先给你把把脉,看看现在凤体的情况如何?” 席老夫人将位置让出来,陆御医战战兢兢前来为皇后搭脉。 半晌,他面露喜色收回手,“娘娘洪福齐天,体内所中的半日香确实已排清大半,残留的毒素只能待日后慢慢通过调理清除干净。” 七公主见没她什么事,朝皇后福了福身,便先离开了。 出到厅外,她朝洛瑶眨了眨眼,却走到厅中间的位置,让所有人都听得清她声音,然后将皇后眼下的情况说了一遍。 洛瑶见状,悄悄冲她扬眉投一瞥赞赏的目光。 这时,定国公与京兆尹温大人都一齐来到了厅里。 “老夫人呢?”定国公环视一眼屋内众人,却不见自己母亲,逮着其中一个下人就问,“不是她说有急事让我和温大人一起过来?” “我在这。”席老夫人大概也得到了消息,这时已在下人搀扶下走进厅中。她看着温大人,略颌首以致意,“有劳温大人亲自跑一趟。” “老夫人客气。”京兆尹温拾图看起来十分文雅,一点也没有堂堂三品大员的官腔与架子,“京城乃下官辖内,一应意外下官皆应过问。” 定国公与温大人之前一直都在前院,自不知后院皇后与许夫人同时中毒一事,“老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席老夫人看了看温拾图,遂简略将事情说了一遍。 “老夫人,定国公。”温大人思索一下,凝着眉缓缓道,“如今许夫人死在半日香这种歹毒的毒药之下,定国公府就是凶案现场了。现在的情况,首要确认凶手有没有在行凶之后悄悄离开定国公府。若人没有离开,接下来只怕得进行搜府逐一排查。” “不知两位意见如何?” 定国公看了一眼老夫人,才道,“我现在立刻让人追查,看看在两到五个时辰内有没有人悄悄离府。” 待定国公将这事安排下去,温大人又对席老夫人道,“皇后娘娘在府上中毒,这是大事,下官认为该及时上达天听才行。若稍后需要封府排查的话,势必得调动府衙人手。这样的动静,自然也瞒不了任何人。” 席老夫人精神不振地揉着额头,“此事,温大人你安排吧。” “不过老身有个疑问,”席老夫人看见定国公又走进屋里,才接着往下说,“娘娘与许夫人一直都与众位女眷待在后院,若有人伺机对她们用毒,这凶嫌应当也藏在女眷当中。老身觉得,若真需要封府排查的话,是不是暂时不要惊动前院?” “毕竟这样的事大肆张扬的话,肯定会闹得人心惶惶。” 温大人沉吟片刻,点头附和,“老夫人顾虑甚是。既然如此,那就先从后院一众女眷先开始着手排查。” 他扭头看着定国公,“不知眼下有可回音?中途有人悄悄离府吗?” 定国公凝重地皱着眉,在屋内踱了几步,“稍等一会吧。” 话落,便见管家气喘吁吁跑进来,“老爷,奴才已经仔细查问过了,没有人中途离府。”顿了一下,他忽记起什么,又补充道,“对了,四个时辰前,洛大小姐曾出府向她的婢女询问一些事情。” 定国公目光一深,“就她曾离府?多长时间?” 管家想了想,“就她一人曾从后门出府,大约去了半盏茶功夫,府中小厮看着她走向她府中马车对婢女询问事情,问完她便进来了。” 定国公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温大人,看来凶嫌还在府里。接下来我们只能逐一排查了。” 温大人露出意料中的神色,“定国公放心,我已经让人拿了手令到府衙调动人手。既然先从内院女眷开始调查,从府衙调来的兵丁就让他们暂时留在外面守着,不让人离府便行。” 说罢,他又看向席老夫人,“接下来,有劳老夫人先将内院女眷集中一起。提前将事情跟她们说一遍,之后我们就开始排查。为了尽快揪出凶嫌,务必安抚住她们,让她们好好配合排查。” 第499章 有力证人 席老夫人点头,又忍不住叹息一声,“这是老身份内之事,温大人客气。 ” 很快,老夫人就传令下去,让所有前来参加寿宴的女眷都集中到内院一个花园来。 洛瑶与七公主自然也在其中,北堂明珠这时也被赶到花园里。她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走到洛瑶身旁,“瑶瑶,许夫人真死了?” 洛瑶轻轻点头,“你看这阵仗,能假得了吗?” 北堂明珠叹气,“好好的寿宴,居然弄出人命来。也不知席老太爷知道这事,心里会怎么想。” 洛瑶掩着眉间嘲色,淡淡道,“我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还有心思去担心别人高不高兴。” 北堂明珠双眉一挑,她脸上倒不见什么担忧之色,“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又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害怕什么。” 洛瑶似笑非笑瞥她一眼,压着声音道,“你难道没听过: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故事吗?” 北堂明珠一怔,“什么意思?”她警惕地瞄了瞄四周,也同样将声音压到极低,“莫非你知道是谁下的毒?” 洛瑶只是笑,却摇着头不肯再说。 不过就在她们说话间,温大人就已经将凶嫌的范围缩小了许多。 大约又过了两刻钟,温大人基本已将所有女眷排查完毕。最后将疑凶锁定为洛瑶、七公主,以及后来与皇后许夫人她们一道到过书房的人。 而数名御医在遂一排查之中,通过反复查验,最后也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书房。 定国公思量片刻,道,“既然凶嫌与毒物本源都牵涉到书房,那就请一干人员稳步到书房再行定夺。” 随后就有人过来请洛瑶与七公主移步,北堂明珠担心洛瑶,也跟着一起前去了。 洛瑶与众人一齐去到书房外的花园时,却见皇后撑着羸弱的身子也执意来到了书房。 “皇后娘娘也来了?”北堂明珠看了看虚弱得连路也走不了的皇后,意外之余,又隐含忧虑地看了眼洛瑶,“难道书房里真有什么毒物半日香?” 她直爽却不笨,此刻看见皇后,心里已隐隐觉得接下来的事情会对洛瑶不利。 洛瑶看着她,仍一脸淡然无甚波动的模样,“也许吧,最后结果要等御医彻查过才知道。” 这时候,皇后与众人一样在外头等着。洛瑶一直都是一副坦然从容的面目,七公主则一派天真模样,除了她们二人,其他人面上或多或少都透露了些惶恐不安。 皇后不动声色扫了众人一眼,阖着眼皮缓缓勾了勾冰凉唇角。 在排查时,温大人发现除了与皇后一起之外,许夫人期间并没有与其他人有过接触,也没接触过什么吃食。 御医又从许夫人手中看到一个伤口,继而推测许夫人应该是因为曾接触过半日香,因接触时间可能较长,且毒物无形从伤口直接渗进血液,这才导致明明许夫人与皇后两人是同时毒发,皇后性命无碍,许夫人却命丧黄泉的不同结果。 通过种种查验,最后终于将疑物定到洛瑶所写那幅字上。 这才有了眼前一幕。 不过,推测终究是推测。自然还要通过检查,来确认是否成为实证。 “陆御医,检查出来没有?这幅字上面到底有没有半日香?”皇后不心急,洛瑶也不心急,反而席老夫人最耐不住性子。看见陆御医在书房里反复查验几遍也没出声,登时急躁追问起来。 陆御医绷着脸又仔细检查一遍,才抬起头神色古怪地极快掠了眼皇后,又望向同样神情严肃的温大人,才缓缓答,“老夫人稍等,等我向皇后娘娘确认一件事,就可以告诉大家,这幅字上面到底有没有半日香。” 皇后一副虚弱到气力不继的样子,“陆御医有话请直说。” “娘娘,臣就是想确认这幅字确实是洛大小姐与七公主单独在书房里独立完成的吗?” 皇后一脸茫然看着他,肯定点头,“没错,这幅字就是她们俩独立完成的。” “记得当时洛大小姐将字写好,本宫就与父亲还有许夫人他们来到书房。本宫心里高兴,本还打算亲手将字挂到墙上,后因一时身体不适,才让许夫人人代劳。” 皇后闭了闭眼睛,一脸悲伤内疚之色,接着往下说道,“谁知,许夫人就这样……都是本宫不好,若本宫没让她代劳,说不定她就不会出事。” 这话里话外,竟已经认定洛瑶写那幅字暗藏半日香这致命毒药了。 陆御医默默打量了一眼洛瑶,又道,“既然娘娘确定,臣就放心了。” 转眼,洛瑶已被间接当成了谋害皇后与许夫人的凶手。 其他人还未言语,一同在花园里等候的女眷中,已经有人忍不住义愤填膺指责起洛瑶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枉皇后娘娘之前一直掏心掏肺待她那么好。甚至为了她,差点要将一个管事杖毙,她竟然恩将仇报,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洛瑶面无表情,就跟没听见这大声指桑骂槐的责备一样。北堂明珠却忍不住气愤反唇相讥,“事情真相到底如何目前还没有定论,你们凭什么胡乱抵毁他人?” 有人鄙夷地盯了眼洛瑶,还一脸苦口婆心的嘴脸劝起北堂明珠来,“有些人外表看似柔柔弱弱,谁知道是不是恶毒的蛇蝎心肠?北堂小姐还是睁大眼睛看清楚才好,免得一着不慎引火烧身连累自己。” 七公主大概在宫里也见惯了这种把戏,也没见她露出感兴趣的模样,反一脸好奇睁着眼睛只顾着盯着洛瑶看。 温大人皱了皱眉,文雅的脸上看起来也多了几分严肃之色,“陆御医,请你说清楚,这幅字到底有何玄机?又跟许夫人的死有何关系?” “温大人,”陆御医朝京兆尹拱了拱手,缓缓将详情道来,“这幅字本身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用来写字的墨汁。” 洛瑶微微眯起眼眸,面容淡淡,只有隐约上翘的唇角透出几不可见的讥讽弧度来。 席老夫人不耐催促,“陆御医就别卖关子了。” “老夫人,”陆御医瞄了眼洛瑶,见她镇定自若毫不受影响,心里莫名涌上些许不安。不过他掠见皇后在一旁镇着,登时心神又定了,“半日香自身本就带着淡淡香气,有人将半日香融于墨汁当中,用此墨写出来的字里行间,自然而然就等同含着剧毒了。” 他望了望皇后,又接着往下说道,“想必许夫人也是因为在帮忙挂字时,两手不小心触碰到这些墨迹未完全干透的字,半日香沾到她皮肤上她又没有及时洗去,再由伤口渗进血液,才促使她突然丧命。” 席老夫人登时又惊又怒,“你是说,这幅字的墨汁果真藏有半日香?那墨迹干透之后,这毒药对人还有没有影响?” 众人齐齐回神,想起这书房虽非老定国公专用之所,但也是常用之处。 念头转罢,众人又不约而同将惊恐的目光投向洛瑶。 难道这个心思诡奇的洛大小姐原本想要毒死席老太爷?许夫人是意外遭了无妄之灾? 难怪席老夫人听说这个会如此震怒了。 陆御医有些遗憾道,“老夫人,若这幅字没有泡到水里洗掉,藏在其中的半日香是不会因为墨迹干透就消失的。” 席老夫人勃然大怒,再也忍不住震惊地扭过头死死瞪着洛瑶,怒喝道,“洛瑶,我定国公府与你何怨何仇?你为何要处心积虑谋害我家老太爷?” 面对席老夫人的怒吼与等同坐实她罪名的指责,洛瑶还能不慌不忙站出来,甚至还带着笑意环顾一眼四周,也没理会席老夫人的怨责怒骂。反看着陆御医,淡淡道,“陆御医,你可要看仔细了再说。” 陆御医被她澄澈明亮的眼眸一扫,竟不可自抑地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洛瑶又慢悠悠道,“你确定已经检查清楚?再无遗漏?” 陆御医头皮一庥,洛瑶的神情太过平静语气也太过古怪,似乎笃定什么一样。皇后狐疑地打量她一眼,又审视地盯着陆御医看了一会。 温大人也看出陆御医的反应有些不寻常,遂疑惑开口,“陆御医?” 这个时候,陆御医已经成了骑虎难下之势,只能硬着头皮嘴硬反驳,“洛大小姐想狡辩么?可惜证据面前,狡辩也没用。我更不会昧着良心包庇杀害许夫人的凶手。这幅字,确实含有能令人致死的半日香。” “这幅字既然是洛大小姐所书,将半日香这毒药下在其中的人,必定是你无疑了。” 洛瑶怜悯的目光轻轻划过他急切证明自己的脸,缓缓勾起唇,吐出满含遗憾的叹息,“陆御医说完了吗?说完了,那就轮到我了。” 皇后这时忽然一阵咳嗽,众人注意力被她分散,洛瑶自然也无法顺利往下说。 “小七,”皇后咳嗽完毕,抬起眼来,又怜又痛又无奈地看着宁敏,柔声哄道,“母后知道你一向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你今天一直跟洛大小姐在一起。本宫没记错的话,她在书房写字的时候,还是你自告奋勇给她磨的墨,对吧?” 第500章 他就是那个 七公主眨着明亮又纯真的大眼睛,用力点了点头,“母后说得对,洛姐姐在这书房写字的时候,儿臣一直就在旁边,她写字的墨汁,确实也是儿臣亲自磨的。” 皇后虚弱地笑了笑,脸上看起来十分凄楚悲伤,可眼里却透着让人琢磨不透的情绪。 “既然这样,小七愿不愿意将你在书房里所见的一切告诉大家?” 北堂明珠担忧地看着洛瑶,虽然她坚信洛瑶不会做出这种将毒药混在墨汁当中的事,但眼前的情况明显对洛瑶不利。更想不到,一幅字竟会为洛瑶惹下这样的祸端。 “若是我当时坚持跟你一块去书房就好。”她看了眼七公主,眼里忧色更甚。不是她认为七公主会说什么话诬蔑洛瑶,而是担心天真懵懂的七公主说的什么话遭人利用,到时七公主作为唯一的证人,洛瑶的处境更艰难。 洛瑶却气定神闲朝她笑了笑,“没事,我们一起听听七公主怎么说。” 七公主一脸天真地看了看洛瑶,又偏头望着皇后,“母后,那儿臣这就说了?” 皇后掠了眼洛瑶,虚弱的面容下,冷芒闪动的眼底已经迫不及待透出几分欢欣的疯狂来,“小七说吧,大家都在听着。” 七公主眨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还装模作样昂起头来清了清喉咙,稚气浓浓的声音开始响了起来,“当时我和洛姐姐一起进了书房,外面没有任何人。洛姐姐在书房门口观察了一会,就直接走到案桌后面去。” “她在桌上铺好白纸,我就在旁边给她磨墨。刚开始洛姐姐还嫌自己的字写得不好,还废了两张纸。” “她写了两幅都嫌不好而作废?”皇后狐疑打断七公主,“那你一直在旁边磨墨,就没看见她做了点别的?” “母后,”七公主有些委屈地唤她一声,“儿臣磨墨很专心的。儿臣跟洛姐姐去书房前,你不是一直担心儿臣会打扰到洛姐姐吗?” “儿臣跟你保证过的。”七公主为力证自己确实没有在洛瑶写字的时候捣乱,还特意加重了语气,“儿臣在旁边磨墨,洛姐姐觉得我挡住她的光线,作废了两张纸之后就说墨汁已经够了,不用我再磨了。” 皇后眼神一亮,语气不自觉带了两分急切出来,“然后呢?” 七公主想了想,“后来儿臣就站到窗边看外面景致,洛姐姐才将字写好。她说不想让别人笑话她连字都写不好,在母后你们过来之前,她还急急忙忙将作废那两张纸给藏到身上呢。” 旁边有人脑筋转得快的,在七公主这话才落,就立即“失声”惊呼,“难怪她去泛舟也出意外,原来是毁灭证据。” 这话,人人听得清楚。 这时才纷纷想起,洛瑶揣在身上那两张作废的纸也一样有毒。不过洛瑶在千波湖泛舟时浑身都泡过水,还换过衣裳,自然一早将证据消灭了。 洛瑶不以为意地掠眼过去,最先发出“惊呼”声,引导大家往毁证据方面想的年轻姑娘,虽站在人群中。不过瞧那穿着打扮与举手投足表露出来的气质教养,实在不像什么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姑娘。 她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悄然侧目望了望北堂明珠。北堂明珠一见她的神色,便知她猜疑那姑娘的身份。 “是旁支。” 北堂明珠顾忌着这是定国公府,只嘴形吐了三个字。洛瑶眼神一闪,随即心领神会一笑。 待众人纷纷朝洛瑶投去意味深长的注目礼,皇后才慢吞吞又问,“这么说,小七磨完墨之后,就没看着洛大小姐写字了?” 七公主狡黠一笑,答得飞快,“儿臣怕打扰她,就没有再看。” 皇后幽幽吐了口气,正欲再说什么。七公主却又忽然换了副惭愧模样低下头,连声音也轻了许多,“但是……” 皇后一听这词,心里直觉不妙,“小七不用再说了,有什么话过后再对母后说也不迟。” 七公主眨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一脸天真懵懂,“可母后你不是说,让儿臣将在书房所见的一切告诉大家吗?儿臣这话还没说完呢。” 皇后皱了皱眉,想要再次打断她。七公主却已经快人快语接着说下去了,“儿臣站在窗边看了一会,觉得没什么看头,就转过身想拿笔也跟洛姐姐学学写字。” 皇后面色已沉,“你也学写字?” “是呀。”七公主一副天真模样,仿佛完全不知自己每句话都可能将洛瑶推入无法辩白的深渊,“父皇不是总嫌儿臣写的字丑嘛,母后你又说洛姐姐字写得好,儿臣就想跟她学一学呀。谁知蘸墨汁的时候,一不小心将墨砚打翻了。墨水全洒出来,洛姐姐刚刚写好的字也作废了。” 皇后脸色蓦地变得十分难看。 北堂明珠看看洛瑶,又看看小大人一样仍在喋喋不休的七公主,眼里忧色渐渐淡了去。 “儿臣当时简直完全慌到六神无主,书房里已经没有可用的墨块,外面又没有人;儿臣又担心母后知道后责备儿臣……。” 皇后沉着脸,不知自己这时哪还来的力气挤出这句干巴巴的话,“那现在墙上挂的这幅字是怎么来的?” “这个啊……”七公主瞄一眼那幅挂着的字,心虚地垂下脑袋,迟疑了一会,才慢吞吞道,“洛姐姐不是在书房里写的。” 众人一头雾水。 七公主见状,却似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样,粉雕玉琢的脸蛋微微露出得意的笑容,“就在儿臣急得团团转不知所措的时候,这时外面花园刚好有人路过。儿臣难得看见有人,自然赶紧叫住他,然后请求他帮忙,避开众人重新拿来笔墨纸砚。” 她说着,指了指不远处月桂树下的凉亭,“就是在那里,洛姐姐用他拿来的东西,当着那个人的面,由他亲眼看着洛姐姐将字写好的。” “后来,墨迹还未干透,母后就与其他人一起过来了。那个人说要留什么惊喜,还故意躲了起来。”七公主撑着脑袋想了一下,惊奇地扭头指着书房门后,“我记得他当时就躲在那里,就在角落的花瓶后面,一直看着母后与其他人将那幅字挂起来。” 皇后心里大惊。 当时竟然有人躲在书房门后?还看着她们对那幅字……? 心思转了转,皇后盯着七公主,声色俱厉道,“小七,母后是不是曾经跟你说过,不管大人还是孩子,都应该诚实。这是一个人最可贵的品质,若是连诚实都丢了,这个人说的话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相信。” 七公主抬头看她一眼,面上微见委屈,“母后,儿臣没有撒谎,儿臣可以对天发誓刚才所说一切句句属实。” 皇后面色本就不好,听了这话,更似突然自内至外多生出一层让人心慌的灰扑扑颜色,“那你说的那个人,他是谁?现在又在何处?若是他能出来证明你说的是真的,母后自然就相信你没撒谎。” 反言之,刚刚七公主所说的一切都属胡编乱造。 众人自然更多人倾向于与皇后一样的想法。毕竟七公主一直叫洛瑶洛姐姐,难保她不会做出撒谎为洛瑶开脱的事来。 七公主却睁大眼睛看向京兆尹,“温大人,你也怀疑我说了假话?” 温大人和颜悦色笑了笑,“七公主能否告诉我们,那个人是谁?” 他这话,其实也表达了跟皇后一样的意思。 就是怀疑七公主言不符实。 北堂明珠却隐隐惊奇地看看洛瑶,又打量七公主。虽然这事听着离奇,不过不管别人信不信,她却笃定七公主说的,一定是实话。 七公主撅了撅嘴,老大不高兴地鼓起腮来,“可是那个人当初一再让我和洛姐姐保证不要将他说出来的,他说过要给某个人惊喜。若是我们不信守承诺提前说破他的身份,我岂不是变成言而无信之辈了?” 教唆七公主不守承诺,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温大人咳嗽一声,略带踌躇地看了眼定国公,视线飘过去又凝了凝皇后。 “小七,非常时期,我们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偶尔失信于人,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母后相信他若是知道,他也一定不会怪罪你的。” 七公主听着她的叹息声,仍犹豫了那么一会,才下定决心,“好吧,既然母后这么说,儿臣只能将他的身份提前说破了。” 瞧见她犹犹豫豫满脸不情愿的样子,皇后心里咯噔一下,才对这事慎重起来。 她原以为就算真有这个人在,也不过身份一般的人。说不定就是府里偶然路过的下人,不管七公主说不说出来,这个证人都没什么说服力,她自然也无需在意。 但眼下,听七公主的口吻,此人来头不小? “小七……”皇后迟疑着,想着拿什么理由阻止她往下说才好,“若是你实在想不起他是什么人,那就不要勉强了。” 温大人闻言,目光一闪,有些意外地瞥了眼皇后。 第501章 局中局 七公主却已经道,“母后不用催了,儿臣这就说。 他就是定国公府的二少爷,人称玉公子的席无痕。” 她一气呵成将这句话掷落地,那威力简直比晴天霹雳还惊人。除了少数几个人外,连皇后都露出目瞪口呆的极度震惊之态。 好半晌,还是温大人最先回神,“七公主刚刚说的是谁?是定国公府的二少爷?是玉公子给洛大小姐重新找来笔墨纸砚?又亲眼在凉亭外看着她将字写好?再躲在暗处看着皇后娘娘她们将字挂起来?” 七公主用十二万分肯定的眼神打量他一眼,用力点头,“没错,看来我刚才没有说错话。温大人记得很清楚嘛。” 皇后脸色连连变了数变,“小七你说那个人是无痕?会不会弄错了?本宫所知,他目前应该还在南方。前几天才来信,为赶不上父亲的寿辰而致歉。对吧,大哥?” 她后面的话,自然是对定国公说的。虽然用疑问的口吻,但听她的语气就知她对这事同样十分笃定。 定国公也一脸阴晴不定的看着七公主,“娘娘,七公主应该没见过无痕,她认错人也无可厚非。” 反正现在席无痕也不在眼前,他们一口咬定七公主认错人的话,谁也无法证明洛瑶那幅字……。 七公主似是完全不懂定国公暗示,扭头看着洛瑶,脆生生道,“洛姐姐,我记得玉公子为了向我们证明身份,他还留了块玉佩下来,对吧?” 还有玉佩证明身份! 皇后脸色一僵,与定国公飞快对视一眼,忽然意识到事情似乎难以按照他们的意愿再走下去。 定国公眼神沉了沉,暗沉之下还隐隐可见簇簇火焰在闪烁不停。 洛瑶瞧见他神色生变,微微勾着唇漫出浅淡讥讽笑意来。 看来定国公十分恼火席无痕突然回来坏事啊! 洛瑶眨了眨眼,佯装出经七公主提醒才想起这事的样子,拍了拍脑袋,看着温大人,歉然道,“温大人,就是这块玉佩。请你拿给定国公确认一下。” 定国公府每位嫡出子女都有一块标识身份的玉佩,正面刻的图案都一样,唯背后因人而异刻着各人的字。 玉佩过了温拾图的手,定国公想要否认——自然也是不能了。 席老夫人忽然道,“无痕回来了?七公主,那他现在去了哪里?难道他将玉佩留下来,自己又悄悄躲起来?” 这话,仍是怀疑七公主的话有假。 这是暗示温大人,玉佩可以是真的,但话却未必属实。谁知道这块玉佩是不是洛瑶在什么地方捡到的? 七公主傻眼,似乎没料到这些人一个个轮番质疑她撒谎。 “洛姐姐,莫非那个人真捏造了假身份欺骗我们?要不然,为什么他们个个都一副见到鬼的表情?” 温大人被七公主如此直接的比喻闹得脸都红了红。席老夫人、定国公还有皇后,这三人的脸色同样不太好。 洛瑶无奈一声轻叹,“七公主,除非玉公子现在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为我们作证,不然他们确实有怀疑的理由。” “温大人,我相信在天泽还没有人敢仿冒定国公府的玉佩吧?”洛瑶看着温拾图,又是轻声一叹。 温大人看了眼定国公,“自然无人敢仿冒。” “玉公子,”少女冲他一笑,忽无奈扬声,“你若还在附近的话,就麻烦你现身出来吧,很抱歉,你的惊喜注定留不成了。” “没想到,在自己府里,还有被人怀疑的一天。”这含着无奈却又温和清雅之极的嗓音一响起,现场无数人都出现石化一样的僵硬表情。 洛瑶微微笑着,望向自远处大树后优雅行来的翩然身影。 “无痕?”席老夫人震惊之余,却很快回过神来,并且第一时间发觉席无痕的不对劲,这身高似乎忽然变高了,以前他一直都不到她肩膀。 这一想,她登时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来,“无痕,你、你的腿……你能站起来走路了?” 席无痕阳光般和煦的视线有意无意往洛瑶脸上拂过,恭谨答,“让祖母担心了,无痕实在惭愧。” 说罢,又分别上前给皇后与定国公见礼。 温大人这时也终于从震惊中回神,真正的玉公子在这,也就证明七公主之前所言句句确凿。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若说书房墙上挂着那幅字确实是洛大小姐所写,墨汁里也确实混了半日香的话,这下毒之人岂非由洛大小姐变成了玉公子? 玉公子这名号虽然闻名天下,可也不能改变他是定国公府二少爷的身份。 难道席无痕会下毒谋害自己祖父? 这种事,光是想想就觉得荒谬。 若说那幅字没有毒,那么更多的问题也随之而来。一是陆御医说谎,二是许夫人的死霎时变得蹊跷离奇。 只片刻功夫,温大人脑海里就已经闪过无数念头。 还留在现场的陆御医在看见席无痕现身的一刹,一张脸就已经变得死灰一样惨白。 洛瑶这时忽然似笑非笑瞥他一眼,“陆御医可还记得,刚才我提醒过你,让你仔细查验清楚再说?” 她声音软和轻浅,听着连一分火气也没有,但其中内容却瞬间令所有人都想起关键来。 众人的目光立即齐刷刷转落陆御医脸上。 陆御医求救地望了眼皇后,却见皇后完全闭着眼睛,他顿时绝望得手足无措,呐呐不成言,“这个……。” 席无痕忽然道,“我听说皇后娘娘莫名其妙中了毒,刚才进来的时候正巧碰上几位御医,就多事的将他们几位一同请了过来。” 洛瑶抬眸,飞了记似有若无的流光过去。 为皇后娘娘请脉是假,揭穿陆御医的谎话才是真正目的。想必皇后也是清楚这点,听了这话,这会唰地睁开眼睛,隐含无数怒火往那张玉雪含笑的脸扫射过去。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连温拾图这个京兆尹都觉得惊奇。 “娘娘,既然如此,还是先让各位御医一同替娘娘把脉?” 皇后冷着脸默默扫了眼席无痕,怒道,“不必了,本宫相信陆御医。” 席无痕立即接口,“总不能有劳几位大人白跑一趟,那就让他们与陆御医一道再仔细检查检查那幅字。事关祖父,谨慎一些总没错。” 这个时候,谁还能出声否认呢? 就算否认,也没有人会相信那幅字上面有毒的。 洛瑶默默在心里叹气,被天下人推崇的玉公子一出面,结果确实大不相同啊。 几位御医仔细检查下来,毫无疑问,那幅字完全寻不着半日香的影子。 温大人已经皱起眉头,“这就奇怪了,既然许夫人中的半日香不是因为洛大小姐写这幅字,难道之前排查的时候漏掉什么?” 他疑惑望向皇后,“臣烦请娘娘再仔细想想,除了这幅字之外,你和许夫人共同接触过的还有什么物品?” 温大人问这话,纯粹就是给皇后等人一个台阶下而已。要知道在之前大量详细的排查里,连皇后与许夫人喝过什么茶,用的是哪只杯子,又有多少人看着,这些都一一清楚记录在案。哪里还能遗漏什么。 不管别人怎么想,北堂明珠此际是真心为洛瑶感到高兴。也从来没有哪一刻能比此际看见玉公子,让她觉得如此顺眼了。 席无痕一出现,就彻底洗清了洛瑶的嫌疑。自然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时,却有个人忽然跌跌撞撞从书房一角相连的走廊奔了出来,“温大人,我有证据。能证明就是洛大小姐害死我母亲的,你不能放过这个杀人凶手。” 众人愕然看着来人,皇后嘴角一扯,扯出一抹阴森冷笑,随后阖下眼皮。 洛瑶看见来人,脸上并无多少错愕之色,反玩味地勾唇笑了笑。随后有意无意掠了眼席无痕,眼神无声在说:看,许妙丽自己又作死了。 席无痕温和的眸光淡淡落下,密睫掩映处也隐约透着无奈。 温拾图看着神色悲愤的许妙丽,皱起眉头,“你是许家大小姐?” 许妙丽已经被休回武北候府,自然没有资格再冠定国公府的姓氏。 谁料许妙丽听到这个让她倍感屈辱的称呼,一张脸登时扭曲得不能看。 她怨恨地盯了眼洛瑶,才对温拾图道,“温大人,我母亲就是被洛大小姐谋害致死的,你一定要将这个杀人凶手抓回去严惩。” “口说无凭。”温大人面无表情看着她,慢慢道,“许大小姐手里若真有实据的话,不妨先拿出来吧。” 许妙丽狠狠瞪了眼洛瑶,冷笑一声,带着几分趾高气扬的气势,大声道,“温大人,我手里自然有证据。” 洛瑶怜悯地瞄了眼这个女人,便垂下双眸再没其他动作。 “请问证据何在?” “温大人一定还记得洛大小姐预备送来的寿礼忽然丢失不见之事吧?” 洛瑶缓缓抬起头来打量了许妙丽一眼,温拾图一愣,有意无意瞥了瞥平静淡然的洛瑶,才点头答,“记得。” 许妙丽狞笑一声,“巧得很,我正好知道那株玉扇红珊瑚藏在哪。” 温大人一时呆了呆,“许大小姐这话什么意思?” 第502章 鹿死谁手 许妙丽面容抽搐一下,但很快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道,“因为那株玉扇红珊瑚,原本是我母亲为了令安国公府丢颜面才故意暗中截下,并且悄悄藏起来的。 相信大人应该也有所耳闻,我母亲憎恨她害死书锦。” 这些安国公府与武北候府之间的恩怨,纯属两府之间的家务事。 温拾图就算听说过,也不会公开场合大放阙词。 他只是谨慎地打量了许妙丽一眼,“请许大小姐说明白一点,你是如何发现安国公府丢失那株玉扇红珊瑚?又从何断定许夫人所中的半日香一定是从上面沾来的?” 许妙丽痛苦地咬了咬牙,“温大人,本来今天这日子我不该出现在定国公府。但我想念两个年幼的孩子,就想着今天人人都忙着寿宴,若我悄悄前来的话就可与两个孩子多相处一点时间。” “就是因为这个,我避开人群从后花园绕进府中,才无意撞见我母亲偷偷藏起那株玉扇红珊瑚。我见她这么做,自然得问上一问。” 温大人又问,“那你如何断定许夫人是因为藏了那株玉扇红珊瑚才中毒?” “温大人。”许妙丽脸上掠过悲伤沉痛又愤怒的表情,连声音也哽咽起来,“刚才我一直躲在附近,你们的谈话我无意听了大半。” “我心里当时就一直在想,玉公子自然不会毒害自己祖父与姑母的,可皇后娘娘与我母亲却确实中了半日香的毒,那么这毒源究竟在哪?” 洛瑶挑了挑眉,嗯,似乎没有人记得皇后娘娘也中毒的事呢! 她的字没有毒,皇后中毒这事就显得漏洞百出了。不过这时没有人提起,她也不会提的。席无痕帮她一次,她放皇后一马,大家算是又扯平了。 许妙丽顿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我想了许久,才想起当时撞见母亲偷藏那株玉扇红珊瑚时对我曾说过一句话。她说,洛瑶再能耐,也没本事将安国公府护成铁桶一只。” “温大人想想这句,是不是也觉得我母亲在暗示,其实她会知道安国公府这次送来的寿礼是玉扇红珊瑚,是因为安国公府内部有人对洛瑶不满故意将消息透露给我母亲知道?” “现在回想起来,洛大小姐这手段这城府真是令人毛骨悚然。”许妙丽痛苦万分地捂着脸,片刻之后,才渐渐止住抽噎声。 “她一定是算准我母亲心里怨恨她,才故意卖了这么大的破绽出来。目的就是为了引我母亲上钩,借着我母亲暗藏起玉扇红珊瑚之际,害我母亲莫名其妙丧命于此。” “若非我意外撞见母亲偷藏起那株玉红珊瑚,我母亲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也完全没有人会怀疑到洛大小姐头上。” 北堂明珠沉默了许久,刚刚才为洛瑶洗清嫌疑而感到高兴,不过转眼功夫,又多出一个许妙丽来。 按说事情没有明朗之前,就算她再相信洛瑶,也不她好直接盲目出言维护。 但是此刻,她实在忍耐不下去了,“许大小姐这时机赶得真是巧,不早不晚的,刚好许夫人偷偷藏起那株玉扇红珊瑚就被你撞见了。” 许妙丽似听不出她的冷嘲热讽一样,反盯着洛瑶冷笑,“北堂小姐难道没听过有句话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吗?也许连老天也看不过她这般令人发指的手段,才让我如此碰巧撞见此事。” “温大人,虽说我母亲的行径并不光彩。可她也不过想着藏起那株玉扇红珊瑚让安国公府失颜面而已,哪里料到有人处心积虑如此狠毒要谋害她性命。若是早知,她绝对不会逞一时意气,暗中截下那株玉扇红珊瑚的。” 温大人看了看洛瑶,又望了望旁边其中一位御医,“我记得御医说过,许夫人中了半日香的毒之后,过了几个时辰才毒发身亡的,对吧?” 钱御医被他不明而厉的目光盯着,突觉背脊一寒,连忙垂下头,答,“确实如此。” 温大人莫名松了口气,“许大小姐既然知道那株玉扇红珊瑚藏在何处,那就有劳现在带我过去看看。” 至少得见到证据,再查验上面是否涂有半日香的毒药,才能进一步确认上面毒药所涂的时长是否与许夫人中毒时限一致。 这些事情,自然得一步步来。 北堂明珠见许妙丽笃定万分的样子,不由得又暗中为洛瑶悬起心来。 “瑶瑶?” 洛瑶仍旧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淡淡道,“不用猜,那株玉扇红珊瑚上面一定有毒药,而且我敢肯定,所有证据绝对与许夫人的死完全吻合。” 北堂明珠大惊,她左右望了望,半掩着嘴低声道,“那你还如此淡定?” 洛瑶望了眼已然随着许妙丽移步的温拾图,无奈一笑,“我惊慌失措有用吗?” 北堂明珠差点被她这不慌不忙的态度急疯了,“没用你也得想办法啊,难道你就任由她坐实你的罪名?你可要想清楚,一旦证据属实,那就是谋害人命的罪。这可不是打两板子罚几两银子的事,那是要丢掉性命的。” 洛瑶微觉诧异看她一眼,“你就这么相信我没害许夫人?” 北堂明珠恼怒横她一眼,“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 洛瑶心头一暖,“着急什么,先跟过去看看再说。万一那株倒霉的玉扇红珊瑚又被什么人给偷走了呢?” 北堂明珠急得跺脚,瞪着她恶狠狠道,“你就尽管逗我吧,看待会有你哭的时候。” 洛瑶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万事皆有可能,你着急什么。” 北堂明珠拿她这满不在乎的样子没办法,只能将焦灼不安强行压下去。 许妙丽带着温拾图拐到一处花园角落找到那株玉扇红珊瑚,温拾图环视一圈一齐跟来的众人,对其中一个御医道,“林御医,麻烦你查验一下这株玉扇红珊瑚上面是不是有半日香的毒?” 顿了一下,他忽想起一事,又看着洛瑶道,“洛大小姐,请你先确认一下,这株玉扇红珊瑚是不是你府上丢失那株?” 不待洛瑶回答,许妙丽已失控得尖声叫起来,“温大人这话什么意思?这是怀疑我吗?难道我还会害死自己母亲嫁祸她?你可以睁大眼睛自己看清楚,这株玉扇红珊瑚上面,明显还打着安国公府的标记呢,怎么可能不是安国公府准备的寿礼?” 待她说完,洛瑶才淡淡道,“既然许大小姐如此肯定,那就请林御医当着大家的面开始查验吧。” 众人看见她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从她冷清面容上完全看不出丝毫慌张恐惧之态,一时都不免似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对这株玉扇红珊瑚的兴趣都淡了几分。 温大人看了眼林御医,也淡淡道,“开始查验吧。” 虽然查验玉扇红珊瑚麻烦了些,不过好在他们事前有准备,这事仍能在众人眼皮底下有条不紊地进行。 林御医默默查验的时候,全场所有人也安静一片,大多数人都不约而同放轻呼吸等着结果。 寸寸光阴如微风拂过,又似流水无声自指尖漫没。 也不知等了多久,才见林御医一脸凝重地直起身子来,“温大人,已经查出来了。这株玉扇红珊瑚上面,确实抹有毒药半日香。按照所测的结果来看,这毒药抹在上面的时长已超过四个时辰。” 这结果,确实就在洛瑶意料之中。 许妙丽已经面露喜色,就连虚弱无比还坚持跟过来亲眼看结果的皇后,此刻苍白的面容也似突然浮染淡淡红润。 “洛大小姐,对于此事你有什么话要说?” “温大人,”洛瑶看着无论如何严肃都难掩文雅之相的温拾图,轻轻叹了口气,“我无话可说。” 许妙丽悲愤之余,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如何,竟失态高声哈哈笑了起来,“无话可说?洛瑶你也有今天。这下大家都听到了吧?她亲口承认害死了我母亲。” “温大人,你还等什么?”许妙丽恨不得直接看着洛瑶斩首当场才痛快,不过她知道这事只能想想,现在最要紧的是让京兆尹将人带回去定了罪,赶紧问斩。 “赶紧将这个犯人押回衙门大牢关起来!” 洛瑶看着神情癫狂的许妙丽,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许大小姐,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但愿许大小姐夜里,仍有好梦。” 许妙丽面色陡然一变,“你什么意思?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死到临头还不怀好意诅咒别人?” “我恶毒?”洛瑶笑容明媚,却又在嫣然流转的眸光里生出淡淡凉意,“我以为,许大小姐自己做过什么,应该心知肚明。” 温拾图皱着眉头,默默打量这个又环视那个,正想着是不是就此令人将洛瑶先抵押回去的时候。 却见有人匆匆忙忙赶了过来,一看见席老夫人就禀道,“老夫人,外面有个自称是洛大小姐的婢女,说是已经寻到途中遗失的贺礼,特地将礼物补送过来。” “什么?”席老夫人惊讶得叫了起来,其他人则大多露出面面相觑的茫然之态。 “又送来一株玉扇红珊瑚?” 第503章 还有一个人 那人慌忙擦了把汗,连声应,“是的,老夫人。那婢女送来的,确实是一株玉扇红珊瑚。” 温拾图若有所思地看着洛瑶,“洛大小姐,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洛瑶淡淡一笑,不慌不忙答,“就是温大人你听到的这样。” 温大人脸上也露了片刻茫然,“两株玉扇红珊瑚?” “错。”洛瑶否定得干脆利落,虽然她面容还隐约含笑,可澄澈眼眸露出的光芒却冷若寒霜,“很明显,眼前这株玉扇红珊瑚,是有人特意找人仿冒的。” “仿冒的人么?应该就是许大小姐她们母女俩。也不知她们从何处得来我要将玉扇红珊瑚作寿礼送人的消息,竟然借此生出这许多事端来。” “不过许大小姐至少有一件事没有说错,那就是许夫人,”她凉凉瞥一眼已经呆若木鸡的许妙丽,掩下眼底讥嘲,淡淡道,“哦,或者说,她们母女二人,确实因为某些误会,对我有着刻骨铭心的怨恨。所以她们宁愿赔上大把银子,也要仿冒一个一模一样的寿礼来陷害我。” “至于许夫人为什么会意外身亡,这件事,或许温大人真该仔细问问许大小姐才清楚。” 许妙丽回过神来,立时青着脸怒斥洛瑶,“慢着,外面的寿礼尚不知是真是假,你少在这信口开河。” 温大人立刻道,“那就让人赶紧将东西送进来。” 洛瑶目光一亮,这温大人实在是高效率。 很快,就有人将洛瑶的婢女带进来了。亲自将贺礼补送来的,自然是先送罗嬷嬷回去的元香了。 温大人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盒子,一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玉扇红珊瑚立即晃乱大家的眼。 席老夫人眯了眯眼,“这东西看着不错,简直可以假乱真了。” 洛瑶才不会傻不拉叽接这话,只看着温拾图,淡淡道,“温大人,既然以老夫人的阅历与眼光都无法直接分辨出这两株玉扇红珊瑚孰优孰劣,那么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分辨了。” 这句话,一来在不经意中就将席老夫人刚才嘲讽质疑堵得哑口无言,但也为席老夫人留了颜面。二来又积极提醒了温拾图,想知道仿冒者是谁很简单,只要找这方面的大师来鉴别就行。 谁都知道,雕刻一株玉扇红珊瑚,除了需要寻到合适的红玉石之外,还得经过能工巧匠的手,慢慢雕刻慢慢润色才能有眼前的成品。 想要临时找个仿冒品来滥竽充数,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再者,要寻到一块合适的红玉原石,这价钱可不会低。仿冒者就算力求逼真舍得砸银子,但毕竟不是真心想送礼,自然还是会心疼银子的。 只要找到这方面的能人前来鉴别,不消片刻就能辩出真伪来。 温拾图头疼地按了按额角,一场寿宴也能闹出人命案来,而且断案这过程还如此曲折离奇,简直比唱戏还令人瞠目结舌。这波折真是一出接一出,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来人,持我的手令前去各大首饰铺各请一名有经验的匠人过来。” 命令已下达完毕,温大人才看着定国公,征求他意见,“定国公对我这处理可有异议?” “温大人处理得极好,我没有异议。”定国公沉着脸,应付了温拾图之后,有意无意与皇后交换一个眼神。 洛瑶微垂的眼角却悄然掠过一直翩然静立的席无痕,眼前这些人都震惊于许夫人这出人命案中,她更在意的却是席无痕站起来与常人无异一般行走这事。 作为一个大夫,没有什么能比看到自己医治的病患康复更高兴的事了。 尤其席无痕这双腿,还是因为皇室秘毒拖冗十几年滞后生长。康复过程的其中艰难与辛酸,实在不是旁人能够想像出来的。 洛瑶默默打量席无痕的时候,皇后白着没有血色的脸,也同样在阴晴不定地观察着两人。 温拾图干脆趁着等待的时候,又对御医道,“林御医,劳烦你也仔细检查检查这株玉扇红珊瑚。” 林御医自然没有不肯的,“温大人,你稍等。” 许妙丽想说话讽刺两句,但一想到自己母亲已然横死,洛瑶这个仇人却还迟迟定不了罪。一时又悲又愤,倒再没有开口的心思了。 既然这株玉扇红珊瑚是刚刚才补送来的礼物,谁都不期望御医会从上面也验出些意外的东西来。 不过林御医还是认认真真将查验的工作做完。 “温大人,这株玉扇红珊瑚没有任何问题。” 温大人点头,“辛苦林御医。” 众人悬着心慢慢熬着,终于等到前去请匠人的人回来。 一共请来了五大名首饰铺的匠人,温拾图客客气气对他们道,“有劳各位都验一验这两株玉扇红珊瑚,再仔细评出优劣来。” 经过反复查验各项细节之后,毫无疑问,最后五大匠人一致认为元香后面送来的玉扇红珊瑚比原本那株更胜一筹。 温拾图客客气气对他们致谢,又让人亲自将他们送了回去。 “许大小姐,现在本官有权怀疑你,为了刻意嫁祸洛大小姐,你与许夫人暗中合谋仿冒一株极为逼真的玉扇红珊瑚。至于许夫人意外身亡,这结果只怕与你们仿冒这株玉扇红珊瑚脱不了关系。” “定国公。”温大人掠了眼已经失了言语能力的许妙丽,朝定国公拱了拱手,“许夫人一案,如今已证实与洛大小姐及前来参加寿宴的宾客无关,是不是让人先将尸首带回去,再另外立案处理?” 定国公与皇后交换一个眼神,又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今天本是我父亲的寿宴,出了此等令人悲痛的事,实在是件让人高兴不起来的事,就按温大人你说的办吧。” 既然温大人已打算将此案另外立案处理,洛瑶自然没有兴趣再逗留此处了。 礼貌性作了拜别之后,她就以身体不适为理由,连晚宴也没有参加,直接就回府去了。 老定国公的书房里,却站着三个面色同样冷肃的人。 一个是中毒之余无比虚弱的皇后,一个是定国公,另一个就是老定国公了。 “大哥,无痕他是瞒着你回京的?” 定国公看了眼皇后,“他前几天送来的信不是已经给你看过!” “父亲,无痕他竟然帮着洛瑶这个外人,你觉得无痕他是不是已经知道当年……。” 老定国公沉着脸扫她一眼,“当年,我本来就不同意你们那么做。”他闭了闭眼,沧桑的脸上呈现几分疲倦之态,“就像今天,我也不赞同你拿自己身体冒险。为了对付一个小女娃,连自己健康都搭进去,值得吗?” 皇后咬了咬牙,神色无奈又怨恨,“父亲今天不是看见了,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丫头。你看看,重重杀机都能让她逃脱,一般手段哪里治得了她。我唯一后悔的就是,不该因为她一个丫头,扰了父亲你的寿宴,这本该是件喜庆的事……。” “话又说回来,若不是无痕突然回来坏事,凭着那幅字肯定让她逃不出生天。” 老定国公却叹了口气,“你觉得是无痕回来坏了事。怎么不反过来想想,那小丫头既然有了防备,又怎么可能真乖乖钻进你的圈套。” 皇后微微忐忑,“父亲,你说若是无痕知道当年真相,会不会……怨恨我和大哥?” “一时想不通,心里有怨气是正常的。”老定国公想起自己那个优秀的孙子,眼神更沉了些,心头无奈也更重了些,“不过一笔写不出两个席字,他不会忘记自己身份的。” 皇后沉默一会,“眼下他双腿忽然医好……,”她眼神蓦地一亮,看着定国公,隐隐激动道,“大哥,无痕比归阳出色无数倍,若日后让他继承定国公府的话,他一定能带领定国公府创造更高辉煌。” 定国公皱着眉头,“娘娘别忘了,无痕虽是嫡子,但他上面还有哥哥。即使他再出色,这定国公府也轮不到他继承。” 皇后眼中却泛起执着又疯狂的光芒,“大哥,事在人为。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父亲,澈儿眼下的情况已落到如此地步。他日后能否东山再起,就看定国公府了。”说罢,她哀求地看着老定国公,“难道你忍心眼睁睁看着繁华百年的定国公府就此没落?难道你忍心看着澈儿就这样被终生圈禁那里?” 席无痕并不知道这边三人在讨论算计他,此刻他正站在自己亲生母亲面前,看着席夫人闪动着激动欢喜的泪花……。 再说洛瑶离开定国公府之后,在马车里,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小姐,今天许夫人这事,真是好险。”马车赶离两条街道,元香才压着声音也跟着吁了口气出来。 洛瑶点头,“幸好席无痕仗义。” 若没有席无痕无偿拿出一块上品红玉原石,她再造一株玉扇红珊瑚这事便无法做成。 元香微微扬着唇角,低声提醒,“小姐,还有一个人。” 第504章 男人出没 少女撇了撇嘴,嫌弃的口吻,懒洋洋道,“那个人啊,他手下能人那么多,不用白不用。 ” 不过洛瑶心里也清楚,若没有宁易非那些能工巧匠,她就算有再好的红玉原石,也没办法短短几个时辰变出一株玉扇红珊瑚来。 “嗯,跟我说说,怎么白不用了?” 乍然听到低沉温雅的男声响在耳畔,洛瑶惊得差点跳起来。一扭头,便撞上宁易非隐隐含笑的如画眉眼。她一瞪,声音嗔且恼,“你别老这样神出鬼没吓人行不?” 洛瑶环顾一眼车内,知道元香已在宁易非飘进来那一霎,自动自觉避让到外面去了。 “你先跟我说说,怎么叫不用白不用?” 洛瑶横他一眼,干脆闭着眼睛靠住车壁养神,“我累,你别吵。” 宁易非扬了扬眉,“我没来之前你精神奕奕,我一进来你就累?欠收拾了对吧?” 少女勉强睁开一线眼缝,懒洋洋撇着嘴道,“在定国公府劳心劳力与那些牛鬼蛇神斗智斗勇,在你面前难道还不容我松懈一下?” 她又不是铁人,她累,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宁易非本来还有点气恼,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摆脱那些人溜出来见她,反遭她嫌弃。可听闻这话,再凝着她倦意浓浓的面容,再多气恼也烟消云散化为心疼了。 见着他就不自觉放松下来,说明她心里已然相当信任他……。 宁易非觉得自己心里一下就被眼前这个人塞得满满,那感觉是怜惜是心疼是幸福与喜悦。 他声音不自觉柔和放轻,“那你枕着我腿睡一下?到了再叫你起来。” 洛瑶霍地睁开眼,戒备地审视他两眼,“我真累了,你保证不闹?” 宁易非斜挑着眉,哭笑不得看着她,“我的人品有这么差?”竟然让她再三怀疑。 少女下意识要点头,脑袋垂到一半,想起不对劲,才勉强僵硬止住动作,“那我小憩一会。” 他拍了拍自己大腿,“给你福利你都不享受?枕着吧,不是说劳心劳力?我给你揉揉会舒服些。” 少女犹豫着,男子长臂伸来,轻轻将她拉倒将她脑袋搁到腿上,接着便按着她两侧太阳穴轻轻揉了起来。 洛瑶本来僵硬防备着,不过他下手的手法与力度都掌握得十分好。她闭上眼睛渐渐放松下来,不知不觉竟真枕着他睡了过去。 “这丫头,对我还防备这么深,我能对你怎么样呢!” 看着少女安心的睡颜,他拿了张薄毯给她盖上,凝视半晌,还是忍不住低头往她莹润的脸颊轻轻亲了亲。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了下来,洛瑶立刻一激灵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到了?” 宁易非淡淡应,“到了。” 帘子拉开一角,洛瑶瞥了一眼,立时皱起眉,“这是望江楼?宁世子,我记得我该在回府的路上。” “下来吧,你得先吃饭。” 然而他伸手将帘子拉开一半,还未探出头去,只眼睛斜斜往上一掠,又立刻唰地将帘子放下,“调头,去醉仙居。” 马车很快又跑动起来。 洛瑶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 宁易非默默看她片刻,“没什么,突然记起你说想尝一尝醉仙居的醉鸭。这时辰过去刚刚好。” “是吗?”少女狐疑盯着他,“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隐瞒什么?不对,是在躲避谁。” “嗯,这京城还有谁能令宁世子落荒而逃的?” 宁易非瞄见她眼眸闪动的危险光芒,依旧没有坦白的打算,只漫不经心应道,“难道你现在改变主意不想尝醉仙居的醉鸭了?那直接回府也行。” 少女怔了怔,“真没其他?” “什么没其他?”车顶忽然传来宁煜隐约气急败坏的喘气声,“棋呆你好样的。” 洛瑶惊奇扬着眉,只见车帘一动,锦袍玉带俊美非凡的年轻公子已然钻进车内。 宁煜扫了眼两人,直接在中间将宁易非往旁边一挤,“明知我在望江楼等着,你就故意带她绕圈子。” “难道请我吃顿饭,还能将洛妹妹吃垮?” 洛瑶恍然,“五殿下刚才在望江楼上?” 说罢,她看了看宁易非,“七公主回宫了?” “还算你这丫头有良心。”宁煜哼了哼,不动声色之间已与宁易非过起招来。洛瑶没看见两人如何动手,不过随即听到宁煜一声闷哼,就见他被逼到了对面的位置。 少女扬了扬眉,笑吟吟道,“五殿下,你让七公主缠了我一整天,就算请吃饭,也该你付钱。” “刚刚才说你有良心,转眼就翻脸不认人。”宁煜不满地咬了咬牙,恨恨瞪了瞪宁易非,但除了干瞪眼外,却一时拿宁易非无可奈何。皱了皱眉,打量一眼这车厢,才接着道,“若小七没有跟着你,谁替你证明清白?” 洛瑶却不领他这个情,“想必五殿下也知道,有人也要利用她的年幼与身份。所以,她跟我一整天,未必就能为我证明清白。相反,一着不慎,还极可能被别人利用。” 宁煜脸色微见不快,“小七不是傻子。” “七公主自然是冰雪聪明的。” 不过洛瑶不想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自然就此打住,“定国公府没有饭给你吃?你怎么好端端也溜出来?” 宁煜白了宁易非一眼,哼道,“定国公府也不是没饭给他吃,他可以开溜,为何我不能?” 洛瑶闭嘴,不,她瞄了眼宁煜,干脆连眼睛也一齐闭上。 “嗯,你累着了?那就继续睡,不用管闲杂人等。”耳边传来宁易非温柔嗓音,同时还有宁煜重重的冷哼声。 待到洛瑶从醉仙居吃饱喝足再赶回府中,天色已完全黑透。 她才走进院子,就见黑乎乎的院正中,背对她站着一道黑影。 “站住。”黑影慢慢转过身,厉沉又严肃地盯着她,“提前回府?还在外面游荡到眼下这时辰才回来,你是不是觉得没人管束你,这日子你越发过得随心所欲无规无矩了?” 一句句严厉质问冰雹一样砸过来。 即使四周黑灯瞎火,洛瑶也能想像出他的脸色此刻有多难看。 “父亲,”她缓缓走到院中,在他对面站住,“你现在站在这里,是打算一次性补回以前十几年对我的松散管束吗?” “你自己不能过得随心所欲,所以也见不得别人松快。”少女淡淡说着,越过他往里走去,“但很抱歉,我今天累了,暂时没有精神在这接受你想弥补的管束。” “你给我站住。”安国公冷厉的声音透着尖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洛瑶蹙了蹙眉,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那就请父亲先问一下自己,心里有我这个女儿吗?” 安国公哪料她句句反驳,还句句戳心。 他面色阴沉愣了一下,也不知想到什么,随后换了语气,“太子被废之事,你是不是瞒着我参与了什么?” “父亲,慎言。”少女阖着长睫,声音浅淡,“废太子之事,乃朝纲,父亲跟我谈论这事可不太合适。” 安国公被她噎得哑了一下,“现在我跟你谈的是家事,你给我好好说道说道,你到底瞒着我做过什么?” 若她没做什么,为什么老定国公拉他进书房语重心长暗示一番? “父亲想知道?”少女回首冲他淡淡一笑,“不如先好好了解我从小到大这十几年都做过什么吧。” “你给我站住。”看见她悠然转身又走,安国公气得大声咆哮,“是不是仗着有人惯着,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洛瑶顿住,回头惊奇看着他,“有人惯着?父亲这十几年想起我的次数屈指可数,母亲又早早过世,你说还有谁能惯着我?” 少女阖下眼皮,含着讥讽淡淡道,“父亲也累了,不如回去好好歇息吧。” 她在定国公府与人斗智斗勇周旋的时候,他在哪? 他在前院呼朋唤友推杯置盏。 若不是这府里还有她在意的人,她才懒得顶着安国公府大小姐这个头衔。 看着她毫不犹豫转身走了,安国公当场气得头顶冒烟,“洛瑶,你别忘了自己姓什么。” 洛瑶脚步滞了一下,唇边勾起淡淡浅笑,对他的威胁却充耳不闻。 回到青玉轩,洛瑶已然了无睡意,“罗嬷嬷,尽快给我查一下,到底谁将贺礼的消息暗中泄露给武北候府。” 罗嬷嬷看着她冷淡面容,心里惊了惊,“府里还有人心生外向?” 洛瑶端着茶杯望向窗外,神色有些冷凝难辩,“大概有人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非得扑腾几下闹出点水花才甘心。” 罗嬷嬷忐忑,“应该是小姐去行宫那段日子……,奴婢太过放纵他们,是奴婢没将府里管好。” “管人容易,管住心难。”洛瑶回过头看着她,面色缓和了些,“你无需自责。” 罗嬷嬷见她确实不曾怪罪,心里才安定了些,“小姐,夜深了,你早些睡吧?” 洛瑶揉了揉额头,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贪舒服在马车上小憩了一会。在醉仙居吃得太饱,刚才又被她父亲气一通,现在竟然精神得很。 “你去睡吧,我还不困,先看会书再睡。” 罗嬷嬷还要坚持,少女看着她,郑重道,“罗嬷嬷,虽然我们名为主仆,但这些年,陪伴在我身边的,一直就你们三个而已。你爱惜好自己,就是对我好,所以不要再说了。” 罗嬷嬷拗不过她,只能叹着气进屋歇息了。 洛瑶捧着书翻看两页就觉头沉,遂扔下书,走到院子里。 她才沿着石子小径走了两圈,却忽听闻有人懒洋洋奚落,“一个姑娘家,大晚上也不知道爱惜自己,以后老了熬出一堆毛病来有你哭的时候。” 第505章 打翻醋桶 洛瑶一惊,退后盯着树影暗处,只见昏暗光影处,树叶轻微摇晃一下,接着便见北堂牧身手利落跳下来。 少女扬眉打量他,语含轻嘲,“原来北堂将军还知道这是大晚上!” 他躲过她府中护卫鬼鬼祟祟跑到这来,就没想起她是姑娘家需要避嫌? 北堂牧脸上一热,掠一眼灯光下面容冷清的少女,暗自庆幸这是晚上。 “咳”轻咳一声,他从暗处走了出来,尴尬地搔了搔脑袋,笑道,“明珠那傻丫头老嚷嚷不放心你,我正巧路过,就顺便进来看一看你了。没想到,你还没休息。” 安国公府前后左右可没有什么地方值得他顺路! 洛瑶暗翻白眼,自己想来就自己想来,还说什么顺路?还拿明珠当什么借口? 不过她也懒得戳穿他。 横竖她这会也睡不着,也就暂时不计较他的擅闯了。 “既然来都来了,不如陪我走走?”少女睨他一眼,又沿着石子小径慢慢走了起来。 北堂牧一怔,还以为她……。 见他楞在原地没动,她回头一笑,“怎么?难道北堂将军还想我邀请进屋坐坐?” 北堂牧扬着两道疏狂浓眉,咧嘴而笑,“我是想。不过知道你不肯。也罢,在这走走也不错。” 少女轻嗤,“你倒是直接。” 他跟上默默走了一会,倒有意欲与她并肩而行,奈何小径只容一人身量。扬着眉,他在想,改日是不是怂恿明珠来这跟她提提将这石子小径铺宽一些。 “说吧,北堂将军想从我这挖什么秘密?”大晚上跑来她这,她可不相信他什么心思都没有。 北堂牧默默看着她纤长的影子与他的重叠,正想着以前从来没做过如此有趣的事,哪料她忽然就问了这句。 没看到她正面,但她侧脸轮廓冷清如白瓷,在幽暗光线下泛着淡淡光泽,他可以想像得出她现在的神情,一定是微微眯起眼眸,嘴角弯起,隐隐露出轻嘲的模样。 “不是让你别将军长将军短的叫吗?”想像着她冷清又俏皮的神情,他心情忽没来由一阵烦躁,蹙着浓眉,他爽朗的声音有些生硬,“我听着刺耳。” 这称呼,生疏得让人心头扎刺。 像她与他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一样。 还有,让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像个老头子。 少女怔了怔,“抱歉,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北堂牧疾步越过她,烔烔惊人的目光盯着她,带几分恶狠狠的味道,“那现在就开始练习,练得习惯改口为止。” 少女后退一步,诧异扬收眉,“怎么练?” “就叫我的名字,北堂牧北堂牧北堂牧……。” 少女张了张嘴,失笑片刻,她摇头,垂眸掩住眼底嫌弃,“你大晚上跑来这里,不是为了纠结这个吧?” 北堂牧没好气横她一眼,反问,“你说呢?” “哦”一声,洛瑶默了默,声音随即放轻,“那件事?” 北堂牧心跳猛地加快,少女瞥过他无意识握起的拳头,缓缓道,“你的情况比较复杂,北堂征是没有办法……。你去军营去得早,比他幸运。” 北堂牧眼睛刷地冒出一道光。她斟酌一下,却又道,“不过……。” “别吞吞吐吐像个娘们了,行不行?”北堂牧被她吊得七上八下,烦躁得真想直接抓她起来吊打一顿。 洛瑶莫名被他吼一句,倒不至生气,不过却越发不肯干脆将结果痛快告诉他,“我就是娘们。” 北堂牧呆了呆,洛瑶一本正经瞪着他,凉凉一笑,“我就吞吞吐吐,北堂将……牧你爱听不听。” 北堂牧发觉自己拳头开始痒起来,不行不行,这女人吃软不吃硬,他越吼她越吊人胃口。 他狠狠瞪她,瞪了半天,才渐渐将心里那团火气按捺下去。 “那你现在倒是说啊。” 洛瑶瞧见他隐忍的样子,心下暗笑一声,得罪她?得罪她活该自己先受罪! “你的情况比较复杂,不像北堂征那样没得治。不过你也别急着高兴,因为你也没比他好多少就是了。” 北堂牧狠狠啐了口气,“那你给句痛快话,有得治?还是没治?” 少女敛了笑意,神情微肃,“治,尚可治。但,能不能治好又是另一回事。” 北堂牧尽管心里有预备,不过真听到这答案,还是觉得闹心堵心得慌。 不过一转念,他又将其中的郁闷丢开,“既然可以治,你什么时候开始?” “小姐,你在外面吗?你和谁在说话?”也不知是不是刚才北堂牧突然吼那一声将墨玉吵醒,此刻她边揉着眼睛边提着灯笼往外走。 “你快走吧,别让她看见。”洛瑶横了北堂牧一眼,“其他事改天再说。” 北堂牧望了望墨玉走来的方向,无奈地咕哝一声,“那我先走了,你别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洛瑶瞪了瞪眨眼翻墙不见的身影,有些疑惑自语,“我说过的话?我没说什么话吧?” 翌日,洛瑶赖在屋里补眠,几乎一步没踏出房门。 夜里,众人都歇下,她又开始精神抖擞起来。 “看来颠倒日夜的作息真要不得。”她无奈拍了拍自己脑袋,起床穿了鞋,继续不许任何人跟着,自己独自到外面的石子小径溜达。 “你这丫头,在这逛上瘾了是不是?” 这声音恼火却又透着拿她无可奈何的宠溺。洛瑶微微一笑,转身昂头望着斜倚树上的人影,“你也来凑热闹?” “也?” 宁易非哼了哼,衣袂一飘,翩然落在她身畔。 “我不来,难道将机会留给那个武夫?” “喂喂,你别乱说话。”少女失笑推了他一把,“北堂牧可没有你那什么心思,你别见一个公的,都将别人想成什么。我又不是香饽饽,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瞎眼了。” “坏丫头,你说谁瞎眼?”宁易非一把拉住她拖近自己面前,眉目俊华,不过幽深眼眸却透出几分着实气恼,“你这是夸自己又顺便贬自己?” 少女挣了挣,明知他不松手的话她肯定挣不开,不过她还是乐此不疲表达自己不满。挣不挣得脱是一回事,有没有表达她的意愿又是另一回事。 总不能每次都任他为所欲为,就像她急着投怀送抱一样。 “我乐意自相矛盾,不行吗?” “行,我媳妇说什么都行。”宁易非见她撅起红唇,一副调皮可爱的娇俏模样,哪里还记得跟她气恼。 不过,北堂牧那家伙——他是忘不了的。 她认为北堂牧对她没心思,那就让她继续这样认为好了。 “你既然睡不着,不如上屋顶陪我看星星。” “看星星?”洛瑶茫然抬头,“宁世子,我只看到一团黑云。请问星星在哪?它也困得盖被子睡觉去了吧。” 她直觉,夜里陪他看星星绝不是什么好活动。 记忆中,似乎在云城她就曾经拉着宁煜上屋顶看过星星,至于那天晚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原谅她酒后失忆,直到现在也想不起来。 不过就次日宁易非突然拉着她发疯的情况来看,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定不是那么美好。 所以,她下意识抗拒上屋顶看星星这样“浪漫”的事。 “你不想看?”宁易非怪异地审视她一眼,“既然它们都盖被子睡觉,那我们也回屋盖上被子聊天去。” “你发烧了吧?”洛瑶略略拉开一步距离,伸手覆上他额头摸了摸,“没发烧呀,怎么好端端说起胡话来了?” 宁易非拿掉她的手,“能陪着别的男人在这逛石子路,就不能陪我看星星?好,不看星星也依你,那陪我聊会天总行了吧?” 少女简直被他一本正经无理取闹的样子气笑了,“宁世子,我记得你在前年就已经行过弱冠礼了吧?” 咋撒起疯来还像个小孩子一样那么幼稚? “还有,提醒你一声,想做白日梦的话,明天趁早。”说罢,她使劲推着他的背,将他往门外推。 宁易非磨磨蹭蹭不愿动,还委屈地举了举衣袖,“我衣裳破了,你给补补。” 少女瞪眼,“大半夜的,你不怕我拿针刺伤自己手?”补衣裳?他真是——想的都什么事。 “那你以后别再陪他走夜路?” 洛瑶楞了一下,“什么?” 宁易非凝着她,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醋吃得有什么不好,“我说,你以后别再陪北堂牧走石子路。要陪,也只能陪我。” 洛瑶叹气,那是北堂牧自己闯进来陪她走的好吧! “好,你说什么是什么。”为将这宁小孩哄走,洛瑶连想也不多想,直接他说什么都顺着他先应下再说。 “说话算数,不然你知道后果!” 达到目的,宁易非在她唇上偷亲一口,心满意足走了。 洛瑶楞在原地,茫然重复,“说话算数?后果?”她刚才没说什么吧? 仔细回想一下,确定她确实没有答应他什么之后,她才放心回屋子睡觉去。 又一日,洛瑶用过早膳之后,元香进屋禀道,“小姐,许夫人中毒身亡一案有结果了。温大人多方查证表明,是许夫人自己将半日香弄到手上。” “另外,许大小姐大受打击之下,觉得她没能早一步发觉许夫人举止异常,没能及时阻止,所以心里觉得非常自责。悲痛之余,她决定——。” 第506章 母债女还 元香古怪眨了眨眼,才接着补充完毕,“她决定,亲自陪着许夫人的骨灰在寺庙修行。” 洛瑶合上手中书本,意味深长笑了笑,“这个结果,可真有意思。” 席无痕为了那两个年幼的孩子,还是选择再次保下许妙丽的命。但愿此后许妙丽懂得珍惜,别再随意挥霍她仅剩无几的好运气才好。 元香想了一下,忍不住问道,“小姐,许夫人她——究竟怎么死的?” 对外说是许夫人自己对自己下毒,但她总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洛瑶慢慢回想了一下那日参加寿宴的情形,神色渐渐冷凝下去,过了许久,她才冷然道,“她就是自己下毒将自己害死的。” 不过,许夫人并非自己心甘情愿下毒赴死就是了。 元香惊讶,“怎么会?” 洛瑶冷笑,“自己下毒害自己,也可以分多种情况。一种是自己主动下毒,另一种是被逼自己对自己下毒。” 元香心里惴惴,猜测着她这话的含意该不会是指皇后暗中逼迫许夫人自己下毒?不过她看见洛瑶不愿再多提的模样,遂将心头疑问压下。 又过了一会,罗嬷嬷也进屋向洛瑶禀报,“小姐,你让奴婢查的事,奴婢查出来了。” 洛瑶立时来了精神,一改懒散的姿态,端正了姿势含笑看着她,“哦,查得怎么样?是谁嫌吃得太饱撑着了?” 好端端给她闹事? 罗嬷嬷一瞧见她笑眯眯的模样,就难以自禁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小姐,在那边寿宴开始前几天,五小姐曾出府做了首饰。” “五小姐?洛冬玫?”她都差点忘记还有这个继妹了。 洛瑶扬了扬眉,笑意浅浅淡淡,却让罗嬷嬷觉得越发没来由害怕。 “她在首饰店里遇上谁了?” 罗嬷嬷赶紧回道,“听说偶遇了以前认得的赵家姑娘,还跟她闲聊了一会。之后那赵家姑娘路过一家点心铺时,进去买了些点心。” 洛瑶眸光闪了闪,一下就明白过来,“那家点心铺跟武北候府有关系?真是看不出来。” 墨秋言死后,洛冬玫才消停了几个月,又开始嫌日子过得太无趣了是吧? “我记得她之前不是曾说过,她住的院子有堵墙旧了?还是准备要倒塌了?”洛瑶略一沉吟,唇边勾出淡淡笑意,“为了安全起见,明天起,让五小姐搬去西景阁旁边的小院住。” 想了一下,她又笑微微补充,“明天起,五小姐的膳食改为一日两餐,每餐两素一饭。” “另外,从本月起,她的月银——充公。就告诉她,以前继夫人欠下府里的债务还差大笔没还清。母债女还,天经地义。若她不乐意,她自己有志气大可以搬出府去自食其力,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是无限欢迎的。” 罗嬷嬷惊讶得几乎合不拢嘴。 不管是墨秋言生前还是死后,小姐从来都没有从吃食上克扣过其他人。 更别说像现在这样明目张胆,哦不对,是坦坦荡荡摆到台面上。 “小姐,这是不是……?”不太好? 洛瑶看了眼罗嬷嬷,淡淡道,“没什么不好。你告诉她,上次苍山行宫失火,父亲作为朝中一品大员,曾带头捐赠了几千两银子。若她嫌日子清苦,让她尽管去父亲跟前哭诉好了。” 她辛辛苦苦赚回来的银子,凭什么倒贴着养这些白眼狼? 既然敢惹她,饿洛冬玫几顿算是小惩大戒了。 若换在以前,她肯定直接一脚将洛冬玫踢出府,让洛冬玫自己想办法自力更生去。 够胆吃里扒外,那就让别人掏银子养她去。 罗嬷嬷见她决意如此,遂闭嘴不再多说。 她前去传达命令让洛冬玫搬走时,自然遭到洛冬玫剧烈抵抗。 不过,眼下的安国公府完全掌握在洛瑶手中,罗嬷嬷才不怕洛冬玫闹。闹得越厉害,惹得洛瑶越恼火,最后吃亏的绝对是洛冬玫。 待罗嬷嬷两个时辰后再回到青玉轩,洛瑶却又道,“不对,以洛冬玫无人撑腰后,就识趣夹着尾巴做人的性子来看,她肯定不敢明目张胆做出吃里扒外的事。后面一定有人鼓动她,或者许以她更大的利益,不然她不会蠢得看不清现实,不知道得罪我没好果子吃。” “你再仔细梳理一遍线索,务必给我揪出背后那个人来。” 罗嬷嬷听完她分析,心里惊了惊,“依小姐之见,府里谁最有可能做这种事?” 老定国公寿辰那天,寿礼有失,往小里说,是洛瑶能力不足打理不好一门内务。往大里说,似乎是令安国公府颜面尽失。 但更深一层呢? 矛头直指自家小姐背后,谁是最大利益者? 洛瑶心中一动,眸光微微闪了闪,她看着罗嬷嬷,不动声色道,“我暂时也没有头绪,你尽管放手去查。不管是谁,都要给我揪出来。” 代价,她一定会让那个人付出的。 罗嬷嬷按下重重心事将她嘱咐记下。 又过了几日,罗嬷嬷终于再次面色难看地在洛瑶跟前提起这事来。 “小姐,奴婢挑选贺礼时,三房曾有个新来的丫头走错地方。” 洛瑶眉头轻蹙,“三房?” 罗嬷嬷看她一眼,“奴婢后来打听清楚了,那丫头确实是新来的。不过她会走错地方,原在于四小姐身边的婢女指错方向。” 洛瑶目光一跳,神色微微暗淡下来,“这么说,贺礼这事被泄露出去。竟是因为一个丫头无意指错地方,然后被一个新来的婢女听到,又被洛冬玫身边的人听了去,之后才辗转传到武北候府去了。” 罗嬷嬷见她面容隐隐泛出冷意,心里登时惴惴不安起来。 “洛冬玫不会无缘无故想到将这消息透露出去,还通过那么隐晦的法子,后面那个人是谁,想必嬷嬷已经查出来了。” 罗嬷嬷见她忽然意兴阑珊的模样,心里不免一阵难过。 “小姐,兴许她也是一时无意的……。” 这话,罗嬷嬷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那么缜密的安排,怎么看都难以让人信服是无意之举。 枉小姐之前一直拿真心待那个人,那个人却这样回报小姐,也难怪小姐心里难过。连她查出真相后,心里都替小姐难受。 这世上,人心果然是最善变的。 “那小姐打算怎么办?” 洛瑶站了起来,走到窗边俯身往外看了看,院子里有一株开到灿烂的茶花树,她恍然记起,腊月最冷的天气里,她的案头上曾经每日都有寒梅吐散芬芳。 那时候,整间屋子都飘着腊梅清淡冷艳的香气。 那时候,天气虽冷,可她看着案头上花瓶里插的腊梅,就觉得心里有一股淡淡的暖流。 现如今,天气渐凉,她的心也要凉起来么? 洛瑶嘲弄地笑了笑,没有直接说她的决定,只淡淡道,“且让我想想再说。” 罗嬷嬷瞧出她冷淡面容下隐藏的难过,默默在心里叹起气来。 过了两日,洛瑶才对罗嬷嬷道,“放出风声,就说祖父喜欢清静,准备将府中另一半开辟出来种上花草。所以,早已分家的二房三房,是时候在外面自己物色府邸了。” 罗嬷嬷诧异,“老太爷想将二房三房分出府单过?” 洛瑶笑了笑,“罗嬷嬷,祖父喜欢清静,又不是一天两天突然心血来潮的事。” 罗嬷嬷呆了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小姐的意思是老太爷并没有放出这话?那这是小姐自己的意思了? 这个,老爷会不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应小姐? 洛瑶虽背对着她,不过却似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忽回过头来,淡淡道,“嬷嬷放心吧,父亲没空理会这些小事。” 大概那天被她质问得心虚回去好好反省了,她那个好父亲现在对她似乎已经放任自流了。 罗嬷嬷悬的心放了一半,但她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自家小姐这么做的用意。 “这事你不用明白,你只管按我吩咐的去做就行。” 罗嬷嬷听罢,只好一头雾水的照办了。 分出府单过的风声一放出去,才不过短短半日时间,就听闻洛映竹身边的婢女雨菊前来青玉轩求见洛瑶。 “奴婢雨菊见过大小姐。” 洛瑶慢悠悠翻过一页书,才将目光投向眼前谦卑却不怯懦的婢女,“雨菊是吧?四妹妹好久没来我这玩耍了,她怎么突然想起差你过来了?” “大小姐,这是四小姐差奴婢一并送来给你的东西。”婢女忽然跪下去,却将一个长形盒子高举过头顶。 洛瑶淡淡瞥了一眼,没接,“姐妹之间何必客气,她来或不来我这玩耍,她也一样是二叔的女儿,是我堂妹。” 婢女面上终于露出忐忑之色,“大小姐,四小姐并非不想过来。她是怕自己笨嘴拙舌反惹大小姐不痛快,才遣奴婢前来代她先送上这盒子。” 洛瑶掠她一眼,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态,“四妹妹聪明伶俐得很,怎么突然在我面前谦虚起来了?” 她声音陡然凌厉,“笨嘴拙舌?你这婢女好大胆,竟敢在我面前编排四妹妹的不是!” 第507章 一个机会 婢女被她气势所惊,吓得颤了颤,连忙道,“大小姐息怒,就是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编排四小姐的不是。 四小姐并非不想过来,她是怕自己的样子会吓到大小姐,这才……。” 洛瑶冷笑一声,“她的样子会吓到我?府里谁不知道四小姐生得花容月貎长得跟天仙似的?” “大小姐,是奴婢笨嘴拙舌,说句话都没说利索。”婢女以往所见,洛瑶总是一副淡然从容和气的样子,从来没见过她凌厉起来,这气势如此骇人。 登时吓得呯呯直磕头,“就在奴婢过来之前,四小姐一连打了自己几十个耳光,还说既然是这张嘴惹的祸,那就让这嘴巴闭上一个月。” 她抬头悄悄瞄了眼洛瑶,见洛瑶面色不见愠怒,才敢接着继续往下说,“还说若是大小姐还不消气,她这嘴巴就是一辈子不开口也无妨。” 旁边的墨玉听得倒抽口凉气。 打自己几十个耳光?岂不是把脸都打肿了? 洛瑶默了默,视线再次掠过婢女高举的盒子,“元香,将盒子收下。” 想了一下,她又道,“雨菊,你现在可以回去了。你回去后告诉四小姐,就说她不心疼自己,二夫人看见她那样子也会心疼。既然伤了,那就好好养着。不过那点小伤,养个十天八天也该好了。” 婢女不解,这话听得糊里糊涂,可见洛瑶无意再说更没有解释的意思,遂起身行过礼,带着满腹疑问告辞回去了。 待她走后,墨玉还好奇地打量了元香收下的盒子,“小姐,那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洛瑶复杂地瞥她一眼,冷淡吐字,“很好奇?想不想尝试一下?” 墨玉一瞧见她的神情,心里就觉害怕,“还是不要了。既然是四小姐特意送来给小姐的东西,那就让元香好好收着吧。” 洛瑶见她面露惧意,反对元香道,“将东西拿出来给她长长见识。” 元香盯了墨玉一眼,啪一声将盒子打开,并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递到她眼前,“给,好好长见识吧。” “荆、荆条?”墨玉下意识伸手去接,待双手被荆刺扎了一下,才后知后觉想缩回去。 可元香已经将整条荆条都放在她手里,她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 墨玉被扎得哎哟哎哟直呼痛,洛瑶才冷眼掠她一下,嫌弃道,“这点痛都受不了,想想人家四小姐的狠劲吧。”墨玉骤然想起刚才那婢女雨菊说的,四小姐亲自打了自己几十个耳光这事来。 虽然洛瑶让罗嬷嬷调查谁泄密的事没刻意瞒着墨玉,不过墨玉性子直,一时半刻还转不过弯,她皱着脸,脱口就问,“四小姐为什么要打自己耳光?还让人送这唬人的荆条来?” 元香忍不住摇了摇头,“笨,自然是负荆请罪了。” 墨玉一呆,“可她人又没来,怎么负荆请罪?” 元香小声嘀咕,“打自己耳光,只是请罪的第一步。送荆条来给小姐,是第二步。” 墨玉仍旧云里雾里,“这么说,小姐收下荆条就是准备原谅她了?” 想了一下,她更加茫然,“既然原谅,还送荆条来干什么?难不成小姐真打算自己动手抽她一顿?” 元香悄悄瞥了眼一直站在窗前默不作声的少女,心想若是她的话,她倒真想抽一顿洛映竹。小姐之前有哪里对不起洛映竹了?洛映竹居然莫名其妙在背后捅小姐一刀。 她更感到匪夷所思的是,自己的小姐居然还原谅洛映竹。 回想起当日在定国公府参加寿宴的情形,若非小姐机智且反应得快,说不定就让皇后与许妙丽的诡计得逞了。 元香不知道的是,当日她们前往定国公府时,洛映竹曾隐晦提醒过洛瑶贺礼有问题。 洛瑶事后想起,察觉出洛映竹还有悔意,这才愿意给洛映竹一次机会。 不过这些,她自然不会对两个婢女细说的。 婢女雨菊回去之后,将洛瑶的原话一字不落转述给洛映竹听了。 “大姐姐她果真是这么说的?”洛映竹顾不得脸颊火辣辣的疼,竟激动得腾地站了起来,“你没有记错?” 雨菊从来没见过自己小姐如此激动的模样,两眼放光,偏偏又眼眶含泪……。 她呆了呆,有些不知所措道,“小姐你怎么了?是奴婢说错什么吗?” “没有。”洛映竹摇了摇头,“你确定没有记错?大姐姐真的说我是小伤,养个十天八天就该好?” 雨菊不知道这句话里面暗含什么玄机,见她问得急切,连忙点头,肯定答,“奴婢可以发誓,真的是按照大小姐原话一字不漏复述的。” “那就好。”洛映竹含笑闭上眼睛,双手合什于胸前默默念了句佛。 沉默片刻,她语气轻松道,“你去告诉母亲,就说祖父改变主意,不打算开辟新地种花草了。” 雨菊顺口多问一句,“就是说,我们不用搬出府去了?” 洛映竹颔首,“对,这里还是我们的家。” 既然大姐姐让她尽快养好伤,就证明大姐姐还愿意给她机会。 她当初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会生出那等糊涂心思来。若是大姐姐出事,若是安国公府不保,倾巢之下又焉有完卵。 当初暗中给挑拨她给她暗示的人究竟是谁? 她自问一向将自己的心思隐藏得极好,就连自己亲娘也不曾知道。外人,又从何得知? 这件事,她该告诉大姐姐吗?要不,还是先暗中查清楚再说吧。 过了几天,确定洛映竹脸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洛瑶忽然差人给洛映竹送了封信,又送了封信到五皇子府给宁煜。 “这……?大姐姐她竟然知道?她竟然看出我对他的心思?”洛映竹看着信笺,忐忑将自己关在房内不停走来走去,“还……。” “我真要去见他吗?万一他当面拒绝我的话,我该怎么办?” 明知那个人有着她高攀不起的身份,她还是断不掉心中那份痴心妄想的念头。 洛映竹不断反复问自己,从天亮就拿着信笺一直在房里不停的反问。一会决定不顾一切豁出去赌一把,一会又觉得既然无望,还不如一直将这份心思藏在心底。 眼看天就要黑了,再不做决定,那就什么也不用做了。 她咬了咬牙,“不管结果如何,如果错过今晚的机会,我只知道我以后一定会后悔。” 夜色下,洛映竹穿上平日最喜欢的衣裳,出府坐上了马车。 待那辆马车跑起来,洛瑶才从暗处慢慢现身出来,“但愿她不会后悔今晚的决定。” “我们跟过去看看?” 少女偏头看了看一脸平静的男子,夜色将他风华绝伦的面部轮廓模糊覆上一层淡淡的光,让他看起来纯净剔透又天然魅惑。 实在让人难以对着这张脸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更难以相信这样剔透深幽的眼神下,还藏着一颗看热闹的心。 见她长久不作声,宁易非又淡淡道,“你不是担心万一?” 担心……这确实是个好理由。 少女略略犹豫,“那我们就跟过去看看?” “应该的。”宁易非拥着她上了马车,“你堂妹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宁煜绝对不会接受她。我们跟过去,也可以预防万一她被打击到伤心欲绝想不开的话……。” 少女黛眉渐渐拢起,“听你这么说,我怎么突然觉得自己出了个馊主意?” “不对,这馊主意还是你暗示的,你打着什么坏算盘?” 给洛映竹一个机会? 这不是给她一个表白心意的好机会,反而给了她一个被人拒绝伤心打击的机会! “天,我现在确定,你这黑心眼的家伙一定是故意的。”少女懊恼地拍了拍脑袋,“白虎,快点赶车。” 宁易非含笑看着她,慢悠悠道,“现在赶过去好戏还没上场呢,不急。” 他就是故意的。 她对洛映竹手下留情?可以,但教训一定要给足。 既然宁煜不明白什么叫朋友妻不可欺,那他想办法让宁煜对她死心总可以!自己心爱的女人亲手将他推给别的女人。 试问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打击人? 半个时辰后,一家环境清雅的茶楼雅间里。 宁煜已经提前坐在里面,还叫上了洛瑶平日喜爱的小食与点心。他想着自己稍后要对她说的话,为免紧张过度说不出口,还特意喝了些酒。 看着沙漏里面的细沙一点点变少,宁煜渐渐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他看了看桌上酒瓶,似乎难以忍受诱惑一样,慢慢地,一杯接一杯喝了起来。 他凝着碧色荡漾的酒杯,眼神已微曛,“她特意约我在这见面,究竟有什么事情?” 正疑惑自语着,门外传来的轻却清晰的敲门声。 “进来。” 门外,洛映竹深吸口气,又理了理系在腰间的香囊,确定香气掩过酒气之后,才缓缓推开门。 推开门之后,看着已呈醉意的男子,她怔了怔,下意识脚步缩了回去。 “洛妹妹,快点过来坐吧,我已经等你半天了。”宁煜晃了晃脑袋,眼前人影绰绰,只知今天的洛瑶分外安静,却看不出那张影子重重的脸与往日有什么不同。 第508章 绝不让 洛映竹咬了咬唇,慢慢将缩回来的脚步再往前一寸寸探了出去。 待洛瑶与宁易非慢悠悠赶到茶楼时,雅间里宁煜与洛映竹两人,已经面对面坐着轻声细语交谈起来了。 宁易非将洛瑶带上屋顶,揭了瓦片居高临下往下面窥视,当然看不太清楚。至少,洛瑶是看不清楚宁煜喝过酒已陷半醉,也看不清楚洛映竹同样喝过酒。 不过隐约可望见桌上摆着酒瓶。 “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吗?”屋顶离下面较远,雅间里两人说话又不是平时的音量,洛瑶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只隐约听到宁煜似乎提到“洛妹妹”之类的字眼。 她让洛映竹直接与宁煜面对面坦诚,一为成全一为让洛映竹看清自己内心。 她可不想这时候,宁煜嘴里口口声声挂着她的名字。 宁易非凝了凝眉,轻声回应,“他们在说悄悄话,我们不听也罢。” 洛瑶古怪地瞥他一眼,“你究竟听到什么?” 哪里是他们悄悄话不用听?分明是他听到了什么不想让她知道的内容。 “洛妹妹,我喜欢你已经很久很久了。知道吗?在云城,那一晚天上挂着特别亮的星星,我从来不知道对一个人怦然心动是什么感觉,但是那一刻,你让我知道什么是心动什么是情有独钟……。” 也许同样是两个求而不得的人,在酒水的作用下,有了醉意的洛映竹看着对面日思夜想如刻在心坎的容貌,似乎压根没听到宁煜说了什么。她痴痴看着他,微露娇羞自顾轻轻启唇,“殿下,我喜欢你也同样喜欢了很久很久。” “记得那一天,你在厨房炒菜的身影突兀闯进我眼里,一下就烙在我心上,自此再也抹不去……。” 两人各自说着话,却渐渐坐到一边去。 在他们身后,是一张铺着软褥的矮榻。 “洛妹妹,你知不知道,我曾无数次想像我们日后一起是什么……。” “不对劲啊,他们怎么越坐越近?”虽然看不清表情,也听不清说话,但两人越靠越近的身影,洛瑶还是看得出来。 这时候,宁煜双手已按上洛映竹肩头,接着,往身后矮榻一推……。 “没什么不对劲。”宁易非眸光一闪,暗往下面弹出一缕指风,同时拿过瓦片放回原处,“没我们什么事了,走吧。” 洛瑶见他面色古怪,还欲再往下看,却陡觉身子一轻,宁易非已经带着她离开了屋顶。 “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吧?”双脚踏到实地,洛瑶担忧望向茶楼,“你干嘛突然说走就走?” “洛瑶,其实我觉得对于洛映竹,你实在没必要手下留情。”宁易非不答,拉着她进了马车,却忽然提了个沉重的话题。 少女定定看了他半晌,软软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男子看着她,温柔眸光之下有寒芒闪动,“我觉得你心软了。” “既然这世间不是非黑即白,为什么不能给她一次机会呢?”她轻叹,不可否认比起以前,她确实心软了。也许因为她身边有他,她才觉得在这世间也可以放下仇恨活得有声有色。 洛映竹一念之差,也不过因为心中有爱却……。她知道相思入骨的滋味,所以愿意给洛映竹一次机会。 “若这世间事事如意人人圆满,不是挺好?” 宁易非摸了摸她手感极好的秀发,“傻丫头,什么时候你也会做这种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他不是感受不出她变得心肠柔软变得千姿百态,正是因为有了他。但是,他不希望她对这世间满怀美好的希望,最后会留下什么隐患。 “洛映竹,也是这世间曾给予我温暖的人。”洛瑶似感受到他心中担忧,遂握了握他指尖,“我珍惜这世间所有对我真心相待的人。”不管是亲人,还是其他。 所以,就算为了过去留在她心中那一份温暖,她也愿意多给洛映竹一次机会。何况,洛映竹确实有悔意。 但愿,但愿今晚过后,洛映竹对她不会再心存芥蒂吧。即使回不到过去那般相处,也希望洛映竹不会对她再心怀忌恨。 “傻丫头,以后你的身边肯定有我。你想要多温暖就有多温暖。或者你想来些更热烈的,也不是不可以。” 少女连忙推开骤然凑近的俊脸,轻啐一声,“想得美!” 宁易非委屈地看着她,“你一天到晚光顾着操心别人,什么时候也操心一下我?” 洛瑶微微一笑,狡黠地眨着眼,“待该我操心的时候,自然落不了宁世子。” “那是什么时候?” 少女笑了笑,一脸神秘道,“佛曰:不可说。” 翌日,洛瑶没有见到洛映竹,也没收到什么不好的风声。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与洛映竹之间似乎又恢复了以前不远不近的距离来往着。 这一日,洛瑶带着元香与墨玉一同到东街的首饰铺里。 “掌柜的,我订做的东西已经做好了吧?” 掌柜认出是她,满脸和气道,“麻烦小姐将票据拿出来对照一下。” 墨玉随后拿出一张票据递给掌柜,“票据在这,你拿着。” “伙计,将这位小姐带到旁边休息一会。”掌柜拿到票据看了看,随即让伙计出来招呼。 “这位小姐,请到这边坐。”伙计虽认不出洛瑶是什么身份,不过见她气度清雅,除了招呼她到旁边的桌子休息之外,还热情道,“小姐还需要看一下别的首饰吗?” 洛瑶想起她的首饰都被财大气粗的宁世子承包了,她自然不需要再另买首饰。不过,她可以买来送元香与墨玉。 “既然干坐着等,不如看一下其他的。”洛瑶笑道,“你拿些过来让我看一下。” 伙计立时欢喜应声,“好咧,请小姐稍等。” 一会,他就拿了好几样首饰过来摆在桌上任洛瑶挑选。 “元香,墨玉,你们看看喜欢哪个?” 元香从小跟在她身边,都习惯了男装打扮,若非回京,元香根本就忘了自己还是女儿身,还需要买首饰胭脂一类的东西来打扮自己。 所以她眼下对这些东西根本就提不起兴趣来,“墨玉你挑吧,我就不用了。” 一般姑娘家,尤其像她们这样的年纪,哪有不爱打扮不爱俏的。 墨玉闻言,立时喜滋滋道,“元香你客气什么,小姐让我们挑,你就挑吧。虽然你整天舞刀弄剑,但也别忘了自己是个姑娘。闲暇时,也可以多戴戴首饰打扮打扮嘛。” “对不对,小姐?” “对,”洛瑶含笑看了眼元香,“这一点,你该向墨玉学学。” 正说着,掌柜终于拿了洛瑶订做的东西走过来。 “小姐看看这成品可满意?” 洛瑶打开锦盒拿出里面的首饰,举在手中朝着阳光细细打量起来。 “不错,这块玲珑玉青翠剔透,纹理清晰,光就这块原石来说,这块玲珑玉就是少见的上上品。” 墨玉两眼放光地盯着她手中玲珑玉,好奇问,“小姐,这东西是叫鸳鸯扣吧?” “咦?这是好东西。”这时,忽有几个女子涌进铺里,其中最前头那梳着辫子的少女一眼就看见洛瑶手中的玲珑玉。 她双目一亮,盯着洛瑶手里的玲珑玉就问,“掌柜的,这东西怎么卖?我要了。” 洛瑶细细观赏一番,确定玲珑玉没有瑕疵之后,才慢悠悠放回锦盒。 掌柜打量一眼明显外族打扮的少女,客气陪笑道,“这位姑娘,这东西不卖。你不如到旁边的柜台看看,那边还有许多新鲜的款式,说不定会有惊喜。” “我就喜欢她刚才拿的东西。”那少女皱眉剜了掌柜一眼,直接伸手想抢走锦盒。 “你开个价,这东西多少钱?” 掌柜苦着脸,小心翼翼陪笑,“姑娘,这盒子里面的鸳鸯扣是那位小姐专门订做的。本店还有很多款式精美又新颖的成品,若这些姑娘都不喜欢,也可以拿图样来定做。” 那姑娘虎着脸,冷哼,“什么定做不定做?姑娘我才没这兴趣等,我就喜欢她手里那个。她那个是定做的吗?叫她将东西让给我,她再定做一个不就行了。” 这种事怎么能让! 掌柜心里发苦,如此蛮不讲理的客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洛瑶连看也没多看那蛮横的姑娘一眼,“墨玉,将余款付清,我们该走了。” 她说罢,拿着锦盒站起来就要走。 墨玉也承袭的自家小姐的优点,直接将那捣乱的姑娘无视掉,拿出银票递给掌柜,“掌柜,这是剩余未付的款项,你点一下数目。” 那梳着满头小辫子的姑娘却忽然抽出缠在腰间的鞭子往洛瑶甩去,“连银子都还没付,我愿出多一倍的银子,这东西我要了。” 虽然这姑娘的鞭子是朝着洛瑶手里的锦盒甩去,但一不小心的话,直接就会落在洛瑶脸上。元香在她说话间,已闪身与洛瑶换了位置,直接一手握在鞭子上,“姑娘,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这东西是我家小姐定做的。” 她说罢,哼了哼,使了巧劲将鞭子反甩回去。那姑娘一时不察,竟被她掼得跄踉后退,差点摔倒。 第509章 没得商量 姑娘身边的婢女纷纷惊呼着围过去,“妮亚公主?” “我没事。 ”那姑娘阴恻恻打量元香一眼,“既然不肯相让,我们也不强求。” 墨玉已经将余款付清,听了这话,也不屑地哼了哼,不过她也看出这位姑娘是异族人,倒没有出声挑衅做出激怒那姑娘的事来。 只在心里嗤笑,说什么不强求?刚刚是谁无理取闹咄咄逼人? 洛瑶见元香露这一手将这姑娘震住,同时也没有不依不饶奚落的兴趣,目光淡淡划过,便道,“我们走吧。” 洛瑶在前,元香在右,墨玉在左,三人转身正要跨出门口。 那姑娘却忽然在身后道,“我妮亚看上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洛瑶心神一凛,背后已有风声袭来。 元香恼怒低喝,“卑鄙!” 她出手护着洛瑶,谁知这时异变突生。那姑娘借着他人牵制元香之机,立刻伸手去夺洛瑶手里的锦盒,与此同时,另外一个会武功的婢女齐齐向墨玉发难。 “啪!”一声惊魂鞭声入耳,随后伴着墨玉忍痛发出的“嘶”一声。 洛瑶防着那个满头小辫子的姑娘,锦盒自然没被夺去。元香应对另外一个婢女,很快就将人击退。但是,待她们齐齐转目看向墨玉时,却见墨玉吃了一鞭的手臂,不但衣裳被打烂,鞭子过处更是带起一片血肉。 洛瑶仔细凝了眼墨玉手臂的伤处,脸色立时生变。墨玉手臂的伤口,被生生扯掉一块皮肉还是小事,严重的是,她的伤口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暗发黑。流出来的血,也非正常的鲜红色。 “小姐……”墨玉苦笑一声,咬牙哼了哼,身子一歪竟倒了下去。 “朱雀。”洛瑶眼疾手快将人扶住,往空中一喊,面容忽涌森然冰凉,“给我卸了她一条手臂。” 无故伤人,鞭子上还抹着剧毒。 示意元香将人缠住,她则立刻将墨玉就地放平急救。 朱雀冷艳的身影应声飘然而入,“是,小姐。” 那个暗中对墨玉出手的婢女武功也是不弱,在首饰铺里施展不开,朱雀可以一招将她击杀,但要一招卸下她手臂却有难度。 “公主,救奴婢。” 眼见那婢女被朱雀从铺里追到外面,只能左支右拙险象环生躲闪着,对朱雀的追杀毫无招架之力。 “住手,你们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从她们的装扮,洛瑶自然早就看出她们是异族人,并且猜出这姑娘是什么来路。但是,这群嚣张的女人,一出现就百般刁难,现在还将墨玉伤至危在旦夕。洛瑶哪里会给机会她表明身份。 “元香。”一个眼神,元香就知道她什么意思了。 元香放弃攻击其他人,转而缠上那个梳着满头小辫子的姑娘,“不管你什么人,无故伤人就是欠教训,今天先吃我一剑再说。” 那姑娘见状,面上终于现出惊慌之色。她躲闪着元香攻击,忽掏出哨子吹了起来。 尖锐的哨声极具穿透力,几乎响起的刹那,就突破所有障碍传出老远。 洛瑶皱了皱眉,看来今天这事没法速战速决了。 “朱雀,让他们来帮忙。” 你能叫帮手?我不会? 朱雀眼睛微眯,同样也瞬间发出节奏分明的古怪声响,声音一出,方圆几十里的人都能听到。 洛瑶吩咐完毕,就心无旁骛替墨玉处理伤口。 她可以暂时阻止毒素蔓延,但不能立刻清理毒素。 默了默,她当机立断做了决定,“元香,我们先走。” 元香立刻放弃攻击,转身背起墨玉。洛瑶站起来,掠了眼几乎同时赶来助阵的双方人马,冷冷道,“朱雀,记住,我要她一条完完整整的手臂。” “你们敢!” 没有人再将那姑娘逼得透不过气来,她立刻恼怒指着洛瑶,“我是乌尔善的妮亚公主,你们胆敢伤我的人,我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洛瑶微微一笑,淡然睥睨过去,“我不管你是谁,你的人暗箭伤人在前,我现在不过让她赔一条胳膊。若再阻拦下去伤及我婢女性命,到时要的可就不是一条胳膊如此简单了。” 元香掠了眼墨玉泛着黑色的手臂,担忧道,“小姐,她们身上应该带有解药,让奴婢擒下那个狗屁公主做交换。” 洛瑶古怪地看她一眼,摇头,“没有,她们没有将解药带在身上。” 要不然,她为什么要急着走。 可不出这口恶气她实在不甘心,所以那个伤了墨玉的婢女,那只右手她是要定了。 元香一怔,虽不知她如何看出这些人没带解药,不过元香对她一向无比信服。她说没有,自然是真的没有。 这也意味着,墨玉的情况确实刻不容缓,必须得立即赶回去解毒,“小姐,那我们先走。” “朱雀,这里交给你了。”洛瑶吩咐完毕,就与元香一道走向马车。 朱雀召来赤卫与妮亚公主的护卫缠斗一起,这时自无人过来阻拦洛瑶。 妮亚公主为了护下那个婢女,也让护卫齐齐往朱雀招呼,朱雀一时倒脱不出身来取那个婢女手臂了。不过洛瑶大约打量一眼战局,知道朱雀应付得来,也就安心了。 卸下那条伤了墨玉的手臂,不过迟早的事。 谁知这时,妮亚公主与那婢女趁着众护卫缠住朱雀,悄悄退出战圈。还不声不响绕到洛瑶她们后方,企图给洛瑶与元香来个致命一击的偷袭。 “小姐,小心。”元香背着墨玉,但身手并没多受影响。 眼见妮亚公主的鞭子就要挥到洛瑶,她只能背着墨玉闪身迎了上去。 “卑鄙无耻。”元香骂了一句,不得已一人挡了两个。 洛瑶眯了眯眼,脸色渐渐青了起来。 “朱雀,不用顾忌。” 这话的意思,就是让朱雀直接放开手脚,大开杀戒也在所不惜了。 朱雀趁着空隙扭过头一望,本就冷艳无双的脸,更加冷若冰雪。 她当场化身地狱修罗,手起剑落之间,几乎一剑一个。血腥霎时弥漫上空,首饰铺里面的人个个吓得脸色发白,簌簌发抖躲在桌子底下不敢出来。 眼看朱雀转瞬挑翻好几个人,杀出一条血路就要逼过洛瑶那边去,却在这时,街角一端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与怒喝声,“妮亚,怎么回事?” 洛瑶随意瞥了一眼,来人肤色略黑,脸方鼻圆眼若鹰隼,同样梳着满头小辫子,一看就知道是与妮亚公主同样的族种。 “哥哥,她们欺负我。”妮亚公主娇喝一声,指着洛瑶来了个恶人先告状。 “妮亚公主,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听闻这温和好脾气的声音,洛瑶眉眼一缩,这才留意到宁弦也站在奔来的队伍里。 “六殿下,我不过想买下她手中一件饰品,她们却追着我和婢女喊打喊杀。你看看现场她们的侍卫多凶狠,这怎么会是误会。” 说话这时间里,妮亚公主还不忘护着那个婢女躲闪到她那个哥哥身前。 洛瑶看了眼朱雀,又看了看元香。朱雀会意,立时低声肯定道,“小姐放心,她的手臂跑不了。” 洛瑶微微点头,元香这才背着墨玉准备踏上马车。 自始至终,洛瑶都没有看宁弦一眼,更没有理会妮亚公主是不是恶人先告状。 这个时候,没什么比墨玉性命更重要。 “站住,伤了人就想逃?”也不知妮亚公主的哥哥如何动作,竟一下掠到马车前挡住洛瑶她们,“这就是天泽百姓对待我们乌尔善部的态度?” 洛瑶眉心一跳,看不出来这个男人也是高手。她看了看墨玉,知道今日这事绝难善了,短时间更别想离开。 幸好刚才她第一时间先塞了药丸替墨玉护住心脉。 但这样耽搁下去,也绝不会有什么好处。 “元香,将墨玉放下,你去附近请大夫。” 元香犹豫,洛瑶有意无意瞟了眼远处的宁弦,“放心,他们不敢伤我。” 元香给朱雀递了个眼神,才咬着牙根匆匆转身去了。 洛瑶观察一下,确定墨玉的情况暂时还算稳定,这才慢慢站了起来,盯着远处神情平淡的宁弦,扬声缓缓道,“六殿下,这位是代表乌尔善前来我天泽朝贡的刚达王子?” 刚达与妮亚这对兄妹还听不出她话中玄机,宁弦心头却微微震了震。随即缓步走过来,“洛大小姐说得对,他们的确是乌尔善的刚达王子与妮亚公主。” 洛瑶垂下眼眸,唇边弯出淡淡讥嘲弧度。想必刚才他站在那边,已经了解过事情的始末。 “六殿下,这位妮亚公主纵容身边的婢女不分青红皂白,用抹了剧毒的鞭子对我的婢女暗箭伤人。” 洛瑶平淡述说着事实,既不添油也不加醋。 “洛大小姐,不管怎样,他们来者是客,我们应当以和为贵。”宁弦没接这话,掠了眼仍在混战的两方侍卫,声音略略严肃,“你让他们住手,别再打了。” 洛瑶同样不接他挑起的话题,只淡淡坚持,“只要妮亚公主让她的婢女赔一条胳膊给墨玉,一切都好商量。” 反言之,那就继续打下去,直到朱雀将那个婢女的手臂卸下来为止。 第510章 得寸进尺 宁弦俊脸微微泛沉,“洛大小姐,他们是我们天泽的客人,我们应该宽容大度。 不就是一件饰品?你将它让给妮亚公主,回头别的随你挑,只要你挑中的都由我来付款,如何?” 他转目看了看刚达王子与妮亚公主,“这位是安国公府的大小姐,她一向甚为爱护下人。这样吧,还请妮亚公主给我一个薄面,把解药拿出来给她的婢女解毒,这事就这么算了?” 洛瑶还未作声,妮亚公主已经抢先道,“光是将东西让给我可不行。她伤了我那么多人,这汤药费她也得赔。另外,她还得给我赔礼道歉。若是她态度诚恳能让我满意的话,我就看在六殿下的面子上,不与她一般见识。” 洛瑶冷笑一声,淡淡道,“很抱歉,六殿下,可我想跟她一般见识。” “朱雀,”她声音忽拔高,冷清眉目流露出森然之色,“没吃饭吗?这么久都解决不了!” “小姐息怒。”朱雀惭愧回应,一个闪身,竟生生突破重重包围掠到妮亚公主身边,一剑朝着婢女刁钻凌厉削去,“奴婢这就卸了她胳膊。” 妮亚公主哪料她如此嚣张,当着宁弦的面还敢说砍就砍。 这时,且不说她是不是真心想护着婢女。只觉得洛瑶这么做,已经令她大失面子。惊慌之下,怒气更甚,竟联合那婢女夹击朱雀再度缠斗起来。 朱雀知道洛瑶势必要砍了那婢女的胳膊为墨玉出气,是以只随意躲闪妮亚公主的鞭子,反招招凌厉直逼那婢女。 眼看朱雀就要将那婢女手臂砍下,刚达王子怒哼一声,竟奔过去加入战圈联合起来以三对一围攻朱雀。 洛瑶盯着宁弦,慢慢道,“六殿下,乌尔善的刚达王子与妮亚公主辱我婢女事小,但他们欺人太甚,完全不将我们这些天泽百姓放在眼内,殿下觉得这还是小事吗?” 辱我事小,辱国事大。 你还要——继续以和为贵看他们以多欺少下去吗? 这句话,洛瑶没有说出来,但其中含义,她相信宁弦绝对听得明白。 宁弦皱了皱眉,看了看刚达王子与妮亚公主也敌不下朱雀,他眼神更沉了些。什么时候,洛瑶身边多了个武功如此高强的婢女? “这事说起来可大可小。”宁弦还沉吟期间,街巷另一端却蓦地传来苍老而威严的声音。 原来刚才妮亚公主发出的哨音,召来护卫惊动刚达王子与宁弦。朱雀召来赤卫时,自然也惊动了别人。 这个别人,就是宁易非。 这时,宁易非与老平国公一齐走了过来。声援洛瑶的人,自然是老平国公无疑了。 他们身后,还跟着步伐齐整军容肃厉的府卫。 与其他三大国公府不同,皇帝为了嘉奖老平国公两个战死的儿子,特许他可养府卫三千。 当然,他们身后也没有将三千府卫全部带出来。也就带了一千人而已。但这一千人,不管是气势上还是人数上,对乌尔善这边的护卫来说,都有着绝对压倒性优势。 宁弦看见宁易非也在其中,眉头蹙了蹙,才朝老平国公拱了拱手,“想不到这点小事也惊动了你老人家。” 洛瑶心下冷笑,平国公府离这里不过隔两条街而已,若不是为了点齐府兵,想必他们早就赶过来了。若非清楚这个,她也未必会坚持非让朱雀当场砍那个婢女的手臂不可。 宁弦也许现在也想起来了,老平国公两个儿子当年战死沙场,跟乌尔善部可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老平国公不说对乌尔善恨之入骨,但绝对不会有好感就是。 所以今天,妮亚公主那个婢女的手臂,她是要定了。 “六殿下,此事可大可小。”老平国公望了望洛瑶,想必过来时已经将事情了解清楚,“正如洛大小姐所说,既然这事是乌尔善的公主挑起事端在前,又纵容自己婢女在后,这事孰是孰非可谓一目了然。” “现在竟在闹市当中引发如此严重的冲突流血事件,实不能将之当小事对待。” 宁弦眸光微微暗下去,“那么依老平国公你所言,此事该如何处置为妥?” 老平国公望了眼洛瑶,道,“洛大小姐是受害一方,我们应该听听她的意见。” “不过在这之前,洛大小姐能否先让他们停手?” 洛瑶走过来朝老平国公行了晚辈礼,才对朱雀摆摆手,“让他们先停手。” “事情因何而起,相信各位已然清楚。我就不在老平国公你面前多说了。”洛瑶淡淡瞥过面色忿然的妮亚公主,“我要求也简单,这位公主的婢女用毒鞭伤了我婢女,她用哪只手伤的人,就让她将那条胳膊卸下来。” “六殿下,这就是你们天泽对待客人的态度吗?”妮亚公主娇呼一声,怒瞪着洛瑶,“不过一块小小饰品,就要对我的婢女喊打喊杀?” 宁易非温柔地看了眼洛瑶,洛瑶则淡淡瞥了眼朱雀。朱雀微微点头,趁着这公主对宁弦撒娇耍泼的功夫,突然出手朝那婢女右手闪电般削了下去。 没有悬念,只听闻轻微“嚓”一声,那婢女的右手已被朱雀齐根砍断。 “公主!”婢女痛苦嘶叫一声,咬着牙晃了两晃,硬撑着没有痛晕过去。 见状,妮亚公主勃然变色,“六殿下,你们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宁弦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洛瑶却抢先道,“这位乌尔善的公主,如今你的婢女虽失了一条手臂,但我的婢女还危在旦夕。谁欺人太甚,有眼睛的都看得清楚。” “我天泽,热情好客。自然欢迎四睦八邻友好往来,但谁若想仗着客人的身份来我天泽作威作福,我想他一定是打错了算盘。或者来之前,并没有打听清楚,我们天泽,上至圣上,下至黎民百姓,没有人会畏惧企图欺我辱我的所谓邻邦。” 她淡淡瞥了眼宁弦,姿态镇定从容,神情平静中透着睥睨,“更何况,乌尔善还仅是前来朝贡的邻邦。对吧,六殿下?” 将一个婢女的矛盾上升到国之民族的高度,宁弦哪里还能偏帮妮亚公主。 宁弦沉着脸没说话,刚达王子忽然哈哈一笑,“误会,这都是一场误会而已。既然如今婢女的胳膊也还了,这位……嗯,洛大小姐是否能原谅我们的失礼?” 能屈能伸,是一个心智成熟的男人必备品质。 洛瑶不由得多看了这个脸方鼻圆的男人一眼,这刚达王子能认清劣势,没在这时意气用事,起码比妮亚公主强了好几筹。 “这场误会本来就是舍妹挑起,我婢女的胳膊算是有人还了。不过我有言在先,若我的人因此性命不保,那位婢女的脑袋也就不用再留在她脖子上了。” 洛瑶淡淡睨着刚达王子,“另外,因为舍妹蛮不讲理挑衅兹事,导致我的护卫出现众数流血死伤……。” 她适时停了下来,只意有所指地看着刚达王子。 刚达王子面上笑容一绷,却不得不识时务接着往下说,“所有一切费用,皆由乌尔善负责赔偿。” 洛瑶挑了挑眉,幽幽叹了一句,“可怜他们家中有老有小,都靠着那份月俸过日子。” 刚达王子咬了咬牙,“乌尔善愿意另外再付他们每人双倍月俸。” “请问现在,洛大小姐满意了吗?” 洛瑶偏头,望了望朱雀,朱雀意会挥了挥手,赤卫立刻齐声答,“多谢刚达王子体恤,我等对这个处置勉强满意。” 刚达王子暗中飞快算了算这笔帐,莫名其妙损失大笔银子,才换来这些混蛋一声勉强满意。 “既然他们都觉勉强满意,那这事就这样吧。”洛瑶一点也没跟刚达王子客气,略过宁弦,她郑重其事的对老平国公致谢。然后才折回墨玉身边,元香请来的大夫已替墨玉处理过伤口并包扎完毕。 不过因为伤墨玉的鞭子上所抹的毒药太过霸道,墨玉到现在仍昏迷不醒。 洛瑶眼神微微深了些,对元香道,“我们回去。” 至于后续的事,朱雀自会跟进。而她相信,就算刚达王子想赖帐,宁易非也一定会让他将银子乖乖吐出来的。 上到马车,元香看着像布娃娃一样沉睡不醒的墨玉,脑海里恍惚闪过两人一起长大一起生活这些年……。 她垂下眼眸,微微哽咽问,“小姐,墨玉她……会好?” 洛瑶看见她这样子,心里同样不好受。不过洛瑶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反淡淡带笑轻松道,“元香,你要相信她。她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她还没报我的救命之恩呢,她怎么会有事。” 元香看看她,又瞅瞅墨玉,慌乱担忧的情绪总算渐渐淡了些。 洛瑶为一个婢女与乌尔善的公主当街起冲突这事太令人意外,她还未回到府,这件事就如一夜雪花一样刮遍京城每个角落了。 所以她一进府就看见两尊大神,哦不,是两个男人,她一点也不觉稀奇。 “祖父,父亲。” “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为了墨玉一个婢女,就敢叫上一群护卫与乌尔善的公主当街血拼,你知不知道你脖子上有几颗脑袋?” 第511章 夺其所谋 洛瑶淡淡掠了眼沉着脸对她训斥的洛千重,在他面前连解释一句都觉白费力气。 ()她隐含讥嘲,不紧不慢道,“父亲这么怕死,想必洛家的列祖列宗一定会保佑你长命百岁的。” 若不是场合不对,跟在后面的元香一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过元香忍得住,老安国公却差点没忍住,他翘着胡须憋着笑意瞪了眼洛瑶,笑骂,“你这丫头,别胡扯。” “赶紧跟我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洛瑶静静盯着他看了一会,不答反问,“祖父不知道?” 虽然他知道,但那都是听来的。那有她这个当事人这么清楚。 “咳,知道归知道,你以后收敛点。”他瞥了瞥洛千重,意有所指道,“毕竟这安国公府家大业大。” 安国公在旁边听了半宿也没听到他责备洛瑶,顿时不满地皱着眉头,“父亲,乌尔善是前来朝贡的,你这样纵容她……” 老安国公无奈地扫他一眼,“你听事没听全吗?她可不是为一个婢女出头闹事。况且又不是她理亏,她根本就没闹事。” 洛瑶没耐心在这听他们父子俩扯皮说教,看了眼老安国公,就道,“祖父,墨玉现在还昏迷着,我先回去了。” 安国公见她说走就走,一点也没将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当下更加恼怒。 “父亲,你看看她!”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嫌弃她,你都没个父亲的样,她对你的敬爱又从何而来。”老安国公摇了摇头,哼道,“整件事,根本不是她惹出来的风波,她这么做何错之有?” 安国公心中忐忑,“可她得罪的是乌尔善的公主。不就是一件饰品吗?将东西让给那个公主就是了,差点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这事若是传到陛下面前,也不知道……。” “你以为这件事还能瞒着圣上?” 老安国公冷笑一声,“真是越活越回去。” 洛千重惊了惊,“这下可糟糕了。” “糟什么糟!”老安国公双眉挑起,“你没听这丫头在外面怎么说?她说:辱我事小,辱国事大。你就等着看吧,陛下非但不会责罚她,反而会嘉奖她。” 安国公仍觉惶惶难安,“陛下会嘉奖她?我怎么觉得这事那么悬?” 老安国公嫌弃地摇了摇头,“我看你才悬。”枉他入朝十几年,对时局的把握还不如一个小丫头精准。 幸好洛璟不像他,不然这安国公府迟早败落。 入夜,宁易非没走大门,避过守卫直接到了洛瑶的青玉轩。 洛瑶知道他肯定会来,因而一直待在偏厅看书等着。 “你这丫头,日看夜看,小心把眼睛熬坏。”声落,手至。待洛瑶抬起头来,她手里那本书就已经换了位置。 洛瑶随意瞄了眼被他搁到老远的书籍,也不在意,顺手斟了杯茶递到他手里,“夏末初秋,已经看见秋的影子了。这是刚泡好的菊花茶,清肝明目,你喝也好。” “也?” 宁易非接过温度适中的菊花茶一饮而尽,才看着她半恼半气道,“没良心的丫头。我在外面为你忙活半天,你就知道拿自己喝剩的茶来敷衍我,也不懂得慰劳慰劳……。” 少女眉一挑,倏地凑过去往他薄唇亲了亲,在他怔愣时,狡黠地眨了眨眼,轻笑,“现在,请问宁世子对这慰劳可满意?” 看着她笑靥如花的脸庞,宁易非心神一荡,“满意,不……更不满意了。”他忽站起来,直接将少女扣到怀里加深这个亲吻,直至少女面若朝霞透不过气来,才将人松开。 “至于像现在这样慰劳,我才勉强满意。” 少女瞪他一眼,又恼又羞轻斥,“无赖。” 宁易非扬扬眉,笑容得意又满足,“我再无赖,也不及洛大小姐今天这表现如此威武。简直让人震惊,哦不,是让我震惊之余不得不无数次对洛大小姐刮目相看。” 提起正事,洛瑶面容便泛起一层淡淡冷意,“这算什么威武!她伤了墨玉,我要了她一条胳膊,扯平而已。” 宁易非轻叹,眼神温柔宠溺又隐含无奈,“你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弄得我都以为今天的剑拔弩张不存在了。” “什么时候,你也能这般强横护我一次,我就是折寿十年也心甘情愿!” “净胡说八道。”洛瑶怔了一下,并没有错过他语气里流露出来的淡淡羡慕。 心里一痛,她定定看着他,眸光里情意轻漾,她缓缓道,“我们的宁世子什么时候会弱到被人偷袭也毫无还手之力?若真有这种时候,莫说为你当街溅血,就是为你倾覆了乌尔善部又何妨。” 宁易非心头大震,幸福如同无边的海洋瞬间将他整个人席卷,他忍不住一把抱起她在屋里转起圈来,“真的吗?为了我,你不畏险不惧难,即使覆了他们也不在乎?” “哎哎,我晕,你赶紧放我下来。”少女扶着脑袋,连声娇嗔催促,“别再转了,宁易非。” “你说,你刚才的话是随口说说的,还是在你心里,我已经超过墨玉?” 这种醋也要吃? 少女又好气又好笑地横他一眼,“放我下来再说。” “说了再放。” 洛瑶本不想妥协,不过看着他眸光流漾里盈溢着淡淡哀求,她心便软了软。无奈叹口气,轻斥一句,“真是欠了你的,冤家!” “你是你,墨玉是墨玉。怎么能混为一谈。”她这话才落,他却不满地稍用力掐了掐她腰肢。少女瞪他一眼,才接着道,“听不明白?墨玉在我心里,虽是主仆情份,但她在我心里就是亲人。” 偏头默了一下,她才接着说,“你在我心里,跟她自然是不一样的。” 宁易非没听到想听的答案,仍抱着她悬在半空不肯放下来,“那在你心里,我是什么?” “你呀!”洛瑶拉长尾音,偏头眨着明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看着他,就是不肯说他想听那句话,“就是不一样的人。” 宁易非脸色微微黯淡,眼底藏着丝丝紧张与浅浅失望,“那我是你什么人?” 少女狡黠一笑,主动将红唇送上去,用力亲了一下,笑微微道,“就是可以这样的人。” “虽然这答案差强人意,不过看在洛大小姐今天如此威武的份上,就暂且放过你一次。”宁易非低低一笑,无奈将她放下来。 “说起来,我真有些好奇,假如是妮亚公主伤了墨玉呢?你也坚持非要砍她的手赔墨玉?” 洛瑶打量他一眼,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狂妄,或值得大惊小怪,“虽然砍她的手会麻烦些,不过她既然敢惹事,我又何须怕事。” 宁易非挑了挑眉,轻声笑了起来,“你还真毫不犹豫啊。” “墨玉有你这样的主子,只怕她梦里都会笑醒。” 洛瑶笑他,“怎么宁世子去哪,这酸味就熏到哪?难道有我,你梦里不会笑醒?” “是,今生有你,我时时刻刻都会笑。梦里笑,清醒着也笑。” 宁易非看着她,含笑面庞下双眸却透着认真,“如果今天的事换成你,我也会毫不犹豫砍了她的手。不管她是公主还是谁,谁敢伤你,再远,也必诛。” “是,宁世子一声令下,卫王府几十万军队,一人一口唾沫都将她淹死了,哪里还需要你千里迢迢去诛杀。”少女轻笑一声,将话题换了过去,“说正事,当时老平国公会亲自跑出来,是不是你故意去请的人?” 能被她看破此事,宁易非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当然,也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谁让拥有三千府卫的平国公府就在旁边。维护国体的事,怎么能少得了平国公府出一份力。” 洛瑶想起某个人,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她垂下眼眸,掩着心里情绪,“其实你不去,这事迟早也会将他惊动出来。” 宁易非道,“我就怕他出来迟了你会吃亏。” 少女轻笑一声,“有朱雀在,我能吃什么亏。” 默了一下,她语气忽凉了几分,“对了,前两天他们进城时,是不是六殿下出城迎接他们?” 宁易非点头,“确实是陛下让他出城迎接乌尔善的使团。” 洛瑶沉吟一下,脸上露出几分若有所思之色,“这么说,他这几天一直都负责陪同他们了。难怪那位骄横的公主时不时对他撒娇,也许那位公主看上他了。” 宁易非失笑,“你看问题的重点……还真与众不同。” 洛瑶怔了一下,随即也失笑起来,“那是因为我注意到,那个妮亚公主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两眼放光又不时撒娇,不是看上他是什么?” 顿了一下,她面色略带寒意,“今天的情形,很明显就是妮亚公主挑事在前,他还想着和稀泥息事宁人。除了圣上指定他作为乌尔善使团的接待陪同之外,他们私底下一定达成了什么协议。” 宁易非挑了挑眉,“私下达成协议?你是指?” 少女意味深长一笑,“我记得宁世子除了幼年时期棋艺就举世无双之外,似乎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强项?” 第512章 他想要 宁易非饶有兴趣看着她,“另一个鲜为人知的强项?我自己怎么不清楚?你说说看?” “好了,别卖关子。 ”洛瑶睨着他,直接催促,“你若是没去过乌尔善的话,肯定也了解过它的地形地貎。” 宁易非一脸古怪瞅着她,“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洛瑶反诧异看着他,“卫王府掌握着天泽半数军队,你作为卫王府的合法承继人之一,从小肯定也需要掌握各地的地形地貎。这个随便用猜的,都可以猜出来,这有什么奇怪。” 宁易非苦笑,神情黯淡笑容悲凉,“是啊,必学的功课之一。” 深深吸了口气,他让自己心境平静下来,又默默回想了一下,“乌尔善的地形地貎,就是以草原为主的地方。据书中记载,乌尔善大部份为草原,另约有二十分之一地方是沼泽。此外,还有极少量的石山戈壁。” 洛瑶意外挑了挑眉,心中一动,问道,“有草原有沼泽还有石山戈壁?这地形也特全面了点。” “以你之见,乌尔善的地形之中有什么特别之处?” 宁易非默然片刻,“特别?在大片草原上有石山戈壁,这算不算特别?” 少女默然想了片刻,眼神随即亮了亮,“你的意思是,它们其中可能有宁弦想要的东西?” 宁易非讥嘲一笑,“若没有一点价值,他会那么殷勤?” 洛瑶深表赞同,“确实如此。” “说完这些闲事,你是不是该将东西拿来了?” 少女一怔,茫然看着他,“拿东西?拿什么东西?” 宁易非眯了眯眼眸,“你今天在首饰铺是为了什么与妮亚公主上演街头热血?难道那东西不是给我的?” 洛瑶错愕地看着他,看了许久忍不住哑然失笑,“你是听说了那块玲珑玉做成的饰品叫鸳鸯扣,就认定是送你的东西?” 宁易非脸色忽然有点阴有点沉,看她的眼神都冒出点点危险暗芒来,“难道不是?” “这个……嗯,误会有点大。”少女忍着笑解释,“那块东西确实叫做鸳鸯扣,但是,真不是送给你的东西。” 宁易非脸色不止有点阴有点沉了,而是整张俊脸都布满风雨欲来的味道,“鸳鸯扣,听着就像是定情物,你确定不是送给我?那打算送给谁?” “这个啊……我一时想不起来了。”洛瑶瞧见他脸色发黑,哪里是真想不起来,分明就是故意逗他,“待我哪天想起来了,再告诉你。” “洛瑶,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办了?我虽然希望能给你一个难忘的大婚,但是你若继续这样惹我的话,我可以考虑提前洞房花烛。” “你无赖。”少女横他一眼,面上又热又恼,“你少拿这个威胁我。” “嗯,你现在可以走了。若是再耍赖,我可以让元香和朱雀一起出来送送宁世子的大驾。”元香一个打不赢他,现在多了个朱雀,她就不信还是赶不走他。 宁易非看着她跃跃欲试的眉眼,蓦地低笑一声。他的嗓音听着仍如平常一样温雅动听,不过洛瑶听得出,他在冷笑,还是含着怒意的冷笑。 “你大可以试试。” “你现在说不说?” 洛瑶也恼了,“你不是有颗聪明的脑瓜吗?自己猜啊。” “你……!”宁易非见她恼怒背过身去,以一面冰冷僵硬的背影对着他,一时心里又难受又恼火,但更多的却是陡然而生的无力感。他是太在乎她,才会对她如此无奈,“算了,我自己猜就自己猜,你别生气,对身子不好。” “嗯,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他说完,她仍旧背对着他,完全没有转过身来看他一眼的意思。他蹙了蹙眉,捂着胸口发出一声压抑闷哼。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听闻他痛苦闷哼,少女立即慌了。 “心疼。”宁易非微微弯着腰,白着脸瞄她一眼,“你不是打算不理我?让我痛好了。就当惩罚我惹你生气。” “你就是故意惹我难受的是不是?”洛瑶此刻知晓他是装的,真是气也不是怒也不是。 宁易非隐忍地看了看她,小心翼翼的语气里透着淡淡委屈,“你生我气,还赶我走。难受那个人,难道不是我?你甚至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这家伙,哪里是人前孤远温雅疏离的宁世子! 她看他,分明就是没长大的小孩。专门在她面前耍无赖,还……。 “你看,是不是现在还在生我的气?你既然不愿告诉我将鸳鸯扣送给谁,你不说便是,何必还要恼我。” 绕来绕去,就是不将答案套出来不甘心是吧! 真是——服了他。 “你想知道,自己去雅苑看看不就行了。”洛瑶又好气又好笑地横他一眼,动手将他推出门外,决定不再理这家伙。 “雅苑?”宁易非呆了呆,回过神后,眼中阴霾与忐忑不安统统一扫而光,“说起来,我确实挺长时间没去看望祖父了。” 少女笑骂,“那是我祖父。” 宁易非顺口接,“迟早也是我祖父,现在先练练口。” 少女嫌弃挥手,“这么厚脸皮的家伙是谁呀?我不认识,赶紧走赶紧走!” 翌日,洛瑶在青玉轩附近的花园里散步,却不料她正走神的时候,宁弦忽然自石榴树下现身出来。 “瑶瑶,我有话要跟你说。” 洛瑶看见他,目光便冷了冷,不过想起某些事,她才按捺着性子站在原地没有调头就走。 “什么事?” “待你孝期一满一年,我立刻向父皇请旨赐婚。” 洛瑶震惊地瞪着他,“六殿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我当然知道。” “我看六殿下是尚在梦里没睡醒。”她冷笑,“你不知道我需要守孝三年?你这么做想将我置于何地?逼死我?还是让大家的唾沫淹死我?” “还有,我不知道什么地方令六殿下误会对你有意。你可以说出来,我改还不行吗?”向皇帝请旨赐婚? 这男人,这晴天霹雳也太狠了点。 如果不是他亲口所说,她一定会认为有人造谣。可是现在,直接面对着这个男人,她知道他是认真的。 “瑶瑶,昨天的事,你是不是对我的处置感到失望和生气?”宁弦似乎完全听不懂她拒绝一样,同时还能完全忽略来自她身心的深深憎恶。至少这一点,洛瑶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真是个人才。 洛瑶奇道,“六殿下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为什么要感到失望和生气?” 宁弦温和道,“因为昨天,我没有站在你这边帮着你。” 洛瑶冷笑,她的笑声实在讥讽刺耳。宁弦不自觉皱了皱眉,“你一向都识大体懂轻重,不会看不出我昨天为何那样做,你还要生气吗?” 洛瑶觉得这个人的理解有问题,不对,是这个男人偏执得能让人对他的厌恶立刻加深无数层,“你爱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我完全没有必要生气。而且,我也完全没有立场生你的气。” “你看,你这口吻分明就是跟我赌气。”宁弦仍试图温和跟她解释,“父皇委派我前去迎接乌尔善的使团,让我负责一应接待事务。我不能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那会令父皇失望。其实昨天的事,你的态度确实也强硬得有些过份。” “再怎么说,墨玉也不过你一个婢女而已,何必为了一个婢女跟妮亚公主闹僵,甚至闹到当街兵戎相见的程度。” 在他眼里,墨玉跟脚下随处可见的蝼蚁差不多。 “幸好昨天老平国公亲自过来了,这事在父皇面前才揭了过去。若你在父皇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来日我请旨赐婚时,只怕会有波折。” 洛瑶已经懒得费唇舌跟他纠正这事,这人自以为是的毛病已经重到病入膏肓了,除了他自己,谁也治不好。 洛瑶心念一动,试探道,“我看乌尔善那位妮亚公主对你很有好感?” 宁弦以为她在吃味。眼神亮了亮,随后温和道,“放心,我对她可没有任何心思。不过是看在她是随使团来朝的人,才稍微对她客气一点而已。” 洛瑶垂下头,淡淡道,“不见得吧。” “妮亚公主除了是乌尔善的公主,她人长得也不赖。六殿下难道真一点也不动心?你骗得过别人,难道还能骗得了自己的心?” “瑶瑶,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别的女人就算再花容月貎长得天仙一样又如何?在我眼里也是一个样的。更何况,妮亚公主那种蛮不讲理的人,我怎么可能喜欢。” 少女幽幽叹了口气,“六殿下这话,你自己都难以相信吧?更何况我?听着都觉得虚。” “瑶瑶,我是认真的。我对她以礼相待,事事迁就着她,不过是因为她……。”宁弦忽意识到什么,竟在最关键处倏地住了口。 洛瑶暗叹一声可惜,枉费她忍着恶心陪他演了那么久的戏。 不过他最后泄露这一点点口风,也不算她白费劲了。 乌尔善,确实有宁弦想要的东西。 第513章 算哪根蒜 至于是什么东西,她还有时间,总能慢慢查明白。 宁弦走后,皇帝果然下了圣旨嘉奖洛瑶。除了一纸圣旨外,自然也少不了金银珠宝之类的赏赐。洛瑶对钱物这些不怎么在意,在看到皇帝赏的药材时,才真心欢喜笑了起来。 皇帝嘉奖的圣旨一下,没过多久,乌尔善的刚达王子也派人送来的钱物与药材。当然,药材里面还有解药。 洛瑶强硬砍了妮亚公主婢女的手之后,就没再打算从他们手里拿到解药。 刚达王子送来的东西,于她而言也算意外之喜了。有了解药,墨玉当天下午总算提前醒了过来。 又一日,洛瑶奉旨进宫参加专门为迎接乌尔善使团的洗尘宴。 每逢想到进宫容易,离宫难,洛瑶就觉头疼。 “小姐,戴上太后赏赐那支东珠鸾凤簪子吧?”罗嬷嬷替她梳妆完毕,见她挂着几分不情愿的苦意,才忽然想起还有这支簪子来。 那簪子在宫中可算一道护身符。 洛瑶目光一亮,连忙道,“好好,你将簪子给我插上。” 待她整装完毕去到宫门,不得不接受漫长等待的检查。 好在,等待的过程虽无聊,但也没有再发生什么惊险的事。 而且,进宫之后,都顺顺利利的跟着引路宫女去到设宴的大殿,一路再没有遇上什么对她不怀好意的人。 北堂明珠看见她,还特意央求宫女调换了位子,坐到她身边来。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赴宴呢。” 洛瑶诧异眨了眨眼,想起自己在东街血溅闹市的事,遂笑道,“这样的热闹,我怎么能错过。” 就算她想错过,只怕也有很多人不乐意她错过。 两人正低声交头接耳,前面忽有阴影覆下来,接着便有人道,“洛大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大殿中设宴虽然没有分隔出男女席位,但男宾与女宾席却分设在左右两侧。 眼前这个梳着满头小辫子的男人,方脸上虽带着笑,但双目熠熠放光闪烁不停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更别说,他站在案前,还直勾勾毫不避讳的盯着洛瑶。 北堂明珠当即皱起眉来,不悦斥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没看清男宾席在对面吗?” 洛瑶微微一笑,“这位是乌尔善的刚达王子,他刚到京城,不懂我们天泽的礼节也属正常。” 就是拐着弯骂他失礼了? 刚达王子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仍旧面色如常站在案前,“洛大小姐那天的表现,真让人佩服。” 佩服? 洛瑶有些无语。她那天的态度强硬无比,他不是该看见她就气愤得扭头就走吗? 少女微微一笑,礼貌性回了一句,“是吗?刚达王子的表现也一样令人惊喜。” 刚达王子本就目光熠熠,听了这话,简直笑得两眼都眯成一条缝了。 这人,众目睽睽之下有完没完?还懂不懂避嫌了。 北堂明珠心里嫌恶,抬眼横看过去,忍不住将心中所想带了出来,“刚达王子对吧?我们天泽与乌尔善的奔放不同,一般情况下,像你这样直接跑到姑娘面前搭讪可是件很失礼的事。” 洛瑶不禁微微侧目,这姑娘还真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都不改嫉恶如仇的脾性。 虽然前几天在东街首饰铺与妮亚公主上演街头热血,不过洛瑶对刚达王子的观感,说不上好也说不坏。那天的事,不管他出于什么考量也好,至少他没有一味偏帮自己妹妹。 若当时他不管不顾下令与朱雀他们打一块的话,后果只怕比现在严重多了。 对于识时务这一点,她对这个男人的印象还不至于太坏。 看着刚达王子惊讶得一时忘了反应的呆楞样,洛瑶忍不住暗下闷笑,“刚达王子回自己的席位去吧,我们陛下很快就要过来了。” 大概北堂明珠的怒气太浓郁,迟钝的刚达王子终于明白过来,“洛大小姐,我不知道我这样过来跟你打招呼是件失礼的事。给你造成困扰,实在抱歉。” 洛瑶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待他离去,北堂明珠盯着他背影仍忍不住忿忿道,“这登徒子,难道不知道这会令姑娘名誉受损吗?简直太过份了。” 洛瑶瞥她一眼,就事论事说道,“我看他未必是故意的,不知者不罪嘛。你犯不着为这种小事生气,再者,我的名誉受损不受损,也不差这一点半点。” 北堂明珠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反觉得她是怕自己心里难受,才故意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 “瑶瑶……!”北堂明珠悄悄握了握她的手,“你这么好,谁错过了,那是谁有眼无珠。” 洛瑶愕然张了张嘴,对北堂明珠这安慰简直哭笑不得。 她什么时候流露过担心自己嫁不出去了? “嗯,有眼无珠的人挺多的。”半晌,洛瑶弱弱应她一句,眼角掠见殿外花廊,立刻转了话题,“嘘,陛下过来了。” 北堂明珠见状,只好鼓励的朝她笑了笑,也不敢再发出声响来。 一会,就见皇帝缓缓走进大殿。他身后,还跟着一袭宫装的皇后。 这还是自上次老定国公寿宴之后,洛瑶第一次见到皇后。眼前这个女人,虽然一眼望去仍旧是往日端庄雍容的架子。不过看仔细的话,并不难发觉皇后消瘦了许多,而且两眼神采也无比黯淡。 就连如今厚厚一层粉打在她脸上,也能瞧得出她脸色苍白血色全无。 太子被废,皇后焦虑不安,几乎夜夜难以成眠。瘦成这样完全没了神采,也在意料之中。 不过洛瑶瞧着她僵笑的脸,莫名觉得心里划过一丝快意。 就是这个女人,当年诸般阳谋阴谋害死她母亲,还害了长健这一辈子……。 “瑶瑶?瑶瑶?在想什么呢?”北堂明珠唤了她几声都不见她有反应,当下疑惑地推了推她,“陛下致词完毕,你怎么还在神游太虚?” “哦?没事。想起一些旧事而已。” 幸而北堂明珠虽直率,却并非不懂看人脸色的人,她见洛瑶无意多说,也就没有八掛问下去。 这样的宴会,自然少不了歌舞。 不过歌舞再精彩,洛瑶也无心欣赏。她忽然想起刚才刚达王子看她的眼神不太对劲,若说只是礼貌性跟她打招呼,他的眼神又实在太过热烈了点。 若说有什么让人琢磨的地方,她一时半刻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几曲歌舞之后,趁着换场的空档,与洛瑶坐在大殿同侧的妮亚公主忽站起来,高声道,“天泽陛下,这些歌姬舞女跳的舞虽然极好,不过看多了同样以柔为主的舞蹈也会疲劳的。不如让臣为陛下献上一段不一样的剑舞?” 妮亚公主今天穿的服装,在衣摆上缀了铃铛,她一站起来,殿内便立时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 皇帝听了这话,眼底闪过一丝意外,面上却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情,“妮亚公主还会剑舞?那朕可有眼福了。” 妮亚公主落落大方走到殿中留空出来表演的位置,“谢天泽陛下恩准。” 皇帝哈哈笑着挥了挥手,“妮亚公主可需要乐师演奏?” “天泽陛下,臣这剑舞对乐曲的要求不高,演奏可有可无。”妮亚公主视线缓缓扫过来,洛瑶还坦然坐着,北堂明珠却微微变了脸色,“不好,她该不会借机对你发难吧?” 洛瑶抿了抿唇,轻笑一声,“那天在东街跟她闹得那么僵,她若想此刻对我发难也很正常。” 北堂明珠吃惊地盯着她,“正常?明知她会对你发难,你还没事人一样坐着?” 洛瑶无奈一笑,“那你说我该如何?装病提前逃了?” 别说她从来不怕妮亚公主发难,就算怕,她也不会做出如此怯懦的事。更何况,对妮亚公主这种人,怕与不怕都没什么区别。 她不着急,北堂明珠却莫名急躁起来,“那你也不能在这坐以待毙呀!” 洛瑶淡然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妮亚公主缓缓望过来,望见洛瑶时,她的视线终于牢牢粘在洛瑶身上没再移开。 “天泽陛下,在表演剑舞之前,臣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你恩准。” “明知是不情之请,还让人恩准。”北堂明珠忍不住冷哼一声,“她以为她算哪根蒜。” 洛瑶含笑不语。 皇帝自然不会直接拂了妮亚公主面子的,所以肯定要听听这个不情之请是什么,“妮亚公主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只要朕能做主的,一定尽量满足妮亚公主。” 皇帝应得痛快,不过这话说了也等于没说。 妮亚公主听不出这文字陷阱,见他痛快应允,立时面露喜色,“多谢天泽陛下。” “臣准备表演这段剑舞,平日演练时,都由婢女陪练的。若让臣单独一人,此舞的精髓怕是跳不出来。”妮亚公主朝皇帝躬了躬身,诚恳请求,“臣能不能请殿里其中一位姑娘出来陪臣一起跳?” 皇帝眉头一跳,不动声色往洛瑶这边扫了眼,“嗯?你想请一位姑娘出来陪跳?不知妮亚公主想请谁出来?” 第514章 赐婚 皇帝应得痛快,不过这话说了也等于没说。 妮亚公主听不出这文字陷阱,见他痛快应允,立时面露喜色,“多谢天泽陛下。” “臣准备表演这段剑舞,平日演练时,都由婢女陪练的。若让臣单独一人,此舞的精髓怕是跳不出来。”妮亚公主朝皇帝躬了躬身,诚恳请求,“臣能不能请殿里其中一位姑娘出来陪臣一起跳?” 皇帝眉头一跳,不动声色往洛瑶这边扫了眼,“嗯?你想请一位姑娘出来陪跳?不知妮亚公主想请谁出来?” 这话听在妮亚公主耳中,就等于已经应允下,她请谁是谁的意思。 不过别人却没像她这么认为。 一时间,听说过她与洛瑶之间矛盾的人都纷纷扭头望向洛瑶。 妮亚公主的行迹太明显,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想拉洛瑶出来难堪。大家震惊于洛瑶那天凶悍强硬的表现外,同样也好奇今天她会如何应对这乌尔善公主的刁难。 妮亚公主却对自己的私心落于众人眼里仿若未觉,还一副认真的模样,缓缓朝席中各位姑娘看过去,直至再次扫过洛瑶,她才停住视线,抬手一指,“天泽陛下,臣觉得她比较合眼缘,臣能不能就请她出来陪我跳剑舞?” 皇帝没有一句话代洛瑶答应下来,反而看着她,问道,“妮亚公主对洛大小姐看对了眼缘?” 眸光一扫,他盯着洛瑶又问,“不知洛大小姐觉得这事如何?” “陛下,”洛瑶站起来,不慌不忙道,“臣女自幼体弱多病,整日与药罐子为伍。别说剑舞了,就是现在让臣女多走几步路,也时常觉得难受得慌。” “妮亚公主的厚爱,请恕臣女实在无福消受。”洛瑶一点也不以拿自己体弱这事来推搪为耻,横竖她身体不好这事,全天下人都知道。 皇帝略觉遗憾地看了眼洛瑶,又将视线落在妮亚公主身上,“妮亚公主,看来你得另选他人才行。洛大小姐自幼体弱,也是勉强不得的事。” “跳不了剑舞?”妮亚公主有些意外,她盯着洛瑶横看竖看,都不觉得洛瑶似体弱之人。不过皇帝既然这么说,她确实不能再拿剑舞来勉强洛瑶。 “天泽陛下,听说京城人家从小就会在琴棋书画方面严格教导各位姑娘。既然洛大小姐受先天所限跳不了剑舞,臣能不能邀她比试比试琴棋书画?” 皇帝大笑,“洛大小姐真就这么合妮亚公主你的眼缘?”非要拖着人出来露露面出出丑才甘心! 他瞥了瞥洛瑶,又道,“朕还等着看你的剑舞呢。” 妮亚公主道,“天泽陛下,那臣就单独跳剑舞。不过,洛大小姐还没答应跟臣比试呢。” 北堂明珠看着妮亚公主,低声道,“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你吗?” 洛瑶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才看着妮亚公主,“我听说乌尔善草原辽阔,生活在草原上的乌尔善部,不论男女老幼皆擅骑射好歌舞。” 洛瑶故意停顿一下,有些踌躇地望了望皇帝方向,“陛下,臣女虽自幼在外养病,不过闲暇也曾读过几本闲书。以臣女这点微末之技,放眼京中肯定连本事二字都担不起。” “妮亚公主生于草原长于草原,歌舞骑射自然样样精通不在话下。但臣女有些担心,她极少涉猎我们京中各闺阁姑娘选读的诗词字画,若臣女真答应与她比试,若侥幸赢了,未免有胜之不武之嫌。” “臣女在想,既然妮亚公主主动献艺是为助兴,此番论及输赢实乃于脾性无益之事,何必非在今日洗尘宴上行之?” 她这番话说委婉也委婉,说直接也直接。其实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她这个肚里没有墨水的病秧子,不惧与妮亚公主比试。 既然是比试就会有输赢。赢了,天泽固然光彩。输了,于她而言没什么影响,但传出去,总归对国体不好。横竖妮亚公主也不是什么舞文弄墨之人,比试之事不如就此作罢。 皇帝打量了妮亚公主一眼,想了想,问洛瑶,“你在外养病之时,可曾习过音律?” 洛瑶眼眸微微缩了缩,没想到她说得这么直白,皇帝仍没打消念头。 也是,她若一推再推,只怕这妮亚公主就要当场恼羞成怒了。今天这场合,确实不宜动怒。 “陛下,臣女不曾正式拜师学习琴艺。”皇帝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她微微一笑,略带几分腼腆接着道,“不过臣女曾听山边人家无需琴具同样也能吹出动听音乐来。” “若陛下不嫌弃,臣女愿意吹奏一曲欢迎乌尔善部使臣到来。” “妮亚公主,朕看这样甚好,洛大小姐吹奏民间乐曲,你按乌尔善部的规矩舞一曲剑舞。大家共聚一堂,就该这样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嘛。” 皇帝这话可不是询问妮亚公主,而是直接一锤定音拍板了。 妮亚公主虽心有不甘,也不得不笑着谢恩,“多谢天泽陛下。” “洛大小姐,那么请吧。” 洛瑶可没兴趣给她做伴奏,只淡淡推却,“妮亚公主可能误会了,我在深山跟山边人家所学的吹奏,实在不适合为公主的剑舞助兴。陛下兴致正浓,大家也等着欣赏公主带来的独特剑舞,公主,你先请。” “你……!”妮亚公主哪料到她费唇舌半天,却得到这一句话,差点被气得七窍生烟,却又不好发作。只能悄悄瞪一眼洛瑶,咬牙压着声音哼一句,“胆小鬼。” 洛瑶似乎没听见,不过北堂明珠耳尖,听到之后立即不忿地剜了她一眼,“你自己好好憋着劲吧,凭什么拖别人下水。” 洛瑶笑了笑,没说话。 “我自己跳就自己跳。”妮亚公主一怒,拂袖转身下去准备了。 一会,声乐初起,妮亚公主持长剑缓缓而动,剑穗轻拂形影灵飘,只一动便划出极为美眩的弧度。乐声渐急,她的动作或翩如游龙,或如江海凝练,或如长虹入云。腾空跳跃之间多见豪迈灵巧,确实是刚中有柔,柔中见刚,可称视觉上的绝美盛宴。 一舞毕,大殿内掌声久久不绝。 “想不到这个刁蛮公主还有两下子。”北堂明珠嘴上透着嫌弃,两眼却放着光。 洛瑶知道,这姑娘其实十分欣赏妮亚公主这一曲震撼的剑舞,不过顾及她的感受,才故作不屑而已。 “妮亚公主跳得确实挺好的。”洛瑶大大方方称赞,“不过若让明珠你来做,你也一样可以将自己擅长的事情做好,甚至比她更好。” “真的?”北堂明珠双眼一亮,随即又道,“该你上前吹奏了,你想要用什么乐器吗?” 问完,北堂明珠又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洛瑶歉然一笑,“不是以前非要瞒着这事,而是在今天之前我就没想起自己还学过那些东西。” 北堂明珠一怔,“听你这口气,莫非真不用乐器?” 洛瑶卖个关子,“稍后你就知道了。” 接着,就轮到洛瑶出场了。 她穿着偏素雅,在一众芬芳荟萃中反显得特别清雅俏丽。只见她行动间,如弱柳扶风。却又气质华卓,一笑一颦,有说不出的淡雅韵味。 她走到殿中央,随后有宫女捧着托盘到她面前。 托盘里,仅有几片青翠的细长形叶子。 只见她拿起叶子卷成细条,然后将一端压扁平,接着就放到唇边吹了起来。 袅袅清音空灵纯净,人们仿佛看到皑皑雪白山峰里飞出一只殷勤觅食的青鸟。余韵回荡,激起归巢的缱绻和暖,与漫天雪色形成鲜明对比。清卓淡雅,却又不曾让人感觉寒意凛凛。 这音色与旋律,竟完全有别于昔日所听所知的糜糜音律,透着无与伦比的纯净美好。 一曲毕,掌声如雷。 直到洛瑶回到座位,人们似乎还没从这纯净仿佛将灵魂重重污垢都洗涤干净的音符里回神。 北堂明珠直接以崇拜的眼神盯着洛瑶,“原来你说的是真的。我原先还以为你是不乐意跟她一块,听了你的吹奏,才知道你说的是大实话。” 若说妮亚公主的剑舞是热情奔放一团火焰,洛瑶吹奏的乐曲就是一段空灵纯净清凉的泉水。 确实混不到一块。 “明珠,你别这样看我。”洛瑶瞧见她的眼神,头皮有点发麻,“像这样的曲子,这样的吹奏方法,在我以前养病的地方,几乎人人都会。”所以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 北堂明珠堂而皇之笑道,“别人会是别人的事,我就欣赏你吹的,不行吗?” 洛瑶笑着妥协,“你想学是吧?改天来我府里,我教你。” “一言为定,到时可不许赖皮说什么忘了。” 洛瑶失笑,“要不拉钩?” “拉钩就拉钩,这样我确实放心点。”北堂明珠也是爽直性子,说着就伸手煞有其事与洛瑶拉了指钩。 洛瑶瞧她这认真样,更加哭笑不得。 这时候,大殿上表演已毕。乌尔的刚达王子站了起来,“天泽陛下,天泽在你治理之下歌舞升平四海来朝,臣前来京城这些日子着实感受到了陛下治下的繁荣与热情。” “更见识到生活在天泽帝都的姑娘们,有着与乌尔善草原姑娘绝不相同的品性。臣在帝都的时日虽短,但已经遇上了心仪的姑娘,并为她心折了。” 第515章 不是人 谁也没料到刚达王子会突如其来弄这一出,一时全殿皆鸦雀无声,只待皇帝表态。 () 北堂明珠看了眼洛瑶,脸色隐隐有些凝重起来。洛瑶则淡然垂眸,心里疑窦已如波涛一样汹涌澎湃。 皇帝也着实楞了一下,半晌,方眯起双眼不动声色打量刚达王子,不辩喜怒问道,“王子在京城生活几天就遇上了心仪的姑娘?不知谁家姑娘如此幸运得王子青睐?” 陪坐在刚达王子身边的宁弦端着酒杯,将面上难看表情遮了大半。最初刚达王子跑到洛瑶面前搭讪,他还以为是乌尔善民风开放,刚达王子不懂天泽的礼仪。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回事。 算到现在,满打满算,刚达王子也不过才见了洛瑶两面而已。仅两面,就已经心仪想娶? 他该说是洛瑶太有魅力,还是这个刚达王子太自恋? 这个王子究竟什么时候对洛瑶动心思的?他几乎每天都陪在旁边,他怎么一直没看出来? 宁弦心里诸般念头转过,与他同样面色不好的还有宁煜。 并非宁煜更清楚刚达王子的心思,而是刚达王子自站起来说了这番话之后,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就一直盯着洛瑶。 他略略蹙着眉,端着杯子掩住脸色,在想若待会父皇同意的话,他一定站出来反对。 大殿内,众人反应不一。不过皇帝问过这话后,就半眯着眼等刚达王子答案。 “天泽陛下,臣心仪的姑娘就在大殿当中。”刚达王子似乎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捅了个马蜂窝,“她就是安国公府的洛大小姐洛瑶。” 大殿登时响起不少抽气声。 北堂明珠脸色都变了,她瞪一眼刚达王子,低声骂道,“不要脸。” “瑶瑶,你快想办法,我听说乌尔善草原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生活在那里的人需要终年四处游牧迁徙,辛苦得很。” 洛瑶看着她,淡淡道,“先听听陛下怎么说。” 刚达王子再次请求,“请天泽陛下为臣赐婚。” 皇帝笑了笑,脸上看不出喜怒,不答反问,“刚达王子心仪的姑娘竟是安国公府的洛大小姐?没有弄错?” 刚达王子点头,“是的,天泽陛下,臣百分之百确定,臣心仪的姑娘就是她。” 皇帝又笑,“朕怎么听说前几天洛大小姐与你们在街上发生了不太愉快的冲突?” 刚达王子答,“请天泽陛下明察,那天的事不过一场误会而已。如今臣与洛大小姐误会已解,臣是真心仰慕她。” “婚姻不是儿戏,”皇帝没立刻答应,也没直接拒绝,“你心仪人家姑娘,人家姑娘未必愿意远嫁。无论如何,朕不能随便下旨赐婚以免好事变坏事,不小心促成一对怨偶,那朕的罪过可就大了。” 刚达王子愣了愣,他听说在天泽想娶哪家姑娘若能得皇帝赐婚,那就是无上荣耀。而且听说这里的姑娘都凭父母之命出嫁,从来没有人敢怨恨父母不愿意嫁的。 听皇帝的意思,难道还得先征求过洛瑶的意见? 皇帝瞥了眼洛瑶,又道,“王子以为如何?” 刚达王子显然还不够了解天泽含蓄的风气文化,他想了一下,望了望洛瑶,道,“天泽陛下顾虑得对,臣之前求娶心切,一时都想不起这规矩。” 想娶对方,起码也得别人愿意才成。 “天泽陛下,洛大小姐就在殿内,臣能不能当场在这征询她的意愿?”四下立时嘘声阵阵,刚达王子又楞了一下,见皇帝望过来,连忙解释道,“臣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也有些担心过后想要见到洛大小姐不容易,还请陛下恩准。” 皇帝极快地拧了下眉头,又笑道,“刚达王子此番心意是好的,不过王子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天泽的姑娘表达都比较含蓄。你这样当众问她,只怕她很难回答。” 刚达王子有些失望喃喃,“这样啊。” 随后他想起那天在东街的事情,觉得以洛瑶的脾气,应该不是那种忸怩害羞不敢当众表露心声的人。 “天泽陛下,臣可以先问一下洛大小姐吗?若她实在不愿意当众回答,臣就不勉强。” 皇帝望着洛瑶,“洛大小姐?” 洛瑶站起来,面对皇帝意味深长的打探目光与刚达王子熠熠灼人的眼光,她不慌不忙道,“陛下,臣女在回答之前,想先问刚达王子几个问题。” 皇帝颔首,“你问。” 洛瑶向他致谢,略略转过头直视刚达王子,“不知王子心仪我什么?容貌?身份?能力?” “像我这样容貌的姑娘,在天泽一抓一大把。所以王子若是因为这个对我另眼相看,我劝王子不妨在天泽多住些日子。说不定哪天,王子随时会遇上一个更令你惊奇的姑娘。” “若因我的身份而有所青睐,我也不觉得离了京城我这个洛大小姐,对王子你会有什么帮助,尤其在乌尔善以游牧为生的大草原上,就更不需要我这样弱不禁风的姑娘了。” 刚达王子眯了眯眼,她说自己体弱不适合乌尔善草原,这是在拒绝他吗? 少女轻轻笑一声,接着道,“若是王子觉得我特别,是因为我的能力。”说到这,她顿了一下,面上露出几分愧受之色,“说实话,用上能力这个词都令我自己觉得汗颜,因为比起京中其他自小受严格教导的姑娘来说,我真正算得上是一个除了洛大小姐这个头衔外,一无所长的人了。” 刚达王子进宫赴宴前自然也调查过她,乍看下来,情况似乎跟她说的一样。但仔细琢磨的话,总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旁边的北堂明珠却听得心里直发疼,认为都是因为这个乌尔善不知所谓的王子,不停提起洛瑶的伤心事。 若不是这个王子,洛瑶哪里需要不断想起自己自幼在外养病,还一无所长……。 这个划过脑里,北堂明珠也愣了一下,在她心里,洛瑶是个无所不能的姑娘,怎么到了洛瑶自己嘴里,反变成一无所长。可若让她细数洛瑶擅长什么的话,一时半刻她还真数不出几样。 “像我这样的人,不知刚达王子究竟看中什么特别的?” “洛大小姐何必这样自贬。”刚达王子心里虽也有与北堂明珠同样的疑惑,不过那疑惑在心里一闪就过了。 他看中洛瑶,自然与旁人看她的标准不一样。他不觉得自己需要在乎这些,“洛大小姐刚才说得出来这些,乍听之下,似乎有几分道理。” 洛瑶挑了挑眉,“然则,刚达王子不认同我的看法?” “洛大小姐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就是真正喜欢一个人,在他眼里,那个人所有优点缺点都是好的。与别的东西无关,与别人也无关,他喜欢的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她而已。” “洛大小姐在我眼里,就是这样一个她。与容貌、身份、能力皆不相干。心仪就是心仪了,没有具体衡量标准化的东西。” 洛瑶皱了皱眉,没想到这个刚达王子这么难缠。而且这么个粗犷的人,说起哄小姑娘的情话来,居然还一套一套的毫不觉生疏难为情。 但她可不相信,刚达王子突然求娶她不是带着其他目的。 什么心仪? 见两面就能心仪,她又不是让人一眼万年就惊艳的古董。 “刚达王子应该还不知道我自幼身体羸弱吧?你觉得以乌尔善草原那种地方的气候与生活环境,我若真到了那里,能活几年?” 心仪?心仪难道是拖她去死? 刚达王子略略犹豫,显然被这个尖锐的问题问住了。他想想在乌尔善风吹日晒的姑娘,确实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羸弱的。就拿他贵为公主的妹妹妮亚来说,也不会像这里的姑娘一样整日养在房子里不出门。 “洛大小姐不必担心适应不了乌尔善草原的生活,我们的气候条件与生活环境也并非你想像的那样恶劣。” 洛瑶打断他,“哦,不知刚达王子事前有没有打听清楚,为何以我现在这样的年纪还没有定下亲事?” 她这话一出,大殿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尤其是女宾席这边的,一个个都以帕掩面,以她的大胆无耻妄语为耻。 洛瑶才懒得理会这些人的目光,她若想彻底打消刚达王子求娶的念头,一定要重锤出击,打到他以后再兴不起这念头为止。 刚达王子果然露出迷茫之色,“洛大小姐不过年方二八,在我们乌尔善,这么小的年纪还不适合议亲。” 洛瑶暗下唾骂一句:在乌尔善就年纪小不适合议亲,在天泽就不用守这规矩了。难道他们天泽的姑娘就任人糟塌了?这狗屁王子,岂不是明摆着不把她们天泽的姑娘当人看。 “可在我们天泽,大多数姑娘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即使没有出嫁的,一般也定下婚事。只有少数例外,我恰好就是少数例外的其中一个。”她微微一笑,接着道,“我觉得其中原因,刚达王子应该需要认真听一听。” 第516章 没人想要你的命 刚达王子看她一眼,“愿闻其详。” 洛瑶半垂眼眸掩住眼底精光,如数家珍般数了起来,“其一:是因为我自幼身体羸弱,即使养了十几年病,这底子也没法改变。” 就是说,不管一般人家还是权贵望族,没有人乐意娶一个病秧子回去的。 “其二:得道高僧曾给我算过命,他说我命格不好,煞气极重。一般男子,只怕都承受不起我这命格。还送了命定天寡的批言给我。” 怕死是人性,不怕死——那是死性。 “其三:我去年及笄方自外面回府,如今不过短短一年,我府上已经换了两位主母。虽然她们并非我亲生母亲,但名义上,她们都是我长辈,所以我短时间内,不适合议亲。” 她瞥了眼越发懵懂的刚达王子,抿唇轻轻一笑,再度声若黄莺吐字,“刚达王子可能不太理解,在我们天泽习俗里,若是主母病故,她名下所有子女皆需为她守孝。在守孝这几年时间里,已经定下婚事的,也得暂时停止嫁娶。” “而没有定下亲事的,只能待孝期过了之后,方能开始议亲。” 洛瑶忽然有些感激已经死去的墨秋言与许书锦,多亏她们,她今天才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一个绝佳的拒绝借口。 听着她一条一条数落自己,殿内很多人脸色都不好看了,其中当以宁易非为甚。不过他的怒意没表露脸上,就是眼神比平常更幽深更难窥探。坐在他旁边的人,莫名觉得四面八方有嗖嗖寒意凛凛来袭。 皇帝的本意,其实也是不乐意将洛瑶嫁去乌尔善的。 即使那天洛瑶在东街强硬与妮亚公主对抗的事,令他龙心大悦。他也不会忘记洛瑶是什么身份,更不会忘记她的胞兄驻守在什么地方手里又握着多少兵马。 假如刚达王子看中的是个家世普通些的姑娘,没准他高兴的话当场就给刚达王子赐婚了。 这个洛瑶,即便真像她自己所说那样一无所长,至少还有自知之明这点可取之处。也不枉他前几天给她下旨嘉奖。 “洛大小姐,若是再守孝三年的话,到时以你的年纪在天泽就偏大了。但在我们乌尔善,就是刚刚长大而已,你不妨考虑考虑再做决定。” 他还以为自己是她的谁?这会功夫就操心起她会嫁不出去了 洛瑶简直要被刚达王子这老婆婆的心气笑。 “王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自知命途多舛,断不能自私连累他人。”她是提醒刚达王子别忘了她的寡妇命。 “洛大小姐多虑了,我们乌尔善并不怎么在乎命格这回事。”刚达王子也够执着,“况且,用你们高僧的话来说,命格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东西,而是会随着人的际遇境况而改变的。” 洛瑶有些傻眼,这样牵强的理由也被他寻到,真是服了他。 默然一会,她仍露出淡淡遗憾的神色,“命格也许会因际遇而改变,可惜我自幼就差的身体底子,却没法改变。” 除非她脱胎换骨。 当然,她不会让刚达王子知道,她在幼时熬过无穷无尽的痛楚之后,她的身体确实脱胎换骨了。 “这点洛大小姐不必担心,若你真同意嫁去乌尔善,日常事务并无需你操劳。” 洛瑶就不明白他到底执着什么了? 难道他喜欢娶个病秧子回去供着? 乌尔善这个游牧民族,不是一向崇尚强者吗? 洛瑶暗下冷笑一声,失了耐性继续与他纠缠,干脆直截了当道,“刚达王子十分优秀,可这里有我的家我的亲人,我并不想远嫁。所以,谢谢刚达王子厚爱,不过这厚爱我真无福消受,你还是另觅佳偶吧。” 刚达王子仍试图继续打动她,“可是我听说……。” “刚达王子,我们天泽有句老话,叫天涯何处无芳草。”皇帝瞥了眼洛瑶,和颜悦色打断他,“洛大小姐固然不错,不过我们天泽还有很多好姑娘,你不妨在天泽多住些日子,也许会遇上一个更特别的姑娘。” 刚达王子想了想,只能心有不甘应下,“天泽陛下言之有理,那臣赐婚之事暂且不提。” 北堂明珠暗呼口气,“这难住的家伙,终于消停了。” 洛瑶心里可不这么认为,她直觉刚达王子不会如此轻易放弃,不过面上她也没表露什么,反露出同样松口气的神情,淡然一笑,“对,终于暂时消停了。” 接下来的时间,丝竹绕缭的大殿,又恢复一派宾主尽欢的场面。 不过如此和谐的场景,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一个小意外打破了。 一个宫女替洛瑶斟茶时,也不知是真一时手滑还是故意为之,一杯茶竟意外泼到洛瑶身上。幸亏洛瑶反应得快及时往后避了避,茶水才没泼到她身上。不过她下意识举手挡了一下,这时候,袖子不可避免往下滑落。 一段冰肌玉骨的雪白皓腕就这样突兀闯入众人眼,一刹意外闪花了无数双人眼。 洛瑶皱了皱眉,随即若无其事放下手,拉过袖子盖住手腕。 宫女吓得脸都白了,一哆嗦连忙跪了下去,“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北堂明珠一听这话就直皱眉头,“没人想要你的命,你跪下去干什么。” 洛瑶的脸色也有些冷,她好不容易才让自己退出众人视线焦点,宫女这一出立刻又将她拖了出来。 不过她素来习惯将情绪藏在心里,因而她瞥一眼宫女,只淡淡道,“你起来吧,北堂小姐说得对,这里没人想要你的命。” “多谢洛大小姐。”宫女战战兢兢站起来,脸上仍然透着惊魂未定之色。 北堂明珠见她呆愣样,忍不住轻斥一句,“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拿抹布将上面的茶渍擦干净啊。” 宫女抖了抖,连忙应声,“是。” 待宫女转身下去,坐在洛瑶斜对面的王婕妤忽轻笑一声,道,“洛大小姐身子虽弱,不过这反应可敏捷,刚才的意外若换了别人,未必能躲得开呢。” 第517章 定情信物 洛瑶不动声色瞥了眼忽然搭话的王婕妤,淡淡道,“王婕妤过奖了,臣女这反应就是最普遍的反应而已,哪有什么敏捷可言。” “最普遍的反应?”王婕妤轻笑,声音柔若流水,“也是,大家遇上意外时,第一时间肯定也是举起手来挡。” 一顿,她换上关怀口吻,“那茶水洒到洛大小姐衣袖了吗?要不要下去换套衣裳?” 洛瑶眸光闪了闪,恭谨回应,“谢王婕妤关心,茶水没有洒到臣女衣裳。” “没有洒到就好。”王婕妤松口气的神情,目光一转,却凝着她藏于袖里的手腕,微带惊奇道,“洛大小姐手上戴的是什么首饰?那款式瞧着似乎别致得很?” 洛瑶尚未开口,她又笑着仿佛不经意往下说道,“嗯,瞧着挺像订情……嗯,订亲信物。” 说罢,她掠一眼洛瑶,似乎才惊觉失言,遂掩嘴露着歉意,轻声自言自语,“好像说错话了,洛大小姐尚在守孝中,自然不会戴什么订情信物。我眼花,肯定是一时看花眼了。” 她的声音听着柔且轻,但这音量却绝对说不上低。总之这句话,该听见的不听见的,都听见了。 洛瑶眸光泛起寒意,宫里这些女人就没一个省事的。 说她戴着定情物,还说她在孝期,这女人想将她推上风口浪尖让唾沫淹死吗? 这时,就连刚达王子也一脸疑惑望了过来。洛瑶瞧见他的脸色,心里莫名紧了紧。 看来今天不将这只回纹手钏亮出来交待清楚是不行了。 若没说清楚,刚才她拒绝刚达王子种种理由就成了笑柄。不是她的,是他的。瞧瞧他现在那张脸,简直一脸菜色。 “王婕妤眼力真好,臣女这只手钏藏在袖中都被你瞧见。”洛瑶笑了笑,特意将回纹手钏捊出手腕最外处,还往空中扬了扬,“王婕妤眼力如此厉害,应该看出这是凡品阁的东西吧?这是去年,府里给我定做的及笄礼物。” “凡品阁的首饰,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王婕妤觉得别致正常得很。不过婕妤你如此关心臣女,还真让臣女有些受宠若惊。这手钏颜色素淡,除了细纹饰外,无红无绿也无雕花,应该不算艳丽吧?” 想拿孝期说事? 可惜她这身穿着,与所有首饰都以素雅为主。 说是定情物?暗指她与人私相授受且还是在孝期内?王婕妤大可以去凡品阁查记录。 王婕妤见她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抛出来的麻烦化解,似乎也不觉意外。 从她脸上,也完全看不出半点不悦来,反而露出些许歉意,柔柔道,“原来洛大小姐如此珍视的手钏是凡品阁的首饰,这就难怪了。” 说罢,她抿唇一笑,轻飘飘将这话题揭过。 不过最后那句话,以及她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却成功勾起不少人怀疑的目光。 男宾席这边,宁易非把玩着杯盏,半张脸都隐在杯盏后,以至别人根本看不清他微微上翘的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冷笑。 那只手钏就是他送给洛瑶的定情物怎么了? 碍着这个女人哪只眼? 薄唇撇下,他无声冷哼,指尖同时自桌下弹出一缕指风。 “那么喜欢给别人找麻烦,那就让她也尝尝被人找麻烦的滋味。” 念头方落,只见王婕妤插在乌发间的珠钗“叮”一声掉到地上。大殿内铺着金波菊地毯,她的珠钗若是掉在地上,自然不会发出如此清脆声响。 但是,珠钗掉下去的瞬间,她正扭头。所以珠钗最后所掉的位置,是落在了玉阶上没有完全铺着金波菊地毯的空隙中。更巧的是,珠钗掉到了皇后眼前,还正正断成两截。 皇后一眼掠过断掉的珠钗,脸上立时涌上压也压不住的怒意。 她盯着王婕妤,充斥胸腔的怒火让她瞬间变成刺猬。她盯着王婕妤,冷笑一声,毫不留情道,“王妹妹这支钗摔得真巧。本宫记得这支百花拢月钗还是当年晋封妹妹为婕妤时,本宫亲自所赐。” “王妹妹人比花娇,本宫却如昨日黄花。难怪王妹妹看这支百花拢月钗觉得旧,觉得不顺眼,本宫瞧着,确实也该换新的了。” 王婕妤惊了惊,自从太子被废黜,皇后的脾气就一日比一日古怪。 今日她竟在这种场合撞到皇后手里,也不知皇后稍后会如何发落她。想完她又疑惑,这支百花拢月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掉下去?而且这一摔还直接摔断了? 王婕妤压着心头忐忑,勉强挤出几分淡笑来,“皇后娘娘,臣妾一直十分喜欢这支珠钗,刚才只是一时不小心……。” “王妹妹不用再说了,本宫明白。”皇后脸上在笑,可瞧着她僵笑的脸,王婕妤只觉背后一凉,浑身突然涌上毛骨悚然之感。 “哦,王妹妹一直十分喜欢百花?”皇后看着她,笑意温柔,嘴角却翘得十分诡异,“正巧本宫也喜欢。” 王婕妤心情越发七上八下,不知道皇后究竟想到什么折磨人的法子。 “娘娘。”她艰难开口轻唤,半垂眉眼显得越发恭顺谦卑,“若娘娘喜欢,臣妾可以……。” “喜欢?”皇后冷笑,“本宫当然喜欢,鲜花簇簇繁华似锦,本宫有什么理由不喜欢!王妹妹既然有心,就去百花园给本宫摘些新鲜的蔷薇回来做胭脂吧。” “蔷薇?”王婕妤一怔,眼神立时微微缩了缩。这种花,看着好看。可它的叶茎下藏着无数小刺,想要摘花谈何容易。 摘一朵鲜花下来,手上不被那些细刺划个十道八道伤口出来,那是不可能的。 皇后一个冷眼扫过,“怎么?王妹妹不愿意?” “愿意,臣妾愿意。”王婕妤心里发苦,应声的同时已经在心里诅咒皇后不下数十遍。 “本宫听说现在这时辰摘最好,王妹妹既然心诚,不如现在就去百花园吧。” 宴会尚未完毕,皇后就将人轰走,显然觉得王婕妤十分碍眼。 王婕妤虽然悄悄瞄了眼皇帝,但见皇帝连眼角也不往她掠一下,就知道这事没有商量回旋的余地。 她眉眼一跳,暗中咬了咬牙。 第518章 跪到醒为止 头一低,压着心中不甘,垂首微微露出一段粉白皓颈,柔声应道,“是,臣妾先告退。 ()” 废了太子之后,皇帝对皇后似乎格外容忍。一般情况下,不管皇后看哪个嫔妃不顺眼当场发落,皇帝都采取睁只眼闭只眼的放任姿态。 从那支百花拢月钗掉下来摔断,到王婕妤灰头土脸被皇后赶出去,整个过程也不过片刻功夫。别人未必清楚事情原由,甚至都未必留意王婕妤灰溜溜离去。但洛瑶就坐在附近,对这一幕自然一清二楚。 她淡然一笑,望了望男宾席,如许流光里漾出别人看不懂的意味深长来。 这个插曲之后,倒没有人再找洛瑶麻烦了。 她拨着腕间的手钏,凝目略略沉思起来。她也不是第一次戴这只手钏进宫,王婕妤以前或许没有瞧见。或许见过,但并没有留心。 今天蓦然拿她的手钏作引子对她发难,细想起来却似故意为之。先有宫女造成的意外,她的手钏才会露于人前。 她开始戴这只手钏进宫那次,这些对她怀有敌意的嫔妃里面,谁最先留意到她戴的手钏? 洛瑶想了一会,终于想起一件事,眸光随即隐隐泛起寒意来。 这样的场合,那个戴面纱的女人果然不会出现。皇帝对那个女人似乎格外宽容,容许那个女人戴着面纱在皇后面前晃,也容许那个女人从不出席这种场合。 那个女人,究竟什么来历? 带着这个纠缠了她许久的疑问,这场洗尘宴终于结束了。 之后还有一些保留节目,宾客可以自行选继续留在宫中观赏,也可出宫打道回府。 北堂明珠与洛瑶一道作伴出了大殿,“瑶瑶,我们一起出宫吧?” 洛瑶也没兴趣再逗留,自是点头应下,“好。” 然而,两人结伴才走到御花园,就忽然有个宫女过来拦下两人,“北堂小姐,我家娘娘有事请你过去一趟。” 北堂明珠疑惑地看着宫女,“你家娘娘是谁?” “北堂小姐去了便知。”宫女避而不答,反恭敬福了福身,“北堂小姐请。” 洛瑶打量一眼宫女,不知发现什么,遂对北堂明珠笑道,“也许哪家娘娘有什么赏赐呢。” 北堂明珠怔了一下,想起宫里跟宁国公府有什么关系的嫔妃,无奈叹口气,“看来我们只能分开走了。” 洛瑶挥了挥手,“在宫外我们有的是机会见面,你快去吧,别让人家久等。” 北堂明珠佯装恼怒瞪她一眼,低声道,“你倒是放心。” 洛瑶轻笑,“北堂将军还在宫里呢,没人敢吃熊心豹子胆对你如何的。” 看着北堂明珠远去的背影,洛瑶忽然也有些想念起自己哥哥来。上次在卓雅丹一别,如今已过好几个月,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 正想着,脚边忽然传来“咚”一声闷响。她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只毛茸茸的折耳猫。不过目光一闪,她立刻就眯起双眼警惕后退。 “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伤害娘娘的猫!”一声凌厉斥喝自身后传来,洛瑶噙着冷笑站在原地不动。 宫女焦急奔过来抱起地上的大猫一看,立时变了脸色,“可怜的大耳。”目光往洛瑶刮去,眉眼俱显厉意,“你这姑娘心肠好生歹毒,无端端的将大耳踢成重伤,你看它现在都昏迷过去了。” “来人,将她押去见娘娘。” 这眉眼凌厉的宫女一声令下,后面立刻有三四个宫女涌过来要对洛瑶动手。 “慢着!”洛瑶低声一喝,抬眸冷冷扫过众人,“你们娘娘是哪位?我自己会走,不必你们动手。” 几个宫女飞快对视一眼,有人暗中松口气,那抱着大白猫宫女打量洛瑶一眼,冷硬道,“既然姑娘识趣,那就请随我来。” 洛瑶见她抱着大猫利落转身,在后面挑了挑眉,勾着唇讥讽笑了笑。她记得这情景似曾相识啊? 洛瑶一言不发跟在宫女身后,大约走了一刻钟,宫女并没有将她带去哪座宫殿,反而在一处花园停了下来。 “行了,就到这吧。” 洛瑶眨了眨眼,看着满脸不耐的宫女,云淡风轻道,“我已经来这了,你们的主子呢?” 宫女吃惊地打量她一眼,并不作声,反走了几步朝假山后福了福身,“娘娘,人已经带过来了。” 接着,洛瑶就看见一袭华彩宫装的娇媚女子自假山后转了出来。 这人,赫然就是周贵妃。 “臣女见过贵妃娘娘。”洛瑶一点也不觉惊讶,微垂眼眸掩着眉间嘲讽,盈盈福下身去。 “原来是你将本宫的大耳打昏?”周贵妃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势,缓缓走到洛瑶跟前,“大耳虽然调皮了些,但从不会无故伤人。一定是你先对它做了什么,它才会攻击你。你竟然还下此重手,将它打成重伤昏迷!” 冷哼一声,周贵妃完全不给洛瑶开口的机会,接着又迅速说道,“洛大小姐不是常年茹素念佛吗?应该是菩萨心肠才对。怎么进了宫,就忽然转性变得如此凶狠了?” “也罢,看在安国公份上,本宫就不重罚你了。免得传出去别人还说本宫小题大做,你就在这好好跪着为它祈福吧。”周贵妃傲然打量她一眼,冷冷道,“大耳什么时候醒来,你什么时候再起来。” “娘娘的猫昏迷不醒,臣女心里也挺难过。”洛瑶也不为自己辩解,周围全是周贵妃的人,谁不清楚周贵妃故意冤枉她就是为了逼她在这下跪。 “臣女定会在心里日夜为它祈福,祈愿它早日醒来恢复健康。” 本打算转身走的周贵妃闻言,不由恼怒得霍地转过身来,“你什么意思?你敢违抗本宫的旨意?” 洛瑶不无遗憾一叹,“娘娘息怒,臣女并非不愿意为娘娘的猫祈福。臣女不跪,完全是为娘娘你着想。若臣女真跪在这为它祈福,臣女怕会连累娘娘你背上大不敬的罪名,这就真真是臣女之过了。” 周贵妃一愣,眯起双眼认认真真打量她片刻,脸色随后变得难看起来。 这臭丫头,什么时候入了太后青眼,竟得了太后赏赐的东珠鸾凤簪? 咬了咬牙,她暗朝旁边宫女使眼色。东珠鸾凤簪代表太后,她不能强逼洛瑶跪。但是,若洛瑶自己摔坏太后赐的东珠鸾凤簪呢? 顶着不敬太后的罪名,罚起来可比替她的大耳祈福名正言顺多了。 瞧见周贵妃暗使眼色,洛瑶不禁一怔,心头蓦然紧了紧。几乎立刻,她就明白周贵妃的打算。 这里地处偏僻,就算偶有人路过,也未必有人敢出头得罪周贵妃。 好汉不吃眼前亏。 洛瑶心头冷了冷,在宫女过来对她动手前,忽飞快将头上那支东珠鸾凤簪拔下。并淡淡道,“不过娘娘心怀仁慈,连对一只猫都怜悯有加,想必就算谁知道臣女在这为它祈福,也只会称赞娘娘一声慈悲。” 这会反轮到周贵妃惊愕了,“你什么意思?” 洛瑶轻轻一叹,随即已缓缓跪了下去,“如娘娘所见,臣女愿意在这为娘娘那只猫祈福,但愿它尽快醒来在娘娘面前活蹦乱跳。” 周贵妃见她忽然下跪,心里虽惊疑不定,不过不用她让人动手夺那支东珠鸾凤簪最好。 太后虽不理事,但陛下一向对太后敬爱有加,那个女人她能不惹自然还是不惹为妙。 周贵妃微眯眼眸,森凉眼风掠过面容淡淡的少女,傲然点了点头,“既然你识趣,那且在这好好跪着吧。大耳要是醒来,本宫到时自会派人来通知你。” 走了两步,她忽又扭过头来,警告道,“别以为本宫走了,你就可以不跪甚至趁机开溜。告诉你,本宫会让人一直留意着,看看洛大小姐是不是一个诚实守信的人。” “娘娘放心,臣女向来言而有信。”洛瑶别有意味看她一眼,加重了语气道,“娘娘只怕还不知道,臣女一向也言出必行。” 周贵妃不耐烦地掠她一眼,哼了哼,“如此最好。” 说罢,她扭着婀娜腰肢娉娉婷婷走了。而后,果然留了两名宫女远远监视洛瑶。 “洛姐姐。”周贵妃一走,就见七公主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歉然看着洛瑶,小声道,“我母妃她也不知为什么老针对你。” 洛瑶心里倒是明白得很,不过这事没必要跟七公主说。 “兴许娘娘那只猫受伤了,她心里不高兴,需要找个人撒撒气而已。”洛瑶瞄她一眼,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倒不是特别针对我。” 七公主望了望站在远处两名宫女,附近洛瑶耳朵,低声道,“洛姐姐,我知道大耳没有受伤,她们冤枉姐姐你。” 洛瑶心下诧异,七公主倒是个是非分明的好孩子。可惜某些方面,周贵妃将这孩子养得太过单纯了些。 “洛姐姐你起来吧,我亲自送你出宫,她们不敢为难你的。” 她被周贵妃逼得在这跪都跪了,什么都不做就忍气吞声偷跑出宫?这可不是她的作风。 第519章 撞个正着 “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 ”洛瑶看着她,不为所动,“不过做人不能失信,我答应了娘娘要在这跪着祈福,直到那只猫醒过来为止。” 七公主怔了怔,“那若是大耳一直都不醒怎么办?洛姐姐一直在这跪下去?”说着,她瞄了瞄洛瑶膝盖,“这样跪着可疼了,若是回头让哥哥知道,他肯定又得跟母妃怄气。” 宁煜啊……! 洛瑶想起那个人就有些头疼。 也许宁煜的偏执,就是遗传周贵妃的。 这兄妹两人对她倒不错,可周贵妃偏偏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洛瑶有些烦躁地抿了抿唇,默了一会,她道,“七公主,你是不是不希望看着我一直在这跪下去?” 七公主睁着扑闪扑闪大眼睛,连忙点头,“当然,跪久了,膝盖可疼了。” 洛瑶又问,“你也不希望看到你哥哥跟你母妃起争执?” 七公主皱了皱鼻子,“洛姐姐你不知道,有一回我看见哥哥对母妃发脾气的样子很可怕。简直跟父皇那样恐怖,若是他们一直能和和美美的就好了。” 洛瑶心下默然,现在他们母子最大的争执就是她。若想两人恢复到过去那样母慈子孝,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宁煜放弃对她的执着;二是周贵妃不再干涉他。 不过就他们母子俩差不多固执的脾性来看,只怕这两点无论哪一点都难以实现。 不过这些,也不是她此刻该烦恼的东西。 “你母妃说了,只要她那只猫清醒过来,我就可以不用跪在这为它祈福。”洛瑶压下心头烦闷,朝七公主招了招手,“公主你去华彩殿帮我一个忙……。” 七公主听她说得连连点头,一会两眼放光地看着洛瑶,郑重道,“洛姐姐放心,我一定能把这事办好。你就在这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那边两个宫女见她从洛瑶身边跑开,这才过来给她行礼,当然,行礼是假,弄清楚她是不是想私自将洛瑶放走才是真。 “奴婢见过七公主。” 七公主昂起头来,老气横秋扫了她们一眼,“行了,别挡道,我要去找母妃。”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犹豫道,“公主是去华彩殿恳求娘娘吗?奴婢劝公主还是不要这么做了。” 七公主哼了哼,“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你们管。” 说罢,绕过两人,径直往华彩殿去了。 两个宫女无奈,只能走到洛瑶身边,隐含警告道,“洛大小姐既然诚心跪在这为大耳祈福,就不要耍心眼打什么主意为好。只要大耳醒过来,娘娘知道洛大小姐的诚心,自然会让洛大小姐你出宫。” 洛瑶眨着澄澈眼眸,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们,浅浅笑道,“现在我不是在两位姑娘眼皮底下跪着祈福?能耍什么心眼!” 其中一个宫女道,“洛大小姐识时务老老实实在这跪着祈福最好。” 说罢,两人倒也不在跟前碍洛瑶的眼,又自发走到远处树下说悄悄话去了。 大约过了两刻钟,就听闻七公主充满童稚的声音清脆传来,“哎呀,你们快跟上呀,大耳它往那边跑了。” 洛瑶唇角微微弯起,想着七公主真是个听话的孩子。她让七公主先藏两条鱼在身上,然后回去悄悄在那只大折耳猫前腿下掐两把。 看吧,很简单的招数,但成效显著,一下就将“昏迷不醒”的大耳给弄醒了。 周贵妃么? 过后一定会后悔拿如此不入流的招数折磨她的。 这般想着,仿佛四周都是七公主清脆又响亮的声音,“哎呀,彩娥,你赶紧往左边去,大耳往那边的刺桐跑过去了,万一扎到它可不得了。” 一会又听闻她喳喳呼呼叫着,“哎哎,彩莲,你赶紧到刺桐右下方帮忙呀,大耳要被扎到了。一会母妃看见该心疼了。” 这时,那团毛茸茸的折耳猫左闪右扑的,已经跑到了洛瑶这边,还在她面前慢悠悠晃了一下,待宫女追过来,它又调皮一扭一扭往树丛里钻。 七公主因为一直跑着追逐折耳猫的关系,这时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红扑扑的。她朝洛瑶眨了眨眼睛,望见边上监视洛瑶那两个宫女还无动于衷的站着。立时扯开嗓子指挥起来,“你们两个,还不赶紧帮忙将大耳追回来。” 两个宫女哪料到那只折耳猫一下就醒来并闯到这,一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在原地傻站着。 七公主鼓着腮,有些恼火地再嚷,“你们两个,木头啊?没听见我说话吗?” 两个宫女见七公主发怒,这才惶惶然垂首请罪,“奴婢们听见了,可是娘娘让我们在这守着洛大小姐……。” “猪脑啊!”七公主气急之下口不择言了,“没看见大耳已经醒过来了,你们还守着她干嘛?” 两个宫女一听这话,觉得也有道理,互相对望一眼,遂异口同声对七公主道,“那奴婢去帮忙将大耳追回来。” “去吧去吧。”七公主挥挥小手,赶苍蝇似将她们赶走。 洛瑶这才慢慢站起来,看着七公主,与她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笑道,“我们也去看看。” 前面不少华彩殿的宫女在追逐那只毛茸茸的折耳猫,洛瑶与七公主慢条斯理跟着,一路跟到了面积最大的御花园,这才看见宫女将那只调皮的大猫抱在怀里。 这时,周贵妃也气急败坏追了过来。 洛瑶远远瞥见她裙裾,立时悄悄对七公主道,“你不是想吃七色宝点,现在正是好机会哟。” 七公主想了想,一边想像着七色宝点诱人的香味,一边犹豫地看着洛瑶,“那我母妃待会不会再为难你了吧?” 洛瑶冲她眨眨眼,肯定地点点头,“放心吧,她不会再为难我的。” 因为周贵妃已经没有机会再为难她了。 “洛姐姐,那我先走了。”七公主挥挥小手,欢欢喜喜躲开周贵妃,往另一条道走了。 “大耳呢?它跑哪去了?”周贵妃怒气冲冲过来,看见那只毛茸茸的折耳猫被一个宫女抱着,她才松口气。又想起到处乱跑的七公主,遂皱眉头疼问,“七公主呢?她又给本宫跑哪去了?” “臣女见过贵妃娘娘。”洛瑶待她走到前面绿植茂盛的小道,才慢悠悠从后面现身出来。 “你?”周贵妃扭过头嫌恶地瞥她一眼,目光划过宫女怀里抱着的大猫,不耐烦地摆摆手,没好气道,“行了,大耳已经醒过来,你可以出宫了。” 洛瑶微微一笑,又朝她盈盈福了福身,“臣女告退。” 她才退至另一侧,就见一袭凤袍在身的皇后神色木然走来。她望了眼周贵妃,唇边渐渐弯出一抹讥嘲凉笑来。 周贵妃看见皇后,连忙迎了过去,“臣妾见过皇后。” “周妹妹在这干嘛呢?将这御花园闹得鸡飞狗跳的?” 周贵妃瞄着皇后阴沉的脸,笑容僵了僵,忐忑应道,“臣妾、臣妾这只大猫太调皮,喜欢到处乱跑,臣妾怕它惊扰到他人,这才赶紧过来将它抱回去。” 皇后目光越过她肩头落在后面,十分古怪地剜她一眼,忽冷笑道,“周妹妹这只大猫太调皮?本宫看它何止调皮。” 周贵妃听着含嘲带讽的语气,心里还一阵迷糊。 皇后语气陡然一变,瞬间变得尖锐又凌厉,“这只烂猫简直该死!” 周贵妃大吃一惊,要知道皇后最近脾气虽然古怪一些,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冲人发火。 她迟疑着,试探唤一声,“皇后娘娘?” 皇后眯了眯眼,怒声一哼,“你自己回头看看它做的好事!” 周贵妃心头一沉,连忙扭过头去,这一回头,她才发现自己衣裳的丝线不知何时挂到旁边的树枝。衣裳的绣样已因为这丝线被钩而变得不成样子,然而让皇后恼怒万分的,却并非她的衣裳,而是勾着她衣裳丝线那株国色天香的名贵牡丹。 周贵妃脸色一白,额头立刻渗出豆大汗珠来。 皇后怨恨地盯着她,怒声咆哮,“周贵妃的猫真是只好猫,你是不是早恨得不得对本宫取而代之?所以纵容这畜牲来毁了本宫心爱的国色天香?” 被她阴森凌厉的眼神瞪着,那阴森森的诡气似乎从皇后眼中直透心底一样。周贵妃全身瞬间被冷汗湿透。 周贵妃以前并不惧皇后,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太子被废黜之后,皇后的脾气就变得阴森古怪。谁若犯到皇后手里,皇后定然变着法子折磨。就算没有犯到皇后手里,皇后还费心思从鸡蛋里找骨头,想治谁就治谁。 当然,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而是皇帝对皇后这种反常行为的纵容,不管皇后惩治谁,皇帝一律不管。 如今她竟然撞到这个老妖婆手里,岂能落个好。 诸般念头电闪转过,周贵妃心头颤了颤,双膝一软“扑通”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恕罪,臣妾绝对没有这样的心思。大耳也是顽皮,一时不小心才跑到这来。臣妾就算向天借胆,也绝不敢有任何非份之想。” 第520章 血溅当场 “本宫就知道!”皇后一声恐怖冷笑,恨极盯着周贵妃,“是不敢,而非没有。” 周贵妃正暗悔失语。皇后递一个眼色,旁边一个身强体壮的嬷嬷已一个箭步跨到周贵妃跟前,对着她美艳的脸庞狠狠甩了一巴掌。 “啪”一声脆响,惊得周贵妃几乎懵了。当然,红肿起来的半边脸颊也痛得她眼泪立刻流了出来。 她却不敢反抗,反连忙磕头求饶,“娘娘息怒,臣妾敢对天发誓,臣妾绝对没有那样的心思。” “行了,有没有,本宫心里有数。你也不用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皇后并不容她辩白,直直盯着她,反问,“你的好猫做了好事,将本宫精心培育最为喜欢的国色天香毁了,你说说这事怎么办吧?” 周贵妃震了震,她已经怕得不敢面对皇后诡异的眼神,“臣妾管教不力,这只猫——” 她闭了闭眼睛,狠了狠心,极速吐字,“大耳任凭皇后娘娘处置。” 皇后盯了眼宫女抱着的折耳猫,干瘦的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笑容,“既然周妹妹如此识大体,那本宫就勉为其难处置它了。” 周贵妃听着她阴森诡异的语气,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皇后的视线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睥睨划过她的脸,忽道,“桂嬷嬷,将那只畜牲给本宫处置了。” 周贵妃再次听闻她用奇怪的语调说“处置”二字,阵阵寒意不可抑制爬上后背。 桂嬷嬷恭顺应声,“是。” 周贵妃眼瞳随即紧张缩了缩,她下意识抬起头来望向桂嬷嬷。 只见那个面容严肃的嬷嬷一把夺过宫女手里的折耳猫,接着毫不犹豫往旁边青石地板用力狠狠一摔。 “喵……!” 可怜那只毛茸茸的折耳猫连惨叫声都没叫全,就因为这残酷的手法摔得脑浆迸裂,当即死亡。 猫发出惨叫时,周贵妃也禁不住惊惶的“啊”了一声。待望见她的折耳猫如此惨状横死当场,差点惊得晕了过去。 皇后瞧见她一张娇媚面孔此刻惨白得完全没有一丝血色,下垂的嘴角这才扬起一丝冷酷又快意的笑。 “怎么,周贵妃心疼了?舍不得这畜牲?” 如此残酷的处置方式,实在血腥得让人毛骨悚然。周贵妃有预感,她此后只怕很长一段时间夜里都要做噩梦了。 周贵妃连忙收回视线,还哆嗦了一下,“臣妾,没有。皇后打杀得对,这畜牲如此不懂事,就是该死。” 这话明着骂那只猫,可连周贵妃说出来之后,连自己也觉得就像在骂自己。 但,口头上骂两句并无关痛痒。 若今天不能让皇后出掉这口恶气,她的苦难却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 “本宫就知道,周妹妹是识大体的。”皇后一敛怒容,反和善地笑了起来。周贵妃听到她的笑声,不觉松口气,反觉心里发紧头皮发麻。 “既然你如此识大体,那你就跪在这将勾烂的绣图重新填好再回华彩殿。” 周贵妃这一刻才真正体验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皇后下了指令后,冷冷瞥一眼狼狈不堪的周贵妃,转身悠悠然走了。 洛瑶隐在附近,将这幕精彩之极的戏从头到尾看完了,这才心满意足悄悄离开。 恶人自有恶人磨,果然说得没错! 看看眼下的周贵妃,那战战兢兢恐惧发抖的狼狈模样,哪里还有平日高高在上的仪态万芳? 在宫女突然出现将北堂明珠请走的时候,她就立刻意识到是周贵妃欲对她不利。因为那个时候,皇后刚处置了王婕妤,一时半刻还处于兴奋中想不起她这个小虾米。 既然皇帝没让一直戴面纱的玉嫔出席宴会,那么这个时候,那个神秘玉嫔绝不敢冒险拦她。 除去那几个人,这时候,还对她像老相好一样念念不忘的人,就只剩周贵妃一个了。无独有偶,周贵妃也和那个玉嫔一样喜欢养猫。 所以一看见那只特意掷在她脚边的折耳猫时,她立刻就断定是周贵妃想找她麻烦。所以那个时候,她就悄悄在路上做了些手脚。 依照她的推测,皇后离开大殿之后,肯定会前来御花园验看她折磨王婕妤的成果。 她也曾给过周贵妃机会,若周贵妃看到太后所赐的东珠鸾凤簪后没有为难她,后面的一切自然也就不会发生。 可惜,周贵妃这个骄傲的女人从来不知道惜福。 在看见七公主时,她就决定稍稍利用一下那个小丫头。当然,若七公主不出现的话,她也一样有办法将那只猫与周贵妃引到皇后跟前,不过办法就得稍微麻烦一些而已。 七公主走后,她在现身给周贵妃行礼前,悄悄挑断周贵妃衣摆一根丝线,并将丝线勾到皇后喜爱的国色天香上。 后面一切如她所料,皇后在御花园撞上了周贵妃。 当然,若是平时的话,皇后未必会因为一株牡丹花就对周贵妃大发雷霆。 太子被废黜之后,现在的皇后看谁都觉像面目可憎的魔鬼,谁对她都居心叵测不怀好意。尤其周贵妃这个死对头,容貌胜过她,现在连儿子也胜过她的。 眼看一株寓意国花的牡丹被周贵妃所毁,皇后不逮住机会大做文章才怪。 若非念在七公主助她一臂之力的份上,她今天定要周贵妃不死也脱层皮。现在,只是借皇后的手,让周贵妃也尝一尝被人冤枉且罚跪的滋味而已。 洛瑶在附近又望了眼周贵妃,此刻的周贵妃,发髻松松垮垮歪向一旁,平日娇媚的面容上指痕清晰;从她簌簌发抖的肩膀就可看出,此刻她心里仍旧十分畏惧。 再端庄高贵的女人,在权势之下,也同样可在顷刻间被人踩到泥淖里贱如刍狗。 少女垂眸掩着眼中冷光,迈着轻快脚步往宫外走去。 这下她出宫倒极为顺利,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出到了宫门外。 元香一瞧见她,立刻让人将马车赶了过去,微扬着唇角,松口气道,“小姐,你总算出来了。” “是呀,总算出来了。”洛瑶也轻松地笑了笑,每次进宫都跟赴战场一样。难怪元香紧张,连她也难以放松。 “现在,我们回府罗。” 洛瑶轻扬的语调说完,正准备上马车。这时,却有人策马从背后追了过来。 “洛瑶,你等等。” 这声音——? 第521章 不罢休 洛瑶动作一顿,回过头望去,妮亚公主一袭张扬红色骑装,正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她。 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洛瑶极力掩住不耐,淡淡问道,“不知妮亚公主有何指教?” “之前在宫里,你什么都不肯跟我比试,让我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妮亚公主看着洛瑶,坦然道,“现在,我要跟你赛马。” “抱歉,妮亚公主这要求,我现在仍然没法满足。”洛瑶一眼瞥过,转身上了马车,“我现在累得很,没兴趣跟公主赛马。况且,以我的身体与骑术,就算勉强比赛,也肯定赛不过公主。” “公主也不想改日被人拿出这事做谈资,说你胜之不武吧?” 妮亚公主被她说得脸上一热,“我要凭实力赢你。” 她转着眼睛往洛瑶身上打量一番,遂丧气道,“好吧,看起来你确实病秧秧没力气的样子,今天赛马就免了。” “不过……。” 洛瑶暗下叹口气,看这个妮亚公主的样子,就是一副缠着她乱打主意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眼睛转了转,她忽笑微微指了指元香,“公主想找人打架的话,我这婢女可以陪公主过几招。” “算了,我今天也累得很。”妮亚公主瞄了瞄元香,息了跟洛瑶比试的念头,“打架就免了。” 洛瑶挥手,含笑将脸隐入车厢内,心想总算将她打发了。 “不过跟你说说话总行。” 洛瑶愕然看着自顾钻入车厢内坐在她对面的少女,眸光微微一闪,“妮亚公主想跟我说话?” 妮亚公主点头,探着脑袋朝外面扬声道,“阿依奴,将我的马看好。” 元香坐在角落,默默戒备地看着她。洛瑶冲元香摇了摇头,便笑微微看向妮亚公主,“不知公主想跟我聊什么?” 妮亚公主骨碌碌转着眼睛,她稍微活动一下手脚,缀在裙摆上的铃铛就发出悦耳的声音来。 她直喇喇盯着洛瑶打量了好一会,才道,“就说一说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哥求婚。” “咳!”洛瑶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个正着。 她努力绷住啼笑皆非的无奈,道,“妮亚公主,你们乌尔善部的人说话都这么直接?” 一个突如其来向皇帝请旨赐婚,一个前一刻还跟她闹得脸红脖子粗,这一刻却又自来熟与她共乘一车问她原因! 妮亚公主不解地看着她,“我们乌尔善,有话当然直说了。”说罢,她似乎才想起这是天泽,拍了拍脑袋,不以为然道,“若像你们这样,说什么话都绕个十道八道弯,让别人猜测半天,这多累。” “累还是次要的,若是别人猜半天也猜不出你说话的原意,或者最后猜错了,那岂不是白费功夫。” 洛瑶默了默,事实虽可能如妮亚公主说的这样。不过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习俗,若人人都那么直肠子,很多事情就会弄得难堪没有转寰的余地。 “各有利弊而已。”洛瑶不欲跟她纠缠这个话题,“公主能不能告诉我,刚达王子为何突然起意想娶我?” 妮亚公主侧目想了想,“这件事,我也很好奇。” 洛瑶意外扬了扬眉,“公主也不知道?” 妮亚公主兴致勃勃道,“具体原因不知道,不过可以猜一猜啦。” 撇去蛮不讲理这点,洛瑶发觉其实妮亚公主也挺好相处,并不是那种藏着无数心眼的人。估计就是在乌尔善因为公主的身份,习惯霸道一些,才会有那天东街的流血事件发生。 “怎么猜?” 妮亚公主道,“我记得哥哥好像在那天之后跟我说过一段话。说什么他原以为天泽的姑娘都是柔弱的菟丝草,是离了男人细心呵护就会枯萎的室内娇花;谁料洛大小姐柔弱的外表下,竟有那么强大的气势。” “那种森然冷傲,决不妥协的气势,还有那种誓死悍卫自己权利的坚韧决断,实在令人震惊,也让他感觉耳目一新。” 妮亚公主打量一眼洛瑶,“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觉得你这样脾性的人正是我们乌尔善未来之主所需要的。” 因为她那天坚决不肯妥协非要砍下这位公主婢女一条手臂,所以刚达王子对她刮目相看?还生出娶她的念头? 世间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好了,我现在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妮亚公主打断洛瑶沉思,一脸狡黠地看着她,“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哥哥?” 洛瑶心中一动,意味深长瞥了眼妮亚公主。知道这位公主在宫门口遇上她,绝对不是单纯的偶然。 “公主可能无法理解我们对故土的眷恋。我生于此长于此,我的亲人都在这,我为什么要远嫁?” 妮亚公主转着眼睛,似在思量什么,“我们乌尔善每年,哦不,是每个季节都要随着牧草的生长不断变换地方,对于眷恋故土这点,我真的无法理解。不过,我知道你在这里过得并不好,你何必还要留恋?” 洛瑶讶然看着她,“公主何故出此言?”她在这里过得不好?这位公主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妮亚公主也不隐瞒,反诧异回望她,“你们这里不是十分相信命格之说吗?你还说你是什么天生寡妇命。” “既然这样,你留在这里只怕也没人敢娶你。现在你还年轻,自然没人会说你什么,可再过几年,各种各样难听的流言蜚语就会接踵而来,到时你的日子岂不是变得十分难过?” 洛瑶笑了笑,“如公主所说,即便过得不好,那也是以后的事。怎么就见我眼前过得不好了?” 妮亚公主不解地看着她,“可你不是说,你家中接连死了两个继母?若不是她们太恶毒,就是太不幸,不然怎么可能接连先后早死。不管是哪个原因,对你而言,都不是好事吧?那你日日生活在这样的家中,日子难道不是过得水深火热?” 这妮亚公主看着直率,不过这分析,或者说猜测,还真是神准。 洛瑶仍旧不以为然笑了笑,“就算事情如公主所言,现在她们也死了。而我还活得好好的,我将来又怎么过得不好?” 第522章 金屋藏娇 妮亚公主默然片刻,一脸同情地看着她,“洛瑶,我是佩服你那天的气魄,才跟你推心置腹说这番话。 我觉得你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真的一点也不快乐。” 洛瑶默然半晌,方幽幽道,“那也比离开熟悉的环境,跋山涉水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好。” 妮亚公主傲然一笑,“那是你没看出我哥的优点来。” 洛瑶看着她眉眼颇有几分骄傲之色,心中一动,漫不经心道,“刚达王子的优点?我真没看出来。据我所知,你们部族的父王,连刚达王子在内,膝下共有十八个儿子。刚达王子既非最长,也非最得宠,更不是最有实力的。” “我若真嫁过去,什么时候死在你们争权夺利的乱战中,尚不可知。这,难道也算优点?” 妮亚公主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半晌笑道,“既然你已经打听清楚,我也不瞒你。我哥他虽然不是乌尔善部最有实力的,但他是最优秀的。相信若有你这样的女人做他后盾,来日乌尔善一定会在他带领下变得更加强盛富饶。” 洛瑶默默垂下眼眸,她还是不要惊醒这位天真公主的白日梦了。 “洛瑶,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动心吗?嫁给我哥,可以摆脱你在这里的不祥命格,还能当上王子妃,若有朝一日我哥成了乌尔善的王,你还可能成为令人羡慕的王后。” 洛瑶笑着摇头,“公主,这些都是需要前提条件的,我确定自己没有这样大富大贵的命,所以还是甘于现状好了。” 妮亚公主见她不欲再说,遂也不勉强,只道,“哥哥暂时还不会回乌尔善草原,你还有时间好好考虑,不着急。” 洛瑶笑了笑,敷衍她一句,“对,不着急。” 她掠了眼外面,道,“公主,我到家了,今天累得够呛,就不邀你进去了。” 默了一下,她又道,“公主是住在驿馆吧?我让人送你回去?” 马车渐渐停下来,妮亚掀了帘子往车下一跳,“不用,我自己骑马回去就行。你回去吧,我改日再来拜访你。” 她闯进马车时身手敏捷,走的时候也相当干脆,说罢挥挥手,跃上马背便策马走了。 没过多久,一辆橡华白的马车也缓缓路过安国公府门外。 “世子?要进去吗?” 宁易非自半挑的帘子望了望,“算了,她在宫里应付一天,这会该累极,我就不进去了。” 那个没良心的丫头,明知他在后面跟着,还一路跟乌尔善那个什么公主热火朝天聊了一路。若不是知道他对她表现太过亲近会令人起疑对她不利,他真想直接冲进马车将那个什么鬼公主丢出车外去。 他的媳妇,他一天都没说上话呢,凭什么给她一个闲杂人霸那么久? 白虎看着他郁闷又心疼的模样,垂下头抽着嘴角,挥动鞭子“驾”一声,将马车再次赶动起来。 洛瑶不知道妮亚公主回去之后在刚达王子面前说了什么,待翌日看见刚达王子送来的一堆礼物,她还目瞪口呆傻眼半晌。 她困惑地思来想去,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己对妮亚公主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不是明确表示,对刚达王子无意吗?怎么还弄出这副阵仗来?” 墨玉正清点着礼物,闻言,顺口搭了一句,“依奴婢看,他这样大张旗鼓送礼物来讨好小姐也没什么不好。起码让外人看看,我们家小姐也是别人追着求娶的。” 洛瑶掠她一眼,笑骂道,“这种虚荣面子给别人看的东西,难道能带给我什么实质好处?回头你就知道,这事铁定会给我带来麻烦。” 墨玉不服气,“可是小姐,奴婢觉得有时候吧人就得虚荣一些,他这么张扬送礼物来,证明这事没什么不见得光。若他偷偷摸摸送东西来,奴婢觉得才害怕。” 洛瑶却皱了眉头,“他张扬,你也忘了?我现在还在孝期,他转身拍拍屁股就走人,隔了十万八千里的乌尔善草原,有什么东西也与他无关。可我不同,我还得在这京城生活,到时随便一点风吹草动,我都要被人们的口水淹死。” 墨玉被她说得也担心起来,“小姐,那现在怎么办?这些礼物——原是当礼节性的东西,才收下的。听你这么说,这些礼物可收不得。难道现在再给他退回去?” 洛瑶想了想,“既然是礼节性送来的东西,也就是不止我们一家收到了。还回去自是不必,不过日后若是他挑明单独送来给我的话,那是万万不能收。” 墨玉惶然应下,“奴婢晓得了。” 在墨玉为刚达王子送来的礼物苦恼时,有人已压着心头不快出现在驿馆内。 “刚达王子,听说你不久前差人送了礼物给洛大小姐?” 刚达王子喝不惯滋味苦涩的茶,皱眉将茶水咽下,又胡乱塞了块点心压下嘴巴那股苦味,就听闻对面的男子隐含质问掷过话来。 他不禁一怔,“六殿下觉得我这样做不妥?” “不妥,自然大大不妥。”宁弦压着心头不痛快,努力让自己仍维持平日温和,“她昨日已在大殿拒绝了王子你求娶之事,你如今还明目昭昭送礼物到她府上,岂非令人误会她的品性。” 刚达王子诧异扬眉,“原来六殿下是担心这事。” 想了一下,他又道,“她的品性自然是好的,不然我怎么会求娶?” 宁弦眸光微沉,“但刚达王子你这般做法,只会让人误会她品行不端。” 刚达王子不以为然摆了摆手,“六殿下尽管放心,这事不会有人议论到她身上的。” 言罢,他面上忽起惊诧之色,“六殿下你……该不会也对洛大小姐起心思吧?” 宁弦斥他一眼,半真半假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刚达王子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事,“六殿下若也对她起了心思,那证明我的眼光不错。不过,我难得遇上一个这么有魄力有意思的女人,可不会因为你是天泽皇子就拱手相让。最多,六殿下可以加进来跟我一起公平竞争。” “公平竞争?”宁弦似笑非笑瞥他一眼,眼底掩着的光芒也不知是讥是讽,“我劝刚达王子还是趁早对她死了这份心思为好,她断不可能会答应你嫁到乌尔善去的。” 刚达王子被他说得豪气顿生,“六殿下,没试过的事你怎么能断定结果!当然,若是在我启程回乌尔善,还是没能令她点头的话……。” 宁弦温和带笑看着他,眼底露出了然之色。 刚达王子却语气一转,“那就来年继续。你们天泽不是有句老话:只要有恒心,铁杵磨成针。” “横竖这几年她都需要守孝,短时期内不会说亲。而我们乌尔善,也不习惯未成年先成婚。” 宁弦原以为他会打消念头,岂料他劝说的效果却适得其反。 他略略垂下双眸,神情有些冷,“刚达王子,我说了,她断然不可能会嫁到乌尔善去,你没听明白吗?” 刚达王子对他表露出来的愠怒觉得异常不解,“事情未到最后,一切皆有可能。” “六殿下若也喜欢她,大可能跟她表露心意啊。最后她选择谁,那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事了。” 宁弦深吸口气,压着心头怒火,缓缓道,“她一个风吹就倒的弱女子,真嫁到你们乌尔善,只怕不用半年就香消玉陨了,你又何必费这心思。” 刚达王子诧异看着他,“原来六殿下是这么看她的?可我觉得她为人刚强坚韧,根本就不是那种温室娇花。就算到了再恶劣的环境,她也一样能活得有滋有味。” “这么说,刚达王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死心了?” “死心?”刚达王子笑了笑,“六殿下,你用这个词太严肃了。一个女人,不过一场风花雪月而已。我觉得她值得我费心,所以我就费心了。至于结果如何,何必太过执着计较呢。” 宁弦皱了皱眉,认清他的态度后,知道再多说也无用,遂绝口不提。 不过刚达王子对洛瑶的兴趣显然极浓,自从在洗尘宴上向皇帝请旨赐婚被拒后,他一点也不觉得丢了面子;反每日都搜罗不同的玩意往安国公府里送,有时送给老安国公,有时送给洛千重,有时又送给洛瑶。 如此一来,既让洛瑶看到他的决心,又同时堵住那些好事者的嘴。 然而,他这举动终将隐忍多时的某人惹怒了。 某天夜里,本来搂着一位青楼美人睡得正熟的刚达王子,被人点了穴道,给送到了某位官员别院的床榻上。那座别院,正是某位官员金屋藏娇之所。 官员打算准备给爱妾来场惊喜夜会,谁料确实大惊了一把。 因为官员去到别院时,刚达王子正搂着他的爱妾在床榻上呼呼大睡。可怜倒霉的刚达王子还不知怎么回事,尚在美梦中就被人暴打一顿,差点揍个半死。 若非揍醒之后,混乱中有人听到他高喊自己是乌尔善的王子,没准他已经直接被揍成肉酱丢去做花肥了。 不过……。 第523章 捣乱 不过,最后到底因为他的身份特殊,那位官员忍了又忍,考虑再三才不得不将他放了。 至于那位风情万种的美人爱妾,自然就这么随风而逝了。 原以为重伤在床的刚达王子会“乖巧懂事”一些,却不料仍旧殷勤不误往安国公府送礼物讨人欢心。 这日,洛瑶坐在窗边看外面落花。 “外面为你都快打起来了,你还有闲心在这悲春伤秋?” 听着这纠结还带着郁气的声音,洛瑶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他一遍,慢悠悠道,“宁世子何时也染上管闲事的毛病了?谁打不打起来,与我何关。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看见落花会伤感,看见日出会欢喜,这有什么好奇怪。” “是不奇怪。”宁易非并非真埋怨她,就是想起那个日日往安国公府送礼物的家伙,心情不爽而已。然而他视线划过她手腕时,脸色蓦然变了变,“你的手钏呢?” “你还提。”少女没好气瞪他一眼,“上次就是因为你那只手钏,我差点脱不了身,要被她们给沉塘了。” 宁易非想起宫宴发生的事情,眼眸泛起浅浅歉意来,“她们不敢。我也不许。其实那天,我差点没忍住想站出来承认,那就是我送的定情物。” 洛瑶骇然看着他,“你竟然动过这样的念头?你真是——真站出来,我可真被你害死。” 宁易非委屈蹙眉,“我们两情相悦,为什么要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又不是见不得人。” “这个……”洛瑶眼神一闪,有些心虚地别开头,“我现在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真让人知道这事,估计……咳,总之现在时机不对嘛。” 宁易非蹙着眉头,带几分恨恨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墨秋言死那么快。你不用守孝,说不定现在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提到墨秋言的死,洛瑶心头微微有些堵。之后,又有些凉。 她低声提醒,“墨秋言的死,是那位的杰作呢。” 他们谁都没有预料到皇帝会突然插手安国公府的内务,动用暗龙卫潜进府里杀死墨秋言。 想起旧事,宁易非心情也沉重下来。 不过回头望见她空空如也的手腕,他又道,“不准将我送的手钏取下来。反正她们都知道了,你还怕什么。” 少女望天,语气冷淡,“我戴腻了。” 男子霸道紧追,“腻了也不许摘。就得让你戴一辈子,将你这辈子都套牢。” “我想让自己的手解放几天,清静清静。” 洛瑶现在确实不乐意看见那只手钏,看见那东西,就会让她想起那天宫宴发生的不愉快事情。 “心情不好?”宁易非试探瞄着她,“要不我做些补偿?” 少女懒洋洋看着他,心里却提起了警惕,“什么样的补偿?”她不缺钱不缺物,想不出有什么需要他补偿。 “我想办法让圣上修改律法,将子女守孝期由三年改为一年。”宁易非得意地看着他,目光温柔流溢的表面下暗藏着狡猾,“如何?” 洛瑶提不起劲,“不如何。你真能让他改变主意修改律法再说……不对,你想打什么坏主意?” 修改律法? 她瞪大眼,警告道,“你可别干什么大出风头的事,我最近出风头已经够了。” 宁易非勾了勾唇,“还不是为了尽快将你娶过门。” 洛瑶嗤笑一声,“得了吧,宁世子!这补偿——我看还是算了。”她又没有着急现在就嫁给他,相反,她觉得守孝三年挺好。 嫁人……脑里不期然闪过上辈子某些惨痛的画面,她面色白了白,连笑容也多了几分勉强。 “怎么了?脸色突然如此难看?”宁易非担忧看着她,“该不会被吓出病来吧?” 少女横他一眼,暗暗吸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你说呢?” “不喜欢这个补偿啊。”宁易非默了默,“那就换一个?” 少女摇头,“我不需要任何补偿,只求宁世子你现在别逼我再戴那只手钏就行。我就想让自己的手清净几天。” “迟了。”宁易非一挑眉,含几分古怪看着她。 洛瑶一怔,“什么迟了?” 男子笑道,“因为我想给你惊喜,所以那项补偿已经提前做了。” 少女愕然挑眉,片刻,又露出若有所思之意。 “你不问问是什么事?” 少女反问,“我不问,莫非你就不说?” 宁易非无奈低笑,“你说得对,不管你问不问我都要说,你自然不必问了。” “你的爱慕者之一,乌尔善那位热情的王子,昨天晚上被人发现睡在户部员外郎的爱妾床上。风流快活之后付出的代价,就是被人揍得头破血流。不过,那位美人就没他这么好运了。” 洛瑶似笑非笑看着他,“你别告诉我,你这么闲去听人家墙角?” 宁易非失笑,“我是这么无聊的人?” 少女义正严辞,“你就是。” 宁易非捏了捏她软绵绵的手指,嫌弃道,“他的墙角有什么好听,我不过将他丢去墙角而已。” 少女听罢,露出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神色。 半晌,哭笑不得看着他,叹道,“他做事虽然张扬些,不过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你需要对人家下手那么狠吗?” 男子脸色立时染了寒意,“你心疼他?” 洛瑶瞪他,“那个人于我就是路人甲,我吃饱了撑着去心疼他!麻烦宁世子以后出门,记得将你那颗聪明的脑袋带上好不好。” “不是心疼他就行。”宁易非看着她娇嗔的面容,又满心欢喜起来,“我这是给他一个难忘的教训,别人的媳妇不要随随便便觊觎。” 少女捂脸。 宁易非却不依,扒掉她双手扣在大掌内,又道,“你知道那位员外郎的爱妾什么来历吗?” 洛瑶见他眉间藏冷,立即也警惕起来,“谁安插在户部的人?” “还能有谁。”宁易非嘲弄一笑,“就是那位最擅长伪装,最喜欢借着别人力量为自己谋利益的六殿下。” 洛瑶皱了皱眉,“他的手伸得可真够长。” 似乎无论他们怎样努力砍,宁弦的势力就像野草一样,砍极总也砍不完。 宁易非道,“在行宫的时候,你先利用太子断了他的财路之一;后来皇帝又将汾安少府的司马府抄个底朝天;他钱银吃紧,自然要想办法另起炉灶生财了。” 洛瑶点头,“太子被废之后,之前归附太子的大半势力都被他接收了,也不知皇帝现在心里属意谁来继承这锦绣江山。” 宁易非神色微微泛冷,“不管他心里属意谁,你若不希望那个人坐上那个位子,我们想办法阻止就是了。” 洛瑶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宁弦还是那种城府深沉又极有手段的人。 不过若问她是否后悔将太子拉下马? 她的答案,绝对不会是后悔二字。 皇后与她有害母之仇,何况皇后还几次三番将她置之死地。她自然不能让太子坐上那个位子的。至于宁弦这个前世的仇人么? 为了让自己能从上辈子惨痛的经历与仇恨中彻底解脱出来,她觉得这个男人还是离皇位越远越好。 “你看,我们前头努力了那么多,他转身又拉了那么多同盟。” “同盟?”宁易非隐含讥嘲地笑了起来,“你是指刚达王子?” 少女见他言语间另有所指,不由得诧异,“难道你除了让人暴打他一顿外,还顺便做了什么?” 宁易非古怪地看了看她,想了一会,有些别扭道,“我得到消息,前些天,那位多情的六殿下曾到驿馆劝说刚达王子放弃你。所以让刚达王子享受美人恩时,我就多做了一点点手脚,让他误会这是那位六殿下不满他的所作所为,才故意暗中报复他。” 洛瑶失笑,“看不出来,宁世子搞起内部分裂来还一套一套的。” 宁易非柔柔凝着她熠熠闪亮的眸子,唇边逸出浅浅欢喜的笑来,“没办法,为了让娘子高兴,我只能努力再努力。” 少女嗔他一眼,“贫嘴。” “我没贫嘴。”说罢,他朝她笑意盈盈面容缓缓凑过去。眼看就要印上她娇艳诱人的红唇,不料少女伸手掩住嘴巴,同时将他推开,“坐好,说正事。” 男子幽怨看她一眼,低声叹了口气,“难道这不是最大的正事?”不能吃肉,给他喝点肉汤解解馋总行吧? 要不,再退其次,让他闻着肉香也好啊。 拒人千里之外——这丫头,不知道他会伤心呢。他一伤心,夜里连觉也睡不安稳了。 少女瞪他,“再不正经,我可要赶人了。” 宁易非领教过她某些事情上说一不二的手段,只能苦笑闭了闭眼睛,无奈轻叹,“好,说正事。” “我觉得,我们费人力物力去打探乌尔善有什么资源值得宁弦利用,不如想办法离间他们,让刚达王子他们一行赶紧离开天泽回乌尔善去。” 宁易非眸光一跳,“你想好办法了?” 少女微微一笑,“办法是想好了,不过这事得你配合,你不能给我捣乱。” 第524章 她不值得 宁易非心头一跳,委屈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给你捣乱了?不行,你先说说看,到底什么办法。” 若是让她牺牲什么或者吃亏的事,绝对不行。 洛瑶笑了笑,压下心虚的目光,若无其事凑近他耳边,轻声说了起来。 受伤不轻的刚达王子,除了乖乖躺着养伤外,还有一件事可以做。那就是每日都让人继续往安国公府送礼物。 他这坚持不懈的举动,一时为洛瑶引来一干又羡又忌的声音。 另外,妮亚公主也不知被刚达王子灌了什么迷汤。竟然不辞劳苦,每日前来安国公府报到。 这两件事,自然又引来一番猜测,无数人都猜测着洛瑶是不是真打算答应刚达王子的婚事,准备嫁到乌尔善去。 这一日,洛瑶用过午膳,正打算回房小憩片刻,却忽然听闻墨玉略带惊慌的声音响了起来,“六殿下,请你在外面稍等,待奴婢进去禀报了小姐再说。” 宁弦在门口站了站,“她现在就在厅里对吧?那就不用禀报了,我直接进去。” 墨玉连忙赶在他前面,“六殿下,这……这不行啊。小姐最不喜欢别人不经同意就乱闯进去,一会奴婢该被重罚了。求六殿下你……。” “你让开。”宁弦显然失了平日的温和,语气冰冷,脾气也处在隐隐控制不住的暴躁边缘。 他不会直接对墨玉动手,不过,若非顾忌着她是洛瑶看重的婢女,他这会已经忍不住直接将她拍飞一边去,而不是稍稍拂袖将她拨开。 墨玉见自己阻拦不住,只好苦着脸在外头高声道,“小姐,小姐,六殿下来访。” 洛瑶坐着没动,只是眉眼神色骤然冷了下来,门口光线一暗,便见宁弦站在其中。 “既然客人来了,墨玉下去沏茶吧。” 她吩咐下去,自己却没有站起来相迎的意思,只淡淡瞥过去,道,“六殿下请进。” 宁弦缓缓走到她身边坐下,他步伐走得极慢,每一步都似带来无边阴森寒意一样。他的目光也不似往日伪装的温和,反透着令人压抑的愤怒与狂躁。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质问的口吻真弄得洛瑶一脸莫名其妙,“我不明白六殿下这话什么意思?我做什么惹到六殿下了?” 宁弦沉沉盯着她,“你真想嫁去乌尔善?所以对他送的东西来者不拒?” 来者不拒? 洛瑶为这个说法感到好笑,“这是我的私事,似乎与六殿下你无关。” 他莫名其妙愤怒个什么劲! 活像她是他家红杏出墙那枝红杏一样。 “我说过,等半年之期一过,我就会向父皇请旨赐婚。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还是刚达王子有什么魅力值得你见异思迁?” “等等。”洛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六殿下你确定自己没发烧没吃错药?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 “你少在我面前玩这套把戏。”宁弦愤怒盯着她,语气又冷又沉又恶劣,“你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懂。” 洛瑶很无奈地撇了撇嘴,干脆懒得出声反驳,且看他能说出什么新鲜来。 “在去年你刚回府,你和我就已经有了婚约。难道你不觉得你现在的行为非常令人不耻?” 洛瑶皱眉回想半天,也想不起这婚约一说从何而来。 “六殿下,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我和殿下从来没有任何形式的婚约,所以请你以后别动不动就一副我不守妇道的面目来这指责我。”洛瑶沉着脸,神色冷得可怕,“如果殿下没什么事,那就请回吧。” “我这的茶粗,只怕六殿下喝不惯,就不招呼了。” 她这一提,宁弦才发现他进屋这么久,她竟然连茶也没让人奉上来。 “洛瑶,不管你承认也好否定也罢,你迟早会是我的人。所以,不管是刚达王子,还是铁牙王子,你最好给我将心收好了。” 洛瑶简直被这男人自以为是的态度气笑了,“是这样吗?那么六殿下对妮亚公主那么殷勤又算怎么回事?” 当然,她问这话绝对不是吃醋,只是纯粹试探随口一问罢了。 宁弦似是没料到她会忽然问出这样的话,不由得意外怔了怔,“她?”他极度不屑地勾了勾唇,“一个马背上野惯的丫头,你不用放在心上。” “总之你听好,以后但凡刚达王子送来的礼物,你一律原封不动退回去。他的东西你收不起,你若想要什么首饰衣物,告诉我,我可以让人给你做好了送来。” 洛瑶相当不耐冷笑一声,“六殿下若是有心,这些事早就会做了,何必等到现在拾人牙慧。” 她在他眼中,还成了别人施舍一点小恩小惠,就可以收卖的人了。 宁弦被反驳得又是一愣,“我以为你与别的姑娘不一样,并不喜欢这些……。” 洛瑶挥手,“六殿下,请容我告诉你一声,我现在也不喜欢。我更不喜欢别人打扰我休息,现在,你可以走了吗?” 再在这对着他这张让她憎恨的脸,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让他滚! “你那只手钏怎么回事?”宁弦似乎完全看不懂她厌恶之极的神色一样,无意瞥见她空空如也的手腕,眼眸一眯,立时想起那天宫宴的事来,“那只手钏是不是宁易非送给你的?你真喜欢他?跟他私相授授还交换了定情信物?” 洛瑶再也忍耐不了,斜他一眼,冷嘲道,“关卿何事!六殿下与王婕妤不愧是一脉相承的母子,这喜欢管闲事的毛病都直接传承了。” “六殿下若真有心,当日在大殿上为何不敢出面替我证清白?或者,那日也像刚达王子一样站出来向陛下请旨赐婚?既然六殿下顾虑重重,又何必在今日跑来这里诉说种种不得已。你的不得已,还是留给你未来的皇子妃听吧。” 洛瑶睨他一眼,眼神完全不掩嫌恶,“或者,到妮亚公主跟前诉诉衷情也可以。相信她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宁弦定定盯着她神情原本透着狂怒不满,在听闻她提到妮亚公主,眼底却忽然掠过一丝古怪,“她还不值得我费心讨好,就她的身份,即使嫁进我府中,顶多也就配一个侧妃身份而已。” 第525章 离间 洛瑶心中一动,寒着脸道,“六殿下爱娶谁娶谁,我管不着。 现在,你请吧。” 这个男人,果然打着利用妮亚公主联姻来拉拢乌尔善的主意。 宁弦想了一会,忽惊喜莫名看着她,语气变回原来温和的样子,“瑶瑶你放心,就算妮亚公主进了府,她也越不过你去。就你的身份,你绝对是正妃,到时你的地位谁也撼动不了。” 洛瑶冷冷掠他一眼,直接起身往闺房走去。 宁弦在厅里望了一会,才黑着脸离开。 接下来,宁弦本以为警告过洛瑶之后她会有所收敛,至少不会随便再收下刚达王子送来的礼物。但是,过不了几天,他就发现他的警告对洛瑶一点效果也没有。 洛瑶依然我行我素,不仅照旧收下礼物,自从妮亚公主口中“知道”刚达王子卧病在床之后,还互赠了礼物回去。 外人瞧着这架势,似乎洛瑶果然已经心向刚达王子,大有迫不及待想嫁去乌尔善的意思。 这一日,洛瑶在花园里散步,宁弦再度怒气冲冲而来。 “六殿下?”她扭头望了望四周,佯装恼怒呵斥道,“你们怎么回事?六殿下前来府里都不知道禀报一声?个个都哑巴了还是眼瞎了。” 众仆人齐齐战战兢兢告罪,“大小姐恕罪,奴婢们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洛瑶冷着脸斥一句,“罢了,这次且饶一回。” “你不用指桑骂槐。”宁弦自树后现身出来,脸色难看得简直跟墨汁一样,“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听我劝告?上次你不是已经答应我了吗?” 洛瑶见他逼近前来,还想抓她的手,立时巧妙退开大步,横眉冷脸瞪过去,嘲讽道,“六殿下,你这自以为是的毛病很重。我看你得好好找个大夫诊治一番才行,继续这么下去,难保哪天就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你明知我对妮亚公主不过逢场作戏稳住她而已,你这么做什么意思?为了报复我?所以故意接近刚达王子?” 哈,这个男人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自恋到这程度,也算无敌了。 不过,眼前这场戏她确实得接着唱下去。 “六殿下既然这么想,那就算是吧。” 宁弦听着她漫不经心的口吻,就气不打一处来,“乌尔善远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好,你难道真打算跟他到那日晒雨淋的草原去过苦哈哈的日子?” “那也比对着一个整天说为我好,实际转身又对无数女人也说着同一句话的男人好。起码刚达王子在这方面,比许多人诚实。” “他诚实?” 宁弦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笑话一样,忍不住勾着唇冷冷笑了起来,“洛瑶,想不到你也有如此天真的时候。他也不过为了坐上那个位子,两面三刀而已。” 洛瑶暗下挑眉,这男人,拿刀捅起别人后背来,还真是丝毫不手软。 “那又如何?” 宁弦按捺住心中烦躁,缓了缓神色,低声问,“你这么折腾,我倒好奇你到底想要什么了?” 洛瑶微微眯起眼眸,眉梢眼角隐隐浮出淡淡憧憬之色,“我要的,不过一心一意对我,能与我一世一生一双人那个人而已。” 宁弦露出吃惊的神色,“洛瑶,你确定自己不是在异想天开?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怎么可能!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做到,你还是实际点好,别做这些白日梦了。”他摇着头,似乎之前的狂躁都被她这想法抚平了,“不管是谁,都给不了你这个。” “我可以答应你,我的心只为你留位置。但是——” 少女嘲讽一笑,幽幽接道,“也不能拒绝其他女人是吗?” “若六殿下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以后就请别再来烦我。” “洛瑶,你别得寸进尺不知好歹!”宁弦眉头又拧了起来,“我答应给你最尊贵的地位,还保证我的心只在你身上,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洛瑶抿着唇不搭话,面容明显浮着讥讽神色。 “如果你担心妮亚公主将来会越过你,我现在可以在你面前发誓,我对她绝无男女之情,我会让她进府,不过是因为她对我有用。” “行了,六殿下这些话我已经听腻了,你还是留着说给别人听吧。”洛瑶冷冷掠他一眼,随后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宁弦看着她决绝的身影,清俊面容上一片冷凝之色。他缓缓握起拳头,洛瑶,无论如何,你一定会是我的。 不管哪个男人,都不能将你从我身边抢走。我看上的东西,只有我自愿不要的,还从没有人能从我手上抢走的。 你等着瞧! 宁弦离去之后,洛瑶却折返到花园,她佯装不经意转到湖附近的假山后,“妮亚公主?你怎么在这?” 看见妮亚公主白着脸,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她才恍然大悟掩嘴低呼起来,“刚才……你就在这里?我和他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妮亚公主咬了咬唇,抬起的眼眸里,竟蓄着点点闪亮水光。 “对不起,我不是存心偷听的。” “傻姑娘。”洛瑶怜惜地看着她,轻叹口气,“你听到了也好,总比一直被他甜言蜜语蒙在鼓里要好。” 妮亚公主完全失了平日的活泼,一脸呆滞茫然的模样,“这样就好?”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洛瑶看着这个失了活力的公主,这状态完全就跟突然离了水的鱼一样。心下暗暗冷嗤一声,柔声道,“佯装什么也不知道?继续准备做他的侧妃?” “应该……不会吧?”妮亚不太确定地转过黯淡眼珠,“他只是利用我,对我完全没有一点情意,我还留下来有什么意思?不如跟哥哥一起回乌尔善去。” 洛瑶暗松口气,“你能这么想也好,这世上男人那么多,也许离开这里你就能遇上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也不一定。” 妮亚眨了眨眼睛,晶莹的泪珠无声滚落,从她伤心的模样,可以看得出这件事对她打击确实很大,“洛瑶,可我从第一眼看到他开始,我就喜欢上他的温和体贴,我若是忘不了他,忘不掉他干净温和的笑容那该怎么办?” 第526章 这回是真的 洛瑶拍拍她肩膀,轻声安慰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习惯是一成不变的,待过一段时间,你再回想起一些当时觉得深刻的事情,其实记忆早已经模糊了。 这世间,什么都会老,唯独时光不会,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墨玉做了你爱吃的点心,你现在要去我的院子吃点吗?” 妮亚公主听到有好吃的,终于扯着嘴角,勉强挤出破涕为笑的笑容。 待到妮亚公主回到驿馆,第一件事就是伤心的找刚达王子哭诉起来。 翌日,妮亚公主没有再跑来安国公府,而刚达王子也停止了每日必做的事情——不再送礼过来。 “这下看来她确实对那个男人死心了。” 洛瑶正在屋里自言自语,眼前光线一暗,就见宁易非已闪身到了跟前,“至少表面上看,她是被伤透了心。” “你的人听到他们怎么说?” 男子眸光微微一转,道,“丫头,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啊?这么肯定我一定让人监视他们。” 少女嫌弃地瞥了瞥他,“谁要做你肚里的蛔虫?你以为冠着宁世子名号的蛔虫就比别人金贵些?” “你不是一直看刚达王子不顺眼嘛,我肯定你让人监视他们有何奇怪。” 他看刚达王子不顺眼,还不是因为她。偏偏这丫头一点自觉也没有,他才有一颗操不完的心。 “都让你说完了。”宁易非无奈低笑,将话题带了回去,“妮亚公主看起来确实伤心透也失望透了。当然,你让她替你转达的话,她也转达到了。” 洛瑶眸光微微闪了闪,轻笑一声,“她没忘记劝刚达王子一道回乌尔善,那还是不错的。” 她当时对宁弦说只求这一生一世一双人,并非单纯说说而已。其一,这确实是她心里话。经历过上辈子的惨痛之后,她再也不可能还能像别的女人那样明明心里不痛快,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大方为自己丈夫纳妾。 其二,就是通过妮亚公主的口,将这番话转告刚达王子知道,好让那个过度热情的王子知难而退。 “这么说来,他们很快就会上书请辞,然后打道回府了。” 宁易非点头,“理论上会如此。” 少女撞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心念一闪,“然则,宁世子认为实际上呢?” 宁易非一摊手,抛了记高深莫测的眼神过来,“对于蛔虫这东西,我也觉得挺恶心的。” 洛瑶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拿她刚才的话将她一军。说他不是乌尔善那两位肚里的蛔虫,也猜不透他们实际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可她怎么觉得他这话那么虚? “真不知道?” 宁易非凝着她澄澈熠熠闪亮的眸子,郑重点头,“真不知道。” 洛瑶侧头睨着他,缓缓露出狐疑的眼神来。 然而,翌日,果然如洛瑶预料那样,刚达王子忽然上表向皇帝请辞。 “已经上表了,看来他们确实下定决心打道返回乌尔善草原了。” 不过洛瑶这半信半疑的猜测,很快也落到实处。 就在傍晚时分,她忽然收到妮亚公主捎来的信。是一封约她明晚外出饯行的信。 “她单独给小姐来信?”罗嬷嬷见她拿着信笺陷入沉思,当下疑惑道,“这饯行,不是应当在酒楼或者驿馆吗?” 怎么这两处都不是,反而去街上? 洛瑶慢慢将信笺折好,“她不是说了,想临走之前再看一看这京城繁华。我尽一尽最后的地主之谊,满足她这点心愿也无可厚非。” 罗嬷嬷想了想,道,“小姐决定了?那奴婢先替小姐准备准备。” 洛瑶点头。 一转眼,就到了次日黄昏。 洛瑶坚持请妮亚公主吃顿饭,既然饯行,自然少不了饭菜美酒。不过她作东请的妮亚公主,待她去到酒楼时,却见妮亚公主比她还提前许多在雅间坐着了。 “洛瑶,你来了,快过来坐吧。我刚刚看了一下菜单,这酒楼的美食真是太多了。” 洛瑶眸光微微一闪,不动声色打量着滔滔不绝说不停的妮亚公主。只见她仍旧将满头秀发梳成数条小辫子,加上她本就有别京城人氏的面貌,别人只要看她一眼,就知道她是外来客。 不过让洛瑶稍觉诧异的是,今天的妮亚公主竟然穿了一袭散花绿草的百褶裙,看起来倒比平日利落的打扮多了几分柔美之气。 洛瑶扭头望了望元香,“现在什么时辰?” 元香瞄瞄了眼妮亚公主,答,“小姐,现在还不到申末。” “不是你来迟,是我来早而已。”妮亚公主听了这话,连忙解释,“原本我无所事事四处闲逛,逛着逛着就逛到这,想着你约了在这,干脆就提前到了。” 她试探地看着洛瑶,“你不会不高兴吧?” “怎么会不高兴呢。”洛瑶含笑落座,松口气的模样道,“我就是担心自己迟到让公主久等,那就失礼了。” “公主既然看过菜单,那定然知道那些好吃。不如公主点菜?” “好啊。”妮亚公主也不推辞,叫了伙计前来,指着菜单一口气点了好几道菜。 趁着她点菜的空隙,洛瑶仿若漫不经心打量雅间,视线不经意划过三脚片花铜金香炉时,她眸光微微一闪,凝了凝香炉飘出的缕缕清香,随即噙着浅笑若无其事将目光转开。 没过多久,各式菜肴就陆续端了上来。 “洛瑶,我听说这个肘子对皮肤特别好,你多吃点。”席间,妮亚公主十分热情的劝菜。 洛瑶一边不动声色打量她一边不着痕迹拒绝她的热情。 “妮亚公主看起来很喜欢这儿的菜?” 她视线自桌上的菜肴飘过,一眼看出妮亚公主点的菜不下十八道。以前妮来公主也曾在安国公府用膳,她也没察觉这位公主有什么奢侈浪费的恶习。 今天这行为——似乎有点反常啊? “洛瑶,你该不会心疼银子吧?”妮亚公主吃惊地看着她,“若是你没带够银子的话,这顿饭我请也行。” 洛瑶笑了笑,“妮亚公主说的什么话。说了今晚我替你饯行,这顿饭自然我请客。” 顿了顿,她半真半假笑了起来,“公主今天的情绪很高?还是平常我府中的菜不合你口味?” 妮亚公主坦诚点头,“都不是。是我觉得今天过后,只怕再难有机会吃到这儿的菜,就特意多点了几道。” 洛瑶恍然“哦”一声,“原来如此。” “那公主要不要再尝尝其他?我听说这酒楼还有很多味道别致的美食。” 妮亚公主略觉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不了,这一桌子的菜我们俩都吃不完。再让上别的菜,实在太浪费了。” “洛瑶,佳肴美酒。光吃菜不喝酒可不行。”妮亚公主兴致极高,似乎一点也没受离愁影响,她拿来酒杯,亲自斟了两杯酒。 “来,我们干了这杯。” 洛瑶瞥了瞥她端起的酒杯,掩着眼底意味深长的流光,笑道,“公主,这不是什么烈酒吧?你知道我这破身子,可受不得烈酒。万一在这醉倒的话,待会我可不能陪公主你去逛夜市了。” “放心,这酒喝起来就跟白开水一样,肯定醉不着你。”妮亚公主说罢,将酒杯往洛瑶面前递。 却在洛瑶伸手要接时,也不知她怎么回事,手一滑,那杯酒竟然脱手摔了下去。 “哎呀,瞧我真是粗心大意,酒水没洒到你身上吧?” 洛瑶瞟了瞟洒了大片酒渍的桌面,淡淡道,“全让这桌子喝了,我反倒没这口福。” 妮亚公主笑了笑,似乎没听出她打趣的用意,又拿了杯子另外再满上酒,“刚才一时手滑打翻了,是我不对。我保证这一杯肯定不会再献给桌子喝,来,你拿着。” 洛瑶似笑非笑瞥她一眼,这一眼神色平淡。妮亚公主却无端觉得有森厉压力逼来,逼得她心跳惶惶乱了一拍,“怎么了?真生我气?” “洛瑶,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见她不接酒杯,妮亚公主笑脸敛去,将酒杯搁下,横眉斜睨,神色隐隐有些不满。 “妮亚公主敬的酒,我怎么会不喝!”洛瑶淡笑,若无其事端起酒杯就近唇边抿了一口,随即皱了皱眉,“不过这酒对公主而言淡如白开水,对我而言还是太烈了些,若换上果酒的话,我倒可以与公主干了这杯。” 妮亚公主挑眉,“洛瑶,我视你为朋友,你这样也未免太不够意思了吧?” 洛瑶掠了眼酒杯,无奈叹道,“若公主对一个人能否做朋友是以喝酒多少来衡量的,那还真是抱歉。” “不过,今天既然是临别前饯行的一顿饭,我就舍命陪君子了。”洛瑶虽然极为嫌弃那酒太烈,仍端起酒杯与妮亚公主碰了碰杯子,“来,我们喝了。” 妮亚公主见她爽快,脸上这才再度由阴转晴。 “这还差不多。” 洛瑶笑了笑,随即劝起菜来,“这道红掌炆鱼肚不错,公主尝尝。” 待两人一顿饭吃罢,外面已然到了月明时分。 “洛瑶,我听说夜市那边有座很漂亮的石桥,不如你陪我去那边走走?” 第527章 赶不及 洛瑶看了看打着酒嗝的妮亚公主,略显关切道,“公主没喝醉吧?若是醉酒的话,可不宜再出去吹风。 ” “我清醒着呢。”妮亚公主挥挥手,俏脸看着酡红似胭脂,不过步覆仍稳稳当当,“在我们乌尔善,这点酒根本不算什么,你不用担心。” 洛瑶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确实她没事之后,才道,“既然公主想看,那我们就去吧。” 两人出了酒楼,一路沿着街道慢慢行走。大部份时间,都是妮亚公主一个人的声音,她一会兴高采烈东拉西扯说着自己在乌尔善的糗事,一会又失魂落魄说着自己来到天泽帝都以来的所见所闻。 洛瑶瞧见她失常的样子,忍不住担忧道,“公主,要不我们还是不去看石桥了,我让人送你回驿馆?” “你觉得我喝醉了?”妮亚公主笑嘻嘻摆摆手,“放心,我知道自己清醒得很。以后都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帝都,今晚不看石桥,说不定我会遗憾终生的。” 洛瑶听着这话,心里蓦地涌起一股十分奇怪的感觉。 她看了看神情古怪的妮亚公主,也不再劝她回去,只柔声道,“但愿公主不会留有遗憾,也不会后悔自己今晚所作所为。” 妮亚公主昂头望了一会天空,忽回首冲她甜甜一笑,“你看今晚连月色都这么美,我不去看石桥那才真的会后悔呢。” 洛瑶笑了笑,轻声附和,“既然如此,我们继续。” 两人大约又走了两刻钟,才走到夜市西侧那座高大的石桥。 石桥的桥面很高,站在上面,几乎可将大半夜市都俯瞰脚下。不过,它距人流如炽的夜市却有一段不短的距离,石桥一侧连着夜市,另一端却是生活贫苦的穷困人家。 一水之隔,似乎就将这帝都的繁华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因而洛瑶与妮亚公主走到桥面时,并没有其他人在上面流连。 “洛瑶,天泽的京城真繁华。我们乌尔善的都城与它相比,简直就跟一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庄跟一座满地锦绣的城池一样,完全没有半点可比性。” 洛瑶听着她感慨的语气,心中一动,“公主若是喜欢这儿的繁华,不妨在这再多住些日子再回乌尔善也不迟。” 妮亚公主掠她一眼,默然片刻,才摇了摇头,“迟一些或早一些,这繁华地既与我无关,我迟早还是要回去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多迷恋这一城的纸醉金迷。” 妮亚公主凭栏而立,皎皎月色洒落她身上,猎猎夜风将她裙裾掠出段段生动弧度,倒将平日爽朗的公主也衬出几分柔弱娇楚来。 洛瑶默了默,才道,“公主天生属于热烈奔放的大草原,那里才是适合公主任意驰骋的天地,公主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最好了。” 妮亚公主回头朝她笑了笑,那笑容在淡华月色下,竟显得有些虚幻诡异,“是吗?你真是这样认为的?” 洛瑶凝着她唇边那抹定格的笑,淡淡道,“我如何认为不重要,公主怎样做才重要。公主的人生,只有公主自己能掌握,别人左右不了。” “左右不了?”妮亚公主似乎怔了一下,她低下头,望着桥下潺潺流水,苦笑起来,“可我觉得我似乎已经迷失了人生方向,连我自己也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之舵,不知它将会转向何方呢!” “洛瑶,你知道吗?其实我这个乌尔善的公主,有时候真的挺羡慕你。” 洛瑶面无波动,仍旧淡淡道,“公主羡慕我什么?” 妮亚公主呵呵干笑两声,洛瑶听着她的干笑声,眉头不自觉蹙了蹙。一直热情开朗的妮亚公主,这时似忽然换了一个人一样,笑声湮灭在夜风里,她面容却似被夜色慢慢染了层朦胧轻愁。 “羡慕你,活得肆意洒脱。” 洛瑶盯着她双脚,听了这话,心头猛地一跳,“公主不用羡慕别人,也同样可以活得肆意洒脱。” 妮亚公主摇了摇头,声低沉,似泣如诉,“我不行……。” 尾音渐弱,她突然扭头望了眼洛瑶,一笑,两手撑着栏杆蓦地往下纵身一跳。 洛瑶大惊,“妮亚公主!” 她万万没有想到泥亚公主竟然打定主意到这里轻生! 一声惊呼出口,她下意识伸手去抓妮亚公主。但是,她这一抓,仅捞到妮亚公主一片衣角而已。 也不知她反应过猛还是怎的,她这一抓非但没拉住妮亚公主,还突然失衡也跟着一头栽往桥下。 她们两人婢女原都离得较远,这时候眼见两人双双栽往桥下,竟然谁也来不及赶过去救人。唯能不约而同发出惊呼声,一个声嘶欲裂的发出,“小姐”;一个则惊慌失措大喊,“公主!” 几乎就在两人栽往桥下的瞬间,有一队提着灯笼夜巡的士兵走上了桥面。在士兵后面,有对牵着手的父子也慢慢走上来。 谁也没有留意到有一块丝帕随着夜风幽幽盘旋飞扬,竟在这时缓缓落在刚刚踏上桥面的父子二人脚下。 “发生什么事了?” 士兵过来询问,那对父子在原地停下脚步,男人留意着这边动静,孩子大约只有四五岁大,他见到地上有块绣着雄鹰的丝帕,觉得那只鹰看起来很凶猛,便好奇拾了起来。 因这桥面极高,士兵已冲过来询问,这时候,下面才传来落水声。 妮亚公主的婢女焦急地往桥下望了望,桥下漆黑一片,借着士兵手中的灯笼,可见水波微光荡漾,却看不清到底什么情况。 “各位差大哥,我们公主掉到河里了。请各位帮帮忙,救她上来吧。” “公主?”有士兵速速打量她一眼,发现她的装束与天泽人氏有异,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你们公主是乌尔善的公主?” 婢女连忙点头,“正是。” 那士兵也不迟疑,立刻对其他人道,“弟兄们,乌尔善的公主落水了,我们得赶紧想办法下河救人。” 这个时候,却见有只小船自桥底下钻了出来。只听得“哗啦”一声响,接着便有人抱着身形窈窕的女子破出水面。 “看,下面有船。”有人看了眼婢女,“不用担心,看样子你家公主已经有人救起了。” 士兵边说,边举起手中灯笼往桥下照了照。 桥面离水极高,灯笼光线又微弱,他只能模糊看到被救上来的人,是一个梳着数条小辫子的姑娘,至于那姑娘什么长相就看不清楚了。 “桥下何人?救上来的姑娘可还清醒?” “你们家三殿下我。”船上有人一捊头发,捊出满手水珠往空中一甩,笑道,“爷我今天难得猫在这学学人家风月,没想到竟顺手救了个美人儿上来,这运气真不是盖的。” “原来是三殿下。”士兵立即收起散漫态度,恭声询问,“不知那位姑娘是清醒还是昏了过去?” 宁洹在船上哼了哼,不满道,“问的什么废话?从这么高的桥面摔下来,你试试你还能醒着吗?” 那士兵尴尬地嘿嘿一笑,瞄了眼焦急不已的婢女,又问道,“多亏三殿下神勇,那位姑娘现在应该没有大碍吧?” 宁洹不耐烦道,“死不了。” 婢女向卫兵道了谢,连忙颤颤巍巍往桥下跑去。站在桥头一端留意动静的男子见状,知道事情已有人处理,并且也没出什么大问题,便拉着儿子从从容容回家去了。 巡逻的士兵简单处理过这出意外,就继续提着灯笼往别处走去。 至于一直在桥上沉默的元香,似乎已经完全被人忽略了。 夜风袭袭,携着河里的水汽悠悠扬扬,吹往更暗更深的角落。元香望了望桥下,从妮亚公主跳桥的另一面忽甩下一条匹练。顷刻,有人影顺着匹练贴着桥墩而上。 上来的人影里,赫然有该追随妮亚公主坠落河中的洛瑶,而她身旁站着的冷艳女子,无疑是一早藏身桥墩里的朱雀。 “小姐,他们已经走了。”元香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我们也该回去了。” 洛瑶望了望远处,张扬喧嚣的夜色里,似乎隐约可见有道人影正疾如闪电般往这边石桥掠来。 她微微勾唇,讥嘲在唇边闪现。顷刻,她开口,落下的却是含着淡淡怅然的叹息,“回去吧。” 洛瑶前脚刚离开,宁弦后脚就赶到了石桥。 头顶原本还有惨淡月色,这时也被乌云遮盖。他从漆黑的桥面望往水波粼粼的河面,气极之下,一拳打在了桥栏上,“可恶,竟然来迟了。” “来人,给我查,刚才石桥这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务必尽快给我查清楚,出意外的是什么人?有没有人曾在那时刚好从桥下经过。” 那么完美的计划,却因紧要关头他被人拖住赶来不及而功亏一篑……。 宁弦一念及此,就气得想要杀人。 咬了咬牙,他盯着平静如墨的桥面,又道,“来人,给我仔细查,半个时辰前在华五巷出现那些都是什么人。” 很快,有人应声后匆匆没入了夜色。 第528章 真假之间 洛瑶回到府后,本该好眠的时辰,她却在床榻辗转反侧——整夜里彻底失眠了。 天际被霞光破开黑幕时,她才迷迷糊糊睡着。 然而,洛瑶睡着还不到一刻钟,就忽然被一阵带着凉气的风给惊醒。 “谁?”未睁开双眼,感觉室内气息不对,她已然警惕的第一时间低喝起来。 “除了我,还有谁敢不请自进你的闺房?不要命了!” 听着这温雅透着郁气与担忧的声音,洛瑶紧绷的神经瞬间松驰。她揉了揉眼睛,隔着帘帐望出去,隐约可见屏风外的八仙桌旁,有道身影端端正正背对而坐。 “你怎么这时候跑来?”她的嗓音带着浓浓倦意,但也不得不认命爬起来迅速穿好衣裳。 待到她梳洗完毕再出去,宁易非已然在厅中坐着等她。 “昨晚失眠了?”宁易非瞧着她眼底一片鸦青,又恼火又心疼道,“你这丫头也会失眠?你就不知道考虑考虑我的感受?” 洛瑶有些心虚地别开头,没有直视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偏还嘴硬道,“我不是有意瞒你,你没详细问,我就没想起要跟你详细说。” “不是有意瞒我?”宁易非盯着她,心里实在窝火。骂她吧,瞧见她委屈的模样,她没反省过来他倒先心疼了。不骂吧,这丫头就不知道这样反复折磨他的心脏,他迟早会因为担惊受怕急出病来。 “你让我设法在华五巷拦宁弦两刻钟,我没对你追根问底,就帮你将人拦下了。”他恼怒地敲了敲桌子,见少女一言不发的样子,心里越发气恨,“可你呢?你瞧瞧你瞒着我做了什么?那么高的桥面,你也敢眼也不眨的往下跳,你真是……。” 少女忽道,“谁说我眼也不眨?我当时也害怕得闭上了眼睛的。” 宁易非瞪着她,久久无言。 “你还知道害怕?我看你就是欠收拾!”话音未落,他倏地欺近她身侧,二话不说抬起她下巴便深深用力吻了下去。 直到她几近窒息,红着脸发出抗议的“呜呜”声,他才将她松开。 “现在,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洛瑶可不认为自己当时那么做有什么错,她不往下跳的话,后面的事情可不好进行。当然,她也是衡量过利弊,知道自己跳下去时,即使朱雀失手没将她接住她也不会有危险,她才会大胆那么做。 摇摇头,少女轻声道,“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当时……。” “还说没错。”宁易非眼神一深,再次席卷着心疼与怒意朝她红肿的嘴唇印了下去。 原本他只想惩罚一下这个丫头,让她感受他的怒火,谁知温香软玉在怀,怒火逐渐失控演变成了情火。正在他渐渐迷失理智之际,忽听得外面传来墨玉紧张的声音,“刚达王子,请你在外面稍等片刻,待我进去先向小姐禀报。” 屋内,同样渐渐陷于热吻中迷失自我的少女,听闻这话后,浑身一凉,莫名涌动的情潮霎时消失干净。 洛瑶推开宁易非,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着牙压低声音怒道,“你赶紧走。” 男子看见她娇艳欲滴的模样,本来正愉悦扬着眉,但转念一想,眼神立时沉了下来。他深深掠她一眼,迅速走到窗前将窗帘拉下大半。 屋内光线一下暗了不少,但瞧着她半隐在明灭光线下的娇颜,反更添几分朦胧诱人的美感。这下,他更不想让刚达王子看见她了。 他皱了皱眉,郁卒地掠了眼外面,压低声音恼道,“要不我出去打发他。” 洛瑶拉住他,摇了摇头,“他应该很担心妮亚公主。” 这时,门外已响起敲门声,“小姐?奴婢进来了。” 洛瑶深深吸口气,才对门外的墨玉道,“你不用进来了,将刚达王子请进来吧。” 墨玉怔了一下,随后乖巧应声,“是,小姐。” 洛瑶听着她脚步转往外面,立即起身找了凉水往脸上拍了拍。 一会之后,墨玉就将刚达王子领进厅来了。 “洛大小姐,非常抱歉突然上门打扰你。” “刚达王子请坐,”洛瑶心知他为何而来,当然面上还得装作惊讶的模样,“恕我直言,王子你看起来像是有急事?” “确实有急事。”刚达王子也不跟她绕弯,直接就表明来意,“妮亚她昨天晚上不是跟你一起吗?你可知她与你分开后,她去了哪里?” 洛瑶眼眸微微一眯,她还以为昨晚的事,即使不是刚达王子与妮亚公主这两兄妹联合起来算计她,至少他也是知情人。 但谁来告诉她,眼前的刚达王子看起来怎么像完全不知道昨晚妮亚公主的谋算一样? 还有,昨夜的事虽然动静不大,可刚达王子要查的话,没理由追查不到吧? 难道宁洹那个男人……? 心念电转之间,疑窦重重涌起。 “妮亚公主昨天在夜市西侧那座高大的石桥出了点意外,”洛瑶边说,边审视地打量着刚达王子,“也许昨晚喝过酒,她情绪太过激动之故,她毫无预兆突然从石桥跳了下去。” “什么?”刚达王子惊得猛地站了起来,“妮亚跳桥?这太——不可思议了。” 洛瑶见他震惊的神色不似作假,心里一时说不清什么滋味,默了默,她也苦笑道,“难怪你会如此震惊,当时我也被她的举动吓坏了。她的婢女又离得较远,只有我一人站得较近,所以我当时下意识扑过去想抓住她。”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露出遗憾的表情,“可惜我反应慢了一步,并没将人抓住。她掉了下去,连我也因为扑的时候太急,同样掉了下去。” 刚达王子才稳住心神坐下,闻言,立即再次惊得瞪大眼睛,“什么?你也掉下去?” 洛瑶苦笑,还配合着十分突然地打了个喷嚏。 她尴尬地吸了吸鼻子,看着眉头打褶的刚达王子,同样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来,“我不知道妮亚公主掉到河里时,是不是也因为冲力太大而昏了过去。可我掉下去的时候,一落水就晕了。” 第529章 痛不堪言 “后来,是我的婢女冲下去将我救起来。我也是过后才知道,当时桥底下泊了只小船,妮亚公主落水时大概惊到船上的人,她当时就被船上的人救了。我的婢女知道她无碍,又见她的婢女留在船上照顾她,就先带我回府了。” 说完因果,洛瑶看着刚达王子,略显担忧地蹙起了眉,“莫非妮亚公主昨晚一夜未归?她的婢女也没有送信回驿馆吗?” 刚达王子脸色难看起来,“没有。” 洛瑶怔了怔,随后十分担忧地望了望门口,“元香,你进来一下。” “昨晚妮亚公主落水之后,你知道是谁将她救走的吗?” 元香摇头,“奴婢当时急着寻找小姐,一时并没有留意,只知道他似乎自称什么殿下。妮亚公主的婢女又到船上照顾她,奴婢这才……。” 洛瑶挥手,元香躬身退出去。 “刚达王子,真是抱歉。”她想了想,道,“要不这样,你在这稍等,我这就让人去打听打听?” “既然将妮亚公主救起的人是某位皇子,昨晚应该有人看到,只要用心打听,总能打听出一二来。” 刚达王子站了起来,向她拱了拱手,道,“不必再劳烦洛大小姐了,我这就让人去找她。” “告辞。” 洛瑶关切再问道,“真的不需要我差人去打听吗?” “不用了,多谢洛大小姐好意。” 少女只好无奈目送,“刚达王子慢走。” 外面脚步声方远去,宁易非便自内室走了出来,“你这丫头,快跟我详细说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有怎么回事。”洛瑶敛去忧色,脸上反隐隐现出淡淡冷意,“就是妮亚公主暗中与宁弦联合起来,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算计我而已。” 宁易非挑了挑眉,眸光定定凝着她。 “妮亚公主在酒楼吃饭的时候,就利用熏香对付我。”幸亏她会医术这事一直没有泄露出去,不然的话,妮亚公主都不知会用什么更隐晦的法子来算计她。 洛瑶想起那杯酒,那杯被妮亚公主失手打翻的酒。那杯酒,其实是熏香的解药。在那一霎,妮亚公主曾对她起了愧疚之心,不过,那浅薄冒头的良知终敌不过利益诱惑。也不过刹那,妮亚公主就改变主意。 “站在石桥上面的时候,我想,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应该是我看见她突然跳下去时,下意识去抓她。若我自己跟着失足掉下去固然好,若我没有往下摔,她那个站在我们后面的婢女也会暗中出手用掌风送我下去。” 想起当时的情形,洛瑶就觉心里阵阵发寒。事实上,那个婢女确实暗中出手用掌风推了她。 假如妮亚公主那时还对她存有一丝善念,后面她也未必将妮亚公主推到宁洹面前。 可惜,妮亚公主已经中毒了。中了一个名叫宁弦的男人的毒,为了达到将她引落河里,妮亚公主不惜以身犯险,更不惜让婢女挡住元香,还让另外一人暗中对她出手。 宁易非脸色微微发白,“也就是说,按照他们的计划,你掉到河里之后,该被偶然路过的六殿下所救。”他冷笑一声,眉眼仍冷清孤远,可从他的嗓音里就可听出深深怒意,“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浑身湿透被他抱上来。” 洛瑶想像着那个画面,也不由自主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她下意识抱了抱双臂,“到时我是为了救人才掉下河里。然后他也是为了救人,才顾不上男女之别……。” 宁易非声音越发冷清平淡,“到时,他就可请旨,同时对你与妮亚公主负责,一个娶为正妃一个娶为侧妃。你尚在孝期不可成婚,先将这名份定下就成。妮亚那个女人,却可以先一步嫁入六皇子府。” “真是打得好一手如意算盘!” 洛瑶抚了抚他越发冷峭的眉间,轻轻叹口气,“所以,妮亚公主表面被他伤透心,准备回乌尔善,其实就是为了先松懈我的防备再引我入瓮而已。” 想来宁弦那个男人,为了得到乌尔善草原他所想要的东西,在妮亚公主身上费了不少心思。 “我看破她的用心,也是因为在酒楼里她所燃的熏香。后面的事,不过将计就计而已。” 宁易非忽又异常恼怒地盯着她,“将计就计?这么冒险的事,你连商量都不跟我商量一句,直接让人送了信来让我替你截住他,你就敢冒险行事!” “你就没想过,万一我没截住呢?万一我没及时收到你的信呢?你是不是……?”想到她可能落入水中被宁弦所救,中了宁弦的圈套,最后被赐婚……。 他身子一刹都凉了半截。 洛瑶被他眼神骇了一下,心头紧了紧,她连忙放软语气哄道,“你不是已经给我回信了吗?这说明你刚才那些假设是不存在的,而且,我相信以宁世子的能耐,想要截住那位短短两刻钟,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再者,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没有成功将人截住。在妮亚公主先跳下去之后,我才会跟着跳,我事前让朱雀藏在桥下石墩里,她的本事你还不清楚吗?就算她一时半会没弄清船上的人是不是宁弦,我跳下去的时候她也能接住我。” 宁易非幽若深潭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缓缓问,“若她失手了呢?” 洛瑶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连心跳都呯呯乱得没了规律,“她若失手……,不是还有元香?就算元香赶不及,我本人也不是吃素的,你觉得我会让宁弦阴谋得逞么?” 她若不是将种种可能都预计到,又怎么可能真拿自己开玩笑。 “然则,洛大小姐还觉得自己算无遗策?绝对无惊无险了?” 洛瑶听着他平静口吻,心里咯噔一声,暗暗叫了声苦。不过这时她哪敢还惹怒他,若换她在他的立场,只怕她也一样怒得要发狂。 好吧,也许这次她真没太多考虑他的感受。 “没有,我绝对没有这样想过。”她连忙轻声讨好,“我不是相信你么?若没有你在,我断然不敢这么做的。” 宁易非哼了哼,见她露出小心翼翼小意讨好的乖巧模样,心头怒意才淡了些。但怒意一减,疼痛便瞬间如缺堤洪水汹涌而来。 第530章 郎心似铁 他闭了闭眼睛,半晌,无奈一叹,“你这丫头,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真想拿根绳子将你时刻不离的拴在我身边,那样我就不用天天提心吊胆。 ” 跳桥,那画面,光是想想他都觉得心似被人撕裂一样的疼痛。 少女连忙讨好笑着保证,“好吧,我以后尽量不做让你担心的事。” 宁易非明显不信地睨着她,“宁洹又是怎么恰好那时候躲在桥底下?” 洛瑶扯着嘴角露一抹古怪笑容,“哦,那个……他不是纵情酒色吗?我让人送了个消息给他,有美人鱼约他水里相会,所以他就悄悄来了。” 她还知道每晚都有一队士兵提着灯笼路过石桥去巡逻,嗯,相信宁弦也是清楚这个才会让妮亚公主在特定的时间将她带到那座高大的石桥上。 不过,宁弦一定没想到,还有一个细节他忽略了的。 宁易非眯了眯眼,“这么说,妮亚公主被他救上船之后,直接被他给……” 洛瑶眼神一闪,冷淡语气却不见有什么内疚流露出来,“这也是妮亚公主自己自作自受而已。” 若不是妮亚公主在酒楼雅间里狠心对她用了那种药,她也不会用这种手段对付妮亚公主。 而且,她敢肯定,妮亚公主那么做,肯定是瞒着宁弦自作主张对她用的药。 一则以宁弦的谨慎,一定不会建议妮亚公主随便对她用药,以免引起她警惕导致适得其反的结果。二则宁弦还是有几分了解她的脾气,知道这种时候就算她真中了药,也绝对不会肯从他。反会激起她对他的憎恨之心,说不定她最后还会来个玉石俱焚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妮亚公主不了解,那个女人以为这样将她送到宁弦床上,宁弦就会感激她并且爱上她。 真是为了所谓的爱,盲目得完全没有脑子的女人。 宁易非微微勾唇,面上也露了几分古怪的笑,“看来宁洹是刻意让人封锁了消息,刚达王子才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妹妹在他府上滚了一晚床单。” 洛瑶笑了笑,近乎冷酷道,“她不是以为这样帮助宁弦算计我之后,就可以顺利嫁入六皇子府吗?我就让她永远只能想着,却一辈子也实现不了这个心愿。” 不然,她才不会费功夫引宁洹那个色鬼来石桥下等着。 让宁洹来英雄救美,一则可以绝了妮亚公主的心愿。二则,宁弦与乌尔善,哦不,是与刚达王子之间的秘密交易一定难以继续了。 因为,除了这个,她还有另外一局在等着他们。 “以后这种事,你就别操太多心了。”宁易非又心疼又气恼地捉起她的手捏了捏,“娘子太能干的话,会显得为夫特别无能。” 洛瑶无语嗔他一眼。这人,是讨好她呢?还是占她便宜? 再说刚达王子离开安国公府之后,就直奔驿馆准备差人去打听妮亚公主的消息。然而,他才回到驿馆,就撞见妮亚公主白着一张脸,木然从外面走进来。 “妮亚?你昨晚到哪去了?怎么也不差人送个信回来?你知不知道我担心你?” “哥哥……”妮亚公主看着急切责备她的男子,一个忍不住,陡地扑入他怀里放声哇哇大哭起来。 待到妮亚公主终于停止嚎哭安静下来,刚达王子从她嘴里断断续续了解到事情的真相,登时气得鼻子都歪了。 “走,我们现在就去三皇子府,哥哥为你讨回公道。” 妮亚公主却一把猛用力拽住他,“哥哥,不、不用了。” 刚达王子奇怪地看着她,“为什么不?就算我们是乌尔善的使臣,也断然没有任他们随意欺辱的道理。” “因为、因为……”妮亚公主瞄他一眼,却吞吞吐吐半天也没法将羞愧的理由宣之于口。 刚达王子却将她的羞愧看作气愤才说不出口,“妮亚,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呀?” “哥哥别再问了。”妮亚公主哭丧着脸,“我们赶紧回乌尔善吧,我一刻也不想在这多待了。” 刚达王子目光一闪,“你不是喜欢六皇子宁弦?你不想留在这里了?” 妮亚公主黯然摇头,“不是不想,而是明知想也没用,我们还是走吧。这里的人,个个都有千面,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我们斗不过。” “也许她有句话说得对,还是热烈奔放的乌尔善大草原更适合我。” 刚达王子疑惑挑眉,“她?谁?” 妮亚公主惨然一笑,摇着头没有再说话。 就在他们兄妹二人商量着什么时候启程回乌尔善时,皇帝却在勤政殿召见了一个工部五品小官。 “殷爱卿,你的急奏就是这方妇人用的丝帕?” “陛下,这方丝帕看似跟寻常妇人用的并无异样,但若将它泡进颜料的水里,立刻就能看出不同来。” 皇帝扫了眼下首躬身而立的男子,侧目对内侍道,“端盆殷爱卿所说的颜料进来。让朕也看看,这丝帕藏着什么玄机。” 内侍应声去了。 一会就捧着一盆墨绿的水进来。 在殷长中提示下,将那方丝帕放进水里,又取出来晾了一会。没过多久,丝帕上面居然慢慢现出几行字来。 皇帝默然扫了一眼,又瞥了瞥下首的工部郎中,不以为然道,“上面不就是一首倾慕的情诗嘛。”但随即,他眼睛就眯了眯。因为那首诗,可不是用天泽的文字所写。 殷长中看了看外面的日光,才不慌不忙道,“请公公拿着这帕子无字的另一面对着阳光。” 内侍瞄一眼皇帝,皇帝默许点头,内侍将帕子另一面对准太阳一照。随后惊呼了一声,“哎呀,上面有图案。” 皇帝眉心一动,“拿过来给朕看看。” 帕子上面的图案不是十分清晰,依稀可看出有几座的形状,与之相连的似乎是一片草原。 皇帝又转过另一面细看,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若郎心似铁,我定坚如磐石……!” 皇帝捏着帕子,目光沉了沉,没将后面几句话念完。他盯着帕子另一面的图案细细看了一会,才抬头看向下首男子,“殷爱卿,这块帕子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你可知上面的文字是何处方言所用?” 第531章 两道圣旨 殷长中目光微微紧了紧,皇帝能看明白的文字当然不会是什么番外方言,而是——。 “陛下……。”他略上前两步,缓缓将帕子的来龙去脉交待起来。 一个时辰后,皇帝宣了三皇子宁洹进宫,在了解清楚这个儿子昨晚曾在夜市西侧石桥底下救美的经过后,略沉吟片刻,竟为宁洹与妮亚公主下了道赐婚圣旨。 同时还有一道旨意是给刚达王子的,那就是让他继续留在京城,参加完妮亚公主的婚礼之后,再另行商议启程回乌尔善一众事宜。 这两道圣旨送到驿馆传到刚达王子手里时,妮亚公主一个失神几乎顿坐在地。 “哥哥,为什么会这样?我一点也不想嫁给宁洹那个丑男人,为什么天泽皇帝突然下这样的圣旨?还让你暂留在这参加完我的婚礼再说?” 妮亚公主想的,是即将与宁洹那个男人过一辈子的恐惧。 刚达王子自接到圣旨之后,就一直沉着脸没说话。 “哥哥,你快想想办法,我不想嫁给宁洹。我要嫁,也嫁给宁弦。若不然,我宁愿跟你一起回我们乌尔善去。” 刚达王子盯着她,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妮亚,你老实告诉我,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做了别的我不知道的事情?” 妮亚公主愣了一下,大概心虚的关系,她下意识偏头避开他的目光,“哥哥,我能瞒着你做什么,我昨晚就是意外落水,之后晕了过去被人所救,再醒来已经在宁洹的床……。哥哥,你现在问这些有什么用?” “你赶紧想办法让皇帝撤回圣旨呀,我不想嫁给宁洹,我要回乌尔善。” 刚达王子冷冷看她一眼,慢慢握紧拳头,“现在,不是你想嫁不想嫁的问题,就连我,也没办法离开这座繁华牢笼回乌尔善了。” 妮亚公主茫然地看着他,脸上忽然露出浓浓恐慌来,“哥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刚达王子扯着嘴角冷冷一笑,没再搭理她,转身离开了客厅。 皇帝给宁洹与妮亚公主赐婚的消息,不到半日就似阵风般刮遍整座京城。 虽然妮亚公主嫁进三皇子府只是个侧妃,但因为她是乌尔善的公主,所以皇帝才给她这个殊荣,破例为她赐婚。 宁易非知道这个消息后,立即马不停蹄赶到了安国公府,直接跑到青玉轩去见洛瑶。 “你这丫头,你告诉我,你到底还瞒着我做了什么?为什么皇帝会突然下旨赐婚?还强行将刚达王子留在京城?”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不是尽快将他们赶回乌尔善去吗? 这丫头,说变掛就变掛!变掛就变掛吧,也不通知他一声。连他也是从外面得到消息,才知道自己又被她蒙在鼓里。 洛瑶好笑地看着他,“我没瞒着你做了什么呀。皇帝心血来潮想做媒人就给他们赐婚了,这我怎么猜得准?至于刚达王子强留京城一说,我还是听你说的才知道呢。” 宁易非盯着她,见她端着茶杯半大半面容都隐在杯后,唯唇角还隐隐可见微微上翘。 “你少敷衍我,这番话若是别人说的,我可能还会信个一两成。但从你嘴中说出来的,我是一个字都不信。” 少女叹口气,“宁世子,我的人品还不至于混到这么差吧?”她说的,一个字也不信? “那你说不说?”宁易非起身挤子过来,“不说,我可要出绝招了。” 洛瑶茫然眨着眼,“出什么绝招?” 宁易非打量一眼她光洁的脖子,淡淡道,“比如让凡品阁以后就只做你生意。” 洛瑶一愣,“只做我生意?” “嗯,”他点了点头,“这样的话,你就不能随便出府了。你想想,一出府就是全民公敌的状况,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感觉到热血沸腾了?” 少女哭笑不得,“这么说,你纯粹想害我了。” 宁易非径直坦然点头,“不,我只是想将你藏在府里,不让别人看见而已。如果你可以忍受这种生活,你现在一样可以保留那些事的真相。” “宁易非,我发觉你越来越深谙无赖之道了。” 为逼她说出“真相”,连这种损招都想得出来?放着大把的银子不赚,就为了将她藏在府里? “是吗?无赖一词从娘子嘴里说出来,绝对是褒奖的好话,我就不客气接受了。” 少女简直被他这沾沾自喜的厚脸皮模样气笑了,“得了吧,你!” “我觉得能对娘子无赖,是我的荣幸。”宁易非深深看她一眼,缓缓道,“对了,我记得你那晚辛苦跳桥,之后还没有好好补一补。” “这是我的疏忽,我真该深深自责反省。”他又看她一眼,语速不快,可他接连不断的说着,就是摆明了不给她机会开口,“所以我决定了,待会就让人将全京城最好的补品都收购送来这里。” “以后每日三餐,由我……哦为了你的胃口着想,还是让墨玉继续猫在厨房好了。”见她皱起眉头,一脸后怕的模样,他笑容越发意味深长,“由她为你做好一日三餐的补品,我就委屈点,在旁边负责监督你将补品吃完吧。” “停停,宁易非,你别再说了行不行?”洛瑶捧着脑袋,一脸的无可奈何,“听得我一个头两个大了,你不就是想知道那点事吗?” 男子轻描淡写睨着她,轻轻“嗯”一声,幽凉的语调微微上扬着,“那点事?” 少女郁卒叹气,“好吧,我说,我都告诉你。” “我觉得与其费心去查证乌尔善草原有没有什么铁矿,还不如直接将他们兄妹都长留在京城。这样也同样可以达到切断宁弦与乌尔善暗中交易的目的。” 当然,若不是妮亚公主算计她在先,她也不会做出那么卑鄙的事,让妮亚公主只能嫁宁洹。 宁易非道,“我想知道,你用什么办法令皇帝连下两道圣旨?” 洛瑶笑了笑,飘向窗外的目光霎时有些空有些冷,“这个啊,因为我让他看了些东西。” 第532章 兴师问罪 “你知道的,太子被废之后,宁弦几乎全盘接收了太子以前的势力。现在他的力量可谓日益强大,而这份强大即使他隐藏得再好,以皇帝这样日夜提防自己儿子的人,肯定也会察觉到异样的。” “其实父母都或多或少有这样的通病,就是俗称的劫富济贫。尤其像皇宫这样的大家庭里,各种力量的对比若是太悬殊的话,麻烦肯定会层出不穷,所以,皇帝肯定会通过各种手段使他们趋于均衡。” “以前的太子,在定国公府这样强大的母族做后盾,还有生母皇后这个正宫娘娘。他的势力在众多皇子当中,可谓是最强盛的一个。所以那个时候,只要太子稍微表露一点点不合他心意,或者稍有差错,他立刻就会抓住机会瓜分太子的势力,而将它转价到势弱的皇子身上。” “宁弦对他这种心理掌握得十分好,所以一直都在他面前表现得谦逊低调。”说到这里,洛瑶停了一下,脸色隐隐有些冷嘲,“不过没有太子这棵大树挡在前面,他再低调也会露形迹。” 宁易非若有所思看着她,“这么说,你做了什么让皇帝猜疑他?” 少女眨了眨眼,十分无辜的模样,“我就是让工部的郎中殷长中他儿子拾到一方丝帕而已,其实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其他的事情,都是殷长中做的。当然,最后的决定更是皇帝自己下的。” 跟她可没有什么关系呢! 宁易非似笑非笑睨着她,“妮亚公主从桥上跳下去那晚,工部郎中牵着他儿子从桥上路过?偶然的?” 少女理直气壮答,“当然。” 不是偶然的。 做任何事,想要成功。事前一定要付出足够的努力,做好足够的准备,成功的条件才会成熟。 她当然先打听清楚,知道殷长中每个月都有那么几晚会牵着他儿子从桥上过,并且还知道什么时辰会有士兵巡逻队从桥上过,这才预备好那些东西的。 当然,如果妮亚公主真安安心心回乌尔善去,她所准备这些完全没必要用上。事发之前,她也曾期望过妮亚公主是真对宁弦死心。 但是,她做事都习惯两手准备。也许是前世被人利用得多了,所以这辈子她并不那么容易相信别人……。 眼前这家伙么,是例外。 “你让工部郎中儿子捡到丝帕,怎么断定那小子看见丝帕一定会捡回家去?”他顿了顿,一脸古怪地看着她,“而且,据我猜测,那方丝帕一定经过特殊处理吧?你怎么肯定那小子会按你预计行事?” 洛瑶笑了笑,十分平淡的语气道,“他那个儿子,平日就对那几样东西感兴趣,那方丝帕掉在他眼前,他一定会捡的。至于回去之后的事情,如果他不会调皮捣蛋的话,自然会有人提醒他试一试。” 宁易非忽然沉默下来,这丫头为了做好一件事,真是再细微的事她都舍得下功夫。为了利用工部郎中那个小子,她连那小毛孩的兴趣都摸透了。 “至于工部郎中看到那丝帕的图案后,会不会面圣?”洛瑶看着他,淡淡道,“他既然在工部任职,又是寒门出身,我觉得这点不用怎么猜测了吧。” 宁易非轻叹一声,“你倒是把握得准。他身在工部,接触的都是山川水利地理位置等事,一看见与之相关的图案,自然立刻就会联想到矿藏上面。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不是还在那方丝帕上弄上两首酸诗什么的做暗示?” 少女讪笑一声,促狭睨着他,“宁世子很喜欢做蛔虫啊。” 宁易非作势瞪她,“你这坏丫头,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乌尔善的地形。” 洛瑶一脸无辜,“不是我知道,是你告诉我的。”她不过按着他当时的描述,让人大概弄了个图案上去而已。 也不用求多逼真神似,只要有那么些东西,再加上一首令人容易产生联想的情诗。以皇帝防备儿子像防敌人那样的心理来说,只要有点苗头引他猜疑就够了。 看看皇帝出手多狠,直接将妮亚公主赐婚给宁洹,还以此为由名正言顺将刚达王子强留京城。 不管皇帝最后有没有查明这事,或者查没查到宁弦与刚达王子暗中达到协议,都不要紧。 他将刚达王子强留京城这一步棋,就等于直接废了宁弦的打算。 据她所知,乌尔善的部王底下儿子众多,刚达王子在京城滞留上一年半载的话,待他再回去乌尔善,自然黄花菜都凉了。 兵不血刃,直接一张圣旨就将宁弦的如意算盘打得七零八落,这才叫厉害。 宁易非默了默,郁闷道,“我倒宁愿他们早日滚回乌尔善去。” 少女不明所以,“为何?现在这样的结果不也跟预期目的相符吗?” 宁易非哼了哼,微微眯起眼眸盯着她,并不言语。 六皇子府里,宁弦知道皇帝所下这两道圣旨之后,将自己独自关在书房里,关了半日,才黑着脸开了门。 他近半年的筹谋,竟然让妮亚一个蠢女人一夕给毁了,这结果,简直让他气炸了肺。 “来人,给我秘密查清楚,父皇为何会突然下这样的圣旨。” 宁弦也不知道,妮亚跳下桥之后被宁洹救走并回府共度一夜春宵的事。因为宁洹后面的事,洛瑶有意让人封锁了消息,宁弦还以为妮亚公主那晚没有成事。 谁料还未来得及求证,宫里就发出两道让人震惊的圣旨。 不,这不仅仅令他震惊,而是令他半年努力竹篮打水一场空。 下属看见他一脸暴风雨将来临的表情,立时小心翼翼应声,“是,殿下。” 半日后,待宁弦的下属将调查结果禀报他,一切皆源于一场意外和一块丝帕时,宁弦深深盯一眼下属,然后一言不发冲出府外。 安国公府,青玉轩内。 洛瑶正在饭厅内准备用晚膳,却忽然听闻元香冷冰冰道,“六殿下,这是安国公府而非你的六皇子府。据奴婢所知,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六殿下你这样擅闯他人府邸似乎不太好吧?” “你让开。” 宁弦声音失了温和,神色同样冷冰冰吓人。 第533章 欢迎打扰 不,因为他平日都以温和面目示人,他一旦发起怒来,这效果反而更加惊人。 () 即使元香已经目睹过数次他变脸时的冷酷狠厉,此刻也被他阴森眼神盯得头皮一麻。 “六殿下就算要进去,起码也该容奴婢前去禀报小姐一声。” 洛瑶听闻元香拔剑声,眉头蹙了蹙,没了胃口。 “元香,让他进来。” 她的话刚落,宁弦就一阵风般冲进了饭厅。 “你为什么那么做?为什么?”莫名其妙对他怀有敌意,一次又一次破坏他的筹谋,到底为什么? 洛瑶端坐不动,并不为他骇人的气势所慑,只淡淡道,“我不明白六殿下说什么。” “洛瑶,你明白,你什么都明白!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针对我?我和你有什么仇恨?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非要千方百计坏我的事?” 洛瑶冷笑,“六殿下既然心里明白,还跑来我这质问什么。你有没有对不起我,我和你之间有没有仇恨,六殿下心里也应该明镜似的。” “若六殿下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我还没吃饭。” 宁弦狠狠瞪她一眼,这才留意到她一直坐在饭桌旁不动,桌上摆着几样精致菜肴,所有的菜式看起来都卖相极佳且还冒着腾腾热气。 他半年的努力,全被她一夜之间一条破丝帕给搅黄了。 这么一想,拼命压抑那团火就突然轰地冲上头顶。他眯了眯眼,冷哼一声,忽大步跨过去握着桌子边沿,一把将桌子掀倒在地。 噼哩啪啦一阵声响,桌上所有碗碗碟碟全部瞬间落地摔得粉碎。 墨玉与元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洛瑶眸色沉了沉,她看着暴怒中的宁弦,缓缓勾起唇角,勾勒出明显冰冷的讥讽,“六殿下好大的威风,不过你好像来错地方撒这威风了。” 顿了顿,她抬头望向墨玉,“算一算,这桌饭菜用了多少银子。” 墨玉不知何意,不过下意识点头接着紧张默算起来,一会便答,“小姐,一共花了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材料费,再加上二十两工钱。另外重新再做,得算上误时费,这样加起来,林林总总,不多不少——”她淡淡看着宁弦,波澜不惊道,“请六殿下赔偿两百两银子即可。” “你坏了我的事,还敢让我赔银子?”宁弦简直看怪物一样盯着她,“洛瑶,你别以为我真不敢对你如何?” 少女撇了撇嘴角,慢慢道,“哦,六殿下打算对我如何?强闯他人府邸砸了我的晚膳,还放言威胁?若是这些事任意一件传到陛下耳里,六殿下可有想过,后果又会如何?” 这种事若传到皇帝耳里,不必洛瑶添油加醋,皇帝都会严重提防宁弦这个儿子。 因为宁弦这么做,就等于将他与乌尔善暗中交易这事由怀疑转为实证。 闭了闭眼睛,宁弦深深吸了好几口气,从身上掏出一张银票弹到茶几上,“好,赔你银子。” “六殿下还是明事理的。”洛瑶对墨玉笑了笑,这话分明就是故意埋汰宁弦,她视线划过那张银票面额,立即又道,“墨玉,拿三百银子给回六殿下。我们不能因为占理就贪小便宜,不然有理也会变无理。” 墨玉看了眼茶几上的银票,立即拿来三百两银票双手奉给宁弦,“六殿下,你的银票,请收好。” 宁弦不仍定定盯着洛瑶,没伸手,也没动。 “六殿下最好拿上银票走人,我这人没什么耐性,我的肚子一饿起来就更没耐性。” 宁弦一把夺过墨玉递来的银票,沉沉扫一眼洛瑶,一声不吭转身一阵风般唰地奔了出去。 元香与墨玉再次面面相觑楞在原地。 半晌,墨玉小心翼翼问,“小姐,刚才你是……威胁了六殿下?” 洛瑶掠她一眼,淡淡道,“你想多了,六殿下不过肚子饿,急着回去吃饭而已。” 墨玉疑惑望向元香,元香扯了扯嘴角,道,“赶紧去做饭吧,小姐还等着吃饭呢。” 过了几日,皇帝就令钦天监择出黄道吉日让宁洹将妮亚公主娶进门。 虽然是娶为侧妃,不过因为皇帝的重视,所以这场婚礼也办得格外隆重热闹。除了新娘喜服不能穿正红外,其余规格都比照着娶正妃来。 洛瑶在三皇子府观礼时,看见宁洹一脸春风得意牵着披着红盖头的妮亚公主进来,也不自禁在心里为妮亚公主暗叹一声。 实在是这宁洹的外形太难以入目了,明明还不到三十的年纪,却腆着一圈肥肉的大肚子,长年纵情酒色导致面目浮肿也就罢了。可怕的是,他那脑瓜上,竟早早出现一块不长毛的秃地。 放眼整个皇室,不论老幼,单就相貌而已,若说谁最不堪入目,宁洹认第二的话,绝对不会有人敢认第一。 想到这里,她唇边噙出浅浅玩味笑意来。 也难怪妮亚公主死活不愿意嫁这样的男人了,若让她跟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嗯……也不知她会不会夜夜噩梦。 “……夫妻对拜。” 洛瑶胡思乱想中,那边司仪已经高声喊着礼成“送入洞房。” 到了此刻,洛瑶才发现观礼的人群里,并不见刚达王子的身影。 她扬了扬眉,心想莫非刚达王子对宁洹这个妹夫也极其不满意? 转念又想,刚达王子不满意也情有可原。若不是因为宁洹,他哪里会被皇帝强行困在京城。 宁洹将妮亚公主送进洞房没多久,就再度现身出来招呼宾客了。 还未到入席时间,洛瑶便在院中随意闲走,这时,忽有个婢女近前来朝她福了福身,道,“洛大小姐,公主有话想跟你说,请你随奴婢去一趟新房。” 洛瑶在她脸上凝了凝,看清她的长相后,才露出恍然之色,“公主?哦,你是说妮亚公主?” 婢女点头,“是的,洛大小姐。” 洛瑶淡淡道,“她是新娘子,新房内自有喜娘她们陪着说话。” 顿了顿,才又接着道,“她若是觉得紧张的话,你们这些来自故乡的人陪着,她应该会觉得亲近轻松点,我就不在今天凑这热闹了,免得待会打扰到新郎与你家公主他们。” 第534章 帮不帮 婢女却哀求的看着她,“洛大小姐,公主说要紧要的事情想跟你谈,其他人代替不了。” 洛瑶仍旧含笑拒绝,“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有什么事情能重要过新婚大吉。估计也就是作为新嫁娘心里紧张罢了,若她真想让人陪着缓解紧张,你不妨去请三皇子妃她们。” “洛大小姐,奴婢求你了。”婢女见她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一时急得像要哭出来,“公主指明让奴婢请你过去陪她说说话,若是你不去,奴婢只能在这跪着一直求到你答应为止。” 洛瑶眸光微微转冷,婢女的声音刚才一下拔高了些许,这会已经惹得附近的人纷纷扭头注目了。 “洛大小姐,公主她自来到京城之后,就只和你一个人比较相熟,她就是想和你这个朋友聊聊天,这人生地不熟的,你就……。” 洛瑶眼神又暗了些,想起之前刚达王子日日送礼物到她府上的作为,大概早就传遍京城每个角落了。妮亚公主日日登门拜访她的事,只怕也没少外传……。 还真是个麻烦事。 瞧这婢女的执着劲,她不答应去新房见妮亚公主的话,只怕还有得闹。 她倒不怕这个婢女闹起来,就是觉得这样的场合闹起来实在太难看。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安国公府还关系着她哥哥跟雅苑那个老头子。为他们着想,这名声多少还是顾及一些为好。 想了想,洛瑶不觉得妮亚公主今日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遂提着心,点了点头。 她且去新房看看妮亚公主想闹什么。 “既然这样,你前面带路吧。” 婢女见她答应肯过去,立时面露喜色,激动道,“洛大小姐真是好人,公主就说你一定不会不顾及她这个朋友的。” 洛瑶眉头极快地蹙了蹙,这婢女是不是激动过了头?说话的声音怎如此高亢?似乎巴不得人人都知道她与妮亚公主有交情一样。 “公主过奖了,我这个外人怎么比得上你们这些来自同一故乡的人,估计她就是一时坐不住想找人聊天而已。” 洛瑶说完这话,淡淡掠一眼婢女,“不是说妮亚公主等着吗?快走吧。” 婢女这才满怀感激走到她前面领路。 新房在后院,自然与前面宾客满座的前院相隔甚远。 走在张灯挂彩,处处可见大红喜字的路上,洛瑶似乎完全没留意婢女脚步急促一样。 大概走了两刻钟,洛瑶才终于来到新房内。 新房内,大大的红双喜直逼眼帘,半人高的粗大红烛火光摇曳,映得压着床沿而坐的新娘柔和如幻。 “公主,洛大小姐进来了。”婢女朝妮亚公主禀报完毕,眼角却往旁边的喜娘与几个丫环掠去。 妮亚公主忽然一把扯掉红盖头,“洛瑶,你来了。” “公主,不可自己揭了盖头,这会不……!”喜娘见状,只来得及手忙脚乱过去欲将盖头重新盖上。 妮亚公主却攥着红盖头不松手,还皱起眉头扫了眼房内几人,“你们都出去,我和洛大小姐说说话。” 喜娘自然也听说过这位公主的事迹,知道她蛮不讲理的脾性,所以此刻万万不能直接与她拗着来。 她想了想,只好小心翼翼陪着笑,“公主,按照习俗,奴婢几人得一直在新房内陪着你。直到三新郎进来与公主完成其余的仪式,奴婢等方可退下。” 妮亚公主瞪她一眼,不悦道,“新郎去前面敬酒,哪有这么快回新房。我与洛大小姐说说话,不喜有人在旁边听着。你们且到外面去等着,稍后我与她说完话,你们再进来不迟。” 喜娘迟疑,“这……?” “这什么这!”妮亚公主绷起脸,自然流露出公主的压人威仪来,“让你们出去就出去,我就在这新房待着,又不会上天入地跑了不见,你们担心什么。” 喜娘无奈,只好道,“那奴婢们先去外面候着。” 妮亚公主挥挥手,连个不耐的眼神都懒得给她们。 待喜娘将其他人都带出去之后,妮亚公主看了看房内其余几人,“阿依奴,你和她们也去外面等着。” 婢女阿依奴飞快瞥了眼洛瑶,迟疑了一下,才恭顺应,“是,公主。”她一挥手,将其他人也带了出去。 妮亚公主这才招呼洛瑶,“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洛瑶笑了笑,淡然道,“我也没想到。” “你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这边坐下陪我聊聊吧。”妮亚公主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对洛瑶完全就跟招呼老朋友一样。从她脸上或这口吻,完全听不出还有那天晚上跳桥留下的芥蒂。 洛瑶眸光微微一闪,嗯,莫非这个公主还以为她没有识破那晚的诡计? 居然此刻在她面前还能若无其事坦然处之,这位公主还真是让人啧啧称奇。 “公主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在这坐着就行。”压喜床这活,当然得留着让妮亚公主这个新娘干。 妮亚公主见她拉张椅子在对面坐下,也没有勉强她过来的意思。不过她警惕地环顾四周一眼之后,脸上喜色立刻换了副无奈不情愿的苦相。 她看着对面的少女,刻意压低了声音,“洛瑶,你知道我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谁,我根本就不想嫁到三皇子府来。那个恶心的男人,我看着就想作呕。若跟那个男人过一辈子,我真是宁愿……。” 洛瑶眨了眨眼,澄澈眼眸露出满满茫然不解之色。 妮亚公主说完之后,却突然窜过来用力紧紧抓住她双手,“洛瑶,你帮帮我吧,帮我悄悄离开这里。只要离开这座牢笼,我立刻就出城回乌尔善去。” 洛瑶诧异看着她,“公主在说笑吧?三殿下待你可不差,你这么做的话,他肯定会伤心。再者,现在城门已关闭,就算你出得了这府邸,也没办法出城。” 妮亚公主避而不答,反透着几分焦急契而不舍追问她,“这个不用你管,现在你倒是答我一句,这个忙你到底帮不帮?” 第535章 盛情难却 洛瑶敛了笑意,缓缓将手挣了出来,“公主,就算我和你有再深厚的交情,我也不能做出违背圣旨的事来。我和你的交情是一回事,这件事又是另外一回事。” “若只关系我一人,我可以义无反顾帮忙。但是,违背圣旨的后果,却非我一人能够承担得起。” 她站起来,退后两步离妮亚公主远了些,面容也更冷两分,“所以很抱歉,公主这个忙,我帮不了。” “洛瑶,这事不会连累到你府上的。”妮亚公主哀求地看着她,“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就是悄悄的帮我一丁点忙就行。就算事后别人发觉,也绝不会怀疑到你身上。” 妮亚公主又扑过来,拽着洛瑶衣袖,苦苦哀求,“你想想,我不能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已经够倒霉了。更倒霉的,却还要眼睁睁看着他娶别的女人,我还得以长嫂的身份经常面对他。这么残忍的事,你让我怎么忍受得了?” 洛瑶目光渐凉,她用力甩开妮亚公主,脚步在不动声色往门口移去,“公主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这件事,我真的帮不上忙,你还是另找他人吧。” 妮亚公主跌坐在地,满脸绝望地看着她,苦笑道,“洛瑶,在京城我只认识你一人,只得你一个朋友,连你都不肯帮忙,你让我还能找谁帮忙去?” 洛瑶仍旧硬着心肠淡淡拒绝,“抱歉,公主这个忙,请恕我实在爱莫能助,帮不上。” “时辰不早了,我还是先回酒席上去了,公主多保重吧。” 洛瑶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出了新房。 “洛瑶,你就不能再考虑考虑吗?”她已经走到外面,妮亚公主却忽然追到门边高声喊了这一句。 洛瑶脚步微滞,但并没有回头再理会妮亚公主。 回到席上,她越想越奇怪。妮亚公主若真不想留在京城不愿意嫁入三皇子府,她应该在婚礼举行之前就想办法从驿馆逃跑。从赐婚到举行婚礼,其中间隔的时间并不算短,若真有心要逃的话,也未必不能逃掉。 但妮亚公主一直没有动作,偏偏等到现在嫁进三皇子府才想逃出去,这事情未必太不合常理了。 而且,就算妮亚公主认为她没有识破那晚的诡计,也该知道这种事情向她求助不会有什么效果。 论交情,她与妮亚公主可说不上真正有交情。 那些天,不过是妮亚公主一厢情愿天天往安国公府跑,刻意在人前造成她们交情不错的假象而已。 洛瑶正在暗自推测妮亚公主的目的,耳边忽传来带笑女声,“感谢各位前来参加喜宴,今天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洛瑶抬起头来,见同席的宾客都齐刷刷站起来望向她身后某个方向。她怔了怔,随后也站了起来。 她才略略转过身,一张堆满假笑的脸几乎霎时撞近她眼帘。这张脸,眉锋凌厉,描画细致的眉梢却藏不住隐隐外泄的戾气。 洛瑶心念一动。 “各位,干了这杯。” 满席的客人这时人手一杯酒,唯独洛瑶手里还是空空兜着清风的。 “三皇子妃客气了,为了今天这喜庆的日子,我们干了。” 同席中人有人开口附和,跟在三皇子妃身旁的婢女这才斟好一杯酒奉给洛瑶,“洛大小姐,请。” 洛瑶伸手要接,但酒杯近前就有一股怪味窜入鼻腔,她伸手的动作下意识一凝。那婢女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拿着托盘,这时竟还会突然打翻酒杯。酒液大半洒在托盘内,但有小部份却溅到了洛瑶鞋面。 洛瑶见状,眼眸微眯,哂然将手收了回去。 “请洛大小姐恕罪!” 三皇子妃沉下脸瞪着婢女低声喝斥,“你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洛瑶未作声,婢女被喝得双肩微抖,连忙拿出手帕蹲下去替洛瑶擦拭鞋面的酒液。 “一点小意外,不碍事,你起来吧,不用管它。” 才擦了几下,婢女见她将脚缩回裙摆下,只好讪讪抬头望向三皇子妃。 “还不赶紧起来带洛大小姐下去另换一双干净的鞋子。”三皇子妃斥骂完婢女,又歉然扫向众人,“不好意思,我这婢女笨手笨脚的闹笑话了。” “还是我亲自带洛大小姐去换一双干净的鞋子吧。”三皇子妃歉然对洛瑶一笑,随即对大家道,“我先失陪了,大家自便。” 洛瑶眸光微微转暗,客气推辞,“一两滴酒液而已,这会已经干了,完全看不出来,就不用麻烦三皇子妃了。” “这怎么行。”听了她这话,三皇子妃脸上歉然之色更浓,“是我照顾不周连累了洛大小姐,总不能让你一直忍受这酒渍。” 略顿,她微微绷起脸,露出肃然不悦之相,“洛大小姐该不会以为三皇子府,连你一双鞋子都赔不起吧?” 这是挤兑洛瑶再不肯赏脸,那就是看不起三皇子府了。 大庭广众之下,看不起三皇子府……。 这种话,三皇子妃可以不顾脸面说出来,洛瑶还真不好坚持不去换鞋子。 她心里冷笑一声,倒来了兴致想要看看这三皇子妃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逼她离席,究竟有什么猫腻。 “三皇子妃言重了。”面对三皇子妃刻意释放出来的威重气势,她毫无怯意,只淡淡道,“既然如此,我恭敬不如从命。以免别人误会我借故拿乔小题大做,连累到三皇子妃你身上。” 三皇子妃见她起身离席,脸上才又端出笑容来,仿佛刚才的不悦完全没在她脸上出现过一样,“洛大小姐思虑过重了,就一双鞋子的事而已。” 就一双鞋子? 洛瑶心里冷嗤一声,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劳烦这位姑娘带路。” “啧啧,有个好出身真是让人羡慕,连换双鞋子都要三皇子妃亲自出面陪同……。” 身后,席中有人酸酸的口吻,明显奚落洛瑶。 洛瑶不紧不慢跟着婢女走,只当没听见这话。 大约走了一刻钟,婢女并没有将她带到客房,反到了一处较为僻静的花园。洛瑶粗略打量一下,估摸着这地方应该是内外院相交的地方。 她有些诧异地转着眼睛,如果三皇子妃有什么话对她说,不是应该选在无人的客房更方便?怎么选在这花树掩映的庭院当中? “我听说洛大小姐年纪轻轻,就独自打理安国公府一府庶务,”三皇子妃不动声色走近过来,周围种植的绿树大多才及人的肩膀高,因而若有人自远处经过的话,倒可隐隐约约看见她们,“这手段真是让我佩服。” 洛瑶微愕,“三皇子妃这话,我听不懂。” 她是真听不懂。这个面上带着假笑的三皇子妃,说话太奇怪了。前言不搭后语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洛大小姐既然是聪明人,又怎么会听不懂这话。你懂,你比任何人都懂。”三皇子妃声音略略拔高,听得出有些激动与气愤隐在里头。 这下,洛瑶更觉诧异。 她冷笑一声,一改刚才人前佯装出来的和气客套,又道,“洛大小姐不但打理庶务的手段超级厉害,就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举措也特别让人钦佩。” 洛瑶神色淡然听着,脑子在飞快转动。听三皇子妃这口吻,分明话中有话。她打理庶务——跟眼前这个女人有什么关系? 难道她打理的商铺抢了三皇子府的生意? 据她所知,并没有这回事啊。 那三皇子妃这怨对的口吻与眼神又是闹哪般? “三皇子妃这话,洛瑶确实听不明白。若我有什么地方无意得罪了三皇子妃,还请三皇子妃明确指出来,也请三皇子妃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 “给你改正的机会?”三皇子妃沉着脸,似乎异常生气地盯着她,冷哼道,“那你又可曾给别人改正的机会!” 洛瑶诧异看着她,“我不曾给别人改正的机会?还请三皇子妃明言,我不曾给谁机会?” 三皇子妃冷冷一笑,“洛大小姐这般能耐,自是不用给别人机会的。” 洛瑶越听越觉得惊奇,敢情三皇子妃将她叫来这里,是为了替别人打抱不平的? 这位三皇子妃未嫁前娘家是在青枝路一带……等等,她想起来了,武北候府不就是在那条路上吗?瞧三皇子妃这年纪,应该跟许妙丽不相上下。莫非这个女人与许妙丽是邻居兼手帕交?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满脸藏不住外泄戾气的女人觉得她对许妙丽不够宽容? “三皇子妃这份心意自是好的。”洛瑶抬眸淡淡睨过去,不冷不热道,“不过若你我换了立场,若三皇子妃也曾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事情之后,也能这般宽容大度,洛瑶才真正心生佩服。” 许妙丽为了将她置之死地,连自己母亲性命都能不顾。且也不是一次两次要害她,从苍山行宫到回京。光是途中,许妙丽就雇过不下两次刺客取她性命。 现在许妙丽还能活着,她觉得她对那个女人已经够仁慈了。 “不,洛大小姐这份舍己为人的胸襟才让人钦佩。” 第536章 我多事 这话说得更加无头无尾,洛瑶压着心头诧异,不动声色打量着三皇子妃,“舍己为人?还请三皇子妃多多指教,我大字不识两个,实在不懂这词的含意。 ” “洛大小姐,明人面前何必说暗话。”三皇子妃冷冷横她一眼,脸上戾气更重了些,“苍山行宫那一跪,现在满京城谁不知道六殿下心悦你?” 洛瑶眸光一跳,“所以?” “妮亚公主之前日日往安国公府跑,想必也是听说过此事才特意亲近你吧?” 洛瑶皱了眉,“三皇子妃的意思?” “我没有任何意思,就是偶然听说洛大小姐心比天高,不喜与任何人共享丈夫,未来的夫君必得一心一意相待方可。” 三皇子妃冷冷盯着她,“洛大小姐就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洛瑶心中一动,那晚在夜市西侧石桥发生的事,按理说有些细节的事应该传不到三皇子妃耳里才对。 这个女人又怎么会认为是她设计让妮亚公主嫁进三皇子府? “三皇子妃这话叫人听得糊里糊涂,若我有什么地方无意得罪了三皇子妃,还请三皇子妃多多原谅。”不管三皇子妃是气是恼还是怒,洛瑶一直都是油盐不进无波无阑的模样,“就怕其中有什么误会,令三皇子妃心气不顺。” 她瞥了瞥地面,“我看这鞋子也不用换了。外面众多宾客还等着三皇子妃你招呼,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若这个三皇子妃将她叫来这里是为了盛气凌人训斥她一顿的话,现在这状况,这个女人应该感到小有满足才对。 再纠缠下去,可就难看了。 毕竟今天的日子特殊,而三皇子宁洹将妮亚公主娶进府又是奉旨而为。 三皇子妃纵然暗中对她有什么猜测或者不满,也该适可而止。 “我们三皇子府虽然不及安国公府家大业大,不过赔洛大小姐一双干净的鞋子,还是赔得起的。” 她说罢,掠了眼旁边的婢女,吩咐道,“秋红,带洛大小姐下去换鞋子。” “洛大小姐,这边请。”婢女谦卑的声音唤回洛瑶若有所思的目光,她点了点头,跟随婢女往客房走去。 去到干净清雅的客房,婢女拿了一双干净的新鞋过来,便自顾对洛瑶道,“听说洛大小姐不喜旁人在身前侍侯,奴婢先退下,就在门外候着。若洛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可以随时唤奴婢进来。” 洛瑶淡淡瞥她一眼,掩下眼底意味不明的流光,轻声道,“三皇子妃持家有道,看来我得向她学习学习。” 连她这么点微末的喜好都打听得如此清楚,她是不是该表现出受宠若惊来呢? 婢女当没听出她话中讥嘲,略略躬身便退了出去,还顺势将门虚掩上。 洛瑶笑了笑,收回视线,准备换鞋子。 但她坐下之后,目光刚触及鞋子,脸色立时变了变。 这时,竟然有数不清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向她逼来。 “可恶!” 难怪那个婢女之前要蹲下去替她擦拭鞋面,难怪之前三皇子妃要在外面与她说那么一番话,这一切都不过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她的鞋面,沾了酒渍,再被婢女那一通乱擦洒下一层粉末。现在到了这里,混在一齐的两种东西才完全开始产生相互作用。 而这两种东西混在一起产生的作用,就是将附近的毒蛇都吸引过来。想必这附近的毒蛇,也是三皇子妃一早准备好的吧。 洛瑶虽在瞬间想通一切始末,但这会毒蛇都已经沿着窗户的缝隙往里爬了。她光听着声音,就觉得后背阵阵发寒。 她赶紧脱掉那对脏鞋子,瞥过地上那对干净新鞋时,略略犹豫一下。想着三皇子妃应该不会留下明显把柄,“这双新鞋应该能穿吧?” 自语一句,才咬了咬牙,想着该想办法将那些遁气味爬来的毒蛇引到别的地方去。立即将一只扔向门口,一只则往窗户外扔去。 扔向门口的鞋子已落地,之前退出去说会在外面守着的婢女却毫无动静。 洛瑶意料中挑了挑眉,毒蛇还没朝她爬过来,扔向窗户那边的鞋子也没有落地的声音,反听闻有笑意张扬的声音道,“洛妹妹,你不用给我这么特别的见面礼吧。” 接着人影一闪,就见宁煜已从窗户掠了进来。 “五殿下?”洛瑶意外之余,绷着的心弦无形放松了一半,“你怎么会突然以这么独特的方式进来?” 她望向窗户,这时头皮不禁狠狠一麻。 她抱了抱双臂,下意识往后退了退,“算了,还是先离开这再说吧,这些冷血动物实在太恐怖了。” 宁煜掠近她身边,脚下已有数条毒蛇兴奋的抬着头朝他们吐出红信子。 他望了望虚掩的房门,略一思索,拉着她,赶紧从窗户纵身跳了出去。 “还是五殿下眼睛厉害,一眼就看穿那扇门虚掩是障眼法。”她当时只顾打量室内环境,都忽略了那个婢女在外面将门暗扣起来。 出到外面,宁煜想了一下,又将她之前扔出来的鞋子再扔回去。 “洛妹妹,我看你这体质也太受欢迎了吧?”去哪都惹一身是非。 两人落到花园中,洛瑶却没有答理他,只顾专心打量四周。 宁煜不由笑容僵了僵,“你在找什么?” 洛瑶不答,随后却疾步走到一处绿树下,摘了几片叶子;她四下张望一会,又走到一处藤蔓下摘了几片叶子,然后将这些叶子使劲揉碎。 “五殿下,帮我个忙。” 宁煜盯着她握在手心的碎叶,扬了扬眉,“怎么个帮法?” 少女指了指刚才那间客房后侧,那里有一片长势极好的竹林子,“帮我将这些东西洒到那片地方去。” “这几片叶子有什么用处?” 洛瑶不答,“先帮忙,回头再告诉你。” 宁煜朝她摊开手掌,“拿来吧。” 洛瑶将揉碎的叶子放落他手掌,“小心点,别弄出响动。” 宁煜若有所思瞥她一眼,点了点头,“行。” 他随后足尖点地,一个闪身,人影已如一阵风般掠向那片竹林。 一个眨眼功夫,他拍拍手,挑着眉又笑嘻嘻站在少女身旁,“忙已经帮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少女往那个方向呶了呶嘴,“五殿下竖起耳朵仔细听一听。” 宁煜狐疑地看了看她,当下依言凝神倾听片刻。一会之后,他一脸古怪地看着她,“洛妹妹,我怎么听到那片林子有不少惨叫声?” 洛瑶面色有些冷,语气却仍旧淡淡,“你能听到惨叫声就对了,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独自在房里换鞋?还被人锁在里面?” 宁煜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随即俊脸也露了恼怒,“隐在那片林子里的人是三哥府上的护卫?他们等着你发出惊尖,然后冲进去……?” 宁煜黑着脸,后面半句他已经说不下去。因为不必问,他也知道那些护卫埋伏在那里,就是等着一齐冲进客房坏她名节的。 少女冷冷挑眉,“不然你以为呢?” “是……三嫂?”宁煜略一迟疑,就锁定怀疑对象,“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详细解释的话,只怕没有半天也解释不清楚。”洛瑶边说边离开,“简单来说,她这么对我的原因,就是因为她家的铺子经营不善,大概赚不到什么银子,而我家的铺子与之相邻,她对我迁怒,这是其一。” 宁煜面色沉了沉,“这也成?” 少女冷笑一声,“这有什么奇怪。还有其二呢,她认为我教唆妮亚公主嫁进三皇子府分了你三哥的宠爱,所以对我恨上加恨。” 若不是在三皇子府,那个女人还顾忌着,只怕就不会只想用毒蛇坏她名节这么简单了。 不过这事也不算简单,若她被毒蛇蛟上一口,到时救不及时的话,她名节毁了,命只怕也没了。 宁煜听得眉头直皱,“让妮亚公主嫁进三皇子府做侧妃,这是父皇的旨意,与你何关?她怎么能光凭猜测就无端迁怒!” 洛瑶自嘲一笑,“谁叫之前妮亚公主那么勤快往安国公府跑,她迁这个怒她自认十分有理。” 宁煜默了片刻,意味莫名打量着她,“你刚才摘的两种树叶叫什么?你怎么知道将它们揉碎混一块能引毒蛇?” 洛瑶刚才既然敢当着他的面这么做,自然就不怕他起疑。 “五殿下大概不记得,京城大家闺秀都精通的琴棋书画,我是七窍通了六窍。不过如何避开蛇虫鼠蚁,或者怎样吸引它们过来,我却比这些大家闺秀们略懂一些。因为我在深山住了十几年,山边什么东西没有?” 她垂下眼眸,轻描淡写道,“就算我再愚笨,跟着附近的人家学习一二,还是懂一些的。” 宁煜眼中狐疑淡去,看着她,哂然一笑,“何况你既不愚也不笨,掌握的方法只怕也不止一二了。” 他默了默,眼底一阵恍然,“难怪那年百菊宴我用蛇吓唬你,还差点被你反吓回头。” 他狐疑瞥她一眼,“这么说,我刚才多事了?” 第537章 越矩之事 洛瑶心下莫名一紧,连忙笑道,“没多事。 若不是你及时冲进来,我对着那些毒蛇,没吓死也要愁死啊。你要知道,屋里并没有任何驱蛇药。” 当然,她想要凭一己之力单独避开那些毒蛇群离开那间客房,也不是做不到。就是办法麻烦些,场面血腥些。 而她这个人,一向不喜欢麻烦。所以,他的出现就像及时雨一样,她心里是真的高兴。 听她这么一说,宁煜心里感觉舒服了些。 “对了,五殿下怎么那么巧?”洛瑶审视着他,才将舌尖打转的字眼吐出,“路过?” 听着她古怪语调,宁煜俊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不自然,“我……我不是偶然路过。” 少女眨着澄澈眼眸,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怎么说?” “你和三嫂之前不是在花园里逗留了一会?” 洛瑶点头,神色有些茫然,“是呀,怎么了?” “你是第一次来三哥府里吧?” 洛瑶又点头,宁煜接着道,“那个花园是前后院交接之处,就你们当时站的地方,若往左拐个弯再穿过一条回廊,就是前院。相反,就是后院。” 洛瑶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所以,你当时其实是真的路过?” 宁煜脸上又露出浅浅不好意思之色,“原本路过就要往前院去的,不过当时三嫂的声音太响亮了些。我无意停下听了两句,知道你们似乎有些不愉快,就没直接离开。” “后面……嗯,我不太放心你,就悄悄跟到附近。” 洛瑶看着他,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这么说你在附近也听到了那些毒蛇发出的声音了?” 宁煜笑了笑,促狭地斜睨着她,“我还听到你恼怒的说了句可恶,然后奔过来,就接到你扔出去的特别礼物。” “那个么,就请五殿下别再提了。”少女脸上不见尴尬,仍笑微微道,“不过刚才,真的得谢谢你。嗯,改天我请你吃饭。” 宁煜立时夸张地瞪大眼睛,“洛妹妹你也太没诚意了吧?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就是一顿饭?” “不是说该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子愿意以身——” “以身相许?”少女凉凉截过话,“行,五殿下等着。嫌一顿饭太轻的话,稍后我亲自捉条毒蛇送你。” “以蛇身相许,这谢意够深厚诚恳了吧!” 宁煜瞧见她目光如刀剜来,惊得连忙跳开两步,“别,别。洛妹妹千万别当真,我开玩笑的。开玩笑而已。” 许他一条毒蛇? 为了晚上不做噩梦,他觉得还是接受她轻一些没什么诚意的道谢——吃她一顿饭算了。 少女淡淡道,“五殿下确定?” 宁煜连忙点头,“确定,百分之一百确定。” 少女无比遗憾地叹口气,“那好吧,既然五殿下不肯接受这诚意,我唯有勉为其难出银子请你一顿饭以作谢礼了。” 宁煜见她一脸肉疼不舍的表情,登时挑高了眉,“我说洛妹妹,你也别太铁公鸡了吧?就算你请我吃山珍海味,一顿饭也花不了你几两银子。” 洛瑶以手掩面,一脸羞愧,“五殿下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管帐不知银子不好赚。” 宁煜目瞪口呆地看着唱作俱佳的少女,半晌,他呆呆道,“这么说,请我吃一顿饭还能将安国公府吃穷了?” “不是你将安国公府吃穷。”少女叹气,“是安国公府原本就穷。不过谁让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又答应了要请你吃一顿,所以就算这顿饭将我吃垮了,我也只能豁出去请了。” 宁煜越听她说,越觉得自己吃她一顿饭——有种罪大恶极之感。 “洛妹妹,要不……?” 洛瑶瞥他一眼,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不过她哪会容他改变主意的机会,“不,这顿答谢五殿下救命之恩的饭,无论如何我也得请的。” “不过现在,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快些出去参加喜宴。再晚一些,我们可能连残羹冷炙也吃不上了。” 宁煜这才惊觉他们顾着在这信口胡诌,时间已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时辰。 想了一下,他温柔看着她,轻声道,“要不,你先出去。” 洛瑶默了一下,这是三皇子的府邸不比在外面,避讳一些也应该。遂点头,接受他的好意,“那我先走了,若是待会外面没有什么好吃的,我就先帮你多吃一点。” 宁煜哭笑不得挑高了眉,“洛妹妹,这个就不用你替了。” 洛瑶朝他微微一笑,转身缓缓走向外面。 待她回到喜宴上,倒没瞧见三皇子妃那张隐藏戾气的脸。至于其他宾客,也没人留意她离席多久,她悄然回来也没引人注意。 摆设喜宴的地方,就在三皇子府前院一处开阔的花园里。男女宾客之间,只用薄薄的若隐若现的纱帘隔开。不仔细看的话,当然看不清对面影影绰绰中都有谁。但若认真凝目细看,自然可辩出这些人里都有谁在。 洛瑶对谁来参加这场喜宴不感兴趣,不过对于宁煜的行踪,因为有过刚才那一茬,她自然而然就留意上几分。 掠见那锦袍玉带的俊俏公子已然回到席中,她暗下才悄悄松口气。 新郎宁洹举着酒杯周旋在宾客间,觥筹交错的热闹场合,却突然有个婢女慌慌张张奔了过来。 那个婢女最先跑来的方向自然是女宾席这边,但她在远处张望一会,没望见三皇子妃的身影之后,原地顿住咬了咬牙,脚下方向一改,竟往男宾席那边跑去。 洛瑶见状,眼眸随即眯了眯。 这一幕,不仅洛瑶看到,其余人同样也看见了,并且立刻有人诧异道,“咦,刚才那个婢女怎么回事?看她的样子好像有急事,她应该是来找三皇子妃的吧?怎么又忽然跑向男宾那边?” 有人好事的四下张望一会,“好像三皇子妃不在这里。” “难怪她要跑去男宾那边了。” “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啊,有什么事情需要越过女主人众目睽睽之下去请男主人出面?” 第538章 行踪成谜 众人七嘴八舌的小声讨论着,洛瑶的心思却大半都用在倾听男宾那边的动静。 因为刚才那一瞥,她已看出那个婢女并非三皇子府上的人,而是妮亚公主从乌尔善带来的人。 “三殿下,奴婢有急事要向你禀报。” 洛瑶诧异挑眉,那婢女竟然真直接跑到宁洹跟前去了? 宁洹似乎也因突然看见这个婢女冲到自己面前而意外愣了一下,“有什么急事?” 而后隐隐有些不悦道,“有什么急事,你去找皇子妃处理。” 婢女似乎十分焦急,声音都带着哭腔,“可是殿下,奴婢没看见皇子妃啊。奴婢问过其他人,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件事实在事关重大,奴婢处理不了。逼不得已才前来请示殿下的。” 宁洹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来,“皇子妃找不着人,那管家呢?你不会去寻管家处理吗?” 那婢女哆嗦一下,咬了咬唇,忽不顾礼数欺近宁洹身侧,压着声音飞快说了句什么。 就听闻宁洹惊愕叫了出来,“什么?你刚才说……?” “殿下。”婢女焦急打断他,“请殿下尽快安排吧。” 洛瑶皱了皱眉,在心里暗暗猜测刚才那个婢女究竟说了什么能令宁洹惊讶至此。 宁洹随手将酒杯搁下,匆匆离了酒席,“来人,赶紧将皇子妃给我找来。” 此刻,除了那个婢女与宁洹,一时并无其他人知道究竟突然发生了什么意外。不过众人见宁洹脸色发黑的模样,知道大概发生的事情不会是什么好事。 那个婢女还焦急地站在宁洹身边,她默默等了一会,见宁洹根本没有直接吩咐下人干别的。忍了一会,又忍不住无比焦灼恳求道,“殿下,皇子妃要寻,可……能不能也派些人暗中做点别的?” 洛瑶心中一动,暗中派人做别的? 她越发好奇,有什么事需要让宁洹这个主人出面才能做决定? 宁洹突然扭头狠狠瞪她一眼,怒斥道,“闭嘴,连那么一个大活人都照顾不好,还是在你们一群人的眼皮底下,你还有什么面目在这跟我提这提那。” 他这话含怒而出,音量非但没有刻意压低,反比平常还更大声些。 这一下,听到的人眼神都亮了亮。 洛瑶却心头紧了紧,刚才宁洹失神脱口吼出那句话,莫非什么人不见了? 这个婢女是妮亚公主身边的婢女,能令这个婢女如此焦急的——除非意外失踪那个人就是妮亚公主。 那个婢女被他吼得抖了抖,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哭丧着脸,万分焦急道,“殿下,奴婢也不知道公主她为何会从大伙眼皮底下……。” 她这句话虽放低了音量,不过有宁洹那些失态怒吼在前,大家你挤眉我弄眼的猜来猜去,眼神交流着信息,不大一会功夫,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测得离真相不远了。 “来人,皇子妃呢?找到她人没有?”宁洹见众人齐唰唰投来各种目光,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之下吼了不该吼的。等了老半天,却到这会还未见到三皇子妃,更加气急败坏怒吼起来。 回头又见那婢女还跪在跟前碍眼,登时怒得一脚踹了出去,“哭什么哭,大喜的日子,晦气。” 吼完,他拂袖怒气冲冲的走了。 大喜的日子? 洛瑶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十分想笑。 今天这场婚礼,只怕原本最高兴的人,就只有宁洹他一个了。 不过现在喜事变倒霉事,他恼怒成这样——也属情有可原。 这世上,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乏好奇八掛看热闹者。众人纷纷猜测着,是不是今天的新娘子妮亚公主忽然在新房里消失不见,才引得宁洹这个三皇子如此震怒。眼见他气冲冲往新房去,不少人也随即离席跟了过去。 洛瑶见状,也慢条斯理跟随众人往新房去。 她不爱凑热闹,不过这事关妮亚公主;而且,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她身上,她当然得紧紧关注事态发展。 然而,宁洹才离开喜宴,还未走到新房,就见管家一脸凝重地跑到他跟前禀道,“殿下,皇子妃不见踪影啊,奴才已经让人在府里前前后后都寻遍了,楞是没人知道皇子妃去了哪里。” “真是奇了怪了。”宁洹怒极反笑,“我这府里还闹起鬼来了?一个二个,莫名其妙不见踪影。” 这句话一出,无异于直接公开承认了妮亚公主也意外失踪的事实。 看热闹的众人立时一阵哗然。 待宁洹发觉自己口误之后,面色变了数变。但说出的话如泼出的水,哪里还收得回来。只能佯装若无其事继续道,“皇子妃身边的人呢?不会找来问问?” 管家一边紧张地擦着滴滴溚溚的汗水,一边沉重道,“殿下,平日寸步不离跟在皇子妃身边的秋红也不见了。” 宁洹惊了惊,他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似乎渐渐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行了,你们继续派人寻找皇子妃。若是找到人了,就让人告诉我一声。我现在赶去新房看看什么情况再说。” “殿下”管家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新房那边……。” 宁洹立刻烦躁地瞪他一眼,怒道,“什么就直说,别在我面前吞吞吐吐浪费时间。” “是是。”管家连忙点头如捣蒜,“奴才想说,新房那边已经让人看过了,也没发现皇子妃的踪迹。” 宁洹怒哼一声,“到处都找不到人?难道还能上天了!” 洛瑶心中一动,脑里忽有什么模糊念头一闪而过。 她还想再仔细凝神抓住那念头,却又听得宁洹怒声吼起来,“还傻楞着干什么?赶紧给我再仔细去找哇。” 管家连连点头哈腰应声,“是、是,马上去找,马上就派人再去找。” 一转身,他立刻直起腰杆,绷着脸无比严肃训近前几个管事,“没听到吗?赶紧将人手发散出去,都去找人去。” 接下来,除了留下部份人在喜宴照应外,其余的人都纷纷在三皇子府里寻找起他们的女主人来。 宁洹看见人影绰绰闹得鸡飞狗跳的样子,面上完全没有了娶侧妃的喜庆欢乐。反无比烦躁负手在原地团团转。 第539章 找到的是 一会之后,陆续有人前来向他禀报。 “殿下,前院所有地方都找过了,没有看见皇子妃。” “殿下,花园四处也寻遍了,没有发现皇子妃的踪迹。” …… 约莫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散发到三皇子府各自寻找他们女主子的下人都基本陆续回来了。 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皆是没有看见皇子妃。 “真是奇了怪了,全府都寻遍,就差让人掘地三尺了,她还真能上了天不成!” 宁洹皱着眉头,心烦意乱地摆摆手,“管家,你让人继续寻找皇子妃,我先去新房那边看看。” 这时候,基本所有前来赴宴的宾客都知道了三皇子妃在府内失踪的事。有人自发帮忙加入寻找行列,也有人本着看热闹的心理一直跟在宁洹身边等待结果。 前院、后院、客院、花园、甚至下人房等等,整座府邸里,能够寻找的地方下人们都寻遍了。偏偏三皇子妃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一样,完全寻不着一丝痕迹。 众人渐渐惶惶小声议论起来,也不知谁开了头,“三皇子妃好像陪着安国公府的洛大小姐去换鞋子之后,就没再见回来。” 有人提起,其他人立时回想着,纷纷加入附和的行列,“这么一说,好像我也想起来了,三皇子妃在那会离开之后,后来的确没再见着她身影。” 一个人这么说,别人未必会当真。但三人十人口口相传都这么说的时候,就算假的似乎也会变成确实是那么一回事。 附和声越来越多,众人看洛瑶的眼神都慢慢变得复杂起来。 不过,不管怀疑的目光还是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眼神或是偶有担忧的视线,洛瑶这个处于议论中心的当事人却完全不为所动,平平静静迈着从容的步伐,跟在大伙身后,优雅而淡定地前往新房走去。 宁洹见不少人都跟了过来,知道妮亚公主失踪的事也瞒不住。他皱着眉想了想,干脆也就敞开来,指着一群下人沉声吆喝,“你们,一个个过来跟我说清楚,妮侧妃不是一直都待在新房内吗?她又是如何在你们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不见的?” 众人见他黑着脸,怒气冲天的朝他们咆哮,一个个战战兢兢你推我搡慢吞吞走了过来。 宁洹就在新房外的院子内,直接负手站在银杏树下昂头瞪着他们。 包括喜娘在内,约有七八个人,排好队来一个个到宁洹跟前将情况说明。 不过听来听去,其实大家说的内容都差不多。总结起来,也就一句话。就是新娘子妮亚公主见过洛大小姐之后,大概心情并不好,然后就不许他们入内,反将自己一个人独自关在里面。 还是后来时间长了,妮亚公主的婢女担心她一个人在里面会出事,前去敲门发现无人应声,这才发觉事情不对劲。 “你们是说,你们这么多人一直在院子里守着?而你们也没看见她离开房门一步,她却突然这么莫名其妙的在新房不见了踪影?” 宁洹自己也觉得这话像天方夜谭一样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 “殿下,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当时还以为妮亚公主跟我们玩,故意想吓唬我们一下自己躲了起来。但我们几个人分散在这院子里里外外都找了好几遍,却依然没有发现她,这才心里发慌让人禀报殿下。” 宁洹怪笑一声,“今天我这府里还真净出稀奇事了?”先是他的皇子妃突然不见踪影,接着是他新娶进门的侧妃也在众人眼皮底下无影无踪。 “我亲自进去看看,我就不信了,她还能在这房里插上翅膀飞了。”他怒哼一声,越过众人,大步跨进新房里。 新房里,所有陈设都跟原本布置一样整整齐齐,除了少了该坐在喜床等着进洞房的新娘外,似乎一点变化也没有。就连烛台上那一双高大的龙凤双喜红烛,还在不知疲倦地燃着。 宁洹自右手边开始,一样样物品都亲自揭开来检查过。什么箱箱柜柜的,即使只有巴掌大的玲珑妆匣,他也亲自打开来检查过。一刻钟后,他将新房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都寻遍,楞是没发现有半点妮亚公主失踪的线索。 看起来,这个新娘子确实就像凭空消失一样。 “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还一下,就让我遇上俩。” 洛瑶在外面听到宁洹这句自嘲的话,也不知他究竟抱着什么心态吐出来的。 这时,宁洹已经从最初的暴躁不安渐渐平复下来,他失神地坐在喜床上,正头疼的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却在这时,有极为沉闷的“咚咚”声突然在新房内响了起来。 宁洹一楞,还疑惑地四下张望一会,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随意看着一个婢女,狐疑问,“你刚才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响声吗?” 洛瑶认得出,那个婢女正是妮亚公主身边最亲近的婢女,好像名字就叫阿依奴。 婢女垂首敛目听了听,也不太确实道,“殿下,奴婢似乎听到什么东西踢板子的声音。” “那就不是听错了。”宁洹听了她的答案,莫名松了口气,“来,再仔细听听,说不准还能再听到刚才的声响。” 默了一会,他补充道,“我们这回听准确了,说不定这声音就是妮侧妃向我们求救的声音。”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一样,他这话刚落,新房内果然再度响起“咚咚”的闷响声。而且,这回的声音明显比之前更大声更清晰一些。 婢女阿依奴听清楚了,立即惊喜交加道,“殿下,声音似乎是从床底下发出来的。” 宁洹也听出来了,一时也激动得忘了身份,连忙叠声附和,“对对,我也听出来了,就是从床底下发出来的声音。” 婢女阿依奴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来,“殿下,请你让一让,奴婢爬进床底查看一下。” 宁洹立即起身走到旁边去,连声道,“好,好,你快进去。” 婢女阿依奴掀起床帘,伏低身子慢慢将头探进床底下。 宁洹已经迫不及待问道,“看见了吗?有没有人在下面?” 第540章 说呀 阿依奴凝目看了看,“殿下先等等,让奴婢看仔细再说。” 床底下空间极狭窄,婢女得一点点慢慢将身子往里挪。再加上光线微弱,底下映入目的全是铺着红地毯的艳色。她不得不眯起眼,继续往里仔细盯着。 这时,沉寂了一会的“咚咚”闷响声终于再度响了起来。 正在床底下探视动静的婢女被这响动惊了惊,过了好一会,才狂喜的颤颤伸出手往里面探去,“公主?公主?是你吗?” 里面有微弱的“呜呜”声回应,婢女不敢再迟疑,伸手往床底更深的地方探去。她先摸到一块布,怔了一下,她拖着那块布到眼前一看,红彤彤的,跟地毯跟新房其余布置同一个颜色,难怪之前她也爬进床底查看过,也没发现其中异常。 确定扯掉的是一块红布之后,婢女连忙再伸手往里探,这下摸到了结实的绳子,还有温热且柔软触感的身子。 她眼眶一热,喉咙哑了哑,“公主,奴婢可算找到你了。” 说罢,她小心翼翼摸索着,慢慢帮助妮亚公主从床底下一点点往外挪出去。 待婢女终于帮助妮亚公主完全脱离床底的酷桎后,宁洹看见被五花大绑的公主,立刻一个箭步过来,第一时间就欲伸手拔下塞在她嘴巴那块奇怪的布。 谁料妮亚公主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浑身捆绑着结实的绳子,她竟然还能扭转诡异的角度,猛地抬起双脚对着宁洹狠狠蹬了过去。 宁洹猝不及防之下,被她蹬出老远还摔倒在地。所有人都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忘了反应。 妮亚公主却在这时刻用劲猛甩塞着嘴巴的布,眨眼功夫,竟让她甩了出去。只听得她“呸”一声,将那块布吐出老远。又在众人齐齐还没回过神的片刻,骤然蹦起来直直往宁洹扑了过去,嘴里还喊着,“殿下,小心。” 她凶猛将刚站起来的宁洹再度扑倒下去,那边,她刚吐出老远的布这时才突然“呯”地爆炸起来。 威力不算十分大,但这声音与爆炸之后发出的烟雾与引起的火苗,却让众人都畏惧得下意识往后大退。 宁洹忍着浑身骨头都疼,挣扎着爬了起来,立刻就离妮亚公主远远的。他再也没有亲自过去为妮亚公主解开绳子的意愿了,示意婢女将绳子解开。 “殿下,没事了。”听闻妮亚公主虚弱的叫唤声,宁洹这才回过神来,“快快,赶紧拿东西将火灭了。” 说罢,他立刻闪出门外。想了一下,才道,“快将公主扶出外面,里面说不定还有别的危险。” 妮亚公主在婢女的搀扶下,踉踉跄跄走出房外的院子。看见宁洹戒备甚深的样子,她苦笑道,“殿下,已经没有危险了……。” 宁洹看了看她,又等了一会,确定没有什么奇怪声响或者爆炸之类的,紧绷的神经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公主,你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谁把你弄成这模样的?你之前一直藏在床底下吗?怎么一直都没有出声求救?” 妮亚公主古怪地转了转眼睛,瞥见洛瑶也远远站在外头时,她忽垂首勾了抹浅若无痕的奇异笑意。 在宁洹看来,她这神情看起来倒像在思索衡量,颇有踌躇为难的意思。 宁洹见她还在犹豫,立时泱泱不快皱起眉头盯着她,“怎么了?其中还有不能说出来的隐情?” “这个……”妮亚公主瞄他一眼,欲言又止地咬了咬唇,眼角似乎同时还朝某个方向飞快地掠了一眼。 大概权衡着她若不坦白的话,宁洹只怕会心里对她有芥蒂,这才犹犹豫豫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轻声地试探道,“殿下,若我说这件事,其实也不能全怪那个人,你会不会?” 宁洹双眼一眯,凶狠的厉光登时像刀一样射向她,“哪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妮亚公主又往人群望了一眼,还轻轻叹了口气,“殿下,那个人起初这么做,其实是为我好。” 宁洹脸色立即黑了一层,“嗯?为你好?” 妮亚公主在他冰冷又凶狠的目光下,害怕地吞了吞口水。她垂下头,突地飞快道,“殿下,有人认为你配不上我,觉得我应该值得嫁个更好的,所以她自愿想办法帮我逃出三皇子府。她还说,还说要帮我隐姓埋名逃离京城,让我去外面寻找属于我的幸福。” “这一切虽然都与她有关,但她的初衷却是为我好。只不过她会错了意,无论我如何解释,都不相信我是真心实意想嫁到三皇子府来,与殿下你恩爱夫妻过一辈子。” 宁洹狐疑地盯着她,暴躁再问,“说了那么多,那个人是谁?” “你告诉我,他是谁?” “既然帮你逃跑,为什么又要将你绑起来藏在床底下?” “殿下先听我说。”妮亚公主意有所指地望了望人群,一脸泫然欲滴的模样,“她是见我不肯听从她的安排,才让人暗中将我绑起来,又将我打晕藏到床底下。还说为了避免我乱出声影响计划,特意找了些会爆炸的火药放在塞我嘴巴的布外面。” 妮亚公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声音也弱了几分,“所以刚才一时情急,我才会……朝殿下扑过去。” “对了,她还说,让我在床底下安静待着,她会在外面制造混乱,然后找准时机将我悄悄送出去。” 说到这里,她面上忽露焦急惊慌之色,“殿下,府里没有出什么意外吧?” 经她一提醒,宁洹才想起刚才的事,这么说,她刚才还算救了他一命。 面色缓了缓,宁洹口吻仍旧十分冷淡,“你还没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妮亚公主略略犹豫转目又望了望人群,“殿下,她是……”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整,却见这时有下人慌慌张张跑到近前,“殿下,不好了不好了。” 宁洹恼怒地瞪着他,吼道,“混帐东西,怎么说话呢,我好得很。” 第541章 全了 “殿下,是……是皇子妃不好了,刚才有人发现她了。 ”下人喘着气,好半天也没将事情说利索。 宁洹大吼,“说重点。” 下人一激灵,立马绷直腰杆,“有人在湖里发现了皇子妃。她可能意外失足跌落湖里,现在已经……已经没了气息。” “什么?”宁洹惊得腾地倒退,回过神来,又猛地冲过来揪着下人衣领,凶神恶煞地吼起来,“你说谁没了气息?” “殿下,你先松手。”下人拼命咳嗽着,“奴才、奴才说不了话。” 宁洹冷冷一哼,将他重重掼在地上,“现在,立马滚过来给我说清楚。你刚才说,谁掉进湖里死了?” 下人畏缩地迈了一小步,低着头瞄他一眼,飞快道,“殿下,是皇子妃。已经有人发现皇子妃掉进湖里,大概时间太久,救上来已经没了气息。” 这回终于听清楚了,宁洹大受打击之下双腿一软,差点摔了下去。还是妮亚公主留意到不对劲,不顾自身虚弱眼疾手快堪堪将他扶住。 “殿下,你要节哀。”她扁了扁嘴,脸上立刻滚出两行清泪,“我们先出去了解详情再说。” 喜事变丧事,这种事情对宁洹来说,还真是莫大讽刺。 他失神地点了点头,僵硬挪着脚步往外面走。 刚才下人禀报时并没有掩饰,是以跟在这院子看热闹的众人都听到皇子妃不幸溺水的消息。 洛瑶望着转眼不再虚弱的妮亚公主,心头慢慢沉重起来。 遍寻不着的皇子妃——竟然死了。 谁能想到,事情如此戏剧性。前不久,那个女人才欲利用毒蛇给她教训。不过顷刻间,就已经成了冷冰冰没有呼吸的一具尸体。 洛瑶跟着去到外面时,只见三皇子妃已被人从湖中打捞上来,尸首就停放在一个院子的空地上。 三皇子妃折面容看起来十分安祥,就跟睡着一样。而且从表面上看,三皇子妃的尸首并没有什么外伤。 洛瑶远远盯着那尸首打量,心里疑惑慢慢胀满。 按照正常情况下,若一个人骤然失足落水,肯定会拼命挣扎呼救。从发现皇子妃不见到发现她的尸首为止,似乎也没有听任何提起曾听闻过有人呼救。 而且,这个三皇子妃身边不是一直都有个形影不离的婢女跟着吗? 如今三皇子妃落水而亡,那个贴身婢女呢?目前又在何处? 三皇子妃出事的时候,那个婢女又在干什么? 再者,三皇子妃的尸首面容太过安祥,那模样根本就不像失足落水被淹死的。而是落水之前,就已经被人杀死。 想到这里,洛瑶心里骤然一惊。 这时,在尸首旁边负责检验的御医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御医,她是不是意外落水才……亡故的。”宁洹看过三皇子妃的尸首后,基本已相信她是死于意外。不过今天这日子,三皇子妃的娘家也有人前来参加喜宴,自然不愿意就凭一眼定论。 正好也有御医在喜宴上,就强行拉人前来检验一番了。 御医听闻宁洹这话,还在沉吟犹豫间,这时,又见有下人青着脸匆忙而来,“殿下,发现了秋红的踪影。” 宁洹掠一眼那下人,没好气道,“这时候,还管她一个贱婢干什么。” 那下人一怔,犹豫着后面的话是否还该接着禀报。 宁洹瞄见他的神情,怔了一下,才似恍然想起什么。便瞪着他,又怒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少在那磨磨蹭蹭。” 洛瑶听得眉头皱了皱,这个三皇子,用词也忒粗俗了些。 “殿下,秋红她已经死了。被发现时,她是被人扭断脖子弃尸在花丛里,她的尸身被植物掩盖着,所以才会一直没发现。” 宁洹惊得差点跳起来,“什么?被人人拧断脖子杀死?” 御医这时幽幽插了一句,“殿下,三皇子妃也不似正常失足落水被淹死,应该是在岸上先被人杀害,之后才抛尸落水以掩盖真相。” 宁洹脸色白了白,随即又变得惨青,“先被人杀害?她的贴身婢女也是被人杀害?我这府里,什么时候变成杀人狂魔横行之地了?” 这时,有个嬷嬷突然越过众人,泪流满面扑向三皇子妃的尸身,当众嚎啕大哭起来,“三皇子妃,你死得好惨那。” 一直陪在宁洹身边的妮亚公主这时忽然看了洛瑶一眼,失声惊呼,“天那,她们该不是都是你——杀的吧?” 这话一叫出来,她似乎立刻发觉不对,转瞬慌里慌张伸手掩住嘴巴。 她这举动无疑是欲盖弥彰,再加上她声音不小,在她旁边的宁洹就算又惊又怒,也不可能会错过她的惊呼声。 他扭头狠狠盯着她,那凶狠的眼神就如一头濒临发狂的狮子一样骇人,“谁?你刚才说谁?你知道是谁杀了皇子妃?” “殿下,我说……”妮亚公主似乎真被他骇人的样子吓到,开口竟呐呐不成言,“我也只是猜测,并不知道是不是她……杀的人。” 宁洹进一步厉声逼迫她,“是谁?” 妮亚公主瞄了人群一眼,又低下头去。洛瑶瞧见她佯装害怕的样子,只觉心里阵阵发寒。 “殿下,她、她……可能,我说只是可能是她,并不确定。” 宁洹耐性尽失,红着眼怒吼,“到底是谁,你倒是说。” “殿下,公主不愿意说出她的名字来,是担心会冤枉了她。不过事到如今,奴婢觉得公主也不必再包庇她,既然公主觉得难以开口,就让奴婢来说好了。她就是——安国公府的洛大小姐,洛瑶。” “当初她去新房与公主在里面单独待了一段时间,也许就是那时候起的意。后来临走时,公主还请求她再考虑考虑。” “那时许多人都听见这话的。”婢女顿了顿,往人群中一掠,“殿下若是信不过奴婢,大可以问一问当时守在新房的人。” 不用宁洹开口询问,就已有不少人异口同声附和,“不错,我们当时就在新房外面,确实听到妮侧妃这么说过。” 第542章 真够巧 “洛瑶?安国公府的洛大小姐?”宁洹愤怒上头,都管不得洛瑶什么身份了,他左右望了望,忽走到一个护卫旁边抽出长剑。 满身怨气大步霍霍跨向人群,人们感受到他身上的怒火扑面而来,一个个自动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他提着剑,一下就杀气腾腾走到淡然从容俏立的少女前,“你就是洛瑶?” 洛瑶轻轻点头,似乎完全没看见利剑指着咽喉一样,淡然看着他,似乎还笑了笑,“三殿下,我是洛瑶。” “说,你为什么要杀害皇子妃?” 洛瑶轻叹口气,“殿下,你拿剑指着我,我怕我说话会不利索。” “你害怕?” 宁洹沉着脸盯住她,盯得特别仔细,但从她脸上,他实在寻不出一丝害怕的影子。 “刀剑无眼,我当然怕。” 宁洹冷哼,“可我看不出来。” 少女又叹,“殿下,有人怕在心里。有人怕在面上,而我恰恰是怕在心里那种人。所以,殿下若想听我说话,还是请殿下先将剑拿开。” 几句话功夫,宁洹心里的怒火似乎已被她引得泄了不少,他哼了哼,竟就此将剑掷到旁边。 “现在,你可以说了。” “殿下,她们几句模棱两可的推测,就认定是我杀害了三皇子妃,这似乎太过武断了吧?” 这时忽有人指着三皇子妃的尸身,惊叫道,“快看,她身上似乎现出什么掌印来了。” 宁洹脸色一变,扭头望向三皇子妃的尸身,果然望见她的尸身上面现出一个掌印来。 洛瑶眸光微微一闪,她好意建议道,“殿下,既然三皇子妃是被人杀害,这是命案,是不是该让京兆尹来追查真正的杀人凶手?” “还有什么好查?杀人凶手就是你。”有人突然悲痛难当地指着洛瑶大吼,“你为了帮助你的好姐妹妮侧妃,你丧心病狂做下这样的事,你会遭报应的。” 洛瑶冷眼掠了掠这个嬷嬷,看她的穿着与年纪,在三皇子府里应该是挺得三皇子妃信任那类人。 “这位嬷嬷,请小心你的用词。诬蔑他人,也一样是犯罪。” “你自己也看见了,三皇子妃是被武功高深的人以掌力击毙之后才抛尸湖中。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试问我如何击杀她?再独自在这府里不声不响将她抛尸湖中?” 宁洹想了想,决定采纳洛瑶的建议,“来人,请温大人来一趟府里。”无缘无故死了一个皇子妃,不管凶手是谁,肯定都得交由官府查办。 京兆尹温拾图今天并没有前来参加喜宴,不过三皇子府离府衙不算太远,没过多久,温大人就来到了。 发生了命案,参加喜宴的人自然也被全部留了下来。 温拾图看见洛瑶的时候,还一脸古怪地看了看她,“洛大小姐,真是巧啊。” 最近哪有命案,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洛瑶显然也意会他的未尽之言,也轻笑着应道,“确实,巧得很。” 在听完事发经过之后,因为有妮亚公主间接指证,洛瑶再次荣幸的成为最大嫌疑人。 “洛大小姐,关于这事,你有什么话要说?” 有上次在定国公府的前例在,温拾图对眼前这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少女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而且态度也客气得很。 “温大人,妮亚公主说这个——我有杀害三皇子妃的可能,这不能算是动机吧?就算妮亚公主说的属实,我也不过想要在府里制造混乱,帮助她逃出三皇子府而已。” 她淡淡掠一眼妮亚公主,又道,“杀害三皇子妃,这可不是制造混乱,而是制造恐慌,这岂非跟我所谓帮助她的初衷背道而驰?” 妮亚公主暗下咬了咬唇,她当然知道这样模棱两可的推测站不住脚,不过……。 “温大人,我有话说。” 洛瑶扭头看向她,发现她正是之前扑出来大哭的嬷嬷。 “你是何人?”温拾图看着她,口吻同样温和得很,就像跟她闲聊一样,完全听不出半点凌厉,“你想说什么?” “温大人,我姓何,我是三皇子妃身边的奶娘。”她霍地抬头,狠狠瞪着洛瑶,“她撒谎,就是她最有动机杀害三皇子妃。” 温大人不动声色瞟了眼洛瑶,见那少女淡然从容,雪白面容上难寻半分惊慌之相。视线重落嬷嬷身上,他不紧不慢道,“你且说说看,她的动机何在?” 嬷嬷指着洛瑶,悲愤道,“她记恨三皇子妃意外弄脏她的鞋子,才真正起了杀心。” 经她一提,许多人都纷纷记起当时在酒席上,三皇子妃敬酒那一幕意外。 温大人皱了皱眉,反问的声音微含凌厉,“因为弄脏她的鞋子?她就起杀心?何嬷嬷不觉得这个理由太过牵强吗?” 这时,有个妇人忐忑上前,“温大人,我曾经意外撞见三皇子妃与洛大小姐起争执,不知这算不算……。” 温拾图扭头看向妇人,“这位夫人是?” 洛瑶忽抬眸往妮亚公主掠了掠,抿唇无声冷笑。 “我夫家姓卢,任上为大理寺。” 温大人垂眸想了想,随即恍然道,“你是卢少卿的夫人?” 妇人点头,他又道,“你曾听到她们争执?这又是怎么回事?” 卢夫人接着将她自茅厕回来时,路过一处花园看见三皇子妃与洛瑶谈话的细节一一复述一遍。 虽然当时三皇子妃句句指责质问洛瑶,洛瑶只是茫然回应。不过在卢夫人看来,两人之间既然有争执,洛瑶事后对三皇子妃临时起意要害人,也不是可能的事。所以思量再三,她觉得应该将当时所见所闻说出来。 温拾图听罢,沉默好一会,才神色古怪地看着洛瑶,“洛大小姐,关于这事,她说的是不是实情?” 洛瑶眉眼半垂,答得毫不迟疑,“不错,当时三皇子妃确实借着陪我去换鞋之机,在花园中跟我说过这么一番话。” 温拾图压不住心中怪异感,他怎么觉得三皇子妃当时似乎刻意选那个地方跟洛瑶说那番话?还如此凑巧让上完茅厕回来的卢夫人听到? 第543章 你什么意思 宁洹在旁早听得不耐烦了,等到这会,他心里也跟妮亚公主一样,恨不得将洛瑶这个疑似的杀人凶手尽快绳之以法。 “温大人,案情已经十分明朗,她既然有动机,又有证人,那内子一定就是被她所害,你赶紧将她捉拿归案。” 温拾图平时只听人评价过这位三殿下沉迷酒色,十足不学无术之流。现在听了这话,他确信传言有时也是真的。 “三殿下,就算卢夫人曾听到她们有过争执,也最多说明洛大小姐可能存在这样的动机,并不能证明人就是她杀的。” 顿了顿,他望了眼还停留在院子里的尸首,“况且,三皇子妃是被人武力杀害之后,再抛尸湖中。这件事,洛大小姐可做不成。” 妮亚公主忽然道,“她是做不到。但她可以吩咐她的婢女做。温大人该不会不知道,洛大小姐身边还有两个武功高强的婢女吧?” 温大人意外地掠了眼妮亚公主,“殿下,听说妮亚公主之前在新房里也曾意外失踪过一段时间?” 宁洹不耐烦反问,“这跟皇子妃被杀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温大人将视线凝向妮亚公主,“不知公主能否详细说说,当时是如何遭人捆绑起来的?” 妮亚公主皱了皱眉,想了一下,仍配合道,“当时洛大小姐跟我说,让我听从她的安排,她会想办法将我悄悄送出府外。我不从,她走之后,却忽然让她的婢女从窗户跳进来。” “是她的婢女将我绑起来,又塞住我嘴巴将我打晕藏到床底下的。” 温大人望向洛瑶,“洛大小姐今天带了婢女前来参加喜宴吗?” 洛瑶笑了笑,不答,反看着妮亚公主问道,“不知公主看到的婢女是我身边哪位武功高强的婢女?” 妮亚公主犹豫一瞬,随即肯定点头,“是元香。对,就是你身边平日形影不离的婢女元香。” 洛瑶意味深长笑了笑,对温拾图道,“温大人,元香昨天扭伤脚,今日被我留在府里。而且,今天我是一个人前来参加喜宴,并没有带任何人。” “不知妮亚公主看到的婢女,是蒙着脸的还是没有蒙着脸的?” 妮亚公主被她澄澈眼眸扫过,心里激灵灵颤了颤,仍勉强镇定答,“我在你府里见过她无数次,就算她蒙着脸,从她的身形体态我也一样能认出是她来。” 洛瑶依旧不慌不忙道,“这么说,妮亚公主所见的元香,就是蒙着脸的婢女了。” “温大人。刚才卢夫人听见我与三皇子妃曾有过争执。因而推定我有临时起意杀害三皇子妃的嫌疑,这么说来,在争执之后,我起码得有时间召来我的婢女将这事吩咐下去才行吧?” 她这话刚落,旁边那悲痛欲绝的何嬷嬷立刻道,“你别狡辩。我留意到你与皇子妃离开酒席去换鞋之后,一去就去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而皇子妃就是在那之后,才被人发觉不见踪影的。” 洛瑶淡淡笑了笑,“这么说,一个多时辰确实够我吩咐婢女这条杀人命令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说的事与自己无关一样。略默然片刻,她狡黠地看着温拾图,“温大人,若是有人能证明我与三皇子妃争执过后,一直没有机会吩咐我远在安国公府的婢女杀人的话,是不是可以洗清我的嫌疑了?” 宁洹眉心一跳,妮亚公主原本低着的脑袋,霍地抬高起来。 温大人露出淡淡诧异之色,“不知那位能为洛大小姐做证的人在哪?” “温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懒散的声音自身后清冷冷传来,温拾图心里咯噔一下,回过头去,就见锦袍玉带的俊俏公子扬着笑意缓步行来。 “五,殿下?” 宁洹看见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也意外了一下,“五弟?” “三哥,三嫂的事,我也非常难过,请你节哀。不过她的死与洛妹妹无关,这点我绝对可以做证。” 妮亚公主暗下扯了扯帕子,询问的眼神望向她的婢女,似乎在说怎么会出这样的纰漏? 洛瑶留意到她的婢女脸色发暗,虽然意外地摇了摇头,但并不见挫败或惊惶不安。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妮亚公主,又默然打量了那婢女几眼,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温大人,刚才这位卢夫人意外听到的事情,很不巧,我也撞上了。”宁煜懒洋洋瞥了眼温拾图,接着将三皇子妃如何算计洛瑶,又如何被他撞破将人救离爬满毒蛇的客房等等,全部详细说了一遍。 包括后面被洛瑶再引蛇咬回去的护卫这事,他也抖了出来。不过为了避免洛瑶麻烦,他将洛瑶揉碎两种树叶这事,将对象换成了他自己而已。 “若是温大人怀疑,只要将三哥府上那些护卫唤来一审便知。” 温拾图默了默,将目光投向宁洹,“三殿下,你看?” 宁洹也听完宁煜这席话,自知这个弟弟此番举动是何意。不过宁煜说的既然是事实,他就算想不承认也不行,“来人,去西南院将那些护卫带到这来。” 温拾图忽对洛瑶露出几分敬佩之色,“洛大小姐真是吉人天相,无论何时都能遇到贵人。” 洛瑶调皮一笑,“这么说,我该再次多谢五殿下这个贵人了?” 然而,在洛瑶与宁煜都笃定能够洗脱嫌疑的时候,前往西南院请防卫过来的下人,却白着一张脸连滚带爬的回来了。 “殿下,西南院所有护卫,已经全部中毒死了。” 下人想起刚才见到的情形,双腿还在打着冷战,哆嗦着又补充一句,“没有一个活的。” “全部死了?”宁洹错愕得瞪圆眼珠。 温大人则微微眯了眼眸,宁煜挑了挑眉,眉眼底下闪过几分愕然,洛瑶垂着眼眸看不出波动,但她面上平静不显波澜,心里已然莫名紧紧缩了缩。 “五殿下,”温大人看着他,微微咂了咂嘴。洛瑶发现,他每次紧张或无奈时总会做这个动作。她心里冷冷一笑,已经猜得出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这件事……。” 第544章 毁他全家 “温大人怀疑我?”宁煜一听就知他什么意思,当即极不痛快冷笑一声截住话,“我还串通洛妹妹一起作假证?” 温大人苦笑,“臣没有这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宁煜冷冷盯着他,颇有几分不依不饶的架势,“那些护卫就算全死了,也不是我和洛妹妹毒死的。” 这时,有个官差走到温拾图跟前,悄悄说了几句话。 只见温拾图沉吟片刻,才点头道,“让他将人带进来。”说罢,他又复杂地看了眼洛瑶。 洛瑶被他看得心里陡地涌起一股强烈不安的感觉来。 一会,就见官差带了两个人进来。 其中一个是刚达王子,他走在后面。手里却押着一个人,那个走在前面被他推搡着踉踉跄跄木然迈步的人,赫然是刚刚被指控奉命杀害三皇子妃的元香。 洛瑶看见元香的模样,心脏猛地一缩。 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将心头怒火压下去,但她望向元香的目光却掩不住浓浓心痛。 “刚达王子,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轻盈柔软,甚至听起来比平常还要轻淡软和几分,除非特别熟悉她的人,不然没有会知道此刻的她已经处在愤怒的边缘。 “你绑着我的婢女是何意?”目光划过元香被缚身后无力下垂的双手,在血渍未干的袖子凝了凝,她暗暗咬了咬牙,仍旧淡然道,“她双手的手筋是你挑断的?” 不待刚达王子回答,她视线慢慢往上,在元香嘴角那一缕凝结的血滴凝住。她再度开口,这次的声音听来更柔更轻,甚至透出几分空灵飘忽的味道来,“元香的舌头,也是王子你削断的?” 周围的人还不知怎么回事,但听了这话,看向刚达王子的眼神无不露出惊悚惧怕之色。 断人舌头,挑人手筋,这手段未必太过毒辣残酷了。 刚达王子冷漠地瞥她一眼,没答话,反向温拾图抱了抱拳,道,“温大人,我前不久在外面碰见这个婢女举止鬼祟,本只欲尾随过去一窥究竟。谁料竟让我看见她用剧毒害死西南院所有护卫,后又听说三皇子妃及其贴身婢女也被人暗害。” “我怀疑是她所为,就拦住她欲问个究竟,谁料她一打照面就以其极狠辣的招式对付我,招招都奔着取我性命而来。无奈之下,我只好与她对打。后来也许她发觉自己不敌,也不知想到什么,竟趁我不察时,突然割掉自己舌头还自行挑断手筋。” “我自觉诧异且蹊跷,”刚达王子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后来听说三皇子妃的死与洛大小姐有关,就赶紧绑了她这个行止古怪的婢女进来。” 元香会自断手筋?自割舌头? 洛瑶盯着他沉黑的脸,压不住心头愤怒,冷声讽道,“刚达王子好本事,自己的左耳还能咬到右耳。” “自己挑断自己双手的手筋,请问刚达王子能做到吗?若能的话,请给我们示范一下。” “温大人,现在洛大小姐是疑犯吧?”刚达王子脸色本就偏黑,此时似乎颜色似乎更暗了些,“她有资格站在这质疑别人么?” “她没有资格,那么我呢?”宁煜挑着眉,漫不经心掠一眼过来,“刚达王子,我有资格向你提个问题吗?” “我也很好奇,刚达王子的左耳能不能咬到右耳,不如你示范一次给我看?” 刚达王子神色一僵,随即加重了语气,“温大人!” 温拾图看了看宁煜,皱眉道,“刚达王子,你确实亲眼看见这个婢女用毒杀害一众护卫?” 刚达王子点头,“自然是亲眼所见。” 洛瑶忍不住反唇相讥,“刚达王子真是好兴致,妮亚公主的婚礼,你这个哥哥不在喜宴上,反在外四处游荡。” “洛大小姐此言差矣。正因为妮亚成婚,我这作为兄长的,心里又高兴又难受,才会没一直留在府里。谁知我就出去散心这一会功夫,竟亲眼目睹洛大小姐的婢女做下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刚达王子既然菩萨心肠,以你的武功,要出手制止自是绰绰有余。”洛瑶心里已经愤怒到极点,面上并没怎么表露出来,不过质问的话题却尖锐得很,“刚达王子倒有闲情,特意在旁边欣赏够了,才出手擒下我这婢女。”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冷厉似铁,“而且,也等着她将自己废成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再无法自证的情况,刚达王子才将人绑到这来。王子这般大义,真是让人佩服。” 元香手筋被完全挑断,就算再接回去,这辈子元香也别想再动武了。 还有舌头……。 洛瑶一想到以后再也无法听到元香发出声音,她的心就如刀绞一样疼痛。 她恨不得立刻将刚达这个人渣千刀万剐,但是,眼前她再愤怒——也只能暂时忍耐。 刚达王子沉沉瞥她一眼,脸不红气不喘地冷笑道,“洛大小姐误会了,我说我亲眼目睹,并没有近距离目睹,待我发觉不对想要出手阻止,已然阻止不及,这又岂能怪我。” 洛瑶冷笑,“既然距离如此远,我的婢女武功也不弱,她为什么不逃离你的魔掌,反留在原地自毁?” 刚达王子不冷不热道,“大概她自知恶行被我识破,为了不连累到洛大小姐身上,才不惜如此自毁。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写,自也无法指证真正的主谋了。” 洛瑶看着他,继续冷冷道,“刚达王子不过目睹疑似我的婢女犯案而已,你为何私自将她绑起来?” 说罢,她深深吸口气勉强压住心头翻滚的痛楚,缓缓走向元香欲松绑。 元香木然低垂着头,本来双目灰暗无光,却在她触碰到身后绳子时,下意识想躲开洛瑶。 “元香,”洛瑶轻唤一声,她甚至试图带着平常惯有的微笑以掩饰哽咽咀嚼的心痛,“我给你解开绳子,你别担心。” 别担心,别灰心! 今天谁毁了你,来日我们一起毁他全家。 第545章 反回去 洛瑶说罢,仍旧微笑着看她,试图轻轻替她解开绳子。她们共同生活了十几年,默契早如长在骨血里一样,洛瑶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元香基本都能意会。 这也是洛瑶更喜欢将元香带在身边的原因。 现在,元香灰暗成墨色的双眼,因着少女的微笑而注入淡淡亮光。她清楚看到少女泪光闪动下掩着的心痛与鼓励,还有不离不弃的坚持。 那是对亲人的爱护在意。 元香原本已濒死的心神才渐渐有了一丝鲜活气息。她张了张嘴,想要发出声音,然而一张嘴,才骤然记起自己再也发不出声音。 洛瑶鼓励的朝她轻轻一笑,“没关系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然而,洛瑶低头细看元香被挑断的手筋,才知道自己安慰的话说得有多苍白无力。 “温大人,洛大小姐这位婢女,犯下累累罪行,若没有主子指使,她一个婢女就算给天作胆,谅她也不敢擅自作恶。”刚达王子欣赏够洛瑶她们主仆情深,才轻飘飘砸下重锤。 “她毒杀一众护卫,又杀害三皇子妃的婢女,连三皇子妃最后也惨遭她毒手。这样一对罪大恶极的主仆,温大人难道还要姑息纵容么?” 刚达王子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自身上掏出一些东西来。 “温大人,这个饰片,是我在擒下这个婢女的时候,无意从她衣衫上发现的。我原本看着觉得有些眼熟,才悄悄拾了起来。”他将一块两指大的金片缕空雕花的东西摊在掌心,“后来我才想起来,三皇子妃似乎就戴着这样的首饰。” 随着京兆尹温拾图一齐前来的,当然还有仵作,这里温拾图一个眼神,那仵作便知道是什么意思。 仵作接过东西详细对比之后,便禀,“温大人,这片花叶子,确实跟三皇子妃头上首饰所缺相吻合。” 刚达王子立时逼道,“温大人,这下该证据确凿了吧?是不是应该让人将洛大小姐这对主仆押回大牢去?” 温大人沉吟间,洛瑶忽然插话,“温大人,听说三皇子妃那个婢女的尸首就在附近,我想去看看。” 众人愕然一惊,温大人也眯了眯眼,“洛大小姐为何想看她的尸首?” 洛瑶掠了掠刚达王子,倒也不掩饰她的用意,“自然是为了洗清我自己的嫌疑。刚达王子拿出历历罪证,指证我是谋害三皇子妃的凶手。我既然没做过这事,总不能咬牙认了。” “检验尸首,是仵作的事,洛大小姐不觉得自己越界了吗?” 洛瑶望着刚达王子,冷淡道,“既然刚达王子也可替官差捉拿之职,我就是看一看尸首,也没说要查验,这有何不可?” 温大人想了一下,忽挥手,做了个让人意外的决定,“来人,将那个婢女的尸首抬到这来。” 洛瑶眯了眯眼,“请温大人恕我多嘴问一句,发现婢女尸首的地方莫非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正因为是第一案发现场,目前又已经有仵作详细查验过,将她的尸首搬动才无碍。” 洛瑶默了默,虽然她并不专长查案,不过也知道尸首妄自搬动会造成什么后果。 但温拾图作为一个经验老到的京官,他这么做自有他这么做的用意,她就不操这心了。 她不过想亲眼看一看那个婢女的尸首,验证一些推测而已。在什么地方看尸首,于她而言,差别并不大。 一会之后,就有人将那个婢女的尸首也搬到了三皇子妃的尸首旁边。 “温大人,听说这个婢女是被人拧断脖子杀死的?” 温拾图不露声色点头,“没错。洛大小姐想说什么?” “我想问大人一个问题。”少女纯然眨了眨眼,“一般情况下,温大人若是想喝水,面前摆着一个杯子和一只大桶,温大人会用什么物品装水喝?” 温拾图挑了挑眉,答得毫不迟疑,“自然是用杯子。” 少女又问,“为何?” 温拾图笑了笑,“一只大桶,需要用两个手抱起来。一只杯子,一个手就能拿起来……。” 说到这里,他声音忽弱了下去,笑容也瞬间变了霜冷。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婢女尸首,随后缓缓点头,“洛大小姐的意思,我明白了。” 洛瑶微微一笑,“温大人明白就好。舍难就易,乃人之本性。偏偏有人反过来,这不是欲盖弥彰,就是为了突显某些事情。” 刚达王子脸色忽地变了变,宁洹却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舍难就易?我怎么听不明白?” 温拾图朝他拱了拱手,客客气气道,“三殿下不妨先回屋,待此间事情水落石出,臣再向你禀报细节。” 宁洹皱眉想了想,大手一挥,无奈叹道,“那好吧,这里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将凶手找出来,尽快将他绳之以法。” “妮侧妃,你今日也受到颇多惊吓,不如与我一道暂且回屋?” 妮亚公主心里天人交战一番,如果为了日后在三皇子府的地位,她此际最好随了宁洹回屋去。但她实在太想亲眼看着洛瑶倒大霉了,没亲眼看到结果,她总难以安心。 想了想,她委婉道,“殿下,洛大小姐也是因为我,才一时意气弄出人命来,我……。” 宁洹一看她表情,倒明白她心意,遂也不勉强,“你喜欢在外面待着,那就待着。” 刚达王子也不知想到什么,忽道,“温大人,这个婢女手里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 温拾图望向仵作。仵作已经详细检验过尸首,这会自能将细节答上来,“大人,这个婢女手里紧攥着一片衣角,应当是临死前挣扎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的。” 刚达王子又“惊呼”一声,“温大人你请看,洛大小姐的婢女身上就缺了一片衣角。” 温拾图顺着他手势望去,果然见元香的衣摆处少了一片衣角。 洛瑶却似仿若未闻,反岔开话题,“温大人,以婢女脖子上的痕迹,以及她鞋底的受力情况来看,可以推定得出她受害时与凶手是站在同一片平地上。” 第546章 来测个谎 温拾图眼底微露惊奇,不过还是下意识先望了眼仵作,见仵作点头肯定之后,他才道,“洛大小姐还有什么新的发现?” “这说明一件事,从身后将婢女脖子拧断的人,除了有令人极为恐怖的武力外。他的身高一定也比婢女高出许多,这样才方便他在同一片平地上对婢女使出如此残酷的手法来杀人。” “而元香,”洛瑶压着心痛,淡淡看了眼元香,“她的身高与婢女相差不到两寸,就算她有这样的武力,她想要勒住婢女脖子一举将脖子拧断,仍有相当难度。” “而且,对于一个有武功的人来说,绝不可能会用如此笨拙又高难度的方式来杀人。除非这种方法对那个人来说,不存在这样的限制。凶手才会用这种方式炫耀自己的武力。” 洛瑶顿了顿,掠向刚达王子的目光微见森厉,“简言之,元香绝不可能是杀害婢女的凶手。” 刚达王子冷笑一声打断她,“洛大小姐这话是不是太过武断了些?她不可能杀害婢女的凶手?那婢女到死,手里还紧紧攥着她一片衣角是什么?那难道不是直接的证据?” 洛瑶不接这话,反淡淡道,“我曾见识过刚达王子的武功,比起我的婢女元香,王子的武功至少高出一倍有余。” 刚达王子皱起眉,“洛大小姐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洛瑶答得痛快,但下一句话,差点直接将刚达王子气得吐出血来,“就是说单就武力而言,刚达王子的嫌疑可比元香大得多了。” “那个婢女,明明就是你的人杀的……” 洛瑶反问,“刚达王子亲眼所见?” 刚达王子声音哑了哑,“没有。” “既然非亲眼所见,你又凭什么断定她一定是元香所杀?元香自己亲口承认了吗?难道就仅凭那婢女手里攥着一片衣角?”洛瑶嘲讽地盯着他,“哦,看来刚达王子还有未卜先知之能。温大人也是经过仵作查验之后,才知道这事。” “刚达王子既不在现场亲眼所见元香杀人,却比温大人还先一步知道婢女手里攥着一片衣角,还知道那片衣角一定是属于元香身上这身衣裳的。” 温大人眼神深了深,刚达王子面色则有些难看。 “温大人,你别听她砌词狡辩。”刚达王子似乎在转眼间,又发现了什么确凿证据,“你再看看三皇子妃的尸首。” 温拾图有些不明所以地扭过头去,刚达王子打量洛瑶一眼,鹰隼一般的眼睛迸发出残酷的冷芒,他指着三皇子妃的尸身,笃定道,“温大人请看,她尸身上慢慢呈现出这个掌印,是不是像女子掌印大小?瞧着像不像一朵花?” “这种掌法,其实有一个非常动听的名字,就叫拈花手。” 他顿了顿,鹰隼般的眼睛透着冷酷的暗芒,“据我所知,洛大小姐这位婢女就会这种掌法。” 洛瑶心头冷了冷,“元香会这种掌法又如何?这世间又不止她一人会。” 那套掌法,还是她救下元香的第二年,从一个老道身上讹来的。当然,其实那个老道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才半推半就将掌法交给她。 交给她,尚且有人传承下去。若不交给她,老道死后,他也没有后继之人。 元香辛苦修习了十多年的武功,如今却一夕毁在……。 “温大人,就凭目前这些证据,只怕难以定论谁是真正凶手吧?”宁煜望了望脸色泛冷的洛瑶,忽然出声,“我以前曾见过一个有趣的试验方法,兴许能够帮助大人迅速分辨出谁是真正凶手。” 温拾图虚心请教,“还请五殿下赐教。” 宁煜又道,“这个方法很简单,只需要几块面团就行。” “面团?”温大人眸光一闪,随即吩咐下去,“来人,去拿些面团过来。” 宁煜又道,“温大人现在可以锁定真凶在哪些人之间没有?” 温拾图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沉吟着。宁煜瞧出他心思,笑道,“温大人不必为难,稍后拿了面团过来,你只需叫上大家都留下掌印就行。” 温拾图眼神一亮,不过随后又恢复平淡,“五殿下说这个法子,是现场来对比凶手的掌印?” 宁煜模棱两可答,“这个,是,也不是。” 温拾图诚恳求教,“请五殿下赐教。” “这个办法,也叫实用测谎法。至于怎么测,温大人待会就能看到它的神奇之处。” 这时候,前去拿面团的人已回来。 温拾图就现场线索,一一点了几个人同时各自在面团留下掌印。 不过这件事,自然有人积极配合,也有人拒不愿配合。 “温大人,三皇子妃的尸身的掌印明显是较小的女子掌印,我就不用参加这个什么测谎法了吧?”拒绝配合的人之一,就是口口声声指证洛瑶与元香的刚达王子。 “随便留下两个掌印而已,刚达王子为何不肯?”宁煜一副诧异状,还得意地冲他扬了扬双手,“你瞧瞧,我都不介意了,刚达王子介意什么?” 默了一下,他几分惊奇几分怀疑道,“除非有人做贼心虚。咦?莫非三嫂的死,跟刚达王子你还有什么说不清的关系?” 刚达王子皱了皱眉,隐忍地掠他一眼,想了想,不情不愿走到摊平的面团前,慢慢按下两个掌印。 宁煜飞快与洛瑶交换一个眼神,洛瑶随后垂下长睫,掩着眼底深重怒意。 宁煜则走到温拾图跟前,轻声说了两句话。 一会之后,所有有嫌疑犯案的人都在面团上留下了两个鲜明掌印。 刚达王子望向宁煜,“五殿下,你说的所谓测谎法究竟如何测谎,该让我们长见识了吧?” “刚达王子不用着急,一会就能让你见识它的神奇之处。” 这个一会,果然就是眨眼的功夫而已。 在温拾图吩咐下,仵作拿着各人留下的掌印就在现场逐一作甄别比较,在比对完刚达王子留下的掌印后,仵作沉着脸十分严肃地来到温拾图跟前,“温大人,你看这个掌印的位置留下的图腾,是不是跟尸首脖子上留下的痕迹完全吻合?” 第547章 这手段 这番话,当然是避着刚达王子说的。 温拾图也认认真真一点点细致比对一番,才缓缓点头,“的确一致。” 仵作忐忑地瞄了眼远处的刚达王子,压着声音道,“大人,此事?” 温拾图摆摆手,“我自有计较。” 说罢,他抬头望了望洛瑶。难道她刚才匆匆一瞥,就已看出那婢女脖子处隐在衣领下的痕迹? 所以才会暗示五殿下提出什么测谎法骗到刚达王子的掌印来比对? 不,刚才那样随意一瞥,她不可能看得清那婢女脖子上留下的痕迹。 只能解释为,她确信自己折婢女不是杀人凶手,而怀疑真正的凶手就是刚达王子。 她这一怀疑是有实据还是无的放矢? 温拾图心思变幻之间,仵作又拿着各人掌印跟三皇子妃尸身上所留掌印比对完毕。 仵作没有近前来,只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温拾图眯了眯眼,心情一下变得异常沉重。 又默然权衡一会,他才看着刚达王子,缓缓道,“王子手上扳指内雕刻的图腾,应该是乌尔善部的神蛇吧?” 刚达王子听到他这话,初时还愣了一下,待回过味来,脸色慢慢也变了。 温拾图又道,“这种图腾是乌尔善部的王族才能使用,对不对?” 刚达王子皱起眉头,冷冷道,“温大人想说什么?” 温拾图沉沉叹了口气,“刚达王子,在那个被拧断脖子而亡的婢女身上,我们发现了与王子你手上扳指图腾的印痕。不知对于这个,刚达王子有什么要说?” 刚达王子脸色骤然变了变,想起他当初拧断婢女脖子的情形,左手捂住婢女口鼻,右手掐着脖子脚力一拧……。 “我不懂温大人在说什么。什么图腾印痕?莫名其妙。” 他一边说,一边试图悄悄将手上扳指脱出来。 洛瑶瞥了眼他的动作,忽高声道,“温大人,之前在妮侧妃新房外那面开着窗户的墙壁,还有一个不同寻常的痕迹。我不经意看见了,温大人应该也没有错过吧?” 温拾图微微一愣,不过面上自然不会表露出来。 她是在提醒他,妮亚公主之前所说的,她的婢女蒙着脸进去绑了妮亚公主这事——也是刚达王子所为。 “洛大小姐放心,既然是证据,温某自然不会遗漏。” 洛瑶点了点头,“那我就真放心了。” 宁煜也悠悠扬扬插话进来,“温大人,我看这案子可以结了。真凶就在这,我三嫂也可以死得瞑目了。” 刚达王子脸色又变了变,“你们怎么能?你们不能仅凭一个印痕就定罪。” “真凶是她,和她的婢女。”刚达王子恼怒地指着洛瑶,“她的婢女自己都已认罪,温大人你不会如此糊涂吧?” 洛瑶冷笑,“认罪?我只看到元香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她认的哪门子罪?如何认的罪?罪状又在哪?” “温大人,有人先用蛮力拧断三皇子妃近身婢女的脖子,而后又接着杀害三皇子妃。既然凶手留下的痕迹已然证实……。” 这时,忽有官差跑进来打断她,“报,温大人,有犯人前来自首。” 洛瑶立即眯起眼眸,温拾图也微微愣了愣,“犯人前来自首?”他说着,还古怪地瞥了瞥刚达王子。 从婢女脖子上所留下的痕迹来看,拧断三皇子妃近身婢女的脖子的凶手,的的确确就是刚达王子无疑。 怎么还会突然冒出其他凶犯来? 略一沉吟,他沉声道,“将人带进来。” 一会,就见几名官差押着一个体态纤盈的女子走进这个院子。 洛瑶随意瞥她一眼,视线越过她,落到稍后的人影身上,她心头立时轰地涌上一团难以遏制的怒火。 后面进来的,是意态文雅神色温和的六皇子宁弦。 洛瑶深深吸口气,她立刻就百分百确定,这个突然推出来的替死鬼,肯定是他的手笔。 乌尔善的刚达王子与妮亚公主联手害了元香,他却跑出来横插一杠要保住这对兄妹。 这么说,乌尔善有的东西对他而言十分重要了。 还是经过这一次意外,除掉三皇子妃,准备扶助妮亚公主坐上正妃之位控制这三皇子府? 洛瑶在看见宁弦的瞬间,心里就已在片刻转过无数念头。 温拾图看着那女子,沉声喝问,“你是何人?你可知道地上这两具尸体是何人?” 那女子木然转头匆匆掠一眼地上两具尸首,点头道,“我是府里的何侧妃,地上两具尸首,一个是三皇子妃,一个是她的贴身婢女秋红。” 温拾图眯了眯眼,继续问,“你说是你杀害了她们二人,你因何杀她们二人?又是在哪杀的?用什么手段杀的?” 何侧妃幽幽道,“我想杀季如香这个毒妇已经很久了。” 温拾图微愕,“季如香?” 何侧妃冷笑一声,“就是三皇子妃。她自己生不出儿子,又一天到晚霸占着殿下。这也罢了,她还不允许别人生儿子。去年我好不容易怀孕,还诊出是个男胎。她知道后,却使毒计陷害我还逼得我流产。之后,她还强行灌我坠胎药,害我一辈子再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后宅的龌龊阴私,真论起来有时比真刀真枪还让人心惊胆寒。 温拾图看见何侧妃眼底流露出来的仇恨,知道这事大概八九不离十,是真的。 “那你是如何杀害她们二人?又是在何处用什么手段所杀?” 何侧妃这会略沉吟一会,似在回想过程,过了老半天,才慢慢道,“今天不是殿下娶新侧妃的大喜日子吗?一个年轻貎美,一个是当家主母。她们能在这府里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我却要在这里凄凄惨惨,老死终生。” 洛瑶眉头轻轻蹙了起来,她默默打量宁弦一眼,不得不为这个男人的手段折服。短短时间,就能找到一个如此合适的替死鬼。 这个何侧妃,一看就知道已经生无可恋,并且连带着对这座府邸,不,应该说是对三皇子宁洹都恨之入骨。这个女人,是带着对所有人的仇恨心甘情愿跑出来顶罪赴死的。 她一时还真想不通,宁弦究竟用什么手段来打动这样一个人。 第548章 护着 何侧妃似乎陷入了悲痛而充满仇恨的回忆,她沉默好半晌,才接着道,“于是我就想,要做一件事,既能除掉三皇子妃这个杀我孩子的毒妇,又能将此事嫁祸到新侧妃身上,最好同时将这两个碍眼的女人都除掉,我心里就欢喜了。” “在我知道新侧妃当众逼使洛大小姐前往新房叙话的时候,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等等,”温拾图一脸古怪地看着她,“何侧妃该不会想说,是你亲手杀了她们二人吧?” “怎么?温大人不相信!”何侧妃忽诡异地瞄了眼温拾图,随即发出阴恻恻且干沙的笑声来,“那不如先请温大人来看看这个吧。” 她说罢,忽转身朝着院中树干粗壮的大树拍出一掌,那大树竟然“咔嚓”一声,在她掌风下应声而断。 温拾图骇然瞪圆双目,何侧妃又冷凄凄笑了笑,“原本我确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过在三皇子妃害了我的孩子,而殿下又不肯为我的孩子报仇之后,我就暗中想方设法偷练了武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亲手将她们手刃掌下。” 温拾图长相文雅的脸上露了丝奇异之色,何侧妃接着又道,“在听说了妮侧妃令人当众逼使洛大小姐前往新房时,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利用先寻来的靴子。”何侧妃望了望刚达王子,指着他的脚,瘆恻恻冷笑道,“就是他们乌尔善才穿的那种靴子,故意蹭了个鞋印在新房后面开了窗户的墙壁上;然后蒙着脸从窗户进去,冒充是洛大小姐的人,将新侧妃绑好打晕塞到床底下藏起来。” “此外,我知道三皇子妃以前与武北候府的许大小姐交好。就故意让人在她面前散布谣言,让她相信是洛大小姐害得许大小姐如此落魄避至庵堂。” 她停了一下,语气满含嘲讽,“当然,三皇子妃对那位手帕交的情谊,现在也不过仅止于钱银交易而已。洛大小姐将姓许那个女人赶至庵堂,等于间接连累她少了许多收益,她会迁怒到洛大小姐身上再正常不过了。” “她果然想办法将洛大小姐叫到僻静的花园去,殊不知此举正合我意。季如香那个女人落单,我才有机会好下手。” “那个女人果然不负我望,她以为可以用毒蛇害死洛大小姐。却不知,死神已经在路上等着她。” 温拾图冷声问道,“那西南院那些护卫也是你下的毒手?” 何侧妃冷哼一声,“就是我下的毒手。他们平日帮着季如香那个女人作威作福,我既然找到机会,当然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全部除掉。反正,杀一个人也是杀,杀多几个给我的孩子做伴,也是极好的。” “后来我将三皇子妃诱至湖边,匿在高地势对她身边那个婢女秋红下手。为了混淆视线,才故意用粗暴彰显力量的方式拧断她脖子。哈哈,你们这些人,不就因为这个被我误导了!” 她得意地咧嘴笑了一会,又接着道,“我知道洛大小姐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婢女,自然还打听过她的婢女会什么掌法,所以杀了季如香那个女人之后,还特意留了个破绽。” “看看吧,你们这些人有哪一个没被我耍得团团转?” 温拾图面色沉了沉,“既然你意在杀害三皇子妃,为何还牵累其他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何侧妃瞪大眼睛奇怪地看着他,冷笑道,“你是说洛大小姐?还是她的婢女?她们无辜?哈哈……,我可怜她们,谁又可怜我的孩子!难道我的孩子不无辜?” “既然洛瑶跟妮侧妃情谊非浅,让他们互相猜忌狗咬狗,这场面不是更热闹吗?” 温拾图声音也似夹了寒冰,“既然如此,你的阴谋诡计已经实现了,你又为何突然跑出来自首?” 何侧妃转着一潭死水般的眼珠,冷冰冰没有气息一样盯住他,“我的仇已经报了,你们也被我愚弄了一番,我的目的既已达到,我再活着也没意思。” 她慢慢扭过头来,阴恻恻盯了眼妮亚公主,“至于这位新侧妃,就算我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以后洛大小姐也不会再肯相信她亲近她。” “她在这府里,除了宁洹那个花心男人一时的宠爱外,连个能说说话的知心人也没有,她以后的日子并不比我以前好过,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既然你承认府里发生的杀人案皆你所为,现在你就跟我回大牢。”温拾图望了望在场众人,对官差交待几句,让人将何侧妃押走了。 洛瑶带着元香离开三皇子府时,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在她之后,刚达王子也回了驿馆。 “你们今天这么做,实在太鲁莽了。”驿馆里,一间房内,宁弦沉着脸坐在八仙桌旁,“若非我及时赶去,你们兄妹俩只怕都脱不了身。” 刚达王子怀疑地看着他,“六殿下觉得今天的事我做错了?” 宁弦似笑非笑掠他一眼,“然则,刚达王子还认为自己做得十分正确?” “若不是洛瑶坏事,妮亚现在已经嫁给你。我也不会被逼留在京城回不了乌尔善。”刚达王子皱着眉头,眼神冷酷如剑,“若不趁早除掉她,她迟早会成为你的心腹大患。” 宁弦心头震了震,面上却不露声色,“我记得你以前也十分欣赏她,还曾想过求娶她回去做你的王妃。” 刚达王子冷笑一声,又觉诧异地看着他,“立场不同,对待她的态度自然也就不同。一个女人而已,即使再欣赏,我也不会让她成为我路上的绊脚石。” 宁弦心头微微一松,听到他这么说,心里不觉恼怒,反莫名浮上几分窃喜,“刚达王子,不管以前你跟她之间有什么过节,以后都不得再为难她。” 刚达王子皱着眉头,满目困惑,“六殿下的意思?是要护着她?” 宁弦掩着心思,淡淡道,“这与我护不护她无关。今天的事,你以为若非我让人出来顶罪的话,你们兄妹两人还能完全逍遥。做侧妃的做侧妃,做王子的继续当王子?” 第549章 喜欢他 他想起洛瑶屡次暗中坏他好事的计谋与手段,抿了抿唇,冷笑一声,“刚达王子,不是我看轻你。惹急她,你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刚达王子不服,“六殿下是不是将她捧得太玄乎了?今天的事,如果不是殿下你突然插手,只差最后一步,我就能将她送进大牢钉死。一雪被她陷害的前耻。” 宁弦送他一个你别做白日梦的眼神,倒也没就这事再做纠缠,接着若无其事再提警告,“我说了,以后你们兄妹俩若还想在这京城好好活着,就尽量不要去招惹她。” “你们有这闲心,还不如多想想如何帮助妮亚公主尽快成为三皇子的正妃。”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待这阵风声过去之后,我自会想办法安排你离开京城赶回乌尔善。所以这段时间,你们兄妹俩最好还是安份点。” 刚达王子沉默片刻,意味不明地打量起他来,“六殿下心里,该不会真喜欢上洛瑶那个带刺的女人吧?那你可得小心,她带着的刺可不是一般的刺,而是随时会令人死于非命的毒刺。” 宁弦不以为然挑了挑眉,“这是我的私事,就不劳王子你费心了。” 洛瑶不知道这两个男人暗地里又算计着什么,她现在只关心元香的情况。 但是,纵然她医术再高明,也不是神仙,许多事她同样也做不到。 就比如,元香被割掉的舌头,她就没办法让元香再长出一截来。又比如,让她倍感挫折无力的,她同样没有办法将元香已经被挑断多时且已坏死的手筋再接回去,让它重新长好。 宁煜踏进青玉轩时,看到的就是洛瑶面色冷凝郁郁寡欢的样子,托着头坐在树下发呆。 “洛妹妹,想什么呢?” “啊?”眼前骤然多出一张俊脸,洛瑶惊愕得眼皮狂跳,看清是宁煜之后,她掩着心中烦闷,怏怏道,“原来是五殿下。” “你别愁眉苦脸行不行?”宁煜拖过凳子在她跟前坐下,“我看着你这模样,浑身都不舒服。” 少女侧目斜他一眼,没好气道,“那殿下请回吧,你不看就成。” “你究竟怎么了?一副懒洋洋提不起劲的模样?”宁煜困惑地看着她,“还有这语气怎么跟吃过火药似的那么冲?你是不是生病了?” 少女摇头,“没病,就是提不起劲。五殿下若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让我自己在这安静待一会。” “洛妹妹在为元香发愁?” 宁煜想了想,“还是在为缺少一个会武功的婢女发愁?要不这样,我另外送你一个会武功的婢女如何?我保证她的武功只会比元香好……。” “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洛瑶突然粗暴地打断他,语气也陡然变得冰冷不耐起来,“但在我心里,不管别人再好,也代替不了元香。” 他怎会懂,元香在她心里并不仅仅是婢女。 如果是宁易非,他绝对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可是那个人——。 宁煜极少见她露出如此冰冷无情还隐隐发怒的模样,一时极为愕然地怔了一会,“你不高兴?不喜欢我找的人?那就算了,这事当我没提。” 想了一下,他忽自身后掏出一件东西往她眼前晃了晃,“你看看这是什么?” 洛瑶随意瞥了一眼,目光亮了一下,亮光很快又寂灭下去,语气浅浅道,“很精致的弹弓。” “我知道城外有片林子,平时很多鸟雀都喜欢栖息在那里,不如我们出城去?” 洛瑶无精打采掠他一眼,摇头拒绝,“殿下还是带七公主去玩吧,相信她看见这只弹弓一定会高兴坏的。” 宁煜一怔,剑眉略略蹙起,“这把弹弓是特意做来送你玩的。” 洛瑶压着心头烦躁,肃了脸色,正式道,“殿下不必为我费心,让我自己静静就好。” 宁煜不解,“不就是一个婢女吗?就算她服侍你的时间长了些,你们感情好一些,你也不至于为她一直闷闷不乐吧?” 元香在她心里,其实是陪伴了她两辈子的亲人。 这种感情,宁煜不会明白。 洛瑶苦笑一声,“殿下若无其他事,就先请回吧。” “洛妹妹。”宁煜看着她眉目郁结的模样,心里揪得难受,“你看着我。” 少女咯噔一下,心里立时涌出不太好的预感,“五殿下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宁煜蓦地伸手用力捉住她的手,“我看着你这样,我心里难受,你知不知道?” 洛瑶愕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用力甩开他,防备地站了起来,“宁煜,你明知道我的心在谁身上,你这又是何必?” “何必?”宁煜苦笑,却也倏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的身高俯视逼迫过去,“那你告诉我,你的心在谁身上?棋呆吗?他能为你做的,有哪一样我不能为你做?明明是你先惹我动心,你……。” 洛瑶不防他猝然提出这种问题,还在她心情正烦躁的时候,她完全没了平时的耐性,“五殿下,感情的事本就没有道理可言。不管我的心在谁身上,总之不是五殿下你。所以,以后,还请五殿下别将不必要的心思花在我身上。” 这是宁煜第一次正面质问她这个问题,也是洛瑶第一次明确正面拒绝他。 宁煜看着她背过身去,以冷硬的背影对着他时,心里有说不出的刺痛缠来。 “洛瑶,除非你有办法让我将感情再收回去,不然……。” 洛瑶没回头,仍不悦地冷冷打断他,“五殿下,不管你想如何,那是你的事。但别扯在我身上,我现在确实没心情跟你讨论这个。若没有紧要事,还请五殿下不要来这里。” “另外,我对五殿下与七公主一直以来的帮助爱护十分感激。不过周贵妃对我留难的事也不少,五殿下若不想看到我与周贵妃之间再起什么不愉快的冲突,就请你尽量别再做出什么让她恼怒的事。” 说罢,她看也不看宁煜一眼,直接转身回屋了。 第550章 祸起 宁煜失魂落魄离开青玉轩之后,独自策马出了城,就拿着那把新制的弹弓,发了疯似的在那片林子里乱打乱弹。 鸟雀没打下几只,倒是将无数叶子都弹出斑斑小孔来。 然而,这一通发泄并没有让他觉得心情舒畅多少。 “都说借酒消愁愁更愁。可我不借酒消愁,这愁还不是一样将我整个人都淹没!” 宁煜烦闷苦笑一声,随手拿起酒坛子拔掉塞子,就着嘴巴一个劲直灌不休。 洛瑶不知道也没心思理会宁煜会不会受打击去发疯,她脑子里,除了在不停回忆各种看过的医籍与偏方外,就是在不停反复思考用什么办法可以尽可能令元香复原。 这一日,她翻遍无数书籍之后,终于琢磨出一个方子可令元香的手筋接续回去再慢慢长好。但是,写这个方子容易,要找齐上面的药物却难。 在她夜以继日的查阅资料研究地貎等等记载里,终于确定一个地方有她需要的药物。 但是,那种药物生长有时令性,而且极少人识得,药铺里更没有此药出售。 再三考虑之后,她决定亲自去一趟那个地方。 灯火下,少女面容冷清,神情透着一往直前的坚决勇毅,“朱雀,在出发往罗漫山之前,我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朱雀话不多,而且执行力强,“小姐请吩咐。” “不急。”洛瑶想了想,缓缓道,“若是这件事顺利,你就跟我一起去罗漫山。” 她抬起头看着冷艳得让人惊心动魄的少女,朱雀碰上她的眼神,心里莫名似被什么撞了一下。 她才淡淡道,“若是不顺利,你就留在京城在府里替我照顾她们。” 朱雀张了张嘴,终忍不住露出些微不赞同之色,“小姐!” “小姐,奴婢可以独自前往罗漫山将雪里香拿回来。” 洛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如果事情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雪里香一旦离了土就难存活,且一旦它枯死,药效也就微乎其微。所以我要亲自去取雪香香,并非只是取而已。还得赶在它迅速枯死前,将它入药。只有制成成品,它才能发挥效用。” 朱雀默然,她不懂医理,这事她确实代劳不了。 可朱雀想了想,仍觉不安,“那奴婢另带一个大夫去,到时制成成药再拿回来,也免得小姐长期跋涉奔波劳累。” 最主要,依她的身份,可不能随随便便出门。 “朱雀,不是我信不过你,而是制药过程稍有差池便会差之千里。这样的事情,就算我想假手于人也没办法。” 这下,朱雀再也没话反驳了。 “好了,此事稍后再议。”洛瑶笑了笑,将话题揭过去,“现在需要你去办另一件事。” 罗漫山,她必然亲自前往不可。除了取药外,她记得那地界离某个地方并不太远。如果顺利的话,她不介意再多做些事再回京。 朱雀肃然,“小姐你说。” 洛瑶默了一下,望向窗外黝黑如墨的天空,淡淡道,“我知道刚达王子最近喜欢上一种苓花酒。” 朱雀心里咯噔一下,抬眸看她一眼,目光一时漾过浅浅了然与淡淡羡慕。 “你想办法潜进驿馆,将这包药粉混到他爱喝的苓花酒里。”洛瑶拿出一包药粉,眉眼沉肃,语气也微微透了凌厉,“但是不管成功与否,你要记住我的话,一定以保证自己安全为前提。” 元香的意外,她再也不希望在任何人身上发生。 刚达王子?利用她将元香诱出府外合围废了武功,这笔帐,她很快就会讨回来的。 朱雀心头微暖,“小姐放心,奴婢保证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她拿起药粉看了看,也没问洛瑶药粉究竟有什么作用。 “你放心吧,这包药粉不会要他的命。”剧毒的东西,一来耗时耗药并不好弄。二容易引火上身。三,则是皇帝还打算留着他牵制乌尔善。 所以这包药粉,只会让刚达王子变得虚弱而已。 弱了,自然就无暇他顾。 这才能方便她离京,顺便做些其他事情。 翌日,朱雀亲自去踩过点,确定万无一失之后,夜里才悄悄潜入驿馆将药粉混进刚达王子喜爱的苓花酒里。 这个时候,洛瑶已经对外称病不见任何人。 过了几日,得悉刚达王子也“病了”,洛瑶就带着朱雀悄悄离府奔往罗漫山。 烟尘弥漫的山道上,有两个相貌普通的年轻男子在策马狂奔。 他们就是洛瑶与朱雀所改扮的,朱雀看了看连续赶路,赶得人都瘦了一圈的少女,眉头皱了皱,道,“公子,这方圆百里只有前面有一个叫关绥镇的地方可以落脚。” 洛瑶抬头望望天色,脚下仍旧没有放慢速度,“那就在天黑前赶到关绥镇,我们先在那休息一晚再出发。” 朱雀不再言语,挥着鞭子清叱“驾”的一声,策马追了上去。 夜幕如期而至,洛瑶与朱雀带着一身倦倦风尘,终于赶到了关绥镇。 这镇子就在两座大山之间,镇子的入口远看着就跟个布袋口子一样。 “这镇子给人的感觉怎么如此荒凉?”洛瑶放缓了速度,依旧骑在马背上,不过她望着只有零星灯火的小镇,心里又疑惑又警惕,“没有狗吠声也没有人声,我们得小心些。” 朱雀听她说得头皮一麻,也不知想到什么,心里陡生毛骨悚然之感。 不过朱雀也不是胆小之人,念头转过就被她强行压下,“公子,要不你留在外头,我先进去打探打探?” 洛瑶笑了笑,“你之前不是让人打探过吗?也许是我疑心过度而已。赶了一天的路,我们都累了,赶紧进去吧。” 朱雀见她率先进了镇子,只好赶紧随后跟了进去。 越过外面的匾额,进入到镇子里头,洛瑶才发觉这小镇也就两三条街道,而客栈就独独一间而已。 她们去到客栈之后,并没有发觉什么异样,没有热情过度或贼眉鼠眼的老板与伙计,饭菜也平常得很。 两人确实累了,用过饭之后便在房里熄了灯睡下。 窗外没有月色,只有丝丝度着凉意的风。 随着寸寸下沉的夜色,洛瑶与朱雀渐渐睡得熟了。一眨眼就到了下半夜,没有月光的夜晚,一切都显得分外漆黑恐怖。 这个时候,却忽然有两道黑影伏低身子到了她们住那间客房的窗外。 第551章 猥琐搜身 有人用手指捅破窗纸,然后慢慢插了根管子进来。随之飘进来的,还有一缕缕如幻轻烟的白雾。 朱雀在他们靠近时就已惊醒,洛瑶当然也醒了。她看一眼朱雀,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朱雀不要轻举妄动。 从管子送进来的迷烟极浓,外面两人个人影只稍等片刻,就撬开门栓蹑手蹑脚摸了进来。 确认洛瑶她们两人没动静之后,却转身大摇大摆将屋里的灯点亮,然后主人一样翻捣她们两人的行理。 “就这么点钱?”一个瘦子从翻乱的行理底部掏出几张小面额的银票,嫌弃地扬了扬,“黑鬼,老大不会看走眼了吧?” “瞧瞧这点钱,塞牙缝都不够。这两个分明从头到脚都一副穷酸相,哪是什么富家公子?” “瘦子,你少胡说。老大什么时候看走眼过?”皮肤黝黑的矮个瞟了两眼他手中银票,随后四下也乱翻一通,“还有,他说这两个根本不是小子,而是两个小娘们。” 瘦子两眼倏地放光,“两个小娘们?那我们哥俩今晚艳福不浅。” “行了,正事要紧。”皮肤黝黑的矮个不耐地扫他一眼,“赶紧找找看,她们将银票还藏在别的什么地方。” 瘦子眯起双眼,骨碌碌地盯着床上两人,那眼神虽不至赤果果将两人剥光来看,不过那猥琐样,也跟直接扑过去对两人施暴差不多了。 朱雀听着他们的污言秽语,悄悄将枕头下的匕首捏在了手里。洛瑶暗中示意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跟这些人起冲突。 对方只是两个小喽啰,谁知后面还有多少人! 看来他们是遇上黑店了。 “能有什么地方可藏,这房间就巴掌点大。”洛瑶闭着眼,听闻有人嗤笑一声,“不在枕头底下,就在她们身上,我们直接过去搜就行。” 朱雀手心紧了紧,洛瑶心跳也突兀地呯呯快了起来。 若这两个贼只搜她们枕头还好,若是搜她们身……,这冲突看来是不可避免了。 “那还等什么,她们现在就跟睡熟的死猪一样。我们拿了银票好交差,之后就是该哥们放松乐一乐的时间了。” 耳边又传来的另一人猥琐的得意笑声。 在他们眼里,洛瑶与朱雀自早已是他们的掌中物。 瘦子先过去,他站在床前企图拖出朱雀的枕头翻看。然而朱雀似乎睡得极沉,将枕头压得死的,他使劲拽了几下都拽不出来。 “咦,真是撞了邪了,这小子的脑袋够沉的。比大石头还难动。” “没吃晚饭吧你?”皮肤黝黑的矮个嘲笑他,“还是来干活前将力气都撒在娘们的肚皮上了?连个枕头都拖不动?” “嘿,黑鬼,你别顾着笑话我。有本事,你来试试。” “试就试。” 声落,他脚步一跨,浑浊的气息便已近在床前。 朱雀乍然睁开眼睛,两手同时出招。没有防备之下,仅一招,这两贼人就被她制服动弹不得。 “公子,看来我们得连夜离开这里。”朱雀将两人制住,翻身起来绕着两人走一圈,转瞬将两人身上的银票又搜刮回来。 洛瑶叹了口气,“先问问情况。” 朱雀拍开瘦子的穴道,锋利的匕首立刻抵住他脖子,“说吧,你们有多少人?都在什么地方埋伏?” 瘦子瞄了瞄抵着他脖子的匕首,古怪地盯了眼朱雀,面上毫无紧张感,反嘿嘿笑道,“我们?这就我们哥俩。既然伎俩被你们识破,你们只管拿了钱财离开就是。” 朱雀望了眼洛瑶,眼神询问是不是撂低这两贼人。 洛瑶想了想,忽拿了两颗药丸让朱雀强行塞进两人嘴里,看着两人吞苍蝇一样的表情被逼将药丸吞下去,她才淡淡道,“刚才你们吃的,是毒药。是两个时辰内没有解药,就会穿肠烂肚而亡的毒药。” “我的耐心有限,而你们的时间也有限。所以我问什么,你们最好老实答什么。” “穿肠烂肚的毒药?”瘦子面色大变,随后却大出洛瑶所料地呸一声,“你个小娘们,少在这诓老子。你以为随便拿块糖来,就骗得了老子!” 洛瑶给朱雀递个眼神,朱雀在他身上微微吐力,瘦子立刻感觉体内有万蚁噬体一样难受。 为免他发出惨叫声惊动旁人,朱雀发力时还封了他哑穴。有痛叫不出,有泪往肚流,这种痛苦非正常人可以体会。 洛瑶看见他露出乞求的眼神,才慢悠悠问第二遍,“现在觉得这穿肠烂肚的毒药滋味如何?还觉得是块骗人的糖吗?” “我说我说!”朱雀一解他穴道,他立刻恨毒地盯着洛瑶,“我说,你们俩休想活着离开这个镇子。” 洛瑶眯了眯眼,心头莫名沉重起来,“你不怕死?”她将视线转向另外一人,“你也一样?” “我呸,做我们这行的,就是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活。你就算将我们杀了,你们也走不出这镇子。” 洛瑶漫不经心掠过去,“听起来,很英勇啊。” 她给朱雀递个眼色,朱雀立时出手将两人弄昏过去。 “看来不仅这家客栈是黑店,而是整个镇子都有古怪。”事到如今,洛瑶倒没有慌乱,“这些人,应该是被官府通缉走投无路之徒。” 不然不会连死也不怕。 或者说,他们若敢吐露一句实情,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比死更可怕的酷刑。 朱雀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压着心中焦躁问道,“公子如今打算怎么办?” 洛瑶默了一瞬,缓缓道,“将他们放了。” 朱雀讶异抬头,“放了?” “对。将人放了。”洛瑶往四周环顾一眼,然后拿了些蜡烛过来往两人衣裳上滴了几滴,“我们先隐起来,然后看看他们去什么方向。” 朱雀眼神亮了亮,“公子的意思是让他们给我们带路?顺藤摸瓜找出他们巢穴?” 洛瑶苦笑,“你以为我们是为民除害的大侠呀!这些人盘踞在这个镇子只怕时日极长,我们又不是官府,也没几个人,没必要这时候干这种风险极大的事。” “我不过是利用他们,寻一条安全的路趁夜离开而已。” 第552章 走投无路 朱雀有些茫然,“公子此话怎么说?” “你觉得,他们稍后发现我们逃脱,第一件事会做什么?” 朱雀想了一下,“应该是放信号告诉同伙,我们逃了。 ” 话才落,她眼里已露恍然之色,“公子的意思是,趁着他们集中往某个方向追的时候,我们再反其道而走?” “大概就是这样吧。他们大多数人往同一个地方集中,这是最有利我们悄然离去的时机。”洛瑶头疼地按了按脑袋,“但愿他们反应没那么快。” 朱雀立刻将之前被翻乱的行理收拾好,又在两人个贼人身上动好手脚,“公子,我们现在可以先找地方藏起来了。” 洛瑶也不迟疑,“好,我们行动。” 约一刻钟后,两个贼人懵懂睁开眼睛,他们发现自己困在漆黑的屋子里,初时还愣了一下。 待他们回过神来,立刻慌张撞开门狂奔出去。 不消片刻,就见漆黑的夜空被声音尖锐的火箭点亮。之后,是急促却不杂乱的人声与脚步声,齐齐匆忙往一个方向赶过去。 “公子,他们往南边集合。我们现在赶紧往北面走吧?” 洛瑶眯了眯眼,蹙着眉淡淡道,“这个镇子就像一个大口袋,他们将两边一扎,我们除了往山上跑,根本无路可逃。” “瞧这动静,该不会整个镇子的人都出动了吧?” 朱雀凝神静静听了一会,面色略见凝重,“公子,他们大部份往镇子的出口追去了。还有一部份留在镇里。” “这个镇子约有三五千人,如果他们全部出动的话……。” 洛瑶笑了笑,“看来这就是个土匪窝,我们是主动送羊入虎口。” 朱雀默然,这时候她可没心思开玩笑,更没法让自己放松下来。 “既然他们大部份往镇子的出口追去,那我们也凑凑热闹。” 朱雀不解,“公子不是说朝相反方向走?” 洛瑶淡淡道,“我们进镇子前,我观察过这的地形,若是上山的话。他们自然一时半会发现不了我们,但是,依着现在他们全镇人都出动的情况来看,若我们想要从山上逃脱,只怕会更难。” “他们耽搁得起,我们耽搁不起。如今只好趁他们没回过神之前,找机会跟在他们后头溜出去。” 朱雀微露犹豫,“可……万一被他们发现了呢?” 就算他们周围还有赤卫暗中相护,但他们带的人尚不足百人,就算以一敌十,也打不过几千人。若被发现,只怕到时情况会糟糕得很。 “若被发现,我们再避上山不迟。”洛瑶显然已思考过种种可能,“两面山脉皆密林满布,面积又如此庞大,他们断然围困不住。但现在不试一试,我到底不甘心。” 朱雀知她心意已决,知道再多说也无用,遂应声道,“好,听公子的。” 两人稍作改扮并试图掩盖气息之后,就悄悄出了客栈往众人集合的地方赶去。 在通往镇子出口的街道上,涌满了举着火把的人。因这镇子本就不大,街道也不宽敞,一下涌出一群人,看着就跟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 朱雀紧紧拉着洛瑶低着头混在人群中,在凉意自生的夜晚,她的手心却悄然渗满了汗。 “呯、呯、呯……”明明行走在人声嘈杂的人群里,她却清晰听到自己心跳如鼓擂。 一步步,眼看着她们就能混在人群中离开镇子。 却这时,洛瑶猛地用力反拽她的手,并急速低喝,“我们往回退。立刻,避上山。” 朱雀来不及问一个字,见她神色凝重,立刻拉着她从人群中左拐右穿往山脉跑去。 “他们在那,快抓住他们。” 一声叫喊,洛瑶与朱雀两人几乎立刻成为明晃晃的靶子。 一圈又一圈的人,顷刻如潮水般朝他们包围过来。 朱雀咬了咬牙,将藏在身上的软剑抽了出来,“公子在我身后藏好了。” 洛瑶摸了摸袖子,为了应对各种可能的突发意外。她在京城特意打了一对特殊的护腕,这对护腕外表看着似首饰,实际内里暗藏玄机,每个护腕都装着十二发袖箭。 当然,这些袖箭上面抹了药,以弥补她没有丝毫武功的缺憾。不过,这些药并不是什么致命毒药,只能令人短暂丧失战斗力。 “你不用分神照顾我。”洛瑶摸过袖子,触及微凉的护腕,心莫名安定一些,“刚才他们已经认出我们的气息,就等着我们主动走入他们张着的大瓮。”所以她才会突然叫朱雀往回撤。 朱雀怔了一下,她不知道洛瑶如何知道那些人辩出她们气息。不过洛瑶既然如此笃定,事情肯定不会有错。 “难怪这镇子上连一条狗也见不着,原来有人天生嗅觉敏锐。” 朱雀听着她略带无奈的感慨,手下已经使出数十招,将近前的人放翻了一圈又一圈。 “公子,看来得让他们出来帮忙才行。”光靠她一人,实在难以应付这一轮又一轮的车轮战。 洛瑶眼神一暗,蓦然想起离开苍山行宫后被几波刺客追杀那回的事来。 不过朱雀向她禀报一声,随即就吹响了哨音。 洛瑶这会就算想不同意也来不及了,哨音响起,命令就已经传达出去,赤卫的队员肯定会现身前来声援。 不过眨眼之间,就见数十身影借着黑夜作掩护,悄无声息之间加入到战圈。 朱雀作为赤卫的首领,自有一套默契的联络方法。为了方便她带着洛瑶隐藏行迹,她蓦地提升功力,将附近的火把一下全灭掉。 这时候,似乎连老天也对她们起了怜悯之心,竟忽然哗啦啦下起大雨来。 洛瑶虽被淋成落汤鸡,不过疾奔在夜色下,她声音仍忍不住露了些喜意出来,“有了这场雨帮忙,他们总算无法再顺着我们的气息找来了。” “公子说得是。”这时候,除了埋头狂奔之外,朱雀完全没有时间去思考在人群中混战的赤卫会如何。 雷声隆隆,大雨倾盆。 如墨夜色下,一场残酷的血腥屠杀在无休止的延续。 第553章 罪恶滋生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终于吐了出一丝微弱晨曦。 大雨这时仍未停歇,镇子上持续的打斗却已接近尾声。 奉命暗中保护洛瑶的赤卫,除了少数在同伴掩护下,趁夜逃出去报信的活口外,一个个慢慢留尽最后一滴血,渐渐倒在了冰冷的地面。 这个关绥镇,竟如洛瑶推测那样,是个集中着穷凶极恶匪患的罪恶之镇。 赤卫们即使具备以一敌十的能力,也敌不过几千人的围攻。 “老大,已经全部察看过了,没有找到那两个改装的小娘们。” 关绥镇的老大,是一个左脸有块刀疤的大个子。 闻言,他眉毛一扬,配合着面部的疤痕,这简单一个动作就让人觉得狰狞凶恶,“没找到?这么说他们趁乱逃上山去了。” “老大,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派兄弟们上山搜查?” 刀疤冷笑,“搜山?何必劳师动众做如此劳民伤财之事。” “她们在山上躲不了几天。我们只需派人在下面守着就行。这场大雨,虽掩埋了她们痕迹与气味。但她们却不知,往林子更深一些,会因为这场大雨而瘴气弥漫。不往林子深入,大雨过后,毒蛇猛兽就会纷纷出来觅食。” “她们不想成为猛兽腹中餐,最迟今天天黑之前,一定会主动下山。” 小弟连忙拍马屁,“还是老大英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她们手到擒来。” “呸,不费吹灰之力?”谁料这句话拍在了马腿上,非但没得刀疤一句赞赏,反惹来一阵怒火,“为了这两个小娘们,我们的兄弟死伤多少人了?” 刀疤哼了哼,大声道,“都给我听好了,好好在山下守着,只要她们一现身,立刻给我拿下。” 洛瑶并不知镇子里的情形如何,因为这时候,她的情况并不太好。 不是瘴气中毒,也不是遇上雨停后出来觅食的饥饿猛兽。而是因为昨夜那场大雨,再加上连日来辛苦赶路,她竟然突如其来的病倒了。 洛瑶只觉得脚下跄踉一下,接着就一阵天旋地转两眼阵阵发黑,“朱雀,我可能发烧……不行了。” 话还未说完整,她就身子一滑,直接一块石头般“呯”的往前面栽倒。 朱雀大惊,“小姐?” 伸手摸上洛瑶额头,她被那温度烫得一哆嗦,几乎立刻缩回手去。 “高烧,大雨,林中……天,我得先找到地方躲雨。” 抿了抿唇,朱雀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恐慌无措。她就地背起洛瑶,企图寻到可以暂时避雨之地。 这个时刻,赤卫昨夜冒死逃出重重包围从关绥镇发出去的急信,正在官道疾飞急传。