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夜夜入梦来》作者:桃花兔崽 文案: 纪枝瑶是侯府不受宠的庶女,亲娘早逝,遭受嫡母长姐欺负。 寄人篱下的小庶女只有忍气吞声。 即便如此,她还是被推出去,要替长姐嫁给不愿嫁的男子。 据闻,她代替要嫁的那位殿下,生性阴郁,脾气古怪,冷漠不近人情;不仅如此,皇帝对他也是尤为不喜,落得人人可欺的地步。 就是这样不好相与的男子,纪枝瑶听了也觉得心凉半截,不知该如何是好。 · 定亲之后,纪枝瑶夜夜都会做一个梦,梦里梦见的,就是她将要嫁的那位桓王殿下。 她会梦到年少时候的桓王殿下,在异国他乡饱受欺凌,处处绝境。 也会梦到他惊才绝艳,文韬武略,却又要隐忍负重。 梦醒之后,纪枝瑶都忍不住心疼的流下眼泪来,握着小拳头决定:嫁给殿下之后,她一定要一辈子待殿下好!!!! · 那日,赵行掀开新娘子的盖头,盖头之下,红妆覆面,小姑娘笑意盈盈,娇滴滴唤了他一声“殿下”。 赵行便决定了—— 她是笑着嫁给他的,那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让她哭。 【阅读必看】 1.甜文 2.架空 3.1v1,he 一句话简介:殿下夜夜入梦来 立意:弘扬努力奋斗自强不息精神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枝瑶,赵行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 婚事(1) 庶女枝瑶 晋京七月天里,艳色靡靡的残阳卷着猩红的云朵缀在天际之间,闷热的气息并未随着一日的消散而渐渐退却,反而愈发的沉闷起来。 中暑过后的纪枝瑶,更是难受得紧,闷热的风从门外吹来,她便伏在床边又吐了一回,嘴里也是干涩微苦。 这时,一道人影将夕阳的余光通通挡在了门外,纪枝瑶长睫颤了颤,才缓缓睁开。 一双漂亮的杏眼里满是疲倦与难受,看见周姑姑的身影时,才勉强露出一个软绵绵的无力笑容来,“姑姑来了。” “唉。”周姑姑端着凉茶走进来,微微叹了口气,赶忙扶着纪枝瑶,“先喝一口凉茶降降火,等一会儿我再去寻林大夫抓些中暑的药。” 纪枝瑶缓缓点了点头。 她侧起身来,披散在身上的柔软发丝缠绕在雪白的脖颈与脸颊之间,愈发衬的姑娘肤如凝脂,明眸善睐。 冰凉的茶水一喝下,便顺着喉咙一路往下,让人厌恶的闷热终于是褪去不少,纪枝瑶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是好看许多。 桃花粉面上蕴起淡淡的汗水,整个人都晶莹剔透漂亮如玉。 饶是周姑姑这般在忠勇侯府见惯美人的,也不禁吞咽一口。 纪枝瑶捧着凉茶很快就喝完了,她扬起淡淡的笑容来朝着周姑姑笑了下,“多谢姑姑,我已经好受了许多。” 周姑姑叹气,接过纪枝瑶手中的茶碗,一边收拾又不禁唠叨起来:“二小姐,今日也算是你运气不好,撞上了大小姐不悦的时候,这才随便找了个由头罚你跪在院子里头,日后你见了她,躲远点就是。” 纪枝瑶温婉笑了笑,尚且稚嫩的脸颊上笑容盈盈,愈发显得人温软可欺,像是一个软软的小团子似的。 纪枝瑶点了点头:“我知晓了。”沉默片刻,她移了移眼,清亮的眼眸瞥向周姑姑,“不知长姐今日是因着何事恼怒?” 其实,今日纪枝瑶已经躲得够远了,却不曾想,纪怀嫣像是故意要找她茬儿一样寻上门来,说她对嫡长姐不敬,与她母亲一般不知好歹。 听到纪怀嫣言语辱骂自己早早过世的亲娘,一向唯唯诺诺的纪枝瑶忍不住顶了嘴,这下倒是遂了纪怀嫣的意,罚了纪枝瑶跪在太阳灼烈的院子里头,跪到日头西斜方才起身来。 娇娇弱弱的姑娘哪里经得起一个时辰的暴晒,这才中了暑,倒在床上起不来。 现在听周姑姑说了,方才知晓,原来纪怀嫣是自个儿心情不好,特地来找她茬儿泄愤的。 周姑姑收起茶碗来,想着那件事左右不是什么秘密,整个侯府都已经传开了,她也就没想瞒着纪枝瑶,便说道:“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又不大出门,自然是听说不到。”周姑姑压低了声音,凑近纪枝瑶,“是大小姐自小定了亲的那位回来了,陛下还赐了封号为桓,封桓王,封地楚南。” 闻言,纪枝瑶眉心突突一跳,又理所应当点了点头,不咸不淡道了一句:“若是如此,也怪不得长姐心情不佳。” 周姑姑帮着纪枝瑶收拾好这一方小小的偏僻的院落,点了点头,“所以最近还是莫要招惹她了,她今儿回去之后,便寻了一回死,用绳子套在脖子上,幸亏胭脂发现的及时请了林大夫去。” 纪枝瑶小小的脑袋认真点了点,而周姑姑尚且还有旁的事情要做,也不便在这里久留,便匆匆离去。 风声吹过,院里栽着的翠竹叶子沙沙作响。 侧目看去,屋外夕阳斜下,遍地火红,仿佛是那些绵软灼热的云朵,都铺陈在了这一方地上。 渐渐的,纪枝瑶就出了神。 她虽然是忠勇侯府名义上的二小姐,实则连个身份高点的丫鬟都比不过。初入侯府之时,她还在襁褓之中,什么事情都记不得,后来长大了些,才听身边的丫鬟们说起,她不过是曲姨娘和别的男人生的女儿,并非是纪侯爷亲生所出。 只不过当年的纪侯爷一眼就看上了她娘,即便先前阿娘与别的男人生过孩子,也要执意纳了她。 也就是因为这份独特的宠爱,纪侯爷破例将将纪枝瑶也收入了纪家族谱之中,也就成了忠勇侯府的二小姐。 阿娘还在世的时候,府中的人都待她极好,仿佛真的是府中名正言顺的二小姐。 只可惜,这一切都破碎在阿娘因病过世的那一年。 阿娘一过世,她这个忠勇侯府的二小姐不过是名存实亡。 连纪侯爷,仿佛都记不起她这个人来,将她一个人扔在偏僻的院子里,不闻不问,唯独还有一个与母亲关系极好的周姑姑还念着她,时常在府中照顾着她。 平日里,纪怀嫣对她更是动辄打骂,后来年岁稍长,纪怀嫣觉得欺负一个软团子也没什么意思,也就不怎么欺负她了。 这两年,纪枝瑶过得倒是颇为平静顺遂。 今日怕也是纪怀嫣满腔郁气无处发泄,这才又找上了她的头上,当真是委屈至极。 不过纪枝瑶转念一想,桓王已经回来,纪怀嫣应当就快要出嫁了,到时候她也就能在府中过上安生的被与人打搅的日子,想想倒也是不错的。 但是纪怀嫣定然是不会欣喜了。 即便是久处深闺之中,纪枝瑶也是有所耳闻。 这位桓王,曾经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七皇子,年幼时候便已早慧,过目不忘,正巧她的长姐纪怀嫣一样聪慧可爱,陛下一时兴起,就指了纪家与七皇子一桩婚事。 不过后来,七皇子生母珠妃娘娘外家势力愈加强大,触到了陛下逆鳞,据说后来还谋了反,陛下一怒之下就诛杀了珠妃母家。 而珠妃娘娘也在宫中不幸坠湖过世,只留下一个无依无靠的七皇子。 陛下念及骨肉亲情,并未将七皇子一并发落了,后来云国使者前来,强大的云国要求皇帝送去质子,来保二十年和平。 陛下想也没想,就把七皇子给送了过去。 一开始,陛下还念着七皇子,也是时常让人前往云国看望,或是亲自写信叮嘱。 后来越来越少,逐渐忘记,直至如今被封为桓王的七皇子回京,陛下在皇座之上,微微愕然,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儿子来。 想起之后,才随意赐了一个封号和离着晋京极远的封地楚南。 可想而知,一个外家担着谋逆之罪,在异国他乡长大的亲王,一向心比天高的纪怀嫣,如何能看得上这样的呢? 若当真嫁了,就是在刀口上过活,谁知会不会有一日,陛下会再追究起桓王外家一族的谋逆之事来。 换成谁,谁都是不愿意嫁的。 不过这一切,都是与纪枝瑶无关了。中暑之后的困倦袭来,伴着窗外沙沙的竹叶声,她眼皮渐渐耷拉下来,缓缓进入了睡梦之中。 如今桓王回京,若是能早些定下婚期,把长姐娶走就好了。 · 夕阳余晖,在天际的暮色之中还残余着一线猩红,仿佛要与夜色再较量搏斗一番。 忠勇侯府中的明月斋中,争艳的百花也是因着一日的暴晒而蔫儿了脑袋,直到现在,也是打不起精神来。 一声清脆的摔杯声响透了整个院落,候在外面的丫鬟齐齐打了一个哆嗦,稍稍抬起眼眸,瞥了眼紧闭的房门,想要瞧瞧其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一探究竟。 房中,躺在床榻上的女子泪珠滚动,满脸苍白,唯独哭过的眼尾猩红一片,楚楚可怜。 白皙的脖子上一道显目的勒痕,触目惊心,可想而知,先前是发生了怎么样的事情。 平日里嚣张跋扈、张扬无比的纪怀嫣露出脆弱的神情来,扒拉着侯夫人陈氏的衣角,苦苦哀求:“阿娘,阿娘,若是要女儿嫁给桓王那样的人……倒不如死了算了!” 纪怀嫣扑进陈氏怀中,哭得瑟瑟发抖,惹人怜惜。 纪文德负手而立,站在窗前,一双眉头紧紧拧着,两鬓之间的花白仿佛更深了一些。 陈氏听闻女儿的话,也是泪目,瞪了一眼纪文德后说:“嫣儿既是不愿意嫁,这门亲事就不作数了!左右是个不受宠的,陛下也不会说什么!” 纪怀嫣凑起一双哭肿的眼眸,看向纪文德,满眼期待。 “糊涂。”纪文德道,“即便是不受宠,那也是天家血脉,不止如此,嫣儿若是不嫁,那就是抗旨不从!” 抗旨不从是什么结果,众人都是心知肚明。 当日陛下听闻桓王回京,还微微一愣,仿佛许久之后才想起了那孩子的名字来,随后就将纪文德叫到了御书房之中,想到了桓王年幼之时定下的婚约。 高高在上的陛下漫不经心问起了这桩婚事来,他问纪文德,这桩婚事还作不作数,若是不作数了,也就罢了。 纪文德当场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来,他无法想象自己说不作数的下场,只好连忙答应下来,应允这桩婚事尚且作数。 纪怀嫣哭得更加大声,用被子蒙住脑袋,呜咽着说:“那桓王……都被陛下给厌弃了,他还在云国待了十年,指不定就染上了云国的恶习,真真是叫人恶心,反正我不要嫁,若是要嫁,我现在就去死!” 陈氏也随着她抹起了眼泪来。 纪文德眉头皱的更紧,都已经能夹死一只苍蝇了,他冷冷哼了一声:“住嘴,桓王好歹是天家血脉,岂容你如此作践言说,简直放肆!” 纪怀嫣不以为然,委屈哭着:“整个晋京都已经传遍了,都是这般说的!还说若是我嫁给了桓王,这辈子就算是完了,指不定日后庶妹都能骑到了我的头上!呜呜呜。” 许久,传来了纪文德重重的一声叹息,却又无可奈何,看得出来,纪文德很是疼爱这个女儿,可是天子旨意又不可违抗,让人为难。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陈氏眼睛忽然一亮,径直走向纪文德,“侯爷,我有一个法子,肯定能保下嫣儿的。” 陈氏眼眸里还蓄着眼泪,可目光又格外坚定,纪文德开了口问:“什么主意?” “当初旨意上说,要桓王与纪家女儿结亲,可是咱们纪家又不止这一个女儿啊,咱们不是还有一个二小姐吗?”陈氏紧紧拽住纪文德的衣袖,生怕纪文德不答应一样。 听到“二小姐”,纪文德愣了愣。 纪怀嫣也一下从被窝里出来,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黏着发丝沾在脸颊上,“对!阿娘说得对,又没有指定桓王与女儿成亲,就把纪枝瑶嫁过去,反正是个没用的庶女,正好和桓王配的很!” 纪文德咬了咬牙,脑海中想到了纪枝瑶的小脸,可是能想起来的,只是许多年前那张稚嫩的脸颊罢了。 陈氏还当纪文德在犹豫,又添了一把火:“侯爷,以咱们家嫣儿的容貌家世,当真是没必要在桓王身上下功夫,日后嫁的储君也是有可能的,那样一来,咱们忠勇侯府荣光无限啊。”陈氏抿了抿唇,“若是侯爷同意,妾身立马就将纪枝瑶收到膝下,就是咱们侯府的嫡小姐,您看如何?” 纪怀嫣和陈氏都灼灼看着纪文德。 纪文德手握成拳,转头就能瞥见雕花窗户外降落而下的夜色,他只是犹豫了一瞬,就应了一声:“等明日,我再试探一番陛下的态度,再做打算。” 若是陛下对这件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桓王当真是半点好感也无,那纪文德便将纪枝瑶给嫁过去。 终归,纪怀嫣是他亲生的。 而纪枝瑶……富养了她这么多年,总该还一点东西回来了。 第2章 . 婚事(2) 梦中的少年 今年的晋京,似乎格外炽热。 即便是入了夜,闷热感也是如影随形。 忠勇侯府中最是偏僻的竹香院里,黑漆漆的,夜里一盏灯也没有点上,只余下沙沙作响的翠竹声响,板上清冷的夜色,还颇有些诡异。 闺房之中的小姑娘,仿佛并未受到这般影响,也不曾觉得诡异。 不过她一双漂亮的柳眉紧紧皱着,仿佛睡着之后的世界是多么让人难熬。 纪枝瑶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很高很高的宫墙,红砖绿瓦,一眼都望不见头,偶尔能看到长长的走廊下琉璃灯璀璨生辉,被风一吹,嘎吱嘎吱响着,回荡在静悄悄的梦中。 天上没有星光也没有月色,乌黑一片,只能见到摇曳的琉璃灯。 还有很大很大的一片湖。 湖里长满了莲花,即便是在梦中,纪枝瑶一下也能嗅到清淡的香味,沁人心脾。 湖边坐了个小小的少年,清瘦的背影隐没在黑暗之中,纪枝瑶看不清楚脸,便走过去凑近了看。 小少年也是正巧朝着她看过来,纪枝瑶惊艳一瞬,十二三岁大小的少年生得唇红齿白好看得紧。忠勇侯府三公子已经算是长得极好,可与这个少年比起来,依旧是远远及不上的。 纪枝瑶吓了一跳,还以为小少年能看见她,她慌忙搓了搓衣袖,在绞尽脑汁想着自己是怎么走进别人家中的。 这时,身后也是传来了声音:“那边怎么有个少年,别是哪家走丢的公子吧,过去瞧瞧。” “等等……莫要管他,咱们离他远些为好。” “离他远点?为何如此?万一真是哪家的权贵之子,咱们还能领些赏钱呢。” “嗤,权贵之子?你还是先保住自己这条命吧,琼仙宫的那位可是发了话,谁要是与他多说一句话,就要了谁的命。” 那个宫女惊讶的捂住嘴巴:“竟然是他……那咱们还是快些走吧,莫要惹祸上身了。” 窸窸窣窣的脚步更快了些。 纪枝瑶疑惑的看着两道离开的背影,她听得云里雾里,可也依稀知晓,这个少年应当是被人孤立了。 身前的小少年仿若不曾察觉到她一般,缓慢将无神的眼神收回,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了下,将眼中的落寞掩饰住。 只是他年纪还小,尚且不懂得如何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来,那一张漂亮的脸颊上,写满了落寞。 纪枝瑶心中微微一动,淡淡弯了弯唇角,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来,她提着裙摆坐在小少年的身边,下巴抵在膝盖上说:“你一个人吗?” 小少年乌黑的发丝在夜风之中微微摆动。 那双狭长眼眸中的落寞与孤寂,一直不变,他静悄悄的,只看着毫无波澜的池塘发呆,也不说话。 纪枝瑶还以为是他自己不想说话,继续说了下去:“这里是哪里呀,我从未来过此处。” 小少年依旧是静悄悄的,除了浅浅的呼吸,再无声音。 纪枝瑶这才发觉到了不对劲,她在小少年的面前挥了挥手,他依旧没有一丝反应,纪枝瑶这时候才恍然知晓,怕是他看不见自己。 她恍然大悟,这只是一场梦罢了。 纪枝瑶叹了口气,撑着下巴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仿佛连莲花池里,也是黯淡一片,笼罩着一层迫人的夜色。 湖中的鲤鱼冒了一个头出来,发出咕嘟一声,打破了一片死寂。 一直发呆不说话的小少年终于是缓缓起身来,小少年很是清瘦,瘦弱的腰背好像撑不起一点重量。 那样低沉的目光和瘦弱的身板,身处暗处的漂亮少年很容易就让人起了怜惜之心。 纪枝瑶也跟着他起身来,小少年垂下眼眸,低声呢喃了一句:“没关系。”他咬了咬泛红的唇瓣,固执的握紧了小小的拳头。 纪枝瑶想要摸一摸他的脑袋,可一股强劲的拉力袭来,她整个人直直地往下坠,眼前乌黑一片,再无任何光景可见。 “二小姐?”耳边传来了周姑姑的声音,纪枝瑶在唤声中柳眉皱得紧紧的,许久,才缓缓睁开了眼。 惺忪的杏眼中雾蒙蒙一片,像是起了雾的清冽山林,干净又让人惊艳。 周姑姑莫名松了一口气,“今日一早来翠竹苑见你未起,叫了两声都没人应,这才进来了。”周姑姑手往纪枝瑶的额间探了下,“许是昨日受了晒,今日发起烧来了。” 纪枝瑶这时候才慢慢清醒过来,头脑昏沉沉的,她伸手揉了揉眉心,软乎乎“唔”了一声,后知后觉唤了一声:“周姑姑。” 她下意识往身旁看了眼,身边没有小少年的身影,那个果真是一个梦罢了。 当真是奇怪至极,她怎么忽的就梦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少年,梦中他那悲戚的心意,仿佛她也能感受到一样。 即便是醒来了,她脑海中依旧能闪过小少年漆黑的落寞的眼神。 周姑姑瞧见纪枝瑶仿佛神情不对,脸色苍白得吓人,赶紧将冒着热气的汤药端过来说:“二小姐,你快些喝了,昨夜林大夫忙过了,我才去找林大夫抓的药,看看喝了能不能好上一些。” 黑乎乎的汤药还散发着恶意的气息,纪枝瑶抗拒的皱了皱鼻子,樱唇小嘴动了动,好像要说出告饶的话来。 她怕苦得很。 周姑姑提前知道了纪枝瑶的意图,径直说:“二姑娘,良药苦口,若你只是中了暑我便不会强迫你喝了,可您现在发着烧热,这么烫人,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日后我如何与你的母亲交差啊?” 周姑姑眼神斜斜看来,凌厉的迫使着纪枝瑶愧疚垂头,她应了一声:“我这就喝。”她接过碗来,碗中的汤药许是放了一会儿,已经不烫人了,温温的,她一狠心,捏着鼻子一下就尽数灌了进去。 纪枝瑶苦巴巴的闭起眼睛来,精致的五官几乎要皱在了一起,“好苦。” 周姑姑笑道:“没关系,喝了药啊,病才能好得快上一些。” 纪枝瑶点了点头,周姑姑从一旁拿出一块蜜饯来递过来,纪枝瑶放进嘴里,甜味才堪堪将药的残渣苦味盖住。 纪枝瑶弯了弯眉眼,“这下就甜了。” 周姑姑抿唇笑了下,怜惜的摸了摸纪枝瑶柔软的黑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柔和了一瞬,“二小姐如今都已经十六了,过了年便十七了,也应当嫁人了。” 周姑姑垂下眼睑,“只可惜……姨娘不在了,夫人也不会替你相看什么好人家。” 许是因为发了烧热,纪枝瑶脚底有些凉,身上也不觉得热,甚至有些发抖,她将被子拢在身上,嗅着被子上好闻的皂角味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想要嫁人。” “哪里有女子不嫁人的?”周姑姑温柔的表情稍纵即逝,又是恢复了一派正经严肃起来,“二小姐生得好看,哼哼,大小姐要追十条街才能及得上二小姐呢,二小姐若是想要嫁,不知多少儿郎追着赶着想要娶。” 纪枝瑶被周姑姑的话逗得笑了一声,身上的昏沉感也少了许多,连带着梦里出来的落寞情绪,也是渐渐消失不见了。 她也只当那是一场梦罢了。 周姑姑并不在翠竹苑伺候,还有别的活计要做,不能久留,叮嘱了纪枝瑶几句后,也就匆忙离开。 翠竹苑又只剩下了纪枝瑶一人。 静悄悄的,毫无声息,她抱着被子缓缓躺下,头顶帘帷被风吹的微微拂动,院子里又传来了脚步声,纪枝瑶还以为是周姑姑去而复返,还有旁的事情,她便问了一句:“怎么又回来了?是忘带什么了么?” 走到房门外的身影顿了顿,纪枝瑶疑惑,缓缓起身来转头一看,她愣了愣,清亮的目光从呆滞渐渐转变为了惊愕,险些失声:“父…父亲?” 心中突兀一跳,纪枝瑶有些不敢相信。 毕竟她与纪文德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上次见,还是在去年的中秋宴上,纪文德喝多了酒,醉醺醺的看着坐在角落之中的她,许久才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枝瑶……” 纪文德也是愣了愣,房中的女子生得模样极好,尤其是那一双干净的杏眸,看向人时,总是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温婉的笑意来,脉脉含情。 纪文德没想到,纪枝瑶竟然已经出落得如此明艳动人,即便是早负美名的纪怀嫣也是远远不及。 纪文德回过神来,吩咐小厮留在外头之后,便走了进来,屋里还有不曾消散的药味,纪文德皱了皱眉,又察觉到纪枝瑶苍白的脸色,立马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纪文德径直坐下,露出属于父亲的慈祥的笑容来,“昨日嫣儿心情不佳,牵连到你,害得你病了,是她不对。怎样,身子好些没有?” 纪文德让纪枝瑶先躺下,纪枝瑶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眨了眨水润的杏眼,半晌才用被子挡住了半边脸颊,眉眼弯弯回答:“方才周姑姑送过药来,喝过之后已经好了许多。”她垂下眼帘来,“让父亲担心了。” 纪文德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一紧,眼底落着纪枝瑶内敛的欢喜与乖巧,一双漂亮的杏眸时不时看向他一眼。 可比纪怀嫣讨喜可爱多了。 “那便好。”纪文德沉沉出声,此时见到纪枝瑶,竟然怀念起了许多年前的曲姨娘,心下又有些不忍让纪枝瑶代替纪怀嫣出嫁了。 略一思衬之后,纪文德还是狠下心来,大手在纪枝瑶的头上轻轻揉了揉,露出和蔼的笑容来,“这些日子总是会梦到你姨娘,那时候你还小,她会抱着你坐在前院的海清亭里,喂你吃果子。我要来与你抢姨娘,你还撒娇不允。” 纪枝瑶红了红脸,对以前的记忆已经不大能想的起来了。 可也还是顺着纪文德的话点了点头,“原来我如此淘气。” “一转眼的功夫,枝瑶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了。”纪文德道,“这两年终究是为父亏待于你,过了年你便也满了十七,应当相看人家了,若是不为你寻一个好人家,你姨娘怕是又会恼我了。” 相看……人家。 纪枝瑶还未与父母说过这些话,只是周姑姑偶尔与她说上两句,与纪文德说出来是完全不一样的意味。 纪枝瑶用被子挡住脸,一派羞涩的模样,也因为纪文德突如其来的关心而心中微暖,瓮着声音回答:“父亲做主便好。” 纪文德笑了一声:“瞧你,怎么还害羞上了。” 明媚的阳光从雕花窗户上穿透而下,将房中照得透亮灼人,纪枝瑶也是体会到了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暖意,抿唇清浅一笑。 第3章 . 婚事(3) 代替长姐,嫁给桓王…… 桓王刚在晋京之中安顿下来,陛下赐下的宅子偏僻,仍在修缮之中,桓王也还没来得及顾问起这桩婚事来。 而纪文德却是挂念得紧,隐隐约约试探了一番陛下的心思,总算是将事情给确定了下来。 陛下并不在意纪文德嫁给桓王的是哪个女儿。 反正是要听于旨意,要嫁一个给桓王,免得自个儿的皇威受损,也让下面的人颇有微词。 既是如此,纪文德放下心来,回去便与陈氏和纪怀嫣说了。 脖子上还裹着药的纪怀嫣一听,欣喜不已,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我便知晓,阿爹定然是有法子的,不必嫁给桓王真的是太好了。”想了想,纪怀嫣又撇了撇嘴,“不过着实是便宜纪枝瑶那野种了,竟然白得了一个王妃的位置!” 纪怀嫣言语之中毫不掩饰对纪枝瑶的厌恶。 年幼时候,那个千娇百媚的曲姨娘带着纪枝瑶突然进入了侯府的生活。原本属于陈氏与她的快乐光景,因为那两个女人而越来越少。 凭什么一个小野种能得到阿爹的宠爱?纪怀嫣嫉妒死了。 后来曲姨娘死了,小野种也失了宠,纪怀嫣背地里偷着乐呢。 若不是现在情势所迫,纪怀嫣定然是要叫阿娘随意给纪枝瑶找个破落户嫁了才好。 现在竟然还叫小野种嫁了个王爷,虽说落魄,可好歹也是王妃!纪怀嫣咬牙切齿,默默期盼着桓王猥琐难看。 陈氏喜出望外,直拉着纪怀嫣的小手,开始打算往后的事情,她打算要将纪怀嫣嫁的高高的。 陈氏掩唇笑了下,放心说:“这下子事情解决了,我便放心了,以我家嫣儿的美貌,定然是能嫁给更好的。”陈氏眼眸一斜,“听闻你最近和五皇子走得很近?” 被戳中心事的纪怀嫣脸颊一红,忙抽回自己的手来,羞答答看了眼坐在一旁沉思的纪文德,低低“嗯”了一声,“五皇子确实待我极好。” 陈氏略皱了下眉头,“五皇子先前那位妻子过世之后,便再未娶,若是看上你,倒也不错。” 她并未阻止纪怀嫣与五皇子的相处。 如今陛下总共十二位皇子,加上桓王,其中四位已经是封了王,都打发去了自己的封地上,也就是说,陛下没有一点要立这三个人为储君的打算。 再加上桓王殿下外家的“案底”,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反倒是这些留在京中,还未敕封的皇子们,机会更大。 其中机会最大的,莫过于与纪怀嫣相处甚是密切的五皇子了,才华出众,文治武功皆是不凡,一直都得陛下宠爱。 纪文德微微叹了口气,若是说美貌,还是纪枝瑶生得更为漂亮,干净又明艳,哪里是纪怀嫣比得上的。 那性子也是温纯可爱,一想到她那双亮晶晶的干净的眼眸,纪文德心底里隐隐约约的愧疚就弥漫出来。 可是转头一见纪怀嫣和陈氏都是欢喜满怀,他又坚定下来,到底不是亲生的,终究比不过纪怀嫣重要。纪文德咳了一声打断了那边的母女二人,说:“既是如此,你也该为枝瑶准备着嫁妆,陛下也已经与桓王提过婚事,估摸着也就等桓王安顿好了,婚期就近了。” 陈氏不情不愿应了一声。 纪怀嫣心直口快,哼了一声,“哼,随便打发些东西给她便是了。” “不可。”陈氏说道,“到底是天家婚事,若是草草了了,总归是对天家不敬,该有的嫁妆还是得添上。” 虽说陈氏也是如纪怀嫣那般想的,可她好歹是忠勇侯府的主母,该有的体面还是得有。 “夫人说得对。” 纪文德还得处理旁的公务,便让陈氏与纪怀嫣一同出去了。 陈氏拉着纪怀嫣的小手,一同出了书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陈氏含笑说道:“今日你弟弟从军营回来,晚上便来祈岁堂一同用饭,咱们一家人也好聚聚。” 听闻弟弟纪泽要回来,纪怀嫣也是更为欢喜了些,连忙答应,回到自己的明月斋中换了一身鲜亮的衣裳。 · 夜色初上,月亮也愈发圆润起来。 萤萤光泽悄然落在院中,青翠的翠竹叶上撒着一层淡淡的皎洁光华。 到了夜里依旧是有些闷热,纪枝瑶有些睡不着,便提着灯笼到院里去坐了会儿,卷着热气的微风徐徐而来,吹着乌黑发丝轻轻摇曳着。 