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疾美人鱼被迫替嫁 作者:人型代码 文案: 【本文一句话:残疾鱼二代刺杀大魔王】 二皇子周无归,倾城之姿貌若谪仙,可惜腿不能行是个残废。他却不以为然,总认为自己的腿早晚能长成一条漂亮的人鱼尾巴! 因为他是个鱼二代呀! 又因他自冷宫长大,深谙人心叵测,所以他获得了看透人心的能力后,也没声张,只想着低调更能保命。 突然有一天,他被告知要代姐和亲,嫁给敌国那位杀人不眨眼的战神元王!还要完成刺杀任务—— 取下元王的首级,救出被囚禁的父亲! 所有人都觉得周无归此行凶多吉少,连周无归自己都这么想。 直到,洞房夜—— 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包裹住他瑟瑟发抖的小爪子,那人在他耳边温柔地说:“别怕,以后我会护着你的。” 周无归:? 他完全不知道他是一本废材流奇幻小说的主角,而那位大魔头元王刚好觉醒了…… 排雷 1、攻是元王,攻受1V1,双洁。 2、奇幻剧情向。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甜文 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无归,百羽元 ┃ 配角:《当将军被送去冲喜》《帝师是个病美人》《妖艳炮灰不干了》求预收 ┃ 其它:完结文《和弟弟的暗恋对象联姻后》《总裁在后宫崛起》 一句话简介:残疾鱼二代刺杀大魔王…… 立意:和平得来不易,珍惜当下,努力守护 第1章 001门缝间的世界 大周朝,康元十八年,金秋。 时值大朝贡,八方番国使团来贺,整座京城热闹非凡。 今日,年轻的皇帝和太后正在皇宫里宴请八方来使,整座皇宫也不似往日那般萧肃,显得要热闹一些。 但是,有些地方无论外面如何变化,它永远都是冷冷清清的,比如,冷宫。 冷宫的大门十分破旧还有许多裂缝,宫里的人绝对不屑多看一眼。但是,对于住在里面的年轻人来说,这木门的用处可多着呢! 周无归就是住在这里刚满十八岁的年轻人。 他这会儿正聚精会神地在老旧的木板上戳戳画画。他没有笔,就直接用白嫩的手指头触碰粗糙的木板,之所以能在木板上留下痕迹,全靠他那还算锋利的指甲。 其中一扇门被周无归当成了日历,密密麻麻记录了很多日期,另一扇门上,周无归正在写下这样一句话:即使在同一个地点,每个人的世界也不是一样大。 写完后,他歪着头端详,似乎还算满意,又笑着点了下头。 他跪坐在一块带滑轮的木板上,写完字,向旁边一滑,将眼睛对准门上的一条裂缝,就趴在冷宫破旧的木门上,透过那条窄窄的门缝,兴致勃勃地望着外面那条宫道。大概是他将这条官道当成是自己这个小世界里的一部分,所以他连续十三年日日这么看,竟然也没看腻。 这条宫道在冷宫门前有一块圆形的空地,每隔五天就会有宫人将一口棺材般大小的水箱推到这里,放掉里面的血水污垢,再推走去换新水。而那些污兮兮的血水则会沿着青砖缝隙慢慢向地势低洼的冷宫里面流。污水透过冷宫这扇破旧木门底部的缝隙流进这片被人遗弃的庭院,将腥臭的气味带进来,再渗入砖缝下的土地里。 那味道太臭了,连冷宫里的人都受不了,每次大门外才响起水车声,众人就捂着鼻子四散逃走了。周无归倒不觉得臭,还对那水箱很好奇,他想看,却每次还没摸到大门,都会被负责看门的老太监赶走。 今天老太监不在,说是有东西要送给他,走了好一会儿了。 周无归巴不得老太监晚点儿回来,这样他就有充足的时间好好把那水箱看清楚了。 很快,宫道上出现了一队年轻力壮的太监,他们用力推着一辆水车,水车上放着一口大棺材似得水箱,水箱两侧垂着许多条铁链,铁链末端又连着手环,看起来像是某种机关。 随着太监们的推动,整辆水车哐啷吱扭地来到了冷宫门前。 周无归趴得更紧实,腰杆不由自主挺得笔直,整个身体恨不得都贴到门板上,一股既兴奋又紧张的情绪袭上心头,他甚至听见了自己比平时更响的心跳声。 太监们将水车停好,拉开水箱的侧顶盖前,周无归屏息凝气,一颗心甚至提到了嗓子眼儿,就好像他马上要见证一个巨大的秘密,因期待惊喜而无比快乐。 这时,准备拉盖的太监向其它太监大喊:“拽好侧绳,掀鱼尾咯!” 掀鱼尾?! ——什么意思?! 周无归纳闷间,门外的太监们一齐低喝,只见他们齐齐拉动水箱两侧的铁链,哗啦啦一阵响动间,有鲜红的液体顺着水箱的缝隙滴落下来!紧接着,周无归听到那箱子里发出了一阵砰砰地响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打水箱四壁,同时还有液体泼溅时砸到地上的那种脆响! 是什么,在箱子里面?! 没来由地,周无归的心跳动得更快了。 他瞪大眼睛,眨也不敢眨,无比严肃地盯着那个太监,终于太监拉开了侧顶的盖子——因盖子口是正对着冷宫的门,所以周无归看得无比清楚,那盖子打开的一瞬间,随着哗啦啦的水流滑出的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是一条尾! 周无归看到这条尾巴时第一反应是蟒,转念想到刚才太监喊了‘掀鱼尾’,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一条鱼尾! 可是,他从没有见过这么丑的鱼尾! 他的印象中,像这样大小的鱼尾,他只在五岁前,还没被关进冷宫时,在皇家水族馆里见过。那是一条专门表演飞鱼舞的人鱼,那条鱼的尾巴实在太漂亮了,所以他记得非常清楚,那尾巴是金蓝色的,在阳光下,有时还能发出绿紫色的光。他当时还感叹,人鱼是何等华贵又美丽的生物啊! 也因此,当周无归得知自己有一半人鱼血统时,他每天都期盼着自己也能长出那样美丽的尾巴。因为这样想,他就不用为自己的腿没能发育到正常人的程度而感到遗憾了。另外,他只要一想到他有人鱼的血统,他甚至会觉得他的腿不如常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他早晚都会长出一条漂亮的人鱼尾巴! 甚至,在别人嘲笑他是个发育畸形的小怪物时,他也在心里偷偷嘲笑对方是个无知的大白痴。 但是,今天这一幕,却给了他一直以来的信念狠狠一击! 周无归脑袋嗡嗡作响时,门外的太监们却蹲在地上,边捡珠子边嘻嘻哈哈地说笑起来—— “装箱前,这畜生明明挣扎得那么厉害,没想到一说‘带你去见儿子’就立刻老实了!” “回回如此!就是没想到畜生还真有感情,‘儿子’是好使的咒语啊。你看它今天多配合,流了这么多眼泪,产了这么多鲛珠,这回又够太后殿下用一阵子的了!” “就是可惜了这鱼鳞,掀了这半天,只流血,不下鳞!要不,我再给它上点药,兴许能好!” “要我说,别费那劲,都烂到发黑了,神仙来了也没用!赶紧套上罩子,一会儿送大朝贡上继续表演!” …… 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发黑?谁生病了?神仙在哪儿啊,能不能帮我治治腿——周无归的思绪越飘越远。 太监们是何时走得,他也没有注意。 这会儿的周无归,整个人呆呆地靠在破门板上,蔫头耷脑,就连刚才挺得笔直的腰杆子,都曲成了一只小虾米。以至于,老太监从外面回来时,一把推开冷宫的大门,沉重的门板向内开启,将靠在门上的周无归连人带滑板全给掀翻了!周无归扑倒在满地血污的臭水中,被一股铺天盖地的无奈情绪层层卷缚,捆得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拄着地面,手按在污水里,看着薄薄那层水面上,倒映出一张绝世容颜。 那张美丽的脸上,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瞳仁正随着自己的意思左右滑动。而此时,他因情绪低落,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眼尾处向下微弯着,这令他的整个五官于精致中带出了几分无辜,虽然还能看出身为皇族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却因过于软萌的长相轻易就能勾起人们施·暴的欲念,想将他欺负哭,看看他流眼泪的样子! 周无归看着水洼里的自己,小声嘟囔:“明明长得挺好看,为什么眼角要下耷啊?”然后,他就一巴掌拍碎了水洼里的倒影,泥水四溅,弄得他满脸都是,他愣了下。随即,他就像找到了一项新的游戏,又狠狠拍了两下,大概是心情有所好转,突然就笑了。 老太监没想到周无归在大门后面,还被掀翻了,连忙跑回屋,等他端出铜盆和旧锦帕准备给周无归擦洗,却又撞见周无归拍水拍得欢实的一幕,看他浑身都是泥水,老太监连忙把人拽起来,摇头叹气:“祖宗你快歇会儿,咱们可没几件衣服可换!不禁这么闹下去!” “不换衣服,让我拍够了再洗!” 他说完又要往回扑,被太监一把拎紧,拖着远离那片水洼。 周无归心里本就不痛快,想拍会儿脏水还被限制,自然更不高兴,一时那股拧脾气上来,竟在太监手里挣扎起来。若是往日,他必然挣脱不了,但是今日不知是衣服湿了,还是太监累了,竟然让他真给挣脱出来了。 周无归和老太监同时一愣,之后两人又同时惊愕地瞪大了眼! “你?!!!”老太监指着周无归的腿,双眼圆睁,全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周无归站着没动。 他极其缓慢地低下头,也无比惊愕地看着自己的腿,这是他长大成人后,久违地再次体会到站立的滋味,原来靠双腿支撑身体是这样的感觉,原来脚踏实地的感觉如此美妙! “我怎么能站起来了?”周无归惊喜交加,说出这话时,眼眶都红了。 可老太监也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只是期待地问他:“能走吗?” “我试试,你扶我一下。” 在老太监的搀扶下,周无归尝试着迈出一步。然而,就在他迈出去的脚落地的瞬间,他的力气像是被凭空抽走,令他一下子就软了下去。 惊喜消失,周无归呆住,心似被抽空,随即又被巨大的失落塞满。 老太监连忙架着他的胳膊,搭到肩膀上,叹了口气,这才指着被晾在大门口好久的一辆竹椅子道:“这是老奴专门托人给二皇子做的小轮车。原想着今日是殿下十八岁的生辰……”接下来的话,他便没有再说。 周无归听明白了老太监的未尽之言和此刻的尴尬。 试想,若是他还像之前那样靠滑板出行,看到这辆竹轮椅,应该会很高兴。可如果他的腿能恢复,生日礼物却收到一张轮椅,反而显得这张轮椅像个诅咒…… 但这事也不怪老太监,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今天能站起来。于是,他忙调整了情绪,拍了拍老太监的肩,安慰道:“我知道你心疼我,这些年多亏你照顾我。这辆小轮车挺好的,正好现在又能用上了。” 他绝口不提刚才自己能站起来的事了,老太监看着他这样,反而替他难受。 老太监又叹了一声气,扶着周无归小心翼翼淌过水洼,走到竹轮椅前,刚要坐上去,周无归整个人突然僵住了。 “怎么了?”老太监问。 “我、我感觉我又可以站住了!你松手,让我试试!” 周无归说这话时,声音都在发抖。看得出来,他既激动又紧张。 又能站起来了? 老太监将信将疑,可他见周无归兴奋得小脸都发红了,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得松开了手。出乎意料地是,周无归竟然真的没有摔倒! 他真的站住了! 老太监惊疑不定,仔细打量周无归。 周无归却急切地大喊:“天呐,我真可以站起来了!” 为了表示自己此刻的高兴,他兴奋得直挥拳。 突然,老太监指着周无归脚下,用发着抖的声音,道:“那,那是什么?!” 周无归猛然低头,就见刚刚脚下的那片水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干,而他被浸湿的袍角却随着水洼缩小逐渐变得更红,就好像是水都被他的袍子给吸干了似得,而事实上,他这件袍子湿了的那一块水印并没有增加。反倒更像是一块过滤的网,将精血自污水中提炼出来,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红也在逐渐变淡…… 水去了哪里,周无归不知道。他此刻能确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他能站起来,跟这片水洼里的‘红’脱不开关系! 他今天穿得是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袍,因此能很直观的看到,袍子上的红色水渍完全风干的过程,之后,他感觉到支撑着他腿部的力量也随之消息了。好在小轮车就在眼前,他往前一倒,正好栽进那把竹轮椅里。 他顾不得端正坐好,就迫不及待对老太监道:“胡公公,我要去找水箱里的那条黑鱼!”因为那些红是血,而那些血,只可能是黑鱼的! 他见老太监一脸不解,还耐心地又解释了一遍:“我今天看到了,从门缝里,”他指着冷宫破旧的门板,“他的尾巴像黑色的巨蟒一样粗大,要不是尾鳍向两侧分开,我真以为他是巨蟒了。其实,他是人鱼,对不对?” 他定睛望着老太监,老太监却没有回答他。像是无法面对他的期待似得,老太监绕到他的身后,推着竹轮椅往屋里走。 “为什么不回答我?”周无归追问,“为什么我之前每次想看水车你总是阻拦我,今天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有什么话,也等洗漱干净了再说吧。” 进屋前,老太监最后这样说。 周无归只得眼巴巴地盯着他,不断催促他快点洗,好不容易一切收拾妥当,周无归却只等来一句:‘二殿下要见黑鱼,可等五日后水车再来。’ “不行。”周无归斩钉截铁道:“我必须得今天见到他,谁也不能保证五日过后,那水车里的还是他。”想到这是冷宫,大家活得都十分艰难,周无归又放软了声音,温和道:“你一定知道他在哪儿,对不对?我只要你告诉我他在哪儿,不用你带我出去。” 老太监望着他,无奈至极:“今日的水车已经出了皇宫,早到了大朝贡舞鱼池,要出皇宫,老奴却是没这个本事的,殿下若非要执意出去,也只有再走一趟那条水渠了。”说完这番话,老太监脸上连表情都变得硬邦邦的,看得出来他极尽所能在打消周无归的妄想,连‘那条水渠’都搬出来了。 果然,周无归一听他说‘那条水渠’就像是被触了逆鳞,当即脸色一变:“你明知道我不会游泳还让我去那水渠,你是想让我再被太后抓一次吗?!当年要不是我差点淹死,怎么会惊动太后被关进这里来?!” 老太监却还是道:“如今要出宫,只有水渠可走。殿下若是不愿,还是趁早死心吧。” “嗯,我知道了。” 周无归轻声道,看那没精打采的样子,似乎真的放弃了。 老太监点了点头,端起铜盆出去倒水。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周无归双手中指搭在食指上,在两侧眼眉上抹了一道,他眼前的景立刻出现一圈金红的影,周无归默念一声‘胡江公公’那圈金红色的影中又立刻显出另一副景—— 周无归一眼就认出了红圈中的景点是哪里——那是冷宫最靠后面的一段围墙,因为杂草有一人多高,他小时候想去里面探险,被老太监告诫过很多次‘里面有会吃人的野兽’,吓得他再也没动过靠近的心思。 现在回想起来,老太监那样说未尝不是为遮掩某种真相才故意为之。若是以往,周无归或许还会费脑子想想所谓的真相是什么,今天看来也不用猜了,既然老太监在他问出宫办法时,心中所想是这里,那么出宫的办法肯定就在这里了。 找到出宫的办法,周无归就坐不住了。今日这番奇遇,关乎他的双腿,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去弄清楚的。因为对他来说,他的腿是足可以决定他命运走向的头等大事。所以,他趁老太监再次出门时,飞快地赶去后院。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撒花花!为勤劳的自己点赞! 推荐自己的文《帝师佛系后每天都是修罗场》 经管系学霸高旃,意外穿到古代,因过目不忘,他十五岁就考中状元,授封皇子师在南书房授课。 十八岁那年,有位皇子向他表白,两人偷偷谈起恋爱。往后的十几年,他们互相扶持,眼看皇子就要登基为帝,他却突然得知对方竟然另有所爱?! 高旃本就病弱,这下更是怒急攻心,气得吐血,乃至撒手人寰。 再醒来,他又回到这具身体的十八岁。这次,他只想远离纷争。 因此当那人再来表白时,他果断拒绝!且为了验证自己是真已放下,只要有机会,他也乐意为那人和那位真爱牵线搭桥…… 除此之外,一切怎么都好,怎么都行,他对皇子们也尽量一视同仁,却万万没想到—— 几位尊贵无比的皇子会为了他大打出手! 皇家宴会上,众目睽睽下, 大皇子:“世上知我者唯高谨之是也。” 二皇子:“我与先生有约在先!” 三皇子:“我、心、悦、他!” 眼看矛盾不可调和,突然有人大笑着道:“陛下,不如将高谨之赐予臣弟,也好叫几位小殿下和睦相处——” 所有人异口同声:“不行!” 高旃:“……你们,都离我远点!” 【攻视角】 周颂湙没想到初登大宝就痛失所爱,他悲痛欲绝,没过多久也郁郁而终。 好在上天眷顾,让他重回十八岁,这一次他只求和他相守一生。然而,一切似乎没那么顺利—— 高旃不再接受他的告白,连走路也总是避着他。 竞争对手突然增多,好像人人都喜欢高旃! 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他竟然还把他往别人身上推?! 周颂湙晚上想高旃想得睡不着觉,双目赤红,发狠地想:你别怪我,是你逼我的,我忍不了了…… 第2章 002误闯鱼人街 要逃出皇宫了,周无归才发现他的全部家当竟然只有一件他小时候穿过的披风和一只装了几块碎银的荷包。好在这两样物品的做工还算精细,尤其是那种水火不侵的金丝蓝锦面料,就算他没见过多少宝贝,也知道这面料一定价值不菲。 唯一一套换洗的衣服,现在就穿在他身上。没什么好犹豫的,周无归最后看了一眼空荡又破旧的屋子,就滑动滑板毅然转身冲到门外。 他很清楚,这个时候必须果断,他要趁着老太监离开,其他人在屋子里躲臭味儿的间隙,一口气冲到后院那片高草地中去! 这片高草地,他一次都没来过,一头扎进来只觉草叶锋利,若非他手抬得快,让那叶子刮到脸上,绝对要破相的。可他也不能一直举着手遮脸啊?他单手控制滑板的效率跟双手根本没法比!于是,他把小披风当成头巾,把头脸严严实实地一包,再兜着下巴打个蝴蝶结,系好后,自己想象着那个新奇的造型,先笑了出来。 他心情一好,瞬间觉得这空无一人的高草丛都没之前可怕了——什么吃人的野兽?让他来!这么想着,他把滑板开出了战舰的气势,一路雄赳赳气昂昂地将飞虫草叶全部碾压。很快,他穿过了草丛,来到了宫墙根下。 他沿着这段宫墙来回滑了一趟也仔细摸了一趟,小眉头却越皱越紧,这段宫墙竟然是完好的? 难道,刚才老太监心里想着这儿还有别的原因?!不应该啊! ——周无归后退两尺,仔细观察这段墙,终于发现,在他视野上方一个时辰角的地方有块砖凸得很突兀。他觉得那很可能是个机关,就连忙滑过去,抬手往回按。 第一下竟然没按动! 这是什么机关,怎么这么沉?! 一只手按不动,就两只手来按!周无归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终于听到了一阵铁器的摩擦声。同时,他还听见了草丛外响起了嘈杂的人声。一个尖细阴柔的嗓音,正在高喊:“给我搜!” 有人在哭求:“张公公求您高抬贵手千万不要伤了二皇子!” “哼!那不过是个畜生的野种,人都不配做,也配叫皇子……” 是他!是太后身边的那个张滥公公!十三年前就是他亲手把自己扔进来的! 周无归下意识摸了下后背,好像当时被台阶磕到的地方现在还疼着。这个张滥,竟然还说着和十三年前一样的话!周无归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被他抓到,因为张滥肯定还会随便打骂他,就像对待一只路边的流浪猫犬。 因此,周无归几乎把整个身体都压到了那块砖上,连脑袋都顶在了手背上一起用力,终于一阵哐啷啷的响动后,他侧方的墙面反向滑开,一个仅能容纳一人的方形洞口出现在他眼前!同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也向他袭来! 有人大喊:“在这边!” 周无归想都没想,飞快将滑板对折往洞里一塞,低头就钻了进去。此时他除了玩命往前爬,根本顾不上别的了!他爬得很快,距离身后的光源越来越远,他依稀听到有人在大哭,紧接着眼前突然一黑——是身后的光源彻底消失了! 周无归心里咯噔一声,第一反应,有人进来了,连忙加快了速度。 而此时,就在他的身后,胡江公公正紧贴在通道口外,用身体将通道口堵得严严实实,他面对张滥公公,声泪俱下道:“张公公您这是干什么呀?太后殿下只让带二皇子过去,你让侍卫往地道里放火箭,岂不是要烧死他了?” “一只小畜生而已,谁会管他死活?!你让开!” “恕难从命!老奴答应了先皇,就算拼上这条老命也会护二皇子长大!” “那不是正好?他今天成年,你完成使命!别再废话了,赶紧让开!” “老奴是奉先皇遗诏!” 张公公看出胡公公搬出先皇压他,是想拖延时间,也不在跟他多说,冲侍卫们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一只利箭‘唰’地射出,直直朝胡江公公而去。那箭头上带着火苗,当箭头扎进胡公公的肩膀,火也顺势点燃了他的衣服。 胡公公大叫一声,连忙拍打被点着的衣服。这一松懈,他就被侍卫一脚踹到了一边。 胡公公边在地上翻滚灭火,边心寒地想着,原来这皇宫里除了皇上,连太后身边的一个奴才都容不下二皇子活了,那还不如就趁此机会,一不做二不休,就这么逃出宫去,也好过在这牢笼里将来再落到任人宰割的境地! 说到底,太后可是皇上的亲父后,皇上又怎么会为了周无归和太后翻脸呢?! 胡公公心里有了计较,几乎奋不顾身地一骨碌爬起来再次扑向洞口。 侍卫们看出他的意图,没等他摸到洞口的边,就一把薅住他的后领,将他拎起来摔了出去。紧接着,两个侍卫掏出腰间绳索将他捆住,其余侍卫则翻墙的翻墙,钻洞的钻洞。 胡公公知道自己这回恐怕凶多吉少,就冲那洞口大喊:“二皇子,您可一定要活下去!您的父皇没有死,他还等您去救他呢!去找人鱼!一定要找到人鱼啊!” 他喊得撕心裂肺,大概是真的不要命了,那声音竟有种响彻云霄的气势。 “给我堵上他的嘴!”张公公气得青筋爆起。 胡公公还在喊,被堵上了嘴还继续呜呜地发出声音,他流着眼泪盯着那个洞口,好似那是他生命走到尽头前最后的牵挂。 通道里,周无归听到了这句话,虽然不全,但他听到了‘您的父皇还活着’这个最关键的信息!他知道喊这话的人是胡公公,他不用猜也知道在什么情况下,胡江公公才可能会说出这样的秘密——他可能快死了。 这一刻,周无归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但他清晰的感觉到有只手在揉捏他的心脏。 十三年的冷宫生活,回忆里的每一幕,都有胡江公公的身影。 幽闭狭窄的通道里,前方是黑暗,后面有追兵,十三年来,唯一一个照顾过他的人马上就要死了,如果现在自己回去或许还能换回胡公公一命…… 可能在整个皇宫里,没人把他当人看,但是胡公公却照顾了他十三年。 他能像这宫里的人一样,冷漠地看着他去死吗?周无归觉得自己做不到。 他停了下来—— 就像是预料到他会这么做一样,通道外明明已被五花大绑的胡公公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一跃而起,撞倒了一个侍卫也不管,背上被砍了一刀也不管,他不顾一切地扑到通道口前,蹭掉嘴里的布,大喊:“别回来!!!一定要活下去!去海里!去找人鱼!” “杀了他!” 张滥的尖嗓如一道咒箭瞬间刺破了周无归的耳膜!疼痛从耳朵开始蔓延全身,周无归却咬唇忍住了,他再不敢耽搁,飞快向前爬去。 此刻,周无归的手上全是泥,他的眼眶湿润了,但他没法擦。 “胡江公公。” 他轻轻念了这样一声,他又狠狠吸了吸鼻子,之后,他放任冰凉的液体在脸颊滚落。 疯狂地往前爬,前面终于有亮光了。他现在也终于明白,他之所以能顺利爬到这儿肯定是胡江公公拼上性命为他争取了时间!若是这样再被抓回去,那胡江公公的一条命还有什么意义?他的死不就成笑话了吗?! 周无归突然间感受到了肩膀上的重量,这重量令他十分痛苦,但他不能逃避,也不敢逃避。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作为一个男人,你得受着。 所以,他企图用行动给胡公公一份回应:他拼命的,更拼命地在往前爬! 当亮光就在前方触手可及,周无归连忙将滑板推出洞口,然而就在他准备钻出去的时候,他的腿卡住了! 确切的说,是突然间绷直动不了了!之前,他的腿虽然没有力气,但是关节是可以动的,可现在,连关节都僵直了! 怎么回事?我这是怎么了?! 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就连惊愕也只有一瞬间,周无归就听到了后方泥土滑动的声音——有人追上来了! 他管了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哪能动就用哪儿,忙摆动手肘往前爬,好不容易将头和肩膀挤出洞外,脚踝立刻一沉! 有人拉住了他! 我绝对不能被你们抓住! 周无归拼着一口气,在情急时刻,用滑板卡住了洞口。他双手紧紧抱住滑板,疯狂向外挣扎。不知是因为挣扎太剧烈,还是其它什么原因,他的两腿之间好像多出了什么东西,就像是一张网自他的腰间开始快速向下蔓延—— ‘兹啦’一声,裤子破了。 周无归下意识‘呀’了一声,脸更是条件反射般迅速蹿红——又想到通道里那么黑,应该什么都看不见,又想大家都是男人,就算看到了也没什么——啊啊啊,我腿上到底长了什么?为什么能把我的裤子撑破?! 当他感觉到那张网一路向下蔓延到脚踝时,他听见通道里传来一声惨烈地大喊,像是有人受到了重创?同时,他脚上那股拽力消失,他终于甩掉了束缚,连忙钻出了地道。 好在外袍足够长,周无归爬出地道,什么都顾不上,先用外袍把自己裹紧。他特地看了下自己的腿,只看到一层淡红色透明的东西,他用手摸了摸软软的一层,可惜这会儿没时间给他仔细研究,也就在他刚拎着两个袍子角系在一起时,后方突然又是一阵骚乱,有人大喊:“在那!” 周无归连头都顾不上回,坐上滑板就开跑。也是到了这时他才发现,他的视野内竟然全是腿!目之所及竟然全是人! 我的天,我这是到哪儿了?! 头上还裹着他的小披风,浑身灰尘,双手泥泞,怎么看都像个街边的残疾乞丐,但是他坐下的滑板实在是太好用了,尤其是在这段下坡路,一路向下,风驰电掣逃命时刻更是不拘小节,不过短短片刻都不知撞翻了多少人,掀翻了多少摊位! 周无归一路撞人一路道歉一路大喊:“要赔偿拦住追我的人,银子都在他们身上,我没有!” 别说,这一喊还真有用。竟然真有事主气哼哼地把追着周无归跑的官兵拦下来,要钱的。不过,侍卫们把飞鱼骑的腰牌一亮,再横的事主也立刻蔫了。 但是,也多亏有事主们‘帮忙’阻拦追兵,周无归终于腾出时间能回头看上一眼,当他看到飞鱼骑的腰牌,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么胡乱跑下去是不行的,因为就算他在冷宫都听说过,飞鱼骑是南厂戌卫中最厉害的搜捕高手!他得尽快出京或者藏起来,可是他离开京城能去哪儿呢?这时,他想起了胡公公最后的那句话‘……去海里,去找人鱼!’ 是了,当务之急他得先找到人鱼,那条黑色的人鱼。他本也是为这事出宫的。胡公公说过,他就在大朝贡上。 ‘即使在同一个地点,每个人的世界也不是一样大。’ 周无归突然闭上了眼,他默念着这句话。用力滑动滑板,他在心中说:您的话我一直记得,如果您真的能听见我的心声,可以为我指引一个方向吗? 周无归好似真的相信某个人会为他指引一个方向,他就那么闭着眼,疯狂地滑动滑板,这段地势依旧是下坡,他所过之处可想而知—— 用台风过境来形容并不为过,至少菜飞锅翻鸡飞蛋打是真的。 眼见又要撞到一处菜摊上,那老板似乎早有准备,用两个空箩筐做缓冲,硬生生改变了周无归的‘飞驰’轨道,再冲着滑板后沿狠狠踹上一脚,就成功将周无归踢进了一条新的街道! 周无归的滑板甚至被踢得在空中飞了一小段,他连忙睁开眼,瞬间就发现新的街道有不同,人变少了,腿却变长了。这里的人,身材异常高大,同样是摆摊的商贩,这里就比刚才那条街冷清不少。 但是现在,就算周无归发现了这些变化,也没时间细想,对他来说,现在依旧是逃命第一。 他再次滑动滑板,却没想到才滑了两下就被叫住:“喂,坐滑板的小子,你要去哪儿?” 我要逃命——不能这么说,周无归就道:“去看人鱼表演。你知道在哪儿吗?” “直行,右转。” 听到这个答案,周无归简直诧异又惊喜,竟然真有人给他指路?他不由多看了那人一眼,并揖礼道谢。那人卖的是昆布汤,见周无归还挺懂礼貌,就又多问了一句:“你是人鱼的孩子?” 周无归愣了下,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闻出来的。你身上有人鱼血的味道。”昆布汤老板突然站了起来,望着周无归来时的街口,说:“有人追来了,你快走吧!” “你,”周无归有些不敢相信,问:“你是要帮我吗?” “不。”昆布汤老板斩钉截铁,甚至有些冷酷的说:“这里是鱼人街,不是那些肮脏的人可以轻易踏足的,即使你不出现,有人闯入,我们也照样会捍卫自己的领地!” 他说完一把扯下腰间的围裙,甩到竹凳上。 周无归看到其它的几位摊主也同样走出了摊位往他来时的街口走去。他此刻心情复杂,还不知道这几个摊主会不会被飞鱼骑杀死,如果再搭进去几条人命,他觉得自己就算能活着从这里逃出去,也会被压得喘不过气—— 尽管周无归心有忧思,滑得很慢,但只要向前,滑板最终还是来到了应该右拐的街口。他本来告诫自己别回头,但胡公公的死却好像就在眼前,他满眼都是鲜红的血,他不想,不想再有任何人因他而死了。于是,他极其缓慢地回过了头,而后,他看到—— 一群怪兽!不!那是一群鱼,一群有着锋利牙齿的鱼,他们在撕扯一具尸体! 此时,周无归的眼中,那群鱼的下半身还是人,看穿着就是之前那几位摊主,而那具尸体身上的衣物是一名刚刚还在追杀自己的飞鱼骑。 周无归多希望,现在看到的这一切都是幻觉,可惜,风卷来的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血味,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按理说,追杀自己的人被干掉,对他来说极为有利,他应该庆幸,可他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发现‘就在皇宫中那些人天天喊着他小畜生时,宫外的鱼人们也将其视为了肮脏的粮食。’ 这令周无归很迷茫,就像在残酷的真相中迷失了自我。 ——如果人和鱼互为食物链,那他这个有一半人鱼血统的人到底算什么?! 周无归心事重重地离开了这条鱼人街。 目之所及依旧都是大长腿,他又往前走了一段,大概过了两个可以拐进去的街口,眼前不那么长的腿渐渐多了起来。但是,他看到了,也知道人多起来说明他已经出了鱼人的地盘,那么飞鱼骑随时都可能再次找上他。这次,飞鱼骑损失了一名伙伴,恐怕更不会善罢甘休了!可他还是无法从刚才的事件中彻底抽离,滑板倒是滑动飞快,一路自然又是人昂摊翻,他却还在走神—— 就这样,等他意识到大事不妙时,已经晚了! 一条东西向的街,东、西两侧都有飞鱼骑飞快地向他包抄而来,他连忙拐进了最近的一条街口,却听到背后有人疯狂大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立刻回头看去,就见一辆轮椅从对面的那条街口横冲直撞跨街蹿路,不偏不倚,直奔他来! 周无归大惊失色,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的滑板好像撞不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 时辰角:30°角,按日晷十二时辰划分。 推荐自己的预收《妖艳炮灰不干了》 白翛然是安国将军最小的儿子,宝贝疙瘩一样养到十八岁,漂亮得像一只金尊玉贵的雀儿,谁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为了个男人把将军府搞到家破人亡,还满不在乎,满心满眼就只那一个人。 某天,白翛然突然发现他竟然是绿JJ一本纯爱宫廷文里纨绔得无可救药的妖艳炮灰—— 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推动主角攻、受在一起,当然结局也注定一无所有凄凉无比! 白翛然把鞋一脱,往床上一缩:“呵呵,不干了!” 众人:可是戚无尘就在门外,他终于来找你了! “让他滚!老子不认识!” 奉命来看白翛然,却被拒之门外后,戚无尘的耳根彻底清静了。 白翛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连好多天都没再来骚扰他,戚无尘乐得如此,想着总算可以安心读书,他本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 直到—— 许多次,他看着白翛然迎面走来,那人都把他当成空气,不理不睬! 每天每天,他总能听见国学院的先生们在夸奖白翛然又干出了如何如何惊艳的事! 他身边的朋友、同窗谈论白翛然时,也从尽是嘲笑,变成了‘吟诗喻美人’—— 甚至有一天, 一位同窗悄悄问戚无尘:“白翛然是借住在你府上吗?你能帮我把这首诗转交给他吗?” 戚无尘望着那首情诗出神许久, 最终,他不动声色地将那张纸揉成了稀烂…… 第3章 003膜的秘密 滑板怎么可能撞得过轮椅?更何况,那轮椅上坐得男子身材高大,至少比周无归要大上两号。若是真被他迎面撞上,周无归觉得自己绝对会直接散架。 这怎么行,他不能死! 情急之下,他拼尽全力往旁边猛地一滑,但轮椅已经冲到近前,虽然错开了些许,到底还是没能全部避开。周无归心想完了!下意识闭上眼,却突然觉得胸口一紧,他忙睁眼一看,竟是一双有力的手臂直接从他腋下穿过,把他给抄了起来? 等——他惊呼一声,忙抱住自己的滑板! 前方又是一排摊位,两人撞到一起,方向已经无法调整,马上就要撞上,周无归再次闭眼!耳边是一阵叽里咣啷的乱响,身体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竟是那轮椅的主人和他一同翻倒在地时用身体给他当了肉垫。之后,他们俩抱在一起如一团双色球般咕噜噜在街道上滚出去好远! 而此时,飞鱼骑也终于冲进街口。 周无归甚至听到飞鱼骑们不屑地喊道:“两个残废,没了轮子,看他们这回往哪儿跑?!” 他连忙挣扎着想爬起来继续跑,就听到被他坐在身下的人‘嘶’一声,问他:“你腿上带刀了?” “没有。”周无归诧异却顾不上多问,连忙又催他:“快跑吧。” “不用急,我会让他们知道他们的想法有多幼稚。” 那男子说完这句话后,周无归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就连人带板被男子轻松扛到了肩上?! 这个刚刚还坐着轮椅的男人,竟然站了起来。他边扛着周无归边不慌不忙扶正了轮椅,边再次坐了上去,并且很自然地把周无归放在他腿上,边嘱咐周无归:“你最好把你腿上的刀片卸下来,别剌着我。”就再次操控着那辆轮椅,飞奔起来。 后面追赶的飞鱼骑,有人破口大骂:“竟然装残废,好不要脸!” 那男子却回过头,挑衅地冲身后那几名飞鱼骑吹口哨,还哈哈大笑着道:“想抓你爷爷,还早了一万年!” 此举惹得不少看热闹的路人跟着哈哈大笑,而飞鱼骑们哪儿被这样羞辱过?当即集体变脸,一个个瞬间化身成怒气拉满的公牛暴躁如雷地追在两人身后狂奔泄愤。 周无归越过这人的肩膀往后看,见此情景,急得直拍他:“这样下去不行,我们迟早会被追上!你还是放我下来,我们分开吧,我不想连累你!” 男子听他这样说,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然而转瞬即逝,他还是那个嬉笑怒骂地调调,道:“没事的。你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就行,将来你发达了可别忘了关照哥哥。再说,我一个专业斗牛士怎么可能被疯牛抓到。” “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斗牛士?” 周无归被男子跳跃式的思维搞懵,但很快他明白这男子所言确实不虚,因为他带着周无归直接闯进了四番国驿馆!而飞鱼骑貌似真的没追上来。 更让人意外的是,他们进了驿馆,里面竟然没人阻拦——确切的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人?”周无归紧张地四下张望,“人都去哪儿了?” “今天都进宫赴宴去了。”男子把周无归放下来,又问他:“想看怎么调戏疯牛不?” 周无归哪儿有那个心情,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跑跑跑’,就摇了摇头,倒是更关心:“要是飞鱼骑追来怎么办?咱们躲起来?要不还是赶紧从后门跑吧?” 男子大笑道:“放心吧,他们不敢进!” “为什么?” “从十年前起,每当大朝贡宴会日,大周的皇帝会宴请四番诸国的使团,为表盟约诚意,这一天番国驿馆不留人;同样的,大周诸卫不进馆;这是约定俗成的礼仪,任何一方破坏盟礼都有可能成为引发战争的借口。如今这种盟礼已融入民间,百姓为和平祭甚至会在这一天避免见血……” 避免见血吗? 周无归微垂着脑袋,想起今天早上的‘掀鱼鳞’,想起冷宫地道外的胡公公,想起鱼人街被撕扯的飞鱼骑——那些血难道是不能避免的吗? 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这驿馆竟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那我们赶紧走吧,我可不想做千古罪人!” 他这样说道。 说完,他扭头就要往外走,却被男子一把按住肩膀。 “不要急,飞鱼骑不会进来的。”男子边说边为他拆开一直蒙在头上的小披风,“你这样打扮太古怪,出去后目标太明显,太容易被认出来,而且你一直引起骚乱就永远都跑不掉,出门在外要学会乔装和隐藏自己。”他见周无归不吭声,突然话锋一转:“小兄弟你可以叫我元哥,你呢,叫什么?离家出走也总要有个理由吧?” “叫我无归就行。” “什么,小乌龟?” 周无归:…… “呃,”他反应很快,马上想到一个谐音,道:“不是龟,是乖!叫我小乖就行。” “哦。” 元哥脸上笑意渐浓,显得意味深长。 周无归却低着头没看到,还在说:“我一开始并没有想过离家出走,我只是想看人鱼……但是现在,我确实只能离家出走了。你呢?”他这时才发现,元哥竟然又从轮椅里站了起来,此刻正蹲在一只木桶前,小心翼翼地洗着手—— 地上的水是红色的,又是血?!所以,他也受伤了?! 周无归连忙操控滑板靠过去,想帮忙,一伸手才发现自己竟满手糊满了干枯的泥巴,浑身上下比元哥可狼狈得多。 “你什么时候受得伤?” 最终,周无归将小泥爪儿背到身后,问了这么一句。 元哥道:“撞车的时候,被你腿上的刀片划得。” “我腿上没有刀片。” 周无归简直无奈了,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他还撩起袍子给元哥看。 ——他的裤子是在冷宫地道里就报废了,他就将重要部位用袍子遮着,剩下的就是两条纤细修长的大白腿和腿上一层淡淡的粉红色透明的膜,除此之外,光溜溜地啥都没有。 那膜将两条大腿中间的空隙都连在一起,以至于周无归能动得只有膝盖以下的两截小腿。元哥扫了一眼,说:“保鲜膜捆绑吗?抽真空?” 周无归没管他又在胡言乱语什么,只戳着这层膜给元哥强调:“看到没?是软得!” 元哥洗好了手,从衣服上撕下白布包裹伤口,边抬手把周无归的袍子拉下来:“看到了,果冻一样软。”又语重心长地嘱咐:“男孩子也要注意安全,以后别随便露腿给别人看——嘶!” 他才刚说完,为周无归拉袍子的手又立刻缩回来。只见那手背的指骨关节处,赫然一道新伤。显然就是刚刚被割破的。 两人惊愕地看着彼此。 周无归一把掀开袍子,一连戳了好几处地方,确实是软得呀! 他急得要哭,“我的腿……” “稍等我一下。”元哥说着反身推开一间房门,在屋里拿出一张薄毯子,对周无归道了声‘得罪’,便用毯子裹着他,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干什么呀?” “先进屋再说。”元哥把周无归放到一张竹塌上,再抽出那张薄毯拿到光下细看,那毯子挨着周无归腿的地方,果然被划开了好几道弧圆形的口子。 之后,元哥又把毯子递给周无归,道:“在腿上蹭蹭看。” 周无归蹭了,那毯子完好无损。 “行了,现在已经很明显了。”元哥道:“你腿上这层膜就是你的武器。只能你碰,别人不给碰。这样也好,你记住,如果有人欺负你的话,你一定不要客气,就踢他、踹他,刮花他的脸!” 周无归:…… 他突然想起出冷宫地道前,那个抓住他脚踝的侍卫叫得特别凄惨,现在想来,那会他这层膜已生了出来,那个侍卫应该就是被这层膜给剌到了手吧。 今天若没遇到元哥,周无归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腿的秘密。这令他突然觉得元哥这个人古怪又有趣儿。于是,又问:“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 元哥叹了口气,说:“我在家里是个垃圾桶,也没人真心待我,那样的家我一天也不想多待。浪迹天涯多好,无拘无束。” 他说完又站起身:“我也给你打桶水吧,你也洗洗。不是急着走吗?时间差不多了!” “哦。” 周无归望着元哥的背影,只觉得这人身上应该有很多故事。于是,鬼使神差地,他双手抹眉调出了红圈影,低声念了元哥两个字,红圈中出现了许多很高的房子在一块黑色边框的板子里,那板子里面还有金属的车子在飞驰,人们穿得也不是长袍…… 这一看就不是大周。 所以,他一定是外番人。 等元哥打水回来时,周无归已经给他下了这样的定义。他甚至觉得元哥还很有可能原本就住在驿馆中,不然怎么会对这里如此熟悉? 可是,如果元哥原本就是这驿馆的人,那他们岂不是就违反了‘不留人’盟约? 这下,周无归更坐不住了。他匆匆洗漱干净,都没仔细看清楚就换上了元哥为他拿来的裙子,然后就开始催促元哥赶紧走。 元哥却又换了张新毯子垫着胳膊,把他抱起来放进了轮椅里,而后给他头上扣了顶幂篱,说:“从现在起,你扮演我的、妹,算了,就弟弟吧。记住,咱们是从遥远的东方大夏国漂洋过海而来,就为一睹大周人鱼舞的风采。要是有人问你为何身为男子却穿裙子,你就告诉他,这是遥远东方大夏国的传统,明白了吗?” “好吧。” 周无归着急离开,指甲一直在扣幂篱的纱,已经扣出两个洞,再不走,那纱很快就会被他扣烂了。 “别扣了,马上出发。”元哥发现后,哭笑不得。 他也换好了衣裳,头上还戴着一顶两边翘起的帽子,高大英俊又潇洒的样子像是一名富裕的浪客。他拾起周无归的滑板,对折后和那块垫手的毯子一起收进轮椅地下的置物架。 而后,元哥推着周无归从驿馆后门离开。 后门外是一条巷子,两边高墙间的距离,大概只有四尺。就是这么一条狭窄的瓮巷,几乎在他们刚出来的同一刻,两头的路口就被瞬间涌现的飞鱼骑给堵住了。 周无归的一颗心也因此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又一次小声和元哥商量:“要不还是分开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有人被我连累送命。” “那你可得温柔一点,别让他们死了。”元哥轻笑道:“知道怎么逛超市吗?” “什么超市?你在说什么?” 飞鱼骑们从两头涌进来,巷子里瞬间被人头填满。 周无归全神戒备,就听元哥笑道:“亮脚吧,弟弟!是时候让他们见识一下你真正的本领了!还有——” 他一脚踩到轮椅的后杠上,像推着一辆超市购物车那般,把前半身的重量下压,脸贴近了周无归说:“逛超市的精髓就是,扫货!来拉!购!” 周无归才把脚伸出来,身下的轮椅就如同离弦之箭般弹了出去。 元哥一手推着轮椅左冲右突,一手不知拿着从哪个飞鱼骑手上抢来的大刀,挥舞得虎虎生风。而周无归紧紧闭着眼,只感觉到小腿一直在被各种东西撞击,他倒没有多疼,反而是那些飞鱼骑们似乎疼得不行,一直在‘啊啊啊’地叫。 元哥嘴里还一直念着‘钻地无影、跺沙无痕、劈砖带劲’等武功招式,把周无归听得直想笑。他发现,元哥每念一句口诀,对方就会大叫,就好像是被元哥言语攻击到似得,简直太荒谬了。 等到腿上再无撞击,周无归连忙睁开眼,这时,在他们身后,整条街上遍地都是东倒西歪的飞鱼骑! 很难想象那些人都是被他们打倒的,而且看这数量少说也有上百人了!这回不用元哥夸他,他自己都觉得他的脚实在太厉害了!打败了飞鱼骑这种事,放以前他根本想都不敢想,可今天他不但打败了,还一下打倒了一大片! 周无归暗自感慨着,元哥已经推着他滑行在另一条宽敞的大街上了。 “这就出来了?”周无归简直不敢相信。 “是啊,‘超市’好玩儿不?”元哥笑着问他。 “还行吧。”周无归检查自己的腿脚,竟然啥事没有,他自己都觉得简直太神奇了。 元哥也夸他:“脚是真好使!砍瓜切菜,嘎嘎的!”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舞鱼广场。这是一大片圆形的空地,中间有一个两丈高的巨大圆形水池。此时,水池上有一柱水柱,元哥说那叫喷泉。人鱼还没出来,要到整时辰才会出来。又因今日是宴会日,正午时人鱼还会唱歌。 传说,那歌声能让人沐浴幸福,听过的人会一生好运。所以今日舞鱼池下的人特别多,几乎接踵摩肩。 元哥推着周无归来到人群外,四下看了一圈,凑到周无归耳边悄声:“人鱼在水池下方,那边的应该就是入口,有人看守着,一会儿我把人引开咱们再进去。” 周无归顺着元哥指的方向,看到在广场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扇门,门口有两个侍卫模样的人。 为了伪装,元哥又坐回了轮椅上,周无归坐回自己的滑板上。 “咱们分两边,我先过去,你看准机会……” 两人商量好后,就迅速开始行动。 周无归看到元哥和那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他们两个立刻往一个方向跑去,他忙滑向元哥,并好奇问道:“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我只是说请他们帮忙把我的钱袋捡回来,里面有一百颗金珠。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积极……”元哥眉头微微皱了下。 周无归却佩服地给元哥竖了个大拇指。 “快走吧,一会他们回来时,我还得在这儿。” “为什么?” “说好了作为交换,我得帮他们看门。” 门里是两折向下的台阶,如果没有元哥抱着,周无归自己滑下去可不太方便。走到楼梯的尽头,已经能听见前方哗啦啦的水声,还有如哮喘病人般干哑的喘息声,像一个破旧的风箱,随时都有可能断掉似得,听着就让人心惊胆战。 到了楼梯下,元哥把周无归放回轮椅上,推着他缓慢前行。 周无归小心翼翼地喊:“你在吗?黑鱼?我是周无归,我有事想问你!我知道你在这儿,我——” “呵呵,咱家就知道你会来,小畜生,这次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张滥?! 周无归惊愕间,四周突然亮起一圈火把,刺眼的光线中,一群人把他和元哥围住。而他却只看到一个巨大的木桶上铁链交叉悬吊着一名男子。那人此刻歪垂着头,闭着眼。他的肩胛骨刚被贯穿,还有鲜血在往下流淌,那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就是他发出来的,他的下半身隐在木桶中,透出水面上的颜色是一片金红。 红的? ——也或许是血的颜色。 又是血?周无归的心莫名一沉。 此刻,他才看向坐在木桶前椅子里的张滥以及把他们包围起来的这两层大内侍卫。 元哥的手不知何时轻轻按在了周无归的肩上,他的手心温热,明明什么也没说,周无归却因此汲取到了力量。 张滥这个老太监,曾经一度是他儿时的噩梦,就在不久之前,也依然是。但此刻的周无归却并不怕他,只见他默默地攥紧袍角,似乎是准备亮脚给他致命的一踢。 张滥胸有成竹,似乎对周无归的防备或反击更加不屑一顾,他根本不打算再多废话,直接一个手势,两层大内侍卫就立刻向周无归扑来。 就在这时,谁也没想到,这地下的小小空间中还会平地起飓风!那个瞬间,湿凉下来的空气和急速旋转的气流把所有人都吹得睁不开眼喘不了气,而飓风过后,则是‘噼啪噼啪噼啪’的巨响! 水滴从四面八方而来,噼啪、噼啪极富节奏地抽打在众人的脸上,在周无归的视野内,就见张滥等人一会被水流抽得脸向·左,一会儿又被水流抽得脸向·右,就像是在被谁狠狠地抽嘴巴,明明他和元哥还没开始动手…… 难道说,动手的人是—— 他和元哥对视一眼,纷纷向铁链上吊着的昏迷男子望了过去。 直到张滥的牙齿飞出去两颗,所有人的脸都肿成了猪头,甚至开始有人被抽打得当场昏死过去,那水和风才堪堪停下。侍卫们倒了一地,将张滥埋了起来。 飓风再起,像是带着不耐和无尽的嫌弃将满地的人全部吹飞到一角。将周无归和大木桶前的空地清理得干干净净,像是一份无声的邀请,像是让他快点靠过来。 元哥见此,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对周无归道:“我还是上去把风吧,你们聊完了记得叫我。” 他说完就走,没给周无归留下任何挽留的机会。 “诶?” 周无归想伸手拽他也没拽住,就在这时,那破风箱的喘息停了。 周无归连忙看向铁链,被吊着的男子终于睁开了眼睛。 第4章 004你就是我爸爸 那是一双金蓝色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带着专注和动容,眼神自睁开的那一瞬由锋利逐渐柔软,会让人被其中波涛汹涌的深情吸引,很轻易便沉溺其中。 周无归就是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逐渐沉沦,直到他的双手扒上大木桶的边缘他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竟然不知不觉脱离了轮椅,靠双手撑住木桶的边缘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被蛊惑了?! 周无归心中警钟大作,此时,耳边尽是哗啦啦的铁链抖动声,他忙向那悬吊处看去,就见那金蓝色眼睛的男子,正双手后扬,拽住肩上的铁链企图蛮横地把它们硬□□—— “快住手!”周无归看着都替他疼,不由出声阻止。 男子像是没有听见,动作并没有迟疑,周无归却着急地加大了声音,然而他一句话还没喊完,就听到两声清脆的巨响,竟然是男子徒手捏碎了铁链的环扣! 周无归愣住。 紧接着,男子的手臂换到腋下,将剩余的两根铁链也捏爆了。随着铁链落下,水花四溅,翻卷而起的水花泼了周无归一脸,他连忙撸了一把,却又愣住,伸出舌头舔了舔,竟然是咸的。 周无归伸出手又鞠了一捧水,还没尝就听到一声哗啦的水响,刚刚还在水桶另一边的男子瞬间就出现在他眼前——‘呀!’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脸,周无归被吓得小声惊叫。 那张脸的主人却裂开嘴笑了笑,终于说了第一句话:“这只是普通的盐水。” 周无归听出了话中的遗憾,瞬间被勾起记忆,说:“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和皇兄——不,是现在的皇帝陛下,一起喂养过一条人鱼,他最喜欢的东西也是海水。”他说到这里,目光柔和,头却低了下去,再抬起时他望着眼前的这张脸,道:“他的眼睛也是金蓝色的。尾巴也是金蓝色的。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他摘掉面具会是什么样子——”他说到这里,抬起了手,小心翼翼地接近男子的脸,直到指尖触碰到男子的脸颊,而男子并没有反感,反而是眼神随着他的碰触柔和下来,他甚至也伸出手,也小心翼翼地抚摸周无归的头发,还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 一股久违的被周无归珍藏在记忆中的安全感涌上来,那是他很小的时候,一条人鱼给予他的,他后来才知道的父爱。这令他放下心,继续道:“今天,我想我应该找到了答案。” 那一刻,近在咫尺的脸上,那双金蓝色的眼睛缓缓合上了。但是,周无归掌心下皮肤的颤抖依然暴露了此刻这名男子内心的情绪是何等炸裂的状态,很快男子轻轻抬起手抓住了周无归放在他脸上的小爪子,同时,他睁开了眼睛—— 双目赤红! 他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金蓝色的眼睛,也不是金蓝色的尾巴!” 一阵巨大的水响,一条金红色的鱼尾赫然抬起,带起一串串淡红色的水珠,打湿了大片地面。 “好好看清楚,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说这话时,他的脸上只剩下冷酷一种情绪。紧接着那尾巴收回木桶里,拍打水面溅起的水花再度泼了周无归一脸,像是要将他泼醒似得。 周无归却突然大喊:“我不信,我一个字儿都不信!你就是踏月!你就是!” “我说了你认错了!” “我没有!” 周无归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他双手抹眉开出一个红圈影,甚至大喊了一声‘踏月’!红光圈中出现了很多画面,有些是他五岁之前被踏月抱着泡在水族箱里学游泳的画面和唱歌跑调被踏月和小皇帝无情嘲笑的画面,有些是他从没看见过的景象,其中出现最多的竟然是一个大着肚子的男人,那人长得有几分像周无归,他明明在流泪,却还在亲吻另一个男人—— 就在周无归即将看到另一个男人的脸时,木桶里的人鱼突然再次凑到他眼前,两人几乎鼻尖相抵,人鱼脸色不悦,沉声问:“你在干嘛?!” 红光圈就此中断,周无归却更加有底气地说:“你就是踏月。” “踏月已经死了。” 周无归没想到人鱼会这样说,整个人都愣住了。人鱼似是不忍看他,撇开脸,又背过身往木桶另一边游去。 周无归忽然大喊一声:“这更不可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他是我的阿父,我有权知道都发生了什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如果你真是他的同类!” 人鱼的背猛然一僵,在周无归说出‘他是我阿父’这句话时。紧接着,他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第三次扑到周无归面前:“你刚刚说什么?” 周无归被人鱼此刻的表情所摄,呐呐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竟然把这件事告诉了你,”他深吸一口气,似是压住了极大的怒火,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周无归下意识后退半步:“全,全皇宫……” ‘砰’地一声,木桶中爆开一个巨大的水球,人鱼突然竖尾而起,竟有一丈多高,他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但是尖利的牙齿和锋利的指甲却还是自唇、指间冒出,同时,周无归眼睁睁看着他的眼睛变成了红色! 他发怒了! 周无归不明原因,但结合两人的对话仔细推敲,还是能推测出他生气的原因是‘有人把踏月是自己父亲的事宣扬了出来’——难道在这条人鱼眼中,这也是件丢人的事吗? 周无归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他望着人鱼,说:“你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反正我为自己能做他的孩子感到骄傲!我绝不允许有人把这看成是丢人的事!就算是人鱼的同类也不行!” 周无归说话的时候,人鱼也在失神地小声碎碎念:“……全后宫都知道了?不是只有几个太监……又是谎言,都是骗子……” 周无归见人鱼双眼再次赤红,状况很是不对,连忙又大喊‘踏月’,然而人鱼只是抬起赤红的双眼将头转向了他,并没有恢复的迹象。周无归却无比清晰地预感到了危险地靠近,他顾不上开红光圈窥探,也无法做到立刻冲到他近前,但他的声音可以即刻传达,所以他喊出了珍藏了十八年的那个称呼—— 他喊:“阿父!” 像是一句咒语,人鱼的身体都因此剧震,眼瞳的颜色也随之发生了变化,红和蓝交替闪动,之后他像是累了,身体缓缓沉下来,沉入了木桶中。 周无归坐回了轮椅上,操控着轮椅滑到那头,探身看去,与昂面躺在水里的人鱼,隔着一层水对视。 两人都没再说话,却又好像说了千言万语。 人鱼吐出一串气泡,明明没有声音从水下传出来,周无归却听懂了他的意思,答道:“今天有一条黑鱼被带到冷宫门口掀鱼鳞,我沾了他的血水,腿上长了一层膜,我以为他在这儿。” 哗啦一声,是人鱼破水而出,他显得有些激动,一把拉住周无归的胳膊说:“长膜了?我看看。” 周无归掀起裙摆却抬不起腿,人鱼倒是灵活,探出去上半身,凑近了看,之后又碎碎念道:“怎么才这么薄一点?” “这是什么?”周无归追问。 人鱼想了想,不是很确定地说:“应该是尾鳞就——” “尾鳞?!”周无归瞪圆了眼睛,“我真的长尾鳞了?!太,太好了!”他感动得要哭,到把人鱼那句‘就是有点丑’给堵了回去。 人鱼却望着他的轮椅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是沾了血才长出来的?” 见周无归点头,人鱼就背过身去,撩开那头蓝黑色的长发,将后背上的两个插在蝴蝶骨里的铁环露了出来。 “替我拔掉。”他说。 “不行。”周无归拒绝道:“我下不去手。你会疼死的。” 人鱼便没再言语,而是飞快地抓住了两根铁环上的半截铁链,以极快的手法,在眨眼之间像拔萝卜那样将钉入他身体的铁环拔了出来,瞬间血流如泉,大木桶中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瞬间染红。 “赶紧止血!”周无归急得立刻撕扯裙摆。 “不用。”他说着,从腰间不知什么地方摸出一只金蓝色的小瓶子递给周无归,说:“把这里面的水,替我倒在伤口上。” 周无归连忙照做,那伤口竟然真得慢慢愈合,看得周无归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这个,这是?” “这是蓝药水,在鱼人街的酱油铺里可以买到。先不说这个,你先到木桶里来。”人鱼说着向周无归张开手臂,周无归也没有迟疑,顺势就扑到了他怀里。 抱住的那一刻,两人都愣了下,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一副画面—— 五岁的周无归,第一次独自来到皇家水族馆。他坐在小小的轮椅上,肚子上绑着一只巨大的陶瓷罐,像是担心水撒出来,他转动轮椅的轱辘小心翼翼地靠近水族箱,好不容易到了近前,立刻昂起小脸,带着无限的欣喜,邀功般大喊:“踏月快看!我给你带了好多海水来!” 健壮的人鱼探出半身,将小豆丁从轮椅里抱起,放到自己的肩膀上,再摘下陶瓷罐将海水从头顶上淋下来,溅得两人满身都是,他们却无比欢乐,相对着大笑…… 周无归天真地邀请踏月:“皇宫里可大了,还有很多好玩儿的地方,我们一起去玩儿啊?” 踏月叹息道:“即使在同一个地点,每个人的世界也不是一样大。” …… “抱歉,我今天没有带海水来。” 周无归说。 没有回应,也没有反驳。 人鱼将他抱进了木桶中,冰凉的触感从脚心漫上来,周无归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次人鱼发出了声音,却更像自言自语:“怎么会怕冷?” 周无归咬牙忍住,说:“不冷,只是太突然了。” “腿有什么变化?”人鱼问。 周无归摸了两下,摇了摇头。可几乎就在他刚摇完头之后,木桶里的红色开始快速消失,同时周无归身上那件棕色的长裙开始变色,就像之前那次一样,水中的红色附着在衣服上…… 周无归欣喜道:“之前也是这样,黑鱼的血——”随即,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两只小爪子立刻向人鱼的尾巴抓去。 人鱼也立刻明白他想干什么,直接把尾巴竖起来,亮给他看,还道:“看清楚,我的尾巴是红色的!我不是你要找的黑鱼!” 周无归皱着眉抬手要摸,那尾巴立刻收回水里,还拍出一大串水花又溅了周无归一脸! 周无归却好似看穿了一切,追问道:“你是踏月,你的尾巴为什么会变黑?” 人鱼道:“你不要自以为是,或许是人鱼的血对你的尾巴都有效。好了,水透明了,你可以出去了!” 周无归被一股巨大的甩力,很不温柔地扔了出来,却不偏不倚正好摔进他的轮椅里。 人鱼背过身去,声调明明抖得不成样子,却偏要摆出十分嫌恶的语气,对他低吼:“麻烦的小子,你现在可以滚了!表演的时间快到了,你别在这碍手碍脚!” “才十三年没见,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坦率了?踏月,不,阿父,你知道吗?胡公公说我父皇还活着,他还等着我去救他!胡公公今天为了保护我,死了。他临死前让我来找你,可你却只会赶我走?!”周无归说到这里,突然特别愤怒,大喊道:“我现在走了,你不要后悔,我一个人也照样可以把父皇救出来!” 他抹了把眼泪,赌气般摆弄轮椅想要调头,突然背后再次响起那种破风箱般的急促喘息,他连忙回过头,就见踏月两只眼睛依旧变成了深红色!他不断重复着一句话:“萧烈,你这个骗子!” “萧烈?”周无归愕然,连忙扑到人鱼面前:“太后他骗了你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踏月却只重复那句话,回答不了他! 周无归见此,只得将踏月再度按回水中,当那些小气泡不再飘起,踏月也总算平静下来。 这次,他一钻出水面就抱住了周无归,他激动又内疚得说:“对不起,我的孩子!” 周无归一直忍着的泪水终于可以放肆地流下来了,他哭着说:“十三年了,我每天都在想你!不论谁说你死了,我从来不信,你那么厉害那么强壮怎么会随便就死掉呢?” 踏月安静地听他把话说完,又不舍地揉了揉他的头,却还是催促他:“你听我说,这里的一切我会处理,你既然逃了出来,就去鱼人街的酱油铺,你只要说买蓝药水,会有人送你出京城的。一切,等我们下次见面时,你自然会明白。” 踏月在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十分痛苦,周无归见此,也不忍心再逼迫他,便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鱼人街。” 他依依不舍地滑动轮椅,踏月突然又道:“等等。” 周无归立马停住,他胸膛有些起伏,甚至有些期待地望着踏月,他多希望这时候踏月能让他留下,和他一起并肩作战。 然而,踏月却只是将刚才那个金蓝色的瓶子递给了他,说:“蓝药水,每天往腿上滴两滴或许会有帮助。” 周无归失望地接过蓝药水,又用力抱住了踏月,闭着眼睛大喊了一声:“不要死,我一定会救你和父皇出去!” “我会救他的。” 踏月说这话时,呼出的气息是真正的寒气,白色的雾气扑面而来,甚至冰到了周无归。 可是,踏月没有给周无归再度说话的机会,而是用一阵水汽疾风卷起那张轮椅连同周无归一起直接送到了楼梯上面的入口。 当门被一阵疾风猛然吹开,元哥正在门口和两个去找钱袋却空手而归的侍卫各种狡辩,大风直接掀起他们的袍角也遮住了他们的视线,一辆轮椅就在他们中间的缝隙飞了过去,还将两个侍卫撞翻在地。元哥反应飞快,立刻从新买的轮椅上站起,就顺着风追着周无归跑了。他一把抓住周无归轮椅的把手,踩在后杠上,飞快滑动轮子,几乎眨眼间就操控轮椅拐进了最近的一条街。 等那两个看门的侍卫从地上爬起来,面前只有一张空了的轮椅,他们只会以为是刚才那阵大风把轮椅上的人卷走了,也只会以为撞倒他们的是轮椅上的人。 这些就是刚才那一刻,元哥心里的计划。此时,他边推着周无归往鱼人街走,边当笑话一样讲给心事重重的少年听,希望能逗他开心,却效果甚微。 “元哥,”两个人快走到鱼人街时,周无归突然问他:“你说,有什么原因能让一个明明很强大的人甘愿被囚禁许多年呢?” “我也,不是很清楚。” 元哥斟酌着给了一个这样的答案。 前面眼看就到鱼人街口了,周无归担心元哥受到鱼人的排斥,就道:“前面我自己过去吧,鱼人们似乎不希望人随便踏入他们的领地。” 元哥挑眉:“?” “就是,”周无归想到那个被撕扯的飞鱼骑,心口又开始发堵,道:“鱼人会吃人的吧?” 没想到元哥听了这话,却‘噗嗤’笑了,他还弹了周无归的脑袋一下,像一个教育异想天开小屁孩的大家长般,说:“怎么可能啊?”又跺了跺脚,“这可是在陆地上。” 周无归诧异道:“可是我亲眼所见……”他将之前在鱼人街的经历讲给元哥听,边说边见元哥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终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忙问:“是有什么不妥吗?” 元哥‘嗯’了一声,似乎也是极其纠结,但他只是问:“这事你还告诉了谁?” 周无归摇了摇头,他连踏月都没来得及说。 “听着,小乖,”元哥一把抓住他的肩:“这事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记住,是任何人。我可能要回家一趟,事情处理完,我会去酱油铺找你的。” “我不知那时候我还在不在酱油铺。”周无归诚实地道。 “没关系,我会找到你的。”元哥说着,从自己腰间解下一只香囊,亲手给周无归挂到了腰带上。系好带子后,他还拍了拍那香囊,极其自信地一笑,对周无归说:“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好吧。”周无归昂头看着他,只说:“那就下次再见。” 两人就此分别,一人摇动轮椅拐进鱼人街,一人飞奔向熙攘的街道。 这时,钟鼓楼传来午时正刻的钟鸣,万人期待的人鱼表演终于要开始了。 第5章 005众人的挣扎 正午钟声的声波如一圈圈水晕在京城上方漾开,舞鱼池下,等待多时的人们立刻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钟声停罢,丝竹声起,悠扬的乐曲中,人们昂头望着水池上方,期待着人鱼那庞大又华丽的身姿快快跃出水面,好令他们一饱眼福。 万千期待中,一道巨大的水柱突然冲天而起,于此同时一尾红色的人鱼跃出水面,他的鱼尾如新月玄勾于空中翻转了两周,带起无数水花,如一场华丽的水波盛宴,在空中炸开,又如甘霖入凡尘。 人们高举双手争抢着接水,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 那欢呼声有多大?大到哪怕周无归此时身在鱼人街口,都能听见人们的欢笑声。他回头往广场那边看了一眼,视线因被房屋遮挡,自然看不见踏月却不经意地看到无数百姓纷纷往广场飞奔的身影,还有孩子们边笑边跑边喊着:“人鱼跳舞啦,一会还要唱歌呐,快去看啊!” 他不知踏月在想什么,他只能选择相信踏月能说到做到。而他,现在要找得是酱油铺。因不知位置,他还得找人问下路,这一回头刚好看到好长一支马队,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身材异常高大,他们穿着绿色的斗篷,不慌不忙向街口走来。 周无归忙向旁边让了让,同时开口问道:“请问你们知道酱油铺该怎么走吗?” 那一队人,从他面前经过,就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无动于衷。 周无归以为是他们没听见,就努力昂起头,又大声问了一遍,这次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人抬手给后面的人打了个手势。终于有人骑着马来到他面前,那人高坐马上,态度傲慢地给周无归指了个方向,便调头就走。 “等等!”周无归却急切地喊了一声,但那人已经走了。 ——这人的长相,不就是前不久才遇到过的那个卖昆布汤的老板吗?! 鱼人? 周无归吃惊地望着这队渐行渐远的马队,突然发现有好几个身影都非常眼熟。这些人要去干什么?!为什么穿成这样子?因为不知姓名,他此刻没法用红光圈窥探他们的内心。 只是昆布汤老板的态度前后转变太快,这令周无归十分介意,仔细想想又觉心惊!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他发现他突然又记不清刚才看到的人长什么样子了!就像是为了确认刚才那人到底是谁,周无归连忙追了上去。好在这队人看样子是去广场的方向,周无归还有希望追上他们。 他把轮椅滑得飞快,一路穿街过巷终于又回到广场,绿斗篷马队近在眼前,那些人此刻已经下了马,正挤在人群外围,昂头望着水面之上飞跃旋转的人鱼。 他们也是来看人鱼表演的吗? 周无归也望向人鱼,轻轻念道:踏月,阿父。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美妙的歌声自半空中飘扬而来,那声音空灵回响,如百鸟争鸣又如千钟齐响,普一传开,广场上的人声瞬间停了,所有人都安静地倾听起来,脸上渐渐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周无归也觉得这歌声极其悦耳,像有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慰心灵,他听得非常享受,却不似周围的人那般如坠梦中。因此,他很快发现有细小的水滴自空中滴落,带着金蓝色的闪光,洗礼一般落在了人们的头顶上。 而天空中的云层也在这时渐渐变厚,就连清风也开始出现变强的趋势。 突然,踏月的歌声变了! 周无归听到歌声中混杂了这样一句话—— ……勾芒已经睁开了眼睛,他允许我们踏上陆地…… 散落在人群中的绿袍骑士在听到这句歌词后,纷纷跪地行礼,同时,空中炸响了一声惊雷。好似这是某种仪式,在仪式完成之后,一切都将变得不同! 周无归被雷声惊得一激灵,再向天空望去时,他看到有一圈儿黑色的云自京城的四面八方海浪一般席卷而来,蔓延的速度之快,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他还从未见过跑得这样快的云! 人鱼的歌声还在继续,周无归的心却已经乱了,他眯着眼睛盯着云层,直到一阵疾风唰地从他脸颊擦过,风去的方向有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倒下,周无归才敢肯定,天空中正在急速来袭的黑影根本不是云,而是漫天的箭翎! “敌袭,快爬下!” 他奋力大喊一声,忙转动轮椅贴到墙根底下,之后,他无比担忧地望向水池,而踏月已经不在了。 “阿父!”他大喊。 这时的人们终于从美梦中惊醒,被箭雨袭击的他们连忙四散而逃,街上顿时一片混乱。周无归想要靠近水池却被慌乱的人群两次撞倒,他好不容易爬起来,街道上已有御林军和大内侍卫等各路官兵赶来。 于此同时,京城四方,传来炮火的巨大炸响,地面都因此颤了两颤。人们吓得尖叫,不知所措的他们如失去方向胡乱飞奔的羔羊,相撞、踩踏、推搡事件处处可见。 官兵在尽力疏导秩序,可慌了神儿的人们如煮沸的饺子般难以控制,街上依旧乱得不成样子。 周无归见此,不但不放弃去舞鱼池查看,他不能被官兵抓住,只得暂时调转轮椅的方向,拼命向鱼人街滑去。 ‘鱼人街、酱油铺!’他在心中不断重复这句话。 这一路,他避过了御林军,避过了大内高手,避过了兵马司巡检,却在鱼人街外的路口,与南厂戌卫的掌事太监刘淮撞了个正着。 刘淮身后跟着一群飞鱼骑,看样子是带人在围剿鱼人街。他迎面撞上周无归,尽管周无归已经立刻背过身去,却还是被刘淮认了出来。他咧嘴一笑,高声喊道:“哟,咱家还当是谁呢?这不是失踪了一天的二殿下吗?!二殿下这是肯跟咱家回宫了?也是,太后都等了您一天了!” 他语带讥诮,周无归当然听得出来,也知道他是比张滥还心狠手辣的人,于是他调转轮椅后立刻就跑了起来!身后却又传来刘淮的大笑声:“二殿下还是别废那力气了,咱家的弓箭可是不长眼的!你要是现在停下,还能少受点罪!” 周无归才不信他!拼命摇动轮椅! 刘淮冷哼道:“既然二殿下执意要走,那就别怪咱家不手下留情了!”他说完,立刻拉弓放箭。 周无归只觉得一道冷风直奔后脑勺而来,他忙向侧方躲,紧接着剧烈的疼痛自肩膀上传来,他还是中箭了,一只手无法再控制轮椅的方向,轮椅撞到了墙上,侧翻在地,周无归从轮椅下方抽出滑板还想跑,四周却被数道身影围了起来。 他倒底还是落到了飞鱼骑手里。 肩膀上火辣辣的疼,那箭尖上不知抹了什么,令他眼皮沉重,头脑发昏,意识消散前,他看到满天的箭翎,听到百姓的各种哭喊,闻到了着火的烟气,还看到刘淮正嚣张地指挥飞鱼骑:“把租借区里的所有鱼人全部捆了,敢动飞鱼骑,就要让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 “皇上的意思是让咱们维持城内秩序。” “这世上能使得动咱家的只有太后……” ……太后,萧烈…… 周无归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这个名字上。 同时,他还想着,刘淮要是来找之前撕掉飞鱼骑的鱼人报仇就错了,那几个鱼人此刻应该不在鱼人街吧,他们去哪儿了呢?那些绿斗篷…… 之后,他好像沉浸入一潭深不见底的水中,浮浮沉沉,像把这十八年来经历过的一切又经历了一遍,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一阵剧烈的晃动,引得他发呕,他才再次睁开眼睛。刺眼的光线,扎得他眼睛生疼,好一会儿他才看清他竟然身处在一座宫殿中,看摆设有些像他五岁之前住过的地方。 他眼珠动了动,又看到床前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子,正对着他笑。这女子的脸怎么有几分像他呢?尤其是那双向下弯的眼尾。 她见他醒了,立刻一喜,笑道:“弟弟,你终于醒了,你还记得我是谁吗?我是兰姬啊,我可是你唯一的姐姐!对了,你可千万别再睡着,要睁着眼啊,等我,我马上回来!” 是她摇醒了我。 兰姬? 周无归想了一会儿才记起她是谁。 是了,他是有这么个姐姐,只不过,她从十几年前开始,就从来不和自己说话,她总是那么高高在上,好似在她面前,世间其它的人不过是像蝼蚁般不值一提,她就是兰姬公主了。 今天这是吹得哪门子风,竟然对自己这么热情? 也就是说,他现在又回到了宫里?! 一阵巨大的挫败感涌上来,还没等将周无归吞没,耳畔就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声音来自一帘之隔的外殿—— 兰姬愤怒地大吼:“凭什么要拿我的婚姻去换和平?!大周的男子都死光了吗?皇兄不是都说了愿一战到底吗?你为什么要拦着?!” “你不要乱议国政。”一个男子低沉的嗓音响起。 兰姬却被这话激得更怒,狂吼道:“那你就能?!你别忘了,你也不过是后宫一个妃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 ‘啪’!清脆地一声巨响。 整个大殿都安静了片刻,之后是兰姬震惊地声音:“你打我?!你竟然舍得打我了?!父后,这些年,我也受够了,你要不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一旦离开这皇宫,你也别想安宁!你让我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我都会将其昭告天下,你看皇家那般丑闻传出去,天下会乱成什么样子!” “你敢?” “不信可以试试。你杀了我吧!” “呵,”男子轻笑一声,又高声道:“来人,兰姬公主魔障了,将她带回寝宫,好生看着,没有哀家的令,不准她踏出一步。” 殿外一阵骚乱,兰姬的惊叫最终也只化为了一连串的‘呜呜’,就像是被人堵住了嘴。 外殿很快恢复了平静,周无归却盯着那道门帘,屏息凝气。他知道,现在外殿里还有人,那个人就是当今太后,萧烈。小时候,他听宫里的人说过,萧烈是□□皇帝为先皇选的男后,据说出身将军府,极擅韬略。 周无归能感觉到萧烈在外面,却猜不到他在外殿待了这么久,既不进来也不离开,是何企图!而他此刻就算全神戒备着萧烈来袭,也无法控制地还牵挂着踏月。 没一会儿周无归就觉得自己又累了,眼皮变得沉重,就在他快要睁不开眼时,那门帘突然被挑开,进来的人正是萧烈。 十三年没见,萧烈竟然还和当年一样,脸上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他的眼尾也如当年那般狭长而上挑,看人时总好似带着三分算计,令人莫名想要远离。 萧烈手里拿着块手帕,一进门就捂到口鼻上,刘淮鞍前马后地伺候他,见此立刻殷勤地为他搬来座椅,放到离床一丈之外的地方。 他还说:“太后殿下坐远些,莫要被愚气污了贵体。” “你下去吧。” 刘淮连忙点头哈腰,出去时还特地带上了门。 萧烈似乎没准备多呆,他开门见山:“刚才兰姬的话你听到了吗?” 周无归摇了摇头,假装不懂。 萧烈嗤笑一声,道:“昨日千岛国五万骑兵突然围城,大周为百姓计,主和。今日两方议和,千岛要兰姬公主,她不肯嫁,你去。” “我不去。”周无归又摇了摇头,补充道:“我是男的。” “太医不是说你现在只能穿裙子了吗?”萧烈似乎没什么耐心,撇了眼周无归的腿,又说:“你是男是女并不重要,哀家知道你想要什么,而那东西刚好在哀家手里,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休想掌控我!”周无归一下子坐了起来,大概因为愤怒,胸膛剧烈起伏。 “踏月和先皇。”萧烈又嗤笑道:“两个人,两件事。” 周无归觉得自己在萧烈眼中就是一个工具,工具的感情似乎完全不在这人的考虑范围内,如此冰冷的感觉,令周无归同样觉得此刻跟自己对话的人也不像是个人,而是如桌椅板凳这般没有感情。 周无归瞪着萧烈,整张脸都崩紧了。 他抱着被子,全神戒备,脑海中也飞快地计较着,片刻后,他道:“你说。” 萧烈道:“你替兰姬嫁去千岛,哀家可以放了那条鱼。但是,若你想从哀家身边带走先皇,光是这件事可不够。” “那你还要怎么样?!” “除非,你能取下千岛元王的首级。否则,一切都没得聊!” “我要先见人!” 周无归怒吼了一声,吹出的气息形成了一股小小的旋风,直扑萧烈而去,竟把他吹得微微晃了一下。 两个人都一愣。 随即,萧烈站起身,只留下一句:“你有得选吗?”便扬长而去。 周无归却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整个人突然软了下来。 他不会天真的指望萧烈真能答应自己,就算他答应了,他也不会信。同样的,他也并不是真答应替兰姬去和亲,他依然得想办法逃出去,或者尽快见到踏月。 和萧烈的谈判对周无归来说毫无意义,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一点信任的基础,也没有同等的筹码,萧烈之所以还这么做,无非是想借此控制他罢了。 要挟,萧烈惯用的把戏。 那么,同样的招数为什么不能用在兰姬身上呢?只是因为兰姬手里握着他的把柄吗? 周无归仔细回忆了一番他听到的关于那两人吵架的内容,猜到应该是发生了一些事,以至于兰姬好像根本不拿他这个父后当回事了。但是,他记得小时候,兰姬可是把太后挂在嘴边崇拜着。看来,这些年这座皇宫里可真是发生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 恐怕就是刚才兰姬那番大吵大闹,才致使萧烈意识到兰姬不好控制,这才又起了更换和亲人选的心思。可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呢? 还有一件事令周无归非常介意,就是萧烈要他刺杀元王。 元王是谁啊? 周无归觉得,他得找人问一问他昏迷的这一天一夜都发生了什么。 他想要下地,却牵动了肩膀,一阵剧痛传来,才令他回想起自己之前受了伤。他解开上衣的扣子想看一眼伤势,却发现伤口竟然已经愈合了,只是还不能受力,这个恢复速度根本就不像是他的身体! 怎么回事? 猛然间,周无归想起在舞鱼池广场下的木桶中,他的衣服曾经吸光了整桶的血,那是踏月的血,那些血难道全部都渗入了他的身体吗?那他的腿—— 周无归一把掀开被子,又撩起裙子,他腿上那层透明的膜,原本只是淡淡的粉色,如今却变为了深红色,隐隐的还能看到有经脉一样的凸起,就连两腿之间的缝隙也从原本一层膜变成像往里面吹了气,鼓了起来。小腿之间的膜虽然没有连在一起,但是那膜也向外延长了许多,还将双脚也包裹了进来。 这是…… 周无归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他此刻看着自己的腿,终于能看出一点儿尾巴的样子,但只要一想到这些变化都是踏月的血换来的,他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了。 他安静地坐了一会儿,默默将裙子放了回去。 周无归喊了两声‘来人’,外面终于有了动静。进来的人是个年轻的小太监,他一进门就堆着一脸假笑,问:“二殿下有什么吩咐?” “这两天外面怎么样?”周无归问。 小太监没想到他问这个,顿时正色了不少,忧心忡忡地说:“昨日千岛国兵临城下,听说是为了津州租借区的事,要陛下签下契约答应将津州租借给他们。陛下不肯,亲自带御林军冲杀,两次,都险些回不来。听说,对方领兵大将是元王,他极擅用兵……” 元王? 这下,倒是说得通了。但是,周无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总觉得萧烈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不过是换一种花样要他的命罢了!他怎么可能杀得了那种武将,可如果不去做,父皇和踏月又该怎么办? 这一刻,周无归觉得自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他又有些喘不过气了。 小太监发现他的异样,连忙给他倒了杯水。看起来,他是伺候惯人了。 周无归握着那杯水放在手里转,并没有喝。等了一会儿,他胸口的气散开,他才又问:“如今京城内可有千岛军队?” “没有。今早西山大营和北衙大营的禁军联合奇袭,已经将西侧和北侧城门外的敌军赶到了东南。自从陛下亲自杀敌,据说三军士气高昂。” “陛下可有受伤?” 小太监神情闪烁起来。这一看就能猜到,肯定受伤了。 周无归想起儿时受过这位皇兄诸多恩惠,便道:“带我去见皇兄。” “这,这不行。太后有令,让奴才在这殿里好生照看您,没说能出去。” 两人就此僵持,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殿中,太医正在给皇帝手臂上的刀伤换药,太后萧烈坐在一旁,脸色紧绷,视线并没有落在皇帝身上。 太医很快退下。太后萧烈这才开口:“连你也不听哀家的话了?” “父后,”皇帝连忙起身行了一礼,却淡淡道:“儿臣不敢。只是,父后有没有想过,兰姬不想嫁,却让无归替嫁,这从性别上就瞒不过去,到时元王发觉我们欺骗,两国的战争还会再起。那还不如就此抗争到底,虽说眼下稍显窘迫,但立刻调集大军支援京城也未必赶不及,儿臣恳请父后为天下百姓考虑,将兵符拿出来吧!” “兵符动则天下动,不到万不得已,怎能轻易动它?!”萧烈无声哂笑,又道:“依哀家看,皇上还是太年轻了,总想着打打杀杀可不行。你与其打兵符的注意,不如去看看无归,他若是能杀了元王,你不也照样可以高枕无忧?也不枉费你辛苦将他养大。” “无归怎么可能杀得了元王?!”这话说出口,年轻的皇帝多少有些动容。 “是吗?”萧烈却讥诮道:“你别忘了,他是谁的种。你再想想,这些年你最忌惮的,到底是什么?”他说着,站起身,拍了拍年轻皇帝的肩,留下一句:“别忘了,你才是哀家的儿子。”便扬长而去。 皇帝独自在空荡的大殿中站了一会儿,没人知道他想了什么。 片刻后,皇帝负手去了隔壁的宫殿,他进门时,听见一个少年,气呼呼的声音,怒喝:“你若不听话,就不要在我面前伺候了!你走吧,滚!” “二殿下,真是太后有令,奴婢不敢……” 皇帝给自己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立刻先行一步,进到里屋门口,打着帘子,高唱:“陛下驾到。” 这一声通报,刚才还跟周无归狡辩的小太监立刻吓得禁声,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他哆哆嗦嗦,周无归却激动得也颤了起来——十三年没有见面的皇兄,来看他了! “你长大了。”皇帝一进门,一眼看到床上那张美丽的脸,险些不敢认。他的视线从那小巧的下巴扫到丰满的嘴唇再到窄细的鼻梁最后落到那双眼尾下弯的眼睛上,不得不感叹这张脸和他们的父皇太相似了。 周无归也在打量他,他被关进冷宫时皇帝十二岁,脸上稚气未消,如今倒是沉稳许多,单论长相,倒是没太大变化,像太后居多,尤其是那双眼。周无归看了片刻后说:“皇兄倒是没怎么变。” “嗯。”皇帝在床边坐下来。 兄弟二人互相望着,明明之前千言万语,此刻却全如鲠在喉,竟然好一会儿谁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后来,“你的伤怎么样?”两人竟然又同时开了口。 “我没事。” “我还好。” 竟然又同时回答。 这下,之前那点生熟也一扫而光,皇帝伸开手,将周无归抱进了怀里,如小时候那般拍着他的背,说:“这些年你受苦了,皇兄没能护好你。” 周无归的心一下就软了,眼眶也红了,他反手紧紧抱住了皇帝,甚至不知该说什么,他确实受了很多苦,却又不能全怪皇帝。 “当年,你也才十二岁。” 最后他这样说。 皇帝松开了他,仔细看着他的脸,道:“如今你也长大了,能为皇兄分忧了。皇兄正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我吗?”周无归有些没自信地道:“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听周无归这样一说,皇帝到了嘴边的话又堵住了,内心里有股负罪感在翻腾。在周无归叫了一声‘皇兄’后,皇帝突然笑了笑,说:“帮朕再去喂一次鱼吧。” “诶?”周无归脸上的惊喜逐渐放大,到后来泪光闪动,最终到底没哭,而是又抱了皇帝一下,说:“皇兄,谢谢。” 于是,时隔十三年,周无归再度坐在了轮椅上,抱着一只盛满海水的大陶罐,来到了皇家水族馆。那只原来住过踏月的水族箱却是空的。 这让周无归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回过头,他看到了刚刚分别的皇帝陛下就站在他身后。 皇帝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他走到周无归面前,摸着他的头顶,语气比之前要轻松许多,说:“这世上朕唯一不想骗的人就是你。踏月不在皇宫里,也不在太后手里。” 周无归刚想说谢谢,就听皇帝又道:“但我们要救父皇,只能答应太后的条件,用元王的首级作为交换。现在有一个可以接近元王的机会摆在眼前,能利用这个机会的人只有你、朕和兰姬。” “皇兄是说,替嫁?”周无归瞪大了眼。 皇帝颔首,又道:“朕清楚这些年兰姬只想离开皇宫,她不会乖乖去和亲的。在她心里只剩她自己了。所以,朕能依靠的人也只有你了!无归,你放心,此行凶险,朕会派人保护你的。” “我,我……我!”周无归百感交集,一连说了三个我,才终于把心里那句话说出来:“我不想死。” “你不会死。朕会派两千皇家侍卫随你而行,还会派十名暗卫贴身护你安危,朕还会让胡公公的徒弟小谷子陪着你。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胡公公还活着,朕命太医把他救下来了!” “什么?!”周无归一听胡公公还活着,整个人既惊又喜,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他边擦边笑边说:“太好了。” “走吧,朕带你去看看他。” 在北五所的一间太监房里,周无归见到了闭目养伤的胡公公。他似乎睡得很不踏实,门帘一挑他就睁开了眼睛,而后他就看到了双眼含泪却努力在笑的周无归。他那双浑浊的眼立刻瞪圆,不敢置信地想要爬起来,却被周无归给拦住了。 “你别起来了。我也没事,就是来看看你。”周无归安慰他道。 老太监的眼泪流了下来,感叹道:“殿下没事就好,不然老奴就是死了,都没脸见先皇了。” “我父皇他在哪?我能不能见他一面?”周无归抓着老太监的手,急切地说。 老太监却摇了摇头,用口型说了句‘太后’,虽无声无息地,周无归看懂那口型的意思后,依旧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迫。 而后,他艰涩地有些难以启齿地对老太监说:“皇上安排我去敌国和亲。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 老太监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先皇曾说过,将来整个天下都会是殿下的。如今殿下终于能脱离冷宫,依老奴看无论去哪儿都免不了要闯荡一番!殿下,心中不迷,则行不迷!” 周无归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老太监有句话说得对‘脱离了冷宫到哪儿不是要闯荡一番?’至于是死是活,也绝非谁的一两句话,说了就算。 “我,”周无归道:“想要闯出一条活路来。” 老太监则道:“这后宫里,没人能护住你,也没人能容得下你,不必留恋,倒不如去外面看看,兴许能谋个活下来的生机……” 这天之后,兰姬公主即将和亲的消息,在后宫中传开。 前朝的主战派听闻此讯后,纷纷上书请战,甚至不少老臣在早朝上就跪地痛哭,高声进谏:“大周立国数百年,从未受过这等奇耻大辱,我泱泱大国竟被一番邦小岛围攻一日就送公主前去求和,这等摇尾乞怜之态实在难堪至极!某,实在不敢同流合污,愿就此请辞,望陛下恩准!” “某,也愿请辞,望陛下恩准!” “某也……” 三朝元老纷纷请辞致仕,皇帝一言未发就吐血昏倒。一时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朝纲好像下一秒就要废了,太后出来说了一句话:“若你们能在十个时辰内,拿出既不使京城血流成河,又可使那小番国顺利退兵的妙计,哀家替你们去劝说皇上,就不议和了。若拿不出妙计来,就闭嘴好好看着。” 一时间三公九卿全部聚集御书房昼夜不歇推敲退兵之策。另一边,整个后宫和礼部、户部则为和亲之事忙得不可开交。 这些年,兰姬公主被太后养在膝下,如今已是过了二十岁的老姑娘。前两天听说她和太后大吵一架就病了,如今开始准备和亲的事众人才知道,公主不是病了是崴了脚,这不,都坐上轮椅了呢! 周无归换上了兰姬的裙装,梳了她贯常的发饰,仅在脸上带了层薄薄的红纱,没有人质疑他的身份。 他坐在轮椅上,望着身边忙碌的宫人,思绪渐渐飘远,也不知道敌国那元王是否真如传说那般面目可憎,杀人如麻…… 第6章 006替嫁开始了 十个时辰后,大臣们选择了闭嘴。自然是因为他们没有想到兵不血刃而退敌的计策,按照与太后的约定,这场和亲,再没有他们置啄的余地。 但是,和亲阻止不了,租地却是磕死也不能同意。皇宫的宫门外,金銮殿的广场前每天都有大批官员跪地死谏,意思无非就是‘求皇上太后千万不要答应千岛国的贼人将津州租借给他们!那相当于引狼入室后患无穷!’ 这两日,周无归也在礼部的安排下,在替兰姬进行公主出嫁的流程。他每次祭拜归来,路过宫门,看到百官跪成一片的境况,都不免心口发堵。可这件事情光求皇帝是没有用的,就他这两天住在皇帝隔壁看来,皇帝每天为租借津州的事已经不只一次发火,有时候他还会摔东西,更多的时候是和什么人大声争吵! 他偶尔能听见几句,很清楚皇帝的意思也是不想把津州租借出去。可惜,形势所迫。据说,这次议和的主事是太后的胞弟萧将军,以往他是大周最活跃的好战分子,这次肯出面主持议和也实属罕见。然而,哪怕萧将军出面都没能把租借的条件啃下来,由此可见对方的态度也是相当强硬。 夜晚,周无归洗漱完毕,坐在床上,刚用小蓝瓶给腿上滴了两滴药水,准备活动活动,就听到院子里一墙之隔又传来了皇帝的咆哮:“……去跟他们说,津州湾内海三岛原属大周,可租给他们用,期限一年,这是朕的底线,若是他们还不知足,那就,要战便战!” 听不见与皇帝对话的人说了什么,但是皇帝的咆哮令周无归大概能猜到,应该又提了‘太后’,以至于他很快听到皇帝大怒着吼了声“朕才是天下之主!” 周无归在心中叹了口气 ——看来这些年,皇帝哥哥还和小时候一样深受太后掣肘,百官惧怕太后的程度比十几年前更甚。 周无归边想着这些事,边躺在床上做完了一百下抬腿。他就那么并着两条大长腿,身上还盖着被子,上半身也没动,只抬腿抬了一百下。期间,小谷子进来要帮他吹灯,见他如此行径,还被吓了一跳。 周无归却笑了笑,反而安慰他:“别怕。”又招手让他到床前,悄声问他:“让你打听的事,打听到了吗?” 小谷子连忙压低声音,道:“奴才问过了,都说前两天原公主身边的管事大宫女被关进了天牢,这次给您安排陪嫁的侍女是从皇上的极阳殿里选。” “嗯。”周无归心不在焉地应一声,从枕头下摸出他那个金蓝色的小荷包,又从荷包里拿出了两片金叶子赏给小谷子。这两天皇帝哥哥赏赐了他很多钱,他暂时用不上,但是小谷子不一样。 “这太贵重了,奴才不能要。”小谷子连忙推辞。他是胡公公的徒弟,来之前得师父叮嘱自然知道该怎么守规矩,他可不敢贪二殿下的钱。 周无归却不在意地挥了下手:“身外之物而已,你现在在宫里走动,自然要多方打点,你先拿着吧。出行前,务必将我想知道的打听清楚,钱不够再找我来要。” 小谷子连连谢恩,把灯吹熄,只留了一盏靠近门边,便退到外间守夜。 然而,第二天还不到晌午,小谷子便举着两只血淋淋的手抖抖索索地来找周无归。他十根指头似乎受了刑,只能用两手的大鱼际夹着那两片金叶子放到周无归面前的桌子上,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痛哭道:“皇上说奴才不该乱花主子的钱,再有下次就砍了奴才的手!奴才错了,请主子责罚!” 周无归心口揪紧,忙让小谷子起来,歉疚道:“是我考虑不周,害你受罚了。”又唤人进来带小谷子去看太医,务必把手看好。 之后,周无归望着桌上那两枚沾血的金叶子,陷入沉思。然而也不过片刻功夫,一个小太监就跑到门口禀报说皇上请他到极阳殿有事商议。 周无归坐上轮椅,由那小太监推着到了极阳殿。 此时,皇帝在书房里奋笔疾书,不知在写什么,但看得出来他很着急。周无归被推进书房中,皇帝也只抬头看一眼,道一句:“弟弟稍等。”就继续埋头狂写了。 周无归自己摇着轮椅到窗前,看了一会儿院子里的花,意兴阑珊,又转到皇帝的书架前,找了一本游记翻起来。周无归翻了十几页,正聚精会神地读着关于一座山上某种花的描写,身后传来了皇帝的说话声:“来人,把这封信送到萧将军府。” 原来是在给萧将军写信,他转过轮椅看向皇帝,此时皇帝望着他的眼神很温和,很难令人将他与小谷子那十根鲜血淋漓的手指头联系到一起,但周无归却明白,与其说皇帝是在教训小谷子乱花主子的钱,不如说,皇帝是在敲山震虎提醒他不该打听的事情不要问。可事关父皇,他又怎么能不关心呢?若父皇是被太后关了起来,那兰姬之前为太后办事,定然知道什么,因此他才让小谷子从兰姬入手去打探消息,如今看来,这事却被皇帝哥哥给拦下了…… 周无归垂下眼帘,静静等待着皇帝走到面前。他没想到的是,皇帝见他垂眸不语,竟然主动蹲下来,还握住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说:“弟弟,皇兄其实也舍不得你嫁去千岛国,所以朕会让人在你出嫁那天就布好天罗地网,只要元王现身,必将其射杀!” 周无归没来由心头一跳,一个‘不’字到了嘴边,堪堪被他咬住。最终出口的话变为‘一切旦凭陛下安排。’ 皇帝满意地笑了,站起身拍着他的肩,说:“放心,朕定会护你周全,不会让你受伤的。” “多谢,皇兄。” 周无归温顺而全然信任的样子,落在皇帝眼中,也熨烫了他的心。他又说了一句‘这几日你就好好在宫中学习礼仪,三日后,大周和千岛会于青龙门外签署停战协议,彼时元王会来迎亲,那便是动手之机。’ “皇兄,”周无归用打着颤的声调说:“我能再陪皇兄多待一会儿么?” 皇帝有些意外,也有些动容,甩了下袍袖边将手负到身后边对他道:“一起到御花园走走吧。” 周无归操控着轮椅跟在皇帝身后,只见他在皇帝转身的那一瞬间,手指抹眉低声念了一句皇帝名讳‘周无悔’,眼前的光圈中便出现了一些画面—— 尽管那画面里没有声音,周无归却知道这是皇帝此刻内心所想,因此那双在画面中快速飞奔的明黄色靴子定然是皇帝周无悔的脚。画面里周无悔走得很快,他推开了一扇宫门,院子里跪着一人竟然是小谷子,小谷子的手上套着夹板,他很痛苦地在喊着什么…… 片刻后皇帝让人放了他,再度起身往内殿走去。 周无归看到那殿里有数盏长明灯,立刻猜到了那是哪里——是供奉大周历代帝王灵位的皇家宗祠,也就是宫里的灵霁殿,前几日他替兰姬祭拜祖宗,连去了好几次。 皇帝到这里来做什么? 周无归正不解,那画面已切换到了皇帝在牌位后的墙壁上摸索,很快他摸到了一块砖,心中一喜,目露微笑,将那块突出的砖推回原位,墙壁向一旁滑开,出现了一道门。皇帝打开门,沿着台阶向下走去,墙壁上镶嵌着夜明珠,越走反而越亮,直到眼前大亮,竟是来到了一间富丽堂皇的房间。 这房间极大,顶部有许多蜂窝样的换气口,不知通到哪里。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大床,床上睡着一个人,周无归只看了那人一眼,就从那与自己相似的五官中判断出他是曾出现在踏月记忆中的男子,当时他在踏月的记忆中大着肚子,而在这份周无悔的记忆中,这个男子依旧大着肚子—— 这个人难道就是自己的从未谋面的父皇? 父皇难道病了吗?为何十几年过去,他的肚子依旧大得不正常?! 周无归忧心忡忡地想着。 画面中,年轻的皇帝进入房间后没有理会床上的男子,而是满屋乱转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墙上有很多柜子,被他粗鲁地拉开,终于惊动了沉睡中的人,两人似乎吵了起来。 周无归看懂了周无悔的嘴型,看到他喊‘父皇’时,周无归眼眶发热,但很快他意识到周无悔之前的一系列举动,似乎并不是想解救他们的父皇,他似乎就是想要找什么东西! 画面中周无悔终于跪在了他们父皇面前,好像在说‘求父皇拿出兵符’——兵符? 