这封风雨无阻的急信,历经了八个时辰后,终于在大风乍起的午后送到了营地一所军帐里。 军帐里,年轻男子随意坐在桌子旁,正低着头聚精会神在看文书。玉冠束着的墨发有几缕洒脱披落前襟,那乌黑的色泽,更衬得他冷清沉静的面容风华无匹。 这时,一只青鸢扑楞楞冲入帐中,飞到男子脚边抖抖翅膀,露着倦容抬起头来。 宁易非一见这只青鸢,面色立时唰的白了白,“你这小东西不在朱雀身边好好待着,怎么突然跑到这来?” 他定了定莫名慌乱的心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而,待他取下青鸢腿上绑着的急信一看,整个人登时如遭雷击一样,僵在原地好半晌也不会动弹。 心急如焚之下,他的心已经插上翅膀飞去关绥镇。但他这个人,还得努力保持冷静。他深深吸口气,立即让脑子高速运转起来。 “玄武,让昭华他们几人来帐中见我。” 侍立帐外的玄武大为诧异,“世子,昭华将军他们现在正在练兵。” 宁易非语气沉了沉,“不管他们在做什么,你只管传令下去,让他们几个立刻赶来帐中见我。” 玄武虽不知发生何事,不过听他语气急躁,遂应声道,“是,属下马上去传令。” 没过多久,昭华就与几个将军一齐匆匆赶到了宁易非所在的军帐。 “少主!”众将入帐,齐齐朝上首负手而立静静一站也难掩气度尊华的男子抱拳,“不知唤我等前来,有何急事?” 宁易非虽不曾在军中任职,但宁家军直接听令于卫王府嫡传一脉,这声“少主”他当之无愧。 他转过身来,缓缓扫过众人,平和姿态自显睥睨气势,“相信众位还没有忘记我为何出现军中。” 帐中几位将军互相对望一下,一时心生忐忑皆摸不准他这话是何意。 他们自然不会忘记,宁易非突然现身军中,是因为军中最近有些人蠢蠢欲动意图策动哗变。他自坐镇军中以来,原也不曾流露过要用什么激烈的手段来处置。况且,他们之前不是商讨过,要以温和的法子徐徐图之,以免打草惊蛇吗? 他现在忽然问这话,莫非暗中改了主意? 众将一时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在没有摸清他的打算前,并没有人出声应和。 宁易非缓缓扫他们一眼,声音清越而出,“这些日子,我们在暗中慢慢清查,总算将事情查到七七八八。” “如今这时候,该到了收网验收成果的时候。” 昭华与众人交换过眼神之后,上前一步拱手道,“不知少主打算如何处置?” 宁易非半垂眸默了默,待他再抬眸,流光在帐中如白练飞过,薄唇微启铿然出声,“策动哗变的主谋者,杀!” 一个杀字,简短,干脆,利落。其中森然杀伐气息却似浸透字里行间,声音落于空中,便似有杀伐气息扑面而来。 众将惊了惊。 宁易非又缓缓道,“昭华将军与众位商议一下,各人伏守在有异动的大帐外,今夜,我们就来场雾里看花的瓮中捉鳖。” 众人不解。 宁易非掠见众人神色,微微笑了笑,“所谓雾里看花,就是那些我们看着似是而非的将领,需要进一步确认他们有没有参与到哗变的谋乱里。” “至于瓮中捉鳖,相信各位应该不用我再做详细解释了吧。” 第554章 谁都别想跑 众将一时还是想不明白,这两件事该如何联系起来,不过见他不欲细说,自也无人不识趣再问。 () 既然决定今夜行动,到时自见分晓。 “众位可有异议?若无异议的话,那就散了吧,都回去及早做好布置。” 待众将得退出军帐,昭华在外面转了一圈之后,又悄悄回到他的军帐中。 “少主,是不是京城发生了什么大事?” 宁易非眸光一闪,看着他肃厉面容,笑道,“昭叔叔此话怎讲?” “若无大事,你怎会突然改变主意。你这么做,分明就是急着了断此事。” 宁易非在收到急信的瞬间,就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去关绥镇。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纵然心急如焚,面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军中哗变一事,若无他坐镇,定然迟迟不决处置不下。 幸好这些天他已将实情摸排得七七八八,今夜冒险提前行事,手段虽然激烈了些,不过能将隐患拔除就好。 至于过后留下的后患,相信有昭华他们几个老将坐镇,也不会处理不了。 宁易非断然不会将自己心思透露出来,只淡淡道,“这件事已经拖得够久,如今我们手头上掌握的线索已齐全,今夜行事,也算不上急躁。” 昭华看着他,半晌,凝重叹了口气,“这么说,京城果然出大事了。” “那好吧,我们几个尽量配合你,只要别惹出什么乱子就成。” 宁易非诚挚朝他抱了抱拳,“多谢昭叔叔。” 昭华拍拍他肩膀,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军帐。 夜色,很快将大地笼罩在一片漆黑中。 营中众多军帐之中,宁易非却准确无误落到蒙汉的帐顶上,不过片刻功夫,连一丝声响都没有传出来,他已将帐中熟睡的人割下了脑袋。 而后,他出了帐子,吹响哨音。 周围的营帐瞬间灯火通明,乱糟糟的声音响了一阵就归于寂静。昭华等人已经将几个大帐重点监视,若帐中有人知悉蒙汉出事后,出现任何异动,即可直入帐中格杀勿论。 因为宁易非这一手雷厉风行极具震慑力,且又先将主要策划者直接以铁血手段解决掉,在众将惊疑未反应过来之前,昭华他们就利用暗中查出的情报将一干有异心的人纷纷拿下了。 解决了最大麻烦,宁易非立刻连夜离开军中赶往关绥镇。 大约一个时辰后,他竟然赶上了领他密令提前两个时辰离开的玄武。 玄武见到他,登时大吃一惊,遂担忧劝道,“世子,你好歹休息一下再出发吧?你这样就算勉强赶到关绥镇,身体也撑不住。” “我自己的情况我清楚。你不用再劝。”宁易非若非为了交待事情,连速度都不会慢下一点点,“你们的速度太慢了,你让他们快些。嗯,我先走了,你们赶紧跟上。” 玄武望着他一阵风般从路边掠去的身影,只能恨恨望天。 他现在带着两万人马往关绥镇赶,现在这速度已经是急行军的速度了。世子还嫌慢?莫非世子忘了,他们靠两条腿赶路? 若两条腿跑得比四条腿还快,那还养马干什么? 玄武心里哀怨,对宁易非的吩咐却不敢有丝毫含糊。望了望前面绝尘而去的身影,只好回头赶紧鞭笞士兵跑起来。 宁易非骑的是万中无一的千里马赤风,再加上他不要命的狂奔赶路,从滨州军营到关绥镇,本来按正常脚程至少也要走上两天的路,竟生生让他用五个时辰就赶完了。 他赶到关绥镇时,胯下坐骑都已经累得口吐白沫轰然倒地不起。 若他再狂奔两三里,估计这匹千里马直接就跑死途中。 “抱歉,伙计,回头她没事了,再好好犒赏你。” 骏马倒地,他轻声安抚几句,立即足尖点地飞身而起。 这个时辰,天色将黑未黑,关绥镇上间有几户人家亮起零星灯火。大部份的人,还依照刀疤的吩咐在镇子出口与山脚下团团围困着,就等洛瑶与朱雀两人筋疲力尽跑下来自投罗网。 宁易非在镇子两三里外弃马而奔,掠近镇子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全副武装的悍匪们围在山脚下兴奋兼烦躁地走来走去。 “就是你们,将她逼得走投无路。”他持剑飞身飘然落在镇正中,众人还不知怎么回事,只觉脖子忽然一凉,下一霎却惊恐发现,自己脑袋与自己还在走动的身子分了家。 宁易非微微眯眸,风华绝伦的脸上,此刻布满骇人的寒霜。他跃入包围圈中,二话不说直接提着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森厉气息,简直比地狱恶魔还让人觉得可怕万分。 “你、你是什么人?”有人见他疯子一般提着剑,切脑袋像切白菜一样,壮着胆子边躲边颤着声喝问了一句。 “我?”宁易非冷冷垂眸,森凉目光睥睨扫过,这些人在他眼中,此刻连地上的蝼蚁都不如,“取你们性命的人。” 他剑芒划过,一颗颗人头就似乎自动身首分离滚落一样,只片刻功夫,这关绥镇的街道上,就已经滚了好几颗黑乎乎的人头。 偏偏他气势如虹,幽芒般的眼眸闪动着让人震慑的寒光,别说举起武器抵抗了,就是看着他一步步踏来,那些人连逃跑的勇气都攒不起来。一个个,双腿不停地抖呀抖,只差直接跪地求饶了。 这个人,明明看着那么俊美清雅,可砍起人的脑袋来,却丝毫不手软。甚至从他风华绝伦的脸上,连一丝丝波动都没看见。便是长睫遮掩的眼睛,随着他剑芒挥动,也没有眨过一下。 “啊……快、快跑啊,大家快跑啊,恶魔。他是恶魔,绝对是魔鬼来了。” 不知谁惊恐喊了一句,其他人终于如梦初醒般,惊惶拔腿抱头鼠窜往街道另一端拼命狂奔。 “跑?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跑。”他温温浅浅的声音落下,却如催命魔咒一样,那些撒腿狂奔的人,瞬间都跑不动了。 只见剑影过处,空中瞬间又飘浮一大片血花。 眨眼功夫,又有数十颗脑袋骨碌碌滚到了地上。有的顺着斜斜的街面往下滚,不经意间就滚到别人脚边。 第555章 嫌弃 “妈的,跟他拼了,就不信他比阎王还厉害,我们这多人还打不过他?怕他个球,跟他拼了。 ” 凶狠高喊这话的人,脚下正正踏着一颗刚过来的黑乎乎脑袋上。 人就是这样的心理,一旦有人带头先露了怯,所有人便从心里畏惧害怕,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曾兴起。 相反,一旦有人振臂高呼,似乎瞬间所有人体内的热血又统统被激活过来一样。 一个个举着武器,不怕死地朝宁易非冲了过去。 嘴里还喊着,“冲啊,杀啊!” “我们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将他淹死,我们还怕他干什么。” 豪言壮胆气,似乎还真有些道理。 宁易非微微勾唇,冷漠的弧度似有若无。他当然不会傻傻站在原地等他们上前围攻他。 他提着剑,如一阵旋风般腾空而起,踩着肩膀踏着人头,手起剑落之间,剑芒涌动过处,无一不是一颗颗或惊慌或彷徨或错愕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的人头。 血,顷刻弥漫整座小镇。 前天晚上,似乎一夜间将一年的雨都已经下完了。这个时候,没有雨,连一丝风也没有。低闷腥热的空气里,充斥着令人欲呕的血味。 杀戮,无休止的杀戮还在他举手挥剑之间无情继续。看着他微微赤红的双眼,似乎这个人就是永不知疲倦的杀神,不将这镇子所有人杀光,似乎都不会停手一样。 “老大,老大,不好了……!”终于有人跌跌撞撞奔进一间陈设奢华的宅子里,刀疤坐在正屋,懒洋洋半躺在软榻上,正享受着美娇娘温软生香的玉手将一颗颗葡萄送到嘴里。 “什么事大惊小怪?”刀疤霍地睁开眼,一手挥开旁边喂食的美女,极度不耐地瞪向门口,“那两个小娘们死了吗?” “老大,不是她们。她们还没下山来。是一个年轻人,一个杀神附体的年轻人,现在就在镇上见人就杀。瞧他那劲头,似乎要将我们全镇的人都杀光啊。” 刀疤呯的一下弹了起来,“什么?他在哪?敢在我的地盘捣乱,真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走,带我去会会他。” “就在街上。老大可要小心,他的武功厉害得很。招式相当诡异,几乎一剑砍一个人,现在起码已经有上百人死在他剑下了。” “厉害?老子就不信他再厉害,能打倒我们几千人。”刀疤桀桀冷笑一声,起身一团火般奔了出去。 待他去到现场见到宁易非之后,眯了眯眼,心里也为宁易非浑身散发的森厉气势所骇,但这时候他绝对不能露怯,更不能打退堂鼓。 退,便是死。 战,还有活的可能。 “哪来的狂妄小子,敢在老子的地盘胡乱杀人?” 宁易非听见他斥喝,不过淡淡掠眼过去,手下剑光仍旧凝练如飞,一瞬又割下一颗脑袋。 这个关绥镇,既然敢伤她,自此就没有再存在的必要。 刀疤见状,心里哆嗦一下,拎着双刀速速奔掠过去。 宁易非冷哼一声,并没有直接与他对战。而是在灵巧闪动之中,手中的剑像有了冰冷生命一样,专门负责收割人命。 街道上,越来越多的脑袋在滚动。越来越多断了头的躯体横在街中,累累血尸横七竖八惊心触目。 刀疤见状,心里无端怯了怯。 “小子,有种你跟我单挑。专挑弱小的下手算什么英雄?” “英雄?”宁易非分神回他一句,“若你们这些惯匪都配得起英雄二字,我还不如叫狗熊。” 他宁做狗熊,也不屑与他们同类。 刀疤见他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盯着他微红的眼眶看了看,陡地举起大刀向天大呼,“各位兄弟,杀了这个不知从哪跑来的疯子,为我们的弟兄报仇。大家跟我上,就是累,也要累死他。” 累? 宁易非微微勾唇,冰冷的笑意如地狱那端盛开的彼岸花。 薄唇微抿,他手中利剑在眨眼功夫又划过无数道光影。每一片光影过去,都会割断无数鲜活的呼吸。 眼看着他一步步踏着血河而来,无数的人命在他剑下成了孤魂。刀疤渐渐慌了,他想退。但宁易非的剑气却似长着无数翅膀,无论他退向何方,锋利冰冷的剑气总能以最迅速的速度将他笼罩困死。 偏偏宁易非一直没有对他出手,而是将他困在其中,让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人倒在他眼前。 不知过了多久,无论是那些人是一涌而上还是轮流对宁易非开展车轮战,谁也没能将那个仿若天神一样兀立不倒的男子伤于刀下。反而越来越来的人命,在剑下消失。 血,不断从死人身上涌出,渐渐从街道一端汇向另一端,很快,这小镇的街道就染汇成了血河。 “大侠,大爷,饶命。不管你要什么,我统统都给你,只要你饶过我这条狗命。”刀疤已经被眼前一幕刺激得失了心魂,无力抵抗之下不知何时跪了下去,一个劲哆嗦着向宁易非求饶。 “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你这条狗命。” 一剑斜刺而过,将刀疤身体贯穿了大半。令人重伤,但未致死。 这时,玄武率着两万人,拼命的赶呀赶,总算赶到了关绥镇。 不过来到这黑灯瞎火的小镇,他同样被眼前血漂浮尸的情景惊得头皮发麻。 “主子!” 宁易非嫌弃地瞥他一眼,夜色掩着他眼底赤红,也掩下他浑身脱力的疲惫,“你好样,这脚程能跟蜗牛争第一了。” “行了,废话少说。让大家持着火把上山,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她给我找出来。” 玄武一惊,他还以为自家主子火烧火燎赶往关绥镇,第一件事是先找到洛姑娘。谁知他来到这镇子,第一件事竟是屠镇? 难道主子不担心洛姑娘安危? 宁易非冷眼扫过去,眉梢自有森凉眼风如刀,“这些恶匪既然盘桓在山脚下,一证明她在山上暂时是安全的。二证明这山脉地界极大,他们几千人才没上山去搜。” 既然如此,他再心急也不会莽撞行事。若他独自上山,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是小事,万一因此误了她的安危,这才是让他遗憾终生的大事。 当然,他不是没试过与朱雀暗中联络。 第556章 你混蛋 大概雨水的原因,朱雀应该没法发信号回应他。 他更担心洛瑶,但也恨极这满镇子的恶匪。 宁易非还能冷静在镇中一人杀光数千人,完全是因为他压根不知道洛瑶现在高烧昏迷……。 若是知道,只怕他一早就只身闯上山去了,哪还能冷静得下来。 玄武抽了抽嘴角,根本无话可说。面对一个外面冷静,内心担忧且愤怒的可怕男人,他还是少说多做,不惹为妙。 “大家拿上火把,跟我来。” 玄武至此,才明白宁易非借着拉练的名头将两万人弄到这地界的用意。 洛瑶再次睁开眼,已经在她昏迷的两日后。 温暖舒适的屋子里,几缕金黄阳光斜斜自窗棂漏进来。她睁开眼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这是在哪?” “在我的梦里。” 听闻这温雅又微凉的嗓音,洛瑶还怔了一下,才似突然承受不住欢喜一般扭过头来,“宁易非?我没看错,真的是你?” “我没做梦?是你在做梦?” 男子怜惜喟叹一声,抓心挠肺的疼痛与担忧总算轻轻落地,“傻丫头,说你在我梦里,还真信了。睡了两天,看来你确实睡傻了。” 洛瑶偏头盯着他风华绝伦的容貌看了半晌,才慢慢蹙起眉头,狐疑的目光透着几分冷意,“你怎么在旁边躺着?到底发生什么事?” 朱雀正好端了药进来,听闻这话,她打量了宁易非一眼,忽道,“小姐,世子从滨州军营赶到关绥镇,只用了五个时辰。他来到镇子之后,以一人之力,当场屠完镇子上的恶匪。” “玄武事后清点,全镇上下一共是四千七百八十一人。” 她语速极快,但吐字极为清晰。宁易非想要阻止,也完全来不及阻止。况且,朱雀现在成了洛瑶的婢女,他根本无权阻止她。 “什么?你用五个时辰赶完两天的路,还以一人之力屠了全镇悍匪?”洛瑶惊怒交加之下,竟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宁易非,你不要命是不是?” “所以现在,你躺了一天,还是连坐也坐不起来?” 朱雀将药捧过去,“大夫说他脱力几近……,”宁易非抬眼,淡淡掠她一眼。没有言语,但幽淡孤远的眼神已将所有言辞都融在其中。 朱雀顿了顿,端起药碗,避过他眼神,将话题岔了开去,“这药的温度刚刚好,小姐你先把药喝了吧。” 洛瑶张了张嘴,发觉自己喉咙又哑又疼。她瞥了眼黑乎乎的汤药,伸手拿起碗,二话不说一口气将药喝光。 朱雀随即露出佩服的眼神来。 洛瑶随手将药碗搁回去,“他的呢?” 朱雀怔了一下,瞧见她平和的模样,唇角忽微微勾起,眼底漾一丝坏笑出来,“小姐稍等,世子的药还没煎好。” “拿方子过来给我看看。” 朱雀目光一闪,宁易非苦笑着恳求地看着洛瑶,“娘子,下手别太狠啊?” 洛瑶瞄一眼还在屋里的朱雀,耳根一热,没答理他。只对朱雀道,“去吧,将方子拿来。” 朱雀翘着嘴角,悄悄退了出去。 一会之后,她折返回来,手里已多了一张方子,“小姐,给。” 洛瑶接过方子看了一会,又抓住宁易非手腕替他把了一会脉,这才拿着方子走到桌边坐下,拿了笔就刷刷写起来。 “按照上面更改过的,重新再抓药来煎。” 朱雀瞄了几眼药方,诧异地转了转眼睛,“小姐,这黄莲?”加重了两倍的量,真的没问题吗? 洛瑶淡淡审视宁易非一眼,毫无商量余地的口吻,道,“放心,他现在已经这样,再放多两倍也吃不坏他。” 朱雀见她确定无异,拿起药方退出了屋子。 “丫头,又生我的气?”宁易非浑身脱力,他暗中使劲想要坐起来,无奈确实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只能看着她,苦笑道,“你还病着呢,别气了。郁气积结在心,对身体不好。” “明知我得了伤寒,你还敢跟我待同一屋子?” 洛瑶问得十分平淡,从她脸上完全看不出一丝怒火。甚至,她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隐隐笑意。 “你之前昏迷不醒,又高热不退,我担心……。”顿了顿,他认真解释,“不过你放心,朱雀一直留在屋里,我绝对没对你……。” “就你这样,就算任你如何,你又能对我如何?”洛瑶打断他,淡然的声音下渐渐显出怒意来。 “力竭几乎濒死,宁世子好本事好能耐!单枪匹马一人屠一镇。我是不是该为英勇的宁世子喝彩?” 见她面色寡淡,声音怒火灼灼,他柔柔看着她,半真半假笑道,“丫头,就算你不高兴,我以为你至少会为这个感动。” “还高兴感动?”少女终于忍不住发起飙来,“若你因为那几千人渣将自己累死,你觉得我是不是该到你坟前大笑三声,赞你一声英魂不灭?” 宁易非委屈地瞅着她,语气放软不少,“我……不是太愤怒了吗?” “愤怒?愤怒能比自己身体重要?你不是带了两万人过来?不会留着力气让他们练练手?”洛瑶骂着骂着,鼻子一酸,心里也跟着酸酸涩涩的,眼眶蓦地一热一胀,眼泪便哗哗滚了下来,止也止不住。 “你是不是想要看着我改嫁他人,心里才高兴?” 这是宁易非第二次看见她流泪,一瞧见那晶莹珍珠一样饱满的泪滴拼命淌过她脸颊,他心里就又揪又疼如刀绞一样。 “哎,傻丫头,傻洛瑶,你别哭好不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不管多愤怒多担心,也要憋着气,省着力气,让其他人揍去!” 他又慌又急,偏偏浑身脱力,连抬个手臂都似将他全身力气耗尽一样,压根都够不着她衣角。 洛瑶不是不有理解他担忧愤怒的心情,正因为理解,才在乍然睁开眼就看见他虚弱到连抬手都困难的时候,心里才更难过更愤怒。 本来她的眼泪忽然泉涌而出,一下已到尾声。偏偏泪眼婆娑划去,又见他心疼惊慌偏无能为力的模样,心里更似被人掏空了一样,难受得五脏六腑都似挪了位。 眼泪又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你混蛋,你混蛋!” 第557章 够了吗 经历过上辈子的惨痛之后,她几乎都忘了自己还会“哭”这项本能。偏偏这辈子两次流泪,都是被他惹出来的。 上一次,是感动是欢喜。这一次,却是难受心疼。 “是,我混蛋。”宁易非温柔凝着她,苦笑低着声气讨好,“我的傻丫头,你就别哭了好不好?你这样流泪——哭得我心都碎了。” “就要你心碎,不然你怎么体会得到我的心情!”那种乍然看见他虚弱无力,突如其来充斥她身心那种惶惶害怕的心情。 “我现在何止心碎,我现在恨不得跑去关绥镇将那些杂碎的脑袋再装回去,只要你高兴只要你别哭,随便你怎么样都行。” 洛瑶吸了吸鼻子,忍不住被他手足无措的模样逗得“扑哧”笑了起来。 “阿弥陀佛,终于雨过天晴了。”宁易非看见她破涕为笑,终忍不住心喜,还脱口念了声佛。 洛瑶擦干眼泪,心痛愤怒气恼种种情绪似乎也随着眼泪流走了,她平静看着他,缓缓道,“宁易非,你那么害怕看到我哭吗?” “谁让我的傻丫头平日坚强惯了,忽然看见你如此软弱无助的模样,我真不习惯。这不,一下就被你吓慌神了。” 少女凝着他双眸,慢慢地一字一顿道,“那你以后可别再惹我哭。”她坚硬的盔甲,只愿为他卸下,她的柔软她的温和,也只愿在他面前展露。 “洛瑶,我只愿你往后的日子,欢笑多于难过。欢笑的时候,有我陪伴;难过的时候,有我分担。但是,你的眼泪是比天上星星更珍贵的珠子,所以我余生,必定竭尽所能努力不让你流泪。” 真正爱一个人,只要看着她安好,看着她笑颜,便是最大的喜悦与幸福。 他的傻丫头,他怎么舍得她难过。 想起她在关绥镇遭遇的事,宁易非心里就遏制不住心疼、愤怒又自责。 洛瑶过来扶他坐起,近在咫尺凝着他双眸,柔声道,“我不是依附大树而活的莬丝花,你无需为这些事自责。” 他有他的空间,她有她的潇洒,她不认为她自己出了意外该埋怨他怪责他。 “你高烧了两天,现在身体一样虚弱得很,你赶紧躺下。”宁易非见她走来走去,眉头立时蹙了起来,“我没有自责,我是心疼。知道吗?傻丫头,我看见你面无血色像个没有生命迹象的易碎娃娃蜷缩在山洞里时,我这心都痛得碎成一片片,再也拼不成完整的了。” 洛瑶见他神情自苦之意极浓,心头狠狠震了一下,也略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其实这事,我也有需要反省的地方。” 若不是她急着赶路,他们可以路过县城而非关绥镇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子。 说到这里,宁易非心疼之余,自然也免不了气恼,“好啊,知道反省自己做得不对。现在你跟我说说,都反省出什么心得来了?” 元香的事,他听说了。他理解她的决定也知道无力改变她的决定,好吧,他心里纵然不赞成,也愿意支持她。 但是,她就不能在记挂元香之时,也偶尔抽空想想他? 想一想他也会为她担心为她难过,万一她真出了什么悔恨难返的意外,她让他一个人如何独活在这世间? 洛瑶听出他温浅语气下隐藏的森然怒意,莫名瑟缩一下。 眨着眼睛默然片刻,她抬起头来,直视他俊俦面容,缓缓道,“宁易非,我急着赶路,弃县城而走小道。那是因为我想你了,我想快些找到雪里香,快些去滨州军营见你。” 相思的滋味,是初时入喉倍觉辛辣,过后却愈觉香醇的酒。有毒,让人上瘾,却也让人甘之如饴。 宁易非呆呆地怔了一会,半晌,才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洛瑶,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你能不能——能不能再说一遍?” 看着他小心翼翼珍藏狂喜的模样,洛瑶忽觉面上一热,然而下一瞬,她慢慢扬起唇角,亮亮晶晶直勾勾盯着他,落落大方承认,“宁易非,我说,我想你了。” 所以,她甘愿跋涉千山万水来到他身边,只为能尽快见到他。 “洛瑶,你说真的?你说你想我了?我没有听错吧?” 少女禁不住他双眸璀璨生辉凝视的目光,面上阵阵发烫,她又羞又恼地瞥他一眼,嗔道,“宁世子,你不用嚷得全世界的人都听见吧?” 宁易非扬起的嘴角,那弧度似乎打算一直咧到耳后去,“我就是要让全世界的人都听见,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看见我欢喜幸福。” “那奴婢讨个吉利,”朱雀含笑推门而进,手里托盘端着汤药,打趣起宁易非来。从她脸上,竟寻不着半点平时冷艳的神色来,“恭喜世子心愿得成!” “你恭喜太早了,我的心愿——”宁易非含笑瞄了眼对面羞红脸的少女,慢悠悠补充,“是早日将她娶回家。” 洛瑶嗔恼横他一眼,视线瞟过朱雀拿来的汤药,眸光微微一闪,“好了,宁世子的嘴太甜,该喝药中和一下。” 朱雀没有出声附和,不过微微上扬的唇角却明显泄露了她幸灾乐祸欢快的内心。 宁易非连拿碗的力气都没有,那天撑着一口气杀光镇子的恶匪,之后又上山寻洛瑶,身体确实已近完全脱力的边缘。 所以现在,养了两天,他抬个手指起来仍觉异常困难。 洛瑶瞅见他这样子,心里真是又气又恼又疼惜,“朱雀,将碗给我。” “难得她肯喂我一次,我倒宁愿……。” 洛瑶立刻嗔他一眼,“还敢有以后?” 宁易非苦笑求饶,“不,我是说以后我们都不要喝药。这样不辛苦你,也不惹我心疼。” 少女挑了挑眉,“算你识相。”她将碗就近他唇边,不怀好意地盯着他,“喝吧。” 其实朱雀将药端进来的时候,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苦味。宁易非低垂眼眸瞟了眼墨汁一样苦味浓郁的汤药,极快地蹙了一下眉。随后张开嘴巴,若无其事一口口慢条斯理喝下去。 洛瑶眼定定盯着他将药喝得一滴不剩,这才将碗拿走,“好喝吗?味道够浓吗?” 第558章 压在下面 “挺好。”宁易非打量她一眼,唇畔微微闪现一抹笑意,“其实你更想问,这药够苦没有?” “洛瑶,你可以直接问的,在我面前跟我说话,永远不必费心思绕圈子。” 洛瑶受教点头,仍旧直勾勾盯着他,“那我坦白问了,你坦白答,这药的苦味够吗?” 宁易非想了一下,温柔地看着她,幽幽开口,“洛瑶,说实话,这药的苦味很浓很浓。但是,远不如我知道你被困山上时那种无能为力的苦。” “是我不好,才连累你吃这些苦。所以这药再苦些也无妨,苦得更浓更深,我才不会忘记这味道,以后才记得时时警惕自己,万不可再让你遭这些罪。” “我的娘子,应该快活过好每一天。苦与累,痛与愁,这些统统让我去承担就好。” 洛瑶心头震了又震,“我很怀疑刚才你喝的不是药而是蜜吧?如此煽情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掏,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嗯,说得再动听,我也告诉你,想吃蜜饯——没门。”她就是要让他记住这深缠肺腑的苦味,让他记住以后再不会因为她而疯得失去理智。 宁易非默默凝她一眼,忽扭头道,“朱雀,拿蜜饯过来。” 洛瑶立即眯起眼眸,“说了,不许你吃。” “不是我。”男子温柔如流光的眼波落她在身上,浩瀚如海洋般的情意将她静静包围,“是给你。你刚才喝了药之后,没吃蜜饯。” 少女摇头,“我不怕苦。”她从小喝药,跟喝水似的,那滋味——她习惯了。 宁易非低低一叹,“傻丫头,可我不希望你再苦。不管现在还是以后,你的所有都应该充满甜蜜滋味。” 洛瑶蓦然想起以前他在云城一路逼着她喝补品的经历,心里忽涌上一阵后怕的恶寒。 “不,有苦作对比,才能体会甜。”她淡淡瞥他一眼,“我不怕苦,我就怕你不能……。” “我能。”宁易非赶紧打断她,凝视她的眸光柔得可以溺死人,“别忘了我说过,我的心一直在你身上,就算你要离弃我不顾,我也不会离开。” 他眼神一变,语气也变得幽凉起来,“嗯,我好像记得刚才谁说过日后要改嫁他人?” 洛瑶有些傻眼,不是还在议论他的问题吗?怎么一下就转到讨伐起她来了? “你听错了。”她甜甜一笑,眨着明亮眼睛,加重语气再说,“绝对听错了。” 她都还没嫁人,怎么改嫁? “你确定?”宁易非似笑非笑看着她,“说话诓人的是小狗。” “我确定你是小狗。”少女说得飞快,眼睛一转,顺便将话题带了过去,“你说关绥镇全镇的人都是悍匪?哪来的证据?就算他们是吧,你这样屠了全镇也太……震惊了吧?不会引来什么麻烦?” 说起这事,宁易非眼光微微黯淡下来,“这个镇子没有老弱病残,是因为他们把原本的居民残杀了,然后将这镇子霸占为他们的据点。你没发现吗?这个镇子没有狗,也没有孩子。” 洛瑶默了一下,他这话明显避过她想知道的东西。也许其中还牵涉到他不愿提起的伤心事,她朝他安慰地笑了笑,“我当时到达这个镇子时,天色已经黑了。留意到没有狗吠声,不过有没有小孩,就不太清楚了。” 宁易非看她一眼,神色似乎更加暗淡,“地方的州官治理不力,原是该他承担的过错。” 看着他眸光波动的模样,少女心头忽划过奇异情绪。 “州官收到密报,知道关绥镇有流窜恶匪残杀无辜百姓,出动数千官兵围巢。在围剿过程中,不慎被凶残狡猾的恶匪所伤,后因伤重不治身亡。” 洛瑶挑了挑眉,笑微微看着他,“原来落了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不过不管怎样,只要麻烦没牵连到他身上就好。 但转念一想,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你从滨州军营带了两万人马过来,这事不会泄密?” 宁易非淡淡道,“关绥镇也在滨州地界,这儿地势又极适合训练,区区两万人到这拉练有何奇怪。” 洛瑶听他说得轻描淡写,本该消了疑窦才对,可她瞄着他微垂双眸,总觉得有些不太踏实。 “那你在军中的事处理完毕了?” 宁易非一顿,若无其事道,“自然。” 那些混帐还敢给他闹事,他不介意杀了鸡再杀猴。祸患既然要解决,就索性一次过解决掉。 少女情绪忽然有些低落,“这么说,过几天你就该回京了。” 宁易非立刻感觉出她情绪变化,“我回京,你自然也不能再在这逗留。”要走,也是一起走。 “你悄悄离京这么久,越快回去越好,免得惹人怀疑。”洛瑶看他一眼,隐着蓦然浮上心头的浅浅涩意,笑道,“我还有事要做,暂时还不能回去。” 宁易非脸色沉了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些亮,也有些凉,“你要做什么?我陪着你。” 他不会再扔她一个人在这。 若她再出什么事,到时他就算屠尽一座城又如何?这世上,什么药都可能买得到,唯独后悔药没有卖。 少女垂着眼眸,盯着自己指尖,缓缓道,“我得去罗漫山寻到雪里香。”之后,她还要去乌尔善草原,送妮亚与刚达这对兄妹一份厚礼。 宁易非连考虑一瞬的时间都没有,直接道,“我陪你去。” 少女心里又软又暖,眼眸也似在瞬间氤氲了薄薄雾气。她抬起头来,看着神色认真的男子,轻轻笑道,“宁易非,你有你的事情。我也有我的事情,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永远陪着谁。” 她默默吸了口气,故作轻松道,“最多我答应你,尽量不让自己陷入危险,好好保护自己,还有早日回京。” 在他微凉的眸光中,她不自觉放软了语气,“可好?” “不好!”宁易非沉着脸,目光带几分凶狠瞪住她。若非现在他浑身毫无力气,他一定扑过去将她狠狠压在身下教训一番。 这丫头,才出险境,就又想撇下他独自去涉险。 第559章 狠狠教训 洛瑶笑意隐去,“可你得尽快赶回京。 ”她目光划过他,脸上也隐隐有了怒意,“就你现在这副样子,起码还得养个三五天才能恢复过来。” 如此一来,时间本就耽搁多几天,若他再留下陪着她……。 虽然她心里也盼着他陪在身边。 但念头一起,她几乎立刻就摇头否定。她不能因为不舍,而增加他的风险。 “我要养上三五天?”宁易非看着她,生寒目色似乎将一室暖和的阳光都驱逐了出去,“难道你现在的样子,不需要再养上三五天?” 洛瑶一噎,是了,她都忘了自己还生着病,也需要休养。 “我没说我不用养上三五天。”少女嗔他一眼,触及他恼怒的眼神,心里软了软,声音便放轻了下来,“好了,我们还能在这聚上几天,暂时就不要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了。” “对了,我一直都忘了问你,这什么地方?” 宁易非想了一下,才答,“离关绥镇不太远的一个县城,但从这去罗漫山,得耗多些时间。” 洛瑶一怔,反应过来后立刻蹦了起来,“还得再绕路?” 天,那她之前特意赶路从关绥镇走,岂不是……什么辛苦都白费了。还白白惹一场是非,遭那么多罪。 “不行,我现在就准备东西,明天立刻出发。” “洛瑶,在你心里,是不是所有人都比我重要?”宁易非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模样,压着心头难受慢慢问道。 洛瑶动作一顿,扭头看着他,神色困惑,“我不明白你这句话。” “为了墨玉,你可以毫不犹豫硬气坚持非要砍掉别人的手臂。”宁易非一瞬不瞬盯着她,清淡语气里隐隐含着痛楚,“现在,为了元香,你可以毫不理会我,转身说走就走。” 少女怔了一下,她为了身边的人经常性忽略他的感受?还是心里已经将他当成了最亲密的,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弃她的人?所以她可以信任的放心地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我……没有。”少女撞上他眼底受伤的波光,心里揪了揪。她迟疑着在他旁边坐下来,“宁易非,在我心里,你已经……嗯,怎么说呢,你已经是融进我生命的一部份。她们是她们,你是你。” 她低低叹了口气,眼神微微带出歉意,“抱歉,我不是有意忽略你的感受。” “你不用跟我说抱歉。”宁易非凝着她面容,心里仍觉闷闷难受,“你只是习惯,习惯什么事都独自去扛。” 说到底,她不像其他人,也许从小独立坚强惯了。所以,即使他感受到他已经融进她生命,成为她生命中密不可分的一部份,她仍然没有依赖他的习惯。 她不明白,他不会折断她独立坚强的翅膀。只希望,她一往无前的时候,能将他放在心里认真考虑一下他的感受。 “你若是打算明天就出发赶往罗漫山,那就别想撇下我,单独去。” 洛瑶对上他坚持的眼神,略略蹙起眉,同样坚决道,“不行,你现在的状况,必须静养。” 宁易非嘲弄地看着她,“我必须静养?那你呢?你的身体还没好利索,你就要不顾一切去攀山越岭。你可以不爱惜自己,为什么我不行?” 洛瑶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哑口无言半晌,方呐呐强辩,“我的情况与你不一样。况且,我也不是现在马上就出发。再休息一天,我的病就已经好到差不多了。” 宁易非阖下眼皮,淡淡道,“好到差不多,也还是没全好。” 少女皱眉,见他坚持不松口,没来由的语气有些郁躁,“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现在严重脱力,若没有好好静养几天,以后定然会落下病根。你非要跟我逞什么强?” “难道你真希望我以后改嫁他人?” 宁易非面色冷了冷,“洛瑶,你再说刚才那句话一次试试?” 改嫁他人? 想都不用想。 不,这念头冒也不能冒,冒了,就赶紧给他掐灭。 洛瑶瞥见他脸上似突然覆了霜色,心里一紧,想了想,无奈叹息一声,“不提就不提,那你也别提明天跟我一起去罗漫山这事。” 宁易非心里恼火得很,若不是眼下他无力收拾她,他定然要她好看,哪里会肯拿这事做交换条件。 这狡猾的丫头。 他静静盯着她,无波无澜道,“你去,我去。” 洛瑶转着眼睛,他又淡淡道,“别想打什么主意将我单独撇下。你该相信,我有权选择。一,你去我去;二,你不去我不去;三,你悄悄去被我拦下;四……。” 这是要列出十种八种可能呢! “停!”洛瑶无奈看着他,闷声妥协,“我跟你一起待在这继续养病,直到全好为止,行了吧?” 宁易非挑了挑眉,“此话当真?” 少女连忙重重点头,“当真。” 他慢慢扬起唇角,眉梢也被暖和的笑意一点点浸染成明亮色泽,“这还差不多。” 差不多? 少女郁闷地按了按额头,默默思考自己什么时候起越来越在乎他? 她竟然半点也受不得他拿自己的身体威胁她? 三天时间,弹指即过。 经过三天休养,洛瑶的病好利索了。而宁易非,也从原本抬根指头都无力的情况,恢复到能跑能跳。 宁易非看见她眼下延展出一层淡淡鸦青,心里又疼又恼,更多的却是无奈,“洛瑶,你昨夜是不是一宿没睡好?” “心里一直惦记着罗漫山的雪里香?”宁易非试探的看着她,“要不,我们明天就出发?” “既然都迟了,也不差这一天两天。”洛瑶不上当,斜眼瞥他一下,轻轻摇头,“待你身体完全恢复再说。” 既然赶也赶不走这粘人的家伙,只能过后辛苦些赶路吧。 总不能在这时候来个前功尽弃。 宁易非见她眉目隐忍,仍愿意为他坚持。心神一荡,唇角微微弯起,他近前将她轻轻拥抱入怀,在她诧异间,抵着她额头轻轻一吻,“娘子若是一直这么乖巧听话,那该多好。” 第560章 另有打算 少女嫌弃地推开他,“你赶紧给我好起来。” “虽然现在还没完全恢复,不过做某些事情,这力气已经绰绰有余。”宁易非深深凝着她,流转的眸光里似乎透着说不清的诱惑,“要不,娘子亲身试一试?” “宁易非,你别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少女碰上他别有意味的眼神,立时警惕后退大步,“若是过再过两天,你还是这副病歪歪的样子,我可不管你了。” “娘子想到什么去了。”男子压着微微荡漾的心神,低低笑道,“我不过想说,现在我这手替娘子画画眉,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少女一怔,迎上他戏谑的目光,再瞥见他唇边微微盈漾的促狭笑意,羞恼得横他一眼,转身出了屋子,“谁是你娘子。谁要你画眉,我要出去晒太阳。” 宁易非看着她逃得飞快的身影,在屋里愉快地笑了起来,“原来娘子害羞了。” 两日后,洛瑶确定宁易非身体恢复正常,两人终于离开县城前往罗漫山。 “雪里香,其实是一种长在雪地里的植物,因覆在白雪下,连长在上面的叶子也是白色的,所以一般人极难发现。这得遁着它散发的独特香味,再结合它的生长环境才能寻得着。” 洛瑶一边解释,一边往罗漫山顶爬去。 罗漫山脚下,是郁郁葱葱的青草,越往上,植物越稀少。更奇特的是,越往高处的地方,仿佛连气候也有了明显变化。若说山脚下是秋意渐起的时节,山顶之处便是北风呼啸的寒冬了。 “傻丫头,你确定上面真有雪里香?”宁易非见她爬得十分吃力,望了望似乎还极为遥远的山峰,不由得心疼地握着她双手给她暖起来。 “我也不确定。”洛瑶看了看被冻得通红的双手,苦笑着抬起头往上望了望,“我就是从书籍上了解,以罗漫山这种形貌的山峰,应该会有雪里香。” 宁易非隐着心疼,扶着她尽量减轻她行动的阻力,“你实话告诉我,若没有寻到雪里香,你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洛瑶默了一下,神色微微黯然,“我尽力了,若仍没寻到,只能日后再想办法了。” 男子侧目凝着她,“尽力过,就无悔?” “嗯,即使遗憾,我心也无悔。”可如果让她连尽力一试都不曾,她心里又怎么过得了自己那道关。 元香还不到二十岁,以后的道路还很长……。 “不过,只要人还活着,就总有希望。” 宁易非看着她,也不知该气恼还是心疼,“你的意思是,这次若在罗漫山没寻到雪里香,你还继续往别的地方跑?” 洛瑶默了一下,“这里若没有雪香香,这世上大概也难寻到这种圣药。不过,我回头会再翻看典籍,说不定还能研究出别的方法来医治元香。” “洛瑶,我又忍不住妒忌了,怎么办?” 少女微微愕然,看见他认真的模样,不由得失笑起来,“宁世子什么醋都吃,也不怕将自己的胃撑坏。” “你妒忌她什么呀,难道我对你不好?”洛瑶停下来歇了歇,任他握着双手,“你可千万别说也希望能得我特殊照顾。宁易非,你知道不。我不敢想像若你也像她那样,我会不会愤怒发狂失去理智。” 她低下头去,语气有些沉凝,“如果你也遭遇那样的事情,也许我根本做不到冷静翻看典籍寻药查根。而是——直接将那些伤害你的人,一个个送进地狱。” 那怕他一个微痛的眼神,也能引起她心头震荡。倘若他也露出痛不欲生的神情,那岂不比生生剜了她的心,还让她难受。 宁易非眼神亮了亮,用力捉紧她双手,情意深深的眼眸中更多的是心疼,“傻丫头,不是说好了。为了彼此,我们两个不管谁,都要好好的。” 少女嗔恼瞪他一眼,“还不是你先惹起来的。” “是我不对。”宁易非赶紧放软声气道歉,“我以后再也不乱妒忌别人了。” 他在她心里,果然是唯一的最特别的。 “上面就是山中裂谷,不知那里有没有你要找的雪里香。” 洛瑶顺着他手势往高处望,神色隐隐兴奋,“不知道,我们上去看看。” 宁易非护着她,迎着风雪一步步艰难前行。 “罗漫山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山脚热如盛夏,山顶却处隆冬。” 宁易非紧紧握着她双手,低低叹息一声,“说了让你待在山脚下,你又不愿意。现在知道冷了吧?” 少女撇了撇嘴,继续默默前行,当没听出他的心疼与埋怨。 大约一个时辰后,两人终于爬到断崖式的裂谷中。然而,让洛瑶大失所望的是,她仔仔细细寻遍裂谷每寸土地,却连雪里香的影子都没寻着。 “洛瑶,我们得下山了。”宁易非眼看她不死心来来回回寻了五六遍,望着渐渐暗淡下来的光线,不得不打断她,“再不下去,天就要黑了。” “宁易非,我心里很难受,这种徒劳无功的感觉,太让人憋屈难过了。”洛瑶忽然直起身,两手还抓着雪,忽然扑进他怀里,闷闷传出的声音竟似隐隐带着哭音。 男子听得心里揪了揪,“傻丫头,你不是说尽力了就无悔?若真是难受,我不介意借个怀抱给你。” 少女吸了口气,从他怀里探出脑袋,神情却比这料峭的北风还冷,“我才不会为这点挫折而哭。” 她的愤怒她的力气,要留着好好收拾那些让她难受的混蛋。 “那我们现在下去?” 洛瑶叹口气,情绪不可掩饰的低落下去,“下山吧,不然还能如何?” “别灰心,我们回去之后一起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相信我们总能寻到别的法子治好元香。” 洛瑶听着他安慰,勉强扯出抹浅笑,“但愿吧。” 待他们离开罗漫山,洛瑶只随意扒了几口晚饭,就借口说累早早歇下了。 宁易非知道她心里难受,情绪低落难以缓解,倒也没勉强非让她多吃,只轻声细语哄道,“那你好好休息,也许睡一觉起来,明天说不定会有奇迹出现。” 洛瑶挥挥手,“嗯,你说得对,明天说不定会有奇迹。” 浓墨一般的黑夜,悄然迈着脚步降临人间。 在这样的深夜里,本该熟睡的少女却蹑手蹑脚下了床,然后迅速穿戴整齐。 第561章 她跳了 一会之后,她已经站在了宁易非住的房间外,“玄武,你现在就启程,护送你家世子回京。” 玄武诧异地看着突然现身窗外的少女,打量她一会,若有所思道,“洛姑娘对世子做了手脚?” 洛瑶微微垂了垂头,淡淡道,“我让他吃了午夜梦回,他现在睡得正香,待天亮之后自然会醒来。” “你应该很清楚,以他的身份;他在外面逗留的时间越长,危险便越大。” 玄武眼光一闪,顾虑重重地看着她,低声道,“我知道洛姑娘是为了世子好,但这种事情——姑娘私自替他做决定,是不是不太好?” “世子他——姑娘应该相信他,京里就算有麻烦,也自有人牵制。他不会同意姑娘一个人留在这涉险的。” 洛瑶奇怪地瞥他一眼,“谁告诉你,我要独自留在这涉险?” 玄武心下一紧,撞上她投来的狐疑目光,连忙道,“我猜的。姑娘既然不愿意与世子一同回京,自然是打算独自留下来做其他事。” “我与他身份有别。”洛瑶想了想,将心头疑惑压下,“你也不希望看见我成为他的牵累吧?” 玄武连忙后退一步,不敢直视她澄澈照人的目光,“这种事情,我无法替世子做决定。” 洛瑶皱眉,“现在不需要你替他做决定。我只是让你赶紧护送他回京而已。” 玄武露出为难之色,“洛姑娘……?” 洛瑶气恼盯着他,“别磨磨蹭蹭了,赶紧启程吧。你若是不愿意护送他回去,我就让朱雀送。” 顿了顿,她微冷眸光逼视着玄武,“我给你数十下,你自己想清楚再做决定。” 玄武苦笑,“姑娘这不是故意让人为难?” 洛瑶不悦地哼了哼,“我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别人步步看顾。” 玄武忽古怪瞥她一眼,“但愿姑娘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洛瑶怔了怔,心里莫名划过奇异的感觉,“我为什么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玄武讪讪嘀咕一句,“没,没什么。姑娘若没别的吩咐,我这就启程护送世子回去。” “好好照顾他。”想到此后一别,她只怕得好些日子才能见到宁易非,心里突如其来似被人塞进淡淡离愁,“还有,劝着他点,让他别任性。” 玄武苦笑,“姑娘觉得,我劝的话,世子能听进去?” 洛瑶默了一下,语气也带出点点无奈来,“你尽力吧。” 她回头,从窗户往里凝望片刻,收起眼中不舍,“启程吧。” 玄武目送她身影没入夜色,渐渐模糊融进无边的暗黑里,扭头望了望房里,忽然小心翼翼叹了口气。 洛瑶回去之后,立刻拿了行理与朱雀连夜离开。她在京时就了解清楚,从罗漫山一直往东,大概再走两百里,就到了乌尔善草原。 “宁易非,不是我不愿意和你一道回京,而是没做完这件事之前,我自己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这句低若蚊叫的呢喃,淡淡飘落夜风中,荡过浓浓夜色,浅飞过山脉那头的离愁。 洛瑶与朱雀连夜策马离开,原以为该与她背道而驰的宁易非,原以为该熟睡的宁易非,她并不知道此刻正隐在黑暗中,深浅明灭的眸光轻轻追逐凝视她的身影。 “玄武,我吩咐的事传下去了吧?” 玄武望了望已然疾驰得只剩淡淡一点影子的少女,感受着眼前隐在黑暗中仍难掩风华男子身上散发的冷寒气息,下意识悄悄往后挪了挪脚步,方轻声应道,“主子放心,已经按照你的吩咐传下去了。” 宁易非点了点头,自沉黑的空中收回视线,“走吧。” 玄武神色复杂地掠了眼远去的少女,转身跟着他离去。 洛瑶策马离开时,初初小心翼翼生怕惊动到不该惊动的人。待远离了县城,这才放开胆子将马鞭笞到最快速度。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渐渐露了丝银白光影。她轻轻吐口气,“天亮了,再过半天应该就能到了。” 她话刚落,一阵微风拂来,十分温柔微弱,似情人爱抚的手一样温和柔软。 少女怔了一下,心里蓦地涌起奇怪的感觉。 然而她还来不及细想其中怪异,就觉眼前一黑,毫无预兆陷入甜梦中。 马车在大路上疾驰,不过马车所赶的方向,并非乌尔善草原,而是京城。 晃动之中,洛瑶从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 一睁眼,入目便是车厢,她还愣了好半晌也反应不过来。 “醒了?若是还困,不如再多睡会。” 这声音——? 洛瑶一激灵,腾地跳了起来,看着男子风华无双的面容,她惊得失声,“宁易非?你怎么在这里?” “不对,我怎么会在马车里?”她诧异中默了默,想从宁易非脸上看出什么。然他面容平静,除了幽深眼眸闪动着不明光芒外,她一点端睨也瞧不出来。 她蹙着眉缓缓回想,片刻之后,她眉头舒展开来,却又在目光瞟向男子时,再度紧紧蹙起,“你跟在我后面,将我弄晕?” 宁易非平淡无波的目光轻轻落在她脸上打量着,“洛瑶,你确定这种事不是你最擅长?不是你先对我做的?” 洛瑶噎了一下,有些心虚地避开他熠熠投来的视线,“你,知道了?” 不过随即她又理直气壮道,“我这么做,还不是知道你不肯乖乖回京城。我要做的事,你去或不去都无伤大雅。但你早一日回京,或迟一日回京,结果可能完全没法相提并论。” “我自然不能那么自私将你霸在身边。” 宁易非不冷不热地睨着她,“我倒不知,你替别人做起决定来,还这般理直气壮振振有词。” 洛瑶一怔,撞上他似恼非恼的眼神,才蓦然想起眼下自己所处之地。 “宁易非,我不想跟你吵架。但是,我决定的事一定要做完。” “我也不想跟你吵架。”宁易非紧紧盯着她眼眸,“你做什么事情,是不是都喜欢将我排除在外?” 少女瞥见他眼底闪过受伤之色,心头紧了紧,偏硬着心肠往外喊,“停车,我要下车。” 第562章 履行夫责 外面是玄武在驾车,没听见宁易非吩咐,他不过迟疑了一下,并没有将车停下来。 () 洛瑶怒了,唰一把甩开帘子探出脑袋去,“我让你停车,听到没有。” 玄武侧过头,看见宁易非薄唇微抿没有吭声,他只好当作没听见洛瑶的话。 洛瑶恼怒地瞪一眼宁易非,哼了哼,忽大力甩开帘子窜出外面。看她的举动,大有玄武不停车,她就这样直接往下跳的意思。 宁易非眯了眯眼,心脏都快被她吓得停跳。 “停车,让她下去。” 他温浅的嗓音听不出怒气,然而玄武却知道他此刻恼得紧,“世子……?” “我叫你停车,让她下去。” 宁易非微冷的声音袭来,玄武不再迟疑,“吁”一声勒停马车。洛瑶扶着车辕,头也不回,直接一跃跳了下去。 她四下看了看,径直走到一个侍卫跟前,“你下来,把这匹马让给我。” 她声音不高,但愠怒之下气势同样慑人。那侍卫大概被她神情所慑,竟下意识照做了。 洛瑶夺过缰绳,身手利落翻身上马,这才朝侍卫一笑,“谢了。” 眼看她就要挥鞭子勒马回头,宁易非咬了咬牙,又无奈又气恼直接从车上飞身掠来,直接跨坐到洛瑶身后,还在她不及反应之前一把将缰绳夺了过来。 “驾”一声,他用足劲甩动鞭子策马狂奔起来。 “你们不用追过来。” 这一声吩咐后,他与洛瑶两人共一骑,竟瞬间奔离了官道不见踪影。 被落下的玄武与朱雀相视一眼,俱扬出一抹苦笑摇了摇头,然后慢悠悠赶着马车跟在后面。 “宁易非,你又发什么疯?”洛瑶简直被他气得心肝都疼,“你走你的回京道,我去我的大草原,你非绑着我跟你一道回京算怎么回事?” “洛瑶,你记住。就算我发疯,也是被你逼疯的。”宁易非同样气怒不已,不过从他冷淡的语气倒听不出波澜来。 “我怎么就逼你了?”洛瑶大怒,奈何被他紧?在前面,又一路策马狂奔,她根本没有机会再挣脱,“你有你的束缚,我有我的责任。我们只是暂时分开行事,你怎么就非得这样蛮不讲理?” “洛瑶,做人要公平一点。你这么对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自己蛮不讲理?” 洛瑶默了默,“我劝你先回京,也是为你好。” 宁易非反问,“你又怎知现在我让你与我一道回京,不是为你好?” “宁易非,你别这样胡搅蛮缠行不行?”洛瑶几乎被他的无赖气炸了肺,却又一时奈何他不得,心里简直又气闷又气恨,“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空间自己的处事方法。” “我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就算日后你我夫妻一体,我也不可能事事依从你的安排。更别说,我们现在还不是夫妻。” 她说前半句时,宁易非的眼神乍然亮了亮。可惜洛瑶只顾着恼火,哪里顾得上回头望他一下。 “洛瑶,你是在提醒我,应该尽快对你履行为夫之责吗?”现在不是夫妻,不能算一体? 洛瑶听着他清冷冷的声音,心里一怔,怒火顿时消减大半。默了默,她道,“宁易非,你不能这样。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自己会决定,你不能代我决定。” “我不能?”男子微微吐力勒了勒她腰肢,“你替我做决定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个?” 少女哑口,好半晌,才气弱回应,“我没有替你做决定,你本来就已经安排了行程这时候要回京。”她顶多不过让他在睡梦中,将回程的时间提前那么一点点而已。 “这么说,你还有理了。”宁易非凉凉一笑,“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你早晚也要回京,现在让你提前一些也无不可了。” 少女皱眉,“这怎么能一样?” 宁易非反问,“怎么不一样?在我看来都一样。” 她能私自决定替他做主,他为什么就不能? 洛瑶刚刚才散去的大半火气又重新聚了回来,“宁易非,你讲不讲道理?你做人能不能别这么自私?你因为害怕,为求心安,非要将我绑在你身边与你一道回京不可。” “你就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这样做,你心安了。我呢?你觉得我也一样能心安理得回去吗?” “我自私?”宁易非也被她气得厉害,他忽地勒住马,搂着她的腰直接掠下马。 洛瑶被他双臂困住,这才发觉他们眼下在一处无人的草地。他双眼幽深如海,明明波澜不兴,她却偏偏看出内里波涛暗涌。 “你、你想干什么?” 一开口就露了怯,洛瑶差点懊悔得想咬掉自己舌头。 “你不是一向都能把人从里到外都看透吗?我想干什么你会不知道?”宁易非说着,目光灼灼盯住她,却缓缓俯头低就过去。 洛瑶被他困在草地之间,根本动弹不得。见他俯头过来,只好狼狈左右躲避,“宁易非,你别这样。” “我怎么样?”他的脸离她不过两寸远,然后,他动作顿住,仍旧目光灼灼逼视着她,“我不过想你知道,什么叫夫妻一体。” 洛瑶微沉的脸,在听闻这话后蓦地泛起丝丝可疑红晕。 她刚才怎么就一时嘴快口不择言了? 明知他在意什么,偏还用这话将他激怒,她还真是自讨苦吃。 “宁易非,”洛瑶默了一下,再开口,声音便含了仿佛浸染寒冰的凉意,“我爱的人是你。但元香是我的亲人,我枉一身医术,却救不了她脱离痛苦。若连为她报仇这点事都做不到,我又如何回去在她面前若无其事?” 宁易非眼中有亮光乍然灿烂,又一瞬寂灭。 听着她隐隐自责的语调,烧得他心肝都疼那把怒火瞬间便化成了最深最真的怜惜疼痛。 他忽松开手,没将她再困在草地之间,却搂着她腰肢顺势在草地躺了下来。 “傻丫头,你是人又不是神。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何必非将这责任往身上揽。”他叹息声里,也逸出浓浓无奈来,“你知不知道,你对我这么做,真让人伤心?” 少女微微愕然,“我以为你生气多于伤心。” 第563章 憋坏了 宁易非侧过头来,四目相对,看她的眼神宠溺又格外无奈,“傻丫头,我不是生气你的欺骗。而是觉得你这般不信任,让我更伤心。而你这般一意孤行,则更让我担心。” 他确实气恼,但大部份原因他更气的是自己。 他还不能让她全心全意信任,所以她才选择以欺骗的方式将他赶离她身边。 “抱歉,宁易非。”话既然说开,洛瑶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了,“我不想那么做,可我同样担心你……。” “待会他们追上来,你还是按原定行程与他们一道回京。” 宁易非眯了眯眼,“嗯?你还想再逃一次?” 少女失笑,牵强的笑容下掩着淡淡心事,“我哪里需要逃了。我是光明正大跟你告别。”她不去将乌尔善草原搅个天翻地覆,怎么对得起元香赔上的武功与一辈子再不能开口说话的痛。 宁易非定定盯她片刻,才幽幽开口,“洛瑶,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 少女懵懂又防备地看着他,“不知道。” 他忽然翻过身来,没将她压在身下,但重新将她禁锢在自己双臂里,“我想,回去将墨秋言从棺材撬出来,塞她吃两颗还魂丹。” 少女目瞪口呆看着他。 男子哼了哼,俊脸逼近她两寸,继续道,“她复活过来,我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八人大轿将你绑回家。” “回家?”少女眨了眨眼睛,漆黑眼瞳隐隐浮转过几分憧憬。 随即低笑,“可惜宁世子的美梦注定落空,这世上并没有可供你活死人的还魂丹。” 宁易非幽怨地睨她一眼,似瞬间泄了气一般软趴下来,“你也知道这世上没有可供活死人的还魂丹?” 少女茫然皱眉。 “少给我装傻。”宁易非十分不满地瞪她,“既然元香的情况已经如此,你不是说你尽力过就无悔?还非要撇下我独自去乌尔善冒险?” 洛瑶试着解释,“我没有打算去冒险……。” 宁易非冷声打断她,“你是打算混进他们当中,再用离间计挑拨他们内部动乱是吧?” “总之我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性命。”洛瑶见解释不通,也就懒得再跟他说道理。她沉了脸,一手撑着草地,试图将他推开,“让我起来。” “洛瑶,如果我一定要在这与你玉成好事,让你记住什么叫夫妻一体,你觉得如何?” 洛瑶对上他深幽不见情绪的眼神,心头震了震,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淡然应道,“你若想逼我失望死心,你大可以做。” 宁易非定定瞪她半晌,咬了咬牙,又气又恨道,“洛瑶,这样的话你都可以轻易出口,你是不是要我将心挖出来给你看?” 洛瑶皱着眉,木然回瞪过去,“不然,宁世子希望我怎么说?” “若你能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我为什么还要对一个禽兽动心?” “这什么狗屁逻辑?”宁易非怒极反笑,一手扣着她后脑,狠狠的用力将唇压了下去。 洛瑶从来没见过他也有口不择言爆粗口的时候,骤然听闻这话,竟错愕得呆了呆。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急风骤雨的怒吻狠狠?住了呼吸。 这一回,宁易非挟着非同寻常的怒火,唇舌相接之间,是不容她抗拒的恼怒与缠绵。他这一吻,大有吻到天昏地暗海枯石烂也不放过她的架势。 在呼吸相互交织的抵死缠绵里,直到清风掠来一阵凉意,洛瑶才惊觉在他热情攻势下,她衣衫已半褪滑落肩头……。 她禁不住嘤咛一声,连忙拢了拢衣裳,微微喘着气用力去推他。 然而,在宁易非的热烈肆意下,她早就软得一团云似的。这一推之力落在他身上,不似拒绝,反更似欲拒还迎的娇羞邀请。 他带着急促的喘息,非但没有松开她,反将她娇软的身子更用力往怀中紧扣。 少女咬了咬唇,痛楚袭来,她意识终清醒大半。 “宁易非,你起开。” 听着她酥软如玉醇醉如酒的声音,宁易非只觉体内那团急需找到突破口发泄的火,一时间更加旺盛至锐不可挡之势。 少女见他喘息更沉几分,心头慌了慌,咬着唇,加重了语气,“叫你起开啦!” 他微微睁开情意迷蒙的眼眸,瞧见她恼怒咬着鲜艳欲滴的樱唇,体内那股几欲喷薄而出的热浪终消停了一下下。 洛瑶见他停下动作,连忙再次用力欲将他推开。 宁易非见状,慢慢睁大眼睛,碧翠的冒着尖尖角的草色一点点胀满眼眸,他终于回过神这是何处。 想到刚才他差点忍不住……。 瞄一眼羞恼的少女,眼底微微闪过几分懊悔。 虽然体内那团欲念几乎跟脱缰的野马一样不受控的在乱冲乱撞,但凝着满目葱翠的草意,他暗下咬咬牙,终强行将那团灼人的火压了下去。 “恼了?” 少女气呼呼背过身去,甩给他一个冰冷的背影。 “好了,傻丫头。”宁易非本来打定主意要狠狠惩罚她一番,好让她长长记性。然而现在这情形看来,也不知惩罚了她还是她。 看见她以冰冷后背面对他,宁易非就觉心里莫名疼了疼,不自觉便放软了语气轻声哄她,“你与我置气,心心念念不就是为了折返乌尔善草原直捣他们的老窝吗?” 经他一提,洛瑶才想起之前他们争执的原因。她不禁懊恼得用力一拍自己脑袋,“都怪你,害我连正事都忘了。” “傻丫头,别拍自己。要拍就拍我,我皮粗肉厚拍不疼。你本就娇小,要是拍坏了,我不得心疼死。” 洛瑶霍地转过身来,恼怒地瞪着他,几乎咬牙切齿喊道,“你会心疼?我看你是巴不得将我气死。” “我不跟你说,我要走了。再见,宁世子。哦不,是暂时不用见。”哼一声,她说走就走。 宁易非长臂一伸,就将她牢牢困在自己怀中,“好娘子,别气了。你先听我跟你说完,你若是还坚持要返回乌尔善的话,我保证再不拦你,如何?” 第564章 诱人至深 洛瑶挣不开他的禁锢,只能无奈瞪眼,“说话算数?” 宁易非点头,眼神无辜,“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似乎在他面前通常说话转头就忘那个人,应该是她吧? 少女郁闷吐字,“我等着呢,你还不说。 ” “这个时候,统治乌尔善部的勒辽族王族,应该已经被塔塔木一族取代了。所以,你完全没有必要特意赶过去看他们倒霉。” 洛瑶眉头跳了跳,“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意思?” 宁易非将她拉近身前,叹了口气,“勒辽族,就是刚达王子所在的部族。原是乌尔善草原上,最为繁盛强大的部族。最近几十年来,一直都是这个勒辽族统治着乌尔善草原。” “塔塔木一族,只是乌尔善部中的其中一族。只要有可能,没有人愿意永远被别的部族一直统治。” 宁易非缓缓解释,“因为在乌尔善草原,这样的部族众多,而资源有限。所以,哪个部族最强大,才能领导大家。更因此,才能理所当然获得和享用更多的食物与其他物质。” 洛瑶微微凝目陷入沉思,为了利益而起的斗争,无处不在。不管在乌尔善草原,还是在其他别的地方。 “是你做的?让塔塔木一族取代勒辽族统治的地位?”她凝着他如画容颜,眉眼有些冷清,“你什么时候开始动手布置的?到底做了什么?” 她眼底盛满疑惑,“才能让一个势弱的部族短短时间就打败强盛的勒辽族?” 宁易非低一叹,“在我知道你准备前来罗漫山寻找雪里香的时候,我就抽空让人往乌尔善草原做了些事情。” 罗漫山往东一直走,再过两百里就是乌尔善草原。 她选择这么一个地方,他焉能猜不透她心思。 “不过我一直整治军中,甚少时间腾得出手去,所以这事才拖了这么久。” 洛瑶心里既感动又恼火,“你早就做了布置,为什么之前一直不告诉我?” 宁易非淡淡道,“事情还未达到目的,我就在你面前夸海口,那我不是信口开河?” 少女气恼撇了撇嘴,无奈道,“说说经过吧,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男子看着她,偏卖关子,“想知道?” 少女点头,“你倒是说嘛。” “那你说,现在还要不要抛下我,独自赶回乌尔善去?” 还在惦记这茬呢! 这记仇的家伙。 “既然无事可做,我还赶回去干什么?找累受吗?” 宁易非睨着她,仍不肯吐露实情,只淡淡道,“还有件事……。” “还有?”少女恼了,猛地推开他,转身就要走,“你爱说不说。” “你这丫头,耐心都留给别人的?我才说两句你就等不及!”男子一把将她拽回怀里,又无奈又好气道,“你还想去哪?是不是非得我拿绳子绑在身边才行?” 少女瞪他,“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说,怎么能不说。”他低低一笑,看见她娇嗔容颜,再多气恼也化为缱绻情愁,“娘子可听好了。” 洛瑶掠他一眼,没好气道,“还得占我便宜是吧?” 宁易非真想应她,占她的便宜是他最喜欢做的事。不过瞧着她越发气恼的模样,决定暂时还是不逗她了。 “你知道的,他们生活在草原。对于游牧民族,最缺的不是人,而是粮食。”宁易非想起那些事情,面色略有些冷嘲,“我让人将粮食藏在山里,再利用塔塔木一族将勒辽族统治的王部骗至山里。” 洛瑶心头紧了紧,“粮食?你暗从军中调大批粮食诱他们?” “你……!” 这一刹,她除了感动、暖心外。还觉得心头突然似坠上了沉甸甸的无名感,他总习惯在她不见的地方,以他的方式默默为她做好一切。 “宁易非,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的。”轻叹一声,少女心里软了软,看着眼前这个人,只觉她倾尽一生所能,只怕也还不了他对等的浓浓深情。 她伸手环上他的腰,将脑袋贴近他胸膛听着他呯呯有力的心跳。 又叹一声,“你事事都为我筹谋,抢在我前面做好。以后我会越来越依赖你,越来越……”离不开你。 想到此,洛瑶心里忽涌上淡淡无措彷徨。 她这样,会不会很快失去自我?若没了自我,他若负她,到时她该如何自处?说放手?太难。说恨?太浅薄。 她……。 “傻丫头,你是我的人,是我娘子。我不应该事事为你筹谋替你做好?我说过,我的余生只想缠着你赖着你,一直一直为你操心。能成为你的依赖能为你操心一生,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与幸福。” 他轻轻捧起她的脸,直视她双眸,“难道你还想反悔?” 少女张了张嘴,他却不让她开口,又抢先道,“就算你想反悔也没用,我已经打定主意,这一生为你操心到底。” “嗯,你早就对我看光摸光,你责无旁贷得对我这一生负责到底,你就别再做什么想方设法甩开我的白日梦了。” 少女眨了眨眼,将眼眶打转的微热压了回去,“宁易非,你是不是看出来了?” 听着她骤然带着鼻音的浅问,他心神一荡,将她用力往怀里紧紧抱了抱,故作惊讶道,“看出来?看出什么来了?” 洛瑶听闻他隐含笑意的揶揄语调,忍不住轻轻捶了一下他胸口,“你……混蛋。”刚刚满心的感动都被这人一句话轻巧拨散了。 “傻丫头,我为你做任何事,皆是出自本心。”他托起她下巴,深情荡漾的眸光轻轻凝住她双眼,“出自,我爱你的本心。” 所以,他不需要她感激或者感动。 只需要,她能感受到他对她的心意,这就足够了。 她痴痴受他目光所引,在他深情凝视下不自觉轻启红唇,轻声吐字,“宁易非,我发觉我越来越离不开你了。我想,我应该也同样爱上你了,怎么办?” 宁易非怔了怔,随即巨大狂喜如汹涌狂潮一样席卷他身心,他忍不住用力抱紧她,“洛瑶,洛瑶,你也爱上我,你说的是真的吗?” 少女亮晶晶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是的,宁易非,我确定自己真的爱上你了。” 第565章 就怎样 他抵着她额头,眼神迷醉,呼吸微乱,暗哑的声线字字透着无尽诱惑辗转她敏感耳垂,“洛瑶,我……我又想继续刚才未完成的事了,我很想现在就将你揉进我骨血里狠狠疼爱缠绵一番……!” 少女只觉轰的一声,全身血液都在他灼热的目光下冲上头顶。 “宁易非,你……你太混蛋了!”少女猛地推开他,捂着发烫的脸腾腾退出老远。 她脱口向他表白心意,他竟然转眼就想到——! “男欢女爱,不是人间最正常最欢喜的事么?”男子看着她烧若红霞的脸颊,愉悦低笑起来。笑罢,他又隐隐含着委屈睨过去,“可惜这件事,我目前也只能想想而已。” “好了,别再说了。”少女不知是心虚还是害羞,故意瞪他一眼,还故意往外面望了望,“若是被别人听到,这多难为情……。” 他略抬头往外掠一眼,眉梢隐约逸飞淡淡森寒。视线一收,凝落她身上,便又见浓浓情意深深温柔,“娘子放心吧,没人敢听我们的悄悄话。” 洛瑶睨他一眼,岔开话题,“你利用粮食将他们诱到山里之后,又做了什么?” 宁易非答,“之后的事情,都是塔塔木一族干的。与我可没什么关系。” 少女扫他一眼,没好气道,“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无辜,赶紧说实话。”她目光一转,嘴角微微上扬着,也学了他的口吻威胁道,“不然,就让你再独守三年空房。” 宁易非眼神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夸张低声叫屈,“再?” “我虽然不介意一直为娘子守身如玉,可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将为夫憋坏吗?”他含笑凝着她红如胭脂的脸,低低道,“娘子可要想好了,莫说三年又三年,就是再多三年,我也一样可以为娘子守身如玉。就怕,万一憋坏为夫,日后还得连累娘子你心疼……。” “去你的。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了是吧?”少女失笑,“说正事。” “正事——”宁易非眼睛一转,敛了笑意,面容立时多了浅浅肃杀,“塔塔木一族将他们困在山中完全封死出路。” 他微微眯了眯眼,温雅嗓音不自觉带出两分森凉,“若他们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在有生之年逃出那座石山。当然,逃出去之后,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往荒漠地带逃生。” 洛瑶心中一动,“老实说,你放在山里诱他们前往的粮食是不是假的?” 宁易非忽深深看她一眼,“还是娘子最了解为夫心意。” 洛瑶无语瞪他。 这人,在她面前一时不油嘴滑舌占她便宜都不行! 默了一下,她忽然会过意来,“宁易非,你刚才欺骗我的感情。” 男子拥着她,无辜低笑,“娘子,我哪有?” 一切都是她自己猜测而已。 他只说了他让人将粮食藏在山里,没说那些粮食一定是真的吧? 少女恼羞成怒,枉她刚才怎么突然间被他感动得一塌糊涂,差点就觉得非君不嫁了。这家伙,这黑心的狡猾的家伙,一定故意误导她的! “你有!”她忿忿指着他胸口。 “好,娘子说什么是什么。”宁易非拥着她轻声低哄,微勾的唇角,漾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这口吻,活像她就是无理取闹的小毛孩! 洛瑶心里叹气,她算是栽在他手里了。 “依你这么说,刚达王子与妮亚公主可以依仗的父母亲族以及他们在乌尔善草原一切的权势,都被你一招拔除干净了?” 宁易非露了个明亮耀目的笑容,“为夫怕你奔波操劳累坏身体,当然不能再让他们乱蹦乱跳惹你心烦。你看,为夫这事做得还算合你心意吧?” 少女故意板着脸审视他片刻,点头,“差强人意吧。” 话虽如此,不过从她绷不住微翘的唇角,可以看出她心里对他的体贴确实十分欢喜。 宁易非趁机狠狠?住她诱人红唇亲了一口,在少女羞恼的目光下,低声笑了笑,“那现在,娘子可以安心跟我回京了么?” 他将她想做的事都做完了,她还跑去乌尔善干什么? 她没好气瞪他一眼,抚着隐隐发痛的嘴唇,防备闪出他怀抱,“和你一道回京可以,但你得先答应我,路上得老实些。若是对我乱手动脚,我可……。” “我保证,没有娘子的允许,我绝不乱动手动脚,这下娘子可以放心了吧?” 洛瑶绷住笑,傲然抬着头点了一下下巴,“嗯,这还差不多……不对,不管我有没有允许,你都不能——哎呀,宁易非,你属狐狸的是不是,专门挖陷阱引诱我?” 少女佯装恼怒追着他打了起来。 宁易非乐意配合,也就在草地边跑边含笑解释,“娘子明察,我在你面前,就是最老实的老黄牛。就算装狐狸挖陷阱,那也是在外面对付别人。” 收到宁易非信号的玄武与朱雀两人,终于慢慢赶上他们。不过也没有立刻就闯进这片草地,而是在外面静待着。 “还好,没有闹起来。”听着里面隐约传出的笑闹声,朱雀莫名松了口气。 玄武扭头看她一眼,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这个未必吧。” “瞧他们俩之前那天雷遇上地火的架势,就算两人没有打起来,也肯定有过激烈的争执。” 朱雀想了想,深觉有理,“幸好他们现在和好如初了。” 玄武古怪瞥她一眼,“那是咱们世子手段了得,才哄得住洛姑娘。” 朱雀怒扫他一眼,“我家姑娘又不是小孩子,若是世子不对,她肯定不会跟他和好。” 玄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朱雀在维护洛瑶。他挑了挑眉,奇道,“你这丫头跟洛姑娘才多少日子,这心就完全向着她了?” 朱雀扫他一眼,冷淡道,“第一,我不是小孩子,你以后别再叫我丫头。第二,我是我家姑娘的人,我的心向着她那是应当的事。若我的心不向着她,你们才该担心。” 玄武被她噎得哑口无言,不过转念一想,也深觉她说得对。 宁易非与洛瑶在草地玩闹够了,才相偕走出来。待上了马车,洛瑶想起元香的情况,心里仍旧有些戚戚不快。 “现在那对兄妹就是任人鱼肉的羔羊,你别愁眉苦脸了。回到京城以后,你想对他们怎么样,就怎么样。” 第566章 最坏的事情 洛瑶叹气,“就算将他们千刀万剐又如何,元香也恢复不了以前的样子。 ” “这可难说。”宁易非笑了笑,忽伸手按了按车壁,“你看看这些是什么。” 洛瑶懒洋洋瞥一眼,并没瞧清楚他身后的车壁有什么古怪,“是什么?” “我这一路上替你收集的好东西呗。”宁易非往旁边让了让,将身后车壁的盒子露了出来,“你认真看看。” 洛瑶狐疑打量他一眼,这才将视线投落那些盒子。 这一望,她立时惊奇瞪大了眼。 “这些……竟然都是医术典籍的孤本?”少女翻了翻盒子其中一本书,又惊又喜抬起头来,“你从哪淘出这么些宝贝?” “你一路不都在赶路?还得思量如何平和处置军中哗变。”这一说,她将书箱搁下,嗔怪而心疼地看着他,“一心多用,伤身。以后别再干这种傻事了,孤本再珍贵,又如何能跟你的健康相比。” 宁易非笑了笑,低声嘀咕一句,“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他搜集一本孤本给你,实在不见得他的心意有多珍重。” 洛瑶怔了一下,茫然眨着眼睛,“他?谁?” 宁易非懊恼地拍了自己一下,原本她都记不起那件事了,偏他还多嘴提一句。遂即又欢喜道,“没有,我是说这一路上不是还有时间,你可以趁机参考研究一下这些古籍。说不准还没回到京城,你就找出别的办法来医治元香了。” 少女甜甜一笑,“谢谢你,宁易非。” 长睫垂下,她掩着眼底闪过的狡黠,专心翻看起孤本来。 她倒不知道,这家伙心里还一直记着她在苍山行宫收了席无痕谢礼放过许妙丽一事。那时候,他就嫌席无痕送一本孤本给她作谢太轻……。 非得想办法找回场子才甘心啊! 宁易非见她捧着书籍便将他视如空气,这还没开始回京,他心里就隐隐生出悔意,是不是太早将这些古书拿到她眼前了? 后面这一路上,洛瑶几乎都没认真看过他,搭理他的时候就更少了。 这让宁易非深深后悔,自己怎么就做了一件蠢事。 “好了,就快回到京城了,你能不能别顾着它们?”宁易非将委屈的脸抵至她眼前,顺手不动声色将那些孤本统统拨一边去,“你好歹也关心一下我吧?” 洛瑶望着被他从手中抽掉的书籍,无奈抬起头来,“这一路上,我天天跟你在一天,知道你吃好睡好,精神状态也好。也没缺少陪你聊天的人,我不关心你吗?” 宁易非噎了半晌,方恼怒道,“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少女苦笑,“好好,我知道了。我错了,接下来,我都不看那些书了。你想做什么?聊天?还是下棋?还是发呆?我都陪着你。” 他们不是还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候么? 她就冷落他那么几天就受不了……。 这人,在她面前有时候怎么完全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严重缺爱。 “真的?”宁易非眼神亮了亮,语气带了几分急促,“我做什么你都陪着?” 洛瑶从帘子的缝隙往外面望了望,没在这时候提醒他,免得他失望。 “当然,你说吧,想做什么?” 宁易非也望了望外面,“我想让马车往回再走一遍。” 少女傻眼片刻,“什么?往回再走一遍?走哪?” 宁易非装模作样思考片刻,“就往回走一百里路,走哪算哪。” 少女皱眉,低呼,“你认真的?” 宁易非笑了笑,“你看我的样子像开玩笑吗?” 洛瑶叹气,“你这样折腾,我们就得再多走两天才能回到京城。”本来以他们现在的速度,再过一天,城门就在望了。 宁易非看破她心思,却故意道,“我们脚程不慢,多走两天也无妨。” 洛瑶小心翼翼看着他,试探道,“我能反悔吗?” 男子淡淡睨着她,“可以反悔,但有个前提。” 洛瑶立刻防备看着他,“那还是算了,你爱往回走就往回走吧。”横竖现在京城已在望,真有什么急事,他们赶赶也能赶回去。 若没有急事,多走两天的时间,就当她冷落这一路的补偿吧。 能让他让步的前提条件,不用听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那是什么表情?害怕吗?”宁易非古怪地看着她,“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前提?” 少女连忙摇头,讨好笑道,“我觉得往回走这主意甚好。正好可以弥补我这些天错过路上风景的遗憾,说起来,还得谢谢你做这个决定。” 宁易非眸光一闪,“这么说,你不反对这个决定了?” “不反对。”少女笑得更甜一些,“绝不反对。” 待到宁易非果断让人将马车重新往回赶之后,洛瑶才发觉自己之前将话说得太满了。两天的时间,当然不是在马车上度过。 但是他们倒回头一百里路之后,刚好有个小村庄,宁易非拉着她以夫妻的名义借住进一户人家里。 与她同吃同住同房——虽然夜里悄悄分了床,可洛瑶哪里习惯有个大男人在旁边躺着,还能若无其事放心呼呼大睡。 后来还是宁易非看见她苦不堪言的模样,心疼她,悄悄点了她穴道她才睡了半宿。 这一日一夜寻常夫妻的生活,让洛瑶体会就两字,一个苦,一个甜。 宁易非大概满意她的配合,此后倒没有再想别的法子折腾她。 两人先后回京之后,生活似乎又回到寻常轨迹。 这一日,忽然有人送了封信到驿馆给刚达王子。他将信抖开一看,脸色就蓦然变了。 “铁古,这封信来源可靠吗?”他慢慢将信又重新看了一遍,才缓缓问道。 被皇帝强行留在京城之后,他们与乌尔善的联络就减少了。至少是明面上减少了,不过实际上转入暗地里的信息传送一直都是定时的。 就是近段时间似乎出了点意外,前几天本该送来的消息,延迟了一天才送到他手里。 是以眼下刚达王子拧着眉,也抱着狐疑的态度看这封信。因为这封信里面的内容不同寻常,可以说比以往任何消息都重要,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第567章 逮到 铁古是负责对乌尔善联络的人,“王子,我们的路线与暗桩一直没出任何问题,也就是说我们的渠道还是秘密且安全的。这封信,应当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他见刚达王子眉目沉凝,不由得关切问道,“王子,是不是信里带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刚达王子点了点头,“的确不是好消息。” 何止不是好消息,这消息对他现在的境况来说,简直坏得不能再坏了。 铁古迟疑一下,“是勒辽王族出了意外?” 刚达王子握着拳头想了一会,“塔塔木意图夺权,他们已经控制了中庭大帐,还控制了父王与王后。若能收服其他十二部,只怕他们不日就会取代勒辽族在乌尔善的统治地位。” 铁古大惊,“那这封信?” 刚达王子闭了闭眼睛,沉重道,“是母妃避过重重耳目,冒险给我来信求救。” “你去安排一下,我要去一趟三皇子府。” 铁古愣了下,“王子这时候去见妮亚公主?她能帮什么忙?” 刚达王子冷眼扫过去,“你错了,正是这时候,才需要她的帮忙。” 铁古又道,“可她现在已经嫁进三皇子府,若是需要冒险的事,只怕她也未必肯做吧?” “铁古,我信任你。有些事,跟你实话说也无妨。”刚达王子拍了拍他肩膀,沉声道,“不管她嫁去哪,若我们勒辽族在乌尔善被赶下台,对她都不会有好处。” 出嫁的姑娘,没有强大的娘家做支撑,她在夫家的日子又怎么可能好过得起来! 所以,不管为了妮亚自己,还是为了他们在乌尔善共同的亲人,这个忙,妮亚一定会帮的。 “是铁古愚钝。”铁古一拱手,连忙出去安排了。 两个时辰后,妮亚公主在三皇子府接见了刚达王子。 “哥哥,到底什么事如此着急?”三皇子府一角花园凉亭里,妮亚公主将所有人都遣得远远的,只令亲信在附近守着。一见到刚达王子就迫不及待刨根问底,“你说是乌尔善草原出事了?” “妮亚,我不能这样被动再在京城滞留下去。”刚达王子确定四下无人窥视之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你先看看这封信,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呀?”妮亚公主掠他一眼,接过信快速看了起来。 待看完信,她的脸色比刚达王子的还要凝重难看数倍。 她沉着脸,半信半疑道,“哥哥,这封信上面说的是不是真的?不会有人暗中捣鬼企图将你骗出去吧?” “妮亚,不瞒你说,刚开始看到这封信时,我也跟你一样怀疑。”他顿了顿,脸色更沉了几分,“可我让人查证过了,这封信的来源完全没有问题。” 妮亚公主惊得猛地绷直腰,“这么说,它上面所说一切都是真的?” “那哥哥现在有什么打算?” 刚达王子警惕地打量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飞快道,“妮亚,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得尽快秘密返回乌尔善。” 妮亚公主蹙起眉头,“可这里离乌尔善路途遥远,你鞭长莫及的……即使你能秘密离京,待赶回去——只怕也迟了。” “不会迟的。”刚达王子咬了咬牙,“即使迟一些,也总比我被强留这里坐困愁城要好。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塔塔木将一切夺了去。” 他古怪地瞥了眼妮亚公主,“妮亚,你要知道。一旦塔塔木掌握实权,他们绝不仅仅将我们勒辽族贬到最低等的地位如此简单,我们的父王与母妃,我们所有的亲人,都会被他们杀害。” “没有他们在后面支撑,以后你这个妮侧妃凭什么坐上三皇子正妃的位子?” 妮亚公主略作沉吟,便决然道,“哥哥想让我怎么帮忙,你尽管说。” 刚达王子在来见她之前,显然已经将事情想妥当了。 “三皇子在城外不是有座别院吗?听说那座别院附近还有片红枫林。眼下这时节,正是枫叶烂漫满山红之际,你发个贴子办个宴会广邀一众官家子弟到别院赏枫。看在我体弱带病在身确实需要散心的份上,天泽皇帝陛下纵然怀有戒心,也不至于连我出城门赏个枫叶都不允许。” 妮亚公主恍然,“哥哥是想借助这场赏枫宴脱身,悄悄赶回乌尔善?” 刚达王子点头,“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还得好好仔细计划一下。” 三日后,赏枫宴在城郊五十里外,三皇子的别院举行。 由于一片红枫林就在别院后面,又正逢天气晴好。三皇子接受妮侧妃的提议,干脆直接将宴会设在枫林旁边的空地举行。 这样一来,饮酒欢庆的同时,就可以直接欣赏到红枫的美景。 受邀的客人中,自然少不了洛瑶。当然,还有北堂明珠。此外,北堂牧也赫然在座。就连宁弦与宁煜也齐齐列席。 甚至平时在一众宴会中鲜少见到的宁易非与席无痕,今天竟也齐齐现身这赏枫宴中。 宁洹看着座中各有千秋的数位久负盛名的客人,一时十分高兴哈哈大笑起来,“真是想不到,今天在座各位都是爱赏红叶之人。” 北堂牧两道浓眉一挑,懒散笑意自嘴角逸出,“三殿下有此雅兴,我这个粗人正好趁机装一回风雅。” “过谦了,过谦了。”宁洹兴致极高,“北堂将军文武双全,是我天泽的国之栋梁。若你这样的人都是粗人,我们很多人都要无地自容了。” 洛瑶与北堂明珠对视一眼,两人会心一笑。洛瑶心下还暗暗感叹一句,还好这个宁洹尚有少少自知之明。 宁弦接着也温和道,“三哥此处别院风景独好,我今天也厚着脸皮不请自来了,三哥不会嫌弃吧?” 宁洹仍旧哈哈大笑,“六弟这话就见外了,我这别院你什么时候来,大门都一样对你敞开。” 洛瑶悄然掠了掠盛装打扮的妮亚公主,见她在上首拘谨守礼,十分规矩的扮演着侧妃这个角色。不过她不时偷瞄落在宁弦身上一触即闪的目光,仍旧让洛瑶逮到好几回。 第568章 奇异一幕 洛瑶微微眯眸,半沉思地阖下长睫。 她原以为妮亚公主嫁入三皇子府之后,会对宁弦死心。现在看来,妮亚公主对宁弦这个男人看来旧情难忘。 “五弟也是一样。你什么时候来,三哥这别院的大门都随时向你敞开。”他看着宁煜,兴致减了些,“不过五弟见多识广,三哥这地方,只怕你来过一回两回就腻了。” 宁煜眉眼仍旧挂着飞扬肆意的笑,“三哥说这话,是怕我日后来这捣乱?” “三哥放心吧,这片枫林景色绚丽,我就算再胡来,也不舍得毁了这个好地方的。” 这话,宁洹不好接,干脆哈哈笑着糊弄过去。 他又看了看座中自得其乐的其余人,遂朝空中用力拍了拍手掌,“大家今天难得聚在一起,除了观赏红叶之外,我还特意让人准备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节目让大家欣赏。” 洛瑶瞧见他眉眼神色颇为得意,心里莫名先拉起了预警。 北堂明珠好奇道,“瑶瑶,你猜他准备的是什么样与众不同的节目?” 洛瑶隐去若有所思之色,笑道,“既然是与众不同的节目,应该是我们平常难得一见的东西吧。”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那边宁洹又道,“待会请大家一定要看仔细,相信这场别开生面的表演一定会让大家觉得惊喜。” 洛瑶留意到,妮亚公主刚才似乎与刚达王子交换了一下眼神。 北堂明珠见她瞥向刚达王子,又悄悄道,“听说前段时间这位乌尔善的王子病得厉害,没想到他今天也出现在这里,看样子好像病快好了。” “说起来有件事真奇怪,”北堂明珠困惑嘀咕起来,“瑶瑶你之前生病,那个什么王子也病了。如今你好了,他也在人前冒头了。这事,还真是巧了。” 洛瑶心里咯噔一下,这两件事本来就不是巧合。想不到连北堂明珠也将这两件事联系一起,其他人只怕……。 北堂明珠又道,“今天这宴会,要不是听说你会来,我还犹豫究竟来不来呢。不过话说回来,我以为你不会出现。” 毕竟在妮亚公主成婚那天发生的事,虽说后面证明与洛瑶无关。但妮亚公主兄妹都在那时站出来信誓旦旦指证洛瑶,这说明这两兄妹心里对洛瑶其实并不亲近。 换言之,洛瑶对他们也不会心喜才对。 洛瑶当然知道北堂明珠疑惑何在,不过有些事,她却不好对北堂明珠解释。 刚达王子今天出现这场赏枫宴,或者说今天这场赏枫宴,就是为了帮助刚达王子悄悄逃离京城做准备的。 而她来这里,是为了亲眼看着这个城府深沉的男人是怎样死。 至于宁弦这个男人出现这里的动机也很好猜,反倒最让洛瑶意外的是玉公子席无痕的出现。 嗯,同样让人意外的还有宁易非。 这两人,平日鲜少在寻常宴会露面,想不到今天一来,就来了俩。 也难怪宁洹乐得找不着北,他一定以为是他的面子大。 洛瑶心思电转间,已经有两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来到他们前面的空地。 宁洹不无得意的提醒道,“大家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了,他们要开始表演绝活了。” 洛瑶凝了凝其中一人的手,心里立时警惕起来。 她抬头望了望宁易非,其他人的注意力似乎都在那两个汉子身上。宁易非也似有意无意往她的方向投了一瞥,还有另外一人似乎也往她这边转过目光。 “瑶瑶,你快看,他们好像在施法。” 洛瑶盯住其中一人的手,慢慢眯起双眼来,“这个不是施法,而是……。” 北堂明珠正等着她解释,谁知她说了一半忽然停下了,“瑶瑶,你别吊人胃口。你知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洛瑶淡淡道,“看下去就知道了,三殿下苦心孤诣请他们来表演,若我提前说破就没意思了。” “咱们还是现场看个新奇的。” 北堂明珠白她一眼,“你分明看出来了,这对你来说哪还有什么新奇可言。” 洛瑶笑了笑,不接这话,只淡淡道,“快看吧,稀奇的事来了。” 北堂明珠连忙睁大眼睛望去,“在哪?在哪?如何稀奇了?” 洛瑶指了指那两个汉子脚下,“你仔细瞧瞧地面。” 北堂明珠睁大眼睛仔细盯着看了好一会,才发现她口中稀奇的事情,“你是说,地上那些一排排黑蚂蚁,是他们俩弄来的?” 这两个人,懂得操控动物,也不知接下来他们还会弄什么动物来。 洛瑶按着心里疑惑,点了点头,“确实是他们俩弄来的。” 北堂明珠一脸怀疑,“我看不出来。” 洛瑶笑了笑,也不多作解释,“你接着往下看就知道他们的能耐了。” 一群黑蚂蚁之后,换了群体积大一些的蜜蜂。不过蚂蚁爬在地上,不认真看的人可看不出这两人的本领来。但这群在头顶嗡嗡叫的蜜蜂就不一样了,它们不怕人,并且在两个汉子指挥下,还在空中摆成了字型。 “好好好。”宁洹高兴得拍起手掌来,“这等奇妙一幕,我平生还是第一次见。” 其他人自然也纷纷鼓掌附和。 洛瑶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眼角掠过那几位各有千秋的稀客,见那几人面上同样只露着客气的淡淡笑容。 不见惊喜,不见附和。 不愧是见过世面的。 洛瑶心里嘀咕一句,打量一眼兴高采烈的宁洹,心想也就这位像个土包子一样自得其乐罢了。 北堂明珠两眼放光望着空中,到底顾忌着身份,尽管十分兴奋仍没有失态手舞足蹈,“瑶瑶,你快看。是蝴蝶,很多色彩缤纷的蝴蝶,好漂亮。” 洛瑶望了望翩翩起舞的蝴蝶群,含笑附和一句,“是挺漂亮的。” 这时,她心里却有种奇异的感觉。 蝴蝶过后,是一群鸣声清脆的七彩鸟盘旋飞来。 “看,它们展开翅膀在空中表演,真是神奇。”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能让这些鸟儿乖乖飞过来,还乖乖听话表演舞蹈。” 洛瑶听着众人议论纷纷,心里越发狐疑。 第569章 这事难说 这时候,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天上不时变换着队形起舞的七彩鸟吸引住了。 根本没有人留意到,两个汉子手里突然多了些东西。 更没有人注意到,两人对视一眼后,嘴角都堆出了诡异的笑意。 随着两人同时手一扬,洛瑶眯了眯眼,几乎立刻一把拽着旁边的北堂明珠往后倒。 北堂明珠被她陡然暴力一拽,差点整个人翻倒在地,“瑶瑶,怎么了?” 然而她这话还未说完,就见空中突然间跃来无数的蜈蚣。这些毒物,碰到人就咬,完全不容人有半分犹豫的时间。 几乎所有人都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意外吓懵了。 “小心!” 不知谁大喊一句,惊得呆滞的客人才纷纷惊呼躲避。 这时候,蜈蚣雨过去,接着却是毒蝎子上阵。 眼看有几只蝎子就要飞到洛瑶面前,几乎同一时间,几个方位纷纷有人朝她扑了过来。 “快闪开。”北堂牧一声暴喝,狂野的身影如豹子一样矫健跃起。 然而,角度与距离的关系下,最快扑到洛瑶面前,并替她挡下一只致命金蝎的人,却是刚达王子。 但一条金蝎之后,接着另一只金蝎却迅速蜇了一下刚达王子胸口。即使隔着衣衫,那只金蝎的毒液仍旧直透皮肤达到他的血液里。 “啊!”刚达王子痛苦地大叫一声,就立刻倒地。 许多人,这时候都被这意外的混乱惊呆了。 洛瑶拉着北堂明珠惊魂未定站了起来。其实在刚才意外发生一刹,无数人都动了动。宁煜已站起冲出座位,鉴于北堂牧抢在前面,他脚步滞了一下才失了先机。 宁弦站了起来,又不动声色坐了回去。 席无痕似乎完全没受意外影响,唇边一直含着和暖的笑意,在座位端坐着。谁也没发现,在刚才蝎子乱飞那一刹,他眼睁睁看着洛瑶后仰避让,手心都紧张得渗满了汗。 宁易非看似眼眸未抬,一直在座位岿然不动。 实际上,他最先弹出几缕指风将洛瑶面前的毒虫击落,更以内力悄然在她面前形成保护屏障。 不管刚达王子有没有冲过去,洛瑶都不会被毒蝎所伤。 当然,宁易非心里更清楚,就算他们这些人都不在场,以洛瑶的警惕与防备,肯定也早做足准备。这点意外,她自然不会看在眼里。 一切发生不过转瞬之间,刚达王子大叫一声倒地。北堂牧这才迟一步奔到洛瑶跟前,他速速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见她没有受伤,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你……们没事吧?” “大哥,我们没事。”北堂明珠白着脸,虽受到惊吓,但神色看起来仍算镇定。 洛瑶瞥一眼倒在地上的刚达王子,视线无意碰上焦急担忧的北堂牧,她心里一凛,有个古怪念头霎时飘过。她若有所思避开北堂牧关切的眼神,望了望已经乱成一团的宴会。 她微微垂着眸,才掠见妮亚公主急促奔到刚达王子跟前,“哥哥?哥哥?你怎么样了?” 三皇子宁洹看见有人被蝎子所伤,一时又慌又怒,“快,快将他们给我捉起来。” 两刻钟后,谁也没有兴致再留在后山赏红叶。一众人随后纷纷回到三皇子的别院去,等待刚达王子的消息。 由于刚达王子中了蝎毒,不宜移动,宁洹只好将人暂时安顿在别院,再快马加鞭回城请御医。 同时受伤的客人还有几个,不过最严重的却是刚达王子。 “真不明白那两个人怎么会拿如此危险的动物来表演。”北堂明珠与洛瑶坐在客厅一角,瞄了瞄神色焦灼的妮亚公主,小声抱怨道,“幸好今天我们没有受伤。这样的意外,真是出一回就吓死人。” 洛瑶轻声安抚她,“也许他们以前表演从来没出过意外,三殿下才请他们来表演。” “希望受伤的人能平安无事。” 北堂明珠这单纯的姑娘,哪里知道刚才表演的意外,并非真正的意外。 北堂明珠忧心地望了望厅内众人,见大多数人都面色惶惶,她不禁皱了眉,小声道,“瑶瑶,今天这赏枫宴怕是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不如你我先回城?” 洛瑶苦笑一下,“我怕是暂时还不能回去。要不,你先与北堂将军回去?” 北堂明珠默了默,眼底闪过恍然之后,她歉意道,“对不起,瑶瑶,我忘了刚才那个人……。” 洛瑶苦笑,“但愿他也平安无事。” 话虽如此,不过洛瑶知道,刚达王子刚才“自救奋勇”替她挡下金蝎,稍后一定会“出事”的。若不出事,刚达王子还怎么逃过皇帝的监视逃回乌尔善去? 嗯,刚刚他选择她做靶子的原因是什么? 让众人看明白他对她有“救命之恩”,此后以舆论要挟她对妮亚公主“知恩图报”? 此举是否太过牵强? 刚达王子这么做的用意究竟何在? 洛瑶这般想着,又听闻北堂明珠道,“瑶瑶,你刚才怎么看出那两个表演的人会出意外?” 洛瑶怔了一下,“我看见他们的手势有些古怪,然后就看见有蜈蚣不受控的跑来,就推测着应该是出了意外。” 大厅里,除了她们在说悄悄话外,其余人似乎都格外缄默,一个个都在惶惶等待诊治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两个御医陆续走了出来,“大家放心吧,客人们没有大碍,他们稍作休息之后,就可活动自如。” 宁洹也陪在厅中,闻言,正觉心头松快。 却见其中一名御医悄然朝他递着眼色,宁洹皱了皱眉,退到一旁去,“怎么了?林御医?难道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三殿下,几位受轻伤的客人没有大碍。但是,被金蝎子蜇过的刚达王子却……。” 宁洹吓了一跳,当即紧张道,“他怎么样?无论如何,你不能让他出事。” 宁洹不知道刚达王子被皇帝强行留在京城的内情,但他知道刚达王子是乌尔善的使臣,又是他侧妃的兄长,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他最不希望出事的人就是刚达王子了。 偏偏林御医一脸难色,踌躇半晌,吞吞吐吐道,“殿下,这事只怕……只怕难说。” 宁洹不解,“难说?难说是几个意思?” 第570章 只她一人 林御医摇头,“殿下,金蝎的毒性十分强烈,若非刚达王子有武功在身,只怕根本就撑不到我们赶来别院。但是,他中毒太深,臣、臣也无能为力啊。” 宁洹大震,满脸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的意思是说,他会死在我的别院?” 林御医叹息一声,“请殿下早做准备吧。” “做准备?”宁洹勃然大怒,“我能做什么准备?”人都要死了,他既不是大夫,又不是神仙。他还能做什么准备? 这时候,一直在内室陪在刚达王子身边的妮亚公主红着眼出来了,任何人一见她的模样,都知道她刚刚哭过。 众人心头齐齐一凛。 就听闻她哽咽开口道,“殿下,我哥哥他……他只怕不行了。” 宁洹见她如此,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他嘴唇颤动一下,转头瞪向御医,“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之你给我保住刚达王子的性命,不然,你就拿自己的命抵给他。” 御医暗暗叫苦,“殿下……这、这……”这不是诚心强人所难么! “这什么这!”宁洹哼了哼,“你想保住自己脑袋,就给我好好保住他的命。” 御医巍巍颤颤苦着一张脸,嘴唇上下颤动着,却已经说不出话来。或者,他自己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才好。 “殿下,我哥哥他有几句话想跟洛大小姐说,你看?” 宁洹眯了眯眼,有些诧异地往洛瑶那边望了过去,“既然你哥想见她,那就请她进去。” 妮亚公主悲戚含泪点头,“谢谢殿下。” 宁洹大手一挥,妮亚公主这才走向洛瑶身边。 北堂明珠一见她走来,立时戒备甚深悄声对洛瑶道,“你要小心,她又来了。” 洛瑶心下早有准备,因而见她走来,面色冷淡并无波动,只道,“也许她有什么事情要说吧。” 这时,妮亚公主距她们仅几步之遥,北堂明珠就算还想说什么,也来不及了。她打量一眼洛瑶,就暗中警惕地留意妮亚公主的举动。 “洛大小姐,我哥哥他——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请你随我到里面客房走一趟吧。” 妮亚公主红着眼睛,一脸哀怜恳求的模样看着洛瑶,这神色一般人估计难以拒绝。 洛瑶却似对她别样羸弱的面容视而不见,淡然道,“这事只怕不太好吧?御医不是还在替他诊治?他若有什么话,不妨待他好些再说。” 妮亚公主立时一脸焦灼地看着她,“洛瑶,你是不是还在记恨上次哥哥站出来指证你的事?可是那一次,他也不知道你是被人冤枉的,他不过就事论事而已。” “况且,他今天不是已经用行动向你表明忏悔之意了吗?” 妮亚公主神色看似在恳求洛瑶,但她的音量可不低。这客厅的人,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所有人都将这话一字不落听在了耳里。 洛瑶微微眯眸,心想还真让她料准了。眼下刚达王子还未开始如何,妮亚公主这个女人第一件事就是先利用刚才的事向她施加压力。 洛瑶看着她,同样提高了音量坦坦荡荡道,“妮侧妃误会了,我对刚达王子从来没有任何怨恨。现在觉得不方便进去看他,也是因为他的身体状况不合适而已。” 妮亚公主大概被这话触动愁肠,一直强忍在眼眶的泪珠子,这时终于如继线珍珠一样滚落下来,“洛大小姐这么说,分明就是还记恨哥哥。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所以才会想趁着现在还清醒的时候见上你一面,跟你当面道个歉。” “洛大小姐,难道连他这么一个卑微的心愿你都不愿意满足他吗?” 这简直明晃晃的挟恩图报,北堂明珠听不下去了,“妮侧妃,话可不能这么说。瑶瑶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她觉得此时不合适单独进去见刚达王子,跟记恨不记恨可没半点关系。” “就我所知,瑶瑶跟刚达王子也不熟。他还没有什么恩怨值得瑶瑶放在心上,所以记恨一说,妮侧妃想来是误会了。” 这姑娘,每每遇到有人针对她,总是第一时间义愤填膺站出来替她声讨。 洛瑶瞥了瞥一脸气愤的北堂明珠,心里默默为这姑娘的行为感动了一把。 妮亚公主闻言,大概伤心极了,立时泪如雨下扭过头去乞求地看着宁洹,“殿下……。” 她似乎伤心到泣不成声,边哽咽着泪眼朦胧望向宁洹,边拿帕子拭眼角的泪珠。 洛瑶掠见她帕子一角,眼神却微微一缩,随即可见怒气如冰雹般迅速集聚她眼底。 她忽然侧目,有意无意往宁易非的方向望了望,随后缓缓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这时,宁洹一脸疑惑地望过来,极诧异道,“洛大小姐为何不愿意进去见一见刚达王子?” “他也许是想解开与洛大小姐之间的误会,这个要求也不算什么过份要求,我看洛大小姐不如?” 洛瑶心里冷了冷,北堂明珠却敏锐感觉出她的变化,无意瞧见她袖下掩着的手微微颤动,她不禁诧异低唤,“瑶瑶?” 洛瑶冲她轻轻摇了摇头,随即漠然看着妮亚公主,“既然三殿下觉得这事无伤大雅,那我就进去见见吧。” 妮亚公主以帕掩唇,密密遮住了嘴角勾露的冷笑。可惜她忘记一个人的眼睛最能出卖一个人最真实的情绪,何况,洛瑶也没看错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得逞神色。 洛瑶用力握了握拳头,尽最大可能将愤怒压抑在心底。 北堂牧站起来,宁煜也站了起来,妮亚公主一眼掠见两人异动,想起之前在宴中两人对洛瑶的紧张程度,立时对宁洹道,“殿下,哥哥只想单独跟洛大小姐说几句话。”她掠了眼企图跟来的两人,眼中意味不言而喻。 宁洹望向北堂牧,大手一摆,“行了,你带她进去吧。” 有了妮亚公主刻意的提醒,不管是北堂牧还是其他人,都不好强行跟过去非要也在这时看望刚达王子不可。 洛瑶缓步自客厅穿行而过,她步态不紧不慢,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不过,这也仅仅是对于不熟悉她的人而已。 第571章 难两全 对于宁易非来说,就算她再细微一点举止或变化,他都能看在眼里,甚至不必眼神交流,他就明白她什么意思。 这时,宁易非看见了她垂于身侧的手,摆了个比较奇特的手势。 洛瑶似不经意往他望了望,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往内室走去。 宁易非微微眯了眯眼,待她拐过弯不见身影,随即便慢条斯理站了起来,“三殿下,我还有事,先告辞。” 宁洹还没开口,席无痕也忽然站了起来,“三殿下,我也有事,正巧可以与宁世子结伴离开。” 宁煜立时狐疑望向他们,北堂牧眸光跳了跳,刚毅的脸庞也露出几分沉吟之色。 宁弦仍旧一脸温和坐在客厅一角,谁也看不清他不时掠望内室方向的眼底,究竟在思量什么。 客人要走,宁洹只能相送,而不会强留。 洛瑶跟着妮亚公主,很快去到刚达王子所在的客房门口,“洛大小姐,里面请。” 洛瑶默默看她一眼,才迈开脚步往里跨。 但是,她才迈进一步,立刻就感觉不对劲。 她心里一紧,门后有人。 而且这个人,气息紧张,很明显是因预谋要做什么事,才引发的紧张。 洛瑶瞬间心念电转,妮亚公主就站在她身后,根本不容她后退。而且她记得,妮亚公主武功也不弱。 她微微站定,才将另一只脚也迈进去。 “洛大小姐走啊,为什么站在这不动呢?” 洛瑶道,“我忽然想起有件事,且容我出去跟明珠说一声……。” 但她的话还未说完,门后那人已然出手,是朝着她后颈又快又狠地劈下手刀。 洛瑶自知有妮亚公主在外面挡着,她根本没路可退。是以,在门后那人出手的同时,她当机立断佯装自己被劈晕过去。那人掌风一触,她便身子一软倒向地面。 妮亚公主见状,立刻压着声音飞快道,“哥哥,赶紧行动吧,我在外面看着。我不能跟哥哥一起走,只能在这预祝哥哥一路顺风,一切顺利。” 门后的人,赫然就是应该被金蝎蜇中之后,命悬一线躺着等死的刚达王子。 洛瑶既然装昏过去,自然不敢冒险睁开眼睛打量。不过她可以感觉得出,这屋子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 她猜测着,刚才应该是有人冒充刚达王子被蝎子蜇。 “妮亚,你也要多保重,我带她走了。” 洛瑶心里一冷,不知这对兄妹打算怎样将她带走? 还有,她十分确定刚才妮亚公主拿了长健的信物来要挟她,不然她不可能明知其中是陷阱也一脚踩进来。不知现在,长健究竟被他们弄在哪关着? 之前,她明明已经秘密将长健送往其他地方保护起来。刚达王子这对兄妹是如何探知这个秘密?又是什么时候将长健控制在手? 一堆疑问毫无头绪同时齐涌洛瑶脑海。 听得刚达王子道,“妮亚,我走了。” 说罢,他随手蛮力将洛瑶拽起扔到背上。洛瑶只能凭着听到的声音猜测,只知道他似乎就在屋里走了几步,然后感觉空气一变,他们便已离开了那间屋子。 洛瑶心里惊了惊,难道他们现在进了秘道? 如果这个秘道不是刚达王子兄妹二人探出来的,那这个妮亚公主还真有两手,竟然能在嫁进三皇子府不过月余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就哄得三皇子将别院用来逃生的秘道都告诉她。 然而,洛瑶并不知她猜测得并不准确。 刚达王子背着她确实悄悄走了一段秘道,不过并没有走多远,就又重新钻了出来。洛瑶为免他发觉自己假装昏迷,一直都在竭力保持呼吸平稳。 她记得刚达王子武功极高,感觉自然也比许多人都敏锐。这时候她可不能让他察觉出一点破绽,不然的话,她虽暂时不会有危险,但想要探知长健的下落就无望了。 若刚达王子知道她清醒着,一定会真真正正让她昏过去。 洛瑶感觉,他们似乎又到了一间屋子里。 刚达王子脚步一顿,屋里立即有人齐声道,“王子。” “事情都办妥了吗?” “王子放心,一切按照你的吩咐传办妥了。” 刚达王子点了点头,默了一下,才问,“外面传来消息没有?” “王子,外面传了消息进来。秘道出口不远,前往乌尔善的最快捷道路两侧,果然发现大批人马埋伏。” 刚达王子冷笑一声,“探明埋伏的人是什么来历没有?” “如王子所料,应是天泽皇帝派出的人无疑。他为了阻拦王子你秘密潜回乌尔善,可谓精英尽出。” 洛瑶心下冷笑,因为皇帝现在还不知道乌尔善内部已出现动乱,并且这动乱已然尘埃落定。皇帝手里的信息跟刚达王子手里的信息也不一样,所以,皇帝知道刚达王子企图借着赏枫宴脱身秘密逃回乌尔善,是肯定会派人在途中截杀的。 她现在倒是有些好奇,这个刚达王子接下来会怎么做。 他挟持她,又提前劫走长健,他以为他还能轻松逃脱截杀潜回乌尔善? 刚达王子沉默片刻,冷哼一声,“既然不出所料,那就按原计划行事。” “鹰一小组打头阵,先从秘道出去,诱那些人出手。” “是,王子。” 有人应声领命而去,屋内一时又陷入沉默之中。 洛瑶脑子也在默默飞快运转,三皇子的别院在西华门外的城郊。据她所知,出了西华门方向,至少有四条路可以回乌尔善。当然,捷径只有一条。 皇帝派出埋伏的人,应该是选择最快捷那条路。因为刚达王子急着脱身赶回乌尔善,皇帝觉得刚达王子肯定会走最快那条。 不过眼下的情形来看,显然这城府极深的刚达王子也不是吃素的。 但是,刚达王子既然选择不直接从最快捷的道路脱身,为什么现在还滞留在这里? 在洛瑶思考期间,似乎又有人重新进入屋子。 “王子,鹰一小组失败了。” 来人语气十分沉重,刚达王子的语气也不太好,“知道了,接下来执行第二方案,将那个人带上,继续从秘道出去。” “是,王子。” 洛瑶听着脚步声匆匆而去,心里蓦然大惊。 那个人? 刚达王子说那个人是谁? “王子,我们是不是也该出发了?” 刚达王子哼了哼,随即道,“看时间,确实已到我们该离开的时候。” 洛瑶心头又一凛,刚达王子走另外的路? 难道这座别院还有其他秘道? 不,长健呢?这个男人既然带着她走,又将长健落在何处?预备拿作什么用? 这个问题,洛瑶只能在心里千回万转的想,却万万不能问出口。当然,就算她问出口,刚达王子也不见得会回答。 其实洛长健的去向,她心里隐隐有猜测。不过,她这会宁愿自己猜测是错的。 在未知结果前,洛瑶并不知道洛长健就在刚达王子的人手里,此刻正被押着从秘道往外走。 刚达王子费心将人抓来,除了拿来要挟洛瑶之外,还预备将他当靶子用。 秘道出口,很安静。 鹰二小组的首领观察过形势之后,立刻下命令,“我们赶紧骑马到前方与王子汇合。” 有人指了指被封住哑穴的洛长健,嫌弃问,“那这个傻子怎么办?还要带着他一起走吗?” “带,当然得带着。王子吩咐了,我们得带着他,一直到我们安全为止。有这个活靶子在,即使遇到伏击,也会有人出面替我们料理的。” 有人松了口气,“果然不愧是王子,替我们想得真周到。” 虽然这些人大多数都闹不清洛长健有什么重要性,不过听闻他们的首领如此肯定回答,自是相信不会有误。 如果洛瑶听到这番话,一定会明白刚达王子打的是什么主意。 刚达王子捉来洛长健,用处之一:就是利用洛长健牵制皇帝派来伏杀的人马。说明白点,就是洛瑶的爱慕者为讨她欢心,一定会想尽办法保下洛长健。 要保下洛长健,当然免不了跟皇帝派来伏杀的人马起冲突。 两方人马动起手来,岂不是便宜了刚达王子从乌尔善带来的人!他们就等着不费吹灰之力,坐享其成捡便宜。 洛瑶的爱慕者里面,最了解洛瑶心思的,当然莫过于宁易非了。 而此刻,宁易非虽十分清楚刚达王子的圈套与打算,为了救下洛长健,他却不得不暗中让人出来牵制皇帝派来伏杀的人马。 若说这世上最不忍见洛瑶伤心的人,第一个肯定是宁易非莫属。 “世子,有人从京城那头过来了。” 宁易非沉声道,“可看清了,他们的人当中,有没有洛长健?” “世子,看他们当中确实押着一个人。暂时还不清楚那个人是不是洛三少爷。” 宁易非眸光冷了冷,“那就再探,一定要先确认那个人的身份。” 若洛长健不在其中,他是不介意皇帝的人与乌尔善的人打起来的。 “是,世子。” 这会是飞鼠亲自去刺探情况,很快,他又回到宁易非隐身之处,“世子,已查明,他们改扮暗中羁押的人,确实是洛三少爷。” 第572章 穷尽心机 宁易非眼神一缩,虽然这事早在意料之中,不过确认这件事,他心里恼火之余还是免不了泛起一丝丝紧张。 因为确定洛长健在其中,为了确保洛瑶的安全,他不得不被逼牵制在这。 而洛瑶此刻也身陷囹圄,他却不能第一时间去解救她。光是想到这事,他心里就大为恼火。但是,他知道若他不先将洛长健救出来,或者间接造成什么恶劣后果的话。 洛瑶那个傻丫头肯定会自责伤心一辈子。 因为洛瑶去见刚达王子之前,唯独对他做了暗示。 这个时候,席无痕应该赶往另一条道暗中追踪洛瑶去了吧? 宁易非烦躁地蹙了蹙眉,不是他不想与席无痕调换,而是不得不为之。 没错,席无痕跟他一样在意洛瑶的安危,但席无痕却未必会尽心去营救洛长健。若因为席无痕“一不小心”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洛瑶除了悲痛自责之外,说不定,到时还会无端迁怒到他身上。 他不怕洛瑶迁怒。就怕那个傻丫头陷入深深的自责自伤,一辈子也走不出心里阴影。 所以这件事,他宁肯自己小人之心揣度席无痕,也不敢有丝毫侥幸大意。 因而,他只能与席无痕商定,由席无痕去跟踪刚达那混蛋的踪迹,伺机救出洛瑶。而他,则先将洛长健救出来。 当然,宁易非放心暂且将洛瑶先放一放。那是因为他确定洛瑶在刚达手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刚达挟持她,除了要挟他们这些在乎她安危的人之外,还极可能打算将她挟持到乌尔善后,用她来要挟洛璟。 这么好的棋子,不到逼不得已,刚达一定不会放弃。 心里数个念头瞬间闪过,宁易非沉声道,“那就按照之前商定的部署,待他们靠近山拗,我们立刻出动。” 飞鼠眼底闪过两分犹豫,“世子,这样正面起冲突,会不会引来怀疑?” “怀疑?”宁易非哼了哼,俊脸似被冰水浇过。一抬眸,便自动散发无边凉意,“不管有没有今天这出事,那个人对我的怀疑与猜忌也不会少。” 飞鼠转念一想,觉得他说得也对,遂也不再迟疑,转身下去安排了。 既然要正面抢人,又要与皇帝的人对战,这可不是件轻松的活。 宁易非这边的冲突,很快拉开了序幕。 而在他与席无痕之后,宁煜、北堂牧,还有宁弦也相继离开了三皇子的别院。 席无痕与宁易非暗下交换过信息,两人一个守一条道截人去了。 北堂牧与宁煜、宁弦几人,自然没有什么可协商的地方,纵然他们聪明过人,对于洛瑶以及刚达王子的情况,也仅能暗中猜测,再结合宁易非的反应,暗中行动而已。 再说洛瑶被刚达王子带着离开屋子之后,没过多久,洛瑶就感觉自己又被带到一个更隐蔽的地方。 “王子,你要的东西已经送到,就在里面。” 刚达王子忽扭头望了望洛瑶,见她闭着眼睛,完全一副昏迷失去意识的模样,勾唇冷冷一笑,“好,接下来该看我们的了。” 洛瑶被他鹰隼一般的目光盯过,莫名觉得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毛骨悚然之感。 正这般想着,忽觉得身体一轻,似乎刚达王子将她放了下来。 但随后,她就被放到硬梆梆的木板上。 “洛瑶,你就在里面好好睡上一觉吧。不过你不用害怕,我会一直在上面陪着你。” 这话听来挺正常,可这个时刻他这语气落在洛瑶耳,却显得相当诡异。几乎立刻,洛瑶浑身汗毛倒竖。 然而,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觉自己被塞入一个极为狭小的空间。除了脑袋左右有少量空隙可容她活动外,四肢连同身体,都紧紧贴合在木板上。 她心里没来由一凉。 随即感觉有厚重的木板已经盖在她身上,她只觉此际连呼吸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不少。然而,她念头还未转过,盖在她身上的木板似乎突然又加重了重量。 然后,她感觉到了刚达王子的气息与他的呼吸。更让她心里发毛的是,她觉得刚达王子就在她上面,与她仅一板之隔而已。 再接着,四周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像是有人拿钉子在钉木板。锤子敲在木板上,一下一下的震感透过木板传来,直接弄得她整个人都轻轻震颤起来。 洛瑶呆了呆,心里蓦然冒出一个,她自己也觉得惊悚又荒谬的念头来:她该不会被刚达这个混蛋弄进棺材里吧? 不,她分明听得出刚达王子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难道说,她现在与刚达王子一同躺在棺材里? 她还是被藏在刚达王子下面的夹层里? 这么一想,洛瑶越发感觉周围空气稀薄,呼吸瞬间变得困难。 她试图缓缓睁开眼睛,不过这时候她睁不睁眼,其实也没什么区别。狭小的空间里,除了几乎压到她脸上的木板,她什么也看不见。 而她四肢因空间所限,连活动一下也困难。 她心里渐渐有些慌了起来,刚达王子将她藏得如此隐秘,难道想带着她一路回到乌尔善? 若真是如此,只要没有人察觉到异样,只怕她这回还真难逃出生天了。 但即使洛瑶此刻心里有些慌神,她也不敢乱了呼吸让刚达王子知道她醒着。 就算她有百般手段,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她什么也施展不出。让刚达王子知道她没有昏迷,百害而无一利。 可恨不知谁泄露了长健的行藏,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一步受制,步步受制。 不过洛瑶想得再多也没用,这时只听得刚达王子用力敲了敲木板。 在“咚咚”的闷响声后,洛瑶就感觉有人抬起棺材摇摇晃晃往外走。 不知刚达王子这棺材脱身计,是从何出发的。 棺材甫开始晃动,外面就同时传来各种哀乐声,还有各种悲痛欲绝的痛哭声。洛瑶听着外面悲恸的哭声,几乎连她自己也有种错觉这是真的死了亲人在送葬,甚至被悲伤感染得几乎要落泪。 接着断断续续有声音传来,“老爷子,你一路走好哎……。” “去到那边不要太苦自己,有什么需要就晚上托梦回来,我们一定会尽力满足……。” 诸如此类的哭丧声等等。 洛瑶听着这些声音,觉得眼前一片黑暗,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 脑里迷迷糊糊闪过昏沉这个词,她心里一惊,涣散的意识渐渐被她强行拉回来。 这空间狭小,怕是底下留的气孔也极小,她这是……快没有空气,将要窒息过去? 她该怎么办? 弄出声音让刚达知道她还没昏迷? 不,他们现在是在送葬队伍里面的棺材中,就算她弄出动静来,刚达也不会理会她的。若临时停棺会惹人起疑,就算她被闷死在里头,刚达肯定也不会冒险露出破绽。 更何况,她现在这情况,根本没有办法弄出任何动静。 她到底该怎么办? 感觉身边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洛瑶觉得自己就快撑不下去了。 但她深知,若是她这会晕了过去,就算最终没闷死在里头。她离京越远,错失自救的机会也就越大。换言之,她被刚达带去乌尔善的机率又高了许多。 快想办法,快想办法。 洛瑶不停转着脑袋在逼自己。 但在这有限的条件里,她越心急反而越想不出什么有效的自救方法来。 “不行,我得冷静,我得先冷静下来。”她在心里默念数遍之后,心情总算慢慢沉淀下来。 而在这时,棺材似乎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忽然就重重墩在地上。洛瑶在没有任何防备之下,被震得整个人立刻陷入半昏迷的状态。 但她拼命告诉自己不能昏不能昏,这才勉强将意识一点点慢慢拉回来。待她恢复了七八分,终于可以听到外面闹哄哄的声音了。 似乎有人在喊,“兄弟们,上啊。管他什么活人死人,我们连肚子都填不饱。他们还请这么多人来送葬,死的人一定非富即贵。光是陪葬品,只怕就够我们这帮兄弟吃香喝辣一辈子都不愁。” “对,对,大家拿家伙上。” 期间似乎又夹杂着别的乱哄哄的声音。 洛瑶听不真切,也就不再费神去听了。 不过有一件事,她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刚达安排脱壳之计的送葬队伍,在路上遇到了劫匪。 “劫匪?”念头转过,她心里立生狐疑,“照理说这离京城应该还不远,怎么会有劫匪如此胆大包天敢打劫送葬队伍?” 就算不嫌晦气,也该怕遇上官兵吧! 即使没遇上官兵,从这跑到府衙报案,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这些劫匪到底什么来路,竟然不惧官府? 洛瑶哪里猜得到,这些劫匪并非真劫匪,而是席无痕让侍卫假扮的人而已。 刚达安排这支送葬队伍,当然有部份人是雇来的。那是专业哭丧的队伍,打幡、哭唱、摔盘,样样都有。 正因为这样,他们的人混在队伍中才不容易被人识破。 刚达王子为了保险起见,从三皇子的别院秘道出去之后,他已安排两拔人马从捷径过去。一是为了吸引皇帝的视线,二也是混淆视听。 第573章 去死吧 一般人在前面抛出两道诱饵之后,肯定会在后面捡危险性低的捷径来走。 () 不过刚达王子偏偏大逆其道,没有趁机走最快捷那条路。反绕了最远的路,而且还特地安排了不容易令人起疑的送葬队伍。 他本以为在重重保障之下,他的计划应万无一失。 岂料还会在途中遇上不怕晦气明目张胆劫死人钱财的劫匪。 可惜,刚达王子也不知这些劫匪的真正面目。 “公子,你确定他们真走这条路吗?” “可我们要救的人在哪?整个队伍里,属下可没瞧出哪个人像水灵灵的姑娘。” 席无痕淡淡瞥了眼唠叨的年轻男子,含笑道,“赤锋,你知道你现在怀疑谁吗?” 他身后的中年大叔立时冷眼扫去,从鼻孔发出一声冷哼。 赤锋拍了拍脑袋,连忙讪讪笑道,“独一大叔别生气,我绝对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没有?”席无痕仍含笑看着他,“那就动作利索些,你知道的,若是这帮胆大包天的劫匪引来了官差,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赤锋两眼一转,掠了眼冷面神一样的中年大叔,低声嘀咕一句,“不知谁出的馊主意,让我们扮劫匪截下送葬队伍救人。” 席无痕扬了扬眉,玉雪般的面容溢漾着和煦笑意,他淡淡道,“哦,这个,是我的主意。怎么,赤锋对这个主意有意见?” “公、公子?”赤锋吓得连忙后退,“没,属下没有任何意见。” 赤锋说完,连忙转身一溜烟跑了。 别看公子一脸温润如玉的无害模样,他若治起人来,包管让你痛得要命还要笑着对他道谢。 这样的玉公子,他可惹不起。不过,他躲,还是可以躲得起的。 赤锋一个闪身,掠出去指挥“劫匪”们加快攻抢的速度,早些将他家公子的心上人救出来,他们也好早些抽身而退。 刚达王子隐在送葬队伍里的人,自然是从乌尔善带来的精锐。即使席无痕的人也不弱,两相交战打起来,这战斗又岂能一时半会就结束。 “公子,这其中会不会有诈?”这会,就连独一也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席无痕扬了扬眉,含笑看着他,温和问,“此话怎讲?” 独一想了一会,才将疑惑道来,“自两个时辰前开始,确实只有这支送葬队伍最可疑。不过属下观察许久,确实像赤锋说的那样,这队伍里根本没有像洛姑娘那样的人。” 默了一下,他又补充,“公子你也清楚,就算易容改扮的技术再好手再巧妙,在某些方面也没法掩饰得了。” 席无痕淡淡道,“你是说,她的形体姿态?” “但我感觉,她就在这支送葬队伍里。我相信自己的感觉。” 席无痕又默了一下,才道,“且待赤锋他们将人制住再说。” 乌尔善的人大概知道这一战关系生死存亡,所以与赤锋他们交起手来,招招狠辣直取人性命,根本没有半分手下留情的意思。 “我呸,小爷不发威,你们都拿小爷当病猫看了。” 赤锋眼看久攻不下,且伤亡还在逐步增加,他登时大怒。 随着他的加入,战况开始渐渐有了变化。乌尔善的人慢慢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眼看着,就可以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嘿嘿,让你们看看小爷的威力。” 赤锋一剑挑翻一个乌尔善的随从,直取停要路中的乌黑梓棺而去。不过他的剑招去势虽猛,那厚重的棺木却异常结实,他这一剑并不能将棺盖挑开。 “小爷我就不信,还斗不过你这死物。” 他将全身力气都贯注在剑尖,拉开架势往棺盖劈下去。 “呯”的一声,棺盖四散炸开,同时有一条人影突然自里面急窜出来。里面人影窜出时,寒光闪动的利刃第一时间袭向他面门。 赤锋当然不会与他硬碰硬,下意识往旁边偏了偏。那人影见他避让,虚晃一招,立即往前面掠去。 “逃?”赤锋被他摆了一道,冷哼一声狂奔追缠过去,“若让你从眼皮底下逃了,小爷的的面子还往哪搁。” 他追得急,缠得紧。声随影至,剑随人动。 但是,此际对刚达王子来说已是生死存亡关头,赤锋心气再高剑光再盛,也困不住他狠戾脱厄的决心。 在他锐不可挡的气势下,赤锋渐渐显得不敌。 席无痕见状,略作沉吟,淡声道,“独一,你去助他一臂之力。” 独一迟疑,“可是公子……。” 席无痕淡淡看他一眼,一眼,意态温和神情却无比坚决,“去吧。” 独一见他心意已决,虽不太放心,仍道,“那公子小心。” 席无痕淡然道,“我纵然没有武力,不过你应该知道别人要伤我并不容易。” 他说这番话时,神色平淡之极,仿佛这件事对他来说,不过极为平常的小事。独一知他之能,心里默默为他生出几分骄傲,这才勉强放心掠出去给赤锋助阵。 整个送葬队伍,几乎所有人都被赤锋所率的“劫匪”放倒在地。这个时候,赤锋与独一双双联手夹击刚达王子。席无痕望了望那边的缠斗情况,遂从隐身处走了出来。 洛瑶,这个淡然又狡黠调皮的姑娘,到底在哪里? 既然刚达王子在这支送葬队伍里,洛瑶应该就混在队伍里才对。 席无痕带着紧张又暗中有些微窃喜的心情,自放倒在地的众人前慢慢走过。不知道刚达王子将她改扮成什么模样,他得仔细一一甄别,才能从中将她找出来。 因此,席无痕在观察那些人时,看得分外细致。 此刻的洛瑶呢? 棺木停放落地之后,她陆续听到不同的响声,知道刚达王子这支送葬队伍遇上了劫匪。她心里原还生出几分期待与窃喜,但是,随着打斗声激烈化,时间一点点自指尖无声溜走,她本来期待的心情也渐渐沉淀成了冰凉绝望。 因为她知道,刚达王子留的小气孔在底部。如果棺材一直有人抬着走,棺材悬在空中,这于小气孔来说自然无碍。 但是,若这棺材一直停留在实地上,底下的气孔几乎形同作废。 第574章 没救了 而她,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空气很快就会被她呼吸殆尽。 若在这之前,没有人发现她被困在棺材底部的夹层里,她这条命只怕真得交待在里面了。 想到这里,洛瑶不禁苦笑。 想来刚达王子也是想好了,若他不能活,她也得在这地方给他陪葬。 她甚至可以想像得出他扯着鹰眸浓眉嘲讽冷笑的模样,“瞧,你以前不愿嫁我,死了,还不是得陪着我死。甚至死在这狭窄的夹层里,什么都给省了。说不定等你尸首腐烂发臭,才有人发现。” “不过就算那时有人发现,你的爱慕者们,只怕再也认不出这具散发着阵阵恶臭的腐烂尸首是他们心中的美娇娘。” 也不知是洛瑶的幻觉还是因为空气越来越稀薄,她胡思乱想出来的东西。在眼前一片黑暗里,她渐渐觉得自己仿佛又置身阴森冰冷的华丽牢笼。 在这牢笼里,她毫无抵抗之力,更无半分行动能力。因为她四肢被特制的牛筋绳牢牢固定,而她浑身也提不起一点力气,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她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因为她的嗓子已经被人为破坏。 在这阴森冰冷的华丽牢笼里,她除了觉得死气沉沉之外,就是冷,彻骨入肺的寒冷。 唯一的热源,就是她腹部那幼小却顽强的生命。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的生活成了这样?”洛瑶在低声呢喃中,热泪无声盈眶。 没有人知道,被藏在棺材夹层里的她,此刻已陷入痛苦且令她无比恐惧的梦靥里。 在那座冰冷阴森的牢笼里,她曾试图想尽一切办法逃出去。但是没有用,她浑身上下聚不起一丝力气,没有人帮助她解开那些特制的牛筋绳。 她被牢牢束缚着,似乎在绝望痛苦里,只能一天天无助等着,等着她再也受不住而咽气死去那天的到来。 泪,在黑暗中滑落。无声无息,满满淌过她脸庞。 没人看得见,棺材夹层里面的少女此刻深陷在惶恐无助的深渊。在狭窄的空间里,她竟连动一下手指头都不行,更别说尝试弄出任何一点声音了。 棺材外,席无痕还在寻找。 他在耐心地细微地,再次从送葬的人群里寻找她的踪迹。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席无痕来回反复寻了数次,专注之余,他连那边打斗声什么时候已停止下来都没有发觉。 但是,让人失望的是,这百余人的送葬队伍里,根本没有洛瑶的身影。 “公子,会不会洛姑娘根本不在这里?”独一见他耐心的又寻一遍,从他玉雪面容上,能看见的只有坚持,完全没有半分不耐。 “不可能,我相信她一定就在这支队伍里。” 独一皱着眉头,“那属下再去问一问刚达那个混蛋。” 席无痕抬起头来,对他笑了笑,“随你。” 从他不以为然的语气里,独一知道他坚信刚达那个混蛋就算死也不会吐露实情。 莫非正因如此,公子才坚信洛姑娘被藏在这支队伍里? 可这支队伍所有的人,公子来来回回都寻了五六遍,如果洛姑娘真在其中,即使刚达那混蛋的手法再高明,这会也该被公子发现破绽了吧? “还是没有。” 独一疑惑发愣间,又听得席无痕轻轻叹息一声。不过从这叹息声里,他除了听出无奈与心疼还有隐约焦灼外,却完全听不到半分要放弃的意味。 独一见状,忍不住咬了咬牙,大步走到刚达王子跟前,勾起拳头狠狠朝那张略方的黑脸砸了下去。 “去你的混蛋,你到底说不说,将她藏在哪了?” 刚达王子被他重拳揍得脸肿起半边,嘴角还渗出了血水。然而,刚达王子面对他愤怒的模样,非但不觉得痛,反解恨地哈哈大笑起来,“藏在哪?哈哈,就算你现在将我杀了,我也不会将答案告诉你们。” “你们尽管找吧,有本事就把这片地翻个底朝天,最好找个海枯石烂。” 席无痕迈着极其优雅的步伐走过来,看着濒死前笑容嚣张中深藏绝望的刚达王子,云淡风轻扬着眉笑了笑,慢条斯理道,“难道到现在,刚达王子以为自己还活着?” 刚达王子怔了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席无痕掠他一眼,十分友好地笑了笑,慢吞吞道,“哦,我想现在,妮侧妃大概因为她兄长毒发身亡正伤心欲绝吧。” 刚达王子浑身僵了僵,“你敢?” 席无痕微微一笑,声淡如水,“我不敢。”才怪。 “你以为,按照你们之间暗中约定,她会等到你发出信号,知道你已平安顺利逃离,才将你的死讯公布出去?” 刚达王子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席无痕玉雪面容上仍旧洋溢着和煦暖阳一般的淡淡笑容,但吐出每个字都让刚达心惊胆寒,“知道你暗中发出的是什么信号?” 他阖下长睫,嘲讽之意自唇角缓缓蔓延,“刚达王子不要以为所有人都是傻子。” 谁都会被他耍得团团转? 这出瓮中捉鳖的好戏,也不知最后谁才是那只被捉的鳖。 刚达王子彻底慌了,“你们……你们不顾洛瑶那个女人的死活了吗?”竟然敢在没寻到那个女人之前就私自放信号回去,让妮亚提前宣布他的死讯? “她?”席无痕压抑住心头翻涌的愤怒与痛楚,容色淡淡睨着他,“我相信以她的聪慧,她最后肯定会平安无事。” “哈哈,她会平安无事?既然你们不让我活,我就算死——也要拉着她陪葬。只要我一死,你们就算寻遍天下,也甭想再找到她。” 席无痕心中一动,不露声色看着他,“这么说,刚达王子笃信将她藏的地方十分安全了?除了你谁也寻不着她的踪迹?” 遭受重创与打击之后,刚达王子似乎并没有沉浸在连续的重创中,只颓然那么片刻,就已经恢复斗志。 他默了一会,傲然道,“当然。除了我,你们谁也寻不着她。若我死了,她也甭想再活着。” 席无痕微微一笑,这笑容不再像之前那样透着凉意与紧张,反露了放松的味道,“谢谢刚达王子,我懂了。” 第575章 疯了 刚达王子看见他的神情,心头大惊,“谢我?你懂什么?” “自然是谢谢刚达王子你将她的下落告诉我了。 ”席无痕说罢,毫不犹豫转身,径直往不远的棺材疾步走去。 他的姿态看起来仍旧那样潇洒优雅,但他的脚步如同他的心情一样,已经急切到无以复加。 洛瑶,洛瑶,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坚强地好好的! 等我来! 那副棺材,他之前也一样仔细观察过数遍,还用手敲击过,且还曾府身侧耳仔细倾听过。但是,那几块厚重的木板并没有一丝声响回应,他也没从中寻到一丝破绽,所以他几次都否定了。 但是,现在,他知道了。 他肯定,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少女绝对就在前面那几块厚重的木板之中。 想到这里,席无痕的脚步又加快了许多。别人看起来,他这会的速度跟离弦的箭差不多。他自己偏偏还嫌不够快,平日令人钦佩的洒脱从容淡定波澜不惊,此刻全化作了将急切心思显露出来的狂奔。 独一沉稳的脸上露出罕见的诧异,赤锋玩味带笑的眼眸此刻瞪大如铜铃,“大叔,你告诉我,我没眼花吧?” 那个人,发疯一样毫无形象可言的人,还是他们家公子吗? 他们家公子,不是一向最洒脱从容吗?他一直都以为,就算天塌下来,他们家公子也不会有分毫动容失态的。 可是现在,谁来告诉他,这究竟怎么回事?眼前这个恨不得撒腿狂奔,哦不,是已经在撒腿狂奔的人,真是他家公子? 席无痕此刻已经不能将丝毫心思分出来思考别的,他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前面那副棺材上。 一步两步三步……终于扑了过去。 他站在漆黑的棺木前,深深吸了几口气定了定神,然后伸出双手,颤颤的一寸寸摸过去,“洛瑶?你在里面吗?” 独一担心他,随后也跟了过来,见他如痴如狂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眉头,低声道,“公子,这棺木再厚实,也不过薄薄一层木板,洛姑娘她……。”不可能藏在其中。 就算那个姑娘身子再单薄,也不可能薄成板块这样。 “不,她一定在下面。”席无痕似乎犯了执拗,他语气仍旧温和,但其中决然之势却半分不容别人质疑。 “你过来,小心些将这些木板一块块给我拆了。” 他不相信,这样还寻不到她。 独一见他仿佛着了魔一般,想要再劝。但张了张嘴,看着他冷静下深藏痴然的目光,又默默将嘴闭上。暗下叹息一声,过去依言将棺材的木板一块块拆下。 这副梓棺除了棺盖在赤锋与刚达王子双重合力之下劈碎外,其余板材仍旧完好无损。 独一得顾忌着可能藏在其中的少女,也不敢使大力气,只能一点点将咬死的柳钉弄开。过了好半天,才将立起来的几块板材拆卸下来。 “公子……。”独一望了望底下,没将后半句说出来。 如果洛瑶真在其中,这会怎么着都该有些动静了吧? 但是,棺材被他拆卸大半,木板还是木板,连一点洛瑶的影子也没见着。 “不,你继续拆。”席无痕定定盯着最底下几块板,“她一定就在这里。” 独一见他着了魔一般,只好将想说的话再度默默咽回去。 拆吧,横竖已经拆了大半,也不差最后这几块。 叹了口气,独一再度动手。 只希望,最后的结果——他们家公子能承受得住。 席无痕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动作,生怕错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还不时轻声叮嘱,“你下手轻点,千万别弄疼她。” 独一默然看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将动作放得轻之又轻。 席无痕心头万分疑惑,这个时候,明明就藏在棺材夹层里的少女为什么一直没有动静? 独一终于将棺材拆得七零八落,席无痕摸了摸底部,忽道,“这里有夹层,你快点。” 独一听着他语气激动,心头震了震,也莫名激动起来,“好,公子你让开一点,我这就拆了它。” 待独一将最后夹层上面那块板卸下来之后,席无痕才明白藏在里面的少女为什么一直没有响动。 眼前的少女,目光呆滞、泪流满面,还保持着古怪的姿势全身僵硬缩在狭小的空间里。 从她小巧的脸上,除了可见斑驳泪痕,就是深深的发自灵魂深处渗出的恐惧与绝望。 “洛瑶……。”席无痕柔声轻唤,竟在看见她这一刹泪涌眼眶。他压制得住眼泪,却掩盖不了声音里的哽咽。更骗不了自己,他这一刻,觉得自己的心脏似被人拿刀狠狠捅了数刀一样。 那疼痛,是如此鲜明清晰。 在这半天的时间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将她脸上平日从容明亮抹去,换了这副让人怜惜心痛窒息的模样? 洛瑶睁着双眼,眼泪似流不完的江水一样,滔滔不绝从她眼角淌下来。光线刺入眼帘,她眼睫本能地轻轻颤了颤。 但她的意识似乎已游离了她身体,她此刻就似完全没听到席无痕的声音一样。就连眼前的人影与任何影像,似乎也入不了她双眼。 她仍旧呆呆缩着手脚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 若非她还睁着双眼,眼中雾气水光交融不清,席无痕几乎都要以为她已经……。 “洛瑶!”念头掠过心头,席无痕声音大了些,但少女仍旧没有一丝反应。他心里,似被人再狠狠扎了一把。 独一见状,皱着眉头缓缓出手,利用掌风将木板与洛瑶一同慢慢立起,然后才将木板与洛瑶分离。 然而,离了木板,离了他的掌风作支撑。 洛瑶就像完全没有任何意识的娃娃一样,眼看就要僵硬直楞楞再倒下去。 席无痕再也忍不住心头煎熬,一步冲过去,展开双臂轻轻将她拥抱入怀。他动作轻柔得如同呵护最娇嫩脆弱的婴儿,甚至连声音,也轻柔如天上飘动的浮云,“洛瑶,没事了……。” 任谁看见他此刻模样,都能清楚知道洛瑶在他心里的份量如同绝世珍宝。 第576章 痛彻底些 也许他疼痛的眼神太过强烈,强烈到刺激了洛瑶神经。 又或许从他怀抱传来的温柔暖和,让她慢慢感受到安全,她终于缓缓转了转眼睛。 当然这时,洛瑶意识还未完全回笼,她整个人还处于恐极混浊的状态中。 席无痕惊喜交加地看着她,含笑一点一滴慢慢地柔声引导她,“洛瑶,你仔细看看,能认出我是谁吗?” 少女茫然睁着眼眸,没有焦点的目光还没挪到他玉雪含笑的面容。却在这时,远处唰唰传来几声衣袂掠来的声音。 更在同时,有人远远就恼怒惊讶大喝一声,“洛妹妹?你,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宁煜的喝声,似晴天霹雳一样轰来。他声音又怒又急,不过也正因为来得突然且急躁,恰恰将洛瑶困在混浊梦靥里游离的神智一下震惊得拉回几分。 少女长睫轻轻震颤,眼瞳濛濛混浊之色褪却,澄澈双眸轻轻一眨,跃入眼帘的却是席无痕玉雪一样面容。她呆了呆,瞧见他温柔眸色里盈漾着怜惜与惊喜,眼角无意往下掠去,却见她以僵硬的姿态被他拥在臂弯里。 她惊了惊,脸色唰地白了一片,下意识后退并立刻用力将他推开。 席无痕猝不及防之下,竟被她推得脚下一个趄趔,无奈腾腾倒退了数步才勉强站稳。 然而,他的目光依旧温柔,甚至他开口的声音非但没含一分不悦,反充满浓浓欢喜,“洛瑶,你没事了!” 听了这话,洛瑶脸色又白了白,顷刻间想起那些让她惊恐绝望的遭遇来。 也是到了这会,洛瑶才察觉到自己满脸泪痕粘粘乎乎的十分不舒服。 宁煜一阵风暴般,终于掠到她面前,“洛妹妹,你怎么哭了?”他眉头一挑,恼怒地盯向席无痕,“你欺负她?” 洛瑶深吸口气,抬起袖胡乱擦了几下脸,似乎这个举动也一下让她将那些失控的情绪都擦了去。她微微一笑,又恢复到从前云淡风轻的冷静姿态,“五殿下误会了,是他救了我。” 这话才说完,她忽然察觉周围空气似乎凝滞了一般。 她扭过头去,左后方斜斜的茂密人高草丛里,有道身影飘然而来。她眨了眨眼,那身影便已然来到她面前。 宁易非若无其事扫她一眼,淡淡道,“你放心吧,长健已经送回去了。” 洛瑶看着他,他双眸里,可见幽深、平静、冷淡,但波澜不惊的深潭里,却看不清半分情绪。 甚至,没有喜怒。 但,给她的感觉十分不舒服。他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同寻常,她甚至感受不到他的关心。 她皱了皱眉,不解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了?” 站在边上的宁煜忽地一个冷眼斜斜剜过来,“洛妹妹真是健忘!” 宁煜竟然对她冷嘲热讽! 洛瑶怔了怔,有些不可思议侧过头去。默默在回想,她之前到底做了什么惹得这两人——嗯,似乎暗生闷气? 是了,好像之前席无痕抱着她。虽然她的姿势看起来抗拒席无痕靠近,不过外人看来,应该看不清楚。还极可能认为,她与席无痕在亲密拥抱。 她怎么想不起来她究竟怎么跟席无痕靠那么近的? 难道宁煜看见那一幕,宁易非也看到了? 洛瑶心里莫名有些慌,她看了眼宁易非,张嘴想要解释,可嘴唇开合之间,她却忽然觉得言语苍白。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假如他心里存了怀疑,就算她再解释也抹不去他心中芥蒂。 各种矛盾念头在心里闪过,她看了看宁易非,最终闭上嘴,选择沉默不语。 这时,有人缓缓也走近过来。 宁易非眼底蕴藏着隐忍不发的怒气,她受宁易非影响而瞬间黯淡下来的眸光,点滴都被北堂牧看在眼里。 他心下暗叹一声,他觉得他还是比较喜欢看见她狡猾淡笑算计别人的样子。 “洛瑶,你之前是不是受了什么惊吓?”这时,北堂牧才缓步走过来。其实,他与宁煜几乎是前后脚赶来的。不过宁煜撞见席无痕将她抱在怀里,心里不是滋味才赶得比他更急更快。 北堂牧这句话,除了关心洛瑶身体情况外,其实也暗含了为她解围的意思。 宁易非不知是没听懂,还是假装没听懂。他淡淡看了眼洛瑶,一样平淡的语气道,“这里没事了,我送你回去。” 这时,席无痕却走到刚达王子跟前。他一手夺过赤锋的剑,举起来对准刚达王子双眼,还微微笑了笑,温声道,“你害她流泪,所以你这双眼不要也罢。” 刚达王子还没回味出他这句话何意,冰冷的剑尖已深深戳入他眼眶。 席无痕手腕斜斜一挑,用力在他眼眶里打个转,眼珠子便被他挖了出来。 刚达王子痛得跟骤然受伤的野狼一样“嗷”地惨叫一声。 席无痕的动作却未停顿,锋利的剑尖一偏,对准他另一只眼睛,又用力一挑一旋,另一只眼珠也在顷刻间血淋淋被他剜落剑尖上。 鲜血汨汨如注,刚达王子已经痛得浑身打颤,连惨叫的声音都痛得缩了回去。 席无痕却毫不动容,他提着剑往旁边轻轻一抖,抖落那血淋淋眼珠子,继续缠向刚达王子的手腕,“你就是用这双手,断她的左膀右臂。如今我也让你尝尝,被人生生挑断手筋的滋味。” 他说挑就挑,下手连半分迟滞都没有。 因为席无痕没有丝毫武功,所以他出手的力道完全不能跟刚达王子挑断元香手筋时的干脆利落相比。 刚达王子被他生剜双眼,本就痛得死去活来。但被他一下下挑断手筋时,刚达王子真宁愿自己就此昏死过去。 “很痛苦?”席无痕瞄一眼他痛得扭曲的脸,手势未停,剑尖自他手腕继续往下滑,直到他脚踝处才顿住。 “那不如痛苦得更彻底些。”他边说,边用力挑断刚达王子脚筋,“也好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话落,刚达王子双脚的脚筋也被他全部挑断了。这时,席无痕含笑的目光凉凉凝住刚达王子嘴巴,抬剑一撬,剑尖直捣里面的舌头,利落割断,再利落丢弃。 第577章 我心甘情愿 “赤锋,卸了他的内力。”席无痕无波无澜的目光淡淡拂过去,他的嗓音听来仍那般平和悦耳,但出口的内容却让人禁不住激灵灵打个寒战,“将他扔进草丛,相信蚂蚁一定十分喜欢这样味道甜味的大餐。”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席无痕,眼睁睁看着他将刚达王子一点点折磨得跟块破布一样。 直到最后,赤锋将那破布似的刚达王子扔进草丛发出沉闷声响,众人才缓缓回神。但,一个两个,看席无痕的眼神仍无比震惊。 眼前的席无痕看起来仍旧是谦谦如玉的潇洒俊俏公子,可他嘴角那抹温润微笑,却不再让人感觉温暖,而是和煦的表象下隐着一股让人彻骨森寒的暴戾。 刚才那一幕,实在太颠覆他们对“玉公子”的认知了。 难道平日看起来脾气越温和洒脱的人,一旦发起怒来,后果都比正常人更严重可怕吗? 这个模糊念头在很多人脑里掠过,洛瑶凝着那边优雅拭去剑尖血迹的男子,心里却震动得无以复加。 她知道席无痕这么做,是不希望她双手染上血迹,更希望她能从此放下包袱。放下为元香愧疚自责的包袱。 可她,分明没有在席无痕面前流露过这样的情绪,他,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知不知道他今天当着这么多人做下这事,会令他“玉公子”的名声蒙上一层阴影……。 她眨了眨眼,张嘴发声,才蓦然发觉自己声音嘶哑得厉害,“席无痕,你不必——!” 席无痕遥遥凝望着她,含着和暖的笑意,淡淡打断她,“我心甘情愿。” 宁易非见她眼底泛起感动水雾,沉着脸掠了眼远处玉雪面容的男子,冷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洛瑶还没回应,他却忽用力一把拽着她快步往不远的马车走去。 上了马车,宁易非面色淡淡仍看不出喜怒,但他将她拽上马车,便再没正眼看她一下,“赶车。” 甚至在这一声后,他便闭上眼睛靠着车壁养神,看他的模样,完全没有一点跟她交谈的意愿。 洛瑶定定盯着他略见倦色的面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你别误会,我对他……,我就是想——。” 宁易非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搭理她,甚至在她试图解释的时候,还直接将头偏向另一边。 洛瑶见状,仍旧张着嘴,可那些想要出口的字句却似突然被什么卡在喉咙一样,再也吐不出来。 她低低叹了口气,默默凝着宁易非看了一会,见他仍旧毫无反应。想起之前种种无奈绝望的经历,她心里一酸,干脆也赌气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也许是之前被困在棺材底部夹层时缺少空气,让她心神受到损伤,这一闭上眼睛,她就觉得分外疲惫。摇摇晃晃的道路上,她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宁易非听闻身边传来轻浅绵长的均匀呼吸声,气得霍地转过身来,紧紧盯着她睡颜,盯了老半天,“你还真是心宽,这也能睡着?” 他心里虽恼得狠,但这磨牙声吐出的词语,仍舍不得扬高音量吵醒她。 想起他在现场所见的零乱棺木,默了片刻,就这样定定盯着她半隐在暗影里陷入沉思。直到马车赶到安国公府大门外,洛瑶都没有醒来。 宁易非想了想,朝外面唤道,“朱雀,背她进去。” 朱雀掀了帘子钻入车内,看见洛瑶被他点了穴道睡得正甜,怔了一下,才将洛瑶背起来。 宁易非随后吩咐,“去定国公府。” 白虎呆了呆,“世子,天色很晚了。”你这样突然造访,是不是不太好? 宁易非闭着眼睛,掩下倦容,“放心,他还没睡。” 就算席无痕睡下,他也要将人撬起来。 白虎会过意来,知道他不打算走大门正式拜访,而是私下见席无痕。 唉,世子肯定还介意白天的事,这是打算上门——嗯,跟玉公子论理?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才赶到定国公府。 席无痕的院子里。 “宁世子连夜造访,真令我这蓬荜生辉。”席无痕看见风华无双的男子乍现落在自己院中,眼底诧异一闪而过,便含笑招呼,“宁世子,请进。” 宁易非挑眉淡淡睨过去,倒不客气拾步迈进厅里,“玉公子不嫌我唐突就好。” 入到厅中,分宾主坐下,宁易非也不遮着掩着,直接坦言,“我一向以为玉公子谦谦君子端方如玉,想不到也会当众做出乘人之危的事。” 席无痕眸光一闪,淡然含笑道,“宁世子这话,请恕我不能苟同。” 他是当众将洛瑶拥抱入怀,但是,宁易非又没有看到前面发生的情况,凭什么就断言他乘人之危? “更何况,她又不是宁世子你的谁,宁世子未娶,我也同样未娶,就这一点,我与你是一样的条件。” 宁易非蹙了蹙眉,声音冷嘲,“她目前的确暂时还不是我的谁。但玉公子应该十分清楚,她与我两情相悦。” 忍了忍,他才将与洛瑶互赠定情物的事按着不说,“玉公子不觉得横插一杠这种事,十分不道德?” 席无痕笑了笑,眉梢含着凉意微微荡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觉得此举有任何不道德。” 他密睫轻轻低垂,又道,“既然宁世子确定她与你两情相悦,又怕别人作甚?” “我不过众多仰慕她的人当中之一而已。” 他声音轻浅平和,听不出任何苦涩不甘。 宁易非皱着眉头,眼光渐渐染了寒凉之色,“席无痕,今天白天的事,我劝你最好忘了。不管你费再多心思,她也不会成为你的谁。” “另外,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提前透露给你知道,很早以前,我就已经向洛老爷子求娶她了。若非顾忌着现在时候不对,她与我早已定下亲事。” 他默了默,一瞬不瞬盯着席无痕,又道,“还有一件事,玉公子不要以为别人不提起,就以为人人都会忘记。” 席无痕诧异挑眉,轻笑,“不知宁世子这话何意?” 第578章 她不同意 “哪一句?”宁易非故意曲解,“哦,你是说我已经向洛老爷子求娶她的事?你若怀疑,大可以直接向洛老爷子求证。 ” 席无痕又笑了笑,玉雪面容笑意淡淡,微深眸色里荡漾一缕无人看得见的暗芒,“其实宁世子完全没必要跟我说这件事。就算洛老爷子同意,她若不点头,只怕宁世子心愿也无法达成。” “依现在的情况看来,她明显没有点头答应你所求之事。”席无痕目光淡淡,唇边笑意和煦如暖阳,出口的话却自带尖锐棱角,“不然,宁世子今夜也不会出现在这与无痕说这番话了。” 警告他不得痴心妄想接近她? 这不是最好证明宁易非对她患得患失! 宁易非脸色微微变了变,没料到他一时大意在席无痕面前反露了破绽。他目光一转,将心头懊恼压下,看着洒脱从容的男子,高深莫测道,“玉公子是不是还忘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不管你如何对她用心,最后都会以竹篮打水告终。” “我劝你,还是趁早别浪费这心思了。” 席无痕默了默,似乎瞬间回想到某些事情,不过顷刻后,他仍含笑道,“这个,是我与她之间的事,就不劳宁世子操心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证明这姑娘足够优秀。宁世子既然对她信心十足,又何惧其他任何人。只要宁世子在她心里是最优秀的,自有抱得美人归那一日。” 宁易非冷笑一声,“玉公子此言差矣。我不需要成为她眼里最优秀的,我只需要做到最合适她的那个人,就行!” 席无痕心头震了震,面上仍旧带着若无其事的笑容,“既然如此,宁世子更加不用担忧了。” 宁易非想了一会,话题一转,带到别的事情上,“她今天如此失态,在我未赶来之前,她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特别的事?”席无痕半垂眼眸,脑里忽清晰冒出洛瑶僵硬躺在棺材夹层里泪流满面那一幕。现在想起,他仍觉得心脏隐隐作痛。不过这件事,为什么不能成为他与她之间的秘密? “宁世子想知道,可以亲自问问她。”席无痕模棱两可道,“只要她愿意告诉你,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不会否认。” 宁易非眼里蓦然涌起一股怒意,“席无痕,别以为你出手除掉刚达,她就会感激你。” “我不需要她感激。”席无痕淡淡睨着他,神色从容,“我不过不希望她双手染血,我愿意尽我微薄之力去护住她最纯善的本心,仅此而已。” “宁世子不是自诩是最懂她的人?”席无痕平淡的眉眼里,荡出浅浅嘲讽,“不过短短几月,宁世子就这般猜测她!” “话不投机半句多。”宁易非不想承认自己恼羞成怒,但是想起当初他在那个小县城里对席无痕说这话时他曾有多踌躇满志,如今心里就有多酸涩恼火。 “告辞。” 席无痕笑着拱了拱手,“宁世子慢走。” 宁易非前脚离开,席夫人后脚就来到席无痕的院子里。 “无痕,那么晚了还有客人前来吗?” “娘怎么过来了。”席无痕将她迎进屋里,轻声道,“大概他心里有些疑惑,没了解清楚晚上会睡不着吧。” 席夫人看见他眉眼俱似染了春意一样,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春风得意的。她心里诧异,当下脱口问道,“无痕,你今天参加赏枫宴是不是遇到什么喜欢的姑娘?” 席无痕一愣,“娘为何突然这么问?” 席夫人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刚达王子在赏枫宴出了意外故去,你这脸上看似平常,可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春意,这分明是有了心上人的征兆。” 难怪她观察过四周,确定无人在附近还特意压低声音。刚达王子去世,这该是件悲伤的事,若让人知道席无痕不悲反喜,这传出去……总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席无痕脑里不期然又想起洛瑶惶恐绝望躲躺在棺材夹层里泪流满面那一幕,那一幕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了。他就是想忘也忘不掉,更何况他也不愿意忘记。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多么想将那个茬弱无助的少女融进骨血里牢牢守护。 没有人知道,后来他若不是顾忌着她在现场,他绝不会克制心里的怒火,直接将刚达那个混蛋一刀刀凌迟解恨。 就算眼下洛瑶心里确实更亲近宁易非又如何? 现在她未嫁,他也未娶,他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给自己一个机会?为什么不能将另一个选择的机会送到她面前? 他微微一笑,声音欢喜而落,“娘的眼睛还是那么厉害,这都被你看出来。” 席夫人惊讶得瞪大眼睛,“无痕你?你是说——你真遇到喜欢的姑娘?” 席无痕轻轻点头。 席夫人立刻惊喜追问,“她是哪家姑娘?你快跟我说说,她的品性如何?她有多大了?家里都有什么人?这么好的姑娘,我们该尽快订下亲事。” 她一连串问题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爆出来,席无痕登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娘,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甭说风就是雨。” 前面还问人家姑娘品性如何,下一句就自己下结论是好姑娘得定亲事。 他这亲娘怎么比他还心急,是怕他娶不上姑娘么! 席夫人却来了兴趣,满脸兴奋地看着他,继续催促,“那你跟娘说说,她是哪家姑娘?” 席无痕沉吟片刻,想起刚才宁易非说那句曾在洛老爷子跟前求娶的话来,心思一转,遂笑道,“娘其实早就见过那姑娘了。她就是安国公府大小姐洛瑶。” 席夫人意外得怔了一下,“你喜欢的姑娘是她?” 席无痕眸光微闪,“娘对她有意见?” “没,没有。”席夫人摇了摇头,有些担心地看他一眼,张了张嘴却没有下文。 席无痕见她欲言又止,心里忽莫名冒出微微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娘有话不妨直说。” 第579章 相看 “哎,我是想起上回你祖父寿宴的事。 你祖父你祖母你父亲,甚至你皇后姑母他们都……,若你们日后真想在一起,这事只怕不太好办。” 她没将自己算进去,显然在她心里,无论席无痕喜欢谁,她心里都一样欢喜。对于这个儿子,她心里对他的愧疚实在太多太多了。 就算他开口跟她要天上的星星,只怕她都会毫不犹豫答应想办法摘下来给他。 更何况,他喜欢的姑娘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姑娘。 不过这时,席夫人忽想起一件事来。她略略犹豫地看着席无痕,试探道,“无痕,我曾听说智空大师给洛大小姐批过命,这事你知道吗?” 席无痕微微一笑,“娘是想说她被批出命定天寡这事?娘,我从不相信什么命定。我只相信事在人为。何况,命格也会随着人的际遇发生改变。”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言之尚早,娘就不要在这杞人忧天了。” “怎么会言之尚早杞人忧天?”席夫人不赞同,“你既然对娘说出来喜欢人家姑娘,证明你对待她是认真的。既是认真的事,娘自然也得认真考虑。” 席无痕怔了怔,随即失笑,“是,娘说得有理。不过现在,是你儿子喜欢人家,不见得人家姑娘就一定会喜欢你儿子。所以娘这份担心,还是暂时放回肚子里吧。” “天色已经很晚了,娘回去休息吧。”席无痕想了一下,叮嘱道,“今天这事,我是心里高兴才忍不住对娘说了。不过为免影响人家姑娘声誉,还请娘暂时不要声张。” 席夫人笑着站了起来,还打趣他一句,“这事娘晓得,你就放心吧。” “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席无痕送她到门口,“娘,再见。” 过了两日,席夫人打听到洛瑶按惯例会到街上巡视铺子,这日特意仔细打扮一番,准备上街与洛瑶来场偶遇。 首饰铺里,挑开帘子,洛瑶从里面专门的会客室出来。席夫人一见她现身,立刻佯装不小心将一只碧玉手镯摔到地上。 地上铺着青砖,玉手镯一落地,自然不可幸免碎成数瓣。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这手镯竟摔碎了。”席夫人眼角掠了掠洛瑶,刻意提高音量道,“不过你们这的手镯也太不经摔了吧?还说是上等货,我怎么看着这玉的水头比较像下品?” “这样吧,我也不让你们难做,摔碎这手镯原价卖多少?我按五成的价格赔偿给你们。” 由于角度关系,洛瑶一眼望去只能看见她侧脸,且又逆着光,洛瑶倒一时没认出她来。 不过这种小事,洛瑶自不会出面处理,想着反正她接下来也没什么事,一时倒也不急着离开,反留在原地打算看看伙计怎么处理。 “这位夫人,这只碧玉手镯的确是用上等玉石为原料雕刻而成。你这五成的价格赔偿是不是不太合理?” “怎么不合理?”席夫人故意刁难伙计,“你说是上等货就上等货?我看它就是是下品原石雕成的,五成价格已经给足诚意。你还想要更高的价格,分明是讹人。” 她冷冷哼了哼,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就五成,这银子你爱要不要。”说罢,拾步就要往外走。 伙计陪着笑脸,一脸为难追过去堵住门口,“夫人,这……这,你这样,小的很难做。” 在她转身那一刹,洛瑶终于认出她是谁。 洛瑶印象中,席夫人应该是个爽朗大方的贵妇人,怎么会为这点绳头小利斤斤计较为难伙计。 她按下心头疑惑,快步走了过去,“席夫人,你好。” 席夫人佯装惊讶回头,“你是?” 洛瑶落落大方道,“我是洛瑶,这是我家名下的铺子。” 席夫人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原来是洛大小姐。” 洛瑶微微一笑,“让席夫人见笑了。”她视线一转,抬手指了指地上摔碎的手镯,缓缓道,“这只碧玉手镯所用的原石,乃是月前从定国公府商铺所购。” 她扭头望了望站在柜台后的掌柜,道,“你拿当时的账单出来给席夫人看一下。” “我们从采购的原料,到雕刻成品,都有相关手续与人员证明。不知席夫人还有没有别的疑问?” 席夫人愣了好一会,看着笑意晏晏的少女,心下不禁暗暗咋舌,这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这手段却雷厉风行明快得让人不佩服不行。 席夫人不接这话,却满目欣赏地盯着洛瑶,无端感慨起来,“洛大小姐真是能干,若我也有一个像你这么能干的女儿就好了。” 洛瑶听得一怔,心里忽涌出一股十分怪异的感觉。 不过此刻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她看着席夫人,谦虚一笑,“席夫人若是没有疑问的话,这只摔碎的碧玉手镯就请席夫人按照八成价格赔偿吧。另外两成,当是我们两家生意友好往来,我让利给夫人的。” 席夫人一听这话,连忙推辞,“洛大小姐个人让利?哎,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洛瑶笑了笑,“我和夫人投缘,不止这只碧玉手镯,凡是这铺子的东西,只要今天夫人看中的,全部让利两成出售。当是我这个做晚辈的,孝敬席夫人。” 席夫人对她的伶俐讨巧又多几分欢喜,一边示意婢女将银子垫上,一边过来亲近地拉住洛瑶的手,“大小姐真是聪明又能干,这嘴巴还这么甜,我真是羡慕安国公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今天我出门匆忙,没带什么好东西,这只手镯就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了。”席夫人说着,顺势将手里的手镯捊出来,不由分说就要往洛瑶手腕里套,“你可别跟我客气。” 洛瑶愣了愣,完全没料到席夫人会突然给她来这一出。 她跟席夫人见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今天突然想起给她补个见面礼? 洛瑶心里奇怪又疑惑,虽不明原由,不过这礼她是绝对不会收的,“席夫人你才别跟我客气。”她谦虚笑着,不动声色间就要将那只手镯给拨回去。 第580章 答应了 席夫人佯装不悦地看着她,嗔道,“你这孩子,是不是嫌弃我这手镯不值钱?” “席夫人哪里话,正是因为你这手镯太贵重了,晚辈万万不敢拿。 ”洛瑶飞快将手镯退回去,连忙推辞,“我还有事,若席夫人不忙,不妨在这里慢慢看,说不定能挑到合适的。” 她边说边站起来,“真是失礼,我得失陪了。” 席夫人看着她几乎落荒而逃的身影,眼中满意之色愈发浓烈。 这只血玉手镯可谓有市无价,洛瑶能一手打理安国公府的产业,自然是识货之人。难得的是,洛瑶一点也不贪婪。 离那首饰铺好一段距离,洛瑶才暗暗吁了口气。 她不怕别人对她冷漠,像席夫人这种突然对她热情的,才让她难以招架。 过了两日,席夫人忽然携着席无痕到访安国公府。当然,他们是来访老安国公的。 洛瑶只知道他们高兴而来,走时,也是高高兴兴笑眯眯的离开。 席夫人母子一走,老安国公立刻差人将疑惑中的洛瑶请去雅苑。 “来来,瑶丫头陪我到外面走走。”洛瑶才踏进雅苑,老安国公就眉开眼笑招呼她,“你这丫头三天两头不着家,难得有机会陪陪我。” 洛瑶不动声色扬了扬眉,瞧他这高兴样,不就是席夫人母子来拜访他而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捡到了金元宝呢。 洛瑶怪异地看着他,“祖父,你确定现在要去池塘边走走?”天都快黑了,那还有什么看头?他也不怕一不小心踩空掉进水里? 老安国公瞪她一眼,佯怒道,“你这丫头,要尊老知不知道?见到我就没句好话!” 少女无语垂首。 老安国公却还不满意她的反应,“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掉不进水里。” 洛瑶故作诧异,“咦,祖父都会读心术了?” “去去,你这丫头都将心思摆在脸上了,我再看不出来岂不真成睁眼瞎!” 洛瑶瞥他一眼,知道不依从他,自己甭想从他嘴里套话。只好陪笑道,“是是,祖父你还没老眼昏花,你老眼睛厉害着。” “那就赶紧走吧,别在这磨蹭了。” 老安国公没好气扫过去,“你这臭丫头,我怎么听到满嘴嫌弃的味道?” 洛瑶扬了扬眉,干脆闭嘴,默默往外面池塘走去。 老安国公随后果然跟了出去,不过走在凉风四起的池塘边上,洛瑶优哉游哉观赏着绿意青青的扬柳,却坚决不再开口。 走了一会,老安国公反而憋不住话了,“你这臭丫头,咋改口变成闷葫芦了?半天也不吭一声?你就不问问我叫你过来有什么事?” 洛瑶放缓脚步,转过身看着他,淡然道,“刚才不是祖父你嫌我话多?” 况且,他既然把她叫来,就算她不问,他肯定也会说。 老安国公被她气得胡须翘了翘,“这么说,你这臭丫头做什么都觉得自己有理了?” 洛瑶很想点头,不过看在他年纪大的份上,为免他气出毛病来,她默默乖觉违心笑着讨好一句,“怎么会呢,祖父误会了。” “对了,祖父有什么事吗?” 老安国公哼了哼,不满地斜着她,“我还以为你这丫头有多能憋呢。” 少女心下叹气,不是为他着想,她才懒得开这个头。 “今天席夫人与玉公子来府上,这事你知道吧?” 这不是前后脚的事吗? 洛瑶心里腹诽,不过为了取悦他,面上只好装出懵懂之态,“这事我听说了。祖父要说的事,跟他们有关?” 老安国公掠她一眼,神态看似对她十分不满,不过眉眼间却隐隐露着藏不住的骄傲,“自然跟他们有关。当然,还跟你这丫头有莫大关系。” 洛瑶暗下叹了叹,当然跟她有关了。不然,他单独请她过来干什么? 老安国公见她安安静静并不追问,心里又不满了,“你这丫头,不该多话的时候像个长舌妇。该你说的时候,偏偏向个闷嘴葫芦。” 洛瑶皱了皱眉,“祖父这个比喻有失偏颇吧?”她什么时候像个长舌妇? 老安国公哼了哼,“说你不好时,你反应倒快。” 少女一噎,不是他嫌她闷嘴葫芦? “算了,看见你这丫头就来气。”老安国公似乎也失了兴致,瞪着她,极快道,“他们今天来府里,是向我求娶来着。” 说罢,老安国公又瞄她一眼,“想不到你这丫头还成了香饽饽。一个两个争着抢着来求娶。” 洛瑶无法不忽略了他眉眼间的骄傲得意之色,她完全被这个消息震惊得懵掉了! “祖父,你没跟我开玩笑吧?”好半晌,她才白着脸,艰难开口求证,“你说,席夫人今天是来向你求娶——我的?” 老安国公胡须又一上一下的翘了翘,“你这丫头什么反应?难道我的孙女还配不上她家的小子?瞧瞧你这副模样,活像见鬼似的。你至于吗你?” “祖父,这根本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洛瑶苦笑,“你的孙女有很多个,你确定自己没弄错,席无痕向你求娶那个人——真是我?” 老安国公眉头一挑,忍不住用力敲了敲她脑袋,“尽在这胡说八道。” “我倒巴不得他们不是来求娶你这臭丫头,听听这说的什么话!这种事我能弄错吗?” “就算我想弄错,他们肯吗?” 洛瑶想起席夫人母子离开时的情绪,一时只觉心里又沉又慌,“祖父,你没胡乱答应人家什么吧?” 老安国公扬眉瞪她,“什么叫我胡乱答应人家什么?我就是答应了,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仔细思考过才做的决定。” 洛瑶听闻他这么一说,心登时凉了半截,连语气都有些急促起来,“祖父,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你倒是告诉我,你答应他们什么了?” 老安国公哼了哼,见她着急,偏偏挑着眉故意卖关子,“这会知道急了?刚才不是一副无所谓的吗?” 少女脸色一沉,加重了语气,“祖父!” “叫我又如何?你以为我会怕!难得有人肯娶你,我自然赶紧——” 第581章 太迟 洛瑶的心猛地提至空中。 “我本想赶紧答应下来的,不过回头一想,你还在孝期之内,这事只好暂时作罢。” 洛瑶七上八下一颗心,这才缓缓落地安定下来。 老安国公见状,又道,“但我还答应他们,待你孝期过了,就优先考虑他们的提议。” “祖父,”洛瑶不满地沉下脸来,“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胡乱许诺?你也不跟我商量商量就擅自做决定。” “若到时他们再来提这事,你赶紧给我回绝了。不然,真要嫁过去,你自己嫁去。” 老安国公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臭丫头,怎么说话呢你?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再说,哪家儿女婚事不是长辈说了算?怎么轮到我们家,我还得跟你商量来着?” 洛瑶皱着眉头,声音冷了两分,“为我好?真为我好你就不该自作主张。” 老安国公嘀咕,“我不是怕你嫁不出去!既然有人求娶,自然赶紧包揽下来。何况,人家玉公子那么丰神俊秀的人物,若非你上辈子积福,这辈子肯定打灯笼也找不着。” 洛瑶冷笑一声,“祖父,请容我提醒你一句,宁世子在你心里也一样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物,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他什么。” 老安国公黑脸,“我答应他什么啦?一家有女百家求,这证明我家孙女优秀。现在不是八字还没有一撇吗?你慌什么?” “不对,你这话我听着怎么觉得不对味?你心里选定了宁易非那小子?” 洛瑶冷声道,“什么选定不选定?你忘了我除了现在还在孝期内,还有一件事吗?” “总之,我不管你答应了席夫人他们什么,你自己负责解决这麻烦。” 老安国公转了转眼睛,皱眉一叹,“丫头,这事——已经迟了。” 洛瑶心里咯噔一声,“什么迟了?” 她声音猛地拔高两分,“你不是被人家一两句好话哄着,直接答应将我卖了吧?” 老安国公眼角偷瞄她,面上露出几分惭愧与心虚神色来。 洛瑶看得心头直直下沉,她抿着唇,这会已经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过,这事她得找席无痕当面亲自跟他说清楚。 过了几日,洛瑶前往庆安寺上香。上完香之后,她便绕到了后山。间或有桂花香气阵阵吹来,她敛了心神,沉淀思绪,缓步行至大石后。 大石后,苍劲老松下,有谦谦如玉的潇洒俊俏公子背对她迎风而立。衣袂飘飘,更衬得他姿态洒脱从容,不是仙人更胜仙人。 “你一向都习惯早到吗?”洛瑶在距他丈余之地站定,笑着打趣,“还是我这回真迟到了?” 席无痕缓缓转过身来,含笑凝向淡然俏立的少女,眸底漾着淡淡温柔情意,“你没迟到。听说这儿的桂花开得正好,我心痒之下先到这转了一圈。” 洛瑶笑着调侃一句,“那你不是赚了,这儿的花都先被你观赏过了。” 席无痕含笑点头,“托你的福,确实赚了。” 洛瑶垂着眼眸盯着落在地上修长影子,迟疑一下,缓缓道,“听说前些天,你和你母亲曾前来我府里拜访我祖父?” 席无痕看着她,目光霎时温柔不少,“嗯,我母亲一直希望前来拜访老安国公,那天我就与她一道去了你府上。” 默了一下,他接着道,“其实那天……。” “我正好有些事情想跟你说清楚。”他开口的同时,洛瑶也抢着发了声。 席无痕谦和轻笑,“你先说。” 洛瑶深吸口气,她本就不希望席无痕再提那天的事,当下自是当仁不让,“那我说了。” 席无痕瞧着她笑容淡去,神色瞬间变得严肃不少,心里莫名慌了慌,不过知道有些事并非他想堵就能堵住。只好含笑淡声道,“我听着。” “听我祖父说,那天……”洛瑶看他一眼,发觉真要提起那件事再当面直接拒绝,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情。她顿了一下,方道,“席无痕,你知道的,一直以来我只是将你当朋友。” 默了一下,她接着补充,“一个可以谈天说地,可以互相帮助的朋友。” 她垂下眼眸,不忍看他黯然淡凉的笑容。为了不使错误继续,有些话,她却非说不可,“我不知道什么地方什么原因做了令你误会的事。可在我心里,确确实实只把你当成很好的朋友。” “我从来没想过,我和你会有比朋友更近的距离与关系。”她闭了闭眼,随即决然抬起头来,直视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席无痕虽已预计到她约他来此想说什么,但亲耳听到她的拒绝,他心里仍然难掩钝痛之感。 “我不明白。”他按了按胸口,笑意黯然褪去,可他目光仍旧温和谦让,“你又没试过,怎就断定我和你不能有比朋友更近的关系?” 洛瑶皱了皱眉,有些意外席无痕的固执。在她心里,席无痕一向是个进退有度从不会使人为难的真正君子。 她叹了口气,觉得这个问题既然已经说开,她自然不会回避,“我祖父告诉我,你和你母亲那天来我府里是跟他求娶。” 席无痕笑了笑,笑容里少了平日的温润,反多了几分看不清的苦涩与无奈。 “席无痕,今天约你来这,就是想亲口告诉你,不管我祖父他答应了什么,都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因为我早已经——心有所属,你所求之事不会结果。” “心有所属?”席无痕凄迷一笑,眼神忽冒出些许些咄咄逼人的亮光来,“洛瑶,你就那么确定自己的心意?确定那个人真是你这辈子的良配?你为什么不试着敞开双眼?说不定会发现这世上还有更适合你的人?” “席无痕,谁更适合我,我心里自然清楚。” 就算那个人不是宁易非,她也绝对确定不会是他。更何况,她十分确定除了宁易非外,她不可能还会爱上其他人。 “洛瑶,你真的……连半分机会也不给我?”席无痕含笑看着她,笑容似乎在瞬间变得飘忽而寂寥,“哪怕,我待你的心意并不比宁易非薄一星半点?” 第582章 撞个正着 洛瑶默了一下,慢慢道,“我不知什么地方引你误会,对于这个,我真的很抱歉。但是,关于感情的事,我对自己心之所向再确定不过。何必再给谁机会,误人误己?” “这世间女子万千,总有一日你会发现,会有另一个人比我更适合你。”所以,就不要执着在她身上浪费感情了。 “另外一个更合适的人?” 席无痕低头苦笑,掩去眼底深深苦涩。他读懂她心意已决,知道她确实不肯给他半点机会,默然片刻,他也不必在这一时半刻纠缠这事不放。 抬眸,隐着痛楚,微微含笑看她,“以后,你不会对我避如蛇蝎吧?” 洛瑶打量他一眼,从他黯淡目光下看不清他情绪如何。默了一瞬,她才答,“我以前曾听过一句话,世间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我相信以玉公子俊秀洒脱的丰姿,没有人会傻乎乎非执意跟你为敌的。”前提是,他退守在该待的位置,她自然不会避他如蛇蝎。 席无痕淡淡凝视她片刻,缓缓笑道,“我明白了。” 洛瑶见他如此,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然而她只看见席无痕洒脱退守,却看不清他将那份柔情隐到了更深的眼底。 “那么席夫人?” 他笑答,“你放心,这事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她说清楚。” 少女松了口气,“这就好。” 不然日后在街上再遇到热情的席夫人,她只怕都得绕道走。 席无痕望了望天色,忽道,“听说这寺里的师傅做的斋菜十分有名,现在这时辰刚好,不如你去尝尝?” 洛瑶知他之意,为她着想才避嫌让她先离开后山,遂点头,“真的?那我可不能错过这机会。” 席无痕轻笑,“去吧,我在这里再赏赏花。” “那我先走了,你也别在这待太久。”洛瑶笑了笑,便转身拾步离去。 席无痕凝着她身影淡出视线,脸上笑容才渐渐凝结一层淡淡无奈暗影。 洛瑶离开后山,尚未去到斋堂,就被突然冒出来的宁易非拉着去到僻静之地。 “你怎么突然来了?”洛瑶乍见他,心里本无比欢喜。可转念想起这些日子,他似乎有意无意对她避而不见,心里立即便转喜为恼。 “宁世子贵人事多,怎么也有空到这种地方来烧香拜佛?” 宁易非听着她连嘲带讽的语气,心里沉了沉,嗓音也沉下来,“我没空到这种地方来烧香拜佛?所以你就约别人来了?” 洛瑶霍地抬头,“你什么意思?监视我?怀疑我?” “洛瑶,要不要我找面镜子给你看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像什么?” 少女怒意分分上扬,她抬着下巴冷笑,“像什么?” 宁易非冷哼,“做贼心虚。” “我一没作贼,二更没心虚。”这些天,她没见他。心里也一直在默默反省,究竟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更一直在自问是不是她在三皇子的别院外做了什么让他难以忍受的事? 但是,她反复回想无数次,却楞想不起自己做过什么让他难以忍受的事。她曾隐晦询问那天那几个当事人,但谁也不肯明明白白告诉她发生过什么事。 对于宁易非的冷淡,她虽然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但她想着给段时间彼此冷静冷静,各自思考反省一下也好,便忍着没有见他。 谁料这时,席夫人与席无痕莫名其妙来府里跟她祖父提什么亲。不管她与宁易非之间有什么问题,那也是她与宁易非之间的事,她对自己的心意,却确定无比。 她不想席无痕误会,更不愿意他误会。所以今天,她才会借着上香的机会悄悄约席无痕来说清楚。 但他现在什么态度? 活像她红杏出墙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别说她现在还没有嫁给他,就算真嫁给他,她也不会愿意做他的附属品。她也需要自己的空间与自由。 洛瑶越想,心里越怒。 “宁世子若是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大可以现在转身就走,当没看见就行。” “洛瑶,你是仗着我将你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拿刀扎我的心是不是?” “宁易非,”洛瑶皱着眉头,脸色冷得跟结了冰一样,“如果你来这里,纯属找我吵架来的,那恕我不奉陪。” 她说罢,甩袖转身就走。 “你去哪?”他伸手拽着她,“还要去见人间一笑无颜色的玉公子?” 洛瑶怒火上头,回头瞪着他,脱口便应,“是又如何?你又不是我的谁,我的事你管不着。” 宁易非满眼心痛盯着她,“洛瑶,你还有没有心?你试一试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洛瑶瞄见他大受打击的模样,心里猛地狠狠揪了一把。暗自后悔刚才不该一时冲动逞一时口舌之快,可瞧见他怒不可遏的眉目,霎时又将悔意压下。 若非他误会她在前,她何至于口不择言冲动意气。她背过身去,冷冷道,“宁世子没有事忙吗?可惜我有,现在,请你松手。” 宁易非看着她冷冰背影,只觉有两只无形的手在他心窝狠狠掏着他内腑。一时觉得心里又痛又怒,“我就不松,你待如何?” 洛瑶缓缓转过身来,澄澈星亮的眼睛定定盯着他,面上慢慢现出决绝又冰冷的神情来,“宁易非,每次遇到问题你就只会用武力制住我,你就没有认真想一想,我们之间的问题根源到底在哪。” “我再问一遍,这手你松是不松?” 宁易非瞧见她脸上决绝之色,心里莫名一慌,“我不松。” 她的手,这辈子就算是死,他也绝不会松开。 “好,那你捉牢了。”少女冷笑一声,也不知突然从何处拿出一把锋利匕首来,“这条手臂送你。” 她说罢,连眼也不眨一下,竟然毫不犹豫挥着匕首往自己手臂砍去。 宁易非大惊,连想也没有想,直接空手去夺她匕首。 少女唇边却忽地勾起冰凉弧度,在他触及匕首之前,倏撒手将匕首撤了回去,“宁易非,我觉得我和你现在都需要仔细好好想一想,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是不是有问题。” 第583章 只此一个 她说罢,再次转身,毫不犹豫离开。 宁易非这才发觉,她握在手里的匕首,一直都没有出鞘。 “洛瑶……”他低哑又无奈的呼唤,她却充耳不闻,甚至连头也没回。他握了握拳,迈开长腿追去。 “你别跟来,你若是跟来,这把匕首肯定出鞘。”洛瑶没有回头,听着身后匆匆脚步声,冷冷丢下这句话,继续闷头往外走。 “洛瑶,你这狠心的丫头,是不是非要将我折腾得体无完肤才罢休?”宁易非在她身后低吼,脚步却不敢不停下。因他知道,她狠起心肠来,绝对不会对自己手软。 她不怕疼,可他心疼! “宁易非,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想清楚我们之间的问题出在哪再说。”洛瑶丢下这句话,索性提着裙摆小跑离去。 宁易非见状,恼得狠狠一拳打在旁边的墙壁上。 他虽然没用内力,可这蛮力打下去,墙壁倒没出事,他的手却立时冒出一滩血来。 隐在附近的白虎见状,连忙跳了出来,“世子!你……?” “白虎,你说我做错了吗?我只是太在意她罢了,我不过问她两句想要她一句话安心而已,她却反过来对我发脾气。你觉得,真是我错了?还是如她所说,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出了问题?” 白虎搔了搔头,憋着一脸无措,呐呐道,“这个……属下也说不清世子与洛姑娘谁对谁错。不过洛姑娘这犟脾气也实在……。” “算了,问你这个门外汉,我还不如对牛弹琴。”宁易非闭了闭眼睛,一脸挫败打断他说下去。 白虎见他满脸恼怒,想了想,试探道,“或许,世子你应该对洛姑娘坦白你为什么生气?” “属下看着,洛姑娘好像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似乎根本不知道世子你为何对她发火?” 宁易非想起那些画面,就觉心里又酸又涩又疼。 “不,那些事不说也罢。”宁易非默了默,忽问道,“今天什么日子?” 白虎茫然答,“今天是十月二十九啊。怎么了,世子?” 宁易非古怪地掠他一眼,沉吟片刻,似在瞬间做了一个决定,“今天是个好日子。” 白虎“啊”一声,一头雾水看着他,“好日子?”与洛姑娘吵架还是好日子?世子不是被洛姑娘气傻了吧? “世子,你的手?” 宁易非淡淡瞥过仍在流血的手,不以为然拿帕子随意擦了擦,“不碍事,不用管它。” “备马,我现在就回城。” 白虎愕然张大嘴巴,“世子现在回城?”不管洛姑娘了?把人家姑娘气走也不去哄?这不太像世子的作风啊! 宁易非掠他一眼,无比确定道,“你没听错,我现在就回城。” 白虎见他态度坚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般瞪大眼睛,“那属下现在去备马?” 宁易非大手一挥,“赶紧去。” 一会之后,就见白虎将马牵了过来。宁易非望了望洛瑶离去的方向,眼底闪过的淡淡犹豫一下就被决然之色压下去。 他翻身跃上马,随即一甩鞭子,“走吧。” 他离去之后,很快有人将这一幕禀报到席无痕跟前。 “公子,”独一看着神情谦和温润的男子,犹豫一下,“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席无痕微微一笑,视线自远处收回,“独一,你跟在我身边多少年了?” 独一怔了怔,随即道,“那属下就多嘴了。” “宁世子与洛姑娘产生矛盾,属下觉得洛姑娘眼下肯定异常难受。公子不妨前去安慰洛姑娘。” 席无痕眼神一深,随即失笑,“怎么?你认为我该做乘人之危的事?” 独一瞄了瞄他,脸上顿露愧色。 席无痕又笑了笑,“就算我想乘人之危,她也不会在这时候给我机会的。”他若真这么做,只会让洛瑶更加疏远他,甚至从心底轻视他。 他想要的,不过她那一份纯粹的真心。 若让她心里先对他留下成见,他又如何赢得她的真心! 独一默了片刻,也莫名多起话来,“可依属下看来,宁世子也未必那么在意洛姑娘。不然他也不会丢下洛姑娘,独自匆匆离去。” 席无痕若有所思沉吟一会,玉雪面容渐渐露出凝重之色,“对了,刚才你有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嗯,我的意思是他后面问了他的属下什么话没有?” 独一答,“宁世子武功极高,属下怕被他察觉,并不敢靠得太近。”他默然片刻,才不太确定道,“属下隐约间,似乎听他提到什么日子之类的。随后他就骑马离开。” “日子?”席无痕愣了一下,凝着眉眼默默思忖片刻,他脸色蓦然变了变,“不好,我们也赶紧回城。” 独一心神一凛,愕然道,“发生什么事了?” 席无痕不答,反苦笑着边走边说,“独一,依你看,他对洛姑娘的怒气主要是因为什么?” 独一张嘴未答,他又补充一句,“就我看,自然不仅仅因为洛姑娘私下约见我的关系。” 就算宁易非再如何,也不会看不清洛瑶对他一直保持一定距离。 不仅仅? 独一想了想,“属下觉得,宁世子对洛姑娘大概患得患失的心态过于严重吧?” “患得患失?”席无痕笑了笑,不过那笑容在独一看来,实在令人心酸。“他好歹还得到她的心,我呢?” 他现在连患得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患失? 宁易非,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句话,独一不知怎么接,也不知怎么安慰他的失落与心酸。 过了好一会,独一才道,“其实洛姑娘有句话说得对,世间女子万千,公子何妨试着放下对她的感情?”退一步,回到朋友的位置不是挺好吗? “独一,你这些年随我也走过不少地方,你可曾见过有谁像她一样能入我眼上我心?” 独一默然低叹。 席无痕唇边笑意少了往日和和煦,反多了几分求不得放不下的苦涩与无奈,“你也知道没有。世间女子万千,奈何她只得一个。” 第584章 阻止 独一皱了皱眉,想劝他不要执着。可看着他眉眼流溢的淡淡眷恋,这劝慰二字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过了半晌,他才幽幽道,“公子乃属下平生所见罕有通透之人,只要公子愿意,一定可以洒脱随心的。” 席无痕淡淡道,“不试过,又如何甘心放弃?” 独一脱口问,“若试过之后呢?”依然求不得呢? 席无痕笑了笑,面容多染了寂寥,“只道山河永固人心易变,谁又能对明天信誓旦旦说如何如何。” 试过之后,或许他甘心退出。或许,她的眉眼笑颜更深入他心头,永生再抹不掉。 但现在,谁又说得准? 待上了马车,独一才转了话音,“公子急着赶回城,是发现什么?” 席无痕迟疑一下,不答反问,“独一,如果换了你,什么情况下才会撇下心上人,独自往他地赶去?” 独一默默想了半晌,才不太确定道,“公子,如果换成属下,除非有别的事情比自己的心上人更重要。不然的话,属下应该不太放心自己一个走掉。” 席无痕若有所思重复一下,“比她更重要的事?那就对了,一定是这样。” 独一听着他自言自语,却不明白他在琢磨什么。 “独一,将车的速度赶快些,务必赶在他进宫前将消息透出去。这事,断然不能让他得逞。” 独一茫然相询,“他?公子说的是宁世子?” 随即万分吃惊道,“公子是说他急着回城是为了进宫见驾?” “可他这时候见驾想干什么?” 席无痕缓缓弯起唇角,不过笑意却透着秋日的凉,“你觉得他会干什么?” 独一想了想,慢慢想通关键,当即大惊,“公子是说,他赶着回城是想向圣上请旨赐婚?” 席无痕闭了闭眼睛,“十有八九错不了。” 独一满脸疑惑,席无痕温润的声音不紧不慢再响起来,“你知道他问日子的用意吗?那是因为今天,离安国公府已故的继夫人墨秋言周年死忌刚刚过去一天。” 只要洛瑶孝期满一年,低调议亲就不成问题。 定下亲事后,待孝期满三年,到时再行大婚。 他当初与自己母亲前去安国公府向老安国公透露的信息,其实也是这用意。 独一目瞪口呆,“他这……这也太着急了吧?” 席无痕笑了笑,“你不是说他患得患失吗?先拿了圣旨定下名份,以后他的心也就定了。” 可是,他却不愿意宁易非如此轻易得逞。 真定下名份,他对洛瑶的心意……真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原本他不着急,是想着洛瑶在孝期内,议婚之事起码也得搁至两年后。没料到今天宁易非受刺激,竟然提前进宫请旨。 一想到这事,席无痕心情也难免焦躁起来,“独一,能将速度再加快些吗?” 独一默默挥鞭子,过了一会,才想起来,“公子,你是打算阻止宁世子进宫?可你阻止得他一时,也阻止不了他明天后天……,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既然自家主子非要洛瑶不可,他无论如何也该站在公子这边争取机会。 “不,我不是打算阻止他进宫。” 独一眼睛一亮,“公子是想到别的法子阻止他请旨?那就不用公子亲自赶回去,公子传讯让人照办就是。” 席无痕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我已经让赤锋传讯了。不过我觉得此事还是我亲自回去比较保险。” 独一皱着眉头,“公子觉得,若宁世子就这样进宫见驾,圣上会同意下旨赐婚吗?” “属下觉得,依照宁世子的身份,再加上洛姑娘的身份,这事只怕悬得很吧?” 说到这个,独一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身份,有时真是个大问题。就算公子万一真赢得洛姑娘真心,只怕依着公子与洛姑娘两人的身份,也不会轻易同时婚事……。 席无痕想了一下,慢慢道,“他若无把握,绝不会匆匆回城。” 独一不解,“属下看不出他的把握何在。”表面上看,四大国公府与卫王府是门当户对。但也因太过门当户对,才会遭皇帝忌惮。 “他进宫之前,一定会请动几个身份非同一般的人与他一道进宫说项的。”席无痕自诩对宁易非没有十分了解,但易地而处,他自也可推测出宁易非的做法。 他就怕,在那几个人联合之下,皇帝也不得不点头同意。 独一听他如此一说,本来只有两人分紧张的心情一下提到十分,“那公子现在就是要将他请动那几个人之前,将人先给说服?” “不。”席无痕眼底渐渐凝聚了坚毅之色,“这么做只会落入下乘,绝非上策。我现在要做的,是将他将进宫请旨赐婚的消息透露给他人知道。” 他一人之力恐怕来不及阻止宁易非,不过若多几个像他一样不愿意让宁易非成其好事的人,胜算自然就大了许多。 独一听他说得从容镇定且自有对策,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一些。 “独一,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是她,也不会愿意这时候被逼定下终身伴侣吧?” 独一听闻他忽然来一句如此不确定的语气,内心登时冒出无比复杂的滋味来。 “她?公子说的是洛姑娘?” 席无痕叹息一声,温润嗓音里透出一分苦笑两分苦涩,不过更多的却是从容随意。独一听罢,又愣了一下。 他这会反倒有些看不透公子到底琢磨什么了。说在意洛姑娘吧?又表现得如此淡然豁达。说不在意吧,为了洛姑娘,他又能突然做出火烧火燎与他平时为人大相径庭的事来。 席无痕不知他心思片刻转了这么多弯弯绕绕,“除了她,还能有谁。”能让他放在心上。 独一认真思索一会,才踌躇答,“属下若是洛姑娘的话,自然不会乐意在与人吵架的时候,突然被人用一纸圣旨给绑定终身。” 席无痕悄然松了口气,“那就好。” 起码这证明他阻止宁易非的决定,并没有做错。 独一心下莫名惆怅,他家公子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不自信了?以前豁达洒脱乐观从容的玉公子到哪去了? 第585章 对上 为了一个姑娘,将自己折腾成谁都不认识的模样,真值得吗? 独一心里甚是疑惑,不过席无痕此刻却无心为他解惑。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如飞,洛瑶还留在庆安寺里兀自生闷气。 朱雀拿着忽然飞来的纸条,犹豫半天,才拿到倚在树下呆呆望天空出神的少女跟前,“小姐,这里有个不知真假的消息。” 洛瑶扭过头来,盯着朱雀冷艳的脸庞打量半天,“不知真假?什么消息如此神奇?” 朱雀捏了捏纸条,没有立刻递到她手里,“小姐若是不想看的话,那就不看。” 洛瑶见她神情古怪,瞄一眼她手里捏着的东西,对所谓的消息越发好奇起来,“你不是已经拿来了,我看一下也无妨。是真是假,我自会判断。” 朱雀心里紧了紧,暗叹一声,只得将纸条递了过去。 洛瑶狐疑瞄她一眼,才将纸条展开来看。不过看完之后,她立刻恼怒眯起眼眸,“简直胡闹!” “备马,我们立刻回城。” 朱雀默默叹气,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 不过世子这事做得,确实不够厚道。就算真等不及想请旨赐婚,好歹也先将小姐哄好再说呀。 不声不响调头回城来个先斩后奏,不是将小姐气得更加恼火。 小姐是什么脾性?是用一张圣旨就能绑住的人吗? 朱雀瞄了眼洛瑶,心里默默祈祷,她现在只希望世子还未成事,更希望他们两人见面后别来个石破天惊的矛盾争执才好。 席无痕推测出宁易非的行动之后,虽然及时传讯出去让各方同时出动阻止,不过宁易非也防着他这一手,席无痕第一步阻止计划自然失败了。 待到席无痕赶回京城,收到消息时,原本就玉雪一般的面容,登时变得更加雪白。 “竟然让他……顺利进宫了。”席无痕眉头轻蹙,面容罕见的交织着冷清与凝重之色。 这时他不过才进城门口,收到这消息,他默默想了一下,才道,“回府。” 独一愕然,“公子?” 席无痕缓缓闭上眼睛,半晌,张唇吐音,“速度快些,我该去拜见一下祖父了。” 独一虽想不通其中门道,不过也知道他家公子从来不会无的放矢,遂挥动鞭子将马车赶得飞快。 洛瑶收到消息不久,也同样有纸条分别飞到五皇子府与宁国公府。 “他要进宫向父皇请旨赐婚?”宁煜在书房里捏着纸条,眉眼俱见惊疑之色,“如此仓促行事,看来是临时起意为之。” “不行,我得想办法搅黄这事。”就算洛妹妹拒绝过他,也不表示他愿意现在就眼睁睁看着她被宁易非贸然请旨绑住。 宁国公府花园一角,北堂牧捏着纸条,疏狂上扬的眉梢一会轻蹙一会舒展,身上自然散发的狂野气息也随着他的思量在浓烈与清淡间反复。 久久,他慢慢握紧拳头,掌心里的纸条随手变成一团粉末。手一扬,粉末就簌簌落地。 他闭着眼睛,徒然长叹,“罢了,不管宁易非是临时起意冲动行事还是计划已久,她的心都在宁易非身上。如果她愿意,宁易非又确定能让她幸福快乐,我放手成全又何妨?” 小半个时辰后,在长春宫庭院修剪花枝的皇后突然昏阙过去。御医来诊后,确认皇后忧思过重,凤体呈早竭之相。 “病了?”皇帝得知此事,略一沉吟,起了身,“朕到长春宫瞧瞧她。” 然而,皇帝尚未去到长春宫,就在途中又收到五皇子宁煜出事的消息。 皇帝犹豫了一下,忽道,“平公公,你代朕去长春宫传几句话,让皇后安心休养,朕改天再去看她。” 平公公恭声应道,“奴才领命。” “去吧。”皇帝大手一挥,旋即转身改道离去,“朕出宫到五皇子府瞧瞧煜儿。” 待洛瑶赶回城里,自是比席无痕又迟了许多。 “朱雀,他从皇宫出来了吗?” 朱雀默了默,“小姐,世子那边暂时还没消息。” “那就是还在宫里。”洛瑶沉吟片刻,道,“我们去宫门口。” 朱雀惊讶转了转眼睛,“小姐去堵人?” 洛瑶哼了哼,没答话。她不是去堵人,她去宫门口,就是想第一时间知道事态发展而已。宁易非那混蛋,最好没真给她弄张什么赐婚圣旨出来,不然的话,她绝对跟他没完。 洛瑶才到宫门口附近,就见越过重重宫门后,有几辆马车自旁边宽大的广场驶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宁易非最常坐那辆橡华白马车。后面几辆马车,分别打着安国公府、平国公府、以及卫王府标志。 洛瑶的马车停在附近街角,她隐在马车内自帘子一道缝往外打量着。瞧见这几辆马车的标志,一时又惊奇又气恼。 合着宁易非这混蛋为了成功请到皇帝下赐婚圣旨,将几府中的老人都弄到皇帝为他说项去了。 从目前的情况,她一时倒看不出宁易非这鬼主意成还是没成。 “小姐,世子出来了。” 洛瑶听闻朱雀的声音,收回思绪,正想着先回府问问她家老头子再说。 却在这时,宁易非那辆橡华白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宁易非分别到另外三辆马车前跟里面的人说了几句话。 洛瑶瞧见宁易非下车时往她所在的方向望了望,心里兀自生着闷气,此刻压根不愿意面对他,因而立刻道,“朱雀,我们先回府。” 朱雀张了张嘴,想说小姐你不问问世子? 不过她看见洛瑶神情冷淡,完全不愿意多说的模样,也就默默将话吞了回去。 “车夫,调头,我们回府。” 这话才说完,却有道人影闪电般掠到了马车前,接着便响起宁易非温雅微哑的嗓音,“朱雀,你下来。” 朱雀愣了愣,下意识先看了眼洛瑶。 洛瑶闭着眼睛根本不看她。若朱雀仍没有身为她的人这个觉悟,她说与不说又有何分别。 朱雀见状,心头一凛,随即垂下头掩着眼底深深惭愧,并没有理会外面宁易非的叫唤。 “朱雀,你下来。”宁易非的嗓音听来仍那般平和悦耳,可仔细听的话,一定能听出其中夹杂着凉意,“别让我说第三遍。” 第586章 偏不 朱雀皱着眉头,扬声应道,“请宁世子让道,我家小姐要回府。” 宁易非冷笑一声,倏地出手袭向洛瑶所在的马车。掌风扫过,阻隔视线的帘子已飞向一边去。他掠一眼马车,见洛瑶横眉冷眼目不斜视。朱雀站了起来,一脸隐忍怒火的模样。 他扬着眉,唇畔勾出凉凉笑意,掌风方向骤变,改为袭向朱雀。 朱雀大惊,被他掌风所逼只得猝然跃下马车。 宁易非却不与她对打,又凉凉勾唇而笑,“早叫你下来,你偏不听。” 话落,改掌为指,蓦然同时封住朱雀几个穴道。他眼角往马车里掠了掠,见洛瑶仍旧无动于衷岿然不动垂着眼眸。 心里顿怒,下一瞬,他忽做出一个令所有人都惊掉眼珠的动作来。 朱雀穴道被封,正讶异出声,“世子,你……?” 她话还未说完整,就见忽朝她扑来做出拥抱的姿势。 朱雀惊得几乎瞬间僵硬石化了,马车内的少女也霍地抬头望了出来。 “世子,”朱雀看见洛瑶冷着脸一言不发望过来,登时被吓坏得都快要哭了,“你、你这是做什么?” “你快松开啊!” 洛瑶脸色白了白,她冷眼仔细打量了一会朱雀,见朱雀神情僵硬根本拒绝不了宁易非拥抱的动作。而宁易非,乍然望去,倒像温柔将那个冷艳少女拥抱入怀。不过仔细看的话,就可辩清他根本没有接触到朱雀半分。 她狐疑地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垂着眼眸想了想,却完全没有开口理会外面两人的意思。 宁易非见状,心里是又喜又怒。他松开朱雀,忽扭头唤道,“白虎,将马车赶过来。” 朱雀只觉身上气劲一松,穴道随后解开。心里暗自庆幸感叹一句,幸好周围没人,不然……。 宁易非吩咐完毕,抬头盯着洛瑶,手臂一伸,直接将人抱住自空中掠进白虎赶来的马车里。 “朱雀,先赶车回府,你家小姐归我照顾。”话落,那辆橡华白马车便往另一条街道飞驰而去。 “洛瑶,刚才看见我当面抱着别的女人,你心里什么感受?惊讶?恼怒?伤心难过?” 洛瑶被他从自家马车劫到他的马车,一直安安静静不声不响。听了他幽怨夹着隐隐委屈的话,才抬头凝着他,半晌,淡淡吐字,“宁易非,你疯够没?” “疯?”男子冷笑,“你忘了,我会疯也是独独为你一人而已。” 洛瑶冷着脸,声音微沉,“宁世子这般独特为我,我还真承受不起。请你以后别再动不动拿别人当借口,尤其这种高高在上为谁的姿态,我实在敬谢不敏。” “洛瑶,是不是每一次你都可以如此冷静?不,你面对我就跟面对任何人一样冷漠?是不是真要我将心挖出来给你看过,你才明白我?” 少女冷眼掠他,冷冷嗤声,“不知所谓。” 宁易非苦笑一声,“听不明白?说实话,这些天连我自己也觉得浑浑噩噩,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他深吸口气,眼中无奈更浓几分,“可别人不明白,洛瑶你难道还会不明白?” 他所有的疯所有的狂,也全因她而起,仅为她而已。 “我问你,刚才看见我当面抱着别的女人,你心里什么感受?” “感受?”少女瞄了瞄被他抓红的手腕,幽幽叹了一句,“你希望我说什么?” 男子含怒咬牙,“我当然要听你的真心话。” “惊讶有之,疑惑有之,难过有之,愤怒亦有之。总的来说,就是一时间百般滋味缠心头。” 宁易非微微眯了眯眼,她又道,“可是宁易非,我心里的愤怒只占微小一部份。是因为,我内心仍旧相信你,我并不愿意以一眼之见就怀疑你。” “如果曾经我也做过类似的事,那一定不是在我主观意愿之下发生的。你什么情绪都可以有,唯独不能怀疑我。如果两个人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还有何日后可言?” 她略略垂目,神情微见冷清落索,“假如你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对我全然信任,我觉得我和你有必要……。” “什么有必要?”宁易非听着她隐含决绝的语气,心中一慌,“谁说我不信任你?我就是心里吃味,为什么那一霎你任他抱着而不推开他?” “后面看见我来到,你听闻宁煜的喝声,才一脸惊慌心虚推开他。若换了你,你看见这种情景,你会怎么想?” 洛瑶竖着眉,意味不明看着他。宁易非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又道,“那时我多希望你跟我说,你根本不愿意被他抱着。可我等了一路,你连半句解释都没有。回去以后,我心里自然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不是滋味。” “不过刚才我假抱朱雀的情形,让我意识到也许当初我看到的,跟实际情况有很大出入。我是疯了傻了,这些日子才会自己胡乱折磨自己,而不是第一时间在你面前剖白说个清楚。” 洛瑶想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活诛刚达那回的事情。记得那时她察觉他神色不对,确实曾想解释来着。不过当时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也就没再提。 她始终认为清者自清,他若信她,疑心自去。若不信,她解释再多也无用。 可现在,听着他这番剖白,她忽然觉得自己浑身发寒。 “宁易非,你还口口声声说自己相信我。你现在试试扪心自问,你这段日子所做种种是不是印证了疑心生暗鬼这话?” “我没有怀疑你。”宁易非看见她露出冰冷抗拒的眼神,心头越发惊慌,“我一直在找原因。找你当初为什么突然被他抱着还没在第一时间推开他的原因。我问过席无痕,但他……。” “洛瑶,我害怕。我怕再来一次这样的事情,我怕你可能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做什么……。我心里恐慌,你明白吗?” 宁易非瞧着她退缩防备的眼神,忍不住狠狠将她拽近自己身边紧紧禁锢在怀,“我承认,我看见席无痕抱着你的时候,我心里吃味得很。可我,更怕失去你!无论何时,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第587章 一别两宽 “我吃味的同时,心里更恨自己为何当初不赶快几步。 早几步也许就能先他将你救出。早几步,也许你就不用遭受那些无谓的苦楚。”他闭了闭眼睛,用力捶打自己脑袋,“我恨自己还不够强大,恨自己分身乏术,恨自己……。” 少女看见他惶恐无措的模样,心尖忽然似被人揪着扯着一样疼痛难受。她幽幽叹口气,伸手包住他捶打自己的拳头,“好了,我都知道了。我相信你没有疑心我,别再自责自愧了。” 男子看见她眼中冰冷褪去,淡淡横溢其中的是心疼与柔情,这才住了手,一脸失而复得的狂喜抱紧她,呢喃低语,“你真相信我?” 少女推了推他,“相信就相信,还有假?” 宁易非仍然紧张抱住她不松,“那你不会再跟我提什么必要不必要的吧?” 洛瑶皱了皱眉,“你先松开再说,我快窒息了。” “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宁易非一惊,松开些空间,但仍旧没忘记将她圈在自己怀中。 “宁易非,”少女伸手抚上他俊俦面容,轻轻拨平他眉间忧虑,“我觉得,我们不如就此别过的好。趁着我们之间情义还在的时候,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垂眸轻叹,面容透着另一种淡淡决然,“以后你不必在我面前小心翼翼讨好。我也不必苦恼是否该为别人改变自己。若日后你还能遇上另外一个令你情动心牵的姑娘,你娶了她亦可。” 说完这句,洛瑶只觉心里无端钝钝生痛。她按了按胸口,不给宁易非机会,继续往下说道,“我不会怨恨,只会祝福。你若安好,我心便自在。也好过我们如今这样,现在你信誓旦旦说不会疑我,可你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将自己逼到死胡同,也让我感觉不舒服。” 宁易非听着她这一席话,只觉自己瞬间在天堂与地狱间走了一个轮回。 他用力捉住她双肩将她扳正过来面对自己,“洛瑶,有问题不是应该在发现之后积极寻找解决之道一齐面对吗?你怎么能如此——轻易说出这样的话?” “放弃?”他定定盯着她,双眸隐隐冒出赤红色,“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拿着刀子一刀刀在剜我的心?你是不是要看我死在你面前,你才不会动不动就生出离开我将我丢弃的念头?” “宁易非,你冷静点听我说完好不好?” “我冷静不了。”宁易非将她的手拖到自己心胸处,“你自己感觉一下,它每一次跳动都是为你。你都能狠心将我丢弃,我还能怎么冷静?” “我没有将你丢弃。”洛瑶看着他狂躁又隐痛的神情,心头也觉闷闷的疼,可有些话她已经想了很久,她想跟他说也很久。她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该开诚布公跟他谈谈,“即使我们一起走到最后,在我心里,你仍然是你。” 宁易非惨笑,“我怎么还是我?你都说得出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话,还说得出让我娶别的女人。你是不是也想丢弃我之后,再嫁别的男人?” “我没有想过这事。”少女瞄了瞄被他抓红的手腕,低低叹了口气,“还记得我说过吗?我爱上了你!我想除你之外,这一辈子我也不太可能会爱上别的男人。我只是不希望我们在日后不断的矛盾争执间日渐耗尽我们的情谊。” “不如趁着我们心里还存着最美好情谊的时候分开,让距离将情谊永久保存下去。” “洛瑶,你这狠心的丫头,原来还记得自己说过爱上我!”宁易非眼神暗了暗,眼底却又有亮彩悄然掠过,“既然你确定自己不会再爱上别人,为什么非要将我推开?” “我说过我不会疑你,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不管以后我亲眼再看见什么,我都不会怀疑你。眼睛有时也会欺骗人,可是心不会。我相信自己的心,也相信你对我的心。如果你不相信,我现在就可以对天发誓……。” 少女拉下他竖起的手,“你确定今生要与我纠缠到底?” 宁易非重重点头,“百分之两百确定。” “别把话说太满,你先听我将话说完了。”洛瑶默了片刻,幽幽开口,“其实那天,我被刚达藏在棺材夹层里面,大概时间太长,我出现了幻觉陷入恐怖的梦靥之中。席无痕将我拉起来的时候,我才会没反应过来。” 宁易非轻叹,“我就说这双眼睛带有欺骗性。我当时只觉心里又疼又酸又自责,但完全没有想过你对席无痕有什么。” 若真有意,她也不会肯接纳他了。 只有他这个过来人才知道,当初他如何艰难小心翼翼才一点一滴撬开她坚硬封闭的外壳,慢慢打动她。 “好吧,我相信你没怀疑过我。但是,若你真确定今生要与我纠缠到底,你得确定自己能做到这一生只有我一个女人。” “只要你别再动什么一别两宽的念头,不管你提什么我都答应。”宁易非捏了一下她手背,玩味道,“况且,我的心早就在你身上了,就算我有这个胆,我也没这个心去容纳别人。” 少女立刻不满地哼了哼,“有这个胆?宁世子既然有色胆,何苦在我面前委曲求全。” “娘子我错了。”宁易非见她气恼,立即柔声道,“我什么都是你的,不管是身心还是胆色。除非你不要,哦不对,就算你将它们弃如敝履,它们到死还是只系你身上。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嗯,若娘子真不放心,不如亲自日夜守着为夫?” 说到这个,洛瑶终于记起前事来,“你说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疯?怎么突然跑进宫请旨赐婚?” 宁易非掀开帘子往外面望了望,“这事,我们到山上再详细说。” 洛瑶这才发觉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城门,而此时马车已停了下来,外面的景致看着还有些眼熟。 她挑了挑眉,“这是哪里?” 瞪目而视,“怎么也没问我一声就出城?” 第588章 重伤 宁易非并不答她的问题。 挑开帘子,搂着她腰际直接往山上飞掠而去,“你看不出来这是哪吗?我之前带你来过的。” 待再次脚踏实地,洛瑶望着四周熟悉的山峰,方恍然大悟笑了笑,“这是摇篮山。” “我们这样看星星,是不是感觉它们离我们特别近特别明亮?”宁易非说罢,拉着她一起躺在草地上。 “这是大地母亲温柔的赐予,我觉得像我们如今这样,就应该来这地方好好平息一下内心的躁动。” 洛瑶撇了撇嘴,“宁世子,似乎需要平息内心躁动那个人应该是你吧?” 她一直都很足够冷静好不好。 “是,我确实该平息躁动。”宁易非也不反驳,只柔声顺着她,“所以就拉你一起来了,莫非你不愿意陪着我?” 洛瑶斜他一眼,无奈道,“如今愿意不愿意都被你拉来了,我还能说什么。” 宁易非勾了勾唇,眉梢郁色一扫而空,“你不是想知道我进宫的事情吗?” 洛瑶心头一紧,立时侧过身看着他,“你说。” “瞧把你紧张的?”男子靠近她,温热气息微微拂过她耳畔,引得她心头更加紧张。他才低低笑了起来,“莫非你现在还不愿意嫁给我?” “宁易非!”少女恼怒咬了咬牙,“你这样,根本就没问过我意愿。谁愿意被一张圣旨逼着上花轿嫁人的?” “那没有拿一张圣旨逼着,你是不是就愿意嫁给我了?” “我是愿……不对,”少女反应过来,立时恶狠狠瞪他,“你少在这狡猾给我下套,你倒是说有没有真请到赐婚圣旨?” 宁易非遗憾地抿了抿唇,叹道,“我根本没有进宫请旨,这赐婚一说又从何而来。” “没有?”少女一怔,惊喜之余又狐疑盯着他,“你不是已经进了宫?还将你祖父我祖父还有老平国公都请进宫为你说项?” “我请他们进宫是另有要事。”宁易非拥着她低低一笑,“何况,我们压根就没见到圣驾,什么也没做成就出宫来了。” 洛瑶惊讶挑眉,“没见到圣驾?这是怎么回事?” “不对,你先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真打算直接奔进宫里请旨赐婚?” 宁易非低叹,“我从庆安寺回城时,确实有这个打算。当时我被你这个狠心的丫头气坏了,对我狠,对自己更狠。我不早日将你绑在身边,我真是日不安夜不宁。可我回城之后,这一路狂奔渐渐将我的冲动也奔没了。” “我知道以你这丫头的犟脾气,就算我真拿了赐婚圣旨,你也肯定不会依从。既然这事不能令你欢欣开怀,我又何必为一已之安强逼你。” 少女听着他发自肺腑的感慨,心下渐渐溢满欢喜感动。 这个人,除了偶尔醋劲大些之外,其余都是好的。无论何时何地,都以她为重以她为先。这样的人,她若不能深爱,她还能爱谁? “可我既然都赶回城了,不做点什么实在对不起自己这一路狂奔,所以就请他们几位老人家出动了。” 宁易非停了一下,满含深情的眸光夹着柔和的星芒洒落她身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似乎都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月华。 洛瑶瞄他一眼,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遂也不就这事多问。她需要自己的空间与自由,他也一样。没必要他事事向她报备坦白,如果他觉得有必要,自然会告诉她。反之,亦然。 “你见不到圣驾,是因为突然发生什么意外?”宁易非似笑非笑睨她一眼,古怪道,“你这丫头在不该聪明敏锐的时候,反应永远不落人后。” 少女不满地哼了哼,“这需要费脑子去想吗?皇帝不在宫里,自然是因为突发意外悄悄出宫了。” “是,你永远都有理。”男子宠溺轻叹,“那是因为同一时间,皇后病了。宁煜——也突然遇上刺客,被刺成重伤。” 洛瑶惊了惊,“宁煜遇刺?还被刺成重伤?”至于皇后?不在她关心范围自然忽略过去。 随后她表示严重怀疑,“这不太可能吧?大白天在京城里被人刺成重伤?他是豆腐做的?哪家刺客胆子这么大?” 宁易非啼笑皆非地看着她,“停停停,你这一串连珠炮要将我砸晕了。你也知道这事不太可能,但他的的确确重伤了。” 少女惊奇瞪大双眼,“你确定消息没错?” 宁易非肯定点头,她皱起眉头,“那他的重伤是怎么来的?” 宁易非默默凝她半晌,幽幽叹息的语气透出丝丝吃味来,“是因为你,才伤的。” 洛瑶愕然半晌,才渐渐回过神,“你是说,他自己将自己弄成重伤?就是为了引皇帝出宫,好让你请不成赐婚圣旨?” 宁易非似笑非笑盯着她,诚实点头,“然也。” “娘子你说说,以你惹桃花债的本事,我能不日夜忧心难以安寝么?” 听到这种消息,洛瑶满心不是滋味。她勉强笑了笑,“这只是你猜测而已,当不得真。” “而且,我也没有刻意招惹宁煜,我早就跟他说清楚,我的心不在他身上。还劝戒过他,让他早早歇了那些心思。” “傻丫头,”宁易非摸了摸她手感极好的脸颊,无奈叹道,“你以为那是种棵树,不想要了直接连根拔起丢掉就成吗?不知不觉付出的感情,就跟泼出的水一样,谁有能力轻易一点一滴收得回来。” “宁世子,”洛瑶不满地扯了扯他额前墨发,“你这感慨很容易让人误会知道不?我听着怎么觉得你似乎打算将什么让出去?” “让出去?你别乱开玩笑了。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不管谁来抢,也绝不相让。” 这霸道劲,跟之前惶惶不安的宁易非简直判若两人。洛瑶默默无语仰望星空,男人不讲理的时候她还是少招惹为妙。 “你这丫头,以后少惹些桃花债。”宁易非从宁煜想到皇后,自然免不了想起席无痕。 洛瑶对上他眼神,也自然而然想起席无痕,登时也觉头疼,“你不是一直看得很清楚,我可从没主动招惹什么桃花债。” 第589章 让你说就说 “今天这些事,还不是全因你引起的。 ”不是他突然回城进宫请旨赐婚,不管皇后还是宁煜,这会都还活蹦乱跳好好的。 宁易非却道,“主要责任在席无痕身上,若非他揣测过度,才不会引来这些事。” 洛瑶想到她刚直接拒绝席无痕,回头席无痕就弄出这样大的动静来,这说明席无痕根本不愿意就此对她死了心思。 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无比头痛。 “算了,不说这些。” “不说就不说。以后这些麻烦事都交给我操心好了。”宁易非低笑,“我保管将你惹这些桃花债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对了,之前你怀疑有人故意泄露长健行藏一事,现在调查进展如何?” 洛瑶揉了揉额头,脸色微微冷凝下来,“任何人都没有嫌疑,查来查去的结论,都是长健自己跑出去无意露了行踪。” 但她心里对这个结果始终存疑。 宁易非将她的手放入掌中握了握,“你去庆安寺是为了寻一种草药吧?现在可寻到了?” “你知道?”少女惊奇眨了眨眼,情绪随即更低落,“可惜并没有发现我想要的那种。” 这种事,宁易非除了空洞安慰,也帮不上忙,“别灰心,只要元香还好好活着,总还有希望。” 少女叹息一声,声音随风飘远,愁绪却在黯淡星光下爬上眉梢,“你说得对,我不会放弃的。” 她就是心里有些失望,还有些难受。 “刚达已经伏诛,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对付妮亚?” 洛瑶默了默,冷冷笑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她种的因,岂能逃得了咽下苦果这一场。” 这一日,夜幕无声无息降临,宁洹乔装之后来到了红妆阁。 女子闺房内,晕黄的灯火映着满屋旖旎泛春意的粉红色彩。暖红色泽衬得软榻中舒懒倚伏在男人胸怀的女子面若娇霞,她抬手抚发轻笑间,更添妖娆诱惑的风情。 “殿下这么久都不来看人家,奴家差点以为殿下已经把人忘了。”女子笑着抛个媚眼,贝齿轻咬成熟葡萄挑逗往男子嘴边送去。 “桃红,你今天擦的什么粉?这么刺鼻!”搂着美娇娥的男人——宁洹本半闭眼睛,十分享受桃红投怀送抱弄情喂食。然而她一靠近,他却立刻瞪大眼珠并嫌弃将她推一边去。 桃红蜜色肚兜外仅披着若隐若现的纱衣,突然被他蛮力一推,外罩的纱衣随即滑落大半,她大半娇嫩惹人的香肩便全部露了出来。 她随意拢了拢纱衣,似不经意往前俯身,雪白肌肤在灯光映照下,似瞬间镀上一层无比诱人的朦胧。 她咬了咬唇,幽怨叹息一声,“殿下,奴家今天擦这香粉,虽没有以前的好。但也是这些日子以来,奴家用的最好的了。” 别看宁洹经常流连脂粉堆,但他对红妆阁这个桃红却情有独钟。基本上她一个蹙眉一句轻嗔,都能惹他万般怜爱。 此刻听闻她酥软入骨的哀诉,目光盯住她意外露出那片雪肌,宁洹心中怜惜之情骤然大盛,“你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跟你说过,你想用什么香粉胭脂就直接到我的铺子去拿吗?” 宁洹对一个青楼姑娘都如此财大气粗,自然是因为他这有底气。他生母地位低微,只因他生母娘家乃出身商贾。他的母族想在京城将生意做大,得仰仗他这个皇子的外孙。正因如此,宁洹才从不缺钱花。 桃红看他一眼,却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宁洹不由得皱起眉头,“怎么啦?我不是让你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跟我来吞吞吐吐这一套?” “殿下有所不知。”桃红见他面露不耐,只得惶惶将事情道来,“奴家这些日子也跟以前一样到殿下之前指定那间铺子,不过自从妮侧妃当家之后,那里的掌柜就已经换了人。奴家再去,掌柜以不认识为由,初时直接拒绝了奴家。” 宁洹立时疑惑挑高眉头,“有这样的事?” 桃红牵强笑了笑,又道,“后来奴家报出殿下的名号,掌柜倒没再直接拒绝。但他说最近生意冷淡,铺子已经入不敷出,自不能再任奴家无偿自取自用。就留下话,说是奴家若是愿意,可在铺子选好货物,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八折让利优惠给奴家。” 宁洹那张浮肿的脸已经完全沉了下来,“看我的面子上,还得收你八成的钱?” 桃红有些忐忑地瞄他一眼,“还有些事,奴家不知当讲不当讲。” 宁洹眉头已经皱得能直接将飞过的蚊子夹死,“讲,在我面前没什么不当讲的。” “那奴家说了?”桃红小心翼翼问他一句,见他点头,才缓缓道,“奴家用惯那家铺子的胭脂水粉,后来又陆续去过几次。但是奴家每次去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铺子的经营情况像掌柜说的那样冷清。” “反而、反而……”她踌躇地瞄了瞄宁洹,见他仍一副倾听到底的表情,才略微松口气,“顾客盈门,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殿下若是认为奴家胡说,也可以叫奴家几位姐妹来问问。她们也一直在那家铺子买东西,就算掌柜提了价格,她们说习惯了那里的东西,仍经常光顾。她们回头也跟奴家说起,说好几回都碰上铺子顾客人满为患,伙计都忙不过来的情形。” “此话当真?你去的时候,从来没碰见过铺子顾客冷清没人光顾的情景?” 桃红用力点头,“奴家说的句句实话,殿下应该很清楚奴家说这样不着调的谎话完全瞒不住人,这事只要悄悄一查,立刻就能印证奴家说的是真是假。” 宁洹沉着脸,默了片刻。 桃红打量着他的神情,再次露出忐忑不安的眼神,“殿下,是不是奴家说错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若是殿下不乐意听,奴家就再也不说了。” 宁洹觉得这话奇怪,就抬头看着她,正巧撞见她犹豫不决满脸为难的模样。 “你还有别的事没说?” 桃红惊了惊,躲闪着他目光,勉强笑道,“没、没别的事。” 第590章 吃不了兜着走 宁洹盯着她,恼火怒斥,“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在我面前还躲躲闪闪干什么?” 桃红露出惶然不安之色,乞求看着他,“殿下,那奴家照实说了,你听后可别生气。” “说吧,我不生气。你若再支支吾吾,我才真要生气。” 桃红咬了咬唇,“殿下,是这样。奴家有几回在街上买东西时,都无意撞见过妮侧妃。她与她的贴身婢女虽然乔装过,但她的样貌跟我们还是有十分明显的区别。所以,奴家见过她一回就记住了。” 宁洹疑惑,“你在街上认出乔装过的妮侧妃?” 桃红默了默,“是的,殿下。” “奴家见她们乔装改扮,猜测应该是不希望别人认出身份好方便办事。当初也就没有声张,却又忍不住一时好奇悄悄跟在后面,若是知道后来会看见那些事,奴家当时绝对不会冒出不该有的好奇心。” 宁洹越发狐疑,“你悄悄跟踪她?还看到她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奴家看见妮侧妃与她的贴身婢女悄悄寻了家隐蔽的药铺,她的婢女还在门口望风。妮侧妃则让坐堂大夫看诊,后来又拿了些药,才悄悄从小巷避人耳目离去。” “奴家奇怪,以殿下的身份,不管妮侧妃身体有何不适,只要差人去请,随时可将御医请到府中看诊。她为何要悄悄避人耳目寻外面的大夫看诊?” 宁洹心头突然猛烈地呯呯跳了跳,“你后来问过大夫,知道原因?” “求殿下饶奴家一回,奴家就是一时好奇才打听妮侧妃的情况。”桃红满脸诚惶诚恐,“不过奴家可以对天发誓,奴家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这事。” 宁洹烦躁地看着她,语气也恶劣不少,“那你说,她到底怎么回事?” “殿下,妮侧妃她……她就是悄悄找大夫替她调理身体,好生养而已。” 桃红惴惴瞄他一眼,迟疑一下,“不过……嗯,殿下口渴了吧,奴家给你倒杯茶?” 她这话题转得生硬又突兀,反越发吊起宁洹的好奇心来。 “你还知道些什么?赶紧说。” “不知殿下你对妮侧妃她了解多少?”桃红没直接回答,反问了一个让宁洹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嗯,奴家的意思是说,殿下与她成婚前可曾了解过她有没有心上人之类的?” 宁洹面对别的事情时,脑袋一向都不太灵光,然而桃红这句模糊试探,却一下勾出他身为男人的直觉来。 他猛地坐直,面露青筋瞪着桃红,“你说什么?莫非你亲眼看见她在外私会野男人?” “这个……”桃红回避他骇然目光,故意闪烁其辞,“殿下还是别问了。奴家眼睛一向不太好,也许当时看错了也不说准。” “万一这是误会,奴家这一说岂不害得殿下与妮侧妃失和。” 宁洹却不肯接受她模棱两可的说辞,“是不是误会,我自会判断,你只管将你看到的一五一十给我详细说出来。” “殿下,奴家就是偶然看到妮侧妃她拿着大叠银票悄悄去过一所宅子,至于里面有没有别人,是男是女,奴家就不清楚了。” 桃红想了一下,又犹豫道,“有一次,奴家与几位姐妹一齐上街,也曾……不过,兴许那次我们大伙都看走了眼也不一定。” “殿下可别凭奴家几句话,就猜测妮侧妃如何,奴家看,妮侧妃对殿下是极好的。” 宁洹站起来,不耐地挥袖甩开她,“行,这事我心里有分寸,我突然想起还有事,今晚就不留你这了。”走了几步,他忽又回头,有些严厉地盯着桃红,“刚才那些事,你就让它烂在肚子里。” 闻言,桃红惊慌得往后缩了缩,“殿下放心,奴家绝对不会乱说。今晚若非殿下你追问,奴家也……。” “行,我知道了。”宁洹冷声打断她,旋即大步离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青玉轩中,朱雀面露喜色走进偏厅。 洛瑶就着灯火,坐在桌旁看书看得正入神。 “小姐,红妆阁有消息传来,三爷已经对那个人起疑了。他只在桃红房中逗留半个时辰左右,就怒气沉沉离去。” “起疑了?”洛瑶抬起头来,灯火下,闪动的眸光映出浅浅凉意,“那就好。接下来,继续密切关注后续。” “是,”朱雀默了一下,见她又低下头继续专注看书,“小姐,夜已深,你不如早些歇息吧?” “没事,我再看会” 朱雀看着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不过想了一下,还是默默将嘴闭上。 翌日,宁洹稍作改扮之后,亲自溜到桃红所说那间铺子附近去。 他挑的时段并非客流最多的时辰,不过他在附近观察过后,发觉他那间铺子生意还算过得去。 “这叫冷清?那其他铺子统统都能关门喝西北风了。” 哼了哼,他从暗处现身出来,直接大喇喇腆着肚子镀步走进铺里,“掌柜呢?让他立马滚来见我。” 伙计不认识他,更不知道他是铺子真正的东家。不过瞧他那通身富贵的姿态,自不敢得罪,“这位爷你稍等,我们掌柜在里面,我这就进去把他请来。” 宁洹冷冷扫他一眼,喝道,“赶紧去。” 伙计被他气势一震,立即屁颠屁颠转身去了。 一会之后,就见掌柜躬着身小步跑出来,见是宁洹,惊了惊,“殿下?小人见过殿下。” 宁洹斜目睨过去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也不盘问任何事情,直接吩咐道,“你将这三个月以来的盈利情况跟我说说。” 掌柜哆嗦一会,连忙将他请进内堂,宁洹听完之后,面无表情盯着他默默看了一会,“现在将最近这三个月和间隔三个月之前的三个月帐本给我拿出来。” 掌柜这才大惊,京中人人皆知这位三殿下不学无术,整天只知纵情酒色,没听说过他还会看帐本啊? 宁洹见他呆滞不动,立时不悦怒声呵斥,“你倒是去拿啊。” 掌柜哪料到他会突然杀上门来,帐本这事——根本没有丝毫准备,这……要是让他看出什么问题来,自己到时岂不是吃不完兜着走? 第591章 废人 不过这会掌柜想推辞也不行,他偷偷瞄了瞄宁洹,忐忑不安走了出去。 待他将几个月的帐本捧到宁洹面前,宁洹就当着他的面翻看起来,也没用多长时间就将帐本翻看完毕。 掌柜原以为他会训自己一顿,他翻帐本时就一直坐立不安等着。然而宁洹翻看完,也不过面无表情扫他一眼,“行了,这些帐本你拿回去放好。” 丢下这句话,他径直起身离开了。 掌柜原地楞了半天,也不明白宁洹此举何意。 “殿下他到底是真看懂还是看不懂?” 这个问题,宁洹自不会回答他。 离开铺子之后,宁洹就招来亲信,沉着脸吩咐,“去钱庄查一查,妮侧妃存了多少银子。” 之后,他立即回府召来帐房,“东先生,我们府中这几个月的收入情况如何?” 帐房是三皇子府的老帐房,从三皇子府造建之后就一直跟在宁洹身边。虽然宁洹平日从不过问这些俗务,不过帐房一直忠于宁洹。可以说三皇子府是宁洹的家,也是帐房的家。 “殿下是想了解哪几个月的情况?是妮侧妃当家前的还是后的?” 宁洹扬了扬嘴角,这个帐房先生果真是个伶俐人。 “就分她当家前后三个月的情况跟我说说。” 帐房默然想了一下,才缓缓道来,“殿下,以前皇子妃在世时,每个月府里的收入都不低于两万两银子进帐。若碰上节庆多的月份,这个数目还会往上涨涨。” “妮侧妃当家之后,头一个月进帐的银子,比之前略微少了几千两。后面几个月,情况也是如此。就是随着月份递增,进帐到府里的银子则逐渐减少。” 宁洹冷笑一声,“哦?这情况倒是有意思。关于这事,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帐房惶恐低头,“殿下,妮侧妃支取银子时,会列出详细单子拿来。至于其他,小人则没听过什么。” 宁洹拍了拍他肩膀,“好,此事我知道了,你别让其他人知道我今天问你的事。” “殿下放心,小人知晓利害。” 大约半日后,宁洹差去暗中调查钱庄情况的亲信也回来了。 “殿下,属下已经调查过京中几大钱庄。以妮侧妃名义存在钱庄的银子,有是有。但数目并不大。” “不大?”宁洹挑眉,“那是多少?” “她分别在三家钱庄存进了三千两,五千两与六千两。合计也就一万四千两银子。” 宁洹沉着脸,嘴角勾出怪异的笑意,“看起来的确不多。” “光她从一家胭脂铺子转走的银两就不止这个数了,她吃穿用住都由府里明目开支。那她贪下的另外那些银两都去哪了?” 宁洹这个疑问并无需他人作答,因为答案已存他心中。 他沉着脸,忽然想起之前隐约听到一些风声。他的妮侧妃在嫁给他之前,原本爱慕的人一直是他的六弟宁弦。要不是因为那晚在石桥下的意外,再加上赐婚圣旨,妮亚这个乌尔善公主应不会成为他的侧妃。 “好,一个两个,果然好得很!”宁洹冷笑之际,愤怒扯烂了挂在旁边一幅画。画一落地,这书房立刻显得格外空洞幽暗。 不过,宁洹只怕做梦也想不到,他许久前听到那些风声,是洛瑶未雨绸缪下的杰作。 自然,洛瑶只是针对他,在小范围内隐约透露了那么一些风声。而这件事本就属实,洛瑶也没有空穴来风恶意抵毁妮亚。 如果妮亚没有对洛瑶不仁在前,洛瑶也不会为了防范而做下不义之事在后。 宁洹在书房里又呆了片刻,才愤愤拂袖离开。 宁洹让人暗中调查妮亚公主一事,自然一字不落禀到了洛瑶耳里。 “小姐,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青玉轩的偏厅里,朱雀看着意态懒散的少女,带几分迟疑问,“还是继续旁观?” 少女懒懒低笑,“继续旁观就好,作为一个男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想证实妮亚是不是真红杏出墙背着自己的夫勾搭别的男人,只需一招就可做到。就算宁洹再没用,洛瑶觉得这件事他也肯定能做好。 朱雀知她自有打算,遂也不再提。不过想到另外一人,她立时又谨慎问道,“小姐,那个桃红?” 洛瑶反问,“你是觉得用银子收卖的人不可靠?” “那你就错了。”洛瑶微微一笑,面容浮着淡淡嘲弄之色,“第一,她说的事不是无中生有。第二,她在青楼再风光,也不过沦落风尘被人看轻而已。你想想我给了她多少金子?” “有了这笔金子,她日后大可以诈死悄悄离开红妆阁,到别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朱雀,在有得选择的时候,没有人会愿意永远被人踩在泥淖下卑微生存的。” “你可以换个角度这么想,我并没有用金子收卖她。我不过给了她一个重新选择做人的机会,她想抓住这个机会,自然知道怎样做对她才最有利。” 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桃红会向宁洹告密出卖她。 事实上,就算桃红想告密,那也得桃红有这本事确认她的身份再说。 以桃红混迹青楼多年的经历,又焉会看不明白宁洹贪图的是什么。若真相信那个男人对她的甜言蜜语,那么这个桃红蠢死也是活该。 不过,无论如何,她不会让桃红有机会连累到她身上就是了。 朱雀默了默,瞄见她神色幽凉,道,“是奴婢想多了。” 洛瑶笑了笑,瞄见墨玉站在屋外,遂向她招了招手,“你进来吧。” 朱雀见状,自发无声退了出去。 “墨玉,你刚去看过元香了,对吧?她目前的情况怎么样?情绪可还稳定?”不是洛瑶不愿意亲自去看望元香,而是元香每次看见她,都会黯然神伤隐着自卑默默低头。 这样的元香,除了勾起她心头无限痛楚之外,更令她心生不忍。 因而一般情况下,洛瑶都不会亲自去看望元香。她不希望元香在她面前流露出丁点自卑,更不愿元香看到她,总会觉得自己是无用的废人……。 第592章 残忍出动 “小姐,她今天的情绪挺好。 ”墨玉进了屋,言语间也少了往日的活泼明快。她与元香相处多年,早就情同姐妹。元香出事,她心里的难受不会比任何人少。 “奴婢今天带了她喜欢吃的东西过去,之后还和她一起在院子里走了一会。” 为方便元香养伤,洛瑶特意在青玉轩辟了一角出来让元香单独居住。 洛瑶听闻这话,面上笑容暖和了些,“是吗?那你有空多过去陪陪她。让她多出屋子外面走走,对身体有好处。” “她的手恢复得怎么样?” 墨玉眼神暗了暗,“小姐两天前去看的时候不是说过,她的手正在慢慢恢复?奴婢今天瞧着,她的手勉强能活动了。” 洛瑶心下默然,元香被挑断的手筋,她虽用特殊针法重新接了回去,但能否再慢慢长好,能否还能让元香恢复到普通人的水平,却还是未知数。 “好,我明天再去看她。” 墨玉按下心头为元香遭遇不幸而冒出的苦涩,恭谨道,“那请小姐移步去饭厅吧,奴婢已经做好饭菜。” 洛瑶点了点头,随后站起。 三皇子府内,妮亚公主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才小心翼翼再次打开纸条又看了一遍。 “鸳鸯江畔,杨柳堤岸,不见不散。” 她轻轻咬着唇,忍不住将这行字低低念出声来。后面的落款,没有直接写上名字,但画着一个小图。 别人或许辩不分小图暗藏什么玄机,不过妮亚公主却十分清楚其中代表什么。 “阿依奴,你说他的约会,我该不该赴?” “公主,”阿依奴面露犹豫,“奴婢听说天泽对于已嫁妇人的规矩甚为严苛,这万一要是让人撞见,只怕对公主的名声不好。” 妮亚公主捏了捏纸条,慢慢将它按向胸口,不以为然道,“不过在江畔赏景而已,即使被人撞见,也说不出什么来吧?” 阿依奴脸上仍透出顾虑重重之色,“可公主与他,总归是孤男寡女,即使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你到时也会惹来非议。” “何况,奴婢觉得,他若真有什么紧要事,大可以让人传讯告之,何必如此冒险约在外面相见。” 妮亚公主原本拿到的纸条的时候,还不是十分想出去赴约。但经阿依奴这番苦口婆心的劝说之后,她却反而渐渐坚定了想要出去一见那人的决心。 “或许他有什么事,不方便传讯,只适宜面谈。” “听说鸳鸯江畔的风景十分别致,你去准备一下,我们晚些就出去。” 阿依奴困惑地看她一眼,仍试图劝戒,“请公主三思。” “没什么好思的。”妮亚笑了笑,忽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我有个主意……。” 两个时辰后,鸳鸯江畔绿意青青的扬柳堤岸旁,有零星几座小院。这些小院当中,其中之一就站着宁洹。 他将肥硕的身子大半隐在暗影里,只露着一双酝酿着风暴的眼睛,自窗户默默盯着外面。 妮亚公主之前欢喜拿在手里的纸条,不过是他让人假冒送去而已。 只要一会,妮亚公主如约来到这鸳鸯江畔,他就可以证实那个女人确实背着他偷男人,给他戴了顶大绿帽。 想到这里,宁洹觉得他一直隐忍压抑的愤怒都快要爆腔而出了。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多久?”宁洹直勾勾盯着外面,即使问话时,他脑袋也没有转动一下。 “殿下,还差一刻钟就到约定时间。”他身后不远,有人低声答。 宁洹眯了眯眼,继续紧紧盯着外面,不再作声。 时间在等待中总显得特别漫长,似乎一个呼吸都被拉长无数倍。宁洹一瞬不瞬地盯着外面,心受煎熬的同时,体内流淌的血液却似乎矛盾地隐隐激动沸腾起来。 当然,这种激动,是即将亲手揭开谜底的兴奋,还有随之而生的嗜血残忍。 宁洹隐在暗影里,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清晰听到了自己心脏传来的“扑通扑通”急跳声。 时间一点一滴溜过去,终于到了约定的时间,但外面他目光所及的江畔堤岸,却仍不见妮亚的身影。 他皱着眉头,沸腾莫名的血液似乎冷却了几分。 “怎么回事?难道她记错了时辰?” 宁洹望着外面他让人假扮的隐约身影,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对屋内另外一人道,“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殿下。”屋内之人低声应了,随后出了屋。 没过多久,那人又悄无声息回来,“殿下,外面还没见她人影。” “殿下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宁洹恼火地咬了咬牙,“再等一会看看。”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外面依旧不见妮亚公主身影。宁洹恨得牙痒痒一拳打在墙上,“可恶,看不出来那个女人挺狡猾的。” 不过此刻如困兽一样等在屋里的宁洹还不知道,妮亚公主其实已经来到附近,但她并没有依旧约定时间一来就现身。而是先隐在附近观察一会,当然,她并没有发现站在江畔堤岸等她的人,是宁洹让人假冒的。 但是,她在附近观察时,却意外发现了宁洹身边的人在周围露面。 也就是这匆匆一瞥的的破绽,让她立刻谨慎转身就撤。 宁洹又在里面等了片刻,确定仍旧不见她出现之后,又怒又挫败地连连低咒几声“可恶”,然后不得不接受他设局试探之事以失败告终的事实。 不过,他离开屋子之后,立刻就有人来报,“殿下,就在半盏茶之前,有个疑似妮侧妃的女人曾来过附近。但她并没有靠近树龄最老那片堤岸,只在周围逗留一会就离去。” “疑似?”宁洹眯了眯眼,心头突突狂跳一番,“此话怎讲?” “禀殿下,因为那个女人以面纱蒙着脸,属下只能从她的身形与行为习惯来判断,因而无法确定。” 宁洹刚刚冒出的挫败情绪忽然一扫而空,两眼反冒出兴奋残酷的厉芒来,“好,我知道了。” “现在马上回府。” 第593章 处置 想了一下,他立刻补充一句,“抄近道直接赶回府。”若妮亚那个女人前脚刚离开鸳鸯江畔,这会肯定还赶不及回府。 作为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氏,宁洹百分百肯定,他知道的近道妮亚绝对不清楚。 待宁洹心情迫切赶回府里,立刻召来亲信询问,“妮侧妃眼下在府里吗?若在的话,你让人去传个话,让她马上来见我。” “殿下,妮侧妃在一个时辰前就出去了。眼下还没回来。” 宁洹残忍地笑出声来,“哈,她果然出去还没回来。” 这时,管家来到了厅里,“殿下,奴才有事禀报。” 宁洹正盘算着该用什么方式对付妮亚那个女人,不妨管家骤然打断他,登时不悦喝道,“什么事?” 管家被他吼得愣了愣,战战兢兢垂着头,连忙答,“殿下,妮侧妃出府前曾留了话下来,说是她今天到西街巡查产业,大概会晚些回府。若殿下回来的话,就请你先用晚膳,不用等她。” 宁洹声音一下拔高几度,“她去西街巡查产业?” 管家不明所以,被他高声惊得抖了抖,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点头回应,“是的,殿下。妮侧妃留话是这么说的。” “行,我知道了。”宁洹大手一挥,将管家挥退出去。 “来人,给我查一查,一个时辰前离府前往西街的是谁?” 他府里就只有一个妮侧妃,怎么可能同时出现两个地方。其中一人必定是他人假冒。 不对,妮亚那个贱人怎么会找人假冒自己? 莫非她没出去之前就怀疑这是个骗局? 明明怀疑是骗局还费尽心思去赴约,还特意弄了个替身混淆视线,这只说明一个问题……! 不待亲信调查回来,宁洹思来想去,已经下意识认定妮亚心里有鬼。 “贱人!竟然敢给我戴绿帽。”宁洹想通关键,气得看见什么拿什么,随手发狠往地上砸。 噼里啪啦一阵刺耳的声响之后,厅里能砸的东西已经被他砸完了。 待亲信回来瞧见这满地狼籍,一时都心惊胆战得不敢靠近。 但再怕,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禀报结果,更不得不承受宁洹可能朝他撒出的怒火。 “殿下,属下已经调查清楚,就跟管家说的一样。在一个时辰前,妮侧妃确实跟她的婢女往西街去了。她是坐马车去的,当时有很多人看见她上了车。” 宁洹怒哼一声,“我知道了。你给我留意着,看她什么时候滚回来。” 那个贱人,待她回来就知道他怎么收拾她。 怒火上头,宁洹无意瞥见一只铁制的茶壶,当下拿起茶壶晃了晃,确定里面还有水之后,立即拎起来将壶口对着嘴巴一通猛灌。 周围躲闪的下人看见这一幕,俱震惊得目瞪口呆。 宁洹兀自不觉刚才做了什么惊人之举,只觉一壶凉水落肚,将这满肚子怒火都浇息大半。 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那个贱人,一直偷偷摸摸在外面寻医问诊拿药调理身体,明明是催促怀孕的方子,这几个月却还没怀上身孕,是不是……。” 念头一闪,他骤然惊出一身冷汗。 他想到,不是妮亚不能生育,而是——不愿意与他生育。 不愿意与他生儿育女,却还偷偷摸摸寻怀孕的方子……! 他眼里几乎立刻迸出无比愤怒的狰狞光芒来,“好,果真好得很。” “我到底怎么处置这个贱人才好?”他负手在厅里慢慢镀起步来,对满地狼籍视而不见,皱着眉头一脸沉思状。 “她是乌尔善的公主,哦不对,听说原本统治乌尔善的勒辽族已经不再是王族,取而代之的塔塔木一族,她这个公主在乌尔善——只怕已经没有几个人承认。” 宁洹默了片刻,又想到他父皇的态度。 虽然妮亚的族亲已经不再是王族,但这个女人嫁到他府里,始终还冠着公主的名号。他自然不能将那个贱人私会男人的丑事捅出去,但是,他也绝对做不到当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若无其事笑对那个女人。 他托着下巴自言自语,“我究竟怎么处置她才好?” 好几个方法接着从他脑里转过,不过很快都一一被他否定了。 宁洹还未最后拿定主意,却见有人前来禀报道,“殿下,妮侧妃回来了,眼下她离府不过一里路左右。” “回来了?”宁洹怔了怔,随即冷笑一声,浮肿的脸奇异冒出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来。 “回来就好。” 回来了,那个贱人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既然这时候回来,也免他再思忖下去,就按刚才想到的办法将她办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妮亚与她的婢女平常无事一样回到府里。当然,在宁洹吩咐封锁消息下,她还不知道宁洹此刻已经在府里等着她。 回府之后,她自然直接就回她住的院子去。 待她刚进入屋里,宁洹恼怒的沉喝声立刻高声传出,“给我关上门。” 妮亚骤然听闻他的声音,还吓了一大跳。 她从窗前探头往外望了望,看见宁洹在众侍卫簇拥下,似一匹凶狠的野兽般负手走到院中。 “殿下?”她先惊,后意识到不对,连忙佯装欢喜娇声喊,“你刚回府吗?你一定还没用晚膳吧?我正等着你呢。” 宁洹在外冷笑一声,也不搭理她,反扭头对旁边的亲随吩咐了几句。 妮亚见状,心头猛地呯呯乱跳几下。但不待她再开口,只见宁洹那张浮肿的脸扯出诡异笑容之后,她忽觉得自己双眼发黑,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她再次醒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然离开了她原本住的院子。 躺在一个很陌生,很……破败的地方。 入目,竟是成团成团在风中瑟瑟摇曳的蜘蛛网。她再望望自己身下,一张仅几块破板子组成的所谓的——床? 妮亚看见边沿团团乌黑发霉的东西,当即忍不住捂住嘴巴干呕起来。 “殿下?殿下?”她呕吐几声,没有呕出任何食物来,眼泪却流了下来。她试着站起来,当然,她扶着床沿,确实慢慢站了起来。不过随后她惊恐发觉,自己浑身软弱无力再也提不起一丝武功。 第594章 还不够 “阿依奴?阿依奴?发生什么事了?有人吗?” 然而,没有任何人回应。 她咬着牙扶着黑乎乎的墙壁慢慢走向门口,那扇门……只剩门框,果然只能称之为门口而已。 妮亚站在门口,望着外面高达几丈的围墙,一时愣得仿若置身梦中,根本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门口外,有棵腐烂到根部的老槐树,虽然这老槐树已经烂了大半,却仍然有一小段树枝在顽强生长。 除了这点唯一的生机外,这破败的地方再寻不着半点让妮亚觉得自己还活着的迹象。 “来人,来人,这到底什么鬼地方?我要见殿下,我要见殿下,你们谁将我关在这里?” 天色一点点黑暗下来,墨色笼罩头顶,妮亚彻底慌了。 但是,除了高高的围墙,这地方根本连个出口都没有。更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 她扶着发霉发黑还散发阵阵臭味的墙壁,慢慢走了一圈之后,终于绝望惊恐地抱着双臂瘫软在地。 这个时候,她终于想起晕倒之前,她曾从宁洹脸上看见过诡异残忍的笑意一幕。 “他,将我关起来的?”她抱着双臂在夜色里瑟瑟发抖,从干裂嘴唇发出的呢喃模糊得连她自己也听不清,“他为什么这么做?” 朱雀对宁洹的处置也同样不解,“为什么?” 青玉轩的花厅里,洛瑶看着眼前面露疑惑的冷艳少女,凉凉勾唇而笑,“因为他还顾忌着那个女人的出身,就算心里再愤怒,也不敢立刻痛下杀手将她处置掉。” “直接将她一个人关在高墙之内,又废了她武功,再慢慢虐待着拖个一年半载。既可以泄愤,又可以让那个女人温和地淡出人们视线,再慢慢无声无息将她弄死。” 朱雀皱眉,“但目前,尚未收到宁洹对外宣称妮亚生病的消息。” 洛瑶想了想,轻描淡写道,“再等等吧,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宣布的。” “刚达王子才病逝没几天,这时候妮亚公主也忽然生病,这种事情间隔太短容易让人起疑。他待慢慢将她折磨够了,再对外宣布不迟。” 朱雀仍有疑惑,“那个女人会就此坐以待毙?” 洛瑶神情冷了冷,“能活着,没有人会愿意去死。在宁洹将她弄死之前,她当然会想尽办法自救。” “至于怎么自救,这就看她的本事了。” 朱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小姐的意思是说,她会找那个人求救?” 那个人? 宁弦么? 洛瑶抿了抿唇,慢悠悠道,“她会。不过……。”一个对宁弦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不管男女,宁弦都没有什么怜惜同情的心肠去救。 待妮亚踢到铁板之后,最终会将手伸到她这里的。她,在妮亚眼中,将会是最后那根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小姐,她身边那个武功最好的婢女阿依奴,并没有被宁洹一齐囚禁在冷苑。” 洛瑶不以为意笑了笑,“那天也是她命不该绝,凑巧避开了宁洹的围困。” 朱雀又道,“眼下关着妮亚公主的冷苑,守卫并不算森严。若阿依奴暗中前去营救,说不定能将妮亚公主救出去。” 洛瑶见她神色微凝,却又是一笑,“你见识过她的武功,知道那几丈高墙难不住她,有此顾虑也正常。不过我可以肯定,她绝不会冒这种险的。” “一来,冷苑周围表面守卫不森严,但并不表示暗中没有其他高手。二来,就算她侥幸将妮亚公主救出外面,若无人帮助,他们在京城也寸步难行。” 所以不到最后绝望时刻,那个婢女绝对不会冒这种险。 那个婢女必然十分清楚,假若她救不出妮亚公主,到时只会连她也一同被擒遭囚禁。那时,他们就真一点生还的希望也没有了。 可仅仅令宁洹厌弃妮亚公主怎么够呢? 若没有宁弦那个男人这个前因,绝不会造成后面种种恶果。元香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想到元香,洛瑶心头就无法避免一阵刺痛。 宁洹设的局,只凭猜测证实妮亚公主给他戴了顶大绿帽。她却要帮助宁洹,将他的猜测变成活生生的事实摆在他眼前。 宁弦那个男人多一个敌人,就等同她多了一个盟友,这是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 “朱雀,你继续留意冷苑那边的动静。若是那个婢女阿依奴犯蠢的话,必要时你可出手助她一臂之力。” 朱雀微感惊讶,“小姐的意思是?” 洛瑶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含笑不语。 接下来的事情,基本完全按照洛瑶的猜测那般走。阿依奴冒险向宁弦求救,那个男人却眨眼翻脸不认人,对妮亚公主的困境完全不予理会。 至于妮亚公主悄悄贪存出来送到他手里的银子? 自然有去无回了。 阿依奴想指责宁弦无情无义,不过她心里再忿然也无用,她又拿不出任何证据指责宁弦。最后,她不仅不敢在宁弦跟前求救,连行踪也不敢随便泄露。 宁弦若要取她性命,在这熙熙攘攘的京城中,她根本连半点水花都激不起来。宁弦不过不想留下痕迹这时候掺和到三皇子府的事去,这才没有对她赶尽杀绝。 这天夜里,洛瑶已经准备就寝,却忽见窗户外有道黑影一闪而过,随后就感觉脖子一凉。 “别乱喊,不然我要你的命。” “我不喊。”洛瑶听着这声音,心里有底,压根半点被人拿剑架脖子的惊慌都没有,“不过眼下黑灯瞎火的,姑娘手中的剑一定要拿好。若是误伤人,那就不太妙了。” “洛大小姐是聪明人,若不希望被我的剑误伤到,那就张嘴自己吃下这药丸。” 洛瑶轻轻叹了口气,“姑娘现在还拿剑架着我脖子呢,又何必多此一举。” “你诡计多端,不吃下这药丸,我不放心。” 洛瑶再叹,“姑娘何必拿这个测试我?若你真有什么要命的毒药,这会就不会跟我啰嗦而是直接行动了。” 察觉出那人动作一僵,洛瑶接着悠悠道,“既然姑娘有求而来,难道不觉得现在摆错姿态么?” 第595章 卑鄙 那人闻言,连呼吸都滞了滞,“洛大小姐七窍玲珑心,果然如此。 ” 说罢,她将利剑收了回去。冰凉触感离开,洛瑶心里略略松了口气,“姑娘有何事,现在请说吧。” “眼下这房里虽然没有点灯,不过依洛大小姐的聪明,定然早猜出我是谁了。”黑暗中,阿依奴将剑归鞘,仍旧满脸寒霜站在床前紧盯着洛瑶,“既然如此,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洛瑶保持着同样姿势,懒懒倚着床头,“姑娘请说。” “我家公主目前有难,恳请洛大小姐看在刚达王子曾对你有恩的份上,对我家公主施以援手。” 洛瑶略略扬眉,心里半分诧异都没有。 “人说先礼后兵,姑娘倒是特例。”洛瑶心里清楚妮亚目前遭遇什么样的困境,不过面上仍佯装一片茫然,“好吧,你且先说说你家公主遇到什么样的难题,若我能帮得上忙,我自会帮忙。” “还请洛大小姐见谅,刚才为免惊动贵府的护卫,才逼不得已先拔剑。”阿依奴向她道歉,不达言语中听不出有多少诚意,“宁洹那个王八蛋,突然莫名其妙将我家公主囚禁起来。另外,他还将公主从乌尔善带来的所有仆从都秘密关押另一处。” 洛瑶听着她对宁洹切齿恨意,心里莫名有所触动,“想不到你对你家公主如此忠心耿耿。” “公主对我有恩,”阿依奴默了默,“刚达王子为救洛大小姐才意外中毒身亡,洛大小姐现在不会眼睁睁看着妮亚公主落难而见死不救吧?” 洛瑶犹豫了一会,颇为难道,“我倒是想还这个恩情。可三殿下怎么会无端囚禁妮侧妃呢?我听说妮侧妃不是生病吗?会不会你误会什么了?” “那个让人恶心的男人,谁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神经将公主囚禁起来。”提起宁洹,阿依奴的语气满是怨恨。 她冷着脸,十分气愤道,“这事才不是什么误会,而是事实。妮亚公主已经让他囚禁多时,若再不想办法营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那个恶心的男人折磨致死了。” 洛瑶满脸无奈道,“可三皇子府守卫森严,妮亚公主又是他名正言顺娶回去的侧妃,我凭什么去救人?” “这个我管不着!”阿依奴见她磨蹭半天也不肯答应,言辞间已渐渐露出不耐烦来,“我现在只问洛大小姐你一句话,你到底帮不帮这个忙?” “忙,我十分想帮。”洛瑶语气满是爱莫能助的无奈,“可这事,我做不来。实在有心无力,姑娘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阿依奴闻言,立即恼怒哼一声,“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狡猾的天泽人靠不住。” 洛瑶听着这话,只觉心里好笑。不过这会倒也不反驳她,只安静等着这个婢女还有什么手段来说服她。 “幸好刚达王子在世时有先见之明。”阿依奴冷笑一声,虽然室内漆黑一片,不过洛瑶听着她的语调,就可想像得出她此刻的表情一定透着成竹在胸的得意。 洛瑶故作不明,“哦?他有什么先见之明?难道当时他就预料到妮亚公主日后会出事?” “他当时跟我们公主说,怕一旦遇上大麻烦,即使他豁出性命救了你洛大小姐的命。你到时也未必会肯出面还这个恩情。” 阿依奴冷酷又得意地睨了眼洛瑶,道,“所以,为了替妮亚公主留条后路多重保障,他当初曾以血为盟,悄悄在洛三少爷身上种下乌尔善特有的盅虫。” “只要洛大大小姐这一回对我们公主施以援手,将她救出牢笼,洛三少爷体内的盅虫自会一直安安静静待着。” 说到这里,她警告地冷笑一声,“如若不然,洛大小姐的同胞亲弟,这性命还有几天可活可就难说了。” 洛瑶大惊,“你们……卑鄙!” 她愤怒震惊之余,声音都微微发抖,“对一个心智如孩童的人,你们也能下得了手。” “我们卑鄙,也不过求一重保障而已。”阿依奴似乎完全没感受到她的怒火一样,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模样继续道,“只要洛大小姐你高高兴兴还了刚达王子当初的恩情,他自然平平安安什么事都没有。” “你们、你们……。”洛瑶哆嗦半天,却终没法说出更多指责怨恨的话来。 “洛大小姐,事已至此。与其白费力气来指责埋怨,不如赶紧想想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才能将妮亚公主救出去。” 洛瑶咬了咬牙,声音仍旧因愤怒而颤抖,“你说我弟弟体内有乌尔善特有的盅虫,那就有吗?你有什么办法证明给我看?” 阿依奴怔了一下,随即恨声道,“办法自然有。不过洛大小姐可要想清楚了,若催动他体内的盅虫苏醒过来,日后想让他不受苦可就有点难度了。” “当然,洛大小姐非要怀疑这事有假,我完全不介意现在就弄醒在他体内休眠的盅虫。” “不过盅虫醒来那种痛苦,可不是寻常人能忍受得住的。洛大小姐确定真要看?” 洛瑶犹豫半晌,颓然长叹一声,恨恨道,“罢了,既然如此,我且信你吧。” “不过要将你家公主悄悄从三皇子府弄出去,这可不是件轻易的事,你总得给时间我准备准备吧?” “相信以洛大小姐之能,三天时间做准备应该绰绰有余了。” 洛瑶略一想,应得十分痛快,“行,三天后我给姑娘一份详细营救计划。” 阿依奴暗下松口气,自不忘警告她一番,“希望洛大小姐信守承诺,只要我家公主平安无事,日后自然皆大欢喜。” 洛瑶苦笑一声,“我弟弟的性命在你们手上捏着,姑娘不必担心我会耍什么花招。” “洛大小姐识相最好。”阿依奴顿了一下,“三天后我来看你的计划。” 一转眼,三天就过去了。阿依奴看过洛瑶提供的营救计划后,只稍微修改了少许,然后约定在次日开始行动。 营救的计划其实十分简单,就是由洛瑶让人在三皇子府制造混乱,将注意力都吸引过去。阿依奴则负责趁机潜入囚禁妮亚公主的冷苑,将人悄悄救出围墙外。 第596章 我高兴 火,冲天的火光突然在三皇子府熊府直达天际。 “大家快去帮忙,前院走水了。” 各种奔告声中,三皇子府很快乱成一团。 当然,仅仅放火只能扰乱视线,还不足以调走监视妮亚公主的守卫。 这时,不知谁在人群中惊恐地高声喊了一句,“啊,有刺客……!” 不到一盏茶功夫,府里的守卫都奔往前院捉拿刺客去了。 在洛瑶极力配合下,阿依奴很快将妮亚公主顺利救了出去。 “公主现在身体十分虚弱,我们必须马上出城。”阿依奴背着妮亚公主上了停在后巷的马车,立刻就吩咐车夫起行。 “阿依奴,我们现在能出得城去?”妮亚公主被宁洹折磨了好些日子,又天天不过两只馒头应付着,再加上她武功被废。此刻的妮亚公主看起来,实在比外面的乞丐也强不了多少。 阿依奴强忍着心酸,安抚的笑了笑,“公主放心吧,洛瑶那个女人不敢耍花招的。” 妮亚呆滞地想了一会,才迟钝点头,“这就好。” “公主不用担心,只要我们顺利出了城,一切都会好的。” “会好吗?”妮亚公主茫然重复,“但愿吧。” 只要他们顺利逃回乌尔善,乌尔善有她哥哥与父王护着,他们应该会好的。 这般想着,担惊受怕好些日子的妮亚公主倦极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妮亚公主恍惚中听闻阿依奴在耳旁轻声唤道,“公主?公主?你醒醒,我们已经到地方了。” 妮亚公主睁开迷蒙双眼,不明所以地望了望四周,“阿依奴,我们这是在哪?” “公主,我们已经出了城门,到了一座隐秘的别院。”默了一下,她接着解释,“公主眼下的身体太虚弱,我们得先在这休养几天再上路。” “休息?”妮亚一听闻这话,立时惶恐地坐直起来,还紧张抱着双臂往外反复张望,“这会不会有危险?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若是让宁洹那个魔鬼发现,那可不得了。” 阿依奴心里叹气,看来这些日子的遭遇,已经让公主变得惊弓之鸟一样了。 “公主放心吧,这安全得很,我们不会有危险的。” 妮亚公主抱着双臂瑟瑟发抖,她张惶地瞪着外面,拼命摇头,“不,这不安全。我觉得宁洹那个魔鬼就要追来了,阿依奴,我们快跑吧。离这越远越好,我们回乌尔善去。” 她再也不想待在天泽这恶人的天堂了。 “好好,公主你稍等一下,奴婢这就去安排。一会,我们就离开这,好不好?”阿依奴见安慰无用,只得撒谎先哄住她再说。 妮亚公主环顾一眼屋子,屋内光线明亮,桌椅陈设什么的一目了然。 这屋子完全没有藏人的地方,可她心里仍觉惶惶,听闻阿依奴这话,又不得不点头,“那你快去快回,还有别忘记,我就在这等着了啊。” 阿依奴点头,“好,公主先在这等着。” 随着她抽步走出去,妮亚公主越发抱紧自己眼巴巴盯住门口。 六皇子府花园凉亭里。 “殿下,有人来报,说是洛大小姐悄悄收拾行理准备出城。” 宁弦眉头一下挑高,“她准备出城?还带上行理?打探到消息她打算秘密去哪吗?” “属下惭愧,安国公府的防护太过严密,属下未能打探到更多消息。”凉亭外,一玄衣男子羞愧低着头,“眼下这消息,也是她离府后才查探到的。” 宁弦眼神微深,“她往哪个城门去?” “东华门。” 宁弦略作思索,便道,“备马,我跟出去看看。” 乌尔善这条线,又被砍断了。这个时候,他怎么能放她秘密外出? 宁弦自己也说不清,他心里对洛瑶是喜欢多些还是恨意多些。不过不管怎样,他都不乐意她脱离他的视线。 在京城怎么翻云覆雨都行,离开他的视线——他非折了她的翅膀不可。 下属领命备好马,宁弦立刻就出发往东华门追去。 待到宁弦这边一动,洛瑶才让隐在暗处关注动静的朱雀将消息透到宁洹耳里。当然,洛瑶要让宁洹知道的,自然不是宁弦的去向,而是妮亚公主逃离的地方。 马蹄“哒哒”声响里,宁弦与宁洹相继从东华门出了城。 洛瑶在城楼上远远盼望着绝尘而去的身影,唇畔凉意渐渐弥漫至眉梢。 “真可惜,不能亲眼看着他们狗咬狗。” “只要他们真咬起来,你看不看又如何?若你真在现场,只怕他们咬不起来。又或真咬起来,污了你的眼!”宁易非捏了捏了她柔软指尖,眉眼柔意宠溺,“如此一想,我倒宁愿你只在这城楼看看。” 洛瑶有些郁郁地收回视线,“现在他们都出城了,估计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也走吧。” “那好,趁着现在天光正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洛瑶却无甚兴趣摇头,“我现在只想回府。”没收到确实消息之前,她哪有赏玩的心思。 “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宁易非拉着她下了城楼,上了马车不由分说命人驾车去了别处,“宁洹去到那个地方,撞见他的妮侧妃与宁弦在那里,正好来个当场捉双。这下,面子里子都撕开了,他们即使一时咬不起来,日后这疙瘩也大有妙用。” 少女神色仍旧怏怏懒懒,提不起精神歪着脑袋。 宁易非又道,“这不正是你的用意吗?不然你也不会只让宁洹撞见他们待一起。” 洛瑶淡淡掠他一眼,“我是想到还得继续容妮亚那个女人多活一年半载,我这心里就有口散不去的郁气。” 她努力了这么久,都没有办法令元香有什么起色。 凭什么那个女人还能享受阳光食物和水? “一个不相关的人物,怎么能坏了你心情。”宁易非怜惜地揉了揉她额角,“从此之后,这世上再无妮侧妃这号人,你该高兴才对。” 洛瑶勉强扬了抹笑容,“好吧,我高兴。” 她定了定心神,勉强让自己从这烦心事抽身,抬头看着他,笑问,“请问宁世子眼下打算带我去什么地方?” 第597章 违心 “算了,你那么勉强,我看还是送你回府休息吧。”宁易非心疼地低叹一声,让人改道往安国公府而去。 半日后,洛瑶收到消息,妮亚被宁洹秘密带回京中再关了起来。不过这一回,关着妮亚公主的地方可不是冷苑,而是不见天日又黑又脏的地牢。 “还好,她能享用食物,能自由呼吸,却再也见不着阳光。”洛瑶冷冷勾唇,“这结果,也算差强人意了。” 朱雀之前一直按照她的吩咐部署,包括帮助阿依奴将人顺利救出去,又放假消息误导宁弦引他出城追去。 此后种种等,朱雀都参与其中。但对于阿依奴当初以洛长健中了乌尔善特殊盅虫这事,洛瑶虽对她提了提,却并没有告诉她究竟这事是真是假。 思来想去,朱雀忍不住问道,“小姐,那三少爷身上的盅虫?” 将人耍了一圈,让宁洹将那些人统统都关了起来,这口恶气是出了。可盅虫这事怎么办? 洛瑶瞧见她眼底流露忧色,心里一暖,不由微微笑了起来,“你放心,长健没有事。” 朱雀惊讶,“这么说,小姐早就知道那个阿依奴之前说假话唬人?” 提到这个,洛瑶神色微冷,“她也不算说假话,不过……。” 朱雀下意识竖起了耳朵。 洛瑶脸上闪过一抹十分奇异的神色,“长健体质特殊,那盅虫一早就已经死了。” 朱雀没料到结果是这样,她不禁愣了愣,“死了?那他们不能感应出来吗?” 洛瑶冷冷一笑,“大概不能吧。她不是说那只盅虫是以刚达的血液来养的吗?刚达这个原主都死了多时,除了刚达,其他人应该感应不到。” “她们大概知道有盅虫这么回事,又尚未知悉刚达已死,才会笃定那只盅虫还存活于长健体内。” 不然的话,妮亚与那个婢女又怎敢有恃无恐来要胁她。 可惜,阿依奴与妮亚并不清楚,长健之前被墨秋言他们毁了根基,那只盅虫早早被他体内千丝万缕的余毒一点点蚕食致死了。 朱雀长长松了口气,“原来小姐是将计就计,奴婢初时还以为小姐真受她们胁迫。” 洛瑶垂着眸,但笑不语。 原本妮亚已经被宁洹囚禁起来,她不再出手也可。 谁让阿依奴还妄想一二再要挟她? 让她不得不想起刚达王子死那次,她被逼躺在棺材夹层里陷入恐怖梦靥的事情来。本来她对宁弦的怨恨已经逐渐稀淡,可那场梦靥鲜明如咋,突然又勾起她心底深深的憎恨来。 既然如此,她何不顺着阿依奴的营救之策,让宁洹更厌恶妮亚?也让宁洹更憎恶宁弦? 虽眼下宁洹不见得坐对宁弦如何,不过这祸根埋下,总有发挥作用的一天。 过了几日,皇帝按照原定计划启程前往卓雅丹进行秋猎。 浩浩荡荡一大群人从京城开拨出去,对于卓雅丹这个地方,洛瑶心情是十分复杂的。当然,这次秋猎,她自然也在随行人员之列。 长途跋涉去秋猎,真正奔着狩猎而去的人并没几个。更多的人,则是怀着与皇帝一样的心情。纯粹就是换个名堂出去游玩赏乐一番而已。 经过月余的走走停停,以皇帝为领头这支秋猎大军终于到达了卓雅丹。 这一晚,卓雅丹的汗王在广袤的草原上设宴款待皇帝。汗王最宠爱的姬妾夏妃生了一女,封为兰珠公主。 兰珠公主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别开生面的晚宴,一整晚像只花蝴蝶一样穿梭在众美男当中,好不快活。 后来因为喝了不少酒频惹事端,汗王怕她闹笑话,强行让人将她押回帐中。 “母妃,天泽的男儿好俊俏。”大帐里,面色红扑扑的少女醉眼朦胧躺着,眼缝仍可见露出兴奋的光彩来。 “母妃,我要、我要挑选一个天泽的男人做我的夫君。” 夏妃宠爱地摸了摸她额头,轻声哄道,“好好,兰珠说什么是什么。不过你现在还是乖乖地闭上眼睛睡觉吧,不然明早起来你该头疼了。” “母妃答应我的,不许食言。明天我起来,母妃一定要帮我想办法挑出一个最俊俏的男人来。” “我的兰珠是卓雅丹的明珠,这天下的男人都任你挑,你担心什么。”夏妃俯下身去亲了亲她额头,轻声哄道,“现在别再说话了,乖乖闭上眼睛睡吧。” 纳兰珠听了这话,终于含着满足的笑容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转眼,就到了次日傍晚。 “小姐,”朱雀掀开帘子自外面进入帐中,“北堂小姐过来看望你。” 洛瑶眼睛一亮,“请她进来。” 朱雀还未出去,就见北堂明珠清脆笑声已响了起来,“瑶瑶,听说稍后他们会举行篝火晚会,我们不如一起去看看?” 声落,眉眼自带英气的少女才入到帐中。 洛瑶扫了眼亭亭玉立目光坦荡的少女,笑道,“看你这身打扮,看来是做足了准备啊!” 北堂明珠微微得意斜她一眼,“就是啊。你可不能拒绝我,不然岂非白白辜负我这份好心情。” 其实不用她激将,洛瑶也打算出去看个新鲜。 她随行来秋猎,又不是为了将自己整日闷在帐中,能开眼界的事她怎会错过。 “是,我哪敢辜负咱们貎美如花的北堂小姐。”洛瑶笑着打趣她一句,随即站了起来,“你吃过晚饭了吧?听说他们举行篝火晚会的地方离这有点远,不如我们现在就出发?” 北堂明珠立即高兴走近挽住她胳膊,“那敢情好啊,我们现在就凑热闹去。” 待她们慢悠悠走到举办篝火晚会的地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瑶瑶,我们挑个前面一点了位置观看吧?” 洛瑶本欲拒绝,她一向不喜欢往人群里挤,不过对上北堂明珠渴望的目光,她只能违心一次,“我们就在第二排吧,第二排的位置也能看得清楚。” 最前面一排,实在太显眼,她可不希望到时一不小心被人现场拉出去来场大热舞。 北堂明珠飞快环顾一眼周围,觉得第二排的位置也挺好,遂欢喜应下,“好,我们就在第二排。” 她们才找好位置,热闹的晚会就开始了。 第598章 开选 卓雅丹上热情洋溢的男男女女,随着乐声躁动,都纷纷加入到中央人群,围着篝火跳起舞来。 红红的篝火映着年轻男女笑容荡漾的脸,北堂明珠受这开放欢乐气氛感染,也忍不住随众人拍手纷纷叫起好来,“好,跳得真好,再来一个。” 洛瑶见状,忍不住揶揄她一句,“看你心痒痒的,不如你也出去跳一段?” “反正现在黑灯瞎火的,也没几个能看清你是谁。” “没几个,不代表没人。”北堂明珠低声嘀咕一句,她确实心痒痒想加入其中,可她思及身份自然还得顾虑。再加上天泽的民风还没有卓雅丹的开放,她心里跃跃欲试,面上却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 洛瑶笑道,“怕什么,在这样的场合,即使有人认出你来,也说不得你什么。喜欢的话,你就下场玩玩又何妨。” “瑶瑶,不如你陪我一起加入他们?” 关于这个,洛瑶可不会被她恳求的眼神打动,“这个恕我不能奉陪。” 然而此时,周围的乐声忽地一变,场中围着篝火欢庆跳舞的男男女女已散了开来。 只留一个身穿红衣的妖娆少女还在场中。 前来参加篝火晚会的人,其实绝大部份都是年轻人。而这些年轻的男女当中,未婚的大约还占不到一成。 卓雅丹的年轻男女,一见场中红衣少女咬着一枝格桑花妖娆甩头,立时不少人被她帅气又媚惑的动作倾倒。 “兰珠公主,兰珠公主……!” 兴奋的呐喊声登时此起彼伏呼应响起,直将这草原的夜喧嚣成不夜城的模样。 北堂明珠有些吃惊地望了望场中眉眼溢着明显傲气的少女,低声对洛瑶说道,“不用这么夸张吧?欢迎他们的公主需要把天都震破吗?” 洛瑶好笑地打量她一眼,“刚才让你出去你不去,看吧,现在被另外一只珠抢了机会了。你呀,只能在这干瞪眼的份。” 北堂明珠怔了怔,随即失笑,“呀,你不说我还没留意到,她的名字也有个珠字。” 洛瑶低声道,“看眼下这场面,可知这颗卓雅丹的明珠在这儿的地位不低。” “接下来,大概会看到她不少的爱慕者上场,我们还要继续留在这吗?” 北堂明珠佯怒瞥她一眼,“说什么呢?难道我还怕被她比下去?” 洛瑶失笑,北堂明珠立刻恼道,“不对,我又没想跟她比。我们今晚来这,不过看热闹的。既然热闹还没看完,我们为什么要提前回去。” 洛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确定不需要提前回去?” 北堂明珠横她一眼,没好气道,“当然不需要。” “那我们就安心继续在这看吧。”洛瑶说罢,也不再逗她。 场中少女这时已经热烈舞动起来,如火般艳丽的衣裳更似为帕兰珠披上云霞一样。随着她动作肢体柔软伸展舞动之间,不时带起阵阵如雷掌声。 “好好,兰珠公主这飞仙舞跳得真好。” 洛瑶仔细辩了辩,呐喊得最大声的,无一例外是卓雅丹草原的年轻男子。 “兰珠公主接下来是不是该赠艾草环了?” 一舞方毕,立时有人迫不及待高呼起来。 一人呼,百人应。 “兰珠公主赠艾草环,兰珠公主赠艾草环。” 北堂明珠好奇地盯着场中妖娆少女一下套了好几只草环在玉臂间,“瑶瑶,他们这么热情想看她赠草环,这里面是不是有点别的意思?” 洛瑶想了一下,答道,“听说卓雅丹的未婚男女都喜欢在篝火晚会上互赠礼物来定情。只要看对眼,他们接下对方礼物后,便会禀报长辈,然后开始像我们天泽一样正式的说亲事宜。” 北堂明珠瞪大眼睛,“这么说,现在卖力吆喝让兰珠公主赠艾草环的男子都是对这位公主有爱慕之心的人了?” 说罢,她环顾周围一圈,当即咋舌,“我的天,她的爱慕者也未免太多了些吧?” 洛瑶笑了笑,“未必人人都真心爱慕她,年轻人嘛,爱好热闹从众起哄的人也占不少。” 北堂明珠拍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些家伙人人都想娶她。” 洛瑶失笑,“就算他们确实人人想娶这位兰珠公主,也跟你无关吧?你吓什么?” “难道担心她看不上这些草原男儿,反看上我们英气不凡的北堂小姐?” 北堂明珠被她说得脸上一热,又气又恼地瞪她一眼,咬牙道,“好呀,我看是我们的洛大小姐才该担心被这位卓雅丹的明珠看上才对。” “毕竟她看不上满草原的男儿,说不定是性向有什么问题……。” 洛瑶眨了眨眼,不以为然笑道,“真是这样,我倒求之不得。” “真有你的。”北堂明珠见无法从口头占她便宜,也就泄气说出心中隐忧,“说实话,我是担心万一我们有什么言行不谨慎得罪了这颗卓雅丹明珠,我们在这里岂不是得随时钻地走?” 洛瑶挑了挑眉,“你也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 “我这叫未雨绸缪好不好。”北堂明珠不服气,“总比我们事后才悔悟来得好。” 洛瑶经她这么一说,蓦地想起去年来卓雅丹春猎的事来。 那一次她在卓雅丹的遭遇,绝不能仅以“精彩”二字来概括或形容。 当下赞成地点头,还若有所悟轻叹一声,“你说得对,看来在离开卓雅丹之前,我们遇到这颗卓雅丹的明珠最好还是绕道走的妙。” 北堂明珠见她露出谨小慎微的模样,又颇不习惯地转了转眼睛,微微吃惊道,“这还是我认识的洛瑶吗?见到别人会绕道走?莫非太阳今天打西边出来?” “去你的,说好是你,说歹也是你。”洛瑶故作恼怒痒了她一下,“你还让不让我开口了。” 北堂明珠见她横眉冷眼的模样,忍不住愉快地翘起嘴角来。 这时,周围的高呼声已然渐渐停止,帕兰珠拿着几只艾草环绕着中间那堆篝火再度活泼舞动矫健又柔韧的身段来。 “嘘,不想犯众怒的话,现在咱们还是先好好欣赏一下这颗卓雅丹明珠惊人的舞姿吧。” 北堂明珠见她转目望向场中,遂也停止笑闹。 第599章 嫌弃 帕兰珠拿着一只艾草环滑着舞步到了场边,忽往人群妖娆一笑,转着眼珠似在寻找什么目标,似乎想要将套在玉臂里的艾草环抛出去。 北堂明珠惊讶低呼,“咦,难道这颗卓雅丹明珠要现场宣布她已有心上人?” 洛瑶瞧见她贼亮的目光中透着诧异惊艳,心里一动,旋即轻声答道,“只怕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话音未落,顺着帕兰珠的视线往人群掠去,浑身蓦地僵了僵。 “这位公子,伸出你双手,将这草环接好了。”即使在黑夜下,帕兰珠贼亮的目光仍那样明晰惊人。 听闻她一说,无数人立时齐唰唰转头顺着她视线望去,人人都想看清幸运得她青睐的是哪家小子。 在这万众瞩目的某个瞬间,无数艳羡的目光落在人群中姿态洒脱的身影上。 帕兰珠骄傲扬眉,将玉臂所挽的艾草环滑到掌中,往人群中从容含笑的身影轻轻一抛——。 不过,帕兰珠下一瞬却惊得瞪大了眼,握在掌中已经作出抛手势那只艾草环,迟迟抛不出去了。 因为人群中她所看中那个人,此刻正含笑朝她温和望来。那脉脉和煦的目光,原本着实令人心生欢喜。但是,帕兰珠此刻却一点也欢喜不起来。因为席无痕冲她微笑的时候,还同时朝她扬了扬手。 那修长手臂一端如玉的手指间,却握着一只与她掌中几乎同样的艾草环。 这说明,有人在她之前已经看中了这个从容含笑的玉雪公子。 惊讶过后,帕兰珠蹙着眉头,暗下咬了咬牙,带几分气恼几分气急败坏的不甘,生硬地将就要抛出去的艾草环收了回来。 末了,她还朝着席无痕露出极为不屑的神情,“哼,一眼看起来就知道定是个娘娘腔的小白脸,谁瞎了眼才会看上他。” 洛瑶也看见了席无痕扬于空中的艾草环,听着帕兰珠为找回面子的故意贬低与奚落,她皱了皱眉。见席无痕朝她微微点头,玉雪一般的面容仍旧笑意和煦。 知道他不将这事放在心上,她才悻悻低哼一声,没再理会帕兰珠。 天下敢说“玉公子”娘娘腔小白脸的,只怕除了井底之蛙的帕兰珠之外,再也寻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瑶瑶,你看到玉公子手里拿着艾草环吗?按你刚才说的,岂不是卓雅丹的姑娘悄悄塞了定情物给他?” 洛瑶有些哭笑不得地瞥了瞥她,“明珠,你关心的重点似乎偏了吧?” 她只看到席无痕借着一只同样的艾草环拒绝了帕兰珠的示好。北堂明珠却想到他接受其他姑娘的好感? 这姑娘,心思还是一如既往的单纯。依她看,席无痕那只艾草环根本不是接受哪家姑娘,而是让独一悄悄拿来挡桃花的。 北堂明珠一脸茫然,“偏了?怎么偏了?难道他不是接受了别的姑娘赠的艾草环,才拒绝帕兰珠?” 洛瑶默然笑了笑,却不再对她解释。 这时,借着高傲蔑视之举挽回颜面的帕兰珠,又继续绕着篝火再次舞动起来。 “瑶瑶,你说今天这场晚会,会不会是特意为这什么草原明珠举办的选夫大会?” 洛瑶怔了怔,瞟了眼场中趁着跳舞在悄悄物色什么的帕兰珠,心中一动,笑道,“这话怎么说?” 北堂明珠十分平静道,“你看看她左顾右盼的眼神,那样子分明就是在物色合适的猎物。” “我是单纯就事论事而已,你可别笑话我。” 洛瑶失笑,“嗯,你分析得很有道理。”略顿,她惊奇地看着北堂明珠,“难道我平日总笑话你?我的人品还不至于这么恶劣吧?” 北堂明珠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瑶瑶,你别误会,我没有攻击你品德……。” “你还当真了。”洛瑶拍了拍她手背,揶揄低笑,“快看看这回那颗卓雅丹明珠又相中了谁吧。” “谁?”不管帕兰珠相中谁,北堂明珠也仅停留于好奇阶段而已,反正这些人里面,除了洛瑶与自己哥哥外,其他人不管谁,都与她关系不大。 洛瑶瞧见她两眼放光四处张望的模样,就觉心下羡慕。 不由自主生出感叹,“有时候看你活得这么单纯,真是幸福得让人不妒忌不行。” “瑶瑶你说什么?”北堂明珠扭头小声抱怨,“你说话好歹大声点嘛,跟蚊子叫似的,就算我练就顺风耳也听不清楚呀。” 洛瑶抬眸望向场中红衣妖娆少女,岔开话题,“没什么,快看看她这回准备将草环扔给谁?” “咦?她好像……对咱们当年横行京城的小魔王感兴趣?你说她是不是只认脸的?看见谁长得漂亮就将草环扔给谁?” 漂亮? 洛瑶无语地撇了撇嘴,心想若让宁煜听见这形容词,只怕能气得三天睡不着觉。 不过,帕兰珠真看中宁煜? 她顺着北堂明珠的视线望去,果然看见帕兰珠准备将草环扔向人堆中仍显锦绣风华的尊贵公子。 她诧异地扬了扬眉,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笑微微盯着帕兰珠,视线滑过,再落向那锦袍玉带的公子。 宁煜自然也看见了帕兰珠的动作,他整个人本就锦裳玉带眉眼又总挂着飞扬笑意,看起来就带着点坏坏的却又优雅令人心动的气质。 也难怪帕兰珠被席无痕拒绝后,转眼就看中他。 不可否认,宁煜确实有令人一见难忘的资本。 “你别乱扔草环啊,要爱护环境。”就在帕兰珠朝他抛去草环的瞬间,他慢悠悠吐出这句,袖下手掌同时暗运劲道,迎着飞来的草环拍了出去。 “乱扔垃圾会遭人唾弃的,你的东西还是你自己捡回去吧。” “吧”字的尾音悠悠扬扬落下,那只艾草环也同样悠悠扬扬飞回帕兰珠玉臂中,稳稳套牢。 帕兰珠的脸色忽地唰一下变得十分难看,连遭两个男子拒绝,已经令她颜面尽失大感受辱。 艾草环已经飞回她手臂中,若她再执意朝宁煜扔出去,只会徒惹笑话而已。 但是……。 第600章 后果很严重 帕兰珠好不甘心!她不甘心莫名受这些屈辱。 想她堂堂卓雅丹公主,在卓雅丹人人吹捧的天之骄女,什么时候被人嫌弃过?还是连续被人嫌弃? 不行,找到机会她定要这些人好看。 咬了咬牙,帕兰珠佯装若无其事继续围着篝火跳舞。 “啧,看不出咱们的小魔王还有点节气,没被卓雅丹这颗草原明珠晃瞎眼。” 洛瑶听着北堂明珠调侃的风凉话,就觉得好笑,“难道刚才,你觉得他会接下那颗草原明珠的草环?” 就算宁煜真接下,顶多也不过当玩笑一笑而过。不管是周贵妃还是皇帝,都不会乐意他真娶颗草原明珠回去的。 北堂明珠叹气,“我之前的确那么猜测,你是不知道他以前在京城的名声浑成怎么样。今晚看他的行为,好像转了性似的,一点都不像当年唯恐天下不乱的小魔王。” 洛瑶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宁煜,遂笑道,“人总会改变的,你也会说那是他以前。” “再说,他以前胡闹,也是在京城。现在这是卓雅丹,他若随便拿人家草原明珠开玩笑,只怕后果难以善了。” 所以,直接明确拒绝,这是杜绝后续麻烦的最佳途径。 就这一点,她觉得宁煜做得挺不错的。 “瑶瑶,不好了,你看看那颗草原明珠,她是不是又要将艾草环抛给别人?” 洛瑶听出她声音带着几分慌张,一时不由得好奇抬眸望去。这一望,她半晌无语。 “卓雅丹这颗草原明珠也太……太耀眼了吧?”挑完一个又一个,还是不停在天泽这些个顶个了不得的人物里面挑。 她该夸帕兰珠眼光好?还是该嘲笑帕兰珠异想天开?或者再来句懒蛤蟆想吃天鹅肉? 嗯,好像这句形容不太妥当。 帕兰珠好歹也是美女一枚,怎么也跟懒蛤蟆这个词不搭调。 “瑶瑶,你看看她,她这回是不是挑中我哥了?”北堂明珠的声音明显含了急躁,“她这……她还要不要脸?” 洛瑶微微抿唇,“你稍安勿躁,你大哥他会有办法拒绝她的。” 她这话才落,就见看出帕兰珠意图的北堂牧突然一个倒飞,直接退离人群外。 帕兰珠拿着一只艾草环,盯着他退走的方向,真是抛也不是收也不是。登时又尴尬又恼怒地站在原地,连舞也忘了继续跳。 北堂明珠见状,这才惊喜莫名地拍了拍胸口,“真是吓我一大跳。” 洛瑶叹气,“她今晚连一只草环都没有送出去,说不定已经恼羞成怒。” 北堂明珠哼了哼,“她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公主?全天下的人都得让着她,全天下的男人还得像市场的白菜一样随她挑挑拣拣?” 恼羞成怒?再怒丢颜面也是她自己。 洛瑶挑了挑眉,市场的白菜?这个形容……。她掠了眼席无痕,再扫过宁煜,最后凝在北堂牧退走的方向瞄了一下。 若这些都是市场的白菜,帕兰珠岂不是人们口中常说的“猪?” 洛瑶胡思乱想着,没有留意到这时帕兰珠已经再次旋转飞舞,而且,还再次将目光投向了人群当中。那一道即使再低调再隐藏,也掩隐不住浑身尊华清贵气质的身影。 还是北堂明珠留意到帕兰珠那双本就贼亮的眼忽然放光一般,她立刻扯着洛瑶手臂,失声低呼起来,“瑶瑶你快看,宁世子是不是在那边?她是不是又寻到新目标了?” 洛瑶心里默默叹气,她不用看也知道宁易非确实是隐在对面的人群中。凭着感觉,她一直都知道他在。 因为有他的气息,她待在这拥挤的人群中,才会觉得格外安心平和与放心。 大概,她心里除了无条件信任他之外,也习惯了依赖他带来的安全感。 “看来卓雅丹这颗明珠,确实有双与众不同的眼睛。”一双专门发现美男的眼睛。 北堂明珠望望那边,又看看近前的少女,好奇地张大眼睛,“瑶瑶你猜一猜,宁世子会怎么拒绝这颗亮瞎眼的明珠?” 洛瑶淡淡笑了笑,“你怎么笃定他一定会拒绝?我觉得这颗草原明珠长得挺不错的,也许他就欣赏美人呢!” “瑶瑶,在我面前还藏着掖着,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洛瑶听着这话,听得心里一愣。心想这话,以前不是宁煜常挂在嘴边吗? “我怎么不够意思?” 北堂明珠一副“我早就看透你俩小秘密”的眼神瞟她一会,“得了吧,还跟我装什么糊涂。” 在她洞若观火的目光下,洛瑶难得感觉耳根发烫,“咳,我没跟你装糊涂。” 心里却在想,莫非宁易非在北堂明珠露过什么馅?不然以这姑娘单纯的性子,哪能发现她与宁易非之间的不同寻常。 北堂明珠给了她一个鄙视的眼神,并没有继续缠着猛打,反隐隐兴奋地抬手指向对面,“你快看看,看看他到底会怎么对付这颗亮瞎眼的草原明珠。” 洛瑶没什么兴致地随意掠一眼,“能怎么对付?我倒是想看看他将这颗草原人人争抢的明珠给收了。” 可惜,宁易非那家伙……唉,只怕拒绝起人来,会直接得不留情面,伤了人家草原明珠一颗骚动的芳心。 “嗯,宁世子似乎在说话了。”北堂明珠似乎比洛瑶兴奋多了,一个劲关注着宁易非那边的动静,“你快凝神试试看,能不能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洛瑶看她一眼,打趣道,“刚才还说自己长了顺风耳呢,你怎么不试试这双顺风耳的威力?” 北堂明珠哼了哼,“我这是在帮你留意情敌哎,瑶瑶你个没良心的还在取笑我,看我过后怎么收拾你。” 情敌? 洛瑶心里慢慢咀嚼一下这个词,不由默然失笑。 就帕兰珠这行径,在她面前还配不上情敌这个词,她不觉得这事有什么需要关心的。 “看够热闹了吧?看够了我们就回去吧,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洛瑶随意望了望对面,见宁易非已然拒绝帕兰珠,那红衣妖娆的少女似乎十分气愤的跑开了。 也不知宁易非那家伙对人家姑娘说了什么,惹得帕兰珠如此生气。 第601章 不是牛 北堂明珠也发觉再留下去确实没什么看头,遂笑道,“好吧,既然没意思我们就回去了。 ” 待洛瑶回到独立的营帐,还未亮上灯,却忽闻背后飘来轻浅的呼吸声。 她惊得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便有大手悄无声息缠上她腰际。另一只手,更同时扳住她肩膀,在她惊讶又气恼之际,带着温热气息又柔软诱人的熟悉唇瓣已然不由分说印在她的唇上面。 黑暗中,宁易非扣着她后脑,将她抱在怀里吻个够。直到她呼吸开始急促,他才含着闷笑缓缓抽离她红艳的唇。 “混蛋,很得意是吧?”少女推开他,抚着肿痛的嘴唇,恨恨瞪着黑暗中修长的身影。 “你离我远点!” “我听说你们姑娘说话,一向都喜欢说反话。”宁易非搂着她肩头,含笑凝着他,温热的呼吸反更凑近她几分,“你让我离远点,心里就是希望我再靠近些,对吧?” “去你的。”洛瑶听罢,哭笑不得推了推他,柔弱无骨的小手落在他胸前,那力道对于宁易非而言,就跟挠痒痒似的。 “真舒服,娘子不如继续。” “没个正经。”洛瑶见状,只能又气又恼瞪他,“你摸黑跑到我这来,不会是为了跟我耍嘴皮子吧?” “当然不是。”宁易非抱着她在黑暗中站着,既不点灯也不坐下,“我就是想你,就来了。” “现在见到人,不用再想了。”洛瑶无奈揉了揉额头,“可以说正事了吧?” 宁易非含笑低头,“可我要说的正事,就是想你呀。” 洛瑶瞪他一眼,“那你就给我说说,今天你是怎么拒绝那颗草原明珠抛出去的草环?” 宁易非眼睛一亮,室内幽暗的光线正好掩盖他眼底闪过的狡黠,“你真想知道?” 少女点头,“我是想知道。”她停了一下,又补充一句,“不过,也不是非知道不可。你若想说,我就听听。若不想说,那就作罢。” 宁易非一阵泄气,“你这丫头,就知道打击我的热情。” 少女轻嗤一声,笑道,“打击宁世子的热情?我看未必吧?” 他不就是想借机拿乔一下,让她如何如何吗? 这点小伎俩,他在她面前屡用不改,她就是不用想也猜得出来。 “为了让娘子高兴,我再受打击,也得维持热情将这事说清楚。”宁易非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不过在说这事之前,我想问你一句,你知道在卓雅丹赠艾草环代表什么意思吗?” 洛瑶满脸谦虚地笑了笑,“请宁世子赐教。” “你这丫头,还耍我玩呢!”男子一听她揶揄的语气,就知道她一准早就清楚,“我当时就直接告诉她,我不属牛,对草不感兴趣。请她不要浪费资源,将草环送有需要的人去。” “不属牛不吃草?”洛瑶怔了一下,想像着他当时一本正经说这番话的模样,忍不住乐得“扑哧”笑出声来。 “这么幽默的话,还只有你宁世子才说得出。” 人家那颗草原明珠赠的,哪是喂牛的草,分明是一颗躁动的少女芳心! 他这对人打击也太狠了! “瞧我多机智,娘子是不是该有所表示奖励奖励一下为夫?” 洛瑶才不肯轻易让他算计得逞,装傻一笑,旋即巧妙脱离他怀抱,“什么呀?天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去,我得休息了。” 宁易非身影一闪,便在瞬间再度将她圈在怀中,还将脑袋搁在她弱小肩窝处,薄唇似乎在不经意间还隐隐约约触碰到她敏感的耳垂,“今晚……我就留在这里了,回去我也是孤枕难眠。” 在他有意无意的撩拨下,少女只觉浑身血液都莫名炙热起来。 不过被他迷失了一半理智,仍残留着一半清醒让她咬唇坚持拒绝,“想得美你!” 轻吟声逸出唇舌,连洛瑶自己也愣了半晌。 刚才那情不自禁的声音是她发出的吗? “你看,你不也想我了!”男子将她拥抱得更亲密些,温热气息不时拂过她莹白肌肤,“就让我留下来好不好?” “我保证,一定乖乖抱着你——只睡觉,绝不乱动。” 诱惑不成,他改成委屈状,“难道你忍心我夜夜这般受煎熬?孤枕难眠的滋味相信你也试过?” “行了,宁易非。”少女深吸口气,倏地坚决推开他,“少在这盅惑我,不管你做什么保证都没用,赶紧的——给我出去。” 少女睁眼一瞪,“再赖皮的话,我可要大喊了。” 宁易非无奈苦笑,无比幽怨地凝着她,叹道,“你这狠心的丫头,夜夜让我独守空房孤枕难眠,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一下为夫!” 少女听他越说越不像话,羞恼之余忍不住随手拿了枕头往他扔去,“那现在送你一枕头,不再孤枕难眠了吧?还不快滚!” “可是娘子,我不是球,不会滚怎么办?” “还耍宝是不是?”若不是顾忌着周围不远都有营帐,洛瑶这会恨不得捏着嗓子吼他,“不会滚那就先将自己变成球再滚!” 宁易非见她羞恼得面色泛起淡淡朝霞一般的艳色,骤然觉得下腹某处一紧,连忙低笑求饶,“既然娘子强烈要求,那为夫只好勉为其难将自己变成球再滚出去了。” 洛瑶看着他果然做出弯腰手脚相接的圆球状滚出去,一时又好气又好笑。 这日,洛瑶随意四处闲逛。 “瑶瑶,原来你一个人躲在这呢。” 洛瑶听闻北堂明珠的声音,连忙扭过头去,见她气喘吁吁的模样,当下惊讶道,“明珠,你跑什么呀?瞧你额头都跑出汗来了。” “还不是为了找你,急的。”北堂明珠随手抹了抹汗,跑近前来就拉着她转身,就要往回走,“赶紧的,和我一起看热闹去。” 洛瑶疑惑眨了眨眼,“热闹?什么热闹令你如此感兴趣?” “我就知道你肯定还不知道这事,所以才着急到处找你。” 洛瑶越发好奇,“到底什么事?” 北堂明珠直率且性子急,“我们边走边说,晚了可就错过精彩了。” “那你现在就给我说说。”洛瑶想着反正也无事可做,随她一起去看热闹也行。 第602章 先夺下再说 “我听说今天是他们卓雅丹举办一年一度簪花大会的日子。 ” “簪花大会?”洛瑶疑惑看着她,“这个有什么好玩的还是好吃的?” 北堂明珠笑道,“听说他们的大宗师会拿出一样珍宝作为奖励,奖给簪花大会的最终得主。” 洛瑶扬了扬眉,“瞧你这得意样,肯定知道奖品是什么了?” 北堂明珠想了一下,才道,“这个呀,我还真知道。好像是什么佛中至宝,叫什么佛心莲来着。” “不过瑶瑶,我们现在是去看热闹而已,管它奖品做什么。” 洛瑶心中一动,“横竖我们也没事做,你就跟我说说这个佛心莲是什么宝贝吧。” “好像就是跟雪莲差不多的一种植物,应该有什么美容养颜的功效吧?”北堂明珠偏着头想了一会,不太确定道,“至于还有没有别的用处,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大宗师拿出来的奖品,应该不会差就是了。” “你若是想开开眼界,我们就赶紧去看看他们的簪花大会。” 洛瑶默默凝神想了一下,“那这个簪花大会是怎么样的大会?怎样才能获得这个资格?” 北堂明珠怔了怔,随即一脸惊奇看着她,“瑶瑶,你该不会也想参加这个簪花大会吧?难道你对那什么佛心莲感兴趣?” 洛瑶失笑,“很惊讶吗?” 北堂明珠点头,“太让人意外了。” “我也不是真想参加,就是对你说的那个奖品有些好奇而已。” “不过瑶瑶,你若真想参加这个簪花大会也不是不行呀。我没听说他们这还有外人不许参加的规矩。只要通过各项比赛进入前三的,都有资格接受大伙赠花。最后以谁得到的花数最多,为胜者。” 洛瑶了然,“最后胜者就能获得那个佛心莲对吧?” 北堂明珠点头,“那个佛心莲嘛,按我猜测应该就是类似于雪莲之类的东西。你怎么忽然对这个感兴趣?” 洛瑶垂眸默了一下,幽幽道,“你不是说它有美容养颜的功效?你瞧瞧我脸上这印记,也许有了佛心莲,这印记就能消除了呢。” 北堂明珠诧异地眨了眨眼,“瑶瑶你在意你眉梢上面那个小小的蝶形印记?我觉得它不难看,相反,还觉得它挺特别挺好看的。” 洛瑶狡黠地眨了眨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没有机会的时候,只能听之任之。如今有机会,我总得尝试一番。” 北堂明珠哪里知道她想要那株佛心莲,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美容养颜,而是为了元香。 听她这般说罢,只好微带歉意道,“瑶瑶真想拿到那个佛心莲?那我们去参加一下这个簪花大会试一试也无妨。” 洛瑶又问,“你说她们会通过各项比赛角逐出前三?可知道具体她们要比赛什么项目?” 北堂明珠想了一下,“似乎有骑射,编织绳子还有辩识作物之类的。” 话落,她忽然懊恼一拍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洛瑶,“瑶瑶,我忘了跟你说一件事,他们参加比赛的人选似乎是一早定下的,我不知能不能临时……?” “不能也无妨,我刚才就是那么一说。”洛瑶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微微一笑,“我们还是先赶过去看看热闹再说。” 北堂明珠见她确实不放在心上,才宽心笑开。 走了几步,洛瑶面色忽地泛白,“明珠,我突然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只怕我得先找地方休息一会。不如你自己先去看簪花大会吧?” “你不舒服?”北堂明珠怔了一下,看见她面色泛白之后,随即紧张起来,“那我陪你回去看大夫。” “不用了。”洛瑶笑着摇头,“你还是去看一下簪花大会吧,朱雀陪我回去就行。” “就是一群姑娘凑在一块玩而已,没什么好看的。”北堂明珠哪肯丢下她,独自去凑热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扶你回去。” 洛瑶有些心虚地避开她目光,“明珠,我估计就是水土不服而已,待会找个地方歇一下就好。你不用管我的,真的。我歇一会就去簪花大会那边找你,你可得好好看着她们谁有可能获得最后胜利。” 北堂明珠见她神态不似刚才那般透着痛楚难耐,半信半疑看着她,“你真没事?” 洛瑶连忙肯定点头,“真没事。” “那我去了?” 洛瑶含笑挥手,“去吧,我一会就去找你。” 北堂明珠再三确认她并无大碍之后,才欢快迈步赶去瞧簪花大会。 待她一走,洛瑶立刻道,“朱雀,我们现在就去云浮宫。另外,给宁易非传讯,让他替我做一件事。” 朱雀诧异看着她,低声道,“小姐真想拿到那个佛心莲?” 洛瑶点了点头,“我想起来,曾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关于佛心莲的描述。不过古籍上它不叫佛心莲,就我所知它的效用当然远不止可以美容养颜。” 默了一下,她略略蹙了眉,又道,“现在还没见到那东西,我也不好说究竟是不是跟我从古籍看到的一样。不过既然遇上了,我得先想办法拿到手,然后再说其他。” 朱雀知道元香是她心头永远的痛,默默叹息一声,朱雀没再追问,“小姐想给世子传什么消息?” 洛瑶默然片刻,轻轻吐字,“花。” 朱雀古怪地看着她,洛瑶却转了话题,“我记得云浮宫是在王庭的北方,对吧?” 他们这些随行前来秋猎的家眷,自然跟皇帝一样,住的地方离卓雅丹王庭并不近,当然,也不算太远。 不过要从这走到云浮宫,这路途就有些遥远了。 “小姐不是打算去参加簪花大会吗?现在去云浮宫的话,回头该错过时间了吧?” 洛瑶微微一笑,“现在就算我们赶过去也参加不了,还不如另辟蹊径。” 朱雀茫然看着她,“另辟蹊径?小姐的意思是——亲自去云浮宫求见大宗师?” “可那株佛心莲,既然已公布拿出来当奖品,就算小姐求到大宗师面前,只怕也没用!” 朱雀想到另一种可能,眼神蓦地亮了亮,“还是小姐知道,大宗师手里的佛心莲不止一株?” 第603章 不可不疑 洛瑶调皮地笑了笑,“朱雀,你别把我当成能掐会算的神棍呀。 不过我猜,这佛心莲是拿出来当簪花大会的奖品,应该就是独此一株而已。” 多了,就不珍贵,自然就失去吸引力。 朱雀越发不解,“既然如此,小姐即使去到云浮宫见到大宗师又有何用?那株佛心莲既然拿了出去,自然不会再拿回来独赠小姐。” 洛瑶道,“我去云浮宫,不是为了求大宗师直接将佛心莲送给我。我不过去求他,一个机会而已。” 朱雀眼里仍旧流露着疑惑之色,洛瑶瞧见了,也无意此时为她解惑。 徒步前往云浮宫太耗时,洛瑶最后决定坐马车去的。 一个时辰后,洛瑶赶到了举行簪花大会的场地,陪同她一道的,还有云浮宫的大宗师。 大宗师在卓雅丹有着特别尊崇的地位,并且一般不轻易露于人前。因此众人骤然看见他陪同一个妙龄少女出现簪花大会的现场,立时引起十分轰动的效果来。 洛瑶感觉她走在这开阔的广场中,四面八方都是兴奋欢呼的声音,“大宗师,大宗师……。”听着这些喊声,弄得她都有点热血沸腾的感觉。 走在她前面披着洁白袈裟的和尚,却一脸谦和自如的微笑着,双目似乎一直目不斜视,却又似包容万相。他就这样从容接受众人狂热敬仰的视线,领着她不紧不慢走向广场前端的木制小楼前。 主持簪花大会的于长老见他走来,连忙掩着疑惑站起来,朝他恭敬施礼,“大宗师好。” 另外两个评判员也同样毕恭毕敬站起来朝他行礼致意,“大宗师好。” “大家好。” “于长老,比赛已经有结果了吧?决出前三名是何家姑娘了吗?” 于长老与另外两人眼神交流一下,疑惑大宗师的突然到来更疑惑他此刻的问题,不过仍恭恭敬敬答,“已经角逐出前三名的姑娘了。魁首是兰珠公主,第二名是木家姑娘,第三名是萨柔家姑娘。” 大宗师微微颔首,慈眉善目的望了望众人,缓缓道,“这位洛姑娘也对簪花大会感兴趣,让萨柔家的姑娘退出来,让这位洛姑娘进前三接受稍后的决胜环节。” 于长老愕然张大嘴巴。另外两人也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大宗师这么做是什么理由。 “以这位洛姑娘的本事,她进入前三完全没有问题。”大宗师略侧目望了望洛瑶,并没有详细解释。视线随后转向三位评判员,“至于萨柔家的姑娘……。” 他停了一下,缓缓递了一串七色舍利过去,“于长老,这是给萨柔家姑娘的补偿,你暂且代她收下。” 于长老在他目光注视下,楞楞接过了七色舍利。 半晌,才想起洛瑶突然代替别人挤进决赛的事,“大宗师,”他狐疑地看了眼旁边淡然含笑的少女,“不知这位洛姑娘有什么本事?” “她的本事……”大宗师看了看洛瑶,慈悲圣洁的目光蕴透淡淡景仰推崇,却见少女朝他微微摇头。一顿,他缓缓道,“已足可与我比肩。” 此言一出,众人先哗然,之后大惊。 于长老惊疑地瞥了眼少女,触及大宗师淡远推备的目光,再看过去,心里再也生不出半分怀疑之意。 他们可惊可诧少女的来历与本领,但对于神一样存在的大宗师,他们只会从心底生出尊崇敬佩。 既然大宗师也对洛瑶推崇有加,众人纵然心里疑惑,却也不会怀疑大宗师的话。对于大宗师破例让洛瑶取代别人进入簪花大会决赛这个决定,也无人再有异议。 这时,已角逐出前三名的姑娘在小楼里换好衣裳出来了。 于长老单独将萨柔家的姑娘叫到一旁解释一番,然后将大宗师补偿的七色舍利送到她手里。 萨柔米莉低着头,轻轻咬着唇,将七色舍利接过来。 洛瑶不动声色打量一下这个姑娘,与帕兰珠耀眼夺目的妖娆容貌不同,这个姑娘长相清秀,满头秀发更是罕见的乌黑发亮。 表面看来,这个姑娘眼中虽见隐隐失落,不见在乍见大宗师所赠那串七色舍利时,目光还是惊喜亮了亮。亮光寂灭之后,她看起来倒是心甘情愿接受了被洛瑶顶替的事实。 可洛瑶从她微僵的握拳姿势看出她其实并不甘心,甚至还带着几分怨恨。 不过逼于大宗师的威望,不敢此时在人前表露出丝毫异议而已。 洛瑶将她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眸光微微闪了闪。 她在云浮宫与大宗师密谈时,就推测到会是这个姑娘获得第三名。而对于这个姑娘拼命想夺得簪花大会魁首的根本因由,洛瑶也大概了解过。 这姑娘因出身普通,而没法顺利与心上人议亲。 若这位萨柔姑娘在簪花大会脱颖而出,自可起到抬高身价的作用,到时也许就不会再遭男方家人嫌弃。 洛瑶为了弥补她给这位姑娘造成的损失,她还特地央求了大宗师暗中帮忙达成这姑娘的心愿。 若这位姑娘不领情甚至还怨恨她……。 洛瑶心下默默叹口气,她就算心里有愧,也不会再为这姑娘做什么了。 其实不管是洛瑶,还是萨柔米莉,都十分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若没有洛瑶突然介入的话,最后夺得簪花大会胜利的人一定会是帕兰珠这颗耀眼的草原明珠。 换句话说,萨柔米莉在决赛中就是陪衬的。 她若不被顶替,最后最好的荣誉就是夺得簪花大会第三名。 现在被洛瑶顶替出来,她反得到了别人花钱也买不来的七色舍利。 而这串七色舍利,因为是大宗师亲手所赠,其意义又远与一般的舍利大不相同。 便是此刻,洛瑶都已能看到周围不少人克制的朝萨柔米莉投去羡慕之极的目光。 洛瑶不知道这位萨柔姑娘是真心更看重簪花大会第三名的荣誉,还是对于这种被逼退出的方式感到屈辱,总而言之,她没错过这姑娘眼底一闪而过的怨恨。 那是对她的怨恨。 洛瑶心想有大宗师亲自出面,想来她进入簪花大会决赛已无异议。 念头刚过,就听闻帕兰珠似笑非笑瞪了眼洛瑶,“大宗师,你说她的本事比我们所有人都高。那么这位什么姑娘,不妨在大家面前露两手给我们看看。” 她不待洛瑶拒绝,就抢先将洛瑶的路给堵了,“不然大家只怕对姑娘的本事甚是……好奇!” 第604章 争分夺秒 洛瑶心里哂然,知道她不敢得罪大宗师,才将后面“怀疑”二字临时拗成了好奇。 她还以为有大宗师亲自出面,这些人都不敢明着跟她叫板呢。 想不到这颗骄傲的草原明珠连大宗师都不放在眼内,还真挺让人意外的。 洛瑶淡然含笑看向红衣妖娆的帕兰珠,“不知兰珠公主有什么提议?” 帕兰珠偏头看着洛瑶好一会,掩着嘴角微泄的轻蔑,脆声道,“那就有劳于长老让人拿十八种酒过来,请这位洛姑娘现场给大家辩一辩十八种酒里都有什么原料。” 大宗师原本一直眉眼低垂目光虚空,这时忽抬眼看了看帕兰珠,“兰珠公主,这位是天泽安国公府的洛家姑娘。” “多谢大宗师。”帕兰珠对他恭敬致谢,但转目对上洛瑶时,目光却多了几分轻蔑恼怒,“想不到这位洛……姑娘,也会对我们卓雅丹的簪花大会感兴趣。” 她这话原是想刺探一下洛瑶的用意。不过洛瑶并不为所动,只微微点头含笑,算是应过。 大宗师忽然看了眼帕兰珠,他目光淡远慈悲,自透出圣洁纯净的力量。 帕兰珠被他一望,再没有对洛瑶露出什么不满的神情来。 大宗师朝洛瑶微微颔首,道,“洛姑娘,此间事已毕,我先走了。” 洛瑶想了想,按照他们之前商定的事,后面该看她自己本事来夺魁。遂对他点头致意,“谢谢大宗师。” 大宗师微微一笑, 这时,已经有人陆续将酒水提到了广场。 “于长老,这位洛姑娘既然不按规矩来参赛,我是不是可以稍稍提意见,好让大伙都见识一下她的本事?” 于长老与另外两人眼神交流一下,遂点头,“兰珠公主有何意见?” “既然大宗师也认为她本事甚高,那这辩酒之技里,不妨加上时间为限?” 于长老掠了眼洛瑶,痛快应下,“依兰珠公主所言。” “请洛姑娘在一刻钟内将酿造这十八种酒水的原料说出来。” 一刻钟内? 洛瑶心头微寒,想必这些人都对她这个突如其来冒头的外来者相当不满。大宗师在这时,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安安静静,大宗师前脚一走,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对她发难。 不过洛瑶转念一想,也觉得这事确实也怪不得这些人。 遂点头,淡然笑了笑,“没问题,那么现在就开始?” 让这些人见识一下她的本事也好,不然稍后投花的环节,她赢得太过邪乎的话,这些人只怕更怀疑她。 于长老瞟了眼洛瑶,尚未开口,旁边红衣妖娆的帕兰珠却抢先道,“那就请洛姑娘现在开始。” 她盯着洛瑶狡猾一笑,“开始计时。” 洛瑶也不含糊,直接走到陈列一排的酒坛前,在第一只酒坛子前站了站,便迅速道,“青稞酒,需用到青稞、小麦、豌豆、酒曲。青稞需研碎成细粉,小麦与豌豆则磨成粗粉即可。酿造入坯前,以可见白霜满天星为佳。另外,应窖藏于……。” 帕兰珠忽地打断她,“洛姑娘,这仅是十八分之一而已!” 第605章 赌 洛瑶微微一笑,却不答理她。 移前一步,往旁边的酒坛子前站了站,接着道,“这是仲曲,由杞子、白芍、大米……” “这是梅香雪……。” 洛瑶越说越快,但吐字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她快而不乱,反清晰而有条理。帕兰珠好几次想插话打断她,以拖延她时间。但试了几回都没找到机会,待洛瑶停下来,她心里一喜,想要张嘴时才惊觉洛瑶一口气已将十八种酒水的酿造原料都说完了。 帕兰珠惊了惊,掩着眼底惊奇忌妒又钦佩的复杂之色,转目望向旁边所点的香枝。 不多不少,洛瑶所用的时间刚好在一刻钟内。 洛瑶的声音落了好一会,于长老才隐隐钦佩地看了看洛瑶,然后高声宣布,“洛姑娘在一刻钟内将这里十八种酒水的酿造原料准确无误说出来了。” 聚集在广场的人,立刻爆响起如雷掌声。 帕兰珠听着这掌声,登时又惊又忌。 她刚才提出这事,原本是想让这个突然冒头的什么姑娘难堪的,谁曾想,她这一来反成全了这个女人,无意给洛瑶增光了。 暗下咬了咬牙,帕兰珠琢磨一下,略过于长老,直接对洛瑶道,“洛姑娘,能在限定时间内说出十八种酒水的酿造原料,只能证明洛姑娘在辩物这一关合格……通过了。” 听这口吻,就是她还得“好好”表现一番,才够资格接受大伙赠花了? 合着大宗师在这位公主眼里,连什么都不是? 心里念头转过,洛瑶含笑凝视帕兰珠,“兰珠公主还有指教?” “指教不敢。”帕兰珠傲然抬着下巴,看起来也在笑,不过那上扬的眼角,怎么看也透着盛气凌人的味道,“刚才我们比骑射时,洛姑娘还未到场。不如接下来就让大伙都见识一下洛姑娘这方面的能耐吧。” 洛瑶眸光闪了闪,坦然道,“这个恐怕要令公主失望,洛瑶并不擅射骑。” 帕兰珠了然地绕着她转了一圈,冷冷牵了牵嘴角,“洛姑娘的说辞在我的意料之中。不过洛姑娘不擅射骑也不要紧,我们待会选另一种方式来比一比,并不需要洛姑娘亲自上场。” 洛瑶微微露出茫然的神色来,“请兰珠公主赐教。” “洛姑娘应该知道我卓雅丹物产丰富,除了种植大量作物之外,还牧养许多品种的牛羊马。”她轻蔑地扫了眼洛瑶,笑道,“我们平常也曾用过牧养的羊作为比赛之用。” 洛瑶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兰珠公主的意思,是打算跟我来一场牧羊比赛?” 帕兰珠怕她拒绝,立时拿话激将她,“牧养的羊没有什么危险性,也无需洛姑娘骑在羊背上。就是比一比洛姑娘的眼力而已。洛姑娘不至于因为怕输,就连这点小事都不敢应下吧?” “若洛姑娘确实害怕,那么这簪花大会,我劝洛姑娘还是不要参加的好。大宗师一向十分好客,他一定是知道洛姑娘远道而来,不太好伤你心这才……!” 她话里话外,就是奚落洛瑶靠着大宗师的面子硬赖进簪花大会的决赛。 第606章 不行 若洛瑶一点本事也没表露出来,就是让她勉强撑到接受大伙赠花的最后一环,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处,还不如及早退出,免得丢人现眼。 “谢谢兰珠公主用心良苦为我着想,”洛瑶似没察觉出这红衣少女的咄咄逼人一样,仍淡然笑道,“不知这赛牧羊,是个怎么赛法?” “赛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帕兰珠不阴不阳地笑了笑,“这比赛就跟赛马差不多,不同之处在于,选中的两只羊直接在跑道上比赛,谁选的羊先跑到终点,算谁赢。至于输赢么?其实也不如何。我们就是想通过这个,见识见识洛姑娘的本事。” 她目光蜻蜓点水般瞥过洛瑶,“毕竟,连大宗师都对洛姑娘的本事推崇备至,我们有这个荣幸开开眼界实在太高兴了。” 洛瑶心下冷笑,这话说得好像她已经答应了比赛一样。 不过,这颗草原明珠敢拉着她的名义质疑大宗师,也不怕犯众怒? “既然如此,那就比吧。”洛瑶也不推辞,“不知兰珠公主打算怎么比?” “请洛姑娘随我到旁边选出一只羚羊,然后就开始比赛即可。” 洛瑶意味不明地扫她一眼,点头,“好,依公主所言,眼下我们该先去选羊?” 帕兰珠傲然点头,“然也,请洛姑娘随我来。” 在广场附近就关着一群羚羊,洛瑶跟着她一齐走向羊群。 洛瑶约略数了数,羊群大约有十来只羊,一眼望去,这些羊的个头体型都差不多。 帕兰珠是想看她出丑的吧?不知这些羊暗中藏着什么玄机。 洛瑶这般思忖着,帕兰珠已在栅栏前面停了下来,“洛姑娘来者是客,不如洛姑娘先选?” 洛瑶看见她神情十分真诚,眸光微微一闪,遂笑道,“多谢兰珠公主,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抬手随意往羊群一指,“就它吧,尾巴有撮杂毛那头。” 帕兰珠眼底飞快闪过喜色,面上却作出一副亲切之态,“洛姑娘确定选这只吗?它的体型在羚羊群中可算不上强壮。” 洛瑶淡淡接口,“就它吧,我看它顺眼。就它这体型,虽不是最强壮的,也不见得是最弱小的,那就成。” 洛瑶不明白帕兰珠刚才一闪而过那抹窃喜从何而来,不过这个羊群是按照帕兰珠的吩咐赶来的,有什么猫腻实在太正常了。 帕兰珠觑她一眼,仿佛也是不经意抬手随意一指,“那我就要这只。这家伙的角上有瑕疵。” 两人选定了比赛用的羊,接下来就是比赛。 比赛开始前,洛瑶特意问了一个问题,“于长老,不论这比赛输赢,都不影响稍后的事,对吧?” 众人瞧见她这般不自信的模样,只作接下来的比赛,她肯定赢不了他们的兰珠公主。 于长老点头,“洛姑娘放心,这个自然不影响。” 洛瑶笑了笑,“那我就真放心了。” “别磨磨蹭蹭了,再拖拉下去,羊该跑掉去吃草了。” 洛瑶望了望微露不耐的帕兰珠,谦和一笑,“于长老,那就请你发令开始比赛吧。” “好,”于长老站在跑道一端,望了望各绑着红绸带两只羊,遂发令,“我宣布,比赛现在正式开始。” 洛瑶站在跑道一侧,帕兰珠则站在她对面那一端。别看羚羊平日看着温驯,一旦用到比赛这场合,竟也看露出无比凶悍一面来。 两只羚羊在跑道上你追我赶,瞧那架势,还真有点让人热血沸腾的感觉。 北堂明珠这时终于闻讯寻了过来站到洛瑶旁边,朱雀则悄悄站到洛瑶身后。 “瑶瑶,你选那只羊是尾巴有撮杂毛那只吧?你觉得它能跑赢比赛吗?” 洛瑶狡黠地眨了眨眼,“我也不知道。” 北堂明珠光顾着紧张盯住在跑道飞奔两只羊,完全没留意到洛瑶悄悄给朱雀递了个眼色。 眼看着两只羊就快冲到终点,洛瑶所选那只羊却突然轰一声倒地。倒地之后立即口吐白沫,在众人惊疑不定之中,竟眨眼间就死了。 帕兰珠看着这一幕,意外地皱了皱眉。她快步跑向终点,“于长老,这是怎么回事?” 于长老过去粗略检查一下那只突然死掉的羊,然后抬头奇怪地看她一眼,“兰珠公主,这只羊患了内疾,突然如此剧烈奔跑,它体能承受不住这才发生意外。” 这句话,无异证实了洛瑶选羊的眼光不行。 洛瑶却似听不出来一样,只微含惋惜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这些参加比赛的羊都是健健康康的呢。” “幸好它出事,并不影响其他。” 于长老心中一动,再次古怪地瞄了眼帕兰珠。 帕兰珠回过神来,冷着脸不悦质问道,“洛姑娘这话什么意思?比赛前一群羊在那里,我不是让你先选的吗?你自己选中一只有病的,这事怪不得别人吧?” 洛瑶一脸茫然之态,“我没有怪别人啊。”瞧见她怒气隐隐的样子,才恍然道,“公主别误会,我真完全没有埋怨任何人的意思。” “只怪我眼神不好,才选中一只有病的。不过这也无妨,于长老不是说了这事不影响后面的活动!” 帕兰珠冷冷一笑,“这个意外确实令人挺遗憾的。话虽说不会影响洛姑娘参与后面的簪花,不过这只羊莫名其妙死在跑道上,终究没让人见识到洛姑娘的本事。” 洛瑶心头一跳,这颗草原明珠还有完没完了? 她都已经让朱雀弄死那只羊突显这位公主的威风了,这公主还不满足? “我听说你们天泽也十分重视骑射功夫,洛姑娘既然出身天泽四大国公府之一,且兄长还是驻守一方的领兵将领,想来这骑射之术也不会才是。” “来人,给我取箭来,我要和洛姑娘比试比试射箭之技。” 洛瑶心中一动,这帕兰珠消息够灵通的,这么快就调查清她底细了! 不过霸道替他人做决定,这自作主张的毛病一定是这些所谓目空一切的皇室中人专长吧? 洛瑶几乎被她的自说自话气笑。 她答应跟这什么兰珠公主比试射箭吗? 她哥哥是领兵将领,她就得擅射骑? 这什么逻辑? 若不是顾忌着这是在卓雅丹,稍后她还想和平拿到那株佛心莲,她一定会毫不客气狠狠批这个帕兰珠一顿。 但现在……,洛瑶深深吸了口气,将体内腾腾直冒的怒火慢慢压下去。 第607章 不自量力 北堂明珠望见已经有人听命令拿了弓箭过来,她担忧地看着洛瑶,小声道,“瑶瑶,你真要跟她比试这个?你的身体没问题吗?” 洛瑶略蹙了蹙眉,刚才那群羚羊,帕兰珠就做了手脚。 她知道就算她不让朱雀出手弄死那只羊,她最后也肯定赢不了比赛。 她已经示过弱,这颗骄傲的草原明珠还不满足! 那么接下来……。 “瑶瑶?你没问题吧?”北堂明珠见她不应,遂更加担心,“这射箭可不是闹着玩,不就是一株破佛莲而已,我们犯不着拿自己身体去拼,对不对?” 洛瑶心下淌过暖流,“你这是劝我放弃?” 对上北堂明珠关切的目光,她堵住北堂明珠未说的话,笑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帕兰珠命人将东西拿来,立刻朝洛瑶喊道,“洛姑娘,已经准备好了,你可以过来参加比赛。” 洛瑶打量一眼,见她让人就在这广场旁边划出一条道,前面静置着一个箭靶。目测这箭靶距离大约在百米左右。 洛瑶略略挑眉,诧异在想,这个公主难道还有百步穿杨的技能? 那她倒要认真开开眼界了。 “这射箭,兰珠公主准备怎么个比法?” 帕兰珠指了指放在旁边架子的箭囊,笑道,“很简单,箭囊里共有十支箭,谁射中的环数多,谁为胜者。” 洛瑶默了一下,坦然道,“兰珠公主设这箭靶的距离是不是有些远?” 她倒不至于拉不开弓弦,不过射到百米开外的箭靶?原谅她不是铁臂猿人,实在没这臂力。 帕兰珠古怪地盯了她片刻,傲然道,“远吗?也就百米距离而已。我们卓雅丹的姑娘,绝大部份射箭时射程都超出这个范围。我想,天泽民风毕竟与我们卓雅丹有别,这才特意让人将箭靶放置近些。” 一句话,借着打压洛瑶,将全天泽的女子都贬低了去。 北堂明珠听闻她狂妄自大的口吻,眉头随即蹙起。 洛瑶倒十分平静,“既然兰珠公主觉得这个距离合适,那就开始吧。” 北堂明珠本以为她会反对,谁料她没提半分意见就这么平和的同意了。一时又忧又惊,“瑶瑶?” 百米的距离,对于她们女子的臂力来说,确实算远了。若这弓箭是重型的,只怕洛瑶到时连拉开弓都有困难。 北堂明珠担忧自然有她的道理。 洛瑶却似完全没看出问题一样,只朝她淡然一笑,“没事,你在旁边看着就好。” “洛姑娘,这场比赛是你先开始还是我先开始?” 洛瑶谦让作出请的手势,“刚才牧羊比赛由我先挑的羚羊,这场比赛就由兰珠公主先开始吧。” “那洛姑娘可选好用哪张弓了?” 洛瑶掠了眼旁边的兵器架,除了几个箭囊外,当然还摆着几张弓。 “还是兰珠公主你先选吧。” 帕兰珠傲然扬了扬眉,“洛姑娘不必客气,我有自己的弓,这些是专门拿来让你挑选的。” “这样吗?那我就不客气了。”洛瑶诧异转了转眼睛,遂走到木架子前,分别拿起几张弓试了试,“我就选这个吧。” 帕兰珠望见她拿着外形最小巧那张弓,压住眼底轻蔑,轻轻点头,“既然洛姑娘已选好,那我们现在开始比赛。” “兰珠公主,你先请。” 帕兰珠微微一笑,也不客气推辞。搭弓上箭,微微眯着眼睛对准百米开外的箭靶,那模样竟有几分说不出的英姿卓然。 “嗖嗖”的声音一下迅速划破空中,就见一支支利箭直追箭靶而去。 她根本连停顿一下都没有,行云流水般一下将十支箭全射了出去。 而且支支命中靶靶十环以内。 “兰珠公主这箭术果然了得。”洛瑶不吝啬她的赞叹,“确实不愧是卓雅丹的女中豪杰。” 她这话一落,旁边观看的民众立时兴奋得齐声高呼,“兰珠公主威武,兰珠公主威武。” 北堂明珠见此情景,更加担心洛瑶,“瑶瑶,你真要跟她比呀?” 她瞅了瞅洛瑶柔弱垂于两侧的手臂,低声叹道,“我真怕你连这弓都拉不开……。” “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洛瑶失笑,“不过你这担心也有道理。” “这弓,我倒不至于拉不开。不过想要射中百米开外的箭靶,那对于我来说,就跟登天一样难。” 北堂明珠当即瞪圆眼珠,“这样你还敢答应跟她比试?” 这不是存心让自己出丑? 洛瑶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你刚才也听到了,这事我不得不答应。” 北堂明珠想起刚才帕兰珠那霸道劲,眉头立时蹙了起来,“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应付?” 真让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啊? 这可不像洛瑶的作风。 再者,洛瑶不是冲着簪花大会的奖品佛心莲来的吗? 若这射箭差得一塌糊涂,岂不是影响到时那些人投花选择? 洛瑶看了眼为她忧心忡忡的少女,心下微微歉然。但这时却不好对北堂明珠明说,她就是打算示弱泄了帕兰珠这颗草原明珠的锐气。 横竖那株佛心莲她肯定能拿到手,何必非要事事占尽风头。让这颗草原明珠风光风光,之后她的麻烦才会少些。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啊。”洛瑶仍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你不用为我担心,真的。” 帕兰珠见她迟迟未有动静,当下忍不住催促,“洛姑娘,我已经射完十支箭,接下来该看你啦。” 洛瑶试着拉了拉手里的弓,连拉个满弦都有困难,更别说想射箭有准头了。 不过到了此际,她就算拉得手臂酸软,也得硬撑着将这十支箭射完。不然帕兰珠这颗草原明珠稍后还不知会再弄什么花样来折腾。 第一支箭射出去了,不过完全够不到百米开外的箭靶,只在中途就软弱无力“吧嗒”掉了下去。 周围观众愣了愣,后面有人发出低低的哄笑声来。 北堂明珠见状,不知不觉握着拳头默默为她捏了把冷汗。 第二支箭接着又射出去,这次掉落的距离比之前那支更近了些。 周围人群再也忍不住发出哄堂大笑。 “就她这水平,还敢跟我们兰珠公主争夺什么簪花大会魁首?简直自不量力成心献丑!” 第608章 针锋相对 北堂明珠面色变了变,朱雀渐渐握起拳头。洛瑶这个遭人嘲笑的当事人却似完全失聪一样,她甩了甩手臂,继续慢慢拉开弓,将第三支箭再次射了出去。 “吧嗒”一声,这声音在满场大笑声中也显得那样清晰刺耳。 周围的嘲笑声在瞬间响亮数倍,北堂明珠听着这声音,脸上都莫名浮了丝尴尬之色。 不过她心里,更多的是替洛瑶感到气愤与难过。 “兰珠公主,后面几箭我就不用再来了吧?”洛瑶对周围的哄笑声仿若未闻,“眼下这情况已经十分明了,射箭方面,我确实比不上公主。” “现在我这手臂酸得厉害,只怕连弓都没法再拉开,我自愿认输。”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旁边有人极为不屑地冷笑一声,高声道,“之前大宗师还说她的本事可与大宗师比肩,我看也不过……。” “木双!”帕兰珠皱眉盯了那姑娘一眼,厉声打断她,“洛姑娘是洛姑娘,岂可与我们的大宗师混为一谈。” 那姑娘讪讪咬了咬唇,不甘地扫了眼洛瑶,咕哝道,“我口误,将大宗师与她放在一起谈论,简直就是玷污大宗师。” 帕兰珠当没听到她的牢骚,转眼看着洛瑶,眉眼间掩映着几分傲然与得意,道,“洛姑娘现在要退出比赛?这只怕不妥吧。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天泽的人都跟洛姑娘同样遇难而退的品性啊。” 她给天泽丢人? 洛瑶亮目看着她,声音微沉,“兰珠公主,我洛瑶可没这能耐,以一人之躯代表天泽。” 帕兰珠立即道,“洛姑娘不敢代表天泽,那么我冒昧请问一句,洛姑娘这箭术是传自令兄了?” 洛瑶目光也冷了下来,“只怕要令公主失望了,我因体质所限,从来没学过什么箭术。洛瑶一人仅能代表自己,可不敢乱坠兄长之名。” 帕兰珠佯装听不出她隐含怒气,继续道,“洛姑娘的意思,令兄的箭术十分了得了。既然如此,洛姑娘资质再差,也不至连皮毛也没学到吧?” 她那神情语气,明摆就是质疑洛瑶说谎。 “或者说,令兄在洛姑娘眼里确实箭术优秀,可惜……。” “可惜”什么,她后面的话自是不言而喻。 洛瑶本来已经做好打算,就这样示弱让这颗草原明珠出风头的。可她一忍再忍,帕兰珠仍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还一再拿她来贬低自己哥哥。 洛璟箭术是否十分优秀,这一点洛瑶暂时不作评置。但不管洛璟再如何,那也是她亲哥哥。她能够自己默默忍下帕兰珠的奚落,却无法容忍帕兰珠一而再贬低她哥哥。 帕兰珠见她沉默,冷笑一声,趾高气扬道,“洛姑娘这番表现,实在让人很难相信天泽的将军能有什么出色箭术。” 洛瑶脸上笑意寸寸往眉梢延展,“然则,兰珠公主认为现在这场比赛就这样赢了的话,觉得胜之不武折辱了你的英姿了?” 她目光也渐渐变得澄澈明亮,“那就继续比下去,直至将这些箭都射完为止。” 她扭头望了眼于长老,“请问长老,比赛开始前,兰珠公主没有说过非得我自己将这十支箭都射完吧?” 于长老不妨她突然有此一问,略略回想一下,方点头,“确实没有。” “那就好。”洛瑶朝他微微颔首致谢,明灭不定的目光掠过帕兰珠,忽道,“朱雀,你过来替我将另外七支箭射完。” “我已经丢了哥哥的脸,我的脸能不能再拾起来,就全看你了。” 北堂明珠嗔怪地白她一眼,压着声音埋怨她,“瑶瑶,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让人毛骨悚然?我听得满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洛瑶悄悄朝她眨了眨眼。 再道,“兰珠公主自幼习武习骑射,你虽然没有这样的根基,不过你也不能再将我已经丢到地下的脸再踩,不然我以后都没脸见人了。” 洛瑶这番话,听似在告诫朱雀要给她争气。实则不过变相告诉众人,帕兰珠刚才能赢她,不过赢在会武且自幼习骑射而已。 帕兰珠被她不留情面戳穿底牌,一张脸立时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但她自幼习武习骑射的事,在卓雅丹并非秘密,经洛瑶这刻意一提,众人自然纷纷记起来。 朱雀已经站到洛瑶原来的位置,并接过她手里的弓准备代替她,“兰珠公主,我要开始了。” 尾音方落,她上了满弦的七支箭同时朝着百米开外的箭靶“嗖嗖”射出去。 众人呆了呆,当即有人惊呼,“快看,她一次射出七支箭!” “啊,还支支全部正中红心,这箭术——太牛了!” 帕兰珠见状,气得一张俏脸一阵青一阵白,旁边的惊叹声阵阵入耳,她忍不住脱口反驳,“厉害什么,这个婢女也会武功。” “你们别忘了,她不过代她主子出来应赛而已。以二敌一,这算什么本事。” 洛瑶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反唇相讥,“兰珠公主这话不对吧?兰珠公主自幼习武习骑射,想必在卓雅丹人人都知道你有百步穿扬的箭术。我呢,天泽人人皆知我自幼羸弱。别说习武习骑射了,就连正常的吃饭睡觉都有困难。” “再者,兰珠公主之前并没有声明不能中途让人代赛。”洛瑶淡淡睨一眼面色青红交织的帕兰珠,又道,“不过公主放心,就算朱雀七箭全中靶心,按总成绩来计算,这场比赛仍是公主你赢。” 所以,恼羞成怒什么的,实在没必要。 若不是你帕兰珠咄咄逼人在前,她洛瑶也不会非做出反击。 “你、你……。” 洛瑶不说还好,她这一说直接将帕兰珠气得七窍生烟。 洛瑶淡淡掠她一眼,也懒得再跟她计较,只想尽快拿到佛心莲离开这广场,“于长老,你看接下来是不是该到簪花大会最后的投花环节了?” 帕兰珠哪里愿意便宜她,抢在于长老之前急急道,“于长老,洛姑娘之前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若让她就此参与最后的投花环节,是不是……?” 第609章 输定吗 洛瑶忽转目盯她一眼,帕兰珠被她目光扫过,蓦然觉得后背一凉。 ()她怔了怔,便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 却在这时,附近突地传来一阵极为怪异的声响。 众人连忙扭头遁声望去,洛瑶也同样望了过去。只见附近原本关着一群羚羊那羊圈,在这阵怪异的类似于痛苦哀鸣的声响中,扬起漫天灰尘来。 “出什么事了?” 于长老视线自洛瑶脸上拂过,再扫过帕兰珠,随后大步走向羊圈。 洛瑶望着羊圈,笑意隐隐牵了牵嘴角,对北堂明珠道,“这里的比赛已经完毕,我们也过去看看。” 北堂明珠也满腔疑惑,自痛快点头,“走,我们也瞧瞧热闹。” 待众人走到羊圈附近,原本关着那群羚羊,这时已经哀号的哀号,打蹄的打蹄,吐白沫的吐白沫;不一会功夫,就在众人眼皮底下,一只只倒地气绝身亡。 “这?这是怎么回事?”于长老又惊又疑指了指羊圈,不过这会谁也没法就这事给他一个说法。 四下围观的人群里,不知谁惊喜高声喊了一句,“于长老快看,里面还有一只羊没事。” 洛瑶微微一笑,望了望羊圈里唯一生还的孤零零站着的羚羊,眼底笑意登时更深了些。 “这只羊,不是……之前兰珠公主用来参加比赛那只吗?” 因为那只羊的头角上还系着之前比赛用的红绸,所以略加辩看便能看出来。 于长老慢慢转过头,盯着帕兰珠看了一会,他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但那眼神里面蕴藏的意味却极为耐人寻味。 帕兰珠在他的凝视下,俏脸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她咬了咬唇,想要开口辩一句“不是我”,可于长老除了意味不明打量她之外,并没有多说任何话,她这一出声岂非有种不打自招的嫌疑? 想了想,帕兰珠默然将话堵在了舌尖里。 洛瑶心下冷嗤,她当然十分清楚帕兰珠此际的眼神代表什么意思。 不过,这事真与帕兰珠无关吗? 怎么可能! 帕兰珠可以骗别人,却骗不了她自己。 洛瑶记得,明明在当初还未开始比赛前,帕兰珠就让人对这群羚羊做了手脚,此刻这群羊突然发疯死掉,跟这颗耀眼的草原明珠怎么脱得了关系。 于长老不再理会帕兰珠,招来随从低声吩咐几句。 “洛姑娘,”于长老望向洛瑶,“接下来就是簪花大会最后的投花环节,请你与另外两位姑娘一同到广场小楼那边接受最后的角逐。” 洛瑶望了望羊圈,见这会已经有人进去善后,遂移开目光,谦和轻笑,“好的,谢谢于长老提醒。” 北堂明珠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洛瑶,“瑶瑶,想不到你真有办法进入簪花大会的决赛!还真有你的,什么时候跟这儿的大宗师也攀上交情?” 洛瑶挑眉装傻,“谁告诉你,我跟这儿的大宗师有交情?” 北堂明珠一怔,“没有?没有交情他能亲自出面给你当担保?” 洛瑶笑了笑,望着前面颇具声势的人群,岔开话题,“我们赶紧吧,若是被落下,万一该我的花都被人夺了,那我到时找谁哭去。” “说正事,”北堂明珠听她这么一提,遂担忧道,“你这样——就不担心待会没人投花给你?” 即使有大宗师作保让她进入簪花大会的决赛,没人投花或者投花的数目不够多,洛瑶也夺不成魁首,那前期做再多也是白搭。 那株佛心莲,可是最后胜者的奖品。 洛瑶眨了眨眼,神秘一笑,“这个嘛,你就不用替我担心了,待会你只管睁大眼睛看就是了。” 北堂明珠一阵迷糊,“看什么?” “看啊,”洛瑶笑了笑,故意卖关子,“当然是看我最后怎么将那株佛心莲拿到手了。” 北堂明珠来了兴趣,她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追问,“你还有什么杀手锏没拿出来?快告诉我。” 洛瑶指了指广场前端小楼,那里,两个姑娘已然分位次站好了。 洛瑶走近前,望见帕兰珠与另一个木家姑娘分别站在巨大的花筐前,她若有所思收回视线,按着心头疑惑问道,“于长老,她们这是?” “洛姑娘,按照我们往年簪花大会的规矩,获得最后进入决赛资格的前三名选手,本来只需在花筐贴上各人名字与名次任人投花便可。不过今年情况特殊,我们担心卓雅丹的群众认不出洛姑娘,才直接改成由本人站在这,任他们看人投花。” 听了帕兰珠这番“善意”的解释,洛瑶只作听不出她话里话外的冷嘲热讽,还扬起十分明亮的笑容,诚恳道,“是这样吗?原来是我带来的麻烦,真是抱歉。” “于长老,那现在可以让人们开始投花了吗?”问清原由,洛瑶只能跟帕兰珠一样站到花筐后,让人现场凭脸给她们投花。 于长老与另外两个评判眼神交流一下,遂点头,“角逐簪花大会的最后投花,现在开始。” 这个广场十分宽阔,洛瑶粗略估计,至少可容纳五千人。不过现场手持鲜花的卓雅丹族人,大约不过千人。 洛瑶眼光闪了闪,除非往年的情况,最后这投花选择的环节结果十分悬殊。不然的话,数上一千枝花,这个活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 他们就没有想过减少投花的人数吗? 当然,眼下的情况,洛瑶绝不会提出异议。 免得别人误会她……。 在她分神胡思乱想的时候,人们已经拿着手中的花,一枝枝投入到她们三人前面的大花筐里了。 毫无意外的,帕兰珠跟前的花筐里一会功夫就被人投了明显多出洛瑶与另一位木家姑娘一截的数量来。 帕兰珠冷眼斜睨过洛瑶跟前的花筐,半眯着眸子,冷冷掀动嘴唇,无声吐字,“不自量力。” 洛瑶却似对这一切仿若未觉,仍从容含笑坦然自若站在花筐前,仿佛不知道这样下去,她很快就要与那株佛心莲无缘。 帕兰珠洋洋得意高抬下巴,已然摆出胜利者的姿态,高傲地吩咐于长老,“长老,广场的人大半都已投过花,现在是不是可以宣布结果了?” 第610章 过时不侯 于长老神情复杂地看了眼洛瑶,他的眼神里包含着几分别人看不懂的遗憾。 不过洛瑶看懂了,她在想应该是大宗师曾对这位长老说过什么。 遗憾么? 少女微微一笑,眼底闪过无人看见的狡黠。她对那株佛心莲志在必得,怎么会让自己遗憾呢。 “再等等,等大伙将手里的花都投完了再说。”于长老又瞄了眼洛瑶,见她一副老神在在的平静模样,暗下叹了口气,以这话堵了帕兰珠。 洛姑娘,不管大宗师说过什么,我能帮你的就只能到这一步了。 洛瑶似乎没听到他的叹息声,唇角含着微微笑意看着众人将一枝枝鲜艳的花朵投入不同的花筐里。 帕兰珠掠了她一眼,目光拂过前面的花筐,确实也没必要再着急。 无论如何,她得到的花枝数目肯定比洛瑶的多。 但就在这时,忽然黑压压一大群人从广场另一头,风卷残云般往这边涌过来。 大老远的,就有阵阵浓郁花香随风飘送。 帕兰珠心下惊奇,“于长老,那边是怎么回事?” 于长老望了望那片黑压压乌云一样的人群,同样怔了怔,之后若有所思看了眼淡然含笑的少女,“兰珠公主,这个……我也不清楚。” “你们不是在这举办一年一度的簪花大会吗?我们这些人,自然是来送花的呀。” 笑意张扬的声音老远传来,众人尚在诧异间,却眨眼看见一个锦袍玉带的俊俏公子手持鲜花大步流星赶到了小楼前。 帕兰珠看清他的模样,惊喜得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睛,“你是来给我送花的?” “给你送花?”宁煜偏头似笑非笑打量她一眼,漠然问,“你谁呀?” 帕兰珠一愕,“你不知道我?” 洛瑶心下暗笑,宁煜肯定故意的!那天晚上的篝火晚会光线虽然比不上白天,不过那火堆亮光将周围映如白昼,宁煜能不知道这是卓雅丹耀眼的草原明珠。 至于这位兰珠公主,倒极有可能还不知道宁煜的身份。不过从帕兰珠欣喜的眼神,可以看出帕兰珠也同样认出宁煜是那晚拒她草环的人之一。 “我凭什么要知道你。”宁煜懒洋洋的语调,一眼暼过,便不再理会她。 “洛妹妹,这是我人生当中送出的第一朵花,你看好了。”说罢,也不待洛瑶反应,他已经将那枝鲜花郑重其事放入花筐里。 洛瑶笑容微微发僵,商量的看着他,“要不,你将这花拿回去?这么多花在筐里,我可看不出谁是谁。” 宁煜别有意味掠她一眼,抿唇不语,昂着头缓缓踱步走到一旁。 帕兰珠呆了呆,反应过来后笑容渐渐有些绷不住,“你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样做不合规矩?” 洛瑶没说话,但抬起头来淡淡看了眼于长老。 她眼神在说。 不合规矩的事,兰珠公主刚才可做了不少。 于长老想了想,很快忆起那群突然暴毙羊圈的羚羊,心下暗暗叹气。目光往宁煜身上打量一圈,心里对宁煜的身份已然有了猜测。 “兰珠公主,”于长老缓缓打断她,“这位公子远来是客,他友好前来送花,我们理应热烈欢迎。” 在无人可见的角度,他极快地给帕兰珠递了个警告的眼神。 于长老来自云浮宫,根本不用看卓雅丹王族的脸色,所以他对帕兰珠才敢这样硬气。 “于长老,这……!” “规矩是人定的,客人远道而来。若我们将客人拒之门外,这就太不符合我们卓雅丹待客的原则了。” 帕兰珠听闻这话,知道她无力阻止于长老的决定,只得暗自恼怒地瞪了眼洛瑶。若不是这个洛姑娘出来捣乱,哪来那么多事。说不定现在这簪花大会早就尘埃落定了。 也不知这个俊眉浓眼的男人是谁! 那晚拒绝她示好,眼下却来给洛瑶送花?洛瑶有什么地方比得上她? 说话间,衣袂被风猎猎掠起狂野弧度的英朗男子也来到洛瑶面前,“看好了,我也来给你送花。” 洛瑶瞧着北堂牧别扭又故作豪爽的动作,只觉异常好笑,“谢谢啊。” 帕兰珠瞪大眼睛仔细看了一会,脸色渐渐变了变。 洛瑶瞧见她这难看的脸色,自然知道她想起什么。她隐隐觉得,今天这些家伙闻讯而来赶着给她送花,后续定然给她惹来不少麻烦。 可此刻说什么也晚了,她总不能让这些人将花拿回去,再将人统统撵走。 “用这种带刺的花来选魁首,好虽好。就是上面的刺太多,我挺担心它会扎到你。”北堂牧之后,现身给洛瑶送花的是席无痕。 洛瑶看着他小心翼翼将那枝弄掉小刺的花放进花筐,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谢谢啊,不过你这是……想多了。” 又不用她亲自数这些花,再多扎人的刺也扎不着她。 她假装没看见席无痕眼中流溢的温柔,扭头笑道,“于长老若明年再举办簪花大会的话,倒是可以考虑换一种没有刺的花来统计。” “多谢洛姑娘的意见,我会考虑的。” 此际,帕兰珠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因为她已经全部认出,这一个两个……这些赶着给洛瑶送花的美男子,全都在那天晚上的篝火晚会拒绝过她。 “于长老,就算因为大宗师的关系,我们可以为洛姑娘修改规矩,可也不能事事为她更改。若规矩全无,这簪花大会还有什么必要继续举行下去?” 洛瑶真想高兴回她一句“不继续举行下去最好”,那样的话,大宗师就可直接将奖品收回去。而她,自然也可直接从大宗师手里拿到佛心莲。 可惜这话,她只能在心里高兴想想罢了。 于长老一时不明白她所指,“兰珠公主此话何意?” “于长老莫非忘了,我们簪花大会投花是有时间限定的。”帕兰珠掠了眼还未全部赶过来那片黑压压乌云一样的人群,瞥眼扫过洛瑶跟前的花筐,嘴角也露出得意的冷笑,“若过了时辰,不管谁手里还拿着花,都不能继续往花筐里投。” 第611章 帅呆了 于长老看了看洛瑶跟前的花筐,脸上隐约露出为难之色。 () “换句话说,只要在规定时限内将花投进花筐,不管投者何人,这些花都算在有效范围内?” 这声音听似温雅轻浅,实则微凉带着不容辩驳的铿锵力度。 洛瑶抬头,便霎时撞上男子温柔深情回眸向她望来。 四目相会,少女忍不住欢喜扬眉,轻轻一笑,目光柔和凝看着他,她脸上似乎仍如平常一样带着淡淡笑意,可细看的话,一定能看到她眼底瞬间盛满了流转的温柔。 “你来了。” “我来了。”宁易非自背后拿出一枝花蕾硕大的鲜花来,“你看好了,只有我送你的,才是最好的最美的最艳的……。” 少女娇嗔横他一眼,“知道了,就你最好。” “你、你——是你!”帕兰珠瞪大眼睛,哆嗦地指着宁易非,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生气,“你也来给她送花!” 洛瑶斜睨宁易非一眼,撇着嘴无声哼了哼。她想起来了,据说篝火晚会那晚,这家伙还跟帕兰珠聊了好几句。 也难怪他一来,帕兰珠就激动得连声音都颤抖了。 “不仅我给她送花,”宁易非深深看了眼洛瑶,目光粘在她身上时,那眼波还是温柔浩瀚的海洋。掠向旁边的帕兰珠时,却似冰封万里的雪山那般森凉,“他们,”他抬手往远处黑压压乌云一样的人群指去,“全是来给她送花的。” 帕兰珠脸色骤然大变,刚才是洇红微喜,现在是惨白透着愤慨。 她难掩妒忌地掠了掠洛瑶,冷然一笑,“于长老,我记得还有一刻钟,这投花的时限就要到了,对吧?” 于长老看看洛瑶,又望望帕兰珠,迟疑点头,“没错,约还有一刻钟的时限。” 洛瑶有些犹豫地看了眼宁易非,不是担心他办不到接下来的事,而是担心他真这么做的话,一定会引来轰动……。 可除了他,她实在不愿意让其他任何人这么做。 当然,除非这时候她放弃争夺簪花大会魁首,放弃那株眼看就要到手的佛心莲。 “你就等着吧。”宁易非低低一笑,流转的眼波里,除了温柔宠溺还有让她安心的情绪在。 洛瑶瞧见他唇形在叫“娘子”,就忍不住会心轻笑,低斥一句,“什么时候都不忘占我便宜。” 他眼神在说:不占你的便宜,我占谁的便宜? 洛瑶干脆抬起下巴往那片黑压压的人群点了点,“你确定真要这么做?” “洛姑娘,你们打什么哑谜?”帕兰珠看见她镇定自若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慌,再见这两人旁若无人般眼神交流,心里更加莫名不是滋味,“不管你们打算做什么,眼下这点时间都已经来不及了。” 洛瑶低头微微一笑,想着妒忌真是个坏东西,原本帕兰珠这颗草原明珠的样貌多么明艳耀眼来着,可因为妒忌泛起的狞笑,生生让这颗耀眼的草原明珠变得面目可憎。 宁易非柔柔地看一眼洛瑶,“我去了。” 洛瑶也没有搭理帕兰珠,她眼里此刻也只有前面俊颀修长的身影而已。 “嗯,去吧,不过能不张扬,就别张扬。” 宁易非唇畔含笑,朝她点点头之后,就转身往那群黑压片的人群掠了出去。 帕兰珠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身影如离弦的箭般奔疾,“洛姑娘,他是何人?他想干什么?” 洛瑶视线一瞬不瞬追随着前面男子而去,“兰珠公主自己看看就清楚。” 帕兰珠怏怏半眯着眸子望过去,下一瞬,却惊得目瞪口呆,完全傻了眼。 宁易非的身影,似闪电,又似最肆意潇洒的风,更似无常的云。他竟然在眨眼间,似一缕轻烟一样鬼魅般穿梭于那片黑压压乌云一样的人群中。 随着他身形移动,一枝枝鲜花被他收集成束,然后如同花雨一样自空中扬出优美弧线,稳稳落在洛瑶跟前的花筐里。 顷刻间,洛瑶跟前的花筐就被鲜花给塞满,再也装不下更多。但宁易非还像风一样穿梭回旋于人群当中,那些花雨一样的鲜花还是漫天朝她洒来。 花筐装不下,另外洒来的花雨便纷纷落在她脚边,将她围在其中,还隐隐摆出了一个“瑶”字形状。 帕兰珠原先只是惊傻了眼,可待她看出那个隐约的字形时,心里忽在无形间似无端被谁撕开了巨大的闸口。原本被她关在闸内的酸涩妒忌恼火等等负面情绪,一个劲地争先恐后往外涌。 在时限到来之前,赚足眼珠的漫天花雨终于停了下来。 身影一闪,宁易非已然再度优雅站在洛瑶身旁,他看着于长老,淡淡道,“还在时限内吧?长老现在可以直接宣布簪花大会最终得主了。” 于长老看了看环绕在洛瑶脚边花海一样的鲜花,对于这压倒性的结果,确实不必再劳神数什么数目。 “我宣布——” “长老,慢着!”帕兰珠突地怒声打断他,她的声音再没有之前的趾高气扬,眉眼间流露出来的皆是恼怒与气急败坏,“就算这些花是在时限内投到花筐,可我们簪花大会还有个规定。” 洛瑶眸光微微泛冷,这个时候帕兰珠还不肯认输? 她半眯着眼睛,恶狠狠地盯了眼洛瑶,高声道,“那就是不管大家投花给谁,只能一人投一次,一次投一枝。” 她冷酷地扬了扬嘴角,狞笑眉眼依然藏着得意,“多者,统统无效。” 于长老瞄了眼洛瑶,脸上微露犹豫。洛瑶想说什么,却被宁易非一个眼神阻止,“想必刚才的情形,于长老看得十分清楚。若非时间所限,他们人手一枝花,就算投到天黑也无妨。” “当然,刚才我也没有出手代投,我不过借一股风将他们手中的花投到洛姑娘的花筐而已。” “若于长老怀疑有假,不妨让他们所有人排成队列,一一细数人头与这些花来对数。” 帕兰珠一听,气得狠狠跺了跺脚。 眼见于长老沉吟思忖,更急得不顾身份大声喝道,“于长老,他们这是作弊,这根本不能算洛姑娘夺魁。” 第612章 别去 于长老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只平静甚至带点冷漠地看她一眼,然后与另外两个评判低声交谈了几句。 才再次转目看向她,“兰珠公主,你就不要再阻挠了。就算今年的簪花大会你没有夺冠,来年你仍然有机会。” 帕兰珠听闻于长老这番语重心长的话,心里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事情要糟。 “于长老,你们不能……。” “兰珠公主,汗王与王后既然将簪花大会交予我们三人主持,那就是对我们的信任。”于长老漠然看着她,语气听着平淡,可其中彰显的强硬态度已不言而喻,“现在簪花大会已有最终结果,我们当然能宣布最终得主了。” “现在我宣布,本次簪花大会的得主是洛瑶洛姑娘。” “来人,将奖品佛心莲拿给洛姑娘。” 洛瑶拿到佛心莲,脸上终露出欣慰的喜悦,“这佛心莲果然名不虚传。” 从外形看,就如两朵莲花将佛像围在中间一样。难怪会取名叫佛心莲。 “于长老,接下来的其他庆典活动,我就不参加了。”洛瑶拿到佛心莲,当然不愿意再待在这招帕兰珠的怨恨。 于长老倒也不勉强,“洛姑娘慢走。” “棋呆,你这惊天动地一场花雨刮得够狠的呀!”宁煜追着并肩而行的两人,“今天这么张扬,就不怕了?” 宁易非似笑非笑掠他一眼,淡淡道,“怕?我有什么好怕。就算我藏着掖着,该觊觎的还是觊觎。” 宁煜摸了摸鼻子,看着已经与北堂明珠一齐说悄悄话去的洛瑶,懒洋洋扬了扬眉,“棋呆,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她还不是你的谁!” 什么觊觎不觊觎? 他是那种小人吗? 他爱慕洛瑶,也是光明正大的爱慕好不好! “瑶瑶,你老实交待,是不是早有预谋让宁世子搜罗那么多花来?” “什么叫早有预谋?”洛瑶瞧见北堂明珠佯装生气的模样,失笑地摇了摇头,“早有预谋那里会是这样子。” 早有预谋的话,她压根不会闹出这些动静来,早就悄无声息从大宗师手里拿到佛心莲了。 “还不老实?” 洛瑶叹气,“好吧,我老实交待,其实我就是向宁世子借了些钱,让他买花来投我而已。” 至于那些人? 别忘了皇帝来卓雅丹秋猎,随行的人员随意一数,就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目。 宁易非想叫来一千几百人给她送花,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北堂明珠得意扬着眉,眼睛亮亮看着她,“好你个瑶瑶,总算老实承认了。” “我承认什么了?”洛瑶跟她装傻,“你是说,他投花的事?大家都看见的事嘛,哪到我不认。” “又跟我使诈,”走在草色青青的道路上,北堂明珠心情十分明快。她瞄了瞄四周,手肘悄悄顶了顶洛瑶,“你老实跟我说,你跟他是不是已经……嗯那个什么了?” 洛瑶茫然眨着眼睛,一脸懵懂之态,“什么那个这个?明珠,我怎么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们日后小心些,别随便往这边乱跑。尤其,别在帕兰珠那女人眼前乱晃。” 北堂明珠被突如其来的男声吓了大跳,她拍了拍胸口,恼责地扭过头剜了北堂牧一眼,“哥,你干嘛突然冒出来?” “什么小心些?瑶瑶今天夺得簪花大会魁首,那也是凭她本事,难道那颗草原明珠输不起还是怎么着?” “知人知面不知心。”北堂牧走到洛瑶旁边,将关切的目光隐在狂野明亮的眼神下,“尤其是你,洛大小姐,为了自己安全还是小心为上。” 北堂明珠奇怪地打量他一眼,“哥,你好像很担心瑶瑶?” 洛瑶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该不会连她也看出点什么来吧? 北堂明珠却随口又岔开话题,“对了,哥你是怎么想到拿了花跑来广场给瑶瑶加分的?” 北堂牧扬了扬两道疏狂明烈的眉,爽朗而笑,“还不是让宁易非给闹的。” 北堂明珠一头雾水,“这关宁世子什么事?” 北堂牧笑了笑,却不再答她。 “洛姑娘,有句话北堂将军说得对,”在他们附近的席无痕也跟了上来,“日后若无必要,还是少些靠近兰珠公主他们为妙。即使真有什么要事,也不妨多叫上几个人同往,切勿落单独自而去。” 洛瑶眉心跳了跳,帕兰珠对她的敌意已经明显得人所皆知的地步吗? 她就是夺了这一年的簪花大会魁首而已,帕兰珠不至于对她到恨之入骨的地步吧? “好,诸位的劝告我记住了。” 席无痕朝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便又退开。 待两人拉开距离,北堂明珠一脸神秘地拉着洛瑶,低声道,“瑶瑶,你有没有发觉刚才玉公子看你的眼神有点不一样?” 洛瑶心中一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有吗?我没觉得啊,就是跟平常一样。你敏感而已。” “我可不觉得是我敏感,”北堂明珠凝目想了想,“那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嗯……我觉得他可能对你有情意。” 席无痕刚才看她的眼神? 洛瑶默默回想一下,她真没察觉跟往常有什么异样啊。 “明珠你想多了吧,”洛瑶笑着否认,还故意指了指自己的脸,“就我这模样,谁能看得上眼呀。” 北堂明珠皱了眉头,声音微厉,“瑶瑶,不是我说你。你自己妄自菲薄什么呀?你这模样怎么了?你是介意眼角那枚蝶形印记?说实话,我非但不觉得丑,还觉得它其实挺漂亮。” “你是不知道,我还悄悄想过,若是我脸上也有这么一枚特别的印记就好了,我觉得真的——美极了。” “再者,我认为玉公子也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肤浅之徒,这怎么就不可能了?” 洛瑶心下默默叹气,心想这些话可千万别让宁易非那背着醋桶到处跑的家伙听到才好,不然他不知又该酸成什么样了。 “瑶瑶?在想什么呢?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早就发觉玉公子对你过份关怀?” 洛瑶瞧着她两眼放光的样子,不由心中一动。 第613章 我嫁他 “明珠,我说你这话到底是赞我呢?还是贬我呀?” 北堂明珠回想一下她刚才说的话,确实挺自相矛盾。 “哎呀,瑶瑶,你就别跟我咬文嚼字了。重点不在这个,而是那位名动天下的玉公子。若他真对你有意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 自然是拒绝了! 而且这事,她早就已经做过了。 洛瑶心里叹气,不想再继续这话题,“明珠,除了这个簪花大会,你还打听到卓雅丹这里有什么好玩的没有?” “他们去打猎,我们不妨玩我们的。” 北堂明珠想了一下,遗憾地摇头,“暂时还没收到什么风声。” “要不,我们明天也跟去看看打猎?” “再说吧。”洛瑶笑笑不再说话。 “洛姑娘,北堂小姐刚才有句话我十分认同。”席无痕不知何时又走近她们,“我席无痕从来不是那等肤浅之人。” 洛瑶怔了怔,北堂明珠脸上莫名一热,随即恼火瞪眼过去,“你这人……怎么偷听别人谈话?” 席无痕微微一笑,眉目洋溢着暖阳一样的笑意,“北堂小姐别误会,我可没有偷听你们谈话。” 他刚才不过站在下风,不小心隐约听到几个字而已。 “为免误会,我还是走快些,走在你们前面好了。” 洛瑶看着他含笑回首一凝,随后从容离去的模样,一时反有些哭笑不得。 “瑶瑶,你说他……。” “不说他了。”洛瑶打断她,“老说他们有什么意思,莫非我们的明珠现在已经对谁动了春心?” 北堂明珠羞恼瞪她,“瑶瑶,我跟你说正事呢!” 洛瑶忍着笑,一本正经道,“我也是跟你说正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不是最正经的事?” 北堂明珠连忙望了望四周,“好了好了,你饶了我吧,我们再不提这些浑事。” 洛瑶与北堂明珠笑闹着回营帐走,帕兰珠回到屋里,却气得一股脑将桌上所有东西都扫落地。 “凭什么?一个个都帮着她?明明我才是簪花大会最后得主,她一个啥也不会的丑八怪凭什么享受他们众星捧月的呵护?” “兰珠,你这是怎么了?突然发这么大火?”夏妃在门口站了站,望见这满屋狼籍,小心翼翼拔开条道走进去,“谁还敢惹我们的兰珠公主?你告诉我,我替你出气去。” “母妃,他们都欺负我。”帕兰珠一见到自己母亲,满心无处发泄的委屈立时化作泪珠滚落下来。她哭喊一声,也不管脚下满是渣碎,直接就往夏妃扑去。 她扑在夏妃怀里,抹着眼泪抽抽噎噎道,“你一定要替我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好好,我的宝贝,你别哭。只要你别哭,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夏妃就生她这么一个女儿,又自幼娇纵宠爱得紧。何曾听到她哭得这般伤心气愤,此刻听着她浓浓鼻音,夏妃都觉得自己心如刀绞了。 根本都不敢低头看帕兰珠泪流满面的模样。 帕兰珠闷头拱在她怀里,仍抽抽噎噎道,“母妃,你说的。你什么都答应我,对不对?” 夏妃连忙哄道,“对对,你快别哭了,你这一哭将我的心都哭碎了。” “母妃,我要嫁给那个人。”帕兰珠咬了咬唇,脑海里一直盘旋着那个男人来去无常如风似云的身影,漫天花雨只为搏伊人一笑的画面实在太刺她的眼,那震憾完全没有半点滞留直捣她心中。让她顷刻生出强烈意愿,她一定要得到那个男人。 夏妃惊愕张大嘴巴,“啊?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没听错吧?你说你要嫁给那个人?他是谁啊?”因为太过震惊,一向口齿伶俐的夏妃竟然紧张得结巴起来。 “母妃,你没有听错。”说到心坎上,帕兰珠一下就止了泪。她抹一把脸,随后从夏妃怀里探出头来,倔强地看着自己母亲,“我知道他是谁。” 夏妃急得连声音都变了,“兰珠你快说,那个人是谁?” “他就是天泽卫王府的世子——宁易非。” “啊?”夏妃惊愕低呼一声,随即急声追问,“兰珠,你怎么突然就看上他?还这么快就想嫁给他了?” “到底在簪花大会发生什么事?我听说不就是天泽一个姑娘令大宗师出面,然后使了点手段夺了魁首而已吗?” 她急得将帕兰珠直接从怀里拽出来,按着帕兰珠双肩,连连恳求,“你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母妃,宁易非他——不但人长得英俊非凡,最主要他会哄人高兴。我就是看中他了,你快帮我想办法。我要嫁给他,我要跟他回天泽的京城去。” 夏妃听了这话,那颗快跳出胸口的心才慢慢定了下来。 “兰珠呀,你不能光凭看他一两次面就决定嫁给他吧?这样是不是太急躁了些?你得先了解了解他的详细情况,再考察考察他到底适不适合你,再谈这事呀。” “母妃,”帕兰珠才不愿意跟她说这些,直咬着唇窝在她怀里撒娇,“我就是看上他了,篝火晚会那晚我就已经看中他。我知道他还没有娶亲,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母妃你刚才不是还答应我,不管我提什么要求你都照办吗?” 夏妃抚了抚她头发,低低叹了口气,“可是兰珠,成亲嫁人不是儿戏,这是关系到你终身幸福的大事。这事,可万万马虎不得,更意气不得。” “就算你真看中了他,也得让母妃暗中先观察观察吧?” 虽说夏妃平日对帕兰珠这个唯一的女儿有求必应,不过对于选婿一事上,她却有自己坚守的原则,无论如何也得选个能对帕兰珠一心一意的男人才行。 其他的,说一千道一万,都是虚的。 “再观察?”帕兰珠想起那漫天花雨的画面,心里就又酸又忌。剥开层层混杂的酸忌之余,她心里还隐隐藏着谁也瞧不出的窃喜,“再观察下去,万一他被别人抢走了怎么办?” “我不管,母妃刚才答应我在前,你就得赶紧让父王将这事给我定下来。宁易非那个男人,我是嫁定了。” 第614章 弄错 “你这孩子,”夏妃又急又气地掠她一眼,叹道,“怎么跟你说不通呢!” “我现在也没有阻止你嫁他,就是想先向你了解了解他的为人与品性。我们家的兰珠,是卓雅丹最耀眼的明珠,怎么也不能随随便便找个凡夫俗子配了。” 帕兰珠听了这话,心里一喜,随即又急了起来,“母妃,他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他……温柔、无情、英俊、洒脱……。” 夏妃看见她流露出梦幻一般的眼神,连声音也似梦呓一般,心下不禁大吃一惊,连忙打断她,“停停停,兰珠,你看到这些都只是表面的。” 况且,这也不见得就全是好的形容词。 什么温柔又无情? 英俊又洒脱? 说白了,就是长得比一般人好看些而已。 夏妃暗中摇头,少女怀春的时候,总喜欢将自己脑海中想像出来的美好生硬套到某个人身上。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完美的梦中情人? “母妃,我不管,你快想办法,我就要嫁给他。一辈子吃定他,死死的吃定他。” 夏妃听着她恶狠狠的语气,一时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这分明就是孩子气的气话嘛。 不过面上她可不能流露出来,“兰珠呀,咱们卓雅丹也有很多好男儿,而且他们都任你挑选,你为什么就这么确定自己想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你想想,万一你真嫁过去,以后想要再见我一面可就难了。” “而且,天泽的京城离我们卓雅丹何止迢迢千里。万一你在那边受了委屈,我们也不知道,更没法替你出气,你真觉得嫁给他有那么好?” “母妃你不用劝。”帕兰珠也不知哪根筋不对,竟鬼迷心窍一般非坚持不可,“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打消念头的。母妃你是没亲眼看见那一幕,不知道那样的男人多么英俊帅气迷人。” “只要能嫁给他,就算日后受委屈,或者受了委屈无处可诉我也认了。”帕兰珠说着,已经迫不及待闭上眼睛憧憬起日后美好的生活来,“况且我觉得像他那样的男人,一旦真心对某个人好,一定会全心全意爱护,又怎么会给我委屈受呢。” 夏妃见状,忍不住皱了眉头,“兰珠,你才见他不过一两次,就迷成这样?” “母妃!”帕兰珠听出她声音含着不赞成,张开双眸,立时就蓄起濛濛水雾,“你刚才答应过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好了,我的小祖宗,你快别哭了。我答应你还不行吗?”夏妃手忙脚乱替她抹眼泪,眼角不经意掠过满地狼籍,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兰珠,以后发脾气的时候还是别乱摔东西了,这万一要是伤到你可怎么办?” “走,我和你进里面说话去。” “母妃还是赶紧去了解他吧,我没事。这地方……”帕兰珠望了望无处落脚的零乱,咬了咬唇,道,“我马上让人收拾干净,保证不会伤到我。” “你不是说得先了解了解他的详细情况,再说亲事吗?母妃你赶紧去吧。”帕兰珠边说边扶着夏妃往外推。 “兰珠,这事可急不来。”夏妃无奈往外走,但也不肯立刻离去,“你告诉我,你真那么想嫁给那个——卫王府的世子宁易非?” 帕兰珠说不清她这个决定是妒忌作崇还是真被宁易非那震憾的做法所影响,不过不管什么原因,她现在觉得她就是想要嫁给他,她尤其想看看洛瑶知道这个消息时,会不会凄惨大哭起来。 “母妃,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我是真的喜欢上他,非他不嫁。你不是要考察他吗?赶紧去吧……。” 在卓雅丹民风自比天泽开放,因而夏妃听到她脱口而出说喜欢上宁易非,倒也不觉得有多大惊讶。 “那好吧,你先回屋里歇着,我过后再来看你。” 夏妃离开帕兰珠的屋子,一路走一路想。 “亚娃,你去天泽营帐那边给我送一封信给皇后,就说我想邀她晚上共进晚餐。” 如果是一般情况下,皇后作为一国之母,是不太可能会单独赴夏妃这个卓雅丹宠妃邀约的。因为夏妃与她这个皇后,根本不在同一级别上。 不过,簪花大会上宁易非为洛瑶所做那些事,经过半天的传播,已然传遍天泽的营帐。是以皇后收到夏妃邀请时,略思考那么一会功夫,就让人带话给夏妃,她会准时赴约。 天边很快泛起柔和的橘红霞光,卓雅丹在它的笼罩下,也显得那样静谧详和。 夏妃所住的屋子是石头所垒,外面天色尚不算晚,不过室内已烛火高照,映得席中两个同样华贵的女人面泛红光。 “皇后娘娘,臣妇有个冒昧请求,不知你们卫王府的世子——宁易非是怎样一个人?” 皇后目光在她执壶的玉腕凝了凝,随即若无其事瞥开,“夏妃怎么突然问起我们的宁世子?是他今天在簪花大会做了什么惹人不快的事?” 夏妃心中一动,听出皇后语气中并无多少维护宁易非的意思。 “皇后娘娘别误会,宁世子没有做什么惹人不快的事。”夏妃瞄她一眼,神色微露犹豫,“就是小女,为他那手漂亮的撒花雨折服。” “忘了跟皇后娘娘你说一下,小女帕兰珠,自幼痴迷各种美好的事物。不管是武术还是别的,这孩子看见认为好的,总会缠着臣妇替她弄来。”夏妃一脸无奈的苦笑,“她不是被宁世子那一手撒花雨迷住了,非缠着臣妇,说要跟宁世子学一学。” 皇后眼底忽掠过一缕凶光,不过凶光一闪即逝,随后便泛起淡淡伤感,她也有孩子,她也希望竭尽所能给自己孩子最好的。 可是她的孩子——她的澈儿原本拥有天底下人人称羡的尊荣。 都是因为洛瑶,是洛瑶害得她的澈儿被废黜! 瞧簪花大会那阵仗,宁易非与洛瑶勾搭一块的时日显然已经不短。她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宁易非一直喜欢洛瑶那个病秧子? “夏妃说的,是兰珠公主?”皇后收起心绪,微露惊讶看着夏妃,“她想跟宁世子学一学……嗯,是武术吗?夏妃你没有弄错这事?” 第615章 把他卖了 夏妃笑容微凝,“皇后娘娘果然目光如炬,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 皇后淡淡一笑,“这么说,夏妃还真有其他事了?令千金兰珠公主不仅仅想向宁世子学习武术?” “她一个姑娘家,学些拳脚功夫强身健体勉强还行。”夏妃带笑打趣,“臣妇也不指望她能考个武状元。” “皇后娘娘你有所不知,臣妇那个野丫头长大了,性子野,臣妇在她面前说话也不顶用。这脾气呀,犟着呢。” 皇后眼眸微抬,笑了笑,并不接话。 夏妃瞄一眼皇后,满含无奈叹道,“这丫头才见了宁世子几面,就已经……咳……已经为他着迷了。非要缠着臣妇打听他的消息,还说什么非君不嫁。” “皇后娘娘你听听,这是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可臣妇家那丫头,就是那么顽劣难管。还反驳臣妇,说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原也不是什么羞耻的正经事,她怎么就不能说。” 皇后微微一愣,“夏妃,你的女儿兰珠公主真说过非宁世子不嫁?” 夏妃被她盯得面上一热,“哎,皇后娘娘,不瞒你说,臣妇都替那丫头臊得脸红。许就是在我们卓雅丹这地方,平日大家都让着她,把她给她惯得无法无天什么都敢说。” “兰珠公主的话原也没说错。”皇后敛去眼底惊讶,波澜不兴地笑了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确实是这世间最正经的事。” “她有勇气表达自己喜好,并且勇敢争取。夏妃该为兰珠公主感到高兴才对。” 夏妃心头一动,眉眼带着轻愁,叹道,“话是这么说,可臣妇这心里发愁啊。臣妇家那丫头,臣妇清楚她那牛脾气,就怕她对这事认死理劝不住。” “所以……”她试探地看着皇后,“臣妇如今才冒昧的向皇后娘娘你打听一下宁世子的情况。” 皇后不动声色端着杯子挡住眼睑,“兰珠公主有这份心很好啊,若真能成就一桩姻缘,也是美事一桩。” 夏妃面露惊喜,“真的?那宁世子他?” “宁世子的情况,本宫可以跟夏妃你大体说说,不过这事成不成,本宫就不敢作保证了。”皇后没有一口回绝,也没有给夏妃吃定心丸,“大家都知道,宁世子目前确实尚未婚配。” “嗯……这话也有些不太准确。确切的说,他之前曾有过婚约,不过他那未婚妻在几年前出了些意外,后来人去了。” 皇后轻叹口气,“他呢——这几年也一直因大病在府中养着,如今看着他这身体是好转了,不过本宫也不知是不是那未婚妻在他心里占着位置,目前为止,也不见他对哪家姑娘有什么想法。” 夏妃心里咯噔一下,“宁世子他——曾有过婚约?身体还不太好?” 皇后瞟见她的神色,看出她有打退堂鼓的意思,心里冷笑一声,面上一副怜悯之态,叹道,“本宫说的都是实情,回头夏妃不妨跟令千金也说说。” “再则,宁世子作为我们天泽卫王府的世子,是卫王府唯一的合法承继掌权人,他的婚事——就是本宫也无权置疑。” 夏妃心里一瞬转过无数念头,“这么说来,他的婚事还得皇帝陛下首肯才成?” 皇后点头,“这个自然。夏妃可能还不清楚,卫王府跟四大国公府一样,是自我天泽建朝以来,太祖就定下规矩,这些都是世袭罔替的勋爵门第。卫王府,还是掌着天泽数十万兵马的亲王府。” 夏妃忽然觉得体内热血沸腾起来,“掌管着数十万兵马的亲王府?” 皇后掩着眼底冷芒,笑道,“这是太祖传下来的铁规。所以,兰珠公主若真看中了我们宁世子,这说明兰珠公主有眼光。” “只不过,若想成其好事,则还需再努力努力。” 夏妃感觉到自己心脏地“扑通扑通”跳得极快,连笑容都带着几分心不在焉的兴奋,“多谢皇后娘娘坦言相告,臣妇那野丫头在卓雅丹一向野惯了,只怕适应不了京城的规矩。” “夏妃也不必惶恐不安,回头不妨跟令千金再说道说道,若她确定自己心意,到时本宫禀明陛下,这事也未必不能成。” 夏妃牵强一笑,“那臣妇就在此先谢过皇后娘娘。” 待皇后一离开,帕兰珠立即冲进夏妃的屋子里。 “母妃,你跟她说了没有?她是不是同意给我说媒?” 夏妃一见她就忍不住皱眉,“兰珠,你瞧瞧我这屋子还没收拾干净呢,你也不让人通报一下就闯进来。” “母妃,我心里着急嘛。”帕兰珠走过去挽着她手臂撒娇,“母妃口渴了吧,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再说。” 夏妃瞟她一眼,随手接过杯子又搁回桌上,“我刚刚吃过饭,哪里口渴。” “她说宁世子的情况很复杂。”夏妃看着眼前两眼放光的少女,也不跟她兜圈子,“我觉得,那个男人只怕不怎么适合你。” “兰珠,这事不如还是算了吧?我觉得咱们卓雅丹就有不少好男儿,你何必非要嫁给一个什么也不了解的外人。” “母妃。”帕兰珠笑脸沉下去,不满地加重了语气,“卓雅丹哪有什么好男儿?真有的话,我早就看中了。也不会等到今天,你女儿我的亲事还没有着落。” 夏妃眉头一挑,“你这叫什么话?你如今也不过十七岁而已,在我们卓雅丹,二十岁还没出嫁的姑娘也不少。” 帕兰珠十分不高兴地撅着嘴,“母妃,我今天不跟你讨论这个。你就跟我说说,宁世子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夏妃瞧见自己女儿满脸憧憬的模样,就狠不下心肠再拒绝,可想起皇后的话,也不免带了几分忧心出来,“兰珠呀,据说那个宁世子掌握着天泽数十万兵马,他的婚事轮不到他自己作主。就是皇后也无法替他作主。” 帕兰珠怔了怔,“那谁能作他的主?” “傻丫头,”夏妃抚了抚她头发,叹道,“自然是天泽的皇帝了。” 帕兰珠满脸欢喜道,“那还不简单,你让父王出面,让他跟天泽的皇帝说说这事。”她托着腮想了一下,兴冲冲叫了起来,“对,就让天泽的皇帝直接下圣旨,让他将我娶回去。” 第616章 灯下情话 “兰珠,这事没那么简单。 ”夏妃将她拉到旁边坐下,语重心长道,“我听说他那身子骨也不太好,依我看,要不你还是忘了他吧?” “我就你一个宝贝女儿,可不希望你年纪轻轻就当寡妇。” “呸呸”,帕兰珠恼怒地偏头瞪着她,“母妃别诅咒他,我瞧他身体好得很。再者,他面相俊俦贵气,怎么看也不像个短命相。说什么他身子不太好,那一定是推托之词。” “说不定啊,皇后也看中了他,想着要将族中什么姑娘嫁给他呢。” “兰珠,你也太能异想天开了。”夏妃哭笑不得看着她,“若皇后真有此意,她在天泽京城一早就可以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不过你这话也提醒了我,若她真有这么层意思在,那这宁世子你就更嫁不得。要不,你还是息了这心意吧?” 夏妃什么时候都不忘试图打消她的念头。 就她看来,不管宁易非怎么好,那天泽京城也与卓雅丹相隔十万八千里的,她当然不希望自己女儿嫁到迢迢千里之外去。 “我不。母妃你可答应过我的,你一定要帮我达成这个心愿。”帕兰珠似乎也跟她较上劲了,“若是不能嫁给他,那我这辈子宁愿做一辈子老姑娘,谁都不嫁了。” 夏妃又喜又忧地看着她,“兰珠,你真打定主意非他不嫁?你就真觉得他有那么好?” 帕兰珠鼓着腮哼哼,“我就是觉得他那么好,除了他,这世间再没有别的男人能让我看得上眼。” 夏妃无奈叹气,“那这事,我寻个机会再和你父王商量商量。” 帕兰珠这才转怒为喜,搂着她脖子,一头拱进她怀里撒娇,“我就知道母妃疼我,一定不会忍心看我失望的。” 夜色下,夏妃母女俩在屋里说着悄悄话。 洛瑶的营帐里,在灯火摇曳下,她看着坐在对面眉眼如画的男子,也露了似嗔似恼之色,“宁世子,你是不是该跟我说说白天的事?” 宁易非凝着她握住杯子的白玉指尖,心神微荡,随口应声,“白天的事?什么事?” “还跟我装糊涂呢。”少女嗔掠他一眼,“不是说好了,让你找些人给我投花而已?你怎么给闹出那么大动静来?” 男子一脸无辜,“现在不也按你要求给你送花让你赢得魁首?你也看见了,那么大动静——也不是我想闹的。” 少女哼了哼,“神通广大的宁世子若想低调,又怎么可能会弄到最后一刻才赶来?” 不是故意想闹那么大动静? 这话骗三岁小孩呢。 宁易非眸光一闪,闪过无人看见的狡黠,他悠悠道,“娘子,你要知道你要的鲜花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他深情凝着她,含笑邀功,“为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让人收集那么多鲜花。又要发动那么多人过来给你送花,你想想这事——能容易吗?” “要按我说,你当时不如直接让帕兰珠将奖品赢了回去,过后再想办法拿到手。” 洛瑶怔了怔,回过神来,当即挑高了眉,“梁上君子这种事,我可做不来。” 宁易非低声笑道,“又不是让娘子你去做。” 她绷起脸,肃然道,“行了,你别打岔,给我老实交待,为什么故意闹那么大动静?” “我真没有故意。”宁易非装无辜,“你想想在这地方,真不是有钱就能使鬼推磨的。” “娘子你也别计较太多了,好歹最后我也及时赶来帮你赢得魁首,让你顺利将那株佛心莲拿回来了。” “宁易非,你这是故意混淆视听。”洛瑶偏头,狐疑打量他,“不对,你肯定还有别的目的。说吧,到底什么居心?” “傻丫头,我能有什么居心?”宁易非见她穷追不舍,只得无奈低笑,“我最大的居心,就是想早些将你娶回家去。” “所以,你就趁机闹出那么大动静来了!”少女恶狠狠瞪他,“还说不是故意!” 有他在日月广场那一出漫天花雨,只怕过不了几日,这全天下都知道宁世子“倾心”她这个命定天寡的病秧子了。 也不知到时,会引来多少为他打抱不平的麻烦来。 洛瑶想到这个,就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她忍不住瞪他,没好气道,“等着吧,我看从明天开始,就有你麻烦的。” 第一个找他麻烦的,肯定是念念不忘一心想着收了卫王府权力的皇帝。 “只要能把你早日娶回家,不管什么样的麻烦,我一律接了。”宁易非握上她的杯子,顺势将她小手包在大掌里,“倒是你,是不是也该跟我说说云浮宫大宗师的事?” “我记得你说,去年春猎时,你是第一次来卓雅丹。现在的秋猎,你是第二次涉足这个地方。” 洛瑶嗤声,“你就直接说我不可能跟大宗师有什么交情不就得了。” “拐什么弯抹什么角!” 宁易非扬眉低笑,“知我者,洛瑶也。” 洛瑶偏头想了想,“你猜得对,我以前虽四下游历。不过还真没到过卓雅丹这地方,自然也跟大宗师没什么交情可言。” 宁易非微微含笑,一脸洗耳恭听的模样。 洛瑶瞧着眼前灯光淡淡下,更衬得他朦胧如幻的俊俦容颜云雾缥缈。她心神微荡,眸光也在灯光下漾出几分柔和色泽,视线瞥过他紧握的杯子,声音不自觉轻柔下来,“你真想知道我是怎么说服他出面?” 男子轻轻点头,“娘子没看到我十分认真在洗耳恭听?” 少女狡黠扬了扬眉,“那你先告诉我,故意闹那么大动静,将宁世子倾心安国公府洛大小姐这事闹得天下皆知,是不是别有用心?” 宁易非轻叹,“你这丫头给我装什么傻。我这么做,还不是怕你被别人抢走。” 少女气恼瞪眼。他连忙摆手,“你先别忙着生气,你自己想想你是不是太能惹桃花了?实在是觊觎你的人太多了。不将这事宣告天下,我心里难安。” 洛瑶嘀咕,“又不是我想惹桃花。” 说罢,她微含得意睨他一眼。 也没提醒他,光他一个人宣告天下也没什么用。他倾心于她,不见得她就非得倾心于他,对吧? 宁易非捏了捏她细嫩指尖,不满挑眉,“好了,现在该你坦白。” 第617章 试探 “坦白?”少女娇憨轻笑,“我又没作奸犯科,用得着坦白这个词么。” 男子凝定她笑意浅淡的容颜,幽幽道,“用得着。” 所以,就别想着在他面前蒙混过去了。 少女泄气,“说实话啊?” 他点头,“实话。” “其实吧,我不过偶然记起曾在古籍看到过与佛心莲有关的描述,当时并不确定是不是那东西。不过我想,云浮宫的大宗师既然能将佛心莲当成宝贝,自然也不是那种不识货的人。” 宁易非了然一笑,“所以你就自恃这个,直接跑到云浮宫让他出面?” 他钦佩低叹,“我看那大宗师,一定非常人也。” 洛瑶露出困惑之色,他又低声笑道,“不然,他那能如此轻易被你骗到。” 少女没好气横他一眼,“我没有骗他。我就是跟他说,我知道佛心莲除了美容养颜的功效外,还有其他用处。他若想见识到佛心莲别的用途,就得先帮忙将东西拿回来。” “你还答应他什么条件?” 洛瑶撇了撇嘴,“我能乱答应他什么条件?” 宁易非不置可否挑了挑眉,眸光幽远如雾,轻拂她面容,意味深长“哦”一声,却不再追问。 “就是告诉他,我能将佛心莲其他用处弄出来,也可将其制成药,之后还可以将药分一部份给他。” 语气一顿,声音微嘲,“你该清楚,像他那样的人,除了宗教信仰外,从他收藏的东西就可见他在乎的是什么。” 宁易非默了默,“你是说,他也研究佛心莲的药性?” 洛瑶轻笑,“不然呢?他总不可能收着那株宝贝,只看它养颜美容。” “而他借着簪花大会将佛心莲拿出来,应该就是之前研究许久也不得其道。才会希望借此机会找到有缘人,我正巧撞到他心坎上,他能不答应吗?” 宁易非凝着她看了半晌,微笑,“我可不相信他是轻信的人。” 少女叹气,“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为了证明我的本事,我不得不在他面前露了两手。” 至于她是小神医这重身份,她在大宗师面前还是保密的。 不为其他,就怕为此惹来祸患。 “这么说,佛心莲如今到手,你就要开始研究了?” 洛瑶听着他幽怨的语气,怔了一下,就不自觉失笑起来,“宁世子,你这口吻,我怎么听着像个深闺怨妇一样?就算我开始研究佛心莲,也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我不是跟你请功劳。”宁易非委屈地蹙着眉,“我是担心你,眼里有了佛心莲,我就得无限期靠后。” 为了研究一株花草,她绝对做得出冷落他的事情。 不,说冷落还是轻了,她没将他直接忘掉就不错了。 洛瑶眸光微闪,有些心虚地笑道,“我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吗?我已经答应了要送大宗师成药的,我必须得在我们启程回去之前将这东西弄出来。不然的话,我岂非失信食言?” “那你今晚还没开始研究吧?”宁易非情意绵绵凝着她,“现在我是不是得好好珍惜我们相处的时间?” 透过灯火,洛瑶瞧见他眸光深处情意流荡,心里紧了紧,连忙干笑道,“这个……夜已深,宁世子该回去歇息了。” “洛瑶,你就非得这么狠心对我?” “咳……”洛瑶低头,差点被他眼神看得心防失守,“我这不是为了你好。” “我不好。”宁易非站起来,颀长的身影在灯光映照下更被拉长数倍,那阴影,直接将仍垂首端坐的少女覆盖其中,“夜夜孤枕难眠,你说我怎么好得了。” “宁世子,我觉得——咱们得注意一下影响,对不对?”什么孤枕难眠?就别在她面前卖可怜了。 脑里不期然想像着与他缠绵床榻的画面,她脸上立即飘过可疑红晕。 “还有,你今天将动静闹得那么大,说不定明天就有人开始发难了。”洛瑶站起来推他走向门口,“所以,你更应该回去好好想想各种突发情况,更要想好对策。” “被动应付,到时可会挨打的。况且,我这不是才出孝期?”洛瑶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头疼。 这家伙,也不跟她商量商量,直接就将他们的事公告天下。 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宁易非不肯走,在她推搡下仍磨磨蹭蹭。 “你脚下生根了?”洛瑶见状,又好气又好笑斥他,“推你往外走一步,你反给我倒退回两步。” 宁易非指了指自己脸颊,“那你得给点甜头安抚安抚,不然这一整晚,我真孤枕难眠无法度过漫漫长夜。” 少女轻嗤一声,“得了,宁世子如今可真有出息。” 说罢,倒是如他所愿攀住他脖子,闭上眼睛往他脸颊轻轻亲了一下。 男子低低一笑,顺势抱着她,?住樱唇深深吻了个够,这才松开她恋恋不舍离去。 翌日,就在背靠山林的一处平原上,皇帝心情极好地设宴款待卓雅丹汗王。 大多数随行官员都敬陪在座,当然,像洛瑶这样的随行家眷也同样在席中。 酒过三巡之后,皇帝忽地高声哈哈笑了起来,“汗王,听说你的兰珠公主能文能武,是卓雅丹最耀眼的明珠。” 汗王谦虚应声,“皇帝陛下过奖,小女顽劣经常捣乱倒真有。什么最耀眼的明珠,不过大家哄着她玩的。皇帝陛下切莫当真。” “汗王你也不要太过谦虚嘛。”皇帝意味深长掠过席中众人,“既然大家都说她是卓雅丹最耀眼的明珠,那说明她定然有过人的本事。朕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所以,你也不要藏着掖着了。” 汗王目光一闪,随即扭头道,“兰珠,还不快过来给皇帝陛下见礼。” 帕兰珠仍旧一身妖娆红衣,一会便落落大方走到皇帝跟前,“臣女帕兰珠见过皇帝陛下,愿皇帝陛下万福金安。” “好好,果然是一颗耀眼的明珠。”皇帝温和打量她一眼,又看着汗王,笑道,“不知兰珠公主可曾婚配?” 洛瑶听他这话,心里莫名咯噔一声,她下意识抬眸往宁易非寻去。 帕兰珠这颗草原明珠,该不会真看中宁易非吧? 汗王哈哈一笑,应道,“皇帝陛下缪赞。臣这野丫头性子野得很,臣担心卓雅丹的男儿们都惯着她,没一个能管得住她这野性子,便一直到现在还未给她定下婚事。” 第618章 接旨 “换句话说,就是兰珠公主的心思,卓雅丹的好男儿们少有人猜得着了?”皇帝又哈哈一笑,“兰珠公主,朕说得对不对?” 帕兰珠忸怩地瞟了眼席中某个身影,落落大方坦言,“皇帝陛下不愧是皇帝陛下,这看人的眼光就是与众不同。 ” “不错,卓雅丹的好男儿虽有不少,但他们还真猜不着臣女的心思。所以臣女的父王,才不敢将臣女终身托付给他们。” 皇帝慈祥地看着她,“是这样吗?这么说来,兰珠公主的眼界很高啊。” “那你能在这跟朕透露一下,你的择偶标准吗?” 帕兰珠俏脸红了红,“皇帝陛下,这……只怕不太合适吧?” 皇帝昂着头,又一阵哈哈大笑,“汗王你瞧瞧,兰珠公主害羞了。” “皇帝陛下你别惯着她,她呀,就是只野猴子。臣对着她,也时常头疼得慌。” “疼什么?”皇帝摆了摆手,“兰珠公主,这满座都是天泽的青年才俊,他们跟卓雅丹的好男儿又大不相同。你仔细瞧瞧,这里面可有你看得上眼的?” 洛瑶眉心跳了跳,皇帝今日还真来了做媒人的兴趣? “皇帝陛下,”帕兰珠娇笑一声,眨转着贼亮双眼,十分大胆问道,“若是臣女真看上了座中的天泽好男儿,皇帝陛下你能给臣女当场指婚吗?” 皇帝哈哈大笑,指着她,对汗王道,“你看看你这宝贝女儿,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汗王讪讪陪笑,“让皇帝陛下见笑了。” 皇帝摆了摆手,“哎,她这性子——够直爽,朕欣赏。” 帕兰珠见状,逮着机会就问,“那皇帝陛下是同意臣女的请求了?” “你且说说你看中了谁?”皇帝没一口将话说死,不过他微沉的眼眸却仿佛不经意扫过众人头顶,“说出来,朕说不定会给你保这个媒。” 帕兰珠撅了撅嘴,“皇帝陛下说话算话,可不能赖帐。” 汗王额头立即冒出一层冷汗,“兰珠!休得无礼。” 皇帝摆了摆手,一副温和好脾气之态,“哎,不要紧。朕就欣赏她这直率的性子,汗王可别吓着她。” “就是。”帕兰珠抬着下巴,得意地看了看汗王,“皇帝陛下大人大量,才不会跟臣女一般见识,计较这点小事。” 皇帝似乎心情极好,非但没有恼怒帕兰珠出言无状,仍满脸和气道,“兰珠公主,你现在可以告诉朕,这满座青年才俊,你看中了谁?” “皇帝陛下,”帕兰珠骨碌碌转着眼珠,那如烈日般贼亮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她果然毫不羞怯地往座中众人看来看去,“臣女还真看中了其中某个人。” 皇帝笑道,“那你指出来给朕看看,究竟哪个小子这么幸运入你凤眼?” “皇帝陛下,那个人就是——” 她语气一顿,目光缓缓扫向众人。 洛瑶望见她抬起手臂,慢慢往某个方向指去,心霎时似被人灌了冰一样。浑身,又冷又沉。 皇帝眉毛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不动声色随着她手势望过去。 “就是他!” 帕兰珠手指所凝定的方向,赫然就是在座中自顾握杯轻酌的宁易非。 洛瑶目光微微泛冷,面上却不露情绪。反倒是坐在她旁边的北堂明珠一阵惊愕,还忍不住吃惊得失声低呼起来,“天,她竟然看中了他。” “瑶瑶,你没事吧?” 洛瑶轻笑,视线似乎一直都停留在眼前三尺之地,“我好着呢,能有什么事。” 北堂明珠担心地看她一眼,这时倒不好再说什么,唯留心看事情的变化。 “皇帝陛下,臣女的眼光不错吧?”帕兰珠也不待别人发问,倒来个先发制人,直接当面打听起宁易非的情况来,“皇帝陛下,他是不是同样尚未婚配?” “瞧她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好像宁世子尚未婚配,就注定是她囊中之物一样。”北堂明珠最受不得别人抢洛瑶的东西,在她眼里,宁易非早就归属洛瑶了。帕兰珠就算动了念头,那对洛瑶而言也是冒犯。 “明珠,稍安勿躁。”洛瑶心里发凉,但也没有类似北堂明珠的气愤。 皇帝点头,“兰珠公主的眼光确实不错。宁世子他,可以说是我们天泽最优秀的男儿之一。” 帕兰珠高兴得眉飞色舞,不过仍不忘继续追问,“皇帝陛下,那他究竟有没有婚配?” “兰珠公主眼光既然不差,又怎会看不出宁世子仍是待娶之身。” 洛瑶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皇帝这话,她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帕兰珠立刻高兴道,“臣女敬请皇帝陛下为我们赐婚。臣女愿意嫁给他,跟他永结秦晋之好。” 说罢,她一撩裙摆,依照着天泽最隆重的礼节,郑重其事跪下去磕头,“臣女恭请皇帝陛下为我们赐婚。” 皇帝望了望她,才将目光投向宁易非,“宁世子,这些年,老王爷一直十分忧心你。” “前些年,他担心你的身体。如今你身体有了起色,他又担心你的婚事。在这次启程前来卓雅丹之前,他还曾托人给朕递了话,让朕替你物色一门合适的婚事。” 皇帝叹了口气,“这些年,朕有负他的托付,你的终身大事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着落。” “想不到,你的姻缘会在卓雅丹这里。”皇帝看了眼红衣妖娆的跪地少女,眼里流露出十分满意的神情来,“如今好了,朕瞧着这兰珠公主就挺不错,各方面条件与你也相配。” “最主要的是,她一心倾慕于你。” 宁易非面无表情听着,皇帝说这番话的最终目的,自然是为帕兰珠做媒。现在还不到他开口的时候,他暂且贡献耳朵出来听听皇帝怎么吹捧这个女人。 皇帝满目慈爱地看着宁易非,幽幽叹口气,眉眼便溢了几分哀痛之色出来,“若今日能玉成好事,朕也算对你父王母妃他们有个交待了。” “宁易非,朕现在当着汗王的面,也当着众位卿家的面,将兰珠公主赐婚于你!”他略顿,看着宁易非的温和慈爱目光,微泄一缕肃杀气息,他紧盯着宁易非,缓缓道,“你快接旨吧!” 第619章 争夫 “陛下,臣在这里首先多谢兰珠公主的错爱。不过这旨,臣不能接。”宁易非不慌不忙站起来,“因为臣,已经心有所属。” 皇帝笑容一滞,眉眼都带出阴沉的刀风来。 洛瑶猛地绷直了身子,宁易非这家伙……。 “如果陛下要为臣赐婚,就请给臣和她赐婚吧。”温雅嗓音落下,他缓缓抬起了手,遥遥指向席中淡然端坐的少女。 众人的目光齐唰唰顺着他手指转了过去,一时如万道惊雷般落在洛瑶身上。 皇后惊讶笑了一声,“宁世子心有所属的姑娘——是安国公府的洛大小姐?” 宁易非淡淡凝着素衣墨发的安静少女,声音温雅而有力度,“皇后娘娘,臣倾慕的姑娘确实是安国公府的洛大小姐洛瑶。” 宁易非将目光恭谨投向沉默不语的皇帝,“臣,恳求陛下为臣与洛大小姐赐婚。也算身为儿孙对祖父尽了孝道,免祖父为臣的婚事日夜忧心。” 洛瑶垂着眼眸没任何反应,心里在想宁易非这是拿皇帝刚才说过的话反将皇帝一军。不知皇帝会怎么处理这事。 她平静的面孔寻不着丝毫波澜痕迹,北堂明珠反倒吃惊得几乎低呼,“瑶瑶,他竟然顺势请旨赐婚?这也太让人意外了。” 其实,洛瑶心里也剧烈震动一番。 不过她略一思忖,知道皇帝绝不会肯在此时应下婚事,激动的心情便霎时冷静下来。 皇帝沉沉扫了眼洛瑶,再凝了眼宁易非,不露喜怒道,“这事,不急。” 皇后转了转眼睛,立刻质疑起来,“宁世子倾慕洛大小姐?本宫还真好奇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她完全不给机会宁易非开口,接着又自顾往下说,“本宫没记错的话,洛大小姐眼下还在孝期内吧?” 她意味不明地扫了眼宁易非,笑声更多了几分瘆人的凉意,“不知宁世子与洛大小姐?” “皇后娘娘,”宁易非漠然打断她,“臣何时倾慕于她,与她本人并没有直接关系。” 所以,就不用再拿她尚在孝期这个来说事了。 皇后声音沉了沉,“宁世子这话本宫可不认同,既然你仰慕的人是她,怎么会跟她没直接关系?” “娘娘误会了。臣的意思是说,臣仰慕她,也许就始于很久以前某个瞬间,始于某个眼神。不过直至最近,臣才确定自己心意而已。” 皇后皱了皱眉,没想到宁易非会用似是而非的概念将这事模糊过去。 “宁世子今天突然请旨赐婚,这么说洛大小姐一早就知道宁世子对她的情义了?” 洛瑶心头寒意微生,皇后这句话不是暗指她与宁易非私相授受吗? 宁易非淡淡一笑,幽远孤凉的目光自皇后脸上掠过,“她也许知道,也许不知。” “瞧宁世子这话说得。”皇后不阴不阳地笑了笑,“她若是不知道,你今天这么突然请旨赐婚。若是陛下真给你们赐婚了,她不愿意的话那怎么办?” 洛瑶心头冷了冷,换句话说,她若是愿意接受皇帝的赐婚,那就是她一早知道宁易非对她的心思;并且,在孝期内一早就与宁易非私相授受了! 席宛雅这个女人,还真是处处跟她过不去。 宁易非隐隐勾唇,嘴角噙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来,“多谢皇后娘娘关爱。真是辛苦娘娘了,你这样可有操不完的心。” “洛大小姐就在这里,她愿意不愿意,问一问不就清楚了。” “不过,皇后娘娘在问她之前,能不能替臣向陛下求求情,让他先同意给臣赐婚?” 皇后被他不露声色甩了一巴掌,脸色微微变了变,不好再揪着这话题不放,只得干笑道,“这婚赐不赐,圣上自有主张。本宫就是再关爱宁世子与洛大小姐,也不敢左右陛下的决定。” “还请宁世子见谅。” 宁易非笑吟吟再将目光投落皇帝身上,“陛下,你就可怜可怜臣吧,你瞧瞧京城像臣这样年纪的,有哪个还没成亲?他们的孩子都满街跑了,臣如今可还单着呢。” “要不,陛下你今天就大发慈悲,给臣与洛大小姐赐婚?” 皇帝哈哈一笑,“宁世子,这事不急。你的婚事,总得征询过你祖父的意思,朕可不能一手包办了。” 宁易非心里冷笑,面上仍旧满是恳求之色,“陛下……。” “好了,此事日后再议。”皇帝沉下脸,眉目透出愠怒来,“现在是说兰珠公主的婚事。” 被突兀打断的帕兰珠,这才如梦初醒。 她暗下咬了咬牙,默默看了眼洛瑶,再带几分痴迷看了看宁易非,站起来,决然高声道,“皇帝陛下,臣女就看中了宁世子,你刚才答应过臣女的,现在请你给我们赐婚。” 众人顿时哗然一片。 北堂明珠恼火瞪眼过去,“这女人,还有没有半点羞耻心?宁世子都已经说了心有所属,她还要跳出来捣乱!” “真不知她心里怎么想的!” 洛瑶垂着眼眸,在心里苦笑一下,平静道,“也许那天我夺了簪花大会的魁首,她心里不太舒坦吧。” 听了这话,北堂明珠气愤得想骂人,“那她也不能这样站出来捣乱呀!宁世子是人,又不是什么佛心莲。” 洛瑶心里更愁了,正因为宁世子太英俊潇洒,人家这颗耀眼的草原明珠才看中啊。 这会,她都不确定帕兰珠究竟是抱着报复的念头跟她抢人,还是真被宁易非这家伙迷住了,才非君不嫁。 她瞟了眼宁易非俊俦绝伦的侧脸,幽幽道,“明珠,要怪只能怪我们的宁世子魅力太大将人迷得晕头转向!” “瑶瑶,你还有心思说笑。”北堂明珠看着她淡定从容得跟没事人一样,心里真替她着急,“再这么下去,说不定我们魅力无边的宁世子真被她抢走了!” “你还不赶紧想想办法捍卫自己的主权?” 少女掠了眼站着那双男女,一个俊得天怒人怨,一个俏得妖娆热烈,放眼望去倒挺相配的。 她心里酸了酸,嘴还硬着,“怎么捍卫?若真能被她抢去。那这个男人,不要也罢。” 第620章 毁了 谁料北堂明珠想了一下,竟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得也对,抢得走的男人,证明他心已不在,确实甩了更好。” 洛瑶眼底默默凝了愁绪,这姑娘,都听不出她刚才说的是气话么? 洛瑶她们小声讨论时,皇帝似乎默然斜着眼打量宁易非,半晌,他才开口,“宁世子,这事你看怎么办吧?” 宁易非连想也没有想,目光微凝跟前三尺之地,直接就应道,“陛下,兰珠公主毕竟是在卓雅丹长大的。她大概记不住刚才你说过的话,臣的婚事需要回头跟臣的祖父商量过才能决定。” 皇帝刚才不是还用这个理由拒绝了他请旨赐婚吗? 现在就继续拿这个打发帕兰珠这个讨厌的女人好了。 皇帝恍然大悟“哦”一声,意味不明地看着帕兰珠,“兰珠公主,朕刚才确实说过这句话。” 帕兰珠跪下来请旨赐婚时,本已高兴得心花怒放的。她料着有皇帝搁在前头那句话,这一下当众请旨赐婚肯定能达成心愿。哪里料到宁易非不给她留丝毫情面,当场坦诚早已心有所属。 洛瑶抢了她簪花大会的魁首,现在还要抢走她看中的男人。 这口恶气,让她怎么吞得下去。 “可是,皇帝陛下……。” 皇帝眼角一跳,目光霎时变得又冷又沉。 “兰珠,”汗王瞧见情形不对,果断出声截住她,“赶紧回座位去坐好,别耽误了宴会正常进行。” 帕兰珠十分不甘地咬了咬嘴唇,朝皇帝微微屈膝,“臣女先告退。” 她走回原本座位时,刻意绕路从洛瑶跟前走过,还特意放慢脚步,高傲地昂着头,压低声飞快道,“想不到洛大小姐看起来无欲无求,抢起别人的东西来,心机手段却样样不落。” 洛瑶无动于衷,似压根没听到她的冷嘲热讽。北堂明珠忍不住气愤反问,“谁抢别人的东西了?谁说了佛心莲一定是你家的?还有……。” “明珠。”洛瑶拉了她一下,轻轻摇头,“不说也罢,对牛弹琴有什么意思呢!” 帕兰珠嘲讽完毕就继续移步,不过洛瑶这声音听着轻,实际还是一字不落送进了她耳里。 脚下一个趄趔,帕兰珠恼火得霍地回过头去。可洛瑶已经低下头,似乎与北堂明珠说得正欢,压根没有留意到她凶狠投来的目光。 这就像一个人大力打出一拳想将对手揍个鼻青面肿,却不料对手根本不接招,这使尽吃奶力挥出去的一拳就跟打在一团棉花一样。帕兰珠心里熊熊直冒的火气,似一下遇到一盆冷水,“哧”的一声全被浇灭了。 她握着拳头,憋屈地咬了咬牙。抖着霍霍生风的步伐,怒气冲冲回到她座位。 虽然这宴会底下暗潮汹涌,不过表面来看,这宴会仍旧平静热闹,这热闹平静一直持续到宴会结束。 曲终人散,洛瑶方能从这不见硝烟却又无趣的宴会脱身出来。 然而她还未回到营帐,就见朱雀匆匆赶了过来。 “小姐,出事了。” 洛瑶心里咯噔一下,望了望四周,见无人靠近过来,才问,“出什么事?” “营帐曾有人悄悄进去,里面的东西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洛瑶心头紧了紧,随即加快脚步往营帐走去,“怎么回事?你详细跟我说说。” 朱雀低声道,“小姐的其他东西没有被人翻过的痕迹,就是那株佛心莲……。” 洛瑶面色一变,“佛心莲不见了?” 朱雀摇了摇头,“也不是。