漂亮的女子坐在皎洁月色之下,一袭杏色衣裙裹着袅娜身姿,纪枝瑶撑着下巴,面前放着一块漂亮的玉坠,玉坠在月色之下,水色更为明亮萤萤。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纪枝瑶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漂亮的眉眼也是弯着,她对着面前的玉坠说:“阿娘,前两日父亲来看我了,他还是如记忆里一样温柔,他还说想起你了呢。” 说着说着,杏眼之中涌上了一层雾气。 纪枝瑶轻轻擦了一把,将玉坠子收了起来,戴在脖子上,“若是他再不来,我都会觉得父亲忘记我了呢。” “不过还好,父亲没有忘记,他还说,要为我寻一门很好的亲事,我欢喜极了。” 纪枝瑶抿唇笑着,在想着纪文德会为她寻什么样的夫君。 实则,她并不太想要嫁人,不过纪文德提了,她也只好期待着了。 清辉之下的少女,笑眼盈盈,当真是漂亮得足以入画。 这一幕,正巧是被人给瞧见了,也给听见了。 院门外传来了一声蔑然的嗤笑,顺着风而来,纪枝瑶被吓了一跳,立马就提起身旁的灯笼来,慌张往后退了两步,警惕的盯着院门:“谁在那儿?!” 翠竹苑偏僻,鲜少会有人走得过来。 若非是必须的事情,怕是丫鬟也不会来这种偏僻的地方,况且这么晚了,纪枝瑶根本就想不出来,还会有人到此处来。 方才听笑声,也像是一个男子,纪枝瑶更是怕了,攥紧了手中的灯笼。 “莫怕莫怕。”终于,暗处的身影涌动,终于是现了身,纨绔的少年脸上笑嘻嘻的,乍一露脸,便吊儿郎当唤了一声:“枝瑶姐姐,怕什么,是我呀。” 纪枝瑶脸色一白,更是往后退了一步,将灯笼护在自己的身前,橘色灯火曳动于脸颊之上,那张被吓白的脸蛋又添了几分暖意。 是纪泽。 若是纪泽,纪枝瑶就更怕了。 纪枝瑶很不自然的说了句:“三……三弟,你来这里作甚。” “还能作甚。”纪泽阔步走来,脸上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虎豹营好不容易休一次,回了侯府,自然是要来见上姐姐一面,这才舒心。” “天色已晚,三弟还是快些回去吧,免得叫人看见了。”说完,纪枝瑶匆忙转身要进房中关上门。 谁知纪泽身体矫健,几步上前来,就制止住了纪枝瑶的动作,少年坏笑的脸凑近,纪枝瑶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纪枝瑶真是有苦说不出。 年幼时候受到纪怀嫣的欺负也就罢了,随着长大,她也出落得愈发漂亮动人,侯府中的三公子纪泽也就惦记上了她。 左右不是亲生的姐姐,纪泽可是对纪枝瑶觊觎已久,再加上他早已经有过人事,更是巴不得能够一亲纪枝瑶香泽。 纪枝瑶呢,压根儿就不敢与陈氏或是纪怀嫣说,若是她们晓得了,怕是会遂了纪泽的意。 而纪文德,若不是他亲自来看望,纪枝瑶是见不到的。 纪泽咧开嘴笑了下,“我又不对姐姐做什么,不过是路过翠竹苑,来问姐姐讨杯茶水喝罢了。” 在他垂涎的目光之中,纪枝瑶赶紧别开头,红着脸说:“没有茶,我这里没有茶。” 雪白的脸颊浮现红晕,更是显得韵味别致。 纪泽吞咽一口,嗤笑一声,“枝瑶姐姐,你都快要出嫁了,若你离开侯府了,我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你,心中便悲戚难过得紧,你让我进去仔细瞧瞧吧。” 纪枝瑶脸色更红,却又忍不住哼了一声:“谁与你说我要出嫁了,你莫要乱说。” 听着,纪泽挑了下眉头,忍不住哈哈爽朗大笑两声,“原来姐姐还什么都不晓得啊……”纪泽突然凑近,吓得纪枝瑶肩头一抖,“姐姐怎么傻乎乎的啊,父亲母亲要你代替长姐嫁给桓王,如今都在准备着嫁妆了。” 一听,纪枝瑶彻底僵硬住了。 代替长姐,嫁给桓王。 方才还惊慌的心如今不知是什么滋味,五味陈杂,她知道,纪泽没有骗她的必要。 一瞬间,纪枝瑶立马就想的清楚明白起来了。 怪不得,怪不得前两日父亲会突然来提起她的婚事,她还当,父亲虽然不来看她,可心中依旧是挂念着她的。 原来不过是……想要她替纪怀嫣嫁给桓王。 纪枝瑶眼睛一红,眼中雾色朦胧,耳边传来纪泽戏谑的笑声来:“枝瑶姐姐,我当真不作甚,不过是想你了,便来翠竹苑喝杯茶水……” 纪泽话还未说完,看起来异常柔软的小姑娘一把就推开了他的胸膛,红着眼睛瞪了他一眼,也不拿一盏灯,提着裙摆就朝着外头冲了出去。 胸膛上被她推过的地方有些酥麻,纪泽垂眸看了眼,愣了愣,手背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一滴温热的眼泪。 他朝着月色之中的身影看去,却已经是越行越远,直至再也不见。 第4章 . 婚事(4) 再梦 一路上月光皎洁,满目都是朦胧清辉。 纪枝瑶抹了一把眼泪,想也未想便朝着纪文德的书房而去,这个时辰,他定然还在书房。 一直以来,纪枝瑶都将忠勇侯府当做是自己真正的家,那个男人,是已故的阿娘的丈夫,便是她的父亲,曾经那般温柔对待她与阿娘的父亲。 即便她被遗弃在那狭小偏僻的翠竹苑里,她也觉得,纪文德绝不会放弃她。 可是现在,纪泽的话言犹在耳,还让纪枝瑶如何能相信? 原来,一直都是她在自欺欺人,纪文德真的早就已经抛弃她了。 也对,也对。 纪枝瑶步伐慢了下来,满脸泪珠顺着瘦削的脸颊往下掉,她并非是纪文德亲生所出,不过是当年看在阿娘的面上对她格外宠爱了些,她怎么的就当真了呢。 终究不是亲生的,所以在这个时候,也能毫无犹豫的,让她代替纪怀嫣嫁给素昧蒙面的桓王。 很快,就到了纪文德书房门外。 书房之内,灯还亮着,映出一道高高的身影来,纪枝瑶往前走了一步,就被纪文德贴身的小厮阿墨拦在了门外。 见到纪枝瑶,阿墨还呆住了,好像完全没有想到纪枝瑶会到此处一样。半晌才磕磕巴巴唤了一声:“二小姐。” 纪枝瑶嗯了一声,眼巴巴看着书房之中的人影,眼前又模糊了起来,她擦了一把眼泪,说:“我要见父亲。” 阿墨顿了顿,还是进去禀告了,很快,纪文德就让纪枝瑶进去了。 书房之中,充斥着墨香迎面。 纪枝瑶稍稍一阵恍惚,想起年幼时候,她也曾跟着纪怀嫣一同去私塾学书,回来后纪文德便和阿娘在一起,听着她奶声奶气的背着诗。 后来阿娘过世,她也被人遗弃在翠竹苑里,也没能再去过学堂。 墨香于她来说,既陌生,又熟悉。 纪文德放下手中的笔,含笑走来:“这么晚了,怎么跑过来了?”走近了,才看到纪枝瑶脸上满面的泪水,和红红的眼眸,纪文德愣了愣,大抵是猜测到,纪枝瑶怕是知晓了他们的打算。 纪枝瑶一双干净含泪的眼眸盈盈望去,眼中跃然一簇灯火在其中跳动,她软声问道:“父亲,你是不是要让我代替长姐嫁给桓王?” 她毫无犹豫,直接的便问出了心中所想。 她只想要一个答案。 纪文德无奈抿了一下唇,有些不忍再看纪枝瑶澄澈的眼眸,微微别开,掩唇咳嗽一声,“你既是知晓了,又何必来问?” 纪文德知道,说出这样的话对于纪枝瑶而言,太过残忍,可早晚都得让她知晓,她既是问了,他说了便是。 纪枝瑶一听,先是一阵恍惚,后是仓皇一笑。 她弯了弯眉眼,眼中的泪水却又一咕噜都冒了出来,她用手背擦着,却是越擦越多,她低声呢喃着:“果真如此,果真如此。” 在纪枝瑶戚戚的呢喃之中,纪文德微微阖眼,忽然就想到了曲姨娘来,曲姨娘去世之前,还拉着他的手,让他待纪枝瑶好一些。 愧疚之心慢慢涌上,纪文德喉结上下滑动一瞬,背过身去,不再看纪枝瑶的模样,他声音肃然起来:“枝瑶,我也是为了你好,才做出了这个决定来。” 纪枝瑶雾蒙蒙的眼眸抬起,眼中朦胧,是挡住了一片灯火的身影。 纪枝瑶:“为我好?” 她想不明白,这如何就是为她好了?要纪怀嫣不屑要的婚事与男子,可想而知,不论是她还是那个刚回京的桓王,怕都会成为晋京的笑柄。 一个忠勇侯府的野种,一个被侯小姐糊弄换婚的落魄王爷。 这其中的笑话,哪里是一星半点。 纪文德还义正言辞说:“自然是为你好,即便桓王不受皇恩,那也是名正言顺的天家血脉,无论日后如何,他也是堂堂正正的王爷,只要他安分守己,你这一辈子都能做桓王王妃,一生无虞。” 纪枝瑶张了张嘴,却是哽咽了一声,她眼前一阵恍惚,踉跄了下,伸手扶住了手边的门框,手指轻轻抠着乌木,渐渐缩紧,她垂下眼问:“父亲敢说,自己不是因为心疼长姐,所以才让我代替的吗?” 分明就是为了纪怀嫣而让她代替,此时却又义正言辞说着些为她好的话。纪枝瑶不想听,她也不愿意再去相信。 不等纪文德说话,纪枝瑶已经继续说了下去:“原来我什么也不是啊。”她戚戚然笑了一声,晶莹的眼珠还垂在纤长的睫毛上,欲滴未滴,楚楚动人惹人怜惜,“自从阿娘离世之后,忠勇侯府便将我扔在翠竹苑不管,即便丫鬟们私下里都说我是小野种,并非是父亲亲生的,即便日子那般寂寞委屈,可我依旧相信,父亲从没有忘记过我。” “我相信父亲是忙于政务,无暇顾及我罢了,我便尽量去懂事,不去招惹长姐,不去惹恼夫人,我一个人在翠竹苑也无妨,可是我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父亲要让我代替长姐嫁给桓王的消息。”纪枝瑶回过眼眸,屋外只余下长廊下的盏盏灯火,如同长龙列在廊前,“我现在总算是知晓了,我终究不是纪家之人,也入不得父亲的眼。” 模糊的泪眼中,透露出了几分怀念的神色来。 那些一个人的时光里,她总是靠着这些过去的记忆支撑着,觉得父亲总有一日会来看望她。 她记忆之中的父亲,永远都是一副温柔和蔼的样子,是她与阿娘的天。 所有的这一切,都只是记忆之中的泡影罢了,如今梦醒时刻,纪枝瑶什么都没有。 纪文德心咬了咬牙,一拂袖,冷哼一声:“住口。”他回过头来,和蔼的眉眼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他冷厉肃然的盯着她,“纪枝瑶,你不想嫁也得嫁,我忠勇侯府养了你这么多年,让你以忠勇侯府二小姐的身份在晋京立足,你还想要如何?若非是我忠勇侯府,你早就落魄街头,焉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这么多年,你也该还一点东西了。” 纪枝瑶紧紧抓着门框,纤长的手指缩紧,指节都泛了白。 指腹之间传来一阵刺痛,她才回过神来,收住眼泪,也慢慢收回手来,她无比温婉端庄的施了一礼,垂下头来,“您说得对,是枝瑶贪心了,想要的太多。” 她咬了咬唇瓣,樱唇泛着一丝苍白,决堤的眼泪却是止不住的,她又不想给纪文德瞧见,不再多问下去,伸手随意一擦,掉头就往外跑了。 纪文德追了一步,眉头一皱,却也只是叹了一口气,抿着唇,神情难测。许久,他才唤了一声:“阿墨。” 纪文德贴身的小厮阿墨从外头进来,低垂着头,“侯爷有吩咐?” “指两个丫鬟去二小姐那儿……盯着。” 阿墨懂了纪文德意思,这是要提防着纪枝瑶逃走,于是阿墨立马就去办了这件事。 纪枝瑶一路流着泪回了翠竹苑中,纪泽早就已经不在,她锁好门后就扑到了柔软的床榻上,一想到自己过去那么傻的想法和等待,便觉得可笑。 她哭得抽动肩头,瘦弱的肩膀不堪重负,哭着哭着,动静就已经渐小,她在哭泣之中缓缓入睡。 漫无边际的黑暗袭来,不到一会儿,黑暗散去,纪枝瑶已经是身处在一个学堂之中的样子,零零总总也就七八个学生罢了。 不过这个学堂比起她上过的学塾而言,过于金碧辉煌,也过于奢靡大气,并不像是一般人能上得起的地方。 “你说那家伙当真那么好欺负?他好歹也是庆国的七皇子,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啊。” 身后传来了声音动静,纪枝瑶一个激灵,她转头一看,见到身着蓝白色学子服的约莫十多岁的少年皱着眉头,颇有疑虑。 让纪枝瑶更为惊愕的是,这个少年言语之中竟然是提到了庆国的七皇子,也就是刚回京的桓王。 她一阵沉默,看来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竟然在梦里又梦到了桓王。 她漂亮的眼眸看过去学堂里的一切,真切得可怕。 这时候,坐在一边的姑娘哼了一声,虽说还只是十二三岁的光景,可眉眼之间的泼辣跋扈劲儿已经显露出来,姑娘操着手说:“卫玉堂,怕什么,我都听宫人说了,庆国已经一年多没给他写过来信了,怕是庆国皇帝不要他了呢。再说了,出了事儿不是有本公主给你兜着的么。” 言语之中,纪枝瑶才知道原来这个小姑娘竟然是一个云国公主,难不成她是梦到桓王被送到云国做质子的那些年了么? 纪枝瑶微微扶额,她最近怎么老是做奇奇怪怪的梦呢。 那个名唤卫玉堂的少年终于是勉强应了下来,跟在公主的身后,将最后面的书案上的书尽数扔在地上,这似乎还不过瘾,她用手将好几本书撕了个粉碎才恶劣的笑了起来,“他最喜欢看这几本书了,我给撕了,瞧他看什么哈哈。” 公主又将墨汁泼到了桌案上,黑漆漆的一片。 许是这样的做法取悦了她,她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让他不理我,这下有苦头吃了,哼。” 纪枝瑶连忙跟在姑娘的身后,看着一地散落的书,以及桌案上散发着的恶意,她皱着眉头不悦地说:“你们这是在作甚?你们太过分了!” 只可惜,他们压根就听不见纪枝瑶说话。 而旁的学生,即便是瞧见了,也是一语不发,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纪枝瑶又说了几句,只好作罢,她缓缓弯下腰想要拾起一地狼藉,但这是在梦中,她连书都碰不到,叹了口气。 不到一会儿,那位公主说:“嘘,别吵,赵行来了!” 身后也传来了脚步声,纪枝瑶应声朝着后面看去,只见单薄的身影逆光而来,俊美的容貌在尚且稚嫩的脸颊上已经有所显露,小小少年面无表情走来,漆黑的眼眸在看到一地狼藉时微微一愣。 他抿了抿唇,依旧是朝着自己的位置走来。 他在看到桌案上凌乱的墨汁和图案时,垂在身侧的小手紧紧握住,隐忍的垂下头来,纪枝瑶离得近,正好能看到他轻微颤抖的睫毛,仿佛在极力的忍耐着什么。 纪枝瑶张了张嘴,震惊了,这便是传闻之中的桓王。 也就是年幼时候的七皇子。 也是纪文德要她代替长姐出嫁的对象…… 怎么会是他?!竟然是她前两日做梦梦到过的小少年,他坐在莲花池畔,暗自伤神。 她怎么又会梦到他?她竟然又梦到小少年变成了桓王! 纪枝瑶彻底愣住了。 第5章 . 梦境(1) 利剑百折而不断,一刃为乾…… 纪枝瑶正盯着小少年出神,捣乱的公主已经哈哈大笑了起来,跋扈的架着腿,高傲的下巴扫过垂头不语的他,哼了一声:“哈哈,我让你不搭理我,赵行,尝到苦头了吧?你若是再不理我,我便日日如此!” “这里可没有人敢帮你。” 饶是纪枝瑶这般好脾气的人,听到如此欠揍的语气,也是忍不住回神朝着小公主瞪了眼,这才十多岁的小姑娘,怎么就生得如此恶毒,尽是做些欺辱人的事情呢! 小少年清瘦的背影僵了僵,黑眸淡淡看向公主,最后又归于平静,他拿出帕子来轻轻擦拭掉桌上的脏污,又蹲下身来,拾起地上的书。 不论他是谁,为何总是入她梦中,此时此刻的纪枝瑶,是真的心疼起这个总是被人欺负的小少年了。 纪枝瑶鼓了鼓气,眼睛红了一圈,即便知道他听不到自己说话,也围绕在他的身边说着:“你莫要搭理这般的女子,当真是无理取闹至极。” 小少年蹲下的阴影里,白嫩的手指捏着书,捏的指尖都泛着青紫,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纪枝瑶说:“没事的没事的,我帮你捡。” 只可惜,她弯腰一捞,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碰不到。 这时候,一道裂空声扑面而来,一条红色鞭子袭来,纪枝瑶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捂住了自己的脸颊,但鞭子却径直透过她的身体朝着地上的小少年挥去。 小少年躲藏不及,鞭子打在了他的手臂上,青色衣衫上顿时一道血痕,沾染在衣裳上,刺目至极。 他嘶了一声,紧紧咬住了牙。 纪枝瑶愣住,眼中只剩下他手臂上被鞭子打出的一道猩红,她回过神,立马就挡在了小少年的面前,漂亮的柳眉紧紧皱着,“即便你是公主又如何?这好歹是我们庆国的皇子,你这么做简直是……” 纪枝瑶气得有些发抖,却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她没怎么读过书,也向来是个嘴笨的人。 小少年却如同没有瞥见那些伤口一样,只咬了咬牙,缓缓站起身来,十几岁时的身量已经快要比纪枝瑶要高了,他淡淡耷拉着眼皮,藏着眼眸中的幽深,手中拿着一册书,终于是出了声:“赵行尚且有事,先离开了,望公主给少傅说一声。” 说完,小少年转过身就朝着外走。 背影清瘦,却又笔直挺拔。 小公主在背后气急败坏的歇斯底里:“赵行!你给我站住!我没让你走你不准走!你站住!” 纪枝瑶看了眼公主,不喜之意外露,即便是在梦里,这小姑娘也着实太过让人厌恶了。 她又看了眼离开的清瘦背影,急忙跑着跟了上去。 也不知公主下了多大的狠手,一路走着,她能瞧见小少年手臂上渗出的血迹,鲜红鲜红的,纪枝瑶走上去说:“这样不行,流了好多血,还是快些上药为好。” 小少年抱着书径直往前走,黝黑的眼珠里沉沉一片,没有任何的情绪涌动,阴沉极了。 这不该是这么一个少年应该有的眼神。 若他当真是桓王殿下,那应该是活得比晋京任何一个世家子弟都要出彩尊贵,怎么会经历这些事情呢。 转过宫墙,就能见到云国皇宫里的偏僻之处,随处可见的宫女内官都没了身影,一直绷着薄唇的少年终于是停了下来,他靠在红墙之上,轻轻叹了口气。 纪枝瑶也是随着他停了下来,知晓她无论如何努力,少年也是听不见她说话,她也就不再言语,而是静静立在他的身前。 那双沉沉的眸子里终于是有了些许波澜,复杂的神色从那张稚嫩的脸颊上流露而出。 半晌,少年手中的书应声落地,他捂着手臂,贴着墙缓缓坐下。 长长的睫毛微垂,染上了日光下的一丝明亮,如金如玉。他的手垂在身侧,渗着的血冒着昳丽的刺目的颜色,他脸色苍白,咬了咬牙,在无人之处,小小的少年终于是放下了自己佯装的冷静与坚强,眼睛一红,在俊美的脸上更添几分可怜。 他的眼珠却是不曾滚落而下,含在眼眶里,他清越的稚嫩的声音低低与自己说:“利剑百折而不断,一刃为乾坤。” 纪枝瑶刚想坐在他的身边,一股眩晕感袭来,她再次被现实拉了回来,慢慢睁开眼时,刺眼的光从屋外照了进来,竟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鸟雀在屋外啾鸣,风吹的竹叶沙沙作响。 纪枝瑶觉得眼睛有些疼,走到妆台里照着铜镜一看,昨夜哭过的眼眸已经高高肿起,她微微叹了口气,伏在妆台上揉了揉眉眼。 昨夜里的,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她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梦见那个少年。 难道她梦到的少年真的就是年幼时候的桓王殿下?是真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那一切都是真的? 纪枝瑶有些想不明白,屋外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人扣响了她的房门,“二小姐,奴婢清溪,是侯爷指过来伺候您日常起居的。” 房门外一道身影立着,纪枝瑶抿了下唇,自然是知道纪文德的意思。 当然不会是真的来伺候她,应该是纪文德怕她找机会逃了,那样忠勇侯府还是得把纪怀嫣嫁给桓王,一切落空,所以才找个人来看住她罢了。 纪枝瑶冷淡的无奈笑了一下。 房门外的清溪一直未得到纪枝瑶的回应,便又问了一句:“二小姐,您起身了吗?” 话音刚落,门从里面打开。 一身粉白衣裙的纪枝瑶玉雪漂亮,明眸皓齿,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只是此时眼睛哭得有些肿了,那双杏眸与平日一比,仿佛是失去了些许光彩。 不过即便如此,也足够清溪惊艳半晌,竟没有想到,一直不太在众人面前露面的二小姐,竟然比大小姐生得好看多了。 纪枝瑶望向清溪之后,淡淡说道:“打盆水来,也弄点冰水,帮我给眼睛消肿。” 清溪回神,垂头应了一声:“是,奴婢这就去。” 纪枝瑶转身回头,微微叹气,她还是第一次这样使唤人,不过纪文德既是派人来了,她不用白不用。 也免得浪费了他的一番苦心。 一夜过去,她也已经想得很是明白了,她的确是欠了忠勇侯府十六年的养育之情,让她不必在外飘零孤苦,若这是他们所愿,纪枝瑶便遂了他们罢。 权当是还了这么多年的情分。 日后忠勇侯府是死是活,也与她再无关系。 只是如此的话,倒是苦了桓王殿下受累。 清溪服侍着纪枝瑶梳洗打扮之后,红肿的眼睛终于是消了下去,杏眸盈盈,仿佛含着情意浓浓一样。 等到晌午过后,明月斋就来了人知会纪枝瑶:“大小姐有请二小姐过去喝茶,还请二小姐快着些,莫让大小姐久等了。” 纪枝瑶撑着下巴,本想要拒绝,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事情,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收拾一番之后,纪枝瑶难得的去了一趟明月斋。 清溪紧随其后,纪枝瑶斜眼一看,无奈笑了笑,温声说:“你大可不必跟着我如此紧,我知晓他让你来的意思,我不过是去长姐那儿吃茶罢了,又不会离开侯府。” 清溪稍稍犹豫,还是听纪枝瑶的话停留在了明月斋外头。 纪枝瑶随着纪怀嫣的贴身丫鬟胭脂进入其中,纪怀嫣正坐着喝茶吃糕点,见到纪枝瑶来,纪怀嫣朝着身旁的位置努了努下巴,“坐着吧。” 纪怀嫣咬着糕点,含糊说着。 纪枝瑶神情淡淡,坐在身边,不过身前并没有茶水,而胭脂似乎也是没有要为她添上一杯水的意思,低眉顺眼在旁伺候着纪怀嫣。 她并无一点在意,她也从未想过纪怀嫣会忽然待她多好,若是如此,她怕也是不敢受这份好。 轻轻掀起眼皮来,纪枝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挤出笑容,“不知长姐让我来,是有什么事?” 纪怀嫣继续吃着糕点,没说话,等到吃完了擦了手,又用茶水漱了口,这时候才有时间与纪枝瑶说话:“你也不用摆出这副样子来,若不是阿爹让我把当初下旨定亲时候的信物给你,我也不想见你。”纪怀嫣嫌恶的翻了一个白眼,随后朝着胭脂使了一个眼色。 胭脂会意,转身进了内屋。 若是从前,这种时候纪枝瑶还会小心翼翼的和纪怀嫣应付两句,可这个时候纪枝瑶已经倦了。 等胭脂来的时候,纪怀嫣又不禁瞪了纪枝瑶一眼,那张桃花粉面尽入眼底,即便是在晋京,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纪怀嫣更是不快,嗤了一声:“我听说,昨夜里三弟去你那儿了?” 纪枝瑶不动声色道:“不过是路过罢了。” 纪怀嫣冷哼:“纪枝瑶你娘是个狐媚子,没想到你和你娘一样,都是个狐媚子,恶心死了,他好歹也是你名义上弟弟!” 房中袅袅烧着让纪枝瑶不喜的香,她皱了皱眉头,乖巧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一紧,郑重其事唤了一声:“长姐。” 纪怀嫣挑眉。 纪枝瑶道:“你得知道,就是我这个狐媚子,可是要替你嫁给桓王,你若是再骂我或是侮辱我阿娘,我便一根白绫了解自己,你自个儿嫁桓王去吧。”她歪了歪头,神色没有一点作伪。 好像真的纪怀嫣再说一句,纪枝瑶真的就能立马自尽。 纪怀嫣脸色一瞬就变得极其难看起来,想要发怒,可想到纪枝瑶的话又有些顾忌,她可不想要嫁给桓王。 想到这里,纪怀嫣只好吃瘪的忍了下来,哼了一声,也不愿再与纪枝瑶说话。 从前还以为纪枝瑶是个只知退让的软团子,没成想现在好了,竟然也敢威胁她了。 纪怀嫣气得手抖,却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第6章 . 梦境(2) 桓王赵行 久久无言,直到胭脂拿着一卷回来。 胭脂将卷轴奉上,低声道:“大小姐,找到了。” 纪怀嫣不耐烦的将卷轴接过来,狠狠瞪了眼胭脂,“是不是偷懒去了,怎么这么久?” 胭脂不敢答话,默默站在纪怀嫣身旁。 纪怀嫣随手把卷轴扔到纪枝瑶的怀中,没有一点要解释的意思,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降降火气。 纪枝瑶手指从卷轴上摩挲而过,看着模样,这卷轴怕是放了有些时日了,她抬起眼眸来,清亮的眼眸看着纪怀嫣:“这便是与桓王定亲的信物?” “唔。”纪怀嫣这才说,“当年桓王八岁吧,在陛下的御书房里写了这么一句诗,陛下欢喜得紧,正好也在说要把纪家的姑娘许给桓王,就顺手将这副墨宝赐给纪家做信物了。” 卷轴泛黄,一看就是不曾好生保养的缘故。 纪枝瑶点点头,原来这是八岁时桓王亲手写的。 她缓缓打开,有些稚嫩的却又能初见锋芒的字迹落入眼底,看完之后,纪枝瑶眼中的盈盈波光,彻底变成了惊愕。 只见泛黄的书卷上写着那么一句诗—— 利剑百折而不断,一刃为乾坤。 有两个字纪枝瑶不认识,她手指颤了颤,犹豫着问纪怀嫣:“长姐,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啊?” 若真是她想的那一句诗,那便太过玄乎了。 纪怀嫣啧了一声,异常嫌恶,头也不回就说:“利剑百折而不断,一刃为乾坤。”如此还不过瘾,纪怀嫣还嘲讽了句:“野丫头就是野丫头,大字不识几个,丢人。” 纪枝瑶无心再计较纪怀嫣的嘲讽之意。 她脑袋彻底懵掉了,这诗她在梦里,听到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少年说过!怎么会这样,当真是一模一样! 纪枝瑶敢肯定,自己从前绝对没有见到过这句诗,更别说能在梦中背出来了。 此时她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莫不是自己梦到的那个小少年,是真的年幼的桓王殿下?! 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如此凑巧? 纪枝瑶难以平静,手微微颤抖着将卷轴合上,脑海中回荡着少年的身影,挥之不去,尤其是那双幽深的孤寂的眼眸,还有他在无人之处暗自垂泪的样子,让人很难不去在意。 垂下眼眸,敛尽眼眸之中的波涛汹涌,纪枝瑶才将卷轴装了起来,她低软道了句:“多谢长姐。” 纪怀嫣不耐烦斜眼过来,啧了一声:“拿到了还不快走,知道我厌恶你,你还一直在我面前,莫不是还以为我要留你用晚饭不成?” “那倒是不敢。”