而老皇帝似乎提到了‘无归’…… 周无归一阵激动,他没想到父皇还想着他,紧接着他又一愣,心口砰砰乱跳,只因他忽然意识到,他的皇兄今日突然说舍不得他嫁到千岛,难道并非真的舍不得,而是因为父皇要见他才不得已临时改变了计划—— 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涌上心头,像是一股飓风卷来一只巨杵在戳他的心口! 好疼! 周无归摇动轮椅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他捂着心口,大口呼吸,好像不这样做,他就要窒息而亡了。 而皇帝也终于发现了他的异样,他显然十分急切,但他第一句话脱口而出的却是:“在这节骨眼上,你可千万别出意外——太医!快传太医!!” 节骨眼上不能?那,不是‘节骨眼’的时候,我就可以自生自灭了? 周无归心中突然就很气愤,十三年的冷宫生活,他本以为是因儿时落水险些丧命的惩罚加之人鱼的血统不容于世,才会一朝被关无人问津,原来不是。 至少不全是。 此刻,他特别想问问他的皇兄,这十三年你都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今日这样子?这般冷得不像人了呢?难道你过得日子还不如我在冷宫里吗?——这,似乎也不太可能吧! 很快,周无归被一群太监抬走,皇帝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远,红光圈也因此消失!不过好在,他知道他的父皇还活着,这就足够了。他不会管周无悔怎么想怎么做,他只知道他一定会救出他的父皇,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之后,他被送回了皇帝寝宫极阳殿隔壁的院子里。小谷子双手缠上了厚厚的纱布,被送回他身边。周无归发现小谷子似乎话变得更少了,就为他也开了个红光圈,当看到里面都是小谷子进宫前被几经变卖的经历时,周无归一阵心酸,他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想着这个小太监跟了自己,他们二人便是一荣俱荣的关系,就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说:“我会变强的,以后不会再有人敢随便欺负你!” 小谷子瞳孔微缩,之后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奴才也会尽心尽力护着您!您之前让奴才打听的那件事……” 周无归听他说完,与在皇帝记忆中看到的景象一般无二,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事你不用再打听了。到此为止吧。” 之后的几天,周无归一直称病,不再踏出房门一步。他在想要如何将父皇在皇宫的消息传递给踏月。踏月说过他一定会亲自救父皇出去,对此周无归深信不疑。但是,太后说踏月在他手里,而周无悔却说踏月不在皇宫,一时间周无归无法确定踏月的去向,这是他目前最着急的事。 他需要再出宫一次,找到那些穿绿斗篷的人,他们既然会参拜踏月,想必应该知道他的真实下落。而眼下,他唯一一次出宫的机会就是几日后的和亲! 皇帝想要借和亲的机会刺杀元王,刺杀成功他或许是安全的,若是刺杀失败他还有没有命回来就两说——因为,这两日,两国交涉最终确定和亲当日随他出城的人员数量不会超过十人。因此,皇帝之前承诺他的两千侍卫、一队暗卫全都成了空话。而皇帝又想要刺杀,太后也想要刺杀,因此仅有的十个名额中,除了小谷子一个真正的太监,其余九人中,太后安排了四人,皇帝安排了五人。 而皇帝想要父皇手里的兵符,父皇似乎想要见自己,那么皇帝安排的五人在刺杀元王时,多少应该还会顾及自己的性命,太后安排那四人可就不一定了…… 而周无归作为兰姬公主的替身,朝廷真的会顾及他的性命,将真正的租借契约交到他手里让他作为嫁妆带到千岛去吗? 恐怕也是未知数! 所以,他该怎么办?周无归想了许久,终于在出嫁前一晚想到了一个主意。于是,他叫来小谷子,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小谷子简直吓傻了,周无归却拍着他的肩说:“……要想保命,咱们只能如此,我再也想不出比这更合适的方法了?或者,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小谷子摇头,道:“奴才都听主子的。” 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积压在京城上方的乌云,仿佛也随着公主出嫁的来临,悄悄散开了些许。然而,到底是两国交战,京城被围的关键期,再尊贵的公主在这种时候出嫁,仪式上也不可能太过铺张,只能一切从简,就连沿途围观的百姓都稀稀拉拉,人命关天的时期谁还有心思看这种热闹? 周无归坐在公主车辇上,盯着四面垂下的红纱随车行驶而轻轻晃动,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他今日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公主礼服,头上戴着珠帘,眼睛下面由一面金丝绣凤的面纱遮住了半张脸,腰间挂着公主玉佩和一只鼓鼓的金蓝色荷包。 周无归等车辇使出皇宫大门,一路拐上平安大街立刻解下金蓝色的荷包,拉开顶端的带子,一股异香顷刻飘了出来,他连忙从里面拿出两粒药丸,一粒给自己,一粒给坐在下首陪着他的小谷子。之后,又从金蓝色的荷包里掏出另外一个荷包挂回腰间,再把金蓝色荷包中那朵散发异香的如木雕般厚实的干花悄悄藏进袖子里。 这花是他那日在皇帝书房里翻书时偶然看到,正巧在公主的陪嫁物品中也有,便替换了一朵放进之前元哥给他的那个装满香料的荷包里。 再之后,他和小谷子就各自透过车辇的红垂纱四下张望起来。他们无疑是在找人,周无归还特地伸出手指又戳了戳小谷子,做口型提醒他‘找穿绿色斗篷的人。’ 车辇一路向东,很快来到鱼人街附近。周无归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为了看得更远,甚至腰杆儿都挺得更直,就在他盯着一处人群细看时,小谷子突然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周无归甚至感觉到他在抖—— 而后他顺着小谷子指得方向看去,整个人也愣住了! 那是一群身材高大又身穿绿色斗篷的人,他们此时在一处小巷内,正整齐地列队,盯着过街的公主车辇像是在盯着猎物一般,发出一股令人胆寒的气息。 没错了,这些应该就是鱼人!可又跟他从鱼人街曾接触过的鱼人有些不同。不知是他们都站在阴影里的缘故,还是别的,周无归总觉得这些人身上的气息太过阴寒,这令他有一瞬间的犹豫——原本准备扔出去的异香花,便迟了一瞬出手—— 就在这一瞬间,绿斗篷们先动了! 第7章 007金丝密语 鱼人们如猎豹一般扑向送亲的队伍,收尾夹击,两面包抄,明明也没人指挥,却凭借彼此之间的默契将各种战术运用得炉火纯青。看得出来,他们彼此之间的合作绝对不止一次。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鱼人部队。 几乎在鱼人冲出来的同时,周无归也掏出火信子想要点燃那朵异香花,他要将烧出的花灰交给这些参拜过踏月的鱼人,拜托他们转交给踏月。这是他计划中的一环,本打算用更隐蔽的手段传递,没想到鱼人比他直接,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攻了上来。 或许真是那一半人鱼血脉在作用,车辇外早已喊杀震天,周无归却依旧不觉得鱼人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直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吹得红纱向车里凹进来一个弧形后被齐齐劈开,周无归才意识到,他们的目标好像是自己! 也对,现在的自己在外人眼里是兰姬公主,根本没人知道公主被调包了。 他心里一惊,也不烧花了,边收起火信子等物,边吩咐小谷子:“快拿轮椅扶我下去!” “主子不要出去,外面太危险了!” “现在不跑,一会儿可能连命都没了。”周无归急得大喊。 此处,离青龙门还有两条街。 青龙门外,千岛国五万精骑好整以待,银甲银盔银色面具的元王殿下,斜斜靠在撵车的虎座上等待他的新娘。 而京城之内,公主出嫁被鱼人袭击的消息也已传回皇宫,皇帝大怒,当即调兵增援,又让暗卫去查鱼人暴动的缘由。 很快,暗卫送回消息:因几日前,南厂掌事太监刘淮带领戌卫屠戮了鱼人街数百名鱼人,彻底激怒了他们,这才会在今日前来闹事。 “把刘淮给朕捆了!尽快平事。”周无悔龙颜大怒,只因被鱼人这一搅合,他和太后原本在周无归身边部署的战力不知还能剩几成。还有,那几个高手若与鱼人斗起来只怕会两败俱伤,若是两族之间再添一笔血债,到时候可就不是一个刘淮能平事的了。或许京城真会因此陷入内忧外患—— 若内有鱼人□□,外有千岛攻城,公主出嫁时城门一开……那这京城,还真不好说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行! 周无悔思及此,立刻又下一道旨意:全力救助公主回宫!传令青龙门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开城! 同一时刻,周无归在小谷子的搀扶下坐进轮椅,准备趁乱离开。皇帝安排在送亲队伍中的五名暗卫高手,果然有人专门盯着周无归的动向,此时见他从车辇上下来,似乎要逃,立刻鬼魅般现身挡在了周无归面前—— “公主殿下请回车辇。”暗卫口气冷硬,说话时眼睛看着四周,根本没看周无归。 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令小谷子看得十分气恼,他不由大喊:“无礼之徒,竟敢阻挡公主去路,快让开!” 周无归早预料到有这一遭,自然也想好了说辞,他道:“我要回宫!车辇被围无法动了,且太笨重不好调头,反而不如轮椅方便!是皇兄让你保护我的吗?那你跟着来吧!” 他说着,给小谷子递眼色,小谷子会意,在他说完后,连忙推着他向人少的地方跑去。那暗卫果然跟了上来。此处是鱼人街的地界,周无归想起上次他跑到这里遇到了刘淮…… 这次他本也准备带着小谷子再去找酱油铺,准备好的计划却全被鱼人突袭给搅乱了! 不过,眼下的情形对他来说也不失为一个难得的机会。毕竟,越乱对他和小谷子就越有利! 要找踏月、要传消息、要离开京城,在眼前的局势下都得先找到酱油铺! 周无归心中飞快地盘算着。 小谷子推着他专往人少的地方钻。 期间,那个跟着他们的暗卫解决了两波鱼人的追踪,此时正在与五六个异常高大的鱼人缠斗。 周无归回头看到这一幕,知道接下来那暗卫必然有另一番苦战,而对他和小谷子来说——真正的机会来了! “快跑!甩掉他!” 周无归说完,小谷子立刻飞奔起来。 周无归还教他:“可以踩到横梁上,跟着车一起滑!” “主子,前面有店铺!”拐过一个弯儿后,小谷子惊喜道。 “看看有没有酱油铺!” 如果能自己找到,就不用再找人打听了。 然而这条街上没有,下一条街竟然还是店铺,再下一条竟然也是…… 主仆二人一口气跑过四条街,渐渐发现他们周围的景象变得越来越破败,确切的说是周围变得安静了也更没有生机了! “这地方有些瘆人!” 小谷子警惕地环顾四周。 周无归也看了一圈儿,发现很多房子的房顶都不翼而飞了,还有漏洞,残垣断壁,遍地干枯的血污,甚至碎木堆下还能看到白色的骨头。 小谷子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我小时候进宫前,听家里大人说过,鱼人街这块很邪性,不然皇上是不可能把这地方租给东番用的!对了,这里十几年前住得都是倭岛上来的商人。” 周无归想,十几年前我出生了吗?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走完了这段诡异的街道,一从街口出来,周无归就看到前面不远处挂了块牌子,上面写着几个黑色的大字正是‘酱油铺’! “找到了!快过去!” 他一阵欣喜,高兴得直拍轮椅扶手。 小谷子连忙推他走近。 可是,两人在门前拍了好一会儿门,竟然无人应答。 此时屋内,二层的地板上,一对夫妻被捆在一起,嘴里塞着布,瑟缩在墙角。他们面前是五名身穿绿色斗篷的高大男子。其中三人正在极快地翻找着什么,另外两人一坐一站。 所有人都听到了拍门声,却只有站着的男子拔开窗户上的竹帘向外看去。 当他看清门口敲门的人一身红装时,轻轻笑了一声,回头对坐着的男子道:“是一个坐轮椅的新娘子,不会是兰姬公主吧?她是等不及和你拜堂了,才跑到这里来找你的吗?” “怎么可能?她不可能知道咱们在此。”那男子听了好友的话,立刻起身走到窗边,也拔开竹帘沿着缝隙向下看,第一眼看那红衣‘女子’的打扮不由眉头一拧,等再看到那‘女子’腰间的荷包和坐下的轮椅,脸色突然缓和了些。 他不顾好友的调侃,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下,对另外几人道:“萨迪,你们都留在楼上不要下来,我下去看看。” “喂——阿元!” 萨迪话没说完,阿元已经飞快下楼,他只能遗憾地嘟囔道:“不够意思。” 阿元随手从楼梯旁的墙壁上摘下一张羊骨面具,边往下走边待在了脸上。之后,他似乎还是不放心,又将绿斗篷的帽子也戴上,这才拉开门。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出他开口说话的声音都比刚才苍老了许多,只听他道:“什么事?” 说完,他还故意咳嗽两声,俨然自己就是一个真正的老人,可以说,演得非常卖力了。 周无归却不管那些,只问:“老人家,您是酱油铺的掌柜吗?可以先让我们进去吗?” “好吧,”阿元边说边侧身让他们进来,又问一遍:“你有何事?” 周无归手指捏了捏装在荷包里的异香花,没急着拿出来,而是问:“您这里有蓝药水吗?”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不由抬头望向面前戴着羊头面具的人,再次感受到了那种进店时的疑惑——正常的店铺老板会戴这种可怕的面具吗?不怕把客人都吓走?! 所以,这个人真的是店铺的老板吗? 正因留了这个心眼儿,周无归想先验证一下对方的身份,但以这个人的反应来看,答案似乎已经很明显了。周无归想要全身而退,明知对方是冒牌货,却没有揭穿,而是选择陪他演,说:“没有也没关系,那我改天再来。打扰了!” 说完,他连忙摇动轮椅,小谷子也忙推着他转身,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人突然换了一个声音,急切道:“别出去,外面有暗卫。” 这个声音一出,周无归直接愣住了,他一把按住小谷子的手,头都没回,就说:“听他的!” 小谷子:……? 羊骨人似乎轻笑了一声,边摘下面具边说:“果然是你。” 轮椅缓缓转过来,周无归望着眼前熟悉的俊颜,笑道:“又见面了。” 小谷子皱着眉,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 那两人却顾不上管他,开始叙旧。 阿元打量着周无归,又是一声极轻的笑声,道:“打扮成这样,出嫁呀?” 周无归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为了活命不惜扮成女人嫁给男人为妻为妾,他还想给他留一个稍微好一点儿的印象,就摇了摇头,道:“不是。你之前不是教过我,出门在外要学会隐藏自己,乔装打扮吗?” 没想到阿元却说:“很成功。要不是认出了你腰间的荷包,我真会以为你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了。” 他似乎没有一点儿轻视他的意思。周无归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将话题岔开,问:“元哥,你知道这家店的老板在哪儿吗?我找他有急事。” 元哥犹豫了一下,问他:“你找老板做什么?” 周无归便拿出了那朵异香花,道:“我想让他帮我带个口信给我阿父。你也见过他的,在舞鱼池的地下!” 元哥却一把将那朵花拿过去又塞回了他的荷包里,边帮他把荷包的口系好,边往楼梯口看了一眼,而后他凑到周无归耳边小声说:“楼上有人。” “啊?”周无归也放低了声音,小小惊呼了一声,问:“那我怎么带口信给我阿父?我只知道,这里的老板认识他。” “你阿父……我虽不认识,但他如果是人鱼的话,听说传信不需要烧异香花。你只需要把异香花投到水里,自然会有水族送到他面前。”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异香花只有在陆地上传递隐秘的消息才需要燃烧读灰,这花本就是东海的产物,是水族的信笺,就如人类的纸张。” “你懂得真多。”周无归点了点头,摸了下腰间的荷包。 “谢谢。”他又说。 “嗯……” 两人一坐一站,突然陷入沉默。 片刻后,周无归对小谷子道:“走吧,咱们去护城河。” “等等!”元哥说着,将自己身上那件绿斗篷脱了下来,裹到了周无归身上,还解释道:“你那衣服太显眼了,下次乔装记得穿朴素些。” “嗯。” 周无归又深深看了元哥一眼,回过头时,神情复杂。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时,轮椅已经又到了门前,门外很安静,周无归却不知为何竟然期待起暗卫再来一次。 可惜,没有。 小谷子手握到了把手上。 周无归突然再次回头,对元哥道:“要不你背我去吧!” 元哥和小谷子齐齐一愣。 周无归一本正经解释道:“我坐轮椅也挺显眼的,小谷子手受伤了,背我不方便,那个,我——” “我可以抱你吗?”话出口,元哥才发现这话有奇异,忙又解释:“我是说,背你的话,我恐怕你不方便。” “嗯!” 即使戴着面纱,周无归此刻的脸应该也是通红的。但他很高兴,刚才在门口时,突然舍不得和元哥就这样分别,这种情绪很陌生又很强烈。周无归觉得,大概因为元哥是他交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所以才会如此。他自幼没什么朋友,对友谊也暗自憧憬过,今天刚好情绪到位,他鼓起勇气邀请了他,他没有拒绝自己,心里竟然暖暖的。 真是奇妙的感觉。 “小谷子,把轮椅折上拿好,咱们走。” 说这话时,周无归神气飞扬。 他此刻身上裹着元哥的袍子,胳膊抱着元哥的脖子,被元哥公主抱一点儿不觉得难为情,反而像是坐上了王座,还感慨道:“高了就是好,视野真棒!” 元哥和小谷子只有无奈摇头的份儿。 就这样出去是不行的,元哥还有一些事情要交代,倒也没避讳他,直接抱着他走到了楼梯口。 元哥也没上楼,只因楼上那几人早都聚集在上面的楼梯口假装摸墙实际在偷听了—— 云哥就冲楼上喊了两句:“不用等我,一会儿你们直接回去。” 周无归抱着他的脖子,听到楼上有个男子沉沉地应了一声好,那声音很特别,像嘴里含着烤茄子条。 “这就行了?”周无归问他。 元哥又‘嗯’一声,便抱着他,带着小谷子出了门。 护城河是绕紫禁城一周,从鱼人街过去,是向西走,也就是往回走。 元哥道:“鱼人街暴动,紫禁城外必然有重兵把守,我们这样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不如去玉带河。那条河乃大运河分支,河中水族更多更全。” “行。”周无归其实无所谓,只要能给踏月把信息送到,哪条河又有什么关系。他这会儿反倒对元哥的身份很好奇,就问:“你怎么也穿着绿斗篷?你也是鱼人吗?” “我没有水族血统。”元哥想笑,却忍住了,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但我有许多鱼人朋友。” 周无归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是啊,你肯定招鱼喜欢!” “嗯。” 元哥还是轻声笑了出来,又问:“找到水源后,你准备去哪儿?” “先出京再说。” 周无归认真想了一会儿,才这样答复。 “也好。” 元哥没再多问。 玉带河距离鱼人街不远,他们一行三人很快来到河边。 元哥抱着他在河边的青草地上坐下来,周无归拿出异香花默念一声‘阿父’,松开手后,那朵花轻轻落到水面上,却不像一朵干花般漂浮着随波走远,而是像一个久处沙漠的人,立刻吸水膨胀起来! 原本不过鸽子蛋大小的花朵在遇水之后,马上就胀大了十倍,那原本如沙子般金亮的颜色也在遇水后渐渐淡化,最终化为一根根金色的丝线弯弯绕绕浮现在一瓣瓣白蓝相间的花瓣之间,香气飘散而出,水面开始晃动,周无归亲眼看着一只金绿色的大鲤鱼缓缓游到了岸边,它向周无归点了七下头像是在说什么话—— 周无归听不懂,只好也冲它点头,还说:“拜托你帮我把这朵花送到我阿父手里,我阿父叫踏月。” 大鲤鱼一口咬住□□,将花朵拽入水中,游走了。 元哥放下捂住口鼻的手,感慨道:“传说中的金丝成文原来真得存在。” “哪里有金丝成文?那些金线?” “嗯,一直以为是传说,第一次见。传闻中还说,金丝文源于人鱼族,是沟通天地的密语,”他话至此就停住了,见周无归在发呆也就没在说下去。 周无归此刻在想,难怪异香花能列入公主的陪嫁品,竟是传说中的神物!金丝文是人鱼族的密语?!所以,他能使用这朵花的原因在于他有一半人鱼的血统,天生就会吗? “主,主子!”小谷子这时指着不远处的半空,颤声道:“是暗卫!好多!” 第8章 008一刺杀二刺起 近二十名暗卫,以极快的速度在向他们飞扑而来。周无归一眼就认出领头的那人是最开始随他们离开公主车辇的那名暗卫。他似乎受了伤,胳膊和大腿上都缠着白布。 他为何会带人来此?想来是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寻迹而来。 周无归见识过暗卫的实力,尤其是这个领头的暗卫曾经独自对付好几个高大的鱼人都能活下来,可见本领更是高强。这种情况下,他们三个肯定是跑不了的,挣扎毫无意义,不如暂时—— 思绪被元哥的声音打断。 “小乖,”元哥把他放进轮椅里,道:“你先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别被误伤。” “等等,”周无归有些着急,一把抓住元哥的袍袖:“你要一对二十?那些暗卫很厉害,你可能会被杀掉!” “应该不至于吧?”元哥想了想说。 “主子,就听元哥的吧!”小谷子眼见两人再纠缠下去,连跑的机会也没了,忙一把拉过轮椅往后边推边劝周无归:“主子,您别担心了,元哥看起来挺有本事,您想啊,他都能和鱼人做朋友,人也肯定不简单!” 周无归也知道元哥不简单,可他就是担心啊! 他扒着轮椅的扶手,拧着脖子担忧地往后看,结果他就看到—— 暗卫们将元哥包围起来! 暗卫们被弹开了! 暗卫们倒地了! 暗卫们在翻滚! 暗卫们的胸前齐齐迸出一道飞扬的血线! 全程不过眨眼之间。 周无归甚至只看到元哥挥动了一下手臂!一对二十的战局就立刻分出胜负,元哥轻松获胜! 小谷子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此时,看到这一幕,人都吓傻了!他张大嘴巴停住脚步,轮椅都忘了推,愣愣地看着元哥向他们走过来。甚至,在元哥走近后,他还有些害怕地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周无归望着元哥,回想起两人在四番驿馆后门外的瓮巷中,二对一百的那一架,当时他还觉得是自己伸了伸腿,就把一百飞鱼骑就全部踢翻,心中很是爽快了一阵,现在看来,真正打败那一百人的高手应该也是元哥吧…… 可是,那时候,元哥明明夸了他,还说他的腿很厉害! 此刻,周无归也说不上心里这是什么滋味了。反倒是元哥走到他面前,察觉出他的异样,按着他的肩膀,关心道:“怎么了?怎么好像不高兴?” 周无归摇摇头,只道:“快点离开这儿!” 元哥又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 两人正要转身,那些倒地的暗卫中,突然有人大喊:“公主殿下您不能走!现在千岛国在青龙门外开始叫阵了,您若是不去,京城今日必将血流成河!” 周无归的脊背一僵,元哥弯下腰,凑到他耳边轻声问:“你要留下,还是离开?” 周无归闭上了眼睛,好像这样做就可以将暗卫的话隔绝在外。 他对元哥说:“我想离开!” “好。” 元哥依旧不多问,却从小谷子手中接过轮椅,准备亲自推他走。 然而,暗卫们突然又齐声大喊:“殿下!您难道要抛弃您的子民了吗?您可是我们的公主啊!您身上可是流着皇族的血啊!” 周无归在心中疯狂反驳:我才不是公主! 暗卫继续喊:“殿下,求您看在万千生灵的份儿上——别走!” “别走!” …… 啊啊啊! 周无归突然捂住耳朵,烦躁地大叫起来。 小谷子心疼地看着周无归,实在气不过,回头吼道:“别喊了!你们想逼死殿下吗?!” “大义在前,我等就算是死也要把殿下带回去!” 暗卫们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大多勉强能站起来,但走不了几步又摔到地上,甚至有几个暗卫走不了,宁愿在地上爬,都不肯放过周无归,眼神凶狠又偏执地盯着他,好像‘把公主带回去’已经成了支撑他们行动的唯一目标。 周无归回头时刚好看到这一幕,他迅速扭回来,而后又忍不住望过去。 元哥见他如此,便停下脚步。 周无归也知道,自己恐怕狠不下那个心。 小谷子却在一旁担忧地说:“主子,别心软呀!他们的话未必能信。” “我知道,”周无归深吸一口气,眼圈都红了,说:“若因我一时任性,致使数万百姓生灵涂炭,那岂不也是泯灭人性畜生不如?!我,我不管是人还是人鱼,我都是人——啊!不管了,回去吧!” 小谷子还想再说什么,元哥却先开了口:“别担心,会没事的。” 如果这仅仅是安慰,那对此刻的周无归来说作用不大。但是元哥与他分别时,重重捏了下他的肩膀,望着他的那双坚定的眼神却给了周无归莫大的勇气。以至于,周无归目送元哥走远,只是望着他的背影想着他走前留下的那句话,他那翻腾的心,竟渐渐也平静下来。 平静之后,周无归才发现了一些刚才被忽略的细节。 他在心中默默地想,这是他们俩第二次分开,这次元哥没有向上次那样说‘我一定会找到你’,不知他是否已通过刚才暗卫的话猜到了自己的身份,想要跟自己保持距离了…… 周无归不知道,他的元哥离开后,就火速出了城,回到了青龙门外的千岛国大帐内。他一回来,立刻有数名官员迎上来七嘴八舌汇报公务,他却只问了一句:“是谁让将士在青龙门外叫阵的?” 一个官员缩了下脖子,小声说:“是太子殿下……” “备车。” “在,在军前……”又一个侍卫小声说:“太子殿下用着。” “他还干了什么?一次说完!” “他还穿走了您的盔甲戴走了您的面具,听说兰姬公主貌美如仙,他还想娶——” “哼!”百羽元冷笑:“那美人他恐怕消受不起。行了,备马吧!另外取变声药来,再拿一张新的面具。” 很快,青龙门上的大周军士们就发现,一直叫阵的千岛士兵突然偃旗息鼓了。他们正要给皇帝报告这个好消息,一只箭翎穿信射来,信上只写着八个大字—— 不交公主,立即攻城。 信函很快传回皇宫。同时被送到皇帝手里的消息还有暗卫的一句话:公主已找回。 周无悔长长松了一口气,立刻下旨,开北城玄武门,将公主送到北衙禁军,再由禁军派人护送公主去东城门处与千岛国交涉。他还私下给暗卫又发了一道密旨,无论刺杀能否成功,都要把公主活着带回来! 而周无归此时正由暗卫护送着一路与暴动的鱼人且战且退。 就在刚刚,他看到了刘淮以及押送他的另一队暗卫。皇帝似乎打算把刘淮送给鱼人处置,打算用抛出罪魁祸首这种方式来平息这场暴动。 两队暗卫在街上相遇,彼此交换完信息,擦肩而过时,周无归看到刘淮披头散发两眼空洞,再也没有几天前血洗鱼人街时的威风,也不见射伤自己时的跋扈,反而倒显出几分可怜来? 真是笑话! 周无归突然咬牙,整个脸侧的青筋都鼓胀起来,他愤怒地想,你刘淮有脸‘可怜’吗?且不说这些年背靠太后干多少丧尽天良的丑事,就说今日这般‘险些无法收场’的局面,难道不全是因你而起吗?害得皇帝和太后的刺杀计划泡汤也就算了,竟然还害得自己的逃跑计划泡汤?! 简直不可饶恕! “慢着!” 周无归突然发话,两队暗卫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疑惑诧异地向他看来。 周无归没有解释,他抬手拔出了身旁暗卫腰间的刀,指着那边的刘淮,道:“带过来!” “殿下?”暗卫不解,还道:“此人是要犯!” “我当然知道他是要犯!”周无归冷笑:“他险些射死皇子,本公主今日不过替弟弟讨个公道,不应该吗?” 暗卫无话可说。 还是小谷子机灵,立刻将周无归推过去。 “你你,别乱来!”刘淮吓得连连后躲,却被身后的暗卫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周无归抿着唇,双眼沉沉地盯着刘淮,任凭他如何求饶也不管!他只抡起刀,看着那银光乍现的刀刃,一寸寸刺入刘淮的肩,在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声中,再一寸寸将刀□□,之后,一刀砍下,带得一串血珠冲天而起。 恶心! 周无归将刀自刘淮的肩内一点点、慢慢地抽了出来,他说:“记住今日的疼。若你还有命活下来,就别惹你从一开始就惹不起的人。” 这一刀,虽是砍在刘淮身上,对周无归来说,更像是他在对过去那个自己道别。 那些话虽是对刘淮说,可有一句也是说给自己的——‘若你还有命活下来’! ——他很想活下来。 …… 北衙禁军大营前,早有一队人马在等周无归。其中有礼部侍郎和拿着租借契约的户部侍郎,还有一个周无归曾经惧怕,现在却很想也砍一刀的张滥! 时至今日,这些人对他来说已不重要,因此他只用眼角扫了扫,就登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撵车。上了车后,有两个侍女服侍左右,要帮他重新更换嫁衣,他却说:“你们出去,让小谷子进来服侍。” 衣服好换,但他接下来要和小谷子说的话却不能让外人听见。 他拉着小谷子的手,道:“太后不会无缘无故把张滥派来。他们必是要在一会儿的和亲仪式上做文章,所以,我下车时会让侍女陪着,想必那两人也有身手。一旦他们动手,你就驾着这辆车逃命去吧!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活下去。” 小谷子一听,眼泪就下来了,小声呜呜道:“我不走,我要陪着你!” “能活一个是一个。” 周无归平静地说。 北衙到青龙门,沿官道骑马前行只需一刻钟。如今青龙门外全是千岛国大军的营地,禁军不能靠得太近,便到营地外,派人去通报。很快,千岛国的将领带着一队人马现身,站在门内,高声喊道:“车辇内可是兰姬公主?露个脸让我们瞧瞧!” 礼部侍郎立刻出列大喊:无礼之徒,公主岂是你想看就能看的?! 周无归坐在车内,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扯皮,突然车帘被一把拉开,一个肥大的脑袋探进半张脸来。那人一见周无归眼就看直了。肆无忌惮的视线在周无归身上来回乱蹿,明目张胆的无礼令人十分膈应,小谷子立刻挺身而出,挡住那人投到周无归身上的视线,大喝道:“放肆!此乃大周公主,岂容无礼” 那人道:“我看得是我家王妃,关你屁事!让开!” 说到王妃,小谷子一下子想起元王那些可怕的传闻,立刻梗着脖子吼回去:“你既然知道公主是你们元王殿下即将明媒正娶的妻子,还敢这般无礼,就不怕元王砍了你的脑袋?!” 此话一出,那大肥球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就连刚才还飘飘然的满脸色相也因此被吓了回去。众目睽睽下,只见他不但连退三步,还规规矩矩向马车内行了一礼,道:“末将藏无参见大周公主。各位大周的使臣,请随我来!” 藏无态度反差前后实在太大,礼部尚书和小谷子这两个刚跟他吵过的人都被整懵,两人不约而同愣了愣,又不约而同浮现同一个疑问:元王的名号在千岛军中这么好用吗? 车辇和礼部、户部的官员都被放了进去,张滥带着的一队十人太监和随从也给予通行,但是禁军,那是绝对不可能让进营地的。 因此,禁军将公主护送到千岛军营门口,只能调头回去,若久留恐怕还要被怀疑有其它企图,对议和反而不利。可是这样一来,周无归一行人就真是孤军深入了。 当公主车辇从东北侧营区缓缓驶入中军营地,整个千岛大营都为之沸腾了。士兵们自发地列队两侧,随着马车路过,齐齐拍手呐喊,唱起节拍欢快的歌曲。 歌词大概是千岛国的方言,周无归听不懂。他坐在车内,耳畔明明是噪嚷震天的叫喊,他却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他太紧张了,就算把双手握成拳,掌心里也全是汗,只因他太清楚,当这辆车辇停下的那一刻起,属于他的真正战斗也将拉开序幕—— 刺杀,他要亲自完成! 他要将元王的头颅砸到萧烈脸上! 他还要,救出他的父皇! 周无归深吸一口气,车辇在一阵晃动中渐渐停了下来。他缓缓吐息,最后按住了小谷子的肩膀,将他按在了车上。两个侍女挑开车帘,一人一边将周无归的轮椅抬下了车辇。周无归最后回头看去,见小谷子望着自己含泪隐忍,为了不哭出声音,已将嘴唇咬出血来……周无归心中难受,就对他打了个手势,要他挺住。 鼓声响起,号角齐鸣,周无归被侍女推着,被众人簇拥着,在千岛士兵们的欢呼和嚎叫声中缓缓向一辆巨大的车辇而行。那车辇的高背长椅里,此时坐着一名头戴紫金面具的高大男子,他身上穿着绛紫色的礼服,礼服的下摆和襟口处都绣着羽毛,且百羽百色,是百羽一族的标志。 所有人都在向他祝贺行礼,更有狂热膜拜的士兵早已跪地磕起头来,这人的身份是谁,几乎不用多说。 周无归透过眼前的珠帘,眯着眼向上看去,刚好对上一双同样探究的视线,那视线与他的相撞,蓦然升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令周无归一时微愕,就在这时,一道冷光自他眼前一闪而过—— 同时,一道寒光自远方向他迎面扑来! 怎么回事?难道对方也同样安排了针对自己的刺杀?! 周无归侧闪时,只觉得两只箭翎带着两道寒气自他身体两侧对冲着擦过,带起的风也似有刃,擦在衣物上,滑开了两道细小的口子。 这令周无归意识到,两只箭都非出自凡夫之手。有高手在此。 “保护公主!” 大周这一队所有人立刻将周无归围在中间。 千岛国那方,元王冲藏无打了个手势,藏无立刻嚷嚷起来:“哪个不要命的玩意儿敢在我们王爷面前捣鬼?识相的自己出来,否则——” “否则你怎么样?!” 一个慵懒的男子声音,突然从半空中响起。 周无归昂头看去,就见一人从天上飞下来,风带起浑身的彩带像小旗子般猎猎飞扬。听他的声音明明就是个男子,可他无论头上的发饰也好,脸上的妆容也罢,再加上身上的裙装竟然全部都是仙女的配置…… 怎么说呢?反正周无归觉得,单扮女人这一项上,自己是甘拜下风! 然而,那人刚落地,第二只箭已破空而来,目标依旧是——元王! 第9章 009三刺元王 这只箭是从青龙门的方向射来。但是青龙门离千岛的中军大营有三里,就算再好的弓箭也不可能射这么远!所以射箭的人不是来自大周,而就在千岛国的军队里! 周无归暗暗心惊,他是真没想到,元王作为千岛国的战神,在军中竟然也有这么多人想要他的命?!然而,紧接着,当他听见有人怒吼一声‘周人要杀元王殿下,真是太卑鄙了’时,他才发现,事情远不止表面看到的这样简单! 原来箭从青龙门的方向射来,只是作为继续挑起纷争而做得拙劣伪装,真正目的在于煽动军心,因为操控这事的人似乎意料到根本没人会关心箭是从哪里射来的,他们只是想打仗! 这些人竟然还想继续这场战争?! 开什么玩笑! 周无归恼怒地想,我放弃了那么多,跑这儿来就为了阻止这场战争保京城百姓平安!要是因为你们这些人龌龊的阴谋再前功尽弃,那我成什么了?! 周无归气恼地四下察看起来。 而后,他发现短短几息间,刚刚还各种起哄欢迎公主的千岛官兵已经换了一副嘴脸,纷纷叫喊着‘杀周狗!杀周狗!’他们从四面围过来,将周无归一行人包围,喊打喊杀野气十足。 被数千人围着喊杀,周无归只觉得耳膜险些被震裂,他听到礼部侍郎大喊了数声‘放肆’,可是声音根本传不出去!眼前这种情况,除非弄出更大的动静,否则根本制止不了! 群情暴动,一片混乱,也不失为一个动手的好机会…… 周无归不由向人群外高座上那人看去,意外发现那人竟然单手支颐,歪在椅背上是惬意的样子,好似这边的躁动完全与他没有关系,他反倒像是个局外人一样,只等着看好戏了! 周无归心口一堵,心想大家都是为了要他的脑袋才这么拼命,这元王到底哪儿来的自信能确保安危呢?!很快,周无归就知道元王为何无动于衷了—— 只见刚刚那位身穿女装的男子,再次飞到空中,他大约在上面停顿了有一息的时间,四下张望,又果断跳入人群,紧接着,他用双腿一夹,没怎么费力就拧断了一名士兵的脑袋! 清脆的一声响,是骨骼断裂的声音。 喊杀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向他看去。他却冷声道:“刚刚的箭是他放的,你们能不能长点儿脑子,别动不动就跟风,被人当枪使很好玩儿吗?!” 众人连忙四散开,当然也有人不服,质问:“宋都尉你又怎么断定就是他放得箭?!” 宋都尉什么也没说,直接蹲下来,一把撕开断头者的衣袖,众人看清他胳膊上绑的袖箭,纷纷咂舌:“这不是只有神机营才能用的袖箭吗?”说完又纷纷向元王看去,嚷嚷:“王爷您看神机营都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这新型的袖箭别只让他们用了,也给我们用用呗?” “你说谁是白眼狼?!这人根本不是我们神机营的人!” 宋都尉大喊:“别吵了!一边是被人混进去而不自知,另一边是被人当枪使还有理了,嫌不够丢人是吗?你们这群莽夫!哼,快给老娘让开!” “给摸一下,就承认你是娘们!”有人调笑着,看得出来这些士兵并不怕他,反而好似跟他关系很好。 宋都尉一脚踹翻一个,边骂着‘滚你娘’的,边大步走到了周无归一行人面前,却偏偏要撩一下头发才开口:“津州的租区契约带来了吗?” 周无归发现户部尚书在打哆嗦,便开口提醒:“尚书大人?”声音温婉动人,是他特意练习过的。 不过是一个简单的递交契约的动作,户部尚书却手抖得十分厉害,最后那契约的卷轴更是被他抖得直接掉到了地上,他整个人也跟着跌倒在地。 周无归连忙吩咐宫女‘推我过去’。他一动,围着他的人群自动分开把宋都尉隔绝在外。 因离得近,周无归先于宋都尉捡起契约,见那卷轴两边用红漆封着,他也没拆开。不过,从户部尚书的表现来看,这卷轴应该是有问题。 周无归仅考虑了一息,就做出了决断。 他悄声对宫女道:“推我到元王面前。” 那宫女倒是镇定,应了一声便低眉顺眼地按照他的吩咐而行。 “干什么?”宋都尉却挡住了他们。 周无归正要说话,一直在看热闹的元王终于开了口:“让他过来。” 宋都尉不情不愿地收回胳膊,宫女推着周无归慢慢靠近元王。 直到距离那高大的座椅只有两步之遥,周无归抬起右手,宫女停下。 周无归双手捧着契约卷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位一直坐在宽大椅子里的人竟然站了起来。他一站起,千岛所有军士集体唰地跪下,行单膝点地之礼,高呼‘元王殿下千千岁’。 元王根本没理他们,走下车辇,在周无归面前站定,四目相交,仅仅一瞬,周无归可以肯定他在元王眼中看到了笑意。而后元王根本没问他为何坐着轮椅,也没怀疑他的身份,就当着三军将士的面,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周无归似乎还听到了他一声极其轻微的笑声,在这遍布杀机的中军账外,周无归无法想象,元王到底为何还能高兴得起来,就在他正觉得气氛诡异时,宋都尉再度开口—— “殿下,这女人来历不明——” “住口。他就是兰姬公主。你且退下。” 元王这是什么意思?若他没别的深意,此番可就是在帮着自己说话了? 周无归微微愕然,正好这会儿他勾着元王的脖子,不由偷偷抬眼瞄去,元王正好将他放到那张宽大的座椅内,似乎是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唇角微微勾起,手指就那样隔着面纱,沿着他的侧脸滑到他小巧的下巴上,再轻轻捏住,抬起了他的脸。 周无归想着出宫前,教习女官教他的仪态,便强制自己放松,表现出了一个公主该有的最柔弱又温顺的姿态。他温柔地望向了元王,而后他发现,元王俯视他的眼神也发生了很明显的变化,复杂中竟渐渐透出了一丝怜爱—— 周无归被元王这眼神搞得又是一阵心惊! 为什么是怜爱? 元王和兰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若是如此,那他岂不是要分分钟穿帮?!这下完了! 周无归忐忑不安,又极其迷惑,然而,他已经没有机会弄明白了!因为就在此刻,他的视野内,第三只箭正向着元王的后背,破空而来! 这次周无归看得很清楚,放箭的人竟然是张滥?! 难得张滥为了太后能拼到这个地方,但是,他不会让太后的阴谋得逞的!若张滥这箭射到元王身上,那么百姓遭殃,他们所有人都得陪葬! 其实,周无归最不能理解的是皇帝和太后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安排这场成功率极低的刺杀?! 不过,眼下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有所行动—— 因此,周无归一把抓住了元王的衣领,用力将他拽向自己,在元王明显惊讶时,他又纵身一扑,紧紧抱住了他,紧接着又是一个翻身,将元王整个压在了自己身下!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不过电光石火间周无归就趴在了元王怀里,那只箭自然没有射中元王,却刺破了周无归一侧的肩头,鲜血飞溅,原本极痛,但他却咬住唇,仅呜了一声…… 之后,他就软软地缩在了元王的胸膛上。 他觉得自己有些冷,不知是否那箭上淬了毒,意识开始消散,他又忙紧紧抓住了元王的手,道:“这契约书似乎有问题,你不要轻易打开,我救了你,也没有骗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不杀京城一人一犬?”他见元王不说话,很着急,用力地摇他的手,不知是否毒性原因,他说话的声音都软得快能化出水:“你答应我,好不好?快答应我!” “你撑住。” 元王却说了这样一句。又指着大周送嫁的整队人,吩咐藏无:“抓起来,都拉到青龙门前,杀给大周的皇帝看!” 张滥见一击未中,开始发疯乱蹿,还破口大骂:“公主叛国了!公主救了元贼,她是叛徒!别抓我,别抓我!是太后逼我的,他抓了我全家老小,他逼我的……” 那声音渐渐远去,周无归认命地闭上眼,他失望极了,对自己,也对这个世间!他觉得若自己就这样死去,人生也将满是遗憾。元王用行动回答了他:他不可能不杀京城一人一犬!他现在就要杀给大周皇帝看! 周无归难过的想哭,就在这时,他听见嘶啦一声,竟然是元王撕开了他的衣服?! 他吓得立刻睁开眼,身体本能的恐惧令他发了疯般去推拒元王!一时间,那件鲜红的嫁衣被扯开得更大,有更多白皙娇嫩的皮肤暴露在烈日之下,还有穿在最里面的鲜红色的肚·兜……而后就在三军将士面前,千岛国最尊贵的元王殿下,竟然亲了上去!!! 他一口一口将大周公主肩头的毒血吸出来,吐干净! 之后,元王叫人拿来伤药和裹布又亲手为大周的公主包扎起来。 周无归不再挣扎,因为,他突然就懂了元王的意思,他是不想欠自己人情?但是明明自己豁出去的是命!但是明明连命都豁出去了,他还是没能扭转乾坤——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说服元王,让他收兵,让他欠自己的情,让他听自己的话—— 百感交集中,周无归又想起了教习女官说过的话:女子如水,要想让丈夫顺从自己,就要懂得以柔克刚…… 以柔克刚!以柔克刚! 为了百姓命都可以豁出去,还要脸何用?!反正元王也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只会觉得他是兰姬公主而已—— 于是,周无归把心一横,在元王为他包扎时,他就动来动去,不肯配合,他就是一心想让元王欠他这个人情!同时,他也需要借助牵动伤口的那份疼痛酝酿感情,只是没想到,大红嫁衣在这番挣动间落下更多,露出了大半个雪白的肩膀和手臂。 元王很快也看出了他的用意,一把将他按在宽大的座椅里,周无归望着他,蓄积了好一会儿的眼泪顷刻滚落,那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一滴一滴砸到元王的手背上,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于是,周无归咬着唇,抬起一手勾住了元王的脖颈,将他的脸拉近,特别小声地说:“……求你……” 元王手一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曲起手指为他拭去眼尾的泪珠。 周无归愣了下,随即欣喜地瞪大眼,他甚至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元王却将他按得更紧。 他这是答应了? 求他有用?! 真的有用! 这个认知令周无归百感交集!原来真的是每个男人都禁不住一个‘求’字,教习女官果然没有骗他!御夫术!御夫术竟然比兵法好用!什么阳谋阴谋明争暗斗,都统统滚一边去!想要什么‘求’一下元王就好了,‘求’一下就能救下一城百姓的性命,这一‘求’值了! 周无归明明该高兴的,却不知不觉眼眶又热了,泪水也再度不知不觉地滚落下来!他忙抬手抹掉眼泪,心中安慰自己,没事的能救百姓就好了,还是太好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发现元王盯着他的眼神黯了下去,幽幽如钩。 他们俩在车辇高处那宽大的椅子里又是撕衣服又是哭闹不休,四周跪地未起的将士们光听动静就觉出了不对,哪里还肯乖乖跪着,纷纷偷瞄偷看偷偷眼馋—— 大周的公主果然是个尤物,竟勾得元王殿下光天化日就迫不及待撕衣扒袜…… 这公主哭起来可真是好看,勾人的本事真是一流! 就是看起来太瘦了,要是再丰腴一些…… “啧!不过是只骚狐狸!” 宋都尉不屑地淬了一口,小声嘟囔完这句后,又大声道:“殿下,藏无回来了!”一股偏要打断你们好事,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的架势! 这一声突兀地大喊,效果还是很明显的。至少直接将元王和周无归之间莫名其妙的气氛一举击碎,元王终于松开了周无归,也坐直了身体,好似才看到跪了满地的军士,道:“都起来吧。宋都尉留下断后,其余人撤军,去津州。” 宋都尉:“?” 其余人:“是!” 元王发话,就算有疑问也没人敢反驳。千岛军动作很快,迅速变头为尾,分先、中、左右翼、尾部队逐渐后退。 周无归这时也捂着肩膀直起上身,才刚坐好,眼前就是一黑,竟然是被蒙上了一件绛紫色的披风,这衣服还带着体温,显然是某人刚脱下来的。 周无归的小脑袋从披风口钻出来时,正好看到藏无带着身后一队人到不远处去打木桩,那一队人的手里都拿着一只滴血的木盒,不难想象里面装了什么! 周无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深想,可就算再不去深想,当那些木盒里的东西被高高悬挂到木桩上时,风中浓重的血腥味也令他无法忽视—— 兰姬公主的送亲队伍,除了公主本人,全军覆没! 不,还有一个人活着,是小谷子! 他应该还活着吧,那辆车辇…… 周无归四下张望——在那儿! 他看到小谷子正驾驶车辇追赶大军,他连忙拍了拍元王的胳膊,央求道:“你能不能别杀伺候我的小太监?求你了!” 有些事,克服了那道心理防线后,真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的‘求你了’他可是说得特别溜!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元王:…… “好。” 他还能说什么?不过——“他不能回去。” 周无归想,不能回去就不回去吧,留下来和自己做个伴儿,再找机会逃走就是了。 小谷子追上了元王车辇。 他跪在地上昂头与坐在车辇上的周无归对望,主仆两人一时都红了眼眶,虽什么也没说,也胜过千言万语。 很快,千岛撤兵的消息传回皇宫,同时传回来的还有送亲队伍全军覆没的消息。 周无悔心口像扎了一根针,忙追问:“公主呢?” “公主……”送信的青龙门守卫犹豫了下,才将他们看到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复述一遍,包括元王当众撕公主衣服等细节。 他说完后,就盯着地面,不敢抬头了。 皇帝面无表情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挥挥手让他下去。既然衣服都撕开了,那么周无归是男非女的冒牌货身份肯定也瞒不住了,按说元王不杀他,他也早晚难逃一死,可是,为何千岛却撤兵了? 千岛撤兵后,京城压力骤降。禁军、御林军、兵马司等联合起来开始集中平息城内鱼人的暴动。 这些事情已经不是周无归能干涉得了的了。他此时随千岛大军自运河东行,已经改为水路,正在一艘巨大战舰主舱室的大床上昏睡。 而小谷子则在收拾被周无归晕船吐脏的地板。 这时,舱室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进来的人是终于完成断后工作,追上大部队的宋都尉。