佛心莲仍在营帐里,但奴婢瞧着不太对劲。具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奴婢一时也说不上来,还是小姐你回去看看吧。” 洛瑶没有分毫迟疑,脚下如生风一般往营帐赶去。 一入营帐,洛瑶头也不抬,就直奔她之前锁放佛心莲的地方,“朱雀,点上灯。” 很快,洛瑶将装着佛心莲的铁匣子找了出来,除了锁头处,整只铁匣子几乎寻不到一丝缝隙。 这只铁匣子,还是洛瑶以前为了雪里香时特意找人打造的。若没有钥匙,根本没法打开。用蛮力的话,就算将匣子砸成铁块,也一样砸不开这匣子。 “小姐,灯来了。” “吧嗒”一声,洛瑶打开锁扣,拿出佛心莲一看,她脸色登时便变得铁青。 “果然被人动过手脚,这株佛心莲已经毁了。”洛瑶颓然叹口气,闭了闭眼睛将匣子合上。 朱雀有些不安地看她一眼,“小姐?” 洛瑶慢慢攥紧拳头,满目寒冰盯着铁匣子里已然发生病变的佛心莲,体内似有股怒火“轰”一声冲到头顶。 她深深吸了口气,压抑着几欲破体的愤怒,冷冷道,“有人通过锁眼的缝隙往里面注入毒液,现在这株佛心莲于我而言已完全失了效用。这就是一株废物。” “我前面费那么多功夫将这株佛心莲拿到手,有人却顷刻将我的努力化为乌有。”洛瑶这一刻,说不出的心痛心寒与愤怒。 “若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定饶不了他。” 洛瑶思及今天宴会的种种不愉快,再对着眼前黑黝黝的铁匣子,心里忽然有股怒火不受控制般猛往头顶直窜。 “朱雀,给我备马。”洛瑶将铁匣子放了回去,寒着脸道,“另外,给我备上弓和箭。” 朱雀一惊,“外面天就快黑了,小姐这是准备干什么?” “没事,我心里有团火。我需要发泄一下。”洛瑶说话的神态与语气,仍旧平淡冷静。 “你暗中调查一下,这半天时间有谁悄悄靠近过我的营帐,务必将那个毁我心血的混帐给揪出来。” “小姐要独自去山边打猎?”朱雀望了望天色,十分担忧看着她,“这是不是不太好?” “放心吧,我有分寸。”洛瑶一个眼神制止她继续劝说。 朱雀无奈,只得出去快速为她牵了马过来。 洛瑶执过缰绳,利落翻身上马,只听得“驾”一声清叱,她两腿一夹马腹。这一人一骑冲进苍茫暮色里,瞬间奔出老远。 第621章 端睨 离营帐北面大约三里地,有片矮林与草坡。 洛瑶一路策马狂奔到那里才停下来,她跳下马,取了弓与箭就开始伏身草坡寻找猎物。 虽说她在簪花大会那天是第一次射箭,不过后来她又练了几回,眼下也能拉开弓将箭顺利搭在弦上。 但是,她命中目标的技巧显然还得多多练习才行。 “嗖”一声响起,她手中短箭射了出去。可惜根本没射中猎物,出来觅食的兔子受到惊吓,撒开四条小短腿,一下子在她面前逃得无影无踪。 “我就不信,我还治不了你。” 少女不服气哼了哼,从背后的箭囊取来一支箭又搭在弦上。然后继续趴在草坡上,等待猎物出现。 洛瑶事先打听过,知道这片矮林子与草坡,并没有什么凶猛的动物,最常出没的就是逃窜速度极快的兔子。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独自跑来这地方。洛瑶对于自己的小命可爱惜得很,她就算心里再恼火也不会失去该有的理智,更不会往危险的地方跑。 “嗖”一声,第二支箭射了出去,这回跑掉的兔子比之前那只的速度更快。 “都欺负我是不是?” 少女气恼嘀咕一声,继续拉弓搭箭,“我还就不信了,今天会连一只猎物都打不着。” 林子里,似有隐约低笑声飘了出来。 洛瑶立时绷起神经,浑身汗毛都紧张得倒竖起来,“谁?谁在那里?” 除了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哦不对,在洛瑶紧张拉开弓箭对准林子时,一只肥胖的兔子似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从树林里跑了出来。 她松了口气,“原来是你这小东西,吓出我一身冷汗。” “送上门的猎物,不打都对不起自己。”少女微微眯起眼眸,对准那只慢条斯理晃着脑袋的兔子,将弓拉了满弦。 只听得“嗖”一声,那支短箭离弦而去,竟然一下命中目标,正正射在那只肥兔子身上。 “哈,这回跑不掉了吧。” 洛瑶兴奋跑过去捡起那只肥兔子,左瞄瞄右看看,将箭拨了出来,她叹着气道,“算了,我也不打算吃了你。你身上的伤也不算重,我给你包扎一下,你自求多福去吧。” 说罢,她想从身上掏出帕子替兔子包扎。然而她掏了半天,也没掏出帕子来。 洛瑶不由有些泄气地摇了摇头,“帕子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不过谁让你我有缘呢,我说话算话,说了替你包扎让你快活,我就牺牲一下吧。”她倒也干脆,说做就做。低头环视自己一圈,从裙摆撕了块布下来替胖兔子包扎好,然后又将它放生了。 “好了,自己快活去吧,别再傻乎乎撞到我箭头上来了。” 看着那只肥兔子一蹦一跳没入草丛,洛瑶却提不起兴致继续射箭打猎了。 “看来出出汗暴力发泄一番,果然对缓解情绪有好处。”她失笑摇着头,随手将弓箭搁到一边,还顺势就着草坡枕着双臂躺了下来。 “我说洛大小姐,你这心——也未免太大了吧?”鼓动的风将玄色劲装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爽朗笑声过处,从树林里现出北堂牧狂野明锐的身影的来,“一个人就敢跑到这来打猎,也不怕一不小心被猛虎野豹给吃了!” 乍然听闻人声,洛瑶惊得直接从草坡弹跳起来。回头望见是北堂牧,她不由得又气又恼,“北堂将……牧,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容易吓死人!” “我看,我倒不用担心会被猛虎野豹吃掉,倒得先担心会不会直接被勇猛的北堂将军吓死。” 北堂牧挑了挑眉,“我说洛瑶,若不是担心你会出事,我才不会跑来这地方待着。” 洛瑶心下一怔,“这话怎么说?” 北堂牧咧嘴笑了笑,既然失口将真话说了出来,他也就不打算瞒她,“就是之前我无意看见你独自策马狂奔往这跑,怕你会成为猛兽盘中餐再没人给我弄药,所以就跟来了。” 洛瑶皱眉,“你跟来就跟来,为什么鬼鬼祟祟躲在林子里不现身?” 北堂牧斜挑着眉,亮得惊人的目光炯炯扫来,“我不是见你射箭的技巧实在太过……嗯生嫩,怕现身出来你会脸红。” “笨拙就笨拙吧,这没什么可丢人的。”洛瑶不以为然掠他一眼,“谁也不是天生就是神箭手。” “若我多练几天再来这打猎,说不定我也能猎到几只兔子。” 这下轮到北堂牧诧异了,“你的意思是说,你才学拉弓搭箭没几天?” 少女没好气横他一眼,“北堂将军会不知道簪花大会那天,我连弓都拉不开?” 北堂牧抱臂看着她,目光灼灼生出不明的亮光来,“想不到洛大小姐悟性不错,才练两天,这箭术就已经进步神速了。实在是个可造之材。” “哎,你打住。我又不准备考武状元,也没打算成为箭术高手,你不用那么使劲夸奖我。”少女扬了扬拾起的弓箭,牵着马往营帐走,“我就是一时心血来潮,练着玩而已。” 北堂牧与她并肩走着,“之前看你策马狂奔,老远就能感觉到你恼火得头顶冒烟。怎么?这转眼功夫,这火气就散了?” 他在拐着弯向她打听她是否出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当然,洛瑶知道他纯属关心才问一问。 可她却没兴趣跟他说佛心莲的事。 “跑跑马,打打猎练练手,吹吹风。头脑清醒了,这火气自然就散了。” 北堂牧见她绝口不提惹怒她的原因,他也不追问,只懒洋洋道,“既然清醒了,那就别在这待着了,我送你回去。” “不过洛大小姐,以后你若再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需要跑外面打猎散火气时,不妨差人送个信给我。” 洛瑶扭头睨他一眼,揶揄道,“怎么?送信给你?让北堂将军做护花使者?我面子也忒大了吧!” 北堂牧扬着两道疏狂明烈的眉,咧嘴朗笑,“你想得美。我不过看在明珠的面子上,稍稍护着你一下而已。另外,我也怕万一你出点什么意外,没人再替我卖力。” 洛瑶不经意撞上他投来的眼神,那眼神——亮光惊人,还有莫名情愫深蕴其中悄然流转。 她心中一动,忽想起宁易非曾取笑她的话来。脑海还闪过,在三皇子别院发生意外时他飞身来救的一幕。 她垂下眼眸,心头莫名有些堵。 “北堂牧,有件事我想跟你谈谈。” 第622章 意料之外 北堂牧从她微沉的侧脸,便能猜出她想说什么。 不过,洛瑶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已经被迎面而来的人给抢了先。 “洛瑶,亏我得知消息还特意匆匆赶来,想不到你倒将美色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宁弦一见她与北堂牧并肩而行,就在晚风习习的小道上,抑制不住满肚怨气朝她劈头盖脸来一顿怨责。 洛瑶脸一沉,微眯的眼眸一瞬射出厉芒。不过她满腹怒火仍旧来不及出口,又被北堂牧给抢了话,“六殿下这话让人难解,我与洛大小姐同行在这道上怎么了?我们一没逾矩,二没做什么对不起你六殿下的事。” “六殿下你这兴师问罪的态度实在令人费解。” “北堂将军这般护着她,你敢说不是被她美色所迷惑?”宁弦也不知是不是吃错了药,竟然一改平日温和谦逊的面孔,盯着北堂牧竟似疯狗般咄咄逼人。 “看看她,衣衫不整的还敢说自己没逾矩?”他目光落处,是洛瑶撕破的裙摆,上面还隐隐沾了些凝固的血迹。 “北堂将军,我们走。”洛瑶寒着脸,连眼角也不曾往宁弦掠一下,“这荒山野地,遇见疯狗不稀奇。若我们被疯狗吠上两声,就忍不住反咬回去,那才叫天下人稀奇了。” “洛瑶,你骂谁是疯狗?”宁弦大概被她气狠了,怒极之下,他身形一闪,忽越过北堂牧往洛瑶掠去。 洛瑶猝不及防之下,被他狠狠扣住手腕捉个正着。 “谁应骂谁。”洛瑶不甘示弱,瞄了瞄被他扣死的手,皱着眉,冷冷道,“六殿下,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我不知我哪碍着你了?” 她最恨他这副一见面,就一副她红杏出墙的嘴脸。 这个男人,上辈子她一心一意待他,他不稀罕。这辈子她次次甩他冷脸,他反像狗皮膏药一样贴上来,任她怎样甩也甩不掉。 生生让人从心底厌烦得紧。 “洛瑶,我不管多少男人围着你打转。我告诉你,你别忘了自己身份。” 洛瑶听着他狠厉警告,只觉异常讽刺,“多谢六殿下提醒,不过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身份。倒是六殿下你,鬼鬼祟祟监视我算什么意思?” “我不是监视你,我只是关心你,担心你的安危而已。”被她当面拆穿,宁弦也毫不尴尬,更大言不惭理直气壮将自己的行为美化,“若非我时刻关注着你,又怎能知晓你这么晚还独自一人外出打猎?” “若我没有及时赶来,你遇到危险怎么办?” 洛瑶冷眼横过去,气得不打一处来。她遇到最大的危险就是他这个不要脸的男人! 不过随即心中一动,“六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既然你的人看见我独自外出,自然也看见有人偷偷摸摸进过我的营帐?” 宁弦点头,“是看见有人悄悄潜进去,不过没看清是什么人。” “是吗?”少女狐疑打量他,随后用力挣了挣,“现在我安全得很,请六殿下松手。” “不行,你这样我不放心。”宁弦死死扣着她手腕,连半分松动都没有,“我送你回去。” 洛瑶冷笑,“我可不敢劳六殿下你大驾。” “洛瑶,告诉你,你别仗着我在乎你,就无限制挑战我的底线。” 他这话刚落,忽觉脖子异样冰凉。 “六殿下,没听到她说吗?她说,让你放开她。”北堂牧压了压贴着他脖子的剑,慢悠悠道,“我希望,六殿下别让我们为难。” “北堂牧,你竟然敢!”剑锋透出的寒意直透心底,宁弦心头震了震,随即勃然大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北堂牧挑了挑眉,懒洋洋道,“知道啊。我奉劝六殿下一句,还是赶紧松开她吧。你这样野蛮强逼一个弱女子,说出去实在有损六殿下高大的形象,你说呢?” “北堂牧,别怪我没提醒你。”宁弦怒哼一声,感觉脖子寒意更盛,心里一惊,立时松开洛瑶,“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当心点。” “是吗?那我真谢谢六殿下提醒了。”北堂牧收起剑,不动声色站在中间将洛瑶护在一旁,“不过就她这模样,六殿下觉得她有美色这东西吗?” 洛瑶本在旁边揉着手腕,闻言忍不住咬牙冷笑一声,“北堂将军今天吃太多了,该回去刷刷牙。” 宁弦沉沉盯了北堂牧一眼,紧绷的脸渐渐松展下来。 这时,有脚步急疾而来,一会便见朱雀奔到近前,“小姐!” “行了,我的人已经来了。我就不劳二位大驾了,二位各自散了吧,我也回去了。” 洛瑶说完,也不理会北堂牧与宁弦是不是会打起来,直接抬步与朱雀一道走了。 待走到无人处,朱雀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小姐……。” “有事?”洛瑶奇怪打量她一眼,“有事就说呀。” “奴婢刚才前去寻找你时,曾在路边碰到一只受伤的兔子。” 洛瑶怔了怔,眨了眨眼,失笑起来,“哦,那是我射中又放生的胖兔子。” “嗯,有什么不妥?” 朱雀默了默,道,“小姐有没有发现那只兔子之前行动特别迟缓?” 洛瑶闭着眼眸回想一下,“我想起来了,当时那小家伙就跟喝醉酒一样,走起路来一摇三晃的。嗯,我知道了,你是想说我箭术很烂对吧。” “小姐,”朱雀冷艳的面容现一丝尴尬与无奈,“以奴婢之见,小姐短短两日就能把握射箭的准头,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进步。” “奴婢想说的是,那只兔子之前曾被人暗中以内力拍得差不多晕过去。” 洛瑶愕然瞪大双目,她蓦地想起之前似乎隐约听到有低笑声从林中飘出来。 “我知道这事是谁干的。”北堂牧那家伙,估计看了她前面射了几支箭都一无所获,这才忍不住出手替她作弊。 朱雀看她一眼,生硬道,“小姐既然知道,那奴婢就不多嘴了。” 北堂牧暗中出手,大概也是讨小姐欢心而已。 “不过小姐,奴婢还有一件事要向你禀报。” 第623章 抱别的女人 洛瑶略觉诧异侧过头来,“还有什么事,你说?” “小姐,奴婢碰见那只受过伤的兔子时,它已经死了。 ” 洛瑶疑惑挑眉,她接着道,“是被人捏死的。” “这么说,在你之前还有别人遇见它。”洛瑶默了默,心里一时分外不是滋味,“看来对一只兔子下狠手的必是宁弦无疑。” 朱雀又道,“其实在北堂将军拔剑前,奴婢已经来到附近。” 洛瑶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朱雀,你还想说什么?” “奴婢觉得,宁弦那个人对小姐有极强的占有欲。小姐日后,还是小心一些。” 洛瑶点了点头,“这个我晓得。” “好了,不提他了。你在营帐有什么发现没有?” 朱雀摇头,“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回到营帐,洛瑶洗漱一下,躺在床上想着傍晚发生的事,却翻来覆去怎样也无法入眠。 “朱雀,你给宁易非送个信,让他来这一趟,我有事跟他商量。” 朱雀望了望天,迟疑了一下,才应声,“小姐你先歇着,奴婢去了。” 洛瑶眼睁睁盯着帐顶望了好一会,才听闻外头有动静。 朱雀进入里面,便道,“小姐,世子眼下在陪圣上下棋,奴婢没见着他人。奴婢估计,他今晚也不知何时才能脱得开身,小姐不如先睡吧?” “我也想睡,可我睡不着。”洛瑶揉着脑袋,无奈叹气,“你困不困?要是困的话就去休息。” 朱雀心里紧了紧,古怪地瞄她一眼,“奴婢不困。” “还不困?”洛瑶声音透出一丝放松意味,“那你不如再跑一趟,看看这会皇帝放人没有。” 小姐这是被白天赐婚的事刺激到,回头又遇佛心莲再来一遭刺激,所以大晚上也无心睡眠。 朱雀瞄她一眼,便再度出门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洛瑶才再次听到动静。不过朱雀在门外站了好一会,也没有进屋来。 “朱雀?”从门外透进的气息,洛瑶绝对肯定朱雀在外面站着,因而疑惑道,“为什么不进来?” 语气一顿,声音略透两分失望,“还是没见到他人?” 朱雀想起自己在外头所见,莫名觉得有些不安,当然,她在外面站这一会,最主要是平息她波动的情绪。 “小姐还没睡着?”朱雀在门外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推了门进来,“奴婢以为你已经睡了,才在外面站着。” 洛瑶歪头审视她一眼,起身披衣走到桌边挑亮了灯芯。 “说吧,这趟出去看见了什么?” 朱雀微微垂着头,平直的声线缓缓道,“奴婢什么也没看见。” “朱雀,你这谎话说得一点也不高明。”洛瑶斟了杯温水递给她,顺势在桌旁坐下,“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吗?你现在这情况就是。” 朱雀微垂着头,长睫遮掩的眼眸飞闪过犹疑。 洛瑶打量她一眼,也不催促她。随手拿了只杯子替自己也斟了杯温水喝起来,过了好一会,才看着她,幽幽道,“这么难开口?看来你遇见的事情不简单。” 她转了转眼睛,开玩笑的语气道,“你该不会看见宁易非偷偷摸摸跟别的女人在一块吧?” 朱雀双肩轻微抖了抖,躲闪着她目光,脸上生硬为难的表情让洛瑶以为她差点要哭起来。 “小姐,你……就别乱猜了。” “我不猜。”洛瑶云淡风轻的瞄着她,“我已经做好准备,打算洗耳恭听来着。” “小姐。”朱雀略微犹豫一下,见她果然一副悠闲听书的姿态,只好道,“那奴婢说了?” 洛瑶点点头,“嗯,我听着呢。” “奴婢就是远远看见世子他、他意外跟兰珠公主一块往山下滚了下去。” 洛瑶目光一凝,掩着心底惊讶,她扬了扬眉,“一块滚下山去?这是怎么回事?” 朱雀摇头,“隔得远,奴婢也不太清楚。” “那你就没找白虎问一问?他们是各自滚下去?还是……不对,我明白了,你是看见他们抱一块滚下去对吧?” 说到后面,洛瑶原本透着惊讶的声音反而平静下来。 朱雀有些胆颤心惊地瞄了瞄她,“小姐,不是奴婢不想问明白。而是奴婢赶过去时,白虎已经跟着世子一块离开了。” “离开?”洛瑶凝目看着她,心里似乎隐隐有团不明原因的火在四下乱窜,“宁易非他去哪?这大晚上,他不该回去休息?” “不对,你之前不是已经去了他那一次,你没留话让他过来这一趟?” 朱雀在她慢悠悠接连追问下,只觉头皮阵阵发麻,就是觉得事情不好交待,她之前才站在外面徘徊不肯进屋的。 “奴婢留了话,奴婢也不知宁世子怎么回事,兴许发生了别的什么紧急情况吧。”朱雀想了想,轻声道,“虽说奴婢亲眼看见世子他……嗯与兰珠公主一块滚下山去,可奴婢毕竟不清楚其中有什么内情。” “小姐,你别忙着生气。现在夜已深了,不如小姐先歇息,明天再找世子问一问?” 洛瑶脸上似乎一点疑惑也没有,更别说有朱雀担忧的生气伤心恼怒一类的情绪了。她听完这话,反点了点头,十分平静道,“你说得对,夜已深,最适合做的事就是好好休息。” “不管怎么样,明天太阳照样升起。” 朱雀听闻她这玄乎的感慨,心里莫名忐忑不安起来。 但这会,朱雀确实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才好。 说宁世子不会做出对不起小姐的事情吧?可宁世子抱着兰珠公主一块滚下山去,明明是她亲眼所见。 思来想去好半天,朱雀最终憋出一句话,“那小姐休息吧,奴婢不打扰你。” 洛瑶点头,“好,你也去睡吧。” 朱雀应了一声,吹熄了灯后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这一夜,洛瑶躺在床上像翻烙饼一样,整宿都辗转反侧。 “不管怎么样,我应该相信宁易非。他那么做,肯定有什么逼不得已的意外。” “嗯,明天听听他的解释就知道了。别再在这自己瞎琢磨了,想得再多那也是假设,何必让自己不得安生。” 洛瑶拿这些话对自己说了又说,心头仍似灌着捉摸不透的凉风一样。那凉意一时游走心腑,一时又逃窜脑海。 天光大亮,可洛瑶没等来宁易非,反而……。 第624章 私心 “小姐,咱们的圣上棋兴大发,天才一亮,又召了宁世子陪他下棋。”趁着洛瑶用早膳的时间,朱雀赶紧将打探来的消息禀报。 “又?”洛瑶疑惑顿了一下,“我记得我们来卓雅丹是秋猎来的吧?” 皇帝没兴致看大伙打猎的英姿,反忽然迷上了下棋? “行,我知道了。你就是想告诉我,宁易非他现在忙得很,对吧?” 朱雀眨了眨眼,“小姐不会怪奴婢多事?” 洛瑶淡笑一声,抬起头来,意味不明打量着她,“我怪或不怪,你都已经做了,不是吗?” 朱雀心头一紧,“小姐这么说,就是责怪奴婢了。” “不说这个,你去收拾一下。” 朱雀浑身绷紧,“小姐要赶奴婢走?” 洛瑶愕然瞪大双目,好半晌,才失笑道,“赶你走?朱雀,我发觉你现在的想像力是越来越丰富了。好端端的,我赶你走干嘛?” 朱雀清亮双眼现一丝迷茫,“那刚才小姐还让奴婢收拾。” “哦,我是打算待会去一趟云浮宫,我们去拜会拜会大宗师。这佛心莲不是已经毁了吗?我得拿这东西给他看看,遗憾地告诉他——之前答应他的事,我做不到了。我们做人,得言而有信对吧!” 朱雀听完她解释,心里才长长松了口气,“奴婢还以为小姐……。” “以为什么?以为我怪责你自作主张打探宁易非的情况?”洛瑶微微一笑,眉目看起来平和又宁静,“还是生怕我怪责你替他说好话?” “朱雀,问你件事。在我之前,你和白虎他们是不是一直跟着宁易非?都有多少年头了?” 朱雀看着笑意微微的少女,忐忑的心情慢慢安定了几分,“小姐,奴婢和白虎他们自小就跟着宁世子。从奴婢有记忆开始,一直到奴婢跟小姐之前,算起来至少都有十个年头了。” 洛瑶搁下碗筷,含笑道,“这就是了。他既是你之前的主子,也是你们陪伴了多年的亲人。你言辞上偶尔向着他,我能理解。只要你能将这个度把握好就行。” “好了,甭管他了,我们赶紧出发去云浮宫。” 朱雀试探地看着她,“那小姐不生世子的气?” “生气啊,谁说我不生气。”洛瑶也不隐瞒自己的情绪,“可我在这干生气也没用,一则事情没弄明白。二则,拿别人的事情跟自己过不去,这实在是傻子才干的事。” “你瞧着你家小姐我像傻子吗?” 朱雀连忙摇头,“小姐聪慧剔透,怎么会是傻子。” 洛瑶笑了笑,坦然道,“那不就是了。又不是我做错事,我为什么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所以现在,我们该干嘛就干嘛去。” “可这云浮宫离这可不近,小姐你真就这么去了?” 洛瑶奇怪地看着她,“不这么去?难道还用飞的去?朱雀你想说什么呢?” “奴婢是想说,要不……把这事告诉宁世子一声?或者,小姐晚些再去找大宗师,反正佛心莲已经毁了,小姐早些去晚些去,差别不大。” 洛瑶回过味来,摇头失笑,“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在这等等对吧。让我在这干等宁易非过来跟我解释?” “我又不是深闺怨妇,我干嘛在这等着他!”洛瑶眨眨眼,哂笑一声,迈步出了屋子。 朱雀连忙追出去,“小姐仅拿毁掉的佛心莲给大宗师看吗?要不,就让奴婢去吧?免得小姐来回奔波云浮宫,受累。” 洛瑶轻笑出声,“朱雀,就这点路怎么能用奔波二字?你是不知道以前我和元香……。”提到以前几乎形影不离的元香,洛瑶心头一阵难受,笑容霎时淡了淡,“算了,不提这个。我去云浮宫,自然还有别的事需与他面谈。” 朱雀听她如此一说,只能收住话无法再劝。 洛瑶往云浮宫去了,一大早就被皇帝拖住陪棋的宁易非,眼看午时将至,皇帝还没有罢手的意思。 “陛下,臣这破身体不顶用,才坐一个上午,就腰酸腿痛得厉害。”宁易非将手中最后一枚白子放落棋盘,眉眼透出深深倦意,瞥一眼皇帝,他苦笑求饶,“陛下还是饶了臣吧,臣实在再坐不住了。” “你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在朕面前还叫什么累。”皇帝也将手中最后黑子放落棋盘,结束这局棋。抬头掠他一眼,笑骂道,“朕这年纪,比你父王还大几岁。朕这老骨头还没叫累呢,你倒好,才坐一会就嚷嚷坐不住。” “陛下不老,陛下你正值壮年,平时勤于走动,身体自然安康。”宁易非心里直犯嘀咕,皇帝一直拉他下棋,绝不会有什么好事,“臣年纪虽比不上陛下,可臣曾卧床六年,这身体早就养废了,哪还能跟陛下你一较长短。” 皇帝默了一下,示意宫人将棋子收起。 “也罢,既然你坐不住,那朕就不留你了。” 皇帝睨他一眼,那一眼,沉默黑的眼瞳里,似有风雷齐动。宁易非心下暗惊,他才懒懒开口,说道,“朕听说兰珠公主昨夜出了些意外。” 宁易非心神绷紧,皇帝意味深长扫过他,又道,“你且代朕前去慰问慰问她。” 宁易非眉心轻蹙,刚要拒绝,皇帝已抢先堵住他,“这是圣旨,不得拒绝。况且,朕就是让你去看望一下她,又没逼你娶她,你怕什么。” 皇帝扭过头去,“平公公,将备好的礼物拿给宁世子。” “陛下,臣在你这下棋下了老半天,现在已头晕眼花体力不支,臣就以这副狼狈相代表你前去慰问她,是不是不太好?” 皇帝冷哼一声,“你怕什么?她又不是老虎,不管你是俊的还是丑的,她都不会吃了你。” “行了,让平公公跟你一块去吧。”皇帝大手一挥,随后阖下眼皮。 带着不容质疑的神情,绝了话。 宁易非从皇帝的营帐退出来,白虎瞄了眼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平公公,犹豫一瞬,他靠近宁易非耳边,低声禀道,“世子,别忘了姑娘昨晚曾让人给你传过话……。” 第625章 遭暗算 宁易非眼角掠一下跟在身后的平公公,略点头,“我知道。” 白虎又道,“她现在已经往云浮宫去了。” 宁易非想了一下,才问,“她没留下什么话?” 白虎摇头,“没有。”瞄一眼后面的平公公,接着道,“属下是担心她……。” “行了,我知道了。”宁易非截住他,“现在我奉旨前去慰问兰珠公主。” 就是说后面的平公公会一直跟着他们?哦不对,应该说是代表皇帝在后面监视他们了? 白虎皱了皱眉,知道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遂只好作罢。 卓雅丹地形复杂,物产丰富。是以这儿的建筑,也呈现多样化。有木制的,也有竹造的,另外还有石垒的土造的,当然,也少不了可移动性的营帐式。 不过卓雅丹的王庭所在,乃依山傍水的宝地。是以这一带的建筑群,多是木制木造及石垒土造的为主。 兰珠公主所住的府邸,跟夏妃住的一样,都是石垒的房子。 宁易非从他们狩猎的驻扎地前往王庭看望帕兰珠,这一路还得经过好些地方。 其中有一段,需经过长长的繁花走廊。这长廊修建得特别有意思,就像两个幽长盘旋弯绕的遂道一样。长廊四周修建有形态各异的柱子,攀着这些柱子与廊顶而生的绿色藤蔓一年四季大多郁郁葱葱,鲜见颓败。 两长廊相邻之处,则种植四季常青的矮树丛。 有意思的是,不同的人从不同方向自这两条长廊穿行而过时,会因角度问题,时常可窥见对面隐在绿意藤蔓下一些不全面的影像。 宁易非原本心无旁骛穿行在绿意缠绕的长廊中,然他突然心有所感,下意识侧目往远处的长廊掠眼望了望。 这一望,他眼眸眯起,浑身血液似在这一瞬忽地凝住。 凉意从底脚瞬息爬满全身。 从他的角度,正巧可窥见对面同样弯曲掩映绿意下的长廊。而透过青色藤蔓攀绕的柱子,他竟然望见了——宁煜。 宁煜背对着他,微微俯着头,似在全心全意拥吻一个少女。 如果仅是无意窥见这香艳一幕,宁易非当然不会瞬息通体发寒。 能让他震惊且难以置信的,是因为此际宁煜拥吻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该还在云浮宫的洛瑶。 虽然宁煜高大的身影将她挡住大半,再加上藤蔓阻隔,宁易非根本看不清那少女的面貌。可凭他对洛瑶的熟悉程度,即便一个远远模糊背影,他同样一眼就能将她准确无误认出来。 他僵了一下,回过神来,微眯了眼眸就欲转身往对面那条长廊而去。 “宁世子,陛下还等着奴才回去复命呢。”平公公微微躬着身,不动声色往旁边一拦,“从这去王庭还有挺远的路,我们能不能快些?” 宁易非目光一寒,下意识要将他拨到一边去。但是,就在这眨眼之间,他再次遥望对面藤蔓掩映的长廊,却已不见了宁煜两人的踪影。 他略略凝目,试图再寻找宁煜的踪迹,但弯弯绕绕的长廊已完全隔断了他视线。 平公公见他突然露出失魂落魄的模样,试探唤了一声,“宁世子?” 宁易非眸光闪了闪,他失神片刻,方继续往前行,“无事,继续走吧。” 人虽然机械往前迈着脚步,可心里,一直在揣摩着刚才那一瞥所见的情景。 不,他曾对洛瑶说过,无论如何不会再疑她。就算他亲眼所见,也未必就是真实的。他该当面听听她怎么说。 帕兰珠……该死的帕兰珠! 若非昨夜出了意外,今日又被皇帝拖了半日,他早就见到洛瑶。兴许他一直陪着洛瑶前往云浮宫,也就压根不会有刚才那一幕出现。 尽管宁易非心里一直默默跟自己说要相信洛瑶,可刚才那一幕就如重重疑云一样无声无息凝压落他心头,他脚步疾如流星却也掩盖不了内心的焦躁。 也正因为他分神想着这事,还想着快些赶去王庭,将皇帝准备的礼物送到帕兰珠手里,无意间竟错过了平公公眼底乍然暗闪一抹精光。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宁易非才终于到达用石头垒成的房子。 他有武功在身,脚下生风的赶路也可以脸不红气不喘,不过跟在他身后的平公公却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才终于追上他。 “宁世子,这、这是到了?” 宁易非听着他气喘吁吁的声音,负手站在房子前面站了一会,也没回过头去,“平公公刚才应该骑马。” 平公公抹了一把汗,苦笑道,“都怪奴才疏忽,一时没想起这茬。” 宁易非默了默,“进去吧。” 卓雅丹的建筑风格与天泽的大不相同,天泽的多注重典雅婉约兼具实用与观赏,卓雅丹的建筑则更注重实用。 宁易非打量一眼光秃秃的院子,大步走进里面待客的阔落大厅去。 平公公瞟了眼他背影,微微躬着身缩在门外面。 在厅里接待宁易非的是帕兰珠住所的管事,“请宁世子见谅,兰珠公主她伤了腿,目前还不太方便出来招呼你。” 宁易非扶着竹椅坐下,瞥过下人端来的马奶酒,只作没看见。 他默默忍受着马奶酒的怪味,客气且冷漠道,“此事无妨。我们圣上十分关心兰珠公主的伤势,特地派我前来探望她,希望她早日康复。” 平公公刚才已将礼物交由这里的下人。而眼下,那些礼物还在厅里搁着。 “这些礼物,就是我们圣上的心意。”宁易非客套几句表明来意之后,便提出告辞,“兰珠公主需要好好休息,那我就不打扰了。” 那管事看他一眼,蓦地诡异一笑,“不打扰不打扰。宁世子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要走。” “兰珠公主虽不方便出来相见,不过宁世子入内探望却是无妨。” 宁易非狐疑地打量一眼这屋子摆设,除了常用的桌椅垫毯外,别无特别之处。他知道卓雅丹民风开放,对于男女独处一室这种事认为十分平常。 但管事这话听着实在古怪,令他不得不起疑。 “兰珠公主当以静养为好,我还是不去打扰她了。”宁易非想也没想,直接否定了管事的提议。 他心里只想着尽快赶回去,他想快些见到洛瑶。 然而,他站起来时,眼前却不期然一黑。他还像喝醉酒一样,站起来的瞬间,整个人都摇摇晃晃。 不好! 第626章 谁都不是吃素的 宁易非几近软倒下去的刹那,灵台倏地闪过一抹清明。 他做梦也没想到,刚才失神片刻,竟然遭了暗算。 管事那抹诡异的笑容突闪过脑海,宁易非吃力举起僵硬的手往身上穴道一戳,“青龙!” 一道云雾似的身影骤现厅中,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这团雾包裹着宁易非,旋风一样,眨眼间将人带出屋外。 还在厅里的管事愕然瞪大两眼,“来……人。” 当然,他的尾音已经含糊掉了。因为青龙一记回头手刀,狠狠将他劈晕过去。 宁易非脚下颤了颤勉强攀着内走廊的柱子站稳,“快带我离开这。” 青龙的手一扶上他肩头,心底立时惊了惊,“世子你好烫?”这是中了催情药的症状啊! 宁易非觉得自己脑袋晕晕乎乎,眼前阵阵发黑,“废什么话。” 青龙默了一下,“世子,属下觉得离开这,还不如就在这里找个地方暂时避一避。” “不是有句俗话叫灯下黑吗?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青龙出手封了他几个穴道,以减缓药物在他体内流窜的速度,“何况你眼下的情况,实在不宜在外走动。” 宁易非打了个跄踉,连声音也颤颤抖抖哆嗦得不利索,“那就、那就赶紧去啊。” 混蛋,没看见他现在强撑得辛苦吗? 还在这磨蹭。 “世子你再忍耐一下,待属下先解决这里的麻烦再说。”青龙话一出,便松开宁易非往厅旁边的附属房掠去。 刚才厅中只有管事一人招待宁易非,旁边的附属房却还有其他人走动。 宁易非觉得自己浑身从头到脚都似着了火一样,热得他快要爆炸一般难耐。 好在青龙动作极为迅速,一眨眼的功夫就回来了。 兰珠公主的住所,是回廊式的石垒碉房,就是类似于圆环式的楼房。不过这碉房乃是以石为基,并且依山而建,而它的房顶还是呈坡式的。 青龙之前一直隐在暗处俯视下面情况,他自是清楚这碉房哪个地方无人,且暂时还算安全。 他带上苦苦咬牙支撑的宁易非,几个闪身就钻进了一间房里。 这间房是作储物之用,因而窗户开得极小,采光与通风条件都不好。 这种地方,若非有需要,平时大多不会有人随意进来。 “世子,你现在感觉如何?”将人放入房里,青龙戒备的望了望四周,才迅速关上房门。 “你过来助我一臂之力。”宁易非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已然开始打坐运功,试图将药力逼出体外。 青龙见他额头汗珠如雨,不敢稍有迟疑,连忙在他后面坐下渡了内力过去相助。 约莫半盏茶功夫,就见宁易非大汗淋漓。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从头到脚都湿透。 “行了,青龙,你可以撤去内力了。” 青龙听闻他呼吸已渐趋平稳,心下松了松,慢慢撤去内力。 又过了一刻钟,宁易非俊脸不正常的潮红淡去几分,他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不过,强行将药力以内功逼出体外,且又是这种极损精元的药。是以他化解完大半药力,整个人也因此疲软得跟一团泥似的,盘膝坐在地上,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以世子的谨慎,竟然也会遭人暗算,属下还真是……惊奇。” 宁易非听出他调侃,恼火地哼了哼,“那是因为我一路心神不宁,分神过度才让对手有机可乘。” “不过,我虽分心大意。但一路以来也没有闻到什么异样的气味,据我推测,对方肯定是先以无色无味的东西为引,之后再混以其他才激发药性发作。” 青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脑袋,“世子怀疑一路跟过来的平公公?” 宁易非冷笑一声,“这一路,除了在明处的白虎,就是隐在暗处的你。除了你和白虎,就只有他最有嫌疑。” 青龙挑眉,“这么说,世子怀疑那杯没碰过的马奶酒也有问题了?” 宁易非沉着脸,温雅的声音这时竟透出让人胆颤的寒意,“那杯马奶酒十有八九有问题。” 青龙抱着臂倚在窗边,懒懒望着他,“世子眼下能活动了吗?” 宁易非脸色又沉了沉,若细看的话,一直能辩出他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简直沉得能滴出冰水来。 “你废什么话。” 能活动?他还赖在这地上数蚂蚁不成? “世子,若这事真是平公公干的话。那想暗算你的人岂非就是——”青龙挑着眉,昂头望了望天。 宁易非慢慢地一字一顿道,“他是借刀杀人,想将我永远留在卓雅丹。” “哦不,或者他与这的王合谋也说不定。”宁易非的脸,黑了又青,青了又白。青龙惊讶得挑高了眉,他还从未在宁易非脸上看到过如此精彩的变化。 “可惜我这条残命,虽不怎么好。奈何我心不甘,老天也不敢随便收了去。” 青龙蓦地想起洛瑶。 都是那个爱惹桃花的女人闹的。 不是她,世子怎会失神?世子不失神,就算平公公再精明,也寻不到机会暗算世子。 “那世子眼下打算怎么办?”青龙见他坐了那么久,仍一动未动,就知他这回元气又大伤了。 “你去看看白虎回来没有?”宁易非思忖片刻,眼底冷芒乍现,心里已有了计较,“若是他回来了,我再送份礼出去。” 青龙露出饶感兴趣的眼神来,“世子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若世子所中的催情药,是皇帝与汗王两人合谋所下。自然是奔着逼世子娶帕兰珠去的。 虽然宁易非不说,但青龙十分清楚,假若宁易非之前不曾受过火毒与寒毒的折磨,这一回霸道的催情药,宁易非未必能如此轻易捱得过。 即使之前有洛瑶悉心调理,宁易非眼下将药效逼出体外,仍然避免不了大伤元气。 这世上,除了宁易非本人外,最清楚宁易非曾受过什么非人折磨的人,就属青龙他们几个与宁易非亲近的人了。 别听青龙懒散的调调,但伤了宁易非这仇,不必宁易非吩咐,他心里已经默默将这事当成了第一要务。 宁易非低低一笑,笑声在这幽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森凉,“青龙,你觉得我是吃素的吗?” 第627章 扔她床上 青龙嘴角一抽,“世子你还别说,要是让她知道你现在这情况,回头说不定你还真得吃素。” 宁易非想到洛瑶,心里一激动,急得蓦地“哇”一声吐出大口血来。 青龙一惊,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世子,你可别吓人啊!” 宁易非抹了把嘴角,摆摆手,“没事。” “你去看看白虎回来没有。” 青龙点点头,“那属下先去了,你在这没问题吧?” 宁易非垂下眼眸,半隐暗影下的俊俦眉目看起来孤远又幽凉,“我能有什么问题,你快去吧。” 青龙不再说话,转身出了房外。 没过多久,青龙与白虎就一前一后回来。 “世子,属下送平公公离去之后,在附近遇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顺手将他擒了。” 宁易非目光亮了亮,知道白虎擒这个人——绝对不是不入流的肖小。 “青龙,你知道帕兰珠住哪间屋子吧?” 青龙心念一闪,幽怨道,“世子,属下觉得这事还是让白虎去干比较合适。” 宁易非眉眼一沉,声音霎时含了冰,“我说你合适,就你合适。” 青龙吞了吞口水,暗自后悔刚才不该一时嘴快得罪这家伙。 “白虎,那倒霉家伙藏哪?先给我拎出来。” 白虎已然知道宁易非出了什么事,不过此际听着这吩咐,心里仍有些疑惑,“世子,那个人应该是帕兰珠的爱慕者,大概听到她受了伤,关心她才悄悄跑来的。” 宁易非冷笑一声,“我只问你一件事,那个人的身份是不是不低?” 白虎点头,“属下已经猜出他身份,确实不低。” “那就行。”宁易非也不解释,掠一眼带着怨气的青龙,冷声道,“该你干活了。” 白虎欢快地扬了扬嘴角,拍一拍青龙肩膀,“去吧,兄弟。” “将一个男人扔到一个女人床上。”青龙挤了挤眉,哼唧两声,“世子你这招,可真够——。” “够损?”宁易非语气漫凉似冰,“我不损他们,他们就损到我头上。你觉得我这招其人之道用得不对?” “不,属下觉得世子这决定英明极了。”青龙想起之前的情况,也不跟宁易非抬杠了,“属下马上去办。” 宁易非似笑非笑掠他一眼,“去吧,相信他会感激你这么做的。” 青龙绷着脸从窗户跳了出去,白虎笑道,“世子说得没错。我们帮了那小子一个大忙,他能不感激我们吗?” 没过多久,青龙再次像团雾一样溜进了房里。 再说洛瑶,走了一趟云浮宫,很快又回来了。 “小姐,世子奉旨前去王庭慰问兰珠公主,目前还没回来。” 洛瑶转了转手里的木杯子,扭过头来,意味不明看着朱雀,笑道,“这兰珠公主面子够大的。都需要出动圣旨让他去慰问了。” 朱雀道,“听说兰珠公主昨晚出了些意外伤到腿。陛下本来遣平公公过去,看到世子陪着他下棋,才临时起意让世子代表他走这一遭。” 洛瑶听得出来,朱雀这番解释特意为宁易非说好话。 “这会已经过午时了吧?”洛瑶默了一下,也没表示有没有将她的解释听进去,反岔开话题,“我们还没吃午膳呢。难怪我觉得肚子在咕咕叫。” 朱雀只得接道,“那奴婢去传膳。” 已经过了饭点的时间,朱雀去传膳自然很快就回来。 她进屋时,先隐忍地瞥了眼洛瑶,这才让人将饭菜端进来。 洛瑶也不知是真没发觉她神色有异,还是佯装没有发现,安安静静用着膳,一直也没抬头看一下朱雀。 眼看洛瑶吃饱,朱雀犹豫片刻,方道,“小姐,奴婢刚才出去时收到一个消息。一个与世子有关的消息。” 洛瑶抬头瞄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声,复又低下头去。 朱雀原等着她询问,可见她这神情,明显心里还揣着一肚闷气。 “小姐,奴婢收到的消息称,世子极可能在王庭那边出了意外。未到午时,他就与平公公一道前往王庭看望帕兰珠,但到现在人还没回来。” 洛瑶目光一顿,视线从桌子往上挪了挪,“他身边除了白虎之外,不是还有别人跟着?他能出什么意外。” 朱雀微露忧色看着她,压低声音道,“可是小姐,他身边除了白虎,也就带了青龙而已。再则,你就不觉得奇怪吗?看望帕兰珠一个公主,咱们的圣上竟然动用圣旨,这不是明摆着世子不乐意去,却被逼去了。” 洛瑶淡淡瞥她一眼,仍不为所动,“白虎的武功虽然马马虎虎。可青龙的武功,你自己也说过,跟宁易非几乎不相上下。有这两人跟着,别说一般人奈何不了他。就是两般三般的人,也难近他身。当然,他自己愿意除外。” 朱雀听着她这口吻,只好苦笑道,“我的好小姐,那是明着出手对付的情况下,自然鲜少有人能从世子身上讨到好处。奴婢就怕,这其中有什么阴谋。” 洛瑶歪头想了想,“你这话有点道理。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朱雀面色一喜,洛瑶又哂然轻笑一声,“可你家世子,不也有暗棋防着嘛?我看你多心了。” 就算皇帝将宁易非恨之入骨,也断然不敢公开对宁易非如何的。 朱雀见她老神在在一点也不担忧,也觉没辙了。 “可是小姐,奴婢总觉得这里面有猫腻,你说,昨天晚上帕兰珠发生意外,怎么就和宁世子搅在一块了?今天一早,圣上又特意绊住世子。在小姐你前脚去了云浮宫,他后脚就将宁世子差遣出去。” “现在,又传来他出意外的消息,奴婢这心里总觉得有点悬。” 洛瑶默默沉吟一会,认真思考起朱雀说的问题来。 “你这消息是从哪听来的?” “小姐怀疑这事有假?”朱雀脸色一肃,“奴婢当时也有过怀疑,因为这消息是从皇后那传出来的。” 洛瑶怔了怔,“皇后那?” “那这王庭我还真得走一趟。”洛瑶说罢,立刻搁下碗筷,“备车吧,这样速度快些。” 第628章 拿下 这下换朱雀吃惊地看着她,“小姐怎么突然又决定去了?” “你这消息来源虽然可疑,可我也担心宁易非会出事。皇后那边既然敢传出这话来,估计意外肯定已经发生了。至于这意外……嗯,我现在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朱雀凝重地看着她,“按小姐这么说,皇后那边传出这消息,岂非有故意诱导你前去王庭之嫌?” 洛瑶声音微冷,“正因如此,我反而能确定宁易非确实出了意外。” 朱雀面色一肃,“既然这样,小姐还是别去了。这万一有什么陷阱等着小姐,我们这样……那不是亲自送羊入虎口。” “小姐,要不你还是留在这里,待奴婢前去探探消息再说?” 洛瑶决定的事,又岂会轻易更改,“别磨蹭了,赶紧备车出发。待你探了消息?这一来一去的,得耽误多少时间!真有什么急事,待我再赶过去,这黄花菜都该凉透了。” 朱雀眼里不由得露出忧虑之色,“可是小姐这样前去王庭,万一反中圈套怎么办?” “宁易非不是奉旨前去慰问兰珠公主吗?我们也打着这个旗号,先去会会帕兰珠。从她那探听一下虚实,到时再见机行事。” 朱雀知道自己无力改变她的决定,只能顺从附和。 驾着马车前往王庭,时间自是快了许多。 待洛瑶赶到王庭范围内,望着眼前格局不一的碉房,她不禁一时有些傻了眼。 这些白墙红瓦的房子一幢接一幢,从外表上压根看不出什么区别来。更完全不似天泽那边的建筑格局,让人一眼就看得出主次。 再兼之这些房子外面也没有像天泽那边,会取了府名挂着匾额在外头,别人一看就能辩认出哪是谁家。 洛瑶默然片刻,盯着那些彩幔飘飘的檐窗,颇觉无奈叹了口气,“朱雀,你先去问问,帕兰珠到底住哪?” “那小姐在这稍等片刻,奴婢去去就回。”朱雀应声去了 洛瑶坐在马车内掀开一角帘子往外打量,王庭的街道参差不齐,显然规划得不太规范。这迷宫一样的格局,如果有刺客的话,倒方便刺客藏身了。 也不知宁易非他眼下的情况怎么样。 洛瑶正在观察着四周的地形,就见朱雀领着一个身形健壮的妇人走了过来。 她狐疑地转着眼睛,心想卓雅丹这地方果然都是崇尚壮者为强吗?除了帕兰珠外,她在卓雅丹所见的女性,大多数都长得比天泽的女子壮硕。 “小姐,这位是兰珠公主府上的管事,她听闻你前来看望公主,特意出来迎接你进去。” 洛瑶按下心中疑惑,不动声色审视那妇人一眼,“不知这位怎么称呼?” 妇人走到马车前瞄了她一眼,复又飞快低下头去,拘谨道,“小人已忘了原姓,公主赐小人以帕称之。大家都喜欢叫称呼小人帕婶子。” “帕?”洛瑶疑惑侧目,据她所知,这帕字并不是姓氏。当然在卓雅丹,姓氏也不似天泽那样简单……。 洛瑶也不纠结这个,“帕婶子是吗?有劳你给我们带路了。” 她这话虽跟帕婶子说,眼底却透着疑问掠向朱雀。 她在问:这么巧? 朱雀轻轻点头:就是这么巧。 洛瑶心里疑惑又重了一分,她不露声色盯着妇人看了看,遂没再说话。马车在帕婶子的带领下,不紧不慢穿过并不怎么规整的街道。 洛瑶一直透过缝隙,默默记着他们行走的路线。 大约过了一刻钟,帕婶子装作和气的声音响了起来,“洛大小姐,已经到了,请你下车。” 洛瑶下了马车,这才发现他们进入一个围墙高筑的庭院。 当然,这庭院就是个光秃秃一块地,后面是依山而建的一片碉房。 “你们公主也不在这院子里种点花花草草吗?我看着她好像是挺爱美的一个人啊!”洛瑶惊讶感叹着,缓步跟着帕婶子走进里面的厅堂,一边留心这房子的情况。 她总有种古怪的感觉,觉得这地方——实在不太像是帕兰珠那种人住的地方。 到处都是粗犷的物件,她找了半天也找着半点女儿家的细腻柔韧。 即使帕兰珠性格粗朗一些,也不可能完全不爱红妆变武装呀? 这太不寻常了。 心念闪过,洛瑶踩在青石块上的脚步便缓了下来。 这时,帕婶子忽地回头,还停下来往旁边一站,“洛大小姐请吧。” 洛瑶瞥过她僵硬得极不自然的手势,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要退。但这时,朱雀就在她身后,她若突然后退,定然要撞上朱雀。 撞上朱雀不要紧,要紧的是——她怕这一撞会误了时机。 进一步,就是厅堂。 退,则撞上朱雀。 洛瑶略一权衡利弊,选择了抬起脚,缓缓迈进厅堂里。但同时,她也扭过头立刻朝朱雀使眼色。 可朱雀毕竟不是跟在她身边多年的元香,见她莫名其妙站在门口给自己打眼色,还愣了那么一下。 不过朱雀也是心思灵巧之人,见她如此,略一转念就察觉事情不对。她脚步慢下,还不着痕迹后退。 她后退,那是因为洛瑶不让她继续往里跟。 “洛大小姐快进去吧,怎么站在门口不动呢?” 洛瑶笑了笑,“我忽然想起落了东西在车上,麻烦帕婶子稍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帕婶子也瞧出不对劲,竟然当机立断一拍手掌。 “啪”一声里,竟有什么东西快如闪电般当头罩了下来。 “小姐!”朱雀见状,疾呼声中已欲抢身来救。 然而她的动作终究迟了。 因为之前她听了洛瑶吩咐,悄悄退了好几步。就是这几步的距离,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洛瑶在眨眼间被困在一片铁栅栏内。 “来人,将这婢女拿下。”眼见洛瑶被困,帕婶子一下露出真面目。一声高喝里,立刻有数条人影急急从四周掠来。 洛瑶脸上不见惊慌,反朝外面的朱雀喊道,“你快走。记住,闹大!” 朱雀虽担心洛瑶,但也知道此刻恋战不得。况且,洛瑶的命令,她也不能不听。 “小姐等着。”朱雀咬了咬牙,以森厉的剑光划开一片围困的口子,接着头也不回掠了出去。 第629章 求我 见朱雀已经脱身出去,洛瑶才回头迅速打量一眼厅堂的摆设。 多数用品都是木制品,但使用的器皿,却基本都是漆过金色的。 白石的地砖,原木制品的桌椅,漆着金色的用具。 既质朴又透着富丽堂皇,这布置真是矛盾得有点意思。 “帕婶子,你将我关在这屋子是什么意思?”洛瑶也不用她招呼,自发走到桌边悠然坐下,还不慌不忙道,“对了,现在可以请你真正的主子出来了吧?” 帕婶子诧异地看她一眼,随即不在意地笑了起来,“听说洛大小姐是个少见的聪明人?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听说?”少女笑吟吟看着她,“想不到我的名声还传到卓雅丹来了,真是令人汗颜。” 洛瑶的视线从她粗砺的手,滑到她熊壮的腰,声音微微含了寒意,“我说,你的主子不会跟乌龟拜过兄弟吧?” 都将她关起来了,还不敢露面? 帕婶子懵了一下,显然听不出她的暗讽。 有男声骤然从背后传来。 “洛大小姐不是天泽的名门闺秀吗?等这么一会就不耐烦了?不过你这么迫不及待——还挺招人喜欢的。” 洛瑶不悦地皱了皱眉,这声音粗沙带笑,却也暗中透着让人厌恶的猥琐。 她端坐着没动,甚至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重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了过来,接着感觉身边空气微微有些波动,便有庞大阴影当头笼罩下来。 “洛大小姐?久仰了。” 洛瑶心中一动,这才缓缓抬头,站在她面前不过一尺远的男人,年纪大约二十上下。略黑的脸庞有着极具特点的五官,洛瑶一抬眼,就被他鹰眼散发的幽鸷目光盯得心头发紧。 “久仰?”少女微微一笑,似乎完全没感受到他刻意带来的压迫一样,“占勇王子去过天泽京城?” 男子——确实是卓雅丹的占勇王子,听闻她淡然清越的声音,还愣了一下,“我没去过天泽京城,不过从别人口中听过关于你的种种传闻。” “以前我们从来没见过,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她能认出他来,自然是因为他外形太有特色了。另外,她觉得他的名字跟他形象十分贴合。 占勇?不知在卓雅丹的语境里,是不是有勇无谋这个意思? 少女目光一闪,有意略过这事不提,反倒忽地轻轻叹了口气,“传闻害人。占勇王子现在见到真人,是不是觉得我与传闻出入很大?” 占勇王子随手拉了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饶有兴趣地打量起她来,“你知道传闻中你是什么样子?” 洛瑶轻笑,“不管什么样子,总之不会是你眼前看见的样子。” “你就不害怕?” 洛瑶挑了挑眉,“怕啊。换你突然被人莫名其妙关在铁屋子里,你也会害怕吧。” 占勇王子有些意外地盯着她,“可我从你身上,完全看不出一点害怕的影子。” “王子难道不知道,有些人怕在心里。有些人,喜欢在面上将害怕表露出来。”洛瑶冷眼审视着眼前这人,“王子将我关在这里,该不会为了证实传闻找我闲聊的吧?” 占勇王子哈哈一笑,“传闻洛大小姐聪慧过人,你不妨猜猜看,我将你请这里有什么目的。” 猜? 洛瑶心里冷笑。将她骗到这里关起来,还在屋里加了点别的东西。绝对不会为了她本人,那么只能跟她身后代表的利益有关了。 “占勇王子何必跟我打哑谜。”洛瑶略沉了脸,冷声道,“刚才我已经说过,传闻误人。我这人无才无德,实在不擅长猜谜。占勇王子有话就直说。” “想不到洛大小姐一点也不像天泽那些扭扭捏捏的姑娘,反有几分我们卓雅丹儿女的利落爽快。”占勇王子愉快地打个响指,微带得意地盯着她,“既然洛大小姐这般爽快,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我请洛大小姐来这里,是想跟你谈一笔买卖。”他说着,目光闪烁盯着洛瑶,那颗黑脑袋还特意往洛瑶面前凑了凑。 洛瑶眉头极快地蹙了一下,她讨厌这人的眼神,更讨厌这人自以为是的自信。 “占勇王子待客的诚意还真够特别。”少女冷笑一声,眉眼无声染了肃杀凌厉,“将人关在屋子里谈买卖!我还真是头一回领教。” “说吧,占勇王子到底想跟我谈什么样的买卖?” 占勇王子被她的眼神惊了惊,但他本也是心性狠戾之人。眉目一沉,便将心底骤然闪过的惊惧压去,他皱了皱眉,鹰眼如刀,盯着她的目光闪烁不定。 半晌,他笑了笑,故作神秘道,“洛大小姐就没嗅到这屋子有什么特别与众不同的?” 洛瑶眼神深了沉,她当然嗅到这屋子有些特别的气味。 不过她心里疑惑,这个男人如此明目张胆对她做这种事,真笃定她最后非得从他?究竟谁给他的膨胀信心? “请恕我直言,我府里从不养狗,我本人尤其不喜养狗。”洛瑶寒着脸,言语上也不再对他客气,“这屋子有什么特别与众不同之处,占勇王子直说就是。” 占勇王子盯着她的脸瞧了好一会,才发出胸有成竹的大笑声,他笑声高亢。不过没影响到洛瑶,反震得外面落叶簌簌而下。 “既然洛大小姐要求我直说,那我就真直说了?” 洛瑶面无表情斜他一眼。 “这屋子里么,我为了欢迎洛大小姐的到来,特意加了些令人心情愉快的香料。”他得意地盯着少女隐隐泛起洇红的脸,笑得相当肆无忌惮,“洛大小姐不妨仔细感受一下这特意为你而添的香料。” 洛瑶冷眼直视他,“这跟占勇王子要谈的买卖有什么关系吗?” “有,当然有。” 占勇王子盯着她上下打量一会,闪烁的目光里隐隐透出几分色欲的意味来。 还不无得意地笑着,一声声追问起来,“洛大小姐现在是不是感觉呼吸急促气息不稳?对了,是不是觉得体内的血液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有没有觉得有团火在体内四处乱窜乱撞,急欲找到发泄的突破口?” 第630章 用强的 他每说一句,洛瑶的脸色便冷一分。 偏偏这屋子里,如占勇王子所说那样添了不同寻常的香料。在这香料的作用下,她雪白的面容已隐隐涌现一抹诱人瑰红。 她恼怒之下带出的冷清,交织着这抹诱人瑰红,反而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透出一股特别令人沉迷的味道来。 占勇王子盯着她的脸,蓦地觉得下腹一热,当即不自觉吞了吞口水,还意外发出“吧唧”的声音来。 洛瑶眼底立刻有嫌恶之色一闪而过。 这人这声音!实在太恶心了。 占勇王子舔了舔嘴唇,紧盯着对面淡然如水的少女,加快语速道,“洛大小姐,这么跟你说吧。这屋子里特别为你添加的香料效果十分不错,你在这里坐了那么久,应该已经感觉到它的不同了。” “现在,你愿意主动跟我做这笔买卖?还是让我再出出力气才接着谈这买卖?” 洛瑶深吸口气,忍耐着体内血液带来的躁动不安,冷然道,“愿意怎么说?不愿意又如何?” “愿意嘛,这个好办!”占勇王子盯着她冷清与瑰红织染出别样风情的脸庞,眼睛慢慢涌出红丝,“那现在我们就可以到里面快活一番。之后么,这买卖自然就谈成了。” “若是不愿意?”他嘿嘿冷笑两声,压抑的目光一下透出让人惧怕的阴鸷厉芒来,“洛大小姐难道乐意背个盗窃的罪名?” 少女皱了眉头,困惑开口,“盗窃?请王子直言吧,这话我实在听不明白。” “不明白?”占勇王子见她神情迷茫,不免又露了些得意之色。 语气一顿,他原就粗沙的声音更含了情躁的暗哑,“你在簪花大会赢得的奖品佛心莲不是已经毁了吗?” “你那么在乎那株佛心莲,它被毁了你当然会心痛不舍。所以知道我这有价值不亚于佛心莲的东西之后,想方设法混进来盗窃了。” “盗窃?”少女咬重这词的字音,压在舌尖玩味地咀嚼一番,诧异挑眉反问,“佛心莲已毁?这消息占勇王子从何处得来?” 她记得,除了她和朱雀之外,这事可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哦,不对。 就在她来王庭之前,她还去过云浮宫,大宗师也知道了这事。 但除了他们几人之外,还知道这事的人——就剩那个趁着当天宴会时,悄悄潜入她营帐毁掉佛心莲的疑犯。 虽然眼前这个男人做的事情让人匪夷所思,不过她可以肯定,那株佛心莲绝对不是这个男人所毁。 这么说,是那个疑犯暗中将消息泄露给他了? 洛瑶按捺心中愤怒,漫不经心道,“占勇王子你这样胡乱猜测可不好。” “你不用假装掩饰。我怎么得到消息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得到确实消息,你手中的佛心莲确实毁了。” 洛瑶皱着眉头,又问,“那占勇王子你手里的宝贝又是何物?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手里有什么宝贝,这盗窃一说是不是太过牵强?” “再者,我来卓雅丹这些天,还是第一次见到王子你。”之前根本不曾认识,其他事更加无从说起。 就算他言之凿凿诬赖她盗窃,别人就会相信么? 占勇王子半阖眼皮,坦然色迷迷盯着她,“这些都不重要。” 洛瑶见他眼中色欲越来越浓,心头沉了沉,压住焦急继续云淡风轻般问道,“哦,那请占勇王子告诉我,什么才重要?” “洛大小姐,不瞒你说。其实不管今天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我们这桩买卖,肯定能成。” 洛瑶瞧着他这副自以为是的嘴脸,就恶心得想一巴掌甩去他脸上。 “占勇王子如此有把握?”她冷笑,“如果我非要拒绝呢?” “不,你不会拒绝的。”占勇王子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她,他弥漫色欲的目光跟随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同样频率,透着不加掩饰的急躁在洛瑶身上来回滑动。 他笑了笑,笑声充满让人难忍的邪恶味道。 “我敢肯定,最后你还会求我。” 洛瑶忍着浑身冒出鸡皮疙瘩的恶心,冷冷嗤笑一声,道,“看来占勇王子信心十足?凭什么?就依仗这屋子里特别添加的香料?” 占勇王子自信地咧开大嘴,“洛大小姐,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开始觉得浑身难受?是不是十分想要我狠狠疼爱你一场?”他说罢,忍不住扯了扯衣领,还蓦地站起往洛瑶方向俯视盯看。 洛瑶微微昂起头,目光在他红鼻子上凝了凝,“占勇王子,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坐着的好。” “你该不会这时候还想着威胁我吧?”占勇王子惊诧于她的镇定自若,对她这隐含威厉的语气更觉惊奇,“传闻洛大小姐是个聪明人。你既然是聪明人,难道没听过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话吗?” “你觉得就算这会让你自讨苦吃,你会有更好的结果?” 洛瑶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有没有,试过才知道。” 这时,那个已经退出屋子的帕婶子脚步匆匆走了进来。 她复杂地瞄了眼洛瑶,才快步走到占勇王子身边焦急地低声向他禀报。 “没抓着?”占勇王子吃惊又恼火地瞪她一眼,“你们那么多人追去抓她一个还让人逃了!”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帕婶子听着他恼怒的咆哮声,害怕地低着脑袋往后缩了缩。 “继续到外面给我盯着,记住给盯紧了,千万别让闲杂人闯进来坏了我的大事。” 帕婶子低着脑袋,匆匆忙忙又退了出去。 洛瑶漠然听着,紧张的心情这时已悄然放松了一半。 “洛大小姐,实话告诉你,你那个婢女已经逃出去了。”占勇王子站到她面前,“我确实没想到她还有两下子。不过你也别抱侥幸心理,就算她跑了出去,待她搬得救兵过来,我们到时也已经生米煮成熟饭。” “她再逃,也是徒劳无功而已。” 洛瑶心里一沉,这个男人已经失了耐性失了信心,准备对她用强了吗? “占勇王子,你堂堂一个男子汉,还怕没有女人心甘情愿俯从你身下?若传出去你对一个弱女子用强,你觉得以后你在卓雅丹还能有立足之地吗?” 第631章 床上英雄 男人征服世界,通常都通过征服女人来表现,或者说满足。 当然,但凡有野心的男人,多多少少都有一种叫男权自尊的东西。这种东西,是不会允许他们做出如此不屑下流手段的。 洛瑶对占勇这个人根本不了解,其实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一点底气也没有,所以她只能赌。 装得越平静越从容越不在乎,她的赢面就越大。 “没有立足之地?”占勇王子满脸古怪地盯着她,眼中的赤红几乎已经完全覆盖了原本颜色,“在卓雅丹,谁的拳头够硬,谁就能大声说话。所以,没有人会介意我有没有对你用强的。” “洛大小姐,你若想用激将拖延时间,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吧!”他满带情欲的眼睛死死盯着洛瑶,冷笑着铿声作结,“侥幸在我这里,行不通。” 他身躯高大,此刻如一座阴森铁塔般矗立在洛瑶面前,似乎只要他稍稍往她倾落那么一点点,就能将娇小的她碾压粉碎。 洛瑶在他阴影笼罩下,眉目清亮气息平稳,丝毫没有慌乱之像。 她微微抬起头来,气定神闲直视他,甚至在他刻意制造的浓重压迫感下,仍慢悠悠道,“想不到占勇王子是这样的人。” 她仿佛带出几分无奈轻叹一声,“宁做贱如草芥的宵小,也不愿做顶天立地的英雄。” 她淡淡睨他一眼,云淡风轻再叹,“我真替占勇王子感到由衷的惋惜。” “嘿,你不用替我感到惋惜。外面怎么评价我无所谓,只要待会在床上让你见识到我的真功夫,你自能亲身体会到我是真正顶天立地的英雄。” 洛瑶听着他猥琐且大言不惭的言辞,只觉阵阵反胃恶心。 可这时,她绝对不能慌不能乱,更不能让自己显露一丁点害怕来。 “占勇王子,我劝你还是舒舒服服坐着吧。我不关心你在什么地方做成英雄,但我现在可以十分负责任地告诉你一句,如果你再靠近一寸,我保证让你所有谋算都落得竹篮打水一样。” “就你?”占勇王子当然不会乖乖听话坐回去,即使她的眼神再具震慑力,这时候他的理智已被情欲盖了大半,看什么都朦胧带着诱惑。他还能勉强站在她面前跟她说话,他都已经十分佩服自己这定力了。 他轻蔑地斜她一眼,“手无缚鸡之力的你,还敢对我放言威胁。洛大小姐,你不觉得自己这话太过好笑吗?” 说罢,他再没有耐性继续跟她讨论下去。铁臂往少女身上一捞,就要将洛瑶生拽活扯给拉起来。 “住手!” 在他的大手碰到之前,洛瑶冷清厉喝一声,原本别在发间的锋利珠钗已被她牢牢握在手里。尖利那头还贴着她雪白玉颈。 “占勇王子费心思将我骗来这里,又准备特殊香料又准备栽赃,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横死当场,对吧?” 占勇王子被她澄澈眸子迸发那股狠劲惊了惊,拽扯的动作就迟缓了一下。 “若我死在这里,占勇王子你非但捞不到一分好处,反会因此惹上无数麻烦。” “你倒是清楚自己的优势。”占勇王子收回手,本就偏黑的脸,这时更似染过墨一样,“不过你们天泽不是有句话,叫好死不如赖活!” “我占勇,身为卓雅丹的王子。长得也是堂堂一表人才,我哪里辱没了你?” 他冷笑一声,鹰眼迸出狠戾眼刀,“你竟然宁愿去死,也不愿意与我逍遥快活?” 洛瑶咬了咬牙,在药物作用下,她的身体也有了反应。 不过基于她自幼孱弱的体质,得益于她经年累月服用的各种药材,眼下这屋里的特殊香料对她的作用才没有占勇王子预料中那么大。 “想让我心甘情愿屈从于你不是不可以。”洛瑶默默忍受着药物对她的冲击,即使眉眼都渐渐氤氲染了霞色,她仍旧冷静无比道,“但在这之前,你得先如实回答我两个问题。” 占勇王子听到她愿意从了他,面上一喜,神情缓和了两分,急问,“什么问题,你说?” “第一个问题,佛心莲被毁的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第二个问题,我前来探望兰珠公主的消息,你又是怎么知道?” 占勇王子想了一下,敷衍点头,“行,这些问题我都可以告诉你。” 洛瑶心里暗喜,“那你赶紧说吧。” 占勇王子赤红的双眼已经忍不住来回往她胸部瞄来瞄去,还不时暗吞口水,见她还能没事人一样端庄静坐,又不得不暂时忍耐。 他邪笑一声,答,“不过,得在我们玉成好事之后。” 洛瑶心里沉了沉,这狡猾的男人! “占勇王子耍着我玩是吧?”少女冷笑,贴着玉颈的珠钗半点也没有拿开的意思,“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现在就如实回答我刚才提的两个问题。二是你大可以对我用强,不过你最终能够得到的,只会是一具不会呼吸的尸体。” “现在,占勇王子可以考虑考虑再做决定。” “当然,若你已经着急到等不及的话,自然也可试试对我用强。” 占勇王子已经彻底失去耐性,再则他在这屋子也待了很长时间,就算他事前服过解药,那特殊香料依然对他产生作用。 他焦躁地瞪着一脸平静的少女,见她面若朝霞,眼如秋波。明明已经动了情欲,偏偏还能无动于衷将腰肢绷得笔直。 “你个臭娘们,真难打交道。”他忍耐不下,难受得扭曲了脸,不自觉爆了句粗,“我就不信,你真宁愿去死也不肯从我。” 占勇王子狂躁之余,直接无视洛瑶对着自己脖子的珠钗,再次朝她伸出魔掌。 在他眼里,他已经陪她废话老半天,她早该对他感激涕零了。 还不识好歹要死要活? 洛瑶见状,眼睛微眯。在他大手拽住她之前,握着的珠钗忽变了个方向。狠狠地往他手背刺了下去。 占勇王子没有防备之下,这一刺,被她当场刺下正着。 痛感袭来,之后还有些许的麻意。不过那麻意十分轻微,占勇王子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第632章 揍他 “还敢对我动粗?”占勇王子下意识甩开手,沉着脸凶相毕露瞪着少女,“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洛瑶古怪地笑了笑,趁着他发愣的时机迅速起身离开他触手可及的范围。 “占勇王子打住,我这个人惜命得很。所以,不要命的人绝对不会是我。” 她一顿,微凉的眼风扫过他手背,那儿刚才被她用力刺破了皮,现在还渗着血。 “倒是占勇王子你,若还想要命的话,就乖乖坐回去。我们呢,暂时也还能相安无事。” 对于对她刺伤的手背,占勇王子除了感觉还有些疼痛之外,并没有其他不适感。见她目光古怪打量他手背,言语更隐晦似在要胁什么。 他怔了怔,随后暴怒冷笑一声,“我就不信这个邪了,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娘们,还能对我如何!” 洛瑶漠然瞥他一眼,“我不会对你如何,不过……。” 她这话还未说完,外面忽传来极为慌乱的脚步声。 “王子,不好了,不好了。”隔着栅栏,有人从外面慌张朝他惊呼。 占勇王子被吵得心慌意乱,他暴怒扭头往外两眼一瞪,厉喝道,“什么不好?” 下人惊了惊,说话却十分利索,“火,起火了,很大很猛的火,从后面的房子连片烧过来了。” 洛瑶抬头望了望屋顶,慢悠悠指了指上面,“占勇王子,请容我插句话。这火,不但烧着后面,连上面这屋顶也烧着了。” “你呀,还是赶紧组织大伙去灭火吧。虽说你们这儿的房子多是石头垒筑的碉房,可房顶门窗还有里面一应物什用具,都是易燃之物呢。若不赶紧救火的话,你这儿的东西可就全毁了。” 占勇王子听不出她已经大大松了口气,从她这段话里只听到幸灾乐祸,他怒不可遏地狠狠盯她一眼,真想不顾一切直接将她拖去床上。 不过这时候,可以说已经火烧眉毛了,他对洛瑶那点花花心思,不过转念间就已经荡然无存。 “快去,赶紧随我去救火。”一瞪之后,占勇王子不敢迟疑,立刻组织人手去灭火。 “哎,我说占勇王子,一会大伙都会被你这房子的火势吸引过来,你难道还打算就这么将我关在这里?” 她笑吟吟指了指横亘成两个世界的铁栅栏,似乎一点也没看见占勇王子已经急得跳脚一样。 “你给我等着,这事不会就这么算的。”占勇王子从她的好整以暇的笑容里,似乎终于迟钝地嗅出点不一样的味道。 嘴里放着狠话警告,手底下的动作却不敢慢。 一会功夫,就见那道冰冷的铁栅栏又闪电般无声无息消失眼前。 洛瑶才不惧他的警告或威胁,他不想这事就这么算?正好,她也有一样的意思。那就睁大眼睛看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女人,你以为你这样就没事了?”占勇王子见她平静无动于衷,忽停下脚步满怀恶意地盯着她,赤果果似乎已经将她剥光的目光将她从头至脚打量一遍,“别忘了刚才我特别给你加的香料,那东西——发作起来的滋味可销魂了。” “是吗?多谢占勇王子的提醒。”为了那玩意,她还得随便找个男人把自己给送出去? 他以为刚才她刺他手背那一下,是白刺的么? “那东西销不销魂我不知道,不过现在,我就有办法让你立刻尝到销魂的滋味。” 温雅又隐含微凉的嗓音在占勇王子身后响起,待他愕然回头,迎上他的正正是宁易非看似优雅到慢条斯理的拳头。 “呯”一声,拳头正正揍在占勇王子鼻梁上。 他的鼻梁骨断没断,洛瑶不知道。但她知道他挨这一拳肯定痛得入心入肺,因为鲜血从他鼻子四下飞溅时,他眼泪也似缺了堤一样混在鲜血里从空中溅开了花。 宁易非揍了他一拳,也没理会他是否跄踉快要摔倒。越过他,宁易非风一般闪到了洛瑶身边,温柔而心疼凝着她,轻问,“你没事吧?” 洛瑶想对他笑笑,然后若无其事告诉他,自己好得很。可笑容才绽放唇边,还未来得及蔓延。甚至她只开口说了“我”字,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她只觉眼前一黑,接着身子便软倒下去。 洛瑶也没料到自己在乍然见到他时,那一刻惶惶生畏的心忽就稳稳安定下来。这心神一松,不消片刻就晕了过去。 “你是谁?”占勇王子好不容易站稳,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凶神恶煞冲到宁易非面前。 宁易非连眼角也没有往他瞄一下,抱起洛瑶,迈着笔直而优雅的步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待洛瑶意识再次回笼,她感觉自己躺在柔软的被褥里,并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睛。 因为除了感觉自己然安全之外,她还察觉到宁易非的气息近在咫尺。 就在意识回笼的瞬间,她脑里不受控般几乎立刻想起朱雀曾说过那件事——那件,他抱着帕兰珠一块滚下山去的事。 不管面上她再平静淡然,心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点波动也没有。 想起那件事,各种滋味立时盘缠心头。再想起她若不是担心他出事,也不至于会跑去王庭,更不会被占勇那个混蛋困在铁栅栏的屋子里,差点清白不保。 洛瑶越想,越觉心里委屈得难受。 她吸了吸鼻子,楞是不肯睁开眼睛。 宁易非听闻她气息变化,立时从桌边欣喜走过来,“你这丫头,总算醒了。知不知道,之前快把我吓死了!” 洛瑶没理会他,平静闭着眼睛继续装昏。 宁易非错愕地凝着她,“你怎么了?在生我的气?” 窝在被褥下安静闭目的少女,呼吸轻浅绵长。 就算一个普通人,只要仔细静听的话,也能从她的呼吸声中分辨出一个人是清醒还是睡着。 更别说宁易非身负高绝的武功,他甚至不必仔细留心,也能从容分辨得出洛瑶是醒是睡。 “洛瑶,真生我的气?” 见她没有动静,他疑惑坐在床前,轻声又问一句。 “可你为什么生我的气?” 第633章 坦白也不从宽 宁易非凝着她那弧形密睫在阴影下微微颤动,困惑的目光里还隐隐透着莫名其妙,说实话,他真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做错。 他还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太过份了,那就让他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再说。 洛瑶心里哼了哼,闭着眼睛,也不管他问多少遍,就是不肯理睬他。 “洛瑶,”宁易非将她的手从被褥下拖出来轻轻握着,洛瑶既然在装睡,自然不好直接将手再缩回去,只能浑身不自在的任他握着。 他瞥过她平静面容下隐忍的僵硬,暗下摇了摇头,仍疑惑道,“自己在心里生闷气可不好。若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惹你生气,不如你大方指出来?我保证以后一定改,好不好?” 还不知自己错在哪? 证明他压根没有反省! 不对,她不用他反省,他只需稍微回想一下,就知道她为什么生闷气了。 少女心里恼火,偏偏忍耐着暗自咬牙也不肯睁开眼睛面对他。 宁易非诧异地盯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心想这丫头真能忍啊! “是因为前晚,我没有及时赶来与你商量事情?”他又气又无奈摇了摇头,试探开口,“那天晚上我知道你找我时,想着夜已深,就没过来打扰你休息。” 很好,健忘的宁世子终于懂得回想前事了。 少女心里暗自气恼在磨牙,仍耐着性子一动不动躺着。 宁易非又打量她一会,见她仍旧不愿意“醒来”,只得无奈再叹息一声,“洛瑶,我真不知道你在气什么啊?要不你好心给点提示?” 待在外室的朱雀听不下去了,她犹豫一会,忍不住轻咳一声以作暗示。 宁易非听闻她的声音,还困惑了一会,才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脑袋。 想起朱雀之前曾对他旁敲侧击询问与帕兰珠有关的事情,还刻意提了那么一句“前天夜里,世子与兰珠公主一同出的意外滚落山云云”。宁易非默了一会,才幽幽开口,“洛瑶,我们不是曾经说过,要相信对方的吗?” 他抱着帕兰珠一块滚下山? 她现在这态度,是表示相信了朱雀的一面之辞? 这么一想,宁易非心里是又欢喜又难受。欢喜的是,她这态度表明她在吃味,会对这事吃味,证明他在她心里已经再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难受的是,她怎么就光顾着自己跟自己生闷气?就没想过亲自问问他?不给他这个当事人辩白的机会? 这丫头! “不错,朱雀前天晚上看见我和帕兰珠一块滚下山这事,确实是有这回事。” 洛瑶呼吸一变,惹来宁易非眸光复杂一瞥,她却还耐得住仍闭目装睡。宁易非见状,只得摇摇头,接着说道,“但事情又不是她看见那样。” 他看着暗光下她雪色微暖的面容,顿住不说,本想逗一逗她,让洛瑶也着急着急。谁让这丫头光觉得自己委屈生闷气,也不肯开口跟他说一句话。 可瞧见她面色生变,她仍旧紧闭双目不肯看他一眼。他生怕她闷在心里更难受,又哪里真舍得她这般自苦。 这丫头,她不知道看着她自己生闷气,她不觉得累,他心里都替她疼吗? 轻叹一声,他无奈低笑,“洛瑶,我呀——这辈子唯独拿你无可奈何。” “那天晚上的事,要真说起来,还得从你手里的佛心莲开始说。” 洛瑶怔了下,随即竖起耳朵听着。 “那晚,帕兰珠将我约到营帐西边的山坡,是拿着你手里的佛心莲为饵,我疑惑之下才跟去看看的。后来她还拿那株佛心莲要胁,让我答应娶她。她才将东西还给你,不然就直接拿着佛心莲往山下跳。” 他顿了一下,回想起那晚的情形,眉目不禁泛起些微森然。 可想而知,他当时被帕兰珠拿一株花草来要胁时,心情有多愤怒。 “我想着你费心思将佛心莲拿到手里,总不好眼睁睁看着她将东西毁了。我本想趁她不留意先将佛心莲夺过来再说。谁知帕兰珠一直防备着,还将那东西揣在怀里,我压根不好下手。” “僵持了一会,她见我没有松口的意思,就扬言拿着佛心莲一齐往山下跳,她毁了,佛心莲也毁了。这样,她若出事,我得为她的意外负责。而你想要的佛心莲,也将成为没用的废物。” 洛瑶心里哼了哼,帕兰珠威胁他,他就真相信了? “我怎么可能理睬她这种混帐话。”宁易非语气微微夹了些凉意,“后来我就干脆不理她,让她爱干啥干啥,若喜欢拿着佛心莲一齐毁了,那就毁了。她见我转身要走,反受到刺激真拿着佛心莲往山下跳。” 他苦笑一声,“洛瑶,我可以不管她的死活,可我不愿意白费你心血。那株佛心莲,对你而言有多重要我不是不知道。我原意不过吓唬她一下,谁知她禁不住刺激真跳。” “她学过武功,她这一跳,肯定出不了人命,我当时压根不愿意搭理她。可转念一想,佛心莲在她手里,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之本吧?” 宁易非捏了捏她掌心,满含遗憾叹道,“哎,若不是顾忌着她是姑娘家,我一早出手将她打晕将东西先抢到手了再说。” “所以,为了拿回佛心莲。她这么一跳,我当然只得跟着跳啊。”宁易非一边打量着洛瑶神情,一边细意解释,“不过天地良心,我跳下去,是趁着她惊慌时出手夺了佛心莲。根本连她衣角都没碰一下,更没有什么跟她抱一块滚下去。” “后来拿到佛心莲,我才发觉那东西是假的。当场我就气愤离去,根本连看也没看她一眼。”说到这里,宁易非也觉得有些好笑,“你知道吗?帕兰珠她完全是自作孽,要不是那晚她拿假的佛心莲来诓我。” “诓我不成之后,还自作聪明这么一跳,她压根就不会伤到腿。” 宁易非声音冷了冷,“也就是那晚我一怒之下没理会她,一走了之。我也是次日从皇帝那里才知道她伤了腿,若不是一大早被咱们的圣上拉去下棋,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端了。” 说到这,他蓦地想起一件事来。 第634章 猜疑 “你这丫头,别顾着装睡了,快跟我说说,你和宁煜又是怎么回事?”宁易非伸手拨开覆在她前额的秀发,柔顺的发丝如一道明光,一下将他的记忆带回那幽旋繁复被藤蔓垂掩的绿意长廊。 他捉住她的手,轻轻挠了几下她手心,“你不是去云浮宫了吗?怎么回来时跟他在一块?” 还让他撞见宁煜低头拥吻她……。 宁易非暗下深吸好几口气,才将心中烦躁压下。 洛瑶受不住他挠痒,只能躲闪着将手缩了回去。当然,这会她再也无法继续装睡下去。 看在他刚才坦白的份上,她暂时从宽饶他一次算了。 “你先住手,”少女乍然睁眼便恼怒瞪他,“你这样,让人还怎么好好说话!” 宁易非又捉住她的手,还用力握了握,失笑摇着头打趣,“你这丫头,终于肯正眼看我了?不容易啊!” “宁世子这尊金光闪闪的大佛这么晃眼,我能忽视吗?”少女恼怒坐起,见挣不掉他的束缚,只能怒气冲冲再瞪他。 “松手!” 男子轻笑,眉眼漾着温柔情意,戏谑应声,“不松。” 少女恼怒咬牙,“我没法好好说话。” 宁易非再笑,“那你不用好好说,随便说就行。反正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得懂。就是一次不懂,你多说几次,我总能听懂。” 洛瑶更恼,想起之前自己为他担心跑去王庭的事,一时委屈涌上心头,眼眶莫名红了红,“你就知道欺负我!” 宁易非一见她眼底水雾氤氲,一下就懵了。 “好好,我松手,你别这样。你知道我最看不得你掉眼泪了,你这一哭我心都要揉成碎片。” 洛瑶见他紧张到手足无措,还语无伦次起来,忍不住当场破涕为笑。不过她瞄他一眼,仍绷着脸道,“那你还欺负我不?” “娘子,我不欺负你,我欺负……。”宁易非说顺口了,待见她眉眼转瞬风雨欲来,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口误,口误而已。你别生气,我是说以后换我让你欺负。而且我保证,不管你怎么欺负,我都乐意承受。” 少女不知想到什么,脸上蓦地红了红。她恼羞瞪他一眼,还“呸”了一声,“你想得倒美。” “娘子说什么是什么。” 宁易非不敢这时惹恼她,一个姑娘情绪化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顺着她。不管她说什么,都顺着她,准没错。 这也算是宁世子从数次血的教训里,总结出来的有效经验了。 他最受不得洛瑶流泪的模样。 她掉一滴眼泪,简直比在他心里扎一刀还让他疼。 “刚才你不是说知道帕兰珠拿那株佛心莲是假的吗?”洛瑶缓了缓,经过这么一闹,心里苦闷情绪也散去不少。原本为他抱着帕兰珠一块滚下山那层郁结也烟消云散,她自然也不会再跟他闹脾气。 她又默然想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我手里那株佛心莲,就在皇帝设宴那天被人暗中毁了。当晚我欲找你商量的事就与这个有关,后来你被皇帝绊住,我就独自前往云浮宫跟大宗师商讨。” “是回到长廊时遇上宁煜,”少女皱了皱眉,忽地想起她因为佛心莲被毁而独自策马出去打猎的事来。 “嗯,他大概听说了我前晚情绪不好的事。在长廊碰上时,就多聊了几句。” 洛瑶狐疑地看着宁易非,澄澈双眸清清亮亮那道光似要直透他心底,“你问这个干什么?” 宁易非闭了闭眼,佯装淡然凝着她明亮眼眸,“除了聊天,你们没干别的?” 洛瑶面色一冷,“宁易非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和宁煜还能干什么?” 宁易非苦笑一声,不避不让直视着她,缓缓道出心底疑惑,“你知道吗?当时我正巧走在另外一条长廊内,我亲眼看见他……”顿了顿,他按了按蓦地又慌又痛的胸口,飞快道,“他低头将你拥吻在怀。” “他……我?他将我拥吻在怀?”洛瑶震惊地猛眨眼,好半晌才怒道,“宁易非,你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吗?” 宁易非瞥了眼她奋力挣开的手,心里一慌,连忙道,“我当然记得,我说过要相信你。” 少女余怒仍难消,“那你还质疑我?他当时不过替我拿掉头上的落叶罢了。什么拥吻在怀?乱七八糟!”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个水性杨花的人?见一个爱一个?随便谁都能……都能……!” 说到后面,洛瑶心里气恼太过,反倒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疑你,我是怕你让人暗中使什么法子乘虚而入。毕竟他对你的心思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再则,前面皇帝不是还欲逼我娶纳兰珠吗?我是怕你胡思乱想。” “宁易非,说话凭良心。”洛瑶气得用力捶了他好几下,“到底谁胡思乱想?” 宁易非见她发泄出来,大掌将她小手包裹其中按在胸口处,反而傻兮兮笑了起来,“洛瑶,我胡思乱想。你也一样不甘人后,不然你刚才也不会故意装睡不肯理我了。” 她心里,不也一样在意“他抱了别的女人”? 所以说,他们彼此心思一样。 不过这反过来也说明,他在她心里的份量也越来越重。 一念至此,宁易非眉梢眼角都忍不住冒出喜滋滋的色泽来。 “谁故意装睡?”洛瑶恼得又横他一眼,“我分明是受伤,昏睡未醒。” 提到受伤,宁易非俊脸便似蒙了层森寒阴影。 “占勇那个混蛋,可有对你怎么样?” 洛瑶一愣,随即厉声反问,“宁易非,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别这么激动。”宁易非见她脸色都青了,一时又心疼又无奈,“洛瑶,说句心里话。假如当时你自救不成,朱雀又赶不及放火救你……,就算他对你怎么样,我也不会介意的。” “洛瑶你听着,在我心里,只要你好好活着,比一切都重要。”想到当时的情形,他心有余悸地闭上眼睛,轻轻将僵硬的少女拥入怀里,“无论何时,我们都不应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洛瑶心尖一颤,心里一时冒出百般滋味,她静静看着他,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不对,我晕过去之后,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情?”不然,宁易非好端端怎么会跟她说这种话? 第635章 不对劲 外面的天色已然渐渐暗了下来,只有微弱的残光还在室内拖着尾巴留恋不去。 朦胧的光影打在少女清瘦微寒的脸上,将她冷清容貌越发映衬得如霜似雪。 宁易非心疼地抵着她额头,温热的掌心触着她发凉的指掌婆娑,以期将她自心底蔓延出来的凉意驱散,“洛瑶,后来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他将她指掌放入掌心,用力握紧了些,“我就是心疼你——那般伤了自己。” 为了抵抗药力,她都快将自己掌心扎成马蜂窝了。忍受着那样疼那样痛,她与占勇周旋时,还不得不佯装镇定。 他在马车看见她血迹斑斑的掌心时,差点忍不住回头直接将占勇那王八蛋给撕了。当然,洛瑶并不知道她昏迷之后,宁易非将从占勇屋中搜出的香料直接塞了那个王八蛋一嘴。 经他这么一说,洛瑶才想起那些事来。 她将左手从被褥下拿出来,仔细端祥一下掌心,随后慢慢笑了,“这点伤算什么?你不是一拳将他鼻梁骨打断了!” 若真到最后关头,兴许她会舍了贞洁保全性命。又或许,她会为了保全贞洁宁死不从。 不过,这种假设她当时压根就没想过。 她当时自信,占勇那王八蛋肯定占不了她便宜。又怎么会想这些让人丧气的结果。 不过刚才他那句话,确实令她感动。 这世间,不在乎女人贞洁的男人不能说完全没有。不过就算有,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如果事情真到了那种地步,宁易非未必真能过得他心里那关对这种事情完全不介意。但不管如何,最起码在他心里,没有认为她该为保住贞洁付出性命。光这一点,就足以令她心生温暖。 宁易非听着她不以为然的语气,眉眼立时冷了冷。幽深眼眸紧盯着她,声音隐含凌厉,“你这丫头,要我说多少遍才能记住,得好好爱惜自己。” “这是小事吗?你瞧瞧你这手都被你扎成什么样了?你也不怕万一扎到筋脉以后好不了,会影响到你行医?” 洛瑶苦笑,“宁世子,容我提醒你一句。这种事情,你别以为我乐意的啊。可不扎也扎了,你让我怎么办?呼天抢地哭着说后悔?” “不,我不后悔。”少女轻轻摇头,眼神却无比坚定,“若不是我随时带着银针,说不定当时我真捱不过药力,让那个王八蛋得逞了。这点伤跟贞洁,或者说跟性命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 “你就别小题大做了。”宁易非见她越发轻描淡写不当回事,俊脸便迅速拢了层冷色,他刚想开口责备她,却被少女伸手轻轻给堵住了唇,“你真心疼,那就想办法将这笔帐好好算回来。” “敢对你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我宁易非若还让他好过,我就不配做男人。” “对嘛,宁世子威武,找机会一定要将他揍得满地找牙去。”少女调皮一笑,她眨了眨眼,话题一转,将他的注意力引到别的事情上去,“对了,你奉旨前去慰问兰珠公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趣事?” 宁易非看着她满掌心针眼,心里痛意再次翻江倒海般涌了出来。 她说得对,他一定得找机会狠狠修理占勇那个王八蛋,将这笔帐好好讨回来。 “趣事?”宁易非撞上她意味深幽的目光,怔了一下,随即哼道,“卓雅丹的汗王所育子女尽不是东西。” 洛瑶挑眉,倏地拉过他的手把起脉来。 “原来你也……”她面色也霎时增了冷意,“这么说我们俩是同病相怜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了?都失去警觉,齐齐让人暗算?” 宁易非默默凝视她片刻,“洛瑶,那件事我本来不想再提。可你说起遭人暗算,我又不得不提。” 他目光深处,是无奈是情深也是恼怒。 “这世上,能令我瞬间失神分心警觉的人,除了你,只怕不会再有第二个。” 洛瑶眸光闪了闪,“这么说,你确定自己遭人暗算是在因为宁煜……分了心神之际?” 宁易非怕她再生别的心思,更怕她因此与他离心生了隔阂。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放轻了声音道,“洛瑶,我说过不会疑你。” 少女抬手轻掩他唇,“我知道,我们约定,以后不管亲眼看见什么,都一定先听过对方解释,再去判断事情真假。” “好了,你接着说。” 宁易非瞧着她如幻容颜漾着动人的温柔,心神一荡,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才道,“我没有见到帕兰珠,暗中对我下手的人——我推测应是平公公。” 接着,他将前往王庭一途以来及后面发生的事,都一一详细与洛瑶细说了。 “你让青龙将别的男人扔到帕兰珠床上?”洛瑶吃惊地瞪着他,“那后面朱雀放火将事情闹大后,他们是不是被人观瞻在床?” 提起帕兰珠,宁易非俊俦绝伦的脸庞便泛起让人心惊的森寒之意。 “这怪不得我,他们怎么对付我,我就反过来用同样的招数对付他们。” 洛瑶失神低喃,“这么说,他们真被人大大方方观摩了?” “那个男人是谁?”洛瑶默一下,便将心底那点点为帕兰珠哀悼的怜悯抛开。若非帕兰珠自己作孽在前,也不会惹来后面的事。 既然敢做,自然得承受后果,承受宁易非的怒火。 心思一转,洛瑶担忧道,“他不会被他们灭口吧?”为保住帕兰珠失贞的秘密,很难说那些人不会这么做。 宁易非冷笑一声,“你这层顾虑我当时也想到了。所以在问过白虎,确认那家伙的身份之后,我才让青龙将人扔过去的。” “其实细说起来,他应该感激我。若不是我出手帮忙,他肯定没有机会爬帕兰珠的床。现在他能如愿以偿一亲芳泽,就算即刻让他去死,只怕他也心甘了。” 洛瑶连忙打断他,“哎,我说宁世子,你这问题跑得有点远了。赶紧跟我说说,那倒霉的家伙是谁?” 宁易非没答,却古怪地打量她半晌。 洛瑶被他盯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低头环顾自己一眼,“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劲?” 第636章 是他吗 “我在想,是你影响了青龙,还是青龙影响了你。 ”男子低笑,眉目转动带出脉脉情意,显然心情愉悦,“怎么连语调都一模一样。” 洛瑶也诧异笑了起来,“哪句话一模一样?” “就是刚才你说那个倒霉蛋那句。”宁易非笑意微敛,想起这事的性质,心也冷了下来,“那个人名车迟,是帕兰珠其中一个爱慕者。他的家族掌着卓雅丹部份兵马,况且还捏着卓雅丹一条极为重要的经济命脉。” 洛瑶松了口气,“这么说,不用担心他被人灭口了?” “理论上应该不用,不过这事也提醒了我,我们确实该就这事暗中让人给他提个醒。”宁易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总不能白费力气,让这事到最后还功亏一篑。” 洛瑶取笑他,“合着你当时让青龙将人扔到帕兰珠床上,是奔着一劳永逸解决麻烦去的。” “自然!”宁易非笑意森凉,声如冷铁,“若不是那个女人多事,怎么会惹来一身腥。” 洛瑶默了默,想起因为帕兰珠的任性而带来的连锁反应,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思。 “你说她拿了假的佛心莲去诓你。那你可曾探出口风,毁佛心莲的事是不是她做的?” 宁易非摇头,“我当时哪想跟她纠缠。将佛心莲拿到手后我就撇下她不管了,回头才发现佛心莲是假的。” 洛瑶心里似有模糊念头闪过,“这事还真蹊跷了,我锁着的佛心莲才出了事,她就拿株假的去诓你!” “你是觉得这件事太过凑巧?” 少女抿了抿唇,冷声道,“太过凑巧的事情,往往都是有人刻意为之。” 宁易非心思一动,“从前两天的宴会开始,我就被他们纠缠得脱不开身来。直至后面奉旨前去探望她,才在途中远远偶遇你一回。” 洛瑶接口,“这一偶遇,还因为错觉分了心神。”她定睛看着他,神色微见凝重,“你是不是怀疑这一连串的事情,是有人刻意安排?而宁煜,或者也参与了其中?” “宁煜……!”宁易非回忆起那些胡天混地一起长大的点滴,不可否认,宁煜在他成长岁月的回忆里占据了不可或缺的部份。他低低叹息一声,眉眼低垂掩着亮光,温雅的嗓音也隐隐透出几分低落来。 “我真希望,这事仅仅是偶然事件。” 如果宁煜真参与其中,与皇帝他们一道算计他与洛瑶,他们往昔的情谊……。 宁易非莫名觉得心头渗出几缕钝痛来。 洛瑶情绪也同样不高,毕竟宁煜于她而言,也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不管基于什么原因,她也不愿意看到宁煜站在她的对立面。 可万一真有这么一天,或者这件事已经发生,她也不会因为珍惜那些共同美好的过往,就纵容宁煜。 很多时候的伤害,就是从心底下意识无条件纵容开始的。 “宁易非,我觉得这事不会是巧合。” 慢慢说出这句话,洛瑶也感觉自己的心似被尖刺扎了一下一样,“这时机掌握得实在太恰当了。” 可再扎心,该正视的她还是得强逼自己面对,“你觉得今天发生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有谁参与其中?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宁易非回想了片刻,才慢慢将心中猜测道来,“这些事,第一个跑不了的,就是我们那位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尊。按照你的说法,我们的席皇后也脱不了关系。至于帕兰珠,暂时定义为被人利用。” “还有就是占勇那个王八蛋,大概也是被人利用。至于宁煜……。”宁易非闭了闭眼,压下心头又闷又堵的感受,“他的嫌疑也不轻。” “皇帝联合汗王搞出这一手,目的并不在于逼我娶纳兰珠那个疯女人。而是借此一事,逼我违抗圣旨才对。” 洛瑶心头猛地沉了沉,“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若利用此事逼婚成功,依照他与汗王暗中达成的交易,肯定还有后招等着你。” 宁易非冷笑一声,“我倒不在乎这个。”他默默凝着她,半晌,幽幽开口,“我只在乎,这辈子还能不能与你名正言顺在一起。” “拆散你我,自然是他的目的之一了。”洛瑶想起宁煜造成的误会,才令宁易非分神。她心里微微揪了揪,也不知宁煜在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 宁易非面色沉了几分,又道,“若最后我在帕兰珠床上被众人围观,我再抗旨不肯娶她的话。皇帝与汗王,到时就能光明正大对我出手了。” 洛瑶接着分析,“我估计占勇那个王八蛋对我出手,大概跟皇后脱不了关系。不,这事或许皇帝也是知情人。皇后这么做,应该是在他默许之下……。” 她看了眼宁易非,低声长叹一声,“看来我们两个,都成了他们眼中钉肉中刺了。” “以后我们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只要我们一心一意,就能将日子过好。”宁易非将紫纱帘帐拨开,伸手抚了抚她秀发。蓦然想起一事,又道,“对了,你刺占勇那一下,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你不提这个,我都差点忘了。”少女古怪地笑了笑,“他不是拿催情药对付我么?作为回报,我刺他那一下,可特意刺在要害上。” 宁易非微微转着眼睛,露两分好奇看着她,“这个要害怎么说?” 洛瑶冷哼一声,眼底森然之色冷凝如铁,“就是让他抱着女人活活憋死,也没法做出正常男人该做的事来。” 宁易非眼瞳微缩,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她,慢慢笑了起来,“你这一刺可真妙,不过以后一定要认对了人才用。” 少女故作茫然偏头看他,“请教一下宁世子,什么叫认对了人?” 她笑意微微凝着他,眼底狡黠波光闪动,很显然在想着原来宁世子还怕她拿这招对付他来着。 “你这丫头,故意糊弄我是吧?”宁易非作势朝她扑过去,少女却浑然无惧地眨着清透的眸,满含无辜不闪不避凝定他。 “洛瑶,你就是吃定我舍不得对你如何,对吧?” 少女无辜扬眉,“宁世子,天地良心,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 心里却在欢喜的偷着乐,他说得对,她就是吃定他了。 他不说过他的心他的人都是她的?换句话说,她吃定他,也就是吃定她自己了? “累了一天,你早些歇息吧,我也回去了。” 洛瑶知道他也伤了元气,遂柔声叮嘱,“那你回去也好好休息。” 宁易非完全没有料到,他辞别洛瑶之后,根本没有机会好好休息。因为皇帝的人,一早就在他的住所等着他。 第637章 你做的丑事 于是,宁易非无奈望了望天,摸着黑又被请到了皇帝跟前。 “臣,参见陛下。”宁易非见过礼,就站在原地等皇帝下文。 “你来了?过来坐。”长案后的皇帝随意瞄他一眼,指了指身边的木凳子。 宁易非也不客气,谢过恩就径直老实走过去坐着了。 皇帝见他不发问,按了按额角,就着明灭不定的灯火审视他一会,才沉声道,“知道朕召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臣不知。” 皇帝见他简略答了这句话,又开始默不作声,随即拧起眉头,气不打一处来,“宁易非,平时你不是挺能说的吗?今儿怎么变二楞子了?朕问一句,你才答一句?” 宁易非俊脸微露淡淡惶恐,“陛下恕罪,臣这破身体不顶用,今天……实在是累狠了。” “累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皇帝狐疑地盯着他,“要不,朕传御医过来给你瞧瞧?” “谢陛下关心。”宁易非坐姿笔直,态度却不卑不亢,“不过臣这是老毛病,只怕御医来看了也不顶用。” “臣自己知道自己事,若能好好歇息,这老毛病就不会勤快来拜访。若稍微操劳一点点,它都能给臣闹大脾气。” 皇帝又默默盯他半晌,也没就他的身体再说什么,自然也不提传御医这话。 “宁易非,就算你现在累到趴下,朕现在有件紧急的事情,也不得不在这会跟你说。” 皇帝这语气听似寻常,可试探之中又透着不容质疑的强硬意味。 宁易非心神一凛,面上仍做出一副平静之态,“陛下有何吩咐?请你直说。臣,洗耳恭听。” 皇帝侧头睨他一眼,这一眼内蕴含的意味十分复杂。皇帝似在琢磨着怎么开口,默默盯着他看了一会,才以闲聊式的口吻,不冷不热说道,“宁世子,你知道在朕宣你过来之前,有谁来过这里吗?” 皇帝的态度有古怪。 宁易非心里疑惑,不过一时还真猜不透他葫芦里卖什么药,“陛下恕罪,臣这破脑袋跟臣这废身体一样,现在就是浆糊一团,什么也想不出来。” “那朕就坦白跟你说了。” 皇帝目光一闪,也不藏着掖着卖关子了。 “在你之前,是汗王与王后,还有夏妃。当然,还有卓雅丹其他一些人。” 宁易非心里打了个突,面上只露疑惑之意,“他们?”他淡然笑了笑,“他们来见陛下,那定是有要事相谈了。” “不错,他们的确有要事跟朕相谈。”皇帝抬起头来,晕黄灯火微弱,却挡不住他眼底激射而出的凌厉肃杀眼刀。 那锋利眼刀紧盯着宁易非,刀刀直捣中心。他声音也蓦地沉肃冷厉起来,“而且这件事,就跟你小子有关。” 宁易非诧异挑眉,“跟臣有关?” “朕问你,你今天有依照朕的吩咐前去王庭代表朕探望兰珠公主吧?” 宁易非点头,风华绝伦的脸庞一片坦荡,“臣去了。这事,陛下你身边的平公公可以作证。” 皇帝一声冷哼,面容刹那充满帝王肃杀,“朕让你代表朕探望她,可你去到王庭见着兰珠公主之后,你都对人家姑娘做了什么?” 宁易非一脸茫然,“做了什么?臣没做什么呀。” “宁易非,在朕面前还敢抵赖。”皇帝怒得一拍桌子,他一掌落下,震得桌上茶具一应物什都颤颤不休。 “若你真没做什么,汗王他们怎么可能连夜一齐怒气冲冲奔来见朕。” 宁易非脸色无辜又好奇,“陛下,他们都跟你说,臣对那位兰珠公主做了什么?” “他们说……,”皇帝气得负手站了起来,冷眼横他一下,才冷笑道,“你对兰珠公主见色起意,趁着她受伤不能动的时候,就在她的闺房里对她做出了禽兽不如的事情。” 宁易非脸色蓦地变得又冷又青。 他忽然明白过来,皇帝与汗王暗下达成交易,不管他有没有对帕兰珠做过什么事;也不管他有没有被他们实际观瞻在床;他们都会将“见色起意,一时冲动玷污了兰珠公主”这顶帽子扣在他头上。 皇帝冷冷瞥他一眼,以恨铁不成钢的口吻继续往下道,“而且,他们还当场撞破这件事。所以,你在朕面前可以抵赖狡辩,可那么多人作证,你又怎么抵赖得掉。” “你说说你——你这做的都叫什么事?”皇帝气得大力敲了敲桌子,“之前人家兰珠公主当众请旨让你娶她,你不愿意。还说什么早已心有所属!现在好了,你转眼就对人家堂堂公主做出这事,这不是自个扇自己大耳光吗?” “汗王他们的意思,”皇帝掠他一眼,见宁易非面无表情挺直腰,眉头极快地蹙了一下,又道,“既然兰珠公主也对你有情意,这事如今也这样了,就看在兰珠公主替你求情的份上,暂不将这事闹大。” “不过,你得对人家姑娘负起责任来。你作为男人,堂堂的男子汉,不能对人家姑娘吃干了抹净,拍拍屁股就走人。” “汗王他们愿意退后一步,那你也得拿出你的诚意来,别让朕夹在中间难做人,你明白朕的意思了吗?” 宁易非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坚定地慢慢道,“陛下,他们这是诬陷。臣是奉你旨意前去王庭探望兰珠公主。但臣根本就没见到她人,这……见色起意,趁机玷污兰珠公主一事纯属子虚乌有。” “臣,没有做对不起兰珠的事。没有责任,也不会对她负起莫须有的责任。” “宁易非!”皇帝见他当场否认,随即气得将手中茶盏砸了出去,“他们诬陷你?他们不顾兰珠公主的名誉拿这种事来诬陷你?你当朕是三岁小孩吗?” 他伸手抖抖索索指着宁易非,勃然大怒,“还是你以为,有那么人当场作证,朕还可以只手遮天,偏袒徇私替你掩下这丑事?” 宁易非寒着脸,不发一言。 皇帝沉沉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宁易非宁世子,这事,朕可没能耐替你擦屁股。你既然毁了人家姑娘的清白,你就得负起应付的责任将她娶回去。” 第638章 解决她 宁易非浑身如坠冰窖,寒意止不住的从心底直冒。 不过,此刻他不怨也不怒,只平静坚持自己的态度,“陛下,臣根本没有做过的事,臣负不起这责任。” “若你非要用圣旨逼臣……。” “你待如何?”皇帝霍地回过身来,双目迸出两道如剑冷芒紧盯着他,“抗旨不遵?” 宁易非不接这话,只漠然而冷静道,“臣只知公道自在人心。人在做,天在看。不管多少人站出来指证,臣没有做过,臣就是清白的。纵然陛下疑臣,老天睁眼看着,总知道臣到底清白不清白。” “行了,朕不跟你废话。”皇帝哼了哼,在案后踱了两步,沉着脸又坐了回去,“朕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将这事禀明你祖父,你就好好等着吧。” “不过,朕还是那句话。兰珠公主既然对你有情有意,你又被他们众目睽睽给……。”皇帝摆了摆手,“朕不跟你讨论孰是孰非的问题。总之,你给朕听好了。” 明灭光影将他表情尽隐暗处,语气却冰冷生硬而不容质疑,“这兰珠公主,不管你爱不爱娶,你都得负起责任老老实实娶回去。” “宁世子,别怪朕没提醒你。”皇帝意味深长地掠他一眼,又道,“卫王府历来忠于天泽,以保卫天泽疆土保卫天泽百姓为己任,你可别为了一己之私,引起战火。” “待你祖父有回音,你就着手准备婚事吧。”皇帝不耐地摆摆手,“行了,这事就说到这,你先退吧。” 宁易非退出皇帝的营帐,迎面扑来习习夜风。凉爽的天气里,被这夜风一吹,他只觉遍体生寒。 他之前无论如何也没料到,皇帝还会给他来这一招。 硬逼他非将帕兰珠娶回去? 不,这不是皇帝的最终目的。 宁易非离去后,皇帝仍在灯下埋头翻阅奏折。 “陛下,夜深了,你还是先歇息吧?” 皇帝搁下奏折,撑着额头打量了躬身在侧的平公公一眼,忽道,“你去宣安国公到这来见朕。” 平公公望了望外面天色,迟疑道,“陛下,这时辰是不是太……?” 皇帝眉头深锁,显然心事重重,“去吧,朕等着。” 平公公立时恭声道,“那奴才去了。” 皇帝“嗯”了一声,又负手站了起来。他在营帐里踱了几步,抬起头望着高高的圆帐顶,默默盘算着离京的日子。 身后,黄澄澄的火苗似醉汉般左摇右晃着,将他身影投射成巨大暗影覆向弧度蜿蜒的帐壁。一眼望去,那暗影就像蹲在黑暗角落里张着大口,准备随时扑出来给人致命一击的怪兽一样。 安国公洛千重进入营帐,乍然望见这团投落帐壁的巨大阴影,还惊得心脏猛然抽了抽。 “臣,叩见陛下。” “洛爱卿,你来了。”皇帝回过头来,随和地招呼他到近前,“过来坐。” 安国公眼角掠了掠帐壁那团凶残暗影,随着皇帝的走动,巨兽不再。他心有余悸地吸了口气,毕恭毕敬道,“臣站着就好。” “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有何吩咐?” 皇帝瞧着他畏缩谨守不前的模样,目光一闪,面上露出几分忧虑之色来,“洛爱卿,今天在卓雅丹王庭发生了一件事。” 他略略停顿,打量着神色拘谨的洛千重,接着道,“一件与你有关的大事。” 洛千重心里一惊,脸上惶恐之余又多了几分茫然,“大事?还与臣有关?臣愚钝,不知是何事?还请陛下赐教。”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作揖的双手上,沉默片刻,缓缓道,“今天,令爱洛瑶曾去过王庭。” 安国公眉头立时蹙起,“陛下,小女在王庭惹出麻烦了?” “洛爱卿,你别着急,先听朕把话说完。” 安国公诚惶诚恐再作揖,“请陛下恕罪,臣太心急了。” “无妨。”皇帝摆摆手,“爱卿的心情朕可以理解。” “洛瑶原本应该是听到兰珠公主受伤的消息,关切前去探望。不过洛爱卿你也知道,卓雅丹的王庭跟我们天泽京城有很大区别。不说别的,就拿他们的房子来说,从外表来看,一般人确实很难区分出有什么不同。” 安国公心里忐忑得跟吊了十五个水桶一样——七上八下的,实在难安。 “洛瑶去到王庭之后,一着不慎误闯到了占勇王子的宅所里。” 听到这里,安国公心里仍如坠五里云,完全云里雾里一头雾水,一点也不明白皇帝的主旨。 “占勇王子这个人呢,英勇有魄力。”皇帝瞄了瞄满脸迷糊的安国公,心思转了转,继续道,“洛瑶误闯到他的宅所,正碰上他喝了些酒,听说他那会已经喝得有些高。” 安国公心里咯噔一声,“陛下,不会是小女洛瑶她……闯下什么弥天大祸吧?” 这话一问出口,安国公心里自己先疑惑否定了。 若说洛瑶真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祸端来,就王庭与这驻地的距离,过了这老半天,他也该早听到风声了。 “她没有闯出什么大祸。”皇帝叹息一声,闪烁的暗芒不时划过安国公困惑的脸,“朕听说占勇王子热情招待了她一番,她的婢女大概误会了什么,大呼小叫引来许多人。” “然后,许多人都跟到占勇王子宅所里,他们当时都看见洛瑶从占勇王子的卧室里慌张奔出来。”皇帝语气一顿,面上忽然浮上淡淡惋惜之色,“据说,很多人都目睹到她奔出来时,面红耳赤眼眶含泪,且——衣衫不整。” “洛爱卿,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轰”一声,安国公觉得有记晴天霹雳直接劈在他头上一样。震惊之余,他脚步都忍不住跄踉了一下。 “陛下,你、你是说小女洛瑶她极可能被……哦不,是与占勇王子发生了、发生了……那种事?” 皇帝轻轻点头,语气隐含的惋惜之情又浓了些,“朕猜测应该是这样没错。” 安国公脚下一个趄趔,还失神得不敢置信直喃喃,“怎么会这样?” “洛爱卿呀,事情不发生都已经发生了。如今我们再遗憾再不乐意也没法改变事实,唯有积极想办法接受它解决它。” 安国公苦笑,“接受它解决它?” 怎么接受怎么解决? 回头将洛瑶那个灾祸给灭了? 可这丑事都已经发生,还闹得沸沸扬扬,他就算将人沉了塘又有何用。安国公府的门庭,注定因她蒙羞。 第639章 逼嫁 “安国公,你这态度不对。”皇帝抬手指着苦笑恼怒还失神的安国公,“不管怎么说,洛瑶是你嫡亲女儿吧?出了事难道不应该积极寻求解决之法?” “你这么怠惫,让朕很难说下去。” 安国公连忙敛了神色,换上满脸恭敬姿态,“臣惶恐,请陛下恕罪。” “行了,哪来那么多罪可恕。”皇帝皱着眉头,郁结深锁眉锋中,“朕宣你来,就是将这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你,至于要怎么做,最终则由你这个做父亲的决定。” 安国公茫然张嘴,“啊?做决定?陛下,臣要做什么决定?” “刚才汗王押着占勇王子来这里见朕,也向朕承认了错误。当然,做错事的是占勇王子,他理应给你给洛瑶赔罪。” “不过,这些后话暂且不提。”皇帝负手在营帐里又踱了几步,灯火将他移动的影子拉得又大又高。他晃动的阴影来回覆在安国公面前,令得安国公心里越发惴惴紧张。 他默了片刻,又道,“汗王的意思,让占勇王子将令爱洛瑶迎娶过门。” 安国公灰败的面色立见吃惊,随即又隐见喜色。 皇帝瞧着他脸上变化,隐下眼中讥嘲冷笑,迟疑一瞬,道,“不过,这个占勇王子已经娶有正妃。令爱洛瑶嫁过去的话,只能屈居侧室。” “朕听了汗王这个意思,并没有第一时间同意这事。其一,当然是因为安国公你才是洛瑶的父亲,她的婚事该由你作主。其二,令爱不管怎么说,也是我天泽堂堂四大国公府嫡出千金。” 皇帝隐晦瞄一眼安国公,感同身受的语气又道,“虽说事出有因,但让她嫁过去成为侧室,实在太委屈她。朕这心里,不痛快。” 安国公压住心头骤然涌上的五味杂陈,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连声道,“谢陛下。臣觉得不委屈,不委屈。既然占勇王子还愿意娶她,那是她的福气。” “这点小事实在不该再劳陛下操心,臣汗颜,汗颜呀!” 皇帝望着他笑了笑,极富感情道,“安国公呀,朕也有女儿。朕明白作为父亲的心情,朕自然是希望令爱能嫁个好人家。” “若是你觉得不合适,或者有什么要求的话,现在可以放心大胆的在朕面前说出来。”皇帝一副谦和明君之态,且字句之间俱是全为安国公着想之意,“只要是合理合适的,朕一定会斟酌跟汗王商讨商讨。” “当然,你也可以当面跟他就此事商议。” 安国公躬着身,满脸诚惶诚恐,“多谢陛下。有陛下这般为我们着想,臣没有任何不满,也没什么需要与汗王商议。” “那洛爱卿回去跟令爱好好沟通,一定要平心静气安抚好她,让她安心等着做占勇王子的新娘。” 安国公满怀感激谢过恩,转身退了出去。 再说宁易非离开皇帝的营帐后,不知不觉走到了洛瑶所在的营帐附近,“这件事,该让她知道。” 但宁易非望了望天色,遂又打消即刻去见她的念头,“还是算了,已经这么晚,让她好好休息,改天再说。” 然而宁易非不知道的是,他没舍得吵醒洛瑶,安国公洛千重从皇帝的营帐告退之后,却连半分犹豫也没有,揣着一肚子怒火直接就奔到洛瑶住的地方来。 也不管她有没有休息,更不管是否已到了午夜。 听闻外面呯呯直响的急促拍门声,朱雀惊醒坐起,望见洛瑶同样皱着眉头睁开双目,她立时下了床,“小姐,待奴婢出去看看是哪个半夜不睡觉的夜游神。” 洛瑶恼火地按了按额角,“嗯,看清楚是哪个冒失鬼。” 朱雀应声去了,一会之后却一脸古怪回来,“小姐,是你父亲安国公。” “他,他黑着脸怒气冲冲奔来,奴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朱雀毕竟不是安国公府买来的下人,所以她心里下意识没将安国公当成主子。在她心里,只有洛瑶才是她主子。 所以这话,才会说得如此古怪。 洛瑶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只看她一眼,便问,“他没说连夜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有,若不是奴婢拦着,说小姐你已经歇下,他都要直接冲进来了。” 闻言,洛瑶立即起来穿好衣裳。 “你去请他进来。” 她倒要认真听听,她这位从来不是她依靠的好父亲三更半夜跑来,想干什么。 “洛瑶,瞧你干的好事。”安国公一入帐内,就摆着一张臭脸怒斥她,“丢脸都丢到卓雅丹来了,安国公府的颜面被你糟蹋到地下,以后就是谁再努力补救都拾不起来,现在你心里高兴了。” 洛瑶坐在桌边撑着头看他许久,仍满脸困惑,“父亲,你刚才做噩梦了?”所以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这发疯训斥她? “你才做噩梦。”安国公恼火瞪她一眼,重重在她旁边坐下,“不对,我倒宁愿自己做了场噩梦。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 “父亲训斥我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一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需要他这个父亲维护疼爱的时候,他不知在哪看星星捞月亮,总之就是从来没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她身边。 她不需要他的时候,他能不能一有脾气就想到找她这个出气筒? “你还给我装糊涂?”安国公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模样,就怒火上涌,“你自己做过什么好事会不知道?” 洛瑶冷淡掠去,诚实道,“我确实不知道父亲你大半夜的来这有什么事,还请父亲明言。” 安国公冷哼一声,定定直视她双眼,不容她有片刻闪躲,“那我问你,你白天是不是去了卓雅丹的王庭?” 少女点头,“没错,我白天是去过王庭。” “那我现在责骂你,就没骂错。”安国公冷笑一声,整张脸都因恼怒而产生了扭曲。洛瑶瞧着灯下他仿若鬼怪的面容,心里还莫名打了个突。 她越发困惑,“我去王庭也没干什么连累父亲你的事,你怎么就没骂错了?” 安国公狠狠瞪着她,又怒喝一句,“你去了王庭,是不是误闯到占勇王子宅所?” 第640章 抗旨 “父亲,”洛瑶皱了皱眉,语气也冷淡下来,“容我纠正一下,我去到王庭之后,并没有误闯占勇王子的宅所。而是他居心叵测,故意让人假扮兰珠公主的人,误引我去他宅所。” “行了,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我不听也罢。”安国公一脸不耐地摆摆手,冷冷掠她一眼,命令的口吻,生硬道,“既然这些都是事实,那从今天起,你就在这安安份份的待着。” 洛瑶惊奇地看着满脸嫌弃的安国公,“父亲,你能不能跟我明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让她在这安安份份的待着? 她听起来,怎么觉得她好像一头待宰的猪?他这话是命令她将自己洗得白白净净,然后等着上屠宰场? 安国公瞄她一眼,脸上一时呈现又恼又怒又羞又尴尬的种种神色来。 洛瑶将他的变化看在眼底,心里更加莫名其妙且啧啧称奇。 “你做过什么事你心里不清楚?你还有脸一再追问我?”安国公无名火起,差点都忘了压抑声音,然而,他再控制。在看见坐在旁边的少女一脸茫然无辜的模样,他也忍不住恼怒咆哮,“你做的丑事,现在连陛下都一清二楚。” 洛瑶心头紧了紧,目光一刹变得冷锐,“我做的丑事?” “陛下知道什么?对了,父亲你连夜过来找我,该不会只是为了训斥我一顿吧?我到现在还糊里糊涂呢。” 他越气越怒,洛瑶反越平静淡然。 他怒他的,她问她的。仿佛他们,就是两个毫不相关的路人。 “你与占勇王子在他宅所苟且,还被众人撞个正着。这种丑事你有脸做,我可没脸给你到处宣扬。”安国公愤而出口,总算让洛瑶明白自己哪里招他嫌弃惹他怨气冲天了。 “幸好人家占勇王子有担当。”他赞了占勇王子一句,语气一转,继续怒极数落她,“我知道,若非你占着安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汗王怎么可能亲自押着占勇王子到陛下跟前陪罪!” 他怒哼一声,越想越觉得这事丢脸,“现在占勇王子还肯娶你进门当侧室,你就该在这偷着乐。” “所以我现在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安安份份在这待着,等他娶你进门,那是最好不过。”他怒眉冷眼横了洛瑶一下,“若你不肯安份,我一点也不介意现在就绑了你送去深山寺庙长伴菩萨。” 洛瑶错愕地看着满脸怒容的男人,半晌,她失笑道,“父亲,你说——我和占勇王子发生苟且?听你的口吻,还是我主动去诱惑他?父亲觉得我脑子进水了吗?” 她讥嘲地笑了笑,接着道,“现在你摆我面前只有两条路,对了,这两条路还是经过陛下同意的?” 安国公立时狠盯着她,厉声质问,“你说这些什么意思?难道这些不是真相?不是你自己做下的丑事?” “若不是因为你顶着安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你以为你现在还有活路?还能妄想嫁给占勇王子做他侧室?” 洛瑶心里对这个男人从来没有什么期待,以往一般情况下,对他的嫌弃厌恶也没什么感觉。可眼下他厌恶的眼神实在太刺痛她的神经,“父亲,你教训之前,请容我插句话。就算我现在是块人人嫌弃的破布,世人都有资格厌弃我,唯独父亲你——不能。” “因为我身上流的血液,跟你体内流的是一样的。” 嫌她脏?嫌她不知廉耻? 他也不扪心自问一句,他配么? 安国公被她鄙夷又冷漠的神情气得青筋毕露,“你、你……。” “父亲息怒。”洛瑶截住他,慢悠悠继续道,“在指责嫌弃我之前,父亲是不是应该也问问我这个当事人?你就凭他们一面之辞,就相信自己的女儿真如他们嘴中那样肮脏不知廉耻。” “你一点也不觉得心虚吗?” “除非你骨子里就是那样肮脏不知廉耻,所以才听信外人的一面之辞就定我的错。因为你自己清楚,我这一切都遗传自你身上。” 安国公听了她这番狡辩,一张脸更是青了又绿,绿了又红,嘴唇上下合动,更是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父亲你也别先忙着发怒。我现在可以万分确定的告诉你,我与占勇王子绝对没有发生任何苟且之事。所以他恩赐的侧室,还是让他留给别人吧。” “我不需要更不稀罕。” “不可能!”安国公终于缓过气来,“陛下亲口对我说,汗王押着占勇王子来跟他赔罪,还坦言要对此事负责,并承诺会尽快将你娶回去。” “你以为这样的谎话除了你自己外,你还能骗得了别人吗?”安国公说着说着,刚刚才勉强压住的怒火又霍霍直冲头顶,“我现在也可以明确告诉你,你要么老老实实嫁给占勇王子做侧室。要么,就此剃度出家当姑子。” “除了这两条路,没有第三条路可供你选择。”安国公死死盯着她,也发了狠,“哦,你非要选第三条路也行,那条路就是——死。” “要死要活,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安国公说罢,连看不愿意再看她一眼,直接怒气冲冲拂袖离去。 待不见他人影,朱雀隐忍半晌,终忍不住道,“小姐,这事……?” 洛瑶慢吞吞倒了杯茶,依旧一脸无所谓的淡然态度,慢慢嘲讽道,“这事还真有意思了,对不?” “我在占勇那王八蛋的宅所里,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个王八蛋居然叫上他老爹到皇帝跟前负荆请罪,还说要负起责任将我娶回去?” “更可笑的是,我那个好父亲也一厢情愿的觉得,这是人家天大的恩赐!” 朱雀见她笑微微说着,还一脸云淡风轻,心,微微痛了痛。为她平静表面下,极力压抑的怒火而心疼。更为洛千重身为父亲对自己女儿这般冷血无情,而心疼。 “那小姐打算怎么办?老爷刚才的意思,只怕不容小姐自己选择。” “是呀,皇帝都出面了。”洛瑶懒洋洋勾唇,眉眼却荡漾着森冷的光泽,“他要我嫁给占勇王子做侧室,我若不嫁,那就是违抗圣旨。” 第641章 如你所愿 “违抗圣旨,是要砍头的。 ”少女轻轻叹气,瞄着神色严肃的朱雀,微微笑道,“若是我能多长几颗脑袋就好了。” 朱雀听着她漫不经心的玩笑话,心里越发难受得慌。 “这事,小姐只怕得早做打算。”在朱雀心里,洛瑶这个主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认命,任由皇帝逼迫真嫁给占勇王子做侧室。 既然不愿意,那就得反抗皇命。 掉脑袋的事情虽然不好做。但小姐若认真做起来,也未必不能做好。 “打算么……?”洛瑶侧头望着窗户,目光落在浓墨夜色中幽幽荡了开去,谁也看不清她眼底蕴藏的真实情绪。 让朱雀惊讶的是,安国公离去之后,洛瑶竟然平静得跟没事人一样,一夜酣睡至天明。 翌日起来,洛瑶神清气爽的跟她打招呼,她都怀疑自己昨夜是不是做了一场不真实的梦。 安国公是在她梦里来过?他是在梦里说了那些扰人心神的胡话吧? “朱雀,你去旁边看看哪来的鸟,大清早叽叽喳喳那么聒躁!” 宁易非淡雅的嗓音,终令分神的朱雀惊了惊,“世子?” “她起来没有?”宁易非站在门外,柔和的目光落在门上,声音放到极轻。 朱雀连忙答,“小姐已经起来,正准备用早膳。” “那拿多副碗筷进来,我在这陪她一块吃。”宁易非吩咐完毕,敲了敲门,听闻洛瑶声音,他才举步进去。 “宁世子,卫王府没有金山银山,早膳的银子总还有吧?”洛瑶净了手,正准备坐到饭桌旁,瞄见门口逆光而入的俊颀身影,忍不住含笑打趣一句,“怎么大清早跑来我这蹭早膳?” 宁易非十分自然地拿来毛巾亲自替她将水渍擦干,这才道,“不是银子的事。是因为这里有你,”顿了顿,他情意荡漾的目光含两分戏谑划过她雪白莹润的脸,“有你,才有秀色可餐。” 少女眨了眨眼,好笑地看着他,“敢情宁世子大清早已经偷吃过蜜糖了,这嘴……呀,我说错了,宁世子应该大清早刚从油缸爬出来的吧?听听这油腔滑调。” 朱雀让人将早膳端了进来,宁易非先给洛瑶盛了碗小米粥,“我倒是想掉进油缸,可惜我屋里没有这好东西。” 洛瑶一笑置之,“那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口油缸去?” “好姑娘,吃糕点的时候还是专心些。我什么都不担心,就怕你被噎着。” 洛瑶古怪地打量他片刻,不说话了。低着头,默默将碗里半块桂花糕吃完。 当然,她吃饱,宁易非随即也搁下碗筷。 “说吧,有什么紧急要事劳宁世子大清早跑来这陪我用早膳?” 宁易非好气又好笑地指了指自己,“我脸上写着无事不登三宝殿几个字?” “虽没写着这几个字。”少女摇头,笑容淡了淡,“不过写了另外一行字。” 宁易非讶异凝目,“哦,另外几个字?” 少女扬手在空中比划一阵,“醉翁之意不在酒呀,宁世子。”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男子轻笑,凝定她笑颜,神色微微肃了起来,“那我就坦白跟你说了。” 少女点头,“说吧,我听着。” “昨晚,”宁易非过来之前虽然琢磨了一番,不过此刻看着少女熟悉的眉目,那些话他仍觉得有些让他心里难受,“皇帝宣我过去,跟我说了一件事。” 洛瑶心里打了个突,“他昨晚连夜宣了你?看来咱们这位圣上在卓雅丹的日子过得十分悠闲。” “宣了你,还宣了我父亲。”她低头转了转眼眸,唇边慢慢漾出讥讽冷笑,“他不会也对你逼婚吧?” “也?” 宁易非声音忽地高了两分,“这么说,他连夜宣了安国公过去,就是为了对你逼婚!” 洛瑶淡然点头,“先说你的事。” “他说,我昨天在王庭对帕兰珠见色起意,众目睽睽之下被大伙从帕兰珠的床上围观了。”宁易非面色冷了下来,温雅的嗓音刹那也似含了冰一样,“他让我对帕兰珠负起应付的责任。” 洛瑶饶有兴趣笑问,“应付的责任?所以,你也被他逼婚了?看不出来我们的圣上来到卓雅丹之后,如此热衷做媒。” 宁易非冷哼,“他哪里是关心我的婚事。” 略顿,他温柔凝定她笑颜,“他若真关心,就该顺应我的心意,给你我赐婚。” 少女娇嗔一声,“跑题了,宁世子。” “你说说,他对我们俩双双逼婚,打着什么主意?”眸光闪了闪,她改了主意“嗯,还是先说说你。” 宁易非冷哼,“他对我逼婚,那才是真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更希望我抗旨拒婚才对。” 洛瑶侧着头看他,日光透过窗棂淡淡打在他脸上,映得他容颜更显清贵风华。心里一动,她笑道,“宁世子,会不会这事本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复杂?帕兰珠就是看中你这副风姿卓绝的皮囊才非君不嫁?” “那个肤浅的女人!” 宁易非蹙了蹙眉,深幽眼眸透出淡淡厌恶,“依照圣上的意思,等我祖父有回音,大概我就得在卓雅丹就地成亲。” 洛瑶眨了眨眼,失笑道,“看来我们圣上对你还心急,生怕你没法抱得美人归,卫王府没了传承。” “你这丫头,还说风凉话。” “不说风凉话,我能如何?替你娶了帕兰珠这颗草原明珠?” “你这丫头,还打趣我?”宁易非干脆起身绕到她身后,高大身影覆着她,双手撑在桌边,温热气息几乎贴着她耳垂在浮动,“快给我出出主意。” “不然的话……。” “不然如何?”少女侧头望他,两人目光相接,她整颗心都似霎时跌进他浩瀚如海的温柔流波里。两人的脸,在她回头一刹也几乎擦到一块。 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 她震了震,咬了咬唇,压下羞恼,瞪眼怒斥,“宁世子这么能,还需要威胁别人?” “你若是愿意,那就将她娶回家去好了!” “这是你的心里话?”男子俯身低头,大手捏在她瘦削双肩上,“你真这么希望我娶别人?” 第642章 致死 洛瑶被他深幽眼眸流溢的灼热盯得脸颊发烫,“我说错话了,宁世子大人有大量,赶紧松手。” “若洛大小姐能贡献一条有用的计策解决帕兰珠那个麻烦女人,我就原谅你一回。” 洛瑶叹气,仍忍不住促狭道,“你还真指望我代你娶了她呀!” “洛瑶,你是不是希望我就地将你给办了?”他按着她双肩不放,还就势将脑袋贴近她,“到时,我就可以直接来个双喜临门,将你们一起给娶了!” 少女面色一变,连忙用力推开他,“真是美得你心肝乱颤。” “还敢给我想齐人之福,也不瞧瞧你自己这身板——能受得住吗?” “洛瑶,质疑男人什么都无妨。唯独这事——”男子低头凝着她,眼眸灼热火苗由弱转盛,“太伤人自尊了,我觉得我真有必要提前行使夫权。” 洛瑶被他火热目光盯得头皮发痳,连忙求饶讨好,“我没质疑你,真的。” “我们别闹了,还是赶紧说正事吧。” “既然皇帝并非真心希望你娶帕兰珠,那不如让她病着吧。”洛瑶提这建议说得一点也不心虚,“她一直卧病在床,皇帝总不好非逼你跟她成婚不可。” “这倒是个办法。”宁易非目光深了深,“不过,若他铁了心非得让我与帕兰珠成了这事。到时就算帕兰珠真病得下不了床,只怕也逃不脱这茬。” 洛瑶面容严肃起来,“那你说怎么办?” 总不能这时候将帕兰珠给杀了! “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对了,皇帝这样步步紧逼,非让你在卓雅丹娶了帕兰珠,他到底什么居心?” 宁易非凝视她片刻,又抬眸四下望了望,俊俦面容呈淡淡凝重之意。洛瑶见状,心里莫名紧了紧,他拉了凳子挨着她坐下,又用力握住她双手,才慢慢道,“洛瑶,此事——事关秘密……。” 他话还未说完,洛瑶就飞快缩回双手,“既然是隐秘,那你还是不要说了。” 一个人背负的秘密太多,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宁易非眸光一缩,眼底微微露出受伤的神情,“你不愿与我分享秘密?” 少女摇了摇头,“并非我不愿意与你分享。既然这隐秘事关重大,我觉得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对他好,对她也好。 隔墙有耳,谁知道他们今天说的话,会不会被暗中窥视的耳朵听了去。 宁易非打量她一瞬,俯近她肩头,脑袋几乎完全搁在她香肩上。吐着温热气息的唇,微微擦着她敏感耳垂,低声如呢喃一般,在道,“这隐秘,你不听不行。” “因为皇帝知道你是我的心有所属,他还逼着将你嫁出去。就是要逼我做某件事,而这件事,又与这个隐秘关系密切。” 少女低低叹口气,侧目而望,目光落进他深幽浩瀚的眼眸里,婉转诡泛的柔情回荡着令人发烫的芒动。 “这么说,我确实非听不可了。” 男子轻点头,薄唇含着她耳垂轻轻咬一口,引得少女一阵明显颤抖。他欢喜扬眉轻笑,在她嗔恼的无力眼刀里,弯着唇,再度开口,“这桩隐秘,追朔起来,年代可久远了。” “久远?”洛瑶微怔,探询的目光在他俊脸划过,“该不会跟我们天泽的太祖有关吧?” “还真让你说着了,这事就跟太祖有关。” 宁易非默了一瞬,“太祖与卫王府的第一任卫王爷,原为嫡亲兄弟。当年兄弟二人共同打下江山之后,卫王爷以自己是幼弟为由让贤,婉拒众将推举将一国之尊的大位让给胞兄。也就是我们天泽的太祖。” “太祖登上大位之后,对自己这位胞弟也不错。为表兄弟同心的决心,太祖将天泽半数兵马都交由卫王爷掌管,并且下了密诏。” 洛瑶心头紧了紧,“密诏?” 宁易非凉凉一笑,“我们如今这位圣上,就是碍于太祖这份密诏,想收归天下兵马,又不愿意承担骂名。这才一再挖空心思造无数事端。” 先利用一场战役害死他父母兄长,坑杀了宁家军近四十万人马。现在,又不断制造事端逼迫他。 “太祖的密诏里,其中有一条就是:若卫王府的子孙后辈无人起兵谋逆造反,则天泽的半数兵马永远掌控在卫王府的子孙手中。” 洛瑶吃惊瞪目,“世人只知卫王府的爵位世袭罔替,想不到这世袭罔替的权力,还包括天泽半数兵马在内。” 随即她又唏嘘叹了口气,“太祖倒有远见,下了一纸密诏以防后世子孙争夺残杀。” “可惜他的远见也阻止不了后世子孙的贪婪。”宁易非冷笑,“卫王府从来没有谋逆之心,自开朝立代以后,一直忠于职守,无愧于卫国王府这一番号。” “奈何有人总心有不甘,念念不忘想着要将所有兵马收归一掌。” 洛瑶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当年太祖密诏,非起兵谋逆不能同门相残对吧?” 宁易非见她眉目郁结难受,遂握住她指尖,微含愧意道,“抱歉,将你卷入这些烂事里。” 少女狡黠看着他,“这么说,让你重新选择的话,你会对我放手?” 宁易非稍微用力捏了一下她,“就算事情重来,我也不可能会对你放手。只会更早更快将你抓牢。” “宁世子,那你还对我说什么抱歉!”少女顺势倚在他胸膛,“对了,你说他现在做的,就是积极逼着你往那条路上走?” 皇帝是不是疯了? 宁易非冷笑,“他怎么会疯?他是想把我逼疯而已。” 少女伸手轻轻抚上他森凉眉目,“那你真会按他设计的那样,往那条绝路上走?” “他现在就在不断的试探我底线。一是逼着我娶别的女人,大概正想方设法将我留在卓雅丹。当然,能将我永远留在卓雅丹最好。就算不能,只要帕兰珠那个疯女人出了事,也要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洛瑶低眉轻蹙,“借刀杀人的事,他倒干得熟练。我就是没想到,汗王牺牲起帕兰珠来,一点犹豫也没有。” 宁易非平静道,“这有什么,他的公主又不止帕兰珠一个。” “可夏妃只有帕兰珠一个女儿呀?”洛瑶心中一动,“你说,我们能不能暗中给夏妃通通气?她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被利用,最后可能致死吧? 第643章 迫在眉睫 “洛瑶,有一个情况你可能不太清楚。”宁易非在她掌心画着圈圈,透着魔力的薄唇不时擦过她耳垂,惹来洛瑶一次次白眼,他却无辜一笑对之。 “夏妃确实只有帕兰珠一个女儿,她也确实十分疼爱这个女儿。但这些都是有前提的,这个前提就是汗王宠爱她,才会爱屋及乌宠爱帕兰珠。” 洛瑶横他一眼,坚决守住心神不受他诱惑。 她眉头蹙起,面色犯难,“也就是说,就算她明知汗王要利用甚至牺牲帕兰珠这个女儿,为了自己利益,她也会装作不知,甚至无动于衷了?” 宁易非点头,见她不受自己煽动,眼底略略闪过遗憾,倒也不再逗她,诚实道,“她十分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她活得好,她牢牢抓住汗王的宠爱,帕兰珠才会有活路。若她将顺序与轻重都弄错了,不管是她还是帕兰珠,最后只会沦为利益的牺牲品。” 洛瑶心下唏嘘,“这么说,夏妃这个人,我们是不用想了。可见一个女人靠男人的宠爱而活,是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这么深的感慨?”宁易非狐疑地捧起她的脸来,“洛瑶,我深爱你。而不仅仅是宠爱,我们之间是互相尊重的。按理说,你不该有这种感触才对。” “你这是提醒我?” 少女目光一闪,有些狼狈地躲开他关切疑惑的眼神,“我是在提醒你。也是在提醒我自己。不管是谁,都要自立自强自爱,才不会被人当成工具。想利用就利用,想扔就扔。” 宁易非见她不肯吐露实话,遂岔开话题,“好了,我的丫头。不管那夏妃怎么样,各人有各人活法,我们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 “宁世子,那你告诉我,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洛瑶心里揪了揪,“若皇帝不断逼你往那条路上走,你真会按照他的意思去做吗?” “他的意思?他的意思可多了,你想让我按照他哪个意思?”宁易非故意装傻逗她,“将帕兰珠娶回去?” 少女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心生怒意,“你爱娶就娶。反正你也是奉旨行事,别人能说什么。” “洛瑶,你不诚实。我娶纳兰珠,撇开别人会不会说什么这事不谈。那你呢?那就不该对我说点什么?” 洛瑶怒挣开他紧握的手,恼道,“我能说什么?娶不娶在你,不在我。” “那我就听你的。你让我娶,我就娶。”宁易非捉紧她双手不放,狡猾道,“你不让我娶,我就不娶。” 少女呵笑一声,“我可没想在宁世子面前这么大面子。” 她让娶他就娶?她的话在他心里比圣旨还管用? “别恼了,这事也不是立刻就迫在眉睫,我们不说它了。” 少女狐疑挑眉,“这么说,你心里早有定论了是吧?这老半天就是故意耍我呢?” 男子苦笑,“你别冤枉我,我能有什么定论。他都说了,要等我祖父有回音再议这事。” “倒是你,安国公又怎么催逼你了?让你嫁谁?嫁占勇那个王八蛋?”洛瑶不语,宁易非每问一句,脸色便冷一分。 洛瑶看着他森冷的脸色,心里有所触动,又不免好笑。眼睛转了转,流光划过他气愤的面孔,幽幽道,“何止这些。他们还想着逼我嫁给占勇那个王八蛋做侧室呢。” 她牵唇冷笑,“听他们那口吻,做侧室还是对我莫大的恩赐呢。谁让我在占勇那王八蛋的宅所里,先与他行了苟且之事,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撞破。” 宁易非咬了咬牙,“看来占勇那个王八蛋还没得到教训,我得找机会让他知道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敢肖想他的人,那王八蛋是不要命了。 洛瑶好笑地抚平他深锁眉锋,柔声道,“不急着收拾他,我们先合计一下眼前这些事该怎么应付。” 待到宁易非离开,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 他离去之后,朱雀才再现身。洛瑶瞧见她面色不好,心下打了个突,问道,“怎么了?外面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呢?” 朱雀摇了摇头,“小姐,我们这里被人监视起来了。” 洛瑶目光猛地凝了凝,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不是什么意外的事,遂放松下来,笑问,“说说,都有谁跑来监视我?” “一部份,应该是安国公派来的人。” 洛瑶唇边噙出一抹玩味笑容来,“一部份?这么说还有很多部份了。” 朱雀点头,“小姐说得没错。另外有一部份人隐藏得比较好,奴婢还是认出他们是什么人。”她瞄了眼神色不明的少女,低声道,“小姐,奴婢没看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圣上派的人。” “我父亲不放心我就罢了,想不到咱们圣上日理万机的,还有空闲理会我这点小事。你说,最近我出的风头是不是太盛了?” 朱雀瞧见她玩笑模样,心头松了松,却免不了担忧,“这与小姐出不出风头无关。” 洛瑶赞同点了下头,“也对,他就是看我不顺眼。想着将我和宁易非一块收拾了。” 洛瑶想起宁易非所说那个隐秘的太祖密诏,心里颇不是滋味,一时愁绪入怀,不知不觉显露眉眼之中。 逼得宁易非走上起兵谋逆那条路? 那不是逼着宁易非去死? 这皇帝——。 朱雀当然也忧心后续,“小姐眼下打算怎么办?”眼看火烧眉毛,小姐该不会什么也不做吧? “占勇那个王八蛋那么想将我弄回去当侧室?”洛瑶冷笑一声,“看来我十分有必要给你弄些事情忙一忙。一忙起来,他只怕就得打消这念头了。” “小姐,”朱雀犹豫看她一眼,“这事,只怕不是光他一个人说了算。” 洛瑶支着下颌想了片刻,“也对,这毕竟是他老子与我们圣上的决定,他想不想这么做,只怕都得这么做。” “那我得想办法扭转那两位的决定才行。” 朱雀见她若有所思,目光一亮,立时道,“小姐想出办法了?” 第644章 他无能 洛瑶朝她招了招手,笑微微道,“你附耳过来。 ” 少顷,朱雀一脸古怪地转着眼睛,“小姐,这样真的行得通吗?” 洛瑶笑道,“我估计行得通,不过实际成果如何,这得看事实说话,你先按我说的办。” 朱雀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洛瑶静静待了一会,也举步走了出去。 不过她才走没几步,就有人上前拦着她,“大小姐,请你回营帐里待着。” 洛瑶瞟一眼横亘眼前的手臂,退后两步,昂起头来盯着两人打量,笑微微连声问,“你们是安国公府的护卫?我父亲命你们来这守着我的?他说了不让我外出?” 她一连串问题砸下来,两个护卫一个也答不出来。 “既然他没说不让我外出,你们立马给我滚开。”少女笑意一敛,眉眼冷肃起来,自有让人不敢直视的震慑气势。她抬着头冷眼一扫,两个护卫激灵灵一颤,下意识收起手臂让出道来。 “大小姐,请别让我们为难。”两个护卫不敢碰到她,只好退到一旁低声叫苦。 “为难?我可没兴趣做这事。”洛瑶冷笑,迈着步子不紧不慢往南面走去,“他不是让你们看着我吗?若是不放心,你们可以跟着来啊。”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遂默默在她身后远远跟着。 当然,在这两个护卫之后,还有别的人在暗中窥视着洛瑶一举一动。洛瑶也不在意,皇帝喜欢监视,那就让他们监视吧。 她慢悠悠去到河边,随意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就着河岸边青绿的竹子,悠然自得掷石子下去玩着水花。 “看来洛姑娘这日子过得十分悠闲肆意。”温润明亮的嗓音自附近竹林传来。少女侧目望去,只见席无痕穿行在斑驳光影里,锦袍在微风里轻拂,拂去时光沧桑,独留玉雪容颜在和暖的淡金下呈洒脱的仙人之姿。 “玉公子不去打猎?”洛瑶坦然拍了拍身旁的石头,“要不过来坐坐?” “我前天去打猎了,不过若知道去打猎会错过那么多趣事,我倒宁愿不去。”席无痕目光一转,若有所思自附近收回。绕过少女身后,走至旁边的石头坐下,压低声音问,“后面是怎么回事?” 洛瑶低头看着脚下清澈的河水,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能有怎么回事,就是有些人防着我突然消失不见罢了。” 席无痕目光一跳,“这么说,我听到的小道消息是真的?” 洛瑶似笑非笑打量他一眼,“你过来这里,不是跟我偶遇吧?” 听这语气,就知道他特意寻过来。 “洛姑娘,我担心你而已。”席无痕没直接承认,也没否认,“我听说王庭那边,从今天起已经开始准备婚礼事宜。” 少女眉心跳了跳,面上神色仍淡如水,“哦?你的消息真够灵通的。我都没听说这事呢。” “对了,想必玉公子肯定也清楚是谁在准备婚礼事宜了?” 席无痕将忧心放在心底,含笑看着她,同样慢悠悠的语气,道,“洛姑娘这般笃定的口吻,又岂会不知是在准备何人的婚礼。” “洛瑶,”他凝着她安静容颜,话锋一转,洒脱从容里隐约透出两分急躁,“这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会逼着让你嫁给占勇王子做什么侧室?” 少女低着头,凝着脚下潺潺流水,半晌,幽幽叹气,“这有什么难理解的。不外乎,我碍着他们某些人的眼了吧。” 席无痕疑惑看着她,“你就真准备这样嫁给他?”他眉头略略蹙起,玉雪面容罕见泛起一丝严肃,“做他的侧室?” 少女眨了眨眼,狡黠反问,“不然,你觉得我该如何?” 席无痕看着眼前灵动淡然又不失调皮的少女,心中一动,忽冲动脱口而出,“如果你愿意,可以考虑一下嫁给我,如何?” 原本他寻过来时,并没有想过这事。可此话骤然出口,他才知道这念头长久以来一直被他压在心底。 以前不想,是因为没有机会。 不过现在虽然是冲动脱口,席无痕也不打算收回。 既然说了,那就认真考虑,认真对待。他对她的心意,即使他不说,相信她也能感受得到。 洛瑶震惊得呆了呆,才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胡说什么呢?” “你这态度,可不像给我想办法解决问题。”反倒像给她添乱来的。 “洛瑶,我是认真的。”席无痕想通了,倒也不对自己心意遮着掩着,不管她心里怎么想,起码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他无论如何也该替自己争取一下。 “不管你和占勇王子有没有发生什么,瞧眼下这架势,他们根本就不打算放过你。”他默了默,慢慢道,“与其被逼嫁给那个男人,你还不如认真考虑一下嫁给我。” “至于那些麻烦,只要你点头,我一定会处理好它,绝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说到这里,他眼里微露淡淡不满,“以前我还相信宁世子有能耐护住你,可现在——我觉得有些事情我该重新开始审视。” 这不是拐着弯说宁易非没能耐么? 洛瑶心里叹了口气,心想他只看到其中一面,又哪里知道宁易非面对的是什么;更何况,宁易非也没有护不住她。再者,她也不觉得她是那种温室娇花,只能靠男人的呵护存活。 “玉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事——我觉得实在没有讨论的必要。”她笑容略略变淡,“另外,希望你没有忘记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你的情意,我注定辜负。你该另外寻一个合适你的姑娘。” “洛瑶,你别将话说得那么绝对。”席无痕唇角笑意微苦,像掺了黄莲一样,连眉梢都泛出苦意来,“他若没有本事给你幸福,你为什么不能退一步看看?” 洛瑶皱起眉头,“席无痕,这种话我想再听第二遍。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别将不该的心思浪费我身上。” “我看你今天情绪有些不对,你还是先回去吧。” 席无痕闭了闭眼,深深吸口气将无奈尽压心底,“好,你不喜欢听那些话,我不提也罢。” “你眼下的境况不怎么妙啊,你说吧,有什么忙是我可以帮得上的?” 第645章 热闹人人凑 洛瑶想了一下,低头看着指尖没有说话。 阳光自竹子洒落掌心,形成不规则的斑点。少女看着掌心明暗不一的圈点,就如看到了无法规划出完整道道的未知人生一样。 她心头沉了沉,缓缓开口,“你方便的话,替我送封信去云浮宫吧。” 席无痕见她情绪低落,也就没再提刚才那些事,“送封信而已,没什么不方便的。” “谢谢。”洛瑶抬头看着笑意和煦的玉雪男子,只能按下心里歉然。 “你现在准备回去吗?”席无痕见她又懒洋洋往水里随手扔石子,“要不我送你?” 少女摇头,“我还想在这再待会。你有事先忙去吧,不用管我。”这个时候,她还是少惹麻烦为好。若让他送她回去,落进那些人眼里,也不知又要生出什么祸端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席无痕盯着阳光下她斜斜身影,显然明白她的顾虑。默了默,他起来,道,“那我先走了。” 少女偏过头朝他笑了笑,“有劳。” 席无痕眸光生暗,温润的嗓音如暖风拂来,“洛瑶,我们之间不需要如此客气生份。”不就是跑一趟腿,替她送一封信而已。 少女调皮眨了眨眼,“礼多人不怪嘛。” 她挥手送走席无痕,又满腹心事般重新就着石头坐下。 “洛妹妹,你怎么跑来这里?真是让我一顿好找。”洛瑶盯着河水出神,却听闻宁煜气急败坏的声音蓦然从背后传来。 伴随他急掠的脚步声,还有微喘的声息,显然可见宁煜跑得极急。 “五殿下?”眼角微低的视野里,可见锦袍衣角随风拂动,衣角处银纹竹枝随风扬出立体生动的弧度,晃得洛瑶眼底一花。她心中微微动了动,若无其事抬起头来,“你有急事?” 宁煜一阵风般奔过来,二话不说就在她身旁的石头坐下。 “不是我有急事,是你出大事了,你知道吗?” 洛瑶怔怔看着他,“我?出大事?”随即她失笑,“五殿下别开玩笑了,我能有什么大事。” 宁煜随手折了根长竹枝拨着脚下流水,看她一眼,眉头蹙起老高,“洛妹妹,我怎么会跟你拿这种事开玩笑。” “这种事?”少女玩味轻笑,“五殿下还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呢。” “你父亲安国公要将你许配给卓雅丹的占勇王子当侧室。这不是大事?”宁煜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焦灼里透着狐疑,“还是你已经知道这件事?” “不对,你若是早知道,不应该这样无动于衷啊。” 洛瑶见他焦躁不安的模样,反觉好笑,“你怎么就看出我无动于衷?”她坐在这里,不代表她内心也如外面一样平静。况且,她人在闲坐,她脑子可没闲着。 宁煜两道剑飞的眉毛立时挑高,连声音也拔尖了去,“你真知道?” “那你什么意思?真打算嫁给那个什么什么占勇?” 洛瑶瞧着他严肃绷着脸的模样,心头动了动,不答反问,“五殿下,这几天一直有个疑问盘桓我心里。我是百思不得其解,你能不能诚实给我解答?” 宁煜若有所思默了一瞬,随即点头,“你想问什么?你问吧。” “就是前几天,你与我在长廊碰上。是巧遇还是故意为之?”洛瑶说得极慢,甚至有些一字一顿的味道。她澄澈眸子融着斑驳落下的阳光,折射出斑澜光影。她没有眨眼,反定定地看着他,眸子透出疏淡高远的光幽幽落在他脸上。 宁煜在这样澄澈的目光下,有些狼狈地别过头去,下意识躲避着她。想了一会,他纠结地看了又看她,才道,“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 洛瑶不答,只淡笑道,“五殿下觉得为难?那你不答也可。” 他还不知道,从他这句反问里,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宁煜见她目光瞥开去,心里莫名揪了揪,“坦白跟你说,那天我是得到消息,知道你那个时段会从云浮宫回来。故意到长廊附近等着你的。” 洛瑶心头沉了沉。唇边缓缓弥漫出冰凉笑意,果然——如此。 “那你是不是也知道宁易非大概会在那个时候前去王庭?并且一定会经过长廊那里?” 宁煜目光一闪,却不闪不避直视她双眼,“是他那天误会了你什么?老实说,我并不知道他那时候奉旨去王庭。” 想起那天的事,他更加理直气壮,“而且,就算那天我有意在途中等着你,你我之间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有什么理由误会你?” “这只能证明他心胸狭隘,他对你还不够信任。” 洛瑶似笑非笑打量他一眼,“五殿下,宁易非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还清楚。这些话,我希望以后不会再从你嘴里听到。” “嗯,五殿下若没有其他事的话,你请回吧。”少女侧过头往远处望了望,“你瞧瞧附近,可有不少眼睛盯着。其中,就有你父皇身边的人。” “我有事,我怎么没事。”宁煜扭头冷冷掠一眼附近掩映的人影,复又道,“洛妹妹,不管你以前对宁易非如何。可眼下,他根本护不住你,你不如另想办法解决问题。” 洛瑶好笑地看着他,“五殿下这话真奇怪。我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再者,我从来就没说过我需要宁易非护着我吧?” “洛妹妹,你在我面前就别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那个占勇王子是什么人,不管你清不清楚。我相信你都不会愿意嫁给他的,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考虑另换一个人选。” 洛瑶心头一跳,越发好奇地看着他,“五殿下什么意思,我怎么听得不太明白?” “别换一个人选?我没说我非得嫁那个人呀?哦说错了,我没说我现在非得嫁人呀。” 宁煜两道英眉紧紧拢了起来,“洛瑶,这时候你还跟我装什么傻。那件事,我都知道了。” “现在你父亲逼着你嫁,连父皇都插一脚进来,而且,我听说卓雅丹那边已经在筹备婚事了。再过不了多久,只怕就由不得你作主说不嫁就不嫁了。” “然则,五殿下有什么好的建议?”洛瑶眸光暗闪,不动声色看着他,“还是你有办法替我解决这个难题?” 第646章 又来 宁煜眼神一亮,视线里带着几分急促与热切焦灼投落她雪白面容,“洛妹妹,我确实有个好办法解决这难题。 ” 洛瑶瞧见他激动的模样,心觉不妙,正想阻止他。宁煜已抢着道,“只要你答应嫁给我,那就不用嫁给占勇王子做什么侧室。不管怎么说,嫁给我总比嫁给他强,对不对?” 洛瑶皱着眉头,心下长叹,怎么一个两个都是打着这种主意? “五殿下……。” “宁煜,我警告你做事别太过份。”宁易非愠怒的声音森然响起,自将洛瑶轻柔的嗓音完全压了下去,“除了我,她谁也不会嫁,你就别操这闲心了。” 他森然怒哼的声音在河边落下,才见他身影如激电急掠而至。 “宁易非,你若有本事护着她,她现在又何需面对这种问题。”宁煜瞧见他冷着一张脸落在洛瑶跟前,也同样忍不住怒容满脸,且相当不满地反唇相讥,“你自己没法将她娶回家,难道还不许她嫁个更好的?” “非要将她推入火坑,你心里才满意?” 宁易非冷冷道,“除了我,谁也不会是那个更好的男人。你趁早给我死了这份心。” “宁易非,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宁煜冷笑一声,也满脸怒容与他杠上了,“你别告诉我,你现在不知道安国公准备将她许给卓雅丹那个什么占勇王子做侧室。” “洛妹妹什么样的人品心性?你会不清楚吗?让她嫁过去做什么侧室,你不心疼不觉得辱没她,还在这大言不惭说什么不许什么除了你……。你不觉得良心有愧吗?” “我看,该觉得良心有愧的人是你宁煜才对!” 宁易非恼火之余,将洛瑶拉过一旁,直接出手与宁煜打了起来。 洛瑶默默叹了口气,目光越过被掌风波及而落叶纷飞的竹子,朝不远处刚刚现身的朱雀招了招手,“我们到别的地方去。” 朱雀担忧地回头望了望在河边缠斗两道人影,“小姐不怕他们真闹僵?” “放心吧,他有分寸,不会真闹出什么事的。” 朱雀却没有她这么乐观,洛瑶见状,又道,“宁易非现在心里窝火,他正想找个人跟他打一场。五殿下这时候往他手里撞,那不是正好。” 被老子坑了一把,又被儿子再坑一把,宁易非心里不窝火才怪。 宁易非无法对皇帝出手,不过宁煜现在自己送上来讨打,这可怨不得宁易非。 朱雀见她坦然放心,遂也默默松了口气。 “我让你办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朱雀点头,“小姐放心,一切顺利。” 洛瑶微微一笑,“那就好。”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洛瑶沿着河边漫无目的走着,身后忽有空气掠动,接着便见宁易非衣袂飘飘落在她前头挡着去路。 “这就打完了?”少女略惊讶打量他一眼,“看来宁世子发起火来,这力量还真非同小可。”跟宁煜缠斗半天,连衣衫都没见一点零乱。 “打完了。”宁易非拂了拂衣袖,将上面粘连一片竹叶拂了下去,“我们不说他。” 洛瑶见他眉目冷肃,眉宇间还隐隐流泛着郁结,遂顺从的转了话题,“那就回去吧,周围那么多眼睛盯着,浑身怪不自在的。” “怕什么。”宁易非掠转四周一眼,声音如冰,“就算他们看着,也不能对我们如何。” “怎么还这么焦躁?”少女在无人可见的角度,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眉眼,“你祖父来信了?” “那老糊涂。”宁易非恼火地哼了哼,捉着她小手贴在脸庞感受着她的温柔娇软,“真是越老越怕死。” 这么说这家伙刚才故意冲宁煜撒气来的? “虽然时间早了些,不过你祖父怎么拗得过皇帝,他会同意这事不是意料之中嘛,你还如此气恼做什么?” 宁易非眉眼怒意越重,“他犯难?他远在千里之外,就算他犯难又如何?”皇帝也不能拿那老家伙如何! 反倒是他,就在卓雅丹就在皇帝眼皮底下,他祖父是不犯难了,他却要费心机应付皇帝。 洛瑶指了指一路蜿蜒的河流,轻声道,“你看看这河水,太过清澈反无鱼。它两旁边长有水草的地方泥沙沉砾,反倒隐约可鱼虾出没。” “可见做人也是一样道理。并非凡事清则明,我们心中有数便可。” 两人沿河而行,河岸竹子扶疏,隐在附近跟踪监视他们的人,只能远远窥见他们身影,却不敢光明正大瞪眼瞧他们。 宁易非忽错身站在她身后,借着竹子遮掩,将她护在身前,“洛瑶,如果真走到那一步,你会义无反顾陪着我吗?” “那一步?”少女心头猛地跳了跳,她低头瞥向胸前。她双手被他用力握着,手背已隐隐泛起了红色。 真到那一步,就算她不愿意陪着,只怕皇帝也容不了她吧? 她柔柔一笑,就着他的手贴着脸庞婆娑一下,“宁易非,坦途风景虽好。不过有时太过平庸,反而令人迷失。” 男子眼神骤然一深,心跳也在她柔和的目光下剧烈呯呯作乱。 “荆棘有时令人痛苦,但同时也会令人热血沸腾,不是吗?” 他目光一亮,抑制不住激动道,“这么说,你……。” 少女轻掩他唇,笑道,“现在说这些干什么?我们走一步算一步,不管是荆棘满途还是别的,只要我们齐心,总能走出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道来。” 宁易非看着她含笑面孔,忽动情道,“洛瑶,我真想——!” “好了,你别想了,你看那边谁来了。”少女浅笑着,不动声色挣脱他双手,侧目往不远处望了过去。 翠竹斑斑处,阳光淡黄下似笼罩着一团朦胧的雾。 宁易非扬了扬眉,诧异低呼,“青龙?” 与洛瑶对视一眼,遂佯装不经意往那团轻雾所在缓步走去。 青龙撞上洛瑶似笑非笑的眼神,抿着唇,反古怪地眯起双眼盯着宁易非。 宁易非心里咯噔一声,不露情绪问道,“什么事?” 第647章 解决 “世子,在前不久,发生了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情。 ” 宁易非斜去的眸光荡出一缕明冽眼风,“说正事。” “正事,”青龙略一顿,复杂地瞥了瞥旁边的少女,极快道,“是占勇王子那个王八蛋,干了件轰动卓雅丹的事。” 宁易非挑眉,“怎么轰动?” 说罢,他偏头看了看洛瑶,笑问,“该不会跟你有关吧?” 少女不置可否笑了笑,“听听青龙怎么说。” “占勇王子今天心血来潮去青楼嫖妓,”这话一出,青龙有些犹豫地瞄了眼风华绝伦的清贵男子。眼神在问,在洛大小姐面前说这事真合适么? 宁易非瞪他一眼,“赶紧说。” 青龙咽了咽口水,接着飞快道,“咳,他那个人一向好大喜功,连嫖妓也死性不改叫了一帮姑娘。谁知到关键时刻,青楼出了意外,于是占勇王子果断被大伙围观了。” “可怜的是,被一群姑娘侍侯的占勇王子却……雄风不振,这在众人面前一露,登时成了大笑话。” 青龙瞄了眼洛瑶,见她面无表情半垂着眼眸,脸一点不好意思的神色都没有。他古怪地转了转眼睛,忍不住心里嫌弃一声,这厚脸皮的女人。 “这笑话很快席卷王庭,也许过不了半天,整个卓雅丹的人都会知道占勇王子不举之事。” 说到这里,青龙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可瞄见站在旁边的少女,又不得不生生将笑意忍着。 宁易非扬了扬眉,意味深长地掠了眼洛瑶,又问道,“那请了大夫看诊没有?大夫说他什么情况?” “对了,还有个特别重要的情况。”青龙瞄一眼洛瑶,见那少女一脸无动于衷的模样,心里暗啐一声,遂让自己当这女人不存在。接着又道,“大夫给他看诊之后,还说他这情况已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最起码有半个月以了。” “还说他若想病情好转,只怕以后得好好配合治疗,三五年内都不得近女色。” 听到这里,宁易非也有些忍俊不禁起来,他嘴角微微扬着,心情极好地瞥了眼青龙,“这个事我知道了,以后若无紧要的事,你还是不要露面了。” 青龙低声嘀咕一句什么,一溜烟似的又消失不见了。 宁易非好笑地盯着似在沉思的少女,宠溺问道,“你这丫头,老实交待,这件事是不是你让人干的?” 少女眨转着澄澈眼眸,无辜道,“我干的?宁世子太看得起我了吧,在这卓雅丹,人生地不熟的,我怎么敢呢。” “你不敢才怪。”宁易非摇了摇头,“依我看,这世间没有你不敢干的事。” 洛瑶也不否认,依旧与他并肩沿河而行,“那么宁世子觉得这事,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当然是好事。”宁易非眉眼轻扬,温柔缱绻的笑意如无边的日光包裹着少女,“这事一出来,我们倒可以睁大眼睛看看,他们还怎么自圆其说。” 洛瑶也愉快得翘起唇角,“可不是嘛。不举的占勇王子如何能对一个姑娘行不轨之事?而且他三五年内都不能近女色,皇帝该不会还逼着让我嫁过去守活寡?” 宁易非会心一笑,“不过你这丫头,这种事让我去做好,你干嘛偷偷摸摸瞒得那么严实。” 洛瑶狡黠地转了转眼睛,“宁世子不是还有许多大事要做?这种不入流的小事,让我练练手好了。” 待宁易非送洛瑶回到营帐,立时有人过来拦着他,“宁世子是吧?陛下有请。” 洛瑶看了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看来宁世子的麻烦来了。” “只要你坚守一心,我的麻烦再多,那也不是麻烦。”宁易非也不避讳,当着皇帝派来的人,便直接叮嘱,“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好好的,乖乖的。” 少女嗔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赶紧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宁易非无奈挥手与她道别。 洛瑶抬步入了营帐里,却在无意瞄见坐在桌边的身影时,骤然吓了一跳。 “父亲?” 她皱了皱眉,压着心里不悦,缓步走了过去,“你怎么来了?在这等很久?” 安国公抬起头来,冷冷道,“哼,我不来这里,怎么有机会看见你和宁世子在外面卿卿我我!” “父亲没有别的事可忙吗?”洛瑶不接这话,自顾倒了杯水喝掉,又淡然道,“若父亲无事可忙,不妨写封信回京向祖父问安。” “洛瑶,你是不是将我的话当耳边风了?”安国公见她岔开话题,登时怒火如炽,“你忘了自己现在什么身份?也不知道顾忌一下,还敢公然跟宁世子出双入对?” “你知不知道,宁世子他也是快成亲的人?算你忘了自己身份,像他这样的人,你招惹得起吗?” 洛瑶喝完一杯水,才在旁边坐下,“父亲这话我听不明白。什么叫我这样身份?我什么身份了现在?父亲莫非没有听说外面传翻天的事吗?” “还是父亲为了富贵,一心想卖了女儿求荣?” 安国公气得重重一掌拍落桌子,“孽障,怎么跟为父说话!” 少女微眯眼眸,眉梢荡出一缕讥讽眼风,“父亲,我劝你还是积点口德吧。你骂我,不等于骂你自己?毕竟我是你生的,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可以批评指正。骂人什么的,父亲还是省省力气吧。” “免得我听得了心情不痛快,你骂得也不痛快。” “你……!”安国公气得浑身发抖,可抬手指着她半天,在她淡然平静的目光下,他终有些心虚的憋回满肚怨气。 “你老实告诉我,占勇王子的事,是不是你一手安排的?” 少女诧异挑眉,满脸无辜之色,“父亲怎么会这么问?你女儿我有什么能耐做下这样的事!” “对了,父亲既然知道占勇王子不举之事发生在半个月以前,那他对我所谓的不轨之说——是不是子虚乌有?” 安国公一噎,这话他还真不好接。 少女嘲弄地撇了撇嘴,又接着悠悠道,“他都是废人一个了,父亲你现在该不会还坚持非要将我推入火坑吧?除非你不怕世人非议你堂堂安国公卖女求荣。” 第648章 经得起吗 “胡说。 ”安国公老脸一红,幸亏这营帐里光线不明亮,他又有半边脸都隐在暗影里,洛瑶才没看清他的脸掠过尴尬。 “我们安国公府何时需要卖女求荣。”他怒斥一声,又道,“是你自己不争气,非闹出这些不可收拾的事端来,我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无可奈何?他还痛心疾首了? 洛瑶心里冷笑,面幽幽一叹,“父亲,不管怎么说,我是你亲生女儿总不假。俗话说得好,我们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再怎么着也该盼着我好才对。” “如今占勇王子出了这档子事,你不会再逼着我嫁过去吧?”她顿了一下,在安国公变脸之前,又赶紧道,“算你现在想逼着我嫁过去当他的侧室,那也得他还乐意娶才成。” “这个你不用担心。”安国公微带得意地睨着她,似乎一早已经料到她会这么说,“陛下也知道了这件事,还说你的事情已经是早议定的,断然不能因为这事一出,我们出尔反尔。” 洛瑶心里一惊,随即又了然地笑了笑,“我差点忘了,父亲是我们天泽最听话的臣子。” “陛下让你往东,你绝不敢往西偏离半步。他让你将我推入火坑,你是连眼都不会眨一下的。我怎么忘了,我从来没有一个维护我的好父亲。”她笑了笑,目光明亮盯着安国公,直盯得他心虚避开。 她才接着幽幽一笑,“陛下有个忠心的好臣子。我的好父亲,一早被人弄丢了。” “不过父亲,算你急着将我推入火坑,你也得先去打探清楚,人家出了大事的占勇王子还愿不愿意办这婚事呀。” 不出尔反尔? 她轻轻一叹,“别总一厢情愿的做人才好。” 安国公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怒瞪她一眼,起身拂袖走了。 不出洛瑶所料,占勇王子不举之事像一阵猛烈的旋风一样刮遍卓雅丹,这个节骨眼,他哪里还好意思大张旗鼓操办什么婚事。 “小姐,王庭那边已暂缓操办占勇王子的婚事,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洛瑶着窗边光线翻看书籍,闻言,头也没抬,只淡淡道,“只是暂时而已,这危机还没彻底解决,我哪能真放心。” 朱雀一想,这事还真悬,遂也没了情绪。 又一日过去,帕兰珠因伤口护理不当引发高烧,然后病了。 大帐里,皇帝一脸严肃地看了眼站在正的男子,语重心长道,“宁世子,老王爷已经来信,你可不能因为人家兰珠公主病了,对这事不心。” “该办的事,你还得按规矩赶紧办起来。” 宁易非面无表情应声,“臣,不太明白陛下所指。” “你有什么不明白?”皇帝恼火地哼了哼,随手将卫老王爷的信砸了过去,“你自己瞧瞧,你祖父在信都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 那个老糊涂只会做皇帝的应声虫,还不是皇帝让他祖父怎么说,他祖父怎么说。 宁易非慢条斯理拾起信笺,不动声色慢慢看了起来。 “如何?你祖父老王爷怎么说?” 宁易非照着信笺不冷不热道,“他说,以陛下你的旨意为准。你想让臣怎么做,臣怎么做。” “你……”皇帝怒极反笑,“好,既然按朕的旨意来做。那你现在给朕听好了。” 宁易非略略躬身,姿态看似谦卑,实则不卑不亢,颇有点油盐不进的意味。 皇帝看见气不打一处来,但也挑不出他的错处,一时又拿他无可奈何。 “按你祖父的意思,先在卓雅丹举行简单的仪式,算是定下你和兰珠公主的婚事,回头待我们回到京城之后,再隆重举办婚礼。” 宁易非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他的婚事他的名字他的人生,除了洛瑶之外,他半分也不乐意与别的任何女人沾关系。 既然那个帕兰珠非要往他身撞,那别怪他不客气。 “陛下怎么说,臣怎么做。” 皇帝见他说来说去,这一句不咸不淡的回应,心里恼火得狠,也没了耐心而他多说。横眼掠去,他冷声道,“行了,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该担起责任担起来。” “你即日起,好好筹办定亲的事宜,总不能让人家卓雅丹以为我们天泽仗着身份,欺侮他们。你可别忘了,你是天泽卫王府的世子,人家帕兰珠也是卓雅丹的公主。她的身份配你,可不会辱没你。” “另外,你别再想着在这事头耍什么滑头。你年轻气盛可以不在乎自己脸面,但别忘了,你是天泽卫王府的世子,你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你自己。” 宁易非心里冷笑一声,丝毫没将他的警告放在心。当然,面他还是表露出毕恭毕敬之色来,“陛下放心,有你在身边看着,臣是想耍滑头也没这胆。” “陛下若是没其他吩咐,臣先行告退了。” 皇帝“嗯”了一声,正欲摆手让他退下,忽又想起一事,“等等,你先回来。” 宁易非诧异回头,“陛下还有何吩咐?” 皇帝默一会,抬起皱褶横生的脸,半斜的眼角尽展帝王威压。他盯着宁易非,眉梢处荡出几缕肃杀缓缓扫去,“那个安国公府的洛瑶洛大小姐,你以后别跟她走那么近。你别误了自己,又让别人误了她。” 宁易非心里更怒,皇帝是不是已经完全失忆了? 都忘了他曾公开说过他心有所属的人是洛瑶? “陛下……” “行了,朕不计较你过去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皇帝沉压的眼神冷肃掠去,还冷声打断了他,“总之从现在起,你给朕记牢了,她的以后——与你没有关系。你的以后,跟她不会有什么交集,你老老实实筹办好定亲的事,将兰珠公主娶回去。” “算是给汗王一个交待,也算给朕给你祖父一个交待。” 宁易非忽道,“陛下,臣有个疑问。听说这兰珠公主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你说她能经得起长途跋涉跟我们回京城吗?” 第649章 定亲宴 “听说?”皇帝不悦地掠他一眼,“道听途说的事你也信!真担心人家,你该亲自前去探望一番。 ” “陛下你还是饶了臣吧,”宁易非忙不迭的拱手求饶,“臣之前才去一次,被人围观了。再去一次,说不定都被堵在王庭回不来了。” 皇帝笑骂道,“你放心,卓雅丹的人又不是悍匪强盗,只要你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他们断不会对你怎么样。” 是不会怎么样,是将他狠狠算计一番而已。 “臣还是先告退了。”探出皇帝坚持毫不退让的决心之后,宁易非也没兴趣在皇帝跟前打转。 “行,那你好好给朕筹办定亲的事,千万别让朕脸难看了。”皇帝顿了一下,半真半假警告他,“你小子若是让朕脸不好看,你别想安生。” “臣做什么都不过按照陛下你的旨意行事,哪敢胡来。”宁易非告退出去,还在大帐门口站了站,才负手信步离去。 他怎么会让皇帝脸难看呢? 皇帝实在是想多了,要难看,那也是他脸难看才有用。 宁易非筹备定亲事宜这种消息,自然瞒不住任何人。是稍稍隐瞒了一下他要定亲的对象而已。 “瑶瑶,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北堂明珠听闻消息,立刻火烧火燎跑到洛瑶的营帐来。 洛瑶诧异看着跑得满头冒汗的少女,疑惑道,“什么怎么回事?” 北堂明珠指指外面,又指指洛瑶,重重在她旁边坐下,喘着气道,“是那个……哎,你和宁世子不是已经——”她对了对手指,“你明白我说什么的吧?可我听说他现在为帕兰珠那个什么公主在筹办定亲的事。” 洛瑶瞧着她气呼呼的模样,心下微微歉然,却不得不瞒着她,作出云淡风轻的样子,笑道,“这件事呀,我也听说了。” 北堂明珠瞪大了眼,“你知道?你知道你还能在这无动于衷?” “不然该怎么样呢?”洛瑶失笑,亲自为她斟了杯茶,“来,先喝口水润润喉咙再说。” “你们不是两情相悦?他现在要娶别人?这……这……”北堂明珠三两下灌完那杯水,又惊愕开问,“你,这究竟怎么回事?” “是你看到的这样啊。”洛瑶见她关切着急,心里歉意更浓两分,可那些事情确实不好跟北堂明珠说。“至于具体情况,我们不妨等着那天到来一起瞧瞧。” 北堂明珠左瞄右看,都没从她脸看出一点伤心不快的痕迹来,最后在洛瑶劝慰下,疑惑重重的离去了。 洛瑶听着外面隐约的喧嚣声,忽道,“朱雀,给他传个讯,让他别太浪费了。” 朱雀怔了一下,遂闷笑出声。 “奴婢还以为小姐真什么都不在乎,真该让北堂小姐看看小姐眼下这模样。” “你这个小妮子,敢消遣我。”洛瑶作势怒瞪她,随即自己也笑了起来,“他在为娶别的女人而忙碌,你说我这心里真一点芥蒂也没有,这可能吗?” 朱雀瞧见她笑容下掩着的淡淡落寞,心抽了抽,轻声道,“小姐放心吧。筹备定亲事宜花的银子并不是卫王府出的。” 洛瑶眼神亮了亮,“不是卫王府的?那算了,让他爱花多少花多少。” 不是卫王府的银子,那是皇帝的银子。 那老家伙整天蹿下跳想收拾卫王府,让宁易非多宰他几笔也好。 “小姐,奴婢听说兰珠公主病得很重啊,这定亲宴,也不知她能不能下床呢。” 洛瑶默了一下,冷然道,“算她真病得重到那种程度,她也一定会出席这么重要的场合的。算用抬的,汗王也会让人将她抬过来。” 缺少主角,这定亲宴还怎么举行。 朱雀还想再说什么,不过瞧见洛瑶神色冷淡,便住了口。 一转眼,到了定亲宴的日子。 朱雀瞧着洛瑶坐在窗边捧着书一直没有抬头,她又一次望了望外面天色,迟疑一瞬,轻声道,“小姐若是不想去的话,不如称病吧。” “去,怎么不去。这种日子我若称病,实在不吉利。”洛瑶回得飞快,不过她一直没抬起头来。 朱雀默默叹了口气,等了一会,她又试探道,“小姐的书很好看吗?” 洛瑶淡淡道,“自然好看,不好看的话我能看入迷吗?” 朱雀心下腹诽,小姐你明明心不在焉好不好!真入迷的话,不会知道她说什么且每次都应得飞快了。 不过她也可以理解小姐眼下纠结的心情,明明宁世子与小姐两情相悦,如今小姐偏偏要亲眼看着宁世子与别人……。 也难怪小姐心里怏怏不快。 换了任何人摊这种事,心里都痛快不起来。 可这时间真不早了。 “朱雀,你不是都准备好了吗?我们现在出发吧。”洛瑶似乎会读心术一般,朱雀还在那里干着急纠结着不知怎么跟她开口,她已经主动搁下手里书籍站了起来。 待洛瑶出现在宴会现场,不少人都朝她投去复杂的眼神。 宁易非当初说心有所属的人是洛瑶,那句话似乎还言犹在耳,今日宁易非要奉旨先与帕兰珠定下亲事。 这些往洛瑶身探询的目光,有同情怜悯有关心担忧,自也有嘲讽奚落幸灾乐祸。 不过洛瑶却似没事人一样,面容含笑,不紧不慢优雅淡然走向她的席位。 很快,宾客已陆续座。 宁易非还没出现,不过这时有人抬着一顶轿辇到了现场。坐轿辇而来的,赫然是今天的主角之一帕兰珠。 洛瑶微微勾了勾嘴角,还真让她说了,算帕兰珠病得爬不下床,他们是用抬的也会将帕兰珠抬到这来。 帕兰珠到来之后,宁易非也终于现身了。 洛瑶坐着没有动,她甚至没有抬头,低垂的眼角里,宁易非绯红的袍角却张扬地非闯入她低垂视野里。 “陛下驾到。”内侍高亢的唱传声,令现场所有窃窃私语在瞬息平静下来。 皇帝座之后,缓缓抬眼掠过众人头顶,接着威严无道,“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朕能在此见证一对新人定亲,实深感荣幸。” 第650章 夫妻之实 全场寂静得落针可闻,人人面都露着敬畏之色聆听皇帝的开场白。 皇帝缓缓扫过众人头顶,十分满意地弯了弯唇角,“下面,有请两位新人前来交换定亲信物。” 然而他这话刚落,却见外面有喧哗声突兀而起。 众人疑惑扭头,却听闻不一会竟传来兵器交戟之声。 皇帝眉头一皱,恼火地望了眼禁军统领,“去看看怎么回事?” 禁军统领双手抱拳,正欲领命朝喧哗人声处而去,却见这时有人大步流星跨了过来。 来人长相虽然极为平凡,但身形却十分勇猛高大。他越过人群,直接去到首席前面的空地,对着席首一桌抱拳道,“汗王,王后,夏妃。兰珠公主不能嫁给宁世子。” 他这时似乎才记起最首的皇帝,遂再度抱拳恭敬道,“天泽皇帝陛下,兰珠公主与臣已有了夫妻之实,她不能嫁给宁世子为妻。” “臣今天在这里向皇帝陛下,汗王还有王后,臣向各位请求,将兰珠公主许配给臣为妻。” 他这番话一出,现场众人登时一片哗然。 洛瑶微微抿着唇,不露痕迹笑了笑。 还好这个人没出意外,不然今天这出戏还真没法唱下去。 “车迟,你说什么?你与兰珠已有了夫妻之实?”最先激动反应过来的竟然是夏妃,她差点想冲过去直接抓住男子衣领审问个一二三四出来。 汗王这时也反应过来了,不过他瞪着车迟,却是愤怒地怒哼一声,怒斥道,“车迟,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也敢来这胡说八道。我知道你暗慕兰珠多时,算你心里一时忘不了她,放不下她,也不能用这种方式来抵毁她。”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毁了她一辈子?” “汗王,臣没有抵毁兰珠公主。”车迟往病娇气弱坐在席的帕兰珠望了望,目光触及她病弱面容之下仍杀气腾腾的眼神时,不由激灵灵缩了缩,心头一痛。他收回视线,仍坚持道,“臣确实与她有了夫妻之实。” “请汗王将兰珠公主许配给臣为妻,臣可以在这里对着我们卓雅丹的真神发誓,一定会对兰珠公主好,给她一辈子的幸福。” “车迟,你个混蛋,以往我一直将你当成可敬的大哥哥,你怎么能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出来抵毁我?”帕兰珠半掩脸庞,泪水涟涟的哭诉,“我明明……我怎么可能与你有什么夫妻之实,你这不是要将我往绝路逼?” 车迟望见她泪眼朦胧的羸弱模样,心里软了软,眼底也闪过隐隐犹豫。 不过洛瑶瞧见他的细微变化,唇畔仍噙着冷清又嘲讽的淡笑。 若这个男人没有遭遇过生死挣扎,这会铁定要被帕兰珠的眼泪给软化了。可惜,帕兰珠不知道,若今天车迟不能证实他说的是实话,只怕一离开这个地方,车迟得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他一口咬定与帕兰珠有过夫妻之实,他才会有生机。 纵然日后帕兰珠怨恨他,他今天也非这么做不可。 “兰珠公主,臣这些年来一直默默爱慕着你,以前从来没想过会得到你青睐。但是那天,那天……公主或许已经忘了,可臣忘不了。臣这辈子都忘不了,你已经成为臣实际的妻子,臣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的男人。” “荒唐,”汗王眼见局面不可收拾,忍不住怒声咆哮起来,“来人,将这个诚心捣乱的小子给我拿下。” “汗王,臣没有捣乱。臣的的确确与兰珠公主有了夫妻之实。”车迟当然不会轻易范,他心里十分明白,若这时候他真让汗王的人给拿下,他再没有以后了。 “兰珠公主右肩后侧下三寸处,有一块两指大的红色胎记。”车迟一边灵活地躲闪着前来捉拿的侍卫,一边大声道,“另外,在她腰眼处,还纹了一朵六瓣的串兰。” “各位想想,若非我真与兰珠公主有了夫妻之实,她身这些隐秘部位的秘密我又如何得知?” “汗王,若你还不肯相信事实的话,臣还可以再说……。” 夏妃见状,咬着唇哀怜地看着汗王,当然,这时候她是不敢开口求情的。不管是为谁求情,这场合这情形都不对。 洛瑶不动声色掠了眼身穿大红衣裙的帕兰珠,她涂满胭脂的脸庞,此际却白得跟鬼一样。 她又羞又怒地指着车迟,一阵哆嗦的哀求,“不,你住口,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洛瑶的视线,慢悠悠划向首的皇帝。 在听闻帕兰珠狂怒失控的尖叫之后,皇帝的脸色也铁青得难以描述。 洛瑶心里冷笑一声,这老东西在逼迫她和宁易非的时候,从来没有预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可惜,不管是她还是宁易非,都不会随意任他拿捏摆布的。 幸好车迟的家族也争气,意识到汗王要对车迟暗下杀手之后,弄了个李代桃僵瞒了过去,还十分秘密的将车迟藏了起来。 若车迟真死了,今天这场定亲宴,还真不好收场。 不过现在么,看汗王与皇帝怎么处理这烂摊子了。 这两个男人,这时候总不能再硬将帕兰珠塞给宁易非。 “汗王,臣对兰珠公主的心意日月可表,臣恳请你将兰珠公主许配给臣为妻。”车迟躲闪一圈,又跑到了汗王跟前,当然,他还抓住机会再次高声向汗王求娶。 汗王又恼又怒,震惊之余却也十分无奈。他瞄了瞄皇帝,想从皇帝眼看出点什么来。奈何皇帝觉得今天这事害得他丢脸之极,压根连眼角都不肯往他掠一下。 车迟再次无诚恳道,“汗王,臣恳请你将兰珠公主许配给臣为妻。臣与她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说不定这会连孩子都已经……。汗王,算你不看僧面也看佛面,请你同意我们的婚事吧。” 帕兰珠已经气得浑身都颤抖起来,“你、你……你不要脸!” “我怎么可能会有你的孩子,我根本……!” “公主,你别激动。”车迟转过头,面对帕兰珠的时候,语气立时变得无温柔情深,“虽然那天是你主动……。” 帕兰珠闻言,立时激动得抱着头尖叫起来,“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第651章 夜会 “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你别激动,当心身体。”车迟一脸温柔地安抚她一通,才再度转过头来诚挚恳求,“汗王,请你成全我们吧,臣在这里以真神的名义发誓,以后一定会好好对兰珠公主的。” 汗王也被他连接恳求弄得几乎要发疯,“来人,快来人,将他给我捉起来。” “汗王,能否先听我说一句话。”宁易非看见场面闹得差不多了,这才站起来说了他到场之后的第一句话。 “相信各位都明白,出了眼下这些事。今天这场定亲宴只怕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了。”他望了望面色尴尬的汗王,又道,“当然,若是汗王同意这位仁兄的请求,将兰珠公主许配给他的话,我倒不介意今天这场定亲宴换个主角,之后还是可以继续的。” 车迟将帕兰珠身的隐秘都当众爆了出来,相信大家一定对他这位“被戴绿帽”的主角十分同情才对。 这个时候,没有人觉得他该忍气吞声应下娶帕兰珠。 宁易非轻轻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皇帝,“陛下,臣看,不如今天这场宴会此散了吧?”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宁易非,在短短功夫里,已生生将满脸暴怒的怒容压了下去。他没有理会宁易非,反盯着不远面露青筋一脸崩溃的汗王,缓缓道,“汗王认为宁世子的建议如何?” 如何? 他还能如何? 自己的女儿在这节骨眼,被爆出已与他人行过夫妻之礼,这么大一顶绿帽子,算他想硬戴到宁易非头,他也没这能耐。 硬生生将涌到喉咙那口甜血吞回去,汗王还不得不摆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既然宁世子认为今天这场宴会不宜再继续下去,那……嗯,此散了吧。” 宁易非掠了眼勇猛高大的车迟,玩笑的口吻对汗王道,“汗王,既然这位仁兄对兰珠公主情深一片,你何不索性此成全他们?这样的日子来个成人之美也不错。” “当然,这位仁兄既然与兰珠公主有过夫妻之实,相信他们结为夫妻也是迟早的事,我是瞎操心了。” 宁易非说完这话,也不看汗王又青又绿的脸色,回头朝皇帝拱了拱手,径直离开了。 这家伙,这时候还不忘给汗王眼药,警告汗王不要再乱作死。 若日后车迟再出点什么意外,只怕别人很难不联想到汗王身去。 啧啧,这狡猾的家伙,是当众变相保下车迟的性命了呢。 洛瑶慢悠悠喝完手里的水,杯子挡着大半面容,谁也瞧不清她唇角噙着嘲讽又怜悯的浅笑。 “荒唐,胡闹!”皇帝回到他的大帐里,隐忍多时的怒火已经像火山岩浆一样爆发了出来。他大手往桌子一扫,面所有物品都哗啦一声悉数落地。 “这都叫什么事?朕的脸面,天泽的脸面……全都被他们卓雅丹给丢光了。” 平公公缩在角落里,极力将脑袋也缩起来。他十分清楚今天这件事,最气愤的不是宁易非,而是筹谋多时的皇帝。 “你说说,他们竟敢将一个失贞的公主硬塞给我们堂堂亲王世子,这像话吗?这不是赤果果将我们天泽的脸面挂出来打吗?” “这简直、简直,欺人太甚!” 平公公一句话也不敢说,要知道皇帝现在盛怒头,他若敢乱插一句嘴,皇帝一定会直接让人将他拖出去斩了。 “你说、你说——他们干的这都叫什么事?啊!”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皇帝暴怒的尾音忽弱了下去,他这时还蓦地捂住胸口,满脸痛苦地往下滑倒。 平公公见状,登时吓得大惊失色,“陛下!” 这场无疾而终的定亲宴之后,听说兰珠公主的病更重了。而皇帝,也突然闭帐不见人,似乎也病了。 这日,北堂明珠约洛瑶一道在附近玩耍。 依着洛瑶的意思,两人跑到附近的河流去了。 “瑶瑶,听说过几天是卓雅丹的真神节。不如我们到时也去凑凑热闹?” 洛瑶眼神一闪,笑问,“我们这些外人去参加没关系吗?” 北堂明珠扯了手花瓣扔到水里,懒洋洋撇了撇嘴,“我打听过了,他们并不排斥外人。反正我们也不过凑热闹,碍不着他们什么事。” 洛瑶盯着脚下潺潺流水,笑得意味深长,“那好啊,到时你来叫我。” “我说北堂小姐,你有空的话可以去缠着你家的北堂将军。”宁煜的声音蓦然飘了过来,接着便见水面倒映出一抹人影。 洛瑶略略扭头,那锦袍玉带的俊俏男子眉梢荡漾着肆意飞扬的笑,他手里折着一根小竹枝晃个不停,正闲散往她们所在的河岸走来。 北堂明珠脸红了红,有些手忙脚乱的扯着裙摆想要站起来。洛瑶隐含责备的目光掠了掠宁煜,制止北堂明珠动作,“我们不用管他。” “洛妹妹,北堂将军正四处寻找他的宝贝妹妹,你这样不太好吧?”宁煜瞄了瞄两人旁边的石头,毫不客气一撩袍子在洛瑶旁边坐下。 “五殿下,撒谎可不是什么好品质。”洛瑶嫌弃地瞥他一眼,直言不讳道,“你有什么话说吧,明珠也不是外人,我能听的她自然也能听。” 宁煜眉头一挑,带着几分恶狠狠发意味剜了眼北堂明珠,遂对洛瑶道,“可有些话,我只想对你说。” “五殿下,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有什么说,不说?那我和明珠走了。” 见她作势要起来离开,宁煜犹豫了一会,最后咬了咬牙,“算了,你们爱去哪玩去哪。我改天再找你聊天。” 这下轮到洛瑶惊了,平时宁煜在她面前可从来不曾这般犹豫不痛快。不过转念一想,她又释怀了。宁煜表面看似肆意张扬,可骨子里也脱不了身为皇族子弟的清高骄傲。 他不愿意在北堂明珠面前裸露隐秘,实属正常。 “那我们走了。”洛瑶冲他点点头,果断的拉着北堂明珠离开了。 夜里,洛瑶想起这茬,正在琢磨宁煜究竟有什么事的时候,却见朱雀古怪进来,“小姐,五殿下求见。说是有急事跟你商量。” 语气略顿,朱雀面古怪更浓三分,“他还说,是跟小姐你今天约好的。” 第652章 好戏上场 “跟我约好?”洛瑶扬了扬眉,随后无奈摇头,“算了,你请他进来。 ” 一会见宁煜大步走了进来。 “五殿下,坐吧。”洛瑶瞄了眼男子,随意招呼一声,遂扭头吩咐道,“朱雀,你去看看我要的菊花好了没有。” 朱雀目光微闪,仍恭谨应声,“是,奴婢这去。” “洛妹妹,还是你的人较识趣。”宁煜见朱雀毫不犹豫转身走了出去,想起今天北堂明珠的表现,一时忍不住挑了挑眉。 洛瑶也不跟他寒暄,“五殿下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你看的什么书?”宁煜不接话,眼尖的瞄见她跟前还搁着一本书,长臂一伸将书抢了过来,“人物杂记?你喜欢看这种书?” “打发时间而已。”洛瑶见抢不回来,不再理会书的事,“五殿下,你要真有事快说,不然一会朱雀该回来了。” “要是没事的话,五殿下你这么晚了实在不该再留在这里。” “洛妹妹,你对我倒是够直接不客气的。”宁煜微微眯起眼眸,隐含着怒气打量她一会,“对棋呆的时候,是不是随便他在这待多晚你都不会赶他走?” 洛瑶眉头一拧,面容刹那凝了层薄冰,“五殿下若是特意前来诟病我做人处事的话,那还是请回吧,这些事自有我父亲操心;暂时还用不着五殿下你劳神。” “洛妹妹,我也是为你好。”宁煜忍着气,将声音往下压了压,硬生生让自己声变回平和如常,“虽说兰珠公主的事,他避了过去。可卓雅丹的公主那么多,你怎么知道下一回又有哪个公主看他?” “难道你不肯真心为自己打算一下?”他顿了一会,语气带出几分语重心长的味道来,“还有那个占勇王子,虽然大夫说他的情况没个三年五载好不了。” “可万一他突然好转了呢?难道你甘心真嫁给他做什么侧室,永远留在卓雅丹这个地方?” 洛瑶心里莫名打了个突,眼角瞥过跳跃的灯火,心也似被那灼热的火苗烫了一下一样。抽抽的,隐隐的,不明显痛着。 她怎么忽略了这件事,卓雅除了帕兰珠之外,还有好几个适龄公主。 如果皇帝非要将宁易非往绝路逼,那么后续是不是还会继续演第二个或者第三个兰珠公主的事? 至于那个占勇王子……嗯,或者,连这个都可以来个一二三? 想到这里,洛瑶心里那点灼痛似乎一下遇了冷硬的坚冰,火苗被浇息,浑身却来了个透心凉。 少女一霎敛去情绪,微微笑道,“五殿下的担心虽然有道理,不过我这人喜欢见一步走一步,这未雨绸缪的事太累,还是算了。” “洛妹妹,做人怎么能这样。”宁煜吃惊地看着她,“不对,我认识的洛瑶从来不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人。” 他语气略略激动起来,“你在敷衍我对不对?” “五殿下。”少女轻轻叹了口气,“那你让我怎么说?” “我不需要你说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的建议。趁着现在这个好时机,不如重新考虑别的人选。” 洛瑶眸光一闪,“考虑别的人选?” “我不相信以洛妹妹你的冰雪聪明,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少女垂下眼眸,淡声道,“五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事我确实没什么好考虑的。同时我也希望,五殿下以后不要将不必要的心思浪费在不必要的人身。” 宁煜还欲再说,洛瑶却搁下杯子站了起来,朝着门口出请的手势,“五殿下既然没有其他事,现在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宁煜张了张嘴,在她坚持的眼神下,只能悻悻起身走了出去。 一转眼,到了真神节的日子。 北堂明珠一早前来洛瑶的营帐等着她,“瑶瑶,看来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你说待会该不会下雨吧?” “若是下雨的话,你打算怎么办?”洛瑶见她频频往外张望,不由打趣她,“改主意不去凑这热闹?” “真神节——可不是时时都能遇的。”北堂明珠陪着她用完早膳,又往外头望了望天,“这热闹可不能因为会下雨错过。你要知道,这种事说不定我们一辈子也遇那么一回。怎么着,也不能让我们以后留遗憾。” 洛瑶不以为然扬了扬眉,“说不定我们明年还来这秋猎呢,怎么一辈子只遇一回了?” 北堂明珠振振有词反驳,“你也会说,这是说不定的事。” 洛瑶只好道,“好吧,说不过你。我们现在带雨具出发吧。” “这还差不多。” 洛瑶见她眉眼明快扬着,双目流光明亮又兴奋。不禁勾着嘴角,隐隐露了些羡慕出来。 同是四大国公府嫡出千金,北堂明珠因为心思单纯,活得她简单多了,大概也觉得幸福多了。 卓雅丹的真神节是个十分重大的节日,别说洛瑶与北堂明珠前往举办祭典的地方凑热闹,是皇帝与一众随行官员也统统兴高采烈的去了。 等到她们去到举办祭典的地方,只见除了摆着祭品的高台之外,下面开阔的广场到处都黑压压一片,站满了人。 “瑶瑶,我们可得小心些,这里人这么多,万一发生点意外可不得了。” 洛瑶随着北堂明珠往人少的旁边靠了靠,“想不到明珠你这忧患意外还挺强的。” “不过你不用担心,外头不是有重重守卫维持秩序吗?再说,这广场也专门划了地方出来给我们这些天泽来宾观看的。我们只要寻到那地方好。” 北堂明珠打量四周一眼,随后点头,“还是你仔细留心,我们这往划定的区域去。” 两人边找边走,因眼下广场已经人满为患,她们即使知道划出的特定区域在什么地方,也只能小心翼翼从人群穿行而过。 这时,头顶忽响起“轰隆隆”的闷雷声。 北堂明珠惊了惊,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头顶,“瑶瑶,这讨厌的乌云尽往广场这边吹来,该不会真要下雨吧?” 洛瑶眼神闪了闪,心想待会肯定要下雨的,不然后面的好戏还怎么继续? 第653章 祸星 洛瑶也望了望天,劝道,“这天气打雷下雨许是难免了。 若你不想留在这挨雨淋的话,那我们现在回去兴许还来得及。” “算真被淋成落汤鸡我也认了。”北堂明珠犯起犟来,也跟别人一样不听劝,“我们可是走了大老远的路才过来的,眼看这盛况要开始,这个时候我们怎么也不能临阵脱逃。” “又不是战场,还临阵脱逃呢!”洛瑶无奈笑了笑,“既然你非要留下,那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两人说说笑笑,又走了一会,才终于寻到划定的区域。 待她们站定踮起脚尖往高台张望的时候,真神节的仪式已经开始了。 “瑶瑶,面那个正在说话那个人——是不是大宗师啊?”因为距离颇远,北堂明珠瞧不真切,只感觉到台那人随意掠转扫过的目光,都似乎带着一种无的慈悲圣洁力量,她心里震了震,下意识这么问洛瑶了。 洛瑶眯了眯眼眸,答道,“应该是吧。” “我们且听听他在面说什么。” 其实也几句开场白,再来是祝诵词。接着,大宗师亲自点燃高台大油碟面的圣火。接下来,云浮宫的僧侣拿着法器在高台唱诵跳舞,以真神的名义祈祝卓雅丹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整个仪式庄严肃穆,广场下面的群众被旋律与浓厚的气氛感染,不约而同加入到祈祝的仪式舞蹈当。 目睹几万人神情虔诚专注的载歌载舞,还是带着严肃气氛的祈祝舞,那种心灵震憾远非笔墨可形容。 至少,北堂明珠当场震惊得目瞪口呆。 这个时候,头顶的乌云越聚越重,还越压越低。可沉浸在这场严肃祈祝舞的人群,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暴风雨要来临。 北堂明珠有些不安地拉了拉洛瑶衣袖,“快下雨了,我们怎么办?” “不怎么办。”洛瑶瞄了瞄黑压压的人群,波澜不惊的站直身子,“接着看呗。” 这时,一道刺眼的亮光忽地“嚯啦”一声划破沉闷的天际,众人被这夺目的闪电惊了惊。 但还未反应过来,听闻头顶接二连三劈下“轰隆隆”的闷雷声,接着倾盆大雨毫不留情当头瓢泼而下。 所有人,都在瞬间被淋了个落汤鸡。 北堂明珠使劲抹着淌过眼睑的水珠,又惋惜又无奈叫道,“哎呀,瑶瑶,这里这么多人,我们的油纸伞没法撑开呀。” 洛瑶笑着指了指人群,倒不介意自己浑身湿透,“你看看,大伙被这喜雨浇透还蛮高兴的,我们一块淋淋,这没什么的嘛。” 北堂明珠定睛细看,随即惊喜叫了起来,“还真是呀。你不说我还没留意,他们个个都似捡到金元宝一样,淋个透心凉个个脸还乐开了花。” 洛瑶淡淡道,“那是因为他们觉得这雨水是他们真神降下的恩泽,泽惠四方,他们来年定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你说他们是不是捡到金元宝还高兴。” 北堂明珠傻眼,“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一直在这干等着淋个够?” 洛瑶尚未答话,天际又劈来一道震耳欲聋的响雷。这雷声十分响亮,似乎还挟带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似吼叫发怒,更像要撕裂大地一样。 北堂明珠下意识往洛瑶身边缩了缩,“瑶瑶,这雷声太吓人了……。” 她话还未说完,在这阵雷声坠落处,有棵大树竟“呯”的被雷劈成了两半。一时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瞬间将雷劈开的大树卷至远处。众人眼见这一幕,俱震惊停下了动作。但,在此时,那闷雷过后的远方,忽然冒起熊熊大火。 “天啊,那是王庭的地方。” “快看,天泽皇帝驻扎地那边的营帐也着火了。” “这是真神发怒啊。” “这是有灾祸降临的征兆。” 群众七嘴八舌间,或惊讶或惶恐或虔诚,很快,广场无数群众齐齐伏地向高台叩拜,“真神息怒,请真神饶恕我们的罪孽。” 若说数万人齐齐随歌而舞是个极震憾人心的场面,那么眼下众人俱惶恐下跪虔诚祈求真神宽恕的情景,洛瑶觉得,只怕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眼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不约而同跪下矮了大截,北堂明珠还吓了一跳。 “瑶瑶,他们这是?” 洛瑶轻轻摇头,往远处仍在熊熊燃烧的大火望了望,低声叹道,“他们怕真神发怒降罪。” 北堂明珠看着这些满嘴低声念念有词的群众,只觉荒谬又可笑,“着火了,不是应该先组织人员去灭火吗?” 光跪在这求神有什么用? 难道那大火还会自己熄灭? 洛瑶抿了抿唇,澄澈转过的眸光透出一丝悲悯。大火当然会自己熄灭,不过得在烧尽可燃的东西没任何物品可烧的时候。 “放心吧,并不是所有人都来参加这个真神节的祭典仪式,那火会有人灭的。” 北堂明珠望着他们营帐驻地那边的大火,已经急得跳脚了,“那我们住的地方会不会也受牵连?若是把所有东西烧个一干二净,我们可遭殃了!” 洛瑶看她一眼,气定神闲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们现在着急也没用,只能回头看情况再说了。” 大雨,仍在继续。 大火,也一样在勇猛燃烧着。 大宗师带领着大家,齐齐垂目虔诚祈祷,祈祷真神尽快平息怒火,还他们安宁平静。 约莫过了一刻钟,雨势才渐渐变小,而分南北两头燃烧的大火也逐渐小到只剩零星火苗。 “真神怒火已平,大家起来吧。”大宗师洪亮悠长的声音随风穿过广场,黑压压跪地的人群才相继起来。 虽说远处的火苗眼看渐趋熄灭,可汗王仍心怀恻恻,忍不住问道,“大宗师,我们卓雅丹会有灾厄降临吗?” 大宗师昂首站在高台正,慈悲的目光落向王庭某处沉淀良久,他忽闭了闭目,苍凉的声音隐含悲意道,“汗王,真神怒气四溢。灾厄——已然降临我们卓雅丹了。” 第654章 某人之死 汗王惊恐得眼睛猛缩,“什么?灾厄已降临卓雅丹?大宗师,你快想想办法解救大家。 ” 在卓雅丹,大宗师是他们真神的化身,是他们追随的信仰。 在大宗师默默的守护下,无论是遇到多大的厄难困苦,他们卓雅丹都能平安度过。汗王相信,只要大宗师出手,这次也不会例外。只要大宗师在,他们卓雅丹会和平康乐。 “汗王,卓雅丹目前此劫非我能力可解救。”大宗师孤凉的声音如天际倾盆而落的雨水一样,幽凉平直一线,寒意随风飘荡而沁入心骨,“极星南陨,灾祸遍地。卓雅丹目前所遇,不过开端而已。” “什么?这才仅仅是开始?” 汗王大惊失色,看着飘然转身而去的大宗师,连忙冒雨追了过去,“大宗师,你等等,卓雅丹数万百姓都等着你解救,你不能对大家置之不理啊。” 大宗师脚步缓了缓,“汗王若真心为卓雅丹百姓福祉着想,那请随我来看一样东西。” 汗王忙不迭追随大宗师去了。 高台,仍由云浮宫的弟子领着众人继续未完的祭典仪式。 一个时辰后,洛瑶抖落蓑衣的雨水,随着广场散开的人群缓慢往驻地营帐走去。 “明珠,我们改日再聚吧,现在先分头赶回营帐看看有没有受到之前的雷电牵连。” “好,那瑶瑶你小心些,若有什么消息,我们再联系。” “你也小心,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洛瑶与北堂明珠挥手告别后,并没有急着往营帐赶。 “小姐,”借着人群作掩护,朱雀悄无声息靠近洛瑶身边,“那个人渣已经完蛋了。” 洛瑶轻轻“嗯”了一声,停下来扭过头往王庭的方向望了望,冷清的面容慢慢浮起似有若无的森凉笑意来。 占勇那个王八蛋的宅所像一个巨大的吸电容器,雷电之下,躲在里面的占勇王子焉能不被雷劈成焦炭。 她一望即收回视线,眼底并无半点悲悯之色。 占勇那个王八蛋,除了想染指她之外,在卓雅丹仗着王子的身份,也不知糟蹋过多少平民百姓家的好姑娘。她今天这么做,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朱雀见四周无人留意她们,忍不住钦佩得两眼放光看着洛瑶,“小姐,你那主意真是好极了。” “我们不用费一兵一卒,让老天收了他。” 洛瑶微微一笑,“你别当面称赞我,我会脸红的。事实,那些办法也不是我想出来的。”她略略默了一会,眼神微陷回忆,“以前我在外养病的时候,曾见过山边的人家用这样的法子活捉猎物。” 拿着几条金属条与藤蔓编织的笼子,伪装成动物的窝,专门等着雷电密集的时候搁在树下。只要猎物一跑进去避雨,十有八九都躲不开老天那五指大张布满电流的森然大手。 “对了,没留下痕迹吧?”她既然伪造占勇死于雷劈,自然不希望有人从他的死相看出端睨。 朱雀郑重点头,“小姐放心吧,在打雷的时候,他自己非要拿铁棍在屋檐下划。他作死引来的雷电,哪能怪到别人头。” 洛瑶凉凉一笑,“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待洛瑶回到营帐,才打开门,见自里面伸出一只手来。这只手,白皙细腻、肌理分明、骨节如竹,甚是好看。 “回来了,丫头。” 洛瑶听着这声温暖隐含情意的问候,心也在瞬间暖了起来,她迈开脚步,将手放入他掌心,“嗯,我回来了。” 进入里面,宁易非轻轻一拉,她便跄踉跌进他怀里。 少女挣了挣,低声道,“我浑身都是水,你别闹。” 男子低低一笑,握着她双手,低垂眼眸戏谑瞟过她身,“我看你的衣裳干爽得很,哪里有水?” 洛瑶低头环视自己一眼,果真见身衣裳一滴水也没有。 她呆了呆,反应过来立时斥他,“宁易非,你少胡闹。内力是这样用的吗?你这样会伤本源的。你别忘了,前些日子你才元气大伤。” “好娘子,知道你心疼为夫了。不过内力这样用一下,怎么可能会伤到本源!”他佯装诧异挑眉,灼热的目光瞄落她雪白的玉颈处,往略抬,便凝在了她圆润可爱的耳珠,“倒是你这样天天让我看着吃不着,那才会伤本源……。” 少女被他热烈诱魅的目光盯得脑袋轰的一声,只觉浑身热血都往头顶冲。偏偏他嗓音暗哑,透着若隐若现情动意味。她摸了摸发烫的脸,娇嗔无力低斥,“三句话不到,开始不正经了。” “好吧,应娘子要求,我正经给你看。”宁易非瞧见她面若红霞,立觉身某处一紧。他偏过头,连忙深吸口气,佯装若无其事继续道,“有大宗师出马,汗王那边应该不会再有问题吧?” “宁世子也有不自信的时候?”少女调侃他一句,转身入了内室,本来想将衣裳换下来。可一想到宁易非在外面,间虽隔了一扇门,但总让她感觉怪怪的。略作思索,她拿了条毛巾便作罢。 “你怎么不换衣裳出来了?”宁易非见她拿着毛巾擦头发,又诧异又心疼将她往里面推,“赶紧将这身衣裳换下来再说。” “已经湿透的衣裳,算我用内力弄干,你也会感觉不舒服。” 语气一顿,他会过意来,当下又好笑又无奈道,“洛瑶,你放心好了,我以脑袋保证,绝对不会偷窥你,你尽管安心在里面换好衣裳再出来。” 是因为他在外面,她才不安心! 可这话,洛瑶还真不敢这么直白甩给他。 万一这家伙把持不住真闯进来,她哪里抵挡得住。 洛瑶犹豫了半晌,才硬着头皮开始窸窸窣窣换衣裳。她本意是想尽快将衣裳换好,然后赶在外面那家伙色心起之前出去。 可惜,她越急越乱,越乱便越出错。 宁易非在外面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窸窸窣窣之声响了半天,期间还夹杂着她咬牙切齿的颓然叹气声与无奈焦灼发出的各种声息。 “洛瑶,你怎么了?”他疑惑敲了敲门,“不会出什么意外吧?要不要我进去帮忙?” 第655章 摘了脑袋 让他进来帮忙?让他进来,只会越帮越忙。 而且,这样让他登堂入室,不是摆明了敞开的豆腐任他吃? 少女磨了磨牙,闷声闷气回应一句,“不用,我自己能处理好。”不是换套衣裳吗?又不是让她拿刀去杀人。 几番呼吸之余,洛瑶才勉强镇定紊乱的心神,不再去想与她一门之隔的男子。更不让自己脑袋再思及半点那男子热烈又隐晦的含情目光,一心一意低头系叠衣带。 过了一会,没有心慌意乱来打扰,她终于将衣裳换好了。 宁易非看见她面容隐隐浮着似恼非恼的绯色,眸光一暗,随后克制的低下视线,“对了,之前我们说到哪了?” 洛瑶趁机速速打量自己一眼,确定没有出什么纰漏之后,暗呼口气,走到桌边坐下,才应道,“说到大宗师能不能将汗王搞定。” 宁易非瞄一眼她把玩木杯子的纤长指掌,只觉她莹白的肌肤无时无刻不在向他点燃火种。 眼神一荡,他只能暗自隐忍拿了杯子挡在眼前,“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大宗师他会怎么做?” 少女抬眼,无意掠见他衣领处墨发披散的脖颈现淡淡贲张色泽,心里一愣,连忙道,“他会告诉汗王,真神发怒才引致天火。一烧王庭二烧营帐,三么,将祸害一方的占勇王子也收了去。” “当然,真神的怒火一旦引发,可不是那么容易平息的。”少女说得飞快,并且一直低垂着眼眸,不敢再看对面男子一眼,“若不想为卓雅丹招致更深重的灾厄祸患,只能作出壮士断腕的牺牲。” “这世间,舍与得历来一体。汗王想要继续坐稳他的王座,少不得要听从大宗师的劝告。”少女狡黠一笑,“要知道,在卓雅丹大宗师是他们信奉的真神化身。” “对了,大宗师将会说:极星南陨,灾祸必生。” 宁易非意味深长盯着她,“跟我说说,这句话什么来头?” “这极星嘛,”少女默了一下,“你不是看见了,之前祭典仪式时雷电不是引起两处天火嘛。一南一北相互呼应,既暗指卓雅丹,也暗指了我们天泽京城所在方位。至于这南陨一说,是本该在我们天泽的星芒,在卓雅丹陨落。” “星芒被困,自然会痛苦挣扎。这挣扎之痛,卓雅丹作为陨星之地,焉能少得了灾祸。” 宁易非好笑地看着眼眸转动的少女,“想不到你唬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总之,在你这暗指明示之下,汗王知道你这颗星碰不得,以后自然不敢再为一点利益与皇帝合谋了。” 洛瑶也不谦虚,只淡淡道,“当然,我们的圣算不相信卓雅丹的真神也不要紧。我相信,汗王会有办法说服他的。” 宁易非长长松了口气,俊脸洋溢欢喜之色,“这些麻烦终于解决了。看来今晚,我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洛瑶刚想附和一句,脑里忽闪过宁煜那天的告诫来。 一念至,她愉快的心情立时打了折扣。 这时,外面忽有匆促敲门声响起,“小姐,出事了。” 洛瑶怔了怔,抬眸先看了看宁易非,“你进来说。” 朱雀推门而入,垂眉敛目在两人跟前站定,“小姐,圣那边的大帐出了意外,听说不是小事。” 洛瑶诧异挑眉,“什么事,你先说来听听?” “奴婢只知天火烧着营帐时,原本只烧到圣的大帐附近。后来因为人为的因素,波及他的大帐,还毁了些对于圣来说十分重要的东西。” 朱雀顿了一下,语气突变沉凝冷肃,“据说陛下因而非常生气,且在盛怒当口还下了一连串的命令。” “看来事情不简单。”宁易非与洛瑶对视一眼,略作思索,“我先去探探风声。” 少女面容也染了几丝凝重,“你小心些,千万别因为急着打探情况而惹火身。” 宁易非淡淡凝她一眼,笑道,“放心吧,算不为任何人,只为你,我也会好好保重的。” “我走了,你先休息休息。” 皇帝暴怒的源头,这事还得从真神节的祭典仪式时那两场天雷降下的天火说起。 祭典仪式结束后,皇帝眺望驻地营帐那边已经淡去的青烟,虽不至心急赶回去,但也没兴趣再留在广场。 待到他回到驻地,守卫的将领灰头土脸前来领罪,“末将参见陛下。末将守卫不力,请陛下降罪。” 皇帝冷冷盯着这位御林军将,半晌,才沉沉移开眼,“李开,降罪之前,你先给朕说清楚,这天火是怎么回事?你负责守卫朕的大帐,竟然还能眼睁睁看着它烧起来?” 李开眼角觑了眼在营帐首威严端坐的皇帝,心头猛地跳了跳,“禀陛下,末将当时与众守卫在附近巡视,也没料到一阵响雷劈落,会将天火引到大帐附近。” 皇帝眉头深锁,“等等,你说天火原本并非直接从朕的大帐烧起来?” “是的,陛下。”李开拘谨垂首,连忙将事情一五一十详细禀来,“天火原本从旁边的营帐先烧起来,末将当时带人救火。天火原本烧不到陛下的大帐,是一阵狂风将火星沫卷过去才引起的。” “末将与众守卫扑灭得及时,陛下的大帐才不至损失重大。” “还不损失重大?”皇帝怒声咆哮着,随手拿了杯子朝他脚下砸过去,“朕大帐里几本还未批阅的奏折都差点在这场大火付之一炬,你还说损失不重?” “朕问你,在你眼里,要怎样才叫损失惨重?” 李开黑面皂靴被溅湿大半,茶杯的碎渣子还划破他靴子,可他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在皇帝的盛怒之下,反惊骇得面如土色,“陛下,末将……末将……。” “行了,说句话都不利索。”皇帝冷冷哼了哼,“若不是看在现在是需要用人之际,朕现在摘了你脑袋。” 李开感觉背后冷汗涔涔湿透了衣裳,“谢陛下隆恩。” “你跟朕说说,一丁点的火星沫子是怎么引起大帐着火的?” 李开心神一凛,知道皇帝起疑,他连忙将发现禀去,“陛下,末将扑灭火苗之后,曾认真查看了现场。发现在大帐附近,有些火油痕迹残留。” 第656章 心头恨 皇帝眯了眯眼,本冷峻的面容在暗影下显得更加沉肃威杀。 他的声音不高,但自带令人心惊的严厉,“火油痕迹?” 李开被他形如实质的眼刀扫过,立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陛下,末将再三核实,大帐附近残留下来的鞋印,确实带着火油。” 他迟疑了一下,在皇帝眯起射来的冷芒,绷了绷腰杆,“末将已经查实,在天火燃烧之前,巡城兵马司一名副将曾来过附近。据说他当时有要事想向陛下你禀报,后因陛下你已出发前往举办祭典的地方而作罢。” 皇帝肃鸷的目光带起一丝狐疑,“巡城兵马司的副将?可知他有何要事?” 李开摇头,“末将不知。” “他有什么事需要直接向朕面禀?若真有要事,也该先向他们的长官禀报,然后再报到朕这里。” 直接负责巡城兵马司的总长官,是宁煜。 皇帝这话,显然已经将怀疑的目光延伸到了宁煜身。 这话,李开自然不敢接,也不能接。他只能屏气敛息垂首站在下面,努力装死。 皇帝想了一会,又道,“大帐先烧起来那一角,是不是那个副将逗留过的地方?” 这点李开倒可以直接给出答案,“是的,陛下。因那一角距离陛下存放奏折的地方最近,末将不敢迟疑,发现火苗窜烧之后,立刻组织大家灭火了。” 皇帝凝眉沉目沉默一会,挥了挥手,“行了,你先退下吧。” 李开退出去后,皇帝吩咐平公公,“将那些受损的奏折给朕搬过来。” 平公公怔了怔,“陛下,那些奏折面还带着烟灰味呢,要不待奴才先处理一下你再看?” 皇帝抬头冷眼瞪过去,“少啰嗦,朕现在要看。” 平公公呐呐张了张嘴,在他冰冷威压的眼神下乖乖住口。没法推搪,只好转身亲自将那些遭过焚烧又没有被完全烧毁的奏折都搬到了皇帝跟前的案桌。 皇帝随手抽出其一本奏折翻了翻。平公公悄悄瞄了眼,见这本奏折已经烧毁了三分二,只剩那么一角,隐约可看见奏折落款处还完好。 “这是奏报西罗大将军治下的奏折?”皇帝扯着眉头,重重将那毁损严重的奏折扔过一边,“烧得可真巧,朕还没看的,统统都烧了十之八九。” 平公公心里一紧,这西罗大将军——可是五殿下的外祖父,周贵妃的亲生父亲。 再联想到刚才李开所禀的事——巡城兵马司的副将在大帐起火前,曾在附近逗留;偏偏那副将逗留过的地方残留下来的痕迹里面还有些许火油……。 这说明什么? 平公公心里一惊,随即将脑袋垂得更低,几乎同一时间,连大气也不敢呼了。 皇帝揉着额头,沉默一会,又寒声问道,“除了这些朕还没来得及翻阅的奏折之外,还有什么重要物什在大火被焚毁?” 平公公胆颤心惊地瞄了眼皇帝,想起那些残毁的物品,已不禁先在心里暗暗叫起苦来。 可皇帝指明来问,他自然不能不如实回答。 “陛下,被大火焚毁的物品当,有陛下你平常喜爱的紫玉镶檀茶具一套,另外是贡品毛毯坐垫一张;再有……。”他小心翼翼瞄了眼皇帝,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将那件物品的损伤往轻里说。 皇帝森厉的目光已狐疑盯过来,“还有什么?说!” 平公公哪里还敢吞吞吐吐,立马道,“陛下,还有是你平常把玩那对黄蜡石龙珠,也在大火受损。” “什么?”皇帝震惊之余,竟猛地站了起来。因他起身时动作太急,腰部还不小心擦到了案桌。他力度之大,竟震得案桌面的东西颤颤打转。 “你再说一遍,还有什么东西也被损毁了?” 平公公小心翼翼瞄他一眼,战战兢兢再禀道,“陛下,是你平常把玩那对黄蜡石龙珠。也在大火受损了。” 他说到后面,已然惶恐将尾音不自觉压低了下去。 因为这时,他已经清楚看到了皇帝脸阴云密布,满溢着风雨欲来的愤怒气息。 皇帝阴沉沉扫一眼平公公,扶着案桌又缓缓坐了下来,还不喜不怒道,“将东西拿来给朕看看。” 平公公瞧见他压抑的神情,心里越发恐惧得慌。不过,这些东西一向由他负责整理保管,这会自然不能不硬着头皮将东西拿过来。 他颤颤小跑着找出一只锦盒拿了过来。 铺着绸黄布缎的盒子里,那对原本把玩得油光蜡亮的龙珠此刻焦黑如炭般静静躺在里面。因着这绸黄布缎的对,愈发显得这对龙珠黯淡无光难以入目。 遭过大火焚烧之后,这对龙珠不但通体焦黑,而且这珠体面还因为高温的关系而裂了几道细痕出来。 平公公瞧着这对龙珠惨不忍睹的外形,都不忍地别过头去。 当然,这时他的心也悬得老高。 算他不清楚这对龙珠在皇帝心的重要性,从皇帝经常把玩的情形来猜,他也能猜出一二。 平公公悄悄打量皇帝一眼,战战兢兢试探着开口,“陛下,这对龙珠……奴才拿去处理,再让工匠修补修补,兴许能恢复原状?” 皇帝阴沉着脸,目不转睛盯着盒子里面那对焦黑的珠子,半天也不发一语。 良久,他缓缓盖起盒子。阴沉的脸在他眼睫落下一刹,忽冒出异扭曲的愤怒来。那愤怒之下,还掩藏着谁也窥不见的深沉痛苦。 皇帝闭眼睛,似睡着一般。他在案桌后一坐,是两个多时辰。这两个时辰里,他还一动不动保持着如入定老僧一般的姿势。 平公公忧心如焚缩在角落里,静静侍立在阴影下,连大气都不敢呼。 良久,那如雕塑一样的皇帝才动了动,“平公公,传朕的口谕,杖罚李开一百军棍。” “传了令之后,你自个在外面领二十板子。打完了板子再进来,朕还有差事让你去办。” 平公公一惊,久悬的心随后悄悄落地。 “陛下,那奴才先退下。”平公公退出大帐,才敢抬袖匆匆擦去额头密密麻麻的冷汗。 第657章 祸事临头 没过多久,平公公扶着腰一瘸一拐的又回来了。 “陛下,奴才已经打过板子,请你示下。” 皇帝晦暗不明的目光刀子一样划过他脸,“宣皇后到这来一趟。” 平公公转身出去之前,偷偷瞄了一眼皇帝跟前的案桌。面损毁的奏折又叠放得整整齐齐,而皇帝手里,还拿着之前他盛怒之际丢出一边那本奏折。 平公公记得,那本只剩三分一的奏折,是奏报西罗大将军的。 他心里激灵一下,连忙收回视线匆匆出了大帐。 宁易非辞别洛瑶之后,回到他的住所,听到的消息正是皇帝下令责打李开与平公公的事。 “飞鼠,详细情况如何?你查探清楚了吗?” “世子,具体情况是这样。”飞鼠接着将事情仔细说了一遍。 宁易非负手站在铺着波点地毯的营帐间,思忖一会,才道,“能确定那些火油痕迹是巡城兵马司的副将来过后留下的吗?” 飞鼠笑嘻嘻一摊手,“世子,这事可没法查证。” 宁易非回头淡淡掠他一眼,“那个副将到底是谁的人,这总能查证吧?” 飞鼠点头,应得飞快,“能查证,没有异议,他是五殿下的人。” 宁易非缓缓踱了几步,又疑惑问,“陛下原本并不打算处罚李开与平公公,后来是什么原因保使他大发雷霆对他们下手?” “世子,属下只知道他看过那些被火损毁的物品之后,独自坐在黑暗沉寂了大约两个时辰,之后突然发话处罚那两位。至于具体什么原因,属下暂时还真分析不出来。” 宁易非沉吟片刻,缓缓道,“那些损毁的奏折里,他先愤怒将西罗大将军的奏折扔掉,而后又捡回来。”他想了想,极为疑惑道,“等等,他有没有详细了解那个副将的情况?” 飞鼠回想了一下,才肯定地点头,“世子,属下可以确定地告诉你,他是随意问了两句。” “对了,期间还提起了五殿下。” 宁易非心里忽涌出一股十分异的感觉。 “青龙,”他蓦地地昂头往空轻唤,“你将这儿的消息传给她。” 青龙没有现身,不过空传来他嘀咕的声音,“朱雀不是早打探过情况。” 宁易非微微眯起眼眸,森然往空某处一掠。 青龙的嘀咕声立时没了声息。 过了几日,在风和日丽的好日子,皇帝设宴犒赏一众秋猎成绩斐然的将领。 “今天是个好日子,朕听闻大家收获颇丰,当真不虚此行。我们此次的秋猎也接近尾声了,稍作休整之后,我们也该拔营回京了。”皇帝坐在首,面带笑,十分宽和的缓缓扫过众人。 “今天,朕与大家共饮此杯,祝贺我们秋猎满载而归。” 席众人自然纷纷举杯同声附和,“祝贺我们秋猎满载而归。” 一杯饮罢,置席于皇帝右下首的皇后忽撑了撑额头,面隐隐露出体力不支的倦怠之色。 皇帝见状,立时关切询问起来,“皇后精神欠佳,是否凤体违和?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皇后微微一笑,尽管她的状态看起来虚弱倦怠,不过这笑容与气质仍端庄雍容,“谢陛下关心,臣妾昨夜做了场好梦,这才显得精神倦怠。臣妾饮些果酒提提神便可,陛下不必担心。” “果酒……?”皇帝沉吟一下,掠了眼在他左下方的周贵妃,“朕记得你一向爱喝葡萄酿,眼下你桌瓶子装的果酒是用葡萄酿的吧?” 周贵妃眼角掠了眼皇后,心悄悄提了提,“回陛下,臣妾现在所饮用的果酒确实是葡萄所酿。” “那你替皇后满,让她提提神。”皇帝十分自然吩咐她一句,随后又望向下首众席。 周贵妃不悦地咬了咬唇,她悄悄瞄了眼皇帝,见他完全不在乎她是否难堪。 犹豫一瞬,不得不起身拿着白玉酒壶走向皇后的席位,替皇后满一杯葡萄酒,“皇后娘娘,请你慢用。” “这葡萄酒,虽然不会头,不过喝不惯的人在刚开始时,都会觉得它苦涩带酸难以落喉。其香醇滋味得慢慢品尝才能体会得到。” “谢周妹妹提醒。”皇后似乎没听出周贵妃刻意炫耀一样,平淡客气道了声谢,端起周贵妃为她倒的葡萄酒。 洛瑶瞧着她微微弯翘的兰花指,心里忽然咯噔一声,同时十分突兀地涌起淡淡不安来。 袖手拿着酒杯压向唇边,巧妙将皇后嘴角那缕浅淡若无的冷笑严密遮掩过去。 皇后端着酒杯着唇边小口小口啜着,喝得十分缓慢。 周贵妃在附近看见她享受的模样,心里莫名气得暗咬牙。 周围一片歌舞升平的欢乐气氛,洛瑶心不在焉听着,眼睛却不时掠过首的皇后,她除了密切留意皇后的变化外,还仔细观察了周贵妃一会。 发觉周贵妃那张娇媚的脸除了压抑着淡淡不快之外,并没有其他过多情绪。反观皇后,在拿酒杯的时候,眼底隐约泄出让人猜不透的冷芒来。 一会之后,见皇后站了起来,“陛下,臣妾精神不济,还是先回去休息了。” 皇帝打量她一眼,关切叮嘱道,“也好,那你回去好生歇着。” 洛瑶冷静看着这一幕,心里狐疑之感愈浓。 这对帝后,可以说一早貌合神离。什么时候,皇帝会当众表示如此爱护尊重皇后这个结发妻子? 她记忆,这似乎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事若反常必有妖。 皇帝今天的举动实在太怪了。另外,是刚才皇帝以不容质疑的口吻命令周贵妃给皇后倒酒这事,也太值得推敲了。 洛瑶猜疑的视线,从皇后渐渐淡去的背影收回,而后缓缓投落到席锦袍玉带的俊俏公子身。 宁煜眉梢间仍挂着惯常肆意张扬的笑容,宁煜见她目光转来,还扬了扬眉,冲她举了举酒杯。 洛瑶心里低低一叹,遂若无其事转开目光。 看样子,宁煜还不知道他的祸事已经临头了。 第658章 失去清白 在这时,已经淡出洛瑶视野的皇后身子一歪,忽然软倒下去。 “娘娘?皇后娘娘?” 皇后身边的宫女这惊慌一叫唤,立时引起众人注意。皇帝当即紧张站起来,“怎么回事?” 洛瑶微微勾唇,也在想这究竟怎么回事。 栽倒在地的皇后娘娘没有昏迷过去,宫女将她扶起来之后,她地忍不住呕吐起来。 “御医,御医在哪?快过去给皇后看看。”随着皇帝焦急的咆哮声,皇后虚弱地笑了笑,两眼一黑,这才真正昏了过去。 在皇帝怒吼下,御医几乎连滚带爬跑到皇后身边,在分隔出来的偏帐下给皇后又是请脉又是察看具体情况。 皇帝见他看了半天也没吭声,皱着眉头急声追问,“御医,皇后她到底怎么样?” “陛下,皇后娘娘……她是毒了。”御医略一犹豫,将事实盘托出来,“不过陛下放心,幸好娘娘的情况发现及时,且食用的剂量不算大,应该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皇帝半信半疑盯着他,“那皇后为何现在还昏迷不醒?” “陛下,这是因为皇后娘娘之前精神不济,所以才会一时间还昏迷着。等一会让她服食汤药之后,应该能醒来了。” 皇帝负手在偏帐内焦躁地走了几步,“那你给朕说说,她了什么毒?能不能立马给朕查出来?” “陛下,皇后娘娘这个毒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毒,它一般融于酒水当。”御医想了一下,恍然道,“对了,臣可以检查一下皇后娘娘之前用过的物品,也许从能寻到蛛丝马迹。” 皇帝连声催促,“那还等什么,赶紧验呀。” 御医连忙紧张应了。由于他查验的物品都在刚才设宴的地方,洛瑶还在席,自然将御医的动作看尽眼底。 因为皇后所的毒并不罕见,所以这个查验过程也不用费多少时间,大约用了两刻钟,见御医脸色一变。 “陛下,臣已经查验出来了。令皇后娘娘毒的东西,在这酒杯里。”御医小心翼翼拿着皇后用过的杯子,神色既兴奋又隐隐透着不安,“毒药是被人下在酒水里面的。” 他指了指杯子底部残余的酒液,道,“因葡萄配制的果酒香味浓郁,可将毒药的气味完全掩盖住,皇后娘娘饮用的时候才会完全没有发觉。” 皇帝拿过御医手里的酒杯搁到眼前意味不明地瞄了一会,忽沉了脸,双目如电一样凌厉射向周贵妃,怒声喝道,“周卉,你竟敢当众毒害皇后!来人,把周卉给朕拿下。” 皇帝一声令下,立即有御林军杀气腾腾冲到周贵妃跟前将她扭押起来。 “陛下,臣妾冤枉。臣妾怎么会毒害皇后?臣妾刚才也喝了这个葡萄酒,臣妾不也一直好好的在这里?臣妾冤枉啊,陛下!” 皇帝嫌恶地掠一眼花容失色的周贵妃,大手一挥,毫不犹豫道,“带下去。” “陛下,臣妾是冤枉的,请陛下明察。”周贵妃被御林军拖出了宴会大厅,仍旧一脸不甘的在高声叫屈。 宁煜痛心地收回视线,这时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皇帝跟前跪了下去,“父皇,请你明察,母妃她不可能会毒害母后。她一定是被人陷害栽赃,请你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她一个清白。” 洛瑶心里微微叹气。 这么简单的陷害伎俩,谁会看不出来? 宁煜也真是……他是不愿意相信皇帝会这么对待周贵妃? 皇帝黑着脸冷哼一声,怒道,“陷害她?谁会陷害她?你说是皇后吗?皇后用自己的身体作伐故意陷害周贵妃?她有必要这么做吗?” 宁煜张了张嘴,他确实想答他是怀疑是皇后故意陷害周贵妃。不过他知道这话只能放在心里,他皱着眉头,急切而焦心的为周贵妃求情,“父皇,儿臣相信母妃她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请你一定要彻查此事还母妃一个清白。” 席不少大臣交换着眼色,随后也不约而同站了起来,走到皇帝跟前跪了下去,齐声请求,“请陛下明察,让人彻查此事还周贵妃一个清白。” “请陛下彻查此事,揪出真正毒害皇后娘娘的凶手,还贵妃娘娘一个清白。” 皇帝晦暗不明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他牵唇冷笑一声,“好好,看来众卿家很齐心,都相信周贵妃是清白的?” 宁煜听着他平淡语气下泛凉的语调,心里忽涌起一股强烈不安的预感。 洛瑶已经垂下眼眸,做出事不关己的模样只专注眼前菜碟。 宁煜还不知道,他这一跪一求已经犯了皇帝大忌。还纠集这么多大臣出来一齐为周贵妃求情,这除了将皇帝往暴怒的路越推越远外,对周贵妃一点好处也没有。 看看,现在皇帝整张脸都因为愤怒而扭曲着。偏偏当着众人面前,又不得不生生压抑隐忍着,维持一国之君的度量。 “好,如众位所请,朕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皇帝冷眼带着刀刃一样寒意森森自众人身划过。在他浓重的威慑下,宁煜跟众人一样,背后不自觉在瞬间汗湿重衣。 “至于周贵妃是不是清白的,到时要看事实说话。” 皇帝阴森眼风再次一扫而过,为周贵妃求情的众大臣立时觉得浑身冰寒一片。 “现在,大家都回座位去。我们继续宴饮。” 洛瑶默然打量了宁煜一眼,见他神情焦灼且心不在焉,显然十分担心周贵妃的情况。 她心里又是一叹。 也对,不管他和周贵妃平日有什么争执,总的来说,周贵妃对他的母子情缘极为深厚。接着,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心想宁煜又不像她,她那个好父亲,只会想着什么时候能将她卖个好价钱。 皇帝一声令下,这宴会再次被歌舞粉饰太平,似乎一点也看不出刚才周贵妃毒害皇后这事的剑拔弩张来。 大臣们三三两两把酒言欢,皇帝也笑眯眯一脸和气平易近人的姿态。 在这时,忽有侍卫面色凝重匆匆走了进来,他迟疑一下,在平公公轻轻点头示意下,才信步走到皇帝身边,迅速向他低声耳语几句。 皇帝原本还带着和气笑容的脸,在瞟一眼宁煜之后,倏地变得无冷厉肃杀。 第659章 他的人 洛瑶心里咯噔一声,她下意识瞄了眼宁煜,心想该不会京城那边这时也出什么事吧? 瞧皇帝那眼神,似乎恨不得要吃了宁煜这个儿子一样。 难道今天设计陷害周贵妃,是打压宁煜的开端? 可皇帝之前不是还有意让宁煜做接班人,准备将他拱太子之位吗? 帝王的心思,还跟这六月的天似的说变变? 洛瑶不动声色在心里琢磨着,却见皇帝挥手将侍卫退出去,然后挥手叫停所有歌舞。众人感受到他肃杀面容下严厉的气氛,慢慢的,这宴会场全都紧张安静得寂然无声。 “朕刚刚收到消息,京城那边因为守卫出了纰漏,以至京数众人家接连遭受盗匪骚扰劫掠。这些大户人家接二连三遭受损失,一时将京城闹得是怨气冲天。是平民百姓,也没有逃过那些猖獗盗匪毒手,他们是又丢财又失命。” 皇帝语气略停,视线再扫过去,深浓的眉眼已多了重重迸发的威严,“我们的京城,不过短短月余时间,竟然成了盗匪的天下?” “宁煜,你巡城兵马司的人在京城都是干什么吃的?”皇帝一拍桌子,桌众物颤颤震动不休,他厉目盯着宁煜,咆哮之声响若洪雷,“护区区一座城池的安宁都做不到?你还能做什么?” 这话一出,宁煜脸色白了白,仿佛还呈现那么一下摇摇欲坠之态。 这话实在太重,太打击人。 席大多数人都震惊得面如土色,洛瑶眼眸也迅速被阴暗乌云遮盖。 皇帝当众如此锥心否定宁煜,是打算一举将宁煜打落泥淖吗? 难道皇帝已经决定了太子人选? “既然你做不好这巡城兵马司,那给朕滚蛋,让贤者。” 洛瑶暗暗皱眉,看了看盛怒的皇帝;又看了看浑身僵硬面无表情的宁煜,心一时百味杂陈。 “儿臣,谨遵父皇旨意。”宁煜微垂着头,似乎在瞬间想通什么,他白着脸,这时唇角还扯出一抹笑来,“滚下巡城兵马司这个位置,让能者。” “好好,既然你识趣,那你尽快想办法处理好京骚乱,此事你处理好便作罢,若是处理不好……”皇帝冷笑一声,阴沉的目光划过宁煜泛白的脸,终住了口。不过他后面未说完的话,已在他这冷笑声不言而喻。 这番变故来得太突然,别说宁煜措手不及,是洛瑶,也同样茫然没有头绪。她实在想不通皇帝为何突然如此反复无常。 狠狠训斥一顿宁煜之后,皇帝怒气似乎渐渐平息了。 他没有吩咐宴会结束,大伙只能战战兢兢继续食不知味的陪座其。 不过经过这两轮变故,谁都没法再高兴得起来。 一个个僵着笑脸,好不容易捱到宴会结束,一会功夫全作鸟兽散了。 洛瑶默默看了眼神色微郁的宁煜,并没有过去安慰他。这个时候,宁煜不需要别人空洞的安慰。他的当务之急,应是先弄清皇帝的态度,再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洛瑶回到营帐之后,心事重重的托腮坐在桌旁发呆。 “你这丫头,在想什么呢?我唤你几次都没听见。”宁易非大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少女才眨眨眼睛,将心神自恍惚拉了回来。 “说说吧,刚才在想什么如此入神?” 洛瑶轻轻叹了口气,“在想皇帝突然对宁煜发难的事。你不觉得他今天的举止太怪了吗?反常得事前完全没有一点征兆。” “傻丫头,既然是反常,事前哪能泄露征兆。”宁易非捏着她指头把玩,总觉她纤细十指的触感太好,时常令他爱不释手。 “再说,这是宁煜才需要思考的事,你费神干什么?” 洛瑶听他平淡语气下隐含着吃味,横他一眼,不由失笑起来,“宁世子,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我是在分析他这么做的原因,又不是在帮宁煜什么。” “他突然架空宁煜的权力,又当众如此贬斥宁煜,我真有些担心他心里已经定下太子人选。” 宁易非眼光一闪,“这么说,你希望宁煜成为我们天泽未来的储君。” 少女低着头,凝着桌纹路清晰的木杯,幽幽道,“不管怎么说,若是他成为未来的天泽之主,总让别人坐那个位置对我们有利些。” 宁易非意味深长打量她一眼,忽道,“不见得吧?” 洛瑶不解,“你这话怎么说?” 宁易非笑了笑,随后岔开话题,“知道我过来之前收到什么风声吗?” 洛瑶侧头盯着他打量半晌,澄澈的眼眸渐渐流转出逼人的光亮来,“宁世子,一个人若是经常撒谎,它可是会养成惯性行为的。” “我没撒谎。”宁易非一摊手,“听说皇帝将宁煜撤下巡城兵马司这个位置,准备让一个叫奕权的人顶。” 洛瑶来了兴趣,似笑非笑瞅他一眼之后,凉凉笑道,“好吧,暂且放过你。” 随即面色一变,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你刚才说什么来着?皇帝准备让奕权取代宁煜掌管巡城兵马司?这消息可靠吗?” 宁易非古怪地盯着她,“怎么了?你以前认识这个人?怎么光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你这么大反应?” 洛瑶心头震了震,有些苦涩地偏头避开他关切的目光。 她重活一世这事,让她怎么跟他说? 她暗深吸口气,平缓一下情绪,才慢慢道,“我以前确实曾在偶然间听到过关于那个人的事迹。不过,我也不敢肯定,我知道那个人跟你现在说的这个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宁易非狐疑地握着她双手,“洛瑶,有什么话你不妨对我直说。不管事情有多难以置信,只要你说它是事实,我都会相信。” 少女苦笑一声,“你想多了。我没有什么话要说,是想向你确认皇帝让奕权巡城兵马司这个位置的消息准不准确。毕竟这个位置太重要,掌管了巡城兵马司,等于将整座京城都掌握手。” “洛瑶,你话有话。”宁易非看她的目光越发疑惑,“难道这个人不是皇帝的心腹?” 第660章 以己为饵 少女默了一下,视线在他风华绝伦的脸凝了凝,随后越过他肩头落向窗外不知名的地方。 过了半晌,她方幽幽道,“表面看,他确实忠于皇帝。实际么,他真正的主子可不是皇帝。” 宁易非慢慢皱起了眉,“这么说,一旦巡城兵马司落入他手,京城的将来也等于落入他暗那个主子手里?” 洛瑶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算我们明知如此,目前也没有办法阻止皇帝的决定。唯有日后再想办法将那个人拉下马吧,总之不能让奕权这个人掌控京城的城防。” 宁易非见她不欲多说,他想了想,也没有逮着这事非逼她说不可。 “对了,你知道皇帝之前说那些事。嗯,是京城盗匪猖獗的事,是不是真的?” 宁易非凉凉勾唇,答,“这些事,真假参半吧。” “那这消息来得可真够及时的。”少女冷笑一声,“早不送到晚不送到,等着周贵妃出事,完全挑起皇帝怒火时才送到。” 宁易非摇了摇头,“好了,你恼这些干什么。这世间真正的巧合少之又少,这消息如此及时送到,也不过被有心人掌控着而已。” 洛瑶面色略见凝重,“按你这么说,皇帝身边大多数心腹岂不是都遭人收卖了?” 宁煜被皇帝贬斥,众皇子来说,最得利的人莫过于宁弦。 可依她辈子对宁弦的了解,宁弦并没能收卖皇帝身边几个人。还是,辈子那个男人一直提防着她,所以她也知之不祥? “这个,我也不得而知。”宁易非接着分析,“不过眼前的情形来看,显而易见真神节那天,有人利用了天火的事给周贵妃或者宁煜设局。” 洛瑶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那天一定还有些秘事是你我不得而知的。今天皇帝借题发挥的情形看,目前最大得益者非宁弦莫属。那么在暗设计宁煜的人,十有八九是他。” “我是不太明白,皇后怎么也会甘心愿意为他作嫁衣裳。”洛瑶将自己心疑惑盘托出,“若是他得势的话,皇帝更加不可能赦免废太子,也不太可能会重新再立宁澈为太子。” “难道皇后还奢望宁弦会帮她帮宁澈东山再起?” 宁易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其有什么隐秘,只怕只有他们当事人才清楚了。不过目前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定国公府已经倾向于宁弦。或者说,这两者之间暗已达成某种一致的协定。” 洛瑶眼神暗了暗,“也是说,宁弦要借定国公府的势来位了。定国公府是知道宁澈复起无望,直接弃之重寻新靠山吗?” “我们不能任由宁弦的势力壮大,若让他日后登基为帝,他也跟现在的皇帝一样雄心勃勃想要收归卫王府几十万兵权。他位的话,对我们可没有半点好处。” “我们得想办法阻止他。” “洛瑶,我觉得你现在最需要做的,是放松心情,让自己好好休息休息。你这脑子里整天都在思虑这些明争暗斗,也够累了吧?” 宁易非站到她身后,按着她太阳穴替她拿捏起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们做好自己的事行了,其他的事想再多也是费神,还不如什么也不想。” 洛瑶闭着眼睛享受片刻,闻言,忍不住苦笑,“我也不想费神,奈何别人不容我休闲。” 宁易非略略加重些力道,按得她舒适之余已然开始有些昏昏欲睡。他看着她垂下的羽睫,会心一笑,遂凑近她耳边,轻声道,“起码今天别再去想宁煜他们之间的事,听我的,先好好休息。” 不知不觉,洛瑶竟然睡了过去。 待她再次睁开眼睛,看见小花帐顶在眼前时,还发了一会呆才慢慢想起自己置身何处。 朱雀听闻她的响动,“小姐醒了?你现在饿不饿?用不用吃点东西?” 洛瑶想起自己晚膳只随意扒了两口,这会还真有些饿,“有什么吃的,给我端点过来。” 说罢,她下床洗漱一下。 朱雀将温着的小粥端到桌,看着她慢慢喝完大半碗粥,才道,“小姐,在你睡着的时候,有人送了封信过来。” “信?”洛瑶疑惑眨了眨眼,“拿来我看看。对了,什么人送的?” 朱雀摇头,“奴婢也不清楚。” 洛瑶打开信一看,眼神立时变得狐疑起来,“小心皇后,她准备对你下手!”信笺末尾没有署名,她翻到背后又看了看,仍旧看不出是什么人送的消息。 “这是示警的信。”她将信笺递给朱雀,“有点怪,谁会这时候突然对我示警?” 朱雀也反复看了数遍,也同样没得出什么有用的线索,“那小姐觉得,这消息可信吗?” 洛瑶默了一下,才道,“应该可信。算不可信也没什么关系,对于皇后这个人,我一直都提防着。” 皇后一有机会想将她置之死地,所以洛瑶从来没有对皇后放下过戒心。 “小姐,那这封信我们怎么对待?” 洛瑶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估且信之吧。如果皇后真要出手对付我,只怕很快会有动作。” 朱雀有些不明所以。 洛瑶笑道,“对于周贵妃当众下毒害皇后性命这事,你怎么看?” 朱雀抿了抿唇,给出肯见解,“很显然,这是有人故意陷害周贵妃。算周贵妃再愚蠢,她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还亲自做出这种简直等于坦坦白白告诉别人,她要加害皇后的事来。” 洛瑶笑了笑,澄澈眼眸泛起浅浅玩味之色,“可皇后的确是当众毒了,而且还确实是因为周贵妃给她斟的酒,她才毒。” 朱雀微带讥嘲道,“小姐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让周贵妃掉进陷阱,而皇后也是挖这个陷阱的人其之一?” “可拿自己的身体为饵,这可能吗?”皇后贵为一国之母,她算跟周贵妃有天大仇怨,也不值得拿自己身体来冒险吧? 洛瑶微微一笑,不过这笑意在她面显得有些古怪,凉凉的阴阴的,还透着让人猜不透的意味,“假如皇后拿这个跟别人达成什么交易呢?” 朱雀心里咯噔一声。 第661章 死性不改 明烛高照的大帐里,皇后白着脸缓步而入。 () 虽然她身金线勾绣的牡丹百褶裙红艳似火,可这红艳的色泽却一点也映不红她苍白似纸的脸。 尤其她面部颧骨瘦削突出,在这刺目的红艳下,反更衬得她神情凄厉刻薄。 “臣妾参见陛下。”她着灯火,朝案桌后面伏首批阅奏折的皇帝微微福身。 “皇后怎么过来了?”皇帝扔下手朱毫,让平公公将奏折收拾好,他随后起身绕过案桌走到皇后身边扶着她,“你身子不好,应该躺着多休息。” 皇后微垂着头,干涩的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在皇帝搀扶下,走到南面的梨木矮榻坐下,“臣妾今日意外知悉一些事情,思来想去睡不着,这才过来打扰陛下。” 她略略抬起头来,将瘦削凄苦的神情完全展现皇帝眼前,又道,“请陛下给臣妾拿个主意。” “什么样的意外?你说。” 皇后沉默着,迟疑了一会,才幽幽道,“陛下,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前不久卓雅丹举办簪花大会的事?” 皇帝意外愕了愕,“朕记得。” “怎么了?皇后突然对这个有兴趣?” 皇后空幽幽一笑,“臣妾不是对这个有兴趣,而是因为有件事跟这个大会有关,臣妾不得不提。” “陛下应该知道簪花大会那天,洛瑶后来凭着宁世子的帮助一举夺得魁首吧?” 皇帝点了点头,默不作声等着她下。 “本届给簪花大会魁首的奖品,是一株颇有价值的佛心莲。臣妾无意得知,洛大小姐手的佛心莲被人暗给毁坏了。” 说到这里,皇后幽幽叹了口气,略抬头将皇帝暗沉的神色收入眼底,又接着道,“也不知她从哪里得到什么消息,似乎是怀疑臣妾。认为是臣妾暗派人将佛心莲给毁掉的。” 皇帝眉锋慢慢蹙起,“所以?” “所以,她暗弄了些毒药要对本宫下手。” 皇帝目光一跳,意味不明地掠了眼皇后,并没有发表意见。 皇后瞅他一眼,又道,“据本宫了解,周贵妃那天对臣妾下手用的毒药,是洛大小姐暗提供的。” “这件事,臣妾也是无意从洛大小姐身边服侍的婢女嘴里得知。” 皇帝沉着脸,一言不发。周贵妃下毒的事,明明是他与她合计好的。这么说,现在皇后将毒药赖到洛瑶身,是打算拿前面那件事做交易了? 他这一沉默,皇后似乎受到鼓励,说得越发流利,“周贵妃的行为固然不可饶恕,不过臣妾觉得,暗提供毒药,说不定还曾唆使过周贵妃的洛大小姐,恐怕也不是什么心性善良的人物。” 皇帝默默审视她半晌,沉声开口问道,“那依皇后你的意见,对这个洛大小姐该如何处置?” 皇后幽幽一笑,她的眼神与笑容都透着令人心酸的空洞,皇帝瞥她一眼,竟有些不忍心直视下去。 “虽说洛大小姐做的事,过错也不轻。不过好在臣妾并无大碍,不必重罚她了。”皇后瞄他一眼,终于吐露最终目的,“不过也不能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皇后煞有其事的说着,似乎那件事真成了洛瑶做的一样,“依臣妾之见,不如将她小惩大戒,让她知道自己有过错,又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陛下,你觉得臣妾这提议如何?” 皇帝不置可否地看着她,问道,“皇后准备对她怎么个小惩大戒?” “陛下你看让她来臣妾身边待段日子如何?”皇后拿不准他的心思,遂试探道,“臣妾最近时常感觉倦怠,让她来臣妾身边照应照应。臣妾同时也有机会点拨她一下。” 皇帝阖着眼皮沉默片刻,不太赞同道,“这事只怕不妥。虽然你这么做是好意,可万一她伤着磕着的话,难免会授人以柄,说你这个皇后如何如何。” “你本意是希望她知错能改,朕可不希望到头来你反因她惹非议。” 皇后呆了呆,她提这个建议,确实是打着暗折磨洛瑶的主意。她身边什么人没有?想找人出主意整治洛瑶,那是手到擒来的事。 只要皇帝同意,洛瑶落到她手里,她有的是手段包管将洛瑶整治到外面看不出丝毫伤痕,内里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皇帝怎么会否定她这个建议? “再说,你不是说她身边还可能藏着毒药吗?你将她调到身边调教,万一她死性不改还生出怨恨再对你用毒的话,那怎么办?” “本来让她来侍候你几天不成问题,但如果因为她的存在反惹来如此多不安全的因素,朕认为还不如想别的法子惩戒她。” 皇后沉默了许久,在沉默慢慢想起洛瑶的身份。然后再想到洛瑶的嫡亲哥哥洛璟,继而想起洛璟手所辖的兵马。 眼前这个名为一国之君的男人,是顾忌洛璟手的兵马才不敢将洛瑶放她身边让她出气? 洛璟手不过区区十万兵马而已,这也能让他顾忌? 这个让人失望的男人是不是年纪越大,越怕死? 还是他不愿意明目张胆动洛瑶,其实私底下还有别的顾忌? 皇后默默思忖良久,又不时拿眼角偷瞄旁边气度威严的男人,想要从他脸看出点什么端睨来。可惜,她观察半天,也没能从皇帝不显情绪的面看出点什么。 思索,皇后的心思慢慢活了起来,“陛下,臣妾听说卓雅丹的占勇王子在真神节那天,出意外去世了。” 皇帝本来眉头深锁在思考着什么,闻言,忽抬起头瞪她一眼,“皇后想说什么?” “陛下,臣妾想说——那天的事其实不是意外。据可靠消息称,占勇王子是因为误触金属才惹来雷电,之后才遭遇不测。” 皇帝高深莫测的目光转了转,但盯着皇后时,却严肃得毫无表情。 “臣妾听说,真神节祭典时,洛大小姐身边的婢女曾消失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她也许奉她主子的命令前往卓雅丹王庭做了些什么呢?” 皇帝眼神一沉,不动声色扯着嘴角,“如说?” 第662章 卖了她 皇后半垂的眼角密切留意着他的神情,此时,轻飘飘一声冷笑逸出口,“如说,她偷偷潜进占勇王子的宅所,故意放置一些可引来雷电的物品。 ” “卓雅丹突然失去一名勇士,汗王的心情定然十分悲痛。”皇后继续不怀好意往下说,“如果他知道占勇王子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那他的心情会由悲痛变为悲愤。” “一个人一旦愤怒起来,有时难免会失去理智。” “陛下不妨将洛大小姐这个凶手交由心情悲愤的汗王处置?我们总不能为了保下她一个而引发天泽与卓雅丹的干戈。”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 在皇后“拿”着种种证据面见圣驾,并且提出一二三等多个建议,让皇帝决定对洛瑶采取什么小惩大戒措施时。 这个时候,洛瑶也连夜见了宁易非。 身形俊颀的男子手撑桌,半俯身看着面容沉静的少女,低笑道,“找得这么急?是不是你夜里难以成眠,想我了?” 少女默默横他一眼,并不似以往一样跟他斗嘴。反轻轻蹙起了眉,凝重道,“宁易非,你明天准备先离开卓雅丹吧。” 宁易非眸光一闪,不再逗她,也同样敛了神色,问,“出什么事了?” 洛瑶想了想,将那封无名氏向她示警的信拿了出来。 宁易非看罢,扬了扬信笺,几分狐疑几分困惑打量着她,“因为这个,你让我提前独自回京?” “宁易非,你听我说。皇后怨恨我的心,也不是近来一天两天才突然冒出来。她会千方百计想害我,我一点也不惊讶,更不觉得这事有什么稀。” 她轻轻叹了口气,眉目锁着淡淡冷清忧色,“可这是卓雅丹,对我们不利的因素太多。” 男子幽幽吐字,“那也不用我提前独自回京。” 少女瞧见他委屈的模样,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我也没说真让你撇下我,真一人独自回京。” “我的意思是让你先撇下皇帝,待他们启程回去之后,你再悄悄回来与我汇合。” 宁易非一脸怄气的阴霾这才散去,“这还差不多。” “不对,算皇后准备对你下手,这跟你打算暂留这里有什么关系?” 洛瑶绕着他垂落前面的墨发把玩起来,眼底有狡黠闪过,却调皮卖起关子,“宁世子不是聪明绝顶?你不妨猜猜看。” “你暗与璟兄通过消息,准备悄悄约他在这里见面?” 少女惊讶地瞪大眼睛,“还真神了你。一猜一个准。” 宁易非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难猜,卓雅丹离璟兄驻守的缰土不远,你与他久未相见。想趁机在这见他一面,那也是人之常情。” 洛瑶不禁有些低落地感叹起来,“驻守边缰这点不好,若无帝诏,不管与家人分离多少年,都见不了一面。” 宁易非想起洛璟那个护妹狂魔,心里无端不是滋味,“洛瑶,那你想好办法应对皇后的阴谋没有?” 少女冷笑一声,眼底有凉意飞快划过,“放心吧,在这地界,她还不能拿我如何。皇帝倒是有办法,不过他也不敢明目张胆送我去死。” 宁易非不快地皱起了眉,“好端端,说什么生呀死的。你给我记牢了,我的心我的人是你的,换言之,我活着你得给我好好活着。” 少女见他眉宇泛出淡淡焦躁,伸手抚了抚他眉锋,轻声安慰道,“好了,我是打个方嘛。你别忘了,在卓雅丹这地界,还有云浮宫那个地位卓然的大宗师照拂着我,我能出什么事?” “你乖乖听话,明天因为老王爷生病提前赶回京。” “可我一刻也不愿意与你分开。”宁易非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婴儿一般挨着她脑袋蹭了蹭,“尤其还在这时候,你身边四处尽被虎狼环伺。”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少女被他蹭得心头痒痒,又怕惹起他情绪,只好不动声色捧着他脑袋离她远些,“你不过离开几天而已。” 当然,洛瑶这时候可不敢让他知道,她借机留在卓雅丹还因为意外有了些让人兴奋的发现。 翌日,宁易非拿着京城传来的急报见了皇帝,皇帝不能阻止他回京尽孝,自然只能放行。 不过宁易非一离开,皇帝立刻让人宣了安国公到跟前。 他拿了皇后那套说辞来对付诚惶诚恐谨小慎微还生怕出错的安国公,末了,还以商量的口吻问道,“洛爱卿呀,在昨天,卓雅丹还有小部份人因为听过这些流言,特意挑衅我们的禁军。” “为了避免激化更大的矛盾,也为了避免更多的流血牺牲,朕深觉皇后的忧虑与建议十分有理。” “不知洛爱卿你的意思?” “那个忤逆女,”安国公生怕洛瑶做错事连累到自己身,皇帝才开口征求他意见,他立刻毫不犹豫将洛瑶推了出来,“能为天泽与卓雅丹平息干戈,那也算她仅有的一点用处了。” “只要陛下觉得这样做有用,觉得这样做对大家都好,臣没有任何异议。” 皇帝如释重负般拍了拍安国公肩膀,“还是洛爱卿明事理顾大局,爱卿你既然没有异议,那朕按爱卿你的意思去办了?” 安国公大受感动,本来这种事,皇帝可以下一道冷冰冰的圣旨解决了事。可皇帝还耐心跟他分析利弊,还征求他的意见,最后还以他的意见做决定。 这样可敬可亲的圣,算让他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他也不会有任何一句怨言。 他光顾着感动,都没有留意皇帝将自己的旨意变成他的意愿。 “陛下你办吧,对你的决定,臣绝对没有二话。” 皇帝见他答应得痛快,眼底飞掠过一抹森寒,遂宽慰一笑,“那好。” 趁着大伙兴高采烈启程回京时,皇帝让人悄悄将洛瑶绑了送去王庭,送到汗王面前。 而皇帝,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回京去了。 几乎没有人知道,洛瑶被刻意落了下来。 第663章 灭口 不过,有了洛瑶在真神节那天让大宗师对汗王的洗脑,汗王虽按照皇帝的指示不声张将她接过手,却也不敢真对洛瑶如何。 而且,洛瑶前脚才被送到汗王面前,大宗师后脚跟着前来要人了。 “大宗师是大宗师,果然不负众望。”少女调皮感慨一句,跟在那身影伟岸宽慈的僧人后面,一路轻快的去了云浮宫。 “洛姑娘,以后你住在这吧。云浮宫都是僧人,到了夜晚,姑娘若无要紧事,不要出这门。” 洛瑶望了望眼前这个独立又清静安全的小院,满意道,“多谢大宗师,我记住了。” 大宗师安排妥当,飘然而去了。当然,因为大宗师这招牌,洛瑶白天好的在云浮宫四处溜达,也没人敢管束她。 她这一溜,溜到了云浮宫后山。后山有大片洼地,僧人们在附近的洼地种果蔬。洛瑶走过这些洼地,转入山拗处,在一片药田前停下脚步。 洛瑶仔细观察药田里种植的药材,在看见几丛不显眼的小花时,忽眯了眯眼,微弯的唇角逸出冰凉笑意来。 她说她的好不会无的放矢。 她之前来过几次云浮宫,一次偶然情况,撞见云浮宫一个弟子匆匆从后山返回,僧袍后面却沾带着几瓣不同寻常的花瓣。 她当时匆匆一瞥,只觉那花瓣有些眼熟,后来回去想了许久,才忆起去年春猎时她与宁易非误坠溶洞的事,是因一片花海而起。 而那片花海,后来据她了解已经遭人铲平,卓雅丹这边给出的解释是说原先并不知道那些花有毒云云。 如今这些花瓣却再次出现她眼前,还是在云浮宫后山隐秘的药田里。 洛瑶选择借皇帝的手暂留卓雅丹,一是为了方便与洛璟会面,二是为了查清这些毒花的来源与用途。 她总隐约觉得这里面有大秘密。 “既然发现这些东西被人藏着在这种植,我也不急于一时。”她绕着药田走了一圈,悄悄捡了几片落地的花瓣,然后转身从原路返回。 待到夜里,她拿那几片花瓣反复试验了无数次,只得出一个结论。 “小姐,这些花到底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朱雀见她停下工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想了许久。后面还露出似迷惑又似了悟的神情,才忍不住问起来。 “朱雀,依你看,你可以从它们的外形判断它们有什么异吗?” 朱雀想了想,才摇头,“在奴婢看来,这是寻常的花瓣,没什么特异之处。” 洛瑶轻叹,“也正因为它们长得普通,往往才容易让人先入为主忽略了。” “你可别小看这几片花瓣,它们每一片都含有不同的毒素。当然,这些花瓣所含的毒素都不强。不过混合起来有什么作用,现在连我也不知道。” “小姐,夜深了,你还是早点歇息吧。”朱雀拿盒子过来将那几片花瓣放置好,见洛瑶还坐着没动,又劝道,“小姐明天再想这事也不迟。” 也不知洛瑶是听进她劝告,还是想到了什么,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径直起身回房了。 朱雀对这情形已经从最初的惊讶到现在的司空见惯,摇了摇头,将东西收拾妥当后,也回去睡下了。 翌日,洛瑶继续避开众人,悄悄往后山隐秘的药田里去。 谁知她绕行到一处废旧的碉房附近,正准备穿行而过时,却忽听到有人压着嗓子在说话,“这是你们要的药丸。不过弄这东西可费劲了,你们得省着点用。另外,下一批的药丸得过三个月才能做好。” 另一人道,“怎么才这么点?我们主子不是说了要……。” “有这些你们该偷着乐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些花有多难种,还得悄悄夹杂在其不能让人发现。再者,提炼成这一颗小小的药丸子需要多少原生药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有人极不耐烦打断,“行了,又不是不给你钱,你那么多口水干什么。” 药丸? 洛瑶心里咯噔一声,听起来里面两个人似在达成什么交易。这药丸到底有什么作用?不行,她得想办法弄到一两颗成品看看。 可她该怎么弄到手呢? 洛瑶想得出神,不料脚下一滑无意踢到一颗石子,那颗石子顺着坡道滚下去,发出“咯咯”的声响来。 “谁?”里面的人立时警觉喝问。 洛瑶霎时惊出一身冷汗。这地方偏僻,她又让朱雀去干别的事情,万一被发现,她极可能被里面的人灭口。 正在她焦急四下张望寻找藏身之所时,耳边忽传来“喵”一声叫。 有人从窗户跳出来,望着从窗下跑开的花猫,骂了一句,“原来是只死猫。” “梁兄放心吧,我说这地方平常不会有人来。”另外一个人也从里面走了出来。当然,他嘴里虽这么说,可眼睛却怀疑地四下乱瞟。 “行了,这地方连个鬼影也没有,不用再找了。”有人拍拍他肩膀,“我拿了货,该走了。你记住后面那批,得及时保证供给。” 两人低声说着,并肩离开了碉房。 洛瑶见两人走远,这才暗暗吁了口长气,利索从可树滑下来。且一落地,立刻跑到一角草丛翻找起来。 刚才她看见了,那个黑衣人从窗户跳出来时,曾掉了一颗药丸。那药丸滚落的地方,应该在这边草地。 她瞪大眼睛仔细找了一会,随即面露惊喜,“哈,找到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然而,她的欣喜还不及延展眉眼,却蓦地感觉后面有些不对劲。 她一瞬反应过来。 不好,那两个人又折返回来,他们一定是起了疑心。 急忙之下,她提着裙摆赶紧跑。然而这地方,她除了爬树,只能往屋里钻。树,她刚才已经爬过。同样的伎俩,可一不可再。 咬了咬牙,洛瑶一闪身钻入原来两人谈话的屋子。 外面的脚步声几乎瞬间近得清晰可闻,“我说你也太不小心了吧!跳个窗也能将东西跳不见!” 听着那僧人的抱怨,洛瑶心里暗暗叫苦。真糟糕,药丸现在在她手里,可她这会再扔出去的话,铁定要被他们发现。 可不扔?估计待会他们也会进这屋子寻找。 她该怎么办? 洛瑶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外面那两个人的脚步声果然越来越近,且明显朝着她所在这地方走来。 第664章 咬一口 “这屋子,应该有什么可以藏身的柜子之类吧?” 洛瑶急得想哭,当然,她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立刻冷静下来。 总不能坐以待毙,真被他们逮着将她灭口。 她踮着脚尖贴身擦着墙壁,避过外面两人的视线,悄悄转到另一间屋子去。 这时候,她甚至可以清晰听到自己心脏在“呯呯呯呯”直跳。 眼看着,她要顺利摸进另一间屋子避开他们寻找的区域。 但是,洛瑶还来不及松口气,下一刻提前尝到了乐极生悲的滋味。 也不知她究竟误碰到什么地方,只听得闷闷“扑”一声,接着觉脚下一空。 她立马以无急剧的速度往下坠。 耳边还能清楚听到外面两人的对话,“咦,刚才是什么声音?” “好像是屋里传来的,该不会真有人在里面吧?” 接着是一阵杂乱的急奔声。 “快看,这儿的灰尘有痕迹,刚才一定有人躲在这里。” “人呢?好像误触机关,掉到密道下面去了……。” 密道?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洛瑶苦笑一声,她还真是好运气。随便换个屋子躲藏,都能躲到密道下面去。 几句话的功夫,洛瑶似乎已经摔到底了。她摸索了一会,待眼睛适应黑暗之后,才慢慢爬起来。 “希望这地方有出口,不然面那两个家伙也追下来的话,我这小命只怕得无声无息交待在这里了。” 她自语一句,不敢迟疑的往前方走去。 面隐隐传来各种嘈杂的“叮叮当当”声。 洛瑶疑惑地眨了眨眼,“难道那个机关被我不小心碰坏了,他们正在找东西砸开机关?” 这一刻,洛瑶也不知该庆幸自己运气还不太坏,还是该抱头小哭几声。 当然,这些念头不过在她心里一闪而过。她可没忘记她现在还未脱离危险,得赶在面的人跑到密道之前找到出路。 可惜,洛瑶小心翼翼摸索走了一会之后,她无沮丧地发现,这密道根本没有出口。 “这什么鬼密道?根本是条死胡同!”她恨恨啐了一声,心底莫名长出一股绝望来。 “到底什么人挖的烂密道?为什么只挖到这里罢工了?”不能让自己绝望,洛瑶只好在黑暗一寸寸摸着墙壁。 “我记得这儿的地貌十分特,说不定挖密道的人是因为知道外面通着有水的溶洞,才停止了挖掘。” 这么一想,洛瑶心里立时冒出希望的曙光。 如果她推测正确,那么这密道的墙壁肯定有水渗进来。 她勾了勾唇,开始摒弃一切杂念,一心一意摸索着墙壁。只要能找到溶洞出口,她能活着离开这地方。 她慢慢摸索着,忽然觉得手指粘粘湿湿的。 “这地方果然渗了水。” 洛瑶欢喜之余,又开始发愁该用什么办法弄开这墙壁。她得将墙壁与外面的溶洞打通才行。 在她想办法的时候,头顶似乎突然传来一阵剧烈震动。 她呆了呆,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整条密道似乎都在一瞬间地动山摇起来。 “天,面那两个家伙该不会弄了火药来炸毁这里吧?” 她惊呼一声,耳际倏地传来极为轻微又怪异的声响。 接着,感觉一股强烈的湿意扑面而来。她只来得及发出惊慌“啊”一声,然后被汹涌的水流卷了出去。 洛瑶连忙屏住呼吸,努力稳着身子随水遂流。 过了一会,感觉水流速度缓了许多,而水流面尚有空隙。她连忙惊喜冒出头来,“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以后看来定是个有福之人。” “还能捡回条命,还真多亏卓雅丹有如此复杂的地貌。” 庆幸感慨完毕,洛瑶一股作气顺着水流游到了开阔的溶洞处,这才喘着气爬了去。 溶洞虽宽阔可休息,但没有火也没有食物。 洛瑶苦笑一声,不由自主想起去年她与宁易非误坠溶洞的情景。那一回,可真叫九死一生。 “唉,也不知我能不能活着出去。” 虽然地下河最终也会汇入地面的水流,可以她的体力,也不知她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当然,地下河的水里也有鱼,她想办法也能捉来吃。 不过,她只能生吃。 想到生吃,她不自禁咽了咽口水,强行将胃里冒出的酸水压了下去。 “算了,实在饿得受不住的时候再说吧。” 她坐在溶洞发了一会呆,琢磨着有什么办法更好的保存体力,随水“漂”出外面。 当然,这种事哪里是她想怎么样能怎么样。 坐了一会,才觉得身有些凉,她苦笑一下,只得站起来。 “哎,要是我也有内力那该多好。起码不会还没找到出路前,被困在这里活活冻死。” 她抱着双臂在这屋子似的溶洞里慢慢走着,待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之后,她加快了脚步。这样虽会消耗体力,不过有利于驱散凉意。 她瞄了眼川流不息的地下河,不再想保存体力这事。 “真希望这也突然来个机关暗道什么的,也许我能不费吹灰之力离开这里。” 她百无聊赖自言自语,还慢慢朝石壁摸了过去。 突然“轰隆”一声乍然响起,直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不会吧?我这运气未免太好了吧?”待她看清情形,她登时自嘲地撇了撇嘴。 刚才也不知她碰到什么,这黑乎乎的溶洞竟然真似开了一扇门一样。 不过洛瑶好的往深处走了几步之后,又失望地摇了摇头,“这溶洞还玩套套了。” 虽然是洞有洞,不过洛瑶失望之余,心里确实冒出了点点跃跃欲试的火苗。要知道她刚才是无意碰到什么才“开”了一扇门,也是说这个地方曾有其他人来过。 “会不会这里真有其他出路?” 她兴致高涨在这个天然溶洞里又四处探了探,但走了一圈之后,她沮丧地发现自己之前一定是想多了。 哪里有什么别的出路! 最后她随意坐了下来,“算了,休息一会,还是赶紧顺着地下河往外游吧。” 洞内到处黑乎乎一片,她算勉强能摸索着行走,也一样看不清里面什么境况。所以坐下去的时候,也估计着地面平整便坐下了。 她根本不知道在她左手边,那尖笋似的溶岩,一动不动盘着一条两指大的毒蛇。 她坐下来,双手自然垂落。 左手离那条毒蛇不过一寸远,在她刚刚感觉不对劲的时候,那条似乎睡着的毒蛇忽地张开嘴巴往她手背咬去。 “嘶”一声痛苦抽气声难耐而响,洛瑶几乎连想也没想,下意识的反应是立刻取下袖银针朝毒蛇七寸狠狠扎下去。 随后,只听得“啪”一声响,洛瑶意识便模糊了。 第665章 疯狂的男人 蛇有毒! 这个念头一闪过,她立刻强行将涣散的意识拉回一些,撑着重重欲要阖合的眼皮,紧抓时机动手往自己身连扎几针。 之后脑袋一沉,她再也撑不住毒液入侵昏迷了过去。 待到洛瑶再度睁开眼睛,发觉她浑身僵硬且酸痛无时,她还老半天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 “原来我还待在这黑乎乎的溶洞里。” 苦笑一声,她慢慢活动着手脚,待到血液畅通,她才能缓缓站起来。 不过她一站起来,立刻觉得头晕目眩。 她还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蛇毒太过厉害,而是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因她自幼服食无数珍贵药材的缘故,一般的毒蛇对她基本起不了作用。之前因为她又累又慌,才会出现短暂毒的现像。 “我这一昏,也不知在这溶洞过了多久。”她自语着,干脆将那条咬过她的毒蛇剥来当食物。 她脑里拼命将这蛇肉想像成美味的鸡肉,才勉强囫囵吞枣吞下几块。 恢复力气之后,洛瑶才慢慢想起自己身还带着火折子。 火折子一划亮,她立时惊发现这溶洞有古怪。 “这是什么?”她摸着墙壁那似人为纹饰又似天然纹路的东西,脑里忽然灵光一闪,她蓦地想起自己为什么觉得这东西眼熟了。 “该不会里面还有什么宝藏吧?”她玩笑的口吻将身的凤纹玉珏掏出来瞧了一会,然后将刻着她名字那一面,对准墙壁那古怪纹饰缓缓按下去。 她当即惊的瞪大了眼,“没想到,竟然完全吻合?” 按下纹饰之后,她拿着玉珏顺着纹路往左转了两圈,再扭回间,然后又往右转了三下。 这时,这看似天然的溶洞墙壁竟然缓缓往两旁打开了。 之后,洛瑶目瞪口呆的望着里面,好半晌也忘记眨眼睛。 里面,仍然是个天然大溶洞。但是,她看见了什么? “天,好多……铁箱子!”少女眨眨眼,缓步走了进去。当然,她第一时间先找到可燃的火把点着,在确定没有什么危险之后,才揣着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跳,走近那些箱子。 箱子没有锁,她随便一掀能将盖子打开。 夺目的,金灿灿的亮光随着箱子打开,一下散发出来。如早晨,那轮金色的硕大圆盘冲破地平线,那一刹迸发出来的万丈光芒一样。 洛瑶下意识抬手挡住双眼。 “金……金子?”她呆了呆,忽然加快速度,一口气将这溶洞几十只铁箱子都打了开来。 “我这是不是到了传说的黄金屋?”她一脸呆滞地看着箱子里面琳琅满目的珠宝,有种仿若梦的错觉,老半天都回不了神。 “咦,这还有本小册子。”在一箱女子首饰的箱子里,摆放着一本绢帛的册子。 刚才她只顾着打开箱子,都没仔细看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洛瑶以一目十行的速度将这本巴掌大的小册子读完的。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摆满溶洞的金银珠宝,竟然是传说的墨家秘财。正因为这些财产作为她母亲墨流霜的陪嫁之物,所以之前在外面,用刻着她名字的玉珏才能将溶洞第二重门打开。 除了她那块玉珏之外,她母亲对这大笔巨额财富居然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 极度震惊过后,洛瑶又觉得此举很平常了。 若非她误打误撞,又怎么可能会到这个地方来。无须刻意防护,这个地方已经是最安全最隐秘所在。 当然,算万一有人跑到这地方来,没有她手这块玉珏,也同样打不开这仿若天成的溶洞石壁门。 洛瑶心里瞬间涌出无数疑惑来。 “哥哥以前投军,而且是在附近的缰土军营为军;当初是不是母亲的提议?她是不是从一开始打着让哥哥近保护这笔财富的主意?对了,这笔财富又是谁悄悄藏在这里的?不可能是母亲,也不可能是父亲。” 若真是她那个好父亲的话,只怕一早将这笔财富弄出去挥霍了。 可据她所知,她哥哥洛璟并不清楚这笔财富是否存在。 那她推测的保护一说不成立了。 “瑶瑶,吾儿。当你看见这个小册子时,娘应该已不在人世。不过,娘在这里还是该跟你说一声恭喜。恭喜我儿长大成人,恭喜我的瑶儿喜获佳婿。” “这笔财富是墨家一代代累积下来的财富,你外公……。若你有需要的话,可以慢慢取一部份出去用。但不要一次性大规模的拿出去,以免引来别人觊觎,反易惹杀身之祸。” 除了前篇,是墨流霜对她这个女儿的谆谆叮咛之外。小册子后面还记载了卓雅丹溶洞的分布与地下河走向。 洛瑶对这些财富不感兴趣,但对地下河的走势与溶洞分布,却如获至宝。 看完之后,她将箱子又合。脑子里的疑问这时反更多了。 “辈子,我应该是在与宁弦成亲之后才记起这些财富所藏之地。难道,是娘亲恭喜我获得佳婿的原因?难道我这辈子有些记忆,还被雪藏着?” “想解开这些记忆,还得在成亲后?这是谁干的好事?怎么给我弄了这么馊的事情?” 洛瑶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暂时抛开不想。 她在溶洞养精蓄锐之后,又将那些财富原封不动的留在原地,然后依着小册子所记载的信息,准备离开这地方。 洛瑶不知道的是,她在溶洞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时候,外面却有人几乎为她的失踪急疯了。 一晃眼,她从云浮宫失去消息已经过了三天。 这三天里,洛璟几乎将云浮宫的地都翻了个底朝天。 而悄悄折返的宁易非,也在不休不眠的寻找她。 到了第四天,洛璟正在距离云浮四里地的南山追寻蛛丝马迹时,忽似心有所感。 他只犹豫一瞬,扔掉手铁锹,一阵黑旋风般往东边狂奔而去。 大约一里外,有条蜿蜒河流。 他奔到河流不远,见有个纤细少女正挽着湿发淌水而。 “瑶瑶!”他一声哽咽疾呼,张开双臂如闪电般朝少女奔过去。 然而……。 第666章 不行 有道身影的速度他更快更急,后者越过他,似一缕轻烟般抢在他前头纠缠那边少女。 “洛瑶、洛瑶、洛瑶!” 宁易非将人紧紧抱住,一连叠声唤了数遍她的名字,颤抖的身子才慢慢平稳下来。 洛璟奔到近前,瞄了瞄被宁易非紧抱不放的少女,脚步微顿。皱着眉头,将大手重重按在宁易非肩头,“宁世子!” 宁易非肩头吃痛,无声宣示的望了他一眼,才松开洛瑶。 “瑶瑶,恭喜你平安归来。”洛璟看着脸色白得跟鬼一样的少女,压着心疼扬着笑轻声道。 “哥哥……!”洛瑶心一动,看着熟悉的容颜,触动心百结愁肠,忽张开双臂扑了过去,“是的,我平安归来了。” 洛璟不妨她突然有此一着,还僵了僵,温暖的大手才轻轻落在她瘦削肩膀,“回来好。” 少女听着他喟叹包容的语气,莫名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不过,洛瑶生生将眼泪忍住了,洛璟却感觉自己眼底似有沙砾在磨砺眼眶一样,辣辣的热热的液体几乎不受控制要跑出来。 宁易非看着这对旁若无人的兄妹,心里隐隐有些吃味。 “璟兄,还是回去再说吧?洛瑶她这身——?” “对对,瞧我一时激动,都欢喜得忘了你现在又累又乏。”洛璟将人松开,又一脸怜惜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还好你平安无事。” 少女娇弱地笑了笑,“当然,有哥哥在,我怎么能有事。” “怎么没事?”这丫头有了哥哥,都完全将他忽略了。宁易非心里闷哼一声,赶紧绕到她前面去,“地下河是什么待遇,我最清楚。你现在一定连走路都没力气。” “来吧,我背你。” 洛璟浓眉一挑,长臂横出挡住他,“这怎么能劳烦宁世子,要背,也该由我这个做兄长的来背。” 不客气地盯他一眼,直言道,“宁世子来背,于礼不合。” 宁易非同样寸步不让,“璟兄忘了,我曾向洛老爷子求娶,这丫头早晚是我家的人。没什么不合礼。” 洛璟同样有理有据反驳,“曾经求娶,不代表祖父已经答应。算他答应了,你还没用八抬大轿将她娶进你家门,她还不是你家的人。” 宁易非一脸郁卒地盯了眼洛璟,以前互相通信时,这大舅子不是已经认可了他这个未来妹夫? 见了面,反又变掛对他诸多挑剔? “来,瑶瑶,我背你回去。”洛璟见宁易非被噎得哑口无言,遂得意的掠他一眼,走到洛瑶跟前半蹲下来。 洛瑶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有些好笑道,“我不用任何人背,自己走回去行。” “那怎么行!”宁易非与洛璟异口同声反对。 “璟兄,要不还是你背她吧。”宁易非幽幽看了眼少女,心疼之余还是妥协了。 洛瑶扬了扬眉,望了望远处,松口气道,“哥哥,让朱雀背我。” “我们现在还是回云浮宫去?” 洛璟答,“对,大宗师原先划出来给你住的院子我看着挺好,我们暂时回那住着。” “我累了,具体情况,待回去歇过之后再跟你们细说。”洛瑶趴在朱雀背,说完闭眼睛。 回去之后,洛瑶这一歇,睡了整整三个时辰才醒来。 她起来洗漱过后,终于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出到外面客厅,却见只有洛璟在厅负手而立,背对着她在观看什么。 “哥哥。” “你醒了,快过来跟我说说这些天是怎么回事。” 少女挑眉淡淡一笑,她这哥哥好像突然变成话痨?记得一回见他时,他还是沉默寡言得跟块石头似的。 “宁易非呢?”洛瑶四下望了望,困惑道,“他怎么不跟你一块?要不还是等他来了再说吧,免得我回头还得再说一次。” “瑶瑶,”洛璟没答她,反变了话题十分严肃问道,“你确定自己已经选好了吗?他——可不是一般人。” 这话让洛瑶想笑,可见他严肃的模样,她又不好意思笑出来,“哥哥,他不是一般人?难道他还长了三头六臂!” 对于自己哥哥看穿她与宁易非两情相悦的事,洛瑶觉得在他面前也不需要遮遮掩掩。当然,是心里有些微尴尬罢了。 毕竟,眼前这个是自己最亲近的哥哥。 “你别跟哥哥耍滑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洛瑶终于微微弯着唇笑了出来,“哥哥,你这么严肃干什么?在你眼他不是一般人,在别人眼,我又何尝是一般人?” “况且,我看重的是他待我之心,又不是他这个人与他背后附加那些东西。” 洛璟皱了皱眉,“这么说,你心里已经被他占满了?” 少女失笑,“哥哥,你问别人问题总这么直白尖锐的吗?现在我和他不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哥哥算担心,也还有大把时间可以考察他。你若是不放心,大可以考较得仔细些,看清楚些。” 洛璟默默叹了口气,“瑶瑶,你别怪哥哥多事。哥哥是怕你……。” “哥哥也是一番好意,我怎么会怪你。”少女调皮地转着眼睛,“我们还是赶紧去吃饭吧,我几天没吃一餐好的,这会都快饿死了。” 说到吃,洛璟立时紧张地打量她,“瑶瑶,去年见面的时候我叮嘱过你,一定要把自己身体养好。怎么现在看起来,去年还瘦?” “哥哥,换你在溶洞里面饿个三五天出来,你肯定也能瘦成一副骨架。” “说到吃,宁易非这家伙还不错。”进入饭厅之后,洛璟瞥一眼桌的菜肴,忽换了口吻,“自从你回来之后,他一直在厨房忙活。说是要亲自下厨,好好给你做些好吃的补补。” 洛瑶听到这个“补”字,头皮立时发麻,“哥哥,我不是才饿狠吗?一时之间可不宜暴食,这满桌子的菜,要不,还是你们慢慢享用吧?” 她商量的看着一脸严肃的洛璟,轻声道,“我吃两碗清淡小粥行。” 第667章 掐起来 “这可怎么行,这些菜,全都是宁易非为你做的,你得负责吃完。 ” 洛瑶苦笑,摸着门框悄悄往后退,“哥哥,你算把我当猪来养,我一顿也不可能吃下这么多。” “吃不完可以,但至少得吃好。”洛璟瞄见她随时准备倒退,登时虎着脸过去堵她,“赶紧过去坐好。” “璟兄说得对,她是太不听话,你好好教育教育她,怎么能饿自己肚子呢。”平时看着清贵孤傲的宁世子,眼下端着菜碟走进来。眉目少了孤傲之色,这菜碟完全无损他那绝伦无双的风度,反为他增添了几分人间暖意。 洛瑶只能苦着脸,被两个大男人凶狠狠的目光“押”到桌边坐下。 她为了避免真被洛璟当猪来养,一直吃得慢吞吞,“对了,哥哥什么时候到这的?我出意外之后,云浮宫有没有什么变故?” “你失踪的当天晚我过来了。”洛璟想了一下,“你是指云浮宫自栽那个僧人?” 洛瑶眉头一跳,“他死了?” “对。你失踪以后,朱雀很快寻到后山,发现那个僧人神色慌张在极力遮掩什么。于是,她逮着那僧人去见了大宗师,后来我到了这,大宗师将人交给我,我还没问出什么东西来,他突然自尽了。” 洛瑶心里疑窦顿生,“那除了这个自栽的僧人之外,哥哥还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洛璟摇头,“没有其他人。朱雀看见他一个人在你失踪的地方捣鼓。” “怎么?当时你出事还有别的人在?” 洛瑶默了默,凝重地打量他们一眼,缓缓将当日事发的经过道来。 用膳之后,洛瑶又将她在溶洞下面的经历也一一说了。不过对于意外发现墨家秘财之事,她思量再三之下,决定还是对他们瞒下。 又过了两日,洛璟赶回驻地去,宁易非与洛瑶也启程回京。 洛瑶回京的消息,也是临到京城,她才让人送信给老安国公。 老安国公也没有声张这事,待她真回到府,看门的门房见是她,还惊愕了好半天才颤颤跑去打开大门。 洛瑶回府之后第一时间先去了雅苑。 “祖父,这趟秋猎,我差点回不来了。”少女坐在厅里,微倦的脸庞大半隐在暗影,让人瞧不出情绪,“不过我既然还能回来,自然不会忘记给你老人家带礼物的。” 老安国公目光一闪,打量着她清瘦面容,道,“什么样的礼物?” 心里却在嘀咕,这丫头刚才已经让人将带回来的酒拿去放好,想来现在她手里的礼物——不是什么让人期待的东西。 少女微微一笑,将两封信掏出来递给他,才慢腾腾道,“祖父你好好看看吧,是这些好东西。” 老安国公狐疑地抖展信笺,掠她一眼,才将视线落在信笺飞快看了起来。 很快,他将两封信全部看完。 “看完这两封信,祖父有什么感想?或者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老安国公脸色沉了沉,叹息一声,“既然卓雅丹的汗王查明占勇王子的死与你无关,大宗师也为你的清白作担保,我这老头子没什么可说的。是,觉得为你高兴。” 语气一顿,他面露难色,“是你父亲——,瑶丫头,你也别太记恨他。他当时那么做,也有他的难处。” “这是祖父要对我说的话吗?”少女站了起来,掩着眼底凉意笑微微打断他,“那我知道了。” 老安国公看着她笔直而纤细的身影,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终在目光触及她冷峭的侧脸时,闭了嘴。 “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我让府里为你接风洗尘。” 少女微微躬身,“多谢祖父,那我先走了。” 洛瑶悄无声息回来的消息,在她离开雅苑后,一下在安国公府里炸开了锅。 不过,府里再多人议论也影响不了洛瑶。 转眼,到了次日晚宴的时间。 老安国公聚合了全府为洛瑶接风洗尘,几房的人都济济一堂坐在在大饭厅了。 洛瑶缓步走进来时,里面原本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声立时寂静了下来。 只见少女唇畔微微笑意淡如春水,她眉若远黛脸似凝脂,粉白色牡丹烟罗软纱,逶迤粉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她缓缓行来,如摇曳婀娜的活画卷一样。 除了她眉梢隐于发间那枚蝶形印记,那印记——洛映竹咬了咬唇,她从前曾替洛瑶暗惋惜,觉得有损容貌。可自从无意听闻宁煜曾称赞过那印记特别之后,洛映竹心里无端恨那印记。 有时她甚至会想,假若洛瑶脸没有那枚蝶形印记,宁煜是不是不会再对洛瑶情根深种? 洛瑶在门口站了站,很快进入到厅。 洛映竹连忙收敛起情绪,露出真诚又不显过分热情的笑容,道,“大姐姐你来了,快请坐。” 请坐? 洛瑶玩味地打量她一眼,笑道,“谢谢四妹妹。” “两个多月没见,大姐姐出落得越发漂亮了。”洛映竹恬静抬头,目光平和,语气微含疼惜,“是之前清瘦了不少。” 洛瑶笑了笑,没说话。 她便又道,“大姐姐,这是炖了两个时辰的燕窝。今天早,我亲自选的血燕,亲自守在厨房炖的,你赶紧尝一尝。既然回家了,该好好补一补,把身体好好养回来。” “四妹妹亲手炖的?”洛瑶讶异眨眨眼,“那还真要尝尝。四妹妹的手艺,那可不是一般人能。” 洛瑶这话音刚落,三夫人黄氏冷笑一声,眼角轻蔑地斜着洛映竹,阴阳怪气道,“我劝大小姐还是谨慎点好。谁知道有些人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呢!” 洛映竹脸笑容凝了凝,“三婶,我顾念着大姐姐一路舟车劳顿,才下厨特意给她炖一盅燕窝,给她好好补养补养。我倒是不明白我怎么不安好心了?还请三婶你指教指教!” 洛瑶心一动,不动声色打量了黄氏一眼,目光淡淡掠过微显浮躁还在极力压抑情绪的洛映竹,心里疑窦立时潮水一般涌了来。 难道她不在府里这两个多月,二房与三房已经掐起来,而且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第668章 金鸡跑了 “四小姐好大的脾气。 ”三夫人黄氏怪腔怪调冷笑一声,眼角瞟了眼洛瑶,见她微微带笑在听,却又看不出对洛映竹是什么态度。嘴角一弯,继而道,“我虽然是长辈,可如今看来也没有资格指教你。” 洛映竹僵直了背,微垂着眼眸,声音淡淡,但她那姿态却摆出了不屑且含讥的模样,“三婶说的哪里话,你若肯诚心指教,映竹自然虚心聆听。” 黄氏昂着阔大如盘的圆脸,半眯着眼看了看二夫人赵氏,十分尖酸道,“二嫂真是生了个好女儿。漂亮得跟朵花似的,为人还聪明又能干。” “还有这伶牙俐齿,啧啧,真是令人好生羡慕。” 洛映竹听着她阴阳怪气含嘲带讽的口吻,气得脸都隐隐发白。 偏偏黄氏似乎极不懂看人脸色,又或者她今天是想当洛瑶的面给二房难堪,所以有恃无恐,还继续往下说,“按理说,二嫂有这么个能干的女儿帮衬着,应该不会有负大小姐重托,将我们安国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才是。” “可惜啊!”她装模作样轻叹一声,斜了眼洛瑶,见她仍旧没有流露出什么不快的神色。 一撇嘴角,又道,“二嫂代管安国公府不过区区月余,将我们府里最赚钱的铺子给打理掉了。” “幸亏大小姐你现在回来了,若你再晚些时候回来,说不定我们阖府下连粥都没得喝了。” “二嫂这么能干,不到一个月能将那间会生金子的铺子打理掉,接下来只怕连勉强能生出点白银的铺子都……。” “三婶,”洛瑶忽然打断她,“菜要凉了,你最喜爱那道白菇炆乳鸽若是凉了的话,这口感可差远了。” 黄氏抬着眼角轻蔑地瞄了瞄二夫人与洛映竹,正眼瞧着洛瑶,圆脸堆满了讨好的笑,“哎呀,三婶我这是看见大小姐一时太兴奋,都忘了时间。” “瑶瑶你快吃吧,菜凉了的话,确实挺影响口感的。” 不过几句话功夫,这三夫人黄氏觉得她已经主动将洛瑶拉到了她的阵营里。听听这称呼?都由大小姐变成了亲近的瑶瑶。 洛瑶心里冷笑一声,将满腹疑惑压下,含笑招呼一句,“好了,大家起筷吧。” 三夫人拿起筷子,偏头看了洛瑶一眼,抓紧机会又说了一句,“二嫂之前不是一直都说自己要一心一意照顾二叔吗?如今大小姐回来了,二嫂终于可以松口气,只要将掌家权交回大小姐手里,不又可以回去继续照顾二叔吗?” 洛瑶笑意淡下去,她不冷不热瞄一眼黄氏,也不开口。 二夫人赵氏见状,连忙道,“三婶提醒得是。” 黄氏见洛瑶神情不对,终于肯闭嘴了。 宴会一散,洛瑶回到青玉轩之后,立刻便在偏厅见了罗嬷嬷,“跟我说说吧,府里这两个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晚宴时,罗嬷嬷虽不在洛瑶身边侍侯,不过二夫人与三夫人在洛瑶跟前打嘴仗这事,她也听说了。 “小姐,本来这些事,奴婢还想着等你多歇两天缓过来再跟你说。”她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如今小姐既然问起,奴婢跟你说了吧。” 洛瑶淡淡“嗯”了一声,“先跟我说说丢了最赚钱的铺子是怎么回事。” 罗嬷嬷道,“小姐,此事还得从前些日子老爷从卓雅丹参加秋猎之后回来说起。” 少女心下怔了怔,微含嘲讽道,“这么说,这事还跟我那好父亲有关。” “不但跟他有关。”罗嬷嬷面露无奈,“而且认真说起来,那间铺子之所以会丢,本是二夫人按照老爷的意思办的。” “等等。”洛瑶想了一下,“你先跟我说说,到底是哪间铺子出了问题?” “是东桐大街那间首饰铺。”罗嬷嬷接着道,“严格说起来,那铺子也不是真出问题,而是在老爷授意下,贱卖给别人而已。” “贱卖?”洛瑶疑惑挑眉,“二夫人怎么会做这种事?算我父亲授意……等等,这不对啊,我父亲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庶务了?” 罗嬷嬷苦笑起来,“小姐你还是听奴婢跟你慢慢说吧。” 洛瑶一想也对,她这样逐项逐项细问,屡次打断罗嬷嬷,罗嬷嬷讲起来便不连贯。而她,听得云里雾里,反引发更多疑问。 “好,那你现在仔细的说,我听着。” 罗嬷嬷沉默片刻,琢磨了一会,才慢慢道,“小姐你刚刚回府,一定还不知道老爷此次回来还带了位新姨娘回府。” 洛瑶怔了怔,唇边随即勾出凉凉讽笑。 “奴婢听说,那位新姨娘对老爷有救命之恩。是家境稍微贫穷了些,老爷心疼新姨娘,在某天带着她街采买时,正巧去到我们府名下在东桐大街那间首饰铺。也不知他怎么动了念头,过两天发了话让二夫人将那家铺子过到新姨娘的娘家。” 说到这里,罗嬷嬷眼里也隐隐露了丝嘲讽,“说这算是给新姨娘的聘礼。新姨娘自然感激涕零将铺子收下。一来可以光明正大补贴娘家,二来她自己也可从捞些私房钱。” 洛瑶想了一下,不得不再次打断她,“罗嬷嬷,这事也太怪了。没我的同意,算我父亲发话,二夫人也断然不敢轻易作主将那间铺子贱卖。这其,是不是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变故?” 听她问到这个原因,罗嬷嬷脸忽然闪过相当复杂的神色。那神色里面,有愤怒有无奈,当然,更有深深的不平与心疼。 那是发自肺腑替洛瑶感到不平与心疼。 洛瑶心一动,也没催促,只耐心等着她解惑。 “小姐,原本贱卖那间铺子的事,因是老爷直接发话。二夫人不好处理,私下还曾特意询问过老太爷的意见。” 洛瑶眸光微寒,“可我祖父没理会?还是他直接让二夫人按照父亲的意思办?” 她冷笑一声,“这里面的原故令我越发好了。到底出了什么样的变故,令祖父也不得不对父亲让步?” 第669章 可不可以别问 罗嬷嬷瞄她一眼,神情踌躇透着心疼,“小姐,这个……你可不可以别问?” 少女微微眯起眼眸,心里已经有了底。 她闭了闭眼,蓦觉浑身发寒,不过面仍不露半点情绪,只淡淡道,“无妨,你照实说行。” “是……是老爷回来之后,在府里宣布了一个消息。”罗嬷嬷心里不忍,在她平直凝视的目光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说,“他说,小姐你以后大概会长留卓雅丹。” 少女眼里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冷冷勾了勾唇,微白的面孔倒看不出难过的情绪,“他倒是想我长留在卓雅丹,可惜他的愿望注定又落空了。” 难怪,昨天她回到府里,那些人看她的眼神会那样惊讶。 幸亏她回来之前做好防备,向卓雅丹的汗王拿了亲笔书信,不然凭她一张嘴想要自证清白还真有点难度。 罗嬷嬷长叹一口气,“你说,他作为一家之主,在府里宣布了这么一个消息,老太爷也不出面,二夫人哪里顶得住压力。他催一催,二夫人只能按照他的意思将那间铺子贱卖给新姨娘了。” “这么说,那位新姨娘魅力还挺大的。”直接唆使得她的好父亲出面要一间铺子,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小姐既然问起这些,奴婢干脆跟你直说了。”罗嬷嬷想了一下,又苦笑起来,“事实,自从那位善解人意的新姨娘进府之后。老爷连带着将她的家人全部都带到了京城,为了安置他们,老爷还将府里一座别院拔了出去。” 洛瑶微微吃惊地眨了眨眼,“他倒大方。他这样厚此薄彼,不怕其他姨娘跟他闹起来?” 罗嬷嬷苦笑,“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之前你在府里,一众姨娘都老老实实。可府里又没有女主人,一旦你不在,没有人敢跟老爷相抗,她们算有意见,也不敢真到老爷面前闹。” “小姐你是不知道,除了这个,还有更离谱的事情呢。” 少女懒洋洋笑了笑,听到这会,她已经连嘲讽都欠奉了。反正她那个好父亲那德行,她对他早不抱什么期望了。 “哦?更离谱的事?你说来听听。” 罗嬷嬷想起那些事,仍旧有些忿忿不平,“小姐,你不知道那位新姨娘的家人有多过份。” “奴婢活到这岁月,也算头一回开了眼界。真正见识到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洛瑶失笑,“她的家人怎么个升天惹得我们罗嬷嬷如此愤怒?” 罗嬷嬷摇了摇头,“依奴婢看,她那一家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个活像强盗似的,去到我们府里名下那些铺子,见什么拿什么。而且,还是专门挑等的。价钱便宜一点的,他们还看不。” 洛瑶眸光倏地变冷,“等等,你说他们直接进铺子挑好的东西拿走?也是一分钱没付?” 罗嬷嬷又气愤又无奈,“可不是。因为有老爷发话在前,二夫人根本不好说话。而且,算她发话也不顶用。铺子那些掌柜,哪敢逆了老爷的意。” 洛瑶原本十分平静,终于成功被她那个相当懂得败家的好父亲挑起满腔怒火来。 “我掌家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将以前墨秋言留下的窟窿慢慢填补平。他倒好,眨眼功夫将我辛苦操持的家业给败光!” “小姐你别生气。”罗嬷嬷见她面带寒意,眉眼之间还流转出让人心惊的威慑,立时又急又心疼,“老爷宠着那位新姨娘,也贪一时新鲜。” “待新鲜劲一过,这些破事也没了。” 洛瑶心头更怒,“可待他的新鲜劲过去,我们府也该跟着一块完蛋了。” “不行,这事必须得严厉制止。” 罗嬷嬷皱了眉头,“小姐,这事只怕光制止还不行。” 洛瑶默了一会,唇畔才慢慢勾出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来,“不错,谁弄出的烂摊子,谁负责收拾去。” 她的好父亲不是巴不得她永远留在卓雅丹回不来? 好,她等着他哭的时候。 “那小姐现在?” 少女扬了扬眉,“现在?夜深人静的,该洗洗睡了。” 翌日,洛瑶也没有急着出面收拾那位新姨娘招来的各种混乱。 当然,那位新姨娘似乎仗着安国公的宠爱,根本不把洛瑶放眼内。非但没有第一时间主动前来探望她,甚至还刻意放出风声装起病来。 “她病了?难道咱们这位珍姨娘还巴望着我亲自门去看望她?” 罗嬷嬷也压着满肚子恼火,轻声道,“她爱摆架子让她摆吧,小姐不必理会她。” 洛瑶冷笑一声,“这种人,连局势都看不清,还不值得我费神去理会。” “小姐,奴婢听说今天她那一家子还那么嚣张在我们府名下的铺子转悠。” 洛瑶凝目想了一下,道,“如今我不是回来了,二夫人还硬不起腰杆处理一下?” 罗嬷嬷欲言又止看她一眼。 “你跟我还吞吞吐吐?”少女颇无奈地摇了摇头,“想说什么说吧。” “奴婢看,正因为小姐你回来了,二夫人现在似乎不打算管这摊子烂事。”罗嬷嬷叹道,“你忘了,今天一早她还差人前来向你问好。” 洛瑶失笑,“你不提我还真的忘了这茬。她不是向我问好,是投石问路呢,对吧?” 罗嬷嬷赞同的点头,“奴婢觉得,她是想赶紧将这掌家权交还给你。” 洛瑶沉吟片刻,忽发想,“三夫人不是一直都想将这安国公府的掌家权拿到手吗?你说,不如我让二夫人将库房钥匙交给她来管,你看怎么样?” 罗嬷嬷面露惊恐地看着她,“小姐,奴婢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事呀,奴婢劝你还是仔细想清楚了再做决定为好。” “不是奴婢看轻三夫人,而是她那个人——实在是扶不墙的阿斗。你若真将安国公府交到她手里,奴婢估计,大概用不着珍姨娘那葩一家败完咱们府的财产。光她那贪婪的本性,只怕用不了几天,咱们这府要破败了。” 少女眸光微微闪了闪,眼底流转出跃跃欲试的光芒,“罗嬷嬷,听你这么一说,我反倒特别想将这掌家权交给三夫人。” 第670章 那玩意你带了吗 洛瑶这话可不是说说的。 () 第二天,她暗示二夫人将帐本与钥匙交回来。然后亲自去拜访了三夫人,在三夫人的院子里,她笑微微的看着三夫人,十分诚恳道,“三婶,我昨天听了你的话之后,回去考虑了一宿,觉得有些话还是三婶你说得有理。” 三夫人黄氏斜着眼睛看她一眼,不无得意道,“是吗?这么说我们瑶瑶还是十分明白事理的。” 洛瑶谦虚道,“我今天来,是想请三婶你帮个忙的。你知道我离府都两个多月了,这刚回来,府里很多情况都不了解。有些事情,我根本不好处理,也处理不好。” 黄氏愣了一下,“瑶瑶有事让我帮忙?” “对啊。”洛瑶说得十分诚恳,“我看三婶将三房打理得很好,有个想法想跟三婶你谈谈。” 黄氏兴奋地看着她,“好,你说,只要是三婶我能帮得忙的,一定帮。” 洛瑶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面露几分苦闷为难,“三婶肯定我清楚,我们府名下的铺子最近出了事故,被一群无赖给盯了。” 黄氏闻言,立即恼火拉下脸来,“大小姐这话什么意思?二嫂管不好铺子,你打理让我出面替她收拾烂摊子?” “三婶你先别恼。”洛瑶一脸温和劝道,“这件事端的要看你怎么看待了。这事表面看,确实是烂摊子。可反过来想,不也是一种机会吗?” “若是二婶做不到的事情,三婶你却做到了,这不是证明三婶你打理庶务的能力较突出?” 黄氏听她这么一说,心那点恼火早烟消云散了,反觉得她正说自己心思。 “大小姐,倘若我出面收拾了这烂摊子,证明我管家的能力较好,那又如何?” 洛瑶见她迫不及待钩,心里嗤笑一声,面仍十分恭谨待她如长辈,“若是三婶能在月底结帐前,将这摊子烂事处理好,我到时跟祖父说项,让他考虑让二婶你全面掌管我们安国公府。” 黄氏迟疑一瞬,“月底前?那离现在可没几天了。” 少女叹气,“可不是没几天了。正因如此,我才分外头疼。我一时半会掌握的情况又不全面,匆匆忙忙之下只怕处理不好,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好办法。无奈之下,只好到三婶你这来求教了。” 黄氏一听,这事连洛瑶也没办法。心下登时对洛瑶不屑起来,以前她看这个大小姐还有点手段。谁知遇到难事,还不是一样跟赵氏六神无主。 这事,最后还不是求到她头,让她亲自出马。 黄氏心里得意的转着念头,没想多久,便作一副豪爽之态,一拍大腿,道,“行,既然大小姐你看得起我,我将这摊子棘手的事接下了。谁让大小姐你亲自求到三婶这,若是换了别人,我肯定不会答应管她。” 洛瑶感激笑了笑,“我知道三婶心疼我,所以才厚着脸皮求到你这来。” 接着,洛瑶将最近受过滋扰的铺子名单交给黄氏。回头又将这事禀到老安国公跟前,还让他借出安嬷嬷陪黄氏出面到铺子处理。 翌日,黄氏一早将自己收拾妥当,带安嬷嬷雄心万丈的出府去了。 “安嬷嬷,我打听过了。这些天,我们府那位珍姨娘的家人最常光顾的是在华南街那几间铺子。我知道,那条街的铺子客流最多。我们现在去那看看。” 安嬷嬷谦和一笑,“都听三夫人你的。” 黄氏见她毕恭毕敬侍立身后,忽然有种当家作主是好的感慨。遂故作骄傲的昂着头,领着大伙直奔华南街而去。 黄氏去的第一家铺子,是家米铺。掌柜听说她的来意之后,还特意瞄了瞄落后她身后两步的安嬷嬷,倒是答应得痛快。 “余掌柜,你听清楚了吧?说我说的,若是珍姨娘家那些亲戚再打着我们安国公府的名号,到这来白吃白拿捣乱什么的,你直接命人将他们轰走。若是轰不走,那也不用跟他们客气,直接打出去了事。” 掌柜面毕恭毕敬应了,不过待她转身一出铺子,掌柜眼底流露出几分轻蔑来。 “凭她?也想掌管安国公府的家业?直接将人轰走打出去?要是事情真这么好办,我何苦还在这愁眉苦脸。” 这个黄氏她到底有没有脑子?安国公没发话将之前的话收回,他敢不让那些让人恼火的家伙打出去吗? 可惜这些话,掌柜在黄氏面前绝对不会吐露半句。 黄氏见那掌柜态度惶恐,心里却觉得她处事有魄力,遂得意洋洋又往第二家铺子去。那是一家专卖布料的铺子,做的是权贵们的生意。算最好的绫罗绸缎,也是应有尽有。 正因为是好货,所以这铺子也没少遭殃。 已经自信心膨胀的黄氏,一进门已经忍不住流露出几分颐指气使的架势,对着掌柜同样又是一番话,然后率着安嬷嬷继续往下一家铺子去。 不过才到途,安嬷嬷忽然道,“三夫人,奴婢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没办。老太爷交待的奴婢一定得赶在午时前办好,你看这时间……?” 黄氏不满地看她一眼,想起事关老太爷,她又是老太爷身边的红人,倒不好得罪,只好怏怏道,“既然如此,那你去办事吧,接下来的铺子,我自个去也行。” 安嬷嬷朝她微微福身,随后离开了。 无独有偶,黄氏去到第三家铺子,那是一家玉器店,正巧与前来珍姨娘那继续占便宜的葩一家子碰个正着。 “你们,赶紧的,把那个白玉如意给我拿来。前天我们家刚送来了新家具,摆这玩意正好。” “还有,把左边第三格柜子的仙桃树也给我拿下来。把这东西摆我家里,说不定我家将来也能沾沾仙气。” “余少爷,那个仙桃树可不能给你。”伙计一脸为难的陪着笑,“那是客人在我们店里定好的,我们不能失了信誉。” “定好的?”黄掛男子——余生斜眼冷笑一声,一脚踩在板凳,“那再寻一个给他不完了。” “别磨蹭,赶紧的给我拿下来。” 黄氏默默在旁边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怒问,“你是我们珍姨娘的弟弟?要东西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想问问,你带了银子来吗?” 第671章 要不听听 “带银子?”余生夸张地笑了笑,“这是我姐家的东西,我姐夫让我缺什么直接来拿,你还让我付银子,你是来闹笑话的吧?” “你姐?”黄氏几乎要被这流里流气的黄掛小子气笑了,“别说你姐不过我们安国公府一个小小的姨娘,算她是正室夫人,这铺子里的东西也不一定是她的。” “掌柜的,你给我记住了,我是安国公府的三夫人,现在安国公府由我当家。”黄氏盯着余生,从鼻孔里哼了哼,“以后若是这个人还厚颜无耻打着安国公府某姨娘的名义来这白拿东西,你们不用客气,直接将他打出去行。” “真当我们安国公府是做救济的慈善局呢,张嘴闭嘴谁谁谁姐。” “你说什么?”穿着黄掛的余生被她那副骨子里瞧不起人的态度给惹毛了。一拍大腿,也同样昂起头,摆出斗鸡的姿态对着黄氏,“你什么狗屁夫人,敢叫人打我?” 黄氏仗着这是自家店铺,而且她确实从骨子里瞧不起这流里流气的黄掛。听闻他大声呼喝,冷笑一声,还以颜色,“你敢做出下三滥的事,想以一个姨娘的名义来讹诈我们安国公府财产,我当然敢叫人打你。” “讹诈?”余生盯着她圆脸,怒哼一声,突地冲过来,一拳打在她脸,“我讹你了?我拿的是我姐家的东西,关你这丑八怪什么事!” 黄氏莫名其妙遭他一拳,痛得整张脸都变形了。 而且,过了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哎哟,痛死我了!” “你个混帐东西,想靠着裙带关系吃软饭。哦不,你简直是明目张胆霸占别人家的东西。来人,给我揍扁这个杂碎。”她一边捂着肿起半边的脸,一边朝掌柜他们怒吼。 可惜,掌柜并不听她的。 她吼了半天,也没人动一下。 而黄氏自己带出来的人,不过两三个婢女而已。 “快揍他呀,你们怕什么?”黄氏见还没有人出手,极度不满地又大喝一声。 “揍我?你个丑八怪也不找块镜子照照自己什么德行,他们敢吗?”余生得意邪笑一声,也不理会她,再度转过头颐指气使的对掌柜道,“将刚才我要的东西统统拿来。别再为这个疯女人耽误我功夫。” 黄氏听闻这话,气得快疯了,整张脸都变成了茄子色。 “好,有种你给我等着。”她犹豫一下,凶悍地抽起一条凳子,可瞄着余生后面一堆人,终于不敢砸下去。 “你们,还跟木头一样忤在这干什么?”无人帮忙,黄氏又气又怒,回过头指着她带来的人破口大骂,“没看见我被打了吗?不知道出手帮忙?” “也不知道去告官?” 余生再装腔作势,也不过仗着珍姨娘而已。如今他当众打了人,这是不容否认的事情。听闻黄氏说要报官,他急急忙忙推开掌柜,自己将东西抢了过来,然后半点也不迟疑,直接当着黄氏的面扬长而去。 “岂有此理,老娘今天的打难道白挨了?”她捂着脸,恨得咬牙切齿。 不行,她得想办法狠狠治一治这些混帐东西。 这一日,黄氏被打之后以灰溜溜回去而告终。 不过,次日,她做足准备之后又继续雄赳赳出去巡铺。这一回,她带足了人手,而且让人提前去官府做了备案。她发誓,不但要将那珍姨娘那家爱穿黄掛那混帐逮住,还得让那流里流气的东西赔偿所有损失。 但是,让黄氏失望的是,她做足准备想要逮住余生时,却压根没有与他正面相遇。 那小子似乎也得到消息,一直跟她绕圈玩。她往东,他往西。让黄氏恨得牙痒痒,偏又拿他无可奈何。 明兴街一座茶楼,洛瑶隔街望着在下面吵吵嚷嚷的黄氏,失望得直摇头。 “还以为她有点能耐,也不过如此。” “瑶瑶,你觉得像她这种人,能有什么能耐?”北堂明珠好笑地看着她,“官府敷衍她,你们铺子的掌柜伙计也不拿她当回事,所以那个欠抽的余生才会不把她放在眼里。” 洛瑶微微勾唇,笑意漫凉如水,“明珠,这话我可不赞成。她自己没办法,怎么能光指望别人?” 北堂明珠道,“我看以余生那嚣张样,说不定还会暗毒打她一顿。” 洛瑶没甚同情心的点了点头,“也不是我非要狠心整治我们家这三夫人,是她一直念念不忘非要拿掌家权。若这回的事情她真能处理得漂漂亮亮,我还真会考虑将这磨人的活交给她。可惜她太让人失望。” “没这本事还眼红别人的人,哪都不少见,瑶瑶你还是想开点吧。” “你们俩在这嘀咕什么呢?”一道高大身影骤然压在眼前,含着几分疑惑的男声响在耳畔,他独特的英锐气息几乎随声铺压了过来。 洛瑶扭过头来,却见北堂牧大步走过来。 她笑着指了指北堂明珠,“小叛徒,是不是你将行踪告诉他的?” 北堂明珠瞪一眼自己哥哥,立时叫屈,“瑶瑶,天地良心,我怎么可能会出卖你。” “偶遇,偶遇而已。”北堂牧哈哈一笑,亮光惊人的双目往街下面转了一转,自发拉了凳子出来坐下。 少顷,他古怪地看了眼洛瑶,“那是你家的铺子?那个女人是你们家的……三夫人?” 少女挑衅地瞄了瞄他,唇边扬起隐隐笑意,“怎么,你有意见?” “我能有什么意见。”北堂牧扬着疏狂浓眉,骨碌碌转着眼睛,忽神秘兮兮地凑近过来,“不过,我有个建议倒真的,你要不要听听?” “哥,你有什么话说,跟瑶瑶咬什么耳朵?”北堂明珠看不惯他眼睛贼亮算计人的样子,“难道有什么话还是我不能听的?” 洛瑶警告地横他一眼,笑道,“明珠你弄错了吧,这是你哥。他说什么话,还能避着你。” “好了,大家一起听,行了吧?”北堂牧瞅了眼自己妹妹,无奈道,“洛瑶你不是在琢磨用什么办法收拾下面那个闹事的黄掛吗?我正好有个建议,保证你能一劳永逸解决这麻烦。” 第672章 切肤之痛 北堂明珠洛瑶还要积极,“那是什么办法?哥哥你别卖关子了,快点说吧。 ” 北堂牧盯她一眼,本想说什么来着,不过大概碍于洛瑶在旁边,遂又改了主意,“那个流里流气的小子不是喜欢到安国公府的铺子里白吃白拿吗?” “我记得我们家也有很多铺子。” 北堂明珠愕然,“哥哥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洛瑶心一动,悠悠道,“你哥哥的意思,是引余生到你们家的铺子里打劫去。然后,准备好瓮捉鳖,好好治那小子。” 北堂明珠困惑目光自两人脸转过,“可这样有用吗?” 洛瑶见她丝毫没有考虑到因此可能会造成的损失,心里对这个姑娘一腔义气既感动又无奈。 “有用,肯定有用。”洛瑶笑微微道,“不过,这事还得分两步走。先将那小子揍一顿狠的,若是他知道怕以后收敛不干了,那犹还可。” “若还死性不改……。” 北堂明珠瞧见她眼底流转的森然之色,心里一惊,“那怎样?” 洛瑶高深莫测笑了笑,“我自有办法收拾他。” “洛姑娘这热闹,不妨让我也凑凑?”温和含笑的嗓音如春风拂过,徐徐入耳。让人对这声音的主人实在很难生出不喜。 洛瑶侧头而望,只见一袭锦袍加身宛若仙人的席无痕含笑行来。 北堂牧挑高了眉,“玉公子也来凑这种热闹?真是罕见。” 席无痕走到近前,含笑看着洛瑶,“我没打扰各位吧?” “你快请坐。”洛瑶不以为然笑了笑,“我们也没在这干什么,说不打扰。” “玉公子,这茶你也喝了,有什么好主意,你也说说。”洛瑶不着急,北堂明珠却忍不住催促起席无痕来。 “我不是来凑热闹吗?我看看、听听足矣。” 他话虽如此,可眼角却有意无意掠过洛瑶。这属于安国公府的家事,若无洛瑶允许,他当然不会随便乱出主意。 “这可不行。”洛瑶眨了眨眼,跟着起哄,“你既然喝了这茶,那得贡献点东西,快说来听听吧。” “那你们刚才商量出什么办法?”对于余生做下的混帐事,席无痕也有所耳闻,所以他问起来也直接,“方便让我知晓么?” 洛瑶瞄一眼北堂牧,才道,“没什么不方便。” “我是打算让人狠揍余生那小子一顿而已。” 席无痕握着茶杯,莹润似玉的手指惹来北堂明珠一阵羡慕,北堂牧瞧见,扯着嘴角阴森森哼了哼。 洛瑶低头闷笑一声,席无痕对自己惹起的小小风波浑然不觉,目光淡淡凝着少女,含笑问道,“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他不待洛瑶作答,接着又道,“若那小子仍不知悔改,后面的事不如交由我来做?” 洛瑶神色微愕,“你知道我后面准备怎么做?” 席无痕笑意如暖阳,“不必知道具体,按我对姑娘为人的了解,凭猜测便知后面留着对付他的肯定较有趣。” “有——趣?” 洛瑶咬了一下舌头,能将“死人”这样的事以有趣来形容,除了眼前这位笑得温润无害的玉公子外,她想应该也没谁了。 “玉公子这么忙,能顾得这种小事?”北堂牧歪着头,懒洋洋道,“千万不要到时不小心忘了这种小事。” 席无痕微微弯唇,含笑不语。 洛瑶回去之后,仍按捺不动声色暗留意着三夫人黄氏的举动。又过了几日,只道黄氏果然被人暗胖揍了一顿,她找不着凶手,最后只能自认倒霉。 不过,因为她这一顿揍,直接误了期限。最后,只能灰溜溜向洛瑶承认无能。 没了黄氏阻止,珍姨娘的弟弟在安国公府的铺子蹦跶得之前更欢了。 但是这一日,在一家粮油铺里,却被掌柜一声令下,揍了个半死。 然而,吃了这一顿打之后,他并不悔改。没过几天,竟然特意纠集了一帮混混前去酒铺闹事。 双方冲突起来,混乱之,余生失手当场打死了一个伙计。 “快报官,快报官,打死人了,他们打死人了。” 一阵义愤填膺的呼喝声,酒铺子的伙计将余生他们团团围住,待官差一到,立即将人全部拘回大牢去。 这一下,安国公府名下所有铺子彻底可以清静了。 三夫人黄氏能力不足,没法胜任安国公府当家,洛瑶只好继续亲自任。 这一日到了对帐的时间,各铺子的掌柜一个个哭丧着脸拿着帐本到安国公府的议事厅与洛瑶对帐。 洛瑶看见这些铺子十有八九都以亏损作结,当然,亏损的原因不约而同都是因为珍姨娘那葩的家人,白吃白拿了大半个月。 “好,情况我都了解了。帐本留下,你们先回去。”洛瑶看完帐本,不动声色勾起泛凉的笑意,并不对这些战战兢兢垂着脑袋的掌柜发怒。 有个掌柜大着胆子瞄了她一眼,而后为难追问一句,“大小姐,那这些帐?” “一家一家的铺子都在亏损,原因果真全在那个捣乱的余生身?”少女笑微微扫一眼众人,不喜不怒道,“各位莫不是以为我离京两个月,连京城什么物价水平与消费市场都不清楚了吧?” “这些帐本暂时留在我这里,请各位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之后再看看这些帐本所记载的有没有什么错漏之处。” 洛瑶说完,便不再理会这些忐忑不安的掌柜,“罗嬷嬷,送客。” 罗嬷嬷将掌柜都送走之后,见洛瑶拿着帐本便准备往前院走去。 “小姐,你这是?” 少女狡黠眨了眨眼,笑道,“让我们财大气粗的安国公瞧瞧去。” “朱雀,帮我将这些帐本都搬到前院。” 罗嬷嬷心里紧了紧,连忙走到她旁边低声道,“小姐你要直接到前面堵人?这是不是……?” 洛瑶低头凝了凝帐本,淡淡道,“不让他亲眼看看,他怎么能体会到什么叫切肤之痛!” 再者,不让她的好父亲看看这些帐本,她怎么好对他——。 第673章 你可以做 洛瑶捧着一大叠帐本,大概在前院等了一刻钟,见安国公迈着八字步优哉游哉的往里走。 “父亲,”她面带微笑,缓步从花香四溢的桂花树下走过,迎着安国公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我有件事想跟你谈谈。” 安国公一见她笑容收,他狐疑地打量她一眼,冷声道,“你?你有什么事?” 洛瑶笑了笑,心微微一抽,当没感受到他全身散发出来对她的厌恶气息,只淡然道,“在说这件事之前,我想请父亲先看些东西。” 她扭头吩咐道,“朱雀,将帐本搬过来给老爷看看。” 安国公听到帐本二字,心觉不好。他默默扫了眼笑意微微的少女,忽道,“有什么事去我书房说。” 洛瑶无所谓地笑了笑,“听父亲的。” “朱雀,搬着帐本跟我一块走。” 入到书房,安国公沉着脸负手背对她,“有什么事,现在你说吧。” 洛瑶看着他冷硬的背影,心头似突然被什么扎了一下一样,刺痛感几不可察地划了过去。 她暗暗吸口气,努力让自己情绪平稳至冷淡无情,“父亲,请你先看看这些帐本,看过之后,我们再谈事。” 安国公皱着眉头,“有什么你直接说。我没兴趣理会这些琐事。” “民以食为天啊,父亲!”洛瑶似笑非笑感叹一声,“没有这些琐事,我们所有人都得饿肚子,其也包括父亲你。” “所以,为了大家不挨饿,还是请父亲你拔冗先将这些帐本过一下目。” 她微微一顿,隐含嘲讽勾了勾唇,“这些帐本面都做了标识,父亲大约看一眼行,花不了多少时间。” 安国公想了一下,大概知道自己避不过去,遂转过身来,阴沉着脸,冷冷道,“帐本呢?拿来我看看。” 少女指了指压在桌一撂高的帐本,淡淡道,“都在桌搁着呢,父亲你看吧。” 安国公瞥她一眼,默然不语,随手拿起一本帐本翻看起来。 如洛瑶所说,帐本所有帐目都作了标识。当然了,但凡亏损的帐目都是用红笔作标的。他一眼,能看明白。 安国公翻看得十分迅速,不过他的脸色本阴沉,待他翻遍这些帐本,他的脸色也难看得不能看了。 “这些都是亏损的帐目?”他指了指手的帐本,“你拿这些给我看是什么意思?” “府里的帐本与生意庶务,这些日子不一直都是你在管?亏损得如此严重你之前也没有留意过?你是怎么打理的?” “父亲,我承认自己能力有限,实在难以达到你的高要求。”少女愁眉不展的叹了口气。安国公反被她忽然低眉顺眼的姿态给弄得愣了愣。她抿唇压下冷笑,又幽幽道,“谁让你是我父亲。” 安国公眉心一跳,“你什么意思?不能跟我好好说话?少些阴阳怪气?” 好好说话吗? 行,她当然行。 “不知父亲留意没有?帐本面标识的亏损帐目,都是近段时间才发生的事。” 安国公皱着眉头,目光困惑不解。 洛瑶又道,“确切来说,基本都是我还在卓雅丹没回府之前的事。”她凉凉睨他一眼,接着再道,“当然,那段时间,父亲你是已经回府的了。” 安国公绷着脸,满目不耐,“有什么你直说吧,我没时间跟你在这打哑谜。” 少女不着痕迹笑了笑,此举正下怀。 她也一样没兴趣跟他继续打哑谜。 “简言之,是府里帐目发生亏损,据掌柜们反映,他们完全是在你的授意下才无奈为之。” 安国公眼底一霎有厉光迸出,洛瑶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接着飞快道,“至于具体原因,相信父亲你一定心明眼亮,任何人都清楚明白。” “现在我拿这些帐本给父亲过目,也不是想指责什么。”她顿了顿,唇边弥漫出凉意嗖嗖的笑,“毕竟,你是我父亲。” “不过,我们安国公府下百多号人,那么多张嘴都指望着我这个当家大小姐呢。我也不能什么都放任不管。所以,父亲你之前做过什么。我这个做女儿的管不着也不敢管。但是,这些帐本面所亏损的帐目,父亲你却得负起应当的责任。” 安国公面沉如水,“我负起应当的责任?什么责任?” “是请父亲你负责将这些亏损的帐目填平啊。”少女诧异地看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若这些帐目没法填平,我们府里的生活只怕都难以维计。” “另外,每间铺子亏损都如此严重,后续资金不足的情况下,我也只能让它们统统都关门变卖了。” “以后我们府里,大概用不着那么多人,也养不起那么多人。坐吃山空的事,我不愿意干,但现在这情况,似乎由不得我愿意不愿意。” “等等,”安国公怒意打断她,“你说这么多,是想告诉我,你没有能耐打理府里的庶务?并且打算变卖我们府里的产业?还准备遣散下人?” “父亲,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洛瑶才不跟他避讳,“而且,还颠倒了后半部份的顺序。” 安国公看着她平淡的模样,一时气得怒从心起,“然则,你的前半部份是在暗示,府里帐目亏损严重是我造成的,让我单独掏一笔银子出来填平这些帐目,好让我们名下的生意可以持续运转?” 少女目光亮亮地看着他,含笑恭维,“我说父亲是个明白人,瞧瞧,这不是十分清楚嘛。” “洛瑶,你也真敢想!”安国公听着她的恭维只觉怄心且充满讽刺,他盯着她,气得咬牙切齿,“我是安国公府的一家之主,算我确实动用了府里一些银子怎么了?难道我要用银子,还得事事经过你同意?” 少女眨了眨眼,十分诧异道,“父亲,你确实是安国公府的一家之主。的确,你也有权随时动用府里的银子。当然,你也可以不向我报备。” “不过……!” 第674章 休想 “我作为安国公府庶务的实际掌家人,我也有权按照我们府实际收入情况,调整府里各项开销。 ” 安国公危险地眯起了眼,“你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明白。” “父亲,我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听闻他厉声质问,少女反一脸不解地看着他,“父亲可以不跟我打招呼,直接拿走我们铺子名下的流动资金,也可以随意充土豪让别人来捣乱我们家的生意。” “这一切,因为你是安国公府的一家之主,都可以任意为之。我现在是告诉你,我们府里的产业因为流动资金短缺,已经到了难以维持正常业务的地步。” 她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叹息道,“父亲若不希望我们名下的铺子全部关门大吉,请父亲你痛痛快快拿出私款将帐目填平,这样对大家都好。” “当然,父亲若是不愿意这么做,也大可不必理会这些俗事。”少女微含讥讽看着他,“父亲不是俗人,大概不需要像我们俗人一样食人间烟火。” 洛瑶连珠炮似的将这一番话说完,随后朝他微微福身,“父亲你忙你的吧,我不打扰了。” 她轻越冷清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身影却在转瞬袅袅如青烟淡去。安国公望着她背影,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终恼火皱着眉头抿嘴唇。 翌日一早,洛瑶传令下去,府里所有开支全部削减至原来的三分一。 在众人哗然之际,她根本不给众人缓解接受的时间,接着又砸下了第二枚重弹,那是遣散府过多的下人。 因为府里的收入已无力负担这么多人的口粮,只得无奈为之。 两枚重弹在一天之内砸下,自然不可避免的在安国公府内激起层层巨浪。 不过如之前罗嬷嬷说的一样,这府里根本没有谁够胆到洛瑶跟前诉苦或反对,算这些人有再多不满,也绝不敢到洛瑶跟前闹事。 这些主子们不敢到洛瑶跟前闹事,不表示她们不敢到别人面前闹事。 于是,安国公傍晚回府时,十分意外的享受到了无“热烈”的待遇。他后院一众女人,全部约好了在门口迎接他。 “你们……”他掩下眉间错愕,疑惑张目扫过一众满脸愁苦的姨娘们,“这是干什么?” “求老爷给我们作主,我们这是活不下去了啊!” 一众姨娘见他发话询问,立时不约而同抹泪齐齐跪了下去。 安国公连忙回头望了望,见身后大门已然关,完全隔绝了外人偷窥安国公府的可能,心神才安定了些。 “这是怎么回事?”他冷眼扫过众人头顶,晦暗的目光停在周姨娘脸,“你来说。” 周姨娘低着头,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露出一脸愁容,咬了咬唇,又作出满脸踌躇之相,才轻声道,“老爷,这事……只怕还得问问大小姐才清楚。” 洛瑶? 安国公眯起了眼,心里蓦地涌腾腾怒气,“她怎么你们了?” 周姨娘似乎十分惧怕地扭头望了望,才咬着唇飞快道,“老爷,大小姐说我们府里的收入锐减。且因为个月所有铺子都亏损严重,不但铺子的生意已经难以维系,连我们府里的生活都无法维持原来的样子。” “她今天一连下了两道命令,一是要削减开支,二是要撵人。” 安国公咬了咬牙,恼怒得从齿缝挤出一句,“这个孽障!” 昨天将帐本搬去他书房是给他警告是吧? 今天众姨娘在前院堵他,是给他的下马威? 目的是逼他低头,依她的意思拿自己的私款将帐目填平! 这个混帐东西,她还知不知道他是她父亲? “她是嫡出大小姐,而且是老太爷支持她当安国公府的家。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你们有什么好闹的!听她的话,她让你们怎么做你们怎么做。”安国公面无表情扫过众人,以事不关己的口吻道,“以后这种小事少来烦我,我忙着呢。” 他这段话,暗示的东西可不少。 一是向这些姨娘表明,要闹到洛瑶跟前去闹。 第二,真闹不下。那也不能闹到他跟前,而该到雅苑老太爷面前。因为是老太爷支持洛瑶当安国公府的家。 从这番话里也不难听出,他不但对洛瑶这个女儿十分不满,连带着对自己的老子老安国公的怨气也带了出来。 周姨娘颤颤巍巍道,“可是老爷,大小姐说这些事与她无关,她不过按照实际情况做出决定。想要解决问题,关键还得看老爷你的意思。” 听了这话,安国公差点气得一口老血吐出来。 “这个家,是她大小姐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安国公忍不住对周姨娘大吼,“她说什么是什么?你们是猪脑子吗?” 周姨娘被他吼得惊了惊,连忙垂首往后缩了缩,可想起自己的切身利益,仍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说,“老爷你才是一家之主,当然得老爷你说了算。” 安国公的气这才顺了些。 可周姨娘话题一转,却差点再度将他气得吐出血来,“我们是知道老爷你说了算,才敢求到老爷你面前。” “你、你们……!”安国公被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抬手颤颤指着众人头顶,气得咬牙怒哼一声,直接转身拂袖离去。 留下众姨娘在原地面面相觑。 “周姨娘,你说老爷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会让大小姐改变主意收回成命吗?” 周姨娘望了望旁边怯怯的女子,冷笑一声,不阴不阳道,“伍姨娘,这事谁猜得准。我们且回去等着吧,说不定明天会有好消息呢。” “怕连老爷也没法让大小姐改变主意,”伍姨娘在旁愁眉苦脸的唉声叹气,“那我们还真得按照大小姐的意思,在三日内遣散一半的下人。” 然而,她们料想不到的是,自洛瑶的命令传下去之后,她们当天的伙食开始由量到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如,原来她们的膳食,每餐至少有六个菜一个汤再加两道点心。现在洛瑶一声命令下,直接节约成了一荤一肉两道菜。至于点心与汤水什么的,那是连想也不用想了。 连安国公的膳食也被洛瑶一视同仁简化成这样。这不,小厮提着食盒,皱着一张苦瓜脸,在门外徘徊半天,都不敢壮起胆子敲开安国公的门。 他愁啊,真让老爷看见这食盒里的饭菜,也不知老爷一旦发起怒来,会不会直接将饭菜都扣到他头。 第675章 绑过来 小厮还在外面发愁,冷不丁传来安国公不悦的喝问声,“郑宾,你在外面鬼鬼祟祟干什么?” “老、老爷。 ”小厮吓了一跳,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晃了晃脑袋,连忙提着食盒过来敲门,“奴才给你送饭来了。” 安国公在里面哼了一声,“还不赶紧拿进来。” 小厮连忙应声,“是,奴才这进来。” 他将食盒里面的饭菜摆到饭桌,立时缩手缩脚退到角落去。安国公掠眼过去,瞧见桌零零丁丁才摆了两个菜,当即一愣,“你该不会弄错了吧?这是我今天的晚膳?” 虽然他食量不大,也不喜欢浪费。可仅两道菜,是不是也太寒酸了? “老爷,奴才在厨房也是这么问厨房管事的。可她说没有错,按照大小姐的吩咐,府里所有主子的饭菜从今天都开始缩减。” 安国公刚拿起筷子,闻言“啪”的一声重重搁了下去,“大小姐的意思?所有人都一样?包括老太爷跟大小姐?一视同仁了?” 小厮见他脸色阴沉可怕,布满风雨欲来之兆,哆嗦一下,应道,“老爷,奴才再三确认,厨房管事是这么回答的。” 安国公绷着脸坐在桌旁,盯着桌两道菜默默凝了半晌,冷笑一声,拿起筷子埋首缓缓吃了起来。 小厮见他竟然没有发怒,反而默默用膳,一时真是又纳闷又庆幸。 翌日傍晚,同样在他处理完公务回府的时辰。原本还静悄悄的前院,在他一现身之后,躲在两旁游廊的莺莺燕燕们立即蜂拥而来。 一个个冲到他身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他哭诉,日子如何难过饭菜如何难吃云云。 让他愠怒之余颇觉惊的是,他这些姨娘们,虽不停在他面前诉苦,却没有一人敢直接向他哭诉数落洛瑶的不是。 相反,这些人一个个都或明或暗怂恿他跟自己女儿妥协。 “停!”安国公被耳边的嗡嗡声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黑着脸大喝一声,“你们说的情况我都知道了。” “但是,我昨天不是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吗?这事找我没用。你们得亲自跟大小姐说去,当然,老太爷也能为你们作主。”他大手一挥,厉声道,“行了,我还有事情要忙,你们别在这吵了,吵得我头疼。” 虽然他丢下这些姨娘们躲回自己院子可以清静了,但是晚膳时再看见那两道菜,他原本没静下的心神,变得更加心浮气躁。 他捏着眉头,一掌拍在桌子,“孽障,这是打算气死我,非逼我范!” 想他堂堂一品大员,怎么可能为这些小事向那个孽障低头! 咬了咬牙,他拾起筷子,全程黑着脸苦大仇深般狠狠将那两道菜都吞进肚里。 翌日傍晚,他决定不回府,打算直接去别院躲清静。 “我不信,那丫头还能跟我较十天半月的劲。”安国公觉得,只要他不露面,洛瑶自然无法暗唆使那些女人堵他让他心烦。只要他在外面躲个十天半月,什么帐目什么铺子,她一早弄好了。 可惜,他实在不了解自己的女儿。更不知道,洛瑶想要做成一件事,她一定会准备好无数种方案来应对。 这不,安国公才踏出处理公务的府衙,还来不及坐马车避走别院,见一群似被人虐待过的姨娘,人人苦着一张脸在路口牢牢堵住了他。 “老爷,求你给我们作主啊。” “是啊,老爷。这样的日子我们实在过不下去了,清苦倒是其次,可连下人都被遣散,连扫地打水都要我们自己亲力亲为……。” “停。”安国公见他的同僚纷纷探过头来张望,铁青着脸又急又怒的低吼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你们知道吗?谁让你们跑这来闹事的?” “老爷,我们不是来闹事,我们是请你回去替我们拿主意。” 安国公看着异口同声的女人们,立觉脑袋已经隐隐痛了起来。 “行了行了,有什么回去再说,别堵在这惹人笑话。” 有个姨娘怯怯问,“那老爷不会抛下我们独自躲出去吧?” 安国公气得脸色霎时跟墨染一样。 当然,在一群姨娘虎视眈眈之下,他只能不情不愿怒气冲冲回府。 “来人,给我叫大小姐来书房。”一进府,他立即怒声发话,“让她立刻、马滚过来。” 可惜他的人还未动身跑去青玉轩,见旁边有人小心翼翼禀道,“老爷,大小姐她不在府里。她留了话,说若是老爷你找她的话,若有要紧事差人到街的铺子传话。若是没什么要紧事,那待她处理完外面的事情再说。” 安国公立觉有口浊气卡在咽喉,一时是也不得下也不得,差点没直接憋屈得气晕过去。 “这个时辰,她还在街闲混?” 安国公也是气得口不择言了,在前院当着一众下人的面,竟然这般嫌弃数落自己女儿。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还记不记得她是个姑娘家?” 那人小心翼翼答道,“老爷,大小姐她不是在街闲混,她是在街各铺子与掌柜们商量,准备清点库存变卖产业的事。” 安国公蓦地觉得喉咙涌一股猩甜,“好好,她还真变卖产业了!” “那你给我留话给她,让她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立马滚来见我。” 可惜,算安国公气得头顶冒烟也没用。 洛瑶回府时,天都已经全黑了,她听到安国公留话,只作不知。 他让她滚去见他,她该滚? 抱歉,他没将她生成一颗球,所以他的吩咐她注定做不到。 当然,安国公回到他院子,已经如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一样,一直都暴躁不安的在屋内走来走去。 隔一段时间问,“大小姐回来没有?” 直至他问到十几次之后,终于得到洛瑶回府的消息。 可是,他按捺着已经所剩无几的耐性等洛瑶滚过来见他,却等了老半天也没有动静。 “来人,马去青玉轩将大小姐叫到这来。” “还有,让她立刻滚过来。”他深锁着眉头,眼底折射出几缕痛恨的厉芒,“若是她不愿意,是绑也给我绑过来。” 第676章 还想怎么着 “我不信,我还治不了这丫头。” 安国公信心十足的等着,同时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待会该怎么训斥洛瑶那个不给他省心的丫头才好。 他的人很快去而复返了。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洛瑶并没有过来。 “大小姐她人呢?不是说了若她不愿意过来,让你绑也要将人绑来这吗?” “老爷,大小姐的院子被守得跟铁桶似的,奴才根本连她的面也没见着。是传话,也是隔着一堵墙用喊的。” 安国公额青筋霎时毕露,“她怎么说?” “老爷,大小姐说她今天在外面忙了一天,现在又困又乏。老爷既然没让人去外面寻她,那说明不是什么要紧事。既然不是要紧事,不如等她哪天有空了再说。” “另外,”下人犹豫一会,接着道,“大小姐还说,她不是圆球,没办法按老爷你的要求滚过来见你。若你非让她滚过来的话,还请老爷你先将她塞回娘胎重造……。” “混帐东西!”安国公气得整张脸又红又青,“她这架子摆得够大的。” “我要见她,还得等她哪天有空?”至于后面被洛瑶反将一军那句“圆球”,他自动忽略了。 咬了咬牙,他怒哼一声,忽转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正在禀报的下人见状,立时大惊失色追了出去,“老爷,大小姐还说,若你非得深夜找她谈心,她的心情一定会非常糟糕。她心情一糟糕,做的事情会更糟糕。” “所以,请老爷你三思而后行。”说到后面,下人的声音自觉弱了下去。 大小姐这话,分明是警告老爷最好不要三更半夜去打扰她休息。否则一旦惹恼她,后果很严重。 “她竟敢威胁我?”安国公气得浑身血液都往头顶冲,他正打算不管不顾冲去青玉轩将洛瑶那不孝女逮出来狠批一顿。 可他大步疾行时,脑里忽然转过以往洛瑶做事的狠劲与犟劲。他心里随即产生犹豫,这一犹豫,脚步立时停滞下来。 他忽然意识到,若他这般怒气冲冲找门,最后却被她甩个闭门羹的话,他到时真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算了,”他恨恨咽了口气,甩着袖转身回屋,“折腾了几个时辰,我也累了,先回去歇好精神再说。” 翌日,心烦意乱的安国公特意告了一天假,为了逮住洛瑶解决那些烂帐。 然而,他大清早派人去青玉轩,却得到洛瑶已经出府的消息。 “这个混帐丫头,是不是故意的?” 若洛瑶听闻这话,一定会老老实实点头应他,她是故意让他急一急。 除了寻洛瑶不着之外,更让安国公恼火的是,一直安分守己的珍姨娘,忽然花容失色前来寻他。 “老爷,求你救救他们,给他们一条生路吧。” 珍姨娘在他的屋子里一见面,强忍着眼泪跪了下去,“他们什么也不懂,除了妾身,他们在京城什么亲人也没有,你让他们这样……还怎么活呀。” 安国公一头雾水,“有什么话你先起来再说。”看着她娇怯面容,他心一动,过去亲自扶她起来,“地凉,你这样对身子不好。” “老爷,”珍姨娘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看他一眼,怯怯道,“我父母兄弟他们,已经流落街头无家可归了。还有我弟弟余生,他、他还被人关进了大牢里。” “老爷,你是妾身的天。你是妾身唯一的依靠,若是你不肯帮忙的话,妾身真不知道该求谁帮忙了。” 尽管她红着眼眶,柔柔的嗓音带着哭过的嘶哑,但她安国公面前,却一直倔强忍着眼泪,楞是没有掉一滴下来。 安国公瞧见她六神无主凄楚无助的模样,满身心的浮躁都忘了,反涌起浓浓怜惜来。 “你详细跟我说说,他们怎么会闹成这样?我不是让他们住进别院了吗?还将房契地契都全部过到你父母名下了,怎么忽然间又流落街头无家可归了?” “还有你弟弟,他好端端又是怎么被关进大牢?” 珍姨娘拼命眨着眼睛,生生将挂在睫毛欲滴不滴的泪珠给逼了回去。安国公看见她这样,觉得自己心都快痛碎了。 “你慢慢说,不着急。” “老爷,是大小姐、是大小姐她……让人收回了宅子将我父母兄弟他们都赶了出去。我弟弟余生,说是与人起冲突的时候失手伤了人,被官差强行押回大牢关起来了。” “洛瑶做的?”安国公有些意外,默了一会,又觉得这事似乎应该在意料之,“她怎么做到这些?” “我也不知道。”珍姨娘摇了摇头,含着泪水幽幽叹息道,“我只知道她将宅子收了回去,还让我父母他们赔偿了什么损失,说是宅子里面原有的东西被他们弄坏了。” “岂有此理。”安国公恼火得一拳捶在桌子,“这个混帐东西,真是太不像话了。” “你放心,待她回来我一定会好好问问她。我先将这事详细再了解了解,你也别着急,先回去歇着吧。”安国公安抚她两句,开始撵人,“一有消息,我马会通知你的。” “老爷,那我弟弟的事?” 珍姨娘可怜兮兮地站了起来,当然是小心翼翼恳求的口吻,那湿漉漉的眼神与惶惶无助的神情,简直十二分取悦了安国公男性自尊。 “你放心,这事我立刻差人去打听,若没有什么严重过错,到时顶多赔点银两给人家,他一定能平安归来。” 珍姨娘依依不舍的往外走,走到门口还频频回望,她微红的眼眶里满溢对安国公全心的信任与依赖。这一回望,更极大满足了他自尊心。 “你回去好好歇着,放心吧,这些事我会处理好的,你安心等着行。”安国公轻声安抚她,在她依恋的目光,语气与声音都多了几分柔情。 珍姨娘一离去,安国公立刻道,“来人,给我备车,我要出府。” 洛瑶那混帐东西想躲着他? 还专门在背后使阴招捅他刀? 看他怎么收拾她! 第677章 保不住 安国公让人备车出府的消息,不消一刻钟传到了洛瑶耳里。 “他要来当街逮我?”少女眨着眼睛,唇边噙出冷淡的玩味笑意,“好啊,他若不怕丢脸,我是不介意在大街跟他对对帐的。” 罗嬷嬷闻言,立时担心道,“小姐,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安国公府的主子,还是你——。” “你这样不留情面,岂不将你们的关系闹得更僵。” “罗嬷嬷你放心,他若还顾及情面,自然不会当街跟我闹。反之,他自己都不在乎颜面了,我忍让他又有什么用?” 洛瑶望了望近在咫尺的首饰铺,眼底极快地掠过一道冷芒,“我在这地方等着他,也好让他亲眼看看这铺子在他纵容下被糟蹋成什么样。” 罗嬷嬷见劝她不住,只能压着担忧默默在心里叹气。 这对冤家一样的父女,也不知是不是前辈子谁欠了谁的,这辈子才生来没有半分父女情,反更似仇人。 大约过了两刻钟,安国公来到了洛瑶所在的铺子里。 “父亲,你今天怎么有空到这地方来?”洛瑶佯装不知他今日特意告假在府里等着她,反满脸惊讶道,“不过父亲今天来了这里也好,若你再晚些来,只怕这里已经易主了。” “洛瑶,”安国公自下马车,黑着一张别人欠他几百万两银子的脸,“在我面前,你不用再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问你,南华里那座三进宅子,是不是你让人强行将原住户撵出去的?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跟强盗无异?”他哼了哼,竟一点也不顾店里还有其他人在,盯着洛瑶句句数落,“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除了不近人情之外,还是违犯行为。” “看在你年少不更事的份,若你现在主动让人将宅子还回去,我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 “若不然……。” 少女笑微微看着他,悠悠接口,“若不然怎么样呢?难道父亲打算将我投进大狱?” “还有,我想问父亲你一句,你真打算在这跟我讨论这些问题吗?”她嘲讽地瞥他一眼,意有所指地转了转脑袋,“父亲既然来了这里,不妨亲自看看这铺子破败成什么样。” 安国公狐疑地转目四下打量,只见这铺子客人廖廖无几。货架,原本该摆满货品的位置,眼下已空置了大半。 他心里打了个突,疑问脱口而出,“掌柜的,你这是怎么回事?缺了货为什么不补?空置成这样,哪里还会有客人门?” 掌柜悄悄瞄他一眼,低着头却期期艾艾开不了口。 “父亲你别责问他了,”洛瑶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不是掌柜不想补货,而是没有资金周转,他补不了货。” “这些事,我之前曾跟父亲你说过的。”少女一拍脑袋,恍然道,“对了,连这间铺子的帐本我都让你看过呢,父亲难道忘了?” “至于具体原因,我想,掌柜清楚,父亲你应该更清楚。” 她声音又轻又脆,面容还隐隐带着淡然笑意,“父亲还要继续在这说下去吗?” 再说,难堪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安国公读懂她冷清眼神的含义后,脸色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层层黑下去。而墨色占据大半之后,他的脸又开始泛红泛绿。 “回府再说。”他大袖一拂,转身往外走。然而走了两步,他又蓦地回头,“你现在跟我回去,好好交待清楚。” 交待?他当她是犯人来审问? 洛瑶淡淡一笑,顺从应道,“好的,父亲,我现在跟你回府。” 一回到府里,安国公立即将所有人都遣出书房,独留洛瑶在里面。 “你现在马派人将南华里那座三进宅子还给余氏。” 洛瑶懒洋洋抬起头来,“父亲这是命令我?还是跟我商量?” 安国公怒道,“谁有空跟你商量。” “哦,这么说父亲是命令我了。”洛瑶了然地点了点头,面笑容一敛,她声音也冷了下来,出口每个字都变成直刺心脏的利剑,“我倒是想问问父亲,那个什么余氏有什么资格霸占我们家的宅子?” “父亲想说你已经让人将房契地契都过到他名下?” 少女冷笑一声,微眯的眼眸充满讽刺,“可惜父亲你忘了,凡是安国公府名下的产业,没有我的私章跟府务印鉴,算你让官府将东西过到他名下,也是无效的。” “另外,父亲你先别急着生气。我还有件事得提醒父亲你,那座宅子可不是安国公府的产业,而是我母亲墨流霜的陪嫁之物。安国公府里,只有我一个人有权处置那座宅子。” “所以,我现在将侵占我财物的强盗赶出去又有什么不对?我让他们赔偿损失又有什么不对?” “还有,”洛瑶根本不给安国公开口的机会,“东桐大街那间首饰铺,父亲你也无权想处置处置,想贱卖给谁给谁。” 不跟他挑明实情,她这个好父亲还以为安国公府还真财大气粗任他挥霍了。 “没有我的私章跟府务印鉴,没有我亲笔签字。不管谁,都甭想将它卖出去。” 安国公额青筋已完全暴现,“所以你现在是告诉我,凡是我签字卖出去的东西,你全部一律要收回来?” 少女微抬下巴,不避不让直视他赤红生火的眼睛,从容回答,“不错,该我们安国公府的产业,我一样不落全部收回来。” 他压抑着即将爆体而出的怒火,死死咬着牙根,许久才挤出一句话,“这么说,珍姨娘的弟弟余生与人发生冲突失手伤了人,后来因此被关进大牢,也是你暗谋划算计的?” 少女诧异挑眉,“我暗谋划算计?父亲,这事我虽然也听说了。不过你大概没听全,那位余生余少爷,可不是简单失手伤人,而是当场打死人闹出人命。官差才将他抓回去关大牢的,这事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对了,父亲你从昨天起那么着急找我,该不会只为了跟我说这些吧?” 安国公攥着拳头,骨头都在格格作响。 少女轻描淡写瞥过他憋得发红发紫的脸,当没看见他愤怒,还悠悠然提醒他,“若父亲你有诚意,尽快拿出私款将帐目填平。不然的话,我们府的产业可保不住了。” 第678章 高人指点 安国公闭了闭眼,脑里全是一众姨娘日日堵着他哭诉的画面。 当然,间或还闪过他在首饰铺看到的破败情景。 想了半晌,他才想起来自己带着珍姨娘回府后,曾一时高兴发了话让她娘家的人缺什么直接到安国公府名下的铺子里拿。 不过一句话,怎么闹到眼下洛瑶这个孽女整日在眼前咄咄逼人的光景? 他转念又想到那些帐目,帐本画红线的帐目其实挺触目惊心。 不,他在想什么呢?他怎么能觉得洛瑶这个混帐东西说得有理呢? 可不拿出私款将帐目填平,那些铺子还真难以维持下去……。心思转了半晌,他又慢慢想到更远的往事。那是墨秋言还在的时候,那时候墨秋言当了十几年的家,没见府里发生过眼下这种荒唐事。 安国公完全忘记了,若非墨秋言当家十几年贪念太重,安国公府名下的产业又怎会荒废亏损。 两相对,他只觉洛瑶这个混帐东西实在令他心里生厌。 “想了这么久,父亲想好了吗?”洛瑶好整以暇看着他,也不催促,“若父亲还没想好,不妨再慢慢多想几天。不过我得提醒父亲一句,父亲想的时间越长,我们府的产业会失去越多。” “对了,还有一件事,容我好的问一下父亲。” 安国公沉沉扫她一眼,刀削的唇如千年蚌壳一样紧抿着。 洛瑶也不管他答不答应,自顾往下说道,“听说父亲是在回京途遇到珍姨娘?当时父亲意外遇危险,幸好珍姨娘临危不惧救了父亲。” 她一脸感激的叹息起来,“这么说,我改天也该好好感谢珍姨娘一番。若没有她舍命一救,说不定现在我都看不到父亲你站在这了。当然,还得感谢她身手敏捷,若不是她动作我们府的护卫都快,说不定父亲当时都受伤了。” 安国公心一动,目光闪烁审视她,仍旧紧抿着唇没说话。 “好了,我不打扰父亲你考虑了。”她说完,干脆利落转身走。 待她离开许久,安国公才想起自己将她从街逮回来的目的。他什么目的都没达到,反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南华里那座三进宅子,真是墨流霜留给她的东西?”他疑惑地拍了拍脑袋,回想半晌,楞是想不起具体情况。 当时他会直接将那座三进宅子过给珍姨娘的娘家,不过是因为他陪珍姨娘外出路过时,她十分羡慕地感叹了一句“若我在京也有一座这样的宅子好了”,之后,他鬼使神差答应将宅子送给她娘家。 还有首饰铺,包括后面他召集掌柜所发下那句话……。 仔细回想起来,似乎都有那么一丝不对劲的感觉在里面。 还有当初在途初遇……。 安国公慢慢回想着,他眼神颜色渐渐变深,目光也变得莫测起来。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什么事?” “老爷,珍姨娘求见。” 他顿了顿,皱着眉头想了一瞬,决然道,“说我出去了。” 他得好好想想,这个温柔怯弱的珍姨娘是不是真如她的外表一样。 珍姨娘见不到安国公,自是急得团团转。一来她父母兄弟没有住处没有着落,二来她弟弟余生被关在大牢里也没有音讯。 她在安国公的福苑外焦急徘徊了一会之后,咬了咬牙,警惕地环顾四周,遂后低着头匆匆往安国公府西侧的院落走去。 那边,住着二房与三房。 安国公次日一早朝了。 而在他离府之后,安国公府大门外来了一群自称他们亲戚的人,吵吵闹闹嚷着要见安国公。 门房被这群人吵得脑瓜子生疼,为免影响不好,不得不按捺着脾气好言相劝,“不是跟你们说了,我们家老爷不在家。你们若真想见他,不妨等到傍晚他从府衙回来之后再过来。” “什么不在家,你骗我们。我们不管,你若是不让我们进去见他,我们一直在这跪着,跪到他出来见我们为止。” 门房听了这话,气得不打一处来。 忍不住高声道,“哎,我说你们这不是耍无赖吗?我们老爷不在府里,你们在这跪到天黑也没用。” “有用没用,我们自己会判断,不用你说。” 门房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哼了哼,直接拂袖转身走了。 这事很快报到洛瑶跟前。 “小姐,要不要让人把他们撵走?一直跪在我们府外面哭哭啼啼,实在太难看了。” 偏厅里,洛瑶从帐本抬起头来,“罗嬷嬷不用理会他们,让他们在外面哭吧。另外他们皮厚,爱跪多久跪多久。” 罗嬷嬷不明里,“小姐,这样会不会太影响我们安国公府的声誉?” 少女讥嘲地撇了撇嘴,“这些无赖是父亲惹来的,不让他看看这些人嘴脸,他还以为他带回府的是什么好货色。” 罗嬷嬷明白过来,遂摇摇头不再作声。 原来在大门外面又哭又跪的所谓亲戚,其实是珍姨娘的娘家父母兄弟那些人。这些人被洛瑶赶出南华里的宅子后,当真流落街头无家可归。自然只能求到珍姨娘跟前,可珍姨娘手里银子也不多,一时可变不出房子来。 这伙人合计之下,直接跑到安国公府大门前哭穷来了。 如果洛瑶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他们最好,若洛瑶铁石心肠;安国公总不至于同样见死不救,算退一万步,安国公也不理睬他们。那也不要紧,像国公府这种门第的人家最好面子。 他们在大门外用不着哭两天,相信安国公府一定会顶不住舆论压力而出面替他们解决问题。 这群人在大门外又哭又跪,很快招来无数路人围观。 安国公回府时,差点连门也进不了。因为正门外的路,都被围观的路人给占了。 他随便招个人来询问,很快弄清事情原委。 前脚踏进门,后脚立刻差人请了珍姨娘过来,一见面,是劈头盖脸恼怒责问,“珍姨娘,听说外面是你父母他们在闹?我不是告诉你,我在想办法吗?你让他们在安国公府大门外又哭又跪,这成什么样子?” 第679章 扫地出门 “你赶紧让他们散了,有什么事可以坐下来好好说。 ()为什么非要弄得人尽皆知?” 珍姨娘眼神微缩,娇怯面容满带惊惶无助,“老爷,妾身今天身体不适一直躺着,并不知道他们今天在外面闹……。” 安国公极不耐烦将大手一挥,“行了,别的都不说,你让他们赶紧散了。” 珍姨娘低眉顺眼的应了,正因她没有一丝反对的声音,所以安国公完全没留意到她微垂的眼底,神色躲躲闪闪。 次日,安国公满以为事情已经解决,一大早神清气爽去朝了。 至于洛瑶让他考虑的事,他已经选择性失忆了。 但让安国公完全没料到的是,这伙人不仅继续来安国公府大门前闹,还说他们是安国公府的亲戚,却被拒之门外云云。 一时引来路人纷纷围观,还将安国公府推了风口浪尖。 安国公回府时都不敢从正门而入,而是悄悄绕到偏门进府。 他想了一下,气急败坏吩咐道,“请大小姐来见我。” 洛瑶来到他的院子时,只见他烦躁的蹙着眉头在院走来走去。 “父亲,你找我有事?” “外面闹了两天那些人你知道吧?”安国公见了她,直接开门见山质问,“你不知道放任他们这样下去,极端影响我们安国公府的声誉吗?你这个当家大小姐是怎么当的?怎么也不出面管管这事?” 洛瑶无辜地看着他,“父亲,这事我知道是知道。不过他们不是珍姨娘的亲戚吗?你应该让珍姨娘出面去劝说才对。” “我出面去管这事不是不行,不过我是怕到时真管了,父亲你又要不高兴。” 安国公烦躁道,“你什么时候做事情还会在乎我高兴不高兴?” “行了,你赶紧想办法将人轰走;而且得保证他们以后别再来这堵门闹事。” “父亲,我听说他们在外面闹,也不过为了求见你而已。”洛瑶冷眼看着他,半点同情心都欠奉,“真想解决问题,父亲你最好出面去见他们一次。” 安国公横她一眼,不悦摆手,“没什么好见的。他们不过想要拿银子而已。你随便拿些银子将他们打发走行。” “随便拿银子将他们打发?”少女嘲讽地笑了笑,“父亲,请容我提醒你一句。我们府里现在的情况已经入不敷出,许多产业都要变卖了,我哪里还能拿出银子打发他们?” “而且,那是珍姨娘的亲戚,可不是我们安国公府的亲戚,要打发也该由珍姨娘出面打发。” 横竖,她不在乎安国公府的声誉是好是坏。 “珍姨娘的亲戚怎么不是我们安国公府的亲戚?”安国公不满地盯着她,“我不信我们安国公府已经穷到丁当响的地步,连一点银子也拿不出来。” “父亲,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好了。一个姨娘的亲戚也能称为我们安国公府的亲戚,你是当我母亲早死了,墨家的姻亲关系不存在了是吧?” “这也没关系,不过父亲你算不心虚,难道也不怕别人笑话吗?”少女淡然的语气里带着浓浓嘲讽,“而且父亲你知不知道,想要打发他们需要拿出多少银子?” “他们想让父亲你拿出三十万两白银做安置费。”她出三个指头,笑容更冷,“是三十万两,不是三万与三千。我真十分怀疑,珍姨娘他们是不是早调查过我们安国公府家底的。” 安国公楞了楞,蓦地想起一件事,脸色立时变得十分难看。 “他们,开口说了要三十万两白银?” 洛瑶点头,“是三十万两,现在是让我拿出三万两都有困难,还狮子开大口要三十万两白银。我自然不理会他们了,他们喜欢闹闹吧。他们的目的不是想见你吗?” “父亲,说不定你出去见见他们,他们一分钱也不要呢?”少女笑微微说着风凉话,“或者他们这么闹的最终目的,不过是想逼父亲你出面将他们家那个打死人的余生给救出来呢?” “总之不管怎么说,要银子——我们府是没有了。若是三两的话,我可以给他们。多了,那让他们爱去哪抢去哪抢吧。” “行了,这事不用你管。”安国公沉着脸,忽然挥手,“你先回去,这事我来处理。” 洛瑶一脸求之不得,“那我真不管了,父亲你自己看着办吧。” 安国公僵硬地点了点头,洛瑶侧目望去,只见他半隐暗影的晦暗面庞似乎在流泛着某种名叫坚毅的神色。 她了然地眨眨眼,看来她这个好父亲在她的“提醒”下,已经深入了解某些事情真相,还在心里做好了决定。 做了决定好,至少这个对她没尽过父亲责任的男人,还有那么一点可取之处。 当天夜里,安国公趁着夜色,连夜休了珍姨娘,并让珍姨娘与她的所谓家人全部收拾包袱滚蛋。 当然,安国公让他们滚蛋,自不是只滚出安国公府那么简单,而是离开京城,滚得远远……。 翌日清晨,罗嬷嬷拿着一大叠银票见洛瑶时,还纳闷了半天也猜不出缘由来。 “小姐,这是老爷差人送来的银票。说是让小姐拿来填平帐目补亏空的,那些产业,小姐不要变卖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是珍姨娘不见了。在府外闹了两三天那些所谓亲戚们,也跟着消失了。这下可好了,耳根终于清静。” 洛瑶一脸了然点了点头,“你将银票收好,回头我让人给各家铺子送去。” “小姐,”罗嬷嬷见她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忍不住有些好起来,“你知道珍姨娘他们消失不见?” 洛瑶淡淡道,“能有什么原因,他们不过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而已。” 真正的原因么,她的父亲最清楚了。 “对了小姐,那个关在大牢的余家少爷他会不会也在昨晚跟着消失不见?” 洛瑶古怪地转了转眼睛,她凝了凝神,视线飘忽落向窗外。半晌,才淡淡道,“不管是谁,做了错事总要负出代价的。” 第680章 见缝插针 算那个余生失手打死的人并没有真死,可那个余生在他们名下铺子捣乱白吃白拿,白白浪费了那么银子,还得罪了不少客人影响到他们铺子的客源,这些总归是不争的事实。 “他所付代价大小,看他犯错造成的后果严重程度。” 罗嬷嬷茫然看着她,“小姐这话太深奥了,奴婢听不明白。” 这日,洛瑶巡视过铺子之后,到望江楼准备歇歇脚。 “洛大小姐,你来了。小人领你去三楼的雅间。” 洛瑶心里打了个突,她知道望江楼是宁易非的产业,可她没听说宁易非曾留话让伙计特别照顾她。 “我随便要个雅间行。”她笑着拒绝伙计好意,“不用去三楼那么麻烦。” 事实,她知道三楼那个雅间,平时根本不对外客开放。 “不麻烦。”伙计恭敬客气陪着笑,却没有依她意愿领她去二楼。 洛瑶转了转眼睛,若有所思地抬头望了望三楼。 “洛大小姐,三楼到了。”伙计说完,敲了敲门,便躬身退了。 那家伙果然在里面。 不然伙计不会敲门,而是推门让她进去。 洛瑶笑了笑,举起手要推门;门,便自动开了。 她还在外面站着,里面蓦然伸出一条修长手臂将她拉了进去,“你这丫头,天天顾着跟你父亲较劲,都忘了还有为夫天天想你想得夜不成眠日不能安。” 清冽的气息,熟悉的呼吸与容颜,还有熟悉的心跳声,一瞬间从忘记苏醒过来,与现实重合。 少女微微抬起头来,沁人的花香忽地飘过鼻翼。一枝颜色不鲜艳却别有韵味的芍药俏立眼前,“送你。” 少女欣喜得双目亮了亮,顺手接过鲜花,“谢谢。” 她昂着头,柔和目光含笑凝着他俊俦面容,“不过宁世子,麻烦你告诉我,我哪里跟安国公较劲了?” “他忙着败家,我负责拢财。根本两码事好不好。” 宁易非煞有介事地沉吟一会,“看来男人还是少惹些桃花为好,看看你父亲,路惹一朵野花回去,差点没将安国公府弄得倾家荡产。” 少女眸光微微闪了闪,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然则,我们的宁世子原本还打算多惹几朵桃花?” “我可没这爱好。”男子将她圈在怀里,闭着眼睛嗅了嗅她秀发清香,着她耳畔温情低语,“我这一生,有娘子足矣。” “何况,娘子不是诊断过,以为夫的身子应付你一人尚有余力。再多一朵,不管野花还是梨花,我都应付不来。” “流氓!”少女脸一热。清叱他一句,巧妙一个转身,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说吧,今天古古怪怪躲在这等着,是不是事情有进展了?” “娘子不关心关心我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宁易非幽怨地瞥着她,“这才见面,连话还没说两句,只顾着问那些无关紧要的闲杂人。” “宁世子,”少女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你眉梢眼角皆含春意,面容不说泛着红光,起码也是神采奕奕。我能看不出你过得好不好?这还需要我开口问吗?” “再者,那些人——虽是闲杂人,可也不是无关紧要的。你若有结果,赶紧告诉我,别跟我乱吃飞醋啊。” 男子点了点她光洁前额,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个小没良心的丫头,我不看紧点哪行。” “我得随时保持警惕保持危机感,我可没忘记你惹桃花的能耐有多厉害。” 洛瑶失笑,打趣追问,“多厉害?” 男子作势思考片刻,煞有其事道,“我觉得,若是跟你的医术相的话,大概不会你的医术差。” “好了,”少女笑着打断他,“宁世子你别贫了,快说正事。” “正事是——”宁易非看着她眨巴眨巴着眼睛等着他往下说的认真模样,只觉分外惹人怜爱。 心神一荡,他故意道,“你先告诉我,北堂牧与席无痕那两个无事献殷勤的家伙,怎么跟你一块在茶楼巧遇?” 少女怔了怔,随即冷笑一声,“行啊,宁世子的眼线还无所不在了。” “丫头,你做人凭良心好不好?”宁易非见她恼了,委屈的抿了抿唇,“我也没质问你的意思,是那天——我正好在附近看到了而已。” 少女见他急着解释,佯装生气而绷起的脸放松下来,忍不住弯弯眉眼笑道,“宁世子还委屈了?我这个处处活在别人眼皮底下的人还没委屈呢。” 见她笑逐颜开,他才松口气,“你这坏丫头会唬我。” 少女捏了捏他锁起的眉锋,促狭轻笑,“谁让你老逗我,不许我现场学一学?” “得,我还是老老实实将那点事告诉你好了。” 宁易非无奈低低一笑,警惕往四周掠了掠,又凝神听了听,才道,“根据你提供的腰牌样式,现已查明当日你在云浮宫所见那个黑衣人的身份。” 洛瑶立改玩笑模样,微眯起眸子认真倾听,“什么身份?” 宁易非的神色也罕见的严肃,“是隶属于一个非常隐秘组织的成员,那个组织每个成员都是精英的精英。而且,每个人都各司其职。” “宁世子,你说得神乎其神的家伙,到底什么来头?” “这定不住了?”宁易非摇了摇头,凝着她洁白脸庞的目光溢满爱意,“那个组织的名称叫绝杀,而创办这个组织的首脑,”他顿了顿,眼底一刹有厉芒划过,“你肯定想不到。” 洛瑶看着他流光隐隐的侧脸,忽似福至心灵,脱口道,“该不会是——那位六皇吧?” 宁易非异地瞥她一眼,不答反问,“你怎么会认为是他?” 少女苦笑,“直觉。一种对危险的直觉。” 从去年春猎起,她感觉到宁弦与卓雅丹方面存在着不寻常的关系。 可去年她根本没发现到蛛丝马迹,她与宁易非遇险了。 而今年的秋猎,因为真神节那天的意外,才让她真切怀疑宁弦。只要是有利的,宁弦那个男人肯定会抓紧机会见缝插针。 皇帝的大帐失火,是宁弦抓住机会捞好处的表现。 思绪一转,洛瑶问道,“那枚药丸呢?晋老验出点什么异样没有?” 第681章 不寒而栗 “说到这个,”宁易非脸色严肃之余更添了层冷意,“洛瑶,我觉得你得抽个机会亲自去验一验较妥当。 ” 洛瑶瞧见他严肃的模样,心里猛地一跳,“怎么了?很惊人的发现?” “很惊人。”宁易非默了一会,才补充,“当然,这得配合着组建绝杀那个人来说。” “那枚药丸,最主要的作用不是毒,而是使人神智错乱。当然,这是服食长时间才会导致的结果。一般情况下,那东西只会令人成瘾,神智错乱的情况即使出现,也极为轻微。估计不会有什么人发现不对。” 洛瑶眉头蹙了起来,“这么说来,他让人秘密造这种药丸,是用来控制什么人?” 说到这里,洛瑶忽觉浑身漫深重寒意。 她现在才发觉,她辈子对宁弦那个男人根本一点也不了解。亏她前世还以为自己对他……。 那个男人身隐藏的秘密,跟层层包裹着纸的糖果一样。剥开一层,她以为自己看到了他本质,谁知她正沾沾自喜时,他猝不及防给她来记当头一棒。 宁易非道,“这事目前还在调查。不过为了你安全起见,我建议你还是不要介入这件事里面为好。” 洛瑶苦笑,“宁易非你说笑吧?我现在不介入还有用么?早在云浮宫我无意偷听到秘密时,我已经介入到这些事情里面了。” “有用,怎么会没用。”宁易非按着她双肩,凝重道,“那时你意外听到他们谈话,宁弦算怀疑你可能知悉他秘密,也断然不会想到你已经拿到他让人秘制的药丸。并且还悄悄带了回来,还验出作用。” “一旦你也介入其调查,等于向他暴露了你知道药丸的事。” “洛瑶,调查他将药用在什么人身,这事固然重要。可起你的安危来,那也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 洛瑶见他眼底饱含忧虑,眉宇间还隐隐流泛着焦躁。闭了闭眼,她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我不参与这事的调查。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你一定得小心谨慎。宁可错失,也莫要拿自己的安危作赌注。” 宁易非微沉的脸这会才转晴,“好,我答应你。” 过了两日,洛瑶拿了个理由悄悄绕道去了卫王府。 她之前将药丸交给宁易非拿回府让晋老查验,主要是考虑到卫王府较方便。有宁易非这个“药罐子”在,又有晋老这么个大夫在,他拿什么药试验都不易引人怀疑。 洛瑶亲自去验证那枚药丸,得出的结论与晋老一致。 那药丸,是含着微毒的能令人成瘾并可能致人神智错乱的歹毒东西。 至于药丸的使用人群,一时半刻还没有什么进展。 这日,皇帝退朝后直接换下常服去了太后的福寿宫,因为太后这些天身体不适,连胃口也差了许多。 皇帝特意命御膳房做了各式别致可口的点心,还亲自拿着这些点心去看望太后。 “母后,朕听说你这几天胃口不怎么好,都不怎么吃东西?” 太后恹恹坐在贵妃椅里,撑着头,微微笑了笑,“陛下不必忧心,哀家这是老毛病,是受了点风寒,歇几天好。” “歇息当然得歇息。”皇帝严肃地看着她,像叮嘱孩子一样叮嘱她,“可是母后,要想身体快些康复,你也得吃东西才行。不吃东西,哪有力气与精神?” “没有精气神,你的身体拿什么对抗风寒?” “听朕的话,来尝尝这些东西。”皇帝示意宫人将食盒里面的食物拿出来摆桌子,“记得朕小时候生病了,母后你也是变着花样让朕吃东西。” 太后温和看他一眼,笑道,“陛下还记得这些?” “记得,朕怎么会不记得。”提起幼年,皇帝略眯起眼眸,似乎陷入了久远的记忆,连眼神都蒙一层泛黄的温暖色泽,“记得有一回,朕也是染了风寒,一时发冷一时发热的,把母后你折腾得够呛。” “那时候,朕还不懂事,谁做出来的东西都不吃,偏偏只吃你亲手做的东西。你那时候,白天夜里都守在朕的身边,人都累得瘦了一圈。” “可你从没说过一句辛苦,朕想吃什么,你毫无怨言给朕做了。” 太后眼底也有柔和的微光在慢慢流转,“没有母亲会不爱自己孩子的。哀家当年也不过做一点小事而已,只要你快些好起来,哀家觉心满意足,哪会觉得受累。” 皇帝跟着感慨起来,“这些事情好像昨天才发生一样,一转眼,我们都老了。” “哀家还没说自己老呢。陛下更年富力壮,怎么先说自己老了?”太后温和看着他,含笑打趣一句,“陛下该不会怕哀家趁机提什么要求让你为难,所以先拿借口堵住哀家这嘴吧?” 皇帝被她说得笑了起来,“母后真会说笑,朕是巴不得你提点什么要求让朕为难为难。可母后你呀,是太顾惜朕了。” “说起来朕真惭愧,你将朕养那么大,朕还没亲手为你做过什么呢。” “陛下日理万机,你只要有这份心,哀家很欣慰了。”太后慈爱道,“况且,陛下也不是什么也没为哀家做过。以前,陛下你常常帮着哀家收拾东西呢,你忘了?” “而且每次哀家身体不适,不管陛下你再忙,你都会亲自过来看望哀家,还时常陪哀家说话。” “朕做的这些,跟母后你为我做那些事情相,简直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记得有一回,朕病得连身都起不来……。” “那一回,哀家也记得。”太后淡淡瞥他一眼,不着痕迹将话截了过去,“那时候,澈儿还不到六岁。他为了让你高兴起来,硬是缠着一个雕刻师傅教他手艺,说是要给你雕一些会走会跳的小动物陪你,给你解闷。” “那时连哀家也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毅力,才学了不到两天,楞是凭着一股劲用一晚的功夫雕出好几个小玩意来。” “哀家至今还记得,那回他雕出的东西有兔子、猫,还有老鼠。更让人惊叹的是,他还自己想办法给这些东西装机关,一按机关这些小玩意会自动走起来,像活的一样。” 皇帝陷入回忆的眼神里,渐渐折射出怀念的亮光来。太后见状,心念一转,识趣的默然不语。 第682章 遇劫 “母后快尝尝这些东西。 ”皇帝沉默许久,才收起怀念的神色,对太后道,“这些东西得趁热吃才好。” 太后不好逆他心意,拿起筷子浅尝了几口才作罢。 “陛下你忙去吧,你已经在这陪了哀家半天,哀家觉得现在精神好多了。” “那朕先走了,回头再来看你。”皇帝也不迟疑,扭头叮嘱宫人几句,离开了福寿宫。 不过,他之后也没有急着回去批阅奏折,而是一路慢慢走着,似乎在回想什么。 “叩见陛下。”宫人们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在耳畔,皇帝才发现他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皇后的长春宫。 他随意摆摆手,心念一动,也不让宫人进去给皇后通传,直接负手拾步往大殿走去。 而在这个时候,洛瑶应太后宣召进宫。皇帝前脚离开福寿宫,洛瑶后脚去到福寿宫。 皇后的长春宫,富丽堂皇,可也冷冷清清没有什么人气。 皇帝拾步去到大殿,并不见皇后。原来皇后闲来无事,到大殿旁边的偏花园修剪花草去了。 皇帝缓步踱出去,也不让人惊动皇后。当然,他也没有直接现身皇后跟前,而是在附近廊下随意站着默默眺望。 一株枝繁叶茂的牡丹花前,皇后拿着剪刀呆呆站在那里。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剪刀愣愣架在花枝,偏她虚虚握在手里却一动不动的。 双眼似乎还隐隐泛着红,皇帝虽只能看到她侧脸,不过他能感觉得出皇后眼下十分伤心,似乎还是因为眼前这株牡丹花才触景生情。 旁边的嬷嬷见她神情伤心,又拿着剪刀,生怕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祸端来,遂轻声劝道,“娘娘,要不先回屋里去吧?” “回屋?回屋去干什么!”皇后扯着嘴角干笑一声,低下头来,慢慢拿着剪刀修剪起来,“云嬷嬷,你说澈儿他现在会干什么呢?” “今天是他生辰,本宫却连见他一面都不能。”皇后幽幽叹息着,“也不知这辈子,本宫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以后本宫总不理解咫尺天涯这个词,现在,本宫算是有切身体会了。” 云嬷嬷只能安慰道,“娘娘别这样,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说不定娘娘哪天能看到殿下了。” “还能见着他吗?”皇后凄怨扯着嘴皮,眼泪无声无息淌满了脸颊,“大概得等本宫合眼那天吧。” “你说,今天是他生辰,在那里还有没有人记得今天是他生辰?” 她无声流着泪,忽激动一把拽着云嬷嬷手臂,又陡然失魂松开,“不过像他如今这地步,没人记得他生辰还好……。” “不然这凄清的日子,他还怎么过得下去!” 皇后浑身一震,脚下莫名跄踉一下,手剪刀扑地落地。云嬷嬷吓了一跳,“娘娘?” “本宫没事。”皇后随意瞥一眼跌在脚边的剪刀,慢慢弯腰去拾,“澈儿什么禀性,本宫最了解。之前,他这太子在储君的位置稳稳当当这么些年,他怎么会生出那样的心思来?” “是如今说来,本宫也仿如梦。实在难以置信那!” “娘娘别伤心了。”云嬷嬷不敢接她这话,太子逼宫可是大罪。皇帝只将他圈禁起来,没有直接砍头正法,那已经是格外恩慈。不过这些话,云嬷嬷可不敢对她说。 她看了看神情哀怨呆滞的皇后,小心翼翼道,“娘娘,奴婢扶你回屋吧。” 皇后随意拭了拭眼睛,却固执地摇了摇头,“不,本宫还想在这多待一会。云嬷嬷,你还记得这株牡丹吗?这是澈儿前年给本宫买的,还是他亲手种在这的呢。” “一转眼,这株墨羽都长成人高了,花开满枝头。他却反……。”皇后哽咽一声,又强自撑着笑,“让本宫在这再看看这花,如今本宫是看不见他了,在这看看他送来的牡丹也好……。” 皇帝在廊下站了站,默默看着皇后凄怨落泪,听着皇后自苦。略一思索,他闭了闭眼睛,又悄然转身离去。 离开长春宫之后,他即吩咐,“备车,不要惊动他人,朕要出宫一趟。” 随侍在侧的平公公一惊,“陛下这是打算去?” 皇帝冷冷横他一眼,沉沉吐字,“去二皇子府。” “二皇子……是,奴才这让人备车。”平公公一震,这二皇子是废太子宁澈。陛下要去二皇子府,这……。 平公公悄悄觑了眼皇帝,见他威严的脸庞下,此刻竟隐隐透着某种让人看不清的疲倦。 皇帝悄然出宫去了。 而这个时辰,洛瑶也正巧离开福寿宫。还在准备出宫的途遇七公主,这小公主一直缠着她,非要跟她一块出宫不可。 洛瑶望了望脚下规则的圆石路,无奈道,“七公主,我可不敢带你出宫,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你是金枝玉叶,我是砍一万次头都赔不起。” 七公主挽着她手臂直摇,“瑶姐姐,没有那么严重啦。我已经跟母妃打过招呼,跟她说我出宫看五哥去。所以,你放心吧。” 洛瑶怔了怔,才记起自卓雅丹回来后,皇帝没将周贵妃治罪,但也没给周贵妃自由,倒是直接将她禁足她的寝宫内了。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出宫坐车去?” 七公主继续撒娇,“瑶姐姐,我喜欢跟你一块嘛。一个人坐车多闷,我坐你的车,还可以顺道给你解解闷呢。” 洛瑶立刻道,“我不觉得闷。” 七公主笑容一僵,换了口气继续缠着她,“我不管,我是要跟瑶姐姐坐一块。你不闷,可我闷呀,那你给我解闷好了。” 洛瑶无法,“坐我的车去你五哥府不是不可以,但是——。” “路得乖乖听你的话,是吧?”七公主嘟起嘴来,“我知道了。瑶姐姐你放心吧,难道在马车我还能飞天吗?” “算我能,在你眼皮底下,我也飞不了啊。” 洛瑶无奈,“那现在走吧。” 七公主欢呼一声,立即蹦蹦跳跳走在她前面。 因众皇子的府邸都修建在城南,洛瑶为送七公主前往宁煜府,还得路过废太子宁澈的府邸。巧的是,她的马车与微服出宫的皇帝,几乎同样是前后脚的时间相错而行。 而在快到废太子宁澈的府邸时,有个醉汉忽然从路旁直接冲到洛瑶的马车跟前。 车夫惊得紧张勒停马车,“你找死啊!” 在急停之下,洛瑶与七公主都差点被惯性带出车外。 “我、我找死了,怎么着?”醉汉骂骂咧咧回了一句,怪地盯了马车一眼,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 洛瑶心里划过怪的情绪,这时,醉汉要越过马车,不料,他却突地一跃而起跳马车,闪电般窜进马车,将一把寒光四溢的匕首架在七公主脖子。 第683章 要见他 他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快速无,待洛瑶反应过来,七公主已经被他要胁在手,不敢随便动弹了。 洛瑶眼眸厉芒迸出,冷声低喝,“你是谁?知不知道现在拿刀子架着的人是谁?” 醉汉一改刚才醉眼朦胧的假像,他盯着洛瑶,眼里闪过疯狂的芒动,“我知道她是谁,你若不想她出事,按我说的做。” “小七,别怕。”洛瑶安抚七公主一声,才道,“你想做什么?” “瑶姐姐,我不怕。不过他身的酒气实在太重太冲了,我闻得难受。” 洛瑶见她皱着小巧的鼻子满脸嫌弃样,但面色却任何人都镇定,知道这小公主确实没有害怕。 “这个,你只能暂时忍忍了。” 洛瑶没法让她好受些,只好接着问道,“这位大哥,那你现在到底想要做什么?” 其实朱雀也在车里,若不是顾忌着骤然出手可能会误伤七公主,她倒可以出手制住这醉汉。 不过她瞄了眼洛瑶,见自己小姐并不曾暗示她积极救人,反而有意与醉汉周旋。她心里困惑,当然这时候也不会开口添乱。 “前面是二皇子的府邸,你让车夫将马车驾到前面去。” 洛瑶惊了惊,“你这是要干什么?挟持这小姑娘闯进二皇子的府邸?你可知道他的府邸绝不能随便乱闯?” 醉汉压着七公主脖子的匕首紧了紧,“少废话,她什么身份我又不是不清楚。你只管按我说的做,我保证不会伤害她。若不然,我这手一抖,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在她漂亮的脖子划一道疤了。” 七公主大概被他紧压的匕首弄疼脖子,忍不住皱了眉头,扭动了一下,“你别这么用力行不行,压得我脖子疼。” 她这一扭动,戴在手的玄铁金铃叮叮当当响了起来。 这金铃的铃声十分特别,而且这声音传得特别远。 算相距百米开外,也能清晰听闻。 一阵风掠过,走在前面的皇帝听闻这金铃声,不由一愣。他眯了眯眼,叫停马车,“停车,平公公,你刚才有没有听到铃当声?” 平公公不确定道,“陛下,奴才刚才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 “这是玄铁金铃发出的声音,这样的铃当,朕记得只有小七有一个。还是在她前年生辰时,朕特意命人打造的礼物。这小丫头特别喜欢那金铃,整日都戴在手里不离身。” 平公公惊了惊,“陛下,你是怀疑刚才传来的铃声是七公主手金铃发出的?” 他瞄了瞄皇帝,小心翼翼从帘子的缝隙往外望了望。 “陛下,距离我们后面不远有辆马车。好像是安国公府的马车,不过马车当街停下了。不知刚才的铃当声是不是从后面这辆马车传来的。” 平公公这话才落,似乎为了验证真伪一样,七公主又扭动了一下,手的金铃再次传出清脆的铃声来。 “你别乱动。”醉汉紧张低喝一声,皱起眉头盯了眼她手腕,“把你手的铃当摘下来。” 七公主却道,“你别用力压我脖子,我不会乱动。” “还有,你不是想去前面二皇子的府邸吗?知道我身份,而且也做出了劫持我的事,还怕这小小铃当发出声音?” “瑶姐姐,让车夫赶车吧,我不想他一直拿匕首折磨我的脖子。” 洛瑶默默想了一会,点头应道,“好,我可以让人赶车前往二皇子府,不过这位大哥,你最好能保证别伤害她。” “还有,不管能不能闯进这二皇子府,你都不能拿她当挡箭牌,你做得到吗?” 醉汉冷哼一声,“你都看穿我无意伤人了,还啰嗦什么。” 洛瑶似笑非笑掠他一眼,对外喊道,“李叔,驾车走吧。” 百余米的距离,驾着马车一眨眼的功夫到了。 皇帝的车驾停在府门不远,皇帝已然下了马车。但他没有立刻进府,而是背向外面站在马车内侧。 那蓬首垢面的醉汉押着七公主从马车一下来,他看见了。皇帝眯了眯眼眸,并没有出声。也没有急着现身出面让人救下七公主,反而阴沉着脸雕塑一样隐在马车旁。 “现在,你过去让他们开门,让我进去。”醉汉押着七公主走向门口,急促命令着洛瑶。 “这位大哥,你觉得他们会听我的话吗?”洛瑶无奈一摊手,“还是你自己过去跟他们说吧。” 醉汉想了想,似乎觉得她说得有理,遂押着七公主,低斥一声,“小丫头,乖乖过去对他们亮明身份。只要你配合让我进去里面见着二皇子,我保证不会伤害你,而且很快会放了你。” 七公主粉雕玉琢的脸无甚畏惧之色,反而连连嫌弃道,“我知道了,你别靠我这么近行不行?你身的味道实在臭死了。” 醉汉哼了哼,警惕地望望四周,又催促一句,“那动作快点。” “喂,你们。”七公主不愧是七公主,虽只到洛瑶肩膀高,但她在守卫森严的二皇子府邸前一站,立时便自然散发出身为皇家公主独有的贵气与威仪来。别看她被人拿刀架着脖子,她这脆生生一喝,却楞将公主的气势全摆了出来。 “给我开门,我要进去看望二皇兄。” 守卫之一冷着脸喝问,“你们什么人?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敢前来擅闯?” 七公主翻了个白眼,“你没带耳朵出门吗?没听清我刚才说了什么?” “那你们给我听清楚了。”她昂起头来,稚嫩的脸尽显一派清贵无俦的尊荣,“我是七公主宁敏,我奉命前来看望二皇兄,你们还不速速给我开门。” “原来是公主殿下。”那守卫一惊,连忙拱手给她赔礼,“请问七公主奉何人之命前来?还请公主殿下拿出手谕让我等一观。” 洛瑶心里暗叹,想来皇帝对宁澈这个废太子防备甚严,不管是谁,若无手谕只怕都难进去里面与宁澈相见。 七公主却狡黠转了转眼睛,高声道,“你烦不烦?谁不知道父皇最疼爱我,我奉谁的命令还用得着说吗?” “赶紧的,给我开门。我稍后还得回宫复命呢,别耽搁我的事。” 守卫没有立刻开门,当然也没有急着追问她手谕,反一指她身旁的醉汉,“请问公主殿下,你身边这位是何人?” 第684章 我没罪 七公主眼角掠了掠醉汉,见他识相的用大袖将匕首藏在其,这才应道,“你废什么话,他是我一个随从。 ” “行了。别啰哩巴嗦问个没完,赶紧开门让我们进去。” 守卫却退至一旁,面无表情坚持道,“很抱歉,公主殿下。请你先出示手谕,否则的话这门我还真不能随便开。” 醉汉听他们磨叽半天,早已不耐烦了。他稍微用力压了压匕首,七公主只觉脖子阵阵发凉,他咬着牙低声催促,“让他们立刻开门。” 七公主皱起小脸,“你弄疼我了。” 醉汉恼火地哼了哼,“再啰嗦……。” “开门,让他们进去。”皇帝沉着脸,忽然缓步自马车旁行了过来。 七公主一见他,立即惊喜交加的转着眼珠,大声喊道,“父皇。” 一众守卫大惊失色,连忙齐齐敬畏下跪,“叩见陛下。” “陛下?”醉汉似乎有些意外,不过他面并无惧意,反高兴道,“陛下叫你们开门,还不赶紧?” 皇帝瞥了瞥醉汉一直架在七公主脖子的匕首,一瞥即收回视线,也没有表露任何情绪,直接负手走向府门。 帝驾亲临,守卫自然忙不迭打开大门。 皇帝之后,醉汉押着七公主亦步亦趋跟着进去。洛瑶脚步一滞,抬头望了望面漆金匾额。匾额依旧,可这金漆已然有些剥落。如这府邸的主人一样,性命犹在,尊荣却早已不再。 行至里面,洛瑶瞧见满目苍凉,心里也不免生出几分唏嘘。 昔日的太子府有多富丽堂皇,反能衬出如今败落的二皇子府有多凄凉。 诺大的府邸,只有廖廖几个人在。太子府原本的仆从,早在太子被废黜时,已经抓的抓赶的赶了。 没有人气,也无人打理,这府邸自然破败得更彻底。 仅剩的几个人,被关在里面与宁澈一齐圈禁起来,也是等死的份。 既然没有好下场,这些人侍侯宁澈当然也不会尽心了。 皇帝进入里面时,所看到的景像是,满地枯枝败叶随风乱舞。屋子角落爬满蛛,四处皆可见积着厚厚一层灰尘。 几个仆人正围坐在亭子里,像大爷一样歪坐乱躺在闲嗑。 皇帝冷眼瞥过远处的亭子,怒哼一声,扭头吩咐道,“平公公,让人把亭子里面那几个惰奴给朕抓了。” 平公公战战兢兢的应了。 皇帝似乎遗忘了七公主还被人要挟着一般,大袖一拂,径直踏右边的抄手游廊往后面而去。 洛瑶深深地看了眼仍楞楞拿匕首架在七公主脖子的醉汉一眼,也默默跟在皇帝身后往里面去。 穿过游廊之后,再绕过两道拱月门,到了翠竹环绕的内院里,皇帝才停下脚步。 “酒,来……给我酒。” 洛瑶循声望去,只见宁澈半歪着身子趴在池塘边的石桌,浑浊而木然的眼睛盯着手里晃动的酒壶,含糊不清嘟嚷着,“酒,我要喝酒。” 她四下望了望,眼前除了这个似乎神智不清的废太子宁澈外,并没有其他人在。连平日贴身服侍他的宫人,此刻也不知躲到哪去了。 少女略略垂下眼眸,心底一瞬涌万般说不清的滋味。 从前的宁澈,是高高在的太子。洛瑶每次见他,都是意气风发尊贵无的模样。 若非亲眼所见,洛瑶也难以相信眼前这个双目呆滞胡子拉碴的落魄酒鬼,与昔日风姿俊秀的太子是同一个人。 眼前这个浑身衣裳都皱巴巴的男人,无论从他的精神气度还是眼神与行为,都表现得跟行尸走肉无甚两样。 洛瑶在后面,锐利地看见皇帝宽厚的背明显地微微震了震。 皇帝没有出声,可洛瑶感受到自他身散发的气息已经变了。 那气息给她的感觉,既沉痛无奈,又带着愤怒与惋惜。当然,除了这些,从皇帝身,她隐隐还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哀恸。 这时,七公主也似浑然忘却了还有锋利的匕首压着她脖子,震惊之余竟失声叫了出来,“二皇兄……!” 这声惊叫,也仅让宁澈稍稍抬了一下头而已。 他空洞的眼神似乎瞟了一下七公主,晃了晃手里的酒壶,继续含糊不清地嘟嚷,“酒,快给我酒。” 若不是他脑袋还会动,嘴巴还能发出声音。洛瑶瞧着他呆滞黯淡无光的眼睛,差点以为他已经死了。 她默默瞄了眼皇帝,发觉皇帝的背似乎变得僵硬了。仔细听的话,甚至能发现他的呼吸都开始变得紊乱而急促。 偏偏,他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哦不,应该说像根木头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冷眼看着宁澈神智不清的乱晃酒壶乱喊话。 七公主却忍不住了,谁也没料到她这时候突然往宁澈那边跑了过去,“二皇兄,我是小七啊,你还认得我吗?你怎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原本拿匕首抵着她脖子的醉汉似乎也因为眼前大变样的宁澈而失了心神,七公主从他手挣脱跑出去,他竟然呆呆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过了半晌,才一脸惭愧的拖着脚步缓缓走向宁澈所趴的石桌。 洛瑶在后面一直默默留意着皇帝的动静,七公主挣脱跑开,皇帝没让人出手制住醉汉;她微微弯了弯唇角,当然也没有让朱雀出手。 反了然的在心底叹了一声,看来皇帝早认出这醉汉身份了。 当然,他肯定也早断定这醉汉不会真的对七公主做出什么伤害之举,所以才会一直没采取行动。 “殿下,殿下,我是元仲,你还记得我吗?”醉汉胡乱拔了拔覆着面庞的乱发,露出原本面目。 他似乎怕会惊到神情呆滞如死的宁澈一样,迈出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极为缓步,而出口每个字,都极轻极轻,却又饱含浓浓羞愧,“我今天,是特意来这里给你请罪的。” “罪?”连七公主站到近前都无动于衷的宁澈,在听闻这句话后,蓦地瞪大半眯的眼睛,而且一霎迸出带着浓烈恨意的凶光来,“我没罪,我没罪!” 第685章 取他性命 他愤怒发疯般狂喊着,凶光毕露的眼睛四下乱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可他眼睛聚焦不好,转了半天也没有瞄准目标。 其还尝试着站起来,然而他扶着桌边颓废尝试了数次都无法站稳,手里的酒壶反而意外摔到地,发出“呯”一声脆响。 宁澈楞了一下,一直趴着石桌死活打滑爬不起来的半边身子,这时忽然迹般稳稳站了起来。 谁也没有留意到,他站起来时,袖下遮掩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酒壶碎片。 洛瑶瞧见他双目泛红凶光大盛的样子,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她尚来不及发出警告,见宁澈疯狂的往那醉汉奔去。 当然,醉汉所在的位置,其实也与皇帝在同一个方向。 一直肃然站在月亮拱门附近岿然不动的皇帝,一直冷眼审视着宁澈的皇帝,偏偏在这个时候动了。 他脚步迈开的方向,还是朝着那个醉汉身后。 也可以看成,是正面迎着手持酒壶碎片扑腾而来的宁澈而去。 洛瑶眼神微微一缩,这一刻,她在后面静静望着皇帝迈出沉稳的步伐,每一步,平静之下都透着让人心惊的戾气。 每一步,都是杀戮的脚印,是一个帝心才有的冷硬心肠。 “是你害我,是你害我,我要杀了你。” 宁澈看似清醒,又似乎更加混沌疯癫,他摇摇晃晃朝着皇帝的方向奔过来。凶狠的目光似乎左右飘忽着没有焦距,又似乎两眼仇恨的目光只凝成尖锐发亮的一点,只死死落在前面某个人身。 他含糊而嘶哑的声音,在这颓败的小院空划过,惊得最为年幼的七公主目瞪口呆怔立当场,“二皇兄,你——这是在干什么?” 洛瑶微微闭眼,心里落下一声嘲讽的叹息。 他在干什么? 宁澈在——找死。 不管他是真混沌还是假清醒,这样的日子都快把他逼疯了。正因为有曾经无限风光做对,宁澈只怕更不能接受眼下失败的凄凉。 所以,他嘴里不停叫嚷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他脚步看似跄踉,奔去的方向却十分坚定。 洛瑶由此可以肯定,他现在的神智一定是清醒的。算没有十分清醒,起码也清楚知道在他前面站着的人都有谁。 虽然宁澈身没有流露出丁点杀气,可他扬起手紧握的酒壶碎片,疯癫狰狞喊打喊杀的神情仍旧十分吓人。那个醉汉被这样形容凶狠的宁澈惊得腾腾后退,“殿下,你、你别这样。” 宁澈不会听,也听不进去。 他此刻像迷失了方向的蛮牛,他表现出来的一切不过临死前挣扎的愤怒。 “我没有罪,是你害我,你冤枉我,我要杀了你。”他嘴里反复吼叫着这几句,因他身体虚弱得跟纸片似的,摇摇晃晃奔了半天,也跟一片落叶一样飘不远。 醉汉腾腾后退,皇帝反而迈着稳健如铁的步伐,一步步越过他,朝着奔来的宁澈迎了去。 “我要杀了你!” 宁澈举着酒壶碎片,面对沉稳如山的皇帝也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停止疯狂举动的意思。 “澈儿,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真要杀我?” “我知道,是你害我。我没罪,是你害我,我要杀了你。” 宁澈反复吼着这几句,他神情越狰狞,眼凶光越明显外露,洛瑶反越看清他迷茫。 “朕是你父皇,你犯谋逆逼宫的大罪,朕念着骨肉亲情,只是将你关在这里让你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你非但不反省,还因此怨恨朕。”皇帝缓缓开口,脚步也没有停顿,“你果真要杀了朕?” 洛瑶眉头微微蹙起,她已经可以预见宁澈的下场。 可是眼前这个帝王——实在也够冷酷无情。 “杀,杀!你们都想害我,我要把你们都杀光。”在皇帝的刺激下,宁澈似乎已经完全陷入无休止的幻境。 眼看着,他手尖利的酒壶碎片要挥到皇帝身。 皇帝仍旧不闪不避迎去,他面不改色,甚至连眼也不眨一下,仿佛完全没意识到此刻走近宁澈有多么危险一样,“澈儿,你真想杀了朕?” “杀——” 突然轻微“哧”的一声,取代了他嘶哑的吼叫声。接着,宁澈便在这戛然而止的声音像块沉重的大石一样扑的倒了下去。 洛瑶默默瞥过死不瞑目的宁澈,眸光几不可见地慢慢黯淡下来。 “陛下恕罪,他要刺杀你,属下不得不对他出手。”随着这低沉的男声落下,他才抽出刺在宁澈心脏正的剑。 皇帝颓然挥手,“罢了。” 一道血花随着剑尖挥动划过空。凶剑归鞘,那如鬼魅一样闪现的黑影,再次如鬼魅一样消失众人眼前。 七公主这才震惊地“啊”了一声,然后掩着嘴,颤颤抬手指向倒地不起的宁澈,不敢置信道,“父皇,二皇兄他、他死了?” “小七,他死了。”皇帝闭了闭眼睛,木然为宁澈这短暂的一生作结,“他试图弑君杀父,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洛瑶这时已经缓步走到旁边,她可以从旁边观察到皇帝的侧脸。 皇帝说得冷酷无情,可她刚才清楚看见,他僵硬的肩膀其实在宁澈倒下一刹曾微微震颤。他垂下的眼睛里,隐着浅浅哀痛与如释重负。 甚至还有更多复杂的情绪从他面一闪而过,然而所有的情绪,洛瑶可以肯定的是,这里面不包含半点怜悯与内疚。 她百味杂陈地撇了撇嘴,或许宁澈这样死了,对宁澈来说是彻底的解脱,对皇帝来说,应该也是一种解脱吧。 皇帝声音落下,他闭着眼睛不肯再看宁澈一眼。只默默静立原地片刻。 风掠过,卷起他垂重的袍角,也吹起他一缕鬓白的霜发。 “来人,将这个企图谋害二皇子的恶贼抓起来。” 再睁眼,皇帝又是凌厉威重的帝王。 他顿了顿,语气生硬而冰冷,“将二皇子收敛了,择日安葬。” 话落,他转身出了月亮拱门,穿过落叶满地的小道,拐过弯进了正厅,“将所有人带进来,朕要亲自审问他们。” 第686章 都带什么来 七公主似乎完全被眼前这意外一幕震惊得呆掉了,皇帝威重而冰冷的声音都已落地,她还呆呆的站在原地。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完全没法消化眼前这些似乎混乱,又似被什么无形的线清晰串连着的事情。 洛瑶心里暗叹口气,走过去摸摸她脑袋,柔声道,“七公主,若是你不想再待在这,我让人送你回宫吧。” “瑶姐姐,”七公主呆了半晌,才眨了眨眼。她这一开口,声音都带着哭腔,泪珠更随即顺着脸颊滚了下来,“我心里难受,二皇兄他这么……走了。” 洛瑶心里叹气,只怕七公主更难接受的是,宁澈明明可以不用死,却生生被她的父皇在她眼前毫不犹豫将人给杀了。 “七公主不妨换个角度想,你二皇兄这一走,也许是去了另一个没有悲伤痛苦的地方呢,你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对。” 七公主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真的是这样吗?瑶姐姐?” 洛瑶对着她湿漉漉的眼神,觉得这一刻的七公主特别羸弱无助,十足的孩子气,倒与她的年纪相衬得很。 她点点头,继续柔声安慰,“是这样,所以你该为他感到高兴。” 七公主吸了吸鼻子,渐渐收住了泪。 洛瑶又问,“那现在你想回宫还是去你五哥哥府?” 七公主摇了摇头,“我现在哪都不想去,想去听听父皇审问,看看这府里的刁奴都是怎么侍候二皇兄的。” 洛瑶低叹一声,知道七公主其实仍十分介意宁澈的死,这会心里还难过得很。 “那好,我陪你过去一起听听。” “瑶姐姐,你真好。”七公主抹干眼泪,拽着她手臂出了拱月门往正厅走去,“对了,瑶姐姐知道刚才那个醉汉是谁吗?” “这个人啊,”洛瑶拉长尾音,看她一眼,特意卖了个关子,“待会你父皇肯定也会审问他的,我们到时不知道了。” 待洛瑶与七公主去到正厅,守卫正好将二皇子府里几个奴仆押过来。 一共三个人,正耷拉着脑袋战战兢兢跪在厅。 皇帝威仪万方端坐首,黑着脸居高临下扫一眼过去,“你们各个自报姓名,职责。” 那三个便从左到右,开始自报姓名。 “奴才李福,负责看门。” “奴婢洪春燕,负责洒扫。” “奴婢吕小娥,负责厨房。” 皇帝侧目看了眼平公公,“朕记得应该还有一个人平日在宁澈跟前侍侯?” 平公公连忙答,“陛下,确实还有一个人,叫程贵。平日专司在二殿下跟前侍侯。” “听说他领着二皇子妃与小公子去找吃的,奴才已经差人去找他,让他赶紧到这来。” 皇帝点了点头,继续将目光转到下面跪地三人,“李福,你先来说说,这二皇子府,平日可都有谁出入?” 在皇帝针刺一样的目光下,李福害怕地缩了缩,“禀陛下,二殿下还是太子时,这底邸……。” 皇帝眉头一皱,喝道,“没让你说以前。” “是是。”李福哆嗦一下,连忙道,“平时除了六殿下还会过来坐坐之外,这府里基本没有人会靠近。” 皇帝怔了一下,想起他废黜太子之后命禁军严守着二皇子府,平日没有他手谕根本无人能进来。 他眼神蓦地缩了缩,“你刚才说六殿下经常过来这里?” 李福答,“是的,因为六殿下与守卫的头领相熟,六殿下每次来也不过带些吃食过来,守卫基本都不会为难他。” 皇帝眼睛眯起,没有他的手谕,连宁澈的生母他的皇后,都没法靠近这底邸,想不到他的儿子宁弦却——。 “洪春燕,朕问你,六殿下来这看望二皇子,他是独自一个人来的多?还是与其他人一起来的多?” 洛瑶心念转了转,皇帝这陷阱挖得可真高明。一句话,先假定守门李福说的是实话。只要洪春燕一句答得不对,当场可拆穿李福,从而得出李福有诬陷宁弦的嫌疑。 洪春燕几乎连想也没想,很快答,“陛下,奴婢有好几回在洒扫时都碰到了六殿下。奴婢并不太清楚六殿下是单独前来还是怎么着。不过,每次奴婢碰见他,他都是独自一人。” 皇帝又将目光转向第三个人,“吕小娥,你说你是负责厨房的。那你告诉朕,二殿下生前都吃过什么?以至他的神智浑浑噩噩?” 他前半句的语调森冷严厉但尚属正常,后半句却陡然变得满腔怒火,他盯着簌簌发抖的婢女,还恼火用力一拍桌子,“你老实交待。”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吕小娥惊得满脸发白,哆嗦着一个劲磕头求饶,“奴婢每日只负责将外面送进的食材煮好。” “奴婢绝对没有给二殿下乱做东西吃。若是那些食材有什么问题的话,奴婢……不得而知了。” 洛瑶瞟着她目光闪烁的模样,心里冷笑一声,这个厨娘倒是狡猾,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这府里根本没有半点多余的食材,每日都得等外面的人将东西送来才有。若是外面的人故意延迟,二殿下他们……还得饿肚子。” 皇帝皱着眉头冷冷审视她一会,这时,贴身侍侯宁澈的下人程贵终于找来了。 皇帝给平公公递个眼色,平公公连忙让人将厅里这三人带了下去。 “奴才程贵叩见陛下。”程贵匆匆忙忙赶过来,跑得额头都渗出细汗。 洛瑶盯他认真打量了一会,见他面并无悲戚之意,心想这个人肯定还不知道宁澈已死这事。 皇帝厉目如电扫去,怒声一喝,“大胆奴才,你不在二殿下身边侍侯着,反跑得没影。是不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了?” 程贵被吼得浑身抖了抖,惨白着脸,连声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皇帝哼了哼,阴沉着脸怒火难消,“朕有话问你,你若老实交待,朕尚可考虑饶你一条狗命。若有半句不实,朕定然立马摘了你脑袋。” 程贵直磕头,“陛下你问吧,奴才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眼底厉芒却如刀一样挥过去,“朕问你,六殿下时常到这府里,都带什么来?” 第687章 失控掐死她 程贵略作回想,便恭恭敬敬答,“六殿下过来,一般不会带什么贵重的东西。 也是些吃穿方面的东西。尤其是吃的,六殿下每次都忘不了带好吃好喝的给二殿下。” 他悄悄觑了眼皇帝,见皇帝脸怒色稍退,大着胆子叹息一声,继续道,“自从二殿下不是太子之后,很多人为了避嫌,基本都不再与二殿下来往;平常也没什么人来这里看望二殿下。” 这哪里是为了避嫌,那些人分明是见宁澈失势也无东山再起的机会,跟红顶白而已。 皇帝脑里蓦然闪过皇后哀怨的脸,再想起今日本是这澈的生辰,如今却……,他垂下眼皮,冷硬的心忽微微抽痛起来。 程贵一脸感慨道,“唯有六殿下最难得,他一直记着二殿下以前的情义。算在二殿下落魄之后,也没有嫌弃二殿下,不仅时常前来开解二殿下,每次来还不忘带二殿下爱喝的沉香醉。” 听到这里,洛瑶心里冷笑起来。顾惜兄弟情义?宁弦那个男人惯会做这种表面章。 皇帝眉头几不可见地跳了跳,“沉香醉?” 程贵连忙解释,“是一种酒,酒的后劲不太大。二殿下一直都很喜欢喝,以前还是……以前他一直都喝着。” 皇帝望了望平公公,平公公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皇帝又道,“这是哪家酒铺卖的酒?这酒很好喝吗?朕怎么没听过?” “陛下,这沉香醉外面并没有得卖。”程贵解释得更详细些,“这是六殿下府自酿的酒。以前因为二殿下喜欢喝,六殿下一般都直接送好些酒到府里酒窖放着。” 他默了一下,又道,“后来,这被禁军把守着,六殿下不方便运送大批的沉香醉过来,便时常趁着前来探望二殿下之际捎一两壶。” 皇帝皱眉,“这么说来,宁澈喝这沉香醉已经有些时日了?” 洛瑶心念暗转,看来皇帝终于起疑了。 这是好兆头。 程贵回想了一会,才谨慎答,“据奴才所知,大概也有两三年了吧。” 皇帝似乎突然对宁澈被废之后的生活感兴趣,又接着问,“除了酒,六殿下还常带什么东西?” “这个说不准,有时是二殿下喜欢吃的烧鸡,有时是一些果蔬。有时,也会带些点心之类的。” 皇帝目光渐渐凝了寒色,“这么说,唯一不变的东西,是那什么沉香醉的酒了?” 程贵惊了惊,“二殿下他……他之前并不曾那么好酒,后来大概心里闷,喝酒的次数才频繁了些。” “那他有没有喝醉过?” 程贵想了一下,“陛下,这沉香醉虽有个醉字,但它的酒劲并不大,算喝多了也不会头。按六殿下的说法,是喝一桶下去也不会醉不倒人。” 皇帝心里越发狐疑,“这酒的味道真那么好?好到你家殿下一直都离不了它?” 程贵苦笑,“这个奴才也不知道。奴才只知道这么多酒之,二殿下最喜欢喝的是这沉香醉。若有三五天没碰这酒,他会觉得浑身难受。” 皇帝心头一凛,不动声色继续问,“那他喝了沉香醉这些年,有没有做出过什么异常让人印象深刻的事?” “陛下你这么一问,奴才还真想起一些事来。”