纪枝瑶淡淡回答,站起身来,她不喜欢纪怀嫣房中的味道,巴不得立马离开呢,不过此时她心中尚且疑虑重重,垂眼装作无意的问了纪怀嫣一句:“长姐,不知桓王名讳是?” 纪怀嫣差点脱口而出,又生生止住了,她怔了怔,有些记不起桓王的名字来了。 纪怀嫣迷茫的唔了一声:“慎……不,不对,应当是行吧。”她终于是将记忆深处的名字扒拉了出来。 一听,纪枝瑶后背汗毛顿时立了起来。 赵行。 果真是桓王的名讳。 也是她在梦中梦到的那个名字。 在此之前,她连翠竹苑的院子都鲜少出去,即便是在晋京之中的皇子,她也没有两个知道名讳的,更别提远去云国早就被人遗忘的那位了。 可纪枝瑶确实是在梦中梦见了。 这种事情,大抵也只能够用怪力乱神来解释了。 纪枝瑶恍恍惚惚,就连自己如何出了明月斋,都已经不大记得,在回翠竹苑的路上,迎面就碰上了纪泽。 纪枝瑶还在想赵行的事情,没留神,直勾勾走了过去。 跟在她身后的清溪施了一礼,唤了一声:“三公子。” 这一声才彻底把纪枝瑶从先前的梦境之中拉了出来,不等她回头,纪泽那张笑嘻嘻的脸兀然出现在面前。 纪枝瑶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眼中的慌乱展露无余。 纪泽无奈的摊开手来,“二姐姐,瞧你吓的,我不过是来与你打一声招呼罢了。” 纪泽伸手过来,想要帮着纪枝瑶将脸颊上的碎发敛住,不等纪枝瑶反抗,清溪已经一把拂开了纪泽的手。 纪泽愣了下,恍然大笑起来,“原来还是个练家子啊,阿爹可真是费心了。”他稍稍移动,看向在清溪身后的纪枝瑶,戏谑笑了下,“二姐姐,你若是不想要替长姐出嫁,你就与我说啊,我带你离开,保准没人找得着咱们。你看如何?” 纪泽咧开嘴笑起,纪枝瑶柳眉皱了皱,她可不会相信纪泽会对她这般好,她继续站在清溪身后不出来,说道:“三弟莫要胡言乱语了,若是教父亲听到了,肯定是要恼了你。” 纪泽一愣。 趁着这个机会,纪枝瑶已经带着清溪扬长而去,路上她轻轻瞟了眼清溪,这时候她才知晓,原来清溪还是练过的。 纪文德对她可真是煞费苦心,怕她跑了,还特地寻了个有些拳脚功夫的丫鬟来看着她。 她一个养在深闺之中,未曾踏出府门的女子,哪里来的那般大的本事。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纪枝瑶回到翠竹苑里,先是将卷轴放在箱子里,紧接着迫不及待的上了床榻,强迫着自己睡着做梦。 她想要再看看,那个梦究竟是否如此玄乎。 是否,还能再梦到赵行。 只可惜,纪枝瑶躺在床上左等右等,始终没能入眠,怕是今日起得迟了,现在一点睡意都没有。 聒噪的蝉声在围墙外响起,炽热的空气卷着风一阵阵吹来,既是睡不着,纪枝瑶也就没再继续躺下去了。 起身没过多久,周姑姑便来了翠竹苑中。 周姑姑脸色不好看,快步走来,不等纪枝瑶说话,周姑姑已经出了声:“我今儿听祈岁堂里伺候的丫鬟说,你要嫁给桓王了?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应当是大小姐嫁的吗?” 周姑姑语气颇急,鬓角已经急得出汗,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关怀之意。 原本有些许抑郁的纪枝瑶一听,竟然缓缓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出来,周姑姑随意在一旁坐下,白了纪枝瑶一眼,“你这没心没肺的,竟还笑得出来,你可知道,若是出嫁了,这辈子都得跟着那个男人了!这是女子一生的事情,怎么如此突然。” 纪枝瑶扬着唇角,点了下头,随后,她回头吩咐清溪去取些凉茶过来,清溪也就领命去了。 周姑姑目光在清溪离去的身影上徘徊许久,欲言又止。 “那是父亲派来看着我的。”纪枝瑶与周姑姑解释,“忠勇侯府打得一手好算盘,知晓桓王殿下的处境,便想要我替长姐嫁过去。” 沉吟片刻,纪枝瑶继续道:“他们怕是想要长姐嫁的更好,来博好前程吧。” 周姑姑脸色顿时一青,手拍在桌上,啪的一声巨响,“岂有此理!他们怎么能如此待你!” 纪枝瑶哭也哭过,恼也恼过了,如今看着周姑姑的模样,心里微微一暖,她杏眸弯了弯,小心翼翼扯着周姑姑的袖角说:“姑姑,也不必如此懊恼,即便侯府今日不利用我,来日怕也有更大的锅让我一人去背,既是如此……” 她杏眸之中一片宁静祥和,唯独一点点波光粼粼,眼眸清亮,“那我倒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离开了,日后忠勇侯府是死是活,再也与我无关。” 平淡如水的眼眸里,倒映着周姑姑并不淡然的表情,渐渐的,在少女轻软的声音之中,周姑姑慌乱的内心也冷静了下来。 周姑姑预想之中的慌张哭泣,都不曾出现在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身上,这时候周姑姑才恍然发觉,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二小姐,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坚强许多。 “你如此想便好。”周姑姑恍然一笑,可是那口气还是松懈不下,“我就怕桓王殿下并非良人,待你不好,你嫁给他,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外一个罢了。” 纪枝瑶眼尾一垂,脑海中再次浮现梦中赵行的模样来,心思略微复杂起来,满满都是对少年的心疼。 那样小的年纪,怎么能受得住那么多的孤寂与屈辱呢。 此时想想,自己梦到桓王殿下,依旧是觉得不可思议。 纪枝瑶摇了摇头,将脑子里的画面甩了出去,亲昵的拉着周姑姑的手臂说,“日后之事,日后再说吧。不过姑姑,我若是离开了,定然最是舍不得你的,你可愿意与我一同去桓王府?” “你去哪儿我便要一同前去,否则岂不是对不住姨娘去世前的嘱托了。”周姑姑道,“侯爷一人负了她的临终之言也就罢了,我决计是不会再辜负的。” 纪枝瑶眉眼弯弯,笑意从眼中流露而出,笑盈盈的模样讨人喜欢的很,她朝着人一笑啊,任何事都不及她重要了。 周姑姑微微叹气,二小姐这般漂亮乖巧,桓王殿下应当也是舍不得欺负她的吧?事到如今,周姑姑也只能如此作想。 又在翠竹苑中留了一会儿,周姑姑才要离去,离开之前,周姑姑拉着纪枝瑶纤细的小手说:“你莫要着急,我这些日子便去外头打听打听桓王殿下的事情,看看他是个怎样的人,你也好有个准备。” 这个纪枝瑶没拒绝,温和笑着点了点头,“如此便劳烦姑姑了。” 纪枝瑶抬头看了眼天色,只盼着夜色快些来临,她还想再看看,她先前做的梦究竟是巧合,还是一切都是真的。 竹叶沙沙,热风拂过。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催着夜色快些来临。 第7章 . 梦境(3) 她日后要嫁的男子 入夜之后,纪枝瑶又让清溪去寻了些好眠的汤药来,她如今在侯府之中,不管要什么,纪文德和陈氏都得迁就着,一些好眠的汤药,来的也是格外容易。 喝过汤药,纪枝瑶推开轩窗往外一瞧,今夜的天际黑蒙蒙的一片,无星无月,只能看见飘过几朵乌黑的云。 看来明日的天气应当不大好。 想着想着,困意袭来,纪枝瑶心中欢喜,赶紧盖好薄被,只想快些入眠。 因着迟了些好眠的汤药,纪枝瑶也睡得格外的快,不一会儿就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 先是一片黑暗,不到一会儿,梦境之中豁然开朗。 巍峨深深的宫墙高不见顶,唯独只只鸟雀从头上啾鸣飞过,最后驻足立在了墙头之上。 宫墙之下,两个少年并肩而行。 纪枝瑶一眼便认了出来,其中一个正是赵行,她匆忙跟了上去,与两个少年并肩而行。 她还惦记着上次的伤,纪枝瑶低头看去,衣袖之下白皙的手背上,正有一条深深的伤口。 从袖中的小臂上,蜿蜒而出。 伤口还未愈合,依旧能看到伤口之深,这样深的伤口,怕是要留疤了。 纪枝瑶捏着小拳头气鼓鼓说:“那位公主下手也太过歹毒了些,竟然留了这么深的伤口。” 如果他还在庆国,那可是传说之中聪慧至极的七皇子,金贵无比,受尽爱戴,哪里会是如今这样的光景。 看那些晋京之中的权贵子弟,哪一个不是金尊玉贵,娇生惯养。 可偏偏天家血脉的赵行,却要亲眼目睹自己父亲诛杀外家,还要被送到云国来做质子,受尽欺凌。 何其悲戚。 相比之下,纪枝瑶重重叹了一口气。 赵行身边的少年也是想到那日的事情来,冷哼了一声:“嘉悦未免也太过跋扈,竟然一点都不顾庆国,就这样对你大打出手。” 赵行唇角抿了抿,疏离清冷的脸颊上露出一抹由心笑容来,褪去那一层冷寂的颜色,少年笑容之中的温柔蔓延开来,他淡淡摇了摇头,“不碍事,日后躲着些就好了。” “唉,咱们寄人篱下,哪里还有什么自由可言。皇帝也是宠嘉悦得很,咱们如今也只有躲远点些了。”他讽刺的嗤了一声,“说是世子皇子,在这儿还不是受尽欺辱,也没人出头,嗤。” 赵行侧目瞥去,好友脸上悲戚之色慢慢涌上,“桑鹤,总有一日,我们会一起离开此处。” 亮光透过宫墙落在两个少年的身上,满身光辉,迎着光,仿佛还能看到细小飞舞的尘埃。 赵行稚嫩俊秀的脸颊上落着明媚日光,更是衬的如玉。 桑鹤如同被感染了一般,也是随着他笑了起来,点了点头:“是啊,总会离开的。”桑鹤一把揽住赵行的肩膀,笑嘻嘻说:“到时候你要是回庆国了,我可要来找你,你那时候可不许忘了我!” 赵行会心含笑道:“那是自然,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到时候我定然带着你,看遍我们晋京光景。” “那说好了啊。” 遭遇相似的两个少年并肩行在宫墙之下,笑着说自己国家的那些事儿,纪枝瑶格外安静,听着两个少年欢喜说着,她也忍不住扬起了唇角来。 她侧头看向身边的赵行,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盛着温柔的微光,熠熠生辉。 他也唯独在这个时候,才会露出些许笑容来。 还没走多远,脑海中就一阵眩晕,纪枝瑶还以为梦境戛然而止,即将醒过来,没想到画面一转,她又到了另外一处。 密不透风的夜色缠绕在整个天幕,沉沉压下。 纪枝瑶放眼看去,看到熟悉的身影正在宫殿之中的硕大羌桐下站着,她杏眸轻轻一眨,原来还是在梦里。 她朝着赵行走了两步,走近了些许才发觉他似乎拔高了些,手背上曾留下的伤疤,痕迹也淡了许多。 原本清瘦的少年仿佛褪去了那一丝弱气,生得愈加内敛俊秀。 “嗯?”纪枝瑶疑惑的皱了皱眉头,难不成这是长大了一些的桓王殿下? 没等纪枝瑶想得明白,赵行已经抬头望着苍翠的羌桐说:“母妃,又是一年了。” 长睫之下的眼珠漆黑,泛着淡淡的微光,说起自己母亲时的赵行,眉目愈发温柔起来。 微风拂过,他发丝轻轻摆动,薄薄的唇弯起一个不显眼的痕迹来,许是想到了什么让人怀念的事情,他闭上眼,静了下来。 纪枝瑶心里倏然一动,手指曲了曲,在赵行的身边坐下。 风静静淌过,带来夜色之中的一丝润气,她眼尾也是弯了弯,余光瞥着身边的少年郎君。 格外恬静。 许久,赵行才又坐了下来,从身边的食盒里取出一碗糖蒸酥酪来,青花碗中凝如膏脂,散发着阵阵乳香与甜味。 赵行修长的手指端着碗底,轻笑了一声:“今日嘉悦公主十五岁生辰,宴上便有糖蒸酥酪。” “那时候,母妃最喜做糖蒸酥酪给孩儿了,如今想起,竟然是已经过了许多年。” 纪枝瑶看过去,赵行用勺子舀了一口吃下,嘉悦公主十五岁的生辰,那赵行也应当是满了十五岁了。 她真切的看着赵行,眉目俊秀,原来这是十五岁的赵行。 许是因为他长了年纪,脸颊上的棱角已经显眼起来,让他这张俊美的脸,对了几分阳刚周正的男儿气魄。 俊的让人怦然心动。 放下勺子,赵行继续与羌桐说:“我拿到这碗小小的酥酪还颇花了一番心思。”他仓皇笑了一声,道不尽苦楚在其中,“母妃,您不知道,凡是我喜欢的,嘉悦公主都会给抢了去。我要是想要,就得装作都不喜欢的样子。所以啊,我便假装不喜这碗酥酪的模样,果真,我就得到了这一碗酥酪。” 饶是纪枝瑶这样在府中受尽闲话,也不曾对一碗吃食费尽心机过。 可想而知,赵行在云国的生活是如何艰难了。 纪枝瑶抱着膝盖叹气,看着赵行一下一下的吃着酥酪,许久,这一碗终于是见了底,他才将碗又放进了食盒之中。 他站起身来,身姿虽还是瘦弱,身量却已经很高,纪枝瑶估摸着,他已经比她还要高了一些。 赵行仰起头来,无奈的叹了口气,“母妃,孩儿身处他乡,就连您的忌日都没法子拜祭,我不知,这世间是否还有人记得您,父皇他……” 他眼眸倏然一沉,温柔之色顿时消失尽了,只余下一层幽深之色来,他缓缓垂下头来,“罢了,他自己亲手做的,哪里会记得什么。” 他苦涩的轻笑一声,“我都不知,如果还有能回晋京的那一日,我还有什么理由归去。” 赵行转过身去,背脊笔直不折,就如同她院中的翠竹一样,奋力生长,也努力正直。 纪枝瑶抿了抿唇,低声呢喃:“原来今日是……”已经过世的珠妃的忌日。纪枝瑶追着赵行过去,感受到身后一阵阵的拉力,她想这一场梦应当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她朝着那道背影朗声说:“殿下,您有理由的!我还在等您成亲呢!” 强大的拉力将纪枝瑶拉走,她睁开眼,微弱的光从窗外透了进来,她耳朵灵,一下就听到外面的大雨滂沱,砸在瓦上,啪啦作响。 纪枝瑶心里一股郁气涌来,应该是梦里的真情实感,久久难以释怀。 “桓王殿下……”纪枝瑶喃喃唤了一声,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脑袋有些沉重。如此看来,这当真不是一场虚无缥缈的荒诞之梦,而是赵行曾经真真亲身经历过的一切,也不知是何缘故,竟是让她给梦见了。 或许,这就是她与赵行之间的一场缘分。 这就是她未来的夫君,桓王殿下。 她日后要嫁的男子。 纪枝瑶脸红着,在床上发了一会儿的呆,房门外的脚步声才响了起来,没一会儿,清溪的声音就在外面响了起来:“二小姐,您起身了吗?” 纪枝瑶应了声,清溪才从外面进来,手中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 纪枝瑶不习惯有人伺候,就自己穿好了衣裳,一身碧色衣裙,裙摆在风中泛着微漪,如同碧浪连天。 她接过清溪递过来的帕子,在脸上擦了擦,“我今日怎么这个时辰才起,你也不知叫我一声。” 清溪道:“先前来叫过二小姐,但是没什么动静,便走了。” 纪枝瑶苦恼的摸了摸后脑勺,微微叹气,“若是如此,我会越来越懒的。” 清溪收拾好一切,“左右也没什么事,二小姐多睡一会儿也无妨。” 纪枝瑶唔了一声,她沉浸在梦中,还想要多看一点关于赵行的事情,也是不想起身来。 懒就懒吧,左右不过是被府中的人说点闲话罢了。 她的闲话在府中还算少么。 外面大雨下着,纪枝瑶还惦记着梦里的事情,她脸上一红,自己怎么就说出了那么不知羞耻的话来呢。 竟是口口声声说着等桓王殿下来娶她。 也幸亏桓王殿下听不到,否则纪枝瑶立马就去找一条地缝钻进去,一辈子都不会再出来了。 纪枝瑶望着雨,眼睛珠子转了转,就转到了身边的清溪身上去了。纪枝瑶眼眸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来,歪头看着清溪问道:“昨儿傍晚你去父亲那儿禀报了我的行程,父亲可有说过些什么?” 她脸颊稚嫩,笑起时格外乖巧,一双眉眼弯弯,又显得温婉多情。 清溪愣了愣,她每日都会去与纪文德禀报纪枝瑶一日做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要言说。 清溪还以为纪枝瑶从来不知道,原来她什么都知晓。 按捺下心中的惊讶来,清溪说道:“侯爷只是让奴婢照顾好二小姐。” 纪枝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看来父亲待我还挺好的嘛。”她轻快说着,可是语气里却没了半点温情,她笑眯眯看着清溪,“我若是出嫁,父亲为了面子,定然也会多指两个陪嫁丫鬟过去,清溪,你随了我这么久,定然也是要跟着我嫁去桓王府中的。” 雨声骤然又大了,砸得屋檐与院中的翠竹啪啦作响,翠竹经过这一遭雨洗,愈发青翠欲滴起来。 清丽漂亮的女子笑盈盈看来,眉眼温和,语气轻软。 清溪一怔,很快就明白了纪枝瑶的意思,她忙回答道:“奴婢自然是要跟随二小姐的,日后二小姐便是奴婢的主子,二小姐吩咐的事情,奴婢自当竭尽全力。” 大雨滂沱,屋檐水砸在地上,弹起水花,连屋檐边上,都湿了一大片。 纪枝瑶碧裙逶迤,如同一朵娇嫩花蕊,含苞待放,青涩中又带着明艳。 她依旧是笑着:“你明白便好,日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也应当有些分寸。” 第8章 . 梦境(4) 出门啦 雨声渐大,温软带笑的声音随着雨声入耳。 清溪垂头,应了一声“是”。 干脆利落,没有犹豫。 清溪自幼就进了忠勇侯府,后来伺候陈氏犯了错,险些被打死了。后来还是纪文德路过,顺手救了她一命,那时候清溪还以为是救命之恩,后来纪文德将她扔进了侍卫营里,才知晓他的打算。 纪文德想要训一个女侍给纪怀嫣,怕她日后受人欺负。 没想到纪怀嫣没用得上,反而是便宜了纪枝瑶。 于清溪而言,她对忠勇侯府远没有那般忠诚,加之这么多日来,她也算是摸透了纪枝瑶的脾性,温纯良善,是个极好的人。 所以纪枝瑶一提,她就立马倒戈了。 纪枝瑶挑了下眉头,没想到清溪这般干脆,沉默了许久,她才松了口气说:“这也正好,我这儿有件事需要你替我去办。” “二小姐尽管吩咐就是。” 纪枝瑶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嘴馋,想要吃糖蒸酥酪了,你去厨房要一份来。” 清溪笑了笑,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是爱吃,点着头就去了厨房。 纪枝瑶从前并不爱吃酥酪,但是昨夜梦中见赵行吃得香甜,她的馋虫也被勾了出来,忍不住吃了。 香甜可口的酥酪一入口,乳香盈盈,顺着喉咙往下,纪枝瑶眼眸一亮,没两下就吃了一大碗。 吃一碗酥酪何其简单,可是对于赵行来说,却是要用尽心机。 想到这茬儿,纪枝瑶碗里的酥酪顿时就不香了。 晋京的雨下得断断续续,时而晴起,又时而落雨,反复无常。纪枝瑶一连大半个月,都做梦梦到了赵行。 梦中不知岁月长短,等到半月之后再次落雨时,梦里的赵行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年幼时候的青涩早就已经被磨砺干净,少年挺拔的胸背宽阔硬朗,一双黑沉沉的眼眸里藏满了心事,却又让人看不出来。 明明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却已经有着年迈长辈的不苟言笑,唯独在与桑鹤谈诗论道,议论天下局势时,才稍稍会露出些许笑意来。 在梦里,赵行看书时,纪枝瑶伴在他的身侧,看他笔迹锋利如钩,轻轻一挥洒就是磅礴气势。 与桑鹤谈论天下事时,成竹在胸,笑容淡淡仅仅几句话,就能描绘出一幅海清河晏的盛世之道。 即便纪枝瑶听不懂,也觉得这样的赵行当真是好生厉害。 就是这样的赵行,平日里却要在云国众人眼中强装笨拙与冷漠,尽量不去引人注目。 但他那张脸实在是太过招人,俊美无匹,也惹得嘉悦公主常常闹上门来,时不时带着人欺负一番。 这日纪枝瑶梦醒,屋外又落了雨。 打得青翠竹子声音巨大,纪枝瑶打了一个呵欠,才缓缓起身来。清溪听到了动静,端着热水从外面进来,一边拧干了帕子一边说:“二小姐怎么不多睡会儿,今日下了雨,听着雨声好睡的很。” 纪枝瑶接过帕子,在脸颊上搓了搓,她皮肤又白又嫩,只肖轻轻一搓,就留下了一道微红的痕迹来。 “不睡了,我再睡下去怕是要变成猪了。” 她鼻尖淡红,惺忪气还没褪去,两个腮帮子鼓鼓的,愈发玉雪可爱,让人喜欢得紧。 即便是清溪这样肃然的女子,也禁不住软了一颗心。 “昨日奴婢去书房给侯爷禀报之时,夫人与大小姐也在。”清溪如同往常一样与纪枝瑶说。 纪枝瑶掀了掀眼皮,“嗯?他们在商量什么事儿?” “奴婢只在门外隐约听到了五皇子的字样……”清溪说道,“奴婢进去之后他们便没再说了,后来侯爷让大小姐带着您出去转转,好见见世面,大小姐不太情愿。” 纪枝瑶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她都能想象到纪怀嫣那时候的神情,她换了个轻松的姿势半撑着脑袋,“长姐若是情愿了才有鬼呢,那样她来邀我一同出去,我倒是不敢了。” 清溪也是淡淡笑了下,“二小姐说得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清溪恍然想起来,“奴婢还听阿墨说,桓王殿下已经安顿好了一切,府邸也是修缮完成了,宫里怕是要开始着手准备着您与桓王殿下的婚事了。” 纪枝瑶愣了愣。 不知不觉,距桓王殿下回京竟然已经快要一月了。 她梦里的桓王殿下,也是从十二三岁的少年长大到了十七岁。 敛下眼眸之中的神色来,纪枝瑶淡淡说:“这些事,自有侯爷和夫人操心,与我倒是没什么干系了。” 清溪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捡了长姐不要的人来嫁,怎么想都不会欢喜。 清溪与纪枝瑶说完这件事没多久,纪怀嫣果真不情不愿的让胭脂来叫了纪枝瑶,一同出去街上置办些胭脂水粉与衣料。 纪枝瑶一听,就应了下来。 等到胭脂一走,纪枝瑶就涨红了一张脸,回头紧紧拉扯着清溪的衣袖说,水润杏眸欲语还休,让人心痒。 清溪说:“二小姐不想去?若是不想去,奴婢便去与明月斋那边称病,帮小姐给推了。” 纪枝瑶使劲摇了摇头,黑发随着她的动作而轻微曳动,“我想去的。”她涨红脸,支支吾吾说:“只是、只是我鲜少出去,也不认路,我自己一个人与纪怀嫣一起的话,我也会怕的。” 清溪愣了愣,恍然一笑,含着笑意说:“无妨,奴婢与二小姐一同去就是了。正巧,侯爷前两日给了翠竹苑一些银钱,二小姐出去若是想有置办的,可以尽管买了。” 纪枝瑶顿时松了一口气,笑眼盈盈,期待起出门时的光景了。 她当真是没有出过几次门,一来是她在府中备受冷落,每月也多有多少银钱,出去也没钱买。二来是她一个人也不敢出门,一个弱女子出门在外终归是害怕。 她才是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这个晋京城陌生至极。 现在清溪陪伴在侧,纪枝瑶就轻松了许多。 很快,就到了与纪怀嫣约好的时日,因着夜里又做了很长的一场梦,第二日纪枝瑶就起迟了一些。 她匆忙收拾着自己,只简单装点了一朵绢花在发鬓之上,却已经干净漂亮到了极致。 那一袭碧衣着身,身姿袅娜,即便是带着帷帽,那截身段也让人知晓,帽中女子定然是明艳无双。 纪枝瑶与清溪一同到了忠勇侯府门口,两辆马车正静静停着,前头那一辆里的人听到脚步声,恼怒的掀开车帘,看到帷帽下的纤细身姿,嫉妒之心油然而生,咬了咬牙,“纪枝瑶,你还没嫁给桓王呢,现在就开始给长姐摆谱了?” 纪枝瑶藏在帷帽之下的柳眉微微一挑,大抵是因为赵行,她稍稍有了底气。 笑着说了一声:“我怎么敢与长姐摆谱呢,不过是起迟了些许。”她走近了些,撩开帷帽,一张清丽的脸庞落入纪怀嫣眼底,纪枝瑶笑眯眯说:“不过长姐火气有些过了,这可不比在府中,长姐想骂我随便骂就是了,但这在外头,若是让人听见了,还以为长姐苛待桓王殿下的准王妃呢。” “你……!”纪怀嫣咬牙切齿,余光一瞥,果真是见到侯府之外的街道已经是人来人往,她们的动静也惹得不少人驻足看了过来。 纪怀嫣气冲冲放下车帘,没好气地说:“还不快走,莫不是等着我请你上车不成?” 纪枝瑶语气随意的说了句“不敢”,语气之中没有一点的惧怕之意,纪怀嫣牙口都要咬松了。 这纪枝瑶!当真是顺着杆子就往上爬了,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一副得势欺人的小人嘴脸! 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唯唯诺诺? 纪枝瑶清浅一笑,对着马车之中的纪怀嫣说:“长姐莫不是生气了?可枝瑶这王准王妃之位,还是靠长姐给挣回来的呢。” 纪枝瑶还“真情实感”道了一番谢:“长姐,多谢啦。” 纪怀嫣就差气得吐血了,一转头,纪枝瑶已经上了后头的马车,一行人就朝着最是热闹的昭阳大街上去了。 马车摇摇晃晃,纪枝瑶欣喜的看着外面的光景,人来人往,喧嚣至极。放眼看去,晋京繁华盛景就尽收眼底。 清溪坐在她的身边,抿了抿唇不禁说:“二小姐这样惹怒大小姐,她怕是会记恨上您。” 纪枝瑶撑着脑袋看外面,无所谓的嗯了一声,“我唯唯诺诺,她一样也会记恨我。如今我们早就已经撕破了脸皮,哪还有什么半点亲情,有的不过是利用罢了。” 纪枝瑶眼眸一垂,一抹黯淡从眼中飘过。 希望越大,失望才是越大的。 她也曾怕惹怒了陈氏和纪怀嫣,到时候势必会给纪文德惹上诸多麻烦,她一门心思只为记忆里那个温柔和蔼的父亲着想。 今时今日,纪文德却为了纪怀嫣让她代嫁。 心都凉透了,哪里还用得着去顾什么忠勇侯府与纪家亲情。 她到底,不是纪家之人。 天地之大,她已经没有什么去处了。 或许,等她嫁给赵行之后,会有一个停靠之处吧。 察觉到纪枝瑶失落下来的情绪,清溪也不再多问了,闭了嘴。 很快的,马车最终在红妆楼外停了下来。 纪枝瑶一个趔趄,若非是清溪扶住她,她怕是要跌一大跤了。她心有余悸拍了拍胸脯,回头含笑与清溪道了一句谢,这才戴着帷帽出了马车。 盛世景象就在自己眼底,纪枝瑶眼眸微微亮了下,跟上了前头纪怀嫣的脚步,一同进了红妆楼中。 绵软的脂粉味道,扑面而来。 交织横错,轻轻一闻,就像是正在身边跳舞的各种女子,或浓或淡,都是撩人心脾。 第9章 . 初遇(1) 桓王殿下万安 红妆楼里的胭脂水粉价格都不低,往来之人也都是权贵之家,纪枝瑶第一次进来,透过帷帽左看看右看看。 纪怀嫣是出来惯了的,一路上都不曾戴着帷帽,红妆楼中的伙计一看,忙迎了上来,笑眯眯的点头哈腰着:“许久不见纪大小姐了,今儿想要挑些什么东西?” 看得出来,纪怀嫣是这里的常客。 纪怀嫣趾高气昂扬起了下巴,目中无人的继续朝着里面走,“有没有新进的唇脂?颜色漂亮些的。” “这可是真巧了呢,掌柜的三日前刚从淮南进了一批唇脂,颜色艳丽漂亮,正衬纪大小姐的花容月貌。” 纪枝瑶懒得去听旁人的恭维之话,就朝着清溪使了一个眼色,默默退到了别的地方看脂粉去了。 她也想要自个儿买些回去用。 平素她常用的,都是纪怀嫣与陈氏挑剩下的,如今好不容易自己有钱了,肯定想要好生挑一挑。 