他端着一只托盘走进来,还挂着耐人寻味的笑,一进门就对小谷子说:“奉元王殿下之命,来给公主送晚膳。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出去吧!” 周无归还昏昏沉沉,小谷子自然不放心独自留下他离开。宋都尉却不管那些,拎着小谷子的衣领把人扔了出去,而后把门一插,任凭小谷子在外面疯狂拍门,他就是不开! 两人闹出的动静不小,不但惊醒了周无归也引起了路过将士们的关注。 舱室内,周无归揉着眼睛醒来,坐起身时没注意,被子滑落了大半,上身亵衣带子松了,散开后露出里面红色的肚·兜,以及肚兜下的一马平川——等他反应过来一把抓起被子,那站在床前的人早已看直了眼—— “你怎么会——” 宋都尉诧异地摸了摸自己,感觉自己这个假女子都比大周这位公主有料,他怕自己看错,又狐疑地往前走了两步。 周无归连忙用被子蒙住自己,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张小脸,特别防备地往后缩了两下后想起他还有锋利的腿,立刻又有了底气。 于是,他吓唬宋都尉:“你别过来,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就凭你?能打得过我?” 宋都尉显然没把周无归的话当回事,还特别嘚瑟地往前迈了一大步,然而就在他的脚刚落地的瞬间,一道红光从被子里甩来,他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人就被踹倒了! 脸上有些凉,他抬手一摸,竟然是血! 宋都尉和周无归两人均愣住,显然都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周无归愣愣地看着自己还没伸出去的腿,实在不明白他到底哪儿来的威力把宋都尉的脸给划出了一道十字口子? 宋都尉摸到脸上的血,立刻扑到镜子前,在看清这道伤后,主舱室内立刻传出了尖锐的嚎叫,声音响彻云霄,直震得人耳膜碎裂! 紧接着,舱室的大门再度被人一脚踹开,元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火把映耀的光影里。 作者有话要说: 百羽元:三次刺杀干完了吗? 周无归:嗯。可惜没成功。 百羽元:呵!你干什么了? 周无归:……求你…… 百羽元:真乖~~ 第10章 010红肚兜 “不是说只送饭,不闹事?”元王冷冷地看了宋都尉一眼。 可把宋都尉委屈坏了,指着脸说:“阿元你看,她把我毁容了!” 周无归连忙摇头:“不是我!” 元王推开宋都尉,抽出被他抱住的手臂,冷淡道:“十字斩是谁的招式,还用本王提醒你?” “哼,派神机营的高手护着她做什么?浪费!她们大周的皇帝都未必还管她死活!” “宋丝纤。” 元王抬起手指点了他又指门,示意他要么闭嘴要么滚。 而周无归听说有神机营的人在自己周围,再想到那红光是从他被子里发出的,连忙掀开被子找起人。元王赶来时,神机营的人早消无声息地撤出了舱室。再说那招式是从被子的缝隙飞过,神机营的人又怎么可能藏在周无归的被子里? 周无归床上床下地翻一遍,当然翻不到人了。 被元王点名警告,宋都尉不情不愿地噘嘴走了。走到门口,还扒着门框回头不甘心地说:“殿下你变了!为了这么个狐狸精,你竟然赶我走?!你就不怕我把你小时候的那些糗事——” “掌嘴。” 元王面无表情地说完,宋丝纤的脸就左右甩动起来,明明看不见人,却好像有人站他面前狠抽他的嘴巴,状况有些惨烈。很快宋丝纤就眼泪横流,开始给元王作揖,求饶! “滚吧!”元王说。 周无归就眼睁睁看着宋丝纤骨碌碌真从门口滚了出去,那门还不知被谁给带上了。 舱室内立刻安静下来。 周无归紧张得咽口水。 当他看到元王向床走来,他下意识忙往里缩。然而很快,他的脊背就抵到了墙上,再无可退!他迅速低下头,在心中不断对自己说:现在还不行,要离帝都再远些再动手,最好离开大周的疆土,到千岛再动手!那样,我杀死他,就跟大周没有一点儿关系,不会再连累百姓了——也不对,我不能一下杀死他,要先布置出一个失踪的假象,否则让千岛知道是我这个大周公主杀死了他们的元王,最终还是可能会引发战争的,到时殃及无辜的百姓,今日这番努力岂不还是白费…… 周无归盘算得可认真了,根本没发现,他一不留神元王已坐在床边,正较有兴味地盯着他看。直到一阵瓷器碰撞声响起,周无归才猛然回过神,这一看,元王竟然拿起了桌上的那碗燕窝羹兀自吃了起来。 那不是给他吃得吗?周无归的肚子一下就饿了,他盯着那碗羹想吃又不敢说。 元王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勾着道:“听说你吐了?这东西想必你也没胃口!” 周无归连忙摇头,道:“现在很饿。” “过来。” 元王舀起一勺羹,冲周无归招了招。 周无归小心翼翼靠过去,从被子里伸出细白的胳膊,他想从元王手中把勺子和碗接过来,自己拿着吃。可元王并不给他,反而又瞟了眼他雪白的胳膊,问:“怎么又不穿衣裳?” 什么叫‘又不’?! 周无归觉得这话听起来特别别扭,连忙又把胳膊缩了回去,道:“刚刚松开了。”而后他躲在被子里穿衣服,因为着急,越急越穿不好。不但如此,还把身上那件红肚兜的带子给弄松了,那带子要绕到后背系,还要穿孔,这对第一次接触这种服饰的周无归来说真是灾难级的挑战—— 周无归只觉得,此时闷在被子中,比那天钻冷宫的地道还要难受,完全摸不着头绪,便想着还是找人帮一下忙吧!于是,他钻出被子,喊了声:“小谷子!” 无人应答。 反倒是元王问他:“怎么了?” 周无归连忙摇头,“没什么!”又迅速缩回了被子里。同时他还担心起小谷子会不会是被千岛的人给关起来了? 他闷在被子里折腾出一头汗,穿衣服这件事依旧毫无进展,最后他就直接放弃了,只觉得公主服饰太过繁琐!做女子也比做男子辛苦太多! 因为周无归裹着被子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元王便动手把他刨了出来,周无归却死死抓住被子,只肯露一张脸在外面,小脸通红,泪眼汪汪,还倔强地抿着唇一言不发,那个样子就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元王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绷紧了唇角,好似不这样做会抑制不住唇角上扬。而后,他再次舀起一勺羹递到周无归唇边。 这次,周无归面无表情地张嘴就吃掉了,都没顾得上计较那羹是元王‘吃剩’的……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你喂我吃,很快干掉了一碗羹。元王顺手拿起一张锦帕给周无归擦嘴,边道:“宋丝纤的话你听听就好,不要信。藏无那些粗人不敢对你怎么样,你也不用怕他们。天亮前,咱们就会抵达津州,休整数日,即回千岛。” 周无归:? 他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是在警告我这几天安分守己不要轻举妄动吗? 那真是多此一举啊,我又不会直接杀掉他,我得先制造他失踪的假象…… 可是,我怎么觉得他这些话又像是善意的提醒呢? 周无归又走神了,没注意元王的手伸进了被子里,等他反应过来时,百羽元已经将他身上的被子包开,把被衣服捆成粽子的他捞进了怀里,边帮他整理乱七八糟的衣服边叹息:“明日起,我会挑两个伶俐的侍女供你差遣!但是,里面的这件红色的小衣裳和亵衣若是自己穿不好,任何人都不要让他们碰,只能我碰,记住了吗?” 周无归凭直觉判断元王这个要求明显没有恶意,但是,一想到他是敌方大魔头又觉得他‘肯定’没按好心,所以,他飞快点了下头后,立刻表态:“我自己能穿好,也不会麻烦你。” “嗯。” 元王不置可否,却一把将他推翻过去,双手捏住白皙后背上的红色带子,穿孔,系好,还打了个蝴蝶结。 指尖不经意的碰触,异样的感觉从背上传来,令周无归微微愣了下,他刚想问元王对他干了什么,元王就把他又翻了回来,四目相交,那一刻,周无归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冷宫长大的少年,尚不知情爱,周无归只以为这份心悸是元王对他的身体动了不易察觉的手脚。因此,越发认为当务之急是要学会穿这繁琐的公主服饰,坚决不再给元王任何近身之机。 这一晚,整艘战舰内都在狂欢。 黎明时分,大军抵达津州。 津州太守林敬拒开城门,藏无请命攻城,还夸下海口,只带了一万精骑就下船去了。元王限其天亮前破开城门,活捉太守。 然而,直到天光大亮,藏无也没能把城门攻破,反而是津州守备李家军沿城内河抄小水路悄悄潜伏接近千岛战舰,等到了射程之内,又以火油裹箭,万箭齐发,向千岛方直接发起了反攻! 一时间,所有战舰上都在灭火,元王却依旧不见着急。他站在甲板上,四下查看了一番,不知在确定什么,之后,他自脖颈间掏出了一枚螺哨,只轻轻一吹,不过数息,整条运河的河面就动荡起来! 此时,周无归坐在轮椅上,由新来的两名侍女推着在窗边晒太阳——实际上,他也在观察外面的战局!他甚至想到了津州这番表现,会不会是太后和皇帝提前安排好的局,就像是小时候他看兵书上讲声东击西、围魏救赵——这次,津州这般强硬,难道是打算牺牲津州也要全歼灭千岛骑兵?!可津州这一城百姓该如何是好? 想到此,他突然问那两个侍女:“你们是哪里人?” 侍女温顺地答道:“回禀殿下,奴婢本是千岛人。” “哦。”周无归便没再问接下来的话,而是说:“我之前带来的小太监呢?” 另一位侍女答:“他被宋都尉关起来了。” “带他来见我。” 那侍女为难地说:“外面现在很乱,刀剑无眼,元王殿下担心公主被误伤,嘱咐奴婢不可离开此间一步。还望殿下能够体谅。” 她说着就下蹲福礼,然而才蹲到一半,整条大船突然一阵剧烈晃动,侍女摔到地上。周无归却透过窗户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只巨大无比的鱼,自运河水面上跃起,又跳了回去!光掀起的水花就有数丈高,那鱼黑白相间,发出的叫声似天籁一般动听,它巨大而又灵活,那巨大的身躯此时不过在运河上跳了几下,刚刚还在放火的小船就在巨浪的拍打下全都不见了…… 周无归看到,千岛军中无数人挤到甲板上跪拜磕头,高声大喊着什么‘勾芒使者护佑万灵,黑礁不生千岛不灭’! 那条巨大的黑白鱼好似在回应他们的话,突然又跃出水面,高声鸣叫,那声音在周无归听来,实在太悦耳了!他不由舒服得闭上了眼睛。 而在他身旁的两个侍女听到这叫声,也像千岛那些士兵一样,连忙跪下来,虔诚祈祷:‘勾芒使者护佑……’ 周无归诧异地回过头看着侍女,问:“你们为什么都念这一句,这是什么意思?还有那是什么鱼?” “公主,那不是鱼,那是东海海神的使者,逆戟智者。因勾芒为东海神,逆戟智者又叫勾芒使者,相传他们和其它神使共同守护着黑礁石的封印,千岛国才能一直稳固不灭。” “哦。原来是这样!” 几人正说着,外面的士兵们突然愤怒地狂吼起来。周无归连忙去看,就见原本被巨浪掀翻的一艘小船里的人,在江面的漩涡中挣扎,巨大的黑白鱼似乎不忍心见死不救,冲进漩涡将他们救了出来,但是,那些人骑在鱼背上却掏出了匕首,正双手高举瞄准了黑白鱼的眼睛—— 第11章 011窗口的表演 崇拜神祗的千岛国民们群起愤怒!各种威胁、谩骂、喝止声从四面八方向大鱼背上那个手握匕首的男子呼啸而去,就连空气中的威压好似也因群情激动变得又沉又紧,如一张被抻得绷到极限的膜,一触即破,千钧一发—— 元王在甲板上方,见此情景缓缓抬起手,似乎准备制止!可比他更快的是一个自甲板下方发出的声音,那声音如歌如泣如水波荡漾又如飓风飙翔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如一道突然照进人心底的光束,轻易就突破了那张膜的极限!随即空气中好似也翻腾起了一层层气浪,气浪冲到人身上,击中的却是人的心灵! 只听吧嗒一声,骑在鱼背上的人手中的匕首掉落下来,落进水面里,溅起极小的一片水花。 所有人不由自主向天空望去,只见天空中的云竟然也随着如歌如泣的声音急速盘旋起来,渐渐的那云层中间出现了漩涡缝隙,金色的阳光透过缝隙斜斜地照到了江面上,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好似顷刻就与他们心中的那束光合二为一,给他们带来了某种极致的体验—— 有些人露出了幸福而满足的笑容…… 有些人流下了激动而炙热的泪水…… 有些人闭上了眼睛,悔恨地叹息……有些人则是如痴如醉如坠梦境中…… 巨大的黑白鱼也调转了鱼头,向着声源的方向缓缓游来。及至近前,黑白鱼用力摆动鱼尾,将那几个坐在它背上发呆的人一尾巴拍到船上,之后它昂起头,张开嘴发出了高亢的叫声,好似在与船上唱歌的人和声一般,显出了几分兴奋! 船上的歌声却停了下来。 黑白鱼发出了一声类似‘咿’?的鸣叫,好似在询问歌者为何不唱了。 大战舰主舱室的窗口,周无归惊愕地摸着自己的脖子,确切的说,是脖子上突然鼓出来的一个小小的结!刚才他见有人要刺黑白鱼的眼睛,情急之下又气又怒,扑到窗口就大喊起来。可一开始,他的声音根本传不过去,然而不知不觉间当他发现他在唱歌时,他发出来的声音已经是一首歌了——不是小时候那种荒腔走板跑调的歌声,而是婉转动听得好似天籁般的声音,就跟刚才黑白鱼的声音有些相似,甚至更好听一些! 说实话,周无归一开始都不敢相信那些美妙的声音是他发出来的,直到他将目光投向天上的云,而那云就按照他的意愿转出了空隙,让阳光照射过来——周无归才真的承认这般好似有魔力的歌声是他的!因为他刚刚心里确实在想,云层太厚了,都挡住了阳光…… 紧接着,他觉得腿上好似着了火,但很快那股热流就在全身上下流窜起来,最后汇聚到咽喉,导致他的脖子有些痒,他抬手一摸就摸到了这个小结,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心中忐忑不安,只觉得自己的嗓子恐怕是完了! 美妙的歌声突然停下,人们开始逐渐清醒。 随即他们立刻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主战舰在剧烈晃动,竟然是黑白鱼在用尾巴不断搅水晃船。它一边搅水一边不断‘咿咿’地鸣叫,像是一个讨要玩具的孩子般竟有几分憨态可掬! 当然,对于主战舰上的人来说,黑白鱼可一点都不可爱,甚至十分可恶,这船好似分分钟要被它晃翻! 因为语言不通,没人知道它到底想干什么,但是想到这货是元王叫来的帮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向元王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元王的脸色却十分难看,他好像看懂了那条鱼的意思,尤其是在那条黑白鱼边叫边在江面上转起圈之后,元王的脸色简直可以用黑如锅底来形容。 此时的主舱室内,周无归一手捂着脖子,一手紧紧抓着窗框,坐下轮椅也如两个侍女般随着船的摇摆左右摇晃。侍女发现了他的异样,连忙问他怎么了,周无归却张了张嘴,没敢发出声音——他发现这个小鼓包出现后,他再想伪装出那种温婉动人的女生音变得非常困难,他担心一张嘴露馅,只摇了摇头,向侍女表示他没事。 可越是这样,在侍女们看来越是大问题。其中一个侍女给另一个侍女使眼色,让她赶紧去通知元王殿下。 甲板上,元王再次拿出螺哨,大概是真动了怒气,这一次他吹得尤其长。 江里的黑白鱼听到哨音,却突然叫得更欢,不但叫唤,它还好似生气了,从船的这一边跳到另一边再跳回来,坏心眼儿地带起大片水花专往元王所在的甲板上撒! 它来回跳了好几次,直到一声更长的哨响,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在江面上漾开,黑白鱼才老实下来。它虽然不再恶作剧跳船玩儿了,但叫声依旧高亢,看得出来,似乎在和吹哨子的元王据理力争,直到将元王的耐心耗尽,令他吹出一声尖锐如刀的哨音,像是一把带着无尽怒焰的刀要划破天际一样,那黑白鱼才彻底安静下来,只是依然不甘心地在江面上钻来钻去罢了! 元王见此,轻哼一声。这才问那等候多时的侍女:“什么事?” “公主殿下似乎失声了。”侍女小声道。 元王一言不发,快步走下甲板,直奔主舱室而去。 周无归这会儿正在用肢体语言与另一个侍女交流,他企图让她趁机带他去见小谷子,或者把小谷子带过来,那侍女看得似懂非懂,压力很大。 好在元王殿下及时赶到,侍女总算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大周的公主还真是难伺候。 “禀殿下,公主似乎是想见他带来的小太监。”侍女道。 周无归连连点头,双眼亮亮地望向元王,期盼着他的回答。元王却只是让侍女下去,并没有接这话。等舱室的门被关上,他走到周无归面前,将他从轮椅里抱起来,周无归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喊出来,人已被元王揽着站到了窗前! 又是众目睽睽下,人山人海前! 周无归甚至听到了窗外有许多士兵在起哄在吹口哨,还有黑白鱼愤愤不平的鸣叫—— 当然还有,元王暗沉哑涩的独特声线! 此刻那声线就在他耳畔,像是故意要往他耳朵里吹气般涩哑地问:“脖子怎么了?手拿开,我看看。” 那声线更像是一股电流,从耳朵钻进周无归的身体,击中他的脊柱,令他不由自主打了个颤,脖子上的手反而捂得更紧了! 元王向窗外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那条黑白鱼身上——继而,他像是突然耐心告罄的暴躁患者一把抓住了周无归的手,带着不由分说的气势把他的手从脖子上拉了下来,紧接着就按在了舱室的木壁上! 周无归本能抗拒元王的贴近,另一只小爪子却没挥舞几下就又被抓住一同高高按在了他的头顶上方!元王几乎用一只手就制住了他,另外一只手从他的后背托着他的腰让他贴在自己身上,等于周无归此刻的姿势就成了胸背因手被吊高而贴在船舱窗框一侧的木头上,腰腹则被元王拉了过去,紧贴着他…… 这个姿势很别扭,好在周无归的身体足够柔软。 而元王为了看清他脖子的真实情况,此刻连气息都喷在他的颈窝里…… 这一幕在窗口出现,落进外面那些人眼中,好像是元王在霸道地亲吻大周的公主!将士们的反应已经不是吹口哨那么简单了! ——尖叫!狂暴!群情血喷般的激动! ——黑白鱼却发出了情绪鲜明却意义不明的悲伤嚎叫!就像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年,正在经历一场残酷至极的失恋! 元王看清了那个小鼓包,似乎实在忍不住笑意,一把抱起周无归,转身离开了窗畔。他将周无归放回床上才放声笑起来。 周无归被元王笑得有些懵,但见元王似乎没有收敛的意思,他就皱起了眉。他只是在冷宫里长大,有些知识没有接触过,并不是傻,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元王在嘲笑他! 周无归冷了脸,瞪着元王。 元王瞥了他一眼,似乎本无意与他交恶,便收敛了些,坐到床边,抓起周无归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脖颈上,问他:“摸到了什么?” 周无归‘呜’了一声,他的手有些发颤,心里有一个声音却在说‘绝好的机会,快杀了他’!周无归忙甩了甩头,用理智将那道声音压下去,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诉自己‘还不是时候’! 随即,他的指尖触到了元王脖颈上的凸起,他不由瞪大眼,忙摸上自己的脖子。一样的触感,只是大小不同。 “这是什么?”周无归艰涩地开口,声音已温婉不再,而是他原本的少年音却又有了一丝说不出的不同,像是音色中混入了一颗圆鼓鼓的珍珠,混出一股天然的矜贵质感。他却不得不解释:“我刚才唱太多歌,伤了嗓子。” “只是喉结。” 百羽元轻笑着道。 周无归却还是有些迷茫,表示自己并不是很理解百羽元的笑点是什么! 百羽元见他依旧皱着眉,既好心又戏谑地提醒他道:“这可是男人特有的标志!” 周无归:!!!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百羽元,只觉得这一刻心脏好似要跳出胸膛了! 第12章 012是谁在唱歌 因为冷宫里没有男人,太监也没有喉结,可皇兄和踏月都应该是有的,可那些天他根本没注意这些—— 周无归有些慌,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但最终千万念头沉下去,一句金言浮上来,那句话却是:现在杀,还是不杀?! 他盯着百羽元,焦急促使他眼眶逐渐通红。 百羽元也看着他。 四目相交,周无归在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隐忍的——怜爱?! 为什么又是怜爱?!周无归不解地蹙眉,然而不过片刻,百羽元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起身去一旁的柜子里翻找,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一条墨绿色的丝巾。 他亲手将那丝巾一圈一圈缠到周无归的脖子上,道:“你是大周的公主,又怎么可能会有喉结?你只是脖子上起了个小疙瘩,过几天就会好了。不过,为了避免麻烦,在你完全养好之前,出门要记得带围巾。还有就是……这小疙瘩除了我,不要再给别人看到,记住了吗?” 周无归‘嗯’了一声,就低头不语了。他就算再迟钝也看得出元王应该是在帮他,只是他无法理解元王这样帮他是为了什么?!他可是要杀他的人啊?! 百羽元见周无归不再言语,也没有久留。外面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处理。只不过,临出门前他又回头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少年,留下一个极度无奈的眼神,再回过身后又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出了门,立刻又吩咐人去把小谷子带回来,继续在公主身边伺候了。 周无归终于盼回了小谷子,却依旧心绪不宁,他只问了一个问题:“你往年在宫里当差时可有听说过津州当地的守备军实力如何?” 小谷子显然知道,一听问就立刻道:“津州守备军是李家军,在您皇考当政时,曾经威震四方,那时千岛国绝不敢犯我大周一寸土地,不像现在……” 周无归点了点头,没再问下去,既然小谷子都说了不像现在,想必现在哪怕是李家军也打不过元王的狼师了。 此时的甲板上,元王一出现,正讨论他刚才把公主抱回里面肯定干了什么的那些将士们立刻禁声。元王也没功夫理他们,直接下令:“三军听令,全员登陆,一个时辰内必须拿下津州!” 一个时辰拿下津州对于狼师的将士们来说不算什么,本来若非昨晚喝得太多,今早单藏无的一万先锋就足够了,坏几坏在他们昨夜根本没歇。 但是刚才阴差阳错之下,全军都听了人鱼之歌,此刻精神头正好,正是一举攻城的好时机! 千岛是海上的国家,百羽元是从小听着各族鱼人的故事长大的,其中,他又最痴迷人鱼,对于不同人鱼的各种能力更是早就听过不知多少遍,所以几乎在歌声牵动了云层时他就断定了这是人鱼之歌才能有的力量!再看周围士兵们的表情和神态,他更加笃定所有人都在获得人鱼歌声赋予的精神安抚之力,这种机会非常难得,因为就算是人鱼也不是每一尾的歌声都有安抚之力。人鱼更多的时候是利用歌声令对手坠入幻境,再趁机进行猎杀! 就像踏月曾经用歌声迷惑京城那些人一样! 但是此刻,具有安抚之力歌声的人鱼就在他的船上,且三军将士刚刚获得了这种力量的洗礼,这在两军交战之际,简直就是天降幸运! 这么好的运气,浪费了岂不可惜? 所以全员出击,一举攻城! 倒要让大周的人看看,你们皇帝不要的弟弟,太后看不上的皇子,到了本王身边将发挥何等作用!是何等威力! 擦亮眼,好好看清楚吧!你们扔给本王的人,是多么富饶的矿! 这场攻防战几乎没有悬念。 元王说一个时辰拿下津州,事实上狼师攻破城门所花费的时间根本就没用一个时辰那么久。战后,就连将士们都有些不可思议,纷纷吃惊地望着自己的双手,说自己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不知怎么回事三两下就顺着梯子爬到了城墙上…… 李家军见势头不好,为保存势力已撤出了津州城,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护送了不少百姓随军出城。林敬作为津州太守自诩忠君爱国破城之际没有逃跑,而是在城门前随津州留守的护城军奋战到了最后一刻。破城之后,他被活捉,被千岛军捆了,推到了元王面前。 元王站在城楼之上,高声道:“本王已与大周公主顺利和亲,大周皇帝也将津州湾三岛租给千岛为界,因此,此次本王只是从津州城借路而过,为何林太守却不开城门?莫非你没收到圣旨?还是你故意要抗旨不尊?!” 林敬‘呸’道:“元狗,你在京城杀了两部尚书,还将他们的头颅吊桩侮辱,做出这等残暴行径,又哪儿来的脸在这里装好人?!今日林某既然落在你手中,要杀要剐就痛快些,休再废话!” 元王却不紧不慢道:“林大人,本王今日已下令,三军过境不伤一民,这是本王答应公主的事情,本王绝不会失言。你现在还能活着,也要记得,你们的公主就是你的恩人!” 林敬瞪着元王,眼神明灭,只咬牙,不说话。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顾忌公主的安危暂时服软了,却不想不过须臾,他就像一头蓄足了力气的牛,嗷嗷大叫着直接向元王冲来,企图一头将元王撞翻! 那么多千岛的将士在,怎么可能让他成功? 林敬被按趴在地,他翻红着双眼,依旧瞪着百羽元,睚眦迸裂。 元王打了个手势,宋都尉将一卷卷轴被扔到林敬面前。 元王道:“这卷轴你应该认得吧?这就是大周皇帝送给本王的契约,里面写了什么本王还没看,正好今日太守你在,不如你就替本王看看吧!” 林敬拾起地上那卷皇家规格的国用卷轴,神情恍惚地扣开卷轴一头的封泥,他拿着开口那端,不过放在手心里戳了两下,就突地大叫起来—— 那卷轴也被他扔了出去! 刹那间,万众瞩目的城楼上,林敬的手心里喷出了一滩黑色的血,而沿着那道伤口,黑色正在他的血管中蔓延,很快就遍布了全身! 林太守痉挛般抽搐,待他停下来,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那是因为,尽管林敬浑身的皮肤都变成了青黑色,但他没有死,他还活着,他能说话,只是双眼无神非常木讷,像是一具活着的标本! 藏无和宋丝纤等将领见此均是脸色一变,不由看向元王,担忧地道:“殿下,是腐蛆蛊。” “嗯。” 元王说着,自腰间荷包中拿出一根银针。宋丝纤见此,忙递上一只装满清水的碗。只见,元王刺破手指滴了一滴血进那碗中,宋丝纤连忙端着那碗给林敬把水灌下。 这时,藏无将那卷轴拾起来,展开一看,竟然是真卷轴,气得直笑,道:“大周皇帝脑子有毛病吧?!既然给了真契约,干嘛还弄这些弯弯绕绕的,不怕咱们再打回去?!” 元王只说一句:“朝局可不只把在他一个人手里。” 宋丝纤听了这话,立刻拽着太守的衣领,将人拉到城楼前,对城下的百姓道:“津州太守被朝中奸人所害,有人往议和契约中下毒,以至于林太守中毒至深。但是,东海有神域出产圣水可解百毒,我们要带林太守出海,各位若是为太守好,就不要声张,否则若让京里人知道林太守是跟我们走的,就算他的病治好,也没法再回来给你们当这个父母官了!” 林太守在他手中挣扎起来,似乎想要一头撞死。宋丝纤把话说到,就把他拎了下去,还劝他:“最好老实点,否则腐蛆蛊发起作来,可没人替得了你!” 面对这一幕,津州百姓敢怒不敢言。 而千岛军方面,他们既然捉住了林太守,也就顺理成章霸占了太守府。 周无归被安排在了元王的院子里,从中午住进来到下午用膳前,不论他是在屋里睡觉还是在廊下赏花亦或在院子里晒太阳那来自隔壁院子里的魔音都如影随形地贯穿始终—— 打人、骂街、摔东西!堪称噪音里的垃圾音,令周无归不好奇都不行这隔壁到底住了个什么样子的垃圾人! 于是,他问侍女,侍女支支吾吾不敢说。他便让小谷子去打听,很快小谷子回来,附耳悄声告诉他:“隔壁住得是千岛的太子爷。” “太子?为何我从未听人提起?” 小谷子又附耳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太子冒充元王,误传军令,惹怒了元王,被罚面壁呢……” “他还真是霸道。”周无归一想起今日耳朵受到了摧残,也点评了太子一句:“那太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圈起来也好!”就太子这行径透露出的人品,若是真放出来,还不知会干出多少欺男霸女的事来! 很快,有人送来晚膳,周无归刚坐下要吃,就听到隔壁传来掀桌般的碟碗碎裂声,夹杂着一阵阵骂人和求饶的哭声,听得人心理烦闷无比! 他没吃下几口就搁了筷子,对那两个侍女道:“一会儿若是元王回来,你们就说我嫌这里吵,出去透气了。小谷子走吧。”他的声音极低,侍女们一时倒没听出他音质有变。 小谷子推着轮椅出了院子。一个侍女跟了出来,被周无归一句话喝止:你不用跟着,炖好莲子羹等我回来! 侍女唯唯诺诺地退下,转身就去禀报元王了。 她不知门外不远处的一丛丁香树后,周无归正看着她的身影远去。而周无归也不知道,在丁香树后面不远处的池塘边上,那块大石头后面也躲着一人,此刻正眯着眼睛望着他…… 第13章 013黄雀之后 等那个侍女跑得看不见,周无归才让小谷子推着他从花树后出来。他身上已又换了一件外袍,粉白色的底,衬得他张脸越发精致魅冶,露在衣袍外的皮肤也好似白得在发光。 若非他此刻的眼神太过冷硬,任谁看见这样的佳人都难免要心神弛往了。 小谷子推着周无归飞快穿廊过柱,两人不时低声交谈—— 周无归悄声问:“探清楚林太守被关在哪里了吗?” “打探清楚了,不过那边有重兵把守,咱们恐怕进不去。”小谷子悄声道。 周无归退而求其次:“那太守的家眷在哪儿,知道吗?” “知道。都被锁在西跨院,那边只有两个士兵。主子是想救她们出来吗?” “不是。”周无归从袖子中拿出一张早就写好的小纸条,那笔记是用针孔一点点扎出来的,也多亏他在没有毛笔的情况下,还能想出这种主意! 小谷子拿到纸条忍不住悄声惊叹,周无归却说:“太守被抓,他的旧部亲友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可若在此时动手,能不能成暂且不说,若是连累津州百姓跟着遭殃那就得不偿失了。再说,林太守所中之蛊,应该不是轻易就能解除。今日城楼上宋都尉那番话反而倒像是故意以太守为饵引蛇出洞似得。” “所以,主子才想递纸条给他们,让他们稍安勿躁?”小谷子悄声问。 “嗯,若非如今形势所迫,我也不想冒这个险!只希望林太守能尽快明白此中道理,少受些刑罚……” 主仆二人说着话,已来到西跨院门外不远处。周无归又躲在了一丛花树后,让小谷子先过去把那两名看守支开,这才摇着轮椅,靠近门口。 门板上有一道缝隙,他敲了两下门,将纸条顺着缝隙递进去,那边竟然真的有人,捏住纸条飞快抽了进去。紧接着周无归听到有个激动的女音,道:“蒙公主记挂,妾身遵旨。” 周无归低声道了句‘好’,就立刻摇着轮椅离开,他又回到了之前藏身的花树下后,暗中观察西跨院门口,耐心地等小谷子回来。然而,他才藏好,突然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从他脖子后面袭来,一切猝不及防,周无归想叫,口鼻却被捂上手帕,那帕子上该是抹了东西,他挣了两下就晕了过去。 再睁眼,四周一片黑暗,周无归‘呜’一声,只觉得头疼欲裂,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伴随着滴答的水滴砸石声,令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似乎被什么人给囚禁了。 “泼醒。”一个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紧接着,就在周无归睁开眼的同一瞬,一桶冰冷的水迎面扑来,他下意识又闭上眼,那水却没有如期扑到他脸上,而是在与他的皮肤将触未触之际像被什么透明的东西挡住,水珠砸在那层看不见的屏障上四散飞溅! 周无归第一反应是有什么人在暗中护着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面前的人便不耐烦地说道:“孤只问你一次,真正的公主在哪儿?!” 周无归抬起眸望去,眼前的青年高大、英俊,却因那一脸十二分的不耐烦,生生将一身养出来的好气度给糟践没了,令人着实替他可惜,他既自称孤,想必是那被元王关了禁闭的千岛太子了。 难怪那院里闹那么大动静,原来真身在此,那边不过是个障眼法。 现在这个千岛太子问周无归‘真正的公主’在哪儿,也就是说他已经识破了周无归的身份?但是,周无归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他是冒牌公主,那样不但他会死,就连好不容易换来的停战也将顷刻消散,战争一旦再起,百姓免不了又要经受流离失所之苦…… “我就是!” 周无归此时被捆在椅子上,虽然动不了,但他语气坚定,眼神不卑不亢地望过去,那股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确实不容忽视,也绝对看得出来是一位王族,但是—— 千岛太子却笑了,道:“你以为孤是傻瓜吗?连男女都分不出来?” 尽管周无归被这话说得心里一突,却还是冷笑道:“我是男是女你可以去问元王,可是,若你敢动我一下,你觉得元王会放过你吗?” 其实这个时候,周无归可以窥探千岛太子的内心,但他双手被捆在轮椅上,根本动不得,抹不了眉就变不出红圈来。他本想调动腿膜来割裂束缚,却突然发现数日前还锋利如刀的腿膜此时竟然用不了了!没有办法,情急之下他脑袋里灵光一闪,就又想起了教习女官—— 教习女官说过,若是别的男人碰了自己,就相当于是给元王戴绿帽子,那就和找死没有什么两样!她还告诉自己如果在国外受了委屈,可以搬出元王恐吓对方,应该没有人敢动他一根指头才对。 有了‘以柔克刚’的成功先例,周无归对教习女官说过的话很重视,他觉得眼下这个形势正好用教习女官教过的‘狐假虎威’来吓唬一下这位专横跋扈的千岛太子!所以,他就那么说了。 效果嘛,还是很有效果的,至少千岛这位太子脸色一变,不敢置信地上上下下又打量了周无归一遍,虽然满脸都写着‘你当我傻’?问出来的话却是:“你,真的,是……兰姬公主?” 周无归矜持地挺胸抬头:“嗯。怎么,你现在后悔抓我了?还不快把我放开,我可以网开一面替你在元王面前吹吹枕——不,美言两句!否则——”周无归双眼微眯,颇有几分吓人的架势! 千岛太子迟疑着往后退了一步,但很快他又嗤笑一声!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瞄向周无归身前的一马平川,道:“就这身材,还吹什么大周第一美人?!真搞不懂老二喜欢你什么?!嗤,白给,孤也不稀罕!” 说完,他又上下打量周无归,像是要再次确认货物之差,极其乏味道:“算了,你就在这儿老实待几天,等孤办完事,自然会放你出来!” “你要干什么?” 周无归直觉这货没按好心,猛地挣动,却因和轮椅绑在一起,绑得太紧,差点没连人带轮椅一起摔倒。 千岛的太子边走边头也不回地说:“等你吹枕头风……” 之后,他只留下一串‘呵呵呵’的笑声渐行渐远。 拿着火把的侍卫也跟着太子走了,四下骤然变黑,铁门被人关上,只有更远处的一点桔色亮光透过来,令周无归还能看清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圆形的台,四周全是水,仅有的一条通往门口的石板路也随着太子离开,铁门关闭而自动降到水下,他像是身处在一座孤立无援的岛上,四周除了黑暗就是水,内心的不安被成百上千倍放大。 周无归意识到这样下去,自己恐怕会疯,他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大喊:“来人啊!来人!”企图用声音撕裂这诡异的幽暗和安静。 其实,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也知道不会有人回应他,然而事实却再次出乎意料,他大喊了数声之后,身后的水池突然响起了水波撞击的声音,紧接着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自水面上一点点地向他这边靠近,他艰难地晃动轮椅想要转身,却因被绑得太紧而无法做到,他只能通过空气中骤然增加的湿度来判断那迅速接近的他的东西,气息绵长,体型应该不小! “谁?是谁?!”他警惕地问道。 一声极其轻微的‘咿’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响起,周无归浑身紧绷的那根弦才算真正松弛下来——这个声音他听过,他知道身后是谁了! “是你吗?黑白鱼?”周无归欣慰地问。 没人回答他,紧接着又是一阵水波晃动的声音,周无归听到了两下极轻的踩踏石板的声音,就像是一个身手敏捷的人从高处跳落,只不过因为他没有穿鞋,肉脚板直接落在石头上发出那种清脆的吧唧声响。 周无归极力想要回头,却太过用力险些又把轮椅带翻,好在一双大手及时扶住了他。周无归侧头看去,正对上一双幽蓝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好奇和友善,令周无归紧绷的神经再度松了一环—— “你是?” 周无归话音刚落,身后又传来一声焦急的‘咿’,那声音依旧是他熟悉的独属于黑白鱼特有的声音,他连忙对眼前的男子说:“能麻烦你帮我把身上的绳索解开吗?” “你解不开吗?”那男子显得比周无归要惊讶多了。周无归却发现这男子的声音很特别,像是嘴里含着茄子条。 而后,男子在周无归的震惊中飞快甩了下手,就见刚才还平整的指甲瞬间就伸长了三寸,如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唰唰几下就把周无归身上的绳索给割断了! 周无归:…… “好厉害!”周无归羡慕地瞄了眼男子的指甲。 男子却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拉起他的手仔细看了看,而后不敢置信道:“我还从没见过有哪条成年人鱼的指甲发育得这么不成功的——呃,抱歉,我是说……” “没关系。”周无归打断了他,又立刻转移话题:“你也是人鱼吗?” 此时,他已经操控着轮椅靠近了台子边缘,他一过去,那水面就哗啦一声巨响,当然是早就等待多时的黑白鱼激动得在水里摇头摆尾弄出来的动静! 它就像是一个心心念念惦记礼物很多天的小孩子,终于得偿所愿,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似得,在周无归靠过来的那一刻,立刻放飞自我嗨了起来! “波迪!安静!”一声呵斥,将黑白鱼从兴奋状态中一秒抽离,它渐渐安静下来,却非常委屈地‘咿’了一声! 周无归见此,大感惊奇,忍不住问幽蓝眼:“它能听懂人言?对了,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啊?还有你是谁?” 第14章 014少年的过去 面对一连串的疑问,幽蓝眼的青年,歪了下头,冲那水中巨大的黑白鱼打了个响指,就见那条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圈圈缩小,直到从一个小山包变成了一艘船那么大,青年才又连续两个响指让它停住。 青年道:“我叫萨迪,和波迪一样都是逆戟族的鱼人。”边说,他边一把搬起周无归和轮椅,“波迪刚才非常着急地来找我,让我帮他去救心上人,”这句话的声音里就带上了显而易见的笑意,又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它看上的竟然会是百羽元的新娘——不,确切的说是我没有想到百羽元会喜欢一条没有发育完全的人鱼——啊,对不起!” “你说百羽元喜欢谁?”周无归的声音有些发颤,此时他的脑海中已勾勒出了某个可能的真相。 萨迪将他放到波迪的鱼背上,意外道:“元什么都没有跟你说吗?” “他应该跟我说什么?”周无归的声音明显发颤。 “哦,那当我也没说。”萨迪很快打住话茬,也立马转移话题,又说起了波迪,还拍了拍大鱼的背,笑道:“它今天早上接到了螺哨召唤,回来后就跟我说遇到了它的心上人,对方是一条美人鱼,歌声非常优美。之后,它把今天螺哨召唤挣到的钱都给了我,换了三天假期,说要陪它的心上人,可它离开没多久就又跑回来找我帮忙,说它的心上人被千岛太子的人关进了津州水牢,它要救你!但是,这水牢要是强行破坏,里面的很多犯人就会逃跑,后患无穷,所以它需要我的力量把他变小……” 两人说着话,波迪载着他们已经游到了水牢与外面河道相连接的排水拱门处。这拱门很窄,以目前他们的宽度是绝对过不去的。 萨迪便站到了周无归的轮椅后,他一手扶住轮椅,一手打响指。波迪则显得非常安静乖巧,好像它担心背上这位它喜欢的人会掉到河里,边随着响指变小,边小声鸣叫,好像还在提醒或者威胁萨迪如果周无归掉水里,它会跟他没完的意思! 萨迪被气得直笑,周无归却心里暖暖地,还弯腰摸了摸小波迪的背。 他问萨迪:“波迪几岁了?” “它只比你小两岁,再有两年它就可以化成人形了。”萨迪说。 这话似乎点醒了周无归,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追问萨迪:“那人鱼族有没有十八岁才开始发育的先例?” 萨迪想了想,最终无奈笑道:“如果有的话,或许也是从你开始的!” “好吧,”周无归有些失望,又问:“你认识踏月吗?” 萨迪的声音却陡然一冷,再不见刚刚的云淡风轻,带着一丝戒备问:“你打听他做什么?” 这时,波迪已经缩小成了窄窄一条与轮椅差不多宽的瘦长鱼,他们完全可以从拱门通过,却因周无归突然提到踏月,不但萨迪没下指令,波迪也整条鱼紧绷着没动。 只有周无归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根本没察觉到这两个家伙的变化,他兀自叹息道:“我好想踏月,恐怕我身上这些奇怪的变化,只有他才能为我解答了!阿父,你到底在哪儿呢?” “阿父?”萨迪身上的戒备,突然转化为了巨大的震惊:“你是说,踏月是你的阿父?” 波迪也整条鱼为之一振,随即缓缓穿过了排水拱门,他们终于从可怕的津州水牢出来了。 出来之后,就论到周无归吃惊了,只因他一眼看到排水口两侧的岸边水草丛里竟然藏着十几只肚皮上翻的鳄鱼,它们大大小小个头不一,可无一例外,它们全部死掉了! “这是怎么回事?!” 萨迪还在追问踏月,波迪却非常骄傲地‘咿’了一声,好像在说‘这些都是我的杰作,厉害不厉害?求夸奖’。 周无归似乎听明白了它的意思,连忙摸了摸它,夸它一句:“你真厉害!” 萨迪:“……所以说,踏月真的是你的阿父吗?” “嗯,是的。” 周无归边弯腰抚摸着‘咿咿’轻哼哼的波迪,边应了这一声。 萨迪却好像突然陷入了沉思。之后,他又打了两个响指,让波迪变成一只小船大小。 波迪享受着周无归的抚摸,舒服得整条鱼都在打颤。周无归却发现萨迪突然不说话了,便回头看去,就见萨迪正自脖颈间摘东西,那是一串珍珠项链,末端有一枚吊坠,在日光下闪现出斑驳的色彩,萨迪将这串链子递到周无归手里,低声道:“这是当年踏月交给我父亲的鳍骨哨,我这次出海前,父亲把它交给了我,说我将遇到这串鳍骨哨的主人,我本以为那会是踏月……” 说到此,他望着周无归似乎又陷入了某段回忆,道:“我去了大周的京城,见到了踏月!” “你见过他?在哪儿?!”周无归立刻直起身,一把抓住了萨迪的手腕,他急不可耐,他需要知道踏月在哪儿,他想要确认他还活着!因为踏月和父皇是他在这世上唯二的牵挂,也是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力量之源! “他在哪儿?”周无归又追问了一遍。 萨迪却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惨不忍睹的事情,不忍心般闭眼再睁开,对周无归道:“他应该还活着,在京城。” “还活着,”周无归两只手的十指互相勾连在一起,大眼圆睁,有些神经质地重复着:“活着就好,活着就行……” 萨迪却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他轻轻拉开了他的手腕,将那串骨哨塞进他的掌心。而后,他望着周无归,有些遗憾却又有些欣慰地说:“我没有想到你就是踏月的儿子,当年……总之,你记住,有一天你回到海里,一定要吹响这枚哨子!它将带给你生的指引!” “……生的指引?” 周无归茫然地盯着掌心里的鳍骨哨,只觉得有一股亲切无比的清凉气息从骨哨流出,顺着他的掌心钻进了他的经脉里,慢慢流淌进他那干枯心湖的深处。 这种感觉太神奇了,他不由将鳍骨哨挂到脖子上,边问萨迪:“我不会游泳,真的能回到海里吗?” “你会学会的,你可是踏月的孩子。” 萨迪似乎比周无归这个本人还坚信这一点。 听他这样说,周无归觉得自己好像也是下一秒就能学会游泳似得。他本还想再问一些关于踏月的事,话题却被天空中突然炸响的礼花打断。 “怎么回事?”周无归诧异地望着空中绽放的烟花,实在想不通在津州这般紧迫的形势下,有什么事是值得放礼花庆祝的。 萨迪看着礼花,立刻蹲下将手伸进河水中。不过片刻,他的脸色又是一变,甚至惊到:“糟糕!” “怎么了?怎么了?!”周无归忙追问。 “有人要杀元!”说完这句,萨迪满脸惊愕地转头看向周无归,问:“你还有双胞胎兄弟姐妹吗?” 周无归摇了摇头:“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有人假扮成了你的样子,借助庆典,要将元杀掉!” 萨迪满脸郁色地站起身。一抬头见周无归似乎并不着急,反而是陷入了沉思——似乎在盘算什么。萨迪终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对救命恩人,不该恩将仇报!” “什么?”周无归皱眉。 “算了,没什么!” 萨迪神色郁郁,见周无归眨巴着两只大眼睛,似乎还等着他的回答,只好把事情扯到自己身上,道:“十五年前,我还像波迪一样不能化成人形。有一天我和几名同伴跑到了倭岛附近的浅水区游玩。据说那里有一片非常美丽的珊瑚森林,我和伙伴慕名而去,却没想到,中了倭岛人布置的陷阱。我们被渔网捉到,逃不出去。后来……” 后来,萨迪和他的几名同伴都被捕鱼客装进了铁皮箱子,它们被搬运上码头,有两名同伴,才刚到码头就被又被链锁和齿轮吊上了百尺高处的宰鱼台当场宰杀,浓重的血腥味伴随着人们的欢声笑语,至今深刻在萨迪的脑海中,每每想起,那画面都能轻易勾起萨迪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憎恨,他的眼眸也会因此变得通红! 在理智被撕扯着绷到极限之际,一双稚嫩的小手出现在他眼前,同时一个瘦小的,赤着脚的孩子的身影也渐渐在他眼前浮现,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个身穿白底金丝绣纹图服饰的孩子,他的头发被海风吹得乱蓬蓬,他的扣子也没有规矩地系好,甚至脚上都没有穿鞋,他应该是从皇家在倭岛的行宫里跑出来的,他的眼眸在那时全部都是黑色的,因为没有眼白这令所有看到他的人们全部自动离他远远的,待他走过去后才想起要跪地参拜,叫他:‘元王殿下!’或‘二殿下!’ 那天,肆虐的海风中,小小的百羽元从行宫中跑出来,跑上了街道,跑进了码头,跑到了装着萨迪和他同伴的铁皮箱子跟前! 他指着箱子,命令码头上那些跪地不起的捕鱼客:“打开!放他们回去!否则,你们将被黑礁吞噬。” …… 没有人敢违抗他,逆戟族的黑白鱼获救了。只是,在巨鱼们入海的那一刻,另一名少年突然出现在百羽元身后,他伸出了一双手,嘴角挂着一抹阴狠的笑,毫不犹豫地将百羽元也推了下去! 高高的码头宰鱼台上,一名小小的少年,惊呼着摔了下去,不过眨眼之间,他就被拍打而来的海浪卷走,如同被吞噬的一颗微不足道的肉粒! 然而,这名推人的少年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收手,他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捕鱼客们,阴恻恻地笑道:“你们放走了虎鲸,那是我母妃最爱的菜肴,你们实在是太笨了,这么笨根本没有活着的资格,来人,把他们都砍了吧!” 浓重的血腥味再度在宰鱼台上弥散开来,这次伴随而来的再不是人们的欢声笑语,而是恐惧和痛苦的求饶…… 第15章 015烧灰读信 宰鱼台下海面震动,回归到大海的几只黑白巨鱼,以萨迪为首开始长鸣。音波震裂空气,将宰鱼台上的杀戮震得溃败中止,黑白鱼用自己的方式将那些捕鱼客残忍的杀意还施彼身! 只是它们终究不及捕鱼客残忍,做不到真正的白进红出,反倒阴差阳错救了捕鱼客们一命! 空气中依旧充满暗欲的味道,它们夹杂在血液的味道之中,随其扩散,污染着世间。那个将百羽元推到海里的少年,也被音波冲击得摔出去几丈远,他当场昏迷。随他而来的侍卫们连忙扑过去高声呼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捕鱼客们趁机四散逃跑,似乎终于意识到他们惹怒的不只是普通的大鱼,而是海的神灵! 黑白鱼潜入海中救起了神智混乱的百羽元! 萨迪将百羽元放在自己背上,托着他回到了逆戟族统治的海湾。 那是一片位于黑流海域之内的礁島,这里有一个海下王国,名字叫:黑礁之林。 