大概皇帝的语气太平和了,程贵答起话来也顺溜了不少。 “好像在去年,二殿下有一次心情不好,心气特别大。奴才让人拿来他平日喜爱的沉香醉,他往常心绪不好时,只要喝两杯沉香醉,情绪会慢慢好起来。” “可是那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二殿下喝了沉香醉之后,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怒火烧,那次小公子偶然从他屋外路过,他失控般直接冲出去将小公子逮住狠狠揍了一顿,那回一顿打,还在小公子身落下伤疤至今未消。” “还有一回,奴才也不知谁惹着二殿下,他情绪不好时碰巧皇子妃在身边,他……他差点将皇子妃给、给掐死。”程贵吞吞吐吐说着,说到后面意识到他的说词太大逆不道,声音才不自觉低了下去。 皇帝扫他一眼,“继续说啊,为什么不说了?” 程贵在他锋利眼刀下,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那回奴才与好些人都劝不住,是想强行拉开他也拉不开。后来奴才们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却又突然松开手,然后一个人锁在屋里发起呆来。” 皇帝目光渐冷,“那他现在这神智不清的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持续了多久?” 程贵吓得一哆嗦,连忙辩解,“陛下,不是奴才不尽心侍侯二殿下。二殿下他最近日日都拿着酒瓶子,奴才劝不住,只能由着他。” “大概从两三个月前,这酒喝得频繁了些,后来、后来……他的情况有些不对劲了。”程贵偷偷瞄一眼皇帝,见他面无表情沉着脸,大着胆子又道,“尤其最近,六殿下几乎每日都过来看望他,每次也没忘记带沉香醉过来。” 皇帝脸色骤然一变,目光跟脸色一样变得阴森骇人,“你说六殿下经常过来?他早看出二殿下的情况不对?” 程贵脸色一白,“奴才不知道六殿下有没有发现二殿下情况有异,奴才只知道他来的时候,二殿下偶尔会高兴与他对饮两杯,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独自发呆。” 皇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现在府里还有没有六殿下带过来的沉香醉?” 程贵应道,“有,奴才怕二殿下喝太多,还悄悄藏了两瓶起来。” 皇帝深深盯他一眼,忽扭头望着平公公,吩咐道,“你立刻让韦御医过来。” 他大手一挥,让人将程贵也扣了起来。 又想了一会,才道,“将原太子府长史元仲押到这来。” 七公主悄悄望了望洛瑶,见洛瑶轻轻点头,这才知道那个拿匕首弄得她脖子到现在还疼的家伙原是太子府的长史。 很快,形容落魄得跟醉汉一样的元仲被押到了这正厅里。 皇帝盯着跪地的男人,怒声道,“元仲,你挟持七公主,擅闯皇子府,知不知道单这两条,朕可以治你个砍头的罪?” 元仲木然抬了抬头,“二殿下已经仙去,臣这条命早该还他,陛下想砍砍吧。” 第688章 被人操控 皇帝冷笑一声,“还不怕死了?” “行,既然连死都不怕,那更不该怕说实话。 ()”皇帝蓦地沉下脸,牢牢盯着他,浑身散发出浓重的帝王威压气势来。 元仲心头不由自主颤了颤,面却一脸无所谓的态势,“陛下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皇帝也没兴趣跟他客套,直接问道,“你告诉朕,你挟持七公主闯进二皇子的府邸想干什么?” 元仲答得也爽快,“不想干什么,是想死在二殿下面前;倘若侥幸不死,那在府里陪着二殿下。” 皇帝道,“一心闯进来求死?你总得说出个原因来吧?” 元仲坦然答,“罪臣是忽然醒悟,觉得以前做了对不起二殿下的事,该到他跟前赎罪。” 皇帝眼神如刀,声音顿厉,“你曾做了何事?” 元仲虽抱着必死的决心,对待什么都已无所谓的态度。但在皇帝凌厉威重的气势压迫下,仍惊得震了震,“罪臣、罪臣在太子府为长史时,曾在关键时候刻意给了个错误消息误导二殿下。” 说起往事,即使他心如止水,他面仍难免流露出悔恨交加的神情来,“若不是因为罪臣误导,说不定二殿下也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一顿,他叹息更重,“说不定,他现在还是天泽太子一国储君。” 他闭着眼睛,突然无悔恨地用力捶打自己脑袋,“都是罪臣的错,都是因为罪臣,才导致二殿下如今的结果。” “陛下,罪臣什么也不求,只求你现在将罪臣脑袋砍了,罪臣也好到地府继续追随二殿下,好好到他跟前请罪。” “想死?” 皇帝冷笑一声,“这个很容易。不过在死之前,你得让朕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了不起的错事。不然,朕让你一直生不如死的活着。” 洛瑶古怪地转了转眼眸,做皇帝的都习惯动不动命令别人?威胁别人? “陛下,你一定还记得当初是因何才突然废黜二殿下的太子之位!” 皇帝两眼厉芒如刺,猛地朝元仲扎了过去,“你这话什么意思?” 元仲扯了扯嘴角,木然道,“罪臣没什么特别意思。是想告诉陛下你,其实当初二殿下并没有半分谋反逼宫之心。” “陛下你当时若肯认真想一想能明白其道理,二殿下他一直顺风顺水是天泽储君。请恕罪臣说句大不敬的老实话,只要二殿下不犯什么大错,他会一直稳稳当当做着他的太子。直至陛下你归天,他自然是下一任的帝王。” “试问二殿下又有什么必要犯蠢做出谋反逼宫之事?” 忆起往事,元仲脸满溢痛苦之色,“记得那天,是陛下你下旨宣二殿下进宫那天。你还命了御林军统领点几千人马前来太子府,那时候,罪臣受他人胁迫,故意传了假消息说陛下你在宫摆下阵仗准备随时废黜二殿下的太子之位。” “只待二殿下一进宫,陛下你立刻会行动。” “二殿下误信了罪臣传的假消息,才会急急忙忙做出应对。”他顿了顿,想起那一幕,脸色跟眼神一样,皆因悔恨难返而黯淡灰暗,“在进宫之前,二殿下还特意喝了几杯沉香醉定神壮胆。” “二殿下只怕做梦都想不到,幼时曾以命救他的兄弟,一早已经对他有了异心,并长期暗谋划要取而代之。” 皇帝额头两侧的太阳穴蓦地突突鼓了起来,“你是说,澈儿原本并无谋反逼宫之心?都是因为你们这些宵小在背后唆使的?” 洛瑶听罢,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 其实当初宁澈有没有谋反逼宫之心,皇帝自己应该最清楚。 眼下,皇帝大概一时还难以面对自己暗命人亲自结果宁澈的事实。这才想从别人身寻出无限大的致命点,好将冷酷无情的帽子摘掉,完全将责任推到别人身。 这个皇帝,明明是因为看见宁澈呆呆滞滞,过着行尸走肉般生不如死的生活,才心生杀念有意结果宁澈性命。 好让他自己从宁澈这个废太子已经完全废掉的事实解脱,也好让已然神智不清的宁澈彻底解脱。 这才暗示他的暗龙卫出手取掉宁澈性命。 如今听闻元仲主动将责任揽身,他倒乐得将过错推得一干二净。 “罪臣自知罪不可怒,又四处遭人迫害。思前想后,觉得唯有闯进二皇子的府邸,到他跟前请罪再求一死,才是解脱。” 皇帝眼睛微微眯起,危险冷芒在眼底不停闪烁着,“四处遭人迫害?此话怎讲?” 元仲猛地磕头,沉声泣诉,“陛下,罪臣死之前,还要向你揭发一人的恶行。二殿下有今天的恶果,跟那个人脱不了关系。” 皇帝心头骤然剧烈跳了跳,他冷冷盯着元仲,声音未变,吐字却又冷又疾,“说。” “罪臣要揭发的人,是当今六皇子宁弦。”元仲将这个人名字吐出,压抑多时的脸反倒露出轻松之色,“陛下可能还不知道,六殿下府有种自酿的酒名叫沉香醉。以前罪臣在太子府为长史时,因职务之便,常与二殿下一齐喝酒。” “二殿下最爱喝的酒,是六殿下专门酿造的沉香醉。罪臣因为沾了二殿下的光,这些年也时常喝到沉香醉。” “可是这么个名字美好的东西,却有着曼陀罗一样恶毒的本质。待罪臣发觉不妥时,已经为时太晚了。六殿下借着这种酒,渐渐操控罪臣为他办事。” 皇帝惊得猛地一掌拍在桌子,桌子久无人擦拭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尘。他这一拍,顿时扬得满屋子都是呛鼻的尘埃。 洛瑶望着空飘扬的灰尘,默默在心里叹气,一个人要辉煌起来绝不容易,可要没落却只需眨眼功夫。 当然,她并不同情宁澈。 当日宁澈被皇帝拉下太子之位,可少不了她的推手。 她看着眼前皇帝这副痛心疾首的嘴脸,是莫名有些感慨而已。 一拍之后,皇帝怒不可遏厉声喝问,“宁弦操控你为他办事?他凭什么操控你?” 第689章 冒险行事 元仲浑身震了震,惊惧地低着头,道,“六殿下府里自酿的沉香醉,会令人成瘾,还能令人神智逐渐失控,罪臣被这沉香醉左右。 记得曾有一次,还差点误杀了家母亲。” 他颓然说着,了无生气的声音响在这灰尘飞扬的屋里,越发让人心头生出浓浓悲哀来,“罪臣察觉出不对之后,想要摆脱控制却无能为力。若隔三五日没饮此酒,整个人镇日都会浑浑噩噩浑身难受。” 他死沉的声音忽多了几分激愤,“六殿下一直与二殿下交好,根本不是基于什么兄弟情义,六殿下实际也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样淡泊名利无争于世。而是暗汲汲营营,借着二殿下做幌子,一直积极培养自己势力。” “当日陛下宣二殿下进宫准备要废黜太子的消息,也是他逼迫罪臣传给二殿下的。罪臣因沉香醉被他所控,不得不听命于他。” “谁曾想,后来罪臣对他已无用处,他怕自己秘密遭泄露,几次三番欲置罪臣于死地。罪臣思前想后,知道自己此生无望摆脱对沉香醉的依赖,又愧疚于二殿下,便想了许多法子逃过层层追踪。终于在今天挟持了七公主,打算闯进二皇子的府邸在他面前以死谢罪。” 说到此处,元仲闭了闭眼睛,两行悔恨的浑泪顺颊而下。他哽咽又道,“谁知来到这里才知道,二殿下也被那该死的沉香醉给毁了……。” 皇帝抬目,沉沉一拂大袖,“行了,朕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来人,将他押下去。” 有人匆匆进屋将他押走,一会又见平公公皇帝耳边低声细语禀了几句。 皇帝冷冷扫过站在角落的洛瑶,道,“让他进来。” 被他阴冷的目光拂过,洛瑶蓦觉背后一寒,看来这皇帝——对她又起重重杀心。 不过,现在她在皇帝眼里,只怕也如鲠在喉吧? 想杀,却不好今时今日杀了她。 洛瑶微微牵唇讥嘲地撇了撇嘴,见韦御医微躬着身低着头走了进来。 “臣,叩见陛下。” 韦御医见过礼之后,眼角下意识往洛瑶与七公主所站的方向扫了扫。 皇帝大概觉得她们俩一路从前头看到现在,也不差将这最后一点秘密一齐看完。 遂一摆手,道,“说吧,有什么发现?” 虽然皇帝允许洛瑶与七公主继续留在屋里,韦御医还是惊地偷瞄了她们几眼,才拱手禀道,“陛下,臣查验过程公公藏起来那两瓶沉香醉。里面确实含有些特别的东西,若少量饮用,对人体并无甚害处。” 皇帝眯了眯眼,不动声色问道,“大量饮用如何?” 韦御医皱着眉头,斟酌了一会,才谨慎道,“若短时间大量饮用,则会对人体造成颇大的伤害。至于伤害到什么程度,这个则因人而异。” “有人可能突然变得痴痴呆呆成为傻子一个,也有人可能只是大醉一场,醒来之后又跟正常人一样看不出任何异样。但这酒里面的东西,始终是个隐患。不管是谁,经常饮用这酒终会留下后遗症。” 皇帝再问,“那这沉香醉可会令人成瘾?整日脱离不开?” 韦御医也不敢一口打包票,思忖片刻,只含糊道,“此事,还得待臣回头慢慢验证才知,目前还难以断定。” “好,朕知道了,你且退下。” 洛瑶瞧了瞧恭敬退出屋子的韦御医,再看了看捏着眉头似乎在沉吟的皇帝。心里连连嗤笑,其实皇帝问韦御医之前,心里已经先入为主信了大半。 他宁肯相信宁澈是受了沉香醉的影响才会做出谋反逼宫之举,也不会愿意相信宁澈真对他有什么不满之心。 因为在他前来这府邸之前,他先见过太后,并忆起幼年时的宁澈曾无乖巧懂事。刚刚才勾起的孺慕之情还未得到抚慰,又撞见皇后幽怨神伤。 接着,才在这府里亲眼目睹宁澈变成浑浑噩噩废人一个。 种种因由,造皇帝心里特难遣的孤寂与难受,这种种难受却又不能对旁人宣之于口。 如今,他迫切需要一个理由,让别人肯定他心昔日的好儿子是被人谋害的。 即使谋害他儿子那个人——是他另外一个儿子。 洛瑶心思如潮,皇帝霍地抬目扫过来,凌厉目光内含着汹涌暗潮。他缓缓地沉重开口,“小七,洛大小姐,今日在这里发生种种诸事,你们亲眼看了,也亲耳听了。朕不希望此间种种外传,以免造成不良影响,你们明白朕的意思吗?” 七公主眼眶红红的点了点头,“父皇放心,儿臣与瑶姐姐一定谨记你的教诲。今日出了这门,我们什么也没听没到没看到。” 皇帝欣慰地叹了口气,“朕知道,小七是个省心的好孩子。” 洛瑶暗下撇了撇嘴角,皇帝这话是暗示她是个闹心的? “陛下放心,臣女跟七公主一样,不该听的不该看的,出了这门,臣女一概都记不得。” 看见她们表了态,皇帝似乎终于放下心来。他暮气沉沉地眼皮阖下,无力摆摆手,“此间种种已了,你们走吧。” 洛瑶心知他接下来大概还得在这里处理那几个奴仆,当然,包括宁澈的身后事他也不能撒手不管。 遂与七公主一道告退离开。 之后两人分道扬镳了,七公主没有心情再去见宁煜,即时回宫了,洛瑶则坐马车回府。 过了两日,洛瑶前往望江楼。 “你这丫头,又不听话去冒险。”洛瑶甫一现身,宁易非便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轻叹一声,与她一同去到雅间。 “这样的事情,你都敢往皇帝跟前撞,你真不怕他当场发起怒来,一刀把你砍了?”男子将她抵在门后,长臂困着她,恼怒的目光里藏得更深的是担忧与无奈。 “当初不是说好了,你别在现场露面吗?” 他温热掠过的气息不时落在她敏感耳垂,洛瑶被困在他手臂与门的方寸之,根本没法躲避,只好恼羞任他故意惩罚般的撩拨神经。 “说,为什么从宫里出来变掛?”宁易非微微眯起幽深眼眸凝定她,魅惑眼波脉脉流荡闪动不休有如迢迢朦胧的银河,“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可要……。” 第690章 来点狠的 他微微一顿,修长手指轻轻托着她下颌往一抬。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俯头低,清雅绝伦的容颜缓缓朝她压下来。 少女偏头瞄他一眼,狡黠地勾了勾唇,倏地往下矮了矮身子,滑如游鱼般自他臂弯下躲了出去。 “说说呗,不过宁世子,你能不能好好坐下来慢慢说?” 宁易非瞧了瞧银袍宽袖,满脸遗憾地摇了摇头,“好,我坐下了,你坦白交待。” 少女瞧见他满目懊恼,不由抿唇轻轻一笑,“坦白交待?我又没作奸犯科,用不着这么严肃吧?” 宁易非作势偏头要亲她,“嗯?然则娘子不打算说了?如此甚好,实在太合我心意了。” 少女连忙袖手挡住脸颊,哀怨眼波颤颤自翦羽下飞动流转,“我说还不行嘛。” 男子只瞅着她冷清之下偏又烟霞生香惹人心魂的脸颊,含笑不语。 少女清咳一声,缓缓道,“原本按照我们说好的,我该进宫看过太后之后便打道回府。可我出宫时,不是被七公主给碰,偏缠着要出宫吗?” “我被她缠得没法,唯有答应带她出来了,她想去宁煜府,这不是避免不了得经过宁澈的府邸,谁知偏巧那时出事。”她无辜地瞅他一眼,嗔道,“我是被逼,不得不牵进去的。” 宁易非挑了挑眉,“娘子这是敷衍谁呢?你觉得为夫真该被你三言两语唬过去?” 洛瑶心下暗暗叹气,好吧,宁易非这个人只怕她自己还了解她,确实不好糊弄。 不过她笑了笑,仍言之凿凿道,“我哪有敷衍谁,这是事实。” 宁易非挑眉,眼底隐隐挑出一丝怒火,“洛瑶,你若不愿意让小七跟着,肯定有一百种法子拒绝她。” 少女干笑一声,罕见心虚的略略别过头,“宁世子太看得起我了,她年纪再小身份也是公主,我哪能说摆脱她摆脱她。” 原本按照他们的约定,太后挑着宁澈生辰这日将“胃口欠佳”的消息传到皇帝耳里。以皇帝对太后的敬重,自然会前往福寿宫看望太后。太后再在闲聊提起旧事,其自然难免会令皇帝回想起,他与宁澈之间也曾有过种种父慈子孝的记忆。 然后,依着皇帝的心思,肯定会前往皇后的长春宫转转,这一转当然会意外记起当天是宁澈生辰。 再到后面皇帝出宫,在二皇子府外再遇曾经的太子府长史等等,一系列事情会顺理成章进行下去。 只要皇帝亲眼看见宁澈那副生不如死的模样,痛心疾首之余肯定会起杀意。 再牵出沉香醉,然后将火烧到宁弦身。 宁易非想罢,俊脸微微凝了层薄薄郁色,“洛瑶,你最好拿一个能让我信服且安心的理由出来。” 少女瞧见他心疼眼神底下隐藏着不安与焦躁,心头微震,她缓了缓,道,“抱歉,我没想令你担心来着。” “我当时是想,若能现场看着皇帝一系列动作,我心才会安。”洛瑶主动拉起他的手往脸贴着婆娑一下,感受着他指掌微凉的温度,她心头莫名生出淡淡刺痛。 她轻轻咬了咬唇,柔声道,“宁易非,你既然了解我的性子,又岂会不知我敢亲自现身,那是因为我确定没有风险。” “你总这样……以后我们还怎么走到白头?”整日对她忧心忡忡,思虑过度精神是会早竭的。 宁易非深深凝着她,心头刺骨的凉意都像漫延到了指尖,“洛瑶,你不是答应过我,不负情深不负此生,与我共白头?可你每每这样亲身涉险,我焉能不提心吊胆?” “宁世子,皇帝刚刚才让人处理了废太子,且又是当着七公主的面。不管当时他心里有多么想连我性命也一齐取了,他也断然不会这么做的。” 宁易非微微眯着眼眸,微凉的嗓音始终透着难以释怀,“万一他盛怒之余理智全失了呢?你这不是主动将自己脖子伸到他锄刀下!” 洛瑶只能苦笑道,“你假设这种万一不会发生的。你别忘了,他是帝王。他可以在人前留下喜怒无常的印象,但涉及到大是大非的问题,他绝对不会含糊的。” “再者,当时不是还有七公主在么?若没有她,我断然不会迈入二皇子府邸半步。” “对了,听说宁澈死后,他忽然对宁澈留下的儿子看重起来。你说他该不会想着培养那个孩子当个什么皇太孙吧?” 宁易非瞪她一眼,知道她有意转移话题,无奈低低一叹,“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 少女连忙道,“那说说那个孩子呗。” “不会。” 洛瑶疑惑挑眉,“怎么不会?” “他不过想将对宁澈的愧疚,补偿到那孩子身罢了。”宁易非十分冷静的分析,“且不说那孩子年龄尚小。说他背后牵涉的姻亲,宁澈虽然死了,但他是皇后所出的宫嫡子,这点可抹杀不掉。” “他的儿子与皇后与定国公府,虽说隔了一层血脉。可隔一层血脉,他仍旧与皇后与定国公府有斩不断的联系。” 宁易非看她一眼,见她眉目沉凝似在默默思索,他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我们这位圣,虽年过半百,可他雄心不减。一直都想收复四大国公府的权势,铲除掉卫王府的势力。他又怎么可能扶持一个与定国公府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孩子。” 少女轻轻点头,“宁世子分析得透彻,小女子深感佩服。” “你这丫头,贫吧。”什么深感佩服?他才不相信她没想到这些,她赞同他不过是希望他别再揪着那件事不放而已。 “你知道这两天京出了什么大事吗?” 洛瑶不怎么意外地笑了笑,“愿闻其详。” 宁易非打量她一瞬,微微勾唇,轻声笑道,“洛大小姐,你想听?我偏不说。” 少女愕然怔了怔,过后才哑然失笑起来。 “真有你的,宁易非。” 她托着腮转着眼珠子,想了想,笑道,“让我猜猜,你口的大事是不是跟那位有关?” 第691章 眼睛看哪 宁易非模棱两可回应,“哪位?” “还能有那位。 ()”少女笑意微凉,不无讽刺道,“不是我们人前表现得最温和无害的六殿下!” 宁易非点头,“我差点忘了我们的洛大小姐有颗玲珑心肝,这种事根本不用猜能看出来。” “知道好。”少女嫌弃瞥他一眼,“他先害得宁澈失了太子之位,再害到宁澈最后连性命也失去,皇帝震怒之余不大力整顿整顿他手的势力,这才让人怪。” “对了,你查出他将那些药丸用在哪些人身了吗?” 宁易非装糊涂,“不是查出来了吗?他主要用来对付废太子宁澈了啊。连曾经的太子长史都没逃过。” “少来!”洛瑶横他一眼,“沉香醉这事真相如何,你我心里最清楚。” 事实,宁弦府私下酿造的沉香醉,确实有那么一点点会致人成瘾的作用。但这作用根本不明显,元仲与那个程贵所说,大部份是实情。但有小部份,却是刻意夸大其词。 实情部份,是宁弦确实经常拿酒给宁澈喝。算宁澈被皇帝拉下太子之位后,宁弦为了表现他的兄弟情义,也一直没缺过宁澈的沉香醉。 夸大其词部份,自然是成瘾与令人神智逐渐失控了。 在这些真真假假的说辞,皇帝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程贵与元仲这两个人一早已经被洛瑶收卖了。 至于韦御医能从二皇子府邸里那两瓶沉香醉验出某些特殊东西,自然是因为程贵在洛瑶授意下提前做了手脚。 “这事急不来。”宁易非笑意微敛,认真道,“按照我们推测的方向,他绝不会拿这种东西操控品阶高的官员,反而较可能拿来对付高官身边的人。” 洛瑶道,“那慢慢查。不过这次宁澈的死,已经让他栽了个大跟头,只要我们抓紧机会别让他再翻身便可。” “对了,那个新任的巡城兵马司有什么可疑?” “你说奕权?”宁易非默然想了一下,“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他一路往升,都是由皇帝一手提拔的。可以说是皇帝最嫡系的亲信了。” 若不是她说这个人可疑,他都未必会花费那么多人力物力去调查这个人。 可现在他让人查了那么久,还是查不出这个人有什么瑕疵。换个角度来想,这个人也的确耐人寻味。 若换个人跟他说这事,他肯定要怀疑是不是耍着他玩。可这个人是洛瑶,他自是完全放心信任。 “皇帝直系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洛瑶怔了一下,“你跟我说一下他怎么不可疑了?” “不管生活作风还是为人处事,这个人都没有什么令人怀疑的地方。” 洛瑶垂下眼眸,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 前世,她对奕权这个人也没什么了解。但是她十分清楚记得,前世,她在一次偶然看见那个人与宁弦站在一起密谈,她才猜测着奕权与宁弦有什么秘密联系。 “我再让人继续留意着。”宁易非想起另外一事,问道,“过两天,宁澈出殡会经由北门出城,到时我们送送他?” 洛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也好,我们到时目送他最后一程。” 一眨眼,时间到了两天后。 皇帝虽然没有恢复宁澈的太子身份,但宁澈死后,到底也没有让宁澈以戴罪之身下葬。反下了圣旨,让内务府的人照着一般皇子的规格,将宁澈安葬到皇陵里。 当然,没让宁澈以戴罪之身葬入皇陵,已经是皇帝对这个儿子的最大恩宠;其他的事情,如大肆操办丧礼,让宁澈得以风光大葬什么的,可没有了。 洛瑶与宁易非坐在一家临街的茶楼,遥望着北城门。 不多时,街道一头便传来阵阵哀乐声。 洛瑶抬起头来,轻声道,“来了。” 她侧头往下望去,只见白幡随风摆动的队伍里,漆黑的棺木渐渐逼近视野。 在皇帝的恩准下,二皇子妃与她的儿子也穿着孝服出现在送葬队伍。 压抑的哭声盘旋而来,洛瑶默默注视着一点点移动的棺木,感叹着宁澈这短暂又富有戏剧的一生。 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倏然入目,因站在棺木站,他苍白的小脸被反衬得格外可怜。虽然隔着一段距离,洛瑶还是能清晰看到小孩那墨石一般的眼瞳哭红得跟兔子眼一样。 从他悲伤的眼瞳里,洛瑶知道这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已经懂得生离死别的沉重。 “洛瑶?洛瑶?” 一只大手在她眼前晃了数下,洛瑶才茫然“啊”了一声,“怎么了?”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宁易非担忧地打量着她,“你刚才在想什么?连我唤了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我在想,宁澈这个儿子长得实在太漂亮了,若不是一早知道他是男孩,我肯定会以为这是个惹人怜爱的小美人。” 宁易非啼笑皆非地看着她,“你刚才为这个出神?” 洛瑶默了默,语气幽幽,“不是,我是在想,他长得这么漂亮会不会惹来什么祸端。” 宁易非无奈轻叹一声,“你呀,这是杞人忧天。算现在他生父已亡,也不会改变他身为皇孙的身份。再者,现在皇帝不是为了弥补心愧疚,对他格外怜爱吗?” “放心吧,宁澈不在,他的日子反而会好过些。” 洛瑶心不在焉的听着,这时却忽地皱起眉来,“你往下斜对面看看,那站着的人是不是奕权?” 宁易非顺着她手势往下面望去,果然见斜对面的包子铺前面站着一个劲装年汉子。 “对,那个人是奕权。”宁易非凝目打量了那汉子一眼,疑惑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少女皱着眉头,面神情冷肃还隐隐透着薄怒。 这是宁易非认识她以来,似乎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脸露出这种异组合的神情。 “哪里不对劲?”他瞧着她,心一下悬了起来,继而探目再往斜对面站在包子铺前的年汉子望去,“我没看出来。” “他的眼神。”洛瑶地声音一下凉意入骨,“他看人的眼神。” 宁易非仍旧云里雾里,“他看人的眼神?看谁?” 第692章 问你句话 洛瑶冷冷道,“是宁澈的儿子——宁君和。” 宁易非一头雾水,“你从哪里看出他看宁君和的眼神不对劲?” “感觉。”洛瑶目光从下面那个年汉子身移开,转而凝在宁易非身,“他看宁君和那孩子的眼神——让我感觉恶心。” 她默了片刻,方琢磨出合适的词慢慢形容心所觉,“那不是怜悯同情,也不是漠然无情,更不是欣赏喜爱。而是一种,一种赤果果的透着异常兴奋狂热的占有。” 宁易非眼神微缩,“你的意思是——他对孩子有特殊癖好?” 少女掠他一眼,凉凉勾唇,“这也算是今天最为让人惊喜的意外收获了,对不?” 若奕权真有这样特的嗜好,这个发现确实挺让人惊喜的。 宁易非隐隐兴奋道,“看来我得让他们改变调查方向。” 奕权若真有特殊癖好,等于将弱点裸露到他们面前。如果这个人确实没什么问题还好,若真有问题的话,宁易非可以断定,这个癖好肯定是打开他们调查方向的突破口。 洛瑶收回视线,情绪突然变得出的低落,“那你让人赶紧查,好好的认真查。” “你心里不痛快?”宁易非感觉她情绪异样,心里微微抽痛一下,关切看着她,“为什么?” 洛瑶苦笑一下,她抬头往下面望去,扬着白幡的送葬队伍已经走远了,眼看要出了城门。她眼神却似莫名放空了一样,久久凝着远处不愿收回。 她要怎么对他说,她心里忽然难受是因为想起了前世她无缘出世的孩子? 她不说,宁易非只能猜测,“你担心宁君和的安危?” 洛瑶没有多想,纯粹事论事的语气道,“如果奕权真有那种特殊癖好,以他刚才那狂热的眼神,宁君和十有八九要遭殃!” 宁易非也蹙起眉头来,“宁君和可是皇孙,算他再怎么着,也得顾忌这层身份吧。” 洛瑶却道,“你是没看清他刚才的眼神。”她默了一下,语气透着凝重,“那是一种发现猎物才会发出的危险光芒,那是一种带着志在必得决心的光芒。” “危险?”宁易非怔了一下。 “危险?你们在说谁?谁危险?”一道低哑突兀插进来,洛瑶立时住了口。 宁易非望了望自发走过来的宁煜,淡淡道,“五殿下怎么来这?” 宁煜打量洛瑶一眼,在两人这拖出凳子坐下,“送二哥一程。” 听着他微哑的声音,洛瑶略觉诧异扭过头来,这才看清宁煜面色黯淡,平日总张扬挂在眉梢的笑意此刻收敛得一干二净。隐约的,从他眉宇间还能看到淡淡悲伤。 洛瑶愕然的神色里,渐渐多了几分意料之。宁煜这个人,虽然骨子里脱不了皇族的清贵骄傲。但从本性来说,他宁弦那个人实在好太多了。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宁煜虽也有狡猾也有城府,本性却一直是善良淳厚的。 宁弦则不然,即使她认识那个男人两辈子,她到现在仍觉得不了解宁弦。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宁弦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心没有是非善恶,只有合适与不合适,能不能给他带来利益。 如果一定得从宁弦与宁煜两人当择一为帝的话,她肯定毫不犹豫选择宁煜。 “人死不能复生,五殿下节哀。”默了许久,少女才幽幽吐出这句干巴巴的客套话来。 宁煜意味深长看她一眼,苦笑道,“确实,人死不能复生,我不节哀还能怎么着!” 他眼底流光在她脸轻轻划过,忽转了话题,“对了,听说二哥出事那天,洛妹妹你与小七正巧也在他府里?” 洛瑶心下警惕暗生,“对,那天我和七公主碰巧在他府里。” “不过具体在里面碰什么,请五殿下原谅我不能多说。”她先发话堵住他,免得他明问暗探,“这是陛下的旨意。” 宁煜眼神深了深,当下不再追问,反对宁易非道,“棋呆,改日我到你府与你下几盘。” 宁易非眸光一闪,不冷不热道,“五殿下既然有此雅兴,我随时欢迎。” 洛瑶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宁煜,“你们聊,我先走了。” 宁煜却站了起来,“我顺路,不如送你?” 洛瑶怔了怔,宁煜这是有话想单独跟她说? 可眼下她一点心情也没有,“多谢五殿下好意,不过我还有事要忙,暂时还不回府。” 宁煜没料到他暗示如此明显,她还拒绝。 目光凉了凉,他默默瞥了眼淡然安坐的宁易非,也不勉强,“那你忙去吧,我在这和棋呆再聊两句。” 洛瑶视线在两人身转一圈,“那我走了。” 宁易非点点头,轻声叮嘱,“路小心些。” 少女笑笑没答话,转身走了。 然而,她走出望江楼门口,府的马车还未赶过来,却见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停在面前。然后,帘子半掀,露出一张玉雪的面孔,“洛姑娘准备回府?不如我送你一程?” 洛瑶意外扬了扬眉,仰头往望了望,心念转了转,迈步了马车,“好。” 了马车,洛瑶才发觉席无痕今天的衣裳平时都素净寡淡。墨发素衣,更衬得他面色如雪。她怔了怔,试探开口,“你今天特意来送他?” 席无痕牵了牵唇,神色一如既往的从容温和,“此一送,别余生。” 他日黄泉路再相逢,虽是故人也应不识了。 少女唇边有淡凉笑意如水墨洇散,“想不到啊……。” “想不到什么?”席无痕收拾眉间浅漾的悲,温声相问,“想不到我会来送他?” 少女唇边笑意弥漫,澄澈目光自他玉雪面孔划过,却没言语。 “你应该不知道,在我未意外坠马之前,其实常与这个表哥一齐玩耍。”席无痕脸隐约闪过似感伤似怀念的神色,“是意外发生那天,我还是和他一起……算了,如今这些旧事也随岁月尘封故纸堆了。” 洛瑶心一动,思忖片刻。她凝着他,缓缓道,“问你句话。” 第693章 得逞 席无痕面笑意淡淡,声音也透着淡淡的凉,“你问吧。” 洛瑶想了想,“你觉得你表哥宁澈的儿子——宁君和可怜吗?” 她说这话时,语速放到极慢。而她双目,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玉雪一样的雅致面孔。 席无痕足足沉默了半晌,才答,“洛姑娘,稚子无辜。算大人做过什么恶事,也与他一个小小孩童无关。” 他轻轻叹气,“既无可恨之处,又何来可怜之说!” 洛瑶默然片刻,她道,“然则,你心里对那个孩子多少还是怀着怜悯的。” 席无痕也是一笑,“姑娘心里,不也一样对那个孩子怀着怜悯。” 少女默默垂眸,半晌无言。 席无痕说得没错,若她心里对宁君如那个孩子没怀着怜悯,她今天肯定不会坐他的马车。也肯定不会问他这么一个问题。 不过,她问了,他真能懂她心担忧吗? 洛瑶淡淡瞥了眼颜面玉雪的男子,心里暗叹,但愿他懂吧! 过了几日,是宁澈的头七。 二皇子妃与她的儿子宁君如到坟前烧纸,回来时因下雨耽搁了时间,然后出了事。 “你这丫头,真不知是该说你感觉敏锐好还是该说你……。” 青玉轩,菱格窗棂旁的少女妙目一抬,男子立时住了口。 她笑微微转着眼睛,悠然道,“说啊,宁世子怎么不接着说了?” “当然要接着说。”宁易非掬一把她光滑发丝在鼻尖嗅了嗅,淡淡馨香引得他心神微微一荡。他瞄着少女光晕浅浅的脸庞,方在她身旁坐下,“跟你之前预料的一样,奕权真是胆大包天到令人发指。” 洛瑶心头一凛,不自觉紧张揪住他衣袖追问,“他真对那个孩子下手了?” 宁易非瞥过她的拽他衣袖的手,轻叹,“真下手了。” 少女震了震,她张着嘴,却半晌发不出声音来,“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他……。” “他不太好。”宁易非握起她双手,才发觉她手心微微渗了冷汗。他不解地蹙了蹙眉,“但也无大碍。” 洛瑶声音干涩,“那奕权,到底有没有得逞?” “你不是暗提醒过席无痕?”宁易非古怪地看着她,“他既然愿意护着那个孩子,奕权怎么会得逞。” 直至此刻,洛瑶才似一个溺水的人突然得救一般,大大松了口气,“没得逞好。” “洛瑶,你很关心那个孩子?” “我……”洛瑶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对他解释,“稚子无辜,若我不知道罢了,但我既然知道了,又岂能眼睁睁看着。” “对了,你刚才说他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是他们归途,到底遇了早有准备的奕权。那孩子虽最终没被染指,却也因此受到惊吓还染风寒。” 洛瑶大感怪,“既然席无痕插手这事,他后续怎么不发力?” 宁易非似笑非笑看着她,“丫头,你怎么知道他后续没发力?” 少女一怔,“我会这样想还不是给你误导的。” “快给我说说,他做了什么?”洛瑶想了一下,又急急道,“不对,你先跟我说说调查那个奕权,调查得怎么样?” 宁易非握着杯子,慢条斯理的转着,目光浅浅斜飞凝落少女脸庞,却没言语。 少女见状,忍不住催促一遍,“宁易非,你赶紧说吧。” “说什么?说奕权那个人?对他的调查确实取得一些进展。”宁易非微微眯着眼眸,忆起往事,“这事,还得从宁澈死后的头七那天开始说起。” 再说席无痕经洛瑶提醒,后面确实暗安排了人手留意宁君如的动静。 但席无痕完全没料到,洛瑶暗示提醒要小心的人,原来是有恋童癖的巡城兵马司奕权。二皇子妃与她的儿子宁君如烧纸回程时,若非席无痕的人来得快,宁君如那漂亮得不像话的孩子还真难逃奕权魔爪。 听宁易非将事情简略说完,许久许久,洛瑶才疑惑叹口气,“莫非席无痕的人没有捉现形?” “奕权那个人谨慎又狡猾,若不然也不会一直查不到他的把柄。”宁易非凝着杯平静如镜的水面,叹道,“算席无痕有所防备,想要捉他的现形也不容易。” 洛瑶皱起了眉,澄澈眸底流溢的芒动全贯着担忧与困惑,“难道席无痕这样放过他?” 宁君如那孩子一旦被奕权惦记,席无痕这一放,岂不是等于放虎归山? 宁易非宠溺地盯着她,笑道,“丫头,那孩子姓宁,你操那么多心干嘛?” “你这样很容易让我误会的。” 少女茫然凝目,“你误会?你误会什么?” 男子轻笑,他笑声不高,却震得窗外树叶一霎落叶簌簌。少女见状,越发一头雾水的转着眼珠盯住他。 半晌,他笑声停歇,凑近她耳畔,灼热气息如浪,“误会娘子你,迫不及待想要跟为夫生孩子。” 洛瑶耳根一热,嗔恼瞪他一眼,一把将他推开老远,“宁易非,你皮痒了是吧?” 什么时候都不忘占她便宜! 男子复低低笑着欺近她身旁,魅惑声线仍旧追缠着她心跳而去,“若娘子喜欢让我皮痒,那我痒也无妨。” 洛瑶被他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又恼又无奈睨他一眼,她悻悻啐一声,“无赖!” “你还没告诉我,到底调查到什么消息?” 宁易非不怕死的笑着凑近她耳畔,戏谑低语,“娘子答应跟我生孩子,我告诉你。” “你!”少女恨恨转身捂住他嘴巴,“少胡说八道行不行!” 宁易非无辜地眨着眼睛,意思是她捂住他嘴巴,他是想告诉她也没办法。 “算了,你不是要卖关子吗?”少女哼了哼,撤了手,也转身往桌旁走过去,“留着这些秘密给你生孩子去吧。” 宁易非忍不住愉悦笑出声来,“洛瑶,你知道自己刚才说什么吗?” 少女回过味来,忍不住懊恼拍了拍自己脑袋,佯装恼怒的沉下脸,怒道,“那你到底说不说?” 第694章 生死不知 宁易非捉住她双手,低低叹息,无辜道,“这事,暂时还真不能说。 ” “不说拉倒。”少女将双手挣脱出来,冷哼一声,恼怒往门口一指,“宁世子,天色已晚,请吧。” 这丫头——还真跟他怄气了! 宁易非无奈地站起来,“好吧,我先走了,你别气着自己。” 洛瑶抿了抿唇,面无表情点点头。 她才不会为不相关的人气着自己。他不肯告诉她?没关系,她也有办法自己去寻找答案。 不过,洛瑶这会还不知道,那个答案不需要她刻意去寻找,次日出了一桩大事。而这桩大事牵扯到的秘密,正是她想要知道的。 翌日,是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 人来人往的天水大街,有一辆马车停在了首饰铺前面。一会,见两个妇人牵着一个孩子从马车下来。 从他们的衣着来看,一眼知道是权贵人家。 年老的妇人走在前面,年轻的妇人牵着孩子跟在后面,三人进了首饰铺之后,妇人便将孩子交由下人看管。 “顾儿,你跟嬷嬷到旁边玩一会,我陪你祖母挑选一些首饰。” 孩子——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孩,他骨碌碌转着眼睛四下张望,胡乱点头应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去吧。” 年轻妇人摸了摸他脑袋,柔声道,“顾儿真是听话的好孩子。” 又吩咐嬷嬷,“好好照顾他。” “夫人放心,我们几个会照顾好小少爷的。” 年轻妇人看了看自己带出来的人,都是平日较稳重的,遂放心点头,“那顾儿交给你们了。” 嬷嬷恭声应下,带着孩子到旁边玩去了。 年轻妇人刚开始时,还不时扭头望一会他们。见孩子与几个下人玩捉迷藏玩得挺高兴,这才放下心来,慢慢陪着年老的妇人专心挑选首饰。 也不知过了多久,年轻妇人正拿着一对点翠珍珠耳环询问意见,“娘,你看这对耳环怎么样?” 年长的妇人拿在手仔细对了一下,慈和点头,“不错。” 这时,一个嬷嬷慌慌张张走到两人身边,一开口,连声音都带着颤意,“夫人,老夫人,不好了,小少爷他……他突然不见了。” “不见了?”年长妇人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趄趔差点栽倒,“你们不是几个人一起陪着他玩吗?怎么会不见的?” “老夫人,我们几个一直陪着小少爷捉迷藏,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不见了。” 年轻妇人听罢,急得六神无主差点哭出声来,“娘,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别慌,都别慌。”其实年长妇人心里也慌得很,不过此刻她不得不强装镇定,“顾儿他那么小,估计是在这屋子里什么地方躲起来了,我们大家分散一起仔细找一找。” 接着,她又将此事告知掌柜,并请求掌柜帮忙让伙计也一起寻找。 掌柜倒还算热心,没因她们这么做会影响生意拒绝帮忙,反立即叫几个伙计一同寻找。 可他们将这首饰铺里里外外都寻遍了,但凡能藏人的角落他们也全部都翻寻了一遍,偏偏还不见那孩子的踪影。 这下,年老的妇人再也无法强装镇定了,“快,快回府将这事禀给老爷与少爷知道,让他们赶紧差遣全府的人出来帮忙。” “娘,顾儿他那么小,你说他一个人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年轻的妇人揪心揪肺,白着脸惶惶流泪,完全没有了主意,“他是李府九代单传啊,若是万一他有个好歹,我还怎么活……!” 她说着,终于忍不住崩溃的呜呜哭出声来。 “哭也没有用。”年长的妇人皱眉扫她一眼。当然她理解这种焦急担忧的心情,也不忍呵斥,只能沉着气道,“大家再仔细回想一下,小少爷不见之前都在什么地方待过?之前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没有?” 几个下人各自又绞尽脑汁的回想,将能想到的细节都想了。 但是,那个孩子像突然间石沉大海一样,在她们眼皮底下莫名其妙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府所有人都出来帮忙寻找了。 转眼间,一下过了两个时辰,可连那孩子一片衣角他们也没找着。 年轻妇人忍不住痛哭哀求,“老爷,还是请官府出面帮忙一起寻找吧?这眼看要天黑了,顾儿他怕黑……。” 李府的男人简短商量几句,当机立断做了决定让官府出面帮忙。 官差四下搜寻,这动静自然闹得大了。 洛瑶正好在街巡视铺子,眼见官差四下匆匆来去,便示意朱雀去一探究竟。 一会,朱雀回禀道,“小姐,听说有户人家的孩子突然不见了。他们发动全府的人出来寻找,都在孩子失踪地点附近寻了半天也没见着人。合计之下,才报备官府让官差出来帮忙寻找。” “孩子?”洛瑶现在一听闻这个词,被挑动心里那根敏感的弦,“男孩还是女孩?多大了?在什么地方不见的?” 朱雀见她如此关心,还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才将打听到的消息一板一眼回给她,“听说是个五六岁大的男孩,长得眉清目秀。在天水大街一家首饰铺意外失踪的。” “对了,听说那孩子还是家九代单传。所以他这一失踪,阖府都急得跟热锅的蚂蚁似的——团团转得慌。” 洛瑶心里咯噔一声,“失踪几个时辰了?” 朱雀想了一下,才答,“应该有两三个时辰了吧。” “两三个时辰?”洛瑶心里凉了大截,她苦笑一声,低低叹道,“若真出什么意外,只怕现在……已经迟了。” 她后半句声音极弱,连近在咫尺的朱雀都听不清楚,“小姐说什么?” “没什么。”洛瑶慢慢摇了摇头,目光微微泛凉,她失神地盯着地面,忽道,“朱雀,你好好留意这事,看看他们什么时候会找到孩子,又是在什么地方找着的。” 朱雀诧异得挑了挑眉,“小姐想知道那孩子的后续?” 以小姐从不爱管闲事的性格,这吩咐——实在也太怪了! 第695章 冲撞帝驾 不过朱雀转念一想,也释然了。 这更怪的事情小姐都做过,眼下这事,实在不算什么。 “好的,小姐。若这事情有任何进展,奴婢随时向你禀报。” 洛瑶点点头,有些失神地看着匆匆来去的人群,轻轻道,“先回府。” 雾气寸寸扬起,天色分分暗淡下来,李府的人还在满大街发疯般寻找着那个失踪的孩子。 这李府满府下再加官差,为了寻这个孩子,几乎将整座京城捣腾成了不夜城。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了,所有参与寻找的人都已经极度疲乏不堪,李府的下人不敢有怨言。但他们脸,原本焦急惶惶的神情眼下已渐被麻木取代。这麻木里头,又生出满满的失望。 孩子的亲人们,则从疲乏里生出了深深绝望。 但这时候,谁也不敢说放弃不找。 那孩子是李府九代单传,一根独苗,无论如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心情惴惴的人们,拖着越来越沉重的脚步,仍满大街在寻找一个孩子。 天色越发浓黑,墨泼的天空连一丝亮光也没有。 沉重的脚步声,和着晃动的火把,在这浮躁的夜显得如此明晰焦躁人心。 “梆梆梆”,远处的街角传来了更夫清脆的打更声。 “已经三更天了!”不知是谁抬头望着夜空喃喃叹了一句。 “大家快过来看看,刚才我好像在这附近听到什么声音。”李府的下人之一忽指着巷子里头的垃圾桶,缩着身子害怕道,“好像是小孩的呜咽声……。” “是吗?”有人疑惑举着火把往小巷子张望了一下。 更多的人则是举着火把缓缓往巷子挪步,不管是谁,在京城跑了大半日,他们都希望能尽快找到孩子。 是死是活,总得寻出个结果来。 人一多,胆子自然大了。 好几个下人纷纷走向那发出微弱呜咽声的垃圾桶走去,终于站到那大半人高的垃圾桶旁。几人互相望了望,终于有个胆子大的慢慢揭开面的盖子。 半个时辰后,孩子的母亲抱着浑身是血已奄奄一息的孩子,绝望的顿坐在地,任凭泪水模糊视线,已经不会再做任何反应。 “夫人,赶紧带小少爷去看大夫啊。”虽然眼看孩子进气少出气多,明知这孩子十有八九活不成。可任他们家的夫人抱着孩子在这也不是个事,因而有人忍不住小心翼翼提醒,“说不定还有救呢。” 听到孩子可能有救,那似乎已经完全失了神智傻掉一样的妇人才疯一般反应过来。 待到李府其他主子也陆续赶来时,妇人抱着孩子一脚深一脚浅的出了医馆。 “没救了,没救了……他们都说我的顾儿没救了!” 这时,递帖子去请御医的李家老爷也赶了过来。 在乌黑沉沉的大街,一群人手足无措地围着那个气息微弱浑身是血的孩子。 “老爷,请到御医了吗?”哪怕还有一丝希望,李家的老夫人都不会肯放弃的。因而一见李家老爷,她立刻追问,“他人在哪?赶紧让他给顾儿看诊啊。” 李家老爷缓缓摇头,许久,才嘶哑着声沉沉道,“帖子递了进去,可值夜的御医刚巧到别处出诊了……。” 李家老夫人腾地往后倒退,本憔悴焦急的面容似乎瞬间苍老了十岁,“怎么会这样!” 这时,忽有个下人大着胆子道,“老爷,这儿离卫王府不远,奴才听说卫王府里有位医术高明的大夫,不如我们抱着小少爷前去求一求?” 听下人这么一提,李家老爷也想起来了,“对对,我听说宁世子身边有位医术高明的大夫,这些年一直为宁世子调理身体。若能得宁世子首肯救治,说不定顾儿还有三分希望。” 李家老夫人面色微喜,“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卫王府求宁世子救人。” “只要他肯救顾儿,是让我吃斋念佛三五年,我也心甘情愿。” 有希望,即使是再微末的希望,也完全绝望的好。 本已沉痛悲愤的李府下,这时面皆露了些喜色。 一刻钟后,这群人在大半夜里敲开了卫王府的大门。 听完他们来意之后,宁易非最后倒是同意让晋老出面救治那个孩子。 但同时,他也有言在先,只说答应让晋老救治孩子,却不打包票一定能将孩子救活。 晋老在全力救治孩子时,洛瑶得到了这个消息。 不是朱雀非得三更半夜惊醒洛瑶,而是洛瑶心里惦记着那个孩子,这一晚压根没睡。 “知道那个孩子具体伤势吗?” 朱雀默了默,将刚刚收到的纸条拿到她面前,“小姐你还是亲自看一看吧,这是宁世子差人传过来的。” “脾脏撕裂,胸骨内折戳破肺腑,下……体……已烂……!” 每个字,都那么让人心惊胆寒。 洛瑶几乎不用闭眼睛,那孩子浑身是伤的血淋淋画面自动浮现脑海。 她慢慢握紧拳头,放缓了呼吸。 “晋老还在抢救?” 这样的伤势,纵使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 晋老目前唯一能做的,是尽量减少那孩子临去前的痛楚。 朱雀冷艳的脸庞也浮出淡淡不忍之色,“奴婢猜测,应该是的。” 事实如洛瑶推测那样,晋老明知那孩子必死无疑,不过身为医者,他既知救治无力,唯尽量减少那孩子所受的痛楚,以稍安抚孩子亲人目睹惨状的悲痛。 天,不知不觉亮了。 因为宁君如遭受一番惊吓,连日病着并没有好转。皇帝忧心怜悯之余,竟早早微服出宫亲自前往二皇子府探望。 一个时辰后,李府的人抱着那个仍旧浑身是血的孩子失魂落魄离开了卫王府。 也不知李府的人怎么得到消息,知道这时皇帝在二皇子府探望皇孙。 李家老爷忽然一把抢过奄奄一息的孩子,“孩子,祖父带你去二皇子府,让陛下救你。” 李老夫人大惊失色,“老爷,这万万使不得。这孩子满身是血,你这样去冲撞帝驾,万一被怪罪下来,我们阖府性命堪虞啊。” 李家老爷看着孩子,老泪纵横一声长叹,“不让陛下亲眼看看,他怎知这天子脚下还有如此猖狂罔顾王法的恶贼!” 第696章 什么反应 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离二皇子府也隔了两条街,若他们选择从巷子穿过的话,用不了两刻钟能到二皇子府门前。 () 李家老爷说做做,也不顾任何人劝阻,抱着那个还痛苦呼吸的孩子匆匆穿行小巷,很快跪在了二皇子府门前。 皇帝本欲悄悄来悄悄去,听闻这事后,他沉吟片刻竟改了主意。 他让守卫将这条街道做了隔离,不让百姓从附近经过或逗留,这才负手现身门外。 “李卿家,”皇帝身着常服站在台基,即使没有龙袍加身,常年浸淫权势的眉眼仍凌厉威压令人心惊,“你这是干什么?” “陛下,陛下……。”李家老爷抱着孩子伏首磕头,“求陛下救救臣家这孙子,求陛下救救他。” 皇帝看着跪地的男人,这个男人年纪跟他一般大,怀里抱着个浑身是血不知还有没有气息的孩子,老泪纵横跪在刚下过雨满是泥泞的路。 这个工部少卿李临起——听说这李府是个怪地,代代下来都只一根独苗,传到他怀那个孩子,似乎已经到了九代。 大概因为刚刚才在府里见过病得跟猫儿一样软弱可怜的宁君如,所以此刻皇帝望着这个悲怆又狼狈的臣子,心里也生出几分感触来,“李卿家,你先起来吧。你怀这孩子——该找大夫看啊?” “你抱他来朕面前也没用,朕又不会治病救人。” “陛下,臣这孙儿……,”李家老爷泪水潸潸,悲痛之际连话也难说完整,“他已经、已经救不回来了。” 话落,他终忍不住悲伤在帝前痛哭起来。 皇帝皱了皱眉,见他哭得伤心,忍了忍,到底没出口斥责。 “既然如此,那你更不该抱来朕这里。” “陛下,”李家老爷悲声长唤,重重将头往地面磕下去,磕得呯一声响,“臣求你为这孩子作主,将害他的恶贼抓起来绳之以法。” “今日,是臣的孙儿遭了难;若此恶贼不除,他日保不准还有别的孩子也会遭殃。” 李家老爷再度含泪伏首,“求陛下为臣这可怜的孩子作主。” 皇帝眉锋深锁,“你的孙儿已经——?” 李家老爷慌忙伸出两指往孩子鼻翼下探了探,仍有微弱呼吸在继续。 “他虽然还活着,可实际,已没有大夫能救他。”李家老爷一脸悲痛,“他现在看起来像睡着一般,是因为臣哀求大夫给他开了一些减少痛楚的药,让他在沉睡……。” 话未说完,李家老爷一时悲从来不禁泪流满面。 “陛下,臣这孙儿会遭此难,皆因有些恶贼光天化日之下也无法无天。” “陛下你瞧瞧,臣这孙儿身所穿这身衣裳,是他出事时穿着的。臣等寻到他之后,急着找大夫救治他,一直也没换下衣裳……。” 皇帝居高临下瞄了两眼,见他怀的孩子虽似安然熟睡,可那张稚嫩的脸显然布满了惊惧畏怕与重重痛苦。从浑身血迹来看,也唯有这张稚嫩的脸是完好的。 正因一张小脸无伤无损,反显得这孩子身的伤更加触目惊心。 皇帝想了一下,道,“李卿家,这样吧。朕递个话,让京兆尹专门负责你这个事,让他们务必将此恶贼抓起来正法,你看如何?” 别看皇帝这口吻像在商量,可他一张嘴是金口玉言,哪有别人质疑的份。 李家老爷纵然心里还有别的想法,也不能忤逆皇帝,更不可能奢望皇帝会亲自来抓这种事。 他卑微伏首,声声哽咽,“臣,叩谢陛下圣恩。” “但臣有个物件,想先请陛下你过一过目。” 皇帝目光一闪,疑惑看着他,“物件?” 李家老爷胡乱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睛抖抖索索伸出手,伸进怀孩子衣襟里,随后掏出半块断裂的金丝玉玦。玉玦染了血迹,反将面飞禽羽翼突显得立体明晰。 “陛下请过目。” 平公公打量一眼那血迹玷污的玉玦,又瞄了瞄皇帝,见皇帝并没有避讳之意,这才掏出帕子过去自李家老爷手将那半块金丝玉玦接了过来。 皇帝一看这半块染血玉玦,脸色蓦然变了变。 “李卿家,这半块玉玦从何而来?” “陛下,臣无意从这孩子身发现的。”李家老爷含着泪,强忍悲痛道,“许是当初恶贼作恶时,不小心磕撞到什么地方弄断玉玦不自知,还落了半块在他衣襟里。” “臣想,兴许冥冥之老天爷也看不过恶贼作恶,这才隐晦留下半块玉玦在臣的孙儿身,好让臣等揪出凶贼绳之以法。” 皇帝沉默了一段时间,才道,“朕听说你这孙儿是昨天在天水大街失去踪迹?下半夜寻回时已浑身血迹斑斑奄奄一息?” 李家老爷悲怆地点了点头,“是的,陛下。” “而且,经数名大夫诊断,这孩子之前遭了大难。内脏撕裂肺腑被压断的肋骨内折戳破,还……还被恶贼生生捣烂下……体。” 以如此残忍的方式祸害一个小孩子,这罪行实在天理难容! 皇帝皱了皱眉,郁沉的眉眼里,有惊有愤怒还有难以置信。 他瞧了眼平公公托在手里那半块染血玉玦,再难置信——却也不得不对其内情持半信半疑之态。 这半块雕着飞禽的金丝玉玦,曾经他手亲自赐给一个人。 “李卿家,这物件朕且先替你收着。”皇帝想了想,道,“你家这孩子……实在可怜。你且抱他回去吧。你放心,朕一定会让京兆尹专项负责此事,定将凶徒绳之以法给你一个交待。” “臣叩谢陛下圣恩。”李家老爷深深叩首,待皇帝转身离开,他才踉踉跄跄站起,抱着已然绝了气息的孩子拖着沉重脚步回府。 “半块雕着飞禽的金丝玉玦?”洛瑶搁下手书籍,自惨白的光影里抬起头来,“陛下看到那半块玉玦是什么反应?” 朱雀刚想出声,却见有道颀长身影自院子外面的桂花树走过,逆光优雅缓步行来。 “什么反应?没有反应。” 听闻这温雅又微凉含着嘲讽的声音,洛瑶侧过头望向门口,见宁易非轻蹙着风华绝伦的眉头,嘲弄勾唇而入。她挑了挑眉,道,“你怎么这会过来了?” “你知道那半块金丝玉玦的来历?” 第697章 添把火 宁易非古怪地看着她,半晌才点头道,“我确实知道。” 洛瑶坐直身子,撑着头,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什么来历?” “丫头,套消息之前,你好歹有点表示吧?”男子含笑而坐,却不肯直言。 少女低声嘀咕一句什么,横他一眼,才道,“墨玉,将金盏菊花茶端出来招待我们的贵客。” 男子低笑一声,墨瞳沉渊凝定她面容不动,眉目只见温柔如水,“你这诚意,勉强将吧。” “还勉强?”少女佯怒将杯子夺了回来,“那你还是别喝了。” “不勉强,不勉强。”他笑了笑,笑声回荡里,他长臂绕过她身后,重将斟满金盏菊花茶的杯子,连同她纤细白嫩的手一同握在掌下。 少女瞪他一眼,将手从他掌心滑出,皱眉低斥,“她们都在呢。” “放心,不该看的她们绝对不会看。”话虽这么说,不过宁易非倒没有再趁机再对她如何,而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一口气将混过蜜糖的菊花茶喝完,他舒心的叹了叹,“还是你这的菊花茶好喝。” 洛瑶没接这话,而挑开另外话题,“茶都喝了,赶紧说吧。” “那半块金丝玉玦到底什么来历?” “先说金丝玉石,这种玉石品种本稀少。”宁易非含笑反问,“你觉得这种玉石,最有可能在什么人手里?” 洛瑶瞧着日光反衬下,他愈发显得风华绝伦的眉眼,呆了呆,才道,“你的意思是——那东西原该在天家最尊贵那位手里?” 宁易非笑而不语。 少女眼神亮了亮,立道,“这么说,雕着飞禽的金丝玉玦,是他赐给臣子的东西了。” “那他都将东西赐给谁?”问了这话,洛瑶忽又醒悟,“不对,既然是赐给别人以示恩宠的东西,即使这金丝玉原石稀少,雕刻出来的图案也应各不相同。” “宁世子,你直接说吧,到底谁才是这半块雕着飞禽的金丝玉玦之主?” 宁易非默了默,窗外日影西移,覆落淡淡暗影在他俊脸。少女无意望去,却见他容颜多了几许微讽的冷峻与幽远。 “洛瑶,这东西,非位高权重者——没有资格。” 少女心里咯噔一下,看着他凝肃的眉眼,心里有个答案一瞬从模糊到明晰,并几乎立刻呼之欲出。 “真是那个人?” 宁易非道,“目前仅为猜测,我也给不了你肯定答案。” 少女不怎么相信的打量着他,笑微微眨着眼睛,眸底流转的波光里净是狐疑,“宁世子,我怎么觉得你这话那么难以取信于人呢?” 男子无奈摊手,“那我没办法了。真相很多时候都让人难以接受。” “好,那我姑且信着。”洛瑶懒洋洋瞥他一眼,也不缠着这事不放,“后续的事,想必宁世子也十分清楚了?” “后续?”宁易非似笑非笑看着她,“哪个后续?” 洛瑶笑了笑,佯装惊讶,“原来宁世子不知?” “抱歉,我也不是那么清楚呢。”这家伙既然非跟她玩虚虚实实,那她来个现学现卖好了。 “行,不清楚不清楚。”宁易非意味深长一瞥,“只要不误事行。” 嗯,他记得回她还惦记着席无痕后续发力的事? 宁易非与洛瑶讨论那半块金丝玉玦来历时,皇帝在宫里捏着这半块雕着飞禽的金丝玉玦,眉头深锁,在御书房里烦躁地不停走来走去。 这半块残缺不全的金丝玉玦,别人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却无清楚这是赐谁的东西。 皇帝负手在御书房踱来踱去,许久,才停下脚步。 阴沉沉再看一眼手里残缺的半块玉玦,随后将东西摔进一个柜子里锁了起来。 “这东西,暂时不能动。”他这话,不似说这半块玉玦,反似另有所指。 “为了一个已然夭折的小屁孩,对京城的官员大动干戈,实在不划算。” 他自言自语半晌,忽抬头,凌厉如电目光射向侍立角落阴影的平公公,“你说呢?” 平公公悚然一惊,连忙恭谨道,“陛下说得是,陛下考虑的是全局。” “你还懂全局?”皇帝冷笑一声,“那你跟朕说说,朕暂时不动这东西,怎么见得是考虑全局?” “陛下恕罪。”平公公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才不敢妄言国事。” “没让你妄言国事。”皇帝做了决定,烦躁心情稍霁,踱步回到龙案后坐下,大手虚虚往抬了抬,“起来吧,瞧把你吓得,你的胆子都快变成跟蚊子一样了。” 平公公惶恐而起,“谢陛下。” “奴才在陛下跟前侍侯,不需要胆子,只要忠心够了。” “你这马屁精!”皇帝哂笑一声,沉吟片刻,忽想起一事来,“对了,宁君如的情况如何?病情好转没有?” “回陛下,奴才正想跟你禀这事。”平公公白净的脸露出几分忧虑之色,“御医日日都前往二皇子府为小皇孙诊治,可据御医们反映,小皇孙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皇帝刚刚才舒展的眉头又渐渐紧拧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御医都是干什么吃的?” 平公公苦着脸,附和着皇帝一起数落,“奴才也觉得怪,可他们说什么小皇孙的病是心病,得找到病根,让小皇孙除了心病。这身体呀,才能真正好起来。” “心病?”皇帝若有所思重复一句,“那么小的孩子能有什么心病?” 言罢,他恼怒冷笑道,“朕看他们尽会胡说八道,庸医是庸医,朕白耗银子养着他们这帮饭桶。” 平公公连声附和,“可不是嘛。奴才也觉得小皇孙的病,估计是淋了雨又因年纪小,这病情才一再反复。” 皇帝静默片刻,问道,“朕记得宁君如已经病了十多天了,对吧?” “陛下记得真清楚,确实已经有十多天了。” 皇帝又静了一会,也不知想到什么,忽道,“你去二皇子府,宣二皇子妃进宫,朕有话问她。” 第698章 咸猪手 一个时辰后,二皇子妃孙氏来到宫。 皇帝在偏殿等着她。 她入到空旷寂静的偏殿,远远望见案桌后有道人影负手而立。光是那威严的背影,让她心里不自觉生出重重惧意。咬了咬唇,她僵着身子,对那明黄身影诚惶诚恐道,“臣妾参见父皇。” 皇帝转过身来,威重的目光自孙氏头顶缓缓掠过,“起来吧。” “谢父皇。”孙氏毕恭毕敬站在殿,目光只敢盯在脚尖三尺之地,头——是完全不敢抬起来的。 “朕问你,君如发病之前,你可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孙氏进宫前还十分忐忑,完全摸不透皇帝突然宣她进宫是为什么。此刻听闻这话,才知道皇帝是关心自己儿子,七八下的心情才略为平复了些。 她想了一下,才谨慎答道,“回父皇,据臣妾所知,君如发病前并没有什么异样之举。” 皇帝狐疑掠她一眼,不置可否“哦”一声。 她听着这语调似乎不太对劲,心里绷了绷,又道,“是、是……那天出城给二殿下烧纸,回来遭雨淋了一场,这才引起风寒。” “大约他年纪小,病情才有所反复。” “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皇帝冷冷扫她一眼,皱着眉头,不悦道,“朕问你的,是朕不知道的东西。” 孙氏默默想了一会,犹豫地瞄了眼皇帝,却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想到什么?”皇帝瞧见她这模样,声音沉了沉,“想到说,朕听着。” 孙氏犹豫片刻,闪烁着目光,小声道,“在那天归途,除了淋了雨之外,确实还发生了一些别的事情。” 皇帝斜斜扫来的眼光里,登时迸出一道凌厉光芒,“别的事情?” 虽然他声音不高,可他的眼神实在太有震慑性,再加自宁澈被废之后,孙氏已经活成惊弓之鸟。皇帝这一掠,还真让她畏惧得双肩抖了抖。 “父皇,那天……臣妾偶感身体不适,在去到亭子避雨之前,臣妾曾离开君如一段时间。” “在那段时间,君如差点……出了大意外。” 她战战兢兢说完,只敢拿眼角悄悄觑一下皇帝,见他面无表情听着,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臣妾听说,在亭子附近有人事前埋伏在那里。君如他们尚未去到亭子,被隐在附近的蒙面人给——强行掳走。” 皇帝眉头一皱,声音沉冷如冰,“还发生过这种事?” 孙氏惊得浑身打哆嗦,“是、是的。后来,幸好侍卫们营救及时,才在蒙面人对君如下手前将人救了回来。” “君如因为受了惊吓,又淋了雨,回来之后病倒了。”孙氏小心翼翼往下说,“可臣妾询问过当时跟随的人,包括及时将君如营救回来那些侍卫,臣妾都一一仔细询问过了,他们都说不知道那蒙面人什么来历,更不清楚他出手掳走君如的动机。” “臣妾担心君如安危,回来之后并不敢声张此事。” 皇帝冷冷盯着她,忽怒道,“担心他安危,反不敢声张这事?这是什么道理?” 孙氏被他喝得一哆嗦,双腿一软又跪了下去,“父皇,臣妾只得君如一个孩子。谁知道那蒙面人是故意寻仇,还是找错了人?” “回来之后君如病倒了,那孩子在睡梦都恐惧得发抖,一直哭着喊着让臣妾救命。臣妾看在眼里,难受得心如刀绞一样,恨不得能代他受了那些罪。” 皇帝皱着眉头沉吟片刻,想着这些意外情况他根本一无所知,难怪君如那孩子一病十几天都没有起色。 可那个蒙面人是谁?暗埋伏在他们回程必经的亭子趁机将人掳走,说明这人熟悉他们当日的行程……。 那个人的动机又是什么? 寻仇? 找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寻仇,这话实在说不过去。 可不为寻仇,暗掳走君如这孩子又是为何而来? 皇帝思前想后不得其解。 他烦躁地捏捏眉心,冷声追问,“行了,除了这些。你还隐瞒了朕什么事?” 孙氏连忙摇头,“没有,臣妾再没有别的事隐瞒父皇。” 皇帝默了默,又道,“将君如营救回来那些侍卫,有没有发现什么端睨?如发现那个蒙面人身什么明显特征?” 皇帝想着既然动机方面茫无头绪,不如从这蒙面人的身份方面入手。若能找出这是什么人,层层抽丝剥茧下去,自不难找出这蒙面人突兀掳走一个孩子的动机何在。 孙氏垂头苦想了一会,缓缓摇头,“臣妾没听侍卫们提起。” 皇帝失望地哼了哼,“君如身有没有别的伤是御医们不知道的?” 这话说得古怪。 不过孙氏听了之后,却惊得脸色一白。 皇帝瞧见她的神情,心里一沉,“怎么?还有别的情况?” 孙氏下意识躲闪着他咄咄逼人的眼神,“没、没别的情况。” 她这副心虚的模样,明显告诉别人此地无银三百两。 皇帝恼怒得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二皇子妃,在朕面前撒谎叫什么,你不会不懂吧?” 孙氏惊得浑身直打颤。 在皇帝面前撒谎,往重里说——那叫欺君。 能够守着她们母子,给她们母子撑起一片天的男人已经倒下了。她头顶没有天,她若出了事,也没有人替她担着……。 “父皇,臣妾、臣妾……没有撒谎,是有些话还没说完。” 孙氏战战兢兢低着头,“君如他被救回来时,身衣裳已经被人蛮力撕破,身也有些被人暴力捏出来的淤青痕迹。” 皇帝眼里厉芒如剑,冷冷飞了过去,“还有没有?” 孙氏激灵灵一颤,连声道,“没有,再没有别的了。” “对了,臣妾差点还忘了一事。”孙氏边回想,边道,“臣妾后来对君如旁敲侧击,曾听他说起他曾在那个蒙面人右手背看到一块疤。那块疤痕,形状很特别,所以君如他记住了。” “他在梦里还梦见了好几回,次次都害怕得直打哆嗦。” 皇帝眼神一缩,不动声色盯着她,“一块形状特别的疤?君如可说过那是什么形状?” 第699章 不敢看 孙氏回想一下,缓缓道,“臣妾听他描述那意思,应该像是马蹄铁一类的东西吧。” “马蹄铁?” 皇帝手里动作一顿,脑海里几乎下意识浮出那个人的手。他闭了闭眼睛,压下眼底暗潮汹涌,不动声色又问,“除了这个,还有其他发现没有?” 这会孙氏沉默的时间有点长,许久,她小心翼翼瞄了瞄皇帝,惶惶道,“父皇,臣妾实在再想不起别的了。” 皇帝明灭不定的目光自她身划过,喜怒难辩道,“行,那你且退下,回去好好照顾君如。此间朕问你的种种,暂不必对人言。” 孙氏心里虽愕然不解,却也不敢多问,只恭声应道,“是,臣妾先告退。” 她走后,皇帝回到御书房,将回他随手扔进柜子锁起来那半块金丝玉玦拿了出来,沉着脸翻来覆去打量许久。他视线一直没离开过玉玦,似乎一直在端祥什么。 可静侍在侧的平公公却敏感的发觉,皇帝揣着玉玦,眼睛似盯着玉玦,可这心思压根不在玉玦。 皇帝揣着玉玦默默踱步又走了一会,忽捏捏眉心,似已做下决定,重新将那半块残缺的玉玦扔进去锁着。 两日后,东华大街一座茶楼雅间里。 雕花的六扇紫檀屏风后,坐着两个风采各异的男子。 一个眉眼幽远冷清气度孤淡,一个面容玉雪嘴角含笑。两个气质迵异的男子相对而坐,偏还能相安无事,甚至还在把酒,哦不对,是在把盏品茗谈——事。 “那位还没有任何动作,看来玉公子这把火烧得还不够。” “我们看的是眼前局部利益,他看的是全局。”席无痕微微一笑,眉眼清亮如雪,“他会犹豫迟疑纯属正常。” 宁易非似笑非笑掠一眼过去,“然则,玉公子之意继续再等等?” 席无痕慢慢摇头,“再犹豫不决,两天的时间已然足够。如今还没有结果,那已经是结果,再等下去已没有任何意义。” 他握着袖,淡淡瞥了瞥对面风华绝伦的男子,行云流水般替宁易非满淡香四溢的茶水,“不过宁世子的袖手旁观,当真出无痕意料之外。” “我?”宁易非眼底精光一闪,他懒洋洋勾唇,“袖手旁观?” “难道宁世子要否认?”席无痕也笑,唇边额角,缓缓绽放的笑意永远有如三月暖阳,看着便觉得和煦欢喜,“李府那个孩子,若宁世子肯早些出手,他何至于凄惨受辱,稚年陨命。” “席无痕,谁给你的权利——随意猜度我?”宁易非眉间笑意微敛,俊俦脸庞浮了层淡淡冷色,“或者说,诬蔑我?” 席无痕诧异挑眉,“宁世子恼怒?被我说破真相恼羞成怒?” 宁易非凝他一瞬,漫凉笑意忽从眉梢延展,“席无痕,与其在这耍心思试探我,还不如想办法促使那位早下决心。” 他哼了哼,唇边带着笑,笑声却是凉的,“若不然,你想保全的无辜稚子,未必能保全得了。” 席无痕眼神微闪,随后笑道,“多谢宁世子提醒,若非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他跟世子你一样——贯着宁姓。” 宁易非无所谓挑了挑眉,“他虽姓宁,可我这人的心肠——一向冷得很。” 若不是洛瑶向席无痕示警在前,他是不会在乎宁君和死活的。 不过,那丫头不想宁君和遭奕权毒手,席无痕也正好想保住那孩子,他才勉为其难坐在这跟席无痕周旋。 “李府那个孩子,我可不关心他什么时候被人惦记,玉公子你这袖手旁观一说太过臆断。”宁易非眉眼凝了层薄薄雾色,“我不喜欢。” 李府那个孩子,当然,是意外之事。不过奕权那个人深藏不露的卑劣癖好,这也算是意料事。 但那个孩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京城满地权贵,他宁易非不见得因为怀疑,有义务提醒所有人小心防备自家孩子遭他人染指吧? 他不否认,后面的事——是引导李家老爷抱着孩子到二皇子府门前堵皇帝告状,这的确是他有心为之。 这些顺水推舟之事,也不过在皇帝心湖里投下一枚小小石子,激起那么一点点水花而已。 连后面再捅出宁君和也差点遭奕权毒手这事,也不过在皇帝心里泛起一点点涟漪。 浅薄的愧疚与亲情,在利益面前,全都得为他的江山大业让步。 皇帝仅仅犹豫了那么一下下,掐灭了拿下奕权这个巡城兵马司的念头。 可以说,这也是意料事。 好在,他还有其他准备。当然,这也是他今天与席无痕坐在一处的真正原因。 “好,宁世子既然不喜欢听,那我不说便罢。”席无痕有些意外,宁易非竟肯对他解释。 “宁世子今日约我在此,该不会只为跟我喝茶?” “谁有空跟你喝茶。”宁易非轻啐一声,凉凉道,“春花弄枝头,夏荷藏雪天。玉公子有空不妨多在城走走,也许能发现这些特别的景致。” 春花夏荷? 席无痕心里一凛,“宁世子此话何意?” 宁易非站了起来,“是字面的意思,玉公子不是最喜人间春风秋月吗?城这些深藏的好去处,你总得亲自走走看看,才能发现它的美。” 席无痕心一动,若有所思凝了他片刻,“宁世子的好意,无痕看来一定不能辜负。” 两人告辞之后,席无痕开始往宁易非暗示的寻“城美景”去。 有了宁易非的暗示,席无痕处处留心之下,没用多久,果然在城发现一处特别的宅院。 这座宅子外表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但若有生人靠近的话,隐在暗处的守卫立时会杀气腾腾现身出来。 席无痕慢慢走在街道树荫下,轻声自语道,“这里面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独一往宅子东北角一棵大树望了望,忽压着声音提醒,“公子,好像还有其他人在窥探这宅子。” 席无痕继续不动声色往前慢步走着,“知道是什么人吗?” 独一静默一会,几分古怪几分诧异地看了看他。 第700章 杀 席无痕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也不说话。 () 独一只好自顾说道,“好像是洛姑娘身边的人。” “她?”席无痕有些意外,但轻轻一笑,也没再说什么。 独一对他的反应有些摸不着头脑。 席无痕心想的是,既然那个地方连洛瑶都关注,这说明那宅子确实有古怪。至于里面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相信他很快能找到答案。 席无痕的自信从来不是空穴来风,没过两天,他果然弄清楚那座看似普通的宅子里面关着什么秘密。 这日,天才刚刚濛濛亮。 那座宅子却以迫不及待的热情撕开这一天的宁静,浅浅霞光在山边雀跃,日头尚未破云而出,宅子却传出让人震惊的喧嚣声来。 成群结队的男男女女拥挤在宅子内外,人人神色激愤,嘴里似乎还不断喊着什么。 诸如:“打死这个色狼”,“打死这个恶贼”,“阉了他”! 离宅子百米开外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正好将风雅无双的玉公子掩个严实。 独一望着被阵法困在宅子被撕扯得面青皮肿的男人,透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问道,“公子,在这些人愤怒的拳头下,你确定他不会被人揍成肉酱吗?” “若能被愤怒的父母撕成肉碎或揍成肉酱,那是咱们这位奕大人的幸福。”席无痕微微一笑,玉雪面容不见喜怒,可他平日总透着暖意的眼睛,却隐隐流转着沁人心扉的冰凉。 “他利用职务之便暗掳来那么多幼童供他泄欲,能死得那么痛快,那该是他辈子积了厚福。” 独一嘴角微微抽了抽,听公子罕有的冷嘲热讽,知道公子在宅子外围布阵时一定还使了些法子令那位倒霉的奕大人提不起武力。 所以奕权在屋子里糟蹋幼童时,才会被突然一涌而入的各式父母亲人们逮个正着。 哎,被愤怒的父母们捉了现形,这会只怕连他们圣也保不住这位巡城兵马司了吧? 宅子里面还不时传出极为震惊的怒吼声来,席无痕与独一却已潇洒落地远去。 巡城兵马司奕权暗掳来多名幼童藏在城一座宅子供他淫乐这事,不到半天功夫传遍了京城。 那些寻回自己孩子的父母们,带着满腔怒火押着奕权来到宫门前,直接向皇帝请愿要斩下奕权首级。 除了这些人,另外还有一批极有影响力的学子也加入到请愿的队伍。 短短半天,奕权这个**激起的民愤已席卷整座京城。 青玉轩里,朱雀向洛瑶禀完这消息,一时心有恻恻忍不住感叹道,“小姐,想不到玉公子那个人,看起来温润如玉一副好脾性的模样;这手段使起来,还真够让人胆颤心惊。” 洛瑶失笑,“朱雀,好脾气不代表没脾气。他又不是软弱无用的纨绔公子哥,你别被他的外表给骗了。” 席无痕有这手段,她觉得很正常。 “小姐,依你看,这回那个奕权再难逃厄运了吧?” 洛瑶点点头,“玉公子刚柔并济的手段步步进逼,他焉能还有活路。” 况且,奕权会有今天,也不仅仅是席无痕出手。 当然,奕权落到如今这地步,那也是他咎由自取。若他自身没有问题,算他们再有百般手段,也没有施展的余地。 “是可惜,那座宅子里面所关的幼童,明明是宁弦暗收集的,眼下却被他摘得一干二净,只能治了奕权一个人的罪。” 洛瑶听着朱雀惋惜的口吻,心也隐隐有些遗憾,“宁弦那个人,狡猾残忍又谨慎,想要捉到他的把柄可不容易。”那些幼童,有的是孤儿有的被拐卖,有的则被强掳。但不管是怎么进去的,都跟宁弦没有什么关联。 不过,能除掉奕权,那也等于直接砍掉宁弦一条有力臂膀了。 过了一个时辰,皇帝在民愤的声讨,与种种确凿证据下,不得不直接砍下奕权脑袋以息众怒。 这一日,是奕权被砍下脑袋之后的第五日,洛瑶在街准备回府之际,忽有辆马车迎面而来。 马车来得嚣张,直接逼到她家马车前,堵着路。导致洛瑶不得不停下来。 对面马车帘子缓缓掀起,露出一张清瘦而温和平静的脸,“洛瑶,我觉得我过去对你实在太纵容了。你以为这样能打倒我吗?不,我不会输的。” “从今往后,我要对你狠下心来,你自己好自为之。” 洛瑶微愕里,还未来得及出声,对面马车帘子一甩而下,接着便见马车调头而去。 朱雀紧紧握着剑柄,盯着那远去的马车,冷冷道,“小姐?” 洛瑶瞧一眼她冰冷面容下冒出的愤怒,不由得浅笑出声,“紧张什么?六殿下还不至于做出当街杀人的事来。” 朱雀缓缓松开剑柄,但双目仍旧警惕地盯着那辆逐渐淡出视野的马车。 “他不会做出当街杀人的事,但他身边的人未必了。” 洛瑶却笃定地摇了摇头,“放心吧,他特意现身拦我,不过是想警告我而已。看来连番失利,他开始焦躁起来了。” 朱雀脑里蓦地跳出一个词,“小姐,你说他会不会狗急跳墙?” “狗急跳墙?”洛瑶怔了怔,随即失笑,“我倒巴不得他狗急跳墙。可惜那个人城府深沉,又是个极能隐忍的。若无万全把握,他绝不可能出击。” 朱雀古怪地瞥她一眼,脱口道,“这一点,倒与小姐你十分相似。” 说出口之后,她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洛瑶呆了呆,瞧见她忐忑不安的模样,反愉快地弯起嘴角,“这么说,最终鹿死谁手还难定了!” 朱雀见她并不介怀,心里才默默松了口气,“他的势力如今已被剪除大半,难道他还能东山再起?” 洛瑶低头静默片刻,幽幽道,“永远不要小瞧这个男人。” 洛瑶没有料到,不过半个月,她又再度遇见宁弦。 而且,还是在定国公府里,在定老夫人的寿宴。 让洛瑶意外的是,皇帝竟然再次允准皇后出宫亲自为定老夫人贺寿。当然,更让洛瑶意外的事,还在后头。 她才下马车,还未进入定国公府里,见两列禁卫军组成的仪仗队威风凛凛来到门前,接着,是皇后的凤撵缓缓入眼。 第701章 子债母还 “皇后驾到。 ” 宫人尖锐的唱传声虽然节奏不怎么好,可这声音却传得极远。 洛瑶真想当作没听见,然后直接抬脚跨进门去。可是,她前面有人挡着,旁边的人已经诚惶诚恐矮了半身准备恭迎皇后。 她心里暗暗叹口气,环顾一眼已经矮下大片的人群,差她还鹤立鸡群般站得笔直。皱了皱眉,只能悻悻跟着大伙一齐行礼恭迎皇后。 微垂的眼角里,很快有一袭红色百褶裙张扬闯入视野。 让洛瑶吃惊的是,落后于皇后半步那双男靴。哦,应该说是这双男靴的主人,对皇后的态度让她极为意外。 “母后,小心脚下。”谦恭、温和,还十分有礼。 这声音——洛瑶呆了呆,脑里才拉起警戒。 亦步亦趋跟在皇后身边的人,竟然是宁弦? 皇后竟然对这个男人和颜悦色? 难道对于宁澈的死,皇后连一点风声也不曾听到吗? 这世还有不透风的墙? 不,洛瑶一点也不相信这世有捂得住的秘密。这跟有包得住火的纸一样,那么让人不可信。 假若皇后听到一丝风声,又怎么能容许宁弦这个男人如此亲近? 如果皇后明知这个男人害死自己儿子,还能若无其事装出母慈子孝的画面,她只能说,不是这两人底下达到什么协议狼狈为奸,是宁弦这个男人用什么花言巧语为自己洗白了害死宁澈的嫌疑。 洛瑶百思不得其解,皇后那抹正红的裙角越发逼近视野。 “恭迎皇后娘娘。” “众位平身。”皇后温和的声音含着浅笑,“本宫今日前来,乃为家母贺寿,众位不必多礼。” 洛瑶缓缓直起身来,当然,她眉眼仍略略低垂着。 皇后走到她旁边,忽然停下脚步,还转过身,“众位请进吧。” “吧!”字的尾音似乎尚在她舌尖打转,余韵未绝,却唰地有寒光一闪。 在两旁恭迎的宾客,一道锋利的剑芒自空倏起,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逼皇后要害。 剑芒起,喝声出。 “狗皇后,去死吧!” 事发突然,几乎所有人都惊得呆住。 洛瑶距离皇后极近,寒光刚出时她便有所察觉。但是,她明知有危险,却发觉她根本避无可避。 因为此刻,剑芒自她跟前往左斜刺过去。她站在皇后前面,皇后的斜后方才是宁弦。按照剑尖刺出的角度,她与皇后还有宁弦都在斜刺一条线。 洛瑶若要闪避,只能往皇后所在的后面退去。可即使她退到皇后的位置,仍然避免不了被剑芒所刺。从刚才那声厉喝里,可知道刺客的目标是皇后。 其实,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她根本没有躲避的反应时间。 剑影如电,厉芒锋利而冰冷无情。 洛瑶唯一能做的反应,是闭眼睛,暗在心里叹息一句:希望我这个无辜别被伤太重。 “哧”一声,在她心念落下时,也同时强行入耳。 “快保护娘娘。” 洛瑶未睁开眼睛,耳畔除了惊喝声外,还有森然铁甲相击发出的声音。 接着,才是一声惶恐惊呼,“六殿下?你怎么样了?” 她霍地睁开眼,只见皇后白着脸倒退一旁,按着胸口惊骇又担忧地看着栽倒她跟前的宁弦。而宁弦惨白着脸,大手捂在胸前,鲜红的血液不断从他指缝喷溅而出。 为了安抚惊骇的皇后,他此刻竟然还能露出虚弱的笑容,“母后别担心,儿臣没事。” 洛瑶怔了怔,刚才那一剑,眼看皇后根本避不开的致命一剑,他竟然在最后关头错身替皇后受了? “快,快传御医。” 皇后惊恐的声音一下透过人群传得老远。 宁弦缓缓阖下的眼皮却勉力撑了撑,“母后,洛大……小姐,也、也受伤了。” 洛瑶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自己手臂衣袖已破,殷红的血迹顺着衣裳滴滴溚溚往下掉。她抿了抿唇,想必是刚才剑锋擦着她手臂而过,她才受的伤。 洛瑶心里默默叹气,她这无妄之灾受得还真冤。 “快,快送六殿下与洛大小姐进府里。”皇后回过神来,一面焦急吩咐下人,一面催促,“御医呢?请了御医过来没有?” 在这当头,那个冒充宾客的刺客已被禁军擒下。 “你说,你为何要行刺本宫?” 洛瑶借故在门口停了停,她也想听听刺客的因由。她这一剑,总不能不明不白白挨了。 刺客被反剪双手牢牢扣押,却毫无惧意昂着头,冷笑一声,“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反过来,子债母还也一样天经地义!” 洛瑶皱了皱眉,子债母还? 难道是宁澈以前得罪的人?钻不进皇宫向皇帝寻仇,倒揪着今日皇后出宫来贺寿的机会……? 皇后脸一刹闪过狰狞与愤怒,“你如今重伤了皇子,你还是先想想这笔债该怎么还吧。” “押去府衙,将这犯人交予温大人。” 洛瑶虽也受伤,不过她伤得不重,在客房里止了血简单包扎之后,她准备出去继续参加寿宴。 朱雀望了望外面,轻声劝道,“小姐,你还是暂时在这歇着吧。” 当然,洛瑶急着出去参加寿宴是假,她更关心……。 “六殿下伤得怎么样?御医说了吗?” “奴婢听说他伤得极重,差一点点刺穿心脏。”朱雀面无表情向她禀着消息,“目前还在昏迷当。” 洛瑶有些意外,“这么说,御医诊断他有生命之危?” 为了救皇后,他舍得搭自己性命? 这个男人又在打什么主意? “听说是这样。”朱雀警惕往外望了望,将声音压得极低,“奴婢还听说,现在皇后还一直守在他身边呢。” 洛瑶怔了一下,默然半晌,若有所思地转着眼睛,“今天倒出了桩事,看来皇后是真心为他担忧!”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洛瑶随即住了口,朱雀则敛起神色转身往外面望去。 外面,走在最前面的妇人身着银丝勾着祥云的古纹双蝶千水裙,一举一动都显着贵妇人的风姿。 第702章 你说呢 朱雀怔了怔,回头对洛瑶小声道,“是席夫人。” 洛瑶心里打了个突,便听闻传来敲门声,“洛大小姐,我可以进去吗?” “席夫人?你请进。”洛瑶苦笑一下,示意朱雀打开门迎人。 “听说你意外被牵连受了伤?”席夫人一进入房,自来熟的盯着坐在四方桌旁的少女仔细下打量,“我特意带了平时惯用的大夫过来。” “多谢席夫人好意,”洛瑶最怕应付她的过度热情,连忙将包扎过的手臂举了出来,“不过御医已经来看过,我这伤只是一点点皮外伤。” “实在不用再劳烦其他大夫。” “随便包扎一下这可怎么行?”席夫人在她旁边的椅子坐下,一脸怜爱的看着她,语重心长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尤其你一个姑娘家,更应好好爱惜自己。” “我带来这位大夫,最擅长治这种外伤。” 洛瑶心里默默叹气,席夫人是不知道她的另一重身份,若是知道……。 “可我的伤口现在已经包扎好了,再拆开的话,似乎不是那么好吧?”洛瑶面对热情过度的席夫人,只能勉强挤着笑拒绝。 席夫人看了一下,“也对,既然御医说没有大碍,那应该不用拆开再看,免得造成二次伤害。” 洛瑶心下暗暗松口气,幸好席夫人还知道二次伤害这东西。 席夫人想了一下,道,“这样吧,绷带不用再拆开。不过这瓶活肤露你得拿着,这东西可以袪疤。” 她说罢,也不由洛瑶拒绝,直接拿出一个小瓷瓶往朱雀怀里塞,“替你家小姐好好收着。一个姑娘家,不为别的,算为自己也得好好爱惜自己。” 朱雀僵了僵,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看了看洛瑶。 洛瑶苦笑一下朝她点点头,若不收下这瓶活肤露,席夫人还不知还要再塞多少东西过来。 “多谢席夫人,那我愧受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愧受。”席夫人见她不推辞,反深感安慰,“你是在我们家门口受的伤,该觉得惭愧的是我们才对。” 洛瑶笑容凝了凝,听这口吻,席夫人还得继续给她塞东西? “这是意外,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意外。”她抢在席夫人之前,连忙拒绝,“不知六殿下眼下情况如何?” “对了,皇后娘娘可曾受到惊吓?” 为了转移席夫人让人吃不消的热情,洛瑶只能赶紧将话题岔开。 “皇后娘娘受了些惊吓,不过她休息一下缓过来了。”席夫人说罢,忽叹了口气,“倒是六殿下,听说现在还未脱离危险。” “你受的伤虽说不算太重,不过也得好生注意休养,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席夫人转眼又将注意力放回洛瑶身,“不如你暂且留在我府住一段时日,待伤好利索了再回去?” “免得来回奔波影响伤势,于康复不利。” 她伤的是手臂,又不是腿。况且,她的伤也不过破点皮流了那么点血而已。哪里需要留下来静养了? 洛瑶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连忙拒绝,“多谢席夫人好意,不过我这点伤真的只是小伤而已,不必留在这里打扰夫人了。” “不打扰,这怎么叫打扰。”席夫人慈爱的看着她,眼神越看越满意,“我是求之不得你能留下来在此长住,你真住下来,我心里只会高兴绝不觉得打扰。” 洛瑶被她眼流转出来的光芒吓了一跳,脑海蓦地闪过以前席夫人相看她那一幕。 她心里暗暗叫苦,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席夫人的热情。 可这事,她之前不是跟席无痕说得很清楚了吗?席无痕还说回头会跟席夫人解释清楚,眼下看来,瞧席夫人这神情,分明还是将她当未来儿媳妇一样看待啊! “这个……席夫人,外面宾客应该基本来齐了吧?”洛瑶不接这话,直接将话题再转了开去,“我没什么大碍,况且还有婢女在这陪着我,你还是出去招待其他客人吧。” 席夫人慈爱地看着她,眼满意不加掩饰的流露出来,“好孩子,外面的客人自有其他人招呼。” 这是支也支不走吗? 少女愕然片刻,越发无奈在心里叫起苦来。 “我感觉自己真没什么事了。”洛瑶想了一下,干脆起身准备出去,“不如我们一起出去?” “我应该去看望一下皇后娘娘,还有六殿下。” 席夫人还想再拦,不过这时恰好有下人前来向她禀报,“夫人,御医刚才说,六殿下已经度过最凶险时期。” “是吗?”席夫人高兴得双手合什,“度过最凶险时期好,六殿下吉人天相,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婢女看了看洛瑶,又道,“夫人,皇后娘娘刚才差人前来传来,说洛大小姐若是没什么事,请她移步前厅。” 洛瑶心里紧了紧,皇后指名道姓要见她,也不知又在外面挖好什么陷阱等着她。 不过,她还真宁愿应付皇后,也不肯继续留在这招架席夫人的热情。 她这人习惯了别人对她冷脸黑眉,反倒难以适应席夫人这种长辈式的关怀与疼爱。 “既然如此,席夫人,我们不如一起出去吧?” 席夫人仔细打量她一会,关心问道,“你的手伤,真没问题?” “若是不方便的话,继续留在这里休息,我出去跟皇后娘娘说一声行,你可千万别勉强自己。” 洛瑶连忙道,“没事,没事。我这点伤是小事,席夫人你真不必忧心。” 待洛瑶与席夫人一同出了客院,皇后身边的云嬷嬷立时谄笑着迎了过来,“席夫人,洛大小姐,皇后娘娘有请二位。” 洛瑶心里又打了个突,只得与席夫人一同去了前厅。 “瑶丫头,你这伤不严重吧?”皇后一见她,立时朝她招手让她近前,“快过来让本宫瞧瞧。” “谢娘娘关怀,臣女是受了点皮外伤而已。” “说起来,你这丫头也是受本宫所累。”皇后自责地叹了口气,她意味深长的目光自洛瑶掠过,随即凝向席夫人身,“大嫂,本宫觉得应该好好补偿补偿这孩子。” “你说呢?” 第703章 拉郎配 席夫人嫁进定国公府已经接近三十年,她嫁进来的时候,皇后席宛雅还待字闺。 ()年轻时,两人在同一屋檐下也算相处过一段时日。说句老实话,对于皇后这个小姑子,席夫人还真打心眼里不喜欢。 原来无他,是因为皇后个性强势且十分霸道。什么事情,往往都是这个小姑子一言堂一个人说了算。 好在席夫人这人较看得开,为人大度不喜斤斤计较。在皇后未进宫前,姑嫂俩至少表面还相处得不错。 此刻听闻皇后这话,席夫人弯着眉眼笑了笑,露出应有的恭谨,答道,“洛大小姐这伤确实也算是无辜受累。至于该不该补偿,那该由娘娘你做决定。” 这些年,因为皇后久居深宫,姑嫂俩其实见面时候极少,交流更少了。不过席夫人着从前对这个小姑子的了解,再记起一回这个小姑子曾有意为难过洛瑶,自是猜测着皇后这话有话。 且这话话,只怕不怀什么好意。 她喜欢洛瑶,当然不愿意皇后借她的嘴来为难洛瑶了。 “臣妇可不好乱出主意。”默了一下,她眼底精光一闪,又道,“不过臣妇觉得,娘娘既然有心,不妨也征求一下洛大小姐的意见。” “看来瑶丫头很合大嫂你眼缘。”皇后闲话家常的口吻,打量洛瑶一眼,又笑道,“这么说,本宫这主意还歪打正着了。” 洛瑶心里立即冒出浓浓不好的预感来。 席夫人怔了一下,眼底隐约闪过抹不安。 皇后又道,“说起来,瑶丫头也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自幼因为体弱离家养病,生母又在她幼年时便撒手人寰。” 她叹了口气,落在洛瑶身的眼神,溢满浓浓怜惜之情,“好不容易长大成人,这身子倒是养得差不多好了。可——。” 洛瑶极快地蹙了蹙眉,心里慢慢冒出淡淡讥讽来。 皇后这些话,表面听着是怜惜她命运多舛,可实际,不过借机将她贬得一不值罢了。 皇后将她踩到底,究竟打什么如意算盘? “偏偏这命格也……,”她轻叹口气,凝落少女身的眼神怜爱更甚。让人见着,都只会觉得皇后看重她,才这般怜惜她。 洛瑶抿了抿唇,微垂的眼角里,几不可见地溢出一缕冰冷讥笑来。 她知道皇后又要拿那几个字来说事了。 “刑克六宫,命定天寡!” 皇后声音幽幽落下,少女唇角勾出浅淡凉笑来。听听,果然不出所料。 “瑶丫头这大好年华,都因为智空大师这句话给耽搁了。” 席夫人悄悄看了眼洛瑶,见这少女略略垂着头,一张脸隐下在暗影里,脸表情倒瞧不真切。不过从她微微泛白的小脸来看,这姑娘心里应该还是难过的吧? 嗯,她想想,无痕当时怎么说这智空大和尚的批命来着? 他说“命格这东西,你越迷越信,便越沉陷其;若不去想不去信,命格自然而然因此而改变”。 她深觉无痕这孩子说得有理。 席夫人心里念头转了几转,她有心想为洛瑶说几句话。不过碍于皇后的身份,她暂时只能隐忍的观察着。 “不过本宫知道,智空大师这十六字批言,仅针对初婚的情况而言。” 洛瑶心头猛地一跳,听皇后这口气,难道打算为她“拉郎配”作补偿? 等等,皇后打算弄个二婚的老男人来破“她的批命”? 这补偿,洛瑶真不得不说实在够别出心裁。 看看皇后这副嘴脸?全是一副怜惜她为她好呢。 “大嫂,本宫觉得瑶丫头挺好的。是……命格稍微煞气重了些,你觉得呢?” 席夫人瞄了眼面容沉静的少女,听了皇后这话,心里也忽然闪过一个极为荒谬的念头。 可这话,她不好不答,更不能反驳了皇后来答。沉吟片刻,她勉强笑了笑,“娘娘说得对,臣妇也觉得洛大小姐挺不错。” 洛瑶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席夫人,无奈地牵了牵嘴角。 她倒宁愿席夫人说两句嫌弃的话,也好过附和皇后言不由衷的“好话”。 皇后这姿态,摆明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是吗?”皇后看着席夫人,露出松口气的神情,“那本宫放心了。” “大嫂,你看归阳他平日忙于公务,一定甚少时间管教两个侄儿吧?” 席夫人这时已经基本可以将之前的猜测落实到八九成,她瞄了眼洛瑶,琢磨了一会,才应,“娘娘有所不知,归阳他平日虽忙,不过回府之后都会抽时间陪伴两个孩子。这管教么,也不必专门抽时间出来。” “我们平日管教孩子,不都是在玩教,在教学吗?况且,两个孩子平常时候也需去学堂跟夫子学习。归阳忙不忙公务,对管教孩子倒没什么影响。” “话是这么说。”皇后轻叹口气,露出心疼的神色来,“可两个孩子没有母亲照料,各个方面总会差许多。” 洛瑶心里冷笑一声,来了! 席夫人明知自己小儿子无痕喜欢洛瑶,哪里会肯按照皇后的意思去做,硬将洛瑶拉郎配塞给自己的大儿子。 “娘娘说得是,”席夫人也没直接否定皇后,只接着她话尾顺势一变,“臣妇也曾询问过两个孩子与归阳的意思,问他们想不想再有一个新母亲一个新媳妇。” 席夫人瞄了眼皇后,装模作样叹起气来,“娘娘你猜他们怎么说?他们爷仨都跟臣妇说,不需要不想要。” 席夫人苦笑,“既然他们不愿意,臣妇哪里好硬塞个人到他们身边。” “臣妇转念一想,府里横竖这么多人侍侯着,也不会差他们什么。便打算缓两年再说。” “大嫂,这事不是本宫说你。”皇后坚持的东西,哪里会轻易因为席夫人几句推搪罢休,“你岂能事事由着他们。过几年再说?缓两年之后到时是什么光景了?两三年没人管教孩子,他们会变成什么样?” “府里的下人终归是下人,岂能代替媳妇。”皇后语重心长道,“再者,归阳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你这个做娘的能安心?” “既然你也满意瑶丫头,本宫瞧着她挺好,归阳也不错。所以,本宫今天做一回红娘,为瑶丫头与归阳牵一牵红线。” 第704章 疯了吧 洛瑶怒得倒抽一口凉气。 合着皇后先对她各种贬损,再把施舍当恩赐将她硬塞到席归阳怀抱,这当是牵累她受伤作出的补偿? 她洛瑶嫁不出去吗? 哦不对,她什么时候表露过她恨嫁的意思吗? 她的婚事,什么时候轮到皇后来包办了? 还真让她猜了? 听闻皇后这话,席夫人惊讶之余还真是尴尬得连眼神都无处安放了。 不是她觉得自己大儿子归阳不好,而是她觉得这样硬生生将洛瑶套进来,实在太对不起洛瑶这姑娘。 “大嫂,你觉得本宫这红娘怎么样?” 席夫人勉强笑了笑,“娘娘一片好意,臣妇明白,不过……。” “大嫂明白本宫的心意好,还不过什么呀!”皇后笑吟吟打断她,转目望向洛瑶,“瑶丫头,你也瞧见了,本宫这大嫂为人和气;在她教导下的席大少爷,也是脾气温和极好相予的人。” “你嫁进定国公府的话,不用担心婆媳不睦的问题。本宫相信,大嫂她一定会好好待你,将你视如己出一般。” 都替她考虑好嫁进来之后的事了! 皇后真不觉得她管得太宽? “娘娘。”终于轮到洛瑶开口,她倒也不着急,“臣女多谢娘娘关怀,不过臣女手这点伤,是一点点皮外伤而已。” “娘娘若真要补偿,也是该给替娘娘挡了剑的六殿下补偿。”洛瑶一脸惭愧低着头,“臣女再厚脸皮,也不敢这样愧受娘娘好意。” 所以席归阳那个脾气好出身好的二婚男人,还是继续留着让给有需要的人吧。 她洛瑶,敬谢不敏了。 皇后见她直言拒绝,面笑意淡了淡,凤目霎时也添了厉色,“瑶丫头不愿意?你可是嫌弃归阳他娶过妻生过子?” “可若非如此,你的命格煞气如此之重,其他人根本压不住啊。”皇后一副全然为她着想的口吻,幽幽叹道,“若不然,以你的年纪与尚未婚配的无痕倒是合适。” 洛瑶心里咯噔一下,皇后这个女人,是恨不得今天让她在定国公府将所有席家人都得罪光,心里才舒坦吧? 她小脸白了白,满脸露出惶恐不安之态,“娘娘美意,臣女心领了。臣女自知罪煞过重,断不敢连累任何人。” “臣女请求娘娘别再为臣女这些微末琐事费神。” “这怎么行?”皇后抬眸掠过去,不悦地盯着她,“本宫说过要好好补偿补偿你,你可不能让本宫做个言而无信之人。” 少女面色更加惶恐,不过她低垂的眉眼里,讥讽之色也越发浓烈,“臣女何德何能,竟能左右娘娘决断。” “臣女不过自知自身缺憾满满,实无意拖累他人。更不能因一时贪念没及时拒绝娘娘好意,而连累他人。若来日别人提起,误会娘娘是因臣女而受累,臣女到时还真是万死莫赎了。” “再说,为皇后娘娘直接以身挡剑的六殿下还在里面昏迷不醒。臣女这点点擦伤可不敢在这居功,非得不知天高地厚领下什么补偿,那真真是厚颜无耻了。”少女深觉羞愧地低着头,红着脸道,“请娘娘别羞煞臣女吧。” “什么厚颜无耻?胡说!”皇后佯怒轻斥她一声,“六殿下的伤,本宫自然惦记着。可你为本宫受的伤,本宫也不会忘。” “再说,你的伤虽没像六殿下那么重。可你伤在表里,也不能大意。况且你是姑娘家,更应爱惜容貌。”皇后不管别人好说歹说,也不管洛瑶意愿如何,非铁了心要给洛瑶补偿,“本宫自会补偿六殿下,可本宫也不会把你忘了。” 洛瑶还欲再拒,“可是,娘娘……。” “好了,你不必多说。”皇后轻轻举掌,不容质疑的打断她,“你不能让别人背后非议本宫厚此薄彼吧?” 洛瑶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不管皇后态度如何强硬,该坚持的她还得继续坚持。 “娘娘,臣女自知福薄,绝不敢奢望嫁进定国公府。席大少爷的有缘人,不会是臣女,还请娘娘收回成命。”她微微昂起头来,淡然洁白脸庞流溢着从容不迫的决然,“若娘娘非让臣女嫁过去,臣女不敢连累他人,唯有——” 她咬了咬牙,阖下长睫,冷声铿然落下,“削发为尼长伴青灯古佛,为娘娘祈福。” 她不信,皇后还敢打着补偿她的名义,非逼她嫁给席归阳。若将她逼到出家,席宛雅这个皇后还能继续做下去吗? 皇后静静盯着她,脸极快地闪过无数种神色。皇后似是被她这番决然的话惊呆了一般,良久,才幽幽苦笑,无奈地摇着头,“大嫂你听听,这丫头的性子怎如此的烈呢!” “本宫为她牵红线,也不过为她好而已。” “她倒要以落发出家为尼来威胁本宫,好像本宫要将她推入火坑一样。” 这话,席夫人不好接,也不乐意接。 席夫人装聋作哑。 皇后眼睛一转,又自顾道,“也罢,既然你这丫头不愿意,本宫也不便强迫。” 洛瑶这会可不敢松口气,皇后能那么容易妥协? 说不定,皇后先退一步,是为了后面更进一步。 “瑶丫头,”皇后略一思忖,露出颇为无奈的神色,轻声道,“可本宫这话已经放在这,你不接受本宫补偿,回头岂不是让天下人都耻笑本宫言而无信?” 洛瑶心头悬得老高。 皇后作妖的手段,果然层出不穷。 “这样吧,本宫瞧你这丫头惹人心疼,你既然暂不愿意嫁人,不如做本宫的义女吧。本宫回头向陛下请旨,为你请封为昭阳郡主。” 说罢,她似乎吸取前面教训,还十分温和地看着洛瑶,柔声询问道,“你看如何?此事,你总该不会还跟本宫较劲说要落发出家为尼常伴青灯古佛了吧?” 洛瑶呆了呆,她无论如何也没料到皇后会来给她来个大转折——收她为义女,为她请封做昭阳郡主? 皇后这是疯了吧? 不,皇后没有疯。瞧皇后眼底冷光闪烁的样子,知道这个女人肯定又在琢磨什么坏主意算计她。 “娘娘……。” 第705章 冲喜 “瑶丫头,此事你不用多说了。本宫心意已决,待本宫回宫会向陛下请旨,册封你为昭阳郡主。” 洛瑶不甘心,“娘娘,臣女无德无能,实在不敢承受娘娘此番厚爱。”她躬身,无诚恳请求,“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洛瑶,要么嫁进定国公府给归阳做妻子,要么做本宫的义女,接受册封成为昭阳郡主。”皇后似乎也着恼了,冷眼看着她,波澜不惊的口吻却透出不容质疑的决断,“这两样,你自择其一吧。” 洛瑶皱了皱眉,心里实在想不通皇后这般将她硬赶鸭子架有何深意。 收她作义女?难道方便日后宣她进宫折磨? “娘娘,臣女实在汗颜。”洛瑶如何甘愿这般范,“娘娘你这样一来,臣女当时站在旁边意外受点伤,岂不成了刻意而为?说不定背后已经有人议论臣女是为了讨赏才故意站在那里将胳膊伸过去让刺客伤着的。” 皇后掠她一眼,完全不见有丝毫商量余地,“瑶丫头,天下众口,悠悠难堵。我们哪里能理会那么多!” “只要你心正身正,别人说再多也影响不了你。”她语气陡然一厉,眉目透出几分不悦的森然来,“行了,这事这么定了,你别再跟本宫推脱。” 她弯了弯唇角,半真半假道,“不然,本宫可要真生气了。” 非要拿块馅饼往她头砸? 底下究竟挖了什么陷阱等着她? 洛瑶心里凉了凉。这时,有下快步走到皇后身边禀道,“娘娘,六殿下醒过来了。” “醒过来了?”皇后怔了怔,满脸惊喜之情溢于言表,“那好,本宫这像挂着十五个水桶的心,总算能安定一些了。” “不过御医说,他暂时还不宜开口说话,让娘娘最好别急着进去。” 皇后本欲站起来,闻言只得又端坐回去,“御医这样说过?那好吧。本宫且再等等,等他情况稳定些再进去看他。” 被这个婢女一打岔,洛瑶被逼册封成为昭阳郡主这事算定下了。 这时,又有人匆匆行来。 不过这人在厅环顾一圈,却走到席夫人身边,“夫人,外面忽然来了个游方和尚,说是我们府里有件大事,气运有所变动;他非得进来见我们府最尊贵的人一面,才肯离去。” “和尚?”席夫人道,“我们府最尊贵的人?他想见谁?” 婢女眼角悄悄掠了眼皇后,轻声道,“夫人,眼下在府里身份最尊贵的人,只怕——。”非皇后莫属吧? 席夫人会过意来,下意识觉得这事太过巧合,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出去赠些斋饭,让他到别处去吧。” 席夫人压根不愿意让所谓的和尚进府,随意吩咐一句下人将和尚打发了事。 “大嫂,她刚才说什么?有游方和尚在府外?还说这里气运有改变?”皇后疑惑张望过来,“既然这和尚如此断言,一定是有根据的。大嫂不妨请他进来,听一听他如何说也无妨。” 席夫人心头冒出淡淡不满来,她不露痕迹瞥了眼皇后,心里实在困惑,刚才她们说话声音那么低,这个皇后是怎么听到的! 洛瑶在旁边看着这姑嫂二人神色不对,心生疑惑的同时,也生出几分警惕。 有皇后在的地方,准没好事。 若非今天这寿宴有皇帝的旨意,她不得不来,她实在不愿意踏足这定国公府。 “一个游方和尚,兴许是想化些斋饭而已。”席夫人牵强笑了笑,实在不愿意招人进来,“臣妇已经让人打发他了。” “事关气运,怎可马虎。”皇后一脸惊讶看着她,目光一闪,也不与席夫人商量,直接扭头吩咐,“云嬷嬷,你赶紧出去将那师傅请进来,待本宫亲自会一会他。” 席夫人脸色微微变了变,忍了忍,想起今天这日子,再想想皇后如今的身份,硬生生憋屈的将满肚不悦给压了下去。 洛瑶见状,心下暗叹。皇后还是定国公府嫡小姐时,性格强硬霸道。做了皇后,这脾气禀性只会越发霸道说一不二。 席夫人还能忍,大概是觉得皇后一年也回不来府里省亲一次。 在这功夫,云嬷嬷已经将所谓的游方和尚带进来了。 洛瑶随意打量两眼,见这和尚穿得不算破烂,身迦纱虽有补丁但也干净。是一双脚——她眸光微微闪了闪,这和尚竟然没穿鞋子,是个赤脚大仙。 皇后也审视了和尚一会,温和道,“这位大师,听说你在门外观察到府里气运有变,特意要求进府见本宫,以点化这运数变化?” “阿弥陀佛,”和尚合什宣一声佛号,低垂着眼脸,神态淡远洁净,倒真有几分出家人的姿态,“施主身紫气缭绕,贫僧推测,施主定然是当今皇后。” 皇后微微一笑,倒没摆什么高高在的姿态,仍一脸和气道,“还请大师相告,这府里气运有何变化?这变化如今是好是坏?” “娘娘,在说气运变化之前,贫僧可否先确认一事?” 皇后耐心十足,“大师请问。” 和尚眉目低垂,沉声道,“府里是否有位皇子身受重伤?此际仍生死未明?” 皇后蓦地蹙起双眉,声音登时变得无凌厉,“此事,大师如何得知?” “气。”和尚一副高深莫测之态,“贫僧观气而知。” “实话相告,贫僧在府外是因为观察到府龙气变弱,且大有衰竭之相,才相请进府的。” 皇后大惊,“有衰竭之相?” “请问大师,此事该如何是好?本宫该怎么做才能令他……好起来?” 和尚阖目掐指默默算了一番,半晌,露出一脸复杂之色,“此事,不太好办。” 皇后一惊,而后又一喜。 “不太好办?是说大师还是有办法令他气息不再衰竭下去了?” “最快又最有效的办法,是寻一位命格贵重的女子冲喜。以此女的煞气压住渐渐衰竭的龙气,再经喜事相冲,他日自会渐渐好转。” 第706章 他敢吗 皇后呆了呆,“大师,这一时之间,本宫到哪去寻什么命格贵重的女子冲喜与他成亲?” “请大师你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洛瑶在这厅,除了和尚刚进来那会她打量过两眼外,一直都在旁面无表情听着。 听到这里,她心里已经冒出好几个疑问。 那个叫嚣着“母债子还”的刺客,是真想取皇后性命,还是别有用心的人找人假扮的? 本来从种种迹像来看,她大致已经判断出,那个刺客跟宁弦脱不了关系。由此也可以推断,宁弦受伤是真,但一定没有御医说的“危及性命”如此重。 不知,这件事皇后是不是知情人? 或者,皇后也被宁弦算计着? 而她,又无端卷入这淌深水里,被皇后逮到机会才一路算计? 那么眼下这个和尚,究竟是皇后事前安排的?还是宁弦暗安插好的? 洛瑶心里数番念头转过,只见那赤脚和尚摇了摇头,凝重道,“此乃最快又最有效的办法,其他办法,即使有——于龙气迅速衰竭的皇子来说,也无甚用处。” 皇后惊得脸色都白了白,她呆了一下,连声急道,“大师能否告知,我们该哪找这命格贵重的姑娘?” 和尚掀起眼皮,若有所指地瞟了眼洛瑶方向,沉声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皇后焦急的神情一变,一下变得大喜过望,“近在眼前?是谁?” “请大师明示,这位姑娘目前在何处?究竟是何人?” “阿弥陀佛!”和尚双手合什又宣了声佛号,方缓缓抬手对准洛瑶直直一指,“娘娘,是这位女施主。” 洛瑶转了转眼睛,面无表情垂着眼眸,唇边浅浅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玩味笑意来。 皇后却愕然挑眉,“她?大师说的姑娘是瑶丫头?” “不,怎么可能会是她。”皇后牵强苦笑,连忙摇头,“她的命格……咳,重是重,可怕与六殿下的命数相冲。” 和尚深潭的眼睛往洛瑶面打量一番,“娘娘,贫僧观她面相,知断然不会有错。” 皇后苦笑,看了看洛瑶,再看看和尚,一时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这……。” “娘娘觉得为难?”和尚虽然垂着眼睑,却似四面八方都长着眼睛一样,端然不动便能将皇后细微的表情观在眼里,“请娘娘相信贫僧,这位姑娘的命格确实贵重非凡。” “也只有她,能压得住眼下那位皇子迅速衰竭的龙气。” 皇后无奈苦笑,都不知怎么开口解释洛瑶的情况。 “娘娘是不是想说,这位姑娘命格煞气极重?”和尚轻轻一叹,可这叹息声,却似透着无边净化人心的力量。让人听着,心头竟再生不出任何一点浮躁,只觉内心平静无,“她的命格原本确实如此。” “不过,娘娘刚才已经无形改变了她的命格。因为你将她收为义女,且准备请封她为昭阳郡主,所以贫僧才说她的命格眼下贵重非凡,与那位气运衰竭的皇子正好相配。” 和尚一脸慈悲相,又道,“若要救人,还请娘娘莫要犹豫。” 这事如此戏剧化,莫说席夫人觉得无错愕。连洛瑶也觉得今天的事,实在太过好笑。 合着今天她来参加寿宴,其实是跑来这让皇后变相将她配这个配那个的! 她的婚事,何时变成他们手可以变来变去的筹码? 皇后沉默片刻,满脸为难之余,又隐含恳求的看着洛瑶,“瑶丫头,大师这番话你也听到了……。” 皇后未竟之语,倒由这慈悲为怀的赤脚和尚抢着来说了,“这位施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胜造七级浮屠?”少女眼含嘲弄地看了眼和尚,微微勾唇,冰凉笑意如鲜艳的花在她瑰色唇瓣慢慢绽放,“请问大师,若我这样糊里糊涂答应与人冲喜。事后我这一命,又有谁来救?” 皇后脸色一变,和尚噎了噎,叹道,“施主天生富贵之命,只有别人沾施主贵气之份,施主绝无生命之忧。” “当然,贫僧言尽于此。救或不救,全在施主一念之间。是非善恶,自在施主心间有尺度。” 皇后似乎松了口气,也加入苦劝的行列,“瑶丫头,按理说本宫实在不应开这个口。” 那你别开啊! 少女嘲讽地撇了撇嘴角,倒没出声反驳。 皇后满带无奈地看着她,语重心长道,“可弦儿对本宫有救命之恩,本宫怎能眼睁睁看着他气息衰竭?” “况且,本宫既已决定收你为义女,将来还打算请旨册封你为昭阳郡主,你我便亲如一家,母女同体。他对本宫有恩,亦即对你有恩。” “若你执意不肯与他成亲冲喜,只怕他日难免会落得忘恩负义见死不救种种负累名声。” 她一顿,情真意切的恳求,“瑶丫头,当本宫求你了,要不这事你答应了吧?” 洛瑶微微低着头,脸部大部隐在暗影里,一时倒让人瞧不真切她表情。 不过,任凭皇后苦口婆心好说歹说,她只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垂着脑袋,一直不吭一声。 皇后瞧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恼得心火蹭蹭直冒。 她眼底有阴狠厉芒一闪,却又不得不隐忍着,继续苦苦规劝,“弦儿如今虽有性命之忧。不过你也无需太过担心,大师方才不是说了,只要你即刻与他成亲冲喜,能遏制住衰竭的气运。” “本宫记得,在苍山行宫你缠绵病榻时,弦儿他曾真情流露为你下跪。”皇后叹道,“男儿膝下有黄金。瑶丫头,他对你可是痴心一片。” “娘娘恐怕记错了吧?”洛瑶抬起头来,不冷不热道,“六殿下当时在苍山行宫那一跪,可不是为了臣女。他跪天跪地,不过跪求天诸神佑我天泽江山而已。” 皇后也笑了笑,“瑶丫头,当日他那一跪究竟怎么回事,你我皆心知肚明,你不要在这自欺欺人了。” “这天底下,有谁不知道六殿下对洛大小姐情深似海?” 这女人,越说越过份。 洛瑶也动了怒,不过面不显罢了,“如今六殿下不是已经清醒过来吗?是或不是,娘娘不妨与臣女一同前去亲自问他一问便知。” 第707章 提亲 “另外,娘娘一腔关爱为他忧心,甚至热心为他张罗冲喜。 臣女觉得,这种大事——是不是也该问一问他本人意愿?” 皇后脸色微变,笑容似乎瞬间凝了凝。 洛瑶将她细微变化看在眼底,不由得心一动。 皇后默默思索一会,遂点头应允,“也罢,这事既然与他息息相关,理应问过他本人意愿。” “两位施主既然有了决断,贫僧也该告辞了。”和尚双手合什,“不过贫僧告辞之前,还想再给两位施主提一个忠告。” 皇后连忙道,“大师请说。” “冲喜之事,宜早不宜迟。”和尚说完,微微低着头,双手合什,“贫僧告辞。” 说罢,他倒十足世外高人的游僧,自顾飘然而去了。 皇后目送他出去,才扭头道,“瑶丫头,我们这去看望弦儿。” 去到清静的客院里,只见庭种着两棵青翠挺拔的松柏。洛瑶跟在皇后身后入到客房,日影自半挑的窗棂斜斜映进房。足可看清金钩挂着的帘帐里,宁弦那张脸白得几乎不似人色。 “母后。”宁弦原本眼睑轻阖,乍见皇后进来,自是挣扎着欲起来行礼。 “你好好躺着别乱动。”皇后连忙走到床沿前扶着他,扭头望了眼御医,问道,“他现在能说话吗?” “回娘娘,尽量少说吧。” 皇后点点头,“好,本宫知道了。你先出去。” “臣告退。”御医行礼之后立时躬身而退。 “弦儿,你看看谁来了?”皇后将位置让出来,示意洛瑶走近前。 “你?”宁弦看见她,眼底霎时有亮光转过,随即便将惊喜湮没在若无其事的平淡,“多谢洛大小姐能来看望我。” 洛瑶站着默然打量他,却一声未吭。 皇后又道,“弦儿,刚才在外面来了个游方和尚。据他观察,你的气运因受伤有所影响,他建议你尽快娶位命格贵重的女子成亲。一来是冲喜,二来有她相助,你衰竭的气运便能稳住。” 她瞄了眼洛瑶,直言道,“据那位大师掐算,最适合你的姑娘是洛大小姐了。” “你少说话,本宫现在是来问一下你的意思。”皇后见他欲出声,连忙制止他,“你若是愿意与洛大小姐成亲的话,你表个态。” “回头本宫将这事禀明你父皇,立马能为你们张罗婚事。” 宁弦惊讶地看了眼洛瑶,意思是你同意与我成亲?还是奔着冲喜才成的亲? 少女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只嘲弄地淡淡勾着唇,仍旧未发一言。 宁弦对她澄澈得一尘不染的眸子,心里莫名有股怒火乱冲乱撞。她这是笃定他肯定不会愿意? 洛瑶云淡风轻瞥了过去,眼神在反问:难道你真要冲喜? 皇后终于发现宁弦在走神,“弦儿,你在听本宫说话吗?” “母后,”宁弦斟酌一会,慢慢开口,“成亲的事,还是先缓缓。” “儿臣这身体……万一熬不过去,儿臣岂不害了洛大小姐。”他虚弱地看了眼洛瑶,又道,“无论如何,儿臣不愿意这时候成为别人的负累,求母后体谅。” 皇后愕然地看着他,“你不是一直都喜欢这丫头吗?”接着她噼哩啪啦一口气将刚才和尚那番话统统搬到宁弦跟前。 “儿臣在此恭贺母后喜获义女,”他压抑的轻咳了几声,拒绝之意却无坚决,“但是,儿臣万万不愿意此时此刻为了冲喜而成亲。” 皇后眼底狠芒一闪而过,她忧心忡忡道,“即使可能会因此气运衰竭也不愿意?” “是的,儿臣宁愿气运衰竭,也不愿意委屈了洛大小姐。”他说着,又欲挣扎起来,吓得皇后赶紧呵斥他,“你别乱动,好好躺着,你说什么本宫都听着,好不好?” “那儿臣求母后成全,”他瞟一眼完全无动于衷的少女,豁出去一般猛一咬牙,“让儿臣保留这仅有的一点尊严。” 洛瑶心里悬着那口气终于缓缓落地。别看她面平静淡然,可对于宁弦这个城府深沉的男人,她也没有绝对把握他不会应下此事。 还在外面前厅时,她看出那个和尚是皇后暗安排的人。进而推测出来,让她这时候打着冲喜的名义与宁弦成亲,一定是皇后自己的意思。 也让她瞬间想通之前疑惑的事情,那是那个刺客应是宁弦安插。他以身代皇后受重伤,是为了在定国公府前使一出苦肉计。 目的,自然是为了最大限度获得皇后与定国公府的支持。 他大概没有料到,皇后会借此算计起她来。 别说宁弦,是洛瑶她自己,到现在也同样弄不明白皇后硬将她与宁弦送作堆是基于什么动机。 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次卓雅丹秋猎一行之后,宁弦已充分认识到皇帝对她的态度。 只要皇帝还活着,那个老男人是绝对不会允许她嫁给他任何一个儿子的。 只要宁弦也有这层认知,她不用担心皇后这出独角戏会得逞。 她清楚地知道,在宁弦心,没有任何东西能重要过高高在那张椅子。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成为阻拦他坐那张椅子的障碍。 宁弦若应下皇后的“冲喜提议”,他失去的将会是帝心。而拒绝皇后的“好意”,他顶多得罪皇后失去定国公府的支持。 没了定国公府的支持,他登那个至高无的位置可能会多走些弯路。可彻底失去帝心,他等于与那个位置完全绝缘。 洛瑶心的大石落地,皇后却错愕得呆了半晌,才忍不住激动道,“弦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宁弦声音虚弱,但语气却坚定不容质疑,“母后,儿臣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儿臣不能这时候与洛大小姐成亲,冲喜这种事——儿臣宁可相信靠自己毅力会好起来。” 皇后见他枉顾自己意思,虚虚叮嘱两句之后,隐忍着满腔怒火走了。 这些事,没有刻意保密,待洛瑶离开定国公府时,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这些事。 宁易非知道此事,哪里还能待得住。 洛瑶才坐马车,只见眼前人影一闪,他已脸色微寒的站在她身边,俯头盯着她,十二万分认真的语气,微显急躁道,“洛瑶,我现在回府准备,然后马到你府跟洛老爷子提亲。” 第708章 先下手为强 洛瑶见状,只觉好笑,笑着打趣他,“宁世子,口渴不?” “渴的话,坐下先好好喝水。喝够了再说话。” “你这丫头,还调侃我?”宁易非捉住她双手,当真听话坐下,又接过她递来的水慢慢一口口喝完。 少女见他眉目沉凝下来,刚才荡溢眉梢的焦躁已然尽去,这才问道,“如何?如今可还有口干舌躁之症?” 宁易非捏了捏她莹白生润的十指,低声苦笑,“口,是没有这症状了。不过这焦躁,已然转到我心里去了。” 少女怔了怔,随后失笑,“你是认真的?” “洛瑶,我对你一向都是认真的。” 这家伙,绵绵情话还信手拈来了。少女拍他一下,佯装严肃绷起脸,“少贫。我问你,刚才说的可是认真的?” 宁易非凝着她,深情流荡的眼底精光一闪,“那你希望我是认真的?还是希望我不认真?” “我看,宁世子是皮痒——讨打。”少女恼怒作势真扬手要打。 却被他大掌一握,将她小手捉住往唇边着轻轻压了压。温热的唇息与她肌肤相触,少女心头一颤,忍不住飞一记如丝媚眼过去,“别闹了,行不行。” “好,我不闹。”宁易非倒没做什么过份的亲热之举,是顺势将她往怀里一拉。少女跌落他怀,被他牢牢圈着。她不挣,他便老实。她想起身挣脱,他立时俯低头来,吓得她只好老老实实窝着他胸膛让他圈着。 “我跟你说认真的。嗯,你知道提亲要准备什么吗?” 少女微微惊讶瞪目,他也不待她作答,又道,“算了,我问你做什么。你又没成过亲,你肯定也不懂这些。” 洛瑶真想答他一句,她成过亲,辈子! 宁易非已自顾又道,“我回去让那老头子赶紧准备准备,明天到你府去提亲。” 洛瑶低着头,干脆拿她的头发与他的交缠编成结,“宁世子,其实提亲——并不代表你已经将婚事定下。” “提亲之后,还得经过相亲,之后男女双方都满意,才到定亲。”她抬起头来,笑微微看着他,玩味道,“走过定亲这一道,男女双方互赠了信物,这亲事才算正式定下来。” 宁易非呆了呆,一时没想起她为何懂这些。反蹙了俊眉,一脸嫌弃道,“这么麻烦!” “不行,那明天我干脆将提亲定亲一块做完。”他欲抬头,却蓦觉头皮一扯,这才瞧见她将自己头发与她的编在一处,还编成了同心结的模样。 他心神一荡,双目锃锃发亮的看着她,无欢喜道,“你终于会编同心结了,看来有人也跟我一样迫不及待想要成亲。” 洛瑶被他说得脸一热,立时快手快脚要将同心结打散,“谁跟你一样迫不及待想要成亲?我不过编着好玩罢了。” “先别打散。”宁易非捉住她双手,含笑抵着她额头,“你刚才没反对,我当你已经答应了。” 少女眨着明亮眼睛,无辜又茫然地看着他,“我答应什么?” “明天,我让我家那老头子到你府,提亲连着定亲一块完成。” 洛瑶默了一下,“我们已经相过无数次亲了,间那步倒是可以省。不过宁世子,算定了亲,后面那些事……还得很长一段时间。” 也是说,只要她还未进他家门,他们之间的亲事也一样随时会可能有变故。 宁易非原本十分欢喜,听她这么一说,实在不啻于被人兜头泼一盆冷水。他蹙了蹙眉,磨着牙道,“洛瑶,干脆我明天直接抬聘礼到你府下聘,这样,你我的婚事那是板钉钉——铁打的事,跑也跑不了。” 洛瑶瞧见他一肚郁闷的焦躁模样,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宁世子,这事算我同意,只怕你家那老爷子也不会同意吧?别说我家还有几个难缠的呢,你想一步登天,他们能同意?” 宁易非冷哼一声,“只要你同意行。他们不同意管什么用?” 少女失笑,“好,退一步说,算我同意,你明天能抬出聘礼到我家去?你提前准备好聘礼了吗?” 宁易非呆了呆,懊恼得一拍脑袋,“早知道你这丫头这么爽快,我该在去年把聘礼都备齐整了。” 这下轮到洛瑶惊呆了,她瞪着他俊俦眉目,还难得的好吃起来,“你、宁易非……你,你居然在去年已经开始准备聘礼?” 宁易非古怪地看她一眼,“我早想把你娶回家藏着,去年开始准备聘礼有什么好怪的。” 少女苦笑,“按照宁世子的做事风格,说起来这还真不怪。” 她是吃惊,这家伙从去年开始着手准备的聘礼,到如今他还说没准备齐全。这人,究竟想抬多少聘礼到她家下聘? “不行,我稍后回去得赶紧督促他们尽快将东西准备妥当,我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将你娶进门。” 这才说着,他风风火火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跟他平常云淡风轻的模样实在大相径庭。 洛瑶再次吃惊得瞪大双目,“宁世子,你再见风是雨也没用。你忘了,我如今虽过了一年孝期,可距满三年,还有两年呢。” 想娶她进门?时间还早着呢。 “洛瑶,你真懂得掐着火侯泼人凉水。”男子无奈抱头蹙眉,“该死的两年……真希望明天一觉醒来,已经是两年后。” 洛瑶见状,无奈摇了摇头,“宁世子,天还没黑呢,你开始做起梦来了。” “不能举行婚礼不能大婚不能成亲,但不影响我明天提亲定亲。”宁易非转念一想,郁闷心情淡去,又高兴起来,“先把亲事定下再说。” 少女瞧着他眉开眼笑的欢喜模样,也受到感染的弯起眉眼来。 将亲事尽早定下也好,免得那么多“位高权重”的人,一天到晚都在惦记着她的婚事。 只要她与宁易非的亲事定下来,以后算是皇帝,也不能再随随便便拿他们婚事做章。 宁易非回到府里,立刻去见了老卫王爷,一见面,直接开门见山道,“祖父,你准备准备,明天给我到安国公府去提亲定亲。” “你要……娶安国公府那瑶丫头?”老卫王爷有些意外,却又觉得这事在意料之,是对他突然毫无预兆说起这事觉得惊讶。 第709章 坏人出没 宁易非淡漠掠他一眼,“不是你说我早该成亲了吗?现在我想娶妻生子,你又不乐意了?” 老卫王爷一噎,“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呢?我怎么不乐意你娶妻生子了?是你之前死活不愿意娶。 ” “不是我心里想要那个人,我当然不娶。”宁易非瞥他一眼,也不在意他是不是气得呼吸不畅。这老头子是作的,让他气多几次好了。 又淡淡道,“对了,你明天记得早些起床。我听说提亲要早些到对方家去,这寓意才好。” 老卫王爷挑高了眉,看着他冷清幽远面容,不由笑骂道,“瞧把你心急的,难道那丫头还会飞了不成。” 宁易非径直点头,“我是担心夜长梦多。若不是晚提亲不吉利,我巴不得你现在过去。” “去去去,你小子也终于知道着急了。”老卫王爷虽被他埋怨,心里却高兴得直乐,“你也赶紧回去瞧瞧,有什么好东西需要明天送去给瑶丫头没有?” 宁易非诧异,“我还要另送东西?” “你刚才不是说要提亲定亲一起做完吗?”老卫王爷瞪眼,“这定亲,得互赠信物。这是定亲信物,你若是不想自己备下,我替你准备也行。” 宁易非想了想,“那还是我自己准备吧。” 他说罢,脚步飘飘的走了。 老卫王爷站在院,默默抬头望天,一脸的感慨。待他回头进屋,侍侯的下人根本没留意到他眼角有水光隐约闪动。 次日一早,老卫王爷与官媒一道前往安国公府。 老安国公与老卫王爷属于同辈人,如今两个老家伙为着孙辈婚事坐在一块,不可避免的感慨了一下岁月不饶人之外,很快进入正题说起提亲的事来。 待老安国公听完他的意思,知道宁易非是打算连亲事一齐在今日定下,他默了片刻,有些迟疑地看了看老卫王爷,一时没吱声。 老卫王爷算到了老眼昏花的年纪,这基本的人情世故他还是看得明白的。他瞧出老安国公为难,便试探道,“洛老哥,你有什么不满意之处可以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合计着商量商量。” 老安国公也不是那等忸怩性子,闻言,略一思忖,便道,“老王爷,易非那小子我心里是非常满意的。他的心急,我也可以理解。” “按理说,那两个孩子见面次数都不少,省略间相亲环节也没什么。”他顿了顿,“可我是担心,日后他们真成亲时,被人拿这个来说事。万一被说他们当初定亲于礼不合,这不是影响他们一辈子的事?” 老卫王爷想了想,有些懊恼地一拍大腿,“你提醒得对。我是昨天被那小子急躁的模样给唬着了,一时没想周全。” 老安国公听他这口吻,是愿意按照他的意思,将提亲后面的程序都按礼一一走一遍。 他这才放下心来,“老王爷理解好。我的意思是,算他们现在定下亲事,也不能立刻筹备大婚事宜,所以这些步骤一步步慢慢来也无妨。” 卫老王爷苦笑,“你是没瞧我家那小子急躁的模样,他呀,恨不得立刻将你家瑶丫头给娶回家去。” 老安国公笑道,“年轻人嘛,血气方刚。总想着与心人日日痴缠,我们都是过来人,理解。” 两人商定采取折的办法,是今天提亲,明天相亲,后天接着再定亲。 也是将宁易非想在一天之内做完的事情,分了三天来做。虽然时间拉长了两倍,可为着他们以后着想,不管是老卫王爷还是老安国公,都觉得这两天功夫耽误不了什么。 洛瑶知道她家老爷子没直接应下定亲这事,倒也不觉意外。 老爷子一辈子不守规矩的时候极少,那也是在情非得己的情况下,眼下她与宁易非的亲事也不急在一时,那老顽固才不会肯遂了宁易非的心意。 遂也不在意,听罢只一笑置之。 翌日,是女方一众亲戚到男方家相亲,其实这是走个过程,两府人坐一块吃顿饭。老安国公既然已经属意对方,期间双方自然相处得和乐融融。 一转眼,到了定亲交换信物的第三天。 但是,这日一早,老卫王爷还未动身前往安国公府,见宫里匆匆忙忙来了人。 “老王爷,奴才是奉旨前来给你提个醒。”来人是皇帝身边的平公公。他在院子里见着老王爷的面,立时笑咪咪道,“陛下听说你老前天曾为宁世子到安国公府提亲,还准备近期定下亲事,特遣奴才出宫提醒一声。” 卫老王爷眼里厉芒一闪,不动声色道,“提醒?提什么醒?” “宁易非如今二十有三,我老头子还想着在两腿一伸进棺材前看见他娶妻生子,好传承卫王府香火。他早该成亲了,若非前几年他病得连床都下不来,我是押也押着他成亲了。” “他如今已耽搁好些年,陛下想让公公来提什么醒呢?提醒我老头子得小心宁易非病情随时恶化?” 平公公听出他底下翻腾的怒气,吓得缩了缩,陪着笑小心翼翼道,“老王爷息怒。宁世子愿意成亲,陛下心里自然也是高兴万分的。” “陛下让奴才来传个话,是想问一问老王爷你,可曾还记得卫王府自太祖起定下一条规矩。” 老卫王爷两眼一瞪,“规矩?” “陛下说,是嫡子成亲须拿祖传的信物为定亲信物。若没有祖传的信物,算日后成了亲,进了门。宁家列祖列宗也不会承认这媳妇是宗妇,陛下知晓你老今天要到安国公府定亲。所以,才特意让奴才前来提个醒,让你老千万别忘了将祖传的嫡子定亲信物拿去。” 平公公小意地拿眼角瞄他一眼,不露声色地笑了笑,便道,“如今奴才这话已传到,不打扰老王爷了。” “奴才先告辞。” “平公公慢走。”老卫王爷拱了拱手,在他走后,却不急着出发前往安国公府了。 第710章 还想怎么着 他负手在院想了想,吩咐道,“来人,请世子到我这来一趟。” 宁易非正打算也悄悄跟去安国公府看看,听了这话,只好赶到他院子。 “祖父,这时辰都快到辰末了,你还在呢?” 老卫王爷听着他催促,两眼一瞪,摆了摆手,“进屋说。” 宁易非一瞧他神情不对,“怎么了?” “刚才平公公来过,说是奉旨前来给我提个醒。”老卫王爷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将平公公那番话说了出来。 末了,他道,“你看现在这事怎么办吧?” “没有信物不认宗妇?”宁易非冷冷一笑,“我们卫王府,虽说与他同宗同祖;可我们也是独立的,我的媳妇不需要玉碟不需要他皇家承认身份。” 老卫王爷一听这话,知他满腔怒火。 “小子,话可不是这么说。将来你要承爵,你的媳妇是超一品的亲王妃。若他真不承认宗妇身份,你不觉得委屈瑶丫头?” “我自己的媳妇,我承认行。管他宗妇不宗妇,我的媳妇,我当然不会让她委屈。” 老卫王爷皱着眉头,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为了那么一块物件,值得吗?为了避免日后他们拿此事给瑶丫头难堪,我劝你还是别急着恼火。” “退一步说,万一日后他们不承认瑶丫头,反要拿她的身份说事。或者说,到时再弄个赐婚什么的让你再娶,你说到时娶是不娶?” 宁易非冷笑一声,“想让我再娶?还不如直接让我死。” “呸呸,童言无忌。”老卫王爷瞪他一眼,无奈道,“别整天将死挂在嘴边,我人老了,不经吓。” “总之一句话,你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委屈瑶丫头。那何必要在今日留下隐患?” 宁易非皱着眉头,原本喜悦心情都被皇帝这多事一搅消失干净,“老头,那嫡传的信物是个什么东西?” “是一块玉佩。正面雕着卫王府的图案,反面则刻着你的字。” “老头,既然真有这东西,而你也这么清楚,直接将东西拿出来给洛瑶送去不完了吗?” 话落,宁易非心头才猛地悬起来,“该不会,那什么嫡传信物不见了吧?” 老卫王爷苦笑一声,反问,“不然你以为皇帝为何独独挑今日让平公公出来特意给我提这个醒?” 宁易非冷笑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果然如此。不过,那什么嫡传信物应该在你老头手的吧?怎么不见了?宫里那位又是怎么知道这消息?” 说到这个,老卫王爷一张历经风霜的老脸忽涌出淡淡悲伤来,“原本这信物并不在我手,是你出生后,你父王与母妃一同保管的。后来,你与平国公府定下亲事,这信物自然是拿到平国公府去了。” 宁易非心头紧了紧,眼眸微微眯起,“这么说,现在那块玉佩还留在平国公府?” 秦如意那个女人早死了,他的信物……。 老卫王爷道,“理论是这样。” 宁易非双眉扬高,“理论?” 老卫王爷叹了口气,将原由缓缓道来,“所谓理论,是秦家那娃没将你的信物拿走,它还留在平国公府老头手里。若是当年那女娃将东西拿走,我估计十有八九也找不回来了。” 宁易非心凉了一截。 秦如意那个女人,没死之前祸害他们卫王府。死了之后,也要坑他宁易非? “那你赶紧去平国公府问问那老头子,若东西在的话,赶紧拿回来。” “若是不在……。” 老卫王爷打断他,“行了,我先去一趟平国公府问问那老头子再说。回头再计较定亲这事。” 宁易非挥手,“祖父,那你赶紧,早去早回。” 老卫王爷见他着急的模样,不由得笑骂道,“行了,我知道你惦记着将瑶丫头娶进门,也不用催陀螺一样催我吧?你也不体谅体谅我这把老骨头。” 宁易非哼了哼,“祖父不是老当益壮?” “要不,我让白虎亲自送你过去?” “免了。”老卫王爷摆手拒绝,“你的人,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白虎那小子,跟他这孙子一样,滑头又没耐性,一颗心尽向着宁易非,哪及他自己惯用的人好用。 一个多时辰后,老卫王爷才回来。 宁易非得到消息,立刻扔下手事务,一阵风般跑到他的院子去。 “祖父,事情办得怎么样?信物拿回来了吗?” “易非呀,”老卫王爷迟疑一瞬,看着玉立光影里丰姿俊朗的男子,心头一阵感慨,“我问过秦老头了,那东西,已经不见了。” 这结果,宁易非已预想过。 他觉得自己心里并不太难接受,是觉得有些窝火。 别人娶媳妇,跟吃饭喝水那么容易。他想娶个媳妇回来,简直登天还难。 “怎么不见的?”事到如今,宁易非反倒不急不怒了,“他们总该有个交待吧?” 老卫王爷道,“是有交待,那玉佩是当年秦如意一齐带出京城去了寺庙,后来……下落不明了。” 宁易非闭了闭眼睛,压着心火,慢慢道,“那平国公府的老头可给了你什么亲笔书用来作证之类的?” “你小子与我还想到一处去了。”老卫王爷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你看看吧,这是不是你想要的亲笔书?” 宁易非随意扫了一眼,也懒得细看,略一沉吟,便道,“既然以前的信物丢失了,那我另外再刻一个补作为以后的传承信物。” 老卫王爷试探道,“那今天这定亲,是去不了啊?” 宁易非恼火得一拳捶在墙,“去不了,那明天。我现在马找人再雕一块信物。” 说完,他转身走。 “哎,你等等。”老卫王爷见他人影一闪,一边高声喊着,连忙追了出去,“我们卫王府的信物,可不是随便什么玉石都行的。” 宁易非猛地又折返回来,“怎么不行?难道你还想告诉我,需要用一块帝王玉来雕刻?” 第711章 想起来了吗 “倒不用帝王玉。 ” 宁易非眉梢一扬,老卫王爷接着补充,“但也跟帝王玉差不多。” “你手还有原石?”宁易非狐疑地盯着他,“有的话赶紧拿来。” 老卫王爷双眉一挑,“你小子着急什么?火烧眉毛似的。迟过一天半天的又怎么了?瑶丫头她又不会跑。” “她是不会跑。”宁易非冷然垂眸,面容跟声音一样透着冷意,“可惦记她的人太多,亲事一天没定下,我这心一天都没法安定。” “得,那你还是继续不安宁些日子吧。” 宁易非双眸危险眯起,“祖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手里没有原石?”他一顿,随即冷笑,眉间现一抹坚毅决断之色,“若真没有也没什么。从今天起,从我开始,以后我们卫王府向别人提亲,不需要什么祖传信物。只要双方两情相悦,哪怕互赠一片树叶做信物,也同样可以。” 老卫王爷叹了口气,“你小子省省吧。祖传下的规矩,哪是你想废废的。” 他有句话没说,那是他同意废了这规矩也没用。只要皇帝不同意,他们卫王府与皇帝同出一脉,总归眼下还得受皇帝制肘。 若真想废除这规矩,也不是不可以。起码得等宁易非承袭爵位当卫王爷,有筹码跟皇帝叫板了再说。 “怎么不能废?”宁易非不是没想到宫里头那位,可他想起自己与洛瑶明明情投意合,偏遭这些人横加干预,他心里窝火得很。 “卫王府以后由我继承,我说废了——那废了。” “对,这么说定了。我也不要什么原石,也不需要什么祖传信物。”他越说越冒火,但另一方面,他积极思索着,思绪也越发清晰,“祖父,你现在还是按原计划去安国公府定亲。” “你小子,别见风是雨行不行?”老卫王爷横眼瞪他,笑骂道,“我手里虽然没有原石,可我知道那块产原石的地在何处,改日我让人再采些回来不行了。” 言下之意,他是不同意宁易非坚持废除祖传信物这规矩了。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他不希望这时候宁易非因为婚事而与皇帝硬碰硬。 “横竖来回也不过一两天的功夫,你再着急也不急在一时。” 宁易非默了默,“你确定顶多两天功夫?确定原石还有?” “你这小子,怀疑谁不好,非怀疑老头子我?”老卫王爷胡须眉毛跟着一齐翘了翘,看起来十分生气,“难道我不希望你快点娶个媳妇回来?不希望快点抱重孙?” “我让你耽搁两天,不过是为了日后省却麻烦,也不让你的瑶丫头受委屈罢了。” 宁易非思忖一会,觉得有一点他这个祖父说得对。他不能为了求快为日后埋下祸根,最起码他不能让洛瑶受委屈。是一丁点的委屈,他也不愿意她受。 那是他放在心尖的人儿,他疼爱都来不及,岂能舍得让她受委屈。 “那祖父赶紧让人去采原石。”他抬头望了望天,“现在才辰末,快马加鞭的话,不用明天傍晚能赶回,那我明晚让人连夜赶工将东西雕好,后天便能到安国公府将亲事定下。” 老卫王爷听着他“斤斤计较”的急切,无奈地摇了摇头,“行,为了能尽早抱重孙,我现在立刻差人去采原石。” 然而,宁易非没料到,他这边出了意外。洛瑶在府,也同样出了意外。 当天午后,外出公差的安国公马不停蹄赶回了府。 他一回府,连衣裳都没有换下,连回院子洗把脸的功夫都没耽搁,风尘仆仆直奔老安国公的雅苑而去。 “父亲,”一进门,他都还没有坐下,看见老安国公坐在矮榻旁摆着棋。他拱了拱手,便急着追问,“听说前两天卫王府的宁世子前来府里提亲?” 老安国公抬头望他一眼,不悦地哼了哼,“你这消息倒是灵通。” “怎么?一回府先跑来这里对我兴师问罪?” 洛千重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父亲言重了,我哪能对你兴师问罪。我是关心瑶瑶而已。” “关心她?那你现在什么意思?”老安国公瞄他一眼,眉头便拧了起来,“不满意我为她作主?还是不满意这亲事?” 洛千重皱了皱眉,拘谨的在他旁边坐下,“父亲,在谈这件事之前,你能不能先听我说几句?” 老安国公目光喜怒不辩地扫向他,“说吧,我听着呢。” “父亲,瑶瑶与宁世子这亲事,结不得。” 一开口是否定。 老安国公几乎立刻气得暴跳如雷,“怎么结不得?你好好给我说道说道。” 洛千重目光一闪,叹着气道,“父亲,宁世子是皇家宗室,他的婚事若没陛下点头,只怕都是作不得数的。” 老安国公眯了眯眼,“你的担忧虽有道理,却不是阻止这门亲事的理由。” “父亲,陛下他……他不喜欢瑶瑶,从以前许多事都可以看得出来,他不愿意瑶瑶嫁进皇室。只要他不点头,算宁世子再愿意,这门亲到最后只怕也结不成。” “与其闹到最后惹怒天颜,又影响瑶瑶名誉,还不如现在趁早断了此念。” 老安国公冷笑一声,“这么说,你这个做爹的还是真心为她着想了?” 换句话,是埋怨他这个做祖父的没考虑洛瑶的种种感受。 洛千重听出他恼得不轻,脸色僵了僵,却不得不接着道,“父亲,算没有陛下这层阻碍在,瑶瑶她——与宁世子这亲事,只怕也一样结不成。” 老安国公怒得横眉竖眼,还重重一掌拍起桌子来,“笑话,男未婚女未嫁,他们这亲事怎么结不得了?” “你今天必须得给我说个清楚。” “父亲,你别动怒。”洛千重惶恐垂着脑袋,“有件事,因时隔久远,只怕你我都忘了。” 老安国公见他说得煞有其事,心里一怔,问道,“什么事?” 洛千重眼底有精光一闪,面孔却满是无奈与敬畏之色,“父亲,这事跟当年瑶瑶她生母墨流霜有关。” “你想起来了吗?” 第712章 还当真了 老安国公愣了愣,“跟她生母墨流霜有关?” 他困惑皱眉,看着洛千重的目光飞越层层迷雾,却仍寻不到方向。 只得不耐烦的问“什么事?” “当年墨流霜在外出了意外,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幸得丹国游历的国手所救,她才得以存活下来。可那国手也看了她,还欲娶她为妻。后来因她已嫁人,这才作罢。” 经他这么一提,老安国公才慢慢记起沉淀记忆里的久远往事,“你的意思是,当年墨流霜一句戏言指腹为婚那个国手当真了?” “父亲,”洛千重叹气,“你知道当年那个国手真实身份是什么吗?墨流霜当年那句指腹为婚,可不是什戏言,她可留了信物给人家。” 老安国公眯起眼睛,“那个国手什么身份?” 洛千重瞟他一眼,眼底神色异,“那个国手,当年是丹国的皇子,现在是丹国的国王。墨流霜当年拿肚里的孩子指腹为婚,说了若将来生下女儿便嫁与那国手的孩子。” “如今,虽说墨流霜过世多年,可人家手里还握着信物呢。若他们拿着信物寻来要求成婚,难道我们要做背信弃义之人?” 老安国公默了默,一脸狐疑地盯着他,“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见丹国有什么人提起这事;连我都忘了这茬,你是怎么突然想起这个的?难道丹国忽然有人前来天泽?” 洛千重默默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父亲,不管丹国有没有人前来。你不觉得在解除这桩婚约之前,瑶瑶都不能许给别人么?” 老安国公皱起双眉,“这倒是个大麻烦。” 待这事传到洛瑶耳里,她还呆了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我有个素未昧面的未婚夫婿?还是身在遥遥万里外的丹国?”洛瑶瞪大了眼,“罗嬷嬷,你没听错吧?” “哦不,是我听错了。” 这怎么可能! 她辈子毫无障碍的嫁给宁弦,还做了好几年的太子妃,直至宁弦登基为帝她才被他们害死。 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跟她说起,还有什么指腹为婚的婚事! 而在辈子,从头到尾,她也没看见有丹国的所谓未婚夫婿出现。 这辈子,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可笑的婚约来! “小姐没有听错,奴婢也没有说错。听说老爷匆匆忙忙从外地赶回来,是为了这事。他担心老太爷忘了这事,万一应下小姐与宁世子的亲事,惹下纷争。” 洛瑶微微眯了眯眼,“罗嬷嬷,你说这消息是雅苑的云嬷嬷告诉你的?” 罗嬷嬷点头,“是她跟奴婢说的。”顿了一下,她隐含疼惜地叹了一声,“小姐应该明白老太爷的顾虑。” “明白?” 少女冷笑,她何止明白。她现在已经知道她那祖父什么态度了。 看来她想和宁易非成好事,这日子还远着呢。 引起纷争?她那好父亲从来没对她做过什么好事,但凡对她有利的他从没为她着想过。但凡对他有害的,他立刻将趋利避害的本能发挥到极致。 罗嬷嬷见她面浅笑微微,可眼底流转的波光却说不出的森然愤怒,不由得忧心道,“小姐切莫着急,幸好现在丹国也没人前来提起这婚事;只要努力争取,事情还是有转寰的余地。” “有转寰的余地?”洛瑶冷清眉眼渐渐染了些微恼怒的轻愁,“只怕要退掉这婚事并不容易。” 她现在总算明白皇帝为什么之前不着急了,冷眼看着卫王府来安国公府提亲,等到定亲的关键时刻才让平公公给老卫王爷“提醒”;拖延了时间之后,又急急让她的好父亲赶回来。 原来更棘手的拦路虎不是卫王爷丢失的祖传定亲信物,而是她被指腹为婚的婚约。 皇帝恨不得将她除之后快,眼下有这么桩婚约在,皇帝只怕睡着了梦里都要笑醒。 只要他对丹国稍微一提,她还不得被冠大义的名头嫁到丹国去! 罗嬷嬷听闻此话,越发忧心忡忡看着她,“那小姐打算怎么办?不如先跟宁世子商量商量这事?” 洛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一时没有出声。 不过这消息,算洛瑶不欲让宁易非知道,这府里却多的是想让宁易非知道的人。 入夜,刚刚知道这消息的宁易非迫不及待绕过安国公府的护卫,直接跑到她的青玉轩来了。 彼时,洛瑶正在厅里用膳,骤然看见他长身玉立静站于花窗前,还以为眼花的眨了眨眼。 “你怎么这时候过来?”她一怔之后,含笑招呼他,“还没吃饭吧?那赶紧洗手,过来一起吃。” 宁易非看着她笑意微微的温柔模样,心里再多郁闷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好,我洗手。” 吃饭时,两人都默契的没提那些不愉快的事,反倒你一言我语着菜式讨论。还不时让墨玉在旁听着,提出种种尝试方法来。 墨玉瞧着两人恩爱夫妻一般相处着,心里是既欢喜又难受。 待用过膳,两人移步去了偏厅。宁易非修长如竹的手握着瓷杯,默默凝着似乎若有所思的少女,也不出声催促。 “真希望时光此停住,那我们什么烦恼都没了。” 宁易非听着她感叹,微微弯着唇角,“只要我们一心一意,烦恼也一样会没的。” “看来宁世子的神通专门拿来对付我了。”少女嗔恼转目,眸光里漾着淡淡无奈,“你知道那件事了?” “我真不敢相信霜姨当年会做出这种事。”宁易非面带郁郁,轻叹,“她那么豁达一个人,怎么没想到当年那一诺会绊着她女儿。” “听起来,好像你很了解我娘亲啊。请问宁世子,我娘亲去世时,你多大?” “了解一个人,不是以年岁来衡量的。” 洛瑶默了一下,对这话深感赞同,“你说得对,像我父亲,他与我娘亲相处时间够长了吧,可我看他对我娘亲的了解还没你来得透彻。” “不说霜姨。”宁易非正为她突然冒出来的婚约,而心情郁闷着,“你说说,这事你打算怎么着?” 少女澄澈的眸子无辜地转动着,在别人看不到的深处却闪过狡黠,“我能怎么着?自然是——。” 第713章 凶悍的婆娘 宁易非如渊眸光凝定她面容不动,轻轻“嗯?”一声。 洛瑶忽然发觉自己在他不强烈但绝对透着震慑力的目光下,实在很难将后半句说出来。可话都说了一半,吊着一半在喉咙实在不甘心。她避开他目光,慢悠悠吐字,“该嫁谁嫁谁。” “那你说,你该嫁谁?”男子略略凑近她耳边,温热气息混在微凉的风里,像黑暗振翅乱撞的蝴蝶,扑腾出的气流撞在耳边却似无形的手轻柔挠着她心湖。 痒痒的,颤颤的,慢慢生出难以自禁的缠绵。 她无意识的轻轻咬了咬嫣红唇瓣,闪躲着他气息,故作冷静轻描淡写道,“自然是嫁我该嫁的。” “不过,不管嫁谁,现在看来暂时都嫁不了。” 微微一顿,她飞快转了话题,“嗯,你还没说你那件事怎么样了?” 宁易非瞥她一眼,平静的眉锋里闪过一抹浅淡郁气,“原石……被人先一步动手给毁了。” 洛瑶轻轻惊讶一声,“全毁了?” “毁了也好,以后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废了祖传定亲信物这规矩。”宁易非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我会另外亲手再打磨一样信物送给你,我要让那信物成为当世独一无二的东西。” 少女笑吟吟接口,“那好啊。干脆以后定个规矩,卫王府的嫡子向别人提亲,都得亲手打磨一件独一无二的信物。” “这事容易。”宁易非捏了捏她手指,将话题带了回去,“你说说,与丹国的婚约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少女没好气地撇了撇嘴,“先弄清楚人家对这事怎么看,然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不过不管怎么说——” 宁易非截住她,“这事得尽快解决,我宁易非的媳妇,可容不得别人惦记。” 洛瑶怔了怔,“宁世子,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人?” “若不是他们打岔,你现在可不是我名正言顺的媳妇!”宁易非含笑道,“你说这事是不是太过凑巧?这里面到底都有谁的手笔?” “谁知道呢。”说到这个,洛瑶也深觉无奈,“谁让那么多人都看不得我与你成亲。” “好了,这事再琢磨琢磨吧。你知道你们卫王府制作信物的原石被谁毁的?” “说不定这个人,跟刻意翻出我这莫名其妙婚约的是同一个人。” 宁易非眸光一闪,“你说得对。不过如今还未查到踪迹。”他扭头望了望窗外,“夜深了,你先休息吧,我走了。” 洛瑶目送他离开之后,也没什么睡意,懒懒倚着床边,想着丹国的婚约出神。 这一日,洛瑶在外慢悠悠走着。天空雨丝洋洋洒洒飘着,她自城门附近撑着一柄青竹油纸伞漫步在行人稀少的街头,近日烦躁的心情便在这微微细雨沉淀下来。 朱雀落后她半步,陪着她在这亘古长街漫步而行。 一条横岔的巷子里,忽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狗吠声。接着,有人惊慌从巷子跌跌撞撞跑出来。 边跑还边哭喊,“走开、走开……救命、救命!” 洛瑶在路口停了停,扭头望进去,只见巷子深深,有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奔跑之间鞋子已掉了一只。她身后,有凶恶野狗成群追赶狂吠。 朱雀见她停下,顺势望去,还迟疑道,“小姐?” “这孩子,估计顽皮和大人走散了。也不知从哪招惹了这群野狗。”洛瑶淡淡说道,却站在原地没动。朱雀瞧见她面容平静,眼底却掠转淡淡怜悯。心下诧异,正准备出手。 “小姑娘,到姐姐这来。”洛瑶忽然蹲下来,张开双臂迎着小女孩。 这温柔的声音落在小女孩耳里,简直不啻于从天而降的救星。她惊喜无的跑向洛瑶,身后那群野狗也追了过来。 洛瑶一把将她接住,也不曾有什么特别动作。仅淡淡凝望着那群野狗,那群疯一样乱吠的野狗却在对她晶亮平静透着漠然的眼神时,蓦地似了什么邪一样止住脚步。还在与她平静对视,慢慢地露出惊恐之色一步步后退,最终退回巷子里掉头而去。 “好了,现在不用怕了。”洛瑶转瞬,又是温柔可亲的大姐姐,她瞄了瞄小女孩藏在身后的半只肉包子,目光一闪,“告诉姐姐,你家在哪里?姐姐送你回家。” “妞妞?” “妞妞?” 孩子未作声,有个妇人从另外一条巷子慌张而焦急的边呼喊边张望。小女孩一见那妇人,立时狂喜地奔了过去,“娘亲、娘亲……。” 洛瑶见状,默默松了口气,她转身欲走,那妇人牵着小女孩过来向她道谢。洛瑶微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受了,其余倒没多说什么。 有过教训,相信不用她多说,以后这对母女都会将这事记在心。 挥挥手,洛瑶转身离开,没将这小插曲放心。 仍旧撑着她的青竹油纸伞,闲散漫步这雨缠绵空寂的街头。 后面城门忽有一队人马冒雨纵马而来。 “听说天泽的女子绵软懦弱多为绵羊。今天倒让我瞧了个新鲜,一进城门遇个特别凶悍的。” “嘿,我倒要瞧瞧能让野狗怯退这张脸,生得怎么样。” 后面呼啸而来的马蹄声当,有道十分浑厚的男声带着些许诧异笑意响在空。洛瑶听出其看热闹的口吻,眉头轻轻蹙了蹙,仍继续慢条斯理走她的路,并不打算理会。 这种登徒子,在天泽不常见。 听他刚才的语气,知这人也非天泽人氏。 但她不理会,身后那群急骤的马蹄声却瞬间近在咫尺。 在这群人经过洛瑶身边时,忽有一条卷着雨意的长鞭自马背甩下。他甩出鞭子时用着巧劲,鞭法又快又准,竟在朱雀来不及出手前一下勾到洛瑶下巴。 马背,青袍墨靴的男子浓眉大眼,年纪在双十之间,最引人注目的那双带着淡淡琥珀色的眼睛。 “美人,让我瞧瞧你的俊俏模样!”鞭子一勾一提,洛瑶的下颌被逼往抬了抬。 第714章 强盗进府 绣着青竹的油纸伞下,白润娇细的下颌显得风姿楚楚肌骨如玉,甚是赏心悦目。 甩鞭子的男子——华南笙眼神亮了亮,“嘿,真是个美人。” 洛瑶将伞往后压了压,露出整张脸来。她眨眨眼,冲华南笙嫣然一笑,玉白淡静的面容没有一丝惊慌与恼怒。 “公子这鞭,弄痛我了。”她淡淡一笑,伸手轻轻捉住鞭子。 华南笙瞧着她嫣然笑颜,喜得眼珠乱转。 洛瑶淡然含笑间,执着鞭子倏地往他脸一弹,“不如你也尝尝这滋味。” 味字尚未落下,鞭子甩脸庞带起一阵刺痛,华南笙惊讶瞪大了眼。却见少女唇边的笑意诡异带着三分轻蔑,在她松开手的瞬间,他胯下坐骑蓦被一股强悍力量掀翻四蹄。 连半分反应的时间都没留给他。 只听得“轰然”一声,骏马倒地,他则直接被摔得七荤八素摔到街对面的摊子去。高大的身躯摔落林林总总的蔬菜堆,顶着各式菜叶半天也爬不起来。 他的随从见状,大惊,“殿下……” “殿下……” 洛瑶微微眯了眯眼,与朱雀默然对视一眼,趁乱闪身没入附近的巷子避走了。 “洛大小姐?洛瑶?”洛瑶与朱雀灵活避走两条街巷后,忽有人在背后惊讶唤她。 她心一动,撑着伞缓缓回首,目光落在红瓦飞檐下衣袂猎猎的男子,触及他狂野明烈亮光惊人的眼眸,她扬了扬眉,“北堂……牧?真巧了。” 北堂牧狐疑打量她一眼,“雨漫步?好有闲情逸致。” “是有点狼狈,对吧?”少女替他将话说话,看她笑微微的样子,脸可不见半分尴尬。 北堂牧托着下巴瞅了瞅她衣襟,那处有道明显的黑泥印,“你被……泥巴砸了?” 洛瑶没好气道,“我被野狗追了,你信吗?” “你?野狗追?”北堂牧哈哈不厚道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眼角往朱雀身瞟了瞟,“有这么个能干的婢女在,什么样的野狗敢追你。” 洛瑶目光转了转,浅笑道,“哦,说错了。没被野狗追,是遇野狗而已。” 北堂牧见她说得煞有其事,倒怔了怔,随即双目一眯,意味不明道,“还有人敢惹你?谁那么不长眼?” 洛瑶一叹,“听他们口气,那不长眼的可能不是天泽人氏。” 北堂牧面色一肃,“你刚才遇见他们了?” “他们?”少女疑惑看着他,眼底隐隐有精光闪动,“你知道他们是谁?” 北堂牧默默凝她片刻,也不直接回答,“既然遇了,相信你心里也有数。说不定,他们是为你才来的。” 洛瑶对刚才那批人原本心里有猜测,听他此话,心里猜测倒落实了七八分。 “你别抬举我,他们这时候来天泽,肯定是为大事来的。” 北堂牧目光转了转,玩味地笑了笑,“大事?何谓大事?” “在我眼里,洛大小姐与卫王府的宁世子定亲之事——那才是大事。”其他的事跟这事一,统统都是小事。 洛瑶读懂他眼底流转的未尽之言,心念一动,倒也不避讳,反落落大方道,“可惜好事多磨。” 北堂牧瞥她一眼,目光蓦然落向远处,“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承你吉言。”少女笑了笑,当没瞧见他转头那一瞬的落寞,“我先回去了,告辞。” 她说罢,与北堂牧错身而过,撑着油纸伞,纤细的身影慢慢没入朦胧雨帘里。 待走了许久,朱雀才忍不住问道,“小姐,刚才那些人——是谁?” 洛瑶抿了抿唇,扭头看她一眼,“我们的北堂大将军提示那么明显,你没听出来?” 朱雀默了默,惊讶道,“小姐是说,他们是——?” 洛瑶轻轻点头,“大概错不了。” 朱雀皱了眉,“他们是为小姐而来?” 洛瑶想了一下,才慢慢道,“听说与天泽东南方接壤之处的部族最近不怎么安份,当地百姓不堪其扰,当地官府屡受其苦,却又无力打压。此事隔三岔五报朝庭,朝庭看得多了,自生出恼意。” 朱雀眼神闪了闪,“朝庭准备出兵打压?” 洛瑶微微一笑,又道,“丹国与纳罕部也有边界接壤。且在我们天泽的大后方,你说这时候他们来天泽的用意何在?” 朱雀了然地点了点头,“若真要出兵打压纳罕部,自然得先稳住大后方丹国,以免天泽东南境陷入被人背后偷袭的可能。” “这么说,他们这时来天泽是来结盟的了!” 洛瑶抬头望了望牌匾,笑道,“到府了。” 朱雀见状,立时乖巧的住嘴。 如洛瑶所料,自城门纵马冒雨进城当街调戏她的那队人马,确实是丹国来的使臣。 翌日,以丹国四皇子华南笙为首的使臣,进宫礼节性觐见过皇帝之后,出宫了。 离了九重宫门,转过两条街之后,华南笙一行忽然看见皇帝身边的平公公坐着马车而行。他骨碌碌转着琥珀色的眼睛,打马拦在平公公马车前,“平公公,你这是去哪?” 平公公骤然见他拦下自己,还惊讶了一番。不过平公公深知此时不宜得罪这个丹国四皇子,遂陪着笑,客客气气道,“原来是四殿下。奴才这是奉旨前往安国公府。” 华南笙眼底掠过浅浅玩味,他看着平公公,笑道,“安国公府?既然有缘,那我也跟公公去见识见识。” 平公公愕然张了张嘴。不明白他口的有缘从何而来,至于长见识……更不知从何说起了。 “奴才是奉旨前去给安国公府的洛大小姐宣旨。”平公公默然一下,小心翼翼谄笑道,“只怕不方便与四殿下进去长见识,不如四殿下来日再去?奴才到时定然专门抽身作陪。” 华南笙哈哈一笑,“择日不如撞日,平公公不用客气。” 说罢,他甩鞭策马,竟直接走在平公公前头,雄赳赳的往安国公府去了。 平公公愣了一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眯了眯眼,“这丹国四皇子怎么突然对安国公府感兴趣?” “啊不对,我得赶紧跟去,可不能误了正事。” 第715章 滚蛋请早 青玉轩里。 洛瑶领着满院子的人跪了一地。 “……贞静淑德,册封洛瑶为昭阳郡主,钦此!” 平公公读完圣旨,洛瑶还眯着双眸没有出声。 他瞄了瞄洛瑶,轻声提醒道,“洛大小姐?哦不,昭阳郡主,谢恩接旨吧?” “谢主隆恩。”洛瑶缓缓站起来,面无表情接过圣旨。回头示意罗嬷嬷拿了银子打赏平公公,仍不冷不热道,“平公公慢走。” 平公公悄悄掂了掂罗嬷嬷塞来的袋子,眉开眼笑道,“昭阳郡主留步,奴才回宫复命了。” 洛瑶瞥了瞥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高大男子,笑了笑,客气而有礼的坚持,“平公公,请将他一块带回去。” 既然华南笙没表露身份,洛瑶也乐意佯装不知道。看热闹吗?看完赶紧滚蛋吧。 平公公这才记起还有丹国四皇子这位祖宗在,遂走到华南笙跟前,谄媚笑道,“四殿下?奴才送你去驿馆?” “平公公,我与这位洛……哦不,昭阳郡主一见如故,打算在安国公府叨扰叨扰,你自去吧,不必管我。” 平公公一惊,悄然瞄了瞄洛瑶,心想瞧这四皇子看昭阳郡主的神情不对,莫非他们两人早已认识? 洛瑶漠然道,“平公公,不管此人是谁,我这都不便留客,你请。” 她这话,直接否定了平公公心里那点刚刚萌芽的小九九。 这行止轻佻的混蛋跟她一见如故? 她瞎了眼也不会跟他一见如故! “平公公,昭阳郡主跟你说笑呢。你不会听不出来吧?”华南笙似笑非笑掠他一眼,一副熟络的模样瞄了瞄洛瑶,“你自去吧。稍后我自会回驿馆,不劳你相送了。” 平公公瞄了瞄洛瑶,再看了看华南笙,悄悄抹了把汗。他躬着腰往后退了退,讪讪道,“昭阳郡主,奴才还赶着回宫向陛下复命,你看?” 洛瑶冷冷一笑,她双目利剑一样往华南笙身划过,道,“平公公慢走。” 这是不强逼他非得将丹国四皇子带走了。 平公公立刻如蒙大赦般,“那奴才先告辞了。” 洛瑶瞧见他溜得飞快,不由轻啐一声,“脚底抹油了。” “四殿下,我这陋室寒舍可没什么供你观摩的。”洛瑶淡然看着华南笙,似完全忘记了那天被他调戏的事,疏离而客套道,“你若有兴趣,不妨到前面的花园转转。”说罢,她欲吩咐下人去请管家过来。 “洛大小姐慢着。”华南笙慢悠悠踱过来,“安国公府的花园,我看不看它都在那里,这事暂且不急。” 不急? 少女无声勾了勾唇,一副等下的姿态斜眼睨他。 “我较感兴趣的是,洛大小姐那天用什么方法将那群饿疯的野狗逼退?” 洛瑶心里冷嗤一声,那天的事让他看到了?赖在这不走果然别有居心。 “逼退?”少女站在花香四溢的桂花树下,漫不经心睨着他,语气同样冷淡,“四殿下看错了吧?我以为它们是看到四殿下你的英姿才害怕得掉头走的。” 这个女人,非但没有印象大多数女人软绵绵的感觉,柔弱的表象下反而藏着让人惊讶的凶悍与狡猾。 “不愿意说?”华南笙似乎一点也不觉意外,他抱着双臂抬头望了望天,懒洋洋咧嘴笑了笑,“这是哪飘来的香味?” 他扭头望了望面无表情的少女,道,“原来到了用膳时间,想必洛大小姐不会连顿饭都少了客人的吧?” 他说罢,也不待洛瑶反应,自顾遁着香味走到饭厅,还反客为主先占了主位而坐。 洛瑶缓步而入,见他喧宾夺主毫无愧色,眸光微微冷了下去,她淡淡道,“抱歉,我这儿的饭菜都是固定的。四殿下若是喜欢安国公府的饭菜,下次请提前打好招呼,相信家父一定十分乐意招待你。” 换句话说,是现在她相当不欢迎他,请他识相乖乖滚蛋。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华南笙扬了扬眉,转着一双色泽独特的眼睛,毫不客气拿起筷子开动了。 一家人? 洛瑶脚下一个趄趔,谁跟这混帐一家人? “我这人看见吃的走不动。”他毫无形象的拿着筷子大快朵颐,他的吃相不见狼吞虎咽,但这速度……洛瑶默默扫了眼不过顷刻功夫空了大半的碟子,面色微微黑了一层。 他埋首将饭菜都吃得差不多了,似乎才发觉洛瑶还淡然站在一旁,这才抬起头来,懒洋洋招呼一声,“坐下吃啊,别跟我客气。” 洛瑶满腔怒火“呯”的被他这句话给点燃了,她扯了扯嘴角,扯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假笑出来,也不坐下去了,只平静问道,“四殿下,我这儿的饭菜味道还行吧?” “行?岂止是还行。简直我人生这二十年来吃过的任何东西都美味。”他忙里偷闲抬起头来,见她还站着,“你快坐下一起吃吧,真不用跟我客气。” 洛瑶微微一笑,淡淡道,“殿下放心,我这人向来不会跟不该客气的人客气。” 不过眨眼功夫,桌子的饭菜被这个丹国四皇子风卷残云般全部扫进腹。 他打着饱嗝站起来,这才诧异的发觉,似乎他将所有饭菜都吃光了……。 少女眉眼弯弯,温温柔柔问,“请问四殿下吃好了吗?” 华南笙瞧见她嫣然含笑的模样,心警惕立时拉得满满。他没忘记那天,他是被她笑容所惑,让她趁机在鞭子做了手脚,然后反伤了他。 “吃好了。” 洛瑶依旧温和的笑着,不过将素白纤细的手掌往他面前一摊,“吃好了,请付钱吧。” 她扭头望了望墨玉,“告诉四殿下,这顿饭需要付多少银子。” 墨玉一道道菜名报着,一项项银子当着华南笙的面报出来,一会功夫,她无精准的道,“请四殿下付饭钱一共一千三百二十一两七钱。” 华南笙眯了眯眼,懒洋洋的姿态,却透着位者的睥睨与桀骜,“一顿饭要付一千多两银子,那么请问洛大小姐摔伤我,又该赔多少汤药费?” 第716章 赌局 “我摔了你吗?摔了吗?四殿下?你受伤了吗?” 少女眉眼弯弯,一副温和平易近人的好脾气模样,笑吟吟一连抛出四个问句。 想瞧瞧她是绵羊还是凶悍的恶婆娘? 她真摔伤他,那也是他活该被摔。 华南笙扬了扬眉,同样懒洋洋笑着反问,“哦,洛大小姐没摔吗?你确定?” “没什么不确定的。”少女眉眼冷了下来,“四殿下众目睽睽之下吃了我的饭菜,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该多少银子多少银子。请四殿下你付帐吧。” 付完了,好趁早滚蛋。 “成,洛大小姐没摔我。”华南笙不接她的话,但也没打算此放过,“洛大小姐想让我付这笔银子也不是不行。” 洛瑶知道这混帐是另怀目的而来,她不趁机敲他一笔银子,实在太对不起那天被这混帐拿鞭子甩她下巴。 “四殿下有什么话说吧。”少女淡淡掠他一眼,直接得很,“赶紧的,我还饿着肚子呢。” “告诉我,那天你用什么法子吓退那群野狗?” 少女神色复杂地打量他一眼,她觉得他更想知道的是,她那天用什么方法令鞭子直接反甩到他脸让他受伤吧! 事关面子,所以他现在不好意思问出口,才来个迂回的? “或者,你让那天的婢女出来,跟我试试。” 洛瑶冷笑,“二选一?” 她眉眼也渐渐透出冷意来,“请问四殿下,我为什么要选?” 他吃她的,有义务付帐,没有任何先设条件。 “因为我不高兴。”华南笙懒洋洋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折出怪光彩,“你若选了,这冤大头说不定我当了。” “若不选……。” 她的地盘,她竟然得受他威胁? 少女怒从心起,不过面丝毫不显,反笑微微打断他,“行,我知道四殿下的意思了。” “不是丹国穷,负担不起四殿下的饭资!你直接承认行,用不着不好意思。虽然我也不富有,不过看在两国和睦的情份,我算咬紧牙关破例请殿下一顿饭,也还是勉强可以的。” “谁说我付不起饭资?”大概被她轻蔑的语气刺激到,又受不了她怜悯的眼神,华南笙表情冷了冷,“这是一千五百两,多余的当赏钱了,不用找。” 他冷哼一声,无爽快的甩出几张银票。 洛瑶秉着有钱不拿白不拿的原则,原本郁结在心的怒火立时散了。 她示意墨玉将银票收好,又一副平易近人的好脾气模样,浅笑道,“咦,四殿下原来挺大方的,之前是我看走眼了。” “饭资已清,那么四殿下可以潇洒告辞了。”收了钱,洛瑶半点都不愿意这轻佻的皇子在眼前晃。 “慢着,”华南笙一晃,晃到她跟前堵着路,“我还有件事。” 少女皱了皱眉,“四殿下请说。” “让你那个婢女出来,我要跟她较量较量。”华南笙凉凉笑着,“她那天没摔伤我,可摔伤我的马了。” “然则,四殿下今天是特意来这里找回场子的?”洛瑶微微眯了眼眸,嫣然笑意里看不出她真实想法。 “不,我是想领教领教她的武功有多厉害而已。” 洛瑶立即飞快道,“我的婢女还饿着肚子,没力气陪四殿下你切磋,你还是请回吧,再见。” 希望,再也不见。 “我可以跟她提个赌注,”华南笙眼底闪烁着异光芒,颇有几分兴致勃勃的兴味看着她,“只要你让她出来跟我打一场,赢了的话,这两千两银子是你的。” 洛瑶瞥了眼他大方搁在桌的银票,嘴角微微抽了抽,这混帐看穿她爱财的本性了? “若是输了呢?”既然是赌局,华南笙这混帐肯定还有后着准备她。 “若是输了,”华南笙抬着头,转着一双色泽独特的眼睛往远处望了望,“我要住进安国公府。” 放着好好的驿馆不住,想住进她府里? 这混帐心里打什么主意? “四殿下,你这赌注——似乎不怎么公平!” 两千两银赌住进安国公府,他的算盘打得也太精了。 “洛大小姐对自己婢女的武功没有信心?” 洛瑶垂眸看着自己指甲,悠悠道,“我有信心,奈何信心这东西也填不饱肚子,所以……殿下,我们都是食人间烟火的俗气人。既然四殿下慷慨解囊,不如再大方点?” 华南笙双眼瞪得老大,半晌,他长笑一声,“没来天泽之前,我只听说过天泽女子软嗒嗒懦弱如绵羊。如今看着洛大小姐,我才发觉这些绵羊里面,还藏着让人惊的狐狸。” 说她狡猾奸诈? “多谢四殿下夸奖。”少女掠他一眼,毫不谦虚的当称赞受了。 “四殿下你这赌注加是不加?不加的话趁早请回,我与我的婢女现在还饿着肚子呢,殿下要知道,我们女人饿不得,饿得越久,这……。” 她笑眯眯捻了捻手指,那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华南笙沉吟片刻,“好,加注加注。”他大笑一声,十分豪气的再掏出三千两银票往桌子一拍,“现在这里一共五千两银票,洛大小姐可以让你的婢女出来了吧?” 那么介意那天被摔个四脚朝天啊? 洛瑶眼光微闪,悠悠笑了笑,扭头往外望了望,“朱雀,出来跟丹国的四殿下切磋切磋。” “他为了看你武功,可是下了大本钱。” “你若是争气一点,这五千两银票,我们主仆二人可以二一添作五——分了。” 外面人影一闪,朱雀冰冷的身影已然俏立在院外。 她看着洛瑶,十分认真的一板一眼道,“小姐,奴婢尽量不让你饿太久。” 华南笙嘴角猛地抽了抽,瞧清楚朱雀冷艳的容貌时,眼睛立时大放光彩。 洛瑶瞧见他异样目光,凉凉勾了勾唇,这登徒子——果然不改好色本性。想来那天朱雀撑着伞,他没有机会看清朱雀的容貌。 “四殿下,奴婢惯用剑,你若是不习惯使用兵器的话,奴婢也可以丢剑应战。” 洛瑶瞄了眼他腰间,笑道,“四殿下惯用兵器是软鞭吧?” “朱雀你可别托大,小心丢了饭钱。”华南笙这个混帐那天拿鞭子甩疼她下巴,这仇她怎么能忘呢! 第717章 不肯罢休 朱雀神色立时凝重几分,“是,小姐,奴婢一定努力不弄丢这饭钱。 ()” 说罢,她朝华南笙拱了拱手,“四殿下,请吧。” 她冷着脸,不知不觉在院站开了姿势。宝剑“铮”一声出鞘,锋利剑刃便在光影下泛出淡淡寒光来。 华南笙瞧见她的模样,心头蓦地凛了凛,他脸色跟着严肃起来。这时,他自然看出朱雀的武功不简单。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他也只能迎头应战。 总不到让别人笑话他堂堂一国皇子,紧要关头还临阵退缩连应战都不敢。 暗下咬了咬牙,他缓缓将腰间金丝软鞭抽出,“姑娘,你先请。” 这一点,洛瑶对华南笙这个人总算看得顺眼了那么一点点。 不管怎么样,这个男人至少也没有厚颜无耻不顾尊严面子的地步。 朱雀也不客气,冷冷扫他一眼,宝剑一横而过。 “铮”一声,声音清越,余音袅长。剑光如雪,在严丝合缝的空划出一道骇人厉芒。 厉芒闪,剑影绰绰激追缠着华南笙而去。 “嘿,来得好。”在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光里,华南笙一声清叱,挥鞭迎战一霎,面竟也涌起万丈豪情的模样。 洛瑶诧异地眨了眨眼,想不到丹国这混帐皇子舞起鞭子来,还有两下子。 不过也那么两下子而已。 他长鞭灵活,又因男人在力气方面天生的优势,一开始并不将朱雀放在眼内。尽管朱雀最初无意摆出的全面防守姿势惊了他一下,然缠斗起来,他仍潜意识的轻视。 洛瑶只在旁边观战几眼,转身走到廊下,吩咐墨玉,“你赶紧去煮东西,我快饿死了。” 在这转瞬功夫,朱雀凌厉的剑招已经将华南笙打得节节后退。 只见空虹光如电划过,听闻华南笙身传来“哧啦”一声。 朱雀出手自然是有分寸的,剑尖挑破华南笙外层锦袍,却不曾伤到他分毫。 华南笙脸色变了变,在朱雀剑气逼来之际,骤然一个鹞子翻身,想要避开这一击。谁知朱雀那如电剑芒如影紧紧相随,不过眨眼功夫,他身的衣裳再次被她划破一道口子。 华南笙脸色铁青了,他咬了咬牙,仍不肯认输。 洛瑶听闻一声接一声的裂帛撕破声,笑吟吟扭过头来望了望,终于在朱雀准备划开第五道口子前,她高声道,“朱雀,够了,快住手。” 朱雀横剑封在身前,看着面色铁青的华南笙,面无表情问,“四殿下还继续打吗?” 洛瑶都已经喊停了,很明显胜负已分。 若华南笙继续缠斗,那不仅丢脸,连一点身为男人的气度也丢尽。 他哼了哼,悻悻将鞭子收了起来,“不打了。” 洛瑶淡然含笑的面容也没看出什么得意洋洋或者幸灾乐祸之色,只平静问,“四殿下认输了吗?” 华南笙轻哼一声,瓮声瓮气道,“输了输了,区区五千两银子,我又不是输不起。” 洛瑶眼底闪动微微笑意,“好,既然四殿下是个爽快的,那我也不多留你了。” 她瞟了瞟桌那叠银票,“四殿下?那这赌资?” “归你。”华南笙脸色虽然不好,但瞟一眼那叠银票,倒也没露出什么不舍得的情绪来。 他低头环顾自己被划了好几道口子的衣袍,眉头不自禁皱了皱。 这时,罗嬷嬷已经拿了一件男式袍子出来。 洛瑶示意她将袍子递给华南笙,“近傍晚了,风大,四殿下披它,慢走。” 华南笙神色复杂地审视她片刻,这才接过袍子往身一披,随后转身大步离去。 待人走远,罗嬷嬷才轻声问,“小姐刚才为何不趁机问一问婚约的事?” 洛瑶回屋里坐下,慢慢喝了汤水,才道,“这事不急。他们既然来了京城,短时间还不会回去。” 若让华南笙知道她在意那个口头婚约,她日后想要将信物拿回来,只怕还得多费些周章。 罗嬷嬷却觉惋惜,“小姐刚才若是提出以信物为赌注,这会说不定小姐的烦恼已经解决了。” 少女摇了摇头,“罗嬷嬷,丹国这时候派人前来天泽,肯定少不了打联姻的主意。你觉得他会轻易拿信物作赌注吗?” “可小姐又不是皇室公主,算要维系两国邦交,也不该小姐你来联姻吧?” 洛瑶抿了抿唇,微垂的眼角里,泛转出淡淡寒光来,“罗嬷嬷你忘了,在刚才——平公公才给我宣了圣旨。” 罗嬷嬷一惊,随即苦笑,“瞧奴婢这记性,还真忘了你被册封为昭阳郡主这事。” 她似想通什么,脸色登时大变,“这时候册封小姐你为昭阳郡主,难道是为了抬高小姐的身份好与丹国联姻?” 洛瑶慢悠悠道,“只怕这主意早在半个月前,他们已经打定了。” 参加定国公府老夫人寿宴时,她还怪皇后为何会突兀坚持收她作义女,为她请封做昭阳郡主。 那会,她还以为皇后是为了算计她的婚事,将她与宁弦绑一块。后面宁弦意料拒绝皇后的“好意”,没真和她冲喜。 她以为请封郡主这事已经不了了之。 谁知道,真正算计她婚事的还在后头。难道说,那个时候皇后已经收到风声知道丹国会来人? 罗嬷嬷思来想去,都想不出什么拒绝的办法,不由得忧心忡忡道,“小姐,如今圣旨已下,册封你为郡主这事已经板钉钉。你既已被册封为郡主,万一丹国真提出联姻的话,小姐只怕逃不了和亲这一茬,现在该怎么办?” 少女敛去情绪,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车到山前必有路。罗嬷嬷也不必太过忧心,现在两国是否打算联姻还说不定,我们何必先在这自寻烦恼。” 罗嬷嬷可没有她那么乐观,却也不忍加重她顾虑,遂强颜欢笑应和,“小姐说得对,是奴婢想多了。” “小姐,你说刚才那个丹国四皇子被朱雀打输了,回头他会不会想法子再找回场子?” 洛瑶冷然道,“愿赌服输,他自己实力不如人,还想回头找什么场子!” 罗嬷嬷仍旧担忧,“可奴婢总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 第718章 不怕你笑话 洛瑶敲敲桌子,漫不经心笑了笑,“算他不善罢甘休又如何?我也不见得会怕了他。” 她顿了顿,若有所思道,“再者,丹国一众适龄皇子,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已成婚。如今他来天泽,手里一定拿着我娘亲当年留的信物,我还得想办法从他身取回。” 华南笙不善罢甘休? 他是想善罢甘休,她也不会答应。 不过,洛瑶没想到的是,赌输的华南笙,会在次日向皇帝求旨直接住进安国公府来。 “什么?他拿了圣旨不住驿馆住进我们府?”洛瑶一听这事,心里猛地跳了跳,“他现在人在哪?” 罗嬷嬷答,“在前院。奴婢已经让管家先带他去客院了。” 洛瑶想了一下,“我去看看。” “对了,听说与他同来天泽的,还有一位公主;他自己跑到安国公府来,那位丹公主怎么样?还是住在驿馆?” 罗嬷嬷点头,“小姐,奴婢打听清楚了,那位公主确实还住在驿馆。这位四皇子是自己跑进宫求了圣旨,住进我们府来。” 洛瑶眉心蹙了蹙,“他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他对我们安国公府别有所求。” 罗嬷嬷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往前面的客院走去,“小姐,奴婢觉得他极可能是为昨天的事,特意来这里找回场子的。” “至于小姐说的他别有所求……。” 洛瑶心里隐隐有些烦躁,“我大概知道他求什么。不过不要紧,且让我去探一探他的底细再作打算。” 来到客院,见华南笙负手站在院,与旁边挺拔的迎客松两相对,倒显得这人风姿也有几分普通人难及的狂放清贵。 “四殿下。”洛瑶打量了一眼里面正在忙碌整理的下人,缓步行到他身旁,“真想不到寒舍竟能入殿下你贵眼。” 华南笙侧过头来,望着日光下少女清丽淡绝的侧脸,哈哈大笑,“昭阳郡主这儿地方妙,我心里喜欢得很。” “郡主不会责怪我自作主张请了圣旨住进这吧?” 洛瑶听着他一口一个郡主,心里不由微生厌恶。 昨日他见她时,尚没有将这让人生厌的称呼挂在嘴边,今日去了一趟皇宫,果然一切都不同了么? 她不着痕迹撇了撇嘴,笑意自唇边微微漾开,“原来四殿下早探过我府里这点底细?真是失礼,想不到安国公府这寒酸的弹丸之地也能入殿下你贵眼。” “安国公府寒酸不寒酸不要紧,”华南笙偏着头,着日头凝着她光晕笼罩下的侧脸,笑道,“只要这安国公府里住着昭阳郡主你这妙人儿行。” 少女心下冷哼,果然是奔着她来的么? 确定华南笙的动机之后,她心思转了几转,看着还在屋里忙碌收拾的下人,扬起脸,对他微微一笑,“四殿下,有件事我得先跟你确认一下。” 华南笙看着她笑意微微的温和模样,心里警惕立生,“你说。” 少女含笑道,“四殿下是不是特别想知道我那天是怎么吓退那群野狗?” 华南笙呆了呆,随即狐疑地看着她,“昭阳郡主昨天不是不肯告诉我?今天突然又想说了?” 少女狡黠地眨了眨眼,“那四殿下是想听?还是不想听?” “听,当然想听。”华南笙看见她一副平易近人的好脾气模样,心里越发警惕,面却露玩笑模样,哈哈长笑一声,“不过听了之后,昭阳郡主该不会让人割了我双耳吧?” 少女蹙了蹙眉,“四殿下既然不想听,那我不说便是。” 华南笙瞧见她不乐意,随即哄着她,“没有没有,郡主你请说。” “说穿了其实也没什么稀。”洛瑶意味不明地睨他一眼,淡淡道,“是那天恰好我身揣着一些药,一些能令它们害怕的药。你知道的,狗的嗅觉十分灵敏。它们闻到气味,自然不敢再近我身。” 华南笙恍然大悟地转着眼珠,“原来如此。” 少女眨了眨眼,笑吟吟道,“我将殿下想了解的东西说清楚了,不知殿下能不能对我想知道的事情据实以告?” 华南笙刚想点头,可转念一想却觉得自己亏了。 她刚才的确是说了原因,可她没保证说的是实情。这种不对等的交换,还是在他听过之后她才提,他怎么想觉得自己怎么亏。 “郡主想知道什么?”华南笙思忖一瞬,觉得自己不妨先听听她的问题再说。 少女淡然掠他一眼,轻声笑了笑,“四殿下不必如临大敌,我不会刺探你们丹国隐秘的。” 华南笙嘿嘿一笑,一点也不觉尴尬。 洛瑶又道,“我是想问一问四殿下,你请旨住进这来,有没有一同请旨让圣将殿下日常开支也一同赐来?” “什么?”华南笙又呆了呆,失语半晌,转着琥珀色的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盯着她,“郡主这是——变相跟我要钱吗?” 吃惊吧? 最好心里已经开始从震惊到怀疑再生厌恶。 少女不动声色将他的变化收尽眼底,露出十分无可奈何的表情,轻声叹道,“开口跟你提这事实在不好意思,不过既然说开了,我也不怕四殿下你笑话。” 她没回答他,反倒满脸无奈先诉起苦来,“你瞧这安国公府诺大的地方,全府下百多张嘴,处处都是钱。我母亲去世得早,前头我父亲倒娶回两任继母,可惜……。” “唉,暂时不提这个。说现在这安国公府是由我当家,可我能力有限,维持这么大一家子的吃喝日常,已经渐渐捉襟见肘了。在前不久,我还不得不变卖府里一些产业,兼遣散一部分下人。” 华南笙脸色变了数变,他敛了笑,拧起眉隐隐有些不耐地打断她,“等等,洛大小姐,你这是在跟我哭穷?” 少女语气微顿,洁白面容也浮出淡淡不悦。她扬着下巴看他,颇有气势地冷笑一声,振振有词反问,“四殿下,我这怎么叫在你跟前哭穷?我不过跟你实话实说而已。” 华南笙色彩异的眼底闪过一抹狐疑,“实话实说?”他抿唇一笑,不无嘲讽反问,“那么请问洛大小姐对我如此诚实,是为什么?” 第719章 不是我干的 少女眨了眨眼,澄澈双眸洋泛着绝对纯净的无辜,理所当然道,“是想问一问四殿下,有没有顺便让圣将你在此居住期间一应开支费用也要了来呀!” “咳咳”华南笙瞪大双眼,重咳一声,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洛大小姐的意思,我想住在这里,还得自己付房资饭钱?” 少女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不唤她什么郡主了? 这是开始觉得她的身份配不他了? “四殿下,我很遗憾的告诉你;按照我府里目前的实情,你最好还是准备好相关银两。”她低低一叹,满脸无奈,“你是堂堂一国皇子,虽说住在安国公府天泽一介臣子府邸也没什么。” “可我们不能怠慢你呀。更不能因此降低你的格调。”少女瞄他一眼,缓缓地一项项掰着手指头,“你说,单独为你做的饭菜得规格配得起你的身份吧;这一应侍侯你的下人,也得配你的身份吧?” “若四殿下没有住进来,我府里可完全没有这笔开支的。”洛瑶跟他细算银子,一点不好意思的神色都没有,“若四殿下你住在驿馆,驿馆自然会免费提供你所需的一切。” “现在,四殿下你是选择继续住在这里?还是回驿馆?” 华南笙看着笑微微的少女,眉头极快地蹙了蹙,“听洛大小姐你这么一说,我发觉还真是我考虑不周。” 洛瑶大大方方一笑,“人无完人嘛,考虑不周很正常。” 她不动声色观察着他神情变化,心里仍有些许诧异。她还以为,她刻意夸大爱财的本性,他该从不耐开始厌恶。 可瞧他眉间神色闪动,似乎那稍微涌起的厌恶又被他隐忍的压了下去。 “四殿下?” 她笑了笑,虽没有将话说完整,不过她目光闪闪的样子,很明显在催促华南笙早做决定。 “洛大小姐说得对,我突然住进这里确实额外增加了你们负担。”华南笙目光一闪,又若无其事的恢复常态,“你跟我说说,我大概需付多少银子?” 洛瑶眼睛一转,笑吟吟看着他,慢慢摊开手掌。 华南笙盯着她素白泛着红润色泽的掌心,心里一动,试探道,“五十两一天?” 少女凉凉一笑,清淡的语气透着不明显讥嘲,“四殿下说笑吧?这个数,是供应你一餐的膳食都不行。” “五百两?一天?”华南笙面仍带着笑,可他琥珀色的眼睛,那特别的色泽却深了许多,“洛大小姐,做什么事都得讲究分寸吧?” 少女诧异地转着眼珠,笑容同样冷了下去,“哦,四殿下觉得自己不值这个?” “那四殿下你请回吧,安国公府可不敢随便怠慢四殿下。” 她作出请的手势,慢悠悠道,“相信驿馆所提供的一切免费服务,定能令四殿下称心如意。” 华南笙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再想想安国公府的根基,皱了皱眉,强忍心里厌恶,“我跟洛大小姐开个玩笑而已,你不用当真吧。” “区区五百两银子一天算什么。”他故作大方,实则心里肉疼到要死,“只要能天天见到佳人,给再多银子也值得。” 洛瑶当听不懂他的暗示,只淡淡道,“四殿下决定要在这里住吗?那银子的事——请日结吧。晚膳之后,还请四殿下勿要忘记此等重要事情才是。” “若四殿下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了。当然,但凡四殿下有任何不满或需要,都可吩咐我府里的人。”她一副无情而市侩的嘴脸,笑道,“只要四殿下付得起银子,再多要求我们也能满足。” 待少女纤细柔和的背影渐渐淡出视线,华南笙终忍不住低声咕哝一句,“贪得无厌!” 回到青玉轩,罗嬷嬷对洛瑶刚才刻意做出贪财的模样仍甚为不解,“小姐,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洛瑶一瞧她面色,便知她对什么觉得困惑了,“罗嬷嬷,你觉得刚才我这么做,华南笙会不会已经开始厌恶我这个贪财的女人了?” 罗嬷嬷想了想,“此事不太好说。毕竟奴婢对华南笙此人不了解。” 洛瑶懒洋洋道,“如果换成我,肯定不会喜欢一个贪得无厌的女人。” 罗嬷嬷诧异看着她,“小姐想让他讨厌你?这是为何?” 洛瑶偏头笑了笑,“佛曰:不可说。” 罗嬷嬷见她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只得无奈摇头,“小姐心里有分寸好。” 次日,洛瑶主动前往客院,关心一下华南笙这位尊贵客人的情况。 “四殿下昨夜睡得可还好?”洛瑶站在院,躲在迎客松的阴影下,与华南笙说话,“可还习惯天织锦的被褥?” 华南笙斜着眼打量她,嘿嘿一笑,“洛大小姐这般细致关怀,真令我受宠若惊。” 他琥珀色的眼睛似笑非笑凝着少女,别有意味道,“昨晚虽然睡得不算太香,不过一次生两次熟;相信住多几天,我也能跟洛大小姐你一样酣睡至天明。” 洛瑶当听不懂他弦外之音,只拿一副客气疏离的面孔对他,“这么说,四殿下对我府里提供的一切还算满意了。” “基本满意。”他意味不明地看着阴影里的少女,琥珀色的眼眸华光点点,隐约似有什么在闪动,“若洛大小姐晚能——” 他话未说完,只见躲在迎客松阴影下的少女忽地捧着头,痛苦地“哎哟”一声,随即脚步一个跄踉,竟毫无预兆的软倒下去。 华南笙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待他想过来抱起少女时,站得远远的朱雀已经一阵冷冽的风般掠了过来,并且抢在他前面将晕倒在地的少女抱走。 “她这是怎么回事?”华南笙大步跟在朱雀身后,朱雀一言不发要将洛瑶带回青玉轩。 他边跟边疑惑问,“为什么她会突然晕倒?” 朱雀听闻这句,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虽然她仍旧紧抿着唇,冷着脸一声不吭,可从她冰冷的眼神里,华南笙知道她在责怪他。 他下意识辩解,“我又没有对她怎么着……。” 第720章 不要命了 朱雀冷笑一声,抱着洛瑶三步并作两步往青玉轩而去。 () 华南笙想了想,默不作声跟在后面,他得当面瞧瞧洛瑶究竟什么毛病。 一会之后,见大夫跟在墨玉身后疾步走进内室。 华南笙头一低,连想也没想,脚一迈也欲进入里面。罗嬷嬷忍着不满看他一眼,伸臂在珠帘处一拦,“四殿下,还请你在外面稍等片刻,大夫给小姐诊断完毕自会出来。” 华南笙侧头看了看她,又盯着微微晃动的珠帘看了片刻,“嗯,我在外面等着。” 他坐在外面握着茶杯,不知不觉用了力,背青筋也渐渐突显出来。他转动的目光不时掠过珠帘,却见珠帘凝定如渊,半天也没有动静。 华南笙闭了闭眼,烦躁得坐立不安,却又不得不按捺着继续枯等。 大约过了一刻钟,才见墨玉挑起帘子,须白大夫挎着药箱走了出来。 “大夫,我家小姐如何?”罗嬷嬷一见大夫,自是急着前询问。华南笙懒洋洋坐着没动,不过耳朵已经竖了起来。 大夫瞥了华南笙一眼,面色浮淡淡古怪,并没有立时作答。罗嬷嬷等得焦急,没瞧见他眼迟疑,连忙又问,“陆大夫,我家小姐情况怎么样了?” “罗嬷嬷,大小姐自幼体弱,你一直侍侯她身边应该最清楚。平时还是多劝着她点,少些操劳少见风少在室外走动,也少晒些太阳。”大夫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的身子,只能这样一直养着。” “要不然,她动不动晕倒……更伤本源,以后若是嫁了人想生子可——,”他瞥见华南笙坐在一旁似乎听得十分认真,似乎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遂住了口。 罗嬷嬷瞄了眼华南笙,也笑得颇为勉强,“是是,我会劝小姐多注意的。麻烦陆大夫你过去写方子。” “罗嬷嬷,总吃药也不是好事。”陆大夫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你们平日还是多劝着她,少些操劳少劳神,不会动不动晕倒。毕竟她的身体从一出生那样,寻常人差了许多。” 罗嬷嬷又道,“陆大夫,那我们家小姐现在没什么大碍吧?” “她是老毛病了。”大夫提笔正欲开始写方子,想了一下,又道,“记得劝大小姐多在屋里休养,少去外面吹风晒太阳。” “好,陆大夫你的话我都记住了,回头一定多劝我们家小姐。” 待大夫开完方子,罗嬷嬷让墨玉送他出去,顺便去外面抓药回来。 忙完这头,她才发现华南笙仍待在屋里,“四殿下还在?” “小姐她暂时不会醒来,四殿下不如先回去吧。”罗嬷嬷顿了一下,遂又恭谨道,“四殿下不必担心,小姐她这是老毛病,歇一歇好。” 华南笙一脸关切之态,“洛大小姐经常晕倒?” “是……也不是。”罗嬷嬷发觉自己一时口快说漏了嘴,小心翼翼瞄了瞄华南笙,连忙讪讪道,“她是劳神过度的时候,偶尔会晕倒。” “不过四殿下不必担心,她的身体养了十几年,基本没有落下什么大毛病。” 华南笙站起来,“那我安心了。” “你好好照顾洛大小姐,我自己回去行。” 罗嬷嬷送他到门口,“四殿下慢走。” 华南笙略一颔首,转身大步离去。待出了青玉轩,拐出直通前院的小径,忽一闪身蹬蹬几下跃树顶往远处眺望,街看清大夫的身影所去方向时。他跃下树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即大步流星追了出去。 当然,他避开安国公府的人拦住了陆大夫,无非是想详细询问洛瑶的身体情况。 陆大夫是安国公府常用的老大夫了,即使华南笙表露得再情真意切,除了之前在青玉轩所说,也没对他吐露更多实情。 华南笙却从他闪烁其辞的态度,嗅出洛瑶的身体情况不同寻常。再联想之前陆大夫失口所说,洛瑶体弱只怕日后嫁人……。 “想生子?他差点冲口而出的是那个斤斤计较贪得无厌的女人体弱难孕吧?” 从陆大夫的态度验证了心猜测,华南笙也不在乎这个大夫有没有对他说实话。他默默盘算着,一路避着人往客院去。 忽有婢女窃窃私语声入耳,“听说了吗?大小姐又晕倒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晕倒了。” 华南笙脚步一顿,瞄了瞄两丈开外的假山,心念一动,遂不动声色靠近过去。 “她那破身体,是名符其实的药罐子,一个月晕倒三次有什么稀。谁让人家出身好,是底子再差也有钱养着。哪像我们,天生一副劳碌命,真活成她那样的话坟头的草都不知冒多高了。” “说到出身,那是没法的事。”有婢女羡慕的叹了口气,“听说了吗?住在客院那个丹国皇子,据说是夫人在生前为大小姐定下的亲事,他如今住进我们府里,是为了婚前先跟大小姐亲近亲近。” “真有这事?我怎么没听说。”另一婢女忿忿不平,“那丹国皇子长得一表人材,真与我们大小姐成亲的话,可惜了。” 另一婢女惊讶应声,“可惜?怎么可惜了。我们大小姐也不差,配他又不是配不。” 有人轻蔑地嗤笑一声,“是不差。不过也仅身份不差而已,其他的可差远了,你看看我们大小姐,动不动晕倒的破身子,若真嫁到丹国去能为那位殿下延续子嗣吗?” “还有,你想想智空大师那十六字批言,什么……命定天寡,说不定她才嫁去丹国,把人家皇子给克死了,那还来什么绵延子嗣。” “嘘,你不要命了,府里早下了禁令不许再提这些事,你还敢说。” “好好……我不说,好姐姐你千万别告诉别人……。” 两个婢女的声音越来越低,随后是远去的脚步声。 华南笙从假山旁慢慢转出来,抬头若有所思地往青玉轩方向望了望。 “贪财,体弱,还天生克夫命……”他捏着眉心默然片刻,“嗯,我得好好想想,这门亲事还有没有必要继续。” 第721章 从中作梗 华南笙回到他住的地方,让人守在外围,然后与几个亲信他这几日侧面正面了解到的问题逐一分析,看看还有没有必要继续履行十几年前定下的口头婚约。 当然,最后的决定是以华南笙的意愿为准。 他大手举起,又慢慢放下,制止众人议论,沉声道,“行了,既然多数人都觉得履行这婚约弊大于利,那不必再讨论下去。” “殿下已有决断?” 华南笙点了点头,“我决定了。这个口头婚约——取消。” 没过多久,华南笙出了安国公府。朱雀回头将这事禀报到洛瑶跟前,心里还拿不准华南笙的态度,“小姐,他此番离去,会按照小姐你的意思做吗?” 原该躺着养病的少女站在窗前往外望了一会,微微一笑,道,“瞧他听到婢女们私下悄悄议论我各种坏话时,他脸都黑了。你觉得他还会愿意娶一个非但对他没有帮助,反随时会拖他后腿的女人回去吗?” 朱雀默然。 心想小姐一向算无遗策,小姐想让华南笙厌恶进行主动退婚,瞧那个华南笙的模样,这事大抵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只要退了这口头婚约,小姐与宁世子的亲事再没阻碍。 朱雀想罢,心里已忍不住暗自替洛瑶欢喜起来。 事实,华南笙离开安国公府,是去取来当年墨流霜所留的婚约信物。另外,他与一众亲信商定,为了顺利一次性退掉这门婚事。 华南笙还愿意拿一笔银子给洛瑶做补偿,他有这个考量自然是基于洛瑶之前表现的贪财本色。 约一个时辰后,华南笙回来了。 不过他还未走到门口,却见有辆马车驶来,并在府门前慢慢停下来,接着有个掌柜模样的年男人捧着一个盒子下了马车。 这男人有些胖,这么个下车的动作都显得笨拙吃力。 “这不是珍宝斋的林掌柜吗?”男人擦了擦额头虚汗,正准备捧着盒子进府,却有清亮女声自侧面传来。 林掌柜停下脚步扭头望去,只见有个穿着墨荷藕粉衣裙的少女含笑而来。他怔了怔,连忙客气的朝少女拱了拱手,“原来是四小姐。” “林掌柜好。”洛映竹视线掠过他抱在怀里的锦盒,“你又亲自来给大姐姐送礼物了。” “是是。”林掌柜客气点头,“主子交待的事情,我们肯定得尽心办好。” 洛映竹瞄了瞄他怀里的锦盒,微带羡慕地叹道,“宁世子对大姐姐真好,隔三岔五送价值不菲的礼物给大姐姐。” 林掌柜也应和,“四小姐你这话说得对,我们主子那是将大小姐放在心尖,我们可不肯怠慢。” “我不跟你说了,我先进去送礼物。” 洛映竹冲他微微点头,“林掌柜你请进。” 待林掌柜走远,她身边的婢女也同样露出羡慕的眼神,轻声叹道,“宁世子对大小姐确实够好,怕我们大小姐未必有这个福份,毕竟丹国那位……。” “雨菊,”洛映竹打断她,声音微含凌厉,“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议论大姐姐的事,你只要管好你自己行。” “小姐,奴婢知错了。”婢女惶惶低头求饶,“请小姐饶了奴婢这一回,奴婢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洛映竹往四周望了望,才轻声叹道,“也罢,幸好周围无其他人,没有人将你刚才那番话听了去平白给大姐姐惹出麻烦来。我暂且饶了你这次,记住以后给我长点记性,有些事情你可以看在眼里,也可以永远烂在肚里,是不能胡说八道,知道了吗?” 婢女战战兢兢点头,“多谢小姐教诲,奴婢记住了。” “那我们也进去吧,听说大姐姐病了,我们也该去探望一下她。” 话落,一阵衣衫鬓影随风而动,随后有脚步声逐渐远去。 华南笙这才慢慢自拐弯的墙角处现身出来。 他站在原地,抬头若有所思地往青玉轩方向望了望,慢慢握着拳头,低声吩咐道,“去查一查这个宁世子是何许人。” “还有这珍宝斋又是什么地方。” 他身后,有人低低应声,但并没有立刻动身,反疑惑道,“殿下不打算进去吗?那之前商定好的事情?” 华南笙转着眼珠,琥珀色的眼眸里光芒渐变,良久,他慢慢道,“先查清楚这些事情再说。退婚的事——不急。” 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似乎他无意被洛瑶给耍了。 这个时候,洛瑶好整以暇的在青玉轩等着华南笙门。按照她估计,华南笙既然决定要退婚,自然不会让这口头婚约拖太久。 快刀斩乱麻——是要快,这效果才能立竿见影。 但她左等右盼,硬是预计时间延后了半个多时辰,仍不见有华南笙的动静。 她撑着脑袋,疑惑地盯着窗外繁花嫣红的山茶,淡淡道,“朱雀,去查一查这个华南笙怎么回事,他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将这事耽搁了吧?” “好的,小姐。”朱雀轻声应下,随后转身出去。 大约过了一刻钟,朱雀去而复返,洛瑶随意掠她一眼,瞧见她脸色有些古怪。 洛瑶心里猛地一跳,狐疑地转着眼睛,“怎么了?” “小姐,华南笙一直没有回来。” 洛瑶意外挑了挑眉,“一直没回来?” “是的,小姐。”朱雀答得得十分肯定,“奴婢已经问过看门的于叔,他说这两个时辰里,只有珍宝斋的林掌柜曾进府里。” “对了,巧的是,四小姐在林掌柜进府那会刚好出府。据说,她当时还和林掌柜聊了几句。” “洛映竹?”洛瑶目光微深,“她平时并不从安国公府的正门出入,今天怎么突然绕到这边出府?” “奴婢问过了,四小姐好像打算去西街,从这边正门出去的话,能少走两段弯路。” 洛瑶沉默一会,“知道她和林掌柜聊了什么吗?” 朱雀摇头,“当时除了她的婢女雨菊跟在旁边外,并没有其他人。” 也是说,除了洛映竹、林掌柜和那个婢女,并没有其他人知道他们当时说了什么。 洛瑶垂下眼眸,淡然眉眼里渐渐转出几分狐疑来,“这么说,还真是巧了?” 第722章 赐婚 朱雀瞧见她眼底若有所思,心一紧,脱口道,“小姐,不如奴婢向林掌柜问一问?” 洛瑶默了一下,“问自然是要问的,但不急在一时。且等等看,若是今天华南笙还没有做决定,你再去一趟珍宝斋不迟。” 朱雀疑惑地蹙了蹙眉,不太明白洛瑶为何做出这番安排。 洛瑶看出她困惑,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微微眯起眸子,脑里渐渐涌出一些久远的记忆。 这一等,又过了一天。华南笙终没有如洛瑶所料那样,拿信物亲自跟她退婚。反若无其事的继续住在客院,还做出些令洛瑶惊的举动。 如变着花样讨她欢心,再如十分主动且大方的将洛瑶原定让他每天结交的房资饭钱,一次性给了几千两银子。 这一天,皇帝在宫里举办百花宴。 洛瑶这个被强行册封的郡主,算不愿意进宫,也不得不进宫赴宴。因为她领了圣旨之后,还没有正式进宫谢恩。 百花宴,顾名思义是在百花园举行的。 除了数众的武大臣外,还有不少家眷以及年轻男女。洛瑶掐着点进宫,待她在举办宴会的座位坐好,皇帝携着皇后便双双莅临了。 酒过三巡之后,皇帝目光往座某处凝了凝,唇边有意味深长笑容一闪而过,“胡侍郎,听说尊夫人今天病了,并没有进宫参加百花宴?” 席被点名的胡侍郎一脸惊疑地站了起来,“谢陛下关心,内子……最近确实抱恙。” 皇帝漫不经心“哦”了一声,又道,“朕听说尊夫人这病,三不五时要发作些日子,可有此事?” 胡侍郎心凛了凛,无忐忑地瞄了眼首威信自生的帝王,不明白今天皇帝为何突然关心起他的家事来。 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回道,“陛下,内子近年身体每况愈下,天气稍有变化她要遭罪。” “是这样吗?”皇帝似乎十分惊讶,“那可得好好注意才行。” 不知内情的胡侍郎冷汗都慢慢冒出来了,“多谢陛下关心,臣回去定会多加注意。” 皇帝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龙颜大怒一拍桌子,喝道,“大胆胡岳山,你竟敢欺瞒朕!” 胡侍郎大惊,双腿一软扑通跪了下去,“陛下明察,臣万万不敢欺瞒于你。” “不敢?”皇帝冷笑一声,“你纵容她妒忌成性,任她随意辱骂杀打年轻漂亮的女子,她耐不住做得太多亏心事,这才三不五时病一场以求良心安乐。” “朕现在问你,这些情况可属实?” 胡侍郎惊得面如土色,“这、这……陛下,没有这些事,臣敢以性命担保,绝对没有这些事,求陛下明察。” “是因为有你这种臣子想方设法蒙蔽朕,朕才明察不了。”皇帝冷哼一声,怒容满脸之际,扫去的目光厉芒如铁,“既然孙氏不慈,胡爱卿也不必为她白受委屈。” 胡侍郎呆了呆,皇帝这话风转得太快,他压根转不过弯来。 洛瑶默默看着这一幕,心里慢慢生出不安的预感来。 “朕现在下旨让你休了那狠毒的孙氏,另给你再赐一位品性端庄贤良的好女子。”他沉吟一下,目光淡淡落在胡侍郎面,口吻似在商量,但那平淡目光暗含的凌厉威仪,却半分也没有容人质疑的余地。 “朕看苏伯仪府的三小姐不错,赐她为你续妻吧。”皇帝微微眯眼,流转的暗芒蕴含着危险气息,那气息只针对胡侍郎一人。他视线投于胡侍郎身,压得他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皇帝瞧够胡侍郎战战兢兢的窘态,才慢悠悠道,“胡卿家觉得怎么样?” 胡侍郎惊了惊,苏伯仪府的三小姐——那是他儿子心仪的姑娘,两府都已经准备仪亲了。他、他……现在要奉旨娶儿子的心人做自己媳妇? 这、这……这不是要闹得家宅不宁吗? 胡侍郎吓得面如土色,哆哆嗦嗦颤着嘴唇欲要拒绝,却老半天也发不出一个音来。 皇帝深沉瞥他一眼,压根不容他说话,又道,“胡卿家你接旨吧,朕这让钦天监择个良辰吉日,让你早日将新妇娶进门。” “陛下,臣、臣……。” 皇帝半眯着眼,冷冷盯过去,“嗯?胡卿家不满意苏伯仪府的三小姐?还是不满意朕的旨意想要抗旨?” 虽说皇帝大多时候不会在这种事犯独断专行的毛病,但皇帝一旦犯起犟来,只怕谁也不敢出口劝诫。 明知他在怒火头,还胆出言质疑,那不是纯粹找死吗? 抗旨的大帽压下来,胡侍郎差点惊得直接瘫软在地。他抖了半天,才面无血色的艰难开口,磕头谢恩,“臣……谢陛下隆恩。” 皇帝嘴角一弯,立时又换了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出来,“胡卿家不必多礼,起来接旨吧。” 洛瑶极快地蹙了蹙眉,皇帝这是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什么叫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吗? 她记得这胡岳山是兵部侍郎之一,表面忠于皇帝,实际是宁弦埋在兵部的重要暗桩。自次废太子宁澈事件后,皇帝曾对宁弦的势力进行大清洗,但也没有完全连根拔起。 皇帝今天突然强横来场将儿媳变媳妇的赐婚,是借机敲打宁弦安分守己?还是另有目的? 洛瑶还在猜测着皇帝心思,却见皇帝眼睛一转,将视线盯向座的安国公洛千重。 “洛爱卿,朕这几日不停的听到喜鹊叫唤,你说说这是什么兆头?” 洛瑶心头猛地一沉,皇帝的君恩来了! 有了胡岳山这个兵部侍郎的前车之鉴在,虽然眼下皇帝看着笑眯眯的十分和气,安国公却不敢掉以轻心。他小心翼翼暗自揣摩着圣意,恭恭敬敬答道,“回陛下,以臣之拙见,喜鹊叫唤乃为吉兆,应为预兆陛下近期有喜事发生。” 皇帝扭头望了望坐在角落的钦天监,笑问,“梁爱卿推算推算,洛爱卿说的可对?” 钦天监梁汉标起身恭谨答,“回陛下,臣日前曾推算过几次,结果来看与安国公所言甚为相符。” 第723章 休得胡闹 皇帝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来,“哦?这么说近期真有喜事发生?” 钦天监一本正经答,“是的,陛下。 据臣推算结果显示,这吉兆应在我天泽与丹共同缔结联盟这件大事。” 皇帝眸光一闪,高兴笑道,“天泽与丹共同缔结联盟确实是件大喜事。” “不过除了此事,应还有另外一件喜加喜的大事。”皇帝深幽晦暗不见底的视线缓缓划过安国公的脸,“洛爱卿,你说是吧?” 洛千重呆了一下,小心翼翼道,“陛下的意思?” 皇帝笑了笑,自生威重的脸喜怒难辩,“洛爱卿,据悉当年先夫人墨流霜曾与丹国的二皇子当今的皇帝定下婚约。虽说这婚约是指腹为婚,不过双方当年既然交换了信物,这婚约自然是成立的。” 洛瑶心头直直下沉,这件事她也是最近才知道。不知,皇帝是不是在她之前已经知晓这事。 她娘亲当年究竟基于什么态度才会与丹国定下这个口头婚约? 若说仅为了报恩,这未免太牵强。 可惜其原由,只怕除了她娘亲外,再无他人知晓。 如今她被这婚约束缚着,还真是件麻烦事。 洛千重不敢隐瞒,连忙应道,“陛下说得对,这个……当年确有其事。” 皇帝又道,“既然如此,眼下令千金已长大成人,”他顿了顿,微眯的眼睛透着重重看不清的压迫投向安国公,“洛爱卿,这婚约该履行了啊?” 洛千重讪讪瞄了眼离皇帝不远那一桌,那里坐着丹国使臣,华南笙当然也在其。 “这个……臣还在考虑当。”他抹了把汗,斟酌着用词,“主要看丹国方面的态度。” 皇帝似乎已经患了失忆症一样,完全忘了卫王府曾到安国公府提亲这一茬来。 他目光往华南笙划去,笑问,“四皇子,这婚约你们怎么说?” 华南笙转着眼珠有意无意往洛瑶方向瞄了瞄,随即站起来,“天泽陛下,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我有件事郑重向大家宣布。” 皇帝眼底精光一闪,看着他,不置可否笑了笑,“哦?四皇子有何事要当众宣布?” “十七年前,我父皇因缘际会与安国公府当时的洛夫人定下婚约,在我父皇一众儿子当,唯我年龄与洛大小姐相仿。因而此次前来天泽,我肩负两重使命。” 他略顿,望向洛瑶方向时,他琥珀色眼瞳闪动着异芒动,“一是向天泽陛下表达我们丹国与天泽友好往来的愿望。二则是向安国公府履行当年定下的婚约,迎娶洛大小姐。” “为表我们丹国诚意,我今天在此特向天泽陛下请旨,请你为我与安国公府的洛大小姐洛瑶赐旨成婚。” 皇帝哈哈大笑不已,看起来十分高兴,“四皇子,你的诚意朕看到了。不过有件事你说错了,洛大小姐日前已被皇后收为义女并册封为昭阳郡主。” “你为丹国的皇子,她为我天泽郡主,这样的姻缘可说是天作之合。朕看你们二人男才女貎,确实相配得很。” “也好,趁着今天大家共聚一堂,朕依你所请,为你和昭阳郡主赐婚。待四皇子不日回国时,一并举行婚礼将昭阳郡主迎娶回国。” 华南笙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多谢天泽陛下赐婚。” “愿天泽与丹国永世修好,互惠互利共同发展。” 皇帝笑眯眯点头,“四皇子吉言,相信天泽与丹未来一定会发展得更加繁荣昌盛。” “洛爱卿,”皇帝应下华南笙所请,似乎这才想起赐婚一事没询问过安国公意见,“四皇子与昭阳郡主的婚约,不仅关系当年你们的承诺,还直接关系到今后天泽与丹是否睦邻友好。” 他不管安国公意愿如何,首先拿国之大义压在安国公头,“朕如今当面问你,对于这门亲事,你可满意?” 是满意,而非问他愿不愿意! 洛瑶垂着眉眼,心里怒火排山倒海般翻腾着。虽然对于今天的被“赐婚”,她心里早有准备,可事到临头,她实在没法跟表面一样平静得跟个局外人。 一顶国之大义的帽子压下来,安国公心里当即惊了惊。他原本不曾打算过为洛瑶争取将这口头婚约解除,所以无论是华南笙直接请旨赐婚,还是皇帝越过他当即拍板赐婚,他心里都不曾太过意外,当然也没什么抗拒的情绪在其。 是在皇帝威重眼神注视下,他自觉压迫莫名,因而越发小心翼翼,“陛下,丹国的四皇子一表人材,且行止有度。臣,甚为满意,怕小女顽劣愚钝,配不四皇子。” 洛瑶抿着唇,嘲讽冷笑自眉梢无声蔓延。 她对这个父亲从来没有期望,奈何亲眼看着亲耳听着他迫不及待将她往外推时,她心里仍旧有那么一丝丝难受。 皇帝绷了脸,“洛爱卿,谦虚,谦虚!昭阳郡主聪明灵慧,朕看她好得很,怎么会配不四皇子。” 他又望向华南笙,笑问,“四皇子你说,朕这昭阳郡主是不是聪明灵慧?让人欣赏?” 华南笙一副认真的神情想了想,“天泽陛下说得对,我十分欣赏昭阳郡主。她聪敏灵透,能迎娶她为妻,乃我的福份。” “洛爱卿,你听到了吧?”皇帝满脸欣喜之态,“四皇子对昭阳郡主相当满意,那朕这给他们俩赐婚了。” 从头到尾,没有人想过要问一问洛瑶。 当然,在这些人的意识里,安国公是洛瑶生父,她的婚嫁当然得由他作主决定。 洛瑶思忖权衡,觉得实在不能轻易让他们如意了去。 遂站起来,挺直了背,一脸坚决的看着皇帝,“陛下,臣女有话要说。” 安国公见她突然站起来,登时急了,一眼瞪去,压着怒气连声斥道,“说什么说?这不仅是你的婚事,还关系到两国和平结盟。这事还论不到你说话,赶紧给我坐下。” “父亲。”洛瑶完全无惧他的威迫怒责,挺直腰杆,淡淡道,“女儿肩膀这么小,可担不起两国和平结盟的重任,你还是先容我把话说完吧。” 安国公冷着脸,看着她淡然下藏着倔强的眉目,恨铁不成钢的口吻低声冷斥,“圣驾面前,休得胡闹。” 第724章 抗旨杀头 “父亲,我没有胡闹。 ”洛瑶分毫不让,“此事关乎我终身,有几个问题总该容我问一问丹国的四殿下吧?” 洛千重怒斥,“胡闹,儿女婚事,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容得你放肆!” 皇帝手一抬,阻止安国公继续责备,“昭阳郡主想问什么?” 洛瑶冲皇帝微微颌首,算是向他致谢。遂皱眉将目光转向华南笙,“四殿下信守承诺的品性令我敬佩。不过关于我的一些情况,四殿下你远在丹国,只怕不甚了解。” 华南笙似笑非笑打量着她,“昭阳郡主莫非想跟我说一说体弱多病之事?” “郡主请放心,我既然请旨迎娶你为妻。来日回到丹国之后,自会悉心照顾你身体。” “丹国有不少医术高明的大夫,连我父皇,都是有名的国手。说不定你嫁去丹国,体弱这毛病过不了多久能好起来。” 少女皱眉,“若是好不起来怎么办?” 安国公再次不满地呵斥她,“够了,人家四皇子如此体贴为你着想,你还嫌三嫌四。” “父亲,”洛瑶同样露出不满的神情来,“四殿下,除了我自幼体弱之外,还有一事你大概也不知道。那是天下闻名的智空大师曾给我批过命,说我命定天寡;你确定,真要将我娶回丹国去?” 华南笙笑了笑,一脸不为所动的样子,“昭阳郡主,智空大师的名号我在丹国也有所耳闻。当然了,我也一样敬重他这样的得道高僧。” “不过……。” 洛瑶心下微紧,“不过如何?” “智空大师当日为郡主批命时,郡主是在外养病多年刚刚回京而已,对吧?” 洛瑶眸光微闪,说得如此详细,看来这混帐曾认真调查过她的情况。 “确实如此。” 华南笙又道,“昭阳郡主,我曾请教过数位高僧;知道命格一说并非一成不变,一个人命运如何,自会随着个人际遇发生改变。这改变,有往好方向改的。当然,也有往坏方向变化的。” 洛瑶含笑凝目,不过眉梢漾开的笑意却透着淡淡寒色,“然则,听四殿下你这意思,是肯定我的命格已经发生变化,而且是往好方向改了。” 华南笙眸光一闪,面露欣赏之色,“昭阳郡主果然极为聪慧灵透。” 洛瑶不冷不热问道,“如此说来,四殿下是非我不娶了?” 华南笙眼神一深,径直点头,“对,我十分欣赏昭阳郡主你,况且我们两家长辈又有婚约在先。再则,我们俩的婚事也属于两国盛事,我来天泽之前已经打定主意非卿不娶。” 洛瑶冷笑一声,慢悠悠道,“四殿下,假如我执意不嫁呢?要知道丹国再好,对我而言也是异国他乡,山长水远别离故土,没有几人会愿意。” “洛瑶,你胡闹够没有?”安国公忍不住再次出声怒斥,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不可收拾的惊人言论来,“陛下已经答应给你赐婚,这是天大的荣耀,你还不赶紧领旨谢恩!” 这是变相警告她,皇帝金口玉言圣旨已出,这丹国——她愿意嫁是嫁;不愿意嫁,也得嫁。 不然的话,那是抗旨不遵。 抗旨——那是要杀头的。 而且,杀她一人的头还是砍安国公府满门的头,还得看皇帝心情而定。 她不肯应旨到丹国和亲这性质,往重里说,那是破坏两国结盟。灭安国公府满门,已经是轻的了。皇帝一怒之下,诛连九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洛瑶未作声,华南笙看着她,也悠悠来一句,“昭阳郡主不愿意嫁给我?” 他这话的真实意思,是问洛瑶当真要悔婚抗旨? 皇帝面色似乎变了变,他温和的笑着,半真半假道,“昭阳郡主,朕刚才忘了问你答应给四皇子赐婚。要不,朕现在补问你一遍,你可愿意代表我们天泽,遵守当年你母亲定下的婚约嫁去丹国?” 一个个都用抗旨杀头来威胁她是吗? 洛瑶心念转了数转,知道此刻在皇帝虎视眈眈的兵权威胁下,她绝不可能直接拒绝去丹国和亲。 不过,和亲么?来日方长,今日之后她还可慢慢筹谋,倒不急于一时。 她脸色连连变了数变,洁白面容浮出几分怏怏冷意与灰败。沉默半晌,她不情不愿道,“陛下,先母虽去世多年,不过臣女也不会连累她做下背信弃义之事。” 她这话,算是迂回应下这婚事。 安国公登时大大松了口气。但其他人可着急了,宁煜皱着眉头打量洛瑶一眼,欲站起来。 洛瑶连忙冲他摇头以眼色制止。 至于宁易非,洛瑶与他遥遥相视一眼,他倒还耐得住不动。 “看来昭阳郡主跟胡侍郎一样忧国忧民,”皇帝似笑非笑掠她一眼,缓缓道,“这是天泽之福。” 皇帝不动声色威胁她一番,又望向华南笙,“朕恭喜四皇子心想事成。” 洛瑶望见他仿佛真心实意替别人高兴的嘴脸,心里不由自主一阵恶寒。这事,她现在暂且忍忍。 她暗下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将心底翻腾的怒火平息下去。 华南笙道,“谢天泽陛下成全。” “此事确实可喜可贺,来,大家一起干杯。”皇帝似乎确实无喜悦,眉开眼笑举了举杯,像是庆祝终于将洛瑶这个惹他生厌的麻烦甩出去。 “恭喜陛下。” “恭喜四皇子。” “恭喜安国公。” 各种恭喜声在这百花园此起彼伏,洛瑶面无表情的听着,眼角无意一掠,掠见有人别有意味的目光正追缠着某道身影。这个人,是与华南笙一道前来天泽的长和公主。 按照天泽与丹达成的协议,和亲应该是两方面的。她这个假郡主得嫁去丹国,也是说,随使臣一同前来的长和公主会留在天泽。 她微微眯起眸子,随即发现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 这位长和公主,似乎对那个人有意思?可另外一个人的目光却不时瞟向长和公主,也是说……。 洛瑶正想着,忽听闻皇帝沉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宁世子,朕记得你今年已经二十有余了吧?” 第725章 不宜再拖 洛瑶的心思,一下被唰的拉了回来。她视线仍在长和公主身游离,但耳朵却极端负责的专注竖了起来。 “劳陛下记挂,”座,气质清雅尊贵的男子淡声相应,“臣今年确实已经二十有余。” 宁易非不紧不慢道,“臣这病体堪虑,缠绵病榻六年有余,幸得陛下福佑,臣如今还能拖着残躯坐在这里。” 皇帝眼神一深,意味不明扫他一眼,“这养身体得一步步慢慢来。不过有件事,以你的年纪却不宜再拖下去。” 宁易非默然不语。 皇帝又道,“卫王府得往下传承,你也是时候该娶妻生子了。” 洛瑶心头紧了紧,刚才压下去的怒火又腾地冲头顶。皇帝是不是打着主意,想将长和公主赐给宁易非? 处心积虑将她与宁易非拆散,皇帝才会觉得心满意足? “谢陛下关怀。”气质清贵的男子似乎没听出皇帝的弦外之音一样,仍不慌不忙道,“不过臣自知身残躯败,断不敢胡乱连累他人。” “子嗣传承再重要,也重要不过性命。”宁易非眉梢一扬,眼角隐隐流荡一股讥嘲,“若臣将来传承的子嗣,跟胡侍郎这样,臣倒宁愿这么过。” “什么时候这破身子拖不住,什么时候去陪伴父王母妃他们了。”他说罢,十分诚恳地朝皇帝拱了拱手,“还请陛下勿再为臣这点小事劳神。” 不愿意跟胡侍郎这样?是不愿意违心屈服在皇帝的淫威下了?他直言皇帝敢赐婚他敢抗旨? 洛瑶深垂的眼眸,隐隐闪过一抹异芒动。这人,居然当面嘲讽皇帝。真不怕皇帝突然发挥喜怒无常的本性,治他大罪。 皇帝脸仍带着笑,但眼角闪烁的芒动却在瞬间变了数变。 当然,皇帝刚才不过试探试探宁易非而已。今天已经为华南笙与洛瑶赐婚,自不急在一时收拾宁易非。 长和公主——。 皇帝状似无意掠过下面的少女,唇角渐渐堆出若隐若现的森寒冷笑来。 不过,皇帝想此打住这话题。宁易非眼光一深,却忽淡淡道,“陛下,五殿下与臣年岁相差不远。臣这破身体不宜拖累别人,五殿下这年纪娶妻生子却正好。” 不是赐婚赐瘾吗?不是拿胡侍郎开刀向他们证明,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吗? 那先给宁煜赐一个看看吧! 宁煜眉间笑意立减,有些不满地扫他一眼,“宁世子还是管好自己吧。” “他呀?”皇帝意味不明的眸光划过皱起眉头的宁煜,笑道,“这只皮猴子年龄看着长去了,可这心性还未定。” 也是说,宁煜的婚事还不急了。 宁易非淡淡应和一句,“还是陛下了解五殿下。” “来,大家喝酒。”皇帝抿了抿嘴角,遂若无其事举杯。 洛瑶默默打量着座的长和公主,发觉这位长和公主十分有意思。刚才宁易非提到宁煜时,这位公的盯着宁煜的眼睛都在发亮,整个人似乎也在顷刻间透出一种期盼的欣喜的神态来。 难道这长和公主对宁煜看对眼? 她狐疑地转着眼睛,视线似有意无意掠过宁弦温和清瘦的脸。她怎么感觉宁弦对这位长和公主也有意? 难道宁弦欲娶这位公主为正妃?想要借着天泽与丹国结盟的时机来个咸鱼翻身? 瞧皇帝的意思,似乎在盘算着将长和公主赐给宁易非……。 如今这情形——瞧着还真有趣了。 洛瑶怔怔出神,眼前忽有阴影覆下,她抬起头来,见云嬷嬷站在面前。 恭恭敬敬道,“洛……哦不,是昭阳郡主,皇后娘娘想到外面走走,请郡主你陪她一道到外面赏赏花。” 少女看她一眼,隐下眼底若有所思,往皇后座位方向望了望,“皇后娘娘想让我陪着一道到外面赏赏花?” 云嬷嬷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角,笑道,“是的,昭阳郡主。” “正巧,我还没正式给皇后娘娘谢恩。”洛瑶微微含笑,不显任何情绪的站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劳嬷嬷带路吧。” 云嬷嬷道,“请昭阳郡主随奴婢来吧。” 洛瑶默默跟在她身后,远离了宴会,在花园拐了两道小径,才看见皇后背对着她出神,雍容华贵的站在粗壮合欢树下。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瑶丫头你来了。”皇后听闻她声音一刹,眼底有浓浓戾气飞闪而过。 不过皇后转过身去面对洛瑶时,瘦削的面庞便流露出淡淡的近似慈爱长辈看晚辈的笑容。连她的声音,听起来也是欣喜而欢快的,“来,陪本宫到那边的海棠林走走。” 洛瑶落后于她两步,不卑不亢应道,“是,娘娘。” “你这丫头,在本宫面前不要如此拘礼客气了。”皇后扭头看她一眼,含笑嗔道,“本宫不是已经收了你为义女吗?” “如今陛下也下旨册封你为昭阳郡主,你该不会心里还对本宫有什么想法吧?” 洛瑶心里冷笑,册封她为昭阳郡主还不是为了今日赐婚给华南笙做准备。难道这双无耻帝后光明正大将她卖了,她还得对他们感恩戴德? “娘娘多虑了,臣女今天进宫除了赴宴之外,还是特地向娘娘你致谢的。若没有娘娘所请,臣女肯定做不成什么昭阳郡主。” 她这番话说得浅淡,让人听在耳里却又似感人肺腑。 实则皇后对她有多深重的憎恶仇恨,她这话里藏有多重的嘲讽。 皇后脸色一变,笑容僵了僵,却似没听出她的嘲讽之意一样,反停下脚步,捉住洛瑶的手,语重心长道,“瑶丫头,说起来本宫与你娘墨流霜也算故交了。看你如今这模样,本宫心里自对你怜惜几分看重几分。” “说实话,本宫也没想到你娘当年会在你未出生之前与丹国的国君指腹为婚,为你定下婚事。” 洛瑶心一动,遂淡淡笑了笑,仿佛不经意道,“娘娘既与我娘是故交,当年应该听说过这事吧?” 将她推丹国的和亲之路,究竟是皇后的主意?还是皇帝的意思?抑或还有第三个人在丹国前来之前,收到了风声? 第726章 半路拦截 皇后偏头看她一眼,似乎笑了笑,“这种事……。 ” 在这时,附近的池塘忽传来“扑通”一声响打断了她。 “云嬷嬷,看看出什么事了?” 云嬷嬷往池塘瞄了瞄,答,“娘娘,没什么事,估计是池里的鱼冒头闹出的动静。” 洛瑶嘴角微弯,她可不是鱼啊,也是故意踢了块石子下去打断皇后而已。 “娘娘当年知道有这事吗?”她趁着打散皇后防备的瞬间,柔声给皇后设了个障眼法。 “这哪能呢,本宫也是最……。”说到一半,皇后才意识到不对,“瑶丫头,不管过去怎么样,事情发生了都回不了头。我们做人,得往前看。” “听说你对同胞弟弟十分爱护?”皇后带笑目光落在少女身,面目看似慈爱可亲,可洛瑶却清楚感受到她目光下透出的寒意,“那你更应往以后看了。” “本宫瞧着这丹国四皇子也是个有情有义的,算日后你远离故土嫁去丹国,他也不会薄待你。” 这是软硬兼施?一为说服她心甘情愿接受和亲的事实,二是暗迂回警告她在做什么歪脑筋之前,最好先想一想自己亲人! 洛瑶不接这话,微垂着头,淡淡道,“臣女多谢皇后娘娘抬爱。若我娘知道娘娘如此关爱臣女,她在九泉之下也会安心。” 听着她这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皇后目光多了丝警惕。这丫头,难道察觉了什么? 察觉什么? 洛瑶心里冷笑,她是试探出皇后确实是在丹国使臣来之前收到风声。 所以才有后来补偿她受伤册封郡主这一出,是等着将她推和亲之路。或许,依皇后对她的怨恨,他日她真随丹国和亲回去,皇后说不定还会半途派人伏杀她呢。 “臣女到底年幼不经事,想到一旦前往丹国,以后想要回天泽与亲人团聚怕是遥遥无期了,这么一想,臣女这心里头惴惴难安。”她白着脸,无助的瞄着脚尖,轻轻叹了口气,“臣女实在羡慕娘娘你的沉淀从容。” 皇后听出她意有所指,面色微微变了变。 还不够扎心是吧?少女心下嗤笑一声。 又道,“臣女确实该向娘娘你学习,做人不能光回想过去,得努力往前看。想想二殿下不过才……。” 提及宁澈。 皇后面容唰地沉了下来,整个人都在瞬间散发出冰冷愤怒的气息。洛瑶瞄了瞄她寒沉如水的脸,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遂战战兢兢的盯着脚尖,轻声道,“娘娘,是臣女说错什么话惹你生气了吗?” 皇后半眯着眼静静盯了她一瞬,洛瑶明显感觉得出来,她眼里盛满了准备爆发的怒火。然而片刻之后,皇后似乎吸了口气,僵硬的脸又开始慢慢放松,露了微微笑意,“没,你没有说错话。” 是她说错了,她压根不该接受皇帝指示,拉这丫头出来警告。 怕这丫头不听话做什么? 她巴不得这丫头抗旨不遵。那样她可以直接不费力气砍了这丫头的脑袋。 “我们出来也挺久的,还是回去吧。” 洛瑶瞧见她明明气炸了肺,还得生生忍受着摆笑脸,心下笑得欢快,“好,臣女听娘娘的。” 不过回去之后,洛瑶也没坐多久又溜了出来。 不是她坐不住,而是这个时候宴会已散,大伙陆陆续续离宫了。 在花园一角,洛瑶没细看,却听到有微羞的女声自灌林丛一带传过来。 “五殿下,听说你还没有娶正妃?” 洛瑶怔了怔,想起宴会长和公主那双发亮的眼睛。丹国的人都这么坦率?见到喜欢的人直接拉出来表白吗? 被长和公主堵在花园一角的宁煜,心情显然不怎么愉快,只听得他冷声道,“长和公主,此乃我私事,跟你无关。” 长和公主轻笑一声,似没察觉宁煜不耐烦一样,隐约含着娇羞追问,“五殿下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被她堵着去路的宁煜拧起眉,敷衍的打量她一眼,心不在焉道,“长和公主自然是好的。” “真的吗?”长和公主轻呼一声,听来十分高兴。 宁煜已道,“我还有事忙,长和公主若是找不到出宫的路,我可以让宫人来送你。” “五殿下急着出宫?那我和你同路,不用找什么宫人了,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洛瑶无趣的勾着嘴角笑了笑,她对听墙角实在没什么兴趣。遂放轻脚步,悄悄离去。 “哟,这不是我们刚刚新鲜出炉的丹国未来四皇子妃吗?怎么不等等丹国四皇子一起出宫?倒独自一人转到这地方来?” 洛瑶眉头蹙了蹙,听着身后含着鄙薄语气的女声,实在不怎么愿意回头。 “洛大小姐好大的胆子,还未嫁去丹国和亲呢,如今见到我们娘娘不行礼了?洛大小姐是不是也太过目无人?” 洛瑶心下冷笑,在这宫里头,刻意刁难她的人可不少。不过身后这声音,她也没忘记。 慢慢转过身去,果然看见依旧以一袭面纱覆着容貌的玉嫔微微抬着下巴,满带傲气地睥睨着她。 “臣女原还怪这皇宫里头,哪里随处可见发疯乱吠的狗。原来是……。”她笑了笑,云淡风轻的目光淡淡瞥过玉嫔,话里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玉嫔身边那趾高气扬的宫女果然气得肩膀都抖了抖,还是被玉嫔一记冷眼给制止住,才没朝洛瑶发怒。 反将了玉嫔一军,洛瑶才优雅行礼,“臣女见过玉嫔娘娘。” “昭阳郡主。”玉嫔看着她,眼神莫名划过一道异亮光,“你既不急着出宫,那陪我在这园子走走。” 这女人,哪只眼睛看见她不急着出宫? 一个个,都欢喜用命令的口吻让她作陪。 洛瑶心里虽然不满,不过她确实不急着出宫,且听听这个半途将她拦下的女人有什么话想说。 顺便,她也试试看能不能从这个女人身找出什么破绽来。 她可一直没忘记玉嫔的神秘来历,还有这个女人对她莫名的深重敌意。 第727章 真假难辩 洛瑶默不作声走在后头,玉嫔慢慢顺着各式小圆石铺的石子路一往花园深处走去,“昭阳郡主今年十六了吧?” 她声音平和清越,听不出什么喜怒。 洛瑶心里却莫名涌出不怎么舒服的感觉,“玉嫔娘娘心真宽,这记性也着实好得令人惊叹。”虚虚的恭维一句,她才半真半假答,“臣女确实已满十六。” 玉嫔忽停住脚步,指了指一旁花蕾硕大的芍药,斜飞光影不明的眼风过去,淡声道,“昭阳郡主看这株芍药怎么样?” 洛瑶眼神一闪,玉嫔明显话里有话。她不明其意,自也不用佯装懵懂,“臣女看着这株花挺好的,花蕾饱满,色泽鲜艳。盛开之时,虽未必艳压群芳,但必能绽放属于自己独特的风姿。” 玉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洛瑶听着她隐约瘆人的笑声,心里警惕立生。 “昭阳郡主真会说话。”玉嫔轻笑一声,目光淡淡划过洛瑶,再凝向花蕾,“可惜,它虽有自己独特的风姿,却也注定——。” 洛瑶拉长了耳朵,她却将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玉嫔意味不明地打量她一会,叹道,“昭阳郡主风姿朗朗,也同样鲜少有人能及。” 洛瑶心里微愕,她竟然从这个女人语气里听出惋惜?不不,是掩藏在惋惜深处的幸灾乐祸以及——解恨。 “想当初,我天泽多少出色男儿为昭阳郡主折服。”玉嫔还在婉转低叹,洛瑶心里却被渐渐掠过的风灌了一身凉意。 “先有六殿下在苍山行宫为昭阳郡主那顶天立地震动天下的一跪。” 洛瑶眉头蹙了蹙,心里疑窦如潮水涨漫,这个女人特意拉着她来这奚落? “再有宁世子坦对帝承,独为昭阳郡主你一人心折。” 听着她平静语气蓦然泄露的微微震动,洛瑶心头紧了紧,有个模糊念头忽极快的从脑里闪过。 “可惜现如今才知道,昭阳郡主命定的姻缘不在天泽,而在丹国。” 玉嫔叹声轻落,缓缓回转身来,怜悯的目光下藏着嘲弄与快意轻轻扫过淡静不语的少女,“不知昭阳郡主作何感想?” “感想?”洛瑶微露愕然,“娘娘为何有此一问?丹国以昔年口头婚约向圣请求赐婚,圣基于两国和平应允婚事,臣女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值得感慨。” 至于玉嫔所提另外两人,洛瑶却略过不提。 她觉得玉嫔是想看她气愤惶然不安或者……再做出点其他过激的行为来。 “没什么值得感慨?”这会轮到玉嫔错愕了,默了一下,她试探道,“你心里不觉得难过?要知道你即将到遥遥万里的丹国和亲,以后只怕连回一趟天泽都困难。” 高举国家大义的大旗谁不会! 洛瑶心下轻蔑地笑了笑,面却敛了笑意,十分严肃地盯着玉嫔,缓缓道,“若我远嫁丹国能为两国带来和平,我算一辈子再也回不了天泽又如何?” “不管是天泽的百姓,还是丹国的百姓,他们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一个昭阳郡主迢迢万里,远离故土构建起两国结盟的桥梁。” 玉嫔一噎,她狐疑地盯着洛瑶,想要从洛瑶脸看出端睨,证明洛瑶这满口大义不过自欺欺人。 可惜她审视半晌,也没法从洛瑶脸看出任何波动,仿佛洛瑶确实是心甘情愿为了国之大义前去丹国和亲一样。 她暗下咬了咬牙,仍不死心的试探道,“昭阳郡主这心意确实不错。不过你没想过,若不用远嫁丹国的话,也许你能嫁给六殿下或者宁世子呢?” “毕竟,那两位都曾公开对你表示过欣赏与仰慕。” 洛瑶微微垂首,应得冷淡,“这世只有结果,没有如果。娘娘若没其他事的话,臣女要出宫了。” 言下之意,不管宁弦还是宁易非曾对她表示过什么,那都已经是过去式。既然是过去式,她自不会留恋怀念跟自己过不去,人么,要好好活着往前看才有前途。 玉嫔失神的盯她良久,想要从她平静淡然的面容寻到一丝失落或痛悔的裂痕。可惜,洛瑶自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一点点怨怼与不甘。洁白面容平静得跟没有一丝波纹的镜面一样。 玉嫔恼得暗地咬牙,她笑了笑,瞟一眼洛瑶,有意有意举起手拨弄着额前发丝,“昭阳郡主心胸广阔,反显得我女儿柔肠了。” “也罢,既然郡主无需他人开解,你这便出宫吧。” 她拨弄头发的动作频繁了,自然引起洛瑶注意。 在瞧见她袖下若隐若现的玉佩时,洛瑶眼神微缩,还佯装若无其事多瞄了几眼。才微微颌首,道,“臣女告退。” 待她离开之后,玉嫔身边的宫女鄙夷一笑,竟低声挤兑起洛瑶来,“娘娘,瞧她急惊风的模样,分明十足又惊又怕,还在娘娘跟前佯装镇定。还说什么为了两国和平,愿意不远万里去丹国和亲。这不是说得唱的还好听么!” 玉嫔阴着脸一言不发,她幽幽盯着洛瑶离去的方向,许久,才沉沉道,“果然不是简单的。” 洛瑶出了皇宫,让人给宁易非送信。 “你有急事?”待到傍晚时分,宁易非赶到青玉轩,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倚坐窗边托腮沉思。一现身,连平日温雅的声音都不由得带了丝焦急出来,“还在想与丹国的婚事?” “你来了。”洛瑶抬头看他一眼,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说。” 宁易非在对面坐下,见她还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不由低笑叹息,“哎,你这丫头,有事赶紧说。瞧你这慢条斯理的模样,知不知会让人急出毛病来?” “是有件事。”洛瑶瞄他一眼,神色十分怪。宁易非碰她目光,心里还莫名觉得凉了一下。少女似在琢磨什么,打量他一眼又一眼,仍慢吞吞,“我也拿不准到底是真还是假。” 宁易非哭笑不得,“这么说不是急事了?” 少女颇为烦躁地蹙了蹙眉,侧目斜他一眼,目光忽然凌厉得跟刀似的,唬得宁易非心里又是一紧,她才道,“这事,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 第728章 玉成好事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也染吞吞吐吐的毛病?”宁易非捉着她手指捏了一下,“有什么事赶紧说呀,你这样不是诚心急死我。 ” “是……。”洛瑶蹙着眉,想了一下,又扭头四下环顾一番,“还记得之前你说的那个什么定亲信物吧?” “你说的是卫王府嫡子定亲信物?”宁易非愣了一下,“怎么突然跟我提这个?之前不是跟你说过那东西已经丢了吗?” 再者,现在她身被一纸婚约束缚着还未解决,提信物又有什么用。 宁易非心里怪,见她神色有异,未免有些担心起来,“洛瑶,你倒是跟我说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你先告诉我,卫王府嫡子定亲信物是不是用冰种冷玉雕刻的玉佩?玉佩正面是卫王府的图纹标识,反面则刻着你的字?” 宁易非眼眸微微眯了起来,“你这话的意思是——你近期见过这样的玉佩?” “何时?在什么地方?何人手里?” 洛瑶瞟了眼被他捉红的手,淡淡道,“宁世子,你抓疼我了。”再着急再紧张,那也不过一块死物而已,有她重要么? 宁易非连忙松手,心疼地看着她,歉然低声道,“对不起,一不小心又弄痛你。” 他苦笑,“也是被你这丫头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给闹的。” 少女不服地哼了哼,“那是你自己心里着急,怎么能怪到我身。” “是,我是心里着急。”宁易非也不跟她争辩,放软了语气哄道,“你这丫头,明知我着急那赶紧说吧。” “宁易非,你原本告诉我,那信物最后不是落在平国公府吗?” 宁易非点头,微垂眼眸划过一丝异样光芒,“没错,那信物最后因秦如意的死,而不知去向。” “这事我跟你说过,并且还说了我已经决定废除祖拿规定信物定亲的规矩。日后我们定亲,我会亲自打磨一件独一无二的信物给你。” “事实,那件信物……。” 少女摆了摆手,“我们今天暂且不讨论这事。” 给她的定亲信物? 少女心里苦笑,不过随即便敛了神色,眉目透几分严肃,缓缓道,“你说最后不知去向的定亲信物,我最近确实看到了。” “在今天,在皇宫里头,玉嫔手。” 宁易非蓦地绷直了腰杆,眼眸瞬间冷芒大盛,“你确定?” 少女瞥他一眼,没好气道,“宁世子得了健忘症?我之前不是说了不确定。是看着相似,这才让你过来问你一问。” 宁易非急躁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听你这么说,此事大有可疑。” “你也觉得可疑吧?”洛瑶叹气,“我们都知道秦如意已经死了。” 宁易非凝她一眼,深幽眼底里掠出一抹若有所思,“我们还知道,宫里这位玉嫔娘娘来历神秘,怎么查都查不出什么破绽来。” 有个念头蓦地清晰浮脑海,洛瑶与他对视一眼,压着声音慢慢道,“你说,宫里那位娘娘会不会跟她——?” 宁易非眉间隐约可见凝重之色,“看来这事,我回头还得详细查一查。” 洛瑶默默看他一眼,没再出声。 如果玉嫔跟那个女人有什么关联,玉嫔一直以来对她的敌意倒解释得通。 但究竟是什么关联,玉嫔故意露出那枚示威或者说炫耀的玉佩,究竟是不是卫王府遗失的信物,目前还不好说。 围绕玉嫔这个女人,目前什么都是谜。 “洛瑶,和亲这事你是怎么想的?”宁易非将信物这疑团搁下,回头看着她,幽?眼底透出几分怏怏沉光来,“抗旨不遵是杀头的重罪。这事可开不得玩笑。” “宁世子,我只有一颗脑袋,对吧?”少女眸光微微一闪,半认真半玩笑问他,“要是砍了的话,那再长不出来了,对吧?” “洛瑶,是不是不折磨我,你心里不舒服?”宁易非绷着脸,作势发怒,“这种事能开玩笑吗?” 少女低着头,掩住眼底流转的狡黠,微带委屈道,“答应他不对,不答应也不对;那你教教我,这事怎么做才对?” 宁易非被她气得心口发疼,“你这丫头,少在这糊弄我,赶紧说说你怎么打算?这事怎么处理?” “圣旨都已经下了,我还能怎么打算。”少女黛眉轻蹙,一脸无奈忧愁,“不想被杀头,大概只剩遵旨嫁去丹国这条路可走了。” “洛瑶,是不是我对你太纵容了?”男子蓦地站了起来,在洛瑶还没反应过来,他已居高临下站到她身后。高大的阴影将娇小的她覆在其,喷薄的男性气息不轻不重地拂着她耳垂,“你难道不知道,一句戏言一句玩笑,也会令我不安令我心如刀割?” “我看你这丫头是仗着我纵容,觉得我一定治不了你是不是?” 他盯着她淡静面容,缓缓地透着无限压迫朝她俯下身去,在少女惊呼声,弯腰伸手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喂,你要干什么?赶紧放我下来。” 洛瑶看着他步履坚定的往她闺房走去,心跳蓦地快了好几倍。 “宁易非,我不逗你了,我收回刚才的话,那些都是假的。你放我下来好不好?” “不好!”男子似乎铁了心要成好事,根本不理会她软声央求,抱着她目不斜视往她闺房大踏步而去。 “我觉得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是先成全了我长久想念想做,却又一直隐忍着没做的事。” 洛瑶被他眉间少见的坚毅惊了惊,连身子也轻微颤抖起来,“宁易非,你别发疯了。” “真在这时候做出这种事,不管你用什么理由。皇帝都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不是等于直接将把柄送到他手里,任他拿剑对你开膛剖肚吗?” 宁易非似乎没听出她语气下的哀求,仍无冷静道,“卫王府辖下几十万兵马在我手,他想拿我开膛剖肚已经很久了。算将把柄送到他手里又如何?他除了气得跳脚之外,也不能拿我如何。” 他深深凝她一眼,温柔流荡的眼波下隐约染了浅浅受伤色彩,“可我再忍让下去,他要将你直接打包送到别的男人怀里了。” “洛瑶,我什么都可以忍受,唯独不能忍受失去你。”他顿了顿,微凉的嗓音却透着煽情的旖旎,“今天这事既然是你先挑起来的,那让我们一起进行到底。” 第729章 失去 洛瑶吓得下意识揪紧了衣襟,“宁易非,你别这样。” 他们真在这时候做出点什么事,何止他名誉扫地惹皇帝大怒;连她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若皇帝借机按个误国的罪名在他们头,直接将他们两个拉去砍了。到时不明真相的百姓只怕也只会高颂皇帝英明,而对他们的死拍手称快。 “洛瑶,我今天我非把这事做成不可。”宁易非不理会她软声相求,抱着她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向床幔低垂的床榻。凝望她的眸光里,似着了火一样,压根平息不下来,“他今天还问我多少岁,还告诫我该娶妻生子为卫王府传承子嗣。” “宁易非,你到底是怒他还是恼我?”少女被他抱到床榻,双臂虽离了她腰际,却以高大身躯覆下,将她牢牢困固在他怀抱里。 “洛瑶,与他无关。”宁易非慢慢唇下去,温热气息几乎贴着她敏感的玉颈慢慢厮磨,“我想要你,年年月月,已经想了许久。” “我忍得——也够久了。若非我一直忍着等着,肯定不会有今天什么赐婚和亲之事。” 少女被他气息撩得呼吸微促,她咬了咬唇,仍试图说服突然爆发的男子,“宁易非,你觉得今天这样不后悔?” 他们明明有别的办法解决这事,为什么非得选一条会遭天下人唾弃的路来走? 何况这路,还不是宽阔坦途,而是千难万难,险阻重重。 “我不后悔!”宁易非闭了闭眼,再睁开,凝见她洁白面容浮染的点点无奈无措,心头震了震。别开头,不忍再看她眼底掩藏不住的微微委屈,“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会遗憾。” 说罢,他反倒敛去身热潮,猛地松开禁锢退开几步,“也罢,我这一生岁月漫漫,有的是时日与你纠缠。怎么能让你在这美好的事情,留下遗憾!” 少女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敢情这家伙刚才是特意吓她的。她还真被他的恼怒与认真吓出一身冷汗。 “对,我们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不急于一时。”她讪讪笑着,飞速爬了起来。 “不抗旨不杀头,这婚事也可以作废。我们慢慢想办法,总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宁易非斜睨着她,轻声哼了哼,“你这丫头,今天暂且饶过你。若还有以后,我可再不管你心里会不会留下什么遗憾。” 这时候,洛瑶哪还敢玩笑激怒他,“好,不说以后。说现在,我们说现在。” “皇帝今天还想顺便将长和公主也给你定了,你觉得他单纯是试探还是确实有意?” 宁易非冷声道,“不管是真是假,只要对我们俩不利的事,我看他都乐意且热衷去做。” 少女哑然失笑,这人——还在恼着她。 “我看他,假意试探你的成份居多。假若真将长和公主赐给你,万一来日天泽与丹打起来的话,他肯定不会顾忌你。” “相反,他还得防着你会不会为了长和公主……。” “那个女人留着也是个麻烦。”宁易非打断她,语气冷淡,“得想办法尽早解决。” 洛瑶瞧见他狂躁不耐的模样,好笑得直摇头,“宁世子,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口那个麻烦女人,可不是大街的阿猫阿狗,她是丹国公主。还是带着和亲使命而来的公主,你想怎么尽早解决?” “直接将人暗杀了?” 宁易非默默凝她半晌,忽笑道,“这是个好主意。” 洛瑶瞧见他风高云淡的笑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立时警惕道,“宁世子,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你还是不要想了。” 直接将人暗杀? 这不是结盟未成反先引起战争吗? “那你提供一个能完美解决这个麻烦女人的好主意。”宁易非盯着她,微沉的目光里透着撒不得的郁结恼火,“不然,我直接采用你的主意,将她一刀给砍了算了。” “宁世子,你可真有出息!”洛瑶听出他口吻威胁,恼怒的冷笑一声,“那又不是我的累赘,凭什么让我出主意来解决?” “凭你——”他语气微顿,唇边勾出邪肆浅笑,目光深深凝着她,理所当然道,“是我宁易非的娘子。” 少女撞他眼神,见他眼底火焰仍在跳跃不休,心里吓了一跳,无奈地撇了撇嘴。又恼又羞的嗔他一句,“宁世子,少贫了行不行。” “我贫?”宁易非半眯眼眸,淡淡凝着她,特意拉长了尾音,“莫非你还要否认?” 少女心里暗暗叫苦,瞧他那神情,若她敢这时候否认。指不定又惹得这心气不畅的家伙兽性大发,要不管不顾这时候跟她成那什么好事了! 她苦笑一声,焉焉的耷拉着脑袋,怏怏道,“我不否认。以后我确实可能会变成别人的娘子。” 男子微眯冷眸透出寒光“嗖”一下射过来,“嗯?别人的?” 洛瑶被他盯得头皮一阵发麻,连忙讨好的笑着装傻,一脸无辜道,“你听错了,我没说这个词。” 她浅浅笑着,生怕他还揪着这事跟她算帐。万一激起这人怒火,她还真招架不住。语气微顿,飞快将话题转了开去,“不是说要想办法解决长和公主这个麻烦吗?” “我今天发现了一件稀事,你想不想听?” 宁易非瞧见她小心翼翼避着他的样子,心下一紧。又无奈又恼火的抿了抿唇,这丫头——难道不知道老这样让他憋着会伤身? 当然,刚才他强硬将她抱去床榻,其实也不过吓吓她而已。 这天下所有人,谁受委屈他都不在乎。可眼前这少女是他放在心尖的人儿,他怎么舍得亲自给她委屈受。 暗暗定了定神,将腹燥热压下去,他轻声问,“什么稀事?” “除了皇帝打你主意外;宁弦也对长和公主感兴趣,有趣的是,我发觉那位公主却对宁煜颇心。” 少女眸光闪了闪,笑意盈漾的眸子里闪动着让人失神的狡黠灵透,“说到这,我确实有个主意可以让你一劳永逸摆脱长和公主这个麻烦。” 第730章 挖坑埋了 宁易非眸光深了深,“哦?什么主意?” “皇帝不是乐此不疲想方设法给你我添堵吗?”少女冷笑一声,平时看着温软的眉眼,此刻忽变得凌厉慑人,“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 宁易非目光一亮,浅笑的眼角带出几分兴味,“怎么个还法?” 少女微微一笑,暗影里芙蓉玉面却盈着莹光,引得男子心神春意微荡,她却仿若不觉。 眨了眨澄澈如泉的双眸,调皮道,“你说,若是长和公主这时候传出点令人振奋的艳词情曲来,是不是特别激荡人心?” 宁易非凝她一眼,目光暗了暗,他立即飞快转开视线。声音微带着暗哑,低低道,“是挺让人激动的,不过你想她这时候和谁传出点情事呢?” “要知道她才到天泽京城,这驿馆她还没住几天,人大概还没认全乎。若这情事传得不靠谱,到时只怕事情会弄巧成拙。” 少女轻轻一笑,眉眼间笑意如花,可唇边却矛盾的勾勒着浅浅森然之色,“若是一般人跟她传出风流韵事,也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 “若是换了九五之尊那位呢?”洛瑶明眸轻眨,蝶羽一样的长睫掩映着眼底冰凉,“不说那位帝王气势的魅力,单说那位权倾天下的身份,足以令一位情窦初开的怀春少女神魂颠倒了。” 宁易非瞄她一眼,略略勾唇戏谑轻笑,“昭阳郡主,你说的情况那是普通出身的姑娘才可能会吧?” “长和公主虽非丹国嫡公主,但也是锦衣玉食见过风雨的皇室公主,她会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神魂颠倒?” 少女横他一眼,嗔道,“宁世子请注意,我们现在不过在讨论办法,又不是挑非得已经发生的事情来做。” 造谣懂不懂? 宁易非瞧见她眸流转着狡黠灵动光芒,怔了怔,哑然失笑扬了扬眉,“看来是我想错了。” 少女微微眯眼,洁白面容现出几分兴味几分得意,笑道,“自然是你想错了。” 百花宴后没过几天,京城的大街小巷似乎在悄无声息,被一个初时不起眼,后来掀大波澜的小道消息给充斥着。 这消息最初是由一只绣着交颈鸳鸯的荷包引起的。 据说长和公主某日与婢女街,不小心被人撞跌了攥在手里刚刚绣好的荷包。这只荷包还被当时路过的无赖给拾了,而且拾起之后还没有直接还给她。反而特意拿着荷包往空一抛,然后在这无赖使劲一抛之下,有块丝锦帕子从荷包里掉了出来。 这本没什么,长和公主算贵为公主,也一样是女儿家。她在自己荷包里珍藏一块帕子也很寻常。 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块从她绣着交颈鸳鸯的荷包里掉出来的帕子面,却绣着一首藏头诗。 偏偏这诗还是首仰慕情郎的情诗。 更让人惊的是,这首仰慕情诗里头所藏的字——竟然是天泽当今圣的名字。 于是,长和公主暗思慕皇帝的消息,几乎瞬间如晴天霹雳一样炸在京城空,还在短短时日里像最猛烈的风一样刮遍大街小巷。 这样的消息,对于平头百姓来说,那只是为他们平淡的生活增添令人兴奋的谈资。至于真假,自然不会有人追究。 但这种事情,对于密切相关的人来说,那不能冷静旁观以待了。 这一日,洛瑶正在屋里十分专注的执笔练着字。 却听闻墨玉透着急促的声音在外面低低响了起来,“五殿下?小姐她……。” “洛妹妹在屋里吧?我这进去找她。” 墨玉在后面小跑着追了过来,“请五殿下在外面稍等片刻,容奴婢先进去跟小姐禀报一声。” 宁煜脚步微滞,“她在屋里干什么?” 墨玉恭谨回应,“小姐在屋里练着字呢。”话落,眼见宁煜迈步欲走,她急忙补充一句,“小姐练字时喜静。” 宁煜再次停下脚步,眉梢轻敛,隐隐透了几分不耐,“那你赶紧进去向她禀报,说我有急事找她。” 墨玉刚想应声,洛瑶叹了口气,搁下笔,朝他们扬声道,“墨玉,请五殿下进来。” “五殿下,你请。”墨玉绷了绷腰杆,只得恭声相请。 待她抬起头来,只见有一抹衣袂淡影掠过眼角,宁煜的声音已在里面传出来,“洛妹妹,这时候你还有心情练字,我是不是该向你道一声恭喜?” “五殿下今天是专程来奚落我的?”洛瑶见墨玉紧跟进屋,遂让她将练字的纸笔收走。 这才招呼宁煜到旁边的檀香八仙桌坐下,“这是五殿下口所谓的急事?” “洛妹妹,我怎么可能来奚落你。”宁煜凝着她淡静面容,苦笑一声,“外面大街小巷满天飞的消息,你听说了吧?” 少女眼眸微眯,不动声色打量着他。 宁煜为那件事来这探她口风?还是毫无证据仅凭猜测怀疑这事跟她有关? 眸光一闪,她轻声笑了笑,“满天飞的消息?五殿下是指外面盛传长和公主暗思慕圣这事?” 宁煜苦笑,“你果然听说了。” 洛瑶见他面露苦色,还愣了一下,方道,“该不会圣让你调查这事吧?” 宁煜苦恼地拍了拍脑袋,“洛妹妹猜得没错,父皇听过这些小道消息之后非常震惊,特意命我暗查访此事,还勒令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洛瑶心神一凛,面却不露声色。她默然想一会,才慢慢道,“虽说空穴未必来风,不过要查清消息的起源,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是毫无头绪,我才头痛。”宁煜满脸郁色的叹了口气,“洛妹妹,你快替我想想办法,怎么处理这事才好。” “我已经想了好几天,也换了好几个不同的方法去调查,结果仍然一无所获。我现在呀,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少女瞄他一眼,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心想这事是她提议,由宁易非具体实施的。怎么能真让宁煜查出来。 “不是说这些消息都围绕着长和公主无意遗失的荷包与帕子才传出来的吗?五殿下不妨朝这方向查一查。”她微微一顿,古怪地打量宁煜一眼,再道,“或者,五殿下去见一面长和公主,亲自询问她一下。” 宁煜眸光闪了闪,凝着她笑意微微的面容,忽然似有所悟。 第731章 我要 宁煜静默一瞬,幽幽开口,“洛妹妹,我对长和公主那个女人没兴趣。 ”后半句他没说,他只对她有兴趣。不过,他别有意味的眼神已幽幽瞟了过去。 洛瑶从他闪烁的目光,看穿他这意思。 拧了拧眉,少女轻咳一声,拐着弯跟他提醒,“五殿下,圣不是让你调查吗?你不去向她本人当面亲自了解,只怕很难弄清真相吧?” “再说,长和公主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至于避她如蛇蝎吗?” 宁煜想起某些事,眉心一蹙,更坚定了不见长和公主的决心,“算了,这事你还是别操心了。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这样,我调查清楚又如何?” 宁煜苦笑一声,显然将这些消息可能带来的后果也想清楚了。 洛瑶盯着他默默看了一会,认真道,“五殿下,你没忘记那天百花宴的事吧?圣已经给我和丹国赐了婚,我将来是要去和亲的。” 宁煜立时激动道,“洛妹妹,我……。” 少女打断他,“五殿下,你先听我说完。” “丹国这次带着长和公主一齐到天泽,这到底什么意思,相信五殿下你不会不明白。” 宁煜恼火地哼了哼,“算长和公主到天泽是带着和亲使命又如何?未成亲的皇子那么多,不见得这事落在我头。” “况且,现在那个消息闹得满城风雨,谁也不会娶那个长和公主。” 洛瑶暗下叹了口气,好吧,她当初那么做,虽然是为了防着宁弦。不过眼下这结果看来,也算间接帮了宁煜一个忙。 “五殿下既然清楚,那还怕什么面对长和公主?”洛瑶狐疑地看着他,“除非五殿下心里确实对她有什么想法。” “鬼才对她有什么想法。”宁煜气恼得瞪她一眼,“洛妹妹,我的心意难道你不清楚?” 洛瑶讪讪笑了一下,“五殿下,现在我们说的是长和公主,你怎么又扯到我身。” “那个女人的事,我看也不必太过认真去查了。”宁煜听她分析几句,倒是将事情利弊想了个透彻,“你快说说,对于到丹国和亲这事有什么打算?” 洛瑶盯着他看了片刻,十分认真道,“五殿下,既然是圣交待让你调查的事,无论如何你也该尽力办好。起码,得让圣将你的努力看在眼里。” 卓雅丹一行,不知周贵妃哪里惹了皇帝避讳,皇帝竟一改前态开始对宁煜这个儿子若即若离,连权力也逐渐收归手。 虽然次废太子宁澈事件后,宁弦的势力也被皇帝拔除大半。若认真算起来,也许宁弦与宁煜这两人眼下的情况仍旧势均力敌。 可谁知道皇帝的心到底向着谁? 但她心里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宁弦夺得帝位的。 所以,鼓动宁煜奋力去搏那张高高在的椅子十分必要了。 若宁煜不愿意站出来与宁弦抗衡,只怕活着这些皇子当,根本没有人是宁弦的对手。 心思转了几转,洛瑶慢慢道,“五殿下,即使你不想自己,也要顾及将来你母妃的处境。况且,七公主过几年也长大了。” 若他这个胞兄说不话,万一到时宠爱七公主的皇帝两腿一伸死了,七公主的婚事还不是由别人搓圆捏扁。 宁煜蹙着眉,眸光渐渐暗淡下去,“洛妹妹,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这些现在不急,反倒你的事让人着急。” “你说,你打算怎么应付丹国的婚事?” 少女古怪地瞥他一眼,默不作声垂下长睫。脑里不期然想起了那人俊俦绝伦的容颜,想起那天宁易非在她半真半假逗弄之下,几乎把持不住的恼怒……。 她唇角微微漾了浅浅笑意,轻颤羽睫在她玉白面容落下扇形阴影,淡淡光线,似乎她在刹那收起了冷淡疏离的凌厉,反有温柔微光默默在她周身流动。 这样温柔这样收起棱角的少女唇边情意浅漾的模样,宁煜从来没见。 他看得心头一震,忽然意识到眼前含笑温柔静坐的少女,一定是想起某些令她欢喜的事或者人;所以,她澄澈的眸子里才泛转着回忆的光泽,她的面容与笑意才那么温柔安静——而刺痛他的心。 他莫名觉得心口一痛,连呼吸都痛得窒了窒。 宁煜压抑着心底几乎汹涌而出的疼痛与妒忌,暗咬了咬牙,下意识偏开了头。再开口,声音不自觉带了丝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怒意,“洛妹妹笑什么?你当日应下婚事,是不是真打算嫁去丹国?” 洛瑶心神一晃,在他愠怒的质问下回神。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诧异道,“五殿下这是怎么了?跟吃了火药一样?算暂时查不出那消息起源,你也不用迁怒于我吧?” 宁煜意识到自己失态,深深吸了口气,仍旧僵硬别着头不愿面对她,“谁有空为长和公主那个女人生气。我不过为你担心而已。” “你是不是想不到办法摆脱这门婚事?那你当时为何不许我站出来说话?” 洛瑶语气微凉,“算当时我没有阻止你,五殿下又想站出来说什么呢?难道你有办法可以阻止圣赐婚?” 宁煜霍地扭过头来,定睛盯着她,眼神又痛又悔又急切,“我当然有办法。只要我向父皇请旨,表明我们情投意合,父皇一定会成全我们,而不是将你当成和亲人选嫁去丹国。” 洛瑶拧着眉头冷笑一声,“五殿下别一厢情愿了。首先,你清楚我也清楚,我心里头那个人根本不是你。所以当时算你站出来请旨,我也一样不会答应。” “其次,我还没出生已经被我娘指腹为婚与丹国定下婚约。不管圣心里怎样想,既然天泽有意与丹结盟,他肯定会应丹国所求与之联姻。既然我恰好与丹国有婚约,这事不正好顺水推舟!” 宁煜脸色霎时变得冷而灰,“洛妹妹,你心里从来没有……?” 洛瑶定定看着他,决然打断他,斩钉截铁的口吻道,“宁煜,没有!从来没有。” 宁煜无痛苦地默默看她一眼,压着喉咙涌的猩甜,踉踉跄跄转身离去。 这个时辰,驿馆的客厅里,长和公主听着婢女汇报外面满天飞的消息,却气得手足冰冷浑身发抖,“我、我……怎么会仰慕他?荒谬!” “我要——!” 第732章 又是这套 百花宴后,洛瑶以影响声誉为由,软硬兼施将华南笙从安国公府撵了出去。 所以此刻,在气得面色狰狞的长和公主旁边,安然坐着的丹国四皇子华南笙挑了挑眉,漫不经心问,“长和,你要干什么?” 他声音不高不低,甚至嘴角还勾着笑意。可他目光静静落在长和公主面,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流转出来的暗沉色泽却让人心惊肉跳。 “四哥。”长和公主被他盯得头皮阵阵发麻,抿了抿唇,她极度不甘道,“这是诬陷是造谣,我来天泽确实带着和亲使命。可是,我要嫁的对象怎么可能是皇宫里头那个死气沉沉的老头?” 华南笙似笑非笑掠她一眼,“不愿意嫁?然则,你现在有什么法子扭转乾坤?” 长和公主咬了咬牙,半眯的眼眸里隐隐迸发出几分浓烈的光芒,“不管外面的谣言是谁别有用心所造……。” 华南笙冷笑一声,“你有办法自证清白?” “我虽然没有办法自证清白。”长和公主眼划过一抹决绝,“但我也可以依样画葫芦,放出同样的风声证明我暗仰慕的人其实是——” 华南笙目光冷冷一压,透着几分深重的戾气横扫她面孔,“长和,你省省吧。你若是这么做,最后你只能灰溜溜跟着我回丹。” 长和公主脸色一变,急道,“回丹?” 华南笙哼了哼,一副看你愚蠢无的眼神打量她,“若真传出跟父子都有意思的香艳消息来,你以为他们还会要你?不管是谁,都不会留你在这地方成为笑柄。” 长和公主脸色更白里透青,华南笙又冷笑一声,再添一剂猛药,“前来天泽之前,是你自己向父皇争取并且表过态,自愿来天泽和亲为两国结盟作稳定纽带。若你到时再跟我回去,你觉得你在丹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长和公主脸色又白了一层,这时已经白得几近透明了。她瘦弱的双肩,原本是因为愤怒而颤抖。现在,却因为想到可能面临的困境,而害怕得抑制不住的发抖。 她闭了闭眼睛,茫然又痛苦地喃喃自语,“那我该怎么办?除了这条路再没有活路了吗?” “怎么办?”华南笙冰冷的眼神,毫无怜悯之情,“谁叫你无意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而不自知。这才让人暗算计了去,如今还想有活路,你乖乖的进宫向他表明心意。” 可惜长和公主哪里能想到,一切根源都在于皇帝。 “若他愿意收下你还好,若他也不愿意收……”他顿了顿,琥珀色的眼睛流露出来的目光却那样冷冰无情。长和公主撞他那眼神,都惊得浑身打起冷颤。 华南笙一眼瞥过,沉声作结,“你大概不用活了。” 长和公主被他语气的森寒惊得身子一软,若非一只手一直无意紧紧抓牢椅子,她这会铁定软得栽倒下去。 “四哥……。”她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干涩如柴,“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华南笙半眯着眼睛,定定打量她半晌,唇边慢慢弯出异弧度,他笑了。不过笑容,古怪且意味深长,“当然,你是我妹妹。” 翌日,长和公主主动向皇帝递了信,说是倾慕他愿意入宫为妃以维持天泽与丹两国和平友好的桥梁云云。 皇帝不出半日给了答复,正式收了长和公主为后宫众多嫔妃一员。 宁弦得到这消息之后,除了觉得意外,倒也不曾有太多遗憾。反正长和公主对于他,不过可有可无而已。 没有这个女人,他也一样可以拿到他想要的东西,最多是多些曲折罢了。 “昭阳郡主有什么动静?”宁弦默了片刻,将眉眼那点意外带来的郁色撇开。 “殿下,昭阳郡主似乎对于即将到丹国和亲这事已经欣然接受。” 宁弦愣了一下,“她欣然接受?” 洛瑶不是看宁易非那个残废吗?怎么突然转了风向愿意接受和亲? “她做了什么?” “殿下,”下属拱了拱手,感受到书案后负手而立之人自然散发的冰冷气息后,下意识将脑袋埋在臂弯暗影里,“她应丹国四皇子邀请,不日将与他一同前往碧云天泛舟游湖。” “不日?”宁弦慢慢转过身来,一双看似温和的眼迸出一缕似有若无的寒光,“那是什么时候?” 下属感觉到他目光凌厉如剑,惊得心头一震,连忙答,“三日后。” “知道了,你下去吧。”宁弦一挥手,下属无声退出书房。他垂着眼眸,盯着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案,忽一俯身横袖一扫,书案所有东西随即“哗啦”一声悉数落地。 得到洛瑶答复的华南笙,正积极为三日后的泛舟游湖做准备。 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启程回丹之前,一举夺取洛瑶芳心。因为他反复调查过洛瑶之后,了解到很多他以为的真相,因而对洛瑶这个异国他乡的“未婚妻”起了浓厚兴趣。 一转眼,到了三日后。 按照原本约定,华南笙亲自驱车前来安国公府接洛瑶一齐去游湖。 他来到门口,却只见墨玉一脸愁苦的站在那里。 “你家小姐呢?她怎么不见人?” “四殿下,”墨玉朝他恭恭敬敬福了福身,道,“我家小姐突然病了,如今正静卧在床休养。大夫说她不宜奔波活动,也不宜吹风。所以小姐遣奴婢出来跟四殿下你说一声,这碧云天泛舟游湖,她是没法成行了。” “还请四殿下你原谅。”墨玉顿了一下,似完全没感受到华南笙冷下脸散发出浓浓不悦气息一样,又接着往下道,“小姐还说,若四殿下兴趣不减,另外邀约其他佳人相陪同游亦可。” “她因病失约在前,自不会怪罪殿下,更不会因此扰了四殿下你的兴致。” 华南笙眉头拧成了结,“突然病了?大夫说她这回发的又是什么病?” 那个女人,回已经用过“体弱多病”当过借口糊弄他一回。 难道她之前答应跟他一同泛舟游湖是耍着他玩的? 墨玉脸露出为难之色,她低低叹口气,无奈道,“请四殿下见谅,小姐这是老毛病。” “果然又是老毛病!”华南笙怒哼一声,忽越过墨玉,怒气冲冲大步往青玉轩而去。 第733章 不想知道 墨玉被他怒发冲冠的样子吓得惊了惊,回过神来连忙拔腿追了进去,“四殿下,小姐她现在需要静养,你还是别进去了吧?” 华南笙倏地回头盯她一眼,勾了勾唇,默不作声继续大步往青玉轩赶去。 墨玉见状,心里暗暗叫苦,却不好再强行阻止。因为她知道,算她想强行阻止也阻止不了。 不出一刻钟,华南笙赶到了青玉轩。他沉下来的脸,竟然透出隐隐戾气。 墨玉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追着,一边低声苦劝,“四殿下,小姐她刚喝过药,你不如改天再来吧。” 华南笙蓦地停下脚步冷冷瞪她一眼,一言不发继续大步流星往青玉轩赶去。 待他赶到门口,却见朱雀整个人跟把出鞘的利剑一样,挺着笔直腰杆堵在那里。 华南笙本来已经气得头顶冒烟,可对朱雀冷冷投来一瞥,他身弥漫的怒气忽然如明月破云——瞬间全散了。 “朱雀姑娘,你让我进去吧。听说昭阳郡主病了,我进去看看她,绝不打扰她休息。”华南笙练得一手变脸绝活,笑哈哈扬着脸,似乎完全没看见朱雀差对他拔剑相向,“我以我的人格保证,绝不会打扰她。” 朱雀面无表情打量他一眼,丝毫不给面子道,“四殿下的人格在我眼里不值钱。” “你……。”华南笙被她惹人厌的口直心快气得差点吐血,勉强压了几下,才将怒火压下去,“那我以本人项人头作保,这下朱雀姑娘总该信了吧?” 朱雀默默盯着他黑脑袋,半晌,冷冷道,“我信你没用,大夫再三嘱咐说小姐需要静养。切忌闲杂人等扰乱心神,所以四殿下还是请回吧。” 华南笙瞧见她油盐不进的样子冒火,既然这丫头软硬不吃,他只好另想法子了。 他抬头转着眼睛四处望了望,忽对着洛瑶的闺房方向高声喊道,“昭阳郡主,我知道你现在肯定醒着,你让我进去吧。我进去看你一眼,确认你无大碍立马走。” “你让你的婢女放我进去,我保证不影响你静养。” “原本我在碧云天准备了好东西要送给你赏玩,如今你既然去不成游湖,我将那几样好东西都带来这里。” 朱雀见他竟然耍起无赖直接在外面高声嚷嚷,立时怒得拧紧双眉“铮”一声拔了利剑出鞘,“四殿下,请你别再喊了。” 华南笙懒洋洋瞥一眼她指着胸口的剑尖,嘲讽地勾了勾唇,完全不将她此举放在眼内,继续不加任何设防的朝着里面大喊。 内容不过重复面的,喊了一遍他还不罢休,似乎还喊瘾一般,连续喊了三遍才歇口气。 没有洛瑶命令,朱雀虽然拿剑指着他,却也不敢随便出手伤他。 正因如此,华南笙才越发有恃无恐。 这时,屋里面传来少女压抑的轻咳声“咳咳”,之后便听得洛瑶道,“朱雀,让四殿下进来。” 华南笙挑衅的斜睨朱雀一眼,拿两指轻轻拔开几乎抵到他胸口的剑尖,笑道,“朱雀姑娘,请让让。” 朱雀冷哼一声,闪电一般的速度“唰”一声将剑重新归鞘。 华南笙眼神一闪,越过朱雀大步往屋里去。待他进入客厅,墨玉已经扶着洛瑶到厅坐好。 窗棂之下,二八少女云髻松散,倚着椅子懒懒而坐,她苍白的脸看来羸弱且娇不自怯。 华南笙眼眸微微眯起,瞧她这副模样倒像真的病了。 “四殿下现在见着我了,是不是可以走了?” 洛瑶虽然看着羸弱,可言辞仍旧不改平淡下暗藏锋利的本性。一开口,是先拿华南笙刚才在外面喊的话堵他。 华南笙看着她苍白面孔,眼神掩去狐疑反流露几分担忧关怀,“昭阳郡主放心,我将东西送妥,立马走。绝不在这多打扰你半刻。” 洛瑶似笑非笑瞄了瞄他,却默然不语。 “请昭阳郡主先看看这盒子。”他说着,忽然自身掏出一只巴掌大的长形木盒来,“里面装的玩意是我以前偶然间得来的,听说你对这些花异草感兴趣,今天顺便带了过来。” 洛瑶视线自盒子瞟过,又落在他满含关切的脸打个转,“无功不受?,四殿下还是将它原样带回吧。” “我今天特意将这东西带来,是为了哄你高兴,你怎么能连看也不看让我带回?”华南笙一脸古怪地盯着她,“昭阳郡主现在还跟我分这么清楚,莫非忘了你我之间已经定下婚约?” 洛瑶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寒光,她没再拒绝,反望了眼墨玉,“你拿过来给我瞧瞧。” “是,小姐。”墨玉应声而动,拿来盒子在她跟前打开一看,随即意外地“咦”了一声。 洛瑶波澜不惊地掠眼过去,“里面什么东西?” 墨玉连忙将盒子递到她眼前,“小姐,你看。” “这是……?”洛瑶一眼瞥过,惊讶得顿了顿,抬起头来打量华南笙一眼,才低下头认真去看盒子里的东西,“这是传说的鸢尾草!” 华南笙冲她眨了眨眼,赞笑一声,“昭阳郡主果然是识宝之人。不错,这正是鸢尾草。” 洛瑶立即皱了眉头,“传说这东西有起死回生之效。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能收,还是请四殿下你拿回去。” “昭阳郡主?洛瑶!”华南笙慢悠悠唤着她名号,却又陡然敛了笑容,眯起双眼凌厉紧盯她,十分严肃道,“看来你是病糊涂了,真忘了你我即将成婚的事!” 洛瑶不为他刻意营造的胁迫气势所惧,仍冷淡道,“我没忘。即将,那也不是现在。” “你喜欢,它才有价值。若你厌恶,它在我眼里一不值。” 语气一顿,他声音漫凉如含了雪水,“对于一不值的东西,我通常只用一种方式处置它。” “昭阳郡主,我的未来皇妃,你想听一听吗?” 少女垂着眼眸,没去看他笑得森然的眉目,淡淡道,“四殿下,我精神不好。” 也是说,她没兴趣知道了。 “洛瑶,”华南笙盯她一瞬,突然大步朝她走过去。 第734章 开打 少女眼底精光乍闪,身子不由自主绷紧。朱雀反应甚为敏捷,几乎不见任何动作,她已抢先一步闪身站在洛瑶跟前,一副随时跟华南笙开打的架势。 “四殿下这是想干什么?”洛瑶瞟了瞟他袖下攥得青筋突起的手,语气一刹凉如雪水,“恼羞成怒?” 华南笙脚步一顿,瞪圆眼珠盯她片刻,忽哈哈大笑起来,“昭阳郡主,你在说笑话吗?” 他指了指自己,“我?恼羞成怒?” 少女微微抿唇,侧目看他,目光透着疑惑,但并不出声。 “素闻昭阳郡主狡诈如狐。” 洛瑶眉头轻蹙,心想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他哈哈一笑,眉眼间充满得意,“不许我现学现卖,来诈你一诈!” 少女恹恹瞥他一眼。诈?诈你个大头鬼啊诈!没看见她“病”得有气无力吗? “四殿下没别的事吧?那请回。” “有事,怎么没事!”华南笙神色一肃,“我送的东西还没完呢。” 少女扯着嘴角冷笑一声,“还没完?” “是。”华南笙应她一句,随即扭头举高手用力拍了拍,“你等着。” 洛瑶脸现出淡淡薄怒,这混帐脑子有病吧?听不懂人话吗?她不是明确拒绝了不要他的东西? 只见一会有人风风火火逮了个笼子进来。华南笙接了笼子,直接拿到洛瑶面前。至于她之前说了不肯收他东西的话,他自觉忽略了,“你瞧瞧这小东西喜不喜欢?” 笼子外面还有层沉色布幔围着,待他扯掉布幔露出真面目,洛瑶才惊喜发现笼子里关着一只巴掌大的白狐。 她眸喜色虽然一闪而过,不过也没能瞒过感觉敏锐的华南笙。他弯了弯嘴角,娓娓道,“前天随便去街逛了逛,无意遇这小东西。听说你自幼在深山生活,我想你一定十分喜欢这些小动物。顺手买了,今天带过来给你赏玩。” “喜欢收下。”华南笙似乎看出穿她口是心非,眼睛一瞪,也不容她开口,强硬道,“不喜欢的话,也得收下。不然我当着你的面,将这小东西给灭了。” “横竖它讨不了你欢心,它也不配活着。” 这混帐,是捏准了她不乐意看他在面前虐杀动物的心思,才放这番狠话威胁吧? 不过这只小白狐看着也确实可爱,洛瑶皱着眉头瞧了半晌,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那好,我收下它。” “四殿下是不是该回了?” 不是说只进来看她一眼?是谁说拿项人头作保,不会打扰她休息? 华南笙瞧见她眼神提醒,哈哈一笑,大乐,“昭阳郡主,大夫的话不能全信。你老病恹恹的躺着,这身体也不见得好得快。还不如我陪你在这说说话,解解闷。” 这是赖着不愿走了! 少女气苦,面无表情剜他一眼,淡漠道,“四殿下,我不闷。”所以,你要给人解闷先找对了人再说。 华南笙脸色一绷,极为认真道,“反正眼下我也闲来无事。不如留在这跟你说说话,培养培养感情。免得日后你嫁去丹国,还不适应我这个夫君。” 洛瑶看着他欠揍的笑脸,心里有股怒火蹭的冒了起来。 可她不能说她绝不会嫁去丹国,他更不可能成为她什么夫君。想起后面的计划,还得与这个混帐密切纠缠。 她深吸口气,努力将怒火慢慢压下去,只用着仍旧冷淡的语气道,“四殿下说得对,丹国之于我——目前是字意义而已。让我骤然远离故土万里迢迢嫁过去,心里还真觉得排斥。” 她瞟他一眼,淡淡语气里透着无奈与无助,“不瞒你说,对于这门亲事我心里到现在还觉得恐慌。” 华南笙长笑一声,傲然道,“所以我说得对吧?我该多与你相处培养培养感情。日后我是你的依靠,你不肯对我敞开心扉,这漫长的一辈子你在远离故土的地方还怎么生存?” 少女略略抬头,幽怨地瞥他一眼,适时掩嘴轻咳一声。这一咳,更引得本苍白的面孔更弱三分。 看得华南笙眉头一皱,想了想,他道,“不过如今看你这样子十分难受,我还是不打扰你休息了,改日我再来看你。” 洛瑶瞄了眼笼子里昏睡的白狐,眼光闪了闪,连忙道,“墨玉,替我送送四殿下。” “对了,谢谢四殿下送的礼物。” 华南笙咧嘴一笑,转过身背对她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傍晚时分,一抹衣袂流金的俊颀身影顶着霞彩飘然而入。 彼时,洛瑶在青玉轩院子里逗弄华南笙送来那只白狐。 “看来它甚得你欢心。”眼前光影一暗,有人幽怨叹息。 洛瑶抬起头来,撞入宁易非幽怨的眼神,怔了怔,随即失笑。让墨玉抱着白狐到别处,她扯着宁易非衣袖,“我们到屋里说话。” “不是跟这小东西玩得不亦乐乎?还能找得着东西南北!” 洛瑶无奈的掠他一眼,这人看着明明还是那年初见时幽远孤凉的眉眼,那时她还觉得这人跟云端俯瞰众生的神仙一样,高高在让人不可捉摸。 怎么眼下瞧着,这容貌还是当年魅惑众生的容貌,怎么这脾性反倒越活越回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连一只小狐狸他都要吃味? “宁世子,算我想找不着北,在这一亩三分地,也不容易呀。” 宁易非本生一副孤凉俊俦的容貌,也不必刻意如何,只需略微沉下俊脸,深邃眼眸再透着幽怨波光出来,那是谁负了他这般大逆不道的模样。 洛瑶被他那眼神瞥得心里一阵发紧,“好了好了,现在不是暂时得对他做戏吗?他送的东西若我一再坚持拒收,那不是叫人起疑吗?” 宁易非低低叹息一声,眼角掠过还摆在桌的木盒,幽幽道,“你收了他两样东西,还打算跟他众目睽睽泛舟游湖。” 少女轻咳一声,“我这不是突然称病放他鸽子?这礼物总不能再不收!”想了想,她没解释那鸢尾草是华南笙故意落下的。 “别扯这些小事,快跟我说说,你们卫王府信物调查的事有结果没有?” 第735章 你是谁 提到这事,宁易非也敛了神色,一本正经道,“这事说起来蹊跷,当日秦如意被大火烧死在宅子里,事后找到她的尸骨。 但卫王府之前拿出去的信物却无影无踪,若非后来冲过老平国公,我还不知道这信物一直落在她手里。” 洛瑶心里一凛,看着他暗光笼罩的脸庞,心里忽有灵光闪过,她脱口道,“你找人验过她的尸骨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宁易非皱起眉头来,对她若有所思的眼神,也不得不认真思考某个可能。半晌,他慢慢摇头,“没有找人验过她的尸骨。” 洛瑶瞄他一眼,面色便隐隐有些不太好。 没找人检验尸骨?他当初那么笃信死在大火的,一定是秦如意那个女人? 宁易非瞥她一眼,知道她心忧虑,回想了一下,才轻声解释,“但是起火前后,我的人都在附近监视着,根本没有人出入。那具尸骨,应该不会有人伪装才对。” 少女凉凉一笑,“看吧,连你自己也不是那么肯定。” 宁易非捏了捏眉心,微凉的嗓音听来无郁卒,“假如那个女人还活着,那么暗将她换出去的人肯定手段通天。” 洛瑶幽幽接口,“何止手段通天,还在不动声色之将你也瞒过,还瞒了那么久。” 单是这能耐,够让他们心惊了。 与他对视一眼,她突发想道,“你说,宫里那位时常庐山不识真面目的……。” 宁易非打断她,“不太可能。” 少女困惑,“如何不可能?从以往种种迹象来看,我反倒觉得极有可能。” “不对,你们卫王府的定亲信物,除了这个定亲传承之外,还有其他用处没有?” 宁易非默默回想一会,才摇头,“没有其他用处。” “那怪了。”洛瑶神色复杂掠他一眼,也不解释什么让她觉得怪。 “不管怎么样,这事我已经交待下去让他们留意着,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宁易非也推断不出其蹊跷,遂抛开不说,“你之前不是觉得皇帝让你憋屈不痛快吗?” “现在看看我们的成果,想一下他气得跳脚的场面,心里是不是觉得畅快些了?” 洛瑶知道他是指他们合伙算计长和公主最后只能选择进宫一事。 她默然片刻,想像一下皇帝气得头顶冒烟的模样,果然忍不住乐得“扑哧”一声欢快笑了出来,“嗯,现在心里那口闷气总算出了那么一点点。” 谁让皇帝吃饱了撑着,时时想着算计她?算计她的婚事还不算,非得拉着宁易非——那也不能怪她将长和公主拉下水。 “高兴了吧?”宁易非见她眉眼因欢喜而洋溢着令人目眩的光晕,趁机道,“既然心情不郁结了,那过几天的佛法大会不如不去了吧?” 少女怔了怔,随即嗔他一眼,“宁世子在说笑吧?这场盛会我若不去的话,某人也不会去的。若他也窝在这京城不动弹,我们后面的戏还怎么唱下去?” 算明知是做戏,宁易非一想到她得跟华南笙那个男人约一块,这心头无论如何也畅快不起来。 “你去可以,”他用力握住她双手,目不转睛盯着她,缓缓道,“但是,我到时也要一块去。” 少女呆了呆,才会过意来。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万分无奈道,“宁世子,难道你还真担心我会跟他跑去丹国?” 宁易非冷着脸,直言不讳点头,“我是担心。若不看紧一点,我媳妇跟别人跑到迢迢万里的丹国,我到时找谁要媳妇去!” “真是败给你了。”少女叹气,“好吧,你那天一起去也可以,但你得保证不现身捣乱。” 宁易非啧啧两声,看着她,眼神略带出委屈,“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怎么会捣乱。” 一转眼,到了在皇觉寺举办佛法会的日子。 华南笙以洛瑶定亲的未婚夫婿自居,亲自到安国公府接她一同前往皇觉寺。 为了掳获洛瑶芳心,可以说华南笙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在哄姑娘这方面确实十分尽职。 由于佛法会每三年举办一次,附近不少百姓都闻名赶到了皇觉寺。连在深宫里深居简出的太后也去皇觉寺凑热闹。 佛法会由皇觉寺得道高僧住持,在正殿外面的广场举行。翌日,洛瑶去到大殿时,望见外面黑压压的人群,还十分惊讶感叹起来,“想不到佛法会的盛况如此空前。” 以洛瑶的身份,自然不必跟普通百姓一样待在大广场外面。不过在她准备去划出的特定区域时,却有小沙弥匆匆过来将她叫走。 一会之后,华南笙从厢房过来,也准备陪着她听一听沉闷的佛法大会。 然而,他绕过广场还未走到洛瑶附近,在她身后大约两三丈开外可以望见她背影的地方,却忽见洛瑶所在之地起了骚动。 面高筑的台基之,得道高僧尚未开始宣讲佛法,因而洛瑶所在的位置突如其来一声尖叫,便显得格外尖锐刺耳。 华南笙听闻她惊恐的叫声,怔了一下,几乎没有多想,立刻往她所在之地飞掠过去。 “别怕,我来了。” 他温柔的声音落地,他的人也几乎随声而到。正好惊恐尖叫的女子吓得站了起来,他虽瞧不清具体情况,不过还是下意识第一时间飞掠过去并一手搂她细腰将她往外面带。 然而,他自认是将人救出安全地带之举,却起了反效果。 他搂女子腰肢片刻,耳边再次传出极为让人震惊的“啊”一声尖叫来。 这一声尖叫,终于让华南笙察觉出不对劲。 可他刚才急着救人,这会底下全是人,他可不能随便踩下去。 皱着眉头,他搂着背对他的女子掠出无人的空地外。 “哪里来的狂徒,赶紧将我放下。” 听闻这瑟瑟发抖的叱喝声,华南笙心里一沉,拧着眉蓦地将女子扳过来。 却瞧见一张陌生的惨白的脸,因为又怒又惊,此刻她还死死咬着唇颤抖不已。 “你是谁?”华南笙冷声喝问,眼角瞟见女子抱在怀里的白狐,眉头一挑,“它怎么在你这里?” 第736章 倒打一耙 那杏眼圆腮的女子被他喝得一惊,不过随即强装镇定反问回去,“我才要问你是谁呢,你刚才为什么抱……。 ” 想到此举被众人群观了,她惊得脸色蓦地白了白,再瞄一眼华南笙,忽道,“你是丹国的四皇子?” “这么说你知道这只白狐是昭阳郡主的了?” 华南笙皱着眉头盯她一眼,“你还没答我,你到底是谁?” 女子张了张嘴,本想直接向他坦露身份,可望了望四下好转来的目光,她又迟疑的闭了嘴。 华南笙见状,心头无端火起,一把伸手过去将她抱着的白狐给抢了过来,“这不是给你赏玩的东西,你还来。” 这时,洛瑶总算从大殿一角缓步行来。 她遥遥望见华南笙与另一个女子站一块,似乎还意外地扬了扬眉,还在原地站了那么一会,才继续走过来。 “丽美人?”洛瑶瞧见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剑拔弩张,还吃惊地转了转眼睛,狐疑地看了眼华南笙,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华南笙双眉一下拧在一处打成了结,“丽美人?你说她是皇帝后宫的妃嫔?她怎么会出现这里?” 扬了扬被他夺过来的白狐,“还有,我送你的玩物怎么会在她手里?” 他恼火地瞪了眼面色寡淡的女子,又瞥了瞥洛瑶,有句话到舌尖打了个转又被他强行压下去。 这什么丽美人,不管身高体形还是穿着打扮,都与洛瑶差不多。 若非如此,他刚才远远一瞥也不至于会认错人。 洛瑶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睛,没再逮着两人之间流动的不寻常气氛再追问,只道,“丽美人是陪太后一起来皇觉寺听佛法会的。刚才太后临时有事叫了我过去,我将白狐暂时托丽美人代为照顾一下。” “怎么,刚才你因为这只小东西对丽美人发火了?” 华南笙不答,但意味不明地剜了丽美人一眼,沉沉呛声,“我岂敢对她发火。是有些人小题大做故意扰乱佛法大会而已。” “没事乱吼乱叫,真不知这种人怎么入得……。” 后半句涉及非议到皇帝,华南笙纵然恼怒,也不至于真会口不择言说出不该说的。 丽美人遭他无端指责与埋怨,心里莫名一阵委屈,“我哪有无端大吼大叫,那是因为突然有只老鼠从底下钻过来,我一时受惊吓才会叫起来。” 说罢,她红着眼睛瞄了瞄一旁黑着脸却器宇轩昂的华南笙。 脑里不期然想起刚才那一幕,落在她腰那只大手是那样健壮有力,他将她带离原地的瞬间,她心里确实又惊又怕。可那一刻他浓烈的男性阳刚气息也迫不及待沾染她呼吸,让她心里无端产生一种莫名的近乎窃喜的悸动来。 洛瑶不动声色将她的微妙反应看在眼里,心里几不可闻低叹一声。 “丽美人既然受到惊吓才尖叫,那也情有可原。”她朝华南笙笑了笑,“四殿下你别这么小气了。” “丽美人接下来还继续听佛法吗?” 丽美人眼角往高大的身影瞄了瞄,没作声。洛瑶心一动,道,“若丽美人需要回去休息,那改天再听也一样。” “四殿下,不如你代为送她回去吧。这佛法大会要开始,我得过去了。” 丽美人见华南笙蹙着眉头不肯动,她踌躇一下,轻声道,“四殿下?” 华南笙记望了望径直离去的少女,哼了哼,“行,看在她的面子,我送你。” 丽美人见他应下,心里暗暗一喜,也抬头往洛瑶的方向望了望,“谢谢四殿下。” 待两人离开广场之后,刚才华南笙急从人群抱着丽美人空飞掠的一幕,很快在人群成为谈资。 在洛瑶暗示下,百姓们才知道那女子是皇帝后宫的妃嫔之一。 “丹国皇子英雄救美呢。” “话说,刚才那女人怎么突然叫起来?” “好像出了什么意外吧?” …… 洛瑶听着身边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唇角微微弯了弯。这些议论不会太出格,一是因为此刻他们在寺庙里佛祖面前,二来因为丽美人的身份也令他们忌讳。 但不管议论出不出格,华南笙意外救美的事迹都在百姓面前传扬开来。 待到第一场佛法大会完毕,华南笙隐约察觉到百姓看他的目光不太对劲之后,他立即满腹狐疑去找洛瑶。 他怒气冲冲坐下,见着洛瑶立即摆出一副怒容,先声夺人的质问,“昭阳郡主此举何意?难道想按一个勾搭宫妃的罪名在我身?好摆脱这门婚事?” 洛瑶愕然看着他,澄澈眼眸满是懵懂茫然之色,“四殿下说什么?什么罪名什么摆脱?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明白?” 华南笙怒哼一声,目光咄咄如利箭扫落她面,“你少在我面前装傻。” “若说之前确实是单纯的意外,谁都不会相信。” 少女眨了眨眼,似乎这才听出门道来,“四殿下是介意之前在大殿外救过丽美人的事?” 她皱了皱眉,同样满腹委屈之色,冷笑一声,“四殿下,对于这件事我觉得我你更有立场生气吧?你凭什么跑来这里质问我?又凭什么怀疑我别有居心故意安排这出意外?” “是,老实说,你刚来天泽的时候我确实挺抗拒嫁去丹国。不瞒你说,我现在心里仍然忐忑得很。可我不是一直在努力试着适应吗?你一句怀疑将什么脏水都往我身泼?” “四殿下,你若是不乐意遵守当年指腹为为婚定下的婚约,你大可以将信物退回来将这亲事给退了。” “你知不知道你随便一句怀疑污蔑,足以毁掉一个姑娘一辈子?” “之前那出意外,你若是怀疑大可以仔细调查。看看太后有没有真的临时将我唤走,再看看突然钻到丽美人脚边的老鼠是不是我特意让人放的。” 洛瑶越说越怒,冷着脸的同时,面色都隐隐透着铁青。 华南笙愣了愣,洛瑶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淡然冷静透着几分疏离客气,哪里见过她此刻咄咄逼人口齿伶俐的模样。 好半晌,他才呐呐道,“那也不能怪我怀疑你。实在事情发生得太巧了。” “怎么叫太巧了?”少女冷笑一声,冷着脸完全没有罢休的架势,“是我特意误导你?还是暗示过你第一时间冲过去将人众目睽睽之下抱起?” 她垂下长睫,毫不客气冷嗤一声,“还不是因为四殿下自己心思不纯。” 第737章 摆明坑你又如何 华南笙噎了噎,被她抢白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 不可否认,他当时听见骚动,心里确实有那么几分意思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她,让她再也逃不开……。 “什么我心思不纯?”华南笙终于想起当时有什么不对劲,“那是我担心你,才第一时间冲过去。” “而且,你我本已经有了婚约,我算当众抱了你又怎么了?” “再说,她一个宫妃,为什么穿着打扮都跟你相近?还有,她既已为人妇,该挽起头发梳妇人发髻。” 说到这里,刚才被洛瑶一番抢白之后的狐疑又渐渐涌回他脑里。 “昭阳郡主,还说你没有欲按一个勾搭宫妃的罪名在我身,以摆脱这门婚事的算计?” 洛瑶霍地睁大眼睛恶狠狠瞪着他,似乎被他这一再重复这话给气得失了冷静,整个人都止不住愤怒得颤抖起来,“四殿下,请容我提醒你一句,丽美人她不是我的谁。她平日穿衣打扮喜好如何,绝非我能左右。” “还有,我不知道你们丹国的圣如何。但是我们圣,却是人所共知的明君。” “他绝不会因为一件偶然事件被人左右决定。”少女一脸怒色,声音冰冷生硬,“四殿下若不乐意这门婚事,大可以直接提出退婚。用不着使恶毒心思按这种罪名,妄揣圣意——我一颗脑袋可不敢砍。” 华南笙见她神情激愤,大有与他此决绝之意。心念转了几番,又默默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形。虽然心疑窦未消,不过终没有再这事与她怒目相向。 “既然今天这事是意外,那我们都不要再提了。” 少女寒着脸瞥他一眼,硬梆梆哼了哼,“四殿下说够了?那不提也罢。” 这时,外面忽地传来一阵喧哗,接着见朱雀匆忙而入。看见华南笙坐在桌旁把玩杯子,怔了一下,瞄了瞄洛瑶,欲言又止唤她一声,“小姐?” 洛瑶面色仍旧透着被人质疑的怏怏不快,声音便没了平日的淡然悦耳,反似透着凉意的冰水一样,“什么事?” 她掠了眼装傻充楞的华南笙,冷冷勾唇一笑,“说吧,四殿下也不是外人,不用避讳。” 朱雀目光异划去,一闪,即道,“小姐,刚刚得到消息,我们天泽与纳罕部接壤的边界之处发生了地震。具体伤亡与损失尚不知,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地震破坏极强,粗略估计应该损失极为惨重。” 华南笙两眼眯起。洛瑶目光微深,心想这场地震果然跟前世记忆一样发生了。 “这么说,刚才外面的喧哗是因为这则消息传到京城?” 朱雀点头,“是的,小姐。” “因为这出地震令当地许多百姓严重受损,住持当场开始号召大家捐钱捐物,好帮助受地震影响的百姓们早日渡过难关。” 华南笙插了句嘴,“赈灾安抚,这些事情不是应该官府来做吗?” 洛瑶神色复杂掠他一眼,淡淡道,“官府有官府的。百姓们在这里听讲佛法,自都是心存善念乐于助人的人,他们以一己之力对受灾百姓尽微薄之力,那是他们心意。” 华南笙听她说得古怪,且隐隐有责怪之意,他把玩着杯子,还未想明白其来由。 洛瑶已道,“朱雀,你拿五百两银子给住持,说是我捐赠给当地受灾百姓的一点心意。” “是,小姐。”朱雀应声,十分爽快的拿了银子转身又出去了。 华南笙既意外又惊地看着洛瑶,“想不到昭阳郡主也有这般大义慷慨的时候。” 少女似笑非笑掠他一眼,语气讥嘲,“难道我在四殿下心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不,”华南笙说得甚为委婉,“在我心目,昭阳郡主是勤俭持家的典范。” 原来华南笙这混帐还记着她之前坑他那些银子。 少女心下冷笑,面对他的讥讽仿若未觉,甚至还厚着脸皮微微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来,“原来四殿下是夸奖我。” 华南笙愕然片刻,才哈哈大笑起来,“昭阳郡主,你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哦,是吗?”少女不以为然应一句,眼眸一转,已将目标转到他身,“我觉得远不及四殿下让人意外。” 华南笙毫不惊讶地挑了挑眉,不是拐着弯劝他掏银子嘛! “既然昭阳郡主都能为受灾百姓尽微薄之力,在你的表率之下,我觉得我确实也该尽一份绵薄之力。”他沉吟一下,十分大方道,“这样,我也跟昭阳郡主一样捐献五百两银子好了。” 少女古怪地瞥他一眼,笑问,“请问四殿下捐献这五百两银子,是代表个人还是代表丹国?” 华南笙目光一跳,看着她笑意微微的面容,忽然有种明知眼前是陷阱还往下跳的感觉。 他幽幽反问,“依昭阳郡主你这意思,你捐献五百两银子,是代表个人了?” 洛瑶毫不犹豫点头,“这是自然。只有我父亲才能代表安国公府。” 她笑了笑,面笑容浅淡,可这浅淡笑容里头却让华南笙品味出一种让他万般不是滋味的意味深长来。 “四殿下,你这五百两银子也是代表个人了?” 华南笙无奈的苦笑一声,“看来昭阳郡主挖了个大陷阱,我还得心甘情愿往下跳。” 少女诧异挑眉,两眼懵懂,“四殿下此话怎讲?” 她是当着他的面挖个大陷阱让他跳怎么着?他以为她洛瑶未婚夫婿这个名号是好占的? 她给过机会让他退婚,他自己不乐意,现在被她坑能怪谁? 可不得心甘情愿往下跳! 华南笙双眉拧在一处,看她的眼神透着狐疑与审视,“昭阳郡主不要装傻了。” 他略顿,定定盯着她,压根不掩饰心怀疑,“你这样算计我的口袋,让我很难相信你真心愿意嫁去丹国。” 洛瑶心里紧了紧,却不露声色坦荡直视他,微微一笑,“四殿下,若非真心为你着想,这话我根本不必要提出来。” “你想一下是不是这个理?” 她弯了弯唇角,笑意微微染玉容,语气却透出十足讥嘲,“区区五两银子,代表个人还是代表丹国,四殿下难道还想不明白?” 第738章 跟他走 少女浅淡的目光如和煦的阳光一样轻轻落在他脸,却华南笙觉得没来由的疼。 她这眼神看似浅淡轻透,内里却蕴着重重讥嘲,像无形巨掌一样狠狠掴了过来。他根本没法避让,自也躲不开这火辣辣的疼。 少女眸光含笑淡淡划来,华南笙难以自抑的僵了僵,“我捐献五百两银子……自然是代表个人的。” 少女也不作声,目光依旧含着浅笑悠悠划过他的脸。 华南笙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不自觉皱了皱眉,粗着声道,“当然,我作为丹国出使的使臣,如今适逢其会遇天泽发生天灾此等巨大不幸,区区五两银子只能聊表个人心意。” 洛瑶仍旧是笑,洁白面容那笑容似乎已经幻成一朵花来。她笑得温和,偏偏这温和笑容里头却似带着刀尖的锋利。 华南笙被她笑容一刺,觉得浑身哪哪都不舒爽。 他反瞪回去,恼怒用力一拍桌子,低喝道,“你还想让我怎么样?举丹的倾国之力对天泽相助?” 洛瑶懒洋洋勾了勾唇,恍然大悟低叹一声,“哦,原来丹国如此贫瘠吗?五百两银子已经是倾国之力?” 华南笙一噎,咬着牙含恨低吼,“昭阳郡主,逼我多拿银子出来对你并没有任何好处。” 洛瑶偏头睨着他,淡然目光里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清傲,“四殿下,我还没忘记自己是天泽的子民。” 反言之,你华南笙也该没忘记自己身为丹国皇子身份才对。如果你认为五百两银子代表丹国不觉丢人的话,她完全没有任何意见。 华南笙听出她话里嘲讽与激将,恼火得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往桌子一拍,“那我代表丹国捐献五千两银子给那些受灾百姓,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区区五千两银子也能惹得他大动肝火? 少女不动声色抿了抿唇,心想大概前些日子她已经将华南笙身的银子搜刮得差不多了。 “四殿下这话怎么说呢?这可不是我满意不满意的问题,是你觉得拿出这些银子配不配得起你的身份。” 华南笙哪料拿了五千两出来还被她说教,当下青面獠牙的狠瞪她一眼。洛瑶哪还惧他只含怒意的眼神,算他杀气腾腾瞪她几眼,她也不会放在心。 眼神若能杀人,她早死过无数次了。 洛瑶非但没有半分惧意,甚至还装出懵懂的样子,冲他眨了眨眼还勾出云淡风轻的笑容。 华南笙瞧见她眼狡黠灵动流转的光芒,眯起眸子怔了怔,默然想了一会,浑身腾腾怒火竟然渐渐散了。 他站起身来,敲了敲桌子,居高临下俯身逼迫着她。未曾出声,那双琥珀色眼睛闪烁的异光泽已将她牢牢笼罩其。 任谁被人如此近距离虎视眈眈的逼视,心里都不会舒服,算洛瑶定力十足,在这样灼灼似刀的目光下,也一样不例外。 不过,若华南笙以为单凭这样空间与视线的压迫能令她露出什么破绽,那他肯定会大失所望。 许久许久,少女轻松自如的端坐不动,甚至还一脸戏谑的昂着头淡然含笑与他对视。 最终,华南笙在那澄澈如泉目光下败下阵来,他轻咳一声以掩饰狼狈,“还是昭阳郡主考虑周全,我当拿出身为丹国使臣的气度,代表丹国捐献五千两银子。” 洛瑶抿着唇,不着痕迹冷笑一声。 看,企图以目光逼迫她屈服?最终还不是他心甘情愿掉下她挖的陷阱。 轻飘飘几句话坑了华南笙一把之后,洛瑶倒没有得寸进尺,接下来又在皇觉寺待了一天再听一场佛法大会,这才启程回京。 这一日,边境再次传来消息,说是丹国对天泽以及纳罕部的关系有些微妙变化。至于具体细节,洛瑶自是不得而知。 不过一早,她被宣进宫。是原本的长和公主——也是进宫后被册封为季嫔的后宫妃嫔,打着关心她的名号将她宣进宫的。 因着洛瑶未来皇妃的身份,她们眼下的关系也算未来姑嫂,眼看丹国使臣要辞别天泽踏归程,季嫔这时召见洛瑶,自然也合情合理不至引人疑窦。 两个时辰后,洛瑶匆匆自宫出来,尚未回到府,她在马车里便吩咐道,“朱雀,将这封信亲自交到四皇子华南笙手。切记,一定不能让别人发觉这事。” 朱雀见她神情凝重,知道手里这封信的内容不同寻常,遂也郑重其事应道,“小姐放心,奴婢定不负所托。” 她挑在马车拐弯过街角时,利用视线盲点闪电一般从马车窜了出去,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洛瑶望着她离去的方向,面少见的流露出忧心忡忡之色来。 待到一个时辰后,朱雀若无其事回到府,洛瑶警惕的望了望四周,第一时间便问她,“如何?” “小姐放心,奴婢已经将信安全送到他手。”朱雀靠近她身旁,声音压得极低,“他看过信之后,表示会尽快打点一切事宜,准备三天后暗瞒过皇帝悄然回丹。” 洛瑶听罢,长呼口气,“他相信季嫔打听到的消息好。” 朱雀看着她,却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来。 犹豫半晌,她终忍不住轻声问道,“小姐也打算在三天后跟他悄悄离开天泽吗?” 洛瑶神色复杂地掠她一眼,目光随即从她脸滑开去,落在窗外长得枝繁叶茂的山茶树。久久,她红唇微启,发出似有若无的呢喃,“该走的,自然都会走。” 这话,朱雀倒听得分明,可这话之意,她却不甚明白。 洛瑶偏头瞥她一眼,微弯的唇角隐隐勾出一抹淡若流云的笑意,可朱雀瞧着更觉她的神情捉摸不透,琢磨半天也琢磨不出究竟来。 一转眼,时间如流沙自指缝淌过。 这天一早,太后带着几名宫妃前往皇觉寺还愿。这是参加过佛法大会之后的惯例,谁也不会觉得太后此举有什么突兀不妥。 不过太后为人低调不喜张扬,虽然是出宫还愿,却也不愿暴露身份陡惹麻烦。 一切看起来都跟平常一样。 太后在佛前还愿之后,与一众宫妃打道回府了。 然而,意外在归途发生了。 第739章 无处安放 “什么?”听着殿侍卫的禀报,皇帝惊得猛地绷直了腰,“太后从皇觉寺回来途失踪?” 皇帝眉毛都皱成了一团,“好好的怎么会失踪?她身边不是有侍卫护着?另外陪她一同前去皇觉寺还愿的其他人呢?” 这时,又一声急报传来,“报!” 皇帝目光一冷,“传。 ” “禀陛下,”侍卫一入大殿,立时单膝跪地,“太后,季嫔,还有丽美人,她们三人全部都在归途突然失踪了。” 皇帝脸色黑了一层,“具体什么情况,你详细禀来。” 侍卫道,“原本属下一行护着太后与几位娘娘下了皇觉寺,回程途一切尚顺利。” 皇帝眉毛扬高,满身散发出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后来怎么出事了?” 侍卫赶紧答,“在路经依兰山时,遇同向而行的一队商旅。因太后有旨在前,沿途不可打扰百姓。属下等并没有隔离道路,谁知在拐弯的功夫,那支假扮的商旅竟用事前准备的马车将太后她们偷龙转凤。” “大胆贼子!”皇帝气得重重一掌拍落桌子,“既然知道太后她们去向,为何不赶紧将人追回来?” 侍卫在他强烈气势压迫下,惊惧得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因事关太后,他自然也不敢有丝毫隐瞒,“陛下,不是属下不追。而是待属下察觉太后她们被调包之后,那支假商旅早不见踪影。” “如今刚刚查到消息,那支假商旅从南门出了城,可出城之后往何方而去却如泥入大海,实在难寻踪迹。” “混帐东西,到底何方贼子如此大胆,连太后都敢劫!” 皇帝气得负手而站,黑着脸在大殿不停走来走去,“饭桶,你们这些饭桶,连几个女眷都保护不好,朕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 怒骂了几声,皇帝心里怒火仍难消,但也知眼下不是撒气的时候。他闭着眼睛沉默一会,才吩咐,“来人,传朕命令,从南城门之外沿途传消息下去,一定要将太后她们平安找回来。” “到底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连太后都敢劫!”皇帝捏着眉心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头绪来。 当然,他的命令传达下去,一时半刻也没那么快有回音。 在他坐立不安倍觉煎熬的时候,外头却有宫人颤着声通禀,“报,陛下。” 皇帝听出他声音竟然透着惊喜,心里抑制的怒火立时轰的往头顶直冲。 不过还没等他发作,宫人跌跌撞撞奔进来,连忙道,“陛下,陛下,太后回来了。” 皇帝错愕得霍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宫人,“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陛下,外面传回消息,说太后回来了。” 这回皇帝听清了,当即惊喜交加道,“她回来了?在哪?” “陛下,太后现在正回宫。大约再过一刻钟能回来。” 皇帝立刻道,“那让她来这里。朕得亲眼看看她,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宫人恭声领命,“是,陛下。” 这一刻钟,对于引颈长盼的皇帝来说,简直平时半个时辰还长。过了好半晌,才听闻外头再传来宫人通传声,“禀陛下,太后到了。” 皇帝连忙从案后走了出来,直接到大殿门口迎接。不过他走到门口却瞧见一个少女正扶着太后,他当即眯着眼睛怔了一下。旋即亲自过去搀扶太后,“母后,朕扶你进去。” 原本扶着太后的少女——洛瑶,这时自是守礼的退到一边,“臣女叩见陛下。” 皇帝扶着太后进殿内坐好,才抽空打量她一眼,“平身。” “陛下,哀家出意外的事你知道了?” 皇帝点头,“朕不久前得到消息。”默了一下,皇帝才记起还有别的宫妃,“母后受惊了,其他人也回来了吧?”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他人?”太后面色变了变,“陛下是说,季嫔与丽美人她们还没有回到宫?” 皇帝缓缓摇头,沉声吐字,“没有。到目前为止,朕还没收到消息,根本不知道她们眼下状况如何。” 太后大惊,“她们……明明是先哀家而回的,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宫?陛下,这——到底出了什么事?” 皇帝瞥了眼洛瑶,想起她陪着太后回宫,才将撵人的念头撇去。 “朕只知道她们经过依兰山时,一齐被假冒的商旅调包给掳走了。只知她们一行从南城门出去,到目前尚下落不明。” “母后你没受损伤吧?她们的情况,朕已经吩咐下去,让人密切搜寻。”皇帝顿了顿,又道,“不如母后将路发生的详情跟朕说说。” 太后低低叹息一声,默然回想一阵,才缓缓将详情道来,“今天午后,哀家与季嫔还有丽美人一同起驾回城。” “谁曾想,在接近依兰山时,哀家半路闹起肚子,让人停了马车让季嫔与丽美人先行。”太后默然一下,脸露出淡淡自责之色,“谁知道待哀家折返回头,原地却人去楼空。别说马车不见了,连侍卫也没留一个。” 皇帝半眯着眼睛,眼底愕然转过一道冷芒,“人去楼空?这算什么事?” 太后苦笑,“别说陛下觉得惊讶,哀家到现在都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路发生这一切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若不是恰好遇到昭阳郡主,哀家说不定这会还没回到宫里。” 皇帝意味不明的眸光往洛瑶面划了划,“这么说,是昭阳郡主送母后回来的?” 太后肯定点头,“没错。” 皇帝默了一会,又打量了洛瑶一眼,也不知在思量什么,总之也没对洛瑶说一个字。 太后便又接着往下说道,“哀家原以为季嫔与丽美人她们可能临时出了什么变故,这才将车马侍卫统统调走。” 太后忧虑重重地叹了口气,“谁曾想到,连她们也出了意外。” 皇帝看着她,温和语气带出两分侥幸,“幸好母后当时不在马车,若不然,眼下肯定也跟她们一样失去所踪。” 太后听罢,反而更觉愧疚与担忧,“还请陛下尽快将她们找回来,没见她们平安归来,哀家这心都一直悬着无处安放。” 第740章 吃了暗亏 皇帝皱着眉头,眼神渐深,“此事说来蹊跷,什么人胆敢做出掳劫宫妃的事来?途调包将她们掳走这目的又是什么?” “还有,看这行事作风,分明一早作了缜密安排。 若非母后途出了意外,只怕眼下连母后也被他们掳了去。” 太后同样满脸疑惑与忧心,“陛下说的这些,正是哀家想不通的。要说是寻仇,对方似乎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将人悄无声息的调包。” 这时,又有人急急前来禀报,“报。” 皇帝眉心一跳,沉声发话,“说。” “驿馆方面传来确切消息,丹国的四皇子华南笙已于一个时辰前悄然出城。” “什么?华南笙跑了?”皇帝意外扬高双眉,“既然一个时辰前离开,为何等到现在才禀报?” “是因为他在驿馆使了障眼法,属下等是在暗盘查季嫔与丽美人踪迹时,才发现不对。细审之余,方得知他已于一个时辰前已从南城门离去。” 太后垂眸想了一下,忽然道,“陛下,哀家记得这季嫔原是丹国公主,对吧?” 经她一提醒,皇帝立时反应过来,“母后的意思是怀疑季嫔与丽美人被调包的事跟华南笙有关?” 太后轻声道,“哀家是这么一猜测,事实真相未明之前倒作不得准。陛下你想想,华南笙突然隐去踪迹悄悄出城离开天泽,只怕是事前得到什么风声才这么做。” 皇帝眯了眯眼,忽然想起自己有意扣留华南笙在天泽为质的打算。这事难道有人泄露了风声?才令华南笙有所警觉而悄悄离开?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天泽与纳罕部接壤的边界之处发生地震,而作为邻国的丹这时候出现动摇倾向,大有撕毁盟约趁火打劫之兆,他思前想后权衡过后才做出决定。 谁能想到,他还未将将计划付诸实施,这华南笙提前跑了。 按理说,边界动乱的详情才刚刚传到他手里,算华南笙在天泽有探子也不可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皇帝心念转了几转,也想不清他欲扣留华南笙在天泽为质这事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若华南笙探听到虚实,提前安排在途调包掳走太后这事说得通了。 试想若太后真落在华南笙手里,他还不得投鼠忌器,眼睁睁放任华南笙离开! 皇帝思忖一会,遂点头附和道,“母后顾虑得对,朕觉得这事十有八九跟华南笙有关。” 其他人,哪敢在天子脚下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事来。 “万幸现在母后平安归来,母后你先回去休息吧,待朕处理完手头的事,回头再去看望你。” 皇帝既然肯定宫妃失踪的事跟华南笙脱不了关系,自然有了追查方向。接下来的事,不必太后参与,还不如让她先回去休息。 太后站了起来,看着皇帝温和道,“那哀家先回去了,若陛下有季嫔与丽美人下落,还请陛下差人来告知哀家一声。” “昭阳郡主,”皇帝目光沉沉往安静的少女一扫,“既然你送了母后回来,不妨替朕送她回福寿宫。” 洛瑶只得恭声应道,“臣女谨遵陛下旨意。” 待太后与洛瑶一离开,皇帝黑着脸,立刻道,“来人,宣威武将军来这见朕。” 他顿了一下,又道,“另外,宣五皇子进宫。” 洛瑶送太后回到福寿宫,又陪着她坐了一会,好生安慰一番。 本来已经打算出宫了,太后却拉着她叹了口气,道,“真不知那个丹国四皇子连丽美人也一块掳去干什么。他想悄悄离开天泽回丹,想带着季嫔一起回去,这些哀家都可以理解。可丽美人……一个跟他无仇无怨的宫妃,他这么将人掳走,这不是诚心害她性命。” 洛瑶默了一下,也没在这时候提醒太后,那个丽美人曾跟华南笙有过交集,只道,“太后放宽心吧,也许不用多久会有消息。只要人还在我们天泽的土地,他总该不会轻易害了她性命。” “兴许他当初将人一齐掳走,是想着万一两国开战的话,多个人钳制天泽总是好的。既然如此,丽美人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危。” 太后叹息一声,“说起来哀家心里还真觉得对不起她,若不是陪哀家出宫,她根本不会遭今天这罪。” 当然,太后说这番话时,心里已经有了最坏打算。其实在确定丽美人失踪之后,她知道即使丽美人再被寻回来,也一样没有活路。 作为一个宫妃,曾遭人掳走,不管其有没有受辱,这污点都会落在头。事关皇帝,丽美人又哪里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洛瑶只好继续轻声安慰她,“谁能料到今天会出这样的意外,太后你别自责了,这一切都是命。” 太后默默想了一会,忽道,“说起来,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你和丹国的婚约也要作罢了。” 洛瑶掩着心里欢喜,不喜不怒道,“丹国皇子欺人太甚,臣女与他的婚事自不能再继续。” 这时,有宫人前来向太后禀报,“禀太后,已经在百里外的安郡发现华南笙踪迹。包括途失踪的季嫔与丽美人,目前也有了下落。” 太后面一喜,“那将人救回来没有?” 宫人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仅在安郡发现他们曾路过的踪迹。” “另外,陛下让奴婢告诉太后,他已派了五殿下与威武将军一同出城去追截华南笙。陛下让奴婢转告太后,让你切勿忧心。” 太后面忧虑之色终于淡了些,“好,你回去转告陛下,哀家已经知道了。” 洛瑶忽然插嘴问了一句,“陛下是单独差遣五殿下与威武将军出城,还是领了人马一路追踪而去?” 宫人略略抬头瞄了眼太后,太后见状,点了点头,道,“哀家也想知道,他们是单独出去追击还是奉旨领了人马追去?” 她说罢,还未待宫人回答,状似不经意的忧心轻叹,“哀家听说那丹国四皇子身边领了不少能人,万不可叫煜儿与威武将军反过来吃了暗亏。” 第741章 打起来 宫人想着这圣既然公开下旨,这事她不说稍后她们也一样会知道,略一犹豫,老老实实答道,“回太后,奴婢听说陛下任命五殿下为主帅,威武将军为副将,领了二十万兵马追击丹国窃取我天泽机密的华南笙四皇子。 ” “领了二十万兵马?”太后目光暗沉,将惊讶压在心底。 宫人又答,“是的,太后。” 太后默默思忖片刻,随后摆了摆手让宫人退出去。 洛瑶对这事不觉诧异,反在心里默默回味皇帝出兵的理由。 窃取机密? 想当初,她选丽美人作棋子。一来是因为她知道丽美人是宁弦埋在宫刻意接近太后的暗棋;二来因为丽美人背影跟她有几分相似可以短时间蒙过华南笙;三来嘛,是事前为皇帝出兵找个合适的理由。 想来也对,皇帝再恼恨华南笙,也不可能公开打着华南笙掳走宫妃的旗号。不管哪个男人都不会喜欢戴绿帽,尤其这个男人还是九五之尊的身份,自然更怕别人知道这种事。 “眼看天色要黑了,昭阳郡主不如在哀家这里用过晚膳再出宫?” 洛瑶收敛心思,朝太后微微一笑,“太后还是唤臣女的名字吧,臣女听着这昭阳郡主几个字,老反应不过来,总觉得在叫别人。” 顿了一下,她又道,“太后沿途受了惊吓,需好好休息,臣女这出宫。” 太后想了想,也没再挽留她,“也罢,这大半天,你陪着哀家也受累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 “臣女告退。”少女恭谨福了福身,也不含糊,拜别太后出了宫。 洛瑶出宫时还在想着,若玉嫔知道她进宫又赶在途截她,她一定要当面好好探一探那个女人底细。可惜让她颇觉遗憾的是,这次,那个女人竟没有现身找她麻烦。 这日,洛瑶在屋后打理着草药,无意抬头间,却见有道俊颀身影懒懒倚在附近的树下,明明幽远孤凉的眉眼,却偏偏透出风流无匹的气韵。让少女见之便霎时收起疏离棱角的,是他唇畔若有若无的宠溺笑意,与他眉梢眼角流荡的脉脉温柔情意。 “你怎么忽然来了?”少女欢喜扬眉,放下手里工作,欲到旁边洗手。谁知那身影在眼前一晃,他温热气息便已撩拨在侧。他情意流荡的眼波瞟落她面容,已经勺了水过来,“到这洗手。” 少女微微一笑,行云流水般习惯自然享受着他的服务——宁易非勺水让她净手,然后拿毛巾轻柔替她擦干水渍。 “宁煜那边是不是有消息了?”洛瑶问得也自然之极。他不是喜欢她依赖他么?她鞭长莫及的时候,她不介意满足一下宁世子的宏愿。 “我们去那边坐下说。”宁易非指了指树下的石桌,十指相扣着慢慢走了过去。 “那天,宁煜奉旨领了二十万兵马从南城门追出去,大约追到与丹交界的地方,才追华南笙一行。” 少女饶有兴趣的听着,偶尔插一句,“追到了?那动手没有?” 宁易非眉头轻蹙,“自然打起来了。” 洛瑶怔了怔,眼底闪过一抹意外,“你不希望他们动手?” “两国交战,苦的只会是百姓,死伤的将士也一样有家有室。”宁易非遥望一下远方,声音有些淡,“若能和平共处,自然还是不动手的好。” 少女心下微微一震,瞧他面容寡淡眼神含悲,心里应当想起了当年那场令他父母兄长惨烈的战役。 她略用力回握他的手,轻叹一声,“你说得对,战争由来苦的都只会是老百姓。” 宁易非见她眸底流露出心疼之色,心里轻轻颤了颤,低笑一声,眉间隐藏的悲怆立时淡去,“虽然他们在边界拉开战线,不过这次动手的,并不是两方将士。” 洛瑶见他言语古怪,不由得挑了挑眉,疑惑相询,“那是何意?” 宁易非低笑,眉梢透着浅浅嘲讽,“我们圣不是以丹窃取机密为名,才派宁煜领兵二十万追击截人吗?” 少女点头,“然则?” “华南笙不甘心被两个女人背这等骂名,临到边界时,当着宁煜的面将她们给杀了。” 洛瑶惊了惊,心莫名觉得有些堵,“华南笙亲自动的手?连他亲妹长和公主也一齐杀了?” 宁易非对此事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从某种意义说,从长和公主前来天泽和亲起,她不能再算是丹国人。” 洛瑶默了默,眉眼隐隐透着浅淡森然戾气:“国与国之间的你争我夺,初始时首先想到的是用女人去麻痹对方。撕毁盟约之后,第一件事做的又是先拿女人开刀。” 她原以为,算华南笙容不下丽美人,也不至于会自己妹妹下狠手。想不到,她还是低估了男人狠辣的心性。 宁易非握着她泛凉指尖,眼怜惜之色大盛,“傻丫头,这世道如此,算你我有心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何苦惹自己不高兴来着。” “宁煜奉旨追击,华南笙被追得仓惶逃窜如丧家之犬,他心里算是早积满怒火与郁气。” 少女冷笑一声,“拿女人出气,算什么男人!” 宁易非一噎,怕她迁怒,遂苦笑一声,附和道,“他确实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所以宁煜正面诱他出战,命威武将军绕到后方放了把火烧掉他们粮草。这场仗才没有真正打起来。” 洛瑶眸光微微一闪,“想不到宁煜领兵打仗还有一套。” 要知道当时双方兵力不相下,在这种势均力敌的情况下,不管哪方先开战,最后结果都不会好得哪去。 宁煜能够避重轻绕过丹重重防线到敌后烧掉粮草,不得不让人佩服他确实是个领兵打仗的将才。 “你忘了他曾在西罗待过几年。”宁易非对宁煜的了解显然洛瑶深,“他外祖久踞一方,又是天泽名将。在军事谋略,自然有过人之处。” 洛瑶这才想起宁煜这“小魔王”曾在军营摸爬滚打过几年的事。 她心一动,幽幽道,“他手里现在已经有二十万兵马,再加他外祖手里的,若是论权重,只怕他眼下已经——。” 第742章 危与机 宁易非怪地瞥她一眼,淡声道,“你之前不是一直觉得若他将来登帝位其他人都好,现在觉得后悔了?” 少女心头紧了紧,随即抛开心头莫名涌漫的情绪,调皮眨了眨眼,“谁说之前?现在我也这么觉得。你看看现在的皇子当,除了他数宁弦机会最大。至于其他皇子,那个三皇子宁洹年龄身份倒是长于别人,可他是混吃等死的主。” “算皇帝再眼瞎,也不可能将江山交到这样的人手里。至于别的皇子,年纪都太小了,且母族背景也弱。” 宁易非抚了抚她生蹙的眉头,柔声道,“你呀,太监的命偏操着皇帝的心。别的皇子小是小了些,但也不见完全没有机会,你何必如此着急。” 洛瑶怔了怔,慢慢从他话品出一丝不对劲来,“你不赞成推宁煜去?你们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以宁煜的心性以及他与宁易非的情谊,将来若是宁煜登基为帝的话,最起码不会像现在的皇帝一样整天想着倾覆卫王府。 可随即她心里又一抽,眼下的宁煜她确实有几分了解,谁又能保证将来宁煜真坐到那个位置之后会不会也被权欲勾出无限膨胀野心? 这么一想,她眉心都慢慢蹙成了团。 宁易非用力刮了一下她眉心处,“在想什么呢?我在面前都走神?” 少女忽用力捉住他的手,“那你老实告诉我,你和宁煜之间是不是私底下曾闹过什么不愉快?” 宁易非心神一晃,昔日在卓雅丹宁煜故意乱他心神那一幕便不期然浮脑海。 他心里是隐约有层担忧,担忧日后宁煜如果真能顺利登帝位,会不会对她……。 可对她关切又疑惑的眼神,这些话到了舌尖打个转,又被他强行咽回去。既然是将来的事,何必现在说出来扰她。 再者,如她所说眼下众多皇子当,原太子宁澈已死。若说最有能力与宁弦抗衡的人,当数宁煜莫属。 无论如何,他可以确定一点,那是宁煜肯定不会伤害她。 “我跟他能闹什么不愉快!”他含笑反问,不过幽幽飘来的目光却透着那么一点无奈,“不过,他觊觎你的心思也不曾掩饰,你觉得我这心里能愉快?” 少女微微愣了一会,随即佯装哼了哼,“我又不是你的物件,他怎么觊觎了?” “你当然不是我的物件,你是我的娘子。算将来你天入地,你都不能将我撇下。”他肃了脸,极其认真道,“还有,洛瑶你可别忘了,你早收了我的定情物,这个可赖不掉。” “算你赖掉了定情物,你也赖不掉我这人。” 这人,说起情话来都一筐一筐的,还真不要钱。 少女抚额,头疼地瞟他一眼,嗔道,“说正经事呢,你怎么又胡扯了。” “好,我不胡扯,说正经事。”宁易非低低一笑,瞧见她耳根泛红,愉悦的勾着唇角,又道,“我是想问你一句,你怎么笃定那些年幼的皇子没个能成材?说不定再过几年,他们之有人能眼前这几个更出色呢。” 他的意思,现在可以除去宁弦,但也不必急着推宁煜去。 说到这事,洛瑶面色便冷了几分。 良久,她压着声音幽幽道,“有些事,只怕等不到他们成材那天。” 宁易非愕然看着她,渐渐从她狡黠灵动的眼眸里看出一层深意来。他眉锋轻蹙,渐渐也绕了几分凝重,“丫头,你的意思是——他已经病入膏肓?没几日活头?” 少女轻叹一声,“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不过他常年服食丹砂,身体早被毁得差不多了。” 依着前世的记忆,皇帝确实没几年活头。 而且依照宁弦的手段,算再多给几年时间让那些小皇子慢慢长大,他们也不会是宁弦对手。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推着宁弦更有优势的宁煜取而代之。 再则,依眼下的情形看,宁煜明显也被他们说动了心。不为别的,算为了七公主与周贵妃的将来,他不得不争。 眼下皇帝派宁煜领兵二十万追击华南笙,这不是宁煜与皇帝双方都有意的信号吗? 想起在卓雅丹皇帝突然冷落宁煜的事,洛瑶心里又隐隐浮了层担忧。 宁易非眸光深了深,默默凝她半晌,同样也没将心底忧虑说出来。 一天夜里,众人酣睡时刻,却忽然下起大雪。 而这场往年都来得早的暴雪还一连下了七日,整整七日不要钱的下法,京城到处都白茫茫一片。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还引起了严重的灾害。 洛瑶站在屋里抱着暖炉,怔怔望着外面将茶树枝头都压弯的簌簌白雪,眉头慢慢蹙了起来,“朱雀,五殿下如今已班师回朝了吧?他们的大部队已经走到哪了?” 朱雀瞧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心里还怪了一下,“小姐放心吧,这场暴雪并不曾影响到天泽西边,五殿下三天前已经带着二十万回朝。据他们的行程来估算,眼下应该快到礼县辖下的小镇吧。” 朱雀见她面色不好,好的多问一句,“小姐可是担心这场大雪会影响他们行军速度?” 少女摇了摇头,“我不担心这个,我是担心他们……算了,算我担心也无用,还不如不想。” “小姐这么想对了。”朱雀见她抛开不说,遂轻声安慰,“天要下雪,算小姐担忧也无济于事,还不如什么都不想。” 洛瑶想了一下,又道,“这场大雪整整下了七日,京城受灾是不是挺严重?外头有什么不平常的事吗?” 朱雀随手指了指窗外一角被大雪压垮的屋檐,无奈道,“小姐你看,我们这的房子在入冬前才修缮过,都经不起这场大雪,那些普通百姓家的房子更不堪其力了。” 洛瑶眉头蹙了起来,“这么说这场雪影响是挺严重了。那外头有什么动静?” 朱雀知道她心思重,且知道有些事情是想瞒也瞒她不住。略略犹豫,朱雀便准备将详情道来。 第743章 送他想要的 朱雀琢磨了一下,才道,“小姐,京城受灾情况应该挺严重,今天天一放晴,外面有不少人在府门前支了棚子施粥。” 墨玉奉了热茶进来,也搭了一句嘴,“小姐也想这么做吗?虽说安国公府以前从不曾做这种拢络人心的事,不过如今京城的大户人家都跟风一样。若是小姐也想施粥的话,奴婢传话下去让他们准备准备。” 洛瑶沉默一会,“朱雀,你出府一趟,到街转一圈看看,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看看这些人施粥救灾是为了搏取慈善名声的自发行为,还是某些人暗鼓动拉拢民心的手段。” “是,小姐。”朱雀严肃应声而去。 墨玉不关心这些,她只关心自己小姐有没有吃饱穿暖。 “小姐,外面冷,这窗户不要开那么大了吧?” 洛瑶的心思根本不在头,心不在焉应一句,“无妨,我在这站一会。” 朱雀这一走,差不多到晚膳时间才匆匆回府。 “小姐,奴婢观察了好些地方,才察觉出小姐你说的猫腻。” 洛瑶一听这话知道底下大有章,当下来了兴趣,“查出什么破绽来了?” 朱雀道,“有部份人确实是打着搏取慈善名声而自发支棚子施粥。但有许多人,却除了施粥之外,还同时做了好几样令人称颂的事情。” 洛瑶眉毛一挑,“好几样令人称颂的事情?” “除了对灾民施粥之外,好些人还熬了去寒的姜汤与热粥一同发放。另外,还集了府多余的旧衣棉被等御寒之物,同时发放灾民手。” 洛瑶想了一下,才幽幽来了一句,“京城受灾的百姓大约有多少人?这场大雪之后,城外受灾同样严重吧?如今城门是不是还关着不让外面的灾民涌进来?” 朱雀想起自己在街随处所见在寒风瑟瑟发抖的灾民,心里有根弦也颤了那么一下,“京城内受灾的百姓约有三四万人,今天老天爷放晴,本来是开了城门的。不过跟小姐你预估的一样,城门一开,不到半天涌进两三万灾民,官员怕引起动乱,又急急领守城官兵将门给关了。” “不过据奴婢了解,目前仍有大批灾民逗留城外不肯离开。” 洛瑶心下莫名有些悲凉,“朝庭赈灾的工作还没开始吗?” “应该还没拿出个章程来吧。”朱雀思忖一瞬才答,“毕竟最近这些年京城从来未曾见过如此大雪。” 洛瑶默了一会,将心里那股悲凉烦闷压下。 她纵有悲天悯人的心怀,也没有那能力去赈这天下的灾。这些应该是当权者要做的事,不该她管的,她空悲叹也无用。 “对了,你查出暗地笼络人心的幕后之主是谁没有?” 朱雀摇头,“奴婢在城好几个施粥赠医的地方都观察过,不过都没什么发现。表面看,他们完全是自发行为。” 洛瑶凉凉勾唇,“既然这么做是为了笼络人心,无论如何都会有蛛丝马迹。如不着痕迹引导那些灾民往某些事或者某个人身想,总得让灾民对后面的主子感恩戴德,这一场伪善才有意义。” 朱雀听着她嘲弄的语调,心里莫名凛了凛,“小姐要出去拆穿?” 洛瑶淡淡道,“不是去拆穿,而是在适当时候添加一点料。至于眼下,暂且让他们继续笼络吧。” 施粥赠衣,对于灾民来说也许仅是杯水车薪的作用。不过聊胜于无,能活着喝两口热粥,还有棉衣可以穿,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她总得让那个人将这些做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出面。 朱雀见她自有计较,遂不多言。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朱雀每日都出府到街溜一圈。回来之后,再将在街所见所闻详细禀与洛瑶知悉。 一晃眼,过了五日。 这日一用过早膳之后,洛瑶坐着马车出府,在城里转了一圈,然后去到城东万子巷附近停下。 外面不远有大块空地,空地前现在却挤满了人。 她坐在马车里默默观察一会,望着外面几个棚子前站满的受灾百姓。她出了会神,忽朝朱雀招了招手。 朱雀惊了惊,“小姐确定是他在背后做这事?” 洛瑶从帘子的缝隙往外望了望,“不会有错的,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他现在在最正的棚子那里坐镇,他想事后慢慢将消息散布出去,以达无声无息收拢民心之用。” 可她,不会让他如愿。 朱雀郑重地点了点头,按照洛瑶吩咐去办事情了。 约莫一刻钟后,灾民有人不小心洒了暖身驱寒的姜汤,当即难过得顿坐一旁失魂落魄的呜呜哭了起来。 按照规矩,他们只能每人领一碗粥一碗姜汤一件冬衣。洒了姜汤,意味着他一整天都得挨冻。这雪后的寒风,跟刀子一样吹得人直打哆嗦,没有这碗姜汤帮着御寒,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挨过今晚。 越想,这灾民哭得越发伤心,哭声也越来越大。 隐于棚子后面的人听见哭声,自是招人询问了一番。 “算了,既然他是不小心弄洒,那再给他一碗吧,让他别坐在那里哭了,影响不好。” 负责发放姜汤的人自是立即遵照他意思去办了。 那灾民重新得了一碗姜汤,当即感激到无以复加,小心翼翼在旁边端着姜汤一口口喝了下去,之后地下跪对发放姜汤的人呯呯磕起头来。 “谢谢大善人,谢谢大善人。” “行了行了,别磕头了,快起来吧。”发放姜汤的人压着心头不耐来赶人,“这事该谢的人不是我,要不是……。” 灾民愣了愣,他抬起头来,“那我该谢谁?” 在这时,一阵冷得人直打哆嗦的寒风刮过,刮歪了棚子后面的屏风,露出一角天青的银水锦袍来。 那灾民激灵一下,忽高声喊道,“是六殿下在里面吗?草民多谢六殿下,若没有六殿下日日施粥赠衣赠姜汤,草民这条小命早给大雪冻没了。” “六殿下是活菩萨呀,六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句激昂喊声高亢且突然,现场的灾民愣了愣,隐在棚子后面那身影却登时惊得脸色发白。 第744章 引火上身 这片空地挤满了灾民,这些天他们天天都来这里领粥领衣什么的,虽不见得是多大恩惠,但因为有这一碗粥一碗姜汤一件冬衣温暖着,他们才没有在这场雪灾冻死。 是以有人带头满怀感激的喊了句“六殿下万岁”,其余排着队的灾民几乎瞬间便反应过来,一片“六殿下万岁”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一下喊声震天。 洛瑶见状,微微勾唇一笑,“我们走。” 宁弦,我送这份大礼,你可喜? 朱雀忍了忍,没忍住,“小姐,这样做有用吗?”光喊几句口号,能给宁弦造成什么困扰? “当然有用。”洛瑶说得笃定,“且不说我们圣是不是明君。但凡位高权重者,都会有一个共通的毛病。” 朱雀露出专心倾听的神情。 洛瑶冷笑一声,又道,“那是喜欢疑神疑鬼。没根的事尚能捕风捉影,这有板有眼的事,还不落到实锤!” 年纪越大越怕死,掌握过权力的滋味的人,才越发害怕失去权力。 而这两样,皇帝都占全了。 相信不用多久,灾民感激宁弦而口径一致三呼他万岁的事会传到皇帝耳里。 朱雀若有所思的想了想,没有再出声。 然而,次日朱雀再外出了解情况之后,却吃了一惊。 朱雀赶回青玉轩,一进入花厅看见洛瑶,凝重道,“小姐,昨天的功夫白做了。” 洛瑶抬起头来,见她神色有异,隐隐还透着急躁。微微一笑,却没急着追问事态发展,只道,“先喝杯热茶缓缓再说。” 朱雀见她不急不躁岿然如山的样子,捧了茶杯慢慢一口口将热茶喝下去,心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浮躁也渐渐平息了。 “小姐,奴婢今天在城灾民集的地方又转了一圈。昨天那些灾民还对六殿下感恩戴德,今天却换了人选。” 洛瑶半垂眉眼静默片刻,不怎么意外地扬了扬眉,“他们今天是不是口径一致对圣歌功颂德?” 朱雀诧异瞪目,“小姐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洛瑶眨了眨眼,唇边噙出浅浅玩味笑意,“被动会挨打,若是一般人,被打了几巴掌兴许才能反应过来。可他不同,吃了一巴掌的亏,自然不会再吃第二巴掌。” 朱雀嘴角微微抽了抽,小姐这形容还真是……。 “打听出来那些灾民因何转了风向吗?”洛瑶望着窗外被大雪压弯的山茶,心想以她对那个男人的了解,她昨天那一出,算挑拨不成最起码也能让那个男人大出一次血。 但凡对那个男人不利的事情,她都乐意做一做。 “打听出来了。”朱雀想了想,才将打听到的消息慢慢道来,“六殿下从幕后走向人前,亲自表明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爱护自己子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才没有事先透露实情。” “另外,为了向灾民表示陛下爱民如子的心情,他还派出许多人无偿为灾民修缮房子重建家园。” 洛瑶挑着眉,毫不意外地笑了起来,“爱民如子?” 朱雀听出她话里嘲讽,不由得好道,“小姐接下来还要怎么做?” 少女懒洋洋撇了撇嘴,“什么都不必做。”宁弦大手一挥已经将功劳全部送给皇帝了,她再挑拨……那该引火身了。 她可没忘记,皇帝一直想寻理由将她给办了。 “对了,宁煜那边有消息传回来没有?”提起这个,洛瑶望着外面茫茫一片天地,心里没来由的烦躁起来。 “这场雪来得真不是时候。” 朱雀不明白她这句感慨是什么意思,“小姐,受这场大雪所阻,从那边传回来的消息也有所延误。所以暂时,还是没有消息。” 洛瑶目光慢慢变得跟外面的雪一样冰凉,“但愿他们没被困在短衣少食的山旯旮才好。” 朱雀见她面露忧色,眸光深了深,却没说什么。 然而,世事常不如意十八九。 洛瑶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偏偏发生了。次日,朱雀收到外面传来的消息,冷艳的脸庞同样浮了忧色。 “小姐,有个不太好的消息。” 洛瑶近日总觉心情浮躁,便时常执笔练字平静心境,听了这话,她不急不躁将手底下的字写完,这才抬头望向朱雀,“什么样的消息?” “五殿下带大军返回到长汉郡时遇雪灾,因事发突然,押后的粮草全部被阻断。二十万大军被困在一个名叫兴业镇的小地方,镇子人口并不多,粮食自然更少。” 洛瑶眉心跳了跳,“粮草被阻断?” “嗯,”朱雀点了点头,万般无奈道,“小姐可以想像一下,二十万大军没有吃的会引发什么意外。” 洛瑶面色凝重了几分,“如今大雪已停,被阻断在后面的粮草应该可以供应了才对。怎么这时候才生事?” 朱雀苦笑一声,“小姐,奴婢忘了告诉你,那个兴业镇周围群山绵延,天泽大部份受灾的地方大雪都已停,偏偏那个地方还要飘着鹅毛大雪。” 洛瑶心里沉了沉,“一天两天没有吃喝尚且挨得住不会出乱子,若过三五天还吃不一口饭……。” 她闭了闭眼睛,声音冷峭如冰,不抱什么期望的问道,“从兴业镇到另外的城池,还有多远路?” 朱雀知道她的意思,闻言笑得更无奈,“若能走得动,五殿下又岂会生生任由二十万大军困在那里。” “是我异想天开,”洛瑶嘲弄地撇了撇嘴,“好吧,跟我说详细情况。” “据说大军在兴业镇逗留期间,刚开始五殿下尚能约束大军。三天之后,后面被阻断的粮食还供应不之后,慢慢军有了怨言。再然后,在有心人挑动带头之下,有部份人抵不住诱惑,直接冲到镇子将百姓手里的余粮抢掠一空。” 洛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果然如此。” 朱雀看她一眼,又道,“还有,他们抢掠期间,因与百姓起冲突,还打死了好些人。” “真是好样的!”洛瑶冷笑,“自己国家的军队,非但没有保护百姓,还像土匪一样抢掠百姓。” 朱雀也叹了口气,“五殿下本来有功,这件事一出,只怕等到他回京之日,这功劳早变成有过了。” 洛瑶眼神慢慢变深,幽幽来了一句,“这京城,他回不回得来还两说。” 第745章 天杀的 朱雀一惊,“小姐的意思是五殿下路会被人暗追杀?” 洛瑶瞥她一眼,轻声纠正,“你错了,他不会被人追杀。算真回不来,那也是因为意外。”真正意外还要真的人为意外。 朱雀疑惑张目,洛瑶无意多说,只淡淡道,“再等等吧,看过两天会有什么消息。” “小姐的意思是,在兴业镇抢掠百姓的事,也是有人刻意安排?目的是为了在不动声色间将五殿下置之死地?” 洛瑶拢了拢衣袖,也不知是不是心里直冒寒意的原故,她总觉得今天的风格外寒冷。 “兴业镇的事,肯定是有人刻意挑动。” 朱雀又道,“即使如此,五殿下回京最多落个管束不力之责,还不至于为此惹来杀身之祸吧?” 洛瑶侧目看她片刻,低声苦笑道,“朱雀,你会这么想,那是因为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真相。” 朱雀怔了怔,见她沉默下来已无意再说,遂也不再打扰。 过了两日,外面再有消息传回来,见朱脸色难看的到厅向洛瑶禀报,“小姐,五殿下在东芒山一带遇雪崩,目前下落不明。” 洛瑶这几天心头烦躁得连字也静不下心来练,在朱雀进来禀报之前,她捧着手这本书已经好久没翻过一页了。 她闭了闭眼睛,缓缓将书合,“果然被我料了。” 朱雀张了张嘴,想要问什么。可见她平静面容下却透着异样苍白,遂将舌尖打转的话又慢慢咽回去。 这时,门口光线忽地一暗,朱雀扭头望去,却见宁易非朝她摆了摆手。 朱雀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宁易非则走到洛瑶身后,双手按在她太阳穴,缓缓替她按了几下。 “你什么时候来的?”洛瑶沉浸在自己心事里,这会才察觉身边气息有异。不过确定来人是宁易非之后,她倒没急着睁开眼睛,反享受的继续让他按着。 “现在舒服些没有?”宁易非没答,反柔声道,“要不我再替你多按一会?” 少女将他双手拿开,回头冲他笑了笑,“现在好多了。” 宁易非顺势在她跟前坐下来,“你这丫头是思虑太重。这样冷的天气,你该吃了睡,睡了吃。想那么干什么呢?天塌下来还有高个顶着呢,瞧瞧把自己脑袋都想疼了。” 洛瑶瞧见他眼怜惜夹着恼怒,只好柔声哄道,“也没有头疼,是有一点点不舒服而已。” “好了,说说宁世子今天登三宝殿,又有什么好事情?” “你呀!”宁易非看着她故作轻松扯开话题,只好宠溺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宁世子什么都不说,我很好。” 宁易非佯怒板着脸瞪她一眼,“还跟我耍滑头。” 少女调皮地眨了眨眼,双手还不客气的拉着他脸颊扯了扯,“宁世子,再板脸可变成宁老头了。提醒你一句,我可不缺爹。” 宁易非绷不住了,将她双手捉在大掌下暖和着,无奈道,“为宁煜担心?” 少女身子微微僵了僵,她若无其事低下头,“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洛瑶,你听着。”宁易非哪里看不出她心里愧疚,“领兵追击华南笙这事,本是他自愿的。不管路出了什么意外,那也不是你的责任。” 洛瑶被他看穿心事,只得卸下伪装,幽幽道,“可他会领旨追击,终究是因为我们暗做了推动。” 她回应不了宁煜的情意,但在心里她也一直将宁煜当成朋友。 无论于公于私,她都希望宁煜安然无恙回来。 听到宁煜下落不明的消息,她心里若真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是真的没心没肺冷血无情了。 “你也会说是我们。”宁易非扬了扬眉,温雅语气透着淡淡愠怒,“这事,算真要怪罪,那也应该怪罪到我身。你在这自责什么?” 少女愕然,“怎么只怪罪你?” 宁易非凝着她微见苍白的面孔,心疼道,“因为我是男人,努力想要给你现世安稳的男人。” 少女怔了怔,在他深情凝视下,心头冰冷慢慢散去,而被脉脉温情回暖。 她垂下长睫,蹙了蹙眉,始终难解忧心,“连你也没办法探知他目前的情况吗?” “不能。”宁易非语气也透出淡淡无奈,“他出事的地点确实发生了雪崩。” 洛瑶苦涩一叹,“所以,他现在是生是死也不知道了。” 不管宁煜生死如何,次日的祭天仪式仍旧如期进行。 其实按照眼下天泽遇灾的情况,皇帝若遁前例的话,该对天泽百姓下罪己诏。不过好在天泽受灾严重的范围不广,且也没有发生什么严重暴乱事故。是以一众臣工苦劝皇帝,将下罪己诏变成祭天。 除了一众皇室成员,朝凡三品的官员以及家眷都集到京郊天坛参加祭天活动。 寒风阵阵自耳边呼啸而过,洛瑶静静站在广场里,望着一众庄严肃穆人群,心里仍然记挂着宁煜遭遇雪崩这事。 九柱围绕的高台之,四面皆站着手执长枪甲胄森严的御林军。皇帝一脸冷厉地沉着脸,按照步骤一一洗手焚香。 洛瑶随意掠了一眼,对他口所念的冗长祭压根连一个字也听不入耳。 然而她不听,皇帝的声音仍无处不在的回荡充斥耳际。 “……百官不私,法简律明。以战止战,东巡西征。不暇席暖,迁徙无恒。忔辞俱劳,尽瘁鞠躬。民讳狙落,姑言仙升。咸池断竹,代以今声。遐而在迩,永纪圣踪。噫嘻吾祖,视今何世……嗟我列祖,佑我功成。肃此敬告,伏惟尚飨。” 听着这洋洋洒洒没完没了的祭,洛瑶内心莫名一阵烦躁。 她抬头望了望天际,却见原本尚见晴朗的高空,不知何时已被阴霾悄悄掩盖。 也不知稍后会不会下雨。 念头刚过,天际忽“轰隆”一声劈下一道闷雷。几乎同一时间,高台那九条汉白玉蟠龙柱也忽地传来“呯”一声响。 第746章 倒大霉 高台的地面同样是以汉白玉铺设,是以在这一声闷响里,只见其一条蟠龙玉柱似乎突然被什么拦腰斩断。但坠落地面,却没有扬起半星灰尘。不过龙柱陡然而折,却吓得站在周围保护皇帝安全的御林军齐齐心惊肉跳的跳离原地。 洛瑶眯着眼睛,心底蓦地颤了颤。一种不太妙的情绪没有预兆的漫心头。 在这时,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见皇帝所站的台基处,忽然也以无诡异的状态下陷裂开。 “陛下……!” 众人大惊失色。 眼看皇帝没有防备之下要随着裂陷下坠,哦不,洛瑶霍地睁大眼睛,皇帝半个身子已然陷落下面了。 若无人相救,只怕顷刻之间会引来灭顶之灾。 地基下陷,御林军惊慌而动欲奔过去相救,站在下面的臣工因距离太远,除了捏着嗓子惊呼之外,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但是,站在臣工前面的,却是一众皇子。 御林军相救不及,谁也没料到这时候忽有一道清瘦身影自广场飞起,直接掠身往下陷的坑台下冲去。 皇帝只觉身体一沉,还未看清是怎么回事,又骤然觉得身体一轻。接着,他跄踉落地,却落进涌来救驾的御林军手里。 “陛下……!” 皇帝沉着脸扭头往地坑望去,尚未看清刚才将他救来的人是谁,却听闻那地坑传来“咔嚓”一声。这声音简直像催命符一样,一下绷紧了他神经。 “六殿下!” 又一声惊呼从御林军脱口而出,终于在那地坑继续下陷之前,有御林军急急递去一柄长枪,陷于下面的宁弦捉住长枪,咬着牙根借力跃起。 他跄踉而站,身体还在摇晃着,那地坑处却再次传来让人紧张的闷响声。接着,便见刚才皇帝所站之处整块台基都往下塌陷。 一切发生不过转眼之间,若非宁弦反应得快,说不定此刻皇帝已经被埋在下陷的地坑里。 洛瑶的目光,自皇帝隐隐发黑的脸划过,淡淡凝定在宁弦身。 这个男人虽然勉强站稳,他脸却隐隐露着痛色,他一只手更紧紧捂在腰眼处。洛瑶眯了眯眼眸,盯着自他指缝滴溚往下掉的血液,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皇帝站在一旁,黑着脸惊魂未定的看了看那个巨大地坑。之后视线一瞥,瞥向仿佛被人拦腰斩断的蟠龙玉柱。 “弦儿受伤了?”皇帝收回目光,意味不明地凝向宁弦,在看见宁弦身前那滩血迹时,目光似乎暗了暗,眼暗影与天空乌云重叠,这时候谁被他眼神扫过都莫名心头发寒。 “受得很严重?” 宁弦虚弱地弯了弯唇角,恭敬道,“儿臣……是小伤,只要父皇没事好。” 皇帝蹙着眉盯了眼地那滩血,“先到旁边让御医看看。” “谢父皇。”宁弦谢过恩,在御林军搀扶下慢慢走到旁边的空地。 皇帝默默扫了眼意外坍塌的高台,眼底霎时有愤怒厉光迸出。不过这时祭天仪式尚未完成,他皱着眉头看了眼两腿打颤的礼部尚书,冷冷哼一声,“继续。” 祭天仪式被途打断,这可是十分不吉利的凶兆。况且眼下是祭天祈求风调雨顺,皇帝心里的怒火可想有多厉害。 不过这时候,无论如何他都得先忍着待完成祭天诸事再说。 祭祀的高台毁了将近一半,为了皇帝的安全起见,不管是负责祭天事宜的礼部尚书还是其他臣工与皇子,众人一致认为得将地方挪挪。 “在这继续。”皇帝冷冷扫过众人头顶,黑着脸咆哮,“朕乃天子,何惧这点小小意外。” 众人哑口无言。 不是不能再劝,而是不敢再劝。 眼下的皇帝面色阴沉,可脖子青筋都已经完全暴露了,可见这出意外令他有多恼火。众人若再劝,无异于火浇油。 洛瑶盯着倒下的白玉蟠龙柱打量片刻,才默默将视线转向高台坍塌的地方。角度所限,她能看见的东西十分有限,自是瞧不清地陷的具体情况。 她又将目光转回那条似乎被人用利器拦腰斩断的蟠龙玉柱,继而顺着它倒地的方向慢慢抬头望向远处。 阵阵寒风呼啸而过,她脸色似乎被吹得更冷更白了。 看着皇帝在危机重重的高台有条不紊继续进行仪式,众人都悬着心,在凛冽寒风下,在皇帝塞过这阴沉天气的脸色下,众人战战兢兢的跟着他一步步完成仪式。 洛瑶表面看着恭谨合仪,实际,她却心不在焉一直思考着今天这出意外。 礼官一声“礼成”,打断了她思绪。她皱了皱眉,视线仍有意无意往那条拦腰斩的蟠龙玉柱瞟去。 好不容易,将这冗长的祭天仪式完成。 众人仍然大气不敢呼。要知道今天的祭天关乎天泽国运,偏偏如此重要的场合发生意外迫使仪式不得不断。接下来,皇帝肯定得彻查这事。 若这些事故真是意外,那么负责打理修缮以及准备今天祭天事宜的一众相关官员,只怕都要倒大霉。 仪式结束,宁弦的伤口也处理完毕了。 望见皇帝自高台向他走来,他连忙挣扎要站起相迎。皇帝大手一摆制止了他,“别乱动,好好躺着。” 说罢,他望向御医,“他的伤如何?可伤着肺腑?” “回陛下,六殿下腰两寸之处肋骨断了一根,断骨伤了肺叶,回头一定得卧床静养。若今晚伤处没有引起高热,只需静养两个月,大致无碍。” 皇帝两道眉毛几乎拧成了结,“倘若发热呢?” 御医惶恐拱手,“倘若发热……一夜不退,这、这只怕六殿下性命危矣!” 皇帝目光一跳,眼底霎时有如电厉芒扫向御医,“性命危矣?” 一顿,质问之声换了如铁厉音冷冷砸向御医双耳,“朕命令你,无论如何也得保证他今晚平稳度过,切不可让他伤处引起高热。” 御医苦着脸,却不敢说半个不字。 “臣,一定尽最大可能帮助六殿下避免引发高热。” 皇帝怒哼一声,双目深深盯着御医,无尽的强大帝王气势立刻铺天盖地逼向御医,“不是尽量,是必须。” 第747章 有人作怪 御医被他盯得浑身打颤,内心已经近乎崩溃的在呐喊:陛下,臣只是御医不是神仙啊! 可皇帝不想讲道理的时候,谁敢跟他讲道理? 洛瑶瞥见御医惊惧打颤的模样,眼底流泛出点点怜悯,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 问过宁弦的情况,皇帝接下来要问责的是今天这连番意外了。 皇帝负手而站,阴沉着脸扫了眼在他跟前卑躬屈膝的工部尚书,“李大人,你来说说塌陷的高台与腰斩的蟠龙玉柱是怎么回事?祭典之前,你没有亲自过来这里勘察吗?” 工部尚书李明印暗暗吞了吞口水,在他绝对压迫的强大气势下,硬着头皮战战兢兢道,“回陛下,臣前两天亲自带着御制司的工匠来这里勘察检测。检查的时候,这里一切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两天前没有任何问题?”皇帝冷笑一声,怒火瞬间高涨数倍。不过他惯于操控,倒没让面目看起来狰狞可怖。 “那眼下这柱子这高台突然说倒倒说塌塌算怎么回事?” 皇帝没有大声咆哮,然而在他冷沉的质问声,李明印更觉惊恐万分。 “陛下,臣、臣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李明印说出这话时,浑身都恐惧得止不住的打颤了。但算他害怕得要死,也不得不顶着皇帝恼恨的眼神继续往下说,“臣刚刚也仔细观察过了。” 他顿了一下,大着胆子抬了抬眼角掠了掠皇帝,见皇帝黑着一张脸,那颜色简直头顶的乌云还厚重。 “无论是蟠龙玉柱的断口,还是突然坍塌的高台,从这两处的断裂之处都可以看出,它们之前确实是完好无损的。它们、它们里里外外都没有任何不妥之外,今天这事……它、它确实完全是一场意外。” “李大人,你的意思是这柱子跟别的柱子一样结实,坍塌的高台也跟其他没塌陷的地方一样牢固?无缘无故它断塌了?”皇帝微微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盯着大冷天直冒冷汗的工部尚书,“是这回事吗?” 李明印心里叫苦不迭,可谁叫他是工部尚书,这些地方是他管辖之内? “臣无能,”他躬着腰,偷偷擦了擦淌入眼睛的冷汗,“请陛下责罚。” 洛瑶微微勾了勾嘴角,冷笑声泯灭在呼呼直刮的寒风里。 李明印这话,不啻于间接指责皇帝,是皇帝自身有过错才会引得天怒人怨。若不然,好好的柱子好好的高台,为什么会在今天他站在面祭天的时候发生意外? 皇帝的脸沉了沉,从他晦暗的眼神里却看不出喜怒情绪来。但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凛冽气势,简直寒风还冷。即使距离几丈远,众人仍感觉那气势如利刃刮面。不由自主垂首屏息,绷直了腰来压制打颤的腿肚子。 皇帝沉默片刻,缓缓将目光转向了钦天监梁汉标。 “梁爱卿,你来推算一下,今天这场意外到底是何故?” 洛瑶听着这似乎前后矛盾的话,心头微微发紧。她再次抬头,顺着蟠龙玉柱所倒的方向往远处望了望。 天空乌云层叠,如巨大的暗钟将大地笼罩,压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陛下,”钦天监望了望天,不慌不忙道,“臣之前一直留意着,蟠龙玉柱倒下时,曾有闷雷劈下,臣认为这是天特意向我们示警。” 洛瑶心头揪了揪,钦天监既然是负责观测星象占算吉凶的,自然神神叨叨一些。 可这天示警——她怎么听着有种阴谋的味道? 皇帝眼皮一跳,“梁爱卿此话怎讲?” 钦天监速速掠了眼折断的蟠龙玉柱与坍塌的高台,道,“李尚书日前才与众同僚详细勘察过这里,证明一切无恙。” 他叹了口气,“臣仔细观察,刚才确实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闷雷才致使蟠龙玉柱损折。臣两日前曾夜观天象,隐约发现主国运的星宿偏离了原位。不曾想,竟在今日应验。” 皇帝两眼微眯,眼睫底下隐约有冷芒划过,“主国运的星宿偏离原位?” 钦天监点头,“是的,陛下。”他瞄一眼皇帝,面还露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来。 “梁爱卿可知影响此星宿偏离原位的因由?”皇帝眉头紧拧,“你跟朕说实话。” “陛下,”钦天监眼角往那拦腰折断的蟠龙玉柱掠了掠,恭谨答,“你请看,现场已有警示。” 洛瑶瞧着他小心翼翼的神情,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事情果然往面扯了。 皇帝打量一眼那倒下的白玉蟠龙柱,仿佛不明所以,“这柱子如何示意?” 钦天监谨慎再道,“请陛下留意它倒地的方向。” 皇帝拧着眉头往那柱子又望了望,半晌之后,那张阴沉威严的脸也渐渐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来。 “既然天有警示,梁爱卿好好找出根源,尽快解决此患。” 留了旨意给钦天监,皇帝才宣布今天的祭天大典结束。 洛瑶随着众人离开广场,待到外面见了朱雀,她立刻问道,“看见七公主出来了吗?” 朱雀想了想,“奴婢没见着七公主。不过依照惯例,她应该在小姐前面已离开。” “那我们赶紧回京。”洛瑶二话不说了马车,“回京之后,你立刻去办一件事。” 朱雀见她神色凝重,不由心头一紧,“小姐,刚才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洛瑶点头,但这时也无暇跟她细说,只道,“是出了件事,而且还是大事。” “朱雀,你听好了,我让你稍后去做的事十分要紧,万不可有任何疏漏。” 朱雀心神一凛,立时敛了神色,肃然应声,“小姐你说。” “想办法给七公主传个话,让她今天……最迟明天,一定要亲手做四味圆子送到圣跟前。”洛瑶捏着眉心默了默,又道,“另外,让她翻找一样陈年旧物到时一齐送去。” “至于这旧物——最好能勾起圣怜惜。如他们兄妹与周贵妃几人同时合画的画作之类的。” “若没有画作,其他物品也可。总之记住一点,选出的物品一定要能引起圣深刻记忆。” 朱雀愕然,“这是为何?” 第748章 押入天牢 洛瑶皱了皱眉,“这个你先别问,赶紧按我说的做。 ” 朱雀心头一震,面露惭愧,“是,小姐。” 洛瑶不是没看见她脸色有异,不过这时候洛瑶确实无心细说,再者,除了这些事情外,她还得考虑别的。 马车在官道疾驰,洛瑶渐渐想得入神。 不知不觉,再过一条街便回到安国公府。 “对了,给宁易非传个信,让他现在来府里见我。” 朱雀见她神色冷凝不欲多话,立即便应了,“是,小姐。” 天际阴阴沉沉,洛瑶吩咐完毕,又兀自沉浸在自己心事里。 这个时候,久闭宫门的华彩殿却分外热闹。因为皇帝亲自带着御林军与钦天监直闯周贵妃的寝宫。 原本被禁闭在华彩殿许久没见皇帝的周贵妃,此刻见着他该满心欢喜的。然而皇帝亲自领人前来,除了冷冷瞥她一眼外,连一句话也没和她说,直接命令,“给朕仔细搜,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一定要将那阴损的东西搜出来。” 周贵妃大惊,白着脸小心翼翼前轻声相询,“陛下,臣妾……犯了什么错?这些日子臣妾一直在华彩殿思过,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这话是询问,也是间接提醒皇帝,即使外面出了什么事那也不关她的事。她的人一直都被关在里头呢,她还能在外面掀什么风浪。 皇帝沉沉盯她看了一会,除了一声冷哼外,什么也没跟她说。 转过头来,又对御林军首领道,“赶紧去,将这宫里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的搜。” 周贵妃骇然,她哀求的跪着前欲向皇帝辩白。但皇帝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大袖一拂,便迈开脚步往大殿走去。 周贵妃在外面张了张嘴,嘴唇开合半天却楞没说出一个字来。 过了好半晌,她跪在外面白着脸,望天低喃,“煜儿,你快些回来吧!” 这时,御林军首领已回到大殿向皇帝禀报,“禀陛下,在东配殿的主屋檐发现一件东西。” 皇帝与钦天监对视一眼,眉心一跳,随即道,“东西在何处?带朕去看看。” 一会之后,御林军首领将皇帝带到东配殿。 “陛下,属下在屋檐发现的是这东西。”他说罢,双手捧着一个尺余高的铁塔到皇帝跟前。 皇帝望向钦天监,“梁爱卿可知此是何物?有何用处?” “陛下,此物名为锁魂塔。”钦天监盯着铁塔打量一会,缓缓道,“通常作禁锢魂魄之用。” 皇帝皱着眉,“什么妖物?” 钦天监叹了口气,“但它若被有心人利用,只要固定于某个方位,会与龙气相冲,进而影响到主天泽国运的星宿。” 钦天监的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 周贵妃跪在大殿也能悉数听闻,“什么?梁大人你会不会弄错了?本宫这个根本不是什么锁魂塔,而是招魂塔。” 她哀怜地望着皇帝,含着泪哽咽道,“陛下,臣妾听说煜儿到现在还下落不明,这才弄来招魂塔放在东配殿,好让煜儿尽快回来。” “贵妃娘娘,是谁告诉你这锁魂塔放在东配殿屋檐能够招回魂魄的?” 周贵妃看着钦天监,“本宫忘了听谁说的,是无意间知道这事,听说将这招魂塔放在高处遥对天坛,能为外出迷路的人指引方向。” 钦天监望了望皇帝,道,“陛下,天坛的蟠龙玉柱仿佛被人拦腰斩断,还有高台无故坍塌,是因为受贵妃娘娘摆放这个锁魂塔影响。” “周卉,朕这些年一直待你不薄,你竟然因为一点不如意竟生出如此恶毒心思!”确定祭天大典途被意外打断是因周贵妃而起,皇帝当即怒不可遏对她咆哮起来,“企图坏我天泽国运!毁我天泽百年基业。” 周贵妃被他眼凌厉吓得委顿在地,“陛下,没有。臣妾绝对没有这样的心思,臣妾是希望这塔能够帮助煜儿回家。” 皇帝冷冷盯着她,怒哼一声,随即吩咐,“来人,将这毒妇押入天牢。” 他一顿,嫌恶地转过头去,连看也不愿意再看一眼周贵妃梨花带雨的脸,冷酷吐字,“择日问斩。” 旁边有人立即应声,“是,陛下。” 周贵妃面色一青,一口气不来,竟晕了过去。 再说七公主宁敏收到洛瑶传讯之后,还在心里纳闷了许久,“瑶姐姐让我亲自做四味圆子送到父皇跟前?还挑一件有意义的旧物一齐送去?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七公主思前想后,想了许久都不明白洛瑶的用意,不过她相信洛瑶不会害自己,也迷迷糊糊的依照洛瑶意思去做了。 待到她将四色圆子做好,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这可怎么办呢?难道将这东西送去给父皇当宵夜?可父皇从来不喜甜食不说,也不爱吃宵夜呀。” 七公主望着碗里的胖乎乎的圆子发了一会呆,才咬了咬牙豁出去道,“不管了,先将东西送到父皇面前再说。” 宁敏不知道的是,在她跑到厨房缠着厨子教她做团子的时候,皇帝正带着御林军在华彩殿大肆搜查。 而她端着团子忐忑前去求见皇帝时,她的母妃周贵妃刚刚被皇帝投入天牢关了起来。 “不知道父皇会不会尝尝其他味道的团子?” 七公主自言自语着,不知不觉走到了皇帝寝殿外,“七公主。” 她瞧了瞧将她拦在外头的守卫,侧着头,“进去给父皇通报一声,说我亲手做了团子,给他送宵夜来了。” 有宫人进去通报了,不过一会却见平公公亲自出到门口,“七公主,陛下已经歇下了,你改天再来吧。” “歇下了?”七公主下意识望了望头顶,“这么怪,父皇他平日没这么早歇息的呀。平公公你告诉我,他是不是身体不适?” 平公公目光一闪,见她脸色平静满目困惑,心下暗叹一声,这孩子只怕还不知道周贵妃的事。 “陛下今天不是去参加祭天大典了,他累着了。” 七公主似乎这才想起祭天这回事来,她望了望托盘里的东西,又看了看平公公,“既然父皇歇下,那我不进去打扰他了。” “不过平公公,这些团子是我亲手做的,算父皇不吃,你也端进去让他看看。” 平公公一怔,对她的话甚为不解,“让陛下看看?莫非公主做的这些团子还有什么来历?” 第749章 连环局 七公主昂起头来,转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脆生生道,“平公公不知道吧,这团子还真有典故呢。不过现在父皇既然已经歇下,我不多说了,免得打扰到他。你将东西端进去好生放着,他醒来的话一定要让他看看。” 平公公目光闪了闪,恭谨应下,“好的,请七公主将托盘交给奴才。” 七公主将托盘交到平公公手里,然后高高兴兴离去了。 待到她回头知悉皇帝将自己母妃关入天牢这事,登时惊得手茶盏都摔了落地,“什么?父皇……要问斩母妃?” “不行,我要去见父皇,什么锁魂塔,什么影响国运……这是无生有。” 旁边有嬷嬷急忙拉住她,“公主别冲动,你这样子去求陛下没用的,也许你连他的面都见不到,不如先想好法子。” 七公主白着脸,惶恐无措跌坐回椅里,含泪喃喃,“母妃、母妃……。” 洛瑶得知周贵妃被皇帝关入天牢还准备择日问斩这事,心里倒没有多少意外。她闭了闭眼睛,颇为无奈地低叹一声,“果然——还是没有用。” “亲情在江山面前,那是轻若鸿毛。你不是早知道他不会这样将周贵妃赦免,还叹什么气。” 洛瑶抬头望向面容俊俦的男子,苦笑道,“是,我确实料到到结果会这样。可我心里原本还是抱着几分希望的,谁知……唉,亲情淡薄。” 宁易非扬了扬眉,“其实想救她也不是没有法子。” 洛瑶凝着他幽深眼眸,唇边笑意更加苦涩,“你是说拿出证据证明天坛的蟠龙玉柱与坍塌高台都是人为?” “知我者,洛瑶也。” 室内灯火摇曳,晕黄的灯色却映不明少女露着重重忧虑的脸庞,“拿出证据?短时间之内谈何容易。” “你很希望保住周贵妃性命?”宁易非微微眯了眯眸,眼底有莫名暗潮在流动,“难道忘了她以前也曾几次三番置你于死地?” “当然没忘。”少女默然片刻,面无表情道,“但一码归一码,她以前在我手里没讨过好。现在保她,是因为宁煜下落不明,再者,她留着性命能牵制皇后。她娘家的势力也不至短时间被他人瓦解蚕食。” “果然是为了宁煜。”宁易非不是滋味地瞥她一眼,语气幽怨,“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真回不来的话怎么办?” “算你保得她一时,也保不了她一世。” 洛瑶心头紧了紧,无奈叹口气,“真到那时再说吧。” 顿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宁易非又为这事吃味,遂瞟他一眼,嗔道,“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计较这个!” 宁易非定定盯着她,却缓缓道,“洛瑶,不管什么时候,我心里都会计较这个。你为别的男人着急忧心,还不许我吃味?” 洛瑶抚额,“宁世子,请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口这个别的男人——他是你的朋友,是与你从小玩到大的玩伴。” 当然,若周贵妃被皇帝砍了头不会影响到宁煜势力的话,她是不介意冷眼旁观的。 不过这话,她在心里想想便罢,自不必对他明说。 宁易非勾了勾嘴角,暂搁下此事不提,又道,“既然找证据来不及,那你还有什么办法救她?” 洛瑶皱着眉头,似笑非笑掠他一眼,没好气道,“我不相信你没想到。” 宁易非双手一摊,“我可没有娘子的智慧,真没想到。” 少女哼了哼,知他不过想借她的嘴说出来而已。她懒懒往椅子一靠,抱着暖炉默了一会,方幽幽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偏着头,幽怨地瞟他一眼,“宁世子不要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宁易非瞧见她这眼神,明知她在假装不快,心还是不受控的揪了揪,他苦笑一声,同样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谁让我这辈子栽在你手里,你说什么是什么。” 少女眼底有狡黠芒动一闪而过,洁白面容仍透着凝重,“那你赶紧传信吧,迟了我真担心来不及。” “你放心,再怎么着,皇帝也不会在今晚砍那个女人的脑袋。只待天一亮,我让人传讯到皇觉寺。” 少女却皱着眉头不依他,“明天才传讯?万一赶不及呢?不行不行,你现在传讯,无论如何现在周贵妃不能死。” 虽然她心里也不喜那个女人,可这时候若那个女人死了,西罗的兵马还有许多依附周贵妃母族的势力,必将被别人全盘接收。 即使要死,那也得等到宁煜回到京城再说。 宁易非见她着急烦躁的模样,摇了摇头,无奈道,“你放心吧,她死不了。祭天结束之后,我立刻让人传讯到皇觉寺了。” “只要不出意外,明天一早他能赶到京城。他出马,你还担心留不住周贵妃性命?” 洛瑶闻言,这才松了口气,“明知我着急火,还故意耍我团团转。” 宁易非摸了摸她秀发,轻声哄道,“好了,别着急了。反正我们该做的已经做了,若还是留不住她性命,那也是天意。” 算宁煜活着回来,也怪不得他们。 洛瑶想了想,若非为了宁煜,她断然不会管周贵妃死活。 “对了,刚才说证据的事,你查到什么眉目了吗?” 宁易非点了点她额头,唇畔勾着戏谑笑意,“你这丫头居然也有当局者迷的时候。” 少女愕然看着他,“当局者迷?我怎么迷了?” “这还用查?”宁易非微微眯起双眸,眼底有危险光芒在闪动不止,“你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形,或者想一下出了这事之后,谁背后获益最大。” 洛瑶呆了呆,片刻之后懊恼地一拍脑袋,“你说得没错,我果然当局者迷。” 天坛发生的意外,明显是一个局,一个针对周贵妃或者说针对宁煜的局。除去周贵妃对谁最有利? “好一个连环局,既利用周贵妃担忧宁煜安危的心理引她当,又不惜现场卖力演苦肉计。他倒是打得好一手如意算盘。” 宁易非抚了抚她蹙起的眉心,柔声道,“他虽打得一手好算盘,可能不能如意却不是他说了算,你何必因这种人恼火。” “我不是恼火。”少女白玉般的脸庞散发着幽幽寒光,“我在想,这个连环局里,除了他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参与其。” 第750章 撒把毒药 宁易非眸光一闪,“那想出什么结果来了?” “想出什么结果?”少女一怔,目光不经意划过他脸,心里乍然有亮光闪过,“看来这里面确实大有章。 ” 她笑微微往他跟前凑了凑,“老实说吧,有什么发现?” “你回想一下当时站在高台那几个御林军的位置。”宁易非也没将话一口说尽,“那蟠龙柱的断口可不一般。” 洛瑶失笑,“我当然知道不一般。那不是一般的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默了一下,她眼神光彩大亮,“这么说,是当时距那柱子最近的御林军现场做的手脚?你知道那是谁的人?” 宁易非眯了眯眼,声音含着凉意响起,“你知道定国公府的老夫人姓什么吧?” 洛瑶眼底有异之色划过,默然琢磨片刻,便想通内里门道了。 她冷笑一声,“原来皇后一直都跟宁弦搅在一块。一个负责装神弄鬼,一个负责演苦肉计。看他们如此齐心协力,我有时都会犯迷糊以为宁澈还活着。” 宁易非也苦笑起来,“谁知道皇后心里怎么想呢。”明知宁弦害死自己儿子,还能帮着凶手作恶,这皇后的脑子也不知有没有毛病。 “大概皇后见不得周贵妃好过吧,或者她乐意帮着宁弦,是想看着众多皇子斗个你死我活。”洛瑶叹口气,“想想也是,若没有皇后帮忙,周贵妃被关在华彩殿好几个月又怎会突然得知锁魂塔这东西。更别说能悄悄将东西弄进华彩殿了。” 说不定,宁煜目前下落不明的消息也是皇后暗派人传到周贵妃耳里的。 皇后自己的儿子没了,她与周贵妃针锋相对半辈子,哪里能眼睁睁看着周贵妃过得她好。 想到这里,洛瑶不由得皱了皱眉,若非为了宁煜,皇后与周贵妃爱怎么斗法怎么斗法,她还真不想管这摊烦事。 “你别想那么多了,你不希望周贵妃眼下出事,那她不会出事。”宁易非这话倒不是安慰她,“明天他进城来,周贵妃自会没事。” “你说,若是我们偷偷潜入六皇子府在他的药里做些手脚成不成?”洛瑶听了这话,心念一动,便将主意打到另一个人身。 宁易非见她双目发亮一副跃跃欲试之态,微微有些吃惊道,“你不会认真的吧?你也知道他那出是苦肉计,那伤断然死不了人。六皇子府守卫森严,你还敢动这念头?” 少女撇了撇嘴,满腔热情登时被浇灭,“我是这么一说罢了,哪能真这么干。” 且不说宁弦的府邸守卫森不森严,算真让他们潜进去,以那个男人的谨慎,他们也绝对找不到机会在那些药里做手脚。 “你知道好。嗯,你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宁易非望了望外面天色,说着已然站了起来。眼睛一转,却又一把将洛瑶也拽了起来,不容抗拒的将少女娇软身子往怀里抱了抱,这才依依不舍松手离开。 洛瑶密切留意着周贵妃的事情,翌日一早,宁易非给她传了消息,说是智空大师已经从皇觉寺赶来京城。 得知那唬人的老和尚确实没出什么意外,洛瑶心里才松了口气。 又过了半天,便得到消息,说是周贵妃从天牢出来了。 “好歹将人给捞出来了。”洛瑶感慨一声,忽道,“朱雀,有宁煜的消息没有?” 朱雀凝重摇头,“小姐,还是没有消息。” 洛瑶刚刚放松那么一点的心情,又慢慢沉重起来。她闭了闭眼睛,若宁煜真出事回不来……。 “小姐,目前没有消息未必是坏事,奴婢相信五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别想太多了。” 洛瑶看她一眼,苦笑,“但愿吧。” 祭天大典之后,大雪倒没有再持续,不过之前造成的灾害却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而在这场雪灾受影响的许多百姓,有相当多一部份目前仍然靠着各府施粥度日。 本来这事已经做了些时日,灾民也适应了每日都有免费热粥喝的日子。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许多灾民跟往常一样领粥喝了之后,竟然突然出现许多人抱着肚子疼得在地打滚的情形。 更要命的是,那些痛得厉害的灾民,没过多久竟然一个个相继暴毙。 这事很快在灾民当引起恐慌。 原先有一部份人猜测着是因为这些灾民身体差才突然暴毙。但是,不知谁最先往他们近日接受的救济提了一句“事情那么巧,说不定我们吃的东西有毒呢”。 这句话,很快演变成多种版本的猜测。 有人说,“八成是那些人假慈善真恶毒,借着建立慈善名声的时候,故意将我们这些没用的蚁民毒死。” 各种猜测在灾民当蔓延,并且很快由此引来激愤事件。 这些灾民突然发动暴乱,打砸了那些施粥赠衣的人家不说,还聚在一块要声讨,嚷嚷着要官府出面查办严惩凶手云云。 这事闹的动静大自然惊动官府,没办法,官府只好出面先安抚这些灾民,并承诺一定会查出真相,严惩凶手。 调查,当然从最先暴毙那些灾民查起。 这一查,还真让官府查出些线索来。 “你们这些人也太黑心了吧?不愿意施粥大可以不设棚子不开善门,何苦要用一些掺了泥沙的米来熬粥?” “这些灾民身体本来熬坏了,再接连吃几天这种含有大量泥沙的稀粥,不被坠死才怪。” 官差在城东一户还支着棚子施粥的人家前,着检查结果,指着对方鼻子指责起来。 “你们用这些掺了大量泥沙的米熬粥不算,这米还是发了霉变质吃不得的米,难怪会闹出人命来。” “官爷明察,我们之前并不知道这些米有问题啊。不然像官爷说的,我们既然拿了银子出来做善事,怎么也不可能做出害人性命的事来。” “一定是那家米铺太黑心,知道我们买这些米是用来施粥的,故意往大米里掺泥沙。还混了坏掉的大米给我们。请官爷给我们作主啊。” 施粥做善事,反闹出人命的人家并不是一户两户,此刻官差正将这些人都拘都在一块呢。有人听了这话,立即激动附和,“对,请官爷为我们作主。我们也是被人蒙蔽,真正害了人命的是卖米给我们的人。” 官差皱着眉头,冷声问道,“好,既然你们都说是米铺的问题,那跟我们说说,你们的大米都是在何处买的?” 第751章 捉起来偿命 “官爷,我家用来施粥的大米是在东升米铺买的。 ” 有人开了头,其余人纷纷不约而同道,“对,官爷,我们家的大米也是在东升米铺买的。” “都在东升米铺?”官差疑惑,打量这些异口同声的人,再次确认,“你们确定没记错?这些用来施粥的大米都是在同一家米铺买的?” “官爷,我们家肯定没记错,还有收据在这呢。是东升米铺。” 官差见这些人居然一个个都揣着买米的收据在身,那证实他们口的东升米铺确实有问题。 领头的官差朝旁边的部下耳语几句,然后大手一挥,“既然你们的大米都是在同一家米铺所买,那现在请大家带收据跟我们一块去东升米铺。” 有人不太乐意,“为什么要去米铺?既然证明有问题的是那间米铺,官爷们直接去米铺查看是。” 领头的官差冷笑一声,“这可不仅仅是大米有问题的事,而是这些大米导致好几条人命丧生,你们觉得这事是不是该严谨处置?” “若真想证明自己清白,那随我们一块去东升米铺。若是不愿意去自证清白,到时这人命案说不准落在谁身。” 好几家涉及施粥的管事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默默交换了一下眼神,遂有人代表答应,“既然官爷这么说,我们愿意跟随官爷前往东升米铺一趟。” 官差望望跟在身后这些人,包括暴毙灾民的家属与各家施粥赎买大米的管事,浩浩荡荡的,人数可不少。 领头的官差大手一挥,高声喊道,“大家都跟,跟我们一块到东升米铺去问个究竟。” 一队官差领着二三十人,在这雪后放晴的午后这样穿街过巷。 这时候,洛瑶坐着马车从一条街拐出来,正巧跟在这些人后面,墨玉见马车速度慢下来,便掀了一角帘子往外打量,“小姐,前面不知出了什么事,很多人跟在官差后面。” “这支队伍的组合也忒怪,有官差有各家管事还有……许多灾民。” 洛瑶心头一紧,随即也从掀开那角帘子往外望了望。片刻之后,她隐去脸若有所思之色,“朱雀,你听着,现在立刻去办一件事。” 朱雀见她脸色冷凝,心神一凛,连忙道,“小姐请吩咐。” 洛瑶抿了抿唇,略略朝她招了招手。一会之后,朱雀点了点头,一把掀开帘子如阵风般跃了下去。 墨玉拉好帘子,一脸忧色道,“小姐,那我们现在是回府还是?” 洛瑶看了眼墨玉,缓缓弯了弯唇角,“前面如此热闹,我们既然来了,可不能错过。” 墨玉愕然不解,“可是小姐,他们好像嚷嚷着要往我们府的东升米铺去,我们这样过去会不会有危险?” “不是有官差在旁边看着么?”洛瑶笑了笑,不以为然道,“能有什么危险。” 墨玉知道一旦自己小姐决定的事,她压根劝不了。只好将担忧埋在心里,默默提高警惕。 待他们的马车缓缓跟前面那群人,官差带着那些人已经到了东升米铺。这群特殊组合的人群一到米铺门口,立时便引来许多路人围观。 官差进入米铺,肃着脸一掌拍在柜台,不容别人出声率先喝问起来,“林掌柜,你还认得这几位管事吗?” “这位官爷,你们这是?” 这时候,洛瑶已下了马车,与墨玉一道安静混在人群里当看客。 领头的官差扬着眉,怒哼一声,“你甭管我们来干嘛,你先回答我,这几位管事你认不认识?” 米铺的林掌柜眼睛一转,默默数了数官差这一行,见有十位之众。也不知他想到什么,连忙陪着笑,“认识,认识。” 为首的官差冷声道,“你承认还认识他们几个好。” 林掌柜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心里咯噔一声,陪着笑脸佯装茫然,“不知几位官爷领着他们到这所为何事?” “是这黑心米铺害了我们家人性命,各位官爷还等什么呀,赶紧将这掌柜与伙计都捉起来,让他们给我们的家人偿命。” 这悲痛激愤的喊声一出,立时引起数众同样痛失亲人的灾民共鸣,悲愤谴责之声如狂风呼啸而来,“抓起来抓起来,让他们偿命,让这些黑心的坏蛋给我们亲人偿命。” 墨玉听得心惊肉跳,她望着米铺那头群情汹涌的情景,压着声音在洛瑶耳边悄悄道,“小姐,米铺出事了?怎么他们在那边直喊什么偿命?难道米铺卖出去的米还吃死人?” 洛瑶冷眼看着米铺那头闹得越来越凶的灾民,淡淡道,“既然这些人闹门来,那他们手里肯定握有一定证据。” 墨玉登时大惊,“这么说真吃死人?那可怎么好?” 她悄悄扯了扯洛瑶袖子,“小姐,不如趁着没人发现我们,我们赶紧离开这吧?” “不急。”洛瑶站在原地没动,洁白面容连半丝惊慌痕迹都寻不着,“且看看他们接下来怎么说。” 墨玉望了望街头另一端,仍不见朱雀身影,当下心里大为着急,“可是小姐,我们这样站着……只怕有危险啊。眼下朱雀不在,奴婢护不住小姐可怎么是好。” 洛瑶心里一暖,随即淡然笑了笑,“放心吧,不会有危险。” 墨玉打量了一眼将米铺堵得严严实实的怪组合,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来。万一那些死了亲人的灾民发现小姐在这,这危险——肯定说来来。 可墨玉也知道自己劝不住洛瑶,只能暗一边着急的往街头另一端张望,一边以保护的姿态站在洛瑶前面。预防着万一被人识破洛瑶身份,一定要护着自己小姐先走。 洛瑶见状,心下感动,静静观察着米铺那边的情形,也没再说什么。 “各位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不过眼下得先弄清楚他们几户人家施粥的米是不是从这里买的。”官差待灾民激愤的情绪被挑起来,才摆手阻止他们,“各位放心,既然今天我们带着大家来这里对质,一定会对这人命关天的事管到底。” “林掌柜,拿出帐册跟这几位管事对一下帐吧,看看你们米铺卖出来的大米跟他们手里的收据是否一致。” “这……”林掌柜听闻这几位管事连收据都拿了过来,惊得笑脸发僵,“今天铺子的帐册已经送给东家过目,只怕暂时对不了帐。各位官爷,你们看?” 第752章 供出实情 “对不了帐?”官差冷冷哼一声,“那也无妨,只要你承认他们手里的收据是从你们这铺子开出去的行。” 林掌柜无法,“那、那让他们将收据拿来看一看再说。” “官爷,这事没什么可说的。收据是这家米铺开的,因为这家东升米铺的价格其他的便宜,我们大多数拿来施粥的米都是在这买。” “如今这家米铺卖出的大米出了问题,还闹出人命,官爷们将他们捉回去准没错。” “话可不能这么说。”林掌柜眼珠一转,板起脸十分严肃的模样,义正严辞反驳,“你们手里有收据,只能证明确实曾在我们这家米铺买过大米。你们施粥的大米出了问题害了人命,那可不能硬赖到我们这里。” “你少狡辩。”其一个管事指着林掌柜,恼火道,“算没有帐册,我们在这买的大米也能对得,你别以为不承认可以撇清关系。” 林掌柜一脸无辜,“冤枉啊,我没有不承认你们曾在这买过大米。但是,你们也不能强行将出了问题吃死人的大米硬说成是我们卖的。” 他微微眯了眯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除非你们有证据证明。” 见他拒不认帐,其一个管事恼火道,“想赖帐?林掌柜,我们什么时候在东升米铺买的米,买的是什么品种买了多少,当时都有什么人见证,这些全赖不掉,你觉得今天这事你能躲过去吗?” 林掌柜张了张嘴,好半天却楞没想出一个合理的说辞来。 其他管事见状,纷纷开口指责他,“对对,林掌柜别以为可以抵赖,人命关天的事我们绝不会包庇。” “还命来。”那些痛失亲人的灾民哪里还有心情听他们继续扯皮。一声悲愤怒吼,已有人突破官差防线,直接冲进米铺去追打林掌柜。 一人带头,其他人哪里还甘落后。 林掌柜见这些灾民气势汹汹奔进来,登时吓得浑身直打哆嗦。一边躲一边望向官差急声求救,“各位官爷,你们快管管他们吧。算东升米铺卖的米真像他们说的那样吃出人命来,那也不关我的事啊。” 有人立时愤怒高呼,“官爷快听听,他自己都承认这东升米铺卖的米有问题了,你们还不赶紧将这些黑心的坏蛋抓起来。” 林掌柜意识到自己一时心急说漏了嘴,登时惊得脸色又青又白,“没、没有。我没有说东升米铺卖的米有问题,你们别胡说。我刚才是假设,假设真有问题,我这个掌柜也是遵照东家的意思办事而已。” “各位官爷,算你们要抓人,那也不该抓我。追究责任,该追究到正确的责任人身才对。”他边说边跑,竟然让他躲过那些愤怒的灾民跑出铺子外面。 这林掌柜眼睛还真够尖,他躲闪的时候,居然还能一眼认出站在人群里看热闹的洛瑶。 “官爷、官爷,我们东升米铺的东家在那,你们有什么问题赶紧找她去吧。我虽是这米铺掌柜,也不过拿份工钱给她打工而已。” 他一嚷一指,立刻将官差与那些灾民的视线都引到洛瑶那边去。 墨玉见状,当即吓出一身冷汗来。她暗下吞了吞口水,袖下拳头紧握牢牢护在洛瑶跟前,“小姐别怕,奴婢保护你。” 洛瑶瞥过她微微打颤的双腿,心下暗叹一声,轻轻将她拉到一旁,柔声道,“不用紧张。” 墨玉心里不解,其实刚才她们本来还有机会悄悄离开的,她实在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非要站在这里淌浑水。 这下好了,那群凶神恶煞的灾民会不会直接跑过来将小姐给撕了啊? 洛瑶淡淡瞄她一眼,似乎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傻丫头,今天这出事,算我躲回府里又如何,你以为真躲得掉吗?” 既然躲不掉,还不如不躲,直接在这迎面而。 安国公府名下的米铺卖出去的大米吃死人,这种事——官差迟早会找门的。 官差有人曾见过洛瑶,知道她除了安国公府嫡出大小姐的身份外,还是皇帝御封的昭阳郡主。眼见灾民愤怒无往她冲过去,她却还淡定从容站在原地,似乎完全没看见这些人眼的怒火与仇恨一样。 认识她的官差心里不由暗暗佩服,“各位别冲动,既然东升米铺的东家都来了,你们更不用担心你们的亲人会枉死。” 这话听着似乎是一番好意为洛瑶开脱,可实际,他这话不过暗挑拨这些灾民情绪更加激动。 洛瑶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笑意从她眉梢眼角弥漫开去,可那淡淡笑容却又透着让人心惊的森凉意味。 “林掌柜,”洛瑶没接官差那话,反忽然出声叫住还在左闪右藏的男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东升米铺打开门做生意,讲的是信誉与良心,你好好站着跟各位官爷说清楚,无需奔来跑去跟大伙捉迷藏。” “东家,我们米铺卖的米都闹出人命来了,你说我能不躲吗?”林掌柜一边躲闪着灾民,一边向她大吐苦水。 “洛大小姐说得对。”为首的官差黑着脸瞪向林掌柜,“你别再跑来跑去浪费大伙时间了,你身为东升米铺的掌柜,你对米铺经营的货品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现在,还请林掌柜好好配合,这事既涉及好几条人命,这米铺也不能再开门营业了。你还是先跟我们回衙门再说。” 为首的官差说完,手一挥,便指挥同僚去捉拿他。 林掌柜大惊,“东家、东家,你快想想办法救救我啊。我不过按照你的吩咐行事,如今事情意外出了纰漏,你可不能撒手不管。” “官爷,将他们统统捉起来。黑心奸商,为了利益连变霉的大米都拿来卖,还故意在大米掺泥沙,这些奸商该捉起来为我们枉死的亲人偿命。” 一时间,铁面无私的官差满脸杀气的朝洛瑶与林掌柜逼过去。而悲愤的灾民们,也在这当口咬牙切齿冲向林掌柜与洛瑶,大有一副要将他们地撕碎为亲人偿命的架势。 第753章 咋不上天呢 “站住。你们不管不顾的冲过来,是想将让本郡主血溅当场吗?” 洛瑶岿然不动站在原地一声清喝,淡然里透着不容质疑的气势。 无论是在后面冷眼旁观的官差,还是激愤悲痛的灾民,都被她这一喝惊得怔了怔。 “本郡主”三个字乍然落在耳里,不啻于一道滚滚天雷劈过,成功阻止了这些人疯狂的脚步。 大伙不禁在想,怎么都忘了她还是昭阳郡主的身份。虽说不是正正经经的皇族血脉,可人家顶着郡主的头衔,只要面的人随便轻轻动一动手指,够他们喝一壶了。 少女清竹一样卓然俏立,视线缓缓扫过众人头顶,唇角隐隐有讥嘲笑意流泻而出。 见这些人停下脚步,面悲愤之色也渐渐平静,甚至很快化为思索与畏惧。她心下暗自感慨,当初皇后变着法算计她非要将郡主的名头往她身按,她没将这当一回事也受了。今天么,倒让她意外借这名号唬着人逞了逞威风。 也罢,当皇后做了半回好事。 “你们可知道,冒犯皇族是多大的罪?” 她这话一落,那些面露惧意的灾民便不自觉哆嗦了一下。 眼看局面没有再失控,洛瑶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又高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我虽然是东升米铺的东家,可我不过管着铺子的大帐而已。具体售卖盈亏及种种琐事打理,一概由掌柜负责。” 王掌柜一听这话不对,这不是将所有责任都往他身推吗? 他连忙摆着手,急声道,“东家,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虽是铺子的掌柜,可底下一切事情都是在你点头授意之后,我才敢做的呀。” 少女微眯眼眸掠他一眼,面容一肃,怒声哼了哼,“王掌柜,我可没有授意让你昧着良心以次充好,更没有授意让你拿泥沙掺进大米里头卖出去。” 她这句话,再次成功挑起那些灾民的怒火。 不过众人惧于她郡主的身份,并不敢发疯再朝她冲过去。 “官爷,既然这几位管事与这些灾民都证实那些有问题的大米,确实是林掌柜作主卖出去的,那是犯了律法。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们将人抓走吧,我没有异议。” 林掌柜一听她果然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愤怒之余地“呸”一声,竟指着洛瑶破口大骂,“东家的,既然你不仁在前,那休怪我不义。” 洛瑶含笑挑了挑眉,林掌柜愤怒的瞪了她一眼,居然一改害怕畏缩的前态,绕过灾民蹬蹬跑到为首的官差跟前。 指着那笑意微微的少女,义愤填膺道,“官爷,在大米掺泥沙,将发霉的大米拿来卖,这些事情她不但知情,我还是在她授意之下不得不硬着头皮这么做的。” “硬着头皮?” “不得不?” 那为首的官差一阵冷笑,“怎么个不得已?” 林掌柜立即换了一张苦瓜脸出来,还抬起袖子假意擦了把眼泪,才凄怨无奈如泣如诉讲起真情,“官爷,我一家老小指着每月那点工钱过活呢,我若是不按照她的吩咐办差,她不但要扣我工钱,还弄一堆名堂要将我送进大牢。” 他两手一摊,哭丧着脸道,“你说我能不昧着良心按她的吩咐办事吗?别说是掺泥沙进大米,是她让我弄把毒药进去,我也得照办啊。” 洛瑶瞧见他大吐苦水的样子觉十分可笑。一时半刻也不急着收拾,她倒想看看这个林掌柜能折腾出什么水花来。 “官爷、官爷,我现在想通了,那些有问题的大米吃出了人命,我再不能昧着良心为了一点个人小利这么下去。”林掌柜看见众人慢慢将他围起来,一时似乎都忘记了自己身份,说到兴奋之处还口沬横飞起来。 “请各位官爷到米铺后面的库房去看看,里面还有好些掺了泥沙与发霉的大米没卖出去。那是证据,你们随我到库房去查看吧。” 他走了几步,忽停下脚步挑衅的回头望了眼洛瑶,“除了库房里面的存货,我身还有当初东家让我牟取暴利的证据。” 洛瑶心里紧了紧,不过面仍没表露什么。墨玉听着,满肚子怒火都烧到了赤红的双眼里,“诬陷,这是诬陷。” 那些灾民听闻米铺后面的库房还有害死他们亲人的存货,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愤怒情绪又再次高涨起来。 一个个凄厉喊着,“各位官爷,快将这黑心的什么东家捉起来。” “对,将她抓起来给我们亲人偿命。” 这些灾民愤怒之余,倒还记得洛瑶御封的郡主身份。并不敢激动冲过去直接手撕她,反倒群情激昂的怂恿官差出手。 “大家刚才不是听到这位掌柜说了还有存货吗?我们……。” “既然还有证据,更应该立刻将她抓起来。”灾民也不容官差说完,愤怒的将话截了过去,“害人偿命,天经地义,这种黑心肠的人,连她雇的掌柜都站出来指证她,官爷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洛瑶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闹剧,看她淡然含笑的勾着唇角,半分也没有着急害怕的模样。墨玉听着这些一面倒的指责,反倒又急又怒,“你们、你们……。” 可惜她气愤半天,也拿不出什么有力的反驳说辞来力证洛瑶清白。 那林掌柜见时机已到,也不知他从什么地方掏出一张纸来。 “官爷请看,这是东升米铺的东家与我私下签定的契约书。这面清清楚楚写着,是她授意我往大米里掺泥沙,包括将发霉的大米粉饰之后售买给各府做善事,也是她的意思。” 他双手一摊,一脸无辜的苦笑,“我虽然明知做这些事有违良心,可她是我东家,我若不照做,我是饭碗不保啊。” 说罢,他又无懊悔的假意捶了两把自己脑袋,“若我知道这些大米会闹出人命,我是拼着丢了饭碗也断然不敢做这些事。” “官爷是不是怀疑这份契约是假的?”林掌柜见官差不时瞟来的眼神明显透出半信半疑,随即指着右下角落款处,激动道,“这是她的亲笔签名和手印,官爷现在马可以向她当面核实。” 第754章 来了 官差抖了抖手里那张纸,斜着眼瞟了瞟洛瑶,“哟,还有亲笔签名?还有手印?看来这契约假不了。” 洛瑶眉头略略蹙了一下,墨玉却受不了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忍不住张嘴要反唇相讥,却被洛瑶一个眼神示意阻止了。 墨玉瞧见自林掌柜拿出那张纸之后,那几个官差的态度明显有变。却又被她阻拦着,一时气急得直跺脚,“小姐,你不跟他们说那不是你签的,好歹也让奴婢说呀。怎么能由着他们红嘴白牙诬陷你?” 洛瑶一副悠然之态,从她脸还真看不出半分焦急之状。 “着急什么,且看看那个吃里扒外的林掌柜还能拿出什么有力证据来。” 墨玉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吃惊,可面担忧之色仍然明显,“可是小姐,他们……向你走过来了。” 她说着,迎官差凶光隐露的眼神,还不自禁的怕得咽了咽口水,又凑近洛瑶耳语,急急道,“小姐,他们想将你抓进大牢啊,你倒是快想办法呀。” 洛瑶尚未出声,官差一行十人已然过来将洛瑶团团围在央,“东升米铺的东家?现在证据确凿,你为了牟取暴利枉顾人命,以威胁手段逼迫林掌柜倒卖变霉的大米,还在大米里掺入大量泥沙,以至因此害了数条无辜性命。” “现在,你跟我们回大牢,具体怎么发落交由大人定夺。” 为首的官差手一挥,其余官差立即冷着脸步步逼近洛瑶,还人人手按剑柄,大有她若敢反抗,直接暴力将人捉回去再说。 洛瑶挑着眉,似笑非笑扫了眼这群官差。 幽幽道,“各位官爷可要想好了。” 即使撇去她昭阳郡主的身份不谈,她还是安国公府嫡出大小姐。 凭这些灾民闹一闹,几个管事的证词以及那个林掌柜的所谓证据,敢对她动粗? 这几个官差也不知是暗得了谁授意,不然怎么敢做这种没脑子的事。 不过也无妨,有人在背后给他们撑腰么?但愿这老腰能撑牢了。 一众官差怔了怔,似乎没听出她这话的弦外之音。一怔之后,只见那为首的官差冷笑一声,“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算你身份尊贵,我们也不过依法行事,这事即使说到天边去也是我们占理。” 洛瑶一声叹息落下,轻飘飘来一句,“是吗?你们占理?” 她似乎压根没瞧见眼前剑拔弩张的局面一样,嘲讽的调调反问一句,她更连看也没看这些按着剑柄渐渐朝她逼近的官差一眼。 墨玉却又惊又急,跺着脚咬着牙握住拳头拦在她前面,“你们谁也别想带走小姐。” 洛瑶无动于衷笑了笑,忽抬手往街头另一端遥遥一指,“看,那不是来了。我说了不用着急。” 墨玉踮起脚尖往外望,望见朱雀拉着一个妇人往这边飞奔而来,登时也又惊又喜的欢呼一声,“她总算赶来了。” 那些官差可不管谁来了,只见为首的官差一个眼色,其余几人立时加快脚步逼近洛瑶。 更甚至,这些官差已纷纷抽出剑来指向洛瑶,还冷着脸喝道,“你识相自己乖乖跟我们走。不然的话,刀剑无眼,到时伤了谁我们可不负责。” “谁给你们胆子拿剑指着昭阳郡主?”一声凌厉斥喝伴随着狂风拂面而来,一众官差还未反应过来,只见眼前影子一晃,手里的利器居然瞬间纷纷落地。 众官差惊呆了。 这时一声冷哼过后,才见有个冷艳少女关切的站到洛瑶身边,“奴婢来晚了,小姐没事吧?” “我没事,”洛瑶笑了笑,“你来得刚刚好。” 朱雀仔细打量她一遍,确定没有损伤之后,才将手里宝剑往剑鞘一插。听着那清脆“铮”一声响,那些官差这时才纷纷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大胆刁民,竟敢阻挠我们缉拿犯人,可知这是什么罪名?” 朱雀鄙夷地掠一眼装腔作势的官差,连多一个眼神都欠奉,只看着洛瑶,轻声道,“小姐,我将人带来了。” 证据也带来了。 洛瑶与她交换一个眼神,方点了点头,“人来了好。” 这时,那个被朱雀临时撇下的妇人才走了过来。 她瞄了瞄那些凶神恶煞围着洛瑶的官差,害怕得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但触到洛瑶投来的鼓励一瞥,吞了吞口水,慢慢鼓起了勇气。 “各位官爷,那个林掌柜是我家相公。他之前跟各位说的事都是假的,各位千万别当真。这位东家是无辜的,她对掺泥沙入大米的事完全不知情,你们可千万别冤枉好人。” 她这番话一出,登时引起众人一阵哗然。 一是她的身份特殊,二是她竟然为洛瑶开脱反指证自己男人,这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不过这还不止,洛瑶将众人吃惊的神情收尽眼底,微微勾唇一笑,又道,“多谢林大嫂出面替我澄清。不过口说无凭,还劳烦你将证据拿给各位官爷看一看。” 妇人冲洛瑶点了点头,她对洛瑶没有一丝怨恨,面反隐隐露着感激,“好的,我这将证据拿给各位官爷。” 为首的官差皱着眉头打量她一眼,又疑惑地盯着洛瑶看了看,却看不出所以然来。他暗冲另外几个官差打眼色,意思是不管这个女人,先将洛瑶拿下再说。只要将人拿下,他们回去好交差。 但朱雀一直紧盯着他们,彼时一见他们动静,立时冷着脸厉喝一声,“我奉劝各位官爷现在最好别乱动。” “算要拿我家小姐问罪也不急在一时,各位还是耐心点先看看这位大嫂带了什么证据再说。” 朱雀刚刚一出场露那手实在太惧震慑力了,这些官差身手不过平平,此刻见她摆开架势护在洛瑶跟前,他们算硬着头皮拿出家伙一齐,只怕也不过落得跟刚才那样的下场,结果绝对讨不了好。 被朱雀那怒意森森的眼神一瞪,这些官差无一不觉头皮发麻,手底下动作自然慢了下来。 这时,妇人已经从身掏出几张纸来。 第755章 打脸 “各位官爷,这几张是我家那个死鬼最近欠四方赌坊的赌债,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五千多两银子。 ” 林掌柜自看见她从身掏出几张纸时,惊得脸色大变,此刻听了这话,几乎吓得腿一软要栽倒下去。 “你、你……胡说八道,我是你男人,你帮着外人诬赖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他咬了咬牙,顾不擦额头涔涔直冒的冷汗,强装出一副凶狠吓人的气势指着妇人大骂,“什么赌债?没有的事。” 妇人被他吃人一样凶恶的眼神瞪得一阵哆嗦,但想起某些事情,低下头去仍鼓起勇气反驳,“我没有胡说,这些欠条面全部都有四方赌坊的印鉴;而且,面也有你摁的手印,你又怎么抵赖得掉。” 林掌柜又急又怒,指着妇人,是好一顿劈头盖脸大骂,“你、你……你这个疯婆娘,竟然联合外人坑害你家男人,你知不知道这会害死我?” 妇人眼里有片刻茫然与痛苦,但一会她便清醒的摇头,“相公,我怎么可能会害你。但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昧着良心去害别人。尤其你要害的人,还是对我们有恩的东家。” 官差听他们扯了半天,事情还在几张赌债打转,遂十分不耐打断她,“这算哪门子证据?算你家男人好赌,那也是你们家事,跟这东升米铺倒卖变霉的大米一事无关。” “官爷请耐心往下听,我要说的事肯定跟这米铺的东家有关。” 妇人又从身掏出一堆纸来,“这些是我家男人前段时间在家里偷偷练的字。你们瞧瞧,这些纸面都写着谁的名字。” 她说罢,从一堆皱巴巴的纸里抽出几张递到为首的官差手里。 那官差接过纸张一看,当即愣了愣,“竟然写着东升米铺东家的名字?但这些纸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妇人急了,“请官爷看仔细一点,这面写的字,跟我家男人之前提供给你们那份什么契约面的签名是不是一样。” 官差这才反应过来。 他打量妇人一眼,又意味不明地掠了掠在旁边干着急的林掌柜,“你的意思是,这些是林掌柜在家偷偷模仿他东家签名的字?” 妇人见他看出门道,当下松口气连忙点头,“正是。” 她急忙又从身翻找出一个小布包来,众人惊盯着她动作,见她小心翼翼打开布包又拿出一张纸来。 妇人郑重道,“官爷,这是四方赌坊给他下的最后通碟,让他一定在这期限前将所有赌债还清,若不然……。” 她尾音弱下去,神色复杂地瞄了瞄脸色又青又白的林掌柜,咬了咬牙,又道,“他是为了筹钱还赌债,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贪墨米铺的银子。” 说到这里,她脸已经淌满了泪,“谁知他这么做竟闹出人命,还要嫁祸一直待我们家不薄的东家,我这才不得已拿出这些东西给各位官爷看。” “真正做了错事有罪的人是他,而不是东升米铺的东家;希望各位官爷不要为难东家,将他抓回去吧。”妇人概也知经过她这么指证,自家男人怕是有去无回了。这说着说着,不知不觉泣不成声跪了下去。 为首的官差缓缓打量几人一圈,“按理说,眼下有证有据又有动机与便利,掺泥沙卖变霉的大米的事应该是林掌柜所为。不过,算这事他参与其,也不代表米铺的东家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还扬了扬之前林掌柜提供那份契约,“瞧瞧,虽说这面的签名有可能是林掌柜模仿假冒,可这面的手印总作不了假。” “你眼神不好吗?”忽有平淡男声自人群外传来,这声音听着平静温雅,可声音过后,却有股让人挥之不去的森冷钻入骨头。 “没瞧见面的手印模糊不清?” 这质问的声音透着几分孤凉几分不满,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却见眼前一花,一道俊颀挺拔的身影已在瞬间站到洛瑶身边。 宁易非冷斥过官差,站在洛瑶身边便立时换了温柔眼神,轻声道,“你没事吧?” 少女微微昂起头来,调皮地眨了眨眼,“你说我能有什么事。” 宁易非柔声低笑,“你没事好。”目光一转,对着官差已换了一副森然冷怒之相,“眼下证据确凿,证实所谓的问题大米是林掌柜一人所为,你们是不是该抓那个犯人回去关起来?” 官差可能不认识洛瑶,但是在京城混的——可没几个不认识卫王府的宁世子。算以前不认识,眼下瞧见他这张风华无双俊俦绝伦的脸,猜也能将他身份猜出来。 更何况,能综合无双长相还有如此慑人眼神如此清贵气质的人,除了卫王府的宁世子,放眼这天下根本不作第二人想。 算官差真眼瞎,这会也能认出他来。 官差可以在洛瑶面前装聋作哑,却不敢在宁易非跟前也拿这套态度对付他。谁不知道,卫王府掌握着天泽一半的兵马。 这京城,不,算放眼这天下,也没有几人能不惧卫王府的势力。 宁易非要护着洛瑶,他们区区几个官差哪还敢多说一句。 “世子所言甚是,我等这将人犯林某抓回去。”官差尴尬一笑,冲宁易非拱了拱手,再不敢在他看似平静实则凌厉的眼神下多辩一字。 洛瑶见状,忍不住酸酸的叹了口气,“人人,真能气死人。” 为首的官差手一挥,其余几人立刻朝欲要逃跑的林掌柜围过去。 只一会功夫,将林掌柜五花大绑起来,那为首的官差再次朝宁易非恭敬道,“宁世子,我等先告辞。” 一眨眼,那些官差押着林掌柜呼啦一声走得一干二净。本还指望着官差出头讨公道的灾民与管事不禁傻了眼。管事们反应得快,已有人追过去高声问,“各位官爷,那我们的损失怎么办?” 灾民也反应过来,悲愤又不甘道,“对,我们亲人因为他们卖的米丧了命,各位官爷难道不为我们作主吗?” 那些官差对这些呼喊却似充耳不闻,押着林掌柜走得匆匆,转眼不见踪影。 “各位管事,你们的损失,东升米铺会在合理范围内予以赔偿。” 洛瑶目光一转,目光划向那些脸露悲戚的灾民,本来淡然带笑的面容却蓦地沉了下来。 第756章 狗咬狗 “至于你们,摆那副哭丧的脸给谁看呢?”她声音清越动听,然而这动听里头却又透出令人隐隐心惊的厉意。 她缓缓打量那些灾民,视线在前面嚷得最凶那几人面停留时间颇长,“你们,才是真正为了一点银子昧着良心去害人。” “不怕将来花着银子的时候遭天打雷劈!” 只见她唇边勾着冷笑,讥嘲掠过那些灾民,缓缓朝某处扬了扬手,然后在那些灾民瞪圆的眼珠下,有几个同样衣衫朴素的灾民相互搀扶着慢慢自墙角后转出来。 那些本来站在米铺附近吵吵的灾民一见那几个灾民,俱露出一脸惊恐如见鬼的神情来。更有甚者,在那几个需搀扶才勉强站稳的灾民怨恨失望目光下,惊吓腾腾倒退,“鬼,他们这是化成厉鬼找我们报仇来了。” 有人失声喊了出来,也不知发软打颤的双腿从哪来的力气,倏地转过身抱头撒腿跑,“鬼,鬼……。” 洛瑶冷笑一声,“你们为了那么一丁点银子,亲手将毒药喂给你们亲人时,有没有想过他们会化成厉鬼回来找你们报仇?” 那些心虚的灾民,有人受不住来自亲人的怨毒目光而浑身发抖打颤的,也有人转身抱头鼠窜的。 洛瑶幽幽望过去,待那几个跑得最快的灾民要跑出视线之外,她才缓缓抬起手来往空扬了扬。 红唇微启,略略弯翘的弧度是那样美妙诱人。但从吐出的字,却冷酷至无情,“拦住他们,让他们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她命令一出,自有人出来将那些灾民给堵回来。而后,她便转身与宁易非慢步离去。 