纪怀嫣压根儿就没把纪枝瑶给放在心上,只顾着自己,一听到夸赞的话和新进的唇脂,早就把纪枝瑶给抛之九重天外了,她扬唇笑起,“哦?货在哪儿?让我瞧瞧去。” 伙计说:“说来也巧,今日曹三姑娘也来挑了唇脂,正在楼上看这款呢。” “阿笙也是来了?”纪怀嫣微微欢喜,“快带我过去。” “是。” 纪怀嫣口中的曹笙,便是她打小一同长大的闺中好友,两个人要好的很,此时听到曹笙也在,纪怀嫣自然欢喜极了。 由伙计领着路上去,没一会儿就到了个包厢之中,檀香冉冉,香味袭人。今日下着雨,天并不热,再嗅着清清淡淡的香味,更是让人身心舒畅。 纪怀嫣笑着走了进去,大声笑了下,“阿笙,你早说你要来红妆楼挑唇脂,我便与你一同来了。” 正在抹唇脂的女子转过身来,看到纪怀嫣,也是惊喜,赶紧站起身来,“你怎么来了?前些日子看你家是非多,所以出来挑胭脂也不曾叫上你,是我疏忽了。” 伙计识相的倒上一壶清茶,两个女子手拉着手坐了下来。 纪怀嫣叹了口气,“谁说事儿不多呢,不过好在,总算是过去了。”她说的,正是桓王回京与纪家的婚事。 真真是花费了许多的功夫呢。 曹笙点点头:“解决了便好。”她屏退了众人,压低了声音说,“不过让你家那个庶女代替出嫁桓王,还真是便宜她了。” “要不是没有办法,怎么可能便宜那个小野种?罢了罢了,等她嫁过去,总要去楚南的,到时候天南地北,这辈子不要再见到她就好了。” 曹笙掩唇一笑,“希望如此吧。幸好你不必嫁给桓王了,他面儿上是个王爷,但事实上与发配之人也没什么两样了。”曹笙声音更低了,“不仅如此,我还听说啊,桓王性子极其之差,阴沉沉的,不讨人喜欢,反正我是不愿意你嫁给那样的人。” 纪怀嫣道:“是啊,若是我真嫁去了桓王府,这辈子可就完了,指不定永无再进晋京之日了。” “好在是解决了。” 纪怀嫣娇笑起来,连连点头。 愈发觉得把这门婚事推给纪枝瑶是个明智之选。 两个女子又一同看了唇脂,互相挑选了颜色之后,曹笙不禁“啊”了一声,“怎么与你说着话就到这个时辰了?” 纪怀嫣:“怎么,你稍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了。”曹笙说,“你看看时辰,咱们是不是应当一同去吃午饭了?” 纪怀嫣这才反应过来,“与你见面太过欢喜,都给忘了,这样,我做东,咱们去琼仙楼如何?” “那我就不客气了,这次可得让你大出血一些了。” 两个人并肩一同下了楼来,在楼梯上见到账台处有一个碧衣女子正在结账,那身段纤细袅娜,如同柳枝堪折,光是看这身段,便知帽中什么样的美人了。 曹笙疑惑咦了一声,“这是哪家的姑娘,竟是从未在京中见过,见着甚是漂亮的样子,怀嫣,你可曾见过?” 纪怀嫣手指一攥,牙口又给咬紧了。 她怎么可能没见过,这不就是纪枝瑶嘛!糟糕,方才与曹笙一同说话太过欢喜,竟是忘了自己还带了个累赘出来。 纪怀嫣冷哼了一声,径直往下走,一边回答曹笙:“怎么不认得,真是抱歉了阿笙,我竟是忘了我还带了纪枝瑶一同前来。” 曹笙惊讶失声,捂住自己的唇,“那就是忠勇侯府的庶女……”她又朝着那个女子看去,越看越是想要撩起帷帽,看看其中的容貌。 纪枝瑶刚让清溪结了账,纪怀嫣和另外一个女子就迎面而来,纪枝瑶略略施了一礼,软声唤:“长姐。”她又看向曹笙,“曹三姑娘。” 刚刚伙计言语中提到的曹三姑娘,应该就是这位了。 纪怀嫣一如既往的,对着她翻了一个白眼,不耐的说:“愣着作甚?还需要我请你一起走才肯离开?” 纪枝瑶摇了下头,纪怀嫣拉着曹笙的手从她面前走过,还撞了下她的肩膀。 清溪皱了皱眉头,担忧唤了一声“二小姐”。 纪枝瑶摇头:“不碍事。”说完,她就跟上了纪怀嫣的步伐,“长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纪怀嫣懒得和纪枝瑶说话,更是生气自己与好姐妹见面,竟然还得带上这么一个东西,更重要的是,曹笙夸了纪枝瑶生得好看。 连脸都没见着就夸了好看。 纪怀嫣咬紧了牙不说话。 曹笙侧过半边身子过去,唇角弯起了些许弧度来,“怀嫣做东,请客琼仙楼。”曹笙嗤得笑出声来,眼皮子一掀,“纪二小姐怕是这辈子第一次去琼仙楼吧?也是,那等地方,出入皆是金枝玉叶的贵人呢。” 纪枝瑶手指一紧,捻着指尖,眼中的温度迅速冷了下来,无人瞧见。 纪怀嫣挑了下眉头,“阿笙说得对,阿爹常常就让我带着二妹去见见世面,免得到时候嫁给桓王殿下,丢了我们忠勇侯府的脸。” 雨珠啪嗒啪嗒落在伞檐上。 纪怀嫣与曹笙已经笑着上了马车,言语之间仿佛还提到了她大字不识几个的事情来。 纪枝瑶喉间一涩,侧头淡淡对清溪说:“走吧。” 清溪撑着伞帮纪枝瑶挡着风雨,她也是听见了纪怀嫣和曹笙的话,她听着已然是觉得很是不舒服,何况是当事人的纪枝瑶呢。 清溪跟着纪枝瑶,抿了抿唇说道:“二小姐不必在意她们的话,日后如何,尚未可知,现在不过是逞一时之快罢了。” 纪枝瑶垂下头来,淡淡笑了一声,“清溪,你都已经会安慰我了。”她笑着,“我哪里有这般脆弱,不过是一两句嘲讽之言罢了,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不过是女子之间的几句嘲讽罢了,与梦里梦见的那些事比起来,真的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纪枝瑶扪心自问,若是她遇到了赵行经历的事情,定然是撑不到现在。 可现在,赵行平安回京了。 他本就是个聪慧强大之人,毋庸置疑。 纪枝瑶嫁给他,当真是攀得高高的,他值得更好的女子。 一路想着,很快就到了琼仙楼中。 雕梁画栋,金雕玉砌,丝竹声乐,歌舞升平,穷尽奢侈。 就连楼梯上挂着的金缕丝,也是纪枝瑶不敢奢想的。 这就是权贵的销金窟,当真是让人惊叹。 纪枝瑶第一次来,只能跟在纪怀嫣和曹笙的身后,等两个人订好了包厢后,就跟在两人身后上了楼梯。 她眼底的楼梯是上好乌木,楼梯之侧,是金漆雕刻作画,上嵌着小粒夜明珠,即便是到了夜里,没有灯火照着,也会发出萤萤光亮来。 纪枝瑶脑海里只剩下了那么两个字来——奢侈。 “嗯?”走在最前面的纪怀嫣忽的停了下来,纪枝瑶一时不察,险些撞了上去,扶着身边的清溪,这才稳住了身形。 纪怀嫣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来,端庄施了一礼,娇滴滴唤了一声:“八皇子万安,张世子万安。”⑨拾光 纪枝瑶和曹笙一起随着纪怀嫣问了安。 纪怀嫣如同卡壳一样顿了顿,朝着八皇子身边的人看去,端得是面如冠玉,俊美无双,一身锦衣,清冷贵气,纪怀嫣想,在晋京之中,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这般俊朗的人物来了。 纪怀嫣脸上顿时一红。 她觉得五皇子已经足够俊俏,可没想到,眼前此人竟然生得如此好。 纪枝瑶觉得奇怪,从纪枝瑶身后探头看去,她一眼就看到了一身锦衣的男子,瞳孔一缩,抑制不住的指尖颤抖。 这个人……她再熟悉不过了。 正是日夜入她梦中的桓王殿下,不过眼前这位,比起梦中之人,已经褪去了青涩,挺拔的身形宽阔,不再瘦弱。 只是那双黑沉沉的眼眸之中,却无一丝光,阴沉沉的看过来,就让人很是不舒服了。 再加上他脸色异于常人的冷白,瞧着就格外渗人了。 还是那位齐国公府的张世子张元白出来说:“这是桓王殿下。”语气之中,没有一点的敬重之意,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纪怀嫣轻声“啊”了下,连身旁的曹笙也是忍不住嘶了一声,她们怕是从未想过,传闻之中的桓王殿下竟然生得如此俊美。 回过神来,纪怀嫣和曹笙赶紧唤了一声:“桓王殿下。” 赵行狭长漆黑的眼眸扫过,薄唇淡淡一抿,却是不曾答应,他的手垂在身侧,就好像自然而然的自成一片天地,与所有人都不相干起来。 八皇子撇了撇嘴,不喜之意溢于外。 纪枝瑶偷摸着看过去,只是一眼,就赶忙垂下了头来,眼底只剩下还未爬完的阶梯,再顺着往上一些,便是一抹靛青衣角,一双黑色长靴。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仿佛要从胸腔之中跃出一般,安定不下。 好像喉头被人摁住,她呼吸都有些艰难了。 满满的,整张脸也堆砌满了红晕,连耳朵根也染上了羞涩的红。 这就是现实中的,她的未来夫君。 她将嫁之人。 这是,桓王殿下。 纪枝瑶缓缓压下身来,软软出声:“桓王殿下万安。” 声音软的,仿佛能掐出水一样。 第10章 . 初遇(2) 温柔的殿下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得知对方身份之后,纪怀嫣和曹笙若有若无的朝着她投来了意味不明的眼神来。 纪枝瑶只低着头,不知该如何说话。 张元白是早就已经瞄到了最后头的纪枝瑶,笑嘻嘻的凑到纪怀嫣身边去,朝着纪枝瑶挤了挤眼睛:“纪大小姐,这位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从未见过?你们从哪儿弄来的,看着好生漂亮的样子。” 轻浮的话让纪枝瑶脸上更红,原本就烫的厉害,现在更是好像灼烧起来一样。 她更往后面缩了一些。 纪怀嫣不悦地皱了皱眉头,自己竟然是被还未露脸的纪枝瑶给盖过了风头! 曹笙上前来偷偷又打量了一番赵行,意味不明笑了一声:“这位啊,你们应当也是熟的。” 曹笙故作高深,果真是引得张元白与八皇子侧目看来。 只是赵行仍旧是一副冷淡的样子,似乎没有一人入了他那双幽深的眼眸,整个人都阴沉着。 八皇子仔细看着纪枝瑶,着实是想不起这是谁来,“确实不曾见过。” 张元白也是附和着点了点头,他本想要去问一下身边之人,可一转头就看到赵行事不关紧,冷冰冰的样子,就闭了嘴。 要不是偶然遇到了赵行,八皇子赵瞿又有意想要试探一番,所以张元白才过来打了招呼。 若不是如此,谁愿意和这种阴沉沉的不搭理人的家伙说话啊。 曹笙微微一笑,终于是不再与众人打谜语,纪枝瑶阻止不及,曹笙已经说了出来:“这位啊,便是忠勇侯府的二小姐……”她眼睛珠子在赵行身上转了一圈,阴阳怪气笑了一声,“换言之,也就是桓王殿下的准王妃呀,能不熟吗。” 张元白和八皇子一听,大惊失色,下意识就朝着赵行看去,目光在纪枝瑶与赵行间逡巡。 纪枝瑶也是陡然攥紧了自己的手,微微颤抖着朝着赵行的方向看去。 那道颀长的身形仿若未曾听见,一双眼眸平静不起波澜,连那张俊美至极的脸上,也是平静异常。 他沉缓的皱了下眉头,依旧没有朝着纪枝瑶看过来,反而是瞥向惊讶至极的张元白与八皇子说:“八弟,你们尽兴。” 说完,赵行已然朝着楼下走。 穿过纪枝瑶身侧时,一股好闻的松香袭来,清冽如冰。 纪枝瑶余光一瞥,依稀能看到他眼中的阴沉之色,一点光芒也不曾有。她愣了下,他明明就与梦中生得一模一样,可身上这股沉沉死气,如同垂垂老矣的白发翁一样,与梦中全然不一样的。 这时候,张元白受不了赵行这副冷淡的样子,他好歹也是国公府世子,而赵行呢。 说好听点是桓王殿下,若是不认的,就不过是乱臣贼子遗孤罢了。就这样的身份,也敢在张元白面前摆谱,他气得跳脚,扬声说:“喂,我们好心请你一同去吃饭,你就这样走掉了算什么?”张元白嗤了一声,“八皇子屈尊降贵,你竟然还不识抬举。” 张元白向着前面走了两步,“果真像是旁人说的那样,染上了云国人的恶习,你还回晋京来作甚?还不如滚回云国呢!” 纪枝瑶张了张嘴,手指一动,眼巴巴看向赵行。 赵行脚步一顿,宽阔的背脊背对着众人,他只微微侧过半边脸颊,棱角分明,狭长眼眸微微一垂,敛下眼中的神情来,又回过头,不出声径直往楼下走。 齐国公府的世子张元白自小就纨绔,放浪不羁,现在赵行此举,让他火冒三丈,一个落魄的没人撑着的王爷,还真当自己能上天了! 张元白走上前去,想也不想,从后伸手想要将赵行给拽回来,结果一用力,竟然是推了出去! “啊!”曹笙尖叫起来,立马又捂住自己的嘴,满眼惊慌失措。 纪枝瑶脸上也是顿时一白,脚下动了动,往楼梯下走了下去,可终究是比不上赵行跌落的速度。 张元白竟然将赵行给推了下去! 空气如同凝固静止住了一般。 楼梯下的男人,默不作声,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一抹血顺着手臂流了下来,他一双眉头也只是微微一皱。 原本就过分苍白的脸颊,此刻更是泛着惊人的白。 幽深眼眸抬起,扫过楼梯上的众人,也扫过想要朝着他而来的纪枝瑶。 他这才微微一顿,很快移开视线。 在他的目光下,纪枝瑶也是顿住,心里忽的就揪了起来。 她眼中酸涩,万千滋味从心底里涌了上来,为什么……为什么他在云国要受尽欺负,回了自己的国家,却依旧要受此折辱? 张元白只是怔愣一瞬,又趾高气昂起来:“桓王殿下,您可真是不小心呢,这楼梯这般宽阔都能踩空。” 纪枝瑶蓦然转过头去,瞳孔紧缩,他这是准备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分明就是他亲手推的啊! 张元白朝着纪怀嫣看了眼,纪怀嫣会意,也是笑着说:“是啊,我亲眼看着桓王殿下踩空掉下去的,殿下还是快些回府去找大夫吧。” 赵瞿稳重的拍了拍张元白的肩膀,说:“皇兄看着伤势有些重,你还是先离开吧。”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许多人的身影。 无一不是在他的对立面上。 赵行受伤的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他手指微微蜷缩起来,垂下眼睫,“失态了。”清冷的低低的声音传来,他已经转过身去。 他的腿上仿佛也摔伤了一样,走路也有些不太稳当。 等人消失在视野之中,张元白才咧嘴一笑,炫耀似的走到纪枝瑶的跟前来,张扬说着:“纪二小姐,真可惜啊,你这般的美人竟然是要嫁给这样一个窝囊废。” 张元白:“哈哈哈,之前五皇子说桓王好欺负,我还不信,现在算是知道了。”他又看向纪怀嫣,“纪大小姐没嫁给他,当真是走运了。” 纪怀嫣原本还觉得赵行生得极好,心生惋惜,有些后悔。 可现在瞧见赵行那白白受了欺负还隐忍的样子,窝囊得很,也愈发庆幸起来了,幸亏把这样的男人赏给了纪枝瑶。 窝囊不说,还是个性子阴沉不好相与的,可想而知纪枝瑶今后的日子有多难过了。 纪怀嫣幸灾乐祸一笑。 纪枝瑶握紧了手,指甲几乎快要嵌入了皮肉之中。 他如此期待的晋京故国,竟然就是这般模样。 纪枝瑶咬了咬牙,转头对纪怀嫣说:“长姐稍等,我忘了东西在车上,去去就来。” “哎,纪二小姐……”张元白出声,还没说的出来,纪枝瑶就已经提着裙摆跑下楼梯,朝着琼仙楼外而去。 微风四起,吹来飘零雨珠。 纪枝瑶驻足看去,不远处一道颀长身影,手中一把纸伞,挡住了由天而降的大雨。 修长苍白的手指握着伞柄,漂亮的骨节如同白玉一般通透。 雨又大又密,噼里啪啦砸在伞上,弹出水花来,剩下的都沿着伞面往下滚动。 纪枝瑶刚想走过去,心底里又生出了几分怯意来,她与赵行的第一句话,该如何开口? 正想着,杏眼之中的那道身影却忽然停了下来,站在朦胧雨色之中。 他的脚边不知什么时候窜来了一只黑色小猫,孤零零的毛发濡湿,在风雨之中打着抖。小黑猫瑟瑟发抖,瘦弱到好像只剩下一张骨架和脏兮兮的皮毛,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男人端详片刻,最后手指一动,微微倾伞,就将跟前的猫儿给遮挡住了。 低垂眼眸,他沉沉看着猫儿,猫儿也是仰起头来,软绵绵“喵”了一声。 赵行背脊一松,一手持伞,一边弯腰将猫儿一把捞了起来,猫儿不吵也不闹,任由他抱了起来,放在手臂上。 小猫儿身上脏,擦过赵行干净的衣袍,显而易见留下了脏污来。 他却没有一点动容,眉眼垂下望着猫儿淡淡扬了扬唇角,眼尾也展露些许弧度来,原本阴沉的眸中漾着柔软的光点。 雨声风声从耳边划过。 纪枝瑶喉中涩得厉害,眼中只剩下那一帘雨幕中温柔的怀抱着小猫的男子。 她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扰到了他。 他笑容愈发的深,用手指轻轻拨了拨小猫的下巴,猫儿又是喵了一声。许是察觉到了纪枝瑶的视线,赵行顿了顿,侧过半边身子来,方才温柔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异于常人的沉默与清冷。 他眼神扫过她,不发一语,转过身持伞离去。 纪枝瑶朝着前面追了两步,干涩的唤了一声:“殿下。” 他停了下来,却没转身。 雨声之中,他怀中的小猫从他的臂弯里探出脑袋来,扬着耳朵盯着纪枝瑶。 纪枝瑶抿了抿唇,羞涩从心底里蔓延出来,她吞咽一口,缓缓说:“殿下的手臂流血了,还请尽早让大夫瞧瞧。” 赵行眉目不动,余光之中的女子站在金碧辉煌的琼仙楼外,碧衣袅袅,娉婷而立,帷帽之下的容貌看不真切。 但她语气温软,仿佛真是在关心他一样。 赵行这才缓缓想起,这个,便是他的准王妃吧。 他阴鸷的眯了眯眼,总算是正眼瞧着纪枝瑶,高高在上的清冷目光,几乎是让纪枝瑶无法直视,那等睥睨着人的阴沉视线,叫人后背都起了一层凉意。 许久,视线终于收回。 他最终都没答一句,转身而去,渐渐的,消失在雨中,再也不见。 纪枝瑶樱唇微张,手指一点点捻紧,喃喃自语:“怎么与梦中的……不一样。” 梦里的赵行,虽说也是个沉闷的性子,可绝不像是眼前这位殿下一般,浑身都是尖锐的刺,稍稍一靠近,都刺得人生疼。 第11章 . 初遇(3) 若殿下对她好一些,那便好…… “倒霉,怎么发生了这种事情,好端端想要与你吃一次饭,都被他们给搅和了。”身后,传来了纪怀嫣抱怨的声音。 曹笙跟在她的身侧出来,“嘘”的一声,“怀嫣,小声些,八皇子和张世子还在身后,莫让他们听到了。”她偷偷往后看了眼,赵瞿正在和张元白说着话,神情严肃。 纪怀嫣哼了一声:“要不是张世子那么冲动,哪里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松了一口气,“也还好那人是桓王,要是换了别人,看张元白如何收场。” 曹笙认同颔首。 桓王在晋京毫无根基,也不得陛下恩宠,就算他去告了张元白故意推他受伤,吃苦的也只有他自己罢了。 所以只能往肚子里咽。 一想到刚才发生的场景,曹笙还心有余悸,脸上一阵阵青白,“刚刚当真是吓坏我了,还是莫要留在那儿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纪怀嫣嗯了一声,抬头就看到了戴着帷帽的纪枝瑶,脸色拉下,不客气的让她赶紧上马车回家了。 清溪从后头出来,扶着纪枝瑶,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二小姐,怎么了?” 纪枝瑶怅然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罢了,且先回家去吧。” 她与殿下的第一次见面,仿佛不太顺利呢。 头疼。 身后琼仙楼中,八皇子赵瞿与张元白却是商谈了许久。自从纪枝瑶一行人离开之后,赵瞿的脸色就极为难看,张元白却还沾沾自喜,一直都不曾发现。 张元白笑嘻嘻说:“今日一番试探,看来桓王是真的无能,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的。” 赵瞿冷着脸将门关上,声音颇大,张元白才停止了嘴上的话。他终于是察觉到了赵瞿脸色的不对劲,眼中闪过一抹疑虑,“这是怎么了?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懊恼?好了好了,是我方才太过冲动了些,不过还好,那家伙也没能力对咱们如何啊。” 张元白赶紧给赵瞿倒了一杯茶水。 茶梗在杯中起起伏伏,赵瞿的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他一手拍在了桌上,肃然起来:“糊涂,我看是你平日里仗势欺人惯了,现在都敢对赵家人下手了。” 张元白无所谓的摊了摊手,顺势坐在了赵瞿身边,自顾自抿了一口热茶,舒服的喟叹一声。 张元白:“哎,八皇子,你紧张什么,不过是个没用的窝囊废罢了,以他那样的身份,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赵瞿一阵头疼,揉了揉眉心,“若他当真如同你们说的那样,就好了。”如果赵行当真是个逆来顺受的窝囊废,赵瞿何必如此头疼。 张元白“嗯?”了一声,“您的意思是说……” “我摸不透这个七皇兄。”赵瞿眉头拧得愈发的紧,“他如果当真是一个无能之人,焉能在云国十年平安无事,还能一路归来,毫发无伤。” 一听,张元白也不禁细思极恐起来。 似乎,真的像是赵瞿说的那样,难不成赵行是真的在刻意隐藏着自己? 云国是出了名的排挤外人,可想而知,赵行在云国会吃多少的苦头。张元白还听说,几年前云国一个公主折腾死了靖国的一名世子,到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可赵行竟然能在那儿毫发无伤,应当并非是他表现得那般无能。 赵瞿冷笑一声:“五皇兄那个蠢货,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点都没有想到。”他拨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蛰伏暗处的毒箭,可比明刀明枪致命多了。” 张元白后背一凉,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了。 要是赵行真的像是赵瞿说的这样厉害,他刚才不就是在自己作死? 不过,赵行在晋京毫无根基,连外家的扶持都没有,暗地里也各种被陛下猜忌防范,怎么可能还有翻身的机会。 · 晌午过后,天气乍晴,太阳相较于之前,更为炽烈灼人。又因着那几日的大雨,太阳一晒,满满都是让人不舒服的闷闷的潮湿气息。 纪怀嫣不愿意与纪枝瑶多呆,她看了眼帷帽之中隐约瞥见的鹅蛋小脸,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就回了明月斋去。 褪下帷帽,纪枝瑶还没有用午饭,就和清溪一同去厨房里看了一圈,正巧是碰到了周姑姑也在,正在收拾着厨房里的残局。 一看到纪枝瑶,周姑姑就不禁笑了起来,放下手里还没洗好的碗,湿漉漉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才迎了上来:“二小姐怎么来这儿了?是出了什么事儿?” 纪枝瑶腼腆笑了下,不好意思的垂下眼帘来,低声嗯了下:“的确是出了些事。” 她早晨就起得迟赶时间不曾吃过东西,又在街上折腾了大半日,早就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 她甚至都觉得,一阵风吹过来,她都要跟着飘走了一样。 周姑姑一听,严阵以待,还以为是她的婚事又出了什么岔子,此时周姑姑已经想好收拾包袱带着纪枝瑶逃走的光景了。 清溪在旁边看两个人的神色,不免一笑,“二小姐莫要再逗周姑姑了,二小姐是中午不曾进食,现在饿的厉害,就来厨房里看看还有什么吃食没有。” 纪枝瑶掩唇一笑,眉眼弯起,点点头:“正是如此。” 周姑姑松了一口气,嗔怪白了纪枝瑶一眼,手指啪得一下打在她的额头上,“二小姐可真是不安好心,竟然也学的骗人这种招数了。”周姑姑转过身,“进来吧,不过秦师傅的儿子摔了腿,他赶着去了医馆不在府中,也不知有没有留下些什么吃的,还得好生找找才行。” 纪枝瑶揉了揉额头,才跟着周姑姑一同进了厨房中去,厨房里充斥着一股油烟味和肉食的味道,在热天里并不好闻,有些不太舒服。 油腻腻的仿佛要将人糊住一样。 她皱了皱眉头,一边回答:“不打紧,能填饱肚子就成。”她向来不是挑剔的人,有的一口吃便已经足够欢喜了。 结果周姑姑在厨房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得到能够直接入口的东西。 周姑姑只好撩起袖子来,“罢了罢了,找不到老奴现给二小姐做一份吃的填填肚子吧。”她揭开锅来,才想起来问纪枝瑶:“二小姐有没有什么想要吃的?” 纪枝瑶唔了一声,快要说出的“随便”活生生又被她给咽了回去,她樱唇轻轻张合:“糖蒸酥酪。” 这是赵行爱吃的。 今日见了他本人,竟有些想吃起来了。 周姑姑应了一声,就去忙活着糖蒸酥酪了。 周姑姑一回头,纪枝瑶竟然还站在厨房之中,娉婷袅袅干净清丽的模样,与油烟的厨房格格不入。 周姑姑叹了口气:“莫要在这儿站着了,二小姐先回翠竹苑吧,一会儿做好就给你送过去。” 纪枝瑶听了不仅没有离开,还更加靠近了灶台一些,朝着锅里面张望了一眼,正烧着水。 纪枝瑶道:“我不走,我也想跟着姑姑学糖蒸酥酪。” “好端端的学这些作甚?”周姑姑警惕的朝着四周张望了一眼,粗使婆子们都各自在做着自己的活计,她压低了声音朝着纪枝瑶挤眼睛,“日后你嫁给了桓王,有的是人伺候,哪里轮得着你来做这些。” 堂堂王妃还需要做这些活计么。 纪枝瑶不听,依旧是立在周姑姑的身边,轻轻哼了一声,杏眼弯弯,即便是不笑,那双眼中也仿佛漾着淡淡的笑意。 “谁说不做了,我若是愿意给殿下做,就给他做呗。”纪枝瑶娇滴滴撒娇起来,“好姑姑,你就教教我吧。” 纪枝瑶双手合十,绕着周姑姑转了一圈又是一圈,可怜巴巴的神态压根就让人拒绝不了。 周姑姑都被纪枝瑶给绕晕了,只好答应下来:“好了好了,姑奶奶您可别念叨了,我教你还不成么。”周姑姑做着手头的事情来,念叨了一句:“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说着要为殿下做这种不知羞的话,羞死人了。” 戳中心事,纪枝瑶脸上顿时一红。 她低下头来,脖子根上也是蕴起一层淡淡的红晕来,她心不在焉的揭开锅盖,锅里的水已经烧开,她刚揭开,水汽就涌了上来。 “嘶。”她猛的收回手来,雪白的手背上被烫出了一片猩红来。 周姑姑心疼的握住她的小手,使劲吹了吹,清溪见状,也赶紧出去取一些药膏回来涂抹上。 周姑姑叹了口气,“瞧你,好好的小姐不做,非得来学这个,现在好了吧,手给烫伤了,也不知会不会留伤疤。” 手背上的灼热刺痛感一阵阵的,明明很痛,她还是勉强笑着安慰周姑姑说:“没事没事,哪里那般容易留得下疤来啊。” 她温婉垂眼,感受着周姑姑手上的温暖。 虽说忠勇侯府和纪文德抛弃了她,可身边还是有那么一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存在啊。 如此就已经很是满足了。 周姑姑不悦的哼了一声:“怎么没事?