之后的几年,百羽元都生活在那座礁島上,直到萨迪能变成人形,他们才一同回到了千岛国都城。 百羽元回国之后,以雷霆手段拿回了属于他的权势!不但得到了他的父亲千岛国王的认可,将狼师的兵权交到了他手里,甚至国王曾经几度要将他立为太子!若非丁乙王妃从中作梗,几次三番回护她的儿子百羽傲雪,如今这太子之位上坐着的人还指不定是谁? 百羽傲雪虽然保住了太子之位,但他依然憎恨百羽元!那不仅是因他这个兄弟处处比他强,更重要的是,在千岛历朝历代的皇族中,狼师的指挥权都是在太子手中,而到了他这里,狼师却成了元王的势力,若不拿回狼师,他这个太子永远只是名头上的太子,恐怕在所有臣子眼中,他也当得名不正言不顺! 因此,百羽傲雪要正太子之位,他就要拿回狼师!而要拿回狼师,他就必须,杀掉百羽元! …… “……所以他不能自己动手,只能找人假扮我,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把仇恨转嫁到大周人身上,那些千岛狼师的军士们失去统帅后也只会更恨大周人,进而将怒火发泄到津州城百姓的身上,然后呢?”周无归分析出局势可能会产生的变化。但他才从冷宫出来不久,对朝局的情况并不是十分了解,能推断到这一步已实属不易,再往后的发展他却不好说了。 萨迪却不一样,他显然对各方势力了如指掌。因此,他听完周无归的话后,就陷入沉思,片刻后眉心拧成了个疙瘩:“若按你这个推断,千岛狼师在津州大肆屠城的话,议和的所有条款将自动作废,两国之战会再度爆发。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千岛军队攻占了津州,相当于在陆地上有了自己的根据地。 这和他们一开始发动战争的目的是一致的:他们拿到了津州!不论是租也好,抢也罢,总之津州最终还是到了千岛人的手里!如果这次刺杀计划成功,对于百羽傲雪来说,不但除去了政敌‘元王’,还将‘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句话直接甩到了大周天子和太后的脸上!到时,狼师的指挥权落到他手里,恐怕不止津州整个东海眼线的城池都将陷入水深火热的地狱……” 萨迪说到这里,周无归的思路也已整理清晰,他问萨迪:“所以,只要在所有人面前,揭开这场阴谋,让所有人认清要杀元王的真正策划者不是大周的公主而是千岛的太子,那么一切都还有救?!” “是的。” 话虽这样说,萨迪却依旧满脸忧虑。 周无归见他如此,突然问了一个看似十分跳跃的问题:“当初——我是说元王刚回千岛那几年——是鱼人族帮助他夺取了兵权吗?” 萨迪‘嗯’了一声,又道:“那是因为,只有军队在他手里,才能管制人们对逆戟族的杀戮和戏耍!” “戏耍?” 周无归似乎有些不解。 “就像在周朝的大朝贡上,踏月受到的戏弄!他们愚蠢的只把踏月当成一条会唱歌跳舞的鱼,还有人用他的鳞片、鲛珠炼制长生不老药,那些人、那些人——”萨迪说着说着激动起来,他眼眶通红,蓄满了泪水,愤懑异常地道:“他们到底知不知道,那是我们鱼人的战神!” “踏月是,战神?” 听到这个称呼,就连周无归也着实吃了一惊。 儿时有关踏月的记忆如海浪般涌上来,但无论是他笑自己唱歌跑调,还是他笑自己学不会游泳,还是他在大朝贡那次为自己放血,送自己蓝药水……这所有的一切,可以符合一位父亲的身份,却和鱼人族的战神扯不上一丝一豪的关系! 周无归的记忆里,没有一丁点关于踏月战斗的样子! “他真的、是、战神吗?” 周无归愣愣出神,盯着涟漪轻晃的水面,呐呐地又问了一遍。 萨迪点头,轻‘嗯’一声。他此刻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他揉着眼,紧紧咬着下唇才没有让哭声泄露出来。 周无归对踏月身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但他看得出萨迪应该是知情者。于是他便追问起来。然而,萨迪却只对他道:“等你回到大海的那一天,你自然会明白。” 又是回到大海……周无归苦笑,我这种连泳都不会游的鱼,真的能回得去吗? 对于回归大海,他是一点自信都没有,起码目前那对他来说是不敢多想的奢望。 少顷,萨迪抹了把眼眶,吸了吸鼻子,将因踏月而激荡的情绪收敛好。才又对周无归道:“阿元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朋友,我不会看着他被百羽傲雪杀掉,我要去救他!你呢?要跟我走吗?” 周无归略一思索,便颔首:“我和你一起。” 谁要杀元王周无归都不会阻拦,但是,不能在大周境内!作为父皇的孩子,周无归是为了大周的百姓才选择走这一步,他不允许任何人将他的努力践踏成一个微不足道的笑话。 波迪根本不用提醒,听两人商量好,立刻调转方向,它似乎知道百羽元在哪儿,往一条水草高密的河道游去了。 此时,津州太守府门前,礼花齐鸣。 十余位当地的乡绅名士,手捧礼盒,敲锣打鼓列队前来。他们这些人,有的脸色铁青,有的畏畏缩缩,有的失魂落魄,有的咬牙忍耐——看来看去,竟然没有一人是面带笑容诚心诚意的!傻子也看得出,这些人并非自愿前来。 但是,围观之人却都在骂:千岛的元王好生无耻,说过的话跟放屁一样,什么不动津州一草一木,既然不想动,又何必强迫别人给你送礼?! 这会儿的太守府内。 元王正在后院的锦鲤池边垂钓,随手接过宋丝纤递上的一张联名拜帖。 他用直钩鱼,鱼自然是没钓上一只,但片刻后,却钓上一只半死不活的水鸟来。那水鸟嘴里叼着一封信,四仰八叉躺在水面上,随着水流飘到百羽元面前,吧唧一下把信一吐,根本不管那信是掉在水里还是地上,就张开大嘴等投喂——那是它送信的报酬。 百羽元拾起湿了的信封,随手抓了一把鱼饵扔进大鸟嘴里,边拆信边往屋里走。可他走了没几步,身后那只鸟就开始发脾气—— 它从水面上一骨碌滚到地面上,撒泼打滚般遍地‘呸呸呸’,拍着翅膀边吐口水,边骂人:阿元是小气鬼!阿元是大骗子!阿元…… “宋都尉。” “啊?” 把不满鱼饵的大鸟交给宋丝纤,百羽元飞快拉开门进了屋。 不管外面那一人一鸟闹得多疯,百羽元只专心看信。 这封信中详细罗列了十几个人的出身来历以及他们对应的那件宝物的详情,和他手中联名拜帖上的人名完全吻合。 这些人若是再晚一天出现,百羽元可能都不会起疑。只因城破之后,他确实派神机营的勇士前去寻过人,但他给天机营下的命令是明日带人回府。这群人在当地有一定的影响力,他是要把他们推到大义的双面刃上,让他们出面去说服李家军,为津州百姓着想,不要轻举妄动。 他不想在津州城内跟李家军开战,那对他算不上有利,因为一旦战火点起,被逼到绝路的周人很有可能‘军民一心’,无法预测的情况太多,会令狼师陷入不利。 可是,如今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一群人偏偏出现了,他派出去的神机营勇士甚至还没有一个回来复命,这可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这封信看似极其普通,但百羽元却闻出了信纸上隐隐散发着他熟悉的香料味,就像是将异香花碾碎后制成的纸!他立刻命人拿来火盆和蓝药水。 很快,他将信在火盆里烧成灰,又把蓝药水滴在纸灰上,那灰竟然慢慢凝聚出数条金丝,渐渐的金丝汇聚形成了一条披着纸灰外衣的金丝虫。 百羽元蹲在地上,看着这条弯弯扭扭地小胖虫子,慢慢爬出了火盆,拖着它胖笨的身躯就在眼前的地面上慢慢爬动。它身上那层淡蓝色的光,在它所过之处留下一道淡蓝色的水渍。再之后,几道水渍交叉慢慢形成了一个个汉字—— 小心公主,她欲杀你。 百羽元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下去。 随即,他拉开门,冲外面斗鸟的宋丝纤喊道:“过来,有个任务交给你去办……”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自己的预收《妖艳炮灰不干了》,非常想写,求给个收藏呀! 白翛然是安国将军最小的儿子,宝贝疙瘩一样养到十八岁,漂亮得像一只金尊玉贵的雀儿,谁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为了个男人把将军府搞到家破人亡,还满不在乎,满心满眼就只那一个人。 某天,白翛然突然发现他竟然是绿JJ一本纯爱宫廷文里纨绔得无可救药的妖艳炮灰—— 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推动主角攻、受在一起,当然结局也注定一无所有凄凉无比! 白翛然把鞋一脱,往床上一缩:“呵呵,不干了!” 众人:可是戚无尘就在门外,他终于来找你了! “让他滚!老子不认识!” 奉命来看白翛然,却被拒之门外后,戚无尘的耳根彻底清静了。 白翛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连好多天都没再来骚扰他,戚无尘乐得如此,想着总算可以安心读书,他本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直到—— 许多次,他看着白翛然迎面走来,那人都把他当成空气,不理不睬! 每天每天,他总能听见国学院的先生们在夸奖白翛然又干出了如何如何惊艳的事! 他身边的朋友、同窗谈论白翛然时,也从尽是嘲笑,变成了‘吟诗喻美人’—— 甚至有一天, 一位同窗悄悄问戚无尘:“白翛然是借住在你府上吗?你能帮我把这首诗转交给他吗?” 戚无尘望着那首情诗出神许久, 最终,他不动声色地将那张纸揉成了稀烂…… □□预收《当将军被送去冲喜》求收藏 五皇子宋暖,稠黛玉骨天生丽质,是皇家哥儿中最漂亮的一个,可惜得了怪病,又疯又傻,还喜欢咬人。 老皇帝为儿子发愁,国师上奏:待皇子长成开府,择一佳偶冲喜可解。 皇帝即刻下旨,为皇子招亲。 北疆抗戎之战大捷,大将军秦浪班师回朝,没想到才回京先接到的会是赐婚圣旨,更没想到的是,圣旨上写着要他去给那个传说中又疯又傻的五皇子冲喜?! 秦浪盯着圣旨,眼底翻腾的煞气如浴血罗刹般令人胆寒,冷冷一笑,心道:离谱! 结婚当天—— 从小就穿来的社恐人士宋暖,被盛大的排场吓得浑身发抖,他暗暗握紧小拳头:要,要藏起来才行! 秦浪推开洞房的门,没见到人,当即沉了脸。正要喊人来找,忽闻屋内床下发出一声巨响? 秦浪狐疑地掀开床单,就见大红色的嫁衣裹着一团白,竟是个难得的美人?!此刻小美人正捂着脑袋咬唇含泪在忍疼。 他看到秦浪,泪意婆娑的大眼中立即溢满惊恐,却强忍着发抖,将手指压到唇上,对着秦浪“嘘!嘘!” 秦浪:…… 后来,秦浪抱着宋暖问:还怕我吗? 宋暖闭着眼睛摇头,呼出的热气儿全化为了秦浪额头的汗珠…… □□预收文《帝师是个病美人》求收藏! 经管系学霸高旃穿来古代,因过目不忘出口成章,是清贵高家最出色的嫡子。可惜他自幼体弱,弱柳扶风的身子骨,离了药石三天都活不过。 就算如此,高旃依旧在十五岁考中状元,受封皇子师到南书房授课。 因教得学生比自己还年长,高旃不得不端起严师的架子,却还是没能躲过某位皇子的疯狂追求,在自己十八岁那年和对方谈起了恋爱。 往后几十年他们互相扶持,夺权夺嫡,好不容易掌控了朝局,高旃却发现对方心中另有所爱?! 他无法接受,郁结于胸,不久后撒手人寰。 再醒来,他又回到了这具身体的十八岁。 这一次,爱情、权势、荣耀他统统都不要,他只想远离纷争,好好享受自己不一样的人生。 【攻视角】 周颂湙没想到初登大宝就痛失所爱,他悲痛欲绝,没过多久也郁郁而终。 好在上天眷顾,让他重回十八岁,这一次他只求和他一世一双人。然而,一切似乎没那么顺利—— 那人不再接受他的告白,连走路也总是避着他。 竞争对手突然增多,好像人人都喜欢他! 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他竟然还总把他往别人身上推?! 周颂湙双目赤红,发狠地想:你别怪我,是你逼我的,我忍不了了…… 第16章 016如愿以偿 宋丝纤被那只大鸟啄得满院子跑,闻言大喊:“好!等我砍了这货!”他边说边抽出腰间佩剑,那大鸟一看他要动真格的,立刻拍拍翅膀飞到半空。 嘴上还不饶人,鸟声鸟气地吼吼宋丝纤:“伪女子!真小人!” “你这匾毛畜生——” “快来!” 百羽元的声音里,难得带出几分烦躁。 宋丝纤被这声一催,剑也不拔了,任凭鸟啄,一路飞快地跑进屋。 他小心观察着元王的脸色,本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元王要给他派重要任务,结果元王却说:“你带人去看住公主,不要让他离开你的视线。” 宋丝纤微微一愕,随即一股嫉妒涌上心头,他酸溜溜地问:“你心情不佳,就是为了她?” 不问还好,他一问,元王明显更烦躁了,直接抬脚毫不客气地向他踹来。好在宋丝纤躲得快,否则真被元王踹中,后果不堪设想。 “哪儿那么多废话?叫你去你就去!” “好好好!我去!我这就去!” 宋丝纤连忙跳到门外,却听元王又道:“叫藏无来见我。” 一路被鸟啄到先锋军帐,宋丝纤给藏无带到口信,又从神机营点了二十位高手,这才直奔大周公主居住的院子而去。 同一时刻,太守府外不远处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子里,萨迪和周无归正在密谋—— 萨迪蹲在巷口,探出半张脸观察太守府守卫情况,边从怀里拿出一只白瓷瓶递给周无归:“这是蓝药水,倒在腿上能支撑你行走一个时辰!咱们抓紧时间,伪装一下,尽快进府。” 周无归满脸愕然地接过蓝药水,疑惑道:“蓝药水不就是海水吗?怎么还有这个功效?” “不是普通的海水。这些蓝药水出自黑礁诡区的蓝池,带着诡区魔力。诡区有七大色池,分别装载着七种不同颜色的海水,每种海水的颜色和功能各不相同,采集的方式和难度也不同。相对来说,蓝药水采集难度最低,应用也最广。 我父亲说过,七色池的海水之所以会变色是因为海底的法阵中安装了聚光石,那些石头可以透过海水吸收太阳之力转化为法阵自身的力量,维持整个黑礁之林、千岛国以及礁島的稳定。” 萨迪说着话,又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了两片风干的昆布片和另外一瓶药水。他将药水滴在昆布片上,再打两个响指,那昆布片便在周无归眼前迅速变大,很快就成了两件表面好像浮着一层绿丝流光的斗篷! “这是?” 周无归惊异地接过斗篷。 萨迪得意地笑道:“这是我们逆戟族的特产,你可以叫它神奇的昆布斗篷!平时可以遮风挡雨、饿了还能填饱肚子,童叟无欺入手不亏!” “这个能吃?”周无归正仔细地摸布料,一听说能吃,还放到嘴边咬了一下——没咬动! 不过,他倒是感觉得出来萨迪这布料确实和上次元哥给他的那件手感不太一样。 “我们得抓紧时间,你现在先治腿吧!咬着这条手帕,一会儿如果疼,就算叫出声这手帕也能把声音吸走!” 周无归接过萨迪递过来的绿丝光手帕,咬了一下,这回尝到了味道,满嘴新鲜的昆布味,竟然还有一丝甜!但很快他就没心思品尝这手帕的味道了—— 因为他把一整瓶蓝药水都倒在了腿上,立刻感觉到了水顺着腿向下流淌,直到在他的脚心汇聚成小小的一汪。 一开始,他只感觉到这水如一股奇异的暖流在腿上盘盘绕绕,渐渐的这股热度渗入了皮肤,令周无归立刻意识到了所谓‘生长’的力量是什么意思—— 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肌肉和筋膜在接触到那股热流后,就好像是久旱逢甘霖的庄稼,顷刻间恢复了生机! 他的腿在他的眼前,由细变粗,由绵软变得有力!原本的那层红色的膜也再度分化,从膝盖骨往上一分为二,这个过程又疼又痒又热,若非嘴里提前咬住了吸音手帕,周无归的大叫声绝对会引起巷子外面路人的注意! 生长就是一场无踪无迹的消耗! 很快,周无归汗如雨下。 萨迪不忍心看他,背过身时留下一句:“任何蜕变都是艰辛的,唯有自信才可突破”! 他说完就大步向巷口外走去。 几乎就在他转身那一刻,身后的巷子里传来了轮椅翻倒的声音,人摔在地上翻滚的声音……这些杂乱的声音一直持续了数息,萨迪不用看也知道周无归正在经历怎样的磨砺! 翻腾持续了好一会儿,巷子里才再度平静下来。同时,空旷的小巷子里也响起了一串清晰而又坚定的脚步声,那脚步声音带着涅槃重生的欣喜,历经千帆后的通透,不骄不躁坚定又沉稳地向萨迪走来! 萨迪回过身,亲眼见证了周无归一步一步走到面前。那一刻,他有些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但是,周无归此时的心情显然很好,他脸上溢满不敢置信,大概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猝不及防地站起来吧! 萨迪像是被周无归感染,也跟着勾起唇角。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觉得他眼角眉梢闪动着真挚笑容的样子,十分动人! “刚才疼吗?”萨迪为周无归拉上兜帽。 “嗯!不过没关系,就像你说的,一切蜕变都不容易,但结果是好的就行!我终于站起来了萨迪!这感觉实在太棒了!可惜只有一个时辰,我不想浪费,咱们快走吧!”周无归重新将斗篷的带子系紧,边道:“这一个时辰,我想尽量用这双腿走更多的地方!萨迪,我想过了这一个时辰后,我肯定会对这种能靠双腿走路的感觉上瘾的!” “那你也不能再用蓝药水了,第二次用会比这一次疼上十倍!” “好吧。”周无归应了一声,视线却早就在左顾右盼,还感慨道:“原来站起来后,世界是这样的……” “你的个子倒是不矮。” “是啊,我也没想到,原来我的腿长好之后,竟然有这么长!”周无归的语气中满满都是意外之喜。 看他略有些得意的样子,萨迪严峻的神色也为之舒缓,但很快他就将周无归的胳膊架到自己肩上:“兄弟,抓紧!要起飞了!” “什么?!” 下一秒,周无归没等到萨迪的回应,却等来了他的行动—— 萨迪带着他飞了起来! 几个起落间,他们就从一排屋顶上急速掠过,周无归只觉得视野内的风景在眼前飞快闪过,他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人已经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萨迪找的落脚点是太守府的后花园,正常来说这个时间点此处应该是守备盲区。但是今天不同往日,两人才刚落地,周无归一下没站稳,踩折了一根小小的树枝,发出了极其轻微的一声响动,层层花树外竟然就响起了某个人的高声喝问:“谁?!” 有人?! 周无归和萨迪立刻交换了个眼色。两人纷纷抬手指向周无归,那是因为,他毕竟还顶着公主的身份,此时由他出面,去应付一两个巡逻兵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周无归又无声地向萨迪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出去托住他们,让萨迪脱身先走! 商量好后,周无归飞速折了一枝花,穿过层层花树往外走去。萨迪则留在原地没动,他感应到了高手的存在,立刻隐匿了自己的气息。 花树外的石板路边,二十几名神机营的高手已经拉开阵势,随时准备伺机而动,却没想到从那层层花树间走出来的人竟然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周无归从花树间出来,垂眸浅笑,道:“是我。”还为了证明他是在此等人,又加了一句:“你们过来时可有看到我的随从小谷子?” 突然如此近距离接触公主,神机营的勇士们明显一愕。但是,当他们看到公主唇边那一抹笑意时,紧绷的气氛也在周无归柔和的神色中轻易化解,一众人连忙给他见礼,尊呼公主。只有一人,脸色不善地盯着他上下打量,就连见礼也十分敷衍,此人正是宋丝纤。 “本公主在此赏花,宋都尉可带人自行方便。” 周无归想着三言两语赶紧把这群人打发走,没想到宋丝纤竟然说:“我们本就是奉命来寻公主,公主在哪儿我们自然应该陪着。” 周无归隐隐察觉出了不对,暗腹这群人难道是来监视他的? 他想着萨迪还在花丛里不能暴露,忙又道:“我想独自赏花,不要你们陪着!” “那可不行!元王殿下有令,今日府中不太平,可不敢让公主离开我们的视线半分!”宋丝纤大声说完这话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单独凑到周无归面前,语带嘲弄地望着周无归,忍不住小声道:“别以为你和殿下和亲了,就能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殿下心里装得都是大事,根本没有儿女情长!” 周无归:…… 这一刻,他看着宋丝纤,突然回想起和亲一路走来,这个宋都尉对自己莫名其妙的针对,再联想出宫前教习女官说过的话——如果你嫁给元王后,突然遇到别的女子对你阴阳怪气的说话,别怀疑,那个人一定是元王的仰慕者!对付这种人,你要表现出正妻该有的气度,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但是,如果你想保命的话,就最好把她们都收为己用…… 收为己用的第一步:狠狠戳破她们的小心思! ——宋丝纤虽然不是女子,行事却完全符合元王仰慕者的标准。 于是,周无归按照教习女官教的方法,立刻也小声回敬了宋丝纤一句:“你如果不按照我说的做,我现在就把你喜欢元王这件事宣扬出去!” “你——”宋丝纤的脸腾地就红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但知道,我还知道我可以帮你如愿以偿!嗯?” 宋丝纤瞪着他,眼神明灭,将信将疑。 周无归就捏着手里那一枝花,左转转右转转,大大方方让他看。 不过片刻,宋丝纤就泄了气似得,整个人的气势明明矮了一截,却依旧外强中干地威胁周无归:“先说好,计划我来定,你只要配合我就行!你这女人心思这么坏,可别再把阿元坑了。” “随便你!”周无归花枝一甩:“但是现在,我饿了,带上你的人,抬我去饭厅!” 宋丝纤被周无归这般颐指气使的样子气得直咬牙,却偏偏又奈何不得,最终也不过哼一声,抬手示意,让人去抬步撵来。 于此同时,元王已至前堂见到了那十几位献宝的乡绅。 然而,他不过刚刚落座,就有一道尖细的声音高声喝道:大周朝,兰姬公主殿下到! 第17章 017真假公主 听到此声通传,百羽元眉头一皱,暗腹宋丝纤不会这么废物吧,被甩掉得也太快了?他立刻叫来人,附耳吩咐一番。 那人立刻领命前去查看宋丝纤的情况。他行色匆匆与‘公主’的轮椅擦身而过时,似乎没有行礼,这令那位假公主不由回头,向他看去。 元王望着‘公主’这番举动,微微眯眼,眼底疑惑丛丛间不由浮现了一丝审视的目光…… 宋丝纤还不知道此刻在太守府内的公主有两位,而他本该盯着的那位这会儿已经到了元王身边。当然,元王也另派人来查看他的情况,只要他们碰头,这个谜团就会立刻揭晓。 这种情形对周无归来说,十分不利。周无归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内心有些急躁。此刻,时间紧迫,他必须得尽快再想办法甩掉这些人,好去与萨迪汇合。 可是,眼下周无归坐在步撵上,被众人抬着赶去饭厅。其实,他这会儿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吃饭?刚才之所以会那样说,不过是紧急时刻的调虎离山,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给萨迪争取脱身的时间。 前面,眼看就到饭厅了。 周无归急中生智,立刻化身为一位刁蛮的公主——他甩着手大发脾气,喊道:“本公主还没有净手,怎能进饭厅?你们也真是,我不吩咐你们就不知提前准备好水吗?” 这话还真是把一群糙汉子整懵了圈儿,周无归见有用,连忙再接再厉,继续吼吼他们:“还愣着干嘛?还不掉头回去!” 然而,一道剑光挡在了他面前! 周无归抬头,就见宋丝纤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他也不示弱,立刻凑近宋丝纤,使出杀手锏,小声说:“我觉得饭厅不错,人来人往,是个公开秘密的好场所!你觉得呢?” “你敢!” 宋丝纤瞪眼。 周无归伸出两指推开剑,挑眉反问:“我有什么不敢的?” 宋丝纤又狠狠瞪他一眼,气恼问:“去哪儿?” “除了洗手,我还要更衣!宋都尉觉得我该去哪儿?” “事真多!”宋丝纤边吐槽他边给抬步撵的士兵打了个手势。 士兵们立刻抬着周无归转了个方向,往公主之前住的院子走去。 周无归坐在步撵上,连做了两个深呼吸。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并迅速分析当前局势,对于接下来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可能会遇到的情况,他飞快制定了应对计划!他不断告诉自己,一会儿要是碰见那个冒牌货,一定不要慌! 除此之外,周无归把全部的精力都调动起来,绞尽脑汁思考,他该如何做,才能让所有人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场刺杀,不过是千岛太子策划的阴谋! 然而,步撵还没到他之前住的那个院子,就先遇到了元王派来打探情况的那个士兵! 那士兵远远看到步撵和步撵上坐得人就是一愣,再看眼跟在步撵一旁满脸不情愿的宋丝纤,连寒暄也顾不上就几步冲上来! 他一把将宋丝纤拉住,急急地拽到一旁,又急切又小声地道:“你确定步撵上这人是公主吗?我刚从前厅来,那边也有一位公主!” “什么?” 宋丝纤大惊,忙向步撵上的人看去。 正好周无归也在看他,还不耐烦地冲他喊:“当着本公主的面还敢嘀嘀咕咕,成何体统?!元王麾下怎么竟是这些不懂礼法之辈?!” “你——” 宋丝纤向前猛地一冲,看那样子已忍无可忍想要武力解决这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却被前来调查的那士兵一把拉住,就听那人道:“无论如何,你先盯好这人,元王那边我去禀报。” “有劳。”说这话时宋丝纤还瞪着周无归,怒气冲冲的样子还挺吓人。 那士兵说完就又飞快地往回跑去。 此时的前厅。 大周的‘公主’由小谷子推着来到正厅中央。她端坐于轮椅之上,先向元王欠身行礼,又道:“妾身今日听说津州当地的乡绅前来献宝,未得大王允许不请自来,还望大王念在妾身即将远走他乡……” ‘妾身’单是这一个称呼,就直接暴露了这位的底细。 百羽元望着眼前这位公主,面无表情。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回想起了当初在京城的鱼人街酱油铺,那身穿大红嫁衣的少年,被他开玩笑问了一句‘要出嫁’,就整个人着急撇清的可爱样子—— 当时,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他都忌讳莫深,又怎么可能会自称‘妾身’?!百羽元甚至想象不出来,有一天周无归在他面前亲口说出‘妾身’这两个字时,那小家伙会羞耻成什么样子…… 而眼前这个人—— 百羽元不动声色地淡淡一笑,心中倒是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人与周无归长得如此相像,除了脸小一圈,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人连声音和说话的腔调都与周无归一般无二! 等她说完,百羽元未做任何表示,只抬手点了点自己右下首的位置,道:“既然来了,便赐座吧。” 因元王并未表现出多余的情绪,这令假公主很是摸不着头脑,竟然回头看了眼小谷子。 这位小谷子轻轻点了下头,推着她走到刚才被元王点过的位置。 自从这位公主进厅,乡绅们脸上的神情就不再是之前那般晦气了。他们望着公主,像是纷纷吃了一颗定心丸,有些人的眼中甚至升起了明亮的光,似乎是在经历了一番犹豫徘徊后,终于下定了某项决心。 元王将这些人的变化看在眼里,却依旧不动声色。 乡绅们却互相交换了眼神,之后就陆续起身,捧着宝物依次上前去敬献。 就在这时,之前被元王派出去找宋丝纤的士兵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他也没有管那些乡绅,也没给公主行礼,却是一进厅,立刻跪地参拜,以大礼请恕无礼。得到元王首肯后,他立刻爬起来凑到元王耳边嘀咕了一句,元王淡淡一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士兵松了口气,正要退下,又被元王叫住:“等等!”元王冲他勾手指,示意他再附耳过来,而后小声对他道:“你再带二十勇士,去找宋都尉,务必护主周全。” 士兵虽然疑惑,却不敢抗命,忙应了一声,再次离开。 经此变故,那几位乡绅互相看了看,原本毅然决然的神色,不知怎么竟又掺杂进了犹豫不决。元王依旧不动声色,暗暗观察这厅堂方寸之地内的暗潮涌动。 周无归发现宋丝纤和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士兵两人交头接耳一番后,再看自己,连眼神都和刚才不一样了。明明遇到那士兵前,宋丝纤对自己敢怒不敢言,现在却好像突然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就好像手握把柄的人变成了他似得! 周无归一惊:难道宋丝纤识破了我的身份?可若他真识破了我的身份为何识破不戳破,还让人抬着步撵把我送回了之前住过的院子?! 但很快周无归就发现,他的身份应该真是暴露了,因为那之前离开的士兵不但去而复返,还带回了好几十位膀大腰圆的勇士!这些人一到,周无归就听见他们和宋丝纤说:“殿下有令,让我们保护好公主!” 怎么回事?! 周无归边从步撵上下来,边心绪翻腾‘难道元王这么快就识破了那假公主的身份’?可他为什么要派这么多人看住我呢?怕我跑了?——等等,他不会是怀疑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吧? 这可不行,我得尽快想办法把千岛太子这个幕后黑手揪出来! 周无归微微拧眉,心事重重地缓步走进了院子。小谷子似乎不在,两个侍女见他回来,忙迎了出来。她们一见他是走着回来的,纷纷目露惊讶,那几道目光把周无归从上到下来回看了数遍,尤其盯着他那双长腿猛瞧,不知为何,两人竟然都红了脸。 周无归心里有事,也没注意两个侍女这点小心思,还问她们:“之前小谷子可有回来过?” “回公主,”其中一个高个子的侍女道:“小谷子刚才推着您去了前厅,之后没有单独回来。” 另一个矮个子的侍女抢着问:“公主可是要用轮椅?” 周无归直觉小谷子很可能出了事,心中焦躁,摆手道:“暂时不用。你们先下去吧!” 那抢话的侍女还想说什么,被另一名侍女拉住衣袖,遗憾地又将话咽了回去,不甘不愿地出去了,边走还边一步三回头地看周无归,而周无归只给她留了个后脑勺。 但是周无归没有发现这两个侍女的异样,宋丝纤却看得清清楚楚。所以,等那两个侍女走远,他便跟了上去,至一处花树后,宋丝纤喊住那两个侍女,问:“刚才你们想跟公主说什么?” 两个侍女突然神色慌张,互相看了看,连忙后退着摇头:“大人怕是看错了,奴婢哪有什么想跟公主说的话!” “你们不用害怕,我不会告诉别人。如今形势非比寻常,你们若是有什么发现,还是趁早说出来的好,免得误了大事!”宋丝纤尽量和颜悦色地劝。 那两个侍女咬着唇似是在斟酌,最终还是矮个子侍女快人快语,突然在宋丝纤面前噗通一跪,道:“奴婢恳请大人能护奴婢不死,否则奴婢不敢说!” 宋丝纤被她气笑:“那大周的公主就能护你不死了?你刚才不是巴不得想跟她不吐不快?!” “那是因为,奴婢们偶然听说,有件事,只有这位公主才能做到!”高个子侍女也噗通跪了下去,她脸上是毅然的神色,似是下定了决心,道:“大人,请大人答应护我二人周全!” “好吧!我姑且答应,”宋丝纤好奇心起,催她俩:“快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侍女们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大人可曾知道在前朝的千岛皇宫中曾经流传过一个传说……” 矮个子侍女还怕宋丝纤想不起来,在一旁提醒道:“就是最著名的那一个!” “有关金虫的?”宋丝纤诧异道:“不是说金虫已经被丁乙王妃家的御虫使驯服了吗?” 两个侍女连忙摇头,一口同声道:“刚才我们听见,小谷子同公主殿下说起了金虫,听那意思好像金虫就在公主手中!听说金虫有求必应,而公主一直想要治好她的腿,这才转眼间就能走路了……” 宋丝纤听到此,却突然脸色一凛,十分严厉地教训两个侍女:“你们若想保命,此事再不可提!也莫要动邪念贪念,否则万劫不复,别怪我没提醒你!” 两人被吓得连连点头,见宋丝纤脸色沉郁地转身要走,连忙一人抱住他一条腿:“宋都尉,我们知道元王麾下规矩大,素来也不曾妄言,今日犯了忌讳,求都尉务必护佑我等。” 宋丝纤脸色稍霁,点了点头,道:“起来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此时的周无归甚至还不知道,麻烦的事情再度来袭。 作者有话要说: 百羽元:今晚想听媳妇说‘妾——’ 周无归:听说万能胶的好处就是,随时想贴就贴! 再推荐一下自己的几个预收: □□接档文《妖艳炮灰不干了》 白翛然是安国将军最小的儿子,宝贝疙瘩一样养到十八岁,漂亮得像一只金尊玉贵的雀儿,谁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为了个男人把将军府搞到家破人亡,还满不在乎,满心满眼就只那一个人。 某天,白翛然突然发现他竟然是绿JJ一本纯爱宫廷文里纨绔得无可救药的妖艳炮灰—— 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推动主角攻、受在一起,当然结局也注定一无所有凄凉无比! 白翛然把鞋一脱,往床上一缩:“呵呵,不干了!” 众人:可是戚无尘就在门外,他终于来找你了! “让他滚!老子不认识!” 奉命来看白翛然,却被拒之门外后,戚无尘的耳根彻底清静了。 白翛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连好多天都没再来骚扰他,戚无尘乐得如此,想着总算可以安心读书,他本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 直到—— 许多次,他看着白翛然迎面走来,那人都把他当成空气,不理不睬! 每天每天,他总能听见国学院的先生们在夸奖白翛然又干出了如何如何惊艳的事! 他身边的朋友、同窗谈论白翛然时,也从尽是嘲笑,变成了‘吟诗喻美人’—— 甚至有一天, 一位同窗悄悄问戚无尘:“白翛然是借住在你府上吗?你能帮我把这首诗转交给他吗?” 戚无尘望着那首情诗出神许久, 最终,他不动声色地将那张纸揉成了稀烂…… □□预收《当将军被送去冲喜》求收藏 五皇子宋暖,稠黛玉骨天生丽质,是皇家哥儿中最漂亮的一个,可惜得了怪病,又疯又傻,还喜欢咬人。 老皇帝为儿子发愁,国师上奏:待皇子长成开府,择一佳偶冲喜可解。 皇帝即刻下旨,为皇子招亲。 北疆抗戎之战大捷,大将军秦浪班师回朝,没想到才回京先接到的会是赐婚圣旨,更没想到的是,圣旨上写着要他去给那个传说中又疯又傻的五皇子冲喜?! 秦浪盯着圣旨,眼底翻腾的煞气如浴血罗刹般令人胆寒,冷冷一笑,心道:离谱! 结婚当天—— 从小就穿来的社恐人士宋暖,被盛大的排场吓得浑身发抖,他暗暗握紧小拳头:要,要藏起来才行! 秦浪推开洞房的门,没见到人,当即沉了脸。正要喊人来找,忽闻屋内床下发出一声巨响? 秦浪狐疑地掀开床单,就见大红色的嫁衣裹着一团白,竟是个难得的美人?!此刻小美人正捂着脑袋咬唇含泪在忍疼。 他看到秦浪,泪意婆娑的大眼中立即溢满惊恐,却强忍着发抖,将手指压到唇上,对着秦浪“嘘!嘘!” 秦浪:…… 后来,秦浪抱着宋暖问:还怕我吗? 宋暖闭着眼睛摇头,呼出的热气儿全化为了秦浪额头的汗珠…… □□预收文《帝师是个病美人》求收藏! 经管系学霸高旃穿来古代,因过目不忘出口成章,是清贵高家最出色的嫡子。可惜他自幼体弱,弱柳扶风的身子骨,离了药石三天都活不过。 就算如此,高旃依旧在十五岁考中状元,受封皇子师到南书房授课。 因教得学生比自己还年长,高旃不得不端起严师的架子,却还是没能躲过某位皇子的疯狂追求,在自己十八岁那年和对方谈起了恋爱。 往后几十年他们互相扶持,夺权夺嫡,好不容易掌控了朝局,高旃却发现对方心中另有所爱?! 他无法接受,郁结于胸,不久后撒手人寰。 再醒来,他又回到了这具身体的十八岁。 这一次,爱情、权势、荣耀他统统都不要,他只想远离纷争,好好享受自己不一样的人生。 【攻视角】 周颂湙没想到初登大宝就痛失所爱,他悲痛欲绝,没过多久也郁郁而终。 好在上天眷顾,让他重回十八岁,这一次他只求和他一世一双人。然而,一切似乎没那么顺利—— 那人不再接受他的告白,连走路也总是避着他。 竞争对手突然增多,好像人人都喜欢他! 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他竟然还总把他往别人身上推?! 周颂湙双目赤红,发狠地想:你别怪我,是你逼我的,我忍不了了…… 第18章 018藕足之惑 宋丝纤回来时,周无归正在内室更衣。 因得知冒牌公主曾在这里待过,为能找出些蛛丝马迹,周无归的衣服穿得很慢。这屋里大的变化自然没有,但周无归发现在靠近床前的一块青砖上,有一片极淡的著褐色痕迹,他便探出指尖想抹蹭一下,谁想,那片颜色却好似受到惊吓般‘嗖’一下就钻进了床底去?! 这年头,连痕迹也成精了?!周无归边纳闷边收回手。 就在这时,宋丝纤一脸沉郁地推门而入。他一进来,就大步走进内堂。因他已经得知有两位公主,对周无归的态度多少还是有所怠慢,这会儿也不管周无归是否正在更衣,一进门就盯着周无归的腿猛瞧,一副恨不得立刻扒了他的裤子一探究竟的架势。 “你又想干嘛?”周无归迅速拉紧衣襟,戒备地望着宋丝纤。 “你有金虫?!” 宋丝纤冷不丁冒出这句话,周无归根本没听懂。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见宋丝纤一步步接近自己,周无归眉头皱起,边示意宋丝纤把话说清楚,边往后退。 宋丝纤却步步紧逼,很快就将周无归逼到了床边,看到他的小腿肚撞到了床沿上,宋丝纤立刻又不动声色地轻拍了他肩头一掌,周无归一下没掌握好平衡,立刻向后昂倒,摔在了床上。 唰唰两下,周无归脚上的鞋袜不翼而飞,一双形状极其漂亮的罗汉脚如雪白的藕节露了出来,宋丝纤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然而下一秒,那双脚就毫不客气地踢到他的肚子上,伴随而来的是一把即使盛怒依旧温婉动听的嗓音,那嗓音现在正冲他大吼:“你疯了?!我乃大周公主,未来的元王妃,怎能容你如此玷污?!” “不是,你听我说——” 宋丝纤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然有些慌,不仅舌头一时失了灵光,就连心跳都快得不正常! 满脑子都是脚、脚、脚! “我必须得确认一下你腿上有没有金色的印记,你就让我看一下?” “你给我滚!” 周无归指着门,又气又怒! ——这个姓宋的实在太过分了!扒了他的鞋袜竟然还想撕他裤子!简直臭不要脸! “我真不对你干别的,我就看看你腿上有没有金印!”宋丝纤还兀自解释,但语气早已在他无意间软了下来,手也不自觉伸向了周无归那双雪白的藕足! ‘啪啪’两声闷响后,是一阵桌椅被撞翻的巨响。 这是宋丝纤被周无归踹出去后弄出来的动静。 周无归还尤不解气地大喊:“我要让元王罚你,狠狠地罚你!” 奇怪的是,宋丝纤这次就算听到了元王也没回嘴。他沉默地从一堆桌椅残骸中站起身,丢下一句‘随便你’就径直走了出去。 周无归望着宋丝纤的背影,只觉得这会儿的宋都尉似乎心事重重。 但是,谁管他!好气! 迅速整理好衣物,周无归推开窗,本是想透透气,却意外听到隔壁传来东西碎裂的声响。其实,这声音所有人都听到了,也因此他们都不约而同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只不过,关注归关注,却没人想去管闲事。 周无归见此,突然指着天空,大喊一声‘有刺客’! 这下,那些负责保护他的勇士们还有谁敢对隔壁的动静等闲视之?自然是迅速翻墙跃脊潜过去调查了。周无归也连忙走了出来,向众人一招手,就带着这群人浩浩荡荡跑隔壁院子堵门儿去了。 说起来,他会这样做,无非是之前被关水牢又得知有人假扮他后,立刻断定这千岛太子恐怕也有两个!可是这话他现在说出来,一定没人信,反不如将计就计,引导这些千岛人自己去发现—— 冒牌货总会露出马脚的。 众人来到隔壁院子门口,那门里已经传来数声凄厉的嚎叫和歇斯底里的争吵,有人在大喊:“……如今连你们这些奴才也不把孤放在眼里了?!谁给你们的胆子?百羽元吗?他实在欺人太甚!孤可是太子!” 众人隔着院门,听见院里传来士兵们跪地请罪的一系列声响,周无归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那人顶着的是太子头衔,他连忙隔着门高声道:“大周公主兰姬求见,还请太子殿下开门。” 院子里静了一瞬,而后,门应声而开。 门里,三步远处就是一地碎裂的陶片,满地碎片之中站着一名金袍金冠的男子,这人还真跟周无归在津州水牢中见过的那位太子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周无归一眼看过去,立刻就从此人的表情和气质中判断出,他和水牢里见到的不是同一人。 可是,等这太子一开口,周无归又觉得好似是同一人,只因他们的声音实在太像了—— 那太子很是倨傲,问:“大周公主不在自己的院子里好生待着,跑到孤这院里来,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适才我看到有人跳进这间院子,这才叫我的侍卫进来查看。无意冒犯太子殿下,望殿下看在他们一心为主的份儿上宽恕一二!” 周无归边说边进院。他身后跟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单就气势也把这太子比了下去。 进了院子,周无归也仅冲太子微笑点头,就与他擦肩而过,直到那两个跪地的士兵面前才堪堪停住。他虚托他们一把,道:“你们快起来吧,想来太子殿下刚才也是受了惊才会乱发脾气,不让你们搜查——” “你什么意思?” 倨傲的太子冷了脸,几步走到周无归面前,似是要理论一番,像只好胜的公鸡般跋扈起来。 周无归挡在那两个士兵面前,淡淡一笑:“太子殿下何必着急,刺客是否躲在这院里,一查便知!” “这里没有什么刺客!这是孤的院子,看谁敢动!” “殿下,若真有刺客,您的安危也堪忧。”周无归好言相劝。 “孤的安危还轮不到你一个妇人来操心!” 太子的态度十分坚决。 他越是这样,周无归越觉得这间院子里真有问题。 于是,两人便争辩起来了。正僵持不下,周无归身旁突然多出一个人来,他侧头一看,没想到竟然是宋丝纤! 这人又想干嘛?周无归不由皱眉,却听到宋丝纤说:“太子殿下有所不知,今日情况特殊……” 太子似乎没拿宋丝纤这个小小都尉当回事,见别人不动就他动,还很不高兴地皱着眉头喝道:“你怎么回事?听不懂孤的话吗?” “太子殿下,”宋丝纤一改在周无归面前的皮样儿,对太子毕恭毕敬,还行了个极其标准的揖礼:“太守府确实来了不速之客,为了各位殿下的安危,卑职必须搜查,还望殿下见谅。” 周无归有些意外,没想到宋丝纤站出来竟然不是拆他台而是来帮腔的! 宋丝纤说完也不等太子回答,立刻给士兵们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往里走。这太子显然是个小心眼,此刻他觉得自己的颜面又扫地了,简直怒发冲冠,竟是冲进厅堂摘下墙上悬挂的宝剑向宋丝纤掷去! 宋丝纤再怎么爱装女人,他到底也是正儿八经的行伍出身,那一身功夫可不是摆设,只见他把头一偏,轻松躲过这一剑。 而周无归也在这时双手抹眉,给眼前的太子开了个红光圈,然后,他就在红光圈里看到了一个浑身都被红绸缠绕的人!那人被包得像个蚕蛹,躺在一只巨大的红铜箱子中,因蜷缩着,周无归只能看到一点那人的侧脸,可是仅凭这一点侧脸,他也一下就认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忠仆小谷子!! 所以说太子这般阻挠搜查是真藏了人! 只不过,他藏得不是什么刺客而是小谷子! 此时,红光圈里,小谷子似乎昏迷着。一双细白的手出现在画面里,看手的大小好似是女人的手。那双手拉着红铜箱子的盖子缓缓压下来,盖子落扣的那一瞬,那双手十根指头的指甲齐齐掉落,落在箱盖上,嘭响燃烧起来。紧接着从箱盖的缝隙间开始冒烟,紫红色的烟雾中能看到有清晰的根根金丝,如随流摇摆的水草飘动而来,画面至此戛然而止—— 周无归连忙抬头看去,竟然是那太子摔在了地上! 怎么偏偏在这时候—— 也罢,周无归微微眯眼,没在管那太子像个精神错乱的疯癫者咆哮着提剑再次扑向宋丝纤是想干嘛,他甚至趁机绕过众人,往后院飞快跑去。 刚才被周无归搀扶起来的两个神机营的勇士,大概是很感激他,此时见周无归独自跑进后院,便立刻跟了上去,看样子是甘愿护其左右了。 周无归此刻心中全是小谷子,都没注意到他俩也跟了过来。他按照在红光圈中看到的景象,一路往后跑,穿过两道回廊,看到一间门外挂着红铜锁的屋子,周无归拉了两把那锁拉不开,转而想要撬窗户,才听到身后有人问他:“公主殿下可是要进这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 百羽元:小乖好拼,哥哥抱抱! 周无归:你家侍卫挺好使的,呵呵呵! 百羽元:抱抱? 周无归:……呵呵 第19章 019好戏要开始了 “对。” 周无归这时才发现那两位勇士也跟了过来。此刻,其中一人正抽出腰间佩刀,一刀便将那铜锁劈成了两半! “好刀法!” 周无归一脚踹开门,还不忘夸赞一句那位神机营的勇士,倒把人家搞得怪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然而,三人才冲进屋里不过走了两步,就连忙又捂着鼻子冲了出来! 太臭了! 呛得人眼泪直流的那种酸腐之臭! 可是小谷子还在里面——得救人! 周无归喘过一口气后,立刻又冲了进去。那两位勇士一看公主都身先士卒,他们若退缩岂不显得太过懦弱?!于是也捂紧口鼻再度冲进了满是紫红烟雾的屋子里! 这次几人冲进屋,就先开窗,这一拉才发现所有窗扇竟然都被钉死了,简直丧心病狂!无奈之下,几人只好将门大敞着,憋住那一口气冲往里屋冲!周无归第一个绕过门口的屏风,也是第一个看到在一片紫红色的烟雾中有一口红铜箱子正如被火烧红般发着炭红的光! 紫红烟雾毫无疑问是从这箱子里冒出来的,箱子里还有一个人,是小谷子! 这烟雾如此呛人,周无归不过闻了一口就被呛得眼泪直流,小谷子被关在箱子里——他还能活着吗? 没时间了! 周无归急得脑门都出汗了,可是箱子锁着,他没有钥匙,只好一把拉住之前劈门锁的那士兵比划着示意他再劈一次锁!这次,那侍卫却明显十分抗拒,他不断摇头,想说什么又被烟熏得张不开嘴!他十分着急,最终实在没辙,一把反拉住周无归的衣袖,将人拽了出去! “小谷子很可能在那箱子里,我得去救他!” 喘过数息,周无归一能说话,丢下这句就再度往屋子里冲去! 两个侍卫却闪身拦在周无归身前,苦口婆心劝道:“公主,那铜箱恐怕是祭蛊鼎,万万不可打开!里面若真有人恐怕已经……” 尽管他没有说下去,周无归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是,如今箱子里的人是小谷子,是一直陪着他的小谷子啊,他怎么可能丢下他不管—— 百感交集! 突然间,周无归发现眼前的紫色烟雾飘动得慢了下来,而那两个侍卫的说话声好像也被一层看不见的膜隔绝在外——确切的说,是被阻碍在他的感知范围之外。而他的耳畔响起了一些声音,像是谁在说话,虽然音调低,渐渐也句句清晰—— ‘小谷子还活着,你不该放弃!’ ‘你不是有蓝池水吗……’ ‘快去救他,还来得及!’ 周无归闭眼按着太阳穴,再睁眼,他一言不发,只抿唇推开了挡在面前的侍卫,第三次冲进了冒着紫色烟雾的屋里! 与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周无归在进屋前,抽出了侍卫腰间的佩刀。 两个侍卫见他如此坚决,不由都有些羡慕起小谷子这个太监,暗腹他运气实在不错,竟能得公主如此真心地看中。大概是有感于此,这两人也忙追着公主,进了屋子。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自从这间屋子的门被打开,让那紫红的烟雾飞了出来,整座太守府就开始乱套了! 首先是府里出现了一批人,不知是对紫烟过敏还是别的原因,他们身上起了许多针尖大小的疹子。那疹子奇痒无比,令他们全都扔下手中的活,满地打滚、蹭树磨墙地挠起痒来! 而后,随着紫色烟雾渐浓,那小疹子也越来越密集,且颜色还越来越深,到最后,所有挠痒的人脸上都浮现出了一枚紫红色的印记!这些人中也包括后院的‘假太子’和前厅的‘假公主’、‘假太监’! 至此,众人才惊觉,他们已被一片不知怎么弥散进来的紫红色的薄雾笼罩了! 而前厅中,当元王看清冒牌公主脸上那道印记时,脸色微沉,似乎是说了句‘玩这么大看你怎么收场’,就快速咬破指尖,弹出一滴血! 那血珠打到假公主的脸上竟然像是往热锅里倒入了一滴水,不但发出了兹啦的声响,更有白烟升起!