至于身后那些相互怨恨的灾民会不会再闹出人命? 那不在她操心的范围了。 “既然恼火,为何刚才不将那些人一起交给官差带回衙门?”宁易非看着她微透寒意的小脸,心里没来由好一阵心疼。 “我不是恼火,是觉得这冬日的风实在寒冷,怎么穿了一身厚衣裳,我这心里还是觉得那么冷。”她幽幽一叹,“蝇蝇苟苟,皆为利也。” “你说,他们怎么做得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为了一点银子,竟能亲自将毒药喂给祸福相依的亲人。”若不是她偶然路过,偶然听说灾民因吃粥而闹出人命这种荒唐事,疑惑之下跟去看一看,那几个被亲人喂了毒药的灾民如今肯定一命呜呼。 “别再想这些了,”宁易非怜惜的看着她,“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想不想听?” 少女撞他幽?眼眸流溢的狡黠,不由失笑,“别卖关子了,宁世子。” 宁易非瞧见她来了兴致,似乎将刚才压抑不快的情绪抛了去,倒也不逗她,极痛快道,“我刚刚收到消息,宁煜还活着。” 少女双眉扬了扬,眉眼不自觉流露几分欢喜出来,“消息确实?” “自然确认过。”宁易非轻笑点头。 “那好。”洛瑶按了按胸口,觉得自听说雪崩之后一直无形压在她胸口那块巨石终于落地了,“还活着好。” 然而这话一落,她心一动,眉头又轻轻蹙了起来,“他受伤了?还是重伤。” 不然宁易非不会用“还活着”之类的字眼跟她说话。 “那他现在安全吗?”若让宁弦知道他还活着且受了重任,只怕一路回京无论如何也太平不了。 “不用担心。”宁易非顿了一下,又笑道,“你也别小看他。嗯,想活命,总得靠自己;若他自己立不起来,别人帮再多也是白搭。” 洛瑶看他一眼,清淡面容换了一脸若有所思,“我怎么听着你今天这话里话外都是话?” “你想多了。”宁易非瞥了瞥她,“我是想告诉你,少花些心思在他身。他既然能在那么严重的意外故事活下来,后面再多凶险也阻拦不了他。” 洛瑶笑了笑,“我怎么瞅着,你今天说话都云山雾罩的?” 严重的意外事故? 是说真相跟她当初猜测的一样,雪崩并非自然雪崩而是人为了!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在那个镇子带头冲进百姓家抢掠余粮的人,是谁的人?” 宁易非苦笑,刚刚才提醒她少放些心思在宁煜身,她一转头又将他的话抛在脑后。 他有心不说,可转念一想,他若瞒着不说,回头她一定还会从别的途径打探,以她的精明既然有了怀疑又怎么会打探不到结果。 如此一想,只觉对她越发无奈,“那个人姓钟。” “钟?”洛瑶还迷糊了一下,眯了眯眼睛,才慢慢想起来,“又是她。她还真打算扶着那个男人一条道走到黑呀。” “黑不黑现在我们暂且不论,不过……。” 洛瑶怪看着他,“怎么了?还跟我吞吞吐吐?” 宁易非摇摇头,“没什么,是有点不太好的感觉。”他望了望四周,冬日街头人影稀疏,“走吧,我送你回府。” 洛瑶眨了眨眼,也不知想到什么,应得十分爽快,“好。” 宁易非看见她眼底光芒熠熠闪动,很显然琢磨到什么主意。可见她不说,也只能假装没看到。 洛瑶一回到安国公府闲不住,“朱雀,吩咐下去尽快查清楚林掌柜去赌坊的事。” 朱雀诧异道,“小姐怀疑他是被人唆使去的?” 洛瑶想了想,直言不讳地点了点头,“你看看今天这事,表面看是林掌柜为了填他欠的一屁股债,才昧着良心往大米里掺泥沙,还拿发霉的大米按优质米卖出去。连那张契约,也像是专门脱罪,才备下栽赃给我。” “可往深一层来想,若我不是偶然知道有灾民因吃粥闹出人命的事,也没有因为好而去转一圈。那我这个东家不管出于什原因,都是最直接的杀人凶手。”她略略顿了一下,语气有些冷,“朱雀,背几条人命的话,只怕我进大牢容易,想出来可难了。” 朱雀听她详细一分析,手心都捏了把冷汗。 洛瑶眨了眨眼,冷笑一声,又道,“如今我虽然没有背负人命,但米铺的声誉已受到影响,还有——。” 第757章 好消息 朱雀看见她眸子半眯的模样,心里不自觉紧了紧,“还有?” 洛瑶点头,“嗯,还有我们米铺不是还得赔偿那些买家的损失吗?这笔钱虽说数目不多,可我也不能白白损失。 ” 朱雀明白了,敢情小姐心疼银子,这是想方设法要从其他方面找补回来。 “再者,那个林掌柜原本多老实一个人,怎么会想出让灾民用毒药害死自己亲人的主意?”洛瑶语气笃定,神情却冷凝得很,“这事十有八九是别人诱拐下的套。” “目的是利用林掌柜,再将我这个东家套进去。”不管她什么身份,真摊证据确凿的人命官司,那也是难缠得很的麻烦事。 朱雀听罢,面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这么说来,非得好好揪出背后那人不可。为了将小姐弄进大牢给人偿命,竟然对无辜百姓下手。这手段,实在太可恨了。” 洛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也觉得可恨吧?” 过了几日,洛瑶闲来无事在屋里摆弄着几枝鲜梅,却见朱雀自外面匆匆而入。 “小姐,查到眉目了。” “查到了?”洛瑶面一喜,指了指桌温着的水壶,道,“里面刚泡好的红枣茶,你先喝一杯暖暖身子。” “谢谢小姐。”朱雀心头一暖,也不矫情,直接自己动手倒了杯热茶喝完,才接着道,“在一个多月前,林掌柜偶然认识一个叫林强的同乡。两个人一来二去熟悉了,然后那个林强慢慢将林掌柜诱去赌坊赌钱。” 洛瑶冷笑一声,“想来后面的事是一个套子。” “可不是嘛。”朱雀略带气愤的哼了哼,接着说道,“为了引林掌柜钩,最初让林掌柜赢了一些钱。待林掌柜慢慢泥足深陷之后,开始让他输钱了。林掌柜最初输得不多,那个别有居心的林强假意仗义借银子给他继续赌。” “林掌柜想要翻本将输掉的钱赢回来,对他的仗义自是感激不尽。谁知道这里面根本是一个圈套,待林掌柜输得越来越多,再也无力还债的时候,正好碰雪灾。” “那个林强悄悄给林掌柜支招,让他从米铺里面想法子弄钱出来。林掌柜开始倒是坚定拒绝了几回,那个林强见他无力还债,露出真面目对他威逼利诱。林掌柜走投无路之余,果然起了歪念按照他提供的法子从米铺里捣鼓出银子来还债。” 朱雀叹了口气,“后来的事情,小姐你都知道了。说起来,这个林掌柜真是又可怜又可恨。” “若不是小姐你会医术,那天还救不了林掌柜家那孩子,林大嫂也未必肯站出来指证他。” 洛瑶沉吟片刻,疑惑道,“那个林强眼下躲哪去了?知道他身后是谁吗?” “自从林掌柜出事被官差带回衙门,那个林强失去踪迹。”朱雀想了想,又道,“奴婢怀疑他改头换面躲去别处,这几天追查下去果然又发现他在京城出没。” 朱雀抿了抿唇,接着道,“奴婢后来终于查到他与何人接触。这个人说起来小姐也许还听过。” 洛瑶终于将几枝鲜梅摆弄好,听了这话,兴致倒高了几分,“哦,说来听听。” “那个林强本名并非这个,而是钟绥。” “钟?”洛瑶一听到这个姓氏,心里先打起了鼓,“这么说,大费周章想将我弄进大牢给人偿命这主意,还是跟皇后的外祖家脱不了关系?” 朱雀两手一摊,冷艳的脸庞也现了几分无奈几分恼火,“以奴婢查的消息来看,只怕十有八九是这姓钟的惹出的事。” 洛瑶冷笑一声,眉目除了染了些许森凉外,倒也不见动怒,“给我好好说道说道,那个钟……钟什么?” “小姐,是钟绥。” “好,说说那个钟绥又是具体经谁授意搞这一出又一出。”盘丝结一样,层层推进呢。她倒要好好弄个清楚明白,谁铁了心要跟她过不去。 “小姐,指挥钟绥干下这些事的人,是负责守着京郊粮仓的一个小吏。”朱雀奔波几天详细调查,自是将那个人底细都起得清清楚楚,“钟氏可着劲的窜下跳与小姐为难,应该是宫里头那位的意思。” 洛瑶点了点头,“果然不出所料。” “那你说说这个守粮仓的小吏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朱雀眼睛一亮,她知道小姐不会轻易放过与她为难的人。不管那些人是何方牛鬼蛇神,惹了小姐都甭想相安无事。 “那个人三十出头,平时并没什么特别引人注目之处,是个十分谨慎的家伙。”朱雀默默回想一下,“对了,奴婢查到一条消息,不知有没有用。” 洛瑶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说来我听听。” 朱雀道,“那个人喜欢随身带着一个怪的饰物,那个饰物只有巴掌大。听说里面常装着散发特气味的蘸料。至于里面的蘸料到底是何物,倒没人说得清楚。有人说那是香醋,有人说那是掺了其他料子的酒水,还有人说……。” 洛瑶笑着打断她,“嗯,这个事我们得好好琢磨琢磨。” “待琢磨透他那巴掌大的饰物到底有何乾坤,我亏掉的银子也有着落了。” 洛瑶沉吟了一会,又道,“关于他守那个粮仓,拿到具体资料了吗?” “小姐想从那个粮仓下手?”朱雀怔了一下,“奴婢倒是拿到了资料,不过据奴婢了解,那个粮仓守卫可不弱。若真想从那个粮仓下手的话,还得从长计议才行。” 洛瑶哼了哼,“他做初一,我做十五。那是供应京郊守卫的粮仓,守卫森严才正常。若是松懈的话,才让人怪。” “不过这事不急在一时,待我找到他们疏漏之处再作计较不迟。” 这时,有只小云雀拍着翅膀飞落窗台。 洛瑶眼神一亮,朱雀脸也露了淡淡激动之色,她捉过云雀从它腿取下一个小竹筒,取出里面的纸条递给洛瑶,“小姐。” 洛瑶展开纸条一看,冷清面容缓缓染了笑意,“是个好消息。” 第758章 来一口 朱雀见她发自内心喜悦的一笑,脸线条都柔和明亮染了层光晕一般,唇角也不禁微微扬,“什么好消息?” “宁煜终于平安回到京城了。 ”洛瑶垂下长睫,轻叹声,眉眼笑意随之淡去,“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朱雀作为贴身侍婢,算对洛瑶的心思没有十分清楚,起码也能猜出六七分。眼下听闻这消息,也不禁由衷的生出淡淡欢喜,“果然是好消息。” 然而,宁煜平安归来这件事带来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让另一个坏消息给抹平了。 这个坏消息是,宁煜因率军追击华南笙而到手的二十万大军,转眼被皇帝夺了交到宁弦手里。 因为当初在东芒山附近那个镇子,宁煜管束无力导致兵士冲进百姓家抢掠余粮,这事遭到一众官员弹劾,他好不容易才攥在手里的兵权这样被夺了。 至于皇帝为什么转眼又放心交到宁弦手里,那是因为在祭天大典发生意外时,宁弦曾舍命跳落坍塌的高台下将皇帝救出来。 “小姐,朝的风向是不是要变了?”朱雀收到这个消息后,经反复确认,心里仍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疑窦,“皇帝之前不是一直防着这个防着哪个的吗?怎么一下变得如此慷慨?” 眼也不眨一下,大手一挥将二十万大军的统辖权交到宁弦手里。 洛瑶默然片刻,才缓缓道,“这事也不算意外。”毕竟当初在收到消息,得知宁煜统领的军队有人闯入百姓家抢掠余粮,她知道宁煜保不住军权。 想起这个,她忽又想起一事来。 记得当初带头冲进百姓家抢掠余粮的人,是姓钟的。 皇宫里头那位也真有意思,不动用定国公府的势力,反利用外祖家的力量,一步步帮助宁弦接近那个储君之位。 洛瑶心里产生两分疑虑,难道皇后脑子出毛病错将宁弦当自己亲生儿宁澈了? “眼下看起来,咱们温和无争的六殿下最得帝心。不过事情未到最后,谁知谁才是笑到最末摘取胜利果实那个。” 洛瑶无意在这方面多说,只道,“关于京郊那个粮仓?” 朱雀又眼划过一道亮色,“小姐,奴婢已经调查清楚了……。” 数天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 一个三十出头,相貌平平的男子自一角平房走出来,在门口站了站,便跟往常一样走向一里外的粮仓。 为了确保粮仓的安全性,方圆两里都是一片光秃秃的平地。钟元进步伐稳健有力,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他走到了一号粮仓与人交接。 “钟哥你来了。”巡守的士兵之一走过来跟他打着招呼,“下半夜辛苦钟哥了。” 钟元进拍了拍那小伙肩膀,“行,你们回去吧。” 两队巡逻人马交接完毕,钟元进尽忠职守的在粮仓四周仔仔细细查看了一圈。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取下别在腰间那巴掌大的饰物,拔开塞子仰起头往嘴里灌。 喝了两口,他疑惑地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尚未辩别出来刚才有些怪的口感从何而来,旁边的同伴已笑道,“钟哥,又喝了?” “这香醋今天掺了什么?一把盐巴?还是一把辣椒粉?” 钟元进将那巴掌大的饰物别回腰间,嘿嘿一笑,“甭管什么,能提神好。这大冷的天,顺便暖暖身子也不错。” “还是钟哥你想得周到。”那人笑了笑,笑声隐约露了几分无奈又羡慕的味道,“这大冷的天,要是能喝两口酒好。” 钟元进面色一肃,“小周我得郑重提醒你,巡守期间绝对不能喝酒。不管多冷,都得记牢滴酒不沾。” 那人一脸苦色道,“知道知道,这是军纪。违反了得掉脑袋,我记着呢。” “记着好。”钟元进将那巴掌大的饰物拿在手里冲他扬了扬,“要不,你也来两口?好歹也能提提神,熬过下半夜。” 那人苦笑,连忙摆手,“谢了,还是钟哥你自己留着吧,这加了料的香醋我可喝不惯。” 两人交谈几句,便各自错开继续往周围巡查。 钟元进作为头目,确定外面没有问题之后,还得进入粮仓里面巡查。当然,是进入里面,也不会是他独自进去。 他与另外一人进入三层楼高的粮仓内部查看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意外,两人出了外面,又将两重铁门牢牢锁。 今夜的风似乎平常更猛烈,直刮得人浑身发疼。 那个与钟元进交情不错的小周抱着膀子小跑两圈,仍觉得身凉嗖嗖,便忍不住开口道,“钟哥,要不我们进里面坐一会?” 钟元进打量他一眼,皱着眉头问,“很冷?” 小周猛点头,“冷,那风像渗进骨头一样,怎么甩膀子都没有一丝热气。” “那也不行。”钟元钟眉毛一竖,拒绝得斩钉截铁,“这是纪律。” 小周不放弃,“钟哥,我在里面呆一会,保证不会点火……。” “那也不行。” 小周垮下脸来,虽无奈却也理解,“钟哥你还是这么不近人情。那我继续在附近跑跑,这里劳烦钟哥你盯紧一点。” 对于这个,钟元进倒大方得很,“行,记住别跑太远。” 小周咧嘴一笑,正好一阵寒风吹来,冻得他直打哆嗦,“知道。我不跟你说了,去跑跑再说。再这么冷下去,这漫漫长夜我都得变成冰棍。” 钟元进挥了挥手,小周甩了甩膀子,片刻功夫跑出他视线。 “这夜风真跟刀子似的,真他妈的冷!”钟元进拉了拉棉大衣,仍冷得直打哆嗦。他皱着眉头,从腰间又扯了那装着各种特液体的饰物,拔开塞子闻了闻,迟疑一下,继而昂起头咕噜咕噜又灌了两口。 “怎么总觉得今天这香醋有股不一样的怪味?”他咂巴着嘴唇,疑惑地嘀咕两句,“莫非是平日混装的东西太多了?”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皱着眉头索性不再想。 漫漫长夜,当然不可能一直走个不停,他拢了拢厚实的棉衣,随意靠在粮仓外头站了一会。 他这一站,却不知在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第759章 恨嫁心切 钟元进这一睡,直至身后粮仓滚烫如熔炉,还传出沉闷的“呯”一声爆炸声响,才终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他揉了揉眼睛,一时还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这时,绕到远处跑步热身的小周一脸疑惑跑了过来,“钟哥,发生什么事……啊?” 他话未说完,却在下一瞬震惊得瞪大眼珠,身体不由自主哆嗦起来。 他一喊,终于让钟元进从浑沌激灵灵一震,面再不见迷糊之色。 钟元进猛地转过身,抬起头,脸也同样露出惊骇难以置信的神情来。 粮仓——他们巡守的大粮仓,足足三层楼高的粮仓,竟然起火了。 “完了!”钟元进骇然白着脸喃喃倒退,“这下完了。” 小周望着烧得跟铁炉子一样红灿灿的粮仓,焦急大叫,“钟哥,快打开门进去看看,看能不能再抢些粮食出来。” 钟元进呆了呆,才从迷茫惊醒过来,他一咬牙,道,“好,进去看看情况再说。” 其余人听到这边动静,已自发往他们这边奔了过去。待钟元进手忙脚乱打开粮仓几重大门,看清眼前情况时,却惊得身体晃了晃还“噗”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整座粮仓,几万担粮食,竟然在钟元进打个盹的时间里,一下烧个精光。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粮仓起火的火源从何而来;更不明白短短时间内,粮仓内几万担粮食怎么一下烧成了灰。粮仓里面的地,除了钟元进那只标志性的巴掌大饰物外,压根没有任何可疑的多余物品。 皇帝得悉此事,审问过钟元进一行是夜当值的人员之后,也不管那些悬而未决的疑问,震怒之余,只作是钟元进贪酒引发的意外,连皇后亲自出面求情也不顶用,他大手一挥,那几个人被“咔嚓咔嚓”砍了脑袋。 “云嬷嬷,你说那到底怎么一回事?”皇后环顾一眼诺大的宫殿,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极为不安道,“到底谁那么大本事,无声无息竟将存放着几万担粮食的粮仓给烧了?” 云嬷嬷也满脸疑惑,“这事说起来还真处处蹊跷,算真着火烧起来,几万担粮食怎么着也得烧一宿半天吧,短短打个盹的功夫全化为灰烬,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皇后听她非但没为自己解惑,反引来一串疑惑,顿时头更痛了,“可如今再多疑问也没人能答个所以然来。”想到已经被砍了头的钟元进,皇后本不好的脸色更加难看几分。 半晌,她联想到前段时间给洛瑶下套那回事,蹙了蹙眉,颇有些突发想的意思,幽幽道,“云嬷嬷,你说这事会不会是洛瑶那个死丫头干的?本宫琢磨着,那个死丫头最喜欢用这种手段还报回来。” 云嬷嬷心里一惊,飞快的在脑里过了一遍洛瑶各种吃亏往事,以及洛瑶还报回来的种种鲜明事迹。真是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 “娘娘这猜测也有几分道理。”云嬷嬷瞄了瞄皇后,才小心翼翼道,“我们跟那丫头打了那么久交道,也知道那丫头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皇后听罢,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遂冷笑道,“那个死丫头倒有能耐,防守如此严密的粮仓她都能放一把火进去。”至于洛瑶是如何查到钟元进身,这事她已经不愿意再想了。 微微一顿,她阴森面容透出浓重的狠戾气息,“她害死澈儿,如今又添多几条钟家性命,本宫倒要看看这个心思诡的丫头还有什么能耐。” 云嬷嬷瞧见她一脸冷酷戾气森森的模样,心里大惊,放轻了声音劝道,“娘娘别动气,保重自己身子要紧。” “澈儿没了,本宫什么指望都没了,这身子保重不保重又有什么要紧。”皇后空洞地盯着墙壁,幽幽长叹,“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本宫还没将他们送下地狱,这身子怎么着也不会倒的。” 京郊粮仓被烧了一个,这事有人愁自然有人欢喜。 “这把火烧得真够猛烈。”望江楼三层一个雅间里,洛瑶微微眯着眼睛,遥望着远处某个地方,笑意如柔软的风在面容延展,看得对面男子心生欢喜,恨不得能让那笑意一直停留她脸。 “几万担粮食连一颗都没剩下,想想真是痛快。” “你心里痛快了,才舍得拿一坛雪梅酒来这与我庆贺?”宁易非拿起桌白瓷细口的酒瓶,拔了塞子,指尖略倾,一线冷冽又散发着梅香的清泉一样的酒液自指间泻落酒杯。 “洛大小姐是不是太小气了?” 少女嗔怪地瞟他一眼,眼波在酒杯划过,抿着唇不说话,心里却哼了哼。嫌她带的酒少?以为她不知道这家伙打什么主意? 她怎么傻到自己拿酒给机会他灌醉她? “嫌少?”少女白他一眼,手一伸,干脆利落的将酒瓶与酒杯一齐抢了过来,“那干脆别喝,都留给我好了。” “如此喜庆之事,怎可少了助兴之物。”宁易非低低一笑,醇厚笑声还在室内回荡,那白瓷酒瓶又回到了他手里。 少女斜睨他一眼,不满地咕哝一句,“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那几万担粮食表面烧得一颗不剩,实际,在实施放火这事之前,他暗隐秘安排了人手陆续将里面的粮食偷运出来。那晚烧掉的,不过是一堆壳子而已。 那个钟元进是到死也不会知道,他喝的香醋被掺了少量能令人昏睡的药物。 “在娘子面前,得了便宜还卖乖那是必须的。” 少女嗔他一眼,“别娘子娘子的叫了,我臊得慌。”洛瑶不知怎的,心里忽想起某张令她厌恶的脸来。 宁易非见她情绪不对,还愣了愣,“谁不长眼又来惹你?” 少女摇摇头,“没有人惹我。” 犹豫一下,她道,“你们卫王府丢失那块信物找回来了吗?” 宁易非定定盯着她,半晌,他意味深长笑道,“原来惹你不痛快的东西在这。” 第760章 春心动 “嗯,”他若有所思沉吟片刻,低笑道,“现在再没什么横在我们之间了,我回头督促我家那老头子赶紧将婚事定下来。 ” 洛瑶傻眼半晌,茫然道,“我不是问你信物的事吗?怎么岔到婚事来?” “傻丫头,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在我面前,你不用掩饰了。”他欢喜低笑,看她的目光漾泛柔情,“因为我现在也迫切的想要——。” “停。”少女连忙打断他,“定亲的事暂时还是别提了。” 宁易非见她神色不似说笑,心里不由得疑惑起来,“为何不提?总不至于还有什么人再冒出来跟我抢亲吧?” 洛瑶叹了口气,“这事还是先缓缓吧,横竖算现在将亲事定下,我们也得过两年才能大婚。” 宁易非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是担心还有人搅局。” 不是担心,她潜意识里觉得是一定会有人搅局。 既然有人诚心不愿意看到她与宁易非结亲,这事还是暂且搁置的好。 “怕什么?”宁易非心里隐隐有怒火冒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不信我们铁了心在一起,还有谁能将我们拆散。” 洛瑶苦笑,“不是不着急吗?你不如花些精力先将遗失那块信物找回来再说吧。” 宁易非想了想,认认真真看了她片刻,方郑重其事道,“既然那块信物在你心里落下疙瘩,那我花些精力将它找回来。” “不过你也得答应我,年后我们的亲事该提日程。” 少女笑了笑,撞他坚持的眼神,只好无奈点头,“好吧。” 这日,北堂明珠到安国公府与洛瑶一起玩耍。 “瑶瑶,听说眼下城外李子坡的梅花开得特别好,不如我们约个日子一起去赏梅?” “李子坡?”洛瑶怔了一下,蓦地想起宁弦曾在年初一那天挟持她去过那个地方。那时她对宁弦满心憎恨与戒备,连马车都没有下,压根没看一眼梅花。 不过这地方给她的回忆不太愉快,虽然今年她不会再让宁弦有机会挟持她故地重游,可她心里还是不太愿意去那个地方。 她握着杯递往唇边,不着痕迹掩去眉眼刹那漫过的凉意,“明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到大都在大山里,赏梅这种雅事——你邀错人了吧?” 北堂明珠愣了一下,也不知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会,竟央求她,“那片梅林种了多种品种的梅树,雪后的梅花肯定开得格外灿烂。你当陪我散散心,好不好?” 洛瑶古怪地打量她一会,好问,“明珠,你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本是带着玩笑的口吻,谁知北堂明珠俏脸竟然意外红了红,“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是约你一块去赏梅而已。你知道的,在京城里面,我认识的人多,可真正说得来的朋友却没几个。” 听她这般说着,洛瑶心里越发纳闷。 没几个说得来的朋友,那也不仅只她一个朋友呀,她刚才已经表明不乐意去赏梅,北堂明珠还央求她,这里面……嗯,有古怪。 “明珠,李子坡的梅花真那么美?” 北堂明珠连连点头,“去吧,瑶瑶。保管你去了不会失望,那里梅树的品种可以说是京城最齐全的。” 洛瑶眨了眨眼,“那除了我们俩,你还约了谁一起去?” 北堂明珠见她改了主意,连忙道,“还有平西将军府的二小姐。” “当然,瑶瑶你若是再约其他人一起的话,那更热闹些。” 洛瑶挑了挑眉,她怎么觉得北堂明珠最后这句话才是今天的目的呢? “约其他人?”洛瑶想了想,从她小心翼翼的眼神里看出隐藏其的期待,便笑道,“嗯,不如到时叫我四妹妹?” 北堂明珠笑容微僵,透出几分急切又道,“带她啊?好呀。除了四小姐之外,你不妨再约几个人吧,人多热闹些才好玩嘛。” 洛瑶偏着头看她,一脸茫然的模样,声音却隐含戏谑,“明珠,不如你干脆直接说明希望我约谁吧。” 她瞧这妮子眉眼带俏嘴角含春,好像动了春心啊。 北堂明珠纠结了一小会,压根没留意到她眼神打趣。咬了咬唇,她微微低着头,小声道,“李子坡的梅花开得那么好,除了我们爱看,别的人也一定爱看。在那么大的地方,有男有女很正常的,对吧瑶瑶?” 洛瑶眼底惊讶一瞬,却也不觉得有多意外,“明珠,可以不跟我绕弯吗?你喜欢叫谁一块去,那直说呗。” 天泽民风不算太开放,但也不至于严肃到一大群人一块踏雪赏梅也指责的程度。 既然一大群人在一块,算有男有女也没什么。 “那个……”在她澄澈明亮的眼神琢磨下,北堂明珠几乎不敢抬起头来,“宁世子对你心有所属这事天下皆知,你不如约他一块。” 洛瑶抚额,这丫头平日挺爽脆的呀,今天怎么光顾着跟她别扭,一直吞吞吐吐? 不过随即她心一动,“我和宁易非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直接跟我说想让谁一块去吧?” 她与宁易非之间,若非前面各种阻挠,他们眼下肯定已经定亲。不过即使未定亲,这京城又有几个不知道他们两情相悦?她约宁易非一块去赏梅,肯定不会避讳。 “我听说他府不是还有几位公子,你干脆让宁世子叫他……们吧。” “他?”洛瑶有意忽略她后补那个们,直接道,“哪个他?你得说清楚,我才好约人呀。” 北堂明珠深吸口气,抬起头来做豁出去之状,“好吧瑶瑶,我也不怕你笑话,实话跟你说了。” “我看约跟他年纪相仿的宁枫挺好。” “宁枫?”洛瑶呆了呆,忽然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卫王府嫡出一脉只有宁易非一人;其余旁枝几房倒也有嫡子,但这宁枫却是庶出。 瞧北堂明珠眼下俏脸含春的模样,分明与宁枫之间有过什么故事。 可依北堂明珠的身份,即使这两人真有什么,日后能有发展前景吗? 一个一等国公府嫡女与一个卫王府庶出庶子?算两个人真有心,只怕那条路也是千难万难,最怕是历尽种种艰苦,还未必能修成正果。 洛瑶心里瞬间转过许多念头,原本玩笑的心情渐渐沉重起来。但这种事,她也不好明着阻拦,只好试探道,“明珠,这宁枫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还从没听宁易非说起过,既然要约人家一块去赏梅,好歹你得先让我对这人有大体印象吧?” 第761章 风波起 北堂明珠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洛瑶心里已经开始替她顾虑重重,她侧着头,半垂着眼眸安安静静回想着。 洛瑶看得十分清楚,这妮子安静垂眸的样子,嘴角也是含笑的,连长睫掩映的眉眼,都透出甜蜜娇羞与欢喜的味道。 洛瑶极快地蹙了蹙眉,心下暗暗吃惊。吃惊之余,又难免担心。看来这妮子真是陷进去了。 如此一想,她心里越发忧虑,也越发想知道这个能让北堂明珠如此心的宁枫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呀,”北堂明珠想了半天,微红着脸,最后竟然来了句,“也那样吧,待你见到人,与他相处过,你清楚了。” 洛瑶哑口无言,彻底被她如此无敌的形容打败了。 半晌,只好道,“好,约宁易非与宁枫。” “真的?你答应了?”她如此痛快应下这事,北堂明珠反倒一脸难以置信,老半天,才惊喜交加道,“谢谢你,瑶瑶。” 洛瑶看见她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的模样,忍不住嘴角微微抽了抽。 心里都忍不住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什么。她好像是答应约宁枫一起去赏梅吧?难道她一时嘴快还答应了别的事? 接下来,北堂明珠一心一意盼着他们约定去李子坡赏梅的日子快些到来。 洛瑶暗了解过宁枫的为人之后,对这次赏梅一行也带了几分好几分期待。 然而,让北堂明珠大失所望的是,眼看着要到日期,天公竟然不作美又陆续下起雪来。 最终,因为积雪过厚,不利于马车出行,他们不得不取消去李子坡的赏梅之行。 在北堂明珠还欲更改日期再约时,宫里却派人送了请帖到各府,说是三天后举行宫宴。 如此一来,赏梅之行便只能继续押后。 一眨眼,到了举行宫宴的日子。 因为洛瑶御封为昭阳郡主,这身份是沾着皇后义女的光。她自然不能再像往常一样掐着点进宫,除了要提前进宫外,还得先去长春宫拜见皇后。 若没有昭阳郡主这身份,她倒还可以像以前一样,这长春宫可去可不去。 想到这里,洛瑶心里觉得无憋屈,这什么郡主——她还真一点也不稀罕。为免日后再让皇帝惦记将她摆出来与哪个国家联姻,她还是尽快想办法弄掉这头衔才行。 “瑶瑶,在想什么呢?怎么闷闷不乐?”北堂明珠与她一道进宫,知道她不乐意一个人去长春宫拜见皇后,干脆也一齐陪着她去了。 “担心长春宫那位?我们是走个过程,不用多想了。” 洛瑶倒不是担心皇后会直接在长春宫对她发难,只要皇后脑子还没病糊涂,绝不会干出这种蠢事来。 不过,她郁闷的心情,该怎么说才能让北堂明珠明白呢? 算北堂明珠知道她与皇后之间有矛盾,也肯定想像不出她眼下的心情。 “我没想这个。” 北堂明珠见她不欲多说,倒也不勉强。握了握她的手,冲她鼓励的笑了笑,“你看前面是长春宫了,我们进去给皇后娘娘行个礼出来。” 事实,她们进入长春宫里面时,还有好几个贵妇人也在里面陪着皇后说话。 所以跟北堂明珠说的一样,她们是在皇后跟前露个脸挂个号,然后又出来了。 因眼下天气寒冷,宫宴设在宽敞的专门举办宴会的广宇殿进行。 大殿里头烧着银炭,四处暖意融融,宴会开始之后,里面的气氛也一派和乐融融。 北堂明珠正举着酒杯品了一口甜酒,然后凑近洛瑶耳边,小声道,“瑶瑶,你快尝尝这酒。我怎么觉得这皇宫里面的酒还不及你酿的好?” 洛瑶瞥她一眼,促狭一笑,“哪里是这里的酒不好,我看分明是你惦记我青玉轩埋的雪梅酒才对。” 见她说破,北堂明珠才不否认,反理直气壮道,“谁让你用那雪梅酒诱惑了我?我是惦记着你院子里的好酒了。” 洛瑶一脸无奈,“北堂大小姐,那是我留给祖父的东西,你好意思惦记吗?”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北堂明珠掠她一眼,“你跟洛老爷子住在同一屋檐下,回头你再酿两坛给他好。” 洛瑶有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是强盗吧!” 听着她淡然语气下带出的忿忿,北堂明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强盗了,总之你青玉轩埋那两坛雪梅酒都归我了。” 两人正互相拆台打趣着,却在这时,有个宫女一脸焦急的站在大殿门口。她往首位那边张望了一会似乎在确定什么,之后才匆匆走到皇后身边。 洛瑶不经意掠见那宫女的脸色,心里莫名咯噔一下,“明珠,看来又有好戏登场了。” 北堂明珠见她若有所思地望向皇后那边,随即也打量了那个向皇后低声禀报的宫女一眼。不由得皱起眉头,低声道,“不能让人安安乐乐在这吃喝一次。非得闹几声风波才甘心,真不知道某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洛瑶苦笑一声,“也许是单纯的意外呢。” 北堂明珠吐了句大实话,“依我看,分明是有人嫌这宴会不够热闹,故意闹出点事来助兴。”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那个宫女已退到一旁,皇后这时向皇帝递了个眼神,然后起身走向大殿门口。看样子,是准备离开大殿。 洛瑶斜眼瞟了瞟北堂明珠,“里面太闷了,不如一起出去转转?” 北堂明珠知她心思,出去透风是假,想转到皇后所去之处凑热闹才是真。 “你不担心引火身?”北堂明珠有些疑惑,“毕竟她对你……。” 她笑了笑,给了洛瑶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洛瑶却想得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算我们不凑到前头,这火真要烧过来,又岂是我能躲得开的。” 还不如直接凑过去,也好第一时间掌握动向,方便及时做出对策。 北堂明珠一想也是这个理,“好吧,那我们一起跟去瞧瞧。” “好。”洛瑶与她相视一笑,两人站起来说走走。 第762章 其罪当诛 当然,算她们有心想凑热闹,也不好直接跟在皇后身后。 好在很多人都留意到刚才那个匆忙禀报的宫女,也很多人看出皇后听过消息后神色有异。 是以这会,除了洛瑶与北堂明珠外,还有许多人也抱着跟她们一样的心思,三三两两出了大殿,并且打着透气的旗号,有意无意朝皇后所去的方向跟过去。 北堂明珠混在人群,边走边低声猜测起来,“瑶瑶,你说究竟是什么样的热闹?” 洛瑶轻轻一笑,“在这皇宫里头,一切意外皆有可能。” “说了等于没说。” 洛瑶挑了挑眉,“那你问,我答了。” 当然,两人是随意寻话题说说而已,谁也不会在面较真。 洛瑶与北堂明珠跟其他人一样,似乎是不经意穿过亭台流水,然后看见一座外观不怎么特别的宫殿座落在左手侧。 走在她们前面的皇后已然穿过走廊往宫殿去,洛瑶与北堂明珠对视一眼,也拾步紧紧跟了过去。 她们才踏绿意蔓蔓的长廊,听闻皇后气得发抖的暴怒喝声压抑不住的传了出来,“他们、他们在干什么?赶紧过去将人拉开。” 北堂明珠听得双目一亮,“瑶瑶,真有好戏啊。”说罢,拉着洛瑶快步往里跑。 洛瑶抿唇失笑,也不出声,只随着她加快脚步往宫殿跑去。 才到门口,便可清晰听闻里面传出粗重的喘气声,其还夹杂着缠绵哦吟的娇喘。 洛瑶心里咯噔一下,扬了扬眉,不动声色错身站在北堂明珠跟前。 “娘娘,拉、拉不开啊。” 这时候,洛瑶与北堂明珠已遁着声音进入到侧殿,她们在殿门口站着,也不急着往里涌。 皇后又气又急,“拉不开?拉不开那拿两盆冷水过来往他们身泼,本宫不信这还分不开他们。” “是,娘娘。”有宫女低着头战战兢兢转身进入里面取水去,她这一走,洛瑶终于有机会看清里面情况。 只见靠墙摆放的一张红木矮榻,有两道交缠的身影十分热烈的抱在一块。从他们的服饰来看,这一男一女应该是宫的宫女与侍卫。 角度关系,洛瑶看不到他们全貎,不过隐约可见他们侧脸。侍卫面红耳赤紧闭双目,神情似痛苦又似享受;宫女面若流霞,神色娇怯里透出几分急切期盼。 两人衣襟半敞,虽然不曾露出肌肤,不过眼下这情形不管谁看见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在皇宫里头做出这种事,不管什么原因,那都是有污耳目秽乱宫闱,罪可致死。 北堂明珠瞄一眼,俏脸便红了红,她慌忙转过头,拉着洛瑶低声道,“我们还是出去吧,这没什么好看的。” 洛瑶瞥她一眼,面容不见一丝波动,还轻声道,“他们拿冷水过来了。” 她这话刚落,只见有两个宫人果然取来两大盆冷水,毫不犹豫朝矮榻仍紧紧抱在一块的两人泼了下去。 眼下天气本极为寒冷,两盆冷水当头浇下去那跟泼两盆冰水没什么区别,再热情的火都要被浇灭。果然下一瞬见抱在一块的两人冷得猛打哆嗦,然后不用别人再强行拉开,自己便倏地分开了。 两人初初被冷水泼醒,神情还有几分迷糊,不过他们再迷糊,一眼掠见满脸怒容的皇后站在不远,他们也立刻惊得清醒过来。 再瞄见自身衣衫不整,哪里还猜不出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皇后娘娘饶命。”宫女与侍卫几乎同时白着脸跪地求饶。 “娘娘,奴婢是被人暗算的,奴婢根本不知道为何会突然来到此处,更不知道刚才做了什么事。”宫女顾不浑身冻得发抖,拼命磕头求饶,“求娘娘饶了奴婢。” “饶命?”皇后怒哼一声,“你方才说遭人算计?那你可知道谁算计你?又是如何算计?出于什么动机算计你一个宫女?” “娘娘,奴婢本来在御膳房当差,今日正与众姐妹一起奉了瓜果要送往广宇殿,谁知在转过花园时突然被人从后面打晕。醒来、醒来便在这里……。” 皇后冷冷一笑,对她的说法未置一词;又将视线转落跪地求饶的侍卫身,“你呢?原本又是在何处当差?难道你也跟她一样遭人暗算?才在宫里做出污人耳目明知死罪之事?” “娘娘饶命,”侍卫头还淌着水,可他又急又惊之际,却冒出了汗。瞧着他汗渍与冷水混在一块,从他脸淌成一条小溪般流下,真真狼狈不堪,“属下原是这宫殿的守卫。” 他壮起胆子抬头瞄了眼宫女,一脸无辜道,“属下原与另外两个同僚守在正殿,却不知什么时候糊里糊涂与这位姑娘在这行……事。请娘娘明察。” 皇后怒得身子发抖,“这么说,你也跟她一样遭人暗算了。” 侍卫不敢反驳,只拼命磕头求饶,“请皇后娘娘明察。” 北堂明珠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洛瑶,“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你看刚才他们两个人的情况,很明显被人动了手脚。”洛瑶答得肯定,却一直转着眼睛在这殿寻找着什么。 “若不然,他们怎么可能分不开。” 北堂明珠皱了皱眉,还吸了吸鼻子,“瑶瑶,你觉不觉得这殿里有古怪?好像有股异样的香味一样。” 洛瑶微微勾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听听皇后怎么说。” “你说这里原本还有两个人与你一同守着,那他们现在去哪?” 侍卫一脸绝望的死灰,“娘娘,属下……也不知。” 这时,云嬷嬷小声道,“娘娘,这屋里还有些未散的香味,奴婢刚才看了一下香炉内的香灰,这里之前好像点过那些催情欲的香料。若奴婢所料不差,这香料除了可激起血气之外,还混有可令人迷失心智的东西。” 皇后面色一凛,“果真?” 云嬷嬷点头,“要不,请位御医到这验一验?” 皇后点头,“出了这种污人耳目的秽事,自然得找出源头。”她闭了闭眼睛,头疼地捏着眉心,“着人去请御医吧。” 云嬷嬷转身吩咐下去,一会又面露难色的看了看皇后,“娘娘,除了他们俩的事,另外还有件要紧事。” 第763章 吐血 皇后皱起眉头,“还有要紧事?什么事?” 云嬷嬷道,“小库房被打开了,里面被翻得乱糟糟的,现在也不知丢了什么东西。” “小库房失窃?”皇后明显愣了一下,“那赶紧让人盘查,查清楚丢了什么东西再说。” 云嬷嬷依她吩咐让人去办了,回过头来瞄了眼还跪着的侍卫,又道,“娘娘,他是守在这宫殿的人,库房的失窃不知跟他有没有关系。” 皇后的思绪一下又拉回到眼前来,“你们两个,没有一个看到谁暗算了你们?” 那宫女惨白着脸,这会似乎终于发现什么不对劲了:“娘娘,奴婢自证身份的腰牌不见了。” 北堂明珠瞄了眼皇后冷沉如水的脸,低声猜测道,“瑶瑶,你说会不会有人拿走那宫女的腰牌混到御膳房去?” 这话很明显说到皇后的心坎,皇后脸色变了变,立即吩咐道,“云嬷嬷,快传话去御膳房,小心有居心叵测之人混进去。” 洛瑶看了看宫女,又默默打量皇后一眼,心里总觉得这事有古怪。 如果换了她是那个想要混进御膳房想做什么的人,直接将这个宫女弄昏拿走腰牌不行了,何必还要弄一出活春宫? 嗯,她差点忘了,这个侍卫守卫的小库房失窃了。是说,暗对这两个人下手的人,兴许冲着库房里的什么宝贝。 念头至此,洛瑶心里更觉怪异。不管盗窃还是混进御膳房,总之都是别有居心。那为什么不直接将这两个人弄昏,反而掺着令人动情的东西闹出如此大动静?这不是跟那个人的目标相悖吗? 洛瑶思索的时间里,皇后已经让人将那个宫女与侍卫都绑了起来。 这时,一个宫女匆匆走进来,见得皇后便道,“娘娘,不好了,宴会那边出事了。” 她声音并不低,北堂明珠听罢,立时一拍额头,“今天还真热闹了,到处都开始起风波。” 洛瑶眉心突突地跳了跳,听得皇后冷声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那宫女连忙应,“是六殿下,他、他突然吐血了。”宫女说罢,眼角似乎有意无意往洛瑶的方向掠了掠,“御医初步诊断,说他是因为毒才吐血的。” 皇后大惊,“毒?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宫里下毒?” “娘娘快去看看吧,那个给六殿下使毒的疑犯已经被抓起来了。”宫女咬了咬唇,扭头飞快地瞟了眼洛瑶,“那个疑犯跟昭阳郡主有极深的渊源。” 洛瑶心头紧了紧,原本隐隐不妙的感觉这一刻立时变得清晰起来。、 皇后一脸狐疑地打量一眼洛瑶,又问,“这话怎么说?” 宫女犹豫一下,凑近皇后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洛瑶自然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不过皇后随即转来的目光却十分古怪。 北堂明珠原本看热闹的心思已经完全没有了,在那个宫女说下毒的疑犯与洛瑶有关之际,她心里泛起了莫名忧虑。 “既然如此,那本宫且过去看看。”皇后盯着洛瑶,缓缓道,“昭阳郡主,你也随本宫一道去广宇殿看个究竟吧。” “至于这两个人,”她目光冷冷从绑着的侍卫与宫女身掠过,怒哼一声,不带丝毫温度道,“一并押过去。” “本宫得弄清楚,这里面的事跟他们有没有关系。” 皇后吩咐完毕,带头走了出去。洛瑶与北堂明珠落后几步,北堂明珠想着广宇殿那边发生的事,心里直犯嘀咕,“瑶瑶,今天你府,除了你与安国公之外,还有别人也进来赴宴了?” 若不然,怎么能说跟洛瑶有极深的渊源。 洛瑶缓缓摇头,“没有。” 她脑里忽地闪过刚才皇后临走前投来那怪一瞥,那眼神怪之,似乎还隐隐带着阴谋与冷酷。 洛瑶怔了怔,心里蓦地涌出不太好的感觉。 北堂明珠瞧见她脸色微微泛白,不由得揪了心,“想到什么了?” 洛瑶苦笑,“没想到什么。不过眼下这情况,算想到了也没用,还不如赶过去亲自看个明白。” 北堂明珠一想也对,遂挽着她手臂加快了脚步,“瑶瑶,客气的话不说了。不过你记着,无论如何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洛瑶心里有暖流淌过,扭头冲她微微一笑,“好,我记着了。” 两人不再多言,默默鼓励的看了对方一眼,加快步伐穿行在亭台流水之,一会之后,终于再度离广宇殿近了。 洛瑶一在广宇殿附近现身,立刻有带着武器的侍卫过来将她围住,“请昭阳郡主到东配殿。” 洛瑶心里微惊,面却不动声色,十分配合的点了点头,“好。” 北堂明珠心头沉了沉,略略思索便迈开步跟在他们后头一齐进入东配殿。 那几个带刀侍卫似乎是奉命看押洛瑶的,至于后面跟了什么人进来,倒是一概不管。 东配殿里,皇帝与皇后两人均黑着脸坐在首。 洛瑶逆光而入,一眼瞄见被五花大绑逼着跪地的身影,心猛地一缩,“朱雀?” 跪地的人影扭过头来,看见被侍卫拘押的少女,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洛瑶袖下两手立时愤怒攥成了拳头。几息呼吸,才渐渐平复烦躁松开拳头。 还好,朱雀只是被点了穴道发不出声音,而不是像元香那样被割掉舌头……。 “洛瑶,你好大的胆子。”皇帝冷冷盯一眼洛瑶,二话不说先叱责起来,“朕御封你为郡主,那是看在皇后对你的情份给你长脸面。你却不知好歹,不念着恩宠罢了,竟然还敢利用朕御赐这荣耀在宫为非作歹。” “你是不是觉得有了郡主这身份,朕不会拿你如何?” 他声音不高,但句句冷沉。且字字透着莫大的怨恨冷戾,听着他语气里饱含的深深怨气,似乎迫不及待要将她挫骨扬灰一样。 深重的戾气混着令人惊心的杀意,随着他迸射而来的眼刀铺天盖地往洛瑶柔弱双肩压迫过来。 若是一般人在如此强大的气势下,只怕要吓得连站也站不稳。 偏偏那身形窈窕的少女只是脸色微微泛白,身姿却仍旧站得笔直。 第764章 她死,你亦不活 洛瑶心里没有掀起涛天骇浪,反在极快地转动脑子思索事件的始末。 () 以她现在的郡主身份,她确实可以带着自己的婢女进宫。但实际,她根本没有带朱雀进宫。眼下朱雀却突然出现宫,还背了毒害皇子的罪名,她才知道朱雀在宫。 “陛下,臣女绝对半点为非作歹的心思。” “没有?”皇帝阴森森冷笑一声,“那你说说,跪在这里的是你什么人?” 没有人逼着洛瑶跪下来,她自然也不会跟自己双腿过不去,她迅速打量一眼朱雀,确定朱雀并没有受到严重伤害,至少这一点让她安心了些。 洛瑶木着脸,面无表情应道,“这是臣女的婢女,但臣女是单独进的宫。如今却不知她为何会在这里?陛下能不能容臣女跟她说几句话?” 皇帝怒哼一声,“没你吩咐,她能进宫?” 洛瑶眉头蹙了蹙,皇帝再怒,“她冒充御膳房宫女,特意奉了有毒的水果给六皇子;六皇子没有丝毫防备,才吃了几口水果因毒吐血。” 洛瑶的心直直下沉,依皇帝这意思,是不让朱雀开口了。 不愿意让她询问朱雀?也是说朱雀一旦开口的话,某些谎言能不攻自破。 “陛下,臣女绝对没有吩咐过这婢女做任何伤害皇子的事。臣女进宫赴宴之前,让她折返回府,她是怎么进的宫,臣女都一无所知。” 皇后幽幽叹了口气,“昭阳郡主,本宫知道你以往与六皇子有些不愉快,可不管怎么着,你也不该让她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啊。” 她顿了顿,痛心疾首地看着洛瑶,一脸的怜惜与无奈,“幸好六皇子只是吃了几口水果,若是再多吃一点,这毒……唉。” 这一双帝后三言两语一唱一和眼看要将毒害皇子的罪名落实到洛瑶头。 北堂明珠心里大急,可首那两个人,是天泽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人,她纵然不相信洛瑶会指使朱雀做下这种抄家灭族的事,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任何办法来化解这危机。 洛瑶心里没有怒,是觉得遍体生寒。 这皇宫历来宴无可宴,却不想这什么狗屁郡主身份,从来没带给她什么荣耀,反不断给她惹来祸端。 “陛下,娘娘,臣女从来没有毒害六皇子之心。臣女这婢女虽说不知天高地厚,却也从来不会做出有逆主子心意的事情来,臣女不相信她敢自作主张混进宫里给六皇子下毒。还请陛下与娘娘明察。” 她微微眯着眼睛,极快地瞥了眼朱雀,诚恳相求,“请陛下与娘娘开恩,容臣女在这问她几句话。” 皇后看了看皇帝,才沉声而叹,“昭阳郡主,只怕我们容你问她,此刻也决计问不出什么来。” 她嘴角诡异地扯了扯,洛瑶疑惑等着她下,听闻她一脸痛惜道,“你这个婢女是位忠仆,事败被擒之际竟抢先服了哑药。如今……根本说不出话来。” 洛瑶大惊,她狐疑地看了眼朱雀,却从朱雀隐含怒火的眼底看出端睨。 不,她从来不会怀疑朱雀。 朱雀也不可能突然无缘无故进宫,一定有人假借她的身份让朱雀进宫,然后设好一个又一个圈套让朱雀钻。 眼下朱雀无法自证清白,她这个身为主子的,岂不是得跟朱雀一样任由他们颠倒是非黑白,栽什么罪名栽什么罪名? 一念至此,洛瑶心里霎时烧起熊熊大火。 不,她不能愤怒,不该动气。 这时候她最需要冷静,冷静才不会乱了方寸。她得自救,才能救朱雀。 “娘娘,既然她暂时不能开口说话,那臣女能不能先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她顿了顿,平淡的语气含着着看不见的坚持,“不管怎么说,她是臣女的人,她若真做了毒害皇子的恶事,臣女包庇不了她。” “连臣女,也逃脱不了关系。”本该方寸大乱的少女半垂眉眼,竟还微微一笑,“娘娘你说对吗?” 这时,有御医从内室走了出来,也不知他在皇帝耳边说了什么,只见皇帝冷冷扫一眼洛瑶,便起身往内室走去。 皇后想了一下,面是怜惜洛瑶的无奈,眼底却闪过狰狞快意的厉芒,“好吧,既然你想知道,那说给你听也无妨。” 这话其实换个意思,是说洛瑶了解或不了解过程又如何,总之她的婢女确实做了毒害皇子的事,还被抓了现行。 想也知道,一个婢女敢冒性命之危做出这种事,肯定是主子授意的。 也是说,今日朱雀逃不了一死,连她洛瑶——也一样脱不了罪。 洛瑶看着首装出一脸慈爱与怜惜的皇后,脑海里却盘旋着刚才皇帝阴森森骇人的目光。自她进入这东配殿,没见皇帝流露出什么盛怒的情绪,可这种将怒火压抑在心底的情况,反而让人更觉可怕。 也是说,皇帝确实对她起了杀心。 洛瑶飞快的转着脑子,对皇后的话也不含糊,“多谢娘娘。” “你这个婢女,”皇后指了指跪地的朱雀,一脸的漠然底下藏着深深怨恨,“抢了御膳房宫女的腰牌混到御膳房,借着奉水果的时机偷偷将毒药弄进水果里头。六皇子前些日子受了伤,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服食药物,身体大概对毒性反应十分敏感。” “所以才会毒未深吐了血。”皇后幽幽叹了口气,“也正因如此,才能及时发现你这个混进来的婢女。” “侍卫将她拿下之后,还从她身搜出几样东西。”皇后不带感情的陈述着事情经过,还不时瞄两眼洛瑶,本想欣赏一下洛瑶如何变脸的。可惜洛瑶仿佛在听完全跟她无关的故事一样,脸色简直她还平静。 皇后心里暗恨,又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除了御膳房宫女的腰牌,还有一些毒药残渣。” 说到这里,她脸再度出现庆幸的神色来,“幸好她身还留着毒药的残渣,御医才有机会第一时间弄出解药为六皇子解毒。” “对了,从她身搜出来的东西里,还有一样颇令人怪的东西。”皇后说罢,一脸诡谲的盯着洛瑶打量不停。 第765章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是在欢喜殿库房失窃的东西,那物品叫天凤果,是由属国贡的。 据说此果十年方结一次,一次只得一枚,十分罕有。”她诡谲眼波扫过洛瑶平静面容,接着补充:“而这种天凤果最独特的功效,是对体弱,且是自幼体弱极难有孕的体质方有效。” 洛瑶听得头皮阵阵发麻。自幼体弱?难孕体质? 皇后这话什么意思?按一个盗窃的罪名到朱雀身还不够,还要再弄个难孕体质到她头先铺好后路? 准备算这次打不死也让她脱层皮,还为日后留着隐患了? 洛瑶心里冷笑不止,如此说来,这天凤果简直是为她量身订造才存在的东西一样。 “臣女的婢女怎会无缘无故盗窃这种东西?”洛瑶一脸吃惊之相,“什么天凤果,臣女连听都未曾听过。这其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皇后微微眯了眯眼,盯着洛瑶打量半晌,扯着嘴角冷笑道,“昭阳郡主真没听说过天凤果?那你这婢女盗窃这宝贝可让人费解了。” 言下之意,是暗指朱雀盗窃天凤果绝对是为了洛瑶这个主子。 洛瑶不搭这话,只道,“臣女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说罢,她瞄了眼朱雀,深深忧虑地叹了口气,“可惜她现在不能开口说话,究竟有什么内情都不得而知。” 皇后是不知道朱雀识字且会写字,以为一把哑药灌下去无忧了。若是知道朱雀会写字,只怕还得造封“亲笔信”出来才会罢休。 宁弦毒吐血?朱雀被擒……今天这些事,是皇后与宁弦串通好的?还是单纯皇后一个人的主意?还是暗还有别的人出手? 还有皇帝,似乎也想借着今天她的婢女毒害皇子的事,给她来招狠的。 洛瑶万般思绪转动间,皇后看了看她,假惺惺道,“昭阳郡主,按理说,你是本宫认下的义女,算你的婢女做下种种恶事被抓了现行,本宫也不应一棍子打死认定她是受你指使才做下这些事。” 洛瑶眉头极快地蹙了蹙,暗想莫非皇后还欲借着朱雀的身份强行将她弄进大牢? 皇后幽幽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洛瑶,慈爱的目光下却透着虚伪与狠毒的冷芒,“可正因如此,本宫才不能偏私,若是有人日后拿此事做章说本宫徇私枉法,反过头来说不定会害了你。” 她看着洛瑶,慈爱的目光掺杂着浅淡歉然,“所以……。” “娘娘不用多说了,”洛瑶轻声打断她。自知依着当下的情形,她不宜与皇后硬碰硬。 朱雀作为她的人被“人赃俱获”,皇后只要随意延伸一下,可以将她与朱雀一齐投进大狱。不过,这机会她是不会给皇后的。 所以洛瑶一打断皇后,立时便转了话题,“臣女理解娘娘的做法。” 一顿,便关切询问,“也不知六殿下眼下情况如何,娘娘能否容臣女前去看望一下?” 皇后怔了怔,掠看她的目光里透着狐疑。这丫头此刻提出要去看望宁弦,莫非还有什么路子可走? “御医说他的情况不太好,而且才吐过血,目前最紧要的是静养。” 洛瑶哪容她将话说死,当听不出她咬重了静养二字的字音,连忙不着痕迹截过话来,“娘娘,你们不是说臣女这婢女下毒去害六殿下吗?不管怎么样,臣女都该当面向他致歉才好。” 她也不恳求皇后,话音一转,便指着内室方向,“六殿下在里面静养对吧?臣女保证不会打扰他,是进去当面跟他说声抱歉。” 说罢,她不容皇后反应过来,极快的转身往内室走去。 至于原先进入内室的皇帝? 洛瑶转身一瞬,唇角便微微露了笑意。皇后只顾着与她为难,根本没留意与她一同前来的北堂明珠在她暗示下,已经悄悄退了出去。 北堂明珠没跟着一起来,此刻她便可以放心进入里面与宁弦面对面“交涉”。因为皇帝——那个可以主宰她生杀大权的男人,眼下肯定已经离开内室,从别的出口离开了东配殿。 别问她为何如此笃定这事,要说朱雀在广宇殿出事,宁易非在宴会亲眼看着,自知这是针对她的局,焉有不出手的道理。 皇后一时半刻肯定还猜不到内里乾坤,想着皇帝还在里面,算她让洛瑶进去,这丫头也讨不了好。相反,说不定皇帝因为看着宁弦受伤在眼前,反而一怒之下直接将这丫头打入天牢。 双方各有算计之下,皇后倒没有当即出声阻止洛瑶。 而洛瑶在她沉吟的时间里,已然转了身踏入内室。 绕过三幅山水屏风,洛瑶快步转到了帐蔓垂地的床榻前。 “六殿下,听说你在宴会出了些意外。”她脚步如风,赶在皇后进来阻止前站在床沿边,看着里面色如纸的男子,说得又轻又快,“我来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她这话说得怪,宁弦触及她澄澈如泉的明亮眼神,微微怔了下,眼睛转了几转,似乎便听出其耐人寻味的意思来。 她在暗示他翻供,只要他这个苦主翻供,朱雀无事她自然平安。而她,会记着他这份人情日后再还回来。 宁弦十分清楚,朱雀“毒害”皇子这种事情,按理说洛瑶作为主子肯定脱不了关系。算朱雀口不能言,作不了证,洛瑶这个主子也得承担罪责。 而这个罪责么——绝对轻不了。 宁弦不动声色打量着俏然而立的少女,见她面容平静,眼神看似澄澈无波无澜,然则眼底流转的波光里却透着慑人的凌厉。 事实,今天这出事是皇后一人的主意,目的自然是将洛瑶置之死地。而朱雀原本要“毒害”的皇子并不是他,而是宁煜。 皇后这么做,一是因为京郊粮仓被烧害得钟氏一脉有所损失才恼火报复,二是她见不得周贵妃她好过。 不过,这件事既然被他所知,他自然得加以利用。 要除掉宁煜,日后还有大把机会,但借着皇后的手将洛瑶拉到身边这种便宜,却不是天天都有得占。 宁弦心思转动片刻,很快便做了决定。 “昭阳郡主有心了。”他紧紧盯着她双眼,声音温和里却透出几分魅惑与淡淡要胁,“不知郡主是否还记得当初在苍山行宫之事?” 第766章 让你靠 洛瑶心一动,思绪一下跳到了在苍山行宫那些纷纷扰扰的事情来。 对于眼前这个男人而言,在苍山行宫的事,令她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他那一跪。 少女不太确定地瞥了瞥他,难道宁弦想借着今天的事要胁她嫁给他? 这个男人到底安的什么心?之前她被强行册封为郡主,被皇后与皇帝联合起来一手一脚将她往和亲的道路推时,他还乐得暗推她一把。 既然当时他巴不得她嫁去丹国和亲,今天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想娶她回去? 宁弦见她神色狐疑,似是一下便猜到她心所想。低声笑了笑,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脸,带着几分无奈说道,“郡主应当听说过此一时彼一时这话。大义当前,人人都义不容辞。” 少女眉头极快地蹙了蹙,他在解释那时为了天泽他不得不“忍痛割爱”将她推向华南笙? 脑里冒出这句话,连洛瑶自己都忍不住嘲讽地勾了勾唇。 他对她有真心? 算有,那也肯定是看她背后的势力而延生出来的假意与占有欲而已。 谁相信他的话,谁是没带脑子出门的傻瓜。 “郡主应当清楚,毒害皇子——其罪当诛。”宁弦见她沉吟不作声,又悠悠加了一句,“动手加害皇子的凶手固然罪该万死,其身后指使之人也别妄想能逃脱王法。” 洛瑶仍旧没出声,心思却在不停的转动着。 这是提醒她,皇后要借这事整死她吗? 不,光是这事,证据还不足,皇后再怎么着也扳不倒她的。除非,皇后还留有后招。 “郡主是聪明人,聪明人不是都有一个特点?”宁弦紧盯着她波澜不惊的面容,同样以漫不经心的口吻继续补充,“识时务者为俊杰啊,不知郡主认为我说得对不对?” 少女眨了眨眼,忽地微微一笑,竟轻声附和起来,“六殿下说得对,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宁弦听着她清越声音,眼眸微眯,竟莫名有一瞬恍神。忽然便想起那个让他心动的夜晚,那一晚窗外一瞥,那清竹一样的身姿,朦胧如新月的容颜,冷清卓然的风骨……。 洛瑶见他竟然也有分神的时候,心下有短暂讶异,隐去眼底讥讽之意,掠了掠仍在门口外没动的凤袍,又轻轻道,“我觉得我虽然不是俊杰,不过也一向十分识时务。” 她冲他眨了眨眼,袖手搁至唇畔,极快的吐了几个名字出来。她声音很轻,确保这些名字除了宁弦与她之外,再无别人听见。 但字字清晰,每个音符都不含糊。 宁弦心头大震,本没有血色的脸,果然在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洛瑶的识时务竟是拿这些人跟他暗做交易。 她刚刚吐出那几个名字,听着不起眼,但那几个人却是他好不容易安插在相关部门关键位置的。一旦用到,那几个人绝对能发挥极大作用。 宁弦眼瞳微微缩了缩,甚至在睫毛扇动的瞬间掠过一丝冰凉杀意。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那些秘密名单她是如何弄到手。此刻他只知道有一点绝对假不了,她既然敢在他面前轻松说出那些人的名字,私底下一定已经调查清楚那几个人。 用他暗安插的棋子换她的安然脱身? 这买卖,划算还是不划算? 洛瑶淡然瞥他一眼,也不着急,神色间甚至还有几分散漫。她总得给时间他权衡权衡,不过最终结果,她确定他肯定会选择保下那几个人。 娶她回去,虽然也有得利;但这长远的不确定的得利,跟那几个人实打实的价值是无法相的。她相信以这个男人对权势的热衷程度,肯定不会放弃权势而选她。 在宁弦思忖期间,洛瑶再次掠了掠门口外没动的凤袍。 皇后一心想置她于死地,现在肯定还顾不皇帝匆匆离开之事。 这个女人,以前害死她母亲还不够,还三番四次非要连她也不放过,她是不是也该忘记这个女人姓席这回事? 洛瑶转念一想,心里又隐隐快意起来。稍后那件事爆出来,也够皇后喝一壶了。 “昭阳郡主果然聪明得很。”宁弦温声开口,他的语气听起来温和没有波动,洛瑶却从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也实在令人仰慕得紧。” 少女毫不谦虚的笑了笑,“六殿下过奖了,我一个弱女子只想在这吃人的世间好好生存下去,少不得要努力些,攒些安身立命的根本才好。” 威胁她? 威胁可以,不过动手做什么危害她的事之前,最好先掂量掂量。最糟糕的结果,无非鱼死破。 宁弦瞧着她淡然含笑的面容,心里此刻真是又气又恨。 脑子不停在转动着,那些秘密到底怎么泄露出去的。有些人,除了他自己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丫头,究竟用什么手段探知他的秘密? 尽管宁弦心里百思不得其解,但在看出她面露不耐之后,到底不敢再多作思量。他是真怕他再拖延下去,这丫头会做出什么玉石俱焚的事情来。 也罢,即使错过今日,以后还有大把机会可以将她收入囊。 “昭阳郡主若还是弱女子,这世间只怕没有几人不是弱女子。” 洛瑶诧异挑眉,“瞧六殿下说的,这世间本处处是弱女子啊。” 目光一转,意味不明凝在他还残留着两滴血迹的嘴角,她又笑道,“对了,听说御医交待了六殿下需要静养?” 是好是歹赶紧给个准话,她没兴趣再留在这跟他磨叽。她心里还记挂着外面五花大绑的朱雀,还记挂着朱雀被灌的哑药……。 这么一想,洛瑶浅淡划去的眸光越发不耐起来。 宁弦瞟了眼门口外一动不动的凤袍,勾着唇角,缓缓笑了起来,“有劳郡主担心,祭天那会出的意外落下毛病,眼下还没好全,御医确实交待过让我少些思虑多些静养。” 洛瑶虽然心里料定他会作此选择,不过听闻他亲口确认,心里仍旧感觉松快不少,连眼神也平常多添了几分亮光。 但是,门口外一直凝定不动的凤袍,此时却忽然动了。 第767章 光道歉怎么够 宁弦眼皮一跳,洛瑶瞄见那透着凌厉而动的凤袍,不见一丝一毫的紧张,反调皮地斜睨一眼宁弦,还隐隐弯了弯唇角。 皇后按捺不住要进来了,不过这麻烦——已经转变成了宁弦的麻烦,所以她乐得看热闹。 “弦儿,御医说你……。” 皇后一现身,第一件事果然是提醒宁弦别忘了被人“毒害”这档子事。可惜,她半句话还未说完,外面见云嬷嬷慌慌张张的进来,“娘娘。” 云嬷嬷打量了洛瑶一眼,略作犹豫,便走到皇后身边低声耳语。 “什么?”皇后听罢,竟然皱着眉头失声吼了一句。末了,她转过眼去,带着几分恶狠狠又无可奈何的味道瞪了眼洛瑶,才不甘心确认,“你说的当真?” 云嬷嬷连忙道,“娘娘,奴婢岂敢拿这种事说笑。” 皇后似笑非笑地盯了眼洛瑶,然后望着宁弦,压着恼火,含恨道,“弦儿可要好自为之。” 说罢,她也顾不洛瑶,一甩袖,转身匆匆出了外面。 宁弦意外地挑了挑眉,瞄见洛瑶一脸平淡,遂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睛,“昭阳郡主果真好手段,时时都让人刮目相看。” 洛瑶此刻心情好,倒没给他冷脸,只淡然道,“六殿下过奖了,我不过一介弱女子而已。六殿下应该没忘记我刚才所说吧?我为了能好好活着,只能努力攒些安身立命的根本。这算不得什么本事。” “洛瑶,你不怕我忽然反悔?”没有皇后在外面盯着,宁弦说话也随意了几分。 虽然他语气与神态都透出试探的意味,不过洛瑶与这个男人辈子毕竟做了几年夫妻,对他的脾性与野心还是旁人多了解几分的。 她垂下眼眸,冷淡道,“不是不怕,而是我相信六殿下能分辨得出孰轻孰重。” 宁弦笑了笑,那笑意如秋风在平静的湖面蔓延,吹皱了湖水却也带来几分让人感觉瑟缩的凉意。 “昭阳郡主请放心,我这身体是在祭天大典那天还落了些毛病。依御医的诊断,再静养几天大概好全了。” 换言之,他这话是告诉洛瑶,没什么婢女下毒更没有什么毒吐血。既然朱雀没有毒害皇子,她这个主子自然一点责任也没有。 洛瑶还未得到他明确的准话,可不打算如此轻易放过,毕竟他脱了她的嫌疑,朱雀还在外头受着罪呢。 “我听说他们从我婢女身搜出很多特别有意思的东西?” 宁弦目光一转,继续笑道,“昭阳郡主放心,我吃的水果好好的,自然没有什么毒药不毒药。” 这是向她承诺,将从朱雀身搜出那些所谓的“罪证”变成无罪的。 光是揽下毒药这事怎么够! 洛瑶心里哼了哼,面色随即沉了几分,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幽幽叹息,“我听说,欢喜殿还丢了属国贡的好东西,据说那是一枚十年方结一次的天凤果。这天凤果,对自幼体弱极难有孕的体质有效。” 宁弦听着她特意咬重的尾音,温和的面孔也难得的现出几分怪异无奈来。 “欢喜殿一向把守森严,且须得两把钥匙同时打开才能开得了库房大门,里面的东西哪里会轻易失窃?昭阳郡主莫不是听错了?” 洛瑶心念转动,想着她方才拿那几个人威胁宁弦做这笔交易,还真是有点亏了。他答应得如此痛快,这证明那几个人的价值远大于此。 不过,能换她与朱雀安然脱身,也算物有所值吧。 横竖今天宫宴之后,宁弦肯定得调走那几个人再隐藏起来。算那几个人再有能耐,短时间内不在合适的位置也发挥不出来。这么一想,宁弦倒也没占到便宜,她好像也没吃什么亏,心下当即舒畅不少。 “今天风大,确实有可能是我听岔了。”目的达成,洛瑶连一刻也不愿在他跟前停留。“既然如此,我不打扰六殿下静养了,告辞。” 宁弦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眸光渐渐暗淡下来。他慢慢握起拳头,默默在想,他总有一天会将她抢到身边只属于他一人所有。 洛瑶出了内室,再走到大殿四下张望,朱雀却已不见了踪影。 想来定是皇后那个女人不甘心被她破了这局,在走之前还让人带走朱雀。 她愤怒地咬了咬牙,在心里暗暗发誓:席宛雅,如果朱雀出了事,你这个皇后也不用再做了。 东配殿自然还有几个宫人侍立,她目光一扫,朝其一个宫女问道,“这位姑娘,你可知道刚才跪在这里的姑娘被带去哪了?” 她顿了顿,又加一句,“她是我的婢女。” 那宫女自然知道洛瑶是什么人,这事不是什么秘密,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将那位姑娘带走了。” “谢谢姑娘。”洛瑶冲她微微颔首,旋即拾步匆匆出了大殿。 “瑶瑶?”洛瑶抄近道往广宇殿赶,却听闻有人在身后唤她,她心里一喜,停下脚步扭过头去,“明珠你怎么又出来了?” “我怕你还在东配殿逗留,特意过来看看你。” 洛瑶冲她打了个眼色,北堂明珠前挽着她手臂,两人往无人的地方走了一段距离,北堂明珠才低声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在欢喜殿那两个人突然跑到陛下跟前,跟他坦白一件事。” 洛瑶心有数,倒不急着追问这事,反问道,“你看见朱雀了吗?” 北堂明珠见她神色松快,心一动,知道内里定另有乾坤,不过当下不方便问。是问了,洛瑶也不方便与她细说。 “放心吧,皇后娘娘将朱雀一起带了过去。” 洛瑶点了点头,“既然大家都看到了好。” 至少证明皇后不敢私下处置朱雀,只要皇后心存畏惧,朱雀是安全的。 “那他们现在什么地方?”皇帝亲审欢喜殿闹活春宫的宫女与侍卫,皇后也带了朱雀过去,这种事肯定不宜在大家面前公开审。 “那两个人是突然跑到广宇殿才遇到陛下,陛下近在广宇殿偏殿审问两人。眼下,皇后娘娘与朱雀应该在那边的偏殿。” 洛瑶松了口气,“走,那我们也听审去。” 第768章 这一场好戏 广宇殿内,宴会虽然还在继续,不过许多人都心不在焉的竖起耳朵伸长脖子,使劲往门口张望。 洛瑶远远瞄一眼大殿,立时拉着北堂明珠悄悄绕了路避开人群才走向偏殿。 待她们去到门口,一眼便望见光线昏暗的偏殿内,皇帝沉着一张墨还黑的脸坐在首。皇后虽然佯装镇定坐在他下首,但那张表情僵硬的脸,真是怎么看让人怎么不舒服。 冰冷的殿间,跪着三个人。这三个人,人人身都被一视同仁绑了绳子。靠近殿门口的两侧角落,除了侍侯的宫人之外,还有几个跟洛瑶她们一样大着胆子摸到边的看客。 皇帝盛怒头,大概也没心思全皇后脸面。他分明瞧见了那几个大胆偷偷摸摸挨在殿门口的看客,却也没有让人驱赶出去的意思。 洛瑶在门口指了指里面,小声对北堂明珠道,“朱雀还在里面跪着,我有正当理由进去听审,不如你先离开?” 虽然眼下皇帝没心思顾全皇后颜面,可谁知道皇帝冷静下来会不会来个秋后算帐?小心一些总不会错。 北堂明珠撇了撇嘴,同样压着声音道,“里面都有好几个人看着,我不怕。” 洛瑶无奈,“可我怕啊。” 万一北堂明珠被她连累,她到时不是欲哭无泪? “放心吧,他不会秋后算帐的。” 洛瑶眯起眼睛默然片刻,想到还有另外一桩事等着皇帝与皇后,觉得这两人确实没心思跟他们秋后算帐,这才苦笑一声,“好吧,那你往我后面站。” 能减少存在感尽量减少存在感吧,她一点也不愿意北堂明珠他日被她连累。 至于她自己? 横竖这双帝后什么时候都看她不顺眼,被他们再惦记多两分也无所谓。她是债多了,再积多一些也不愁压身。 北堂明珠知她好意,也不再在这点小事跟她计较,遂落后半步将大半身形都隐在她身后。 这时,只见皇帝恼火地盯着那五花大绑的宫女,怒声拷问,“不是有紧要事情要当面向朕禀报吗?现在怎么不说了?” 他声音冷沉如铁,横空砸去当即便惊得那宫女一阵哆嗦。可想起自己被人控制的家人,宫女只能拼命克服恐惧,低着头断断续续道,“禀陛下,奴婢确实有要事禀报。” 除了皇帝充满愤怒与威压的目光外,她头顶还得承受着皇后阴森冰凉充满威胁的眼神,两人气势齐齐压在她身,宫女脑袋几乎低垂到脚底去。即使拼命克制着,她的声音也因恐惧而满含颤意。 “奴婢、奴婢……” 皇后阴森森的声音忽地冲向她耳朵,“你最好想清楚怎么说,才向陛下禀报,别在这浪费陛下时间。” 洛瑶与北堂明珠在偏殿靠门口的位置站着,两人听着皇后这话,默默对视一眼,然后动作一致的不着痕迹撇了撇嘴。 洛瑶无声道:皇后在威胁那个宫女。 北堂明珠赞同的点头。 那个宫女听罢,果然禁不住浑身颤抖了一下。不过她咬了咬牙,埋着头却继续往下说道,“陛下,奴婢原在御膳房当差,但在一个时辰前却忽然被长春宫的仪芳姑姑拉住。” 皇后脸色变了变,洛瑶唇边却噙了浅浅笑意出来。 皇帝不发话,谁也不敢这时候插话,宫女又道,“她拿走奴婢的腰牌,还让奴婢带一截特殊香料到欢喜殿去。奴婢去到欢喜殿,才知道原来在那里的几个守卫被支开了两人,只剩……” 她眼角瞄了瞄旁边一同跪着的侍卫,又道,“他一个人在那里。奴婢找了个借口,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将那截特殊香料点燃。” 后面的事实在太让人羞于启齿,宫女干脆闭眼睛,又咬了咬牙,才断断续续往下说,“后来、后来奴婢与他一样吸入了香料渐渐失去意识,在那大殿内做出羞人的事来。” “再后面还发生了什么事,奴婢不知道了。只知道奴婢在欢喜殿意识不清时,皇后娘娘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还让人当场泼了奴婢一身冷水,奴婢才清醒过来。” 皇帝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沉沉满带威压的目光盯向那个侍卫,“你来说说,欢喜殿失窃又是怎么回事?” 侍卫此刻也跟宫女一样面如死灰,他心里其实跟宫女一样清楚,今天这事闹到帝前,不管怎么样,他们两人都活不成了。 可他们活不成,为了不连累身后的家人,他们还不得不对皇帝说实话。 “陛下,属下是按照长春宫仪芳姑姑吩咐,才想办法支开另外两位一起值守的同僚,然后又拿着从他们身偷来的钥匙私下打下欢喜殿宝库大门,到里面将东西翻乱故意做出有人盗窃的样子。” 北堂明珠听得大吃一惊,她眼神向洛瑶询问:这两个人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么爽快将皇后供出来? 洛瑶冲她微微一笑,眼神回应:自然是因为他们知道今天这事之后,他们必死无疑了。 北堂明珠更加困惑:那他们还敢将皇后供出来,不怕死后还连累宫外的家人? 洛瑶眼神微微泛冷:正因为他们不想连累家人,眼下才非得供出皇后不可。 若今天过后,他们的家人遭遇不测,大家自然而然会联想到皇后头。可以这么说,今天过后,皇后非但不敢对他们家人下毒手,甚至还得反过来出手暗保护他们家人。 若不然,她一定会好好散布“皇后残害”百姓的消息,让皇后尝尝被人戳脊梁骨的滋味。 北堂明珠想不通内里乾坤,洛瑶此刻也不能对她解释明白。两人眼神交流一会,便又静下心来,继续听他们怎么说。 话说到这份,皇后再沉默下去的话,她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当然,算她出声辩白,跳进黄河也一样洗白不了。 “胡说八道。”皇后似乎被这两人气得浑身发抖,声音也失了平稳,反而透出竭斯底里的尖锐与凄厉,“你们两个竟敢编造谎话欺瞒圣,是不想活了吗?” “仪芳,你告诉他们,本宫有没有吩咐你去做他们刚才胡编出来的事情?” 第769章 抵死不认 仪芳姑姑明白,皇后这是提醒她对这些事来个抵死不认。 ()只要她不承认,凭宫女与侍卫这两个人的身份以及他们做下的事,他们压根拿她无可奈何,且过后还必死无疑。 只要熬过眼前皇帝的审问,后面的事自然不用她担心。 仪芳姑姑想明白其道理,眼睛一转,立时便应道,“娘娘没有吩咐奴婢去做他们说的那些事。” “他们的指控实在毫无道理,根本是无稽之谈,娘娘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 那个抱着必死之心的宫女哪里料到仪芳姑姑会在皇帝跟前睁着眼睛说瞎话,毫不心虚张嘴矢口否认。 竟噎了半晌,方胀红了脸,又急又惊道,“陛下,奴婢没有撒谎。奴婢绝对没有撒谎,请你相信奴婢。奴婢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诬赖长春宫的姑姑,请你一定要相信奴婢,奴婢之前所说的一切都是实话。” 皇帝微微眯了眯眼,无威压的目光沉沉扫了她一眼。 宫女被那如同万钧利刃的目光扫过,浑身禁不住激灵灵一震。这一震,似乎将她紧张的脑袋都震开了窍,“陛下,奴婢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实,可欢喜殿那里残留的香灰,可以证明奴婢没有撒谎。” “算奴婢不识货,也知道那种香料极其名贵。宫库存定然不多,哪个宫室才有那种香料,这事一查便知。以奴婢卑贱的身份,算攒十年八年的月银,也买不起那一截香料。再者,那种名贵香料,即便有钱也买不到。” 那个侍卫也接着补充道,“陛下,属下自知罪该万死。可若没有长春宫仪芳姑姑吩咐,属下又岂会无缘无故自寻死路私开宝库。若属下是起了贪念才私下偷开宝库,此刻宝库该失窃了贵重物品才对。” 事实,那个宝库里面,除了摆放的东西被弄乱之外,确实没有失窃。 仪芳姑姑听得心里阵阵发寒,她知道她一句否认顶不了什么用。看看单单几句话功夫,宫女与侍卫能令她的供词漏洞百出。 三人各自辩白一番,皇帝听罢却没吱声,他寒着脸默然坐在首,唯一双锐利深沉的眼睛散发着幽幽厉芒不时扫过三人头顶。 沉默,如同无形压抑的巨石一样渐渐压得三人气息不匀。 好半晌,皇帝终于开口,“皇后,这事你怎么看?” 怎么看? 事实摆在眼前,她能怎么看? 皇后揪了揪手帕,心里又惊又怒,却不得不顺皇帝给的方向往下说。眼角往仪芳姑姑一掠,蓦地厉喝一声,“仪芳,跪下。” 仪芳姑姑心里大惊,她哆嗦一下,下跪之前还下意识看了眼皇后。从皇后半阖的眼眸与绷紧的面容,她知道自己今天同样也难逃一死。念头一起,她浑身霎时如坠冰窖森凉一片。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借本宫的名头对他们假传懿旨。本宫自问一向待你不薄,你说你为何要陷本宫于不义?” 洛瑶暗下冷笑一声,这皇后还真是说得唱得还好听。 以为推一个宫婢出来顶罪没事了吗? 无妨,眼下这关过了,还有下一关等着席宛雅这个威风八面的皇后。 仪芳姑姑生硬的“扑”地一声重重跪下去,“娘娘恕罪,奴婢自知娘娘待奴婢不薄,才会……”她咬了咬牙,倏地扭过头,愤恨地望了望洛瑶,“才会冒用娘娘的名头假传懿旨。因为奴婢心里替娘娘不值啊。” “替本宫不值?”皇后凌厉的语气有所改变,眉头却依旧紧拧着,“此话怎讲?” “娘娘,”仪芳姑姑自知今日没了活路,闭了闭眼,慢慢便克服心里害怕,“奴婢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娘娘出一口气。因为昭阳郡主她、她实在太不识好歹。娘娘一心为她,她还屡次与娘娘为难。” “放肆,本宫与昭阳郡主哪来什么不愉快。”皇后顿了顿,也抬头往殿门口那边安静俏立的少女打量一眼,方痛心疾首道,“即使本宫与她之间真偶有什么不愉,那也是我们娘俩的事,何时轮到你这个奴婢多管闲事了?” 还娘俩? 北堂明珠古怪地冲洛瑶眨了眨眼;洛瑶只能无言苦笑以对,皇后硬要收她为义女还非封她为郡主,皇后这话说起来原也没错。是听着,让人心里倍觉讽刺而已。 “娘娘,本来这种事确实轮不到奴婢自作主张。可在奴婢心里,娘娘不仅是主子,还是奴婢敬重的恩人,奴婢再三容忍,实在忍受不了昭阳郡主这般对待你,这才借着今天宫宴的机会,暗偷偷给她下绊子。” 她这一席话,倒是毫不犹豫将所有罪责全揽在身。 洛瑶心里了怪了,她一个劲在反省自己什么时候对皇后做了什么难以容忍的事? 皇后闭着眼睛,颓然一声长叹,“罢了,那你对陛下坦白,今天这些事你都是如何假借本宫名头闹出来的吧。” 仪芳姑姑知道既然自己被推了出来替皇后顶罪,这罪名再跑不了。 心下既然决意赴死,自然也不再畏惧。 “陛下,奴婢知道昭阳郡主今天会进宫赴宴,在打听清楚她没有带婢女进宫之后,琢磨着要给她些颜色瞧瞧。” 仪芳姑姑边想边说,“奴婢先是差人出宫将昭阳郡主的贴身婢女朱雀接进来,在这之前,奴婢调查过朱雀这个婢女,知道她会武功。是以待她进宫之后,奴婢想办法先压制她武功。然后让人假扮成她的样子,给六殿下使毒。” 她瞄了瞄洛瑶,又道,“还将一切事情都伪装成是她为了替她家主子办事,才对御膳房当差的宫女出手。至于欢喜殿失窃的事,也是奴婢一手安排的。目的是为了在适当时候闹出动静,好将别人引过来揭露她的罪行,进行牵累到昭阳郡主身,治郡主的罪。” 洛瑶心里打了个突,听仪芳姑姑这么一说,眼前跪着的宫女与侍卫在殿内演活春宫这事倒真有了合理解释。 不过关键是仪芳姑姑这番话,眼下皇帝是愿意相信还是不愿意相信。 第770章 他们不痛快 皇后长叹口气,恨铁不成钢的掠了眼仪芳姑姑,“你、你这干的都叫什么事。” 仪芳羞愧低头,咬唇不语。皇后打量她一眼,一脸愧色转向皇帝,“陛下,今天这些事都是因为臣妾管教不严才引起的误会,请陛下责罚。” “误会?” 皇帝哼了哼,喜怒难辩的目光缓缓扫过皇后佯装惶恐的脸,静默片刻,方冷冷道,“她一个小小宫婢胆敢闹出此等恶事来,自然是你的责任。朕念在你受其蒙蔽的情份,这次姑且不追究你的责任。” 皇帝顿了顿,微眯的眼眸闪烁着危险光芒,他随意盯了眼仪芳姑姑,冷酷吐字,“但这个贱婢,却断然不能再留着为恶。”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洛瑶当然不觉意外。皇帝如此痛快饶过皇后,固然有他内心其实十分厌恶她这个所谓的郡主的原因在,另外得归功于宁弦与她暗下的交易了。 既然宁弦没有毒吐血,皇后的罪行自然小了许久。 不过,仪芳姑姑被推出来当了替罪羊,皇后也不能什么表示也没有。 皇帝厌恶地掠过面容惨败的仪芳姑姑,又在宫女与侍卫头顶扫了眼,随后大手一挥,一声令下,“来人,将他们拉出去处置了。” 声落,影动,几乎立刻有侍卫大步而入。眨眼间,将仪芳姑姑与宫女还有侍卫如拖拽死狗一样拖出殿外。 洛瑶这时缓步走过来,朝皇帝行了礼,自发到旁边给朱雀松了绑。 皇后看了眼皇帝,见皇帝沉着脸不吭声,想起今日这桩事是因自己而起。不管心里如何恼恨,此际都不得不出面做安抚工作,“瑶丫头,今天这事令你受委屈了。” 她勉强僵笑着,放低了身段说道,“都怪本宫管教不严才引起今天这些事,本宫在这跟你说声抱歉,你千万不要将这事放在心。” “娘娘言重了。”洛瑶苦笑道,“这不是娘娘的错。狮子尚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是人。臣女是觉得有点对不起这婢女。” 她指了指因跪得太久而连站也站不稳的朱雀,“毕竟她今天是受臣女连累才有这场无罔之灾。” 皇帝眉心一跳,皇后皱了皱眉。 洛瑶将他们细微的表情收尽眼底,知道他们对她抬高朱雀的举止不悦。不过他们不悦又如何?她心里冷笑,他们不痛快她放心了。 “臣女有负陛下与娘娘期望,心里深感惭愧,”她垂下头,脸露出万分惶恐的神情,恳求道,“为免日后再让居心叵测的人拿臣女这身份做章,臣女在此恳请陛下与娘娘收回成命,撤去臣女郡主的封号。” 皇后心里一惊,面色也陡然变得十分难看,她实在没料到洛瑶会借机提出这种要求。 一般来说,象征尊贵身份的诸如郡主县主一类的册封,皇室一经册封极少有撤回的可能。当然,极少也不是说没有。 但只有一种情况曾发生过撤回,那是被册封的人犯了大错惹怒龙颜。 像洛瑶今天这样的,明摆着是皇后犯了错,她却突然提出这种出人意料的要求。实在让人震惊,此举实在不啻于直接一巴掌打在皇后脸。 可是,她提这要求又提得那么理直气壮。 以至皇帝微微眯着眼睛,沉吟权衡片刻,在皇后忐忑恼怒的目光下,他点了点头,缓缓道,“朕准奏。” 皇帝金口一开,皇后知道此事再无挽回的余地。 今天这些事,真是一出一出让皇后意外。洛瑶已痛快的磕头谢恩,皇后还愣愣的发着呆回不过神来。 撤回昭阳郡主的封号,日后再有什么和亲一类的事,洛瑶不必担心自己被第一时间推出来。 为了表示愧意,皇后回过神后,不得不作出样子赏赐了一些东西给洛瑶以示压惊。 “臣女叩谢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洛瑶拉着朱雀一起谢了恩,自然有多快走多快离开东配殿。 在她之后,皇帝冷冷掠了眼皇后,也随即拂袖而去。 不过,皇帝才走到门口,有宫人面露难色的在附近踌躇不前。皇帝眉头登时拧得跟打了结的麻花一样,平公公见状,立时朝那宫人挤了挤眼,疾步走过去低声喝道,“作死啊,有事好好禀报,没事赶紧滚一边去。” 宫人一激灵,瞄了眼跟在后面的皇后,连忙小跑到平公公跟前低声禀报起来。 平公公听罢,吓得脸色都变了。 但这件事,他却不得不禀到皇帝跟前。略一迟疑,他只好硬着头皮迎向皇帝,下意识瞄了眼皇后,才压着声音飞快禀道,“陛下,刚刚有宫人在长春宫发现了一些古怪的东西。” 皇帝哪有耐心跟他猜谜,两眼一瞪要发怒。平公公立时解释道,“是系在同一条绳子分两头吊着的两个娃娃。” 后面的话,平公公觉得不太好说。因为皇后已经走了出来,在皇帝身后不过三尺之遥站定。只要他声音略微高一点点,皇后能将他说的话全听了去。 皇帝却没有耐性等他磨叽,眉头一皱,怒声哼了哼,“在朕面前吞吞吐吐,小平子你是不是活腻味了?” 这不是变相要他的命吗? 平公公吓得一激灵,双腿一软连忙跪了下去,“陛下饶命,奴才不敢欺瞒您,他们发现那两个娃娃并不是寻常的娃娃。那两娃娃身,分别写着陛下您与周贵妃的姓名与生辰。” 皇帝回头瞪了一眼错愕的皇后,勃然大怒朝着平公公踹了一脚,“说话都不利索,朕还要你这奴才有什么用。” 平公公被踹得跌出一边去,面却不敢露半点痛色,反战战兢兢跪好,连声道,“陛下饶命,那两个娃娃并非传闻的巫盅之术,而是、而是吊着脖子,更像用于发泄不满才干的事。” 洛瑶与北堂明珠并没有走出多远,平公公的哀求,皇帝的怒踹与皇后的错愕惊慌,都一丝不落的全进了她们眼里。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看出一股风雨欲来的意味。 第771章 开始收礼 皇帝微微眯起双眼,眼底闪烁着危险而凶狠的光芒。 他没作声,反略略抬头朝前方冷冷扫了一眼。 洛瑶与北堂明珠被他满含睥睨威压的目光扫过,心里一凛,连忙佯装不知的模样,再不停留并肩离开。 直至远远脱离皇帝的视线,北堂明珠才夸张的拍了拍胸口,颤着声说道,“吓死我了,差点以为我们要被他下令给灭了。” 洛瑶苦笑一下,虽然刚才皇帝含怒扫来的目光给她带来的压迫没有北堂明珠这般严重,不过帝王一怒自带雷霆万钧之力,也是够她受的。 “所以之前我让你先离开是担心这个。”皇帝真要拿她们算帐的话,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都行。 算顾忌她们两人的身份又如何?万一皇帝头脑发热真将她们杀了的话,她们的家人也不可能因此造反。 她们真这么死了,那也是白死。 北堂明珠听出她语气里隐藏的忧虑,也不免跟着叹了口气,“你说得对,以后这种事我们还是少当面跟他起冲突为妙。” 洛瑶心里无奈更甚,这种冲突也不是她愿意的。不过被逼到这种情况,她再怎么着也不会退去回去。 “眼下这宴会也差不多散了吧?”北堂明珠叹口气,脸带出几分心有余悸的神色来,“不如我们现在出宫吧?” 这皇宫,真是每进一次都让人悬着心战战兢兢的。 洛瑶记挂着朱雀被灌下的哑药,自然也无心在宫里多作逗留,“嗯,横竖我们受了惊吓,算早些出宫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事实,她也不怕别人说她闲话。 从她及笄回府,第一次进宫参加宴会,然后传出智空大师那十六字批言,围绕她身的话题从来没有断过。 北堂明珠想了一下,道,“我让人捎个口信给哥哥,告诉他一声,我与你先出宫。” 洛瑶点了点头,待北堂明珠差了人去传信,两人便慢慢往宫门口走去。 “明珠,今天的事说起来还得谢谢你。”若没有北堂明珠帮忙,皇帝不会那么快离开宁弦身边,她也抓不到机会跟宁弦暗达成交易。 宁弦那个苦主不翻供,她要脱身也不是那么容易。 北堂明珠转了转眼睛,唇边笑意浅浅,却显得她眉眼英气炫目,“谢我什么呢,我什么也没做。”她不过是给宁易非递个眼色,那个人竟然转身想到办法将皇帝从里面弄出来。 说起来,她对洛瑶与宁易非之间的默契真有几分羡慕。 念头及此,却听闻身后有沉稳脚步声似乎追逐她们而来。 洛瑶眼睛亮了亮,脚步已然慢了下来,“明珠,你哥哥不放心你呢。” 后面一道来的人,除了北堂牧还有宁易非。 四人打过照面,知道宫里藏在暗的眼睛无数,倒也不多话,只随意闲聊着便一块往宫门口走。 到了门口,四人还未走向各府马车,却见有人打马过来。北堂明珠瞧见那人,一向爽朗大方的她,除了双目发亮之外脸竟然泛了淡淡娇羞。 洛瑶看得心里一愣,她打量一眼那马背仿若天生带着书卷气的男子,几乎立刻便猜出那人身份来。 那人打马到他们跟前,一跃下马便朝宁易非恭谨道,“三哥。” 宁易非冲他微微颔首,转过头对洛瑶与北堂牧兄妹二人介绍道,“这是宁枫。” “她是安国公府的洛大小姐,那位是北堂将军,他旁边的是北堂小姐。” 洛瑶似笑非笑看着宁枫打量一圈,她十分清楚宁易非这人,平时看着好亲近实际跟谁都保持疏远客套的距离。今天居然破天荒的向他们介绍宁枫这个卫王府庶出庶子,看来这个宁枫也不似他的外表一样看起来那么柔弱。 她微微一笑,饶有兴趣的转过头来看了看北堂明珠,“我先走了,改日再联络。” 宁枫似乎有意有无意往北堂明珠望了望,不过他举止十分克制,若非洛瑶细心留意,倒察觉不出来。 “三哥,祖父让你回府之后去见一见他。” 宁枫将话带到,朝几人施了一礼,才再度翻身马。 宁国公府与安国公府不在同一方向,几人打过招呼便分道扬镳。宁易非当然也坐卫王府的马车,不过他走了半条街之后,便悄悄溜进洛瑶的马车去。 洛瑶骤然见他,还吓了一跳,“怎么了?你还有事?” 宁易非瞄了眼坐在角落的朱雀,“她怎么样?” 洛瑶免不了瞪他一眼,“你都当着她的面来问,万一真有什么你不怕她心里难受?” 宁易非听她这么说,心头立时松快了,“这么说,证明她是被灌了哑药而已。既然没问题,她还难受什么?再者,从我宁易非身边出去的人,怎么可能连区区一点打击都受不住。” 他言语间不自觉流露几分自傲,偏偏语调平淡得很。 洛瑶想打趣他两句,不过瞧他神色平常,似乎真从心里觉得这是应当的事,便悻悻息了心思。 “还好席宛雅聪明没对朱雀再做什么。”洛瑶瞥了瞥朱雀,浅淡的语气里透着森然,“若朱雀出什么事,她的后位该换人坐了。” 朱雀眼里流露几分动容,洛瑶摆了摆手,“今天这事,确实是所谓的郡主身份连累了你。再说,你是我的人,我当然护着你。” 朱雀深深看了她一眼,自觉起身到外面与车夫坐一块。 “对了,咱们那位圣大发雷霆了,长春宫是不是发生了一些较有意思的事情?”洛瑶想起皇帝怒踹平公公那一幕,平平常常的口吻问完这话,两眼幽波流转盯着男子不动。 “那是当然。”宁易非摸了摸她头发,眼底微带小小得意,“你要护着你的人,我也不能太输人。他们都将你往绝路逼了,我礼尚往来一番也是应该。” 少女轻笑一声,“宁世子不妨将你的礼尚往来说来听听?” “很好?” 少女点头,他目光往帘子打个转,指了指自己脸庞,“那赶紧行动吧。” 少女嗔他一眼,推了推他,别有所指的笑了笑,“宁世子,这是我家的马车。”他可以用满足她好心来付车资。 宁易非苦笑一下,心想自从华南笙被她讹了几次之后,似乎将她财迷的心思都激活了。 “皇后不是诬你毒害皇子吗?”宁易非俊俦绝伦的眉眼忽染了寒意,“那我还她一个难忘的回礼。” “想必现在,她已经开始收礼了。” 第772章 赏个脸吧 洛瑶来了兴致,双目锃锃发亮的看着他,“怎么说?” “你这丫头。 ”宁易非宠溺的看着她,知道她刨根问底的犟劲又来了,“你在东配殿逗留时,她的长春宫被人发现了一对不同寻常的娃娃。那对娃娃被人拿一条白绳套着脖子吊在两头。” “那对娃娃悬挂的方向,一头对着帝寝殿,另一头则朝向华彩殿。”他微微眯着眸子,温柔凝定她,“那对娃娃身,则分别贴着两张写了姓名与生辰的纸。” 少女默然片刻,眼神发亮的同时,更有解气的芒动在眼底闪过,“那对娃娃诅咒皇帝与周贵妃?虽非巫盅,不过拿白绳吊着脖子这也等于赤果果诅咒了。” 她笑微微地扬了扬眉,“难怪皇帝盛怒之下居然亲自踹人。”看来长春宫这两个娃娃将皇帝气得不轻。 宁易非淡淡道,“你别光记得他的身份,而忘了他的年岁。” 洛瑶笑微微附和,“果然忘了这回事,人越老越怕死。” 可以说,那两只娃娃正正戳了皇帝死穴,难怪他会气得暴跳如雷。 “你怎么想出这样的招数?”少女瞥他一眼,神色隐约泛转着古怪,“那样仓促的时间,你怎么来得及做这样的布置?” 宁易非瞥她一眼,眼波里藏着浅浅怜惜与深深爱意,坦荡承认,“诡道,向来在于心思而非手段。若不是她用那般龌龊的手段算计你,我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回敬她。” 这人坦然承认只要方法有效,他根本不会在意是磊落还是阴损。说到底,他不过为了维护她而已。 她刚才心里忽然冒起那点点不舒服又是为哪般! 过刚易折,若他一味只懂以光明磊落的手段还击,也许卫王府早散了,他的命也许在七年前没了。 想通这一层,洛瑶心里微微生疼的同时,又为自己刚才莫名冒出的不舒服感到汗颜。 “我知道你心里气不过,不过如此仓促行事,不是惹她生疑?”洛瑶想到他必然动用了暗埋在长春宫的人,才能如此迅速作出布置。回头皇后肯定会细查,若因此损失了暗棋,真真让她觉得惋惜。 “这简直得不偿失,太不值了。” 宁易非淡淡道,“她查不出来。再则,她也没有机会回头查。” 他语气平淡,眉宇间却自觉流转着傲然自信。 洛瑶怔了怔,“你这么肯定?” “当然。”他看着她,神色十分轻松,“从现在开始,她也要尝尝失去统领六宫的滋味了。再者,她还得尝一尝坐困愁城的感觉。” “因为皇帝已经决定让被她诅咒的周贵妃出来代管六宫,反将她扔进长春宫幽禁起来。” 洛瑶静默一瞬,眉梢眼角俱漫出畅快的笑意来,“风水轮流转,转得可真快。” 宁易非看着她两眼发亮乐不可支的模样,心里觉得柔情都化成了水。只要她欢欢喜喜,他做什么都甘之如饴。 宫宴之后,北堂明珠又念念不忘去李子坡赏梅的事。 洛瑶想起自己之前答应她的事,倒也没推诿,很直接的约好日期应下此事。 这天,没有雪,风也不大。洛瑶一行人辰时出发前往城外的李子坡。 他们这一行,除了北堂牧与北堂明珠之外,另外还有一位是平西将军府的二小姐颜溪。据说那位姑娘十分仰慕北堂将军威名,北堂明珠征求过洛瑶意见之后,才将人一块约去的。然后,是卫王府这边的宁易非与宁枫了。 北堂牧大概不知道自己妹妹的心思,乍然在李子坡碰头时看见宁易非带着个生面孔,一时不由得挑高浓眉,咧嘴笑道,“宁世子什么时候也来兄友弟恭这套?” 北堂明珠瞥了瞥站于宁易非身后不远那个质彬彬的身影,忍不住低声道,“大哥,今天我们是来赏梅寻开心的。”一见面,你找别人不自在这是干什么。 北堂牧算不给别人面子,也不能驳了自己妹妹,只好哈哈一笑将这事岔过去,“好,我们是来寻开心的。那赶紧走吧,里面的景致才好看,在这里可看不到几个品种的梅花。” “洛大小姐,你好,我是颜溪,很高兴认识你。”北堂牧闭了嘴,另外一张生面孔的少女才有机会前。 洛瑶认认真真打量她一会,见她落落大方坦荡得很,遂也欢喜笑了起来,“颜二小姐,认识你,我也很高兴。” “洛大小姐,听明珠说你曾与她一块去掏过鸟窝,改天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样才能不惊着雏鸟的情况下,稳稳当当将鸟窝掏到手?” 洛瑶眨了眨眼,微带惊讶地瞥了眼北堂明珠,还真是——不是一路人还玩不到一块来。 敢情这个颜溪也跟她们一样,不爱红妆爱爬树。 她指着北堂明珠笑了笑,“好啊,你个小叛徒,将我的糗事都卖给颜二小姐了。” “洛大小姐,我能跟明珠一样叫你瑶瑶吗?” 颜溪也不是那种典型的大家闺秀,身反融合着将门的英气与爽朗,而且她笑起来时,脸颊还有一个酒窝,让人看着分外讨喜。 两句话不到,便在洛瑶跟前露了原形。 “好啊,你叫我瑶瑶,我叫你颜溪,怎么样?” 颜溪见她如此爽快,心里也欢喜,“那说定了,瑶瑶。” “我们边走边说。”北堂明珠望了望前面漫步没入梅林的几道身影,登时有些着急起来,“赏梅不耽误聊天。” 洛瑶对她的焦躁心知肚明,眼角不经意掠见旁边的颜溪,见这姑娘不时偷瞄着前面衣袂猎猎透出无边狂野气息的身影。心下暗笑一声,遂了北堂明珠的愿,“好,我们赶紧跟去。” 宁易非与北堂牧他们几人自然不会落下她们太远,不过几息功夫,她们便跟了。 “颜溪,那边有块平地。”北堂明珠生性直率,她与颜溪交好,又深知她今日的来意。她指着右前方开阔的平地,十分直接道,“你不是想和我哥讨教鞭法吗?我看那地方正好。” 这群人当,颜溪与北堂明珠相熟而已,乍然被她推了出来,面还隐隐浮了三分不好意思。不过她视线一转,发觉并无人轻视她。心下稍安,她干脆大大方方站出来邀请北堂牧,“不知北堂将军可赏脸?” 第773章 现世报 北堂牧两道疏狂的浓眉一挑,摆明满脸的不乐意;可这人是自己妹妹带来的,他瞪了眼北堂明珠,心里还在犹豫。 洛瑶瞧出那边笑出浅浅梨涡的少女笑容有些僵,若北堂牧真拒绝的话,这姑娘可受打击了。 目光一转,她似笑非笑掠了眼北堂牧,慢悠悠道,“北堂将军大概许久没耍鞭子,这手法算不荒废,只怕也不太灵光了吧?” “你少门缝里看人。”北堂牧似乎受不了她明嘲暗讽,果然气得跳脚,“我耍鞭子跟喝水吃饭一样,怎么荒废不灵光?” 洛瑶见他还愿意配合踩台阶下,遂笑吟吟退开两步,还弯着眉眼作出请的手势,“是吗?那请北堂将军让我们开开眼吧。” 北堂牧哼了哼,丢了记耐人寻味的眼神给她,这才大踏步走向前面那块视野开阔的平地,“那个谁?不是说想要看我挥鞭子吗?赶紧过来呀。” 洛瑶听出他语气下隐忍的不悦,只得讪讪笑着挑了挑眉,大大方方催促颜溪,“快过去吧,跟他相处久的话,你知道他那样。那火爆脾气一来,是天皇老子来了他也照样不给面子。今天我们可是托你的福,才有机会在这落英缤纷的梅林里看他舞鞭子。” 这话,洛瑶说得半玩笑半认真,不着痕迹便缓解了颜溪的尴尬。 北堂明珠也在旁边帮腔,“颜溪,快过去吧,再磨蹭下去,我哥那火爆性子一来,我们可什么也没得看了。” 幸而这颜溪也不是忸怩性子,当下点点头,深吸口气压压下心头淡淡羞怯不安,利落的转身向北堂牧走去。 “瑶瑶,看他们耍鞭子,还不如到那边多看两株梅花。”北堂明珠前一步勾住洛瑶手臂,笑嘻嘻道,“反正他们一时半会也探讨不完,我们到那边走走再说。” 洛瑶微觉诧异地偏过头去,悠长的视线在平地那边展开的身影打个转,抿了抿唇,她哑然失笑,“你很喜欢颜溪?” 喜欢到想要撮合颜溪与北堂牧? 北堂明珠撇了撇嘴,偏着头往后掠了掠,凑近她耳边低声道,“我是喜欢颜溪,不过若说喜欢谁来做我嫂子的话,我倒希望那个人是你。” 洛瑶一怔,想不到北堂牧从前对她的心思还是被北堂明珠看出来了。不过,那不都是以前的老黄历了么?似乎很久以前,北堂牧对她那方面的心思已经淡了呀。 洛瑶哪里知道,并非北堂牧对她的心思淡了,而是他做了决定。决定将那份注定没有结果的情意沉淀心底,只愿看着她幸福好。 北堂明珠与北堂牧,总归是血脉至亲的兄妹,算北堂牧不说,这天长日久的,她又岂会感受不出来他对洛瑶的情意。 只不过造化弄人,洛瑶喜欢的人不是她哥哥而是宁易非。 想到这里,北堂明珠满心不是滋味的往后头掠了掠,“瑶瑶,若是那个人对你不好的话,你可千万别委屈自己。” 这姑娘,特意说那么大声,这是警告宁易非还是怎么着? 洛瑶失笑,也不接她这话,“你看前面,是不是有几株乌羽玉?还有几株骨里红?” 北堂明珠顺着她手势斜斜打眼望去,登时惊喜得笑了起来,“之前只听说这李子坡的梅树品种齐全,真想不到连乌羽玉与骨里红这样罕有的品种在这里都能见着。” 北堂明珠终归是开朗的性子,算她心疼自己哥哥求而不得之苦,面对同样视作知己好友的洛瑶,她一下将心思放开了。她始终相信,两个人若没有缘份,旁人再怎么强求撮合也没用。 “瑶瑶,你快过来,这乌羽玉的花瓣开得特别好看。” 洛瑶瞧见她欢喜的模样,笑了笑,也将满腔心事抛开,快步往那几株乌羽玉走去。 “瑶瑶,你说若是用这乌羽玉的花瓣酿酒的话,气味是不是会更加香醇芬芳一些?” 洛瑶瞧着花间欢快走动的身影,眉眼也染着愉快欢喜,“怎么,又惦记雪梅酒了?” “谁让你的手艺无人能,我不惦记你的雪梅酒还惦记谁呀。”北堂明珠轻笑着,清脆的笑声如银铃一样在红白相间的梅林里回旋,“这叫什么?一饮误终身?” “还误终身?”洛瑶佯装吃惊地盯着她,“敢情你打定主意这辈子都赖我了。” “我学不来你的手艺,可不是这辈子都赖你。”北堂明珠应得毫不含糊,“快过来,你看看这株骨里红的花如何?” 北堂明珠正说得兴高采烈,大概太专心头顶的花瓣,脚下突然一个打滑,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要摔倒在地。 洛瑶离她最近,但也不在一臂可及的距离。洛瑶微微瞪目,第一反应是扭头望向宁易非。只要他出手,北堂明珠当然不会摔着。 宁易非碰她视线,却狡黠地扬了扬眉,抿着唇似笑非笑的往旁边递了递目光。 在洛瑶两人“眉来眼去”的瞬间,一直安静得如同影子一样的宁枫却蓦地一阵风般朝北堂明珠冲了过去。 从他的身形与步法,很明显可以看出他根本不会武功。顶多只能算反应一般人快一些而已。 洛瑶歉然望向北堂明珠,在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声,心想宁易非这家伙不肯出手,八成是因为前面听到了北堂明珠跟她说那些悄悄话。 这是记着仇呢,北堂明珠哪里能料到她那么倒霉。眨眼间,这现世报来了。她若能掐会算的话,刚才一定不会当着宁易非的面替自己哥哥说好话。 眼看着北堂明珠要摔个四脚朝天,但是,令人吃惊的一幕却在下一瞬发生了。那个看着质彬彬满身书生气的宁枫,竟然硬生生逼出无限潜能,抢在北堂明珠摔落地之前奔了过去。 当然,他纵然冲了过去,也一样来不及再拽起北堂明珠。 于是,在洛瑶诧异的目光下,他做了一件令大伙大跌眼镜的事来。 北堂明珠还是不可避免的摔了下去,不过摔下去之后,她脸颊立即却泛起火烧一样的红霞来。 第774章 泡汤 铺着薄薄积雪的地面,宁枫用他不算强壮的身体给北堂明珠做了人肉垫子。 他来不及拽起她,选择最后一刹直接抢在北堂明珠之前垫在地。 北堂明珠这一摔,自然只会摔在他背了。 说起来有点复杂,其实一切发生不过眨眼间。是北堂明珠踩空打滑,宁枫抢在她摔下去之前趴在地做她的垫子。 北堂明珠摔了个扎实,不过摔在宁枫这人肉垫子,总直接摔到雪地要好。 “明珠,你摔着哪里没有?”洛瑶瞄见她脸红如火,又特意掠了眼老实趴在地的宁枫。眼睛亮了亮,心道这卫王府出来的人是不一样。 瞧他这敏捷又机灵的反应,看来他对北堂明珠也有点意思的吧? “我没摔着。”北堂明珠摇了摇头,拉住洛瑶递来的手,逃也似的慌乱站起来。 洛瑶瞄了瞄别开视线的少女,出于道义也问了一句,“宁枫,你怎么样?没摔伤哪里吧?” “我没事。”宁枫随即也爬了起来。不过他嘴里说着没事,洛瑶却留意到他起来时明显揉了两下膝盖才站直。 北堂明珠听闻他独特的声音,心跳莫名乱了两拍,深吸口气,才慢慢转过头看他,“谢谢。” 宁枫本来平静的脸,竟微现激动之色,“不、不客气。” 他抬头瞄她一眼,轻声道,“你没事好。” 洛瑶颇觉有趣的打量两人一眼,看起来这两人果真有戏。是不知后续的发展能不能顺利。 “咳”宁易非见他们站在原地一个忸怩一个紧张,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咳一声打破尴尬气氛,“我们不如到前面的亭子去,在那既可赏梅也可观北堂将军舞鞭子的风姿。” 洛瑶抬头望去,果然见前方半山腰处有座亭子。 “亭子那儿视野极佳,倒是个不错的赏梅地。” 北堂明珠瞄了瞄宁枫,也没提反对意见。一行人爬到亭子坐下,北堂明珠忍不住抱着双臂往洛瑶靠了靠,“这地方真冷啊。” 洛瑶苦笑,“这里视野好,风自然大了。” 宁枫默默看了她们一眼,转身走开一会,竟搬了许多东西来。 除了煮茶用的东西,还有各式点心与小食。最主要的是,这些吃食的东西都拿小炉子温着,入口绝对不会觉得冰冷。 “你、你是蚂蚁搬家吗?”北堂明珠见宁枫将东西搬来之后开始煮茶,不由得惊讶又欢喜的打量他。 宁枫笑了笑,温和道,“大冷的天出来踏雪赏梅,美景不能落。不过也不能委屈肚子,所以出门前备了些东西。” “备了些东西?” 洛瑶轻笑,若有所思的瞥过摆石桌的吃食,这些点心小食里面,各种口味皆有。不过,她知道其两样却是北堂明珠十分喜爱的东西。 她似笑非笑瞄了眼宁易非,眼神仿佛无声在说:是不是你给他支招的? 讨姑娘欢心讨得如此不露痕迹又正在心坎,这水平——真让人佩服。 宁易非挑了挑眉,同样无声道:又不是讨我娘子欢心,我给他支什么招。 洛瑶与宁易非两人在旁边打着眉眼官司。 那边,宁枫燃起炭火开始煮茶,北堂明珠如一个好宝宝一样,看着他将冒泡的沸水开始冲洗茶叶,撇去面浮沫,再到后面逐渐加入盐、香葱、枣等,再煮一会,茶香混着枣香随风四溢。混在这暗香浮动的梅林里,竟然也格外沁人心扉。 北堂明珠微带崇拜的看着宁枫,“你还懂这个?” 宁枫未作答,却听得北堂牧的大嗓门老远在喊,“咦,这么香?你们有什么好吃的?” 声落,便见他一边走一边将虎头鞭盘回腰间。他大步流星的走亭子,身后颜溪那娇小的身影还落在老远。 洛瑶颇为无奈的看了看北堂家这对兄妹,只见一个两眼发光只顾盯着白烟袅袅的茶壶;另外一个,则目光惊人的盯着桌那些吃食。 瞧这两个旁若无人的模样,实在指望不他们还记得下面娇喘落单的颜溪了。 宁易非看出洛瑶心思,身形一动已堵在她前面,意有所指的瞥了眼下面,轻声道,“她又不是小孩子,你瞎操什么心。” “你若是想去赏梅,我可以陪你去。”若是下去做老好人,那免了。 洛瑶转念想了想,想起颜溪出身将军府,应该也不是什么娇气的姑娘,遂也息了念头。 “我说你们,别光顾着自己吃,好歹也留一些给颜溪。” 北堂明珠这才发现自己哥哥将人落在下面,“哥哥,你不能对她照顾一二?人家好歹还是姑娘。” 北堂牧双臂一抱,斜眼睨她,“你的朋友,你为什么不去照顾?” 洛瑶瞧着他们兄妹二人斗嘴,眼角却不时留意着下面蹒跚而行的身影,心想北堂牧这家伙刚才一定将人家戏耍得狠了……。 瞧瞧颜溪,连走路都吃力,真是——她看着都不忍心,北堂牧这家伙是不是眼睛瞎了? 他们一行人在李子坡赏梅赏得欢乐,京城里却也在同一时间暗风云涌动。 户部与吏部两个不大不小的官员这天休沐,然后齐齐相约在外喝酒。这两人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一喝便从午后喝到傍晚,自然喝高了。 之后,混混沌沌的两人各回各府,再然后,关在房里睡下之后,再也不能起来了。 猝亡的情况十分相似,都是醉酒之后在屋里烧许多炭火取暖,又紧闭门窗,是生生被闷死在屋里的。 洛瑶后来听说这档子事,还唏嘘的感慨了一句,“果然富贵有命生死在天。” 然而,这两人猝死的阴影还在京城空未散,不过几日,拱卫京畿的禁军里,又有一人因为喝酒取暖出了事。这一回,那家伙倒命大捡回一条命,但因醉酒期间撞翻烛火烧了好几个营房,如此一来,这家伙命是保住了,但从此也被剔出了拱卫京畿的禁军大营。 这两三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诺大的京城里,几乎连一点水花都没溅起来。 但洛瑶密切留意着这几件事后的变化,却发现一个惊人的现象。 那是这几个人之后,很快有新人替补他们的职位。而新述职的官员,却一反常态,才任几天结伴前往六皇子府拜会宁弦。 洛瑶眼底划过一抹深思,“公然拉帮结派?这事不对劲啊。” 第775章 到头了 “有什么不对劲?” 温雅男声随风飘来,轻缓入耳,门外,锦袍男子手提一个竹编的小萝筐优雅行来。他在门口略略站一站,颀长的身影便霎时将寒意挡在了外面。 洛瑶转过身,诧异打量他一眼,目光在他手提的竹萝筐定住,“你受刺激了?今天还特意给我带礼物?” “没受刺激。”宁易非摇头,将竹萝筐放到她面前的桌子,情意脉脉流转的眸光里透出几分促狭,“再说,这也不是礼物。” 少女瞥他一眼,盯着竹萝筐看了一会,默默闭眼吸了吸鼻子,诧异出声,“是梅花的花瓣?” 心思一转,她脸出现几分悻悻几分复杂难言的表情,道,“宁枫托你拿来的?” 宁易非哼哼,俊脸泛出几分恼火几分无奈,道,“北堂家那个丫头惦记你酿的雪梅酒,他倒好,直接惦记你的手艺了。” 洛瑶看见他满脸委屈不快的模样,不由得“扑哧”一声乐了,“你怎么还委屈了?” 宁易非哼了哼,“他支使我媳妇,我替你委屈不是很正常的事。” 洛瑶捏了捏他修长手指,笑道,“那你为何不拒绝?还巴巴的拿这一萝筐花瓣过来?你若是不亲自拿来,他肯定也不好意思拿着花瓣求到我面前。” 听她将事情说得如此通透,宁易非俊脸更添几分郁闷,“我是一万个不乐意。可转念一想,他巴巴的大冷天跑去李子坡一朵朵落花捡回来也不容易。”他凝着少女笑意晏晏的眉眼,认真道,“最主要,他让我有正当理由跑来这里见我媳妇,所以我暂且顺便帮他一次。” 少女失笑,“这么说,你们是互相帮忙了,苦的那个人反倒是我。我是不是才该委屈?” “你也不委屈。”宁易非点了点她额头,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你不是想为你的好姐妹考验考验宁枫?这正是个好机会。” 说到正事,洛瑶微微敛了笑意,看着他幽?如海的眸子,郑重道,“我跟你说,不管你那个堂弟怎么样,都得看明珠的意思才行。我可不会因为他跟你的关系胡乱撮合,我希望他们能够顺其自然发展。” “若是合适,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反之,亦然。你可别出手干涉,不然别怪我不饶你。” 宁易非苦笑,带着几分不甘吃味的看着她,“现在还没怎么着,你怎么先护了?敢情北堂明珠在你心里我还重要了。” “她是她,你是你。不能混为一谈。”洛瑶严肃提醒,“记着我的话,可别当我没说。” 宁易非不满地哼了哼,“看来这筐花瓣我还是拿回来给他得了,无端端惹来我媳妇一场牢骚,我管这闲事干嘛?” 少女摇了摇他手臂,笑吟吟道,“行了,在我面前别拿乔了。看在他那么诚心的份,这筐花瓣我收下了。不过酿出来的酒嘛,怎么着也得平分了。” 宁易非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这主意好。” “临近年关,最近这京里头不太平啊。”开完玩笑,洛瑶神色一敛转了话题,“看样子,宫里头那位下定决心了?” 宁易非眼神深了深,温雅的嗓音也透出几许凉意,“满京城数得名字的官员最近都三五成群结伙往六皇子府去,你觉得没有里面那位默许,那些在官场混了半辈子的老油条敢这么旗帜鲜明的站出来吗?” 洛瑶皱了皱眉,“看来回宫宴的事,他是顺势压制皇后捧着周贵妃,这是为了安西罗大将军府那边的心。” “不管怎么说,西罗那边军心是否稳定,可关系到天泽一方疆土的安定与否。他先放周贵妃出来,间接安抚好那边的大将军府,本也无可厚非。” 洛瑶想了想,又道,“眼下他的身体状况如何?” 她知道御医里面有宁易非的人,所以她也不费这力气去打听,直接问他还来得准确。 皇帝有意放出这种风声,莫非身体情况已开始不太好? 宁易非默了默,闪烁的眸光晦暗难明,“他长年服食丹砂,这几年脾气越发难以捉摸,你觉得他还能好到哪去。” 少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此一来,他默许那些官员往六皇子府跑倒也说得通了。” 可是,皇帝属意宁弦为天泽将来的储君,这事她接受不了。也不打算接受。 “按照惯例,除夕之前不是还有一场宫宴吗?”洛瑶垂着眼眸,面色也多了几分冷凝,“你说他会不会趁着那个时机宣布这事?” 宁易非也露出凝重之色,“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确实很有这个可能。” 洛瑶闭了闭眼睛,再睁眼,眸光隐隐透了几分难以捉摸的厉芒,“这件事,得好好想个办法搅黄它。” 宁易非宠溺的看着她,软语温声相应,“好,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两人商量过后,京城的风向似乎越发明显了。除了日前那些官阶较低的官员往六皇子府跑之外,越近年关,便连那些官阶较高的官员也开始陆续公开往宁弦的阵营靠拢。 这日,宁煜约了洛瑶在酒楼相见。 少女进入雅间,先将狐白披风解下,才正眼认真打量宁煜。眼前这锦袍玉带的男子,面容一如往昔的俊美,是眉梢间隐了往常张扬肆意的笑,反似潜藏了几分难明的心事,多了几分愁怀与沉凝。 “五殿下这是不欢迎我呢?”少女调皮一笑,扬眉看着他,倒没拒绝让他替她接过披风挂好,“怎么一副愁眉苦脸?” “洛妹妹别笑话我了。”宁煜将她的披风挂好,方在她对面落座,“回追击华南笙一行,我差点将命交待在外面。现在想起那时遭遇的凶险,我还心有余悸。” 对于宁煜次遭遇雪崩又一路被追杀的事,洛瑶自然清楚他所遇的种种危机。 也知他确实经历九死一生方回到京城,当下也深有感触,“还好五殿下活着回来了。” 宁煜眼神一深,苦笑,“是活着回来了,不过依眼下的情形,只怕我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第776章 不是我 洛瑶挑了挑眉,看他的神情透着几分冷肃,“五殿下这是打算不争了?自暴自弃放任到底?” “我倒是想争。”宁煜深深看着她,眉眼的苦涩透过清淡声音宣扬出来,“可现在,我还能争吗?还有机会争得赢吗?” 以前他倒是一点争的心思都没有,可他母妃逼他……;他深深吸了口气,凝着少女玉白的面孔,心里又苦又不甘,她也是鼓励他拼了劲往那个位子争一争。 以前他觉得那个位子对他来说,还真是可有可无。可经过这次领兵追击华南笙的事之后,他一路连连遇伏几乎死在路,慢慢他也想通透了;算他无心去争那个位置,别人也一样不会放过他。 既然如此,他算硬着头皮也得尽力去争一场。 如果尽了力仍然败于他人之手,他到时只能认命。历来成王败寇,到时他的下场再凄惨,他也无话可说。 但现在,他刚刚鼓足了劲;这京城的风向却明显变了,皇宫里面那个人,似乎根本不愿意再给他机会。 心思几番浮转,宁煜面容也泛了层苦涩。 “现在离定论还远着呢,你怎么没有机会?怎么争不赢了?”洛瑶语气几分冷沉几分失望,“如果五殿下今日约我来此是为了诉苦,我觉得大可不必。” 宁煜见她作势起身要离去,心下一惊,连忙伸手去拽她。少女冷冷睨他一眼,巧妙避开他,“五殿下还有什么要说的?” “洛妹妹,你帮我。” 少女偏着头,审视的目光在他身打了个转,“我帮你可以。但首先你自己得给自己信心,你若自己都抱着必输的信念,别人做再多又有什么用?” 宁煜见她平静又冷酷的模样,心头蓦地震了震,透着苦意的眼眸慢慢便凝结出几分热切来。这里面的热切在凝定她面容时,渐渐转化成更多更深的激动与渴望。 不过这一切,都被他巧妙掩在长睫下,洛瑶对他心绪这一刻突然转变似有所感,却又不曾完全知晓。 “好,洛妹妹,你说接下来我该怎么做?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洛瑶眨了眨眼,唇角缓缓弯起,慢慢勾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影来。 “好,五殿下,这话是你说的。但愿你日后别忘了今天所说。” 洛瑶与宁煜暗会面的事,也没有刻意瞒着宁易非。是夜,宁易非便借着浓墨夜色为掩,在她倚榻灯静思之际,悄悄翻窗而入。 安静的空气蓦然有了波动,洛瑶第一时间袖手准备对窗口发动,他只好苦笑着低声道,“别出手,是我。” 少女嗔他一眼,没好气地挖苦他,“你怎么夜晚偷偷摸摸翻入我香闺?莫非宁世子眼下有了当贼的嗜好?” “你若是愿意我做个偷香窃玉的贼,”他戏谑轻笑,身形一闪,已去到床边扣着她后脑,俯身着那柔软芳香的樱唇狠狠覆了下去。直至少女恼怒的瞪他,他才得意的勾着唇退开半步,“我是不介意的。” “宁易非,朱雀虽被人灌了哑药,不过她的身手可没受影响。”少女恼怒地抚了抚被他弄疼的唇,“我是不介意你这时候指导她几招的。” 算朱雀打不过他,闹出动静来,他也别想好过。 “你这丫头,”他无奈又宠溺的苦笑,“我不敢了还不行吗?你呀,知道仗着我的不舍反过来威胁我。” 真闹出动静来,影响的还不是她的名声。 他是不在乎他名誉受损,是受不得别人说她闲话。 “好了,说正事。”少女一噎,也懒得跟他再纠结这个没有结果的事,“你连夜跑来这里,该不会为了跟我斗嘴吧?” 宁易非深深凝着她,一本正经道,“我想你了。” “宁易非。”少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她目光澄澈如泉,可平淡的语气下隐含的威胁任谁都听得出来。 他脸色一肃,眉梢笑意隐去,“你跟宁煜暗见过面,你确定要助他争那个位子?” 少女无奈叹气,“这事我们以前不是讨论过吗?” “除了宁煜,别的皇子根本更不是宁弦的对手。”她头疼地闭了闭眼睛,“这叫矮子里面选高个,没办法的事。” 宁易非眼底闪过一抹深思,“虽说皇帝的身体最近每况愈下,精神也确实大不如前;可他不是还没走到那一步?只要给多几年时间,年幼的皇子里面未必没有资质宁煜好的。” 他略略犹豫一下,“再者,以你的医术,想办法将他的性命拖长个一两年,应该不是难事吧?” 洛瑶听得心头猛地跳了跳,半眯着眼狐疑地看着他,“宁易非,你这是在担心什么?为何我觉得你心里相当不乐意让宁煜争那个位子?” 宁易非苦笑,心念几番转动,最终只道,“我确实担心。你想想,若是他最终位,周贵妃日后是这天泽最尊贵的女人,以她对你的成见与敌意,我只怕来日她会让你吃苦头。” 洛瑶半信半疑,“你是担心这个?” 宁易非心神一凛,那个念头——始终只是他怀疑而已。没有证据的事,算说出来她也不会相信。 罢了,她愿意将宁煜推那个位子,他便帮衬着吧。 “不是这个还能有什么?”他目光满含无奈与柔意,“在我心里,谁都没有你重要。谁要给你苦头吃,我不管她什么身份地位,一样不会让她好过。” 少女微微松了口气,“你太杞人忧天了,周贵妃那个人,算将来真有那么一天,她也没多少机会给我吃苦头。你别忘了,她这一辈子到底得锁在深宫里面呢。” “只要我少些进宫,她想要出宫给我难堪也不容易。” 宁易非见她不将这个当一回事,心里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愁。 不过事到如今,他知道她确实铁了心要帮助宁煜争那个位子。 压下心里转过的千头万绪,他殷殷叮咛,“过几天是宫宴了,这回进宫你可得千万小心。” 少女眨了眨眼,眼眸闪动着狡黠的光芒,她甚至调皮的笑道,“宁易非,你说错话了吧?该千万小心那个人,怎么也不应是我呀!” 第777章 隐秘被泄 一转眼,到了除夕前举行宫宴的日子,这是年前最后一场君臣共聚的宴会,所以较平常的宴会更隆重,也更热闹些。 宴会仍旧在宽敞的广宇殿进行,群臣与各府家眷按照身份地位落座其,不多时,皇帝与皇后便相偕而来。 洛瑶冷淡的目光不动声色自那对相偕行来的帝后面划过,也许是选定了心理想的继承人,皇帝气色看着还不错。虽有灰暗,却也隐约泛着红润。 反观才刚刚解了禁足令从长春宫出来的皇后,那张脸看起来显得颇为颓败惨白,甚至带带着几丝没法掩饰的狰狞。 洛瑶心里无声冷笑,一瞥即收回视线。 皇帝按照惯例进行一番开场白之后,宴会便如常进行。在这场热闹而流俗的宴会里,四下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宾客之间言语欢畅,其乐融融。 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人人看似跟平常一样寒暄敷衍相互问候;细看的话,能从一众官员脸看出几分藏不住的兴奋与紧张期盼。 这份紧张融在歌舞升平之,越发引得那些不明里的人好。 “瑶瑶,你有没有发觉宴会的气氛不太对?”不一会功夫,连一向大而化之脾气开朗直率的北堂明珠也察觉出不对劲来,“好像大伙都在挤眉弄眼,仿佛都在盼着什么心照不宣的事情快些发生一样。” 话落,她又赶紧困惑补充,“哦,那件事既然已事先被他们熟知,应该说是快些公布或者到来,而非发生。” 洛瑶微微一笑,心想北堂明珠出身将门,即便身为姑娘,该有的政治敏锐还是有的。 只不过宁国公府一向不直接参与夺嫡的斗争里面,北堂明珠才了解不多而已。 “今天不是除夕宫宴吗?算真有什么事情要公布,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洛瑶笑着安抚她,“横竖这些事与我们关系不大,我们何妨在这吃吃喝喝看个热闹。” 北堂明珠嗔她一眼,面容沾了几缕忧愁,“瑶瑶,我现在每次进宫参加宴会,都有不太好的感觉。似乎每次都会有不妙的事情发生,所以放开心怀纯粹在这吃吃喝喝看热闹,我怎么觉得这事听来容易实际做起来那么难?” 洛瑶无语垂眸,心下触动莫名之余,又有几分讪讪的尴尬。 她觉得每次她参加宫宴,或多或少确实会发生不太愉快的事;而北堂明珠几乎每次都与她坐在一块,自然而然也受到牵连。 说起来,北堂明珠与她交好之后,似乎受她连累的时候还真多。 默然片刻,洛瑶只好苍白无力的安慰一句,“你想多了吧,若想单纯快乐,你只管在这里安份做好自己行。” 皇帝一时半刻还不打算对宁国公府下手,所以基本不会主动找北堂一家的麻烦。后宫诸嫔妃也是看皇帝眼色行事,皇帝不找宁国公府麻烦,她们也不敢主动招惹北堂一家。 一念及此,洛瑶心里又冷冷长叹起来。说来说去,是安国公府惹皇帝生厌而已,所以她每次进宫都难讨得了好是如此。 酒过三巡之后,洛瑶留意着皇帝的动静,见他已经预备着要站起来。 洛瑶挑着眉梢往席某个方向斜斜睨了一眼,心头有泛着凉气的笑瞬间在体内蔓延。唇畔讥嘲隐隐闪现,便听闻有“哐当”一声脆响惊了全场。 “对不起,对不起,奴婢不是有意的,请你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 洛瑶无声撇了撇嘴,无需她多言,旁边已有人含着鄙薄的口吻开口指责宫女,“毛手毛脚的,连奉杯酒水都做不好,这种人该拖出去乱棍打死。也不瞧瞧撞到的是什么人,看将人家一身崭新的衣裳都毁了。” 旁边有人皱着眉冷声相应,“那是一名御医,大夫都是医者仁心,想必不会因为一件衣裳跟一个宫女计较。” 洛瑶似笑非笑的掠了眼那个被宫女撞到的御医,轻声道,“明珠你看,好像那个宫女不止洒了那御医一身酒水,还将他揣在怀里的东西撞跌出来了。” 北堂明珠瞧得皱起眉头,压着声音带了些许埋怨道,“御医带在身的东西,多数都是病患脉案一类的东西,这御医也太不小心了。万一让人看到面记录,岂不让病患心里不快。” 洛瑶凉凉弯了弯唇角,心想北堂明珠虽是无心一说,不过还真说对了。 那御医旁边,正巧坐着三皇子宁洹。只见那御医根本无心斥责那个宫女,反皱着眉头赶紧弯腰去拾起那些散落地的脉案。 北堂明珠又低声道,“瑶瑶,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御医看起来很慌张?捡个东西这手都哆嗦半天。” 洛瑶心里冷笑,面只作平静不察的模样,轻声应和,“兴许面记录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担心被酒水给糊掉吧。” 在两人嘀咕的时间里,那个御医似乎突然急得满头大汗。他弯着腰四下探看,已经急得团团转,却还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找回来。 “韦御医,是不是在找这东西?” 洛瑶扬了扬眉,北堂明珠眼神一跳,“三殿下手里拿着东西?” 宁洹何止拿着东西,他还拿着那东西洋洋得意的往空扬了扬,瞧他的样子分明有意逗那御医。 “三殿下!”那个御医见状,一张脸登时急成茄子色,“请三殿下将东西还给微臣。” “不是一份脉案吗?”宁洹见他着急,非但没有将东西还回去,偏还故意举高了手来逗他,“瞧把你急得,连冷汗都冒出来了,至于吗?” 御医一脸苦相的恳求他,“三殿下,这脉案对于微臣来说,是断症与下药的依据,自然是极为重要的东西。还请三殿下高抬贵手,将这东西还给微臣。” “你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宁洹也不过想逗一逗他着急而已,自也知道行医的忌讳,并不曾打算真心与他为难。 扬了扬手里那本脉案,宁洹准备将东西还回去。 但是,在他随意扬展那本脉案时,却倏地有个名字清晰而突兀地闯入眼帘。他脸色立时变了变,眼睛也随之眯了起来。 第778章 一步之遥 宁洹一眼掠过其一行字之后,迅速并大声的念了出来:“肾肌受损,恐于子嗣不利,从目前精气与恢复情况来看,怕无望完全康复。 ()” 这脉案虽然写得绉绉,不过他如此响亮念出来,又特意咬重了“于子嗣不利”的字音,大伙倒是一下子听明白。 宁洹见已然吸引了大家注意力,眼底掠过一抹报复得逞的冷酷笑容,佯装不经意接着大声念出了那人名字,“咦,六弟,这面怎么是你的名字,难不成这份脉案……?” “三殿下,三殿下,请你高抬贵手,将脉案还给微臣吧。”御医已经被吓了半死。虽然眼下宁洹已将其最隐秘那段念了出来,可他总不能任由宁洹继续再往下念。只能硬着头皮顶着某个方向扫来的森冷目光,颤着声向宁洹恳求。 “瞧把你吓的!”宁洹哈哈笑着,啧啧两声一把将脉案塞回御医手里,“不是肾肌受损,导致腰提无力嘛。回六弟在天坛救父皇有功,他这伤是在回落下的吧?你好好给他治不得了。” 宁洹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这脉案是记录宁弦的病情,朝那吓得只剩半条命的御医又拍肩又搭膊的,还一副老好人的模样给御医出主意。 经他特意提高音量一嚷嚷,广宇殿里大多数宾客都知道了六殿下回救驾之后落下腰疾,且只怕难以康复……。 首的皇帝眼神沉了沉,面看似还跟平常一样威严透着和气,可他心里这会却又惊又怒。他惊的,自然是宁洹刚才故意大声念出来的脉案,尤其那句于“子嗣不利”的字眼,简直跟一记惊雷一样炸在他心窝。 而怒的,却是御医与宁弦暗联手对他隐瞒病情。 若宁弦真是子嗣不力,日后这大位……。 看来那件事,暂时还不能宣布。至少在确定宁弦的身体情况之前,那件事都得押后。 皇帝心里念头转了几转,锐利的目光掺在阴沉里慢慢变得隐晦起来。 宁弦似乎毫无波动的看了看宁洹与那个御医,但他平静温和的表象下,心里早已掀起涛天怒火。 宁洹这个蠢三哥,今天绝对是刻意报复坏事。 这个御医的行为也太可疑,好好的参加宫宴,为何还将脉案带在身?而且他的身体情况,之前分明没有任何一个御医得出过“不利于子嗣”如此这般的结论。 他努力了那么久,眼看着在今天可达成目的;偏偏在这紧要关头被这两个蠢货给破坏了。宁弦此际气得想杀人。 但是,他心里再气再怒,也不得不隐忍着。还得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对身边种种议论充耳不闻。 洛瑶不动声色看着他暗下抓狂的样子,心头觉无畅快。 宁弦以为他与那个位置只差一步之遥? 如果没有任何意外的情况下,今天皇帝应该会当场宣布立宁弦为太子,而在年后开印朝会正式册立。 可惜,她怎么能让他梦想成真? 她是要让这个前辈子害她满门的男人永远止步于这一步之遥,让宁弦眼睁睁看着那个位子,在他几乎触手可及的时候,再将它夺去。 北堂明珠呆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瑶瑶,你说这事是不是真的?”于子嗣不利?那是不是说宁弦那个人伤了男人根本,以后压根无法再孕育后嗣? 若这事是真的,宁弦这个六皇子未免太悲催了些。 眼看着要成为太子,却在最关键一刻被人无意爆出这种秘闻。无论皇帝再钟意这个优秀的儿子都好,也绝不可能选一个无法传承的人做储君。 洛瑶微微一笑,低垂的长睫轻轻扇动着,密密遮住眼底冰冷厉芒。 “御医慎重记录在脉案的事,你说还能有假吗?” 事实,宁洹会故意当众宣扬这事,那是有前因的。不管事情过去多久,宁洹心里肯定不会忘记自己曾被这个弟弟戴过绿帽的事。 她以前曾说过,种在宁洹心里那根刺,得等到关键时刻才让它发挥作用。 看看,眼下宁洹不是被那根刺戳得心窝子痛了? 她敢肯定,假若同样的脉案换了其他兄弟的名字,宁洹心里绝对会迟疑,最终绝对不会将这种事当众爆出来。 宁洹再不学无术,也知道这种事一旦当众抖出来,会对当事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但是,宁弦与他的兄弟之情,一早被宁弦给抹杀了。 北堂明珠斜斜掠了眼人群看似温和淡定的宁弦,心里这一刻真说不是什么滋味。虽然她不知道洛瑶与他之间有什么样的恩怨,不过她心里清楚洛瑶不喜欢这个人。 想及此,北堂明珠心里又隐隐高兴起来。只要是洛瑶不喜欢的人,她也不会心存什么好感。 洛瑶讨厌的人倒霉,想必洛瑶看着心里会欢喜? 北堂明珠眨了眨眼,压着声音带出些许幸灾乐祸的意味,道,“瑶瑶,这么说那个人从此与那个无缘了。” 子嗣不兴,哪里还有资格继承大统? 洛瑶目光在她脸打个转,知晓她的心思之后,轻轻一笑,“大概吧。” 这个时候,皇帝已经悄然离席出了大殿,而之前那个御医也一同离开了。 洛瑶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皇帝大概逮着御医追问详情去了。 她略略抬头,视线有意无意划过那个清瘦温和的男人。 只见宁弦淡定得跟没事人一样优雅端坐席不动,事实,只有宁弦自己心里清楚这一刻受着什么样的煎熬。 刚才宁洹将那段脉案大声念出来,还与他的名字挂勾之后;他敢肯定,这大殿当至少有半数以的官员都唰唰向他行了注目礼。 这些眼神里面,有疑惑、有关切、有失望、有探究、有怀疑、还有后悔。 宁弦心里十分清楚,这些人甚至他自己还关心他的身体情况。 假如他以后真不能孕育后嗣,这些已经旗帜鲜明站在他这边支持他的官员,只怕不用多久会呼啦一片全部倒戈他人。 “不利于子嗣?”宁弦握着杯子慢慢转动着,视线不经意划过远处笑意微微的少女,他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十分怪的念头,“这件事,会不会与她有关?” 第779章 不妙 离广宇殿较远一座宫殿里,皇帝沉着一张脸负手站在案前,铺金砖的地面跪着之前那个御医。 他伏地低头贴着冰冷的地砖,半天也不敢动一下。皇帝负手背对他站了多久,他在这冰冷的地面跪了多久。 在这御医怀疑自己这一跪要跪到地老天荒之际,皇帝终于缓缓转过身来,“你说,那段脉案是怎么回事?” “陛下,臣在脉案记载的乃是实情。”御医深深伏首,在皇帝咄咄逼人的锐利眼神下,他连眼皮都不敢动一下,“六殿下他的身体情况——的确不怎么乐观。” 皇帝听着他战战兢兢发颤的声音,怒哼一声,“那你之前为何不禀到朕跟前?” 御医被吼得抖了抖,悄悄抬起眼角迅速地瞄他一眼,道,“那是因为、因为臣反复检查,直到昨晚才得出结果,还没来得及禀报陛下。臣本来打算今天趁着宴会的时间,找个机会再详细向六殿下问诊,这才带着脉案在身……谁知——会突然出意外。” 皇帝闻言,更怒,“他受伤到如今都过去多少日子了?你到现在才弄明白他的身体状况?你们御医都是干什么吃的?” 御医张了张嘴,不过这事让他怎么说? 既然没法辩解更无从反驳,自然只能老老实实闭嘴听训。 皇帝负手又踱了几步,皱着眉头瞪他,“那你跟朕说说,他的情况还能改善吗?” 御医暗暗吞了吞口水,心里琢磨着到底是实话实说还是模棱两可的好。 皇帝居高临下扫他一眼,睥睨的目光扫过,跟已经磨得锋利出鞘的刀一样,只一眼,御医觉遍体生寒。 他一激灵,哪里还敢在皇帝跟前耍什么心眼,连忙一股脑将实情倒了出来,“陛下,依微臣看,六殿下的情况也不是绝对不能好转;是这时间与过程兴许会较漫长。” 皇帝眉头仍旧拧得老紧,“那治好的机率是多大?” 御医偷偷瞄他一眼,暗自吞了吞口水,想着他说实话的话,皇帝会不会一巴掌将他拍死。 皇帝满肚子憋屈与恼火,御医刚现迟疑的苗头,他立时满含威压的扫了过去,“嗯?” “这个……”御医额头渗出密密冷汗,他缓缓伸出两根手指,闭眼一咬牙豁出去道,“最多两成。” 皇帝微微眯起双眼沉沉盯着他审视半晌,最后什么也没说,紧拧着眉头朝他挥了挥手。 御医见状,连忙手忙脚乱的爬起,连滚带爬出了大殿。直至出了门口,他抬头望见开阔和天际,才悄悄吁了口长气,顺便抬袖擦一把额头冷汗。 广宇殿这边自爆了宁弦脉案之后,宴会的气氛变得十分古怪。好不容易,一众宾客都倍觉煎熬的熬到宴会结束,大多数人赶紧逃也似的起身告辞出宫去。 这个时候,宁弦仍旧一副云淡风轻没事人的模样,直至宾客一一告辞,他才逮了之前那个撞到御医的宫女,在一角僻静的宫室拷问起来。 “你今年应该还不到二十岁吧?”宁弦淡然瞥过跪地的宫女,问话十分温和,“想想你以后还有多少日子?还有多少美好的事情没经历过?” 这是提醒宫女想想她还有大把年华,想活命的话最好想清楚了再答。 声音与态度都很温和,不过其威胁意味却一点也不温和,相反还浓烈得很。 宫女哆嗦一下,颤着声道,“六殿下,奴婢真不是故意撞那位御医的。奴婢是不小心,那个托盘边缘有些油渍,奴婢才一时手滑洒了酒水弄脏那位御医大人的衣裳。” “姑娘,你最好再想想,想清楚了再回答不迟。”宁弦似乎极有耐心,在宴会受了半晌异样目光洗礼,此刻也不改温和模样,“你要知道,不管那个暗许你好处的人,给你许诺了什么样的好处,若是没有命享受的话,一切都白搭。” 宫女脸色白了白,在他看似温和实则冰凉的目光打量下,浑身都止不住颤抖起来,“六殿下饶了奴婢吧,真的没有任何人指使奴婢,奴婢是不小心一时手滑才弄洒了酒水。” 宁弦阴沉的目光落在她呯呯直磕的脑袋,老半天也没挪开。当然,他也没有再问这个宫女一个字。 他默默望了望外面枯败的枝桠,给身边的随从打了个眼色转身走了出去。 他的随从深深看了眼宫女,同样一个字也没说,只将人默默关在宫室里。没有灯光没有炭火没有食物,甚至没有任何人烟的宫室里。 许多人或者能受得住严刑拷打,但能同时受得住寂寞黑暗与寒冷饥饿的人,却少之又少。 这个时候,这个宫女当然还不能死。若她转身出意外死了,别人是用脚趾头来想,也知道是宁弦暗下手。 所以,宁弦也不让人对这个宫女用刑,是先将人在这暗无天人的宫室里先关三五天再说。 若到时这个宫女还坚持自己是不小心才出意外洒了酒水,他再考虑相不相信这个宫女说的是不是实话。 不管皇帝与宁弦如何,洛瑶参加这场宫宴之后,却是欢欢喜喜回府的。 她一回到府里,还心血来潮亲自过问起送年礼的琐事来,“罗嬷嬷,府里准备送的年礼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罗嬷嬷慈爱地看着她,见她兴趣极好仍难掩面容倦意,有些诧异又有些心疼,“都备得差不多了,明天小姐过目一遍,若是觉得没什么问题的话,可以送到各府去。” 洛瑶拢了拢衣袖,却又起身将窗户推开一些,“吹吹冷风也好,头脑清醒一些。” “不用等明天了,你现在将礼单拿来给我看看。” 罗嬷嬷心下更加愕然,“小姐今年莫非有什么打算?” 去年准备的年礼,她记得小姐嫌麻烦,只听她挑拣着念了一些,便将这些事全部放手让她与管家一起操办。 洛瑶笑道,“没什么打算。年礼嘛,是讲究一个寓意而已。我是闲了,想看一下。免得祖父老说我这个当家大小姐,只挂名头。” 事实,她是在望见外面被雪压弯的枝头时,心里突然模糊冒出一个让她感觉不怎么好的念头。 第780章 送不出去 罗嬷嬷拗她不过,只好随了她去拿来礼单的单子给她过目。 洛瑶埋头细看,一项项看得十分认真。往常她对这种琐事确实不怎么心,一则府里没有谁敢捊她的虎威;二则帐目这些事,有罗嬷嬷与管家同时把关她也放心得很。 不过今天,她老觉得心里不怎么踏实,是以才会对得这般认真细致。 也不知过了多久,洛瑶甚至都不知道罗嬷嬷什么时候掌了灯。待她抬起头来,只觉胳膊与脖子都酸累得很。 罗嬷嬷连忙过来替她按捏,“小姐看完了?” “看完了。”洛瑶揉了揉眼睛,苦笑道,“这一串一串的东西,真让人头晕眼花。” 罗嬷嬷听她这么说,更加心疼了,“那小姐现在歇息吗?还是再吃点东西?” 洛瑶默了默,却摇头不语。 罗嬷嬷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心头紧了紧,连忙道,“小姐,是不是礼单有什么问题?” “看不出什么问题。”洛瑶苦笑一声,望了望外面天色,站了起来,“还是早些歇息吧,明天我看看你们准备的实物。” 罗嬷嬷大吃一惊,迟疑了片刻,仍忍不住问道,“这么说,小姐是怀疑这些东西里头有问题?” 少女拍了拍脑袋,“我也说不准,是心里不太踏实罢了。” 罗嬷嬷想了想,见她满脸泛着浓浓倦意,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那小姐赶紧去歇息,不管什么事都没有你的身体重要。” 洛瑶点了点头,也不迟疑,拖着疲乏的身子进了闺房。 她本以为自己一沾枕头能睡着,然而,她在床榻翻来覆去好半天,仍没法入睡。脑子反似在不停的一幕幕回放着今天宫宴的情形。 “让那个男人永远止步于那个位置,我心里应该高兴才对;既然高兴,我应该能睡得甜甜的,说不定还能做好梦才对;怎么这会,既不兴奋也不高兴反倒睡不着?” 她无奈地叹着气,默默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之前看的单子。 夜色如墨,窗外,连风也似在这深重的夜色里静止,冷香浮动的闺房里,幔帐里头翻覆的人儿不知何时终于沉沉睡去。 待到翌日洛瑶睁开眼睛时,都已过了辰时。 “墨玉,赶紧将早膳端来。”洛瑶洗漱完毕,一点也不含糊。吩咐完墨玉,又扭头道,“罗嬷嬷,先将那些预备送出去的年礼都摆整齐,稍后我亲自去看一下。” 大约两刻钟,洛瑶便去到库房。 她看了看已经分好一份份的年礼,默然想了一会,道,“那一份是准备送去五皇子府的?” 罗嬷嬷顺着她手势认真看了看那只雕花红木盒子,点头答,“是的,小姐,送往各皇子府的年礼都用这种盒子。不过各府的盒子外面用不同的缎带来区分,那只盒子装的东西是准备送去五皇子的年礼。” 洛瑶眸光微微闪了闪,也不知忽然想起什么,“将盒子拿来我看看。” 罗嬷嬷将盒子拿到她跟前,还打开盖子。 洛瑶拿出里面的礼品仔细检查一会,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她轻轻蹙了蹙眉,疑惑地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多心了?” 罗嬷嬷不知道她到底想看什么,也帮着拿过那些备好的礼品仔细检查了一遍,“小姐,这些礼物没什么问题吧?” “礼物没有问题。”少女侧头盯着盒子又默默看了一会,“罗嬷嬷,你将礼单拿给我。是单独给各府的礼单。” 罗嬷嬷从盒子里拿出一张单子来,“小姐是想单独看这个?”她拿着单子疑惑地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洛瑶将单子接过手里,“是这张单子。” 至于有没有问题,她还得看过再说。 素白一张纸,面列着几项礼物名称。乍然放眼一看,确实没什么问题。不过洛瑶拿在手里婆娑一会之后,眸光随之闪了闪。 她拿着单子对着门口的光线看了一会,脸色也隐隐有了变化。 “罗嬷嬷,另外再写一张单子放进去。”她冷着脸,边吩咐边将手里的单子折起收好。 罗嬷嬷见状,心里紧了紧,“小姐,这单子真有问题?” 洛瑶仿佛不经意的往四周掠了掠,“回头再说这事。” 罗嬷嬷心里更加忐忑了,按着她吩咐没惊动旁人之下另外写了张单子放进去,然后重新将礼物也放好。 回到青玉轩,洛瑶才将那张单子拿出来,对着灯火让罗嬷嬷看背面。在明晰的灯火下,罗嬷嬷可以十分清楚的看见一个图案。 她吃惊低呼,“是并蒂莲!”她咬了咬唇,满眼困惑,“怎么会有并蒂莲的底纹呢?这些单子明明是奴婢一手准备的?” 洛瑶收回单子再折起收好,关于这件事她心里已有怀疑对象,不过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她怀疑的人目前还不太好说。 若收年礼的主人看见这并蒂莲,岂非误会小姐对他有意? “小姐,是奴婢疏忽被人钻了空子,差点连累小姐。”罗嬷嬷惊讶过后,立时惭愧又自责的低下头,“请小姐责罚奴婢。” “罗嬷嬷,空子确实被人钻了。不过责罚没必要,这不过小事而已。”洛瑶想了一下,又道,“这件事你暂且不要声张出去。另外,你将其他单子也全部换了。” “换了单子之后,今天将年礼都送出去。”洛瑶又思忖一会,“收各府回礼时,你暗留意一下我们府里其他人的动静。记得不要惊动旁人,悄悄的在暗留意即可。若发现有什么异样,你再跟我说。” 罗嬷嬷脸色凝重几分,“小姐怀疑所有的单子都被人调换过?” 洛瑶默了默,淡然道,“以防万一而已。” 但愿那个人没有生出那样的心思吧。如果仅仅调换了送去五皇子的年礼单子,她还可理解,或许也能原谅。若是其他人的单子也一样被换了并蒂莲……。 洛瑶目光微微暗沉,面容也隐约浮了层冷意。 罗嬷嬷不知道她想到什么,但感受得到她情绪不好。动了动嘴唇,识趣的没再问下去。 然而,罗嬷嬷没出去多久,便一脸古怪的返回青玉轩,“小姐,我们府里准备的年礼——只怕送不出去了。” 洛瑶一脸诧异看着她,“这是何故?” 第781章 你会后悔的 罗嬷嬷叹口气,苦笑道,“小姐你看,这是各府刚刚给我们府送来的年礼。 除了这个,各府还提了让我们回礼的要求。” 洛瑶脸说不出的茫然与无奈,“怎么今年怪事特别多?” “小姐你看看吧。”罗嬷嬷也是一脸无奈,将各府的礼单递给她,又道,“有好几个都提了让小姐亲自做团子当回礼。” 这要求——都叫什么事。 罗嬷嬷摇头,“还说别的一概不要。” 洛瑶随手翻看了一下各府送来的年礼单子,眯着眼也不知该好气还是该好笑。 “他们挑着贵重的往我们府里送,要求我亲自做团子当回礼?”洛瑶脸无奈之色更甚。当然,认真起来,她亲自做的团子肯定也属价值不菲之列。可那东西,她可以做。却拿不出手当回礼。 洛瑶沉吟片刻,做了决定,“罗嬷嬷你别管他们怎么说,只管将我们原先预备好的礼物往各府送去。” “哎,好。”罗嬷嬷爽快应下了,回头却又有些担心,“那这个做团子的事?” 少女无奈按了按额头,“这事我心里有数。” 罗嬷嬷见她心里有底,也不再多话,转身出去忙活了。 洛瑶在屋里琢磨着合伙让她做团子当回礼这主意究竟是谁出的,还未琢磨出个道道,却蓦然听闻外面隐隐传来兵戟相交的声音。 她眉头一皱,浑身自然散发出冰冷愤怒的气息来。 朱雀的嗓子还没治好,但朱雀使剑的功夫并不曾受影响,眼下居然有人胆敢闯到她的院子来撒野,显然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人物。 洛瑶沉着脸出到院子,望见与朱雀交手的人竟然是宁弦,她心里怒火更盛。不过面并不显露出来,只扬声道,“朱雀,退下。” 朱雀冷冷盯了眼宁弦,才依言收剑。 洛瑶寒着脸打量过去,冷淡道,“六殿下这是做什么?擅闯他人府邸,可是犯法的。” 宁弦似乎习惯了她冷言冷语,朱雀收了剑不再阻拦,他略略牵了牵唇角,自顾的负手往屋里走,“洛大小姐本事高强,我栽你手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再多一次又何妨。” 洛瑶皱了皱眉,她深知朱雀并非打不过宁弦,而是顾忌着这个人皇子的身份才没使全力。 正因为这层顾忌,眼下这个厚颜无耻的男人堂而皇之不请自入。 “六殿下有事说事。”无事请滚。 冷嘲热讽什么的,她可没兴趣听。 “洛瑶,你实话跟我说,是不是你在我的药里做了手脚?” 洛瑶愕然瞪目,倒不是惧怕他温和皮相下刹那迸发的狠戾厉芒,她是觉得怪,“六殿下说什么?”她冷笑一声,“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你的药出问题?然后六殿下凭着臆测跑我府里兴师问罪?” 宁弦定定盯她半晌,见她神色平静从容,对他的审视竟然不闪不避也没有佯装镇定。 “不是你?”他狐疑地看着她,心里有些动摇,但也不曾全信,“你一直恨不得将我踩进泥淖,不是你还有谁?” “哈!”少女夸张的冷笑一声,“六殿下说话真逗。你凭什么断定我恨你?又凭什么断定我有本事在你的药里动手脚?谁知道六殿下平日都得罪了什么人,你怎么肯定这事不会是别人干的?” 真是莫名其妙! 宁弦看着她反唇相讥的模样,只觉十分刺眼。 “好,这事暂且撇下不谈。”宁弦语气缓了缓,“那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认识江湖人称小神医那个大夫?你与他还交情匪浅?” 洛瑶心里紧了紧,面露出讥嘲的神色,半眯眼眸看着他,怪笑一声,“六殿下确定今天出门之前没有吃错药吗?” “洛瑶,在我面前装傻是没有用的。” “我已经打听清楚,那个半死不活的北堂征是由小神医出手才救回来。而给他们引见小神医那个人,据说是你——洛大小姐。” 洛瑶心里咯噔一声,这事虽然隐秘,可宁弦若铁了心去查,也未必查不出来。 不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所谓的“小神医”是她本人。 “六殿下既然能耐,不妨直接将那个小神医揪出来。闯来我这里跟我说这一通莫名其妙的话,有什么意思。” “洛瑶,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承认。”宁弦似乎有备而来,也不在乎她的态度是承认还是否定,只顾自话自说,“自你养病回府之后,所交往过的人里面,但凡原先有病有痛的;都在这一两年里逐渐康复了,而他们无一不对你维护有加。” 他瞄一眼仍旧平静从容的少女,一一列举着他了解过的事实,“包括宁国公府的北堂明珠,包括定国公府的玉公子席无痕,还有——卫王府的世子宁易非。这段日子我时常在想,若没有过命的恩情,他们凭什么对你维护有加?” “前些天宫宴的事,终于让我茅塞顿开。你,与小神医肯定相熟。你是联系他们这些人当做穿针引线的间人,他们受了你的好处,自然会维护你作为回报。” 少女面无表情的听他说完,“六殿下这番推断很精彩,若是说完的话,你请回吧。我这里庙小,可供不起大佛。” 这个男人真不知他怎么想的,眼巴巴看着要踏那个位子,他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府里与众幕僚合计怎么消除不利影响快马加鞭赶去吗? 怎么突然有兴致研究起她身边的关系来? “洛瑶,我不知道你心里对我的敌意从何而来;也不想深究你以往一再坏我的事这些旧帐;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你的秘密……不会永远是秘密。你若能将小神医引见给我,往昔恩怨我可以一笔勾销。” 洛瑶面已经泛出几分不耐烦,这个男人凭什么认为她会妥协?还一副施恩的口吻站在这里? “我不认识什么小神医。”她不客气打断他,同时绝了他的念想否认到底,“六殿下想看病,不如进宫找御医。” “洛瑶,别将事情做得太绝,不然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宁弦淡淡睨着她,温和的眸光里闪动着令人不解的暗芒。 第782章 不屑这么做 洛瑶冷着脸,澄澈眼眸露出十分困惑的神情,“我会后悔?我看六殿下确实需要找御医好好看看。” 虽然她嘴不留情面讽刺他,心里却微微有些吃惊起来。她对眼前这个男人虽说不是十分了解,却也一般人了解得深。若没有根据的事,这个男人是不屑于无的放矢的。 是的,这个男人“不屑”。 算他的母亲身份低微,也掩没不了他身为皇族特有的清高骄傲。 “洛瑶,瞧你这表情,你觉得我空口说大话威胁你是不是?”宁弦慢慢笑了,面目谦逊而温和。大概面具戴得久了,他自己也忘了本来是什么样子。 他平静看着她,话题一转,“城外李子坡的梅花开得可好?” 洛瑶心里蓦地紧了紧,她忘不了前年他曾胁持她去过李子坡。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那个地方,洛瑶心思电转,不动声色回想着次被他胁迫去李子坡的情景。记得那时候,她心里恼火得紧,一直坐在马车里根本没有出去。 而后面到了李子坡,他还曾拿来酒水问她要不要喝两杯暖暖身子,也被她毫不客气拒绝了。 再后来,六皇子府的千机楼失火,他才放她回城了。 洛瑶十分仔细的又认认真真回想了一遍,确定当时确实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可看着他眼前这副胸有成竹的笃定模样,洛瑶莫名觉得心里有些慌。 “六殿下想知道梅花开得好不好,不如自己亲自去看看。” 宁弦温和地笑了笑,“哦,忘了你前些日子与宁世子他们一道去李子坡踏雪赏梅,想必过得十分愉快?” 洛瑶受不了他阴阳怪气的样子,皱着眉道,“六殿下无事的话,请回吧。” “洛瑶,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在祭天大典那天受的伤,根本没有所谓的肾肌受损,影响到日后子嗣更是无稽之谈。”他盯着她绷紧的面容,慢悠悠吐字,“为何在那天宫宴会突然爆出这种秘闻来?” “想必你心里清楚,我心里更清楚。” 少女冷笑一声,“六殿下说这么多,到底想告诉我什么?说你的伤原本没有任何问题,是我手段通天让人暗加药令你伤带伤?还是告诉我,那天的御医被人买通,故意当众撒谎诬蔑你?” “无论你想告诉我哪一种情况,你若有证据的话,都可以立刻证明给别人看。”更可以拿着所谓的证据将她扔进大牢关起来慢慢审讯。 宁弦仿佛没看见她的愤怒,仍自顾慢悠悠道,“我不想告诉你什么。而是想跟你说一件有意思的事,那是你应该盼着我好才对;若我不好,你日后也不会好,希望这句话你能放在心,别将它当耳边风。” 洛瑶心头大震,他好她才会好?他是来警告她,她的命与他连成一体? 难道前年在李子坡,他确实暗对她做了什么? “六殿下好与不好跟我无关。”不管心里如何震惊,洛瑶面都不会露出来,“我不认识什么小神医,六殿下要看病还是请御医吧。” 宁弦又笑了笑,“洛瑶,我能有什么病?什么于子嗣不利?这种谣言必要时候自会不攻自破。” 他说罢,倒不用洛瑶赶,十分干脆利落的转身出去了。 不攻自破? 洛瑶呆坐在椅子里怔怔出神想了半晌,其实宁弦猜测得没错,她确实在他的药里做了手脚,御医才会那天得出他不利于子嗣的结论。她要阻止他成为太子,这是最好最直接的办法。 当然,算是她动手脚,也不可能在不让人察觉之下完全绝了他的生育能力。毕竟宁弦那个人,城府极深且为人谨慎狡猾,她一点一滴将药物渗入他体内,历时许久才见成效。 但是,这件事她既然做成了,别人想要完全医好他,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他刚才哪来的自信? 洛瑶思来想去也不得其解,只能吩咐下去让人暗留意着宁弦那边的动静。 一转眼,各府的回礼基本也全部送来了。不过让洛瑶疑惑的是,她原以为必然有人打听结果的事,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她原打算着借机看清是谁暗调换放下并蒂莲单子,然而一切都风平浪静得很。 之前发现并蒂莲那件事,仿佛是她的错觉一样。 “没有人出头?”她拿出单子反复打量着,“想来那天我亲自检查礼物的事还是走漏了风声。” 若不是眼前这张单子还在她手里,她都几乎怀疑那是虚幻梦一场。 此事既然一时半刻抓不到魁首,洛瑶也不着急。因为这个时候,一转眼已到了年后,她答应给那些人做团子当回礼的日子。 为了做好这件事,洛瑶一大早在厨房里忙活开了。 从和米粉到调馅到后面做团子,直到最后将团子下锅煮好,所有工序都是她一手一脚独自完成。 罗嬷嬷与墨玉在厨房看着她忙得脸颊红扑扑的,不由得心疼道,“小姐,要不最后这个让奴婢来吧?你坐在旁边歇一会?” 墨玉正往灶里添柴火,闻言也立即帮腔,“对啊小姐,你都忙了一早,赶紧坐下歇歇。他们让你亲手做团子,现在这团子已经做好了,差最后煮好装起来而已。” “既然我答应了他们,那不能投机取巧,反正累了半天,也不差这最后一点时间。待我将这些团子都煮熟,你们再帮忙将它们装起来吧。” 墨玉与罗嬷嬷对视一眼,知道劝不动她,只好默默将手里的事做好。 待到洛瑶终于拿好几个食盒赶去望江楼时,席无痕、宁煜、还有北堂牧、宁枫、甚至连北堂明珠都凑热闹坐在里面等着。 她视线四下瞄了瞄,是不见宁易非。 “洛妹妹不用再找他了,你是不知道他呀根本不……。”宁煜瞧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那有不明白她的心思,“不说了,赶紧将团子拿来吧,我们为了吃你亲手做的团子,都在这等半天了。” “何止半天。”北堂牧扬着眉,哈哈一笑,“是从去年等到今年,已经足足等了两年。” 席无痕没跟大伙一齐起哄,反倒过来轻轻夺了她手里的勺子,含笑道,“你累着了吧,过来坐好,我来盛团子。” 第783章 谁要你陪 北堂牧挑着两道疏狂的浓眉,斜了眼席无痕,哼了哼倒没出声。宁煜俊朗笑脸却微微生变,“这种事怎么能劳玉公子做呢?还是我来吧。” 席无痕瞥了眼洛瑶,也没和宁煜争抢,十分好脾气的将勺子递过去,“五殿下愿意为我们效劳,那是我们的荣幸。” 宁煜听着他温润嗓音不着痕迹提醒,这才想起自己身份。他懊恼地看了眼席无痕,却见那玉雪一样的公子已转身善解人意的与洛瑶说话。 他心下懊恼半天,盯着手里的勺子,不得不继续做自己抢下的差事。 “瑶瑶,过来这里坐。”北堂明珠笑嘻嘻的招呼她,“听说今天是你亲手做的团子,一块跟来打秋风了,你不会光让我看着流口水吧?” 洛瑶失笑,“我做的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值得你这么用心惦记?” 北堂明珠一个劲的点头,“当然值得,你的手艺没有不好的。” 这话让洛瑶不期然联想到才埋下地那几坛雪梅酒,她不着痕迹打量了宁枫一眼。心里再次狐疑,宁易非这家伙今天跑哪去。 “五殿下可不要手抖弄洒汤水。”大家一齐坐在这里,北堂牧自然不会刻意记着宁煜的身份,见宁煜拿着勺子摇摇晃晃,不由得哈哈笑着使劲起哄,“这些东西,每一滴都珍贵无。” 他侧头望了眼洛瑶,“我们用许多好东西才换来洛大小姐亲自做这顿团子,你一定要珍惜。” “北堂大将军。”洛瑶似笑非笑掠眼过去,眼刀嗖嗖直往北堂牧身招呼,“我记得安国公府没有少送宁国公府年礼吧?” 什么叫他们用了许多好东西才换来她下厨亲手做的团子? 真算起来,还是她吃亏了好不好。 “开玩笑嘛,当什么真。”北堂牧扬扬眉,连忙笑哈哈将话题岔开去。开玩笑,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他那病症,还得指望她呢。哦不对,他们兄弟俩眼下都指望她妙手回春。 这么一想,北堂牧连忙又道,“今天不是大过年吗?图个欢乐。” 洛瑶弯着眉眼哼了哼,“我看,北堂牧你是图自己欢乐吧?”她当然知道他故意带动气氛,她才勉强配合。说起来,给宁弦药添药的主意,还是来自眼前这位大将军身呢。 若不是皇帝未雨绸缪,在二十多年前打定主意要绝了宁国公府的后,她还想不到用这么阴损的招对付皇帝的儿子。 北堂牧神色一敛,“话千万不能这么说……。” 这时,有人敲响了门,恰好打断了北堂牧。 待敲门的人一露面,洛瑶着实诧异了一下,“福伯?你怎么找来这里?” “大小姐,老太爷有事情请你回去。他担心其他人误事,才让老奴亲自来这走一趟请大小姐你。” 洛瑶皱了皱眉,“祖父?他眼下能有什么事?让我立刻回去吗?” 福伯谦和应道,“老太爷说让大小姐你现在回。至于什么事,这个待大小姐回去知道了。” 洛瑶环顾一眼屋内众人,无奈道,“看来今天这顿团子只能你们凑合着吃了。不过我也不算食言,东西是我亲自做的,还亲自送来这里让各位品尝。” “老爷子这时候差福伯过来,想必真的有什么事,那我先回去了。” 席无痕最先表态,“你说得对,只怕老爷子确实有要事找你。你回去代我向他问安,过两天我亲自到府给他拜年。” 既然是老安国公亲自派人来请,其余人自也不好再留洛瑶,只好纷纷留了话说改日再登门给老安国公拜年。 洛瑶出了望江楼,又逮着福伯悄悄问了一句,“福伯,你老实告诉我,祖父他在府里闹什么?” 福伯慈和地看着她,轻声道,“大小姐放心,他好着呢,他是想让大小姐你回去陪陪他。” 洛瑶听得越发狐疑,“想让我陪他什么时候不行?偏要赶在我今天出府的日子?” 福伯看着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吐实话。洛瑶没法,只好怏怏的坐马车往府里赶。 一入到雅苑门口,她在院子里站了站,掠见屋里一老一少正在靠窗矮榻专心致志下棋。她挑了挑眉,迈步入屋顺手解下披风挂好,“祖父让福伯火烧火燎将我叫回来,是为了来这观棋?” “不是叫你回来观棋。”宁易非将白玉棋子顺手往棋盘一放,回头含笑看着她,“是为了让你跟我们一块吃团子。” 少女嗔他一眼,难怪在望江楼看不见他身影,原来这家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跑来她府里。 “在哪吃团子还不是吃,你们不觉得太劳师动众了吗?外面天气那么冷,祖父你也忍心让福伯去吹冷风。” 老安国公将手里最后一枚黑子放下棋盘,眼见又输了一局。他搓了搓手,抬头瞪着她,胡须便跟着一翘一翘的,“是你这丫头没良心,我若不让他出去请,你这丫头能乖乖回来?” 洛瑶默然垂眸,心想这老头子还真了解她。若换了别人,她确实未必会乖乖回府。尤其还是在明知没什么要事的情况下,她更不可能丢下那满屋子的人先回府。 “既然让我回来陪着吃团子,哪还下什么棋?”少女嗔怪地瞥了眼宁易非,肯定是这家伙给她家老头子出的馊主意。 “团子在哪?” 宁易非也不否认,十分淡然的朝她眨了眨眼,“你在望江楼陪着他们,还不如回来陪我们。” 少女无奈哼了哼,“你倒老实。” 宁易非笑了笑,温柔看着她,轻声道,“他们又不是你的家人。” 换句话说,他与老安国公才是她的家人。既然吃团子这种寓意团圆的美事,她怎么能陪着外人呢。 “哎哎,宁小子你可别忘了我老头子还在这屋里呢。”老安国公见他们仿若无人般打情骂俏,登时不干了,“团子放久了可糊在一块了,赶紧让人拿过来一起吃了。” “父亲今天要跟瑶瑶吃团子吗?”外面忽有醇厚男声传来,洛瑶目光微暗,眼底几乎立刻不自觉流露出淡淡厌恶来。她没抬头,甚至连动也没动。 这时,门外已有高大身影跨过门槛行进来,“正好我闲来无事,不如也陪你们一块吃吧。” 第784章 逼嫁 “父亲这么忙,我们怎么好耽搁你的宝贵时间。 ”少女冷淡的声线里,透出不加掩饰的嘲讽意味,“父亲实在不必勉强来这里凑热闹。” 对于洛千重这个父亲,洛瑶心里实在泛不起半点尊敬。 今天他发挥狗鼻子作用,嗅到她在这里陪老头子吃团子,连忙跟着追过来。用脚趾头来想,也知道他一定没安什么好心。 洛千重一只脚已然踏进屋里,听闻她拒人千里的嘲弄字句,心里正恼火又尴尬。却不期然,看见旁边还有风华绝伦的年轻男子也在屋里。 他皱了皱眉,还真有点想抽脚缩回去。 “瑶瑶说的什么话,为父再忙,也不会忘记今天这样的日子。”洛千重心里略一犹豫,将另外一只脚也踏了进来,“阖家团圆的时候,我再忙也能抽出时间来陪你们。” “见过父亲。”驳了洛瑶一通,他才正式到老安国公跟前问好。 老安国公掀了掀眼皮,不冷不热道,“既然来了,那坐下吧。” 这时,下人已经将热腾腾的团子端了过来。 不过因为洛千重不请自来,屋里原本欢快的气氛已然被他破坏殆尽。洛瑶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团子,心里连动一下勺子的欲望都没有。 反倒洛千重似完全没察觉到自己不受欢迎一样,拿起勺子津津有味的尝了一口,还扬着眉装出慈爱的样子看了眼洛瑶,含笑称赞一句,“听说这团子是瑶瑶亲手做的?味道不错。” “父亲你也尝尝。”他顿了一下,又道,“宁世子来者是客,今天既然碰,不妨也一块尝尝。” 宁易非也不客气,“谢谢安国公。” 他瞥了眼旁边神色怏怏的少女,拿着勺子慢条斯理的一口口咬着团子,“你手艺进步了,今天这团子味道确实挺好。” 一句话,无形之将洛千重刻意营造出来的亲近感打碎一地。 洛瑶心情总算好转了些,“祖父,你也尝尝。若是不喜欢甜腻的味道,那尝一下绿色的,那个我放了咸味的馅料。” 老安国公斜了眼洛千重,“还是你这丫头有心。” 这话戳心,洛千重手顿了一下,慢慢吞下嘴里甜腻腻的团子,又默了片刻,才道,“瑶瑶,听说五殿下回来之后一直在府里养伤;我记得你跟他的交情不错,不如过两天你亲自送些补品到他府里慰问他一番。” 宁煜自从回京之后,确实一直借着养伤的机会低调的在府里韬光养晦。 不过,她这个好父亲眼下说这话什么意思?让她赶着去讨好宁煜吗? 这是眼看宁弦于太子之位无望,又开始将宝往宁煜身押? 她笑了笑,明明笑得云淡风轻。偏偏洛千重觉得这个女儿的笑容透出阵阵让人心惊的阴风一般。她偏着头一脸天真之态看着他,慢慢道,“父亲,五殿下在府里养伤,之前御医说过他得静养。” “想必父亲知道静养的意思?”她嘲弄地勾了勾唇,一点也不掩饰心里对他的鄙夷,“父亲让我亲自送补品到他府里慰问?这个事是不是做得太迟了?要说送年礼,这事早在过年前已经做完了。” “若这时候再独独送补品过去,这不是有违圣意,影响他静养?” 听着她一番话,洛千重眉头慢慢拧成了结,“为父是提个建议,你若是不愿意那算了。” 他说了这话,还意有所指地掠了眼宁易非。 洛瑶瞧见他那嫌弃的眼神,心里莫名冒了火气。 她这个好父亲又想从她身打什么主意?觉得宁易非碍眼,认为宁煜有前途,所以想要将她与宁煜凑成对? 安国公府作为与天泽建朝以来一直矗立不倒的四下国公府之一,这繁华富贵都到了顶,他还不满足? 非要赶着作死将安国公府葬送在他熏红冒绿的利欲老眼才罢休? 这个好父亲,不惹她也罢了。真惹急了她,她绝对忘不了他在卓雅丹那会决断将她丢弃的“好事”。 “祖父,这团子吃多了会积食,你尝尝行。”洛瑶干脆将洛千重当空气忽视到底,“你若是喜欢,明年我继续给你做。” 洛千重本来默不作声慢慢咬着团子,听了这话,不由得沉了脸,带着几分怒气道,“明年还做?瑶瑶你可别忘了自己现在已经多少岁。前年你已经及笄,再过一年你……。” “再过一年,继夫人墨秋言的丧期还未过三年呢。”洛瑶淡淡打断他,“父亲想说什么?” 嫌她年纪大?赶紧将她嫁出去? 洛千重一噎,他拧着眉转了转眼睛,心里隐约有些懊悔,他怎么都忘了还有这回事。 三年孝期未满,算定下亲事,她也不能大婚出嫁。 既然话说到这份,今天什么喜庆欢乐的气氛都被他破坏殆尽,洛瑶也不再跟他客气,“另外,父亲既然记得我是哪一年及笄,应该没忘智空大师曾赠我那十六字批言吧?” 逼她主动亲近宁煜? 他自己不要脸那是他的事,凭什么逼着她也跟着一块不要脸? 经她这么一提醒,洛千重的眉头果然拧得更深了。 “瑶丫头,大过年的,说什么不好?非要挑这些让人不高兴的来说?”老安国公掠了眼洛千重,虽然他心里也不喜这个儿子。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他儿子。即使不念骨肉至亲,这个儿子还是安国公府的一家之主。 又当着宁易非的面,总不好让他太过难堪。 “来来,赶紧吃团子,待会记得拿两坛雪梅酒过来。” 洛瑶将该说的话说完,也懒得跟那个心里从没有她的男人治气。随即附和的岔开了话题,“祖父你别倚老卖老。要雪梅酒没有,养生的杞子茶倒还可煮两壶。” 老安国公瞪她一眼,佯装发怒,骂道,“没良心的丫头,好酒舍不得给我喝。谁要喝你的杞子茶?” “去去去,我要雪梅酒。” 少女笑微微偏头看着他,也不说话,盯了半晌,反倒他自己先败下阵来。 洛千重见没人理会他,只得悻悻站起来,灰溜溜的出了雅苑。 在洛瑶乐融融逗着老安国公高兴的时候,皇宫里面却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第785章 抱她进来 不过,这件事暂时还未传到洛瑶耳里,也暂时还影响不到雅苑此刻的气氛。 宁易非又在雅苑逗留了半个时辰,陪着老安国公说了许久闲话,这才离去。 洛瑶裹着厚厚披风,亲自送他到门口。 “洛瑶,你送我回府吧。”男子坐进橡华白马车里,凝着她微泛寒意的面容,仍旧依依不舍不愿意移开目光。 他微阖长睫,低声轻叹,“我真想直接将你藏在我府里。” 少女听得出他语气平淡里透着认真与懊恼,想必之前在雅苑里,她那个好父亲热切的盼望惹他心绪郁郁了。 “我送你回府?”她抿了抿唇,眨着眼,低声失笑,“待会你再送我回来?那这一天都送来送去,什么都不用干了。” 宁易非双目一亮,似乎还真来了兴致,“横竖眼下这日子也没什么可干的,不如你车送我?” 坐在车外努力将自己变隐形人的白虎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两个人能不能考虑一下他的感受?他都快被他们肉麻惹得心酸想哭了。 洛瑶横了眼白虎,澄澈的目光里毫不掩饰她眼底警告,“赶紧回去,别在这胡思乱想了。” “对了,”少女从袖里掏出一个封套来,“里面有送你的新年礼物,你回府之后再拆。” 宁易非知道自己拐不了她回府,佯装无奈的接过封套,其实温柔眉眼里俱泛了欢喜味道。 “是什么东西?还得保持神秘?” “不是保持神秘。”少女摇了摇头,拢了拢披风,笑道,“宁世子,这是礼貌问题。当着送礼的人直接拆看礼物,这事做起来可不地道。” “那是对别人而言。”宁易非目光一闪,倏地伸出长臂揽住她腰身将她拉进马车里,“我们自己人不用忌讳这个。” 将人抱在怀里,用自己体温暖和了她,方扬着封套果真当她的面拆了开来。 “一张……信笺?”宁易非讶异的看了看她,“还是回纹笺?” “嗯,我看看面都写了什么——。” 少女连忙抬手掩他沾了寒意显得微凉的薄唇,斜着眼角往车外掠了掠,“别念出来。” 宁易非瞧见她耳根子忽然泛起可疑红晕,心下会意,随即低低一笑,“好,我拿回去再细细品味。” 他媳妇亲手写给他的情诗,当然只能他一个人看。而且,得挑无人在旁边打扰时一个人慢慢的认真的看。 宁易非依着她不念出声,却舍不得立时将信笺再放回去。拿在手里婆娑一会之后,终于发觉不对劲,“咦,这不是单纯的回纹笺。” 洛瑶轻声笑道,“当然不是。拿你的东西再送给你,那也太没诚意。” 她指了指他爱不释手拿着的信笺,又笑道,“你回去再慢慢琢磨,这里头我可融了些特别有意思的事。” 宁易非听她这么说,这下反倒改了意愿,不再在这里磨蹭着不愿意回府了。 “既然你不愿意跟我回去,那我自己先回去了。” “不过……。” “不过什么?”洛瑶还未反应过来,却觉身子蓦地一轻,他抱着她直接掠出车外,一路往她的院子青玉轩而去。 “你走回去太慢,还是我亲自送你回去,免得冷着。” 人都被他抱在空了,洛瑶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懒洋洋往他怀里靠了靠,借着他暖炉一样的胸膛避避寒风了。 “对了,你父亲的意思……?” “别提他。”洛瑶知道他想说什么,立时沉了脸打断,“他想卖女求荣,他尽管卖去。横竖他的女儿多得很,除了我这个嫡出大小姐外,他还有嫡出的女儿可配他的利欲之心。” 宁易非听到她这句准话,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了些。 “好,不提不提,你也别生气。为这些事让自己不痛快,那可太不值得。” 少女横他一眼,“我会不痛快还不是你先惹的。” “是我惹的,是我不对。”宁易非温柔的看着她,轻笑道,“那我为了表示改正错误的决心,惩罚一下自己好了。” 少女笑微微看着他,“好啊,我等着看呢,宁世子。” 宁易非最喜欢听她漫不经心的语调唤他宁世子,这独特的音调见证着他们的情意,也时常在不经意表露她对他的特别。 “那我真惩罚了,你可别心疼。” 少女眯了眯眼,见他骤然俯下头往她面前逼近,这才看清他眼底闪过狡猾。待她反应过来自己了当,宁易非已然不给她机会拒绝。腰间的手略略收紧,他微凉的薄唇已深深印在她娇柔的樱唇。 待到洛瑶晕乎乎的反应过来,他已经将她送到青玉轩,然后含笑朝她眨了眨眼,一闪身便消失眼前。 宁易非自然耐不住真回到府里再看她送的礼物,一回到马车,他立时迫不及待再拿出信笺仔细观摩。 过了半晌,他终于发现门道,捏着信笺喃喃自语,“原来里面藏着戏水鸳鸯,真难为她想得出来。这么说,她也一样希望能快些与我共结连理了。” 白虎在外听闻他低声呢喃,忍了半天,终究没忍住,带了几分好问道,“世子,洛姑娘究竟给你写了什么样的情诗?念出来让属下也开开眼界呗?” “想得美。”宁易非眼底流漾的柔光倏地不见,他伸手穿过帘子往白虎脑袋敲了一下,“专心赶你的车。” “不念不念呗,世子你干嘛还敲属下脑袋?”白虎委屈得哼了哼,“有件事属下差点忘了告诉你。” 不念给他听?那他也不介意提前破坏主子的好心情。 宁易非皱了皱眉,果然没了好心情,“什么事?” “白虎,你最好保证要说的事够重要。”这小子一定皮痒了,竟敢算计他的心思。 白虎听着他清清淡淡的语气,竟不由自主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可事到临头,他哪里还能瞒着不报。眼珠转了转,只好暗暗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道,“宫里刚刚传来消息,说是那位突然病了。” “病了?”宁易非眉心一跳,眼底溢出几缕狐疑,“这个时候?” “这回应该是真病,在刚刚,已经有人出宫到五皇子府宣旨了。” 第786章 倒贴 宁易非面无表情问,“宣什么旨?” 白虎被他盯得头皮一阵发麻,这下答得飞快,“让五殿下进宫侍疾。 ” 宁易非皱眉,“侍疾?”这种事还需要特意下圣旨? 白虎又道,“是宣五殿下住进宫侍疾。” 宁易非风华绝伦的俊脸终于有了波动,“住进宫里?”皇帝打算用这种方式公开向外界宣布他看宁煜,准备将宁煜推那个位子? 白虎听出他情绪不佳,当下试探着问,“要阻止吗?” “老子生病,儿子侍疾,再正常不过的事。”宁易非讥嘲地勾了勾唇,“我为何要阻止?” 白虎一噎。心里暗暗腹诽,还不是因为你心里不痛快。 “那我们现在回府?” 宁易非点头,缓缓闭眼睛倚着车壁假寐,“回府。” 如宁易非预料的一样,皇帝这一旨高调将宁煜宣进宫里侍疾,的确很快纷纷引来各方猜测。甚至还有人私下前往五皇子府送礼,名为探望实为试探。 宁煜人住在宫里,却留下话来,无论谁来送礼都一律“委婉”退回去。 如此一来,皇帝的高调与他的低调形成了强烈对。 皇帝暗观察着,见他确实能沉潜下心性开始不骄不躁的做事,心里隐约有了那么几分欢喜。 待到十五一过,皇帝的病似乎已好了许多,勉勉强强也能开印朝了。 而朝之后没多久,他交由宁煜负责一件大事。 那是让宁煜联同户部与吏部,主持今年的春闱。 科考是大事,这事关为国选拔人才,且每三年才一次。历来是重之重,自至下都十分重视。 而且这里头还有个不成的规定,那是这一届出来的学子都等同于拜在主持科考的主考官门下,成为主考官最直接的门生。 历届科考之,皇帝从来不曾任命过任何一个皇子直接做主考,目的是避免他们过早在朝拉帮结派,以免影响朝庭根基。 眼下,他却突然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宁煜来做。 这不是变相向世人宣告,他已经选定宁煜做未来储君? 皇帝这个决定一出,当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了。喜的,自然是支持宁煜一方的官员。愁的,那是眼看着宁弦要成为太子,却因御医一份脉案意外曝光而大计落空的一众官员。 “殿下,这件事不能让他做成了。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搅黄。”六皇子府里,一众幕僚知悉此事之后,一个个都义愤填膺的握着拳头表示不满。 若非顾忌着那个人是皇帝,这些人只怕都要出口成脏开骂了。 “各位、各位。”宁弦摆了摆手,高声制止下面纷纷议论,“父皇眼下这举措,虽说有刻意抬举五哥之嫌,不过这也不能说明父皇已经选定了他做储君。众位大可不必如此过激,只要旨意一天未下,我们都还有机会。” 有人道,“殿下说,我们眼下该怎么办?可不能一直任由这个困境将我们困在里头,我们得想办法打破才行。” 宁弦眼光微微一闪,他笑了笑,温和道,“困局一定要打破,不过这办法呢我们慢慢想,也不用着急。” 除了最直接受影响的两方人马之外,连安国公府这边也蠢蠢欲动起来。 “小姐,自从面宣布让五殿下担任此届科考主考官之后,这京城里头稍微有点脸面的都在密锣紧鼓训练自家女儿。”墨玉叹着气,脸看似老成,实际乱转的眼珠里明显闪烁着八掛的光芒,“大伙似乎一夜之间都替五殿下着急起来。” 洛瑶随口答一句,“哦,他们替五殿下着急什么?” “小姐,他们是着急替五殿下做媒呗。你想想看,五殿下现在这年纪还未成亲。据说府里连个通房丫头之类的都没有,干干净净得根本不像个男人。” 洛瑶失笑,“他前几年不是一直都在军营?府里没有通房丫头不是很正常嘛?难道身边莺翠环绕那才像个男人?” 墨玉着急了,“哎呀,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说,这京城里有点头脸的人家都急吼吼想将自家闺女往五皇子府送啊。算混不什么侧妃,能混个庶妃也好。再差一点,算做五殿下的妾侍,那也是他的女人,将来也许……前途无量呢。” 墨玉说罢,还抛了个你懂的眼神过去。 洛瑶听得越发好笑,“你今天在我耳边唠叨他的八掛,该不会也动了心思想去五皇子府吧?” 她还作势认真的思索一下,然后斜睨着墨玉,“若你真有这心思,我倒可以送你进去。算看在我们相熟的份,五殿下将来也不会亏待你。” 墨玉吓得连忙摆手,“小姐别拿奴婢开玩笑,奴婢今天跟你说这么多,可不是乱嚼舌根说八掛。而是让你知道,这京城里头的风向都因为一场春闱彻底的变了。” 洛瑶听着她叹气觉头大,“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告诉我满京城的人都恨不得将自家闺女塞进五皇子府,对吧?” 墨玉连连点头,洛瑶却疑惑挑眉,“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皇帝既然放出风声要捧宁煜位,京城里头那些惯会跟红顶白的人一窝蜂涌向五皇子府有什么怪? 墨玉急得直跺脚,“哎呀,我的好小姐,跟你当然有关系了。而且,是大大的有直接关系。” 洛瑶心里咯噔一声,敛了笑意,严肃问,“府里有什么事?” 不管谁家想嫁女儿进五皇子府,那也是宁煜要烦恼的事;可现在,墨玉居然急跳脚的告诉她,这事跟她大有关系? “小姐,奴婢听说在今天早,老爷差人悄悄去外面接五小姐回府呢。” 洛瑶愕了愕,“他要接洛冬玫回府?”那个继妹,若非墨玉眼下提起,她几乎都要忘了洛冬玫的存在了。 记得一回洛冬玫被人当枪使,差点害了长健。她一怒之下,将人丢出府外还断了生计,此后再没过问。 当然,她不过问不代表不知道她那个好父亲一直暗接济那个继妹。 念在洛冬玫与她身流淌着那一点点相同的血脉,只要洛冬玫不在她眼前晃,她也睁只眼闭只眼,当不知道这事。 想到某个可能,洛瑶微微眯着双眸,勾着唇角,不无嘲讽道,“看来我们府的老爷这心——真大呢!” 第787章 欺人太甚 墨玉知道自家小姐终于正视这个问题,跟她想到一块去了。心下稍觉安慰,连忙又道,“那小姐赶紧想办法吧。” 洛瑶道,“想办法?想什么办法?” “天要下雨,妹要嫁人。”洛瑶微微眯眼,冷冷嗤了一声,“父亲他有主张,这事还用不着我操心。” 墨玉又着急了,“当然是想办法阻止老爷这么做了。”说罢,她吃惊地看着面容淡静的少女,“小姐该不会还不知道老爷想干什么吧?” 洛瑶懒洋洋道,“知道,他这时候接洛冬玫回来,不是打着跟别人一样的主意吗?他想将洛冬玫塞给五殿下,他有本事塞人,那让他塞好了。我为什么要阻止?” “墨玉,你家小姐我可没这么多闲心。操心洛冬玫那个五小姐,还不如操心操心你和朱雀两个的婚事。” 洛瑶神色微微有些黯然,她想起了元香。 若元香没有出意外,眼下也该将婚配的事提日程了。可是眼下的元香,她一想起来觉心里又揪又疼……。 墨玉见她一脸不以为然的模样,急得连连跺脚,“可是小姐,你若不想办法阻止的话;万一五小姐真入了五殿下的眼,你不怕她来日借势对付你?” 洛瑶定定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末了,还摸了摸她额头,“墨玉你没发热吧?她那样还能入宁煜的眼?” 她无语失笑,“还来日借势对付我?” 她摇摇头,口吻完全不以为意,“你这杞人忧天的毛病可不好,这样人容易老。” 算退一万步来说,宁煜哪天想不开眼瞎了真看洛冬玫,凭洛冬玫那性子跟脑子,算有宁煜的势给她借,那个继姝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哎呀,”墨玉又急又恼,“小姐你别老拿奴婢开玩笑了,你真不管这事吗?” 洛瑶睨她一眼,慢吞吞道,“只要她不惹到我头,谁爱管她谁管。” 不是她小看她那个好父亲,想将洛冬玫送进五皇子府?他不过剃头挑子——一头热而已。 虽说洛瑶对这事不放在心,不过她的父亲安国公在悄悄将人接回府之后,思前想后觉得这府里是他这个女儿一人独大,还是得跟她打声招呼不得为难洛冬玫才好。 于是,洛千重便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有板有眼甚是威严的警告了她一番。 洛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只点头说知道了,甚至连多一个字都欠奉。 她如此好说话的态度惹得安国公心里直犯嘀咕,还暗警惕的观察了她好一阵子,见她确实没有把洛冬玫放在心,才悻悻的不是滋味将疑心消了去。 “如果身份来说,确实是她更合适。再则她与五殿下交情不错,只要那几个人出来说项,将她嫁去五皇子府做正妃也大有可能。”洛千重撤去戒心之后,思来想去又忍不住在书房里惋惜不已。 “可惜啊可惜,两三年孝期不是事;可智空大师那十六字批言,却真要人命。”他倒是不忌讳,可宫里那些人,谁能跟他一样不忌讳? 洛千重在书房里走来走去,遗憾之余又无奈地拍拍自己脑袋,“罢了,凡事不能十全十美。” 他负手又踱了几步,长叹道,“起码冬玫那个丫头听话,若冬玫嫁入五皇子府,以后一定会一心一意帮衬安国公府。换那个丫头的话,那不一定了。” 这么一想,他怏怏郁闷的心情似乎真舒畅了不少。 当然,洛冬玫能不能嫁入五皇子府,这事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洛千重思来想去,后来真让他想到法子请旁人出面试探周贵妃的口风。在他心里,不管怎么说周贵妃都是宁煜生母,若周贵妃满意洛冬玫,以宁煜对周贵妃的孝顺程度,大概不会逆她面子。 此刻,周贵妃在她的华彩殿里,摔了一只好的汝瓷,仍旧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席宛雅那个老妖婆,她自己的儿子没了,盼着我的煜儿也不得好是不是?”周贵妃端坐在贵妃椅,却气得将帕子扭成一团,素来娇媚的面孔都带出几分让人害怕的狰狞来。 “竟敢拿安国公府那个破落户的什么小姐跟本宫说项,让煜儿娶回府里当正妃?”周贵妃狞笑一声,语气越发愤恨难平,“她想得美。” “娘娘消消气。”卓嬷嬷见她气急起来,连皇后都张嘴骂,竟然丝毫不知顾忌。心里暗自着急,一边安抚她一边拿眼角不动声色警告的瞪向殿其他宫人。 “五殿下的婚事自有陛下作主,其他人说什么大概都算不得数。” 周贵妃想起近来自己儿子的无限荣光,静了静,“还是你会说话,你这话算是说到本宫心坎了。眼看煜儿这年纪是一年一年大,他却还跟从前一样吊尔郎当没个正经。本宫一跟他提婚事,他调头走。” 周贵妃愁容脸,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事,只怕也只有他父皇才能管束得了他。” 不过叹过气之后,周贵妃的注意力又转了回来,面色登时又泛了浓浓愤恨,“可长春宫那个老妖婆也是欺人太甚。真当她自己还是昔日风光无限的宫之主?” 周贵妃眼底闪过几分轻蔑,“真是越活越回去,越发有眼无珠。” 圣留着她在宫不动,不过想稳定她后面的定国公府而已。 宁弦生不出孩子,除了老三宁洹外,其他皇子皆年幼,最大那个小十今年也不过九岁多点,待到他们长大,她的煜儿早坐稳那个位子。 周贵妃想得越深,心里的踌躇满志便自发由内散发至外。 煜儿的正妃未来是要母仪天下的,一定得好好选。 但想到另外一件事,周贵妃才刚刚延展到眼角的春风得意又隐没了,“卓嬷嬷,你觉得煜儿他一直不肯成亲,是不是心里还装着那个丫头?” 这话卓嬷嬷可不好答。 答是,势必会惹周贵妃不快。答不是,只怕周贵妃打眼能瞧出她没说实话。 卓嬷嬷想了想,恭谨道,“虽说五殿下已经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不过娘娘也不必着急,不妨先探探五殿下口风看他喜欢哪一类的姑娘,再作打算。” 第788章 李代桃僵 周贵妃沉吟片刻,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总得找个合他心意的人相伴才好。 ”她怕煜儿一心一意惦记洛瑶那个丫头,那才难办。 卓嬷嬷见她听得进劝,心里才隐隐松了口气。 周贵妃心里着急,次日找了理由让宁煜到华彩殿来。 “煜儿,”周贵妃慈眉善目的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琢磨着怎样将话说亮透又不惹他反感,“过些日子是太后寿辰了,这一年一年的,转眼便又过了。眼瞧着,母妃也老了。” 宁煜听着她感慨,心里略觉怪,“母妃该不会苦恼送什么寿礼吧?” 周贵妃苦笑,“这事我自有分寸,倒不至于苦恼。”她欲言又止的看着宁煜,“我呀,是心里有些感触,一眨眼这年岁又过了一年。” 宁煜打量她一下,笑哈哈道,“母妃在我眼里,永远这么美丽年轻。” 他念头一转,便知道她什么用意了,“若母妃没有别的事,我先告退了。” 周贵妃今天是存心要他拿出大实话的,哪里容他脚底抹油给溜了。 “煜儿,我的年纪一年一年大,说不定什么时候两眼一闭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宁煜瞧见她那脸色,心里已经暗暗发苦,“母妃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煜儿,”周贵妃见他不接茬,只好一咬牙把心横了,“你给我个准话,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一年一年拖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抱孙子?” 周贵妃脸溢满伤悲,“你是不是想拖到我两腿一伸进了棺材,也不肯让我瞑目?” 宁煜讪笑,“母妃说的哪里话。” 不管周贵妃一哭二闹还是三吊,宁煜都采取一贯回避的态度,“你年轻貎美的,再活几十年绝对没问题。你放心,总有一天会看到我成亲生子的。” 周贵妃见这招不管用,皱了皱眉,换了轻柔语气,“煜儿,算你现在不急着成亲,好歹也让我知道你心里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吧?我先帮你相看着,也不逼你在今年成亲,如何?” “你若是不说,我……。”她眼眶一红,珍珠一样的眼泪已挂在长长睫毛。 “好好,我说我说。”宁煜最怕看见她这副模样,妥协之余也不忘守好原则,“不过说好了,今年之内母妃可别逼我成亲。” 周贵妃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微微收了泪,“那你先说,我今年帮你相看着。” 宁煜沉吟一下,脑里不期然浮出一张淡然笑脸来,“既然母妃让我说,那我说了。那姑娘不见得需要多才多艺,只要冷静、聪慧、淡然大度,不会乱拈酸吃醋,容貌没有特殊要求只要五官端正可;至于约束大家闺秀那些所谓的琴棋书画与什么规矩之类的,懂不懂无所谓。” “总之一句话,性子宜静宜动,合我脾性好。” 这番话,很明显是照着某个人为模版说出来的。 宁煜说完,也不容周贵妃唠叨,直接便道,“好啦,母妃,我的要求这么多,你慢慢看着,我先走了。” 周贵妃瞧见他刚才形容喜好女子时,眼睛分明闪动着柔光与别样神采。她心下暗暗咬牙,哪里会不明白自己儿子的心事。 “慢着,我再多问你一句。”周贵妃心里恼恨,面却不露半分,“若是安国公府的姑娘说与你为妃,你心里可愿意?” “愿……”宁煜日思夜想,甚至午夜梦回都是那个人的身影,差点下意识张嘴高兴答了。不过很快他意识到不对,及时住了口,疑惑道,“母妃心里已经有对象?不是说还得再相看相看吗?” 周贵妃勉强挤出几分笑意来,“没有,你去忙吧。” 宁煜半信半疑地打量她一会,“那我先走了。” 出了华彩殿,宁煜心情莫名有些郁郁起来。他放在心坎那个人,他母妃不待见。眼下也不是成亲的好时机,所以他一直也隐忍不提。 幸好还有两年时间,至于母妃这边……。 宁煜蹙了蹙眉,虽然心里不快,但也没多想。不管底下怎么闹腾,只要他母妃别老催他成亲行。 然而,他前脚才离开华彩殿,周贵妃那一脸勉强的笑立即绷不住了。 “你听听,他心里头还是对那个狐狸精念念不忘,刚刚那番话,有哪一条不是照着那个丫头来说的?若非他还知道忌讳,差点直接说她名字了。” 卓嬷嬷见她怒火烧,哪里能容别人逆着她意思来。暗下摇了摇头,轻声附和道,“娘娘也不必着急,只要五殿下不提,这事还可以从长计议。” “还能从长计议?”周贵妃冷笑,娇媚的面孔又是恨恨又是无奈,“本宫瞧着他要一条道走到黑,怕最后不管本宫怎么劝都劝不住,非要那个丫头不可。” “他从西罗回来之后,你看看都为那个丫头破了多少例做过多少事?第一次下厨第一次为她雕首饰第一次……。” 周贵妃越说脸色越难看,尖锐的声音也慢慢弱了下去。 “不行,撇开那个丫头水性杨花的性子不说,她那命……本宫断断不能容她留在煜儿身边。” 卓嬷嬷想了想,慢慢琢磨出一个主意,“娘娘,安国公府除了那位命格特的大小姐外,不是还有一位嫡小姐么?若是娘娘在这面做些章,日后算五殿下想要反悔,也不好娶一双姐妹进门。” 周贵妃死死拧着眉头,“你的意思是,拿洛冬玫那个破落户李代桃僵,先用安国公府的名头哄煜儿高兴,待成事实之后,也不怕煜儿反悔。” 卓嬷嬷慢慢道,“五殿下听到与安国公府结亲,心里欢喜,一定不会怀疑其他,只要到时安排得当,此事未必不能成。” 周贵妃却狠狠摇头,“不行不行,依煜儿的心意,一定会许那丫头正妃之位;可洛冬玫那个破落户,哪够资格做他的正妃。” 卓嬷嬷恭谨道,“奴婢是那么一说,娘娘不妨再慢慢想一想其他法子。” 第789章 血光之灾 对近来更新的一点说明 周贵妃思来想去,觉得卓嬷嬷这法子也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正巧安国公洛千重又有意想让洛冬玫进五皇子府,她便使了个计策先拿到洛冬玫的生辰八字与宁煜的合了合。 合八字的结果还未出来,却在次日出了场事故, “什么?”洛瑶惊愕抬起头来,“你说状元楼塌了?还当场砸死了好几个学子?” 朱雀已经可以重新发出声音,不过嗓子还没好利索,此刻见她一脸难以置信,当下重重点头,又道,“是的,小姐。” “状元楼在黎明时分倒塌,据说当场砸死那几个学子还是今年最有望进前三甲的人。” 洛瑶心头沉了沉,片刻之后,闷堵的心里腾出淡淡愤怒来,“这么说,状元楼倒塌不是意外了。” 谁都不砸,砸死几个才华最好的学子。 朱雀道,“奴婢没去现场,不过传回来的消息大概证实小姐你的推测没错。” 好一招釜底抽薪。 洛瑶心里那把火在体内横冲直撞,急于找到宣泄口。她愤怒,当权者为往爬,随便拿无辜性命当垫脚石。 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洛瑶才慢慢平静下来。 “小姐,要调查状元楼的事吗?” 洛瑶垂着眉,声音有些冷,“不必了,这种事自有官府去做。”而且,不管谁出面调查也没用,算明知是人为也抓不到主凶。 为了切断宁煜的人脉,那个男人竟然做出这种事。除掉几个最有才华的学子,影响不了天泽的根基,但对宁煜的影响却重大。 她活了两辈子,也还没完全见识到宁弦的心狠手辣。 状元楼倒塌并砸死几个学子的事,很快也传进宫里,传到了周贵妃耳边。 “砸死人?”周贵妃的反应与洛瑶大不同,“这不是无端惹来的血光之灾?” “卓嬷嬷,快差人去宫外看看,煜儿有没有事?” 卓嬷嬷愕然之余又有些了解,“娘娘放心,状元楼出事时是在夜里,那时候五殿下还在他府休息,断然不会波及他的。” 周贵妃却一脸忧心忡忡,“今年他主考春闱,这状元楼塌,怎么能说他没被波及。” “不行,本宫得找钦天监卜算一下。”她说风是雨,匆忙起身要往外面走。 卓嬷嬷赶紧在前面拦着她,苦口婆心道,“娘娘,钦天监合算八字还没结果呢。” 周贵妃脚步一滞,“不用算了。安国公府没有一个好东西,煜儿一直好好的,本宫才拿了他的八字去合,转眼出这事……不行。卓嬷嬷,你赶紧将煜儿的八字拿回来,说不合了。” “安国公府的人个个命带煞气,本宫的煜儿绝不能跟她们有任何关系……。” 卓嬷嬷见她魔怔的样子蹙着眉头喃喃自语,心里登时骇然,“娘娘?” 周贵妃双眉一瞪,忽然站起来用力抓住她双手,“卓嬷嬷,本宫不能让她祸害煜儿,你赶紧想办法,想办法……除掉那个克夫命的丫头。” 她后面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但她眼闪烁的诡异光芒却越发浓烈。 几日之后,是太后的寿辰。 这天洛瑶进宫贺寿,在太后的福寿宫逗留一会,她到外面去了。太后的福寿宫僻静,而且占地不大,一众宾客前往福寿宫送了礼之后,也陆续转到外面的地方参与其他活动。 洛瑶随众去戏台看了一会戏,听着咿咿呀呀的唱腔,她不觉动听只觉乏味。便又趁着众人都沉浸在台故事时,悄悄退出了戏场。 外面是花园,四周乔木稀疏,不过低矮的观赏植物却繁多。 “还是外面的空气新鲜。”低笑一声,她沿小径随意走着,心里隐约有些怀念起以前在不雪山养病的日子。 那时候,简单也单纯,且自由自在,在这熙熙攘攘的京城住得舒服多了。 “主子说洛姑娘不爱看戏,说是在里面待不到一会准会出来。”岔路一角,有宫女眨眨眼,调皮的过来朝洛瑶福身,“奴婢见过洛姑娘。” 洛瑶诧异转目,那宫女又道,“主子说了,若姑娘从独自从戏园转出来,请随奴婢到一个好去处。他在那里准备了好玩的东西,姑娘去了一定会高兴。” 洛瑶笑道,“你主子?”她眼眸转动间,眼底光彩流亮,十分灵动,“他在哪?又在何处准备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宫女瞧见她脸泛着淡淡欢喜,也不说破,仍旧活泼的抿着唇,调皮道,“主子说了,要让姑娘高兴,得留着惊喜给姑娘最后揭。姑娘不必多问,去了那处,姑娘自然知道了。” 洛瑶心下默了默,想着如此了解她还懂得安排好玩的让她解闷,这个人除了宁易非不会再有第二人。 也许是因为看见宫女不同旁人的活泼,也许是洛瑶心里先入为主,此刻她满含欣喜与期待跟在宫女身后,似乎一点也不曾疑其他。 皇宫里头,最不缺的是层层叠叠的宫殿与繁复精致的花园及回廊。 洛瑶随着宫女默默穿行半晌,却发现她们越走越安静。 她狐疑地蹙了蹙眉,“姑娘,”她叫住前面引路的活泼宫女,心里疑窦渐渐由淡转浓,“你说的好玩之地到底在哪?” “洛姑娘莫着急,前面是了。” 洛瑶点了点头,似乎心安了,还与宫女开玩笑,“皇宫这么大,姑娘该不会记错吧?” “不会错,洛姑娘放心吧,奴婢肯定不会记错。” 宫女的声音听着活泼,却也透着作为下人该有谦卑。又走了一会,洛瑶往左手边望了望,“那边是茅房吧?我这肚子有些不舒服……哎哟,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去茅房。” “哎,洛姑娘……。”宫女略一犹豫,看见洛瑶已经等不及捂着肚子往左手边那排矮房子跑去。她抿了抿嘴,眼底精光闪了闪,也提着裙摆跟了过去,“你等等奴婢。那边的茅房是供宫人用的,奴婢带你到另一处专供各位主子用的茅房吧?” 洛瑶似乎十分难耐,脚步奔得飞快,声音也急促,“不用,我在这里近将行。” 宫女见她头一低,转身已钻入乔木那边的茅房里。只得咬咬牙,跺着脚也跟着追过去。 第790章 你的芳菲尽了 那排矮房子,其实分前后两排。 确实是宫人常用的茅房,自然没有专供各主子用的茅房那样舒适方便,但胜在干净。 洛瑶似乎真吃坏了肚子,她一脸急切的模样抱着肚子一溜小跑,急急奔进了前面那排茅房的其一间。 宫女看得明白,追到近前才在围墙外站定,抹抹汗安安静静等着。 事实,洛瑶使了个障眼法,特意让宫女看着她进了前面那排茅房;其实一个转身,她又弯低腰钻到后面那排茅房去。 既然这个宫女不对劲,那么这个宫女之前说的什么主子有安排好玩之事让她解闷云云,那是个陷阱。 想到这里,洛瑶心里鄙夷了自己一番。之前她心不在焉的到底在想什么呢?怎么会随意瞥一眼宫女露的小半点腰牌,一心认定宫女是宁易非安插宫的人? 即使那个人乐意变着法子讨她欢心,也不会在宫里头招摇的。 皇宫里面,毕竟杀机步步,他宁愿她闷着或者称病不进宫,也不会乐意她在宫里四下走动。 想到这一点,洛瑶便积极打量起这处茅房来。 虽然一时半刻还不清楚外面那个宫女是谁冒充宁易非安排的人,但以这种方式接近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得甩开外面守着的宫女……。 正观察着茅房的情况,旁边忽有宫女压低的声音句句入耳。 低沉的女声带着几分兴奋说道,“听说宫里为给太后贺寿,特意请了马戏团进宫表演,在芳菲园那边,不如稍后我们也去看看吧?” 沙哑的女声却没什么热切之意,“我们宫娥的身份,算去了又能看到什么?还不如不去。” “况且,芳菲园是什么地方,你难道忘了当年……” “嘘,月英,你不去不去,提什么当年。”那低沉的女声警告过后,又隐隐透出几分伤感几分怀念,“我不是忘了自己身份。我是想以我们的年纪,既然要老死宫,这次再不去看看马戏表演,兴许这辈子都没机会看了。” 低沉的女声里也少了刚才的兴奋,“你想想眼下距一次请马戏团进宫表演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若非这回借着太后荣光,我们算想开眼界也没机会。” 那沙哑的女声许是被勾起回忆,声音也少了警惕反透出几分感慨来,“你说得也对。若这回我们不去看,以后说不定还真没有机会了。” “自从那年那位在……出事之后,这一晃眼都过去二十年了,圣才再次允马戏团进宫。” “月英,说不定以后可以常常看到马戏团进宫呢。”那低沉的女声隐约又欢喜起来,“以前一直不许请马戏团进宫,那是因为我们圣对那位……至深;如今破了例,兴许说明他心里已经放下执念。” “若不然,也不会在太后寿辰请马戏团进宫。还允准他们在芳菲园那边表演。” 洛瑶心里狠狠震了震,在她记忆里,芳菲园是个废园子。可听旁边两个宫女的话,那个废园子在二十年前分明住着某个令皇帝魂牵梦萦的佳人。 她眯了眯眼,脑里蓦然闪过一丝她抓不住的灵光。她直觉这是件十分重要的事。 芳菲园是吗? 少女眼睛狡黠地转了转,拉起裙摆往一翻,利索了打了几个结,然后踩着不太平整的墙壁往面攀去。茅房不算高,当然也没有特别开什么窗户,是在最顶头处开了排气窗。 洛瑶目测过,知道凭她的身子从气窗翻出外面不成问题。 至于那个守在前面围墙外的宫女? 洛瑶倒不太担心,这些人有谁会想到她堂堂安国公府千金,还能干出爬墙翻屋之事? 不过洛瑶也没有大意是了。 她没有弄出动静惊到旁人,也没有直接冒失从气窗往下翻。而是趴在那低窄的气窗,静静往四周环顾一会,这才小心翼翼攀下去。 既然马戏团在芳菲园表演,她只要遇到人随意问一下是了。 洛瑶悄悄离开茅房之后,很快便利用庭院种种绿植掩着身影,巧妙离那茅房远了。 在她站在一条圆石小路正分辨着哪个方向是前往芳菲园时,见有个小宫女匆匆而过。 她站在路边等着小宫女走近,才客气的将人拦下,问道,“这位姑娘,请问芳菲园怎么走?” 宫女诧异打量她一眼,见她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猜想着应该是今天进宫参加寿宴的宾客,遂往左侧东南方向指了指,“你往那边走,路过两座宫殿之后便可看见芳菲园。” “谢谢。”洛瑶道了谢,便信步往宫女指的方向行去。 那个指了路的小宫女本已低头匆匆离开,却在望见她身影隐没在小径另一头时,忽地回过头来,盯着她的背影露了抹诡异的冷芒。 “人间四月芳菲尽,可惜尚未到四月,洛大小姐你的芳菲要尽了。”小宫女嘴里说着可惜,眼底却连一分惋惜的神情也无。 华彩殿里,周贵妃一手懒懒搁在扶手,另一条柔弱无骨的手臂支着腮。她满脸威仪的盯着跟前垂首敛眉的宫女,道,“说吧,本宫让你做的事办得如何?” 那个宫女恭恭敬敬低着头,神情极其谦卑,不过细看的话,仍能看出她眉眼独特的活泼。 “娘娘恕罪,奴婢……将人跟丢了。”宫女虽没有跪下去,可从她颤抖的双肩便可看出,她内心此刻惧极周贵妃。 “是让你将人领去那边看场表演而已,这样你都能将人弄丢?”周贵妃声音陡然凌厉,盛怒之余顺手拿了茶盏往那宫女扔去,“本宫看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候给本宫出这样的岔子?” 茶盏砸到宫女额头,她额头肿起还立刻冒出血来,宫女不敢呼痛,甚至连动一动也不敢,只卑微回道,“本来一切顺利,谁知洛大小姐途突然拐进茅房,奴婢一直在外面守着……奴婢没料到她会偷偷爬墙,从里面翻窗而逃。” “卓嬷嬷。”周贵妃狠狠瞪一眼宫女,懒得再跟她费唇舌,“如此无用的废物,你看着办吧。” 华彩殿这边不太平,而皇后的长春宫里,这时也演着相似的情景。 第791章 猎物到嘴 “周卉那个没用的女人,连撒个谎哄个人都做不好,还妄想取代本宫将来当什么皇太后?”皇后冷笑,虽然她的笑声透着得意,却也阴森森让人害怕。 “还好本宫早有准备,知道那个废物成不了事。”她剔了剔没有光泽的指甲,尖锐笑声在大殿飘荡开来,“月英,月梅,你们做得好。” 她随意睨了眼下首毕恭毕敬的两个嬷嬷,情绪甚好,“云嬷嬷,给她们俩打赏。” 云嬷嬷见她高兴,拿出来打赏的东西自然价值不错。 “多谢娘娘赏赐。” 皇后没再看两个嬷嬷,随意摆摆手,“你们退下。” “还好本宫周卉了解那个丫头,她会狡兔三窟?本宫是如来佛祖,任她今天怎么蹦跶都跳不出本宫的手掌心。”她拨着茶叶,傲然冷笑,“云嬷嬷,待会记得提醒本宫去看一场好戏。” 不管周卉安排了什么精彩的场面给洛瑶,她都乐见其成。 必要时候,她还不介意搭周卉一把手。 墨流霜活着的时候斗不过她,墨流霜的女儿害了她的澈儿……皇后眼底霎时涌出浓浓怨恨。她紧握杯子,唇边勾出的笑意越发阴森冷厉。 澈儿你等着,那些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很快,我会将他们一个个都送下去与你作伴。 怨恨的烈火在她心头熊熊燃烧,似乎不分昼夜灼痛着她残存的皮囊。 此刻,皇后心里竟隐隐有些兴奋起来。她迫不及待想要看洛瑶倒霉,看她生不如死的下场。 她完全闭意识沉浸在快意恩怨的欢愉时,却有个太监变了脸匆匆而来。 云嬷嬷瞄了眼首偏头垂目的瘦削女子,朝门口那太监摆了摆手,随即轻手轻脚走了出去,“什么事?” 那太监往内殿掠了眼,见皇后在假寐自然不敢闹出动静,一咬牙,对云嬷嬷耳语起来。 云嬷嬷听罢,惊了惊,“真有此事?” “哎哟,我的好嬷嬷,这种事我怎么敢撒谎。” 云嬷嬷拧着眉,心事重重地往外望了望,“行,我知道了,这事我自会转告娘娘,你记得嘴把门行。” 那太监刚走,皇后霍然张目,“刚才谁来过?” 云嬷嬷拘谨的笑了笑,快步走到她跟前将刚才太监禀报之事转告给她。 “不是看着那个丫头往芳菲园去了吗?怎么还出岔子?”皇后一听闻洛瑶半途又开溜,一张脸登时怖厉如鬼,“本宫不是早吩咐过让你多做几种准备?” 云嬷嬷心里暗暗叫苦,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应对,“娘娘息怒,奴婢确实在路暗安排了许多人。她在茅房听闻那件事之后,明明已经如娘娘所料般,起了好心往芳菲园去。奴婢也想不通她什么时候又突然起了疑心,竟还寻着时机隐了踪迹。” 皇后斜她一眼,怒极冷哼,“哼,说到底不是那个丫头太过狡猾疑心病重,是你们太过没用。” “是,是奴婢想得不够周到。”云嬷嬷自然不敢有半个不字,“娘娘,还有一件事。” 皇后皱着眉头,阴森森盯着她凌厉一扫,“还有什么事?” 云嬷嬷想到可能带来的后果,心里实在忐忑得很,“娘娘,据说在洛瑶失去踪迹之后,七公主她不知被谁误导,也匆匆忙忙从那条路跑往芳菲园去了。” 皇后还未意识到不对,瞪她一眼,随口敷衍,“那又如何?” 云嬷嬷默了默,心里飞快衡量着利弊。要说芳菲园那边有什么陷阱,那也是周贵妃安排用来对付洛瑶的。这件事,原本跟皇后没有什么直接关系。皇后顶多是在路,在周贵妃安排出岔子的地方暗暗出力。 如果落入陷阱最终自酿苦果那个人是洛瑶,云嬷嬷心里肯定安定得很。 可是现在,这个陷阱套的人极可能是一个公主,还是皇帝最喜爱那个小公主。万一事后追究起来,长春宫做过什么手脚……。 依眼下皇帝对五皇子宁煜的喜爱程度,嗯,算撇开皇帝不说,只论五皇子与七公主的感情,五皇子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 越想越惊心,云嬷嬷很快吓出一身冷汗,“娘娘,七公主不同洛瑶,若她在芳菲园出事,最后……”她瞄了瞄面色阴沉的皇后,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说下去,“只怕被圣查出来与我们长春宫有关,会怪罪到娘娘身。” “毕竟七公主她、她还是十分得圣欢心。” “怪罪?”皇后阴恻恻冷笑,“本宫还怕他怪罪。澈儿都不在了,本宫活着已没任何盼头,唯一的愿望是那些害过澈儿的人,都不得好死。” 皇后掠一眼满脸惊惶的云嬷嬷,鄙夷道,“再者,不管宁敏出什么意外受什么罪,那也是周卉造成的。跟本宫有什么关系?算他要怪罪,也怪罪不到本宫头,你穷紧张什么?” 说到这里,她微微眯了眯眼,“至于那几个人,大不了到时——”她冷哼一声,慢悠悠做了个劈下去的动作。 云嬷嬷惊得倒抽一口凉气,可事已至此,她知道自己再劝也没用。自从废太子死后,皇后的脾气是一日一日古怪。皇后最看不得的,是周贵妃眼下还活得那么滋润。有儿有女,还跟皇后分掌六宫之权。 再瞧眼下的形势,圣还有意将大位传给五皇子……。 云嬷嬷想到这里,心思又活络起来。皇后作为五皇子的嫡母,即使将来五皇子登大位,也不会明着对皇后怎么样,可她这个跟在皇后身边的奴婢,若曾参与加害七公主当……。 云嬷嬷心里激灵灵抖了一下,连忙又道,“娘娘,眼下这时辰,芳菲园那边的马戏表演应该快开始了,娘娘若是喜欢的话,现在也是时候动身了。” “马戏表演有什么好看。”皇后森冷的语气满是嫌弃,“本宫更想看的是周卉亲自布置的好戏。” “这时辰,不管落入陷阱的人是哪只猎物,都该挣扎得没力气了。”皇后丝毫不在乎事后败露,浑浊两眼迸发出几道阴厉的光芒来,“本宫的澈儿没了,她周卉凭什么过得本宫称心如意?” 若宁敏那个小丫头最终被周卉害得人不人鬼不鬼,她心里头才真痛快。 第792章 生不如死 不管皇后希望谁倒霉,云嬷嬷心里都她着急,甚至恨不得立即插翅膀飞到芳菲园去。 万一误圈套的人是七公主而非洛瑶,她赶快过去的话,好歹还有希望争取改变一下结果。 因而云嬷嬷不动声色催促,“既然娘娘有兴趣,是不是现在过去?” 皇后阴恻恻地笑了笑,走了两步,忽又想起什么,“先不着急,不是说失去洛瑶的踪迹吗?我们赶过去之前,先让人在宁敏身做一件事。” 云嬷嬷听着她低声吩咐,心都急得快冒火了。冒火之余又担忧得心凉了半截。这一冷一热交织着,云嬷嬷感觉自己快被这种烦躁焦虑撕成两半。 再说洛瑶在小宫女指路之后,确实沿着芳菲园的方向走了一会。不过拐个弯,她凉凉勾唇,随即闪身没入花园一角。留意过四周没有隐藏什么危险之后,她撇了撇嘴,迈步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芳菲园有古怪,这是绝对可以肯定的事。 纵然洛瑶心里再好,也不会明知事情超出掌控还一头热撞过去。她转了方向之后,也没往热闹的地方凑,反朝玉露宫去。 “人人都往芳菲园看马戏,现在的玉露宫应该很冷清吧?”少女勾唇浅笑,迈步的方向坚定又轻快。 玉嫔曾经得意的向她炫耀过一块玉佩,她一直都想寻机会探一探虚实。 “今天这日子,真是天助我也。” 若一般人在没有宫人领路之际,只怕还难以从连绵不断的翘檐殿宇寻到玉露宫。不过洛瑶占了活两辈子的便宜,再加她在外养病这些年一直四下游历,方向感自然许多人强。 是以,她几乎不费什么力气来辨别,很快认清了路况。 待到洛瑶悄悄靠近玉露宫时,发觉周围果然冷清得很。 除了不时吹过的风声,简直不闻半丝人声。 洛瑶权衡一番,又悄悄往玉露宫的宫墙靠近了些。这时,隐隐听到有人声从里面的院子传来,“娘娘,你练了已有小半个时辰,不如先歇一会?” “练?” 洛瑶挑了挑眉,她心里疑惑冒头,速速往附近打量一下,毫不犹豫的爬一棵树。 树视野不算太好,仅隐隐能窥见宫墙里面一些情形。 里面间那块空地,有个身段柔美的女子正在做着拂袖闪挪跳跃等动作。 那女子面仍旧覆着面纱,她此际的动作看不精细,不过也不难看出确实是在练习舞蹈。 “看不出来,这玉嫔跳起舞来,姿势还挺不错。”洛瑶边看边评,“不对,她不是山里穷苦人家出身?怎么会有如此柔软娇美的舞姿与身段?若非长期习舞的人,断然没办法靠后期的训练来弥补。” 洛瑶心里冒出疑惑,当然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去留意。 但是,看着看着,她脸色渐渐变了。 “这舞蹈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拍了拍脑袋,眼底有几分懊恼,“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呢?怎么是想不起来?” 若能想起来的话,说不定能起清这蒙面玉嫔的底细了。她总有种感觉,这个玉嫔对她是极大的潜在威胁。 洛瑶默默研究玉嫔舞姿时,华彩殿里又热闹起来。 “娘娘,有个好消息。”卓嬷嬷从外面进来,面带着笑意,欢喜得连嘴都合不拢,“奴婢刚刚得到消息,那位洛大小姐又往芳菲园那边去了。” 周贵妃面阴郁登时一扫而光,还高兴得猛地站起来,“真的?什么时候的事?” 卓嬷嬷连忙道,“娘娘,在两刻钟前。” 周贵妃想了想,兴奋道,“这么说,若我们现在过去,正是时候了。” “煜儿呢?”周贵妃想起今天她辛苦设陷阱的目的,自然不能白费苦心,“快请他过来,让他陪本宫一起去芳菲园看马戏。” 卓嬷嬷看出她迫不及待的模样,于是出了个主意,“娘娘,不如你先往芳菲园走着,奴婢同时差人去请五殿下,让他到时在路跟你一起会合。你看如何?” 周贵妃确实等不及想欣赏洛瑶生不如死的模样,闻言之下,连想也没多想,“行,那本宫先出发。” 这个时候,宁煜还与一众宾客留在别的宫殿里对饮。喜欢观看马戏表演的多为女眷,他自然不会往芳菲园凑。 不过周贵妃派人去请,又用了个特别的理由诓他,是以宁煜略微思索一下,便也前往芳菲园。不多时,他与周贵妃在路碰面了。 再说心情同样急切的皇后,她从长春宫出来,带着一行人也浩浩荡荡往芳菲园去。 长春宫与华彩殿不在同一方向,皇后与周贵妃路倒没遇。快到芳菲园时,却望见洛瑶与北堂明珠欢欢喜喜一同前往芳菲园。 皇后眯了眯眼,眼底闪动的阴鸷暗芒幽幽盘旋回转,有如摄人鬼火。 往芳菲园的方向有好几个,所以这一拔又一拔的人直到接近芳菲园门口,这才齐齐碰头。 当然,众人又不得不一番见礼。 在这个时候,附近忽闻有人惊呼,“不好啦,不好啦,大象发疯不听驯了,大家快避开。” 洛瑶与北堂明珠到皇后跟前见过礼之后,十分识趣的躲到了人群后,正准备与这些人错开才往芳菲园里走。 然而此际,听闻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洛瑶心里莫名有些不安,连忙拉着北堂明珠悄悄道,“大象发疯呢,这事太蹊跷,我们不着急往里面去,先弄清楚怎么回事再说。” 北堂明珠点头,“听说大象那东西身量十分庞大,我们避开点好。” 洛瑶眨了眨眼,澄澈的眸底闪动着狡黠光芒,“我的意思是,避开里面的麻烦;既然那头大象早不疯晚不疯,我们不妨悄悄跟过去瞧瞧热闹。” 北堂明珠诧异地扭过头来,将她从到下打量一遍,“我记得瑶瑶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今天突然转性子了?” 洛瑶苦笑一声,她哪里是转性子,她是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 当然这话不能跟北堂明珠老实说,只好转移话题,“你看他们都追着那头疯大象去了,里面的表演还没开始,跟去看看也无妨嘛。” 北堂明珠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你。” 那头大象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片刻功夫从洛瑶他们视野里奔过,并很快冲往园其一座宫室去。 洛瑶拉着北堂明珠紧随其后,却望见那头大象在一座宫室前不断用头去撞墙壁。 在此际,里面突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洛瑶听闻那声音,脸色蓦地变得惨白。 第793章 死,仅一了 北堂明珠也觉得那声音颇为熟悉,同样惊疑的白了脸,“瑶瑶,刚才那是?” 洛瑶瞥她一眼,深吸口气稳住心神往惨叫声传来之处走去。 这时,周贵妃与皇后一行当先,已然抢在她们前面奔向那个宫室。 “我们去看看。”洛瑶说罢,脚下生风一般。北堂明珠看见她脸色不好,一颗心也瞬间悬了起来。 除了马戏团的人,没人顾得那头发疯的大象,周贵妃在前面跑得最快,嘴里还惊恐的叫着,“小七?小七?” 重重宫门在周贵妃惊慌的脚步声被撞开,不消片刻,却听闻周贵妃也惊恐发出一声尖叫,“啊,我的儿……!” “娘娘、娘娘……。” “啊,那是?那是?” “闭嘴!” 各种乱哄哄的惊叫声,终于在皇后一声厉喝瞬间寂静。 洛瑶拔开人群,一个箭步走进里面,这才看清屏风后那张床榻是什么情形。血,大滩的血混着不断外涌的血,几乎将床沿与地下染得跟血海一样。 她浑身一颤,竟生出夺门而逃的冲动。可是,她双腿却似被钉在原地一样,一动不动。 眼睛无处安放,逃无可逃的往床榻望去。面有几条赤身交缠的人影,仿佛发了疯的野兽一般,嘴里发出“嗬嗬”声,红着眼以最原始的方式折磨着底下的娇小身影。 几乎漫了满床满地的血,仍不断的从底下那娇小身体流出。 四个状若疯狂野兽的男人似乎要将底下那身影撕裂一般,完全没看见那个人已经面若金纸,瞪着痛苦又狰狞的眼睛,毫无反应的任由他们蹂躏。 “七公主!”洛瑶看清那张布满死气的脸时,无意识的喃喃一句,心又痛又乱之际还惊恐倒退一步。 北堂明珠自然也看见床榻的情形,几个明显不对劲的男人如禽兽一样折磨着底下出气多进气少的小姑娘。 她震惊、痛心,同样也忍不住惊呼。不过她及时掩了嘴没让声音发出去。 洛瑶只允许自己软弱一瞬,她深了口气,几乎立刻镇定走到旁边抄了只花瓶在手,一阵猛烈飓风般奔到床前,朝着面那几条野兽一样的身影敲了下去。 “哐当”一声落地,才如响锣一般惊醒这满屋拥挤的人。 “快,快拿东西将他们制服。”皇后阴森瞥一眼洛瑶,目光自晕死过去的周贵妃身掠过,似乎十分慌乱的吩咐,“快关门,快去请御医,还有……必须请陛下到这来一趟。” 屋内的宫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寻着屋子里能用的东西抄在手里朝床榻另外几人砸去。 洛瑶冷眼掠了掠站在周贵妃旁边的嬷嬷,连话也没说,直接转身过去脱那嬷嬷外衣。 “洛大小姐,你这……?”那嬷嬷猝不及防之下,眨眼被她脱下半个衣袖。不过反应过来之后拽着另一只衣袖不愿松手了。 皇后看出洛瑶意图,横眉瞪一眼那嬷嬷,“赶紧脱。” 那嬷嬷楞了楞,慑于皇后的气势,再偷偷瞄一眼满是血迹的床榻,连忙快手快脚将外衣脱了下来。 洛瑶用力一拽,二话不说抢了外衣拿过去披在七公主宁敏身。 并趁着这个机会,悄悄搭七公主的腕脉。 几乎已经感受不到脉搏还在跳动,她又将手指伸到七公主鼻翼下探了探,气息尚存,是微弱得如同没有一样。 七公主此刻跟没有气息的木偶娃娃一样,瞪圆的眼珠再不会动,身下的血还在不停的流。 洛瑶心里又乱又痛,宁敏——已经救不回来了。 她森然扫过那四个被敲晕的男人,她的目光没有怨气只有冰凉,那是跟看死人没两样的眼神。可看着床榻稚嫩而僵硬的脸,她满心愤怒化为悲恸,已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个局原本是谁安排又是针对谁。 宁敏,那个在她记忆里活泼又鲜明的身影以后再也不复存在了。 那个总转着黑白分明大眼睛的小姑娘,总爱甜甜叫着她“洛姐姐”的小姑娘,以后再也不会缠着她了……。 皇帝本在往芳菲园的路,所以一会功夫到了这个宫殿里,“皇后,出什么事了?” 听闻那浑厚又威严的声音,洛瑶似乎才从恍惚回神,然后才察觉自己脸凉凉的似淌动着什么液体。 她下意识抬袖一擦,才知道自己刚才不知不觉流了泪。 皇帝身后,接二连三有人进来,洛瑶逆光望去,见宁煜在其,还有御医也在其。 “陛下,”皇后的声音沉沉的,透着满满无奈与痛惜之意,“是小七她……她出事了。” 低低叹息一声,皇后垂眸掩着眼底幸灾乐祸侧过身,将位置让了出来。 “陛下,还是让御医先过来给小七诊断一下吧。”皇后一声叹息,说得低低幽幽,像极从地狱冒头前来索命的鬼音。 皇帝负手行来,众人自觉让出一条道。 很快,皇帝看到了床榻前地那滩血。 然后目光追朔而,停在了披着一件宫女外衫却已无声息的娇小身影。待看清躺在那的是他最喜爱的女儿,纵是铁石心肠的帝王,大受打击之际也不禁狠狠晃了晃。 “御医,快、快去看看小七,一定……要将她救活。”皇帝闭眼睛,泛着暮气的额头无力感满溢。 宁煜随后也看清床榻的情形,其实不管是谁,一眼望见凌乱的床榻与无数被撕碎的衣裳,都会第一时间明白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小七。”看见没了气息如同破布娃娃一样安静躺在血泊的小姑娘,宁煜眦目欲裂,痛心、惊恐、哀恸、自责、愤怒种种情绪乱糟糟一瞬塞满他身心。 他对这个胞妹的疼爱,完全不亚于自己生母。 之前还活蹦乱跳拽着他衣袖的小姑娘,怎么眨眼会遭此横祸? 怎么会变成没有声息的布娃娃? 浑浑噩噩,宁煜心头一痛,忽“噗”地吐出大口鲜血来。 那是心头血! 洛瑶眯了眯眼,打量一眼一直晕死过去不愿意醒来的周贵妃,心想宁煜不要因为悲恸过度也晕过去才好。 御医掠一眼这屋子的情形,惊得双腿都直打哆嗦。 皇家公主惨遭蹂躏,他今天知道这秘密,过后会不会被灭口? 皇帝瞥一眼床榻那边了无生气的青紫面孔,墨瞳里压着凉凉的液体与肆意冲撞的怒火。却见御医还在外头磨蹭,他双眉倒竖,失控怒吼,“赶紧滚过来。” 第794章 加害的人是 御医激灵灵一震,再不敢心存半点杂念,连忙飞毛腿一样跑了过来。 即使他身为御医,对眼下七公主的情况也觉惨不忍睹。顶着皇帝重重压迫的目光,御医战战兢兢为七公主把脉,然后又翻看七公主的眼睑……。 这时候,殿内静悄悄的,气氛沉闷压抑到极点。 洛瑶暗暗留意着吐了血的宁煜,见他瞪大眼珠摇摇欲坠靠着墙壁而站。一双眼死死盯着御医,平日俊朗和气的脸此刻阴沉可怕。而皇帝虽然将头偏向一边,不过洛瑶从他僵硬的姿态仍可看出他内心悲恸。 再看皇后,面无表情抿着唇静立一旁;周贵妃仍昏迷着,这时候还没有人想起她来。 所有人,都在默默等待御医宣布结果。 等待最是煎熬,御医为七公主把脉,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再换回左手。他呼吸越来越轻,额头的汗珠却越冒越多。 洛瑶不忍再看床榻宫女外衫覆盖下已了无生息的小姑娘,连一眼也不忍看。她心里悲愤莫名,又觉得有种难以挣脱的无力感。 七公主今日的遭遇,在宫廷倾轧之也许只属寻常而已。她心里却觉怜悯而悲哀,愤怒却又不知该向谁诉。 眼角不经意掠过被她们敲晕之后随便推在角落那几个男人,她拧着眉头强逼自己放下怨愤焦躁,集精力推敲整件事的可能经过。 令人倍感压抑的漫长煎熬终于结束了,御医垂着脑袋,哆嗦开口,“陛下,七公主她、她已经薨殁了。” “小七……没、没了?”皇帝失神喃喃,脚下一个趄趔差点栽倒,幸好平公公在旁边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皇后无惋惜长叹一声,宁煜悲痛欲绝发出一声嘶吼,“不,小七她怎么会死?她还那么小……。” 然而话还未说完,他激愤悲恸之下,禁不住再度“噗”一声吐出大口鲜血来。 洛瑶眉心跳了跳,她掠了眼周贵妃,然后悄悄往周贵妃移去,越着无人注意飞快拿出银针狠狠扎了一下周贵妃。 女儿受辱,眼看大去。周贵妃这个做母妃的,却在看见七公主遭辱时第一时间晕死过去。 洛瑶总觉得周贵妃的反应不太合常理,既然她觉得古怪,且眼下七公主已去,连宁煜这个兄长都悲痛得一而再吐血;周贵妃这个生母又岂能继续借着晕死来逃避? 洛瑶一针下去,周贵妃几乎反射性的第一时间吃痛便转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立刻撞七公主惨死的场面,“啊”她一声尖叫,双眼一翻又准备继续逃避性晕过去。 “叫什么叫!”皇帝闭了闭眼,压下悲从来的无力,冲她怒吼,“小七已经这样了,你身为她母妃别只顾着伤心逃避。” 皇帝吼完,原本差点又晕过去的周贵妃竟然逐渐清醒了,她愣愣坐在地任凭泪水自她脸庞肆虐。 “皇后,小七的后事交由你处理。”皇帝阖着眼皮,背对着屏风那边的床榻,声音似乎瞬间苍老了十岁,“煜儿,你打起精神,将那几个杂碎逮到隔壁去。” 他顿了顿,悲哀的语调添了几分怒不可遏的愤恨,“小七……的事,不能这么完。” 皇帝冷冷扫了眼屋里的人,又沉声道,“除了皇后与周贵妃外,其余人一律到隔壁的宫室去,朕亲自来问讯。” 北堂明珠默默看了眼洛瑶,两人互相握了握手当鼓励。 洛瑶看着他悲怆的背影,心里这一刹真说不什么滋味。她出去之前,又担忧的回首望了望宁煜。 吐过两回血的宁煜惨白着脸,没有看周贵妃也没有再看床榻那个绝了气息的小姑娘。而是随手扯了帘子往那四个男人身一罩,然后拿绳子将几人绑扎实,亲自将人拖到隔壁宫室去。 皇帝对七公主的疼爱是发自内心的真心疼爱,洛瑶默默看着他似乎瞬间变得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皇帝对这个女儿真正喜爱的缘由来。 七公主惨受凌辱而死,这件事对皇帝的打击十分严重。看着皇帝突然蹒跚的身影,她甚至有种感觉,皇帝是不是因为七公主的死进而想到自己命也不久? 去到隔壁宫室,皇帝避入内室休憩。 洛瑶明白,皇帝大概需要一点点时间缓口气。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无论对于高高在的帝王还是对于平民百姓都同样不好受。 皇帝在内室休憩,宁煜拖着那几个捆在一块的男人,像拽死狗一样拽到隔壁去。 “御医,有什么办法立刻给我弄醒他们?” 洛瑶瞧见他两眼通红目光狠厉的模样,当真吓了大跳,“五殿下……。” 她想要安慰,可轻唤他之后,洛瑶又不知自己这时候能说什么。亲眼看见自己胞妹遭受凌辱的惨状,以宁煜眼下的悲愤心情,只怕她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罢了,且看他怎么审这几个禽兽不如的男人吧。 “五殿下,臣给他们扎几针能将人弄醒。”御医看了看那几个面红耳赤的男人,略略犹豫,“只不过将他们弄醒之后,意识未必能清醒。” 洛瑶淡淡插了句话,“现在这天气,不用扎针,直接将他们扔进外面湖里冻一会,保管他们醒得不能再醒。” 不管什么药,这几个男人之前都发泄得那么狠了,一遇冰冻的湖水,意识哪还能不清醒。 宁煜二话不说,拽着绳子又跟拖死狗一样将这几个男人拖到外面,朝着湖泊随手一扔。 还不到半盏茶功夫,见几个男人打着哆嗦茫然睁开眼睛。 “你们什么人?混进皇宫想做什么?”宁煜声音不高,但其透出的森厉戾气,却绝对令人不寒而栗。 洛瑶挑了挑眉,宁煜气糊涂了吧?这几个人分明是马戏团的人,这有什么好问的。 “请问这位贵人是谁?能不能容我们去再说?”湖水跟冰刀一样,只一会功夫那几个男人冻得牙齿咯咯作响。 “来?”宁煜阴森冷哼,“看来你们还没清醒,都想不起之前做过什么。” “我们之前做过……”其一个男人似乎终于想起什么,冻得泛青的脸一下白得跟鬼一样。 “不不,请你相信我们,我们也是被人加害的。加害我们的人是——” 第795章 都脱不了关系 “是谁?”宁煜见他吞吞吐吐,抡起拳头毫不犹豫往他脸打了过去,“快说。 ” 洛瑶瞧见他暴戾的模样,眉头默默又蹙了蹙。 被他打了一拳那人,立即吐出一口血来。 “我说,我说。”水里又冷又冰,他哆嗦着连声求饶,“你别打别打,加害我们的是一只大水瓜。” 宁煜森然哼了哼,洛瑶瞧他那动作,若是随身携带了武器的话,他肯定立即将说这话的人切下脑袋来。 “没骗你,我说的是实话。我们几个分吃了一只大水瓜之后,失去意识。我还记得失去意识之前,我们几个都全身发热……。” 洛瑶心里紧了紧,这么说——他们吃那只大水瓜确实有问题? “煜儿,将人带回来。”皇帝冷沉的声音不显怒意,不过其流露的震慑力却绝不容人小觑。 “你们最好老实招认,说不定还能落个痛快一死。”宁煜视线冷酷划过他们,浑然不顾自己吐了几口心头血,又使蛮力将这几个大男人拖回屋里。 洛瑶往阴影处那一尊煞神一样的男人望了望,只见刚刚还悲痛欲绝的皇帝,此刻冰沉的脸庞已不见悲伤。除了让人感觉他浑身散发出更沉更冷的骇人气息外,从他眉目里再寻不着悲痛的光影。 她默默转了转眼睛,皇帝从来都是让人望而生畏的! 即便她与七公主的感情不算深厚,现在她心里还觉异常悲愤难受,想不到皇帝这个作为七公主父亲的男人,却能在短时间内收敛情绪。 “你们刚才说,是因为吃了一只大水瓜,然后浑身发热失去意识,完全不知后面犯下什么兽行。” 皇帝一开口,那几个快要冻僵的男人立即呯呯磕头,异口同声道,“陛下请饶命,我们说的都是实话,我们根本不知道之前做了什么。” 皇帝摆手止住他们求饶,“你们吃的大水瓜从何而来?” 其一人答,“陛下,我们的吃食都是由宫人提供的。大概在两个时辰前,有个自称长春宫的宫女拿了一只五六斤重的大水瓜过来,说是宫里的娘娘喜欢看我们表演,特意送个大水瓜给我们尝尝鲜。” “长春宫?” 皇帝眯了眯眼,眼底似乎瞬间有倒山倒海的怒火翻滚。 洛瑶心里却打了个突,这说辞很明显不对劲。如果皇后欲利用他们几人加害谁,又怎么可能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 这么说,有人明知送来的水瓜有问题,故意留下线索陷害皇后? “是,是长春宫,当时我们几个都在一块,大家都听到了。” 皇帝阖下眼睛静默片刻,“煜儿,让内务府的人查一查,这水瓜从何而来?又往各宫送了多少?” 宁煜知道此事关系到自己胞妹惨死的真相,他竭力不让自己去想刚才看到的画面,强忍着悲痛点了点头,“父皇,儿臣知道这事。” “这水瓜是今年新有的品种,并不是宫里日常采购的东西。”他顿了顿,语气里说不出的伤痛悲愤,“而是三哥让人送进宫来的。” “据儿臣所知,除了许贵人之外,三哥让人往宫里诞下皇嗣的后宫嫔妃都送了等量的水瓜。只要核实一下各宫眼下水瓜的去向,知道他们有没有说谎,进而也能知道究竟是谁想借着一只水瓜来害……。” 他尾音弱下,还忍不住扭过头拭了拭眼角。 宁敏遭受凌辱惨死的情形,算强行压制不想,又如何能说忘忘。 “洹儿?”皇帝拧着眉,想起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再想到那个儿子有个堪陶公的舅舅,能够第一时间淘来新鲜事物并不稀。以前,那个儿子也没少做这种事。 皇帝捏了捏眉心,沉沉一眼扫过失态的宁煜,没指责也没多提别的事,只道,“平公公,按照五殿下的意思传朕的旨意,让内务府的人赶紧将事情核查清楚速报与朕。” 平公公应声出去传旨了。 宁煜又想起一事,“父皇,既然他们信誓旦旦那个大水瓜有问题,儿臣想不如让人验一验他们丢弃的瓜皮,也许能从找到别的线索。” 皇帝掠他一眼,大手一挥,“此事你着人去办吧。” 北堂明珠拉着洛瑶,悄悄道,“瑶瑶,你觉得他们丢弃的瓜皮还能留着?” 若那水瓜真有问题,残留的瓜皮是证据,谁还会傻不拉叽的留着不处理。 洛瑶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这个不好说。” 正常情况下,设今天这个局的人应该会在他们丢弃瓜皮之后悄悄将东西处理掉。可眼下的情况,她怎么看都不觉得正常。 北堂明珠也不是天真到什么也不懂的姑娘,“按你的意思,那个自称长春宫的宫女只怕也是个陷阱了?” 洛瑶扯了扯嘴角,“目前一切表面证据,都只是表面而已。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今天这个陷阱针对的并不是七公主,而是另有其人。” 至于七公主如何误入陷阱,最后还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异邦男人凌辱致死才被发现,这事又是另外一个谜。 时间从来不以人的焦灼为基准,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有消息传回来。 先是内务府配合调查的总管亲自到皇帝跟前禀报,“陛下,三殿下让人送给各宫娘娘的水瓜去向已调查清楚。” “有的已经食用,有的还留着;只有两处去向较模糊。”他躬身禀报,姿态毕恭毕敬。虽不知芳菲园究竟发生何事,但禀报起来半分也不敢马虎,“一是周贵妃华彩殿内的,其有一个水瓜说是赏给底下的宫人。” “奴才询问过那几个宫人,说法有些出入;另外一处是皇后的长春宫,长春宫里还留着一个水瓜未食用,已赏了两个给宫人;奴才分别询问那些宫人时,口供也有矛盾之处。” 洛瑶听得心跳突突,这事听起来那么凑巧,周贵妃与皇后都有嫌疑? 这时,去寻找残留瓜皮的宁煜也回来了。 皇帝挥退内务府总管,打眼看着宁煜,“如何?” “父皇,儿臣从下水道找到一小块没被冲走的残留瓜皮;经御医检验,瓜皮果然还留有让人兴奋迷失神智的药物。” 宁煜忽然扭头望了望洛瑶,他的目光幽沉而古怪。洛瑶心头一紧,这事还能跟她扯关系? 第796章 害人害己 宁煜一瞥即收回视线,似不愿意与她对望一样,沉痛无道,“父皇,御医查验出那药物叫芷星草。 ” 洛瑶心一动,眸光不自觉冷凝了几分。宁煜又道,“据御医所言,这种芷星草虽属常见草药,但因气候所限,京城方圆数百里内这种草药都难以成活。” “除了一个地方。” 洛瑶心头沉了沉,她知道刚才宁煜那一瞥是什么意思了。 皇帝果然追问,“什么地方?” “自从七年前,宁世子大病之后,他在卫王府内专门劈出一块地让晋老种植草药。”宁煜面无表情继续道,“据御医所述,晋老医术精湛,又养护有方。是以在卫王府内能够看到许多京城无法见到的药材。” “芷星草正是其一种。” 北堂明珠也会过意来,低声担忧道,“瑶瑶,这证据指向宁世子?可漏洞未免也太明显了,宁世子有什么动机加害七公主?” 洛瑶抿了抿唇,低声应道,“谁知这些事情里面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七公主误代别人入了这陷阱,因而付出性命为代价。 她悄悄打量了皇帝一眼,心道这些似是而非的证据,指向如此明确,会不会跟皇帝有关? 她可以确定皇帝不会亲自去加害七公主,却难保皇帝不会趁着七公主的事暗做章。 芷星草唯宁易非的卫王府才有? 皇帝默了一会,决然吩咐,“让人去卫王府核查,他们府的芷星草如何流进宫里,成了加害小七的帮凶。” 这时,外面忽传来一阵哭喊声。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洛瑶心里打了个突,她听出这是周贵妃的声音。这个女人好好协助皇后处理自己女儿的身后事,跑来这里大吵大闹想干什么? 皇帝皱起浓眉,冷冷往外一扫,“让她进来。” 随即见周贵妃跌跌撞撞奔进室内,她一脸痛一脸泪披头散发跟个疯子一样,脸全然没有平日的娇媚柔美。 当然,七公主的惨状还赫然在目,这时候皇帝自不会跟她计较。 周贵妃冲进室内,也没有理会皇帝,双目四下乱瞄在望见洛瑶之后,她突然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三步并作两步窜到洛瑶跟前,凶狠地朝她扑过去,“是你害死小七,是你这个祸星害死小七,你拿命还她。” 洛瑶哪里会让她伤到,在她扑过来之前已经迅速躲闪开去,“娘娘你冷静点,臣女与七公主无怨无仇;相反,臣女同样十分喜爱七公主,又岂会加害她。” 北堂明珠也轻声道,“况且这是皇宫,瑶瑶连路都认不全,她怎么可能加害七公主。” 周贵妃抹一把眼泪,却忽然愤恨地盯着她,森然道,“洛瑶你别狡辩,我有证据证明是你害了小七。” 证据? 洛瑶心里咯噔一声,她目光古怪地盯着周贵妃定定打量片刻,目光从周贵妃颤抖不止的双肩流连而过,最后凝定在周贵妃交织着痛苦与悔恨的双眼。 一个可怕的念头蓦地从心底冒了出来,今天设这个陷阱的人,该不会是周贵妃吧? 没害到她想害那个人,反而生生害了七公主那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让失去神智服食了兴奋药物的四个男人凌辱一个姑娘?这种计策何止是让一个姑娘身败名裂如此简单。 这分明是冲着害那姑娘性命去的。 如此歹毒的心机……最终害了七公主! 洛瑶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如果被凌辱致死那个人是周贵妃,她或许还能冷漠的吐一句“害人害己罪有应得”,可现在恶果却被报在七公主身。 她愤怒地闭眼睛,心里一瞬泛出浓浓悲哀来。七公主宁敏,但愿她下次投胎时能投到普通人家里。 “我要杀了你,给我小七填命。”周贵妃似乎已然陷入半疯癫的状态,吼叫嚷嚷之,再次张开两手往洛瑶恶狠狠扑过来。 “母妃,你冷静一点。”宁煜看不下去了,不得已闪身过来挡在洛瑶跟前,“小七……她遭此大难,我们心里都很难过;可你也不能因为心里难过随意迁怒他人,小七她生前十分喜欢她的洛姐姐,你这样的话,小七她——。” “什么洛姐姐?小七没有这样的姐姐。是洛瑶这个煞星害死小七,你给我让开,我要亲手杀了她给小七偿命。” 周贵妃又吼又叫,见宁煜一座山般挡在洛瑶跟前,任她又抓又打也毫不退让。登时被刺激得更加愤怒疯狂,“她是个煞星,煜儿你快离她远一点,她今天害死了小七,说不定下一个要害的人是你。” 宁煜听着她语无伦次的话,满心都是悲痛与无奈,“母妃你想多了,你回去冷静一下吧。”说完,他趁着周贵妃发怒推搡时往她后颈劈了一记手刀,周贵妃立时晕了过去。 他看了眼皇帝,见皇帝点头,他才招人来,“你们将她送回华彩殿好好侍侯。” 周贵妃被人送走了,不过协助皇后处理七公主身后事的卓嬷嬷这时却怯怯的在门口张望。 “卓嬷嬷有何事?”宁煜看见她踌躇不前,随即扬声让她进来,“你进来说。” “奴婢叩见陛下。”卓嬷嬷进入室内行了礼,这才道,“奴婢刚才在清理七公主遗物时,发现这个东西。”她说罢,拿出一个小物件双手举高过头顶。 洛瑶抬起往她双手望了望,眼眸立时缩了缩。 皇帝盯着她手里的东西打量一眼,“这是何物?” “回陛下,奴婢记得这是小型版画。据七公主生前所说,此物乃洛大小姐赠她之物。” 卓嬷嬷悲戚地扭头掠了眼洛瑶,又道,“可惜日前不小心弄坏了。七公主十分喜爱此物,她给太后拜过寿之后,听说洛大小姐没待在戏园听戏,还打听到洛大小姐往芳菲园这边来,拿着这个小物件往芳菲园寻来。” 卓嬷嬷不敢在帝前泣不成声,但满脸都流露着难以言述的悲痛,“奴婢听七公主说过,她要寻到洛大小姐,向洛大小姐请教修补之法。” 这不是直接将矛头指向洛瑶吗? 北堂明珠惊骇的看了眼卓嬷嬷,又难以置信的看着洛瑶,“瑶瑶,她手里那东西真是你送给七公主的?” 第797章 证人 洛瑶轻轻点头,眼底并没有流露出北堂明珠以为的惊慌,反而十分沉着应答,“没错。” 北堂明珠心里大吃一惊,不过瞧见她镇定自若的模样,也慢慢在心里劝着自己放轻松一些。 “洛瑶,朕问你。”皇帝威严冷酷的声音一下钉子一样钉了过来,“卓嬷嬷手里这东西你可认得?” 洛瑶站出来打量一眼,不卑不亢答,“臣女认得。”她看了看卓嬷嬷,十分痛快道,“此物确实是臣女之前拿给七公主的小玩物。” 卓嬷嬷当场激动道,“陛下,七公主她……是间接被这小东西所害啊。” 皇帝冷冷掠她一眼,深重的帝王威仪立即压得卓嬷嬷不敢再多话。 “那你此前确实曾只身前来芳菲园了?” 皇帝连多一句都不愿意问,直接拿了刚才卓嬷嬷的说法来堵洛瑶。 北堂明珠听得心惊肉跳,洛瑶垂着双眸,却不慌不忙道,“臣女出了福寿宫之后,确实在戏园待了一会;之后听说芳菲园有马戏表演,便一路闲逛往芳菲园而来。” “求陛下为七公主作主。”卓嬷嬷老泪纵横跪下去,“七公主遇害,洛大小姐有莫大嫌疑啊。” 宁煜却听得直皱眉头,“父皇,此事只怕大有蹊跷。洛……大小姐她与小七一向十分投契,再说洛大小姐完全没有加害小七的动机。” 这是间接反斥了卓嬷嬷以一个损坏的版画推测洛瑶害人的荒谬证词。 在他心里,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洛瑶会对小七下毒手。无论于情还是于理,这种推测都说不通。 “五殿下,”卓嬷嬷吃惊地抬起头来,她眼角掠了掠洛瑶之后,对宁煜的反应似乎又觉得在意料之。她低下头去,面悲伤之意十分明显,“七公主可是你胞妹呀,洛大小姐若非居心叵测,她何必独自一人遮遮掩掩跑来芳菲园?” “她跑来芳菲园,还有意无意留下线索让七公主寻来,这不是明摆着心里有鬼?” 洛瑶缄默不语,卓嬷嬷又道,“再者,她独自一人前来芳菲园,一路可是有不少人看见。这事,她抵赖不了。” 洛瑶冷笑,又不是有人看见她确切对宁敏行凶,她有什么可抵赖的。 “你住口。”不管卓嬷嬷说什么,在宁煜心里洛瑶都不可能加害自己妹妹。听着卓嬷嬷越说越荒唐,他再次忍不住出口维护,“你们服侍七公主,却放着她孤身一人前来芳菲园;难道七公主遇害,你们没有一点责任吗?” 卓嬷嬷脸色白了白,小声狡辩道,“五殿下你又不是不知道,七公主她一向不喜奴婢们跟着,算奴婢们跟着侍候,她也会千方百计将奴婢们甩开。” 宁煜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这么说,你还有理了。” 皇帝沉沉扫一眼她头顶,卓嬷嬷激灵灵一颤,嗫嚅着动了动嘴唇,却再不敢出声分辨半句。 “洛瑶,”皇帝紧紧盯着洛瑶,问得极为简洁,“路有不少宫人能作证你确实独自一人前来芳菲园这事,卓嬷嬷说的可属实?” 不管皇帝投来的目光有多凌厉压迫,洛瑶仍似没事人一样,淡然从容答,“陛下,她说的没错。臣女独自前来芳菲园时,因为不认得路还问了好几个宫人。” 不管途她所遇那几个人是别有用心还是其他,她确实抵赖不掉。当然,她也没打算否认。 “不过有件事令臣女十分怪,臣女在路所遇几个宫人,他们身或戴着华彩殿的腰牌,或戴着长春宫的腰牌。”洛瑶淡静面容一片冷清好之色,“臣女当时在想,或许是贵妃娘娘与皇后娘娘都十分喜爱马戏表演,是以差遣了不少宫人前往芳菲园。” 她心里冷笑,不管今天这事是华彩殿所为还是长春宫所为,总之跟这两处的主人脱不了关系。她们不想让她好过,她又何必吝啬加些力气将这水搅得更浑一些。 七公主被凌辱致死,她伤心也愤怒;但不管谁想拿七公主的死诬赖到她身,她也不会依。 皇帝听完她这番话,眼神果然深了几分。 他高深莫测打量洛瑶一眼,又道,“你既然在他们之前独自来了芳菲园,那七公主出事前你在何处?” 洛瑶心下冷嗤,心想她等着这句呢。 还好她当时察觉不对劲又离开了芳菲园,不然此刻她还真百口莫辩。 “回陛下,臣女虽然在之前独前来芳菲园;但还未到芳菲园,臣女忽然想起有一物遗落在太后的福寿宫,于是改了主意回头去了福寿宫。” 卓嬷嬷愕然抬起头来,皇帝也极为意外的眯了眯眼,“你又折返福寿宫?” 洛瑶毫不犹豫点头,恭敬的语气里再确定不过,“是的,陛下。若陛下有疑问,可以差人去福寿宫向太后确认一下。” 北堂明珠一脸如坠五里云的目光打量着洛瑶,现在她也分辨不出洛瑶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 皇帝心里也同样疑惑不已,不过转念一想,他心里疑窦消了大半。他知道太后挺喜欢这个丫头,但若说太后会为这个丫头说谎——还事关小七的生死,他觉得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既然洛瑶不怕他差人去福寿宫向太后确认,证明此事确实真实无疑。 可今天,他的小公主以如此屈辱的方式被害。他既痛心又愤怒,眼下连凶手一点头都寻不出来,皇帝心里更觉窝火得慌。 皇帝想了想,想不出别的有用线索,眼角掠见屋里那几个捆成一团的男人,登时怒心头,“煜儿,将这几个杂碎拉出去处理了。” 宁煜领命而去。 “陛下,”洛瑶朝皇帝福了福身,“七公主遇害,臣女心里十分悲痛。臣女惭愧并不能为她做些什么,不过臣女意外听说的一件事,也许能提供一点线索。” 皇帝眼睛眯了起来,一脸莫测盯着她,“什么事?” 洛瑶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心思瞬间转了数转,“臣女独自前来芳菲园时,曾无意听到两个宫女提到一些旧事。” 第798章 皇帝的心思 少女顿了顿,面露出几分惶恐之色,“臣女有个请求,请陛下恕臣女接下来无论说什么都无罪,臣女才敢说。” 她眉眼低垂,一副诚惶诚恐之态,皇帝自然看不清她眼底闪过狡黠光芒。 这不是明摆要挟他? 皇帝恼火地哼了哼,“不管你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行了吧。” 少女连忙恭敬行礼,“谢陛下。” 她默然回想了一下,“臣女独自前往芳菲园时,曾无意听闻两个月字辈的宫女议论过一件事。她们说……”她忐忑地瞄了瞄皇帝,“说芳菲园曾在二十多年前发生过一场意外,如今时隔二十多年后,陛下准许马戏团住进荒废的芳菲园,证明陛下心里已经放下旧事。” “但这也说明,陛下心里还忘不了故人。倘若二十多年后再在芳菲园发生点什么意外,陛下顶多只会把园子再封起来,断不会追究责任。” 她不徐不疾的说着,还边说边悄悄留意皇帝的脸色。这段话说完,皇帝的表情果然也慢慢变得十分微妙。 洛瑶心已有七八分肯定,芳菲园曾经发生的旧事一定在皇帝心里留下深刻烙印。 嗯,回头她得好好打听一下芳菲园的旧事。 至于月字辈的宫女——只要皇帝稍加彻查,会知道是出自皇后的长春宫。 席宛雅那个女人时刻不忘给她挖坑,她当然也不应客气回敬一二。 皇帝沉吟片刻,拧着眉打量她,看不出情绪的眼睛似乎蒙了层阴影。洛瑶只感觉他的目光又冷又厉,轻轻划过,莫名让人心里惶恐不安。 不过,不管皇帝在气势对她施压还是在眼神对她咄咄相逼,洛瑶都没有流露出胆怯躲闪的意思,反而不闪不避静静站在原地任他审视。 “洛瑶,你要清楚对朕说假话意味着什么。” 少女立时惶恐不安地低垂脑袋,“请陛下明察,算再给臣女十个胆子,臣女也绝不敢做出欺君之事来。” 皇帝掠了眼僵立一侧的卓嬷嬷,他的本意原也想借着爱女惨死的机会拿下洛瑶。不过眼下,洛瑶隐约感觉得到皇帝已改变主意。 “你知道好。”皇帝掠她一眼,不露情绪地摆了摆手,“退下吧。” 洛瑶与北堂明珠退出宫室,到了外面两人也完全没了看马戏表演的兴趣。 “明珠,我想先出宫了,今天的晚宴我不参加了。” 其实此刻北堂明珠的心情跟她是一样的,刚刚才目睹七公主致死的惨状,谁在这时候还能提起兴趣参加什么晚宴。 因为七公主的死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今天又是太后寿辰,她们知道七公主遇害的真相将会封存,过后只会对外宣称得了急病而亡。 所以眼下的宴会,仍然如期继续进行。 “瑶瑶,我与你一同出宫吧,这皇宫我也待不下去了。” 两人相视苦笑一下,倒不再多说,遂结伴提前出了宫。 调查芷星草之事与卫王府有关,自然惊动到宁易非。 夜色下,宁易非悄然自窗户掠进青玉轩,瞧见洛瑶独自在灯下练字,他心莫名泛起阵阵痛惜,“你心里不痛快?” 少女抬头看他一眼,勉强弯起的唇角透着几分悲意,“你不是在府里准备拜祭的事情?怎么突然跑来我这?” “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宁易非站在她身旁扶着她的腰,贴了贴她额头给予她无声安慰,“灯下练字影响眼睛,要不我带你到面看看夜色?” 洛瑶往他怀里靠了靠,“好。” 宁易非取了件狐裘披在她身,然后才搂着她跃屋顶。 两人在屋顶背靠而坐,洛瑶静静歪着头仰望漆黑苍穹,许久也没说一句话。宁易非知道她心里难受,除了护着不让她受寒之外便安静陪着她发呆。 良久,洛瑶才低低出声,“今年之后,只怕太后再也不愿意过生辰了。” 太后的生辰是七公主的死忌,无论太后对七公主这个孙女有没有感情,只怕都再不愿意在这天过生辰了。七公主惨死的原因,皇帝不会对外公开,却一定不会对太后隐瞒。 “过生辰也图个热闹而已,既然那天会让她心里难受,又何必非惦记那天。” 宁易非偏头静静凝着她,“倒是你,为那丫头伤心了半天还缓不过来,难道你还打算一直郁结下去?” 少女幽幽叹了口气,“没打算一直郁结下去。是一时半刻忘不了她被凌辱致死的画面,况且我一直挺喜欢七公主,她突然遭此横祸,我心里哪能好受。” “对了,宫里派人去你府里调查芷星草的事了吧?” 宁易非点头,“查了。”他握了握她的手,随即将她扳过来搂在怀里暖和着,“一个小厮好从晋老丢弃的枯草里拿了一株出来玩,然后……流到宫里。” 洛瑶心知肚明这句话几成真几成假,低垂眉眼泛着淡淡悲戚,“也不知高高在那位怎么想的,刚刚才失去爱女,眨眼冷酷无情拿自己女儿的死算计起别人来。” 宁易非却不觉意外,“在其位谋其政,他这么做也并非不可理解。” 洛瑶眉头淡淡蹙起,“可以理解又如何?他那样的作为实在太让人寒心。” 最起码,她对皇帝的做法觉得十分愤慨。他可以卑鄙可以无耻,可除了帝王的身份,他不能稍稍顾及自己也是七公主的父亲吗? 宁易非握了握她仍旧泛凉的指尖,轻轻将她双手密实包裹在大掌里,“宁煜与宁敏的感情一向十分要好,宁敏又是突然以这样惨烈的方式被害。此时宁煜作为胞兄,心悲痛即便不到万箭穿心的程度,也一定心如刀绞。” 语气微微一顿,他隐含磁性的嗓音也透出几分森凉来,“趁着他悲痛欲绝的时刻,将卫王府牵扯进去,既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加深宁煜心痛楚,又能在不动声色之间让宁煜痛恨卫王府。” “即使日后宁煜对胞妹惨死的悲痛淡去,只要一提到卫王府,他自然而然会想起他曾亲眼目睹的一幕;你说,如此好的时机他作为帝王怎会不利用!” 洛瑶轻蹙黛眉,“他这么做目的何在?让宁煜记恨卫王府记恨你?” 第799章 一手遮天 宁易非抬起头,漆黑的眸遥望同样漆黑的夜空,声音幽幽,“眼下的形势看,皇帝已经选定让宁煜做天泽未来储君。 但他知道宁煜的脾性,了解这个儿子骄傲有谋略。在某些方面,他却十分不赞同宁煜的做法。” 他看着少女笑了笑,目光温柔如海,“是宁煜太磊落太重情义。” 洛瑶恍然大悟的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他怕宁煜日后继位不会继承他的遗志收归卫王府的兵权,所以借着七公主惨死的机会牵扯到你身,好先在宁煜心里埋下祸根分化他与你之间自小长大的情谊?” 宁易非淡淡挑眉,“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 洛瑶却对这种做法嗤之以鼻,“宁煜又不是傻子,难道他连这么点分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任凭他摆布?” “事过境迁。”宁易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今日不知明白事,谁知他日这形势会变得如何。” 有些事,说了未必会不说好。他想了想便继续按捺不说,反不着痕迹转了话题,“对了,你处于事情的心,可看出谁害死宁敏?” 洛瑶默了默,也不知是天气冷还是回想起七公主惨遭蹂躏致死的画面让她自觉不寒而栗,她无意识抱了抱双臂,幽幽道,“周贵妃昏了过去,醒来之后歇斯底里的冲我又扑又打,让我给七公主偿命。” 宁易非心一动,不过并没有出声打断她。 “我从她发泄的眼神里,看到的不仅仅是痛苦悲伤,还有更多的害怕与悔恨。”洛瑶笑了笑,尽管她笑容飘忽空洞。但她自己仿若未觉,反惹得宁易非心头一疼。“她怨恨我、迁怒我,这都很正常。” “可她眼里竟然透着难以抑制的害怕与悔恨,这耐人寻味了。” 宁易非低叹,“你的意思是,她害你不成却意外害了自己女儿,所以心里悔恨成魔。” 洛瑶不接这话,又道,“我至今还想不通,七公主独自前往芳菲园后到她被害这段时间里,究竟还有哪些人出手;为什么那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任何人发现不对劲?” 宁易非眉头蹙了起来,“按你的推测,岂非皇后也参与其?” 少女低下头去,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她们费尽心思,不过是想将我送落地狱;谁知七公主无意代了我……。” “皇宫里头竟然还有人不认识七公主,这事可真诡异。” 宁易非神情隐隐可见凝重,“你觉得,皇宫里还混进了外面的人?而且那些人身手还不错?” 洛瑶叹气,口吻笃定,“若非如此,实在很难解释得通七公主会被错认,且在那么长一段时间都没被人发现异样。” 很明显,在七公主被送至那个宫室凌辱致死前,有一股力量暗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 宁易非摸了摸她秀发,“洛瑶,死者已矣,我们得好好活着,还得好好的向前看。” 少女闭了闭眼睛,晶莹的泪水忽然无声覆满脸颊。 宁敏惨死,与她或多或少都脱不了关系,她心里除了难过之外,还藏着隐隐内疚。 别人看不出来,他却懂她。 宁易非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秀发,任凭她哭个痛快,也没出声打扰她。有些时候,只需安静陪伴够了。 洛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下的屋顶,更不清楚什么时候回到闺房;次日,她睁开眼睛看见熟悉的帐顶,还迷糊的想了一会才渐渐记起昨夜之事。 待她起来洗漱完毕,又安静用过早膳,朱雀才禀道,“小姐,宫里宣布七公主的死讯。说她是今天早晨因急病不治,突然而亡。” 洛瑶怔了一下,“哦,这样也好。” 宣布死讯的日期与太后的生辰隔开一天,最起码不会那么容易引人联想。 “罗嬷嬷,待会你与朱雀一道,跟我出府。” 朱雀见她面色寡淡,看似跟平常一样淡静,实际眉间郁色暗结,很明显藏着郁郁寡欢。 她默默在心里叹气,心想七公主的死,终究在小姐心里留下一根刺。也不知这根刺什么时候才会令小姐不再感觉疼痛。 罗嬷嬷显然也知道洛瑶欲借外出的机会让自己忙碌起来,“好的,小姐。” 两刻钟后,洛瑶带朱雀与罗嬷嬷出府去了。 安国公府内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院里,洛冬玫惊愕得瞪大眼珠,“什么?宫里宣布七公主死了?” “是的,小姐。”一个看起来还算伶俐的丫头收拾好碗筷,又道,“据说七公主突然得了急病,在今天早不治而亡。” 洛冬玫收起惊讶,却绷起了脸,“不是前天才是太后寿辰吗?我记得前天洛瑶那个煞星还进宫去了。听说七公主与那个煞星感情还不赖,你说是不是我们府里那个煞星克了七公主?” 婢女大惊,“小姐千万别说这种话。” 若是让人听到,是眼前这小院她们也甭想待下去。现在的安国公府,早是大小姐一手遮天了。 “我不说?可我不说能改变事实吗?”洛冬玫不是对七公主的死有什么感触或伤心,她是想起洛千重接她回来时跟她说那件事。如果周贵妃也将七公主的死归咎于洛瑶,那她想嫁进五皇子府还有什么指望。 “那个是害人精,为什么死的不是她;现在这样,不是摆明连累我吗?” 洛冬玫越想越气愤,“晓怜,你去打听一下,看看她还在不在青玉轩?” 婢女惴惴不安瞄她一眼,“小姐该不会想冲到青玉轩寻大小姐晦气吧?” 婢女咬了咬唇,苦口婆心劝道,“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小姐你别想着跟大小姐作对了。” “在安国公府,大小姐有老太爷撑腰;算老爷向着小姐你,这也不顶用。” 洛冬玫恼火地瞪她一眼,转头望向另外一个婢女,“晓安,你去打听。” “小姐息怒,不过不用去青玉轩打听;奴婢知道大小姐在一刻钟前,带着罗嬷嬷与朱雀出去了。” 洛冬玫愣了愣,“她出去了?” 随后不知想到什么,忽兴奋的阴恻恻笑了起来,“这么说,现在青玉轩留下墨玉那个不用的丫头?” 第800章 出气 两刻钟后,墨玉不得不去厨房亲自为洛冬玫炖汤。 她是下人,洛冬玫是主子,不管洛冬玫眼下得势还是失势,她都不得不听命行事。 墨玉在厨房亲自看着火炖了半个时辰,洛冬玫派人来催促她将汤水拿去。 “五小姐不是让我炖鸡汤吗?才半个时辰根本不够火候,汤的味道可不好。”墨玉皱了皱眉,看着洛冬玫的婢女晓安据理力争,“麻烦你回去禀报五小姐,让她再多等半个时辰吧。” “墨玉,你心里是不是压根不将五小姐当主子?”晓安皮笑肉不笑的打量着她,轻声讥嘲,“主子吩咐我们怎么做,我们只有照做的份;哪里还轮到我们讨价还价。” “我不是要跟五小姐讨价还价,”墨玉仍旧好声好气解释,“可这炖汤不其他,时间不够的话,味道根本还没出来,算勉强喝下去也影响口感。”她不明白,五小姐身边这丫头在瞎坚持什么。 晓安面无表情盯着她,强硬道,“那是五小姐的事,你现在只需听命将炖汤拿去给她即可。” 墨玉轻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五小姐坚持,我恭敬不如从命。” 横竖待会这鸡汤是下洛冬玫的肚,影响口感也不关她的事。 可惜墨玉天性单纯,哪里知道洛冬玫坚持让她将汤水拿去,是想趁着洛瑶回府前借着这机会折磨她。若再炖半个时辰,万一洛瑶提前回来了,她不是失了出口气的乐趣。 墨玉小心翼翼提着食盒往洛冬玫住的院子走去,晓安却在一旁不停的催促,“你走快些吧,五小姐已经等不及了。” “若非听说你厨艺不赖,五小姐才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来做。你要知道,五小姐这是看得起你,你得知道感恩。” 墨玉也不与她争辩,唯唯诺诺应了。心里暗暗腹诽,她才不稀罕五小姐看得起她,她只要服侍好大小姐够了。 不过这些话当然不能说出来,晓安看着她慢吞吞的模样,又忍不住说道,“你怎么走路跟蜗牛一样,是不是觉得五小姐不是你主子你才这么敷衍了事?” 这不是摆明冤枉她吗? 墨玉心里委屈,但也不愿意与她起无谓的口舌之争,只想着赶紧将鸡汤拿给洛冬玫了事。她默不作声加快了脚步,晓安见状,终于没再催命鬼一样催促她了。 “奴婢见过五小姐。”墨玉进入饭厅,看见洛冬玫坐在桌旁翘首以待,心里莫名紧了紧,连忙放下食盒拿出汤来。 “五小姐你请慢用,”墨玉双手将汤奉,“若五小姐没其他吩咐,奴婢先告退了。” “慢着,谁准你告退了?”洛冬玫横眉竖眼瞪着她,重重一掌拍在桌,“我手酸,你捧着汤,过来喂我吧。” 墨玉惊愕得猛地抬起头来。不过随即又飞快低下头去,低眉顺眼道,“五小姐,大小姐出去之前曾交待了奴婢好些事情,她嘱咐奴婢得在她回府前将事情做完。” 言下之意,喂她喝汤之类的事,还是劳洛冬玫自己的婢女来吧。 “大小姐是主子,难道我不是主子了?”洛冬玫怒极瞪她,还霍地站起来。但她这一站却意外打翻了桌的炖汤。 汤水自然还烫着,墨玉在近前,洛冬玫躲闪得快;那些还极烫的汤水没溅到她,却一股脑全洒到墨玉鞋面。 “好啊,我堂堂安国公府正经主子连你一个小小奴婢都使唤不了啦?”洛冬玫一声怒叱,连推带搡的,竟然直接将墨玉推跌下去。 墨玉正正跌到一地碎片处,她皱着眉头,痛得“嘶”了一声。她手掌撑了撑地想要站起来,洛冬玫却朝站在她身后的婢女使个眼色,那婢**险的往她脚肘处一撞。墨玉非但没站起来,反而双膝一屈,直接跪在了那满地碎片。 “既然你识相有心赎罪,那在这好好跪着。”洛冬玫冷笑一声,旋身绕过墨玉又回到前面坐定。 她指了指地的汤水与渣沫,不怀好意地扬了扬眉,“还有,这些东西可不便宜。这只打碎的瓷盅,加这些炖汤用的材料,七七八八加起来是用你一年月银来赔也赔不起。” 墨玉这一跌一撞,碎片刺入皮肉,疼得她眼泪都在眼眶打转了。当然,她不会傻傻跪在那里等着洛冬玫折磨。 洛冬玫趾高气扬跟她算“总帐”时,她扶着旁边的桌脚要站起来。 不管要赔钱还是要训话,她都可以接洛冬玫这位五小姐的招。可不能干跪着,一地的瓷渣,跪久一点说不定她双腿都要跪废。 可洛冬玫眼尖,哪容得她逃离那一地的瓷渣。 “我让你起来了吗?”洛冬玫一声怒喝,一个眼神丢去,自有婢女过来死死按着墨玉双肩不让她起来。 “除非你能拿出一千两金子给我做赔偿,这儿不用你继续跪。” 墨玉被强行按着跪在瓷渣,这下简直痛得撕心裂肺。她忍着痛,倔强地盯着笑如毒蛇的少女,怒声质问,“五小姐,你这是强抢,这些东西怎么值一千两金子。” 洛冬玫哼了一声,“我说值值。” “拿不出来?”洛冬玫居高临下睨着她,满脸鄙夷道,“既然赔不起,你好好给我跪在这。” 她目光一转,盯着墨玉痛得苍白的脸,还无恶毒地笑了起来,“还有,你给我将这些洒在地的汤水都舔干净。这些食材花费老贵,你也不能浪费,好好的认真的给我吃干净它。” “若是能令我满意的话,兴许我一高兴不用你赔偿了。” 墨玉气得浑身哆嗦,一张痛得泛白的脸登时变成铁青色,“五小姐,我虽是奴婢,但不是你的奴婢,奴婢劝你做人还是留余地的好。” 她这句话明显话有话,其实也带了明显的暗示在里面。可惜洛冬玫听不出来,只听出墨玉以一个奴婢的身份在这放话威胁她。 本因婚事不成迁怒洛瑶的洛冬玫,听了这番话,当即更气得怒火烧,“贱婢,我教训你还用得着留余地?” 第801章 先废了你 墨玉暗暗叹口气,她现在又痛又无奈。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与洛冬玫这个主子硬碰硬的话,明显不划算。 “没有,五小姐你听错了,奴婢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墨玉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温驯一些,也好捊平洛冬玫炸毛的各种竖刺。 “没说过?”洛冬玫冷笑一声,哪里理会墨玉刻意表现出的谦卑,直接前给了她两巴掌。 洛冬玫收回手揉着,墨玉此际觉得浑身都火辣辣的疼了。 膝痛,脸疼。连双手,都因刚才被汤水烫到而又红又痛。 “既然没说过,现在给我认认真真将地这些汤水舔干净。”洛冬玫哪里会如此轻易饶过墨玉,“还有这些食材,全部一根不落的给我吃下去;不然,你要赔偿的可不止一千两金子。” 墨玉脸色又变了变,这种屈辱她从来没有受过,眼下也不打算逆来顺受。 她想了想,难得突然来了急智,“五小姐,奴婢一条贱命自然死不足惜。可若是奴婢万一撑不住死在你的院子里,岂不脏了你的地?” “五小姐不如让奴婢先回青玉轩,奴婢虽然拿不出一千两金子;不过奴婢替大小姐掌管着首饰,你看……。” 洛冬玫眯了眯眼,想起洛瑶平日所戴的首饰,不管那一样都是出自凡品阁的东西。凡品阁的首饰,单样式来说,在这京城,哦不对,应该说算在天下,每一件也是独一无二的。更别说出自凡品阁的东西,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若借着墨玉这个蠢货的手,她得到几件……,如此想着,洛冬玫心里有了几分动摇。 那个叫晓安的婢女却机灵得很,她看出洛冬玫眼流露贪婪的目光,也不敢直接劝洛冬玫打消念头。想了一下,却道,“墨玉你别害我们小姐了,算你替大小姐掌管首饰又如何,你偷拿了大小姐的首饰来抵帐,大小姐回头一下发现。” “到时,她不会跟你算帐,反会赖到我们家小姐头。你好恶毒的心思,竟打着借刀杀人的算盘。” 一语惊醒梦人。 洛冬玫会过意来,自己刚刚差点了墨玉这个贱婢的恶当。 她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反手又甩了墨玉一巴掌,“我看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我也敢算计。” “哼,现在你赔再多金子给我也没用,你在这跪着。好好的跪着将地这些汤水舔干净,将所有东西都吃光,不然你别想离开这院子。” 她恶狠狠的又推了墨玉一把,墨玉本被两个婢女强按着,这一推几乎整个人都跌倒在那些碎渣。 洛冬玫还不罢休,又示意两个按着她的婢女,道,“她不乐意舔?你们俩赶紧帮帮她,一定帮她将这些汤水舔干净为止。” 两个婢女听她吩咐行事,算心里对墨玉的遭遇起了恻隐之心。当着洛冬玫的面,也不敢对墨玉做出一丁点徇私的行为来。 墨玉被她们强按着伏在地面,着那些冷掉的汤水,糊了一脸……。 因洛冬玫命人守着她的院子,她在院里折磨墨玉的消息自然传不出去。 不过,青玉轩的三等丫头里,却有个机灵的。 自墨玉被洛冬玫的人叫走,她一直暗留意着,又见过了两个时辰,洛冬玫还没将人放回来。于是利用平日与其他姐妹的交情,旁敲侧击的悄悄打听着墨玉的情况,在墨玉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时,终于让她打听到墨玉的动静。 不过,她在青玉轩是一个粗使丫环。眼下罗嬷嬷与朱雀都不在府里,除了她们之外,她都不知这事能向谁求救。 至于老太爷,她想是想过,但也知道她人微言轻,以她的身份根本近不了雅苑。 她倒是想直接将墨玉的情况禀报给洛瑶,但她哪里知晓洛瑶的行踪。 不得已,她只能按捺住焦急,不停的往前院徘徊,盼着洛瑶能快些回府解救墨玉。 约莫又过了两刻钟,门外终于看见有马车停下来。 那婢女一见,立时喜出望外的迎了出去。 罗嬷嬷先下了马车,瞧见那婢女探头探脑的模样,心里正觉怪,听闻那婢女鼓起勇气前来,“罗嬷嬷,小姐回来了吗?” “你是……?”罗嬷嬷虽然管着青玉轩,不过也不是每张面孔都熟悉得一见叫得出名字。 “奴婢桑紫,是在青玉轩负责洒扫的三等丫环。”婢女朝罗嬷嬷福了福身,隐含急切道,“墨玉姐姐已被五小姐叫去了两个多时辰。” 洛瑶才下了马车听闻这话,她眼光微微一闪,看着婢女问道,“桑紫,你刚才说自两个时辰前,墨玉离开青玉轩之后一直待在五小姐的院子没出来?” 桑紫迅速答,“是的,小姐。” 洛瑶边走边问,“你觉得墨玉在五小姐的院子待那么久有问题?” 桑紫默了一下,没想着邀功,只实事求是道,“小姐出府之后,五小姐那边来了人让墨玉姐姐去厨房为五小姐炖汤,但炖汤还不到半个时辰五小姐让墨玉端了汤过去。之后五小姐让人守着她的院子,不许人进出。” “奴婢觉得这事不太对劲,悄悄打听了一下,知道墨玉姐姐她……。”桑紫犹豫一下,“她被五小姐留难,所以特意到前院等着小姐回来。” 洛瑶默默打量她片刻,也没对她的自作主张表露喜或怒,只淡声道,“好,我知道了。” “罗嬷嬷你先回去青玉轩。”洛瑶脚步未停,“朱雀,你与我去一趟五妹妹的院子。” 她唇角微微弯起,弯出淡淡可爱笑意。不过那笑意并不达眼角,眉梢之处反漾出几缕森然寒凉的气息来。 “想来五妹妹这些日子十分想念我,我亲自去看望她,她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 不过跳起来,是高兴的哭,还是痛苦的笑,那难说了。 这个时候,洛冬玫让自己的人强按着墨玉跪在瓷渣舔那些汤水,正觉得快意。突然有个丫环慌慌张张跑进来,“小姐,那个人回来了。” 丫环瞟一眼墨玉,跑到洛冬玫耳边飞快道,“她眼下正带着那个会武功的丫环往这里过来。” 第802章 不能这么对我 洛冬玫愣了愣,想起洛瑶的手段,心里下意识先露了怯。 不过输人不输阵,她心里慌张,面却佯装镇定,还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轻漫吐字,“来来,难道我还怕她不成。” “对啊,以五妹妹的能耐,需要怕谁呢。”门外,轻衣缓带的少女笑微微迈步而来,拦着这个院子不许别人进出的下人,哪里敢拦洛瑶。 洛冬玫看见她淡然从容而来,偏偏笑意晏晏的面容泛着一层让人惊心的寒意。她暗暗吞了吞口水,连想也没多想,径直猛地站起一阵风般冲出门外,“大、大姐姐,你怎么突然纡尊降贵来这?妹妹这小地方可招待不起大姐姐你。” 她说着,有意无意站在墨玉前面试图用身子阻拦洛瑶视线。 “我也不想来。”洛瑶才不会跟她客套,连敷衍也不乐意,“我听说你将墨玉叫来这里为你卙茶递水,是不是太过喜爱她的乖巧懂事,都叫来半天还不肯放人?” 洛冬玫见她步步进逼,并且一开口直奔墨玉而来,只好勉强僵笑着节节后退,“大姐姐不会连一个婢女都舍不得吧?”洛冬玫把心一横,干脆站在门口阻止她再往里走。 可惜洛瑶连眼色也不用打,朱雀便主动拍出掌风将洛冬玫弄到一边去。 没了洛冬玫阻拦,洛瑶一眼望见被婢女强按在地舔汤水的墨玉。她心尖一颤,疼惜排山倒海般袭来,之后便卷起涛天怒火。 “放手。”她声音不高,也不见凌厉,但清越的声线里却透出让人不敢置疑的气势。 两个婢女浑身一震,惊得立即松开手。 洛瑶亲自过去扶起墨玉,却见墨玉膝盖已被瓷渣刺得血肉模糊。连那张脸,也清晰浮现两个又红又肿的掌印。 墨玉哆嗦一下,双膝疼痛钻心,她白着脸咬了咬唇,勉强站起来,还没站稳满额头冒了一层薄汗,“小姐……。” 洛瑶心疼地点了点头,随后盯着一脸惴惴的洛冬玫,冷笑一声,“五妹妹真是好手段。” 她也懒得详细再问,呛了一句便朝朱雀使个眼色。 也没见朱雀动手,朱雀似乎只是略微抬了抬袖,见洛冬玫跄踉得猛朝刚才墨玉跪着的地方“扑”地跪了下去。 而且她这一跪,还是不受控的膝盖猛用力狠狠扎到那些瓷片碎渣。 “哎哟。”只一碰,碎片穿透衣衫扎入皮肉,她立时痛得倒抽口冷气惊叫起来。 “大姐姐,算我罚墨玉跪在这,那也是她先做错了事。”洛冬玫含泪咬牙冲洛瑶叫屈,“难道我这个安国公府的小姐,连罚她一个婢女都没有资格?” 洛瑶一来先扶起墨玉,除了心疼墨玉之外,是不想跟洛冬玫多费唇舌;不过洛冬玫非要跟她论一论主仆尊卑,她也不妨满足一下洛冬玫高高在的身份优越感。 “洛冬玫,首先墨玉是我的婢女,算她真做了错事,那也该由我这个主子出面对她处罚。你这个安国公府五小姐,一般情况下倒也有这个资格处罚一个下人,横竖你在府里也没少做越俎代庖之事。” 洛瑶冷哼一声,仿佛没看见洛冬玫痛得一张脸又青又白一样。洛冬玫会让人强按着墨玉跪在那里,她自然也不会忘记对洛冬玫礼尚往来。 不需动手不需出声,只要一个眼神,朱雀已然意会的点了洛冬玫穴道,让这个骄横的五小姐不跪也得跪。 洛瑶冷笑一声,又悠悠道,“但是,你这个安国公府五小姐却没有资格处罚墨玉。因为她不是安国公府的下人,她根本没有卖身为奴。她一直留在青玉轩,是因为她自愿留在我身边。” “洛冬玫,你知道你眼下的行为叫什么吗?” 洛瑶看见墨玉一脸痛苦,冷哼一声,当即加快语速,“这事你慢慢琢磨吧。” “不过你伤了我的人,我算想视而不见也不行,谁让你将她伤得鲜血淋漓还正撞在我眼前!” “我也不用你如何如何,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你在这些瓷片碎渣好好跪着吧。”她瞥了眼旁边的婢女,指着其一人道,“你去拿两罐子豆子过来,一罐红豆一罐绿豆。立刻去拿。” 那个婢女战战兢兢瞄了眼洛冬玫,见自己主子痛得嗷嗷叫却连挪一下屁股都不敢,她咬了咬唇,连忙小跑着出去拿豆子了。 “朱雀,等会拿回豆子之后,你将两种豆子混一块。”洛瑶盯着洛冬玫,云淡风轻的吩咐下来,“然后在这里看着五小姐,看着她将豆子一颗颗分拣出来,直至完全分完为止。” 朱雀眉头一跳,“让她一直保持现在这个姿势分拣豆子吗?” “没错,她将所有豆子分拣完毕,你可以回青玉轩。” 朱雀撇了撇嘴,瞥向洛冬玫的目光里隐隐透出几分幸灾乐祸的解气。 小姐这是打算直接让洛冬玫跪废双腿! 洛冬玫听完她这番话,吓得脸完全白得没有人色,“洛瑶,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残害姐妹,不怕父亲责怪吗?” 让她跪在这些瓷片碎渣分拣豆子?那洛瑶这个贱人不如直接杀了她算了。 “哦,多谢五妹妹提醒,”洛瑶唇边噙出淡淡冷笑,“为免父亲担忧,五妹妹的事不要传出去打扰父亲了。” “若影响到老爷处理公务,你们也不用再在安国公府混了。” 她目光慢慢往屋里一扫,澄澈的眼眸里流泻出来的光芒十分平常,却又带着刀锋一样骇人的凛冽,“你们听到我的话了吗?” 不管心里怎么想,洛瑶的气势都震慑得这些下人不敢兴起丝毫反抗之心,一时间,这里所有下人都异口同声应道,“听到了,大小姐。” “很好。”洛瑶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又道,“朱雀,你先背墨玉回青玉轩,等会再折返这里陪着五妹妹。” 洛冬玫原以为洛瑶不敢公开为难她,还是为了一个下人。哪里想到洛瑶不但敢,还直接公开不许他人将消息传出去。 她这才从心底害怕起来,“洛瑶,你不能这么对我。” 第803章 后果自负 洛瑶本来已经转身往外走,听了她惶恐的叫嚣,倏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不冷不热地睥睨过去,“洛冬玫,我能。 ” 这个五小姐敢为难她身边的人,她觉得十分有必要让这个“尊贵”的五小姐知道,除了她之外,谁也不能动她的人。 “还有,五小姐千万不要趁着我回青玉轩这时间妄图站起来,如果你非要不听劝站起来的话,一切后果记得自负。” 朱雀背起墨玉,洛瑶说完,便一齐头也不回的出了洛冬玫院子。待三人影子刚拐过外面的围墙,洛冬玫立即咬牙怒吼,“快扶我起来。” 两个婢女被她吼得浑身打颤,立时手忙脚乱过来一人扶一边欲扶她起来。然而,任凭两个婢女怎么扶怎么挽,洛冬玫两个膝盖都似钉在地一样,压根纹丝不动。 扶不动洛冬玫,却晃得她疼得哇哇大叫,“哎哟,你们轻点,轻点!洛瑶那个贱人好狠毒,她是铁了心要废我双腿。” 她哪里知道刚才朱雀拂袖间已封了她穴道,婢女越拽她越难动弹,膝盖反被那些碎片刺得越深越痛。 “混帐东西,还不赶紧过来帮忙。”洛冬玫痛得眼泪鼻涕一齐流,偏偏屋里其他人还石头一样站着不动,她当即气得破口大骂,“你们都是死人啊。” 好几个婢女被她凶狠的眼神吓得缩了缩,在她怒骂之下只好低着头过来帮忙欲将她抬离那一地瓷渣。 然而,她们不知道,朱雀除了封住洛冬玫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之外,还暗朝她下了千斤坠固定她的位置。 凭三四个婢女的力气,哪能将人挪离原地。 她们几人合力,非但没将洛冬玫弄离原地,反更加重了洛冬玫膝部的伤势与痛感。 “哎哟,痛死我了,你们放手,赶紧放手。” 几个婢女见她痛得冷汗真冒,脸色惨青一片,连忙惴惴不安松开她。 不过,经过这么一折腾,她本跪得几乎麻木的膝盖反而传来钻心疼痛。另外,是这么一拖一拽的,她两个膝盖冒出的鲜血很快将地那些碎片染红了。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站在一旁都不知怎么办才好。 最后,还是晓安硬着头皮道,“小姐,不如让人悄悄去知会老爷一声吧?”这样下去,算没将双腿跪废,这血也迟早得流光。 洛冬玫已经痛得死去活来了,哪里还记得洛瑶刚才的警告,“快去快去,一定要将老爷请到这来,让他亲眼看看洛瑶那个贱人有多歹毒。” 不过她们主仆才商量着,见朱雀如一柄锋利出鞘的剑般重新踏入院子。 “将豆子拿过去混在一块,让五小姐认真仔细挑拣吧。”朱雀面无表情说完,闪身将空间让出来。 洛冬玫才望见她身后跟着之前听令去搬豆子的婢女,“你、你们……!” 她气得七窍生烟,也痛得眦牙裂齿,哪里还有力气将话说完整。 朱雀才不理会她是吼是怒,她后面那个婢女拿着两罐豆子怯怯不敢近前。朱雀皱了皱眉,冷眼掠去,直接伸手夺了罐子,眨眼功夫,只听得“哗啦”一声,那两罐红豆与绿豆便被她倒入大盆子里混在一块。 “五小姐,请吧。”朱雀毫不费力拎着那个大盆子往洛冬玫跟前一放,“若想少受些苦,请五小姐动作快些。” “你拣完这些豆子,我也好快些回去向小姐交差。”朱雀说罢,拖过一张凳子,抱着双臂老神在在坐在旁边。 洛冬玫气得浑身发抖,她死死盯着面前那盆又红又绿的豆子,半晌也没动手分拣一颗。 朱雀也不着急,半阖着眼皮坐在凳子干脆养起神来。 “我不挑,我为什么要听她的命令挑什么鬼豆子!”洛冬玫跪得又痛又麻,她死盯着眼前的大盆子,努力克制无数次才没有出手将盆子掀翻。她知道朱雀会武功,生怕自己发怒将盆子掀翻,过后朱雀会发狠用更厉害的法子对付她。 “哦,五小姐确定不挑豆子吗?”朱雀懒洋洋瞥她一眼,“虽然你是安国公府正经主子,不过很可惜,我只听大小姐的。她让我在这看着你将这些豆子分拣出来,你没分完我不能走。” 朱雀眼底掠过一抹轻嘲,“我不能走,你自然也不能起来。五小姐确定你双腿能一直跪下去?” 她眼底轻蔑已然流泛到面,“五小姐现在是不是觉得双腿又痛又麻?” 洛冬玫愤恨地咬了咬牙,“要你管。” 朱雀面无表情瞥她一眼,“我哪里能管五小姐。我是好心提醒你一句,现在你双腿还有痛麻感,若你再坚持一直跪着不动的话,只怕过不了两个时辰,令你倍感痛苦的感觉也会消失。” 朱雀嘲弄地扫过她已然渗满血迹的双膝,又道,“只怕到时,大罗神仙下凡也保不了你双腿。” 洛冬玫愣了片刻,心里慢慢被绝望与恐慌灌满。 可她不甘心乖乖听洛瑶命令挑豆子,心思转了转,试图说服朱雀,“你、你不过一个下人,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你不怕我父亲过后拿你偿命?父亲不会拿你的主子如何,但对你一个下人,他说打杀也打杀了。难道你以为你的主子到时会为你与他闹翻?” 朱雀微微出神,想起那个淡然从容的少女,冰冷的面容也被心底的暖意感染柔和几分。 朱雀不会忘记,洛瑶说过她的人只有她能动,除她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动她的人。 洛瑶的护短,在许久以前她还没认洛瑶为主时,已经见识过。 在认主之后,元香遭遇的种种伤害,却是她亲眼目睹的。 那个看似柔弱的少女,用她瘦弱双肩翻山越岭寻药求医。殚精竭虑设下层层布局,已经用她独特的方法一一为伤害过元香的人报了仇。 这样的主子,可亲可敬可爱。 假若真起了冲突需要到与安国公闹翻,朱雀相信自己主子一定不会弃她而去。 “五小姐,你有力气在这挑拨离间,还不如赶紧动手分拣这些豆子。”朱雀嘲弄的目光一扫而过,眼底讥嘲随着她眼睫轻垂而隐没,“容我再提醒你一次,你的时间不多了。” 第804章 不知死活 洛冬玫一愣,眨着眼吸了吸鼻子,再悄悄睨一眼冰剑一样的朱雀,只能绝望得跟个委屈的小媳妇一样;咬着唇,红着眼,慢慢地极度不甘心的将红豆绿豆一颗颗分别丢进两个罐子。 朱雀冷然睨她一眼,心道这才对嘛。 想跟小姐抗衡?凭五小姐的脑子,还是等下辈子吧。若这位没有不如小姐的觉悟,估计往后还有苦头得吃。 洛冬玫起初十分不情愿分拣豆子,不过随着她将红豆绿豆一颗颗分出来丢进罐子越来越多,她心底满溢的不甘似乎也渐渐麻木了。 她原先还抱着希望,寄托着她的人能悄悄溜出去请自己父亲过来。随着时间渐移,她终于绝望的意识到,在这诺大的安国公府里,只要洛瑶说不许的事情,绝对不会有人敢跳出来违背。 她麻木低头分挑豆子,速度终于越来越快。 两个时辰后,洛冬玫最后将混在一块的红豆绿豆全部分拣完毕。 朱雀瞧见已然空空如也的大盆子,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心想小姐真是神了,两罐子的豆子,说了让这五小姐挑两个时辰,真是一刻不多一刻也不少。 “既然五小姐完成了小姐吩咐的事情,那我也可以回去交差了。”朱雀站起,仿佛不经意朝洛冬玫拂了拂袖。她缓步而走,身后,洛冬玫像一滩烂泥般终于软倒在地。 “小姐、小姐……。” 朱雀抿了抿唇,望着浓黑的夜空,将一切慌乱害怕的叫声留在身后那扇门里。 她回到青玉轩,见洛瑶的闺房还亮着灯。略略犹豫,她轻声敲了门,“小姐?” “朱雀回来了。”洛瑶的声音跟平常一样淡然冷清,证明她之前一直未睡,“你去睡吧,其他事明天再说。” 朱雀想了想,“小姐,墨玉是不是发起高热?”不然小姐怎么可能这么晚还不休息? 她继而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五小姐跪的时间更长,若是她眼下也发高热的话……”只怕会危及性命。 洛瑶又道,“墨玉不碍事,”她顿了顿,“至于洛冬玫,那是她咎由自取。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她的命自有人紧张。” 洛冬玫真发高热的话,她是不会拦着不许他们出府请大夫的。至于三更半夜请不请得到大夫,那是洛冬玫与她那个好父亲该头疼的事。 若非洛冬玫打着废掉墨玉双腿的主意,她也不会对洛冬玫这么狠。 她一向都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念。人若犯我,能报的当场双倍报回去;若不能当场报的,从长计议再报回去不迟。 朱雀听闻她这么说,心里定了。 不管怎么说,洛冬玫也是主子。若洛冬玫真因此出事丢了性命的话,不管是对墨玉还是对小姐,总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朱雀压根不知道她这心,安定得太早了。 在她歇下不到一个时辰,洛冬玫果然发起了高热。三更半夜出府请大夫,这事当然得先请示洛瑶。其实是走个过场,也未必真报到洛瑶跟前,然后终于有人将洛瑶一怒之下惩罚洛冬玫跪着碎瓷渣分拣豆子的事捅到安国公跟前。 洛千重自是怒不可遏。 “为了一个下人对自己的姐妹如此狠毒,她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身流着谁的血?”安国公恼火地挥手,“赶紧去外面请大夫。” 这时,洛千重忽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原本安国公府也跟别的富贵门第一样养着客卿大夫,不过自从洛瑶掌家之后,因府里财务出了问题,原本养着的客卿大夫也让洛瑶给辞退了。 他忽地一拍脑袋,“我怎么给忘了,雅苑的福伯也懂医术。” 随后他又有些犹豫,若随便差个人去雅苑,这个时辰只怕连雅苑的门也进不去。 想到这,他心里再度怒火腾腾,极度埋怨起洛瑶来,“都怪那个煞星,什么事都是她惹出来的。” 不得已,安国公决定自己亲自前往雅苑去请人。 不过他去到雅苑时,却发现福伯并不在雅苑。 “他不在雅苑?现在这时辰他不在雅苑休息,他还能去哪?”洛千重十分怪,心里其实在怀疑下人诓他,“莫非他外出了?” “老爷,你来得不巧。福伯他确实外出了,不过认真说起来他也不算外出。” 洛千重听得糊里糊涂,“你告诉我,他眼下究竟在哪?” “大小姐将他请去青玉轩了。” “大小姐……。”洛千重一噎,两条眉毛登时拧成一团麻绳,“她怎么请福伯去青玉轩?大晚的谁病了?” 白天在洛冬玫院子发生的事,因洛瑶禁令,并没有传到雅苑来。是以他这么一问,雅苑的下人可答不所以然。 洛千重只能悻悻甩袖,无功而返。 他一点也不愿意去见洛瑶,更不愿意亲自去求她。 洛千重耐着性子等去外面的人请大夫回来,然而等了半天,也没见人回来。他皱着眉头,只得不情愿的往青玉轩去。 洛瑶自知洛冬玫的情况,她也没扣着福伯不放。相反,她心里同样不待见洛千重这个父亲,是以在洛千重踏入青玉轩之前,她请求福伯前往洛冬玫的院子。 洛千重便在路与福伯遇了。 当然,洛瑶会保住洛冬玫的小命,至于其他的……。 她眸光微转,轻声吩咐,“朱雀,稍后他们煎药的时候,你往药罐里加点料。” 如果洛冬玫双腿眼下觉得有五分疼痛,她不介意让洛冬玫痛十分。痛苦越难以忍受,洛冬玫的教训才会深刻。 有了这次深刻教训,但愿洛冬玫以后别再干出缺脑子的蠢事,如动她身边的人,或者再不知死活惹她生气。 朱雀应声去了。 洛冬玫服了药之后,高热退了。但也因为疼痛钻心,而痛得哇哇流泪。 恰好洛千重看到她痛不欲生的模样,莫名的被她那张依稀熟悉的脸唤起了心里一点点亲情。 他眉头一皱,冷冷扫过旁边的婢女,怒骂道,“你们怎么回事?没看见五小姐疼得难受吗?还不赶紧想办法让她缓解疼痛?” 洛冬玫看见他脸流露出心疼的表情,心里怔了一下,眼珠转了转,随即想到一个报复洛瑶的绝佳主意。 第805章 不死不休 “你们都出去,别忤在这里惹我心烦。 ”洛冬玫瞪向旁边的婢女吼起来,“快出去快出去。” 安国公知道她此时心情不佳,也没在意她言辞及态度。他扫一眼那几个婢女,同样板着脸赶人,“快出去吧,别惹你们小姐生气。” 那几个婢女当下福了福身,低着头听话的鱼贯而出。 “父亲,我两条腿怕是废了吧?”洛冬玫见他无耐心,含着泪装起委屈来,“女儿没用,明知父亲对我有颇高期望,如今还弄成这样……。” 安国公想起自己当初接她回府的初衷,脸色登时不好起来,“你别想那么多,现在好好休息先将身体养好最重要。” 洛冬玫沮丧的垂下眼眸,恹恹道,“养好身体又怎么样,女儿被逼跪了几个时辰,这双腿以后只怕再也好不了。” “不会的,”安国公耐着性子安慰,“你还这么年轻,养养好了。” 洛冬玫抹着眼角,却突然伤心得呜呜哭起来。实际她压根没流一滴泪,佯装伤心的同时,她从张开的指缝偷偷往外看,还装出浓浓鼻音,含糊道,“父亲,大姐姐她这次十分生气。认为我故意折磨她的婢女。”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道,“算日后我养好这双腿,她也不会让我在府里有好日子过的。” 安国公黑了脸,“今天这事,过去过去了。以后这府里还有我呢,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洛冬玫极度不满地撇了撇嘴,暗想她这个父亲果然没想过为她出头。 墨玉一个贱婢子,怎么能跟她堂堂安国公府千金相。她罚了墨玉,洛瑶折磨了她,她父亲竟然这样算了。 这个父亲一点也没维护她的意思。洛冬玫心里十分失望,不过她也不会将失望表露脸,她还得靠着他将洛瑶那个贱人赶出去呢,“可是父亲难道一点也没发觉,自从大姐姐回府之后,我们府里晦气的事不断发生吗?” 安国公目光一跳,含着冷厉扫她一眼,“怎么这样说话。” 洛冬玫看穿他表面严肃内里其实也不喜洛瑶。 她扁了扁嘴,十分委屈道,“不是我要编排大姐姐,父亲你自己好好回想一下,自从她回府之后,我们府里是不是一直血光不断?” 她垂目伤心低叹,凄凄戚戚间不动声色数落起洛瑶来,“先是我母亲,然后是二姐、二哥,还有后来的新夫人,再有后来连父亲喜爱的珍姨娘也……。” “父亲,连智空大师都批大姐姐命格煞气极重,我真担心她若是一直留在府里的话,迟早会将这煞气延祸到我们这些与她有血缘的亲人身。” 她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安国公,“大姐姐母亲在她年幼时抵不住她命格煞气过世了,父亲你阳气旺盛,这些年来才一直相安无事;可谁说得准,下一个受她煞气冲克的人会是谁?” 她幽幽叹着气,将脑袋垂低了去,“也许说不准是我,也许说不准是父亲你。” 安国公板起脸冷斥,“你少在这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洛冬玫心里却在冷笑,他听着在发怒。可她心里清楚他不过虚张声势而已,内里的气势其实一点也不足。这证明,他也忌惮着洛瑶那个贱人,也同样惧怕被洛瑶命带煞气冲克。 她转了转眼睛,装出一副知错的忏悔模样,低着头惭愧道,“父亲息怒,女儿知道不应该在背后说大姐姐坏话。可女儿实在是担心呀,算女儿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父亲你着想。” “父亲你是我们的一家之主,若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们这一家子都怎么活。” “还请父亲想个法子,去一去大姐姐身的煞气吧。” 安国公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问,“去她身的煞气?你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洛冬玫怏怏叹息,“我唯一能想到的是让大姐姐离我们安国公府远一些,像以前她在外面养病那样;她离得我们远远的,不管她命格煞气多重,也影响不了我们。” 安国公沉默一会,没再这话题跟她多说,“行了,这事我自有主张。你别多想了,放宽心把伤养好最要紧。” 洛冬玫目送他出了门,眼底渐渐泛出诡异的阴森快意来。 因为她知道,刚才她说的话她父亲已经听进去了。接下来,她只管等着看他行动好。 洛瑶,在安国公府待不长了。 两日后,洛瑶准备出门前往皇觉寺。这日,并非她生母墨流霜忌日。但,却是宁易非父母与兄长的忌日。她原先答应了与宁易非一道前去寺庙,不是以未来儿媳的身份,仅以一个天泽百姓的身份到皇觉寺给他父母柱清香。 顺便,在那个大山环抱的地方沉淀一下心情。 谁料她走到门口还未马车,却见有人自另一端路口急急打马而来。 “洛妹妹,你要出门?” 这声音——! 洛瑶眸光微闪,她缓缓回身,波澜不惊的看了看轻身跃下马的男子,见他眉眼忧戚藏着淡淡戾气;她心里一沉,不冷不热应道,“对,我打算出门。” “五殿下有事?”无事的话,请让开。 后面这句话相信不用她明说,宁煜也听得出来。 “我心里难受。”宁煜没直接答她,“小七她……还未成年,连葬入皇陵都不够资格,只能在附近找个山头随便葬了。” 洛瑶心里莫名紧了紧,宁煜这是做什么? 明知宁敏以那样惨烈的方式被害,他们这些知情人谁心里都不好受。他却偏偏这时跟她提起这事,他希望从她眼里看到怜悯同情? 她疑惑看着他,微沉了声音低低叹息,“五殿下……节哀吧,如果七公主在天有灵,她不会希望五殿下一直沉浸在悲伤里。” 宁煜再次略过她的话题,一双染了郁结的眸定定盯着她,“你是不是准备与宁易非一道前去皇觉寺?” 洛瑶心头蓦地绷紧起来,这事她压根没对任何人提起,他是怎么知道的? 第806章 绑了她 洛瑶没有答,但宁煜从她沉默却知道他说了。 “小七生前那么喜爱你,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她坟前?”宁煜说完这话,心里却不太好受的颤了颤。 他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她陪宁易非去皇觉寺拜祭先卫王爷夫妇,他宁愿卑鄙利用自己妹妹的死阻止她脚步。 洛瑶面无表情看着他,好半晌才淡淡道,“五殿下,死者已矣。不管我们有多伤心痛苦也好,活着的人都得继续活下去。” “五殿下难道希望发生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吗?”她垂着双目,努力不让自己去看宁煜含着失望与痛楚的眼睛,“请五殿下想一想即将开始的春闱吧。状元楼倒塌,已经砸死几个极有才干的学子。” 她冷淡的语气稍稍夹了几分凌厉,“五殿下莫非还想着将春闱主考官一职拱手让人?让前面所有功夫都白费?” 宁煜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他原意不过想着借小七的死,阻止她一心与宁易非亲近而已。 何曾料到会惹来她一顿教训,他黯然张了张嘴,最终颓然道,“你若是不愿意……那算了。我母妃她情绪十分不好,若你有空的话,能不能进宫代我开解开解她。” 洛瑶冷笑,虽然她心里对七公主的死也十分难过。可宁煜说这话不觉违心,她却觉得匪夷所思。 “五殿下还是将刚才的话收回去吧,周贵妃眼下是伤心痛苦;若我自作多情进宫开解她,只怕会刺激她反惹出更多疯狂的事来。五殿下应该没有忘记,她曾想亲手掐死我吧?” “五殿下既然心疼她,那更该做一些能令她早日走出痛苦早日高兴起来的事情。” 少女冲他略略颔首,毫不犹豫转身踏马车,“五殿下既然无事,那请回吧,时辰不早,我该出发了。” 宁煜在原地怔怔看着她钻入马车坐好,又愣愣目送着那辆马车载着她越走越远。 “民女见过五殿下。”在宁煜失神之间,有道冷清动听的女声响了起来,“殿下莫责怪大姐姐,她此番出门散心,也是怕在京触景生情而已。” “七公主的事,我看得出来大姐姐心里很难过。”洛映竹怏怏垂着头,语气透着几分悲意,“不瞒五殿下,其实我也一样感同身受。” “五殿下若是不嫌弃,能否告知民女七公主落葬何处?民女准备改日前往她墓前凭吊,也算尽一尽我们曾经相识的情谊。” 宁煜默然看着眼前素衣加身的少女,脑里闪过曾让他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片段,那一次他喝了酒错将眼前的少女当成洛瑶,几乎当场做出……。 眉心极快地蹙了蹙,他客气而疏离道,“四小姐有心,小七葬在皇陵附近;不过她年幼,只怕受不住太过隆重的心意。” 洛映竹困惑地眨了眨眼,他这是暗示她可前往凭吊却不可声张? “我还有事要忙,先告辞。”宁煜也不理会她懂不懂他意思,点了点头,径直翻身马走了。 洛映竹孤零零站在原地,默默目送着那一人一骑淡出视线。她垂着眼眸轻轻咬唇,樱红的唇畔有苦涩之花如薄雾绽放,同时有叹息在心底绵长回旋,这世最苦——莫过于求不得。 洛瑶在皇觉寺陪着宁易非待了三天,这三天倒也安静无事,三天后,她如期再回府里。 墨玉膝盖的伤已好得差不多,洛冬玫腿的伤却因反复腐烂,眼下还得继续躺着养伤。 这日,洛瑶独自前往雅苑。 在安国公府不其他地方,且又是她治下尽掌控手里,自不在外面一样处处小心谨慎。所以她偶尔也不用朱雀寸步不离的跟着。 用她的话说,是“朱雀你武功虽不错,但也不能荒废,得趁着在府里闲暇时多多练习”,朱雀觉得她说得理,对于她在府内行走也放心,这才没有固执坚持非跟在她身边。 不过,青玉轩在安国公府北面;而雅苑却在南面,这一北一南的,她从青玉轩到雅苑可得贯穿整座安国公府才行。 安国公府作为与天泽建朝一样长久屹立的四大国公府之一,府邸占地面积自然不会小。其假山流水、庭园花草可谓数不胜数。 洛瑶此刻正沿府里那面大湖穿行而过,湖对面是高低起伏的花草绿植;而湖的另一侧,除了点缀庭园的绿茂盛绿植之外,还有数面假山。 少女放松心情悠悠然然从湖畔走过,“看来得多栽几种花树才行,这湖边的景致还是太单调了些。” 但是,她完全没有料到,在她步入竹林的一刹,原本平静的空气蓦地发生波动。 在她惊讶察觉不对劲的瞬间,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反应,只见眼前有人影闪过;她的注意力被前面人影吸引,原本静止无痕的身后却蓦地有人出手狠狠劈落她后颈。 一招手刀,干脆利落,完全没有失手的可能。 洛瑶脑里“轰”一声发懵,却再想不到更多便已然失去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很快,两个人原地分工合作将她伪装妥当,并且镇定自若大大方方将她带出府外。外面早有马车候着,他们一出府,那马车立时便驱到跟前。 两人带着洛瑶了马车,毫无阻碍的驱车离去。 半个时辰后,老安国公从暖和的屋子踱步出到种了两株腊梅的院子,“安嬷嬷,眼下什么时辰了?瑶丫头怎么还不见人影?难道她今天又跑出府去了?” 安嬷嬷拿了暖炉追出外面塞到他手里,才温和道,“老太爷放心吧,大小姐今天没出府。青玉轩离雅苑远,她慢慢走来可不得花些时间。” 老安国公昂头望了望乌云压顶的天际,皱着眉头道,“你出去看看她到哪了,我这心里头总感觉有些不对劲。跟这天的乌云已经压在心里一样,又压抑又沉闷。” 安嬷嬷应道,“那老太爷先回屋里?奴婢拿油纸伞去外面迎迎,希望这场雨能迟些下,可别淋着大小姐才好。” 老安国公嗤笑一声,“你还担心那丫头,真下雨的话,她肯定跑得兔子还快。” 安嬷嬷知道他嘴硬,心里其实担忧着呢。她轻轻笑了笑,进屋拿了伞往外去。 第807章 弄哪去了 谁也没料到这雨说下下,还是瓢泼大雨那种。 安嬷嬷拿着雨伞在走廊望雨兴叹,“这么大雨,若大小姐眼下真往这边赶,那铁定挨雨淋了。” “奴婢还是赶出去看看吧。” “别。”老安国公摆了摆手,“别到时她没淋出病来,反倒苦了你这把老骨头。我看那丫头滑溜得很,说不准她见天色不好,这会压根还没出门。” 安嬷嬷望着密密雨帘,仍有些担心,“可万一她已经在途的话怎么办?这会不是被大雨浇个透?” “没事没事。”老安国公一脸不以为然,“她年轻,淋场雨也不碍事;相反,你年纪大了,你若是染了风寒可有你受的。” 安嬷嬷见他坚持,默默等了一会,见雨势非但没有变小,反越来越大;为免老安国公为她也担心一份,只好回头又走进屋里。 这场大雨,一下下了几个时辰,雨势才渐渐停歇。 青玉轩里,罗嬷嬷她们几个自然知道洛瑶一早出了门去雅苑的。眼看大雨过后天色都暗下来,洛瑶还未回来,只当洛瑶留在雅苑陪老安国公用完晚膳又留在雅苑闲话。 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是以洛瑶迟迟未归,她们也不太担心。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完全黑了,雨也完全停了。 罗嬷嬷道,“朱雀,你去雅苑接小姐回来吧,天黑路滑,我还真不太放心她。” 朱雀点点头,顺手抓了把雨伞以防万一,这才疾步走出门去。 待到朱雀去到雅苑,老安国公知晓洛瑶早在几个时辰前已前来雅苑,这才大惊失色。 “她根本没有来过雅苑。” 老安国公与安嬷嬷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事既蹊跷又不简单。 “你先回青玉轩去,”老安国公沉吟一会,心里已有了决定,才对朱雀道,“也不要露出什么惊慌神色来,更不要对别人声张,跟平常一样当作瑶丫头已回到青玉轩歇下。” 朱雀皱眉,她想不明白老太爷眼下瞒着洛瑶失踪的信息是几个用意,“老太爷,请你恕奴婢无礼,小姐是在府里无声无息失去踪迹;而且依照推测,她至少已经失去踪迹几个时辰;这时候我们不是应该尽快查明线索寻到她吗?” 还佯装人已回到青玉轩粉饰太平? 难道他打算不管小姐的死活? “人当然得寻。”老安国公拧着浓眉,脸露着少见的凝重之色,“但也不宜大张旗鼓来寻。” “你放心,她不仅是你小姐;她还是安国公府的大小姐,是我的嫡亲孙女,我断不会不管她。” 他掠见朱雀面泛出不赞同,皱着眉,他耐着性子解释,“你若是实在不放心,可以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暗查找;但你得记住,这事断然不能闹得人尽皆知。” “这不仅关系到她的名声,最重要的是关乎她性命。” 朱雀点点头,“好,奴婢暂听老太爷你的吩咐。” “但奴婢实在不放心小姐安危,还请老太爷你尽快安排人手秘密查访小姐踪迹。” 洛瑶在安国公府内失踪,这是大事,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 老安国公心里隐隐有种感觉,目前洛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行踪难定。 他十分清楚洛瑶这个孙女的能力,她在安国公府当家已经超过一年时间,这个府里哪里还有什么地方是她无法控制在手的? 偏偏今天,有人在府里在她控制得铁桶一样的自己家里,她莫名其妙失去踪迹。还无声无息,过了好几个时辰都没有人知道。 他觉得,在府里还能不露形迹突然安排人手进来那个人,除了现任的安国公——他的儿子,这府里的一家之主外,不会有别人。 老安国公默默思索了一会,才问长随,“老爷回府没有?” “还没有呢。” 老安国公半眯的双眼精光猛迸射而出,“你给我留意着,他什么时候回府,让他什么时候立刻来这见我。” 长随恭谨应下。 也不知是安国公今晚的应酬特别多还是别的原因,老安国公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等来洛千重这个夜归的儿子。 “父亲你找我?”洛千重一身酒气步入雅苑,面泛着几分酡红,明显带了酒意,“这么晚了还有什么要紧事?” 老安国公听闻他打着酒嗝,两撇浓眉恼火得竖了起来。他哼了哼,直接单刀直入的质问,“我问你,瑶丫头是不是你暗安排人弄走的?” 洛千重心里暗暗吃惊,面还佯装着酒醉,含糊打太极,“父亲说什么?这么晚了,瑶瑶不是早该在她的院子歇息了吗?” “你少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老安国公看着年迈,但心明眼亮得很,绝不是好糊弄之人,“我知道你心里一直不喜这个女儿,我还知道你心里一直打着什么小九九。以往你常对她横眉竖眼也算了,可眼下你自己扪心自问你做的都叫什么事?” 老安国公越说越恼火,“你觉得你现在这种行径,还配做一个父亲吗?” 洛千重也被他不留情面的训斥弄得心头无名火起,“父亲,你说我跟她不亲对她不好。你不也一样吗?府里那么多孙女,你偏着她一个,你又怎么能怪我另外补偿其他人。” 老安国公愣了愣,“你听听你自己说的都叫什么混帐话?” 他摆了摆手,没好气道,“行了,现在我也没这闲心管你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你给我一句老实话,你到底暗将她弄去哪了?” 老安国公从他的反应确定那个孙女,十有八九是落在这个犯浑的儿子手里。他不担心洛瑶安危,相反,他心里烦躁又焦急的却是为安国公府未来的前途。 他早看出来,洛千重这个儿子没有长远眼光,目光短浅也罢了;偏偏这个儿子近些年来也不知怎么回事。还不停的犯浑,真是越活越回去。 洛千重看不出安国公府的未来与洛瑶息息相关,他心里却清楚得很。若想再保安国公府百年繁荣不倒,还非得指望洛瑶这个孙女不可。 洛千重有些心虚地瞄他一眼,“父亲怎么肯定是我将她弄走?这府里不是被她紧攥手里,一直都固若金汤的吗?我还能对她怎么样?” 第808章 干起来 对近来更新的一点说明 老安国公气得瞪眉竖目,“你少跟我顾左右而言他,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将她弄去哪了?她眼下究竟安不安全?” “两个武功不错的人全程护送,她哪能不安全。” 老安国公听着他的咕哝声,知道他等于变相承认将洛瑶暗弄走。虽然确定洛瑶没有性命之忧后,他心里那块大石可以放松下来。不过老安国公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又恼火起来,“那你将她弄去哪?” “父亲不用再记挂她。”洛千重皱着眉头,神情十分厌恶,“她不过旧疾复发,回去养病而已。” 老安国公差点被他这不负责任的说法气得当场吐出一口老血来,“你……唉!”他颓然叹了叹,摇着头满带无可奈何,“你今天费尽心思将她弄走,等着瞧吧,来日有你求她的时候。” “而且,到时别以为她会给你这个父亲面子。你现在都做得出不把她当女儿的事,她算再心宽也一样会寒心会记仇。” 洛千重哼哼两声,不以为然道,“父亲放心,断然不会有那一天的。” 老安国公懒得跟他再多费唇舌,悻悻甩了甩袖,背过身去,嫌弃赶人,“罢了,既然你做了决定,只望你日后别后悔行。你走吧,我没什么可说的。” 洛千重望着他已然佝偻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一阵冷风吹过,他酒意醒了几分,垂下眼闭嘴巴,终究什么也没说,随后转身一头冲进夜色里。 为免青玉轩这边洛瑶几个亲近的婢女捅出什么乱子,老安国公思忖一会,差人悄悄将洛瑶“旧疾复发”急忙送出府的讯息传了过去。 青玉轩一夜人心惶惶,次日待安国公洛千重宣布这消息之后,罗嬷嬷很快拿了帐册与钥匙等物前往雅苑求见老安国公。 “奴婢自大小姐幼年一直跟随她身边,如今她陡然发病,身边没个熟悉的人侍侯着,奴婢这心里难免日夜牵挂。”罗嬷嬷毕恭毕敬垂首陈述她来的目的,“大小姐之前曾将府里帐册与库房钥匙交予奴婢代管。” “奴婢如今打定主意追随大小姐而去,这些帐册与钥匙还是交由老太爷你另择他人保管吧。” 老安国公想问一问她可知该如何寻到洛瑶,可话到嘴边,他终没能问出来。因为他自觉这话让他臊得慌。 于是,罗嬷嬷装糊涂不问洛瑶下落;他便也跟着如惴惴惊慌不安的狐狸一样装糊涂忘了告诉她。 罗嬷嬷将打理的帐册与钥匙交割完毕,回头收拾行理与朱雀墨玉两人一道头也不回的离府,走了。 至于青玉轩,罗嬷嬷几经考虑之下,提了回那个机灵报信的桑紫做一等丫环,让桑紫留在青玉轩负责看家。 不过短短两日时间,洛瑶以及她身边最忠心追随几个婢女,迅速离开了安国公府。 洛冬玫听到这个消息时,都惊叹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一样,“太不真实了。” “对了,晓安,你说罗嬷嬷已经将当家那些东西都交到老太爷手里?” “是的,小姐。” 洛冬玫沉默一会,似乎想到什么,突然激动得想要下床。然而才拖动双腿,发觉双膝间传来钻心疼痛。 “哎哟,痛死我了。什么庸医,治了那么多天,我这腿的伤没见半点好转,反而觉得越来越疼。我真怀疑,他到底会不会治。” 晓安见她一脸狠戾,心下暗暗惊了惊,“小姐放宽心,大夫不是说了,只要小姐安心再养养,这腿伤很快会好。” “很快?”洛冬玫嗤之以鼻,“这种敷衍的词,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墨玉那个贱婢早能下地活蹦乱跳,我却还得半死不活的躺着养伤。” 晓安心里也划过一丝疑惑,不过面只好继续安抚,“墨玉是下人,小姐你是千金之躯身娇肉贵的,这伤自然得养精细些。” 这话虽然听着让人心里舒服,可洛冬玫还是没法开怀,反而恹恹皱起了眉头。 “我下不了地,岂不是没法趁机将当家权拿到手?” 晓安心里暗暗吃惊,原觉得以自己小姐的能耐根本当不好安国公府的家;不过她随后又想,大小姐之前都能将安国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小姐想必也差不到哪去。 她心里已然默默在盘算起假若洛冬玫当家之后,能给她们这些婢女带来什么好处。 待到翌日安国公前来探望洛冬玫时,洛冬玫又是撒娇又是诉委屈,是为了向安国公表明,她有能力接手做安国公府的当家。 “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先将伤养好,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安国公一句话将洛冬玫打发了。 而他一转身,反将安国公府交由三小姐的生母周姨娘来当家。 老安国公对于他的自作主张完全没有管束的心思,二话不说让人将帐册与钥匙送到了周姨娘手里。 自此之后,被洛瑶收拾得老老实实的洛夏莲再度趾高气扬起来,而且她自觉背后有周姨娘撑腰,竟挺起腰杆不时与没有生母依靠的洛冬玫对着干。 两日后,出了京城绕了远路转了大圈的罗嬷嬷一行,被人悄悄接到了临渊水榭的白屋里。 这是自洛瑶莫名其妙在安国公府失踪之后,她们主仆几人第一次相见。 罗嬷嬷一见洛瑶,忍不住红了双眼,带着哭腔哽咽道,“小姐,奴婢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墨玉更夸张,见到洛瑶笑意晏晏的俏立面前,眼泪竟似缺了堤一般,她一阵风般奔向洛瑶抱着人泣不成声,“小姐小姐,奴婢、奴婢还以为……。” 洛瑶哭笑不得拍拍她的背,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不是好好在这嘛。” 朱雀虽然没有两人表现得如此激动,不过看见洛瑶完好站在面前,她也不禁露了笑意明显松口气,“还好小姐没事。” 罗嬷嬷缓过气来,小心翼翼打量了洛瑶一眼,柔声问道,“小姐,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洛瑶笑容淡了淡,澄澈的眼眸里忽地迸出几缕森然厉光来。 第809章 求人的姿态 少女默然理了理思绪,才慢慢将事情经过还原,“那天我前往雅苑见祖父,谁知经过湖畔那段竹林时,却突然被两个暗藏其的武功高手一前一后堵着我;同时他们还借着一人在前面吸引我的注意,后面一人出手袭击我。 ” “我当时知道避无可避,唯能在最紧要关头扎了一下手腕;他们暗算我得手之后,急急忙忙将我送往外地。而我昏迷之前扎那一下,让我在出了城门没多久清醒过来。” 洛瑶默了默,想起当时的情形仍旧心有余悸。若她当时反应慢一点点,现在真不知道会被她那个冷血的父亲丢到哪去。 “我清醒之后,一面佯装昏迷一面悄悄沿途留下暗号,又放出信息通知宁易非;后面么,宁易非赶来收拾了那几个人,又抹去我的踪迹。再然后,我悄悄住到这来了。” “你们来了,在这好好住着吧。” 罗嬷嬷听完她有惊无险的经过,心里又疼又替她难过,“这么说,小姐知道是被什么人袭击了?” 洛瑶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后面怎么处置那些暗算她的人,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是洛瑶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她知道,又不愿意提及。那个人——极可能是……。 “知道。”洛瑶点了点头,声音也冷了下来,“嗯,这地方山清水秀,我住着挺好,以后你们跟着我只怕得在这住很长时间。” 罗嬷嬷连忙道,“自小姐出生之后,奴婢一直跟在小姐身边。小姐去哪,奴婢自然在哪。” 墨玉也连连点头表态,“小姐当年将奴婢救回去时,奴婢发过誓,奴婢有生之年都要跟在小姐身边,除非小姐不要奴婢将奴婢赶走。” 朱雀一句话,“小姐是奴婢的魂。” 一个人若没了手脚,尚可活。一个人若失了魂魄,必死无疑。 洛瑶心里有暖流淌过,眼底深藏的黯然与凌厉终于消淡了些,“好,只要你们不嫌弃,我肯定不会丢下你们。” “对了,小姐。”罗嬷嬷想了想,觉得有些事得尽快向她禀报清楚,“府里那些帐册与库房钥匙,奴婢在离开之前已悉数交还到老太爷手里。” “至于夫人留给小姐的嫁妆,奴婢也暗做好了安排。” 这些琐事罗嬷嬷一向打理得颇好,洛瑶闻言只点点头,完全没有细问的意思,“你做主安排好行。” 墨玉咬了咬唇,忍不住嘴快追问,“那小姐不打算回去了?任由五小姐他们在府里作威作福?” “她?”洛瑶眯了眯眼,神情微微有些冷凝,“不过秋后的蚱蜢而已,任她蹦跶她也蹦跶不了多久,不必费心理会她。” 墨玉又担忧道,“可若是小姐长时间不在府里,只怕她会说服老爷拿到当家之权。” 洛瑶冷笑,“安国公府在墨秋言当家那十几年,家底早被败光了。若不是我接手之后拿娘亲留下的嫁妆打点着,你以为府里还有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过?她喜欢当这个家让她当好了。” 只怕当不了两天,洛冬玫会叫苦不迭想要甩手不干。 只可惜,洛冬玫欢欢喜喜抢到手的东西,由不到她高兴两日,会发觉那根本是个丢不出去的烫手山芋。 “我但愿,她有能力将那个家撑得久一些,不然回头不到两三天,我的好父亲该急得跟无头苍蝇一样团团转了。” 没有银两支撑,安国公府的体面拿什么去维持? 但愿,她那个冷血的好父亲不会那么快想着求到她面前才好。 果然,事实完全不出洛瑶所料。 周姨娘接手当家掌权之后,没过多久发觉府内帐户空虚。她好处没捞着,反差点一不小心惹了一身腥,自然绞尽脑汁将这个当家权给甩了出去。 洛冬玫的腿伤终于好了,洛瑶暗在她的药里加了药,让她足足多受了数倍的苦才痊愈。 她能下地的时候恰逢周姨娘甩出烫手山芋,然后满心欢喜的抢了过来,还以为自己占了天大便宜。 这一日,安国公想向帐房支些银子打算回请同僚喝几杯。 “老爷,帐的银子如今所剩不过千余两,你这一拿要五百两,这……。”帐房愁眉苦脸的摊摊手,“若这个月外面铺子没有进项的话,我们府下个月的生活费都没着落了。” 安国公完全没料到府里没有银子,他愕了片刻,反应过来后不由得大吃一惊,“府里为何只剩这么点银子?还有,你刚才那话何意?莫非个月我们府名下的铺子都没有银子进帐?” 帐房叹了口气,偷偷瞄他一眼,才道,“个月底大小姐离开府了,周姨娘接手之后,本该入帐的银两……她说铺子亏了,没钱。” “这个月,五小姐接手掌家,”帐房也不想挑谁的是非,不过府里的财务状况实在不容乐观,他不提不行,“非但没有往府里添银两,还预先从我这支了银子。” “眼下的情况,跟坐吃山空也没什么两样。”帐房叹息更重了些,可惜算坐吃山空,这山也是指甲大的小山,压根顶不了多少时日。 安国公完全愣住,还失神得喃喃自语,“难怪这两个月的伙食起以前是一日不如一日,府里的财务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 “老爷,”帐房想了又想,有句话在舌尖打了数个来回,他才敢硬着头皮道,“这么下去的话,我们府下个月只怕……连最基本的生活需求都满足不了,还请老爷早作打算。” 安国公后面是失魂落魄离开东厢的,他甚至一脚深一脚浅的走了老远还回不了魂。 “老爷?”福伯突然看见他神思恍惚的站在雅苑门前,心下无诧异,默然打量他一眼,试探问道,“老太爷这会还在午睡,你是到屋里等他一会?还是现在奴才去叫醒他?” 听闻福伯疑惑的询问声,洛千重才如梦初醒般,他怎么不知不觉走到雅苑来了? 默了默,他慢慢道,“我进里面等他,让他睡醒了再说。” 第810章 负起责任 其实洛千重才进入雅苑的偏厅坐下,老安国公醒了。 不过他对这个儿子由衷感到失望,而且也猜到这个儿子这时候来雅苑想做什么。是以即使醒了,他也不乐意立刻去见洛千重。 大约晾了洛千重半个时辰,老安国公才一副姗姗来迟的派头出到偏厅见他。 “父亲你醒了?”洛千重见他沉着脸而入,心下莫名先觉得惴惴,语气自然不自觉矮了三分。 老安国公哼了哼,没好气道,“有什么事?” 洛千重张了张嘴,好半晌却开不了口。到自己父亲跟前诉苦,这事他已经许久不曾做过。他张嘴老半天也觉得这事实在难以启齿。更在老安国公炯炯洞悉一切的炬目下,有种无所遁形的自惭形秽。 “没……没什么事,是想来看看父亲你近来过得可好?”洛千重暗下转着心思,试探的看向胡子一翘一翘的老者,“我听说最近府里的伙食有些改动,也不知父亲你过得习不习惯。” “我面前还来绉绉这一套?”老安国公盯着他忸怩的样子,觉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想知道我有没有被你那个好女儿克扣饿死而已,直说不行了,还吞吞吐吐拐什么弯抹什么角。” 洛千重被他抢白得老脸一红,“冬玫她初初当家,一时还没适应而已;她也不是诚心克扣你的伙食,是全府下眼下的伙食都有改变。” 这句话冲口而出之后,洛千重心里隐隐有些后悔。但转念一想这情况只怕自己父亲早知道,他也没什么必要再遮遮掩掩。暗下咬了咬牙,干脆将心一横,直白道,“我实话跟父亲你说了吧,我刚才向帐房支几百两银子,你猜他怎么说?” 老安国公怒声哼了哼,“我对猜谜没兴趣。” 洛千重被他噎得哑口无言,尴尬的低着头默了半晌,才又鼓起勇气接着道,“帐房说我们府近来这段时间已经严重入不敷出,只怕下个月连基本的生活开支都满足不了。” 老安国公绷着脸斜睨他,“你如今什么意思?府里没有银子难道还指望我能生一堆银子出来?” 洛千重苦笑,“父亲息怒,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老安国公哼哼两声,狐疑地盯着他,语气更加恼火,“那你是怀疑我暗侵吞了府里的银子?如今找我要债来了是吧?” 这不是胡搅蛮缠嘛! 洛千重暗下深吸口气,耐着性子陪小心,“我是来向父亲你讨教,眼下我们府的财务状况该怎么改善?这样下去迟早……连饭也吃不。” 说到后半句,他不禁羞得满脸通红,气势弱了,心跟着声音自然也一并沉下去。 “我一个大半身子都埋进土的老头子,有什么办法赚银子?”老安国公板着脸,一句好话也没给他,“你让谁当家让谁想办法去。” “若是最后折腾得连饭也吃不……哦,这个也不用担心,好歹你每个月还有俸禄,粗茶淡饭还是勉强能维持的。” 洛千重听着他连讥带讽的语气,心里慢慢涌说不出的沉重与绝望来,瞬间清醒认识到他今天在这里绝对讨不了好。 此刻他更清楚,他自己若想不到办法改善府里的财务状况,只怕到最后还真……只能粗茶淡饭度日。 “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情要忙,不在这打扰父亲了,我先告辞。”洛千重失望之余,似突然被火烧屁股一样,怏怏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雅苑。 “没用的东西,枉痴长了几十岁,到这份都不知道反省反省。”老安国公见他灰溜溜开跑,恼火之余忍不住接连灌了两杯茶落肚。 “老太爷你可别再贪杯,”安嬷嬷见他还要再喝,连忙一把抢过茶壶,“大小姐交待过,你不能暴饮暴食。” 老安国公静默了一会,面慢慢泛出几分莫名悲哀来,“那个丫头也是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倔性子,偏偏这个儿子又长了颗榆木脑袋,怎么都不开窍。这么长时间,都看不出谁才有能力支撑起这个家。” 洛瑶本身的能力在年轻一辈是佼佼者,再加她嫡亲兄长……。 唉,只有他那个心瞎眼瞎的儿子什么都看不清。 再说安国公从雅苑出去之后,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火,走到花园时,正好碰对下人颐指气使的洛冬玫。他不禁皱了眉头,走过去冷声道,“冬玫,你来一下。” 他示意其他下人退下,直接在花园对这个原本寄予厚望的女儿道,“府里的情况我大致了解过,你如今既然当了这个家,你得负起责任来。” 洛冬玫茫然眨着眼睛,“负起责任来?父亲说的什么意思?我听不太明白。” 安国公瞧见她这模样,当真气得差点一口老血涌喉咙,“帐快连吃饭的银子都没有了,你得想办法让外面的铺子赚钱。” “可父亲,”洛冬玫毫无愧疚道,“我才刚刚接手当家,做生意的事我还没熟悉。那些掌柜赚不了钱,我也没办法。” “还有,眼下那些掌柜都说铺子亏本,我还想着不如将一些铺子都盘出去卖掉算了。” 她说罢,竟然觉得自己这主意不错,还兀自满意的点点头,“这样的话,我们府的财务状况能好转。” 安国公听着她天真的话语,真有想把自己一巴掌拍死的冲动。 “卖了铺子,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那后面该怎么办?没有铺子收益,你打算让我们全府下都跟着喝西北风度日吗?” 他这句质问几乎是用吼的,证明他此刻已经气急败坏到了极点。 他之前怎么会觉得这个女儿有能耐? 听听这话,跟三岁孩童说的一样,不经脑子。 洛冬玫被他吼得惊了惊,原本不以为然的眼神终于露了几分畏惧的怯意出来,“那父亲你说该怎么办?” 她转着眼睛,小声嘀咕抱怨,“府里弄成眼下这境况,还不是因为大姐姐之前贪墨了的银子。” 安国公双目眯了眯,不过转念一想,却难得清醒的怒责她,“你少打这些歪念,之前府里这盘帐都在老太爷跟前过了明路。若帐目有问题,洛瑶哪里能轻松全身而退。” 还有句话他没说,那是洛瑶手里握着墨流霜留下的大量嫁妆,那个孽障手里有的是银子,才不需要贪墨府里那几个闲钱。 想到这里,安国公眼睛忽地亮了亮。 第811章 那边来人了 他一年也想不起去一次的地方,那个住着他其一个儿子的院子,那里住着与洛瑶几乎同时出生的儿子。 柏苑,洛长健住的院子。 洛长健,洛瑶特别照顾的亲人。因为那个傻子,是她的同胞同胎弟弟。 不管府里银钱如何吃紧,他相信柏苑那个地方的用度都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这说明洛瑶那个孽障,一直都特别照顾着那个傻子。 不用府里公的银子,而是用他的亡妻墨流霜留下的嫁妆做补贴。如果从柏苑的开支里挪部份银子出来,府里的财务肯定不至于像眼下这样捉襟见肘。 安国公想到此处,心里竟隐隐有种摩拳擦掌的兴奋与冲动。 反正,那是个没用的傻子,给洛长健留再多好东西也是白费银子而已。这么一想,安国公已然坦荡的说服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占用洛长健的东西。 “冬玫,你如今既然代替你大姐姐掌家,可一定要记得不能疏忽了柏苑的三少爷。”安国公一脸坦然之色,语重心长提醒,“你大姐姐可一直对他照顾有加。” 洛冬玫起初听闻他提起洛长健,还一脸不屑与不耐烦。不过听到后面,她心思也活动了起来。 洛冬玫眼睛一亮,特意加重的语气道,“父亲放心,我一定会像大姐姐一样,好好照顾三少爷的。” 安国公对待自己儿子跟陌生人一样,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洛冬玫自然更看不起洛长健,是以同样连一句三哥哥都不愿意唤。 安国公见她如此道,焦虑的心思暂时松了几分,“此外,你得抓紧时间想办法让我们府的铺子赚钱。” “父亲放心吧,我知道了。” 安国公见她乖巧懂事,当下满意的点了点头,“那你忙去吧。” 有了他特意提醒,洛冬玫一转身,果然“忙去”了。 她去到柏苑,仗着身份拿眼下当家掌权来说事,典型的拿着鸡毛当令箭,二话不说让人将柏苑里面的银钱与好东西一搬而空。 当然,一开始她只是试探性的。确定老安国公压根不过问这些琐事之后,她胆子肥了。除了搬空洛瑶特地补贴洛长健的东西之外,还极尽克扣之能事,让洛长健吃穿用度自此一落千丈。 这些事,其实不是老安国公不愿意管。而是他这段时间身体染疾,雅苑一众下人为他身体着想,自不敢这时候拿这些事刺激他。 待到老安国公身体好转,再了解到这些事时,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而他还来不及训斥洛冬玫,猝不及防的突然收到一封书信,还有一张拜贴。 “亲家那边突然派人前来准备接走长健?”老安国公抖着信笺,两道眉毛已深深拧成一团,“福伯,你说墨家已经多少年没有音讯了?这事怎么如此突然?” 福伯默默想了一下才答,“自从夫人仙逝之后,墨家那边没再与安国公府有任何来往。如今细想起来,至少都有十年了。” “想不到一转眼十年过去了,”老安国公皱着眉头,一边无意识的敲着桌子,“一晃眼过去十年都没有来往,突然来信投贴说要门接走长健,我这心里直犯嘀咕。” “你说说,这事是不是特别蹊跷?” “说蹊跷吧,确实也算蹊跷。”福伯斟酌一下,慢慢与他分析细说,“可若认真考究起来,这事只怕的确也属事出有因。” 老安国公目光一闪,“此话怎讲?” 福伯道,“不管墨家当年确实是因夫人仙逝埋怨安国公府也罢,不管这些年有没有来往也好;可也抹杀了不大少爷大小姐还有三少爷这几个都是夫人嫡亲骨血的事实。想必这些年,墨家那边应该也一直暗关注着他们几人的动静。” 老安国公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你的意思是说,如今墨家突然准备门接人,是因为墨家那边听说了瑶丫头的事?心里再次对我们的做法极度不满,才打算强硬将夫人留下的骨肉一并带走?” 福伯苦笑着叹了口气,“老奴心里确实有这个猜测,至于事实如何,只怕得见了面才能问个究竟了。” 老安国公脸也泛出深深无奈来,“只怕见了面连话也说不了两句,还提什么探个究竟。” 墨家本家一直都对当年墨流霜早逝一事耿耿于怀,后来洛千重又将墨家旁支一个妾室的墨秋言抬为主母,越发惹怒墨家,这才一气断了联系。 老安国公还以为墨家与他们安国公府这辈子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了,谁知眼下他们突然要来接人。 若让墨家的人知道他们这段时间还趁机欺侮洛长健,这矛盾日后只怕更加难以调和。 老安国公真想将这档头疼的事直接甩给洛千重处理,但是洛千重收到信息知道墨家在这半天左右便到府接走洛长健,竟然二话不说直接当起了缩头乌龟。借着公务躲在宫里不出来。 府里已然没有一个像样主子,老安国公无法,只能硬着头皮亲自出面接待已十余年不来往的亲家。 他在府里接待墨家亲戚的时候,三不五时暗照拂洛长健的四小姐洛映竹,这会却出府去了街亲自买点心。 她买完点心之后,并没有直接打道回府,而是抬头望了望天色,眼底还露出隐约痴痴之色又往城某个方向默默凝望一会。 旁边的婢女见她站在原地盯着某个地方出神,忍不住出声提醒她,“小姐,时辰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府了?” “哦,时辰确实不早了。”她轻轻应了一声,迈开脚步往某个方向走去。心里却在默默想着,这个时辰,他应该从那个地方路过了。 婢女怔了怔才拔腿追过去,“小姐,安国公府不在那个方向,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没错。”洛映竹信步而行,走了几步,还一把将婢女提着的点心抢了过来,“我们从这边绕道回府,时间一样。” 婢女糊里糊涂的跟着她,在心里默默计算了半天,也算不出这样绕道用的时间是一样。 过了半天,婢女才发觉她抢了自己的活,当下吓了大跳,连忙请求道,“小姐,这点心还是让奴婢拿吧?” 洛映竹摇了摇头,却坚持自己拿点心盒子,“不碍事,我拿着行。三哥哥喜欢吃这些点心,我们赶紧拿回去给他才是正经,若是再晚一些,我怕赶不。” 婢女道,“三少爷怎么会吃不?” 洛映竹隐隐失落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大姐姐不在府里,墨家那边来人说要在今天将三哥哥接走。” 一辆正从她们旁边经过的马车陡然慢了下来。 第812章 血色弥漫 洛映竹瞄见那马车,心跳立时呯呯乱了起来。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那马车速度慢了慢,却没有停下来。更没有人从马车出来,最终若无其事的继续远去。 她咬了咬唇,倍觉煎熬的回首凝望驶出眼角的马车。心里隐隐有些忐忑,难道她估计错误了吗? 马车渐行渐远,半个时辰后,宁煜从马车下来直接进了皇宫。自从七公主惨死之后,为免周贵妃长日沉浸悲痛无法自拔,宁煜几乎每日都在固定时间进宫陪伴开解她。 自踏入华彩殿,宁煜一直心不在焉。眼下更严重,周贵妃唤了宁煜好几声,他都似充耳不闻。 “煜儿,在想什么呢?” 宁煜脱口而出,“在想墨家今天要将洛长健接走……。”倏地意识到不对,他连忙停下,面对自己生母怏怏不快的怒容,他讨好道,“母妃看看我刚才让人搬来那盆芍药如何?” 周贵妃神情恹恹垂着眼睛,“再如何,也不过一盆花而已。花开灿烂,花落凋零,生死终有时。” 宁煜眉头轻轻蹙了一下,心里有把火蹭蹭直冲头顶,“母妃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我着想。你好好保重身体,少去想那些无用的东西,母妃难道希望我将来也跟十二一样,成为没娘的孩子吗?” 小七死了,她悲观厌世,看破生死不想活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周贵妃勉强挤了抹笑容出来,不过宁煜见着她那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头越发觉得难受,跟长了根拔不掉的倒刺一样。 “你许久没陪过我用膳,今天陪我用晚膳如何?”周贵妃虽是询问的口吻,实际却半分也没有征求他意见的意思。她说完,也不容宁煜拒绝,直接起身,“我去厨房看看,让他们今晚多做几个你爱吃的菜。” 宁煜眉心突突地跳了跳,他心里记挂着洛长健的事,哪里有心思留在这里陪她用晚膳。可看着她似乎难得露出一丝笑意的侧脸,到嘴的话终难说出口去。 罢了,陪她用完晚膳他立刻出宫,到时再直奔城门,应该能赶得墨家的马车。 打定主意之后,宁煜反而不再像之前那样心浮气躁坐立不安。 不过周贵妃用膳时却不断走神,并且不时冒出一句“这是小七爱吃的,那是小七最不喜的”,宁煜陪坐在旁边,简直快被她不停的自言自语弄得崩溃暴走。 周贵妃胃口不好,大半时间又用来追忆那个可怜的女儿,这一顿吃下来,宁煜倍觉身心折磨。 可这人是自己生母,况且她也是因为走不出胞妹惨死的事才一直这般;宁煜心里再暴躁,都不敢在面表露出来。 好不容易陪着周贵妃用完晚膳,宁煜心想他终于可以解脱了,“母妃……。” “煜儿,你之前说了什么?哦,你说你今天搬了一盆新种的芍药进来。”周贵妃似是浑然不觉自己儿子焦躁难耐,自顾的打断他,又自顾往下说道,“你陪我出去看看吧,顺便给我出出主意,看看花园里那些花花草草有没有需要舍弃的。” 宁煜皱眉,他望了望天色,带了几分急躁的口吻道,“母妃,我……。” “煜儿,你妹妹小七已经不在了,她永远的离开了我。以后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了,”她眨巴着双眼看着他,一脸的可怜兮兮,“你不会抛弃母妃而去的,对不对?” 宁煜被她拿话先堵了嘴,后面要提有事需出宫的话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无奈一叹,“既然母妃想看,那我陪你到花园走走。” 说罢,他率先大步走在前头往花园外走去。正因为走得急又走在前面,他压根没有机会看见周贵妃嘴角这时突然露了抹阴森冷酷的笑容。 直至宫门落匙前一刻,周贵妃才放人。 宁煜出了宫门,将马车弃之不用,立即骑马往南城门追去。 但是,待他从茫茫夜色里奔到南城门一打听,得知墨家马车早在两个时辰前已经出去后,他这心立时凉了半截。 “不行,不管怎么说,我都得追他们问问。”他一咬牙,双腿一夹马腹,长鞭挥下立即策马往城外狂奔。 从数日前失了洛瑶踪迹,之前他还一直想着,只要洛长健还在安国公府,她迟早会捎信回来。 不管她在别人面前表现多冷漠从容也好,他心里却十分清楚她放不下那个亲弟弟。 但是如今,连洛长健都被人接走的话,他日后岂不是连打听洛瑶的消息都没地? 如此想着,宁煜心里越发焦急,甩鞭子的频率也更快了。 也不知在夜色里疾驰跑了多远,宁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是一定得追墨家的人。再者他心里隐约有种感觉,墨家的人带着洛长健应不会连夜赶路,他们一定在前面某个地方投宿。 只要他没错过他们投宿的地方,他一定能寻到墨家的人打听清楚。 是拼着这鼓劲,宁煜一直马不停蹄的跑呀跑。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突然夹杂浓郁的血腥味袭过他鼻端。 宁煜怔了一下,心头蓦地涌极度不安的预感。 “不,他们不会出事的,这里离京城还不到两百里,天子脚下能有什么事,我别在这自己吓自己。” 他一边自语,一边使劲挥鞭赶马。 又迅速无的跑了一段路,在转过一个大山拗后,借着惨白的月光,他突地惊得差点一头从马背栽下来。 山风森森,血腥扑面。 血,前面不过丈许的道路,到处溅满了血。 尸体,横七竖八的尸首零乱的倒了一地。 在一个时辰前,洛瑶在白屋内开始坐立不安。 墨玉为她第三次续茶,见她无意识的拿到手里喝。心里暗自叹气,她只好故作轻松的劝道,“小姐,你安心去歇息吧。三少爷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路找了地方投宿,待你睡一觉明天起来,三少爷肯定已经活蹦乱跳出现在你面前。” “我睡不着。”洛瑶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一直觉得心神不宁,明明她已经派了好几个身手不错的人悄悄去接洛长健。 第813章 别打脸 洛瑶望着外面泛着凄冷色泽的无边黑暗怔怔出神,她将洛长健接来这里,一是不放心洛长健在安国公府,二是住在白屋这里,她还可着这里的花异草诊治洛长健。当然,起不起效,这事还得具体治过再说。 洛瑶按了按心口,越发觉得不安,“墨玉,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将他接来这里?” 墨玉见她越想越钻牛角尖,吓得心口都呯呯乱跳起来,“哎哟,我的好小姐,你别在这胡思乱想了。听奴婢的话,现在乖乖的好好的去睡一觉,待明天你神清气爽醒来,三少爷一准高高兴兴出现在你面前。” 话落,墨玉前扶着洛瑶,半推半哄的往屋里赶。 但是,在这时外面忽传来扑楞楞的声音。洛瑶下意识停下脚步扭过头来,见一只信使鸽扑着翅膀落在窗台。 朱雀过去取下信鸽绑腿的小竹筒,抽出里面的纸条迅速看了起来。 可一眼过后,她万年没有波动的冷艳脸庞竟然勃然变色。 洛瑶连话也没说,瞄她一眼,直接伸手抢过纸条。视线急速往纸条扫去,下一瞬,她脚下一个跄踉,几乎没了骨头一样滑倒在地。 “小姐!”墨玉大惊。 纸条自洛瑶手飘落地,墨玉随意扫了一眼,同样也震惊得傻住一般。 “三少爷……怎么会……?” 洛瑶沉着脸一言不发挣扎站起,还顺势挣开了墨玉搀扶,直接拔腿冲往门外。 “小姐。”墨玉叫声焦急里藏着害怕,朱雀异口同声叫出来的声音却含着劝阻。 “你们谁都别跟来。”洛瑶冷静得让人害怕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朱雀抬眼望去,只望见她已一头冲进夜色里,似乎还是朝着拴马的马厩跑了去。 墨玉往门口奔了几步,听闻她的警告又悻悻收回脚,“朱雀,小姐她——该不会想自己赶往三少爷……遇害的地方吧?” 墨玉还来不及为洛长健伤心,已然为洛瑶的安危无限悬起心来。 “她不会做傻事的。”朱雀望着沉静夜色,几若不闻的叹了口气,“她不过想找个地方一个人躲起来宣泄一场而已。” 或许痛哭或许策马乱冲乱撞。 不管怎样,朱雀都坚信洛瑶是心志坚韧之人,绝不会轻易被任何悲痛击倒。 墨玉听了这话,心担忧更甚,几乎真要急哭,“她若是找地方躲起来大哭一场还好,若是策马乱冲乱撞……这,这万一被摔下来,岂非要受伤?” 朱雀叹气,“算受伤让她痛一痛也好,你只管放心,她不会有什么危险。” 三少爷被不明人氏屠杀,他们派出去接应三少爷的人也无一人幸存,这背后的事情绝不简单。小姐算再悲痛,也不会忘记留着性命找出凶手为三少爷报仇。 对于这一点,朱雀十分有信心。 墨玉惶惶不安扶着门往外探头张望,朱雀虽笃定洛瑶不会冲动单独离开临渊水榭,但她心里也同样不好受。 临天亮时,才见洛瑶红着眼睛回来。 回来之后,她只字不提洛长健遇害这事,反平静得像无事发生一样,“墨玉,替我打盆冷水过来,我要洗漱。” 墨玉与朱雀对视一眼,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来安慰她,可眼下见她平静的样子,墨玉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求助的看了眼朱雀,见朱雀摇头,只得硬着头皮去打了盆冷水过来。 洛长健一行被不明人氏屠杀在离京一百多里外,这事影响极为恶劣,自然没过多久传得满京城皆知。 老安国公得知此事,猛地站起又颓然跌坐回椅子里。安国公却无感的冷哼一声,“像他那样的人,死了也死了,没什么值得惋惜的。” 与安国公府这些所谓亲人漠不关心的态度相,作为目睹凶案现场第一人的宁煜,回头则几乎废寝忘食的投入到追查凶手当。 宁易非也调查,当然他将命令吩咐下去,仅在暗悄悄的查。然后披星戴月赶往白屋,“洛瑶那个丫头此刻说不定心里怎么悲痛自责。” 不过,宁易非赶到白屋之后才知道他想错了,洛瑶面压根没有流露出一丝悲伤的情绪。是话平时少了,笑容近乎于无,但为人处事却一如既往的冷静从容。 宁易非心里清楚,她这是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是在等待着查清真凶为洛长健报了仇之后才来大爆发。 “洛瑶,不管怎么样,你身边还有我在呢。”这日,宁易非与她并肩漫步在外面的溪流般,看着沉默如铁的少女,他疼得心尖都痛,“你别拼命的压抑自己,你这样子看着让我心疼,还让人害怕。” “你若是实在难受,不如狠狠打我一顿好了。”男子包容的微笑着,扳过她短短几日单薄得跟纸片一样的身子,“不过记得别打脸。” 这人这些天几乎寸步不离的赖在她身边不走,还费尽心思逗她开怀。 洛瑶心里苦涩如无边的暗潮在蔓延,包裹这苦涩的是她连碰也不敢碰的绝望悲伤。 “我让人害怕?”她寂然苦笑,“宁易非,那你为什么不离我远点?” 她真怕,她在乎的人会一个个都因她受到伤害。 像长健一样,那种伤害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可弥补的余地。 “傻丫头,”宁易非怜惜的摸了摸她脑袋,“是墨玉她害怕你这个小姐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至于我?”他忽地将她温柔拥抱入怀,“你听听我的心跳,你觉得它该为你害怕还是为你担忧?” 洛瑶听着他呯呯有力心跳,有些模糊的记忆忽然便清晰起来。她记得这个人曾经说过,她活,他才会活。 一直让她压抑着麻木的痛楚,毫无预兆的如汹涌潮水袭身心,痛得她心尖都在打颤。 她闭着眼睛,干脆任自己将脸埋在他怀抱里。 涰泣无声。 许久许久,久到宁易非几乎产生错觉这天地都已融为一体,胸前贴着少女脸颊的衣襟满是湿濡的感觉。 他无声苦笑,这丫头真泪流成河了。 少女颤抖的双肩慢慢平静,她红着一双兔子眼从他怀里拱出头来,轻问,“宁易非,你刚才说让我打你一顿,这话现在还管不管用?” 第814章 捅一刀 男子睨着她,眼底装出淡淡防备,“你想打我的脸?” 洛瑶见他假装畏缩的滑稽样,心底似乎有微微阳光注入,“打人当然得他最在乎的地方才合算,若打得不痛不痒,我白费这力气干嘛?” 宁易非皱着眉头,将一张风华绝伦的俊脸凑到她手里,“好吧,只要你能高兴,打脸打脸。 ” 洛瑶经他这么一逗,心情确实好了许多。她瞄了瞄他湿了一片的衣裳,有些歉然低下头,“抱歉,弄湿你衣裳。” “你是我媳妇,弄湿一件衣裳算什么。”宁易非半眯眼眸悠悠看着她,“你是将我裤子也弄湿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弄湿……裤子?”少女愕然片刻,最后终于忍俊不禁弯起唇角来。 宁易非见状,心里悬着那块大石总算缓缓放下来。会哭会笑好,他真怕她将自己憋坏。 少女扯了扯他衣袖,“先回去把衣裳换了。” 宁易非却摇头,与她十指相扣继续沿溪流而行,“别呀。让它自然风干,回头我将这件衣裳保留下来,好提醒娘子记得多给我缝几件。” 洛瑶横他一眼,对他心里那点盘算彻底无语,“你不嫌难看?” 宁易非将胸膛挺了挺,“我觉得挺好的。不难看,一点也不难看。”她的欢乐痛苦,都有他参与,这是他的幸运,怎么会嫌难看? “随你。”洛瑶也不纠结。 两人默默又走了一段,宁易非确定她情绪已经渐趋于正常,才慢慢道,“关于凶手……。” 这是个沉重话题,但沉重也不能一味逃避不提。 “我知道,凶手暂时没有眉目。”洛瑶轻声打断他,“但另一件事已经迫在眉睫。” 宁易非怜惜的看着她,看着她冷静的模样,心里也说不是疼还是怜惜。半晌,他低叹一声,“没错,那件事已经迫在眉睫。” 洛瑶低着头凝望着潺潺流水,幽幽开口,“那让他开始发动吧。” 皇帝近来病得频繁,看来离大限之日已不远矣。再者,近日宁弦放出风声,他的不育之症已见治疗曙光。这两件事撞在一起的时机如此巧妙,不少原本观望的官员又开始人心浮动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安国公府?” 少女仍旧低着头,仿佛盯着流水出神。许久,她冷淡开口,声音浅且冷,“那座府邸已经没什么值得我留恋,我暂时留在这里吧。湖心岛那边的花异草无数,我觉得看着它们,人的心境也能变得纯粹。” 以前她对洛千重那个父亲失望,但多少还念着两分血脉亲情。想着待挫够他锐气,他能放下身段来求她的话,她兴许还会回去继续掌管那个乌七八糟的家。 但现在么? 宁易非眸光闪了闪,“那长健的丧事?” 少女淡淡道,“他未及弱冠,葬不进祖坟。待来日出殡落土之后,我再独自前往拜祭他不迟。” 这是打定主意不回安国公府了? 他满目柔情看着她,轻声道,“好,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少女抬头遥望远处,幽幽叹息,“宁易非,谢谢你。” 谢谢你,这个时候仍坚定的站在我身边。 这日早朝,宁煜出列,“启禀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九阶玉石台基之,皇帝一脸严肃的坐在龙椅内,似着盯着转了几下眼睛,才往空虚虚抬手,“呈来。” 平公公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接过宁煜奉的奏折,毕恭毕敬送至皇帝跟前。 皇帝翻开奏折字字审阅,除了隐在眼睑下的目光稍微跳了一下之外,并没有表露什么异样。 一会之后,他阅过奏折,也不朝宁煜发问。反合起来往一旁搁着,宁煜见状,知道他是容后再议之意。 心里忐忑惴惴,听得皇帝厚重的声音威严响在大殿,“哪位爱卿还有本要奏?” 一众大臣眼角互相打量,有件事虽然他们暗酝酿了许久,但真放到金銮殿,谁也不敢做第一个开口提议那只出头鸟。 皇帝心情好的时候,尚算是个开明温和的君主。但碰他心情差的时候,那是个多疑暴躁的暴君。眼下瞧皇帝的模样,虽看不出是喜是怒;不过聪明的大臣已经从宁煜刚才那本奏折嗅出了不对的苗头,所以这会他们宁愿做缩头乌龟也不愿做出头鸟。 “既然无本要奏,那退朝。” “退朝!”太监的传唱声尖亮传远,大臣们也依序自金銮殿鱼贯而出。 “宁煜留下,到朕的御书房来。” 退出大殿的朝臣互相在外面的广场打着眼色,似乎都在无声传递着一个信息,那是刚才五殿下所呈的奏折内容果然不简单。 不过究竟奏折面写了什么,皇帝既然暂时还打算保密,他们自然也不必急于查探。 敢明目张胆查探皇帝想保守的秘密,那一定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 众大臣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回头眺望一眼御书房的方向,慢慢拾着步该干嘛干嘛去。 御书房里。 皇帝一脸威重坐于案后,眼角眉锋都透着刀削般的凌厉深重。 “汾安少府辖地惊现一座数千公顷的大金矿?”皇帝从奏折抬起头来,微眯的双目迸射出让人畏惧的厉芒,“此矿已被他人擅自开采,时间已达年余之长?” 宁煜不惧他刻意加重威压射来的眼神,恭恭敬敬道,“是的,父皇,此事现已查明是确凿无疑之事。” “此矿半年前曾发生过一次事故,后因其主救助及时,伤亡并不太重。又因其主事后安抚工作做得到位,从事私矿开采的工人为感念此人之功,集众人之力为他修建一座与帝王地宫近似的寺庙,特按其相塑金身供奉香火,以神帝尊之?” 皇帝对照着奏折一字一句来念,语调也平淡详实,听着不辩喜怒。 宁煜眼角瞄着他一直僵硬弯曲的小指,心里已经无形紧绷起来。 他知道龙案那个九五之尊的男人,此刻已经处于极度愤怒的边缘。 事实,他调查得知的事情远不止奏折所列如此简单。 不过有些事,他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才没有在奏折过多赘述而已。 宁煜眸光一闪,再道,“父皇,这是根据当地调查呈的资料,请您过目。” 第815章 步步陷阱 皇帝瞥了眼他呈的资料,没急着翻看,反暂时搁至一旁。 “煜儿,在汾安少府私采金矿这个人,你认识?”皇帝定定盯着他,语气平常再问,“你调查到这些事情,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两个问题不好答,一个不好,只怕非但达不到原先预定目的,反会惹到龙案后那个人心里先对他起疑。 宁煜默了默,不慌不忙道,“儿臣得到线报,知道汾安少府辖内还有一座大金矿之后,曾对此事报极大怀疑的态度。后来儿臣曾暗亲自去实地查看,确定此事属实。” 宁煜静默片刻,又恭恭敬敬道,“但那时仿地宫建造的寺庙尚未完功,所塑的金身只能依稀看出轮廓。儿臣不敢妄言,等到后面……儿臣才知道那个塑像是依照六弟的容貌。” “儿臣确定这事不过在月余之前,那时父皇龙体欠安,御医再三叮嘱一切以父皇龙体为重。”宁煜一脸惭愧,“儿臣犹豫再三,直至父皇精神好转,将事情拖到今日才呈报。” 他诚惶诚恐垂首而立,“儿臣确实有私心,请父皇责罚。” 皇帝听完他的自辩,也没表露是信还是不信,反沉默起来。 过了许久,皇帝没再这事与宁煜多说一个字,只虚虚抬了抬手,“你先退下。” 宁煜眸光微微暗淡,但他心知这时候他这位父皇多半已有决定。若他再多言,只怕反会适得其反。 “是,儿臣告退。” 宁煜退出御书房之后,皇帝那张脸几乎立刻阴沉凌厉得能直接杀人。 “塑金身供奉香火?”皇帝怒气腾腾冷笑,“朕都还没有这待遇,他倒越过朕,先当起什么神帝了?” 缩在角落暗影里跟柱子一样的平公公连大气都不敢呼,更不敢多嘴吐半个字。 皇帝愤怒发泄一通,忽然又想起一件往事来。 那是年前第一场雪引发雪灾的事,当时沽名钓誉出来施粥的人很多,但有风声传到他耳里,据说有灾民曾对宁弦高呼万岁。 呼声很短暂,被他那个能干的儿子聪明岔开了。 不可否认,在他众多儿子当,最有手段的人非宁弦莫属。虽然有些手段阴私狠毒,不过作为未来的帝王,不需要坦荡磊落一身侠气。有些时候,必须得有狠毒的手段才能治下。 之前一段时间,他对这个儿子确实也较满意,甚至还有意想立宁弦为储君。 皇帝捏着眉心默默回想,如果没有爆出宁弦身体于未来子嗣不利,他那天估计也不会改变主意。 宁煜的能力自然也不错,但这个儿子生性懒散且为人骄傲,在某些事情又过份光明磊落。并不算一个优秀的帝王人选。 正因这个儿子这些缺点,同时也是优点,才让他再三考虑。 但宁弦竟然敢做出私采金矿之事,敢在他未死之前直接伸手夺了属于他的东西,这于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 不管哪个儿子更优秀,将来又是谁将代替他坐那个至尊之位。那也是在他允许,在他愿意给的先决条件下才行。 皇帝又思忖了一会,才翻开宁煜递来的资料。 越往下看,皇帝心火越盛,“混帐东西,朕还没死呢,已经无法无天完全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私采金矿,私铸官银,扰乱天泽根基……。”每说一句,皇帝脸色阴沉一分。 “来人。”他声音刚落,立即有道人影悄无声息飘了进来。 “你速速动身去一趟汾安少府……。” 这日,离洛长健遇害的日子已过了七日,调查凶嫌的事没有进展,但停灵七日已到极限,是以这日他的梓棺得抬出城外安葬,好落土为安。 但凡死人出城安葬皆从北城门出去,洛长健的送葬队伍还未走城门口,在一条岔路时,那梓棺差点与迎面而来的马车冲。 “哎哎,晦气晦气。”对面马车的车夫见状,嘴里一边嫌弃着,一边手忙脚乱的猛拽马缰要将马车往旁边让让。 但这辆马车不知载着什么货物,竟然十分笨重,车夫拼命的拽绳子想往旁边让,一双骏马所拉的马车因为失衡,却不可避免的在拐进巷口时往一旁侧翻了。 只听闻“轰”一声,马车后面所拉的箱子接二连三直往地跌。 那些木箱本来了锁,大概因为这一撞一翻之力撞散了,竟然有不少跌落地的箱子都撞开了盖子,里面的东西也随之倾倒出来。 “那些是什么?” “咦,金光闪闪一片?是金子?竟然是金子!” “大伙快看,这马车运了好多金子;这些箱子里面装的,该不会全是金子吧?” 车夫从车辕跳下来,见一群送葬的人朝那些箱子围了过来,连忙赶苍蝇一样挥手赶人,“去去去,算这些都是金子又如何?那也跟你们没关系。” “你们赶紧出城去,可别误了下葬的吉时。” 那些送葬的人也一时好图个热闹而已,即使他们眼里都冒出贪婪的火星,那也不敢拿性命冒险真靠近那些金子。因为在装着黄金的箱子周围,此时已站了好几个拿着刀一脸凶神恶煞样的护卫。 被这几个人那满带杀气的眼神一瞪,这些人立马怕死的缩了回去。 “对对,别误了吉时。”有人承了车夫提醒的好意,“我们赶紧出城。” “也不知那么多金子是送给谁的?”送葬队伍稍一整顿,又开始护着梓棺路。不过好心人人有。他们怕死,口头还是忍不住悄悄议论两句。 “从这个北乐巷进去,最近的府邸是六皇子府,后面接着还有好几座富贵人家的府邸。谁知这些金子是谁运来,又打算送进哪座府邸。” “依我看,十有八九是送进六皇子府。不然的话,为何要选这个巷口赶车?还不是为了近安置。” “六皇子府?”送葬队伍走远了,他们却不知有人在附近目睹了这一幕,还将这些好的议论声全听进耳里。 此人略一沉吟,隐去身形毫不犹豫的奔往皇宫方向。 第816章 捉现形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西北城门,却有好几辆马车想尽办法瞒天过海,要将几具已经没有呼吸的尸体拉进城里。 但这些马车的人形迹鬼祟神色慌张,在守城官兵火眼金睛之下,最终没能蒙混过关顺利进城。 不能拉着外地的尸首进城,这些人在西北城门口与守城官兵起了冲突。 “这些都是我们亲人,我们没有让他们落土为安,不远迢迢将他们运来这里是为了进城讨说法的;如今你们连城门都不让我们进,这不是让我们枉死的亲人含冤莫白?” 这些人,从声声质问言语的冲突,后来不知谁先动手推搡了那些激愤的百姓一把。于是,守城官兵与这些百姓们,直接从脸红脖子粗的嘴吵吵演变成了肢体冲突。 因这事涉及城防,又是群体性事件,自然很快层层传到无数人耳里。 当然,这事最终报进了宫,禀到了一朝天子跟前。 森严的大殿里,皇帝寒着脸盯着殿人,“那些人是从汾安少府赶来的?他们运来的尸首全是在矿山意外死亡的工人?” “陛下,据卑职所了解,情况是如此。”回应的男子相貌平平,但不掩一身正气。 皇帝对这个城妨官自是信任的,不然也不会容这个人负责京城八门之一。 又是汾安少府,又是金矿! 皇帝头疼的沉默下来,在刚才,眼前这个城妨官进来之前,他才听了一耳朵什么大街惊现金子的事。 片刻之后,皇帝有了决定,“你出宫之后到刑部走一趟,传朕的旨意,让刑部尚书亲自出面负责此案。” “卑职领旨。”他一拱手,辞别皇帝立即转身出宫往刑部奔去。 这两件事还未传进宫,未来得及引起皇帝震怒之前,这些消息已经先传进了六皇子府。 宁弦在书房里负手而立,一张清瘦的脸冷得可怕。 “汾安少府?这个矛头是直接对准我而来。” “除了当初从司马府夺过那座金矿外,还留了什么痕迹?”宁弦声音依旧温和,他自信当初之事已经将尾巴抹干净。是以他问虽问,心里却一点也不担忧。 其一个幕僚想了一会,才应道,“殿下,可以说当初那件事并没有留下任何对殿下不利的痕迹。但今天在两个城门发生两件事,却让人觉得十分古怪。属下担心这里会有我们所不知的陷阱与蹊跷。” “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另外一人提议,“殿下不妨悄悄派人前往汾安少府了解一下详情。” 宁弦无疑是谨慎的,他又听了另外几人的意见,综合考虑过后,才决定悄悄派人前往汾安少府了解详情。 他总觉得这两起看似没有什么关联的事情是针对他而来,算他笃信自己确实没留什么授人以柄的东西,也不能在这时候掉以轻心。 这样,宁弦的人几经伪装改扮之后悄然撇开所有人耳目前往汾安少府。而宁弦所不知道的是,他的人前脚刚往汾安少府调查金矿一事;皇帝暗派出的人后脚也跟着前往汾安少府。 前年皇帝在苍山行宫避暑时曾布了数个连环局,才一举抄了司马府。也是从那时起,将汾安少府境内一座金矿完全收拢控制在手。 不过皇帝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他收归手里那座金矿不过是小金矿,后面连绵的大山脉里还藏了一座矿藏量外面那座小金矿大数倍的金矿。 他更加没有料到,他能顺利从司马府手里夺回那座小金矿,不过是宁弦特意推出来迷惑他的甜头而已。 宁弦派出的人,不日到了汾安少府地界。 那个人暗走访数日,才发现不知何时有座仿地宫而建的寺庙在金矿附近冒出来。 他悄悄前往那座寺庙观察,待看见供奉庙塑金身的佛像时,也不由得大吃一惊,“这……这是怎么回事?谁出的馊主意按照六殿下的样貌塑这尊金身佛像?” 这可不是感念六殿下的恩德,而是硬生生将六殿下往万劫不复的深渊里推呀! 虽然他声音不高,其涉及宁弦之名的字句还含糊过去;可架不住旁人参拜的百姓耳尖,立时有人不悦地反驳他,“什么馊主意?若不是这位恩人舍己为人,我们许多亲人在回的矿难活埋了。” “我们大家合伙凑钱为他塑了金身供奉香火,是为了表达我们对他的感激。” 那人默默又绕着寺庙走了一圈,然后回到正殿里面继续佯装不经意的自言自语,“建这庙得多少钱啊?建造得如此恢宏?” “这是为了表达我们对恩人的感激,花多少都值。再说,多少钱也买不回人命。花点钱出点力建个好地方,平时多来香,老天也会保佑我们亲人平平安安。这什么都值当了。” 另外还有人搭嘴,“是,算花了钱让我们吃一年半载的稀粥又如何?只要我们亲人平安了,以后日子自然会好起来。” 有人警惕斜着他,“你是外来人吧?” 很多百姓立时朝这人围了过来,“你在这指手划脚,是不是别的地方差来企图破坏这寺庙的奸细?” 那人被一众百姓围起来声讨,只好连忙说尽好话求饶,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 他本来想打听打听究竟是谁牵头出这么个主意建这座跟地宫一样的寺庙,可一点有用的线索也没寻出来,反而差点被百姓群起而攻之。 “不行,这座寺庙无论如何不能继续保留下去,若来日圣听到风声暗差人来视察的话,那对六殿下可大大不利。” 那人打定主意要尽快将这座明晃晃罪证一样的寺庙毁去,当晚便琢磨了许多法子。 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皇帝暗派来调查的人,早来到此地,并且暗将他一切作为都看在眼里。 而待到他将一切布置完毕,正准备制造一场意外将这座寺庙毁去之时,皇帝身边的人却忽似冷面杀神一样从暗处现身出来,直接将他当场捉了个现形。 洛瑶这边很快收到信息。 朱雀将纸条交给洛瑶,接着问道,“小姐,事情进展很顺利,接下来小姐是不是准备去一趟东夷山?” 第817章 不安好心 东夷山! 洛瑶眼里猝不及防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痛楚,那个葬了她弟弟的地方。 她深深吸了口气,没直接回答朱雀,反侧目看向坐于八仙桌旁的男子,闪动的眸光里流泻着别人不懂的情绪,“你怎么说?” 宁易非眼瞳微微一缩,“既然你想,我自然如你所愿。” 洛瑶面隐隐露了一丝松快。 她知道宁易非是懂她的。算她什么也不说,他也懂她的眼神。 没错,她接下来确实会走一趟东夷山。不过并非以洛瑶的真实身份大摇大摆的去,而是乔装成宁易非身边的侍从。 她之所以掩饰身份,一是不愿意暴露行迹让安国公府的人知道她在京城附近,并没有真如洛千重算计那样,远远丢出京城送进深山“养病”。 二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隐藏身份对她日后的行动更为便利。 “你这丫头,其实那件事完全没必要那么做的。”宁易非瞄见朱雀识趣的退出屋外,才怜惜的看着洛瑶,轻叹,“你一直呵护长健,不过想他一生顺遂长安,何必在最后时刻扰他安宁。” 如今离洛长健被害已经过去一段日子,洛瑶已经能从最初难以面对的悲痛与震惊渐渐平复下来。如今即使正面提起,她也能平静坦然以待了。 “也算不得扰他安宁。”洛瑶微微眯起眼眸,神情隐约有些恍惚,“若不是他们顾忌撞棺木沾晦气,那天的事哪会如此顺利。” 她说的,是那天洛长健出殡时,与一辆马车差点相撞的事。正因迎面来的马车避让送葬队伍,才导致那一箱箱金子倾倒落地。 露了财泄了密,才能引起皇帝注意。 宁易非见她神色仍旧冷凝肃厉,心尖不由揪了揪,痛楚便瞬间自心肺弥漫全身,“这是长健的命数,你何必一直为他的事耿耿于怀自责不已?” “事实,你不妨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他半垂的眉眼,清晰倒映着她纤薄的身子,眼眸深处,全是难以细数的深情柔意,“对方当日将护送长健一行人屠杀得一个不留,这分明是蓄谋已久的事。” “无论你有没有起意将长健接来这里,最终这事也难以避免。”他低低一叹,心虽痛惜她,却也不忍纵容她一直深埋自责,“我们要做的,不是沉溺于长吁短叹的自责里,而是积极找出真凶将其绳之以法,以告慰长健的在天之灵。” 少女忽然双手掩面,声音自指缝闷闷飘出,“你别再说了。” 长健——她发誓要护一世安稳喜乐的亲人,终究还是先她而去。她心里焉能好受?她又如何能做到不自责? “好,我不说。”见她痛苦不堪的模样,宁易非不忍再进一步逼迫她,只好忍痛转了话题,“那你准备准备,我们先去一趟东夷山,回头回京。” 少女柔柔回应,“好。” 不管谁害了长健,她回头只要追查出真凶,一定会毫不犹豫送那个人落地狱。 不过现在,她得先回京将前辈子的仇人送进地狱。 只怕宁弦算做梦也想不到,汾安少府地界所建那座仿地宫而建的庙宇,是她在第一次矿难之后暗派人怂恿建造的。当然,为了那座寺庙,她还花了不少银子。 如果宁弦最终死在这件事,她也算对得起他们前世所结的“夫妻”之缘了。 这日,宁煜进宫侍疾。皇帝的身体自年后,一直反复抱恙。 其实不管是宁煜还是皇帝自己,心里都已经有了清醒认识,皇帝这回是真病,而且是病入膏肓已到药石罔闻的地步。 即使用再多珍贵的药材日日吊着养着,也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宁煜从皇帝不容乐观的病情,再想到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洛瑶,面便难免带了几分郁郁寡欢出来。 汾安少府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也不知父皇这身体还能撑多久。 正这般想着,宁煜在御花园撞了正从皇帝寝殿回来的玉嫔。 “见过玉嫔娘娘。”既然迎面碰,宁煜也不会刻意闪避,他朝那一直覆着面纱的女子行过礼,便欲越过她而去。 谁知玉嫔目光一闪,随即身形一动,竟似有意无意的堵了他去路,还淡淡问道,“五殿下这是准备前往英华殿探望陛下?” 宁煜对这个庶母没怀什么好心,也谈不有多少尊敬。他瞄见她的小动作,眉头不自觉蹙了蹙,仍维持风度不亲不疏道,“请玉嫔娘娘让一让,我还有公务要请教父皇。” “陛下现在龙体欠安,五殿下你还拿政务去烦扰他,这不是存心让陛下无法安心静养吗?”玉嫔声音微厉,“你这安的是什么心?” 宁煜神情冷了下来,“请玉嫔娘娘慎言,我向父皇请教公务,也是遵照父皇的旨意行事,请娘娘谨记自己身份。” 玉嫔声音尖锐出口,“五殿下此话何意?你这是指责本宫违抗旨意?” “本宫一直遵守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五殿下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她不但言语字字过偏激,更步步不让的往宁煜面前进逼。 宁煜皱着眉头,按捺着蹭蹭直冒的心火,节节后退,“请娘娘自重。” “自重?”玉嫔冷笑一声,挺了挺胸,反又朝着他跨了大步,“本宫哪里不自重了?五殿下明知陛下需要静养,还不时打着孝道的幌子打扰他;这分明是居心叵测不怀好意,你还好意思斥责别人!” 玉嫔板起脸,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本宫把话撂在这,今天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你再拿公务去烦扰陛下。如果五殿下非要做下大逆不道之事,那不妨从本宫的尸体面踏过。” “你……!”宁煜气得面青筋毕露,他还从来没遇到过如此蛮不讲理的人。 不过,玉嫔以为凭她区区身板能阻挡他去路吗? 宁煜冷哼一声,恼怒一拂大袖,足尖轻点掠过她往皇帝寝殿而去。 但是,他才走出不过几步,却突地听闻身后传来尖厉惊叫声,“杀人啦——!” 第818章 谁杀谁 宁煜心神一凛,蓦地停下脚步扭过头来,却见刚才还对他咄咄逼人的玉嫔已然倒在地。面纱仍旧覆着脸部,但可她她脖颈处露出一条深深的殷红血痕。在她倒地不到半尺,有一支带血的珠钗静静躺在那,似乎正冷酷的宣扬着某个事实。 他蹙着眉头转了转眼睛,玉嫔这是自导自演准备栽赃给他?为了阻止他去英华殿探望父皇? 可惜他没兴趣陪她演戏,她喜欢栽赃躺着,那继续在那里“流血”躺着好了。 只掠一眼,宁煜寒着脸冷哼一声,再次毫不犹豫的转身抬步走。 “来人啊,杀人啦!”蹲下去扶着玉嫔的宫女惊慌而凄厉的尖声大叫,“五殿下杀人啦,他杀了玉嫔娘娘,要对陛下不轨啊。”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宁煜听闻这叫感,身体僵了僵。略作迟疑之后,他没有回头察看玉嫔的情况,反而加快脚步飞速往皇帝的寝殿而去。 随着那宫女惊恐尖叫,眨眼功夫见有手执长枪的御林军杀气凛凛而来。 “姑娘,谁杀人了?凶手在哪?” “那边,”宫女抬手指向宁煜所走的方向,“他往陛下的寝宫跑去了,将军快去追吧。万一他害了玉嫔娘娘还不够,还要连陛下也一起谋害,那我们天泽的天塌了。” “多谢姑娘。”为首的御林军朝宫女抱了抱拳,随后领着大批御林军马不停蹄的往英华殿追去。 “娘娘?娘娘?呜呜……你死得好惨……。” 御林军追出老远,似乎还能听到宫女凄惨的哭声。 宁煜心里着急,他担心玉嫔此番以死诬陷他,只怕他父皇这边的情况也不太妙。因而他一路疾行,哦不,这个时候他心急如焚,根本都顾忌不得青天白日下在宫里施展轻功有多惊世骇俗。 待他一路匆忙赶到英华殿门口,却见周围静悄悄,完全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压着心里疯涨疑窦,不动声色靠近门口。稍作思索,完全没有露面让宫人进入里面通传的意思,直接在背后将宫人打晕。 待他避过守卫闪身进入内殿,却见平公公正守在帐幔低垂的龙榻前打着瞌睡。 而皇帝,躺在龙榻阖目而眠,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 宁煜压在心口的大石这才悄悄卸去,在他刚刚松口气的时候,龙榻的皇帝却乍然睁开眼睛。皇帝一眼望见他心事重重站在帐前,登时龙颜一沉,怒斥道,“你怎么在这?朕怎么没听到有人通报。” 宁煜刚想解释,这时外面却传来嘈杂却又清晰的呐喊声,“快过去保护圣驾,逆贼五皇子宁煜已经闯进英华殿里面了。” “逆贼?”皇帝虽然病得恹恹没有精神,却还算耳聪目明,他凌厉地盯着宁煜,“你做了什么事?竟惹到御林军追凶前来?” “父皇……。”宁煜苦笑,外面的人却完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五哥,你还是赶紧出来自首吧,不要一错再错了。”温润的声音响起,见下一瞬宁弦已经大步踏了进来。而他身后,跟着数众手执长枪的御林军。 皇帝皱眉怒喝,“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都将朕当死人吗?一个犯了罪直接往朕的寝宫躲,一个不经朕的同意直接领了御林军持武器进来?” “父皇,”宁弦迈着稳健的步伐,不紧不慢的往龙榻这边走来,他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御林军,“五哥意图谋反,他挟持你不成,还失手诛杀了宫妃玉嫔娘娘。儿臣无意洞悉他的阴谋,为保父皇安全,越规急诏御林军前来护驾。” “荒唐!”皇帝虽然病得起不来,但怒斥起来仍不减身为帝王的架势,“荒谬透顶。” “煜儿挟持朕意图谋反?”皇帝声音发颤的声音透着沉沉逼人的怒气,“宁弦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调动御林军。” “朕看,真正意图谋反的人是你才对。”至于被谁失手诛杀的宫妃玉嫔娘娘,皇帝这时压根都没空想起这么个女人来。 “父皇,你别被五哥盅惑了。”宁弦仍旧一副温和好脾气的模样,他清俊的脸甚至带透出几分淡淡笑意。至于皇帝纸老虎一样的怒骂?他完全不当一回事。反有恃无恐的一步步往龙榻走来。 “六弟你醒醒吧,别再执迷不悟了。”宁煜寒着脸,但他的反应仍旧异常镇定,“你这么做,最终不过害人害己而已,真值得吗?” “五哥,你是自己乖乖过来束手擒,还是让御林军将你擒下?” 宁弦终于站定,在安全的距离内胸有成竹地看着宁煜,以看失败者的眼光怜悯地看着仍不肯认输的宁煜。 宁煜冷笑一声,他岿然不动站在龙榻前护着皇帝,“六弟,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奉还给你。” “这么说来,五哥是不愿意束手擒了?”宁弦惋惜地看了他一眼,忽抬手打了个手势。 他却没留意到宁煜面泛起一抹异笑意。 原本幽暗四下无人的大殿,却在宁弦下令身后那些御林军前对付宁煜时,突然涌出无数持着弓箭的侍卫来。 除了这批弓箭手外,还有一批武功高的暗龙卫悄无声息落在了龙榻周围,将皇帝护得密不透风。 “孽子,一个个都打起谋朝篡位的主意,简直死有余辜。”皇帝怒吼完这句,仿佛已用尽全身力气一样。他喘息许久,才渐渐平复过来。 “给朕拿下这逆子。”皇帝两眼迸出怨恨的火苗,“至于那些叛军,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宁煜及时补充一句,“但凡被鼓动才参与到这件事者,只要放下武器不予抵抗,过后一律从轻发落。” 宁弦转着眼睛打量四周,见无数弓箭手已将他们包围得密不透风。电光火石之间,他顿悟自己只怕已落入对方早设好的圈套。 不过,不到最后时刻,他是不会认输的。 他眯了眯眼,惨笑道,“父皇,真正意图谋反的人是五哥,你不要相信他的谎话。在刚才,他直接在外面诛杀了玉嫔不顾劝阻强行闯进你的寝宫来,你千万别被他蒙蔽。” 第819章 为他而死 他边说边不动声色往御林军的人堆里退,宁煜默然看了眼龙榻里的帝王,见皇帝微微颔首,他才一步步逼过去,“六弟,你今日这么做并非铤而走险而是早有预谋。 ” “不过,你今日行事还是急躁了些,是不是因为汾安少府那边的事情败露?” 宁弦狞笑一声,既然已经完全隐在御林军,他一点也不畏惧那些虎视眈眈的弓箭手,“父皇,真正意图不轨的人是五哥,你还是赶紧下令让人擒下他吧。” 微微一顿,他继续温和道,“除了眼下将英华殿团团包围的五千御林军之外,还有两万禁军也在宫门外待命;只要父皇一声令下,不管是儿臣还是这些御林军或者外面那两万禁军,都会第一时间冲到最前面保护父皇你的安危。” 他这番话,其实是向皇帝表明整座皇宫已经在他控制之。殿内这么点弓箭手与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又能护得皇帝到几时? 皇帝沉默着,宁弦也不急。反正有几千御林军保护着他,“另外,京郊大营的军队对于五哥诛杀宫妃意图谋反一事十分愤怒。他们忧心父皇你的安危,又极度不耻五哥的作为,眼下已经自营地往皇城开拔” “定要清除父皇身边的奸侫小人,还我天泽江山太平。” “六弟说完了吧?”宁煜笑了笑,眉眼之间全无慌张之意,“说完了,那请吧。” 他忽往空落下一个手势,宁弦脸色倏地一变,在惊变乍起之前,猛地抽出盘在腰际作装饰的腰带往空一划。 一片寒光闪过,宁煜才知道他那腰带原是把软剑。 剑芒过处,站在宁弦周围的御林军立时溅出一圈血花来。 在其他人未及反应之前,宁弦竟然一个闪身,眨眼不及的功夫里已然消失在那圈血花里,一掠,那锦袍青衣的身影便只余一道淡青烟痕,脱出重重御林军保护圈,掠到了殿外。 宁煜讶然挑了挑眉,“想不到六弟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虽然惊讶,不过宁煜并不怎么担心,宁弦自以为布下了天罗地,却不知这大专门等着他。 皇帝按着胸口,沉厉的声音已隐隐透了死气,但也同样不掩他的恨意,“你去,一定要把这个逆子给朕拿下。” “父皇放心,六弟他走不远。” 宁煜说罢,也不迟疑,一转身追出了外面。当然,他事前有了布防,算宁弦暂时逃脱他视线外,他也不担心。 “御林军统领听命,即刻捉拿逆贼宁弦。” 但是,人算往往不及天算,这世的意外真是无时不在。 宁煜率领数千御林军捉拿宁弦时,他才踏入御花园,却突然被伪装隐藏其的宁弦从窜出,并且眼看要将那把软剑架到他脖子。 谁也没料到宁弦会如此大胆,不赶紧逃走,反藏在这里等着挟持宁煜。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 然而,更让人意外的一幕下一瞬闪电般发生了。 不知周贵妃什么时候听到了风声,竟然也躲在附近,眼看宁弦那柄锋利的软剑要刺到宁煜,她也不知突然从哪来的勇气,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如离弦的箭那样窜了过来,以柔弱的肉身作盾——牢牢挡在宁煜面前。 “不要伤害煜儿,要杀杀本宫。” 她这句话几乎与她的身体同时送到宁弦剑尖,只听得“哧”一声,利剑从她胸口穿心而过。 宁煜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朝宁弦拍出一掌。 宁弦却狞笑一声,借着他的掌风抽出软剑,并且瞬间后退数丈。 “快追。”宁煜发狠咬牙,命令御林军全力追拿宁弦,他扶着陡然失去血色倒地的周贵妃,俊脸惨白一片,急得双眼通红,“母妃,你撑住,一定要撑住。儿臣这让御医过来。” “没、没用的。”周贵妃颤颤捉住他的手,费尽最后一点力气,“你答应母妃,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母妃、母妃要去陪小七了。” “不,母妃你别丢下我。”宁煜跪地痛哭,绝望哀嚎如无助的孩子,“求你,求你一定撑下去,御医马来。” “母妃……累了,”周贵妃拼命凝聚体内迅速流失的力气,颤颤伸手抚他的脸,“煜、煜儿,你、你答应母妃,不、不要娶洛瑶。” “不、不然母妃死不瞑目。” 宁煜眼眸猛地一缩,“母妃!”他不愿意答应,他不想答应,他此生最大的愿望是能娶洛瑶。若不然,他何必拼命争这个皇位?他一向都喜欢做闲散逍遥度日的富贵闲人。 她明知道的,她怎么能这时候提这样的条件?她怎么狠得下心? “你、你答应我。”周贵妃气息渐弱,虽然宁煜想尽办法延缓她胸口血流速度,但她撑着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此际已然到了强弩之末。她如离了水的鱼一样,正张着嘴大口大口艰难地喘着气,眼看要绝了气息。 但因宁煜死死咬着牙关不肯松口答应她临终所求,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煜儿,你、你发誓,如果将来……娶洛瑶为、为妻,你母妃我……还有小七,都、都永坠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宁煜被她这毒誓的内容惊得陡然松手跌坐在地,俊脸一刹涌无边绝望痛苦,“母妃……。” 让他发这样的毒誓,不是活生生将他撕裂成两半么? 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你快答应我。”周贵妃一咬牙,拼死将最后一口气堵在嘴里,“不然,我死、死不瞑目。” “你难道……要做个不忠不孝之人?” 宁煜看着她万般难受地喘着粗气,心如刀绞之余只得含泪别过头,万般沉重无奈往下点点点脑袋,“好,我答应母妃。” “我、我知道……煜儿不会、不会让我失……望!”最后一个字弱不可闻,周贵妃手一松,闭眼睛脑袋歪向一边。 可她嘴角,却露着欣慰而得意的微笑。 这时,前去围捕宁弦的御林军统领也回来了。宁煜看见他的脸色,心头猛地沉了下去。 第820章 我死你必亡 “五殿下。 ”御林军统领见他望来,随即面带愧色的走近,向他拱手道,“卑职……无能,跟丢了逆贼宁弦。” 宁煜腾地站了起来,“跟丢?” 他们在宫布下天罗地,居然还能让宁弦在眼皮底下逃脱? 宁煜嘲讽地睨他一眼,嘴皮几番开合最终将怒气压下,哑着声道,“详细情况如何,你去英华殿向父皇禀报吧。” 御林军统领这才发现躺在地的周贵妃已然气绝身亡。 他朝宁煜抱了抱拳,“五殿下节哀。”说罢,他便大步往英华殿而去。 宁煜悲痛地看着地再不会睁眼的女人,双眼一黑,差点一个跄踉栽倒下去。 “母妃,你告诉我,他会躲哪去?” 周贵妃已听不见他绝望悲痛的呢喃,更不会回应他的疑问。 宁弦到底如何从御林军层层包围下逃脱呢? 此刻他走在秘道里,勾着唇讥嘲冷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早在皇宫挖了一条秘道,他们更想不到,我会大胆将秘道入口开在御花园里。” “算我宁弦今天暂时失败了,只要留得性命在,我宁弦将来也一定能够东山再起。希望他日我卷土重来之时,五哥你别太令人失望才好。” 宁弦在秘道里放着狠话,虽然对于今日谋算之事失败觉得灰心。但并不丧气,也没有完全丧失信心。要成大事,必须得有越挫越勇的决心。他是怪,明明御林军统领一早是他的人,为什么事到临头那个人会反叛他。 若非御林军统领反叛,他也不至于被动到一朝落败。 秘道很长,但宁弦一点也不担心。 这条秘道是绝对安全所在,除了他当初让那些一段一段参与挖掘的工人外,只有他一人知道这条秘道全貎。 而那些参与挖掘的工人……? 他们能参与如此重要的事情里头,是天大的荣幸,有他们魂魄守护,他相信这条秘道绝对不会任何问题。 如此想着,终于慢慢接近出口的地方。 宁弦沮丧的心情渐渐平复过来,“没有人能想到,这条秘道的出口在何处。” 他站在出口前,拂了拂衣衫的灰尘,还理了理发丝,这才缓缓打开秘道出口。 如果有人此刻站在面看着,一定会惊讶布满蛛与灰尘的墙壁竟然忽然活动起来。 而这面活动的墙壁不在别处,竟然在废太子宁澈的卧房里。 “谁能想到这条秘道出口别出心裁的留在此地?”缓缓推开那面活动的墙壁,宁弦一只脚跨了出来。他轻轻吸口气,面容淡静里透着得意。 室内静悄悄,连一丝风声也没有。 他迈得很放心,接着又跨出第二只脚。 将出口开在这里,即使退一万步被人发现,他仍然留了退路。宁澈唯一的血脉——宁君和还在这个府邸里住着,只要他拿这个侄子作质,安全离开这里完全不成问题。 双腿已经迈出了秘道口,他迫不及待的勾着唇舒展一下在秘道里弯曲的筋骨。 “六殿下当真悠闲。”一句话,一把剑,几乎同时抵达他耳膜与咽喉。 剑刃的冰冷触感抵达要害,宁弦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凝结成冰。他第一个反应,当然是偏离指着他咽喉的剑尖。 然而,他心里突然同时冒出绝望与疑惑,因为他竟然提不起一丝内劲来闪避寒气逼人的剑刃。昔日他引以为傲的武功,似乎在这一刻霎时全失。 “怎么会这样?”他骇然喃喃,原地站定再不敢乱动一下。 “别跟他废话,直接一剑结果了吧。”温雅的嗓音后,是冷厉且满透恨意的清越女声。 宁弦死死盯着持剑指他的男子,狐疑的目光却仿佛穿过宁易非身躯,钉子一样落在宁易非身后那矮小的人影。 “洛瑶,是你?”他声音打颤夹杂着莫名意味,“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怎么知道这里?” 乔装改扮成样貌平凡随从模样的洛瑶从宁易非身后站了出来,“六殿下,别来无恙?” 她这话等于坦承自己是洛瑶。 “哦,说错话了。六殿下现在这狼狈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无恙的样子。” 宁弦没顾得理会她的嘲讽,本来绝望的眼底反而露出古怪的欣喜之色,“不,你没说错。看见你……”他目光酸溜溜往宁易非脸转了转,“和他,我确实会无恙。” 洛瑶半句话也不愿意与他多说,抬起头看着宁易非,“赶紧动手吧,别再留着这祸害了。” 宁易非宠溺地看着她,厉芒如铁的剑尖立时往宁弦咽喉抖了抖,“嗯,听你的,这结果他。” “慢着。”宁弦急得大叫,“杀了我,洛瑶你也别想活。” 这句话,洛瑶已经第二次从他口听到。虽然还不知究竟有什么含义,但她心头几乎立刻莫名凛了凛,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还瞬间自脚底直窜头顶。 尽管疑惑,不过洛瑶没开口主动询问,宁易非当然也不会主动开口询问。 现在宁弦武功全失,他是生是死,主动权掌握在他们手里。着急的人可不是他们。 “洛瑶,你别不信,你还记得前年过年我将你带出城外李子坡赏梅的事吗?” 洛瑶沉着脸,幽幽开口,“六殿下有话快说,我的耐心有限。若它耗完之前,你还说不清楚,那抱歉了。” “同生盅。” 宁弦微眯眼眸,阴森森盯着她,两眼透出诡计得逞的快意与反扳回一局的兴奋,“我在你体内下了同生盅。我死,你便亡。” 洛瑶盯着他,浑身突然如坠冰窖般冷得直打颤。可同时,又有股排山倒海般的怒火几欲冲破头顶。她咬着牙,紧紧盯着面目可憎的男人,自齿缝里一字一顿挤出冰冷声音来,“六殿下最好说明白一些。” “什么是同生盅?又如何才叫你死,我便亡?” 洛瑶虽然相信在这个时候宁弦不会拿这种事诓她,但她愤怒的同时却也冒出浓浓疑惑来。 若真如这个恶心的男人所言,他死她便亡;她记得之前已经有过无数次差点被人害死的经历。而这个男人为了维护他自身利益,一直都对她的生死冷眼旁观,漠然视之。 宁弦露出狐狸般狡猾的笑容,凝着少女愤怒绷紧的脸,踌躇满志地慢慢道,“洛瑶,这可不是叙旧的好地方。” 第821章 噩梦 “六殿下不愿意在这待着,大概怕在这待久了会做噩梦吧?”少女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恶毒的话,“毕竟废太子宁澈因你而死,这可是他生前住最久的地方。 ()” “我理解。”少女微微一笑,刚才还喷薄的怒气已然眨眼消失干净,“行,那请移步吧。” 宁易非淡淡勾唇,往空打了个响指,随后不知从何处闪来两道人影。他温柔道,“将六殿下带去没有阳光的地方。” 与他并肩而立的少女不由“扑哧”笑出声,“宁世子你也太坏了,明知他怕见光,还在他面前提什么阳光。” 宁弦冷眼看着他们在面前打情骂俏,目光深深凝结万千灰暗。可除了一张嘴的舌头还能动外,他发觉自己四肢无力,浑身完全动弹不得。 他心头再度震惊至骇然到无以复加,在秘道出口他明明什么不对的气味都没闻到,他到底怎么了如此厉害的禁制? 那两个人一出现,依照宁易非吩咐架起宁弦,无声无息穿过这荒废颓败满目落叶苍夷的原太子府,无熟悉的架着他直接去了暗牢。 将人扔进牢,宁易非与洛瑶搬了两张椅子在外面坐着看他。少女笑吟吟问,“六殿下觉得,这里可是叙旧的好地方?” 宁弦像一团没骨头的烂泥一样瘫在地,不是他不想保持最后一点尊严坐正身子,只可惜他力不从心,连动一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让他觉得无诧异的是,他说话却似不会耗力气一样。 “或许冥冥之,我早预感到有朝一日会栽到你手里,所以才早早在你身种下同生盅。”宁弦冷笑一声,不过笑声说不出的嘲弄与讽刺,“我这也算少有的先见之明。” 洛瑶淡然答,“不错,六殿下这先见之明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救你一命。” 若没有同生盅这东西,她刚才在外面已经结果了他,哪里还会像此刻一样陪在这暗无天日的暗牢唠牙嗑。 “洛瑶,我提一个问题,你给我一个答案。”宁弦虽知目前他没有逃脱的可能,不过也没有阶下囚的自觉,讨价还价仍旧自在得很。 “同样,你可以提我一个问题,我再给你一个答案。” 少女把玩着垂落肩一缕黑发,抿嘴轻笑,“这话听着,似乎很公平?” “宁世子,不如咱们听听?” 宁易非宠溺地看她一眼,“好,你想听,那便听。” “六殿下,”少女转目望进牢,眉宇仍带笑,可眼神已布满森厉,“现在,你可以好好说一说同生盅这玩意了。” 宁弦笑而不答,反问,“想知道答案?那请洛大小姐先回答我这个问题。” 他沉默许久,方幽幽问,“御林军统领因何会反叛我?” 御林军统领反叛,是令他功败垂成的关键,这个问题若弄不明白,他是死也不会瞑目。 “六殿下如此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通其因由?”洛瑶讥嘲睨着他,“方统领是个重情重义的孝子。你看是他的优点,我看来却是他的缺点。” 他不是擅长利用人物的弱点收卖人心,让无数能人志士死心塌地为他所用吗? 那个御林军统领再重情义再对宁弦死心塌地,也不可能因一人之好而不顾全家性命。她没耐心收卖已经投靠宁弦的御林军统领,所以她宁愿使些卑鄙手段来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 宁弦失神喃喃,“你暗截住他安排回少省亲的家人?”可方鱼做出安排时,那是在几个月前的事,她是怎么看穿的? 洛瑶直接承认,“我不像六殿下你这般有耐性,我这人做事一向图省事省力,为将误入歧途的方统领拉回正道,只好借他们一用了。” 至于怎么看穿?她只能说她一直谨防着眼前这个城府深沉的男人而已。任何一丁点风吹草动,她宁愿自己做错也不愿放过。尤其御林军统领如此重要的人物,她怎敢掉以轻心。 “好了。”她冷冷看着他,“我答完,到你了。” 宁弦惨笑一声,“我竟然低估了你。我一直告诫自己不要低估你,想不到,我还是低估了。” “同生盅,是一种子母盅。母盅在我身,子盅则种进你体内。所以,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死你必亡了?”宁弦沉下脸,不无讽刺地盯着她,“其实种盅那会,我给过你机会。可惜你心里抗拒,自己将机会浪费了。” 洛瑶蓦地想起那年他递到马车前的酒,她蹙着眉脱口而出,“那壶酒可在当初直接将初种的子盅杀死?” 宁弦眼底微漾惊讶,不过随即面浮出更浓嘲意,“你到底是个聪明的,这么快想通关键。可惜,现在想通也没用了。” 那只子盅已经在她体内成活,像一棵种子一样生了根发了芽。 他哂然长笑,虽然浑身软如烂泥,可掩不住眉眼流泻出来的报复快意,“你想好好活着,以后得保证我好好活着。” 洛瑶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眉眼更在瞬间凝结了熊熊怒火;宁易非幽深眼眸渐凝了足以毁天灭地的风暴。还是少女悄悄拍了拍他手背,他才慢慢将戾气压抑下去。 “好,保六殿下好好活着,这绝对不成问题。”少女深吸口气,将所有愤怒藏在面具下,“下一个问题,玉嫔究竟是谁?她现在又在哪里?” “洛大小姐,如今我虽然不能动弹跟废人没什么两样。”宁弦嘲讽地睨着她,想抬手指指自己脑袋,奈何使不一丝力气,只得无奈放弃,“但脑子还没糊涂,你这问的可不是一个问题。” 少女眼有亮光一闪,这么说她还真蒙对了,宁弦果然知道那个玉嫔的真实身份;而不仅仅是后来才勾结一起如此简单。 她佯装恼怒却又无奈的样子,“好吧,那你告诉我,她现在人在哪里?” 宁弦冷笑,“别着急,我的问题还没想好呢。” 少女暗咬了咬牙,平淡的语气透出咬牙切齿的味道,“那你赶紧想。” 第822章 利诱 宁弦似乎十分欣赏她生气隐忍的样子,抿着唇欣赏够了,才悠悠然道,“告诉我,你们怎么识破这条秘道?” 原本依照计划,算在宫图谋失败,他还有这条后路。 只要他好好活着,自然不愁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眼前这双男女,这双让他怨恨却又无奈的男女,偏偏——断了他最后的逃生机会。 洛瑶与宁易非对视一眼,她撇了撇嘴,转开目光。意思是让宁易非来说,她不乐意跟里面的男人对话。 “哦,这件事说起来也简单。”宁易非开口了,不过却慢条斯理得让人抓狂。 “六殿下以前一直以太子派标榜,兄友弟恭那么多年的背后,其实不过打着背靠大树好乘凉的主意。”宁易非古怪一笑,那微扬的眉梢清雅竟有点说不出的邪气感觉,“后来宁澈被废黜,无期限幽禁于此。” “六殿下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废太子关爱有加,在看穿你利用宁澈的实质之后,你还这么做实在太让人怪。” 宁易非悠淡的语气像在讨论今天天气怎样,宁弦一张清瘦的脸阴沉得可怕;宁易非却对他身散发的冷意仿若未觉,仍慢悠悠云淡风轻的口吻道,“于是我和洛瑶分析,这座府邸里会不会还有别的你关心的东西?” “这么一分析,我们来了兴趣;于是来这寻宝,这寻着寻着,我们运气还不赖,发现六殿下你的逃生通道了。” 听完前因后果,宁弦恨得目眦欲裂。 宁澈被废黜之后,他明明是偶尔才会踏足一次这废府。在外人眼,不过尽兄弟情义而已。眼前这个大病了几年都不死的病秧子,还有那个面对天塌下来还一副云淡风轻从容死样子的女人,这两个到底什么妖孽? 他骗过所有人,包括他那个高高在的父皇;却逃不过这两人的法眼? 宁弦心里恨得发狂,因而沉默的时间也无限拉长。 “六殿下,你的问题我们已经回答,现在该你说出答案了。”洛瑶皱了皱眉,冷然的语气里透出十二分的不耐。 宁弦昂面盯着她,冷冷吐字,“不知道。” “你……”少女气极,半晌,她怒而反笑,“好,好得很。” “合作谈崩,宁世子,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去外面见见阳光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暗牢这种好地方,留给六殿下慢慢享受好了。” 洛瑶说走走,连一分犹豫也没有。 宁易非自然更不会犹豫,她甫一转身,他便立时紧随其后,“好,我也正觉得在这里待得闷得慌。” “站住。”宁弦见他们走得好不干脆,冰冷的声音里隐隐透了急躁,“洛瑶,你不想知道同生盅有没有解法?” 少女冷笑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天际飘过来,“不管有没有,这都是六殿下的保命符,我问也是白问,又何必费这唇舌。” 还像刚才那样,平白让宁弦那个可恨的男人占多一次便宜? 出到外面,宁易非看着气煞的少女,拂去刚刚落在她发的落叶,他轻叹,“别生气了,算同生盅这辈子都无解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养他一辈子。” 少女苦笑,眉眼透出淡淡不甘,“我一看见他好整以暇的样子,实在难以控制怒火。” “一个阶下囚还如此嚣张,还不是因为有恃无恐。” 宁易非淡淡道,“别着急,我们总有办法让他急跳脚的。现在他是热锅的蚂蚁,我们使劲在锅下添柴够了。” 少女偏着头,淡淡光影落在她微白面孔,像镀了一层柔光。看起来灵动又淡静。 男子看得心头一噎,她兀自不觉,隐约松口气的模样,轻轻道,“你说得对,横竖那不过一个死人,任他多蹦跶几下也无妨。待他知道世再无宁弦此人,我倒要看看他的气焰还能不能继续嚣张。” 他们总有办法撬开那个男人的口,从知道真相。 三日后,宁弦的“尸体”从护城河浮了起来,守卫们这才发现这位六殿下当日从密道逃出,却不慎受伤过重,在水里溺亡了。 而宁易非与洛瑶自从三天前将宁弦送进暗牢之后,再没出现他面前。 除了沿着墙壁滴滴而下的水,这三天里,没有人给他送去一粒米。当然,没有吃的,也自然没有人去看过他一眼。 宁弦不想活活饿死,只能费尽千辛万苦爬到墙壁张嘴接住那弥足珍贵的水滴。 当然,算这会他想死,他也做不到。 他不是利用同生盅操控洛瑶生死以换自己一丝生机吗?洛瑶圆了他愿望,让他“好好”活着。 刚开始时,宁弦还寄望有人发现这个府邸不寻常,说不定能救他出去。让他离开暗牢这个鬼地方。 然而,日复一日的黑暗,日复一日无尽的饥饿、无力与静无人烟,让宁弦渐渐从希望到绝望,再到几乎发疯。 这一日,洛瑶心血来潮终于想起宁弦这号人物。 带了一碗稀粥,施施然踩着莲步出现他面前。 “六殿下,别来无恙?” 少女浅笑,缓缓将那碗稀粥递到他面前,却又在离他嘴巴一尺远的地方放好,再不近他一寸。 “哦,瞧你现在的样子,还能吃能睡,自然是好的。” “洛瑶,你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恨我?” 是的,恨意,这次她独自前来,宁弦从才她眼底看到深深的难以化解的悲凉与恨意。那恨意似乎带着浓烈的能席卷一切的戾杀残酷,连他这样的人看见都觉得暗自惊心。 洛瑶微微一笑,悠悠问,“六殿下,哦不对,六殿下的尸首早在数日前被人从护城河捞起。现在的你,不过一个没有名字的可怜虫而已。” “我……死了?”宁弦愣了半晌,才勃然大怒,“你们竟然敢!” 少女凉凉勾着唇角轻哼,“我没什么不敢的。因为敢不敢,现在的逆贼宁弦都已经是死尸一具。” 宁弦撞她冰凉眼神,原本的胸有成竹瞬间崩溃成无边绝望。但他眼睛一动,心里又生一计,“洛瑶,横竖在外面我已经是死人一个,算我活着出去也兴不起任何风浪。你放我出去,我从此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生活,届时我将同生盅的解法告诉你。” 第823章 遗诏 少女冷冷一笑,“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傻子吗?”放他出去? 宁弦愣了愣,眯起眼狐疑盯着她,“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解除体内的同生盅?” 洛瑶面无表情瞥他一眼,连话也不愿意说。她想,但不会让他捏着软肋提要求。 宁弦被她无所谓的神态激怒了,“洛瑶,你为什么如此恨我?我哪里得罪过你?你竟然连自己的命都不顾?” 少女对他疯狂愤怒像鬼般红了眼,一点也不以为意。 待他慢慢平静下来,她才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你有没有做过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曾经的你如今日的我一般对待你?” “不,如今我对你,还是太过仁慈了。”她闭了闭眼,前世她的孩子被闷死腹那种无助凄惨与怨恨,隔了一世,似乎这一刻又清晰重烙她身心。 “梦里,你可让我连说话的能力也剥夺了呢。” 宁弦一副看疯子的眼神看她,“梦里的事情岂能当真,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少女站起来,转过身面向阳光,眼底闪动着无人看见的泪花。然后,她深吸口气,坚定的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宁弦谋反失败之后,皇帝的病似乎急剧恶化了,不到短短半个月,一命呜呼登极乐去了。 丧钟敲起,回荡在大半京城空。 朝一众重臣进宫,太和殿里,宁煜在列,宁易非也赫然在列。 “遵圣遗诏,皇五子宁煜即日继位为天泽新皇,择吉日登基。” 几位重臣宣读了先皇遗诏之后,其一人满脸古怪地盯住了宁易非。 他清咳一声,接着拿出另一道先皇遗诏当众宣读,“安国公府有女洛瑶,端庄贤淑,赐与卫王府宁易非为妻;择吉日三月内完婚,钦此!” 这份遗诏一经宣读,许多人都大感错愕。对先皇留下这样的旨意明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太怪了。 不管别人心里作如何想,最起码宁煜听闻其内容,眼神夹杂着震惊愤怒……还有些微连他自己也说不出的悲凉。 别人未必知道这份遗诏的原由,他心里却明白得很。 宁煜又想起自己母妃惨烈惨死那日的情景来,他的母妃咽气前曾苦苦逼他发毒誓不得娶洛瑶为妻。 如今,他的父皇将那个至高无的位置留给他,却也将心唯一温暖所在以冷水浇灭成冰。 将洛瑶赐婚给宁易非,还是以遗诏的形式赐婚,只要他还想坐那个位置,还想在那个位置坐稳,这婚……他不能反对,是这样么? 还定了大婚期限? 宁煜面平静,心里却又苦又痛又涩又刺。 安国公洛千重除了跟众人一样错愕之外,心里还焦躁着急起来。三个月内完婚?他现在连洛瑶那个孽障身在何方都不知道,这让他怎么跟卫王府交待? 又怎么遵照这份先皇遗诏? 不管旁人如何,这大殿当听闻这份圣旨的,却独有一个人是满心欢喜的,那是当事人宁易非。 至于先皇为何留下这样一份遗诏? 宁煜能想明白的事情,他岂会看不透? 先皇怕宁煜儿女情长,更担心万一宁煜真对洛瑶起意之后,安国公府会变成定国公府更盛的外戚。先皇一生宏愿是将四大国公府都灭了,当然首先最想灭掉世袭亲王府卫王府,将天泽半数兵权都拿到手再说。 先皇宏愿成遗愿,怎么也得让自己挑的继承人将这个遗志也继承下去。 宁易非甚至进一步猜想,先皇这一份遗诏看似成全了他与洛瑶;实际先皇想成全的,不过他自己生前未达成的宏愿而已。 遗诏赐婚他与洛瑶,不管宁煜愿意不愿意,这份公开的遗诏都得遵照执行。先皇绝了宁煜对洛瑶的念想,等于无形挑起宁煜对卫王府双重仇恨。 最后,宁煜这个新皇岂非乖乖按照他的遗愿整垮卫王府? 宁易非心里欢喜之余,一下将先皇以遗诏赐婚的恶毒心思摸了个七七八八;欢喜慢慢沉淀,随之而起的是隐忧与莫名哀凉的沉重。 几位重臣宣读完先皇遗诏之后,开始告辞各忙各的去了。 “安国公,请留步。”宁煜望见洛千重神色不对,且恨不得立即随朝臣离开那急促样,惹得他眉心轻蹙,“我有话想请教一下安国公。” 洛千重不妨被他突然叫住,只能僵住脚步缓缓回过身来,“请教不敢当。”他朝宁煜拱了拱手,“五殿下但凡有何吩咐,你请讲。” 开玩笑,眼前这位眉目清朗的皇子,不日是天泽年轻一代帝王,他哪敢让宁煜向他请教。 “哦,不是什么大事。”宁煜掠了眼已然随众步出大殿的宁易非,淡声道,“我听说前段时间洛大小姐旧疾复发,不知眼下洛大小姐的病情可好转了?” 安国公头皮一麻,在想这个问题他怎么答才好。 若说好转了,岂不是得立刻接回府准备与宁易非大婚?可他眼下压根连洛瑶在哪都不知道。 若答没好转,更加不能勉强接回来成婚。 但不能在三个月内完婚,这岂非等于违抗圣旨? 安国公心里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好答案来,但也不能不答,宁煜还在等着他呢。 半晌,他含糊其辞道,“这个……多谢五殿下关心,她是老毛病了,会好的。” 倒不说眼下究竟是好转还是没好转。 说完这话,他也不等宁煜反应,连忙又道,“臣与工部的柳大人约了今日商议陇西河坝之事,臣先告退。” 宁煜见他迫不及待慌忙逃跑,眼神沉了沉,盯着他背影若有所思,却半天也不见动一下。 安国公一出皇宫,立即急急忙忙跑向雅苑,见到老安国公劈头盖脸追问,“父亲,瑶瑶她现在什么地方?你赶紧告诉我。” 老安国公还不知道先皇遗诏这事,见他一脸火烧屁股的焦急样,还惊得瞪大了眼,“你这话说得真是了怪了,瑶丫头不是你自作主张将她送出去养病的吗?你做的事情自己不知道,反倒问起我这个老头子来了?” 第824章 装孙子 洛千重心里不好受,不管什么原因也好,眼前这个老头子是他老子;但自从洛瑶那个丫头回府之后,这老头子经常对他阴阳怪气,还不时的挑眉竖目。 他这堂堂一等安国公在老头子面前,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被自己的老子嫌弃得不成样子。 不过,尽管洛千重心里万般不是滋味,他也不敢在此刻顶撞老头子。 想了想,他将先皇遗诏赐婚一事全盘托出。 末了,他十分无奈的恳求道,“父亲,我知道你心里对我之前的决定有异议。可今时不同往日,你能不能先将那丫头的下落告诉我,让我先派人将她接回来再说?” 抗旨不遵的话,那是要杀头的呀。 尤其那还是先皇遗诏,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安国公府呢。 老安国公瞪他一眼,没好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说了,来日定然有这个儿子后悔求那丫头的时候。瞧瞧,这风水轮流转,也不过短短数月而已。 洛千重垂着脑袋,一脸羞愧。 不管怎么样,先将洛瑶那丫头哄回来再说。 老安国公嫌弃地扫他一眼,却跟着叹了口气,“实话告诉你,我也不知道那个丫头眼下在哪里。” 