我看啊,你也别学了,人桓王殿下哪里轮得着吃你做的东西,多得是人伺候着他呢。” 纪枝瑶抽回手来,藏在轻纱袖中,她想起赵行的模样来,软声反驳了一句:“殿下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满身荆棘,稍稍靠近,就刺得人浑身都疼。 他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完完全全把自己隔绝于人外,哪里还有什么亲近之人啊。 纪枝瑶端出酥酪来,微微叹气,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殿下,自然是要对他好些。” 那是她看着长大的未来夫君,连她都不待他好了,那整个晋京怕是没人再对他好了。 纪枝瑶眨了眨眼,不着痕迹羞答答抿唇一笑,想起了赵行持伞抱猫的场景,那一刹那间,好像连大雨都温柔了许多。 他伸出手指在小猫的下巴上轻轻一撩,纪枝瑶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下巴,脸上涨的通红。 若、若是殿下肯对她也好一些,那便好了。 第12章 . 初遇(4) 你还有我啊 纪枝瑶一边吃着香甜的糖蒸酥酪,清溪一边给她的手上药,凉滋滋的药膏涂抹在手上,灼热感就已经消失了大半,愈发舒服起来。 填饱肚子之后,纪枝瑶又去试用了下今日在红妆楼买的胭脂水粉,上妆之后,整个人都愈发明艳起来。 不着妆时如同山间小鹿,清丽干净。上妆之后明艳如同艳色海棠,姝色动人,明艳逼人。 偏那双眼眸当真是干净清冽至极,朝着人笑一笑,这晋京之中的男子,怕是没有能拒绝得了她的了。 清溪由心而说:“二小姐生得好看,若是嫁给桓王殿下,真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了。” 今日一见,那位桓王殿下也是生得天上有地下无,与纪枝瑶正好相配。 只可惜那性子……太过阴沉,清溪又不免担忧起来。 纪枝瑶还打量着镜子之中的人儿,浓妆上脸,颇为厚重,她始终是觉得不大舒服,又赶紧的让清溪帮着洗掉了。 前前后后一阵折腾,暮色就已经渐渐笼罩下来。 雨后那股让人不舒服的潮湿感,终于退去了。天上明星舒朗,月亮半隐没在云层之间,纪枝瑶刚吃过晚饭,就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才坐下喝茶消食。 等睡意上来了,她就能上床睡觉去了。 她知道,今夜也会同往常一样,赵行依旧入她梦中。 微风轻抚,比前两日要柔软温和得多,慢慢的,纪枝瑶困意上来,就进了屋里上床入睡。 耳边清溪的脚步声渐渐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最后,彻底没了声音。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她的眼前,并非是云国皇宫之内。 那堵高高的红墙今夜不曾出现在梦中,放眼看去,是望不尽的绿浪涌动,生机勃发。 一道箭矢从林中飞跃而过,惊起飞鸟,咻的一下,鸟儿就振翅飞起,惊落几根羽绒。 “你们说,今日谁将能拔得头筹?”身边穿着华丽衣裳的姑娘们站着,一边说话。 “当然是卫玉堂卫公子,还能是谁!” “谁说的,三王子也是很厉害的!” “难道嘉悦公主就没那个本事了吗?” 纪枝瑶听得云里雾里,四处走了一圈都没看到赵行,这时候听着身边之人的议论,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里是云国的皇家围场。 此时年轻的权贵之子们都在围场之中寻找猎物,谁猎得的猎物多,谁就能得到今日的彩头,还能得到皇帝的赏识。 少年们卯足了劲儿往里面冲,马蹄声阵阵传来,仿佛土地也随之震动了起来。 这外头找不到赵行,那他肯定是在围场里面了。 想也不想,纪枝瑶就大胆的往围场之中走去,反正她是在梦中,也不怕孤身一人穿越丛林了。 她走得很快,风也吹着她向前,好像在给她指引着赵行的方向,她顺着风的方向走,没一会儿,果真是见到一袭熟悉的颀长身影。 纪枝瑶笑容还没来得及扬起,一只羽箭裂空而来,从耳边划过。她的笑容被羽箭吓得又收敛回去,脸色一白。 抬头看去,那只羽箭竟然也从赵行的身侧越过,正射中了一只雪白的兔子,不过只射中了脚,雪白的皮毛上鲜血直冒。 原本背对着她的少年郎转过身来,手牵白马,长身玉立,神情冷峻,幽深的目光越过她去,看着她的背后。 纪枝瑶也是扭头朝后看去—— “赵殿下,我这拙劣的箭法让你见笑了。”骑马而来的卫玉堂大声说着,探头一看猎物只是一只兔子,兴致缺缺,“明明瞄准的是这只兔子,没想到看岔了,竟然伤到了殿下,罪过罪过。” 卫玉堂昂首挺胸,扬着不羁的下巴,哪里有一点告罪的意思。 他话里的意思,不就是觉得赵行在围场之中碍手碍脚么。 纪枝瑶跑到赵行身边,懊恼的咬了咬牙,“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卫玉堂自小就喜欢跟着嘉悦公主一起欺负赵行! 赵行手臂上袍子破损了些,好在里面的皮肉只伤到了一点,并不碍事。他沉眸抿了下唇,淡淡道:“无妨,小伤。” 卫玉堂高高挂着恶劣的笑容,嗤了一声,“赵殿下不怪罪玉堂便好,为了赔罪,那只兔子猎物就赠给殿下了。”他驱马掉头,“免得到时候殿下手中空空,又丢了脸面被人笑话了。” 赵行神色不动,波澜无惊,端端立着,如同平常一般道了句“多谢”。 一只兔子罢了,卫玉堂并不心疼,他也觉得与赵行在一处属实无趣,倒不如多去打些猎物来,到时候好生在嘉悦面前出一番风头好。 这样想着,卫玉堂已经策马而去,远处响起了马蹄声声和箭矢飞扬的声音。 赵行松了一口气,他将马拴在一旁,快步而去将受伤了的小白兔怀抱起来,俊美的少年垂眸间目光温柔,错落枝叶间的斑驳日光落在他的漆黑眼底,一点点被点亮起来。 纪枝瑶怦然心动,也是抿唇温柔笑起,凑过去看小白兔腿上的伤,“它能遇到殿下可真真是太好了。” 小白兔的腿上鲜血直流,一直不止。 许是因为疼痛,小白兔被赵行抱着,也是一动不动的不振之态。 赵行从身上拿出一块绢帕来,又从身边采了不知名的草药来,捣碎了给小兔子敷上。 他没打算要去猎物,索性就将弓箭随手一扔,抱着兔子靠着树缓缓坐下。 青草的气息混合着阳光袭来,他抱着兔子,柔和的捏了捏它的耳朵,纪枝瑶在旁站着看,脸颊一寸寸红了起来,好像他手中捏着的是她的耳朵一样。 纪枝瑶害羞得紧,也不继续看着赵行了,抱着裙摆坐在了大树的另外一面。 围场之中绿树浓阴,满目皆是,清爽的风带着明媚的阳光味而来,一点都不烫人,反倒是难得的舒服放松。 赵行就在她的背面,看不见人,却能听到他的声音,清冷中难得带了一丝软和,“等围猎结束了你再走吧,不然又被人给伤了。” 纪枝瑶半阖着眼眸,轻轻哼了两声:“若是殿下见我之时能有如此温柔就好了,初次见殿下时可凶了,我都不敢靠近。” 浑身是刺难以近人的殿下,与眼前这个虽有相似,却仿佛又全然不同。 现实之中的赵行,眼神阴沉几近骇人,一点光都看不见,纪枝瑶看了都觉得害怕,怎么再敢靠过去啊。 身后的赵行继续说:“也唯独你与桑鹤愿意亲近我了。” 纪枝瑶睁开眼皮,杏眼中也盛着一汪凌凌波光,她听得赵行的话,忍不住朝着身后转过去,“殿下,你若是待我温柔一些,我也愿意……” 话还未完,一张如玉的俊美脸庞骤然在眼中放大,她瞳孔剧烈一缩,没控制得住自己,一下就撞上了赵行的脸。 她身子从赵行身上穿过,明明什么都没有碰触到,纪枝瑶整张脸却蓦然间像是煮熟了一样。她嘟囔着不知说些什么,自个儿也是没能听得懂,偏赵行什么都察觉不到,还怀抱着小白兔靠着树干养神。 纪枝瑶脸红的眼中渐渐笼罩上一层雾气,她赶紧扭过头去,不再往后看。 她的头搭在膝盖上,尽量平复着自己的心绪,方才若是能碰到,她定然是亲上赵行的脸颊了。 这…… 纪枝瑶懊恼的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脸颊,她还从未与男子这般靠近过。 她也是第一次知晓,原来这样的距离,心跳会是如此的快,也会如此让人羞涩,巴不得立马消失在他的眼前。 纪枝瑶鼓鼓气,再偷摸着回头看去时,赵行眼眸闭着,好像已经睡着了。如玉的脸旁才睡着时才松懈下来,柔和的弧度被微风轻轻吹拂着,是纪枝瑶见过的最好的光景。 “罢了罢了。” 纪枝瑶枕着脑袋,脸上红晕还不曾退散,漂亮的脸颊上树叶的倒影晃动,仿佛又红了些许。 赵行都不曾察觉,唯独是她自己在这里羞涩罢了。 许久许久,纪枝瑶才感觉到脸上的温度褪下。 “殿下,等我嫁给你之后,定然会待你好的。” “不再只有小兔子和桑鹤了。” “你还有我啊。” 清浅的声音被风吹散,无人听见。 感受着背后浅浅的呼吸,纪枝瑶眼皮子也渐渐落了下来,在舒服的和煦微风中,竟然也是睡着了过去。 第13章 . 心悦(1) 本王送你 桓王殿下在晋京之中已经安定下来,接下来就是他的一应婚事,即便当今陛下并无多少上心,可宫里的人也不敢懈怠。 在有心人的几经提醒之下,陛下终于是记起了这件事情来,就将赵行的婚事交代给了暂掌凤印的刘妃娘娘处理。 刘妃娘娘接过事情来一看,才发现宫中连两个人的喜服都还未曾开始缝制,赶紧就下了令,要召纪枝瑶进宫来丈量身形,好做嫁衣。 顺便,刘妃娘娘也是想要瞧一瞧这位桓王的准王妃。 进宫当日,日头毒辣,纪枝瑶手心里已经出了几回汗,都被清溪淡淡给擦掉了。临走之前,陈氏担忧地一再叮嘱:“进宫之后,谨言慎行,别露出你那副粗鄙的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来。” “宫中水深,谨慎些说话,莫要连累到了我们忠勇侯府。” 这样一说,纪枝瑶便更加紧张了。 她第一次进宫,刘妃娘娘还只召了她一人前去,连清溪都不能在身旁陪同,等到了宫门之外,马车停下,纪枝瑶才颤悠悠的从马车之中出去。 宫门外候着宫婢,一见人来,就迎上前来:“可是忠勇侯府纪二小姐?” 纪枝瑶揭下帷帽来交给清溪,轻轻点了点头,“正是。”她今日一身素青色襦裙,只着淡妆,眉间一点花钿,便已经格外明艳。 她微微垂头,就露出了一段如瓷白皙的脖颈,生得修长漂亮,不卑不亢的姿态里含着乖巧,杏眼之中笑意淡淡,一看就是让人舒服的样子。 宫婢心中隐约多了几分好感,也笑着说:“奴婢奉刘妃娘娘之命来接纪二小姐过去,二小姐请随奴婢来。” 纪枝瑶含着笑道谢:“多谢。” 进入宫门,就是长长的道,深深的看不见尽头的建筑,唯独两侧的高墙投下迫人的阴影。 就和云国的没什么两样。 再往前走,就能走过御花园,此时正值夏日,除了来来往往的宫婢内官,几乎没什么贵人愿意在这么毒辣的天气里出来。 走到这里,纪枝瑶才觉得,果真还是云国的皇宫更加富丽堂皇些。 她连云国皇宫那种地方都去过了,还能进出自由,这种场面也不必再害怕,只要谨慎些就好。 她也不知刘妃娘娘是个什么性子,她还是少说些话为妙。 宫婢一言不发在前头领路,走了好一会儿才见到储月宫的字样,宫婢低声说:“二小姐,到了。” 说着,宫婢就领着纪枝瑶进去。 穿过院前与廊檐,就到了门前,宫婢朗声朝着里头喊道:“娘娘,纪二小姐到。” 话音刚落,门就从里面打开。 扑面而来一股凉气清透,立马就驱散了从外面带进来的灼人气息,里面的宫婢不苟言笑说:“二小姐请随奴婢来。” 纪枝瑶这才从外进了门,她一进去,身后之人就将门“嘎吱”一下合上。 她眼皮子轻轻一抖,乖巧不语跟着,余光往四周一看,才发现房中四个角落都盛放了冰块儿,所以这屋里才凉快。 屋里的白山瀑布屏风之后,有一道身影隐隐约约,纪枝瑶猜测这便是刘妃娘娘了。 她随着宫婢越过屏风往后走去,果真是见到衣着华丽的刘妃娘娘半倚着脑袋在玉榻上。 宫婢道:“娘娘,纪二小姐到了。” 听到动静只是淡淡掀了掀眼皮,纪枝瑶明白礼数,上前福了福身子,低软声音问了安:“枝瑶见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软绵绵的声音极为好听,像是柳絮一样,又软又绵。 刘妃娘娘终于是睁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纪枝瑶后,将惊艳之色深藏眼底,不曾显露,端着语气说:“随意坐着吧。” 刘妃娘娘懒倦起身,抿了一口茶,又看了下缓缓坐下的纪枝瑶。 明艳之中不乏干净,娇憨之中又带着温婉。 尤其是那双大大的杏眼,干净的波光纵横,天生笑意,一下就让人喜欢起来了。 刘妃娘娘眯了眯眼,原本还以为纪怀嫣已经生得够好,没想到纪家藏着的这个,才真的是国色天成。 刘妃娘娘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儿天热,让纪二小姐跑这一趟了,不过婚事在即,司衣间出了些许疏忽,还没开始做嫁衣,所以本宫才着急了些。” 纪枝瑶乖巧回答:“这是枝瑶应当做的。”长睫纤长,压着眼下的璀璨波光,整个人安安静静坐着,乖巧极了。 看着是个乖巧懂事的主。 要是真乖,那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刘妃娘娘随意嗯了一声,不再作声,仿佛懒得与纪枝瑶说话一般。身边的宫婢见状,对着身后的人说:“传司衣间女官。” 召令下去,没一会儿司衣间的女官就来了储月宫中,问过安后,就开始给纪枝瑶丈量身形。 刘妃娘娘百无聊赖,斜倚在软榻上,语气淡淡像是闲聊一般问起:“前儿日子本宫刚见了你的长姐怀嫣,听她说,纪二小姐已经与桓王打过照面了?” 刘妃娘娘说的是琼仙楼那件事。 纪枝瑶微怔,不曾显露,任由司衣间的女官们量着。她温软笑了一下,点点头:“是,见着了。” 刘妃娘娘拨动着手边的杯盏,从纪枝瑶这个角度看去,还能瞧见刘妃娘娘脸颊上厚粉也遮挡不住的纹路。 刘妃娘娘说:“嗯,见过了就好。”她皮笑肉不笑的笑了两声,正眼看向纪枝瑶,“不得不说,纪二小姐是个有福气的,京中想要嫁给桓王的不知凡几,这好事落在了你头上,自当珍惜才是。” 纪枝瑶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头,几不可见,她还是盈着笑意,充做天真,“是,枝瑶必当珍惜。” 纪枝瑶虽说没见过什么世面,可也足够敏感,刘妃娘娘语气里的不喜与针对,她还是能够感触到一二。 她不曾得罪过刘妃娘娘,那让她不畅快的,怕也就是桓王殿下赵行了。 “你明白就好,等成了亲,你也尽快随着桓王去封地上吧,免得你的桓王殿下被别人给抢走了。”刘妃娘娘说。 纪枝瑶暗道果真,脸上却是微微一红,“娘娘说笑了。”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被戳中了心事一般娇羞。 刘妃娘娘又倦惫合上眼眸,不再多说,好像已经应付够了一样。 等到丈量完毕,司衣间的女官们离开了,刘妃娘娘才让人将纪枝瑶给送出储月宫去。 从屋里一出去,热浪一阵阵涌来,烫的人几乎窒息。 纪枝瑶转过头来,微微垂头,纤长的睫毛敛下,眼中的浅淡笑意在一瞬间便消失尽了。 刘妃娘娘不喜桓王,只盼着桓王离开晋京。 纪枝瑶抿了一下唇,一言不发跟在宫婢身后,没一会儿就能看到红漆宫门,她愣了下,眼眸动容,眼底映上了一袭玄色身影。 宫婢们见状,微微吃惊,压下身来齐声唤:“桓王殿下万安。” 纪枝瑶回过神来,后知后觉,赶紧福下身来,“殿下。” 宫门外的男子一身黑衣凛冽,挺拔玉立,姿容俊秀,明明是晋京难得找出第二个的俊郎相貌,却因着身上和眼中的阴沉之气,让人心生疏远,不愿再接近一步。 此时,赵行正眼看去,黑眸之中波澜无惊,看了一眼那抹娉婷的身影,由上,才看清那张脸蛋。 桃花粉面,柳眉杏眸。 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深在闺中的小姑娘藏不住心思,将无措都满满写在了眼中脸上,赵行抿了抿唇,他知晓自己的性子,的确是不被人喜欢的。 储月宫中氛围沉寂片刻,他便阔步跨过门槛而来,一步步直到纪枝瑶的面前。 纪枝瑶将头埋得更低,眼底只能看到他的靴子,停在她的面前。 男人倒映下来的黑影和他身上的松香,一刹那间就包裹住了四方,纪枝瑶听得见自己心跳逐渐加速,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紧张兮兮的捻着手指,慌忙无措一览无余。 赵行眼尾一垂,看向一旁的宫婢,清冷问:“与刘妃娘娘说完了?” 沉沉的眼眸扫过,宫婢头也不敢抬起来,那眼神沉重得很,压的人有些喘不过气。宫婢回答道:“是,是刘妃娘娘让奴婢们送纪二小姐出宫。” 赵行垂着眼,小姑娘惧怕的将头垂得很低,入目是一片如瓷般雪白的肌肤,每一寸都好像通透至极。 似乎随手一掐,就能留下深深的痕迹。 纪枝瑶唇瓣抖了抖,想要和赵行说话,可是他视线太过阴郁沉重,她又不知要说些什么了。 为何,为何梦中的赵行和面前的完全不一样。 纪枝瑶咬了咬牙,纠结的拧着袖角, 不等纪枝瑶先说话,头顶传来了赵行的声音:“纪二小姐,本王送你。” 是他一贯冷淡疏离的语调。 第14章 . 心悦(2) 我愿意嫁给你啊 日头毒辣,热的人脸上发烫,红晕久久散不去。 纪枝瑶小心翼翼朝着身边一看,宫闱之中,只有零散几个宫婢内官从身边而过,惊讶的唤上一声“桓王殿下”。 身侧的男人气势不容忽视,阴沉的眉眼让人很是不舒服。 也怪不得晋京许多人,都敬而远之,不愿与他为伍了。 纪枝瑶低垂着头,心脏突突跳着,他就在身侧,走路时的脚步声仿佛也踏在她的心口上一样,一下一下。 她微微抬起头来,飞快的朝着身边的人看了一眼,腰背宽阔,已经是个大男子汉了。 是因为又长大了几岁,所以才与梦中的他不太一样么? 赵行已经察觉到了身边女子的偷看,明目张胆的直勾勾的朝着他看过来,他眼眸更沉,也斜着眼朝她看去。 不曾想,纪枝瑶又朝着他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那双清澈的杏眸底下,明晃晃漾着光点,明亮异常。 赵行抿唇扫过,没说话,眼前小姑娘的小姑娘脸颊绯红,秀色撩人。 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愣了愣,随即眼眸一弯,笑了起来,“殿下手臂上的伤可好些了?” 她声音很软,像是赵行曾看过的春水温柔。 赵行不动声色愣了下,他没想到她会主动与他说话,还会记得那日他受的些许伤。 “皮外伤罢了,不碍事。”他淡淡回答,想要探究一二纪枝瑶的打算,一垂眸,就跌入她温和的笑意中。 “那便好。”漂亮的小姑娘松了一口气,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胸脯,“殿下无事就好,上次之后,我还挂念了许久。” 她还是弯着眼眸微笑,没有丝毫的嫌恶与疏离。 赵行抿了抿唇,目光往下,就是她刚拍过的胸脯。夏日里穿得轻薄也少,很容易就能瞥见其中如瓷般白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隐隐约约,还有胀鼓鼓的沟壑。 再往下,就是杨柳细腰,盈盈一握。 赵行眉头一拧,不继续看下去了。他喉头滑动,只觉得今日的天实在太热,热的他竟然也有了些许鼓噪。 他再未答话,不紧不慢在她身侧走着。 感受着身旁的气息,纪枝瑶眼中的盈盈笑意不减,这是第二次与现实中的殿下说话了。 方才在储月宫中乍然见到,她还吓了一跳,略微有些惊慌失措了。 现下已经完全缓了过来。 纪枝瑶垂头瞥见他垂在身侧的手,修长如竹,白皙如玉。 只是手背上有一道伤疤从袖口里延展出来,因为过了许多年,那道深深的伤口也变得渐渐不显眼起来。 那是纪枝瑶第二次梦到他时见过的。 那日,他的手上鲜血淋漓,却一声不吭,极力隐忍着这一切。那时候的赵行,方才十三岁而已。 即便那些年里受尽欺凌,性子也孤僻了些,可偶尔也会露出很是温柔的神情来,那是纪枝瑶见过的,最是温柔的人与微笑。 就是这么好的桓王殿下,就走在她的身边。 这时,赵行的声音从身边传来:“纪二小姐,本王有话要与你说。” 他清冷的声音袭来,打断了纪枝瑶所有的思绪。 纪枝瑶点点头,“殿下但说无妨。” 赵行脸色一如既往阴沉,即便在这种毒辣的天气里,也显得冷冰冰的。他抿了下薄唇,看着眼前还有百余步就要抵达的乾南门,停下了脚步来。 纪枝瑶也是停了下来,回头疑惑唤了一声:“殿下?” 他眯了眯眼,眉眼阴郁骇人,“这桩婚事,若是二小姐不愿意,本王有法子解除。” 这话说的,毫不留情。 纪枝瑶瞳孔微缩,嫣红的樱唇张了张,有些愕然,“不知殿下的意思是?” 赵行:“本王知道,这门婚事之中,纪二小姐是被迫为之。你若不愿,本王有办法作罢。”顿了顿,“且不会让二小姐名誉受损。” 赵行以为纪枝瑶是担忧着名誉之事。 闺中女子,大多都是极看中名誉的。 纪枝瑶彻底愣住,明白过来,原来今日赵行来储月宫中等她,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情。 他想要退婚。 她梗了梗,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两人都不再说话,眉眼之间的些许欢喜之意,凝固其间。 太阳晒在地上,好像都能听到周遭花草枝叶被晒得卷曲的轻微响动。 死寂至此。 “纪二小姐。”赵行又唤了她一声,在催促她的意思。 纪枝瑶咬了咬唇瓣,终于是出了声:“殿下如何得知我不愿?” 风拂面而来,吹来女子身上淡淡的幽香,那张芙蓉般俏丽的脸颊上,依旧是含着淡淡的笑容,只是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懊恼之意。 赵行不着痕迹挑了下眉梢,背脊僵直起来,“纪二小姐想要什么?如我这般的人,能许给你的少之又少。” 他只能如此做想,这位纪二小姐,或许是在图谋他一些什么,想要将婚事当做筹码。 他不信,怎么会有人愿意嫁给他这样的男子。 纪枝瑶秀眉一拧,微微叹气,赵行还以为她将要妥协之时,她却说:“我并非是想要图谋殿下什么东西。”声音更为温软。 软的都快要将冰山给化开了。 赵行沉着脸,眼神也是阴郁骇人,他静静的注视着眼底的女子。 纪枝瑶轻笑着说:“殿下,你可知道,让一个女子说出愿意嫁这种话,究竟有多难。”她难为情的转过头去,垂下眼帘,地上的两道性子拉长交叠,“殿下,我愿意嫁给你啊。” 赵行阴沉的眼眸里终于有了情绪,讶然一闪而过。他后背僵硬,愈发挺直起来,像是她院中的一株翠竹,秀而端正。 听到她如此说,赵行心底里突兀跳动了下。 他喉间干涩,竟是不知要说点什么,只静静的看着她。 纪枝瑶到底是个未经世事的女子,在男人的视线里,她将头埋得更低,耳廓直脸,全然红了起来。 她置于身前的手指紧紧攥着,十指纤细,如同白瓷。她的手打着颤,将她内心的紧张复杂、懊恼羞涩都展露出来,一览无余。 许久,赵行才看懂这种情绪,是女子的娇羞。 他微微一怔,薄唇翕动,并未应答,而是径直从纪枝瑶身边走过前行,“快到了。” 纪枝瑶缓了缓,才跟了上去,芙蓉娇靥,杏眼朦胧。 两人一前一后,终于是到了乾南门前。 赵行并未与纪枝瑶说话,举步就朝着另外一边走,纪枝瑶咬了咬樱唇,唤住了赵行:“殿下。” 赵行侧过半边身来,“何事?” “方才与殿下所说的,都是我真心的话。” 赵行眼睫一压,更显得阴沉不易近人,将所有人都隔绝在自己身外。 小姑娘的话言犹在耳。 她说,愿意嫁给他。 赵行抿了抿薄唇,愈发清冷,“知道了。” 他向来不善言辞,尤其不擅与女子相交。 他转身朝着另一头走去,一身黑衣凛冽,给这样灼人的天气里,添了几分凉意。 赵行走远了些,余光往后看去,一身干净的月白色身影还停留在原地,娉婷袅娜,端庄站着。 走远了些看,她那段细腰好像一根将折弱柳,随风摇曳。 他眸中阴沉,又走了两步,终于是停了下来。他绷着冷硬的下颌线,转过身,深深又看了眼原地的小姑娘。 小姑娘觉察到他的目光,淡淡的温和的笑容骤然间炸开,唇角高扬,眼睛笑得弯了起来。 那份儿浓浓的欢喜,叫人无法忽视。 赵行又折返回去,离着她几步远的距离,眉头拧得紧紧的,他冷着声音问:“纪二小姐,你为何愿意?” 为何愿意嫁给他。 赵行不明白。 纪枝瑶擦了一把额头上细细的汗珠,笑得温柔而又明亮,“只是因为那个人是殿下啊,若是换了旁人,我决计是不愿意的。” “为何……”赵行低声呢喃,“如我这般的人。” 赵行自知自己的性子和身份,哪里会有人愿意来亲近他。 即便是他亲生的父亲,也避他而不及,仿佛厌恶至极他这阴沉冷漠,不近人情的性子。 可是纪枝瑶仿佛与别人都不一样。 从第一次在琼仙楼见到,她似乎一直都笑盈盈看着他,那双眼中,满满都是他。 纪枝瑶对上他的脸道:“殿下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殿下不必妄自菲薄,于我而言,殿下是一个极好的人,我自然是愿意的。” 赵行听着,耳廓莫名有些发热。 她望向他时的眼中,温柔、干净、欢喜。 赵行果真是没有看见分毫的虚情假意或是嫌恶疏远之意。 她果真,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他探究许久,才淡淡嗯了一声,“明白了。” 他又转过身,阔步离去,这次,再未回头。 那袭凌厉黑衣,挺拔背影,慢慢消失在视野之下,纪枝瑶的笑意才淡了淡,唇角还是弯着好看的弧度。 清溪上前来不禁问:“二小姐,桓王殿下那些话是何意思啊?” 纪枝瑶含糊不清的道了句:“谁知道呢……” 她是当真一点都不知道,赵行的心意是否有了一丝转圜。 她猜不到赵行的心意,索性就不去猜了。 她能理解的,只有自己的心意。 原本一开始,她要代替纪怀嫣嫁给桓王,纪枝瑶心中是百般委屈与不愿。 直到她发现梦里的小孩儿便是他时,纪枝瑶才有了些许动容,她愈发的,想要去探究赵行过往发生的一切。 渐渐的,她看到了属于赵行的不同的面。 他的孤僻,他的阴郁,他的惊才绝艳,他的聪慧,他的温柔……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深深烙在了纪枝瑶的脑海之中。 见到他的那一眼起,纪枝瑶就知道,自己愿意嫁给他。 她想要一辈子,都待他好。 第15章 . 心悦(3) 她极美 还没等到婚事到来,就是刘妃娘娘的寿辰。刘妃娘娘虽说已经容颜老去,可终究是代掌凤印的女人,后宫中唯独她的地位最高。 所以生辰宴也马虎不得,一切都是按着皇后的规格来办,要特地宴请百官家眷祝贺。 看起来刘妃娘娘的生辰,比赵行的婚事重要多了。 往些年纪枝瑶只是晋京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庶女,自然是不能去这种大场面。今年不同,今年的纪枝瑶已经是桓王殿下的准王妃,当然是在受邀之列。 