紧接着,假公主脸上的皮肤像是被烫出了一个洞,只见那道紫红色的印记竟然顺着皮肤的破口滑了下来…… 直到它掉到地上,发出‘吧嗒’一声响,众人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条小虫——不,是一条正吸着紫红色的烟,在一点点胀大的虫! 这简直匪夷所思! 原本‘公主’身边是围着一群人的,此刻他们见此情景早被吓得连滚带爬,四散着躲开了。 然而不过眨眼间,更难以想象的事情又发生了—— 只见假公主的脸在失去虫印之后就如一个漏气的皮球,迅速瘪了下去。她大约是疼得受不了,整个人抱着头在地上翻滚起来,却发不出一声叫喊……渐渐的,她连翻滚都做不到了,像一滩被剔掉骨头的肉泥般,即使疼到了极致所能表达出来的也不过是微微的晃动!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他们愣愣看着地上那滩肉,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这、这怎么可能是他们大周的公主!这明明就是妖怪! 全场元王最忙,这边刚给假公主驱完虫,紧接着又给假太监小谷子如法炮制进行驱虫!那从他们身上脱落的虫子也不能放任不管,若任凭它抽烟胀大,就目前紫色烟雾在太守府内的浓度,全都让它抽干净,它会膨胀到何种体积谁也无法预测,到时候这间大厅还能不能装得下它都两说! 就在那虫子像气球一样急速鼓胀的过程中,元王毫不犹豫,从荷包里摸出两根毫针,沾上他的指尖血,一虫一根,只听‘嘭嘭’两声巨响,那虫子竟然真如装满紫红色粉末的气球般,炸裂爆破,一时间,粉末四溅,臭气熏天! 众人连忙捂住口鼻,急速向厅外冲去! 元王又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只白瓷瓶和一根大头的毛笔,用笔沾着白瓷瓶里的水,往粉末上甩撒,所顾之处,迅速燃起幽蓝的火,火焰熄灭后,紫红的粉末皆化为白烟随风飘散。空气中的臭味也随之渐渐消散。 藏无在假公主厥倒时就带人将整个前厅包围起来。此时烟气尽散,一直追随在元王左右的藏无开始指挥士兵处理现场。 元王又吩咐他:“单独腾出个院子,将这府里所有出现症状的人集中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 藏无领命,立刻去办。他路过大厅门口,一眼看到那些乡绅们似乎全都被吓傻了,这会儿正一群人瘫坐在厅外廊下的台阶草地上,有的人双眼发直,有的人在打颤,有的人竟然吓得尿了裤子,这般模样又哪里还有一点儿津州表率的气势?不由便撇了撇嘴。 而厅里,元王起身,来到那个假小谷子面前。这人脸上的虫印被烫下来后,脸没有像公主那般变成泄气的皮球,而是还残存着些许骨相,能看得出来五官依稀的轮廓,至少元王问他话,他还能回答—— “你中蛊时间不长,若本王现在救你,你还能活,但你要告诉本王,虫师在哪里?”元王盯着蜷缩在地的人,冷冷地道。 那人抱着自己的双臂,哆嗦着嘴唇,断断续续地道:“太、太子的院、院里。” “来人,”元王吩咐道:“立刻调集军士将太子的院子围住,里面的人一个不留全部拿下!”他边说,边取出一根毫针,沾上指尖血,往地上那人的眉心轻轻一弹,毫针入体,却像是给气球疏通了导气孔,令那个明明已经瘪下去的人,竟然又一点点鼓胀了回来! 因这一手简直神乎其技,别说围观的人了,就连当事人自己都惊叹不已。也因此,他手脚一恢复,就立刻拜倒在元王脚边,一个劲儿求元王,再帮帮他,把蛊虫彻底拔除! 百羽元唇边浮上一抹讥诮,反问那人:“你还记得当初是如何被蛊虫所惑的?” “我是、我是……”那人大概是想起来了,十分慌张,就像是什么丑闻正在被迫揭露,明明难以启齿却在元王的目光中还得硬着头皮自爆:“贪图美色,才会沾染上蛊虫,沦为蛊奴。” “既如此,淫·欲不除,如何拔蛊?”元王眼中讥诮更浓,问他:“若你偏要本王帮你,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本王也只有叫人先把你变成真的太监,再——” 不等话音落,那人又连连磕头,哭天抢地:“不敢不敢!小人再不敢奢望,还请元王殿下高抬贵手!” 百羽元轻哼一声,指着这人连同旁边已化为一团颤肉的假公主,吩咐道:“都压下去,看好。” 之后,他出了大厅,来到那十几位乡绅面前,道:“我知各位今日前来并非出自本意,现在有一台好戏,本王正想邀各位共赏,看完了,你们自然还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如何?” 还能如何?不答应不给活!当然是答应你啊!乡绅们欲哭无泪的跟着元王向后院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要V了,希望大家能支持正版呀!么么哒! 第20章 020上半场·很修罗 去后院的路上, 百羽元听到那些乡绅在他身后小声嘀咕,好似在商量什么‘说还是不说’,他也只微勾唇角, 不甚在意。反倒是那些乡绅, 在一番商议之后选出一名留着山羊胡的代表,由他一路小跑追上百羽元,前来告密—— 就听那人道:“……来献宝之前, 我们所有人都遇到了同一件怪事……” 他们所说的怪事, 即某日早晨,有元王殿下的使者登门, 请他们到太守府一叙, 原本时间约得是明日,可是那使者走后, 不出半个时辰,竟然又去而复返。回来后, 说时间改到了今日,还让他们都带上传家的宝物。 可是当他们纷纷带上传家宝动身前来, 又在路上都接到了同样的一封书信,信的内容是让他们在献宝时配合公主见机行事,还说太守如今已拿到公主手谕,虽身陷囹圄,却仍不忘国耻, 且会有李家军精锐助力, 让他们尽管放心行刺元王, 无论成败, 定会保他们及家人不死…… 山羊胡代表战战兢兢把话说完, 就顺手递上一叠书信给元王。这些书信就是他们来时路上集体收到的那一封, 按说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并没有走相同的路线,却都在同一天同一时刻收到同样的一封信,若说是没有背后势力的操控,傻子也不信! 一开始他们还觉得这股势力很强大,今日再看,信上所说什么公主手谕恐怕是假的!因为连公主看起来都像是妖怪变的,更别提什么李家军精锐了,他们从开始放礼花到献宝结束别说李家军了,连个姓李的人影都没见到!还刺杀元王?! 今天要是没了元王,他们全都得喂虫子! 刺杀这个事吧,对现在的乡绅们来说,可谓腻歪透顶。 百羽元听那山羊胡把话说完,只问了一句:“使者去而复返的具体时辰还记得吗?” 山羊胡想了想,道:“大约就是走后一个时辰左右复返的。” “嗯。” 百羽元不明所以,心里却很清楚,这些乡绅们最初见到的那使者就是他派出去的人,而这批人至今未归,如今看来恐是被人秘密做掉,又取而代之了。 这次的多人冒充和复制级换脸,对方是用了腐烟蛊。这种蛊虫是靠吞烟吐雾来记录和复制它们所接触到的形状,再根据虫师的需要于寄生者身上显形。弊端就是每次变化形状都会消耗寄主的骨相,一旦蛊虫离开寄主的身体,后果就会变成‘假公主’那样…… 山羊胡说了半天,只得到百羽元一个‘嗯’字,这令他琢磨不透,却又不敢多问,就跟在一旁小心观察元王脸色。而后,他就看见了,元王的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冷—— 其实,从津州太守身中腐蛆蛊开始,百羽元就猜到附近必有虫师。而在千岛和东海沿岸,因气候常年潮湿,五毒六类可谓遍地而生,虫师这个职业也因此在东海兴起。这其中,最著名的金虫传说成就了丁乙家族,而御虫术也成为他们不外传的绝技! 如今,丁乙王妃的儿子百羽傲雪既在狼师,这虫师会是何许人,其实并不难猜。 而太守府内又有这么多人身中腐烟蛊,且蛊奴也指出虫师所在处正是太子的院落,更是简直像在告诉百羽元所有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百羽傲雪! 可是这么明目张胆,其实并不像百羽傲雪一贯的风格,因此百羽元心中又生警觉。他并不认为,百羽傲雪选择明着和他打擂台,是已经做好了要和他撕破脸的准备。 因此,事情看似简单,若真探究下去,恐怕水又深了。 百羽元长眉微挑,迅速招来一名近卫,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就见那人匆匆往后院跑去。 此时后院里,紫烟像是突然有了性格,盘踞在太子那院的院墙上空却迟迟不肯再往外散。它一圈一圈往上盘,俨然已成一条紫色的长烟巨蛇! 周无归第三次冲进冒烟的屋子里,抡着侍卫的刀狂劈那铜箱上的锁,可惜他劈不开。两个侍卫跟进来,见此,也帮忙劈,可那锁实在太结实了,三人一起都没能劈开。 这时,周无归突然想起之前听到的不知谁的声音,曾说过‘蓝池水’可以救小谷子。他本着试试说不定有用的心态,从身上摸出一瓶蓝药水来。这不是萨迪给他的那瓶,是大朝贡上踏月给他的! 这瓶蓝药水只剩三分之一了,他不敢浪费,只滴了三滴到那锁上,却听到一阵‘兹啦’声响,铜锁被蓝药水浸润的部分冒出了白烟,紧接着铜质慢慢变得灰白,最终化为一截粉末掉了下去,那铜锁也因此‘哗啦’一声摔到了地上! 这一幕不可谓不神奇,却因在浓烟中,众人屏息凝气又着急救人,都没来得及细看,就连忙把箱子拉开了。箱子里躺着的人尚有体温,周无归连忙探他鼻息,确认还有气儿,总算松了一口气。 两个侍卫见此立刻一人背起箱子里的小谷子,一人扶着公主,飞快冲了出去! 到了外面,他们看到空中的异象,也吓了一跳,一个侍卫还指着那条紫色的烟蛇道:“这个形状怎么那么像黑流海域里那伙海寇的旗子!” 另一个侍卫抬头看了一眼,不置可否。 周无归是根本连头都没抬,他此刻满心就是救人,正手下麻利地拆着小谷子身上的红绸。 说话的侍卫见没人理他,也就摸了摸鼻子不再多言,忙蹲下来帮周无归给小谷子拆红绸了。在三人的努力下,小谷子的脸很快重见天日,却因布满紫红色的印记,看起来十分吓人! 周无归抿着唇,右手捏着蓝药水,往小谷子的嘴唇上滴了三滴,小谷子本已苍白的唇顷刻间就复现红晕,而他脸上那些紫红色的印记却在蓝药水滴落的瞬间就如攀爬的藤蔓中途遇火迅速往回退去! 周无归一看,蓝药水确实有效,连忙又滴了几滴,同时催促两个侍卫:“快把红绸都拆掉!” 然而,红绸全拆光后,周无归等人很快就发现小谷子背上竟然多出了十二个铜钱大小的黑点。此时那原本该是圆形的黑点,正在变扁,就像是六双眼睛正在闭合! 周无归直觉不能让这眼睛闭合,根本来不及多想,抄起蓝药水的瓶子就飞快给所有圆点都滴上了蓝药水!为了方便洒水,他还折了朵花,把蓝药水滴在花瓣上,再甩出去,能多出很多滴!虽然不知原理,但这样用起来更节省! 眨眼间,周无归给小谷子整个后背上全甩满了水!小谷子身上那些紫红色的印记像被点着了根的植物似得,疯狂摆动起来。而那些黑点上面,再度冒起了白烟,空气中的腐臭味一时浓极,又渐渐消散! 而小谷子的眼皮也终于有了新的反应——他颤颤悠悠地似要睁开了! 周无归一阵欣喜,就在这时,他听到隔着一条回廊的前院,发出了一声巨响,隐有天崩地裂之势,地面都因此晃了两晃。一片阴影从头顶罩下,他忙抬头,这才发现那空中的紫烟巨蛇不知什么时候从半空中坠落,蛇头的部分正好砸进了前院! “去一个人看看怎么回事!”周无归吩咐。 一个侍卫应声就往前头跑去,几乎就在他前脚刚走,小谷子也终于睁开了眼睛! 前院里,那蛇头砸到地上,烟雾也未散,甚至是贴着地面,飞扑着想要将一个人吸纳进去,那个人就是假太子!而假太子此时一只手紧紧捂着半张脸,那半张脸上正有数缕紫到发黑的烟气自他的指缝间窜窜外泄,他另外半张脸上,此刻同样布满了紫红色的印记,那些印记层层叠叠在他脸上爬动,看起来十分狰狞可怖! 假太子边跑,边回头冲那追着他不放的紫烟连轰带赶地大吼:“别跟着我!快滚开!” 可惜烟雾就像听不懂他的话,追他追得不懈余力。 假太子应是知道这烟从何而来,所以他跑得方向十分明确,就是往后院跑。但之前有宋丝纤带领的侍卫队横加阻拦,好不容易刚才紫烟砸下来时把他们甩掉,假太子才跑到后院的门口,迎面就遇到了周无归派来探查情况的另外一个侍卫,他微愕的瞬间,就听身后追着他而来的宋丝纤大喊:“拦住他!别让他过去!!” 侍卫也是真憨,一听说让把人拦下,第一反应竟然是‘关门’…… 于是,假太子铆足了劲儿往前冲,一头撞到了门板上,紧接着他就在一阵天旋地转间,成功被身后急速撵上来的烟蛇一口吞了下去! 一时间,空中的烟、地上的烟、弥散在人们周围的烟全部都向假太子迅速集结,他就如一台大吸力的吸尘器将空气中的烟尘一扫而空! 跨院门两侧的人,都被眼前这个景象惊呆了,甚至团团烟雾中他们明明能听见假太子痛苦的嚎叫或咒骂,却根本看不见他的身影,不得不说,紫烟将他包裹得很严实!那种小心翼翼的态度,甚至一度给人某种错觉,好似此刻被紫烟包裹的是某个新生的婴儿! 烟气在消失! 人们很快就发现了这一变化,也因此暗松一口气。 处在烟气中的人影越来越清晰,从一开始如纸片般随烟晃动,到后来烟波余纹人立如松,也不过数息而已。这人虽然吸收了所有的烟雾,却没像之前那些腐烟蛊似得如气球般胀大,他的身形没变,只是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布满了层叠的印记,此刻那些印记黑中透红,就像是烧透的炭,看起来随着会碎却还在彻底凉凉前照样能把人烫得皮开肉绽! 宋丝纤第一眼看到假太子满身的花纹,就意识到了危险,立刻下令:“把他拿下!” 侍卫们乌拉拉将他包围,却在接近那人三尺范围内不知撞到了什么上,扑得越猛,被弹开的越远!摔倒在地的人,边气闷地大骂,边惊诧地大喊:“是软的!” “什么软的?” “我的骨头软了啊啊啊啊!” 众人都没来得及上前检查,假太子寻到这个空档,立刻趁机飞快跨过门口,向回廊的深处飞扑而去。说是飞扑,一点也不夸张,因为他那种速度,绝非人类奔跑能追得上! “快追!”宋丝纤喊。 “公主在那边!”一个侍卫大喊。 宋丝纤脸色一僵,至此也不只是他,在场大部分人都意识到,假太子的目标,似乎是那位身份不知真假的公主! 他们果然是同伙吗? 这是要联手了吗? 好在那个周无归派来的侍卫又喊了一句:“公主之前打开了祭蛊鼎,他这是去杀公主了!” “全力保护公主!” 喊出这句话后,宋丝纤也不知为何竟然松了一口气——当然,他也就更不可能知道,他刚才在担心什么! 总之,一群人玩儿命跑过回廊,一口气冲进后院,就看到不远处,红绸漫天飞舞中,两个人正毫无章法地扭打在一起—— 而一旁的地上躺着一个人,似乎是僵硬得动不了,只望着公主的背影,感动得泪眼汪汪——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公主殿下的跟班小太监小谷子。 公主殿下这会儿就站在小太监前面,冷冷地看着更前面一点打架的两个人。 ‘她’一手捏着个瓷瓶,一手拿着一朵花,非常有节奏地将瓷瓶里的水滴到花瓣上再甩到打架的两人身上。沾上公主甩来的水珠,能明显看出侍卫出拳的力量增加了;而被公主甩来的水珠打到皮肤上的假太子可就没这么好运了,几乎是沾一块水,他的皮肤就灰白一块,真跟新鲜的炭条浇上水的反应一样,灰白色的皮肤非常脆弱,轻轻一碰立刻成灰! 没过几招,假太子就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他的力量完全被那种水珠给压制住了,而他若是再抢不回原本献给祭蛊鼎的祭品,他自己就将替代祭品被蛊鼎吸收。但是,祭蛊鼎只能用阴人和女人,他这个男人若是成了祭品便犯了大忌,由这只蛊鼎产生的紫烟最终会在他体内变成什么东西,谁也说不好! 所以,当务之急是先解决这个烦人的洒水人! 这么想着,假太子寻了个空隙,一脚踹翻纠缠他的侍卫,立刻向‘洒水人’甩去一个快如疾风的巴掌!这一巴掌可谓铆足了力气,就连假太子手心手背上的印记也好似带着这股意志纷纷顺着指尖爬了出来,如黑红色的树枝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一柄锋利的剑,向着周无归的胸口毫不客气地刺来! 周无归躲闪不及,举花相击! 他甚至认命地闭上了眼,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又苦笑了一声,还自嘲般说了一句‘小谷子没救回来,还把自己搭进去了,这嫁替得,我好像还没走出大周的国界’—— 嘭!嘭! 连续两声巨响,周无归只觉得,有人扑到了自己身上,撞得他连连后退,紧接着,腰上一紧,有人在他身后稳稳地扶住了他! 他连忙睁开了眼,就见宋丝纤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显然是刚才那个扑上来把自己撞得后退的人就是他了!那么,腰上的手是—— 周无归猛然回头,入眼是一张熟悉的面具,面具下的脸或许绝美或许英俊,不过此刻这人嘴角的笑意倒显得他十分游刃有余,好似什么祭蛊鼎、什么腐烟蛊、什么巨烟蛇这些全都奈何不了这个人!好似只要有这个人在,其他人就可以踏实把心放进肚子里,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一时间,周无归盯着百羽元的下颚线走了神儿,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现在的姿势有多诡异—— 他正被宋丝纤按着肩膀靠在百羽元的怀抱里! 宋丝纤盯着他的耳朵走神的同时,他也盯着百羽元的下巴在走神儿! 关键是,他手里举着一朵红色的花,此刻那花朵怼在宋丝纤胸前,略微变形! 而元王原本游刃有余的笑意,在看清这朵花的品种后,瞬间消失了。之后,他凌厉的目光扫向宋丝纤,并顺手将那朵红花从周无归手里抽了出来,还说了句:“红玫瑰可不能随便送人!为了不引起误会,这种花公主以后只能送给本王!” “啊?” 周无归这才回神,懵了一下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顺口问元王:“为什么呀?” 说完,他就回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对宋丝纤警告道:“你离我远点!我怕你撕我裤子。” 宋丝纤:…… ‘她’绝对是故意的! 百羽元:…… 我一眼没看住,他们俩干了什么?! 宋丝纤连忙去看百羽元,百羽元却盯着他按在周无归肩头的手! 宋丝纤连忙松开周无归,连退好几步,边说周无归‘刚才是我救了你’边对百羽元说‘阿元你别误会’! 然而,那两人却好似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因为元王殿下已经拉着周无归走到了一旁,正一脸严肃的要他保证:“……红玫瑰以后只能送给我,否则别人会说你绿我,影响不好,记住了吗?” “好吧。” 周无归其实没理解‘绿’是啥意思,可为了不露怯,他就答应了元王。心里还想着,等小谷子养好病,可以让他帮着问问,看是不是千岛国的方言啊。 但是元王殿下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周无归痛快答应而好转,他似乎还在介意别的事,边说:“脚好了?我看看。”边弯下腰隔着鞋子捏了下周无归的脚。 不知他碰了哪个穴位,周无归只觉得被元王捏这一下好似被抽了筋骨,人一下子就从脚软到了腰!他实在站不住,‘哎呀’一声,软软地前倾,倒在了元王的背上! ‘咔吧’一声巨响,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元王和周无归身上引走—— 只见,一颗花树被连根拔起,而干这事的人,正是宋丝纤!他此刻满脸怒火地瞪着周无归,就像是周无归干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似得!这令周无归忽然想起就在不久前他戳破了宋丝纤的心思,还说过可以帮他的话,似乎也成了他们两之间一个不成文的约定了! 既然如此,那好吧—— 周无归连忙站好,还推了元王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客客气气道:“多谢殿下记挂,我没事了。这也多亏今日有宋都尉鞍前马后护卫得力,我想请殿下替我设宴好好款待宋都尉一番,不知可不可以?” “自然可以。”百羽元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周无归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那笑意没到他眼底。而元王此刻脸上的神色,假笑下全是冷淡。他琢磨不透元王那如海底针一样的心思,可既然元王答应了,他就算是替宋丝纤制造了机会,也算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于是,他特地看向宋丝纤,却没想到,宋丝纤的脸色此刻比元王还要冷,而且他盯着周无归的眼神忽明忽暗的,里面的情绪复杂又迷茫,这令周无归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尽管此刻的氛围有些尴尬,周无归却还是无所顾忌似得高喊:“快叫个郎中来,给小谷子看伤!” 自有侍卫立刻安排。 藏无让人去找狼师的随军祭酒,前来处理那个损坏的祭蛊箱。 而假太子刚才挨了元王两根毫针,此刻就像中了定身咒一样,已经一个姿势僵持好一会儿了。 元王为了防止他乱说话乱攀咬,其中一针直接扎进了他的哑穴。于是,这假太子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元王拿他当道具—— 就见元王牵着周无归的手,特地从宋丝纤面前经过,又从假太子面前走过,一路走到那群津州乡绅面前,才开口道:“这位才是你们大周的公主!还不赶快行礼?” 众人连忙跪地给公主行大礼,就听元王又悠悠开口道:“今日有贼人冒充李家军将士潜入太守府,意图假冒公主行刺本王。现本王既已将贼人头目擒获,真相大白,自然不会相信小人的挑拨离间之计。你们这次是亲身经历又是亲眼所见,回去后可要好好劝说李将军,为津州百姓安危着想,可千万别再被那贼人小人之流利用了!还有,” 百羽元微微一顿,笑意又浮上他的唇角,但这丝笑却别有深意,他甚至还侧头看了周无归一眼,才继续道:“你们可以告诉津州百姓,本王既然答应了公主不伤大周之民,就自然不会在津州借路期间,伤害百姓。另外若是有人总也不肯安分,那就告诉他,与其惦记本王的脑袋,不如多多祈祷公主能与本王白头到老!只要有公主在,本王便不会动大周黎民丝毫!” 乡绅们连连叩拜,一一记下,望着公主清澈又懵懂的双眸,脑海中自动回想起刚才元王当众捏脚的那一幕,再想到元王曾经的某些可怕传闻,一时都忍不住心疼公主伺候元王的辛苦了。 周无归这会儿可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同情的对象,他虽被元王牵着手,却一直扭头关注着小谷子那边的治疗进展,直到乡绅们再度拜别,他才回过头,笑着对他们说了句:“战争一定会停止的,你们都会过上更好日子的。” 这话一出,乡绅们的眼圈儿是真的红了。以至于他们从太守府走出来,还在感慨公主的宽仁之德。于是,这天之后,关于兰姬公主和元王的这次和亲,以及两人和亲之后的夫妻关系,在津州流传起了几种说法—— 第一种说法,元王对公主极尽宠爱,几乎有求必应,大有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的意思!更像美人入宫来,从此不早朝的冲动!另一种是说公主真·心系黎民,为了大周子民的安危不惜以身饲狼,被元王随时随地亵玩手足而不敢言,可谓忍辱负重至极。还有一种说法,传播的范围比较小,是说公主以美人计周旋在元王和其麾下将领之间,随时伺机挑拨离间,可谓柔女真豪杰之典范! 听到这里,总有人笑得下流,小声嘟囔,什么柔女真豪杰?从来没听说过擅于勾引男人的是公主,难道不该是狐狸精么?也因此,这种说法被官方禁制流传,一直都只是小范围联想。 不论百姓们如何传如何说,总之这天之后,李家军也好,太守旧部也罢,倒是都按兵不动了。 而这一天发生的事,乡绅们参与的顶多算是上半场,还有个下半场,至日落西山才刚拉开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终于到这儿啦 第21章 021下半场·(一) 太守府的这一天在混乱中度过。那紫烟巨蛇的破坏力惊人, 光事后收拾残局就耗费了几个时辰。而元王在送走津州乡绅团之后,立刻让人压着假太子去特意隔离出来的那间院子。 院子里此时关着这次事件所有接触紫烟后出现反应和症状的人,毫无疑问他们全都是腐烟蛊的蛊奴或备选蛊奴, 这些人因心中有不为人知的欲念而被蛊惑, 最终不知不觉沦为蛊虫的奴仆,等他们发现时,已为时过晚, 要根除蛊虫首先要绝其欲念, 而要绝其欲念,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就比如那个假小谷子, 因淫·欲而被蛊, 要想彻底拔除蛊虫,首先就要挥刀自宫!他不舍得, 就算是元王如今抓到了虫师,恐怕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用。 何况虫师既然能假扮太子, 说明本身也带腐烟蛊,加之还要承受祭蛊鼎反噬之力, 如今自身难保,能否有余力顾及他们还真得两说。 这不,才到院子门口,还没进去,虫师又感受到了来自院子里那些人身上腐烟蛊的力量——那些蛊虫似乎是感受到操控它们的虫师力量在衰弱, 纷纷躁动暴走, 想要挣脱与虫师之间的契约之力。 而这样一闹, 相当于是双重反噬, 虫师哪里还受得住?当即大叫了两声后, 就倒地吐血不止! 押送他过来的士兵见此情景, 连忙去禀报元王,却没想到,元王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用石灰将院子隔离,本王已派人去灵光岛请金光道长,他来之前,那院里的人务必看好,不得擅自外出。” “那虫师怎么办?”士兵也不想管那人渣,可倒底是条人命:“他吐血可要为他叫郎中?” “郎中无法治蛊虫之症。他即为虫师定有自保的法子,再等等看吧!” 元王说完,那士兵连忙应下。这时,藏无急匆匆走进来,进屋就跪,像犯了极大的错误那般,声音都打着颤,道:“城外左、右两翼的弟兄们打起来了!卑职没能拦住,现下恐已累及城外大营。” “为何开打?” 藏无小心偷看元王脸色,也没看出喜怒,反被元王瞪了一眼,连忙规规矩矩答道:“右翼统领黑舫主说您已将左翼的领兵之权交给了太子,而左翼将军说他没有接到您的军令,拒不交接,因此就打了起来。” “可有弄清黑舫主为何那样说?”元王问完,便若有所思。 藏无连忙把头埋低,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黑白两舫打得太凶,卑职没能,没能挤进去……” 百羽元看着他那圆鼓鼓的体型,好笑又好气,终道:“行了,吹点将号,召集城外大营所有将领立即进城!” “是。” 这恐怕是藏无跟百羽元汇报军务,有史以来第一次这么心虚,说完就想跑,又被元王叫住,让他准备今晚的宴会,不得有误。 藏无连连保证,边抹汗边庆幸‘今日元王没因他是个胖子误事罚他,已是网开一面’他哪儿还敢出错?! 然而,有时候出不出错还真由不得自己做主! 藏无站在津州城楼上,亲自盯着点将号吹了三遍,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城外大营毫无响应。可藏无站在城楼上明明能看到大营里到处都是人,虽说他们在打架,可点将号响起的那一刻,他们明明停下了动作——这就说明他们听到了呀?却为何要忽视点将号,不理不睬呢?! 藏无身为狼师先锋,最是急脾气,哪里受过这般忽视,当即就带人出城质问,结果,有去无回! 日落时分,城内太守府宴席摆开,各就各位,上菜前却无一人赴宴,藏无的副将见事情实在瞒不下去,只能硬着头皮去禀告元王。 彼时元王在后院与公主一处,那副将到时,站在廊下等通报都能听见屋里公主在和元王说话的声音,公主的声音温婉动听,声音十分特别,属于听一次再难忘的那类。可此时公主与元王说话,又与平日不太一样,可能是断断续续传出来的原因,也可能是他们毕竟离得远些,总之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在撒娇—— 他听见公主在说:“……我就不去了吧?我刚刚不小心又崴了脚……” 元王的声音也与往日略有不同,听起来要比和将士们说话时温柔许多:“脚崴了,你又不肯看郎中,本王亲自看,你又不给,你这样,本王怎能放心你独处?” “我真的没事。” 见元王边说边又伸手过来,想拉下他的袜子,周无归连忙抱着自己的腿往床里缩。萨迪给他的蓝药水只能让他站起来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他全都用来救小谷子了,等到终于把小谷子安置妥当,再回头想要去找萨迪,离腿能走路的时限也已所剩无几了。这令周无归打消了与萨迪重新汇合的念头,他想得很清楚,太守府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萨迪都没有出现,说明他可能在做更重要的事情。 周无归一脸心事重重,一不留神就被元王一把握住了脚踝,他猛然一惊,失声道:“别!” “别什么?” 元王却靠了过来。而且,他不但人靠了过来,另一只手也握上了周无归的另一只脚踝,而后两手同时发力,把周无归往他那边猛然一扯! “不要!” 周无归惊得大喊一声。不敢置信地望向元王,同时额头冒了汗,只因没了蓝药水的功效,他的腿实在是分不开,而此刻被元王这样一拽,实在是太疼了! 元王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松开了周无归。之后,他一手捂住眉眼,长长叹息,背过身去,胸背起伏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 周无归趁机忙用被子把自己的腿脚全包起来,还把被子在腿上卷了好几圈儿。十分警惕地盯着元王,尽量忽略自己此刻烫得发烧的脸,刚刚元王那个动作,不就是教习女官给他看的那本小画册上画过的么?! 那不是要到洞房时才可以行的人伦大礼吗?元王怎么可以连堂都没拜,就……就想…… 这可不行! 教习女官说了,凡是不拜堂就行人伦大礼的人,都不是正经人! 这点,他可得跟元王说清楚,省得让别人以为自己不正经,于是周无归清了清嗓子,特别郑重地对着元王的后脑勺说:“请殿下稍安勿躁,待拜堂成亲后,自会让殿下尽兴。” 元王‘嗖’地回过头来,双眸幽幽地盯着他,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周无归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大概是被元王盯得实在受不住,他瞥开脸,小声‘嗯’了一声。 元王盯着他看了好久,最终却又捂住脸,转过身,叹息起来。 此时此刻的周无归是根本无法理解元王叹息的原因的,他只是盯着元王的后脑勺,看着看着突然发现,元王的耳廓和耳后的脖颈处似乎有些不正常的红。对此,周无归能想到的也不过是‘元王或许有隐疾才会如此唉声叹气’,至于是什么隐疾?教习女官说过一个男人最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疾莫过于‘他、不、行’! 思及此,周无归默默地抱紧腿,也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虽然是男子,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行啊! 两人这番对话,断断续续传到门外,落进先锋军副将的耳朵里,把这位堂堂七尺大汉听得脸红心跳加速的,缓了好一会儿才朗声通报。 好在有他这一嗓子,令屋里那俩走神的人瞬间清醒。 元王边让副将进门,边回头看向周无归。周无归又被他看得瞥开脸,咬着唇小声说:“殿下有事,先去忙吧。别总陪着我耽误了正事。” 元王的目光却依旧如有实质般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 这时,副将进门单膝叩拜,低着头将无人赴宴的情况一说,元王便道:“去备车辇,本王和公主立刻前往大营。” 元王的声音中竟然透着隐隐的笑意?副将愣了下,却不敢抬头,忙领了命立刻去办。他走后,周无归想着今日这个宴会本是自己为帮宋丝纤特地准备的,如今别人不来,他和元王再出城,只剩宋丝纤一人在府里,他会怎么想? 所以,元王说完,周无归就道:“殿下何不带宋都尉一起出城?” “他要留下来守城。” “天这么黑,我出城不太方便吧?” “有我在,你怕什么?”元王好笑地问。 周无归觉得再这样绕下去没完没了,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了当道:“你要不就带宋都尉一起出城,要不就谁也别带,要不就把他带走留我在府里,三选一,很难吗?” 百羽元心想,这是难的问题吗?他盯着周无归,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尽,一字一句地问:“你为何如此在意宋丝纤?” 周无归被他看得又有些不自在,刚要开口说什么,门外又响起一声‘报’!这次来的人,竟然是宋丝纤! 听说来人是他,屋里的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百羽元盯着周无归,这次周无归也没再躲闪,正面迎视丝毫没让。 元王对传令的侍卫道:“让他进来。” 于是,宋丝纤进门之后,一抬头就看到,撤掉了屏风的大床上,元王和公主正四目相对‘深情凝望’,那真是一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好景象,‘甜美’得简直羡煞旁人! 然而,宋丝纤却觉得这光景刺目得很,令他忍不住一不小心就小声说出了一个词——‘狐狸精’! “你说什么?” 问话的人竟然是元王,他此刻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宋丝纤,看样子是听到了宋丝纤无意间说出的心里话。 一时间,整间屋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 宋丝纤:狐狸精! 百羽元:谁? 宋:你! 周无归:? 百羽元:别理他!深井冰! 周无归:所以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第22章 022下半场·(二) 宋丝纤要后悔死了, 一时气昏了头,竟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现在元王问了,他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把话题扯远, 就道:“刚才有侍卫在巡夜时受伤, 说是在府中看见一人,身法快如鬼魅,每次侍卫觉得自己要追上了, 那人就在他眼前凭空消失, 故此特来禀报。” 元王听完后,却扭头对周无归道:“你听见了?这府里现在不安全, 你确定要自己一个人留下?” 周无归心想那人说不定是萨迪, 正要点头,就听宋丝纤急急追问元王:“殿下这是要出府?” “是出城。” “您要去大营?”宋丝纤显得更急了, 甚至下意识上前半步:“听闻今日黑、白舫闹得很凶,在我看来却事有蹊跷, 这黑白舫主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怎么会无缘无故闹起来?此事恐有内幕, 还是容我带人先去查探一番再——” “不必了。”元王示意他不必多言,又道:“藏无带人去探至今未归,此事水深,你留守城内,别让人钻了空子!” 宋丝纤嘴唇动喏动, 想说什么又忍住。之后, 他眯着眼看向周无归, 却对元王说:“城外兵荒马乱, 想必公主还是留在城内更安全!” “他随本王出城。” “我不——”周无归整个下半张脸都被一只大手按住, 他唔唔不能言, 元王那手捂得太紧,他打不开也拉不动,气得直瞪眼。 只听元王又道:“还是,宋都尉想违抗本王的命令?” “卑职不敢,只是有些话想单独禀报,望殿下能移步一听。” 元王微微眯眼,也看向周无归。周无归被他捂着嘴,挣脱不开,气得想咬他。元王便笑了,也答应了宋丝纤的恳请,两人一前一后往书房走去。周无归终于‘解放’,捶胸大口呼吸,手却不禁摸上自己的唇,只觉得这唇上残留着元王掌心的温度——很烫,灼人。 书房里,宋丝纤一进门就单膝跪地,郑重恳请:“公主殿下一介女流实不该出城,再一点,她的安危涉及两国和亲大计,而城外如今形势刀剑无眼,卑职以为将公主留在城中更妥当!” 元王盯着宋丝纤,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淡:“此事无需再说。没别的事了?” 宋丝纤深吸一口气,突然换了一副语气,道:“阿元,你我一同长大,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 “我一直把你当成是我最信任的兄弟。”百羽元抢先说道:“所以,我这次出城,津州交给你我才放心,别辜负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 宋丝纤听他说完,脸上的表情尽数消散,最终就只剩下一丝苦笑挂在唇边。也是,他们之间这多年的兄弟情义就像是横沉在两人之间的一座山,令宋丝纤想破坏都无从下手,何况如今阿元把话都说这么明白了,他再纠缠下去就显得没意思了。 可是,为什么他会这么不甘心呢? 如今这结果,他是不是还该庆幸,好在那话他没直接说出口,不然被阿元直接拒绝,可能自己连现在仅存的这点儿理智都留不住了。 胸口憋闷,宋丝纤到底还是没忍住,一冲动就说了句:“大周的公主貌美如狐,也确实手段了得!” 他怎么也没想到,元王听后竟然冷下了脸,特别严肃地警告:“他不是你该想的人。” 宋丝纤:…… 等等,什么叫不是我该想的人?我想什么了?! 这一定是有误会! 可惜,宋丝纤出神这么会儿功夫,元王已经走了。等他再追出去,那边的大殿门口,元王正打横抱着‘公主’在迈门槛。就算宋丝纤再有一肚子话想问,当着‘公主’的面也不好意思张嘴了。 元王站在廊下,看到书房门口的宋丝纤也只说了一句:“守好城。”就大步往外走去。 宋丝纤的视野内,很快只剩元王高大颀伟的背影,也因此他根本没看见,周无归此刻看似是缩在元王颈窝里实则是伸出小爪子以指甲抵在元王的喉管上,正小声碎碎念式的威胁:“放我下来,不然我就把你的喉咙割破。我说真的,我的指甲比刀子还快!” “我死了,战争会立刻爆发,你信不信?”元王无所谓地说,又抓住周无归的小爪子仔细看了看:“嗯,是该给你剪指甲了。” 周无归觉得好气哦,他恨不得咬元王一口。但是,元王说得确实没错,若他在这时候死了,两国之战确实会立刻爆发。所以,周无归忍了,他对自己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你给我等着’! 然后,他就抱着元王的脖子,瞪着元王优越的下颌线,被元王抱着登上了出城的车辇。 宋丝纤望着那两人的身影远去,心里是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元王连夜出城的消息,很快传开,却没人知道那车辇自从出了城,被一只从天上垂直坠落的大鸟砸重后不久,里面就没人了。而元王手里多了一封从天而降的地图,他看过之后,就抱着公主,两人一骑,一路往东,向运河口,疾行而去。 护驾的车辇继续慢慢悠悠往城外大营行去,侍卫们就好似根本没有看见那一匹快马驮着两人飞驰而过似得。周无归被百羽元抱着坐在马前,不住扭头往后看,追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那马跑得极快。周无归很快就发现,他们到了一处码头。月色下,码头上灯火荧荧,岸边停靠着一排密密麻麻的巨舰,不断有人走动,不知在往上搬运什么—— “这是……” 走得进了,周无归看清那搬运的东西,小声惊呼,元王却已抱着他越下马背。他们一落地,人群就自动为他们让开一块地方,同时一个周无归十分熟悉的声音在巨舰的甲板上响起:“来得好慢!黑头鸥那家伙越来越不靠谱了!” 元王笑道:“你可以考虑更换信使了。它确实不太靠谱!” “你说谁?!”一只大鸟突然从天而降,朱红色的利爪向百羽元挠了过去,却被元王以指尖轻轻一点,就在半空定住了,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地嚷嚷:“元王是小气鬼,给的鱼饵太难吃!” ‘让它闭嘴。’ 也不知元王是在吩咐谁,总之他说出这句话后,那只呱噪的大鸟就真得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周无归见此很是惊奇:“你做了什么?”他问元王。 百羽元笑而不语,只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现在还不是悠闲的时候,朋友们,来吧,带你们去见一个人,相信你们一定会对他感兴趣。”萨迪边说边带他们登上巨舰,匆匆向船舱内走去。 第23章 023下半场·(三) 今夜月皎如银, 照得河面上也一片银光波闪,倒是更衬得这几十艘无灯无火的巨舰安静得过分。然而,当百羽元抱着周无归紧随萨迪走进船舱, 推开门的那一瞬, 各种声音和刺目的灯火扑面而来,只会令人觉得像突然闯入了另一个空间,与外面的寂静倒是截然不同。 这里, 到处都是高大的男子, 他们高声呼喝着在喝酒划拳,随意的坐姿显出他们这一刻十分放松。周无归看了一圈就认出, 这些男子都是鱼人。 船舱的正中央是以主桅杆根部为中心搭建的环形酒台, 两名调酒师正站在酒台里面,为众人展示他们的调酒技术, 外面围着一圈人,不断叫好。 而在酒台前, 人群中,此时有一名男子被五花大绑捆在一只高脚凳的凳子腿儿上。他坐在地上, 裤子被撕烂了,一条一缕挂在腿上,外袍的下摆有非常明显被火烧过的痕迹,他嘴里还塞着布,鼻青脸肿的样子十分狼狈。 可周无归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正是他在津州水牢里见过的千岛太子百羽傲雪。 他怎么在这儿? 难道是萨迪把他抓来的?! 萨迪可真是能干! 这时, 船舱里的人终于发现萨迪竟然带来了元王。他们似乎和元王十分熟稔, 一见他就立刻笑着打招呼, 有人还高声喊:“阿元, 你抱着的人就是你的新娘吗?长得好漂亮, 比我们人鱼族的姑娘还要美!” “他是大周的公主。” 百羽元抱着周无归在一张宽大的椅子里坐下, 顺势将周无归搂在身前,周无归就坐在了他腿上。他们才坐好,就有不少人吹起了口哨,周无归不明所以,学着人家的手势也吹了几声口哨,立刻逗得满舱的男人们大笑起来! 周无归感觉不太好,连忙小声问百羽元:“他们在笑什么?”一扭头才发现,百羽元竟然也勾着头还把脸扭到后面,似乎也在偷笑! 周无归不高兴了!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干傻事了,而这些人都在取笑他。 萨迪看出周无归的心思,在他旁边坐下,小声道:“他们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周无归板着脸,绝口不提这事,却问:“太子怎么在这儿?” “他从水牢离开后,一直有水族在监视他。后来,咱们在太守府分开后,他接到了水族的密报,得知了太子的阴谋……当时,情况紧急,没来得及通知你,实在抱歉!” “这太子倒底在搞什么?”周无归问。 然而,萨迪还没来得及回答,百羽元疑惑的声音先在耳边响起:“你们俩个认识?” 萨迪就要解释,周无归担心他把自己是踏月儿子的事情说出去,立刻抢答道:“因为在运河里跳舞的黑白鱼才认识的……” 之后,他将津州水牢的遭遇说了一遍,只隐去了自己是鱼二代的身世。 萨迪大概看出了周无归的顾虑,没有当场揭穿他,只在他说完后,讲起了太子百羽傲雪策划这一切的图谋—— 他说:“我的人,已经问出了他的目的,他想要狼师的帅印。原本是想趁乡绅们献宝刺杀,城内大乱之际,鼓动李家军攻城。他好趁机在城外大营宣布元王遇刺的消息,趁机先夺取左右翼军的指挥权,为此,他还专门找人假扮了元王!那人也被我们抓住了,只不过,假扮元王的人身中腐烟蛊,此刻被反噬得厉害,我将他单独关在了底层的舱室里。你要见他,咱们得到下面去。” 元王摆了摆手:“不急。” 至此,他才将周无归从腿上抱下去,放到身侧,让周无归坐好,才真正站起身往酒台那边走去。 所有人都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看着他走到被捆在凳子腿儿上的百羽傲雪面前,一把扯掉百羽傲雪嘴里的布,用那拧成麻花一样的布棍敲了敲百羽傲雪那张肿成猪头的脸,道:“腐蛆蛊的虫师在哪?那个腐烟蛊的虫师,看起来可不像能同时驱使得动两种蛊虫。你最好别跟我装傻,你知道的,我其实没什么耐心。”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百羽傲雪硬气的昂起下巴。好似若在这时回答了元王的话,就输了一样。 元王又拿起麻花布棍戳上百羽傲雪脸上肿胀的地方,他看着百羽傲雪疼得直打颤,笑了笑,道:“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林太守身上的腐蛆蛊,我也给你弄了一只,能驱动它的除了我,就是与腐蛆蛊结了契约的虫师,你是死是活,是不是要把你家的虫师叫出来,咱们做笔交易,自己看着办吧!” “你少骗我!”百羽傲雪咬牙切齿:“御虫术乃我母后家族秘术,你怎么可能会用?更不可能给我种蛊!” 元王却表现出了更加无所谓的态度:“说得一点儿不错,我确实不可能会丁乙家的御虫术。可我的能力你是今天才知道吗?区区一只虫子,你觉得我会驾驭不了?对了,我说了,你的死活自然由你,所以你大可随意。” 说完,百羽元回头对萨迪说:“把他关起来吧,萨迪。” 萨迪应了一声,一个手势自有鱼人族的壮汉们行动。 元王似乎一眼也不想再多看太子百羽傲雪,太子反而急了。他被一个高大的鱼人,连人带凳子托到船舱门口,突然回头冲元王大喊:“百羽元你别高兴的太早!狼师早晚是我的!你根本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处境!” “你到底想说什么?” 元王再次走到太子面前,两人在门口一里一外,对视。 周无归从船舱里望过去,只看到了元王颀伟的后背,太子的样子他看不清,却听到他说:“你放开我,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有条件!” 百羽元抬抬下巴,示意他:“说。” “我要狼师两翼的指挥权。”提这个要求时,百羽傲雪眼中透出了贪婪的光,他盯着百羽元,表情中无不透着一股迫切的期待,甚至催促:“你只能答应,现在能阻止这件事的人只有我了,没有人会站在你那边,除了我。那个传说——你的秘密他们都知道了,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吗?呵呵呵!” 百羽元双眼微眯,往前走了一步。他个子比百羽傲雪高大,俯视太子的时候估计很有压迫感,至少周无归看到太子的脚向后退了。 “他们,是谁?” 片刻后,百羽元问。 太子百羽傲雪‘嘿’一声,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不知为何,他显得很兴奋,指着百羽元却拍着自己的胸脯,笑出了眼泪来。他说:“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就像我已经猜到,你不会把兵权还给我一样,好吧,那你就去等死吧!” 他笑得越有恃无恐,百羽元越清晰的感受到太子在和自己打心理战。 不过,百羽元似乎很快想到了什么,说:“把他压下去!” “百羽元!你真的不要命了?!”百羽傲雪惊讶极了,大喊:“你真的会死的!那些人是你不可能战胜的对手!” 百羽元却嗤笑一声,说:“我至少知道我会死在谁的手里……不像你……” 他说完就回头看向周无归。 周无归皱眉,‘看我干什么?我现在又不会杀你!’ 元王已经回到周无归身边,再次把他抱了起来。众目睽睽,元王这突然的举动又惹来一阵口哨声,周无归这次没跟着一起吹口哨,刚才他和萨迪聊过了,他恳请萨迪替他保密‘不要告诉百羽元他是男子’,他不明白萨迪为什么会露出惊讶万分又恍然大悟的表情,而此刻,萨迪看着元王把自己抱起来,为何又会露出这么耐人寻味的笑容—— 尤其是萨迪此刻看过来的眼神,总令周无归觉得莫名羞耻——尤其是在他用腿走过路之后,再被另一个男人公主抱,更觉得别扭。 于是,他就想跟元王商量一下,先别抱他行不行,他附到元王耳边小声说:“可不可以把我放到轮椅里?” “不可以。” 周无归没想到元王会拒绝得这么干脆,愕然怔愣间,就听元王又轻笑着道:“不知什么时候会掉脑袋,自然要抓紧一切机会好好亲热。” 说完,他还特认真地看了周无归一眼,见他眉头越皱越紧,元王的唇角一路上扬,似乎还挺高兴。 萨迪送他们出来。 几人一同到了甲板上。 月色江风中,元王对萨迪道:“百羽傲雪刚才未说明白的那些人,恐怕目的不是杀我这么简单。我只担心,他们也是奔着传说而来。” “若是冲着金虫来,那是丁乙家族自己的麻烦。可刚才听百羽傲雪的意思,似乎是另一股势力与丁乙家族联手了。他们的目标是你,不是金虫。”萨迪说。 百羽元道:“和我有关的传说,只有黑礁,” 两人凝望着月色下的江面,水光粼动,却处处暗藏玄机。 “这事交给我,在东海不会有比我们水族更好的通讯兵了。”萨迪道:“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的救命恩人,也不会允许任何人□□礁的注意。” 