若是以前,那个丫头还会给他这个老头子几分面子,可自从长健出了事之后,那丫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算他让人暗寻找,也寻不到丝毫线索。 长健的事,不止伤了那丫头的心,是让她寒了心啊。 瞧这情形,那丫头压根不愿意再与安国公府有任何牵扯。 洛千重眉头拧起,不怎么相信地看着他,“父亲,此事关系重大,算你心里对我再不满也好,这个时候可不能为了维护她将我们安国公府下一百多口置之不顾。” 老安国公恼火地瞪着他,冷冷一哼,“我说的是实话,你爱信不信。” 洛千重见他神情不似作假,愣了一会,只觉浑身发凉,“连你也不知道她在哪?那先皇遗诏赐婚这事怎么办?三个月内完婚,我到哪变个新娘送去卫王府?” 老安国公怒哼,“我早劝过你,凡事留一线,别将后路堵死。” 本来是至亲血脉的父女,如今却闹得跟仇人没两样。 洛千重苦笑,“父亲,请你想想办法吧,若那个丫头回不来,我们安国公府满门怎么办?” 现在这时候,光说风凉话有什么用? 作为安国公府的一份子,老安国公自然不能真眼睁睁看着自己家倒台。不过他瞧着眼前这个只见焦躁着急却不见半丝悔意的儿子,真是气得心口发疼,“瑶丫头恼恨安国公府,你若想找到她,不如先想好法子如何让她消气。” 洛千重紧皱眉头,“算我有千百种法子让她消气又如何?现在连人影都找不着。” 老安国公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个儿子怎么一点都不开窍? 洛千重没看见他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沉默片刻,忽发想,道,“既然谁都不知道她下落,也许她在何处遇什么悍匪,已经被人劫杀死于非命了。” “若是人没了,这大婚自然没法举行。那这遗诏,并非我们抗旨不遵,而是没法遵旨。” 老安国公听着他喃喃自语,差点气得直接拿杯子砸他个脑袋开花,“在这胡说八道什么?有哪个做父亲的诅咒自己孩子死于非命的?简直混帐透顶,难怪那丫头跟你亲近不起来。” 洛千重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不好直接顶嘴,只好闷声道,“若她没有死在外头,为何这些日子一直沓无音讯?” 那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做父亲的冷血无情寒了她的心,她故意疏远避着! 老安国公见他面毫无悔意,更没半点自省的觉悟。摇了摇头,疲倦无的叹息一声,也懒得跟他再较真,倒给他指了条明路,“想要知道瑶丫头现在何处,你去一个人,他一定知道。” 那个人是宁易非。 本来有先皇遗诏赐婚这一茬在,洛千重与宁易非之间等于已经是板钉钉的翁婿关系。如果洛千重想见宁易非,自然大大方方传个信让宁易非前来见他便可。 但洛千重心虚啊,毕竟当初他暗算洛瑶的事他做得实在……咳,有欠厚道。 而且,宁易非这个未来女婿手握重兵,是货真价实的位高权重人物。算洛千重这个一等安国公在宁易非面前,也毫无底气。 思来想去,洛千重只能夹着尾巴避开耳目,悄悄约见宁易非。他也知道自己横竖丢脸都丢到外面了,见到宁易非之后也不来客套迂回那套,直接追问洛瑶下落。 宁易非倒不负他所望,很痛快的给了他地点。 不过,洛千重能否顺利请回洛瑶,那不关宁易非的事了。 这日,洛千重千盼万盼,经过重重打听之后,终于得到确定消息知道洛瑶会在金沙镇经过。他连想也没多想,得到消息之后立刻骑马快奔,直往金沙镇赶去。 但是,令洛千重几乎气到吐血的是,他快赶慢赶,一路策马狂奔跑得马都快累死;待他终于赶到金沙镇时,却得知洛瑶刚刚与他擦肩而过。 “真是前世欠她的。”洛千重无法,又气又心之余,只得沿着洛瑶所走的路线继续追去。 然而,在半日之后,他好不容易挨洛瑶近一些,眼看不过百十里的路程可将人追,他却突然拉起肚子来。 待到他解决三急之后再追,哪里还有洛瑶影子。 洛千重咬了咬牙,真想懒得再这般自讨苦吃。可一想起那道先皇遗诏,那相当于一把已经悬在他头顶的尚方宝剑,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他只得咬紧牙关继续边打听消息边追赶。 工夫不负有心人,在经历了三次与洛瑶擦肩而过的懊悔无奈之后,洛千重终于追了洛瑶。 不过洛瑶并不愿意见他,只让人对他传了几句话,顺便提了两个要求;并声明如果他做到了她要求之事,她自会回府,若他做不到,他再追在后面也没用。 第825章 就是个套 “让我找出杀害长健的真凶?还得限定时日?” 洛千重听到传话之后,真想直接调头暴走。 想他堂堂一等安国公,这段日子整日跟在洛瑶马车后吃灰尘也罢了,让她跟他回去遵旨成亲,他装孙子还不够;现在还等接受她以条件要挟,想想,洛千重想吐血。 可他太清楚洛瑶什么脾性了,若不按她说的来做,最后那个丫头肯定做得出不管安国公府下死活的事来。 洛千重越起想憋屈,可再憋屈,他也不得不压下万般恼火按照洛瑶所提条件办事。 临渊水榭的白屋里,一对神色从容的主仆在对话。 “小姐,他能在你限定的时间内查到真凶吗?”别怪朱雀这般不相信安国公的能力,实在是那个男人平时表现得太窝囊了。 况且,小姐多次与他“擦肩而过”,明摆着是耍他玩。那个人似乎到现在还没看出来。 “朱雀,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纵然你小瞧他,也别忘了他混在一等国公的位置已经好些年头。”洛瑶心里冷笑,不将人逼急了,谁知那个男人的潜力有多大。 朱雀诧异挑眉,“依照小姐这么说,我们做不到的事,他却肯定能在限定的时日完成?”她怎么觉得这事那么悬? 洛瑶淡淡道,“能或不能,我们睁大眼睛等着呗。横竖我们也没损失。” 她不过逼这个男人对长健尽最后一点为人父的责任罢了。 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 不日后,洛千重居然真的在洛瑶给出的期限内追查到屠杀长健的真凶。 朱雀拿到安国公送来那些资料看完之后,久久没有言语。 洛瑶看完之后,似乎也平静得很。除了她身边亲近的人能感觉到她气息似乎更冷之外,她面基本看不出什么变化。 “收拾收拾,我们回府。” 当然,这一次,是安国公亲自来到白屋外迎接洛瑶回府。 “瑶瑶,现在你与宁世子的大婚时间紧迫,其他的你暂时不要多想了,先绣好嫁衣顺利完成大婚再说。” 洛瑶不冷不热地瞄了眼自持身份的男人,淡淡道,“父亲这话何意?请恕女儿愚钝,听不明白。” 安国公一噎,她哪里是不懂他暗示,她分明是想气死他。 暗下恼火地哼了哼,面哪怕是忍着恶心装的,他也得装出一副慈爱的面孔来。他转了转眼睛,一脸谨慎无奈的模样,压着声音道,“瑶瑶,我理解你报仇心切的心情,但那个人可不是普通百姓,你现在万不可轻举妄动擅自做什么决定。” 怕她连累了安国公府是吧? 少女心里冷笑,面一片乖巧之色,她点了点头,不咸不淡应下,“父亲放心,我忘不了自己也是姓洛的。” 安国公哪能真放心?不过能听到她顺从而非反驳,他面子也算过得去,也不再提此事。 不过洛瑶在马车回府前又道,“父亲,有一事希望你能应允。” 安国公听着她这一出接一出,再看她一脸淡然乖巧的模样,眉心开始突突直跳。但想起那道先皇遗诏,又不得不按着心头不耐与狂躁。 他深吸口气,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装慈父样,“什么事,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应允。” 换言之,他若做不到的,他应允也没用。所以,她最好识趣点,别提什么超出他能力之外的条件。 少女眉眼低垂,一副温婉之态。不过长睫掩映着眼底闪动的淡淡嘲意,安国公只看到她想让他看到的一面而已。 “我岂敢为难父亲。”她樱唇微启,软语轻声听来十分悦耳,“这事,绝非什么难事。父亲只管放心点头是。” 岂敢? 安国公心里冷哼,她不敢为难他,安国公府再没人敢了。 “那你说吧。” 洛瑶也不与他绕圈子,面露出几分淡淡悲意,十分痛快道,“三弟与我同胞双生,如今我即将嫁为人妻,他却已与我阴阳两隔,我这心里……实在悲痛难言。最近夜里,我时常梦境不断,梦见三弟在东夷山孤零零望京凄泣。” 安国公听着她幽幽描述,心里莫名有几分毛骨悚然。 “我一想起我现在急急忙忙回府准备婚嫁事宜,他却夜夜托梦哭诉,我这心里揪痛难受。”少女抬起头来,双目泪光隐隐,“不瞒父亲说,我如今其实更想前往东夷山守在他坟前,陪着他跟他说说话……。” “你怎么能这时还想这种事。”安国公决然不快打断她,说完之后大概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重。于是默了一下,口气软和了两分,生硬道,“我知道你们姐弟情深,你若是真放不下,待大婚过后你再去不迟。” 大婚后再去? 以为她看不出他打什么主意? 待她嫁进卫王府,她的身份已经不一样,如何还能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说去东夷山去东夷山? “我知道父亲是为了我好。”少女哀怨地低下头,眼角有泪光隐隐闪动,她清越的声音也含了悲切之意,“可长健夜夜托梦哭诉,我若置之不理,又如何能安心待嫁。” 安国公耐心告馨,拧着眉头低吼,“那你想怎样?总不能搁下大婚的事只身跑去东夷山待着吧?” 以前他倒是巴不得她别在眼前晃,以免惹他心烦,可是现在……。 少女抬起眼角掠他一下,幽幽道,“我听说我不在府里的时候,五妹妹对长健一直颇为照顾。” 她说了半句,眨着澄澈眼眸看着安国公,至于后——她相信她这个父亲只要还带了脑子出来,一定能听明白她的意思。 只见安国公静默一瞬,脸色果然变得无精彩。不过他几乎连想也没多想,只皱了皱眉,立刻道,“冬玫……对,她和长健的感情也不错。让她暂代你去东夷山,让她待在那里陪长健好好说说话。” 这番话说完,安国公自己都觉得脸臊得慌。 若不知内情的人听到,定然还以为洛长健还活着。 不过到了此际,安国公也算反应过来了。洛瑶刚才提什么梦里夜夜哭诉,什么长健一个人在东夷山孤零零待着很可怜,其实是个套。 第826章 夜闯 目的是为了引他出面将洛冬玫撵去东夷山,与洛长健的孤坟为伴……。 洛千重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有些害怕地瞄了眼马车旁面容淡淡的少女,忽地记起洛长健生前曾受洛冬玫虐待的事情来。而他那个五女儿当初做出那些事,还是在他暗示授意之下。 洛千重忽然有些担心,自己眼前这个睚眦必报的女儿,日后会不会也在他不留神的时候给他穿小鞋? 可纵然心里顾忌着洛瑶,此刻安国公都不得不先将洛瑶接回府去。 “看来父亲还是挺疼爱长健的。”洛瑶目的达成,打量一眼神色不豫的男人,幽幽叹口气,终于缓缓抬步踏马车。 不管怎样,她肯回府那是好事。安国公暂将心头不快撇下,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为了安抚洛瑶,一回到府里,安国公立刻命令洛冬玫前往东夷山。 至于洛冬玫的意愿? 这一点也不重要,因为没有人会在乎。为免再出岔子惹恼洛瑶,安国公还派了好几个人亲自将洛冬玫押到东夷山洛长健坟前。 过了两日,是钦天监择定的吉日,武百官皆参加新皇登基大典,祭完太庙完成加冕,宁煜正式成为天泽新帝继承江山大统。 真正坐那个九五之尊的位子,宁煜从心底有了深刻体会什么叫“高处不胜寒”,什么叫真正的孤家寡人。 “我确实成为了至高无的皇,可这又如何?”在诺大的宫殿里,年轻的帝王端着酒杯对住摇曳灯火,唇边却蔓延出寂寞无边的苦涩来。 “母妃死了,小七也不在。连她……也快要嫁给其他人,我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皇帝做来又有什么意思?” 宁煜一手执着酒壶,一杯接一杯的往嘴里灌。醉了,心里空落落的冰冷感会麻木不在了吧?可越喝,他反觉得脑子越清醒,心头也越发难受。满脑子,一幕幕都是与洛瑶相处的点点滴滴。 “为什么我拥有天下,却连那一点温暖都留不住?” 他苦笑着,从柜子拿了件玄色披风披在身。 “这个时辰,她在干什么呢?在灯下温柔地绣着嫁衣?” 不,她怎么能嫁给别人。她将他推到这个位置,让他成了名符其实的孤家寡人,她怎么忍心让他独自面对漫长冰冷一生? 宁煜慢慢将披风带子系好,凝望窗外漆黑苍穹片刻,倏地起身冲出门口……。 静谧的夜色下,安国公府的青玉轩里,几乎所有人都在睡梦。洛瑶的屋子里,却一灯如豆,少女托着腮在朦胧灯火下发呆。 这时,有道人影忽似一阵风般划破夜的宁静。 空气有所波动,即使波动再轻微,洛瑶还是第一时间察觉不对,她的警惕一下提到最高。 “洛妹妹。”没容洛瑶再有别的反应,那人影已从窗户掠进屋里,并且一下欺身到了少女身旁。 听着这熟悉的称呼与语气,洛瑶心里紧绷的心弦略略放松。但在闻到宁煜身带着酒时,她蓦地想起宁煜眼下的身份不从前,那根弦几乎立刻又绷起来。 “陛下?”她站起来,蹙着眉看他,“你怎么这时候出宫?还喝了不少酒。” 她说罢,下意识往外面望了望。 要知道她的青玉轩虽然处于安国公府最偏僻之处,但周围的守卫并不薄弱。尤其她那个好父亲为防她大婚前出什么意外,还特意另外加派人手在外面蹲着。 可现在,宁煜无声无息掠进她屋里,外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洛瑶心里莫名有些不太舒服,默然打量眼前年轻的帝王一眼,在想不知道宁煜趁夜出宫跑来她这里,究竟带了多少高手前来。 竟然悄无声息将外面的人全部放倒。 “洛妹妹,我想……你了。”宁煜眼眸半眯,大概因为酒意的关系,他的目光不再似平时般明亮。反似覆了层让人看不清的轻纱,浮沉深浅的光芒在迷蒙转动,“你别跟我这么生疏,像以前一样陪我说说话,可好?” 不管洛瑶应不应,他已直接挨在洛瑶旁边坐下。 除了宁易非之外,洛瑶一向习惯与他人保持适当距离。算眼下这个锦绣男子是帝王也一样,她皱着眉头,下意识往旁边让让。 “洛妹妹,你别乱动。”宁煜也不知是不是真醉了,竟然长臂一伸出手如电,这样将洛瑶固定怀里。 洛瑶恼火,然而她压根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心里又是一惊,宁煜制住了她穴道,她只能维持着僵硬的姿势与他并肩而坐。 “陛下,你这是干什么?”她心火骤起,声音却冷凝如结了冰一样,“说话说话,你何必封我穴道。” 宁煜叹了口气,昔日总挂着张扬笑意的眉梢,此刻竟染了轻愁,“洛妹妹你别生气,我也不想做什么;是想靠你近一些,好好的看看你跟你说说话而已。” “还有,”宁煜皱起剑眉,语气透着淡淡嫌弃,“你可以叫我名字,也可以跟从前一样叫我,但别叫那两个字。” 他一听到那两个字,觉得无嘲讽。 他是高高在的皇,却也是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 洛瑶不明白他心里纠结,不过眼下被他所制,再思及他现在的身份与过去终究有别,只好压住心头恼火,不冷不热道,“那你说,我听。” “洛妹妹,不要嫁给他,好不好?” 少女又眸猛地缩了缩,掠了眼窗外,她连忙道,“你喝醉了,快点回去吧。” 宁煜似笑非笑看着她,似乎根本没听懂她间接拒绝一样,自顾往下说道,“洛妹妹,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母妃死了,小七也不在了,连你也要……嫁给别人。那个位置虽好,可我孤家寡人坐在面,觉得心里凉得慌。” 那种盘桓心头的荒凉寂寞,只有她懂。 “你别嫁给他,嫁给我。”宁煜定定盯着她,语气里充满执着与认真,“我是真心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 洛瑶浑身血液“轰”的冲头顶,他竟然真说出来了。不管是不是故意借着喝了酒在这撒酒疯,这话他真说出来证明……。 “陛下。”她浑身发凉的抖了抖,厉声喝止,“你醉了,赶紧回宫。” 第827章 强来 “我没醉。 ()”宁煜眼眸微眯,盯着她的目光里,有幽暗光芒在闪烁,“我是认真的。洛妹妹,不用管什么遗诏不遗诏。现在这天下由我作主,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如果连你也弃我而去,我要这天下又有何意义?” 洛瑶心里发急,暗暗权衡着唤朱雀进来将宁煜打晕的可行性。 “洛妹妹,只要你答应嫁给我,你是皇后,是这天下至尊。” 宁煜见她沉默,似乎猜透她心思,“你别想着让他们来这对我动手。我不希望有他人来打扰我们。” 洛瑶心头一凛,随即有深深凉意漫心头。 他是警告,也是表明态度。 外面都是他的人,若她唤朱雀进来“打扰”,他不会对朱雀手下留情……。 这是宁煜吗? 她以前认识的宁煜虽非坦坦荡荡的君子,但也不是为达目的随意威胁他人的小人。 换了身份,难道连一个人的心性也换了? “那你想做什么?”洛瑶压下心头深深凉意,流露无奈看着他,“如果你今晚来是想诉一诉当帝王的寂寞,我可以听。” 如果说其他的,她当然也可以听;但她会不会好好的当个听众,跟她会不会配合他的醉话,那是两码事。 “洛妹妹,我来,是想当面认真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宁煜将她圈在怀里,姿态看似亲密实则僵硬。从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里,洛瑶知道其实他神智十分清醒。 但这事,完全没有任何疑问可言,他紧张不紧张,期待不期待,她的答案也不会改变。 “陛下,我心悦那个人——不是你,而是宁易非。”洛瑶直视他双眼,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没有一丝犹豫,“不管陛下待我的心意如何,我都只能说一声抱歉。只要陛下愿意放下,他日定能觅到与你心意相通的女子。” “我会嫁那个人,只能是宁易非。” 宁煜心里明知答案会如此,可真听她当面直言不讳说出来,心仍觉得痛如滴血,“他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死心塌地?” “嫁给我有何不好?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他不能给你的,我也一样能给你。你为什么……非要对我那么残忍!” 少女垂眸苦笑,感情这种事能用谁好谁不好来衡量的吗? “陛下很好,但我与陛下不合适。”她也不知宁煜是真醉还是装醉,既然今晚他硬闯进来逼她,她只能将最真实的伤人的话再说一次,“我与宁易非两情相悦,我与他才是最合适的。” “一个女人,她未必渴望什么至高无的尊荣,但一定渴望能得到未来夫君的尊重与爱护。” “陛下很好,但是,洛瑶只有一个,而洛瑶的心也早给了那个懂她的人。” 合适的,才是最好的。 “他能给你什么?”宁煜盯着她,压抑着隐隐怒火气急败坏的打断她,“他待你一心一意?” “难道我待你的心意他差?” 洛瑶皱眉,这个人执拗起来怎么说不通呢,“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宁煜固执追问,“你说,有哪一点我不他?” 少女怒火蹭蹭直冒得难以抑制,她僵硬的瞪着他,冲口而出,“他能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陛下能吗?” 宁煜被她吼得呆了呆,随后呵笑一声,两眼怪异地看着她,“以前你不断的鼓励我去争那个位子,现在我坐那个至高无的位子,你又嫌弃我不能给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洛妹妹,你心里对我能不能公平点?你都没问过我,怎么知道我给不了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别人做不到空置后宫,我宁煜为了你洛瑶却绝对做得到。” 洛瑶被他这胡搅蛮缠弄得一个头两个大,“这根本不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 什么公平不公平?是她心里喜欢谁的问题,好不好! 少女无奈地看着他,“陛下,天色已经不早了,你回宫吧。”她是吃饱了撑的,才会跟他辩这什么见鬼的问题。 “我不回。”宁煜执拗起来突然像个孩子一样,“除非你答应我,不嫁宁易非,嫁给我。” 少女耐性尽失,“陛下,臣女要歇息了。” 她再跟他较真,她是疯子。 宁煜见她避而不答,心里有把火腾的冲了来,“洛妹妹,我已经失去了母妃与小七,在这世只有你能给予我温暖。你不能嫁给宁易非,我不准你嫁给他。” “如果要嫁,你只能嫁给我。”他定定盯着她,眼眸写满认真与坚持,“你听清楚了,你只能嫁给我。” 洛瑶垂着眼眸,抿着唇,不看他也不出声。 他爱说什么是什么。 她何必费力气跟一个醉鬼较真。 “你不答应?”宁煜见她不言不语,心口那把火越烘越旺,他眼睛一缩,忽地站起一把将她抱向床榻。 身体蓦然腾空,洛瑶大惊。 “宁煜,你疯了。”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洛瑶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了。可想起他带来的人,只能生生将惊恐与怒火压下,无奈劝道,“我心里喜欢的人根本不是你,你这样何苦来着?” “今晚算真让你强逼得逞,那又如何?难道你堂堂帝王之尊,愿意他日被人耻笑要对一个女子用强吗?” 宁煜脚步滞了滞,但随即又坚定抱着她往床榻走去,“如果要在被人耻笑与失去你之间做选择,我宁愿被人耻笑。” 洛瑶瞬间寒意没顶。 原来她估计错误了。宁煜今晚来,是打定主意逼她屈服。 可他不知道,违背先皇遗诏,他的皇位坐不稳,她也会被天下唾骂至死吗? 他究竟受什么刺激,才会失了常性? 洛瑶知道劝不动他,只能飞速转着脑子想办法,她一定要摆脱眼下困局,不能让宁煜得逞。不然,迎接她与宁煜的,都会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还没想出办法,宁煜已然将她轻轻放在床榻。 软床香褥之间,他俯身下来压向她。同时指尖轻拂,自她额的发丝拂过,指改为掌至她肩头轻轻一拍。 第828章 拆散 洛瑶霎时感觉浑身一松。 身体不再僵硬,她心头掠过一丝暗喜。不过这丝暗喜很快被怒火淹没,她万万没有想到,宁煜竟会借着酒意欲对她做出这种事来。 “宁煜,”洛瑶被他困在床榻被褥之间,心情十分紧张。她悄悄伸手往枕头下摸去,不过面仍试图平淡的稳住他,最好能说服他放弃,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愿意与宁煜走到那一步。 心思几番辗转,她轻声道,“我知道,七公主与周贵妃相继离去对你打击很大。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心意,不管怎么样,我心里一直都拿你当朋友。” “可我,不想只跟你做朋友。”宁煜也不知真醉了,还是在装醉,他两眼朦胧看着少女,慢慢府下身去,“我想拥有你,拥有你的全部。” “洛妹妹,你答应我,嫁给我好不好?” 如果她愿意,他肯定不会委屈她。 眼下这情形,洛瑶若想强行挣脱的话,压根没有一分希望。若她放声大喊的话,只怕宁煜发起狠来,只会枉送无辜性命而已……。 看着宁煜俊脸越来越近,洛瑶已经没有力气去愤怒了,她心念电转之间,脑里忽有灵光闪过。 “宁煜,我知道周贵妃当日意外离世对你打击深重。她生前心心念念是希望你能坐那个至高无的位子,她若泉下有知,看见你如今的模样,一定……。” 前半句时,洛瑶说得极快。她边说边眼睛也不眨的紧紧留意着宁煜神情变化,后半句却有意放慢了语调。 她在赌,既然周贵妃临死前宁煜在身边,那个女人肯定会利用自己的死对宁煜做些什么。 如今看见宁煜眼神骤然缩起,神情也瞬间变得痛苦,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答应我,不要娶洛瑶为妻,不然母妃与小七以后永坠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句毒誓犹如魔音一般,忽然窜入宁煜脑袋。惊得他浑身一僵,心头骤痛。 “答应我……答应我……” 周贵妃临死前,那绝望又执着的眼神,忽如钉子一样钉进宁煜脑袋,那一幕竟突然清晰历历在目如昨日才发生的事一样。 “不,”宁煜猛地直起身来,痛苦万分地捂着脑袋,“母妃你别再逼我!” 洛瑶眨了眨眼,却见宁煜闭着眼睛,倏地从窗户掠了出去。 转瞬,不见了踪影。 她暗暗伸在枕下拉着某个扣环的手,这才悄悄松开。手一松,她才惊觉手心渗满了粘乎乎的汗。她盯着茫茫夜色,终于慢慢的长长的吁了口气。 幸好,还有周贵妃这道魔咒。 但松口气之后,洛瑶心情却再也无法放松。 她不相信宁煜会真喝醉。宁煜身那么浓的酒味,不过是想借着酒醉的名义来这对她行逼迫之实。 作为一个帝王,不管他年轻还是年老,宁煜都已经不是昔日皇子的身份。 他的身份注定他,肯定时刻会让自己头脑保持清醒。 他对她的执念已深到——不惜用强的地步吗? 少女坐起来,望定那如豆灯火,心思却慢慢变得晦暗难明。 宁煜醉酒夜闯香闺这事,洛瑶当然不能等闲视之。但她思来想去,又觉得这事实在不宜张扬。非但不能张扬,连与她两情相许的宁易非也不能说。 不是怕宁易非误会她什么,而是不希望宁易非与宁煜之间因为她而闹出什么隔阂来。她相信,只要假以时日,她嫁进卫王府,宁煜最终也会有自己的皇后;等到那一日,他们之间这一夜的秘密,终将会随风而逝。 但这种事,她希望能将这唯一一次杜绝成最后一次。 宁煜如今的地位与心境,与昔日他还是五皇子时已大不同。洛瑶心里明白,她与宁煜之间的情份只怕再也回不到从前。 她得防着宁煜再来什么“醉酒夜闯”,是以几番苦思之余,暗在青玉轩周围做了不少防范的布置。 虽然未必一定能将宁煜拦在外面,但绝不会再让他有机会无声无息潜进她闺房她也无所觉的情况发生。 洛瑶这边还未布置完毕,宁煜为了抓住心里最后那点温暖,却再次出手了。 这日,突然有急报传至宁煜面前。彼时,宁煜与几个大臣正在勤政殿内商议政事。宁煜看完急报之后,脸色霎时变得怪难看。 “皇陵……塌了?” 殿几个大臣听闻他冷肃又困惑的声音,俱心头大震。 “各位爱卿,刚刚有急报传来,说是皇陵无缘无故有一角坍塌了;这事,你们怎么看?” 几个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宁煜这话另有玄机。 有人想了一会,提议道,“陛下,不如召钦天监来问一问?” 既然与风水术士有关,问一问钦天监那是份内之事。宁煜略作思索,便同意了,“来人,宣钦天监来这。” 宁煜急诏,钦天监梁汉标很快来到了大殿,“臣参见陛下。” “梁爱卿免礼。”宁煜摆了摆手,俊朗的眉目已不见昔日笑意张扬的模样,反染了帝王的沉稳与严肃,“这是刚刚收到的急报,你看一下。” 钦天监快速看完急报,沉吟一会,恭谨道,“陛下,此事只怕不是偶然事件。” 宁煜意味不明望了过来,“此话怎讲?” 钦天监恭谨道,“禀陛下,臣刚刚拿了宁世子与洛大小姐的八字算合,以占算出最佳的大婚日期,”他顿了顿,神色有些不太好看,“但,臣刚算出两人的八字……不太合适,听闻陛下传召。” “来的时候,臣心里还忐忑着;可看了这份急报,臣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 宁煜眸光一闪,殿几个大臣则面面相觑,而后面色皆现出不同程度的古怪。 “陛下,”钦天监想了一会,斟酌着用词,又缓缓道,“皇陵突然坍塌,这可是大事。以臣多年的经验来看,此事背后只怕与什么不太好的东西有冲撞,才会造成此等后果。” 宁煜不露声色看着他,“那爱卿认为,此事该如何解决?” 钦天监拱了拱手,“这个……请陛下给臣一些时间,容臣再仔细点算占算。” 宁煜似乎惊讶,“占算?” 钦天监恭敬应声,“陛下,此事只怕与先皇遗诏赐婚之举有关,臣不敢擅自作断。” 第829章 他的反击 殿内几位大臣的脸色变得更加怪异,宁煜俊朗的眉目也换了一抹深思,“那梁爱卿还是赶紧占算清楚。此事与祖宗基业,与天泽龙脉皆密切相关,梁爱卿你可得认真仔细。” 钦天监诚惶诚恐再拱手,“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 宁煜想了想,干脆道,“众位爱卿不如随朕一同前往钦天监的监司,且看梁爱卿重新占算的结果如何。” 皇帝有令,谁敢不从? 几位大臣自然只能异口同声一致回应,“臣等愿随行。” 宁煜大袖一拂,率先负手往殿外走去,“既然如此,梁爱卿你赶紧吧,别耽搁大家时间。” 落在后面躬身而立的钦天监抽了抽嘴角,这事……又不是他想耽搁大家时间。 他们可以等他占算结果出来之后再看也行,何必放下手里政事到监司凑热闹。 不过这话,他自然只敢在心里暗暗腹诽而已。 去到监司,钦天监让人将一张四方桌搬出外面的空地摆好,然后当着宁煜与几位大臣的面,十分严肃谨慎的占算起来。 宁煜与几位大臣静立院,默然看着他摆弄那些仪器。 但一会之后,却见钦天监眉头渐渐蹙起,且很快越蹙越紧。 末了,他居然似承受不住突然“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旁边有内侍低声惊呼,“梁大人?” 钦天监摆了摆手,“不碍事。” 他抹一把嘴角,将血迹拭去,然后一脸凝重地转过身,朝宁煜深深弯下腰,“陛下,宁世子与洛大小姐的婚事……只怕不宜继续。” 几位大臣大惊,宁煜也拧了眉头,气势睥睨地盯着钦天监,沉声道,“你详细说来。” “陛下,”钦天监面对年轻帝王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威压气势,心头颤了颤,不过声音仍沉稳得很,“据臣所知,卫王府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六礼之事。以期奉先皇遗诏在三月内完婚。” 宁煜意味不明地“嗯”一声,目光点漆里似乎飞出一抹雪色,“继续。” 钦天监又道,“臣按照旨意合算宁世子与洛大小姐二人八字,好择出吉日,让两府尽快于三个月内走完六礼,顺利完成大婚。” “但是,”钦天监面似乎现了些许犹豫之色,不过瞧见宁煜一脸沉肃之余,他又接着战战兢兢说道,“臣合算他们的八字时,却……出了件怪事。臣正准备将此事禀至陛下跟前,突然听闻皇陵坍塌的消息。” “这也等于间接证实了臣的占算无误。” 几位大臣有人悄悄瞄了眼宁煜,忍不住发问,“梁大人还没说,出了什么怪事。” 钦天监迟疑了一下,看了眼宁煜,又道,“因得知卫王府与安国公府已走到定亲这一环,臣合算两人八字时,格外留意两人最合适的吉日。谁知,吉日未卜算出来,却算出两人八字不合,若这婚事继续进行下去,只怕会为天泽带来血光之灾,危及我们天泽传承的一切基业。” “臣算出这结果,内心正惶惶,然后听到陛下宣召,之后得知皇陵坍塌的消息……这与臣的卜算完全吻合。”钦天监一脸凝重请求,“为了我们天泽万代基业,臣斗胆恳请陛下解除两府婚约。” 有大臣惊呼,“这怎么行?卫王府与安国公府的婚事,可是先皇遗诏所下,若陛下此刻下旨解除,你让天下人怎么看陛下?” 另有人质疑,“梁大人,我有件事不太明白,先皇在世时,应该先行让你合算过宁世子与洛大小姐二人八字了吧?他们之前的八字没有问题,怎么不过短短几个月,他们两人从天作之合变成危及江山了?” 这事钦天监显然早想好对策,因而他看一眼那官员,不慌不忙道,“术士风水与星宿天等等,这些都与时运密切相关。当时宁世子与洛大小姐八字合起来没问题,那是他们二人的运道与先皇气势相和。” 钦天监瞄了眼宁煜,又道,“但现在,新皇登基,诸事新启。天泽下皆呈万象更新之气,我再占算他们两人八字,且在两府已然开始走到定亲环节再合算八字,这运道与天道又自不同。” 有大臣沉吟片刻,“按照梁大人你这么说,先皇赐婚一事岂非不能再继续下去?” 钦天监道,“若非要强行继续,只怕有损天泽气运,”他瞄一眼宁煜,声音严肃,“轻则影响龙脉,重则改变天泽万年基业运数。” 他说罢,思虑久久,凝重道,“臣,恳请陛下三思。” “皇陵突然坍塌,是先帝示警。”有大臣附和,“请陛下公开宁世子与洛大小姐八字不合的事实,代先皇解除两府婚约。” 宁煜缓缓扫过面色凝重的几人,慢慢道,“此事让朕再考虑考虑。事关先皇遗诏,朕亦不可轻率下决断。” 钦天监怔了一下,万分郑重躬身作揖相请,“请陛下三思。” 宁煜昂首而立,双目往皇陵方向眺望,“此事待朕与众卿家商议过再做决定。” 当然,要与群臣相议,这事肯定不是一时三刻能有结果的。 卫王府花园一角的凉亭里,宁易非也收到了皇陵坍塌的消息。 他缓缓握起拳头,神色隐隐透出淡淡冷凝,“我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凉亭外,平时总嘻皮笑脸的飞鼠感受到他气息冰凉,也不自觉敛了神色,整个人都显得一本正经起来。 “主子,宫里已经有消息传出来,钦天监合算你与洛姑娘的八字——并非良缘。” 宁易非捏了捏眉心,声音寡淡,“意料之。” 那个人,昔日的玩伴兼伙伴,如今登权势顶锋——终于也要借着手的权柄,向他伸手企图夺去他身边的她! 飞鼠看出他情绪低落,还从他声音听出隐隐愤慨,心里紧了紧,转了转眼睛,低声问道,“那主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宁易非略作沉吟,眼底闪过一抹坚毅之色,“我马去一趟皇觉寺,你在这边等我消息。” 第830章 势不可挡 宁易非微微垂眸,眼底闪过几分冰凉。 为了与洛瑶顺利成亲,他可做了不少准备。 他原本还对宁煜抱了三分期望,希望宁煜这个新皇帝念在他们过去的情份,不会做出夺妻之事来。 可惜,他终究还是失望了。 不过幸好他对宁煜的期望不高,失望不算太深,是心里有些淡淡遗憾……,那是一种往事不可追忆的遗憾。 他与宁煜之间的交情,只怕从此之后仅止于此了。 他可以舍弃天下,却独独舍不得洛瑶。 那个少女,是他的心是他的魂所在。若洛瑶没了,他纵然活着也不过行尸走肉而已。不管对方是谁,他都绝不会让出洛瑶。 让出她,还不如直接取了他性命来得痛快。 飞鼠听不到宁易非落在心里的叹息,却从他坚毅的脸看到一股近似悲壮与决裂的神色。 他心头跳了跳,有些不安地看着宁易非,“主子,要不要多叫几个兄弟?” 他们几个近侍都知道,平时一般只有青龙才会寸步不离的跟在宁易非身边,其他人则各司其职。 “放心吧,皇觉寺安全得很。”宁易非知道他担心什么,“一时半刻,他还想不起这么快要防范我。” 宁煜眼下应该还在动着念头,如何与一众大臣交待违背先皇遗诏之事。 暂时还顾不他这头。 想到这里,宁易非唇角漾出一抹浅浅苦笑,说起来他还得多谢先皇这道赐婚遗诏。不然宁煜一登基,只怕最先做的事是先下手为强,不顾所有人反对直接将洛瑶册封为皇后。 “那主子保重。”飞鼠也不多言,“属下在城里等你消息。” 宁易非点了点头,毫不犹豫拾步往外走。 黯淡无光的佛寺下,除了让人感觉庄严之外,还隐隐带了点毛骨悚然之感。 皇觉寺幽静后山一间独院内,一个看去跟酒肉和尚没什么两样的和尚一边往棋盘落子,一边喋喋不休道,“小子,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宁易非头也不抬,优雅将指间白子放到棋盘,慢条斯理反问,“我怎么强人所难?我牺牲睡眠,半夜陪大师在这下棋;这事对我来说也是强人所难,可大师想下,我不也陪着下了?” 那一脸笑眯眯弥佛相的和尚闻言,忍不住哼了哼,“你这个强人所难容易达成,我那个可要看老天爷脸色。” 这能吗? 宁易非眸光一闪,终于抬起头来认真打量他一眼,“大师你满脸怨念。这棋不下也罢。” 和尚下棋正引得棋瘾正酣,连忙伸手护着棋盘不让他拂袖弄乱棋子,“喂喂,你求人也没个求人的姿态,太没诚意了。” 宁易非笑笑,作势站起要走;智空大师见状,只得磨磨牙拉住他衣袖,“怕了你了。算我勉为其难答应,你总得给我点时间。” “老天爷什么时候下雨,可不到我说了算。” 宁易非只作没听见他的咕哝声,“我舍命陪大师再下三局。”然后,你该干嘛干嘛。 智空大师拿眼角睨他,哼哼两声没再答理他。 他拿起黑子往棋盘一放,“小子,到你了,赶紧落子。” 宁易非挑了挑眉,漂亮的眼瞳挑出一丝诧异,这老和尚心火不小啊! 不过,一向喜欢慢工出细活的老和尚,怎么突然着急起来? 心思百转,宁易非落子却并不慢,一眨眼,白子便自他指间飞落棋盘,“大师,到你了。” 老和尚凝着棋盘看了看,眉头一下皱得跟拧了麻花一样。 他不作声,拿起黑子却带了几分赌气的味道往棋盘其一角放去。 宁易非仍旧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两人你来我往,不过片刻功夫,棋盘的黑子被白子杀得溃不成军。 “算了算了,今天不下了。”老和尚站起来,直接甩开莆团走到院子去。 宁易非随后跟了出来,刚刚还漆黑无光的苍穹,此刻西北一角却慢慢闪烁几点星芒。 智空大师抬头仰望着西北一角,良久,他才出声破开寂静无风的夜,“你小子运气好。” 宁易非眼神一亮,“这么说,我之前求大师的事有戏?” 智空大师指了指西北一角,悠悠道,“看见最北那颗星没有?目前看着不太起眼,但它星芒逐渐增强,总有一天会大放光芒,光耀万里。” 宁易非垂眸,叹息,“大师可有意回屋再下一局?” 拿他不擅长的事考究他? 行,那他跟这老和尚好好在棋盘厮杀两局。 智空大师横他一眼,没好气的笑骂一句,“你小子天资极高,是为人懒惰。若当年你肯跟我学,如今哪里用得着来这陪我半夜下棋。” 宁易非一点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值得羞耻,反淡淡道,“做人做事,谁能做到面面俱到?有所为有所不为,能活得快活够了。贪心不足,断不是什么好事。” 他当年是玩性大,可也是真无心学什么观星占算。 “我是替你这副筋骨感到可惜。”智空大师感慨一句,瞄他一眼,知他不以为然,遂转了话题,“不过人各有志,此事不提也罢。” 宁易非见他没再旧事重提,才又道,“大师,我的好运气什么时候才到?” 依他估计,只怕宁煜明天迫不及待要宣布解除两府婚约,他这边的布置,若落后太多的话对他们总不利。 智空大师含笑斜睨他,双掌合什,“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宁易非看着他翩然洒脱的身影,真想冲过去拽他回来问个清楚明白。 不过,宁易非深知他拽和尚回来也没用,这才堪堪忍住站在原地没动。 次日早朝,宁煜扫过分列金銮殿的武大臣,却没寻到宁易非的身影。他眼睛微微眯了眯,才想起宁易非没有正式在朝授职。若无他传召,宁易非基本不会在早朝时候出现这里。 他正想着先皇遗诏赐错之事,却忽听闻头顶传来极为震憾的“轰隆”一声。 而在城外的皇觉寺,一阵响雷之后,宁易非站在屋檐下抬头望着天边,唇畔缓缓噙出欢喜的笑意来。 第831章 鹿死谁手 不一会,瓢泼大雨伴着隆隆雷声倾盆而至,皇觉寺平日严肃谨静的僧人们,这时也因为这场暴雨而发出激动欢呼。 宁易非站在屋檐眺望帝京方向,仿佛看到京城的百姓以感恩的姿态迎接这场雨水,耳边仿佛还传来他们阵阵激动的欢呼声。 这场雨,是三个月以来的第一场雨,是给百姓带来春种希望的福雨。 这场大雨从早一直下到傍晚,雨势渐弱,绚丽的霞光迫不及待钻出云朵,在天地间铺设出一道眩目的彩桥。彩桥连接处,是漫天让人心悦温暖的红霞。 “阿弥陀佛,先皇睿智,”智空大师迦纱披身,一脸肃穆站于大雄宝殿正,缓缓遥首叩拜,“宁世子与洛大小姐乃天作之合。” “天降福泽,万民受惠。” 这场久盼才至的大雨过后,京城周围四乡八邻,乃至更远的地方,皆纷纷传来卫王府宁世子为报答先皇赐下福妻,先前耗巨资为百姓修桥铺路;待二人大婚之日,便是这些路桥畅通之时。 而在风雨大作天降甘露的同时,多地受惠百姓纷纷街共同遥祝宁世子与洛大小姐喜结良缘。 德高望重的智空大师宣布二人八字为天作之合,宁易非又以实际行动应和这个“福缘”,是以几乎同一时间,各地百姓纷纷祝愿两人,并热烈期待两人大婚。 宁易非为表再次感谢先帝赐婚之恩,还许下承诺在大婚当日,只要百姓留下对他们夫妇的祝福语,可在卫王府名下产业免费领取一份神秘礼物。 在宁易非早有预谋之下,智空大师算出二人是天作之合,以及后面种种由此福泽百姓的举措,几乎都在同一时间传到百姓去。 一时间,街头巷尾但凡有人出没之处,都在激动的带着期待议论起宁易非与洛瑶的婚事来。 当然,宁易非为自己与洛瑶赚取名声的同时,也不忘捎带了先皇一程。反正老皇帝已作古,他的名声再好听对别人影响也不大。 但他为先皇堆砌起来的好名声,却能为他与洛瑶的婚事带来许多隐形好处。 算宁煜有心想以帝王之尊否决先皇赐婚,在先皇名望被宁易非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时,也不能不谨慎行事。 所以,宁煜还来不及利用皇陵突然坍塌的消息生事,更来不及向群臣宣布解除先皇留下的遗诏赐婚;宁易非用非常迅速且高效的手段维护了那一纸遗诏,宁煜知道详情后,只能默默强忍怒容作罢。 为免宁煜再想法子捣乱,宁易非干脆加快了大婚的步伐。 一眨眼,到了两人大婚的日子。 这日一早,天还没完全吐亮,洛瑶被罗嬷嬷挖起来梳妆。她迷迷糊糊困得两眼都睁不开,由着罗嬷嬷与几个丫环折腾着梳妆盘发换嫁衣……。 “小姐真美。”一番折腾下,墨玉最先欢喜的惊叹了一句,“奴婢看来,小姐可天仙还漂亮。” 洛瑶看了看铜镜,随即瞥开眼,“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容貌,不过多了层胭脂而已。” 难道她还变个人了? 罗嬷嬷看见她微弯嘴角下的不以为然,便笑道,“我们小姐什么时候都这么美。不过今天是新娘子,是一个女子当最美的一天。” 这时,外面已经传来吹奏喜乐的琐呐声,还有阵阵充满喜庆的鞭炮声。 很快有丫环激动的急急跑进来,“罗嬷嬷,新郎来了,迎亲队伍已经到门口了。我们小姐准备好了吗?” 丫环后面,是一身喜气红装的洛璟。 “瑶瑶,准备好了吗?”他缓步走进屋,看着静立镜前艳而不媚,美而不娇的少女,心底掠过一阵莫名情绪。有不舍有激动有欢喜,更有几分道不清的隐隐失落。他的妹妹,终于长大成人,终于出嫁了。 为了参加洛瑶大婚,洛璟在知道先皇遗诏赐婚之后,了奏折请旨回京。这些年他不能守着这个妹妹,不能护在她身边看她平安长大,如今她要出嫁了,他如何还能错过她这一生最重要的时刻。 “哥哥,”洛瑶看见他,欢喜的眉眼下,同样悄悄掩下心里浮出的淡淡怅然,“已经好了。” “那哥哥送你花轿。”洛璟话不多,说罢到她跟前半蹲下来。 洛瑶趴在他厚实的背,忽然便想起遥远的前世来。那时候她嫁给宁弦,洛璟同样从驻地风尘仆仆赶回来送嫁。 他郑重其事将她送花轿,殷殷祝愿她幸福……,可到最后,那个在哥哥面前誓愿护她爱她一生的男人,却以她为饵,屠戮她哥哥与许许多多的亲人。 洛瑶眼眶微微发热,随即用力晃了一下脑袋。今天这大喜的日子,她突然想起宁弦那个人渣来干什么? 想起宁弦,洛瑶心头不由得微微紧了紧。 同生盅——虽然暂时还未发觉这东西对她身体有什么危害,但一直被那个恶心的男人牵扯着,她这心情难以畅快。 不过这事,她与宁易非一致瞒住了所有人。当然,也也包括了背着她一步步踏实走向花轿的哥哥洛璟。 只要宁弦不出状况,她自可慢慢寻法子解除同生盅。 这事,不必说出来让洛璟陡增担忧了。 胡思乱想,洛璟背着她已然穿过垂花门,一步步稳稳踩在一路铺到大门口的红毯,稳重而有力的走向花轿。 喜乐喧天里,洛瑶坐花轿前,老安国公一脸复杂的叮嘱道,“丫头,从今往后,你除了洛大小姐的身份,还多了好几重身份。但你记住,无论你去到哪里,这儿都是你的家。” 这样大喜的日子,洛瑶自然不会跟他唱反调,只乖巧的点了点头,“祖父放心,我记住了。” 安国公作为父亲,自然也得再叮嘱她两句,“瑶瑶,嫁进卫王府可不在家,记得要孝顺长辈体贴丈夫,万事多想想自己身份,切不可再像小姑娘一样使小性子。” 这是送嫁吗? 这是提醒她在卫王府再不能像在安国公府一样随心所欲吧?顺便再指责她这些年在府里太过爱使小性子? 第832章 揍得他们满地找牙 洛瑶心下暗自嘀咕,面依旧乖巧应是。 “瑶瑶,哥哥送你到这了。”洛璟低沉的声音里,带出满满克制的依依不舍。 洛璟将她送花轿,望着高踞骏马的新郎,慢慢地郑重道,“宁易非,我把妹妹交给你了,你以后可得好好待她。” “大哥放心,只要有我宁易非一日,绝不让她受委屈。只要我宁易非有一口吃的,我宁愿饿着自己也绝不让她饿着。” “空口说漂亮话人人会。”洛璟打断他,“究竟你待她之心如何,日后总会慢慢看见。” 宁易非怔了怔,这大舅子还在怀疑他?婚后还得考验他? “吉时到了,起吧。” 宁易非在他淡淡催促回神,“大哥放心,我究竟是说说还是真能做到,你可以好好盯着。” 洛璟扬了扬眉,没说话。不过眼神在说:他一定会好好盯着。 宁易非坦然接过他那眼神,扬声道,“起花轿。” 炮竹声声,锣鼓喧天。青一色的喜庆迎亲队伍,俊俦不凡的新郎唇角微扬,一路欢欢喜喜往卫王府而去。 迎亲队伍后面,是浩浩荡荡的嫁妆队伍,安国公府门前,望着迎亲队伍渐行渐远,大多数人都喜笑颜开。但其也不乏心怀妒忌,且暗下含恨得几乎咬碎牙根的。这个人——非洛冬玫莫属。 直至昨天,她才被允许悄悄回府,若非今日洛瑶大婚,她还得继续留在东夷山……。 “大姐姐风光大嫁,真令人羡慕。”洛夏莲瞄了眼洛冬玫手里绞成一团的帕子,隐含讥讽轻声道,“五妹妹你当时不在府里,是不知道卫王府来下聘礼的时候……啧啧,那情景我是一辈子也难以忘记。” 洛冬玫愤恨地瞪她一眼,压着声音冷笑道,“三姐羡慕有什么用?难道还以为他日到你出嫁时,她会施舍你一些嫁妆吗?你别忘了,以前你对她可没少干落井下石之事。” 嘲笑她?凭洛夏莲这个庶女? 洛夏莲面色微微变了变,洛冬玫傲然掠她一眼,目光丝毫不掩鄙夷。 这姐妹俩在门口忍不住明争暗斗,难怪一直被洛瑶压得死死的翻不过身来。 不远处,洛映竹静静留意着二人动静,目光缓缓从远去的迎亲队伍收回,低阖的羽睫下,隐隐闪过一抹轻蔑的嘲弄。 红绸满地,迎亲队伍一路绕城而行。鼓乐声声,全城的百姓似乎都倾巢而出观看这场热闹的大婚。阵阵炮竹声,夹杂着百姓们平实喜悦的祝福。队伍所过之处,连路边的花似乎也开得更灿烂了,连偶尔跑过人群的小狗那尾巴,都欢乐得高高扬起……。 墨玉紧挨着花轿而行,看见全城百姓欢喜洋溢的笑容,忍不住低声道,“小姐,今天城里的百姓似乎过年还高兴。” 花轿里,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不禁莞尔一乐。 墨玉不知道,宁易非为了他们大婚能顺利进行,暗地里花了多少力气与银子。她可以负责的自豪说一句,即使新皇登基普天同庆,城里的百姓只怕也没有此刻这般高兴。 卫王府给了他们实打实过日子的实惠,新皇登基,也不过一句口头“普天同庆”而已。 然而,洛瑶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这边尚喜庆热闹环城而行的时候,在前面他们必经的街道,却闹了一出让人心情极不愉快的事。 像宁易非与洛瑶这样的大婚,还是在先皇遗诏下举行的大婚,吉日定下之后公告全城了。 不管是谁,都该知道在今天这大喜的日子避忌;只要脑子没被狗吃掉,都知道以卫王府这样的权势门第,绝对不可在不该的时候触其逆鳞。 但是,这世偏偏还有不长脑子,或者说不怕死的人。 喜庆的鼓乐声与鞭炮声,即使隔着老远,也同样在京城空弥漫传扬。 但是,在一排平房后,却突然冲出一支队伍。所有人全部身穿白衣,他们之还抬着一具漆黑棺木,白幡迎风尽展。哀乐阵阵,零星冲击着喧天喜乐。 白衣、白幡、黑棺、哭声。 这竟然是一支送葬的队伍。更令人吃惊的是,这支队伍所走的方向还是与卫王府的迎亲队伍迎面相向。 附近的百姓望见这支突然现出来的送葬队伍,都同时大吃一惊。 “天那,这是哪户人家挑在今天这日子办丧事?” “还有人不知道今天是卫王府的宁世子与洛大小姐大婚吗?” “还与他们的迎亲队伍相向而行,到时岂非得迎面撞?天啊,这是让卫王府的喜事沾晦气呢。” “是傻子还是胆大包天连卫王府也不放在眼里?” 附近的百姓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更有甚者,已经不满的堵着这支送葬队伍纷纷苦劝起来。 “死者为大。”送葬队伍里有人一脸悲戚低吼,“算他卫王府办喜事,也不能阻止我们出殡。” 什么死者为大?百姓有人嗤之以鼻。 是一般人也知道不能红白相撞,免得惹人嫌弃。谁不知道普天之下都有条不成的规定,不管谁家发丧,都不得挑在与别家喜事同一天。如果意外遇权贵人家,更应主动瞒下丧事,主动避让。 为保证接亲顺利,宁易非可谓派出大量人力。这支送葬队伍一冒头,立刻有人将事情禀到负责这一路安全的青龙跟前。 “还有人敢在今天闹事的?”青龙冷笑一声,“我倒真要佩服这些英雄好汉。” 要知道,不怕死的勇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太岁头动土,这些人八成是嫌命长。 青龙眼睛一转,心里有了主意,“走,我们会会这些王八蛋去。” 走了几步,青龙想了想,觉得敢挑在今日这日子闹事的人,绝不是什么身份简单的普通百姓。原本打好主意要派卫王府的侍卫出面,转念一想,他干脆道,“让青卫抽调十个人出来。” 这件事得速战速决,不到两刻钟,他们主子的迎亲队伍要经过这里。 所以,他最多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解决。 第833章 送入洞房 想了一会,青龙招手让人到近前,低声极速的吩咐了几句。 一会之后,有人回来禀报,“事情准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青龙一声邪笑,大手一挥,细长的眼眸闪动着邪魅光芒,“现在去,揍得他们满地找牙。” 说揍,青龙率领青卫对着那伙送葬队伍,那是真揍。 不过在开揍之前,他让人在外围拉起一幅两米高的大红绸。密密实实将那伙送葬队伍隔绝在红绸里面,这才一声令下,让青卫使出吃奶劲狠狠招呼这些家伙。 当然,今日是主子成婚的大喜日子,他们揍归揍,下手还是极有分寸的。会将那些家伙揍成猪头,但绝不会弄出人命。 周围的百姓只听闻红绸围成的高墙里面不时传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还有压抑的痛呼声,这些让人怪的声响也不过持续一会功夫消停了。 百姓好,不过看不到红绸里面发生的情况,他们也不会多事钻过来添乱。 这时,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街口,百姓们立刻被骏马俊俦不凡的新郎吸引了注意力。 “快看,快看,花轿来了。也不知新娘子长得漂不漂亮,瞧这新郎官,可真够俊啊……。” 议论纷纷,不过声音极低,是单纯好而已,百姓们对宁易非与洛瑶都没有任何恶意。 长长的迎亲队伍,以及后面抬着嫁妆的队伍都完全走过这条街道,扯着红绸当布景的青卫们才暗暗松口气。 青龙扬了扬眉,更是高兴道,“还好没坏了世子兴致。” 一个时辰后,花轿终于抬到了卫王府门口。 花轿轻轻放下,停得极稳。洛瑶没感觉到一丝晃动的不适,然后听闻有人喊道,“请新郎踢轿门。” 洛瑶心里一阵恍惚,这个习惯是寓意新郎先给新妇一个下马威,以示日后新妇进门后要绝对服从丈夫。 她撇了撇嘴,寻思着她回头该用什么方式回敬宁易非这踢轿门一脚的“下马威。” 却听闻宁易非温雅的嗓音轻柔传来,“她是我的掌宝心肉,我爱护她还怕来不及。我们之间,不需要任何下马威。” 新郎官自然没有踢轿门,在众人惊讶晕乎乎未反应过来的目光,他弯腰伸手入轿,“娘子,我抱你。” 连地都不让她踩。 洛瑶心里惊讶感动着,只觉身子一轻,他已将她牢牢抱起。 进门前,新娘还得跨过火盆……。 宁易非连一分犹豫都没有,直接抱着她高高兴兴跨了过去。 入了正门,宁易非才将她轻轻放下地。牵着她的手,一步步稳稳往喜堂而去。身后,留下无数艳羨的目光。 喜堂,端坐于长辈主位的除了老王爷外,还有另外一位慈祥含笑的老妇人。 宁易非与洛瑶十指相扣入内,这时在她耳边悄悄道,“皇太后今天亲自出宫为我们主婚。” 洛瑶心里一怔,随即溢满欢喜。宁易非一向敬重福寿宫那位皇太后如祖母,在成婚如此重要的人生日子里,能得到长辈祝福,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洛瑶轻轻点头,“你不早点告诉我。” 宁易非轻轻回捏她指尖,含笑不语。 一对新人并肩行至喜堂里,司仪便开始高声宣唱,“吉时到,一拜天地。” 宁易非拉着她轻轻转身,一齐朝着喜堂外虔诚下跪磕头。 司仪又喊,“二拜高堂。” 主位,老王爷笑得老脸生了花;皇太后亦一脸欢喜笑意看着他们。 一双新人朝着主位又是盈盈一拜。 司仪再喊,“夫妻对拜。” 宁易非退开一些距离,满怀感激的看着对面娇小身影,缓缓下跪,相拜。洛瑶望着对面那鞋头,心潮也一时激动难平。这一拜之后,她与宁易非是真正意义的夫妻了。从此之后,她的身份再不是安国公府大小姐。 而是他的妻,全新的身份开始全新的生活。 洛瑶心头莫名紧了紧,脑里不期然掠过前世凄惨结局。她下跪的姿势便现了些许踌躇,这一拜之后,她的人生要翻篇了……。 别人未必看得出她犹豫,宁易非不用看也能感受得到她内心的激动紧张。 等了等,洛瑶似乎仍旧没有最后下定决心要跪下去。 “洛瑶,此后我们同生共死,我宁易非必不负你。” 这句话,宁易非以内力暗送她耳里。说得很平淡,似乎不带半分煽情。不过披着红盖头下的新娘眼眶却瞬间湿润。 洛瑶轻轻咬唇,终于压下心头那一缕惶惶,缓缓跪下,与他相对磕头。 司仪见状,似乎终于松了口气般,欢声高喊,“礼成。” 连口气也不换,接着又喊,“送入洞房。” 宁易非扶起洛瑶,扣着她手指,哦不……他直接长臂绕过她身后揽着她纤腰,“娘子,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被他发烫的指掌握住腰身,洛瑶身体骤然僵了僵,再听闻他暧昧明示的话,脸颊瞬间便烧红了……。 她咬牙,羞恼低语,“你悠着点,满堂宾客看着呢。” 宁易非低笑回道,“如今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谁敢取笑?”算笑,那也不过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态而已。 如宁易非所言,喜堂,确实有人唇边勾着浅浅苦涩笑意默默目送他们。 而这些人当,为数绝对不止一个。 身后那些夹杂着失落羡慕欢喜或者还有妒忌的缕缕视线,统统被宁易非强大的摒弃在保护外。 他揽着洛瑶离开喜堂,走了几步却嫌这样太慢,干脆直接将新娘打横抱起,完全不顾别人诧异惊呼,噙着满足的笑大步流星走向新房。 与外面喧天的热闹不同,新房这边的院子可谓安静之极。 “你放我下来。”洛瑶轻轻掐了一把他腰身,这家伙再急色也得分一分场合好不好。 “我听说新郎一路抱着新娘进新房的话,日后夫妻会更恩爱;而且,一定会白头偕老。”隔着红盖头,宁易非虽看不清她脸神情,不过可以猜得出此刻她脸定然透着淡淡娇羞。 一念及此,他觉得自己身体某处更加火热迫切了。 “你打哪听来的胡话?”洛瑶感觉到他脚步又加快了许多,心里一怔之后,又忍不住暗吃吃偷笑起来。 第834章 激烈争执 “这怎么能说是胡话?”宁易非为了证明自己绝对没有胡绉,抱着她一本正经道,“恩爱白头,诚我所愿耳。莫非不是娘子心所愿?” 洛瑶失声。 这话她不能反驳。 当然,在宁易非如此努力不懈加快脚步之下,他们很快远离外面满堂喜庆热闹,终于踏入了新房内。 不过,新房内除了喜娘,还有好几个婢女俏生生侍立在内。 宁易非小心翼翼抱着洛瑶放到喜床,他掠一眼满屋子的人,温雅的嗓音带出几分急切,“你们都出去吧。” “世子,这不合规矩。”喜娘的职责,是尽一切可能提醒新郎按规矩完成这洞房。 “没有不合规矩。”宁易非扯了扯身的喜服,“我在这里,我说的话是规矩。” 坐在喜床的少女悄悄拉了拉他袖子,提醒他现在应该出去敬酒,而非留在喜房磨蹭。 想要洞房——还早着呢。 宁易非可以不理会喜娘,却不能不顾及洛瑶感受。 “敬酒这活有人干。”他回头,对她低声道,“他们知道我这些年身体不好,也不会拼命灌我喝酒的,你放心好了。” 所以,他只要安心留在这享受他的新婚洞房花烛好。 洛瑶呆了呆,敢情宁世子为了今日期待已久的洞房,已做好安排扫除一切阻碍? 她有些期待稍后他知道真相时,会不会……? 红盖头下,少女澄澈双眸泛出了恶作剧的光芒。可惜有东西挡着,宁易非完全没机会看见。 喜娘没听见两人窃窃私语,却坚持道,“世子,那你也得先揭了新娘盖头,喝了合卺酒,完成这些事情,我们才能出去。” 宁易非想了想,倒没再抗拒。 盖头当然得揭,而且他没拿事先备好的喜杆,反而直接用手温柔揭开盖头。百年好合的交杯酒,当然也要喝。 他快手快脚斟满酒杯,“娘子,喝了交杯酒,我们……。”他将酒杯递到洛瑶手里,仿佛盈藏了满天星芒的眼眸凝在她脸,带出别样的温柔与热烈,“我们……。” 他平日也不是话多之人,不过此刻凝定近前这张笑颜,他舌头却似突然打了结一样,连句话也说不完整。 他心心念念的人儿,他盼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才终于盼到今天。 宁易非心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任何人再打扰他一刻价值千金的良宵花烛。 洛瑶嫣然浅笑,接过酒杯与他手臂相交,然后触唇轻斟。近挨的身子,已然有暗火迫不及待浮动。两人气息相缠,呼吸相闻,更有无声流火划过,令这喜庆新房骤然生温。 “宁易非,你小子赶紧出来敬酒。还在新房里磨蹭什么?” 灼热的酒水落肚,连杯子还没放下,宁易非双目还脉脉凝望着洛瑶,却忽然听得外面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喊。 喜娘与一众侍侯的婢女虽被宁易非赶,但她们还坚守在新房一角。听闻这呼声,都不太厚道的掩嘴“扑哧”偷笑起来。 宁易非蹙着眉头,恼火的瞪了眼门外。也不知他这会的火气是被打断惹来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洛瑶也听到外面那打雷一样的叫声,更听出是谁的声音。她笑微微看着宁易非,眼底闪动着幸灾乐祸,却不说话。 门外的人见他半晌没回应,又继续扯开嗓门大喊,“宁易非,再磨蹭下去,是不是打算让我老头子亲自进去拖你出来敬酒?” 宁易非俊脸满满郁郁之色,洛瑶好笑的看着他,柔声道,“快去吧,真让老王爷进屋来,可不好看。” 宁易非对她别有意味的目光,心一动,不情不愿的对外面回了一句,“来了。” 真出去外面敬酒,又岂是一时三刻能脱身的? 洛瑶失笑,看着他身影翩然远去,便招呼墨玉与朱雀过来。 宁易非转出新房,才走到院门外被埋伏在小径两旁的宾客给堵了个正着。 一群人嘻嘻哈哈拉着宁易非往喜宴的地方走远。 这样的大喜日子,不管来客如何热情,宁易非都没法摆出冷脸,更不能翻脸。 当然,为免今晚的洞房花烛他当真被灌得不省人事无法进行,宁易非早早预备好解酒药丸先吃下不说,还将一大帮酒量极好的兄弟以及下属都拉了出来替他挡酒。 美其名曰:有福同享,有酒同喝。 “宁世子,来,我敬你一杯。”宾客其之一,北堂牧站了起来,举起酒杯往宁易非递了递,随后一饮而尽。 酒杯后面,挡住了他眼底几分苦涩几分失落与几分欢喜。 她求仁得仁,嫁到自己想嫁的,想必满心都是幸福喜悦?她喜欢,他便……同样替她高兴。 宁易非眸光一闪,坦然执杯而饮,“多谢北堂兄。” 北堂牧暗下撇了撇嘴,宁易非娶得如花美眷,倒不再跟他生疏客气称兄道弟了? 这点明摆出来的心眼——北堂牧暗下苦笑,也罢,宁易非敬他君子,他还能如何?她的心都在宁易非身,他根本没有机会去竞争才会愿意退后一步。 从此若能看到她幸福安好,于他也是安慰。 席无痕也凑热闹站了起来,举了举杯,却缓缓道,“宁世子,一切尽在不言。” 杯酒饮尽,入腹不是芳香浓烈。而是苦涩绕缭舌尖不散,可酒再苦,如今他也得喝下去。 “她是这世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宁世子无疑是幸运的;但愿,宁世子能一直幸运下去。” 席无痕这是暗示宁易非,若宁易非敢对洛瑶不好的话,他不介意随时取代宁易非。 横竖他对洛瑶的心思与情意,宁易非早知道;而且,宁易非也十分清楚,他对洛瑶的心意完全不他浅薄差缺。 宁易非淡淡一笑,光芒闪烁的眼底满漾自信,“随玉公子吉言,我想我肯定会一直幸运下去的。” 想取而代之? 席无痕做梦去吧! 不过今日这喜宴,伤心失意的人又何止他们。 北堂牧与席无痕无言对望一眼,两人端着酒杯遥遥相对而敬。 这边招待男宾的喜宴热闹不已,女宾这边的气氛同样也极好。但这样美好的日子里,总有人费尽心思做出些坏人心情的事情来。 如,与女宾宴席遥遥相隔着一个湖的另一边,有一男一女掩映在花木间,正激烈的争执着什么。 第835章 一石二鸟 因为相隔着一个湖,这距离有些远,再加周围还有许多观赏花草,是以那边一男一女究竟争执什么,无人听得清。 不过随着两人声音越来越高,靠近湖边那些宾客隐约也能听到一些隐晦字句。 如那个男的不停试图去拉那个女的手时,一声一声着急喊道,“瑶瑶,你不要这样,听我说……。” “瑶瑶,你跟我走。” “瑶瑶,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背对他们那穿着红衣的女子,却似乎十分恼怒,躲闪之间声音也隐隐有些绷不住拔高,“你快出去,我既然已经嫁进这里,跟你再无瓜葛。” 大概两人意识到声音太高易引人注目,似乎又刻意压抑了一下。不过,两人争执的音量是低下去了,可两人不停拉拉扯扯,却一直没有消停。 原本宾客这边只偶然有人不经意一掠,才发现那边有些不寻常;然后她长时间往那边注目倾听,自然而然引来更多人注意。 “咦,那个人的身形好像……跟刚刚拜堂的新娘子不相下。”有人诧异之余,隐含莫名意味模棱两可的往某个人引导。 “大家瞧瞧,她那身红衣,是不是很像嫁衣?”既然是猜测,自然不会有人敢指名道姓说那个人是新娘。 不过光是这样别有意味的引导,够他人浮想联翩的了。 有人又好道,“不知那个男人又是谁?怎么会在湖的那边与新……咳,与一个女子纠缠,这也未免太不将卫王府放在眼里了。” “刚才好像听到那个男人叫了那女子的名字,好像叫什么瑶来着……。” 这话一出,其他看热闹的宾客几乎立刻讪讪的缩回目光。 谁不知道今天与宁世子大婚的姑娘是安国公府的洛瑶洛大小姐! 说这种话,不管怎么着都会得罪人。 不管事实如何,她们可以看可以暗下随意猜测,但得将心知肚明放在心里而不是摆到明面。 这些宾客尴尬的收回视线想要退出这场八掛时,湖那边一直拉拉扯扯争执不下的男女也不知什么原因,只听得那女的一声气愤尖叫,接着见那男子似乎失手将女子推下湖里。 光顾着看热闹的众人还懵了一下,“掉湖里了。” “啊?掉湖里了?那可怎么办?赶紧叫人来救人吧?” 这些宾客六神无主之时,湖那边的男子却犹豫一会,转身跑了。 这件事因为发生在接近女宾这边的地方,直到此刻,宁易非才得到信息。 他将手里的酒杯随手递给身后的人,略一沉吟,眼底闪烁着让人害怕的冷芒,“很好,我的大好日子也不肯消停。” 穿着红衣假扮成洛瑶的模样与一个男人在湖边拉拉扯扯? 这不是成心在新婚之日败坏洛瑶的名声? 还顺便在宾客宣扬他未洞房先戴绿帽! 好一招一石二鸟。 许多宾客对里头发生的事仍旧懵然不知,算看见宁易非匆匆离去,也没有多作猜想。 不过席的北堂牧与席无痕对望一眼,都古怪的扭头望向宁易非离去的方向。 女宾那边,已经惊动了旁人前去湖里救人了。 人还没救来,但与洛瑶有关的对她不利的流言却开始像一阵风般在宾客之刮过。 不过很快,众人觉眼前一亮。之后甚为惊讶的望向一身喜服联袂而来一双壁人。 宁易非携着洛瑶自新房过来,两人还特意在路口选了地势较高的地方,让大家都看清他们。当然,宁易非的本意是特别让女宾这边看清洛瑶。 湖里面的人好像还没救来,也不知是不是人自己溜去,还是已经沉尸湖底。 总之,这个一点也不要紧。 要紧的是,刚才隐在湖边拉拉扯扯企图往洛瑶身泼的脏水,眼下已经立刻被光鲜亮丽站出来的新娘给漂亮刷干净了。 宁易非心里虽然十分不情愿,不过还是拉着洛瑶一道往男宾席走去。他将洛瑶从新房拉出来,是特意证明洛瑶清白,让那些正在迅速发酵的流言不攻自破。 但,一个已经送入洞房的新娘若没有合适理由突然出来抛头露面的话,也同样要被人诟病。 宁易非不会乐意洛瑶无端蒙冤或受委屈,所以他拉着她,缓步走向穿着便服隐在男宾席独自喝闷酒的——宁煜。 “参见陛下。”宁易非拉着洛瑶,不容宁煜反应,现身时便立即叫破宁煜身份,并且恭谨道,“陛下百忙之仍拔冗前来参加臣的喜宴,臣与内子实在不胜感激,是以一道与内子前来敬陛下一杯水酒。” 埋头酒杯的年轻帝王身子一僵。 深深吸了几口气,宁煜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身穿嫁衣娇容如花的少女,看着她淡然含笑的欢喜模样。仿佛突然有利箭穿心直击他心最脆弱处,一瞬,痛彻心扉。 他原本不打算来卫王府的,可随着时间推移,他却似不受控般。换了便服又刻意遮掩了容貌,然后鬼使神差的迈开脚步踏进了喜气洋洋的卫王府。 他隐在宾客,默默看着宁易非将她从花轿抱进门,默默看着宁易非与她十指相扣,在喜堂里虔诚而严肃的完成三拜之礼。 天知道,在听闻司仪喊着“礼成送入洞房”时,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去克制,才勉强止住自己要狂奔出去阻止他们的脚步。 他以为,红盖头下的少女,娇羞含笑满心欢喜带着期待的模样,他没有机会再看到。 可是,她如今为何又以这样令他几乎难以自持,并且妒忌得快发疯的模样出现他面前? 洛瑶、洛瑶……。 宁煜忽地按胸口,那里隐隐疼痛在少女递来诧异的目光之后,乍然变成了钻心的痛。 洛瑶静静看着宁煜,看着面露痛苦的年轻帝王,澄澈眼眸闪过一分惊讶,与习惯性的两分关怀。 宁煜碰她关怀的眼神,薄唇忽然弯出浅笑弧度,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也闪现淡淡亮色。 她,还是关心他的。 “宁世子大喜之日,朕如何能不来?” 他声音平静浅淡落下,隐含深意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划过洛瑶如花娇怯的面容。 第836章 还来吗 宁煜朝宁易非举了举杯,“宁世子,朕敬你,祝你新婚快乐。 ” 但除了这句,他连多说一个字也吝啬。 也不待宁易非反应,直接便仰头一口气将满满一杯酒饮尽。 洛瑶视线自他手里的酒杯淡淡划过,落在他之前按过的胸口,眸光隐隐多了丝心惊肉跳之感。 “洛妹妹,今天你大喜,我也敬你一杯。” 宁易非面无表情垂着眼眸,宁煜可真够厚此薄彼的,刚刚对他自称“朕”,对洛瑶,却还用旧日的称呼。这是暗示他,不管有没有成婚,宁煜仍旧对他媳妇念念不忘吗? 洛瑶瞄了眼旁边大红喜服的新郎,宁易非此刻看着热烈喜庆,可她却分明感觉他身森寒气息莫名外放。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宁煜,心里默默叹口气,面却堆了笑举起酒杯,“谢谢。” 宁煜却忽地露出歉然之色,朝她倾了倾酒杯,“忘记满了。” “请洛妹妹帮个忙,满它?” 洛瑶探究的看过去,想要从看出异样来。可宁煜神情坦荡,明亮的眸子平和带笑,并没有表露一丝一毫的异样。 宁易非不动声色挡在她前面,执起酒壶欲为宁煜满。 “洛妹妹。”宁煜轻唤她一声,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但他的目光坚定带着淡淡的卑微恳求。 洛瑶掠过他有意无意躲过宁易非斟酒的杯子,眸光微微一闪,闪过淡淡狐疑。可从宁煜隐含卑微恳求的目光里,她想起间接代她身死的七公主,心便软了软。 她轻轻瞥过宁易非,眼神示意他别生气,然后伸手拿过酒壶。 见她捉着衣袖素手执壶为他倒酒,宁煜眼底飞快掠过一抹谁也看不清看不懂的光芒。 碧色酒液自细长壶嘴里一线倾落,宁煜盯着将近满杯的酒水,在她收势之前,忽地换了另外一只手来拿酒杯。 不过他换手时耍了点心眼,手腕自她手臂穿过,握住酒杯的同时,在她惊讶尚未反应过来的眼神里,俯身手,满满辛辣酒水便已悉数倾入喉间。 她执壶,他握杯。 以他手与她手相交……这是变相喝交杯酒? 洛瑶呆了呆,宁易非眼神却已一深,深漾的眼眸里更透出一股难以掩饰的怒气。 宁煜隐隐弯唇一笑,将空了酒杯轻抛桌面,近乎贪婪的深深凝一眼洛瑶,“恭喜二位。” 话音尚未落,他人影却在瞬间飘到几丈开外,“我先告辞。” 宁易非盯着他背影,心里怒气翻滚,却不得不隐忍着。他低低哼了哼,侧头看着面容娇美的少女,眼神霎时多了几分委屈幽怨,与……郁闷不满。 洛瑶主动伸手与他十指相扣,近他耳边柔声安抚,“我累了,夫君送我回去吧。” 宁易非见她主动讨好,再由她温声软语里想到另外一层……;心里那股没处发泄的怒气才慢慢淡了去。 “好,我们回房。” 这回两人再到新房,里面自然没有人再碍事。 “娘子,我这里疼。”一入新房,宁易非脚尖将房门一勾,而后抱着她细腰往床榻一个旋身,两人便相拥着齐齐跌在了软香被褥。 洛瑶好笑地看着他,目光自他委屈的眉眼流连至他手按的胸口处。她微微用力挣了挣被他紧捉的双手,“夫君别闹,我一天没吃东西了呢。” 宁易非不放,依旧拥着她赖在床不起,还加重了语气道,“我心疼。” “我知道。”少女声音低了些,笑容不减,“我给你吹吹。” 宁易非顺势将她整个人都拉到自己身,温香软玉隔着衣衫紧贴他身体,某处炙热如火的部位几乎立即便热情叫嚣起来。 洛瑶撞他情意氤氲的眸,犹豫了瞬间,她决定还是对他坦白,“夫君,今晚的洞房花烛……嗯,我想你还得再推迟几天。” 宁易非一片懵懂,“到了现在,娘子还好意思让我饿着?”他已经忍了多久?他想想,至少也有两年了吧? 这丫头一点也不心疼他?也不担心憋坏他? “理由?” 他盼了两年多的洞房花烛,不对,他决定了不管她有什么理由,他今晚都不会迁她。 洛瑶脸忽地飞过一抹可疑红晕,她咬了咬唇,难得露出羞怯之色,媚眼如丝的掠了他一下,随即忸怩的附在他耳边飞快地轻声说了一句话。 宁易非听罢,脸竟露出瞬间如雷劈一样的震惊表情。 半晌,他无狰狞的,带着某种难以忍受的几乎想哭的表情看着她,可怜兮兮求证,“好媳妇,你刚才是开玩笑的对不对?” “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狠心?” 洛瑶重重点头,直接粉碎他侥幸心理,“夫君,我真的饿了……。” 她话未说完,却被他狠狠的?住诱人红唇,深深吻了下去。 娘子到底知不知道,他她更饿啊? 别人一刻值千金的春宵,宁易非却在无难受的辗转反侧度过。 因为心火旺盛,是以这一夜,他已经在心里默默为白天捣乱过他大婚那些倒霉蛋们列数了不下十种折磨方法。 次日起床,洛瑶神清气爽。宁易非却……欲求不满的正常男人么,看向笑意微微的少女里,眉梢眼角都带着幽怨。 宁煜间接与洛瑶喝过交杯酒,这本让宁易非心里憋了一肚子闷气,然而回到新房之后,洛瑶还给了他一个让他不得不压抑满腔热情的理由;闷气加欲火双重折磨下,宁易非原打算一整夜都不让洛瑶好过。 但到下半夜,看见她满脸倦意,他终究不忍心……于是,她睡好了,他却一言难尽。 眼下,两人并肩而行前往客厅。 宁易非不时打量的眼神真是诉不尽的幽怨。 “夫君别再这样看我了,你看,前面是客厅了。”见他憋怒不得发作的隐忍模样,洛瑶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因而说话间越发温声软语。 宁易非低低哼了哼,若非怕他再在新房待下去会把持不住,他绝不会一大早出来给老头子敬茶。 洛瑶轻轻扯了扯他袖子,“你这样板着脸进去,别人会以为你对我不满的。” 她微微昂起头,亮若星子的双眸满含无辜的看着他。 洛瑶这样温软可爱撒娇的模样,宁易非绝对少见。正因为罕见,所以一碰她那双澄澈会说话的眼眸,他心神荡了荡,满肚子郁郁不散的闷气瞬间便淡了。 “你这丫头,迟早将你拆吃入腹。”看她还敢不敢用这副娇俏模样诱惑他心软。 这里,客厅忽有女声带着几分不满责问传了出来,“老王爷,今天我们新进门的世子妃到底还来不来敬茶?” 第837章 捅了马蜂窝 洛瑶对宁易非眨了眨眼,眼神在问架势摆得这么足这位是何方神圣? 宁易非看出她眼调皮,隐隐勾了勾唇,伸手将她吹乱的发丝往耳后捊好,轻声道,“这位跋扈又没耐性的,是荣景帝所赐的老侧妃。 ()” 洛瑶会意一笑,“哦,原来是喜欢倚老卖老那位。” “我们快进去吧,免得他们以为在外长大的安国公府洛大小姐真是不懂规矩之人。” 宁易非见她兴致勃勃的模样觉好笑,“你现在可不能再自称洛大小姐。” 虽然他心里不看重什么夫纲,不过她嫁他冠他的姓,他心里却是欢喜的。 少女略有不满地斜他一眼,小声咕哝,“是,宁世子。” 宁易非宠溺地看她一眼,微微摇头,拉着她的手,缓步进入客厅。 洛瑶不动声色环视一圈,厅里密密麻麻都是人。辈份高的,坐了一圈;年轻的,则站了一圈。当然,坐在首主位的,仅老王爷一人耳。他下首左右两旁皆隔了一个位置,分别端坐着两个年长的妇人。 她挑了挑眉,看来这两位是荣景帝所赐的两位侧妃了。 其一人脸挂着两分怒容三分勉强三分眼高于顶的讥嘲,洛瑶视线在她颈华丽的项圈打个转,忍着笑收回目光,心里对这人的身份已了然于胸。 想必这位是刚刚出言催促的卫老侧妃了。 “祖父。”宁易非前两步,朝主位的老王爷拱了拱手。 老王爷点点头,和颜悦色的瞥了眼洛瑶,道,“既然来了,开始敬茶吧。” 下人立时端过两杯茶来,宁易非看了眼洛瑶,然后双手奉杯,恭恭敬敬道,“祖父,请喝茶。” 老王爷端过杯子呷了一口,“连声道,好好,你终于成亲了,今后可得勤勉。” 洛瑶心下怪异,瞧老爷子激动的样子,好像宁易非这个孙子成了亲才算长大一样。嗯,还说勤勉?这是什么话? 老王爷可不管旁人怎么想,老怀欣慰的叮嘱一句,朝托盘内放入事前准备好的礼物。 宁易非又道,“谢谢祖父。” 洛瑶飞快掠了一眼托盘内的礼物,不是什么惹人眼的东西,所以四下的人并无特别反应。 下人又端了一杯茶过来,洛瑶依样画葫芦,端了茶双手奉给老王爷,“祖父,请喝茶。” 老王爷瞥了她一眼,眉开眼笑端过杯子,“好,以后你与易非这小子是夫妻一体了,希望你们以后能守望相助,互敬互爱相扶到老。” 听听,这话才算正常嘛。 洛瑶心下腹诽,面恭敬,“谢祖父教诲。” 右边的妇人隐隐从鼻孔发出一声不屑冷哼。洛瑶目光一闪,只作没听到。 老王爷两眼精光暗闪,他神色异地打量了洛瑶一眼,并没有拿起事前准备好的礼物放进托盘内,反而从身慢腾腾掏着什么。 且不说他打算送什么礼物给洛瑶,他这一举动都在瞬间将所有人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洛瑶心里怔了怔,狐疑的目光透着询问之意掠了眼宁易非,宁易非却同样疑惑的朝她轻轻摇头。 “易非是卫王府的世子,这府里任何东西都是他的,祖父我也没留下什么好东西,今天把这个东西送给你赏玩吧。” 老王爷似乎没察觉到屋内一刹暗潮汹涌一般,说完这话,大大方方将一块沉褐色的令牌搁到托盘内。 洛瑶还未反应过来,屋内已经响起大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得,这下不用问,从大家的反应她知道这块看似不起眼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劳大伙惦记眼红的东西,老爷子这样众目睽睽当众送给她? 老爷子这是多恨她? 洛瑶面无表情垂着眼眸,眼角拂过那块木牌子,心里半分喜悦之情也无,“祖父……。” 卫老侧妃气急败坏的声音,几乎带着不加掩饰的愤怒尖锐打断洛瑶,“这是可以号令宁家军的铁木令,老王爷你怎么能把它交给世子妃一个女流之辈?” 老王爷似乎十分不满卫老侧妃反应过激,皱了皱眉,摆着手不以为意道,“又不是号令宁家军的虎符,不过一块令牌而已,何必大惊小怪。” 这话当然有大把人不服,他冷眼扫一眼屋内众人,又道,“卫王府迟早要交到易非手里,宁家军也在他率领下,这块铁木令交给世子妃保管,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卫王府嫡系一脉,除了年迈的老王爷外,剩宁易非一人。 他这话原也没错。 不过,洛瑶却觉得这老爷子不安好心。真要表明卫王府迟早由宁易非传承,也不必挑在今天将一块可号令宁家军的铁木令当礼物送她吧?现在他这样做,不是明摆拿她当靶子使? 况且,卫王府嫡系一脉独剩宁易非一人;荣景帝所赐的两位侧妃也诞下子嗣无数,他们虽不是最具资格的直属嫡系,却也是嫡枝一脉,若宁易非不在了,只怕他们这些人打个头破血流也会争一争宁家军的兵权……。 想到卫王府错综复杂的关系,洛瑶觉头痛。 偏偏老王爷一点适应的时间都没留给她,直接在进门第一天当众甩个炸弹给她。 卫老侧妃愤怒得连气都喘不顺了,“老王爷你这话虽说没错,可这铁木令交给世子,与交给世子妃,完全是两码事。况且,你现在还是将这可号令宁家军的铁木令当礼物送给世子妃。” 那是洛瑶的私人物品,只要洛瑶不愿意,算宁易非也没有资格从她手里硬夺过来。 当然,最令她气愤的并非这个。而是她为了得到这块铁木令,这些年都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对老王爷又是哄又是捧的,这老头子却一直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想不到她心心念念志在必得的东西,却在今日突然被他当众送给一个新进门的孙媳妇。 这口气,让卫老侧妃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老王爷眯了眯眼,仍旧不以为然的语气道,“那又如何,总归他们夫妻一体,分不清彼此。” 第838章 学学规矩 卫老侧妃一噎,当真气得胸口起伏不停。可她也隐约摸清老王爷的脾气,知道他既然铁了心将铁木令交给洛瑶,她这会再说什么他也不会改变主意要回来。 眼珠一转,她看着洛瑶,阴恻恻笑道,“既然老王爷乐意把铁木令送给世子妃,那世子妃可得好好保管了,万一不慎丢失的话,后果可不堪设想。” 后果不堪设想? 听着她特意咬重的字音,洛瑶不由得心生狐疑,难道为了这块乌漆抹黑的木牌子,还得砍头不成? 她眉头蹙了蹙,在考虑是不是将这烫手的东西甩出去。 宁易非看她一眼便知她心思,“多谢卫老侧妃提醒,世子妃一定会好好保管这块铁木令,至少不会令别有用心的人想觊觎觊觎。” 既然他示意她收下这块丑令牌,她姑且收着这麻烦吧。洛瑶心里怏怏不快,不过看在卫老侧妃妒忌得快扭曲的表情,她心情总算好了两分。面露出甜甜一笑,她乖巧道,“谢谢祖父送这小东西给我赏玩。” 这块铁木令,虽然是令人眼红的麻烦东西;不过老王爷当众将这东西送给她,那也是直接向众人表示看重她的意思。 老王爷的心意,她总不能当众拂了。 老王爷见她将铁木令收下,心里那口悬着的气才慢慢松下来。卫王府的东西,哪怕是一棵草,将来也是由宁易非来继承,其他的人,可以看可以想但绝不能动。 他的儿子已经不在,他这把老骨头得守好这诺大一个家。 卫老侧妃见洛瑶笑意微微的模样,只觉异样刺眼,“世子妃拿到礼物,高兴是必然,不过世子妃是不是忘了还有些事未做完?” 是讽刺她高兴得太早吗? 洛瑶眨了眨眼,无辜地看了看宁易非。别人看见她这模样,觉得她也不过寻常的闺阁女子而已。有什么事,只会向自己丈夫寻求帮助,自己一点主见都没有。 洛瑶不动声色将众人嘲讽的神色收在眼底,唇角弯出浅浅愉悦笑意。 她喜欢别人将她当成无害的小白兔。 嗯,她决定了,她既然嫁进卫王府,当然得学会嫁鸡随鸡。以后有什么事,拿宁易非这世子当挡箭牌了。 于是,洛瑶一脸茫然地对两眼怒火暗喷的卫老侧妃,“还有未完成的事?” 她略略偏头望向宁易非,“夫君,今天来这里不是敬茶吗?” 宁易非未作声,卫老侧妃已咬着牙根恼火的嘲讽道,“原来世子妃还记得今天是进门第一天,敢问世子妃,没人教过你如何尊敬长辈吗?” 洛瑶心头一沉,面无表情道,“我娘去世得早,她还来不及教这些。” 卫老侧妃一噎,转了转眼睛,满屋子的人都在看着呢。心里哼了哼,也懒得跟她打机锋,“那在你眼,我这个老侧妃是不是你的长辈?你敬茶是不是不太尽心?” 洛瑶瞄了眼老王爷,才慢慢道,“卫老侧妃是祖父的侧妃,虽是妾室,但按排序与年纪来分,你也当算是我长辈。” 这句话可够让趾高气扬的卫老侧妃无地自容了,洛瑶尊她为长辈,但同时也点明她为人妾室。 按道理,无论卫老侧妃年纪多大,或者与洛瑶差了多少辈,作为一个妾室都是没有资格喝洛瑶这个正经嫡媳奉茶的。 果然,洛瑶的话一落,满屋的气氛都霎时变了。而卫老侧妃直接气得脸色又青又红。 洛瑶还一脸无辜的朝宁易非眨了眨眼,夫君,我说错什么了吗? 宁易非忍着笑,回她一个温柔眼波以作安慰,“娘子没错,算错也是别人错。” 卫老侧妃气了好半晌也没想出什么话来怼回洛瑶,只好一甩帕子,摆出一脸哭相朝老王爷挤眼泪,“老王爷,你听听她这说的什么话?难道我一个长辈连喝她一个小辈奉的一杯茶都不行?” “她这分明是看不我,说到底,她心里根本连老王爷也不放在眼里。” 赤果果的挑拨离间,还是当人面的那种。 洛瑶对这位葩的老侧妃也是无语了。 老王爷皱了皱眉,“行了,大喜的日子,你这是干什么?没点长辈的样,也难怪她看不。” 洛瑶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老爷子你这哪里安抚人?分明是迫不及待给我拉仇恨啊。 卫老侧妃的脸色,果然霎时变得犹为好看。 洛瑶真怕这老侧妃今日当众气出个好歹来,那她真是罪过了。 宁易非不满地哼了哼,老头子你少在这给我媳妇添乱。 首那老头子也拿眼睛瞪他:我这是教你媳妇用最快的方法分清敌我。 “卫老侧妃,”不管宁易非心里对自己祖父如何不满,面都不能摆出来,“按照我们卫王府的规矩,世子妃作为嫡系嫡媳,她确实不需要向你这个妾室敬茶。不管你是长一辈还是长两辈,你都没这资格。” 既然直接将人得罪了,宁易非也不介意将人得罪得更狠一点。 “不信的话,你可以问一问祖父,或者让他请出我们卫王府的规矩当众给大家念一念也成。” 将我媳妇推出去当靶子? 你老头子皮粗肉厚还一把打不折的老骨头,还是你身先士卒吧! 老王爷心里瞬间泪流满面啊!他哀怨地瞪了眼宁易非,臭小子,典型的有了媳妇忘了爷。 为了护着这丫头,你连祖父这老骨头都不顾了。 宁易非当没看见他控诉的眼神,替洛瑶拿了托盘的铁木令,漠然扫了眼屋内神色各种精彩的人,淡声道,“大家看好听好,这是我的世子妃,我希望大家以后能跟我一样,敬重她爱护她。” “她好,我好;相信,大家也会好。” 换句话说,洛瑶若不好,你们大家,都别想好。 众人触及他隐含凌厉的眼神,都不自觉缩了缩。谁也没料到,宁易非会在新妇进门第一天公开维护洛瑶。 不过转念一想,连老王爷都能在第一天将可号令宁家军的铁木令当礼物送给这位新进门的世子妃,他们这位世子公开维护自己媳妇又有什么怪。 “今天世子妃先和大家见个面,以后大家都住在卫王府内,有的是时间慢慢熟悉。”宁易非干脆维护到底,“祖父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和世子妃先回去了。” 老王爷摆摆手,意思是随你们便。 “世子哥哥,不是说今天是世子妃和大家见面吗?那她的见面礼呢?” 第839章 挑衅 洛瑶挑了挑眉,望向脆声声当场问她要礼物的姑娘。 鹅蛋脸,柳叶眉,粉红衣裳;但这姑娘的身高,可不是童稚之龄能有的身高。 一口一个“世子哥哥”叫得那么欢快,她还以为是哪一房的小姑娘呢。 原来——是颜侧妃近来才认的义女罗依。 一个跟卫王府其实半分关系也没有的义女,还是一个侧妃的义女,竟敢在今天的日子当众给她“单纯”难堪? 她该说这位罗姑娘不知天高地厚?还是该说她自作聪明? 洛瑶没作声,她淡淡斜眸看向宁易非。她意思明显,人家姑娘叫的是你“世子哥哥”,她若出面回答的话,那不是喧宾夺主。 宁易非无奈一瞥,将宠溺温柔隐在眼里,“世子妃自然给大家准备了见面礼,不过卫王府人口众多,她一个人一双手一一送礼的话太累。我已经吩咐下去,稍后自会有人将世子妃准备好的见面礼送到各位手。” 这话,是对罗依说的,也是对这屋子里所有沾亲带故的人说的。 洛瑶本来打算亲自送见面礼的,不过宁易非心疼怕她累着,坚决让下人代劳这种事。 横竖这府里除了少数几个人外,大多数都对宁易非这个嫡系独枝虎视眈眈。 洛瑶一想便也作罢。 “世子哥哥可真疼爱世子妃,连这点小事都代劳。”罗依掩嘴娇笑,洛瑶觉得她这笑容里像藏了把刀一样,有股不明锋利在里头,让人听着怎么都觉不舒服。 宁易非淡淡道,“她是我媳妇,我当然疼爱她。” 洛瑶瞧见那个少女罗依脸色变了变,心下倒对这姑娘刻意出挑有些了解。 说完这话,宁易非拉着洛瑶,头也不回的走出客厅。 “我说世子哥哥,”回到他们住的地方,洛瑶看着宁易非,似笑非笑道,“我才进门,有人给我下马威呢。” 昨天他没踢花轿抱她进府,今日有人替他不忿了。 “一个外来人而已,她若犯在你手里,随便你处置,我一点意见也没有。”宁易非毫不在意看她一眼,“不过你能不能别阴阳怪气的跟我说话?” 什么世子哥哥? 洛瑶好笑地看着他,“别人叫你,你听得那么乐意,我不过……。” 微凉的唇瓣忽地堵在她娇软红唇,将她后面带着酸味的话都堵了回去。 洛瑶吓了一跳,眼角掠向四周,下人站得虽远,可人却不少。她脸一热,连忙推开他,咬牙低声道,“这还是院子呢。” 男子扬眉,低笑,“娘子的意思是,我们进屋里继续?” 洛瑶横他一眼,抿着唇直接迈步往屋里走。一个男人要是厚起脸皮来,十个她都不。 “那个人是颜侧妃随便在外面捡回来的,你不用将她放心。”宁易非见她沉下脸,即使明知她佯装的,他也忍不住想哄她,“什么世子哥哥?我听着都觉膈应,娘子若是愿意修理她,为夫心里可是万分感激的。” “我才进门第一天修理她?”洛瑶瞪他一眼,“我又不是母夜叉。” 虽然她也觉得那个称呼那个娇滴滴的声音让她心里不舒服,不过……修理那个人,起码也得有个正当理由。 “我怎么看出她好像对你这位世子哥哥有点别的意思?”不是她多疑,而是那个罗依看宁易非的眼神表露得实在太明显了。哦,或者说,那脑子有毛病的姑娘特意表露给她看的。 向她这个名媒正娶的世子妃示威挑衅? 真不知那位罗姑娘是怎么想的。 “不管她对我有没有别的意思,我对她绝对没有任何意思。”宁易非脸露出淡淡厌恶来,“好媳妇,我们能不能别再提她?” “好吧,不提她。”洛瑶一笑放过,“你不用整天在这陪着我,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我看看罗嬷嬷她们送礼送得怎么样了。” 宁易非一想,不管卫王府有什么牛鬼蛇神,总得她慢慢熟悉才行,他也不可能一直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遂笑道,“那好,你看着行,可别累着自己。我去看看大姐,她从饶州赶来,我还没和她好好说话。” “原来你姐姐也来了?”洛瑶一阵欢喜,“那你刚才不早说,我该在那边认真跟她说说话才是。” 宁易非的胞姐——宁惜今,远嫁饶州,那个地方离京城可谓真正山长水远。 洛瑶心里有些怪,“你原本没说你姐姐要来京城,为什么突然她来了?” 宁易非眼底闪过一抹黯淡,面却故作轻松笑了笑,“她唯一的胞弟成亲,她怎么能不来观礼。不告诉你,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至于与她说话,”他顿了顿,语气藏了丝别人难觉的涩意,“她如今住在府里,你还怕没机会吗?” 洛瑶心里咯噔一下,她听出宁易非语气言不由衷。不过转念一想,既然他不想眼下在她面前提,那应该不会是什么大事。 “那你去陪陪她,她山长水远的来一趟京城不容易,你们姐弟俩有好些年没见面了吧?”洛瑶想了一下,“我这里没什么事,府里的人慢慢也熟悉了,你不用担心,快去吧。” 宁易非点头,“那我去了,你记得别累着自己。送礼这种事情,面子过得去行。” “我知道。”少女笑微微挥了挥手。 卫王府有什么人,什么身份什么喜好,在大婚前宁易非交了一份名单给她。洛瑶也不客气,直接让罗嬷嬷与墨玉按照名单准备了礼物。 如今她只需让人将礼物送到各位主子手里成,至于给下人的见面礼,洛瑶无奈抚额苦笑,还好她以前也一直管着安国公府,不然光是准备这一大家子的礼物够她头疼。 有宁易非发话在前,洛瑶干脆乐得清闲,所有礼物都让罗嬷嬷她们送去。横竖这卫王府,除了老王爷之外,也没有谁的身份能高过她。 不过,礼物送出去没多久,见有人摇曳生姿的扭着柳腰前来华庭。 恰好洛瑶正在院子里,下人只随意禀报一声,那少女扭着柳腰不请自入。 “世子妃在忙着呢?” 洛瑶含笑不语看着鼻孔朝天的罗依姑娘。 罗依装出一脸天真看着她,好再问,“听说世子妃及笄之前一直在外面养病?” 第840章 你还不配 “对啊。 ()”洛瑶淡淡答,半点犹豫与掩饰都没有。这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她没必要隐瞒,“前些年我确实一直在外养病。” “不知罗姑娘来这里有何指教?”看出这姑娘心思不纯,洛瑶连敷衍她一下的意思也没有。 “世子妃太见外了,”这位罗依姑娘进入到华庭这院子,不似客人,反似到了自己地盘一样。四下欣赏的看着,还不时伸手摸来摸去,“我是关心世子妃而已,什么指教不指教的。一家人说两家人,世子妃与我也太生份了吧?” 洛瑶垂下长睫,谁说跟这姑娘一家人?嫌生份,不如放进油锅炸一炸?那铁定够熟。 “听说世子妃自出生身体不太好?不知在外养了十几年,如今这病可养好了?” 旁边的墨玉听得眉头直皱,若不是顾忌着身份,与他们今天才第一天住进卫王府,她一定得好好对这位罗姑娘说教说教。 “看来罗姑娘确实很关心我。”洛瑶看着一脸自来熟的姑娘,慢慢笑了,“简直这府里任何人,嗯,甚至世子都关心我的身体情况。罗姑娘真是有心了。” “世子妃以后肩负卫王府传宗接代的重任,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得好好关心你。” 传宗接代? 洛瑶心里怒极,这姑娘还真够口无遮拦,这种话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该说的吗?还是,这位罗姑娘在暗示她什么? “看来罗姑娘对你的世子哥哥是真心实意的关怀备至。”连宁易非生不生孩子,这姑娘都要管。 罗依鹅蛋脸蓦然现一抹羞赧,“没办法,世子哥哥是卫王府嫡系唯一传人,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旁人更紧张一些。” 洛瑶没有兴趣与她纠缠下去,面无表情道,“罗姑娘这心意我一定会转达给世子,不过今天我才进门第一天,还有许多事要忙,暂时没空招待你,你若无其他事先请回吧。” “我是知道世子妃你还不熟悉卫王府,才特意前来帮忙的。” 洛瑶笑容淡了下去,“多谢罗姑娘好意,不过这时辰罗姑娘不是应该到颜侧妃身边侍奉她了吗?” “不管怎么说,她名义也是我长辈,我实在不好留你。” 赶人赶到这份,只要还有一点眼力或者脸皮的,都知道顺势告辞了。 不过洛瑶还是低估了这位罗依姑娘的缠功与厚脸皮的程度。 “我今天不去义母那里侍奉了,过来之前我已经让人捎了话,会留在华庭帮忙。” 洛瑶皱了皱眉,这姑娘脸皮厚得都没边了吧?她说了需要这姑娘在这帮忙吗? “我还没熟悉这里的事务,罗姑娘留在这里也帮不忙,”她沉下脸,直接开门见山赶人,“你还是先回去吧,待日后需要时,我一定会请罗姑娘前来帮忙的。” “世子妃这是……不欢迎我?”罗依一脸诧异看着洛瑶。 墨玉满脸嫌弃垂下头来,心想你才知道! 洛瑶咬重字音,“罗姑娘,我在忙。” 所以,鬼才有空欢迎你。 “我知道,所以我才特意向义母告了假留在这帮忙。”罗依一副理所当然之态,似乎完全不懂看人脸色一样,自顾的打量起四周。 洛瑶冷笑,“罗姑娘很喜欢华庭?” 罗依娇羞点头,“是很喜欢。以前世子妃你没嫁进来之前,世子哥哥从不肯让我踏进这里半步……。” 意识到自己失言,罗依咬了咬唇,讪讪住口。 不过她眼睛一转,面尴尬之色便似被人一把抹掉,她立即又快活说道,“世子妃你十几年都在外养病,对京城的情况应该不怎么了解吧?这也难怪,不管做什么,没个好身体确实不行。” “如,我听说女人生孩子的时候是一道鬼门关?” 洛瑶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位自顾自话的罗姑娘,这姑娘跳跃性思维也未免太厉害了。前一句才说留在华庭帮忙,后一句跳到生孩子头了。 “所以世子妃你以前专注好好养病是对的。” 洛瑶还能将这姑娘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辞当笑话听,虽然这笑话实在冷场且不怎么好听。不过洛瑶已无谓为这种人动气。墨玉却没这么好的气度,听着这姑娘一进门张嘴开始不停数落自己小姐,她实在忍不住了。 “这位罗姑娘口渴了吧?”墨玉怒容满脸站在罗依跟前,“不如你先去喝口茶?” “我不渴……。”罗依打量一眼墨玉,扭头怪异地看着洛瑶,“世子妃,这是你从娘家带来的婢女?” 洛瑶点头。她皱着眉接着道,“怎么一点礼貌也没有?” 嫌弃别人?殊不知她自己的礼貌也没好到哪里去。 “还有,我瞧她这粗手笨脚的,一点都不像大户人家教出来的婢女。”她绕着墨玉转了一圈,脸狐疑之色更甚,“她该不会一直陪着你在外面养病吧?” 洛瑶听闻她故作夸张的语气,神色平淡的面容终于露了浅浅不悦,“罗姑娘有何指教?” “打算代我管教婢女?” 罗依轻蔑的审视了墨玉一眼,傲然道,“她应该是世子妃你的贴身婢女吧?她这样的身份,我可不敢代你管教。” 墨玉气得满脸通红,洛瑶不以为然地眯了眯眼。 她又道,“不过我衷心的给世子妃一个建议,世子妃回头还是换几个真正大户人家培养出来的婢女为好。像她们这样的,留在身边做个粗使丫环什么的勉强还可;但做贴身婢女……似乎确实差了些。” “这是世子妃给我们准备的礼物吧?”她朝洛瑶扬了扬一直攥在手里一副红翡翠滴珠耳环,“依我如今作为世子哥哥义妹的身份,世子妃不觉得这礼送得与我身份不配么?” 洛瑶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原来这位罗姑娘在华庭显摆说教半天,是奔着这东西来的。 一副红翡翠绿玉耳环,还与她一个侧妃义女身份不配? 洛瑶心里哼了哼,面装出一副困惑之态,“罗嬷嬷,我没记错的话,这副耳环是给颜侧妃准备的吧?” 第841章 教训她 罗嬷嬷放下手头工作,恭谨回应,“是的,世子妃。这种色泽的耳环较适合颜侧妃的年纪佩戴。”她瞄了眼旁边颐指气使的少女,又道,“像罗姑娘这样小年纪的姑娘,还是如意纹手镯这样的饰物较适合。” 如意纹手镯,那是原先给罗依准备的礼物。 厚脸皮的罗姑娘听着洛瑶主仆两人对话,鹅蛋形的小脸终于露出几分尴尬来。 不过期望这种人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是不太可能的了。眨眼功夫见她神色恢复如常,她看着洛瑶,且还振振有词道,“世子妃说的不错,这对红翡翠绿玉耳环确实是你让人给义母准备的礼物。” 她顿了顿,脸带出几分轻蔑与孤傲,“可惜义母不太喜欢这对耳环,然后转赠给我。” “不过我是真想不到啊,世子妃你给义母准备的礼物也这样,给我的礼物更差了。”她嘲笑的目光将洛瑶自而下打量个遍,“听说安国公府近年来家底是大不如前了,也难怪世子妃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 墨玉气得两手握成了拳头,洛瑶真有点担心这丫头沉不住气直接冲过去对罗依开揍。她眸光暗了暗,连忙眼神暗示墨玉别冲动。 洛瑶淡淡瞥一眼那位自觉处处高人一等的罗姑娘,看着罗嬷嬷,道,“我记得我让你准备的礼物,全部都是从珍宝斋拿货的吧?难道你阳奉阴违从别的地方拿来冒充?” 罗嬷嬷见她脸色微厉,连忙配合着做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垂着头战战兢兢道,“请世子妃明察,奴婢是向天借胆也不敢做出以次充好的事情来啊。” “世子妃应该听说过,但凡从珍宝斋出品的东西都留有独特标识,是其他卖家都要仿冒也仿冒不来。” 她看了看那个脸色变得微妙的少女,诚恳道,“麻烦罗姑娘将手里那对耳环拿来给世子妃过目一下。” 珍宝斋在京城是仅次于凡品阁的存在,在首饰铺一行里面绝对是佼佼者。 罗依敢说珍宝斋的首饰不值钱? 洛瑶一句话也不辩解,当场拿最直接的证据啪啪打脸。 “有什么好看的?”罗依脸色变了那么一下,却立即又狡辩,“若世子妃真有心,应该拿凡品阁的首饰送给义母才对。” 凭颜侧妃?也配得到她特地从凡品阁拿的首饰来赠送? 这位天真的罗姑娘,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也太拿颜侧妃那个女人当回事。这位罗姑娘不知道,她与颜侧妃之间极可能存在杀母之仇,她大量原谅一次这眼高于顶的姑娘。 洛瑶怒极反笑,“咦,瞧罗姑娘这话说得,你刚才不是还说安国公府近年境况不太好吗?我能拿到珍宝斋的首饰送给颜侧妃,那已经是我力所能及的最大范围了。” “拿凡品阁的首饰当礼物送遍全府,我自问自己还做不到如此不自量力。” 洛瑶语气冷淡下来,“若罗姑娘,哦,我是说若颜侧妃与罗姑娘同样看不这对耳环的话;那我只能说句抱歉,还请罗姑娘现在将耳环拿回来。” “为表我一片诚意,我觉得不如改日我让墨玉多做些糕点送大家尝尝好了。毕竟首饰这东西可能重复,墨玉的手艺可是独一无二。” “还回来?”罗依脸色僵了僵,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洛瑶被她千般挤兑下竟然没有发怒;却直言不讳要将送出去的礼物再收回去。 “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有要回去的道理。”罗依几乎立刻又摆出一副义正严辞的说教面孔来,“不管它价值几何,那也是世子妃你一片心意,我代义母勉强收下了。” 墨玉再也忍不住小声嘀咕,“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洛瑶隐下眼底怒意,淡淡一笑,十分诚恳道,“既然如此勉强,还是请罗姑娘将那双红翡翠绿玉耳环拿回来吧。” “不管怎么样,我不能送了礼物出去反倒惹别人不高兴。” 嫌弃她送的东西不值钱? 不管这是罗依自己的想法,还是那位颜侧妃心里真正的想法,总之现在惹她不高兴,这对耳环她是收定了。 罗依见她步步行来,姿态闲淡,但气势却相当慑人。心里震了震,非但没有将耳环交出来,反紧张的咽着口水将那对耳环紧紧往怀里缩,“没,义母没有不高兴。” 洛瑶一脸诧异看着她,“刚才罗姑娘不是还说颜侧妃不喜我送的耳环?你刚才还亲口说我送这对耳环实在入不得她的眼?”她笑了笑,缓缓扫一眼院内众人,“这里这么多人听着,罗姑娘,总不至于人人都听错。” 所以,你无谓再做挣扎了,识相的话赶紧将东西拿来。 “回头我定然再补送一件合颜侧妃心意的礼物过去。” 是价值一定会掉个百八十倍而已。 罗依见她云淡风轻逼来,完全不容她拒绝的地步。心里一恼,直接冲口而出道,“世子妃这是做什么?送出去的礼物哪里还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她眼底现出几分轻蔑,扬着下巴似乎摆足气势倒不惧洛瑶了,“也是世子妃生母去得早,才会养成世子妃如此不通情理。唉,真是难为了世子哥哥,怎么娶了……。” 敢辱她娘亲! 洛瑶眸光一闪,眼底霎时有厉芒掠过。她没理会罗依,扭头望了眼朱雀,生生打断罗依火浇油的言语,“朱雀。” 朱雀会意,衣袖拂起,先扇了罗依一巴掌止住她喋喋不休吐字,然后揪着她后衣领眼也不眨的朝门外使劲一掷。 那个讨人嫌的罗依便打横飞出了院子外。 “将院门关好,别再随便让什么阿狗阿猫都往里闯。”洛瑶淡淡瞥了眼外面,完全不理会罗依是摔伤还是摔残。 还好朱雀机灵,先扇了那姑娘一巴掌封了哑穴,现在她不用承受魔音穿脑之苦。 洛瑶微微一笑,走了两步,在众人目瞪口呆,笑容忽收,面浮了淡淡厉色,“刚才是谁守的门?” 第842章 碍眼的人 一个小厮畏缩前,“世子妃,是、是奴才。” 洛瑶淡淡掠他一眼,“罗姑娘进来之前,可有敲门?” “有……没有。”小厮触及她喜怒不明的目光,舌头也似打了结一样。 洛瑶挑眉,“究竟是有?还是没有?” 小厮想起刚才那一幕,再不敢隐瞒,“奴才、奴才刚刚离开了一会,并不知道罗姑娘怎么进来的。” 说罢,他惭愧又惶惶地垂下脑袋。 洛瑶抬眼淡淡扫一眼四周,“这里你一个人看门?” “是的,世子妃。世子平日不喜人多,这里奴才一人。” 洛瑶又问,“你离开前可曾把门关?” 小厮不知她问如此详细是何意,但也不敢有所隐瞒,遂点头,“奴才关了。” 洛瑶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小厮以为她会责罚,还惶惶不安垂首站在一旁。洛瑶却不再理会他,又将目光往院里众人慢慢扫去。 “刚才大家都听见了,小厮将门关,那位罗姑娘却能自己从外面将门打开,还不声不响走到里面来。不知是那位罗姑娘神通广大,还是你们这些守着华庭的人太没用?” 她语气一转,平淡隐隐透出几分凛然来,“世子未成婚前,他院子的看守也是如此松散?还是因为我这个世子妃初来乍到,有人心存欺主之念?” “想必不用我说,大家都能猜出是有人悄悄打开了门吧?”洛瑶目光澄澈宁远,看似高远天边飘忽不定。然被她目光触及,人人都自觉有种凌厉难言的压迫。 “有人愿意站出来坦白吗?” 她静默一瞬,院子众人便也跟着屏住呼吸齐齐静默。 洛瑶缓缓笑了,澄澈目光如天边流云划过,引得众人莫名泛起心悸之感,“很好,都不愿意站出来坦白是吧?” 她顿了顿,也不说下面打算怎么做,却又转了话题,“那以后这门还要不要人守着?” 世子妃准备将他们原来的人全部撤换下去? 许多人惶惶抬起眼角往某个方向瞄去。 有把女声忽然含着委屈道,“那罗姑娘进来时,明明向世子妃你禀报过,你同意了她才进来的呀。” 洛瑶心下一沉,眼睛却微微转出淡淡亮色来。眼前这个婢女,身着杏黄衣裳,微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她神情。洛瑶看见她那半截白玉一般的下巴,眼里闪过了惊艳。 宁易非身边居然有一个长相不朱雀差的婢女? 那家伙专门嗜好收集长得漂亮的婢女吗? 不过婢女长相在她心湖划过些微惊艳涟漪之后,她神色便有些冷凝下来。 宁易非住的地方,很大。但下人并不多,而且从里到外,只有两个女性而已。一个是了年纪的嬷嬷,另外一个,是眼前这长相漂亮的婢女。 想必刚才含糊其辞糊弄她的人,是眼前这个? 悄悄打开门,再故意混淆跑到她身边含糊禀报一声罗依进来了? 这婢女好大的心思,觉得她这个新来的世子妃还算不主子,所以明目张胆欺生? 洛瑶心念连转,掠过婢女看似恭敬实则暗藏倨傲的姿态,压下心头不悦,淡淡道,“你叫什么名字?” “世子妃想要拿奴婢杀鸡儆猴吗?”婢女没有回答,反透着几分恼怒质问,“算你是世子妃,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随便惩罚奴婢。” 洛瑶心里有股怒火腾地冒了出来,不过她看着自以为是的婢女,却不动声色再问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张了张嘴,大概记起自己身份,带着几分不甘咬了咬唇才道,“奴婢青缘。” “青缘……”洛瑶随意瞥她一眼,抿唇轻笑,“好样的。” 说罢,并没有像婢女所说那样拿她开刀杀鸡给猴看。 “墨玉,你去请周嬷嬷到屋里来,我有话跟她说。” 这个周嬷嬷,是一直负责宁易非起居的老嬷嬷。据说是已亡故的卫王妃带来的人,年轻时曾救过卫王妃性命。因而宁易非十分敬重这位老嬷嬷,而且还特地为她请了诰命。 可以说,这位周嬷嬷在卫王府并非下人的存在,对宁易非而言,不是亲人更胜似亲人。 墨玉应声去了,洛瑶有意无意瞥过青缘,什么也没说便转身进了屋。 没过多久,墨玉便将人请了过来。 洛瑶没有端着主子的架势,反而带着几分敬重亲自扶她落座,“周嬷嬷,你坐。” 她扭头又吩咐,“墨玉,给嬷嬷茶。”她打量周嬷嬷两眼,又补充一句,“不要拿新晒的毛尖,拿去年收的陈茶。周嬷嬷这样的年纪,喝去年的陈茶不会影响睡眠,也不会闹脾胃。” 周嬷嬷诧异打量她几眼,“世子妃知道奴婢身子这些老毛病?” 洛瑶淡淡一笑,“世子跟我提起过嬷嬷,说嬷嬷这些年明里暗里护他良多,我心里感激嬷嬷,拐着弯向晋老打听了一下你的情况。” 顿了顿,她调皮地眨眨眼,“周嬷嬷不会怪我多事吧?” 新来的主子能将她一个下人放在心,她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责怪洛瑶。 “世子妃言重了,奴婢照顾世子,那是本份。你这样……岂不是折煞奴婢。” 该给的尊重,洛瑶不会少给;不过,作为主子该有的威严,她也不会少。 “嬷嬷爱重世子,世子也尊敬你。我与世子夫妻一体,我自然也该尊敬你。”洛瑶淡淡一笑,道出特意请她过来的目的,“如今我初来乍到,卫王府的内外的情况都不熟悉,华庭这里的琐事,还有劳嬷嬷你继续打理。” “人手与职责方面,还是暂时按照原来的。”她顿了顿,仔细留意着周嬷嬷神色变化,又慢慢道,“至于主卧寝室这边,我习惯身边那两个丫头,暂时还用着她们。” “周嬷嬷你看这样的安排可还行?” 洛瑶这话虽是询问,不过这也是对周嬷嬷一句面客气而已。 周嬷嬷默了一下,显然也明白洛瑶的心思,并没有半点倚老卖老的意思,直接便温和笑道,“一切听世子妃你安排。” 洛瑶见她果然是明白人,心里也松了口气,“未来很多地方还需仰仗嬷嬷,辛苦嬷嬷了。” 见过周嬷嬷之后,宁易非便回来了。 洛瑶看见门外嘴角噙着笑意的俊俦男子,语气一下温柔似水,“回来了,快过来洗手,一会吃饭。” 宁易非看着娇小温柔的妻子,心头一暖,含笑不语,却倏地做出一个令人大跌眼镜的动作。 第843章 欺主 他展开双臂,将她轻轻温柔拥抱入怀,“娘子,抱抱。” 洛瑶被他突然亲密的举动闹得脸一烫,“外面很多人看着呢,你不怕传出去影响你宁世子的威严?” 话虽如此,不过她还是享受的窝在他怀里抱了他片刻才松手。 宁易非诧异,“我威严不威严,跟抱一下自己媳妇有什么关系?”温香软玉在怀什么的,他觉得别人享受不到才会妒忌。 洛瑶张了张嘴,被他堵了个哑口无言。 她原本想说什么,不过转念一想,便将那些想法抛诸脑后,“嗯,没有什么关系。你先洗手,我特意让墨玉今天做了你爱吃的菜。” 宁易非听话的去洗手,却又扭过头来,双目放光的看着她,“她做了酥皮鸡?” 少女哂笑,“宁世子,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你昨天喝了那么多酒,未来几天都得吃清淡点的。” 宁易非笑脸夸张的垮了下来,洛瑶又道,“酥皮鸡没有,不过还有另外一样你喜欢的。” “世子,先喝汤水吧。”洛瑶未说话,却有人捧着托盘进来,还自作主张将托盘那碗浓郁鸡汤摆到宁易非面前。 洛瑶看了一眼下巴精美如白玉的婢女,目光似笑非笑递开去,落在宁易非面漾出几分意味深长来。 “青缘?”宁易非显然还不知道之前在院子发生那些小插曲,此刻乍然看见这个婢女还挺惊讶的,“你怎么在这里?” “奴婢听说世子今晚回来用膳,特意去厨房炖了鸡汤给世子补补身子。” 宁易非疑惑看向洛瑶,洛瑶却含笑不语,澄澈双眸似乎放空了,一点异样情绪都看不出来。 他想了一下,将鸡汤推开,“我昨天喝多了,闻到这么浓的味道没胃口,你把鸡汤端走。” 青缘咬了咬唇,有些委屈的瞄了瞄宁易非,眼角却极快斜斜朝洛瑶飞出一缕冷意。 “世子不如尝一尝?奴婢在厨房炖了两个时辰才炖好的鸡汤。” 宁易非皱了眉,淡雅的嗓音有了几分不悦,“我不想喝。” 婢女见他冷言冷语,还冷下脸来,不甘的眨了眨眼睛,默默将鸡汤端走。 洛瑶眸光一闪,隐下万般情绪,指了指桌其汤盅,笑道,“这是蛋花丝瓜汤,清甜又可口。” “让奴婢给世子盛汤吧。”婢女青缘去而复返,二话不说抢了洛瑶的话……嗯,最主要抢了她的活非常欢喜的向宁易非献殷勤。 宁易非没有说话,洛瑶面色淡淡看着婢女盛汤,同样没有只字片语。 青缘替宁易非盛了汤,识趣的退到宁易非身后。 洛瑶仍旧没说话,拿了筷子要挟那碟三丝炒云耳给宁易非。她才表露了一点点端睨,默不作声站在宁易非身后的婢女却极其眼疾手快的前来,再次抢着给宁易非布菜。 洛瑶仿若不觉,如此三番试了几次,这个婢女无一不抢着做了这事。 她笑了笑,慢悠悠的自顾给自己挟菜,再不理会宁易非,“宁世子,在卫王府,我还是个外人啊。” 她半真半假的感叹,同时搁下碗筷,仿佛没看到那个婢女身体发僵,也仿佛没看见那个婢女身体发僵之前嘴角若隐若现那抹得意的弧度。 宁易非目色深深打量了青缘一眼,起身拉着洛瑶的手,柔声哄道,“你是我娘子,是我唯一的妻,怎么会是外人。” 洛瑶垂着眼眸,只是笑,却一个字也不说。 “青缘,以往我用膳并无需你在身侧服侍,以前如何,以后还是如何。”他微冷的目光,在转向洛瑶时,霎时又温柔如海,“在卫王府,尊世子妃如尊我,若有谁做不到,日后也不用在卫王府继续待下去了。” 青缘白着脸咬着唇,惨然低应一声,“是,奴婢知道了。” 待她退出屋子,洛瑶便连一个眼角也懒得施舍给宁易非,直接起身走进内室。这家伙乱惹什么不该惹的人,才新婚第一天惹她不痛快,她为什么要装笑脸让他痛快。 “洛瑶,”宁易非拔腿追进去,感受着她自然散发的冷意,有些头疼的苦笑一声,“青缘她……。” “宁世子红袖添香的日子过得好不逍遥快活。”洛瑶冷笑一声,明显气恼了,“左有什么义妹,右有什么情义两全的婢女,还娶什么妻?” 听着她恼火的声音,宁易非心里一霎又苦又甜。不过面,他绝对不敢流露出一丝高兴来,“冤枉啊娘子,没娶你之前,我这院子可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近身。哪有什么红袖添香?我也不需要红袖添香。” “如今我求仁得仁,夫复何求?能娶你为妻,吾三生之幸耳。” “行了,你少给我绉绉的掉书袋子。”少女嫌弃地偏开脑袋,算被他抱在怀里,也不愿意让他亲着。 “这么说,什么义妹什么婢女,还是我给你招来的?” “不是。”这句话宁易非聪明的应得飞快,“是她们自作聪明送门来而已。” 洛瑶哼了哼,心里仍旧不畅快,“我才进门第一天,一个个都迫不及待想往你身粘。真当我是泥塑的菩萨,不会发火?” 还一个个都把自己当主子,完全不把她这个新嫁娘当回事。 “娘子消消气。”纵然宁易非不知道今天这院子发生过什么事,可听洛瑶此刻郁闷的语气,问根寻底显然是次要的。首要第一要务,他觉得是万事都得先顺着她来。 洛瑶不是没看出宁易非对那个婢女青缘格外纵容,但以前她与宁易非认识那么长时间,还共同经历过数次患难,这家伙却连提都没提那个婢女一句,这让她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青缘她……。” “那个特别有主意的婢女……。” 两人同时开口,还是说同一个人。这默契——洛瑶与宁易非对视一眼,眨了眨眼,笑了,“行,你先说。好好说。” 不将那个婢女祖宗十八代交待清楚,回头可别怪她不客气。 宁易非看出她笑意微微下隐藏的冷意与森然,心里一颤,不由得苦笑着放软了语气,“娘子不用对我那么狠吧?”还没怎么着呢,她先想着怎么罚他与她——? 第844章 娘子,我难受 少女极其无辜地眨了眨眼,笑道,“夫君说什么?我怎么对你狠了?” 宁易非对她另有意味的眼神,心里一激灵,及时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他不能自己给自己下套呀。 “没有,娘子一向心疼我,怎么会对我狠?刚才我说错了。” 洛瑶浅笑微微,对他的识趣表示赞许。宁易非连忙回归正题,“青缘是青龙的妹妹,亲妹妹。” “这身份?”洛瑶诧异扬眉,不过随即又露出意料的神色来,“难怪你待她与别人不同。” “不过他的妹妹,怎么跑来当你婢女?”依着青龙的筋骨,他妹妹也不应差太多。宁易非完全有可能将青缘变成第二个朱雀,怎么将好好的人才浪费了? “这事说来话长。”宁易非沉默下来,眉眼隐隐有些悲痛之色。 洛瑶心里咯噔一下,按着心里疑惑,轻轻环着他的腰反抱回他,以无声安慰给他温柔力量。 “八年前虎头山一役,我和父王母妃大哥他们同样遇险,被困绝地几乎逃不出去。后来大概的事情我已经跟你说过。不过那时候,武功尚未大成的青缘也跟着青龙他们一齐潜入我们被困的绝地。” 他闭了闭眼,声音多了几分悲凉落索,“后来我侥幸被他们救出去,青缘却在最后出了些意外,以至武功全失还落下病根,一生再无法习武。” “那时候,她虽侥幸保住性命,但情况也不太乐观。所以从虎头山回来之后,为了让晋老顺便医治她,只好将她带进卫王府留在我身边。” 洛瑶低声哼了哼,“想不到这一留,连她的心都留下来了。” 宁易非将她往怀里抱得紧了些,有些无奈道,“以前我从来没发觉她有这样的心思……如今既然知道,断然不能再让她留在这里。” “你一病病了六年,这么长的时间你都没发觉这姑娘对你的心意?”洛瑶不怎么相信的睨着他,“宁世子觉得在我面前还撒这谎有意思吗?” 宁易非幽幽叹息一声,“我病这六年里,每天都水深火热生不如死,连自己什么时候会死都不确定;况且我一直没放弃暗查访那一役的种种证据,谁有空留意一个小丫头冒什么心思。” 洛瑶默了默,想起他之前承受的重重痛苦,算是同意了他说法。 “再说,晋老将她治好之后,我也没让她近身服侍。我一直将她留在周嬷嬷手下,让周嬷嬷帮着照看。我一个月也未必见她一次,谁能知道……。” 听完他解释,洛瑶心里有数,不过仍旧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这么说,她今天自作主张跑到你面前来,果然还是因为我了。她是拿我当幌子来试探你呢,宁世子——好大的魅力。” 想起青缘那一副宁易非房人的态度,洛瑶觉得自己胃里都能冒出酸水来。 “青龙那家伙知道他妹子迷恋他主子么?” “咳咳……。”宁易非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得透不过气来,“好娘子,这事我也是今天听你说起才发觉,青龙他从何而知?” 洛瑶不服气,“说不定他亲妹早暗与他通过气了。” 宁易非摇了摇头,唇畔含着笑,眸光带出点点揶揄,“傻瓜,这气话你也说得出口?”随即他欢喜扬眉轻笑,“聪慧的洛大小姐变笨了,看来也尝到醋的滋味。” 少女幽怨地瞪着他,“我会变笨,还不是因为你。” “所以,”男子柔情满溢的眼底闪过一抹狡黠,“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以后负责到底。” 话音未落,他忽地一把将她拦腰抱起,直直往他们的卧房而去,这自然引来少女一阵惊呼,“天还没黑呢,你想干什么?” 男子愉悦低笑,“娘子想我干什么?我干什么。” “而且,你我夫妻,不管在房里干什么那也合理合法,跟天黑不黑没关系。” 少女要反对,但所有反对的声音都被堵在柔软唇瓣里,眨眼便微弱不可闻。 不过宁易非将她抱到床榻之后,看着黯淡光线下越发衬得肌肤胜雪的少女,又隐隐有些悻悻悔意,“娘子,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期待以久的洞房花烛,她竟然——来癸水! 少女眨着澄澈眼眸,神情说不出的无辜,“这种事又不是我说了算,我怎么成故意的?” 男子深深呼吸,将脑袋埋在她淡香的颈窝处,“别人说了未必能算,可你不一样。” 少女叹气,试探道,“既然你憋得难受,不如去别的地方睡?” 宁易非哼了哼,埋头沿着她娇嫩的肌肤卖力享受自己福利,“我这是痛并快乐着,这种滋味估计一生难忘,我怎么能轻易放弃?再说,没有你在身旁,我铁定孤枕难眠,还不如在这里抱着你。” 算不能最后吃到嘴,起码也能吃个大半! 他说罢,开始专心致志的吻馨香诱人的樱唇,抱住她纤腰的大手更不知何时已熟练将她身碍事的衣裳给剥了……。 天色渐暗,没有人点灯火,几颗顽皮的星星在窗户附近偷窥片刻,也被里面压抑的娇喘娥吟羞得悄悄躲进云里不肯出来。 夜,热烈又无声的伶俐从众人身跨过。 天色放亮,晨曦初露。宁易非侧头看着床榻安然酣睡的少女,心里霎时泛起浓浓满足感。 当然,相于还要酣睡的少女,瞎折腾了一宿也不得痛快的宁世子,此刻眼底都挂了淡淡青影。 “没良心的丫头,既然睡得甜,那让你再睡久一些。”嘴说得嫌弃,眼神却满是宠溺。 宁易非轻轻下了床,才走了几步取来外袍穿着,听闻门外传来动静,“世子,你起了吗?奴婢已经给你备好洗漱的用品,奴婢这给你端进去。” 宁易非还未发话,只听得“吱呀”一声响,青缘已直接端着脸盆进来了。 洛瑶是极其警醒的人,若非因为宁易非在身边,只怕青缘在外面说话时她已经惊醒了。不过这会,缘直接闯进屋里,陌生的气息划破平静气流,洛瑶立刻睁开了眼睛。 “谁让你进来的?”洛瑶一眼瞄见宁易非连衣裳还未穿好,这个自作主张的婢女胆敢直接闯进来,心里有股怒火立刻冒了出来,“出去。” 第845章 质问 青缘低垂的眼睛里涌出一股强烈怨恨,不过她略略抬起头来看一眼宁易非时,却又恢复委屈的表情,“世子妃,以往世子的衣物等一概是奴婢准备的。” 这是不将她的话放在眼里? 洛瑶心火顿生,她也没出声,先掠了眼已穿好衣裳的宁易非。眼神在问,你昨天不是还说一个月没看见这婢女一次? 宁易非接收到自己媳妇冷嗖嗖的眼神,语气一刹染了厉意,“青缘,还记得我昨天怎么说吗?” 青缘愣了愣,咬着唇想要否认。 宁易非却没耐心让她拖延,“尊世子妃如尊我,做不到者,以后不必在卫王府继续待下去。” “世子,奴婢、奴婢……是见周嬷嬷今天腿脚不舒服,才替她拿了世子的衣物过来。” 洛瑶冷笑一声,挑着眉凉凉睨着宁易非,在说你看吧这丫头主意大天了,不仅没将我这个新来的主子当回事,连你这个主子也拿她无可奈何呢! 谁让你没事把人惯成什么“救命恩人”,还表露出对人家有什么内疚感?这下让人抓着把柄了吧? 宁易非被洛瑶嘲讽得无话可说,不过对青缘,他从来没有流露过什么恩人愧疚一类的情绪,这丫头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他视线偏了偏,掠过垂首而立的青缘,眉头极快地蹙了一下,难道青缘往常都以他的“恩人”自居? “行了,东西放下。”宁易非收回探究的目光,“以后没有世子妃吩咐,你不要自作主张跑到这里来。” 青缘极为不忿地咬了咬唇,闷声回应,“是,世子。” “宁世子,你这是想让那丫头记恨我?”洛瑶看见婢女僵硬的转身离开,睨着宁易非,好气又好笑道,“明明是你自己惹的桃花债,怎么变成我是恶人?” 宁易非回身抱住她,“洛瑶,我全身心都是你的;我的债,不是你的债?所以你别计较了。”有用行,何必那么在意过程呢。 洛瑶被这人的无赖打败,“你没看见她的眼神,我看她那眼睛都能烧出火来了。你不怕她愤怒起来失了理智,对我做出什么事?” 宁易非宠溺地吻了吻她额头,不屑地笑了笑,“她?能对你做出什么事?若你不愿意看见她,回头我让青龙将她领出卫王府。” 洛瑶默了一下,认真考虑起这事来。 “将一个对我夫君居心叵测的人天天放在眼皮底下转悠,算掀不出什么风浪也让人膈应。再说,若她在这里闹得不愉快,只怕青龙心里也不会好受。” 她瞥他一眼,悠悠道,“这事,该认真考虑。” 不过,洛瑶还没想好怎么安置青缘,从他们住的华庭,再到卫王府别的地方,竟然在一夕之间悄悄流传起一个消息来。那是洛瑶这个新鲜进门的世子妃苛待下人。 “我苛待下人?”洛瑶听着朱雀的禀报,只觉异常好笑,“查到是谁先开始传的吗?” 这种事情,若一般情况下可不好查。不过因为洛瑶是才嫁进卫王府,她连府里的人都还不认全,谣言的源头算不用心去查也知道肯定出在华庭。 朱雀眼底划过淡淡怜悯,不过并没有迟疑或隐瞒的打算,“是青缘先开始往外传的。” “果然招人恨啊。”洛瑶玩味一笑,“行了,这事先记着吧。” 朱雀疑惑,“先记着?”那是暂不处理的意思? “明天该回门了,我得准备准备。”虽然洛瑶对安国公府也没什么感情,不过三朝回门这事她还是按规矩做足吧。 她可没忘记她与宁易非的婚事是先帝遗诏所赐,怎么样也不能丢了先帝的面子。 至于青缘,若那个丫头继续不知好歹的蹦跶多几次,她不会介意将人直接丢回去让青龙自己管教的。 翌日用过早膳,按照原定计划,宁易非准备陪洛瑶一齐回安国公府。 不过两人才出到门口,见白虎一脸神神叨叨的跑到宁易非跟前。 “有事?”宁易非怪地打量着这个下属,“有事说。”拿眼角瞄洛瑶干什么? 白虎那眼神的意思,明显是想避着洛瑶再禀报。 “咳,世子,这个、那个……。” 洛瑶见他吞吞吐吐的模样,眼角一个劲防着她。她心里哼了哼,面不动声色看了看宁易非,“我先马车等你。” 白虎见她走向马车,才凑近宁易非耳边飞快地禀报事情。 “竟有这种事?”宁易非狐疑地下打量白虎一眼,见他眼神清正,身板笔直,眼底怀疑之色才隐去。 “洛瑶,”略一沉吟,宁易非走到马车旁歉然说道,“出了些意外需要我亲自去一趟,你先出发往安国公府,稍后我再过去。” 洛瑶怔了怔,有些意外;视线往站在附近刻意扭开头的白虎望了望,眼底又有些了然。 “行,你去吧。”洛瑶也不是什么胡搅蛮缠的人,大多数时候她都是通情达理的。再者,以她与宁易非之间的情意,她也不需要防着宁易非什么。在正事与颜面之间,她一向看重正事。所以她应得异常爽快,面还带着淡淡笑意没见半分不悦。 宁易非心里却有些愧意,不过事出突然,他也不愿意。唯有尽快将事情办妥,然后尽快赶去安国公府。 “你路小心些,我很快会赶过去。” 洛瑶点点头,“那你也小心些,嗯,还有快去快回。” 说罢,她放下帘子,让人驾着马车走了。 “朱雀,你刚才留意到白虎的神情吗?”马车里,毫不怀疑宁易非的少女,却带着几分慎重之色在问朱雀。 “可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听她这么一问,朱雀诧异得怔了一下,随即会过意来。 “小姐应该知道,奴婢、白虎、青龙、玄武,还有飞鼠,我们几个人都是从小跟在世子身边长大的吧?” 洛瑶点头,不过旋即又蹙了蹙眉,“我以前以为你们几个人都是孤儿,如今才知道青龙还有个妹妹。” “你们几个人当,除了青龙之外,是不是别人也还有亲人?” 朱雀摇头,“没有,除了青龙以外,我们几个人是真真正正的孤儿。至于青缘,因为她出事的时候年纪还小,奴婢以前一直没将她放心,这才从没对世子妃你提起。” “刚才世子妃你问起白虎,是不是觉得今天的事不太对劲?” 第846章 乱了 洛瑶默然片刻,随后幽幽一笑,“看来你也发觉了。” 朱雀秀眉蹙起,“白虎敢撒谎骗世子?不至于吧?”他们当初跟世子时,发过誓一辈子忠于世子。 想到这,朱雀看了眼洛瑶,她现在的情况例外……。 她换了主子,她忠的人只有洛瑶而非宁易非了。 洛瑶凉凉一笑,“这事现在还不好说,稍后等到宁易非赶去安国公府知道了。” 或者,有什么“意外事件”拖住宁易非,直到她从安国公府再回到卫王府,她的夫君还未出现。这样,她失了颜面事小,被无数人看轻,然后再传出她进门不过三天失了夫君疼爱什么的,到时才有好戏看呢。 朱雀见她笑得意味深长,淡淡神色里却又透出十分胸有成竹来。不知怎的,朱雀莫名从心底生出几分不安。 她心里暗暗祈祷,祈祷白虎那傻子千万别干出什么被人当枪使的傻事来才好。不然惹怒了世子妃的话,白虎未来的凄惨下场几乎已经可以预见了。 马车不徐不疾走在大街,洛瑶似乎陷入了沉思,阖着长睫抿唇不语。直到马车到了安国公府外,她才懒懒睁开眼睛。 “世子妃,世子他已经来了。”挑开帘子,朱雀一眼望见高踞骏马之的俊俦男子,面有喜色稍纵即逝。 “他来得倒快。”洛瑶懒洋洋应了一句,这才慢腾腾钻出马车。 “我们进去。”宁易非亲自扶她下马车,不容洛瑶拒绝的,与她十指相扣着缓步走进府里。 少女偏头打量他两眼,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得宁易非心里发毛,她才轻笑一声转开头去。 他们才走了两步,见洛璟率着众人亲自迎了出来。 洛璟先看了看自己妹妹,见她娇笑容颜,眼眸灵动而欢喜;再看宁易非,他淡淡目光落在牵着手的少女身,眼神怜爱与宠溺。一颗忐忑担忧自己妹妹在卫王府过得不好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哥哥,”洛瑶看见那张坚毅又不失清俊的脸,立时甩开宁易非紧扣的手,惊喜迎了过去,“你怎么出来了?” 洛璟温和地看着这个眉眼清亮的妹妹,欢喜地弯了弯唇角,“听说你和世子已到门口,出来了。” “祖父那老头有没有想念我?”对于安国公府这个家,除了洛璟这个亲哥哥外,洛瑶还能放在心的人,数老安国公了。 洛璟陪着她走了几步,忽慢下脚步,“瑶瑶,你先和几位婶婶和姐妹们说说话。”他特意等到宁易非过来,才道,“妹夫和我先去见祖父。” 稍落后一些的二夫人三夫人还有几位姐妹,这时也走了过来。 洛冬玫洛夏莲这两人与洛瑶都不亲近,洛映竹似乎在原地踌躇一下,才含笑走向洛瑶,“大姐姐,我们先去正厅那边说说话。” 洛瑶狐疑地打量了自己哥哥一眼,见他也同时望向她,不过眼神里似乎融了些让她意外的东西。 默了一下,她点头,“好吧,我稍后再去见祖父。”她人往正厅去,心思却在洛璟刚才那一瞥里打转。 见洛映竹已经主动前与洛瑶说话,洛夏莲咬了咬唇犹豫一会,也连忙走了过来,“大姐姐,听说卫王府的景致布置得我们府漂亮多了,还有面积也我们府大,是不是这样?” 洛夏莲纯属没话找话,对于这种明显的讨好行为,洛瑶一笑置之,没露不耐,即使回答也将敷衍隐在话里,“想必三妹听别人提起过?卫王府是亲王府,自然安国公府大一些。” 她笑了笑,没什么诚意道,“若三妹哪天有空愿意到卫王府走走的话,我也是欢迎的。” “怕三姐真去到卫王府的话,会失礼丢了大姐颜面。”洛冬玫却阴阳怪气呛了一句,“想当然,一座亲王府里面的人口肯定也我们安国公府多得多了。不知道大姐姐在卫王府是不是也能像在安国公府一样如鱼得水?” 洛瑶扭头漠然看了眼落后她几步的骄傲少女,幽幽来了一句,“我记得五妹妹今年已有十四岁了吧?” 很快到可以出嫁的年纪了,不知道得罪她这个长姐……后果很严重吗? 看看大不了洛冬玫几个月的洛夏莲多识时务,最起码表面不讨好她,也知道作出样子出来和平共处。 洛冬玫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被洛瑶威胁了,她下意识想反驳回去。可转念一想,别说洛瑶长姐如母这身份,凭洛瑶眼下是亲王府世子妃的身份,想要在她的婚事稍微动一动手脚,以后她下半辈子都得毁了。 想通种种因果利害,她那漂亮的脸蛋才慢慢白了起来。 洛瑶见她乖乖闭嘴,也懒得再挑这个不愉快的话题。 洛映竹意味深长的瞥了眼洛冬玫,才笑道,“大姐姐想回青玉轩看一看吗?” 想起那个自己住了好几年的院子,洛瑶点了点头,“两位婶婶,你们先去忙吧,我确实想先回青玉轩看一看。” 安国公府人口不多,洛瑶出嫁之后也没人看她住过的院子;当然,算有人看,没她点头允许的话,也没人敢占了她的院子。是以青玉轩还是保持她出嫁前的样子。 二夫人与三夫人与她也不算熟络,闻言自是纷纷同意,“那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你们几个,陪着世子妃好好坐一会。” 不过洛瑶并不乐意几位姐妹跟着,“我想自己回去看一看,几位姐妹先各自散了吧,稍后我们再到大厅聚着说话。” 众人见状,自不好逆她的意。 不过,洛瑶却没料到她回到青玉轩才坐下一会,见墨玉一脸古怪的拿了一封信进来。 “世子妃,刚刚有人送了封匿名信进来说是要给你。” “匿名信?”洛瑶视线自窗外的山茶收回来,狐疑落在墨玉手里的信,“谁送来的?” “据说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孩,那孩子也不知让他送信的人是谁,只道是有人给了他一两银子让他指名送给世子妃你。” 洛瑶眸光一闪,按下心里疑虑。她伸出素白纤掌,语气平淡道,“将信拿来我看看。” 第847章 对质 墨玉将信递了过去。 洛瑶抽出里面的信笺,以一目十行的速度看得很快。但是看完信之后,她一向云淡风轻的脸却微微变了颜色。乍然看去的话,也不见明显情绪波动,但细看,定能发觉她目光缩起凝成了细碎的冰冷针尖。 朱雀心觉不好,“世子妃,发生什么事了?”能令她神色生变,并且愤怒的事情,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正因如此,朱雀询问的语气才带了两分急切。 “你也看看吧。”洛瑶阖下长睫,肃然渗凉的语调落下,随手将信笺递了过去。 朱雀接过信笺,同样看得飞快。 看完之后,她冷艳的脸也有了细微波动,“杀害三少爷的真凶……是周贵妃?” 她再详细的从头到尾又将信笺重读一遍。 信笺面列举了几条关键性的线索,指向十分明确,当初暗出动数十之众死士拦截屠杀洛长健的人,确实是周贵妃无疑。 朱雀心里不敢相信,但在这样的证据下,却又不能不信。 “世子妃,这些证据……会不会有人伪造?”朱雀记得当初为了逼迫安国公,洛瑶还给了期限让安国公查出真凶才肯回安国公府待嫁。 最后,安国公确实也拿出种种证据证明杀害三少爷的凶手是——原来的皇后眼下的太后席宛雅。 想不到短短数月,证据与凶嫌都有了新变化。 朱雀没有心情在此刻唏嘘感慨,只觉这事实在蹊跷,“世子妃有没有想过,这信是谁送的?又为何要选择在今天,你出嫁三天之后回门的日子将这样的信送到世子妃手里?” 洛瑶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担心有人刻意生事,或者意在挑拔什么?” 她捏了捏眉心,原本欢喜的心情此刻已荡然无存,“你既然猜测出对方送这封匿名信的动机,那等于间接认同了这封信所说属实。” 话落,洛瑶心里没来由涌一阵烦躁一阵悲哀。如果杀害长健的凶手真是周贵妃,她这个做姐姐的岂非连最后能为长健做的事都做不了? 周贵妃已死,这仇——她注定没法报。 不过换过来,倘若周贵妃仍活着的话,这仇报不报还是件令人两难的事。 洛瑶脑里蓦然闪过成婚那天,宁煜便服而来又耍了心眼与她间接喝下交杯酒的事。她心里烦躁更甚,当下拿过信笺胡乱折了一下再塞回信封去。 “我出去走走,你们别跟来。” 朱雀与墨玉对视一眼,两人没有说话,不过两人眼神已在快速交流。为免以前洛瑶在府内被人掳走的事再次发生,朱雀决定悄悄的远远跟在洛瑶身后保护着。 青玉轩离主院那边极远,洛瑶走出青玉轩之后,漫无目的在附近走着。想着匿名信的事,心情乱糟糟的,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洛妹妹。”低哑的嗓音忽然自树后传来,洛瑶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去望着来人。扯了扯嘴角,却半天也勉强不了自己挤出半丝笑容来。 “你怎么在这里?”依旧锦衣玉袍的宁煜,眉目少了以前肆意张扬的明朗笑容,却多了几分帝王的沉稳与威严。洛瑶看见他便服加身,动了动嘴唇,终将“陛下”二字省略了去。 问了这话后,她心一动,蓦地想通之前她哥哥洛璟为何非得拉着宁易非先去雅苑这事来。 原来宁煜在他们回府之前已经来了安国公府。 “今天偶然路过安国公府,想起有件事需与安国公商量,进来了。”宁易非睁着眼睛说瞎话,“后来才知道你今天回门。” 洛瑶暗下撇了撇嘴,心想你已经不是昔日的五皇子了。你吃住都在九重禁宫里头,要怎么路过才能路过安国公府? 不过既然宁煜不在意她听出这是谎话,她也没必要非要拆穿让彼此尴尬。 “那你与我父亲商量完正事了?” 所以闲晃,一晃晃到青玉轩附近? 宁煜深深凝着她,眼底藏着难言的痛楚与情意,“洛妹妹,你……在卫王府过得可还好?” 好吗? 洛瑶默然,极快地回想了一下这几天在卫王府的日子。总的来说,暂时还算好吧。 她点头,“凭我在卫王府的身份,谁敢让我过得不好。” 说了这句,她沉默下来,宁煜也沉默下来,两人之间似乎忽然变得无尴尬。 “洛妹妹,我……。” “有件事,我想问你。” 两人异口同声开口,不过两人心思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宁煜温柔地看着她,浅笑谦让,“你想问什么?你先说。” 洛瑶捏了捏袖里那封匿名信,暗咬了咬牙,心一横做了决定,“在问那件事之前,我想请陛下先看一下这封信。” 宁煜怪地看她一眼,这一眼里头,随了隐隐情意外,还带着莫名的惊慌。虽不知她递来的信里写着什么内容,但宁煜心里觉得这封信断然不会有什么好事。至少对他来说,肯定不是好事。 他掠一眼她素白指尖,抑下眼底微微隐痛别开眼去,“什么内容?不如你说给我听?” 洛瑶声音一刹似透了万般深重的寒意,她看着他,淡然坚持,“还是请你自己看吧。” 宁煜苦笑一声,知道拗她不过,只好默默伸手将信接过来。目光凝在她粉贝指尖,他心神一动,眼里蓦然生出几分恍惚,拿信时不由自主触到她手指握了握。 不过在她发怒之前,他又佯装不经意才碰到而飞快松开了手。 洛瑶见他已然抽出信笺来看,低头盯了盯自己手指,只得悻悻将闷气压在心里。 以前的宁煜虽也有狡诈的时候,但对她一向是磊落光明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也会对她耍心眼了。 次是她大婚,借着让她斟酒与她……。眼下又……? 暗下摇了摇头,少女强逼自己忽略心里隐隐而生的怀疑。 “洛妹妹,这信是谁写的?”宁煜看完信,脸色也之前多了几分凝重,“你觉得面提的事情可信吗?” 洛瑶不答,半垂着眉眼,冷声道,“这信是谁写的你甭管,至于面提的事情是否可信,那是我要向陛下求证的事情了。” 她抬起头来,澄澈眼眸散发着淡淡坚定又晶亮的光芒,“长健出事那天,陛下是不是在华彩殿陪着周贵妃?一直到宫门落钥才出的宫?” 第848章 亏大了 宁煜震了震,听这话他知道她确实疑他母妃。 () 当下有些急躁,“洛妹妹你听我说。” 洛瑶惨然一笑,“好,我听着呢。” 宁煜张了张嘴,却觉得自己此刻还不如哑口了好。 可迎少女倔强清亮而写满坚持的目光,他知道自己今天逃避不过去。良久,他闭了闭眼睛,幽幽一叹,“洛妹妹,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如今我母妃也去了。你弟弟也不在,你何必一定要执着……”苦求真相? 洛瑶面容惨淡,她垂着眼眸,苦笑一声,“是啊,我何苦要执着求真相?” “可不求真相,我心里永远也难以安乐。”宁煜怎么会知道,长健出事那天根本没有什么墨家人前来接人,而是她安排的人。 周贵妃已死,她确实不能向周贵妃寻仇。她也不会将长健的死转嫁迁怒至宁煜身,但是,这个真相……她却一定要知道。 宁煜颓然长叹一声,“也罢,你既然非要知道,那我说。” 他沉默下来,落在远处的眼神有些迷茫,许久,他慢慢道,“记得那时候,我听说你旧疾复发被安国公秘密远送他乡。我一直打听不到你下落,后来偶然听说墨家来人要将三少爷接走……。” “当天我本来打算一路跟踪墨家的人,谁想在宫里被母妃以各种借口留了下来,后面我追出城去,追到长健他们时,已经迟了。” 洛瑶打断他的回忆,“那天的事事出突然,消息应该不会立刻传到宫里,是不是你在周贵妃面前提起过墨家要接走长健的事?” 宁煜皱着眉头,慢慢仔细回想了一遍,随后他眼神微微缩了缩。是这一缩,洛瑶便知答案所在。 她垂下眼睫,声音也在瞬间沉寂下来,似掉进冰窖一样,让听者皆觉寒意凛冽入骨,“难怪那天屠杀长健的死士来不及处理痕迹,原来安排仓促所致。” 没有及时处理痕迹,却非常高明的做了祸水东引栽赃给当时的皇后。 洛瑶仔细想了想,蓦然又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是了,她父亲后来给她那些证据。 长健被害,宁煜是第一个到达凶杀现场的;她的父亲,应该是在宁煜不久之后到达的。那个时候,先皇基本已确定要将帝位传给宁煜。 也许当时,她父亲洛千重已经发现有线索指向周贵妃。但为了不得罪宁煜,洛千重故意将计计,用别人误导的线索当证据拿给她交差。 她的父亲、宁煜……,在这些人心里,已死的人当然没有未来的权势重要。 洛瑶心下呵然自嘲,冷清面容现出淡淡讥嘲与恨意来。 宁煜看见她神情有异,惊得心头大震,“洛妹妹……?” “陛下若无其他事,臣妇先告退了。”她不着痕迹退开两步,这平静无淡的语气已瞬间将他们的距离拉开。那裂痕如无形天堑,宁煜眼睁睁看着,却无法逾越跨过,抵达她那头。 而臣妇二字,更令宁煜蓦觉浑身发凉。 见她疏离客气施礼,便欲施施然转身离去,宁煜看着她背影,一瞬只觉心头大痛。他忽然有种说不清的感觉,觉得她今天这转身一走,他与她之间过去的情谊只能永存记忆里。 他心头大急,竟忍不住痛楚低声脱口而出,“洛妹妹,我对你的心意从来没变过……。” 洛瑶浑身发僵,她停住脚步,猛地回过头来,带着几分恶狠狠的味道,冷然道,“请陛下慎言。臣妇如今已嫁作他人妇,为天泽江山社稷着想,陛下也该考虑立后了。” 宁煜闻言,痛得脸色蓦地发白,还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倒退了大步。 两人都没有发觉,离他们颇远的假山后,有人也痛苦地按着胸口,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洛瑶回到青玉轩小憩了一会,直到洛璟派人来请她,她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前往大厅。 开宴的时候,并没有人提起什么不愉快的话题,大概惧于洛璟与宁易非两人在,连一向没什么眼色的洛冬玫也乖乖老实坐着。 一顿饭,至少表面吃得乐也融融。 用过午膳后,洛瑶与宁易非告辞准备回卫王府。 洛璟面没有明显流露出依依不舍,但仍旧亲自将两人送到门口,“瑶瑶,若是在卫王府受了什么委屈,记得跟哥哥说。”他说这话时,一点也没有避着宁易非的意思。 洛瑶心头暖暖的,知道他故意说给宁易非听。 “哥哥放心吧,谁敢给我委屈受,我肯定给回他双倍委屈。” 宁易非连忙表态,“哥哥有空操这心,还不如赶紧相亲找个嫂子回来。” 别以为他不知道洛瑶暗打理着安国公府一大笔产业,那笔产业,洛瑶还不是为这个亲大哥打理的。 他的媳妇,当然得归他自己心疼;算大舅子,也不能这么剥削人。 提到娶亲这事,洛瑶眼睛也亮了亮,“对啊哥哥,你回来一趟不容易,赶紧趁现在还有时间好好物色个姑娘。这是大事,记得要心呀。” 洛璟严肃的脸露出两分宠溺三分无奈来,“瑶瑶你跟着瞎起哄什么!姻缘这种事哪里是强求得来的。” “虽然不是强求来的,”洛瑶脸透出认真之色,“可也不能像哥哥你这样消极。”从没主动想过要找个嫂子回来。 “你们一路小心。”洛璟坚决不与自己妹妹讨论这话题,直接挥手送人,“记得有空多回来看看老头子。” 宁易非看见他逃也似的转身进府,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洛瑶瞥他一眼,留下意味不明的阴森笑意,甩开他自己先马车了。 宁易非怔了怔,看着嫌弃他而去的少女,一脸莫名其妙,“这丫头?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回府没有意外,宁易非当然不会独自骑马了。 他钻进马车便往洛瑶身边挤,轻声软语哄道,“娘子生什么气?你得告诉我才行呀,若是自己生闷气生了半天,我也猜不着原因。这闷气你不是白生了,想想是不是很亏?” 第849章 这回气顺吧 洛瑶想想觉得他说得也有理,遂冷笑一声,坦白道,“好,我不生闷气。我直接来问你,宁世子能否解释一下出门前跑去处理什么意外?” 在安国公府待那么长时间,他都跟没事人一样跟她打哈哈,以为她也会得个什么短暂失忆症忘了这茬? 宁易非觉得冤枉啊。 他此时哪里知道洛瑶心里憋屈,骤然生闷气不过迁怒而已。 他轻声道,“闹了个乌龙,不是什么要紧事。” 洛瑶冷笑一声,“那是说白虎特意撒谎将你调走了?” 宁易非眼眸微眯,“听你这么说,白虎确实有作弊的嫌疑。” 什么有嫌疑?分明已经做了。 “很好,他现在人呢?”老虎不发威,把她当病猫是吧?敢伙同别人欺骗宁易非落她颜面,她看白虎是活得不耐烦了。 坐在外面的朱雀听闻她幽沉冒寒意的口吻,禁不住激灵灵抖了抖。 宁易非略一思索,便知道白虎为什么做出这种事来。他的面色登时也不太好看了,他蹙着眉,朝外面低吼,“白虎,给我死过来。” 洛瑶瞥他一眼,便肯定她心里原先的猜测是正确的。 马车在青石板街道辘辘而行,声音单调而令人心生烦躁。等了几个呼吸之间,还不见白虎动静,洛瑶眯了眯眼,淡然面容已现了隐隐狰狞之色。 宁易非看见她心火大发,立觉头皮一麻,“白虎……。” 他话未说完,外面已传来白虎微弱的声音,“世子。” 那声音带着明显哭腔,不过白虎大概知道事情败露,并不敢开口求饶,只尽量哀声以求打动宁易非。 可惜他忘了,眼下正正撞在洛瑶心气不顺这节骨眼。 宁易非朝外面哼了哼,转眼带着几分谄媚讨好的对洛瑶道,“他来了,你想怎么罚怎么罚。” “白虎。”洛瑶声音慢悠悠吐出去,白虎却听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实在是,她的声音清越动听却又矛盾的异融合一股阴恻恻的味道,“你今年贵庚?” 宁易非古怪地瞥她一眼,俊脸登时发僵。白虎在外面也是一愣,对她的问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深知自己主子宠妻宠到什么地步的;一愣之后,他赶紧答,“世子妃,属下今年二十有二。” “原来已经成人了。”少女轻描淡写的声音听着平心静气得很,不过那股阴恻恻的味道却似重重阴霾一样落在白虎心头,压得他大气也不敢喘。 语气微微一顿,她又慢条斯理道,“想来已经到了思春盼着娶媳妇的年纪,难怪——” 她话风一转,陡然变成明显阴森森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来,“那么积极帮着外人欺骗主子。” 那种凛冽又凌厉的慑人气势,连隐在附近不远不近跟着的青龙都陡然心惊得猛地一震。 白虎在马车外面,那种挟着冰冷气息的森然凌厉简直对准他直直扑面而来,令久经训练的他也不禁心惊肉跳得想逃。 可他知道,一旦他真逃了,回头要承受的后果肯定现在严重得多。没法之下,他只得硬着头皮呐呐恳求,“世子妃,属下不是存心……。” “不是存心?”洛瑶微微一笑,别人微笑的感觉是如若春风,她微笑给人的感觉却风霜刀剑还令人恐怖。笑意一收,她慢悠悠拉长音调说道,“哦,那是故意了!” “说吧,那位青姑娘许给你什么好处?”让你生出豹子胆敢撒谎欺骗主子? “什、什么青姑娘?世子妃……想、想错了吧?” 洛瑶听着白虎结结巴巴的声音,耐心完全告馨,“不承认?不承认也不要紧。” 她声音倏变凌厉,“从今天起,你负责倒卫王府的夜香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头,每天喝一碗稀粥吧。我瞧你身强体壮的,这个任务应该相当轻松能完成。” “对吧,宁世子?” 听完她轻描淡写丢出的处罚,车外的白虎几乎立即崩溃得想哭,“世、世子?”能不能改别的? 是罚他山砍柴一个月,不,砍柴两个月也行,起码也倒卫王府的夜香一个月强啊。 宁易非忍着笑意,爱莫能助自细缝瞥了眼白虎沮丧的脸,“白虎你知足吧。” 再惹他媳妇继续生气,他说不定会改变主意加重惩罚。 白虎可怜巴巴的颤着声再垂死挣扎一句,“世子?” 朱雀忍不住哼了一句,“活该!” 连青龙这个做哥哥的,都知道公私分明。偏偏白虎这傻蛋对人家心软,不是活该招世子妃恨是什么? 洛瑶却偏着脑袋在想,白虎不是没有脑子的傻蛋,那应该是对那个婢女青缘格外心了。 闹心的事一件接一件,洛瑶听着白虎还在外面磨磨蹭蹭,忍不住恼道,“聒躁。” 宁易非眸光一闪,立即朝着外面那个被嫌弃的家伙弹出一缕指风。白虎随后发觉自己张着嘴巴再也不能动,只能欲哭无泪的默默退开去。 “好了,现在娘子的心气可顺些了?” 洛瑶看着他讨好的模样,憋了一肚子的闷气确实散去不少,“我听说我们大婚那天,在路出了些意外?” 宁易非一怔,这丫头还惦记着那个倒霉鬼?看来这口闷气还没出。 “有人想让我们红白相撞,想让我们大喜之日沾晦气。”提起那天的事,宁易非语气也变得森然,“我已经知道那是谁做的。” 洛瑶瞧见他一脸气恨的模样,反倒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来,“那我们的宁世子怎么还报回去?” “让他每顿都享受特别照顾。” 洛瑶怔了怔,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怎么说?” 宁易非微微弯了弯唇角,眉梢流漾出浅浅笑意,但这笑意里却又透出一股森凉味道,“如让他每一餐都见着蟑螂或者苍蝇,或者……别的其他可爱小动物们——”的尸体。 少女眨了眨眼,想像一下那个人每餐饭受到惊吓的模样,然后形成惯性条件反射,只怕多几次之后,那个人连一口东西都不敢吃进嘴巴了吧。 这种精神的折磨,远实质性折磨来得……让人崩溃。 “这种点子你怎么想得出来的?”她有些好地看着容貌风华绝伦的男子,略略仰起的小脸,闪亮纯澈的眼眸,这模样竟有说不出的可爱,与最自然纯真的诱惑。 宁易非眼神一深,忽觉自己身体某个部份火一般的烫起来。 第850章 任你处置 洛瑶看见他神情有异,几乎立刻防备的闪到最远的角落,隐含警告道,“你老实点,别忘了我们现在还在车。” 外面都是人! 她一点也不愿意跟他在车擦出什么热烈的火花,凭白让一众下属听他们壁角。 宁易非瞥见她戒备的神情,心里又无奈又好气,长臂一伸却在她来不及反应挣扎之前,将人一把牢牢抓到怀里。 “不想让他们欣赏的话,你乖乖的。”他压下脑袋,凑近她耳边,半含着她耳垂低低落下这句警告兼提醒的话。 然后,再也不理会面红耳赤的少女,热烈的气息便已深深沾染在她娇嫩雪白的肌肤……。 过了好半晌,他睁开眼睛看着无力在他怀里娇喘的少女,愉悦地闷笑一声;却又不得不痛苦地抑制住下腹传来的阵阵灼热。 他真是自作自受! 少女瞪他一眼,自以为这一瞪凶狠慑人。却不知她此刻娇软无力媚眼如丝,这一瞪眼跟无声邀约抛媚眼差不了多少。 宁易非暗暗磨了磨牙,强行压着阵阵几欲破体的热浪,暗哑开口,“娘子再这样看我,我可……。” 洛瑶吓得连忙掩住他的嘴,然后羞恼的闭眼睛别过头去。 一会之后,马车慢了下来,还传来朱雀不太自然的声音,“世子妃,到卫王府了。” 洛瑶摸了摸还在阵阵发烫的脸颊,忍不住恼火的横宁易非一眼,“都怪你。”现在她这模样怎么出去见人?谁看见她这样子会不知道刚才他们在马车里做了什么? “是,都怪我。”宁易非从善如流,应得低眉顺眼,不过从他轻扬的声音里不难听出他心愉快而得意。 “娘子放心吧,算他们看见了,只会觉得娘子此刻美若天仙,绝对不会多嘴说半句闲话。” 外面的朱雀听到这话,蓦地想起刚刚白虎“享受”的特殊处罚,身子立时禁不住激灵灵抖了抖。 洛瑶仍旧气不过怒瞪他一眼,这才悻悻抿着唇下了马车。 宁易非想了想,为免这丫头记仇,一面尽量护着她不让别人看清她红霞满脸的模样,一边岔开话题引开她的注意力,“我们大婚那天,在府里不是还有一出落水的戏码吗?你猜那出精彩的戏是谁安排的?” 洛瑶想起有人欲在新婚当日坏她名声的事,果然立刻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我今天脑子已废,所以宁世子别让我猜。”她今天生了半天闷气,现在还未冷静下来,理智自然也没有恢复到平时水平。 宁易非声音低了低,温雅的嗓音莫名渗了几分凉意出来,“能在卫王府里神不知鬼不觉安排两个神似的人做那出戏,事后还让人寻不到踪迹,这事八成是内鬼所做。” 洛瑶斜睨他一眼,没好气道,“宁世子,重点。” 这种事,只要略加推测知道,她脑子已废,只是不愿意思考而已;又不是真的废得不能用。 被人嫌弃的宁世子无奈苦笑一声,“好吧,重点是这事十有八九是颜侧妃与宫里某位联手做的。” 洛瑶诧异挑眉,这才发觉他们已经回到华庭里面,难怪他大大方方吐露颜侧妃的名字也不避讳。 “真是哪有热闹往哪凑。”洛瑶森然一笑,“我都还没找她算帐,她倒急着往我面前凑。” 这不是急着提醒她记起那些往事——记起她娘亲极可能被席宛雅这个现任太后与颜侧妃联手加害的往事? “你说,颜侧妃突然收个义女进府是求什么?”无子无女过了半辈子,突然想起要收个义女? 若说颜侧妃暗没有什么打算,这话谁信? 而且收那个罗依明显不是什么聪明有心机的,那天特意门挑衅的举动来看,是个被宠坏的眼高于顶的富家小姐而已。 真不知心思深沉的颜侧妃看那位罗姑娘什么。 宁易非凉凉道,“不管她打什么如意算盘,我们防着是了。” 洛瑶进厅里坐下,耐人寻味地瞥了眼宁易非,忽道,“罗嬷嬷,这大半天里,青缘可有来这里?” 宁易非心疼地看着她,“奔波了一天,你不累吗?先歇歇吧,那丫头的事明天再说不迟。” 洛瑶想起白虎竟然暗帮着青缘撒谎,心里像种了一把无名火,没将这把火撒出去,她今天是吃吃不香睡睡不好。 “宁易非。”她蹙了蹙眉,盯着他眼睛,极其认真问道,“我问你一句,青缘的事是不是交给我全权处置?” 宁易非看见她严肃的模样,心头紧了紧,连忙点头,“没错,她的事由你全权处置。” 洛瑶看着他,不放心地又追问一句,“无论我如何处置,你也不干涉?” “不干涉。”男子苦笑,怜惜地看着她,“洛瑶,我是担心你累坏自己而已。”他又不是对青缘心软。 洛瑶放下心来,“那好,现在你去休息吧,接下来不管我做什么,你只许看着不许出声。” 连一晚都等不了? 宁易非看着面容平静的少女,心底掠过淡淡狐疑,看来在安国公府一定发生了些他还不知道的事。这丫头心里憋着一团火,到现在也没有真正发泄出来。 那几个姐妹戳到她痛处? 不是他小看人,凭那几个安国公府千金的能耐,再多几个加起来也不是洛瑶对手。 那不是她们,而是另有其人了。 宁易非心思转了几转,眼神蓦地暗沉下来。宁煜在雅苑与他们说了一会话之后,曾借故离开雅苑一段时间……是了,一定是他。 这般分析着,宁易非心情也隐隐有些怏怏不快。 自己的媳妇一天到晚被人觊觎着,谁心里能舒坦? 这时,外面传来较为沉乏的脚步声,他诧异挑眉。听闻有人道,“青缘见过世子妃,不知世子妃唤奴婢前来有何事?” 青缘的语气满含不悦,对洛瑶这个主子连最起码的恭敬都没有。 宁易非心里已涌起淡淡怒气,洛瑶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仍平心静气道,“有几件事想跟你核实一下,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客厅里,青缘微垂着头,眼角隐隐透着不屑掠向高踞首的少女,声音冷冰冰硬梆梆的,“世子妃想问什么,问吧。” 第851章 认下又如何 洛瑶慢悠悠喝了几口茶,瞟一眼身为下人却她这个主子还傲气的姑娘。 她心里冷笑,面不动声色观察这个姑娘,暗叹真不知这姑娘的傲气从何而来。 算有青龙这个能力不错的哥哥,算这个姑娘少时曾参与救助宁易非的行动,难道这些便成了这个姑娘自傲的底气? 想不明白,洛瑶懒得再费劲去想,“我问你,我进门第一天,你悄悄放罗依进来捣乱是为什么?看我这个新主子不顺眼?想借外人给我来个下马威?你将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青缘没料到她问得如此单刀直入,一连串问题根本不容她思考又快又狠砸过来。脸色微微变了变,却嘴硬的否认,“世子妃有证据吗?若没有证据的话,算你是世子妃也不能随便臆测,更不能凭臆测诬蔑他人。” “不承认?”洛瑶微微一笑,对她的反应也在意料之,“我还以为青缘姑娘是个敢作敢当的,原来我看走眼了。” 青缘被她轻蔑的口吻一激,差点忍不住直接承认。不过她咬了咬牙,楞是将那股不忿的冲动压了下去。 “证据?”洛瑶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极不客气地眯起双眼,盯着青缘冷笑起来,“你确定要我拿出证据来?” 青缘面闪过一丝犹豫,不过她料定洛瑶吓唬她而已,真有证据的话早拿出来了,怎么可能在这里跟她空口白话套她。 她挺直腰杆,傲骨卓卓回应,“没有证据的事,算世子妃非让奴婢承认,奴婢也不会认的。” 言下之意,是看扁洛瑶,吃定洛瑶拿不出实质证据来。 洛瑶冷笑一声,“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略提高音量朝外面吩咐,“朱雀,叫那些人,让他们按照那天的位置站好。” 青缘大惊,脸色不可抑止的白了白,她咬了咬唇,知道洛瑶在面看着她等她承认。若她承认,或许不用出去对质,若拒不承认……。 “是,那天是奴婢悄悄打开门放罗依姑娘进来的。” 洛瑶讥嘲地微微眯眸,早承认不完了。真以为拿她无可奈何? 青缘隐约惶恐地等待着洛瑶的责罚,然而她等了半晌,却等来洛瑶另一个问题,“前天早,你不经传唤私自拿周嬷嬷当借口闯进主屋;你是不是觉得像这种小事,世子不会在意;算万一惹恼了我,世子也会念着过去的情份不会罚你?” 洛瑶的声音平淡里慢慢渗出让人难察的凉意,“你敢这么做,除了仗着世子过去的情份外;更想借此乘机向我宣示,算我是世子明媒正娶的世子妃,我也是个外人。对于世子,我是一个不你亲近,不你熟悉的外人?” “青缘,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到底想什么呢?” 洛瑶也不需她作答,冷眼看着她脸色时青时白,又淡淡道,“当日你被我赶出房去心里不忿,认为我唆使世子枉顾你们旧日情份不念你这旧人的好;于是,你转身向外面散布谣言,说我苛待下人。” 青缘绷着腰,垂首咬着泛白的唇瓣,想要辩解想要否认。 不过洛瑶并不给她机会开口说话,便接着又冷笑一声,幽幽道,“再说今天早,你为了让我回娘家丢颜面,特意私下利用白虎,让他给世子假传信将人调开。” 洛瑶紧盯着她,不紧不慢继续往下说,“你确实成功调走世子,让我独自一人回门;你是不是在暗处等着看我被娘家笑话?知道世子没有陪我回娘家时,你是不是已经迫不及待躲在暗处幸灾乐祸享受报复的快感?” 青缘没料到她居然事事都清楚,震惊之余,她只呆了呆,却也不否认,直接抬起头来瞪视洛瑶,傲然道,“世子妃说得没错,这些事都是我干的。” 洛瑶神色复杂地打量她一眼,“哦,我还以为你还要继续来个抵死不认。” “这些事,我做了便做了,如今世子妃既然一清二楚,想必是已经决定好怎么处置我了?” 撕破脸,青缘再不肯屈居人下自称什么“奴婢”。 “处置?”洛瑶看着仍一脸傲气的姑娘,不由得失笑,“这事不着急。” “我再问你一句,你做这么多,除了排挤我之外,你能从获得什么好处?” 洛瑶盯着她青白交加的脸,悠悠道,“难道你以为凭着你与世子旧日的情份,能够将我这个世子妃挤出卫王府?还是——”她语气一转,转得凌厉而森凉,“以为自此之后世子能娶你为妻?” 青缘恶狠狠地瞪她一眼,青白交加的脸忽地变得通红:“你别血口喷人,我没有这样想过。” “没这样想过?”洛瑶诧异之极,“是没有想过能当世子的正妻对吧?那你想干什么呢?希望世子看在你们昔日的情份,将你收入房作侍妾?又担心他有了正妻之后会将你们那点情份忘掉,所以我一进门你旗帜鲜明的敌视我?” 洛瑶半眯着眼,语气越发冷淡,“青缘,今天既然把话说开,我把底撂在这了。只要我还是一天卫王府的世子妃,不管是你还是别人,什么房妾什么侧妃之类的,统统都别痴心妄想了。” “华庭只会有一个女主人,那是世子妃我。” 青缘听着她浅淡语气却将霸道表露无遗,一时又气又怒,愤而反驳,“世子妃说得没错,我是喜欢世子。这些年我一直陪在他身边,看着他慢慢熬过痛苦,看着他渐渐好转。可以说,我任何人都了解他。” 洛瑶微微眯了眯眼,霸气一收,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调,“你怎么不说你确定他任何人都需要你?” 若你有胆量有气魄说出这句,宁易非么,说不定她让出去了。 青缘被她语气里隐含的鄙薄羞得满脸又红又白,“至少,他倚重我需要我,你这个靠着先帝遗诏嫁进卫王府的世子妃强多了。” 还真自信啊! 洛瑶轻笑出声,语气说不出是嘲弄还是怜悯,“以你之见,宁易非是因为先帝遗诏被逼娶我的了?你确定你真那么了解你恋慕了好几年的宁世子?” 第852章 适合生孩子 “对,我绝对你了解他。”青缘大概太过气愤,连声音也蓦然变得尖锐拔高,“他被逼娶了你为正妻,偏偏你从小身体不好,算勉强嫁进来又如何?你肯定没法为他孕育健康的子嗣。” “你但凡心里会为他着想那么一点点,不该阻止他将我收入房。我你更了解他,更清楚他的需要;而我的身体,也绝对你健康。” 洛瑶闻言大乐,“你直说你我更适合生孩子不行了。” 她从小体弱,所以她不适合生孩子,更不可能会诞下健康的子嗣? 这位青缘姑娘的推断能力是不是太强了? 青缘看着她依然笑意不减的面容,蹙着眉,倔强道,“世子妃既然明白,又何必非要针对我?” 她还真将自己看成与洛瑶平起平坐的——主子了? “哦,既然你这么有信心你的世子对你情有独钟,那你不妨当面亲自将刚才的话再跟他说一遍好了。”这恶人,她不做了。 洛瑶心头无名火起,不过面并没有表露出来,她甚至说完这话后还慢悠悠喝了一杯茶。这才扭过头往后堂望了望,然后似笑非笑的扬声道,“宁世子,该你表现的时候到了,出来吧。” 青缘惊恐地望了眼后堂,随即浑身一僵。 宁易非穿着一袭浅色袍子,顶着风华绝伦的俊脸悠悠然从后堂走出来。 他先宠溺地看了看洛瑶,投去一个歉然陪罪的眼神,却见洛瑶连看也没看他,自顾的垂着眉睫端着杯子挡去大半边脸。 他蹙了蹙眉,本幽远孤凉的眼眸因这一蹙眉,更显得凉薄无情。 “青缘,我不管你之前心里藏有多少念头;我只告诉你,从现在起,你立刻将心里那些所有与我有关的念头,统统马忘个干净。” “当年若非念着你是青龙妹妹,我断然不会收留你在华庭让晋老为你医治。”宁易非顿了顿,居高临下睥睨着低头咬唇的姑娘,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当年前往虎头山营救的事,你别以为我不知内情。” “我虽然被活着救了回来,但这事你一点功劳也没有。相反,因为你擅自强行跟来打乱计划,还差点导致飞鼠死在那里。过后我没有再提或追责,不是我不知道详情,而是我知道再提也于事无补。” “谁知让你一日日待在华庭养伤,竟养出你漫天撒谎欲望膨胀的性子来。”他冷哼一声,决定将后患彻底杜绝,“我娶洛瑶为妻,不是因为先帝遗诏,而是因为我与她两情相悦。能与她共结连理,是我三生之幸。” “此生除了她,我宁易非再不会有别的女人。收起你那些年少慕艾,以后找个人踏实过自己的日子去吧。” 他低声叹了叹,“我这地方,再留不起心气如此高的婢女。” 说罢,他拍了拍手掌,“青龙,将你妹子带出去,以后她的事再与我无关,你想怎么安置怎么安置,她的事再不用禀与我知道。” 说罢,他歉然走到洛瑶跟前,伸出手,“娘子,别生气了,我检讨这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好。” 洛瑶瞟了瞟他摊开的手掌,直接将手里的茶杯塞了过去,然后起身,“知道自己做得不好,那好好检讨。” 除了留个杯子给他,洛瑶还甩了他一扇紧闭的房门。 本姑娘她气大发了,没个十天半月,宁易非休想踏进她房门半步。 青龙沉着脸自屏风后现身出来,面无表情盯着骇然失色的少女,冷冷道,“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青缘看见他失望的眼神,再望望宁易非决然的背影,心里的依持终于“轰”一声倒塌了。她惊慌失措地拽着青龙衣袖,哀声恳求,“哥哥,我不要离开卫王府,你帮我求求世子,让我留在这好不好?” “我知道错了,最多以后我再也不做任何违逆世子妃的事了。我帮我求求他,让我留下来好不好?” “世子决定的事,谁能更改?”青龙不为所动,“我们自从被他捡回去收养那天起,该谨记我们的命是属于他的。我们可以为他生为他死,却不该对主子生出任何贪念。你倒好,在这里养伤,连不该有的念头都养出来了。” 竟敢肖想挤兑掉世子妃?肖想为世子传承子嗣? 老天,他妹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没有脑子了? 青缘咬着唇,倔强的脸慢慢淌满了倔强的泪,“哥哥,我喜欢世子,我为喜欢的人生育子嗣又有什么不对?世子妃的身体不好,这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嫁进卫王府,她还霸占世子,她能为世子开枝……?” 青龙大惊,连忙一手堵住她嘴巴,还不忘惊悸的望了望后堂,“我的好妹妹,别再胡说八道了行不行?” 再诽谤世子妃,惹怒了世子,算他也救不了她。 青缘不甘心,青龙却由不得她,直接捂住她嘴巴拖着她往外走。 兄妹俩离开之后,屋里总算安静下来了。 “洛瑶?娘子?”宁易非拍着房门,又急又无奈的在外面团团转,“你开开门好不好?不管怎么样,你得出来吃饭吧?将自己关在里面算怎么回事?” “算我有错,你也先出来呀。我保证站在这里,任你打任你骂好不好?” 洛瑶气得哼了哼,“算你有错?然则宁世子认为自己根本没错了?” 很久很久以前,她明确告诉过他,她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如今倒好,她进门还不过三天,有人指着她鼻子说她配不他,还连累他……。 “我错了我错了。”宁易非听着她气恼的冷笑声,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女人若胡搅蛮缠起来,简直明刀明枪还要命。 “这事是我考虑不周才留下的隐患,算你暂时不准备原谅我,你也得出来吃饭吧?将自己气坏了,最后还不是惹我心疼。” 洛瑶恼火的,不是青缘自以为是的姿态。而是他的态度,如今听闻他确实认真反省,片刻气消了大半。 不过,教训一定要够深刻,他才会记得不再犯。 “我出去吃饭。”她将门打开,斜睨宁易非一眼,“不过我不乐意对着别的女人肖想这张脸吃饭。” 换句话,她不愿意看见他。更不愿意与他同桌吃饭。 宁易非看着她,眯着眼睛想了片刻,“你不愿意对着这张脸吃饭?那容易。” 第853章 侧妃进门 变脸扮丑什么的,对宠妻如命的宁世子来说,这简直不是一回事。 变着法耍尽宝之后,终于逗得洛瑶笑颜渐开。 不过洛瑶愿意与他同桌吃饭,有一件事却坚持寸步不让。 那是将宁易非赶出主卧赶到外间,让宁世子自己夜夜孤枕难眠去。也不罚他睡多少天,原本是打算罚十天的,在宁易非讨价还价下,洛瑶让步折成了八天。 除此之外,不管宁易非如何软磨硬泡,她再没有心软让步。 “八天?”宁易非抱着枕头望着窗外长吁短叹,“这漫漫长夜,什么时候才到尽头?” 没有温香软玉抱着,他哪里睡得着?哪里睡得香? 睡不好的宁世子次日起来,直暴躁得想揍人。 偏偏洛瑶还笑吟吟的看着他,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调调说道,“八天而已,很快过去了。我相信宁世子的毅力。你看这一眨眼,不只剩下七天了。” “谁让你娘子我身娇体弱?如今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时候。” 少女帮他理了理衣领,才含笑翩然转身。 看着神清气爽美得跟仙女一样飘然而去的少女,宁易非在原地神色郁郁气得抓狂。若这会青龙在他面前的话,他一定二话不说直接抓住狂揍一顿再说。 谁叫你连个妹妹都管教不好?连累他被媳妇记恨扫地出门?还连累他夜夜独守空房……! 洛瑶已施施然往饭厅用早膳去了,至于宁易非在身后有多郁闷多暴躁,她是一点也管不着的。 宁易非没有跟过来用早膳,大概出去找人练手发泄去了。 洛瑶也不管他,自得其乐的享受着墨玉奉的美食。 “世子妃,罗姑娘又门了。”眼见洛瑶已经用完早膳,朱雀才进屋来禀报。 “忍了三天才再次门,她耐性不错。”洛瑶擦干净手,起身往客厅走去。想了一下,洛瑶笑道,“她刚才没试图直接闯进来?老老实实在外面等人通报?” 提起这个,朱雀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世子妃,她刚才确实想要闯进来;不过大概还记得回的事,闯了一下退出去了。” 洛瑶心下了然,想必那罗姑娘受阻想起了那天被摔出去的事,吸取教训了。 “之后才在外面等着通报。” 至于老实不老实,朱雀相信这个不用她多说,以她家世子妃的聪明才智眨一下眼能想到。 “既然罗姑娘如此诚心求见,那让她来客厅见我吧。”刚刚收拾了某人一顿,洛瑶表示她现在心情还不赖。 一会之后,罗依看似老实的跟在朱雀身后进了客厅。不过洛瑶很清楚留意到她四下乱瞄的眼珠,很显然人家罗姑娘醉翁之意不在酒。 洛瑶忽记起她进门第一天敬茶的情形来,那天这位罗依姑娘两眼放光的盯着宁易非,差直接将一双眼都粘到宁易非身了。 她心下暗暗叹口气,宁世子孤凉幽远的气质在外面足以吓退一众芳心暗许的姑娘,想不到在这卫王府里,才不过短短数日她见识了两只痴心的花蝴蝶。 “咳,”见罗依进了屋里老半天也没向洛瑶行礼问好,朱雀忍不住轻咳一声,面无表情提醒她,“罗姑娘,你现在已经到客厅了。” 洛瑶悠然自得拨着茶沫,似笑非笑掠过眼神闪烁的罗依,含笑却不语。 “见过世子妃。”罗依皱了皱眉,四下寻找半天也没看见想看的身影,显然有些失望。连向洛瑶问好,也是明摆着敷衍。 “怎么不见世子哥哥?” 这姑娘——够直接! 洛瑶颇觉有趣的打量起她来,“罗姑娘想找世子?那你该传话让人向世子通报呀。” “不,”罗依失望地收回视线,也不用洛瑶招待,直接自来熟的坐了下来,“我是来找你的。若世子哥哥在这,顺便问候他一下。”不在,她是觉得失望而已。 洛瑶挑了挑眉,唇边漾出一缕无声讥笑。她怎么觉得,她才是被罗依顺便问候那个? “罗姑娘专程来找我?”洛瑶特意摆出一副深感荣幸的神情,“不知罗姑娘有什么指教?” 也不知这罗依是真没长脑子,还是装得那么蠢。她偏头盯着洛瑶看了一会,毫不掩饰的坦白道,“听说你自幼体弱,以后大概很难生育出健康的子嗣。” 洛瑶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真想直接爆粗骂她个狗血淋头。 谁来教教这位罗姑娘什么叫道听途说?道听途说的东西还敢在她面前言之凿凿,她看着长了一张好欺负的好人脸吗? “然则罗姑娘现在是关心你世子哥哥日后子嗣不盛?” 罗依瞟一眼洛瑶,那张鹅蛋脸难得露出一抹羞怯来,“世子哥哥的子嗣兴不兴,关系到卫王府日后兴盛不兴盛,我当然关心。” 洛瑶深深凝她一眼,面无表情打断她,“罗姑娘不如直说吧,你今日来意如何?” 罗依似乎一改前些天趾高气扬的故态,再度露出娇羞神色来,“世子妃你可能还不知道,义母自认下我之日对我说过,等世子妃进门,会将我许给世子哥哥做侧妃。” “如今你身体不好,不能为传承世子哥哥的子嗣尽力,不如你跟世子哥哥说一声,让他尽快将我娶进门。我也好……也好早日为他开枝散叶。” 洛瑶双眸微微眯起,“你义母一早决定让你做世子的侧妃?” 罗姑娘大概沉浸在很快能嫁给她的世子哥哥的喜悦里,压根听不出洛瑶话里冷意,还天真的甜声相应,“对啊。不过她说你刚进门第一天我来……,实在心急了些,那天我回去之后她训斥了我一顿。” 罗依皱着眉头,大概对颜侧妃这个决定有些不满。 想了一下,才又道,“还告诫我说,你与世子哥哥成婚毕竟是奉了先帝遗诏。若短短时日开始娶侧妃进门,这终究不太好,万一被人视为不敬先帝,还可能会给世子哥哥惹来麻烦。” “所以她让我再等等,可以先过来跟世子妃你学习怎么打理庶务;等一个月后,再让世子哥哥娶我进门。” 洛瑶简直被气笑了,“你那么相信你义母?她怎么肯定你世子哥哥一定会娶你进门当侧妃?” 第854章 丢出去 罗依诧异地看着洛瑶,一脸理所当然道,“义母算是侧妃,那也是世子哥哥的长辈。更何况现在王爷与王妃都不在了,世子哥哥面只有我义母这个长辈。义母说世子哥哥是孝顺的孩子。” 她眨着眼睛,笑得天真又甜美,“他既然孝顺,义母的话难道还会不听吗?义母让他娶我进门当侧妃,他肯定会听话将我娶进门的呀。” 洛瑶冷笑,敢情这位罗姑娘除了趾高气扬之外,还有严重的自以为是的毛病。 颜侧妃让宁易非娶这个侧妃进门,宁易非得娶? 一个妾室也敢厚着脸皮站出来承认是宁世子的长辈? “罗姑娘。”洛瑶深深吸了口气,她觉得跟这位姑娘打交道,一定要时时让自己保持平常心才行。不然的话,肯定什么也不用做,一不小心能直接被气死。“你义母颜侧妃充其量只是妾室,没有任何一家的孩子会尊一个妾室为长的。” 而且,她听说当年这位颜侧妃进门的手段也不是那么光彩。 宁易非的父母本来是鹣鲽情深只羡鸳鸯不羡仙的一对,卫王爷身边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通房侍妾一类的女人存在。当然,也不曾打算弄一堆心烦的庶妃侧妃什么的进门。 这位颜侧妃能进门纯属意外的意外,而且,最后勉强让她进了门,故去的卫王爷也没将她当回事。所以卫王爷在世时,也没让这个侧妃留下一儿半女。 至于究竟怎么进的门,洛瑶默默想了一下,只记得宁易非当时讲起这段往事时含糊其辞略了过去。 罗依呆了呆,似乎第一次知道一个妾室是不配被小辈尊为长的。 不过,她心里自有一套标准,哪里会听得进洛瑶的话。她双眼一转,强横道,“别人家那是别人家的规矩,这是卫王府。义母说了她是世子哥哥的长辈,她是世子哥哥的长辈。” 洛瑶哑然看着这个不知是真蠢还是假蠢的姑娘,半晌过去,她竟然不想再开口与这姑娘再说一句话。 “她说了世子哥哥会娶我进门当侧妃,世子哥哥一定会娶我。” 洛瑶真想吼她一句:你以为颜侧妃是皇帝呀?她想让宁易非娶谁,宁易非得娶谁? “不过眼下世子妃你暂时不用烦恼这事。” 洛瑶极度无语,“我没有烦恼这事。”她有什么好烦恼的?想让罗依也纳入宁易非臂弯下?也不知谁做的白日梦。 “义母让我先来这里跟你学习打理庶务,你从今天开始教我吧。义母说这些事我得尽快手,以后这院子甚至整个卫王府都得归我打理。” 洛瑶连嘲笑她都懒了,“罗姑娘,你那么听你义母的话?” 罗依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末了,又怪异地看着洛瑶,“义母是我长辈,听从长辈的话不是作为一个晚辈最应该做的事吗?” 洛瑶抿唇冷笑,她真要被这位单蠢的罗姑娘打败了。 “是,她是你义母,你听从她的话最应该。”洛瑶没兴趣与她纠缠,直接道,“刚才你义母派人过来喊你回去,你赶紧走吧。” “你是你义母的好孩子,要好好听话。” 谁知罗依并不真笨到不可救药,反一脸狐疑地盯着洛瑶,“世子妃,骗人是不对的。你一直在这与我说话,义母什么时候派了人过来?” 洛瑶一噎,“我的人刚才在门口对我使眼色告诉我的,你赶紧走吧。千万别耽搁了,万一她有什么急事找你呢?你快走吧。”洛瑶一脸急切的看着她,差拿扫帚来赶人了。 跟这种人说话,真是寿命都会短三年。 “不可能。”罗依摇头。 洛瑶惊地瞪大眼睛,“怎么不可能?你不相信我?难道连你敬爱的义母也怀疑吗?” “义母绝对不会在这时候差人过来叫我回去的。我过来之前,她跟我说了,要我一定得让世子妃答应下这些事。世子妃什么时候答应了,我什么时候回去。” 洛瑶气得彻底无语。她还被狗皮膏药赖了,甩都甩不掉? 不过眼睛一转,洛瑶又再度心平气和了。 想必颜侧妃十分清楚这位罗姑娘的功用,所以才会收为义女并乐此不疲的送门来。 她若真生气,可真便宜了那位心机深沉的颜侧妃。 “应下这些事?”洛瑶实实在在惊讶的看着罗依,“你义母想让我应下什么事?” 罗依想了一下,才掰着手指头细数起来,“第一,让我知会你一声,一个月后准备让世子哥哥娶我进门当侧妃。” 知会? 这罗姑娘是葩,那位颜侧妃更加是葩的葩,真当自己是皇帝老子了。 洛瑶压下心头怒火,淡淡问,“第二呢?” “第二,”罗依瞄她一眼,扬着下巴的小脸是全是傲然之态,“是让你教我开始打理庶务。” “至于第三……。” 洛瑶心里冷笑,面悠悠接话,“还有第三?” “当然。”罗依理所当然看着她,想了一会又往四下看了看,然后慢慢解下外衫露出包扎着的手臂。 洛瑶惊讶地盯着她包扎得跟粽子一样的手臂,心里已然隐约明白她打什么主意了。 罗依带着几分不满哼了哼,指着自己包扎的手臂,“第三是,你得负责赔汤药费。前几天你让人把我丢出华庭,伤到我的手。义母说若不好好将养的话,我这手臂极可能落下病根。” “看在世子哥哥的面子,这汤药费也不用你赔太多。”罗依皱着眉头,极其认真地思索一番,才道,“赔个五千两银子吧。按照义母的意思,我这手应该能养好了。” 这一二三条要求,其实总结起来也一句话;是罗依按照她义母的吩咐,准备直接来华庭鸠占鹊巢。 “好,很好。”洛瑶笑微微站起来,也没说应没应罗依种种要求。 然后靠近罗依时佯装站立不稳,一个趄趔眼看要摔下去。外人看来。却是罗依推了她一把,害她撞到桌角。 桌的杯子“哐当”落地,茶水溅湿洛瑶鞋子,洛瑶当即气得恼怒厉喝,“来人,把她给我丢出去。” 第855章 兴师问罪 罗依还在懵懂未反应过来,却见朱雀一阵风般掠进来,抓着她衣领又一阵风般奔出去,“罗姑娘你太过份了,世子妃好心好意招待你,你却对她撒泼耍赖又打又骂。” 这句替洛瑶委屈的话喊完,罗姑娘也被朱雀再次直接丢出大门外。 外面很多人都听到了朱雀叫屈那句话,所以被暴力对待横着出来的罗依姑娘,连同情的眼神都没赚两个。 “朱雀,宁世子呢?”将人丢出大门外,洛瑶明显还不解恨,她被罗姑娘给噎了太多次。对于那个厉害的单蠢人物,她觉得十分有必要跟宁易非沟通沟通。 “世子妃,他还没回府呢。”朱雀见她一脸气坏的样子,也颇为同情的落下一声叹息。 洛瑶本以为罗依会消停一段时间,然而,事情却跟她料想的出了偏差。 据说,罗依被扔出大门之后没多久,竟然全身都是伤,连那张姣好的鹅蛋脸也没幸免。 毕竟当时很多人看见朱雀将人丢出大门外,谁料不过半天,传来消息称罗依浑身是伤,几乎连脸都毁了。 “墨玉你没听错吧?”洛瑶困惑地看着她,“还是我听错了?” 朱雀将人丢出去,用的是巧劲。而且不用她吩咐,朱雀出手一向自有分寸,罗依怎么可能摔出一身伤来? 墨玉皱着眉头,担忧得直摇头,“世子妃,外面都在议论纷纷。听说颜侧妃为了医治这位罗姑娘,还请了好几个大夫门。” 洛瑶冷哼一声,“原来罗依伤成废人的消息是从这些大夫嘴里口口相传的。” 至于颜侧妃为什么不请晋老为罗依治伤?很简单,没有宁易非吩咐,这府里不管是谁,哪怕老王爷也支使不动晋老。更别说一个侧妃了。 “那她现在伤成什么样了?要瘫了还是快要死了?”洛瑶相信对方弄出这么大阵仗,肯定不会仅仅为了往她身泼脏水而已。 至于颜侧妃的后招是什么? 她等着是了。 墨玉摇头,“没瘫也没死,不过据说一时半会下不来床;可能得养好长一段时间,而且养好之后,那张脸也极可能留下伤疤。” 简言之,那位罗依姑娘被朱雀这一丢,大概要废了。 洛瑶叹了叹,“她出手真够狠的。” 难道她收养罗依几个月,只打算让罗依在她面前露个面膈应她一下,算发挥完功用了吗? 洛瑶心里疑窦重重之际,颜侧妃终于门了。 以罗依义母的身份出现在华庭,不过并非来兴师问罪,而是代罗依向洛瑶赔罪道歉的。 “请世子妃恕罪,罗依这孩子活泼好动,”颜侧妃坐在厅里,神情居然有些局促,她歉然瞄了眼洛瑶,指了指脑袋,“这里以前曾受过伤,所以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做过什么。” “对于她给世子妃带来的麻烦,我深感抱歉。” 洛瑶不动声色观察着眼前这个女人,穿着素净的衣衫,头只用一根木簪子挽着头发;眼皮习惯性低垂着,神态看似淡静清寡。单看这个人,无论从神态还是衣着外貌,实在都难以相信这是卫王府一个侧妃。 若在外面撞眼前这个女人,洛瑶肯定会以为她是个清修居士。 这样的人,看起来一点野心也没有,更没有半分像是心机深沉那种人。 若不是确认这人是颜侧妃,洛瑶真以为是别人弄错了。 更让洛瑶大感疑惑的是,这个女人一面教唆罗依门激怒她,如今却又卑躬屈膝的亲自门道歉……。 颜侧妃到底图什么呢? 目光不经意划过颜侧妃修得平整的指甲,洛瑶心里蓦地一凛。是了,她差点被这个女人外表迷惑,都忘了这个女人是个制毒高手。 “既然罗姑娘脑子有问题,那她门出手打我的事情算了。”洛瑶淡淡应话,算是接受颜侧妃的代道歉。 既然想不出内里玄机,对于深藏不露的对手,有时候不如用最直接的方式试探,说不定会收到意料之外的效果。 洛瑶心一动,面露关切问道,“听说罗姑娘现在满身是伤,连床都下不来?” 颜侧妃卑怯轻笑一声,“她乱跑乱跳把自己弄伤……反倒让别人误会世子妃,真是抱歉。” 解释了罗依身伤处的来历,却半点没透露要为洛瑶正名的意思,更没有正面回答洛瑶半个问题。 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对手。 洛瑶心下警惕,面淡淡,“还能跑能跳好,清者自清,颜侧妃也不用跟我道歉。” “不过怎么说她的伤也跟我有点关系,改日我去探望她。” 颜侧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不过对洛瑶淡然澄澈的眸光后,又改了主意露出腼腆笑容,“大夫说她的伤最好能静养。不过她这孩子活泼好动,让她躺着一动不动的养伤只怕会闷坏她。” “若世子妃能去看望她,她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洛瑶心下怪异感更甚,她猜想着颜侧妃原本应该想拒绝她的吧?是什么令颜侧妃这么快又改变主意呢? “世子妃你忙,我不打扰你了。”道过歉,似乎不擅言辞的颜侧妃在这干坐着觉得十分局促不安,没说两句话提出告辞。 洛瑶也不挽留,连假装热络都没有,“朱雀,替我送颜侧妃出去。” 朱雀立时前恭谨道,“颜侧妃,这边请。” 两人刚走出门口,宁易非从另外的方向进了屋。 “你的印象里,颜侧妃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洛瑶瞥一眼宁易非,便继续望着门口外渐渐淡出视野的朴素身影。 宁易非看见她若有所思的神情,登时走到她前面捂住她双眼,“管她是什么样的女人,你别老这样伤神。” 洛瑶皱了皱眉,拿开他的手,“我竟然猜不透她的来意,这个女人表面看着很简单,实际却让人猜不出深浅。” “你说,她作为罗依的义母,罗依被丢出去受了伤,她不是应该前来护犊子一样大兴问罪之师吗?怎么反倒转过去门向我陪罪?” 第856章 谁合适 “这女人,简直像个谜。 ”洛瑶低叹,神色间越发困惑。 宁易非防备道,“那个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你犯不着冒险将她招惹到这里。我什么都不担心,担心你会不小心了她暗算。” “我会小心的。”洛瑶露出兴致勃勃的神色来,“你说她待在卫王府二十多年,一直低调深居简出的;不求财不求势,若非前些日子突然收了个义女进来,大概府里很多人都记不起还有她这么个人存在吧?” “你说,她到底求什么?” 一般的人,或多或少都会从眼神里流露出心里渴求。可是对于颜侧妃这个女人,刚才洛瑶极为细致地观察着,却发现那个女人真跟个出家人一样,古井不兴,完全看不出有丝毫欲望。 颜侧妃若真是没有丝毫欲望的人,又怎么会在她大婚那天联合席宛雅制造那出男女拉扯不清还落湖的意外? “谁知道呢。”宁易非也一直看不透这个女人,“总之以后你小心防范她,我们这里还是不要让她进来了。” 算洛瑶本身医术毒术都是顶尖水平,他也不放心。 万一在自己的地盘吃了暗亏,更让人气得能吐血三升。 “按你这么说,她收养罗依为义女,是为了有机会进入这个院子一探究竟?” 毕竟,没有适当理由的话,按照颜侧妃一贯深居简出的形象,是不太可能踏足这里拜访她的。 “宁易非,你说她会不会武功?”洛瑶眯了眯眼,想起久远的事情来。记得有一回她怀疑席宛雅拿到的毒药是由颜侧妃提供,宁易非费了许多心思拿来的毒药却令她大失所望。那时候她猜测过这个颜侧妃是极警惕的人。 一个警惕戒心强的人,若没有武功的话,想要避开宁易非的窥探,应该不太容易吧? 但事实证明,宁易非怀疑了这么些年,偏偏也没从颜侧妃身证明到什么东西。 “表面看起来不会。” 洛瑶一惊,“也是说,她有可能是高手的高手,已经到了可以随时隐匿自己的武功,随意装成普通人的样子这水平?” 宁易非神情有些凝重,“我确实有过这样的怀疑,不过始终也没法证实。” 洛瑶头皮一麻,心里总隐隐有种感觉,这个颜侧妃身绝对有个大秘密。 “还有那个罗依,你还是不要去探望她了。”宁易非按着她肩头,语气严肃,“那是她的地盘,谁知她是不是特意引你过去挖好什么陷阱等着?” 洛瑶失笑,“宁世子,你是不是太过草木皆兵了?” 难道颜侧妃还敢直接在自己的院子对她这个世子妃不利? 不过还未等到洛瑶“自投罗”,府里铺天盖地传出对洛瑶极为不利的流言来。 说什么她心肠歹毒之极,因为不喜罗依粘着宁易非这个世子哥哥,直接设了局将罗依打成残废,算是彻底绝了罗依嫁给宁易非的可能。 另外还有一种说法,是指责她骄横自大,自己做了错事还要长辈亲自登门反过来向她道歉……。 总之一时间,卫王府里被种种与洛瑶有关的流言刮起一阵旋风。 这天,卫老侧妃千挑万选,选好了时机堵住将要外出的老王爷。 若平常时候,老王爷不愿意见人,算卫老侧妃在他的院子外吵翻天也不顶事。再者,卫老侧妃也不敢真在他的院子外吵闹发脾气。换句话说,是她作为老王爷的侧妃,想见自己夫君一面也跟青天一样难。 “老王爷。”在桂花树下,卫老侧妃突然现身出来将人堵住,“妾身有件事必须得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老王爷见她肥硕的身躯将去路堵住大半,只能皱住眉头停下脚步听她闲扯,“什么事?” “世子新娶回府那个世子妃,她不将我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也罢了;可你不知道,她那心肠实在不是一般的坏。”卫老侧妃一脸担忧状,语重心长相劝,“她好好的将人家那个姓罗的小姑娘打得半残不死的还不放过,还下狠手连小姑娘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也给毁了。” “这还不算,她还逼着先王爷的妾室颜氏亲自登门向她陪罪道歉。你看她进门才多久?将卫王府弄得乌烟瘴气天怒人怨的。” 老王爷惊愕地瞪圆了眼,“她还做了什么事惹得天怒人怨?” 至于罗依被打伤这事,府里到处议论纷纷,老王爷当然也听过此事。 对于这种众说纷纭的事,老王爷一贯都听之任之不加理会。 不过眼下被卫英这个肥婆堵着路,他听听也无妨。 卫老侧妃见他认真凝神倾听的模样,不由得一噎,张嘴开合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来。 “不是,老王爷,妾身的意思是她虽然是世子妃,可她的品性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她边说边配合着嫌弃的猛摇头,“太狠毒了,罗依那孩子多活泼可爱呀,她居然为一点小事能无所顾忌的下狠手。” 卫老侧妃好不容易拐过弯,将话题拐回到原点,“她这样的品性,怎配拿着可以号令宁家军的铁木令?” “万一她哪天不管不顾,拿着铁木令号令宁家军做出什么有伤国本的事来,那我们整个卫王府几百号人不都得给她陪葬?” “为了我们卫王府着想,妾身恳请老王爷你将铁木令收回来。” 老王爷眯着眼睛,眼缝里精光闪烁,他盯着一身肥肉的卫老侧妃,眼底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来。 “说半天,你今天是冲着铁木令来的。” 卫老侧妃讪讪一笑,“老王爷,我是为了咱们卫王府好。若不是担心日后世子妃会拿铁木令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来,我断然不敢来老王爷你跟前讨这个嫌。” 老王爷“嗯”了一声,掠她一眼却没有下。 卫老侧妃皱了皱眉,心里暗骂一声老东西。她说得口干舌躁,这老东西还是不肯给句准话。 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她又苦口婆心道,“老王爷,世子妃她不爱护幼妹不敬长辈,心肠歹毒脾性又不好,像这样的人,铁木令留在她手里实在是个祸害啊。” 老王爷冷笑一声,反问她,“那你说将铁木令收回来之后交到谁手里最合适?” 第847章 一个都跑不了 卫老侧妃眼底闪过狂喜,正想回他该交到某某手里。老王爷早看透她心里打着什么小九九,冷哼一声,十分干脆打断她,“收回来?你说得轻松。送出去的礼物泼出去的水,收回来?怎么收?” 卫老侧妃一噎,被他呛得脸色都冒了一层白出来。 老王爷又道,“若你有本事将泼出去的水收回来给我看,我从世子妃手里收回铁木令。”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若你没这能耐,别动不动再在我面前提什么收回铁木令的话。” 卫老侧妃被他呛得哑口无言,眼睛转了老半天,也没想出一句合适的话来辩驳。 待她终于回过神来,老王爷早已经走得没影了。 不过这件事,终在老王爷心里落了印象。他思来想去,不好直接唤洛瑶前来询问,让人将宁易非叫到了跟前。 他一见宁易非,怒道,“你小子老实跟我交待,在府里传的风言风语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易非眸光一冷,斜眼瞅着负手而立的老头,反问,“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你想听什么总得先跟我说清楚?” “府里传你的媳妇心肠歹毒,品性也不好。不尊老不爱幼,为一点小事无所顾忌下狠手将罗依一个小姑娘打残还毁容。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老头子,你真是老糊涂了?这种人云亦云的谣传你也信?”宁易非错愕地看着他,“你以为我的眼光像你那样?”差到识人不清的地步? “臭小子怎么说话?”老王爷举起手作势要拍他,宁易非瞟他一眼,略略一动便避开他的手,“都敢埋汰起我来了。” “你为老不尊,难道还想我对你毕恭毕敬。”宁易非哼了哼,语气完全不掩饰他内心的十二分不满,“我选的人什么品性,我心里清楚得很。” “什么心肠歹毒!”他温雅的嗓音却矛盾的透出寒意森森,“我之前大病了六年,足足过了六年生不如死的日子;算晋老一直潜心研究为我解毒医治,六年过去也依然治不好我的病。” “你若还没完全老糊涂,应该还记得我的病是什么时候才好的吧?” 老王爷沉默下来,略一回想记起宁易非能够重新站起,身双重毒素也解除殆尽……那是在三年前卓雅丹春猎之行。 那一次,这小子与安国公府那个瑶丫头一齐掉进溶洞里……。 虽然宁易非从来没有跟他明确说谁解的毒治的病,不过老王爷心里清楚,宁易非还能有今天,洛瑶绝对功不可没。 “我不是怀疑那丫头。”老王爷皱着眉头,老脸尽是不耐烦,“她之前在安国公府不是将那些牛鬼蛇神都治得伏伏贴贴?怎么嫁到我们卫王府,突然变得跟小绵羊似的?” 什么都任人搓圆捏扁? 宁易非立刻恼火反驳,“她才嫁进卫王府几天?连脸都还没认全呢,各处的牛鬼蛇神纷纷出动搅浑这一潭深水了,你想她怎么样?情况深浅都还摸不清贸然出手吗?” “老头,我告诉你,那是我媳妇。我捧在手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我的掌宝心头肉,若这府里的人让她出一点事,我定然让他们好看。” “行了行了,你小子少在我面前肉麻兮兮。”老王爷看似不耐,其实心里也在深思,“这些好听的,你还是留到那丫头面前再说吧。” “还有,若此事与她无关,府里的流言怎么空穴来风了?” 宁易非冷笑,“罗依是她让人扔出去的,但那身伤与那张脸,却是后面被人动的手脚。至于那个人是谁?祖父你不妨好好想想吧。” “我们这卫王府,枝繁叶茂底下都不知暗藏了多少污垢。” “若非这府里有个极为厉害的用毒高手,我当初那六年为什么每每都在鬼门关前徘徊?” 真说起来,罗依这事虽然将脏水泼到了洛瑶头,但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最起码,那个一直深藏不露的用毒高手,为了嫁祸洛瑶,眼下开始暴露了行迹对罗依用毒。 其种种复杂,一时半刻还真说不清谁奔着什么而去。 不过洛瑶回头听到宁易非被老王爷叫去询问这事,当即气得怒不可遏。 “宁易非,卫王府这潭浊水很深对吧?” 宁易非看着眼神灵动的小妻子,心神一动,魂魄都似在她婉转眼波间飞了去。他怜惜地抚她墨发,语气低迷,“几百人口的府邸,若一人一种心思,这府里便容纳了几百种迥异的心思,你说这潭浊水深不深?” 偏偏这潭深水里,还有太多不肯安份的人。而外面,同样也有手段强硬的时时刻刻想要摘了卫王府这亲王牌匾。 宁易非作为世子,作为卫王府未来唯一的传承人,要承担的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洛瑶心疼的抱了抱他,将脑袋拱往他怀里蹭了蹭,柔软的发丝弥滑指间,宁易非隐痛的心间才渐渐平息。 “既然大家都不愿意安宁,那干脆将水搅得更浊一些。”少女仰头看着他,星亮的眸子清涤不染纤尘,惹得宁某人心神又一阵荡漾。她娇软声音自微启樱唇逸出,“你说可好?” 宁易非心不在焉地凝着她,在想他的洞房花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问你话呢?” “啊?”他从分心回神,“你说如何如何。” 洛瑶低低笑了笑,“好,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们说我歹毒,那我歹毒给他们看。” 宁易非看见她眼底泛出兴奋的光芒,眉心跟着跳了跳,“你想怎么做?” 少女嫣然一笑,勾着他脑袋,近他耳畔极快地说了几句话。 宁易非听得一阵愕然,“这么做有什么用处?” “她不是直接跑到老王爷跟前告状,说我心肠狠毒吗?还说我不尊老也不爱幼,不配拿着铁木令。我倒要看看,到时出了那样的事,她有什么面目面对大家。” 宁易非闻着她身散发的淡淡清香,越发神思不属。他掠了眼已经暗下去的天色,忽地一把将人拦腰抱起,“这些事改天再说,反正住在这府里一个都跑不了。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858章 迟来的洞房 洛瑶一见他的神情,知他想做什么了。 她连忙挣扎着要下地,“哎,我说宁世子,咱们算不是君子也得守信吧?今天才第五天,你要休息可以。”她纤指往外面一指,“不过你今晚的地盘在那。” “八天之期,还未满。” 宁易非哪容她挣脱,附在她耳边沉哑的声音低低说了一句,惹得少女脸颊阵阵发烫。她咬了咬唇,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这事你都那么清楚?” 他平时的纯情难道都是装给她看的?这人早已万花丛过? 宁易非撞她怀疑的目光,不由得一阵委屈,“娘子,我盼望已久的洞房花烛已经迟了两年多了,你还想我怎样?” 他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记着她癸水的日子,他心里敢保证这丫头一直会想方设法糊弄他。 “我是男人,而且还是个身心健全的正常男人,你那么狠心对我……真不担心我万一憋出好歹来?” 他俯下头来,半含着她敏感耳垂低低道,“再说,我是不是一直为你守身如玉,你亲自验证一下不清楚了?” 洛瑶瞪他一眼,佯怒道,“可我之前说过,让你在外间睡够八天。”验证这事,当然得她亲自做。不过日子,还可以往后挪挪。 “人无信不立,你想食言而肥是你的事,我还想有站稳脚跟的地方呢。” “那还不简单。”宁易非邪魅一笑,将人抱入寝房,脚尖往后反向一勾将房门牢牢关紧。 “今晚,你陪我睡在外间不没有食言了。” 说罢,他再也忍受不住相思之苦,朝着她红唇狠狠吻了下去。情到浓时,谁也不知道谁先动的手,谁又心急脱去碍事的衣裳。只知月牙弯弯往窗棂俯探时,房内红帩帐暖,室温如火。 两人交缠的体温与奋力挥洒的汗水,交织着或粗哑的低吼或细微的娇吟轻喘,在这风微微月轻轻的夜晚,一直久久,没有停歇。 翌日,灿烂的光线从透过窗棂透进里面,刺得洛瑶一阵不适,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醒来刚想动一下,却在抬胳膊时才发觉自己浑身都酸痛难受,像被无数马车狠狠辗过一样。 “醒了。”声音传来,洛瑶偏过头去,才发觉宁易非一脸满足得意看着她。 看着他得意藏着坏笑的眉眼,洛瑶立刻想起昨夜某人的索求无度来。她羞恼得瞪他一眼,晃了晃手臂,抱怨道,“都怪你,今天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你说怎么办吧?” 本来还说好了今天要去看他姐姐宁惜今的,现在这模样,她连下床都困难,还怎么出去见人。 “是,都怪我。”宁易非唇边噙着温柔满足的笑,轻轻往她娇艳诱人红唇印下一吻。本来是打算安抚她的,谁知一碰到她的肌肤,他像自动瘾一样。眼眸一暗,体内某处立即又蠢蠢欲动起来。 洛瑶瞧见他眼底涌出的欲念,吓得连忙撑手起床,“别,你放过我吧,再这样下去我可……。” 宁易非见她警备往床角躲去,心里暗暗自责,同时深深吸口气将激荡的欲念强行压下。伸手将她抱了过来,“昨晚我是过份了些,我保证以后一定爱惜你。” 男人化身为狼的时候,什么保证还不是抛到九宵云外? 洛瑶苦笑,“你出去,让墨玉进来侍侯我穿衣。” “还有,今天你去跟大姐道个歉,说我过两天再去看她。” “不用墨玉。”宁易非已然抱着她坐好,然后拿来衣裳一件件给她细心穿戴好,“这种事,以后交由我来做好。” 洛瑶心头暖了暖,一个男人真正懂得体贴爱惜女人,自然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她温柔地看着专心为她系衣带的男子,唇角不知不觉流泻出浅浅笑意。 他是她夫君,他愿意亲自动手为她做这些琐事,她没理由不接受反将人往外推的。 替洛瑶穿戴完毕,宁易非也没让她动一根指头,又替她洗脸梳妆等等,所有事情他都不愿意假手于人。 当然,这件事很久很久以前他想着要做了。新婚后的几天,他也确实在新房里与洛瑶享受了弄眉之乐。 所以眼下他手法越发显得熟练迅速,只一会功夫,将她头发梳好了。 “咦,娘子今天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他惊讶出声,然后捧着她脸蛋细致的打量起来,“这里,”他轻轻抚她眉眼,“以前更多了几分妩媚动人的风情。” “还有这里,”他温热指腹落在她眉梢之,额角之间,“原本那枚淡淡的蝴蝶印记……不见了。” 洛瑶听了这话,身子僵了僵,原本脑里还有些模糊的印象,这时似乎突地“轰”的一声,然后有什么记忆排山倒海般涌了出来。 她忍不住捧着自己脑袋低吟一声,“嗯,头痛……。” “怎么了?”宁易非见她忽然面露痛色,还闭眼睛,登时担忧得又惊又急,“哪里不舒服?” 一些久远的模糊的画面突然滚滚而来,在她脑子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洛瑶脸冒出一层汗珠,她咬着唇静待脑袋突如其来的痛楚过去。 慢慢地,她感觉有温暖大手轻轻揉按着她脑袋,那种让她几乎撕裂的痛楚在温暖的力量包围下,渐渐减弱直到完全淡去。 “我没事。”她睁开眼睛,牵动唇角勾出浅浅带着虚弱的笑容,“我完全想起来了。” 宁易非心里蓦地一缩,他紧张地看着她,“你想起什么来了?” 她伸手摸了摸额角原来那枚蝴蝶印记的地方,“这枚消失的印记,原来并非天生的胎记,而是我娘亲临终前利用一种功法将我记忆封锁起来才有的标记。” 宁易非听得心头猛跳,“岳母大人曾封锁你的记忆?” 洛瑶点了点头,小手回握着他温暖的手掌,“别紧张,不是什么坏的记忆。” “你知道吗?原来这枚消失的蝴蝶印记还有个动听的名字。” 宁易非更想了解她被封锁了什么记忆,不过见她避而不谈,他也没急着追问,反而顺从她的话题问道,“什么样的名字?” 洛瑶温柔地看着他,轻声吐字,“它的名字叫——情人劫。” 第859章 喜忧参半 宁易非怔了怔,心里对这个名字显然有些排斥,“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有什么来历吗?” 洛瑶望着铜镜里模糊的影子,意识似乎也在一刹飘远。 以致她的声音听起来也空空荡荡的,似从云天外传来一样,“我娘亲说,若这世间有不看重女子容貌,与我相守相护的男子,那定然是真心爱护我的人。” 她顿了一下,侧眸看了看他,闪动的眸光里有莫名情绪不言而喻。 宁易非微微眯眸,“你的意思是,世间不以容貌取人,真心爱护你能与你行鱼水之欢的男人,方是真正喜爱你的人?” 他抚她额角,悻悻失笑,“不过一枚小小印记而已,何曾影响到你貎美与否。” 不重视容貌,真心喜欢她,才会娶她与她共赴云雨燕好一生;跨过这小小障碍,便算历过劫能验证是真正有情人? “岳母大人的行事准则颇为异。”肯作评,宁易非心里其实对这个所谓的劫并不怎么放在眼里。 以前那枚印记还在的时候,即使洛瑶曾刻意丑化将印记现于人前时,他也不曾觉得她貎丑。 可见容貌美丑作为是否真心相待的标准,实在……太偏颇。 洛瑶也含笑点头,“你这话我赞同。娘亲这么做,只能说这也是她爱护我的一片心意吧。” 一枚印记而已,哪能验证得出一个人真情还是假意。 以她安国公府嫡出大小姐的身份,即使退一万步说,算她长得丑若无盐又如何?总会有一些人冲着她的身份假意对她好,像前世宁弦不……。 宁易非又道,“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洛瑶情绪有些低落,“娘亲还提醒我,要注意原来的皇后席宛雅,大概在临终前娘亲已隐约知道她的病其实并非真正的病,而是被人下毒;这下毒之人,还与席宛雅有关吧。” 可惜她娘亲不知道,安国公府里真正与席宛雅勾结一起害她的人,是墨秋言。 除了这些,最重要一件事是——那笔传言的墨家秘财。 她娘亲弄了个什么情人劫封锁她幼时部份记忆,是担心她年幼守不住秘密。而情人劫这个东西,在她及笄嫁人并且有了夫妻之实之后,才会解除封锁的记忆。 想必她娘亲考虑过,这个时候的她已有分辨是非与保守秘密的能力;另外,是她娘亲大概也相信能不在意她容貌娶她的男人,是真心对她好,也是有能力守护她的人。 有这样一个女婿,她娘亲也许真能放心让她知道那笔令人垂涎三尺的墨家秘财。 可惜,她娘亲一片慈母拳拳之心,在前世还是被她糟蹋了。 而这辈子……洛瑶看了看眼前的男子,不是她不相信宁易非,而是她觉得若无必要的话,那笔秘财还是让它安静留在原处较好。 “想起岳母大人,心里不太好受?”宁易非见她笑容沉寂,不由心里一阵疼惜,“她殚精竭虑为你考虑选婿之事,可见她心里确实十分疼爱你。如今她也算求仁得仁,她该感到欣慰。” “宁世子,拿你的脸皮与城墙相的话,不知哪个更厚一些?”洛瑶为掩饰心里的黯然,调皮的扬眉打趣他。 “娘子不赞同?”宁易非低下头来抵在她额前亲昵的蹭了蹭,“莫非娘子觉得为夫还不够努力?” 洛瑶瞧见他眼底暗潮云聚,立即吓得要逃。 “傻瓜,我保证过一定克制。”宁易非将她拉回怀里,“嗯,你现在饿了吧?让墨玉拿吃的东西进来?” 不提吃的还好,经他这一提,洛瑶才发觉自己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要吃,要吃,我快饿晕了。” 宁易非灿然一笑,“墨玉,世子妃饿坏了,快将早膳端进来。” 墨玉在外脆声相应,“哎,马来。” 洛瑶第一次对着食物露出炙热的光芒,宁易非在旁看着她的模样,唇角便愉悦弯了起来。 能对食物露出如此热情的光芒,证明那些久远的童年记忆对她的影响……很快过去了。 用过早膳,洛瑶打算亲自去探望一下罗依姑娘。 宁易非一听她这话,立时严肃表示反对,“不行,颜侧妃那个女人深不可测,我不同意你去冒险。” 洛瑶讨好的笑道,“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可怕啦,我是去探望一下罗依而已,又没有特意去窥探她的秘密,算为了避嫌,她也不会在自己的地盘对我怎么样的。” 宁易非盯着她,态度坚决,“那也不行,这事没什么好说的。” “不去亲眼看一看,我怎么知道罗依那一身伤怎么回事?”洛瑶据理力争,“要是你实在不放心,不如你陪我一块去好了。” 宁易非说什么也不肯让步同意,“不行,你亲自去她的地方涉险,还是未知凶险之所,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 洛瑶被他的固执弄到哭笑不得,“她还是卫王府一个侧妃呢,她住的地方怎么成未知凶险之所了?宁世子,你夸大其辞也不是这样的。” “朱雀,”宁易非深深凝她一眼,无奈之余只得吩咐道,“你代世子妃去看望罗依,看仔细点,务必将她身的伤势看清楚了。” “世子妃对她那身伤好得很。” 洛瑶极度无语地仰头瞪着这个人,“宁世子,如果那个地方真像你说的那样凶险莫测,你这样命令朱雀过去,跟送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朱雀不是羊。”宁易非不为所动,“而且,你自己说的,那地方不会有什么真正凶险。算有,以朱雀的应变能力也能全身而退。” 说一千道一万,说到底,这家伙是担心她;不同意她亲自去探究颜侧妃的地方,生怕她不小心触到颜侧妃的秘密而遇险。 她万般无奈地看了看还站在原地没动的朱雀,“好吧,朱雀你小心些。若是万一发觉真有什么不对,那什么都别管,先保存自己最重要。” 类似的话,每逢洛瑶觉得危险程度较高时,她都不忘嘱咐朱雀一遍。 “世子妃放心吧,奴婢知道轻重。” “颜侧妃住的地方难道还成龙潭虎穴了?”朱雀出去之后,洛瑶怪嗔地瞄了眼宁易非,“瞧把你紧张的。” 宁易非挑眉,她眼睛亮了亮,忽道,“还有一件事。” 第860章 喂不饱的狼 “媳妇,不如我们回床慢慢谈?”看这丫头两眼放光的样子,宁易非含笑打趣她,心里只想将人藏起来。 洛瑶吓了一跳,原本慵懒的眼神立即换警惕之色,“你干嘛呢?” “宁世子,大好时光不能这么虚度啊。”昨夜折腾她一宿还不满足?现在又想继续饱暖思什么——,她得考虑考虑是不是先去别的地方躲一阵子? 宁易非一眼看穿她心思,立时投了个又委屈又无奈的眼神过来,“娘子,这么快你要抛弃为夫?” “别做白日梦了,别人家夫唱妇随;我们家反过来的话,我同样乐意之至。” 换句话说,是她去哪他跟到哪了。 洛瑶头疼得呻吟一声,没好气横他一眼,“那你保证好好说话。” 宁易非闷笑,“我是心疼你现在坐立不安得难受,才劝你回去躺一会。”他又没说顺便再做点其他,她自己非要想歪,怎么能怪他呢? 少女哼了哼,佯怒道,“我刚才说到哪了?你还想不想听了?” 宁易非将愉悦之色掩在眼底,连忙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来,“娘子请说。” “还记得同生盅这事么?”洛瑶幽幽开口,“我们昨晚……那个时,我隐约感觉到体内某些地方有变化。” 宁易非登时大为紧张,“什么样的变化?” 问这话时,他心里隐隐有些懊恼。之前虽然已经查阅过不少资料,了解到盅虫这东西一般没人催动的话是不会出现什么异常情况的。 尤其是像洛瑶这样被种下子盅的情形,只要母盅没事,她日常生活不会受任何影响。 然而,对于盅术这种神秘又古老的禁术,他们能够了解到的信息实在有限。 万一因为他一时心急与她洞房而影响到她……。 宁易非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他之前怎么能够因为了解到不会有影响相信呢。若洛瑶因这个出了意外,他以后也不用活了。 “你稍安勿躁,”洛瑶连忙握着他的手,柔声道,“我感觉到这变化应该是好事。好像是体内潜伏的子盅已经死了。” 宁易非呆了呆,“你如何确定自己这种异的感觉?” 洛瑶默然片刻,才慢慢说道,“你忘了吗?我娘亲用了特殊的功法将我部份记忆封锁。”她娇羞地瞄他一眼,“我们夫妻合一之后,情人劫解除;我猜想应该是这种功法的特殊作用令我体内的盅虫也突然死去。” 如果情人劫意外带来这个结果的话,那真是太令人惊喜了。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默契开口,“现在有一个方法可以试探。” 宁易非抢先道,“试可以试,但得先寻到方法保证试探过程你不会受到伤害。” 洛瑶顺从点头,“那是当然,我总不至于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 试探的方法,当然是用在种了母盅的宁弦身了。只要刺激他体内的母盅,洛瑶没有任何感应的话,证明她体内的子盅大概是真的已经死了。 宁易非道,“好,那这事交给我,待我安排好了,我们再试。” 说罢,他心里几乎立即又纠结起来。如果他与洛瑶做爱做的事会刺激到同生盅,那他以后岂不是……。 洛瑶可没料想到他的思维跳跃那么大,一下从盅虫的事跑到床第之欢去。 这时,朱雀已从外面去而复返,“世子妃,世子。” 洛瑶立时问,“见到罗依的面了吗?她的伤究竟怎么回事?” “世子妃,奴婢仔细观察了罗姑娘。”朱雀回想一下,“她身的伤确实是外力造成的伤,她那张脸……”朱雀下意识瞟了眼宁易非,“除非世子妃你出手,不然的话只怕以后真恢复不了原状。” 宁易非似笑非笑掠眼过去,“朱雀你看我干什么?” 洛瑶无甚波动道,“她在想,毁了容的罗依以后会不会被强塞到你怀里。”沉吟一会,洛瑶也没理会宁易非那微微变色的脸,又问,“她脸的伤也是外力所致?” “是的,世子妃。”朱雀这下答得飞快,而且眼睛也老实垂下,再不敢乱瞟。 屋里这两主子,一个一个眼毒,一个一个精明,她不过随便一瞄,世子妃将她心思看穿了。以后,她还是不要随意乱看人好了。 洛瑶却没理会朱雀心思,反而在判断罗依受伤的情况是真是假。用毒与外力造成的伤口完成不一样,算用毒之后再刻意伪装外伤,以朱雀的经验也一样能看得出来。 “这怪了,”她看了眼朱雀,“你有没有顺便打听到,那天她被丢出去之后,还遇了谁?” 罗依身的外伤,十有八九不是颜侧妃动的手脚。 既然不是颜侧妃,那是暗有人想利用罗依生事。亏她原先还怀疑颜侧妃冲动行事……。 “娘子,这种事还是让我出马吧。”宁易非无奈开口,这丫头为什么老是忽略他的存在呢? “朱雀跟在你身边好几年了,再说她以前也没有直接在卫王府里面待过,你让她来调查这些事,哪有我方便。” 洛瑶拍了一下脑袋,嗔恼得瞪他一眼,“你不早说,白费我那么多口舌。” 宁易非懒懒一笑,没跟她抢白。 想了一下,他道,“你今天哪都别去,在屋里躺着好好休息,你想了解的事情我会安排下去。还有,我先去看一下姐姐,傍晚我回来与你吃晚饭。” 几个时辰的时间,他想知道的消息到时也该知道了。 洛瑶这丫头想安排的事情,当然那时也安排好了。 最主要休息几个时辰后,他这娇弱不禁风的小妻子应该能恢复不少了吧? 洛瑶撞他若有所思的眼神,觉头皮一阵发麻。不过她才动一下,觉浑身酸疼,实在不宜出门活动。只得无奈应下,“好,那你去吧。记得跟姐姐解释清楚,我改天再去看她。” 宁易非弯着唇角,愉快的闷笑一声,才兴致极好的起身出门去。 墨玉随后进屋来。 “世子妃,世子吩咐奴婢去书房拿了几本杂书过来给你解闷。”墨玉将书拿到床前,羡慕的看着洛瑶,“世子待世子妃真好。” 在世子妃睡醒之前,让晋老送了清凉消肿止痛的药膏过来,现在怕世子妃闷着,又忙不迭先送了书来这里。 洛瑶瞟一眼她,脸颊不禁热了热。 “好什么好,若不是他……我自己想去哪去哪,岂不困在这更好。” 洛瑶说罢,下意识往窗外望了望,想起某匹喂不饱的狼,她突然有些害怕天黑的到来。 第861章 鸡飞狗跳 老天爷可不懂洛瑶的纠结,她不过看一下书,然后眯眼补眠一会,再睁开眼睛,然后……到傍晚了。 看着外面霞光渐隐,洛瑶忽然有些想哭。 “谁惹娘子不高兴?”正巧宁易非回来,一进屋看见她一脸苦相,不由得大,“还是做噩梦了?” “没。”她摇头,颇为复杂地打量他,“你那么快回来了。”这天,不是还没黑透么。 “我说了回来陪你吃晚饭。”宁易非眸光一闪,假装没看出她内心纠结。不过见她眼底小心翼翼透着防备,他轻叹一声,还是忍不住心疼道,“好了,你这丫头用得着这样的眼神看我吗?” 他不过昨晚一时兴奋过度没控制而已,她怎么嫌弃起他来了? 洛瑶下意识扯了扯衣裳包紧自己,垂着眼眸,牵强挤出几分笑容,“姐姐今天怎么样?你有没有陪她去外面转转?” “说起来,她远嫁京城已经好几年了吧?这京城她应该也陌生了。” “她呀,这京城以后有机会再慢慢看不迟。”宁易非伸手抱她,“现在,我们去吃饭。” 洛瑶没顺势让他抱住,反往后缩了缩。宁易非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傻丫头,我保证今晚让你好好休息行了吧?” 说罢,宁易非心里又暗暗懊恼起来,他昨晚真不该那么勇猛,瞧都将这丫头吓怕了。 哎,为了日后长久的福利,要不这两天,他还是暂且忍忍? “我决定了,从今天起我继续睡外间,按照你说的,做人不能言而无信。直到过了八天之期为止。”这丫头,眼下该放心了吧? 宁易非心里暗暗嘀咕着,眼角隐着几分狐疑打量往里缩的少女,“能自己下床吗?还是我抱你出去?” 洛瑶连忙摇头,“我可以自己走。” “对了,今天早说的事情,眼下有眉目了吗?”为免宁易非再围绕着晚欢好的话题打转,她连忙跳下床飞快穿戴整齐。 宁易非见她避着,只好空着手站在一旁干看着,“罗依的伤,是被卫老侧妃暗派人弄出来的。” “至于同生盅,这个还得再探讨探讨。” 正因为还不确定他们欢好会不会影响到洛瑶体内的子盅,宁易非才强逼自己暂时放过洛瑶,让她先养养元气。 “竟然是卫老侧妃?”洛瑶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没什么稀。毕竟罗依从华庭扔出去之后受伤一事,已在府里引起漫天风雨。而她也因为这些刻意造出来的流言,还被老王爷质疑一番。 “难怪她急着向祖父提议要收回我手里的铁木令。”洛瑶轻嗤一声,“想必惦记那块乌漆抹黑的令牌的人,大有人在。” “是你的是你的。”宁易非拉着她的手往外面饭厅走去,温淡的语气这一刻突然霸气无,“多少人惦记都不管用。” “我之前跟你说的事怎么样?吩咐下去没有?” 宁易非迎她闪亮纯澈的眼眸,觉体内有团火在欢快跳动,“放心吧,我们今晚等着看好戏成。” 宁世子表示,媳妇的话是圣旨;媳妇交待的事赴汤蹈火也要完成,其他嘛,一切靠后。 夜幕悄悄拉开,给大地镀一层朦胧的黑。 深夜时分,大部份人都已经在睡梦睡得香甜。卫王府某个地方,却悄悄有几条黑影出没。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好几只形状怪的东西。如果有人凑近细看的话,一定能看到他们脸扭曲着怪的表情。 几条黑影几个起伏,一会功夫将两手拿着的东西统统送到某个地方去了。 这一晚,洛瑶睡得很沉。 也许是前晚被宁易非折腾得狠的关系,也许是其他,总之她一觉睡到了天亮。 清晨,她才伸着懒腰,似乎隐约听闻有尖锐的惊恐叫声打破了卫王府宁静。 “真是个好日子。”洛瑶非但没有发怒,还笑微微的眨着眼望向窗外。 两刻钟后,她洗漱完毕,然后包打听的朱雀进屋向她禀报,“世子妃,天亮时分府里骇人的高亢尖叫声,是卫老侧妃那边院子所发。” 朱雀顿了一下,洛瑶瞄见她嘴角似乎抽了抽。 “据说在卫老侧妃的院子,尤其她的寝房内外,一夜之间突然涌现大量死鸡死鸭。满院都是鸡毛鸭毛,形容有点点恐怖。” 洛瑶无语撇了撇嘴,嘀咕一句,“又不是满院鲜血与肝肠,有什么恐怖?” “咳咳。”宁易非从外面走进来,“我们稍后还要用早膳呢,这么血腥的事现在暂且不要讨论了吧?” 洛瑶偏头看他一眼,欢快应声,“也好。” 吃饱之后,她还得到现场好好看戏。 为了表示尽快目睹卫老侧妃气急败坏,或者吓坏得惊恐颤抖的嘴脸,洛瑶用膳的时间很明显平时缩短了一半。 宁易非看她那迫不及待的兴奋样,只得无奈摇头,也加快速度陪着她。 两人用过早膳之后,宁易非表示他得陪着自己媳妇去看热闹,免得一不小心府里不长眼的人欺负了洛瑶,所以两人直接一路直奔卫老侧妃的院子。 “快,你们赶紧将这些恶心的东西弄干净。” “什么恶心的东西?”洛瑶佯装一脸好的伸出脑袋往里探,不是说她心肠歹毒吗? “咦,这满院的都是什么呀?”少女佯装吓坏的模样往宁易非身边缩了缩,“怎么我刚才好像瞧见满地都是死鸡死鸭的尸体?” “造孽呀,谁的心肠如此歹毒,连这些畜生都不放过。” 鸡鸭是家禽,她用畜生来形容也不算错误。不过这话听着,令人心情不怎么愉快了。 宁易非淡淡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这些可怜的家禽死在谁的院子,谁是那个心肠歹毒的人了呗。” 两人一唱一和,完全没有将里面气得脸色铁青的卫老侧妃当回事。 “夫君是不是弄错了?”洛瑶皱了皱眉,又伸出脑袋往院里探了探,“这些家禽虽然死在卫老侧妃的院子里,可这也不能说明是这院子里的人心肠歹毒啊。” 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道,“依我看,应该好好待在厨房的鸡呀鸭呀,一夜之间全跑到卫老侧妃的院子里自尽,应该是厨房管事的管理能力不行。” 卫老侧妃想到某种可能,心里咯噔一声,再顾不生气了。 第862章 你看着办吧 洛瑶看见卫老侧妃发僵又变白的脸,霎时觉得心里分外快意。 暗差人打伤罗依,还造她的谣! 她今天不连本带利讨回来,她不姓洛。 洛瑶一脸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侧头看着宁易非,极其气愤道,“夫君,厨房的管事太懒怠了,一夜之间跑出这么多鸡鸭都不知道;一来白费银子不说,二来也弄脏卫老侧妃这地,三来还害卫老侧妃受到惊吓。” “夫君,厨房的管事不能用,你让人把他给辞退了,另外再找两个有责任心的人来吧。”她站在门口处,望着院里一地鸡毛同情的啧啧两声,“可怜见的,吓得卫老侧妃脸都青了,若是吓出病来的话那可怎么得了。” “夫君,厨房现在的管事坚决不能要,不如你现在立刻让人把他给辞了。” 她这番话说得清晰玲珑,语速不快却也不慢。偏偏她还说得极为连贯流利,卫老侧妃连插句话都没逮到空隙。 待卫老侧妃终于缓过气来想要说道两句,洛瑶已经将想说的话表达清楚,而且还整整清晰的强调了两遍。 宁易非今日陪她来看戏,自然乐得配合她,“娘子说得对,如此不负责的厨房管事实在不能用。” 他皱着眉头看了看院子里面,作势要转身亲自往大厨房走去。 虽然宁易非从未插手卫王府的内务,不过依他世子的身份,要辞退一个厨房管事,自然是一句话的事。 “别别……别急着走啊,你们。”卫老侧妃赶紧追出来拦人,“我看这事不单单是厨房管事的疏忽,还是让我调查清楚再作处置吧。” “卫老侧妃是觉得我和世子越矩吗?”洛瑶一脸纯真看着她,脸还隐约流露出淡淡受伤的表情来,“我们也是心疼卫老侧妃你而已,若不是担心你被吓出病来,我们才懒得管这些俗事。” 卫老侧妃满是横肉的脸僵了僵,虽然她的辈份洛瑶高出两辈;但轮地位,她却远不及洛瑶这个卫王府正主。 心里异常不悦,并瞬间已愤怒到极点。卫老侧妃却不得不隐忍着,甚至带着讨好的意味,对洛瑶讪笑道,“多谢世子妃与世子关心,不过这些俗事我暂时还处理得来,不劳两位费心了。” 她眼珠骨碌碌转了转,盯着洛瑶打量片刻,眼缝里隐隐有精光闪烁,“我听说世子妃自幼体弱?” 又要拿她的身体说事? 洛瑶心里冷笑,可惜这些人没有一个知道她的身体经过多年调养之后,现在一般人要健康数倍。 她从善如流点了点头,淡淡道,“是,我当年出生没多久被送到外地养病了。” 卫老侧妃回过神,一边拿眼角瞄着洛瑶,一边计心来,“听说世子妃现在的院子没几个下人?” 洛瑶又点头。 “这可怎么行。”卫老侧妃一脸激动,还扬起了手豪爽得要拍大腿,不过眼角掠见宁易非还在旁边,才后知后觉的尴尬放下手来。 “你如今已经嫁进卫王府,是我们宁家的媳妇,你应该尽快为我们卫王府开枝散叶。” 洛瑶面无表情半垂眼眸,心里在暗自冷笑。从她体弱扯到下人,再扯到孕育子嗣,她倒要听听这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卫老侧妃能扯出什么来。 “世子妃,不是我说你。”卫老侧妃一副为洛瑶着想的态度,“你现在得趁着年轻,好好把身体养好,也好早日为我们卫王府开枝散叶。” “你和世子住的院子,连服侍的下人都没几个,这绝对不行。人手不足,他们侍侯起来当然很多地方都顾及不到。” 洛瑶又默然笑了笑。 卫老侧妃又道,“至于府里的俗务,我虽然年纪大了;不过为了我们卫王府着想,为了你们尤其是世子妃不过份分心,我豁出这把老骨头再操持几年。” “这样吧,回头我多派几个人到你们院子,让他们一定将两位照顾得妥妥当当。” 卫老侧妃见洛瑶不作声,遂将目光转向宁易非,“世子,为我们卫王府开枝散叶是大事,你可一定要放在心;尤其世子妃以前的身体又那样……,你们得趁着年轻好生调养。” “府里的俗务,你们暂时不要操心了。” 她瞄一眼洛瑶,目光又在宁易非面打个转,再次强调,“另外,我稍后选派几个能干的下人到你们院子去。” “务必让他们把两位服侍得舒适。” 宁易非温柔地看了看洛瑶,漫声道,“多谢老侧妃美意,但我这人素来不喜欢吵闹。” 洛瑶自然紧跟着做起夫唱妇随的事,“老侧妃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我与世子一样,都不喜欢太多的人在眼前转。人多的话,看得眼晕,吵得头也晕。” “这样一来,反倒辜负了老侧妃豁出去操持俗务为我们的心。”洛瑶无可奈何一叹,“虽说现在我们院子的下人起其他院子来,是少了点。不过我和世子都喜静,倒觉得眼下这人数刚刚合适。” “少了,我们的院子他们打理不过来;多了,我和世子又嫌吵得慌。”她笑了笑,淡淡笑容里泛出几分真诚歉然,“如此只好辜负老侧妃添人的美意了。” 眼角掠过卫老侧妃窃喜的脸,她故意顿了顿,又道,“不过,人太少的话,打理我们的院子确实有些费力。” “别的我倒不担心,是怕他们做事不够积极影响效率。” 洛瑶作思考状,一会之后,又道,“这样吧,基于我与世子都喜静,这人手呢暂时不打算再添了。不过为了充分调动现有人员的积极性,我决定提高他们的月例。” “至于他们其他人多出来的银子——”她看着一脸疑惑的卫老侧妃,笑微微道,“请老侧妃照府里正经主子的配置发放吧。” 卫老侧妃僵着脸,面无表情道,“世子妃这话,我听不太明白。什么叫照着发放?” 洛瑶眨了眨眼,露出她还困惑十倍的神情来,微微蹙着眉反问道,“按照府里的规定,我和世子的院子该配置多少下人,该发放多少银子,这些都有定例定数的吧?” 第863章 妥协 卫老侧妃一脸懵懂地看着她。洛瑶眨了眨眼,又惊讶道,“难道我说错了?哪个主子院子里该配多少个下人,如一等管事多少个、一等丫环多少个、二等丫环多少个……等等之类的,这些都没有定数吗?” 她扭过头,困惑地看着身边长身玉立的俊美男子,“夫君,卫王府的内务管理原来这么乱?跟一锅粥似的?” “没、没有乱。”卫老侧妃抹着汗,连忙澄清,“有定数,有定数。” 洛瑶松了口气,“有定数好。” “那老侧妃你听明白我刚才的意思了吗?” 卫老侧妃满是横肉的脸抖了抖,她算是慢慢琢磨出洛瑶打什么算盘了,“明白是明白,不过世子妃你若真打算这么做的话,那可不合规矩。” 卫老侧妃翻着眼皮哼了哼。不想添人又想拿空饷?世哪有这等美事。 “不合规矩吗?”洛瑶一脸迟疑的看了看身边的男子,目光又在卫老侧妃身打个转,“我不过提议一个折的办法让他们工作更加勤恳而已。” “若不合规矩的话,那算了。” 卫老侧妃眼缝闪着精光瞟去,愉快的咧开嘴角,她说洛瑶这个世子妃还嫩得很,跟她斗?多活几十年再说吧。 然而,她嘴角才咧到一半,听得洛瑶清越的嗓音又浅浅淡淡响了起来,“不过老侧妃,既然我与世子住的院子几个下人侍侯得过来,他们同时还能将我们的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我觉得吧,不如府里其他院子的人手也撤少些?” “夫君,”洛瑶没看卫老侧妃陡然转青的脸,而是煞有其事地看着宁易非,认真道,“听说卫王府主子不过几十人,打理各种庶务的下人却有好几百?” 宁易非点头,“没错。”他眼角掠了掠卫老侧妃,俊脸泛出淡淡愁意,“养那么多下人,府里每月开支都好大一笔。” “府里的产业那么多,每月不见进项有所增长。遇淡季时节,经常还得倒贴银两。但府里每月开支只有增加,从未见减少。”他看着神色淡然的少女,“想起这事,我头疼。” 他极其郑重地思忖片刻,然后看着像缺水的死鱼一样不停开合嘴巴的卫老侧妃,淡声道,“老侧妃,我觉得世子妃说得有道理。既然我们两个住的院子府里其他人少一半的下人,同样也能打理得井然有序,为了节省开支,顺便节省空间,其他院子里的人手也该同样适当减少。” 他漠然瞥过似乎傻掉不会反应的卫老侧妃,“这事这么说定了,我和世子妃这将决定告诉祖父。稍后拿出个章程来,明天按照章程执行,三天内将该撤的人都撤了吧。” 卫老侧妃大惊失色,按照老王爷说一不二的脾气,只要宁易非说服老王爷同意这个决定,到时全府得照这个决定执行。 减少一半的人,这……那她的院子到时谁来护理花草?谁来管理茶具?谁来保管她的衣裳首饰? 难道让打理茶具的一同保管她的衣裳首饰?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减人。 卫老侧妃不愿意妥协,但片刻功夫她几乎立刻想到减少人手带来的种种不便,却完全没有考虑宁易非之前说的开支月月递增之事。 节省开支节省空间?这些事与她可没有多大关系。 “世子且慢。”卫老侧妃心里怄得要死,也在心里恨恨将眼前这对年轻男女骂个半死。面却不得不装出和气的样子追过去。她眼珠转了转,语重心长道,“这事涉及全府下,可不能简单随便说减人减人那。” “我的院子少几个人无所谓,可其他人未必这样认为呀。他们未必会体谅到世子的良苦用心,反而——”她瞄了瞄一旁事不关己抬头望天的少女,暗下一咬牙根,飞快道,“倘若误以为世子妃一进门瞎插手庶务乱搞一通。” “这……万一引得众人对世子妃生出什么误会,或者导致什么不满,这不太好了吧?” 明明是自己不愿意减人,还打着为别人着想的旗号。 洛瑶心里鄙视之极,面却似没听到她与宁易非嘀咕一样。 “要不这事先缓缓?容我们过后拟定一个详细可行的章程出来,到时再禀报到老王爷跟前?这样既不至突然令大家手忙脚乱,也不容易引来众人对世子妃产生什么误解。” 宁易非望了望洛瑶,面露犹疑,“老侧妃这话也有道理,不过我和世子妃住的院子才那么几个人……。” 卫老侧妃连忙递补救办法,“这个,不如按世子妃之前提议的做,按照府里的惯例,按人头补足银两过去?” “这样做好吗?”宁易非眼底暗芒闪过,俊脸仍旧透着几分犹豫之色,“不会令老侧妃你为难?不会引起其他人不满?” 得了便宜还卖乖! 卫老侧妃笑容一僵,狠狠的在心里骂了一句,嘴却应得爽快又好听,“不会不会。若是谁对这事有异议,那统一照华庭的规矩执行。减人,月银照样添足。二选一,我相信没有人会有异议的。” 早答应这事不完了。 洛瑶心里冷嗤,看来这个老侧妃同样改不了贪便宜的毛病。那么将来,以退为进的招数她不介意多用用。 不过这个老侧妃以为退一步同意这事算完了? 世哪有如此便宜的事。 添足月银到她的院子,不过为之前那些事稍稍收些利息而已。 “那老侧妃你忙。”洛瑶一脸复杂地望了望仍旧满地鸡毛的院子,“我和世子先回去了。” 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来,迟疑道,“对了,银子的事?” “一个时辰之后我让人送去华庭。”卫老侧妃算是怕了这两个,满脸堆笑应得飞快,“一定送到。” 洛瑶偏头瞅她半晌,哂然轻笑,“如此,有劳老侧妃你费心了。” “一个时辰,我等着。”红唇微启,吐出清脆嗓音。她留下意味深长一瞥,然后转身翩然而去。 第864章 针锋相对 宁易非温柔地看着她,宠溺轻笑,“走吧,我们回去。 ” 卫老侧妃看着两人相携远去的身影,莫名觉得牙齿泛酸。当然,一个时辰后,洛瑶收到了她派人送来的银子。 少女拿起钱袋子扬了扬,笑微微道,“宁世子,打铁趁热,我们是不是该去探望探望祖父了?” 宁易非笑道,“这事不急。若是一棍子把人逼急了,肥兔子也会咬人的。还是让人先缓缓,她活得长长久久,我们的日子才不会无聊。” 洛瑶愕然眨眼,她好像没有想法要拿卫老侧妃当乐子吧?宁世子你的趣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劣啊? 当然,洛瑶也没打算现在向老王爷告状。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刚刚才拿到银子,这么快过河拆桥实在不怎么“好”。 “宁世子,那今天我们来个焚琴煮酒偷得浮生半日闲如何?” 男子唇畔微露淡淡笑意,“娘子,焚琴煮酒太奢侈。偷得浮生半日闲……这个不必用偷,你夫君我再闲个十天半月也不成问题。天大地大,我家娘子最大。” “油嘴滑舌。”少女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我看宁世子昨晚一定掉进油缸了吧?” 宁易非一本正经道,“洛瑶,我心悦之。发乎心溢于情,何需掉油缸。” 少女忍不住“扑哧”一声被他逗笑了。 “好吧,不用掉油缸也油嘴滑舌的宁世子,今天打算怎么取悦你娘子我?” 宁易非低笑出声,“娘子若是喜欢,焚琴煮酒这种雅事不妨一做。” “算了吧,说说而已,你还当真。”洛瑶明显兴趣缺缺。 转着眼睛四处打量,忽兴奋道,“我们住的院子乔木太多,花草太少,不过我们亲手栽种几株果树下去?” “你想种什么?”几株果树?这丫头打算将他们住的地方变成果园? 洛瑶兴致勃勃抬手指点院落四周,“东面种两棵桃树,西面种两棵海棠,南面种两棵桂花,北面嘛……种两株芭蕉吧。” 她收回视线又往央望去,“靠南面的地方挖个小池塘出来,再种半池睡莲养几尾红鲤,平时无事在这赏赏花喂喂鱼,多逍遥快活的日子。” 宁易非放目四顾,他们的院子占地宽阔,算劈出一角让她种刚才说的那些再挖个小池塘出来,也影响不了华庭整体布局。 况且,她愿意亲手布置的地方,证明她心里确实将这当成了她的家。 想到这里,宁易非心头便瞬间柔软温暖。 以后不管哪里,有她在的地方都得让她动手布置布置。她在的地方,有她的气息她的足迹,那才是家。是他心之所向的地方。 “好啊,算你想把这一片院子都种果树我也没意见。”宁易非搂住她的腰,眉眼流泻出来的淡淡光影俱透着幸福与满足,“闲时我们还可以一起尝试当农夫。摘几个自栽的瓜果,树下搭个秋千架,悠然闲适喝两杯果酒,这日子简直连神仙都妒忌。” 洛瑶大乐,“那我们现在去外面选果树?” 宁易非配合的夸张挑眉,“我还不知道娘子还是行动派。”说干干! “做什么都讲究心境与及时,及时了,心里那份激情与快乐才得以存续。”洛瑶微微一叹,“横竖我们现在也没什么事,不如这出府?” “嗯,我听说东华街附近有个较大型的花市,不如我们先去哪里看看?” 宁易非一副妻奴模样,“你说什么是什么。” “对了,要不要叫你姐姐——我们的惜郡主?” 宁惜今自参加他们大婚之后,直接留在卫王府住下不走了。至于具体什么原因,洛瑶只知这位惜郡主似乎与夫家闹了些矛盾,到底是什么样的矛盾令到宁惜今不愿意回夫家,这事宁易非不说,她也不好八掛打听。 卫王府家大业大,宁惜今又是宁易非这一辈唯一的郡主,算她在卫王府住一辈子不走。别人也不敢乱嚼舌根说什么,是有什么意见也不敢提。这卫王府,说到底是宁易非作主的地方。 他愿意养自己胞姐一辈子,谁又能管得着。 “不用叫她。”宁易非边说边与洛瑶往外走,“叫她也不会去的,她说过不乐意在我们俩间做照明。” 洛瑶一叹,“那我们自己去。” 两人坐着马车直奔东华街后的大型花市,“这个时节,买桃树回去种的话,也不知能不能存活。”两人在花市逛了一会,洛瑶只看见零落几株不及人高的桃树,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宁易非安慰她,“这里没有高大的成树卖,不如我们改天去野外移两株回去?” 两人有些失望的走到路口想要折回去,却骤然听闻有微厉的嗓音道,“宁世子真有闲情逸志,大好时光竟无所事事陪洛妹妹来逛花市?” 洛瑶听闻“洛妹妹”三个字,心里默默叹气。心想宁煜皇帝陛下,她现在已经嫁作他人妇了,他不能好好的守规矩一次称呼她一声世子妃?或者,来句夫人也洛妹妹三个字好啊。 眼角掠过宁易非俊脸,果不其然看见他脸色微变,神情一刹起了极细微的变化。冰冷气息有意无意自他身散发出来,显然,宁世子对宁煜刻意绕过的称呼表示十分不悦。 “臣再闲,也没有圣你闲。”宁易非打量四周一眼,四下无人靠近,显然宁煜身边的人已主动防护在外。他也不用避讳宁煜的身份,“臣与内子来这逛花市也能遇到圣,真是……荣幸。” 宁煜默了默,意味不明的目光不冷不热自宁易非面划过,落在洛瑶身时似有若无的停留了一下。 “我偶然路过,看见宁世子的马车在附近,才知你们在此。” 洛瑶心下哂然,其实宁煜不解释她也知道这次纯属偶遇。 不用想也知道,以宁煜眼下的身份,哪能轻易出宫四处闲逛?更别说还想有以前的闲暇跟踪他们了。 他不肯在洛瑶面前用那个尊贵无的自称,宁易非却句句都在无意提醒他身份之距,“这等市井之地安全隐患甚多,陛下实在不宜轻易涉险。” 看见他马车跑来这里堵他? 难道宁煜一直都记不起洛瑶已经嫁与他为妻了吗? 第865章 天子令 宁煜眸光藏着暗芒自洛瑶面划过,没接宁易非的话,却道,“宁世子才华卓越,实不该每日混迹市井。 ” 洛瑶心里紧了紧,宁煜没看她,接着又道,“宁世子明天去工部述职吧,以后工部交由宁世子主管。” 宁易非极快地蹙了蹙,强行压下眼底厉色,不慌不忙道,“陛下,卫王府自建朝之始,奉始祖令立下规矩嫡系弟子终生不入朝。” 宁煜微微眯眸,似乎还哼了哼,“始祖建朝之初,天泽人才济济;卫王府当时初建也同样需花费无数精力治理,始祖才会定下那样的规矩。” “但时至今日,时移世易;如今朝野内外俱人才凋零,卫王府又根基深厚早步入正轨。宁世子才能卓著,岂能终日流连坊间浪费人才?我宁家堂堂七尺男儿理应为国效力。” 宁煜眉目冷肃,一瞥过去,自有帝王尊荣威重无形压来,“这么定了,宁世子明天到工部述职。” “宁世子生为宁家子弟,为国为民贡献自身所长,义不容辞。” 宁易非皱了皱眉,即使面对宁煜刻意释放的帝王威压,也不愿意此臣服,“陛下,臣自虎头山一役之后,身残体虚。休养近十年仍未能复原,实在非臣不愿意入朝出力,而是臣身体状况不允许,还请陛下恩准让臣继续当个荒废闲人。” 宁煜沉默下来,目光忽地掠过洛瑶。记忆里那个无拘无束无所畏惧的少女,那个与他一起玩闹留在他记忆里唯一温暖的少女,如今初为人妻,容颜似乎也透出妩媚动人的光泽。眉目间温柔的情意,在目光落向那人时,总会不自觉流露而出。 眼前的她,淡然垂眸安静驻足,却透出别样惊心动魄的温柔与艳色来。 她额角那枚蝶形印记——那枚令他一见惊艳再见难忘的印记,怎么没了? 是不是像他们之间的情谊那样……悄悄的无声无息淡退? 宁煜蓦觉心尖隐隐作痛。 近乎失落的自她脸转开目光,宁煜硬着心肠,毫无商量余地的口吻道,“宁世子,朕看你如今气色红润,跟正常人毫无区别,你别再推辞了。” 他顿了顿,眉梢隐约有肃杀戾气流泛而出,“明天你去工部述职,这是圣旨。” 宁易非眼底冷芒一瞬暴涨。 好一个宁煜,居然用圣旨逼他。 洛瑶狐疑地看看宁煜,目光又流连至宁易非身。她不是看不出两人底下暗潮汹涌,是不太能理解这两人的关系怎么突然闹成今天这样冷僵。 宁易非沉默片刻,慢慢放松袖下紧握的拳头,“陛下既然对臣下了圣旨,臣自当从命。” “不过臣在此先声明一事,以臣的身体状况,倘若一不小心误了工部要事,臣可吃不起罪。”他意思的朝宁煜拱了拱手,“还请陛下明鉴。” 宁煜下意识瞥了眼旁边静默的少女,才沉着脸道,“宫里不缺御医,是缺像宁世子这样的人才。” 洛瑶听着两人之间针锋相对越发激烈,心情也变得隐隐沉重起来。 “还有一事,臣望陛下知悉。”逼他破始祖定下的规矩入朝出力? 宁易非心里愤怒冷哼,行,他可以去工部。但是,宁煜也别忘了另外一件事。 “朕还有其他要事,宁世子的事想必不是什么紧要事,那留待日后再奏。”宁煜瞄了眼洛瑶,似乎明白宁易非欲要奏请什么,竟然想也没想,直接找了借口二话不说拒绝。 宁易非眼底戾气一瞬如天边残云一样席卷而来。 宁煜却不容他再开口,一拂袖,不留半分迟疑,转身便走。 洛瑶走过来拉着他的手握了握,“走吧,我们回去。” 两人乘兴而来却败兴而归。 坐马车之后,宁易非也久久沉默没有说话。洛瑶情绪也不太好,她也没想到今天偶遇宁煜之后,宁煜会突然临时起意不顾始祖令强迫宁易非入朝。 她觉得宁煜为帝之后,她似乎越来越看不明白这位年轻帝王了。 宁易非微垂的眼角掠过身边的妻子,心里愤怒的同时也隐隐生出淡淡担忧来。或许宁煜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他同为男人,岂能看不明白宁煜看洛瑶的眼神深藏着什么。 他烦躁在心里暗叹一声,但愿他与宁煜之间日后不会真走到那一步。 “你真不愿意入朝职?”洛瑶见他面容平静,可呼吸略带波动,她便知他心绪难宁。 “卫王府本掌握着天泽半数兵马。”宁易非声音不显喜怒,“虽然当年虎头山一役之后,宁家军折损近半,但眼下卫王府掌握的兵马仍超过四十余万。” 宁易非淡淡声音里透出隐约无奈,“手握军权,若再涉朝政,卫王府岂能安然无恙屹立百年。”他不愿以小人之心度宁煜帝王之思,但同样也不愿将他拥有的拱手让人。 洛瑶眸光暗了暗,柔声道,“明日实在不愿意去工部述职,那在府里陪我。” 宁煜再霸道,也不能强行命令一个缠绵病榻的臣子拖着病躯去述职。 当然,称病不朝只能拖延一时而已。 洛瑶看得出来,宁煜不会同意宁易非一直闲散不朝。算今日宁煜是临时起意,她也从宁煜眼看出了固执与认真。 天子令下,宁易非也不能一直抗着旨意不入朝。 称病,大概是顺一顺宁易非心戾气,也挫一挫宁煜透出的锋利锐气。 “好啊。”宁易非唇边噙出温柔淡笑,修长白皙指尖插进她发间,扣着她脑袋抵着额头亲昵蹭了蹭,“娘子有令,莫敢不从。” 洛瑶心里莫名一紧,忽然便有浅浅酸涩自心扉冒了出来。 记得刚刚,他也被宁煜逼迫着说了句“臣自当从命”。眼前这个人,从来没有强烈野心,与她情投意合,也只愿过闲云野鹤的生活而已。 “刚才你想说的是什么事?”洛瑶闭了闭眼睛,将心底情绪隐去;而后睁开,澄澈如泉的眼眸,明光闪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缓缓问,“很要紧?” 第866章 勾引他 宁易非将她搂进自己怀里,嗅着她发间淡淡清香,郁愤狂躁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良久,他轻声道,“洛瑶,我们已经大婚,还是奉先帝遗诏完成大婚。而我父王与母妃他们早已不在,按照规矩,我大婚之后,天子该将卫王府亲王爵位正式传授与我。” 他看了看她,眼神荡漾着可以溺出水的温柔来,“当然,作为我的妻,你也应该一同接受一等亲王妃的诰命。” 原本他与洛瑶大婚尚不足一个月,他心里对这种事一点也不着急的。 但今天宁煜突然起意逼他入朝,惹他心里恼火,他才特意提醒宁煜该先将超一品的亲王爵位授与他才行。 洛瑶这才明白为何宁煜匆匆离去。 “他不愿意让你正式接手卫王府?”洛瑶心思转了转,却又多了几分疑惑,“不然的话为何不愿意将超一品的亲王爵位传承给你?” 宁易非眼神一闪,“大概吧。” 其实他看得出宁煜心里矛盾,倒不是不愿意他正式接掌卫王府,而是不愿意给她授……。 不过这些猜测,他还是暂时搁在心里吧。 回府之后,两人默契的没有再提起宁煜相逼入朝之事。 反而佯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找来好几个颇有经验的花匠询问移花种树之事。 翌日,在宁煜的旨意正式到达卫王府之前,宁易非“病倒”了,待到内侍直面病容苍白的宁世子后,虽将圣旨宣了,却也怀着一颗七八下的心惴惴回宫复旨。 “病了?”宁煜霍地抬头,双目光芒如刀锋一样飞向殿垂首复命的内侍,“还病得连床都下不来?” 内侍被他凌厉的目光盯得浑身一震,连忙战战兢兢答,“是的,陛下。奴才亲自去到宁世子房里宣旨,见他躺在床榻,确实连起来都困难。” 宁煜站了起来,负手望着一整排整齐的书柜默默出神。 “你现在去宣旨,让御医院的院首立刻出宫到卫王府去,务必确保尽快治好宁世子。” 他顿了顿,低沉的声音抑着怒气,“另外告诉他,宁世子什么时候好,他什么时候才可回宫当差。” “是,陛下,奴才这去宣旨。”内侍胆战心惊承受着帝王怒火,听完吩咐立即忙不迭转身出去传旨了。 两个时辰后,御医院的院首韦御医匆匆忙忙前往卫王府报到去了。 “果然,道高一尺,魔肯定高出一丈来。”听闻宁煜将御医院的院首都直接撵到卫王府驻扎下来,洛瑶只得无奈喃喃苦笑。 “夫君,看来你的病还是得赶紧好起来才行。”宁煜将院首撵来卫王府,宁易非除了每天躺着装病,哪里还能再干别的? 与其躺着装病在床干耗着,还不如尽快好起来。 不过一想到宁易非“病”一好,得立刻入朝往工部述职,洛瑶心情莫名沉重。 如果宁煜非要一直与宁易非针锋相对下去,最终吃亏的肯定是宁易非。毕竟宁煜已经不是过去的五皇子,一个帝王之尊一个臣子之身……。 宁易非眉间也隐约有郁气闪过,不过为免洛瑶担忧,他只好将恼怒压在心底,若无其事笑道,“韦御医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在这盯着我。” 他想做什么,当然稍稍掩饰一下还是可以自由做的。 不过一天到晚被人盯着,是心里不太舒服而已。 “既然我病着也是病着,不如先练练手写个折子。” 洛瑶无语撇了撇嘴,宁易非,那个人除了你曾经玩伴的身份外,如今还是帝王之尊。你这样非要跟他明着抬杠,真的好吗? 宁易非看出她眼无奈,一脸无辜道,“他不是看不得我清闲混迹市井吗?我现在忙起来给他看啊。” 入朝? 行,宁煜也别忘了还欠着他的亲王爵位。 算宁煜想忘,他也会一直不间断的提醒。 这样,韦御医被逼着住进了卫王府。而宁易非在他的严格要求下,也着实“病”了好几日。不过,在韦御医与晋老两人共同努力下,原本病得连床都下不来的宁世子,在几日后终于能“虚弱”的下地走动了。 既然能走动,在床快躺得发霉的宁世子哪里还肯在屋里安份待着? 自是拉着洛瑶在府里四处转悠了。 这一转悠,转着转着,转到了卫老王爷的院子里。 “你小子有出息啊!”老王爷一见到脸色还苍白得跟鬼一样的孙子,好话没一句,直接吹胡子瞪眼嘲讽起来,“圣为了你,连始祖令都打破了。” “入朝为官,主管工部?”老王爷哼了哼,“你嫌在卫王府待得太安逸了是吧?” “老头子,我看府里最安逸的人是你。”宁易非原本被宁煜逼迫,心里揣了一肚子火。宁煜的心意他懂,但他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对别人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宁煜的心思,别说他不能对自己祖父明说,连对洛瑶他也不能提。 帝王隐晦的心思……。 暗下摇了摇头,宁易非将恼火强行压下去,“你那么闲,不如找点事情忙一下吧。” 洛瑶知道眼前这老头跟她娘家雅苑那老头一样,都是馋酒的家伙。 她在走廊站了站,才现身走进屋里,“祖父,我来看你啦。”她甜甜一笑,顺便扬了扬手里两只碧绿酒壶。 “这是我去年亲手酿的雪梅酒。”她拿了酒进屋,便故意冲着风口处稍微拔开一点点塞子。 风一吹,带着冷清梅香的酒气便瞬间飘满屋子。 老王爷的酒虫几乎立刻被引了出来,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明明馋得很,却摆了摆手,做出十分嫌弃的样子,“快拿开,这酒我才不喝。” 洛瑶眨了眨眼,眸光闪动里隐藏着一抹狡黠,“祖父真不喝?去年酿的雪梅酒眼下仅剩这两壶了。若你不喜欢,那我改天送回安国公府去。” 她眼角瞄着老王爷,装模作样叹口气,“我倒盼着娘家那个老头子也不喜欢我酿的雪梅酒才好,偏偏他嘴馋得很,若知道我偷偷留了两壶出来拿给祖父你,说不定心里得怎么埋怨我呢。” “这下好了,祖父你不喜欢,那全部送回去便宜他了。” 老王爷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可目光一转,又悻悻闭嘴巴。 第867章 愿打愿挨而已 还真抵得住诱惑啊? 洛瑶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宁易非看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这老头并非真抵得住诱惑,而是深知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所以才拼命强撑而已。不过你没瞧见他酒虫都被勾出来了吗?他那鼻子都已经忍不住直往酒香的地方凑了。” 少女忍住笑,仔细地观察了老王爷几眼,确定这老爷子确实如宁易非所说那样,已经被酒香勾得馋不了……。 “送回安国公府也好。”宁易非似乎生怕老王爷反悔,转身拉洛瑶要往外走,“这种好酒当然得送给懂酒的人,才体现出它的价值。” “不过这一壶既然已经开了,不用再送回去了吧?”宁易非迟疑一下,直接将洛瑶手里其一个酒壶拿了过来,“不如我们干脆在这喝了?” 洛瑶轻笑一声,高兴的拍掌附和,“祖父这院子正好有两棵开花的月季,花香送着酒香,这情调不错。” 她瞥了瞥老王爷,乖巧道,“祖父,你不介意暂时将院子借给我们吧?” 老王爷瞪眼刚想说介意,宁易非却抢先道,“不用理会他,我们喝我们的。”说罢,他扭头吩咐其一个下人去拿杯子与下酒的小菜过来。 然后连看也没看老王爷一眼,拉着洛瑶便在院子里坐下。 眨眼功夫,下人将他要的东西都拿来了。 宁易非拔开酒塞,闻着四溢酒香,他陶醉地闭眼睛用力吸了吸鼻子。随后边倒酒边欢喜道,“来,你辛苦酿的酒,自己舍不得品尝两杯,只顾着送人。今天幸好祖父不愿意喝,倒便宜了我们。” 刚才洛瑶仅将酒壶塞子拔开那么一点点,酒香便飘满屋子;眼下两人一人手执一杯,言笑晏晏的在院子的香樟树下对酌起来。酒香自是随风四处飘散,再观此情此景,老王爷在屋里早馋得直吞口水。 宁易非眼角掠了眼屋子,又道,“好酒,不如这两壶我们都喝了吧?去年的雪梅酒也剩这一壶了,没理由光馋着自己只顾满足别人。” 老王爷听着他咂嘴巴发出的啧啧声,嘴忿忿骂一句,“臭小子真没良心。”脚下早已生风一般,再也在屋子待不住而飞奔出了院子。 也不管两人目光如何,直接一手一壶,将桌两壶酒都抢到手里紧紧护在怀里,“既然是拿来孝敬我的,你们谁也不许喝。连一滴都不许再喝。” 洛瑶看见他紧张护酒的模样,委屈得幽幽叹气,“祖父刚刚明明说了不喜欢的。” 老王爷哼了哼,“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们俩?” 精明得跟狐狸似的,故意拿了两壶酒来不等着他主动钩吗? 他认栽了还不行吗? “什么事快说?”别耽搁他喝酒的时间。 洛瑶与宁易非对视一眼,方忍住得逞的狡猾笑容,一本正经道,“祖父,酒你可以慢慢喝。而且,还可以边喝酒边看些东西。” 老王爷一脸怀疑地看着笑容甜美的丫头,“你给我看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不是好东西,怎么能边喝酒边看?会影响心情也影响酒味。” 他摇头,“不看,坚决不看。” “哦,那祖父暂时还是不要喝酒的好。”洛瑶遗憾地瞥过他抱得死紧的酒壶,已经将东西递了出去,“因为这些东西确实会让人心情变得不怎么美妙。” “知道你们没安好心。”老王爷哼了哼,皱着眉头接过她递来的——一张写字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不,祖父你说错了。”洛瑶义正严辞纠正他,“我们可没有不安好心,我们是摆明了来贿赂你而已。” 你自己抵受不住诱惑要被贿赂,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谁也别埋怨谁,对吧? “牙尖嘴利!”老王爷嘴里表达着不满,不过到底接过那张纸,并认真地看了起来,“你这样,你这丫头怎么还会被别人欺负?” 一定是装柔弱的吧? 洛瑶笑笑不语,十分乖巧的站在宁易非旁边。 啊,枪打出头鸟,她很乖觉的。老爷子若再不满,请拿她身边的高个子出气吧。 “这面记的是什么鬼东西?”片刻之后,老王爷抖着那张纸,洛瑶看他愤怒的样子,觉得他两撇眉毛都随着他抖手的动作使劲晃动了起来。 宁易非淡淡开口,“祖父,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明明看出来这是卫老侧妃这些年贪墨卫王府的银子。” 老王爷一噎,眼珠转了转,他真想应一句自己没看出来。 不过瞧自己孙子那云淡风轻的模样,他觉得自己真说出这句话,待会说不定要直接被呛得出不了声。 “卫英贪墨的银子?”老王爷皱着眉头斜看宁易非,“你们俩什么意思?让我出面将她贪的银子要回来?” 洛瑶缓缓道,“这事倒不劳祖父出面。” 老王爷视线往两人面打个转,“那你们今天来到底想干什么?”他确实老了,脑子都打结了,实在看不出这一对奔什么而来。 “卫老侧妃这些年能从卫王府贪下那么大一笔银子,最主要原因是在于缺乏监督。”洛瑶慢悠悠道,“所以为了杜绝这种情况,我们想了一个对策。不过这个对策要贯彻实施下去的话,得祖父你先出面支持。” 老王爷嘴角抽了抽,他知道这丫头的雪梅酒没那么容易喝下肚。 “瑶丫头,你现在想接手管理卫王府内务?” 洛瑶淡淡一笑,摇起头来,那叫一个坚决,“不,祖父你想岔了;我非但现在不愿意接手管理卫王府内务,是将来,我也不乐意将自己捆在这府里琐碎的内务。” 老王爷眼神越发疑惑,“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嗯,你刚才说什么?是以后也不打算接手管理卫王府内务?宁易非这小子承袭爵位之后,你是卫王府的女主人;这府里的内务你不打理,你还想着让谁揽下这烦心的摊子?” 洛瑶轻声道,“祖父,这事日后再说。我们现在言归正传,先说说你手里这张纸的事。” 第868章 浑水摸鱼 老王爷胡子抖了抖,斜眼望去,“好吧,那你说。 ” “有句话说水至清则无鱼。”洛瑶轻叹,“不过也不能容卫老侧妃这样贪下去,卫王府可不是她的钱袋子。” “我想,应该再选一个人出来与她打擂台。” 老王爷来了几分兴趣,“这个怎么说?” 洛瑶道,“卫王府名下的产业应该不少吧?有收成好的,自然也有收成差的。我的意思是,将这些产业分一分,好坏各半,然后分别交由两个人来打理。” “以一个自然月为期限,谁打理的产业收益高,谁能在下个月获得相应奖励。有奖得有罚,至于收益差那个,抵扣她一个月四成支出作惩罚。如果连续半年都是持续收益差一方,则于半年后将打理权收回。” 老王爷似笑非笑看着她,“这主意听着不错,不过你准备拉谁出来打擂台?又如何保证你拉出来那个人愿意与另外一人打擂台?并确保她这擂台一定打得过卫英?” 洛瑶眨了眨眼,这些问题显然她来之前早想过了。因而她一笑,胸有成竹答,“现在是卫老侧妃打理着卫王府的产业。卫王府家大业大,以前她贪多贪少也没个人管一管。可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蛀虫长期蛀咬下去。” “我觉得同样为先帝所赐的钱老侧妃挺不错,若你老人家肯出面扶她台打擂台的话,我们卫王府日后一定会蒸蒸日的。” 一句话,其实是让老王爷出面将钱老侧妃推出来,并且保证钱老侧妃打理的产业收益一定高过卫老侧妃。 如此一来,不愿意成为持续收益差那一方的卫老侧妃,一定会想方设法提高收益。如果想办法也提不高,又想保住打理产业的权利,到时势必得暗拿出贪墨的银子填补进去。 这样的话,不费吹灰之力能不知不觉让卫老侧妃将暗贪墨的银两慢慢吐出来。 老王爷听得两眼发亮,当然,他心里满意归满意,想要顺利实施这个策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瑶丫头,这个主意是你想出来的,后续怎么完善,那也得你来做。我老了,身子骨经不起折腾。” “祖父。”宁易非出声,开始发挥护妻功用,“洛瑶嫁进我们卫王府还不够一个月,你让她出面与卫老侧妃他们斡旋,你不担心她被他们吃得骨头都不剩?” 他微微扬起唇角,看似在笑,可眼底笑意却是凉的,“我的媳妇我自己疼。法子她已经替你想出来,你若不想这卫王府的产业都被他们吃光,你尽管袖手旁观。总之,我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受累的。” “臭小子。”老王爷没好气瞪他,“护媳妇也不是这样护的,我还是你祖父呢,你怎么不知道心疼心疼我这老头一大把年纪?” 洛瑶立即甜甜恭维一句,“祖父你是老当益壮,身体棒棒的,我们年轻人都不遑多让,你能者多劳吧。” “少口舌卖乖,说再多好话我也不会当。” 洛瑶立时一脸惊诧又无辜道,“祖父冤枉啊,我不是不愿意出力,我这不是准备向你学习学习嘛。再说,祖父你前期出力的时间多,我也能腾出手来多酿几壶雪梅酒呀。” 老王爷胡子一翘一翘的,“不行,几壶雪梅酒想哄我出山?没门。” 这老头一点也不可爱,怎么不知道有句话叫贪心不足蛇吞象呢。 洛瑶心里暗叹,宁易非双眉一扬,“有几壶雪梅酒你该知足了。你知不知道她酿一壶雪梅酒要收集多少新鲜的梅花?又知不知道她用来酿酒的梅花全部都是用极品雪梅?” “老头,卫王府不姓洛,她没有义务为了你那些小妾们累死累活。你若非要缩在这里躲清静,我是不介意将那些叔伯兄弟们都分家出去的。” 洛瑶暗下抽了抽嘴角,宁易非这家伙说话也……太狠了吧?嗯,好像还有那么一点点损? 不过,他这样护着她,她心里确实吃了蜜还甜。 是在老王爷面前,她不能将心欢喜表露出来。 也不知哪句戳到老王爷痛处,他瞪着宁易非,几乎立刻气得跳起来,“你、你这个不肖子孙,你这是准备气死我?” 洛瑶有些忧愁地悄悄往宁易非身后躲,祖孙俩这是要开战?好像还涉及到卫王府一些不为外人道的秘密,她是不是该回避呢? 宁易非却似完全没看到他暴跳如雷的模样,面无表情掠过去,淡声道,“祖父身强体壮的,哪会如此容易气死。” 他深深凝了眼老王爷,又冷然道,“倒是你的不肖子孙我,差点活不过十六岁那年了。” 老王爷听完这句话,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气势软下来,火气也霎时消散了。 “算了,你小子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我不管了。” “不,你得管。”宁易非才不让自己心软,“你不出面去管,他们肯定欺生。洛瑶不是管不过这卫王府,而是我心疼她觉得她没必要为了别人好过而累着自己。” 老王爷的火气立时又腾腾升来。 什么叫她没必要为了别人好过而累着自己? 他在这浑小子眼里是那个“别人”? 他在这浑小子眼里,还不瑶丫头这个外来的媳妇? 洛瑶碰到老王爷幽怨的眼神,禁不住激灵一下。心道这又不关她的事,他怨她也没用。能惹得宁易非心里有气的话,一定是这个老头以前做过什么令宁易非痛恨的事;瞧这老头如今的表情,知道肯定是这老头理亏。 一念至此,洛瑶心里才恍然大悟。难怪她提出要将卫王府分权而治时,宁易非二话不说赞同她的意见。并且一力保证,老王爷一定会同意她提的事情。 原来,还有这么一桩隐晦的陈年恩怨搁在祖孙之间。 老王爷皱着眉头负手在院子里走了两圈,末了,一脸无奈地妥协,“行,我管。” 说罢,他眼底精光一闪,将视线投向特意躲在宁易非身后的少女,“不过瑶丫头,你这么做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可别再拿刚才那套糊弄我,我要听实话。” 第869章 反对行不行 洛瑶静默一会,淡淡道,“祖父,卫王府只会让世子承袭亲王爵位对吧?” 老王爷点头,“天泽建朝之始,太祖定下规矩,除了嫡系嫡传弟子外,其他人绝无资格承袭爵位。” 洛瑶又道,“卫王府内务的收支与养宁家军的粮饷,一直都是分开的,对吧?” 老王爷又点头,“没错。” 洛瑶笑了笑,“卫王府只会传到世子手里,但他肩却担着几十万宁家军的粮饷,与卫王府几百号人的开支。”她微微一顿,语重心长轻叹,“祖父你看世子现在尚年轻,可再年轻的人承受能力也有度。” “养活几十万宁家军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温柔地看了看身旁的男子,眼底漾出淡淡心疼,“卫王府这一大家子的开支,既然有人乐意负担,为什么不将这担子分出去?” “算分的担子只是微末一点重量,那压在他肩头的重量也能少那么一点。” 老王爷半天没声。宁易非柔柔凝着她,微勾的唇角弯起的弧度温和又好看。 半晌,老王爷悻悻道,“你们俩倒会互相心疼,是没人考虑我这老头的感受。” 当然,他嘴吐着埋怨,心里却深觉安慰。虽说明面,得等到宁易非正式承袭亲王爵位之后,这卫王府才算完全正式交到宁易非手里。但事实,自那年虎头山一役之后,时隔不过半年,卫王府已经完全在宁易非掌控之下。 卫王爷想想那几十万军队,再想想卫王府这一大家子,他心里默默感叹一声宁易非这小子确实过得不易。 不过转念一想,老王爷又道,“不对,我差点着了你们的道。瑶丫头,打理卫王府内务这是你要操心的事。宁易非这臭小子要操心宁家军,那是在外面。你主内,他主外,互不相干。” 洛瑶轻轻一笑,“祖父,话是这么说。可是卫王府内务若不用我操心,换句话来说也是不用世子操心。这样,他能专注外面的事。我肩担子轻了,也等于他肩担子轻了。” 宁易非当然也帮腔,“不错,府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少了;也不会累着她,我自然安心。再者,她空闲下来还可多酿几壶好酒,难道她拿酒来孝敬你的时候,你不高兴?” 老王爷转着眼睛,目光从两人面转来转去,“你们……你们倒知道互相分忧,是忘了替我这个老头考虑一份。” 洛瑶笑了笑,不发表意见。宁易非掠他一眼,淡声里透着不明显的讥嘲,“祖父想让人心疼还不容易。” “行了,知道你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王爷没好气打断他,“这事按瑶丫头说的办吧。” 宁易非道,“那事不宜迟,祖父明天召集大家将这事落实了吧。” 老王爷横眉竖眼瞪他,“你着急什么?” 宁易非半垂眉眼,“过不了几天,我得去工部述职,你说我着急什么?” 他声音淡淡,却透出落索凉意。听得老王爷心里拔凉拔凉的,那凉意似冰水一样从心尖一点点往外渗,片刻便蔓延至四肢。 想起还长驻在府里的韦御医,老王爷拧着眉头,悻悻应下,“行,明天明天。” 目的达成,宁易非携着娇妻施施然走了。 翌日,老王爷如约召集了卫王府所有主子。 “今天召集大家到这里,是有件事要向大家宣布。” “从下个月开始,卫王府由钱老侧妃与卫老侧妃共同掌家。”老王爷声音刚落,底下大群人便似炸起一窝蜂一样“轰”一声嗡嗡开吵。 卫王爷用力敲了敲桌子,响若洪钟之声瞬息送出老远,“安静,先听我将话说完。” 基于他令人震耳欲聋的吼声,乱哄哄的人群很快恢复安静。老王爷冷笑一声,连气也懒得换一下,再不迟疑,一口气将洛瑶昨天所说的事吐了出来。 待他将事情宣布完毕,下面再度炸开了窝。 其反应最激烈的自然莫过于卫老侧妃,与她的子孙们了。 “老王爷,妾身打理卫王府将近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什么突然宣布让钱老侧妃也接手打理卫王府内务?”最不忿气的当数卫老侧妃,“你说,妾身做错了什么?” 老王爷目光一闪,忽然抬手往人群其安然看戏的少女指去,“这是世子妃的主意,你有什么不明白可以问她。” 他这一指,洛瑶突然变成了焦点,还是令人愤恨的焦点。 她心里暗叹口气,心想不管是卫王府还是安国公府,这两家的老头都不怎么可爱。她明明都努力讨好他们,结果调过头来,这老头还是不忘摆她一道。 “世子妃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如果说卫老侧妃对老王爷还打心里敬畏,那么对洛瑶这个新鲜出炉的世子妃,一个辈份差了两辈的小辈,那绝对没有半分敬畏。相反,听她此刻凌厉质问的口吻,知她压根不将洛瑶放在眼内。 “没什么意思。”洛瑶不避不让直视卫老侧妃,光是这份从容坦然的气度,令许多窃窃私语的人不敢轻忽她。“卫老侧妃你刚才也说了,你打理卫王府内务近十年,没功劳也有苦劳。” “我是心疼卫老侧妃你的辛劳,才找了个同样熟悉卫王府内务的人帮助你。好让你轻松一些,多匀些时间出来享受天伦之乐。” 洛瑶目光淡淡扫过卫老侧妃那一脉的子孙们,又笑微微道,“本来打理卫王府内务是我这个晚辈应份之事,不过我进门还不足一个月,对府里的杂务尚不熟悉,只好有劳两位老侧妃多费心了。” “世子妃,”卫老侧妃断然不服洛瑶的安排,一个小丫头片子才进门想分她的权?做梦去吧。卫老侧妃眼底毫不掩饰对洛瑶的轻蔑,“府里内务我已经打理惯了,若贸然放手让另外一个人打理,反乱了分寸。” “钱老侧妃一直都没插手过府里内务,我看这事算了。” 洛瑶似笑非笑看着她,“卫老侧妃,这事我和祖父商量许久才决定的。今天既然宣布了,下个月开始得按照这个规矩执行。” 她阖下眼皮,声音骤冷,“若卫老侧妃看过这东西之后还有异议,我们也可斟酌着办。” 第870章 丑态毕现 卫老侧妃看着她清淡含笑的面容,心头骤然不安地呯呯乱跳了几下。 狐疑递去目光,凝落洛瑶手里扬起的东西,“那是什么?” 洛瑶示意朱雀将手里的东西拿给卫老侧妃翻阅。 那是个小本本。卫老侧妃将东西接到手里便先怔了一下,待她翻看里面的内容时,脸色才猛地惊变。 一变之后,她“啪”地将本子合,凌厉的目光迸出隐隐怒火,她颤着声朝洛瑶咆哮,“世子妃,你造谣,这东西……根本不是真的。” 洛瑶接过墨玉奉来的热茶,慢悠悠呷了一口,才抬起头来看着她,笑微微道,“既然不是真的,卫老侧妃你慌什么?” 众人对她手里那个本子甚为好,听闻洛瑶从容反问,众人才留意到卫老侧妃满是横肉的脸泛了层灰青,那神情明显又怕又怒。 看卫老侧妃这模样,一眼知她心虚。 众人眼睛齐齐唰唰盯着她手里那个小本子,其热切万分的目光急迫表达出想要一窥究竟的好。 卫老侧妃一脸横肉难以抑制的抖了抖,“胡说八道,我哪里慌了。我是愤怒。对,我是生气,你堂堂世子妃竟然做出明目张胆构陷的事情来对付我一个长辈。” 洛瑶眼眸一沉,面仍带着笑意,可神情已然透出漫漫肃杀与冷凝来,“卫老侧妃真以为我没有证据?明秀坊的古董店于月卖出的山河图,到底……。” “老王爷。”卫老侧妃声音一颤,她刻意拔高的音量截住洛瑶并试图盖过她的话音,“世子妃她一个小辈如此胡作非为,你不管管?” 洛瑶一声冷笑,不紧不慢道,“卫老侧妃,别以为证据只有你手里那份。” “朱雀,将我准备好的东西都拿来,”她漠然瞄过卫老侧妃瞬间变得猪肝色的肥脸,悠悠道,“给大伙分发下去,让大家都观赏一下卫老侧妃的丰功伟绩。” 不愿意接受她的分权而治?还想着倚着长两辈的身份独揽大权? 我呸! 若非她不愿意将自己困在这繁琐杂务脱不开身,她绝对要让这个老肥婆从此以后连一钱的好处都捞不着。 欺她年轻欺她辈份低,一进门给她使劲使绊子,她如今还将一半的权力留给这个卫老侧妃,那也是她不喜打理内务的结果了。 卫老侧妃张了张嘴,捏着手里的小本子如拿着千钧的大石一样。 其实这本子面是记录了几条明秀坊交易情况而已,但要命的是,面手帐记录的东西,清清楚楚写明的那几件古董买卖来历与其差价。 算从没学过看帐的人,一看这本子特意勾出来的数字,也能一眼看明白其猫腻。 若让全府的主子都看过这小本子的帐,全府的人都知道她从一个古董店里狠赚了一笔……。 卫老侧妃肥硕如牛的身躯激灵灵一震,她胡乱抹了抹汗,在朱雀应声转身而去时,瞬间想明白其利弊,“慢着。”她抹一把脸,努力将刚刚凶神恶煞的怒火抹去,极力堆出和善的笑来,“世子妃何必如此着急呢。” “既然老王爷都同意世子妃的主意,我自然……”她咬咬牙,压下满肚子的不甘,透着凶狠狠的味道,悻悻虚伪而笑,“我自然全力支持世子妃的决定。” 洛瑶淡凉的目光流水一样掠过她堆满虚伪笑容的脸,朝朱雀招了招手,“卫老侧妃体恤你这丫头,你不必去了。” 体恤? 卫老侧妃蓦觉喉咙涌一阵猩甜,看着洛瑶淡淡笑颜,只能勉强将那口猩甜压下。 将卫王府内务暂时安顿下来之后,洛瑶终于有了闲情陪宁惜今——惜郡主到街逛逛。 宁易非这位胞姐他大两岁,在虎头山那件祸事发生之前便已远嫁外地一方侯爵。眉目与宁易非有几分相似,却没有宁易非眉宇潜藏的孤凉沉凝。洛瑶仔细瞧着,却觉这位娇美的惜郡主眉间似掬着一抷挥不散的轻愁。 洛瑶心想,宁惜今眉间的愁绪定然与夫家有关。不过宁惜今与宁易非这对姐弟都没有对她提起具体原因,洛瑶自不会打着关心旗号去行窥别人隐私之实。 “姐姐,前面的自由阁便是我与你说过的地方。在里面待着可有意思了,你可以独要一间房间,自由发挥你的想像力,或画花样或捏陶土。你想将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做成成品也可,是做成品的话,时日得久一些。” 洛瑶与宁惜今悠然行在街,边走边与她细说今日的目的地有何特异之处。 “若姐姐不喜欢在自由阁里面待着,旁边也有不少首饰铺子。” “好,我先进去转转。”宁惜今也不负洛瑶好意,从善如流的招呼一声自己的婢女,然后便走进自由阁。 这地方墨玉也来过几次,这丫头玩心还重,简直洛瑶这个正主都喜欢往自由阁跑。 “世子妃,你不进去?”看见宁惜今进去,墨玉也有些蠢蠢欲动了。 “我在周围转转。”洛瑶笑着否认,“我记得附近有不少卫王府的产业。”她虽然将卫王府内务都甩给两个老侧妃,不过卫王府的底子如何她还是得了解了解。 关键时候,她还得把控风险。 墨玉见状,只能掩着小小失望跟在她身边。洛瑶瞥她一眼,便笑道,“你若是想进去,那跟在郡主身边。有朱雀跟着我,你去陪郡主也行。” 墨玉连忙摇头,“奴婢还是跟着世子妃吧。”玩什么的,怎么能跟世子妃相。 洛瑶才走了几步,忽见斜里的铺子转出一人,惊喜叫住她,“瑶瑶?” “明珠。”洛瑶看见来人,眉眼也瞬间染满欢喜。北堂明珠身旁有高大身影跟,洛瑶眨了眨眼,“北堂将军也在。” 北堂明珠拉着洛瑶便道,“快到我娘亲生辰了,我和大哥到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合我娘亲心意的礼物。” “北堂夫人生辰吗?”洛瑶惊讶,“府不打算办个宴会什么的?” 北堂明珠怔了怔,拉着洛瑶的手盯着仔细地打量起来,“看你气色不错,可见在卫王府过得不差。前两天我让人送了请柬给你,你没收到?” 洛瑶眼神一深,正想说话,却见宁惜今有些心不在焉的从自由阁走了出来。 第871章 欺软怕硬 宁惜今看见洛瑶在附近与人攀谈着,犹豫了一下,朝洛瑶点点头,又往旁边的首饰铺指了指,打算走开。 洛瑶知道她想自己四下走走,示意朱雀跟,这才继续在原地与北堂明珠说话。 宁惜今却没料到,她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几步,却蓦然有人惊喜叫道,“惜今?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可算让我见着你了,你现在住哪?住卫王府?” 这男声欢喜里透着激动,音量似乎也因激动而忘了压低。洛瑶离得不远,自然被这声音惹得扭头去看。 角度的关系,她可以看见宁惜今的侧脸,也可看清那发声的男人侧脸。 那人宁惜今高出大半个头,长得斯白净,一眼望去,倒像个弱的书生。 可听他激动的语气,再听他对宁惜今的称呼,洛瑶可以肯定这个男人……应该是宁易非的姐夫了。 “你之前为什么不肯给我捎个信呢?”男人激动伸手去抚宁惜今被风吹乱的头发,语气热烈又疼惜,“这些日子没有你的行踪,我真是一通好找。” 宁惜今乍然看见这张熟悉的脸,面也是一阵由衷欢喜。不过随着男人越往下说,她脸的笑容便越淡。 男人似乎还没察觉她情绪有异,更没留意到她已经有意避开他伸来的手,仍旧满心欢喜道,“惜今,不要闹脾气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清官难断家务事。洛瑶听闻这句话,心里完全确定这个男人是宁惜今的夫君。因为确定了身份,她也没急着过去。 宁惜今这段日子住在卫王府,不说郁郁寡欢,起码也是强颜欢笑;既然如今正主追来,她该给机会他们夫妻二人解决矛盾的时间。 洛瑶心安理得的待在原地与北堂明珠说话,眼角却仔细留意着宁惜今那边的动静。 谁知这句话后,宁惜今原本尚有喜色的脸蓦地冷了下来,还一把拂开男人的手,低头冷笑,“我在闹脾气?你认为我在闹脾气?” 男人见她脸色骤变,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低声下气讨好,“惜今我错了,你离家一个多月,我想你都快想疯了。不管我们有什么矛盾,你先跟我回家好不好?” 宁惜今低着头,声音冷而沉,“我问你,你是独自京来的?还是……?” “夫君,”拐角处,忽有女子娇呼打断了宁惜今,“你怎么也不等等我……表嫂?” 错愕扬的语调,在看见宁惜今之后似乎眼睛也瞪圆了,“原来夫君寻到表嫂了。”女子轻叹一声,随即又强笑道,“表嫂快跟夫君回去吧,他为了你,这些日子以来吃不好睡也不香。” 宁惜今自看见这个女子开始,脸色接连变了三变。再听着这话,她禁不住嘲讽的冷笑一声,“冷小姐如此担忧你夫君,你们自去吧。” 一拂衣袖,她连看也没再看那个白净斯的男人一眼,直接绷着脸转身走。 情况急转直下,真叫旁观的洛瑶目瞪口呆反应不过来。她望了望那个柔弱女子,口口声声唤着宁惜今的夫君为夫君,却唤宁惜今为表嫂?她目光轻轻划过那女子微微隆起的腹部,眼底泛出一抹若有所思来。 那男人见宁惜今瞬间变脸说走走,他责怪的瞪了眼那柔弱挺着孕肚的女子,低斥道,“你不在家里好好待着,跟在我后面干什么?” 宁惜今本来调头要往洛瑶相反方向走的,不过她迟疑一下,大概觉得那个姓冷的小姐甚为刺心,脚步一拐便拐了方向往洛瑶这边走来。 当然,洛瑶与北堂明珠在树下说着话,这边的街道还有好几条路呢。宁惜今往这边走,也是刻意避着人,自然不会选择直直往洛瑶这边走来。 洛瑶看见她失魂落魄又怒火烧的模样,眼神一深,遂歉然笑了笑,“好像出了点意外,明珠我们改天再聊。” 北堂明珠也看出情况不对,自不会再拉着她多说什么,“好,过两天我去卫王府看你。” 在两句话的时间,那个斯白净的男人也一脸着急的追了过来。不过他后面,那个挺着孕肚的女子也一脸紧张的小跑追着,“夫君你别着急,表嫂不是住在卫王府吗?算她现在不愿意见你,回头你再到卫王府请罪,她自会跟你回家的。” 洛瑶见她嘴里似劝着那男人,可脚下动作并不慢,几乎齐步跟着那男人,两手柔弱无骨的手臂还牢牢攀了男人臂弯。 “小姐,你慢一些,你现在可千万跑不得。”后面有婢女大为紧张的追了过来。 洛瑶冷眼望去,唇边已噙出了冷笑,接下来这什么姓冷的小姐该身子不适了吧? 她念头未转完,果然便听闻那女子“哎哟”一声,然后捂着肚子白着脸痛苦无的蹲下去。 “你怎么了?”她这一蹲一拽,那男人哪里还能甩开她不顾继续追宁惜今去?无奈之下,男人只得焦急地往宁惜今离去的方向张望,又烦躁的停下脚步照顾脸色苍白的女子,“你现在的情况不要随便出来到处乱跑。” 洛瑶冷笑一声,顾不得再听这男人埋怨也没兴趣再看这女人演戏装可怜,直接拔腿往宁惜今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再说宁惜今先喜后怒甩袖离开,脚步自然迈得飞快,洛瑶不过稍稍在原地耽搁片刻,再追过去,见她已经奔到了街口。 这时的宁惜今心里又痛又怒,走起路来都似带着一股火气;她愤怒的同时,想起一腔无处安放的往昔,又觉心乱如麻。 她失魂落魄的漫无目的往前奔着,却不期然在一家首饰铺门口与刚从里面出来的人碰了一下。 恍惚只听得隐约有闷响落地,她皱了皱眉,定了定神停下脚步,朝意外撞到的人诚恳道,“对不起。” “刚才我撞跌你的东西吗?”宁惜今道过歉后,才看清自己无意碰到的人是一个少女,“请姑娘看看东西撞坏了没有?坏了的话,我照价赔偿给你。” 那少女看见宁惜今神思不属,明显没有留意刚才她们相撞时,她也有责任。又听闻宁惜今肯全盘按价赔偿她的损失,她飞快地打量宁惜今一眼,眼睛往某处瞟了瞟,立时毫不心虚的摆出受害人的姿态来。 她往地一指,皱着眉冷冷道,“我刚刚才拿到手的首饰全被你撞跌了,那都是玉石做的首饰,估计让你这一撞,全碎了。” 第872章 给脸不要脸 宁惜今望了望跌在地那个首饰盒,确实有些首饰掉了出来,不过掉出来的东西并非玉石,而且也没有摔坏。 她诚心诚意的道歉赔偿,这姑娘却拿她当冤大头来讹? 宁惜今声音也微微冷了两分,脸的歉意隐去,换了疏离与冰冷,“那姑娘你估算一下给个价吧。”算这一盒子的首饰都摔坏,她也不是赔不起。 那少女骨碌碌转着眼睛,似乎在打量着宁惜今什么身份,她又能从获得多大好处。不过她还未确定宁惜今的身份,却一眼看了宁惜今戴在腕间一只镯子。 那是一只凤血玉的镯子,玉色该清透的清透,该灵动的灵动,是不识货的人一眼望见也会被这只镯子吸引。 少女让身后的婢女过去将跌在地的首饰盒捡起来,然后随意往宁惜今跟前晃了一下将盖子合,“看见了吧?我的首饰都被你这一撞给摔坏了。” “不过我看你也不是诚心的。”少女隐去眼底骄矜之意,却两眼放光盯着宁惜今腕间那只凤血玉的镯子,“不用你全部赔偿了。” “只是……我打这盒首饰是赶着近日参加宴会而订制的。”她盯着宁惜今的手镯,目光越发炙烈,“你赔银子的话,我可赶不及再打造。” “这样吧,我看你手这只镯子还不错。看在你态度诚恳的份,我也不要你多赔,将这只镯子赔给我吧,让我参加宴会的时候有合适的首饰戴便行。” 她一副大度的模样,一会功夫噼里啪啦自说自话施恩的口吻将话说全了。 宁惜今默默看了眼手镯,“抱歉姑娘,这只手镯不能赔给你。” “你若是怕来不及再打造首饰参加宴会,不如到别的首饰铺选现成的。只要姑娘看得,当我赔偿给姑娘的。”她冷淡的语气也没有透半丝盛气凌人的架势,不过这个任那少女挑拣的态度便足可说明她不在乎银两。 但眉目自然流露出来清贵天成的气度,却非寻常人家能装出来。 她不愿意拿腕间戴着的凤血玉镯子作赔,是因为这只镯子对她有特别意义而已。 如果这个少女是个稍有眼色的人,都应该猜测得到宁惜今身份不简单。 可惜这少女似乎鬼迷了心窍一般,执拗的盯了宁惜今手里不愿意让出的凤血玉镯子。 “你这人怎么这样?”她听闻宁惜今不愿意拿手腕的镯子作赔,登时一脸恼火指责起来,“若不是我赶着时间参加宴会,我断然不会同意让你拿这只破镯子抵赔偿的。” “可恨你这人还得寸进尺,连累了我,连赔点东西都不愿意,还故意装什么大度;赔不起赔不起呗,直接承认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何必在这假惺惺说什么愿意按价赔偿。” 宁惜今不介意这少女看低她,但她心情本极坏,实在不愿意在这里跟这少女纠缠不休。可她手这只镯子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赔出去……。 皱了皱眉,宁惜今也失了耐性,扭头望向跟来的婢女吩咐道,“秀兰,拿一千两银票给这位姑娘作赔偿。” 至于这少女事后买不买得到心仪的首饰? 只要有银子,宁惜今不觉得在这些首饰铺里会买不到刚刚摔坏那只镯子。 那少女却认为此举让她受到羞辱,竟不接银票,反前拉着宁惜今,“你站住,我不要银票,要赔你赔手里的镯子给我。不然的话,我们去见官。” 这时,首饰铺里面的人也被惊动出来了。当然,首先奔出来的是一位妇人,她奔到门口看见少女拽着宁惜今,连问也没问一句,下意识认定是宁惜今做了错事,“清韵,发生什么事了?” “娘,”少女一见妇人,立时来个恶人先告状,“她刚才冒失撞到我,害我的首饰掉到地全摔坏了。她不愿意赔偿,还想拍拍屁股走人。” 宁惜今一句辩解的话也懒得说,只望着婢女,“秀兰,赶紧拿银票给她。” “我不要银票,我要你赔这只镯子给我。”眼见那个婢女果然拿银票,少女急了,大概仗着自己这边人多,竟然直接动手去捊宁惜今腕里那只凤血玉的镯子。 这番争执说起来话来,其实也不过眨眼功夫而已。 这时,洛瑶发现这边不对,已经加快脚步赶了过来。 “住手。”眼见有人直接拽着宁惜今抢东西,洛瑶一瞬几乎惊愕瞪圆了眼。她高声一喝之际,朱雀已然闪身过来将那个少女给挥离了宁惜今身边。 “姐姐你没事吧?”洛瑶实在想不到京城还有人胆敢明抢惜郡主的东西。她看着面色不好的宁惜今,一时又是抱歉又是恼火。 “我没事。”宁惜今摇摇头,随即漠然望向被挥出一边的少女,“我这只手镯是母亲遗物,恕我不能赔给姑娘。” “姑娘盒子里全部首饰加起来顶多值三百两银子,现在我赔姑娘一千两银票,已表达出足够诚意,若姑娘再不知好歹非要纠缠夺了我这只手镯,我纵然不喜麻烦,却也不怕陪姑娘去衙门走一趟。” 那妇人扬眉打量了洛瑶一圈,见她身也没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心里便认定洛瑶与宁惜今并不是什么权贵人家,是有点小钱而已。 她瞄了瞄宁惜今手那只镯子,同时也跟她女儿一样起了贪念要将镯子据为己有。 “我女儿好好的首饰被你撞坏,你赔她一只手镯怎么了?若不是她等着要戴首饰参加宴会,她还看不你这什么手镯呢。” 洛瑶看怪物一样的眼神打量起这对母女来,刚刚惜郡主都已经表明不能赔这只镯子出去的原因,是因为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这对葩母女怎么还这样无耻? 洛瑶正准备亮出身份好好“教育”这对母女一番,却见北堂明珠兄妹也走了过来,北堂明珠看了看这对母女,还惊讶道,“方夫人?方小姐?” 母女二人看见北堂明珠,惊喜之余随即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原来是北堂小姐。” 北堂明珠刚才也将事情听了个大概,她冲洛瑶眨眨眼,才道,“方夫人,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那少女却冲口道,“北堂小姐,她们太可恶了,你怎么能跟这样的人交朋友!” 第873章 还不够 北堂明珠脸一沉。 “方小姐,我的朋友什么品性我清楚。既然人家已经以三倍的价钱赔偿方小姐的损失,方小姐还纠缠是不是太不该了?” 言下之意,贪心有个限度,别想得到人家三倍的钱,还惦记着人家娘亲的遗物不放。 方清韵听出她语气里的鄙薄与轻蔑,一张俏脸霎时涨得通红。 北堂牧这才慢悠悠走过来,他挑着眉,朝洛瑶挤了挤眼,笑道,“世子妃,惜郡主,两位遇麻烦了。” 方清韵还不明白这两个称呼意味着什么,因为她在看见笑声爽朗气质狂野的北堂将军时,一颗芳心都怦怦的激动得快要从嗓子跳出去,哪里还有脑子思考别的。 方夫人却“轰”一声,瞪大眼睛望向宁惜今,喃喃失声,“惜郡主?” 一直在旁等着看好戏的朱雀望了望街口,忽朝洛瑶低声道,“世子妃,世子来接你和郡主了。” 北堂牧望了望街口,古怪地挑了挑眉。宁易非来得非常快,几乎眨眼功夫,风华无双的男子便长身玉立站在洛瑶身边。 方夫人母女未来得及反应,宁易非默然打量她们几眼,再望了望婢女手拿着的银票,便片刻猜想出发生了什么事。 “姑母,”他面无表情扫过神情惊讶的方夫人,“方家富有,想必不至于当街不要脸讹卫王府的东西。” “姐姐,”他望了望面色微变的宁惜今,又看着洛瑶,“我们回去。” 至于婢女秀兰手里拿着的银票? 在他表明态度之后,那婢女立时见机的飞快将银票收了起来。 在场众人,除了眼神古怪的北堂牧与面色复杂的方夫人外,几乎所有人都被宁易非那一声“姑母”给惊得瞪大了眼。 不过这时候,谁都没有先出声打破这尴尬又古怪的气氛。宁易非拉着洛瑶,转身便走。至于宁惜今?垂着眼眸同样连看也没再看方夫人那对母女一眼,与自己弟弟一道往回走。 北堂明珠意味不明地打量了方夫人母女一眼,随即拔腿追了过去,“瑶瑶,你等等我,我还有事跟你商量呢。” 她一追过去,北堂牧似笑非笑弯着嘴角,同样也跟了过去。 片刻功夫,一大群人便瞬间走了个干净。只剩方夫人母女还怔怔的留在原地。 良久,那少女方清韵才反应过来。她望着众人离去的方向,终于迟钝的狠狠跺了跺脚,“娘,刚才那谁?为什么唤你姑母?还有,他们还没赔偿我的损失呢,怎么让他们走了呢?” 方夫人眼神晦暗下来,她想了一下,眼底又忽地闪烁起惊人的光芒,“清韵,刚才那个人是卫王府的世子宁易非,他叫姐姐那个——是卫王府的惜郡主。至于另外……。” 方清韵吃惊又迷糊地看着她,“他们竟然是卫王府的……世子与郡主?那他为什么会叫你姑母?而那个什么惜郡主却一直没认出娘来?” 方夫人阴森地垂下眼眸,语气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怨恨来,“此事说来话长,待回去之后我再与你细说。” 对这事同样好的人,还有洛瑶。 不过洛瑶一向能克制自己的好心,不该她问的她绝不会多嘴问一句。宁易非若想告诉她,不用她问也自然会说。若得她问出口,他反而为难……她不知道也罢。 洛瑶不问,但宁易非拉着她了马车之后,顺手将她搂在怀里。静默片刻,却幽幽一叹,自己说起卫王府某段秘辛。 “刚才那个女人,是与我父王一母同胞的姑母。”他歪头将她惊异的神情收进眼底,苦笑,“绝对没有疑问的一母同胞。” “不过知道她是卫王府郡主出身的人,却并不多。” 宁易非温雅的嗓音有叹息,却没多少感伤或者怨念成份在里头。他默了片刻,仅事论事将所知事实缓缓说出来,“大概在我父王不到三岁时,当时的卫王府出了些意外。” “当时祖父与祖母带着父王均在外地,后来还与染过疫病的人打过交道。祖父他们为了安全考虑,没将当时留在京城卫王府的姑母接到身边。” “后来他们带着父王辗转各地,姑母则一直被留在卫王府。转眼过了几年,待到时局平稳,祖父他们带着父王回府,姑母发现祖父母对她十分陌生与客气;对父王,却亲近疼爱。” “她想起这些年像孤儿一样被留在卫王府生活,心里慢慢怨恨起父王与祖父母他们。同时也怨恨父王抢走了属于她的父母疼爱,又怨恨祖父母狠心偏心,一直将她丢在京城不管不顾。” “后来更发展到祖父母稍有一点小事不如她意,她大发雷霆;除了指责父王外,还曾指着祖父母鼻子怒骂。” “祖父母觉得心里确实对这个女儿有愧一般情况下也容忍了她的坏脾气。谁知有一回她变本加厉,还准备暗加害父王。这事被祖父母他们撞破之后,她非但不承认不悔改,仍我行我素指责祖父母偏心。” 洛瑶皱了皱眉,想不到刚才那个妇人竟有如此偏激的心性。 “后来她慢慢长大,自己看了方家的儿郎,不顾祖父母反对硬要嫁进方家。祖父母见苦劝无用,最后便由了她性子。谁知出嫁之后,她立刻在外四处抵毁祖父母与父王,还扬言从此与卫王府断绝关系。” “她生是方家人,死是方家鬼,与卫王府再无半分关系。” “祖母是那次之后被这个女儿伤了心脉吐了血,之后身体才每况愈下。”宁易非叹气,“祖父也因此怒急攻心,父王见她如此绝情,连父母孝悌兄弟情义半点也不顾。便再也不肯认这个姐姐。” “祖父也被她伤透了心,后来终遂了她愿对外宣布与她断绝关系。这几十年来,她怨恨父王,自然也对我们不待见。” “以前姐姐未嫁时,在京城倒偶然见过她的面。不过姐姐将近十年没见过她,她如今变化也大,姐姐今日好像也有些心不在焉,两人这才半天都没认出来。” 洛瑶想起今日所见那个白净斯男子,微微沉吟,“姐姐她……。” 第874章 雷霆之怒 宁易非见她神情古怪,不由困惑看着她,“怎么了?” “没什么。”少女摇头,“回头你去陪陪她。”左家的人既然找来京城,惜郡主不可能一直继续平静在卫王府住下去。 洛瑶想着方家那对母女,想起北堂明珠,再忽然想起被人隐没的请柬,玉白的面容隐隐透了丝怒意,“你看我们到家了。” 一转眼,他们已到门外,洛瑶从马车瞟了眼飞檐高翘的巍峨府邸,唇角微微漾出一抹嘲弄笑意。 宁易非握了握她的手,“你今天古古怪怪的?” “受了点刺激而已。”少女嗔他一眼,“你自己先回华庭,我处理一些杂事,稍后再回去。” 宁易非默了默,他已经知道她的请柬被人弄没之事,此刻也从她平静的面容下看到了杀伐果断的怒气。想了一下,不由笑道,“洛瑶,小事而已,也值得你大动肝火?” 洛瑶按住他的手,低垂的眉目却一瞬现了森然,“由小及大。他们试探着欺我一回,若我不作声,他们自然会有第二回 第三回……”她低叹一声,叹息过后,眼底却现几分怒火,“你别管我。若一回我整治不严,以后我得长日被困在这泥潭里。” 她双目熠熠,汪汪流转的眼波清澈如泉,闪亮的眸子却又星更灿更亮。便是这样令宁易非瞬间失去心魂的目光里,她却透着不容质疑的果决,“既然嫁与你,不管这座府邸是龙潭还是虎穴,我都不会退。” “不退,自当进。你知道我不喜欢麻烦不喜欢束手束脚,所以我解决麻烦一向喜欢怎么省事怎么来。” 宁易非来了兴趣,含笑看着她,戏谑道,“这么说,世子妃要发威?那我更该在旁边看着,这样的机会错过一次,以后也不知何时才会有。” 洛瑶微微一笑,却不再说话,直接动手轻轻一推,鲜明表明她的态度。 她的神威——不给他看。 她选择了他,嫁进这座高墙森森的大院,她得肩负起女主人的责任。他放开手脚,她才能迅速成长,与他共进退。 淡淡一笑,洛瑶带着朱雀与墨玉走向门房。 她示意朱雀过去交涉。 朱雀二话不说,漠然盯着门房笑得虚假的脸,直接道,“明叔,世子妃想查看三天前各府往来投贴的记录。” “这个……”门房瞄了眼洛瑶,见那女子神情淡淡面带着笑,看着和气而没有一分气势。眼珠一转,他面露难色,摊手,“世子妃问得不巧,这几天的投贴记录今天不小心洒了茶水被糊了。要过两天,才能将记录补全。” 洛瑶随意瞄了眼门房,“哦,被茶水糊了?我不看它不糊,早洒晚不洒的,它倒善解人意会挑时候。” 她慢悠悠说完这句,给朱雀递个眼色,“很好,你来吧。” 有些人非要赶着作妖找死,她也不好对他们太仁慈的。不然,老天爷也看不过眼。 朱雀面无表情看着门房,声音跟她的面相一样冰冷,“给你半息的时间考虑,现在立刻将记录的本子拿出来;或者——”她眼底乍然爆闪异光芒,盯得门房激灵灵一震,唇音这才轻飘飘落下,“变成逃奴。” 逃奴者,主子追到人,可不问情由不论轻重,直接将人打死。 门房虽然有些怕朱雀的眼神,但他瞄了瞄笑微微没有一分脾气的洛瑶,心里压根不相信这位世子妃敢直接做这种事。 不过吓唬他而已。 嗤之以鼻轻嘲一笑,他心神大定,笃定洛瑶不敢直接血腥拿他做章。 底气便硬了起来,“记录的本子确实被茶水糊了……。” 洛瑶凉凉望过来,那目光平淡静然,却自带让人震惊的慑人气势。门房被她瞥一眼,便惊得忘记后面的话。 朱雀隐约冷笑了一声,“既然你做好选择,那别后悔。” “悔”字未毕,她已闪电出手,利剑出鞘,朝着门房瞪大的眼瞪圆的嘴,毫不留情斜刺过去。 “朱雀,杀鸡焉用牛刀。”洛瑶淡淡的声音成功阻止了朱雀还差半点刺进门房胸口的剑尖。 门房却已吓出一身冷汗几乎瘫软在地,众目睽睽,说杀杀。 他终于意识到洛瑶是认真的。那淡淡的别样清浅的目光与面容,却像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那样恐怖。 “奴才错了,奴才错了。”门房顾不哆嗦,立即连滚带爬的进屋去翻找记录本子。 洛瑶冷淡掠过去的目光,隐约透着讥嘲的影子。 有些人,是典型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一个小小门房,能仗着谁给他撑的腰?真以为她不敢动他? 笑话。 洛瑶拿到记录本子翻看过之后,又给朱雀瞄了一眼。她眼神在说:这个门房……已经是逃奴。 朱雀漂亮的眼底闪过浅浅戾气,看门房的眼神已经在看死人。惹得世子妃发怒,你们也算人才了。 “明叔,逃奴的下场你没忘记吧?” 自以为已经逃过一劫的门房乍然听闻朱雀这句平淡无的问话,还愕然懵了一下,“啊?” 他却没想到,朱雀那柄已然归鞘的锋利剑尖,却在他尾音未断之前已从他后背穿过了前胸。连一丝惊呼都没让他发出,让他断了气。 洛瑶连看也没看那轰然倒地的门房一眼,迈着优雅的脚步往里走,“门房接了帖子之后,下一步是负责往内外院分派帖子人,专门将帖子派往各人手里了?” 朱雀点头,“世子妃说得没错。”她抽出剑瞄了瞄,然后眼底带出淡淡嫌弃在门房身擦了擦,确定没有血迹之后才归鞘。 洛瑶若有所思地停了停脚步,随即便往西偏门走去。往内外院分派帖子的地方,设在西偏门一个小跨院。 她到的时候,在门口“处死”逃奴门房一事还未传到里面。那个负责分派各式帖子的男人叫陶东远,见着她,也不过懒懒散散挑着眉,“世子妃?哟,你怎么到这地方来。” 洛瑶一句话也不和他啰嗦,直接开门见山道,“三日前,宁国公府送了帖子过来。我想看看你手里积压的帖子,到底预备积压到何年何月。” 陶东远似乎极为诧异,“积压帖子?没有的事。世子妃你一定弄错了。” 洛瑶冷笑一声,眉眼仍旧淡淡从容,可笑意却似染了冰的寒霜一样——冻人。 第875章 是他的人 “我弄错了?”洛瑶懒懒伸出指头往某处一点,“那好,你告诉我那张帖子现在何处?” 陶东远两眼精光闪烁,他转了转眼珠,道,“这个……待奴才先查一下。” “我等着。”少女目光淡淡,眼眸转动时,如秋日带着瑟缩凉意的风拂过,陶东远莫名便震了震。他惊骇的偷瞄了洛瑶一眼,却又觉她平平常常和气得没有一丝主子的气势。心里哂笑一声,安慰自己刚才一定是他错觉。 不过一个自作聪明的丫头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陶东远心里暗嗤一声,转身进屋假意翻找一会,然后面恭敬心下暗嘲,道,“世子妃,那张帖子一时半会寻不着,有可能丢了。” 朱雀目光一深,洛瑶却没什么异样,只似笑非笑盯着他打量一眼,“陶东远,你知道刚刚,在外面对,那个门房对我说记录各府送来帖子的本子被茶水糊了。” 她故意停了一下,才轻声道,“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她声音浅淡如云,不带一丝火气,甚至还透着让人放松心防的温和柔软。 “怎么样了?”陶东远眼皮一跳,下意识重复了她的话。 朱雀挑眉冷笑,“那个逃奴,已经被我一剑杀了。” 陶东远骇然变色,他看着洛瑶,惊得腾腾倒退,“世子妃,我是三老爷的人,你不能因为这点小事杀我!” “不能?”洛瑶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她弯弯唇角,星子般灿亮的眼睛看着他,声音更轻更淡了,“哦,你拿着卫王府的月银,不尽心办好卫王府的差事,还好意思跟我提这个。” 如果这个人,稍微机灵一点说一句“他是卫王府的人”,也许她还会考虑开一面。 现在么? 她阖下眼皮,淡淡的声音却透出决绝杀意,“陶东远,告诉你,在卫王府里还没有我洛瑶这个世子妃不敢做的事。” 她余音尚在空袅袅,陶东远只觉有阵凉风划过脖子,然后,他连眼皮都没有力气合,再然后……没有然后。 “仗着三老爷身边一个小管事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敢肆无忌惮在府里糟蹋姑娘,你这种人一剑杀了都便宜你。” 朱雀抽出剑来,仍隐隐不忿再补一句,“还敢仗着痴长几岁欺生?死有余辜。” 洛瑶面无悯色,漠然拾步跨过地的尸体。本来直接杀人这种野蛮残暴的手段,以往洛瑶从来不屑用。 不过卫王府各路牛鬼蛇神特别多,且特别不安份,她心情不太好,所以不介意破破戒。 相信今天之后,至少明面,那些人再也不敢使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轻忽她。 洛瑶今天因为一张帖子,直接杀了两人。这事一时震慑得府内各方蠢蠢欲动的势力,再不敢轻举妄动。 翌日辰末,肃阳侯府的左司大公子登门拜访了。不过这位左大公子拜访的不是宁易非这个小舅子,而是前来拜访老王爷。 至于这位左大公子,洛瑶昨天已经与他打过照面。也知道了肃阳侯府准准备举家都迁往京城一事。不过目前,追妻心切的左大公子先赶到了京城,其他人等还在永州安排着后续事宜。 墨玉看了看正在院子里摆弄花草的少女,一脸古怪道,“世子妃,外面有位自称是姑爷表妹的冷小姐前来拜访你。” 洛瑶动作一顿,眸子霎时涌出淡淡不明光芒来,“姑爷表妹?” “真有意思。”她笑了笑,“姑爷前脚才门拜访老王爷,她一个沾亲带故的后脚跟着来拜访我?” 墨玉听她语气微嘲,却看不懂她什么意思,“那世子妃见还是不见?” “见,这么有趣的人,怎么能不见呢。”洛瑶低头浅笑,神情却诡谲难辩。 墨玉转身出去了,没过多久,她将那位自称姑爷表妹的冷小姐带进客厅。 此女长着一张我见犹怜的柔弱相,从她手背突起的青筋可窥见她神情隐隐紧张。洛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视线掠过她柔弱的面孔,心里更觉此女今日来意有趣。 “冷向云今天冒昧来访,还请世子妃见谅。” 洛瑶似乎没有看见她隆起的腹部一样,端坐首坦然接受她福身行礼,“冷小姐多礼了,你请坐。” “既然冷小姐与姑爷左家是表亲,冷小姐与卫王府也算是亲戚。” 洛瑶闲闲客气一句,目光一转,话题便跟着岔开,“不知今日冷小姐前来是为何事?” 若说单纯来拜访她,这话不管谁听了都不会相信的。 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那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冷向云呆了呆,她真没料到卫王府这位世子妃如此直接。原本她还准备了一箩筐的话,看如今这情况是用不了。 她略略有些不安地瞄了眼洛瑶,柔弱的面孔透出几分怯怯来。然而目光拂过微隆起的腹部,似乎瞬间又给予她无限勇气,让她慢慢坐直了腰,神情依旧有些怯弱不安,可眼神却透出一股坚定来。 洛瑶不动声色留意着她种种细微变化,心里在暗暗称,却也不主动出声打破沉默。 很显然,这位冷家表妹在酝酿情绪。 “世子妃,我知道表嫂她心里恼我。还因为我,进而连带着也恼了夫君。”说这话时,冷向云细白的手有意无意抚了腹部,“认为夫君……有负于她,这才一气趁着世子与世子妃你大婚的机会,独自离家京。” 洛瑶表露出适度的好眨了眨眼,却不打断她说话。 “可这件事,说起来真不能怪夫君。”冷向云苦笑一下,看见洛瑶露出疑惑之色,才想起自己说得无头无尾。她低低一笑,神情透着诚恳与歉然,“抱歉,世子妃一定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应该从头跟你说起的。” 洛瑶不置可否回应一句,“我是听得不太明白,不过若事情涉及个人隐秘,冷小姐可以不说。”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隐秘可言。”冷向云轻叹一声,面露恳求的看着洛瑶,“不过我有一个请求,世子妃听完来龙去脉之后,能不能帮忙劝劝表嫂回家?” 第876章 谁接你去的 “冷小姐。 ”洛瑶似笑非笑打量过去,“卫王府的姑爷是你表哥,我们惜郡主是你表嫂,这个我知道。不过我有一事不明,我们姑爷怎么不是郡马爷反倒成了你夫君?” 洛瑶平平静静看着旁边柔弱如花的女子,眼眸一片纯澈之色。连她坦然而出的疑惑,在这片纯澈之下都显得那么光明正大,毫无杂质。 不过洛瑶心里却止不住冷笑,算眼下这位冷小姐真怀了左家骨肉,他们卫王府的姑爷也还轮不到这位冷小姐叫夫君。 夫者,唯妻方可称也。 宁惜今才是左家名媒正娶的正妻,即使将来百年之后入土化灰,谁也夺不去她这身份。 冷向云脸色白了白,她眼底闪过一抹难堪,不过咬了咬牙,很快她又让自己恢复如常。 “这个……是我失言口误。”她恳求的看着洛瑶,“还请世子妃莫要见怪。” 洛瑶微微一笑,神情不辩喜怒,“原来是口误,不怪,当然不怪。” 她声音浅淡,冷向云却听出其隐隐嘲讽。 想起今日前来的目的,她只能强压心头屈辱,佯装听不懂洛瑶话外之音。定了定心神,牵强笑道,“自表嫂与表哥成亲之后,这么多年他们一直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洛瑶心一动,她打量着眼前年纪应该她还小的冷小姐,心里狐疑在想难道这位冷小姐是因为这个,才渐渐对那个不低于大她十岁的左家表哥生情? “可表哥是肃阳侯府嫡子,还是嫡长子。这些年他与表嫂感情极好,却也随着年纪渐长慢慢有了忧虑。表哥一心一意待表嫂,成亲这些年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 “可是他们成亲将近十年,表嫂却一直、一直无所出,”她侧目看了看洛瑶,想从洛瑶脸看到震惊意外或者类似同情的神色。然而一瞥之后,却令她失望了。洛瑶面还是漾着淡淡微笑,不喜也不怒,此外,再没有别的多余表情。 冷向云暗下皱了皱眉,继续道,“家里人因为这事不停的劝说表嫂与表哥,让他们……另外再纳几个妾室回去为左家开枝散叶。算万一表嫂真不能生养,到时将妾室的孩子寄养她名下,表哥这个肃阳侯府嫡长子也能名正言顺继承家业。” 又是继承家业! 果然跟孩子有关。 洛瑶心下思潮幽晦浮动,面却半分波动也不显。 冷向云小心翼翼打量着她,见她含笑不语,一心一意倾听的模样,只得又接着道,“可表哥早年在娶表嫂之前立过誓,这辈子只娶表嫂一人,绝不纳妾。” “原本家里人也不曾逼迫他做出违背自己誓言之事,可表嫂不能生下一儿半女,这事始终像根刺一样横亘在左家众人心里。表哥被他父母催逼得急,心里也是烦躁不堪。” 说到这里,冷向云微微低下头来,脸露了淡淡尴尬之色。 不过那浅淡尴尬落在洛瑶眼里,却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她的尴尬里,隐隐藏着得意。那是一种如愿以偿的得意,这得意里头又透着一丝诡计得逞的意味。 洛瑶心里打个突,想来其内情绝不会像眼下这位冷小姐说来的如此简单。 “一天我们冷家与左家举行家宴,表哥因为心里烦闷多喝了几杯,然后……然后将因事路过客房的我误当表嫂,强行将我拉了进去……,”她深深吸了口气,不管这种事是算计发生还是真因意外才导致,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光彩愉快的经历。 尤其如今,她还得在一个基本还算陌生人的洛瑶面前剖开。 她面色当然不自然,而且低垂的眉眼还挂着掩藏不住的难堪。 可想到后面的事还指望着洛瑶出面帮忙,她又只能将难堪收起,咬咬牙,带着几分凄楚几分无奈继续往下说,“我一个弱女子,怎敌得过表哥的力气?我那时有心呼救,可因为当时家宴,所有人都抽调到前面帮忙,根本无人留在客院。我叫破喉咙,也没有人靠近……。” “事发后,我本欲一死了却残生。可看着父母苦苦哀求流下的眼泪,凄泣怆然的面容,我不敢自私放弃生命。”说起往事,似乎确实伤痛入骨,她忍不住掏出帕子无声拭了拭眼角闪动的晶莹。 待情绪缓了缓,她才接着道,“后来我央求父母,让我出家长伴青灯古佛。我心里敬重表嫂,虽然在不情愿的情况下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可我心里却从没想过要介入她与表哥的婚姻里……。” 听闻这一句剖白,洛瑶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嘴角。心里却在无声冷嘲,这句话的真假如何,她自不必细辩,总之这事能骗天骗地骗别人,却骗不了冷向云自己。 “谁知我去了寺庙两个月后,却发现、发现怀孕了。”说到这,她白着脸抚腹部,眼底隐隐有了泪光,“不管这个孩子能不能留下来,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在庙里待下去。” 洛瑶心下默然。不管落胎还是生子,这种事都不能在庙里进行。 “表哥家里知道这事,姨父与姨母他们跪下来求我,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她眨了眨朦胧泪眼,泪水潸然滚落她脸颊,更为她柔弱的面孔平添几分娇怜,“我、我是再狠心,也禁不住他们双双下跪相求;再者,我也做不到真狠心将腹骨肉打掉。” 她抹了抹泪,哽咽着声气,仍幽幽续说,“我知道这事我对不起表嫂,我也没脸跟她提什么要求。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平平安安将孩子生下心满意足。” “也许表嫂误会了什么,在姨父姨母他们将我接到左家之后,表嫂不管表哥怎么哀求都不肯原谅他;然后,趁着世子与世子妃你大婚的机会,瞒着表哥独自一人京。” “她走了之后,表哥几乎发了疯一般的寻找她。表哥每日游走在永州的大街小巷,只为不错过与表嫂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后来才知道表嫂曾收到京城来信,表哥立时迫不及待追来了。” 默了片刻,她满脸哀伤地看着洛瑶,“世子妃,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恳求表嫂原谅。可这件事,表哥也不愿意它发生的。表哥心里除了表嫂,再也没有别人。她这样冷着表哥,伤的又岂是两个人的心。” 洛瑶忽问道,“你当初知悉自己有孕,是谁将你接到左家的?” 第877章 迁怒 冷向云没有立即回答,她眼底甚至还浮出几分挣扎与淡淡犹豫。 洛瑶也不催,这件事真假如何,其实从冷向云眼前的反应可猜出来了。不过这位冷小姐既然肯冒昧前来求她,总得拿出些能打动她的诚意来。 “是姨父作主将我接到左家的。”略略犹豫之后,冷向云白着几乎没有血色的脸,慢慢道出真相。 洛瑶盯着她眼睛,又追问一句,“那我们姑爷当时什么反应?” 左大公子的态度,也将直接影响到她对宁惜今的态度,所以这话她也必须知道。 冷向云的小脸又白了一层,半晌,才慢慢苦笑道,“夫君……表哥他、他没反应。” 若说左大公子欣然同意将她这个表妹接入府里,洛瑶这个世子妃定然不会再劝宁惜今回左家。论亲疏远近,洛瑶自然与宁惜今这个夫家大姐更亲。 “没反应?”洛瑶扬了扬眉,良久,她慢慢地笑出声来,但那笑声却是凉的,“这事可真耐人寻味。” 没反应,其实也是一种态度。一种默许自己父母将这个冷家表妹接进府的态度。要不然,左司大公子当时大可反对。 当然,也许左大公子当时考虑到两家本是亲戚关系,再考虑到自己破了表妹身子还令之怀孕,心里有愧等等……。 可在洛瑶看来,不管左大公子有千百个理由,他默许了这位冷小姐进了左家的门,那对宁惜今来说,本来是一种更深的伤害。 “对了,冷小姐刚才不是说过姑爷是急急忙忙往京城追寻惜郡主吗?他怎么还将大着肚子的你捎带一起了?”洛瑶淡淡看着她,“不是说左家准备举家都迁往京城吗?以你的身子,迟一些跟大家一起京岂不是更好?” 冷向云低着头,幽幽道,“本来我也怕跟着表哥一起会妨碍他行程。可姨父姨母他们说,自从表嫂离家出走之后,表哥整日失魂落魄的。怕他一个人在路连自己也照顾不好,又想到表嫂的心结总归是因我而起。” “所以让我跟着表哥一起京,一来可以沿途照应表哥,二来见到表嫂之后也可尽快解决这事。” 三来还可以趁着漫漫长路,让左大公子看到你柔情万千为他甚至可以粉身碎骨的决心吧? 这话洛瑶不说出口,但在心里默然过了一遍。 “那冷小姐如今有什么打算呢?”洛瑶佯装不明白她的心思,“假如你表嫂坚持不肯回去,或者她回去却不愿意让你继续留在左家,你又该如何?” 来求她劝宁惜今回左家? 这位冷小姐不过来卫王府利用她作伐而已。 假如宁惜今坚决不肯回去,反而越发衬托得这位冷小姐深明大义乖巧懂事。假若宁惜今肯委曲求全回左家,也同样等于接纳了这位冷小姐进左家门。 不管宁惜今回不回左家,今天冷向云来这一趟都只有好处。 如果宁惜今最终不肯回左家而坚持要与左司大公子决裂,甚至和离的话,那对于这位冷小姐来说,敢情这结果更好。 没了宁惜今这个不能生养的正妻碍事,依着左冷两家原本的姻亲关系,再加冷小姐现在这肚子,左家立即可名正言顺将这位冷小姐扶妻位。 真是打得好一手如意算盘。 可这位冷小姐凭什么认为,摆明来利用她,她还得乐意帮她劝说宁惜今? 冷向云低着头幽幽轻叹,“世子妃,表嫂她恼表哥;也不过恼他背叛了他们昔日的誓言,可她对表哥感情那么深;跟表哥一直放不下是她一样的。这件事不是表哥的错,如果表嫂肯与表哥好好沟通,说不定还回到以前的样子了。” “我知道这事给世子妃你添麻烦,可我也知道表嫂她现在不会愿意见表哥的。她如今又住卫王府,若你能劝导一二,她或许还能听得进去,所以……我只好冒昧。” 洛瑶微微一笑,“这事我记着了,若冷小姐没其他事,”她瞄了瞄冷向云的肚子,“不如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毕竟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该好好休养着。” 她都开口坦然送客了,冷向云自然只好起身告辞,“那表嫂的事,拜托世子妃了。” 洛瑶含笑点头,“这事我会跟郡主说的,至于结果如何,我不敢向冷小姐你保证了。” 冷向云牵强笑了笑,“无论如何,请世子妃劝劝表嫂,表哥什么时候都在等她回家。” 送走冷向云,洛瑶心情也受了影响。 她在厅里沉寂许久,才道,“墨玉,打听一下我们的姑爷走了没有?” “世子妃,姑爷在那位冷小姐前面离开了。” 洛瑶微微有些吃惊,“那么快?他没去求着见一见郡主?不准备当面向郡主诉一诉委屈?” “他有什么委屈可诉。”墨玉不服气的咕哝一句,“惜郡主又没对不起他。违背誓言与别的女人牵扯不清,还让别的女人怀了孩子,不经她同意进家门;再然后,连寻求原谅都带着小妾一同前来,这是真有诚意求原谅吗?” “奴婢看,最委屈的是我们惜郡主。” 洛瑶满脸复杂地看着墨玉,半晌,她幽幽轻叹,“想不到我们墨玉看事情也这般通透。” 确实,闹出这些事情的罪魁祸首,首先是管不住自己第三条腿的左家大公子。 若说委屈,谁能及宁惜今这个正妻更委屈更不好受? 墨玉一脸义愤填膺补充,“不过,他不是没去求见郡主。是郡主不愿意见他。” 洛瑶冷笑,“像你刚才说的,带着个小妾门求原谅;我看不似来求原谅,倒更似前来耀武扬威。” 宁惜今会见他才怪。 待宁易非回府听洛瑶说起今日这两桩事,心里也是郁愤到不行。 “宁易非,如果日后这事也搁到我们头,你会怎么对我?也找个能生孩子的小妾给你生孩子?” 宁易非见她情绪低落,且眼神隐隐带着点凶狠决绝,心里一惊,连忙搂着她双望,柔声道,“傻丫头,在这胡思乱想什么呢。你不是姐姐,我也不是左司。” 洛瑶却固执要一个答案,“假如有一日,我们真面临同样的困局呢?我不能生养,你没有子嗣继承卫王府,你会怎么办?” 第878章 我不满意 宁易非从她眼泛出的淡淡防备,仿佛看见她无形竖起了浑身的刺,心里又无奈又好笑。不过这件事既然刺激到她,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跟她认真谈谈。 “洛瑶,你听好了。”他稍微用力按着她双肩,静静凝着她眼眸,严肃又认真地慢慢一字一顿道,“倘若将来我们之间真的也面临这样的困局,我也不会因为孩子而负你。” “卫王府无人传承?那让它回归本真自然湮灭在历史长河好了。原本它也不过从无到有的存在,即使将来真消亡于我手,也是它注定的结局而已。” “还有,我可以没有卫王府。或者说,卫王府也同样可以没有我。但是,洛瑶,没有你,我将不能活,你明白吗?”他缓缓将她拥抱入怀,“在这世,我什么都可抛,唯独放不下一个你。” “有你,便拥有整个天下。” 洛瑶原本浮躁郁闷的心绪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她心一动,抬起头,却藏住眼狡黠,故意严肃问道,“若有人拿整个天下来跟你换呢?” “尽说傻话。”宁易非宠溺地点了点她鼻子,“有你,便是我的全部,我还换什么天下。” 洛瑶挨着他胸膛,心神完全安定下来,“那姐姐是什么意思?不打算原谅左大公子了?也不准备再回左家去了?” 宁易非苦笑,“这事只怕她自己目前都还没想通。” 洛瑶也跟着叹了口气,“按照眼下的情况来看,她对那位左大公子明显还有极深的感情,是心里又过不了他纳妾让别的女人替他生孩子这关,所以心里才矛盾着呢。” “这事我们帮不忙,只能让她自己慢慢想通。”宁易非也无奈,这件事真不能简单以是非对错来衡量,“说起来,姐姐与左大公子也是两情相悦之后才走到一起的。” 洛瑶有些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意料之。 若非两情相悦,左大公子又怎么会在成亲时立下誓言终生不纳妾!若非两情相悦,宁惜今这个天之骄女的郡主又怎么会远嫁他乡。可惜,这样的誓言不过短短几年被左大公子亲自打破。 想想也真是讽刺。 也难怪宁惜今心里难过至此了。 “对了,”洛瑶忽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位冷小姐说我们的惜郡主嫁去左家这么多年都没有生养,莫非你姐姐她的身体也曾?” 像北堂牧兄弟那样被先皇暗算过? 宁易非面色一肃,“有可能。” 洛瑶紧接又问,“那她在永州这些年应该找过大夫看病吧?大夫没说什么?还是已经断定她这辈子都不能生养?” 宁易非懊恼地一拍脑袋,“你不问这个,我都忘了我的好媳妇还有一手别人望尘莫及的超绝医术。” “少不正经,”少女嗔他一眼,“还没说姐姐什么情况呢。” “这事,我也不太清楚。”宁易非苦笑,“她这些年在永州,根本没回几次京城。是父王母妃和大哥出事那年,她曾回来一次,后来便再没有回来过。” “若不是今年我们大婚,也不见她会来京城。我压根不知道她成亲这么多年还没生孩子。” 洛瑶忍不住恼怒瞪他,“宁易非,那是你亲姐姐,你对她也太漠不关心了吧?难道不见面你们平时连书信往来也没有?” “书信往来当然有,”宁易非心虚,连忙放软语气哄她,“姐姐大概刻意不提这事,而我……”他苦笑一声,“我一个大男人,哪里想到这么细心的地方去。她不提,我自然也不曾问过。” 洛瑶忍不住捶他两下,既心疼宁惜今一人扛着过了这么多年;也心疼宁易非病那几年过得艰难。想了想,她叹道,“既然冷家小姐确定姐姐不能生养,姐姐在永州应该已经看过大夫了。” 宁易非犹豫了一下,“永州的大夫自然不能跟你相,不如你再给她看看?” 洛瑶考虑了一下,“这事暂时不急,我们等她做了决定再说。而且,我觉得算现在我给她看,她也不见得愿意看。” 算她诊出来宁惜今还有望自己生养孩子,那个已经怀孕的冷小姐该怎么处置? 照样纳进左家?那宁惜今与左家大公子的感情只怕也难以回到从前。 不让人进门? 这事明明错在左家大公子,若再狠心将冷家小姐赶出去,先不说那冷家小姐还能不能活。单说宁惜今这位正妻,不管谁做出这事,她都肯定得落个狠毒的名声。 到时,只怕丈夫怨她,家长辈也埋怨她,她在左家的日子又如何继续? 宁易非也在沉默片刻里想到种种后续的麻烦,也是一脸头疼无奈,“罢了,依你的,还是先等姐姐做了决定再说。” 这边,洛瑶与宁易非决定静观其变。那位左大公子却不知心里怎么想,第一次门求见被宁惜今拒绝之后,却一点也不气馁,第二天、第三天……后面竟然坚持每日都来卫王府,为见宁惜今一面。 不过,他还没打动宁惜今愿意见他。宁国公府的北堂夫人寿辰便到了。 这日一早,洛瑶坐马车出府直奔宁国公府。 今日,她除了前去贺寿之外,还得顺便检查一下北堂征的恢复情况。 大概北堂牧早吩咐下来,是以洛瑶一到门口,见管家亲自前迎接她,隔着车帘便道,“奴才是宁国公府的管家,里面是卫王府的世子妃吗?” 洛瑶从马车探出头来,笑道,“林管家好久不见,你看起来还跟以前一样精神。” 她以前未嫁时也常以洛大小姐的身份来北堂府与北堂明珠玩耍,是以这里的管家与她也十分熟悉。 “承世子妃贵言。”林管家眉开眼笑替她引路,“小姐早早在绿芙阁盼着你来呢。” 洛瑶目光微微一闪,拾步往宁国公府里走,“是吗?明珠今天该忙得团团转了吧?” “林管家你去忙吧,我认得去绿芙阁的路,我自己去行。” 林管家想了想,“那世子妃你慢走。” 洛瑶点点头,待林管家转身走了,她眨了眨眼,带着朱雀从花径迅速拐入另外一条小道。 她以为自己来得够早,却不知有人她来得更早,更不知她这举动落在别人眼里立刻引起警惕。 第879章 窃喜 去绿芙阁是假,洛瑶要去的实际是北堂征的院子。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得先让北堂牧将不相关的人调开,她才能放心进去看病人。 她沿着小径走了大概一刻钟,才见北堂牧站在回廊绿树下等她。 “劳烦你了。”北堂牧看似平常的目光淡淡往她脸划过,在看见她以前更添风情的眉宇时,心莫名颤了颤,“里面已经安排妥当,你随我来吧。” 洛瑶跟在他后面,忍不住嘀咕一句,“本来光明正大的事,却搞得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 北堂牧耳尖,闻言不由失笑,“我说大神医,我可是应你要求做的安排。”她自己不乐意改扮再来关他什么事? 默了一下,他试探道,“其实现在新帝已登基,你那个身份算对外公开应该也没什么了吧?” 何必非要一直遮遮掩掩不露人前? 洛瑶瞥他一眼,淡淡道,“可别,这种事情少一个人知道,我觉得自身安全多一分保障。” 北堂牧嘿嘿一笑,“好吧,随你便。” 两人说着,已然到了北堂征的院子,北堂牧下意识要跟进入,却不料洛瑶蓦地一个转身将门往外一推。北堂牧后退不及,差点直接撞到门。 他摸了摸鼻子,略带怒意的哼了哼,“看一眼又不会死。”不让他跟进去看不让吧,也不知道提醒一声。 隔着门板,洛瑶冷淡的声音幽幽传出,“我的规矩,北堂大将军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是知道,北堂牧哪里料到她这人那么清醒警惕,他想侥幸进去看一次也不成。 他悻悻抱着双臂立在门外,“行,我在外面等着。” 洛瑶没再理会他,约莫过了一刻钟,洛瑶才从里面出来。北堂牧挑眉掠过她冒着薄汗的额头,目光古怪的在她晕红双颊凝了凝,随即飞快别过头去,“他怎么样?” “情况有好转,现在已经可以坐起来。只要坚持不懈,不久的将来恢复到以前的情况下地走动也不是不行。” 北堂牧失笑,“这么模棱两可的话?我说世子妃,对我你用不着敷衍了吧?” 洛瑶目光斜刺过去,“确实,你有什么值得我敷衍?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你听来觉得敷衍,那是你没留意听我说的前提。”没有日复一日的坚持,北堂征绝对不可能恢复。所以,并非她说话模棱两可。 按照北堂征刚受伤那会的情况,当初若不是她与死神塞跑抢时间,那会北堂征该死了。她真冷眼旁观的话,这会北堂征坟头的草都不知道冒多高了。 而这两年,她更是不间断前来为北堂征看诊及针炙,不然的话,算当时她勉强从阎王手抢回北堂征的命,如今北堂征也只能一辈子瘫在床。 不过这些话,洛瑶觉得没必要告诉北堂牧。作为一个大夫,尽力医好病患是职责,不是为了别人感激。 “行,我记下你嘱咐了。”北堂牧往四周环顾一眼,他目光看似平常,实际却透着让人惊心的凌锐。 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他皱着眉压低声音又问,“那个……我的情况如今又怎样?”她让他吃药吃药,让他练功练功,她让他捣腾什么他都照做了,起码应该——有点安慰进展了吧? 洛瑶瞟他一眼,神色漾了丝浅淡古怪,她轻咳一声,才飞快道,“进展还算良好,不过你现在想那什么传宗接代的话还是不行。” “起码还得再等一年半载。” 想起她过来时一眼掠见的满院花红翠绿,洛瑶玩心忽起,“我说大将军,今天名义是为夫人举办寿宴,实际是为你大将军举办的相亲宴吧?” 如果她没记错,北堂牧的年纪应该与宁易非差不多。虽说在帝京的男子一般不会在弱冠前完婚,而富贵门第的男子成婚又偏晚一些。可以北堂牧现在的年纪,也是时候成婚了。再拖下去,只怕北堂夫人这个做娘的要急得关发都快白了。 北堂牧嘴角一抽,扬着两道疏狂的眉,满脸古怪地看着她,忽脱口道,“如果这真是相亲宴,你有什么感觉?你也希望我赶紧找个人随意成亲吗?” 洛瑶愕然,他这话怎么听着有些赌气? 再者,她又不是他父母,她怎么管得着他的婚姻大事? 默然片刻,她蓦地想起久远的往事来。她心一动,眉头不自觉便轻轻蹙起,该不会这家伙以前对她的心思还没歇吧? 她都已经嫁人了……。 瞧他那一脸故意掩饰仍然流泛出来的不自在,洛瑶愣了愣,难道她瞎猜还猜了? 她连忙垂眸,按下有些许不寻常的心跳,若无其事笑道,“这种事随缘,只要大将军你高兴好。” 她可管不着他的终身大事。 “我说了去帮明珠的,对了,我还没去拜见夫人。我先走了啊。” 北堂牧听着她语无伦次的话,再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眯了眯眼,满不是滋味的哼了哼。随即却迈开大步跟了出去,“明珠那丫头最近好像有心事,你若是有空不妨开导开导她。” 洛瑶无语的滞了滞脚步,她是大夫不错。可她学的医术里面,并没有开导别人吐露心事的功能。 她心里有念头蓦地闪过,“该不会夫人借着今天这机会,邀请了不少未婚的青年才俊吧?” 北堂牧扬着眉嘿嘿一笑,长风猎猎扬着他狂野衣袂,他意味深长瞥她一眼,不紧不慢与她并肩而行,却含笑不语。 “我说北堂牧,你故作什么高深莫测?”少女见状,有些无奈有些恶狠狠压着声音嫌弃,“夫人对你们兄妹俩的婚事开始着急起来了?” 今天这寿宴,变成了变相的相亲宴? 看来她还是早些找机会打道回府吧。 北堂牧深深看她一眼,幽幽叹道,“世子妃,明珠她去年已经举办过及笄礼了。” 言下之意,北堂明珠也是大姑娘,也是时候找个人嫁了。 洛瑶没好气瞪他一眼,“那是你这个兄长做得不称职。”及笄急着嫁人?平时也不知道关心关心这个妹子究竟有什么喜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斗着嘴从小径转出举办宴会的地方,远远望去,画面竟也异的和谐美好。虽然朱雀还远远缀在后面跟着,可别人乍然掠眼望来,却只见这对年轻俊俏男女并肩而行。而洛瑶,娇花一样的脸颊还泛着令人误会的酡红……。 第880章 他给不起 洛瑶压根没料到,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方家姑娘方清韵,竟然远远借着花木掩映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 更不知道方清韵此刻在心里狠狠诅咒着她。 “贱人、**、狐狸精,都已经嫁人了,还是世子妃之尊还不满足,竟然还借着寿宴跑来这里公然勾搭大将军。贱人、贱人……。” 洛瑶莫名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有些疑惑的放目四顾,“朱雀,看看周围是不是有人在念叨我?” 莫名其妙害她突然打喷嚏? 北堂牧闻言,目光一深,“或许有人想念你而已。” 洛瑶懒得理他,挥了挥手,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她正式去拜见北堂夫人时,果然看见少穿红披绿的少年男女。洛瑶心里暗笑,看来今天这寿宴真成了相亲宴。 也不知北堂牧那家伙对谁家姑娘看对眼。对了,明珠不是有意将那个颜溪撮合给北堂牧吗?难道没戏? 她从大厅退出来,慢悠悠往人少的地方去。 她一个已婚人氏,少在人前碍眼了吧。 “瑶瑶,你急着跑哪?”洛瑶想要独自寻个角落清静,偏偏有人不肯让她如愿。一声轻唤后,北堂明珠已从后面追了来。 “你不去帮忙招呼宾客?”洛瑶下打量她一遍,微微勾起唇畔低声欢快笑开,“可别辜负你娘一片心意。” 北堂明珠苦着脸,警惕的四下打量一会,见无人注意她们,连忙拉着洛瑶往花园更僻静的地方去。 “怎么了?在自己家还搞得跟做贼似的?”洛瑶好笑地看着她,瞥过她拉着自己的手,也没挣扎倒任由她拉着一路偏西去,“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瑶瑶,今天这寿宴,你也看出名堂来了吧?”北堂明珠苦笑,拉着她在树丛旁的石板坐下,“我都快被我娘给逼疯了,你说我能不逃吗?” “若是可以,我都想逃出府去,逃得远远的。” 洛瑶知道这话她不过说说而已,不过也听出北堂明珠此刻心情确实糟糕。 “你娘打算今天一下解决你们兄妹两人的终身大事?” 北堂明珠狠狠道,“可不是。听我娘的语气,若是今天我和大哥都没看到合适的,那下个月继续再办个什么赏花会再请一批人来这里。” 洛瑶有些不解,“你娘为什么急着要将你嫁出去?按你现在的年纪,还算小的,慢慢挑到合适的再谈婚嫁不迟。” “还不是被大哥给连累的。”说起这事,北堂明珠愁眉苦脸,“从去年开始,我娘天天逼他,他却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天天敷衍我娘。我娘被他忽悠了一年多,现在终于狠下心来了。” 说到这,北堂明珠声音带了几分恼火无奈还有哭腔,“他不着紧自己的终身大事,连带累得我也被娘惦记了。” 洛瑶犹豫一下,凑近她耳边小声道,“那位颜溪姑娘怎么样?与你大哥没戏?” “别提了。”北堂明珠无奈地瞅她一眼,“是年前我押着大哥出去见了她一回,后面算我又哄又骗他都不肯再去见人家。你说这事能有什么戏?” 洛瑶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睛,“颜溪姑娘怎么想?” “她呀,”北堂明珠随手折了两片叶子烦躁地撕呀撕,“她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既然我哥这样,那算了。” 洛瑶微微愕然,记得那回出去城外李子坡赏梅,颜溪与北堂牧不是一齐舞鞭子舞得挺欢快的吗? 果真一个无心一个无意? 北堂明珠看她一眼,别有深意道,“瑶瑶,她说她看得出来我哥的心思在别人身,她不想让自己受这个苦,所以及早抽身算了。” “她说宁肯将来嫁一个不将她放在心,也没将别人放在心的男人,也不愿意嫁一个早丢了心的男人。嫁了前者,假以时日,她尚有机会静待花开掳获真心。可嫁了后者,除非也将自己一样变得无心,不然的话,注定一辈子痛苦。” “一辈子太漫长,她说她不愿意过这样一眼望到头的日子;又说一辈子太短暂,连欢喜心动的滋味若都没尝过要踏进黄土,心里到底不甘。” 洛瑶神情慢慢变得复杂,半晌,她长叹,“想不到她倒是难得通透又豁达的妙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撇开北堂牧不谈,洛瑶觉得她应该多关心关心身边这位朋友的心事,“你娘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人选?” 北堂明珠眼底闪过几分茫然,“有人选?应该没有吧。”她低下头,神情寂寥,“若是有的话,也没有今天的事了。” 洛瑶心道,也许北堂夫人走马观花,还想从找到更好的呢。 “明珠,不管怎么说,你娘总归是为你好。”洛瑶声音里透出淡淡羡慕,她算想享受也享受不了这样的天伦。 “瑶瑶,”北堂明珠沉默许久,忽用力一把抓住洛瑶,“你说,若是我告诉我娘,我已经有……喜欢的人,她会不会?会不会?” 洛瑶一愣,她还以为北堂明珠与宁枫不过初时彼此有好感而已。待认清门不当户不对之后,初时萌动的好感便烟消云散。而且这么长时间也没听北堂明珠提起过宁枫,她还当两人已经好聚好散了。 原来不是? “明珠,你确定宁……他跟你一样的心意?”这句话,洛瑶问得十分严肃。 严肃到北堂明珠不自禁的绷直腰来,她思索半晌,才确定的慢慢点了点头,“瑶瑶,不瞒你说,我们确实已经确定了彼此心意。” 说罢,她又低下头去,英气面容现一丝苦楚,“可他那样的身份,一旦我将实情告诉我娘的话,她一定会反对。” 洛瑶默然。 所谓的门第之见,并非单纯指钱财与社会地位的差距;更重要的是一个的思想与见识,都会受门第所限。 而这,才是门不当户不对的根源所在。 假如将来换了她的女儿有朝一日也喜欢一个身份地位差太多的男子,她也许同样会阻止。 “那他有什么打算?”倘若宁枫的心态摆得正,北堂夫人未必一定不会同意。 不管怎么说,做娘的都不过希望自己子女幸福而已。 第881章 毁了心头好 “他说,”北堂明珠有些娇羞地看了眼洛瑶,双颊难得的隐隐浮现一抹胭脂色,“待他官职再往调调,他……到我家提亲。” “可以呀,明珠你这速度。”洛瑶夸张的拍了拍她肩膀,欣慰的眼神里藏着一抹深思,“都已经到这阶段了,还把我瞒在鼓里呢。” “嗯,你大哥知道吗?”两情相悦是好,不过若得不到家人祝福的话,日后的生活可难过得幸福。 洛瑶一直拿北堂明珠当真正的朋友看待,她当然也希望北堂明珠日后能过得幸福。 “他呀……。”北堂明珠有些茫然,“可能猜出一些吧,我没敢跟他坦白。” “那个宁……有没有暗示过你,让你开口帮忙提一提将他的位置挪一挪?”洛瑶记得宁枫是去年通过自己努力通过科考踏入官场的。若那个人是奔着宁国公府的地位而来,他大概忍不住要提一提。 北堂明珠十分确定道,“没有,他从不跟我提这事。除了表明态度要待他官职再往调调之后,才来我家里提亲之外,平时他从不跟我说起官场的事。” 这么说,宁枫那家伙还是挺有骨气的。 “那你对他有信心吗?”给你幸福的信心? 北堂明珠再次确定地点头,“瑶瑶,我知道你担心他是奔着我们家的地位才来,不过我可以郑重的告诉你,他真的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他说自己尽快升官,也不过怕别人拿他的身份说事,将来提亲事会被刁难。” “既然你们有这样的决心,你不妨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你娘隐晦的提一下,起码从侧面探一下她的态度。” 只要宁国公府不倒,只要北堂牧不倒,算日后宁枫真是那等狼心狗肺之徒,也不会敢真对北堂明珠做出过份的事情来。 不过,这种事情,她倒宁愿北堂夫人能做到防患于未然。 提前洞悉一个人的人品,总日后受伤来得强。 “瑶瑶,跟你说说话我这心里舒服多了。”北堂明珠笑了笑,“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娘她……哎,不说了不说了。” 洛瑶哑然失笑,“明珠,我是嫁进了卫王府,可不是卖进去。算我换个地方住,也不影响我们的交情。” “卫王府最近不是事多吗?”北堂明珠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担心频繁去找你,对你影响不好。” 洛瑶凉凉勾了勾唇,“看来左大公子的事迹现在已经传遍京城了。” 北堂明珠挽着她手臂站起来,“横竖这件事你也插不手,你姑且看着听着呗。” 大概心里拿定了主意,她面刚才带着几分落寞的郁色现在已一扫而空。 洛瑶也笑道,“对,这种事我确实帮不忙,让他们各自折腾去吧。” 两人会意的相视一笑,手挽着手离了树后,渐渐走远了。 而在她们走后许久,连影子也远得看不清,才有人慢慢从附近钻了出来。 “好啊,今天想遇的没遇,反倒听了这么个大秘密,也算不虚此行。”这人长着一张鹅蛋脸,可她望向洛瑶她们离去方向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股狂热让人害怕的光芒。 这个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费尽心思躲在附近欲与北堂牧大将军来一场“巧遇”的方清韵方姑娘。 可惜她原本花了银子打听来的消息没用,北堂牧压根没从这附近走过。想到这里,方清韵面又现几分狠戾的表情,“都怪洛瑶那个贱人,若不是她拉着北堂明珠跑来这,大将军肯定会从这里走的。” 害她精心打扮的妆容也无用武之地。 不过她花了银子躲在这里,也不是一无所获。虽然刚才断断续续听不清洛瑶与北堂明珠谈话的内容,不过她靠猜的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宁国公府的千金?我呸。”她眼里流露出极端不屑,狠狠往地吐一口口水,“还不是一样不知羞耻与他人私相授受。” 因为宁惜今那天不肯将凤血玉镯子赔给方清韵,这姑娘连同洛瑶与北堂明珠也一齐恨了。 她在原地想了想,不免又有些得意起来。 “今天这寿宴,明眼人一眼能看出是相亲宴。既然北堂夫人心急为北堂大将军娶媳妇,那以我的身份……配那个威武又英朗的男子也是卓卓有余。” 也不知这位方姑娘哪来的信心,或许她自觉已经握住北堂明珠的把柄,所以她略加思索之后,出去准备找到她母亲。然后将她的心意转达给北堂夫人,只要北堂夫人满意她,那她嫁进宁国公府自然也指日可待。 方清韵做着白日梦,她穿行在花园的脚步变得无轻快。 也许她激动欢喜得连心神也定不下来,一路问着人,一路游魂似的往人多的地方去寻方夫人。 突然,她一脚踩了空收势不及摔了下去。不过她摔下去时,一屁股坐在地,双腿却因受惊滑往前面乱蹬乱踢。 “咔嚓!” 一声闷响传来,方清韵惊得呆了呆,连自己摔得浑身都疼的感觉也暂时忘掉了。 她乱蹬乱踢的右腿,正正将前面假山一条拔地而起的幼小石笋给踢断了。 她呆呆坐在地发愣,这时,有人听到声响跑了过来,打量一眼目前所见,几乎立刻猜出前因后果,“方清韵,你也有今天。” 前来的少女瞄了她两眼,立即乐不可支的幸灾乐祸笑了起来,“哈哈,瞧你这狼狈相,一定摔到疼得爬不起来吧。” 方清韵咬了咬牙,扶着腰慢慢站起,“阮素悦,你少得意。这种倒霉事,迟早会轮到你。” 那少女扬了扬眉,依旧笑得肆无忌惮,“我等着。” “这位姑娘,你怎么将石笋给踢断了?”这时,宁国公府的下人也来到这边,一眼看见那折断的石笋,吓得脸色都变了。 方清韵不悦地斥喝一句,“你这人怎么回事?难道一块石头还我金贵?你看见我摔倒,连关心的话都没一句反埋怨客人,有你这样待客的吗?” “再说,这石笋断了断了,大不了重新再弄一块石头过来行。” 却在这时,北堂夫人疾步如飞的跑了过来,她也跟那个下人一样,第一眼先关心的不是方清韵这个大活人,而是折断的石笋。 她失神的盯着石笋,紧抿着唇没作声,但幽幽划向方清韵的目光却透出一股恼恨的意味来。 第882章 公之于众 “方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北堂夫人的声音不见严厉,但平淡透着几分冷然;而且这口吻,可不是像关心方清韵反倒更似质问。 心高气傲的方清韵方姑娘,受不了他们一再二的轻忽,蹙了蹙眉,她带着几分忿忿回应,“夫人府的地面不平整,我不小心滑倒摔了一跤,这石笋是摔倒时不小心踢的。” 垂着眸,忍不住埋怨一句,“谁知它那么脆弱不禁踢,”她瞄了瞄脸色已泛沉的北堂夫人,脱口又道,“不过北堂夫人请放心,这石笋既然是我意外踢断的,我回头定然原价再赔偿一根同样的石笋。” “同样的?”北堂夫人有些失神,随即凌厉的盯她一眼,“来人,送方小姐去休息吧。” “这石笋不劳方小姐赔偿了,算方家再有钱,也买不到同样的石笋。” 方清韵张嘴立时要反驳,北堂夫人漠然扫她一眼,摆摆手,压根不愿意再听她说话,随即转身便走了。 之后有下人过来搀扶方清韵前去客房小憩,方夫人听闻此事,匆匆忙忙也跑了过去。 “娘,我不意外踢断了一根石笋而已吗?”方清韵一见自己母亲,立时委屈诉起苦来,“北堂家的人怎么回事?好像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一个个摆脸色给我看。” “清韵,”方夫人后面才赶来客房,在外面自然听了些风声,她犹豫一下才道,“你踢断那根石笋不是普通的石笋。” 她叹了口气,“北堂夫人说得对,算我们方家再有钱,那根独一无二的石笋我们也赔偿不起。” 方清韵皱着眉头一脸怀疑,“娘,这是怎么回事?” “清韵,不说那根石笋,是那座假山,据说每块石头都是当年北堂夫人与故去的宁国公亲自挑选的。此外,那假山的一切都是他们两人当年一手一脚垒建起来的。这样的物件,它的价值不在于金钱,而在于它能带给北堂夫人的念想。” “你说,这东西我们能赔得起吗?” 石笋有价,可那份少年夫妻的情怀与质朴的怀念却无价。 试问这种东西,他们方家又怎么赔得起! 方清韵愣了愣,半晌,脸色终于有些不太自在地白了白,“娘,那现在该怎么办?北堂夫人她不会因此恼恨我吧?” 话落,她心里便着急起来,如果北堂夫人真因为一根石笋不喜甚至记恨她,她岂不冤枉死了。 方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安慰道,“不管怎么样,北堂夫人眼下的心情肯定不会好。看来你的事,目前是不宜再提了。” 方清韵立即急得跳起来,“不提?那怎么行。娘,你之前不是一直与她套近乎吗?你怎么那么久都还没跟她说妥这事?” 方夫人一噎,“清韵,这事算我心急又如何?北堂夫人难道不得考虑考虑,立刻答应与我们方家做亲家?这可能吗!” 方清韵顿时颓然坐下,“那可怎么办才好?现在我将她的心头好都弄断了,她心里对我肯定不喜;而我们两家连……一点定下的意向都还没有。” 方夫人心里清楚,今日出了这事,北堂夫人心里肯定会留下疙瘩。算后面想要继续谈,这也不是什么好开端。 她看了看自己这个幼女,只好默默在心里叹气。 不管怎么样,先找个机会再探探北堂夫人的口风再说吧。 方清韵见她叹气,心里急得直跺脚。想了一会,她忽然惊喜道,“对了,娘,我之前曾意外听到一个消息;若是我们拿这个消息对北堂夫人要胁一二的话,你说她会不会应下两家婚事?” 方夫人好地看着她,“什么样的消息?” 方清韵警惕的望了望窗外,附近她耳边飞快的低声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 方夫人听罢,脸色变了变。随后却缓缓摇头,“不妥。清韵你听我说,这事算你知道了,你也最好装作不知道。” 一等国公府的嫡千金与一个庶子私相授受差点便私定终身,这样的丑事,算真被公诸于众,那也绝对不能由她们方家公诸于众。 若真说出这事,别说还想与宁国公府结亲家了,不成仇不错了。 方清韵初始听到洛瑶与北堂明珠交谈时,心里还兴奋了好一会;连后面,也兴致勃勃的想着拿到了一个把柄有利于促成自己婚事。 谁料此刻方夫人一盆冷水泼下来,她热情登时被浇灭了大半。 “娘,我们不对外公开,”方清韵心里不甘啊,她咬着唇,试图说服自己的母亲站在自己一边,“但可以拿这事跟北堂夫人好好谈一谈吧?” 不管方夫人从前是如何心高气傲也好,但年纪确实痴长许多,阅历与见识自然也自己的自小骄纵的幼女要丰富些。 她苦笑一声,“傻孩子,真拿这种事跟北堂夫人谈。非但达不到想要的效果,反而会弄巧成拙。”拿未来小姑子的丑事威胁未来家婆?这种馊主意她听听罢了。这个女儿呀,还是太天真了。 心里叹着气,方夫人面仍一脸轻松的劝道,“不过清韵你也别着急,我看今天这寿宴,她也没看谁。之前没相,现在她是没心情再看。我们还有机会,你且容我再想想。” 方清韵满脸不高兴,“再想想,还能怎么想。我毁了她寄托怀念情思的石笋,她心里肯定对我不喜。我看这事,以后怕是没戏了。” “那也不一定。”方夫人慢慢道,“若是你能让北堂将军先看你,最好来个非你不娶的决心,这样算北堂夫人到时反对也没用。” “当然,最好的情况是你能讨得北堂夫人欢心。毕竟你真嫁进宁国公府的话,她是你婆婆,你将来是要在她手底下讨生活的。” 方清韵忽地想起之前她躲在树丛旁看到那一幕,想起洛瑶红着脸与北堂牧肩并肩走出来,她心里突然涌起浓浓的妒忌来。 “娘,我有一个主意,若是真做成了,不定能达成心愿。”北堂牧连洛瑶那样一个有夫之妇都下得了手,没理由对她一个黄花闺女反会……。 第883章 谁欠的 方夫人愣了愣,看着露出古怪笑容的女儿,心里霎时涌出不安的预感,“什么主意?” 方清韵娇笑一声,看见她满脸严肃的模样,犹豫一会,才附到耳边悄悄说了句话。 不过她话还没说完,方夫人立即恼怒大声喝止,“不行,这事万万不行。” “不行不行。”方清韵尴尬的往窗外望了望,生怕有人从外面路过听到这喝声,“娘你好好说话,别那么大声嘛。” “那你赶紧给我收起那么乱七八糟的念头。”方夫人又气又忧,“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想这么龌龊的事情?” 方清韵不高兴的嘟起嘴来,“我会这么想,还不是因为着急这事没着落吗?若是事情都好好的,我怎么会动这种歪脑筋。” “你知道这是歪脑筋好。”方夫人没好气地瞪她,仍旧不放心殷殷告诫,“你若真做出这种事来,算他起了色心又如何?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你。聘为妻奔为妾,你给我记牢了可千万别犯傻。” 方清韵悻悻地撇了撇嘴角,“行了,我再不会打这样的主意,你放心了吧。” “清韵,总之你记好了。你若想以后男人尊重你,无论如何你不能先轻贱了自己。”方夫人生怕她口头应承,心里不安份,自是忍不住继续苦口婆心规劝,“若一个姑娘真与一个男人发生什么苟且之事,男人过后大可以拍拍屁股不认帐。” “可这样的事,却会毁了姑娘一辈子,你记住我的话。我是你娘,算全天下的人害你,我也不会害你。” “我记住了。”方清韵露出不耐打断她,“这个不行那个不行,那娘你倒是好好想个能行的办法呀。” 方夫人撑着头默默想了一会,忽地两眼一亮,“办法……也许会有。” 不管别人怎么样,洛瑶也不知道这边方清韵闹腾出什么与她有关的水花来,她在宁国公府待了一会,便告辞回去了。 “世子妃这准备打道回府了?”出到外面,洛瑶正准备马车,却蓦地听闻有温润嗓音带着淡淡戏谑在身后响起。 她怔了怔,随即扬起笑脸转过身去,“玉公子这是路过?” 席无痕的马车停在后面,温润玉雪般的公子正挑着帘子从里面含笑看出来。 “没错,正好路过。”席无痕点头,目光往洛瑶准备那辆马车扫了一眼。“北堂夫人的寿宴很热闹吧?” 洛瑶想起某些事,心道确实挺热闹的。 “热闹是热闹,不过……”她昂起头,淡淡目光落在他脸,笑容便起了两分促狭之色,“若玉公子也在里面的话,保不准会更加热闹。” “或者,说不准玉公子在这滞留多一刻,也能引来一场热闹也说不定。” 这听着可不似什么好话。 席无痕温和目光平静打量着她,见她容光焕发眉梢眼角皆笑容弥漾,显然婚后的生活过得极好。一时间,有细碎痛楚漫过心头。在痛楚漫起的同时,又有淡淡欢喜拂过。 她能过得幸福,他总该替她高兴的。 “莫非里面还有什么有趣的……人物?”席无痕轻声笑着,“却令世子妃避之若蝎?” 洛瑶扬眉,目光古怪一转,旋即低叹,“里面啊,有许许多多恨嫁恨娶的男女,公子若在这多待一刻,说不定被谁家姑娘看对眼了。” “嗯,我还是不在这耽误公子了,告辞。”她说得干脆利落,走得更加干脆利落。 席无痕放下帘子重新坐好,看着前面轱辘而去的马车,抿唇笑了笑。不过那笑意延展嘴角,却莫名透出几分清淡苦涩意味来。 别人恨嫁或恨娶,与他何干? 他想娶的,已然再也娶不着,这一生能碰一个令他心动的女子何其艰难;他幸运的碰到过,却又不幸的错失了……。 这场寿宴过后,洛瑶压根没料到她的麻烦也跟着来了。 这日,方夫人带着她最小最爱的女儿方清韵竟然突兀地直接登卫王府大门。 “现在去向你们老王爷禀报,说宁从绡前来拜访。” 门房见她颐指气使的姿态,心里着实不喜,而且卫王府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哪有不先递帖子约好时间,直接门拜访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宁为国姓,兴许眼前这妇人是什么皇亲国戚也说不定。 再则,经过洛瑶一回暴力血腥的手段之后,门房再不敢拿下巴看人。 纵然心里不喜,他也客客气气道,“这位宁……请你稍等一下,容小的先向老王爷禀报。” 方夫人绷着脸冷哼一声,极端睥睨的态势盯了他一眼,“我等着。” “宁从绡?”老王爷在自己院子里乍然听闻这个名字,还怔了一会,“你确定没有听错?来人说的真是这个名字?” 下人没听出他声音透了几分激动颤声,只毕恭毕敬道,“老王爷,小人绝对没有听错,她说她叫宁从绡。” 老王爷眼神一闪,“她没说为什么前来?” 下人摇头,“只直接报了名字,说要前来拜访你。” 老王爷虽觉蹊跷又狐疑,不过他此刻心里激动与欢喜明显大过其他,略一思索,便高兴道,“那让她进来吧。” 待下人走了两步,他又不放心的补充一句,“记得赶紧的,可别怠慢了。” 如此一来,下人终于发觉出他的态度不同寻常。下人边往外走,边在心里琢磨那位宁从绡是什么来头。 过了一会,方夫人与方清韵在外头觉等得不耐烦。 “娘,我们这样贸然门,他真的会见我们吗?”方清韵心里既担忧,又没了耐性。 “你看那边不是有人出来了。”方夫人没答这话,反岔开话题,还顺便抬手往来人处指去。 “两位,老王爷请进。” 方夫人倨傲的点了点头,连话也不多说一句,抬着头一副高高在的姿态踏进卫王府。 下人见状,心里虽觉诧异,却也没有多话表露什么。 一会将方夫人母女领到了老王爷住的地方。 院子里,挺拔的柏树下,却站着身形佝偻的老者。那负手而立背对她们的老者,不是老王爷又是谁。 方夫人心里隐隐有些酸楚,她嘴唇动了动,出口的话却冷硬无,“我们来了。今天是有事需要你出面为这个外孙女出力。” 第884章 好大的口气 那冷冰冰的话,带着理所当然的语气,似一把锋利的刀一样朝柏树下佝偻的背影飞了过去。 老王爷身子震了震,他慢慢转过身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会方夫人。 眼前这个妇人,经过岁月磨炼,两鬓也染了风霜。记忆娇俏的唇角,此刻僵硬又刻薄地下垂着。岁月洗去她满身青涩,同时也压了两肩沉甸甸的重担在她身。 一晃眼,几十年也过去了。 她不再是娇俏年轻的倔强少女,而是染满风霜载着重担的……落魄妇人。 “落魄”一词划过脑海,忽似有刀尖滚过心头一样,割得他微微生痛。 老王爷也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沉重音符,“方夫人是不是说错话了?你的女儿怎么会是我外孙女。” 别以为他思念至亲骨肉,能容她这般放肆。 卫王府可不是她想来来,想走走的地方。 一声父亲她也叫不出口,他又何必放下老脸纵容她。 方夫人听了这话,浑身明显僵了僵。她以为这么多年没见,她也一直不肯认他,再加她那个弟弟宁慎已死多年;这老头心里总该念着她想着她,她今日肯亲自登门,也等于间接放下身段向他低头表示不计较过去的恩怨。 他算不欣喜若狂,也不会给她冷脸才对。 可眼前的情况算怎么回事? 这老头还记恨着她年轻时的倔强,不打算认回她? “你莫要忘了,我姓宁,名从绡。”方夫人也是自尊极强之人,哪肯轻易直接低头认错。她此刻提这个名字,是变相提醒老王爷,不管怎么样她也是他女儿。 她的女儿,自然是他外孙女。 老王爷可不是那种为了亲情会高兴得找不着北的人,不然当年也不会真狠下心肠与宁从绡断绝父女关系。 “方夫人有话直说,”老王爷淡淡扫了眼垂着头一副乖巧模样站在她身边的少女,“我老了,精神差得很。” 言下之意,再在这转弯抹角的话,他没这精力再奉陪了。 方清韵看似装得乖巧,实际自进入卫王府以来,她那双眼睛没停止过四下打量。 此刻闻言,知道自己这个小辈一时半刻插不话;而且,也清楚以自己母亲与老王爷的恩怨,多了个人在场大概也难以说开。 她想了想,抬起头来满脸孺慕的看着老王爷,轻声道,“老王爷,我是方清韵。我与世子妃有过几面之缘,正巧有些事想请教她,不如我先去拜见世子妃?” 老王爷没哼声,洛瑶的主他做不得。况且算他做得,他也不喜欢用长辈的身份来压人。 方夫人却不管那么多,眼睛转了转便意会到自己女儿的心思,因而立即道,“也好,她是你表嫂;跟你年岁也差不多,你们应该说得来。你且先去拜访一下她吧,稍后回去的话我再去叫你。” “那清韵先告辞。”方清韵也不等老王爷发话,福了福身,直接转身往外走了。 因她从老王爷的院子出去,所以她随手逮着一个下人带路前往华庭时,下人根本不疑有他,还以为这是老王爷的意思,二话不说将她带去见洛瑶了。 “谁?你说谁来拜访我?”洛瑶乍然听闻方清韵这个名字,还懵了半晌反应不过来。 “世子妃,是方家的方清韵小姐。” “方家?”洛瑶看着墨玉满是茫然与疑惑,“京城姓张的人那么多,到底是哪个方家?再说,之前这位什么方小姐有递了帖子前来吗?” 朱雀想了想,附在她耳边飞快说了句话。 洛瑶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 “原来是她。” 朱雀又道,“大概半个时辰前,方夫人带着她一起前往老王爷那边的院子;眼下这位方小姐却突然来华庭拜访你,说不定是老王爷特意将她打发过来的。” 洛瑶眉头几不可见地轻微蹙了蹙,方清韵突然过来,岂不打乱她计划。 “将人带到客厅去吧,我稍后出去见她。”洛瑶掩着眼底不悦,淡淡吩咐下去。 朱雀与墨玉默默对视一眼,都无奈的扯出一缕苦笑来。 对于这位方清韵方姑娘,别说世子妃不喜,是她们也同样不喜。那天在街偶遇的事,她们都跟在世子妃身边,都清清楚楚的看着呢。 墨玉出去亲自将方清韵带到客厅,那姑娘见客厅空无一人,立时不满地皱起眉头,“你们世子妃呢?我刚才不是说了前来拜访她吗?” 墨玉不卑不亢道,“我们世子妃以示尊重来客,一向都会特意回去换了衣裳才出来见客。” 换言之,你自己突然闯门来,怎么能怪别人不在这等着。 方清韵不悦地哼了哼,想起今天的来意,勉强将满心的恼火压了下去。 一会之后,才见洛瑶不紧不慢的拂开帘子穿行而来。 “见过世子妃。”方清韵看着洛瑶冷清淡然却又别含风情的脸,一时抑制不住心里妒忌,语气便带了股酸气出来,“今日冒昧来访,希望没给世子妃造成困扰。” 洛瑶笑了笑,没跟她客套。反而在首坐下,便直接道,“方小姐既然冒昧来了,想必是有要事?” 困扰已造成,若识趣的话长话短说,尽量减少困扰。 方清韵脸飞过一抹尴尬,不过她轻咳一声,立时便将尴尬化解,“我确实有要事想请世子妃帮忙,不过此事……乃隐秘之事,世子妃你看能不能?”她没将话说完,不过眼睛四下扫过,暗示的意思已然明显。 华庭的下人本不多。 而此刻客厅里,其实也朱雀与墨玉在而已。 洛瑶想了想,笑着朝朱雀与墨玉摆了摆手,“既然方小姐有要求,你们俩暂时出去回避一下吧。” 朱雀冷着脸打量一眼方清韵,却一板一眼认真道,“世子妃,奴婢不放心你的安全。” 洛瑶心里暗笑,面却佯怒,“放肆,方小姐是什么人,你以为她会对我起歹意伤害我吗?快出去,别在方小姐面前丢人现眼。” 朱雀警告的盯了眼方清韵,这才恭谨应道,“是,世子妃,奴婢这到门外候着。” 待她出去,洛瑶才一脸无奈道,“让方小姐见笑了。不过现在这里你我二人,有什么话请方小姐直说吧。” 第885章 一了百了 方清韵瞄她一眼,咬着唇又机警的打量了四周一会,还刻意的往洛瑶身边过身去,这才飞快道,“世子妃,我也去参加了前些日子宁国公府举办的寿宴。 我知道你和北堂小姐是知交好友,也在那天听到了一件较有趣的事情。” 洛瑶心一动,速速在脑里将那天发生的与她相关的事情过了一遍,再看目光带着傲然与不屑的方清韵,她心里便已有数。 “什么样的趣事劳烦方小姐专程到卫王府说与我听?”洛瑶笑了笑,不动声色端着杯子观察着她,面一丝慌张的端睨也不露。 “世子妃打理着卫王府这诺大的府邸,一定非常忙碌吧。那我不绕弯子,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洛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洗耳恭听。” “世子妃,据我所知,北堂小姐也过了及笄的年纪了吧?” 洛瑶含笑不语。 方清韵自然接着往下说,“你看,连那天北堂夫人的寿宴,北堂夫人都不忘暗替她相看未来夫婿。” 她瞄一眼洛瑶,微扬的眼角透出几分踌躇满志的意味,“可见这事,在宁国公府也一样提了日程。” 洛瑶笑微微耐心满满的听着,是一句话也不说。 “如果北堂夫人知道世子妃私下与北堂小姐说定了某些人……甚至已经来个私相授受的话,你说北堂夫人会不会一怒之下前来找世子妃你算帐?” 洛瑶心里微微一紧,方清韵果然偷听了她与北堂明珠关于宁枫的谈话。不过凭着这点想威胁她?这位方姑娘是不是太天真了? “然则方小姐如今坐在这里,是想跟我做一笔交易?”洛瑶故意露出惴惴之色,“那请方小姐出个价码,到底怎么样才肯将这事彻底忘了?” 方清韵见她如此爽快,心里反而有些犹豫起来。不过这事既然已经摊牌,跟箭在弦一样不得不发,她再犹豫只会失了先机。 暗下咬了咬牙,她盯着洛瑶,缓缓道,“不怕世子妃见笑,其实我跟北堂小姐一样,也过了及笄的年纪。” 洛瑶清淡面容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按方小姐这意思,莫不是让我替你物色什么好儿郎吧?” “这倒不用。”她们目前这关系,算洛瑶真给她物色什么郎君,她也不敢接受。 “我心里已有合适的人选,不过因为日前有些许误会,所以需要世子妃你出面从斡旋一二。” 洛瑶看她的眼神,意料之又仿佛意料之外。良久,才轻声道,“不知方小姐需要我出面与谁斡旋?” 方清韵飞快掠她一眼,忽地红了脸低下头来。这姑娘还知道脸红羞耻?洛瑶心里忍不住啧啧称,不过面除了挂着清淡笑意,连多一份表情都欠奉。 “那个人……是北堂小姐的兄长,我们天泽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北堂牧。” 还真直接啊! 洛瑶掩着眼底淡淡惊讶,眨着澄澈如泉的眸子,半晌方幽幽吐字,“方小姐你开玩笑吧?让我给你和北堂将军保媒?” 方清韵突然直起腰来,无凶狠地掠她一眼,冷声道,“世子妃觉得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吗?” “哦,那是认真的了。”洛瑶露出困惑又无奈的神情来,“按理说,你手里既然握着北堂将军妹妹的把柄,你大可直接跟北堂夫人开口,让她做主将你娶进宁国公府。何必绕个大弯,来这跟我谈什么交易?” 方清韵微微眯着眼睛盯住洛瑶,冷笑道,“世子妃如此聪明的人物会想不通缘由?” 洛瑶恍然大悟轻叹一声,“哦,我知道了;你怕直接拿这事要胁北堂夫人,将来算嫁进去也得不到好果子吃。这恶人若换了我来做,那对方小姐这个未来……少夫人是一点影响也没有。” “你明白好。”方清韵面无表情盯紧她,“你现在给我一句准话,这事你帮还是不帮?” 洛瑶低头沉默一会,才苦笑着幽幽道,“方小姐胸有成竹将这事摊在我面前,不是吃准了我不得不出面帮忙么?” 方清韵听她语气,心里暗暗一喜,“你与北堂小姐既然是知交好友,自然不希望她名声受损。这是两两相利的事,别说得好像别人强逼了你一样。” 两两相利? 洛瑶也不拆穿她的私心,只一脸忧色问道,“算我出面斡旋,也难以保证这事一定成功。若是事后你再将这秘密散播出去,我岂不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方清韵恶狠狠地笑了笑,“所以你必须得保证这事一定成功。只要这事成功了,将来我是北堂小姐的长嫂,一家人自然荣辱与共,我也不会盼着她不好了。” 洛瑶苦笑,“看来我没得选择?” 方清韵得意挑眉,“除非世子妃想眼睁睁看着北堂小姐身败名裂。” 洛瑶叹气,“不知方小姐有什么计划没有?总不能我这样直冲冲跑去跟北堂夫人说,让她作主将你娶进宁国公府吧?” 洛瑶瞟她一眼,轻声诱导,“如你不妨先在北堂将军面前露个脸?让他先对他有好感?若能令他主动提出这事,那最好不过了。算不行,我到时再从侧面敲敲边鼓,事情也会进行得顺利一些。” 方清韵过来之前明显已然考虑过这事,她沉默片刻,径直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我当然也考虑过这事的可行性。” “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保证北堂将军不会对我甩冷脸。” 那么有把握还威胁她出面干嘛? 洛瑶敛下眼愕然,露出大感兴趣的神色来,“方小姐放心,为了明珠的清誉,我一定会全心全意配合你的。” 方清韵看了看四周,有意压低声音道,“我打听过了,北堂将军特别同情那些残疾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洛瑶愕然挑眉,这姑娘难道还想在北堂牧面前扮残疾搏同情? 方清韵似乎一眼看穿她心里所想,极度不满地哼了哼,这才飞快的说了几句话让洛瑶配合。 过了一会,方夫人派人前来请方清韵了。 “世子妃可记得了,若是后天你没按照出现,可别怪我手下无情。”离开之前,方清韵还不忘殷殷警告洛瑶。 第886章 自取其辱 “哪能忘呢,”洛瑶浅笑,“算忘了我自己的事,也绝不敢忘了方姑娘你交待的。 ” 日子一眨眼到了方清韵约定行事这天。 这一日,洛瑶应方清韵所要求,打扮得十分……华丽富贵。远远望去,她简直像会行动的金元宝一样,珠光宝气的实在耀眼。 墨玉看着她将自己往恶俗面打扮,最后终忍不住咕哝一句,“世子妃这身大相径庭的打扮,算熟悉的人看了也未必认得出来;更别说那位方小姐了。世子妃你真不考虑将这身金光闪闪的衣裳换下来吗?” 实在太亮瞎眼了。 洛瑶听着她委婉抱怨,弯着唇角微微莞尔,“我不将自己打扮得像行走的金元宝,怎么突出她的勤俭朴素?” “好不容易才弄来这身衣裳,别再说了,我们赶紧出发吧。” 墨玉心里恶寒一下,再不敢抬头看她那金光灿灿的衣裳了。 对于她会对方清韵妥协,朱雀心里同样觉得不解,“世子妃,这种事口说无凭。再说她也未必敢这样说出去,凭白得罪宁国公府,你怎么答应她这种要求?” 洛瑶微微一笑,却不对二人多作解释。 “走吧,不然一会该迟到了。” 洛瑶坐马车出府,在与方清韵约定的巷子里下车。然后佯装从不同方向走向外面一座酒楼,做出不期而遇的样子。 酒楼的二楼临窗位置,北堂牧正在那里坐着,他只需略略往对面探眼而望,能看清洛瑶与方清韵的举动。 在洛瑶与方清韵相遇之时,突然有几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乞丐从巷子奔了出来。他们拿着破碗,分别奔向洛瑶与方清韵,“贵人,好人,赏口饭吃吧。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两拔乞丐说着几乎同样的话,却十分默契的分开朝洛瑶与方清韵乞讨。 其有些乞丐看见洛瑶满身珠光宝气的样子,还忍不住兴奋的朝她扑去,想要抠掉她缀在鞋面的珠宝。 洛瑶在朱雀保护下,警惕又迅速地飞快后退,还皱着眉头一脸不悦的斥道,“你们站住,少用你们脏兮兮的手来碰我的东西。” 那些遭嫌弃的乞丐并不死心,反对望一眼,再度如狼似虎的扑了过去。 洛瑶无奈,只得恼火大喝,“朱雀,将他们打晕了事。” 那些乞丐见朱雀亮出剑,还一脸正气凛然的样子准备对付他们,立时“轰”一声作鸟兽散,转而扑向另外一个方向走来的方清韵。 那个衣着朴素,看起来却一脸和气的少女。 “小姐,好姑娘,施舍点银两吧,我们已经五天没吃过饭了。求你可怜可怜我们吧,你看看这孩子,他还不到两岁呢,再没口吃的,他要饿死了呀。” 这些乞丐看着方清韵不作声,只以为她好说话,刚刚试探的靠近。现在打着眼色,几个人却直接朝方清韵一涌而。 他们身除了又脏又臭的衣裳外,浑身下都挂满臭不可闻的泥垢;甚至有人已经打结的头发里,还爬出好几只黑乌乌的蚤子来。 方清韵眼角瞄过,立觉一阵抑制不住的恶心。她捂着嘴巴,看着两眼放光朝她扑来的乞丐,惊恐得步步后退。边退还忍不住边低声哀求,“你们不是要钱吗?你们退后,退后一丈,我拿钱给你们。” 她眼角瞄了瞄一脸漠然的洛瑶,再往北堂牧所在的酒楼望了望,只能忍着恶心与那些乞丐周旋,“说好了,你们别再扑过来了。我这让人赏你们银子。” 可乞丐哪会听她所说? 听闻她许以钱财,一个个两眼放光更加如狼似虎的扑过去。 这个印了个乌漆抹黑的手印在她手臂,那个扑到地抢到她一只鞋,死命的拽着怎样也不放。 跟在方清韵身边的婢女见状,都快急哭了。若自己小姐真被这些乞丐摸着身子,那小姐的名声……。 “世子妃,请你帮帮忙吧,快将小姐救出来呀。” 洛瑶故作惊讶,“这些人不是你们家小姐花银子雇来的吗?我瞧着他们乞讨起来真的乞丐还卖力呢。” 婢女苦笑,“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求世子妃你出手救救小姐吧,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呀。” 洛瑶犹豫,“她不会怪我坏事?” “你看,”她悠悠抬起手指往花容失色的方清韵脸指了指,“她现在将这戏演得多好,真是菩萨心肠的好姑娘。为了让这些乞丐有活路有饭吃,她对他们身的污脏与恶臭都视而不见。” “万一我这一出手,害她功亏一篑的话怎么办?” 婢女咬了咬唇,盯着在乞丐群左躲右闪的方清韵,早吓得面无血色了。 “世子妃,这些乞丐有古怪,奴婢求你出手帮帮她吧。”她一咬牙,跪下地去,“若是事后小姐怪罪,奴婢愿意一力承担后果。” 洛瑶掠了眼那边几乎被乞丐戏弄得哭起来的方清韵,幽幽道,“你一个婢女,能承担什么后果。” “不过她做戏至此,也已经够了。”洛瑶唇边噙着嘲讽冷笑,扭头朝朱雀打了个眼色。 朱雀长剑出鞘,一奔入乞丐群里,寒芒划过自然如入无人之境一样,眨眼将已经吓得浑身发抖的方清韵给捞了出来。 朱雀瞥一眼方清韵,随手将她藏在袖里的荷包摘了出来,将里面的碎银统统倒在掌心,然后连看也没看,直接将碎银一股脑撒往乞丐群里,“这些银子是好心的方小姐赏你们的,拿着银子好走了。” 那些令方清韵惊得簌簌发抖的乞丐拿到银子,立即一哄而散了。 方清韵的婢女急急过去扶着她,又仔细检查了方清韵一遍,发觉这姑娘除了身留了几个难看印子之外,并没有什么损伤。高悬的心,这才略略放松下来。 “洛瑶你这个贱……你太过份了。”迎洛瑶似笑非笑递来的淡然眼神,方清韵不知怎的觉心里一缩,气势弱下去立时改了口,“这些乞丐是不是你让人暗做了手脚?” 洛瑶一脸无辜的看着她,“方小姐说的哪里话,这些人不是你一手一脚安排的吗?刚才我看着他们演得十分逼真。” 她下巴往北堂牧所在的酒楼抬了抬,“想必那位看见方小姐如此善良大方,心里对你一定……。” 第887章 为什么帮她 方清韵眼角往对面的酒楼掠了掠,心跳抑制不住的怦怦乱了几下。她低下头来,匆匆道,“行了,赶紧按我们商量的行事吧。” 商量? 洛瑶听罢,只觉这姑娘异常好笑。一切不过方清韵一厢情愿而已,她什么时候与这姑娘商量过了? “好,按方小姐说的办。”洛瑶说完,连半分犹豫也没有,直接转身往别的地方走了。 不过一会之后,看似分道扬镳的两人却在那酒楼二楼一个雅间里再次碰面。 按照方清韵的意思,她们在相邻的雅间若听到北堂牧议论刚才那一幕,且对她表现出好感的话,她改日再挑个机会出现北堂牧面前。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探一探北堂牧的态度。 洛瑶当然不会戳穿这姑娘的天真,算刚才那一幕真能瞒过北堂牧又如何?一个男人对一个姑娘是喜是厌,若单凭一眼能确定,这世间早太平无事了。 洛瑶陪她在隔壁雅间坐着,一句话也没说。方清韵只顾着竖起耳朵偷听隔壁的谈话,她也乐得自在。 “北堂兄,刚才那衣着朴素的姑娘不知是何家姑娘?这年头,对乞丐还有怜悯心肠的姑娘可真不多见。” 北堂牧爽朗的笑声响起,“韩兄对她感兴趣?” “好,一点点好而已。”略沉的男声带着些许腼腆,“听北堂这口气,莫非你真认得她?” 北堂牧嘿嘿一笑,“真正对穷苦人家有怜悯同情心的人,怎么会对乞丐露出厌恶之色?韩兄莫要被表面给蒙蔽了,那个人不过沽名钓誉而已。” 听着这不屑的口吻,算方清韵神经再大条,也知道北堂牧对她全然没有一分好感。 她脸色白了白,兀自不死心的咬着唇继续贴着墙壁再听。 “怎么会?”那略沉的男声透着诧异,“刚才那幕我看得分明,那个满身珠光宝气的贵夫人嫌弃那些乞丐,远远躲开一边。那个衣着朴素的姑娘,却好心将身银两都分给那些乞丐。北堂兄怎么会认为那姑娘是沽名钓誉作秀?” 北堂牧没反驳他,只懒洋洋道,“是呀,事情那么巧,一个穿得珠光宝气的贵夫人恰巧出现在旁边;一个穿着朴素的姑娘现身形成鲜明对,然后一眼看去非常有钱的贵夫人嫌恶远离乞丐;看着不算有钱的姑娘,却菩萨心肠将身所有银两都施舍给乞丐。” “韩兄,这世但凡巧合的事,都不过人为而已。” 方清韵脸色又白了一层,她……这是弄巧成拙了吗? 让洛瑶穿得富贵逼人来突显她的朴素,本是她的主意。 北堂牧这口吻,也不是真对她失去兴趣,只是有些怀疑。对,一定是这样而已。北堂牧怎么可能不欣赏一个关心疾苦的姑娘,她不要先自己慌了神。 洛瑶陪她听了一会,轻声道,“方小姐,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但愿你也说话算数,后面如何,且再接着看吧,我先回去了。” 方清韵见她漠然的模样,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只生硬地点头,“那好,我不会忘了说过的话,你也别忘了。” 洛瑶见她眼还透出威胁之意,只觉异常好笑。 方清韵还真以为她得包这姑娘顺利嫁给北堂牧? 白日梦可以做,天未黑之前做久一些也无妨。 回到卫王府,墨玉打量了洛瑶一会,忍不住低声道,“世子妃,今天你牺牲自己配合她做了这出戏,若事情不成的话,她过后是不是还会继续来缠你?” 洛瑶回到屋里,一口气将身金光闪闪的衣裳除下来,这才露出轻松之色笑了起来,“过后来缠着我是肯定的。” 方清韵以为她握着万试万灵的把柄,怎么可能不来威胁她。 墨玉更加茫然,“世子妃既然知道,为何今天还要陪她做戏?” 洛瑶正式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狗急跳墙?我假意受她威胁,不过是想暂时先稳住她而已。” 给方清韵以希望,那天真的方姑娘才不会直接不管不顾将事情往外捅。算最终北堂明珠与宁枫的事要披露人前,她也得先稳住那个方姑娘,赢得时间让北堂明珠处理好再说。 不然的话,她才没兴趣与方清韵虚委以蛇。 墨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世子妃是为了北堂小姐。” “明珠想要选择什么样的生活,这事我只提供意见不胡乱帮做决定。但其他的事,只要我力所能及,我肯定会做好的。” 回想以前,北堂明珠对她的帮助也不少。朋友之间,不是应该互相扶持帮助嘛。 这事之后,方清韵让自己母亲前往宁国公府与北堂夫人沟通婚事,北堂夫人也没有直接强硬一口回绝,但话里话外拒绝之意却表达得十分明显。 至于方夫人拿出北堂牧十分欣赏方清韵这套说辞,不过眨眼功夫,被北堂牧当面否认了。 过了两日,方清韵果然再次怒气冲冲的找门来。 洛瑶也没躲着她,十分爽快的让人将她领到厅里。 “洛瑶,你说是不是你从作梗?”方清韵自认自己有理,一进屋居气势如虹的指着洛瑶喝问,“明明说好的……,是不是过后你又派人去说了什么?” “放肆!”朱雀一声冷喝,冰凉的剑鞘便横在了她脖子,“世子妃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叫的?” 方清韵惊得猛地咽了咽口水,每次看见洛瑶笑微微云淡风轻的模样,她总会忘记洛瑶身边还有个使剑的厉害婢女,只记得洛瑶温和无害的模样。 “我……我不是有意的,世子妃你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了。”她一边瞄着洛瑶,一边试图轻轻拨开架在她脖子的剑鞘。 洛瑶笑了笑,示意朱雀将剑拿开,这才悠悠道,“不知方小姐今天前来,又有什么新鲜的主意?” 方清韵眼睛转了转,想起这两天在外面的传闻,知道她再也不能拿北堂明珠与人私相授受的事要胁洛瑶。 不过,除了这个不能再用的把柄,她手里还有一张未出的王牌。洛瑶真以为,她今天会无备而来? 第888章 帮她醒醒脑子 “世子妃,”方清韵收起斗鸡似的气势,自发在洛瑶下首坐了下来,“主意自然是有的。” 她眼睛往四下一转,“不过有些事情,她们这些下人不用知道了。” 洛瑶不以为然挥了挥手,朱雀与墨玉微微福身,随后无声退出去。 “现在方小姐可以说了。” “世子妃之前答应过,要保我与北堂将军婚事能成才算的。现在么,又到了世子妃出力的时候了。” 洛瑶冷淡掠她一眼,“这事,请恕我无能为力。北堂将军的婚事非我能左右,方小姐还是另请高明吧。” “洛瑶,你别以为我没有把柄拿你无可奈何。”方清韵可不是能沉住气的性子,一言不合立即要拍案而起,“你觉得我真会那么蠢吗?” 洛瑶故作诧异的挑眉看她,“咦,方小姐这话怎么说?” 这姑娘不是看起来蠢,而是做出来的事实在让人看不出聪明到哪去。 “那天,我是说北堂夫人寿宴那天;我除了听到你与北堂明珠那番话之外,还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不如你来猜猜,我看到的是什么?” 洛瑶看见她趾高气扬的模样,觉十分好笑,“哦,请方小姐恕我愚钝实在猜不出来,还请方小姐直言吧。” 方清韵看见她淡然从容的样子,觉气不打一处来,几乎连想也没想,直接得意的脱口道,“我看见了你与北堂牧衣衫不整从后院勾肩搭背亲密行出来,你说若是这事传出去的话,你这个卫王府世子妃还能继续做下去吗?” “她这个卫王府世子妃肯定会继续好好做下去,不过你——这只披着人皮的疯狗却需要好好去醒醒脑子。”厉声自门外传来,随即有人推门而入。 洛瑶有些诧异地看着怒气隐隐的男子,还未来得及出声,宁易非衣袖一拂,直接将端坐着的方清韵方姑娘从窗户给拂出外面去。 洛瑶凝神听了许久,也没听到方清韵落地的声音。她不由得愕然道,“你将人弄哪去了?那位方小姐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不过好歹她也是你名义的表妹,若将人弄死的话可不太好。” “死不了。”宁易非哼了哼,斜她一眼,火大得接连灌了两杯冷茶落肚,才答,“外面不是有面湖吗?我让她下去醒醒脑子。” 洛瑶无语望天,宁世子你这火气得多大,才能一拂将人直接拂出围墙外拍落湖里? “明知这种人不值得理会,你还生什么气?”她示意随后而入的墨玉赶紧去泡杯去火茶过来,然后起身走到他旁边握住他双手,“将自己气坏了可怎么办?她又不会赔你汤药费。” “你也知道这种人不值得理会,”宁易非幽怨地盯着他媳妇,“你还不是那么积极的搭理她?” 若洛瑶不理方清韵那个疯子,他哪里会生这种闲气。 洛瑶微微一笑,“不管怎么说,我与明珠都是朋友,我什么也没做;是拖一拖时间而已,算不耐烦,这种事也可以做一做的。” 她好笑地抚他皱起的眉锋,“再说,我这么做,不也跟你们卫王府有关?” 若她不是知道宁枫那小子待北堂明珠不错,而且在这卫王府里面也算是宁易非的帮手,她才不会出面管这档子闲事。 宁易非心火仍旧难消,“可你也不能由着她胡说八道吧?” 连她与北堂牧有染的话都可容着方清韵那个疯子说出来,若是让别人听了去,她不担心会惹来什么风波。 洛瑶无辜地眨着眼,“我哪有容她胡说八道?她不是刚刚才说出来吗?我都没动手你闯进来了。看看你的暴力行为吧,宁世子。” 她朝窗户指了指,叹气,“你看好好一扇棱花窗都被你弄坏了。” “一扇窗而已,能值多少钱。”宁易非忽地将她打横抱起,“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帮助我将体内的火气泄出来吧。” 洛瑶身体骤然腾空,吓得一激灵往外张望,却见墨玉与朱雀早识趣的躲到外面去了。 “喂,宁世子,白日宣淫……。” “你太闲了,才那么多话。”宁易非干脆利落的将唇堵了下去,直接将她抗议的话悉数堵在红唇里面。 华庭外,有一个面积较大的湖。方清韵窈窕的身子呈抛物线从里面飞出,落入湖时同样发出“扑通”一声,还溅起了大片水花。 平时没人敢在华庭附近偷窥宁易非与洛瑶的动静,自然也没人在湖边逗留。不过方清韵带来的婢女却是个机灵的,知道自己主子被拍出外面时,立时提着裙摆飞奔出去。 她得赶紧跑出去救人,若是方清韵这个主子在卫王府出事,她这个婢女肯定也活不成。 待婢女奔到外面,方清韵已经在水里扑腾了好一会了。 当然,那还是因为方清韵稍微会水的原故,不然的话早沉下去了。 “救命啊,救命啊。”婢女大惊,她自己不会水,绝不敢随便跳下去救人。 华庭的下人倒是听闻她的呼救声,不过他们只是漠然地看着方清韵在水里扑腾,并没有人热心跑去帮忙。 刚才方清韵是被人从华庭里面拍飞出去的,这一幕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既然得罪了主子,这个人可不能随便救。 “来人那,救命啊。”婢女又凄厉的尖叫几声,却见无人过来施以援手;相反,原本还隐隐探出来的脑袋也随着她的叫声而缩了回去,而华庭的大门更紧紧关闭起来。 婢女绝望得掩面呜呜痛哭,“怎么办?怎么办?小姐,奴婢也不会水,奴婢算跳下去也救不了你啊。” 在婢女绝望痛哭时,湖里的扑腾声似乎倏地停止了。 婢女惊恐地一点点挪开手指,却见一个穿着宽大衣袍的人背对着她,将湖里的方清韵给逮了来。 “她呛了些水,你将她翻转过来拍一拍她背部,让她将水吐出来没事。”那人仍旧背对着婢女,却一本正经吩咐起来,“另外,待她醒过来后你告诉她宁国公府是国公府,可别忘了其他。” 第889章 念念不忘 “你是谁?”待婢女扶住方清韵,想起要向人道谢时,一转身,却连宽袍人的影子也看不见了。 她莫名觉得有阵寒意渗体,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婢女心里怪,刚才那个人连声音都粗沙粗沙。可细想,粗沙似乎又带着几分女性的柔腻。如此一来,婢女更加迷糊,“这人谁啊?到底是男是女?为什么连脸都不肯露一下?” 这时,方清韵咳咳两声幽幽转醒,婢女连忙试图帮忙让方清韵将腹的积水吐出来。 这件事后,洛瑶还以为方清韵的娘,也是宁易非的姑母会不管不顾到卫王府大闹一场,谁知平静的等了好几天,也没见方夫人来闹。 洛瑶便懒得关注这事,谁知她丢下这事之后,反而听到消息说方夫人拿方清韵的性命,暗逼迫老王爷亲自去宁国公府与北堂夫人说项。 “世子妃你是没看到老王爷那张脸,简直黑得跟墨汁一样难看。” 洛瑶听着墨玉的形容,觉欢乐而好笑,“说得好像你亲眼看到一样,你这丫头该到外面茶楼当个说书先生去。” 墨玉一噎,脸红了红,却无愧色继续调侃,“虽然奴婢没有亲眼所见,不过有其他人见到了嘛。” 洛瑶沉吟片刻,淡淡道,“这么说,北堂夫人一定没留任何余地的拒绝了与方家结亲的可能。” 不然,老王爷的脸色哪里能那么难看。 墨玉撇了撇嘴,小声道,“依奴婢看,她拒绝得好。方家那姑娘还敢肖想北堂将军,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什么模样。” 洛瑶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墨玉你是不是想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来着?” 将北堂牧喻成天鹅肉? 洛瑶心里一阵恶寒,及时止住这个话题,“算了,总之这事现在已经没戏,想来那位也该死心了。” 洛瑶却没料到,翌日,宁易非那位葩的姑母方夫人将主意打到她身来。 “世子妃,听说你娘家的胞兄早已年过二十,但至今尚未娶妻?”方夫人一见面坐下,直接开门见山道明来意,竟连半句多余的客套话都不肯说。 洛瑶怔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面不露声色,心里却有怒气隐隐涌。 真将她方家的女儿当成人见人爱的香饽饽呢,满京城的优秀子弟都任由方清韵挑选? 基于老王爷已经将这个宣布脱离关系二十余年的女儿又认回来,洛瑶只能忍受着不悦客气的唤她一声姑母。 “姑母说得对,我哥哥至今确实尚未娶妻。”方夫人问得直接,洛瑶也不跟她绕弯子,“不过哥哥的婚事,我一个出嫁女可不方便过问。” 言下之意,你想让我回去为你们方家做媒? 那免谈了。 方夫人立即板着脸,冷硬地睨着她,“我听说你与你那胞兄感情极好,难道这是假的?” 洛瑶垂下眼眸,冷淡的声音也透了浅浅不悦出来,“感情好是一回事,可他的亲事我这个做妹妹的却无权干涉。” “现在也不是让你干涉。”方夫人似乎急于推销什么货物一样,“你回去跟长辈们一说,说你方家表妹年纪正好,各方面的条件也合适,不妨让他们先相看相看。” 洛瑶似笑非笑看着她,隐含嘲讽地挑了挑眉,“方家表妹确实是好的,不过我哥哥长期在外驻守边疆,他可没法特意跑回来相看哪家姑娘。” 方夫人皱了眉,一脸的恼怒相,连声音也带着命令咆哮,“你不会回去跟长辈们提一提,让他们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你哥哥回来一趟。” 洛瑶抿了抿唇,将冷笑无声压在唇下,但出口的声音也是透了浓浓不满之意,“姑母这话请恕我做不到。” “若姑母没别的事情,你还是请回吧,我还有事情要忙。”说罢,她直接端起杯子作送客的姿势。 “你、你……一个小辈如此猖狂,真是没有教养!”指着洛瑶怒骂一句,方夫人才气哼哼拂袖而去。 “呸,自己急着卖女儿卖不出去,还疯狗一样乱吠人,到底谁没有教养!”墨玉盯着她背影,压着声音不忿的咕哝一句。 洛瑶摆了摆手,“方家已然没落,而方清韵已到了适婚之龄,也难怪她着急。” “不过我较怪,她是怎么突然将主意打到我哥哥身的?”难道方清韵那姑娘,见个将军想扑去? 墨玉立时紧张道,“世子妃,你可千万别让那方小姐嫁给大少爷,若她真嫁进安国公府,你和她的关系成了姑嫂,依那小姐的品性,一定会千方百计来事折腾你。” 洛瑶见她紧张的模样,不由大为失笑,“将你的心好好放回去吧,我哥哥还不至于那么没眼光。” 她哥哥人龙凤,自然值得最合适的对哥哥好的姑娘,他怎么会看方清韵那样一心攀龙附凤的姑娘。 方家的人,唯一勉强值得人称颂的优点,如果那也算优点的话,那是契而不舍的精神了。 方夫人被洛瑶明确拒绝之后,转身去找老王爷去。 她暂且不能对洛瑶这个小辈如何,但对自己父亲,她却有的是办法。 过了两日,老王爷果然动身前往安国公府拜访老安国公,为的是撮合方清韵与洛璟这事。 不过这事洛瑶有先见之明,在那天方夫人找过她之后,她回头立刻让人去信给老安国公,将方清韵这些日子以来的行径一五一十写了下来。 只要老安国公不是真糊涂,绝无可能同意这样的婚事。 因而老安国公见老王爷前来拜访,心里已经有数。两个老头子下了几盘棋之后,老王爷捊着胡子,缓缓说道,“按说我们两家现在已经成了儿女亲家,我说什么都不该避讳绕弯才是。” 老安国公是火爆脾气,闻言立时打断他,“行了,你要说什么直说,别跟我说那些有的没有。” “好,你爽快我也爽快。”老王爷一拍大腿,也不含糊,“那你给我个准话,方家那幺女方清韵你看怎么样?” 老安国公眉头不可见地拧了一下,“不怎么样。” 老王爷怔了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第890章 暗中交易 老安国公两眉一横,“什么意思?还能有什么意思?” 他怒目瞪过去,语气轻嘲,“不是我说,你方家那个外孙女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还不清楚吗?你既然清楚,那也不是跟你姓的孙女,你怎么好意思让她来我们家祸害跟我姓的孙子?” 老王爷被他说得老脸一红,虽然方家那个外孙女不跟他姓,可好歹跟他还是有血缘关系的,被人埋汰成这样……。 他梗了梗脖子,不怎么有底气的说道,“不跟我姓怎么了?她也不是那么、那么的……不招人待见吧?你至于这样吗?祸害你孙子?” 老安国公嘿嘿冷笑两声,“得了吧,你自己心里明白得很,还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 “喂,老安头,我说你别阴阳怪气的说话行不?”老王爷沉下脸,“咱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行不行?” “行,那我跟你说说这个一是一,二是二。”老安国公也不含糊,自顾斟了杯酒,还冲老王爷举了举杯子,“你那个方家的外孙女呢,我一句话,想嫁进我们安国公府?没门。” 老王爷的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白,过了半晌,才悻悻道,“不嫁不嫁,你也别将话说得那么难听。” “难道方家那姑娘还非得嫁进安国公府不可?”他哼了哼,不怎么有气势的试图找回一点点场子,“还不是看在我们两家是亲家的份,才想着亲加亲。” 老安国公睨他一眼,老王爷气势一弱,自顾端起酒杯打圆场,“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俩脖子都差不多被黄土埋了,别跟着瞎掺和了。” 老安国公咧嘴一笑,握着酒杯举了举,“这话说到我心坎了,来,我们把这杯干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是晴是阴。” “干了。”老王爷举着酒杯与他一碰,两人各自将杯物一口气饮尽。再对了对空杯,随即相视哈哈一笑,“痛快。” 在安国公府喝酒喝得痛快了,但老王爷回去之后心情不怎么痛快了。 因为他还没回到卫王府,被方夫人半路给截住。 “事情怎么样?”将人半路截下,方夫人一句客套的话也没跟他说,甚至连句“父亲”也不愿意喊,“那边答应结亲没有?” 老王爷皱着眉头,从帘子里伸出脑袋来盯着半路截下马车的女儿,不悦道,“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那是我女儿,关系到她终身幸福的事,我关心着急有什么不对。” 老王爷哼了哼,“你着急也没用,人家看不你女儿。”说罢,他唰地放下帘子,同样连一句好话也懒得再说,直接便道,“赶车回府。” “你等等。”方夫人不甘心小跑着追去,“什么叫看不我女儿?他们不同意?算你出面他们也不同意?” 老王爷挥挥手,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拿着圣旨去呢?”他出面人家得答应这婚事? 方夫人怔了怔,看着老王爷的马车跑去,她似乎才回过神来,“拿着圣旨?”她喃喃自语着,混浊而愤怒的目光慢慢透出一丝亮色来。 “这倒是个好主意。” 求道圣旨直接给方清韵赐婚,这确实是好主意。不过这事老王爷不会答应她,而她自己也没这本事进宫求宁煜下这样的圣旨。 辗转之下,方夫人打听到宁煜与宁易非幼时同堂而学,又同为玩伴一齐长大,更知他们情份非寻常。于是,她将这主意打到了宁易非头。 不过宁易非每日都去工部报到,方夫人想要见他一面并不容易,好不容易在这天傍晚堵到人,宁易非听完她的来意,直接便不留余地的拒绝,“姑母能有这心,还不如多花心思另外替另爱物色合适的儿郞。” 宁煜算是昏君,也不见得会随便下这样的赐婚圣旨,别说宁煜还不是昏君。 又事关洛瑶的亲兄长,宁煜怎么可能连问也不问洛璟这个当事人的意向随便下旨赐婚。 他看这个所谓的姑母是恨嫁女恨得昏了头,连这样的主意都想得出来。 “好,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帮忙,我不信没有你们卫王府,我清韵还嫁不出去。”她被宁易非呛得脸色泛红,也当即撂下狠话来,“你们给我等着瞧好了,我一定要让清韵嫁进安国公府去。” 宁易非不置可否一笑,“哦,那我在此预祝姑母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洛瑶吃惊地看着眼前风华无双的男子,半晌,有些恨恨的前捏着他脸颊扯了扯,“宁世子这张好好的嘴,怎么能变成乌鸦嘴呢?” “方清韵那德性,她给我哥提鞋都不配,还想嫁给我哥?” “哎,哎,娘子,疼……疼!” 洛瑶瞧见他平素幽远的眼眸此刻溢出潋滟丽波一样的水光,心头一摄,这才悻悻松手,“谁让你什么话不说,偏送她这话惹人心烦。” “祸是你惹出来的,现在你负责解决她。” 真不知她那个好父亲哪里不对劲了,怎么敢私自与方夫人达成交易,答应了她哥与方清韵的婚事,真是气死她! 宁易非想起洛璟那个平常看他不怎么顺眼的大舅子,幽幽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亲既然满意方家女儿要与方家结亲,原也没错。” 洛瑶作势凶他,“还说风凉话。” “没说风凉话。”宁易非捉住她双手,神情隐见委屈,“你哥是大人,他将来想娶谁那是他自己的事,为何还要你这个妹妹操心?” 看她神色不豫,他眼光微微一闪。 还有一句他没说:我觉得方清韵配你哥挺好的。 洛瑶脸浮点点愁容,“我那个父亲什么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让他做主给我哥定亲,除了会害了我哥一辈子外,我不觉得他还能干出别的更有用的事情来。” 失策啊失策啊,她原以为方清韵的事有家里那个老头子把关,方家再蹦跶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谁能料到方夫人受刺激之余竟懂得另辟蹊径。 “宁世子别给我顾左右而言他,这麻烦你惹出来的,你得负责解决到底。” 第891章 亲上加亲 宁易非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朝他横眉瞪眼的小妻子,“好好,我惹的,我负责解决。” 话虽如此,不过这事洛瑶到底也没让宁易非亲自出面去解决。 而是她自己抽空亲自回了一趟安国公府。 “父亲,听说你私自作主为哥哥定下方家的姑娘。这门亲事我不同意,你趁着现在还没交换庚帖,赶紧取消它。” 父女俩在花园里的凉亭紧张对起话来。 “你不同意?”安国公紧皱眉头,“他的婚事凭什么要你同意?我才是他父亲,哪个子女的婚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瞎掺和什么?” 洛瑶坐直了腰,微沉着脸,寸步不让道,“我也不想瞎掺和,可如今哥哥不在府里;他无法参与到这事里面,自然得由我这个亲妹妹给他把把关。” “父亲你别跟我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这亲事祖父也同意的话,那我没什么话可说。既然方家那位夫人明知祖父不同意这亲事才绕到你跟前,你又暗与她……。” 顿了顿,她皱着眉头,也不欲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只冷声道,“总之我一句话,如果父亲非要与方家结亲,那你让大哥回来一趟让他亲自过过目再说。只要他也同意,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没有任何异议。” 安国公本心虚,哪里能同意她的提议。他下意识避开她灼灼逼人的目光,强横道,“你哥哥是武将,没有陛下恩准无故不得回京;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你以为想让他回他能回?” “小事?”少女恼火冷哼,“这是关乎他终生的事,这也叫小事?说句更长远的,这也是密切关系到安国公府未来的事,这样的事在父亲你眼都是小事,那什么样的事在你眼里才算大事?” 安国公被她质问得哑口无言,半晌,讷讷高声以驳自己心虚,“不管大事小事,总之他的婚事由我作主,你一个出嫁女可没有资格在这指手划脚。” 洛瑶怒得霍地站起来,“好,我一个出嫁女没有资格在这指手划脚,父亲你最好记牢你自己说的这句话。” 她不管他与方夫人达成什么交易,总之这亲事她绝对要搅黄。 安国公看见她气势凛然的样子,心里莫名浮了几分畏惧来,不过面怎样也不肯在她跟前输了人,“你说什么混帐话?还威胁起自己父亲来了?” 洛瑶冷哼一声,连理也没再理他,直接转身下了凉亭走了。 安国公看着她姿态强硬的拂袖而去,在后面悻悻地皱着眉头,低声喃喃,“那是你哥哥又不是你儿子,你管得是不是也太宽了?” 洛瑶没过多久,直接用行动告诉他,什么叫她管得真宽。 她以安国公府的名义拿到了方清韵的庚帖,不过让人合八字时,却得出一个八字不合的结果甩到安国公身边。 再然后,她让方清韵方姑娘“小病”了一场,然后让大夫诊出这位方姑娘身患“隐疾”。一个八字不合,如果还不能打消安国公与方家结亲的念头,那么这个身患“隐疾”的理由,确实足以令安国公对这门亲事望而却步。 他再自私不顾洛瑶的反对,甚至也完全不考虑长子洛璟的感受,却总不能完全不顾虑安国公府的未来。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安国公府未来都肯定要交到洛璟手里。既然洛璟作为安国公府传承的人物,他未来的妻子若身患隐疾,这等同于直接将安国公府拖于倾覆之地。 这个罪人,他不敢当,也当不起! 待到他拿着这两项理由出面与方夫人周旋解除婚约之事时,方夫人简直气得鼻子都歪了。 “什么八字不合?我看你根本没有诚意。” 方夫人夺回庚帖,一脸愤恨,“拿我们方家当猴耍来着是吧?” 若换了稍微有一点血性的人家,自己女儿被别人如此嫌弃,肯定二话不说收回庚帖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可安国公瞧她的意思,似乎还想继续这门亲事。 “这事也非我所愿,还请方夫人多多原谅则个。” 虽然此刻方夫人在安国公府的客厅里,但看她怒火迸发的狰狞模样,简直安国公这个主人还似主人。 她重重一拍桌子,“什么原谅不原谅?这庚帖我先拿回去,八字我会另外找人再合,我才不相信以我女儿的好八字会合出这个结果。” 安国公伏低作小,苦笑着小心翼翼赔罪,“方夫人莫要忘了,令爱她……咳,身体抱恙。还是先治好病,再说其他吧。” 身患隐疾,这事搁谁家谁都不会乐意娶这么个媳妇回家吧? 方夫人一噎,回过意后,脸都青了,“造谣,这完全是造谣。我女儿身体好好的,哪来什么隐疾。” 安国公紧闭嘴巴不说话,心想这事又不是他胡说乱猜的。当然,他也理解方夫人这种否认的做法。若真承认这事,她女儿这辈子只怕也……毁了。 不过无论如何,他不会同情她,更不能为了以前那点利益将安国公府推入深渊,这亲——不能结。 “不管怎么说,我们安国公府不敢高攀方家,如今令爱的庚帖你也拿了,我们两家以后还是……。” “哼,你给我等着,”方夫人一脸凶恶地瞪着他,“这事可不能这么算了。” 撂下狠话,她自然再也坐不下去,只得拿着庚帖匆匆离开。 不过,不管方夫人后面另外找了多少人再合八字,也没有合出个能令她欢喜的“天作之合,喜结良缘”之类的结果来。 安国公态度一旦强硬起来,她算再怎么撒泼耍赖,也不能硬将方清韵塞给洛璟做媳妇。 可这身患隐疾的流言已经传了出去,后面算她极力找大夫来澄清,也不见得别人一定相信。 以至于方夫人弃了安国公府之后,想另外再给方清韵相看别的人家时,那些但凡家底还不错的人家,一听到是她家时,都眼神闪烁意味深长回避过去。 奔走了一段时日,非但没能将方清韵如愿嫁给权贵人家,反落得无人问津的结果。 这一天,方夫人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于是,只能再次登门卫王府,“父亲,清韵的婚事你不能撒手不管,我看不如让她嫁进卫王府,来个亲加亲。” 第892章 不娶也得娶 老王爷惊愕挑眉,“嫁进卫王府?你想让她嫁进谁?” 嘴问着,心里也在飞快盘算着府适龄的孙子一辈。 嗯,人选倒是挺多,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娶方清韵那丫头。 说是方家嫡出千金小姐,却被他这个女儿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只怕稍微有眼光的人,都不会愿意娶这么个被宠坏的丫头回家。唉,摊这么个外孙女,他也愁呀。 方夫人却似完全没有这烦恼,更没料想到他心里此刻忧愁。她怪地看他一眼,连考虑一瞬的时间都没有,“父亲说的哪里话?我的清韵要嫁自然得嫁最好的。” 老王爷满头黑线,真以为她女儿是人人抢着争着的香饽饽呢?嫁嫁最好的! 最好的? 他眉头一皱,不太确定地看着她,“等等,你看了谁?又想让她嫁给谁?” 方夫人昂着头,傲然道,“这卫王府是谁作主,谁是这府最好的。” 老王爷一惊,随即又恍然,之后便斩钉截铁的口吻反对,“不行,除了易非,她谁都可嫁。” “但是易非,你想也不用想。” “为什么不能想?”方夫人又惊又恼怒,“他是你孙子,清韵是你外孙女,他们俩在一块不是最合适的亲加亲吗?” “再说,表哥表妹,天生一对。”他越反对,反越激起方夫人性子,非要将方清韵与宁易非送作堆不可,“我清韵也没什么不洛瑶那丫头,凭什么你不看好清韵?” 老王爷悻悻皱眉,“你少一厢情愿了。算退一万步说,易非真同意让她进门当个侧妃,这事还得洛瑶那个世子妃同意了才成呢。再则,别怪我泼你冷水,这事易非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要我说,府里优秀的子弟众多,你若是看别的其他人,我这个老王爷出面的话,兴许成功的几率还高几分。你不妨先考虑考虑再说吧。” 老王爷叹了口气,他也知道现在方清韵身患隐疾这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外面只怕不会有人肯接纳这样的媳妇。 可日日看眼前这个妇人四处为那丫头的婚事奔波,他心里其实也挺不是滋味。若还能帮一把,他也不介意帮一把。 不过关键还得看她能不能端正态度了,若非要痴心妄想,他也无能为力。 “没什么可考虑的,我的女儿要嫁,当然要嫁最好的。”方夫人铁了心的事,算九头牛来拉也难拉得她回头,“洛瑶那个世子妃是先帝赐婚,我暂时动她不得,那姑且先委屈清韵一段时间。” 老王爷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妇人,似乎压根不认识她一样。 谁给她这种万事底定成竹在胸的信心与底气?她还想着将来将洛瑶这个世子妃给废了,再将她的女儿方清韵拱世子妃之位? 老王爷沉默半晌,慢慢失笑,“好好,既然你那么有志气,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吧。总之我是没办法命令易非那小子什么听我的,你若有办法你自己做去。以后若遇到什么难题,你既然那么聪明能干,想必也用不着我。” “行了,我乏了,你自去吧。”手一挥,他踱着脚步慢慢移着佝偻的背影往院子深处走去,再也不回头看方夫人一眼。 “我看着办看着办。”方夫人果然是个倔强的,她望着他背影冷哼一声,也同样头也不回抿唇而去。 这一日,宁易非在外与同僚喝酒,早已差人回府支会了洛瑶要晚归。 巧的是,在他未回府之前,方清韵却来了卫王府,并千方百计混到华庭附近来。 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是她的衣衫被树枝勾了一下,然后勾破了小洞。她边捂着隐约露出右肩雪肤的破衣裳,边避开众人耳目往华庭而去。 “小姐,我们不如往别的地方走吧?算往东南方也好啊,奴婢听说惜郡主住在那边。只要去到那边,向惜郡主借件衣裳应该不成问题。” 婢女不知她心里算计,生怕闯到华庭的范围再发生回可怕的事。