陈氏怕纪枝瑶丢了忠勇侯府的脸面,破天荒的也给纪枝瑶置办了一身衣裳。 鲜亮的布匹一向是纪怀嫣喜欢的,留给纪枝瑶的也就只有素净的了。 正巧,纪枝瑶也没想打扮得多么吸人眼球。 刘妃娘娘生辰那日,举京热闹。 一大早的,纪枝瑶就听人说纪怀嫣的明月斋里热闹坏了,纪怀嫣一大早就在梳洗打扮。 而纪枝瑶昨夜里梦到了赵行,今日也起的稍微迟了些。 她慢吞吞打扮完了,穿上粉白色的衣裙,愈发衬得眉间花钿的明艳。 没过多久,陈氏身边的丫鬟翠湖就来催促,纪枝瑶就匆匆离开了翠竹苑。 陈氏和纪怀嫣母女两个人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单独给纪枝瑶安排了一辆。 她不觉得两个人的排挤有多难受,反而觉得一个人的马车更为宽敞许多。 一路车水马龙,人声沸腾,最后闹市的嘈杂渐渐平复,马车最终在乾南门口停下。这里往内,就是皇宫,像是一般的百官,都是不能乘车驾马的。 纪枝瑶从马车里出来,陈氏和纪怀嫣正在前头与旁人说话,人来人往的权贵们纷纷朝着她投来打量的目光,一向不怎么出门的纪枝瑶没来由就心慌了起来。 她紧张地捏了捏手,深深呼着气。 “桓王府的马车来了。”有人忽然这样说道。 纪枝瑶微微一顿,朝着后面看去,果真是看到挂了桓王府牌子的马车停下,一双修长白皙的手缓缓撩开车帘,男人从马车上下来。 清瘦挺拔的身影落在目光之中,纪枝瑶扬着脖子朝着他看去,许是旁人也察觉到了她的存在,纷纷让了条道出来,让她可以畅通无阻的看向赵行。 赵行如有感应,朝她看来。 “殿……”还未唤出声来,赵行已经转过头去,清冷的往前走了,人人避之而不及。 纪枝瑶失望垂下眼帘来,不禁又想起了赵行说要退婚一事。 那事如何,尚无定论。 纪怀嫣从身后走来,嘲笑地嗤了一声:“哎哟,一开始不情不愿还哭着求父亲,原来都是假的啊。”纪怀嫣蔑视之意溢于言表,满眼不屑,“当真是会顺着杆儿爬,如今你可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纪枝瑶拧了拧秀眉,回过头去瞪着眼说:“长姐也不必用这般语气嘲讽我,我这只凤凰还得靠你成全呢。”她眉头一挑,“长姐什么时候能飞上枝头,尚未可知。” “你!”纪怀嫣脸色一青,咬了咬牙,抬手有些想要教训一番纪枝瑶。 纪枝瑶聘婷站着不动,扬了扬光洁的下巴,“长姐,这里权贵众多,你对我出了手或是我不慎叫出来了,那可不好了。” 纪怀嫣高高扬起的手顿了顿,缓缓落下。 正在这时,纪怀嫣身后又传来一声:“怀嫣?你们这是在作甚?”疑惑的声音袭来,纪怀嫣脸上顿时一红。 纪怀嫣将手背在身后,猛的转过身,笑着朝走过来的男人说:“五皇子殿下,我正在与二妹妹说点事情呢。” 纪枝瑶抬眸看去,只见二十多岁的男子迎面走来。 从纪怀嫣的话里,她才知晓,这便是如今在晋京之中拥护者众的五皇子殿下赵立。 纪枝瑶福了福身子,温声唤了下:“五皇子殿下万安。” 赵立淡淡笑了下,笑容和煦,看着就让人心生亲近起来,与赵行的模样,完完全全是两个极端。 纪枝瑶暗自撇了撇嘴,可她还是更喜欢赵行。 赵立瞥了眼在纪怀嫣身后的小姑娘,身姿窈窕,一身素色在这般热闹的地方,如同一颗熠熠生光的明珠。 好看且惊艳。 赵立是第一次见到纪枝瑶,微微一惊,很快回过神来,笑了下,“原来是七弟的准王妃。” 纪枝瑶点了下头。 纪怀嫣不愿赵立与纪枝瑶多说话,便插进话来说:“殿下,咱们快些进去吧,莫要在这里说话了,让旁人瞧见了不好。” 赵立温润笑着,“好。” 他与纪枝瑶点了下头,示意离开,处处周到,并无不妥。 等纪怀嫣和赵立离开,纪枝瑶回头去找陈氏时,哪里还有什么踪迹,她只好跟着人流往里面走。 时不时的,就有人往她身上瞧上一眼。 不到一刻钟,就到了宴会之地,人来人往,比之外面还要热闹上几分。纪枝瑶看了眼忠勇侯府的位置,陈氏早已经坐下,与身旁伯府的夫人聊着,纪枝瑶提着裙摆走过去,遭了陈氏一道白眼后,她假装没有看到。 男女各分一半,女眷这边,脂粉味浓。 男人那边,酒味就更为浓郁了些。 纪枝瑶一抬头,就能看到那边的光景,一堆的男人三五成群在一起,各说各的。再往前的桌案看,那就是皇家子弟的位置了。 陛下如今尚且在京中的皇子零零散散落座,就连纪枝瑶都看得出来,他们说话仿佛热络,可眼底里却满满都是对对方的戒备。 纪枝瑶看了一圈,没有看到赵行,她垂下眼来,吹了吹手中的茶盏,盏中茶梗飘飘浮浮,吹起一层茶水清香。 等到暮色将至时,晚宴便开始了。 座位也慢慢满了,这时候刘妃娘娘才缓慢出席,落座在上头,给陛下留了个皇座来。 众人起身来高呼“刘妃娘娘千岁”后,又归于一片平静。 等了会儿,陛下也来了,众人依样画葫芦喊着“陛下万岁”,如此这样,这场生辰晚宴,才正式开始。 纪枝瑶朝着左前方看了眼,慢慢数去,竟是没看到赵行,而他的位置,竟也没有留下。 她不禁手指一紧,握着茶杯,指尖发白。 她有些不好的预感,莫不是有人想要借着这场宴会刁难赵行? 思绪未尽,宴会上的声音忽然寂静一瞬。 众人的眼神朝着门口看去,红毯之前,有一黄衣少年身形颀长,气质阴郁,缓步而来。 那副不近人情的冷漠模样,好像谁都不愿意搭理。 孤僻阴沉。 看一眼,就能让人想到晋京之中传言的话——桓王殿下性子脾气不好,极其难相与。 纪枝瑶听到身边的姑娘倒吸了一口凉气,回过头来时,看向她的眼中多了几分怜惜。 纪枝瑶只淡淡笑了下,就继续看向了走在中央的男人。 他随手将生辰礼送上,不咸不淡说了句:“祝刘妃娘娘,生辰欢喜。”语气淡然,疏离无比。 正座上的陛下笑了下说:“老七来了,快快入座。” 赵行往身旁一看,哪里还有他的位置,属于他的一角,空荡荡的,也不只是被人疏忽了,还是刻意为之。 刘妃娘娘这才恍然大悟般想起,拍了下手掌,懊恼般说道:“都怪臣妾,往年桓王殿下不在,都是如此办的。今年臣妾也依照了旧历,竟是忘了桓王殿下。” 赵行目光冷淡,薄唇抿着。 纪枝瑶咬了咬唇瓣,小手握得紧紧的。 看刘妃娘娘这神态,分明就是故意的! 刘妃娘娘眼神一转,随意指了一个末等文官的角落说:“那儿尚且有个空位,桓王殿下不如将就将就?” 众人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事不关紧,高高挂起。 赵行微微抬起头来,眼眸眯了眯,还未说话,刘妃娘娘已经继续说:“莫不是桓王殿下是想要怪罪本宫的疏忽么。” 赵行道:“自然不会。” 他瞥向刘妃娘娘身边的陛下,高高坐着,一语不发,并未觉得有稍微不妥当的地方。 收回目光,赵行敛下眼眸,不掩眼中的阴沉,已经转过身,朝着末等的角落看去。 这般神态,纪枝瑶再清楚不过,她在梦里看过千遍万遍,那是赵行把难受失望放在心底里的样子。 看他这副样子,纪枝瑶心里头也难受起来。 那边的文官慌里慌张让了座,赵行刚想要走过去,却听得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从一旁响了起来:“我……我想要和殿下一起坐!望陛下和娘娘恩准!” 赵行身形一顿,侧目看去。 女座之中的一袭粉白衣裳的小姑娘站起身来,朦胧灯火之中的小姑娘面容清丽,纤细聘婷,一双笑眼含着淡淡的笑意。 她被众人瞩目过去,刚才的理直气壮忽的就弱了些许,垂了垂小脑袋。 小姑娘朝着他看来,四目远远相对,穿越了灯火盏盏与唏嘘声中,赵行蓦然愣了下,只觉得耳边清净了下来。 眼底里,只剩下她清浅欢喜却又怯怯的笑意。 如同那日烈阳之下,一模一样。 她这时候像是又理直气壮了起来,在陛下的问话里又鼓足了气来,使劲点着头说:“是,民女忠勇侯府小女。”她脸上微微红了下,偷摸着又朝着赵行看来,“也是桓王殿下的准王妃。” 众人传来一阵笑话声。 赵行才从她的身影上回过神来,坐在上头的陛下和刘妃娘娘已经恩准,小姑娘又鼓足勇气朝着他看来,穿越众人,小跑着朝着他而来。 衣袂飘扬。 笑如春意。 她极美。 第16章 . 心悦(4) 面冷心热 晚宴还在继续。 末等位置的角落里,灯仿佛也比别的地方暗上些许,女子身上好闻的缕缕幽香袭来,赵行看去,身边坐着的小姑娘红着脸,垂着脑袋,偷偷摸摸看他。 除此之外,在觥筹交错之间,不少人的目光都在两个人的身上逡巡。 赵行敛下阴沉的眼眸来,微微掠过一丝光彩,刚刚那种情况之下,纪枝瑶完完全全可以置身事外,如同那些人一样看热闹。 可她偏偏没有。 她站了出来,说要与他坐在一起。 就如同那日一样,她笑着说愿意嫁给他。 或许,是真的。 一曲惊鸿舞过后,陛下龙心大悦,大加赏赐。 纪枝瑶余光朝着赵行看去,一片热闹之中,唯独赵行神色清冷,不为所动,与周遭一切的喧嚣富贵,格格不入。 她看得出神,一时没注意,一盘果盘就递到了面前来。 水润的果子泛着光泽,瞧着便知晓是新鲜的。 纪枝瑶愣了下,张了张嘴巴,看着赵行。 赵行并未看她,淡淡说:“纪二小姐,吃点东西吧。” 纪枝瑶脸上红着,闷头使劲点了点下巴,安静的坐在他的身边,捧着果子吃了起来。 她抿唇笑了笑,看吧,其实赵行很好的。 并非是先前见过的那般凶,也没有那般冷漠。 纪枝瑶压低了声音,微微凑过去说:“殿下放心,我会一直与你在一起的,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赵行手上顿住,别开头,不曾答话。 心里情绪微微翻涌,很快就被他给压了下去。 宴席过半,许多人都醉了起来,陛下不胜酒力,就先离了场,众人也就自由自在起来。 陈氏早就在纪枝瑶去到赵行身边时,就白了脸。 此刻有了机会,立马就走到了纪枝瑶身边,冷沉着脸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纪枝瑶被她拉扯着一阵疼痛,轻呼一声,挣扎了下说:“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鼓乐声声,回荡在晚宴之中。 角落里的一点动静,不曾影响到任何一个人。 陈氏面目冷着,生了皱褶的脸上颇有些狰狞,她咬牙切齿说:“纪枝瑶,你个不要脸的玩意儿,简直是把忠勇侯府的脸给丢光了!” 哪个女子还没有出阁,便屁颠儿屁颠儿的跟着男子跑了的? 还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坐在一起,她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究竟是如何写的? 纪枝瑶被她拽的疼,手都泛了红,她柳眉皱着说:“我怎么了?我就愿意如此!” 陈氏气得要命,方才在席间不知多少贵妇都打趣过她。 她心里面憋屈着呢。 现在又听纪枝瑶这般,怒从中来,又碍于这是在宫中,不好教训,便想要立马拉着纪枝瑶回忠勇侯府中,教训一番。 纪枝瑶挣扎着说:“你放开我。” 陈氏:“放开?!你现在就跟我回去!看我不打死你!” 纪枝瑶脸色一白,已经开始想着解决此事的法子。 还未想到,身旁一股凛冽松香忽然包裹过来,一道颀长的身影伴着影子压下,笼罩在头上。 赵行伸手过来,将她的手握住,阴沉的眼眸眯了眯,看向陈氏:“纪夫人,你的意思是想要当着本王的面,打死本王的准王妃么。” 语气森然,眉眼骇人。 陈氏身子一抖,只觉得寒气入体,没来由就冷了起来,她手上一松,让纪枝瑶挣脱开去。 另一只手腕上温热的感觉,还未察觉到,就已经放开。 后知后觉的纪枝瑶脸上一红,才发觉刚刚赵行拉了她的手,那般温暖。 陈氏皮笑肉不笑,刚刚还真的是下意识忽略掉了赵行。此时,陈氏道:“这是我们忠勇侯府的家事,还请殿下莫要多管闲事了。” “可以。”赵行淡声说。 纪枝瑶一愣。 陈氏眉头一挑,还没等陈氏说出道谢的话来,赵行已经继续说了下去:“可若是她身上多了半分损伤,本王就不要了。” 纪枝瑶心中猛的一跳,转过头仰头看着赵行,只等赵行再多说一句,她眼中的雾气就会化为实质落下。 赵行敛眸垂下眼一看,看到她眼中的委屈与泪珠,微微一愣,说:“若是那般,本王就与父皇请旨,继续先前的婚事,娶纪大小姐倒也不错。” 陈氏一抖,迎上赵行阴沉的眼眸,心里一阵不舒坦与后怕,她只好不大情愿地咬着牙说:“殿下说笑了。” 她瞪了眼纪枝瑶,却也不敢再多做点什么事情,只好愤愤然离开。 赵行无视掉小姑娘的眼神,拢了拢衣袖,径直朝着宫门外的方向走,纪枝瑶回过神来,软绵绵唤了一声:“殿下。” 她迎着灯火而来,影影绰绰。 赵行稍稍一顿,继续往前走,不过还是慢了些许,纪枝瑶赶上来说:“多谢殿下方才维护我了。” 她并非没有脑袋的愚钝,赵行刚刚说的话,分明就是为了维护她才说的。 赵行目不斜视,已经越过一个廊檐,宫女们从身边穿过,不敢抬起头来看上一眼。赵行这才说:“应当的。” 纪枝瑶:“殿下这是要离开了吗?” “嗯。”赵行一边走着,一边应了一声,“礼已送到,不必再留。” “那也好,我与殿下一起离开吧。”她缓慢垂下眼来,可也掩饰不住眼中的光亮,她说:“我若是一个人留在那儿,好多人都会笑话我的。” 赵行抿了下薄唇。 手也不自然的负在了身后,他余光多次落在小姑娘黑压压的云鬓与金步摇上,终究是还是出了声:“那时你大可不必站出来。” 她的举动,不过是多此一举。 纪枝瑶耳尖红了下,风吹拂过耳边时,凉快又舒畅,她捻着指尖说:“可是、可是我又不想见殿下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方灯火晦暗之处。”她杏眼弯着,“那一刻我就在想,我不能给殿下一盏灯,那我就去陪着殿下好了,总不至于那般孤独了。” 赵行心中一乱。 那双笑盈盈的眼睛里全都是清辉与真诚,很是讨人喜欢,也让人不得不信她说的话。 赵行喉结上下滑动,哑口无言,他向来应付不了女子。 若是别的女子,对上他就躲得远远的,巴不得不要牵扯上任何的关系。 可独独是她,三番五次撩拨于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或是当真对他有所真心。 长长的宫道上,因着今夜刘妃娘娘晚宴,所以防备军也格外的多,三五成群巡逻而过,许多双眼睛都在赵行和纪枝瑶身上扫过。 孤月怜影,灯火相映。 地上倒映着两个的影子,因为角度的问题,好像两个人很是亲密地走在一起,亲密无间,就真像是一对。 这一条路,就这样安静的往下走着,很快就到了乾南门外,清溪守着马车候在外面,一见到纪枝瑶竟然率先出来了,忙迎了上来:“二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眼眸一转,清溪就看到了黑暗之中的高大身影和阴沉眼神。 清溪一下就闭了嘴。 原来是和桓王殿下一同出来的。 纪枝瑶摆了摆手,笑着说:“并没有出什么事,不过是殿下不习惯那般热闹,想要先离开,我脸皮厚,就跟着出来了。” 她含着羞朝赵行看了眼,赵行也是看来,两人对了眼,纪枝瑶紧张地咧开嘴笑起来。 赵行眼皮耷拉,移开目光,也不管这主仆二人,到了另外一边,翻身上马,笔挺英姿,俊俏勃发。 纪枝瑶悄然红了脸。 现实中的殿下,当真是……好俊。 纪枝瑶回头对清溪说:“我们先回侯府吧。” 清溪应了一声是,随即,纪枝瑶一行人就已经启辰返回侯府,路上宵禁,静悄悄的一片,越往后走,连灯火都没了,黑漆漆的。 清溪看了一眼,说:“最近城中夜里不□□生,死了好几个人呢,夜里还是莫要出门的好。” 纪枝瑶愣了下,“死了好几个人?这是怎么回事?”她脸色一下就变得难看起来,听着马蹄声有些空灵,一声声的回荡在宽敞的街巷里,莫名就可怕起来。 清溪笑了笑:“这奴婢就不知了,只是在侯爷议事的时候听过一耳朵。” 纪枝瑶说:“若是凶手还未捉拿归案,瞧见我们,会不会也将我们给杀了啊?” 她有些怕了起来。 她向来就是个胆小怕事之人。 清溪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二小姐说什么傻话呢,无缘无故的又怎么会乱杀人呢。再说了……” 清溪笑意微微淡了一些,撩开窗往后看去,沉沉夜色之中,仿佛有一匹白马随着,马蹄声与马车声重合在一起,加上离得远,所以很难察觉。 白马上的男子,一身明色衣裳,却不显眼,仿佛与夜色融在一起。 纪枝瑶听清溪没说下去,问了一句:“再说如何?” 她顺着清溪的目光看去,隐隐约约看到熟悉的身影。 纪枝瑶目光亮起来,笑容甜甜扬起,她欣喜对清溪说:“是殿下!” 清溪放下窗来,点了点头,“是,再说桓王殿下担心二小姐护在后面,怎么着都不会有歹人不长眼。” 纪枝瑶垂下头来,想到清溪的话眼睛里好像盛满了春水。她止不住又往后看了一眼,颀长挺拔的身影若隐若现,马蹄声声,不再那么吓人。 “殿下他……担心我。” 他果真还是那般的,面冷心热。 第17章 . 成亲(1) 今日之后就是桓王妃了 从刘妃娘娘生辰宴后,日子一下子就变得飞快起来,很快宫里就定下了成亲的日子来。 就在九月初十,要多快就有多快。 仿佛是在催促着赵行成了亲后,赶紧离开晋京一样。 纪枝瑶听到婚期之时,除却女子的羞怯之外,她还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就代表着赵行的心意有所转圜。 他也是愿意娶她的。 纪枝瑶捧着手中还未绣的完的翠竹,脸上一红,用手捂住了脸颊清浅一笑。这就好了,殿下愿意娶她,她也能够逃离忠勇侯府这个令人失望的地方。 真真是让人欢喜。 之后夜夜梦里,纪枝瑶依旧会梦到赵行的一切。 中秋一过,日子就变得更快了,转瞬即逝就到了婚期。 秋意笼罩的九月里,雾气纵横,夜里也是生着一层凉凉的朦胧雾气,将高高悬挂而起的月亮遮掩。 月色清辉,慢慢坠落人间。 明日就是婚期,纪枝瑶根本就睡不着,迷迷糊糊躺在啵啵床上眯了一会儿,还梦到了赵行在与桑鹤下棋。 他坐在卧房外的小榻上,手执黑棋,运筹帷幄,棋盘上黑白交错,他很快就赢下了一局。 桑鹤在他对面叹气懊恼说:“下次定然会赢过你的。” 赵行淡淡一笑,清冷的眉眼间多了一层柔和。 也就是这个时候,纪枝瑶猛然惊醒过来,望着蒙蒙亮的天际,天还没亮,月亮都还没来得及从灰蒙蒙的天上落下,忠勇侯府中就已经忙活热闹了起来。 虽说陈氏和纪怀嫣不喜纪枝瑶,可终究是天家之子的婚事,不可能就这样含糊过去。 纪枝瑶在一阵忙活声里,心绪也逐渐被高高吊起。 胸口好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一样,整个人也变得恍惚起来,她愣愣的看着天际露出鱼肚白来,清溪和周姑姑带着丫鬟们进来给她梳洗打扮。 她机械的任由人打扮着,换上嫁衣,凤冠霞帔加身,明艳如同朝阳初升。 丫鬟们给她上了脂粉,因为成亲,所以比平日里要多涂抹上了一些,纪枝瑶一看铜镜之中的面容,倒吸了一口凉气。 正红艳丽,衬得她过分涂抹了的脸蛋雪白,纪枝瑶都险些没把自己给认出来。 喜娘在旁边说着吉祥话,周姑姑扭过头对着窗户偷偷摸摸擦了擦眼泪。 纪枝瑶慢慢回过神来,抿了抿嫣红的唇瓣,她是真的要嫁给赵行了。 回头一想,竟然觉得那一切是那般不可思议与荒诞。可就是因为那些梦,她才能如此了解赵行,也对他颇有好感与喜欢。 纪枝瑶温顺的垂下眼帘来,摸了摸心脏跳动的位置,抿唇一笑。 收拾好一切之后,忠勇侯府墙外吹吹打打起来,喜娘匆忙将红盖头给纪枝瑶盖上,说:“二小姐,桓王殿下的迎亲队伍来了。” 纪枝瑶的心提了起来,低低嗯了一声,扶着身旁清溪的手,一步步跟着她从翠竹苑中出去。 赵行在晋京中并无什么深交之人,连来迎亲,除了仪仗队外,也是异常冷清。 纪文德和陈氏在门口与赵行寒暄一二后,纪枝瑶就在喜娘的带领下缓步而来,环佩叮当,嫁衣艳丽。 纪枝瑶盖着红盖头,只能低着头看到眼底的情形。 这时,耳边响起了陈氏的声音来:“此去为新妇,当勤俭持家,为殿下开枝散叶。” 不用想,纪枝瑶也知道陈氏的表情应当是皮笑肉不笑的。 纪枝瑶还是淡淡应了一声:“是,女儿谨记教诲。” 流程走过,陈氏也不接着说下去了,被喜娘和清溪带着,纪枝瑶从纪文德身边走过,她察觉到纪文德几次三番想要与她说话,却终归还是没能说得出口。 迈上大门阶梯,唢呐声更加震耳,她低垂的眼底,落下一抹鲜红的袍子与靴子。身边的清溪停住,纪枝瑶也随着停下了脚步来。 熟悉的味道迎面而来,纪枝瑶不自然的拧着手指,呼吸一滞。 透过红盖头,她似乎都能感受到身前人阴沉的目光,准确的落在她的身上。 她没来由想到自己的妆容来,等他掀开盖头的时候,会不会吓到啊。 纪文德此时走过来,从清溪手中接过她的手来,突如其来的陌生的温度,让纪枝瑶颇为抗拒,手往回缩了缩。 纪文德不曾察觉,牵着纪枝瑶的手放到赵行的面前,装作不舍的语气说:“今日小女便交给殿下,望殿下珍而重之。” 面前的男人没有一点动作,仿佛并不愿意牵住她的手一样。 是了,赵行向来是不愿旁人近身的。 赵行的手垂在身侧,漆黑的眼底染上了一丝今日的红,他望着横在眼前的手,岿然不动。 他抿了下薄唇,抬眸看到新娘子身后成群结队的忠勇侯府的众多亲戚,都离她远远的,满脸都是看好戏与嘲笑的表情。 赵行心中陡然跳动了下,想到了曾经自己的过往,薄唇抿得更紧,即便在大喜的日子里,也是脸色阴沉,不见欢喜。 纪文德以为赵行不愿,又咬着牙唤了一声:“殿下。” 他不是怕赵行待纪枝瑶不好,而是怕自己亲手交过去的手,被赵行给拒绝了,丢了脸面。 纪枝瑶听得耳膜发痒,已经准备着要收回自己的手来,不愿让赵行为难。她手指一动,眼下却突然伸过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来,指腹之间生着薄茧。 纪枝瑶顿了顿,一时没回过神来。 头顶传来了清冷的声音:“走吧。” 她才缓缓的,将自己的手交了过去,碰触到的一瞬间,纪枝瑶藏在厚厚脂粉下的脸颊红了起来。 原来男子的手,是这般大而有力的。 赵行的手心微暖,全然不像他这个人一般清冷,温热传递,纪枝瑶随着他的脚步往忠勇侯府外走。 纪枝瑶脸红到了极致,她是第一次与男子牵手,感觉竟是这般微妙。她咬了咬唇瓣,才勉强遏制住了将要从喉咙之中跳跃出来的心。 她的手在他手心里轻轻动了下,感受到动静,赵行面色一僵,难得的,他的耳廓也是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 也不知是因为纪枝瑶,还是因为喜服异常的红。 他牵着的手细腻光滑且软绵绵的,这就是女子的手。 原是这样的,与自己的不一样。 到了轿门前,赵行才松开了纪枝瑶的手,她眼中拂过一抹小小的失望来,看着眼底红色衣衫的男子脱离开了视线之中。 吹吹打打的声音一下子又起了来,震耳欲聋。在清溪的搀扶下,纪枝瑶进入轿子之中,随着喜娘一声尖锐的“新娘子起轿咯——”,轿子一阵晃荡,最后平稳下来。 她要被迎入桓王府中了。 伴随着喜乐的吹吹打打,纪枝瑶垂头看了眼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右手,仿佛还能感受到赵行的余温,她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撩开了轿帘。 清溪正伴在窗口外。 纪枝瑶压低声音唤了一声:“清溪。” 听到动静,清溪回过头来,微微惊讶:“怎么了,二小姐?” 纪枝瑶盖着红盖头,盖头之下的长睫娇羞的颤了颤,“殿下在哪里?” 清溪了然一笑,回答道:“殿下在最前面呢。” 纪枝瑶“哦”了一声,想要朝着前头看去,只可惜窗口小,压根看不见全貌。 清溪笑了一声,说:“殿下一如既往的俊秀,格外英挺。” 纪枝瑶脸上更红,将帘子垂下,不问清溪了。迎亲队伍在昭阳大街上走了两圈后,最后朝着晋京偏僻的地方而去,看热闹的人也慢慢少了起来。 随着轿子的一阵晃动,咔嗒一声,轿子就落了地。 须臾,轿门帘子被人掀起,外头的秋光落进,伴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纪枝瑶起身来,从轿子之中走出,但她盖着红盖头,视野不明,也多有不便,一个没留神,脚下就被绊了下。 赵行见状,冷淡的伸出手来,“小心些。” 骨节分明。 纪枝瑶愣了愣,将自己的手交付过去,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带领着她走上阶梯,跨过门口的马鞍与火盆,走进这个朱漆大门之内,她便不再是忠勇侯府纪二小姐,而是桓王妃了。 耳边吹吹打打的声音渐渐模糊起来,纪枝瑶只听得见握住自己手的男人,一步一步前行的声响。 桓王府中设着酒宴,来的人颇多,大多都只是为了敷衍了事而已,真心祝福她与赵行的,怕是没有两人。 等到黄昏时候,吉时已到,纪枝瑶才与赵行行了礼。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夫妻再对拜。 如此礼成,一边的人高喝着:“礼成,送入洞房。” 纪枝瑶才被喜娘带着入了房中,房中离正堂有些距离,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纪枝瑶等了许久,也没人来顾问她分毫。 她便想要将盖头揭下来,这沉甸甸的凤冠加上盖头,滋味是当真不好受。不过最后,她还是没动手揭下。 成亲前她听周姑姑说了,新娘子的盖头一定要由夫君亲手揭下,那样才能白头到老,相濡以沫。 纪枝瑶只好作罢。 她将手搭在膝盖上,乖巧的静悄悄的等着赵行过来。 这时候的秋日里太阳落得不算晚,纪枝瑶在房中坐了好一会儿,才隐约看到窗外的夜幕落下。 屋里的红烛烧着,烧的房中也染上了艳丽暧昧的颜色。 红光明晃晃的,衬得她手背上好像也染上了一丝绯红。 第18章 . 成亲(2) 新婚之夜的红烛要燃到天明…… 夜色铺下,赵行还未至。 纪枝瑶肚子里空空荡荡,从早上起来就没吃过东西,又顶着沉甸甸的凤冠,她饿得眼前都有些花了。 叩叩—— 门被敲响两声,纪枝瑶的心又被高高悬起,手指颤了颤,愈发紧张起来。 外面的人推门而入,走进来说道:“二小姐,你今日一大早就忙活起来,也没吃过东西。”周姑姑的声音传来,“方才我在桓王府中转悠了一圈,都忘了给你送些吃的来,喏,你且填填肚子。” 食盒放在桌上,发出咔嗒一声。 纪枝瑶瘪了瘪嘴,失落的敛下眼眸来,凤冠的重量压下,她头皮都有些发疼,她没精打采的“哦”了一声。 她扶着床想走过去,周姑姑见状,忙叫住了她,“二小姐莫要动了,您就坐在那儿吧。” 周姑姑将一碟如意糕递过来,纪枝瑶饿得正厉害,咬了一大口,甜糯入口,她享受的眯了下眼睛。 周姑姑忍不住笑出声来,“刚刚二小姐看见我时那般失落,莫不是以为进来的是桓王殿下?” 正戳中了心事的纪枝瑶一口如意糕没咽的下去,就堵在在喉咙间,她羞得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咳得脸上通红。 周姑姑匆匆倒了一杯温水来,纪枝瑶猛灌了几口,才将将缓了过来,她也不吃如意糕了,侧身过去不看周姑姑了,心虚地说:“姑姑你莫要打趣我了。” 