周无归安静地靠在元王的肩头,默默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心中却浪涛翻腾。只因这对话的内容信息量太大,令他第一次惊讶地发现想要元王性命的人真得太多了—— 竞争对手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这令周无归莫名其妙升起一股焦躁的情绪,他甚至在这股情绪的驱使下,忍不住让自己的指甲悄悄长出了半寸,且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元王近在咫尺的脖颈,咽了咽口水。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正出神时,听到元王和萨迪说:“……千岛国内情况恐怕也不太平。倒不如在津州多留些时日,我现在还要赶去大营平息动乱,你有兴趣的话,可以一起。” “我有个主意,可以趁机捉住那个用腐蛆蛊的虫师,把林太守身上的蛊虫拔除后,你手里的牌就又多了一张!”萨迪说着,凑近百羽元将他的计划娓娓道来。 周无归听他说完,只觉得太子百羽傲雪实在太倒霉了,他就不该招惹,有鱼人做后盾的元王,尤其是逆戟族的高智商鱼人,那冒起坏水儿来,人都比不过他! 之后,萨迪去着手安排引诱虫师的事,甲板上就只剩元王和周无归两个人了。明明刚才萨迪在的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可是,等萨迪一离开,周无归突然发现他抱着百羽元的脖子都觉得有一丝不自在,尤其是现在,元王不错眼地盯着他看…… 作者有话要说: 有错别字,之后会修 第24章 024月色撩人人不知 等周无归终于意识到元王不止盯着他看还离他越来越近时, 一切都晚了! 元王的脸已经近在咫尺,大手托在他的后脑勺上,周无归都能感觉到元王灼热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 他想躲, 却退无可退!只能任凭元王越抱越紧,气息撩拨带起阵阵颤栗! 直到元王的鼻翼蹭到他的侧脸上,引得周无归心中一阵慌乱, 大喊一声:“还没成亲, 你别这样!” 元王动作一顿,却也只是一顿! 他继续往前凑, 周无归无助地闭上眼——他有点想哭, 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正在被人欺负!可明明元王就只是在往前凑,别的也没做, 但是,那种正在被欺负的感觉极其强烈, 他说不明白,也不知该怎么形容…… 直到, 元王的唇擦着他的侧脸停在他的耳畔,以极低哑的声音问他:“让我看看你的腿,嗯?” “不要!” 周无归想也没想,一巴掌推到他脸上!可惜,不但没推动, 掌心还好像被什么东西舔了下, 带起的那丝痒意直击心尖。这令周无归震撼不已, 当即就愣住了! ‘……怎么回事!一不留神……’ 元王的声音好似隔着一层膜被隔绝在周无归的听觉范围之外, 周无归此刻耳边响起了许多气泡音, 这声音来自水中, 他听到有人在咯咯地笑,有人在说:“……蛊鼎离位,六魔之眼将开,快走……” “什么?!什么意思?!谁在说话?!” 周无归头疼欲裂,本来只在心里大喊。可头实在太疼了,他下意识就真得喊了出来,却没有人回答他,有的只是元王越来越清晰的声音,那声音带着关切,他轻拍他的脸,想要唤回他的神智。 “我没事。” 隔音膜消失后,周无归攥住了百羽元放在自己侧脸的手。 百羽元问:“你刚刚听到了什么?什么六魔?” 周无归还处在恍惚的余韵中,微微出神,听到百羽元的问题,就下意识回答:“有人说,蛊鼎离位,六魔之眼将开,让我快走。我不知是谁在说话,听声音像是一个老爷爷,我看不见他,他只说了这一句,声音是从水下传来的!” 百羽元大步走到甲板边缘,按着栏杆往下望。水中除了有一轮月亮的碎影,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 周无归这时也回过神来,随着百羽元一起探身往下看,他说:“刚刚那声音传过来时,其他的声音好像被什么东西隔绝在外,我感觉自己被一层透明的膜包裹了起来……” 水中什么都没有,百羽元已经收回视线,此时闻言,眼中的惊讶丝毫也不掩饰,他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又追问周无归,确认了一遍:“你真是感觉到了那层膜?” 周无归点了点头:“你知道那是什么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今天我在救小谷子时,也受过这声音的指点!” 百羽元点了点头,脸色渐渐郑重起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灵气泡。” “灵气泡?”周无归皱眉。 百羽元道:“灵气泡是灵魂之气聚集之后通过意念转化而来的气泡。水族、蛊族和兽族从一出生就带有强大的灵魂之力,这种力量在它们成年之后能转化为各种形态帮助它们生存下去。水族的灵气泡不但可以传音,还可以穿在身上,形成天然的保护层……”说到这里,他飞快瞥了眼周无归的腿,又飞快收回视线,继续道:“相比之下,人类的生命要脆弱得多,灵魂之气在人族身上是蛰伏的,必须通过后天不断的修炼开发才能令其展现出一、二成威力——你刚刚听到的话是‘蛊鼎移位’对吗?” 周无归点点头:“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你还记得,紫烟全部被腐烟蛊那虫师吸收后,许多侍卫被弹开,有人大喊‘是软的’这句话吗?”百羽元道,“我现在知道腐烟蛊反噬虫师的后果是什么了?” “我没听懂。”周无归皱着眉头追问:“你再给解释清楚些!” “就是,”百羽元耐心地说:“如果虫师能承受住蛊虫的反噬之力而不死的话,那么,他将获得灵魂之气的庇佑。就像那个假冒太子的虫师一样,他之所以能活下来,是他一早就知道,即使祭蛊鼎和腐烟蛊同时反噬,只要他能开启灵魂之力获得灵气泡的护佑他就不会……” 百羽元突然愣住,没再往下说。 周无归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点,皱着眉头问:“可是,真有人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吗?一般人们在面对危险风险时不是首先会想出一个最稳妥的保全计划吗?就像,两国交战,为了更多的人不死,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和亲……” 最后两个字周无归说得声音很低,说完之后,脸上全是黯然的神色。因为在这之后还有一句话,他连说出来的资格都没有——比和亲更稳妥的办法就是,用一个不太重要的皇室子弟,替换真公主和亲——因为,他在这场和亲中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影子人! 周无归说完,就听百羽元长长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世上还有很多人挺傻的,总是干那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傻X行为,或者为了别人过得更好,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我不清楚你是怎么想的,但有的时候,我还挺佩服这种人的,就比如,为了大周的百姓,委屈着嫁给了我的大周公主?” 周无归还是那么低着头,看起来依旧挺丧,话却已经改口了:“你对我好点,就不算委屈。” 百羽元发现,周无归在说在这话时指尖在发颤,这说明周无归的心中有动摇有挣扎,也就是说他还藏着未尽之言—— 周无归当然有未尽之言,他的未尽之言就是:也不用对我太好,因为我早晚都会要了你的命。 百羽元似乎洞悉了一切,但他却没有点破。只笑了笑,又说起‘灵气泡’,道:“你说得对,正常来讲,是不会有人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的!所以,那个假太子很可能不是真正的腐烟蛊的虫师。” “那些烟是从祭蛊鼎里出来的,”周无归若无其事地接过话茬,就像刚刚那句‘对我好点……’他根本没说过似得,可惜,他微红的耳廓还是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懊恼——早知道,元王不接话茬,他刚才就不那么说了,现在弄得好像自己在撒娇似得,实在太羞耻了! “对,烟是从祭蛊鼎里出来的,”元王似乎是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问:“所以,你想说什么?” 周无归抬起头,尽力将表情控制在郑重其事的范围内,说:“我看到过操纵祭蛊鼎的人,那双手十分纤柔,应是女子。” “嗯。” 百羽元没有问周无归是怎么看到的,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去看祭蛊鼎,周无归说了,他似乎就信了,这一点令周无归都十分惊叹,因为这种情况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种感觉令周无归总觉得十分熟悉,像他认识的一个人,有时候周无归甚至想干脆摘下元王的面具算了,又舍不得心中那唯一的留在他短暂人生中的一点美好。 “你既然听到了灵气泡传音,说明有人想让你知道,这祭蛊鼎来路不明又关系重大,如果真是与六魔之眼有关,就必须把蛊鼎归位。” 百羽元说完,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是萨迪回来了。 萨迪的脸色不大好,一上到甲板立刻将手中的一缕红绸递给百羽元看:“刚刚有人打伤了我的兄弟把百羽傲雪和那个假冒你的人都带走了。抱歉,阿元,是我没看好他们。只在一个昏迷兄弟的手中找到了这个!” “这是红锦密咒?” 百羽元满脸惊异。 “是。” 萨迪神色凝重,道:“红锦密咒与六魔之眼有关,而六魔之眼又是黑礁传说的一部分,他们是真冲你来的。百羽傲雪应该知道些什么,可惜我没看住他!” “这不怪你。如果对方手里真有红锦密咒,你的那些兄弟肯定对付不了。” “现在怎么办?”萨迪说着,整个人都有些颓废,一屁股在百羽元身侧的甲板上坐了下来,嘟囔道:“我也知道,红锦密咒可以穿梭空间,改变时间轨迹不是我们轻易能对抗得了的,但是,我这才刚跟你约好要把这事办漂亮,这才一转眼就——” “有没有人看到那人的长相?”百羽元问。 萨迪说:“只听说是红绸缠身,只露出一双手,那手纤细柔美,应该是个女人。” “红绸献祭?”周无归听到这里突然想起了祭蛊箱中的小谷子,道:“被放进祭蛊鼎里的人都是用红绸缠裹身体的。” 萨迪似乎想到了什么,显得非常激动,腾地站起来,道:“是祭品!传说中被献祭给祭蛊鼎唯一活下来的那个祭品!” “丁乙王妃的□□母。” 百羽元脸上的神色渐渐凌厉。 周无归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事到如今,有件事他非常在意,就说:“我把小六子从祭蛊鼎里救出来后,他的后背上曾经出现过十二个铜钱一样的黑点……” 萨迪和百羽元安静地听他把当时的情况说完,同时追问道:“你亲眼看到那些黑点被烧成了灰色?” “蓝药水滴上去后,好像是有黑色的火苗摆动,当时烟太大,我也没看清……”周无归道,“我只是担心,你们说的那个六魔之眼会不会跟小谷子背上的黑点有关?” ‘只看数量,倒确实是一样的……’萨迪喃喃重复。 “这件事,有没有关系,找到当事人问一问就好了。”百羽元站了起来。 “但是现在去哪儿找人啊?” 周无归和萨迪异口同声。 百羽元微微眯眼,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刻他们已经已经进了军营。” “我也要跟你一起去。人是我弄丢的,我要把他带回来。”萨迪强烈要求。 百羽元却说:“你还是在这儿盯住这些货吧!没有了这批货,咱们就真连翻身的机会都没了。” “我,”萨迪欲言又止。 周无归看出来,萨迪非常想去,但他此刻最好奇的是:“你们要这么多盐树花做什么?这花也不能吃,除了长得快能长很高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用吧?” “它在海水中是不一样的,”百羽元耐心地答道,他看了看周无归,对萨迪说:“为他的安全考虑,还是给我一把轮椅吧!” 第25章 025下半场·(五) 百羽元从萨迪那而要来一把可以折叠的昆布轮椅, 给周无归做备用。他依旧抱着周无归上了马。萨迪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守着装满这一艘巨舰的盐树花。 夜晚的月色下,元王快马加鞭, 一骑绝尘。很快, 他就带着周无归赶到城外大营附近,他看了眼地势,就打马钻进一片树林。 周无归侧身坐在前面, 只觉得自从进了这片林子, 眼前景物就多了一层虚影儿。而后,他也不知元王是怎么走的, 等两人穿过这片林子时, 道边正好停着元王的车辇。就是那辆从津州出来时,他们坐过的车辇。元王抱着他再度回到车上, 就好像他们中途从未离开过一样。 和元王相处得越久,越令周无归觉得这个人高深莫测, 也越发觉得想要刺杀谈何容易?!这种情绪慢慢积压多了,就会形成一种焦虑, 令周无归坐立难安。 他的这些小心思,自然没能逃过元王法眼,但元王似乎对此不甚在意,甚至他还拍了拍周无归的手背,劝他:“别着急。” 周无归:…… 谁能体会他现在的心情?被自己的刺杀对象安慰, 直接导致内心的负罪感成吨暴增。除此之外, 他还要承受来自其它刺杀竞争者们随时可能把猎物抢走的压力!更可恶的是, 做为被多方势力刺杀的目标, 百羽元这家伙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他几乎是哪里危险就往哪里钻! 唔…… 周无归想到这些就好气, 腮帮子鼓起来,特别像一只气到不行的小河豚。 百羽元见此,也不问原因,竟然还笑呵呵伸出修长的手指戳他的腮帮。他那副悠闲的样子,就像是掌握了一切,也看透了一切的老人,只想放下一切,享受当下触手可及的乐趣。 好在车辇晃晃悠悠终于抵达大营门口,不然再任由百羽元戳下去,周无归觉得,自己的腮帮子都要被他戳穿了。 百羽元站到车辇前的空处,远远向大营内看了一眼,只见营内灯火通明,喊杀声此起彼伏,整个乱局的中央有两个人斗得难舍难分,正是左右两翼军的统帅黑、白舫主。他们本是一对兄弟,因心有灵犀出名,被元王委任翼军统领,在作战时两人也总是配合的十分默契。 共事数载,百羽元还是第一次见这两人打得如此凶狠。正如之前宋丝纤所说,他们两打起来必有内幕。而此刻,他们也确实像仇人一般在决斗,连带两舫的士兵们也斗得你死我活。 乱局之中,百羽元没看到藏无和他的前锋军精锐。一时更觉局势恐怕远比表面看到的还要复杂。他回到辇内,吩咐:传令下去,列五指阵,吹凤朝号。若营内暴动不停,便一举攻入,全部拿下! 车辇后全是元王亲兵,虽只有六千人,却有百万之势,元王令出,绝无懈怠者。 直到号角响起,而大营内无遵从者,六千亲兵一举飓发,周无归才明白,这些人竟然是个个都有大周皇家暗卫的实力。 元王见他看得入迷,还替他解说:“这六千人,皆是神机营的勇士。” 原来这就是神机营的实力—— 勇士们在冲锋的过程中完成了五指阵的阵型,瞬间六千如一,像一只强有力的巨人的手,悄无声息又迅捷快猛地冲向大营! 第一掌拍下去,大营内打斗的两舫士兵立刻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第二掌拍下去,被冲得七零八落的两舫士兵全部倒地。 第三掌拍下去,两舫主终于被震飞,各自跃上己侧后方的高台。 大地被震动得颤抖,余波许久才平。 元王的吹鼓手再出手,五指阵就地变形,由一化六千,神机营的勇士们,迅速制住暴动的人群,打开营地大门,迎接他们的王,进营主持大局。 周无归近距离看过这神乎其技的一幕,不由惊叹,不愧叫神机营,原来还有这种听音布阵的本事!有这个神机营在,一般人想要杀元王自然没那么容易,反倒是他这种‘榻上良臣’更容易碰触元王的弱点,给他一击毙命。 “好色之徒,命更短。” 元王不知是看透了周无归的小心思,还是在感叹别的,总之他非常应景地念叨了这么一句。 大营内,黑白舫主已经从高台上跳了下来,两人满脸疑惑,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正边听军士汇报边茫然四顾。 大营门口,元王车辇缓缓驶进来,两舫主满跪地行礼,却在刚跪好后,立刻听到车辇内传出元王的声音:“将这两人捆了,吊上耻辱架,示众三日。作为翼军统领,你们聚众斗殴,致使三军大乱,若敌方因此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黑、白舫主的脸色忽然一变,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黑舫主忙道:“殿下容禀,今日我于晨起接到了您的密令,让我助太子将左翼军的指挥权回收。但我去找哥哥交涉,哥哥却说他并未接到命令,军权自然不能交接。也因此,我二人这才大打出手。” 白舫主道:“我看小黑上午时,神情异常,与平日大不相同,便留了心。本来没想和他打成这样,后来,不知怎么就动了手,且一发不可收拾。” 元王问:“饮食可有问题?” 两舫主同时一愣,又异口同声道:“早饭后确有军士跑肚!” “去查炊事。”吩咐下去后,元王又看着这两人叹息:“你二人可甘愿受罚?” “心甘情愿,无可厚非。” 黑白舫主又异口同声道。 元王挥了挥手,自有神机营勇士将二人压下,用绳子捆好,吊到大营耻辱架上示众,以儆效尤。 很快,调查炊事的人去而复返,他身后跟着两名抬担架的士兵,担架上躺着两人,正是负责大营炊事的厨子们。如今,人已经在暴动中被打死了,无可追查。 百羽元在追查事因时,周无归坐在他身边,给在场的所有人都开了一个红光圈。这会儿正一个挨一个的筛查,他听说炊事死了,心中微微一动,正好也看到一人心中的红光圈抖动得非常厉害,想来或许跟炊事死亡有关。 周无归便抬手将那人一指,高声道:“你!对,就你,你过来!” 等那人战战兢兢走出人群,在元王面前跪下,周无归又道:“你说说,这炊事是怎么死的?你肯定知道什么吧?” “不!我不知道。” “你知道。”周无归比那人还要肯定。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俩。 那士兵抖得更厉害,好一会儿,才抖抖索索说:“一个女人,穿红衣服,会飞,吃、吃、吃人!” “继续!”是元王发话了。 士兵咽口水显得极其紧张,又道:“昨晚我起夜时,看到一个红衣女人和炊事在河边的草丛里,我以为他们是在行、行苟且之事,我好奇之下,前去偷看,却没想到他们不是在行苟且事,而是——”说到这里,他咽了好大一口唾沫,才又道:“是炊事不知受了什么蛊惑竟拿着一把刀剌开了自己的肚子……他,他还对那女人说‘任凭主人随意挑选’!” “然后,那女人就伸手进了他的肚子里,摘下了他的心脏……” “她吃了他的心脏?”周无归问。 士兵连忙摇头:“不是,她只舔净了心脏上的血,那心脏便像镀了一层膜,又被她放了回去!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当时吓晕了,等我醒来大营已经打起来。我跑去看那炊事,他已经死了。他是被那女人害死的对不对?” “验尸。”元王再度开口,立刻有士兵去检查两个炊事的伤势。 众目睽睽之下,炊事的衣服一被揭开,正面的胸膛到腹部那道长长的切口就开始冒出紫红色的烟雾,尸体在烟雾中一点一点化为灰尘,连骨架都没有剩下。 周无归小声问百羽元:“这是腐烟蛊吗?” 百羽元‘嗯’一声,脸色凝重。 如果炊事被那红衣女子控制了,今早的早饭恐怕也被动了手脚,那么,所有吃过早饭的士兵全部都有被蛊虫侵入的风险,也难怪两营会打得这么难舍难分了。 能同时控制这么多蛊虫的虫师绝非凡人,那红衣女子恐怕还真是丁乙王妃的·太·祖·母,传说中从祭蛊鼎中唯一活着爬出来的活祭品,红锦密咒的主人丁乙妖姬。 她可以利用红锦密咒操控时间和空间,这一点十分难对付,似乎还没有人能从她的操控下逃离,更不要提跟她对抗,战胜她的可能了。 最糟糕的是,就算知道了敌人是她,也知道她此刻恐怕就身在大营,却因无从下手,没法精准地抓住她。众人还在给元王献策,商量着如何找出丁乙王妃,周无归自己摇着轮椅跑到那两具冒紫烟的尸体前,掏出蓝药水滴了两滴上去,出乎周无归意外的是,紫烟竟然没有停止也没有像小六子那次似得变成灰白色! “这烟不对!” 周无归回头冲着元王大喊,就在这时,那趟在地上的两具尸体突然坐了起来!肚子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而周无归也在猝不及防下,被其中一具尸体掐住了脖子! “啊啊啊!” 周无归恶心得浑身发抖,大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他眼泪都急得流了出来,正想怎么对付这怪人,一道金色的光从他眼前飞旋而过,向一只精巧的回旋镖似得,那金光打入了周无归身后怪人的心口! 只听‘噗’地一声,像是一把小刀扎入了一只水囊,同时附着在周无归脖颈上的束缚消失了,他忙回头看去,就见刚才还卡着他脖子的怪人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只装满血的透明袋子。 那袋子的质地看起来非常眼熟,就像是周无归的腿上最开始出现的那种膜,令周无归忍不住就伸出手想要碰触。这时,元王突然喊他:“别碰,小心剌手!那是灵气泡!” “灵气泡?这就是灵气泡?”周无归惊讶地看着被元王扎怀的袋子,好奇地问:“你刚刚用的什么,我只看到了一道金色的光。” 元王已经走了过来,从那两只血袋子上小心地拔出两根金色的毫针,在周无归眼前晃了一下,冲他挑了挑眉,仿佛在说:看清了不? 周无归点头‘哦’了声。又问:“那两个炊事呢?” “从一开始就死掉了吧,”元王担忧地说:“能用灵气泡制造人尸替身,再施加腐幻蛊,这些手法都是丁乙家死士的作风。而据说丁乙妖姬这些年一直掌柜着丁乙死士。看来这次,她们来了不少人……” 元王说到此,顿了片刻后,下了一道令:所有人全部装一荷包的石灰戴在身上,之后但凡发现自己或同伴有任何异常,立刻用石灰画圈儿将其圈住。另外,神机营六千勇士,全力搜捕倭岛虫师,就算挖地三尺也要将人抓到! 之后,百羽元拉着周无归进了中军大帐,一进门,他就把周无归从轮椅里抱了起来,在周无归的一阵惊呼声中,他抱着周无归走到书案前,把人往书案上一放,又困在他的双臂之间,他盯着他的眼睛,特别郑重地说道:“你想看到三军将士就这样不明不白憋憋屈屈地死去吗?” 周无归摇了摇头。 百羽元又说:“那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 “什、什么忙啊?” 百羽元笑了,大概是特别欣慰,他极其自然地在周无归的侧脸上吻了一下,才说:“借你的蓝药水给我用一下。” 周无归:…… 他双眼发直,木然地掏出蓝药水递过去,心口却嘭嘭嘭跳得厉害! ——百羽元他,刚刚是亲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缘更,没有压力我反而能写得下去 第26章 026下半场·(六) 元王借了周无归的蓝药水, 加上自己的血兑了一锅汤,给全军将士每人发了一碗,以备对抗蛊虫之用。周无归十分好奇为何元王的血有对抗蛊虫之用, 可他每次追问, 元王的回答都是‘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周无归就很无语,因为他很想再问一问‘到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他杀掉他之前吗?其实,周无归和元王相处这些时日, 他觉得元王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想杀他了, 可他的态度很奇怪,似乎是在纵容…… 就像刚刚, 他明明亲了自己的脸颊, 却还能转脸就若无其事地指挥作战,而自己就震惊得心头怦动, 已经过了好半天还没缓过劲儿来。 所以,对于‘亲’这件事, 是我太认真,还是他太儿戏了呢?为什么大家都是男子——等等, 对啊,大家都是男人,不过是被碰了下脸颊而已,我为什么要这么,这么在意啊?就因为他不知道我是男子, 我也把自己当成女子了吗? 这个念头一起, 周无归瞬间就冷静下来, 他望着不远处的元王, 抬手, 抹眉, 想要对元王开启红光圈,却在即将成功的前一息,被元王瞬间近身,抓住了手腕。 元王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有些事情,不是谁都可以探究的,有些真相,还是不知道为好。” 周无归认为元王是故意的,因为他越这样说,周无归反倒被勾起了好奇心,越想知道。可他的手腕被元王攥得有些疼,他敢肯定若他继续坚持开红光圈,元王可能会毫不犹豫把他的手腕捏碎—— 这个男人前一秒还亲了他的脸,下一秒就要捏碎他的手,果然善变,让人捉摸不透。可即便如此,在两个人的对视过程中,周无归还是通过元王眼神的细微变化感受到了那份被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犹豫、迟疑和矛盾。 百羽元似乎在非常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周无归垂下眼皮,又挣动一下,把手腕收了回来,他正想说什么,百羽元又突然一把将他抱起来,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乖乖的,或许我也会告诉你。” 周无归却摇了摇头,说:“我忽然想起来,那些真相对我来说,其实没有意义。” 之后,两个人就都没再开口了。 百羽元把周无归放回了轮椅里,叫来一队神机营勇士护着他,就一言不发地绷着脸走了。 周无归看着他的背影,越看越觉得他的身姿和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个人好像,而某些真相也因此显得更加可怕,至少令周无归望而生畏…… 神机营勇士们把大营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与红衣女子有关的新线索。倒是有一只小队在河边的芦苇荡中发现了被打晕的藏无和几个先锋营的士兵,忙施以援手,将人救了回来。 藏无于傍晚时分才悠悠醒来,一睁眼就立刻大喊着我要见元王,我有要事禀报! 中军大帐内,藏无单膝点地,面色凝重地讲述上午的那番遭遇—— 原来,藏无从津州匆匆赶到城外大营,远远看到营内喊杀声震天,他想着凭他带来的这点儿先锋军想要把黑白二舫两军的人劝和几乎是不可能的,就准备搞多点突破战术。他将现有的人员分成了几个小组,从不同的方向潜入大营,同时劝和,打算从点到面扩大影响。而他自己带这队人直接去劝和黑白舫主,计划可以说非常完美,坏就坏在,他们连门都没进对! 藏无部署好作战计划,因他负责的黑白舫主在正门打架,于是他就带人从大营正门突破。可是,等他们来到大营门口,怪事开始发生—— 明明眼睛看着营门里打斗正欢,一进门人就不见了。一个人都没有的大营空空荡荡,跟灵异事件似得!但是,等他们退出营门,那打斗的场面就又出现了,藏无意识到危险的那一刻,他们下一脚踩到的地面处出现了黑洞,他们掉了下去,再睁眼,就回到了大营! 百羽元问:“所以,你的结论呢?” 藏无一脸寒霜,特别严肃地说:“我认为,有妖怪!” “行了,你可以退下了。先好好休息吧。”百羽元无奈地挥挥手。 藏无却以为元王不信他的话,还不肯走,大喊:“殿下,真的有妖怪!真的,真的!您一定要小心啊!” “那不是什么妖怪,”百羽元道:“是丁乙家的妖姬。听说过红锦密咒吗?” 藏无整个人都僵了,这表现,显然是听说过的,他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道:“真是那个传说中的老妖婆?我说怎么迷迷瞪瞪时,好像看到了两道红影在吵架呢……” “两个?”百羽元皱眉,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吩咐藏无:“你现在带人把跟你来大营的军士都找回来,若有人跟你一样看到过穿红衣的女子,一定要问清楚,他们看到的是几人。” 藏无领命刚要走,外面就有士兵来报,说大营门外有津州来的一队兵马求见元王,为首的是个穿金袍的道人。 “金光道长。”百羽元目露喜色,又道:“快请。” 金光道长骑着一头黑豹,无人敢离他太近,只因那豹子似乎警惕极高,但凡有人离得稍微近些,哪怕是不经意间,那豹子也会龇牙咧嘴,低吼着警告让人远离。 黑豹后面跟着一辆马车,马车上载着两人一箱,正是那假太子和祭蛊鼎以及小谷子。 周无归一听说小谷子也被带来了,连忙摇着轮椅想要上前,却在大帐门外被那黑豹给拦了下来,一人一豹就那么互相瞪视,谁也不退让。 “你让开,我要去看小谷子!” “吼呜喵~!” 倒是坐在黑豹背上的金光道长,只看了周无归一眼就双眼一亮,急切地从豹子的背上跳了下来,两步走到周无归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左手,推开掌心,看他的掌内纹路。 “大胆!你这狂徒!”周无归挣扎着要把手抽回来,可他说金光道长一句,那豹子就吼他一句。 反倒是老道长边看周无归的手纹边恍然大悟边耐人寻味地与他小声说:“公子和公主,虽只一字之差,待遇却天差地别啊?” “你想说什么?”周无归戒备道。 金光道长笑呵呵地说:“另外一手也给贫道看看,劳烦公……” 周无归没用他说完,直接伸手,又问他:“你看我掌纹干什么?” “贫道观你头顶金光,绝非凡子,纯属好奇你的命格而已。”道长倒是也不隐瞒。 周无归听得云里雾里,但他现在也顾不上自己,只问:“小谷子怎么样?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那个小太监,如今已成了六魔之眼之匙,把他单独放津州可就太危险了。” 道长说完,周无归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你别胡说八道!我用蓝药水给小六子治好了,” “蓝药水确实可以除去六魔之眼的形,却烧不掉祭蛊鼎刻印在他心尖上的红锦咒文,只要他心尖上的咒文还在,那六魔之眼在他身上就随时都有可能再度显形。”道长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好似这就是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但是周无归听他说完,却几度心惊,忙追问:“那要如何才能除去他心尖的咒文,若是除不掉又会如何?” 道长松开他的手,轻声道:“挖心剔骨除祭文,消毁祭蛊鼎也可除祭文,或者给他种上食咒蛊,从此蛊人合一,以蛊为心也可活命。若是不除,天下必因此大祸。” “那你把他带来是想干嘛?” 周无归神情严肃,他盯着金光道长,隐隐有要咬人的架势。 道长就像没有看见他那凶恶的小表情,却对着他身后的某个方向行了一礼。周无归连忙回头,发现是元王出来了。 道长几步上前,说话的神情也比跟周无归交谈要严肃许多,只听他道:“启动祭蛊鼎的人用移魂换体之法将反噬的风险转嫁到了冒充太子这人身上,本尊金蝉脱壳,不知去向。现在,祭蛊鼎的祭品已经相当于是由太监换成了成年男子,这男子的阴气已被蛊鼎吸尽了,天亮前若是不能找到破解的法子,蛊鼎开始吸收这男子的阳气,恐会有大变!” “道长的意思是?”百羽元问。 金光道长道:“以大局为重,贫道可现在施法,将祭品调换——” “不行!” 道长的话还没说完,周无归就急得大喊,他气得浑身发抖,根本顾不上什么形象指着道长破口就骂:“你这老牛鼻子要是敢动小谷子一下,我绝不饶你!” “公主不要动怒,请听贫道把话说完!” 道长说话时,就见元王几步走到炸毛的周无归面前,不由分说将怒气腾腾的周无归一把抱起,扭头邀道长:“进帐来说吧。” 周无归挣不开百羽元的桎梏,只好退而求其次,越过百羽元的肩头,冲身后跟着进来的道长比口型,威胁的意味十足,可惜效果出来后,威力不及可爱多。 道长直接被他逗得笑了出来。 周无归却还很严肃地跟他比划,让他不许笑。元王大概察觉到了周无归的小动作,腾出一只手把他的两只小爪子抓起来,按在自己胸前,这下周无归终于老实了。 “你刚刚说,”落座后,元王道:“要把祭品调换成什么?” “换成至阴的活物。”道长道:“千岛国北部的雪岛上有一种雪鸟,所产的卵蛋是一种名贵的药材,又名雪燕丸,据说妇人食之月内便可受孕。这一点大概很少有人知道。那蛋乃是天地间最最滋补阴气之物,若是能求来一颗,以期充沛的阴气足可顶替一条人命。” “但此处距离千岛国北的雪岛尚有千里之遥,如何能在天亮赶上替换?”元王淡淡地说。 金光道:“津州黑市素有各国奇珍,宋都尉已派人打听过,近期黑市上有雪燕丸出售,若是实在求不来,贫道也就只好设法阵,强行将祭蛊鼎先行封印,之后再带着它去东海六魔之眼处归位。只是,这期间那两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贫道也只能是尽力而为。” “我去!我去黑市买雪燕丸。无论如何,我都要救小谷子。”周无归坚定地说。 百羽元轻轻拍了他一下,贴着他耳朵小声说:“别闹。” “我要去!” 周无归回头看他,两人离得极近,明明是很暧昧的距离,却因剑拔弩张的气氛搞得一丝暧昧也没有,有的只是互相之间的毫不退让。 金光道长见此,却说起了另一件事:“贫道还有一事十分担忧,这开启祭蛊鼎的人,手法与丁乙家臣极其相似,而且红锦咒文又与黑礁传说有关,这些联系到一起,贫道也只能想到一个人——” “丁乙妖姬。” 元王这才将视线从周无归脸上移开,向道长点头道:“是她。” “若真是她,那她现在的灵魂之力恐怕已修炼得极其可怕,否则她又怎么能用本体与祭蛊鼎结契,之后又用灵魂带着契约导入冒充者的身躯,待反噬发生,她灵魂抽离,那疼痛自然就全都留在了这男子身上。” 道长这番话,令周无归心中一动,他想起他刚从水牢回到太守府,在自己的房间地板上发现了一块会动的污渍,他当时以为那是污渍,现在想想那块污渍很可能就是假太子真正的灵魂。而那个时候在假太子体内的灵魂很可能就是丁乙妖姬—— 若这个推断成立,那么丁乙妖姬这个人,竟是一个极其好面子的自大狂吗? 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办法可以对付这样的人! 正好金光道长在这儿,周无归便将自己之前的经历说了一遍,又问:“……对付那种人,骂她有用吗?或者找许多人一起骂她,激怒她,她应该会自己跳出来了吧?” “会不会自己跳出来我不清楚,”金光道长双眼放光地盯着周无归:“但公主殿下果然是千岛之光,东海之星这点应该不会错了!” “什么意思?”周无归懵了。 百羽元也皱起眉。 金光道长却笑呵呵道:“刚才贫道看过公主手纹,也给公主推演了一卦,公主此次东行,身系万民,是福是祸全在公主一念之间。如今,贫道观公主行事,率真不伪,实乃万民之福,想必日后千岛有您和元王坐镇也能千秋万代……” “你等会儿!扯远了!”周无归小手一挥,疑惑地盯着金光道长:“干嘛把话题强行岔开,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27章 027下半场·(七) 道长笑眯眯道:“自然是希望公主能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不要执意涉险。” “哦,说了半天,你就是不想我去黑市?!” 金光道长淡笑不语, 却深深看周无归一眼, 再望向元王,摇了摇头。 “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周无归不满道。 元王道:“你不准去黑市,这事我会安排给别人。”他说着就吹了声口哨, 一只大鸟从天而降, ‘吧唧’掉在了他们面前的地面上。 “叫我什么事?”大鸟不耐烦地说,懒洋洋地只抬了个头, 身体掉下来时是什么样, 如今还保持着什么样,动都懒得动一下。 百羽元却飞快写好了一封信, 根本没跟它废话,直接将信封塞进了它嘴里。 他脸上保持着那种绅士假笑, 弹了大鸟脑门,道:“报酬去找萨迪要, 反正我这里也没有你喜欢的小鱼干。” 大鸟:“……” 它飞走了,嘴里还唔唔着‘百羽元是小气鬼’。 周无归已经猜到百羽元是将去黑市买鸟蛋的任务交给萨迪了,他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想着萨迪也行吧,至少人靠谱。 “我得去看着小谷子。把轮椅给我。” 周无归昂望着百羽元, 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正好, 我也要去检查一下祭蛊鼎。”百羽元说着, 抱起周无归就走, 就好像没有听见周无归的要求。 金光道长起身道:“元王殿下, 贫道要为三军将士驱除蛊虫。” “可以。对了, ”百羽元问:“林太守身上的腐蛆蛊可有拔除?” “已除。” “辛苦了,道长。” 金光道长微微欠身,出了大帐立即着手除蛊。 百羽元抱着周无归来到另外一间大帐内,还没进门,周无归就听到了里面的铁链声。是有人在挣动,在呻【吟】。 周无归连忙撩开了帐帘,他担心是小谷子疼得受不了,结果却发现小谷子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根本没动,反而是那个虫师挣扎的十分厉害,好像要死了。 虫师被铁链一圈圈捆在一根木桩上,因骨相消耗太过厉害,浑身的肉都垂了下来,看起来实在恐怖。周无归看了一眼,就扭过头,问百羽元:“能不能给小谷子换个帐篷呀?这个人看起来好可怕!” 百羽元道:“这里有金光道长的法阵,你不用害怕。” “我想带小谷子走。” “他还是在法阵里更安全。” 周无归:“……” 他当然能据理力争,不过这种时候难道不是‘撒娇大法’更好用一些吗?于是,周无归脸不红心不跳,见元王不答应突然抱着他的脖子直起上半身,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求求你,你就给小谷子换间帐篷吧?好不好?” 百羽元:!!! 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 于是,他就听到自己为难地说:“好吧。” 周无归:! 撒娇大法好!没有什么是撒娇一下不能解决的问题。 “谢谢!”周无归笑语晏晏,看得百羽元默默撇开了视线——他觉得自己可能没救了。 不过,当金光道长听说要给小谷子换地方时,即便提出这个要求的是元王本人,他也没妥协,直接拒绝了。周无归诧异极了,问他:“为什么?我只是要求给他换个帐篷而已!” 金光道长理由充分,他说:“或许在公主眼中只是换一个帐篷,可是贫道却需另外开设一个新的法阵,这对贫道来说是一种消耗,况且若今晚能将雪燕丸拿回,贫道就要即刻施法替换祭品,公主也不希望贫道替换仪式突然法力不支了吧?” 周无归:…… 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为了小谷子好,周无归没有坚持换帐篷,而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了小谷子床前。此举在军中引起了不少关注,许多士兵纷纷羡慕起小谷子来,都觉得能让公主这么牵肠挂肚的小太监,其实很幸福。 午夜时分,周无归眼看就要趴在小谷子的床边睡着了,突然听见外面一阵人声,紧接着帐篷外响起了脚步声,还不只一个人,是一行人走到了帐篷门外,帘子被掀开的那一瞬,周无归一眼看到了元王的脸,松了一口气!不过,当他再看清元王身后跟进来的萨迪时,那刚放下的一颗心突然又提了起来—— 他急急追问:“怎么样?东西到手了吗?” 萨迪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对周无归笑了并挥了挥手里的一只紫铜盒:“当然拿到了。” 听他这样说,周无归明显又松了一口气,可是,当萨迪在一旁坐下后,周无归看清他脖子上多出来的那一圈白布,一双小眉头不由又皱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萨迪故作不在意,道:“没事,只不过被一只狡猾的老猫抓了而已。” “老猫?”周无归不解。 还没等萨迪说话,金光道长就说:“请二位到外面稍等,容贫道给这两人施救。” “你一定要好好救他们!尤其是小谷子!”周无归出去前还语重心长地叮嘱金光道长。 道长微笑点头,却拉住元王请他帮忙。 周无归和萨迪一前一后出了帐篷,两人回到周无归的帐篷内,一进门,没等周无归问,萨迪就主动说道:“津州城恐怕要出大事,我们必须要尽快离开!” “什么意思?” 周无归皱眉。 萨迪将脖子上的绷带一圈圈解开,露出的皮肤上根本就没有猫咪的抓痕,而是一段暴起的紫色经脉。周无归看得一愣,下意识抬手要摸被萨迪眼疾身快的躲开了。 “这是什么?”周无归问。 “在黑市的拍卖行,有人在撒蛊种子,那蛊隐秘的很,若非我的灵魂之力足够强,在经脉中便将这颗小小的种子控制住,放任它生长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你的意思是说,整个拍卖场的人但凡进去的,就都被种了蛊,却没人发觉?”周无归惊讶地问。同时,他倒抽一口气,只因就在他眼前,萨迪徒手在脖子上滑开了一道半寸的口子,将镶嵌在肉内由灵气泡包裹住的紫色小球拿了出来。而后,他又拿出一瓶药水,请求周无归帮忙滴在伤口上,那伤口立刻肉眼可见的闭合了。 “这到底是什么蛊?” 萨迪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一会儿拿给金光看一眼,他对蛊虫很熟。” “驱蛊种蛊不是丁乙王妃家的秘术吗?为什么金光道长会熟悉呢?难道他之前是丁乙家的人?”周无归没忍住好奇心,还是问了出来。 萨迪却说:“这事说来话长,不过你只要记住金光站在阿元这边就好了。” 两人正说着,突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同时一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藏无,他道:“公主殿下,元王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第28章 028下半场·(八) 周无归赶到中军帐内, 就见元王被一群将士围着,正在研究那幅水域图,他只听见他们说了一句什么‘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再晚后果不堪设想’。 周无归心中咯噔一声, 暗想难道又有什么变动? 他怔愣间,一双大手向他伸过来,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就听元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说:“即刻下令,三军拔营, 速过津州, 返回都城。” 周无归下意识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想到元王竟然回答了他:“国都被袭,我父王失踪, 我们必须速速归城。” 周无归虽未说话,心中却自有盘算, 他觉得津州太守和李家军未必会让元王部队顺利过关。到时候可能还是免不了一场混战,百姓难免也要受到牵连, 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不过,如果元王兵贵神速,不给津州军任何反应的机会,那么津州军自然也就没有反击的机会了。 只要战火不在津州,大周的百姓就不会受到牵连。 只要出了大周, 他想要刺杀元王就可以随时动手了。 周无归出神之际, 整个大营的士兵已经迅速调整, 藏无、黑、白二舫主以及各路将军率领旗下将士竟然开始了井然有序的撤军。 整支队伍的行军速度快得令人瞠目结舌, 一开始周无归真以为这支军队被施了什么魔法, 直到他发现士兵们的脚下有一层金光闪烁时, 他才纳过闷来,这或许不是魔法,可能是某种蛊虫。 后来,他看到萨迪盘腿坐在一颗金球上从他身旁飘过,他才彻底确认了自己的猜想。由于他一直被元王抱着,此时好奇也就顺势问了元王:“萨迪坐着的是什么?” 元王面具下的唇角微勾,淡淡道:“金虫之光。” “原来这就是金虫吗?”周无归嘟囔道:“可以加速倒是很方便呢。” 元王低笑一声:“即便是金虫之光也不只是这点威力。加速只是最基本的。我启动金虫不过是因为三军之前都中了蛊虫,只靠道长拔蛊到底还是来不及。有金虫之光在就方便很多,这光可以直接杀死将士们体内的蛊虫,恢复他们的元气。还能托着这支军队日行千里。不信的话,你现在睡一觉,再醒来我们肯定已经到千岛国都了。” “我不想睡。” 话虽如此,周无归却打了个哈欠,紧接着,他就感觉到了眼皮沉重,困意就像是随着元王的话被感召而来。周无归就那样一边念叨着‘我还去看小谷子’一边眼皮千斤重,睡了过去。 这一觉他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再睁开眼,是被耳畔的一声巨响给震醒的。 周无归一个机灵爬起来,就见窗外的高空中一朵巨大的礼花正在应声绽放,带出了无数小的礼花也在空中绽放。礼花映照下傍晚的城市能一眼看到远处的海岸线,白色的沙滩,黑色的礁石和深蓝色的海水—— 周无归一愣,心想我还真的到了一个新地方? 难道真像百羽元所说,这里是千岛国的都城吗? 而后周无归就发现他所在的这个房间位置很高,像是一座尖顶高塔的顶层。屋里很安静,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他试着喊了两声‘小谷子’,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正暗自心惊,突然身后的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是两名低眉顺眼的侍女,她们半弯着腰,对周无归说:“公主殿下,元王殿下说,如果您醒了,就请您过去。” “我这是在哪儿?”周无归瘫在床上戒备道。 “殿下,这里已经是千岛国的都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真的太痛苦了,缘更,但会写完。 第29章 029下半场·(九) 这里不在是大周! 得出这个结论后, 周无归飞快地做了另一个决定,他要开始进行他的刺杀计划了。他要用元王的首级,去换取他阿父的自由。 下定了这个决心后, 周无归再无畏惧, 他喊了两遍来人,立刻就有一队侍女走了进来。打头的还是之前伺候过他的那两个,但是她们身后还有一串。 周无归能感觉到, 后面那一串侍女, 从一进门开始就在审视自己,那目光好像是在审视一盘菜, 令人十分不适。但眼下, 他要见元王,对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暂时没心情计较,也就没当回事, 直接忽略掉了。 他说:“元王呢?我要见他。” 打头的两个侍女互相看了一眼,恭敬地回道:“殿下正忙于公务, 恐怕没有时间见您。或者您再等一等,殿下晚上可能会回来。” 周无归甩了下头,说:“那你们把我的轮椅推过来,我想到院子里走走。”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侍女们连忙把他扶进了轮椅中。 一行人推着他往外走。 一出宫殿的大门, 周无归就闻到了海风的味道, 那是风卷着海矿的甜味扑面而来, 仿佛能带给人无限的力量。他甚至感觉到被这股海风一吹, 他腿上的膜微微开始发热, 好像是有人悄悄往里吹气一般, 微微地鼓了一些。 周无归觉得这些海风好神奇,他的注意力也因此转移到了自己的腿上。根本就没在意,在那一串侍女种,最后的两名侍女悄悄脱离了队伍,一转眼就不见了。 周无归哪里能想到,这些多余出来的侍女,正是千岛国这座宫殿中,各方势力派来打探消息的。而刚刚离开的两名侍女正是千岛国丁乙王妃派来的侍女,这两个侍女本身也是丁乙族人。 她们两个飞快穿廊过柱,回到了丁乙王妃的宫殿中,立刻被丁乙王妃招进了主殿内。 本以为生了千岛皇太子的丁乙王妃年纪应该很大了,却没想到,她保养得十分年轻,若非知道她的儿子今年已经二十几岁,单看她本人,仿若妙龄少女。 王妃穿着一身暗紫色的长袍,赤着脚,脚踝和手腕上一共戴着九九八十一颗小金铃,动一下就叮当乱响,她的指甲很长,还修剪成了月牙的形状,远远一看好似一把把锋利的小刀,令人望而生畏。 两名侍女,在王妃面前跪拜行礼,额头抵着地面道:“我尊贵的殿下,您要奴婢查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那女人的身上四处都是鱼腥的味道,她应该不是人类。” 丁乙王妃轻笑道:“我就知道,大周的皇帝怎么会舍得真把亲生女儿送给百羽元那小畜生糟蹋?还有那个萧烈,那个表态,卑鄙的小人也肯定不会把真正的公主送来的!他不会允许大周的弱点,掌握在除他之外的任何人手里!” “不过,”丁乙王妃看起来心情不错,她声音愉悦欢快,明明听起来像是海之精灵的声音,却偏偏说出了这世间最残忍的话:“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品尝这邻国公主的味道了!” 