因而一路小心翼翼在前面遮挡着,一面苦口婆心劝说。 “去她那边的院子?哪有去华庭来得快捷。”方清韵娇笑一声,“华庭里面不是有世子妃吗?她还是我表嫂呢,我向她借件衣裳难道她还至于小气不愿意借?” 婢女面露难色,“可是可是……世子妃毕竟与世子同吃同住,这万一世子也在里面的话,小姐你这模样,”婢女瞄了瞄她若隐若现的雪白肩头,硬着头皮道,“被别人看见是不是不太好?” “怕什么。世子他又不是外人,他是我表哥。” 婢女见她非但没听劝,反一脸欢快的还透着期待往华庭方向奔去,登觉一个头两个大。 她心里原本有些茫然,不过再瞧自家小姐这模样,她心里隐隐也有些不敢想像的念头慢慢浮了出来。 小姐她该不会打着那个主意吧? 天,难道小姐忘了回被世子直接不顾死活丢落湖里的事吗? “小姐,不管那个人是不是你表哥,可他始终是个男的。而且,你年纪不小,他也……。” “闭嘴。”方清韵被她说得恼羞成怒,“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我要做什么决定何时需要你质疑?让你做什么你好好做是了,那么多话,看来不如改天把你药哑算了。” 婢女惊得身子猛地抖了抖,连忙掩着嘴巴不敢再出声劝阻。 可掩护着方清韵一路往华庭去,婢女战战兢兢的瞻前顾后,实在吓得浑身打颤两腿发软。 好在,一会之后,总算听到有古怪的声音从附近传了过来。 婢女白着脸,却见方清韵满脸惊喜低呼一声,“好了,表哥回来了。” 说罢,她盯着婢女恶狠狠警告,“成败在此一举,你可千万别给我坏事,不然过后我绝饶不了你。” 婢女拼命点头,“奴婢一定好好配合,绝不会坏小姐你的事。” 事成了,她还有好日子过;事若败了,做主子的方清韵也不会过得差到哪去,孰轻孰重她很清楚。 “嘘。”方清韵侧面听了听,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已经往这边来了,你在旁边看好了。” 一会之后,果然便见散着酒气脚步带飘的宁易非往华庭行近。 第893章 好,他娶 方清韵躲在树后,远远望见不同于平日孤凉疏离的宁易非,两眼立即冒出火热的红光来。她目不转睛盯着那充满无声诱惑玉人一样的俊俦男子,忍不住摩拳擦掌咬唇呢喃,“好,这样的表哥实在太好了。” 不过,她此刻虽然兴奋,却没有失去理智。仍旧在原地左顾右盼一会,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突然一鼓作气鼓足狠劲往宁易非身撞去。 到时只要她大叫一声,有她的婢女现场作证,再引来其他人……;他表哥将她抱在怀里,还衣衫不整,再加他喝了酒;这事不管别人怎么想,他表哥都得娶定她。 方清韵心里想得美滋滋的,奔出去的脚步轻盈却迅速。 眼看要与拐弯行来的宁易非碰在一块,她翘起嘴角,已经忍不住特意装出惶恐的声音惊呼起来,“啊,表哥,你干嘛突然撕我衣裳!” 方清韵原本计算得好好的,在她惊呼的同时,她该与宁易非迎面相撞。只要到时她牢牢抱住他,待引到其他人前来,她再佯装受委屈……。 到时,不管别人信不信,总之宁易非是百口莫辩。 但是,她计算得再好的事情,不到最后也未必按她设想那样走。 她看不见她从现身冲出去时,宁易非嘴角讥嘲往扬了扬,更看不见她准备要撞宁易非时,他脚下稍微往侧边滑开一步,她立刻便与他错身而过。 当然,宁易非连半片衣角也没让她沾到。 而且他特意在跃进华庭之前拂了拂衣袖,将守卫那个老实的年大叔拂到外面去。还正正的,与全身心拥抱状扑来的方清韵抱个正着。 敢来他的地盘用这种下流龌龊的手段算计他? 那让方清韵嫁这个守门的大叔好了。 两人意外抱在一块后,守门大叔惊慌撒手后退,方清韵更发出杀猪般惊恐的尖叫声,“啊,你滚开,你滚开。” “好,我滚,我滚。”守门大叔无听话的圆润滚回去了,他一闪入门内,立即十万火急的将门紧紧半起来。 不过外面一会功夫,却响起惊天动地的哭喊声来。 随着这片震破天一样的哭喊声后,接着是方夫人怒吼的声音。再接着,是她一边命人拍门,一边朝华庭大吼大叫的破嗓声。 即使离大门远远的,洛瑶仍觉得难隔魔音穿脑。 “宁世子,宁易非,你能给我好好解释一下外面的狮子吼是怎么回事吗?” 洛瑶心里窝火啊,她嫁进卫王府以来,几乎每日都在水深火热之。而且在卫王府十有八九的麻烦都是眼前这家伙惹来的。 一想到这个,她心里更来气。 “我说你祖父为什么要认回方家那个女儿?明明都断绝关系几十年了,好吧,他缺女儿爱想认认吧。为什么还要将一堆麻烦往我们这院子惹?” 想起她进门第一天,老王爷那老头明晃晃塞了块铁木令给她招仇恨。她心里更觉郁郁。 她忽然有点觉得,先帝赐这婚,还不如不赐呢! “娘子,这么推卸责任不好吧?”宁易非严肃地盯着她,极认真问道,“莫非到现在你还想悔婚?” 洛瑶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我倒是想让时光倒流,可惜我没这本事。” “你说我嫁给你,是不是等于嫁给一堆麻烦?”这样的生活是她想要的?洛瑶眼底难得的泛出几分迷茫。 宁易非苦笑,却用力将她抱在怀里,“洛瑶,算你嫁给一个最简单的农夫,算他家里所有亲戚都死绝了,算他在这世孤身一人;到时你一样会发现有新的麻烦,而且也是源源不断的麻烦。你不觉得你这话,武断得没有意思么?” 洛瑶叹了口气,“好吧,我也不是想悔婚。我是觉得最近这段时间快被你那个葩的姑母给逼疯了。” “不用说,今天这主意肯定少了不她的份。” 教唆自己女儿衣不蔽体勾引男人? 真不知那位方夫人怎么想的。 真以为宁易非是任搓任捏的软柿子?还是以为她是最好说话最没脾气的世子妃? 什么货色的女人往宁易非身边塞,她都得忍气吞声接受? “既然你不耐烦,稍后我出去索性一次解决她们。”宁易非眼里忽地划过一抹凌厉杀气。 那对母女在外怎么闹腾他管不着,但算计到他头,还惹到他媳妇心情不愉快,绝对不可饶恕。 洛瑶推推他,“那你还是赶紧出去处理吧,再迟一点,我担心我们的大门都要被她喊破了。” 泼妇骂街一样的嗓音,算方夫人不嫌丢人,她还嫌聒躁得慌。 “好,听娘子的,我这出去。”宁易非轻轻吻了吻她发丝,柔声安抚道,“你不如进去泡个热水澡放松放松,一会我回来。” 洛瑶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还是算了,依她们那么能闹腾的脾气,若我不出现,指不定要将华庭闹个天翻地覆。” 想将方清韵塞到宁易非身边,她这个正妻不出面怎么行! 宁易非眼底浮淡淡懊悔与浅浅怜惜,“那好,我们一起出去处理。” 待两人手拉手去到门口,守门大叔一张脸已经愁成了苦瓜相。洛瑶掠过他拿两团棉花塞着的耳朵,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称赞一句,“是个好法子。” 守门大叔咧嘴苦笑,宁易非抬了抬下巴,“开门。” 大门一开,早在外面叫骂得脸红脖子粗的方夫人反而愣了一下。宁易非双眉一挑,冷冷扫过落后她身后几步披着别人外袍的少女,面无表情道,“不知道我这院子的大门哪得罪了方夫人?” 那边方清韵听闻他的声音,立时惊喜抬起头来;可看清与他并肩且紧扣十指的少女,小脸立时一白,头一低,无凄惨的掩面嘤嘤哭泣起来。 方夫人一向疼爱这个女儿,见她真流下眼泪,心里一疼一急,原本想好的说辞一下便忘了。她瞪着宁易非与洛瑶,脱口骂,“你这混帐小子,轻薄了清韵还想躲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 宁易非意味不明看着她,“那你想怎样?” “想怎样?”方夫人一怔,随即大喜,“当然是娶了清韵。” 宁易非唇畔冷笑隐隐,“好,娶她。” 第894章 那就去死吧 “陆叔,”他忽朝守门大叔喊一声,“刚才轻薄了这位方小姐的人是你吧?现在人家要求你负责,你将点将她娶回去吧,别在这闹腾了。” 守门大叔站出来瞄了眼方清韵,嘴角隐隐有些抽搐,“世子,奴才刚才虽然轻薄了她;可奴才也是被逼的,是她主动扑向奴才身。但你说要负责,奴才身为男人负责负责吧。” 他瞄一眼完全懵掉的方清韵,又飞快道,“但奴才家里已有发妻,算娶这位方小姐回去,她也只能做小。” “若是方夫人与方小姐都同意的话,那奴才勉为其难将她娶了。” “做你的白日梦去吧。”方夫人总算反应过来,不过反应过来差点气得一口气呼不来,“想娶我女儿?还要娶回去做小?” “我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得什么人模狗样,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洛瑶皱了皱眉,宁易非目光一冷,袖下指尖无声弹出一缕指风。方夫人还想继续再骂,不过最终发出“呃”一声之后,张大嘴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这下世界才终于安静了。 “世子,你看不是奴才不愿意负责任,是方家不同意将人嫁给奴才做小。”守门大叔委屈道,“这事,不如算了吧?” 宁易非摆摆手,冷冷将目光投向方清韵,“方小姐,刚才陆叔被逼意外碰了你一下,现在他愿意对你负责娶你回去。我郑重的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嫁给他?” 方清韵一脸惊恐凄怨地看着他,拼命摇头,“不,不,我才不嫁给他。表哥,我想嫁的人是……” “不嫁是吗?”宁易非岂容她放肆将后话说完,冷声打断她,无情再道,“那今天之后,你不得再拿什么轻薄之话说事。陆叔对你仁至义尽,是你自己放弃的。” “还有,我卫王府不欢迎方小姐这样的客人。” 他忽地抬高音量,将声音远远送出去,“大家听好了,以后没我允许,若这位方小姐或者方夫人胆敢再踏进华庭范围三里之内,以后不必请示任何人,直接驱赶出去即可。” 语气微微一顿,他孤凉的面容浮现一丝杀气,“若她们纠缠不肯离去,直接——格杀勿论。” 此话听似平常,然声音刚落,四下树木便有叶子在无形杀气震得簌簌而落。 方夫人也惊得抖了抖,她无震惊的瞪大眼,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宁易非,“我、我是你姑母,你竟然要杀我?” “我怎么会要杀你呢?我刚才说的是无故擅闯华庭范围三里内并且不听劝诫的人。” “方夫人如此明白事理,岂是那等胡搅蛮缠之人?” 他说罢,也不看方夫人又青又红的脸;转身拍了拍守门大叔的肩,“陆叔这下放心了,既然郎无情妾无意,这事当没发生过,日后谁都不可再提。” “方夫人与方小姐哪来的请回哪去吧,请恕我和内子不奉陪。” “慢着。”眼看宁易非与洛瑶要转身相谐回去,方夫人大急,“世子妃你同为女人,难道你也没有一点同情之心吗?” 洛瑶脚步一滞,转过身来,诧异地看着方夫人。不过她澄澈的眸底,却漾着淡淡嘲弄。 “方夫人这话怎么说呢?” 她愕然挑眉,“我有同情心,难道是将一个与我夫君毫不相干的女人弄进屋里让他负责?” 她摊手,“方夫人,这事算我同意,我夫君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啊。你看,女人出嫁之后,不都以夫为天嘛。他做什么决定,哪轮到我质疑对吧?” 宁易非瞧见她狡黠转动的眼波,心下暗笑,面无严肃道,“方夫人,你不用再企图拿什么大义那一套来压世子妃。她说得没错,她既然嫁给我,自然得跟着我夫唱妇随。” 他半眯的眼眸,荡出一抹微嘲,“如夫人你,如今头冠着方姓一样。” 说罢,他也不管方夫人会不会当场气死,拉着洛瑶转身走。 “表哥,你若是不娶我,我死在这。”身后,一直低头饮泣的方清韵忽然发出一声凌厉呼喊。 洛瑶再次默默在心里叹气,她嫌弃地瞥了瞥宁易非;瞧你惹的麻烦,真是一波接一波。 “方小姐想死,那去死吧。”宁易非连头也没有回,从他平淡的声音里可听出隐隐怒气,“不过,算死也请你离开了卫王府再死,免得脏了卫王府的地。” 以死威胁他? 尽管去死百千次好了。 “表哥,你、你……真那么狠心?”花树下,方清韵倚着婢女羸弱而立,脸泪珠簌簌滚落。 若宁易非回头,说不定还真会为她这一刻的柔弱生出一点点可怜之心。 可惜,如宁易非所说的,他的心他的人他的魂他的一切都在洛瑶身,别人是死是活又与他何干? 他冷笑一声以回应,拉着洛瑶的手,微微俯下头去,轻声细语在说着什么。两人再不理身后纷扰,相携着缓步进入门内。 望着华庭的大门铿然紧闭,方清韵终于忍不住颓然委顿坐地,且在当场掩面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洛瑶走了几步,听着外面传来的哭,皱了皱眉,神情有些烦躁,“真吵。” 宁易非立刻朝空吩咐一句,“将人扔出卫王府。” 话落,瞬间有身影朝门外激射而去。不过眨眼功夫,再也听不到方清韵那聒躁得让人受不了的哭声。 洛瑶愉快的吐了口气,“这下好了,耳朵终于能清静。” 卫王府某个僻静的角落,不多时也知道了这边闹腾得十分厉害的事。 “义母,看来世子哥哥真是铁石心肠呢,连他的亲表妹都不肯收进房去,那我以后岂不是也没有机会了。” 颜侧妃看了眼床几乎容貌尽毁的少女,安然含笑道,“罗依你不用妄自菲薄,福兮祸所依;她如今的山穷水尽,谁说不能迎来柳暗花明的一天。” 罗依怔了怔,“义母你说的话好深奥,我听不明白。” 颜侧妃低低一笑,淡静的眉宇间却有说不出的神秘,“现在不明白不要紧,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第895章 明知故问 那天的事,方夫人母女偷鸡不着蚀把米之后,总算销声匿迹了。 不过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趣事。 是左家大公子多日求见惜郡主无果之后,某日突然翻墙躲进惜郡主的院子里,死皮赖脸的赖着不肯离开;而后,名正言顺赖了下来。 这夫妻俩倒也心安理得,竟然吵吵闹闹躲在院子里过着二人世界的夫妻生活。 洛瑶表示,他们的生活虽令人羡慕,可这鸵鸟心态却不可取。 算两人能在院子里躲得一时,又怎能避得一世?那位冷家小姐怀孕之事没个章程没个说法,这事始终像根刺横亘在夫妻二人心头。 但那冷小姐已然怀孕,再狠心将人赶出左家大门同样也不太可能。而且最根本一点,惜郡主没有生育,左大公子的父母岂能忍心看自己儿子绝后。所以这委屈,只能让惜郡主咽了。 洛瑶见宁惜今与这位左大公子仍旧郎情妾意,才开始暗替宁惜今诊查身体。 而结果,跟洛瑶当初预料的差不多,果然也是自幼接触到某些不孕的东西,长年累月下来才造成她如今的情况。 万幸的是,宁惜今也是活泼的性子,自幼喜欢跟随父母身边到处疯跑,才不至她如今完全绝育。但要医治起来,也同样是个极麻烦的过程。 还未治出个结果来,一转眼到了老王爷的寿辰。 这天一早,喜气盈门的卫王府开始热闹起来。不多时,便有宾客络绎不绝的登门道贺。 洛瑶作为卫王府的主人,自然也得出面招呼客人。 时过午,墨玉一脸古怪的凑近洛瑶身边,“世子妃,听说那位冷小姐大着肚子门来道贺了。” 洛瑶怔了怔,“她一个人?” 墨玉摇头,连忙道,“哪能呢。凭她的身份,她一个人的话连卫王府的门也进不来。” “她呀,是陪同咱们那位左大公子的父母一齐前来的。” 洛瑶眉头蹙了蹙,“想不到肃阳侯府如此不晓事理,算那位冷小姐怀着他们家金孙。算我们惜郡主同意将她抬进左家,那最高也不过一个妾而已。” “作为惜郡主的夫家,却堂而皇之带着一个妾门道贺,这是道贺?还是打脸?”洛瑶脸浮出隐隐怒容,“实在太不将我们卫王府放在眼里了。” “世子呢?让他现在过来见我。”洛瑶想了一下,“对了,这事暂时不要让惜郡主知道。” 墨玉嘲弄地叹口气,“也许他们想着借这个机会逼惜郡主认下那位冷小姐,也顺便将惜郡主逼回左家去吧。” 要知道惜郡主一日住在卫王府不归左家,左家那位大公子死皮赖脸一直住在卫王府不走。这两人,简直将卫王府当成他们自己的安乐窝了。 可肃阳侯府又怎能一直任由他们住着不回去? 再住下去,外面种种传言都快将他们压得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而且,眼看那冷小姐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宁惜今不着急,左大公子也可以不着急;可左家父母不能不着急,那位冷小姐不能不着急啊。 可以说,他们三人今天借着祝寿的名义登门,也是被逼出来的。因为平日,不管宁惜今还是左大公子,压根都不愿意见左家的人。 当然,这些原由洛瑶心里是明白的。但心里明白,她也要装不明白。 宁惜今才是宁易非胞姐,若宁惜今与左家大公子和离的话,他们可再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洛瑶毫无疑问,要护短而且必须得护着宁惜今。 一会之后,宁易非匆匆忙忙赶到了洛瑶在的屋子。 “出什么事了?”宁易非一见人,立即关切地盯着下打量半晌,“你让人找我那么急。” 洛瑶特意配合的站起来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看清楚了吗?我没事,有事的是我们的惜郡主。” 宁易非见她浑身下确实好好的,松了口气,前抚了抚她的发,“姐姐怎么了?她不是躲在她的院子里自得其乐吗?” “看来你还没得消息。”他松口气,洛瑶却挑着眉叹起气来,“哦,左家的亲家带着那位大着肚子的冷小姐门来了。” 她瞄一眼脸色微变的男子,又道,“还是打着为祖父祝寿的名义登门。” 宁易非沉着脸冷哼一声,忍不住怒道,“欺人太甚。” “别气别气,我叫你来可不是为了让你生气的。”洛瑶抚他紧拧的眉锋,轻声道,“我们来合计合计,得为我们的惜郡主出一出这口恶气。” “这还用怎么合计?”宁易非搂住她,将下巴搁在她散发清香的秀发,“直接将那个连妾的地位都没有的闲杂人打发出去行了。” “若左家真心门给老爷子贺寿,我们欢迎;若想借此达成什么勾当,那对不起,卫王府可不是什么借别人过桥的地方。” 洛瑶笑了笑,“宁世子威武,那看你的了。” “为我们惜郡主出气,是宁世子应当之事。” 宁易非眉眼似一刹聚了无边风云,“我是她弟弟,为她出气是我份内之事。” 两人相视一笑,遂携手同往招待宾客的前厅去。张灯结彩的卫王府,起平日的庄严大气来,更添了几分喜庆活泼。 尤其看见一众仆人,人人面都喜笑颜开的样子,洛瑶也觉得心里欢喜明媚。当然,如果没有肃阳侯府那几人门破坏气氛的话,洛瑶觉得今日这日子里实在一切都完美极了。 可惜,总有自以为是的聪明人,这些所谓的聪明人总喜欢拿别人当蠢猪对待。 偏偏,又不是真聪明到哪去。 想到这里,洛瑶嘴角勾出淡淡讥嘲,高朋满座的前厅里,她一眼便望见了紧挨着左家肃阳侯夫人而坐的冷小姐。 “左老爷左夫人。”宁易非大步流星入到前厅内,冲着左家那一家子高声来了一句,“非常感谢两位百忙之前来给祖父贺寿。” 他目光一转,眼角划过左夫人身旁低头垂眸静坐的女子,眉梢便立刻溢出几缕森冷眼见来,“这位看着面生,不知是谁家亲戚?” 洛瑶听得嘴角一抽,这家伙明知故问。 不过,这句明知故问,问得好。瞧左家两老,脸色都变了呢。 第896章 选她? 左夫人笑脸僵了僵,有些无措地看向旁边的年男人。 左老爷掩下不悦,扬出勉强的笑,企图糊弄过去,“经年不见贤侄,一转眼你已经长成大人了。”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宁易非沉默等着他说完,却不肯如他所愿岔开话题,“左老爷贵人事忘吧,前段时间我才大婚。而且我大婚是奉先帝遗诏,还曾召告天下,左老爷莫非没看见告示?” “哦,左老爷忙嘛,也极有可能。”他话音一转,声线便隐隐透了丝冷意,“不过我姐姐从永州千里迢迢赶到京城参加我大婚,这事左老爷总该知道吧?” 左老爷一句话,却引来他一连串话来堵,哪里还敢再搭话。只好讪讪笑着,以求宁易非看在他是长辈的份将刚才尴尬的话题忘了去。 可惜,宁易非特意来搭讪是为了找茬给自己亲姐出气的。 “左老爷忘了我的事不要紧,该不会连眼下挨着左夫人坐这位……嗯?都不知道是谁了吧?” 这左老爷倒是给他介绍呀,说这是自己姨甥?或者直接说这是左大公子新纳的妾? 洛瑶淡然含笑站在旁边漫不经心等着,有些人总喜欢拿别人当傻子,她得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今天这关左家的人准备怎么过。 左老爷尴尬的红着脸,不停拿眼角往左夫人身瞟。左夫人无奈,正准备挺身而出表明冷向云的身份。却突地被冷向云轻轻按住手背,然后便听闻她柔弱的声音响起,“世子妃,我日前曾经前来卫王府拜访过你。” 洛瑶眼眸微微眯了眯,冷向云想将矛盾转移到她身?让她出面替冷向云证明身份? 真是——异想天开。 “不错,”洛瑶佯装出一脸诧异,“日前姑爷前来拜访时,确实有位自称我们姑爷表妹的冷小姐登门拜访过我。” 她将目光转向左夫人,“左夫人,这位……嗯,身子这般重的小姐是你娘家亲戚?” “她真是有心了,这么重的身子还特意登门前来给祖父贺寿。”洛瑶先是一脸感激,目光一转,她笑脸便凝了凝,“不过左夫人娘家亲戚,跟我们卫王府也算不什么正经亲戚。她来不来拜寿,我们祖父都不会怪罪的。” 说白了,洛瑶这话是告诉别人,冷向云拐着弯门拜寿,不过是想攀卫王府的高枝而已。 冷向云听了这话,脸立时明显白了白。她借洛瑶来解除左家夫妇难堪的目的达到,不过却反将自己推入了更难堪的境地。 “我看这位冷小姐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子不太舒服?要不左夫人还是先将她送回家吧。她这双身子的人,若是万一闹出个什么好歹来对谁都不太妙,对吧?” 冷向云面色又一青,左夫人面色也变得又僵又难看。 洛瑶这明显的逐客令啊,还是当着那么多客人的面下的逐客令,这让他们左家的脸往哪搁。 皱了皱眉,左夫人极为不悦地看了看洛瑶,强忍着心头怒气,疏离又客套道,“世子妃此言有理。” 她转目看向宁易非,恳求道,“劳烦世子让犬子出来送他表妹回府。” 洛瑶冷笑一声,心想这左夫人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 让宁易非叫他们左家大公子出来,送这位身怀六甲的冷家表妹回府? 若宁易非真傻乎乎这么做的,岂不是变相同意他们左家将这位冷小姐抬进府里当妾?又变相送脸让他们左家打? 宁易非似乎确实没想到左夫人这般阴晦心思一样,只深深看她一眼,便漠然道,“让姑爷亲自送这位身怀六甲的冷家表妹回府?” 左夫人心里忐忑,手下不自觉揪紧了帕子。 宁易非长睫阖下,一句话也轻飘飘送了出来,“那行,既然他们是表哥表妹,理应别人亲近;这位冷小姐与我们卫王府可算不亲戚,让她一个闲杂人等门干耗着为我祖父贺寿,我也看不过眼。” “左夫人确定了吗?让你儿子她表哥送她回府?” 这话听着很寻常,可左夫人却莫名觉得心惊肉跳。她下意识先看了眼左老爷,左老爷若有所思地蹙着眉,正左右为难之际。 宁易非似笑非笑掠一记眼风过来,也懒得再等他们做决定,直接与洛瑶转身往宁惜今住的院子而去。 洛瑶与宁易非尚不清楚的是,在他们往前厅与左家夫妇会面不久,有婢女慌慌张张奔到宁惜今的院子。 不仅一五一十将左家夫妇带着那位大着肚子的冷小姐门拜寿的事,当着宁惜今的面捅给左大公子知晓;而且,还在两人面前添油加醋说宁易非与洛瑶如何如何为难左家夫妇,要为宁惜今这位郡主出气。 那斯白净的左家大公子一听这话,立刻急了,“这事要说错,那是我的错;怎么能怨到我父母头?他们前来给老王爷贺寿,那也是一片诚心。” “是啊,诚心带那个为你身怀六甲的冷家表妹来卫王府,”宁惜今沉着脸掠了眼那婢女,遂冷笑,“这贺寿还真够诚意。” “左司,我们卫王府庙小,供不起你们左家的大佛;尤其冷家那位,为你延续香火的大佛;你赶紧滚吧,带你们家的大佛利索的滚出卫王府大门。” 左司看见她气得脸都铁青,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父母此举不妥。 “惜今,我知道以前我混帐对不起你;可我也不是有意的,你不能原谅我一次吗?”左司想起这些日子,他赖在这里好不容易才让她态度有所软化;不曾想,今天冷向云大着肚子门来道贺,直接又激怒自己妻子,再将他们关系推回至原点。 哦不,推回原点还是轻了。现在看她决绝的模样,他真怕他一转身……他们之间会跌至冰点,什么都完了。 “你左大公子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宁惜今对不起你。”宁惜今闭眼,冷嘲道,“请左大公子赶紧出去将你那个大着肚子门炫耀的妾带走。我脾气软弱,可我弟弟不是。” “再拖拉下去,我可不敢保证他会对你的爱妾做出什么来。” 第897章 又一出 “惜今,”左司想拉她的手,却被她巧妙躲开了。他痛苦又无奈地看着她,“表妹她……,你要怨要怪,都冲我来好不好?她是无辜的。” “她无辜?”宁惜今嘲弄地看着他,放声大笑,“我是恶人行了吧?你赶紧滚出我眼前,别再在这碍眼碍地。” 她闭了闭眼睛,将涌至眼眶的热泪逼退回去。再开口,声音便冷得跟铁一样坚硬,“左司,你走了不要再来,我稍后会让人将和离书送去左家。” 左司大惊,“惜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对我?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什么和离书?谁要和离?我绝不会承认也绝不会对你放手。不管你心里恨我也好,怨我也好,算死这辈子你也只能和我死在一块。” “今天是我祖父寿辰,什么生呀死呀的太不吉利。”门口,宁易非与洛瑶并肩而立,不过宁易非的声音同样冷得没有半丝温度,“左大公子请吧。左夫人请你出去护送你冷家表妹回府,那尊大佛我们卫王府庙小可容不下。” “你迅速请吧。” 左司抬头,左望望宁惜今,右看看宁易非,不由一阵无助又痛苦地捶了捶自己脑袋,“好,我出去,你们等着。” 洛瑶眨了眨眼,咦,好像刚才她从这位左大公子眼看到了不一样的决绝? 等着?等着什么呢? 洛瑶打量一眼颓然倒退回屋的宁惜今,心里隐隐有些期待起来。 宁易非抬步走进屋去,“姐姐,”他长叹一声,目光落在她执笔而的白纸,眸光微微缩了缩,“你决定了吗?” 宁惜今苦笑一声,啪一声将笔搁下,拿起那张墨迹新鲜的和离书吹了吹。 “情散缘尽,我早该下决心的。” 她将目光往后面的少女探了探,“一辈子这么长,何必非要将自己陷在乌黑的泥潭里。” “不管姐姐做什么决定,你都是我们姐姐。”洛瑶前挽住她手臂,温柔地含笑冲她眨眨眼,然后扭头看向宁易非,“对吧,宁世子?” 换句话说,不管宁惜今什么决定,他们都无条件支持她。 宁惜今心里一阵感动,“谢谢你,瑶瑶。”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洛瑶站在她跟前端祥一会,替她理了理衣裳与发丝,这才道,“我们姐姐永远都是卫王府的惜郡主。” 不管什么时候,气势都不会输人。 宁惜今也是干脆之人,既然做了决定要放手,自不会再拖拖拉拉。 “好,那现在我们出去吧。” 待到宁易非洛瑶陪着宁惜今一同去到前厅时,左大公子正与他那对父母僵持着。 而那位身怀六甲的冷家表妹,则躲在左夫人身后,似乎无助地苍白着脸。看着左大公子劝他们先离去,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又似乎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对。那张脸便慢慢由白转青,脑袋也越来越往低处垂下。 “行了,你们不用再吵了。”宁惜今头疼又漠然地扫了左家这一家子一眼,大步走到左司跟前,直接将那张墨迹已干的和离书和他怀里一塞,“从现在起,我宁惜今与你左司和离,从今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我祖父的寿宴你们也不用再参加了,赶紧带你们宝贝的冷家表妹离开卫王府。” 站在人前这一霎,宁惜今便恢复了身为郡主的威武霸气。 左老爷与左夫人直接惊呆了,两人不敢置信地对视一眼,“和离书?” 洛瑶却留意到那位低垂着脑袋的冷小姐,对这结果似乎并不觉得有多震惊,而且她眼里还极快地闪过一抹不为人知的雀跃欣喜。 左司惊得傻掉一般,他拿出怀里的和离书愣愣看了一会,才悲伤抬眼凝定宁惜今,“你这想摆脱我?” “休想!”他悲吼一声,当着大家的面,直接将刚刚才新鲜出炉的和离书三两下撕成了碎片。 宁惜今腰杆挺得笔直,冷硬的声音平静而决绝,“你撕吧,撕了一张,我还可以再写一张。算你能撕无数张,也否认不了我们之间已经回不去的事实。” 她挥了挥手,怆然转目不欲再看左司悲痛欲绝的脸,“瑶瑶,你陪我回去吧。我不想再留在这里,看这些人精彩的嘴脸。” “爹、娘,现在你们满意了?”左司见她头也不回转身离去,一时忍不住悲愤朝左家夫妇怒吼,“你们这么想要孙子,以后抱着你们的孙子过一辈子吧。” 他“噗”地吐出大口鲜血,引得好几人同时惊呼,他却理也不理,直接摇摇晃晃往宁惜今身后追去,“惜今,你等等我。以后左家没有左司,我只是你惜郡主的郡马而已。” 左家夫妇当即惊得委顿在地,“左司,你怎么能……如此不孝?”为了一个女人,连父母家族统统都不要? 左司似乎没有听到左夫人绝望的痛哭声,他脚步跄踉,但步履却坚定如石,不见有一丝犹豫。 洛瑶略略回头拿眼角瞄了瞄这位左大公子,心里暗叹这位也是痴情种。是处理事情不够果断,若在事发之初能有今日这般壮士断腕的果断,事情又怎么会闹到如今覆水难收的地步。 “表哥!”那位引起战火却一直将自己置身事外的冷小姐,见左司追随宁惜今决绝而去,终于也忍不住悲痛惊呼娇唤。 “姨父姨母生养你一场,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他们?” “不,表嫂你别跟表哥和离。”冷向云突然站了起来,并且不顾一切往宁惜今奔去,“一切都是我的错,只要我消失了,你们夫妻依然能像过去一样和和美美。” 这话听得让人直皱眉,左家夫妇焦急之下最先回神。 当然,洛瑶为免这位冷小姐起什么算计的念头栽赃到宁惜今身,在冷向云奔过来时,拉着宁惜今眼疾手快闪过一边去了。 左家夫妇见她奔跑那姿势,却紧张到心都提到嗓子眼,“左司,你赶紧扶住她。” 左司哪里还肯沾这麻烦,非但没伸手去扶,反而极迅速的朝着宁惜今方向奔了过去。 冷向云的原意,是冲着宁惜今去的,可惜距离太远,她奔了几步觉肚子不适。又见左司对她连半分怜惜也无,心里一痛,更觉腹部下沉。 她咬了咬唇,临时改变主意,忽地屈膝跪了下去,“表嫂,求你跟表哥回家吧,最多以后我……。” 第898章 这结果 她轻柔的尾音伴着她软绵绵倒地的身子轻飘飘落下,自然弱得让人听不清,当然此刻也不会再有人在意她最后说了什么。 因为冷向云竟然晕了,选择这个时候这个地点以这种方式退场。 这心计,真真让人意外。 洛瑶皱了眉头,看了眼宁惜今,见她面无表情僵着身子。便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一声,难怪惜郡主不是此女的对手。 即使谁谁对冷向云有再多不满也好,这会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两条人命搁在那呢。 而且,冷向云这一晕,宾客看宁惜今的目光便霎时变得晦暗不清了。 洛瑶目光一转。 发现左司的眼睛,跟粘在了宁惜今身一样。除了那个女子的一笑一颦,仿佛任何人任何事都再无法牵动他半分。 左夫人紧张得一个箭步奔到了冷向云身边,“向云?向云?你怎么样了?” 没将人唤醒,也没人前给她帮手。她恼火又无奈地盯着左司,“儿子,她肚里还怀着你的骨肉呢,你难道真要将她置于生死不顾之地?” 左司闭了闭眼睛,却没有回过头去,他没法不辜负自己母亲的殷殷期望,只能硬着心肠坚持,“她不过晕倒而已,母亲将她送回去便是。” “再说,卫王府这地方,本不是她该来的。”他这语气,未免没有迁怒埋怨自己母亲的意思。 若非他们带着冷向云在今天这日子跑到卫王府来,宁惜今又怎么会在一气之下甩他一张和离书……。 想到那张被他撕碎的和离书,左司现在仍觉心头辣辣的痛。呼吸之间,每一口气都透着让他再活不过来的沉重感。 “惜今,在左家这么多年,你自己扪心自问我待你如何?我们左家下待你又如何?”见说不动儿子,左夫人只好将目标换成宁惜今,“你嫁进我们左家多年,一直无所出;我说过你没有?我给过你冷脸没有?我提过要让你给左司纳妾没有?” 她每问一句,宁惜今脸色便白一层,正因为昔日左家下待她都极好;她才忍受不了他们突然弄一个……。 “左夫人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洛瑶淡声打断她,“你关心的冷小姐现在昏迷不醒,不是应该先将她送去医馆吗?” 洛瑶冷淡的声音不无嘲讽道,“今天是祖父寿辰,实在很抱歉,我们不方便请大夫进府。好在离卫王府不远有医馆,左夫人赶快将人送去的话,应该不至耽误。” “对了,她肚里还怀着你千求万盼的金孙,那可是亲生儿子还重要的金孙;左夫人,你还是赶紧让人送她去看大夫吧。” 她这话虽然透着嘲讽,但说的却也是实话。而且,还是基于好意才提醒的大实话。 若这位左夫人还不至太糊涂,回头应该知道该怎么做,才不会失了儿媳又丢了儿子。 左夫人脸红了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或者是羞的。 大概想通了什么,左夫人颓然叹口气,看着洛瑶恳求道,“麻烦世子妃让人帮帮忙,向云她……再怎么说也是我姨甥,我确实不能撒手不管。” “这是小事。”洛瑶淡声应下,随后朝附近的下人招了招手,又交待几句,便再不理会这事。 她坚持送宁惜今回去,左司这痴男却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左大公子,我们郡主已经与你和离了,你再这样跟下去,可别怪我不客气。” 骂骂不走,赶赶不去,洛瑶也被这牛皮糖一样的左大公子弄得心头火起。 “你不用对我客气。”左司看着斯,可骨子里表现出来的固执却跟外表一点也不相称,“若不让我跟着她,你喜欢打打,杀杀。” 这话是对洛瑶说,可他目光却一直痴痴缠着宁惜今。 洛瑶细心留意着宁惜今的动静,见她双肩禁不住微微抖了抖。心里忍不住默默苦笑起来,看来她这棒打鸳鸯的棍子——还是无法挥下去啊。 罢了,他们两个人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去。 洛瑶决定撒手不管了,这种家务事真是让她一个头两个大。 “这事我可做不了主,你问她吧。”洛瑶朝宁惜今递了递下巴,随即转身款款离去。 洛瑶却不知道,在前厅因左家与那位冷小姐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宁煜混迹于众宾客当,默默看着她一杯接一杯的灌闷酒。 但凡发现她在卫王府过得有一点不如意,他只怕都会忍不住动摇想要带走她的决心。 可是,看她意气风发的样子,看府里众人对她又敬又畏同时又维护的样子,他实在很难违心说服自己她在卫王府过得不好。 为什么看着她在这里过得好,他心里反而越发难受? 这样满腹心事饮闷酒,自然用不了多久开始有醉意。 洛瑶陪宁惜今时,宁易非知道宁煜又偷溜出宫在他府喝酒,觉心情烦躁。 “世子,他已经醉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即刻安排人手秘密送他回宫。”宁易非连半分犹豫也没有,“青龙,你亲自护送他回去,务必保证将他安全送回宫里。” 说罢,他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宁煜究竟有没有身为皇帝的自觉? 动不动微服出宫借酒浇愁? 他不知道自己责任系一身吗?不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吗?不知道万一他出事天泽江山都将大乱吗? 这么任性的帝王,也真是世所罕见了。 偏偏还跑到他府里,害他不得不跟着操这心。 安排好护送事宜,宁易非便继续出面招呼客人。只要没有出什么乱子,他相信以青龙的机警与身手保护宁煜安全卓卓有余。而且,暗一定还有大内侍卫保护宁煜。 然而,宁易非无如如何也没料到,宁煜突然醒了过来,而且死活不肯接受他安排回宫。 为免危及他安全,青龙只能暂时安排宁煜到客房休息,又安排数倍护卫在周围保护,然后才会面禀宁易非。 不管是宁易非还是青龙,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宁煜住进客房之后,有人混成卫王府下人的模样悄悄靠近房客潜了进去。 第899章 如果你愿意 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怎么骗过重重守卫的。 不过,没过多久,又另外有人潜进了宁煜的客房。至于原来那个装成下人混进去的人?似乎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乎那个人去了哪里。 宁煜毕竟喝了酒,还是喝了很多闷酒。清醒不过瞬间,在客房再度睡去。不过睡着时,他似乎隐约觉得自己做了个梦。 一个渴求以久被他深藏心底,以为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实现的梦。 梦里,引领他人生最初懵懂情动的少女翩然而来。带着淡淡馨香与浅浅笑容,温柔的主动的与他亲近。 梦里没有别人,她倾心那个人是他。 欣喜若狂里,宁煜在梦里拥着梦寐以求的少女成了作为一个正常男人最想做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宁煜皱着眉头捶打着疼痛不止的脑袋,缓缓睁开了眼睛。 几乎在同一时间,床榻的内侧,也传来娇媚嘤咛一声。 宁煜原本还混沌的意识,几乎立刻“轰”的一声被完全炸醒。他忙不迭侧目去看,却不期然对一双妩媚又冷清的朦胧眼眸。 他呆了呆,脑子有瞬间空白。 一怔之后,他拧起双眉,冷冷看着内侧覆在被褥下的少女,“洛四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看她眉间盛开着蜕变后的娇艳之色,那是初经人事之后才会有明显变化的风情与容貌。 宁煜心情一瞬变得十分糟糕。他再迟钝,也明白之前发生的根本不是梦,而是真真实实发生过。 与他共赴巫山云雨那个人,不是他藏在心底那个人,而是眼前这个……与洛瑶神韵隐约有几分相似的洛映竹。 洛映竹除了脑袋与那一头披散的乌发,整个人基本都缩在被子里。从宁煜醒来睁开眼睛那一刻,她已经转醒。不过为了避免尴尬才佯装在宁煜之后才醒来,然而,宁煜一句质问之后,眼神不停变幻。 从他变幻不停的眼神,与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她大概猜得出他心理活动。 是,她确实暗慕他。而且此情已积压多年。但,她从来没想过要以如此卑微到没有尊严的方式与他纠缠一起。 之前发生的事,对他是意外。于她,又何尝不是? 这短短一刹,洛映竹心里已转过无数念头。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时间心痛或失望。她若不想在他面前彻底失去尊严,她必须对之前发生的事表现得不以为意。 暗下深深呼吸好几口气,又暗示了自己好几次,她终于能勉强让自己作出平静的模样,“陛下,如果臣女说,臣女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处,你信吗?” 宁煜皱着眉默默盯着她打量了许久,见她神情羞怯里透着紧张,但目光却不偏不倚完全不曾试图回避。 半晌,他生硬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你是突然被谁弄晕送到此处?” 他这话听来更似自言自语,完全不需要洛映竹作答。他捏了捏眉心,掀了被子下床穿衣。 掀开一半被子之后,目光无意一掠,他才留意到床洒着点点落红。而少女的衣裳,更似被谁蛮力扯开丢了一地。 他怔了怔,不过身为帝王他到底没让洛映竹看出他的失态来。 下床之后不过眨眼之间,已经一阵风般将衣裳全部套在身。然后他背对着床榻的少女,缓缓道,“你先起来穿好衣裳。” 话落,他抬步跨到屏风外。 洛映竹望着他高大的身影完全躲进屏风外,咬了咬唇,忍着初初承欢的浑身酸痛急急忙裹着被子下地捡回衣裳。 寂静的空间里,不时传来洛映竹穿衣的窸窸窣窣声,这细碎的响声更无端增添了几分压抑。 在她穿衣的时间里,宁煜已将混乱的思绪理清。 确认她穿好衣裳,他从屏风后现身出来,“之前发生的事……是意外,朕也不知到底为何会做出这事。” “现在这情况,洛四小姐你有何打算?” 问她有何打算? 洛映竹愕然的同时更想埋头痛哭,身为女子,她刚刚失了清白,这话不是应该她来问才更合适吗? 不过从这句问话里,洛映竹看出宁煜完全对她完全没有半分情意;而且压根没想到此对她负责,将她接入宫。 以前,以她的身份是不配做他正妃的。 现在,以她的身份依然不能成为他的宫皇后。但是,后宫三宫六院,他却连那后宫众多女人其之一的位置都不愿意给她。 洛映竹绝望在想,哦对了,眼前的帝王还空置着后宫,没有宫皇后,也没有一个嫔妃。 她默默瞄他一眼,忽然便从他鸦青的眼底阴影下看穿他重重心事。 他在为那个人——空置后宫? 所以,才会在明知与她有过鱼水之欢,明知她是以清白处子之身与他……。他还那样问她。 洛映竹想笑,可扬起嘴角的动作平日做来简单,此刻却沉重万分。 这句话,简直他睁眼后看见她所的第一句话还戳人心。 “陛下希望臣女作何打算?”许久,洛映竹才听到自己游魂一样没有力气的声音飘进耳朵。 但至少,这句话她说了出来,而且平静得没有露一分哭音。听着这仿佛云天外飘来的声音,洛映竹自己都不禁为自己的坚强暗暗鼓掌。她失了清白,但还没失去做人的尊严。 她不能因为与他有过鱼水之欢,放低尊严卑微乞怜。 她爱慕他,甚至仰望他,但也是在她双腿站着腰杆挺笔直之时,以一个女人该有的姿态仰望他。 “如果你愿意,”宁煜看着她平静而苍白的面容,慢慢道,“朕可以下旨为你选一门合适的婚事,并且亲自为你下旨赐婚。” 像她这样的身份,能得他金口玉言赐婚,可谓无荣耀。 而且,他亲自为她赐婚,也暗含补偿的意思在其。 皇帝赐婚而成的婚事,若没有皇帝允许的情况下,一般不会有被休下堂的风险。 洛映竹慢慢抬起头,望着仍旧俊朗如昔的年轻帝王,心底有无边的苦涩愤怒与痛楚充斥;可是,不管再多情绪她都得死死压抑着。然而压抑得狠了,身体也终于到了极限而反抗,她眼角便慢慢渗出了泪。 但她挥袖一抹,又飞快将泪逼退,“陛下……。” 第900章 谋你所谋 “臣女不想要赐婚。 ” 宁煜眉心一跳,目光立时变得晦暗不明,“你不想嫁人?” 难道还想着借着之前的意外留在他身边? “若你以为自此可以留在朕身边,那你想错了。”宁煜声音平淡,但声线里透出冰冷而坚定的力度,“朕不会将你收入后宫。” 洛映竹咬了咬唇,忽然忍不住脱口而问,“陛下是不是也不打算收任何女人进后宫?” 宁煜眼眸微眯,两眼闪烁着危险光芒,“还是说说你有何打算吧?”他有些不耐地往外望了望,天色已黑,但外面宴会仍在继续。 “臣女不想嫁人。”洛映竹看出他心情浮躁不耐,遂压下心头寸寸灰沉下去的伤,坚定道,“但臣女有一个请求,还请陛下你恩准。” 宁煜意味深长瞥她一眼,“你说。” “臣女愿意自此舍弃女子之身,只求能留在陛下身边,谋陛下所谋。” 这话她说得快而清晰,她面看似决绝且平静。实际,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此刻心跳呯呯的快要从嗓子冒出来。 如果老天注定了她不能以最光明正大的身份站在他身边,那么她宁愿选择另一种身份隐在他身边。假如老天眷顾,让这样的日子久一些再久一些,最好能够留着她一直到永远……。 宁煜半眯的眸子,闪动着幽魅绝丽的光芒,似乎还是他第一次正眼看洛映竹。这一看,才发现洛映竹穿着一袭绛紫罗裙。他眯了眯眸,目光暗似乎闪过一抹诧异。 他记得洛瑶平日穿的衣裳颜色,便多以湖蓝绛紫为主。 眼前这个洛映竹,换相似的衣裙,再加三分与洛瑶相似的神韵;让他一刹忽然有种错觉,一种,洛瑶在近前的错觉。 他心一动,别开了目光,“谋朕之所谋?你什么意思?” 洛映竹谦恭却不卑微的姿态,略略垂着头,缓缓道,“臣女愿意自此以谋士之身留在陛下身边。” “谋士?”宁煜冷笑,孤月的光影自窗户斜漏进来,洒在他肩头反衬得他越发威慑强大,“朕身边并不需要这种人存在。治国有一众才华卓著的大臣,卫疆有一众能力不错的武将。” “你?你留在朕身边能做什么?” 他语气没有不屑,也没有看轻她的意思,但他确实不需要这么一个人留在身边。他拒绝,仅仅事论事而已。 “不,陛下除了是天子,是一国之尊外;你首先还是一个人,一个独立的完整的人。陛下刚才所说那些,都是大义大仁,是为国。” 洛映竹抬起头来,幽暗的目光却透出无与伦的执着,“你身边还缺少一个,真正把陛下你当独立个体对待的人。而臣女,只愿做陛下身边一人的谋士。” 宁煜怔了怔,是啊,他登基为帝不足一年,他忘了自己先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个体。总会不自觉,将自己当成天下。反过来,也将天下当成了他。 他都忘了自己也该有独立于天泽这江山的诉求。 沉默良久,他居高临下看着洛映竹,“你知道作为一个谋士最先需要舍弃什么吗?” 洛映竹眼神亮了亮,听他这口吻,那是松动的意思了? 但回过神后,她目光立时又一暗。 她之前已经表示过愿意舍弃女子之身追随他身侧……。 许久,她脆声而答,“感情。” 作为谋士,不能有自己的身份,更不能有自己的感情。她以后的一切,只会也只能属于他。 宁煜目光一闪,以前他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个洛映竹,压根不知道洛瑶这个堂妹的聪明并不亚于她。 “那你说说,今天这事最有可能是谁的安排?”宁煜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目光冷酷又森凉。他的眉宇还是那熟悉的眉宇,可这一刻他表现出来的气势,却完全是为君者睥睨众生的气势。 那气势不容任何人反抗质疑,在他的目光下,只能臣服。 想留在他身边做谋士?他倒要看看她的心性,值不值得他收留。 “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洛映竹在他强大气势下,只能完全收起心思,一心一意强逼自己进入角色。不然的话,只要让他看出一点破绽稍露一分不满,她这个卑微的愿望便永远不会再有机会实现。 宁煜挑了挑眉,“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假话——”洛映竹垂下眼眸,她努力克制自己情绪,可袖下拳头仍忍不住握得死紧,“是卫王府里所有不希望宁世子好过的人都有嫌疑。其最有能力安排今天这些事的,又以两位老侧妃膝下的子嗣为最。” 宁煜不置可否跟着问,“有什么动机?” “若陛下将此事闹大,还执意要查出疑凶,到时陛下只需一声令下,卫王府内大多数对宁世子不利的势力都会被清洗。” 宁煜心动了动,“照你这么说,若朕不将此事闹大,岂不是遂了那些疑凶们的心意?” 洛映竹认真道,“此事陛下自有论断,一时得失,还是表面的得失,代表不了什么。” 宁煜喜怒不辩的掠她一眼,“真话又怎么说?” “真话——”洛映竹微微一顿,“陛下先恕臣女无罪,臣女才敢往下说。” 宁煜眉心一蹙,大手摆了摆,“恕你无罪。” “真话是,臣女怀疑今天这事实际是宁世子安排的。在这卫王府,虽说面还有老王爷在,但老王爷早已不理事。实际牢牢把控卫王府的人,无疑是这座府邸未来真正的主人宁世子。” “既然如此,他安排一些……人为意外,当不是什么难事。” 宁煜默了默,俊脸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沉静冷肃。他掠眼看她一下,“还是那句话,动机是什么?不管谁做什么事,都少不了目的。” “动机……,请陛下容臣女放肆的问你一句,你觉得臣女的大姐姐,现在卫王府的世子妃她会对自己弟弟的意外死亡耿耿于怀吗?” 宁煜的气势蓦地浓重如汹涌波涛迸出充斥空间,他紧紧盯着面容恬静的少女,慢慢道,“你想说什么?” 第901章 让人愤怒的圣旨 他平静的眼眸,却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不动声色逼来。洛映竹纵然心里勉强告诫自己镇定,仍禁不住本能害怕的轻微抖了抖,“臣女、臣女想说的是,以大姐姐对她弟弟的疼爱程度,不管他死去多久,她都不会忘记杀害他的凶手。” 宁煜眼睛蓦地危险眯起,两簇厉芒更一瞬如箭射去她身。 洛映竹低垂着头,对他陡然凌厉的反应似乎仿若未觉,又接着道,“算杀害他的凶手已然死亡,这也消除不了大姐姐心里的痛恨,因为她弟弟不会再活过来。” 宁煜怔了怔,看着还在碟碟不休的少女,脑袋一下放空似乎回到了出事那一天。记得那一天,他偶然听闻她的声音,哦,他关注的不是洛映竹的声音,而是她当时说那句话;然后,他火烧火燎的进宫陪伴他母妃……。 再然后,他一直被母妃拖到宫门落钥才匆匆赶出来。 如今想来,当初一切何止巧合。 简直像有人刻意算计过他的反应一样。若他不急于找到洛瑶,不会急于进宫,也不会在焦躁说漏嘴提到洛长健,更不会有后面洛长健被杀害……。 洛瑶早知道洛长健是被他母妃所杀,他原以为随着他母妃身故,洛瑶会将这段往事渐渐放下。 难道不是? 这件事,永远在她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膈阂?他与她之间,再也回不到那些亲密无间的过去? 当初他是因为洛映竹一句话才动了心思匆匆进宫,这么说,眼前这个女人——早看透他的心思,还不动声色利用他的手布下杀着? 目的是——离间他与洛瑶? 宁煜心里有短暂迷茫,可洛映竹与洛瑶不是好姐妹吗?她这作为一点也不像好姐妹,反像仇人。 心里瞬间有千百念头转过,他不动声色分析着事情始末。 “洛长健的死,与今天这事又有什么关系?” 洛映竹听着他平静局外人的口吻,身体僵了僵,才道,“陛下的心思,别人未必看得出。但宁世子一定感觉得到。以他对大姐姐的紧张程度,他自然不会希望有什么威胁性的危险留在大姐姐身旁。” “三哥的死,兴许会在陛下与大姐姐之间留下裂痕。” 宁煜眼睛又是一缩,洛映竹还不知道自己这话无意透露了什么信息。仍顺着想好的说辞继续娓娓而谈,“可这还不够,”她抬头看他一眼,目光凝在他俊脸时有刹那痴迷,但很快被她掩去,“宁世子兴许觉得,若陛下与他成了……连襟,陛下才会歇下某些心思。” 撇去洛长健的事不谈,宁煜微微眯起的眼眸似乎望回更久远的过去。记得有一回,宁易非曾假借洛瑶的名义安排他与洛映竹在酒楼见面,那一次他差点与洛映竹发生关系。 想到这里,他心里苦笑一下,随即有熊熊怒火在心底烧了起来。 想不到几年前没发生的事,于今日在卫王府,他还是着了别人的道与洛映竹走到那一步。 这么说,今天这事果然是宁易非安排的了。 有动机有能力,还有过劣迹前科……。 他目光淡淡扫过暗影下垂首而立的少女,若远远随意一眼望去的话,不熟悉洛瑶的人一定会将她误认为是洛瑶。 可此女的心思——也远非她这副绝美容貌表现出来那样善良无害。相反,他觉得她心机深沉诡诈难测。 若她不是这样的人,或许他还会怜悯一二。 她自诩聪明骄傲,却胆敢为一己之私做出伤害洛瑶的事。 她看出他爱慕洛瑶的心意,还愿意留在他身边说什么要谋他所谋? 难道她以为离间了他与洛瑶,他会将深埋心里的情意转移到她身? 谁会知道,那一年在云城某座宅子的屋顶,那一夜灿烂星光下那个醉眼朦胧的少女开启了他懵懂情动的门,也将他一生热烈的情意全收了去? 不,他这一生的情意心动皆由洛瑶而启,除了洛瑶,再也不会有别人。 宁煜掩着沉沉心事打量过去,“算你说得有理,那如今外面却没有什么动静,你说这又是什么原故?” 真是宁易非安排今天这一场,怎么能让他销声匿迹? 洛映竹仿佛不知他心疑惑,思虑片刻,不慌不忙道,“陛下前来卫王府时,虽是微服而来。不过暗,一样少不了随行保护人员吧?” “先前或许他使了什么法子令陛下的人一时疏忽才钻得空子,但能被陛下挑选贴身相护的人又岂是泛泛之辈?” 不知是这句话取悦了宁煜,还是他又想到了别的事情。只见他蹙着眉,朝洛映竹摆摆手,“行,朕先回去了。” 语气微顿,冷淡的声音透出隐隐肃杀来,洛映竹没有动,却蓦见自己衣摆无风自动。她心头震了震,垂首聆听的姿态愈发恭谨。 “你先回府等着吧。” 话音仍在洛映竹耳边绕缭,他镶着银边的暗金袍角却已拂过门框瞬间飘远。 他一走,仿佛将满屋的热度也带走了,只剩一室冰凉凄凉。 许久,洛映竹身子一软,委顿在地掩面在黑暗里,低若无声般肆意泪流。 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少只藏在暗的手参与;待到宁易非知晓宁煜暂住的客房有人潜入,那已经是宁煜悄然回宫之后的事。 “没发生什么意外吧?”宁易非总觉心里有些不太踏实的感觉,可细想又抓不到实处。 青龙语气轻嘲,“混成下人跑进去欲献身那个人,是方家那个疯婆子,还没接近圣驾被拎出去了,能有什么意外发生?” 宁易非缓缓点头,“没发生意外好。” 宁煜如今已是帝王之尊,不管出了什么意外,只要是在卫王府发生的,他这个世子都责无旁贷首当其冲。 宁易非到底不知道有人动用了府潜藏极深的神秘力量,布了一个对日后影响深远的局。 寿宴之后,在宁易非认为可以平静揭过宁煜微服来卫王府这一幕时,宁煜这位新帝却忽地给他来了一道让他无愤怒的圣旨。 第902章 不敢违也 “宁世子,请听旨。 ”前来宣旨的太监,是宁煜登基之后才提拔当内侍总管的福公公。 也不知宁煜什么心态,竟然先让福公公带了道口谕,让听旨的卫王府一众人免跪。 宁易非心里狐疑,面淡淡,“请福公公宣旨。” “好,请宁世子听好了。”福公公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立即噼里啪啦的流畅念了起来。 前面冗长的大段,谁也没兴趣细听,不过后面却人人都竖起了耳朵,“……特赐方氏之女方清韵,与颜氏所收义女罗依,两女同时赐为宁世子庶妃,钦此!” 颜侧妃与罗依住在卫王府里,此刻自然也在听旨的人群当。颜侧妃似乎极快地抬头看了眼福公公,又迅速低下头去将诡异一闪的目光隐没。 在她身侧的罗依却呆了呆,随后惊喜地咧开嘴,一副欢喜得快要晕倒的架势。 洛瑶无动于衷地瞄了眼福公公,便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 宁易非没有动,圣旨还在福公公手里郑重其事地摊着。 “宁世子,请接旨吧?” 宁易非垂着眼眸,面无表情地站着,从他俊俦无双的脸,谁也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 圣旨虽然不重,可也不能干耗着由他拿在手里啊。 福公公不得已加重了语气,“宁世子?” “福公公,这圣旨我不能接。” 真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没有一鸣惊人,却也惊得福公公捧着圣旨的双手狠狠抖了抖。 当众拒接圣旨? “宁世子说笑吧?”福公公咧着嘴,笑容虽可掬,却任谁都看得出他笑得有多勉强,“抗旨不遵……这,宁世子不会不知道后果吧?” 宁易非眼角淡淡掠过他手里捧着的绸黄圣旨,从从容容的姿态,却无严肃的语气又道,“正因为知道后果,所以这圣旨我才不能接。” 这? 自相矛盾啊宁世子! 福公公狐疑又困惑地看着他,眼睁睁的,透着贼亮贼亮的光;也不开口询问,直接沉默着等宁易非往下解释。 “福公公应该还记得我与世子妃才大婚不久吧?” 咦?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这面? 福公公心里疑惑得紧,不过还是十分配合的点了点头,“没错,奴才记得宁世子大婚还不到半年。” 宁易非紧接着又抛出一句疑问,“福公公应该知道我与世子妃的婚事,乃是先帝赐婚的吧?” 这是天下人所共知的事。 福公公嘴角扯了扯,勉强扯出一抹淡笑来,“是,宁世子与世子妃确是奉先帝遗诏成婚。” “这不结了。”宁易非双眉一挑,一副理所当然之态,“福公公不会到现在还不清楚你手里的圣旨为什么我不能接吧?” 福公公一头雾水,他确实不清楚啊? 也想不通先帝赐婚跟现在他捧着的圣旨有什么相悖之处。 “宁世子,先帝赐婚,将安国公长女洛瑶大小姐赐与你为正妃,择日三月内完婚,这事奴才知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现在圣所赐,乃方氏与罗氏为宁世子你的庶妃而已;按照祖制,这并不相悖,与先帝遗诏也无冲突之处。” 宁易非冷笑一声,“看来福公公有些事情还是没弄明白。” “奴才确实心存疑,还请宁世子不吝赐教。”福公公老老实实点头,也不在意他的冷嘲热讽。 赶紧将手里的圣旨送出去正经,语气欠妥什么的此刻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我昔日接下先帝遗诏时,曾于金銮殿,当着武百官之面起过誓;一定谨遵先帝遗愿,将来一心一意对待世子妃,绝不做有违先帝旨意与遗愿之事。” 他微眯的眼眸散发着点点寒芒,他看着仍然懵懂茫然状的福公公,慢条斯理再问,“不知福公公现在可明白了?” “啊?明白……不,不明白。”福公公苦笑,“还请宁世子详细解释一下吧,奴才这榆木脑袋实在不好使。” “我当日在金銮殿立誓之时,圣也在其听着。” 福公公仍旧张大嘴巴得个洞出来,看他茫然的眼神知他还是拐不过弯来。 洛瑶心里幽幽叹气,她想不明白宁煜突然塞那两个女人给宁易非做庶妃是什么意思。这事来得实在太出乎意料,她想了半天也想不明其来龙去脉。 她看宁易非戏弄这位年轻的福公公也戏弄够了,这才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适可而止。 “哎,福公公你这样子……。”宁易非摇摇头,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得福公公满脸羞愧。 他才悠悠道,“福公公,你可不能犯糊涂啊。你想想什么叫一心一意?一个人能有多少颗心?” 福公公张了张嘴,哑口无言瞪大眼看着他。 “我这一颗心,在接下遗诏时,已经立誓遵照先帝意愿完全交给世子妃。”宁易非掩下眼底狡黠与嘲讽,继续淡淡道,“福公公,试问假若我现在也跟你一样犯糊涂接下这圣旨,真将方氏与罗氏纳为庶妃的话,是不是完全违背了当初先帝遗诏赐婚的意愿?” 福公公张大的嘴巴,惊讶得足可塞下一整只鸡蛋。 “先帝遗诏赐婚还能这样解释?” 宁易非点头,非常严肃道,“当然。不是还能这样解释,而是这解释,还是唯一的解释。” “福公公觉得我现在还该接下你手里这份圣旨吗?”他佯装无奈地叹口气,“还请福公公回宫之后替我多谢圣美意,这世最难消受美人恩。可福公公,我不敢犯糊涂啊。” 他指了指自己脑袋,“我的世子妃还在旁边看着呢,先帝的遗诏,咱们都该严格的遵守对吧?” 在约定俗成的规矩里,遗诏的约束力不仅对当事人有效,也同样约束着新帝。当然,效力来说,算新帝所下的圣旨也不能出现违背先祖的情况。不然的话,轻则,新帝遭朝臣弹劾;重则,被天下臣民不耻。 福公公皱起眉头,笑脸也换了一脸严肃样,“这么说,这圣旨宁世子还真不能接?” “不能接。”宁易非郑重点头,“还请福公公将圣旨原样带回,并将事由详细禀明圣。” 这样,福公公心事重重又心怀忐忑的带着圣旨回宫复命去了。 “不接圣旨?”宁煜怔了一下,听完福公公禀报之后,他若有所思地敲着面前的紫檀御案,喃喃自语道,“想不到他当日留了一手来防着今天。” “不过也无防,朕还有别的办法……。” 第903章 刻不容缓 卫王府,华庭。 “宁世子,你能否跟我谈谈咱们的圣为什么突然那么关心你的后院?” 宁煜突然下旨赐两名庶妃,还是两个早对宁易非居心叵测的女人,不似蓄谋已久却像心血来潮。而且也不是用她婚后无所出的理由,那样直接生硬且霸道的企图用一张圣旨将人塞进来。 洛瑶心里实在想不通。 宁易非苦笑,“这事我也觉费解,怎么跟你解释?”难道说宁煜看他不顺眼想给他添点堵? 洛瑶好道,“会不会你无意当做了什么得罪他的事而不自知?” “娘子,注意你的措词。”宁易非更加无奈,“你都说了那是无意且不自知的事情,我哪里知道?” 实际情况如何,宁易非心里隐约有猜测。但那个猜测他实在不愿意坦露与她知道,还是老老实实放在心里自己警醒着吧。 洛瑶皱着眉头想了想,“你政事违背了他意见?” 宁易非默了默,“娘子,你要相信你的眼光,他是位好帝王。” “也是说不是因为政见不同,才特意为难你了?”洛瑶觉得怪,而且心里隐隐有种不太好的感觉,“那是特意弄两个人给我添堵来着?” “你别再瞎猜了。”宁易非唇边笑意苦涩更浓两分,“反正我们也猜不着,帝心难测,他爱咋样咋样吧,我们只管过好自己行。” 宁煜会为难她? 她根本不知道宁煜几次三番偷偷乔装微服出宫,为了出来隐在暗处默默看她一眼。 但这些事,何必告诉她陡增烦恼! 洛瑶是他的命,不管宁煜是不是皇帝,想要从他身边夺走洛瑶,也只能先踏过他尸体。 “那说说咱们惜郡主的事?”洛瑶抱着双膝懒洋洋靠在他怀里,半闭着眼睛,神情也懒洋洋的,“她到底什么打算?” 天天轰着那位轰也不走的左大公子,却又舍不得狠下心肠,她实在看不明白宁惜今究竟怎么想。 真狠,拿出一刀两断的勇气与决绝来。 真不舍,坐下来好好谈出个解决办法来。 再这样拖下去,过不了几个月,那位大着肚子的冷小姐可要生了。 说到这事,宁易非眼眸同样盈满无奈,“她自己的事情让她自己作主吧,我们不跟着瞎操心。” “我不是瞎操心……。”后面的话已悉数被宁易非温暖的唇吞入腹,漫漫长夜,有些事情才刚刚开始而已。 翌日,宁易非休沐。本来他计划与洛瑶用完早膳之后,再陪着她一道到郊区泛舟游湖去。 但是,从工部紧急送来的一道公函,非但打乱了他计划,还令他久久无言,然后本来还漾着笑意的俊脸慢慢黑了一层。 “怎么了?”见他捏着公函久久不动,洛瑶有些困惑地凑过头来瞄了两眼,“遇到难事?” 宁易非深深看她一眼,突然将公函递了过去,“你看看吧。” 洛瑶狐疑地接过公函,“什么呀?” 她边说边看,很快将公函从头到尾读了两遍,然后她的脸色也变得不怎么美妙,“让你明天立即启程去千里之外的齐州巡视重峻坝?” 宁易非深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的郁闷与怒火慢慢压下去,“日前在早朝讨论过,齐州的重峻坝之前报了折子来,说是出现数处裂痕。若在雨季洪涝到来之前不能解决这些隐患,齐州一大片依赖重峻坝固守的良田将会毁于一旦。” “万一真出现险情,除齐州六个郡城之外,还有附近两个州郡的百姓都将受到严重影响。” 洛瑶看着他凝重的面容,慢慢道,“也是说,这事确实刻不容缓?” 宁易非点头,语气透着罕见的冷凝,“确实刻不容缓。” “既然如此严峻的事情,为什么不在地方报之初派人下去巡视督查?”洛瑶不解,“而且,既然早发现堤坝有问题,应该早开始着手做补漏修缮一类的工作才对。难道这些事,也要拖到现在还悬而未决?” “并非悬而未决。”宁易非叹气,“你这丫头,刚刚才说了让你相信自己眼光。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是位好帝王。” “你说的这些问题,在问题报之初确实已经一一落实有人去做。只不过修缮重峻坝是个大工程,朝廷拨下的款项是否真正落实拿去修缮,又有多少落实到真正实事,这却是个大问题。” 他叹了口气,“总之,这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 洛瑶紧盯着他眼睛,“按你这么说,其实这些事早有人选与定论对不对?” 宁易非心头紧了紧,知道这事瞒她不过,“确实早有定论。” 也是说,这事也是宁煜临时起意临时决定的了。 洛瑶心底隐隐有些愤怒,但宁煜如今的身份确实今非昔,她再不能像过去那样因为心存疑直接质问。 而且依着工部刚刚紧急送来的公函,宁易非眼下立刻要打点行装。 这事,其他任何事都急。 洛瑶沉默半晌,澄澈眼眸慢慢凝定出几分决然的影子来。 “我和你一起去齐州。” 宁易非心里一震,随即却又惊又怜,“不可。此去路途遥远,又急着赶路。路必定异常辛苦,而且眼下齐州情况未明,我岂能放心让你跟着去涉险。” “又不是奔赴战场杀敌,有什么险不险的?”洛瑶对他的担忧嗤之以鼻,还故作轻松笑道,“我们大婚以来一直都没出过京城,如今趁着这难得的机会,算我们一起去游历好了。” 宁易非仍旧反对,“若你不在卫王府坐镇的话,万一生乱怎么办?你要知道,齐州路途遥远,算什么事不做一来一回也耗时非短。” 洛瑶笑得甜美而狡黠,“府里不是还有祖父在吗?你可别小看他,他呀是老而弥坚。有他在府里生不出什么乱子,我放心得很。” “再说,除他之外,我们巾帼不让须眉的惜郡主也在府里;有她从旁协助,肯定会在我们回来之前将卫王府给你守得牢牢的。” “知道你铁了心要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宁易非无奈叹气,想了想,确实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也由她了。 然而,世事往往人算不如天算。 第904章 当街行凶 当日,宁易非将准备与洛瑶一同出远门的事告知老王爷也宁惜今之后,开始动手收拾行装,并且打算次日一早悄悄启程。 因事情紧急,老王爷与宁惜今也不再出面相送。 用过早膳,洛瑶与宁易非没惊动旁人,一人一骑出了城门直奔齐州而去。 然而,他们顺利出城还不过半个时辰,却从京城方向突然传来紧急传书。 “不好,姐姐出事了。”宁易非看过传书,脸色罕见的凝重,“洛瑶,看来这事得你折回去处理一下才行。” “什么事?”洛瑶见他脸色,心里先咯噔一声。待接过传书一看,她眉头也立即蹙了起来。 “这事拖不得。”她沉着脸,只略微想了一下,当机立断做了决定,“你继续往前面走,我折回京处理一下,顺利的话再赶去木南镇与你会合。” 宁易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不过看见她面容泛出的坚毅之色,只好将话吞回去,改而点点头,“好,你自己小心些。” “嗯,随时保持联络。”洛瑶也不啰嗦,说完这话,立刻勒马回头往京城赶。 她出城时策马狂奔用了半个时辰,折返时为了抢时间竟然只用了短短不过一刻多钟赶回到城门口。 朱雀看见她大腿处都因奔跑磨出淡淡血迹来,登时眸光微微缩了缩,“世子妃,这个时辰进城之后百姓众多,不宜再快马赶路。” 洛瑶望了望天,对此也颇为无奈,“那只好慢下速度了,但愿冷向云能撑着等我赶到。” 没有人朱雀更熟悉她面此刻严肃凝重的表情了,她心里一凛。却听少女幽幽叹道,“罢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若撑不到,那也是她命该如此。” 朱雀听了这话,心情一下变得沉重又复杂起来。 冷向云若撑得到她们赶过去,以目前的凶险情况来看,势必得劳世子妃亲自动手救人。 这样一来,冷向云母子的命保不保不住还两说;但世子妃会医术这事,从此之后只怕却再也瞒不住了。这世,福祸向来是相依的双生子。若洛瑶会医术的事被逼公开,以后的事还真难料。 假若冷向云撑不到她们赶过去,那被众人指证将冷向云推倒的宁惜今郡主,等于直接肩负两条命案。 算冷家与左家都大度不追究这事,算宁惜今身为堂堂郡主之尊,官府为了给目睹事发经过的百姓一个交待,也势必不能徇私。 不能徇私,只能将宁惜今捉回去……然后,杀人偿命。 朱雀一边策马小心避开百姓,一边紧跟着洛瑶,一边头疼的考虑着事情最坏结果。 “这个冷向云,真是个害人精。早不出事晚不出事,挑这时辰出事罢了。还一下连累世子妃与惜郡主,早知今日,当初在她来京城时该直接将人赶回永州老家去。” 当然,这些话朱雀只能在心里忿忿想一下而已。 洛瑶也想不通怎么在短短不过一个时辰里,宁惜今怎么突然出府?之前为了躲避左大公子,宁惜今可是死活不愿露面的。 而她一出府,事情偏偏还全部赶巧了。 宁惜今突然出府,然后又在街意外遇见一直纠缠她的左大公子。再然后,在人群密集处还碰见了大着肚子的冷向云。 也不知冷向云这位小姐怎么想的,大着肚子跑街跑吧,还要尽往多人的地方钻。 往多人的地方钻钻吧,还时刻不忘为自己树立柔弱可怜的形象。都不顾自己已经六个月的身孕,追着宁惜今又求又跑又跪的,企图利用舆论逼宁惜今回左家。 谁知被逼迫太过的宁惜今实在恼火,本来是想推开旁边的左大公子夺路离开的;然而谁也没想到在她出手推左大公子时,冷向云突然从后面窜前来代替了左大公子。 恰巧那地方有些坡度,而且下面还有几级石阶。 待众人反应过来,冷向云已经顺着坡度滚到下面,直接滚过台阶又撞路旁的石基,这才堪堪止住滚落之势。 如此一来,伤痕累累的冷向云当场晕了过去;更要命的是,她下身还同时大出血。 不用说,当即性命危在旦夕。 洛瑶思索着其的蹊跷可疑之处,一面小心避开人群往人少的地方策马而行。 待她终于赶到同仁医馆时,只见宁惜今抿着唇脸色发白的木然呆立在药堂内。她旁边三三两两挤了好些人,洛瑶粗略打量一眼。发觉除了脸色难看的左大公子外,左家的老爷与夫人都在。 另外还有一个妇人,一边焦急往医馆内堂张望,一边忍不住偷偷抹泪。 那妇人的眉眼,与左家夫人有几分相似。 洛瑶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位抹泪的妇人定是冷向云的亲娘,左夫人的亲妹无疑。 “姐姐。”收回视线,洛瑶没有惊动他人,直接走到宁惜今身旁。轻唤一声后,便悄悄拉着她衣袖,示意宁惜今跟她到旁边说话。 这声轻唤将宁惜今从混沌惊醒,待她看清早离府的洛瑶骤然近在眼前时,她不禁惊了惊。随后点点头,默默随她走到角落去。 “里面什么情况?” 宁惜今顺着她手势望了望,目光从隔开内堂的帘子收回,她脸立时泛出痛苦自责之色,“大夫说,孩子……已经保不住。” 短短几个字,却似耗尽了她全身力气一样,用了漫长的时间她才将这句话说完整。 洛瑶心头猛地一缩,然后又听得宁惜今嘶哑的声音饱含浓浓悔意低低道,“据大夫说,那是个六个多月大的男胎,若是再多长半个月,算早产也能……养活。” 说这些事时,宁惜今浑身都止不住痛苦的痉挛起来。 洛瑶心头沉了沉,她极快地打量了一眼站于一处的几人。眸光渐渐冰冷下去,她用力扶住宁惜今手臂,冷声低喝,“听着,这事不是你的错,你别怪自己。” 宁惜今茫然的眼睛里隐约渗出了泪,“不是我的错?可他们全都指着我说我是杀人凶手。” 洛瑶心系里面冷向云的性命,这时也无意多安慰她,“里面还有人活着,怎么能说你是凶手?” “对了,大夫可曾说过冷向云能救过来?” 第905章 揪出来了吗 “能救过来吗?”宁惜今呆滞的目光洛瑶还要茫然,“应该……能吧。” 得,听她没底气的猜测,还不如她亲自进去看看。 洛瑶环顾四周一眼,这么多人看着,她要怎样才能不惊动他们而悄悄溜进去呢? 不过,下一瞬根本不用洛瑶苦恼想办法了。因为内堂救治冷向云的大夫已经一脸沉重又木然的掀了帘子走出来。 “大夫,我女儿怎么样?”最先围过去堵着大夫急急追问的,当然是冷向云的亲娘。 大夫缓缓摇了摇头,还未开口先叹起气来。洛瑶看见他那神情,知道事情不妙。 “大夫,你倒是说话啊,别光顾着在这叹气呀。” “这还不懂?”大夫瞪了眼那个急促催他的人,“看我这脸色知道晦气。晦气什么意思明白了吗?是病人没了,救不活了,死透了。” “啊,我的向云。”那妇人大叫一声要往内堂冲去,不过她才奔到门口却两眼一黑身体一软,直接晕死过去。 其他人立即手忙脚乱前,扶人的扶人,叫喊的叫喊。 洛瑶望着这乱成一团的地方,扭头望了望宁惜今,轻声叹了口气,“冷向云死了。” 意味着宁惜今的麻烦也真正开始了。 洛瑶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朝朱雀招了招手,低声迅速吩咐几句,朱雀便急急转身出了医馆去安排了。 宁惜今痛苦又茫然地捧着脑袋,“是我害死的?” “姐姐,不是你害死她的。”洛瑶不是为了开解她故意替她脱罪,而是她直觉认为其另有内情,宁惜今不过被暗某股势力给利用了而已,“真正害死她的人,是冷向云她自己。” 不管暗有没有别的势力推波助澜,首先也是冷向云自己找死。不然的话,绝不会出现今天的意外。 什么叫害人又害己?看冷向云的作为知道了。 左家的人七手八脚弄醒那个急晕的妇人之后,这些人也没有理会宁惜今与洛瑶,而是悲痛欲绝之态悉数踉踉跄跄涌进了内堂。 “姐姐,我们先回府去吧。” 不然待会若是冷向云那个娘发起疯来,宁惜今又自认理亏的情况下,他们定然会吃亏。 宁惜今缓慢地转了转眼睛,“你不是与易非离城去齐州吗?你不用管我,你现在出城赶路去吧。” 洛瑶苦笑一声,拽着她手臂机械般拖着她往外走,“姐姐你现在这情况,我怎么放心得下。宁易非身边那么多人,少了我一个也不碍事。我不走了,留在京城陪你。” 事实,自知道冷向云死讯开始,洛瑶知道这京城她是再走不开了。 不过,刚出到门口迎面碰前来捉拿宁惜今归案的官差,这确实让洛瑶挺惊讶的。 “各位差大哥来得真快。”里面的人才刚死,他们立马奔到门口拿人。难道之前一直在附近蹲着吗? 为首那官差掠了眼洛瑶,面无表情道,“有百姓前来官衙报案,说这里有命案发生,杀人凶手者——是她。” 官差手势明确指向宁惜今,“我们不能冲进医馆影响大夫救治病人,只能在这等着她出来。” 洛瑶冷然挑了挑眉,这么说这些官差还真一直蹲在附近等着了? “慢着,”眼看官差要粗暴前将宁惜今铐起,洛瑶连忙冷喝一声,“你们知道她是谁吗?竟敢对她用镣铐?” 有官差冷笑,“一个杀人犯而已,总不会是皇亲国戚。” 洛瑶打量了宁惜今一眼,宁惜今虽然穿得不张扬,但衣饰低调却透着藏不住的华贵,看来是这些官差瞎眼不识货。 “她还真是皇亲国戚。”洛瑶指着宁惜今,“她是卫王府宁世子的胞姐惜郡主。” 官差呆住,洛瑶又一喝,“还不赶紧将镣铐拿开?” 她声音清越,气势却慑人。官差不由自主一哆嗦,赶忙听话将欲给宁惜今戴的镣铐拿开。 “镣铐可以不,但大牢……”为首的官差看了看洛瑶,谄媚的笑道,“却不得不委屈惜郡主去一趟。” “这个我明白。”洛瑶知道官府自有一套办事制度,倒也没有拿身份压人,“我陪她去一趟。” 官差呆了呆,“这……?” “这什么这?”朱雀去而复返,冷眼掠去朝官差冷喝,“我们世子妃也没说直接保惜郡主出来。” 官差抹了把汗,“小的见过世子妃,世子妃明白小人难处好。” 洛瑶拉着宁惜今走在前面,“姐姐,我们走吧。我从来没有见过大牢长什么样,正好有机会去见识一下。” 宁惜今苦笑,“牢房有什么好长见识的?天底下的牢房都长一个样。你回府吧,不用陪我过去。” 她卫王府惜郡主的身份,谅这些官差还不敢对她怎么样。 洛瑶陪她去大牢的目的可不是这个,“姐姐,你告诉我,你怎么突然决定出府?” 要为宁惜今洗清嫌疑,首先要找出真凶来。 而真凶之始,得先从宁惜今突然出府这事查起。 “我……” “是她,是她,是她心狠手辣一推害了两条人命。”宁惜今刚准备吐口,却骤然被汹涌赶来的百姓打断了。 洛瑶皱了皱眉,眸光立时一冷。她往人群仔细望了望,示意朱雀留心闹得最凶那几个。 “请世子妃与惜郡主赶紧走。”官差生怕控制不住场面闹出什么意外,连忙齐齐护过来催促二人。 洛瑶心里恼火,知道眼下的情况她根本没法再与宁惜今交谈下去。 只得颓然低叹一声,“你们一定要保护好惜郡主,若是她身有一丝损伤,我们卫王府都要拿你们事问。” 听着她冷淡口气下森然威胁,官差们立即如临大敌般牢牢将宁惜今保护起来。 好在衙门不太远,只过两条街到了。 但宁惜今一送入大牢,洛瑶却再没有机会与她说话。 洛瑶在门口等着朱雀,“怎么样?揪出闹得最凶那几个吗?什么人指使他们干的?” “世子妃,人是揪出来了,奴婢也审问过了。他们确实收了别人银子前来闹事,但他们也不清楚是谁提供的银子。” 洛瑶眸光慢慢冷凝,“又是幕后黑手?” 第906章 等不及 “郡主身边的婢女秀兰呢?”洛瑶边问边离开衙门,“让她来见我。 ” 朱雀应道,“据说郡主恼火失手推人之后,她被左家的人控制起来了。不过奴婢已经让人去找,相信很快会有她下落。” 洛瑶脚步微滞,“被左家的人控制起来?” “那我们现在先回府。” 待洛瑶回到卫王府,婢女秀兰也被送到了她面前,“秀兰,我问你,郡主出府之前可曾见过什么人?或者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秀兰虽不明白她问这些干什么,但知道她不会害自己主子。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却在洛瑶失望的目光摇头,“世子妃,郡主突然决定出府,奴婢也觉得怪。但在之前奴婢刚去了茅厕,并不清楚郡主身边发生了什么。” “记得奴婢当时还多嘴问了郡主一句,怎么突然想到出府?” 洛瑶精神一振,“郡主怎么说?” 秀兰默然回想一会,“她什么也没说,说想出去走走。奴婢看她当时的神情,好像对什么十分向往的样子。” 这些话对洛瑶的判断一点帮助也没有。 “左家的人将你控制起来,可曾为难你?” 秀兰摇头,“没有。奴婢跟随郡主在左家生活了将近十年,他们将奴婢控制起来,大概也是不想被那些百姓误伤吧。” 洛瑶又问了几个问题,但俱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 知道从秀兰身问到不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遂死了从秀兰身打开突破口这份心。 两个时辰后,朱雀进入厅里,语气沉重道,“世子妃,那位冷夫人亲自去衙门告状,告惜郡主害死两条性命;在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要求官府速判惜郡主……死刑。” “她要求判死刑死刑?”洛瑶恼火得一掌重重拍在桌子,朱雀瞄了瞄震得颤颤作响的杯子,默不作声又扫了眼她泛红的手掌。 “官府是她冷家开的?”洛瑶气不过,全然不知自己手掌痛得发麻,“算人证物证俱全,宁惜今也是郡主。像这种案子,最起码得经过三司会审才能作出判决。” 朱雀抿了抿唇,不得不提醒她,“世子妃,既然一切齐全,算三司会审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换句话说,若不赶紧想办法的话,宁惜今的命可拖不了多久。 可证据齐全,冷夫人又来势汹汹要求偿命的情况下,想要将宁惜今完好无损的保出来,这事……她看悬。 除非某个人亲自下旨赦免,再帮忙找个人替罪。 犹豫了一会,朱雀小声道,“世子妃,要不……。” 洛瑶自顾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压根没留意她低声嘀咕什么,“天无绝人之路,我一定会找到破绽证明惜郡主无辜的。” 朱雀听闻这话,心里好一阵愕然,“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人亲眼看见,是惜郡主失手推倒冷向云,这才导致冷向云死于非命。” 这样的情况,世子妃还想要怎么翻案? 洛瑶却缓缓摇头,“朱雀,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你听过众口铄金这个故事吧?我觉得这件事情太蹊跷,内里一定暗藏着我们眼下所不知的某种玄机。只要找到这个玄机,一定能证明冷向云并非惜郡主所杀。” 朱雀一脸茫然,她想不通这种所谓的玄机跟宁惜今有没有推倒冷向云有什么关系。 看着她信心十足的模样,朱雀识趣的没有再提其他。 皇宫里,宁煜听着种种与宁惜今及洛瑶有关的汇报,一时又激动又暗欢喜。 激动的是,宁惜今一出事果然成功将洛瑶留在了京城。 欢喜的是,宁惜今杀人这事证据确凿,若洛瑶想救出宁惜今,只能进宫求他出手。 不然的话,算宁惜今身为皇亲国戚,算经过三司会审,也改变不了宁惜今将被判死的命运。 “行了,你下去吧,密切留意这件案子一切进展。如有什么变动,及时向朕禀报。” 汇报的侍卫声音戛然而止,眼角不小心掠见首年轻帝王微微翘的唇边,他心里一惊,连忙道,“是,陛下。” 侍卫退出大殿之后,宁煜也起身从侧殿进入一个房间。 “恭喜陛下,很快能心愿得成。”这个布置得十分精巧的房间,并非宁煜处理政务的地方,不过他最近挺喜欢在这个房间放松身心。 听了这话,他微微抬起眼角往茶几角落瞟了瞟,深蓝色的衣衫将洛映竹小巧的身子掩在其,同时也将她恬静出尘的容貌藏了大半。 “若朕真能达成心愿,洛隐你功不可没。” 宁煜收回视线,心情极好的落下这话。从他将洛映竹收在身边开始,这世再没有洛映竹,只有他身边穿着太监服的洛隐。 一个平时负责在这间屋子打杂,偶尔听听他说话,给他出出主意的小太监。 仅此而已! 洛映竹,哦不,洛隐低垂的眼角掩着她的聪慧与诡异,只听得她谦恭有礼道,“陛下过奖,奴才尽本份而已。” 将宁易非急急抽调离京城,她料定以洛瑶与宁易非之间夫妻情深,一定会跟随而去。 宁煜……圣心里念念不忘她的大姐姐,她怎么能让她的大姐姐与她夫婿夫唱妇随去? 宁惜今一出事,必能将洛瑶的脚步拖在京城。 洛瑶想救出宁惜今,最后肯定不得不低头进宫求圣。这样,圣不用冒险微服出宫,在这金壁辉煌的皇宫里高高在睥睨等着,能看到洛瑶卑微进宫相求。 她如此努力帮圣达成见心人的愿望,他要嘉奖她也是应当。 不过他的嘉奖,她不稀罕。 她低垂着眉眼,讥嘲在心道,“我的好姐姐,你赶紧进宫吧,赶紧进宫求圣呀。再不进宫来求,你那位夫家郡主的命可保不住了。” 宁煜此刻像个初坠情障的毛头小子,又兴奋又激动地等着洛瑶进宫求见的消息,完全没有留意到缩在角落边,洛隐眼底闪过诡异光芒。 才坐下不到一刻钟,宁煜忍不住问道,“你说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进宫?” 洛隐既然已洞悉了他对洛瑶的情意,宁煜在她面前干脆半分心思也不掩饰。 洛隐面容微微一僵,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陛下放心,过不了今天,她一定会进宫的。” “若陛下还是等不及的话,不妨让三司那边加快速度?” 第907章 该我上了 宁煜听了她的暗示,心里愣了愣,不过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 “你说得对,他们办事效率确实有待提高。” 他一句话,三司会审的效率确实提高了。按照平时的速度,算像宁惜今这种走个过场的案子,起码也得拖十天半个月才会有定论。 皇帝一句话下来,不过短短两天,定下宁惜今的死罪了。 洛瑶没有慌,不过看着她奔波不停的朱雀心里满不是滋味,终于十分诚恳严肃的提了建议,“世子妃,不如你进宫跟陛下说一说这事吧?” “进宫?”洛瑶慢慢喝了一口菊花茶,才惊讶抬头看她,“有事说事,无事无事。我进宫求他?让他出面徇私枉法?” “不,这事不行。” 朱雀不解,更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是不能进宫求皇帝,还是她不会去求皇帝。 洛瑶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心里记恨着宁煜突然将宁易非支去千里之外巡视堤坝之事,而在当天宁惜今那么巧出事;再接着,不过短短两天时间,平日作风拖拉的三司大佬们,突然办案利索起来。 若说这些事背后没有宁煜的手笔在,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 待她慢慢回过味来,隐约也推测得出宁煜这么做的用意。不过此际,她倒宁愿自己没推测出来,也不愿意相信宁煜到现在对她还有那层心思。并且,这么长时间过去从来没有停歇过。 让她进宫求他? 不,除非她确定自己再无能耐为宁惜今翻案,只能靠宁煜出面。这事不到最后,她绝不会那么做。 如今的宁煜,再不是她从前认识那个笑意飞扬的“小魔王”了。 她与宁煜之间,当然更回不到以前欢乐无间的状态。 “那世子妃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朱雀见她出神许久,久到杯子里的茶水全都凉透,她目光还一动不动,才忍不住出声提醒。 “朱雀,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世子妃,”朱雀以为她想问进大牢探望宁惜今的事,不禁摇了摇头,“他们坚持不让人进去探望,还说这是圣口谕。要进去探望的话,除非有圣旨。” “我不是问这个。”洛瑶眉头蹙了蹙,提到宁煜,她心情好不了,“我是说冷向云滚下去造成的受伤情况。” 朱雀歉然眨了眨眼睛,“这个已经打听清楚了。冷向云滚下去时,是从左侧开始往下滚,最后撞的石基也是在左侧。所以,她身留下的致命伤势,基本都在身体左侧。” 洛瑶扬了扬眉,脸露出淡淡喜色,“现在她的尸体还没安葬吧?” 朱雀答,“还在左家停放着,据说要停足七天才安葬。” 确定这事,洛瑶点点头,又问,“问清楚当时出事时,在冷向云身边的人都有谁吗?” 不用洛瑶交待,朱雀也知这种细节的事十分重要。因而她默默回想一会,才肯定道,“当时的情况,秀兰站在郡主身后,郡主则站在靠左的位置。然后,左大公子站在与秀兰相对的位置,也是偏右侧。” “他后面,才是冷向云。”朱雀想了想,眼神也忽地亮了起来,“对了,世子妃,据说当时冷夫人扶着冷向云并肩站一块。也不知当时冷向云突然往前窜时,她为何没拉住。” 洛瑶神情冷了冷,她沉吟片刻,再次问道,“你确认冷向云身留下的致命伤势基本都是在身体左侧?” 朱雀万分肯定地点头,“世子妃,奴婢偷偷潜进左家亲自察看过了,这事再确定无疑。” “我感觉这里面有古怪,依惜郡主的的为人,即使她心里再恼火,也决不会用力去推别人。不管那个人是左司还是冷向云,她顶多是做出那么个厌烦的动作而已。” 洛瑶冷笑一声,“现在总算茅塞顿开了。” 朱雀却有些急躁起来,“世子妃的意思是,这里面别有内情?冷向云真不是惜郡主失手推倒的?” 洛瑶点头,神情一改之前的凝重,而换了轻松笑颜,“不错。至于内里隐情如何,我们不妨先去见一个人再说。” 朱雀与她对视一眼,眼底随即也有了笑意,“这么说来,惜郡主很快有望洗刷冤枉,重新出来了。” 洛瑶淡淡笑道,“我特意留下来,这事总不能给办砸的。” 想起宁易非,她心里刚刚才浮起那点点欢喜,又隐隐成了失落。 “你吩咐下去,将冷家那位夫人不动声色的请出来。对了,请到环境不太美妙的地方等着我。” 宁惜今的事情有结果,不管是谁都再不用像之前那样着急火,朱雀的声音连同脚步一样都变得轻快起来,“好,世子妃你等着,相信这事很快会办妥。” 一个时辰后,在一间阴暗狭窄的屋子里。 实际,除了一扇门与墙角的小小气孔外,这间屋子跟暗牢没什么区别。 不过洛瑶不喜欢称之为牢,姑且以屋称之。 洛瑶示意朱雀弄醒委顿在地的妇人,居高临下看着她,冷声问,“冷夫人,还认得我是谁吗?” “你?”冷夫人其实还不算与洛瑶正式见过面,只是印象似乎见过。在这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她侧着头盯着洛瑶打量半晌,才慢慢道,“你是卫王府的世子妃?” 她还能记得洛瑶的身份,实在得归功于洛瑶身自带那种淡然从容超脱的气质与浑然不同常人的气势。所以即使她才模糊匆匆见过一面,也记住了洛瑶。 “冷夫人记性不错。”洛瑶含笑恭维一句,不过随即语气便陡然转了凌厉,“那么接下来,我们来谈谈令爱冷向云被推倒滚落斜坡这事。” 一句话,冷夫人立即炸毛了,“谈?这有什么好谈!宁惜今害死我女儿,还害了我未出世的外孙,她害人偿命天经地义。你别妄想以权压人,算你是卫王府的世子妃又如何?我也不会屈服的。” 洛瑶冷眼看着她虚张声势发狂怒吼的样子,半晌,方冷嗤一声,“冷夫人说完了吗?说完,该听我说了。” 第908章 真相 她声音不高,但冰冷的目光不偏不倚砸过来,那睥睨的气势一下将冷夫人装腔作势出来的气焰给灭了。 () 冷夫人脖子一缩,这才终于发觉自己被弄到了一间几乎密封的幽暗空屋子里。 “这、这是什么地方?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洛瑶冷笑,“冷夫人放心,我是想问你几个问题而已;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一会让人将你送回去。总之,我不会做什么杀人灭口的违法勾当是了。” 冷夫人防备地盯着她,本能害怕地往角落缩了缩,“什么、什么问题?” 洛瑶心一动,紧盯着她,慢条斯理问道,“那天你和你女儿为什么会到人群密集的地方?你不知道以你女儿的身体状况,需要避讳人群吗?” 作为过来人,洛瑶不相信冷夫人会不懂一个孕妇需要避忌别人碰撞。 明知会有危险,还偏偏往人群凑去,只能说明她们事前得到消息知道宁惜今出现那地方。而她们,是怀着别样目的故意接近宁惜今的。 冷夫人目光闪烁一下,悲痛万分地低着头说道,“向云她说想到处走走散散心,我这个做娘的知道孕妇心情舒畅,对孩子才好。虽然明知有一定危险,再三考虑之下还是……。” “冷夫人,我不想浪费时间在这听你说废话。”洛瑶冷声打断她,“你只需告诉我,在出去之前是不是有人特意传了消息给你们?” “什么有人特意传消息?”冷夫人目光一闪,否定得极快,“没有的事。” 洛瑶从她的神情反应便知她这话是假话,“听说在永州老家时,你本来打算给她说一门与冷家相配的婚事,后来却突然改变主意,有没有这回事?” 只因肃阳候的门第冷家高,所以起了意让自己女儿去攀高枝? “她、她意外与左司有了夫妻之实,还怀了左家的孩子,难道我还能将她嫁给别人吗?”冷夫人抬眼看了看洛瑶,随即悲痛抹起泪来,“现在她人都不在了,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洛瑶漠然盯着她,讽刺地扬了扬眉,“是啊,若不是你这个做娘的起了攀龙附凤之心,又岂会害得她如今年纪轻轻香消玉陨?” 这话大概说冷夫人痛处,她咬了咬唇,竟然没有出声反驳洛瑶。 “那天你与她特意追着郡主不放,不过是想借着郡主的手,利用她腹已死的胎儿达到顺利嫁进左家的目的,是不是?”洛瑶前面声音温和而轻柔,到最后几字时,却突然提高音量,连语气也瞬间变得凛然凌厉。 冷夫人被她喝得一惊,脱口便道,“你怎么知道……没、没这回事。” 虽然她意识到不对立刻改口,可惜洛瑶听得很清楚,她改口得太迟了。 “我怎么知道她腹胎儿在出事前不能活?”洛瑶冷笑,“你以为这世你冷夫人一个是聪明人?” “我告诉你,这世多的是医术高明的大夫。她腹胎儿是不是出事前已经是死胎,只要大夫仔细验看过,可以确定。” 事实,这事洛瑶不过连猜带蒙的。因为冷夫人母女出事前的行为太反常了,她们那么紧张冷向云肚里的孩子,又怎么会明知有危险还往人群钻?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是她们明知冷向云腹胎儿肯定保不住。 冷夫人在她声声极具震慑的质问里,害怕得连连后退,“这……,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可是……。” “不想这样?”洛瑶再度厉声质问,“你明知她腹胎儿活不下来,想方设法栽赃到惜郡主身,于是故意在闹市缠得惜郡主不耐烦;原本按照你们的计划,惜郡主肯定会出手推人。” “只不过,你们没料到她出手是出手了,却没任何力度。于是,为了达到目的,你暗用力推了自己女儿一把。又因事出突然,你控制不好力度才导致最后事情失控,你女儿一滚直接将命给滚没了。” 冷夫人几乎崩溃的瞪着她,“不,不,这些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你胡说八道。我怎么会害自己女儿?当时左大公子还在旁边站着,我女儿是为了保护他,才突然冲往前面的。” “冷夫人,我刚刚才提醒过你,别将大夫当傻子。”洛瑶既然从她的反应已经确定事情真相,哪里还有兴趣跟她磨叽。双眉一挑,直接将证据抛了出来,“照你们当时各人站的位置,如果你女儿真是因为惜郡主失手推倒才发生意外的话,她身的伤应该在右边,而非左侧。” 冷夫人茫然瞪大眼睛。 洛瑶冷笑一声,好心的给她详细解释起来,“按照惜郡主当时站的位置,若真是她意外失手推倒冷向云。那么冷向云受力的方向应该在右侧,她滚下去的方向也应该靠着右侧。” “但事实恰恰相反,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你女儿会摔得那么重,最后导致丧命,完全是因为你暗用力推了她一把的缘故。” “害死自己女儿,还将罪过推到别人身,冷夫人,你面对自己女儿死不瞑目的尸首时,难道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洛瑶阴恻恻地笑了笑,“她死了之后,你是不是连看一眼她尸首的勇气都没有?” “那天一听闻她救不活,你立即昏死过去,你不是因为悲痛,而是因为心虚。” 听着洛瑶一句一句严厉的指控,想像着自己女儿死不瞑目的样子,在这光线昏暗的屋子里,感觉四周都有阵阵阴风吹过来,冷夫人终于忍不住崩溃得完全软倒在地,“我也不想这样,若不是宁惜今仗着郡主身份一直霸道死不松口,我何必出此下策让向云冒险……。” “向云不是我害死的,是宁惜今害的。她理应给我女儿偿命。” 洛瑶冷笑一声,“冷夫人,冤有头债有主;你女儿究竟被谁害死,你自己心知肚明。” “惜郡主一心一意维护自己的婚姻,这有什么错?”洛瑶轻拍一下手掌,忽扭头往门外望去。 第909章 全盘否定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猛烈的光线一下欢快涌了进来。 冷夫人下意识举手挡了挡眼睛,眼缝里却见有不少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妹妹,你、你……唉,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先对冷夫人感慨一声的,是左夫人。后面鱼贯而入的人里,还有左老爷左司,以及三司里负责会审的几位主要官员。 “我完了!我完了。”在看见这些面容冷肃的官员之后,冷夫人终于发出颓然绝望喃喃。 不过在掠见左夫人失望摇头而去时,她忽激灵一下,猛站了起来朝门外追出去,“姐姐,我不想死,你救救我。” “杀人偿命,无可怨尤。谁也救不了你。”三司之一的其一位官员冷哼一声,大手一挥,立即有官差过来将冷夫人押走。 真相水落石出,宁惜今自然被无罪释放了。 不过,洛瑶为了请动三司几位主审官员暗听审,可动用了不少关系。其有卫王府的,也有宁国公府的,连席无痕也在这事出了力。 所以,将宁惜今救出来之后,洛瑶责无旁贷在酒楼宴请出过力的几位以示谢意。 “来,这一杯我敬北堂将军。”洛瑶手端酒杯,看着对面目光锃亮惊人的男子,十分诚挚道,“谢谢北堂将军暗帮忙。” 若没有北堂牧暗关照过,宁惜今在大牢里说不定会出什么意外。虽然她也动用卫王府的关系让人照看宁惜今,但是,那些狱卒不敢明着让宁惜今吃苦头,却不能保证私底下还有没有别的势力会浑水摸鱼。 宁惜今能在大牢里安然无恙,这功,确实得算北堂牧一份。 “当了世子妃是不一样,跟我们也学会客气了。”北堂牧笑着举起酒杯,朝旁边玉雪一样的温润男子挤了挤眼,才促狭一声长笑,将酒一饮而尽。 洛瑶失笑,“北堂牧,看来有人……。” 她话还未说完,却忽听闻有人急促敲门。 洛瑶一怔,“进来。” 朱雀信步走进来,面色隐隐有些不对,“世子妃,宫里有旨意传来。” “给我的旨意?”洛瑶搁下酒杯,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宁煜又想闹什么? “是,听说皇太后病了。她对世子妃甚为想念,圣口谕,让世子妃你即日进宫到福寿宫,在皇太后跟前侍疾。” 北堂牧与席无痕极快地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几分意味深长来。 “看来今天这酒喝不成了。” 洛瑶望着笑得眼睛贼亮的北堂牧,没好气地撇了撇嘴,“今天喝不成,改天再喝也一样,总之少不了你北堂大将军一顿酒是了。” “无痕,也谢谢你。”她朝玉雪公子举了举杯,“来日再请你,今天算我失礼。” 席无痕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含笑轻语,“无妨,举手之劳而已。” 他唇角微微扬起,扬出的弧度与笑意仍如往昔那样和煦温暖,似春日直透人心黑暗的阳光一样,让人暖和心安。 洛瑶迎他含笑的暖阳一样的目光,心头的莫名烦躁似乎也被烫贴得安静下来一般。她声音也多了几分轻快意味,“好,你们继续,改日我再请两位。” 她搁下酒杯,将无奈压下,笑得平淡,“我先告辞。” “宫里,”席无痕凝着她面容,迟疑一下,“若是受什么委屈……。” 洛瑶怔了一下,便扬眉轻笑,“我能受什么委屈?” 北堂牧懒洋洋接口,“是,不管在哪里,向来只有她让别人受委屈的份。” 他嘴里虽吐不出好话,但关心的意思却一样,“谁让你受委屈,尽管将双倍委屈还回去。怕什么?天塌下来还有高个顶着呢。” 他说罢,还不忘朝席无痕挤了挤眉,“对吧,玉公子?” 洛瑶微微一笑,心里有暖阳照过也有暖流淌过,心想这世总还有些事是不变的。 回府之后,洛瑶简单收拾一下进宫给皇太后侍疾去了。 其实皇太后也没有什么大毛病,是年纪渐长,偶感风寒之后普通人更难痊愈一些而已。 “皇太后你平日少思多动,只要不整天待在屋子里,多到外面院子晒晒太阳多修剪花草。我保证不用三天,你又能恢复到跟平常一样生龙活虎。” 软榻前,洛瑶拉着皇太后的手逗她说着话。 当然,她这动作看似亲近,不过是借着说话令皇太后分神时,趁机为皇太后把把脉而已。确定皇太后确实只是感染了风寒,她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你这张小嘴会说话,还生龙活虎呢,瞧瞧哀家都多大年纪了。”皇太后被她逗得发笑,故意与信姑姑打趣洛瑶,“你看看她,嫁人了还是这性子,好像一点也没变。” 洛瑶来福寿宫也不是一次两次,不管是和气的皇太后还是其他宫人,都与她相熟。信姑姑一听这话,立时轻笑一声,“奴婢瞧着世子妃这性子活泛得让人羡慕。” “这让信姑姑你羡慕了?”外面有带笑男声朗朗传来,众人心神一敛,便见宁煜锦袍玉带大步跨进来。 “见过皇祖母。” 他给皇太后见过礼,眼睛一转,才将目光落在洛瑶身,“你进来了。” 洛瑶立时站了起来,恭谨而疏离的退至一旁,“臣妇见过圣。” 宁煜俊脸灿烂的笑容立时一僵,他有些恼恨的瞪她一眼,“洛妹妹,你这么严肃干什么?瞧把大家吓得笑容都没了。” 洛瑶半垂着眉眼,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脚尖,没接这话。 “皇祖母,你别看洛妹妹她在你面前装成这般稳重无趣;我记得以前,她还曾跟我一块悄悄摸到胡扬林捉红嘴鹕来烤呢。”宁煜随意的与皇太后说着话,眼睛却似有意无意往洛瑶身瞟。 而且这话,不管这屋里谁听了,都能听出一股别有意味来。 “她也不总是像眼前这般规规矩矩,有些时候活泼调皮得跟猴子似的让人头疼……。” “陛下,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不是宁煜刻意揭她另一面让洛瑶心里不快,而是宁煜刻意提起过往他们相处过的片段,让她心生悲凉。宁煜已经身为皇帝,难道还不明白一件事么? 宁煜被她骤然打断,也没有面露不悦,不经意划过她的目光却隐约透了些许怀念味道出来,“洛妹妹说得对,年少轻狂的日子,曾多么肆意精彩快活……。” “陛下,臣妇不是这意思。”洛瑶被他刻意歪曲,心里再生恼意,便特意加重了语气提醒他,两人身份都已变,“臣妇的意思是,那会因为年少轻狂根本不懂尊重大自然。若换了现在,臣妇断然不会再任性妄为去活捉红嘴鹕来烤。” 宁煜眉心一蹙,心里隐隐有股怒气涌了出来,她这是全盘否定过去的意思? 第910章 美人配英雄 洛瑶似乎没有察觉到他身气息变化,仍不紧不慢说道,“毕竟不管谁,都会长大都会变化,我们不能活在过去,只能不断向前看。” 所以,他执着过去又有什么意义? 没有人会在原地等着,苍海还会变桑田,何况人。 “这么说,只有我一人才留恋着过去肆意快活的时光了?”宁煜带着不甘旁若无人般愤而质问她。都忘了这是在皇太后的寝宫里,也忘了旁边还有其他宫人在。 “各人有各人活法。”宁煜忘了这是皇太后的地方,洛瑶可没忘,虽然她的语气里不曾透出多少恭敬,但也同样不掩蕴含的怒气,“陛下愿意一直留恋过去不前,那是陛下的活法。” 换言之,她对他的态度不敢苟同。 “咳咳……”眼看两人越发剑拔弩张,大有一言不合要演唇枪舌战的趋势,皇太后连忙出声打圆场,“信姑姑,你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怎么时辰都快到了,还不见把药端来?” 洛瑶听了这话,面微露愧色,她淡淡瞥了眼宁煜,便抿紧唇偃旗息鼓不发一言。 宁煜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别人的地盘做出失态之事,他有些懊恼地瞄了眼洛瑶,佯装若无其事道,“皇祖母感觉好些了吗?” “信姑姑可拿了蜜饯来?” 皇太后微微一怔,她偏头看了眼安静垂眸的洛瑶,心里隐隐冒出些许不安来。 “多谢圣关心,哀家受不了蜜饯的甜味,不太爱吃这个。” 宁煜没料到自己关心用错了地方,心里一阵懊恼一阵尴尬,趁着信姑姑出去时,连忙道,“听说皇祖母最近胃口不太好,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皇祖母你说出来,我一定让人给你弄来。” 皇太后笑了笑,“圣有心了,哀家没什么特别想吃的。胃口不太好都是喝药闹得嘴巴淡了,才会吃什么都一个味道。” “不好好吃饭,病怎么会快好?”宁煜有心与洛瑶缓和气氛,便先露了笑脸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问她,“对吧,洛妹妹?” 洛瑶忍了忍,终还是忍不住纠正他,“陛下,臣妇与宁世子大婚多时,你这称呼……是不是应该改改?” 宁煜脸色微微变了变。 洛瑶却似没看见一样,慢慢地一本正经道,“臣妇毕竟已嫁人,若是让别人误会什么可不太好。” 宁煜垂下眼眸,沉默了一会似乎才将心怒气压制住,“谁不知道你与宁世子早已大婚多时?能误会什么?我不过习惯了,觉得这样称呼你亲切些,像小七当初……。” 洛瑶心头紧了紧,在他弱下的尾音里轻轻蹙了蹙眉,没再这事跟宁煜辩半天。 七公主当初惨死,不是她所害,却也时常让她有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愧疚。 这时,信姑姑去而复返,“皇太后,奴婢将药端来了,你是现在喝?”她一现身,正好打破屋内莫名蔓延的沉默尴尬。 “现在端过来吧。”皇太后看了看宁煜,“圣去忙吧,不用在这陪着哀家。” 宁煜看了眼洛瑶,才道,“那皇祖母好好休息,我先去忙。” 他这一走,洛瑶终能松口气。但洛瑶没想到的是,不过一个时辰后,接近用膳的时刻,宁煜又跑了过来,还美其名曰:监督皇祖母好好吃饭。 其实他一天之内跑两趟福寿宫,但凡长有眼睛的人都看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洛妹妹,陪我到外面走走吧?”用过膳,宁煜经过洛瑶身边时带着几分婉转哀求低声对她说了这句。 洛瑶眸光微微缩了缩,她略垂着头,回了句听似风牛马不相及,却让宁煜觉得无戳心的话,“陛下是时候立后了。” 无谓再拿那些镜花水月的泡影固执困着自己在某处划地为牢。 宁煜听着她轻描淡写的语气,眼里露出一瞬受伤与不敢置信。再然后,看见她一脸平静淡然,心里便有怒火“轰”地冲了来。 若换在以前,他一腔热血碰她这般无所谓的冷淡,他一定会忍不住直接将她拉出外面去问个究竟。 可现在,宁煜心里忽然有些悲怆的情绪涌来。 他坐了那个高高在的位置,那个位置可以让他俯瞰众生,却窥不见她内心一点欢喜。反而让他连自己的热血都冰封在固定的壳里。 他记起自己眼下的身份,再也做不出以前的任性行为来。 可心里隐忍压抑多时的怒火也终于爆发,宁煜狠狠地瞪了洛瑶一眼,没再说话,却猛地甩袖转身大步流星一头冲了出去。 良久,洛瑶才慢慢抬起头来,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慢慢地发出一声低若不闻的叹息。 宁煜离开福寿宫之后,如一头受伤的野兽一样。又愤怒又无奈又觉自己凄凉,捧着一颗被冰冷浇了热情的心似踩在了不着实地的浮云之。 轻飘飘的,无论他奔到哪,都觉这颗心悠悠荡荡无处安放。 许久许久,宁煜才失魂落魄回到了某间布置精巧的房间。 “陛下?”已经准备歇息的洛隐骤然看见他游魂一样飘进来,当即吓了大跳,“你怎么了?” “你说,我有什么不他的地方?为什么她一点也看不见我待她的好?” 听着他失神的喃喃自语,洛映竹愣了一下,但随即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她按了按心口处,蓦地记起自己洛隐的身份。 她深吸口气,强行将心口的痛楚压下去,然后挤出一抹空灵的笑容来,“大姐姐给气陛下受了?” 她目光异常古怪地拂过宁煜英俊面容,但视线一瞥即收,她沉默一下,小心翼翼道,“按照大姐姐现在的身份,她会……拒绝陛下亲近,这不是意料的事吗?” “若大姐姐不是这样的性子,陛下又岂会一直如此欣赏大姐姐?”她幽幽叹气,“当然,陛下想要改变现状也不是没有办法。”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若美人落难遇到英雄,往往容易感动……甚至愿意以身相许。” 宁煜两眼一眯,危险光芒自眼缝迸了出来,“你什么意思?” 第911章 不是也得是 他眼底厉芒尖利如刺一扎入心,洛隐立即收起哀怨的情绪,淡淡回应,“皇宫危机四伏,若大姐姐不小心犯了哪位贵人的禁忌,只怕以她如今的身份也一样讨不了好。” “这天下,都是陛下你的。更别说皇宫里了,谁的禁忌都大不过陛下你的包容。” 皇宫能有什么禁忌? 宁煜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睛,他的后宫一直为她空置着。现在宫里住着的,不过是先帝的嫔妃而已。在他登基之后,那些嫔妃也全部迁往一处。 谁还敢如此没眼色敢对洛瑶不敬? 默然片刻,宁煜唇边慢慢现出浅淡笑纹来。 翌日,洛瑶才走出福寿宫,意外碰太后身边的云嬷嬷。 “世子妃,太后有请。”云嬷嬷姿态恭敬,不过语气里多少带着从心底溢出的轻慢,“太后有事情吩咐你。” 洛瑶挑了挑眉,云嬷嬷瞄她一眼,抢先将她的意愿给堵了,“奴婢虽是奉太后之命前来请世子妃,不过这事圣也是知道的。” 也是说,让她跟云嬷嬷去给太后席宛雅办事,是宁煜首肯的了? 难怪这云嬷嬷的态度如此怪,请人还不知收敛傲慢的脾性,原来是有依仗。 宁煜又搞什么鬼?不是特意宣旨让她进宫在皇太后跟前侍疾吗? 洛瑶按下心头疑惑,淡声道,“有劳云嬷嬷带路。” 现在的席宛雅虽然贵为太后之尊,但说到底真正的后宫之主已不再是她,她自然没有资格再住在长春宫。因而洛瑶这句带路,是实实在在的实在话,半分客气也没有。 “不知太后让我前去有何吩咐?”洛瑶心想,不管怎样席宛雅也不可能明知她在福寿宫给皇太后侍疾时,随意叫她去是为了给她教训。 洛瑶以为云嬷嬷会敷衍或者不答,谁知云嬷嬷瞄她一眼,竟认认真真答道,“太后手里有一套能化戾气保祥和的经书,准备让世子妃抄好拿到福寿宫供起来,好保佑皇太后凤体长健。” “抄经书?”又是抄经书? 洛瑶心里无奈叹气,她看起来有这么闲吗? 云嬷嬷吐露目的之后,却再不肯答话。洛瑶也无意从她嘴里套话,这个老嬷嬷是席宛雅的铁心腹,她再套话也不过白费心机而已。 好在席宛雅住的宫室很快到了。 “世子妃,请你往这边走。”云嬷嬷没将洛瑶往正殿引,而是直接将她带往偏殿。 洛瑶诧异挑眉,“太后不在正殿?还是我不用先去拜见太后?” “太后有吩咐,世子妃若到了直接去偏殿抄经书即可,拜见这些虚礼省了便罢。一切都不及皇太后的凤体安康重要,还请世子妃不要拘泥。” 她按规矩先去拜见太后是拘泥? 洛瑶心里冷笑,拾步往偏殿而去。她原本只是怀疑太后不怀好意,现在太后表现得如此迫不及待,等于已经坐实她心里怀疑。 好啊,她倒要看看偏殿里除了什么化戾气保祥和的经书外,还有什么吓人的妖魔鬼怪。 云嬷嬷将她领到偏殿门口便停下,“世子妃,里面请。” “太后吩咐下来,里面抄写经书的一应笔墨纸砚都已备好,你请自便。” 洛瑶目光自她毕恭毕敬的弯曲腰身掠过,点点头,抬步迈入偏殿,“行,我知道了。” 云嬷嬷及时往旁边让了让,洛瑶拾步进入偏殿,但才进去不到两息之间,从里面突然传来“哐当”的脆响声。 云嬷嬷立刻从外面去而复返,并且焦急大步的跨入偏殿内,“世子妃,发生什么事了?” 洛瑶站在离窗户不远的长案旁,她似笑非笑掠一眼步姿生风的云嬷嬷,指了指地下,“东西碎了。” “啊?”云嬷嬷望向地那堆碎片,立即夸张的惊恐尖叫出声,“这是先帝御赐的金杯琉璃灯盏,专门用来盛灯油照明用的。世子妃你怎会如此……不小心?” 云嬷嬷进来之前,殿内只得洛瑶一人,若说这什么金杯琉璃灯盏不是她打碎的,怕是连她自己也不会相信。 但事实,这脆弱的琉璃灯盏还真不是她打碎的。 很好,太后又一次让她尝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 “东西不是我打碎的,”即使明知说出来不会有人相信,洛瑶却不能连分辨一句都不做直接默认,“我还没走到这边,它自己掉下去摔碎了。” “世子妃在说笑话吗?”门口有讥嘲冷笑声尖锐传来,“可惜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洛瑶抬头望去,望见逆光里太后瘦削的身影端凝着沉沉尊贵缓步行来。她心里低低叹口气,眉眼却隐约往挑了挑,太后又冷笑道,“哀家让你来这抄写经书,可不是让你特意来这讲笑话的。” 洛瑶十分有理由相信,太后这位正主出现得如此及时,是专门为了等着捉她把柄的。 虽说这是太后专门为了她而设的陷阱,可连一句也不分辨默认背下这黑锅也不是洛瑶的作风。她默了默,不慌不忙只说事实,“太后,这只琉璃盏不是臣妇打碎的。” 太后狠狠盯着她,尖锐冷嗤,“不是你打碎?难道你要告诉哀家是它自己碎的?” 洛瑶不再作声,她知道这只琉璃盏不是自己碎的。而是有人事前系了条细线在它脚端,她初进入偏殿时,因光线昏暗,她还看不明确,外面有人轻轻拉动细线一端。琉璃盏摔碎之后,云嬷嬷立刻蹦进来了。 想必现在那条细线的证据已经被云嬷嬷收起来了。 洛瑶虽然确定那条细线在云嬷嬷身,不过她更肯定太后不会容她分辩,更加不会让人搜云嬷嬷的身。 也是说,今天这冤枉她不愿意受也得受。愿意受,更得受。 洛瑶沉默,太后压下眼底的得意与嘲讽,更有几分得理不饶人的态势,“世子妃怎么不说话?那是默认这只先帝御赐的金杯琉璃灯盏是你打碎的了?” 洛瑶直视过去,慢慢地一字一顿道,“太后,臣妇刚才已经说过这东西不是臣妇打碎的。” 请问她什么时候默认了? “不是你打碎的?那才有鬼!”太后打量她一会,也不知想到什么,忽地转了态度,“罢了,看来你也不是有意的。” “这事不跟你计较了。”她微微眯着眸子盯住洛瑶,那目光阴冷诡异闪烁的模样,让洛瑶一下联想到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爬行动物来。 “不过……。” 第912章 要腿还是要命 洛瑶目光一跳,微垂着双眸不动声色等着下。 太后阴森森瞥她一眼,干瘦的脸扯着似笑非笑的假笑,实在相当难看。她自己却仿若未觉一般,盯着洛瑶,自顾往下说道,“打碎这只金杯琉璃灯盏毕竟是先帝御赐之物,你一进殿它碎,说明你身戾气实在太重。” 洛瑶面无表情听着。 太后又道,“哀家让人备在这里的这卷经书,确实有化戾气为祥和的妙用。但你这样子……只怕连经也难以静心抄好。” “不如这样,”她冰冷的目光如铁芒一样自洛瑶身划过,又扭头望向身旁一个宫女,吩咐道,“秋华,将长案后的椅子搬走,去拿两个垫子过来,让世子妃跪着在这将经书抄完。” 一只琉璃盏碎了,要罚她跪着抄写经书? 洛瑶心里冷笑,但冷淡面容半分火气也没有。 太后喜欢作章,她陪着太后好好做这锦绣章。 宫女秋华似乎慌手慌脚将长案后原本摆放的椅子搬走,很快又将两块垫子拿了过来放在原来的位置摆放好。 “世子妃,你现在过去开始抄写经书吧,早些抄完也好早些拿回福寿宫供起来。说不定你心够诚的话,这经书一抄完,皇太后的病好了。” 这不是将皇太后病情好坏硬赖到她身? 洛瑶皱了皱眉,不卑不亢道,“太后这话臣妇可不敢当,不过这经臣妇一定会尽量快些抄完。” 说罢,她慢慢走到长案后去。 让她跪着抄写经书? 这两块垫子里面一定有她看不出来的好东西,不然太对不起太后的脾性了。 或者先帝死后,席宛雅这后宫之主的大权旁落,所以她为人的格局也变得小气起来,连这种不入流的伎俩也会使了。 洛瑶屈着双膝,慢慢朝两块垫子跪下去。 当然不会用力跪。 为了保护双膝,她拉着裙摆作掩护慢慢下跪,藏在袖里的银针同时悄悄滑到指尖。然后,她以半蹲的姿势挡着手指,利用银针迅速划了垫子几下。 垫子很厚实,不过她的银针也不是吃素的。 不能将垫子完全划出大口子,划出薄薄一层隐约破口却不太难。 然后,她似笑非笑望了望太后,小心翼翼用手往垫子往下按了按。这一按,便感觉出内里乾坤来。有细小且尖利的东西藏里垫子里面,若她跪下去的话,初时或许还会大意察觉不出来。 但保持同一个姿势跪得久了,她这双腿只怕要被里面所藏的乾坤给废了。 唇边笑意刚成形,她忽佯装跪得不稳“哎哟”一声,然后往旁边侧了侧。 再然后,她痛苦地再发出一声惊呼,“哎哟,这怎么回事?垫子里面怎么有扎人的东西?” 洛瑶盯着太后,腾地站起来,还冲太后扬了扬带了鲜血的手。当然,手掌沾染的点点血迹,不过刚刚她无意拍死的蚊子而已。她不可能为了拆穿太后的阴谋,真害自己受伤。 “请太后你给臣妇一个交待。” 洛瑶从站起,到亮出血手,再到这句气势凛然的喝问,所有动作都一气呵成。而且,这声喝问之后,她已经顺便抓了一只垫子在手。 还在“气愤”之际,无用力的将垫子“扯裂”开来。 藏在棉花里面的东西随着她扬手一抖,立即像雪花一样簌簌落下地面。 “好啊,我说了那只金杯琉璃灯盏不是我打碎的。你们不相信,还故意弄了一把瓷器碎片在垫子里让我跪。”洛瑶极度愤慨的望着太后,“太后,你身边的人简直蛇蝎心肠。” “将这么些碎片都搁在里面,若我一直跪在面直到抄完经书的话,我这双腿不是再也站不起来了吗?” “太后你可要给臣妇一个交待。”洛瑶看也不看太后已经阴沉沉的脸,直接下巴一挑,往那个秋华的宫女指去,“她去拿的垫子,也是说这事是她自作主张。” “太后,这个宫女存心害臣妇,你打算怎么处置?” 洛瑶三言两语不但当面揭穿太后的阴谋,更连一分辩解的机会也不给太后,直接将这事给太后来了个“不知情”的定性。 刚刚太后不是让她体会了一把百口莫辩的滋味吗? 她这是现学现卖。 宫女秋华忐忑的瞄了瞄太后,见太后许久都没发一言,她心知不好,面终于涌害怕之色。 “太后饶命,此事奴婢也不知情。”她扑通跪下来,拼命磕头,“奴婢是随手拿了两个垫子过来给世子妃用而已。奴婢完全不知道垫子里面什么时候被人塞了瓷碎片进去,请太后明察。” “一句不知情能完全推卸责任了?”洛瑶冷笑一声,抢在太后之前说话,“太后明察,刚才臣妇也不知道那只琉璃盏是谁打碎的,可太后你还是深明大义罚臣妇跪着抄写经书呢。” 洛瑶说这话时,脸的表情特别诚恳,那眼神还特别心悦诚服一点也没有对太后不满的意思。可那语气,那模样,落在太后眼里却觉得讽刺之极。 席宛雅眯了眯眼,有些恼怒地瞪了瞪宫女,都怪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怎么才跪下去让洛瑶发现内里不对劲? “跪下!”太后恼火地盯着宫女是一声厉喝,“不管你知不知道里面被人塞了碎片,这两块垫子是你拿来的,你有责任。” “对,有错得罚。”洛瑶接着帮腔,“太后那么公正严明,这位姑娘可不能坠了太后的声威。” “我看不如这样吧,横竖也是跪,不如直接跪到这两块垫子面去好了。”洛瑶转头看着太后,笑吟吟问,“还是太后觉得打她五六十个板子更好?” 打五六十个板子下去,命都丢了大半。可跪在两块加了碎瓷片的垫子,两条腿也要废……。 无论选哪一个都不讨好,宫女秋华吓得脸色都白了。 “太后,奴婢、奴婢冤枉啊,这不关奴婢的事……。” 第913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但她哆嗦半天,却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求饶。 因为洛瑶刚才已经说了,不是追究她知情不知情之责,而是她经手这事得担责。 虽然这话强词夺理,可她身为一个宫女人微言轻,算明知洛瑶强词夺理又如何?也没有她反对的份。 而且,是保住性命还是保两条腿,现在也不到她选择。选择权,在太后手里。 一个办事不力的宫女,在太后眼里连半分价值都没有。所以对这个宫女的生死,太后自然也没有半点怜悯之心。 “既然这两块垫子是她拿来的,她犯了不察之罪。”太后垂着眼睛,冷酷无情给宫女下了判决,“那罚她在这两块垫子跪两个时辰好了。” 宫女秋华一听,立时双腿一软要倒下去,“太后……。” 太后嫌恶的掠她一眼,一挥手,冷声道,“来人,将她带出外面去跪着。让大伙都看看,这是不敬世子妃的下场。” 挑起宫人对她的仇恨? 洛瑶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 她又不在皇宫里面住一辈子,太后的命也不可能长过她的,所以这里的宫人记恨不记恨她,又有什么要紧? 太后完全无视宫女的哀求,转过脸,又对洛瑶道,“来人,重新给世子妃拿两个垫子来。” 顿了顿,她加重了语气沉声道,“记得拿过来之前好好仔细检查,若再发现有什么问题,自己直接一头撞死给世子妃赔罪吧。” 洛瑶露出为难之色,连忙道,“太后,要不这垫子还是算了吧?臣妇站着抄经书也是可以的。” 跪着是罚,站着也是罚对不对? “不行,世子妃岂能因为好心同情她们纵容?”太后义正严辞拒绝她的提议,目光转过去,声音陡然更沉厉三分,“还不赶紧去拿?” 一会之后,有宫女战战兢兢的拿着垫子小跑回来了。 洛瑶从从容容当着太后的面跪下去,这回的垫子当然没有问题。算太后多想让洛瑶吃苦头,也不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来人,将这里的烛火全点,断不能由着这昏暗的光线影响到世子妃的眼睛。” 这话听似为她好啊? 洛瑶狐疑地瞥了眼太后,她从心底不相信太后会为她着想。 她与席宛雅这位太后之间的恩怨,真是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而且,七公主的死,也跟跟前这形销骨立的女人有关。 她怎么能忘掉过去种种恩仇? 在今天之前,洛瑶心里还有些怪宁煜登基之后为何一直没动席宛雅。现在,她心里倒有了几分明确猜测。 一来宁煜初登基时,还不宜立刻对这位嫡母大动干戈,不然他的根基会不稳。 二来么,她眼下观察这位太后的情况来看,只怕不用任何人动手,席宛雅都活不长了。 至于造成她眼下这状况的具体原因,洛瑶没深入了解过,目前自然还不得而知。 在洛瑶恍神片刻,偏殿内已然烛火大亮。她放眼望去,那光亮程度跟白昼基本没多大差别。 她挑了挑眉,心想烛火如此刺眼,太后是担心她夜里抄写经书会睡着吗? “世子妃在这好好抄吧,哀家迟些再来看你。”太后丢下这句话,便不再理会洛瑶,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过也许她怕洛瑶耍什么诡计,走之前竟然留了位古板又严厉的嬷嬷在旁边看着。 美其名曰:为洛瑶好。 实际,是为了监督洛瑶而已。 “好好抄?”洛瑶心里冷笑,随手翻了翻摆在案的经书。 她一定会好好抄的。她还会让太后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夜,很快黑如浓墨。在亮如白昼的烛火下,洛瑶当然睡意全无,她跪在垫子,直着腰似乎聚精会神的一笔一画抄得极为认真。 那名古板的嬷嬷盯了她半宿,见她完全没有一点疲倦或偷懒耍滑的迹像,心里慢慢松懈了下来。心弦不再紧绷,对洛瑶的监督自然放松不少。 待洛瑶看到她渐渐打瞌睡到最后睁不开眼皮,洛瑶也懒洋洋伸了伸懒腰。干脆也懒得站起来,而是直接着两个垫子凑合的躺下去睡起觉来。 一个了年纪的嬷嬷又怎么会熬得过她? 当然,洛瑶在躺下去之前,还不忘悄悄给那位嬷嬷加了点东西,让那位老嬷嬷睡得更香些。 一转眼,天色便又亮了。 老嬷嬷睁开眼睛赶紧盯了眼洛瑶,见她仍旧挺直腰杆在案前认认真真地抄写着经书。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位年轻的世子妃还是挺畏惧太后的。 她转念一想,觉得这也正常。 毕竟卫王府再势大,也大不过皇权。太后再怎么失势,也是一国之母。想要揉搓一个世子妃,还不是抬抬手指手到擒来之事! 这位老嬷嬷敢作如此想,那是因为她完全不知道洛瑶与席宛雅这位太后往日的恩怨。 正在抄写经书的洛瑶忽然动作一顿。因为她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往这边偏殿来了。 她微微弯了弯唇角,眼睛慢悠悠转了转,最后凝在案浓黑的墨汁。 很快,脚步声便近了。 云嬷嬷推开门进来时,还下意识举手挡了挡眼睛。殿内的烛火实在太刺眼了,连从外面走来的她也觉得眼睛受不了。 “世子妃这一夜可将经书抄完了?”云嬷嬷推开门后恭敬立于一旁,后面才是太后拖着步子不紧不慢进来。 洛瑶掠见她居高临下端着姿态的样子觉讽刺,难道太后觉得这样子她心里会害怕多些?还是会恭敬多些? 洛瑶对她的询问仿若不闻,仍旧专注的低着头稳稳拿着笔一横一竖写得极为认真。 太后皱了皱眉,慢慢朝长案走了过去。 她得亲眼看看洛瑶这一夜的成果,洛瑶抄得越多她越快意。当然,若洛瑶抄得极少,她心里同样高兴。因为这样一来,她又多了个理由整治洛瑶。 一二三……。 洛瑶心里转数着,待数到十时,她忽地愕然抬起头来,似乎乍然看见太后近在咫尺被惊吓到的样子,猛地失手——。 第914章 非礼勿听 她整个人向下滑倒,手却意外将那墨汁打翻,还正正泼向太后,泼得太后一身一脸都是墨汁。 然后,洛瑶也跟着眼前一黑,直接晕倒在地。 太后意外被泼墨汁,正勃然大怒要找洛瑶算帐,“洛瑶,你个混……。” 却骤见洛瑶闭着眼睛倒在地,她怔了怔,怒骂也只能戛然而止。她悻悻将怒火压了压,皱着眉头试探唤道,“喂,你怎么样了?” 洛瑶躺在那里,对她的叫唤充耳不闻像熟睡的婴儿一样,完全没有反应。 她皱着眉头,心知不好,连忙吩咐身边的人道,“云嬷嬷,你过去看看她。” 云嬷嬷打量一眼洛瑶,连忙小跑过去试图轻声唤道,“世子妃?世子妃?你醒醒啊。” 洛瑶仍旧没有一点动静,云嬷嬷踌躇的看了眼太后,摇着洛瑶肩头又喊了几声;但毫无例外,洛瑶像完全昏死过去一样,一点反应也无。 “太后,”云嬷嬷有些惶惶抬头,“世子妃她、她可能晕过去了……。” “才熬一个晚受不住?”太后皱眉盯着洛瑶,神色半信半疑,“你确定她晕了吗?” 云嬷嬷心里一抽,她又不懂医术,她怎么确定? 可面只能恭敬答,“奴婢见她脸色苍白,额冒冷汗,应该是受不了熬夜的苦晕了过去。” “真是不用。”太后不满地哼了哼,扭头吩咐,“去请个御医过来给她瞧瞧。” 云嬷嬷看了看躺在地的洛瑶,犹豫一会,道,“太后,要不要找人将她移到别的地方去?” 万一在这里弄出什么严重的毛病来,这不太好吧? 私底下怎么怨恨洛瑶是一回事,明面却不能做出苛待洛瑶的事来,不然的话,太后将来的麻烦可大了……。 再者,现在的陛下与洛瑶情谊也不错。 云嬷嬷能想到这些,太后自然不会没想到。但席宛雅内心实在万分憎恨洛瑶,但凡能让洛瑶过得多一点不好,她心里都无乐意。 “等御医来了再说,我们什么也不懂,谁也不知世子妃身有什么毛病;万一她得了什么不宜移动的症状,我们这一移岂不是反害了她。” 云嬷嬷一听这话也觉有道理,遂垂下头来不吭声了。而这时,太后才想起自己浑身还是墨汁,她哼了哼,甩袖出去换衣裳了。 御医当然来不了那么快,待到太后换完衣裳回来,望望满殿还在燃烧的烛火,皱眉又道,“来人,将烛火都灭了。大亮的天,无需再点那么多烛火照明。” 但同一时间灭掉大量烛火,殿内气味自然不太好闻。太后嫌弃在里面待着难受,满脸不耐的拾步走到外面去。 这时,御医终于气喘吁吁跑来了。 “臣参见太后。” “行了,进去看看世子妃吧。”太后打断他虚礼,袖手一抬往殿内指了指。 御医见她亲自站在外面,心里以为她紧张洛瑶的情况,自不敢迟疑连忙挎着药箱进殿去。 一会之后,他给洛瑶把过脉,便拿了药油放在洛瑶鼻子下扇了几下;又按了按洛瑶人穴,再然后还拿出银针来。 不过不待他扎去,洛瑶幽幽转醒睁开茫然的眼睛,“我……这是在哪?” “世子妃你醒了。”御医连忙恭敬后退,“这是在太后的寝宫里,你之前出了点意外晕了过去,还有印象吗?” 洛瑶扶着脑袋慢慢坐了起来,云嬷嬷接到太后眼色连忙跑过去扶她,“世子妃你慢点,你之前可能有些累,才恍了一下神。” 洛瑶站起来,这才发现太后也站在殿内。 她环顾一眼四周,才慢慢回想起来,“哦,我想起来了。我之前奉太后之命在这抄写经书来着,可能太久没熬夜了,这才熬了一宿受不住晕了过去。” 说罢,她朝太后微微福身,“连累太后担心,真是罪过。” 她目光一转,又道,“御医,我现在没什么问题吧?” 御医道,“世子妃是劳累过度才导致血气两亏晕了过去,回头只要好好休息,别再过度劳累没什么事。” “多谢御医。” “太后,既然臣妇没什么事,你也不用在这陪着臣妇。待臣妇抄完经书,自然会让人禀报到太后你跟前。” 云嬷嬷心里一惊,“世子妃还要抄经书?”说完这话,她意识到不妥,连忙又急急斜眼瞄了瞄太后。 却见太后黑着脸,同样十分困惑又不满的样子,“世子妃如此娇贵,这经书你还是别抄了。” “不,太后你可能误会了。”洛瑶虚弱地笑了笑,苍白的小脸却透出不容质疑的倔强与坚持,“臣妇只是不习惯熬夜才会发生之前的情形,只要臣妇注意一些好。” “臣妇做事向来不习惯半途而废,再者,太后你不是说过这些经可化戾气为祥和,还能保佑皇太后凤体长健吗?那臣妇更不能因为身体一点点不适撂挑子。” 太后冷笑一声,却问御医,“你说她的身体到底有没有什么大毛病?会不会动不动又晕又昏什么的?” 洛瑶也睁大澄澈眼眸看着御医,“对啊,御医请你如实告诉太后。” 两人目光俱如厉芒扫来,御医立觉压力大增。他抹了抹汗,连忙低下头去,也不管自己的话能不能两边讨好了,“回太后,世子妃她的身体没什么大毛病。只要不过度劳累,那应该没什么事。” 这话可大有玄机了。 洛瑶满意地笑了笑,转目看着太后,“太后你看,臣妇确实没什么毛病,你放心吧。” 眼见洛瑶如此坚持,太后心里反起了狐疑,她怀疑洛瑶死皮赖脸留在这里别有目的。 “别,你身娇体贵,万一在抄经书时再抄出什么意外,哀家可负不起责任。”既然看不透洛瑶用意,太后干脆直接以这个为由将洛瑶打发走。 “御医刚才已经说了,臣妇身体挺好。只要太后不诚心让臣妇出意外,臣妇肯定好好的。” 太后气得一阵哆嗦,这话洛瑶竟也敢说? 御医抹了抹汗,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溜了出去。非礼勿听,非礼勿听,还是小命要紧。 第915章 看谁手段更了得 “太后,”洛瑶似压根不知道自己将太后气得半死,还十分诚恳道,“这偏殿太接近你休息的地方,臣妇在这里抄写经书肯定会影响到你。 ()” 她打量了太后一会,脸忽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对了,臣妇晕倒过去之前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意外?” 太后咬了咬牙,“你既自知会影响到别人,这经书你还是别抄了。或者,你将经书带回皇太后的福寿宫去抄也行。哀家这地方庙小,可容不下世子妃你这尊大佛。” 洛瑶仿佛没看见她咬牙切齿的嫌弃模样,反在心里冷笑,她说过要让太后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从她身占不到便宜想将她赶出去? 门都没有。 “太后你这话让臣妇惶恐啊。”洛瑶脸果然露出几分忐忑之色,“臣妇前来这里抄写经书,也是奉你的旨意。” “若是臣妇之前做了什么惹太后你不快的话,那臣妇也自愿离开偏殿了。”洛瑶无委屈地看着她,幽幽叹气,“臣妇听说太后你在这里特意修建了一个小佛堂,臣妇不如去佛堂抄写经书吧?” “佛堂够清静,一则不会打扰到太后你;二则,在那地方臣妇抄写经书,肯定会事半功倍。” 洛瑶一句接一句,完全不给太后开口的机会,“还请太后开恩让臣妇去佛堂抄写经书。早日抄完经书,像太后你说的那样,说不定皇太后的病情也会更快好转起来。” 佛堂? 洛瑶这贱丫头竟敢将主意打到她的佛堂? 太后听着她一句句抛出去,快气炸了肺。她的脑子里全被怒火充斥着,几乎没法思考。 佛堂里,她唯一供奉的是她那可怜的儿子澈儿……。 当年若不是洛瑶这个贱丫头掺和在里面,宁弦又怎么有机会害死她的澈儿?她的澈儿若现在还活得好好的,现在坐皇位的人又怎会是周卉那个贱人生的儿子? 太后越想心里越恨,她恨得几乎不顾一切直接在这里结果了洛瑶。 凭什么她要孤苦伶仃过着凄苦的下半生?而眼前这丫头却越活越滋润? 洛瑶这个凶手该给她的澈儿陪葬。 陪葬? 对,是这个。 太后在重重愤怒的迷雾里,似乎突然拔开云雾见到明月一样。她诡异地盯着洛瑶,心里忽然有个自认极妙的主意。 “佛堂是哀家平日礼佛的地方,岂容别人随意进出。” 太后的眼神已经出卖她,洛瑶从她眼里跳跃的光芒明明已看出她的意愿,却还故意说着反话。 这是故意用激将的方法引她钩?还是另有玄机? 洛瑶心思转了转,便摆出诚恳的姿态,“太后放心,臣妇进入佛堂,一定认认真真心无旁骛的抄写经书。” “若太后不放心的话,也可以差遣一位有威信的嬷嬷在旁边监督着。只要臣妇抄完经书,一定立刻离开佛堂。臣妇还可以保证,在抄写经书时,绝不乱碰佛堂里面的东西。” 太后皱了皱眉,似乎极不情愿地打量了洛瑶一眼,好半晌,才无奈长叹,“罢了,看在你诚心为皇太后着想的份,哀家允了你去佛堂抄写经书。” 她警告地盯着洛瑶,微微一顿,语气转厉,“但是,你记住你刚才在哀家面前保证的。若是让哀家发现你在里面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哀家绝不轻饶你。” 洛瑶顺从且恭敬的道,“臣妇绝不乱动,太后你放宽心吧。” 太后凌厉地盯着洛瑶,又道,“除了这外,哀家还有另外一个要求,若你能做到,哀家这佛堂暂借给你也无妨。若你不能做到,刚才种种当哀家没说。” 洛瑶诧异地转了转眼睛,慎重看着她问道,“不知太后还有何要求?” “佛堂里供奉的是菩萨,你若进入里面抄写经书,一定得跪在蒲团,认认真真的抄,绝不能在菩萨面前弄虚作假。” 洛瑶眉头极快地蹙了蹙,虽然太后提出的要求不太合理。不过她太明白席宛雅这个女人时刻不忘折磨她的心思了。 洛瑶转念一想,便点头应下此事,还郑重其事道,“太后放心,臣妇既然诚心为皇太后凤体长健抄写经书,跪在菩萨面前抄写也是应该。” 这是应下她定的规矩了。 太后心里隐约有些快意,她冷冷扫了眼洛瑶,遂扭头吩咐,“云嬷嬷,你亲自带世子妃去佛堂。” 想了一下,她又道,“这经书你既然已经抄了一半,另一半,大概抄到明天傍晚也抄完了。你抓紧点时间,可别顾着在里面贪新鲜耽误了。” 洛瑶连连点头称是,太后这才停止对她训话。 云嬷嬷将人领到佛堂之后离开了。 洛瑶进入里面,当然随意的参观了一下。这个小佛堂确实不大,是一间主室作供奉,另在旁边修建了一个小房间以供临时休息。除此之外,便只有另一个小房间用来寄放各种供奉的用品之类的。 “还以为太后那么宝贝这间佛堂,这里会藏有什么秘密呢,看起来跟普通的佛堂也没什么区别。” 洛瑶参观完毕,随意发表一下感慨,开始认真动笔抄经书。 至于主殿室供奉香火的菩萨后面,另藏什么玄机,洛瑶也许真不知;也许心里隐约有猜测,但她知道外面还有人在暗监视,是以暂不去窥探。 夜色在不知不觉如期而至。 万赖俱寂的深夜里,太后的宫室里,似乎只有靠在东南角的小佛堂还有灯火在夜色里摇曳不休。 这样的时刻,除了佛堂里跪在菩萨前认真专注抄写经书的洛瑶外,所有人似乎都已经陷入沉睡的甜梦之。 除了灯芯偶尔爆出的声响外,一切都显得那么安祥静谧。 从窗外远远望进来,案前伏首抄写经书的少女似乎一如开始时那么认真安静。 外面有棵大树的影子,在夜风摇晃下似乎发出狰狞笑声。但这沙沉狞笑声,也没引起洛瑶一丝一毫的分神。 连重重叠叠垂地的幔帐一处角落,被殷红的火舌卷起了火苗,也没有引起洛瑶注意。 第916章 歪打正着 一阵风卷过,风助火势,小小火苗很快蔓延成熊熊大火。 这座砖木结构的小佛堂,不过顷刻功夫变成了人间炼狱的火海。 期间似乎隐约有人用力拍打门窗想要逃生,却不知什么原故,门窗皆打不开,用力拍打也无人听闻这边的动静。因为这是深夜,众人皆熟睡的深夜。更因为这佛堂原本建在离主殿较远的偏僻位置。 一场大火,很快将佛堂变成滚滚浓烟的发源地,也很快将周围的夜空都染得一片火红。 “着火啦,着火啦,大家快来灭火呀。” 不知是哪个夜起的宫人偶然发现佛堂火焰冲天,才惊慌失措发出一声惊吼。 接着,众人纷纷从睡梦爬起,提水桶的提水桶,拿盆子的拿盆子,都自发匆匆忙忙往佛堂处奔去。 然而,佛堂大多数为木质结构,一场火烧起来,前后也不过一个时辰足以将它烧得干干净净。 众人提着水望着熊熊大火包围的佛堂,都呆在原地抬头仰望,炙热的火舌不时带来阵阵呛鼻浓烟,大伙压根连靠近几步都困难。 “里面的人呢?救出来没有?”太后听闻风声,连梳妆也顾不,披头散发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有人仍呆呆望着向天厉吐的火舌,下意识答,“这么猛烈的大火,里面的人哪里还有生还的可能。” “没有人出来,一直没有人出来。” 太后似乎呆了呆,随后才发出似凄厉又似快意的尖叫声,“那卫王府的世子妃呢?她、她被烧死在里面了?” 这句话没有人回答。大家意识到太后也来了佛堂前,这才激灵灵一震,齐齐噤声不语。 似乎到了这会大家才恍然想起,洛瑶不是一般的世子妃,而是卫王府的世子妃。卫王府,那个相当于天泽半个皇帝的地方。 天泽的半壁江山都掌控在那座府邸的主人手里。 传闻宁世子对世子妃情深无匹,传闻宁世子曾为了世子妃一人屠一镇;倘若那个人知道世子妃是意外烧死在太后的佛堂里,到时那个人会不会一怒之下将他们所有人都屠个干净? 这么一想,许多人便激灵灵打起寒颤来。 可惜,大火肆虐,已经将佛堂一切化为灰烬,洛瑶纵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在这样的火势里面逃生。 “你们都变成聋子了?怎么没人回答哀家的问题?”太后尖利的带着莫名亢奋的声音再次高声划过众人耳膜,可这话确实没人可以回答她。 在众人惶惶又无措看着佛堂在大火慢慢化为灰烬时,忽有惺松睡梦之音自他们附近飘了过来,“咦,出什么事了?这么热闹?” “啊?那是佛堂吗?起火的地方是佛堂吗?老天,我抄了两天的经书还在里面呢,你们有没有谁进去替我拿出来?” 她原本平静愕然的声音,越到后面越急促。 待到她声音安静下来,原本齐齐朝着佛堂行注目礼的目光皆唰唰转过来,针芒一样尖锐落于她身。 “洛瑶,你怎么没死在里面?”太后最先愤怒发声,不过这质问的话却怎么听都怎么不对劲。 “原来佛堂着火连太后你都惊动过来了。”洛瑶从暗处走出来,众人这才发觉她衣裙还沾了好几片草叶子,“可太后你这关心也太让人受宠若惊了,不知情的人听到还以为你巴不得臣妇死在里面呢。” 太后一噎,瞪圆了眼珠死死盯着她,那骇人的目光似乎要在洛瑶身钉出个窟窿来。 她是巴不得洛瑶死在里面。 洛瑶不死在里面,那她澈儿的灵位……,不,这个贱丫头不去陪葬,她的澈儿黄泉路也会寂寞的。 她的佛堂如今也因为洛瑶这个贱人付之一炬了,可洛瑶这个贱人竟然还活着。 太后越想心里越恨,本瘦削的面孔此刻加瞪圆的眼珠,让人一眼望去,越发觉得凄厉可怖。 “你为什么没死?” 太后这话,似呢喃又似泄了浑身力气。 偏偏洛瑶耳尖,便近前两步为她解惑了,“臣妇抄写经书抄得累了,抄完之后无意望见外面的星空极美,于是到外面走了走。也许实在太过困乏,不小心在附近的草地睡了过去。” 洛瑶平淡面容透出两分腼腆,“醒来的时候无意望见佛堂这边有火光冲天,臣妇想起已经抄写完毕还留在里面的经,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谁知还是来迟了。” 说罢,她还懊恼得拍了拍脑袋。 太后望见她这模样,更加愤怒欲狂。 洛瑶微垂着双眸,眼底掩着浅浅流转而过的讥嘲。若不是她在起火前做了个假模型代替她,现在被烧死在里面那个人十有八九是她。 当然,太后原本态度坚决不允她进佛堂,后又途改变主意。这里面本有着不可告人的猫腻,太后打着什么主意她大概清楚。 她打什么主意,太后却未必猜得着。 所以,佛堂会失火本在她意料之。她也趁机溜到了太后的寝宫,拿到一样她想要的东西。这场小小搏奕,她赢太后输,本是无可怨尤的事。 眼见太后如此狂怒,洛瑶只觉分外可笑而已。 “害太后你担心,臣妇实在罪过。”洛瑶垂着双眸,完全不看太后扭曲得可怖的脸,只淡淡道,“这场大火毁了太后你的佛堂,也将臣妇抄好的经书毁于一旦,看来太后这地方戾气确实极重。” “臣妇只怕不适宜再留在这里。”说罢,洛瑶朝太后微微福身,“臣妇这告辞,转回皇太后的福寿宫去。免得留在这,再给太后你添麻烦。” “站住!”太后见她转身要走,差点气得一口老血吐了出来,“出了事世子妃想一走了之,你是不是太不厚道?” 洛瑶听闻她咬牙切齿的责问,心里觉讽刺。面却佯装诧异的看着她,“太后这话是何意?莫非太后认为佛堂失火是臣妇人为故意造成?还想要臣妇负责赔偿?” “哀家这佛堂一直平安无事,不过借你一用,尚不过两天竟然发生失火之事,你敢说这事与你无关?” 洛瑶心里真真正正惊愕起来,敢情她随口胡说还歪打正着撞到太后的心口了? 第917章 负责到底 洛瑶眨了眨眼睛,愕然道,“然则太后觉得臣妇该对佛堂失火这事负责?” 太后狞笑一声,要点头。 却在这时,有宫人高声通报,“陛下驾到。” 洛瑶挑眉,转着眼睛,唇边噙出若隐若现淡淡笑意。太后则相反,沉下脸不悦道,“他怎么突然来了?” 宁煜是皇帝,算太后是宁煜的嫡母,也管不着宁煜去向。这皇宫,没有宁煜去不了的地方。 一转眼,便见宁煜寒着脸,十分严肃的移步而来。 佛堂的火光映着年轻帝王严肃的俊脸,所有人几乎都被他自然散发的帝王威重震慑得心头一凛。 洛瑶的目光自宁煜脸一扫而过,却在他牵着的小手凝了凝。 她没记错的话,他牵着的孩子应该是宁澈留下的唯一子嗣宁君如。那孩子小小年纪的脸,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他转动着黑漆漆的眼珠,迈着沉稳的脚步始终跟随着宁煜的步伐。但从他的目光,仍可看出几分怯怯不安。 洛瑶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她意味不明的掠了眼宁煜,随后便安静垂下眸来。 “君如,过去拜见你皇奶奶。” 太后自看见宁君如这小小人儿开始,整个人似乎陷入一种古怪的魔怔之。她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痴痴目光透出狂痛又热烈的色彩来。这使得宁君如怯怯迈步,却极为不安地慢慢靠近,“孙儿君如拜见皇奶奶。” 宁君如年纪虽小,但礼仪做得极为标准,可以看得出他在外面学的规矩极好。 “君如,”听着他童稚的声音带着疏离与不安,太后浑身如遭雷击一般僵立当场。她难过地吸了吸鼻子,刻意放轻了声音软和道,“你什么时候进宫的?你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吃得饱吗?书读得好吗?穿的衣服够不够暖?” “太后,”宁煜冷声打断她,“君如是我宁氏子孙,他在外面一应都有专人照顾,他自然样样都极好。” 宁煜深沉饱含他意的目光淡淡掠过旁边垂眸的少女,又道,“朕今晚突然收到消息知道他夜里做起噩梦,睡得不安,这才将他接进宫里带他来见见你。” 洛瑶目光微微暗淡了几分,心里默默为宁煜所作所为叹气。 三更半夜突然将一个孩子接进宫里,这威胁意味如此明显,他让太后怎么想? “朕来了这里,才知道太后这里的佛堂意外失火。原来君如心系太后安康才会突然发噩梦,”宁煜瞥了眼洛瑶,又道,“幸好大家平安无事,佛堂烧了烧了罢。” “对了,朕听说世子妃原本在佛堂里抄写经书?” 太后愣了愣,心尖却不可抑制的颤了颤,她终于意识到宁煜对洛瑶的在意超过她的想像。 宁煜却全然不理会旁人有何想法,接着又道,“太后这地方安全隐患众多,兴许其还有宫人不尽心的因素在其;朕看不如这样,世子妃这返回皇太后的福寿宫去。” “至于太后你这里偷懒耍滑的宫人,”他语气一顿,肃杀之气骤然迸出,四周树木霎时惊得落叶簌簌,“为了太后你的安全着想,朕看完全有必要重新换一批稳重的人过来。” “这样吧,稍后朕让内务府调一批可靠的人过来侍侯你。” 三言两语,宁煜不仅解了洛瑶之困,也将太后身边忠心之仆悉数拔除。 说这些话时,他声音平静温和,他脸也没有半分怒色。可其凌厉杀伐,却从他平淡的字里行间扑面而来。闻者,只能听着受之,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这一刻,洛瑶才突然从心底正正式式认真接受宁煜已经身为掌握他人生死的帝王。 他随意捏着他人生死,也能随意利用一件小事将权谋运用得炉火纯青。 她目光没有震动,心头震憾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宁煜,果然是与她愈行愈远的九五之尊。天生有一颗擅谋专断之心,一件小事,只要他愿意,随时便可将利益最大化。 太后望了望他牵在手里的孩子,看了看那孩子眼里对她透出的疏离与防备,她极其悲怆地慢慢扯着嘴角笑了出来。 宁煜,果然好样的。 “好,”半晌,她沙哑发声,神情颓败如死,“有劳陛下费心,一切按陛下说的办。” 宁煜微微点头,却转目看向洛瑶,“世子妃,劳烦你带君如到皇祖母的福寿宫宿一晚,明日朕再让人送他出宫。” 洛瑶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这样,她便可不必直视宁煜投来深沉又炙热的目光。 本来她也有办法顺利从太后的刁难脱身,但如今……。 宁煜牵着宁君如来解围这份情,她不领也得领。她若不领这情,只怕宁君如这孩子今晚再也没法睡觉。 心里默默叹口气,她疏离而淡远的道,“臣妇遵旨。” 宁煜微眯眼眸,凌厉目光一下如箭射了过来。洛瑶却自顾低着头,对他突然迸发的愤怒仿若未觉。 只听得他似有若无的哼了哼,然后对宁君发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孩子便防备又疏离却又不得不慢慢走过来,将小手朝洛瑶面前递出去,“世子妃,我能牵着你一起去福寿宫拜见太皇祖母吗?” 洛瑶霍地抬起头来,她平静扫来的目光蕴含说不出的愤怒落在宁煜面;宁煜却毫不避讳的淡然回望她。 站在两人间的宁君如明显敏感意识到气氛不对,他不安地咬着唇,微微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看了看洛瑶,又看了看不怒而威的宁煜。 洛瑶心里有气撒不出,只得暗下狠狠咬牙,慢慢伸出手掌握住了宁君如递来的小手。 宁煜见状,紧抿的薄唇终于缓缓扬出笑纹的模样。 三更半夜去到福寿宫,而皇太后还在病,宁煜自然不好闹出大动静惊醒皇太后。 “我明天再来看你——们。”宁煜交待好福寿宫的宫人安顿洛瑶与宁君如,临走前还忍不住殷殷叮咛,“你先好好休息。” 洛瑶面无表情应下,“多谢陛下挂怀。” 行过礼,洛瑶牵着宁君如转身走进福寿宫。 宁煜在外面凝着她背影看了一会,才慢慢转身离去。 翌日,宁煜还在早朝,洛瑶陪皇太后用过早膳之后,却提出一个请求。 第918章 看她怎么抵赖 “皇太后今天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洛瑶将花瓶的鲜花摆弄好,思量着慢慢道,“臣妇多日未曾出宫,在进宫前老爷子的身体有些小毛病。看到皇太后你凤体康健,臣妇这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来了。” 皇太后微微怔了一下,她活了大半辈子,绝对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通透人物。她笑了笑,慈眉善目的看过去,“信姑姑你听听,我们的世子妃原来想家了。” 洛瑶听着她打趣,落落大方坦然承认,“皇太后你凤体康健了,臣妇这心安乐了,才敢开始想家呀。” “那稍后你便出宫去吧。”皇太后善解人意的放话,“让信姑姑送你?” “不用。”洛瑶连忙道,“臣妇出宫又不是什么大事,一会臣妇自己出去行。” 皇太后目光微微一闪,看着她若有所思轻叹,“知道你不喜欢高调,跟易非那小子一样。难得你们夫唱妇随,哀家依你吧。” “对了,一会你可要带君如一起出去?” 洛瑶沉吟片刻,轻声拒绝,“大概稍后陛下会过来看他,想必这事陛下自有安排。” 不管宁煜要拿宁君如做什么,那也不是她该干涉的事。 而且,她打算悄悄出宫是为了避开宁煜,再带宁君如那个小麻烦,势必要惊动宁煜,这与她原意相悖,还是算了。 横竖宁煜也不会对一个孩子怎么样。 洛瑶想了一会,又道,“皇太后,若是陛下稍后问起臣妇,请你说臣妇府有事先行离去。他登基至今,一切都已稳固步入正轨,皇太后你干脆多操心点,劝他尽早立后为皇室开枝散叶。” 皇太后目光微凝,郑重地盯着她看了片刻,方缓缓点头,“你有此心,非常好。” 洛瑶当没看见她目光的释然,只坦荡地淡淡一笑,“那臣妇先告辞了。” 趁着宁煜早朝未散,洛瑶动作十分迅速的出了宫。 至于后面宁煜还会如何?她觉得宁煜其实也不会如何,不过她想多而已。 摇了摇头,将心烦乱抛诸脑后,马车便已回到了卫王府大门外。 回到华庭歇了一会,洛瑶想起之前宁惜今发生的事,再也歇不下,便唤来朱雀问道,“我进宫这几天,查出什么没有?” “世子妃,奴婢问过惜郡主,她那天会突然出府是因为收到一张纸条。” 洛瑶扶着椅子的手一顿,“一张纸条?” “什么样的纸条?拿来给我看看。” “世子妃你稍等一下。”朱雀说罢,转身出了偏厅,一会便又匆匆而回,“是这张纸条。” “到南华大街东市,那里会有你想要的真相。”洛瑶拿着纸条反复看了数遍,也看不出面有什么特别,“你按照这面的字迹查出送纸条的人了?” 至于面所谓的真相是什么?这事洛瑶倒不着急知道。里面或许涉及到宁惜今的秘密,这种事她若想知道,还是先经过宁惜今同意才好。 “奴婢确实查出两个可疑的人,但究竟谁才是那天真正投送纸条的人,奴婢无法确定了。” 洛瑶默然一会,“说说看。” 纸条面所谓的真相她不急于知道,但这个诱使宁惜今突然外出的疑犯,她却一定得揪出来。 那天的事,可不是简单巧合,而是人为有目的预谋引导的事。 背后的人不揪出来,这种事说不定有一有二;她想到这个,心里觉寝食难安。 “其一个,是四夫人院子里的二等丫环秋容;另外一个,则是二夫人院里的三等丫环赵可。”朱雀默了默,才缓缓道,“奴婢几经查证,发现那天她们俩都曾趁着秀兰离开的空隙到过惜郡主的院子附近逗留。” “至于纸条面的字迹,奴婢也暗取证,不过发现跟两人平常的字迹都有出入。” 洛瑶感兴趣地挑了挑眉,“等等,你的意思是这两个疑犯都识字?” 朱雀露了丝苦笑,“若非这么巧,奴婢说不定将真凶揪出来了。” “与平常的字迹有出入,”洛瑶摊开纸条又反复看了一会,“说明有人刻意模糊笔迹不欲让人认出来。” 她抬头看了眼朱雀,唇边缓缓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来,“其实这事我们不妨反过来想,她这么想掩盖原本的笔迹,是不是证明她原来的字迹十分有特色且很好辩认?” 朱雀听得双目一亮,“还是世子妃你细心,奴婢怎么忽略了这一点。” 洛瑶心情微微放松下来,“现在有了方向,你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朱雀连忙点头,“知道,世子妃你尽管等着吧,奴婢很快能将那个内鬼揪出来。” 一天夜里,朱雀趁着夜色,在一条小路将出来夜解的丫环秋容给绑了。将人打晕之后,她直接塞进麻袋背到一个荒废的柴房里关起来。 然后放出风声,说是已经查到暗诱使惜郡主出府的内鬼。因她之前依洛瑶所言,曾有意无意将调查内鬼之事露了些形迹。 用洛瑶的话说,是特意打草惊一下暗那条深藏的蛇。 为了将事情做得更真实可信,朱雀将丫环秋容绑去柴房锁起来之后,还趁夜掩护洛瑶悄悄前往柴房审问那丫环。 “说吧,那天的事是谁在背后指使你干的?”洛瑶从头到脚都藏在黑色斗篷里,但她的声音清越冷淡,十分有特色,只要听过她声音,别人纵然看不见她容貌也不会认错,“只要你将背后主使说出来,我可以作主饶你一命。” 她语气微微一顿,声音便掺了几分严厉几分冰冷,“若你想着要忠心为主子保守秘密,只要过后我将今晚你被绑来这里秘密审讯的事透露出去,你的命想要保住那可难了。” 被绑在柱子的秋容使劲摇头,“奴婢根本听不懂世子妃你说什么,奴婢招什么呀?” “不知道我说什么?”洛瑶冷笑一声,“将证据拿出来给她瞧瞧,我看她还能怎么抵赖。” 夜色下,审讯还在继续,柴房里隐约传出痛苦的呻吟声。 一会之后,只见洛瑶与朱雀自柴房出来,然后趁着夜色匆匆离去。在她们离开不久,有条瘦长的身影望着不远的柴房,慢慢露出了狠戾的冷笑。 第919章 原来如此 待到洛瑶与朱雀走远,那瘦长的身影警惕地打量一遍四周,才慢慢从阴暗角落现身出来。她一现身,迅速直奔柴房而去。 洛瑶为了防止里面的秋容逃跑,特意让朱雀加固了门窗与锁头,谁知这身影在门外站了站,竟然没借助其他工具,直接陡手将那把锁给拧断了。 她推开门,一个闪身进入里面,立时朝黑暗处轻声唤道,“秋容?秋容?你在吗?” “你……是谁?”秋容的声音模糊而惊恐,“你想干什么?” 已经确定了秋容的位置,来人轻笑一声,温柔道,“哦,我来帮你一下,送你去没有痛苦的极乐世界。” 尾音刚落,她闪电出手捏着秋容下巴,准备托着秋容下巴往绝了气息;然后再弄出秋容畏罪自杀的假像出来。 但是,她刚捏着秋容下巴还来不及进行下一步,却突然有颗石子十分猛烈的从窗户飞了进来,还正正打在她手腕。 她吃痛之下,本能松开了手。当然,她意识到不妙,立刻转身想从门口扑出去。 “既然都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她奔到门口,却又突然缓缓往里倒退。 因为朱雀那把闪着寒光的剑正正指着她咽喉,而刚才那句轻柔得像夜风的话,则是在朱雀身后掩着身形的洛瑶说的。 “你们?刚才不是已经走了吗?”被朱雀用剑指着要害的身影,正是另一个疑犯赵可。 洛瑶笑吟吟点头,“对啊,我们刚才若是不走,怎么能引你现身来这杀人灭口;你若不现身栽赃嫁祸,后面的戏又怎么唱得下去。” 赵可绝望地咬了咬牙,“原来之前的一切,你们都是演戏而已。” 洛瑶毫无怜悯地掠她一眼,“可惜赵姑娘你醒悟得太迟了。” 赵可看一眼洛瑶,眼底却忽地闪过一抹决绝,“世子妃,这世只有做或不做,对奴婢来说永远没有太迟的事。” 洛瑶甚至不用看她,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而朱雀也不用洛瑶吩咐,也清楚该怎么做。她剑尖一挑,接连在赵可身点了几个穴道,这一下,赵可想要自绝身亡忠于主子也做不到。 她眼底的绝望之色,这下才真正浓浓流露出来。 “你想死还不容易?”洛瑶冷笑一声,“可你的家人怎么办?你以为你自尽守住了秘密,你的主子会放过他们?” “赵姑娘,我劝你还是别天真了。你背后的主子既然事前拿你家人性命要胁,若你真死在这里,你猜他们还会在乎你家人死活吗?” 赵可脸色一变,洛瑶又接着慢悠悠道,“既然你落在我手里,最后又死在这;他一定会认为你已经背叛了他,所以你觉得你以死存忠心,能救回你的家人吗?” 赵可脸色又一轮剧变。 洛瑶只瞥她一眼,便冷声道,“我的耐心有限,若在我走出这扇门之前你还不改变主意,那你尽管带着你的忠心拖累你的家人一起去死吧。” 说罢,洛瑶连头也不回一下,直接抬步往外面走。 她才走不过两步,赵可便颤抖唤道,“慢着,世子妃,奴婢招。” 洛瑶脚步微滞,她犹豫一下,低声哀求道,“世子妃能不能……?” “保住你家人?”洛瑶打断她,“那要看你提供的消息有没有这个价值。”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招。不过,你不招的话,你的家人铁定跟你一块下地狱。招了,还有救他们活命的机会。” 洛瑶从来不会对敢于陷害自己的人心软,而她也不屑于欺骗。因为她不觉得赵可有本钱跟她讨价还价。 “奴婢招。”果然,不过一瞬,赵可便声沉如水作出决定。 “指使奴婢伪造信息引惜郡主出府这事,确实是二夫人所为。她之所以突然做出对惜郡主不利的事情,起因在于有人意外给了她大笔钱。” 既然有了开头,赵可接下来说得便流畅多了,“不过奴婢并不清楚暗给她大笔钱那人是谁,只知道那人十分神秘;连二夫人也不知道那人是男是女,那人提供一大笔钱,只提了一个要求。” 洛瑶心头紧了紧,她冷冷盯着赵可,“那个要求,是让二夫人立刻伪造一张纸条将惜郡主骗出府?” 赵可点头,“是这个简单的要求。” “不过那人还提了个附加要求,是不能让别人发现这事是我们做的。” 洛瑶心念转了转,“二夫人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我的意思是她遇到的麻烦与钱银有关。” 赵可想了一会,才道,“二夫人打理的铺子,前段时间挪用了大笔银两;世子妃你不是将府里的庶务分别交由两位老侧妃来管吗?卫老侧妃生怕在这个月的收益被钱老侧妃下去,自然盯紧各人打理的铺子。” “二夫人深知若她挪用银两的事这时候爆出来,并最终导致收益大减的话,卫老侧妃绝对不会饶了她。所以这时候有人提供一大笔钱,这于她来说无异雪送炭。” 洛瑶点点头,“我明白了。” 她示意朱雀解开赵可穴道,“回去之后知道怎么跟你的主子说吗?” 赵可跪下来,“求世子妃救救奴婢家人。若这事让二夫人知道,奴婢一家肯定都没活路。” “看在你还算坦诚的份,我可以给你句准话,只要你自己不露破绽,我可以保证你的家人会平安无事。” 换句话说,若赵可敢将今晚的事泄露半句,那么害死自己家人这帐会落在赵可头。 赵可既然已经将事情坦白出来,当下哪里还敢对二夫人表什么忠心,只对洛瑶连连保证,“世子妃请放心,奴婢出了这门,一定什么都忘了。” 洛瑶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便拾步出了柴房。 至于里面那个秋容? 朱雀进去之时让她没有机会听到她们半句谈话内容。 回到华庭之后,朱雀却有些焦心,“世子妃,二夫人那个人可不好应付,若是直接拿这事问她的话,奴婢觉得她肯定不会承认。” 洛瑶眨了眨眼,狡黠反问,“谁说我要问她这事?” 朱雀愕然,“世子妃不想通过她找出背后那个人?” 第920章 棺毁 洛瑶微微一笑,“不,这事不用再问。” “因为赵可说的是实话,算我再刺探二夫人也没用,她同样不知道那个提供银两的神秘人是谁。” “不过这笔帐不能这么算了,她害得我去不成齐州,我总得收点利息给自己出出气。” 朱雀每逢看见她露出这种异的笑容,有种毛骨悚然之感。她下意识望了望窗外,外面阳光正烈,花香正浓,本是十分温和的时节,她却觉得周身有寒气逼来。 为了一笔银两敢伙同不明来历的人算计世子妃,朱雀在心里为即将倒霉的二夫人默哀半盏茶。 洛瑶为了贯彻“收利息”这事,她当即兴致勃勃的计划起来。 “朱雀,她大量挪用现银那间铺子是城西一间绸缎铺对吧?” 朱雀茫然点头,“没错。” 洛瑶又笑微微道,“再过几天,是在旬之前,即将有一批新丝缎要到货对吧?” 朱雀再度点头,“世子妃打算从这批货下手?” 洛瑶眸光一寒,“我要让她将吃进去的连本带利吐出来。” 这事,洛瑶说到做到。先让人暗将那批即将到岸的等货物给暗截下,并且在二夫人眼皮底下不动声色调换成最劣等的货品。 待到货物抛售时,二夫人发觉不能如期交货给客人,一边急着安抚赔偿一边暗暗从其他铺子抽调现银再进货。 待她开始拆东墙补西墙之后,却不料不知不觉这窟窿越拆越大,越补越补不之后,纸终于包不住火。连她将自己私下贪墨的体己银也填补进去也无济于事,这时候卫老侧妃已知道事情不对劲。 但不待她想出对策,一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结果可想而知,卫老侧妃打理的铺子收益自然钱老侧妃的差了大截。 为此,她不得不亏掉大笔银子。 在气得几乎吐出三升老血之后,卫老侧妃一怒之下,干脆直接撤了二夫人的权,让她回家吃自己去。 至此,洛瑶终于狠狠出了一口心恶气。 然而这欢喜不过两日,洛瑶仰头望着外面密密麻麻的雨帘开始发起愁来,“唉,这可恨的大雨什么时候才停?” “不行,我得去看看晋老,那东西研究得怎么样了。” 她口“那东西”,便是当日在宫她趁着佛堂起火,所有人都乱哄哄的时候溜到太后寝宫偷拿到的药丸。 很久以前,她从太后身隐约闻到过提那花的香味,她怀疑那药丸里面除含有止头疼的成份外,还有别的东西,因而才冒险偷偷拿了一颗。 当然,她积极偷拿这颗药丸,除了证实太后身的毛病外,还想证实这事到底与颜侧妃有什么关系。 但洛瑶见过晋老之后,同样也是失望而归。 那药丸里除了析出她已知的提那花之外,其他的东西根本常见得很。 于是,洛瑶望着淅淅沥沥的雨幕,又绕回到原点,“这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朱雀,”洛瑶眉头慢慢蹙了起来,“打探一下齐州的天气情况。” 朱雀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世子妃,奴婢昨天才跟你报告过齐州的天气情况。那地方也跟京城一样,眼下同样是大雨不绝。” “这么说来,他岂不是还得继续滞留齐州!”洛瑶语气微冷,连目光都失了灵动神采。 “不行,我得启程去齐州。” 朱雀一惊,“世子妃,现在天泽大范围内都是这样大雨的天气,你去齐州也没用啊。反而途容易遇到意外,不如还是留在京城坐镇吧?” 洛瑶揉了揉额头,苦笑着低声呢喃,“我已经在京城坐等了两个月,再枯等下去,我怀疑等不到他回来我都要疯了。” 朱雀还欲再劝,“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洛瑶决定的事,当然不会轻易动摇,“现在惜郡主也没什么事了,不管她与左大公子将来如何,最起码现在她在卫王府好好的;又有老王爷照看着,我放心得很。” “你下去收拾收拾,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启程。” 朱雀见她不容质疑的态度,只得悻悻将忧虑压回心里。 但是,翌日洛瑶才坐马车准备启程,却突然见有人冒雨打马前来,远远见着她的马车便高声喊道,“大小姐,请稍等。大小姐,请稍等。” 竟然唤她大小姐! 洛瑶心神一凛,连忙挑开帘子从车里探出半个头去,“朱雀,快看看是不是安国公府来人?” 朱雀会武,目力自然她好许久,闻言立时探头往马蹄声望去,只见来人身果然特意穿着安国公府的特制服饰。 “世子妃,是安国公府来的人。” 洛瑶心头莫名紧了紧,“该不会祖父有什么事吧?”她这齐州之行莫非又要再度搁浅? “大小姐,大小姐,”冒雨打马前来的人终于策马奔到了洛瑶马车前,朝她拱了拱手,便道,“小人高平奉老太爷之命前来通知大小姐一件事情。” “祖父让你来的?”洛瑶目光一跳,看着马背年轻的小厮,“出了什么事?” “回大小姐,老太爷说在昨天下午收到消息,说是先夫人的陵墓因连日雨水冲刷,出现了坍塌现象。此外,先夫人的棺椁也被大雨冲刷露出了地面。” 洛瑶心头猛地一揪,“什么?我母亲的陵墓坍塌了?连她的棺椁也被大雨冲刷出地面?” 小厮高平连忙回应,“本来在昨天收到消息之后,老太爷想派人通知大小姐。后因天黑,又见雨势实在太大,才延迟到今日。” “眼看今天雨势也同样不小,老太爷怕这事耽搁下去会有变故,是以特意差遣小人冒雨前来禀报大小姐。” 洛瑶默了默,她脸的神情如这密密不停歇的雨帘一样,冷清、幽凉、微寒。 “此事我父亲怎么说?” 原配发妻陵墓坍塌,棺椁被冲出地面,这种事——洛千重作为人夫不是应该第一时间站出来想办法吗? 小厮张了张嘴,大概想到什么,遂恭谨答道,“小人平时在雅苑打杂,鲜少能见到老爷。” 这话的意思,也是说他不清楚安国公洛千重对此事持什么态度了。 洛瑶听了这话,面色更寒,目光也立刻变得更冷起来。 第921章 冲突 小厮犹豫一下,才接着复述老安国公的话,“大小姐,老太爷说原本这事不该禀到你面前;但大少爷远在边疆,且圣也未必会恩准他回京,所以才差遣小人前来将此事告知大小姐。 ” “这事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祖父,我随后过去。” 小厮告别洛瑶,立即又冒雨打马往回赶。而洛瑶回头也让朱雀重新换了辆马车,这才驱车前往安国公府。 洛瑶先去探望了老安国公,然后才与安国公讨论亡母墨流霜陵墓坍塌之事。依洛瑶的意思,当然得洛千重这个父亲出面实地勘查过详情,然后再定其他。 但洛千重以政务繁忙为由,压根不愿意亲自前往埋葬墨流霜的地方。气得洛瑶当即拂袖而去。 为了表示她的愤怒,她决定断了安国公一个月的所有公用私用开支。待两天雨势稍小后,她便独自出发前往墨流霜陵墓的地方。 按理说,这事算洛千重不出面,洛璟也赶不回来处理的情况下;应该由洛明珲这个继子去办,不过洛瑶宁愿自己去也不愿意让墨秋言的儿子靠近埋葬她母亲的墓地。 墨流霜葬在仙华山,与之相邻的是东夷山。洛长健因尚未弱冠遇害,并不能葬入洛家祖坟,便葬在了东夷山。 洛瑶前往仙华山时,特意绕了路先经过东夷山,确定洛长健的坟墓没有受大雨影响,她稍稍拜祭之后,继续前往仙华山。 朱雀前往查探过情况之后回到马车禀道,“世子妃,前面道路坍塌严重,马车只怕无法前行了。” “那让马车停在这,我们走路去。” 朱雀望了望外面依旧阴沉的天色,略有些犹豫,“只怕一会还会继续下雨,世子妃要不还是先等等?” 洛瑶也抬头望了望天,却摇头坚持,“披蓑衣,不等了。” 大雨冲刷过的道路满是泥泞与沆洼,况且仙华山有一面山坡都发生坍塌,朱雀紧跟在洛瑶身边,真是紧张得连眼都不敢眨一下。 生怕在眨眼的功夫,洛瑶会出什么意外。 好在仙华山的土质还算结实,除了可见的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沆沆洼洼外,山体并不受什么大影响。 洛瑶步履艰难的一步步往亡母所埋的地方走去,墨流霜的陵墓修建在山腰以。洛瑶这一走,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达陵墓所在地。 但洛瑶放目望去,心里便霎时涌出满满悲怆,眼睛也一瞬盈满了水光。 “这墓……怎么被大雨毁成这样?”她看着眼前破败的情形,失神又痛心的喃喃。 原本修建得大气的陵墓,眼下已毁了绝大部份,只剩一点点墓基孤零零的塌陷在浆黄的山泥里。而深埋地下的梓棺,在暴雨冲刷下已完全暴露出地面。 让洛瑶心痛得浑身打颤的是,棺木冲出地面之后,还被山洪冲击得七零八落。一块块木板散落各处,连里面的骸骨都随着大雨四处飘落。有的埋在黄泥里,有的半露在地面,有的被雨水冲到顽强的草根处……。 洛瑶看着眼前荒凉破败的情景,眼泪不自禁自脸颊潸然而下。 “娘亲……。” 墨玉看见她悲痛无声流泪的模样,也觉得心酸酸的,同样不自禁落下泪来,“世子妃别伤心,我们一起找回夫人的遗骸,再择日好好安葬。” 朱雀也前一步,坚定的看着洛瑶,轻声道,“墨玉说得对,世子妃别伤心了,我们一起努力,一定能将夫人的遗骸全部找回来的。” 洛瑶吸了吸鼻子,抹去眼角泪痕,轻轻点头,“好,将娘亲的遗骸全部找回来。” 母亲在的时候,她不能在膝下好好尽孝,母亲死后的安宁,她这个做女儿的一定会好好守护。 虽然几人决心已定,但墨流霜毕竟已身故多年,她的遗骸经雨水与山洪冲刷之后,七零八落的都不知一块块被冲到什么地方去。 想要将墨流霜散落各处的骸骨重新收敛回来,这事谈何容易。 洛瑶想了一会,便召出所有带来仙华山的人。并将她准备一块块寻回亡母墨流霜遗骸的事说了。当然,这事她并不强逼大家帮忙,而是执行自愿原则。 收拾遗骸这事,除了像她这样的血脉至亲外,别人未必愿意,也未必没有忌讳。 众人听了她的话,俱一致表示,“世子妃放心,我们与你一起寻回洛夫人的遗骸。” “不管最后能不能全部找回来,我在这里都先谢谢你们。” 洛瑶接着简单将人员分组,分四个方向分别寻找。然后众人便开始分工合作。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加这仙华山土质还算结实,周围树木与野草也长得茂盛,墨流霜的遗骸虽被冲出棺木随水冲到各处;但在他们一心一意之下,慢慢将一块块遗失的骨头都找了回来。 两个时辰后,洛瑶仔细数了数众人寻回的骸骨,一时不由得百感交集。 她自幼学医,对人体骨骼自是十分熟悉。虽然众人寻回的骸骨都零零散散,但她一一擦拭仔细拼接之后,很快发现其缺失。 朱雀望着摊在地面的油纸,仔细看了看摆在油纸那副骸骨,心里猛地一揪,“世子妃,洛夫人的遗骸这是……还少了颅骨?” 洛瑶眨了眨眼,低垂的睫毛密密遮住泛红眼眶,她幽幽叹道,“是,所有骸骨都寻回来了,除了颅骨。” 朱雀望了望隐隐昏暗下来的天色,迟疑一下道,“眼看天要黑了……。” 洛瑶没有抬头,却沉声打断她,“这地方虽然没有野兽出没,可娘亲一整副骸骨差颅骨。” 她盯着眼前一块块拼接起来的骨头,神情悲伤有些恍惚,“你让大家都歇着吧,我想四下再找找。” 朱雀与墨玉对视一眼,然后默默跟了去。 洛瑶放弃已经寻找过的地方,她站在高处望了望,然后径直翻过山坡另一面,往仙华山的背面而去。 真正走下去,洛瑶才发现这面山也有不少陵墓,而且同样也有被雨水冲刷破坏的。 不过她仔细寻找一会之后,在一棵大树根旁的坑洞下,惊喜发现半埋在黄泥里的颅骨。 朱雀与墨玉看着她小心翼翼从泥坑里用双手挖出那个颅骨,俱同时松了口气。 但是,在这时,却忽然有人在他们身后愤怒大叫起来,“你们什么人?竟敢来挖我们祖坟?” 第922章 打死她 洛瑶等三人霍地用力扭过头去,只见离她们约三丈远的地方,那处不怎么平坦的稍低地势有好几棵不规则的大树。 ()而大树后面,这个时候齐齐站着好几个满脸愤怒的……年壮农民。 他们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拿着铁锹,有的扛着其他农具……。 洛瑶心里极快地跳了跳,朱雀心神一下紧绷起来,墨玉茫然又隐隐害怕地盯着他们,下意识悄悄往朱雀身边靠了靠。 “众位大哥,你们误会了。”朱雀悄悄移动脚步护在洛瑶前面,双目密切注意着他们几人动静,“我们绝对没有来这挖任何人的祖坟。” 但凡脑子正常的,都干不出这种事来。 洛瑶自问她们几个脑子正常得很,是浑身下看起来也他们几个人要正常些。 那几个扛着农具的壮年农民警惕地盯着她们,一边低头交头接耳交谈了几句,然后有人悄悄从树后离开了。 之后,那几人竟然迅速的朝洛瑶她们形成包抄之势围了过来。 洛瑶心头一凛,朱雀低声道,“世子妃,不如我们现在先撤吧?” 刚才有个人悄悄从后面绕路离开,这事自然瞒不过朱雀眼睛。不用想,也知道那个人肯定是去搬救兵了。 洛瑶想起刚才那一声怒喝,自也明白此地不宜久留,遂当机立断点头,“好,我们现在马走。” 但这满是泥泞的山坡,再加之前连续劳累,洛瑶她们那能转身说走走。 她们才刚刚动作,那几个满腔怒火对她们虎视眈眈的壮年农民已经飞奔过来,眨眼将她们围困在间。 “你们挖了我们村的祖坟,还转身想走?”其一人指着洛瑶抱在怀里的颅骨,更愤恨怒骂,“你们这几个女人太过份了,连我们祖宗的颅骨都偷。” 洛瑶眼神一寒,扫了眼将她们围住的几人,冷声道,“第一,我们没有挖你们祖坟;第二,这颅骨也不是我们偷的;第三,这颅骨更不是你们祖宗的颅骨。” 她声音虽然不高,但清越自有震慑气势。再加她们几个不慌不忙的样子,那几个围着她们的农民一时反被说得愣了愣。 不过,却没有一人让开给她们走。 而这时,山脚周围却晃起了影影绰绰的火把。 洛瑶微微眯了眯眼,心神一刹紧张起来。这才惊觉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而周围不断朝她们围过来的火把,粗略一望,便知为数不下数百。 洛瑶心头凛了凛,难道这附近村落的村民都往这赶来了? 墨玉震了震,从她眼里虽然看到了害怕,但她护在洛瑶跟前的脚步却没有退缩一寸。朱雀目光较平常更为冷肃锐利,她紧张护着洛瑶的同时,还在飞快运转脑子想办法如何安全将洛瑶送出去。 与她们如临大敌的神情相反,那几个围着她们的农民看见那些密密麻麻像蚂蚁一样游离过来的火把,脸立时露出浓浓喜色来。 不待朱雀想出对策,人群有人高声喊了一句,“七叔公,是她们挖了我们村的祖坟。” 周围立即有人高呼,“打死她们。” 朱雀眯起双目,右手已按在剑柄。洛瑶看了眼朱雀,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喊声之后,见有个胡须头发皆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挥了挥手,然后步覆稳健的自人群向洛瑶走过来。 一会之后,那老者来到洛瑶面前。他威严地打量了洛瑶一眼,那目光严肃但也清正。 “是你们挖了我们陈家村的祖坟?小姑娘,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洛瑶心头紧了紧,原本在那几个村民突然高喊她们挖祖坟时,她还觉滑稽。可眼下这个什么“七叔公”也如此说,让她意识到事情确实不太对劲。 她心念转了转,没有急着否认这事,反而迎着老者审视的烔烔目光,淡然反问,“老伯这话问得好。我也很想知道,我们跟陈家村近日无仇远日无怨,我们为什么要干这种天打雷霹损人又不利己的事情来?” 洛瑶睨一眼群情汹涌围过来的村民,又慢条斯理道,“七叔公,我能冒昧问一句,你们村的祖坟真有人为挖掘过的痕迹吗?泥土的痕迹是新翻吗?是用什么工具挖过留下的痕迹?” 别看她问得轻描淡写,但这些问题无论哪一个都关系到她们清白。 七叔公眯了眯眼,目露赞赏地看了看洛瑶,然后扭头问,“她问的这些问题你们都弄清楚了?” 洛瑶留意到他问这话时,眼神落在附近一个脸庞方正的稳重年汉子身。 想来这七叔公应该是他们一村的族长之类,而这个方脸年汉子,应该是他极为信任的人。哦不对,应该说是村民们对这年汉子也极为信任。 不然的话,这七叔公不会公开将她的问题转问这汉子。 年汉子抬头往洛瑶望了望,附在他耳边沉声道,“七叔公,你稍等一下。” 洛瑶眉头动了动,这么看来他们还没有亲自去所谓的祖坟看过。 听闻有人挖他们祖坟,率这些村民气势汹汹奔过来先将她们堵住。 不过洛瑶观察过那年汉子之后,对她们的安全没那么担心了。 一会之后,见那年汉子匆匆离去又匆匆返回到七叔公身后,他下意识先看了眼镇定自若的洛瑶,然后才在七叔公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他将声音压得极低,不过也逃不过朱雀的耳力。他对七叔公说一句,朱雀便在洛瑶耳边也跟着说一句。 “世子妃,他说他们村的祖坟确实有人为挖过的痕迹,而且最近的大雨情况来看,从那些新翻的泥土痕迹可以肯定,这事是今天雨停之后才发生的。至于挖祖坟用的工具,应该是铁锹一类的东西。” 前面几句,并不能为洛瑶她们洗脱嫌疑。但是,最后这句却听得洛瑶眼睛一亮。 她们主仆三人,除了朱雀背在身的剑之外,可再没有其他工具能用于挖抆挖土。 不过,这件事未免太过巧合,她们来到这片山头寻颅骨之前,刚刚有人挖过这些村民的祖坟? 洛瑶将疑惑暂按心底,看着那个在村民颇具威望的老者,慢慢道,“七叔公,现在可以证实我们没有挖你们祖坟了吧?” “那是不是可以放我们离开了?” 第923章 死不足惜 “算证实你们没有挖祖坟,你们也不能离开。”有人愤怒抢先道,“你们一群女人偷偷摸摸跑到我们村的祖坟去,这是侮辱我们先祖,也是侮辱我们一村人。” 这段煽动人心的话后,立时引来众人共鸣义愤填膺讨伐的声音,“对,她们侮辱我们先祖,绝不能放她们离开。” 朱雀眼底一瞬有凶狠戾气闪现,真是一群蛮不讲理的村民。 洛瑶目光冷了冷,心里虽然也隐约有些烦躁,不过越是这种时候,她们越不能意气用事。她这次带出来的人,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二十个。而眼下将她们团团围困的村民,少说也有七八百,甚至更多。 力敌,绝对不能敌。 尤其,还是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敌对,若因而引起无辜死伤,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实非她所愿。 不能力敌,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若还不行,便只能智取。 那个七叔公瞪着炯炯灼人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洛瑶。他看得出来,洛瑶才是主子,所以洛瑶的态度才是关键。 洛瑶明知他目光灼灼相逼,还如平常般坦荡从容任他打量。而且不管周围的村民吼声如何愤怒激昂,洛瑶始终都面不改色。 待那些村民喊了好一会,七叔公才挥了挥手让人们安静下来。 洛瑶从容问,“七叔公,我们并没有去过你们村的祖坟,这话你信吗?” 那睿智的老者盯着洛瑶看了一会,哈哈笑道,“我信。不过……。”他指了指洛瑶一直抱在怀里的颅骨,“有这东西在你手里,想要让这些村民信服你可不容易。” “七叔公跟她废什么话,没去过我们村祖坟,她手里怎么会有我们祖宗的颅骨?” “这个女人满嘴谎话,侮辱我们先祖又欺骗我们,该打死她们,让她们给我们先祖赔罪。” 见过不不尊重女性,不把女人当回事的;在这个男权当重的社会,轻视甚至完全不把女人当人看的境况,洛瑶遇到过很多。 但是,连问也没问一句,直接以自我为法权心给女人定罪,甚至直接一句“女人有辱先祖”要将她们打杀的,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素来冷静从容的洛瑶,心有把火“轰”的烧了起来。她霍地张目远眺,犀利如针芒的目光直落那个叫嚣得最响亮最激昂的人身。 一眼,望见他身穿的衣裳补丁最多,望见他响亮激愤叫嚣声下最自卑的灵魂。 洛瑶忽侧目看了看朱雀,朱雀冲她轻轻颔首,背在身后那柄利剑便连同剑鞘一起随着她闪动的人影“唰”一下掠到了那个男人跟前。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而那个叫得最响亮的男人骤然感觉浑身被无边寒意笼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待他回过神,仅可蔽体那件打满补丁的长衫已然被朱雀挑在剑尖。 她讥嘲又冰冷地瞥了眼那目瞪口呆畏惧得瞬间颤抖如筛糠的男人,挑着那补丁长衫举高扬了扬,然后一闪身掠回到洛瑶身边。 “这位大哥,”洛瑶指了指朱雀挑在剑尖的长衫,一脸不耻下问之相,“你衣衫的补丁是谁为你缝补的?你自己吗?还是你嘴里口口声声有辱先祖的女性母亲?” “将你带来这世,将你养育长大。难道那个人不是你嘴里最轻贱的女人?难道你是从石缝里自己蹦出来的?自己喝着晚霜晨露长大的?” 洛瑶掷地有声作结,并不掩语气里漫天散发的轻蔑,“连养育你的女性都有辱先祖,你这种人站在土地,我觉得连土地被你踩着都深觉你侮辱了它。” “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去死呢?” 那个光着膀子的男人被她轻飘飘的质问羞辱得满脸通红,“你……”可吃人的愤怒目光在碰到朱雀的剑时,立时又利索缩了回去。 朱雀刚才出手那一下,以及洛瑶这不怒而威的震慑气势,让七叔公及其他人都惊了一会。 那个原先叫嚣得最响亮的男人不敢再出声,其余人都被朱雀露那一手给惊到,一时现场反倒静默下来。 过了一会,七叔公瞄了眼洛瑶抱在怀里的颅骨,才道,“我知道你们没有去挖我们祖坟,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手里的颅骨从何而来?” 这话一出,围堵着洛瑶的村民才如梦初醒,再度纷纷愤怒举着火把朝她们几人逼过来。 “她企图偷走我们先祖颅骨坏我们陈家村的风水,七叔公,绝不能轻饶她们。” 一个颅骨,立即又引得群情汹涌。 洛瑶心里冷笑一声,这些村民只会挑他们想听的来听吗? 他们的七叔公明明已承认她没有去过他们祖坟,盗取先祖颅骨坏风水一说又从何而来? 七叔公意味深长掠了眼洛瑶,那眼神,真复杂得叫人猜半天还是云里雾里。不过他不发话,那些村民尽管异常激愤,却不敢直接越过他对洛瑶三人如何。 洛瑶略略垂眸,静默一会,对那些目光带着熊熊怒火的村民们仿佛视而不见,却忽问道,“七叔公,不知道你们埋在这里的先祖是男是女?” 老者怪地看着她。 洛瑶又道,“你们说,我盗走你们先祖的颅骨企图破坏风水。”好吧,暂且抛开他们无仇无怨这个前提,当她真做了这种无聊事。 “这说明,你们先祖墓穴确实遭到人为破坏,且他的遗骨也有所遗失,对吧?” 七叔公轻轻点头,她又道,“巧的是,七叔公你一定不知道我也是因为先人遗骨遗失,四处寻找寻着寻着才到了这里。然后,意外发现这个先人缺失的颅骨。” 七叔公狐疑看着她,“那又如何?” 又如何? 洛瑶心里焦躁又恼火,若不是因为周围被几百人困着,她不愿意激化矛盾,她真想痛快大骂。 “自然是因为现在这颅骨只有一个,但争认的人却有两方。”她一脸诧异道,“七叔公应该听说过人死后,他的骨头也同样能让人分辨出男女来。” 所以,她才问他们的先祖性别。 七叔公看着她,眉头一皱,“我们埋在这里的先祖……。” 第924章 可以了么 他顿了顿,瞥了眼看似随意实则凝神倾听的少女,话音一转,“你想知道这个干什么?” 洛瑶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她望了望天际,压着心头烦躁,淡声道,“想必七叔公知道附近哪里有经验丰富的仵作吧?” “想要知道这颅骨究竟属于何人,只要请经验丰富的仵作前来一验便见分晓。 ” 她都愿意将主动权放到他们这一方,这老者该相信她诚意了吧? “说得轻巧。”有人立刻极度不满的对洛瑶提议嗤之以鼻,“本来你们来历不明,跑到我们村祖坟的地界;又偷偷摸摸想要弄走颅骨,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们?而且在这时候去哪请什么经验丰富的仵作?” “七叔公,”站在老者附近的人,另有人接口劝道,“她们十有八九是想偷走我们颅骨,说不定是与我们有仇的隔壁村派来的。” “我们少跟她们啰嗦,她们若是将颅骨交还回来,自愿在我们祖坟前跪三天三夜赎罪,这事算了;不然的话……。”那人恶狠狠地盯着洛瑶她们几个哼了哼,其意味不言而喻。 洛瑶挑了挑眉,眸底有寒光隐隐闪动,不过面却冷静之极。她一副优哉游哉之态,听这些村民们七嘴八舌向老者提供各种处置意见。 末了,还笑吟吟的闲闲加一句,“哦,照我说我们如此罪大恶极,不如直接来个五马分尸给你们祖先陪罪好了,何必弄得那么麻烦。” “五马分尸?你们……好狠的心!”有人激动地接了前半句,后半句意识到这话是洛瑶所说才察觉不妥,尾音弱下,气势自然更弱到全无。 七叔公神色沉吟,趁着刚才的时机,他默默打量洛瑶良久;发现她一直都临危不乱,即使身遭千人围困也一样镇定从容。光这份冷静气度,绝非普通人能及。 也因此,他断定洛瑶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你,到底什么人?”待周围人声歇下,七叔公深沉盯着洛瑶,才缓缓郑重问出心底疑惑。 洛瑶触及他怀疑探究的目光,心里紧了紧,面不动声色笑答,“如您所见,我是个女人,如假包换的女人。” 老者脸色隐隐有些凝重,同时也浮几分难看。 洛瑶睨他一眼,接着又淡淡道,“七叔公,之前我已经说过;我的亲人也葬在附近,她的遗骸被大雨冲散,我才意外寻到这里。” 她缓缓扫过周围影影绰绰举着火把的村民,又冷淡道,“相信不管七叔公还是他们,心里也跟我一样;没有人愿意自己先人的遗骸流落荒野,当然也不会愿意错把别人的骸骨当成自己先人的骸骨来供奉拜祭。” 七叔公打量的目光依旧没有停止对洛瑶的探究,这姑娘时而调皮狡黠,时而冷静稳重;但无论什么情况,她身始终不见丝毫慌张。 即使周围村民都怒愤对她叫嚣要打杀了她,她脸仍旧不见惊慌畏惧;相反,村民叫得越激愤越大声,她脸表情反越冷凝讥嘲。 老者负手站在原地默默思忖了一会,片刻之后,他眼底有隐约恍然亮光划过。 “你的亲人葬在附近?” 洛瑶眼睛转了转,眼底绽放的光华璀璨星火更亮,仿佛一下直透黑暗远达天边。她看着老者,隐晦答,“七叔公应该知道附近有座仙华山吧?我的亲人葬在那附近。” “仙华山?”七叔公莫名震了震。他探究的目光一深,心里动了动,语气不自觉带出几分急切,“你是?” 洛瑶连忙打断他,“我也是为人子女,先母生前不能承欢膝下,只望能守住她辞世后这一方土地的安宁。” 站在老者周围的村民,除了那个稳重的方脸年汉子外,其余人听着他们仿若不着边际的话,脸俱流露出如坠五里云的懵懂模样。 洛瑶又道,“现在天色已晚,我们这样争执不下也不是个事。所以我才提议回头找个经验丰富的仵作前来验一验。” 她望了望天,又道,“瞧眼下的情形,只怕不出一个时辰又要继续下雨。” “七叔公,这些村民当应该有人将不到一岁的小婴孩也抱了出来吧?万一被雨淋一场,那可不太好。”洛瑶压下心头烦躁,尽量寻求和平解决之道,“我们几个人带这颅骨,随你们回你们村庄去。” “然后你们派人去请仵作,只要验清楚这颅骨归属,双方俱不得再纠缠,如何?” 有人听了这话,立即抢先道,“若这颅骨不是你先人的,你却将骨头抱在怀里那么久,岂非亵渎我们祖先?” 这是不肯应下洛瑶不得再纠缠这提议了。 洛瑶眼底有冷意一闪而过,朱雀右手不自觉又无声落在剑柄按着。这些得寸进尺的家伙,假如这颅骨不是洛夫人的,她家世子妃宝贝一样抱了那么久,他们该感激涕零才对。 竟然还敢出言不逊?简直活得不耐烦! 墨玉也知道眼前的情形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随时都可能更进一步剑拔弩张。但她脸也隐隐现了些怒意出来,若不是世子妃心怀仁善,根本不可能在这耗尽耐心跟他们周旋。 “七叔公,”洛瑶皱了皱眉,声音温度无形低至冰点,“这样吧,若最后证实这颅骨是你们祖先的;回头我愿意出资,将你们村的祖坟按照你们意愿重新修缮。” 她语气一顿,眸光隐隐透出几分震慑的凛冽来,“但是,若证实这颅骨确实与你们先祖无关,你得保证让我们平安离开;另外,过后不得再此事纠缠我们。” 旁边有人极力蹦跶,叫嚣得甚为大声,“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洛瑶扭头,目光深深扫过去。她微抿的唇畔隐约漏一丝冷笑,眼睛一转,目光深凝在老者身,“七叔公认为我的话可信?还是不可信?” 七叔公触及她冰冷含怒的目光,隐隐有些敬畏怯惧的轻叹一声,“姑娘的话,自然是可信的。”以她的身份,压根不需要撒谎欺骗他们。 此时,天际突然劈下“轰隆隆”一道雷。 洛瑶皱着眉头,冷声道,“那现在可以走了么?” 第925章 背后那个人 “什么?那个贱人竟然安然无恙?那些没用的村民被她忽悠住,还齐齐护送她去村子里?” 黑暗里,有人狰狞的扯着帕子,好锦帕在她手里竟然禁不住蛮力而裂开两半。 “不行,她害我有家不能回,她凭什么活得那么滋润?她必须死。”她两眼在黑暗冒出怨毒的冷光,一边扯着嘴角一边朝某处招了招手。 “想要她命的人那么多,若这回还弄不死她,那真是老天无眼。” 她往某处望了望,似乎透过漆黑的夜空眺望到京巍峨的皇城……。 洛瑶费了些口舌说服七叔公,她们主仆三人在连绵火把映照下,不见狼狈反似由一众村民夹道相迎一般去到陈家村。 当然,洛瑶她们三人是被“请”到七叔公住的宅子里。 那一座老宅内外,都留了许多村民看守着,是为了预防洛瑶抱着那不知分属何人的颅骨“逃跑”。 而洛瑶主仆三人此刻留在堂屋里,七叔公已经连夜派人去请仵作。 只要届时仵作来到一验,当然不难知晓颅骨属于谁的先人。 不过仵作到来之前,洛瑶看了看精神有些萎靡的老者,真诚建议道,“七叔公不必一直在这陪着我们等,你不如先进去休息一会补补精神。待仵作来了,再让人唤你?” 堂屋里除了七叔公,还有几位村较有威信的长者。而这些长者当,有的是年纪与辈份都较高的,有的是辈份高年纪还轻的。 洛瑶扫了眼屋内分别落座众人,又道,“这里有这几位在等着看着,外面还有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困着,七叔公不必担心我会拿着颅骨逃跑。” 七叔公目光一闪,拍了拍脑袋,哈哈笑起来,“年纪大了这身子是不用,”他视线一转,又笑道,“各位,那我先进去合一下眼?” 在座一众村民皆敬重又客气道,“七叔公,你快去吧,这里有我们几个看着。” 七叔公不再客气,朝众人拱了拱手,起身往后院走去。 洛瑶也想趁机小憩养养神,今天一整天她也累惨了。 但是,她闭眼睛还不到半刻钟,突然听闻里面传来幼儿惊天动地的啼哭声。而且那哭声还带着急促烦躁与不安,另外抽抽噎噎的明明已显得呼吸困难,那哭声仍然高亢不下。 接着便传来女人哄抚声,原本声音还温柔婉转,可越到后面便越显急躁不安。 “呀,他额头好烫,还有他身子……也好烫。”不知谁的声音透着惊恐传了出来。 接着,似乎还有幼儿难受呕吐的声音。 洛瑶蹙着眉头听了一会,却一直没听到里面有动静说要去请大夫。她心头紧了紧,连忙起身往哭声震天的内堂走去。 她脚步很快,一转身望见有个年轻妇人抱着孩子在屋内焦急走来走去,登时边走边扬声道,“你别再抱着孩子四下走动,快些将他放到床侧卧。还有,赶紧将他的衣服松开一些,将他嘴里刚呕吐出来的东西清理干净。” “另外,拿块布给他咬着,千万别让他咬伤自己口舌。”后面那些本欲跟进去的村民听闻她这些话,皆面面相觑在月洞门处停下脚步。 朱雀紧跟洛瑶身后,并且有意无意阻止那些村民靠近过来。 “快让人去请大夫。还有,拿冷水弄湿毛巾敷在孩子额头。在大夫过来之前,最好先拿些烈酒给他擦身子。” 内堂里面除了抱孩子的年轻妇人,还有两三个人在;另外,是刚刚才去歇下的七叔公也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虽然洛瑶一系列的话说得有条不紊,但众人都呆了呆,并没有人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按她吩咐去做。 洛瑶见状,顾不得更多。她蹙着眉头观察一眼那孩子,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在那年轻妇人反应过来之前,已然一把将孩子夺了过来。 接着,她摸摸孩子额头,连忙又松开孩子衣领……。 “你什么人?你想干什么?”那年轻妇人终于反应过来,随后惊恐又愤怒地瞪着她,并且伸手要再将孩子夺回去,“将孩子还给我。” 洛瑶迅速检查过孩子嘴巴,确定里面没有什么呕吐物会阻碍呼吸之后,顺从的将孩子还回她手里,“你的孩子现在出现高热惊厥症状,一定要及时散热与医治。” 妇人抱回孩子,脸防备之色却更浓了些。 洛瑶环顾一眼屋内几乎全呆住的人,皱着眉头,隐约透了几分焦灼将目光转向刚刚匆匆赶来的老者,“七叔公,我以前曾接触过类似令孙的情况,这样的病情万万耽搁不得,你还是赶紧让人去请大夫吧。” 她视线划过那个只懂抱紧孩子低声哄抚的妇人,眉头蹙得更明显了些,“七叔公,我刚才说那些,都是以前我亲眼所见的处理方法;这样有助于缓解病情发作,也能尽量减少高热惊厥给孩子带来的损伤。” 言下之意,是让他赶紧开口让那年轻妇人按她的话照做。 七叔公看了看仍旧哭闹得十分烦躁的孩子,见那孩子哭得几乎气不接下气,小脸都隐隐呈现青紫色。 他心头一紧,扭头连声按照洛瑶刚才的话一溜吩咐一遍。 他是这里的大家长,他的话,那年轻妇人自然不敢不听。 有人急急忙忙跑出去请大夫了,洛瑶则密切留意着那放在床侧卧的孩子。预防万一孩子出现呼吸突然急促、暂停或不规律;或者体温骤升,面色剧变;瞳孔大小不等这些情况,她大概得让朱雀想办法阻拦着那妇人,而直接出手给孩子施救了。 一会之后,听闻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洛瑶仔细地看了看孩子,这时终暗下松了半口气。 大夫来了,孩子情况没有恶化,她可以身退了。 大夫急忙进屋诊治,大约过了两刻钟,才见大夫从屋里出来。 “我孙子情况怎么样?”最着急的,是一直在门口附近徘徊的七叔公。洛瑶这时已了解到,那孩子是这家孙辈的单传。 “七叔公放心,孩子没事。只要细心照料,别让他再出现高热的情况,那无碍。”大夫说罢,有些惊诧地打量了洛瑶一眼,“说起来,孩子能平安救下,多亏了这位姑娘之前提供的法子。” 七叔公闻言,立时感激的看向洛瑶,正要给她道谢。却在这时,有人面色难看的自外面匆匆进来。 第926章 大事不好 洛瑶一看那人脸色,心里咯噔一下。 “七叔公,”来人目光不善地看了眼洛瑶,露出欲言又止之色来。 七叔公朝洛瑶点了点头,“到前面堂屋来吧,大家都听听是怎么回事。” 洛瑶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划过来人沾满泥巴的鞋面,没说什么,跟着一块到前面的堂屋。 七叔公又对那人道,“小度,让你去请仵作,他人呢?” “七叔公,仵作腿受伤了,他来不了。”说罢,他有些怨恨地瞪了眼洛瑶,“他突然受了伤。” 洛瑶被他凶光毕现的一瞪弄得怔了怔,倒不是害怕,而是心里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只觉这人瞪得莫名其妙。 但下一瞬,她目光一转,心思便立即活了。 突然受伤? 眼前这个人知道她的身份,还怀疑仵作突然受伤跟她有关,所以目光才带着怨恨。 这算什么猜测逻辑? 洛瑶无奈地撇了撇嘴,看着老者,平静道,“七叔公,我没有做这种事;我也没有必要做这种事,仵作受伤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难道仵作受伤来不了陈家村,拖延了时间她能将颅骨直接拿走? 很明显,这两者的因果关系不成立。 七叔公信任地点了点头,又疑惑地看向那个年轻人,“小度,你见到刘仵作了吗?他现在什么情况?” 那个对洛瑶抱着深深敌意的年轻人点头,沉声道,“七叔公,我亲自去到刘仵作家里,正巧碰有个黑影趁夜在背后推倒他,害他伤了腿不能走路。” 洛瑶似笑非笑掠了眼这火气极盛的小伙,不似嘲笑倒似自语,“这时机还真是巧。”早不偷袭晚不偷袭,偏要等着这小伙到了才动手害仵作受伤。 活脱脱是要让这小伙亲眼目睹那一幕一样。 太过刻意的事情,真是巧合? 七叔公自然也跟洛瑶一样想到更深一层,认为洛瑶没有必要这么做。因为这么做,对洛瑶有害而无益。 但屋里另外几个人,却未必人人都与七叔公一样的看法。即使他们并不清楚洛瑶的真实身份,却也怀疑洛瑶身边暗另有高手相随保护。因为朱雀之前在山里露那一手,他们可没法忘记。 “七叔公,你可别被她眼前这无害的模样给骗了。谁知道她背后有什么目的?本来她们几个姑娘天黑还往我们村祖坟跑,这事透着邪乎。提出让仵作来这里查验颅骨的人是她,仵作早不受伤晚不受伤,现在却突然受伤。” 有人哼了哼,打量洛瑶的目光明显带着质疑,“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洛瑶心里默默叹气,这世很多事情本来一眼能分辨出是非曲直。但人心复杂,可以将本来简单的事情想得更复杂。 “对。”一人质疑,立即引来另外的人附和,“七叔公,我建议将她绑起来仔细审讯一番,说不定能问出真正动机来。” 呵,当着她的面提出对她刑讯? 洛瑶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七叔公望了望气息骤然变得明显冰冷的婢女——紧跟在洛瑶身后的朱雀,他心头凛了凛,连忙轻咳一声,温和道,“她能有什么动机?若非与自己亲人有关,相信没有人愿意与别人争夺一个颅骨。” 又不是什么价值不菲的金银财宝! 有人不满地打量洛瑶一眼,对七叔公再不似之前那般尊敬,语气反隐隐透了几分质疑之意,“七叔公,那个颅骨不是普通颅骨,而是我们陈家村先祖的遗骨;一个颅骨,与我们整个陈家村的风水有关。” 另有人跟着附和,“对,这事与我们全村人有关,万不可轻忽了事。” 洛瑶有好感那个方脸年汉子原本一直沉默着,这时也慢慢道,“正因为不可轻忽,七叔公才同意请仵作来查验。” 绕来绕去,又争回到原点。 “那眼下这事该怎么办?”有人站出来,既不明确表示支持七叔公,也没明确表示反对,“仵作来不了,这颅骨也没个结果。” 洛瑶忽道,“这事好办,既然你们那么信任那个仵作,不如大家一齐移步往他家去,让他当着大家的面验一验这颅骨。” 山不来我,我去山不行了。 几个德高望重的村民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致同意的看向须发皆白的老者,“七叔公,这提议好是好。” 同意之外,有人又提出担忧,“不过,我是担心这里面会不会另有什么陷阱。” 这人说罢,又警告的盯了眼洛瑶。 不过一个死人骨头,她还能设什么陷阱来害这些跟她毫无利益冲突的村民? 洛瑶简直要被这些人给气笑了。 七叔公微微眯了眯眼,默默打量洛瑶一眼,见她神清气正,除了隐约有按捺的无奈与恼火外,面一片坦荡从容,全无半分诡诈意味。 “我相信她。” 一句话,成功制止了另外分成两派意见的争执。 然而,他们还未商量好如何前往仵作的家,又听闻外面有匆忙的脚步声传了进来。伴随着这急促脚步声的,同时还有惊恐愤怒的喊声,“七叔公,大事不好了。我们守在村子外围的村民,刚刚被不名人氏袭击了。” 这喊声未落,惊得堂屋内众人齐齐大震之际,那人终于踉踉跄跄奔了进来。 洛瑶一见这人,眸光立时冷了冷。 七叔公也吓了大跳,“阿旺,你怎么浑身是血?你受伤了?” “怎么受的伤?”他狐疑的望了望洛瑶,眼底带出几许凛然,“刚才你说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脚步微跛的村民进了堂屋之后,便靠向右边柱子的位置躲了躲。他下意识掠了眼洛瑶,目光虽微有闪烁,可语气却十分坚定,“我们村的村民刚刚遭到身手极高的不明人氏袭击,大约有十七八个人倒下,目前也不知是生是死。” “本来我正想到村口那里跟他们一起防守的,谁料遇到这事,赶紧暗回来报讯,也不知是被他们发觉还是怀疑,随手朝躲在暗处的我掷了暗器过来,我被伤成眼前这样了。” 他怨毒地盯着洛瑶,“七叔公,那些人肯定是她引来的。什么请仵作来查验?这分明是一个幌子。瞧那些人凶狠的手段,说不定一会要将我们陈家村全部屠村呢!” 第927章 有没有看清 “竟出了这样的事?”老者脸色一变,惊疑不定的目光撞洛瑶平静淡然的眼神,他心里的怀疑几乎立刻便消散了。 “既然我们村的村民出了事,我们可不能在这坐视不理。” 那个浑身带血的村民立刻接口道,“七叔公,先将这个女人抓起来,外面那些人肯定跟她有关。” 谁知七叔公看他一眼,却缓缓摇了摇头,郑重道,“不,阿旺;这件事我相信跟她无关,做出这种事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那男人愣了愣,似是想不到这种时候,七叔公还是坚挺维护洛瑶甚至完全相信她清白。 他还不知道,在刚刚他进来之前,洛瑶等于才救了七叔公孙辈的独苗。 他想起某些事情,眼里有狰狞冷酷之色闪过,他把心一横,“七叔公,你早知道她是卫王府的世子妃了吧?你不顾我们村的村民性命,是不是暗收了她什么好处?” “什么请仵作来查验?这是你们一起合伙欺骗我们的幌子吧?目的是——” “阿旺,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七叔公恼怒地打断他,“不管她什么身份,我们陈家村也没有她惦记的东西。” “村口的村民……”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被洛瑶一声急喝打断,“小心。” 七叔公呆了呆,完全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不过洛瑶急喝的同时,朱雀已然拔剑飞身而起。 从拔剑到掠过去护在七叔公跟前,将一支从屋顶斜飞射来的冷箭击落,这些皆不过一气呵成眨眼间的动作。 “突”一声,那支被朱雀击落的冷箭没入地下两寸,箭羽还在颤颤震动着。 而朱雀手臂,这时也渗出殷红血迹来。 屋内其他人俱惊得齐齐青着脸站起身来。七叔公白着脸,望了望地还晃动的箭尾,再瞥过朱雀渗血的手臂,眼神一下阴沉起来。 在众人惊惶之际,忽接连传来“扑扑”两声闷响。 洛瑶寒着脸勾了勾唇,有些嘲讽地看了看被扔在地动弹不得的两个人。 “七叔公,”她指了指先前那个浑身是血回来报信的村民,冷冷道,“他身的血并非人血,而是鸡血。” 这种人想做坏事,也不知将事情做逼真一点。若不是他一进来这浑身的血味不对,她还不会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至于另外这个人,虽然我不知道他与七叔公有什么仇怨,不过你看看他身边这把弓,应该明白刚才的冷箭是谁放的。” 她顿了顿,关切的望了眼朱雀,“你手的伤不碍事吧?” 朱雀摇头,“皮外伤,小事。” 洛瑶点点头放下心来,又对老者道,“不过七叔公应该看得出来,刚才那支冷箭是奔着夺你老性命去的。” 七叔公阴沉着脸,死死盯着地另一个壮年村民,怒道,“陈大牛,你为什么想要杀我?你说,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我做陈家村的族长这么多年,我有对你们不住的地方吗?我有对大家不住的地方吗?” 那村民冷冷呸了一口,被七叔公愤怒的盯着,却一点也不心虚,反怒气冲冲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们?你霸占族长的位子这么多年,早该让贤了。” “只要换了人,我们陈家村才会有更好的发展。” 洛瑶拿过朱雀的剑划破那个叫阿旺的衣服,十分准确的从他怀里找出几张银票来,“你口的发展,是伙同这个一直对七叔公怀恨在心的家伙害死自己村民?” “利用七叔公处置我这阴谋没得逞之后,又对七叔公痛下杀手;企图将七叔公的死推到我身,然后引村民暴乱将我害死?” 洛瑶提着剑狠狠拍了那人的脸几下,“你以为你将这个狼心狗肺的阿旺推族长之位后,你们家能在村里作威作福?” 她微微抿唇,声音嘲弄,“难道你们没想过,以我的身份,若我在这里被你们所害,你们全村人性命都将不保吗?” “仅仅几张银票将你们这些利欲熏心的家伙收卖得连自己祖宗是谁都忘了。” 洛瑶也不理会那个放冷箭的男人,继续拿剑指向那个浑身淋满鸡血叫阿旺的村民,“说,这些银票是谁给你的?” “没……没有人给。” 洛瑶冷笑一声,“你觉得我是三岁小孩吗?凭你能随时携带这么多银票在身?” 七叔公青着脸,厉声喝道,“阿旺,村口那些村民你真下手杀了他们?” 那个村民眼底凶光一闪,“七叔公,他们不是我杀的。他们是你害死的。” 七叔公晃了晃,洛瑶掩下眼底担忧看他一眼,立即道,“七叔公放心,那些人没事。” “这个人不过撒谎而已。”洛瑶眸光微寒,“那十几个人最多晕倒而已。他不是想借着这件事取代你当陈家村的族长吗?他若真敢对那些人下毒手,回头万一有一天纸包不住火,别说他这族长梦要碎,是他的命也要走到头。” “给自己留条后路,是这人惯常会做的事。” 七叔公不知道她从何处得出这结论,不过在看见阿旺脸色变来变去之后,他相信她的推测是正确的。 “既然那些村民无事,那你接着问吧。”七叔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眼里的愤怒并没有因此消散。 “阿旺,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该知道我不会将你这种人放在心。”洛瑶手里没有再拿剑,不过她扫过去的目光却剑光更令人胆寒,“你若是痛快坦白,回头我或许还能看地七叔公的面子,对你从轻发落。” 她顿了顿,声音更寒了,“若不然,我相信七叔公不会介意我将你带离陈家村的。” 离了陈家村,他是死是活,自然由她一句话来决定。 阿旺虽然想当族长,可他的野心并没有大到丢掉自己性命也不惜的地步。 在洛瑶冰冷震慑的眼神下,他哆嗦了一会,慢慢颤抖着道,“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知道她是个女人。还穿着一身素衣,看起来很像孝服。” “让我弄晕村口那些村民,然后栽赃到你身,利用村民加害你们……,这也是她出的主意。” 洛瑶微微眯了眯眼,“像穿着孝服的女人?那你有没有看清她的脸?” 第928章 先看结果 “没有,她一直背对而站,又躲在黑暗之,我只能从她的声音分辨出她是个女人。 ” 七叔公插句话,“除了这些,你还做了什么事?” 阿旺面色又变了变。洛瑶淡淡掠他一眼,嘲讽道,“我想,那位仵作的伤应该也是他这些人的杰作。” “另外,你们陈家村的祖坟不是被人挖过吗?”洛瑶面无表情扫过面如死灰的男人,冷冷道,“这事我看十有八九也与他有关。” 若非种种事情如此巧合,洛瑶也不会在短短时间从怀疑推测出他们动向。 从她刚刚寻到颅骨,有陈家村的村民吼叫他们动了他们祖坟开始,洛瑶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后面种种迹像表明,有人欲借着陈家村的村民利用祖坟一事将她置之死地。 于是,在山她才极力稳住村民;在山,村民没有当场愤怒将她撕成碎片。她料想背后的人定不会善罢甘休,进入这村子之后,她更处处留心;同时也趁着下山那段时间,让朱雀暗将召唤的信号发出去。 她要保证自己安全,光靠随行所带的十几个人肯定不成。 所以在她的人到来之前,她得想方设法稳住村民,同时说服七叔公这个族长站在她这边。 撞七叔公的孙子高热惊厥是意外,不过这意外恰好成了她助力而已。 待到仵作突然出意外,再到这个人浑身是血奔进来,她几乎立刻猜到了他们针对她的下一环计划。 而这个时候,她的人早来到陈家村,不管什么计划她都不惧。 眼前这个叫阿旺的眼神闪烁,还不时往屋顶偷瞄,这等于告诉她屋顶有古怪。 所以,在冷箭射来之时,她同时发了手势,让人将欲趁乱逃跑的阿旺逮住。 “阿旺,她说的是真的吗?”这声挟着重重怒火的质问不是七叔公所发,而是屋内其他人。 “她说谎,我也是陈家村的人,我算想当族长,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洛瑶连看也懒得再看这个人一眼,她的人将这个人丢进来之前,已经按照她吩咐下了暗手废了这个男人。 不管他老不老实,他的命都再不久矣。 对待欲加害她性命的人,她从来不会手软。她不恶毒,但也不盲目善良。 这时,外面却再度传来怪的声响。 接着有人犹豫的进来禀道,“七叔公,外面有人牵着马将许仵作接过来了。” 七叔公狠狠瞪了眼地两个人,“先将他们带下去。” “将许仵作请进来。”说罢,他才惊讶地看了看洛瑶,“是你派人将他接来的?” 知道许仵作伤了腿不能走路,所以直接让人牵了马去接人? 洛瑶径直点头,面神色却极为平常,“没错,颅骨这事总得有个结果。” 七叔公望了望天色,本来还想说什么。不过想起人都已经在外面,遂也住了口。 再说刚才洛瑶还救了他一命,之前又救了他孙子一命,算洛瑶还想做什么,七叔公这会也没有任何意见。 不过洛瑶却没任何兴趣再管陈家村的事,她让人将仵作接来,是为了尽快了结因颅骨惹来的麻烦。 至于背后利用陈家村村民的人,相信很快她能查出结果来。 冤有头,债有主。陈家村村民也不过遭人利用而已,除了已经得到惩罚的阿旺,她不打算迁怒其他村民。 一会之后,许仵作便由人抬了进屋。 “劳烦许仵作。”事关先祖遗骨,七叔公对仵作也是客客气气。 “七叔公,这事我在来的路听了那么一耳朵。验这骨头我可以验,不过在验之前,我得先问清楚一件事,你们陈家村埋在那里祖坟的究竟是男是女?” 洛瑶眸光微微闪动,看来这仵作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其实这颅骨究竟属于什么人,洛瑶心里早已有数。不过仙华山与这陈家村相距并不太远,她总得让这些村民信服颅骨的归属才行,不然算他日将她母亲重新安葬,她心里也难安。 除了这次自然造成的意外,她再不希望日后还有任何人为因素打扰她母亲安宁。 七叔公有些古怪地看了看洛瑶,心想许仵作问这问题倒跟她一致。莫非她也懂得怎么验看颅骨? 疑惑归疑惑,不过七叔公记起洛瑶身份,终归不敢造次,便老老实实相告,“我们埋在那里的先祖,是曾太太公。” 仵作点点头,表示心里有数,然后开始拿工具当场查验起那个颅骨来。 一会功夫,见他停下动作,反看着洛瑶道,“这位姑娘,是你说这个颅骨是你的先人对吧?不知那位先人跟姑娘是什么关系?” 洛瑶心里微微松口气,听他这么问,知道他已经确定了某些事情。 “那位先人,是我母亲。” 许仵作似乎惊讶地转了转眼睛,随后又道,“请姑娘滴两滴血到这颅骨。” 七叔公怔了怔,屋内其他陈家村的长辈们却狐疑看着仵作,“滴血?这不太合适吧?万一这是我们先祖的遗骸……。” 许仵作看了眼七叔公,才缓缓道,“七叔公,照理说你们今天既然将我请来这里,那是信任我。那对我的结论?” 七叔公默默扫了眼那些提反对意见的长辈,沉声道,“我们相信许仵作。” 本来面色微有不悦的仵作听了这话,倒放心的点了点头,面色也随之稍霁。 “这个颅骨,并非男性遗骸。”他看了眼神情平淡如常的洛瑶,心底反冒了几分惊讶出来,莫非她早知道结果? 一顿,他确定道,“而是女性遗骸。” “之所以让她滴血验骨,是想看看这个颅骨与她是否有血缘关系。”毕竟连日雨水冲刷,而那里的山脉又有不少人埋骨,谁能保证这颅骨不是陈家村的先祖的,一定是洛瑶亡母的? “是女性遗骸?”听闻这结论,陈家村的长辈们立即像炸开了窝。“是说这颅骨不是我们先祖的?七叔公,那我们先祖的颅骨去哪了?这可得赶紧找回来啊。” 七叔公摆了摆手,“各位稍安勿躁,先看看现在这验骨结果如何。” 第929章 都出动 众人安静下来,眼定定盯着洛瑶将血滴到颅骨,在他们争相瞪大眼珠时,那几滴血已经缓缓渗进颅骨内。 “这位姑娘,”仵作眼里的欣喜落定下来,“颅骨与姑娘有最直接的血脉关系,这颅骨与陈家村先祖无关。” 这事洛瑶心里早有数,不过眼下她还是表现出了些微激动的样子,“这么说,这颅骨是我母亲的了?谢谢仵作。” 既然这事没有悬念,不管是七叔公还是其他陈家村的长辈们,都没有理由霸着别人的颅骨当自己先祖的。 天亮之后,七叔公亲自率众送洛瑶一行离开陈家村。 颅骨之争终于落幕,虽然陈家村的人有损失,不过洛瑶承诺出资修缮他们祖坟这事,对他们来说却只有益处。另外,借着洛瑶这次意外的事,也变相肃清了他们村里对七叔公这个族长有异心的村民。 离开陈家村的范围,洛瑶便使了个障眼法分批分道回京。 “过了北墟山地界,你们弃马改道,切记不要被表象迷惑。” “是,世子妃。”分批的侍卫领命而去。 墨玉却想不通究竟,“世子妃这样安排是何故?” 洛瑶坐在马车里抿了抿唇,眼底有冷意流转,声音却平淡之极,“到时你便知。” 墨玉见她一脸神秘,心里越发茫然,不过她眨了眨眼却乖巧没有多问。 大约一个时辰后,有消息传到洛瑶手里。 她看罢面色一松,之后却阖下长睫冷笑一声,“果然不出所料。”在道路较为好走的官道,如她所料出现山崩土塌的险情。 若她毫无防范从那个地方经过,说不定已经被活埋在那里。 “朱雀,我吩咐的事情安排下去了吗?”洛瑶闭着眼睛,平静的面孔散发着让人惊心的冷意。 墨玉疑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她不明白洛瑶为何突然发怒。 是的,发怒。 别看洛瑶眼下神情平静,可她心里此刻却如怒火涛天。 朱雀心头一紧,连忙道,“已经吩咐下去。世子妃放心,不管谁在背后搞鬼,我们都会揪出来。” 洛瑶点了点头,“那好。敢拿我母亲的陵墓作章,我绝饶不了他。” 墨玉大惊,“世子妃,夫人的陵墓……不是因雨水冲刷才出现问题吗?” “不是。”洛瑶想起在仙华山所见,一颗心骤然变得又冷又怒。“自然坍塌的土块与自然断裂的石块,断口与裂口都必然不规则。” 虽然她娘亲的陵墓坍塌种种痕迹看起来都像是遭到自然破坏,但她偶然发现两块断口不一样的断石之后,心里对此事存疑。 于是,借着寻找骸骨的机会,她又仔细对过,这才确认她娘亲的陵墓是有人利用自然之力做掩饰,暗再加人为之力来破坏。 后面种种意外,已经证实是有人想利用陈家村村民害她性命。 这反过来也令她更加证实自己推测,她娘亲的陵墓实则是被人为破坏。 想到这里,洛瑶气愤得想杀人。 待洛瑶一行平安回到京城,这消息自然也纷纷传到暗留意她行迹的人耳里。 “那个贱人竟然还活着?”京某座气氛压抑又低迷的宅子里,有个形容枯槁的女人怨毒地瞪着卫王府方向,“不是说她已经被活埋在北墟山下吗?她怎么还活着?” 旁边有人瞄了瞄被她辗碎的花瓣,战战兢兢答,“大小姐,之前传回来的消息有误,被活埋的是几匹马。” 穿着素衣的女人阴恻恻一笑,“洛瑶,我不会放过她的。我一定要她死。” 消息传到宫里,再无昔日风光的太后席宛雅怔了怔,随即也气得大发雷霆,“废物,哀家为她提供了那么法子与人力,她都弄不死洛瑶那个贱人。” “白白浪费那么好的机会。” 云嬷嬷在旁边小心翼翼道,“太后息怒,她虽然这回命大活着回来;但后面还有机会,我们再从长计议。” 席宛雅愕然片刻,“还有机会?” 云嬷嬷低眉顺眼道,“她虽然寻回了她母亲遗骸,但她亡母棺木与陵墓皆遭到破坏,后续自然得重新选棺木将遗骸放下去择日安葬。另外,之后还得再修建陵墓……。” 席宛雅听罢,满脸可怖的怒容才渐渐平复下去,嘴角勾起,勾出一抹诡异残酷的纹路来,“你说得对,后面还有无数机会可以将她置于死地。哀家不着急,她逃得了一次也逃不了第二次。” 而离金銮殿不算远的一个布置精巧的房间内,穿着太监服的洛隐轻轻咬着唇,微垂的眼底也流露出几分意外来。这意外藏在她恬静的面容下,隐隐又被外面透进的光映出几分森冷来。 她盯着自己平整的鞋头,仿若呢喃般轻启薄唇,“为什么她还……?” 与各处或怨或意外的声音颜色不同,金壁辉煌的皇宫一处宫殿内,年轻的帝王蹙眉看着殿僵立的侍卫,“为什么她离京之前,没将这事报来?” “朕不是说过,与她有关的一切事无巨细都要报到朕跟前吗?” “万幸她这次平安无事回来,倘若她受一点点损伤,你们这些人统统都别想保住自己脖子的脑袋。” 宁煜不加收敛时,本来身自然散发出浓重的威逼气势;此刻发起怒来,殿侍卫早被吓得战战兢兢连大气也不敢呼了。 他张了张嘴,宁煜却无意听他辩解,怒骂一通之后,随手将檀木御案一个墨砚朝侍卫砸了过去。 “若下次再犯,你自己直接提头来见。现在,给朕滚出去。” 不管宫里多少人为洛瑶的安危牵动心肠,洛瑶此刻也不知道,她也无意去知道。 她现在关注的事,仅止于胆敢破坏她母亲陵墓的祸首,“朱雀,查出那个穿孝服的女人是谁没有?” 朱雀听闻她凛冽如冰的声音,心里一激灵,却不得不碍着头皮据实以报,“世子妃,目前进展不太顺利;根本没人见过那个女人的面目,现在满京城的查那个人,跟大海捞针一样。” 洛瑶皱着眉头,虽没说话,但面表情已表露她十分不悦。 朱雀默了一下,忽道,“不过……。” 第930章 找死 朱雀冷艳的脸有愧色闪过,眼底却瞬间泛出几分坚定来,“京里最近办过丧事的人家并不多,奴婢觉得应该很快能排查出结果。 ” 洛瑶心一动,“嗯,这是个办法,先看看谁家办过丧事;再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与我有仇怨的。” 朱雀暗下松了口气,“世子妃再耐心等等,相信不日会有结果。” 洛瑶揉了揉额头,“那接着查吧。”她最近脾气越发急躁,大概是与宁易非分开太久,而她又一直被拖在京城。想到那个人,她心头登时一片柔软,但眼底思念之色却霎时转浓了。 “你安排一下,稍后我回趟安国公府。” 朱雀轻声应是,然后下去安排了。 两刻钟后,洛瑶坐着马车前往安国公府。 “世子妃,刚刚收到消息,大少爷出了些意外受了伤……。” 洛瑶心头一紧,立时紧张道,“受伤?伤得重不重?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朱雀有些失笑,眼底又隐隐有些羡慕的情绪流露出来。 “世子妃与大少爷的感情真好。” 一顿,她立刻道,“世子妃放心,大少爷只是受了轻伤。不过他知道夫人的陵墓出事,已经请旨回京了。他的行程来看,目前离京城应该不远了。” 洛瑶一愕,“哥哥离京不远?那他是在回京途受伤?” 朱雀听出她语气凛然,心里也紧了紧,“据奴婢所知,他是在边疆受了轻伤;后面知道了夫人的陵墓出事,这才趁机请旨回京。” 洛瑶苦笑一声,心里担忧轻了两分,“但愿他回到京,这伤早养好了。” 这时,马车正经过一间青楼之下。 白日的青楼,自然还是安静冷清的。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静悄悄仿若没有人烟的青楼,这时候突然从二楼处扔下数捆鞭炮来。 鞭炮落地即响,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当即惊得马匹扬蹄长嘶。 好在朱雀眼疾手快,在鞭炮炸下来之际,已经一把抓住洛瑶胳膊将她拉出马车外。 待两人在附近站定,受惊的马匹却拖着马车慌乱奔逃了。 “世子妃,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洛瑶寒着脸,在树下抬头望向那座扔下鞭炮后又安静下来的青楼,“这青楼是谁的产业?” 朱雀往某处招了招手,立刻有人过来禀道,“是定国公府的产业。” “立刻去查一下,看看刚才是谁特意扔的鞭炮?” 朱雀看了眼面容平静但神情森寒的少女,心里咯噔一下,又道,“必须将人堵住,给我们世子妃一个交待。” 但卫王府的侍卫领命奔二楼时,却发现那处扔下鞭炮的窗户仍旧紧闭,里面也空空无一物。 似乎那是个特别空置出来的屋子,也不知刚才那大捆大捆的鞭炮是从什么地方搬来,又如何藏匿在此处。 洛瑶想了一会,冷冷道,“朱雀,你让人给这青楼的嬷嬷留下话,说我今天在这受了惊吓,她将一个企图谋害王府世子妃的罪犯窝藏在此。后果会如何,让她自己看着办吧。” 她赶时间去安国公府,没兴趣留在这里耗。 去到安国公府,洛瑶与老安国公商议了一下为墨流霜重新修建陵墓事宜;然后又说了半天话,提了即将回到京的洛璟。 之后洛瑶想起一事来,“祖父,我娘亲陵墓被毁之事,可是阖府皆知?” 老安国公想了想,“没有,这种事也没什么好宣扬的,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而已。” 洛瑶心里转了转,知道这“少数几个人”里面,应该是相关的几个主子。 她默然片刻,又问道,“那我前往仙华山一事,应该也没几个人知道了?” 老安国公已经听她说过在仙华山的经历,自然明白她现在这么问在怀疑什么。 “是没几个人知道。”他顿了一下,默然回想片刻,“确切的说,我与你父亲知道你当时急着出发这事。” 洛瑶眸光一缩,“那府里最近可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 她相信眼前这老头虽有私心,但绝对不会害她性命。若她冒雨赶去仙华山一事会泄密,一定是她那个位好父亲嘴的门没把牢。 不过这种事,一般人算听过也不会放在心。除非是别有用心的人,听过之后才会暗暗记在心。她那个父亲即使再不靠谱也不会拿这种事到外面乱说,这事十有八九与府的人有关。 “异常的事……”老安国公若有所思地默了默,“府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 他瞄她一眼,“当然,除了你对你父亲……。” 洛瑶知道她的好父亲对她限制他支出一事颇有微词,想必还曾在她祖父跟前抱怨过,不过洛瑶这对事一点愧疚也无,“祖父你该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事。” 老安国公瞥她一眼,又沉吟片刻,“对了,我听说你的四妹妹病了一段时间,而且在前些日子已经送出府去养病了。” 洛瑶心里一跳,直觉这事不简单,“四妹妹病了?为什么这事我不知道?” 老安国公叹口气,“你二叔二婶不想声张,所以悄悄送她出去。你这段时间也少回府,一时也想不起跟你说这事。” 他看了眼神情幽深的少女,皱了眉道,“她已经离府一段日子,算有什么异常,那也与你这次的意外无关吧?” 老安国公见她面色不善,颇意外道,“况且,映竹那丫头跟你不是一向挺处得来的吗?你难道还怀疑她?” 洛瑶心里有疑惑闪过,以往很多事她查来查去都查不出结果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对于洛映竹,她初回府时,确实觉得这个堂妹心正神明,是个值得结交的妹妹。 但后面逐渐发生的许多事,让她与洛映竹之间也在无形间生出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来。不是没怀疑过洛映竹,只是线索最后都查不到洛映竹身罢了。 但眼下突然听闻洛映竹已悄悄去外地养病的消息,洛瑶心里却蓦地涌十分怪的感觉。 “祖父知道四妹妹得了什么病吗?眼下她去了什么地方养病?” 第931章 送一份大礼 老安国公皱了皱眉,“听说是心疾。 还说这病受不得刺激,最好能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清清静静的养病。养几年,兴许能好转。” 洛瑶默了一瞬,“那她去了什么地方养病?” “去了偏南的一个气候较宜人的地方,叫——思安镇。” “思安镇吗?”洛瑶眼底隐约有不明流光闪过,“谢谢祖父。” 之后两人又闲谈了一会,洛瑶告辞离去了。 傍晚时分,洛瑶用过晚膳,正在园子里散步赏花。有人匆匆拿了封信进来禀道,“世子妃,玉公子有要事与你一谈。” 洛瑶在小径停下脚步,心里觉得怪,“将信拿来。” 信笺一展开,入目的是清隽洒脱的字迹,如那温润潇洒的翩翩玉雪公子一样。 她会心一笑,果然不负“玉公子”的称号,人如玉衣如雪,字如人。 不过待她看完信,面笑容便淡了。 信说的是她经过那家青楼时受到惊吓一事。 “一个半大不小的小子见那里存放了几捆花炮,觉得好玩顺手齐齐点燃往楼下扔?” “那几捆花炮,是前段时间用剩余暂时存放在那个空屋子的。那个半大不小的小子,平日调皮捣蛋……。” 几句自语之后,洛瑶眼神渐渐深了下去。 这件事,表面看起来像很寻常的一出偶然意外事件。 但她心里却不这么认为。早不扔晚不扔,看准她的马车经过才扔,这叫偶然? 不过连席无痕一时半刻也查不出端睨的事,她也无须急吼吼去查。总有一天,真相会水落石出。 信的末尾,还附了席无痕对她受惊表示的“歉意”。 洛瑶想了想,将东西收下了。 若她拒收,席无痕心里想必不会好受;然后,必然会想方设法从别的地方再补偿她。 洛瑶捏着信笺,想着事发当时的情形,怔怔有些出神。若非当时朱雀反应得快,她在马车里可不仅仅是受惊吓如此简单。 而且,有一点令洛瑶心里特别愤怒的是,当时若不是换了平常的车夫,由身手不错的侍卫驾车的话;马匹受惊吓之后狂奔,算不掀翻马车,也必然会撞到行人。说不定还会因此闹出人命来。 一念及此,洛瑶心情更加愤怒。 过了两日,洛瑶在屋里练字之际,朱雀忽从外面匆匆而入。 “世子妃,有消息了。” 洛瑶听闻她声露喜意,动作一顿,落下最后一笔,才抬起头来,“什么消息?” “那个穿孝服跟去仙华山作乱的女人,已经有眉目了。” 洛瑶眸光一缩,声音淡淡,“是谁?” 朱雀触她不经意掠来的冰冷目光,也忍不住激灵灵被它森然冷得打了个寒战,“武北侯府的许夫人前段时间因病过世了……。” “武北侯府?”洛瑶怔了怔,随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所以?” 朱雀心头凛了凛,“那位去寺庙清修的许大小姐回来奔丧,这段时间留在京城。另外,据调查,前些日子她曾借着许夫人出殡的机会多次在仙华山附近逗留。” 洛瑶的手慢慢握成拳头,“许家大小姐?许妙丽?”她冷笑一声,目光冰冷透出森厉的寒芒来,“前些年,我答应席无痕看在她几个孩子的份饶她一命,她是嫌自己好运气用不完?” 朱雀嘴角微动,终只落下轻浅若无的叹息。 有人赶着作死,实在怪不得世子妃动怒。 毁人陵墓这种事都做得出来,那位大小姐的命……只怕只能到这了。 “证实了那些事是她挑起吗?” 洛瑶心里虽然大恨,不过若没有实质证据,她也不会随意凭猜测出手。 她不枉害无辜,也不会轻饶恶人。 朱雀轻声答,“世子妃,已经查实。与陈家村村民勾结的人,是许妙丽。” 虽然毁人陵墓这事没有人证,不过后面几次挑拨陷害的证据却确凿得很。 洛瑶垂眸掩住眼底冷光,半晌,方淡淡道,“我不是圣母,她千不该万不该动我娘亲的陵墓。” 对付她可以,是死是活各凭手段。但是,连她娘亲死后多年也不得安宁,这事她绝对不能容忍。 “她既然这么恨我,那我给她一个机会。” 朱雀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样子,莫名觉得有股寒意自脚底冒了来。 想了一会,她又道,“世子妃,那些事里面,只怕也少不了宫里那位的手笔。毕竟许大小姐离京多年,若没有别人相助,只怕也做不来那些事。” 洛瑶抬头往远处望了望,“虽然我知道她已命不久矣,不过若她继续作死的话,我也不介意提前送她一程。” 席宛雅还真以为她拿她无可奈何? “暂且不用管那位,我们先给许大小姐送份大礼。” 朱雀有些悸动地看着神情冷清的少女,“世子妃打算怎么做?” 洛瑶似乎望着窗外的景致出神,半晌,方意味深长道,“她最在乎什么,我给她什么。” 朱雀疑惑眨眼。洛瑶却含笑不语。 这一日,洛瑶坐着马车去到一所学堂附近逗留。一会之后,便见定国公府的仆人护着两个孩子从里面出来。 洛瑶扭头朝身边的人低声吩咐了几句,接着便有人过去拦下那两个孩子。也不知她的人与他们说了什么,一会见定国公府两个仆人被打发走,而那两个孩子则高高兴兴的跟着卫王府的人走到这边了洛瑶的马车。 这件事,不多时被禀到了许妙丽耳里。 原本许妙丽也打算趁着两个孩子下学的时候,在外面偷偷见两个孩子一面。谁知路出了些意外,她才去得迟了些。 骤然一听闻这个消息,她登时急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现在他们在哪?” “在荣富街。” 许妙丽一咬牙,连忙提着裙摆拔腿往荣富街追去。 “洛瑶,如果你胆敢对我的孩子做什么,我绝不饶你。” 她大约狂奔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在荣富街看到了下人形容那辆马车。这个时候,洛瑶似乎心有所感一样,忽地掀开一角帘子往外望了望。 望见许妙丽发狂一般在后面追着马车,她似乎怔了怔,随即慢慢弯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来。 第932章 诡异 但那抹浅笑落在许妙丽眼里,那是带着森森恶毒的诡谲之笑。 “洛瑶,你给我停下,把孩子还给我。” 洛瑶冲她一笑之后,将帘子放下。而马车的速度也在瞬间加快,眨眼要拐弯到别的道路去。 许妙丽大惊,咬了咬牙。连半迟疑也没有,发尽全力扭头从一条巷子奔去,她准备从巷子抄近路截住洛瑶。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一定不能出事。洛瑶,若你敢对他们怎么样,我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她嘴里放着狠话,脚步并没有耽搁到分毫。一会之后,她冲出巷口,竟然真赶在了马车前面。 不过这时,马车似乎突然失控起来,里面的孩子受到惊吓争先恐后大哭出声。 许妙丽听闻那哭声,觉得自己心都要被撕裂了。 “停下,快停下。”她拼了命奔到马车前方,不停晃着双手企图逼停马车。 然而,拉车的骏马也不知受到什么刺激,这时已完全不受控的四下乱奔乱撞。恍惚,马车内孩子的哭声原来更惊恐凄厉几分。 照这速度,眼看着马车要撞到前面石头垒的围墙。若马车真直接撞去,算没有当场车毁人亡,想必结果也好不到那去。 许妙丽吓得大惊失色,她挥着手,拼了命在吼叫,“快停下,快停下。” 但是,车夫已经控制不了马,而拉车的骏马也不会听她的。 许妙丽一刹急出眼泪来,她咬咬牙,来不及多想,直接拔腿正正朝着马车奔过去张开双臂拦着……。 “碰!” 在许妙丽下意识闭眼睛一刹,那匹发疯的马一下冲她撞了过来。谁也不知道正面迎着马车的许妙丽经历了什么,只听闻一声大响之后,她已经倒在马蹄之下奄奄一息。 马车在撞石壁之后,最终停了下来。她吃力地睁着眼睛,拼命想往马车那边爬,可惜马蹄之下她肚子都被踩烂了。仅剩那口气,也不过能支撑到她扭头去望而已。 马车撞翻了,不过并没有孩子从里面摔出来。 她怔怔的定格着扭头的姿势,不甘心咽下最后一口气,却再也没有机会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在她身后,洛瑶缓缓自拐角走了出来。洛瑶落在她身的目光,没有悲悯没有怨恨,只有……凉凉的平静。 又过一日,洛璟日夜兼程,终于赶回了京城。 洛瑶与他相见之后,对他身未愈的旧伤又添新伤十分担忧与紧张。却被洛璟轻描淡写的带过。 洛瑶心里虽觉怪,不过见他不欲细说便也不多问。只约定次日一同前去棺材铺亲自挑选棺木。 翌日,两人去到京最大的棺材铺“材升”挑一个楠木所制的棺木。 又定下送棺去仙华山的时间,两人便分别回府了。 这日,天气沉沉。洛瑶的心情,也跟这天气一样布满阴霾难以开怀。 她活了两世,但也无法扭转自己母亲早死的结局。更甚至这一世,还因为她的恩怨而连累到自己亡母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她情绪低落且满怀愧疚,默默护送着棺木往仙华山而去。 虽然许妙丽已死,可她母亲在九泉之下受到打扰已成事实。 这般想着,她无意识的望了望另一侧扶棺而行的肃冷男子——她的哥哥洛璟。 “哥哥,既然你受了伤,这回可得在京养好伤再说。” 洛璟略略颔首,宠溺地看着她,“嗯,我可以在京多逗留一段时日。” 洛瑶碰他溺爱的眼神,心情莫名好了些。 一般来说,像他们这种情况,不管是送空棺还是真送葬出殡;百姓们为了避免晦气,都会自发避得远远。 然而,在这时,却突然有两伙正在打斗的人边缠斗着冲他们方向迎面而来。 洛瑶一见这状况,眉心立时跳了跳,“哥哥!” 她低唤一声,意思是提醒洛璟小心。 不知什么原故,洛瑶看见这两伙人,心里直觉有些不安。 因为这两伙人出现得太不寻常。 而且,在京城这地头,光天化日之下持械凶斗,怎么看这事都处处透着诡异。 洛璟眼戒备一霎立生,他朝洛瑶点点头,“瑶瑶放心,我们避开他们行。” 话虽如此,不过护着洛瑶的其他人却同时也暗自警戒起来。 一转眼,那两伙人竟然逼在眼前。 虽然他们当护着的棺木是空棺,但谁也不会乐意眼睁睁看着这棺木被损毁。除了洛璟之外,府护卫自然也齐齐到了前面严阵以待以防这两伙人殃及池鱼。 但是,这条路本不算宽敞,两伙人持械打斗着,哪里会顾及其他。 你一刀我一剑的,没有伤及无辜已经算不错了。至于被众人护在间的棺木? 也不知真是刀剑无眼还是别的,有人蓦地一刀砍在了棺盖。 那力道之大,一刀下去竟将好楠木所制的棺木也砍出一条深痕来。 洛瑶见状,登时大怒,她朝朱雀使个眼色。朱雀手势一挥,混在护送队伍里的侍卫,可不是普通侍卫,她手势一落,那些侍卫立即齐齐出动朝那两伙人发起攻击来。 洛璟愕然,“瑶瑶……。” 这情况,不是越打越乱么? “哥哥别说了,先将这些混帐打趴再说。”眼见又一道剑痕留在棺木,洛瑶更加怒不可遏。 洛璟微微眯了眯眼,到了这会,他隐约也看出这两伙人出现时机太巧合。 换言之,算洛瑶不让人发动加入混战,只怕这些人最终也会逼得他们走不了。 “那你保护好自己。”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也白搭。洛璟叮嘱她一句,转身也加入战圈。 洛瑶自不会添乱帮倒忙,发出命令之后,她便离战圈远远的站到一旁去。 刀光剑影看着吓人。 不过洛瑶看得出,这些人并不是他们这边的对手。 她冷笑一声,眉眼更多了几分怒意,“一会将这些混帐打趴之后,我定要他们亲自抬棺木出城。” 然而,她话音刚落,却突然见有人使尽全力一掌打在棺木,然后,从那裂开的棺木里,忽地有东西“吧嗒”掉在了地。 洛瑶怔了怔,洛璟的神情却一下变得严肃起来。 第933章 还不够格 从棺木里掉下来的东西,原本用绸布包着。但掉落地时,绸布散开了,里面的东西自然而然露了出来。 掉出来的东西,分别是赤珠、码瑙、红玉髓这三样佛家三宝所做成的佛珠。 看清楚这些东西之后,洛瑶眼底也浮几分罕见的凝重来。 虽然相隔较远,但洛瑶眼力也不错。看清之后,她目光下意识转到了洛璟脸,见到他脸色也冷凝严肃,她心里咯噔一声,随即低呼,“哥哥!” 她的意思是让洛璟先将那些东西拾起来再说。 谁料打斗那两伙人也眼尖得很,意外拍裂棺木之后,这些人竟不约而同齐齐盯住掉到地的东西。 在看清绸布里散开的东西是何物之后,两伙人更默契的同时住了手,还有人两眼放光的惊呼了一声,“啊,是佛家三宝。” 有人立即扑过去要抢,但距棺木最近的不是那两伙各自械斗的人,而是卫王府与安国公府两府的侍卫。 这些人要抢东西,两府的侍卫自然下意识抢先护去。 有人眼疾手快的将东西连同绸布一把抄在手里,并在那个两眼放光的人扑过来之前将东西扔向洛璟,“大少爷,接住。” 洛璟应声伸手,将那三样佛家至宝牢牢接到手里。 却不料这时,一队官差从横穿的街道匆匆忙忙跑了过来,“都住手,什么人胆敢在京城械斗。” 洛瑶望见那些来势汹汹的官差,眸光冷了冷,眉头已然不经意轻蹙起来。 这些人来得太及时了,简直像一直伏在附近等待着什么一样。 她冷眼望着那些匆匆赶来的官差,心里在飞速转动着,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被她忽略了。 洛璟将佛家三宝接到手里之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那些官差转眼奔到眼前。其领头之人还立刻眼尖的指着他手绸布,“放下放下,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话喊得古怪,洛瑶心里不妙的预感更强烈了些。 洛璟眉眼微微蹙起,他瞥了眼手里抓着的绸布,没有放下也没有藏起;依旧拿在手里,静等那些官差过来。 “咦,这不是传闻的佛家三宝吗?”一个官差惊讶过后,立即严肃盯着洛璟,“我等得到密令,说是准备供奉舍利塔的佛家七宝,在运送京途丢失了。” “途丢失的三样宝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官差面无表情盯着洛璟,声音陡然转厉,“莫非是你盗取的?” “兄弟们,把这盗贼抓起来。”一声令下,这一队官差立即个个面色凛然的拿着武器冲洛璟围了过来。 洛瑶眼见情况不对,冷着脸疾步走了过来,“慢着,你们没有任何证据之下,胡乱将罪名往他身扣,还想将他抓回大牢?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 为首的官差一声冷笑,“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不管是谁,犯了法别想侥幸逃脱法逍遥法外。” 洛瑶微微眯眸,仔细打量了这官差一眼,发觉这官差身穿五品服饰,可不是普通的官差。 她皱了皱眉,“大人说得对,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不过我想问一下大人,你有证据证明我哥哥犯法吗?” “凭你手里所谓的佛家三宝?”她冷笑一声,面色寡淡又森然,“这些东西虽然是从棺木里掉出来的。但谁能证明这些东西是我哥哥盗取的?今天起棺之前,这棺木一直都存放在棺材铺里。” “那样的地方虽不至人来人往,但谁都可进出,谁都可能将这东西弄进里面。” “若大人拿不出确凿证据,请大人不要随便往我哥身泼脏水。”她面容冷淡,声音清越,却不掩其慑人怒气,“还有,这两伙人打破这棺木,眼看这棺木无法再用。若大人为官公正,让他们赔偿我们损失。” “当然,若他们赔偿不起的话,大人请他们去牢里吃几天牢饭来抵偿也是可以的。” “世子妃放心。”官差朝她客气的拱了拱手,但态度依旧冷冰冰强硬的坚持,“该他们赔偿的,一钱也不会少。” 洛瑶心里一惊,这个人知道她身份?也是说,他知道她哥哥什么身份! “但是,”官差默默扫了眼洛璟,“洛将军有没有犯法,他自己心里清楚。” “我们不过公事公办,还请世子妃不要令我们难做。” 洛瑶眉心跳了跳,这个人果然知道他们身份。 不过,她哥哥犯法?这话从何而来? “大人公事公办我不反对,”她压着心头恼火,“我只想请问大人一句,我哥哥犯了什么法?” 她扭头看着神情凝重的男子,轻声道,“哥哥?” 那官差冷笑一声,“看来世子妃还蒙在鼓里。也是,听闻洛将军极为爱护自己胞妹。这种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少一个人知道也好,这样也不必将世子妃牵连其。” 洛瑶越听越恼火,同时也暗自心惊。 听这官差的口吻,她哥哥还真做了什么违法乱纪之事? 她目光往洛璟身转了转,眼底疑惑更浓,不,她才不相信她哥哥会做这种事。 洛璟昂然与官差对视,不慌不忙道,“大人若有证据,洛某自然二话不说跟你回衙门。” 官差皱了皱眉,“请洛将军别令我们为难。” 洛璟面无表情道,“我不令大人为难。若大人想让我跟你们回衙门,即使一时半刻拿不出确凿证据也不要紧,只要大人拿另外的东西来,洛某同样立刻跟你回衙门。” 洛瑶眸光闪了闪,心头隐约松了松。还好她哥哥不是只懂弄刀弄枪的武夫。、 官差愣了愣,过了一会似乎才意识到洛璟让他拿什么来逮人。 “洛将军,”官差面色突地变得无难看,“我们敬重你,才一直对你客客气气,希望你配合行事。” “若是有人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休怪我们不客气。” “怎么个不客气?”洛璟冷笑一声,眉宇间肃杀气息一刹全然散发出来,“大人是想对我动粗吗?” “大人可不要忘了,你五品的官,若没有圣旨在手,是没有资格对我这个四品武将动手的。” 第934章 这锅,不背 “洛将军误会了。”官差脸色变了数变,视线碰洛璟清俊面孔浮现的凛然之色,他心头一跳,挤出一抹生硬的笑意来,“我们怎么可能对你动粗。不过是有些疑惑,想请洛将军回去协助调查而已。” 也是说,他手里并没有圣旨。 洛瑶眉头皱了皱,既然没有把握的事,这官差态度也忒怪了点。这官差早知道他们什么身份,又没有实据也没有圣旨,之前竟敢硬气开口要抓人。 这态度,似乎不是奔着抓人而来,反似试探什么更多一些。 试探? 什么人要试探她哥哥? 还有,所谓的佛家三宝又是谁藏在棺木里的? “大人有什么疑惑需要洛某效劳?”洛璟气势稍敛,不过姿态昂扬挺拔,浑然没有半分被疑身陷囹圄的萎靡。他环视一眼现场,沉着脸又道,“不过不管大人有什么疑惑,想必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眼眸垂下,他微哑声音隐约透出冷肃杀伐之气,“能否容洛某先护送棺木出城,让洛某先母遗骸能够入土为安?” 他身的杀伐气息如无形利箭在空气蔓延铺陈开来,那官差惊得心脏都缩了缩。 他眼珠一转,想起那人暗下吩咐,迟疑一瞬,朝洛璟拱手道,“这个自然。” 洛璟扫了眼被破坏得乱七八糟的现场,皱眉道,“那眼前我们的损失?” 官差也不问之前那两伙人为什么斗殴,反正眼下这两伙人已被官差制服,如果洛璟有什么要求或者不满,这些人只能老老实实由洛璟搓圆捏扁了。 “洛将军的意思?” 洛瑶冷冷哼了声,插嘴道,“这副楠木棺材,花了我们两千两银子。” 她寒着脸淡淡扫过那两伙人一眼,“现在这副棺木用不了。劳烦大人让他们现在将身所有现银都赔给我们吧;若是钱不够,那让他们所有人都进去尝一尝牢饭的滋味。” 她抿了抿唇,继续道,“若是钱够赔这副棺木,那耽误我们这些工夫,他们也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总而言之一句话,钱,他们得赔。牢饭,他们也不能免。 官差眼底有精光闪了闪,想到后续还有事跟洛璟交涉,现在还是先顺着他们好。主意一定,遂扭头吩咐,“将他们身的银两统统拿出来。” 这两伙人加起来大约有二十人,两千两银子均摊下来也一人一百两。官差纷纷动手将这些人身的银子搜刮出来,为首的官差数过之后,对洛璟道,“洛将军,这里一共是两千一百三十二两银子。” 洛璟看了眼洛瑶,洛瑶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手一挥,示意旁边的人将银子接了。 洛璟这边拿了银子,官差盯着他手里攥着的绸布看了看,“还请洛将军将手里的佛家三宝交给我们。” 洛瑶抢在洛璟前面道,“这个只怕不行。” 官差皱起了眉,面色有些难看。洛瑶又道,“大人刚才不是说这些东西是我哥哥盗取来的吗?” “大人说这些东西是赃物,它们是赃物?”洛瑶无惧他霎时射来的厉芒,仍冷冷道,“除非大人能拿出凭证来,不然的话,这些东西是我们的。” “好了,哥哥,我们在这耽搁的时间够久了,还是赶紧去另选一副棺木出城吧。” 洛璟想了想,点头称是,“你说得对,吉日已经选好,不宜再更改。我们即时再去选一副棺木。” 说罢,两人转身要走。那为首的官差见状,连忙伸手一拦,“两位慢着。洛将军手里的佛家三宝你们不能带走,要走的话,必须将东西留下。” 洛瑶与洛璟交换一个眼神,又沉吟一会,洛璟才道,“留下东西也行,不过大人你得给我们立下字据。” 说他盗窃盗窃? 这锅,他不背。 官差皱了皱眉,思忖片刻,倒同意洛璟要求,“来人,去拿笔墨过来。” 一会之后,笔墨送来,官差当场立下字据给洛璟;洛璟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将那三件佛家至宝留给官差,然后便与洛瑶折道去棺材铺。 “哥哥,我们选一副普通棺木吧。”洛瑶说这话前显然已经思量过,“最好不值什么钱,也没办法夹带任何东西的。” 洛璟默了默,也知道她顾虑,“也好。娘亲若泉下有知,也会体谅我们苦心。” 洛瑶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嗯,她一定会的。” 一副普通棺木,省得日后某些居心叵测的人再拿她娘亲的陵墓做章。打扰过一次她娘亲安宁,她心里已经愧疚万分,如果再来第二次,她身为子女以后还有什么面目……。 选一副普通棺木是易事,选好之后,兄妹二人护着棺木很快继续往仙华山出发。 待到他们将墨流霜的遗骸重新安葬好,天色便已暗了下来。 兄妹二人已商定先到附近借宿一晚,次日再亲自督建重修陵墓之事。不过在下山之前,洛瑶望着远处隐隐约约浮动的暮色,侧目看了看身边身姿挺拔的男子,缓缓道,“哥哥,能跟我说说你在南疆受伤的经过吗?” 洛璟怔了一下,“瑶瑶为什么想知道这事?” 少女唇边噙一抹浅淡若无的笑意,不答反问,“哥哥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洛璟心里咯噔一声,看着她担忧的面容,张了张嘴,轻叹一声,苦笑道,“有个冰雪聪明的妹妹,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瑶瑶,”他深吸口气,定了定心神,才道,“我是在南疆巡视时遇到意外才受了伤。” 洛瑶微微眯眸,“哥哥的意思,是遇到自然意外?” 洛璟点头,“不然呢?你以为我是遇到人为袭击吗?”话虽如此反问着,可他心里确实有过这样的怀疑。但怀疑归怀疑,没法证实的事情没必要说出来让她担忧了。 “之后我收到府里来信,说我们娘亲陵墓出了状况。我趁着这机会请旨回京了。” 洛瑶眨着眼睛,澄澈眸底流光熠熠,可疑惑也在心里漫漫如草,“可哥哥你身的伤,不是旧伤。” “还有,那丢失的佛家三宝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之前那个五品官差诬称是你盗取的?” 第935章 他的心思不难猜 “瑶瑶,”洛璟看着神色淡淡却透满认真与坚持的少女,只得苦笑道,“你这么多问题,让我回答哪个好?” “哥哥,不是让你挑着回答。你一个一个答好。” 洛璟瞧她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的牵了牵嘴角,“瑶瑶,这些事说起来可话长了。你确定要在这里听完才下去?” 洛瑶环顾一眼四周,随后点头,“不要紧,反正有哥哥在,你会保护我。” 所以,不要拿天黑在山这种小事作借口了。 她不愿意到他们借宿的地方再说这些事,不过是为了安全起见而已。即使现在她还不知事情具体情况,她心里也隐约觉得内情非寻常。 洛璟听着她浅淡而娇软的声音,心头一震,认真审视她片刻,似乎这才想起眼前的少女他小了几岁。是真真正正与他血肉相连的妹妹。 “好,”洛璟的声音不自觉放轻了几分,眼底原本沉凝凌厉也变成了柔软宠溺,“有我在,总不会让你遇到危险。” 之前洛瑶在仙华山遇险的事情洛璟自然也了解过大概,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在今天他们出城之前,洛瑶已经安排了两拔人暗到这里排除隐患。 若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她以后也不用做人了。 洛瑶欢快笑了起来,“那我的安全交给哥哥了,哥哥现在可以说了吧。” 他叹口气,“瑶瑶,其实我受伤之后请旨回京了。” 洛瑶眉心一跳,“哥哥这话什么意思?是说你接到府里来信时,你已经在归途?” 洛璟点头,“没错。那时为了加速速度回京,改变了原定路线。但是,我在原州投宿时却出了些意外。” 少女目光闪了闪,她知道这意外必定不同寻常,不然他也不会特意提起。 “当天夜里,有伙来历神秘的人冲到我投宿的客栈,与其投宿的客人起了冲突。” 洛瑶心头紧了紧,“那哥哥身的新伤,是在那时造成的?可别人打架,怎么殃及到哥哥你身?” “这要说到另外一件事。”洛璟眉目被暮色染了层薄薄暗影,“是准备供奉到舍利塔的佛家七宝。” 洛瑶心思转了转,在京城西北方修建几年的舍利塔,最近才新近落成。据她所知还没正式开放,原来是等着从外地秘密运送的佛家七宝到位吗? 洛璟慢慢道,“据我所知,准备供奉到舍利塔的佛家七宝,乃是由东海域一带搜罗收集,价值不菲不说,最主要这些东西并非有钱能买到。” 洛瑶的眸光又暗淡几分,“莫非在客栈起冲突那两批人,其之一是负责秘密护送佛家七宝京的?” 洛璟点头,“没错,他们当时在我投宿的客栈起冲突,我暗窥破因由,自不能眼睁睁看着佛家七宝被盗。”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谁料我这一出手,不但给自己惹来新伤,还惹来了麻烦。” 少女心里咯噔一声,“秘密护送的佛家七宝失窃了?” “此事,也是冲突平息之后才发现。不过当初我没有表露身份,也没有发觉其有什么不妥。”洛璟想起他们出城之前遇到的事,眉头不自觉蹙了蹙,“负责秘密护送佛家七宝的人发现出了岔子之后,当即追踪另外那伙人离开了。” 洛瑶心头沉了沉,“那些本该在他人手里的佛家至宝却意外藏在我们为娘亲选的棺木里?” “也是今天我才意识到事情不寻常。”洛璟语气微哑多了几分凝重,“也许从当初我在原州遇冲突时,这事本身是一个陷阱。” “哥哥的意思是,有人利用你当初在场插手这事,将失窃的罪名扣在你身。因为知道你赶着回京,是为了处理我们娘亲陵墓被毁这事。” 洛璟点头,“你看今天的状况,丢失的佛家三宝从我们预定的棺木掉出来。这证明有人在我们选好棺木之后,暗将东西藏进去,又特意在今天制造意外,将东西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若哥哥当初在原州见物起意,有心想盗走佛家至宝藏到棺木给我们娘亲陪葬,这……。”洛瑶尾音弱下,脸交织着怒火与凝重。 “哥哥觉得,这事会是什么人干的?目的又是什么?” 洛璟深深看她一眼,目光隐隐有丝犹豫,“瑶瑶难道猜不出来?” 少女对他的视线,眉心一跳,“哥哥怀疑?”背后设这陷阱的人是皇宫里头那位九五之尊? 目的——不是为了对付安国公府,而是为了夺他手十万兵权。 想到这个,洛瑶隐隐觉得有股寒意爬背脊。 宁煜,要对付她哥哥? “可这事若真是他设的陷阱,为什么不选个正好的时机将丢失的佛家三宝再现人前?”宁煜要对付她哥哥这个推测,令洛瑶心里无难受。不过难受之余,她心里疑惑仍颇多,“如,我们当时在材升棺材铺挑选棺木时,将那几样宝物现于人前岂不人赃并获?证据确凿?” 最起码,当场“撞破”洛璟将佛家三宝藏到棺木里,这说服力可在街被人意外毁掉棺木惊现佛家三宝要强多。 洛璟发出似有若无一声叹息,“我们不是那个人,岂能将他心思揣摩十成十。” “这事,我觉得十分蹊跷。”洛瑶虽然对他的怀疑觉得难以接受,但也不会全盘否认。 毕竟现在的宁煜,身份变了,对人对事的目光有变化也很正常。 洛璟默了默,“瑶瑶,我心里对此事也存疑。正打算着回去之后,再详细调查。” “若不是你非要追问,我现在并不打算告诉你。”这种猜疑的事,无论对谁都不好受。尤其洛璟还知道,他这个妹妹昔日与皇宫里头那位九五之尊情谊匪浅。 洛瑶苦笑一声,幽幽道,“哥哥,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若一味藏着掖着,我才该更担心更难受。” 洛璟看着她泛白的面孔,心里隐隐有些迟疑。 少女却一眼看出他神思不定,心头蓦地一紧,声音不自觉带出几分急切,“哥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还是你在边疆受伤这事也另有隐情?” 第936章 预谋所夺 洛璟沉默一会,眉眼带出几分凝重,“瑶瑶,我请旨回京之前,军发生一件事。 不过那时候事情还不明朗,现在却……。” 洛瑶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莫名紧了紧,“哥哥,有什么事情你直说吧。”吞吞吐吐她听得反而更担心。 “我在军之时,隐约听到风声知道一些事情,说是军有人贪墨军饷。” “不是克扣?是贪墨?”洛瑶眼眸一瞬眯起,寒光随即乍现,“那现在呢?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哦不对,你手里是不是已经拿到证据,确定是谁贪墨了军饷?” 贪墨军饷这种事,自古为君王忌惮憎恶。 哥哥作为一军主将,若其他人确实在他眼皮底下做出这种事来,无论如何,他这个主将也会受到牵连。 洛璟扯着嘴角,苦笑一声,“瑶瑶,你是灯下黑。” 少女愕然,回过神来,两眼慢慢撑大。她颤着唇,声音也多了几分寒意,“哥哥是说,军有人联合诬陷你——贪墨军饷?” “没错。”洛璟的声音也带了几分嘲弄与寒意,“而且,是几个副将同时联合指证。” 洛瑶眸光有森然厉芒掠过,“这么说,哥哥请旨回京,既是顺势也是不得不为之?” 他不主动请旨回京,只怕宁煜收到几个副将联名书指证的奏折后,也会下旨将他召回京。 “哥哥在军多年治下甚严,为何突然会出这种事情?”洛瑶冷清的面容布满疑惑,“难道底下的人联合起来贪墨军饷,而被你发现之后,这些人联合起来反咬一口?” 能令人如此齐心一致针对他的,必然是利益攸关之事。 洛璟眉头轻微蹙了蹙,“陛下登基之后,派了人到军。名为学习,实为监督。” 洛瑶心头猛地揪了揪,“所以,现在联合大伙一齐指证你贪墨军饷的牵头人,是那名新来的监军?” “我发现这半年的军饷有问题,暗下调查了一番。”洛璟声音微沉,坚毅而不失清俊的脸隐隐透出晦暗不明的嘲弄来,“刚刚查出点眉目,爆出我贪墨军饷的事。” 宁煜! 洛瑶心头忽有阵阵寒意漫过。 他很早之前打定主意要剥夺她哥哥手里的兵权了吗?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他登基之初,先帝除了那两道明诏之外,还另外留有暗诏给他? 洛瑶想起昔日种种,不由得一时心乱如麻。 默然良久,她慢慢道,“那哥哥现在有什么打算?”不管是贪墨军饷还是盗窃佛家三宝,这两件事只要一件弄不好,对她哥哥未来的影响都极大。 洛璟垂下眼眸,渐渐暗下的暮色浸染他眉宇,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实情绪,“瑶瑶你忘了,我现在受了伤,得在京好好养伤;再说这么多年我与你一直聚少离多,趁此机会,我可以在京多留些时日陪陪你。” 少女微牵的唇角,隐约露出浅浅苦意来。 她确实希望他可以在京多逗留些时日,但是,那不是在他被人刻意缠入各种阴谋诡计之时。 “哥哥,”洛瑶隐下眼担忧,轻声问道,“对于贪墨军饷一事,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自己清白吗?” 众口铄金,若军众人一齐指证他,他又没有确凿证据证明自己清白的话,这事态发展可不太妙。 “他们一齐联名指证,这是人证。”洛璟的声音如同他挺拔的身影一样沉稳有力,“不过这事,光有人证还不行,最重要的是物证。” “在我发觉他们意图之前,为了保险起见,我已经将最重要的物证单独藏了起来。” 洛瑶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哥哥有准备好。” “傻丫头,你放心吧,不管怎么样,我也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洛璟温和地看着她,“大不了,我归还帅印,这将军我不做了。日后留在京,我们兄妹二人还能常常见面。” 洛瑶心一动,觉得这事也未必只有坏处。 若宁煜确实盯着哥哥手里的兵权而去,那还不如真如哥哥所说,将十万兵权还回去。 怕怕……。 “帅印可以不要。不过哥哥,这污名你可不能背。算不做这将军,我哥哥也得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洛璟看着浅浅含笑的娇俏少女,心里郁卒的烦躁也渐渐淡了去。 “好,我答应你,算不做这将军也一定是堂堂正正的将帅印交回去。” 待兄妹二人回京之后,不过一日,京兆尹府的官差前往安国公府请洛璟前往府衙协助调查。 当然,协助调查的,自是半途失窃又突然在京露面的佛家三宝。 府衙的的大堂,京兆尹温拾图穿着玄色官服挺着笔直腰板坐于长案后,他瞄了眼站于堂的冷峻男子,沉声道,“洛将军,据悉你日前从南疆回京途,突然改道从原州而回,此事可属实?” 洛璟平静看着案后长相雅的京官,缓缓道,“温大人,此事属实是属实。不过我不明白,莫非我从哪个地方回京,还触犯了天泽律法?” 他这话没有丝毫逼问的棱角,不过其深长意味却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温拾图轻咳一声,这事他也不想审问洛璟,可遗失的佛家三宝在京城地界再现,他这个京官能不管吗? “洛将军改道回京自然没触犯天泽律法。”温拾图面色微沉,“不过,洛将军改道的时机有点微妙,本官不得不传唤将军来这询问一番。” 洛璟皱眉,“微妙?” “请恕洛某愚钝,还请温大人直言。” 温拾图盯着洛璟,面色一沉,“洛将军是在得到由东南海域一带供的佛家七宝会从原州经过之后,方突然改道的吧?” 洛璟心里霎时有怒火涌,他直直回视着温拾图,冷声反问,“温大人此话何意?” 温拾图冷笑一声,“洛将军心里明白,何必在这明知故问!” “洛将军暗得到消息,知道供护送至京城的佛家七宝会从原州经过,才突然改道走原州。目的,是为了制造混乱暗夺走佛家至宝,拿至京给贵府早已仙逝的令堂大人做陪葬品。” “本官相信,洛将军不可能不知道佛家至宝对于仙逝的先人有什么好处。” 第937章 这是圣意 洛璟皱着眉道,“温大人有证据?还是凭空猜测?” 温拾图默了默,反问,“洛将军不可否认,那队秘密护送佛家七宝的人,在原州与你投宿同一客栈之后,遗失了三宝吧?” 洛璟冷笑一声,“温大人这话请恕我不能苟同。 我在原州投宿时确实遇些意外,但是,我由始至终都不知道佛家至宝的存在。更不知道秘密护送佛家七宝的队伍当时也投宿在同一间客栈。” “得到消息忽然改道一事纯属胡扯。” “若温大人拿不出实证来,请如洛某还有要事要忙,不在此奉陪大人了。” 温拾图微微眯了眯眸,一线不明冷光自眼底飞出,“洛将军难道能否认当日你们护送空棺木出城时,意外从棺木掉出来的佛家三宝吗?” 洛璟掠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洛某还是那句话,请温大人拿到实据之后再盘问洛某。” “洛将军认为本官手里没有证据?” 洛璟不接这话,却朝他拱了拱手,“温大人作为京城的父母官,想必事务繁忙,洛某不在此打扰大人了,告辞。” 有证据? 那拿出来让他长长见识。 瞧温拾图的态度,他知道他们从棺材铺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今日传唤他到府衙,不过敲打敲打他而已。 洛璟堂堂正正转身迈出了大堂,温拾图意味不明的打量着他背影,面色变得十分微妙。 他旁边的书想了想,低声道,“大人,这样放他回去?” “不然呢?”温拾图挑眉,“你有证据证明那日突现的佛家三宝是他所窃?” 书张了张嘴,有些泄气地垂下脑袋,“可惜材升的棺材铺也查不到有用的实证。” 温拾图扬了扬眉,意味深长掠一眼书,“查不到那不是正好。” 真查到实据,这事才麻烦大了。 洛璟是什么身份? 他妹妹如今又什么身份? 还有宫里那位什么态度,这些……别人可以不考虑,他这个京兆尹却不得不仔细琢磨。 书不解,“正好?大人何出此言?难道这事这样不清不楚的吊着?” 温拾图两手一摊,“不然,你去拿实证回来?” 书见他眼底光芒暗闪,心里更加疑惑,“那这案子到底查还是不查?” 温拾图慢慢道,“查,当然要查。”不过怎么查,又查到什么程度,这个……不是那么好说了。 “你别忘了,失窃的佛家三宝现在已经找到了。” 书一脸困惑,“所以?” 温拾图但笑不语,自然不会再答他任何话。 次日,洛璟又被请去大理寺的府衙。军贪墨军饷之事,不归属地方管,也不归刑部管,另外,宁煜还指定由大理寺亲审此案。 “洛将军,日前你辖下统领的军,数名副将同时联名书指摘你贪墨军饷。”公堂内,长案后,面容肃正的大理寺卿冷眼盯着洛璟,威严无问,“对于此事,你有何看法?” “看法?”洛璟有些意外,“麦大人,既然你问洛某看法。那洛某实话实说了。” 大理寺卿点了点头,作了个请说的手势。 “此事纯属子虚乌有。”洛璟目色深深看他一眼,平淡无波的说了。 大理寺卿两眼一眯,还来不及出声,洛璟又道,“不知麦大人手里可有他们提交的证据?若没有证据随便指摘我一军主将,这是诬告。” “麦大人你说是不是?” 诬告? 大理寺卿麦森的脸色沉了沉,若他手里有证据,今天不会仅仅传唤洛璟到堂这么简单,而是直接拿人了。 “洛将军,他们联名书同时指证你。”他目光一厉,声音随即带出位者的森严气势,“这是证据。” 洛璟眉头略略拧了起来,与大理寺卿对视的眸光同样泛着冷意,“按照麦大人这意思,他们是重要人证?” “指证洛某贪墨军饷,也得有个确切实证吧?如某时某地贪墨多少军饷,这笔贪墨的军饷又流向何方等等。麦大人既然坐在大理寺办公,想必是否掌握这些相关要素才能问罪,定洛某在行。” 麦森哼哼,“洛将军放心,他们除了联名书之外,还同时呈交了将军在军贪墨军饷的款项。当然,也包括部份款项的去向。也是俗称的——帐册。” 只不过,那本帐册……漏洞百出而已。 听了这话,洛璟冷峻的脸浮出浅浅古怪笑意,“这么说,麦大人如今手里人证物证尽握于掌了?” 大理寺卿一窒,他手里真握有实证,如今不会对洛璟如此客气。而是直接让人对洛璟镣铐加身。 “虽然证据还有待核查,不过本官今天传唤洛将军到此,是为了告知洛将军一声,贪墨军饷一事,事关重大;圣也十分重视此案,在案情未曾查明期间,还请洛将军不要随便外出。” 这是将他暂时羁押在京的意思? 洛璟眉心动了动,考虑一瞬,决定暂时将真正帐册在他手之事隐瞒下来。 “麦大人还有其他事吗?” 麦森意味不明地打量他一眼,“本官既已将话带到,洛将军现在可以先回去了。” 洛璟拱了拱手,刚想告辞。谁知麦森忽然又道,“洛将军稍等。” 洛璟疑惑望去,“麦大人还有何指教?” “洛将军,”大理寺卿思忖片刻,缓缓道,“圣有旨,在案情未明确期间,暂停洛将军在军一切职务。” 他阖下眉睫,冷声再道,“另外,请洛将军明日奉帅印,由本官代为缴兵部。” 洛璟双眼微眯,瞬间有如箭厉芒自眼射出。 麦森被他气势森厉的目光扫过,禁不住激灵灵一凛,不过转念一想,此事他乃奉圣意而为;当即又直了直腰杆,沉声道,“洛将军听清楚本官刚才所言了吗?” 洛璟挑了挑眉,似嘲似讽冷笑一声,“麦大人放心,洛某明日定然亲手将帅印奉。” “若麦大人没其他吩咐,洛某这先告辞。” 麦森不是没看出他心里愤怒,但这事并非他能干涉。眼看洛璟转身在大步离去,他忽想起还有一事未说,连忙朝那坚毅背影唤道,“洛将军,请稍等。” 第938章 有这么好心 洛璟脚步一滞,缓缓回过头来,目光晦暗投过去,“麦大人还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麦森扯着嘴皮笑了笑,不过那笑容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怎么敷衍碍眼,“据闻洛将军负伤回京,圣十分关心洛将军身体;是以特意嘱托本官,若本官见到洛将军一定要转告,让洛将军在府好好养伤。” 他一顿,目光微微扫来,语态切切,“万事都没有身体重要。” 洛璟眉头极快地蹙了蹙,他回京之后并没有进宫觐见皇帝,但连日来的遭遇,他自以为对皇帝的心思摸透几分。如今听了这话,他心里反生出几分说不出的怪异疑惑来。 不过目光一转,他面不改色朝麦森拱了拱手,“多谢麦大人关怀,洛某谨遵圣意定会在府里好好养伤。” 大理寺卿口里这个府,该不会是将京城范围缩小至安国公府吧? 皇帝除了趁机夺他帅印之外,还要乘机将他圈禁府里?还是暗示他养好伤之后,帅印一事另有转机? 洛璟带着重重疑虑,大理寺卿终于没有第三次叫住他脚步,让他得以顺利回府。 洛璟边走边想,觉得他藏起来的军帐册这时似乎还是暂时不动为妙。 依刚才大理寺卿所转达的圣意,宫里那位九五之尊根本不甚在意真正贪墨军饷的人是谁。他手里的证据,呈或不呈大概暂时也无人追究。 洛璟蹙着眉头回到府里,压在心里的疑虑过了一夜仍没有解开半分。 而这日辰末,洛瑶前脚刚到安国公府,正在厅里与洛璟说着话,却忽然有下人前来禀道,“大少爷,大小姐,宫内侍总管小松公公与官媒刚刚一齐登门拜访老太爷。” “谁?”洛璟与洛瑶对视一眼,眼底立时迸出一丝凛然来,“你刚刚说宫内侍总管?” “是圣身边的小松子公公?” 洛瑶原本笑微微的脸,此刻除了疑惑外,更隐约添了几分沉思与愠怒。 “是的,大少爷。是那位小松公公,眼下他们已经前往老太爷的雅苑。” 洛璟若有所思地垂眸默然片刻,随后摆手,“行,我知道了。” 待下人退出去之后,洛璟面色漾起一丝古怪与无奈,“瑶瑶,你现在看明白了吧?” 宫那位第一步先将他弄回京待着,第二步找个名目名正言顺夺了他帅印;现在,开始紧接着实施第三步了。 一个内侍总管,再加一个官媒,谁还不明白现在的皇帝宁煜是什么意思! 洛瑶面色冷了下去,“哥哥,我们一会去看望祖父。” 宁煜要收回她哥哥手里的兵权她可以不管,但是,宁煜若想借着身份压她哥哥随便娶个什么女人回来,这事她绝对不依。 安国公府算没有兵权,一样可以立足于世。 但是,安国公府未来有没有一个合格的女主人,这事兵权更重要。如果宁煜铁了心要对付安国公府,今日官媒与内侍总管的来意绝对不善。 哦不对,应该是宁煜对安国公府已经起了铲除的恶意。 一念及此,洛瑶心头狠狠地揪了揪,尖锐的疼痛无声自心头蔓延至四肢百骇。果然不管谁继承帝位,也无法改变先帝要铲除四大国公府的决心吗? 先帝的儿子们,不管哪一个都继承了他的遗志? 她与宁煜非但回不去旧日的情谊,还在他登基不足一年时间,开始渐渐明确站到对立面了吗? 到了这会,明知宁煜要插手他的婚姻,洛璟情绪自也不太好。 他看了看神色微沉的少女,轻轻点了点头,“嗯,我们一会一起过去。” 一个时辰后,下人前来禀报,说内侍总管与官媒已经告辞离开了安国公府。 洛璟与洛瑶兄妹二人让人前往雅苑传话,说他们一会到。 而这个一会,也是半盏茶的功夫而已。 兄妹二人进了雅苑的偏厅,看着坐于矮榻的老人,双双行礼,“见过祖父。” 老安国公侧头扫他们一眼,扯了扯嘴角,“你们来得倒快。” 洛瑶扬了扬手里的玉白酒壶,笑道,“知道祖父记挂着这杯之物,我们哪敢怠慢。” “你这丫头会卖乖。”老安国公看见她手里的酒壶,眼神明显一亮,“说吧,这次想让我这老头干什么?” 少女乖巧浅笑,“祖父你想多了,我孝敬你那是应当的。” 老安国公哼了哼,笑骂,“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还不知道你这丫头的禀性。” 洛璟默默扯了扯嘴角,洛瑶将酒壶递过去,随即敛了笑,严肃问道,“祖父,听说刚才内侍总管与官媒一起来拜访你了?” “他们想给我们府哪位保媒?” 老安国公一瞧她那副好的样子,嫌弃地皱起眉来,“你既然知道那是内侍总管,该清楚他们代表谁前来。” 他不满地哼了哼,“在我面前还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这丫头少套我的话。” 洛瑶笑容淡了淡,“我怎么装糊涂了?府里除了哥哥,我们的五小姐也到了适婚之龄。” 即使洛冬玫是继女,也还是挂着嫡出身份的继女,宁煜想拿洛冬玫做章,也不是不可能。当然,目前的情况看,这个可能不太大而已。 洛璟看了他一眼,半句迂回试探都没有,直接开门见山奔主题,“祖父,他打算给我指哪家姑娘?” 老安国公面色一暗,洛瑶看见他这模样,心里立时便紧了紧。 “你小子,我催了你好几年让你成亲,你都不听,现在……哎,拖出问题来了吧!” “祖父,”洛瑶皱起眉,“你别再顾左右而言他了,这世从来没有悔不当初,你还是痛快点,将实情说出来吧。” 被她这么一催促,老安国公本不好看的脸色登时更沉凝几分。他目光来回打量了洛璟兄妹二人一眼,没好气地哼了哼,“现在知道着急了?” “急也没有用。”想起刚才那官媒提的人选,老安国公眉头霎时拧得更深,“不管对方是歪瓜还是裂枣,你哥都得将人家娶回来。” “丫头,知道有句话叫圣意难违吗?” 洛瑶看见他眼底流泛着深深无奈,心头猛地一紧,“祖父,那个人到底是谁?” 第939章 杀头就杀头 洛瑶暗下咬了咬牙,心里瞬间似有什么东西撕裂一样,将她完整平静的情感残酷撕成两半。 如果宁煜非要不管不顾铲除安国公府,除了收回爵位之外,连她亲人的将来甚至性命都想捏在手里……;少女闭了闭眼,眸底瞬间掠过深沉冰冷厉芒。如果他非坚持如此,她也不会对他手软。 她能帮助他坐那个至高无的位置,当然也能将他从面拉下来。 老安国公扫她一眼,眉头拧得更紧了,“那个人说起来与我们家渊源可不浅。” “渊源?”洛瑶心头忽似吊了十五个水桶——霎时七八下难以平静,“祖父你别卖关子了,那个人到底是谁?” “瑶丫头,你还记得武北侯府吗?” 洛瑶吓了一跳,“祖父你该不会告诉,那个人是武北侯府的姑娘吧?” 前段时间,她才将那个毁她娘亲陵墓的武北侯府大小姐许妙丽弄死。现在宁煜居然给她哥哥又指一个姓许的? “这种事我还能骗你?”老安国公不满地反问一句,又掠眼一直沉默的洛璟,“官媒提到那个姑娘,是武北侯府二房的嫡出小姐许亦安。” “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他们今天来代表了谁的态度,你应该很清楚。” 洛璟未出声,洛瑶心里怒火已瞬间涌头顶,“祖父你什么意思?难道你已经应下这婚事?” 老安国公不置可否地瞪她一眼。 洛瑶随即冷笑,“祖父既然知道武北侯府跟我们府有渊源,难道连个拒绝的借口都寻不出来?” 洛璟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武北侯府?听着有些耳熟,不过跟我们府的渊源?” “哥哥忘了?”少女蹙眉低呼,“前两年,先帝还在世时,曾给我们父亲指婚。按辈份来说,我们还得称当时嫁进来的武北侯府二小姐许书锦一声母亲。” 不过后来在行宫避暑时,许书锦死在那了。 许书锦嫁进安国公府不过短短数月身亡,而洛璟那时一直在边疆驻守,除了听过这事之外,连见都没见过那位继母的面。 他一时想不起来也很正常。 听了洛瑶解释,洛璟的脸色立时变得又沉又冷;他同样疑惑看向老安国公,“祖父也跟孙儿一样忘了这茬?” 同出武北侯府,一个长房的嫁给他们父亲当继室;一个二房的,如今却要指给他当妻子? 天子宁煜是几个意思? 老安国公掠他一眼,脸色同样也不太好看,“我没忘。” 他瞪了眼洛瑶,没好气道,“但是有句话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别说现在宁煜只是意欲将武北侯府二房的小姐许给洛璟。 “那祖父现在已经应下这门婚事了?”洛瑶意味不明盯着眼前眉头紧皱的老头,眸光不时闪烁出缕缕寒光。 “丫头,皇命难违懂不懂?”老安国公背过身去,嫌弃得连看也不愿再看她一眼;实际,只要他自己清楚他是心虚不敢与她对视。 他挥手,“我已经老了,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 “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你们想怎样怎样,不用在乎我这个老头的想法,也不用顾忌我这个没用的老头。” 洛瑶与洛璟默默对视一眼,齐声告辞,“祖父,那我们先走了。” 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应付这事? 行,他们自己想办法去。 不管将许亦安指给洛璟是宁煜的主意,还是别人出的主意;也不管出这主意的人是不是看了安国公府与武北侯府的恩怨,这个许亦安能不能嫁进安国公府来,还是得由她哥哥说了算。 出了雅苑,洛瑶压着心底阵阵涌的寒意与怒火,轻声道,“哥哥,这事让我处理吧。” 洛璟没有应下这事,而是问她,“你打算怎么处理?以她们姐妹同辈却准备分别嫁进安国公府父子为妻?” “他既然让内侍总管亲自前来,已经表明了态度。若你以伦理为由,只怕没法让他打消念头。” 洛瑶垂下眼眸,声音淡而凉,“不,他是天子。我们为臣者,岂能直接与他对着干。” 如果宁煜还是皇子,她毫无疑问会直接拿身份质问宁煜。现在,这种事不是不可以做,但做了也不会有用。 洛璟柔和的目光落在她微白的面孔,心里有暖流淌过,“瑶瑶,这是我的事,还是由我处理吧。” “哥哥这话可与我生份了,”洛瑶神色一肃,眉眼冷意隐隐,“哥哥的事,是我的事。不如这样,我们一起商量着办?” 洛璟对她坚持的目光,只好妥协一笑,“好吧,依你的,商量着办。” “瞧你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了主意?” 洛瑶微微一笑,眼底有狡黠眸光闪过,“哥哥你使诈,刚刚才说了要一起想办法,转头立刻来套我的话!” 洛璟无辜地看着她,“能者多劳。况且,瑶瑶你我擅长处理这种问题,我虚心向你求教有什么不对?” 洛瑶挑了挑眉,心里的愤怒被她慢慢平息下去,“哥哥说得有理,那我指点指点你……。” 过了几日,正是月十五。 一向不怎么爱往寺庙走动的洛瑶也挑这天去香了。 墨玉跟在她身边,看着络绎不绝往山走的香客,不由得好道,“世子妃怎么忽然想到来庙里香?” 洛瑶抬头望了望石阶尽头仿若矗立云端的庙宇,神秘一笑,“因为我今天有事求佛祖帮忙,你说我能不亲自来佛前香吗?” 墨玉又诧异又惊,“世子妃有事求佛祖帮忙?”她以前不是从来不相信这些的吗?怎么突然改了性子? 洛瑶微微眯眸,淡淡扫了眼来往的人群,轻声道,“不错,今天我虔诚来佛前香,佛祖一定会让我心想事成的。” 墨玉对她这话觉得古怪又困惑,不过见她已然抿唇不语,便也住了口不再好多问。 她们缓步走到大雄宝殿外面的广场,洛瑶默默抬眸往人群扫了扫,在望见其一个人影时,她唇畔笑意隐约凝成了冰凉弧度。 瞧,她说了她虔诚来求,佛祖一定会让她心想事成的。 那个人,不是迫不及待的赶来了。 第940章 有什么值得高兴 正殿这边人头涌涌,佛寺后山一处风景独好的木棉树下,一双年轻男女躲在大石后正在轻声细语说着情话。 “亦安,你戴这支缠丝锱金步摇真好看。”背靠大石的男子伸手自她乌发缓缓落至少女脸,他的声音不着痕迹透着魅诱,“以前我总不能理解人花娇是什么模样。现在看见你,我总算领悟到这四字真谛。” 随着他手指从她娇嫩的肌肤寸寸滑过,许亦安情不自禁的羞红了脸,身体更莫名涌起阵阵难言的颤栗。 “阿振,你刚才说的是真心话吗?” 男子的手,在她脸流连了一会,仿佛在不经意间缓缓爬到了她红唇。温热指腹在她唇瓣点了点,他缓缓朝她俯下头去,带着明显热浪的气息喷洒她颈项间。他轻笑一声,嘴唇擦着她敏感耳垂,道,“亦安,我为你生,也可以为你死,你怎么还怀疑我呢?” 少女咬了咬嘴唇,试图抵抗住他带给她的震颤。 “我、我没有怀疑你……。” “嘘,”男子轻吁口气,一只大手却倏地扶着她后腰将她娇软身子用力往自己身一压,在她耳畔磨擦的嘴唇同时狠狠印她泛红的唇瓣。 男子的动作起初很生涩,但一会之后似乎掌握了技巧。在她唇流连一下,撬开她贝齿进入里面挑逗嬉戏。 许亦安何曾经历过这般风流阵仗,浑身都被男性气息笼罩着,她已经被男子吻得晕乎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更不知她娇羞发软之际,男子扶在她后腰的手已经在悄无声息之间做了其他动作。 男子的吻凶狠又热烈,在她唇间辗转片刻,开始往她玉颈寻觅而下。 在他肆意点火之下,许亦安只觉浑身又软又热,意识却如恍惚迷糊了天际。一会功夫,他将热浪带到她肩头。 许亦安娇羞闭着眼睛,任由男人为所欲为,又享受着这种妙触感带来的陌生颤栗,压根不知道她的衣衫自肩头一寸寸无声无息往下滑……。 在这双男女躲在后山你侬我侬之际,大雄宝殿这边也突然发生了一件让人始料不及的事。 几名贵妇人带着仆人正在佛前参拜之际,却忽然听闻有什么怪响动,有人下意识抬起头往望了一眼。 不料这一望,那人立时惊呆般“啊”了一声。 过了半晌,才惊慌道,“大家快看,面供奉的金葫芦不见了。” 随着她这声惊呼,有道人影正飞快从后面窜了出去。 “这是遭贼了?”有人看见那人影,怔了怔,随后愤怒道,“供在佛祖前的东西都敢偷,真是岂有此理,也不怕天打雷霹。” “刚才好像有人影从后面跑出去了?” 殿内有好几个人,自然不止一个人看见刚才的情形,一人疑问,其余人立时纷纷点头附和,“对对,我好像也看见有人影从后面跑了。” “我似乎还看见他手里揣着供奉的金葫芦呢。” “太过份了,这是佛家至宝,动歪念动到佛祖面前,真是作孽!” “我好像看见那个人往后山跑去,我们人多,不如一起追过去堵住他,说不定能拿回那只金葫芦。” 有人称是,有人随口也提了一句,“光我们几个妇道人家追过去可不妥,不如让人通知这里的师父,让大家都追过去。” “对对,”有人义愤填膺附和,“一定不能让那个可恶的小贼给跑了。” 一群女人七嘴八舌的各自出着主意,有人去通知佛寺的师父;有人带头浩浩荡荡往后山追贼去。 洛瑶是在殿外撞这批对小贼深恶痛绝的贵妇人的,了解事情始末之后,她轻轻眨了眨眼,唇边噙着浅浅玩味笑意,惊讶道,“竟然有这种事?实在太可恶了。这种贼连佛祖都不放在眼里,一定要抓住好好教训教训。” 为了表示她对小贼的痛恨,洛瑶义不容辞也加入了追堵小贼的队伍里。 从大雄宝殿一路往后山追去,期间隐约还看见小贼的身影荒不择路往山里逃。 这个时候,风景独好的木棉树下,许亦安在男子亲吻爱抚下已经罗衫半解,深坠在炙热情障里压根不知外界发生什么事。 除了一群贵妇人之外,还有寺里的师父这时也同样追着小贼赶到了大石后。 这群人听闻石后有响动,众人心神一凛,皆莫名兴奋的打着眼色。 他们自石后从两边蹑手蹑脚包抄过去,“这回看你这恶贼还往哪跑。” 有人恶狠狠的声音充满得意与成感,但突然冲到大石那边,却被眼前所见一幕惊呆了。 “啊,你们、你们……!” 这声音惊讶而高亢,一下惊得闭着眼睛陷入情障的少女惶恐睁开眼睛。 更多人从大石两侧冲了过来,无数眼睛在看见眼前一幕时,都惊愕得瞪圆了眼。 因那抱着许亦安的男子背对着这些贵妇人,是以她们看不清他的长相,但这些人当,却有人认得许亦安。 “天啊,这不是武北侯府的姑娘吗?她……你……你们竟然在佛门净地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不、不,我不是,你们认错人了。”许亦安呆了呆,这才惊恐发觉自己衣衫不整与男人抱在一起,而且还被这么多人围观。 她惊慌失措的又是扯衣服又是挡脸,还哆嗦着叠声否认,“我……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武北侯府的姑娘,我不是!” 藏在人群的洛瑶盯着她潮红的脸默默看了一眼,唇畔讥嘲笑意慢慢深了几分。 不管许亦安怎么遮掩怎么否认,她与一个男人在佛寺后山差点幕天席地野战成露水姻缘的事,却一下子在京城里传开了。 “瑶丫头,这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安国公府雅苑里,老安国公目色深深地看着笑意微微的少女,神情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晦暗。 洛瑶扬了扬眉,一双澄澈眼眸光芒流转,隐含狡黠的同时又说不出的纯净无辜,“祖父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老安国公哼了哼,盯着她没好气道,“少在我面前装蒜。不过,你解决了一个许亦安又如何?接下来还会有第二个甚至第三个许亦安出现。” 根源没解决,这事情又不是一劳永逸绝了后患,她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第941章 承担后果 少女转了转眼睛,笑容渐渐淡去。 她叹口气,幽幽道,“所以,我是来和祖父商量下一步对策的。” “你少来。”老安国公负手在窗下站了站,不悦道,“这事,是你哥哥的终身大事。要商量,也该他来这商量。” “你一个做妹妹的,不觉得越俎代庖吗?” 少女无辜地牵了牵唇角,随即后退两步,将位置让出来,“哥哥,你来说吧。” 洛璟歉然看她一眼,果然前两步,望着站在窗边的身影,缓缓道,“祖父,许亦安的事,与瑶瑶无关。” 少女微微一笑,对哥哥的维护还是感到十分高兴的。 虽然许亦安的事,有他们设计在里面,不过若许亦安抵得住诱惑不是那等爱慕虚荣的性子,又怎会坠入圈套在佛门净地做出那种事? 说到底,他们兄妹二人不过稍设小局,做了点推波助澜的手脚,许亦安最终闹到身败名裂的地步完全是她自作自受。 一个英雄救美的桥段,再加一只翡翠手镯,一只缠丝锱金步摇,能将许亦安的魂给勾了,那种女人只配跟那个装有钱实则穷困缭倒的书生在一起。 老安国公皱着眉头掠他一眼,无甚兴趣地打断他,“行了,那件事不说也罢。你们今天一起过来,应该想好后面的对策了吧?” 洛璟与自己妹妹对视一眼,才开口说道,“祖父,我们安国公府的爵位,除了无嫡子世袭被收回之外,有没有别的方法断了袭爵的可能?” 老安国公大惊,蓦地瞪大眼珠,“你说什么?不是,你们想干什么?” 洛瑶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祖父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哥哥不过寻常问你问题而已。” 老安国公沉着脸盯住她,“臭丫头,这是寻常问题吗?“” “洛璟,你老实告诉我,你与这丫头究竟想干什么?” “祖父。”洛璟看着大半身形都掩在暗影里的老人,试图平静地引导,“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不相信祖父看不出圣对我们安国公府怀着什么心思。” “虽然如今没有定我罪名,但那两件事不清不楚的悬在那,我名为养伤;实则,已经完全被闲赋在家。” “他还密锣紧鼓插手我的婚事,祖父你说他打算做什么?”洛璟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他意图如此明显,难道我们还什么都不做,在这坐以待毙吗?” “你们兄妹两人商量出来的对策,是要放弃安国公府的爵位?”老安国公眉头拧得跟麻花似的,一张经历风霜的老脸满是不赞同,“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不管放弃爵位之后的后果会如何,”洛瑶淡淡插进话来,“起码也会他动手对付安国公府来得好。” 她蓦然想起前世,宁弦未登帝位之前,罗织一个投敌叛国的罪名将她在乎的亲人斩杀殆尽。 她不知道宁煜最后会不会也同样对安国公府下这样的狠手,但她不敢赌,也不愿意赌。 不是想铲除安国公府吗? 她相信没有爵位,她哥哥仍旧能活得好好。甚至现在活得更肆意洒脱。 洛璟接着道,“我们现在也未必真放弃承爵,只不过先考虑最坏的结果而已。” “还请祖父将实情告知我们。” 老安国公负手在屋里走了几圈,他意味不明地打量洛璟一眼,叹息一声,沉沉道,“除了没有嫡子承爵外,还有一种情况,那是我们自己主动呈表奏请放弃承爵。” 洛璟与洛瑶对视一眼,两人眼里同样划过淡淡光芒。 “那请祖父进宫一趟,亲自向我们的皇帝陛下呈奏表。”洛璟不紧不慢开口,声音没有丝毫波动起伏,似乎放弃世袭一等国公这种事在他眼里不过小事一桩,“这事,越快越好。” 最起码,在宁煜物色到第二个“许亦安”之前,得将这奏表呈去。 老安国公视线来回在兄妹二人身转了转,“你们打算拿爵位来试探他的态度?” “这会不会太冒险?若他真同意我表所请,我们这一大家子以后全部变成跟普通老百姓一样身份了。” 这主意,最初是洛瑶提出的,经她分析利弊之后,洛璟也同意,两人才到雅苑跟老安国公说这事。 不过,洛璟自然不会将真相说出来。 他是安国公府嫡长子,又是洛瑶兄长,安国公府的兴衰繁盛,自然由他承担。 “我们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普通老百姓有普通老百姓的活法,少了一等国公的爵位,我们或许能活得现在自由自在。” 至少,他不会明里暗里遭到莫名猜忌打压。 既然天泽不需要他效力,做个凡夫俗子平凡度日也没什么不好。 老安国公狐疑地盯着他,“你确定要这么做?” 洛璟肯定地点头,“祖父,这事我已经深思熟虑过,若陛下同意我们所请,这结果可谓皆大欢喜。” 无权无势,未必不能活得更逍遥自在。 老安国公默然片刻,凝重点头,“本来安国公府将来也由你袭爵继承,既然你不在乎一等国公的爵位,并且决定要放弃这荣耀与责任,我明天唯有进宫走这一趟觐见皇帝请他恩准。” 洛瑶与洛璟默默交换一个眼神,两人面都流露淡淡喜意。 “多谢祖父理解。”洛璟拱手称谢,想了片刻,又道,“父亲那边?” 老安国公想起自己那个做事为人都不靠谱的儿子,烦躁地挥了挥手,“这事由我作主,不用管他。” 主动放弃承爵,这种事不用想,也知道他们父亲洛千重不会同意。 不过幸好,他们还有个通情达理且目光长远的祖父。 翌日,老安国公换久未穿着的朝服,在洛千重之后也坐了马车进宫去。 他捏准时间,在宁煜宣布早朝散朝之际,才来到金銮殿外。 “你说什么?老安国公在殿外等候求见?”宁煜听闻宫人通报,极为意外地重复了一句,然后抬眸,朝殿外投落几许意味深长的眸光。 收回视线,宁煜威严又冷静吐字,“宣他进来。” 第942章 恼羞成怒 老安国公缓步走进大殿,“老臣参见陛下。” “老安国公不必多礼,”宁煜往空虚虚抬手,“来人,赐座。” 宫人立刻快手快脚搬了凳子过来,“谢陛下恩典。”老安国公道过谢,拘谨坐了下来。 “老安国公最近身体可好?”宁煜也不急着问他目的,见他坐下,漾起笑一副亲和无架子的模样与他闲话家常,“睡得可好?” 老安国公咧了咧嘴,宁煜亲和,他却特意摆出毕恭毕敬的姿态,“多谢陛下关怀,老臣这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托陛下洪福,老臣夜里睡得还行。” 宁煜想打太极,他心思转了转,话题也随即转了去。 瞄了眼端坐御座龙椅的年轻帝王,他皱起了眉,叹气道,“是最近老臣那不肖子孙洛璟太过闹心。” 宁煜笑容略略淡了几分,不露情绪的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安国公还是保重自己身体为要。” “话虽如此。”老安国公愁眉苦脸的再叹一句,“可有哪个做长辈的不担忧小辈?若有出息也罢了,偏偏那小子……哎,一言难尽,一言难尽那。” 宁煜笑了笑,不动声色投一瞥厉芒过去,“老安国公说得对,做你的儿孙真有福。” 无论如何,宁煜是不肯主动接话询问洛璟的情况。 老安国公眼珠一转,收回长吁短叹,面露出几分为难几分惶恐来,“陛下,老臣今天进宫,是厚着脸皮求陛下你恩准一件事的。” 宁煜挑眉,眼底露着恰如其分的惊讶,“嗯?” 老安国公叹了口气,蹙着眉,缓缓道,“陛下有所不知,洛璟那小子此次负伤被伤了命脉。听大夫的意思,短时间怕是难以治愈。这不,眼下这小子在府整日自暴自弃,实在有负圣期待。” 宁煜眉心动了动,眼底荡漾出不明光芒来。 “陛下,”老安国公站了起来,诚惶诚恐垂着头,“安国公府延续至今,已经有一百多年;可洛璟他……自身难保,更无力保全安国公府。” 他咬了咬牙,一股脑将心里话吐了出来,“老臣今日厚着脸皮前来,是求陛下你收回安国公府爵位的。洛璟保全不了自身,也无力承继安国公府。既然如此,国公府的爵位还请陛下早早收回也罢。” 宁煜眸光猛闪,虽然面不露声色,可心里却震惊得如听到晴天霹雳一样。 “老安国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声音沉了沉,脸色也隐约透了冷意,“自天泽建朝开始,四大国公府与天泽共同延续至今;现在洛璟不过受了伤,养些日子好了。你老如何想到弃爵位之举?” “这事,朕绝不会答应。” 老安国公承受他森然凌厉目光,心头凛了凛,“陛下,老臣今日所言句句出自肺腑;不是老臣多思多虑,而是依如今的情况,安国公府肯定无法再传承下去。” “洛璟不是不愿意将来承爵,请陛下明察,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他弯腰,长长一揖到底,“请陛下恩准老臣所请。” 宁煜冷声道,“老安国公,此事不必再提,朕绝不会同意。” “四大国公府与天泽一样传承,岂能因洛璟他一句受伤收回爵位。”宁煜怒容满面拍案而起,“倘若日后真无人承继安国公府,那也待这天到来再说。” “老安国公若无其他事的话,现在请回吧。” 老安国公面色虽露惶恐,但面对宁煜斩钉截铁的拒绝,他仍不死心,“陛下,请你再考虑考虑臣的请求吧,洛璟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样子绝对无法再承爵。安国公府,已经没有能力再传承下去了。” “行了,你不用再多说。”宁煜黑着一张脸,怒极拂袖,“朕还有政务要忙,老安国公你且回吧。” 老安国公一噎,看着宁煜怒而拂袖匆匆离去,他还跟牛皮糖一样跟在后面,边追边喊,“陛下,不如你再多考虑考虑吧?” 宁煜回应他的,是一声饱含怒火的冷哼,与一个冷硬且匆匆的背影。 老安国公轻轻叹息一声,无奈转身慢慢往宫外走去。 宁煜怒不可遏的将自己关在空旷的大殿里关了半天,是,他收回洛璟手兵权,虽有那么两分过河拆桥之嫌;但是,他的本意……也不过想尽量让她往他身边靠拢而已。 只有一步步剥夺她身后的依靠,最后,她才可能完全走向他。 然而,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收回安国公府的爵位。 他承认为洛璟指婚许亦安的事,有几分利用两府矛盾将她牵扯在京的意思。 但他费心思将她苦苦留在京不让她悄悄前往齐州,他也是为了她好而已。为什么她半分也体会不到他苦心?反而拾掇老安国公进宫逼迫他? 为什么? 当初那个笑意明媚对他没大没小的少女,再也记不得当初他们无忧无虑的快活日子? 宁煜在空荡荡大殿里,越想心绪越紊乱。他忍不住慢慢蹲了下去,一下一下用力捶打自己脑袋。 如果一个皇位会把她从身边越推越远,他当初宁愿不要这个皇位。 可是,他没有站在权力最高处,他又如何俯身再靠近她? “洛妹妹……” 他痛苦闭目呢喃,过了好半天,激动烦躁的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他望了望外面渐暗的天色,蹙着眉头推开门,脚步一顿,便头也不回的往那个布置精巧的房间而去。 “你知道吗?”宁煜阴晦不定地瞥了眼安静倒茶的小太监,冷冷道,“老安国公今日特意进宫向朕请旨,让朕收回安国公府的爵位。” 小太监——洛隐的手一抖,茶水当即洒湿桌子一角。 她咬了咬唇,垂着头拿了布飞快将茶水抹干。 宁煜又道,“你说,朕是不是应该答应他所请,顺势将一等国公的爵位收回来?” 借着抹干桌茶水的功夫,洛隐已将心里震惊压了下去。她将刚刚泡好的香茶奉到宁煜跟前,才慢慢道,“陛下,奴才能朁越的问你一句话吗?” 宁煜眸光不明掠她一眼,“你问。” “不管将来如何,陛下都不会希望大姐姐记恨于你,对吧?” 宁煜面色一变,瞪着她,厉声呵斥,“放肆!” 洛隐垂着头,面色白了白,“陛下恼羞成怒,是因为奴才戳陛下心事?” 第943章 无所不用其极 宁煜静默一瞬,眸底极快有深沉痛楚划过。 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希望洛瑶记恨于他。 所以,他可以夺了洛璟兵权,可以让洛璟麻烦缠身,却不会真正对洛璟如何。因为他心里清楚,洛瑶对这个胞兄其他任何亲人都在乎。 他所做一切,无非是想让洛瑶向他靠近,而不是将她越推越远。 他会做一些她不喜的事,却不会真正傻到去触碰她逆鳞。 所以,他不会真去动安国公府。不过眼前这个女人,当日口口声声说了会谋他所谋的女人,心里还不是一样记挂着背后的权势。什么一心为他?简直可笑! 看穿洛隐试探激怒他背后的真意,宁煜嘲讽地盯着她,冷笑道,“朕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原来也跟别人一样舍不得权势。” 洛隐面色又陡然白了一层,这一白里,有被人看穿心事的狼狈与尴尬。也有被他猝不及防嘲讽的难堪。 但是,片刻之后,她心底又默默庆幸起来。 她庆幸,他只看到表面的东西,而没有挖得更深一层。 她确实也不希望他真收回安国公府的爵位,不是为了现在还记挂着府的亲人,而是为了日后……。 她咬了咬唇,暗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挤出一抹恬静的笑容来:“陛下,奴才不希望安国公府断了传承,虽有私心在,可也是为了陛下着想。” “大姐姐她……。” 宁煜斜睨她一眼,森然打断,“行了,朕不想再听。” 洛隐看着他拂袖而去,悻悻用力抿了抿唇。现在他厌恶她不要紧,总有一天,他会发觉,只有她才会陪着他站到高处。 宁煜拒不允老安国公所请收回爵位之事,洛瑶知晓之后也不觉有多意外。本来这件事,她是抱着怀疑试探的成份居多。 若宁煜真会应下这事,算他的皇位能坐稳,只怕从此也会寒了天下人的心。尤其是那些当年跟着始祖打下天泽江山的老臣们的心。 其实自天泽建朝开始一直传承下来的四大国公府,虽说平国公府还在,但实际,平国公府没落已经是注定的事。自从数年前府两位嫡子都战死之后,仅靠着老平国公勉强支撑而已。 待到老平国公一死,平国公府自然不复存在了。 当然,为表决心,之后老安国公又接连进宫两次,每次都重申洛璟不能传承,请求宁煜收回爵位。只不过,每次都惹得宁煜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这事,自然了了之。 这一日,洛瑶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心情一直浮躁得没法平静下来。 “朱雀,今天还没有齐州的来信吗?” “世子妃,还没有收到,”朱雀听闻她微郁的声音,心里紧了紧,“也许最近一直下雨,耽搁了送信。” 洛瑶昂头望着外面,心里烦躁越甚,“今天已经是第十二天了,往日迟了十二天还没有收到他的信,真是下雨耽搁了,还是出了别的事情?” 她蹙着眉自言自语,声音低不可闻。不过朱雀听力极为灵敏,自然听得清楚。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安慰独倚窗前的女子,可张嘴之后,她却发觉自己不管说什么都安慰不了洛瑶。 遂只能默默闭嘴,将心头越来越浓的疑惑与不安悄悄再压下去。 “明天,”洛瑶忽道,“不管明天下不下雨,若是还收不到他的信,我出发前往齐州。” 宁易非居然过了十几天都没有给她写信,这事太过反常,她心里不安。她耐着性子在京城枯等了几个月他都没回来,现在已经到了极限。 望着外面不曾停歇的雨水,洛瑶轻轻按了按胸口,她怎么觉得心里闷闷的,好像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一样。 朱雀默然片刻,看着她单薄的身影,犹豫了一瞬,才轻声道,“世子妃,过两天是宫举办百花宴的日子。” 你这时候突然离京,是不是不太好? 洛瑶将手伸出窗外,接着自瓦檐滴落凉意渗漫的雨水,觉得那股凉意通过指尖缓缓爬进她心头一样。她蹙了蹙眉,收回手却心不在焉道,“这个时候,我哪有心思赏什么花。到时称病不去是了。” 宁易非这一去齐州,治理堤坝治理了几个月,她想他想得心都快疯了。 而现在,连他的信都延迟差不多半个月没到,她心里实在慌得很。 “世子妃,”朱雀迟疑了一下,不得不尽责提醒她,“这百花宴,虽然是以太后名义发贴举办;但是,这是圣登基以来举办的第一场正式宫宴,你若是称病不去……。” 洛瑶想到宫里那个已经变得让她十分陌生的年轻帝王,心情更加烦躁压抑,“谁能一生顺遂没病没灾?我生病不也很正常吗?” 朱雀无意撞她回首投来的冰冷目光,心头一震,连忙低下头去,她知道洛瑶现在心情不好。可想到某件事,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道,“世子妃大概不知道,宫里的百花宴虽是邀众人进宫赏花。” “但这是表面而已,实际是借着赏花为名,举办的较为大型正式的相亲宴。” 洛瑶怔了怔,“相亲宴?” 随后她撇了撇嘴角,嘲弄冷笑一声,“这跟我更没有关系了,我不去参加应该更不会有人在意。” “可是世子妃,你忘了吗?大少爷也收到宫里的请柬,那天他也得进宫赴宴。” 朱雀一急,终将重点提了出来。 不过瞧见洛瑶骤然变冷的面色,她又隐隐有些后悔。 若不提大少爷,世子妃只怕真铁了心明天离京前往齐州了吧? 洛瑶神色一肃,声音厉意顿生,“你是说,这场百花宴是宁煜逼我哥哥范才办的一场鸿门宴?” 朱雀苦笑,“这是奴婢私下猜测而已。” 事实么,宁煜从来没有表示不再插手洛璟的婚事。如今借着举办宫宴的机会,到时名正言顺当场给洛璟指婚的话……。 朱雀是担心这种猜测会成真,才不得不提醒洛瑶。 “他为了将我拖在京,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洛瑶声音极淡,可从她轻淡的声线里,朱雀却听出让人心惊胆颤的愤怒来。 第944章 约好打脸 朱雀默然叹了口气,从她愤怒的声音里,除了听出满腔待爆发的怒火外,还听出了洛瑶妥协的意味。 () 她下意识扭头望了望窗外,在心里默默祈祷起来:明天,希望明天世子的信送到了吧! 若世子妃真发起火来,只怕到时谁也劝不住。 她真怕几天后的百花宴,洛瑶会做出让人难以预料的事情来。 如果宫里那位九五之尊逼迫太甚,完全将洛瑶触怒的话,后果——难料啊。 不过朱雀现在还不知道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翌日,仍旧没有收到从齐州发回的信。但是,洛瑶却收到自己哥哥洛璟伤势反复的消息。 “淋了雨,原本快好的伤口又感染了?”洛瑶听着这话,心里莫名松了口气,有个念头在瞬间便成形。 一转眼,到了举办百花宴的日子。 这一日,天公竟然难得放晴,收到贴子的人家几乎都早早坐马车进宫去了。 洛瑶也在用过早膳之后坐了马车出门,不过她去的地方并非皇宫,而是——安国公府。 “世子妃真的……不进宫赴宴吗?”墨玉出了门才知道这事,因而有些惊讶。 洛瑶面透着平静的冷意,“哥哥身体不好,我回府照看兄长,不参加宫宴了。” 不过洛瑶没有料到,她才到安国公府里见着洛璟,一会之后,却有下人匆匆来报,“大少爷,大小姐,府外有好几位客人同时来访;他们都说前来探望大少爷。” “好几位客人?”洛瑶困惑地看着洛璟,“哥哥,有人今天跟你约好门拜访吗?” 洛璟摇头,神色跟她一样疑惑,“没有。” 他扭头看向通报的下人,“几位客人都有谁?” “有定国公府的玉公子,还有宁国公府的北堂牧将军与北堂小姐;另外,还有一位是平西将军府的颜小姐。” “真没想到他们几位约到一起。”洛瑶与洛璟对望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看到意外之色。洛瑶目光转了转,压下心好,淡声道,“将他们请到凉亭这里来。” 下人恭敬应声,“是,大小姐。” 待下人转身出去,洛瑶看着对面神色冷峻的男子,道,“哥哥,你与他们几位也有交情?” 不然的话,那几个人怎么今天都放着好好的百花宴不参加,反而一起跑到安国公府来? 洛璟微微蹙着眉,声音疑惑含着无奈,“瑶瑶,收起你的好心;我虽与他们认识,交情却说不,我觉得他们并不是来看我的,而是……。” 他了然的目光在她脸瞥了瞥,其意味不言而喻。 难道外面那几位来客是奔着她才来这里?洛瑶怔了怔,按下心头涌的怪情绪。 讪讪笑了笑,连忙道,“哥哥,不管怎么说,现在你才是安国公府的主人。” 别忘了她已经嫁出去,算她从来不会将自己当这个府的客人,却难保别人不把她将当“泼出去的水”看待。所以,那几位客人“肯定”来探望他的。 一会之后,见下人带着几位俊男俏女走向花园里的凉亭。 凉亭建在花园一角高处,洛瑶与洛璟兄妹二人一眼看见来人。 两人自是齐齐站起迎客。洛瑶扬了扬眉,视线在众人身转过,笑道,“看来今天这风很厉害,把京城最令人艳羡的姑娘小伙都吹来安国公府。” “瑶瑶,许久不见,想不到你还是那么贫。”率先笑出声打趣洛瑶的,自然是北堂明珠。 洛璟略略欠身,道,“诸位请坐。” 既然在凉亭待客,自然没有主次之分。也是洛瑶与他们都相熟,才会直接在凉亭待客。 “听说洛兄旧伤复发?”北堂牧隐含关怀的目光掠过对面的少女,在洛璟旁边坐下,“如今情况可好些?” 洛璟勾了抹浅淡笑意,“多谢北堂兄关心,我的伤不碍事。” “身体是自己的,没有一个好身体做支撑,万事皆空谈。”席无痕含笑打量了洛瑶一眼,也在旁边坐下。 “多谢各位关心,洛璟定会在府里好好养伤。” 他这话刚落,却有人带着几分讥嘲呛声,“怕有人明知大伙都记挂他的伤,他偏要逞英雄不爱惜……自己。”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立时“唰”一下齐齐锃亮投在她脸,颜溪才惊觉自己夫神之下说了什么。 在众人玩味眼神围观下,她也难免露了几分羞赧低下头去。 洛瑶怔了怔,心里立觉大。她古怪地瞥了眼自己哥哥,又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眼双颊染红霞的少女。 随后她目光灼灼地紧盯洛璟,笑道,“哥哥听到没有,大家都记挂着你身的伤呢。你呀,以后好好待在府里养伤吧。其他无关紧要的事,你还是别管了。” 她目光一转,唇边噙出玩味浅笑,饶有兴趣地看了眼颜溪,又看着洛璟,笑道,“若在养好伤的同时,能赶紧给我娶一位嫂子回来,那万事大吉了。” 洛瑶说这话时,一直仔细留意着颜溪的反应,果然见那爽朗的少女抬起头来极快地瞥了眼自己哥哥。 那一瞥的眼神里,似乎透出微妙的羞怯与期待,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其他情绪。 洛瑶目光闪了闪,笑着将话题岔开,“明珠,你今天怎么不进宫参加百花宴?”反而跑到安国公府来? 北堂明珠侧头看了看坐直了腰的颜溪,笑道,“原本打算进宫赏花来着。不过后来听说你病了,打算去卫王府探望你;谁料去到卫王府,才知道你来了安国公府。” 她顿了顿,瞥了眼颜溪,又道,“我转道来安国公府时,碰颜溪正准备进宫。她听说你病了,也改了主意跟我一道前来这里看望你。” 北堂牧与席无痕前来探望她哥哥洛璟,北堂明珠与颜溪则因为她才跑到安国公府来。 所以,这四人巧合在府外碰一块了? 洛瑶想起自己与颜溪,同样也说不有什么交情,可这位颜小姐却为了探望她,二话不说放弃进宫赴宴。 她瞄了眼洛璟,又打量一眼梨涡浅笑的少女,心道待会她得好好问问哥哥跟这位颜小姐有什么渊源。 听刚才颜溪的话,她哥哥与颜溪之间似乎也是旧识。 这时,又有下人匆匆来报,“大少爷,大小姐,不好了……。” 第945章 好事坏事? “什么事咋咋呼呼?”洛璟不悦地看了眼下人,那一眼平常掠去,却让下人心头一震。 “大少爷,是陛下……陛下他突然来访,现在已经到了门外。” 洛璟皱眉,洛瑶脸笑意顿凉;其余人笑容皆淡了下来,众人似乎面面相觑一会,对宁煜的突然到来都有些不豫意味在其。 北堂牧迟疑一瞬,提议道,“大家一起去迎迎?” 洛瑶冷笑一声,“我哥哥旧伤复发,身体差着呢。”迎什么迎?宁煜自己有腿,都从皇宫跑到这来了,还差从门口到凉亭这几步路? 北堂牧听出她冷淡语气下浓浓的火药味,立时识趣的噤声不语。 还是席无痕见气氛不对,含笑看了眼洛瑶,温和提醒,“洛兄既然在养伤,在屋子里待着是不是对伤势更好些?” 让宁煜跑到这里看见他们一伙人都聚在凉亭,会不会直接气得大发神威找个名目拿他们治罪? 洛璟对宁煜这个不速之客同样也不欢迎,不过席无痕的善意提醒也提醒得有理;他总不能因为自己心里恼火,拖累大家同受宁煜问罪。 “瑶瑶……。”然而,洛璟才唤了自己妹妹一声,还未来得及说其他,却已见有道锦袍玉带的身影自花园一角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即使还看不清来人面貌,远远便能感受到那人身天成的尊贵威严。 洛璟微微眯了眯眸,得,这下他们哪都不用去了。 宁煜等不及通报,已经直接朝着他们所在的凉亭跑来。 洛瑶用力抿了抿唇,望向自花园一角疾步走来的身影,恼火地低声哼了哼。其余人视线相互交换着,也不知谁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无奈叹息来。 顷刻,那尊贵威严的身影便已近在咫尺。 洛璟望了望已来到凉亭不远的帝王,这会哪里还能假装不见,唯有朝众人使个眼色,率先起身去迎宁煜,“臣等,参见陛下。” “诸位不必多礼。”宁煜摆摆手,阴晴不定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头顶,一瞥即收的视线里,有意无意往洛瑶面凝了凝,“都起吧。” 语毕,他已越过众人,直接走到凉亭里坐下。 原本洛璟与洛瑶这对兄妹与其余几人尚能愉快相处,但此刻宁煜一来,谁还能若无其事继续说笑? “大家坐吧,都站着干什么?” 宁煜刻意佯装温和的声音如微风拂过众人耳畔,但他装出来的轻松,又如何能让众人再恢复之前的无拘无束与热络。 洛璟垂眸将情绪尽掩眼底,前一步,恭谨道,“不知陛下前来,有何指教?” 一句“陛下”,足以点明眼下大家身份有别。 宁煜坐着,其他人又岂会肯与他平起平坐。 默然掠了眼各自沉静的脸,宁煜心里有股不明怒火蓦地涌来。他冷着脸扫了眼洛璟,沉声道,“洛将军不是旧伤复发吗?你为保卫我们天泽疆土才受的伤,朕应当前来探望一下洛将军。” 洛璟微垂着头,平静的声音不见欢喜也不见失望,只淡声道,“有劳陛下挂念,臣的伤已无大碍。” 他仿佛没听清宁煜刚才的称呼一样,恭谨而有礼的俯首称臣,却一个字也没与“将军”沾边。 洛瑶垂着眼眸,微抿的嘴角漾着若隐若现的讥嘲。 他都收回她哥哥手里的帅印了,还称她哥哥什么将军?不觉得荒谬可笑吗? “洛将军既然有伤在身,怎不在屋里静养?”宁煜默然环顾凉亭内众人一眼,轻蹙的眉心无形拧得更紧了些,“众位这是一起约好前来探望洛将军?” 洛璟不冷不热应道,“大夫说,臣这伤势并不影响日常行动;且说身为病患,只要能保持身心愉悦,多出屋外走动走动也无妨。” 他声音落下,宁煜才似笑非笑抬头看向众人。 目光在北堂牧脸一凝,他笑道,“北堂将军今天为何不进宫参加百花宴?” 洛瑶心里不满,他这是特意跑来这里兴师问罪的? “陛下,末将一个粗人,哪懂得风花雪月。在末将眼里,不管百花还是千花,开得好,都是美丽好看;凋谢了的,便是残了缺了,跟娇花美景搭不边。所以这赏与不赏,赏多赏少,在末将心里其实都一个样。” 宁煜听罢,似恼火又似无奈地掠过众人,却见众人都垂着眸,一个个摆出噤若寒蝉的表情,心里有怒火熊熊直烧,“无趣!” 洛瑶对他别含意味的目光仿若不觉,更对他这句针对的怒斥无感。 除了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所有人都没有理会宁煜。 他想起以前他还是皇子身份时,与这些人也能轻松笑闹;现如今,他与他们之间已经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了吗? 宁煜心里蓦地涌一阵烦闷焦躁,他本来在宫里满怀期待等着洛瑶进宫参加百花宴;可是等来等去,只等到她前往安国公府探望洛璟的消息。 他按捺不住心底躁动,撇下宫宾客独自前来安国公府,却看见她与……。 宁煜闭了闭眼,冷哼一声站了起来,恼火地扫过众人头顶,旋即怒极拂袖,“罢了,洛将军在府好好养伤,朕走了。” 后面众人立即齐声道,“恭送陛下。” 虽然宁煜走了,不过这会谁也没有心情再留下,便也接连告辞离去。 洛璟为免宁煜再将目光盯在他身,干脆将自己伤到命脉影响后嗣的消息散布出去。 如此一来,总算暂时止住了宁煜揪着他赐婚的念头。 这一日,洛瑶正打算前往安国公府,向自己哥哥探一探与颜溪的事情。却不料她还未动身,见朱雀面色古怪地从外面走进厅里。 她一向冷艳的脸,隐约流露着淡淡欢喜;但欢喜之余,又夹杂着让人难解的困惑。而这困惑里头,更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晦暗凝重。 洛瑶瞧见她一脸复杂的样子,不由大,“朱雀,出什么事了?” “世子妃,”朱雀目光闪了闪,看着她平静淡然的面容,张了张嘴,无端透出几分欲言又止的意味来。 洛瑶心里咯噔一声,却面不改色看着朱雀,淡声道,“不管好事坏事,我都受得住,你直说吧。” 第946章 他回来了,但 朱雀在她澄澈眸光注视下,几乎下意识狼狈垂下头去,“世子妃,刚刚收到消息;世子他……从齐州回来了,但是,他的情况有些反常。 ” 洛瑶眉心猛地一跳,“怎么反常?”她声音听着仍如平常那般冷静淡然,可仔细分辨的话,一定可以听得出其的急切与紧张。 朱雀默了默,声音莫名小了几分,“他……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位叫夜阑芯的姑娘。” “姑娘?”洛瑶心里虽觉狐疑,但还不至于一下联想到其他极度不好的事情去,“消息是青龙传回来的?” 朱雀讶异看她一眼,随即想到以她的敏锐聪慧,自然一下能猜出结果。 点了点头,朱雀也不隐瞒,“是青龙传的。按照他们目前的行程,应该再过一个时辰他们能进城了。” “一个时辰?”洛瑶心里疑窦重重,一是宁易非他们突然从齐州回来也没提前传信;二是,宁易非反常的没有给她写信。连回京的消息,也是由青龙通知。 “罗嬷嬷,墨玉,你们过来一下。”洛瑶想了想,将满腹疑惑按下,而是欢喜道,“世子马要回到京了,你们赶紧组织大家将华庭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务必在世子回府之前,将华庭都收拾好。” 罗嬷嬷与墨玉愕然对视一眼,墨玉怔了怔,狂喜道,“世子要回来了?这是真的吗?真是太好了。奴婢马将这消息传下去,保证将华庭打扫得干净明亮。”世子回来,世子妃再也不用半夜半夜的睡不着觉了。 洛瑶含笑点头,“好,你们忙去吧。” “朱雀,你让人准备马车,我要出去迎接世子。” 朱雀想起青龙那极简洁的传书,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她心里跟洛瑶一样,都十分怀疑那位突然与世子一同回京的夜阑芯姑娘……。 她更担心洛瑶眼下欢欢喜喜出城迎接,万一在路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吃亏的岂不是洛瑶这个世子妃? 可看见洛瑶神色淡然之余,面似乎浮染着浅浅欢喜,她劝阻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默了默,朱雀觉得自己喉咙似被什么东西梗着一样难受。她努力不看洛瑶的面色,而刻意放轻了声音,“是,世子妃。” 但是,一会之后,朱雀让人备好马车,洛瑶却没有机会真坐马车出城迎接宁易非。 因为这时,内侍总管小松子公公急急忙忙从皇宫里面赶到了卫王府。 “世子妃,我们现在不能出城了。”朱雀听完禀报,转身去到洛瑶身边无奈道,“因为宫里带来了圣旨,这圣旨需要世子妃你出去亲自迎接。” “圣旨?”洛瑶心里有股压抑许久的怒火一下“轰”一声直冲头顶。她面色极不好地皱着眉头,“什么圣旨非要我出面去接?”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她准备出城迎接宁易非的时候,给她来道什么圣旨。 洛瑶这一刻心里真是怒不可遏,她觉得宁煜是存心的,存心惹怒她,存心不让她出城亲迎宁易非。 饶是朱雀心理承受能力强大的人,这一刻面对她隐忍下自然散发的慑人气势,都不禁有些胆怯的后退两步,“世子妃,今天小松子公公前来宣旨的内容……。” 朱雀暗暗吞了吞口水,才顺利将后话说顺当,“是让世子承袭亲王爵位;另外,也同时授予世子妃你超一品亲王妃诰命。” 所以这圣旨才非得让洛瑶亲自迎接不可啊。 洛瑶愣了愣,她没料到宁煜一直打太极不肯让宁易非承袭的亲王爵位,竟然在这时候选择在宁易非从齐州回来还未到府之际,让人来宣旨。 而她,因为这亲王妃的诰命捆绑,也不得不滞留在这里。 她冷着脸,一刹气恼得想砸东西。 她觉得宁煜一定是故意的。 为了不让她出城亲迎宁易非,故意选择这个时候下旨授予她超一品亲王妃的诰命。 此外,她心里还隐隐有种怪的感觉,觉得宁煜终于松口让宁易非承袭亲王爵位这圣旨,不过是为了让她这个亲王妃顺理成章,才顺便下这道圣旨。 可是,算宁煜这顺便是做了本未倒置的事,他不能等宁易非回府之后再做? 非要挑这节骨眼跟她过不去? 宁煜究竟在想什么? 洛瑶心里又恼火又疑惑,不过她深知此际无论如何也没法出城迎接宁易非了。 “罢了,那去前院吧。”洛瑶轻叹一声,不得不妥协前去迎接圣旨。 在前院拿着圣旨等了一会的小松子公公,看见那抹淡然倩影终于漫步而来时,他心里悬着那口气才敢暗暗吐出来。 谢天谢地,他总算幸不辱命! 既然提前知道了圣旨内容,他宣读的时候,洛瑶压根连一个字都没有认真听进耳去。 待小松子公公将冗长的圣旨念完,她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压根不知外界情况如何。 小松子公公见她没反应,只得提高声音又唤一句,“世子妃……哦不,奴才说错了;是卫王妃,请卫王妃接旨吧?” 众人微微抬起眼角,都掩不住脸诧异往明显神思不属的洛瑶望去。 小松子公公又试探唤道,“卫王妃?” “谢陛下隆恩,臣妇接旨。”洛瑶敛了情绪,双手举过头顶将他递来的圣旨接到手。 小松子公公前脚刚走,连续离府数月的宁易非后脚回到了卫王府。 刚刚为了接旨还来不及撤走的众人,听闻宁易非回府,还愣了愣。 洛瑶眸光闪了闪,随即高声道,“大家到门口迎接世子,哦不,大家一起出去迎接卫王爷。” 卫王府除了宁易非这个嫡支嫡出太过单薄之外,其余旁枝的人数可谓十分庞大惊人。 洛瑶一声吩咐,她又率先拾步走出门口,众人自然只能跟随在她身后出去。 一会,见宁易非专用那辆橡华白的马车自远处转入眼帘。 洛瑶率众站在阶下,谁也不知道此刻外表带着平静与欢喜期盼的她,内心其实紧张又疑惑重重。 “吁!”马车终于勒停,接着有声音道,“世子,到卫王府了。” 第947章 嫌弃她 帘子缓缓掀开,一缕垂落精瘦肩膀前的墨发猝不及防钻入洛瑶眼。 然后,她才看见那张风华无双的脸。那人熟悉的眉眼逼人而来,仿若寒潭般深幽的孤凉眼眸往大门前的人群冷冷扫过,眼皮便平静垂下。 宁易非抬眸往迎接的人群漠然一扫,孤远的视线划过洛瑶时,却完全没有波动与焦点;一瞥,那如同看陌生人的目光便荡去一边。 洛瑶心头骤地缩了缩,不可否认,宁易非刚才旁若无人的眼神刺痛了她。 反常,太反常了。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 她深吸口气,按捺着心情绪走前几步,昂头看着他,柔声道,“你回来了。” 宁易非下了马车,慢条斯理的动作显得矜贵又清傲。他瞥了瞥笑意微微的少女,眸色一深,僵硬地点了点头,毫无表情地“嗯”一声,别过头去。 无论他看洛瑶的眼神,还是对待洛瑶的态度,都完全不似一个分别数月的丈夫;反而更像没有任何感情的陌生人。 洛瑶心里似被什么狠狠一撞,那疼痛来得猝不及防却又尖锐明晰,让她避无可避。 她按捺着心里重重疑惑,仍含笑道,“你舟车劳顿远途而归,一定累了吧,先回府休息。” 说罢,洛瑶略略侧过身,习惯性的准备与宁易非一同并肩进去。 但是,宁易非却蹙着眉极快地掠她一眼,错身与她分开,然后转身走向后面一辆马车。 洛瑶愕了愕,刚才她看到什么?她竟然从宁易非眼神里看到嫌弃? 没有分别数月后相见该有的欢喜激动,反而明显可见陌生与……嫌弃? 宁易非在齐州这几个月,究竟经历了什么? 洛瑶失神片刻,宁易非已走到后面的马车。他站在马车旁,淡声道,“阑芯,已经到卫王府了,你下车吧。” 他的声音虽然说不温柔,可那态度却面对洛瑶时好了数倍。 洛瑶听闻“阑芯”二字,浑身血液瞬间冲头顶,似乎同时在轰的一声里凝结成了冰。 她下意识抱了抱手臂,这才惊觉双肩都在微微颤抖。她闭了闭眼睛,心底蓦然钻出的剧痛已将重重疑虑压下。 帘子掀起,一袭粉色的罗裙最先撞入洛瑶微眯的眼眸里。 接着,一只柔软雪白的手被丫环扶住;再然后,另一只雪白柔软的手提住裙摆,她低着头一步步小心翼翼下了马车,朝站在马车旁静侯的无双男子仰头嫣然一笑,“走了一个多月,终于到京城了,真好!” 洛瑶眸光霎时黯淡下去,这才看清那声若黄莺的女子长着一张倾城色的脸。 脸,绝对陌生。 但这个什么夜阑芯刚刚仿若不经意投来的一瞥里,却隐隐带着一股挑衅与得意的厉芒。 这样的眼神,让洛瑶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她怔了怔,冷眼瞥过对夜阑芯温柔相待却又似有意无意保持距离的男子,心一动;洛瑶收回视线,若无其事朝众人笑了笑,“好了,如今殿下平安回府,大家都进去吧。” 听闻她口“殿下”二字,宁易非眼底有精光划过;那穿着粉色罗裙亦步亦趋跟在宁易非身边的女子却双目一亮,她轻轻扯了扯宁易非衣袖,娇声道,“世子……已经封王了吗?” 宁易非笑了笑,“大概是吧。” 他本来长着一张俊俦绝伦的脸,一笑之下,反露一股平时冷漠模样没有的温柔与潋滟。夜阑芯乍然看见他朝她展露笑颜,心头立时如小鹿乱撞一样。 宁易非趁着她怔神片刻,不动声色将袖子从她手里抽了出来。 “走吧,我带你进去看看。” 宁易非未离京时,与洛瑶鹣鲽情深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谁料数月不见,他却忽然带回一个绝色倾城的美女回来;而且,他看洛瑶时的冷漠,与看夜阑芯时的温柔,凡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差别来。 众人惊讶于他颠覆性的变化,想起洛瑶嫁进卫王府后种种,都幸灾乐祸地等着看洛瑶笑话。 不过洛瑶对这些人的目光压根不予理会,自顾淡然昂着头,依旧跟平时一样优雅宁静一步步走回府里。 洛瑶自然是回她住的院子——华庭。 宁易非带着那个粉色罗裙的女子,同样也直接迈步往华庭去。 不过在门口时,一直安静前行的洛瑶却蓦地转过身来,冷淡又平静地看着宁易非,不冷不热道,“殿下,不知这位姑娘是什么人?” 宁易非眼底暗芒一闪,对她澄澈没有波澜的目光,轻蹙了眉,不悦道,“她叫夜阑芯,在齐州曾于我有恩。” 旁边的少女对这个简单介绍却不太满意,她意味不明地打量了洛瑶一眼,柔声插话道,“殿下言重了。王妃有所不知,阑芯……已经是殿下的人。” 说罢,她娇羞地瞄了瞄宁易非。眼角掠见洛瑶仍旧平静无动于衷,她心一动,又补充一句,“今后殿下是阑芯的天,即使为殿下赴汤蹈火,阑芯也在所不辞。” 洛瑶对她暗挑衅似乎完全不曾察觉一样,只默默看了眼一直对她冷脸的男子,缓缓道,“殿下应该还没忘记我是先帝遗诏赐婚的正妃吧?” 宁易非面无表情瞥她一眼,生硬点头,“我没忘,你是我的卫王妃。” 洛瑶垂眸,将无数情绪尽掩眼底,同样冷淡道,“华庭是我住的地方,这位视你为天的夜姑娘……。” 她顿了顿,微带嘲讽道,“罗嬷嬷,你挑个合适的院子安排夜姑娘住下。” “至于卫王殿下你,”她无所谓地一笑,“除了华庭之外,你爱住哪住哪。” “另外,我今天接旨跪了半天,又在门口迎接殿下回府站了半天,眼下已然十分疲乏,不服侍殿下了。” 她转过身去,将笔直纤细又冷硬的背影留给宁易非,“相信卫王殿下现在也累得很,不如此歇下,有什么话都待明天再说。” 一说完话,她便头也不回的往华庭内走去。 宁易非深深凝了她一眼,俊脸的神情仍旧平静至冷漠,完全没有半分久别重逢的欢喜愉悦。 旁边穿着粉色罗裙的少女眼睛转了转,仿佛不经意提出疑惑,“殿下,这院子看起来气派又尊贵,应该是卫王府的主院吧?” 她迟疑一下,柔声道,“这地方不是该殿下住的吗?” 第948章 那件事 宁易非目色微深,他收回视线,冷淡道,“这地方原本确是我住的地方。不过现在王妃住在这里,我搬到另外的院子住了。” 他意味不明瞥她一眼,声音微温,“你知道的,我与王妃成亲前并没什么感情。” 夜阑芯转着眼睛,见他神情没有分毫异样,一直忐忑的心情此际终于缓缓平定下来。她眼里喜色荡漾,笑容霎时变得更加温柔而耐人寻味,“差点忘了,你在齐州曾说过与这位王妃感情冷漠。” “若非先帝遗诏赐婚,你断不会娶她进门。” 说这话时,她一直温柔地看着他。表面看来,她神色淡定语气平和。实际,她小心翼翼观察着他,连手心都紧张渗出了冷汗。 宁易非平淡点头,俊脸并没有任何异样,“你还记得?那好。” 这时,罗嬷嬷已经去而复返;她神色复杂地瞄了瞄宁易非,然后小心翼翼前,恭谨道,“奴婢已经让人整理好院子,请夜姑娘随奴婢过去歇息吧。” 夜阑芯没接话,下意识抬头含着期盼的看向宁易非。 “赶了那么久的路,你也累了,先去歇息吧,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宁易非温声细语安抚夜阑芯一番。又冷然盯着罗嬷嬷,“好好服侍夜姑娘,断不可怠慢她。” 罗嬷嬷连忙恭敬应声,“是,请殿下放心,奴婢已经安排好下人服侍她。” 宁易非又扭头朝粉色罗裙淡淡一笑,“你去吧。” 夜阑芯有些不情愿地咬了咬唇,不过在瞧见他眉宇隐约流露倦意之后,转了转眼睛,将面不情愿收起,乖巧顺从的点头,“殿下,那你也早些歇息,阑芯先过去了。” 宁易非点点头,站在原地静静目送她离开。 不管刚才宁易非在外面表现得多冷漠陌生,洛瑶压抑着疑窦的同时,心里都愿意相信宁易非另有苦衷。 当然,她也愿意给宁易非一个解释的机会。 她回华庭之后,吩咐墨玉按照宁易非的喜好安排晚膳。 一个时辰后,她差人去请宁易非过来一齐用膳,却被宁易非以劳累为由给推了。 朱雀看着洛瑶沉凝的脸,再扫一眼桌热气袅袅的饭菜,忽然觉得心里十分难受。 踌躇一会,她轻声道,“王妃,不如奴婢让人传青龙或者白虎过来?” 殿下忽然变得如此冷漠陌生,一定另有原因;在齐州发生的事情,除了殿下本人之外,属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青龙与白虎最清楚。 朱雀这么说,自然是好意。 她心疼洛瑶,也替洛瑶难过与愤怒;但不管怎么样,总得先弄清原因,才能对症下药。 洛瑶默默拿起筷子吃起饭来,过了半晌,才淡淡道,“不用。他们今天才回来,想必也累得够呛。” 不管宁易非在齐州经历了什么意外,既然他现在对她全然冷漠陌生,一定也暗告诫过他身边的人不得与她告密。 直接传青龙或者白虎过来,她相信也问不出什么来。 朱雀看着安静用膳的少女,突然觉得她孤单的身影十分刺眼,以前她与宁易非恩爱相伴的情景莫名便涌脑海。暗下咬了咬牙,朱雀难过地别过头去……。 夜色,很快悄然降临。 不过这一夜,因为宁易非的回归,哦确切来说,因为他带了个陌生美人一同回府,注定了许多人在这一夜都辗转难眠。 翌日,不知宁易非去忙什么,大清早不见踪影。 “他出府了?”洛瑶似乎有些意外,又觉得十分正常。从她平静淡然的面容,压根看不出半分不悦来。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被这个消息狠狠刺痛了一下。 宁易非在躲避她? 还是他已经忘记他们过去种种,只剩陌生冷漠的记忆? 昨天从他看她的眼神里,她感受不到半分熟悉与情意,有的——只是陌生人还陌生的冷漠;甚至从他目光里,她还看到淡淡嫌弃。 当然,想要了解在齐州发生过什么事,除了向宁易非这个当事人了解之外,还有一个人应该也很清楚。 不过洛瑶想了想,她宁愿将重重疑窦都暂搁心底,也不乐意见到那张脸。 宁易非这一出府,直到晚才回来。 而期间,却让人将夜阑芯接了出去;似乎是带着那个粉色罗裙的女子在街转悠半天,又让人将她送回府。 洛瑶听闻这些消息,仍像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她甚至连头也没抬一下,只冷淡应道,“哦,是这样吗?我知道了。” 看到她心不在焉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别说墨玉心里着急,连朱雀也在心里暗暗替她焦躁起来。 偏偏洛瑶还不慌不忙怡然自得过着她的日子,完全没有亲自去见一见宁易非问个清楚明白的打算。 这一夜,不知卫王府里其他人睡眠如何,但洛瑶却睡得极香。 次日她独自用完早膳,到院子里打理当初大婚后她与宁易非一起种在池塘里的睡莲。 看见她如此悠然淡漠,连一向沉稳少言的罗嬷嬷都替她着急,“王妃,这里不如交给奴婢打理吧?” 洛瑶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默了默,似乎明白她的意外,遂笑道,“罗嬷嬷你去忙吧,我自己来行。” “可是……。” 这时,意外有娇软人声传来,“殿下,那边池塘有株并蒂莲开得极好,我想摘回去装饰房间,不如你过去帮我摘来可好?” 角度问题,洛瑶与罗嬷嬷在池塘一角,根本看不到另一边的情况。不过听这声音,洛瑶已经知道来人都有谁。 她轻轻蹙了蹙眉,眼底一刹有冷厉流光划过。 罗嬷嬷怔了怔,面登时露出几分气愤之色。洛瑶朝她摆了摆手,随后施施然朝人声来处走了出去。 果然看见宁易非带着夜阑芯进来了。 而眼下,两人正缓步朝池塘走来。 洛瑶与他们迎面相对,面神色淡淡,不见羡慕妒忌或不悦,也没有假装听不到刚才的话。她看着神情冷漠,并且一直连眼角都没往她身瞄一下的男子,缓缓道,“殿下你看,当初我们一起种的睡莲现在都开花了。” 这话之后,洛瑶淡然看着宁易非;与她相反的是,站在宁易非身边的夜阑芯,却紧张得揪着衣摆,同样竖起耳朵等着宁易非说话。 第949章 来了 洛瑶这句话虽然是平淡陈述事实,但她看宁易非的眼神,并非没有试探询问的意味。 宁易非面色冷了冷,似乎还极为不耐地蹙了蹙眉,他匆匆掠了眼洛瑶。那一触即撇开的目光里,还隐隐透出让人难以释怀的嫌恶。 “王妃太闲了吗?可惜我忙得很。” 他没有直接应下洛瑶的话,拐个弯却清楚否认了洛瑶的试探。 他不承认曾与她一齐种下这满池的睡莲? 洛瑶眯着眼眸打量着三丈之地外的俊俦男子,神情微微有些发怔。 夜阑芯却莫名觉得双腿有些发软,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柔柔一笑,“殿下,池里那株并蒂莲开得极好,我想摘回去装饰房间,不如你帮我摘来吧?”她温柔细语说着话向男子请求,可眼角却透出几缕得意挑衅斜向洛瑶。 宁易非没作声,而是冷着脸睨了眼洛瑶,“你刚才说这池塘里的睡莲是你亲手所种?” 洛瑶撞他嫌恶的冰冷眼神,不知想到什么,非但没有露出半点不悦之色,反自唇角洇漫开一抹极淡笑意。她转目凝落池塘,慢条斯理道,“没错,这池塘里的睡莲是我亲自种的。” “不止这一池睡莲,连华庭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在日日亲自打理。” 所以,嫌恶她? 最好连她碰过所有的东西都一齐嫌恶好了。 “阑芯,”宁易非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对着洛瑶的冷脸,在面对夜阑芯时立即便变得温柔亲和,“你喜欢并蒂莲,不如让人去外面买好了。” “她种的东西再好,也跟我没有关系。” 听他前半句竟在拒绝时,夜阑芯还委屈的愣了愣;但听完后半句他的解释,她立时便娇媚的欢怀笑逐颜开,“殿下说得对,是阑芯不懂事;王妃亲手种的睡莲,我怎么能随便摘了呢。” “毕竟王妃是先帝赐婚,殿下理应给予她该有的尊重。” 这句话,很明显是说得洛瑶听的。 而且,其所含的嘲讽意味简直不加掩饰;这是说若非先帝遗诏赐婚,宁易非绝对不会娶她进门当正妃。 这话一落,洛瑶尚没有什么反应;但在附近的罗嬷嬷与朱雀等人,脸色却立时变了变,连她们看夜阑芯的眼神,都明显带了敌意出来。 偏偏宁易非对两人底下的汹涌暗潮仿若未觉,他皱着眉头,冷冷扫过洛瑶平静淡然的脸,“阑芯,我们走吧,我陪你街买并蒂莲。” 洛瑶静静站在原地,默然看着这双突然而来又忽然离去的男女;好半晌,才缓缓眨着眼睛,弯了弯唇角,扬出浅浅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罗嬷嬷见状,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不由得轻声道,“王妃,若你与殿下之间有什么心结误会,不如及早说开的好。” 洛瑶敛了笑意,垂下眼眸,平静道,“此事我有分寸,你不用担心。”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与宁易非之间不对劲,她身边的人有哪个真能不担心? 只不过听她这般说,别人也不好再劝而已。 罗嬷嬷忧心忡忡叹着气下去了,朱雀看看洛瑶,又往大门处望了望,也不知想到什么。过了一会,她走到门口处,低声交待了守门人几句。 回头看到洛瑶悠悠然在打理那一池睡莲,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垂下眼眸什么都没说。 也不知夜阑芯是有意在洛瑶面前炫耀还是有别的意图,翌日,她没再跟在宁易非身后,而是直接独自前来华庭拜会洛瑶。 不过门房在昨日已被朱雀训斥,日后但凡夜阑芯来访,都必定得先通报过,待王妃愿意见才能开门放人。 “夜姑娘请稍等,”守门的小厮不敢怠慢,但更不敢私自开门将她放进来,“容奴才先让人通报王妃。” 夜阑芯皱了皱眉,不悦道,“你知道我是谁?既然知道,那该清楚我在你们殿下心里的地位,更应记住你们殿下说过的话。” 微微一顿,她柔软的声调却带着几分凌厉气势,“你们殿下说我曾有恩于他,你知道什么叫有恩吗?换句话说,是我是你们殿下的恩人。” “你们殿下可没说他的府邸里,还有我这个恩人不能去的地方。” 她说这么一大段话,又将姿态放得极高,无非是为了抬高自己身份好让守门小厮直接放她进去。 谁知那小厮微垂着头,摆出一副恭敬的态势,对她的无理要求却不软不硬的拒绝了,“夜姑娘说得对,不过奴才也是听命行事,还请夜姑娘不要为难奴才。” 只要王妃愿意见她,他自然会开门放她进来。 如果王妃不乐意见她,那抱歉了,不管她是谁的恩人也好,他领的月银都是卫王府发的。而他效忠的主子,除了卫王殿下之外,只有王妃。 夜阑芯被他不卑不亢的态度惹得大为恼火,但大门紧闭着,她也硬闯不进去。 她退后几步打量一会之后,竟安静站在太阳底下等着。 眼下的时辰正值午后,洛瑶用过午膳,一般都习惯小憩。 夜阑芯来得不巧,洛瑶刚刚才睡着。把门的墨玉听闻她来访的消息,想也没想,直接让人传话出去说洛瑶不见。 夜阑芯却不死心,她近前几步,笑着向小厮套话,“听说你们王妃习惯午睡?” 小厮想这不是什么秘密,也不觉得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为了让这个惹王妃不高兴的女人快些离开华庭,小厮诚实点头,“没错。所以奴才劝姑娘还是先回去吧。” 夜阑芯眼底有诡异暗芒闪了闪,她一反前态,温和道,“我在这等一会也没关系,等王妃睡醒,她自然会见我。” 小厮见劝她不走,遂闭嘴不再理她。 这时的太阳十分毒辣,夜阑芯却似浑不在意,不时在太阳底下走动。 小厮见状,生怕她被晒出个好歹来,不是关心她,而是怕被她连累。 正打算开口再劝她,却在这时,站在太阳底下的粉色罗裙女子突地晃了晃,随后“呯”一声倒在地。 第950章 火上浇油 夜阑芯再次醒来时,发觉她已经躺在床榻。 幔帐外面,隐约可见人影晃动。她皱着眉头缓缓坐了起来,外面的人听闻响动,立即疾步走了过来,“阑芯,你怎么起来了?赶快躺下。” 听似责备实则关切的话,没有半分迟疑的从宁易非嘴里脱口而出。她心里一暖,面泛出淡淡疑惑与甜蜜之色,“殿下,我这是怎么了?” “你先躺下再说。” 宁易非紧张地看着她,眼神温柔得似乎能将人溺毙。 夜阑芯心里只觉充满了欢喜,都没有留意到宁易非嘴说得关心,却一直没有真正靠近她,更没有出手扶她。 近身照顾她的,一直是她的丫环而已。 这时,有个大夫也走了过来,“恭喜殿下,贺喜殿下,这位姑娘有喜了。” 夜阑芯呆了呆,“大夫你说什么?你刚才说谁有喜了?” 大夫瞄了眼宁易非,见这位面容冷淡的男子此刻也漾了温柔欢喜笑意,他收回视线,欢声道,“自然是姑娘你有喜了。” 夜阑芯怔了怔,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宁易非,“殿下,我之前不是在华庭外面突然晕倒吗?怎么这会变有喜?大夫你确定没有弄错吗?” 她这句话,听着疑惑不信,实际却在不着痕迹提醒宁易非,她曾在华庭外遭遇过什么。 不动声色间给宁易非眼药,告洛瑶的黑状。 大夫脸色沉了沉,不过想起这是什么地方,倒没将不满明显表露,是十分确凿的重申一句,“姑娘放心,你已经有两个多月身孕。虽然月份还浅,不过老夫行医多年,这喜脉是万万不会诊错的。” 宁易非看了眼旁边侍立的婢女,“照顾好阑芯。” 然后又对大夫道,“我送你出去。” 待两人都出到外面,夜阑芯才抑制不住狂喜咬唇轻喃,“我怀孕了?我真的怀孕了,这下好了……,一切尽在掌握之。” 她想要的东西很快能全部到手,包括住进华庭。包括将洛瑶那个卫王妃灰溜溜赶出卫王府去! 她掩在被褥的手,忽地用力握成了拳。 很快,她一定能将洛瑶彻底赶出去。不仅从卫王府赶出去,而是将那个女人从宁易非心里完全彻底不留一丝痕迹赶出去。 夜阑芯在华庭外晕倒的消息,洛瑶倒是知道了。不过,墨玉是在她睡到自然醒之后才告诉她。因而此刻,洛瑶还不知道夜阑芯被大夫诊出喜脉这事。 “王妃,”朱雀看了眼在窗边两眼放空的少女,迟疑了一下,方轻声道,“刚刚传来消息,圣正往卫王府赶来。” 洛瑶扭头看着她,神色意外,“圣?他来卫王府干什么?” 这时候,她一点也不想看到宁煜。 不,或者说从宁煜突然下旨授予她超一品亲王妃诰命开始,她从心底极度抗拒与他见面。 对于这个超一品亲王妃的诰命……她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宁煜有什么打算,她心里大概也猜到七八分。 她不知道宁煜那么做是怀着什么心思,她也没兴趣去深究他的心思;但对于那个猜测,她觉得自己绝对愉快不起来。 朱雀又道,“大概是听说殿下在齐州时曾出了些意外受了伤,他亲自前来府里慰问殿下。” 顿了顿,她又道,“另外,殿下刚刚回来了;他知道夜姑娘在华庭外面晕倒之事,想要向王妃你问一问具体情况。” 洛瑶眸光一闪,眉头不自觉蹙了蹙,“现在这个时候?他要为夜阑芯那个女人质问我?” 难道宁易非不知道宁煜现在正往卫王府过来吗? 他还想当着宁煜的面质问她不成? “说我还没睡醒,不管想问什么都等我睡醒再说。”洛瑶略作沉吟,便毫不犹豫拒绝了与宁易非共同面对宁煜这事。 她不想见宁煜,最起码现在这时候不愿意见他。 朱雀略略犹豫,忽地附近她耳边低语了一句。洛瑶面色一变,随即恼怒冷声道,“他果真这么说?” 朱雀眼神一缩,却无奈点头。 洛瑶冷笑一声,嘲弄道,“好,那我这出去。” 她去到客厅,宁煜还未到府;宁易非一脸冷酷地坐在厅,见她缓步行来,似携着一身清雅淡然,仿佛这世间什么事都影响不到她一样。 他下意识紧蹙着眉头,黑着脸冷冷道,“你知不知道刚才差点害了两条人命?你现在竟然还没事人一样?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害了两条人命?”洛瑶诧异地眨眨着眼,疑惑又无辜地笑了笑,“殿下说什么呢?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夜阑芯在华庭外晕倒,那不是夜阑芯自己刻意“诚心”所求的吗?要不然,夜阑芯明知她在午睡为什么还要一直站在太阳底下等她? 夜阑芯求仁得仁,她这个无辜者凭什么要替那个女人背锅? “哦,你是指夜姑娘被晒晕的事?”看见他黑脸如墨,并大有怒不可遏与她算帐的趋势,她笑了笑,又慢条斯理道,“大夫看过了吧?大夫怎么说?与她性命有虞?” 宁易非深幽眼眸此刻却似要喷出火来,他狠狠盯着她,怒哼一声,“她有了身孕,你知不知道?” 洛瑶一怔,会过意来才骤然察觉痛楚排山倒海般朝她胸口猛烈撞过来。 她苦笑喃喃,低垂的眼睫掩着万般情绪,“她有了你的孩子?” “谁有了孩子?”门外,有微沉男声诧异传进。 洛瑶眸光一闪,见尊贵威严的年轻帝王带着几分急切抬步跨了进来。 “恭迎陛下。”宁煜纡尊降贵前来卫王府,没让宁易非与洛瑶他们出大门外面迎接已是皇恩浩荡。此刻帝驾亲临,两人自然得双双起立相迎。 宁煜摆了摆手,“不必多礼。” 他目光隐含厉色扫过宁易非,却似有意无意落在洛瑶腹部凝了凝,“刚才你们说谁有了孩子?洛妹妹吗?” 他自己不觉问这话透着紧张,洛瑶听闻他声音带颤,心头却立时紧了紧。 “不是她。”宁易非神色复杂地瞥过洛瑶,漠然道,“是臣从齐州带回来的一位姑娘。” 宁煜眉宇间阴晦沉凝的紧张登时一扫而空,他甚至高兴的笑了起来,“你带回来的姑娘?这么说那姑娘怀着你的孩子?” 宁易非默然垂眸并没有立即回答。 宁煜却当他默认,随后神色一肃,“那你打算怎么办?纳那姑娘为侧妃?” 目光一转,他看了看没有表情的洛瑶,又道,“听说那姑娘曾于你有恩,不如朕给你们下道赐婚旨意?” 第951章 死得其所 他这话是对着宁易非来说,但眼角却有意无意划过洛瑶的脸。 洛瑶双肩轻微地抖了抖,她微垂的小脸看起来有些苍白。而她掩在袖下的手,却同时颤了颤。 宁煜心里一霎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亲眼看着她愤怒、难过、难堪,他的心也似活生生被什么撕扯成两半一样。 但这些……不是他带给她,而是旁边曾说她自己性命还重要的那个人——宁易非。 念头转过,宁煜心里又酸楚又难抑的冒出一丝窃喜。 洛瑶对宁易非失望,难过、愤怒,这些无异等于给了他机会。 他努力那么久,想要的不是这样结果吗? 她对宁易非死心,才会慢慢向他靠近。 厅内一阵压抑的沉默,宁煜皱了皱眉,看着宁易非,再问,“卫王怎么不说话?是不满意朕这提议?还是另有打算?” 宁易非目色深深瞥过,不置可否地“嗯”一声,态度却模棱两可,完全没有接他刚才所提的话之意。 宁煜不悦地拢起眉峰,“你这什么态度?” 洛瑶忽然幽幽道,“陛下如此关心夜姑娘的事,莫非以前与她是旧识?” 宁煜心里一震,在她意味深长的目光若无其事撇开头去,“咳,朕是关心卫王,毕竟他是天泽的功臣。” “谢陛下关心。”宁易非不冷不热塞了句话过去,“臣虽然受了伤,不过处理些许家事还不成问题。” 所以,不劳你越俎代庖了。 宁煜眼底有厉芒一闪,他神色复杂地瞥过洛瑶,沉声道,“不管怎么说,那姑娘怀了你的孩子,那是卫王府的后嗣,一个侧妃的名份你总得给人家。” 似是生怕洛瑶再迁怒刺他一句,宁煜说完,便起身离去。 当然,皇帝有意让宁易非将夜阑芯纳为侧妃这事,在他走后不过片刻功夫,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卫王府。 洛瑶平静如常回到华庭,罗嬷嬷朱雀与墨玉等众人,人人都露着一脸担忧看她。偏偏她却似没事人一样,连与之有关的半个字都没有提起。 其他人见状,自然也不敢开口相劝,免得触动她心事惹她更加不快。 夜阑芯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似乎诧异又似乎惊喜,再然后便有些不甘心的咬牙呢喃,“她洛瑶占着正妃的身份,嫁进卫王府都一年了。连只蛋都没生下来,如今我怀着卫王的孩子,她不是该给我让位吗?” “不行,我得尽快想办法将那个恶心的女人赶出去。卫王府的亲王妃只能是我,绝对会是我。” 夜阑芯深吸口气,慢慢环顾着她住这间屋子,半晌,她唇边勾出阴恻恻的冷笑来。 她想到办法了,她会成功的。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为了夺得卫王妃这个位置,她只能……。 夜阑芯怀孕了,在宁易非没有出面说明之下,全府下都当他默认她肚里怀的孩子是他的。 而宁煜亲自开口让他将夜阑芯纳为侧妃这事,全府下也同样传开了。 宁易非却仍旧采取相似的态度,没澄清没说明;没承认也没否认,当然也没说什么时候要举行婚礼将人纳进府。 说他对夜阑芯不心吧?他又跟往常一样对这个女人关怀备至。 可若说他有多看重这个女人吧?又一直等不到他开口正式给她名份。 不过,不管宁易非什么态度;在宁煜来过之后,府里的人都将一切默认了,并且自动自觉对夜阑芯换了称呼,冠了夜侧妃的名份。 像此刻,洛瑶正顺着石阶往下走,忽听闻有人在底下恭敬行礼,“见过夜侧妃。” 洛瑶脚步一顿,眉头不自觉蹙了蹙。 底下已传来夜阑芯温和亲切的笑语,“王妃也在这呢。” 洛瑶淡淡瞥她一眼,并不想搭理她,便不冷不热“嗯”一声,打算继续迈下石阶。 谁知夜阑芯看出她意图,却不打算避让,反而特意挺着肚子抬起脚一级级往走。 石阶并不宽,两个人相对而行,避免不了近距离接触。 洛瑶见状,眸光微微一厉;不过以她的身份,自然不会明知夜阑芯在特意挑衅时还倒退回去避让。 她抿了抿唇,目不斜视的抬起脚,继续一步步往下走。 她身后的朱雀紧张地盯了眼夜阑芯。 在两人准备擦肩而过时,夜阑芯却停了下来,仰着头,一脸讨好的看着洛瑶,但她接下来说的话,却几乎立刻激怒洛瑶,“王妃?若非先帝遗诏,你以为宁易非会娶你!识相的,别再霸着这位置。” 微微一顿,她再接再厉讥嘲轻笑,“横竖,你也不过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而已;你若真为殿下着想,主动和离,早早滚回安国公府去。” 洛瑶目色沉了沉,似笑非笑瞥过她温柔带笑的脸,抿着唇没有说话。她身后的朱雀却差点愤怒得沉不住气要拔出剑来。还是洛瑶一个斜飞的眼神,将她动作制止住。 夜阑芯见刺激不到洛瑶,眼珠一转,倏地伸手去拉洛瑶。 朱雀看见她的动作,下意识先看了眼洛瑶,脑里这时竟闪过“这地势很高,周围其他人远远能望见她们这边动静”诸如此类的念头。然后她看见洛瑶微微眯了眯眸,下意识拂开夜阑芯伸来的手。 她心里一紧,坏了,肯定要出事! 念头还未转完,却见夜阑芯原本温柔带笑的脸变成一脸惊恐。再然后,她那身子便如一片落叶一样,轻飘飘往后倒去。 虽然她只走几级石阶,但这一摔,后果同样非同小可。 这时候,谁都看得出她想借着肚子生事嫁祸洛瑶。 朱雀瞥了眼已经跌倒触及石阶的夜阑芯,仍旧下意识先看了眼洛瑶。却见洛瑶平静垂着眼眸,对底下拿自己肚子作章的女人仿佛视而不见。 朱雀眼睛微缩,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也跟着垂下眼眸,规规矩矩站在洛瑶身后没动。 在这呼吸之间,夜阑芯双手死死护着脸已骨碌碌从石阶滚了下去。 待她滚到实地时,除了一身狼狈之外,身下裙子果然慢慢渗出了血。 “啊,王妃,你为什么推我?”浑身疼得要命,夜阑芯还不忘悲愤流泪控诉洛瑶,“算你不喜我,可孩子是无辜的,你怎么能狠心杀害殿下的子嗣?” 第952章 看清她的为人 在这时,有冷酷焦急的声音在附近咆哮而起,“怎么回事?” 接着,身穿一袭暗银云纹锦袍的男子大步流星赶了过来,“刚才远远看见你们在石阶相对而立。” 宁易非黑着脸瞪向仍淡然站在石阶的少女,“王妃,是不是你与阑芯发生争执?你一怒之下将她推倒?” 洛瑶动了动嘴唇,未曾发声。他紧蹙双眉,又怒声打断,“你不用狡辩,我都看见了。” “狡辩?”洛瑶嘲讽地瞥了眼地满脸痛苦的女子,“呵呵,周围的眼睛那么多,殿下可以仔细问一问。” “殿下,我痛,我们的孩子……。”夜阑芯适时发出一声痛苦呻吟,还立刻拿孩子来吸引宁易非全部注意力。 宁易非狠狠剜了眼洛瑶,“迟些再与你算帐。” 他扭头,焦急大喊,“来人,快请大夫。” “阑芯你撑着,大夫一会来,你不会有事的。”他轻声细语安慰着地满是血的女子,但铁青的俊脸却隐隐露出畏怯之色,脚下并没有靠近夜阑芯半分。 夜阑芯在跌倒前,主动先护住头脸。她爱惜自己的容貌胜过肚里的孩子,不过眼下还得拿肚里的孩子做章。在确信自己容貌没有受损之后,她一手捂着肚子,一边做出痛苦哀求之态朝宁易非伸手。 她确信凭她此刻我见犹怜的模样,是个男人都会对她心生怜惜,都会忍不住想将她好好抱在怀里保护。 然而,宁易非却似没有看见她伸手让他抱,扭过头对下人发了一通火,飞快叫了几个体格健壮的婆子过来将她抬回屋里。 夜阑芯捂着越来越疼的肚子,看着那边一脸焦急不似作假的男子,眼底又黯然又无奈。 以前她怎么没发觉这个男人怕血? 在齐州以一张陌生的脸出现他身边之后,才发现他怕血。 现在她被洛瑶推下来摔倒,极可能他们的孩子也会不保;他还顾忌着血迹不肯碰她一下,实在……太让她恼火! 如果他当着洛瑶的面抱她进去,那么她可以保证,从明天起洛瑶在卫王府再也没有地位。 可惜这个男人刚刚眼底还闪过一丝嫌弃。虽然那抹嫌弃极淡,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这般胡乱想着,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听闻宁易非沉声催促,“大夫来了,你赶紧进去吧。” 大夫点了点头,急忙迈步入内。 一会之后,却听闻里面传出夜阑芯凄厉痛苦的惨叫声,随着她声息渐哑渐弱,一盆盆血水也从房里端了出来。 宁易非焦急的在外面负手走来走去,随着匆匆来去端盆子的下人,他的脸色也越发黑沉下去。 像过了一整天那么漫长的时光,终于见大夫掀了帘子出来。 “大夫,她怎么样?” 大夫打量他一眼,面露晦色,摇了摇头,“夫人日后好好静养,身子自会慢慢恢复。不过她肚里的孩子——” 宁易非立刻紧张道,“孩子怎么样?” “唉”大夫叹了口气,“明知她怀了身孕,你们还那么不小心。她的孩子,保不住了。” “保不住?”宁易非一瞬大受打击,失神之际,身子一晃,脚步踉踉跄跄倒退几步,“怎么会这样?” 他失魂落魄呢喃一声,望着帘子默了默,竟连大夫也没再理会,咬着牙低吼了一句,“洛瑶,我饶不了你。” 然后,便头也不回转身冲了出去。 他刚才那句低吼虽然声音不高,不过在里面白着脸的夜阑芯还是听到了。听闻他匆忙离开的脚步声,她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唇边却慢慢勾出一抹掺杂着狠毒与欢喜的笑容来。 虽然意外搭她的孩子,不过若这样能彻底将洛瑶从他心里拔除的话,这个牺牲还是值得的。 宁易非转身冲出夜阑芯住的院子,很多人都看见了他怒不可遏的奔往华庭。看他浑身直冒寒意的模样,谁都知道他此去华庭是找他们王妃晦气。 有下人看见宁易非怒气冲冲的骇人模样,忍不住低声感叹,“唉,看来王妃要倒大霉了。谋害夜侧妃的孩子,还让殿下撞个正着。她的好日子怕要到头了,说不定连王妃的位置都不保。” “嘘,背后议论主子,不要命了?”旁边有人听闻这话,连忙紧张往四下张望。 这一提醒,众人都齐齐低下头去,并在心里暗暗立志将刚才一幕忘掉。 别看他们的主子平常不管事,可一旦触到他逆鳞,他们一定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夜阑芯刚刚小产,自然不能立刻下床。 但她任何人都关心宁易非去华庭的结果,是以她人虽在床榻躺着,但已经迫不及待将心腹丫环派去华庭附近打听消息。 “你滚,我说了我没有推她;既然你不相信我,那还来问什么?”华庭大门半掩着,从里面传出的咆哮愤怒之声,却足以让悄悄隐在外面打听消息的各路人马听得清清楚楚。 “你莫名其妙带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回来,还弄大她肚子。你有问过我意愿没有?你有给我这个正妃一分尊重没有?” “既然你认定她肚里的孽种是我所害,那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 里面的女声,仍如往昔般清越好听。是这话的内容,不怎么听。 隐在外面的各路人马听得面面相觑,都不约而同在心里想道:从来没见过他们王妃发火骂人,她平时总一副淡然不理俗事的仙女模样。原来发起飙来,平常人勇猛多了! 可是,可是,这些话怎么听着不太对劲呢? 难道夜侧妃不是她推下去的吗? 不然的话,她怎么还能如此理直气壮质问殿下? 通常做了坏事的人,不是应该心虚吗? “洛瑶,你也知道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宁易非怒极冷笑的声音咆哮而出,“那你滚出卫王府,滚回你的安国公府做你的大小姐去,别在我的地盘作威作福。” “你以为我今天之后我还想待在这吗?”里面静默了一会,却爆出洛瑶更加愤怒的声音,“若卫王殿下现在能立刻进宫向圣拿到一纸和离书,我心里至少还会感激卫王殿下做事干脆果断!” 第953章 帮她一把 “行,你想拿和离书是吧?”宁易非冰冷的声音虽不再咆哮,但愤怒之情同样如同排山倒海的波涛滚滚涌来,“你等着,我立马成全你。 ()” 洛瑶冷笑一声,“等着?卫王那么大面子,还是让你那位来历不明的夜侧妃等吧。” “这卫王府,我待腻了。你宁易非,我也等够了!” “……” 又一阵压抑的沉默之后,华庭的大门发出“呯”一声刺耳巨响。接着,躲在花花草草间收集消息的下人们,便见他们那俊俦无双的主子——宁易非黑着一张脸狠狠摔门而出。 望着他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众人心头皆惴惴,十分一致的涌出一种感觉:卫王府从此之后只怕要变天了。 半个时辰后,洛瑶听不进任何人劝阻,坐朱雀从安国公府赶来的马车,寒着脸,怒气冲冲离开了卫王府。 夜阑芯听闻这个消息,忍不住狂喜的从床跳了起来,“真的?她说她不稀罕做卫王府的亲王妃?还自己收拾包袱走人?” 婢女脸同样掩不住的欣喜,“是的,夜侧妃,奴婢亲眼看着她气冲冲坐马车离开了卫王府。” “刚刚离开吗?”夜阑芯阖着眼皮想了想,眼皮下眨转着阴森的诡谲暗芒。想着亲王妃的位置唾手可得,连自己刚刚小产的疼痛与虚弱都完全忘了。 她思忖片刻,朝婢女招招手,“你过来,趁着殿下没回来,赶紧替我去办件事。” 婢女疑惑附耳过去,听完之后,面虽露惊讶之色,不过却郑重点点头,“夜侧妃放心,奴婢这去办。” “记得按我吩咐,千万别出什么纰漏。” “奴婢省得。” 行人稀少的道路,马车慢慢辗过青石板铺的地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单调声响。 马车里,坐着洛瑶主仆几人。 因洛瑶突然决定回安国公府,自得留时间让人回去报信缓冲一下,所以这会她让人驾着马车慢悠悠在城里转悠着。 “停下。”一群手执利器的蒙面人忽然从街道两侧跳了出来,他们一出现将马车团团困住,“做了亏心事想一走了之?” 为首的蒙面人拿刀指着马车冷笑,“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光天化人之下,有人不愿意当人要做鬼?”洛瑶诧异地挑了挑眉,示意朱雀将帘子掀开,“谁做了亏心事?” 她打量外面的人一眼,面并没露分毫恐惧,反幽幽叹息起来,“各位蒙面大侠跑来这截住我,是为谁打抱不平?” “不管我们为谁打抱不平,既然我们奉命来这堵你,你不能这样离开。” 洛瑶懒洋洋倚着车壁,不带怒气问道,“那各位大侠想怎么样呢?将我的命留在这?” 她微微眯了眯眸,嘲弄地审视这些蒙面人一眼,淡淡作结,“只怕凭你们,还没有这能耐。” “有没有这能耐,先动手试过再说。”为首的蒙面人冷哼一声,一个手势劈下,其他围着马车的蒙面人便纷纷亮着武器朝马车砍了过来。 洛瑶眼底厉芒一闪,“朱雀,不要让他们毁了这辆马车,费钱。” 朱雀嘴角抽了抽,都什么时候了,主子你还想着费钱。 别看洛瑶愤然离开卫王府,她行事看似冲动,但该做的准备却从来不会少。 朱雀拔了剑,窜出马车护在洛瑶跟前。当然,她森严戒备的同时,不会忘了发出古怪的哨音将同伴召来。 哨音一落,四周便霎时纷纷有矫健身影奔了过来。朱雀哼了哼,朗声转述洛瑶刚才的吩咐,“主子不希望看到马车受损。” 那是要将这些蒙面人都引离马车,然后再开打了。 应朱雀召唤而露面的矫健身影们听了这话,立时纷纷亮出绝招企图一招将那些蒙面人逼离马车。 朱雀站在马车前冷眼观看战况,那些蒙面人的身手虽也算不错,不过这些人显然得到主子吩咐不能对洛瑶这边下狠手。 是以在洛瑶这边的人下死手对付时,只能狼狈节节败退。 一会功夫,见这些蒙面人身都挂了彩。 观察了一会,朱雀发现一个问题,这些蒙面人出手的招式给人感觉十分怪,似乎有意隐瞒什么一样。 只不过,再怎么隐瞒,也脱不去原来的影子。又因着将原本的武功改得不伦不类,所以使出来的招式根本连原来五成的功力都发挥不出来。 朱雀皱着眉头哼了哼,忽遥指着为首的蒙面人,高声喝破他身份,“甲五,你那招剑雨飞花出手的角度不对,想要教训我们小姐,还得回去多练几年。” 那蒙面人震了震,吃惊之下躲避的动作慢了半拍,胳膊立时便吃了一刀。 朱雀见状,便知自己猜测没错。 她冷笑一声,绝艳的脸霎时涌无边寒意,看着像从地狱爬来的玉面罗刹一样让人心惊。 “别,姑奶奶,你别过来。”那个被她唤为甲五的蒙面人苦笑一声,格格后退着,“朱雀姑娘既然识破我们身份,我们不多作纠缠。” “横竖我们也不愿意对自己人出手,现在大伙身都挂了彩,也可以回去交差了。” 他冲朱雀抱了抱拳,随即往空打了个手势,“撤!” 眨眼功夫,那些蒙面人便呼啦一声撤得干干净净。 “朱雀,刚才那些人是你昔日伙伴?”洛瑶微冷的声音自车内传出,这话虽是问句,不过听她的语气便知笃定,“这么说,是他派人来教训我了?” “为那个姓夜的女人出气?为那个枉死的胎儿报仇?” 洛瑶闭着眼睛,将怒火与绝望皆沉沉锁在眼皮下,半晌之后,她睁开眼睛,神情却已木然如死。 朱雀瞧见她的眼神,心里登时大震。小姐这是对宁易非彻底死心了吗? “刚才那些人未必是他派来的。”朱雀犹豫一会,试着为宁易非开脱,“或许是别人故意打着他名号想让小姐误会……。” 洛瑶眯着眼眸,冷冷打断她,“没他默许,谁能指挥得动他的人?” “你不用再说了。”她冷淡清越的声音,透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从今往后,我与他一刀两断!” 第954章 揍他 一刻钟后,洛瑶回到了安国公府。 洛璟隐起心疼,安抚她一番之后,找了个理由出了她原本住的青玉轩。 从皇宫到卫王府必经之路,洛璟敛起气息伏在屋顶。 没过多久,看见一人一骑自皇宫方向往卫王府奔来。 他心里冷笑一声,将浑身怒火全蓄于拳头。待那一人一骑奔到近前时,突然自屋顶像大鹏一样扑翅而下,连半个字都没哼哼,直接朝马背那张风华无双的脸恶狠狠挥出凌厉之极的拳头。 从他突然扑下到挥拳出手,一切不过眨眼之间。 马背的人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来不及闪避。凌厉拳风直接朝脸部袭来,只听得沉闷的“扑”一声,坐在马背的人当即吐出一口鲜血来。 “混蛋,叫你欺负我妹妹,看我不揍得你满地找牙。”他对着已经被揍吐血的男子怒呸一声,继续抡着拳头又狠狠扑了去。 “洛璟,别以为我怕你,我是不想跟你这种武夫计较。”宁易非在马背拭了拭嘴角的血迹,皱着眉头掠他一眼。这下有了防备,自然不能再让洛璟一再击。 “是你妹妹自己想要和离书,这关我什么事!” 宁易非冷哼一句,便甩着鞭子策马离开,懒得再与愤怒失去理智的洛璟纠缠。 “王八蛋,不是你负了她,她会伤心绝望跟你要和离书?”望着瞬间绝尘而去的身影,洛璟只能冲他背影怒骂。 可人都看不见了,他再骂,宁易非也听不到,只好悻悻闭嘴转身回府去。 宁易非回到府里,夜阑芯看见他脸受伤肿了起来,立即心疼得直掉眼泪。待知道他脸的伤,是被洛璟打的,意外的同时心里又漫出重重窃喜来。 随着洛瑶负气离开卫王府,再加宁易非被洛璟打那一拳,洛瑶与宁易非的关系似乎已经跌到冰点。 虽然宁煜那天没有当场同意宁易非要与洛瑶和离的请求,但两人要和离并且闹到帝前的消息,没过两天,却似飓风一样刮遍京城。 一直谨慎尽心扮演着夜阑芯角色的女子,在确定洛瑶与宁易非完全闹掰再没有回旋余地之后,终于放松了警惕悄悄联系起旧人来。 又过了两天,夜阑芯自我感觉良好的在卫王府开始做着卫王妃美梦。 这天夜里,洛瑶熄了灯火正准备床寝。 半掩的窗户忽地无风自动,还传来一阵极细微的响动。 她心头瞬间揪起,只觉空气一动,已经有温暖大手捂了她嘴巴;不过她也不差,尖利的小型匕首在她袖间掩着,已准确无误对正了来人要害。 来人苦笑一声,对抵着他要害的利器视而不见,松开手,反凑近她耳边嘶哑低语,“娘子,为夫想死你了。” “想死?”洛瑶冷笑一声,袖间抵着他的利器不动声色往他身递进半寸,“这还不容易。” “娘子真狠心谋杀亲夫?难道你当真想做寡妇?” 洛瑶哼了哼,借着微弱光线瞪了眼顺势扯着她坐入他怀里的男子,袖里的利器藏起。不过却随手用力推开他,嫌弃道,“我已经与卫王殿下和离了,哪里来的亲夫?” “算我想当寡妇,也得先将自己嫁出去再说。” “洛瑶?娘子?丫头?”宁易非变着法唤她,却见洛瑶恼火的板着脸撇开头去,“真恼了?” “什么和离?”想起她的气话,他立即霸道的将她重新扯回自己怀里禁锢着,“还真入戏太深难以自拔了?” “宁易非,你还有没有良心?明明是你自己入戏太深,那天你吼我吼得耳朵都快聋了,又黑面神一样冲出府去请旨。”洛瑶仍旧扭过脸,气呼呼不肯理会他,“嗯,和离的旨意呢?快拿来。” “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女人一旦不讲理的时候,身为男人绝对不能跟她讲道理,除了顺着她还是顺着她。 宁易非心里苦笑,不过用言语哄不回她,那用行动征服她。 眸光一转,他心思动起来,直接扳过她身子扣着她脑袋,对准令他日思夜想的娇艳红唇狠狠压了下去。 “唔、唔……宁易非,你混蛋!” 刚开始,洛瑶尚能逮到空隙骂他两句,不过后面很快融化在他温柔又霸道的深吻里。不多时,便完全丢了理智彻底沉沦在他用柔情蜜意罗织的大里。 他火热的吻,带着积攒了数月的想念,顺着红唇一路蜿蜒而下……。 他大手一挥,淡色紫纱帐便无声落下,将满屋热烈春色尽锁在床榻内。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怀里人儿娇喘无力,男子才遗憾的拥着她散了云雨。 “娘子,现在还要不要改嫁别人?以后你我各不相干?” 洛瑶瞅见他幽深眸底荡漾的热烈暗芒,便立觉头皮一麻。她下意识揪紧被褥盖过肩头,“夫君如此健壮,我既然没机会做寡妇,哪里还能改嫁别人。”她讨好的一笑,“赶紧说说在齐州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吧?” 宁易非托着腮慵懒地睨着她,“我以为娘子神通广大,不用为夫说什么都一清二楚。不然的话,在卫王府里,娘子怎能与我配合得天衣无缝来演戏?” “宁易非,你讨打是不是?”少女佯装恼怒瞪他,“若不是你暗递了消息让我配合你演戏,谁有哪兴趣!” 男子看见她嗔恼的模样,只觉怎么看怎么爱她都不够。心念一动,下腹便立刻有热浪不受控的往涌。 他眸色一深,枕着的手臂蓦地探入被褥下缠她柔滑细嫩的腰肢,“娘子,我还想……。” 洛瑶立刻卷了被子往角落缩去,并且一脸警惕戒备的盯着他,“宁易非,你如此索求无度不怕明天被人看出端睨?” “再蛮缠下去,我可真甩你一张和离书!” 听着她有气无力的咬牙警告,男子低笑一声,愉悦地扬着唇,长臂一伸将她连人带被揽了过来抱在怀里。 “好吧,只要娘子你别再乱动,为夫保证不累你,这总行了吧?” 洛瑶娇嗔地瞪着他,不满嘟嚷,“我还等着听你说齐州的经历呢。” 提到齐州的遭遇,宁易非眸光一暗,俊脸立即多了几分凝重之色。 第955章 是她 他默默斟酌了一会,才缓缓道,“我去到齐州不久,在巡察重峻坝时出了意外。 在那时,夜阑芯来到我身边,并趁着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堤坝,而暗对我……用盅。” 被褥下,洛瑶被他握于大掌的手蓦地一紧,“什么样的意外?莫非缺堤?” “我现在不是平安归来了,不用紧张。” 洛瑶苦笑一声,这时候也顾不去吃醋或恼火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了。 “那时,我差点着了她的道。”宁易非安抚的反握了握她小手,轻声道,“说到这个,我不得不再感激娘子你一次;若不是你早先误打误撞解了我身两重毒,肯定让她得逞了。” 洛瑶心里又揪又疼,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当时的情形一定不容乐观。 “除了因我体内早年被双重毒性折磨过之外,我无意一瞥还看见她现了一角信物,我心生警惕之余,决定佯装盅。”看着她嗔恼的眉眼,他也无奈苦笑,“你别着急,先听我说。” “因为我无意听到她嘀咕什么忘情盅。你知道的,我们一直对盅虫这种古老又神秘的东西知之甚少;而你身所的同生盅将来究竟会如何,谁都弄不清楚。我想着,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洛瑶又气又恼的掐了他一把,“弄不清楚弄不清楚,你怎么还敢宽心拿自己身体冒险?” “娘子息怒,我不是没让她得手嘛。”宁易非低笑着,连声求饶,“还有,你不想知道我偶然看见那一角信物是什么东西吗?” 洛瑶垂了垂眸,默然回想一下夜阑芯的神情姿态,心里隐约已有猜测。 不过面她却故意装出茫然之色,“什么东西?” 宁易非略略犹豫,没直接答她,反问道,“你还记得以前我想到安国公府求亲时所遇的阻碍吗?” “阻碍?”洛瑶困惑,“你是指先帝当时……?” “没错,是卫王府嫡传的求亲信物。” 洛瑶眼眸缩了缩,心头登时雪亮,“这么说,那位夜姑娘真是她?” 宁易非冷笑,十分笃定点头,“自然错不了。虽然我不太清楚为何她的模样会大变,不过我猜测应该也跟神秘古老的盅术有关。” “当初卫王府遗失的求亲信物,是从她手里失去下落的。” 洛瑶心头一刹五味杂陈,好半晌,她才幽幽叹道,“想不到绕来绕去,那位还是放不下卫王殿下。这到底是孽缘呢?还是良缘?” 宁易非立即斩钉截铁般否定,“什么缘?谁跟那个女人有缘!” “不管孽缘良缘,我跟她都没有任何关系。” 洛瑶抿唇默然片刻,想起卫王府眼下的情况,很大部份都跟那个自称夜阑芯的女人脱不了关系,也难怪宁易非那么痛恨与那个人扯关系。 “她是主动寻到你身边的?还是有人安排?” 宁易非古怪地打量她片刻,随后低叹,“洛瑶,难道这个时候你还想自欺欺人吗?” 洛瑶碰他幽怨的目光,心里震了震,忽然便有漫天苦涩自心底乱窜。 她一直都不愿意相信宁煜真变了,还是变成她难以接受的样子! 可现实却狠狠甩她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不得不从自欺欺人的迷雾里走到清醒现实来。 自宁易非突然前往齐州开始,宁煜明里暗里生了不少事,目的是为了拖住她脚步不让她离开京城去寻宁易非。 为什么宁煜那么不希望她出现在齐州? 因为那个时候,宁煜正“尽心尽力”往宁易非身边送美人。当然不希望她那时候跑去齐州打乱他计划。 想起昔年她与宁煜之间的情谊,想起他们尽心竭力扶助宁煜登九五之尊的大位,洛瑶觉心底莫名漫过浓重悲凉。 难道早年她对宁煜没说得够清楚吗? 她记得她拒绝宁煜不止一次两次了吧? 她拒绝得那么彻底,而且又已经嫁了人,宁煜还是念念不忘想要……! 皇室人,是不是骨子里接受不了被人拒绝?是不是天生带着掠夺占有的因子? 看见她面容黯然双目无光,知道她心里并不好受。宁易非轻叹一声,拉着她的手放在胸口处,“傻丫头,以前的事发生了发生了。我们不能改变过去,又何必为别人的改变而难受?” “虽然他的人暗帮助那个女人接近我身边,不过细想起来,他应该也被蒙在鼓里并不知那个女人真实身份。” 洛瑶情绪仍旧低落,“你说,当年若是我们不扶持他的话,是不是不会有今天这些事?” “假设的问题没有答案。而且,也没有必要。”宁易非默了一瞬,轻声道,“后悔无用,所以不必让自己回緬过去。谁能知道,他若没登那个位置,会不会做出更加疯狂的举动?” 洛瑶苦笑,“卫王殿下究竟会不会安慰人啊?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自己被安慰?”反而更觉堵心? “我没说安慰你。”宁易非无辜眨眼,“跟你分析利弊与各种可能的结果而已。” 洛瑶一噎,无语瞪他半晌,“好吧,你确实没有安慰我。” “除了她的身份外,你难道不想知道她怀的孩子是谁的吗?” 这个问题——确实立即将洛瑶大部份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嗯?”她微微眯眸,澄澈眼睛里闪烁着让人看不懂的暗芒,她声调略略扬,“莫非那孩子真是你的?” 宁易非看见她眸闪动的危险光芒,心头一紧,立时捉住她双手,轻声道,“怎么可能!我宁易非的孩子,只能洛瑶你来生。除了你之外,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资格怀我的孩子。” “说得好听。”洛瑶佯装恼怒哼了哼,不过她微扬的唇角却掩饰不了此刻的好心情。 “谁知道你们这些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什么时候管不住自己第三条腿!” 男子双目厉芒一闪,他翻过身来将她压在下面,暗哑开口,“嗯?我管不住自己下半身?你是想现在试试吗?” 洛瑶瞧见他眼底闪动的情欲,头皮一麻,立时紧张护着胸前,“打个方而已。” “说正事,那是谁的孩子?她为什么从没怀疑?一心认定是你的?” 第956章 诱敌入局 宁易非不满地哼了哼,“她能趁我分神时下什么忘情盅,我不能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洛瑶怔了怔,随即欢喜得抱着他的脸亲了一口,“真不是你的孩子?” “还怀疑?”宁易非作势又要继续与她论一论春风不渡红绡帐,“要不我让你亲自验证一下?” “别!”洛瑶连忙往角落缩去,“你提到的忘情盅又是什么东西?” “顾名思义,是让我忘记心所爱,绝情绝义只受她摆布。” 洛瑶好的眨着眼睛,“她告诉你的?” 宁易非又怜惜又无奈地摸摸她脑袋,“对不起,一定是刚才要你要得太狠了。”所以弄到她现在神智还回不了神。 洛瑶愣了一下,才发觉自己被这个男人取笑了。 “宁易非,你胆肥了是吧?” 她作势凶他,不过落在他眼里,跟温顺诱人的可爱小猫没什么两样,她红唇粉颊的模样只会诱得他兽性大发而已。 “娘子饶了我吧。”他连忙别开眼,不敢让自己目光再落在她暗仍莹莹发出亮光的雪肌,“她以为我了忘情盅再逃不出她手掌心,有天借着灌酒想霸王硬弓,结果被我随便找了个打了几十年光棍的男人代替。” 好吧,洛瑶决定不再追问这事。 男人若对一个女人绝情狠心,绝对不会女人手软。 “除了因为那枚信物让我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之外,最主要她偶然曾无意说漏了嘴,说了与同生盅有关的事情。”宁易非用力将洛瑶往怀里抱了抱,“你该知道,这世再没有别的东西你的安危更重要。” 所以,他一路才会假装了忘情盅跟那个女人周旋。 “回到卫王府陪她演了那么久的戏,现在你可揪出她背后的人了?”洛瑶自然知道他的用心良苦,但想到盅术,眉头不由蹙起。 据她前世今生对化名夜阑芯那个女人的了解,那个女人绝对不懂什么盅术。 宁易非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忽古怪一笑,“她背后的人虽未揪出来,不过我暗调查时,发现了两件十分有意思的事。” 洛瑶看见他两眼光芒幽幽的样子,有些诧异的愣了愣,“什么有意思的事?” 男子轻轻咬了咬她耳垂,引得她一阵难抑的颤栗。他愉悦低笑起来,才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你说的话当真?”洛瑶完全忘了他在旁边不遗余力的挑逗她敏感处,已经被他刚才吐真的消息震惊得久久难以平静。 “娘子觉得我会拿这种事跟你开玩笑吗?” 男子略微委屈的声音落下,他氤氲潋滟情欲的目光淡淡扫来,她激灵灵一颤,他却低笑一声,将火热的身子覆了去,“夜还长,我们不如再做点爱做的事吧。” “唔,宁易非,我不……。” 男子却不容她拒绝,炙热的唇瓣印在她柔软红唇,再也不肯松开。 翌日醒来,洛瑶发觉自己浑身酸痛不止,望着身边早已凉透的空位置,还久久回不了神。 想起宁易非自齐州回京时,为了确保消息不被泄露出去,也为了确保不致打草惊蛇,她与宁易非一致决定骗着所有人联手演戏。 好在她与宁易非默契十足,很多事情不需要讨论能配合得天衣无缝。 洛瑶此刻想起自己哥哥洛璟,这才记起几日前他曾狠狠揍了宁易非。 “昨晚都忘了问他这事……。”她低声轻叹着,有些懊恼有些心疼的咬了咬唇。 是为了保密,害她身边关心她的人个个都替她与宁易非着急担忧。 “那家伙太过份了,害我今天都干不成事了!” 她揉着发酸的腰,想起昨晚数度激情,有些恼火又有些无奈。 为此,洛瑶专门休养了两日,然后才按计划出门行事。 “小姐,我们今天要到东市买东西吗?”看着前面不远人流如织的街道,墨玉负责起最平常的询问工作。 洛瑶身边带着她还有朱雀,不过墨玉十分清楚,若她不出声询问的话,她肯定一直懵懵懂懂弄不清自己主子要干什么。 “嗯,我们到那边看看。”洛瑶答了,不过答案模棱两可并不明晰。 墨玉无奈撇了撇嘴,知道她不会再详细解释,只好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洛瑶慢悠悠往人群密集的方向走去,不过尚未真正靠近东市,洛瑶在大树下站了站,又优哉游哉的从一条岔开的道路走向别的地方。 墨玉疑惑地看了看默不作声的朱雀一眼,眼神询问:小姐这是打算去哪? 朱雀抿了抿唇,目光往前面行走的少女凝了凝,自没有作声。 她们沿着绿树成荫的道路往南面又走了一段,墨玉心里狐疑更甚,她眨了眨眼,忍不住小声问,“小姐,再往前面走可远离了市集范围。” 前面民居虽也不多,但买卖货物的摊子或者店铺,那可一个都没有。 洛瑶缓步走在前面,只漫不经心答,“我知道。” 知道还一路往前? 墨玉心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她脑子虽不够灵光,却也不是真正糊涂到什么也不懂的人。 见洛瑶不愿多说,而朱雀又一副神秘却了然的样子,张了张嘴便也识相的住了口。 主仆几人默然又走了约一刻钟,洛瑶忽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面的牌匾,“柳园?嗯,是这了。” 墨玉茫然眨着眼睛,这柳园虽是开放性的园子,但里面除了柳树与池塘荷花之外,也没什么好看的吧?小姐进里面想干什么? 洛瑶没对身后两人作任何解释,伸手推开虚掩的大门,便抬步走进里面。 墨玉莫名有些紧张,她扯了扯朱雀袖子,小声急问,“小姐进里面干什么?” 朱雀冷淡瞥过她紧张的面容,“进去看看不知道了。” 这么聒躁的丫头,也不知小姐怎么受得了。摇了摇头,朱雀默然跟了进去。 洛瑶从错落有致的柳树绕去园子后面,墨玉紧随其后,终于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后瞄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第957章 救命稻草 洛瑶在原地顿了顿,她盯着大树后那抹身影,身体有些发僵,眼眸也微微眯起,看起来似乎有些抑制不住的紧张。 () 墨玉见状,指了指大树那边,又瞄了瞄已然迈开脚步的少女,更加不明白今天她们小姐的来意。 那边的人,很明显是——已经与她们小姐闹翻的卫王殿下宁易非。 墨玉愕然瞪大眼睛,她望见洛瑶缓步却毫不迟疑走的过去,张着嘴巴扭头望向朱雀。期望朱雀能对眼前的情况为她解惑一二。 不过朱雀明显没理会她,抿了抿唇,忽浑身警觉的扭头往大门望了望。 墨玉茫然扭头往大门处望了望,虽然什么也没看见;但也同样被她警惕的模样弄得神经霎时紧绷起来,“怎么了?” 朱雀蹙着眉思忖什么,没搭理墨玉,迈开步默默跟在了洛瑶身后。 待她们再跟近些,再拐过一间小房子后面,便隐约可听到有声音自房子一侧传了出来。 朱雀与墨玉相互对视一眼,正在原地踌躇着,却忽听闻洛瑶向她们招呼,“你们俩快进来。” 难道在里面与小姐说话的人是卫王殿下?可小姐为什么要让她们也进去?墨玉心里虽觉十分怪,不过她见朱雀已然听话前行,赶紧收起好心跟了过去。 墨玉不知道,在她们身影都没入房子后面时,有人愤恨的绞着帕子也蹑手蹑脚跟了过去。 “……不行,她那样的人……我不同意……。” “权宜之计而已,有什么好顾虑?” 房子里面,隐约传出一男一女刻意压低的争执声。 隐在外面偷听的人踮了踮脚尖,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墙壁,是试图将里面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些。然而,里面的争执虽仍在继续,可声音断断续续的,模糊得实在让偷听者恼火。 外面伏着耳朵偷听的人恨恨地咬了咬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随即将心一横,决定偷偷摸到前面窗子下偷听。 从后面的墙壁绕到前面的窗户也不费事,没有发出大的动静,屋里的人自然毫无所觉。 不过,待这人刚刚摸到窗户外蹲下身子去,却突然有张大从天而降。将人在其,还有人立刻从暗处出手封了哑穴。 隔了一堵墙,外面的人压根不知道窗户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大从天而降时,夜阑芯只觉得眼前似乎暗了一下,待她从恍惚回神,身处的地方好像已经变了。 似乎还在柳园内,又似乎不是。 她茫然地眨眨眼,适应了一会,才弄清自己身在一间光线幽暗的屋子内。疏疏的光影自狭窄的窗户漏进来,映出她卑微伏地的姿态。也反衬出站在她前面不过一丈之地的人,华贵天成、骄矜清傲得不似凡俗人。 这一对,越发显得她渺小如尘埃,卑微的不止姿态,而是骨血里皆低贱如泥。 “洛瑶?” 夜阑芯怔了怔,试图挣扎站起。她原以为自己了洛瑶暗招,洛瑶势必要占尽优势看她狼狈出尽洋相。谁料她一站,便轻轻松松站了起来。 她诧异愣了愣,疑问冲口而出,“你没对我下禁制?” 幽暗,传来洛瑶轻嘲“扑哧”一声低笑,“夜阑芯,你为什么觉得我肯定会对你下禁制?” “因为你习惯用这些龌龊手段,便以己度人,觉得别人肯定也跟你一样?” 洛瑶清越嘲弄的声音悠悠传来,刺激得夜阑芯阵阵发抖,“你高尚?那你为什么暗算我?” “我不高尚,但也没有你那么阴暗的内心。我那不叫暗算你,而是明算。”洛瑶居高临下睥睨看她,“谁让你不怀好意在外面偷听?若换了别人在外偷听,那张也同样会落下去。” “当然,若你大大方方露面,我未必不肯让你听。” “废话少说,你将我弄来这地方到底想干什么?”眼见洛瑶对她并没露什么恶意,夜阑芯慢慢站直了腰,胆子一壮,自然也敢拿出几分装腔作势的姿态怒斥洛瑶了。 “想干什么?”洛瑶冷笑,见夜阑芯假装镇定,她反而越发悠然从容,“放心,总不会对你杀人灭口的。” “你不是对卫王殿下十分不满?不是还要死要活闹着跟他和离?”察觉不到危险,夜阑芯悬着的心确实放下大半,“为什么还偷偷摸摸来柳园见他?” “夜阑芯,你不用套我的话。”洛瑶笑吟吟摇了摇头,“看你耐心有限,我还是将目的说出来吧。” 她轻叹一声,这一声叹息里似含了无限沧桑与复杂。夜阑芯无端打了个寒颤,刚刚装出来的气势立即便泄了几分,“你,你叹什么气?” “夜阑芯,”洛瑶逆光而立,因她身材本夜阑芯高一些,此刻她眉目沉凝朝夜阑芯冷冷扫来,如气势威显气场强大的女王一样让人不敢直视。 她讥嘲含笑似咬着这个名字咀嚼一番,才又道,“还是,我该称一声玉嫔娘娘?” 站于她对面还靠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的女子,听了这话,脸色立时大变。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洛瑶冷嗤一声,灼灼目光如厉芒逼荡,“我有没有胡说八道,玉嫔娘娘你心里最清楚。” “哦,或者,我换个称呼也无妨。”洛瑶漠然再道,“秦如意,秦小姐。平国公府早对外宣称死亡的嫡小姐。” “怎么,被我这个故人认出真面目来,心里很惊讶?”洛瑶瞥过她微微颤抖的双肩,又嘲讽道,“还是觉得十分惊恐不安?” “我……我不是什么秦如意,更不知道什么玉嫔,你若跟她们有仇,还是先弄清楚对象再说,可千万别找错人报错仇。” “你提醒得有理,不过这种事我怎么会弄错?”洛瑶说得轻描淡写,似完全没看到她面涌出浓浓无力恐惧一样。 她与秦如意的仇,延续了两辈子,这个仇人——说句不好听的,算秦如意化成灰,她也能认得出来。 别以为秦如意换了张脸,她会被这张陌生的脸欺骗。 “我、我根本不认识你刚才提到的两个人,”夜阑芯还在狡辩,她似是忽然想到什么,面突地露出十分怪的表情。那模样,如一个快要溺水的人骤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第958章 快意还击 “你刚才提到的两个人当,有一个是平国公府的嫡小姐?”她急切地看着洛瑶,企图想用这样的眼神来证明自己跟那两个人没有关系,“那她生于京城长于京城,一定很多人都见过她。 ” “你想说以你现在这张脸,谁也不可能会把你错认为秦如意吗?”洛瑶轻声打断她,不过眉梢眼角充满嘲弄。 “夜阑芯,”洛瑶默了默,好笑地挑了挑眉,“既然你坚持要用这个名字,那我姑且这样称呼你好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换成现在这张脸,不过有些东西不管外貌如何改变,它也跟刻在骨子里长于血液里一样,永远也不会变的。” 洛瑶极好心地停顿一下,“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夜阑芯露出一脸求教之相。 “那是一个人的眼神,尤其是秦如意融进血液里面的私自骄傲妒忌。不管她外形改变多少,这东西也永远改不掉。” 夜阑芯咬了咬牙,一脸愠怒,“你少在这糊弄我,什么眼神不眼神?” “我没功夫在这听你鬼扯。”夜阑芯提起裙摆,抬起脚欲越过洛瑶往外走去。 “我的话还没说完,你这么着急走干什么?”洛瑶身影一动,便将出口堵得牢牢。 “不如让我来猜猜你现在的容貌为何会变成一个陌生人模样。” 洛瑶不肯放她出去,夜阑芯瞄一眼门口,却发现门外有抹身影笔直立着。而那抹落在地的影子,很明显可见剑鞘轮廓。 她吞了吞口水,压着内心慢慢涌出的恐惧,装腔作势怒斥洛瑶,“猜什么猜,这是我本来的容貌,我可没兴趣在这跟你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好,不玩这种幼稚的游戏,那来点成熟的。” 洛瑶声音骤冷,“玉嫔——哦,也是毁了容的秦如意,会变成现在的样子,那是因为盅虫的关系。” 此言一出,夜阑芯明显震了震。 洛瑶又道,“我原本一直弄不明白玉嫔为什么从来不肯脱下面纱,现在我总算知道真相了。” 想必当年宁易非让人放那把大火没将秦如意烧死,但她毁了秦如意那张脸,却再也治不好。后面,应该是宁弦暗巧妙将秦如意送进宫里。秦如意一直以面纱示人,想来一是为了遮掩毁容的脸,二是避免他人将她认出来。 难怪之前那么长时间,她与宁易非都查不出玉嫔的真实来历;原来有宁弦与先皇双重为这个女人造假。 想到这里,洛瑶心里玩味一笑。 也不知先帝知不知道昔日他宠爱多时的玉嫔娘娘,一直跟他那个儿子有一腿,而且还……。 “夜阑芯,我对你的脸不感兴趣。”前世的恩怨已成过去,洛瑶并不打算一直揪着不放。放不下过去,何尝不是为难自己!但想起她这一年多受的罪,心情好不起来,“你若能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兴许我会发善心让你完好无损走出这里。” 夜阑芯已经没法再假装镇定下去,她垂着头,极力不与洛瑶冰冷森厉的目光对视。 还努力将心里不断涌出的恐惧压下去,“你,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一件事,”洛瑶盯着她,问得十分直接,“给你提供盅虫与盅术那个人,是谁?” 夜阑芯怔了怔,她极快地瞥一眼洛瑶,面隐约露出松口气的神色来,“你问这个,我根本不知道。” “夜阑芯,或者我还是称你秦如意较合适?”轻蔑眸光自洛瑶眼底飞出,“你别以为有了现在这张堪称完美无暇的脸,你能骗过所有人。” “告诉你,我可以毁你的脸一次,自然也能毁它两次。”洛瑶蹙了蹙眉,显然也没了耐性,“你以为那个人的盅术能够一直保你的脸完美无暇?” “秦如意,凡事有利有弊。你难道还会天真的认为,借助盅术弄出这张脸能长长久久?” “你让宁弦对我用了同生盅,又妄图用忘情盅控制宁易非;你到底想做什么呢?昔年你与宁易非有婚约时,你嫌弃他;现在你走投无路了,换了张脸又想回来霸占享用他能带给你的荣华富贵。” “你觉得世真有如此便宜的好事吗?” 洛瑶冷眼盯着她,冷冷淡淡道,“我不管背后那个人帮你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管你与那个人之间互许了什么好处;我只告诉你一件事,那是前不久你小产之后,你这辈子再没有希望怀孕生下孩子。” 夜阑芯霎时心头大震,她瞪着洛瑶,下意识厉声反驳,“你胡说!” “我怎么会胡说呢。”洛瑶嘲弄地看着她,声音轻柔动听,“因为我早防着你拿肚子对付我,当初你不拿这事栽赃我还好;一旦你真这么做,我对你的防备自然也起作用。” 许夜阑芯对付她? 她还得傻傻让夜阑芯欺负? 洛瑶冷笑一声,看着夜阑芯面如死灰的样子,心里隐约有些快意,“我的防备,是让你一旦利用小产陷害我之后,再也无法生育孩子。” 夜阑芯晃了晃,忽指着洛瑶,声嘶力竭大喊,“你撒谎。” “我没必要撒谎。”她越激动,洛瑶越平静,“还有,你若不希望看到你这辈子唯一的孩子死在你面前的话,最好痛快老实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洛瑶漠然掠过她泛白又掺灰的脸,朝外面拍了拍手。 一会之后,见有人将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子送到了门口。 当然,没将孩子送进里面,却也能让夜阑芯看清那孩子的长相。 “怎么样?现在想好了怎么回答我吗?”洛瑶挥了挥手,外面有人又将孩子带走,“是知道?还是依旧坚持不知道?” 自从看见那个男孩子之后,夜阑芯抑制不住一直浑身发抖。 “你、你怎么知道……?”震惊失神之余,夜阑芯咬着舌头,差点直接坦承这事。 “怎么知道你藏得那么严实的孩子是你儿子?”洛瑶漠然打断她,“秦如意,你难道不知道有句话叫:世没有不透风的墙!” 第959章 会有人愿意 洛瑶想起前世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事情,在听闻宁易非说眼前这个女人已经生了一个儿子,并且是她曾经见过的孙虎时,那些盘旋她心头多时的疑惑才豁然开朗。 原来辈子,眼前这个女人不仅早与宁弦勾搭在一起,而且还早暗通款曲,为宁弦生下一个儿子来。 起会让宁弦忌惮的安国公府,宁弦当然更放心已经没落只能拿他当终身依靠的平国公府。所以辈子,宁弦在铲除所有障碍之后,才会迫不及待弄个罪名除掉那些爱护她的亲人。 想到这里,洛瑶不得不感叹一下跟她前世几乎同样倒霉的宁易非。 秦如意这个昔日未婚妻,早给宁易非戴了绿帽子不说,还无耻的利用未婚妻身份出入卫王府,盗取军事布防图。最后,害得宁易非父母与兄长齐齐殉难于虎头山一役。 眼前这个女人,在辈子对宁弦可谓真正劳苦功高。害得宁易非家破人亡不说,一张军事布防图将先帝盘算多年的心腹大患给解决了大半。然后,又利用她推心置腹般的信任,轻而易举将墨家秘财巧取豪夺过去。 不过现在,在知悉自己再无望生育之后,她倒要看看这个女人眼里,是荣华富贵更重要?还是儿子的命更重要? “你若还想你儿子活命,痛痛快快将背后那个歹毒的人说出来。” 在洛瑶默然回想往事的片刻光景,夜阑芯心里同样辗转过万重波浪。 洛瑶再开口时,她心里已做了决定。 “什么孩子?我压根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夜阑芯装出无气愤的样子,“如果你硬要说刚才那个孩子是我的儿子,我也无可奈何。你若不怕伤害无辜会被天打雷劈,尽管对他出手。” 不能生育? 算她小产那会确实了洛瑶的暗算好了,有那个人在,她不觉得她以后真会生不了孩子。 至于刚才那个孩子……夜阑芯狠心地闭了闭眼,如果洛瑶真能狠毒对一个孩子下手,也是那孩子命该如此。 她万万不会为一个孩子受洛瑶威胁的。 只要她拒不承认,谁能硬将那孩子栽到她身?昔年那些知情人早结伴落黄泉了。 像她现在顶着这张陌生的脸一样,谁会相信她曾是先帝的妃嫔?谁会知道她曾是平国公府的嫡小姐秦如意? 即使卫王府那个男人站在面前,只要她拒不承认,他也绝对不会相信洛瑶所言。到时她稍加挑拨,宁易非一定会认为洛瑶在胡说八道。 等等,刚才洛瑶这个贱人说忘情盅? 想到关键处,夜阑芯强装镇定的脸,终于再次龟裂,再也装不下去。 “你说宁易非一直都知道我对他曾用忘情盅的事?” 洛瑶听着她颤抖不已的质问,只觉无好笑,都到这时候了,这女人还想着矢口否认来翻盘? “没错,他一直知道。”洛瑶好心坦白,眨着眼睛,还悠悠的再接再厉补充一句,“而且,孙虎是你儿子的事,也是他查出来的。” “不,你骗我!”夜阑芯大受刺激之余,失控得嘶声叫了起来,“他这两三个月待我那么温柔,他怎么可能是假装的。” “对,一定是你妒忌,你想重新把他抢回去才故意编谎话骗我。” “装疯卖傻?”洛瑶唇边噙出冰凉浅笑,“秦如意,事到如今,你觉得这么做还有意思吗?”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夜阑芯歇斯底里的大叫大嚷着,她两眼凶光一闪,突地冲过去用脑袋撞开洛瑶,然后撒开脚丫不管不顾往外跑。 她边跑还边大声叫喊,“快来人啊,前卫王妃发疯了,她要杀人啊。” 洛瑶猝不及防之际,几乎被她撞。当然,洛瑶没被她撞到,但为了闪避也不得不往旁边退了退。 待朱雀扶稳她,再顾往外逃跑大喊的夜阑芯时,已经引来不少动静。 “小姐,现在怎么办?”那个女人,还追不追? 洛瑶微微眯了眯眸,淡然笑道,“不用管她。” 夜阑芯,不,秦如意以为她还有机会逃出去继续享受她念念不忘的荣华富贵吗? 出了这屋子,等着秦如意的——也不过一场残酷的死亡而已。 为免秦如意抵受不住将真相供出来,背后那个人肯定会出手结果秦如意。她现在要做的,是安安静静在暗处等着,等那个深藏不露的人浮出水面。 如洛瑶所料,背后那个隐藏得极深的人果然对秦如意出手了。但是,让她意外的是,秦如意死了,她却仍旧不知隐藏背后搅风搅雨的人是谁。 洛瑶蹙着眉,心里隐约有些懊恼,“真是失算,都忘了那个人极擅盅术。”而秦如意原本,恰好利用盅虫改头换面。 那个人只怕躲在暗,能利用盅术遥控要了秦如意性命。 洛瑶沉吟片刻,眼底懊恼淡去,继而泛出极浅的自信光芒来。 “好在我事前做了两手准备。秦如意至死不肯吐露那个人,总有一个人不会同样铁石心肠的。” 秦如意只怕算到死都想不到,她那日在那间幽暗屋子内逼问背后使盅术的人时,正正选了个十分巧妙的地方。在那间屋子不远处,哦,确切来说,应该是一墙之隔的地方,在她巧妙安排之下,有个人默默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这里吧?”打定主意,洛瑶再次踏进久违的暗牢里。这个地方一直关着宁弦,她与宁易非大婚后,几乎将近一年都没有再来过这里了。 关在暗牢里的男人听闻她的声音,似乎过了半晌才迟钝反应过来。 他缓缓抬起头来,空洞无神的眼睛好半天才将焦点凝聚在洛瑶身。 他原本清瘦俊朗的脸庞,此刻布满了皱褶,看起来如六七十岁的老翁一样。 洛瑶放眼望进去,乍然看见这张又脏又老的脸时,都惊得心脏猛地缩了缩。她不再踏进这里之后,刻意不再听与眼前这男人有关的任何消息。她实在没想到,不过关在这里短短年余时间,他竟然会变成这样。 若非知道这地方他绝对逃不出去,她都要怀疑里面的人被换掉了。 “你想知道那个人?”许久之后,牢里的人才嘶哑低低发声。 第960章 一个请求 大概太久没与人说过话的缘故,他的嗓子都似被什么咯坏了一般,这声音沙而哑,听着让人难受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洛瑶眸光暗了暗,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直截了当道,“对!” 宁弦没有立刻说话,他沉默着似乎在组织语言怎样表达内心感受。洛瑶冷眼掠他一眼,也没有开口催促。 过了老半天,那令人无难以忍受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你能保证善待那个孩子吗?” 保证善待? 洛瑶心里冷笑,他以为他是谁?那个孩子又是她的谁? “不能!”洛瑶掠眼过去,冷冷拒绝。 关在暗牢里除了脑袋浑身皆动弹不得的男人似乎很意外,他维持着一个古怪偏头的姿势,张着嘴巴,许久才黯然颤着嘴唇,嘶哑着声自嘲道,“也对,他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保证善待他,但是,若你给了我想要的答案,我可以保证不为难他。”洛瑶虽没将后半句说出来,不过她相信宁弦肯定能听明白。 他不给她答案,她非但不会善待那个孩子,还会将那孩子带到他面前,让他亲眼看着如何折磨那个孩子。 要知道,这世有狠心的父母,自然也有顾念血脉骨肉的父母。 像秦如意那样只顾自己荣华富贵的女人,毕竟是少数。 而据洛瑶对宁弦的了解,这个男人再过得生不如死,面对仅剩的血脉骨肉,心里依然还有割舍不下的情怀。 所以秦如意那么痛快的被人杀死,她心里除了有那么一点点懊恼之外,并不觉得有多少遗憾或者焦躁。 毕竟,宁弦还活着。 宁弦偏着头,两眼浑浊又空洞的“望”向某处。也不知他在衡量什么,过了许久,大概明白他没有半点筹码跟洛瑶讨价还价,遂扯着嘴角,缓缓开口,“好,你是想知道我以前种在你身的同生盅有没有办法除掉,对吧?” 这件事,是洛瑶首要关心的事。揪出背后那个深藏不露的人还重要。 她心头一紧,眸光隐隐冷了冷,“没错。任何一个人知道自己体内养着一条虫子,都会觉得恶心。” “其实你一直没有再来这,心里是不是早怀疑种在你体内的子盅已经死亡?” 洛瑶眼眸微缩,声音骤然又冰又厉,“我没兴趣在这听你废话。” 宁弦似乎想笑,但扯动嘴角肌肉之后,露出的笑容却哭还难看;看着他又脏又老的脸,洛瑶从那满是皱褶的轮廓只看到了恶心,甚至隐隐有些毛骨悚然。 “那好,我不说废话,不说废话。”宁弦似乎怕她发怒,更怕她突然将那个孩子带到他面前。因而立即带着讨好意味卑微放轻了声音,却有些语无伦次说道,“种在你体内的子盅早已化灰了。” “真的,你相信我。是因为子盅先母盅而亡,我才会遭母盅反噬。如今我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我的意思是我的样子是不是衰老得跟我年龄十分不符?” 洛瑶抿着唇没作声,但戒备愤怒的情绪却淡了些。 “其实你若今天不来,说不定过两天我被母盅反噬给咬死了。”他正说着话,脸突然现出极度扭曲的神情来。 接着,从他布满痛苦的脸还现出万分狰狞之态,他额头与脸颊各处瞬间滚下豆大汗珠。 