周姑姑眯着眼睛笑起来,满脸都是“我懂”的表情,不过纪枝瑶盖着盖头,看不见罢了。 周姑姑道:“看见二小姐的确是欢喜的,我也就放心了。”她轻轻啊了下,“刚刚我还害怕桓王殿下不是良人,就在府里打听了一下消息。” 纪枝瑶疑惑看过来,“嗯?”了一声,“姑姑打听什么去了?” 周姑姑故作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哼哼,我在府中看了一圈,竟是没见到几个丫鬟,倒是小厮多上一些。之后我还打听了,桓王殿下身边竟是一个女子都没有,您还是第一个呢。” 纪枝瑶心里咯噔一跳,脸上的红晕怎么都止不住的浮现。 周姑姑这话说的,当真是羞人。 什么叫做第一个…… 纪枝瑶含糊的唔了一声,“晓得了晓得了,姑姑莫要再说了。” 周姑姑又是笑起来,“二小姐又害羞了,等会儿殿下来了,还有更害羞的事情呢,您如何受得住啊。” 周姑姑语重心长,纪枝瑶却巴不得立马将周姑姑给赶出去。 她已经烫的无法自拔。 什么叫做更羞人的事情啊! 正在这个时候,后院里远远的就传来了男人的声音:“殿下快进洞房吧,莫要王妃等久了啊,之后的事交给属下就是。” 周姑姑一听,就知道是桓王快要来了。 她不便久留,匆匆与纪枝瑶说了道别,就提着食盒从房中离开。 纪枝瑶咬了咬娇嫩的唇瓣,屋外脚步声起,一下下都踩在她的心跳之上。她默默数着,不到五十步,房门“嘎吱”一声,就从外被人推开。 秋夜里凉爽的风从外吹了进来,略带凉意,和着赵行身上淡淡的松香,都涌进了房中。 纪枝瑶挺了挺胸,坐的更加端正乖巧,静静等着那人走近。 未几,门悄然关上,如同老叟无声的叹息,房中只余下了红烛一下炸开的声音,再无旁的。 赵行远远看了眼坐在床畔的红衣女子,坐姿乖巧,没有分毫松懈,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膝盖上的薄纱,指甲上泛着青白。 红盖头上的珠子微微颤动着,赵行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她在抖。 顿了顿,赵行还是走了过去。 他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他性子阴郁又冷淡,不是一个让姑娘喜欢的性子。况且以他的身份,整个晋京怕也是没有一人愿意嫁给他的。 可那日在烈日灼灼之下,笑容和煦的小姑娘欢喜的说愿意。 在宴席上顶着所有戏谑嘲弄的目光都要站在他这边。 从未有过这种感受的赵行,难得有一瞬间有了动摇,这才造就了今日的婚事与洞房花烛。 他最终停在了纪枝瑶面前。 红色盖头遮掩,他不知道其中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情,即便如他,也是希望娶来的姑娘能笑着嫁给他。 赵行站定许久,跟前的纪枝瑶的心也跟着揪起来,一直不见赵行有所动作,声音发紧的娇滴滴的唤了一声:“殿下。” 娇软的一声,让赵行后背不禁一僵,红烛映着她露出的雪白肌肤,极为暧昧撩人。 赵行“嗯”了一声,伸出手去,缓缓撩起红色的盖头。 嫣红小嘴,泛着诱人的水润饱满,如同颗颗樱桃,欲引人采撷。 芙蓉娇靥,今日格外的白,粉敷了厚厚一层。 再往上,便是她的眼眸,盖头撩上,那双杏眸含着娇羞朝着他看过来,盈盈波光潋滟其中,欲语还休。 赵行愣了愣。 她是笑着的。 心中泛起一丝异样来,脑海之中只剩下红妆艳丽的女子,笑盈盈嫁给他了。 纪枝瑶羞答答的抿唇一笑,在赵行的注视中又垂下头去,耳尖泛着不可忽视的红。 纪枝瑶完全落在赵行挺拔的身影之中,他掀开盖头之后一瞥,他着一身红衣,仿佛都将平日里的清冷阴郁给压下了许多。 人看着愈发的俊郎。 “来喝合卺酒吧。”赵行说,转过身去倒酒。 纪枝瑶小幅度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跟在他的身后,沉重的凤冠还在头上,她没跟着走两步,就摇摇欲坠的样子,额头上也被凤冠压出了青痕来。 赵行端着两杯酒走来,漆黑的目光一凝,说道:“纪二小姐,将凤冠取下吧。” 纪枝瑶扶着凤冠“啊”了一声,“我这就去取。”她走到妆台旁边,对着镜子将凤冠取下,脑袋终于是轻了许多。 她转过头去,笑眼盈盈咧开嘴一笑,“殿下怎么还叫我纪二小姐,我名枝瑶。”她长睫一敛,声音低软下来,害羞的别开半边头,“我阿娘在世的时候,就…就唤我枝枝。” 殿下也能如此唤她。 赵行拿着杯子的手不自觉间缩紧,他声音低哑的嗯了一声,将合卺酒递过去,二人相视喝下。 酒入肠中,灼热烧人,红烛交映,仿佛都能感受到彼此之间的呼吸。 “殿下,我让清溪准备了洗澡水,马上送过来,殿下先沐浴吧。”纪枝瑶说,一边起身来要帮赵行褪下衣裳。 赵行冷淡的往后退了两步,颇有些不适应女子的亲近。 纪枝瑶的手顿在半空中,收回不是,前行也不是。赵行抿了抿薄唇,蹙眉揉了下眉心的位置,淡淡说:“我不习惯。” 他转过身去,想要自己动身脱衣。 身后传来女子微弱的叹息声来,赵行还以为她就此作罢,没成想一双纤细白皙的小手从身后探了过来。 “那殿下日后要习惯了。”她嗔怪般说,赵行不曾看见的脸颊,越来越红。 柔软的女子从身后帮着他脱衣,女子的淡淡幽香让人着迷,红烛映着窗上倒映,这一刻的她,仿佛比任何时候都要娇艳。 赵行喉结滑动,“好。” 既是娶了她,日后自然是要习惯的。 清溪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洗澡水,就在外间屏风之后,赵行并未与纪枝瑶客气,先去洗完了,只穿着一身红色里衣出来。 他身形劲瘦,手长腿长,处处都很是协调,每一处都极为好看。 他刚沐浴完,胸前还敞开些许,纪枝瑶都能看到他胸前露出的白皙和线条,她撞上赵行,刷的一下就捂住了脸颊,支支吾吾说:“殿下,我也去沐浴了。” 赵行耳廓也有些发热,微微别开头,应了一声:“好。” 外间里,清溪已经换过了洗澡水。 夜里已经有些凉了,热水入了桶中,雾气氤氲而起。 纪枝瑶站在其中,如同雾中仙子。 清溪服侍着纪枝瑶将脸上的妆容卸下,又沐浴完毕,才红着脸回了卧室之中。 一片红光之中,赵行正坐在床畔看书,双腿微微岔开,显得愈发修长。 她红着脸走过去,赵行如有感应抬起头来,幽深眼中微微一怔,看着眼前清丽干净的姑娘,不着痕迹抿了下唇,将书放下。 纪枝瑶站在桌旁,红着脸说:“殿下,夜深了,我将灯灭了歇息吧。” “纪……”赵行出声,声音冷淡,他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后才说:“枝枝,莫要灭灯。” 久违的被唤了一声“枝枝”,纪枝瑶肩头一抖,脸已经红透了,他声音冷淡,又极为好听,被他唤上一声枝枝,又冷又烈,让人心肝也止不住的发颤。 纪枝瑶垂了垂下巴,喃喃问:“可是殿下还要再看会儿书?” 赵行端坐着说:“新婚之夜的红烛要燃到天明,夫妻之间方能顺遂。” 他言简意赅的解释。 只需稍稍一想,赵行便知道,怕是没有人与她说过这些事。 就连之后的床笫之事,她怕是也是不知晓应当如何。 纪枝瑶恍然大悟,噢了一声,温软笑着,“亏得殿下知晓提醒,不然我可就犯下大错了。” 赵行嗯了一声,撩开被褥,已经上了床榻,纪枝瑶见状,红着脸走了过去。赵行给她让出了很是宽敞的一方位置来,她脱了鞋后,试探着也上了床榻。 赵行阴沉清冷的脸上,没有一丝动容,纪枝瑶松了一口气。 她转头问:“殿下,我将帘子放下了。” 赵行点了点头,纪枝瑶才将红色轻纱的帘帐放下,垂落下来,映得床榻之间绯红一片。 她的味道与赵行身上的味道紧紧纠缠,纪枝瑶没来由的,心里头就堵了起来,甚至都有些怕回头看到赵行了。 她一下子躺下,用被褥盖住自己的半张脸,露出水灵灵的杏眸,“殿下,咱们睡了吧。” 赵行久久没有回应,纪枝瑶扭头朝着身旁看去,一下撞入对方阴沉深邃的眼中,她吓了一跳,“殿…殿下怎么这样看着我?” 赵行脸色愈发的沉重,他静静注视片刻,眼尾一垂,才说:“纪……枝枝,你可是真心愿意嫁给我的?” 他右手撑着身子,就在她的身侧,动作之间,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纪枝瑶认真的点了点头,“是,自然是愿意。” “好。”赵行声音沙哑的说,鼻息之间满满都是陌生的女子幽香,而她整个人都甜甜的软软的,真叫人无法忽视。 赵行眼眸幽深,呼吸不自觉也重了起来,他的手在她的手腕上轻轻一捏。 果真是软,与她这个人一样。 纪枝瑶懵了下,眼中涌上了雾气来,她唇瓣抖了抖,伸手拉住了赵行的衣襟。 含羞的脸颊绯红一片,娇艳欲滴。 赵行说:“我们行夫妻之事吧。” 寂静一瞬,纪枝瑶拉着他衣襟的手更紧了些,她颤颤巍巍应了一声“好”后,赵行就伸手褪去了她的衣衫。 床榻摇动,一夜春宵。 第19章 . 成亲(3) 兽笼 芙蓉帐下,春色正浓。 就连赵行这等冷淡的人,平日里死气沉沉的眼中,也是染上了骇人的灼热,至冷至热,才更让人欲罢不能。 赵行也是第一次知晓,原来女子与男子当真是天差地别的不一样。 他身侧的小姑娘,就如同一滩春水一样,柔情百转,万种风情中又干净得让人怜惜不已。 她早已经累得不行,沉沉睡去。 赵行听着身旁女子浅浅的呼吸声,再看着床上狼藉与暧昧的味道,他脸上多了一丝动容。 他侧过头来,瞥见女子柔软的侧容,黑发贴在脸颊上,眼尾还残留着方才不堪而流下的泪珠。 暧昧又撩人。 赵行收回沉沉的目光来,最终闭上了眼。 这便是他要执手一生的妻子了。 她应当,是个极好的姑娘吧。 她愿意对他好,他也就愿意千百倍给她。 红烛冉冉,烧了一夜。 而纪枝瑶呢,在现实之中要被赵行给折磨,浑身酸痛;等到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竟然又是梦到了他。 宫墙之下,清瘦的少年从下头快步而过,纪枝瑶有些疑惑,以他那内敛的性子,也不知是有什么事,竟然惹得他如此着急。 纪枝瑶跟上了他的脚步,在他身边哼唧一声,小声抱怨着说:“殿下都不曾与我说过夫妻之事会那般疼,太过分了。” 当着赵行的面儿,纪枝瑶当然是不敢这般抱怨,可这是梦里,他又听不见,纪枝瑶就可劲儿的吐了苦水。 说到方才的夫妻之事上,纪枝瑶脸上还红着。 天知道她与赵行□□相见时,窘迫都快要将她淹没到了窒息。 赵行脚步更快,阔步回了自己的宫殿之中,跟随他去云国的侍卫徐林见状,不禁问:“殿下不是去了练武场么,怎么又回来了?” 赵行跨过门槛,神情冷淡,满目阴郁,如同黑压压的乌云掩住了碧空万里,即将风雨欲来的沉重。 他往前走,并未答话。 徐林擅自揣测,“可是因为嘉悦公主……” 话音未落,赵行斜眼看来,黝黑的眼眸泛着让人心惊的冷意,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骇人得很。 纪枝瑶知晓,这是赵行恼怒了。 徐林自知是猜对了,也触到了赵行不悦的地方,赶紧闭了嘴。眼看着赵行进了书房之中,没再出来。 徐林知道自家殿下的性子,是什么苦什么气都自己扛着,从来不与旁人说。刚来的时候,嘉悦公主待殿下还算是好,可是后来殿下性子太过清冷沉闷,不愿与嘉悦说话,嘉悦才恼羞成怒起来。 嘉悦敕令宫中宫人排挤上了殿下,所以那么多年来,除却桑鹤之外,殿下向来都是形只影单。 等到徐林等人发现之时,殿下已经养成了一副阴郁冷淡的性子,阴沉得让人不愿意靠近。 徐林叹了口气,就去打听今日在练武场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花费了些功夫,才打听明白了,原来是嘉悦公主将自己座下的一个男宠带了过来,荒唐至极,在练武场上还明摆着表示,将来也要驯服赵行,如她男宠一般。 再好脾气的男子听到这话,都应当怒了。 赵行听了,当场就拂袖而去。 跟着徐林的纪枝瑶也是明白了前因后果,气得涨红了脸,穿墙进入了书房里面,赵行正在书案前写字,纪枝瑶气鼓鼓的走了过去,“我已经不恼殿下弄疼我了。不过我现在更气嘉悦,她怎么能那般侮辱殿下?” 她原本还以为赵行在写字平复心境,结果走近一看,上好的镇纸上墨迹杂乱,赵行手持毛笔,落在纸上,重重的胡乱画着。 他握着笔的手骨节都泛了白,纸上也是乱糟糟的一片,看着就让人心里烦躁。 画正如人。 纪枝瑶愣了愣,抬头看去,才发现赵行眼中浓郁的戾气翻涌,阴沉至了极致,她失声捂住嘴,竟是被这样的赵行给吓了一跳。 这样的赵行,即便是在现实之中,纪枝瑶都是不曾看到过的。 眼前这样的他,像是一把血淋淋的断剑,一眼就能伤人。 “殿下……”纪枝瑶软声轻轻一唤,再无下文。 她樱唇抿着,找了个地方静静坐着,等赵行自己在纸上发泄完。 秋日里的黄昏带了一丝黯淡,垂垂落下之时,也是朦朦胧胧的。 宫门之外传来了匆忙的叩门声,赵行才将手中的笔颓然扔在地上,眼中的戾气慢慢藏住,并未完全消失。 他恢复了从前的样子,眼中冷寂一片。 徐林在外面敲了一下门,沉声说道:“殿下,桑鹤世子那边的人过来了,好像是有急事。” 闻言,赵行起身前去将书房大门打开。 刚一打开,一个老仆扑了进来,老泪纵横,跪在宫殿门口哭着:“殿下救命!殿下救救我家主子吧!” 老仆扑在地上,浑身上下都发着抖。 纪枝瑶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她下意识看向赵行,只见赵行冷寂的黑眸倏然一沉,清瘦身影俯身而去,声音克制而又冷厉:“桑鹤出事了?” 老仆哭着说:“是,是主子在练武场上因着殿下之事,与嘉悦公主起了冲突,公主一怒之下,就将主子扔进了兽笼里,求求殿下救救我家主子吧!” 赵行脸上的苍白掩饰不住,拢在袖中的指尖止不住的颤抖,他立马咬牙道:“走,去练武场。” 纪枝瑶也是高高悬着一颗心,她看到向来极会掩饰住自己情绪意图的殿下,第一次如此失态。 他发白的唇瓣与颤抖的指尖,无一不在暴露着他的畏惧与愤怒。 纪枝瑶眼睛倏然一红,她咬咬唇瓣,伸手一擦,小跑着跟上了赵行的步伐。她嘴里轻轻念叨着:“会没事的,定然会没事的。” 纪枝瑶脸色也不好看。 她从赵行的十三岁到如今的十八岁,她非常清楚明白,桑鹤于他,究竟是如何重要的位置。 这么多年里,孤僻的他也就唯独桑鹤这一个亲近之人而已。 这一路上,老仆人说着当时在练武场上的光景,原是桑鹤晚去一步,听闻嘉悦公主与赵行的事情后,一时恼怒,便回怼了几句。 而嘉悦公主早就因为赵行冷脸离去,而变得格外生气,这下倒好,桑鹤直接撞在了刀口上。 嘉悦公主恶劣的让侍卫将桑鹤投入兽笼之中,想要教训教训桑鹤。 见状,老仆赶紧就过来找赵行求救了。 听着,赵行的脸色愈发的难看,纪枝瑶听得心惊胆颤,咬着牙怒道:“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女子……” 纪枝瑶闻所未闻。 一个女子,怎么会如此的恶毒呢,还是高高在上富贵出生的公主! 赵行脚下走得更快。 抵达练武场时,嘉悦正在一众人的簇拥之中,哈哈得意大笑。 角落之中的巨大兽笼里传来了震耳的野兽嘶鸣声,桑鹤的老仆立马就软了脚,颓然倒在地上,嘴里喃喃念叨着:“世子,世子。” 嘉悦兴致正高,洋洋得意,毫不留情地将红色长鞭挥打在自个儿带来的男宠身上,猎猎作响,张扬跋扈的朝着身边一众云国王侯之子们说:“这就是不服本宫的下场,下次谁再敢惹我了……赵行?!” 嘉悦的声音在看到迎面而来的赵行时,戛然而止,微微一惊。她眼眸微睁,有些惊讶于赵行为何在此,不过很快,她又挥着自己的鞭子说:“哟,难得啊,怎么自己找上门来了?” 赵行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桑鹤呢?” 嘉悦公主朝着兽笼努了努下巴,“喏,在里面玩儿呢,你看见了吧,你要是不听我的话,也得像他那样。” 巨大的兽笼安置在练武场一角,用黑色的幕布笼罩着,只能听得见恶虎咆哮,却见不到其中的光景。 也正是如此,才是更让人揪心担忧。 嘉悦公主朝着赵行走来,赵行脸色难看阴沉,手上的青筋在听到野兽咆哮时凸了起来,他一把将面前的嘉悦推开,朝着兽笼的方向而去,嘉悦公主愣了愣,又尖锐叫了起来:“反了天啊!赵行你竟然敢推本公主!” 纪枝瑶板着脸捂住耳朵,觉得嘉悦的声音比兽笼中的野兽还要可怖难听。 赵行往兽笼的方向而去,压抑着头也不回地说:“你可知你在作甚?那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岂容你如此践踏?那可是靖国镇北王世子,你怎么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 他眼眸之中渐渐染上猩红,俊秀的脸颊上戾气涌动,阴沉骇人,逼得人不敢接近他分毫。 嘉悦公主愣了愣之后大声吼道:“你竟然敢凶我?!本宫不过是与桑鹤开个玩笑罢了,还真的能要他的命不成……” 话音未落,兽笼中野兽的嘶吼伴随着少年惨痛的叫声袭来,纪枝瑶瞧见身旁的赵行深肩头抖了下,快步朝着兽笼跑去。 兽笼被锁,钥匙在侍卫那儿,赵行斜眼阴鸷地看着兽笼旁的侍卫说:“开锁。” 侍卫纹丝不动,朝着嘉悦公主看去,嘉悦尖锐说道:“开锁?你休想,除非你立马跪下来求我,我便让人打开!” 赵行紧绷着唇,没听嘉悦的话,伸手一把就将侍卫手中的剑抽了出来,抵在侍卫的脖颈上:“开锁。” 他眉目阴沉,又说了一遍:“我让你开锁。” 第20章 . 成亲(4) 他说的赢过,再没有下次…… 秋风萧瑟吹来,卷起练武场上黄沙轻轻飞扬,也不知从哪儿吹来了枯叶,落在赵行的剑上。 纪枝瑶屏住了呼吸,不敢说话。 嘉悦在后背气得失控,尖锐地叫着:“我看谁敢给他开锁!” 赵行握着剑的手青筋毕露,仿佛是要将剑也给折了一般。纪枝瑶看着心里一阵阵的心疼,她梗了梗,朝着赵行走了一步,她小心翼翼伸出手来,手却从赵行的身体里穿透而过。 一不留神,眼中早已经模糊起来,她唇瓣嗫嚅着唤了一声:“殿下。” 这时,赵行冷白的脸更为阴沉,他将手中的剑收了回来,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徐林一见,眉心一跳,大声喝了一声:“殿下!不可!” 纪枝瑶樱唇张了张,愣住了。 嘉悦顿时也是停住了,张着嘴问:“赵行,你这是作甚?” 他岿然不动,薄唇如冰,他说道:“若是公主不打开这锁,我便自刎于此处,即便是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质子,公主怕也是要受到牵连。”他目光中死寂一片,剑身往脖子里近了一毫,“赵行这条命和开锁,孰轻孰重,望公主好生掂量。” 长剑锋利,血珠从脖子之上顺着剑身流下,艳丽的血色衬的他脸色愈发的苍白。 兽笼里传来了猛兽嘶吼,隐隐约约之间,纪枝瑶还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眉心一跳,暂且是将赵行放下,她朝着兽笼而去,越过黑色幕布与钢索兽笼,直接穿过进入其中。 硕大的兽笼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外面笼罩着一层幕布,里面的光线也极其晦暗,过了好半晌,纪枝瑶才看得真切了些。 一看去,凶勇的老虎朝着她嘶吼一声,她顿时吓得腿软,跌倒外地,艳色衣裙逶迤开来,如同一朵明艳的海棠花。 可让纪枝瑶更难平静的是,脚下血迹斑斑,有个锦衣少年浑身是血,一只脚还被老虎给扯断了,落在一旁。 血,到处都是。 人,好像早就没了气息。 纪枝瑶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景象,她的眼泪珠子如同断线一般顺着脸颊往下掉,腿软到走不动道。 即便是知晓这一切都只是梦,可纪枝瑶依旧是心惊胆。 不,这不是梦。 这是赵行真实经历过的一切,他最重要的挚友,就这样血淋淋凄惨的死在兽笼之中。 桑鹤他,再也没有下一次与赵行下棋的机会。 他说的赢过,也不会再来了。 这时,身后传来了开锁的声音,幕布掀开,强光照了进来,纪枝瑶扭头看去,劲瘦的少年正用长剑抵着自己的脖子。 他身后的嘉悦公主,满脸都是被威胁的不快神色。 纪枝瑶心中一凛,咬着牙站起身来,跑到赵行身边,一边垂泪一边想要捂住他的眼睛说:“别看,你莫要看了。” 终究,是无济于事。 吭哧一声,长剑落地,他脖子上的血迹如此刺目,那双黑沉沉的眼倏然红了起来。 背后,嘉悦公主终于是发现了兽笼之中的异样,疯狂尖叫起来:“怎么会这样?!我不是让你们将野兽给拴好吗,怎么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要给桑鹤一点教训!” 嘉悦公主脸色难看,一鞭子朝着后头的驯兽师挥去,“你们是做什么吃的!一头野兽都看不住!还不快将野兽拴起来!” 很快的,驯兽师们怕嘉悦公主恼怒,也怕赵行再受到伤害,忙不迭将老虎给关了起来,只是那一地斑驳惨厉的血,刺眼的让人不忍再看。 赵行一步步朝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桑鹤而去,身后是嘉悦公主叫着太医的声音,一切的一切,都刺耳至极。 纪枝瑶站着,血腥味阵阵扑来,她眼泪也淌着,想动却又没有动作。 赵行将浑身是血是伤的桑鹤揽住,他紧紧咬着牙关,硬生生将泪珠憋了回去。苍白的脸色阴沉,他低垂着,仿佛静止下来。 纪枝瑶离得近,才能看清楚他的肩头他的手,抖得究竟是有多么厉害。 “桑鹤。” 漆黑的眼珠暗沉一片,除了泪光闪烁,纪枝瑶只能看到阴沉沉的戾意涌动,他紧咬着唇,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唇上已经被咬破了,苍白的唇瓣上血迹斑斑。 纪枝瑶想要走过去,可是却越走越远,她目光所及里,只剩下单薄的少年,抱着残损的尸体,处在一片狼藉之地。 秋意萧瑟,将这一切都给渲染得凄零至极。 若不是他身体的轻微颤抖,纪枝瑶都会觉得,他也如同桑鹤一般,早已随之而去。他就那么孤零零的,茫然无措却又悲哀的,停留了下来。 他的身边人来人往,却又仿佛再无一人能靠近得了他。 “殿下……怎么会这样。”纪枝瑶唤了一声,伸出手去。她知晓,这个时候的赵行,正处在绝望与黑暗之中,若是无人拉他一把,他怕是会沉溺其中。 若是可以,纪枝瑶想要拉他一把。 若是拉他一把,或许赵行就不会是如今这样阴郁至不近人情的性子。 还未碰到赵行,一股强大的拉力就将纪枝瑶给拽了回来,画面一转,竟然又是到了赵行宫殿之中的书房里。 整座宫殿都冷清一片,赵行所在的书房之中,更是沉寂无声,无人敢近分毫。 他清瘦的身影蜷缩在堆积在地上的书册之中,书房里没有掌灯,昏暗一片,衬的他更加形只影单与阴沉。 他动也不动,眼中毫无一点神色,就连平日里的清冷,都消失不见,仿佛一潭死水,怎么都起不了波澜。 纪枝瑶满脸都是泪珠,她抽泣一声,擦了擦脸颊。 她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更是无法想象,亲身经历过这一切的赵行,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态。 殿下。 纪枝瑶又忍不住哭出声来,许久,她才克制下来,提着裙摆坐在了他的身边。她将头枕在膝盖上,泪水打湿了膝盖上的布料,她侧目看着他,侧脸比平日里还要冷峻阴沉上几分。 隐约之间,已经是有了如今殿下的轮廓。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纪枝瑶脸上的眼泪眼睛干了,书房外忽然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徐林的声音传来:“殿下。” 身旁的少年终于是有了些许动静,睫毛颤了颤,那双沉沉的眼眸仿佛亮了一下,他并未起身来,只是稍有动作,便又蜷缩了回去,冷淡问:“如何了?” 徐林的身影倒映在门前,“皇帝处死了六个驯兽师来给靖国交代。” 赵行薄唇绷得紧紧的,一身黑衣凛冽,如同料峭寒意,给这萧瑟秋日添上了几笔凛冽。许久,他声音低哑,克制着问:“嘉悦呢?” 徐林沉默片刻,还是吐露了出来:“云国皇帝本不愿处罚嘉悦公主,因着殿下力争,皇帝才罚了嘉悦公主禁足百雀宫五年。”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下起了雨来,风雨飘摇,宫殿之外的琉璃盏被风吹得嘎吱作响,灯火摇曳。 半明半暗的灯火透进了些许进来,赵行咬紧了牙,手握成拳,隐忍着一腔怒火。手背上深深的伤口,在暗处仿佛更显狰狞,纪枝瑶眼睛一酸,忍不住揉了揉。 “下去吧。”赵行仿佛脱力了一般说,让侍卫离开了。 满身晦暗的少年,缓缓将头埋在臂弯之中,肩头止不住的颤抖,隐忍着,一声声的低低嘶吼,伴着雨声,仿佛要发泄自己无处宣泄的情绪。 纪枝瑶喉头干涩,心里止不住的心疼,同时也有一种异样的感受涌上心头,那是懊悔、难受、不甘、憎恶、孤独、绝望,五味陈杂,纷纷涌来,几近窒息。 纪枝瑶难受的发出一声嗔来,她知道,这是赵行此刻的情绪。 她感受着,疼得要人命。 雨声渐大。 书房里也是异常安静,纪枝瑶没有说话,只静静的坐在赵行身边。 心里那种深深的绝望,几乎要将人给吞噬掉了,她皱着眉头,侧身碰了碰身边的少年,但她手一伸过去,便从赵行的身体里穿过,压根儿就没法子碰到他。 这一刻安静下来,心里翻腾着他的情绪,纪枝瑶才知晓,这个少年用单薄的肩膀承受了多少。 外家被生父诛杀;母亲去世;生父抛弃;远走他乡;排挤欺凌;冷漠孤独;在云国唯一的知己桑鹤还被那样残忍致死,罪魁祸首仅仅只有五年的禁足。 原来,世家子弟的命,在云国人眼中,如此微不足道。 纪枝瑶红着眼,早就已经哭得泪了,眼睛干得疼。 如此的赵行,焉能不绝望,她亲眼看着那些黑暗绝望的泥沼,将他慢慢吞噬掉。 若是可以,纪枝瑶想要安静的伴在他的身侧。 能给予他一丝光亮,一点欢喜,便已经足够了。 如此便好。 第21章 . 玉坠(1) 会一辈子待殿下好 “不,不要……”纪枝瑶呢喃着睁开眼,灰蒙蒙的日光从外面照了进来,头顶是红色鸳鸯帐顶,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纪枝瑶粗重的喘了两口气。 她猛的一下从床上直起身来,往床边看去,赵行坐在床畔,腰背劲瘦,黑发如墨垂落,看着是想要起身的样子。 还未彻底天明的灰蒙蒙的光落在赵行肩上,纪枝瑶嘴巴一瘪,眼睛又红了起来,她不顾什么羞涩和敬畏了,从后面径直抱住了赵行劲瘦的腰身。 被她抱着的男子身子一僵,侧过头来,狭长眼眸冷冷睨着她。 “呜呜……”纪枝瑶哭出声来,趁机把眼泪都给抹在赵行的里衣上,“殿下,我这辈子都不要离开你,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的。” 