她好像迫不及待,说完这句话,还伸出长舌,卷了一圈嘴唇。 那舌头若非前端没有分叉,只看长度真的很像蛇类。 两名侍女伏在地上不敢说话,丁乙王妃眼波扫过她们的脊背,淡淡地道:“趁着百羽元那臭小子手忙脚乱的时候,你们赶快把我的口粮带过来吧!” “是。” 两名侍女连忙应下,匆忙出殿,去找周无归了。 此时的周无归还不知道,他已经被人盯上,且那人真把他当成一条鱼,准备吃他了。他现在还由元王留下的那两个宫女推着他的轮椅在千岛国的御花园里闲逛。 周无归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好像看什么都很好奇,这些下意识的举动,其实引起了身后那些宫女的鄙夷,觉得这位公主怎么这样没见过世面一样忍不住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卡文太痛苦了,我只能尽力一点一点挤出来,我会努力! 第30章 030下半场·(十) 丁乙王妃的侍女很快就在御花园里找到了周无归。两名侍女因为常年在丁乙王妃身边伺候, 在后宫中的地位也比普通宫女要高一些。因此,跟随在周无归身后的那些宫女一见她们两个就立刻垂下头。 她们这般反应,自然引起了周无归的注意。他侧目远眺, 就见两个十分眼熟的侍女向他走来, 那两人到了近前连行礼都十分随便,态度明显敷衍,说话更是傲谩:“王妃殿下要见你, 跟我们来吧!” 周无归自她们的态度中本能地察觉出危险, 他忙摇头道:“我不去。” 那两个宫女似乎早有预料,闻言立刻给身后的侍卫打眼色, 侍卫两步上前捂住周无归的嘴, 周无归连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就晕了过去。 侍卫们将周无归抬走。 跪了满地的随从们假装视而不见,且寂若寒蝉。 丁乙王妃身边的侍女却还不放心, 上前两步,冷笑着嘱咐她们:“若是有人乱说, 小心你们的脑袋。” 所有人都应‘是’。 但等她们走后,元王派来的两名侍女, 还是飞快跑回去向百羽元通风报信了。 …… 周无归再次恢复意识是在两个时辰之后。他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眼睛上蒙着布,可他的嗅觉却异常灵敏,他闻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周无归浑身的寒毛瞬间炸起。他浑身紧绷一动都不敢动,而后他听到有人说:“……怎么会这么丑?!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丑的人鱼……啧啧, 看这腿, 这就是传说中的侏儒吧?” 听到这样的话, 周无归很难过。但他依旧没有动, 他的神经高度紧绷, 完全把自己当成一条死鱼。 紧接着, 他听到又有人说:“再冲两遍就给王妃送过去吧?王妃喜欢吃生鱼片。” 周无归:! 好变态的丁乙王妃!竟然要生吃他?!好害怕,怎么办?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之后,周无归感觉到有温热的水浇到他身上,从头顶到脚跟,细小的水流顺着唇缝流入他的口腔内,是甘甜的味道,紧接着他的皮肤开始发热,一股芳香的味道自他的皮肤中散发出来,就连他自己闻着都忍不住口水横流。 “好鲜美的味道,王妃一定会喜欢。” 说笑声渐渐远去,周无归听见了关门的声音,他终于可以睁开眼睛了。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应该是一间厨房,而他此刻正躺在一辆推车上被五花大绑根本动惮不得。 怎么办?! 周无归心里正着急,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他连忙闭上眼假装自己是一条死鱼。 这次进来的人没有说话,却推动了车子,将周无归直接推了出去。 耳边的风似乎都透着彻骨的阴寒,周无归开始摆动双腿,企图利用他腿上那层锋利的膜割开绳子。可他失败了。不知是绳子的原因还是他身体的原因,绳子没有割开,他的腿还疼了起来。 周无归急得隐隐冒汗,可他越着急意识越模糊,直到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散尽,餐车也被推到了丁乙王妃面前。 这一刻,周无归真觉得自己成了板上待宰的咸鱼,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他再也沉默不下去了,瞬间睁开眼睛,大喊:“我是大周公主,你们谁赶动我?” 大殿里无人回应,只有主座上那人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嗤笑,之后是光脚踩在石板地上发出来的‘吧嗒吧嗒’的声音。 丁乙王妃赤足走到周无归面前,她那一身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 周无归屏息凝气,待丁乙王妃走到近前,两人四目相对,他才开口:“放我离开。”他说:“我是大周的公主!” “呵呵呵,”丁乙王妃的笑没有任何的温度,她尖尖的指甲浮在周无归的脸侧轻轻地游动,漫不经心地说:“哀家可从来没听说过大周还有你这样的公主?!你不过是一条鱼,劝你死前好好认清自己。” 丁乙王妃说着,那尖尖的指甲已经游走到周无归的双腿上。 她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死法?千刀万剐喜欢吗?” 周无归开始剧烈的挣扎,然而那绳子在他身上越箍越紧。 他不想死! 他还不能就这样死去啊! 可是尾巴已经被丁乙王妃一把抓了起来,同时一股巨疼自被抓住的地方传了出来—— 那是丁乙王妃如弯刀般的指甲在一点点切开他腿上的薄膜。 周无归之前在厨房里被淋过药水,那药水似乎有软化薄膜的作用。 眼看薄膜就要被切开,周无归疼得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吼—— “不!!!” “母后这里好热闹啊。”一人推开殿门,走了进来。 第31章 031盘中餐 周无归听见这个声音, 眼眶瞬间湿润。同时‘腿尾’上的巨疼停了,令他产生一种安心的错觉。 丁乙王妃收回如弯刀一样的指甲,在周无归粉红色的小腿上留下一道深紫色的红痕。 皮明明没有破, 疼感却宛如撕裂。周无归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疼, 控制不住泪水围着眼眶打转,可怜兮兮的样子活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百羽元的目光在周无归的身上只停留了一瞬就立刻移开,他望着丁乙王妃道:“儿臣听闻大周的公主在此处惹了母后不快, 特地来替他赔罪, 还望母后高抬贵手原谅她这次。” “你说的是他吗?” 丁乙王妃不为所动,挑眉指着趟在餐车上的周无归, 问百羽元:“你好好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此时, 周无归的下半身被充血膨胀的薄膜包裹,那膜已经胀成了一条鱼尾的形状, 表面布满红血丝,密密麻麻, 远远看去像一条被剥了皮的鱼,鲜血淋漓喷薄欲出。 百羽元并没有看向周无归, 他甚至面不改色的说:“母后说笑了,她除了是大周的公主还能是谁?” 丁乙王妃眼微眯,百羽元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摆明了要人,他不会管周无归是人还是鱼,只要他还担着大周公主的名号, 他就要救他, 原因恐怕也是因为百羽元需要与大周和亲来平定战乱, 稳住朝局。 这种情况下, 百羽元是完全可以不在意和亲对方是谁, 不论是人还是鱼, 只要和亲还在,就万事大吉。 但是丁乙王妃的立场显然和百羽元不同,她不希望战争就此平息,而且她想要吃掉眼前这条鱼,所以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他根本不是什么公主,他不但不是女人,他甚至根本不是人!” 百羽元道:“在我眼里,他就是大周的公主。” 丁乙王妃双眼微眯,露出危险的光,冷笑道:“来人!去请陛下来。” “等等!” 百羽元叫住向外跑的宫女,回头对丁乙王妃道:“为如此小事就要惊动父皇,没必要,母妃想要吃鱼儿,臣可着人奉上东海最鲜美的鱼类,不知母妃意下如何?” “最鲜美?那哀家想要鱼人也可以吗?” 丁乙王妃明知故问。百羽元从来就不支持她吃鱼人。 这些年,她只要一想起当年被百羽元放走的萨迪,心口就憋闷难忍。当年若非百羽元横插一脚,放走了十岁的小萨迪,令她没吃成鱼人大智者的儿子,当时的战争肯定早就闹大了。千岛肯定也早就灭国了,整个东海都会落入她们倭国的手里,哪儿还至于像现在这般继续窝在这座皇宫里伺候那男人?! 百羽元听到丁乙王妃的要求,便猜到今天的事情想要解决可能没那么容易。他不由看向周无归,虽只扫了一眼,却正好对上周无归望过来的视线。 四目相对,那一刻,百羽元在周无归的眼里看到了由‘震惊、被骗、恍然’等情绪纠结在一起而组成的复杂至极的眼神。 周无归也百羽元的眼里看到了好似流星一般穿透冷漠夜空的那一线一闪而过的愧疚。周无归的眼眶再度湿润,他知道百羽元应该是不会再救他了—— 百羽元要在这里放弃他了。 ——周无归心口疼。 可是这疼痛根本没有道理。他和百羽元本来就是敌对的立场,他身上甚至还背负着刺杀他的使命,百羽元不救他‘是好事’,这样他就不用欠人情,等有机会刺杀,他才下得去手! 可他的心口为什么会这么疼? 周无归闭上了眼睛。 百羽元移开了视线。 他没有正面回答丁乙王妃的问题,而是道:“千岛国再也经受不起任何一次大战。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再打千岛的注意。” 丁乙王妃没想到百羽元突然撕开那层纸要跟她硬碰硬,一时间只冷笑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大殿门口就又传来了一人的说话声—— “丁乙,出了什么事?为何急急派人来寻朕啊?” 来人竟是千岛的国君。他身后跟着另外一名丁乙王妃的心腹宫女,可见在这宫中丁乙的势力渗透得是多么深。 丁乙王妃一见国君,立刻收起了刚刚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她千姿百媚地扑向国君,撒着娇道:“陛下可算来了,臣妾不过想吃条鱼,被元王说了呢?” 真是恶人先告状。 百羽元心里想着,脸上闪过一丝不屑,见国君看过来便道:“是母后非要吃大周的公主。儿臣以为,这亲既然已经结了,公主便动不得,否则战乱必起!” 国君依旧没说什么,只沉吟着又看向了丁乙王妃。 丁乙王妃道:“要战便战。我们有百万虫兵在手,莫说只是大周,就算是大周和鱼人一起来袭又有何惧?还怕他们不成?” 她态度张狂,与刚刚在百羽元面前时的小心翼翼简直判若两人。 如此表现很难不令人想到她此刻是在虚张声势,可她说的话又不得不令人忌惮。最起码,百羽元和国君就不得不掂量一番。 父子俩迅速交换一个眼神,国君这才开口。他显得极其为难,唏嘘了好一会儿才道:“依朕看,此事合该通知大周,要一个说法。要么大周送一位真的公主来,要么再战。” 丁乙还想说什么,百羽元立刻上前一步,行礼道:“儿臣遵旨。” 他又立刻转身冲门外喊道:“来人,将冒牌公主带走。” “慢着!” 丁乙王妃早看出这对父子是在她面前演戏,目的就是想要将这事压下去。这跟她的目的正好相反,她怎么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 当然是要继续把事情闹开,至少要在千岛闹得人尽皆知,好叫大周安插的探子知道,他们的‘公主’受虐了。这样一来,她们那些常年潜伏在大周的探子就能用起来了——只要战争不停,他们倭国便可持续获利。 所以,丁乙拦下了侍卫,对国君说:“和亲这样重要的事,大周竟也敢送来一个冒牌货?这简直是不把陛下您放在眼里,他们如此无礼,我们也要让他们知道,千岛可不是好惹的。因此,臣妾以为,就该把这冒牌货吊到海崖刑场以儆效尤!” 百羽元皱眉,正要说话,国君却已抚掌笑道:“王妃说得有理。那就这样办吧。” 百羽元:…… 他忍不住去看周无归—— 大概是之前淋的汤水里有什么药,少年此刻已经昏了过去。他腿上的膜已经显出了金红色,衬得他浑身的皮肤都泛起了粉红。 第32章 032鱼人岛 千岛国的都城说到底也就是一座面积较大的海岛, 皇宫所在往往都是整座岛的至高点,四面皆有崖,崖下为海, 所谓‘吊到海崖刑场’就是将人发配靠近海崖的刑场, 再用一根细绳捆住双手将人挂到高台上的巨型鱼竿上,以人为饵,抛到海面上。 如果只是这样, 此刑罚也还算不上酷刑之首, 它最可怕的一点在于‘挂饵’之前会用小针先刺破犯人的脚底,让血以极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往下流, 血液滴落自然入海, 也必然会吸引来海里那些食人鱼—— 比如,鲨。 巨大的食人鲨时常盘旋在刑台下方, 宛如海中的一抹黑影,不知它何时会蹿出水面的恐惧才最折磨人。 听说这头食人鲨对血液的味道十分挑剔, 不喜欢的味道,哪怕那个人血流如泉水, 它也根本不会冒头。当然也有人用针是根本扎不出血的,比如,周无归。 他腿上的薄膜已经完全包住了脚踝,并且以滴胶状像外延长,隐隐已经显现出了尾鳍的雏形。与此同时, 周无归浑身的皮肤也在发生着变化—— 皮肤上细小的鱼鳞若隐若现, 那针刺上去竟也扎不出血了。 这种情况简直百年不遇, 最后连负责挂人的侍卫们都无奈了, 只得回宫里弄了一袋香芋粉冲的水绑在周无归的脚踝上, 又在袋子上扎了一个小孔, 这才把人吊起来。 香气四溢的水从袋子里一滴一滴的漏出,滴落在海面上,片刻后沉寂在海面下的巨大黑影明显躁动,引得水花四溅,波涛层叠,整块海域都跟着它躁动起来,然而它却没有就此跃出来。 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渐渐沉入了海底。 而此时的周无归甚至还在昏迷,他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这一天的夜晚似乎来得特别快。 当太阳沉入海平面之下,海上的风突然变得强劲。风卷着海面上的水汽,扑面而来是咸涩的味道。 风雨欲来的傍晚,天上的乌云也越积越厚。片刻后,电闪雷鸣,气温骤降,不过眨眼功夫,豆大的雨滴就从天而降。 负责看守周无归的侍卫也不得不撤回宫里避雨。 一时间,处刑台上只剩依旧在昏迷的周无归被高高吊在巨型鱼竿的尽头。海浪在他的脚下拍打礁石,溅起的水花一次比一次高,一如呼啸而至的这阵雨,诡异又神秘。 雨越来越大。 雨滴如铁珠砸在人的身上生疼,周无归在这样的暴雨捶打下依然未醒,直到一人冒雨来到巨型吊杆前—— 百羽元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手里举着一把黑色的雨伞。那雨滴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盖住了他低声念出的咒语。 没人知道他到底念了什么,而周无归却因此睁开了眼睛。 他望着他,在他的眼睛再次读出了愧疚的神色。周无归撇开脸,于风雨中大吼一声:“你不用同情我!” ——我本来是要杀你的! 后半句话周无归没来得及说,手腕上的绳索便不知被什么割断,整个人向下坠去。他想喊,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嘴里就被一物塞住了—— 是他的骨哨。 此时,周无归也顾不上琢磨骨哨为何直接飞到他嘴里,他已经用力吹响了骨哨。 萨迪说过,只要他吹响这枚骨哨,无论他的哪里都会有鱼人族前来接应。 而此时,他就要坠海了。 暴雨倾盆的海面上,周无归吹响骨哨,哨声如一记尖锐的刀锋划破长空,随之而来的是海平面突然隆起的一道巨浪。 那巨浪不断向上,如大海伸出的手掌仿佛是要承托起什么,努力地向上…… 直到,周无归落入那道巨浪里,那浪花才像是带着无限的满足退了回去。 周无归这一生做过无数的梦,从来没有梦到过大海。因为他想象不出来大海是什么样子。而今天,他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坠入了海里,终于体会到了大海的神奇。 海水中原来还蕴含着这样大的能量?他不过是泡在了海水中,竟然就浑身发热,还能感觉到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向四肢百骸。 如此神奇的力量与蓝药水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蓝药水的力量要更强,相比之下,海水给周无归的感觉反而更舒服。 当周无归自然而然在海水中翻了一个身他才猛然意识到,他竟然可以在海水中自如地呼吸?! 所以他真的是鱼! 就在周无归惊诧不已之际,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一片闪动的波光粼粼。 要知道,此时可是乌云压顶,电商雷鸣的夜晚。海面上这片波光便显得越发不同寻常,周无归也被这片亮光吸引缓缓浮出了水面。 而后他听到海崖上一人正在奋力大喊:“……顾好他!萨迪!” 周无归猛然向海崖上望去,就见百羽元双手拢在嘴边,正向海平面呐喊。而他呐喊的对象正是那片越来越近的银光。 ——那银光是萨迪和他的鱼人族伙伴们。 周无归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由于过度震惊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之所以能够浮上水面,是因为他腿上的那层膜如今已经化为了鱼尾,而此刻那鱼尾正飞快地摆动,以维持他在水中的活动自如。 此刻在周无归的脑海中一个答案正缓缓浮现——刚刚莫非是百羽元救了他?! 可是在丁乙王妃的宫殿里时,百羽元明明无视了他投过去的求救眼神。 所以他现在来救他是为什么? 周无归想不明白,他甚至想得出神,整个人盯着海面发呆。 而这时,萨迪和鱼人族的伙伴们已经将周无归包围了起来,萨迪向高崖上的人挥了挥手,便簇拥着周无归向大海深处游去。 百羽元站在风雨中,目送着那一片银光远去,眼波流转间能看到不舍担忧以及更深层的阴郁的怒气。 那怒气慢慢在他眼底翻腾,如慢火煮开的水,令他整个人看起来越来越阴郁。 当银光消失在海天相接处,百羽元转身往回走。此时的他,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完全变了——他好像被那天上的乌云笼罩,整个人化身为一团行走的怒火,用意志狠狠控制着才没有爆发。 一道巨大的闪电劈开天上的乌云,落在前方的皇宫里,不知劈到了什么,百羽元听到了一阵慌乱的尖叫声。 他没有心情去管这些,而是径直走到了整座皇宫最大的一座宫殿前,他要拜见他的父亲,千岛国的国君。 国君似乎知道他会来,几乎就在他刚到门口,便有人引领他向殿内走去。 而此时的王妃殿内,丁乙王妃因没有吃到人鱼肉正在大发雷霆。她是有肉瘾的人,如果定期内没有吃到足够量的鱼人肉,她体内的蛊虫就会躁动,那种痛苦非常人能忍,发作起来场面十分骇人。 丁乙王妃这一生,也只有五岁时发作过一次,那一次的恐怖经历至今仍然记忆尤新,那一次丁乙虽然只有五岁,但蛊虫发作起来使她变得力大无穷。在白眼翻起,只剩眼白的情况下,她被扔到了一座无人岛上。年仅五岁的小女孩,只差一点便毁掉了那座小型海岛。 后来,若非丁乙家的人抓到了鱼人,及时投喂成功,丁乙很可能就和那座小岛一起沉入海底了。 此后再也无人敢阻止丁乙食用鱼人。 直到今天,她想要吃掉周无归,被百羽元那小子给拦住了。丁乙王妃心中不服,加上她的肉瘾又犯了,心火加上心魔的双重攻势下,丁乙王妃根本不可能扛得住。没有人能扛得住这股滔天的怨气。 因此王妃殿里乱成一片。 丁乙王妃蛊气大发,心腹侍女忙去小厨房储存食材的地窖查看是否还有剩余的鱼人肉可供丁乙王妃食用。 可厨房的大厨却说:“与其拿那些快要烂掉的肉,不如趁着风雨将那条人鱼偷偷绑回宫来……” 侍女们一听这话瞬间觉得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立刻找到相熟的侍卫去办。这一下便发现周无归已经不在那巨大鱼竿上吊着了。因无人看守,也就无人知道他到底是掉进了海里还是被鲨鱼给叼走了。 侍女们无法分辨周无归到底怎么了,也没有人看到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她们想要的两全其美的办法直接落空,只好回去继续搞地窖里的那些腐肉。 而这些动向已经一丝不漏地同步传到了千岛国君的耳朵里。国君听完太监的禀报,只挥挥手让他下去,并未多说一句。 此时百羽元就在国君面前,同样在此的还有太子。父子三人正在商议当前与大周的战情。但是国君听完太监的禀报后便对太子说:“你去看一看你母亲。” 太子知道,但凡国君听了太监的话后叫他去丁乙王妃宫里都是因为丁乙王妃发肉疯了。那等癫狂的样子他从小见过不止一次,早就麻木,自然是不怕。只不过,任谁也不愿见到自己母亲那般失态,像个怪物一样,不似活人。 太子满脸郁色地退了下去。 临走前,他还特地多看了百羽元一眼,眼中充满警告。 元王殿下面无表情,他根本没给太子任何眼神。只待太子走后立刻对国君道:“千岛眼下的国情实在经不起战争的消耗了,所以儿臣恳请父皇能为千岛的数万百姓考虑,不要再挑起两国争端。” 这话虽是实话却并不中听,因此千岛国君听他说完就立刻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让朕不追究他们送假公主来给你和亲的事了?” 元王说:“您这样理解也可。总之,儿臣的意思——” “朕不同意。” 国君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就直接否决了他的提议。 国君爱面子的脾气元王很清楚,听到这个答案他并没有太意外,只是继续刚刚被打断的话,道:“依儿臣之见,在与大周开战前,我们要灭掉倭寇,否则他们定然趁虚而入。” “这听起来还有几分道理。”国君慢慢地说,边沉思起来。 …… 而此时,周无归跟随萨迪,正向着一座海岛奋力急游。 这一路上,周无归已经不知是第多少次问萨迪:“我竟然真的能在水里呼吸、游泳、说话了?这简直太神奇了!” 萨迪不厌其烦地说:“因为你是踏月的儿子啊!你的身体比刚才看起来又结实了许多。” “我有感觉。我感到力量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来。这简直太棒了!” 周无归实在太惊喜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次坠海他的身体会有这样巨大的变化。他实在高兴得有些过头,根本没发现,他们不知不觉游到了一座岛屿的海岸线。 “这里是哪儿?”周无归问萨迪。 “现在是鱼人岛。” “以前呢?”周无归好奇地问。 “十几年前,人们都管这里叫东瀛。” 第33章 033幸福回响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周无归问。 萨迪道:“来见我的父亲。” 两人边说边上岸。 上岸后才发现整座鱼人岛的氛围十分古怪。往日里热闹非凡的街道此时却空无一人。周无归第一次来并不觉得如何, 萨迪却是立刻察觉出了不同寻常,忙加快脚步往鱼人大智者的宫殿而去。 萨迪身高腿长走路带风,周无归跟在他身旁, 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再说周无归这也是第二次走路,根本就不熟练,如今走还不稳就被迫小跑, 真如赶鸭子上架, 别提多别扭了。 这座鱼人岛是鱼人族为迎接他们的战神踏月回归而特地在东海设立的落脚点。如今负责管理岛上事务的是鱼人的大智者逆戟族的首领,也就是萨迪的父亲, 霍谷。而整座岛上的最强战力则是由鱼人的大勇者鲨族首领巨谷负责。他手下的鲨族兵将战斗力十分强悍, 与人族作战可以一顶百。 这鲨族的勇士们唯一的弱点就是无法抗拒人肉的诱惑。他们喜好血腥喜好吃人。但是在登上这座岛屿之前,鲨族的勇士本来并不贪婪人类的味道, 可这十几年来,在鱼人占领这座岛屿之后, 他们吃人仿佛吃上了瘾,在大智者明令禁止之下, 他们依旧控制不了自己,尤其是肉瘾发作时,那癫狂的样子与丁乙王妃如出一辙。只不过,丁乙王妃是馋鱼人的肉,而鲨族则是馋人族的肉。 对于鲨族来说, 人肉的诱惑相当于人类对罂粟的渴求。 那不是简单依靠戒断就能够轻易戒掉的瘾, 对于鲨族来说, 长时间不进食人肉, 他们就会丧失理智, 做出自己都无法估计的破坏行为, 也特别容易沦为战争的工具。 而近两年,随着不许吃人的禁令在鱼人岛上全面推广,越来越多的鲨族离开了鱼人岛重新回归大海的怀抱。至少在海洋里它们可以随心所欲的活着,不用遭受各种约束,当然导致这种结果的真正原因,所有人心知肚明又心照不宣。 ——回归海洋的鲨族,都是患有严重人肉饥渴症的鲨鱼。为了保持清醒,它们会定期捕食人类,缓解自身的症状直到生命的终点。 因此人肉在海洋生物中又被称为是‘欧地奥’,是来自神灵的考验。由于鲨鱼们犯人肉瘾的状况实在是太过癫狂,导致所有海洋生物对人类又怕又恨又好奇。 人族和鱼人族的矛盾就在这种明眼不可见的地方发生着潜移默化的变化。关系的裂痕从一点逐渐变大。直到今天一发不可收拾。 今天千岛国都附近海域有两尾已经回归海洋的鲨族因捕食人类未果,反被人类捕杀,并且进献给了皇宫里的丁乙王妃食用。 据说丁乙王妃的鱼人肉瘾发作,正好用这两尾鲨族上供,缓解王妃的症状。同时,进献者也因此获得了丰厚的赏赐。 但是,此举却彻底惹怒了还留在鱼人岛上的鲨族大勇者以及鲨族的勇士们。因此他们在未向霍谷通报的情况下就直接出兵,向千岛国都发起了进攻。 大勇者几乎倾巢出动,鱼人岛守备空虚。对于蛰伏多年的倭岛人来说,这可是拿回岛屿控制权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因此他们也没耽误,立刻拿起兵器向鱼人族的大智者逆戟族首领霍谷居住的宫殿攻去。 这才导致往日里热闹的街道空无一人。 周无归跟在萨迪身旁飞快奔向霍谷所在的宫殿。 可是已经迟了,冲突已起,战事已发。两人赶到宫殿,才发现宫殿里竟已空无一人。 萨迪当机立断,一把拉过周无归转身就往回走。也是到了此时,他才在发现周无归走不快,他低头往周无归的腿上看了一眼,便不由分说一把将周无归扛到了肩上,吓得周无归惊叫一声,忙问他:“怎么了?为什么回去?” “不回去不行。”萨迪严肃道:“你想过没有,十几年都没有动静的倭寇,为什么会选择今天动手?” “我不知道。”周无归如实答道。 萨迪叹息道:“那是因为他们一定做了万全的准备,想要凭借此战夺回政权。” “所以呢?”周无归眨眨眼。 “所以,”萨迪道:“千岛和大周必定也处于战火之中。” 周无归一怔,脱口而出:“那我爹和我阿父呢?若大周战乱,他们岂不也非常危险?” “是的。所以我们现在要赶回大周。救出踏月。”萨迪毅然道。 “可是,我没有拿到元王的首级,”周无归说,“萧太后是不会放了我父皇的。” “杀掉萧后,永绝后患。” 萨迪说完,周无归久久没有回应。 他似乎是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直到萨迪扛着他再度跳进海里,周无归才回过神,并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萨迪的话‘杀掉萧后,永绝后患。’ …… 大周帝都。 踏月在收到水族的汇报,得知他的孩子周无归已经离开了大周境内,而千岛国的军队也全部撤离了大周的国土,他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向帝都的鱼人们发出了攻打皇城的号令。 他说过他要救出周奈良,之前没有攻打皇城只是因为不想在千岛大军压境的情况下,令鱼人族和大周开战搞得两败俱伤,反倒让千岛坐收渔翁之利。现在千岛撤军了,周无归也平安回到了大海,踏月再无顾虑,为了自己的爱人自然可以放手一搏。 于是,帝都不过一日之间,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乌云遮住了日光,明明是白天,却像是夜晚降临。 雨水冲刷着帝都的街道,电闪雷鸣间百姓们不敢出门。空荡荡的街道上响起一串串整齐的踩水声,那是鱼人族的战士们路过的声音。 天上的云层不知是被谁操控,在皇宫之上飞快盘旋,不过眨眼间就形成了一个中空的圆筒,那中空的部分正对皇宫,雨水如珠帘般向四外撤去,空出皇宫的上空有一束光穿过云层照到宫殿上。 天降异象,非凶即吉,皇宫里人人感叹也人人自危。可随着一支鱼骨箭悄无声息地射中宫城上的一名御林军,所有人即刻明白今日这异象绝非吉兆,而是兵起萧墙的象征。 因为,鱼人来了,他们终于杀过来了。 大臣们匆忙进宫,与太后商议对策。 更多的人则是埋怨:“……早就说过那鱼人街就不该租出去……这是引狼入室,引狼入室啊!” 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现在是要商量出一条对策,如何应战。 偏偏这时候太后不在,只年轻的皇帝主持大局。不少太后党,当即就想到眼下的鱼人暴动会不会是皇帝为了夺回政权联合鱼人故意选在这时候发起的战乱。 如果这个前提成立,那么太后不在的原因可就不太好猜了。 因为会有太多种可能。 最坏的一种是太后已被皇帝控制,往后的朝政全都落回皇帝手里,那么他们这些往日的太后党的日子可就要难过了。 所以,眼下可能是皇帝给他们的最后一个机会。若是抓不住那才叫蠢材。 于是,为了保命,往日那些太后党今天的表现就特别令人匪夷所思,他们竟然拼命赞美皇帝,不但皇帝提出的决策他们全都赞成,还一个个争抢着去杀敌。 满朝文武看得傻眼,就连看透他们心思的周无悔,也觉得可笑。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年轻的皇帝陛下并没有说破,反倒允了他们的请命。 于是,冲在最前面抗击踏月鱼人攻击的大周兵将全都是太后萧烈的人。而萧烈本人此时甚至还不知道外面已经天翻地覆,他此刻还在地下那间巨大的囚室里,正怀着扭曲的心理等待着他和先皇的第十个孩子出生。 十三年来,先皇周奈良就在这个地下空间里为萧烈怀了八次身孕。这是他们的第十个孩子,这孩子生得尤其困难。周奈良已经昏过去三次了。每一次周奈良生子,萧烈都在一旁冷漠地看着。 他看着他痛苦哭叫,内心会产生一种诡异的快·感,这种感觉令萧烈上瘾。 之前的七个孩子生下来后就被萧烈抱走了,至今生死不明。但周奈良却因这些孩子们而不得不受限于萧烈。 十几年过去了,他没有反抗,那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萧烈背着他都干了些什么。也或许是就算知道了,他已无能为力。 可事情走到今天,一切似乎都到了终点—— 整座皇城暴雨倾盆,唯有皇宫火起狼烟。 大火是一道惊雷劈中楼阁引起,一阵风过,火就风势越烧越大,很快就蔓延到了整座宫城。皇宫里一时间兵荒马乱,本来应付鱼人攻击都捉襟见肘的兵力再分出一部分去救火,结果可想而知—— 很快皇城被攻陷了。 踏月率领着鱼人族冲了进来。 皇帝周无悔手里没有兵符,因此他调不动援军。兵符在太后萧烈的手里,眼看着鱼人就要杀进金銮殿,所有人都急了,他们开始疯狂地寻找太后萧烈,因为他再不出现,援军再不来,所有人今天都要死在这里。 而此时的周无归,正在萨迪的保护下沿着水路飞快地往大周而来。 鱼人在水里游行的速度到底有多快,那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出来的惊人神速。至少周无归和萨迪一起从东海的鱼人岛游到大陆内的运河,只用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周无归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在水里游得这样快,这还是才恢复人鱼身体不久,若是再给他几天时间,等他适应了人鱼的身体,那速度不得快到天上去? 周无归光是想想就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周无归正高兴着呢,萨迪告诉他:“人鱼族在水中的游行速度是所有鱼人中最快的。而且人鱼族的战斗力也是所有鱼人中最强的。当然,人鱼的数量也是所有鱼人中最少的,不过他们凭借着以一抵百的战力,依旧是这片海洋的霸主。” 周无归边听萨迪说,边默默开解自己:没关系,我虽然是半人鱼,但我是人鱼族的战神踏月的儿子,我的血管里流着踏月的血,所以我也是很强的。 我一定是很强的。 周无归这么想着,笑容渐渐从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心事重重。 萨迪一眼就看出他的顾虑,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就算你才变回人鱼不到两个时辰,你依然是踏月的儿子,你依旧很强。” 周无归的一颗心慢慢落回了肚子里。同时自信心一点点冒出头来。 他问萨迪:“我们现在回去,你有什么计划吗?” 萨迪道:“没有计划,我们见机行事。我本来以为这场暴动是倭寇策划的,现在看来它真正的策划者是踏月。因为只有他才能想出这样绝妙的计策。” 周无归:? 萨迪道:“用鱼人岛拖住倭寇;用鲨族拖住千岛;用暴风雨控制大周皇城,只留下一束光给皇宫,那是他和萧烈最终决战的舞台。” 这下,周无归听明白了。 他也知道他该干什么了。 他对萨迪说:“你一定要带我找到踏月,我知道我父皇在哪里。” 萨迪应了一声,立刻提速,向大周的皇宫飞速游去。 周无归紧随其后,速度不知不觉间又提升了一层。 此时的大周皇宫里,被数道雷电引燃的大火正在亭台楼舍间肆虐,人们慌乱奔跑,有救火的,也有逃命的。侍卫们根本抵挡不住踏月的人鱼军,面对鱼人的攻击,大周的抵抗顷刻即碎,皇宫几乎眨眼之间便沦为了鱼人族的屠宰场。 一时间,鲜血遍地,尸堆成山。 周无归和萨迪赶到的时候,整座皇宫处处都是嚎哭之声,凄惨无比。人们都忙于奔命,根本没人顾得上理会周无归和萨迪。 尤其是萨迪那一看就属于鱼人的高大身形,被踏月杀怕了的宫人们远远看到躲还来不及,又哪里会往他们跟前凑呢? 也因此,周无归本想抓个人问一下踏月的所在,一时竟都找不到人。可他很着急,萨迪也看出了他着急,便一把扛起他,跳到了房顶上,两人举目远眺,很快就发现在熊熊大火之间,有一道幽蓝的光影在火焰中不断穿梭。 “那应该就是踏月。”萨迪指着远处那道幽蓝的光影。 周无归看清方向后二话不说,立刻就从房顶是上跳了下去。 萨迪似乎有话要提醒他,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哎呦’一声,周无归不出意外地摔倒了。 腿上传来一阵巨疼,周无归却顾不上管,挣扎着还想站起来。 好在萨迪及时从房顶上跳下,他蹲在周无归面前,捏住他的关节小心翼翼地来回推动了两下,才说:“好在关节没受伤,应该就是擦破了点皮,滴上蓝药水就可以恢复。” “我没带蓝药水。”周无归说。 萨迪默默地掏出一瓶蓝药水,滴在他的腿上。 效果立竿见影,周无归立刻爬起来,大喊:“我要去找踏月!”说完就向前方跑了出去。 萨迪紧随其后。 两人往那道幽蓝光影所在之处飞奔而去。 可就在他们赶到的时候,那道光影竟然消失了。 与此同时,萧烈所在的地下巨大空间内,一颗如萤虫般大小的金色闪光浮在半空中,正在一点一点变大。 那一点金光渐渐变为一道金丝,浮在空气中好像是有谁用手撕开了这个空间,就那样不管不顾地凭空制造出了一道空间的裂隙。 这一刻,太快。 快到萧烈根本来不及回头去看,他的脖子已经被一只手给掐住了。 而那只手正是从那道裂隙中伸出来——十指的指甲又长又尖,如锋利的刀刃。手背上隐隐浮现出鱼鳞的纹路。 看到这只手的那一瞬,正在生产的周奈良突然泪崩。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踏月的手,虽然他们已经将近二十年没见,可是踏月身体的每一处特征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哪怕仅仅是踏月手背上的鱼鳞纹路,在周奈良眼里也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踏月!!!” 周奈良用尽浑身最后的力气,发出了仿佛生命最后一次的呐喊,人就那样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金色的裂缝在萧烈眼前不断扩大,一个人从裂缝中走了出来—— 正是人鱼踏月。 此刻他的下半身不再是鱼尾的形状。他化成了人形,依旧高大,俊美。只是,他的脸上与数年前相比,没了笑容,多了一股阴郁和冷厉。 他单手掐着萧烈的脖子,直接将人拎了起来。随即他根本连看都没看萧烈一眼,就直接将他甩到身后。 整套动作,干净利落,仿佛被他扔出去的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团无足轻重的垃圾而已。 萧烈被甩到阴冷的墙壁上,磕到了头,直接晕了过去。 踏月根本看也没看。 他此时整个人正处于震惊中,他僵硬地望着躺在床上的人,不敢相信这个苍白脆弱的男子的是他的爱人。 周奈良此刻摆出的是一个生产的姿势,形容狼狈,十分不堪。若非他昏过去之前喊了一声踏月,踏月甚至不敢多往他身上看一眼。 雪白的床单已被鲜红的血液染透。 周奈良的情形十分危险。 意识到这一点,踏月几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也顾不得多想,立刻化出鱼尾拔下一片鱼鳞,在掌心中碾碎,再将粉末一点一点送入周奈良的口中。 柔软的唇瓣卷着他的指腹,美好的回忆就如潮水般一浪推着一浪,前赴后继涌了上来。 踏月紧紧抱着周奈良,眼眶湿润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说:“奈良奈良你再忍忍,我一定会救你……” 金色的光再度出现,踏月抱起周奈良撕开那道金色的缝隙,迈了进去。 没人知道他把他带去了哪里,金光在这个空间渐渐消失,一如空气中那一抹潮湿的海风,渐渐化为了虚无。 周无归没能见到他的父亲们,他和萨迪甚至还没来得及赶到通往地下空间的大殿,天上的金色光柱便消失了。 暴雨顷刻而下,乌云厚的几乎像是就压在人的头顶上,连皇宫的屋顶也被一层厚厚的水雾吞噬了。 皇宫里的大火被暴雨扑灭。 萨迪扛着周无归在暴雨中站了两息,就对他说:“踏月离开了这里,他带走了一个人类。” “那应该是我的父皇。”周无归说:“他一定是带走了我父皇。” “我们追不上他的。” 片刻后,萨迪遗憾地说。 周无归没有回答,他似乎在考虑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小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去哪儿?”萨迪问,见周无归不回答,他叹息了一声,说:“我送你去人鱼之乡。” “为什么?” “因为,我估计踏月最后会回去。” 萨迪并没有告诉周无归,人鱼之乡之所以被鱼人们如此命名,只因那里是人鱼陵园。 而周无归只是听说踏月最后会回到人鱼之乡,便答应了萨迪。 两人返回东海,根本没有关注千岛国和鱼人岛两处的战火,也自然就没有关心谁胜谁败。 周无归听说丁乙王妃被元王绞首示众的消息已经是七日之后了。 此时,周无归已经和萨迪来到了人鱼之乡,面对这片黑色的海域,周无归只有一个感觉——阴冷。 然而在这样阴冷又黑暗的海水里竟然孕育出了世界上最大的一颗水晶球,足足有一间房子那样大。这颗水晶球可以预知未来,查看过去,深受热爱占卜的人鱼族喜爱,被他们叫做人鱼族的‘三生石’。 而能操控这颗水晶球的人鱼叫做追月,他既是人鱼族陵墓的守墓人也是踏月的哥哥,还是人鱼族的现任大族长,深受人鱼们的爱戴。 因此当萨迪将周无归带到这里,追月仅看了周无归一眼就断定他是踏月的孩子。 追月打量周无归,看了许久后,才感慨万千地道:“没想到,你真的长成了人鱼。” 周无归自己也没想到他真的长成了人鱼。他也一肚子感慨,只是眼下他却顾不上,只急急地问追月:“我父皇和踏月有来过吗?” 追月摇了摇头,说:“他们没有来。事实上,人鱼只有预感到自己快要死去,才会提前来到这里。” “预感?”周无归皱眉。 追月说:“水晶球会给我们提示。” 周无归点点头。 见他又低头不语,追月也没再多说。转而问萨迪:“你来这里是想知道鱼人岛的情况吗?” “是的。”萨迪说:“我想请你用水晶球占卜一下鱼人岛对战的最终结果。” “最终结果?”追月意外道:“用逆戟族的推演之术竟然推算不出来?” “是。”萨迪叹息道:“事实上,几日前,水族便再也没有送来有关鱼人岛对战的消息了。” “那好吧,你们随我来吧。” 追月转身冲进那片黑水深处。 萨迪紧随其后,也一头扎了进去,只留下还在发怔的周无归。 直到片刻后他清醒过来,才连忙追了上去。 追月带着他们来到一扇黝黑的巨门前。巨门的中央镶嵌着一颗巨大的水晶球,流光溢彩,缓缓滚动。 周无归赶到的时候,水晶球在追月的催动下,正呈现出一片火海。周无归看着赤红的火海中那些被焚烧的街道,认出那里正是鱼人岛。 “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 萨迪双眼含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唯有追月还能冷静地道出真相,他说:“大智者和倭国虫蛊对战,不用火攻无法取胜。但是,火可克蛊也可克鱼,这是玉石俱焚的法子。” 周无归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在津州太守府时,那个浑身缠满红绸的女人。他听元王说过,那人很可能是丁乙王妃的祖母,是丁乙家唯一活下来的蛊人。要烧死那个女人,想必一般的火焰恐怕还不行,所以—— “这是什么火?为什么用海水都泼不灭呢?”周无归望着水晶球上鱼人岛民拼命救火的画面,心里很不是滋味。 追月也叹息了一声,才道:“这是天雷引燃的天火。那天踏月引天雷袭大周的皇宫,这火也是在那时落到鱼人岛上的。” 周无归忙道:“踏月呢?这水晶球可不可以告诉我他在哪儿?” 追月还没来得及回答,水晶球上的画面突然一变,竟出现了踏月那憔悴又焦急的脸庞。 追月显然是没想到水晶球竟然会脱离他的掌控,不由愕然地向周无归看去,严厉问道:“你刚刚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做。”周无归摊手。 “那你怎么抢走了我对水晶球的控制?”追月双目微凝,似是不信。 周无归听他这么说,只觉得莫名其妙,说:“我真的没有要抢水晶球的控制权,我只是在心里想着‘踏月’,这水晶球的画面就变了。” “难道……”追月不敢置信地问:“你会‘窥心之术’?” 提到这个,周无归便不再隐瞒了。他将自己的情况如实告诉了追月。 追月似乎极其震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族已有近千年未出拥有‘窥心之术’的人鱼了。” 周无归:“……” 他正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水晶球上的画面又发生了变化—— 那是一条几近腐烂的鱼尾,伤痕累累,触目惊心。它在海水中奋力摆动,沿途留下一串串腐肉的残屑以及鲜红的血液。 周无归看得揪心,他知道那是踏月的鱼尾,而鱼尾之所以会烂成那副样子,全是这些年在大周的皇宫中被日复一日地拔掉鱼鳞所致。 而那些被拔掉的鱼鳞全都被萧烈享用了…… 往事不堪回首,周无归甩甩头,问追月:“他这是在哪儿,我要去找他!” “你不能去。”追月十分严肃地点了点水晶球,说:“他已经在这扇门里了。” “什么?”萨迪先是一惊,随即感慨万千地说:“不愧是踏月,也只有他才能如此自由地进入圣地了。” “他应该是为了救他的伴侣。”追月盯着水晶球的画面,无奈又带着无限遗憾地说:“可惜他的伴侣不是人鱼。” “那,能救活吗?” 这是周无归最关心的问题。 “当然可以。”追月说:“圣地的七彩池水有无限的能量,可以滋养世间万物,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救活。” 周无归终于放心了。 关于圣地、关于七彩石,他没有再追问下去,他所关心的也只是他的两位父亲而已。现在,他得知父亲们没有生命危险,便打算告辞离开。 但追月显然不准备就这样放他离开,就说:“你知道‘窥心之术’该如何运用吗?” 周无归摇摇头,道:“我只会观心。” “那你就留下来吧,我来教你。”追月说。 周无归看向萨迪。 萨迪道:“我不能陪你,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解决。” 两人就此道别。 萨迪离开了黑水海域,直往千岛国而去。 经过了数天的战乱,千岛国都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丁乙王妃的势力被彻底铲除,连她的儿子千岛的太子也因此下狱。 千岛国王已经透露出要改立元王为太子的意思,这两天正在与群臣商议。 海风萧萧,海浪喃喃。 百羽元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望着在夕阳照耀下的金红色海面,风吹起他的发丝,也吹涩了他的眼。 但他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海面,好似哪里会突然冒出什么东西似得。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踩在礁石上,带起水泽的回响。 “你来啦。”百羽元没有回头,他知道来人是谁,因此他的声音中才会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来者听出了这种失望,微微叹息,在百羽元身旁坐下,略歉意地说:“有一些事情耽搁了,他还不能回来。他托我转达给你一句话,‘人类的寿命很短暂,去过你的日子吧,不要浪费’,他——” “我知道了。”百羽元打断了萨迪接下来的话,就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得。 两人一阵沉默。 又不知过了多久,百羽元吸了吸鼻子,终于看向萨迪。 他难得友好地笑一次,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再之后,他站了起来,低头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他揉了下眼眶,再回首,见萨迪还在原地,只是担忧地望着他,他终于准备将一直藏在心里的那句话说出来,哪怕让萨迪转达呢——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之间整个海岸地动山摇。 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连忙往高处跑去。 萨迪跑得快,见一个巨浪来袭,眼看就要将百羽元吞没,忙又折返,捞起百羽元的胳膊,架在肩膀上,带他一起跳往高处。 震动停了。 夕阳渐渐沉没,海天一线处,却突然出现了一片耀眼的鳞光。 “那是——” 两个站在高大悬石上的人,不约而同发出惊叹。 是的,那是一群人鱼。 “是他!” 百羽元激动地说。 至此,他终于不在忍耐,放任泪水流了下来。 萨迪望着他笑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百羽元激动地向越来越近的人鱼群挥手,萨迪却纵身一跃直接跳下悬石,落到了白色的沙滩上。 人鱼群们上岸来,脸上是喜悦的笑容。 百羽元的目光却只落在其中一人身上,依旧挥着手,边哭边笑,高兴得不像往日的那个元王。 周无归回头看向追月,追月却轻拍他的背,自己走向一旁。 周无归双手拢在唇边,冲悬石上的人大喊:“别动!我去找你!” 他现在有了人鱼的力量,不过几个纵跃就跳到了百羽元身边。 百羽元一把抱住他,早已顾不上自己什么形象了,只伏在他肩上,凑在他耳边不住重复一句话:“没有你,我的日子似乎过不下去,现在说爱你还来得及吗?你快告诉我,还来得及,好不好?” 周无归笑得眼睛弯成了两道缝,故意‘嗯’了一会儿,才点头,又担心只点头这傻瓜没看见,便一把搬过他的脸,轻轻贴上了他的唇。 夕阳彻底沉落。 明月自海平面上升起,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银亮的圆盘里映出一对恋人热烈亲吻的轮廓。 远处是一片碧波荡漾的海,以及,人鱼们在唱歌。 萨迪远远望着那银亮圆月上的一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也学着周无归将双手拢到唇边,对百羽元大喊道:“原谅我刚才的自作主张。你们一定要幸福啊!” 于是,这个黄昏,整个海滩上都充满了‘……你们一定要幸福……’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