他浑身筛糠似的颤抖着,大概因为洛瑶站在面前,他即使痛苦得难以忍受也一直死死咬着牙根,楞是没有发出半分痛苦呻吟来。 洛瑶眼底浮出淡淡惊愕,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一会之后,原本怀疑的天秤开始慢慢往相信这边倾斜。 宁弦痛苦难当的紧咬牙关,这过程大约持续了一刻钟。才见他脸可怖的扭曲渐渐平复。 “现在,你相信我了吗?”喘着粗气,宁弦甚至连眼睛都还睁不开,已经迫不及待向洛瑶求证,“我真没有骗你,你体内的子盅早死亡了。” “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这种结局,不过现在看来这结果并不坏。”他颤颤苦笑一声,嘶哑发软的声音隐约透出一股解脱的欢慰,“这样,即使我死了,你也不会受到影响。” 被关在这暗牢的漫长时光里,过往一切似乎都在他脑海里褪色淡却。唯独那一年在苍山行宫,那一夜他扭头偶然望见摇曳烛火里如青竹傲立的清卓少女,那一抹清贵骄卓的倩影却似隽刻在他脑海一样。 他身陷囹囵的时间越长,那抹在暗夜里发亮的娇影在他心头越清晰。 他从来,没想过真要她死。 洛瑶没看清他眼神,因为他此刻还阖着层层打褶的厚重眼皮。但从他释然的语气里,她听出了忏悔与放下的意味来。 她心头蓦然紧了紧,一刹眼眶隐约有些酸胀发热。 她连忙深吸口气,极力将那股将要破眶而出的液体逼迫回去。 她与这个男人从前世纠缠到今生,如今终于也可放下了……。 不必再细看,洛瑶知道大概今天她离开这里之后,里面那个男人也会化作这世间一缕风,或者一抷尘。从此或飞扬于天地,或湮灭于混沌。 “但是有一件事,实在很抱歉。”宁弦的喘息平缓了些,音量明显弱下去,“同生盅确实是秦如意那个女人交给我。可我也不知道隐藏深处擅盅术的那个人是谁,我起初也怀疑秦如意刻意隐瞒。” “后来经我百般试探与查访,确定她也不知道。”他轻笑一声,此刻的笑声平和而淡泊,大概放下心执念,什么都不在乎了。笑声便可自生平淡通透,“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一旦种在你体内的子盅死亡,而你不受影响的话,我便得承受母盅反噬的结果。” “虽然,我也查不出背后那个深藏不露的人是什么身份来历。不过我昔年不懈追查,也算探到一些蛛丝马迹。” 说到这,他忽地停了下来,隐含期待的双眼散发着点点凝聚微光,“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生怕她误会,更怕她连听也不听一口拒绝,他连忙又道,“一个卑微的,绝不会令你为难的请求。” 第961章 立后 洛瑶半垂眼眸看他,没作声。 她幽暗眸光漾在澄澈清泉里散发出别样魅惑的神采,宁弦看得一怔,随即心头一片柔软。 能在死前看见她这样子,能清楚记住她这样子,也是好的。 “请你将那个孩子送给普通人家收养,让他在平凡快乐地度过自己一生,永远不必知道自己父母是谁。” 这个请求——让洛瑶心里有片刻诧异。她还以为他会求速死,或者求她临死前再让他见一见那孩子。 没想到,前世可以冷酷任他人闷死她腹胎儿的男人,这辈子临终前也会有慈父的柔软心肠。 洛瑶不知该感到高兴还是讽刺,总之这一瞬面对这个已然面目全非的男人,她心情复杂得很。 好半晌,在宁弦忐忑期盼的眼神下。虽然她没看他,但她感受得到他身散发出来的强烈不安与期盼,她轻轻点头,不带情绪道,“这事,我可以答应。” “真的?”宁弦惊喜过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微微一顿,他语气凝重下来,“虽然我也查不出那个深藏的人,但从蛛丝马迹,我发觉不管是我还是秦如意;或者还有其他人,在有意无意之大概都被当成棋子利用了。” 他垂着眼默了一会,“也许那个人跟我们有仇……哦不,也许与我们天泽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所以他一直隐在暗处,利用京颇有势力的众人各自需求,而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与……天泽有仇?”洛瑶心头突地微生寒意,她沉默下来,将近些年京城发生的影响颇深远的事情都默默在脑里过了一遍。但一时半刻,也没有什么明晰的证据将那些散乱的事联系起来。 “行,这事我记着了。”她说完这话,背过身去走了几步,又微微顿了顿。但最终没有回过头去再看那个人一眼。她纤细又笔直的背影在宁弦眼里渐行渐远,直至再也看不到半片衣角。 秦如意那个女人死了,同生盅也不复存在了。虽然还揪不出深藏暗处那个人,但好歹也有了大致调查的方向。洛瑶这般想着,面冷凝之色散去,脚步渐渐变得轻快起来。 没有了“夜侧妃”这个第三者横亘其,宁易非为免洛瑶委屈更为免日后她遭人垢病,特意在人前做了场隆重的戏。一场求她原谅求她回心转意跟他回卫王府的大戏。 于是,在他再三恳求下“被打动”的卫王妃,终于破涕为笑跟他重归于好,也高高兴兴回了卫王府。 对于这件事,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 洛瑶不管背后愁那个人是谁,她只管欢喜与宁易非过他们的日子。 而宁易非经过“夜阑芯”这个硬被塞到身边的女人之事后,原本尚对宁煜这位新帝有容忍之心的卫王殿下,再也不乐意继续“软弱”忍让下去。 这天早朝,宁煜自进入金銮殿开始,一直觉得自己鼻子发痒十分不舒服。强忍着不适匆匆讨论决断重大政务之后,他给身后的太监使个眼色。 “有事奏,无事退朝。” 太监的声音尖锐绵长,不过在贯穿大殿之际,却见有人神色一动便准备出列。这时,宁易非似笑非笑掠了眼龙椅的帝王,一直强忍着的宁煜忽地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而朝臣,礼部尚书已然出列朝宁煜拱手作揖,“陛下,臣有事启奏。” 他的声音刚好将宁煜隐忍的喷嚏声盖了过去,这才不致让宁煜在金銮殿内朝臣当前当众失仪。 “林爱卿有何事启奏?”宁煜极快地蹙了蹙眉,压抑着心头怏怏不耐,仍表现出帝王威严又不失温和的一面。 “陛下登基已逾年余,如今国泰民安,内外一片大好。再过几年,陛下便届不惑。臣以为,无论是为陛下本身,还是为我天泽江山社稷万代基业着想;陛下你都该尽快立后。” 礼部尚书洋洋洒洒说完这番话,也没留意宁煜什么变化,巍巍屈膝当殿跪了下去,深深伏首再求,“臣,恭请陛下尽快立后,以保我天泽万代基业能代代传承。” 其他朝臣迅速的交换着眼神,很快在金銮殿内跪倒一片,人人口都高呼着,“臣等恳请陛下尽快立后,以保我天泽基业永固。” 立后这件事,当然不是众臣第一次提。但在金銮殿一齐跪倒,却还是第一次。 宁煜脸色刹那铁青,他望了望宁易非,脸色又转变成沉黑之色。 这是逼迫! 他们竟然敢! 宁煜怒不可遏地扫过众人头顶,低沉的声音透出咬牙切齿的意味,“朕如今不过二十有五,你们担心天泽这江山后继无人?” “即便他日朕横生意外而死,皇室子弟有才能者亦皆是。你们——倒朕还心急?” “难道是盼着朕早死?” 朝臣在他强大气势威压下,俱不由自主抖了抖,还异口同声道,“臣等不敢。” “不敢?”宁煜怒极哼了哼,“你们已经这么做了,还有什么不敢?” 宁易非忽抬头对他深幽不见底的目光,并无惧他凌厉威迫的气势,淡淡道,“陛下现在确实年轻力壮。但现在国泰民安,陛下又届适婚之龄,为何迟迟不肯立后?即便不为后继无人,陛下的后宫也空缺得够久了。” 宁煜微微蹙眉掠望过去,两人的目光在大殿空相遇。片刻功夫,已然无声来回交战了数个回合。 默了默,宁煜绷着脸,极度不悦道,“这是朕的家事,众位卿家好好关心国事,把自己的政务做好够。” 宁易非唇边噙出若隐若现一抹讥嘲冷笑,“陛下是我们的陛下,全天下的百姓都是你的子民;陛下的家事,当然不仅仅是你的家事;还是事关国运的国事。” “臣,恳请陛下为了我们天泽所有子民着想,早日立后。” 其他朝臣几乎同时七嘴八舌道,“臣附议。” “你们——”宁煜看着底下这群似乎铁了心还罕见齐心逼迫他的朝臣,一张俊脸青了白,白了红。尽管气怒火烧,他抬手指着底下这群人,却楞被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第962章 祸水 宁易非淡淡阖下眼睫,掩着眼底似有若无的讥嘲。 礼部尚书却趁热打铁再提,“臣这段时间已基本将京适龄未婚嫁女子的情况做了调查记录,稍后,臣会将各府各家姑娘的画像呈。” “陛下粗略甄选之后,再由太后牵头举办一场宫宴,到时陛下再亲自过目挑选。” 他一句接一句,连珠炮似的,完全不给宁煜插话打断的机会,“只要遇合适的姑娘,到时陛下除了挑选出宫人选之外;也可顺便多选几位妃嫔充实后宫,好让她们尽早为陛下开枝散叶。” “陛下后继有人,是我们天泽万世基业后继有人,陛下之福,是天下万民百姓之福。” 宁煜大概从来没听过这位年近六旬的礼部尚书一口气,能如此麻利说出一大段话;怔了半晌,才终反应过来。 但他反应过来,这位老尚书也将今天想说的话说完了。 宁煜想要再反驳,张了张嘴,最终只能悻悻闭。 连各家各府有哪些适龄待嫁姑娘的底细都摸清,甚至连画像都让人准备好了。他再坚持拒绝立后又如何?这事,他拒绝得一次两次,却拒绝不了他们契而不舍的无数次。 除非……。 宁煜颓然放下手,恼火又复杂地打量一眼宁易非,心烦意乱地摆摆手,让众臣散朝退了出去。 看看吧,先遂他们的愿,将这事慢慢拖着。 他答应立后,也不是说立刻能选到合适人选的。作为未来的一国之母,条件苛刻些,标准要求定得高些;这本也无可厚非,不是吗? 宁煜打定主意,先以拖字诀来稳住这些瞎操心的大臣,心里烦躁到底散了些。但他负手在御花园里走来走去,想到宁易非云淡风轻傲然对他挑眉的样子,他心头痛快不起来。 “这件事,一定有他暗煽风点火。”宁煜蹙着眉低喃,随意站在一株相思树下,抬头眺望的方向,不自觉便落在卫王府那头,“朕的心思……他完全知悉了?” 想起昔日他与宁易非从小玩大的情谊,俊脸微微闪过一丝犹豫。但一瞬,他便又将犹豫完全压了下去。 “算背负骂名又如何?历史向来由胜利者书写。除了她,我可以将任何东西让给他。甚至这天下,只要他乐意,我也可拱手相让。” 但是,那个人——那个在他情窦初启之路点起第一盏温暖明灯的娇影,无论如何,他也割舍不下。 可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对宁易非彻底死心离开宁易非身边?又怎么做才能令她心甘情愿欢喜站到他身边? 宁煜烦乱的在御花园站着吹了半天的风,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次利用堤坝之事将宁易非远远调离京城,还在那两人之做了那么多事情,结果仍旧功亏一篑。 她还是毫无芥蒂的回到宁易非身边去,而他——依然每夜孤独守在这座金壁辉煌的冰冷牢笼里。 想到之前发生种种,宁煜忽然想起他无意得到的消息,知道夜阑芯那个女人其实是当年利用过他的秦如意……。 按了按额角,他沉着脸,心烦意乱往某个地方走去。 “陛下?”宁煜来到那个布置精巧的屋子外,却又在窗外站了半宿没进去。还是洛隐无意望出去才发现他,惊讶之余,她立即谦恭推开门往旁边让去,“你请进。” 宁煜倨傲地点了点头,负手缓步踏入屋内。 奉清茶之后,洛隐瞄见他愁眉不展又夹杂着难平的怒色,因而试探的问了一句,“陛下有心事?” 宁煜握着茶杯,不置可否地看她一眼。 他不解释,那是默认。 洛隐心头一松,姿态越发放得温和谦恭。她转了转眼睛,柔声道,“若不是政事,陛下也愿意的话,不妨说出来给奴才听听。奴才未必能帮得忙,不过当个合格的听众还是可以的。” 以退为进的手段,她跟在他身边那么久,自然已经运用得炉火纯青。 只要宁煜愿意开口将事情告诉她,之后肯定会询问她的意见。不管哪一回,她都在不动声色引导着,将自己的心思巧妙转变成他的意愿。 她的主意,由他这个九五之尊去执行,成功率自然大许多。 宁煜握着茶杯,默默打量了一眼微光与那个人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心神一阵恍惚。他闭了闭眼睛,垂下眼眸,已如洛隐所料,缓缓开口,“今日早朝,武百官竟同时逼迫朕立后。” “立后?”二字轻轻辗过舌尖,洛隐便觉心头一阵切肤的痛。 洛隐明白了,眼前这个魅力与身份皆居绝顶的男人,一心要为她那位大姐姐空置后宫,又怎么会肯依了那些朝臣所请娶个不相干的女人进来? 全朝武都与他对着干,所以他才心烦意乱走到她这里来。 是不是在他心里,她已经占有了不可或缺的一席之地?每每他有烦心难决之事,他都会下意识走到她这里来。 想到这里,洛隐心头浮淡淡甜蜜与浅浅窃喜。 但目光不经意触扫他沉凝为难的眉眼,她心里那一分窃喜立刻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没完没了的钻心疼痛。 猝不及防绞入心肺的痛楚,狠狠提醒着她,眼前这个男人离她还很远很远。 她垂着眼眸,用力咬了咬舌尖,借着瞬间渗出口腔的甜猩味,她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跟平常一样平静柔和,她不能让他看出异样。 不然的话,他绝对会毫不留情将她赶离这里。 “陛下早晚得立后,这事应该算不烦恼吧?”她抿唇轻笑,眼神恬静柔和得像一汨阴冷的月华,“不过立后这事是关乎国本的大事,自是马虎不得的。” “陛下可以慢慢挑慢慢选,总得挑出个能当得起一国之母的姑娘才行。” 宁煜冷淡瞥过她柔和的脸,眼神并没什么波动,“朕也是这么想的。” 拖字诀? 看来他来错地方了。 洛隐将他眼底闪过的失望看在心里,也没打算一下直接给他出什么主意。 她柔柔挽着袖为他续了一杯茶,不动声色叹道,“一晃眼,所有人都长大了。连大姐姐都已经……,” 似乎骤然记起什么,她尴尬地笑了笑,不着痕迹将话题带了过去,“犹记得当年,奴才不过几岁大的小豆丁。乍然听闻虎头山一役,先卫王爷夫妇与当时的大公子……。” 宁煜心一动,眼底蓦有暗芒闪过。 第963章 情火挑动 翌日早朝,礼部尚书一点也不健忘,十分殷勤的又对宁煜旧事重提。 这一回,可不是口头提一提让宁煜早日立后而已;而是直接将这件事提日程,将各家各府适龄姑娘的情况整理成册,直接呈到宁煜面前案头。 刚开始,宁煜尚能敷衍着置之不理。但每日都演逼他立后的情景,他心里越来越狂躁。 这些日子一直盘桓在他心底那个念头,开始由微弱犹豫,渐渐往强大坚定的方向发展。而且随着朝臣“越积极”替他寻找匹配的皇后,那个念头越不受压制的冲头顶,并且开始慢慢占据主导地位。 “虎头山那一役,宁家军损失惨重;先卫王爷夫妇与当时的大公子也于那一役当遇难,每每回想起来,都让人唏嘘不已!” 洛隐那番听似随意的感慨,突兀地从他脑里蹦了出来。 宁煜捏着眉头,烦躁地扔下狼毫。目光无意掠过龙案一角的奏折与册子,有股难以发泄的怒火忽地“轰”一下烧了起来。 他猛地站起,微微眯起厉芒闪烁的眼眸,忽然将满桌子的东西全部扫落地。 “哗啦”一声躁响,自登基以来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帝王,竟然在此刻勃然大怒。这一扫,惊得努力缩在角落降低存在感的太监禁不住心惊胆战的抖了抖。 但宁煜眼下怒气正盛,谁也不敢这时候站出来触他霉头。 他扫一眼零乱落地的东西,皱着眉头负手大步走出了御书房。 “朕既然贵为天子,整个天下都是朕的;为什么朕还要承受求而不得之痛?” 不,他若不能舒心,别人只能过得他更倒霉。 他在树下站了站,寒光自眼底射出。他望着某个方向,坚定的稳稳迈开了脚步。 这一夜,宁煜没有回他的寝殿休息。而是泛着几分缅怀的神色,慢慢一步步重温他儿时经常玩耍的地方。 书房与后面的废园,无疑是儿时他与宁易非相处最多之地。 所以这一夜,宁煜在这两处地方逗留的时间也最长。 待到天际微微跃出一线浅青鱼肚白,他眼眸深处原本的怀念之色,随着天际那抹白越来越亮便慢慢转变成了森然冷厉。眼眸里,冷厉幽暗的尽头,更藏着让人心惊的残酷浓浓杀机。 “天亮了!”他仰望天边破开黑幕跃出的亮光,站起来拍了拍衣摆粘连的草屑。垂眸,掩埋森厉冷酷,迈开脚步,一步步坚实稳健的往金銮殿走去。 卫王府里。 紫纱帐内,洛瑶在鼻子一阵发痒里,蹙着眉有些抗拒的睁开眼睛。 “醒了。”男子侧着身托着脑袋俯视皱眉蹙眼的人儿,唇畔噙着浅浅的欢喜又慵懒的笑意。 洛瑶怔了怔才将脑茫然驱走,看着眼前含笑的俊脸,疑惑道,“你今天不去早朝?” “我休假。”宁易非隐下眸情绪,淡淡道,“你个小迷糊忘了我们今天要干什么吗?” 他原想直接辞去主管工部的职务,做他的闲散亲王好。奈何那位天子不乐意看他逍遥自在,死活不同意他请辞;在他费尽唇舌之后,才不情不愿的给了他几天假期让他休养。 洛瑶终于记起昨夜他似乎确实跟她提了那么一句来着,她平常可没这么迷糊,还不是他昨夜太热情……。 她有些恼火的掠他一眼,脸霎时飘过可疑绯红。 “那赶紧起来吧。”洛瑶推了推体型修长横亘在外的男子,嗔道,“一会天气该热了,我们赶路可不好。” 宁易非低笑一声,翻身下了床,“好,为了不热到我娘子,我们赶紧动身。” 两人洗漱用膳,也不过半个时辰,待太阳冒出头来,他们已然坐马车出了城。 游玩山水的愿望暂时实现不了,两人便趁着宁易非难得的几天假期跟到临渊水榭去。 到了临渊水榭那处闲人难以靠近的白屋,两人也不用任何人在旁边服侍,在白屋过起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你来烧火,我来炒菜。 这样你侬我侬,没有旁人打扰的平淡日子,两人却过得有滋有味,也不曾觉得有什么不适或辛苦。 瞄了眼挽着衣袖在洗摘青菜的男子,洛瑶含笑调侃一句,“你不是说带我来这里看惊喜的吗?我们在这都住了五天,我还没看到卫王殿下你的惊喜在哪?” “放心,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男子扭头看了眼被灶火映得脸颊红彤彤的姑娘,心里的温柔欢喜让他眼眸都泛出深情柔光来,“明天早晨你知道。” 洛瑶眨了眨眼,促狭轻笑,“宁易非,可不许赖皮啊。” 男子擦干手水渍,从后面环着她柔软腰肢,脑袋懒懒搁在她肩头,温热唇瓣不时擦过她敏感耳垂,他低哑轻笑,“娘子怕什么呢?怕我缠着你让你明早下不了床?” 洛瑶浑身难以抑制的微微轻颤一下,她咬了咬牙,连忙转身推开他,笑骂,“流氓!” 宁易非看着夺门而出的娇影,扬了扬眉,笑声朗朗直达天际,“我们是夫妻,我对你耍流氓不是应当的嘛。” 不过有了洛瑶严肃告诫,翌日清晨,宁易非自不敢再缠着她抵死缠绵不下床。 两人用过早膳,划着一只小舟游湖去。 “原来你说的惊喜是这片荷塘。”小舟在清淩淩的荷塘踽踽而行,洛瑶高兴得跟孩子一样笑弯了眉眼。 “你还记得这片荷塘一荷一藕都是我们亲手种的吧?你看现在它们已经开了花,还结了莲子,这不是最美好的生命状态吗?” “我们播下了希望,然后看着它们成长,看着它们结成了最美好的果实。” 洛瑶脸一热,似有所感般抬头看他,果然撞他火热含情的眸光。她心一动,这家伙该不会想与她在这……。 宁易非温柔凝着她,缓缓俯下头来。洛瑶看着他越来越近的俊脸,心跳莫名呯呯激动不已。 热烈暧昧的气氛无声在两人胸臆流淌,在两人的唇快要碰时。岸边忽传来衣袂飘掠之色,接着便响起一声清晰轻咳。 第964章 义无反顾 “咳,主子。”青龙低沉的声音听来十分别扭,“有情况。” 宁易非看了眼怀里吐气如兰的人儿,咬了咬牙,又恼又怒道,“你最好保证说的情况够重要。”混蛋,敢打断他们夫妻恩爱,看他改天不修理这没眼力的家伙。 青龙默了默,飘来的嗓音更加郁闷无辜,语速同时也更快了,“主子,纳真帕部突然越过防线偷袭;据目前的情报,沿线姬守的十八个村落都已被他们抢掠一空。” 他微微一顿,声音沉了两分,“那十八个村落的村民,除了逃出极少数的人外,其余等人不论男女老幼全被屠杀。” 他低沉的声音更多了几分沉重与愤怒,“附近守军根本无力抵抗,不足两天几乎全军覆灭。按照眼下的进程,纳真帕部的军队已以拉枯吹朽之势挺进天泽腹地。” “据估计,不出两日,他们会进攻我们天泽东疆第一道重要防线——春风渡。” 宁易非的脸色一下变得凝重起来,春风渡虽然是个不起眼的边关小城,但它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若外敌叩不开春风渡的城门,想要进入天泽的腹地,只能绕过峭壁与大山,到偏西的防线再寻突破口。 “纳真帕部离春风渡可不近,如果他们是为了抢掠粮食或者占领城池,也不该选择易守难攻的春风渡来开战。这里面是不是另有内情?” 外敌叩关,那个外敌还不弱,宁易非自然没有心情再与洛瑶泛舟。 “主子,我们的人暂时还没传回更多消息。”青龙见两人了岸,低着头边说边退走。 “不过这事,事态严重。急报应该不到半日传回京城,主子你的假期大概要提前结束了。” 算宁易非领职在工部,他身为掌握天泽半数兵马的卫王府亲王,这时也必得授君命提前召回。 宁易非不置可否地“嗯”一声,随后偏头看了看身旁的少女,“抱歉。”原本说好在这陪她多待几天的,转眼却要食言。 洛瑶了然地笑了笑,“理解。” “以后又不是没有机会再来,我们回去收拾收拾,一会回京。”话虽如此,可她看着宁易非神色冷凝的侧脸,心里却莫名浮出淡淡不安来。 不出所料,军急报两个时辰后呈到了宁煜手里。 他看过急报,立刻下旨召一众大臣进宫商议军情。当然,这种时候,没有人会忘记宁易非这个跺一跺脚天泽都要震三天的卫王殿下。 宁煜当即下旨将他召回京。 待宁易非收到圣旨,已经在回京的途。不过,他回到京,夜色已然降临。宁煜却没有让他回去休息的意思,直接派了内侍在卫王府大门外守着。 结果,宁易非连卫王府大门都没进,被连夜召去宫。 金銮殿内气氛凝重低迷,玉石台基,宁煜沉眉坐于龙椅之。 “陛下,卫王殿下求见。” 宁煜眼底暗芒一闪,大手挥了挥,“宣。” 一会便见大门外,有道傲然卓立的冷清身影踏着月华而入。 宁煜望着逆光而来的身影,眼眸微微一眯;殿内紧张的众大臣,看见宁易非到来,也有不少人莫名松了口气。 “臣叩见陛下。” “卫王不必多礼。”宁煜抬了抬手,便直接道,“想必卫王已知道纳真帕部突然举兵偷袭我天泽边防之事?” 作为掌管几十万兵马的实权亲王,如果连这种消息都不灵通,宁易非这个亲王也不用当了。 他没有隐瞒,当即坦承,“臣已听说,但尚不知具体详情。” 宁煜意味不明睨他一眼,沉声道,“具体详情,是纳真帕部率十万大军准备从正面主攻春风渡,想用强攻打开进入天泽腹地的防线。春风渡守军不过两万,若无援军,只怕不用十天;纳真帕部能夺下春风渡,打开进入天泽的大门。” 宁易非想了一会,才道,“陛下与众大臣一直在这商议军情,想必现在已得出结果?” “对策已商议出来,只不过……,”宁煜故意顿了顿,面露为难之色沉吟着。宁易非对他的心思却似仿若未觉,一直默然垂着头等他下。 沉默,一瞬凝重得如同能令人窒息的死亡阴影般在大殿内蔓延开来。 兵部尚书见状,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卫王殿下,军情紧急。我们刚才在这里商议的对策,一致认为唯有尽量抢时间增派援军。只有抢在春风渡被叩开城门之前,将援军派到春风渡,才能守住东疆这道最重要的防线。” 宁煜沉厉的声音也缓缓响起,“以各方军队驻守的情况来看,若从雁回峰抽调兵马过去增援的话,以急行军的速度,可抢在十日前赶到春风渡。” 兵部尚书立即站出来否定这个决议,“陛下,此举不妥。若从雁回峰郭将军手下抽调兵马急行军赶过去,虽能勉强在十日前赶到春风渡;但这是以春风渡当地守军尚能抵抗十日,城门不被攻破为前提的。” “如果春风渡的守军抵挡不了纳真帕部猛烈进攻,不到十日破城;到时即使郭将军手下的兵马急行军赶到春风渡,也无济于事。” “而且,退一步说,即使春风渡的守军能抵抗十日或者更长时间,能够坚守到援军到来;调派郭将军手下的兵马去增援,仍然不妥。” “以急行军的速度赶将近八百里的路,援军到达春风渡也会疲惫不堪;到时能不能应战还是个问题。既然如此,那这援军增派过去也没什么实际意义。” 兵部尚书拱手长长作揖,“陛下,如此一来;还不如调派在春风渡南面的驻军,或者调派北后方的宁家军。按两处驻军所在地与春风渡的距离,无论调派哪一方,都不必急行军赶去增援春风渡,也不必担忧到达春风渡后会出现疲乏不能应战的问题。” 驻守在春风渡南面的驻军,正是北堂牧所领的嫡系。 因而北堂牧一听,略作沉吟,便抱拳出列请旨,“陛下,刘大人说得有理。请你下令让末将领军前去增援春风渡。” 宁煜不露情绪瞥他一眼,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默了默,却问兵部尚书,“刘大人,纳真帕部所处的地理气候如何?” 第965章 计成 兵部尚书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起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宁易非却双眸一眯,无关紧要的问题吗? 不,宁煜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以前别人只看到这个人洒脱不羁的一面,却从没见识过这个人执拗近乎疯狂的一面。 若眼前这位老尚书还能想起宁煜未登基之前那个名号,一定会知道眼前这位年轻帝王是什么意思。 想当初,宁煜为了一只蛐蛐敢直接放火烧了别人一座大宅子。这种人,这时候问这话又岂会没有意义。 “臣记得纳真帕部所在的地理位置多山地与沼泽,气候则闷热又潮湿。”兵部尚书尽职的简略给出答案,随后纳闷道,“陛下现在了解这些是?” 宁煜似乎有意无意往殿华光灼灼的男子望了望,才缓缓道,“刘大人,从纳真帕部的地理位置与气候条件,我们可以推测出他们平时练兵的场地多处于什么样的条件;进而更可能准确推测出他们的兵马更擅长在什么地方,与什么样的对手作战。”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们要增派援军,自然得派出有能力与之抗衡的兵马过去才有用。” 兵部尚书受教地点点头,“还是陛下考虑周到。” 北堂牧忽地隐含歉意瞥了眼宁易非,他现在已明白过来宁煜不会同意让他带兵去春风渡增援。 他带的兵,更擅长在干燥酷热的气候条件下作战。而且,他时常练兵的地方,也不是以林地居多。 只有兵力人数四十多万的宁家军,才符合宁煜提出的种种要求。 所以,抽调前往春风渡增派的援军,非宁家军莫属。而领军去增援的主帅,除了宁易非之外,还能有谁? 兵部尚书心悦诚服恭维完宁煜之后,也终于迟钝的反应过来了。 一时间,明白宁煜用意的大臣们都纷纷拿目光往宁易非身瞄。 偏偏宁易非这个当事人却似对这一切无感一般,他笔直立于大殿,双目微垂。看似一副毕恭毕敬之态,是不知他眼下什么心思。 宁煜的本意,自然是通过他人的嘴逼迫宁易非亲自请旨领兵前去春风渡增援。 不过眼下看宁易非一副心事重重垂首缄默的姿态,他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知道自己非出声点明不可。 “卫王,军情紧急,增派援军之事宜早不宜迟。你对此有什么提议?” 宁易非淡淡道,“臣没有提议,一切听从陛下安排。” 言罢,他依旧恭谨垂着眼眸。不过嘴角隐隐勾出一抹浅淡讥嘲而已。 不是让他带兵去春风渡增援吗? 又想他心甘情愿,又不想自己背半分骂名,世间怎有两全其美的便宜! 宁煜默然打量他一眼,威严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头顶,“众卿家还有什么对策?” 除了尽快增派援军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狼子野心的纳真帕部进攻的步伐?一众大臣你看看我,我望望你,皆异口同声请求,“请陛下尽快向春风渡增派援军。” “那好。”宁煜喜怒不明地睨了眼宁易非,拿出了帝王该有的担当决绝来,“卫王听令,朕命令你明日起即刻加急带领二十万宁家军前往春风渡增援;务必将纳真帕部打出天泽,守住我天泽东疆大门,” “不坠天泽国威,不坠宁家军守家卫国之志。” 圣旨已下,皇帝的金口玉言,能容宁易非反驳说不吗? 自然不能! 不管内心情愿或不情愿,宁易非只能沉着前领旨,“臣领旨。” “工部尚书前听旨,”宁煜瞥过无声退下的男子,继续颁旨,“务必保证十日内将所需一应军需准备到位,及时运送到春风渡。” “户部尚书前听旨,”宁煜挥退拱手作揖的工部尚书,又道,“援军所需的粮草辎重物资等,你得保证三日内跟大军速度。” 宁易非无声朝高高在的帝王拱了拱手后,便转身走出大殿。 明天一早他得领军增援,从京城赶去宁家军驻地,再马不停蹄赶去春风渡;留给他与洛瑶相处的时间,很短暂很短暂,现在到天亮——也没剩几个时辰。 当然,宁煜看似若无其事大方放他离去,让他回府与洛瑶话别;但事实,他对其他大臣下旨时,心情已经焦躁不安,整个人都开始心不在焉。 他闭了闭眼睛,压抑着心底烦躁;在心里徒然长叹一声“罢了,且再留两个时辰给他们”,明日之后,他们——再会无期。 卫王府里。 洛瑶忐忑坐于窗前,闪动的晕黄灯火,将夜的静谧无声拉长;可那跳动的灯芯,却让她心神不宁。 “墨玉……。” 正欲唤人进来,却见男子俊华无双踏破黑幕大步行来。 她心神一松,随即含笑站起相迎,“你回来了。” “娘子,”宁易非扶着她双肩,用力将她抱在怀里,低哑嗓音里透着淡淡不舍,“明早天一亮,我要领军增援春风渡。我们……又得分开一段时间了。” “不,我们不会分开。”洛瑶从他怀里探出脑袋来,调皮的看着他,“我可以作为随行军医,跟你一块去。” 宁易非怔了怔,眼底虽有一刹心动,但随即便摇头拒绝,“不行,军不允许女人出入。” “宁易非,你忘了我早年干过什么吗?” 她八岁开始游历在外,多年来一直以男子面目示人,从来没被人怀疑过,也从没有人识破过她的真面目。 以男子面目混进军,这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宁易非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她纤手立时软软捂住他嘴巴,“别急着拒绝,听我说完先。” “你是军主帅,你的营帐是独立的;你身边也有亲兵跟随,带我这个亲随一块,有什么不可以?” 说罢,她微垂脑袋,掩着淡淡失望,幽幽叹息起来,“我再不想经历次你远在齐州的事了。” 她眨了眨眼,长睫恰到好处掩饰着眼底狡黠,还特意放软了声音带着些许撒娇意味说道,“你答应让我一块去吧,好不好?” 第966章 让她…… 宁易非看着她失望的脸庞,不禁心疼得一颤。他低低叹了口气,凝落她脸的目光满是无奈与宠溺,“你这丫头这副样子,让我还怎么拒绝?” 阴谋得逞,洛瑶心里嘿嘿一笑,面一本正经接话,“为什么要拒绝?有我这个多用途的亲兵在身边,你不是更能出色当好你的将军吗?” “况且,我还有一项别人无法替代的本事……。” 宁易非眸色一深,意味深长盯着她,“娘子这话我深表赞同。” 这话听着很正常,可洛瑶看他那眼神——认真里却透着幽魅情火;很明显,这家伙脑子里想的,跟她说的完全是两码事。 她哭笑不得的抡起拳头轻轻捶了他两下,嗔道,“宁易非,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去筹备明天出发的事了?” 都什么时候了,这家伙还在想那什么,真是……闻着肉香喊饿的色狼。 “不着急,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个多时辰,足够我们再做些别的事情。”看见她娇俏含笑的模样,他眼神一深,声音也哑沉下来。 “别,我们还得留着力气明天赶路。”洛瑶看见他眼底闪动的情欲,立即戒备的推开他,迅速如闪电般退开三尺。 然而,娇俏可人的小妻子,又如何敌得过起了色心冒了情潮的某狼? 似乎才刚合眼,这天亮了。 洛瑶揉了揉眼睛,有些恼火地瞪了眼已起身自行穿着的男子,不满地嘟嚷道,“都怪你,说了今天还要赶路!”昨晚还那么不知节制的累着她,瞧他神清气爽的样子,她心里觉得特别郁闷。 宁易非看着她眼下泛出淡淡鸦青,心里立时冒几分愧疚来,“对不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累着你了。” 不管累不累,洛瑶望了望窗外已经透亮的天际,也只能拖着疲惫下床梳洗。 然而,洛瑶才刚刚梳洗完毕,听闻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王妃?王妃?你起来了吗?” 听到朱雀焦急的声音,洛瑶心里立时涌出不好的预感来,“进来吧,我已经起了。” 朱雀推门而进,看见她已然换了男装,一副清秀小书童打扮;怔了一下,眼底浮淡淡挣扎与犹豫。 “说吧,什么事?”看见朱雀眼底为难,洛瑶的心更紧绷几分。不过她的声音听着还跟平常一样。 “王妃,”朱雀低着头吞了吞口水,有些艰难地开口,“在刚刚,大少爷派人过来——说是请你现在立刻赶回安国公府一趟。” “哥哥?”洛瑶一颗心已悬得老高,语气却急促起来,“他怎么了?” “大少爷没事。”朱雀听她语气着急,也不敢再迟疑了,“是老安国公,他、他临天亮时摔了一跤,听说摔到了脑袋,伤势有些严重。” 洛瑶心里咯噔一声,脸色一下沉了又沉。她闭了闭眼睛,犹豫一会,才问道,“大夫怎么说?” 其实这句话,她问也不过白问。 若非情况严重,她哥哥绝不会这时候派人过来催她回府。 朱雀道,“昏迷不醒,后脑起了大肿块;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永远醒不过来,那是性命危矣。 洛瑶想起那个总对她横眉竖眼的老头子,心里一时又慌又乱。 算那个老头子有私心,但那个老头子待她一直都不错;她身边的亲人本一个一个离她而去,难道如今她能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至亲这样撒手人寰? 可是,宁易非马要出发……。 咬了咬牙,她痛苦地做了抉择。 “去备马,我立刻赶回安国公府。”洛瑶吩咐完朱雀,又对外喊道,“墨玉,去前厅告诉殿下一声,我祖父出了意外,我不陪他用早膳了。” 她心乱如麻的咬了咬唇,强行将心底冒出的不安压下去,又道,“让他保重。” 转告这句话的意思,是告诉宁易非她无法陪他前往春风渡。 吩咐完毕,洛瑶立即马不停蹄出了府,骑马径直往安国公府狂奔而去。 皇宫里,宁煜知悉安国公让人请御医前往安国公府时,只轻轻挑了挑眉。从他低掩的眼底里,隐约有一抹意味不明的幽昧流光掠过。 但是,当他听说老安国公伤势极重,且重到性命堪忧时;他一直平静不见喜怒的俊脸终于倏然大变,霎时惊得苍白一片,“什么?消息没有错吧?” “不是意外摔一跤吗?怎么伤得危及性命如此严重?” 内侍小松子恭谨答道,“据说是摔倒时,后脑勺刚好磕到突起的石块。老安国公年纪又大,御医说他颅内可能积了暗血。若是无法引导排吸出来,只怕这一关老安国公会迈不过去。” 宁煜愣了愣,随后有些失神的挥了挥手。小松子躬了躬身,无声退到一旁安静站着。 空旷的大殿里,坐于紫檀御案后的年轻帝王,脸色冰寒得十分难看。不过他将大半身影都隐在微弱的光线里,谁也看不清他俊脸浮出浅浅内疚与莫名不安。 宁煜木头一样绷着腰端坐不动,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洛隐当时的原话来。 她当时是怎么跟他说来着? 她说,“大姐姐这个人对自己人一向护短;对至亲之人又极为在乎;她表面看似对谁都冷淡,实则是个十分重情重义的人。” “远的不说,说安国公府里,已经不问世事许久的老安国公,对谁都不太亲近;唯独对大姐姐这个孙女十分疼爱;那疼爱程度,甚至远超过对亲生儿子安国公。” 她还说,“试问若是大姐姐知道自己亲祖父出了意外的话,她又如何能安心?”离开京城? 宁煜拍了拍有些发胀的脑袋,他一定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来。当时听了洛隐的话,他心里明明清楚她刻意引导他去做那些事。 但为了将她留在京城,他还是鬼使神差的做了。 可是,他明确吩咐过只要稍微弄出点意外行。 为什么现在会弄到老安国公重伤昏迷? 不,昏迷还是其次;这伤,竟然严重到性命攸关的程度。 万一老安国公垮不过这坎而因此离世的话……。如果日后她不小心知道这件事跟他有关,她会不会厌恶他?甚至怨恨他? 第967章 沉重打击 宁煜坐立不安地捏着眉心,默默在心里祈祷:希望老安国公能够平安度过这次意外。 “来人,给御药房传旨,立刻挑出贵重的药材送往安国公府。” 有人应声,急急出去传旨了。 宁煜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心里的不安与焦躁似乎减了些。 安国公府里大门外,洛瑶一骑狂奔来到附近,远远望见洛璟焦急地在门前走来走去。 她心头一梗,突然整个人如坠冰窖一样。浑身不由自主簌簌发抖。 “哥哥!”嘴唇开合好几次,洛瑶才勉强发出打颤的声音来,“祖父……他怎么样了?” 明明十分简单一句话,她却哽咽着分了几段才说完整。 待骏马奔到门前,她急急勒停了马。等不及马完全停下,也忘了她不会武功,直接心急如焚从马背往下跳。 幸好洛璟反应得快,才在她趄趔狼狈摔倒前扶住她,“小心。” 洛璟一声低沉关切,立刻引得洛瑶心头泛酸眼眶发热,她跄踉站好,连拽带拖的往里面冲,“哥哥,祖父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听出她发颤的声音里饱含害怕,洛璟突然有些后悔将她叫回来。 如果他没有派人赶去卫王府,依着她的性子与对宁易非的感情;现在她已经乔装改扮跟在宁易非身边离开京城了吧? 万一祖父他……。 看见她焦灼泛白的小脸,洛璟暗摇了摇头,连忙将这些负面情绪甩去一边。 “他还没看到我成亲,还没抱曾孙,怎么舍得这样沉睡不醒!”洛璟平静道来,这话也不知是为了安抚洛瑶,还是为了安抚自己同样惶惶着急的心。 “你放心吧,他肯定会没事。” 洛璟与她边往雅苑走,边轻声说道,“不过,宫里的御医说祖父后脑极可能积了暗血。但以他的医术又无法确定这情况,而且,算确定这情况,也没办法将积在里面的暗血引出来。” 默了默,他警惕地往四周望了望,特意将声音压得低又低,“另外,以免将来有人怀疑你;我已经让人往外散布消息,以重金聘了位江湖医术高明的大夫前来府里。” 既然宫御医对老安国公的情况束手无策,这事只能洛瑶亲自阵。 有这个消息在外,将来算洛瑶将自己祖父医治好,也不至会引人怀疑到她身。她明白洛璟是为她好。 这个时候,他还不忘顾及她日后安危,可见洛璟现在心虽慌却不乱。 洛瑶心里一暖,勉强挤了抹笑容出来,“多谢哥哥。” 洛璟默然看她一眼,“傻丫头,哥哥保护妹妹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跟我哪用得着说谢谢。” 有哥哥保护真好。 洛瑶心里一酸,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好,以后我再不跟哥哥客气。” 说话间,两人已经赶到了雅苑。 看见老安国公毫无声息的安静躺在床榻,洛瑶立觉心头一阵难受的抽痛。 不过,这时候她没有时间难过。 “哥哥,我要开始了。”她冲洛璟点点头,洛璟立刻会意的往外打了个手势。 手势一落,他早安排好的人立将雅苑防护得水泄不通。没他允许,任何人也休想靠近雅苑半步。 洛瑶仔细诊断过后,发觉自己祖父的伤势确实十分严重。 为了将后脑积压的暗血引出来,她思索过几个方案之后;决定还是冒险在后脑切开一小块,然后利用细管与银针为介将里面积压的暗血引导出来。 这种治疗方法,她以前曾在一个重症病患身实施过。虽然当时她只有五成把握,不过在征得患者亲属同意之后,她还是动手开始了第一次治疗。 万幸那个病患年纪不大身体又强壮,而亲属对那个病患的护理也十分仔细心,在五成把握的情况下,那个病患仍被她救活了过来。 洛瑶将锋利的薄刀用烈酒擦了数遍,才预备给老安国公动手开切口。 虽有成功的案例在前,可以前那个病患与她毫无关系。她医治时自然可以冷静以对,但眼下这个人,年纪一大把身体又不太好,还与她有最直接的血缘。 洛瑶闭了闭眼,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慢慢让自己紧张浮躁的心沉淀冷静下来。 她不能将眼前的老头当成她亲人,只能将他当成与她没有关系的普通病患,不然她没法冷静下手。 待她冷静到能完全抛开心担忧与紧张,这才默默再次拿起薄刀。 一个时辰后,她闭眼睛神色疲惫的累得瘫在椅子。 洛璟焦虑又担忧地看着她,嘴巴动了好几次,最后楞是将声音吞了回去。 洛瑶睁开眼,一下看见面容冷峻的男子焦灼地站在她面前。她捏了捏手腕,淡淡笑道,“哥哥,祖父后脑的暗血已经排出来了。” “不过后续的恢复情况如何,还得密切观察。”她默了默,又道,“哥哥不用担心,我没事,是昨晚没睡好,今天又遇这样的事……回头我休息一下行。” “让安嬷嬷在祖父寝房外间铺张软榻吧,我要在屋里亲自守着他。” 洛璟听了这话,心头猛地狠狠揪紧。 “瑶瑶,你别隐瞒我。祖父的情况——是不是不太好?”按理说,后脑的暗血排出来,最坏的情况不是已经熬过去了吗? “是不太乐观。”洛瑶看着他满含忧虑的脸,苦涩低叹口气,“主要他年纪大了,而我的治疗方法又有一定风险。” 洛璟怕她将责任尽往自己身揽,忍不住心疼的安慰她,“瑶瑶,你尽力行,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不管将来结果如何,这都不是你的责任。” 洛瑶眼眶一热,有晶莹水光又忍不住沾睫毛,“哥哥……” “祖父会没事的,瑶瑶,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祖父。”洛璟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瞬间有说不出的心疼与自责。 他应该安排多几个会武的年轻人在雅苑,如果出事之前他不顾祖父反对做了安排,或许不会弄成如今这模样。 洛瑶触动愁肠与软弱也不过在他面前而已,而且这种软弱的情绪瞬间被她压下去了。 她同样不希望在他脸看见半分自责。 “哥哥,有我们在这一起守着,祖父一定会没事的。” 第968章 连她也出事 洛璟与洛瑶对望一眼,两人皆从对方眼里看到殷殷鼓励之意。 “对,祖父会没事的。” 他们互相鼓励着、努力着、期望着,相信这世间会有迹。 接下来,洛瑶直接住进了雅苑,在老安国公寝室的外间铺张软榻将着近身照顾。 其实她真正能躺下休息的时辰并不多,而算真能平躺下来,也未必能合眼入睡。她想起日夜赶路率军前往春风渡增援的宁易非,心里除了难以抑止的刻骨思念外,又隐隐多了重担忧。 一个人若是思虑过重,自然容易影响到身体。再加洛瑶本来极耗心神与精力来照顾老安国公,如此一来,不过短短几日时间,她整个人看起来便瘦了一大圈。 洛璟看着,心疼得不止一次表示要代替她来照顾老安国公。 为了这事,兄妹二人不止一次起过争执。 如现在,洛瑶看着坚持要留下来的男子,低声叹息着劝道,“可是哥哥,祖父现在的情况还不稳定,你又不懂医术,你留在这里陪着我耗也没有用。还不如回去好好休息,可别忘了,我们现在谁都不能倒下,尤其哥哥你。” 洛璟看着面容苍白眼下又泛着暗青的姑娘,心里疼得一阵一阵难受。 兄妹二人在外间低声说着话,安嬷嬷却忽然从里面走出来,“王妃……。” 洛瑶一见她的脸色,便知里面定然是她祖父情况不好。 她看了眼洛璟,没再劝。抿着唇,快步走了进去。 起初这几天,老安国公熬过了切口化脓的最危险时刻;但是,他的情况仍旧不容乐观。只要一天人还没醒过来,这危险一天也不算真正过去。 当然,算真的清醒过来,也不表示人能恢复到以前的正常样子。 这也是洛瑶坚持时刻要守在屋里的用意。 待她好不容易用金针渡穴再次稳住情况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她收回最后一根金针,整个人都累得连站也没力气站稳。而她身衣衫,早在她施针时被汗水浸透了。 洛璟在外面看见墨玉将人扶出来,心头再次震得五脏六腑都痛起来。 “祖父暂时没事了,你不用太担心。”即使累得不想说话,洛瑶还是勉强挤了抹笑容出来安抚他。 洛璟沉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别说话,先歇息一会。” 洛璟点点头,便阖眼睛沉沉睡去。 像这种随时需要洛瑶以各种手法施救的情形,三不五时会演一次。而每一次,都损耗她极大的心神与精力。 如此一来,洛瑶整个人消瘦得更加迅速。 到了第八天,她姑算着宁易非应该已经领兵赶到了春风渡。这天夜里,她更是合眼皮也没法真正睡过去休息。 战场刀枪无眼,不管什么样的战争向来都死伤无数。而她又不在宁易非身边,且眼前还隔着千山万水,想要得知他一星半点安好的消息都极不容易。 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自己给自己打气:宁易非,你一定会好好回来的。 嗯,我也不能倒下。 祖父还等着我来救呢。 如此反复默念数次之后,她终于渐渐进入梦乡。 又过了几天,老安国公终于熬过了最危险那段时间,一切开始朝好转方向发展。但是,人还依旧昏迷着。 春风渡那边也传回宁易非的消息,因他增援及时,在宁家军的奋起反击下,他们终于保住了春风渡。 “没让纳真帕部真撕开进入天泽腹地的大门好。”她低低松了口气,“只要将那些挑事的家伙赶得远远的,他应该很快能回来了吧?” 她在窗前仰望夜空,压抑心头多时的阴霾沉重终于被她松快拨开。 心里紧绷那根弦放松下来,这一夜洛瑶一倒头便能睡着了。 但是,她才睡下不到一个时辰,却忽然从睡梦惊醒过来。一睁开眼睛,见洛璟满脸担忧与焦灼的从外面奔进来。 “哥哥?发生什么事了?”瞧他神色凝重,洛瑶也不由自主悬起了心。 这时,代替洛瑶在里间照顾老安国公的安嬷嬷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不好!”洛瑶连鞋也顾不及穿,光着脚往里间冲去。 一入到里面,见安嬷嬷两手鲜血的惊恐跌坐地。洛瑶心跳这刻几乎骤停,她目光如箭一样急疾射向床榻的病患。 只见老安国公面部朝下,原本她动过刀划开切口的后脑部位,她小心翼翼护理了十几天,眼看已经熬过最危险时期要好转的时刻;后脑那个伤口处,此刻竟然再度绷裂开来。 血,令人眼晕目眩的鲜血,渗过他花白的头发,浓稠的浸湿了枕头一角。 “祖父……!”洛瑶哽咽喊一声,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但是,这个时候她不能哭。咬了咬牙,她随手拿袖子擦了一把眼睛,立即拿出一应救治的东西来。 洛璟沉着脸默默看她一眼,知道自己在这里帮不忙,说不定还会阻碍她或扰乱她心神。又看了看满手鲜血的安嬷嬷,确定安嬷嬷并没有受伤,便示意她跟他走了出去。 今晚这事不寻常。 这不是普通意外,而是有人潜入这里,企图在他们眼皮底下加害他祖父。 想到这里,洛璟心里涌一阵难以言喻的怒火。 也是这时,他开始怀疑自己祖父那天突然发生意外,是不是也是人为。 但是,他询问安嬷嬷,却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安嬷嬷虽然一直守在里面,却在转个身去关窗那么短暂的时间里,老安国公被人无声无息弄得满头血……。 两个时辰后,天边黑幕开始划开一线亮光。 洛瑶扶着门框,踉踉跄跄走了出来,看见站得笔直如松却面容冷峻的男子,她虚弱一笑,“哥哥,祖父的情况稳定住了。” 但是,之前那么多努力全都白费了。 而且如今受了二次伤害,不知以她祖父的身体情况还能不能扛得住。 话落,洛瑶两眼一黑,整个人也软软倒了下去。 洛璟吓得大惊失色,飞一般掠到她身边将她抱起,“瑶瑶,你怎么样?” 洛瑶已经累极昏迷,哪里还会回答他。 他将她抱到旁边的软榻,松手时突觉有些不对劲;待摊开手掌一看,他整张脸都沉了。 “大夫,快请大夫。” 第969章 得失 一声焦急慌张低呼,立时引起一阵兵荒马乱。而请来大夫之后,洛璟的心情更加沉重。 待到洛瑶再次睁开眼睛,她看着眼前熟悉的布置,还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哥哥,”她偏头望向站在窗前的身影,连忙问,“祖父怎么样了?” “他没事。”洛璟回过头来,看着她格外苍白清瘦的小脸,心里只觉无内疚与心疼。 而他一瞥之后,目光不自觉往旁边避了开去。 洛瑶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疑窦登时如潮水涌来。她默了默,撑着手要起来,“哥哥,我进去看看祖父。” “别。”洛璟疾步奔过来,着急之际还意外大力按住她肩头,“他真的没事,倒是你……。” “我?”洛瑶见他举止反常,心里狐疑更甚,而且神色很茫然,“我怎么了?我也没事啊。” 她忽记起之前自己晕倒的事,大概吓到她哥哥了。 “我之前会晕倒,是因为连日休息时间少了些,又突然之间站起来,才会如此。”说罢,她还刻意用力动了动胳膊,“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然而,她嘴里说得轻描淡写,实际,她这一活动双臂才蓦然察觉下腹有些不适。隐隐有痛感,而且还……。 她看着洛璟布满愧疚的脸,心里忽闪过一个惊疑的念头。 “哥哥,刚才你是不是请了大夫过来?” 洛璟难过地瞥她一眼,沉重点头,“瑶瑶,对不起,是哥哥对不起你。” “大夫说了什么?”洛瑶紧张得骤地抓紧他手臂,心里莫名阵阵发凉。这一紧张,她都忘了自己会医术。 “王妃,你先喝药吧。”这时,墨玉将药端过来。她其实已经进来有一会了,是看见他们兄妹二人说着话,不忍过来打扰。也有些不敢面对现在看起来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少女。 “我说了我没事——”洛瑶皱眉嘀咕,但这话没说完,她忽地摸自己腕脉。然后,整个人便似石化了一般,完全呆住了。 “瑶瑶?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洛璟见她呆愣住不会动,差点吓得魂飞魄散,“你放轻松点,大夫说了只要你好好静养,孩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你之前是因为救治祖父劳累过度才会造成眼下这情况,不过你的付出终于保住了祖父性命。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只管好好静养好不好?” “孩子……我真的有了孩子。”洛瑶突然又哭又笑起来,不过基于她眼下的身体情况,算心情再激动,她也记得没有直接蹦跳起来。 “是我自己不好,连这种事都忽略。”她之前一心记挂着自己祖父安危,又牵心宁易非。压根都忘了自己月事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来了。也压根没想过替自己把脉。 若非这次她突然晕倒,她大概还不会知道自己已经怀了孩子。 想到这里,她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因为刚刚她替自己把脉,已经知道因她这段时间的劳累,肚里的孩子差点在她昏迷的时间里失去……。 洛璟见她终于会哭会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瑶瑶,大夫说你现在的情况还不稳定,你一定得听话躺着好好静养。” “另外,我已经请到别的大夫来照看祖父。虽然祖父现在还未清醒过来,不过我已经将你的事情告诉他了。我相信他一定会度过这道难关醒过来,你现在放宽心,除了养好自己身体之外,什么都别多想。” 因为自己疏忽,连腹还不到两个月的孩子都差点流掉。 这个教训让洛瑶深刻认识到,她确实该好好休息。 她轻轻摸自己腹部,神情一瞬变得无温柔平静,“孩子,我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洛璟听见她轻声呢喃,心里大石虽落了地。不过在他视线掠过不远的门帘时,心情转瞬又晦暗下来。 “王妃,先喝药吧。这是大夫开的安胎药,温度刚刚合适。”瞧见洛瑶情绪平和下来,墨玉终于有机会劝她喝药。 洛瑶端过碗,二话不说一下将一碗药喝了下去。 洛璟看见她如此顺从爽快,心里一时又欢喜又难过。欢喜的是,她虽出现流产征兆,好在发现得及时。只要放宽心好好静养,孩子应该能平安无事在她肚里待到足月降生。 难过的是,会出这种意外,除了她的疏忽外;与他这个当哥哥的没尽心照顾她,有很大责任。如果孩子真出了事,他都不知该以什么面目面对她。 洛瑶喝了药,便想起她晕倒前发生的事,思忖片刻,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哥哥,祖父的伤口突然出血,是因为有外力所致。”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澄澈双眸盯着他眼睛一瞬不瞬的,明显不容他在这个问题躲避或说谎,“你告诉我,现在有没有查到是什么人干的?” 想到这里,洛瑶心里觉不寒而栗。自从她哥哥被闲赋在府里之后,她将相关的人脉逐渐交到他手里。原以为经过一段时间,他已经将安国公府掌握在手。而对雅苑的保护,因为她与自己祖父的原故,更是森严得滴水不漏。 想不到这样的情况下,依然有人潜进来伤害她祖父。 洛瑶这心里实在难以平静下来。 “瑶瑶,刚刚才说了你要放宽心好好静养。”洛璟没答她的问题,反而关切又责备的看着她,避重轻在不动声色间将问题岔开,“这些事交给我处理。” “对了,你现在打算回卫王府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洛瑶沉默一会,“没看到祖父醒来,我还是不放心。我哪都不去,在雅苑住着。既能休养,也能顺便照看一下祖父。” 洛璟却皱了眉头,“瑶瑶,你这决定我不赞同。要么你回以前住的院子青玉轩休养,要么,我派人送你回卫王府去。” 洛瑶一样不肯妥协据理力争,“祖父没有醒来之前,我不管去哪里这心都记挂着,哪能真正安心静养?还不如留在这里。” “可是……” “大少爷,”有下人踌躇一下,在门口禀道,“有客人来访。” 第970章 怒发冲冠 洛璟诧异望过去,“客人?谁?” 下人面表情有些怪,“是宁国公府的北堂将军与北堂小姐;另外,定国公府的玉公子也来了。 ” 这几个人来访的时间也真怪,好像约好了一起前来一样。 洛璟当然听不到他心里嘀咕,不过他也觉得有些怪,“他们是前来探望祖父的?” “是的,大少爷。” “请他们到客厅。”洛璟吩咐完毕,又回头叮嘱洛瑶,“你在这好好静养,我出去见见他们。” 见他紧张的样子,洛瑶心里一暖,随后苦笑,“哥哥,我不是小孩子。”她的手下意识轻轻贴腹部,相反,她这里住了个小宝贝。 那是她与宁易非的宝贝,她会好好护着他,告诉他……他们深爱着那个男人正在外面英勇保家卫国。 洛璟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的。不过目光落在她瘦削又苍白的小脸,看见她神情柔和的模样,便将话吞了回去。 北堂牧兄妹,自然没有与席无痕约好一起前来安国公府。不过他们会在今天同时撞在一块也不稀,原本他们自是打算前来探望老安国公的。 不过之前听闻消息,知道老安国公的情况不太好。想必那时候他们前来拜访,不管洛璟还是洛瑶都没心思理会他们,这才推迟了探望的时间。 这不,近日知道老安国公情况好转,他们才打算亲自门慰问。 不过,他们几人眼下还不知道洛瑶的情况,更不清楚昨夜老安国公又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洛璟在客厅接见几位来客,简单提了一下老安国公的情况,便打算略过洛瑶的情况。 他不提,不表示别人不会问。 “那瑶瑶现在还在府里吗?”北堂明珠除了前来探望老安国公之外,还打算顺便探望一下洛瑶。 洛璟犹豫了一下,“她在府里。” “不过她目前不方便接见几位。”他的意思,自然是针对北堂牧与席无痕这两个大男人。 这话一出,几人心里立时不约而同咯噔一下。 “不方便?”北堂明珠一着急,立即关切得直接问道,“瑶瑶怎么了?” 虽然席无痕与北堂牧都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不过此际听她问出心里想问的,俱齐齐竖起耳朵倾听。 洛璟思量片刻,知道眼前这几位人品不错,而且与洛瑶交情也不赖。他看得出来,他们对洛瑶的关心,是发自内心真正的关心。 他又警惕地往四周望了望,这才简单将洛瑶怀孕差点因劳累而小产的事说了出来。 不过对于有人暗潜入雅苑伤害老安国公一事,洛璟在几人面前倒是只字不提。一来这是安国公府的家务事;二来他不希望消息泄露,更不希望打草惊蛇。 虽然席无痕与北堂牧都知道洛瑶另一重身份,但正因为知道,此刻骤然听闻她有孕又差点小产的情况,心里才会百般滋味齐涌心头。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对洛瑶的关心都不会有假,没有人不希望洛瑶平安。 “瑶瑶她现在歇在何处?若是方便的话,我能不能去看看她?”北堂明珠对洛瑶的担忧完全表露在脸,“若是不方便的话,那算了。” 洛璟想了一会,才点头同意,“北堂姑娘去看看她也好,方便的话到时帮我好好劝劝她,让她少操些心,先将自己身体养好。” 说罢,他微含歉然扫过席无痕与北堂牧,“至于二位,是在这与璟再闲谈一会,还是此别过?” 他们知道以洛瑶目前的情况,只能躺着静养,他们自是不方便去探访。不过北堂明珠去见一见无妨,他们算不能亲眼看一下洛瑶,也希望能从北堂明珠口得到更多与洛瑶有关的消息。 “我还想在这继续叨扰洛兄一会。”席无痕温和道,“若是洛兄有什么需要无痕帮忙的,请洛兄千万不要客气。” 说罢,他看了眼自己双腿,笑道,“卫王妃对无痕来说,不啻于再生父母。无痕未曾报答她的再造之恩,心里一直深以为憾。所以洛兄千万不要将我刚才的话当客气话,若有需要,还请洛兄不要拒绝给我一个机会。” 洛璟心里大为诧异,他以前与席无痕虽然说不有多深交情。 不过对于席无痕的基本情况还是了解的,多年不见,他骤然看见席无痕能再度站起来时,当时还有些惊讶。不过他完全没想到席无痕这双腿,竟然是自己妹妹医好的。 席无痕如此关心瑶瑶,只为报答再造之恩吗? 洛璟眼神深了深,他默然瞥过眼前两人。不可否认,虽然北堂牧与席无痕无论性情风姿皆各不相同的人,但他身为男人,在第一次见这两人面对自己妹妹时,已经隐约察觉到他们对自己妹妹的异样。 只不过,后面多次接触,他才确定他们同样对自己妹妹有着深厚情愫。 只要他们不曾给洛瑶造成困扰,只要他们能固守好本心掌握好尺寸,他也不会对他们多说什么。 这般想着,洛璟却客气哈哈一笑,“有玉公子这句话在这,以后若真有需要,我一定不会跟你客气。” 北堂牧这时也道,“洛兄别忘了,万一有需要,也记得还有我一份。” 几人在厅里说着话,却见北堂明珠不多时去而复返。 “瑶瑶睡着了,我在外面看了她一眼,没想吵醒她。” 北堂牧只好站起来,“既然如此,我们改日再登门探望老安国公,先告辞了。” 待北堂牧兄妹一走,席无痕也接着离开了。 不过,他们先后脚离开安国公府时,北堂牧兄妹倒与后面的客人错过了。席无痕在马车前看见来客,目光一闪,下意识慢了两步,并不急着离去。 前方来客是一个太监,他下了马车,直接往后面招呼,“赶紧将礼物搬过来。” 一声吩咐,立时有几个小太监提了礼盒过来。 但是,待席无痕看清小太监最后拿在手里的礼物是什么东西时,他温润平和的面色却骤然一变。 从不轻易动怒的玉公子,这一刻盯着那东西,一双如含春风的眸子却瞬间冒出两簇让人心惊的火焰。 他目光一转,不动声色压下心头怒火,忽含笑朝那为首的太监走了过去。 第971章 告诉你主子 “李公公?”席无痕笑意浅浅走过去,目光往他手里那束花瞄了瞄,“奉命前来探望老安国公?” 那趾高气扬的太监一愣,看见笑若春风的玉雪公子之后,立即换了副谄媚的嘴脸,“原来是玉公子。” 席无痕笑了笑,目光“用力”往他手里那束花又瞄了瞄,“送礼?” 他笑若春风,玉面温润如暖阳。怎么看,都怎么让人觉得温和舒服。但是,这个李公公随着他目光也看向手里的花时,立即笑脸发僵,下意识将花往背后藏起来,“这个……是、是的。” “很不错的花。”席无痕脸依旧带着温温和和的笑意,他边说边走近这个李公公。 在李公公忐忑不安想要后退时,席无痕已走到他身边,还慢条斯理伸手拿过他急着藏于身后那束花,“我看,十分适合你。” 李公公愣愣松开手,那束花到了席无痕手里,他笑吟吟说完这句,却倏地拿着成束花出不意往李公公脸一戳。 然后用力一辗。 花瓣纷纷落地,也有部份被硬塞进李公公嘴里。 “不如给你用好了。”尾音落下,他玉雪一样的脸庞仍带着暖如春风的笑;但他目光一转,在所有人惊掉下巴瞪圆的眼珠子,手一挥。 然后他身后亦步亦趋如影子般存在的大叔骤然出手,那些小太监刚刚才搬过来的一应礼物,在他猛烈掌风一扫之下,登时变得稀巴烂。 李公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甚至都忘了被席无痕拿白菊戳到脸的疼痛,他脑子压根拐不过弯,完全想不明白这位温和亲切的玉公子,怎么突然间笑吟吟发飙毁了一切? “李公公,回去告诉你主子,她身体不好,该在宫里好好颐养天年;记住闲事莫管,心肠莫黑,兴许还能多活些日子。” 拿白菊送来安国公府慰问老安国公? 这是急吼吼要咒老安国公去死。 虽然人生在世,谁都难免一死;但是,老安国公既然是她在意的亲人,是她费尽心力要保下的人;他不容宫里头他那个所谓的姑姑伤害,他可以容忍那个与他同姓席的女人伤害他。却不能容忍这时候去做出一丝,但凡会伤害到她的事情。 他对洛璟说洛瑶对他有再造之恩,这绝对不是客套的虚话。 他以前一条命,已经还给了席家。 如今他这条命,除了默默护着她,他不觉得他还欠了谁。 李公公愣愣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扭曲,大概是被那花梗戳得痛了。 而且向来待人温和的玉公子忽然当众露出如此暴力野蛮的一面,实在太令人震憾了,这太监痛了半晌还在发愣。 席无痕没听到他回答,不太满意地挑着眉凝目看去,仍旧轻笑如暖阳的模样,“李公公没听清楚?” “听、听……清楚了。”李公公大概真被他的反常举止弄得脑子迷糊,竟下意识脱口解释起来,“那束白菊是太后亲自看养在花园的。” 可珍贵了! 席无痕轻笑一声,“如此罕有的珍稀之物,理当留给你主子享用才对,以后李公公莫要再拿出宫外暴殄天物了。” 现在的洛瑶,刚经历过流产之兆,绝不能受任何刺激。算再微小的刺激也不行! 如果他那位姑姑听不进他的警告,他不介意……。 李公公听着他温和朗朗的声音,傻楞楞地点点头,完全想不起自己这时候不该这么听这位“玉公子”的话,更不该忘记这位温和如玉的公子刚刚才粗暴戳过他的脸。 席无痕见他点头,微微勾唇一笑,似浑然不在意这位公公会不会进宫告他的状,转身优雅离开。 待他离去之后,李公公才从发怔回过神来,待看清满地狼籍,这才记起自己的脸痛得要命。 “回宫。”他狠狠甩袖,无憋屈的扭曲着脸回头去。 没有礼物,又在门口被席无痕来这强悍一戳,李公公哪里还有脸进安国公府的大门;临到门前又灰溜溜离开的事,自然有人禀到洛璟跟前。 至于洛瑶? 洛璟为了不扰她静养,当然觉得没必要拿这种事来乱她清休。 过了几日,洛瑶躺得骨头都软了,不过她静养的效果却出来了。见红的症状已经止住,现在她已经可以下地活动。 只要保持情绪不再大起大落,平常又注意休养的话,胎儿应该算在她肚子里待稳了。 洛璟来到青玉轩,看见一袭素衣的女子在屋里插花,心神微微一松,轻声道,“瑶瑶,跟你说件事,不过你得先跟我保证不激动。” 洛瑶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闭眼睛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便抑制不住欢喜的调皮道,“哥哥,是祖父醒来了,对不对?” 洛璟密切留意着她反应,见她眼眸虽明显神采飞扬,但情绪并不见有多大波动,这才放下心来,“没错,祖父终于醒来了。” 洛瑶宽慰地眨了眨眼,“哥哥,我们之前坚信他一定会醒来的。” “走,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洛璟却退开几步,认认真真打量她片刻,紧张的再次确认,“瑶瑶,你现在可感觉身体有什么不适?” 洛瑶心里一暖,又觉得有些好笑,“哥哥,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你呀别大惊小怪了。” 洛璟确定她完全无碍之后,才同意与她一道前往雅苑。 但是,他们还未去到雅苑,在半路遇了朱雀。 而朱雀老远一见他们兄妹二人说说笑往雅苑走,竟然不是第一时间前,而是原地犹豫一瞬,下意识想要避开他们。 虽然她动作极迅速,可惜洛瑶对她极为熟悉,而且眼力也尖得很。 她这种举止在洛瑶看来,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洛瑶眸光一闪,心里突冒出淡淡不安。几乎连想也没多想,扬声叫住她,“朱雀,你站住。” 朱雀身形一滞,心下暗自懊悔自己动作太慢。但眼下既已被洛瑶看见,她自不能再隐了去,只好硬着头皮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洛瑶跟前,“王妃,你有事吩咐奴婢?” 第972章 当寡妇的人 洛瑶盯着她刻意垂低躲闪的眼睛,淡淡问,“不是你有事向我禀报?” 朱雀默然垂眸,却僵着身子不语。 洛瑶似笑非笑看着她,又道,“朱雀,你跟在我身边已经多少年了?难道还不清楚我的脾气?” 她从来不喜欢别人用自己标准来对待她。 哪怕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 她不需要被隐瞒,既然与她有关的事情,还是与她关系重大的事情,她才是最有决定权那个。她要怎么做,最终又会怎么做,那也是她自己权衡过后决定的事。 朱雀听闻她平淡语气里透出隐隐不悦,心下微微有些忐忑,但更多的却是无助与惊惶。 “王妃,”朱雀慢慢开口,冷清的声音不自觉透着紧张,“奴婢可以将事情告诉你,不过在听这件事之前,请你一定要保持冷静。” 这话何其熟悉! 在刚才不到一刻钟之前,她哥哥才劝过她一番。 洛瑶苦笑地掠了眼洛璟,心里莫名沉了沉。她抿了抿唇,还是先做了心理准备,才缓缓道,“好,我答应你,无论你说的是什么消息,我都会保持冷静。” “你该相信我的,算不为我自己,为了我肚子里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孩子,我也不会让自己情绪太大波动。” 朱雀犹豫一会,才缓缓说出真相,“王妃,刚刚奴婢收到消息。殿下他设伏反攻纳真帕部时,在明秀峰附近出了意外,目前——下落不明。” “什么?”洛瑶大惊之下,眼前一黑,身子不由自主晃了晃;好在朱雀眼疾手快扶住她,她咬了咬唇,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怎么会下落不明?” 她低声呢喃着,神情震惊沉痛之余又透着狐疑。 出现下落不明这种情况,证明宁易非遇到的情况异常凶险。生还的机会,也许连五成都不到。 洛瑶压下心头惶惶而生的焦灼与慌乱,她咬了咬牙,极力将心头盘桓的惊痛压下去。不,她相信宁易非不会出事的,他一定还活着。 他一定不会丢下她的,一定不会。 “哥哥,我要去春风渡找他。”只思量片刻,洛瑶将悲痛焦急种种情绪压下去。清瘦的小脸只有坚毅与冷静,“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洛璟的震惊并不亚于她。 见她片刻恢复镇定,他身为兄长是又心疼又佩服。但是,这件事他却必须阻止。 “瑶瑶,你忘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吗?”他目光往她腹部轻轻划过,其意味已不言而喻。 她静养了几天,见红的症状才刚刚好转;以她目前的状况,怎么适合劳神劳力四处奔波? 假如老天爷真那么残忍,已经让宁易非天不假年的话,那么她腹这个孩子将会是……宁易非遗留这世唯一的血脉。 她难道要为了寻找宁易非,而不顾他留下的血脉? 虽然这个提醒冷酷得不近人情,可洛璟不希望她出事,更不希望她事后自责陡留遗憾,所以有些话再扎心他都得说。 洛瑶身子果然微微轻颤一下,她脸色也在瞬间又苍白几分,但她紧抿的唇,却也同时更添几分坚毅弧度。 许久,她才哑着声沉沉道,“哥哥说得对,是我思虑不周。”汹涌逼到眼眶的泪意,在顷刻又被她逼了回去。 宁易非不会有事,她不哭! 她能听得进劝,洛璟心里的大石总算落地。可随即而来的,却是更深更无奈的心疼。 这时候,他也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只道,“你要相信他,他一定不会抛下你们母子的。” “嗯,我相信。”洛瑶垂着眼眸,手掌轻轻抚腹部,声音轻柔如梦幻一样。不过她强忍悲伤的神情却更让人心酸。 “哥哥,我们先去看望祖父,稍后我回卫王府。”宁易非下落不明的消息一旦公开传回京,那座府邸里无数蠢蠢欲动的人只怕立即会坐不住。 他不在府里,她得守好他们的家。 洛璟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张了张嘴,想要劝说什么。但最终,只能望着她单薄的身影落下一声不明叹息。 洛瑶前往雅苑若无其事的笑着与老安国公说了一会话,确认他的情况已无大碍之后,紧揪的心终于有了那么一分欢喜轻快。 之后出了雅苑,她便立即往卫王府赶。 “朱雀,将消息发出去,让下面所有人都赶到春风渡搜寻他的下落。至于其他事情,一概放下押后。” “所有人?”朱雀有些惊讶她的决定,不过转念一想便明白她镇定的外面下内心其实任何人都焦灼担忧。 她想说有些人距离春风渡太远,即使昼夜不停的赶路,待赶到春风渡再加入搜寻的队伍,只怕都延误太多时间。 而且,宁易非身边除了明面那些近身保护的人外,暗还有许多人。现在,不管明面的还是暗的,那些人都已经全力投入到搜寻的工作。她实在没必要再另外派人过去……。 但看到洛瑶面强忍悲恸的模样,再思及洛瑶为了保住腹孩子,不得不忍耐万分焦灼留在京休养。她这些话,再也无法说出口。 心里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最终朱雀什么也没说,只轻声道,“好的王妃,奴婢马传令下去。” 洛瑶闭眼睛靠着车壁养神,“到了,你再叫醒我。” 为了孩子,她不能激动。更不能放任自己一直焦灼不安,不然孩子受她情绪影响,也会躁动不适的。 这般想着,洛瑶努力让自己放空思绪不去想与宁易非有关的任何事情。 看着她长睫轻阖的恬静面容,朱雀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王妃再隐忍再坚强,面对这样的变故,内心一定任何人都惶恐着急。 可她不说,他们这些身边的人看在眼里,也替她心疼得很。 安静下来闭着眼睛的女子,这一刻看起来是如此羸弱无助。但张目之时,却又那般坚韧强悍。 朱雀暗为洛瑶心疼之际,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王妃,到府了。”她声音很轻,生怕惊着已然清瘦得跟薄纸片一样的女子。 洛瑶睁开眼睛之时,便将所有情绪都敛在了眼底。 “哟,我们的卫王妃可舍得回来了。”洛瑶才下马车,听闻有嘲讽女声自旁边传来,“也是,毕竟快要当寡妇的人,再在别人家里待着可不合适。” 第973章 苟且 洛瑶心里狠狠一痛。 她缓缓扭过头去,望见了卫老侧妃的一个儿媳妇。是那个曾被她一朝弄得灰头土脸的二夫人——孙氏。 想来宁易非在春风渡出事的消息是公开传回京了。 洛瑶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头轰地冲的悲愤与怒火。她眨了眨眼,唇角慢慢弯出浅浅扬弧度,“二夫人,你说什么呢?刚才风大,我听不太清楚,不如你重新再说一遍?” 她声音轻扬如微风,柔和得只让人感觉说不出的舒适,连半分防备心思都生不出来。 旁边的朱雀看见她眼底骤然凝聚又极速散开的暗芒,心里已默默为那个一脸幸灾乐祸的孙氏捏了把汗。 这个没脑子的二夫人,究竟知不知道这时候拿这些话来刺激王妃,正正撞到王妃逆鳞? 或许是洛瑶这语气太平淡太轻柔,而洛瑶的面色也不带一丝威慑力,所以孙氏果真连半分危机感都没有。她斜眼盯着洛瑶苍白的小脸,冷笑一声,故意趾高气扬大声再说一遍,“卫王妃没听清楚?” “那也无妨,谁让我这闲人闲着呢。再说一遍也无所谓,不过这回你可要听清楚了。好话不过三,这次还听不清楚,我可不会再说了。” 朱雀听着她施舍的口吻,看她的眼神已经跟看个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洛瑶一脸诚恳请教之态,“好,我这回一定认真听清楚。绝不劳烦二夫人说第三遍。” 她长睫轻轻阖下,将一切情绪也敛在其,“现在,请二夫人你说吧。” 被那个好消息冲昏头脑的孙氏,自认洛瑶的好日子接下来已经到头,因此她从心底对洛瑶再无半分顾忌。 “哎,卫王妃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我们的卫王殿下在春风渡出事了,从他出发领宁家军前往春风渡增援开始,我预感他这一次会有去无回;谁料我的预感这么准确,他如今真回不来了。” “卫王妃你现在准寡妇的身份,算别人再不介意,也不好住下去的。毕竟这事晦气,你还得回来主持办理咱们殿下的丧事。” 孙氏说得痛快,一时口无遮拦越说越过份。都忘了外面才传回宁易非下落不明的消息,在她心里似乎宁易非已经死了一样。 “二夫人,你太过份了!”洛瑶面无表情听着孙氏絮絮叨叨,谁知她还未出声,却突然有人愤怒喝止孙氏,“殿下目前虽然出了些意外,但我们作为他的家人,不是应该祝愿他祈盼他平安归来吗?” “你没有半分顾念亲人心情,还在这里大放阙词抵毁他诅咒他,你是何居心?” 义正严辞的怒斥声,长相儒雅满带书生气的宁枫终于疾步自马车一侧走了过来。 “你?”孙氏半眯着眼睛斜望过去盯着宁枫疑惑地看了一会,才想起他是什么人来。她鄙夷地冷哼一声,脱口道,“不过一个给我提鞋都不配的庶子而已,你也敢跟我叫板质问我?” 她眼睛转了转,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洛瑶身,仍旧不知死活道,“你这个小白脸,该不会才看到我们的卫王出事,迫不及待想攀这个女人吧?你可要想清楚再做,毕竟不是什么人都有命跟一个命硬的寡妇苟且的。” 很显然,孙氏突然记起了洛瑶沉寂多年那出批命的事。 她这番话,可不是羞辱过过嘴瘾那么简单了。这是赤果果的诬陷,一下子毁掉好几个人名誉的诬陷。 朱雀气得浑身发抖,右手按在剑柄几次都忍不住想将剑拔出来。洛瑶冷淡地垂着眼眸,连看也没看这个女人一眼。 当然,宁枫气得脸色铁青,他歉然地看了看洛瑶。忍不住大步奔到孙氏跟前,举手狠狠甩了一巴掌过去,“以前我从不打女人,可是今天我不得不破例。” “啪”一声极其响亮的巴掌声后,两三颗带血的牙齿直接从孙氏嘴里飞出外面。 宁枫仍不放过,一脸愤怒站在她前面,怒声道,“孙氏,你指责我与王妃苟且,你手里有证据吗?没有证据,那是诬陷。你诬陷的人,一个是超一品亲王妃,另一个是朝庭命官。” “既然你不想活了,那现在跟我去衙门。”说罢,他深感愧疚的看了眼洛瑶,再不顾君子之风直接动手去拽孙氏。 孙氏见他沉着一张脸的可怖模样,觉得他那双眼充满了将她置于死地的杀机。心里咯噔一声,这才真正知道害怕惊慌。 她猛地一把甩开宁枫,连滚带爬的扑到洛瑶跟前,声泪俱下的哀求,“王妃,我……我有眼无珠;我刚才是瞎说的,我是一时嘴快贪过瘾;我完全没有诬陷你的意思,求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听着她门牙漏风之后夹缠不清的口齿,洛瑶眉头隐隐蹙了蹙。她漠然看了眼宁枫,那眼神的意思是这事让她处理。 然后连看也不看孙氏一眼,缓缓迈开脚步往卫王府里走,“朱雀,进去了。” “今天算你命大,王妃心善饶你一次;若还有下次,你别想还有如此侥幸的事。”宁枫冷冷责骂她两句,也拂袖转身走了。 过了老半天,孙氏才想起自己脸颊痛得要命,也是这会才记起自己牙齿都被宁枫给打掉了……。 “狗男女,我饶不了你们。”她痛苦难当的捂着脸,含糊不清发着狠,一边瞪大眼睛将掉落的牙齿寻回去。 进入到华庭里面,朱雀浑身外泄的怒气还没平息下来。 “王妃,奴婢不明白你为什么轻易放过她?” 那个口无遮拦的孙氏,该让她一剑结果了事。 才知道殿下下落不明的消息,敢如此猖狂挤兑王妃,不将王妃放在眼内,这种人简直——死有余辜。 洛瑶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随风掀起阵阵波纹的水面,幽幽道,“谁说我要放过她?” 朱雀诧异,“你的意思是?” “一剑结果她太便宜了。”洛瑶浅淡的语气不带半分森然杀伐气息,但朱雀却从听出毛骨悚然的意味,“算要死,这种烂人也不该死在我们手里。” “而且,生不如死这过程那么美妙,我怎好剥夺她享受的权利。作为他的家人,我怎么也该厚待一些的。” 第974章 不稀罕 朱雀怔怔看着神情平静的女子,她莹白的侧脸甚至还泛着从前没见过的柔光;那是一种,让人渴望且能让人心境平和的母性光辉。 可是,这个女子一面用最强悍的母爱维护着腹胎儿,一面还能毫不留情说出铁血无情的话来。 真是一种异又令人景仰的神态。 “王妃想要怎么做?” 洛瑶默了一瞬,十分冷静道,“我要让与她孙氏有关的任何一个官家子弟,无论是她娘家还是依仗着她娘家关系攀了卫王府这大树的;三天之内,你让人三天之内拿到证据将这些官家子弟全部送进大牢。” 略略停顿,她的声音仍旧那么平淡温和,像云淡风轻在说着天气一样,完全不似弹指间决定了无数人生死,“另外,与孙家有关的任何生意;三天之内一律让它们破产;我要让她与她娘家,还有那些借着她们家攀着卫王府名义的所有人与生意,都在三天之内全部清零。” 朱雀骇然瞪大双目。 王妃这是要对孙氏赶尽杀绝? “另外,三天之后,你对外放出风声;嗯,着重将这些恶劣后果的来由,告诉孙家与那些相关人员,说一切都是因为孙氏惹了不该惹的人,才引来一系列报应。” 她要让那些人记住,没有宁易非,没有卫王府,他们那些依附卫王府而生存的蝼蚁,随便任何一个人动动手指都能将他们摁死! 想觎觑卫王府亲王的位置? 先掂清楚自己斤两再说吧。 朱雀张大的嘴巴,慢慢合拢起来。如果这些事情真实施起来,那么三天之后,是孙氏开始倒大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 那么多人因为孙氏一个人,在一夕之间面目全非,那些人不恨死孙氏才怪。 或许,那么多人总有人会失去理智,气得直接撕碎孙氏。 这情景,想想都让人觉得痛快。 朱雀感觉体内平静的血液开始慢慢不安份的沸腾起来。 “王妃好好休息,那奴婢去办事了。” 朱雀越想越兴奋,连半刻钟都等不及了。刚才在外面,若非王妃阻止,她已经拔剑给了孙氏一个对心穿。 “不着急。”洛瑶瞥了眼双目放光的姑娘,颇有些无奈地牵了牵唇角,“最起码得先吃饭,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 “且容她多快活那么一个时辰吧。” 朱雀默然,片刻之后深为眼前淡静的女子心疼。从前的王妃,再怎么样也极少做出如此雷厉风行赶尽杀绝的事来。 今天孙氏的口出狂言只是一个引子;真正将她逼至如此的,是那位下落不明的主子。眼前这柔弱的女子用她单薄的双肩担下卫王府的责任,用她强悍铁血的方式来维护属于他的东西。 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朱雀点头,“好,奴婢先用膳。” 洛瑶已经将事情吩咐下去,后续的事便不费心再管。她现在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事,其他的任何事都可以押后。 她相信朱雀,也相信朱雀统辖下那些人的能力。 只待三天之后看结果行。 洛瑶说到做到,在朱雀忙进忙出这几天时间里,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一心待在华庭里面安心养胎。 三天时间,一转眼过了。 “王妃,奴婢幸不辱命,已经办妥你之前吩咐的事情。” 洛瑶抬起头来,看着长相冷艳的姑娘脸也多了几分风尘仆仆的意味,她目光微闪,柔声道,“嗯,先不提那些,进去洗把脸,先吃饭。” 洛瑶在府里安静用膳的时候,京某处大牢里,没有哭声震天,不过喊冤枉的声音却不绝于耳。 “喊什么喊?什么冤枉,你们这些人,有哪个屁股是干净的?冤枉?我呸!”狱官听着这些人鬼哭狼嚎实在听得厌烦。 忍不住指着其一间牢房里面的囚犯大骂,“说你,去年八月霸占了杏西村一个姑娘,毁了人清白不说,还害了人性命。这还不算,连人一家都给弄死了。最后,连那么两亩祖产都被你这王八蛋给白占了,你还冤枉?” “还有你们这些……。”他一抬手指,挨着那一排牢房指了过去,“有人贪赃枉法,有人收受贿赂,有人草菅人命等等,细算下来,你们算不是恶贯满盈,也没有一个是清白无辜。” 最主要,这些整天吵吵的家伙,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又弄脏了屁股进来,那不是活该把牢底坐穿。 与大牢这边情形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在京城某座宅子里,或坐或站挤满了人,他们脸满满都是戾气怨气怒火悲愤堆积的表情。 “我们我铺子酒楼甚至庄子,一夜之间全部易主,现在我们全家连住的地方都没了。一家子没吃没住,只能流落街头。都是你们孙家生了个好女儿,你们赶紧将东西还回来。” 有人起了头,其他人纷纷推搡指责,呼天抢地的喊声里,将这座宅子闹哄哄得跟菜市场一样;那些咒骂的声音,恶毒指责的话,再加种种口沫横飞的讨伐,差没将这宅子的屋顶给掀了。 不过,不管外面如何改天换地,在卫王府的华庭里,始终风平浪静。 到了第四天,洛瑶刻意让自己两耳闭塞的清静日子终于被打破了。 这不,孙家的人知道了自己家子弟被投入大牢;还有家田产铺子等等一应财物一夕间人去楼空,全都是拜嫁入卫王府这个二夫人孙美群所赐之后;所有人一致逼着孙氏给洛瑶认错,请求洛瑶开一面。 现在不过辰末,孙氏一副落魄得跟乞丐别无二致的模样跪在华庭外面,放开嗓子哀嚎声声,“王妃你大人有大量,请你原谅我吧。那天是我不对,我是鬼身了才乱开口说错话辱骂你。” “现在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撤了那些证据,放他们出来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乱说你一句不对。” “真的,只要你不追究他们过错,我以后绝不会再说你一句坏话。只要他们没事,我以后愿为你做牛做马。” “王妃,求你大人大量,放过我的家人,给他们一条活路吧。” 可惜,任凭孙氏跪在华庭外面从早到晚喊得嗓子都哑了,洛瑶在里面也没吱半句声。 第975章 你嘴臭 孙氏以为自己的举动大概在洛瑶看来还不够诚意,咬了咬牙,跪在原地随意喝了些水吃了些东西;然后又继续一直不停哀声恳求。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朱雀游魂一样飘到孙氏跟前,冷冷道,“二夫人求人也得有求人的姿态,这诚意……还不够。王妃说了,二夫人若真有心,不妨先在这跪三天三夜再说。若她到时气消了,其他一切也好说。” 传完话之后,朱雀连看也没多看这个女人一眼,直接又转身进了里面。 “跪三天三夜?”孙氏惊得傻了眼,“这不是要我的命?” 可她一想到外面那些恨不得撕了她的人群,只能咬着牙根屈辱的继续在这跪下去。 “好,我跪。希望王妃说话算话,三天后放过他们。” 在她的盘算里,虽然跪三天三夜确实十分痛苦;但起娘家的荣华富贵,起由此带来的种种好处,她痛苦三天三夜还是值得的。 只可惜孙氏太过想当然了,她压根都没听清朱雀刚才传话的重点。 三天三夜,对于孙氏来说倍受煎熬;但对于在里面练字看书躺着静养的洛瑶来说,不过弹指间的事而已。 如果忽略她内心为宁易非忧心如焚的焦急煎熬,一切都平静得美好无。 三天时间一过,孙氏扯着已经嘶哑得发声艰难的嗓子朝里面大声喊,“王妃,我已经依你所言在这忏悔了三天三夜,现在你是不是也该实现谎言,对孙家开一面了?” 她喊了好几遍也无人理会,后面终于忍受不住拿了东西要砸门闹出大动静。 朱雀才冷着脸现身出来,“二夫人请回吧,王妃心情不好,不想再听到与你有关的任何消息。” “她心情不好?”孙氏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么说她是说话不算数耍着我玩了?” 朱雀冷笑,“我想二夫人有些误会;之前我代王妃传话,是说王妃若心情好的话,也许看在二夫人有诚意的份不再追究之前的事;但是,你一直在这里大吵大闹;诚心闹得我们王妃休息不好。” “她休息不好,请问心情又如何能好得起来?王妃心情不好,自然没兴趣理会二夫人的事。毕竟那是你的娘家,跟我们王妃可没有任何关系。” “我奉劝二夫人趁着王妃现在还没发怒之前赶紧离开这,不然的话,若是真惹恼了王妃,接下来会有什么后果,我可不敢保证。” 孙氏之前一直劝自己隐忍委曲求全,为了娘家为了外面那么多人,她委屈在这跪几天求一求洛瑶又如何? 只要洛瑶收回成命,让她娘家恢复到以前风光,她吃这些苦也不算白吃了。谁让她之前有眼不识泰山,一时贪嘴快得罪了洛瑶这个冷酷无情的活阎王。 孙氏哪料到自己已经自认倒霉委曲求全了,洛瑶还是不肯放过她与自己娘家。想起自己这几天的苦白受了,忍不住当场崩溃发飙,“她心情不好?敢情之前是信口开河拿我开涮?” “她洛瑶是个什么东西?真以为自己是个人人敬重的超一品亲王妃?你回去告诉她,宁易非失踪那么久,肯定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她心肠那么恶毒,活该当寡妇。” “以为她能在卫王府作威作福威风多久?等着吧,我们卫王尸骨未寒她敢和一个庶子勾三搭四不清不楚,她迟早要被赶出卫王府。” “我擦亮眼睛等着,看她到时怎么倒霉。” 孙氏扶着膝盖,指着华庭的大门骂骂咧咧不休。显然跪了几天已经将愤怒积攒到了极点,这一下是不吐不快了。 朱雀双眸蓦地眯起,冰冷寒芒一瞬如锐利的箭朝孙氏射了过去,“二夫人,你嘴太臭了,还是先漱漱口再说话吧。” 话落,她脚尖往地一挑,一块烂泥便“嗖”的飞往孙氏嘴巴。不偏不倚,直接将破口大骂的孙氏塞得再也发不出声来。 “这个人在这里太碍眼,王妃说她影响空气新鲜。”朱雀冷眼盯了眼直翻白眼的孙氏,朝附近的侍卫招了招手,“将这个疯婆子扔出外面去。” “是,朱雀姑娘。”声落,立即有两道人影出来将孙氏拖了出去。 卫王府外,孙氏娘家的人,以及那些依附孙家及卫王府而生存的人,这些天都一窝蜂惶惶着急的守在外面等着孙氏求情结果。 一会之后,眼见卫王府一侧偏门打开,一道人影被毫不留情的扔了出来。 众人一看清是孙氏,立时纷纷围了去,“怎么样?怎么样?王妃原谅你了吗?她答应将大牢里的人放出来了吗?还有我们之前的产业,她答应还回来吗?” 孙氏被那两个侍卫那么一掷,虽然没被摔成重伤,但也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此刻这些人没有一个人关心她半句,反而一个个挤破脑袋过来只知道追问她结果。 甚至,她的父母亲人,也没有一个人伸手扶她一把,任由她狗啃泥的狼狈相趴在地……。 这么一想,孙氏不禁悲从来。 当然,她不会哭。只是这一刻从心底无怨恨起洛瑶来。 “什么原谅放人?你们别白日做梦了。”孙氏冷哼一声,难看的脸布满幸灾乐祸的表情,她艰难的慢慢爬起来,仇恨地望着将她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发出无刺耳的嘲笑声,“洛瑶那个贱人是故意耍你们的,她不把你们整得家破人亡绝不罢休。” “你们认命吧!” 这番话一出,当场惊得这些满怀希望的人大惊失色。 待这些人反应过来之后,有人情绪终于爆发了,“都怪你,都是你,不是你惹了卫王妃,她怎么会出手对付我们。” “你这个贱人,你害得我们一无所有,你怎么不去死。” “你死了,说不定卫王妃还会原谅我们。是你连累我们,你该死……你去死。” 推推搡搡的人群,不知谁先动手开始撕裂孙氏的头发,接着又有人撕裂她的衣裳,再接着有人掰扯她的手臂……。 第976章 她不是圣母 愤怒的人群在绝望情绪推动下,似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朱雀默默隐在暗处看着这些疯狂的人将孙氏撕成碎片,然后望了望远处,无声退了回去。 这个结果是洛瑶早预见了的,洛瑶吩咐过朱雀只管执行,后面的事一律不必向她禀报。所以朱雀看完这让人说不出堵心的情景后,并没有到洛瑶跟前提起半个字。 王妃现在怀着孩子,这种血腥暴力的消息,以后还是尽可能少的往王妃跟前禀报吧。 不知道春风渡那边搜寻的情况怎么样了? 殿下现在可有下落? 有没有其他更严重更不好的消息? 朱雀的忧心自然只放在心里,不过孙氏的下场还不是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她担心不用多久,华庭又会再度不得安宁。 而朱雀的预感,在翌日清晨便得到应验。 起因是孙氏所生的子女,最小两个孩子是一男一女;这两个孩子正是在学堂的年纪。以往有卫王府的名号在,这两个孩子虽进不了皇室最优秀的地方学堂,但在城所的学堂资质也是数一数二的好。 因为孙氏口无遮拦诅咒宁易非身亡异乡这事彻底激怒了洛瑶,所以她所生这两个孩子如今也被学堂拒收了。 不管孙氏该不该死,卫老侧妃对这个儿媳并没多少感情,孙氏死了死了;孙家倒了倒了,她也不怎么在乎。但是这两个孙子孙女从小养在她膝下,十分得她欢心,是以这两个孩子突然被人驱离回府,她弄清原由之后,第一时间跑去向老王爷哭诉。 “老王爷,那也是你的血脉,是你的孙子孙女;你看看王妃她霸道成什么样?得罪她的是孙氏,而且现在孙氏也罪有应得了,她怎么那么狠心迁怒到孩子身?连学堂都不让他们,这不是要将他们活活逼死吗?” 这个身材肥硕的老女人大概也被洛瑶突然雷厉风行的铁血手段给吓怕了,她心疼两个孙子孙女,却完全不敢到华庭跟洛瑶叫嚣。 只好跑来老王爷的地方诉苦,企图请出老王爷来压住洛瑶。 “青山学堂不让他们读,换个地方让他们读不行了。”老王爷没提洛瑶半句不是,直接不耐烦哼哼,“还有,以后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要再拿来吵我。你自己看着办行。” “换个地方?”卫老侧妃瞪大了眼,“这怎么行。他们在青山学堂已经读了三年,已经适应了那里的环境。再说,换个地方,别的学堂又有哪个能跟青山学堂相。” 知道那丫头不能惹,你们还去惹毛她! 老王爷心里又恼火又憋闷,他瞪着卫老侧妃,忍不住怒吼,“不愿意换?那你自己去求王妃,只要她愿意让他们回青山学堂,那什么事都没有。” “若是她不愿意,你也别再来烦我。” 这些人,一天到晚想着谋私谋利。 到底现在弄清楚一件事没有? 没有了卫王,这卫王府还有存在的可能吗? 真是一群没见识的蠢货! 唉,只盼着宁易非那臭小子大难不死吧。如果那小子真这么去了,那这卫王府……,还有洛瑶那个倔脾气又狠得下心肠的丫头……。 老王爷唉声叹气负手往里走,再也不理会在外急得跳脚又无可奈何的卫老侧妃。 “没用的老东西,连个孙媳妇都镇不住。” 她压着声音咬牙切齿忿忿咒骂,心里对老王爷的袖手旁观极度怨恨。但是,她也不愿意去求洛瑶。其实她心里下意识也是怕洛瑶的,因而思来想去之后,决定听从老王爷的建议,给孙氏留下那两个孩子换另一个学堂。 然而,让卫老侧妃大吃一惊的是,算她抬出卫王府的名号,其他资质不如青山学堂的学堂,却没有一间愿意收留那两个孩子读。 弄到最后,连资质最差的,也不愿意收留。 她这才意识到洛瑶的手段可怕,也才惊觉一个事实;那是洛瑶虽然只要了孙氏一个人的命,但针对的却是与孙氏有关的任何人。 不管是孙氏娘家还是孙氏所生的子女,或者将来……还会牵连到他们这一房所有人。 但是,这卫老侧妃吃惊过后,又隐隐不甘心自己被洛瑶一个不满双十年华的丫头死死压制。 与身边的人商量过后,她决定亲自去华庭探一探洛瑶的底细。 “快进去向王妃禀报,我亲自来探望她。”来到华庭门外,卫老侧妃示意身边的人叫门。 不过守门的小厮已经得到吩咐,除了老王爷与惜郡主亲自前来外,其他任何人前来都不必进去禀报,因为王妃正在里面一心一意为他们殿下祈福,不希望被打扰。 是以一见这卫老侧妃,小厮哪里会让人进去禀报,直接便道,“老侧妃你请回吧,王妃说了她现在一律不见外人。她要专心为殿下祈福,虔诚求菩萨保佑殿下平安归来。” “祈福?”卫老侧妃本来要发怒,不过眼睛一转,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遂冷笑一声,倒也不催促了。 她转个身走了几步,却突然在门外岔路口处跪了下来。这地方人来人往,很多人能看见她在给洛瑶这个晚辈下跪。 洛瑶不想被唾沬淹死,一会肯定会见她。 “王妃既然诚心为殿下积福,不要为难两个无辜的孩子。” “若王妃为泄私愤连两个无辜孩子都不放过,这种事一旦传了出去,这何止会折损殿下的福气?简直直接给我们卫王府给我们卫王殿下抹黑。” 她这番话,其实是威胁洛瑶,若不是坏了宁易非在外的名声,赶紧平息外面学堂拒收那两个孩子的事。 朱雀犹豫再三,才这些话禀到洛瑶面前。 “她一个老侧妃不怕辛苦在外面跪着?”洛瑶微微一笑,泛着柔光的恬淡面容没有半分发怒的征兆,“那让她跪着吧。她也算殿下的长辈,若她能诚心为殿下祈福,一定会感动苍的。” 威胁她? 还是拿名声这种虚无的东西? 如果宁易非现在平平安安站在她面前,或许她会发一发那慈悲心肠怜悯一下那两个孩子。 但是,他们将恶毒的心思都直接宣之于口了,他们诅咒她的孩子没有父亲。她凭什么还对他们仁慈? 第977章 识破 卫老侧妃在知道自己这招以长辈身份逼迫洛瑶不灵光之后,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拿洛瑶无可奈何。 于是,她又生一计,将那些拿来威胁洛瑶的话,果然散布到外面去。 “我不信,待到外面人人喊打时,那个丫头能嘴硬雷打不动。” 然而,让她大失所望的是,她刚刚让人散布出去的流言还未扩散开来,已经被人在无声无息消弥于无形。 而且,相隔不到一个时辰,她指使散布谣言那些人会被人发现不明不白死于各种意外。 卫老侧妃不敢相信洛瑶有这么大的能耐,也不敢相信平时看着云淡风轻温和亲近的丫头,一旦狠起来竟能狠到六亲不认的地步。 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她不敢相信也不得不信。 震慑于洛瑶各种无声无息又极度铁血的手段,她心里总算真正对洛瑶有了畏惧。 不过,待她害怕收手不敢再针对洛瑶时,却发觉但凡与那个孙氏相关的人都遭了殃。 原先洛瑶只是对付孙家,现在连她的二儿子也……。 她胆颤心惊的同时又无计可施,自是越发不敢对洛瑶再轻举妄动。更加不敢为了那两个孩子出头,而与洛瑶叫板。 这个老女人沉寂下来之后,华庭终于清静了一阵子。 不过,卫老侧妃不敢乱蹦跶,府里却仍然有人默默在暗处密切留意着洛瑶这边的动静,像潜伏草丛里的毒蛇一样,伺机寻到最佳时机冲出来咬人一口。 如此际,卫王府一角僻静的院子里,有人轻声道,“主子,说起来也怪。奴婢一直留意着华庭那边动静,除了外头传了消息回来说卫王在春风渡下落不明之后,王妃匆匆忙忙从安国公府赶回来,之后无人见她在府露过面。” “当日王妃在府外撞口不择言的孙氏,当场也没将人怎么样;后面诸多事情,不管谁在华庭外面叫骂也好求情也罢,都不曾见她踏出华庭半步。” “对外一应事情,自她回府之后全部由她身边那个亲信朱雀跑出跑入打理。” 说话的是个年纪四五十的嬷嬷,她毕恭毕敬的前面,是一棵大树。而大树下一张简单的方桌旁,则坐着衣着极其简朴的颜侧妃。 “听你这么说,这里面的事情确实有些古怪。”颜侧妃专心捣鼓着桌几只小罐子,一边疑惑道,“王妃回府那天,很多人都亲眼看见她进入华庭了吧?” 嬷嬷点头附和,“没错,那天奴婢也亲自去确认过了。” 她沉吟片刻,迟疑的猜测道,“会不会后来她悄悄离开了华庭,留下朱雀在府里大张旗鼓对付孙氏,好让别人误以为她还在府里?而实际,她早已经悄悄出发前往春风渡?” 颜侧妃沉沉一笑,手里动作未停,却十分自信道,“不,我觉得她还在府里。若她不在府里,凭朱雀一个奴婢,算能力再强也无法将孙氏与孙家逼迫到绝境。你看现在,若非她在京,外面的学堂岂敢直接得罪卫王府。” “主子的意思是所有学堂拒收那两个孩子的事,完全是王妃授意?” “是她授意,而且外面一定有好几个有势力的帮手心甘情愿暗出力替她做下这些事。” 嬷嬷一惊,“好几个有势力的帮手?” “你不必大惊小怪。”颜侧妃随意掠她一眼,波澜不兴道,“外面与她有交情的人可不少。而且……” 她顿了顿,无欲无求的眼底却泛出淡淡嘲讽来。 “只要是她的意思,那位九五之尊为了讨好她,也会不遗余力帮她达成心愿。” 嬷嬷想了一会,又将疑问带回原点,“那她为什么一直躲在华庭不肯露面?她回府之后连一次都没去向老王爷请安。” 颜侧妃嘲讽地笑了笑,“她不是说在里面一心一意为他们殿下祈福么?” 嬷嬷皱起眉头,“可奴婢觉得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古怪,这只是表面冠冕堂皇唬人的理由罢了。” 颜侧妃停止摆弄桌的小罐子,十分认真地思索起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慢慢道,“像你说的,她一直在躲在华庭里面不肯露面也不愿意见外人;那么我们来猜测一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她露面或者见外人,会给她带来什么危险?” 嬷嬷听罢,神情隐隐有些兴奋起来,“主子,奴婢觉得你这个推测很有道理。” 颜侧妃问道,“这话怎么说?莫非你还有其他不寻常的发现?” “奴婢发觉除了一直奔波的朱雀之外,这些天她身边那个罗嬷嬷也曾出门。” 颜侧妃来了兴趣,凝神看着她,问道,“罗嬷嬷出门做了什么?” “奴婢暗调查过,她倒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老嬷嬷想了一会,又道,“是出门买了些布料回来。” “不过主子你肯定猜不到她买的都是些什么布料。” “别卖关子了,”颜侧妃两眼忽冒出簇簇火光来,“兴许这里面藏着不为人知的大秘密。” “那个罗嬷嬷悄悄出门亲自去买回来的布料,不是什么名贵的布料;相反,是些寻常人家爱用的葛布。顶多是值钱一些的细葛,而且也不见染有什么鲜艳华丽的色彩,多以素淡为主。” “奴婢一直想不明白她买那些细葛回去有什么用途。难道王妃躲在华庭里面不出来,是拿那些葛布来祈福?可奴婢没听说过有哪个地方用这种东西做供品。” “不,这件事我觉得你完全猜错方向了。”颜侧妃淡泊无欲的眼睛里,慢慢聚凝重又狠毒的暗芒,“她一直躲在华庭不肯露面,确实是在最大可能规避危险。” “而这份危险,不是针对她。她在保护别的东西,那东西对她而言绝对脆弱且珍贵,所以她才会如此低调紧张小心翼翼。” 老嬷嬷愣了一下,仍旧迷糊不解,“可这跟罗嬷嬷买回寻常布料有什么关系?” 颜侧妃垂下眼眸,不冷不热道,“阿贵,这件事你应该换个角度来想。你说布料最常用的用途是什么?” 第978章 只有更坏 老嬷嬷沉默了一会,恍然大悟一叹,“做衣裳。” 可随即她又更加疑惑,“这种时候,殿下生死未卜,王妃她还有闲心做衣裳?这太有悖常理了吧?” 颜侧妃撇了撇嘴,淡淡轻嗤一声,“阿贵,我们看事情想事情,都不应僵化于表面;而应该透过表面,往更深一层去想。” “既然她在这种情况下做衣裳有悖常理,那换一个角度来想,她放在眼下这情况怎么样做衣裳才不会让人觉得怪不合情理?” 老嬷嬷呆了呆,随后一惊,“主子的意思是?她……怀孕了?” 躲在华庭不肯露面规避危险,又悄悄拿些柔软舒适吸汗透气的细葛布做衣裳;除了怀孕这事,她再想不到其他这更能解释这些不合理的事情。因为小孩子皮肤娇嫩,用这些柔软吸汗的细葛布做衣裳最好。 颜侧妃微微一笑,“我们卫王殿下有后了,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老嬷嬷心一动,也缓缓露出诡异的笑容,轻声附和,“主子说得没错,这么高兴的事,应该让大家都知道。” 洛瑶得知自己怀孕的事无意已传遍全府,她微觉诧异之余,也没将这事多放心。如果有人想要对付她与孩子,她必定尽全力悍卫。只要别人不怕死,她也不会对任何人手软。 当然,得知她怀孕消息的人当,最觉得宽慰的莫过于老王爷了。 当晚他在自己院子里呆呆望着天老泪纵横,“你小子现在到底是活是死?你知道吗你有后了?瑶丫头怀孕了。” 喃喃自语,老王爷悲喜交加之际,又深深为洛瑶担起心来。 虽说宁易非有后了,但洛瑶怀的到底是男是女,谁也不敢断言。 而且,暗不知多少人觎觑着宁易非的位置;现在宁易非生死不明,那些原本对着宁易非的矛头这下子自然全部都转移到洛瑶身。 “来人,将滴血骑调去华庭保护王妃。” 卫王府历朝历代,都有一支最隐秘的身手最好的护卫藏于暗处,这支精悍的队伍每个人都滴血认主,听从滴血令行事,即使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护主子周全。 原本这支队伍该交到宁易非手里,不过宁易非觉得自己此去春风渡带的人手足够,暗将这支队伍留在卫王府保护老王爷与洛瑶。 有人立即从暗处飘身落下,“主子,王妃身边高手云集,滴血骑的兄弟再过去,只怕会令她反感引她不安。” 老王爷想了想,“罢了,那还是按照原计划隐藏着远远保护吧。” 与老王爷这边的欢喜紧张大不相同的是,卫老侧妃这边听闻洛瑶怀孕的消息,几乎气得直接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砸个稀巴烂。 “老天无眼,老天无眼!”他们好不容易盼到宁易非出事,本以为只要待到确定宁易非死讯,这卫王府的大权非落到他们手里不可。 可如今,洛瑶那个狠心肠的丫头,竟然怀了宁易非的骨肉! 这怎不令人气得肝都疼! “母亲稍安勿躁,算她怀了孩子,也要十个月后才能生下来;在未生下来之前,还有无数可能。再者,算那个孩子能平安降生,谁能保证她生的一定是嫡子?” “若是个嫡女,她身份再好也没用;按照太祖令,嫡女可无权承继这亲王府的爵位。”更无权统管卫王府名下几十万的宁家军。 卫老侧妃看着面容深沉的男人——她的儿子宁复楷,激动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她默然想了一会,忍不住点头称赞,“你说得没错,算她怀了孩子又怎样,要将一个孩子养大成人可不容易。” 母子俩对望一眼,这一眼里,已经无声达成默契,要让洛瑶那个孩子永远没有机会承继亲王府的爵位。 “复楷,那个人说的可信吗?”虽然暗已达成默契,可卫老侧妃想起那件事,心里还是觉得悬得很。 联合那个人暗除掉宁易非,他们虽然不能全部继承亲王府的爵位与所有兵权;但能获得郡王的爵位,还能分得宁家军一半的兵权。 这些条件,听起来确实十分诱人让人心动;可再诱人,也得在最后能实现才有用。 男人眼底极快闪过一丝不确定,不过面却说得十分确定,“母亲放心,这事事关重大,我心里有算,肯定会慎重再三确认。” 卫老侧妃见他说得言之凿凿,渐渐也放下心来,“行,你心里有数好。” 之前洛瑶对付孙氏的手段,几乎惊得她吓破胆;不过现在,她窥破了洛瑶的秘密,自不会再惧之。 而洛瑶,似乎压根完全不知道外面的风波涌动一样;为不让自己闲下来有时间去想宁易非的事,只要清醒时候,她都刻意让自己忙碌起来。 至于那些明里暗里的试探,或者种种针对她腹孩子的鬼域伎俩;如借着送什么补品之类,将容易引起孕妇不适的香料藏在其,或直接借着送东西为名,将毒药混进食物里等等这些算计,各种手段简直层出不穷。 当然,这些东西绝对没有机会近到洛瑶身边,已经被识破。 洛瑶也没费力气去查证这些人都有谁在背后做手脚,是让朱雀将那些东西,谁送来的用到谁身。 如此粗暴直接的方式实施了一段时间之后,华庭终于恢复了之前的风平浪静。 但是,这种平静才过了几天,被天际划过的小黑点给打破了。 不起眼的云雀扑楞楞飞落朱雀手背,她摸了摸小云雀羽毛,将绑在腿的小竹筒取下来。 展开极细小的纸条,朱雀迅速看完面的内容,心情随即又沉重了几分。 “没消息,还是没消息。” “这可怎么跟王妃禀报?” 朱雀犹豫再三,决定还是暂时将这事瞒下。等待的过程虽然无煎熬考验人,但能够等待下去……有时也是一种福气。 因为没有结果之前,希望一直都在。 然而朱雀这份好意却同样没让洛瑶平静多少天,这天一早,向来无人敢前来华庭撒野的大门外,却突然传来慌乱焦急又让人心烦意躁的“呯呯”声响。 “开门,快开门;有消息了,王妃,有殿下的消息了!” 第979章 生死相随 外面仿佛雷打的粗嗓门还在嚷嚷着,朱雀刚刚收到下面传回来的重要消息。她还没来得及打开细看那用火漆密封的匣子,听着外面的震天响,她深觉愤怒的同时,心里又隐隐冒出不太好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回头望了望花厅,里面,洛瑶似乎在安静誊写什么。 要不,还是稍后再进去禀报吧? 念头一过,她迈开脚步往门口赶去。那震天响的声音闹得她心里烦躁,而且她也怪外面的声音怎么能传出那么远的地方。 “王妃,王妃,有殿下的消息了。他们已经寻到殿下失踪时所穿的衣裳,证实殿下已经遇难了。” 朱雀脚步一滞,旋即一阵风般掠向门口。 “混帐东西,谁在外面吵吵闹闹?”她厉声怒喝,声音听着平时提高了数倍。 朱雀心急之下这一声怒喝,目的自然是想阻止外面的男人继续叫嚷刚才的坏消息。 不管怎么说,已经发生的事谁也无力改变结果;但是,有些事情却可以在未发生前及时阻止。 不管宁易非现在情况如何,他们这些人谁都改变不了。 但是,洛瑶肚里怀着的孩子,却是未来的希望。她目前唯一能做的,是尽一切可能保护好王妃,让孩子平安降生下来。 但是,朱雀不知道刚才还在屋里安静誊写的洛瑶,正因为感到最近老是心神不宁,才特意拿了纸张来誊写企图定下神来。 然而,这个方法在无意掠见朱雀脸色生变,又如风般奔出去之后,她已然心神大乱并且下意识起身紧跟了出去。 后面即使朱雀有意提高声量,也无法完全将外面嚷嚷的消息压下去。 “什么?他、他出事了?”洛瑶脸色蓦地惨白得,心冰凉一片。她不敢置信的目光里,透着哀求与绝对,“朱雀,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朱雀听闻她的声音,还是透着深深恐惧带着颤抖的声音,张了张嘴,却无法说出话来。 朱雀虽然怀疑今天这事是有人刻意伪造扰乱洛瑶心神;但是,春风渡那边一直也没有搜寻到宁易非的消息。 下落不明……还是下落不明! 她心里不得不做最坏打算的准备,如果最终结果确实是人……已经不在,那么现在洛瑶听过这消息,已经伤心绝望过一次;连日来惶惶不安的煎熬也可随着悲恸慢慢沉寂。这,便是将错错的最好结果。 如果她否认这事,给了洛瑶无限希望,到最后再承受二次绝望的伤害;她真怕到时洛瑶承受不住,会……。 当然,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宁易非能活着回来。 但是,这世能够盼望等来的迹,历来凤毛麟角,她如何能够拿这点渺茫的希望回应洛瑶殷殷的期盼? 这一刻,朱雀左右为难之极。她觉得无论她的回答是哪个,对眼下的情况来说,都不会是好事。 洛瑶等了许久,没等来她的答案。在看见她冷艳面庞下犹豫挣扎不定之际,那厚重凉意已自脚底蔓延全身,直冲头顶。 朱雀会犹豫会为难,那是因为朱雀顾虑重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才好。 因为无论怎么回答,都会给她带来伤害。 什么样的事情让朱雀笃信答案一定会带给她伤害? 洛瑶抑制不住浑身轻轻颤抖起来,她闭了闭眼睛,想要阻止蔓延的剜心之痛。然而,在此时,她眼前却突然一黑。 接着,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没听见朱雀惊慌失措的叫声,更没看见朱雀骤然大变的脸。 昏迷过去的洛瑶似乎睡得格外安心,在漆黑的空间里,她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管,什么也不必知道。 却不知道她固执不愿意睁开眼睛醒来,已经急坏了无数人。 “晋老,王妃她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她这样一直昏下去,身体可怎么好得了?她腹的孩子若没有吸入足够养份,那怎么生长?” 晋老瞥了眼泪眼婆娑的墨玉,收回最后一根银针,叹口气道,“现在的情况,并非我医术能治。” “是王妃她自己不愿意醒来。” 墨玉惶惶,拼命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声漏出来。 罗嬷嬷又忧又疼的看着榻沉睡的女子,轻声道,“晋老,那有什么办法能让她自己愿意醒来?” “这个……你先容我想想。”晋老拍了拍脑袋,沉默了许久,忽地眼睛一亮,“对了,王妃应该很爱她的孩子吧?” “不如你们试图在她耳边跟她说说孩子的事,也许这能唤醒她。” “真的吗?这样能行?”墨玉立即破涕为笑,也不管这法子是否有用,抱着一副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任何办法都试一试。 “那奴婢现在跟她说。” 罗嬷嬷半信半疑地看着晋老,“请晋老实话告诉我,以王妃眼下的情况,若是她一直不愿意醒来,最糟糕的结果会怎样?” 晋老皱了皱眉,扭头掠了眼榻沉睡的女子,阖下眼皮,极不忍心道,“这个……不太好说。” “不过,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罗嬷嬷不妨多跟王妃说说她以前的事;重要是唤起她愿意醒来的意愿,让她愿意活下去的意愿。” 今天这事没发生之前,不管是罗嬷嬷还是其他人,都没发觉洛瑶这些日子以来表现的平静之下,竟然怀了随宁易非而去的心。 以前他们也从没发觉洛瑶对宁易非的感情已经深到生死相随的地步。 深到,竟然连腹孩子也不愿意顾惜……。 罗嬷嬷心情沉重地看着那边盖着被褥紧闭双目的女子,“王妃明明十分喜欢孩子的呀,为什么会不愿意醒来?” 她默默想了一会,看了看已经半蹲在榻边跟洛瑶轻声说话的墨玉,转身去拿了之前买回来的布料出来。 晋老观察了一会,便道,“罗嬷嬷,王妃目前的情况,情绪实在不宜再波动,如果你们发觉她醒来,一定要尽量想办法稳定她情绪。” 晋老想起洛瑶的脉像,眉头便拧得跟麻花似的。 罗嬷嬷轻声应下了。 然而这种事情谁敢保证?如果王妃一醒来想起殿下已经……。 到时王妃的情绪会不会波动到直接因为悲痛而崩溃? 第980章 还在? 这种情况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出现。 罗嬷嬷忧心忡忡凝视着看似安静沉睡的女子,拿了细葛布坐在旁边,跟墨玉轻声细语的,有一答没一答的与洛瑶说着话。 两人说得最多的,自然是洛瑶肚里的孩子,然后,两人又默契尽量不提宁易非,只说些让人开怀的往事。 厚重如墨的夜色悄然降临,低迷紧张又压抑的气氛随着夜色越浓,而无声无息的在寝房内延续弥漫。 临天亮的时候,罗嬷嬷抵受不住困意,靠着椅背睡了过去;而墨玉,也趴在床沿打起瞌睡,至于朱雀,则几乎没日没夜的在外奔波着,她要以最短的时间迅速查清事情真相。 “水,给我倒杯水。”床榻,洛瑶发出微弱嘶哑的声音。 墨玉一激灵,几乎立即应声跳了起来,“王妃等着,奴婢这拿水过来。” 待她跑去斟了水,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洛瑶已经醒来。 而听闻她的响动,罗嬷嬷也惊醒了,“王妃醒了。”她忍着眼底泪意,慈爱地看着洛瑶,“王妃一定觉得饿了吧?你想吃什么?” 墨玉过来扶起洛瑶,将水递了过去,十分欢喜接过话,“对对,王妃想吃什么,奴婢马去厨房做。” 洛瑶喝了水,润过喉咙之后,声音才没像之前那样沙哑,“你去煮些清淡的小粥来行。” “好好,奴婢这去。”墨玉喜极而泣擦了把眼角,连忙跑向厨房。 罗嬷嬷仔细观察了她一会,小心翼翼问道,“王妃现在可感觉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虽然这会谁也不愿意提起宁易非的事,但是,为了洛瑶的身体,为了她腹孩子,这话,罗嬷嬷又不得不提。 其实洛瑶睁开眼的第一时间,想起之前听到的消息,尽管她心如刀割痛不欲生,但面却装得平静至若无其事。她不想令关心她的人伤心,同时也希望她装着装着,自己便能麻木忘了悲痛。 “我没事,罗嬷嬷你不用担心。”洛瑶还勉强笑了笑,“对了,我晕倒的事没惊动祖父他们吧?” 罗嬷嬷哪里看不出她故作坚强? 她默默撇过头擦了擦眼睛,这才温和道,“王妃放心,没你吩咐,我们不会自作主张。” 之前洛瑶曾吩咐过,华庭里面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希望惊动到老王爷与惜郡主。洛瑶突然昏倒时,大家都忙着想办法救醒洛瑶,一时半会谁也没想起去通知老王爷他们。 而后面想起来,已经是下半夜,自然没有人会在那个时候去禀报老王爷。 “王妃,我来给你把把脉。” 想必墨玉前去厨房时,顺便将洛瑶已醒来的事告诉了晋老,这会晋老一进屋内,第一件事便是问诊。 其实不用他把脉,洛瑶也知自己眼下的情况绝对好不到哪去。 之前好不容易才稍微养得好一点的身子,经过昨天的打击,一切又都白费了。现在她没有见红症状,但是她感觉自己浑身都似掉进一个冰窟一样。全身下都是彻骨寒意,哪都暖和不起来。 这样的情况,她的孩子还能平安待在她肚子里,那已经是天厚待她了。 暗下咬了咬牙,洛瑶将眼眶凉凉的泪意逼退。她缓缓点了点头,“有劳晋老。” 晋老过来给她把了脉,面色自然好不起来。为免给洛瑶加重心理负担,他还刻意端着不让自己露什么凝重表情出来。 “王妃,”半晌,他若无其事收回手,“脉像来看,你的胎相还算稳定。不过,王妃记得不要郁结在心。万事看开些,能随缘且随缘。” “我给你开些安胎药,你用过膳后,再吃药。” 所有人,都刻意小心翼翼避开宁易非死讯这事不提;生怕任意一个相关的字,都会惹得洛瑶情绪激动,若到时连累到腹胎儿不保,他们真怕洛瑶会承受不住追随宁易非而去。 洛瑶也不提任何一句不好,只乖巧点头,“好,我听你的。” 很快,墨玉端来两样清淡小粥,洛瑶虽然食不知味,不过为了腹孩子,她硬是勉强自己喝下两碗粥。 无论那件事对洛瑶的打击有多沉重,现在从她脸都看不出分毫悲伤。尽管心头被痛楚裹了一层又一层,悲伤沉痛已经将她整个人吞噬得没有知觉,她还是那样安静而近乎固执的一口口喝着粥。 看着她瘦骨伶仃的样子,看着她低垂眉眼安静强迫自己喝粥的样子,墨玉已经难忍心疼的退出门外,捂着嘴巴避得远远才肯让眼泪落下来。 罗嬷嬷眼底也有泪光不停闪动,不过她年岁大了,总墨玉更能耐受一些。一直没流露出什么过度的表情,只默默安静陪着洛瑶。 一会之后,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声音听着轻盈,可门外人走来的种感觉却给人十分沉重。 人未进,便有药味随风飘了进来。 洛瑶下意识蹙了蹙眉,罗嬷嬷扭过头去,朝门外的人轻声招呼道,“元香,将药端进来吧。” 元香虽然失了武功也失去开口说话的能力,不过后来在洛瑶不懈努力下,还是让元香恢复到普通人的样子。 洛瑶不放心她,嫁入卫王府里便让元香一齐跟了过来。一般情况下,元香都极少出现人前,自进卫王府,一直跟在晋老身边,平日在药园给晋老打打下手。 不过洛瑶次差点在安国公小产回来之后,晋老让元香帮忙照看洛瑶。煎药端药这些事,都是由元香一手包办。 因为元香对洛瑶绝对忠心,且又对药性有一定程度了解,这些事让元香做,晋老放心洛瑶也放心。 当然,天天都喝安胎药,洛瑶闻到药味便想吐了。 可是……。 洛瑶闭了闭眼睛,压下体内翻江倒海般难受的感觉,朝元香扬了抹浅笑,“把药端来吧。” 元香端着药默默近前,洛瑶端了碗,头一仰,咕噜咕噜几声便憋着气将一碗药喝了下去。 “王妃要吃蜜饯吗?”罗嬷嬷连忙递准备好的蜜饯。 这些蜜饯是北堂明珠亲手为她调制的,她不该辜负大家的心意。洛瑶心神一阵恍惚,伸手拿起一颗蜜饯塞往嘴里。 这时,一直觉得自己如被寒冰包裹得没有知觉的洛瑶,却忽觉腹部传来剧烈绞痛。 第981章 发觉不了 “吧嗒”,手一抖,蜜饯掉落地。 洛瑶额头立即冒出滚滚豆大汗珠,她咬着嘴唇,颤抖得声不成声,“快、快请晋老过来,给我针炙。” 她忍受着巨大痛楚无声呐喊:孩子,她拼了命想要护着保着的孩子,不要……千万不要离开她。 恐惧,如漫天涛涛潮水一样瞬间席卷她心间。 腹部绞痛不止之处,她明显感觉到孕育其的幼小生命正在痛苦的极其不舍地慢慢剥离她身体。 晋老挎着药箱气喘吁吁跑进了寝房,“你们先让开。” 罗嬷嬷与后面急忙奔进来的墨玉连忙让到一边去。晋老来到床前,看着平躺的女子一张脸已然白得没有血色,而她额脸颊,豆大的汗珠还在拼命往下滚。 然而这种时候,她长睫轻阖的脸庞,还能保持平静放松之态。这份泰然对抗痛苦的强悍,令晋老不禁肃然起敬。 都说女子为母则强。 他今天是真正见识到了。 他拿出银针,十分迅速的往洛瑶身扎去。当然,这时他也清楚看到洛瑶表面平静下,那双抖个不停的手在切切实实告诉他们,她隐忍得多厉害。 若非体内的痛苦令她手抖得连针都拿不稳,她又岂会眼睁睁平躺着什么也不做。 几针下去之后,晋老不由分说塞了颗药丸到洛瑶嘴里。 药丸带有安神宁心之效,但这时候,洛瑶宁愿自己清醒承受万般锥心之痛与孩子一起努力,也不愿意在药效下昏昏欲睡,什么也不清楚。 “我不……。” 她张嘴要吐,却被晋老轻捏着下巴稍用力一叩,然后那颗药丸便咕噜落了喉咙。 “王妃,放轻松点,你要相信我。” 洛瑶想要拒绝,然而这时候,她手脚发抖浑身又在发冷,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刚吞下去那颗药丸很快起效了,不到半盏茶功夫,她抵不住沉沉困意慢慢闭了眼睛。 但眼皮合,担忧与哀求之色却浓烈浮显在她苍白瘦削的小脸。 从洛瑶突然发作,到晋老跑来施救,时间其实十分短暂。屋里所有人,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回不过神来。 正在全力施救欲帮洛瑶保住胎儿的晋老,忽地拧着眉扭过头去,极为严厉的喝道,“你们所有人都出去。没我允许,不得再靠近王妃半步。” 罗嬷嬷怔了怔,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分神来斥喝她们。 不过这时候情况紧急,谁也顾不太多。只知道晋老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遂连忙朝墨玉元香打眼色,几人惶惶不安放轻脚步退出门外。 但是,晋老奋力施救了一个时辰后,却突然手一抖,无力的颓然跌坐在地。 他闭眼睛,痛苦不已的直呢喃,“完了,老夫尽全力还是保不住这孩子,难道真是天意如此……!” 待他克制住内心的悲怆与无奈之后,才蹒跚爬起走向门外,“罗嬷嬷,你和墨玉好好照顾王妃,大概两个时辰后,她会醒来。” 吩咐完毕,他怪又复杂地看了眼同样满脸忧色的元香,“你随我去药园。” 罗嬷嬷看见他面色极度不好,心里首先沉了下去,“晋老,那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到底保没保住? 晋老身体僵硬了一会,他背对着罗嬷嬷,悲声沉沉,“你进去替王妃清理一下身子,仔细点,别让她落下什么病根。” 罗嬷嬷大惊,跄踉得几乎失神摔倒。 “晋老?” 晋老却有气无力挥了挥手,留下一个无奈的苍凉背影,便自顾走了。 罗嬷嬷哆嗦了好一会,才扶着门框勉强抬起沉重的脚步进入屋里;墨玉会过意来,已经抹着泪如离弦的箭一样奔到床榻跟前。 紫纱帐内,单薄的女子沉眉凝目仿佛在安睡。 或许睡梦里,她也知道自己孩子已然离她而去,所以那张瘦小而苍白的脸庞,竟泛着让人心疼落泪的无助与凄惶。 “罗嬷嬷,孩子没了。王妃醒来,她会不会做傻事啊?” 墨玉一边轻手轻脚给洛瑶换着衣裳,一边忍不住泪流成河。 “之前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之间孩子没了?”墨玉忽然想起刚才那一幕,原本她没怀疑过什么,可是刚才晋老叫走元香之前那眼神实在太特太让人可疑了。 “对了,我记得王妃是喝下安胎药没多久,然后突然痛苦冒汗,然后……?” “别乱说。”罗嬷嬷轻声喝止她,“我们三人从小陪在王妃身边,陪着她长大,陪着她嫁人。” “如果连元香也不可信的话,那我们俩对王妃的忠诚也该被人质疑。” 墨玉心头惴惴,可思及洛瑶刚刚失去孩子,是在喝了元香端来的安胎药之后;而这时机偏偏又那么巧,算她不怀疑,又能阻止得了别人怀疑吗? “罗嬷嬷,若不是元香起了谋害之心,为什么晋老突然将她叫走?”洛瑶没醒过来,墨玉自然不怕这话会被第三个人听到。她心里装着疑问,还是大事,哪里能不弄清楚继续糊里糊涂下去。 “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很明显晋老是怀疑元香做了什么。” 墨玉也不愿意怀疑元香,如罗嬷嬷所说,她们三人一直陪着洛瑶;她们与洛瑶虽然没有血脉关系,但真正有血缘的亲人还亲。 想当初,洛瑶还曾为了替元香报仇,费尽心思设了好几个局来除去那几个害惨元香的混蛋。而洛瑶为了治好元香,更曾远赴他乡寻药,还差点丧命在外。 这些事,若真一件件细数起来,算是真正的亲人也未必能做到。 可是,她们从小跟随的主子——她们现在的卫王妃却做到了。而且,无论她们王妃做了什么,也从不主动在她们面前邀功。 若这样的主子,元香还能下手去害,真该天打雷劈。 罗嬷嬷面色凝重,心里同样不好受。她轻轻叹了口气,“墨玉,我们不要在这妄自猜测,事情真相如何我们谁也不知道。” “我相信元香。”罗嬷嬷沉默一瞬,又道,“再说,如果元香端来那碗药有问题,王妃当时又岂会发觉不了?” 第982章 谁疯了 墨玉一想,似乎确实是这么个理。 但她心里仍旧觉得难过又惴惴,不管谁害了洛瑶流产,这件事对她们王妃的伤害都是深重且无法原谅的。 原本晋老预计洛瑶该在两个时辰后才会醒来,但时间才过半个时辰,洛瑶便缓缓睁开眼睛。 罗嬷嬷一看见她眼皮颤动,便欣喜道,“王妃醒了?” 她声音虽欢喜,但细听的话却能听出里面含着小心翼翼生怕惊到洛瑶的意味。那种如同呵护瓷娃娃的神情,即使再粗枝大叶的人只怕能都猜出事情不寻常。 洛瑶似乎茫然转了转眼睛,在罗嬷嬷谨慎小心的眼神下,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一会之后,她似乎才慢慢想起前事。 罗嬷嬷细心观察着,见她神色甚为平静。甚至,有股平静得让人害怕的感觉自她内心散发到体外。 而洛瑶的眼神,仿佛一如往昔般澄澈平静,但这澄澈里面又似乎隐含了某种冰冷的东西。那种凉意自她骨子里头往外渗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完全像没有温度的木头娃娃一样。 罗嬷嬷的心,也跟着渐渐凉了下去,她仔细地观察着洛瑶,试探着轻声唤道,“王妃?你——还好吗?能听见奴婢说话吗?” 洛瑶安静的躺着,嘴皮没有动一下,连眼睛也没再转动一下。如一具没有任何生气的娃娃一样,静静的睁着眼睛躺着。 不会哭不会笑,除了还会呼吸之外,她一点动静都没有。 洛瑶不是感觉不到痛苦,而是痛楚到了极致,她已经失去悲痛的能力。不言不语不动不想,一切似乎都静止了。 墨玉见状,心里的害怕瞬间如潮水般疯涌出来,“王妃?你说话应一下我们啊?” 洛瑶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动静一样,任凭墨玉与罗嬷嬷如何叫唤,她也没给半点反应。 “罗嬷嬷,我看还是去请晋老过来给王妃看一下吧?”墨玉看着安静如娃娃的女子,几乎难受崩溃得要大哭出声。但这时候,她知道自己不能哭,是以一边拼命拭眼泪,一边出着主意。 眼见洛瑶这般完全放弃生机的模样,罗嬷嬷心里同样难过焦急,“好,你去请晋老,我在这里陪着她。” 这时候已经到了半夜,墨玉望了望天色,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接着便起身小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晋老随墨玉过来了。 “晋老,王妃的情况怎么样?”罗嬷嬷见他收回把脉的手,小心翼翼避开流产的事,关切又着急的询问起来,“她会不会……一直都这样子?” 不肯接受已经流产的事实,将自己意识完全封锁在谁也进不去的空间? 这样的情况晋老以前也没见过,所以眼下他也束手无策,“她的身体没有大碍。至于她会不会一直这样?这个,我也不知道。” 大夫医术再高,也治不了人心。 他叹口气,低声道,“我尽力试着想其他办法吧。” 罗嬷嬷见他毫无把握的样子,再看看洛瑶那生不如死的神情,心里立时跟刀割一样的痛。 因为洛瑶的情况太反常,罗嬷嬷宁愿她醒来之后痛苦放声大哭,或者愤怒跳起来找人报仇;也好过眼下这半死不活让人瞅着心里又酸又愁又痛的样子。 因着洛瑶这模样,不管是罗嬷嬷还是墨玉,都完全忘了问元香的事。 而晋老,似乎也为了想办法让洛瑶尽快恢复正常,在绞尽脑汁想法子的时候,似乎也完全忘了提一提元香。 然而,接下来无论晋老与罗嬷嬷他们试了多少种方法也好,洛瑶仍旧还是跟刚醒来时一样,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安安静静像个毫无生气的娃娃一样躺着。 罗嬷嬷除了偷偷抹眼泪之外,在洛瑶跟前根本不敢流露出半点悲伤的情绪,怕更加刺激到洛瑶。 这样,一晃眼。洛瑶维持着睁眼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的姿态过了三天三夜。 罗嬷嬷已经急得团团转,“王妃,你多少吃一点吧?你再这样下去,你身体会垮的啊。” “墨玉,先给我倒杯水过来。”在罗嬷嬷以为她仍会继续咬紧牙关时,却忽地听到传来嘶哑的微弱声音。 罗嬷嬷愣了一下,才激动得差点蹦起来,“好,水马来。” 洛瑶慢慢坐了起来,喝了水,又安安静静慢慢吃了些东西。 “殿下出事的消息,祖父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现在情况如何?” 罗嬷嬷呆了呆,没想到她一开口关心的先是老王爷。而且听她这平静的口吻,似乎已经接受殿下去世的消息? 罗嬷嬷心里一痛,却不敢表露出来,连忙佯装平静道,“老王爷年纪大了,这几天犯了老毛病。不过王妃不用担心,晋老给他看过了,只要按时服药,会慢慢好转。” 洛瑶点了点头,默了一会,又道,“你去库房准备一些礼物,稍后我去看望一下祖父。” “告诉他,他的曾孙很好;让他高兴高兴,也许身体会好得更快一些。” 罗嬷嬷大惊,墨玉却惊得傻了眼。两人困惑又恐惧地对视一眼,俱不约而同在心里想道:王妃该不会——疯了吧? 孩子……明明已经不在了,她却一点疑惑也没有。看她笃定的神情,任谁都难以相信她说的是假话。 洛瑶冷淡地扫她们一眼,“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罗嬷嬷,你去吧。”洛瑶声音十分平静,是平静得让人心里害怕,似乎她整个人给人是一阵毫无生气之感,“墨玉,你过来替我更衣。” 这么说,她是认真的? 罗嬷嬷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她,想要劝她先休息一阵再说,毕竟她刚刚小产过;这时候实在不宜走动,应该卧床静养最好。 可是,提这个的话,不啻于提醒洛瑶她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罗嬷嬷犹豫一瞬,低着头轻声应道,“好,王妃。” 墨玉张了张嘴,见状,也默默合。 当然,洛瑶前去探望老王爷,并没有在他院子待多久便回来了。 她的目的,是完好的走出去,让某些暗窃喜的人看看他们的成果而已。 看她安好,一定会有人大失所望。 再然后,忍不住蠢蠢欲动前来探个究竟。 第983章 元香之死 至于洛瑶三天前已经小产的消息,洛瑶没有发话,华庭里面所有知情人都十分自觉的三缄其口。 她先让罗嬷嬷去传了消息,然后大摇大摆前去探望老王爷,这件事自然让暗以为已经得手的人怀疑起自己来。 洛瑶回去没多久,还没等到暗潜藏的毒蛇浮出水面,却等来了面色难看甚至有些惊慌失措的晋老。 “王妃,王妃,出事了,出事了!”晋老不想探究洛瑶假装没有流产的深意,对于洛瑶能够迅速恢复平静,跟正常人一样生活;他除了觉得蹊跷心疼敬佩之外,也曾暗感慨这未必不是好事。 只要不与她那双澄澈得似乎含着重重寒冰的眼睛对视,一般人都察觉不到洛瑶身自然散发出森然寒意。 晋老虽然紧张,不过他奔进来时下意识避开了洛瑶眼睛,这样自心底对洛瑶的畏惧便能减轻一些。 “元香她、她被人发现失足掉到枯井里,已经、已经……溺亡了。”晋老好不容易将话说完,仍忍不住惋惜的长叹口气。 “元香、失足?溺亡?”洛瑶一段一段复述着他的话,声音平静如没有丝毫起伏的直线。除了洛瑶自己,谁也没发觉她乍然听闻这消息时,眼眸曾微微痛苦收缩了一下。 “这么说晋老你已经看到她遗体了?” 晋老听闻她平淡的声音,还微微愣了愣。想着她怎么一点也不关心元香死活?不过转念一想,最近她接二连三接受失去亲人的打击只怕心里已经痛得麻木了。 痛到极致,反而忘了痛苦最初的感觉。 他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样也好。 “我看过了。” “晋老请坐下说话吧。”洛瑶侧目往外淡淡掠了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又道,“这几天辛苦晋老了,请晋老将发现的事情都说出来让我听听吧。” 晋老愕然,“王妃知道我这几天有所发现?” 洛瑶闭了闭眼睛,将心头涌的无限悲痛狠狠压下去,随后若无其事点头,淡然道,“元香会水,即使她失去武功甚至手脚都不普通人灵活;但她长期养成的警惕性,并不会因此丢失。” 也是说,对于所谓的元香失足掉到枯井里溺亡这个“事实”,她打心底里压根一点也不相信。 不相信这个别人呈给她看的事实,那么元香的死亡自然只有一种结果——那是被他人谋害。 暗隐藏那条毒蛇,利用她对宁易非关心则乱的事实,害得她心神大乱;然后再伺机害她流产,如今又将毒牙对准元香。 如今她什么也没有了,她没有什么可害怕失去的。接下来,她除了替他们报仇之外,她也没什么可干,那干脆跟那条毒蛇死磕到底。 算两败俱伤也无所谓,横竖有宁易非在下面等着,她下去一点也不寂寞。假如他侥幸还活着,她相信她早晚也会有与他重逢的一天。 正因为有了置生死于度外的决断,洛瑶才能将那些足以击垮她无数次的悲痛狠狠按下去。大仇未报之前,她不会倒下,更不会悲伤软弱给敌人看。 晋老拧着眉,甚为戒备地环视一眼四周,压着声音飞快道,“王妃,从元香的遗体来看;她确实跟真正失足溺亡的人一样。” 当然,这个失足溺亡——极可能是别人趁元香不察在背后偷袭所致。 “不过在她出事之前,我曾发现一些事情。” 说到这里,晋老面略略现出几分犹豫之色。 洛瑶冷淡瞥他一眼,缓缓道,“晋老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再沉重的打击我都经历过了,这世只有我不愿意,没任何事任何人能将我打倒。” 晋老能从她平静的双眸看到更深更冷更……没有生气的凌厉目光,那里面藏着让人为之心疼与心惊的视死如归。 他心头大震,忽然便相信她不是不知伤痛,而是太痛之后将所有痛楚都压在了最柔软的角落,不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软弱。 绝对的冷静,才能以最清晰的头脑缜密谋划。 晋老默默看了看眼前面色苍白的女子,心里对她的敬佩一瞬又重了几分。 “那天,王妃喝下安胎药没多久突然肚子痛那天;我在给王妃针炙时,因为有血腥味作对,才忽然发觉当时王妃的屋子里还有另外一股淡淡的味道在。” “那时,为了尽力保住王妃腹孩子,我只能直接将罗嬷嬷她们几个统统赶出去。”晋老想起那日的情景,心头仍旧戚戚难受。 谁能想到,以他与洛瑶两人的医术,在他们两人倾力联手之下仍保不住孩子。 那还可能是宁易非留下的唯一血脉……,想到这里,晋老这心里头跟针扎似的。 “直至后来,我仔细甄别之后,才发觉那股味道是从元香当时身所着的衣裳散发出来。那味道——跟你以前曾跟我提过的提那花的气味一样。于是,我当时吩咐罗嬷嬷她们仔细照顾你之后,匆匆将元香叫走了。” 元香做了别人的帮凶谋害她腹孩子? 洛瑶默默垂下眼眸,谁也看不见她平静表面下,袖里藏着的两手颤抖得厉害。 不,元香绝对不会背叛她。 她相信元香。 晋老担忧地打量她一眼,才又接着道,“暗藏的敌人十分厉害,他知道以你我的医术,若在安胎药做手脚一定会被识破。于是,将脑筋动到你最信任的人身。” 说到这里,他一脸惭愧地低下头去,“而最终,还让那个人得手了。这件事,都怪我疏忽。” 洛瑶瞥他一眼,淡淡道,“这事不能单怪你,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非她心神大乱,若她还能保持平常心保持平时的谨慎与警惕,算那条毒蛇成功在元香身动脑筋,也未必会得逞。 认真算起来,她对元香如今的“被溺亡”也负有一定责任。 “晋老,现在不是自责或者追究责任的时候,你将所有发现都告诉我。事无巨细,所有的发现——我都要知道。”她微微顿了顿,声音平静而微凉,然而细品里面暗藏的微凉,却让人瞬间自骨头里渗出寒意来。 血债,必须用血来偿! 第984章 了不起的人物 晋老从她半眯的眼睛里,看到了恒定的执着与森然。 他心头缩了缩,默默理了理思绪,才开口慢慢道来,“事实,我怀疑元香的衣裳有问题之后,回去反复询问她。” 洛瑶默然,元香不能再开口说话之后,身边亲近的人几乎都学会了用最简单的手势与元香交流。 晋老所说的反复询问,那应该是在确定细节。 “她慢慢一点一滴回想,才终于想起在外出卖药时曾与一个不起眼的老嬷嬷擦肩而过。”晋老叹了口气,“为了让我准确无误理解她所说,她还曾执笔写……。” 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得寒意刺骨,晋老心里大惊,看一眼变化不太明显的洛瑶,惴惴住了口。 良久,洛瑶才哑声道,“你继续。” 元香双手曾被挑断手筋,根本不能再执笔写字。为了表达清楚疑犯而突然握笔,当时所写下每一个笔画,一定都令元香疼得直打冷战。 洛瑶闭了闭眼睛,她不能再想元香所受的苦;她发誓,她一定会揪出害了她亲人的凶手,将他挫骨扬灰。 晋老脸流露出极为悲痛之色,“可惜啊,王妃。我按照她的描述暗在府里查访,压根寻不到那个曾与她擦肩而过的老嬷嬷。” “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衣摆被人刻意弄的提那花,已经被人极大改良过;在特定时间与一应药物相遇,会在处于怀孕初期的孕妇体内形成大量的寒毒。而这寒毒一旦发作,胎儿基本没有保住的可能。” 他沉默下来,没将后面那句话也说给她知道。 寒毒催促胎儿流产之后,毒素便也随之流出了母体之外。换句话说,除了滑胎之外,那东西对洛瑶身体影响并不大。 但是,这个时候;他觉得,她肯定宁愿自己身体受损也不愿孩子流掉。 只可惜,世间许多事根本不给人选择的权利。 想到这里,他恨恨道,“暗潜藏那条毒蛇心思实在太缜密太可怕了。” “先是利用殿下……扰乱你心神令你在大受打击之下情绪波动,再趁着你心神大乱之际,利用你对元香的信任,让你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喝下安胎药;待到安胎药下肚,元香衣裳面的东西已被你吸入不少。” “两者再同时起作用,加你情绪波动极大,立刻引得寒毒发作。” “这时机、火候、以及你对元香的信任,种种情况都被他分毫不差的拿捏准确算计。” “后来这几天你一直按捺不动,那个人又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成功。你再现身若无其事前去探望老王爷,那个人怀疑之下再生一计,那是欲利用元香的死,再次引你情绪崩溃。” “而且,那个人还刻意引导,要让你以为元香是因为自责自己之前差点害了你,才会突然投井自尽。” 这是要逼着洛瑶再背一条人命,从心理精神来击垮洛瑶。 那个人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洛瑶若经受不住打击,心生内疚而悲恸的话,原本算勉强保住胎儿,只怕再经一次打击也会流掉。 “确实是一环扣一环,缜密歹毒得很。”洛瑶半垂着眼眸,从她平淡的声音里压根听不出她情绪,“元香这条命,我会记着的。” “好了,晋老你回去吧。记得继续熬安胎药。”让那条暗藏的毒蛇继续误以为还没有得手。 她的孩子——洛瑶手心慢慢攥紧,她的孩子虽然没了。但这仇,她一定会报的。 晋老张了张嘴,纵然心里猜不透她什么打算,却不妨碍他关心她,“王妃,逝者已矣,你要顾惜自己身子。” “谢谢晋老,我会的。”洛瑶应得没有一分勉强。在仇人未诛之前,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出事。 晋老前脚刚离开,朱雀后脚匆匆忙忙回来了。 “王妃……。”唤了声神色平静的女子,朱雀眼底又闪过犹豫。算了,那个消息也不见得是好消息,还是别说了。 “你回来了,”洛瑶似乎没看见她脸露出欲言又止之色一样,自顾不紧不慢往下说道,“我记得前几天曾有急报传回,是有关二十多年前被天泽灭族那个叫阿依玛族的事,对吧?” 朱雀微微一怔,那件事当时她才说了一句,后面接二连三发生了许多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想不到王妃还记得。 “王妃说得没错,奴婢记得当时外面送了只火漆密封的匣子来,奴婢一直没有打开那只匣子,也不知里面究竟查到了什么。” 一个早灭族多年的小部族,朱雀认为那些早泛黄的历史应该没什么重要讯息,后面又一直在忙,这才没及时打开那只匣子。 洛瑶眉心似乎细微地跳了跳,“你将匣子拿来,我亲自看看。” 朱雀应声之后,转身去拿了匣子过来。 洛瑶打开那只匣子之后,拿出里面几张经过特殊处理不怕水火的纸张,十分迅速的阅读下去。 待看完那几张记载得密密麻麻的纸之后,她的脸色也发生了细微变化。若有所思之,又隐约多了几分让人心惊的寒意与森冷。 而在这森冷明厉的气息下,更有几分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重。 “查了那么长时间,这一次的方向总算没错;我终于弄清她的底细,知道她是谁了。” 这话,她说得轻飘飘;但不带恨意的力道之,又偏偏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朱雀惊愕一瞬,随即大为诧异,“王妃,这里面到底记载了什么秘密?” 能令她没有勃然大怒,却露出暴怒更恐怖的森然神情来。 洛瑶将那几张纸随手递了过去,“你自己看看吧。” 待朱雀以一目十行的速度将那几张纸看完,冷艳的俏脸也惊现无错愕的神情来,“没想到,这面记载的竟然是……。” “真是个极端了不起的人物。”洛瑶抿了抿唇,眉梢寒意无声漾开,她神情看起来更加冷峭清绝,“若非有他之前努力调查出来的方向,只怕我们到死都未必会知道这里面的秘密。” “接下来,让我们好好会一会这位了不起的人物!” 第985章 请君入瓮 洛瑶默然思忖一会,又问道,“我们还有人留在那个地方吧?” 朱雀有些忐忑地看她一眼,洛瑶淡淡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之前让你将所有人都调去春风渡寻人,是我考虑不周。你留下部份人留守原地,这做得对。” 朱雀暗暗松口气,接着道,“王妃恕罪,奴婢确实自作主张留了少数几个人在原地留意其他动静。” “若从京城紧急送信过去,让他们寻一物再速转回京,这时间大约多少天?” 朱雀隐约有些吃惊,默默计算了一会,才答,“最快速度也得六天,这是在完全没有意外一切顺利的情况下。王妃想要寻什么东西?” 洛瑶垂着眼眸,慢慢道,“那位让人钦佩的人物卧薪尝胆几十年,最在乎的是什么,我们拿什么。” 对待敌人,自然要抓住弱点一招克敌制胜。 能节省精力,不要多浪费一分力气。 朱雀听完她几句耳语,又诧异又敬佩的看了眼洛瑶,随后依言去办了。 接下来,洛瑶是跟平常一样前去探望老王爷。一是基于孝道,二是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某些人,她的身体好得很。在她肚子里面的嫡传血脉,也同样好得很。 除了提及宁易非时,她面容有些抑制的淡淡悲伤外,似乎一切都极好。 看见洛瑶没事人一样在卫王府里晃悠,最先坐不住的是最迫切希望洛瑶痛失胎儿的卫老侧妃一房。 “复楷,那个人在春风渡到底……”死没死啊? 卫王府某座院子里戒备严密的屋子里,卫老侧妃踌躇不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母亲稍安勿躁,我看洛瑶那个丫头不过虚张声势想蒙骗我们而已。”年届不惑的男人话虽如此,其实他心里同样没底。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算想再收手也不可能了。在早先他们掺一脚下去时,只有一条道走到黑。 不成功,便成仁。 “真是这样吗?”卫老侧妃可做不到像他那样镇定安心,而是满腹疑惑道,“可你见过有哪个人像她那样?死了丈夫,孩子也没了,她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到处溜达?” 宁复楷心里其实也不太确定,他沉默一会,低声道,“要不,再想个法子试探一下?”远的他们一时半会不方便动手,可近在咫尺的人——想要确定她到底有没有流产,这应该不难! 跟这些人同样疑惑的,当然还有参与谋害洛瑶腹骨肉的人。 至于老王爷? 洛瑶一直没让前些天发生的事情外泄,算那些心里有鬼想让老王爷知道“真相”的人,也不敢将这事捅到老王爷跟前。 不然的话,老王爷怀疑起来,洛瑶这个当事人都没说有的事,他们作为外人反而更清楚。这一反问回去让他们怎么答? 洛瑶经常出现老王爷的院子秀存在感与“健康”证明之后,待到老王爷身体好转;她斟酌了一下,对老王爷道,“祖父,殿下如今情况不明,我有件事想告诉你,我打算到春风渡附近走一趟。” 已经证实,次有人闯到华庭外面大叫大嚷宁易非已身亡的消息,是有人刻意误导传回的假消息。而真正的情况是,在宁易非当日失踪的地方,仍没寻到人。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所以现在宁易非的情况,仍列为下落不明。 本来依着洛瑶眼下“怀孕”的情况,绝对不宜长途跋涉奔波劳碌。但老王爷思及她的不易,又想起自己那个命运多舛的孙子,在再三确认派人保证她沿途安全之下,便默许了此事。 当然,洛瑶为了避人耳目,出行前往春风渡一事还是低调保密的。而且为了掩人耳目,她还特意弄了个替身住在华庭。 不知情的人知道“她”还住在里面,自然不会将注意力放到外头。 只不过,不管她怎么保密,这些事情该知道的人还是会知道。 这一天大清早,洛瑶经过乔装改扮之后,避过众人耳目悄悄出城了。 待到确定她远离城门,直奔春风渡而去,隐在暗处一直密切留意她动静的人立即朝卫王府传回消息。 大树下,老嬷嬷谨慎道,“主子,她带着护卫,已经暗悄悄离开。目前的脚程来估计,应该已经离京有五十里。” “阿贵,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他们真的挖了……他们坟墓,取了尸骨化灰?” 颜侧妃问这话时,脸表情再不见平日淡泊无欲的模样,看起来反而有几分骇人的狰狞。 “主子,这种事奴婢自是再三打探确认过的。”老嬷嬷似乎十分畏惧她这模样,也不见平时随意,而垂下脑袋十分敬畏之态。 “好,既然确认这事,现在趁着他们离去,正好到华庭一探。” 老嬷嬷惊了惊,有些着急劝道,“可是主子,华庭守卫是整座卫王府之最严密的地方,千万不要硬闯。” “最严密?”颜侧妃不以为然地嘲弄一笑,“那是放在以前。现在那个丫头已经暗渡陈仓去了,将华庭的守卫力量带走不少,算不是最薄弱,也绝对跟森严挂不关系。” “主子还是不要轻易冒险吧?”老嬷嬷试图再劝,“待奴婢去仔细打探打探,弄清楚情况再说。” 不知是不是在卫王府这二十多年的佯装淡泊无欲无求的日子已经令颜侧妃厌烦,她听闻老嬷嬷劝告,非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极度不悦道,“无需再探。” “那个丫头不是天刚亮迫不及待出城去了?你也探清楚她暗带走多少人。算现在弄了个冒牌货在华庭蹲着,她也不会真放什么有用的人在这里。” “再则,以我的身手你觉得区区几个侍卫,能耐我何?” 老嬷嬷张了张嘴,还想再劝来着;可见她铁了心急着前往华庭探究竟,自知说再多也无益,只会陡惹厌恶而已。 压下忧心忡忡,她温和道,“那主子一切小心,主子打算什么时候行动?到时奴婢在外头接应你。” 颜侧妃盯着华庭的方向,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你说,如果让你来放,那些东西你既然不会带在路,你会放在哪里?” 第986章 声东击西 老嬷嬷沉默下来,甚至还闭眼睛换了立场将自己想像成洛瑶。然后很认真的站在洛瑶的角度,试着去想会将那些看似重要,其实对于洛瑶来说也不怎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哪。 想了半晌,她睁开眼睛,不太确定道,“主子,奴婢觉得她应该会将东西放在厅里。” 颜侧妃有些意外,“怎么说?你有什么根据?” 老嬷嬷理了理思绪,慢慢道,“奴婢觉得放在厅的角落,一则那东西不会太惹眼,一般人不会留意;二则随意放在厅里,方便随时可以看到。而且,客厅这地方,也算极为重要的地方了。”一般人可没资格随便进客厅。 也是说,那东西洛瑶大老远的弄到京,自然不会一点用处也没有的东西。既然洛瑶看重,将它放在厅里也无可厚非。 总不会随便往哪个角落一丢,也不会慎而重之将它层层保护起来。 但若说到有多重要? 这对于洛瑶来说却又未必。 所以老嬷嬷思来想去,觉得洛瑶最有可能将那东西随意搁在客厅不起眼的角落。 颜侧妃听完她分析,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才道,“你说得有道理,待天色暗下来之后,我们去华庭的客厅一探究竟。”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又道,“现在时辰尚早,正好有时间可以先做一下其他准备。” 老嬷嬷自知劝不住她,只好按她吩咐行事。 忙碌之时间过得特别快,一转眼,天边光线已经暗淡下来。 颜侧妃琢磨了一会,觉得还是在天色将暗未暗,大伙都赶着开饭的时间跑到华庭去最好。那个时候,人人肚皮都在闹革命,估计没有几人会留意到客厅有什么动静。 虽然,以她的身手绝对不会闹出什么动静。不过能少些麻烦,还是省掉的好。 为了以保万全,颜侧妃改扮一番之后,也暗将平时潜藏在府极深的老人也动用了。不过华庭里面仆从人数跟她的院子一样,都是少得可怜,想要直接弄几个人进去是不太可能。 所以颜侧妃最终决定,其他人在外面负责放风与引开注意,由她独自潜入里面寻找那件东西。 制定好详细计划之后,颜侧妃一声令下,开始行动了。 从引开华庭周围护卫的注意,到旁若无人的潜入里面摸进客厅,一切都顺利得让人心情兴奋。 “我说这地方不过纸老虎,外面看起来像是龙潭虎穴,实际,不过外强干而已。”颜侧妃不无得意的在心里哼哼一声,然后行若无声般贴着墙壁在客厅慢慢寻找起那件重要东西来。 客厅虽布置得典雅大方,但面积并不算太大;而且,颜侧妃的目标锁定在四个角落。只一会功夫,她发现朝北的角落一个铜盆架下面搁着两个坛子。 “确实是不起眼的地方。”她轻叹一声,心头却有些狂喜,之后,却有些复杂滋味涌心间。 那两只坛子,一只在铜盆架子最下面的矮层,另一只则直接放在地。 她蹲下身去,手伸出了一半,却又突然缩回来。 “虽说这地方外人轻易进不来,但洛瑶自己前往春风渡,又带走大部份侍卫。她随意将东西留在这,难道不怕凭这里现在薄弱的守卫根本守不住东西?” “不行,我还是小心些。这两只坛子说不定抹了什么毒药。” 颜侧妃自言自语一番,小心翼翼自身掏了些东西出来往那坛子外面探了探,又朝着有光的方向观察了一会,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才伸手去拿坛子。 谁知她伸手进去时,不小心被铜盆架子其一片装饰的叶子划了道口子。 她痛得手一缩,皱着眉头恼火轻啐一声,“什么破烂玩意。”洛瑶不是亲王妃吗?竟然还用这种烂东西。 恼火归恼火,这两只坛子她却得尽快趁着无人发觉的时候取走。 里面装的东西,别人不在乎。可对她来说,也许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东西了。没有它们,她连自己人生来处都几乎忘掉了。 轻轻划破一个口子,颜侧妃自然不会放在心,随意瞄了一眼之后,伸手进架子托住坛子底部,先将其一只拿到旁边放下;然后又伸手过去,再将另外一只坛子也弄出来。 不过,在她刚将第二只坛子拿手的时候,原本静寂空无一人的客厅,却倏地飘落无数道人影。 这些人俱紧抿着唇,都有一双最森厉冷酷的吓人眼睛;他们冷冷盯着她,不发一声便悉数围了过来。 “居然被她玩了手虚虚实实。”到了这会,颜侧妃哪里还想不到自己被洛瑶给骗了。 瞒过众人低调离京出城的,不是洛瑶,而是替身。直接留在华庭守株待兔那个,才是洛瑶真身。 颜侧妃将坛子搁到地,缓缓站了起来,“仗人多欺负人少吗?” 她现在蒙着脸,又一身宽大深色长袍的打扮,再加这沉哑的声音,一时间倒没人能将她与那个深居简出的颜侧妃联系到一块。 不过,那是对别人而言。 这个别人里面,可不包括洛瑶。 “又不是考武状元,难道还要讲究单打独斗讲公平?”一声讥嘲冷嗤之后,洛瑶缓缓走了出来。 “颜侧妃,其实以你现在的情况,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对你以多欺少。” 颜侧妃暗暗心惊,面却装糊涂,“你是何人?你在说什么?” 洛瑶漠然掠她一眼,“颜欢,在我面前还装什么装?” “或者,你不喜欢做卫王府的侧妃,喜欢做贼?” 洛瑶盯着她下打量一遍,点点头赞同道,“也是,瞧你打扮成这模样偷偷摸摸潜入华庭,不是来做贼是做什么?” “废话少说,”颜侧妃在发觉自己了洛瑶所设的陷阱之后,好心情荡然无存,自然也没兴趣在这跟洛瑶磨叽,“既然你们要仗着人多,那一起吧。” 洛瑶站在原地冷冷一笑,“看来颜侧妃对自己的武功很自信。” “不过,我刚才说那句话可不是随便胡说的。在约他们打架之前,颜侧妃不妨花一丁点时间先运一下内息。” 第987章 生不如死 颜侧妃一听她这句话,脸色立时大变。 她不由自主听话随意调了一下内息,而这一调,才惊觉自己体内似乎被灌进了什么东西;在她一呼一吸之间,那东西随着血液流动,瞬息游走她全身。而且,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里,她惊恐的发觉她浑身都已动弹不得。 “你?你在我身动了什么手脚?” 洛瑶挑了挑眉,淡淡道,“你有幸尝到了神仙倒。” “神……仙倒?”这三个字一落,她的脸色一时变得又青又白,半天时间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洛瑶神情仍旧冰冷平淡,不怎么意外地看着她,“看来你知道这个。那好办,不想过程太痛苦,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她回京之后这些年,一直只救人;她几乎都忘了自己还会毒术这事,这神仙倒还是次为了对付宁弦才弄出来的东西。距离它一次出现江湖的时间,已经差了三四年。 想不到这个颜侧妃居然听过她研制出来的毒药,真是……让人惊的发现。 颜侧妃没回答,反固执地看着洛瑶,“我明明已经小心试探过,为什么还会毒?” “你真小心试探过吗?”洛瑶轻蔑地掠她一眼,冷淡道,“以你的谨慎,你实在不该犯这种错误。大概因为你心情太亢奋,所以粗略探过,下意识认为是安全的。” 洛瑶指了指她搁在地的坛子,“神仙倒抹在它底部,你划破手指之后再去拿这东西,接触到底部之后,毒药自然顺着伤口渗进去。” “而且,你只探过一只坛子,认为另外一只也是安全的。”洛瑶眼底嘲意更浓,“事实,另外一只坛子但凡手能碰到的地方都抹了毒药。” 如果这样的情况之下,还放不倒颜侧妃这位高手,她也该羞愧而死了。 当日她因为听到宁易非的消息心神大乱,才会接连引起后续诸事被人算计,最终没保住孩子。 如今,她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她让人暗透露消息给颜侧妃知道,她从当年阿依玛族灭族之地挖了尸骨弄了灰,让人悄悄送到京城。 又故意做出匆忙低调离京前往春风渡的假像,是为了让这位颜侧妃放松戒备。 颜侧妃听闻她挖了她父母尸骨弄了灰藏在华庭,岂会不着急潜进来将坛子拿回去? “洛瑶,多谢你如实相告,不过你若以为这样你赢定,那你大错特错。”颜侧妃说罢,眼底忽闪过一抹诡异笑意。 洛瑶指了指地那两只坛子,漠然道,“难道到现在颜侧妃还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份?还不知道你擅盅与擅毒?”洛瑶冷笑,神情并不见多少波动,“如果你还想利用盅术脱身的话,你现在不妨试一试。” 这番话听得颜侧妃脸色又一白,“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除了让人挖尸骨前来威胁颜侧妃之外,洛瑶曾在偶然间知道利用血缘至亲的骨血可以禁制盅术,这才是她让人弄来这两坛子的主因。 她吃过颜侧妃的大亏,自是一直琢磨找到压制颜侧妃这方面能耐的法子。 现在,颜侧妃了她的神仙倒,搓圆捏扁看她心情。 洛瑶一挥手,让那些鬼魅一样的黑衣人退了出去。 然后从容坐到主位,看着死死咬着牙根在强撑的颜侧妃,“如何?经过改良的神仙倒想必滋味不错吧?” 痛入骨髓? 还是每一口呼吸都是让人如在炼狱走一遭般生不如死? “现在要不要回答我问题?” “我提醒你一句,我耐心有限。” 许久,颜侧妃惨然一笑,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谋算一生,精明一世,竟然会栽在如此拙劣的计策。 她不甘心,但不甘心又如何? 如今她成了洛瑶的阶下囚,在她血液游走的神仙倒——令她每时每刻都恨不得将自己大卸八块。她宁愿那样血腥死去,也不愿忍受神仙倒噬骨的滋味。 那种痛苦的滋味,若不是亲自试过,绝对体会不到其绝望。 “你、你想知道什么?” 那么快开口? 洛瑶眼底闪过些许诧异,她以为按照这位颜侧妃的心性,起码还能耗些时间。毕竟当初她拿神仙倒对付宁弦时,以那个男人坚韧的意志,生生熬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向她吐露实情。 颜侧妃能在卫王府忍辱负重二十几年,心性应该宁弦更加坚韧才对。 还是,这个女人认为她在卫王府这些年,想做的事都已经做成,也无所谓是生是死了? 默了一瞬,洛瑶意味深长地盯着她,“我想知道,你隐姓埋名躲在卫王府这些年,究竟为了什么?” “我跑来这里当侧妃……究竟为了什么?”这个问题令颜侧妃有片刻怔愣,半晌之后,她嘲讽地哈哈笑道,“你不是知道我身份来历吗?难道还看不出我在卫王府忍辱负重这一生是为什么?” 洛瑶默了默,“我确实知道你身份来历,但那只是官方表面简略的东西。” “我知道你是二十五年前被灭族的阿依玛族公主与圣女。还知道你自幼在毒术与盅术方面表露出极出色的天赋,所以你在阿依玛族不但极受父母亲族人疼爱,还深受族人爱戴。” 颜侧妃忽然激动地打断她,厉声质问起来,“那你知不知道我的部族二十五年前为什么被灭族?又是被谁灭的族?” 洛瑶沉默片刻,才道,“弱肉强食,这是世间亘古不变的真理。” 所以阿依玛族被灭族并不需要什么好听的理由,因为它与强大的天泽毗邻,又恰恰发现有一处丰富矿藏。天泽原本想通过分帐的方式与他们当时的族主合作开采,但被拒绝了。 于是,那时的先帝随便找了个理由派人将阿依玛族的地盘给占了。 “说得唱的还好听。”颜侧妃的脸因愤怒而扭曲,“那是因为被灭族的不是你,你也体会不到眼睁睁看着成千万无辜族人被活生生屠杀是多么悲惨的事。” 洛瑶插了句话,“这么说你是为了替族人报仇?那你当年应该进宫向先帝报仇才对,为什么反跑到卫王府来?” 第988章 这才是真相 “进宫?”颜侧妃想要扯掉盖着头脸的斗篷,不过她发觉自己除了舌头之外,什么都不能动,唯有作罢;而再次厉声恨恨道,“宁远志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冤有头债有主,他下令让宁祈修率宁家军攻打我族,自然也是该死之辈。 ” “但是,明明我们都已经投降,宁祈修也接受了我们降书;为什么还要对那些无辜族人大开杀戒?”当初,若非她事出有因正巧在深山里面,她肯定也躲不过那一劫。 若与那些无辜族人一齐丧命,也没有后来她忍辱负重这下半生了。 谁能体会她自深山回来之后看见满地尸首的惨状是什么心情? 从那一天,阿依玛族的公主死了。活着的,是一具带着一颗复仇心行尸走肉的活死人而已。 “你怎么肯定是宁祈修不顾圣令对阿依玛族屠杀?”洛瑶皱着眉头,“你有什么凭据?” “凭据?”颜侧妃疯狂厉叫,“当时我回来,正巧撞那个冷血的男人下令宁家军班师回朝接受封赏。亲眼所见是最好的凭据。” 洛瑶沉默下来,飞快回想着一代卫王爷的种种事迹。 历任的卫王爷,历代统领宁家军的主帅,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让百姓唾弃的劣迹。在天泽,百姓提起宁家军,从来只会竖起大拇指称赞。 而宁易非的父亲——一任卫王爷,当年为了对抗外敌,在明知那可能是一场阴谋之后,仍旧没有为了保全性命而退缩半步。直至,最终因为那场阴谋丧命于虎头山。 试问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又怎么做得出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之事来? 算当时有圣旨压着,她相信宁祈修也绝不会做出如此惨无人道的事。 “颜侧妃,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你凭一眼所见,断定事情是一任卫王爷所为,你是不是太过武断?难道没想过求证吗?” 洛瑶盯着她扭曲得古怪的脸,讥嘲道,“据我所知,真正的宁家军在当年接受阿依玛族递降书之后撤走了。而你口所谓亲眼所见的一任卫王爷下令屠杀无辜族人,不过是别人蒙蔽你的事情之一而已。” 洛瑶想起昔日调查得到的蛛丝马迹,更相信当年事情的真相应该是这样:宁祈修不肯按照圣旨屠杀阿依玛族的族人,然后执意率领宁家军离开。 当年的先帝对他的举动大为恼火,于是火速暗调了一支军队赶过去,打着宁家军的旗号,以宁祈修的名义下军令,将阿依玛一族全部屠杀干净。 谁料先帝嫁祸宁家军一幕恰巧被意外逃过一劫归来的公主看到。 这么说,无论是先帝还是一任卫王爷屠杀了阿依玛全族也罢,颜欢跑到卫王府二十多年,是为了复仇。 “你骗我,你骗我!”颜侧妃愣了一会,然后激动得大叫大喊起来。她处心积虑谋算一生,她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大仇得报可以死而无憾之际;洛瑶竟然告诉她,她恨错了仇人,还报错了仇? 那她这一生活着像什么? 是一场让人看不起的笑话? “凶手是宁祈修,当然,先帝宁远志也不是个好东西;他们一个是主谋一个是帮凶,这么说,我并没有做错?我这辈子没有白活?哈哈……我没有错,我已经大仇得报,我可以死得瞑目。” 果然已经无惧生死了吗? 洛瑶心里一沉。 “按照你这么说,也有一定道理。”洛瑶决定顺着她的话,再探探她口风,“不跟我说说你这些年辉煌的成绩吗?” “总得有人分享你的成功,才有成感吧?” 颜侧妃恐怖的笑声渐渐止住,她盯着洛瑶,慢慢露出深以为然的神情来,“没错,如今我大仇已报,说给你听听也无妨。成功的喜悦若无人分享,未免太寂寞。” 瞧她那神情,还颇有几分将洛瑶引为知己的味道。 洛瑶哭笑不得瞥她一眼,不过想起无缘于世的孩子,她心头又狠狠绞痛起来。 颜侧妃微微眯了眯眼,脸露出几分缅怀之色,“那一年,是灭族之后的第二年。我打听到席宛雅的出行路线,刻意在路等着,并且做了件事情引起她注意。” “后来如我所料一样,席宛雅心里妒忌那个嫁进卫王府的幸福女人,借着先帝欲铲除卫王府的机会,暗使了些手段让宁祈修不得不将我纳进府里。” 洛瑶目光一闪,心头有疑惑浮起。她知道颜侧妃与席宛雅有某种联系,不过没料到是这样的“渊源”。可席宛雅妒忌宁易非母妃?那时候那个女人不是已经嫁给先帝了吗? 她满腹疑惑,听得沉缅回忆的颜侧妃又幽幽道,“你别看席宛雅那个女人外表风光,一辈子都端着国母的架子。其实她这辈子心里一直妒忌着两个女人,一个是你的正经婆婆先卫王妃;另一个,是你生母墨流霜。” “她妒忌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当初她自信以她的美貌才情身世,全京城的青年才俊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偏偏有两个人不卖帐,一个是宁祈修,另一个是你父亲洛千重。” “这两个男人从来不肯正眼看她,她心高气傲受不了,立誓要做人人,将来将站在他们身边的女人踩在脚下。” 洛瑶忽然插嘴问她一句,“这么说,当年果然是你暗提炼的毒药,通过席宛雅的手送入安国公府,再由我那个所谓的姨母直接加害我母亲了?” 洛瑶问得平淡,但从她双眸骤然迸出的厉芒却令颜侧妃瞬间心头大震。 当然,算不被洛瑶气势所慑,颜侧妃这会也不会隐瞒什么。 毕竟她现在,是与洛瑶分享“战果”,是变相向洛瑶炫耀她这些年的丰功伟绩。 “原来你早怀疑了?”颜侧妃哂然一笑,眉眼竟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来,“没错,你母亲墨流霜并不是单纯病死的。” “不过真正害死你母亲的凶手可不是我,我顶多只能算帮凶而已。” 这事,洛瑶心里自有决断。 她暂且按下这个不提,而是紧紧盯着颜侧妃,忽又问题,“那么我父亲呢?他现在这样子是不是也与你有关?” 第989章 骇人听闻 “王妃真是冰雪聪明,真是一点透。 ”颜侧妃诧异瞥她一眼,又得意道,“没错,你父亲原本对你母亲情深意重。可他拒绝了席宛雅示好,反把另外一个她自认处处不如她的女子如此,她心里哪里能好受?” 洛瑶心里慢慢似有块冰在无声蔓延,又似有股熊熊燃烧的火在体内肆虐。冰火交织的两重痛苦愤怒煎熬里。她默默吸了口气,继续冷淡道,“所以,我父亲后来会变得跟其他世俗的男人一样,一个妾侍一个妾侍往府里抬,也是你与席宛雅的功劳了?” “王妃,这事我不争功;当时我还有很多地方需仰仗席宛雅这位国母,自然也得为她的私心出点力,不然这买卖没法做下去。” 洛瑶压着心底怒火,声音越发冷清,“你给我父亲用了药改变他性情?那现在还能改回来吗?” 颜侧妃诧异道,“性情这东西是天生骨子里的,我对他用了药不假,若他不是那种人,什么药物对他都不会起作用。要怪,只能怪你母亲识人不清而已。至于现在,你觉得假若他能改回去,你还能接受吗?” 不能! 洛瑶心里最先冒出的便是这句绝对否定。 而且,想深一层,不可否认的是,颜侧妃刚才说的没错。一个人若非骨子里是那样性情,又岂是区区外物随便可以改变? 罢了,那样的父亲——她已经接受了一世,也不差再接受多一世。 “颜侧妃,你委曲求全躲在卫王府二十几年,并非为了整垮卫王府吧?” 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也不知借着复仇之名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 “单单整垮卫王府?这么点地方怎么能消我心头之恨?怎磨得去时时刻刻蚕食我心头族人惨死那一幕幕?宁远志那个老东西灭我族毁我家,我要将他的天下也弄个分崩离析,让他也尝尝家破人亡之痛。” 洛瑶看着她狰狞可怖的脸庞,眉头不自觉轻轻蹙了蹙,心里却莫名掀起惊涛骇浪来。 这个女人,真是个疯子。 她要颠覆天泽?将天泽所有人都拖下去给她的阿依玛族陪葬? 那这个女人还做了什么?或者正在做着什么能够危及天泽江山基业的事? “令你家破人亡的先帝已经故去了,你现在是不是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慰?” “宁远志那个老东西死得好。可惜是死得早了点。”颜侧妃陷入回忆里,神情几分狰狞几分恍惚。当然,这个时候她压根不在乎向洛瑶吐露实情,“若他晚点死,说不定能亲眼看着我将他的大好江山颠覆。” “聪明的王妃,你难道猜不出来我做过什么吗?”她得意地睨着洛瑶,哈哈大笑,“自天泽建朝以来,与天泽一同传世的四大国公府与卫王府,如守护神一样世代守护着天泽这个巨物。” 洛瑶心里猛地一跳,声音微厉,“你对四大国公府都下手了?” 颜侧妃一脸怪地盯着她,“他们宁家的男人毁了我的家屠了我族人,我活着是为了毁了他们守护的天泽,你说我该不该对这几个守门神一样的国公府下手?” 洛瑶转了转眼睛,瞬间将激动的情绪冷静下来。这个女人说得不错,以颜侧妃的立场对四大国公府下手很正常。 “那么你对安国公府的战果,除了害死我母亲又令我父亲性情大变之外,还有什么?” 闻言,颜侧妃的神情更加古怪了,“王妃,我想我得收回刚刚称赞你冰雪聪明那句话。” 洛瑶没好气地撇了撇嘴,“你是说我蠢?”她脑里灵光一闪,忽想起前世的遭遇,“安国公府未来的希望原本在我哥哥身,而按照你的计划,你要用叛国之罪嫁祸我哥哥?” 这话虽是疑问,但洛瑶心里已经确定这个猜测。 颜侧妃这个女人能够毫无破绽在卫王府隐藏这么多年,宫又有席宛雅做帮凶,外面……应该还有不少当年阿依玛族未被屠杀的遗孤。 颜侧妃不置可否地哼了哼,“你现在不用担心,他已经没了兵权在手。” 没有兵权,不代表没有叛国的可能。 颜侧妃是这个意思吗? 这个女人暗果然还有后手对付安国公府! 不过,现在的席宛雅已经不是昔日皇后,而皇帝也不是以前那个皇帝。所以颜侧妃的所谓后手,她倒不必太担心。 “那好,说完安国公府,接下来不如说说宁国公府?” “宁国公府啊?”颜侧妃忽地狡猾一笑,“四大国公府不是都立下规矩,爵位只传嫡不传庶?其实经过世代繁华,无论是四大国公府还是卫王府,该享受的都已经享受过了。所以这也难怪你们先帝一心要收回权力,铲除他们。” 传嫡不传庶? 洛瑶心一动,以颜侧妃的年龄,当年确实极可能通过席宛雅的嘴挑动先帝用那样的方式对付宁国公府。 瞧颜侧妃笃定的神态,栽种无花树让宁国公府绝后的事,十有八九也跟这个女人脱不开关系。 这个女人擅毒又擅盅,不过盅术这东西太邪门;而且据说一不小心会被反噬,一般情况下,这个女人应该不会愿意冒险动用盅术。 用毒这东西,既可以无声无息之间杀人于无形,又不易令人怀疑。 念头转过,她眉心蓦地一跳。 如果真如颜侧妃所说,她要撬动四大国公府的根基,那么定国公府也断然少不了她的手脚。当年席无痕被人为摔下马,还被下了皇室秘毒一线天,让席无痕几乎终生再站不起来……。 这事,也是眼前这个女人向席宛雅进言? 如果当初的太子宁澈没死,假如现在是由宁澈继位;颜侧妃是不是还会继续利用席宛雅来操控天泽? 以最终达到将天泽毁于一旦的目的? 并不是颜侧妃的手段与能力有多厉害,而是她捏准了身处高位那几个人的心思,又恰如其分在暗利用那几个人,将自己的心思通过那几个人实施变成现实。 这么一想,洛瑶心底蓦地冰凉一片,有种毛骨悚然之感怎么也止不住的从心底开始蔓延。 “这么说,当年平国公府两位秦叔叔战死沙场,也是你的杰作?” 第990章 为你而死 颜侧妃笑容古怪又得意,“那两位可是英雄。” 洛瑶听出她语气嘲讽,也不与她辩驳,只顺着她的话淡淡道,“没错,他们虽然英年早逝,不过好歹是死于战场,也算死得其所。即使平国公府因此没落,他们也没有坠平国公府的声威。” 洛瑶这么说是有根据的,天泽建朝之初,始祖封赏当时功勋卓著的四大臣武将为一等国公;并立下以嫡承继世袭罔替的规矩,初衷除了封赏他们之外,是希望四大国公府的后人也能跟他们先祖一样齐心合力永保天泽江山。 而四大国公府,安国公府与定国公府是以传世;平国公府与宁国公府则以武传承。 平国公府两位嫡子英年早逝,除了秦如意这个唯一嫡传血脉之后,并没有再留下任何后人,这等于直接导致平国公府会在老平国公百年之后被削爵不复存世。 “不坠平国公府的声威?”颜侧妃怪笑一声,“王妃你一定不知道,那两位战死沙场的英雄,当年之死可跟他们府那位嫡小姐有着不小关系。” 秦如意! 又是作恶多端的秦如意。从前世作到今生的秦如意! 提到那个女人,洛瑶心里实在难以平静。 不过如今那个女人也死了,那两位嫡子战死沙场时,秦如意年纪还小,算真做了什么事,也是在眼前这个恶魔化身女人引导下做的。 不相干的人,她无谓再费神。 “哦,颜侧妃对那位秦小姐可真是好。”洛瑶不冷不热道,“将人利用彻底,然后一脚将人踢开。我这么说也不对,应该是没用的废物当垃圾一样处理掉了。可怜她以前还曾做过你的帮凶,令卫王府原本辖下的宁家军一下锐减几十万。” “而一任卫王爷与王妃,还有大公子,都是因为你们——才在虎头山那一役丢了性命。” 洛瑶说出这些话时,十分平静。无论历史如何,她也无力改变。不管谁覆了谁的家,谁灭了谁的国,也不过尔虞我诈为权为利而已。 她忽然觉得再追究这些根本毫无意义。 神情便跟着沉寂下来。 颜侧妃见她没了兴致,反而有些吃惊,“你不好?你是怎么猜到秦如意那个蠢货曾被我利用的?” 洛瑶冷冷道,“对于当年军事布防图泄密一事,我曾有过了解。虽然当年秦如意利用她的身份能够自由进出卫王府,不过一个十几岁的怀春少女;背后若没有人挑唆的话,她怎么也想不到要做盗取军事布防图这种事。” 原来她也怀疑是宁弦所为,现在看来,不管宁弦还是秦如意,都不过是眼前这个恶魔的提线木偶而已。 “那个暗挑唆她,又暗引开守卫的人,除了在卫王府深藏不露的颜侧妃你之外,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人。最主要,现在你告诉我:你恨天泽恨卫王府,你要颠覆这个国家的一切。” “所以,你自潜进卫王府开始,在一步步紧密实施你的复仇计划。当年利用了秦如意,还利用了……。”想到宫里那个九五之尊,洛瑶忽然便不想再提。 如果当年虎头山一役,宁易非没有活下来,那么卫王府早不复存在了。 先帝铲除卫王府的心愿达成之时,何尝不是眼前这个女人大呼快意之际? 而宁易非多活了这些年,现在同样再次遭遇了生死之险。 这一次,同样与眼前这个女人脱不了关系。 还有她一直努力,最后却仍保不住的孩子……。 洛瑶不愿意去想起,但又不得不想起。这一想起,便是漫天切肤剜心的痛苦瞬间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吞噬掉。 她苍白的面孔登时寒了几分。 “王妃,你知不知道当年你将宁澈拉下马还将他整死时,我心里相当恨你。” 洛瑶微怔,“恨我坏你的事?” “没错,”颜侧妃直言不讳,“所以后来我不断暗示席宛雅,让她对付你。可惜她不用,空有国母之尊,一点脑子也没有。” 洛瑶忽好道,“颜侧妃,其实以你的手段,若你当年进宫当个宠妃的话,岂不更容易达到你颠覆天泽的目的?” 颜侧妃冷笑,“我才没兴趣周旋在宁远志那个老东西身边,而且做皇帝宠妃那有做一个不起眼的侧妃自由自在?” 洛瑶默然,“那倒是。在宫做什么也不方便,还容易暴露自己。” 仇恨,确实能令一个人变成魔鬼。当初,眼前这个心计满腹的女人应该也是个快乐无虑的骄傲公主,可惜一朝被灭族,生生将她所有智慧与潜能都逼到了极致。 “我本来还想通过秦如意扶持宁弦位,谁知连他也是外强干的花架子。”颜侧妃此刻如开了闸的大堤一样,也不用洛瑶发问,便自己滔滔不绝说下去,“我还以为我的大计无法得成,也许得算计到我死那天。” 她顿了顿,有些古怪地瞄了眼洛瑶,“谁知宁远志那个老东西临死前,却做了件好事帮了我一个大忙。” “如今宁煜位当皇帝,这结果看起来也不赖。” 洛瑶心里蓦地涌出极不舒服的感觉,“你是说先帝的死也跟你有关?哦,是不是他近年来服食丹砂也是你暗出的主意?” “你说先帝做了件好事,是指什么?他遗诏赐婚我与宁易非?” 颜侧妃得意地笑了笑,“既然你猜到了,我不藏着掖着了。” “颜侧妃,我再问你一件事。”洛瑶双目汇集两点锐利的冰芒,直直盯着颜侧妃双眼,“纳真帕部突然起兵攻打春风渡,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颜侧妃没有直接回答她,不过落在她面的目光却刚才还古怪几分,“亲爱的卫王妃,难道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的陛下是位真性情的陛下?” “你刚才问我先帝做那件好事是什么?你觉得他留下遗诏让宁煜登基,难道不是件好事?” 这话她说得古里古怪,但洛瑶沉默一瞬之后,却惊得通体冰凉。 这个女人的意思,依宁煜对她的占有欲;在从前宁煜尚未登基之前,这个女人已经知晓。而且早在心里自鸣得意断定,宁煜一旦登基为帝,定会不顾一切将她夺到身边……。 那么春风渡这一场仗,是在重蹈当年虎头山一役的覆辙吗? 第991章 先收拾了再说 “颜侧妃,春风渡与你——?” “没有。 ”洛瑶没说完,颜侧妃无所谓地打断她,“当年他们宁家的恶棍几乎将阿依玛一族全部屠杀干净,哪里还有人能混入纳真帕部。你想太多了。” 她怪地瞟了眼洛瑶,发出让人发毛的声音幽幽笑道,“王妃,你不要小看了自己的魅力。有你在,卫王府迟早垮掉,我算现在死了,也能死得瞑目。” 洛瑶心里不觉荣幸,只觉浑身下从头到脚连毛孔都透出森森寒意来。 “你不知道,我听了先帝所留那两道遗诏时心里有多快意。那个毁我家园屠我族人的恶棍,竟然亲自给自己的江山下了灭亡的诅咒。”颜侧妃说着,神情已近乎疯狂,“他还沾沾自喜,以为如此一来,自己的儿子肯定会按照他的意愿铲除卫王府,收归兵权。” “却完全不知这么做,只会让他的江山走向灭亡。” 春风渡被纳真帕部偷袭这事与颜侧妃无关……! 洛瑶心头一直盘旋着这句话,听颜侧妃的口吻,明显还知道些什么。不过现在她觉得也没有再问的必要了。 无论其还有什么内情,大概都与宁煜脱不了关系。 她与宁易非可以不要卫王府,可以将几十万宁家军的拱手相让。但是,如果宁易非因为宁煜而丢了性命。 那么,她与宁煜之间,从此之后——只能为敌。 生死不共戴天的仇敌! 有句话,颜侧妃还真是说得不错。 洛瑶默默沉淀一下心头汹涌的悲愤,忽道,“颜侧妃,那份名单在哪?” “我凭什么……。”颜侧妃脱口说了半句,才知道自己了洛瑶的当。然而待她住了口,洛瑶淡淡睨她一眼,却完全没有追问她的意思。 反而扭头对旁边的人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然后便道,“颜侧妃,你在天泽搅风搅雨几十年。这翻云覆雨的本事,也算无人能及了。” “你既然知道你了神仙倒,该知道你所剩时间无多。看在你种种前情也是可悯可怜的份,你还有什么愿望?说出来,若是我能办到的,兴许我会替你实现。” 颜侧妃怔了怔,看着她平静发白的面孔,脱口道,“你不恨我?” “恨?”洛瑶垂着眼眸,淡淡道,“恨这种感情太强烈太耗费力气。”她为什么要浪费感情去恨一个将死之人? 颜侧妃却怀疑地盯着她,固执道,“可我害了你父母,甚至你与你那个双胎弟弟,都曾在我推波助澜之下各自受到伤害;而且现在,卫王府很快要完了,这些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难道这么多,都不足以令你恨我?” 洛瑶忽冷冷道,“好,你这么想让我恨你。那我且问你,元香是不是你暗谋害的?你是不是不止一次加害我腹孩子?” 颜侧妃混浊的双眼忽然变得明亮起来,“不错,这些都是我做的。怎么,现在你是不是十分怨恨我?对我恨之入骨?恨不得将我大卸八块?” “我才不费这力气。”洛瑶声音骤然冷了下去,“我要将你挫骨扬灰。” 颜侧妃兴奋得怪叫起来,“这么说,你心里其实是十分怨恨我了?” 洛瑶皱眉盯住她,“你希望我通过怨恨你,而一直记着你?” 她有病才会浪费精力去记住这个疯女人。 “行了,我知道你的遗愿了。”洛瑶不耐烦地站了起来,“你放心,那些追随你的人将来也会一直追随你到地狱。” 既然有名单,这事好办。 当年苟活下来的阿依玛族族人,想来这些年暗为颜侧妃出过不少力。她让他们继续到地府做主仆,想必他们会感激她。 “洛瑶,我的遗愿——卫王府必会因你而消亡。”颜侧妃说完这句话,留下最后一抹诡异笑容投给洛瑶,然后缓缓闭了眼睛。 洛瑶心头突地浮淡淡不安,这不安当然是因为刚才颜侧妃临终前那抹意味深长的诡异微笑。 至于颜侧妃为什么会在毒药未发作之前死去? 洛瑶只能推测,作为擅盅又擅毒的阿依玛族公主,算她用古法禁制了颜侧妃的盅术,只怕也禁不了颜侧妃给自己留下最后的死盅。 洛瑶闭了闭眼睛,极力忽略掉颜侧妃那诡异笑容带给她的不适感。半晌,方睁开眼睛,吩咐道,“朱雀,将她的尸首弄回她的院子,同时放出风声。” “阿依玛族不是以重情重义闻名于世吗?让我看看当年苟活下来的阿依玛族族人,对这个公主有多重情义吧。” 微微一顿,她声音多了几分森厉冷酷,“另外,再仔细查一查这位颜侧妃昔日还做了什么事。” 朱雀应声去了。 一会之后,罗嬷嬷放轻脚步缓缓走了进来。她看着将娇小身子完全融于黑暗的女子,万分心疼的开口劝道,“王妃,墨玉已经弄好晚膳,不如你先去吃点东西吧?” 若非为了做戏逼真好将深藏不露的颜侧妃引出来,洛瑶自不会弄到天全黑了还未用膳。 罗嬷嬷想起颜侧妃所做的桩桩件件,想起那些罄竹难书的罪行,越发替隐在黑暗里出神的娇小人影难过。 洛瑶沉默了许久,才似恍然回过神,有些茫然地看她一眼,“啊?好,我这去。” 起码在将那些仇人送进地狱之前,她得保证自己身体不能垮。 这座表面繁华的府邸……很快,她会让它凋零的。 待她料理了那些野心勃勃的混帐东西,她再出发前往春风渡。届时,他活,她便活;他若不在,她下去陪他也无憾! 心里念头如冰水淌过,洛瑶浑身散发着说不出让人畏惧的寒意。 罗嬷嬷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连身影都清瘦悲凉得让人心疼,一时更忍不住在心底落下沉沉叹息。 一个时辰后,洛瑶搁下碗筷。 墨玉看了看她半天也没动两柱的饭菜,张嘴还想再劝,却被罗嬷嬷眼神制止了。 这时,朱雀脚步匆匆走了进来,“王妃,外面已经传回消息,果然不出王妃所料,那些人在路动手了。” 洛瑶深幽淡静的眼底忽似涌起了点点晶芒波澜,“动手?那真是好极了!” 第992章 罪行 一夜漫长时光,似乎在寻常又翻了过去。 洛瑶随手掀开纱帐披衣而起,她在窗前望着外面淡淡转金的霞光,慢慢吸了口气。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惯例,洛瑶用完早膳,朱雀才将新近发生的事禀报她。 “王妃,昨晚一共有五只鬼奔那人的院子去了,现已全部落,你需要见一见他们吗?” 五个人? 五个人加颜侧妃,也不过区区六人耳;是这六个人,暗藏在诺大的卫王府;借着各人私心引导行事,竟然在这二十多年里将天泽最主要的层势力翻了个底朝天。 到这会,洛瑶也不得不感叹仇恨对一个人的影响之大。 “你随便问问,能问出什么最好;问不出来也不要紧,至于后面怎么处置,不用我再说了吧?” 颜侧妃作为主犯都已伏诛,那些帮凶的族人自此再掀不起风浪。而且,洛瑶疑惑不安的事情,颜侧妃既然到死都保守秘密,她相信那些族人算有知情者,也一样不会吐露实情的。 她不是不会刑讯的手段,但那些人既然悍不畏死,再严酷的刑讯除了能够帮助他们快些走向死亡与颜侧妃这个主子团聚之外,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朱雀听闻这话,微微有些发愣,好一会才点点头,“奴婢知道。” 她记得王妃只要求对颜侧妃挫骨扬灰,至于其他人?她自行处置好了。 一转眼,时间便已近傍晚。 洛瑶特意想了个法子让人将老王爷带出他的院子,并且将他带到前院的花园里。然后,她便佯装赏景散步,在花园里遇老王爷。 “祖父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洛瑶朝他行礼,便在廊下站定,“看来我该向祖父学习学习。” 老王爷有些诧异地挑高眉毛,“向我学习?” “对呀,向祖父你学习凡事放宽心,能够吃好睡好的时候,千万不要跟自己过不去,更不要随便亏待自己。” 这话听着没心没肺,可老王爷瞧着她苍白的面孔瘦削的身影,一时只觉百般滋味袭心头。 目光不经意瞥过她腹部,他微微愣了愣,才点头道,“不错,你是该向我学习。在能吃能睡的时候,只管吃好睡好,千万不要亏待了自己。” 心里想的却是:她还怀着身孕,所以那些会刺激到她令她情绪激动的事情,能不提还是不要提了。 无论宁易非那小子结果如何,都不是他们可以改变的。他们现在能做的,是保全好自己,不让事情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 可怜老王爷还不知道,他满怀期盼的曾孙……早被人给谋害了。 “祖父也赞同我这话?”洛瑶苍白的小脸,隐约露了丝惊喜出来。 正在这时,有人自外面匆匆而入。 来人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绷着一张脸看起来极为不高兴。他一眼望见老王爷与洛瑶在花园里其乐融融,还愣了一下,脚步也下意识停滞下来。 年男人——宁复楷稍有迟疑,然后走过来朝老王爷毕恭毕敬的拱手行礼,“拜见父亲。” 老王爷皱着眉头打量他片刻,狐疑道,“你这是刚从什么地方回来?怎么弄得……”一身狼狈? 衣裳皱巴巴的,面似乎还沾着灰尘与草屑。待老王爷的目光偶然掠过宁复楷右肩后侧时,他脸色蓦地变了变。 洛瑶不动声色观察着这一幕,这会适时表露了她的惊讶,“祖父,三爷好像受伤了?” 她目光闪了闪,无辜又意外的接着惊讶道,“瞧三爷风尘仆仆的,好像刚在外面与人打过架?” 一直微微躬身恭敬对着老王爷的男人忽地抬起头来,阴森又恼火地瞪了眼洛瑶。那目光,凶狠又无奈,似乎还释放着不会善罢甘休的威胁。 洛瑶无声冷笑,直接指着他右肩后侧的伤,大声道,“祖父,三爷这伤痕有些怪。似乎是一个怪的掌印?还透过衣服露到表面来了。” “这……”她小脸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实则眼底嘲讽满溢,“三爷是不是受了极重的伤?遇到的仇家武功应该很高吧?” “咦,三爷衣摆还沾着五星堇的叶子,看来是出过城在石南山一带遇仇家的?我记得那一带最多这种五星堇。” 她一连串的问题不间歇抛出来,宁复楷脸色便一层一层难看下去。 如此明显的暗示,算老王爷真是老糊涂了,到这会都该听出来了。 宁复楷阴森森地咬了咬牙,他之前真是小看这个丫头,以为她与宁易非感情深厚;在听闻宁易非出事之后,一定会心神大乱,而且肯定会耐不住担忧跑往春风渡。 谁知,绕了半天圈子,没将她绕进去,反倒先将自己暴露出来。 老王爷看了看宁复楷,再看了看脸色平静又隐含微嘲的洛瑶,哪里还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个儿子,暗得知洛瑶这个孙媳妇乔装出城前往春风渡之后,急急忙忙亲自带人去半路准备截杀洛瑶。 宁复楷这是笃定自己的侄子宁易非肯定会死在春风渡? 所以才会迫不及待亲自出马截杀洛瑶,为的是彻底解决嫡出一脉,不是不容这丫头活,而是要她腹孩子死。 如此想来,他这个庶出的儿子何止心狠手辣狼心狗肺? 光是今天暗出城截杀洛瑶这行为,足以证明他对卫王府的爵位与权力觎觑了多久。 偏偏宁复楷还不知道自己这些愚蠢的行为皆落在洛瑶的算计当。 瞧他右肩后侧的伤,知道洛瑶必是有备无患,或者说是准备这一手来专门引他这条毒蛇出洞的。 这瑶丫头提醒他那掌印,分明是滴血骑才会用的武功。 可如今这多事之秋,他该对这个令人失望的凶狠儿子出手吗? 洛瑶仔细留意着老王爷变幻不停的脸色,心里慢慢涌无限愤怒。犹豫不决是吗?那她帮帮他好了。 她似乎有意无意抚了一下腹部,然后轻声道,“祖父,三爷大概累了。如今他既已安全回来,想必那些仇家已经被他解决在外面。我们还是别留他在这久话了,先让他回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万一身的伤没及时处理落下什么毛病,那不太好了。” 第993章 谋害 宁复楷想起身的暗伤,脸色立时一变,“父亲,若无其他事,我先回去了。 ” 说罢,他似乎连看也不敢看洛瑶一眼,更等不及老王爷反应,低着头匆匆走了。 待他一走,洛瑶淡淡瞥了眼老王爷,同样不冷不热道,“祖父,我也该回去了。” 老王爷看着二人身影转眼消失,拧着眉头负手立在原地,目光一直变幻不停。 这一日,洛瑶闲来无事便在府随意走动。谁知走着走着,走到了一片竹林附近,却忽地听闻有人声传出来。 听得出来那是颇沉的女声,隐约透着几分焦躁急切,“……那个人到底有没有死?我们派去的人得手了没有?难道那么久也没有寻到蛛丝马迹?不是在那个地方摔下去吗?” 接着有透着几分凶狠意味的男声隐隐传了出来,“这事现在也说不好。总之一切都悬着;那个也是命硬的,那么多法子都用过,还不能拿她如何。那天还被老头子碰,他大概已经起疑,接下来……。” 初时,墨玉瞧见洛瑶停下脚步凝神静听,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听到这里,纵然墨玉再迟钝,也知道竹林里面有一男一女在密谋着与他们王妃殿下有关的事情。 而且,他们密谋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又是死又是命硬的,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他们在里面密谋要害人性命? 这种隐密之事怎么跑到竹林来谈?也不怕别人撞破? 墨玉念头刚起,倏惊出一身冷汗来。她和王妃,该不会一不小心走着走着来到别人的地盘吧? 若是被发现的话,她和王妃会不会被灭口啊? 刚才那声音……。 竹林里又有含糊声音飘过来,“听说……巫盅……对付孩子最有用!我们不妨……。” 墨玉一惊,脚下滑了滑意外发出了声音。 “什么人在外面?” 洛瑶扭头淡淡看了眼墨玉,她的眼神平静得很,没有责怪没有疑惑,更没有慌张害怕。 可里面的人已经停止了交谈,很明显,他们发现不对之后,已准备出来将窥听者擒下。 墨玉觉得周围空气骤然紧张无,她无意识的舔了舔嘴唇,紧紧拉着洛瑶手臂,将声音压低到极致,“王妃,我们悄悄撤吧?万一让他们发现我们,可不妙了。” 洛瑶默然点了点头,随着她转身悄悄往外走。不过也不知她是太过紧张还是脚下打滑,与墨玉顺着缓坡往外走时,竟然又意外踢了颗石子。石子骨碌碌往下滚,发出的声响那可清晰得很。 墨玉一瞬紧张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她咬了咬牙,松开手将洛瑶往前面一推,“王妃你快走,奴婢留在这跟他们周旋。” 洛瑶扭头望了望竹林之,唇畔忽勾了抹极浅的冷笑出来。 她回头,一把反抓住墨玉,“不,要走我们一起走。独留你一人在这并没有什么用处,他们看见你,自然知道我也在附近。别忘了,你是我的贴身婢女。” 墨玉张了张嘴,有些颓然地垂下脑袋,“奴婢没用。” 洛瑶已不由分说拉着她往缓坡下跑,当然,两个人一齐跑动起来,这动静自然闹得大了。 而之前在坡顶竹林密谈的两人——卫老侧妃与宁复楷这回将下面的响动听向真切,两人默然对视一眼,面俱立时起了凛然与狠戾之色。两人不约而同点了点头,便立刻转身齐齐往洛瑶主仆跑动的方向追了过去。 下坡路本来不太好走,更别说还是在竹林里面,洛瑶主仆二人又慌里慌张的害怕得紧。 眨眼功夫,卫老侧妃与宁复楷一前一后追过来将他们堵住。 洛瑶半垂的眼眸闪过些许诧异,想不到以卫老侧妃如此肥硕的身躯,竟也能跑得如此迅速,看来人的潜力真是无限。 “王妃?”宁复楷乍然看见洛瑶,明显有些惊讶,“你怎么会来这?” 卫老侧妃在后面喘着粗气,不待洛瑶回答,恶狠狠道,“还跟她废什么话?管她怎么来这里,看样子我们刚才说的话十有八九被她们听去了。” 宁复楷微微眯了眯眼,攥着拳头缓缓地迈开沉稳的脚步一步步逼近洛瑶,“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 “王妃,今日之事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管不住双脚到处乱跑,来到不该来的地方。” 卫老侧妃机警地望了望外面,已经极度不耐烦道,“这个贱人迟早要去地府与宁易非团聚,我们提前送她一程。” 说罢,两人打个眼色,骤然以饿狼扑食的姿势朝洛瑶与墨玉凶狠无的扑了过去。 当然,卫老侧妃的重点,可不是仅仅扑倒洛瑶,而是企图用她庞大的身躯直接将洛瑶压死。然后再造成洛瑶失足摔倒的假像滚到下面,到时直接一尸两命,那什么麻烦都解决了。 至于宁复楷,当然不过随手想取了墨玉性命而已。他的重点,同样也在洛瑶身。只有洛瑶死了,卫王府才会没有嫡子存在。以后卫王府一切权势,才会轮得到他来继承。 母子二人动作一致,眼看洛瑶主仆要毙命于他们毒掌之下。 洛瑶与墨玉却在他们触碰到之前,狡黠地眨眼相视一笑,倏地自行先低下头,身子一矮便直接往下滚。 卫老侧妃与宁复楷见状反而楞了楞。 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外面已传来为数不少且极为急促的脚步声,“王妃原本约好了在风亭等您的,也许她近来心情郁结在附近走动吧,现在怎么不见人呢?” “老王爷,王妃说了在这附近等着你,要不奴婢先去附近找找?” 卫老侧妃与宁复楷听闻这话,脸色立时齐齐大变。 而顺势往下面滚了几米远的洛瑶与墨玉听闻有人声,已立即扯开嗓子大声呼喊,“朱雀?祖父?是你们吗?我在这边……哎哟,我的肚子好痛……” 卫老侧妃与宁复楷原本还呆愣愣狐疑的站在原地,听闻她后半句的呼喊与呼痛声,才终于惊觉事情似乎朝不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 第994章 搜查 听闻她的呼喊声,朱雀在眨眼间一阵风般急掠了过来。 “王妃?王妃?你怎么样了?”朱雀扶着洛瑶连声急问,“要不,奴婢先抱你回华庭?” “我疼,我肚子疼。”洛瑶揪着她衣袖,苍白的小脸此际已转成了惨青色,“我的孩子……。” 老王爷这时也气喘吁吁赶了过来,他一眼扫过洛瑶滚着豆大汗珠的脸,压抑着怒火阴沉地盯了眼卫老侧妃母子,视线再收回来,在不经意间瞥见洛瑶裙摆处有鲜血在滴溚下掉,一时惊得眉头都突突直跳。 “快,快,快去请大夫。” 老王爷一声震天怒吼之后,才听见洛瑶低若蚊叫的声音断续道,“祖父别慌,晋老……晋老医术高明,孩子会没事的。” 老王爷一噎,鼻子一酸,眼眶一热便有液体要喷涌而出。他咬了咬牙根,示意朱雀赶紧将人抱回华庭医治。然后极为森厉地转头盯着卫老侧妃母子,“来人,将他们俩给我拿下。” “父亲。”宁复楷愕然,随后大大惊失色,“事情不是你看到那样。” “我不管是哪样。”他恼怒地挥了挥手,“先将他们拿下再说。” 卫老侧妃与他对视一眼,一时算是明白过来,今天这事只怕难以善了。而且,老王爷出现的时机如此之巧,巧到很难让人不去怀疑这不是洛瑶特意布的陷阱。 可是,洛瑶算知道他们母子在这里密谈,又如何确定他们一定会谈什么内容? 卫老侧妃疑惑重重的黑着脸,虽不动手反抗,却仍忍不住辩解一句,“老王爷,王妃她自己站不好掉下去,跟我们没有关系。” 老王爷哼了哼,大袖一甩示意侍卫将他们二人带走,连半个字也不愿意再对他们说。 随后他忧心忡忡赶去华庭。 朱雀与墨玉在内室照看洛瑶,晋老在罗嬷嬷招待下,正在厅里执笔写方子。 罗嬷嬷瞄见他大步赶来,立时便迎去见礼,“奴婢见过老王爷。” 他随意摆摆手,着急道,“王妃怎么样?” 罗嬷嬷脸色微变,低着头忍着泪,轻声道,“老王爷,王妃与那个孩子母子情份浅薄;孩子已经……已经保不住了。” 这话断断续续说完,罗嬷嬷忍不住悲伤掩嘴低泣起来。 “什么?”老王爷整个人如遭雷劈一样,维持着一脚往前腾空一脚在后的古怪姿势定格住了,“此事当真?” 他艰难扭过头去求证,“晋老?” “千真万确。”晋老沉沉叹了口气,“请老王爷节哀,另外,王妃身体不太好,这事还是少在她面前提。” “不是摔了一下吗?她现在的月份都过了三个月了吧?怎么……这一子,孩子保不住?”老王爷心头又恨又痛,浑浑噩噩里目眦欲裂的瞪着晋老,满脸不肯置信之色,“你是不是没有尽力?” 晋老脸色原本相对平和,但听了这话之后,他脸色骤然沉若寒冰,“老王爷,你既然不相信我,那不如去外面另请高明;或者,进宫请个御医来为她看诊也行。” “是谁说了过了三个月不容易小产?那也得看孕妇的体质与情绪。”晋老因为被人质疑医术,是以十分不悦,脸色不好看;连声音也带着几分忿忿咆哮的味道,是还顾忌着里面的病人,音量还适当控制着,“王妃知道怀有身孕时,本来体质虚弱;后面这一个多月,又连番遭受各种打击创伤。” “你别小看她刚才在竹林后坡摔那一下。那后坡的坡度虽然不陡,可那也不是平地。再者,她是被人暴力绊倒又踢了两脚腹部,然后才滚了几米远。若在这样重重恶意要踹掉她腹胎儿的情况下,她还能保住孩子,那才叫迹。” 晋老极为恼怒地哼了哼,几乎咬牙切齿般恨声道,“孩子保不住,那才是最正常的现象。” 老王爷身子陡然一震,然后站立不稳的跄踉地晃了好几下,好在他顺势扶住了椅背,才没有摔下去,“你说的都是真的?她被人恶意踹过腹部?” 晋老斜眼睨他,以冷哼作答。 在卫王府这些年,晋老对眼前这位老王爷平常可没像现在这般不客气。也眼下大概气急了,才会连半分尊敬都不肯留给老王爷。 晋老在卫王府,可没有卖身为奴。他一直留在华庭,也不过仅为宁易非一人而已。 眼下这变故,还是因为老王爷犹豫偏袒才导致的,他心里如何能不恼火?这会还能给老王爷好脸色,那才真叫怪。 大概被晋老的态度气急了,老王爷忍不住一拍大腿,怒道,“事情若果真是这样,我定饶不了他们。” 晋老立即呛声驳他,“真要说到做到才好。” 老王爷气得哑然一噎。 梗着脖子要为自己辩解两句,这时墨玉红着眼睛垂着头掀了珠帘自内室走了出来。 “老王爷,王妃眼下身体不适。在竹林发生的事情,由奴婢一五一十还原给你听吧。” 老王爷微微发愣,他眯了眯眼,看着神情悲戚的婢女,沉声道,“好,你说。” 墨玉带着哭腔的声音含着几分莫名沉重的悲愤,缓缓将她们如何走到竹林附近,又无意听到卫老侧妃母子密谈要谋害府诸人性命的事一一盘托而出。 然后提到她们无意间踢到一颗石子弄出动静引起注意,那对母子凶神恶煞现身追杀他们,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老王爷眯了眯眼,默默回想了一下之前在竹林处他亲眼看到的情形。不可否认,若非他们刚好来到附近,依照当时的情况,大概那对狠毒的母子要将洛瑶主仆给杀害了。 墨玉说完竹林那一幕,忽地对老王爷跪下,“求老王爷为王妃做主。她如今被害小产虽是意外,但细究的话也不是意外。” “卫老侧妃与三爷他们两人,曾隐晦提到在他们院子里埋了些能害人性命的东西。”墨玉深深磕下头去,“王妃请求老王爷亲自带人去搜一搜他们院子,不能让他们害了更多人。” 第995章 不得好死 老王爷看着她脸擦伤之后还没处理过的伤口,蓦地想起那天宁复楷追出城去截杀洛瑶的事来。 以前,他已经反复多次警告过宁复楷这个儿子,不要再贪迷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这个儿子……。 唉! 这会做得更绝,在府里敢直接明目张胆杀人灭口,到底谁给那两个混帐东西壮的胆子? 老王爷心里烦躁叹息,又想起墨玉这个丫头刚才说什么巫盅谋害一众人。 不管怎样,今天这事若不拿出个态度来,只怕这瑶丫头回头绝不肯再罢休。 拧着眉头走了几圈,老王爷挥了挥手,“墨玉你起来。” 微微一顿思索片刻,他接着厉声道,“你随我一起过去搜他们院子,我倒要看看他们背地里都干了什么好事。” 这是同意墨玉所请,决定亲自前去搜查那两个人的院子了。 墨玉惊喜交加,连忙重重磕头以示感激,“多谢老王爷,多谢老王爷,多谢你为我们王妃讨回公道。” 老王爷扯着嘴角苦笑一下,“别跪了,赶紧起来跟我走。” 讨回公道? 他这是顺得哥情失嫂意。 这卫王府,自从往后只怕再难得平静了。 罢了,是福是祸也是他们自取的。他一个黄土快埋到脖子的老家伙,哪还能管得了将来的事。 老王爷之所以让墨玉跟着,自然是因为墨玉当时与洛瑶一齐听了卫老侧妃与宁复楷的密谈。一是借此向洛瑶表明,他对那母子俩并无偏颇之心;二也想借此看一看洛瑶主仆有没有撒谎。 他这边一走,朱雀立时便进去向洛瑶禀报了此事。 “他让墨玉跟着?”洛瑶垂着眼眸沉吟片刻,不以为意道,“墨玉跟着做个见证也好。” 今天这个局虽然是她特意设计卫老侧妃与宁复楷,但是,卫老侧妃那一房的狼子野心一直都不断膨胀,她可没冤枉他们。 她腹骨肉当初保不住,可少了不他们的“功劳”。当时拿了宁易非旧衣弄成血衣由外面送回府,又让那个武功不错的侍卫当日在华庭外大嚷大叫宁易非身亡,这些——是那对母子的手笔。 正因为有这个引线在前,她才会心神大乱失了警惕,后面颜侧妃的诡计才会得逞。 想到这里,洛瑶整个人便如同被万年寒冰包围一样,浑身都散发出冰冷的气息。即便朱雀站在一丈之外,都明显感觉到寒意逼人,还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们对我和宁易非做过什么,他们自己心里有数。今天这些事,只是开始而已。”洛瑶闭眼睛,不带情绪道,“好了,你出去吧。待事情有进展再禀到我这里。” 宁复楷既然连她腹尚未成形的胎儿都急着下手,可想而知,对于远在春风渡的宁易非,又会下什么样的黑手死手。 朱雀看了看她,被她脸拒人千里之外的寒冷所慑,遂默默转身走了出去。 再说老王爷亲自带人前去搜院子,他觉得巫盅这种让人恶心的东西,应该是妇人才会想用它来害人。因而稍作思索,便率人先往卫老侧妃住的院子而去。 而卫老侧妃现在还被他关着,没有主子带头阻拦,他去到院子一声令下,下面的人立刻纷纷散开四下搜寻。 不多时,有人陆续去到厅里向老王爷禀报成果,“报,老王爷,奴才在后院西北角的紫藤架下,挖到一个人偶。” 老王爷拿过人偶一看,一张老脸立时勃然大变,“好你个卫英,竟然巴不得我早死!好好,很好,我倒要看看谁先死。” 他恼火得当场将那只人偶撕了个稀巴烂,接着又连续咕噜咕噜灌了两三杯凉水落肚,这才勉强压住熊熊直冒的火气。 然而,他这刚刚强行压下去的火气,在另一个人进来禀报时,又再次轻易撩拨得烧了起来。 “老王爷,这是在东三院一株梅树下挖出来的东西,请你过目。” 老王爷气哼哼接过一看,嘿,当即气得头顶冒烟,一张老脸铁青一片。 这只人偶面贴的,居然是宁易非的生辰八字。 “好哇,他们不仅盼着我早死,还盼着卫王府的正主也快些灰飞烟灭。他们是不想活了,好,真是太好了!” 墨玉在一旁看着他脸色时红时绿,真怕他会直接气出什么毛病来。 想了想,她轻声劝道,“老王爷你老消消气,在过来搜院子之前,你不是已经知道有这些事了吗?再这样下去,万一气着你老人家,那岂不是成了王妃的罪过?” 这一劝,老王爷愣了愣,然后慢慢恢复冷静坐了回去,“还是你这丫头说得对,我过来搜院子之前已经知道这些个烂事,我现在还气什么?” 他自嘲一笑,不过脸色不青也不红,却变得之前更黑了几重。 他不过下意识不愿意相信卫英母子会做出这种事来罢了。 想通关键,他原本还烧得极旺的心火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哧”的一声便火焰全熄,再没有火气。 老王爷耷拉着脑袋重新坐好,又有人进来禀报,“老王爷,这是在西南方的院子角落挖出来的东西,请你过目。” “这回又是诅咒谁?”他哼了哼,将还沾着泥巴的人偶接过,却没什么兴致再看,“看这些东西的颜色,怕是在地埋了些时日了吧?” 他本是随口一说,墨玉却将眼睛一亮,指了指刚才另一个人偶,“老王爷,你说得对,你对一下它们的颜色,看起来确实在泥土里埋了好些日子。” “这是……还是诅咒宁易非的。”老王爷随意一瞥,看见面的生辰八字时,气不打一处来。用了两个人偶来诅咒宁易非那小子,是生怕那小子不遭横祸吗? “报,老王爷,刚刚在院正的花坛里,还挖出一个人偶。” “说吧,面又诅咒了谁?”他眼皮也懒得掀一下,冷沉的声音透着疲惫与愤怒,还有沉沉弥漫开来的悲哀。 卫英母子几人,是不是得咒尽全府的人都死了,才甘心? 那下人瞧见他不怒自威的模样,反而惊得往后瑟缩了一下,“老王爷,这面写的是、是……。” 第996章 密信 老王爷如电厉目顿扫过去,怒吼,“吞吞吐吐干什么?有话说。 ” 下人吓得一哆嗦,说话立马利索了,“老王爷,面写的是王妃与她腹孩子。” “好啊,那是诅咒嫡出一脉一个不剩了。”老王爷怒极反笑,“将东西拿过来。” 他一手抢过,皱着眉头盯着那几个沾着泥巴的人偶默默看了一会,“来人,将这些东西带着。” 这时,领头下去搜寻的人前来向老王爷禀报道,“老王爷,已经将这院子内外都搜了一遍。一共翻找出六个人偶。” 老王爷怒哼一声,默了默,黑着脸大手一挥,“行,现在撤吧。接下来,去搜宁复楷住的院子。” 衣袖一甩,他怒气冲冲领头率先出了去。 搜寻宁复楷的院子,当然同样因为没有主人在的原故,老王爷带人进去自是十分顺利。 有了之前在卫老侧妃院子搜出来的东西为前车之鉴,这下大伙在搜寻宁复楷的院子时,分外卖力与仔细。生怕在这个院子错过点什么“不祥”的东西来。 屋前屋后,树树下,甚至屋里屋外,都有人分批极为认真仔细的反复搜寻翻找。 没过多久,有人拿着两个诅咒的人偶向老王爷禀报。 有了之前的打击,这会老王爷都已经麻木了。或者说,他从心里开始接受那对母子是这种狠毒的人之后,也无所谓失望,再搜出什么东西来,他也不觉大惊小怪。 除了两只人偶之外,倒暂时不再见有其他收获。 墨玉一直陪着老王爷在厅里等着,安安静静的,老王爷不问话,她绝对不出声刷存在感。 不过,在沉默压抑的气氛下等待,实在是件十分煎熬的事。 墨玉正暗祈祷事情快些结束,外面有人脚步匆匆而入。她下意识抬头打量了那人一眼,见那人满头大汗,神情甚为凝重。而他凝重的神色里,甚至还透着几分慌张。 她心里咯噔一声,立时竖起耳朵来专注听他禀报。 “老王爷,不好了。在三爷的书房里发现了一些……绝密的东西。” 绝密二字,如一把毒针一样猛地一下扎进老王爷心窝,让他猝不及防惊得几乎蹦起来。 “什么东西?”他拧着眉瞪着下人,还顺便掠了眼墨玉,却见墨玉乖巧的垂着脑袋,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态。他眉毛抖了抖,朝那人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下人同样瞄了两眼墨玉,神情很是狐疑。 偏偏墨玉一直低着头,不出声也不抬头,明显十分刻意将自己当小透明。 老王爷倒是有意想让她出去,不过转念一想,她是洛瑶身边的人,这样避讳洛瑶的意思做得太过份,只怕回头那丫头会胡思乱想。 依那丫头发起狠的脾性,只怕到时连他说话也不顶用。 思忖一下,老王爷便也成全墨玉,努力当她不存在了。 “拿来呀,还磨蹭什么?”等了半天,下人还没将所谓的绝密东西递到手,老王爷忍不住将满腔无处撒的火气直往外冒。 下人不敢迟疑,连忙将东西奉,“老王爷,给。” “信?”老王爷狐疑地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闹了半天,你们在他书房里拿了两封信出来给我交差?” 下人见他怒不可遏的模样,吓得连声道,“老王爷,这两封信外面看着平常,可里面的内容……哎,总之你看了明白。” 老王爷沉沉扫他一眼,随手抽了张信笺出来。 信笺一抖开,他立时惊得眯起双眼,盯着信笺迅速看下去。还未看完,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待到他将另外一封信也看完,整个人的感觉都万分不好了。 似是怒不可遏想要揍人,却又拼命隐忍着。瞧他将拳头都握得格格作响,偏偏又要紧紧抿着嘴唇,看他的样子知他这会克制隐忍得有多痛苦。 而他万般无奈愤怒压抑着,连低着头的墨玉都能感觉到不寻常来。待她抬头疑惑打量他一眼,立即被眼前脸色铁青且脖子青筋毕露的老人吓了大跳,“老王爷,你这是怎么了?” “不管什么事,你千万沉住气,可别气坏自己身体。” 老王爷默默地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一脸的紫酱色渐渐散开;又沉默半晌,他脖子的青筋才慢慢浅了下去。 “传令下去,让他们在这继续搜。掘地三尺的再搜,一定要里里外外都搜三遍,将所有可疑的东西都给我搜出来。” 他闭了闭眼睛,又吸了几口气,才扶着椅背慢慢站起来,“有情况再来禀报我。我现在先去华庭看一下王妃。” 说罢,他佝偻着腰,负着手慢慢出了客厅。 这边搜寻的情况,自然在老王爷返回华庭之前,已经有人禀到洛瑶跟前了。 “朱雀,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王妃放心,奴婢已经准备妥当。” 卫老侧妃那一房谋害王妃与殿下的证据,她老早准备得妥妥当当了。只待老王爷一会来了,直接将证据拿出来交到他手里行。 “王妃觉得,他会愿意那么做吗?” 算知道宁复楷他们曾谋害殿下与王妃,还有王妃曾经怀的孩子……;可这些确凿证据,除了能证明他们罪行之外,却不见得能助老王爷下决心处置那一房。 毕竟现在的卫王府,除去子嗣单薄;哦不,这已经是客气的说法了。实话是,假设宁易非已然在春风渡阵亡;而洛瑶所怀的嫡传血脉又已经不在的情况下,嫡出一脉可以说已经不复存在了。 老王爷算再愤怒再无奈又如何? 作为一个大家族的大家长,除了要确保嫡出一脉传承不断之外;他还得保证家族繁荣,而一个大家族的繁荣,光靠嫡出一脉可不行。 尤其现在,明知嫡出一脉已断了传承的情形下,他还能再弃了庶出那一支吗? 洛瑶垂着眼眸,明灭光影落在她长长睫毛,更衬得她冷清无情。她唇角微微一牵,牵出的弧度讥嘲又森凉。她淡淡开口,声音轻浅却笃定,她极为轻描淡写道,“他一定会的。” 第997章 舍小保大 朱雀疑惑一瞬,在脑里将所有线索飞快过了一遍,一时半刻却想不通老王爷为什么一定会弃了那一支。 ()不过她相信自己主子,既然洛瑶说会,那他肯定会。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老王爷才佝偻着腰蹒跚行至华庭。 洛瑶当然“挣扎”着要起身来。 “别,你别起来。你现在的情况,还是先顾好自己身体要紧。”隔着屏风,老王爷满是疲惫的制止了她。 洛瑶“虚弱”的声音自透过紫纱帐传出屏风外,“祖父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瑶丫头,”老王爷一开口,低沉的声音便疲惫得似乎一下苍老了好几岁,“我们宁家对不起你,我在这代他们向你道歉。” 洛瑶听闻这话,又挣扎着要起来,“祖父,你……你这言重了。” 她声音似乎透着些微惶惶,“你有话直说,我听着呢。” 算代他们给她道歉也没用,她绝不会原谅他们。除非他们有本事将她已经失去的再变回原样,否则,一切免谈。 老王爷不知道她心思,更不知晓她主意早拿定。 默默寻思一会,才道,“刚才我亲自带人去搜他们院子,搜出一些确实对大家不太好的东西。” 洛瑶听着他犹豫难决的语调,压下嘲意,轻声道,“祖父是不是想将此事压下?” 她也沉默了一会,才幽幽道,“祖父,我不问你搜到了什么。不过既然在你眼里那已经归划入对大家都不好的东西,证明些东西留着肯定是个祸患。” “祖父若是不想大家将来被连累,最简单的法子是把那些东西全部给毁了。毁到没有痕迹,将来自然也查无可查,再无连累可言。”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若祖父还觉为难,或者觉得这么做不太保险;那我有一个建议,祖父不妨听一听。” “若是这建议祖父觉得还听,到时再想办法;若是觉得不听,祖父听过算,便当我没说也罢。” 老王爷搜出那些东西之后转道来华庭这里,除了觉得有必要给她一个交待之外;其实他心底里更有种意识,那是如此重大的事情他该和她商量。 这诺大的卫王府,能够跟他一心,还能够跟他说说心里话给他出出主意的人;他想来想去,数来数去,现在也仅剩不过那么一只巴掌也能数完的人了。 洛瑶,虽不是唯一,却是他最信任的人。 因而老王爷静默一会,沉声道,“好,有什么建议你且说说看。” “祖父觉得为难,也不过顾念着血脉亲情才左右为难。”洛瑶的声音轻浅冷淡,但一开口便一语的,“祖父不妨换个角度来看问题,令你左右为难的——是你血脉亲人;那么其他人呢?” “这诺大的府邸里,与你是血脉至亲的人可不在少数。难道你要为了少数几个人,而将隐患留给大多数血脉亲人?” “只要祖父心里有答案,这事再没什么可为难的了。” 老王爷心里一动,“那瑶丫头你有什么建议?” 洛瑶默了默,清越平淡的声音才一字一顿慢慢传出来,“祖父,我的意思。要杜绝隐患,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将隐患的源头全部消除。若祖父做不到这点,那退而求其次,将那些可能带来隐患的人或物都与卫王府远远分隔开来。” “只要那些潜在的危险与卫王府没有关系,算将来真出了什么祸事,也牵连不到卫王府。这便是舍小保大了。” 老王爷心头猛烈地震了震,那种感觉跟突然一记晴天霹雳打在他头差不多。他有好一会晕头转向的回不过神,不过待这阵晕眩感过去之后,他苦笑一下,明白洛瑶这提议确实是其次里面的最好办法了。 可是,若没有过硬的证据,只怕那几个少数人断不会肯安份离开卫王府。 念头一动,卫王爷觉这事实在难办。 “祖父还是觉得为难?”洛瑶的声音再度幽幽飘出来,“那请祖父先看些东西吧,若看过之后你还觉得为难,我们再商议商议。” 老王爷心里激灵一下,他忽有种异的感觉,好像有种被人暗提线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事情发展的方向似乎越来越脱离他的掌控,难道他真老得连基本决断的魄力都没有了吗? 老王爷自省自艾的狐疑情绪里,朱雀已将整理好的证据一股脑拿出来给他。 其实朱雀递到他手里的,也一张轻飘飘的纸而已。 他困惑地瞄两眼不知写了什么内容的纸,扬声朝洛瑶问道,“瑶丫头,你给的这张纸很有份量?” 老王爷先试探的问一句,倒不是怀疑洛瑶,而是想先有个心理准备;毕竟,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年纪大了,实在经不起一茬接一茬的打击。 洛瑶沉默着,似乎在斟酌用语。好半晌,她轻灵清越的声音才平淡响起,“祖父若是相信我,这张纸是沉甸甸的;祖父若是不信,那它是一张纸而已。” 老王爷心头直直一沉,他缓缓吸了口气,才将心底骤然而生的惊慌压下去。 “瑶丫头,我老了,眼睛不太好使;不如你先跟我说说,这张纸的份量都是怎么来的?” 还是先让洛瑶给他打好强心针! 洛瑶这次静默的时间有些长,而且一会还有压抑的咳嗽声传了出来。 朱雀一激灵,想起洛瑶眼下正在“装小产”,身体自然正常情况下要虚弱几分。一直不停的说话,这可容易引来老王爷怀疑。 她转了转眼睛,有些踌躇地瞄了眼老王爷,“老王爷,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王爷知道眼前这个婢女,一向都极少话。如今她主动请讲,想必确实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轻轻点了点头,“你说。” “王妃她现在的情况,需要休养。”朱雀迟疑着,特意压低了声音来说道,“关于纸面记载的内容,奴婢曾参与其。若是老王爷你不嫌弃,奴婢可以暂代王妃跟你解释一二。” 老王爷愣了愣,才记起洛瑶眼下的情况,遂有些歉然地掠了眼屏风那边,“好,那你来说。” 想了一下,他扬声道,“瑶丫头,让你这个婢女代你解释,你没意见吧?” 第998章 滚得远远的 “祖父……”洛瑶顿了顿,压抑着咳嗽声,一会又道,“那让朱雀给你说说。” 朱雀也不忸怩,确定无人在四下偷听便开腔了,“老王爷,卫老侧妃那房那位三爷,除了屡次加害殿下与王妃之外;还做了一件牵连甚广的祸事。王妃的意思,他对她与殿下那些事暂且不提了。” “不过另外一件事,老王爷你可一定得知道。”朱雀默了一下,指了指他手里拿着的纸,压着声音极快道,“这面记了两个地址,在这两个地方分别存放着两本帐册。这两本帐册是关于一批兵器的制造与去向的。” “另外还有一个地方,是存放兵器之所。则在这张纸的顶端面有记载,老王爷你仔细看一下知道。” 朱雀连头也没抬,似完全不知道自己这番话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震感一样,接着又飞快往下道,“另外,为免打草惊蛇。我们发现这些事情之后,并没有做任何事,只是派了人在暗密切监视。” “私自制造兵器,这是大罪之一;私自倒卖兵器,这是其罪之二;用天泽的铁矿打造出来的利器,还私将兵器转卖给敌对的国家,让他们反过来拿这些兵器屠杀我们的兵马,甚至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这是其罪之三。” 朱雀偷闲瞥了眼老王爷,见他气得胡子一抖一抖,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心里冷冷一笑,面仍旧谨慎的样子,又道,“一下连犯数宗抄家灭族大罪的人,是三爷宁复楷。老王爷若还想看更详细的证据,奴婢稍后也可拿给你。” “不,我不用看。”老王爷敲着脑袋,整个人都似瞬间佝偻得跟折了腰骨一样。他瘫软歪在椅子里,一副了无生气的苍老之态。 朱雀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又道,“老王爷,奴婢既然代王妃跟你解释起这些事。那容奴婢再僭越一回,跟你提一提一旦这些事被暴露出去的后果。” 这时,自里面传出一声轻咳声来。 朱雀僵了僵,瞄一眼老王爷,却执意道,“老王爷,据奴婢所知,始祖皇帝之所以将自己同胞兄弟赦号‘卫’,封为世袭罔替的亲王;再赦造这座规制堪皇宫的卫王府,是为了向世人昭示当年第一任卫王爷保家卫国之功。” 她压了压声音,语速又加快不少,“倘若到了百年之后,卫王府非但不能秉持保家卫国之愿,反坠先祖之志;更甚者,后世子孙做出有辱先祖,还会为其他族亲带来杀头祸事的行径;老王爷你到了此刻,难道还下不了壮士断腕的决心吗?” 以朱雀的身份,竟以质问的口吻与语气对老王爷这般说话,确实是大逆不道僭越之极,放肆之极。 不过这个时候,老王爷不会跟她计较这点,也没有心思跟她计较这点。他的注意力,已全部放在了“宁复楷私造兵器,倒卖给敌国”这件绝对抹黑卫王府先祖的耻辱事件。 其实真要追究,他心里也清楚追究不了朱雀任何罪责。 这些话,虽是朱雀对他说。不过是代表洛瑶,将洛瑶要说的话说出来而已。 朱雀现在这意思,其实是代表洛瑶的态度。 洛瑶这个丫头,当这卫王府的亲王妃确实当得十分合格。有手段有魄力,还有别人所不及的远见。而且最难得一点,她护短全大局之余,还知晓顾及他的感受。 若非顾及他,老王爷心里可以肯定,依着宁复楷曾做的种种残害罪行,洛瑶一定会毫不犹豫将宁复楷给正法了。 “瑶丫头,”老王爷沉默了许久,他再开口,这声音之前愈发沉重几分,“在这件事,还是你我看得更明白也看得更远。” “你好好休息吧,我知道怎么处置这事。” “祖父不怪我多事好。”洛瑶轻软无力的声音幽幽传出,“我这么做,也是为大家好;若非我现在这情况……这些事,本该由我出面去做更好。现在,只能让祖父受累了。” 这些话,自然只是洛瑶的客气话而已。不过老王爷听着,心里却很受用。 最起码,到了现在这时候,她还愿意从心里考虑他的感受,愿意说几句好听的哄着他,那也很多人尤其是那些只会整天想着从他手里谋权谋利的人要好得多。 “瑶丫头,是你受累了才对。”老王爷沉沉叹息一声,“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这些事你不要再操心了,我会处理的。” 洛瑶连忙道,“罗嬷嬷,你代我送祖父出去。” 老王爷离开华庭之后,一刻也没有闲着。先派人暗去查实一下洛瑶提供的情况,然后又密锣紧鼓盘点了一下帐目。 这一忙,竟忙到翌日天亮还没结束。 待他望着天际那一轮硕大的红日又冉冉升起,他按了按有些晕眩的脑袋,还眯着眼发了一会愣,无端感慨着呢喃起来,“旧的一天过去了,新的一天又来了。” 原本光有密信——即使那密信的内容面隐晦表明宁复楷与敌国有往来,他对宁复楷通敌这事也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光凭几封信,实在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可想起他让人依照洛瑶提供的情况,让人查实之后回来禀报,老王爷这心里头觉得有团无名火熊熊烧个不灭。这团无处可撒的怒火堵得他憋屈难受,可愤怒之余,他又觉得心头似压了千斤大石一样沉重而悲凉。 这悲凉迎风而长,渐渐长成了悲哀的模样。 他凝望着天际那轮红日,仿佛已经看见了卫王府这座大厦倾覆崩塌的末日惨状。 这时,有下人躬着腰,踌躇入内禀报,“老王爷,三爷与卫老侧妃已经关了一天一夜了,他们想要问问——您什么时候才放他们出来?” 老王爷阖下眼皮,瞬间将所有情绪收敛回去。他扭过头掠了眼下人,沉着脸冷冷道,“你去告诉他们,我现在放他们出来。” 他不仅让他们出来,还会让他们滚得远远的。 第999章 死也不走 若不是这时候将那些事情暴露出来,会对卫王府带来极来严重的影响,他现在绝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老王爷想起那母子俩做下的种种恶行,心里跟吞了苍蝇一样那么难受。 下人不知道老王爷这话何意,便明显能感受到老王爷身散发出来的怒气,连忙应声,机灵的一溜烟飞快跑没影了。 卫老侧妃与宁复楷被放出来之后,当然也不急着来质问老王爷。 事实,他们眼下也没这力气来质问。 老王爷将他们关起来这一天一夜里,可没让人给他们送任何吃喝。这会他们出来,自是赶紧回各自住处吃饭洗漱再说。 而他们回到各自住处之后,会怎样震惊或恼火,这些当然不在老王爷考虑之列。 趁着那两母子回去缓口气的功夫,老王爷将府内相关的主子们都召集到了前厅外面一个开阔的大园子。 当然,这种盛事,自然也不能落下洛瑶这个王妃。是考虑到她身体情况,老王爷还让人贴心的传话,她好好留在华庭休息便好,到时有了结果他再让人禀报与她。 不过洛瑶考虑这种精彩场面难得一见,而且以后只怕也没什么机会再见;而今天这件事,还是她再三努力才促成的,她又如何愿意错过。 于是,她也低调的混入到人群,默默来到了这个开阔的大园子。 众人都集齐整之后,老王爷估摸着那一房人也该吃饱喝足了,便毫不客气的让几个侍卫去“请人”。 除了已经出嫁的女儿与孙女之外,卫老侧妃一房所有人,都在几个侍卫武力威慑之下一脸懵懂来到了这个开阔的大园子。 为了让大伙明白今天召集来此是什么目的,老王爷还特意将最前面的位置留给他们。 “今天我召集大家过来,主要是为了向大家宣布一件事。”老王爷当没看见卫老侧妃那一房人对他投来的目光,更不理会那些目光里含着疑惑怨恨或者其他情绪。 他居高临下站在最前面,微微一顿,挥了挥手让大伙安静下来,又接着道,“想必大家都知道,自从卫王宁易非奉圣旨离京率宁家军增援春风渡之后,因意外而下落不明之事。此事我在这不多说了,今天主要跟大家说另一件事。” 他板着脸缓缓扫过众人,神情便自发透着位者才有的肃杀威严,“卫英卫老侧妃一房这几十年来,一直暗地里做下种种品行不端之事;诸多恶行直到最近才陆续暴发出来,经过多方慎重考虑,为免拖累卫王府族诸人;我决定从今起,将他们这一房永久逐出卫王府,并在族谱除名。” “以后他们这一房是富贵泼天,还是落魄渡日,再与卫王府无关。” “至于他们的恶行为何不追究?一来有些事时日久远,缺乏足够有力证据;二来念在以往他们所犯之事虽为恶行,但并无大恶的份。三来念在同为血脉亲人,我决定对他们开一面。” “只要他们以后洗心革面诚心改过,昔日种种恶行便揭过不提。” 至于后半句是什么话,老王爷没说下去。不过谁都听得出来,那没说出来的后半句是什么意思。 一旦被逐离卫王府这一房不肯改过,他是不会介意翻旧帐的。 “另外,府产业我已命人盘点清查过。按相关规矩,将他们这一房应得的都分出去。” “以后他们过得是好是坏,再与卫王府无关。” 他摆了摆手,沉声作结,“好了,我今天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接下来,卫英,你带着你的子孙们,开始搬出去。”他只对卫老侧妃说这一句话,嫌恶地扭头又对下人吩咐下去,“你们好好帮助他们,务必保证今天之内将这事完成。” 也是说,他留给卫老侧妃这一房搬离府的时间,仅一天而已。 至于搬不完? 在老王爷的眼里,是不存在这几个字的。 集合在场的人,几乎绝大多数人都被他突如其来这一宣布惊得面面相觑,老半天还反应不过来。 不过,这些人当,肯定不包括被突然逐出府的卫老侧妃一行,“老王爷你说什么?我们犯了错?要将我们全部赶出卫王府还从族谱除名?” 卫老侧妃瞪圆两眼,气势十足的奔到老王爷跟前,扯开嗓子大声干嚎,“你这不是逼我们一房这么多人去死吗?” “你说,我们犯了什么错?你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怎么重到直接将我们驱逐出府还除名了?你若是说不明白,我是死在这也绝对不会搬出卫王府。我嫁进卫王府几十年,生是卫王府的人,死是卫王府的鬼。”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自己是先帝赐进来的,眼珠一转,登时更壮了胆气,“老王爷,算你是卫王府的一家之主,可我是先帝赐进府的,你无权将我赶出去。你真嫌我在府里碍眼,那让先帝下旨将我赶出去。” 当时给她赐婚的荣景先帝早作古了,这么多年,只怕尸骨都化灰了。 让先帝下旨将她赶出去?除非先让荣景先帝复活过来。 这不是明摆胡搅蛮缠! 老王爷沉沉扫她一眼,却不接这茬,只冷冷道,“卫英,你既然入了我卫王府的门,是休是弃由我说了算。” 所以,他要将她扫地出门,她除了乖乖被扫出去之外,再没有任何条件可讲。 “那老王爷你倒是说说,我们做了什么错事?我们犯了哪门子的恶行?你不妨将证据都摊出来让大家看看,你这么对待我们是不是公正没有私心。” 老王爷冷哼一声,干脆懒得搭理她,而是将视线落在阴沉着脸的宁复楷身,怒声呵喝,“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有数。你若不想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趁着现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赶紧收拾包袱给我滚出卫王府去。” 卫老侧妃一听,登时不干了。她横肉直抖的圆脸一抖,竟放下脸面直接嚎啕大哭,对老王爷撒泼耍起赖来,“与其这样不清不白的被你赶出卫王府,我还不如直接死在这里算了。” 老王爷怒哼,“那你死吧。” 第1000章 志在必得 别以为他不懂他们那点盘算与私心,死活不肯离开卫王府,还不是惦记着爵位与宁家军。 他若再纵容这些狼心狗肺的人留在卫王府,这满门下在不久的将来肯定要全部被他们连累至灭顶之灾。 对他们留情,那是对其他人绝情。 卫老侧妃愣了愣,没料到他会说出如此冷酷无情的话来。一愣之后,她反应过来咬了咬牙,左右瞄了瞄,干脆往右侧一棵大树撞去,“好,既然如此,那我在这里死给你看。横竖你这么做,没想过要给我们母子留活路。” 她一边吼一边往大树跑去,不过她身形肥硕,动作自然快不了。而且,她这么做不过想威胁老王爷改变决定而已,又不是真打算去死,动作更加不快了。 非但不快,还带着几分磨磨蹭蹭的滑稽。 洛瑶悄悄对朱雀道,“想死而已,容易得很。你帮帮她。” 卫老侧妃的威胁之意太明显,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洛瑶更加憎恨这个老女人,以前她三番四次放过这个老女人,非但没得这老女人半分感激,反而更加变本加厉来害她。 朱雀点头,悄悄钻过人群往前面挪去。当然,她也不必太过靠近卫老侧妃,是方向对正一些,便暗发力助那个老女人一把。 原本跑得跟蜗牛一样速度的卫老侧妃,突然如巨大的风筝一样往大概“飞奔”而去。卫老侧妃可没有求死之心,这一飞当即吓得她魂飞魄散,忍不住大惊失色吼叫起来,“啊啊……,快救救我。” 园子聚焦的一众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年轻活泼一些的,已经忍不住掩嘴闷笑起来。年纪大一些的,瞄了眼脸色发黑的老王爷之后,倒是硬生生将笑意给憋了下去。 “碰”一下,谁也没有跑过去救卫老侧妃,是她的儿子们也是傻楞楞站在原地没动;眼睁睁之余,看着她失控的一头撞到大树。 不过,她一撞可没撞死,连血也没流一滴,是撞到额头冒个包出来而已。 而趁着这功夫,洛瑶已经命人将一些“好东西”送到了老王爷身边。 “死不了?”老王爷见状,更加恼怒得七窍生烟,“是不是还要继续寻死?” 他指着脚边一堆东西,恨恨道,“那好,这里有绳子、毒药、还有匕首,你是选择吊服毒还是抹脖子?我可以保证,用这些方法绝对你撞树管用。” 刚刚撞得头晕眼花还未回过魂的卫老侧妃一听这话,翻着白眼差点直接气死过去。 但是,她知道自己这招不管用之后,脑瓜一转,干脆闭眼睛——直接装晕。 当即有不少人失声惊呼,“卫老侧妃晕过去了?” 老王爷却连看也没看一眼歪倒在地装晕的老女人一眼,这种闹剧他现在没心思欣赏。 “复楷,你过来。”老王爷朝宁复楷招招手,至于那个晕倒在地的老侧妃?自有其他人过来连抬带拖的将人搬走。自不会再留在原地碍眼。 “对我这个决定,你有什么意见?” 突然关他一天一夜,然后才放他出来,莫名其妙要将他赶出卫王府还除名,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会不会来得太快了? 宁复楷心里意见自然一萝筐,不过看今天这阵仗,只怕不管他说什么都没有用。可这样灰溜溜且不知所谓的被赶出府去? 他怎么能甘心? 被赶出卫王府同时还被除名,这意味着不管以后卫王府怎样分化利益,都没有他的份。 他努力了半辈子才等到今天的机会,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这样被驱逐出去。 当然,宁复楷也知道自己不能与老王爷硬碰硬。 心思转了几转,他放低身段,带着几分怏怏之色为难道,“父亲,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做下这个决定。不过不管你怎么才做这个决定,那也肯定有你的道理。” 先来一段恭维,让老王爷心里对他的抵触没有那么深,他才继续接着道,“按理说,儿子应该义无反顾支持遵照你的决定做事。只不过,搬出卫王府这是大事。即使要搬,这一时之间如此仓促,父亲你总得容我有时间先去找好宅子来安家吧?” 洛瑶听得心头冷笑连连,可惜这位三爷不知道,为了今天这事,她早做了准备。 需要时间找宅子这种现实又好用的借口? 她怎么能留给他用呢。 果然便听闻老王爷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分给你的产业里头有一座宅子。那宅子平时也有人打理,你们直接搬进去可入住。” 宁复楷眉心突地一跳,面色多少有些愕然。 这老东西突然将他们逐离出府,不是临时起意做的决定?而是早有预谋? 为什么他事前没有收到一点风声? 看来这招拖字诀不灵光,宁复楷皱着眉头想了想,又道,“母亲刚才受伤晕过去了,父亲能不能通融一下,待她清醒过来再收拾东西?” “府里有的是下人,收拾东西这种粗活,何须她动手。”老王爷冷漠地掠他一眼,“她既然受了伤,让她歇着是。” “一天时间,也够你们将东西搬到新宅子那边了。届时她若还醒不过来,你们雇辆马车将她抬过去便罢。” 这是连多一夜也不愿意让他们赖在府里的意思了! 宁复楷眼底有凶光一闪,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时候绝不能跟这个老东西闹翻。他暗自按捺着怒气,恭恭敬敬道,“多谢父亲宽容。” “不过儿子至今还是迷糊得很,不知父亲为何非要将我们赶出府去?”而且这是赶尽杀绝的赶,并不是将他们单独分出府去各过各的意思。 要知道,一旦将他们在族谱除名,他们对卫王府的一切再无资格继承。 其他的,宁复楷也不太在意,唯独这一条,他一定要弄清楚。 他看的东西,岂容他人染指!卫王府那些东西,他志在必得;而且,算论身份,那也是属于他的东西。 老王爷眯了眯眼,阴晴不定地盯着他打量半晌,冷声反问,“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第1001章 不作死不会死 宁复楷被他锐利的眼神盯得心里发虚,心里打个突之后,他转念一想,那件事他做得天衣无缝,老东西绝不可能知道。算知道,那也是偶尔听到什么风声捕风捉影怀疑他而已,他相信这老头手里绝对不会有什么证据。 心里镇定下来,他一脸无辜反问,“父亲,我该清楚什么?” 老王爷连连冷哼两声,“宁复楷,不管你想要谋什么夺什么,这都得在卫王府一切还存续为前提才有用。倘若你要给我装糊涂不愿意搬离出府,倘若你一意孤行要拖着大家一起同归于尽的话,那也行。” 宁复楷见他斩钉截铁的笃定模样,心里一惊,当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当然,态度更立即软了几分,“父亲说什么呢?我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要拖着大家一起同归于尽?父亲肯定有什么误会。” “不过,既然父亲决定非让我们搬出去,那我做为儿子的只能尊重父亲你的决定。” 他这句话,是强调他听话搬出去,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基于孝道。 他是个听话的孝顺的好儿子。 在知道他做过那么多恶事之后,老王爷哪里还肯吃这套,口舌卖两句好能哄他回心转意? 老王爷冷嗤一声,又道,“你抓紧时间,现在离天黑没几个时辰了。” 宁复楷眉头一皱,他是得抓紧时间。 “好了,今天召集大家来此是宣布这件事,以后我们卫王府再无卫老侧妃,也没有二爷三爷,大家都清楚了吗?清楚的话,那散了。” 除了少数几个人知道真相,与极少几个人猜测到事情不同寻常之外,大部份人对今天这事都觉得一头雾水。不过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自然也没有人这时候还没眼色的去凑近卫老侧妃那一房套话或讨好。 洛瑶也随大流回到华庭,而宁复楷转身离开众人视线之后,立即阴沉着脸写了封密信让人急送出去。 密信送出去之后,他负手立在窗前紧蹙着眉一直盯着外面。这样的姿势,一直保持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有变。 直到有下人愁眉苦脸的进来,小心翼翼禀道,“三爷,老侧妃那边……在闹着呢,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收拾东西搬离卫王府。” 宁复楷极不耐烦地扭过头冷冷盯他一眼,“闹?知道闹。” 他瞪着下人,恶狠狠道,“她觉得闹有用的话,那直接死在这留下吧。”说罢,他尤觉烦躁,忍不住又恨声补充一句,“怕她死在这,老王爷铁了心也要将她尸体扔出卫王府大门去。” 下人瞧见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害怕得吞了吞口水,低着头连忙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宁复楷烦躁之极的负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走了一会,又带着盼望的眼神往窗外望去,“怎么还不见有回音?” 大约过了一刻钟,终于见侍卫匆匆忙忙跑着进来,“三爷,那位有回音了。” 宁复楷心里一喜,焦急问,“他怎么说?” 侍卫悄悄退开两步,咽了咽口水,飞快道,“那位说:这是卫王府的家务事,他不便插手。他还说,爷你与子侄之间也许有什么误会,或者别的什么事;那也是你们子侄之间的事,他更不便插手了。” 宁复楷原本满腔期盼的,可听完这番话,他只觉被人突然浇了盆凉水一般,从头到脚都浇了个透心凉。 “这是卫王府的家务事?”他恨极咬牙,因愤怒而指扭曲的面容——想笑,可挤出来的线条看起来却更像哭。 “他不便插手?他不便插手!这么说,我今天之内势必得搬离卫王府了?今天之后,我也势必得让那老头在族谱除名了?”宁复楷颓然失望之极的喃喃着,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直接栽倒下去。 沉沉思索了一会,宁复楷想起以往他小心留下的证据,想着以后他仍然还有复起翻盘的可能,只要那些证据还在他手里捏得牢牢的,那位不敢拿他如何。到时,只要关键时刻亮出那些有用的东西,想必那位会乐意助他一把的。 寻思半晌,他咬了咬牙,终于带着万分无奈与决断,恨恨道,“好,我搬。” 再说洛瑶回去之后,当然也让人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假如这边负隅顽抗,抵死也不愿意搬出卫王府的话,她还得接着继续出后招。 不过一会之后,见朱雀进屋向她禀道,“王妃,那位三爷在回到他的院子不多时,避开众人耳目让人往宫里送了封急信。” 正在低头练字沉淀心绪的洛瑶一顿,骤然抬头,双目骇然迸出让人害怕的两道厉芒,“你刚才说哪里?他往宫里送急信?确定吗?” 朱雀明白她问这句话背后的意义,正因为明白,朱雀心里才更替自己的主子感到寒心与难过。 “王妃,奴婢再三谨慎查证,确定这事无疑。” “宫里……宁煜!”洛瑶唇边掠过一抹嘲弄又苦涩的浅笑,她呢喃的声音极低,可这低不可闻的声音里,却将她内心的怀疑痛苦与仇恨挖开一条缝隙缓缓一点点露出来。 朱雀只能佯装自己没听见,如果她猜测与推断是正确的,那么真相实在太伤人,也难怪洛瑶会露出痛苦愤恨又悲凉的复杂神色来。 没有依仗,自然没有人再闹腾反抗。因为再闹腾反抗,也没有任何作用。 不出半天时间,卫老侧妃那一房人灰溜溜的搬离了卫王府。 而宁复楷这一搬,并非寻常人家分家离府单过如此简单,他被老王爷强硬的从族谱除名一事,也不知被谁泄露出去。 没过几天,宁复楷被老王爷逐离出府一事传遍了京城。如此一来,他首先在职的衙门里感受到了最直接的世态炎凉。 即使在职位不如他的下属面前,他也明显感觉到那些人对他嘲弄的眼神与鄙夷轻蔑的笑意。 这种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戳脊梁骨嘲笑的滋味,实在令他苦闷不堪,但短时间内,他又无力改变。 于是,他夜里便去买醉了。 而这一醉,当然出事了。 第1002章 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出事的原因十分简单,是宁复楷喝醉了又不肯坐马车回去,反而摇摇晃晃撒着酒疯在路游荡。 () 很不巧,跟他一样的醉鬼当时也在同一条道,而且还是迎面相对而行。 也不知最先是谁绊了谁一脚,又或是谁先骂了谁一句,总之两个醉鬼在大黑天的夜晚,在没几个行人的街道你一拳我一脚厮打起来。 “叫你走路不长眼睛,爷那么帅一张脸你都看不清楚吗?鼠头鼠脑往爷身撞?你说你是不是欠揍?” 不管那人嗓门是不是特别大,同样喝高的宁复楷可一点也不怕,算舌头打结也好,一样不服输的骂骂咧咧还了回去,“你、你他妈才不带脑子出门。我看你是找死,明明是你将脑袋拱到裤裆里走路,才撞到我身,还恶人先告状你!” 这一来一往,自然很快从言语冲突升级到动手动脚。 两人所带的下人见状,只能暗暗叫苦,然后认命的过去想要各自扒拉着分开这两位爷。 谁料这两位还真是爷,喝醉了酒,闹起事来。那闹腾劲真是谁也不输谁,再加两人都会些拳脚功夫,一时间在大街打得难解难分。 双方的下人冲过去非但没能将他们两人分开,反而在一来一往被两人有意无意间揍了好几拳。 两边的下人痛得捂着脑袋嗷嗷直叫,望着还在缠斗不休的两位爷,又是气又是怕又是跳脚,却又十分无可奈何。 不过这两位爷打斗的动静闹得大了,终于引来了巡城兵的注意。 “住手、住手!”正气凛然的巡城兵远远望见这边情况出声喝止,然而那两位都是酒壮人胆,又意识不清,哪里听得进别人劝。 巡城兵见这两人不服管束,为首之人立即吹响了哨子。 不过眨眼功夫,有无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所在的街道汇集而来。 “什么人在这斗殴闹事?”一声厉喝,如惊雷一样落在仍缠斗的两人头。这喝声太有气势,来人还未靠近,已经散发出强大的让人从心底畏惧的铁血气息来。 纵然那两位醉得没有两分清醒的爷,也被这声音喝得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停下打斗抬起头来。 只见来人穿着一身镶金边乌衣,身形高大气势凛冽。年纪不大,官衔却不低。 “颜将军。”从各处赶来的巡城兵来到现场,齐齐向那年轻男子见礼。 “这两位是哪家的爷?”骠骑将军颜北鹰眼往两个醉鬼一扫,平静的声音透着让人心惊的意味,“怎么不打了?继续打啊?” “颜将军,”巡城兵趁着那两位醉酒的爷发楞片刻,已经一伙饿狼般扑过去将他们分别控制住了,“这位好像是……卫王府的三爷宁复楷?” “另一位——” “这是什么?”另外一个巡城兵还没说完,这位年轻的骠骑将军视线落在其一人脚下,他盯着那人鞋头瞄了瞄,弯腰伸手去捡地被踩着的东西。 众人这才发觉地不知何时有人掉了封信,而且瞧那用蜜蜡封住的信封口,一时都安静下来,觉得这封信只怕不太寻常。 普通人即便有书信来信,也不过随手拿些米桨封一下。只要机密的重要的一类的信件,才会慎而重之用蜜蜡封口。 颜北目光不明地打量一圈在场众人,当即将用蜜蜡封口的信封给拆了,两指往内一探取出信笺便着不太明亮的光线看了起来。 待他看完信内容,本凛冽严肃的脸霎时变得更加令人心惊。 他脸色一变,狠狠瞪了眼宁复楷,心里有怒火蹭蹭直冲。 “将宁复楷带回衙门。”他又掠了眼另外一个仍旧醉醺醺的男人,皱眉道,“当街斗殴影响治安。也将他带回衙门,另外,通知他的家人带银子前去领人。” 他的手下呆了呆,“将军?为什么要让他的家属带银子?” “你也喝醉了?”颜北抬手往旁边随意一指,“你瞧瞧他们刚才打架的破坏力,不拿银子来赎人,破坏公物的银子从你月俸里扣?” 那个手下虽被他训斥了一顿,不过面却没有半分不悦,反而兴高采烈有些傻兮兮的笑了起来,“是是,还是将军想得周到。” “破坏公物该赔偿,看以后他们还敢不敢随便在大街打架。” 颜北没理会手下的奉承,与其他人逮着宁复楷已经转身往衙门去了。 宁复楷大概真喝得沉了,被带回衙门的大牢里待着;颜北命人泼他几次冷水,他竟然都没有清醒过来。 而一转眼,天快亮了。 “算了,问案这种事又不归我管;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我押着他进一趟宫好了。” 颜北做了决定,也懒得再让人弄醒宁复楷。 至于他意外拾获那封信? 他可不负责察查信内容是否属实,他作为巡城兵马司的主管人员,不过发现有重大案情,将疑犯一齐达天听而已。 早朝刚散,宁煜在金銮殿突然听闻内侍通传说颜北这位骠骑将军求见,还极为意外地挑了一下眉。 颜北见到宁煜,也没多少句客套话,将事情始末禀到了圣前。 至于疑犯宁复楷? 不管他是不是仍宿醉未醒,颜北将人带到,又亲自交到宁煜手里,这件事在他这里便算完了。至于后续会如何,那也与他无关。 颜北一身轻松的出宫去了。 不过宁煜转身进了偏殿,他掠了眼已经被强行弄醒的宁复楷,俊脸全是怒火。 “宁复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通外敌?”宁煜绷着脸坐于紫檀造的御案后,盯着还茫然委顿在地的男子,重重一拍桌子,“还私造兵器倒卖给敌国,让他们拿着用我们天泽铁矿造的兵器再来残杀我们天泽百姓!” “你也配姓宁?” 在颜北离开之后,在让人弄醒宁复楷之前,宁煜从那封蜜蜡的密信窥破其隐秘。当即吩咐下去,以雷霆万钧之势按照密信提示的线索,找到了宁复楷私造兵器与倒卖给敌国的证据。 宁复楷终于被骂醒,也终于从震惊悟出门道来。 他顺势跪在地,垂着脑袋诚惶诚恐道,“陛下明察,臣是被人冤枉的,臣绝对没有做过这些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天泽对不起百姓的事。” 第1003章 忠于他 宁煜居高临下望着他,唇角似乎短暂掠过一抹异笑意。 凝视的目光撇开,他淡声道,“宁复楷,你起来说话。” 宁复楷战战兢兢抬了抬头,“陛下,请你明察,臣真的没有做过这些事。臣一直都是忠于陛下的,陛下你一定感受得到臣的忠心。” 这话听着让人觉得有些语无伦次的怪之感,不像在为自己喊冤,反像在刻意向宁煜提醒着什么。 “宁复楷,让朕相信你一直忠于朕也不是不行。”宁煜平淡温和的声音里完全让人听不出喜怒,“现在朕让你起来说话,你怎么还跪着?” 这是指责他不遵圣意。 宁复楷心里一激灵,连忙依言站了起来。 “这才是忠于朕的表现。”宁煜不带温度地笑了笑,只要他不刻意板着脸,事实换个地方的话,是很容易让人暂时忘记他君王身份的。 “很好,那你再听话给朕做一件事。”宁煜说着,已起身从御案后走了出来。 他先到旁边将挂在墙壁一把剑拔了下来,然后扬着眉梢带着平和亲近的浅笑,一步步毫无帝王气势的走向宁复楷。 “你来看看,朕这把剑是不是好剑?” 这画风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宁复楷满腹狐疑地往后退了退,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将剑接过来。 宁煜挑了挑眉,斜眼睨过去,噙着笑却不说话。 宁复楷从他眼睛里只看到黑漆漆深潭一样的眼波,不过这让人看不透的眼波却没兴什么波澜,看着还算平静。 转着眼睛,宁复楷压着心底防备,带几分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然后缓缓伸出手去。 宁煜十分平常的样子,面对面将剑递过去,不过他递剑的时候,是剑尖朝着他自己,而剑柄则向着宁复楷。 假若一般人以这种姿势来递剑,宁复楷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眼前这个人可是万人之的九五之尊。 宁复楷一惊,伸出去的手便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宁煜笑道,“拿着吧?” 都这时候了,宁复楷自然不能再往后退手,只得压着心头突然涌来的惊惶,硬着头皮伸手握剑柄。 宁复楷光顾着小心翼翼提防这把剑有什么古怪,却忘了留意宁煜的动静。在他握牢剑柄的一刹那,宁煜密睫阖下将眼底阴森笑意掩住,然后袖手将胳膊往剑尖轻轻一送。 剑身似乎不受控的往外用力,宁复楷还愣了一下,待瞧见宁煜的动作,他愕然惊呼,“陛下?” 然而在他的惊呼疑惑,他握着的剑已经刺到宁煜手臂。这把剑不愧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剑尖不过往宁煜手臂轻轻一刺,竟然挑出一个血洞来。 “啊……!” 这声惊呼,是宁煜发出的吃痛惊呼。不过同一时间,宁复楷也发出一声惊叫,但让他的声音完全给盖了过去。 “你这逆贼,竟敢伤朕?”宁煜勃然大怒,竟不顾手臂伤势,近身一把将宝剑再夺过来。 在宁复楷目瞪口呆与茫然不解,他愤怒对准宁复楷胸口——狠狠一剑刺了下去。 “报——”外面恰好传来太监拉长的通传声。 “为、为什么?”宁复楷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低头望了望将自己对心穿透的剑,再拼着最后一口气,抬起头来,茫然黯淡的目光死死盯着宁煜沉肃的俊脸,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宁煜要亲手杀了他。 外面好几位朝重臣已经去而复返——他们自然是宁煜让人追到宫门给追回来的。 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宁煜俯头抵着他耳边,轻轻地冷酷吐字,“因为你该死!” 尾音一落,他作势站直身子晃了晃。敢威胁他的人,根本不醒生存在这世间。 这时,殿门口外,几位重臣正好匆匆踏着光影行来。 他们一眼,看见宁煜胳膊血迹鲜红。 好几个人立即异口同声惊叫,“陛下……!” 宁煜身体晃了晃,拔出刺穿宁复楷那把宝剑支着地下,咬牙愤声而吼,“这个逆贼,欲要谋害朕,已被朕刺死。” 后续的事,处理得又快又狠。查实宁复楷勾结敌国等等证据之后,再加数位重臣亲眼所见他企图谋杀皇帝,所以罪名也很快定了下来。 因为宁复楷所犯罪大恶极,卫老侧妃被逐离卫王府这一房悉数被问斩。 老王爷知道这个消息后,独自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一整天,再次迈出门口时,整个人都苍老了好几岁。 他望着天空喃喃长叹,“果然,她还是不肯放过……唉,怪也只能怪人心不足,总想着蛇能吞象。” 洛瑶听到这个消息,清瘦的面容基本看不出有什么波动。她先设计让老王爷将那一房逐出卫王府并除名,是为了今日。 如果不是为免牵连到卫王府,她前面还不屑做那么多事呢。 宁复楷只怕到死都不知道,从他追出城去截杀她那时起,已经掉入她设计的陷阱。后面种种,包括那晚醉酒、遇颜北、再到后面宁煜自伤诬他刺杀,这些全部在她算计之。 当初,老王爷看到那些兵器,是真的。而宁煜后来看到那些兵器,同样也是真的。 这两部份兵器,确实是宁复楷所造。不过是被她查获之后,不动声色分拆开来了而已。 那一房人的死,如老王爷感叹的那样,并非死于她的算计之下,而是确实死在他们自己不断膨胀的野心。 当一个人的能力不足以支持他的野心时,若连最基本的自知之明都没有,除了死路一途,哪还有别的路。 洛瑶阖下眼皮,黑暗隐约可见她眼角处有幽幽水光,若细听,便能听到她散于风的呢喃,“孩子,害你的人,他们统统都下地狱去了。是我没保护好你,你现在安心好好去转世投胎吧……。” 除掉卫老侧妃这一房之后,洛瑶的生活似乎平静了几天。实际,她借着这段时间在暗处理一些产业,也在积极做着暗离京的准备。 然而,还不待她动身离京,却有恶噩先送到她跟前。 “王妃,”朱雀美眸泪意隐隐,在门口徘徊多时才抬起沉重如铅的双腿踏入屋内,然而声音哽咽,未开腔便透了悲意。 第1004章 看破 洛瑶抬头望见她这模样,心头便猛地一跳,接着似遇遮天蔽日的厚重乌云一样,整个人都笼罩在黑沉沉阴霾里。 “军刚传回消息,说已经、已经找到殿下……尸骨。” 洛瑶霍地站起来,两眼一瞪,然后没发出一声,整个人便直直往后栽倒。 自此,卫王府陷入了气氛极度低迷的愁云惨淡当。 黑暗,洛瑶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境里,宁易非似乎身陷一个深不可测的泥潭里,他浑身血迹斑斑,一直不停朝她伸手呼喊,“娘子,救我;娘子,救我……。” “等着我!”洛瑶骤然大叫一声,从睡梦惊醒过来。 昏暗的光影里,立即有声音紧张道,“洛妹妹,你感觉怎么样?” 原本一时还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洛瑶,在听闻这声“洛妹妹”之后,几乎立刻剔除所有混沌茫然,心脏一缩,所有神智与冷静坚硬瞬间回笼。 “是做恶梦了吗?别怕别怕,我在这里陪着你。”久没听到洛瑶回应,宁煜更加紧张。 洛瑶听闻他温柔如哄孩子般的语气,心底一刹席卷起无垠的冰冷与愤怒。 “洛妹妹?”仍没听到她动静,宁煜语气担忧更甚。但略微一顿,他轻柔的声音却带出直击洛瑶脆弱心脏的残酷,“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吧。” “他在九泉之下,定然也不希望你为他太过伤怀的。” 悲痛如潮水般难以抑制的浸漫洛瑶全身,她在黑暗不停颤抖,却又死死咬着牙根,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 宁易非死了? 宁易非死了! 那个说过她生他生,宠她爱她陪她一辈子的男人,这样无声无息死在外面? 不……! 洛瑶在难以抑制的悲恸里无声落泪,这个时候她多想朝宁煜大声吼:滚! 可是,她不能。 他在这时候出宫,还在这时辰在她房,外面层层守卫的人必然已经被他控制住。 如果她现在情绪失控令宁煜难堪的话,宁煜或许不会对她怎么样,但外面那些被他控制的侍卫们,只怕再也没有机会看到明天的太阳。 生命虽无常,她也不该随意图一时意气置别人生死险地不顾。 可是,谁知道她现在有多难过?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已经死掉了,连悲痛的能力也失去了。 忽有咸咸的苦涩的液体蜿蜒淌到嘴角,她还茫然怔了怔,她还会流泪吗? 宁易非真死了? 融入她生命与骨血的男人,这样抛下她独自赴黄泉路了? 那个说话不算数的混蛋,她一定要追去揪着他衣领狠狠质问他一番。 但是,在她去质问他之前,他是不是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洛妹妹?” 宁煜又担忧地唤她一声,大概已经从她压抑的呼吸声知道她已经醒过来。默了一下,他轻声道,“我知道我不该这时候出现在这,突然听闻他已经离世的消息,我心里也很难过;我担心你,所以才忍不住连夜出宫来。” “要是当初我不派他带兵前去春风渡增援,也许不会有如今这结果;真说起来,这事是我对不起你。” “要是我早知道结果会这样,我宁愿自己带兵前去,也不会让他去增援。洛妹妹,你要是心里难受,那哭出来吧。你若是心里气我怨我,是骂我打我一顿也行。是千万不要将什么都憋在心里,免得将自己身体给憋坏了。” 宁煜自责夹杂着劝慰的话,一句接一句响在洛瑶耳边。 其实这里面哪句真哪句假,洛瑶根本无心分辨。她木然的想将一切与宁煜有关的声音都摒绝在外,脑里反反复复想着的都是宁易非当时赶着出发那天的情景。 记得那一天,她为了赶回安国公府,连早膳都没有陪他一起。连他最后一面,也是在微光仰望他的侧脸。 许久许久,耳边的声音似乎还在嗡嗡不止。 洛瑶麻木地闭着眼睛,觉得全身下哪都疼,尤其脑袋疼得更为厉害。 无休止的疼痛里,她慢慢想起一件事,便冷下声音忽问道,“据说纳真帕部汗王原本有意让三子阿布耳继承汗位,却在定下继承人一个月后,突然暴毙,是不是这样?” 宁煜听闻她声音,心里一阵惊喜交加,下意识答,“不是,纳真帕部原汗王在未定下继承人之前已亡故。” 这答案听起来没有什么毛病。可洛瑶听着,心底却阵阵发寒。 她查到消息,纳真帕部现在继任的汗王原本根本无望汗位。之所以能突然成功位,是因为有神秘力量暗帮助。 现在听了宁煜的答案,她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刚刚宁煜还在她面前表现出懊悔将宁易非派出去增援春风渡,实际,从一年前纳真帕部出现内乱开始,宁煜已经在布这个局了。 为了今天这结果,他已经筹谋了足足一年有余。什么边疆军情告急?宁煜设的陷阱而已。 洛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已经登九五之尊的男人,为了除掉宁易非,竟然帮助扶持外族,还勾结外族“掠杀入侵”自己江山的土地与百姓。 洛瑶只觉浑身都像掉进冰窟一样,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多谢陛下关怀,如陛下所说,死者已矣,再伤心难过也无济于事。陛下不必挂怀,臣妇日后会保重自己的。” 宁煜听着她口“臣妇”二字,觉如芒刺在喉一样心生万般不快,以至一时都没想到她竟如此迅速平静了情绪,更没察觉出她语气下隐含的森凉与疏离怨恨。 “作为宁易非的未亡人,臣妇理应尽快出发前往春风渡将他棺椁迎回京。”洛瑶一直没有起身,更没有掀开帘帐。虽然她这般姿态对他很不好,但她更不愿意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让他看见。 “陛下的好意,臣妇已经心领。夜深了,陛下请回吧。” 宁煜在收到死讯之后第一时间潜入卫王府看她,可不是为了等她这几句话。 “洛妹妹,他人已经不在了,迎棺椁这事——路途遥远,你身体不好不必去了。还是……” 第1005章 交给他 洛瑶冷冷打断他,斩钉截铁般强硬的口吻,不容质疑道,“陛下,那个人是臣妇的夫君。算臣妇头顶的天真塌下来,臣妇也一定会陪他走最后一程。” “这是臣妇的家务事,不劳陛下操心了。听说春风渡那边的情况还没稳定?纳真帕部还有余孽在附近出没骚扰百姓?陛下还是回去准备早朝吧。倘若春风渡的城门一旦真被纳真帕打开,受苦的只会是无辜百姓。臣妇不希望夫君生前的心血白费,请陛下你国事为重。” 她这逐客令,下了一条又一条。 而且,每个字每句话,都透着极度的冷漠疏离。当然,其还含着深沉悲愤。宁煜不是听不出来,他是假装骗着自己没听出来,然后可以假装她对自己并没有任何恨意。 “洛妹妹,不管怎样别忘了这世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关心你。” 低叹一声,他往帘帐那边望了望,才默默转身离去。 痛彻心扉是什么滋味? 洛瑶不懂。 她现在只知道,自己连呼吸都充满悲伤疼痛的味道。她摸了摸眼角,泪痕已经干了。 “我终于不会再流泪了吗?” 痛到极至,便是行尸走肉的活死人而已。除了还会呼吸,再没有其他任何感觉。 宁煜离开之后大概两刻钟,朱雀才踉踉跄跄奔进洛瑶的寝房。 “王妃?王妃?你还好吗?” 洛瑶还呆呆睁着眼睛躺在床,听闻她焦灼急滞的呼声,冰冷绝望的心似乎拂过一丝暖意,“我没事。” 她嘶哑着声意答。 朱雀听到她说话,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刚才陛下他……。” “不要提他。”洛瑶语气突然冷酷凌厉,“我知道你们不敌,并非你们技不如人。”而是宁煜有备而来,带了大批高手前来而已。 “朱雀,你去打点一下,天亮出发。”洛瑶说罢,忽地一骨碌爬起来。不管什么仇什么恨,都没有她亲自去见一见宁易非更重要。 哪怕,她见不到他最后一面;哪怕,她最后只能见到他的白骨。 洛瑶沉沉闭了闭眼睛,心里已打定了主意。 她在梦里答应了宁易非,让他等着——她去救他。 做了决定,洛瑶不愿意提起宁煜,却又不得不想起与他相关的事情。 “另外,不要惊动任何人。” 宁煜临走前劝她别去春风渡,是不是也铁了心要将她留在京城? 如果他连她最后一点愿望都不肯成全,她终有一天被他逼到极限,说不定一把火将他的皇宫给烧了。 朱雀错愕地愣在原地,看着一脸平静的女子半晌无法回过神来。 然而,待她看清洛瑶略显浮肿与泛红的眼眶时,才知道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并非不悲伤;而是将悲伤痛苦都沉淀在心底,一个人默默承受。 不过即便如此,洛瑶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恢复冷静镇定,也足以让她敬佩与惊讶。而在这份敬佩背后,她心里涌起更多的是对这个女子的疼惜。 洛瑶,背负太多了。 而且,她还习惯将所有悲伤痛苦都压在心里默默一个人独自承受。 良久不见朱雀动静,洛瑶有些诧异扭头,“怎么了?有疑问?” “没,没疑问。”朱雀有些狼狈地别过头去,连出去的脚步都匆匆得似带着逃跑的意味。 天一亮,洛瑶带着朱雀乔装出城。 但是,不管她想从哪个方向哪个城门出城,都遇到了阻碍,守城的官兵一律给出同样答案:“锋有令,无论何人何身份,皆只许进城不得出城。” 洛瑶连续不死心试过多种方法都无法出城之后,她心情渐渐沉了下去。 “公子,城防的兵力平常增加了两倍,奴才瞧着外面也调了附近大营的兵马来巡守。只怕今天,我们是出不了城了。” 洛瑶用力抿了抿唇,面孔在阳光映照下不见红润,反愈显苍白。 出不了城,她再在这里徘徊试探也没用。洛瑶默默吸了口气,当机立断道,“知道了,我们打道回府。” 昨晚听宁煜的意思,她猜测他不肯轻易让她出城前往春风渡。没想到,他竟然下了这样的禁令,还调来附近军营的兵马。 她该早清楚,现在的宁煜已经是九五之尊,早不是她了解那个宁煜。或许,她从来没了解过那个人。也从不知道,他对某件事执着起来会如此……可憎。 难道他一点也没有觉悟,这样做会引起民愤? 她不信,他还能将这城长长久久一直封下去。 洛瑶与朱雀主仆二人又悄悄回到卫王府,跟出去时一样,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朱雀,你让宁枫来这一趟。” 朱雀看着窗前神情冷凝的女子,心里对她的行为越为摸不着头脑,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的执行力。 “奴婢这去。” 待朱雀走出门口之前,洛瑶又吩咐道,“记得别惊动旁人。” 朱雀心里诧异,心想王妃这时候悄悄见宁枫难道有什么机密?可以宁枫之能,应该也没办法助王妃出城吧? 困惑归困惑,朱雀还是闷声不吭转身出去了。 很快,朱雀将宁枫带到华庭。 洛瑶在厅见了他。 宁枫在门口看见里面萧索而坐的女子,心头莫名揪了揪,轻声道,“王妃你找我?” “来了。”洛瑶淡淡瞥他一眼,眼前的男子仍旧带着儒雅书生气。神情不卑不亢,眼神坦坦荡荡,倒是心清神正得很。 “坐吧。” 一瞥收回视线,洛瑶对自己已经做好的决定又多了几分欣慰。 “王妃,”宁枫有些拘谨的坐在她下首,面隐隐流露着悲伤。那悲意不似装的,反似从他内心散发至外面,即便不认识的人与他待在同一空间,也能感受得到他发自内心的悲伤。 洛瑶听着他隐含怜惜与伤痛的声音,微微怔了下,才道,“确实有件事。” 宁枫缓缓道,“王妃有什么吩咐,你只管说。只要我宁枫能做到的,定然不会推辞。” “不需要这么严肃,”洛瑶淡淡瞥他一眼,道,“你遵从本心便行。” 宁枫目光隐约露了一分好,“什么事?” 洛瑶往外面望了望,冷淡平静的目光里却带着戒备,她望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异状之后,才缓缓从袖里取出一个东西来,“这东西,从今天起,我将它转赠与你。你能答应我,保管好它,慎用它吗?” 宁枫瞄了眼她攥在手掌里的东西,心头猛地一跳。 第1006章 只有这个办法 “王妃!”宁枫语气微沉,神情也多了几分凝重,“你考虑清楚了吗?” 洛瑶淡淡瞥他一眼,声音轻浅但态度沉着坚决,“我已经决定的事,又岂会没考虑清楚。我叫你来这里,证明这事已经无须再考虑。” “这块铁木令你收下。”她将手掌一翻,露出那块沉黑的令牌,缓缓往他面前推去,“从此以后,卫王府是你的责任。” “我唯一的要求,是在祖父有生之年,你好好待他。”洛瑶沉默了一会,又低低道,“另外,我有一个私人请求。” 宁枫心里一怔,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随即心里泛起又悲悯又苍凉的感觉,她在这个时候还在为那个人考虑,可见确实是个极重情义的人。 可她这样重情义,往后她的日子岂非更难过? 宁枫心里一瞬转过千头万绪,略略往她倾了倾身做出恭谨聆听的姿态,“王妃,你说。” “明珠是个好姑娘,如果日后你能和她走到一起,记得一定要好好珍惜她。”洛瑶垂下眼眸,微哑的声音幽幽荡在室内,也不知诉说着自己心愿还是在叮咛宁枫,“她未必求你大富大贵,你若平安到老,兴许才是她心之所愿。” “嗯,记得铁木令这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不到必要时候,千万不要拿出来,以免为你招来杀身之祸。” 宁枫却没有站起来,反而紧着眉打量她一眼,“王妃,你是不是计划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怎么这语气与刚才那些叮嘱,听起来都似与他诀别在交待遗言一样? “没有,你想多了。”洛瑶挤了抹极淡的笑容出来以安他心,“殿下不在了,我觉得凭我一个女子要担负起那么大的责任,感觉有些累也觉得有心无力,这才将担子卸下来交到你肩。” “你是男子汉,算再累再苦,也不能跟我喊啊。而且,从今往后,卫王府的情况只怕很快会变得更加复杂。这个时候,我觉得你身为男子汉,应该义无反顾站出来担负更多。” 宁枫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可回过味来,又觉心酸得难受。 她不是担负不起责任,她一定是做了什么决定,所以才提前将这些事做了安排。 “王妃,既然你觉得我是一个男子汉,假若你遇到什么困难需要我宁枫的话,请你一定不要有所顾虑。” “至于我与明珠的事,我非常感谢你能信任我。” 宁枫也没有对着洛瑶说什么一定会对北堂明珠好一辈子之类的话,这些话,本无须在她面前说。而且,他更相信,有些话说出来还不如用付诸行动,留待时间做证明。 “我信不信任你不重要,只要你不辜负明珠对你的信任行。”洛瑶默默松了口气,北堂明珠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算她不能幸福到最后,她也希望北堂明珠能平安幸福到老。 以前她没有为北堂明珠做过什么,往后她也没有机会再为北堂明珠做什么。 但愿日后宁枫手里这枚铁木令能发挥作用,北堂夫人看见他的担当与能力之后,不会再放心不下自己女儿,不会再担心自己女儿跟了他会受苦。 “好了,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回去吧。以后你只管做好自己行,我的事我自有分寸。” 换言之,她的事无需他插手。 宁枫皱了皱眉,本还想说什么,不过看见她神情冷淡又坚决的样子,只好站起来告辞。 在洛瑶有条不紊安排着一系列事情之时,宁煜在宫里却狂躁得直想砸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我对她不够好吗?为什么她连正眼都不肯看我?为什么连那个人死了,她也铁了心要相随?” 得知洛瑶乔装改扮,几番试图悄悄离京,宁煜气得几欲发狂。 不,他不会放她离开的。 他明显感觉得到,她不过想借着前去春风渡迎棺椁一事,悄悄隐匿于江湖,从此与他生死茫茫再不相见。 这绝不可以。 她若此离开,他以后的人生都将是无穷无尽的灰暗。若他从此只能孤独终老,那他活着在这世还有什么意义? 他之前做了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 她以前不是说要站在高处看风景吗?不是说希望有朝一日能游遍这大好河山吗? 她怎么舍得! “来人,传旨下去,继续禁城。” 负责传令的侍卫大惊,算搜查刺客,连着两日封城,也已经引起不小民怨了。可这刺客的事至今没影,圣也没说什么时候可以解禁,万一百姓闹起事来,这可怎么办? 但瞄见宁煜绷着脸,一脸肃杀冷酷的模样,侍卫暗暗吞了吞口水,半个字也不敢提,又默默退了出去。 宁煜在殿呆了一会,却完全无心处理政事。 他负手走出外面漫无目的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洛隐的屋子外面。 “陛下?”洛隐原本在廊下打扫,掠见他愁眉紧锁而来,心下一喜一忧,便敛起情绪,平静相迎,“请进。”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心甘情愿留下?”踏入布置精巧的屋子,宁煜脱口便说了心烦闷之事。 洛隐心头一痛。不用说,她也知道他口那个“她”指的是何人。他的愁眉他的笑容,他任何情绪波动,只会因为那个女人。 “陛下,如果在她意识清醒自主的情况下,这事只怕很难。” 洛隐低头泡着茶,袅袅热气带着清淡茶香,却仍冲不散宁煜郁结的眉锋。 宁煜听着她的大实话,眉头更紧蹙几分。 然待他略加思索刚才她那句话,他眼底立时射出两道摄人厉芒来,“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跟朕说,想要得到她只能弄昏她?” 洛隐被他狠戾威迫的目光盯得心头一震,她咬了咬唇,只能尽量佯装镇定,继续以若无其事的口吻,平淡道,“陛下息怒,且听奴才仔细说来。” 宁煜意味不明地盯着她打量片刻,想要从她平静的脸庞下看出她高深莫测的诡异心思。洛隐在他锐利凌厉眼神下,拼命克制着让自己表现平静些再平静些。 半晌,他冷冷道,“好,朕且听听你有什么说法。” 第1007章 绝了 洛隐低垂着眉眼,十分恭顺的模样将清香袅袅的茶水双手奉到宁煜跟前,然后缓缓道,“陛下,依照她的脾性,她对那个人既然情深意重,绝不会轻易改变心意。 ” “即使退一步说,算她将来可能会改变心意再接受他人。那这个时间,请恕奴才说句老实话,奴才觉得短时间内她绝无改变心意的可能。” 她默了默,才接着低声道,“若陛下愿意长长久久等下去,奴才相信水滴石穿,总有一天她会明白陛下心意;待她放下过往,也许能接受陛下了。” 她眼角掠了掠宁煜,见他紧绷着脸,眉头紧蹙成峰,显然他不愿意这样没有期限没有确定心意空耗下去的意思。 “既然陛下不愿意,那便只有让她尽快忘掉过去,重新接纳一个新人生重新开始这一途了。” 宁煜心一动,“新人生?” “是。”洛隐语气平淡,不过平淡下深藏着只有她自己才懂的苦涩,“假如她已经忘掉过去,陛下何不给她安排一段与过去完全没有关系的新人生?只要到时安排得当,那样,她自然不会再抗拒陛下,只会一心依恋陛下。” “这个主意……好。”宁煜眉宇散了几缕烦愁,听他变得轻快的声音知他对这个提议心动。 洛隐仍旧恭顺的低垂着眉眼,平静如常继续道,“至于具体方法,奴才觉得皇宫里头集天下医术高明的大夫于一处,只要他们齐心协力,定然能想出好办法让人忘掉过去的。” 宁煜想了一下,神色又透出几分不确定来,“忘掉过去?不,朕只希望她忘掉那些让她不愉快的往事。至于与朕那些记忆,她还是留着的好。” 如果对洛瑶用药,令到洛瑶连他也忘记的话,那在洛瑶眼里他跟陌生人有什么区别? 跟已经化灰却令她痛苦不堪的宁易非又有什么区别? 他要洛瑶记住他,牢牢记住他们过往相识相处的点点滴滴。因为那些是属于他们彼此的美好记忆,他永远不会忘记,她又怎能忘记。 洛隐压下心头深深妒忌,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之态,“这件事,那要看那些御医们的医术了。” 宁煜默然想了一会,觉得这话也有道理。 他点点头,瞥一眼她刚刚递来的热茶,并没有碰便站起来,“朕回去了。” 望着他匆匆离去的冰冷背影,洛隐缓缓关窗,将自己关在屋里,也将眼睛闪烁的诡异暗芒关在了屋里。 很好,所有事情正一步步朝着她期望的方向发展。 相信那一日很快会来临,她现在需要的是耐心,继续耐心再等着熬一些时日。 宁易非死了,宁煜与卫王府势成水火。换句话说,她的大姐姐洛瑶与宁煜之间也成了不能相容的水火之势。 下一步,洛瑶也该住进这富贵牢笼里了。 而在这里,洛瑶很快会命陨其,再也飞不出这四面宫墙。 他不会发觉,从一开始,她奔着将他们一步步推向仇敌的深渊。先将洛瑶往他身边拉近,不过是为了将洛瑶从他身边推开得更彻底。 宁煜听了洛隐的提议,立刻热血沸腾的召集了御医前来偏殿问话。其实也不是问话,是亲自表达了他的意思,并且以圣旨命令御医在最短时间内研制出一种药来。 御医听完他的叙述,沉吟了片刻,犹犹豫豫道,“陛下,你的意思是需要一种能够保留部份记忆,又抑制部份记忆的药吗?” 宁煜脸色沉了沉,“不是抑制部份记忆,而是彻底忘掉某部份记忆。那部份记忆,是属于影响极深且较痛苦的记忆。” 御医见他脸色不悦,在心里默默琢磨了一会,才小心翼翼道,“据臣所知,御医院里确实有这么一种药丸存在。当年是为了给某位嫔妃治病才研制出来的,虽然数量不多,不过仍有少数留存下来。” 宁煜面色一喜,“有现成的药丸?” 御医斟酌了一下,迟疑道,“不过,用了这种药丸之后会有后遗症。” 宁煜隐约有些急切,“有什么后遗症?” “这个,要看用药病人的意志。若是他意志薄弱,被压制遗忘那部份记忆大概不会轻易恢复。只要没有遇到相关刺激,不会重新记起来。” “假如病人意志坚韧,被药物强行压制遗忘部份记忆,只怕很快会再忆起。也许触及某个场景,或者某件物品,会在最短几天时间便想起来。” 他微微一顿,语气流露更多踌躇,“但是,用了这药丸之后不管病人意志如何,都有一个共同的弊病是:随着药物入侵他身体的时间越长,他的记忆发生混乱的可能性越高。” 宁煜微微眯了眯眼,眸光顿现厉芒,“你的意思是,用了这种药之后最严重的后果,是在不久的将来随着记忆混乱,她会完全变成疯子?” 御医被他震慑的眼神盯得双腿一颤,连忙恭声道,“陛下,正因此药弊病极多,是以此药研制出来之后,除了当年曾有一人服用过之外,再无其他人服用。” 宁煜沉默了一会,恼火问,“那你们不能加紧时间研制出更好的药?如将它的弊病去除,只保留好那部份?” 御医苦笑,“陛下,研制新药这种事,哪里能说做好做好。期间不知要反复经历多少失败试验,才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永远也研制不成功。” 宁煜脸色又沉了下来,“倘若还是用你之前提那种药丸,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在病人记忆混乱之前,将她之前的记忆恢复过来?” 御医沉思了一会,才不太确定答,“这个……可以一试。” 宁煜紧接着问,“你告诉朕,会有多少成把握?” 御医想了想,才慢慢答,“唤起病人原本被药物压抑的记忆,此事剥除他的记忆容易。臣觉得,假以时日的话,应该会有七成把握。” 宁煜蹙着眉默默看他一眼,半晌,才挥了挥手,“行,你回去抓紧时间研究。明天早朝之后,臣要知道结果。” 第1008章 行动 御医恭恭敬敬作揖要告退。 “慢着。” 御医还没退到门口,乍然听闻宁煜一声低喝,立即反射性一滞,心惊肉跳站住,“陛下?” “朕刚才说的不用理会。”宁煜按了按有些发疼的额头,不容质疑的口吩咐道,“你回去之后,立刻给朕弄一颗能够将以前记忆全部抹掉的药。而且记住,一定得保证不能有任何不好的后遗症。” 御医呆若木鸡的张大嘴巴,心想这是他们英明果断的陛下吗?虽说帝王多喜怒不定,可这……陛下这也未必太过反复无常了吧? 刚刚才让他绞尽脑汁想什么“记一半忘一半的药”,不过眨眼功夫,又改变主意? 宁煜见他不回应,浓眉一挑,脸现了淡淡怒气,“怎么,有困难?” “没、没困难。”御医跄踉回神,连忙惶恐而应,“臣这回去研制陛下要的药,臣告退。” 说罢,他似是火烧屁股一样跑得飞快,生怕后面的年轻帝王再来一句让人魂飞魄散的“慢着。” 宁煜没有再叫住他,而这个御医为保住自己小命,利索跑回御医院之后,专心致志捣鼓起这差事来。 天黑之前,宁煜拿到了想要的药,然后便以黑幕为掩护,揣着药惊喜又忐忑的出了宫。 浓黑如墨的夜色里,没有人知道宁煜什么时候悄悄跃入了洛瑶的寝房。而她寝房外面的护卫,自然也在洛瑶未曾察觉时被悄无声息解决掉了。 他放轻脚步转过屏风,在帘帐外站定。揣着手心里那颗药,默默凝望着里面阖眉而眠的人儿,心呯呯激动得似乎快要跳出胸腔来。 他在外面站了大约有一刻钟之久,暗地一咬牙,才终于下定决心。 洛妹妹你别怪我,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你忘掉他才不会再痛苦,也才会接受我,真正完全属于我。 宁煜知道洛瑶十分警觉,是以一进屋立刻弹出指风点了她睡穴。此刻他下定决心,轻轻拨开帘帐,近前弯腰托起她脑袋,便强行将那颗药丸塞进她嘴里。 他又静静在屋里站了一会,带着几分复杂之色缓缓环顾这屋里一景一物,然后才将一直闭着眼睛的人儿抱在怀里。 “撤。” 一声令下,片刻间,无数来去无声的黑影如潮水般退走干净。 回到皇宫之后,宁煜几乎立刻马不停蹄连下了数道命令。 “明天起,撤消只许进不许出的封城令。” “另外,明天派一队人伪装成卫王妃的样子悄悄出城前往春风渡。十天……不,五天后,她因悲伤过度染急病,不日无治——而亡。” 他闭了闭眼睛,声音微沉,吩咐还在继续,“卫王妃与卫王爷伉俪情深,择日迎棺合葬。” 大殿低头听旨的人心里瞬间掀起惊涛骇浪,眼角瞄见首的帝王面容冷肃龙威如日,令人丝毫不敢藐视。 “是,陛下。” 宁煜垂眸,挥手,“速去。” 一线淡金浅橙的霞光慢慢破开地平线,冉冉点缀在暗沉天边形成绚丽鳞片,一座精致又透着随意懒散味道的宫殿里,洛瑶还在闭目沉睡。 她根本不知道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她的人生已被宁煜搅得翻天覆地。 约莫半个时辰后,有长相冷艳神情冰冷的宫女捧着脸盆入内。 这个宫女,不是别人,而是昨夜随同洛瑶一齐从卫王府失踪的朱雀。 宁煜没有对朱雀用药,考虑再三之下,还将她一齐带回宫里,仍旧留在洛瑶身边做贴身婢女兼护卫。 宫里不是找不出会武功的宫女,但是宁煜没这功夫再去考察其他宫女对洛瑶的忠心。他需要一个熟悉理解,并且对洛瑶绝对忠心的人在身边。 朱雀,是他思来想去之后发觉最合适的人选。 至于朱雀会不会在洛瑶跟前提起以前的事? 宁煜不觉得这个聪明的婢女会做出危及洛瑶安全的事,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忧。 “小姐?小姐?该起床了。”朱雀放下脸盆,走到精雕细磨的床榻跟前轻唤里面沉睡的人儿。 洛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乍然看见一张不认识的脸,还皱起小脸戒备的往里缩了缩,“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对了,我又是谁?” 朱雀压下心头骤然涌出的一腔酸涩,轻声道,“小姐,奴婢是从小在你身边侍侯的雀儿。你前段时间撞到脑袋,御医说你把以前大部份的事情都忘了。” “我撞到脑袋?不但把你忘了把自己也给忘了?”洛瑶茫然坐了起来,望着眼前陌生的布置,澄澈眼眸满是戒备,“那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在这?” 朱雀低着头,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完全压下将真相告诉洛瑶的冲动。 “小姐,这是皇宫的清苑,你是凤老将军收养的义女。因你与……陛下有婚约,才接进宫休养。宫里集了天下医术最好的大夫,老将军认为你在宫里,兴许能快些看好病。” 朱雀像背书一样将宁煜重新给洛瑶的身份给背出来,“你病好了,能如期与陛下举行大婚。” “我?”洛瑶骇然指了指自己,“与陛下大婚?” “你的意思是,我将来是要做皇后的?” 背了那么一段下来,朱雀已经平复了情绪,只要不看洛瑶,她已能顺利将谎话继续编下去,“是的,小姐你与陛下早有婚约。待你身体痊愈,会举行大婚典礼。” 洛瑶皱着眉头努力想了半天,“那陛下是谁?又是什么模样?” 现在的洛瑶,脑里是一片空白,现在的她,简直一张白纸还纯净。随便朱雀在这张白纸涂染什么色彩,洛瑶大概都会信以为真。 朱雀想到这里,心里便抑制不住的悲怆难过。 但为了洛瑶的安全,她却不得不帮着宁煜抹杀洛瑶过去一切痕迹。哪怕这些痕迹,包括洛瑶在意的亲人。 默然一会,朱雀复杂地抬起头来,眼底隐约透出几缕不明显的期盼,“小姐,当今圣的名讳非奴婢能提,请你恕罪。至于他相貌如何,待小姐见到他时,小姐自会知道。” “为什么不能提?”洛瑶即便全没了记忆,骨子里的脾气却不易改变,“名字是让别人叫唤的,你只管说。” 第1009章 狭路又相逢 “说什么呢?洛……凤妹妹?” 有温柔轻快带笑男声自门口传来,朱雀眸光一沉,十分迅速的拿了衣裳给洛瑶披。 好在宁煜也记起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辰,笑声传进来,脚步声却在外面停住了。 朱雀立即在洛瑶耳边低声道,“小姐,外面那位便是圣,你现在起来吗?”若是起来,得赶紧穿戴整齐出去面君。 若是不起来……。 朱雀迟疑一下,想着假如洛瑶不肯起来的话,宁煜会不会直接闯进来。万一真闯进来,她也挡不了,这可怎么办? 洛瑶默默瞥她一眼,目光虽然还透着戒备,不过此外却多了一丝信任。 “我起来。” 她说起起,而且也不用朱雀服侍,自行取了衣裳一会便穿戴完毕,然后又快手快脚洗漱。 宁煜似乎极有耐性,在外间静静等着,一直也没出声催促。 待到洛瑶洗漱完毕走出来,他眼前一亮,立时极为欢喜道,“凤妹妹,我们去用膳。” 他说罢,下意识伸手过来欲拉洛瑶;洛瑶防备地瞥他一眼,立即巧妙往旁边一闪,明显抗拒的避开他触碰。 还蹙着眉,困惑又不悦地看着他,“你是?” 宁煜见她下意识仍躲避他亲近,心里立时沉了沉;听闻她疑惑问起,才阴转晴的轻轻一笑,“瞧我,都忘了御医说过凤妹妹这段时间记忆空白。是我心急了,难怪吓着凤妹妹。” “我是你未来夫君宁煜,凤妹妹现在认识了。”宁煜说得自然而然,即便掠见静立角落的朱雀,他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走吧,我带你去用早膳。” 说罢,他又欲伸手拉洛瑶。 还是被洛瑶再次不动声色躲了开去,“我听雀儿说你是……一国之君?这时辰,你不用去早朝?” 虽然洛瑶眼底仍透着防备与抗拒,不过这是很长时间以来,宁煜久违的听到她再次平静又带着点疑惑的样子同自己说话,一时高兴得整个人都眉飞色舞。 “今天不早朝,我今天专程来陪你。凤妹妹,你说好不好?” 洛瑶低下头,为难地盯着自己脚尖。 宁煜一见她无意流露抵触的模样,心里紧了紧,“怎么?凤妹妹不高兴?” 洛瑶不答,只道,“我肚子饿了。” 宁煜眸光微微闪了闪,静静看了她一会,终没逼迫她,只温柔道,“好,我们先去用膳。” 走了几步,他扭头看了眼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朱雀,沉声道,“你留下。” 宁煜面对她自然不会温和,为帝者的霸气与威严一刹展露无遗。 朱雀心头一凛,下意识拿眼角掠了掠洛瑶。 “为什么不能让她跟着?”洛瑶淡淡开口,没看出对宁煜不满或对朱雀有什么依赖情绪,单纯好的口吻,“她不是我的婢女吗?” 宁煜看见她眸光澄澈望来,心头莫名一阵悸动,柔声道,“我怕你不喜欢旁人看着。” 洛瑶不置可否地“哦”一声,偏头疑惑地瞄了瞄他,“我以前是这样的人?” 宁煜不答,笑着哄她,“不是说肚子饿吗?快些走吧,我已经让人做好你爱吃的桂花糕。” 话虽如此,但走了两步,他脚步却略略慢下来,扭过头神情深幽地瞥了眼低着头不远不近跟过来的朱雀。抿了抿唇,再看一眼前面缓步而行的少女,倒没再说什么。 用早膳时,宁煜全然不让其他人在场。除了那个没有眼色让他觉得极度碍眼的朱雀外。 当然,他一直都试着殷勤替洛瑶挟这挟那,却都被洛瑶一一以不同借口给推了。 不过,宁煜兴致仍旧不减,似乎能够与洛瑶坐在一块用膳,便是人生最快乐的事。 有了第一天“适应期”之后,洛瑶渐渐也不再拘泥于只待在清苑里。至于她与宁煜之间的关系,说不有多亲近,也说不出如何疏远。 宁煜虽然心急,但也一直隐忍着告诉自己得给她时间适应这个新身份。 为了让洛瑶尽快接纳这个“未来皇后”的身份,无论朝务多忙,宁煜每日都会抽出时间来陪伴洛瑶。而他一旦出现洛瑶面前,会将朱雀赶得远远。 然后极尽温柔细致,恨不得将全天下所有最好的都捧到洛瑶面前的模样,一举一动里时时刻刻几乎都透着小心翼翼讨好的味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后宫渐渐知道宁煜突然多了位“未婚妻”,而且宁煜对这位未来皇后细心温柔呵护的样子,足以整个皇宫的宫女都对洛瑶羡慕妒忌恨。 悄悄议论洛瑶的人多了,自然也有人对洛瑶好。 这一好,便有人无意发觉这位未来皇后与已经殉情病逝的卫王妃长相惊人相似。 而这些小道消息,不日似长了翅膀一样在皇宫各个角落飞遍。 “未来皇后长得跟洛瑶相似?”席宛雅在宫室里偶然听闻宫人议论,立时堵住那几个在院子闲话的宫人,厉声质问,“你们说的是真的?你们亲眼见过她了?” 宫人皆被她狰狞的表情惊得腾腾倒退,席宛雅见状,反瞪大眼珠愤恨的步步逼迫,“说,你们是不是见过她?她真的长得跟洛瑶相似吗?” 其一个宫人被她狠戾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下意识点头,连声吐实话,“是的,太后,奴婢曾见过那位凤姑娘一面。看起来确实跟故去的卫王妃十分相似。” 以前洛瑶也曾来过眼下太后的宫室,这些宫人有人见过洛瑶并记住她的样貌并不出。 席宛雅听罢,阴森森地笑了笑,“那哀家可要去见一见这位凤家未来皇后。” 宫人想起外面那些传言,无一不是关于他们圣如何细心呵护那位凤姑娘的。由此可见,他们圣对这位未来皇后的宠爱。 而他们眼前这位太后,虽是主子,却是个什么也作不了主的主子。依着她现在这阴森的模样,万一真出去冲撞到那位凤姑娘的话,依陛下对那位凤姑娘的紧张程度,到时他们这些宫人岂不是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太后,奴婢听说她撞伤了脑袋,陛下特意接她进宫休养的。若太后真想见她,不如等她病好了再说吧?将来她真当皇后,日后她迟早得前来拜见你。” 第1010章 找死 “迟早?”席宛雅已经瘦陷得跟骷髅一样的脸庞,在她这声咬牙切齿的冷笑显得格外恐怖,“哀家等不了,哀家为什么要等?哀家是太后,她不过一个破落户的女儿而已。” “你去,”她随手指着其一个宫女,命令道,“将她叫到这里来,说哀家要见她。” 听说那位凤姑娘,是他们圣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谁敢去惹她不快? 别去领太后旨意去请人,算太后出现在那姑娘住的地方想要见人,只怕都还得看那姑娘愿不愿意。 宫女心里暗暗叫苦,“太后,听说那位凤姑娘正在养病,御医叮嘱过她不宜走动,所以一直在清苑里静养着。而且,陛下也说了,不许不相干的人前去打扰她养病。” “不相干的人?”席宛雅阴沉沉地撇了撇嘴角,“你看哀家像不相干的人吗?哀家是陛下的嫡母,他在哀家面前,还得恭恭敬敬的。哀家见一见那位凤姑娘怎么了?难道他还怕哀家会吃了她?” 席宛雅沉下脸,满口不耐烦,“你赶紧去,说哀家现在要见她。” 宫女见她满面狰狞,恨不得杀人的吓人样子,连忙恭敬应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但转身出去之后,宫女满脸苦色了,“刚才我碎什么嘴?这下好了,若是请不人来,里面那个老虔婆肯定要把我撕了。” “可真将人请到这来,若出点什么问题,陛下只怕不止会拧下我脑袋,只怕会气得直接诛我九族。唉,我怎么那么倒霉,明明几个人在,偏我摊这差事。” 宫女低声嘀咕着,不得不磨磨蹭蹭往清苑走去。 巧的是,洛瑶根本不在清苑里,而带着朱雀随意在御花园里四处闲逛。 因为宁煜许她特权,除了御书房与金銮殿她不能随意进出之外,皇宫里面任何地方,只要她想去,她都可以去。 既然有这特权,洛瑶本着不用白不用的精神,十分自觉的“领着圣旨”出了清苑四处闲逛。 至于她逛到什么地方,又见过什么人,或者顺便看了些什么东西。除了一直寸步不离跟在她身边的朱雀外,别的人基本都是糊涂不清,或者知之不详的。 那个奉太后命令前来请人的宫女得到洛瑶不在的消息,忐忑许久的心反而放下了,然后高高兴兴回去向态度禀报。 “不在?她一个破落户的女儿还真将皇宫当她家了?”席宛雅见宫女请不到人前来,登时大发雷霆,“岂有此理,哀家愿意见她,那是她几辈子烧高香才修来的福气。” “不行,你现在继续去请。一定要请到人来这为止。” 宫女看着犯了执拗病的太后,在心里万分无奈地叹气,“是,太后。” 由于没人知道洛瑶闲逛到什么地方去,这皇宫又实在太大,宫女只能用个笨办法,一直等在清苑附近来个守株待兔。 一个多时辰过去后,宫女确实等到洛瑶回来了。 不过,她脸才刚刚浮来的喜色立刻冷了下去。 “凤妹妹,今晚我让御膳房的人做了鱼腩紫丁,我们一起尝尝鲜?” 这样温柔呵护的语气,这般亲密的称呼,除了他们那位雷厉风行的皇帝外,宫女可不敢作第二人想。 于是,宫女悄悄隐没在墙角外,待宁煜与洛瑶进了清苑,才默默的凝望了一会,然后垂头丧气回去向太后禀报。 而洛瑶一回到清苑,守在这里的宫人自然也向她禀报了太后几次差人前来的事。 “太后想见我?”洛瑶澄澈的眼眸除了茫然便是疑惑,她眨了眨眼,下意识望向朱雀,向朱雀求教,“我以前见过太后?” 朱雀刚张嘴,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被宁煜抢先道,“你以前一直在外生活,是最近该与我大婚才回京来。这次你是第一次进宫,以往未曾有机会与太后见面。” 他略沉了脸,扭头吩咐宫人,“以后太后再差人前来,直接将人打发走,说朕说的:凤姑娘身体不适,不见客。” 对于他的保护,洛瑶什么也没说,只淡淡看他一眼,“我饿了。” 宁煜立刻换了副温柔脸色,轻声道,“好,我们去用膳。” 可惜,受挫的太后并不死心。一日见不到洛瑶,次日又派人前往清苑请人。 洛瑶用过早膳之后,仍旧带着朱雀满皇宫乱逛。太后的人,自然再次失望而回。而且,还顺道带回了宁煜昨日下的圣旨。 “不见客?”席宛雅狞笑一声,“护得真是紧啊。” “山不来我,我偏要去山。”席宛雅也不知犯了什么毛病,彻底跟那位传说跟洛瑶长得相似的“凤姑娘”杠了。 她不理会宫人劝阻,执意出了太妃一众居住的宫室往清苑那边而去。 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洛瑶运气不太好。 席宛雅怒气冲冲一副要找人晦气模样前往清苑时,竟然在御花园一侧遇了优哉游哉无限散漫自得的洛瑶。 “那边的谁?”席宛雅眼角瞄见旁边刚好有块石头,立时站了去,居高临下指着洛瑶方向,颐指气使喝道,“知道哀家是谁吗?还不赶紧过来拜见哀家。” 她的声音尖锐又满透戾气,让人听着实在很难高兴得起来。洛瑶蹙了蹙眉,才一脸茫然转过头来,“你叫我?” 她站在原地不动,似懵懂地想了一会,才点头道,“你不是自称哀家,看你的年纪,应该是太后了。” 说罢,洛瑶仍旧没动,反而十分诚恳求教的模样看着朱雀,“我该向她行礼拜见她吗?” 洛瑶不动不要紧,但她这一侧头,却将脸正正对准了席宛雅的方向。席宛雅本来站在石头,视线高出了一大截,这一下,立即将洛瑶的容貌看得一清二楚。 “咦,看起来果然跟那个贱人很像。”席宛雅听宫人议论得多了,乍然见到洛瑶这张脸,除了有些微惊讶外,倒不至太意外,“不,不止很像。” 她边喃喃自语,边瞪大眼珠仔细打量洛瑶,“除了略瘦一些之外,简直长得跟那个贱人一模一样。” 第1011章 该跪 不管她大声怒喝什么,洛瑶始终一脸平静带着懵懂困惑与茫然,冷眼看着她。 这时,朱雀才平静答,“小姐,按规矩,你的确该向她行礼拜见她。因为她是太后,算陛下见到她,也该向她行礼。” 朱雀这话隐藏了另一层含意在里面,不管别人听不听得出来,反正洛瑶是听懂了。 “哦,既然这样发,那我过去向她行礼。” 洛瑶不以为然的平淡口吻,随意瞥了眼斗志昂扬似只斗鸡的太后,缓缓迈开步子走了过来。 “臣女凤琋拜见太后。” 说是给席宛雅行礼,不过洛瑶的态度与举止看起来却随意散漫得很。没有表露出半分对席宛雅这位太后该有的尊重与敬畏,行云流水的动作看起来优美无暇,正因如此,更惹得太后心头火起。 “你这是行礼吗?” “你不知道首次拜见哀家要行跪拜礼吗?” “说你是个破落户的女儿,还真没说错。前不久死去那个卫王妃,虽然教养你差,可她在哀家面前,那毕恭毕敬的模样可是连大气都不敢呼的。” “看着你跟她长着同样一张脸,哀家本来还想高看你一眼,想不到,你连她一个死人都不如。可见凤家的家教实在太差,你这样的姑娘,哪有资格进宫当什么皇后。” “圣也真是胡闹,大概他是看了你这张脸吧。” 席宛雅眯起眼睛,浑浊的双眼这时却迸发出夺目的芒刺来。那仿佛能将人戳穿个洞来的目光死死盯着洛瑶,狠狠咬着牙道,“不,你不是什么凤家义女;你是洛瑶,那个该死的贱人。” 洛瑶低垂的眉睫似乎轻轻颤了颤,她眨转着眼睛,抬头看向太后时,如泉般清澈的眼眸却透着茫然与淡淡不悦,“太后,臣女是臣女。” “如今臣女已经依规矩向你行过礼,现在臣女可以走了吧?” “走?”太后冷哼,“依照规矩,你得向哀家行跪拜礼,你刚才那叫行礼吗?” 洛瑶张了张嘴,将目光投向朱雀。 朱雀前一步,对席宛雅躬身而道,“太后,我家小姐身体抱恙,圣特别恩准她在宫静养。” 她特意咬重了“静养”二字,意在提醒席宛雅这位太后,现在太后你老人家已经打扰到我家小姐养病。而且说严重点,那是冒犯了圣意。 所以让洛瑶行下跪拜礼这事,能免还是请免了。 自从宁澈死后,席宛雅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不过有一点,她心里却始终坚信,那是洛瑶是害死她儿子的凶手之一。她有生之年,必定要手刃洛瑶这个仇人为自己儿子报仇。 先帝死后,她被困牢宫。如今好不容易看见一张跟自己记忆仇敌一模一样的脸,她哪里还会在意什么。 宁煜又如何?皇帝又如何? 若不想背不利的骂名,还不是得规规矩矩供着她。 席宛雅心里压根不怕宁煜,相反,现在朱雀拿宁煜这个皇帝来压她,反而直接将她刺激得更加愤怒失去理智。 “她什么东西?一个破落户的女儿,也是这种人才会如此没皮没脸,无名无份住进后宫,还不知廉耻与一个男人公然出双入对。” 这句话,不仅骂了洛瑶,骂了她背后的父母,连同宁煜也被一齐给骂在了里头。 其他人听闻这席话,早惊得面无血色,一个个打着哆嗦惊恐后退。 只有洛瑶,还淡然站在原地,“太后骂够了吗?” 洛瑶掠一眼已经躲得远远的宫人,略略往席宛雅方向倾了倾身子,微张的薄唇,忽地吐出极古怪几个字。不过,她没发出声音。 席宛雅看见她嘴唇在动,自己却听不到声音,第一反应是直觉洛瑶在骂她。 “贱人,还不给哀家跪下。” 她不止骂人,还气得顺势着洛瑶胸前踹出一脚。 朱雀哪里料到席宛雅堂堂一个太后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洛瑶动粗,一时间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能凭着本能闪身到了洛瑶前面代替她受了那一脚。 而洛瑶被她往后一拉,似乎跄踉了一下,在朱雀发出闷哼声时,洛瑶站立不稳跪了下去。 “哈哈,贱人,好好在这跪着,哀家不让你起来,算到天黑你也不能起来。不然是蔑视皇权,对皇家大不敬。到时哀家不治你的罪,陛下为堵悠悠众口也不敢包庇你。” 洛瑶大概有些腿软,跌跪下去之后并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朱雀见她跪着,自己自然只能陪着一起跪。 席宛雅见状,愈发得意猖狂放肆失态大笑起来,“洛瑶,你这个贱人,你也有今天。对,在这跪着,好好给澈儿赎罪。”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她神智已经有些错乱,直接将眼前的人当成了心头恨不得诛之后快的仇敌了。 洛瑶蹙了蹙眉,冷冷瞥一眼形容疯癫的女人,轻声对朱雀道,“扶我起来。” 然而,站在石头的席宛雅虽然失态大笑,耳朵却尖得很,听闻这话,笑声戛然而止,她立即怨毒地盯着洛瑶,凄厉大叫,“不许起来,不许起来。” 洛瑶皱了皱眉,平静有面容不见分毫畏惧,反露了浅浅不耐。 朱雀已经先站起来,然后去扶洛瑶。 “哀家说了不许起来!”席宛雅一声厉喝,竟在突然间拔下发间的簪子,想也没想往洛瑶脸刺去。 若非顾忌着她太后的身份,朱雀定然一巴掌拍过去将她拍飞了。 然而,她一个婢女纵不惧太后,也不能仗着性子为洛瑶惹来麻烦。不能直接将人拍飞出去,她正动了念头想将簪子夺过来。却在出手时无意撞洛瑶向她望来。 那眼神,似乎在暗示……。 有模糊念头电闪而过,朱雀来不及思索,立时改了手势,将夺簪子的动作改为用手臂去挡。 “哧”一声,簪子刺破了她衣裳,刺穿她皮肤,同时带出一串血珠来。 她手臂离洛瑶的脸原本距离极近,血珠一溅出来便直接溅到了洛瑶脸,伞状溅来的血珠霎时洒得洛瑶整张脸都是。乍然望来的话,像洛瑶受了重伤一样。 “凤妹妹!”宁煜匆忙赶来,真好看到洛瑶满脸是血这一幕,登时惊得肝胆俱裂。 第1012章 后果之重 他一声饱含焦灼与情意的急呼响起,身影一动,众人还看不清怎么回事,却见那平时威严自重的年轻帝王已一阵风暴般袭来。 当然,承受他雷霆万钧般怒火的风暴心,自然是站在石头肆意贱踏他人的太后席宛雅。 “呯!”许久,从风暴心飞起那道弧形抛物线才落在草地另一端。 宁煜直接一脚暴力将席宛雅踹飞了,至于席宛雅落地之后是死是活? 他一点也不在意。 使足十成功夫将人一脚踹飞之后,他立刻惶恐而紧张的抱着洛瑶,连声急道,“凤妹妹?凤妹妹?你怎么样?你哪里受了伤?” 洛瑶趁着他焦急之际,悄然用力挣开他怀抱,然后巧妙往侧边错开一步便躲到了朱雀身后,同时抬起朱雀受伤的手,对他道,“不是我受伤,是她代我受的伤。” “不是你受伤?”宁煜偏过头,极认真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松了口气轻轻扬眉,极其温柔道,“不是你受伤好。” 洛瑶冲他轻轻点了点头,便看向朱雀,“你受伤了,我们回去包扎。” 这般说完,她也不理会宁煜,便与朱雀自顾转身走了。 在场众人见状,一个个都在心里暗叹,他们这位“未来皇后”也不太将他们圣放在心了。 她态度冷淡,偏偏他们圣还将她如珠如宝的宠着护着。 宁煜见洛瑶抬步便走,自然下意识也跟过去,不过有宫人十分机灵的在他跟去之前巧妙现身出来,“陛下,太后她……。” 提到席宛雅,宁煜眼底瞬间凝聚无垠戾气。他皱眉盯着那太监,冷冷道,“她怎么了?死了?死了按照她的身份,该怎么着怎么着;没死?那你拦着朕干什么?嫌脑袋在脖子待得太舒服?” 太监脖子一缩,被他狠戾的眼神一盯,已经畏惧说不出话来。 宁煜看着袅袅走远的倩影,登时更怒,“小松子,还不滚过来。” “奴才在。”内侍总管立即蹬蹬小跑过来,“陛下有何吩咐?” “那边——”他抬手往老远处席宛雅下坠那边指了指,“你去瞧瞧,后续的事由你全权处理,不必再来禀朕。” 后续的事? 小松子心头一震,是说,若太后这么摔死的话,他得开始张罗让人发丧了?如果没死,那得让人去请御医? 宁煜留下这句霸气的话,留下威严刚硬的背影,已然疾步追往清苑去了。 不过,别人不清楚宁煜刚才使出十成功夫那一脚有多大威力,朱雀却清楚得很。她不用看,也知道远处那边才摔下来的太后席宛雅——已是必死无疑。 而朱雀趁着回清苑的机会,也低声将这个推测结果告诉了洛瑶。 洛瑶听罢,眼底似有幽暗芒动在闪,又似仍然事不关己般冷漠的态度对席宛雅生死无动于衷。 事实,不出朱雀所料,小松子亲自跑过去一看,发现太后席宛雅已经当场断了气。 宁煜为了一洛瑶当众一脚踹死太后这种事,自然不能外传。 这事一旦外传,一则对洛瑶不好;二则对宁煜不好。而对洛瑶,顶多落个惑主的妖姬之名。可对于宁煜这个皇帝来说,为了一个女人当众踹死自己嫡母,这罪名可严重了。 小松子乍见太后连半丝呼吸也无,当时还惊得差点摔了一跤。 至于后续的事,为了宁煜的名声着想,小松子将当时在场的宫人全部都灭了口,至于太后席宛雅的死因,自然是病死,也只能是病死。 本来席宛雅已经病入膏肓,对外宣称她病死,也没什么可疑。 宫里开始因为席宛雅这太后的丧事而忙碌起来,反倒衬得洛瑶更加清闲无所事事。 自从洛瑶住进皇宫之后,宁煜几乎不再涉足洛隐所在那块地方,更从没再见过洛隐一次。 但是,洛瑶与宁煜的相关传言,却似空气一般充斥着整座皇宫;那种无处不在无处可避的感觉,几欲令洛隐窒息发狂。 直到听到太后忽然发病身亡的消息,洛隐心头蓦地喜心头,“这个时候,他应该被丧事绊住,应该不会时刻粘着那位了。” 于是,她精心打扮一番。当然,她再怎么打扮也不过穿着湛蓝的太监服而已。当初她选择易钗而行,也是看太监这样的身份更容易让宁煜忘掉她的性别,也更容易接近宁煜而已。 洛隐扯了扯衣袖,再次对着铜镜看了一会,才转身关门而出。 为免在清苑里被宁煜撞个正着,她特意挑好了时间,等着洛瑶出到御花园散步才悄悄跟过去。 “凤姑娘?凤姑娘?”洛隐刻意装出沙哑难听的嗓音在后面微垂着头轻唤。 洛瑶眸光一闪,有些不确定的转过头去,“有事?” 洛隐此刻站在一棵大树后,树干挡住了她大半的身子。这让人一看觉得有点鬼鬼祟祟,所以洛瑶望眼过去才会带着防备。 “奴才一直听说凤姑娘与追随卫王爷而去的卫王妃长得十分相似。”洛隐十分谨慎的再三确认周围没有人,才对洛瑶飞快道,“奴才是对凤姑娘有些好。” 洛瑶眉头轻轻蹙起,“你对我好?那抬起头来说话。不抬起头来,你怎么看得清我长相?” 洛隐心头骤然一紧,她应该认不出她才对。不对,洛瑶已经服过失心药,算她以原本面貌出现洛瑶跟前,洛瑶也不该认出她。 除非洛瑶是装忘记过去记忆。 当然,这事洛隐绝对不会敢做。因为她很清楚,洛瑶服了失心药,洛瑶身边寸步不离的朱雀可没有。而朱雀,以前可见过她数次。算现在她改了装扮,也没有把握一定能骗过朱雀。 不过,洛隐仍忍不住试探洛瑶。也许是妒忌心作祟,也许是其他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 总之,她这么悄悄出现在洛瑶跟前了,“奴才是卑贱之人,万万不敢直视姑娘亵渎姑娘。” “整座皇宫里,没有人不知道圣对姑娘爱护如命。”她的语气听似夹着淡淡羡慕,又似故意在引导什么,“任何人都不敢冒犯天威。” 洛瑶似乎有些好,还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敢单独前来与我说话?不怕他怪罪?” 第1013章 心机 “奴才没有任何冒犯姑娘的意思。 ”洛隐眼角瞄着洛瑶,仍然没有抬起头来,“姑娘是个明白人,应当可以看出奴才是有点好而已。” 洛瑶登时没了兴致,“那你现在近距离看过我,也跟我说过话了,已经有资本出去跟你那些同伴吹嘘了,你现在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赶她走? 洛隐心里打个突,眼底闪烁着狐疑的精光。这么说,洛瑶真完全忘记过去的事情了? 那怎么行! 洛瑶完全忘记过去与宁煜的恩怨,岂不是等着将来真嫁给宁煜为皇后? 那个位置是她的。不管现在还是将来,只能是她的。 她费尽心思将洛瑶弄进皇宫来,可不是为了看洛瑶与那个人卿卿我我。 如果洛瑶真忘记了过去的事情,她不介意一点点唤醒洛瑶心底的记忆。洛瑶与宁煜成仇,最后死在宁煜手里,这才是她想要的结果。 诸般念头闪电转过,洛隐面露惶惶之态,“凤姑娘这是恼了奴才吗?” “那奴才恳请凤姑娘大人大量,原谅奴才一回。” “奴才可以对天发誓,奴才对姑娘绝无半点冒犯之心。”也不管洛瑶信不信,洛隐果然竖起三指向天发誓。只不过,洛瑶默默盯着她,却发现她即便抬起头来,也是露个侧脸而已。 这个小太监有意思,不敢让她看脸,又忍不住往她面前凑;说这是单纯的好?她看着眼前这个白肤太监,怎么都觉得这事不太对劲。 “这位小公公,看来你很喜欢这地方。”洛瑶偏头打量她一眼,了然地点点头,“那这地留给你。” 她不走,洛瑶要走? 这怎么行,她的话还没说完,目的还没达到。 洛隐连忙跑到洛瑶前面截住她,“凤姑娘,奴才是看见你,突然想起一些往事有些难过,才会语无伦次的,请你原谅。” “若是凤姑娘不嫌冒犯的话,奴才愿意将那些事情跟姑娘分享。” 洛瑶冷着脸看她,“我没兴趣。” 说罢,绕道又要走。 洛隐压着声音在她身后道,“凤姑娘,若是奴才说那些事情有可能与你切身相关呢?你也不想听一听?” 朱雀见她纠缠不休,这时有些恼火的前一步挡在洛瑶前面,“这位小公公,我家小姐姓凤,跟你完全不相识,跟你那些所谓往事更加风马牛不相及。你若再跟来,别怪我不客气。” 看出朱雀眼狠狠的警告,洛隐有些不甘心的止住了脚步,“凤姑娘若是不愿意听,那算了。” “奴才告退。”她躬了躬身,退走得飞快。 洛隐回去之后,又疑惑又不甘心的在想着办法。今天试探不出洛瑶是否真忘记了过去,都怪那个朱雀坏事。 不行,她得再想办法,一定要让洛瑶知道那些事。 她不相信洛瑶真忘记了过去,以洛瑶那种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却坚韧缜密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毫无防备让宁煜喂下失心药? 一定是洛瑶有所图谋才会装失忆。 或者,眼见宁易非现在已经死了,所以洛瑶宁愿装失忆忘掉过去,而准备全心全意做宁煜的皇后? 不,她绝不允许这件事成真。 算洛瑶真忘记了过去,她也要让洛瑶再想起以前种种。而在这之前,她首要想到办法将朱雀从洛瑶身边调开。 主意打定,洛隐才慢慢躺在床和衣而眠。 这一日,洛隐趁着宁煜在前殿忙政事,又得悉朱雀被一些事绊住,而洛瑶独自在清苑荡秋千的时候,她佯装成往清苑送东西的样子混入清苑,故意在院里与洛瑶巧遇。 “凤姑娘,我们又见面了。”她的声音带着惊喜,是一直将脸都埋在帽子下。 洛瑶没什么表情地睨她一眼,神态甚为陌生,“公公有事?” 洛瑶竟然假装没认出她来! 洛隐心里“轰”地有把火烧了起来,但转念想起她此行的目的,勉强将火气压了下去。 “凤姑娘,奴才觉得有些事情应该让你知道,所以不请自来。” 洛瑶仍旧不置可否的态度,连看也没看她一眼,自顾悠悠荡着秋千,没特意理会她,也没有立即赶她走。 “凤姑娘一定听说过,你的容貌与安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洛瑶十分相似这话。” 洛瑶懒懒瞥她一眼,抿着唇没作声。 洛隐今天冒险来此,也不是跟她联络感情的,所以洛瑶待她再冷漠她也不会在意。 深吸口气,只顾着加快速度往下说道,“凤姑娘一定不知道,圣之所以会对姑娘特别宠爱,是因为姑娘这张脸长得像她之故。因为那位姑娘,才是圣这些年一直放在心坎的人。” 洛瑶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小公公,我是个人,不是猫狗之类的宠物,我不需要你们圣宠爱。” 洛隐张了张嘴,听出她不满刚才用了“宠爱”这个词来形容宁煜对她的紧张与呵护,有心想要嘲讽她两句。 可转念一想,如果宁煜对她也能有这样宠爱,她算被当成狗猫也无妨。 这样一想,她心头便传来阵阵难抑的尖锐痛意。 都怪洛瑶,若非洛瑶一直活着,她早走进宁煜心里了! “哦,抱歉,奴才笨嘴拙舌说错话了。”洛隐不怎么有诚意的低着头道过歉,又接着道,“想当初,圣为了将他的心人困在京城,还特意制造命案牵扯惜郡主,然后借着惜郡主将她完全绊在京城。” 洛瑶眸光一动,似乎不经意的搭了句话,“圣既然有心,直接用圣旨将人留住行,为什么还要故弄玄虚搞出命案?” 洛隐眼角飘出一缕狐疑,想要借此看出洛瑶究竟是不是在装失忆。可惜从洛瑶脸,完全看不出任何一丁点波动的情绪,从她脸,只有局外人那种事不关己的冷漠而已。 心里打个突,她想了想,又道,“此事说来话长。若有机会,奴才日后再与凤姑娘细说。” “怎么样?凤姑娘听到这些,难道对那位圣的心人没有冒出一点好之心?” 洛瑶淡漠道,“我现在对过去的事情全部都忘了,现在的圣对我而言,也跟公公你,或者其他陌生人没什么区别;他心里原本喜欢谁,现在又喜欢谁,这些与我关系本不大。” “他们说我是凤老将军收养的义女,说我是未来的皇后,既然连圣也这么说,我姑且信着。” 洛隐愣了愣,瞧见她浑不在乎的模样,忍不住脱口问道,“凤姑娘的意思,莫非还打算随时弃了这些?” 第1014章 旧事新仇 洛瑶不以为然的眨了眨眼,“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 她梦寐以求还辗转求之不得的东西,在洛瑶手里随手可弃随便可抛,还不屑一顾! 是又如何? 洛隐咬牙在心里咀嚼这句话,再看着她平静漠然又满不在乎的样子,差点克制不住冲去直接掐死她。 好半晌,洛隐才勉强按捺住已经吐了无数血的心火,又继续感慨起来,“我们圣对那位洛大小姐可谓情金坚。为了她,先弄出了命案;后为断她依靠,故意伤她胞兄,再夺他兵权;再以养伤为由,直接将他闲赋在家。” 洛瑶面色淡淡,似听着与她毫无关系的故事一样,双脚还有一下没一下往地微蹬用力荡着秋千。 洛隐见状,有些急躁地舔了舔嘴唇,又装模作样道,“圣为了那位大小姐,可谓费尽心思。先夺了她胞兄的兵权不说,后面为了留住她,还暗命人重伤那位大小姐看重的祖父。并且,在她祖父伤情有好转迹像之际,再次下暗手,几乎失手将那个老人致死。” 洛瑶平淡漠然的听着,澄澈的眸光深处却极快闪过一抹无人能窥破的厉色。 “不过,他费这些心思终没白费;那位大小姐果然被他彻底绊住,留在京城。” 洛瑶抿唇不语,洛隐悄悄觑她一眼,又继续道,“哦,凤姑娘一定还不知道那位与你长相相似的洛大小姐其实早已经嫁了人。” “按理说,她嫁人之后圣该对她死心的。可惜,也不知那位洛大小姐身有什么魔力,圣对她愣是念念不忘。而且,不择手段也要将她夺到身边来。” 洛瑶垂着眼眸,平静的面孔没有半丝波澜。 “为了彻底将洛大小姐从他人身边夺过来,圣可谓绞尽脑汁。先是安排一场看似十万火急的战争,然后又算计好种种条件,诱那位大小姐的夫君率军前去增援杀敌。” 洛瑶低垂的眉睫似乎轻轻颤了颤。 “而且再暗安排数拔杀手,趁着两军交战之际,直接伏杀我军主帅。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圣的计策成功了一半。那位大小姐的夫君很不幸,了埋伏坠崖失了踪迹。” “而这时,那位大小姐却恰好发现有了身孕。圣得知自己心爱的女子孕育着其他男人的孩子,心里当然又急又怒。” “在除掉她夫君的同时,她腹骨肉当然也不能留。于是,圣利用了她府那些野心勃勃的叔伯们,再同时从她夫君失踪的事做手脚;两相算计打击之下,终于设法弄掉了她腹骨肉。” 洛隐唇边渐渐勾出夹杂着嘲讽得意与疯狂的弧度来,“圣处心积虑,长久谋划,甚至不惜暗勾结外敌出卖自己江山利益,花了无数心血在其;终于一一将洛大小姐的夫君,还有孩子都弄到阴间团聚去了。” 洛隐眼角掠了眼洛瑶,似嘲似悯一叹,“只可惜,那位洛大小姐与自己夫君却鹣鲽情深,竟在后来因悲伤致病,不日也随之病逝了。” “不知凤姑娘听完这些,觉得我们圣对姑娘你的宠爱是真心的?还是仅仅在寻一个代替品?” “小公公说完了?你的故事说得挺精彩。”洛瑶从秋千下来,面无波澜瞟她一眼,“说完回去吧,我乏了。” “故事?” 洛隐呆了呆,随即盯着她平静得冷漠的脸勃然大怒起来,“凤姑娘不相信奴才?觉得奴才所说都是编的?” 洛瑶没答她,反冷冷道,“小公公,我不知道你说这个故事是什么居心。像是在向我表述一个深情无的帝王,可你又在不停编排他的心狠手辣,你真不担心宁煜知道了,会将你碎尸万段?” “虽然你编这个故事编得还过得去,不过像这种内容的故事,我劝你以后还是少在他人面前提起的好。” 洛隐气得肝都疼了,她盯着洛瑶冷淡的面孔,咬牙强调,“我说的都是真的。” “是真是假有那么重要吗?”洛瑶仍旧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不管怎么说,我又不是你故事那位洛大小姐。而这些事,算我勉强相信你是真的又如何?你手里有证据吗?” “哦不对,我应该疑惑的问你一个问题。假设这些事都是真的,那应该是十分机密的事,你一个小公公怎么会知道?我瞧着宁煜这个皇帝,也不是什么昏庸无能的皇帝;既然他能干得出那些事来,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洛隐愣了愣,她之前一心想要将宁煜暗做过伤害洛瑶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以打击洛瑶,顺便挑起洛瑶对宁煜的仇恨;却显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过她也仅一愣,已经在心里想好了借口。 反正事到如今,不管洛瑶是真忘记过来还是假装失忆也好,她与洛瑶之间也再回不到以前;既然如此,她还怕什么让洛瑶知道她的身份。 她佯装伤心地低下头去,幽幽叹了口气,“那是因为我是那位洛大小姐的堂妹,而我如今会在宫为奴,与那位洛大小姐以及圣之间的恩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洛瑶脸流露出实实在在的惊讶。 洛隐苦笑一声,继续一脸可怜之相接着道,“此事说来话长,真正要说的话得从去年我堂姐家祖父的寿宴说起。” “记得那天我原本高高兴兴去参加寿宴,”洛隐的神情微现几分恍惚,“谁知在那天,喝醉酒的圣误将我当成堂姐;我在寿宴不知被什么人弄晕过去,醒来时,已经不着寸缕与圣待在同一间屋子里。而床,赫然有我的落红。” 洛瑶眼眸似乎微微缩了缩。 这时,洛隐脸泛出一抹淡淡凄楚,这凄楚里头又隐隐含着无奈与不甘,“凤姑娘应该明白,一个女子最珍贵的东西是清白。一旦清白被毁,这辈子即便还能活着,那也是生不如死。” “圣酒醒之后对自己做过的事也没有否认,他也愿意让我随他进宫;但是,他这么做并不是要对我负责,而是——。” 第1015章 诀别 洛隐用力咬了咬唇,她贝齿一松,唇瓣立时便冒出几缕血丝来。 “他利用我的家人来威胁我,让我不得以女儿身份进宫,更不能对外提起我的真实身份;他这么做的目的,是因为我与堂姐要好,我较了解她的喜好。他威胁我进宫,是让我帮助他将堂姐夺到他身边来。” 洛瑶漠然看着她,漫不经心的口吻淡淡道,“所以,刚才说那些事,是你给他出的主意?” “不,”洛隐痛苦又激动地捂着脑袋,“你之前不是不相信那些事是真的吗?” “我将这件事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对于他所做那些事情,我手里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因为他在决定做那些事之前,都会先跟我说一遍他即将要做什么事情。” “然后还问我意见,如果我激烈反对,他越放心去执行。因为他知道,我心里向着堂姐,知道我即便身在囹圄也下意识为堂姐着想。初时我还不知道他的用意,待到后面他回头将做过的事情一件件又告诉我之后,我才明白他是拿我的反应当参考标准。” “后来,他再提到与堂姐有关的事情时,我便再不肯让自己表露出真正情绪。可是,我不肯开口,他也能从我沉默的态度里猜出事情是不是正正戳堂姐心窝。” 大概太过激动,洛隐这会都忘了自称“奴才”,而直接与洛瑶以平等的“我”来自称。 “我忍辱偷生,苟且至今,一是因为家人被他钳制;二是为了让堂姐知道这些事情的真相,让她看穿圣对她用情至深背后的冷酷面目。可怜我那堂姐,终没有机会知道这些……。” 洛瑶漠然看着她哀哀戚戚抹眼角,仍旧冷淡无动于衷的神色,半晌,才淡漠道,“既然如此,你之前应该有不少机会向你堂姐求救,你为什么一直没做?” “凤姑娘你不知道,圣他为防止我向外通风报讯,一直让人严密监视我。如今不过确定堂姐不幸亡故,他又已经寻到姑娘你这样一个可以替代她的人,这才渐渐放松对我的监视。” “那小公公你的堂姐真是不幸。”洛瑶的神情仍旧淡漠得跟局外人没什么两样,“故事听完了,你走吧。” 洛隐瞧着她冰冷无情的模样,一时不由得怔了怔,之后却几乎气炸了肺。 她费了这么多唇舌,甚至将最不堪最令她倍觉屈辱的事情都告诉洛瑶,洛瑶不是应该跟她一样表现得同仇敌忾吗?为什么还是这副没有表情没有反应的冰脸? “凤姑娘,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同情心?”激愤之余,洛隐都忘了自己绝不该失去冷静,尤其不该在洛瑶面前动怒。 在她心里,洛瑶要对她在卫王府遭遇那场不幸的屈辱负绝对责任。 如果不是因为洛瑶嫁了人还一直勾引宁煜,以她的美貌与才情,宁煜又怎么可能在明知与她发生关系之后,仍那般冷漠对待她? 甚至当即表示要将她另嫁他人? 洛隐越想越难堪,越想越怨愤,凭什么她现在过着隐姓埋名的卑微生活,而洛瑶害死了宁易非之后还能若无其事继续享受宁煜的温柔深情? “凤姑娘不觉得作为替代品活着是件很悲哀的事?”怒火烧的洛隐,早没了理智。她完全忘了以她现在的身份,压根没有任何资格质问洛瑶。 更别说还一副正气凛然的姿态无愤怒地指着洛瑶责难。 洛瑶似乎受到惊吓一般,在她凶狠怨愤的姿势与目光下,竟然一个趄趔倒退一步,她这一退一脚踩到坑洼处,然后脚一崴,毫无悬念的摔倒在地。 “小姐!”这时,远处突然传来朱雀一声惊叫。 “你干什么?”挟着排山倒海般凌厉杀气而来的怒喝声,一枚盘龙玉佩含着无凶狠的劲道朝洛隐手腕飞了过来。 只听得“咔嚓”一声骨折的脆响之后,洛隐原本激愤指着洛瑶的手,已经软弱无力耷拉下来。 再之后,才听到洛隐咬着嘴唇仍忍不住透出剧痛的“嘶”一声。闷哼之后,她额头当即飙出无数冷汗。 她恨极瞥了眼洛瑶,钻心剧痛之下,真正站立不稳而一个跄踉单膝跪下。 这时,褪下龙袍穿着便服的帝王已闪电般掠到洛瑶旁边,他连眼角也没往洛隐瞟一下;只万般心疼关切的凝视着洛瑶,“凤妹妹,你怎么样?” 他语气温柔得简直可以直接将人溺毙其,而他深情盈漾的眼神里,更布满了紧张与……怒火。 宁煜伸手要抱洛瑶,却被朱雀抢先一步将洛瑶抱开。 他无奈瞪了眼不识相的朱雀,之后想起刚才所见情景,这才分了点注意力到旁边还跪在地的洛隐身,“连她你也敢动,朕看你是活腻了。” 朱雀抱着洛瑶没再理会这边情况,不过在进屋之前,洛瑶平静的嘴角处似乎隐约噙出极浅的森冷笑意来。 这一天之后,洛瑶再没见过那个自称为了她才苟且偷生的洛隐在她面前晃。 至于洛隐还在不在宫里,又或者是否已被宁煜暗处置,她一点也不关心。 无论洛隐之前跟她说那些事,是真是假,似乎一点也没影响到她。 每日里,依然闲来无事在宫里乱逛。 而宁煜自从那天的意外后,似乎生怕她再出什么意外;竟然一有空往清苑跑,不过,无论他对洛瑶如何极尽温柔耐心与细致也好,洛瑶对他的态度始终都不冷不热,跟对待一个陌生人并没什么异样。 宁煜曾经也怀疑过洛瑶是否已经全无以前的记忆,还曾不止一次暗试探她。不过在试了几次之后都没看出半点破绽之后,慢慢也相信了洛瑶确实已经完全忘掉从前的事。 外人看着,宁煜这位天之骄子对洛瑶可谓宠到骨子里。而洛瑶,似乎也渐渐接受了她即将嫁给他为皇后的事实。 这一日,洛瑶默默用完午膳之后,她看了眼只顾盯着她发呆的男子,立时不着痕迹别开视线,淡淡道,“我撞到脑袋这毛病大概短时间内不会有明显起色,但我在宫里已经住了好些日子。” “明天,我想出宫回家,回去看看我义父,看看我以前生活的地方。” 第1016章 她是谁 “你想出宫?”宁煜心头一紧,脸笑容淡了下来,“为什么如此突然?难道在宫里住得不高兴?还是有人胆敢为难你?” 洛瑶垂着眼眸,冷淡道,“不是说我在宫里治病吗?治了这么久我也没想起任何东西,我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顺便看看我义父母。” 她抬头瞄他一眼,“而且,说不定回到家里我熟悉的环境,反而有助于我恢复。” 宁煜脸完全敛了笑意,深幽双目意味不明地看定她,“你真那么想出宫?” 洛瑶点头,浅声幽幽,“我是想回家。” “你若是想见你的家人,我可以宣旨让他们进宫来看你。”宁煜心里莫名觉得慌,下意识不愿意去面对她淡然目光里露出的浅浅恳求。 他怕自己一旦对她澄澈明亮的眸子,难以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洛瑶眉头也拧了起来,声音多了两分坚持的冷意,“我想见家人,更想回家。皇宫这地方,于我来说终究还是陌生之地。” “凤妹妹,日后我们大婚,你是要在宫里住一辈子的。既然你觉得它陌生,那现在住在这里慢慢熟悉。” 宁煜说什么也不肯同意让她出宫。 洛瑶低垂的眉眼里已渐渐拢了不耐,“正因为日后大婚之后,我要一辈子住在这里;我才觉得我现在更应该回家多陪陪父母,再说,回到熟悉的环境不是对我病情有帮助吗?” “难道你不希望我快点病好?不希望能与我……早日大婚?” 宁煜虽躲避着不看洛瑶眼睛,可是听着她疑惑又懵懂的声音,他心潮仍旧起伏难平。 虽然她这些日子住在宫里,与他看似近在咫尺;但他明显知道,她与他之间的距离相隔了不止十万八千里。真正的,咫尺如天涯。 他有时会莫名恍惚,甚至有时还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他不该剥夺她过去人生的记忆,以至到现在,他在她眼里还是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而且,在宫里他每日看着她陪伴着她,却从未看见她露过一丝笑容。 没有记忆的人生,她内心是不是感觉彷徨不安?完全没有一分安全感与归属感? 为免他人看出异样,她日夜活在这样彷徨不安里,故作坚强向别人展示她的平静冷淡? 想到这里,宁煜心头隐隐一痛。 或许,让她出宫走走,感受一下“家人”的关怀与温暖,能让她重展笑颜吧。 他默默看她一眼,忽然柔声道,“好,明天我送你出宫。” 洛瑶平静的面容掠过一丝讶异与惊喜,“你愿意让我明天出宫?” 宁煜宠溺地看着她,轻笑,“你说得对,以后你有一辈子的时间住在这里与我相对;可你陪伴你家人的时间却一日一日少,我不应该连这点时间都霸占。” 洛瑶静默一会,又道,“你还是在宫里忙你的吧,我不希望别人传出什么闲话。虽然这闲话我可以不在意,可你身为一国之君,还是多注意一下形象与声誉的好。” “凤妹妹,你这是关心我吗?”宁煜忽而激动起来,“我没想到你也会……。” 洛瑶淡声打断他,“天下百姓都指望着你带领他们更加繁盛,所以你还是好好做你的皇帝要紧。” “我出宫直接回家而已,让雀儿跟着行。” 宁煜见她一心为自己着想的模样,心里已经激动欢喜得一塌糊涂,这时候自然她说什么是什么。 至于事后他想起自己对洛瑶“有求必应”的纵容? 宁煜心里一丝后悔情绪也无,他喜欢宠着纵着洛瑶,更喜欢看她为他忧心为她展颜的样子。 翌日,在宁煜安排重重保卫护送下,洛瑶带着朱雀坐马车缓缓出了九重宫门。 洛瑶离宫之后,自是直接坐着马车直奔凤老将军府邸。 只不过,在路过荣华大街时,遇一场不大不小的意外,被耽搁了一些时间。 一个时辰后,洛瑶与朱雀还是顺利抵达凤府。而凤府的老将军夫妇,以及下人,都将洛瑶当成了远来的贵客一样,十分热情亲自迎接她进屋。 宁煜安排的护卫见状,有部份留在凤府外围继续负责保护洛瑶安全。而有部份,则撤回宫向宁煜复命。 一切看起来没有任何异状。 包括宁煜暗提前安排了几路人马,分别到安国公府与卫王府监视的人,都陆续捎回信息说没有任何异常。 宁煜那颗自洛瑶出宫开始悬着忐忑不安的心,这才缓缓落到实处。 洛瑶既然回到凤府,回到那个据称是她家的地方,当然住得在皇宫舒心。负责在暗保护兼监视洛瑶的人,将洛瑶在凤府偶有笑声的事传回宫里,宁煜听着便沉默了。 他在黑暗有些失落的喃喃自语,“即便失去记忆,她还是潜意识不喜欢待在皇宫吗?即使去到一个同样全然陌生的地方,她也能与他人相处融洽,甚至还能开怀展露笑颜?” “我该拿你怎么办?放开你?我做不到。将你留在身边?可若你连半分喜悦也没有,我又如何能笑得出来?” 不管宁煜心情如何矛盾,洛瑶在凤府的情况似乎一日一日更好。 直到这一日,宁煜再按捺不住心里对洛瑶的思念之情,而悄悄穿了便服出宫,准备到凤府来一场微服私访。 其实宁煜心里,更愿意借着这个机会与洛瑶来一场别开生面的能让人记忆深刻的温馨邂逅。 但是,当他去到凤府,见到所谓的凤姑娘时,一张俊脸笑容顿时隐没,而且立即变得了锅底色。 “凤老将军,”他站在院,无威严的板着脸朝厅里怒吼,“你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 老将军巍巍颤颤从屋里跑了出来,他跑的时候,连外袍都还没穿好,还有一只袖子还没套进手里。可见他听闻这声吼叫,心里有多震惊与紧张。 “朕交给你的人呢?”他控制不住愤怒与莫名心慌,遥指院子角落一处两道身影,厉声质问,“别告诉朕,你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 第1017章 还没好? “女儿?”凤老将军一脸神色莫名,在宁煜铁青的脸色下,他连行礼都忘记了。胡乱套好衣袖,连忙往院子一角望去。他疑惑挑了挑眉,一脸茫然道,“陛下,那边两个人,是小女与她的婢女雀儿啊。” 宁煜狠狠瞪他一眼,恼怒得自齿缝里挤出一字,“你!” 凤老将军见状,终于从他有气撒不出的阴沉模样,知道那边两个人根本不是他原以为的人。可是,她们原是前几天从宫里直接坐马车到他府的。 他怎么知道这事还有人胆敢李代桃僵? 他疑惑地瞄了瞄宁煜,心想他不认识那两位,可陛下你不是还暗派了人保护她吗?连你自己的人都分不清谁是谁,他又怎么分得清? 宁煜自知此时不是跟凤老将军追究责任的时候,洛瑶并不在凤府,而是无声无息失去踪迹。这件事,让他心急如焚,又让他心如刀绞。 一个可能,是洛瑶出宫时被人暗调包。另一个可能,是……洛瑶一直都没有忘记过去。他喂的药对她没有作用,她一直知道自己是谁。为了松懈他的防备,才一日日若无其事装作忘记一切与他周旋,待他彻底放下心来,才借此出宫逃离他身边。 但是,无论哪个可能,对于宁煜来说都绝对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 “你让她们进屋,朕有话要问她们。”宁煜意味不明地扫了眼院子一角两道身影,闭了闭眼,阴沉着脸甩袖大步走进厅里。 凤老将军战战兢兢地打量他一眼,进屋之前,差人去将人请进屋里。 一会,见两个年轻女子低着头走了进去。 宁煜阴晴不定地盯着厅低头垂眸的女子,透着几分焦躁与狠戾沉沉道,“说,是谁将你们安排进凤府的?原本在马车那两个人现在又在哪里?” 眼前两个女子,当然不是洛瑶与朱雀。但从身形背影,还有面部轮廓来看,与洛瑶朱雀主仆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若真一点也无相似之处,即使宁煜派出的侍卫不敢正面大方打量洛瑶主仆,也肯定早发现异样。 “我们不知道,”小姐凤琋抬头看了眼宁煜,倒隐约有几分洛瑶沉稳的气度,“我们是突然被人弄晕过去,醒来在马车。” “有人在暗告诉我们,我们即将到的地方是凤府,还有将我们在这里的身份告诉我们。还说,只要我们牢记自己身份,其他的什么也不用理会,日子自然会过得平平安安。” 这是典型的一问三不知。 宁煜一听这答案,脸色便由原本焦急愤怒的铁青渐渐转成了冰凉悲切。 他现在可以肯定,洛瑶从头到尾都没有忘记过去的事情。她一直默默将他耍得团团转,算心里再怨再恨,也能镇定坦然从容与他演戏。 从她出宫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七天。七天时间,足够她离开京城躲得远远。 宁煜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凤府的,更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失魂落魄来到安国公府。 待身边的人提醒他小心,他才惊觉自己已然到了安国公府门口。 他抬头望了望首烫金牌匾,抿了抿唇,一撩衣摆,忽大踏步往里走。入到前院,望着熟悉又陌生的景致,从前他在这里与洛瑶相处甚欢的情景立时猝不及防撞进脑海。 “臣,参见陛下。”最先闻讯急急忙忙赶到前院来的,是安国公洛千重。 随后,洛璟才步覆稳健自小径一端赶来。他看了眼神情恍惚的宁煜,眸光一闪,拱手作揖,“臣参见陛下。” 宁煜听闻他稳健冷峭的声音,恍惚的神思才倏地回笼,“安国公退下,洛璟陪朕到凉亭坐一会。” 洛千重一头雾水,眼睛往两人脸打了转,虽看不出什么端睨;但他也看出宁煜今日情绪十分低落,而且目光之隐约透着戾气。他心惊肉跳地给洛璟递了个眼色,意思是警告这个儿子好好陪着圣,勿惹恼了圣为安国公府惹祸。 之后才躬身告退。 洛璟引着宁煜走到花园修建高处的凉亭,“不知陛下今日突然驾临有何吩咐?” “她在哪?” 宁煜端正坐下,双目如电盯着洛璟,直接开门见山道明来意。 洛璟心头微微发紧,面却装疑惑,“她?请恕臣愚钝,听不明白陛下的意思。你是要寻人吗?确定那个人躲到了安国公府?” “洛璟,你别跟朕装迷糊,你知道朕在说谁。” 洛璟看着咬牙切齿发怒的帝王,面色却淡了淡,“陛下,臣愚钝,你说的是谁,臣确实不清楚。不如你清楚示下?” 诬陷他,夺他兵权,将他闲赋在家,这些都不要紧。但是,不择手段对付他妹妹。还美其名曰:只因他对她情深不悔,不能放手。那抱歉,算宁煜是皇帝,他也不会鸟这个皇帝。 硬生生将他妹妹害成那副样子,他没一拳打到这个皇帝脸,已经算他克制有功了。 “示下?”宁煜面色变得十分难看,“洛璟,你真不知道朕在说谁?” “臣愚钝。”洛璟不冷不热回他一句。 宁煜咬了咬牙,压着腾腾火气自齿缝挤出一句,“你妹妹,洛瑶她现在在哪?” 洛璟怪地看他一眼,清俊坚毅的脸忽然泛出淡淡悲戚来,“陛下这话真怪,卫王妃不是前些日子在前往春风渡的途染了恶疾,当时便不治追随卫王爷而去了吗?” 宁煜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总不能直接告诉洛璟,那是他为掩人耳目与重新给洛瑶造一个新身份,才故意弄的假像吧? 无语半晌,宁煜沉沉盯着面色冷淡而疏离的坚毅男子,蹙着眉道,“那四小姐洛映竹呢?让她来见朕。” 洛璟扭过头来,又一脸怪地看他一眼,然后才慢条斯理答,“陛下,臣这四堂妹年前已经因病离开京城到外地休养了。” 宁煜心头又愤闷又烦躁,不过时却微微怔了怔,“她病还没好?” 他还以为洛映竹悄悄离开皇宫会躲回安国公府,现在看来他料错了? 第1018章 拖住 洛璟敷衍答,“大概吧。如果病好了,二叔二婶他们不会不将她接回来。” 既然宁煜提到洛映竹,洛璟当然免不了想到昔日他对这个堂妹如何。想当初,他从洛瑶的描述里,还觉得这个堂妹为人不错;他从外地捎东西回府给洛瑶时,也会记得捎一份给她。 原因无他,只要这个堂妹能善待洛瑶,他从心里感激。 然而,这世实在太多披着人皮的狼了。 想到这里,洛璟打住念头,忽道,“陛下,臣有件事想请你主持公道。” 宁煜听闻洛映竹不在,又知道洛瑶肯定也不在安国公府,他便萌生退意。只想着尽快离开这里,前往卫王府一探究竟,哪里还有心思给洛璟主持什么公道? 他不耐烦地拧起了眉,“什么事,你说?” 洛璟垂着眉,声音冷淡,“臣二叔二婶曾暗两次加害臣的祖父,这事臣已查明,且证据确凿。陛下认为,臣该拿他们怎么办?” 宁煜愣了一下,随口道,“既然证据确凿,那按律办事,该怎样怎样。” 洛璟默默看他一眼,那眼神耐人寻味之极。而他眉梢眼角,更似漾出淡淡似嘲似讽的眼风来。 宁煜倏地惊觉他刚才说错了话。 洛璟特意这时候拿这件事来问他意见,肯定已经知悉他曾经为了绊住洛瑶而命人暗伤害……。 虽然当初的结果出了些差错,但老安国公最终还是活得好好的,不是吗? 洛璟这什么眼神?什么态度? 宁煜被那似嘲似讽的目光看得心头火起,霍地站起来,“朕还有事。” 言罢,再也不理会洛璟,径自转身下了凉亭往外走。 前往卫王府的路,宁煜蹙着眉头默默在想,他一直派有人暗监视着安国公府。如果洛瑶真曾回去过,他的人一直会知道。 但从刚才洛璟的反应看,洛瑶确实曾回去过。那只有一个可能,洛瑶乔装改扮在外面悄悄见过洛璟。 好,跟他打马虎眼,不愿意说实话是吧? 洛璟最好别忘了,他是君! 宁煜去到卫王府,自然也是一无所获。 而且,明面,洛瑶已经死了。他算想要怎么样,也还得忌讳着。 “来人,给朕传令下去,严查最近这十天都有什么人从京城出发直奔春风渡的。” 当然,洛瑶不是没有可能出了京城之后再改道从别的地方往春风渡。不过宁煜推测,依她心系宁易非的焦灼,另择别路的可能性并不大。 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想过,算真追查到洛瑶的下落他又能怎么办。 他是心里有团发泄不出去的怒火,急忙想要找个突破口来发泄而已。 当日安排洛瑶出宫回凤府,他为防万一,明明各处都做了严密安排;他真是想不明白,洛瑶究竟怎样从他严密布控下悄无声息离开京城的。 宁煜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洛瑶还在宫里装着失忆的时候,曾有一天露出过失态的举止。那时候,他在她旁边,却没有留意到她低垂的眼眸里泪光隐隐,更没留意到她袖下双手都因激动喜悦而微微颤抖。 因为那一天,她意外收到宫外传来的消息,宁易非仍活着的消息。还是好好活着,没有再出一丝意外的好消息。 经历过跌落地狱的深渊,再听到这样的消息,于洛瑶来说不啻于立刻飞到了天堂,她没有当场喜极而泣已是极力克制。 而此刻,宁煜在京因她失踪大发雷霆之时,洛瑶已经远在千里之外。 她使劲扬鞭策马,一路不停歇的拼命赶路。不是害怕宁煜识破她的布局恼火追来,而是急着赶去见一个人。 “哞哞……。”胯下宝马突然发出一阵长嘶之后,忽地一个倒栽葱头跪了下去。 洛瑶意料不及,直接从马背飞了出去。 “公子?”朱雀大惊,顾不得自身安危连忙掠过去,险险在洛瑶摔落地前将她抱住。 “先歇一会吧,这样拼命赶路,连马都受不了啦。”朱雀默默审视她一眼,见她没受什么损伤,一颗荡得老高的心才缓缓放了下来。 洛瑶晃了晃才站定,她望了望已然倒地不起的骏马,无奈苦笑起来,“你不明白,我现在恨不得能插翅膀直接飞到他身边。” “奴才明白。”朱雀轻声回应,“奴才怎么会不明白公子的心情。” “可公子你这样没日没夜的赶路,人已经瘦了一大圈,奴才担心你身体会吃不消。”万一还没见到殿下撑不住,到时她可怎么跟殿下交待? 洛瑶瞥她一眼,便知她心里在担忧什么,遂笑了笑,“放心吧,我撑得住。” 朱雀又认真地打量她一会,见她虽然已经瘦削得一阵风能刮跑,但神采奕奕的样子,显然精神状况还不错。 “公子。”朱雀看着她瘦骨伶仃的样子,难受的叹了口气,“你这身衣裳前几天才买的,那时候刚刚合身,你看才几天功夫,你跟缩了水一样,整件衣裳挂在身都显得空荡荡跟小孩穿大人的衣裳一样不合身。” 洛瑶低头环顾自己一眼,不由得失笑,“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她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倒地口吐白沫的骏马,当下有些发愁了,“不过现在,算还想继续赶路也不成了。我们先到前面的镇子找个地方歇歇脚吃点东西,另买一匹马再说吧。” 朱雀也看了眼倒地的骏马,这时闻言,反而有些庆幸感激的情绪在里头,“这么说,这匹马倒得还正是时候。” 洛瑶哭笑不得看着她,还打趣道,“是是,我不该只顾着赶路,累你一直跟着我风餐露宿。” 朱雀无奈叹气,“公子,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哪个意思,现在都不要紧,我们到前面镇子歇一会先找点东西吃再说。” 朱雀正欲点头与她一道往前走,却在这时忽然听闻前面有十分急疾的马蹄声传来。 光听那沉稳有力的声音,朱雀便知来人所骑的马一定是千金难求的名驹。 “公子。”朱雀立时警惕的护着洛瑶,“不知来者是谁,在这种地方竟有名驹出现,只怕……。”是奔着她们来的。 第1019章 大结局 洛瑶看见她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失笑,“别草木皆兵,放轻松点。 这地方虽偏僻,不过我们可以从这里赶路,别人也一样可以从这里赶路。” 虽说她们自离开京城之后,一路都十分顺利。不过朱雀想起宁煜对洛瑶的占有欲,无论何时都不敢掉以轻心。 想当初洛瑶被弄进皇宫时,连她都以为洛瑶真被逼服下什么失心药忘记了过去。 那段日子对她来说,简直生不如死还让人煎熬。 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朱雀半眯着眼,低声道,“公子,我们还是往山边靠一靠,先让他们过去再说。” 这是假定来者真是与她们无关的陌生人情况下,如若不然,说不定等下会有场恶战。 为了避免引起宁煜的注意,她们从离开京城开始,一直没敢让太多人暗跟随。也不敢与外界有过多联系,怕不小心泄露行踪。主仆二人乔装改扮一路疾行,好不容易才跑了千里地,可千万别到这会还功亏一篑。 朱雀想到这里,心里越发揪得紧。 一转眼,奔跑有力又沉稳如石的马蹄声已近在咫尺。洛瑶随意抬头望去,只见薄薄黄昏里,晚霞混着浅灰一层层自远处的山峦铺陈下来。铺到了策马疾奔而来的骑士身,墨发飞扬,扬出他逆光而来的面部轮廓,在灰暗的颜色里反清晰如画。 “娘子,我来了。” 他低沉有力的嗓音张驰着无限缱绻思念柔情。 他一喊,洛瑶微微弯起的眉梢便立即忍不住有晶莹泪光潸然落下。 朱雀紧绷的神经一瞬放松,她望着灰暗薄光里疾马而来的骑士,一向冷艳的面庞也刹那露了欢喜笑意。 “你先去镇。”这句话是朱雀在欢喜泪光泛起之后,听到的最动听一句话。一阵风掠风,待她再抬头。骏马一骑两人,已顷刻绝尘而去。缠杂着灰暗的淡淡霞光里,只留下他们浅浅一线的影子。 洛瑶此刻坐在马背,抵着身后宽厚温暖的胸膛,几乎忍不住想要转过身去,狠狠抱住他精瘦腰身。 夜风徐徐,带走太阳的酷热,也让洛瑶空荡荡许久冰冷许久的心充满了温暖味道。 风不大,但马跑得不慢,洛瑶便静静闭着眼睛倚着身后那人怀抱放空自己激动澎湃的心情。直到速度慢下,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宁易非,你混蛋!”一言既出,她眼泪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往下掉。任凭他抱着她怎么擦都没有用,那晶莹剔透的眼泪跟缺了堤似的,怎么都擦不完。 她无声饮泣肆意泪流时,宁易非只能无奈的任由她哭个痛快。 许久许久,久到宁易非前襟已经湿了一大片,才听闻怀里的人儿断断续续传来抽咽声。 “好了,娘子不哭了。再哭下去,老天爷该生气了。” 洛瑶已经发泄了一通,将这几个月来的痛苦委屈都通过泪水哭了出来,心情自然畅快不少。不过这会刚哭过,她声音还带着鼻音,听了这话,倒没开口问。 宁易非故意顿了一下,才接着轻声逗她,“你抢了他的饭碗,他还怎么过活?” “我会抢老天爷饭碗,还不是因为你。”洛瑶一听他戏谑的调侃,想起自己数月担惊受怕的辛酸,再也忍不住恶狠狠揪住他衣领,“宁易非,你说你是不是特别混蛋?” 她说着,抬起头来往周围左顾右盼一番,这才将视线再落到他俊脸定定盯住。 “这是山谷,除了我们之外,周围无人。”宁易非爱怜地看着她,眸光盈漾出来的全是柔情,“娘子想做什么?” 洛瑶偏头打量他一眼,“那边的马车是你让人事前准备的?” 宁易非瞟了瞟在他们左侧不过一丈远的马车,遂点头,“嗯,是我让人准备的。不过娘子你还没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我累了,要休息。”她环着他的腰不松,淡淡的语气里看不出撒娇意味,不过这动作……暗示有些明显。 宁易非心神一荡,立即将她打横抱起,迈开大步径直朝马车走去,“本来想先带你去那边解解乏的,不过既然你现在累得慌,那先去休息一会再说。” “怎么瘦得浑身只剩骨头架子?”宁易非抱着她,都一副小心翼翼之态,生怕将她碰着磕着弄疼了。目光落在她身,满满都是心疼与愧疚,“一直不知道好好吃饭吗?” 洛瑶含糊咕哝一声,小手一直紧紧揪着他衣领,半分不松。 宁易非大手一挥,帘子无声自开。他抱她入内,除了可落脚的方寸之地外,车厢内部——简直是一张舒适大床。 洛瑶一眼瞄见这马车内部结构,清瘦的脸立时飘过一抹可疑红晕。 与此同时,她也立刻从他怀里跳下来。接着半眯眼眸,盯着他阴恻恻一笑,“宁易非,一别数月,几历生死;现在,我要好好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将我健康的夫君弄出一身伤来,你有没有意见?” 宁易非瞧见她恶狠狠的眼神,觉头皮一麻,再想起这几个月来她受的苦,心疼都来不及,哪里还说得出有半分意见? 算她现在拿刀子从他身割块肉下来,他也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 许久以前他说过,他的命是她的。 不过想起眼前这瘦得一阵风能刮跑的人儿,宁易非心里莫名有些紧张,不知这丫头想用什么方式来折磨他? 该不会一把金针一扎银针外加一堆苦药给他检查吧? 宁易非心情有些微忐忑,但身体已完全放松下来,一副坦然以对任洛瑶检查也绝不反对的姿态。 洛瑶眸光一闪,也不知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她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着一直紧揪他衣领的地方,蓦地用力将衣裳往两边一扯一分。 宁易非身那件低调奢华的锦袍,在她粗暴蛮力之下,竟然“哧啦”一声被撕成了两半。 男子呆呆地看着她,好半晌,那氤氲情深的眸子才迟缓地眨了眨。 其实他真想说:娘子,你不用这么急色。如今我们重逢了,有的是时间恩爱。 这丫头难道不知道自己又瘦又累吗? 他一直隐忍着不碰她,是怕她承受不住他几个月来的浓浓思念。 结果倒好,她直接撕他衣裳,还动手……。 宁易非眼睛蓦地瞪大,动手撕他衣裳的丫头,眨眼功夫将他浑身下都剥得一丝不挂。而且,她那双澄澈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他的样子——好像饿狼见到肉时兴奋放光的模样,直弄得他心里打鼓。 “娘子……?” 洛瑶不理他,没说话,连眼角也不曾往他脸瞄一下。双眼一直盯着他身,目光一点点自他脖子处开始往下移。那神情,认真专注又饱含深情。宁易非甚至觉得,撇开其所有复杂的情绪不提,他只感觉到她目光寸寸下移带给他肌肤如火的热度。 那热度不过片刻,在他身撩起灼灼如浪的大火。 “丫头,我忍不住了。”他低哑微沉的声线透着极度隐忍,一声之后,他大手瞬间将她身所有衣裳除个干净。 接着,他抱着她轻轻往马车铺设的被褥一仰,两人便双双倒在了柔软散发着阳光清香的锦被。 “宁易非,我还没检查完毕,你着急什么。”关键时刻,洛瑶却挡住他要压下来的唇,然后一翻身坐了去,继续无认真且冷静的用目光与指头寸寸检查他身体。 那感觉,跟直接将宁易非丢进火炉里面烤一样。 可惜洛瑶却仿若不觉,完全无视自己手指过处所带起皮肤点点胭红,更似完全没瞧见男子已经极度隐忍下还微微颤抖而起的颤栗。 “很好,前胸一个长五寸深两寸的伤口,后背也来一个对称的;宁易非,你可真对得起我。” 她冷静又愤怒地幽幽一叹,无论语气还是眼神都没有一分一毫旖旎。 宁易非听到的不是愤怒,而是愤怒掩饰下深深恐惧与心疼。 “娘子,没保护好这副皮囊是我的错,不过现在……。” “嘘,”洛瑶冷冷掠他一眼,十指移动,不遗余力的从他结实的胸膛婉转游移,一会功夫转到了腰下,“你的腿还没检查。” 还检查? 再被她这么检查下去,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千军万马前,他可以毫无惧色。但这丫头一人,足以打败他了。 宁易非哭笑不得的捉住她意图继续往下游离“检查”的双手,用力咬着牙,声间暗哑响在她耳畔,“娘子不觉得,现在该轮到我给你检查了吗?” 他一个翻身,再不容许她肆意在他身点火,而自己反独善其身。 唇舌自生本能往最渴望之处压去,从最初温柔小心,慢慢到激烈狂热。肌肤相贴,热浪潮涌,在这暗色生香的销魂夜,女子惊呼与娇吟夹杂着男子隐忍的低吼与轻笑,叩响夜的安祥静谧,抵死缠绵的媚艳香气飘荡在夜空,久久不曾散去。 待到月天,男子抱着香汗如雨的人儿,低低喘着气,终于安静了下来。 两人相拥而卧,在安静的夜空下呼吸相缠,“娘子,饿了吧?” “先来吃点东西。”他说罢,翻身起来取来一套干净衣物给她穿,又变戏法似的从马车内壁取下还温热的食物。 “瞧你把自己饿得骨头都硌人,知道你一定没有好好吃饭,现在先吃些容易消化的。嗯,不要吃太饱,一会我再带你去个好地方。” 洛瑶看着他扒拉出来那一盅盅类似补品的食物,实在没什么胃口,“我不吃了,现在去行吗?” “不行。”宁易非沉下脸,不过看见她累得软软绵绵的样子,无奈叹口气,又柔声道,“不按时吃饭本对身体不好,你现在还这样子,是打算一直待在车?” 洛瑶皱着小脸,小心翼翼的目光从他手里拿着的碗游离到他脸,“你拿着的是什么?” “甭管是什么,你若是累着不想动手,那我喂你,你负责张嘴行。” 他说喂喂,细心的先感受一下温度,确定不冷不烫之后才往她唇边送,“乖,赶紧吃,吃完了我们下去。” 洛瑶对他坚持的眼神,只能慢慢张嘴。 用了小半碗的羹汤与小半碗肉碎松露,洛瑶便摇头表示再吃不下。 “真吃不下了?”宁易非认真凝视着她,见她摇头,只好搁下碗,“好,那我们下车。” 洛瑶双腿才着地,觉得自己酸软无力得双腿打颤。她怨嗔地瞪他一眼,“都怪你,现在我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还怎么下去?” “不是有我吗?”宁易非弯着唇角,发出一声愉悦低笑。长臂一伸,便将她轻轻抱起。 银白月色下,宁易非抱着她行走在山地简直如履平地一般,走得又稳又快。 两人转过一个山拗,便见有一面清澈如镜的湖泊。 洛瑶乍然望见湖泊,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宁易非,这湖泊有什么特别之处?” “娘子这双眼睛可不得了,”宁易非夸张一笑,很明显逗乐她的意味,“这湖泊可不是普通湖泊,这里的湖水与相邻那面山底下的地下河相连。这不仅是活湖水,还是由一个温泉眼流动带来的泉水。” “这么大一面湖,竟然是温泉?”洛瑶微怔,随后更加欢喜。 宁易非看见她欢喜难以自抑的模样,心头柔软一片,眼神更温柔如浩瀚无边的大海一样静静倒映着她的身影,“我偶然发现这处温泉,而且发觉它对去除疲劳特别有用,想着带你来这里泡一泡。” 说罢,他已趁机解了她衣衫,然后直接抱着她跃入湖。 湖边离岸约两丈处,正好有块十分平整的大石。宁易非抱着她直接到了大石旁边,“这里的水不是太深,站起来的话刚到脖子,我们在这里泡一会好了。” “你赶路这些日子一定累坏了,嗯,你靠着石头闭眼睛,我给你揉揉让你放松放松。” 洛瑶一入温暖的湖水,觉得浑身毛孔都舒服得叫嚣着争先恐后舒张开来。她确实也累极,这数月以来,不仅是身体累极,心里那根弦也一直紧绷着几乎到了崩溃的极限。现在身处如此平静舒适的湖泊,她一闭眼睛,舒服得再不想动。 宁易非为她舒活筋骨让她放松,她闭目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温存的平静,完全放空了脑子,慢慢的眼皮越来越重,直到完全睡了过去。 待她再次睁开眼睛醒来,乍然看见与她近在咫尺面对面的含笑俊脸,她还怔怔迷茫的定着眼珠不会动。 许久,她红唇轻启,满腹心酸低低吐字,“如果这是场梦,那让它迟些再醒吧。” 宁易非听得心头一痛,笑脸登时换了满满心疼与愧疚,他微微用力将她揽入怀,下巴抵在她脑袋清香四溢的秀发,“傻丫头,这不是梦。我回来了,我真的在你身边。现在,你在我怀里,听着我有力的心跳。” 洛瑶从他怀里探出脑袋,盯着他俊俦依旧的面容,澄澈双眸渐渐堆满了欢喜与感动。她双手轻轻环他脖子,又故意往他怀蹭了蹭,惹得他一声压抑气恼的低吟。她轻声娇笑如银铃,鼻尖几乎同时抵着他鼻梁,她方幽幽一叹,“宁易非,我确实感受到你强有力的心跳了。” “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我能一直感觉到它如此有力的跳动。” 宁易非怔了一下,回过味来,心头更添浓浓酸涩。 “傻丫头,我保证以后一定在你后面才死。”生离死别的悲伤痛苦,以后留给他好了。 “那说好了。”洛瑶笑吟吟看着他,眼光芒狡黠一闪,已伸出手指与他拉钩,“谁食言谁是小狗。” “好。”他抱着她,埋头嗅着她玉颈馨香,发出满足喟叹。 待心头激荡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他才记起一件重要的事,“睡饱了吧?那起来吃东西。” 洛瑶连忙推开他跳了起来,“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提,我真觉得饿得前胸都贴后背了。” “那下来洗漱,然后用早膳。” 洛瑶下了马车,看见外面草地齐齐整整摆放着洗漱用的东西,还有不远处还摆放着桌椅与食物……。 她忍不住羞愧的捂住了脸,“刚才白虎他们来过了?哎呀,宁易非你怎么不早点叫我起来,简直丢死人了。” 宁易非过来扒开她的手,凝着她双眸,认真地轻笑道,“我的女人,我喜欢让她睡到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起,用不着看别人眼光与脸色。” “宁易非,大清早的,不要说这么煽情的话了。”洛瑶故意板着脸,然而眼溢出的笑意却出卖了她。 “不过,确实挺让人感动的。”她忽地踮起脚尖往他脸亲了一口,看着他惊喜挑眉的模样,她愉快轻笑,“这是奖励。” 两人洗漱完毕,因为洛瑶饿得狠,用膳时反倒安静了。主要是洛瑶没时间空出嘴巴来说话,宁易非优雅的看着她,一边慢条斯理劝道,“你慢些,可别噎着。” 待到两人吃饱喝足,从重逢之后一直刻意撇开一边不提的事情也终于要正式面对了。 “宁易非,现在什么打算?” 宁易非笑而不答,反抬手指了指四周,“你看这山谷的景色是不是特别美?我们今天在这游玩一天好不好?” 洛瑶心下了然,今天过后,迎接他们的只会是沉重且不确定的未来。既然今天是属于他们紧张前放纵的美好一天,她何不放开心态享受。 “好啊。” 两人边说边往谷走去。 许久,洛瑶扭头看他一眼,轻声道,“说说你在春风渡的情况吧。” 她要知道,那些生死相隔的日子,他究竟遭遇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宁易非沉默许久,才故作轻松的开口,“是大意遭了暗算坠了一次崖,受了些伤睡的日子久了些而已。” 洛瑶眸光一缩,心头狠狠被痛楚缠,她停下脚步轻轻抚他脸庞,柔柔道,“该不会睡醒之后来个美人以身相许的吧?” 宁易非啼笑皆非地看着这个小心眼的丫头,“你弄错了吧?算以身相许,那不是该我这个被救的人许别人?” 洛瑶哼了哼,佯装恼怒瞪他,“这么说,还真被美人相救了?” “美人?”宁易非扬了扬眉,看她的眸光深情流漾,微勾的唇角却逸出促狭笑声。 他笑够了,才扬着眉欢声道,“那这个美人可真特别。不但长着华发白须,还有一张皱纹横生的脸。最主要,这位特别的美人还嗜酒如命。当初可天天在我耳边嚷着,还是臭丫头酿的雪梅酒最有味道,那个臭丫头也这个酒拿得出手。” 洛瑶脸佯怒之色一下转变成惊喜万分的模样,“真的,那老家伙真那么说?” “不是美人吗?”宁易非戏谑的看着她,“怎么变得那么快,一不留神成老家伙?” 洛瑶斜眼睨他,“你少得意。要当初真遇什么美人而不是那个糟老头的话,你也许真一睡不醒了。” “这个倒是事实。”宁易非也随之感慨的点了点头,“如果不是侥幸你师傅赶到那个地方,我还真没法再看见你。” 洛瑶眸光暗了暗,“这可不是侥幸。” 她师傅会跑到春风渡附近,当然不是闲的,而是心疼她这个徒弟,接到她来信请求之后日夜兼程赶过去的。 如若不然,宁易非出事时,那老家伙哪能那么巧在崖底下救到他。 当时宁易非下落不明的消息传回京,她一直担心她师傅没有及时赶过去。或者赶了过去,却没在他失踪之地遇他。 可恨这年头传递消息极慢,她师傅收到她去信之后一直没有回音,她心里才七八下一直忐忑担忧着。 若当初她收到她师傅回音,说不定她也不会……。 一念至此,洛瑶心里又生出深深庆幸来。 还好她师傅真心疼爱她,真怕她将来成为寡妇,收到她去信请求二话不说赶往春风渡。 不过现在即使宁易非故意避重轻说他当初伤势不重,她也可以想像得出其时他伤势应重到危及性命。 若不然,也不会一直昏迷数月不醒。 算她没看他身的伤疤,她也能想像得出来当时他的情况有多凶险。 “对了,既然我师傅将你救走,后来为什么会传来你已化身白骨的消息?” 宁易非默了一会,才缓缓道,“你师傅说,当初将我救走之后,因情况十分复杂,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此事;后来我一直偷懒睡着,而青龙白虎他们几次下来崖底寻我,都寻不着踪迹。” 他顿了顿,声音微微透了些凉意,“也是那时,我下落不明的消息被有心人不受控的传回京。” “再后面,他们扩大搜寻范围,终寻到一副被野兽啃咬过的尸骨,误以为我已经……。” “洛瑶,对不起,我害你担心害你痛苦流泪,还差点食言……我……。”宁易非低沉的语调透出浓浓自责,他看着洛瑶,眸底的隐痛也难以抑制的涌了出来。 洛瑶伸手抚他脸庞,含笑眼眸却有泪光隐隐闪动,“傻瓜,知道对不起我,那吸取教训保护好自己,以后别再做出类似让我痛不欲生的事来,好不好?” 宁易非用力点了点头,“好,以后我再不让你伤心。” 有件事,洛瑶不提,不代表宁易非不知道。但是,那个隐痛注定会永远存在彼此心底。也许随着时间冲淡,他们遗憾的心情才能慢慢缓解。 洛瑶抚着他同样清瘦许多的脸庞,心里对那个无缘降生这世间的孩子,也渐渐释怀了。也许那个孩子当日离去,才能换回宁易非的性命。 天道轮回,那个孩子虽然无缘降生,但她会永远记住他感激他。她宁愿相信因为他的牺牲,才换回他父亲生机。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我不多说了。”宁易非清醒过来之后,知道他的死讯已传回京,还听说洛瑶因他的死而悲伤过度染急疾,在前往春风渡的途因病离世。听到这些消息,他当时差点直接又倒下去。 幸好不到半天功夫,他知道了事情真伪,知道了她平安无事却……被宁煜施以手段弄进皇宫换了身份。 那时,他经历过悲喜两重天之后,差点当即急疯。 “娘子,说说这几个月你在京城的情况吧。”虽然她现在已安好出现他眼前,可对于过去她受那些罪那些苦,光靠只字片语哪里能够说得清楚? 她受过的苦痛,他都该牢牢记在心。 “我没什么好说的。”洛瑶默了默,有些事她确实不愿意再提,想了一会,她同样避重轻挑了件不怎么要紧的事来说,“真要说,那是卫老侧妃那一房,他们非要作死;于是,我只好成全他们,送他们去死了。” 宁易非想起卫王府那一摊糟心事,眉心轻轻蹙了蹙,看她的眼神更多几分深沉爱意,“辛苦你了。” 洛瑶与他相视一笑,“不辛苦。” 只要他还在,再大的苦难都会过去。 “不提那些了,”洛瑶故作轻松地看着他,“不是说今天我们在这里待一整天吗?请问夫君有什么安排?” 宁易非低头一笑,神情满是爱怜宠溺,“娘子今天只管放开心怀,把一切都交给我,我一定不会令你失望。” 而他这个不令洛瑶失望,其实是对月小酌再来段人生当歌而已。 以前他与洛瑶不是没做过此等浪漫之事,不过别后重逢再来段久违的浪漫往事,两人心境都有了大变化。 觉得这样静好的岁月实在难得,夜里,两人幕天席地背靠背观星听风。而洛瑶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去,总之有宁易非在身边,她觉得踏实安心,能够全然放松不加设防的入睡。 待到她再醒来,已是次日清晨明光初露的时刻。 而且,她醒来的地方是镇。 “早。” 宁易非扬眉看着含笑而起的人儿,声音也带着满足的愉悦,“早。” “起来洗漱吧,吃过早膳,我们该启程了。” 洛瑶默了默,脸笑意未减,但眼眸神采却淡了淡,“好。” 启程,朝天子所在的京城方向。 在昨日他们摒弃一切,躲在山谷里游玩时,时局已经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是宁煜得知宁易非意外生还的消息,他震惊之余,几乎立刻有了针对宁易非的动作。而第一件事,是炮制种种证据,证明宁易非叛国投敌。第二件事,是利用这个罪名,将卫王府与安国公府等人都控制起来。 第三件事,是下令召集天泽各地驻军共同对抗宁易非。 不过,他要做的第三件事尚未开始来得及实施,被宁易非精心隐瞒又突然爆出的战果给击溃了。 宁煜做下前两件事之后,一直与纳真帕部胶着的拉锯战,这时终于取得突破性胜利。宁家军不但一口气覆灭纳真帕部过半数兵马,更直接将他们打回老家,远远赶离了与天泽接壤的地界。 另外,在宁易非的主导下,纳真帕部除了战败退走之外,还递降书对天泽俯首称臣。 这份捷报送到京城,等于直接用事实粉碎了宁煜之前罗列的罪名。 接下来,情况开始出现逆转性变化。 那是纳真帕部曾与宁煜签订过绝密的书。这份书的内容,包括了宁煜暗资助现在的汗王位,以及汗王即位后佯攻天泽春风渡的事实。 宁易非想方设法从纳真帕部拿到了这份内容绝密的原件书,同时让人复抄数千份,以最快速度散发到天泽各州县。 此外,宁易非还向宁煜现学现卖,将几年前虎头一役有人偷出军布防图送给敌军的事,也扣到宁煜头。 而洛瑶假装失忆在皇宫闲逛那些日子,也暗收集了宁煜勾结纳真帕部出卖自己江山利益的证据。那些证据,同样也抄了数千份分发到各州县。 一时间,天泽朝野下从哗然到震惊,之后再到出现大范围的反对讨伐宁煜当政的浪潮。 宁易非接着又拿出天泽建朝之初,圣祖留下的密诏之一。这份密诏的内容,是一旦他的后代子孙以“叛国谋反”此等罪名要对卫王府赶尽杀绝时,卫王府的子孙可拿出这份密诏平反。并且此后凭此密诏取代他的后世子孙,直接登基为王统治天泽。 圣祖密诏从历代卫王爷手代代相传,已经传了一百多年,时至今日才开封得见天日。 这份密诏一出,天下臣民几乎悉数都站在了宁易非这边。声讨要求宁煜下台禅位给宁易非的呼声,也是一浪高过一浪。 但是,宁煜作为一个帝王,算真到穷途末路,他也不见得会愿意以这种方式退场。 更何况现在,他觉得自己还没到穷途末路的境地。 他连下数令召集各路大军讨伐宁易非与宁家军,只不过他命令下达之后,真正愿意遵照执行的却寥寥无几。 而宁易非与宁家军则扛着圣祖密诏的大旗,以清除祸国殃民勾结外敌残杀自己百姓的君主为名,一路率领宁家军从春风渡辗转攻往京城。 有圣祖密诏在,宁易非所领的宁家军无疑是师出有名的正义之军。一路所遇各地驻军除极少数意思意思抵抗之外,大多数都纷纷加入宁家军的队伍,一同声讨宁煜,要求宁煜主动禅位。 很快,宁家军势如破竹般攻到了距京城不到五百里的沧州城,只要将这座城池攻下,京城最后一道屏障也失去了。 即使沧州城的守官是宁煜嫡系,他率军殊死抵抗,也抵抗不了气势如虹的宁家军多少日子。 沧州城一失守,宁易非率领宁家军立刻挥师直逼京城。 宁煜不愿在京城坐以待毙,也弃了金銮殿与龙袍,戎装甲胄战马银袍,率了拱卫京畿的十之八九的兵力,直奔与沧州城交界处的断头崖,准备与宁易非来一场殊死之战。 烈日炎炎,宁煜策马而来,他在坡头巍巍而立;望着自坡下迎着日光缓缓而的一人一骑,终于有一种扎心扎肺的“日薄西山”之感。 宁易非身后,是行止划一纪律严明的宁家军。 宁煜所骑,是枣红的汗血宝马;宁易非所骑,亦是马名种。不过毛色骏黑,更衬得马背面那人英挺不凡。 “棋呆,好久不见。”两人在坡顶遥遥相望,宁煜一开口,却似他们突然回到了十二三岁的少年时期。 熟稔的语气,相同的称呼;可惜,时移世易,他们从昔日知交好友演变成了今日不死不休的仇敌。 宁易非默了默,面色淡淡,“确实很久。”离一次宁煜还用这种口吻这个称呼,那已经是经年前的事了。 “棋呆,你知道吗?”两军对敌,双方大军都在身后掠阵,他们两个主帅却似哥俩好般闲聊起来,“从小到大,我都一直十分妒忌你。” “我原以为,我坐那个高高在的位置,我终于可以超越你。却原来再回首,才发现我错得厉害。高处不胜寒啊……。”他笑容轻浅无奈苦涩,种种情绪都隐在其,“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但愿那个时候,你不会跟我一样后悔。 “幼时,你父母双全,兄长爱护;他们对你从来没有任何严苛的要求,你做什么都可以由着自己性子与喜好。在他们去世之前,你一直过得意气风发无忧无虑。”宁煜自嘲地扬了扬眉,“可我?虽也父母双全,兄弟众多。我却从来没有享受过你拥有那些让人妒忌的快乐。” 宁易非默然。 先帝儿子众多,自然不会对宁煜有过多关注。而且,身为帝王,本亲情淡薄。而周贵妃,从小一直给宁煜灌输将来要做人人的观点,一直不停逼迫他做得优秀更优秀以讨先帝欢心。 这一点,宁煜确实不他。 “即使后来,你经历了几年人生最黑暗痛苦难熬的时光,可你终究是幸运的。” 重新站了起来,还得幸运之神眷顾,赢得了她一颗死心塌地的心。 宁易非抿唇不语,宁煜又继续道,“希望以后你能一直幸运下去。” 你幸运,她会一直幸福下去吧? 宁易非当没看出他眼底凝聚的浓浓悲凉,慢慢抬起剑,指着宁煜,冷声道,“我觉得,我们之间无需再聚旧。” 他们的旧情,早在宁煜对他起了杀意,并将杀心贯彻执行时,已经随风而逝了。 宁煜却似没看到他的剑一样,悲凉低笑着,仍说个不停,“她是不是一直在军?现在站在最前面那个瘦小的紧张往这边盯着那个,是她吧?” “听说宁家军有个医术极好的大夫,一直在救人。还听说,那个瘦小的大夫是卫王爷的亲随。”宁煜又笑,眺望的目光柔和里掺着让人看不清的复杂神色,“我竟一直不知她会医术,难怪了。” 难怪他那时给她喂了失心药,她都没有忘记过去的事情。 原本她一早防备着他。 现在想想,那颗药丸当时喂进她嘴里,应该被她藏在舌根下了吧? 宁煜忽然想起一事,颇不是滋味问道,“你的腿也是她治好的?” 这话虽是问句,可他的语气却是再确定无疑。 “我想跟她说几句话,能让她到这来吗?” 宁易非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宁煜又道,“你放心,不管我立场如何,有一点也是跟你一样的。她安好,乃吾余生之愿。” 换句话说,他绝不会伤害洛瑶。 宁易非默默考虑了一会,才轻轻点头,然后回头朝大军那边打了个手势。 穿着亲兵服的洛瑶显得更加娇小,大概因为这些日子一直跟在军队跑来跑去,看起来倒没有以前那样弱不禁风,而且人也晒黑了些。弃钗而易,绑了跟男子一样的发髻,又稍稍改变了一下面貌,看着倒真像个还没长大的小子。 待她慢腾腾走到坡头,宁煜看见她这模样,还怔了一会,目光才渐渐变得柔软复杂。 洛瑶站在宁易非旁边,再次面对宁煜时,无论神情还是目光都平静冷漠得跟看一个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你要见我?”洛瑶望向下了战马,仍一身精贵战袍加身的年轻帝王,漠然开口,“有什么话你说。” “洛……”宁煜苦笑,再见到她的震动被他在呼吸间压于心间,“你果然没有忘记过去的事情。” 洛瑶抿了抿唇,没有答话。 在见到她之前,宁煜本来有千百个疑问想要问她;可真正面对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再对着这冷漠的眉眼,宁煜心满腹疑问都化为一声苍凉低叹。 半响,他慢慢道,“看来你过得挺好,那我放心了。” 宁易非不曾因为她曾住进宫里,对她心生芥蒂,这样,他真可以放下心来了。 洛瑶还是寒着脸没吱声。 宁煜又道,“你没有什么想问我吗?” 洛瑶终于抬头看他一眼,目光冷漠透着隐隐愤怒,“我原本觉得没什么可问的。不过现在你提起,有几件事不妨亲自当面向你求证。” “宁易非出发前往春风渡之前,我祖父突然出事摔倒昏迷不醒,这是不是你让人做的?” 她声音轻浅如风,可那轻风吹过,却无端让人带起满身哆嗦的料峭寒意。 宁煜目光微微一颤,半晌,他哑沉声音响起,“是。不过我并没有……。” “我知道了。”洛瑶毫不留情打断他。 宁煜想说并没有让人将她祖父弄成重伤垂危吗?这件事她早知道了。是洛映竹借着他的命令稍微改了一下意思,所以她祖父当时差点熬不过来。 洛映竹固然罪不可恕。但若没有他这般起意,洛映竹又怎么有机会有胆子敢这么做?说到底,真正罪魁祸首是宁煜。 而且后面,洛映竹还威胁雅苑里面一个老人对她祖父实行二次伤害。 洛瑶想起这些,心里的怒火难以平息。 她闭了闭眼睛,另外那些对她造成更深伤害的事情,她忽然不想问了。问了又如何?宁煜承认了又如何? 后果已经造成,不管认不认,她手里都掌握了证据。而她,永远也不会原谅宁煜带给她的伤害。 “算了,我没什么可问的。” 洛瑶垂下眼眸,一副漠然又疏离的抗拒之态。 宁煜看见她这神情,心里只觉瘆得慌。昔日她笑意晏晏与他相处的画面这样猝不及防跃出他脑海。 一种叫悔恨的情绪,在她转身刹那,忽如遇风即长的草瞬间缠满他身心。 “洛妹妹,你恨我吗?” 洛瑶脚步微滞,她没有回头,清越冷淡的声音随风送去,“不,恨一个人既需要勇气又需要力气。我愿我的余生,都将这些勇气与力气拿来爱人。” 是说,从今以后,他在她心里跟个了无痕迹的陌生人没什么差别? “洛妹妹,我好后悔。如果……,你能原谅我吗?” 宁煜的声音微微一顿,断续的间似乎夹杂一丝释怀、痛意,还有深深期望。 洛瑶仍没回头,这时,宁易非的呼吸一重,“别!” 他疾呼出口,空气却同时有利刃入肉才发出的让人感觉血淋淋残酷声响。 随即飘来“哧”一声,宁煜解脱般呢喃低笑,“洛妹妹,别了。” 洛瑶霍地回首,却见宁煜右手按着胸口,而他手里握着的赫然是一把锋利无的匕首。匕首除了刀柄外,已然全部没入他心脏。 在她回首望去之际,他唇角牵着纯净解脱的浅笑,轻轻一笑,却在所有人反应之前,猛地转身往前面深不可测的悬崖纵身一跃。 洛瑶晃了晃,小脸霎时雪白一片。 宁易非急急掠了过去,但连宁煜一片衣角也没有捉到。 谁也没有想到,宁煜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自绝。更没有想到,他当胸刺了自己一刀之后,还纵身跳下悬崖,这一跳,自是必死无疑。 难怪他之前要选择抢在宁易非攻进去之前在断头崖拦住宁家军,他是一早打算了要从这里跳下去……。 洛瑶听着从悬崖下盘旋而的风,幽幽荡荡飘过身边,她神情有些恍惚地望着站在崖边衣袂翻飞的男子。 在想:难怪宁煜之前问她那个问题时,声音里透着绝望与解脱,原来他早决定了以这种方式离场。 这时,谁也没留意有个人影从旁边的草丛冲了出来。 那人一冲出来,奔着洛瑶而去,并且发疯般大吼大叫,“都是你害了他,是你害了他,你怎么不去死。” 洛瑶微微有些吃惊,待她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奔到她身边,并且一头撞到她身。瞧那架势,是想直接将她撞落悬崖给宁煜陪葬。 洛瑶失神之下,并不曾料想到撞她的人有如此大的力道。 毕竟以洛映竹——没错,眼下这个没有半分昔日洛四小姐风采作男子打扮的人,是失踪了好些日子的洛映竹。 毕竟以洛映竹的身子,实在很难想像得出她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洛瑶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她推着往悬崖倒退有丈余远。 “找死!”宁易非一声暴戾怒喝,在洛瑶被撞得更接近悬崖之前将她拉回自己身边。与此同时,他毫不留情朝洛映竹打出一掌。 洛映竹立刻如断线的风筝一样往悬崖底下飞去。 洛瑶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身子瞬间坠落下去,心里此刻涌万般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以洛映竹对宁煜的痴心不悔,也许与宁煜同生共死,对洛映竹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 洛映竹会走今日的不归路,固然与她自己越来越偏执的心思脱不了关系;但洛瑶想起昔日在皇宫洛映竹所说,又觉得早已死了多时的颜侧妃实在作恶多端。 当日在老王爷寿宴设计让洛映竹失去清白的人,无疑是颜侧妃。 正因为失了清白还于爱情无望,洛映竹后来才会变得那么疯狂完全迷失了良善本性。 “唉……!” 一声绵长叹息,不知为谁而叹,又出自何人之口。但叹息一出,便随风呜呜咽咽幽幽飘荡于天地,久久不绝。 由于宁煜自尽跳崖,宁易非等同不战而胜。 没有悬念,宁易非不是打回京城的,而是被迎回京城的。他手里有圣祖密诏,可直接登基为帝。他还是卫王府唯一传承的人,他收复失地抗敌卫国有功……。 在宁煜发动战争与他对战之初,天下臣民归心站在宁易非这边。所以,他进城门时,街道两旁都站满了热烈欢迎的百姓与——朝臣。 洛瑶有些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路边不时往宁易非身抛绣帕花球什么的大胆姑娘,心想这些面容娇羞眉眼含春的小姑娘们,是不是都忘了一件事?都集体忘了现在高踞马的俊俦殿下是个已经有妻室的人? 这些围观的人群里,自然还有维持秩序的官兵。当然,也少不了牵挂他们关心他们的亲友。 洛瑶依旧是亲随打扮跟在宁易非身后,宁易非原意是让她恢复身份以女装示人,跟他并肩入城接受大伙热情欢迎。 却被洛瑶以不乐意被大伙当猴子般围观给拒绝了。 这时,她忽望见人群一张清俊坚毅的脸。她正想挥手与洛璟打招呼,却忽见旁边窜出个英姿飒爽的少女,扯着洛璟袖子追问,“洛璟,你妹妹现在平安归来了,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终身大事了?你说,你什么时候去平西将军府提亲?” 洛瑶好笑的挑了挑眉,随即又深感欣慰。看她哥哥对颜溪并不抗拒的模样,她哥哥的好事近了。 颜溪成为她嫂子的话,她觉得这个结果似乎挺不错。 人群,有声音不停的兴奋在喊,“看这边,看这边。” 洛瑶抬头往茶楼望去,只见茶楼二层窗边的位置,有个妇人拿着帕子不停向他们挥舞。 她视线划过妇人身后紧张得如临大敌的男人,再凝落妇人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洛瑶唇角慢慢欢喜扬,“夫君,姐姐在茶楼面,很快你要做舅舅了。” 她离京几个月,看来许多人许多事都有了新变化。令人欣慰的是,这些变化都是可喜的变化。 也许这几个月里,左家大公子奋起直追,终于再次打动了宁惜今芳心。才有了如今两人幸福恩爱,才有了爱子将临。 还有她哥哥,也与颜溪有了长足进展。 嗯,不知道明珠与宁枫之间发展得怎样了。 还有安国公府,她那个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三妹妹洛夏莲,是不是也在这短短几个月里收获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洛瑶这般想着,笑意自她唇畔弥漫,渐渐爬满了她眉梢眼角。 宁易非略略偏头往茶楼望了一眼,略觉惊讶道,“姐姐的身体被你调养好了?” 他们美满和谐是好事,可她身后那位左大公子,他还是看得不怎么顺眼……。 “娘子,”他往她身边悄悄凑近了些,“我们现在回府。” 洛瑶疑惑挑眉,“怎么了?” 宁易非瞥一眼茶楼那边,低低道,“生孩子。” 闻言,洛瑶差点一头从马背栽倒下来。 她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然后绷着脸悄悄给他竖起大拇指。原来受刺激了,不过卫王殿下,你这刺激是不是来得太强烈了些? 当然,宁易非想立刻回府抱媳妇床生孩子这事,自然不可能实现。起码现在这时刻无法实现,不管他愿不原意,都被迎进了皇宫。 而洛瑶,以太劳累为由,悄悄撇下他单独溜回了卫王府。 宁煜自绝而亡,造成了天泽现在群龙无首的局面,宁易非被簇拥进宫之后,各种等待处理的问题直令他忙得团团转,直到天黑还抽不开身吃口热饭。 “皇帝这种活,真不是人干的。”他咬牙低声抱怨一句,遥望着京城某个方向,那里,有他心爱的妻子……。 他想了想,忽然撇开那些对他纠缠不休的大臣们,直接施展轻功趁着夜色悄悄出了宫。 翌日,洛瑶还在睡梦,却不得不与宁易非一样被人从被窝里挖起来。 因为宁煜生前曾留了两道遗诏,一道是禅让帝位给宁易非的;另外一道,则是指名留给她的。 “遗诏,又是遗诏。”洛瑶揉着眼睛,带着几分恶狠狠的味道万分嫌弃吐了一句恼火又无奈的话。 宁煜人已不在,对于他之前所做的种种是非功过,洛瑶不会刻意想起也不会刻意遗忘。原想着,一切交给岁月来渐渐洗涤沉淀。 但现在,遗诏二字,令洛瑶不得不回想起那个人来。 待宁易非与洛瑶坐马车进到宫,满朝武大臣都已到齐了。 “卫王殿下已到,现在宣读先帝遗诏吧。”丞相一开口,负责保管遗诏的大臣徐徐展开圣旨念了起来。 遗诏的内容大家已提前知晓,是表明让宁易非遵照圣祖密诏登基为帝的意思。 “这里另有一份遗诏是留给卫王妃的,先帝旨意,卫王妃可自行留下圣旨,无需当众宣读。” 这一下,连洛瑶也对遗诏的内容好起来。 不过她接过遗诏打开速速一眼扫过,立即又飞快将圣旨卷起收好。这种内容的遗诏,还是留着她自己看好了。 宁易非见她神色一瞬变得复杂莫名,心一动,忍不住悄悄道,“什么内容?” 洛瑶偏了一下头,狡黠打量他一眼,“不告诉你。” 她绝不会说,宁煜给她留了一条退路。一旦宁易非负她,她可拿出这份圣旨……。 宁易非看见她娇俏可人的模样,眼神一深,有种想直接撂挑子不接这劳子什皇位的冲动,而想直接将她抱回家恩爱去。 可惜,众目睽睽之下,宁易非这个深沉的愿望注定只能深沉到底。 接下来,是由钦天监尽快择出黄道吉日,让宁易非这个新皇早日登基。 君定,国泰,民才能安。 当然,新皇登基大典,是与封后大典同日举行的。 而日子定在五天之后。 如此一来,不但宁易非忙得团团转,连洛瑶这位准皇后也同样忙得脚不沾地。 为了享受他们最后的自由,洛瑶与宁易非都坚决在大典举行之前绝不住进皇宫,而是继续住在卫王府。 “夫君,我说,要不我们还是逃吧?”忙到三更半夜之后,浑身腰酸腿痛倒在床不愿动的洛瑶眨巴着眼睛,低声盅惑着容貌绝伦的男子,“什么九五之尊,一国之母?还是让给别人吧。” 什么尊贵荣耀? 洛瑶一想到她得穿那身足足九层的凤袍穿一整天,她心酸得想哭。 她现在压根一点当皇后的喜悦也没有,满心只觉得这是个无穷无尽的折磨。皇后的头衔还未正式落在她身,她都已经开始这苦难的历程了。 “我觉得,我还是较喜欢以前乔装成男子在外逍遥行医的日子,那时候多自由自在啊。夫君,以后我们真要在那个金壁辉煌的富贵牢笼里住一辈子么?” 她能不能现在反悔? 宁易非看着她哀怨的小脸,也一脸无奈,“娘子,我们逃不出去的,从我拿出圣祖密诏那天起,我们身边时刻多了一支神出鬼没的护龙卫。只要他们在,我们逃到什么地方都会被请回来,而且前后时辰差,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洛瑶悻悻叹气,“以你的武功,竟然最多只能逃脱半个时辰?他们到底什么样的存在?” “什么样的存在我也不太清楚。”宁易非神情她更无奈,“只知道他们的存在,是为了保护亮出圣祖密诏的人。” 洛瑶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你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不太好?”无时无刻被不知名的,连身手也不知的护龙卫保护? 嗯,她怎么觉得这更像监视? “你放心。”宁易非见她皱眉,看出她心底惧意,连忙将她揽入怀里轻声安慰,“只要我乖乖登基,并且一年之内不出什么意外;他们会自动现身,自此从暗处走向明处,世间再无护龙卫的存在。” “一年?”洛瑶骇然,“我们还得接受这种强行保护一年之久?” 她有些崩溃的捂着脑袋,“宁易非,我不想跟你住进皇宫了,你说怎么办?” “那你想住哪里?” 洛瑶笑了笑,“我想,我还是住在卫王府较好。” 宁易非扬眉附和,“好啊,以后我陪你住卫王府好了。” “横竖皇宫那么大地方,我们住进去也冷冷清清。日后让大臣将政务都拿来卫王府处理行,嗯,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夜深了,娘子不是说累吗?赶紧休息吧。” 说罢,他搂着她,竟然闭着眼睛,很快传出均匀呼吸声。 无论是逃跑,还是弃皇宫而住卫王府,这两件事,洛瑶也只能在宁易非面前提提,或者偶尔闲时在心里想想罢了。 有时候,越是身在高处,越不能像普通人那样肆意任性。 五日后,登基大典与封后大典如期而至。 从天亮开始,洛瑶的苦难开始了。大典如常顺利进行,一切顺利得让洛瑶好想哭。她幻想着万一有哪个出来搅局,断一下大典,说不定她还能途歇一会呢。 宁易非登基之后,之前更忙碌了。 而他登基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论功行赏。 毕竟,当初他与宁煜对峙之际,很多人都明里暗里出了不少力支持帮助他。 该赏的都赏完之后,终于轮到了对四大国公府及卫王府的封赏问题。 “宁枫前听封。”金銮殿,宁易非威严声音响起,“即日前,卫王府由你接任卫王爷。另,原宁家军划分为二,其二十万归卫王府由宁枫管辖,另外二十万由划归朝庭。” 这个旨意一下,不但惊了宁枫,也惊了殿一众大臣。 “陛下,臣……”宁枫出列要拒绝,宁易非大手一挥,“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宁枫的功劳,除了周旋于宁煜当竭力保全了卫王府众人之外,宁易非最主要看了他的忠心与才能。 至于已经没落的平国公府?宁易非让老平国公保留爵位与封号直至辞世,待他辞世之后,爵位与封号还有那座府邸,到时也统一收归朝庭。 至于北堂牧? 在封赏前,宁易非私下问过这家伙的意愿,北堂牧表示还是愿意继续回军队里待着。说是北堂征已然能够站起来,他在京城也待腻了,不如回边疆与一帮汉子待着痛快。 至于北堂牧的功劳? 他虽然回京待了不短的时间,但他之前所带那支军队,仍一直听令于他。在宁易非从春风渡攻回京城之,可谓出了不少力。 另外,还有洛璟之前所带那十万兵马,同样也在其出了大力。还有是,别看玉公子席无痕在朝无官无职,但他在天下学子人当威望甚高。他也在当的舆论导向发挥了积极必不可少的作用。 另外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一下,是当初的骠骑将军颜北。这个人,不是颜溪的亲哥,而是她一个平时没多少联系的族兄。但这个人,当初曾帮助洛瑶瞒天过海离开京城,避过宁煜的监视。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洛瑶或宁易非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所以在封赏之前,宁易非都私下询问过他们意见。 依着宁易非的意思,原本是要让席无痕入朝为官贡献他的才华为天泽百姓造福的。 可惜玉公子志不在此,无坚决的拒绝了他的殷切期盼。 连定国公府,席无痕也无意继承。 最后,说到洛璟。 大舅子洛璟表示,“瑶瑶以后孤身一人在皇宫,我不放心。我请求留在京,至于南疆的兵马,我可以推荐一个人。” 那个人,是原骠骑将军颜北。 于是,宁易非秉持人尽其用的原则,将颜北调出京城去驻守南疆。而洛璟,则留在京取代颜北原来的位置。 新帝大肆封赏过后,京接连操办起了两场热闹的婚事。 先是洛璟将颜溪娶进门;接着是宁枫这个新任的卫王爷,终于将北堂明珠娶回家。 据说在北堂明珠出嫁之后的次日,北堂夫人逮着北堂牧展开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攻势,务必说服这个长子今年内给她娶个儿媳妇回来。 “你瞧瞧,现在连你妹妹明珠都成亲了,你想想你自己今年都多少岁了?你给娘一个准话,到底什么时候才领个儿媳妇回来给我瞧瞧?” 面对开启碎碎念模式开始逼婚的母亲大人,北堂牧头疼得只想转身拔腿逃。可惜早被北堂夫人识破他的伎俩,他还没开始逃,她先抹眼泪了,“我真是命苦啊,等这杯媳妇茶,都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娘,哎,我的好娘哎!”北堂牧连连软声求饶,“我马给你找个儿媳妇回来,你别哭了行不行?” 北堂夫人狐疑地盯着他,“真的?这次没骗我?” “不骗,不骗,”不骗是小狗。 北堂牧边说边转着眼珠往后退,很快脱离了北堂夫人可拦阻的范围,他连忙翻身越过栅栏往外奔去,“娘,我回边疆给你找儿媳妇去,没事你不用太想念我。” 声未落,他人影已经不见了。 北堂夫人见状,只能悻悻地无烦恼地叹了口气,“臭小子,真说到做到才好。” 时间一晃,便过了一年。 在外洒脱逍遥游历近一年的玉公子匆匆赶回了京,而且这会,在皇宫里与宁易非一道焦急的等在凤栖宫。 凤栖宫里面,不时传出洛瑶痛苦的叫喊声。 “哎,你说,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生下孩子?” 若非亲眼所见,实在很难相信平素笑若春风温润从容的玉公子,也会有惊惶着急忐忑不安的一面。 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跟皇后的夫君——宁易非的着急担忧程度不相下。 听着洛瑶在里面叫了老半天,宁易非原本提心吊胆着急得坐不住;眼下看着这个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家伙,一进宫晃在眼前增加他的焦虑,他气不打一处来。 “玉公子奔波一路不累吗?还是坐下来歇着吧。”宁易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在心里狠狠骂了一万遍那个多事将席无痕通知回京的家伙。 他媳妇生孩子,席无痕凑什么热闹? 可别告诉他,事至今日,席无痕对他媳妇还有那点心思。 席无痕略略蹙着眉,半晌才回他一句,“不累。” 这时,里面又传出洛瑶痛苦不已的叫喊声。这声音听得宁易非直想冲进去大骂稳婆,到底会不会给人接生! 在万般煎熬焦急等待里,时光似乎过得特别慢。 宁易非觉得,他等在外面的感觉,一刻钟都一年还要漫长。 洛瑶从早开始阵痛了,眼见太阳都快下山,里面还只传出她喊痛的声音。 倍受煎熬的宁易非忍不住狠狠一拳打在地,他担心打在墙壁的话,声音传到里面会影响洛瑶心神。 “早知她那么辛苦,不生孩子了。” 这一听知道是心疼媳妇的气话。 不过席无痕在旁边听着,却眼睛一亮,“嗯,这话我赞同。” 宁易非听闻他回应,登时恼火盯他一眼,“我自己的媳妇我自己会疼,你瞎赞同什么?” “她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她的命我的命更重要。我当然不愿意看见她受苦,既然你也同意她生孩子辛苦,以后可得加倍对她好。” 宁易非冷笑一声,“这还用你说。” “不对,你的救命恩人……。” 两人正在唇枪舌战的抬杠,里面这时突然传出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宁易非与席无痕对望一眼,立即激动欢喜得傻笑起来,“生了,这下好了。她终于不用再疼了。” 话未说完,他已一个箭步往产房里面闯。却被堵在门口的稳婆毫不留情赶了出去,“别进来别进来,皇后娘娘肚子里还有一个没生出来呢。” 宁易非呆了一下,随后吓得脸色煞白。 “还有一个?” 难怪之前他觉得洛瑶的肚子大得过份,原还以为里面的小子太贪吃,原来是怀了双胎。 那丫头为怕他担心,一直都瞒着他这事,直到现在生产……。 席无痕听闻这话,也惊得双腿一软,“哪皇后娘娘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正好有个稳婆将先出生的孩子抱了出来,这才有人回答一句,“放心吧,娘娘精神挺好,再鼓鼓劲,很快能将另一个孩子生下来。” 这话刚落,里面果然再次传出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一会,有稳婆接连将清理干净的孩子抱了出来,“恭喜陛下,娘娘生了一对龙凤胎,大的是哥哥,小的是妹妹。” 宁易非没看孩子一眼,只着急往产房里面闯,“那皇后怎么样?她现在生完了,我可以进去看她了吧?” “陛下放心,娘娘很好。只是有些累,现在已经睡着了。”稳婆这下没再拦着宁易非,她们都知道陛下与皇后伉俪情深。 席无痕也想进产房亲自看看洛瑶才安心,不过宁易非是她夫君,可以不顾避讳进去,他却只能在门口张望一下。 幸好已经知道她平安无事,席无痕悬了多日的心,总算也能悄悄放下来。 三日后,北堂牧马不停蹄的赶路,只能赶得那对龙凤胎的洗三礼。 为了不在这对龙凤胎的满月宴留下遗憾,也为了能够看一眼生下孩子之后的洛瑶,确定她是否真健康无虞,北堂牧留在府里生生忍受了北堂夫人一个月的唠叨。 看着满大殿好又满怀期待的宾客,北堂牧握着酒杯,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起身直接跑去凤栖宫。 幸好,在他觉得自己隐忍快到极限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太监美妙的唱传声,“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大皇子与二公主驾到。” 北堂牧瞪大了眼睛,当然,他不能失礼直直盯着洛瑶。她现在是皇后,他绝不能给他招来一点非议。 风华绝伦的帝王……宁易非忒不知事,怎么站这边挡他视线? 北堂牧蹙了蹙眉,不动声色换了个位置往凤袍加身的清贵女子望去。生了孩子的洛瑶过去略显丰腴,不过那张红润的脸,看起来确实过去瘦巴巴的样子顺眼多了。 嗯,看起来生孩子对她身体应该没什么影响,那他放心了。 “今天,是小儿与小女的满月宴,朕非常感谢众位能够参加今天的喜宴。”宁易非慈爱地看了看由奶娘抱着的两个孩子,缓缓扫过在场众人,又道,“值着今天这个喜庆的日子,朕现在宣布一件事。” 他微微一顿,威严又深幽的眸光有意无意往席无痕身凝了凝。 “大皇子宁御泽前听旨。” 众人一惊,茫然间惶惶得面面相觑。 奶娘抱着大皇子跪在他前面代接圣旨。 宁易非慢慢环顾众人一眼,威重沉稳的声音缓缓响在大殿,“今起,册封你为天泽太子。” 众人哗然。 册封一个刚满月的婴儿为太子?这是不是太儿戏了? 宁易非挥了挥手,大殿再次安静下来,他望着席无痕,再抛一记重锤,“今起,封席无痕为太子太傅,官赐正二品。” “以后,太子的教导有劳太傅席大人了。” 众人真被宁易非接二连三的“惊喜”惊得晕头转向了。 北堂牧挑了挑眉,从明天起,席无痕得进宫负责教导那个小奶娃?哈哈,这个太子太傅封得真是太妙了。 不过,幸灾乐祸的同时,他眼神又微微黯淡下来。 能够日日进宫教导那个小奶娃也是让人羡慕的差事,最起码在这皇宫里头,能够距离她近一些,偶尔说不定还能见一面。 谁让他没有席无痕的本事,算……罢了,这喜宴之后,他还是滚回边疆吧,能够替他们守好大门,知道她在皇城生活得幸福无忧,他余愿——足矣。 宴席,有人两眼发光的打量着席无痕,无羡慕道,“席夫人,玉公子真是能干,竟然让陛下皇后如此看重,一下封为正二品太子太傅。” “我听说玉公子尚未娶妻,不知席夫人心里可有意的姑娘?” 席夫人的视线从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男子身收回,淡淡瞥了眼旁边的夫人,客气道,“儿大不由娘,无痕的婚事由他说了算,我这个做娘的只要看着他平平安安高兴。” 旁边的夫人却看不出她疏离拒绝,喋喋不休道,“这可怎么行?婚姻之事向来凭媒灼之言父母之命,岂能由着他自己。” “玉公子今年应该二十有余了吧?席夫人不是我说你,你真不能这么由着他,该替他操办起婚事来……。” 席夫人看似微笑耐心听着,实际她的目光与心思却完全落在了席无痕身。 她这个傻儿子不容易对一个姑娘动心,一旦动心——只怕是一辈子。看他眼下这样子知道,他心里虽不愿意被束缚在皇宫的方寸之地,他心里更向往无拘无束的山川大河。 但是,为了那个笑意淡淡威仪尊贵天成的女子,他却甘愿放弃心热爱困在这高墙之。 可见,他对那个女子的心思从来没有改变过……。 席家的子嗣传承不靠他,血脉依然能够繁衍不息的传承下去。既然如此,她为什么非要逼他去做自己不快乐的事呢? 如果他觉得能够静静守在那个女子身边,是件幸福快乐的事,她作为母亲,又有什么理由不成全反而要狠心剥夺他坚守这份幸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