赵行愣了愣,沉沉的脸庞上出现一丝怔愣,他缓慢垂下头,一双玉臂正环着他的腰。 手腕上的一圈红痕在雪白之中尤为显目,那是昨夜他禁锢着她时造成的。 从背后抱着他的软乎乎的女子不曾穿衣,她身上的幽香立马就将他层层包裹。 赵行脑海里浮现昨夜里的香艳场景,加上她哭泣的抱着他说会待他好,赵行心里头莫名有些奇妙,他的手动了动,覆盖在她冰凉白皙的手背上。 好像,从未有人与他说过,会一辈子待他好。 他的王妃,是第一个。 赵行并未问怎么了,只垂着眼帘敛住眼中的些许温柔的情绪,淡淡“嗯”了一声,收回目光,“既是醒了,就尽快起身,一会儿要去宫里见陛下。” 纪枝瑶“啊”了一声,用被褥挡住身子,红着眼呆滞的点了点头,“是了,要进宫的。” 赵行拨开纪枝瑶的手,弯腰穿上鞋,他回头一看,她身上只搭着红色的被褥,因为自己的动作,褥子还跌落分毫,居高临下,看去,她身上星星点点落着些许红痕。 赵行敛眸,那都是他昨夜弄的。 本以为下手轻,却不曾想她皮肤如此娇嫩,轻轻一掐,便如此了。 他抿了下唇,将一旁柜子之中的衣裳递过去,说:“昨夜是我莽撞了。” 他的眼神不再放在她的身上。 纪枝瑶也想起了昨夜的场景,身上还酸痛着,她眼睛红着,脸也渐渐红了起来,她可怜巴巴的垂泪擦了一把,“那殿下日后要轻一点。” 红着脸娇嗔的模样,娇艳欲滴。 赵行喉间干涩,忙转过头,应了一声:“好。” 的确是他太过莽撞了。 他也是第一次如此,也唯独对纪枝瑶如此。 新婚第二日,要去宫里面见陛下,纪枝瑶不敢耽搁,红着眼就起身来。清溪打了热水进来想要伺候她与赵行,赵行见了,沉着俊脸说:“不必伺候我了。” 说完,赵行就绕到了外间去。 清溪自然是不敢多言。 外间,永寿和徐林早就已经备好了热水给赵行梳洗,擦过脸后,赵行感受到了徐林欲言又止的眼神,他放下帕子,淡淡问:“马车可备好了?” 眼神依旧清冷阴沉。 徐林低头应道:“已经备好,就等殿下和王妃了。” “嗯。” 徐林一再犹豫,终于是忍不住了,硬着头皮说:“殿下,忠勇侯府和五皇子走得格外近,属下担忧王妃会是五皇子与刘妃特意安插在您身边的。”徐林一脸严肃。 赵行头也不回,眼中一暗,“放肆。”阴冷的声音让徐林一乱,忙压下头说:“殿下恕罪,是属下逾越了。” 赵行将手指拢在袖中,余光往屋里一瞥,不曾见到人。他便越过门槛,从屋里出去,秋风瑟瑟,带着灰蒙蒙的日光拂开,他站在屋檐下等纪枝瑶打扮完。 女子要打扮,应当颇花费些许时候。 赵行颀长隽秀,身姿挺拔,明明生得俊郎无二,可他往那儿一站,无端就凛冽许多,阴沉沉的让人不敢靠近。 沉默片刻,赵行对身旁静候的徐林说:“本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抿了下薄唇,“我信她。” 徐林微微一惊,心情复杂。 自从去了云国之后,赵行心门紧锁,从不轻信也不与谁亲近,唯独一个桑鹤世子还死于非命,至此以后,赵行更是阴沉冷淡,身边再无一人。 可现在,他竟然如此容易就信了刚娶的王妃? 赵行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后,眉头一皱,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外加解释:“她若是欺我骗我,我会亲手解决掉她。” 戾气乍现,倏而之间就被赵行很快掩饰过去。 仿佛只剩下了阴沉与避而远之的冷漠。 徐林眼皮子一抖,后背一阵刺人的凉意窜来,他回应一声:“是。” 他知晓,赵行说的话,都会做到。 赵行屏退了徐林,一个人静静的站着,孤身一人自成一个天地,无人能近他分毫。 所有人都以为他本就是如此冷淡阴沉,也因着这个性子,都对他避而远之,也不曾有人对他有过分毫关心。 可他……终究是一介凡人。 他也曾渴望,能有一个人愿意从心底里接纳他。 即便是一点,他也想抓住。 若她骗他,他错付了,他就亲手将骗他之人湮灭。 房中,昨夜红烛当真是顺畅无比燃了一夜。烛泪流着奇怪的形状,顺着烛台凝固住了。 纪枝瑶从柜子里挑了一件水红色的衣裳,穿上身娉婷袅袅,如同人间明艳海棠花,傲立花枝。清溪再看一眼纪枝瑶露出的脖颈,上面可见两块红色痕迹,不用想都知晓是如何弄的。 清溪看了也觉得有些臊人,替纪枝瑶挽好头发后,清溪才说道:“王妃,您脖子上的痕迹,我用脂粉帮你再遮一下。” 纪枝瑶刚才还在想如何对赵行好一些,并未注意自己身上,她这一被提醒,才看了眼铜镜,看到脖子上的痕迹,脸上唰的一下就红了起来。 她不堪的垂着头,嘟囔着说:“知…知道了。” 得了允许,清溪才一点点替她遮掩,但她并非是梳妆的丫鬟,也没能遮得多好,看着脖子上的痕迹,反而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了。 清溪微微叹气,“奴婢这手艺是比不过旁人,今儿一早还在宅子里问了一圈,全是外头粗使的丫鬟,没一个能伺候王妃的。” 纪枝瑶点了点头。 她昨夜里就听周姑姑说过了,殿下身边都没有丫鬟伺候的,想来的确是不太喜欢女子伺候他。 纪枝瑶再朝着镜中看了眼,再摸了摸涂了脂粉的地方,站起身来,头上的金步摇摇曳,原本干净娇憨的姑娘,今日因为一袭盛装而多了贵气。 她说道:“这也没法子了,看着倒也不显眼。” 说着,纪枝瑶又估摸了下时辰,不能再耽搁了,才匆忙出了卧房。 一边走,她还一边问着自己嫁妆的事儿,得知嫁妆箱子都放在了旁边屋子里没人动过时,才松了口气。 好歹是从忠勇侯府拔下了几根羽毛来。 推门出去,昨日的红绸还高高挂着,连灯盏上也被贴了大大的囍字,廊檐下千回百转,满满都是成婚时喜庆的模样。 清澈的琥珀色眼珠里,铺陈着艳色一片。 昨日她盖着红盖头,都没看到这里的模样。 现在打眼一看,滋味万千。 廊檐下一抹红色身影长身而立,玉簪束发,人如冠玉,若非是那张清冷的脸和阴沉至极的眼眸,不知这世间会有多少人爱慕于他。 他现在是她的人了。 纪枝瑶了解他,若是娶了妻,怕也是认准了她一人,绝无二心。 故,这是她一个人的殿下了。 纪枝瑶抿起樱唇,温和的笑容挂在脸颊上,她快步朝着赵行而去,他也听到了她的动静,回过头来,负手端端立在原地等她。 她杏眸弯弯,娇滴滴唤了一声:“殿下。”走得近了,她才说:“可等了许久?” 赵行迎上她的笑眼,眉目清冷一如既往,“不久。”他转过身往前走,“走吧,徐林已经备好了马车。” “好。” 纪枝瑶跟在赵行身后,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入宫,她偶尔偷看一眼他,他都目不斜视一副冷淡的模样。 不过跟她在一处时,眼中的阴郁之色仿佛淡了些许,他应当是怕吓到她了。 想到这里,纪枝瑶垂下眼眸淡淡一笑。 下了早朝之后的陛下在轩华殿中,所以纪枝瑶和赵行就在轩华殿外侯着,等着陛下接见。 淡淡秋光随着太阳升起而落在轩华殿外,身旁冷淡的气息让人不容忽视。两个人在这儿等了一个时辰后,轩华殿中的老太监文公公才从里面出来,弓着身子问安:“桓王殿下万安,桓王妃娘娘万安。” 赵行垂眸,冷淡的嗯了一声。 纪枝瑶扬着让人喜欢的淡淡笑容,笑意从杏眼中流露而出,“公公客气了。”真是讨人喜欢的很。 与赵行站在一起,虽说是郎才女貌吧……可总觉得两人尤为违和,和这样性子的男人在一处,是个女子应当都不会欢喜的。 更何况赵行这种阴沉到极致的,光是被他扫过一眼,都觉得心里凉嗖嗖的。 就是苦了纪枝瑶这等小美人了。 赵行出声问:“父皇忙完了?” 文公公露出尴尬的表情来,为难的挠了挠后脑勺,“桓王殿下,陛下让奴才来递话,让您和王妃成亲之后就去楚南,安守本分,多为天家开枝散叶。”停顿一二,又说:“陛下正忙着,便不见了。” 纪枝瑶樱唇微张,下意识仰头朝着赵行看去,大婚第二日,哪里有父亲不愿见儿子媳妇儿的? 看来陛下对赵行,是真的不喜了。 赵行眉眼不动,淡淡嗯了一声,侧目就对上了纪枝瑶心疼的眼神,他怔了一瞬,“走吧。” 他转过身,毫无留恋。 袖角拂过纪枝瑶的手背,她才回过神来,小步的跟在赵行身后。 看着玉雪乖巧得很。 第22章 . 玉坠(2) 殿下牵着我,那我就能跟上…… “桓王殿下。”女子的声音从前头传来,纪枝瑶从赵行背后探出脑袋来一看,迎面是个身娇体软的美人。 美人看到她的小脑袋,还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唤了一声:“桓王妃。” 美人的美与纪枝瑶全然不一样。 纪枝瑶是干干净净大家闺秀一般的清丽干净与端庄温婉。 而面前这个,则是途经世事成熟风韵的韵味,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股撩人风情,况且她胸前莹白半露,看的人面红耳赤。 也只有纪枝瑶敢正面看过去了,旁的奴才宫婢都低垂着头,不敢去看。 纪枝瑶咽了口唾沫,悄悄扒拉住赵行的袖角,她怕他看。 赵行余光一垂,并未将纪枝瑶这点小动作放在心上,只冷淡的回应美人一声:“孟昭仪。” 纪枝瑶也随着赵行,含笑唤了一声:“孟昭仪。” 听着比赵行的声音热络多了。 孟昭仪点点头,“桓王妃生得当真是漂亮,与桓王殿下相衬得很。” 纪枝瑶只是笑眯眯的点点头罢了。 文公公在身后迎了上来,“昭仪快些,陛下等着您呢。” 孟昭仪嗯了声,不再与纪枝瑶两人说话,从身侧穿过,没有回头。 纪枝瑶朝后看去,袅娜身影煞是迷人好看,她这时候才想起来,这就是这两年陛下最是宠爱的昭仪娘娘。 从一个末等宫女,两年时间之内一跃成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孟昭仪。 纪枝瑶微微垂眸,她还以为陛下是忙于政事才无暇面见她与赵行,却不想他却召了孟昭仪来。 陛下根本就不想见赵行。 她心里发堵,说不出话来。 赵行斜眼一看,将小姑娘脸上的失落都写在了脸上,他小臂一动,将袖摆从她手中扯出来,薄唇轻启:“走吧。” 他先一步往前走,纪枝瑶随后跟上,他怕她跟不上了,便慢了一步,等了她片刻,与她并肩同行。 从轩华殿往外,要走上半个时辰,才能到长长的出宫甬道,宫墙又高又深,将湛蓝的天际都遮了大半。 纪枝瑶心里还颇有些愤懑,她轻轻哼了一声,小声低软道:“殿下,咱们何时动身去楚南?那边的府邸可置办妥当了?” 再看向赵行时,她已经是含笑盈盈。 赵行头也不回,答道:“陛下希望我早些去,那就准备着动身吧。” 他语气平静,波澜无起伏。 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纪枝瑶“噢”了下,清浅一笑,“早些去也好,我想在咱们的新家里种上些红梅,说不定今年冬日就能开了呢。” 赵行眼皮子轻轻一抬,长长的甬道映入眼底,他侧眼一看,身旁的女子笑眼盈盈,仿佛当真很是期待一样。 赵行忽然也有些期待起楚南来了。 过了会儿,赵行才说:“等你回门后,就动身了。” “好。”纪枝瑶甜甜答应下来,她垂下眼眸,眼中所见是赵行修长白皙的手,她脸上红了下,别开头,慢吞吞伸过手去,想要碰触,却没那个为所欲为的胆量。 她恼得抿了下唇瓣,还是下了勇气说:“殿下,你走的有些快了。” 赵行脚步一顿,“嗯。”他慢了点,在等她跟上。 纪枝瑶呼吸深深,胸膛起伏,她红着脸拉住了赵行的手,羞答答说:“殿下牵着我,那样我就能跟上了。” 纪枝瑶感受到赵行差一点就要拂开她的手,可因为她的话,又生生制止住了自己。 他的手心微暖,从指尖一路传递到了心里,纪枝瑶抿着唇笑,手指从他的手心里划过,十指交错起来。 赵行呼吸一滞,沉沉看了眼浅笑盈盈的小妻子,眉眼柔软,终究是没有放开。 两人并肩,十指相扣,一同出了宫门。 因着两个人刚成亲,又要在纪枝瑶回门之后就启程前往楚南,所以府中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 原本这些都是赵行贴身的永寿做的活儿,可现在纪枝瑶已经嫁了过来,是桓王正妃,桓王府后院里的一应事宜都交到了纪枝瑶的手上去。 所以纪枝瑶刚从宫里出来,就被永寿领着去看了礼单和账本,还要整理下要带去楚南的东西。 纪枝瑶这下就犯了难事。 她看着白纸黑字的礼单和账本,眼睛都慢慢花了起来,不再聚焦,她识的字少,看账本更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她偷偷看了眼侯在旁边的永寿和清溪,鼓了鼓气。 她不大识字,这件事不能透露出去。 一个不识字的庶女,怎么着都是配不上桓王殿下,指不定赵行知晓后,原本就待她冷淡的他,会就此嫌恶她呢。 纪枝瑶轻轻叹了口气。 看了一会儿,她实在是看不明白,眼睛珠子一转,扑到桌案上揉了揉眉心。 清溪见状,下意识就问:“王妃可是身子不适?” 纪枝瑶扶着额头重重点头,虚弱说:“清溪,头疼。” 永寿眉头一皱,弯了弯腰说道:“不如王妃歇息片刻,永寿去给您请大夫来瞧瞧。” 这可是当家主母,殿下身边唯一的女人,永寿一点都不敢耽搁。 一听要找大夫,纪枝瑶摇了摇头,拖着疲惫的身子站起身来,“不必了,我去歇会儿就好,只是这些礼单……” 纪枝瑶作出为难的模样来。 永寿道:“王妃快去歇息吧,这些东西由奴才来做就好。” 话正中纪枝瑶心意。 她一点都没有推脱,淡淡含笑说了句:“那只能交给你了。”她手一伸,清溪明白的上前来扶住,径直回了卧房中去。 秋光斑驳,都零零碎碎落在院中,稀稀拉拉的绿叶半黄,仿佛一阵风过来,就能将所有残存都吹落掉了。 纪枝瑶被清溪扶着往房中走,路过厢房时想起自个儿的嫁妆还在里面,“清溪,收拾东西的时候莫要忘了我的嫁妆。” 清溪点头应“是”:“怎么着都忘不了王妃的嫁妆。” 那可是纪枝瑶现在的全身家当了。 一到卧房,纪枝瑶就让清溪先出去了。 她和衣躺上床,眼皮子沉重,她昨日就没睡多久,夜里又与赵行缠绵许久,梦里还哭成泪人,早就已经疲惫不堪,所以一沾床,就睡熟了过去。 这一觉纪枝瑶睡得极沉,一概不知外界之事。 永寿将礼单清算好后,还是放心不下头疼的王妃,但是主子的事情,向来不是他能顾问的,他想了想还是去找了赵行,将王妃不适之事,知会了他。 彼时,赵行坐着,将手中信纸烧毁殆尽,烟灰被凉凉秋风一吹,就飘散四处。 徐林立在一旁,说道:“这些就是宫里传来的消息,殿下先前让属下私下里接见的徐家旧部,还藏在晋京的,已经见了四五成,其余的,都回了楚南。” 赵行神情晦暗,目光垂下,看着灰烬纷纷吹走,他的手指才轻轻落在了桌案上,不咸不淡“嗯”了声。 赵行:“赵立那儿的动静也继续盯着。” 徐林点头:“是。” 房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徐林一打开紧闭的房门,永寿就脚步匆匆迎面走来。 差点就撞在了徐林的刀鞘上,踉跄了两步后才停稳当,永寿惊魂未定拍了拍胸口,“徐侍卫,怎么静悄悄的就开了门,吓了一跳。” 徐林眼神往后瞟了下,身强体壮的中年侍卫气势强悍,衬得永寿跟只小鸡似的。 看到这眼神,永寿立马就会过意来,脑袋一低,高高的朗声说:“殿下,奴才有事求见。” 许久,徐林挡住的房中才传来清冷的声音来:“进来。” 永寿宁愿和凶悍的徐林处,也不愿与赵行相处,殿下明明生得是俊郎无双,可是那股低沉的气压,真是让人承受不住。 永寿弯着腰跨过门槛,面前的赵行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头也不抬,薄唇轻启:“何事?”像是想起了什么,赵行眉头不着痕迹一皱,抬起一双阴沉的眼眸来,沉声问:“不是让你跟着王妃打整礼单么?” 永寿不敢看去,垂着头说:“正是因着王妃的事,方才娘娘说身子不适,便先去歇息了。奴才来请示殿下,可需要给娘娘请个大夫?” 赵行手中的书册落下,抿了下唇,还是站起身来,长身玉立,身形劲瘦而挺拔,苍翠秀直。 “你去请大夫。”赵行说着,从永寿身前走过,拂面而来清冽松香,如此清冷。 永寿应了声是。 赵行已经出了门,穿过廊檐,方向正是去的卧房。背影一如既往的孤僻清冷,仿佛从未变过。 永寿松了口气,探头问徐林:“徐侍卫,你说,殿下这是对娘娘动心了……还是没动啊?” 永寿一点都看不出赵行的心思。 他只好去问了自幼跟着赵行的徐林。 徐林无奈望了永寿一眼,又看向赵行已然消失的背影,不置可否嗯哼了一声。 谁能摸得透殿下的心思呢。 永寿还得去请大夫,也出了门去,他微微叹了口气,“殿下的心思……真是猜不透啊。” 第23章 . 玉坠(3) 以前梦到过我? 卧房中还有昨夜成亲的迹象,赵行一推开门,鲜红帘帐就在微风中轻轻浮动,如同红海浪潮。 不曾卷起的薄纱之后,小小的身影呼吸浅浅,像是睡熟的模样。 赵行走过去,挺拔的身影微微弯了腰,他撩开帘子一看,幕中美人眼眸紧闭,小嘴水润,黑发散开落在雪白的脖颈上。 赵行手指动了动,在她的额头上摸了一把,并未烧热,才面色冷淡的收回手来,坐在床边。 她睡着的枕头底下是他昨夜里没读完的书,现在正好无事,他索性就继续拿着书坐在床边看。 女子轻轻的呼吸仿佛就在耳畔一样,赵行耳朵里有些痒,书上的白纸黑字,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强迫着自己不去在意纪枝瑶。 过了没一会儿,永寿就将大夫请了回来,纪枝瑶也被低低的絮语声给吵醒过来,她娇滴滴嘤咛一声,头一歪,就看到坐在床边的挺拔背影,她慢吞吞打了个呵欠:“又梦到殿下了。” 她一觉睡得舒坦,疲惫感已经消了大半,她从床上爬起来,撩开帘子,从背后探过头去看赵行在做什么,“殿下在做什么。”她的脑袋几乎快要枕在了他的肩头上。 不过纪枝瑶以为是在梦里,所以也格外大胆了点,只有在梦里,她才敢如此放肆的接近赵行。 左右他也瞧不见自己,纪枝瑶想如何胆大妄为就如何胆大。 她顺着视线往下,就能看到他修长白皙的手指间拿着的书,书上有些字她并不认识。 这时,耳畔炸开了一道清冷的声音来—— “看书。” 在看书啊…… 纪枝瑶一愣,脸色逐渐泛起白来,她往四周一看,才猛然发现这里分明就是她与赵行的卧室! 头顶鲜红帘帐摇曳,仿佛还在提醒着她昨夜里的春宵一刻。 这不是梦! 纪枝瑶僵硬的转动视线,朝着赵行脸颊看去,四目相对,撞入一双阴沉沉的眼中,她还没来得及觉得压抑,羞赧已经完完全全压过了这种情绪来。 她懊恼的“嗷”了一声,伸手捂住自己的脸颊,脱力一般倒在了床榻上,头朝里面,不忍再去看赵行。 纪枝瑶耳朵动了动,传来了赵行衣料摩挲,放下书册的声音。 赵行好像是顿了顿动作,才不咸不淡问:“从前也梦到过我?” 语气随意,仿佛并不在乎,只是随口一问般。 纪枝瑶不把头抬起来,捂着说:“殿下莫要问了,我一个女儿家都快要羞死了。” 这种事赵行听着,怕心里只会想“王妃思春想他”诸如此类的想法。 纪枝瑶怎么可能不害羞。 好在赵行并不是个追究到底有好奇心的,只是随口一问,并未继续问下去,而是让永寿将大夫请了进来。 纪枝瑶余光偷偷瞄了一眼,看见大夫手上提着的硕大药箱,冷汗冒了一层出来,她最是怕苦了。 她一时情急,伸手就抓住了赵行的袖角,瞪大了眼问:“殿下怎么的请了大夫来?” 赵行垂眸:“你身子不适。”说完,他已经站起身来,让大夫过来给纪枝瑶诊脉。 隔着一层曼妙红纱,赵行站远了一看,那道纤细的身影别别扭扭的,似乎很是抗拒大夫,赵行垂眸,眼中掠过一抹淡淡的光亮。 大夫诊完脉,只是说纪枝瑶身子虚弱,开了些药好生调理一番即可,纪枝瑶一听,脸色更加难看了。 早知道要喝药,她就不偷懒回来睡觉了! 开好药后,清溪立马就拿去煎了。 永寿还得处理离开晋京的事宜,也不好在此处多留,也随着清溪一同离开。 卧房里只剩下了纪枝瑶与赵行,纪枝瑶苦着脸,可怜巴巴朝着赵行看了一眼,祈求不要吃药,谁知赵行毫无动容,头一侧,就忽视掉了纪枝瑶所有眼神。 看来是躲不过汤药了。 纪枝瑶理了理胸前垂落的黑发,微微叹气。不过是两刻钟的功夫,清溪就已经端了汤药过来,大老远的,纪枝瑶就已经闻到了药的苦味。 随着汤药而来的,还有听闻纪枝瑶病了的周姑姑,周姑姑一向风风火火的很,径直闯了进来,担忧的大声嚷嚷起来:“我的姑奶奶哟喂,怎么的就病了?前儿一阵子不是还好好的么。” 周姑姑走进来,完全忽视掉了赵行的存在。 纪枝瑶掩唇咳嗽一声,朝着周姑姑使了个眼色,“姑姑,殿下还在这儿呢,莫要放肆了。” 周姑姑回过头,才看到赵行坐在梨花圆木桌旁,手中持着一本书,正借着光翻了一页。 他俊秀的脸庞上神色淡淡,仿佛屋里只他一人,旁人都在他的世界之外。 周姑姑怔了下,福下身子唤了一声:“殿下万安。” 赵行冷淡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周姑姑吃瘪的抿了抿唇,接过清溪手中的汤药递过去,“王妃喝药吧。”周姑姑压低了声音,将托盘上的小碗一并取来,“莫怕,老奴照着从前给您准备了蜜饯,可比侯府的甜多了。” 周姑姑哄着,纪枝瑶才端过那碗汤药来,小手捏着鼻子一口喝了。 最后只余下碗底些许残渣,纪枝瑶死活也不吃了,小手抓着蜜饯就往嘴里塞,很快就将苦味压了下去。 纪枝瑶脸色稍霁,往赵行一看,他身姿端正而坐,余光若有若无落在她的身上。 纪枝瑶偷偷笑了下。 哄着纪枝瑶吃过药后,周姑姑又唠叨着多说了些话,才和清溪从卧房里推了出去。从窗外门外漏进来的萧索秋光,沿着地面落在赵行身上,他冷淡的翻着书页,他只是寂然往哪里一坐,就让许多人都不愿意靠近过去了。 孤僻的死气沉沉氛围笼罩在他身上,比秋意还要萧索上几分。 这时,打开的窗棂外传来了一声软绵绵的“喵”声,一直神色冷淡的赵行顿了顿,将手中的书放下,他转过头去,一只黑猫从窗上跳了下来,步态优雅的叫着朝赵行走来。 赵行刚要弯起的唇角,在瞥见纪枝瑶在时,又淡了下去。 他弯下腰来,将小黑猫捞入怀中,直起身来,手指在小黑猫下巴下挠了挠,淡淡对纪枝瑶说:“你先休息,府中的事宜先交由永寿,莫要操心了。” “殿下……”纪枝瑶低低唤了一声,软绵绵的,比方才小黑猫的喵声还要绵,撩得人心里直发痒。 赵行放在黑猫下巴上的手指一僵,薄唇翕动,还未出声,手里的小黑猫一骨碌从怀里跳了下来。 小小的猫儿动作飞快,轻快的跳动着往里面跑,与第一次初见时的瘦弱模样全然不一样。 小黑猫一下就跳上了床榻。 “啊!”床榻之上的女子发出惊呼,像是被吓到了一样。 赵行怕猫抓伤了纪枝瑶,眉头一皱,就朝着床榻的方向而去。他腿长,没两步就走到了,手撩开帘子,坐在床榻上的女子竟然咯咯笑出声来了。 杏眼弯起,如同弯弯的月亮。 眼中波光盈盈,笑意动人。 小黑猫被她抱在怀里,她笑着仰起头来,对上赵行阴沉的眉目,说:“原来殿下还养着小煤炭呀。”她细细的手指捏着小黑猫的下巴,“殿下养得好,它都长胖了。” 她像是赵行一样,挠着小煤炭的下巴,它发出了舒服的咕噜声,回荡在卧房之中。 纪枝瑶看向小煤炭时,眼波温软,乖巧可爱的很。 撩着帘帐的赵行手指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反问一句:“小煤炭?” 闻言,纪枝瑶将小煤炭抱起来,睁着大大的杏眼,“这是我给它取的,第一次见到它时,就觉得它像个小煤炭一样。”她问,“殿下给它取了什么名字?” 赵行沉默片刻,他给它取名唤作两极,可是此刻,他竟觉得小煤炭更为适合了。 他便说道:“并未,随你怎么叫。” 纪枝瑶笑着说:“那日后它就叫做小煤炭了。” 赵行嗯了一声,弯下腰来朝着纪枝瑶俯身而去,纪枝瑶愣了愣,感受着他的气息忽然逼近,她脸上一烫,眼神又有些无措起来。 赵行垂眸从她手中抱过小煤炭,很快又抽身而去,纪枝瑶呆着抬头看他,赵行说:“大夫说你没歇息好,你再睡会儿,莫要让…煤炭闹你了。” 赵行说小煤炭名字的时候磕磕巴巴,想来是觉得名字太过土气了,与他那等清冷之人,着实是配不上的。 纪枝瑶脸上一红,别开头轻轻应了一声:“好。” 她方才还以为,赵行是想要亲她呢。 她自作多情了些。 她闷声又躺了下来,用被子一下蒙住了脑袋,闭着眼睛清晰听到赵行合上门的声音。 房中寂静下来,纪枝瑶微微叹气,一直都没再入睡。 赵行抱着小煤炭出了门,微微停住脚步,修长的手指在小煤炭头顶抚过,原本阴沉的目光里透露出些许温柔的光亮来,他唇角不着痕迹弯起了些许弧度,低声呢喃了一声:“小煤炭。” 小煤炭仰起脑袋里,在赵行温热的手心里蹭了蹭。 “喵。” 软绵绵的小猫叫,打破了萧索秋意。 第24章 . 玉坠(4)一更 这是一对 两日后, 就是纪枝瑶回门的日子。 秋光寂寥,早晨起来还薄雾缭绕,整个晋京被笼罩在一层朦胧之中, 车水马龙的喧嚣里, 多了几分清冷萧索之意。 一大早起身来,与赵行一起用过早饭, 两个人就乘着马车一同去忠勇侯府。⑨拾光 马车吱呀吱呀晃动, 外头卖酥饼的热气腾腾, 纪枝瑶撑着脑袋往外看,微微叹了口气,回头来对赵行说:“其实殿下不用陪我回门, 也是可以的。” 赵行坐在身侧,一身黑衣, 袖角绣金色秀竹,矜贵清冷。 他沉沉眼眸扫过纪枝瑶,淡淡回答:“无妨,左右无事。” “我知道殿下的心意, 无非是怕我遭人笑话,说回门殿下也不曾陪着……”纪枝瑶撑着下巴, 杏色裙摆像是秋日里盛开的一朵清丽之花,“可是啊,我更不想要殿下去忠勇侯府。” 赵行探究看来。 窗外的光景已经越来越眼熟,连她最是偏僻的翠竹苑中的翠竹也显露出一角来。 纪枝瑶含糊说道:“我不想要殿下见到长姐。” 这完全是纪枝瑶的私心。 晋京之中, 许多人都夸赞纪怀嫣生得好看, 且又是忠勇侯府的嫡女,曾经赵行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子,虽说性子跋扈了些, 可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纪枝瑶与她一比,如同萤火之光。 她就是怕,赵行看到纪怀嫣之后,会对她讨厌起来…… 她稚嫩清丽的脸旁上掩饰不住的不情愿,赵行垂眸,眼睫敛下,明白了她的心思过来。 赵行唇角淡淡扬起些,带了些温柔的笑,他淡声说:“自然不会见不相干之人。” 马车在忠勇侯府外停下,赵行先一步出去,纪文德正站在门口等着,见到赵行下了马车,就上前来唤了一声:“桓王殿下。” 赵行不咸不淡嗯了一声,回过头来,朝着马车伸出手来。 纪枝瑶从里面出来,就看到马车之下的赵行朝着她伸手而来,修长白皙的手指如同玉石般通透好看。 她愣了愣,身子自己动了,她将手放在赵行的手心里,他紧紧握住,扶着纪枝瑶下了马车来。 纪枝瑶一跃而下,一个踉跄,赵行另一只手扶住她纤细的不足一握的腰身,“当心。” 纪枝瑶乖巧点了点头:“多谢殿下。” 纪文德对赵行是不太在意的,可好歹是姓赵的,也不好亏待,只好亲自出门来迎接了。 他这么一看,愈发庆幸自己没把纪怀嫣给嫁过去。 赵行看起来实在是不好相与,阴沉的眼神不禁让人敬而远之,若是纪怀嫣嫁过去,怕是要吃足苦头了。 纪枝瑶和赵行一同入了忠勇侯府后,纪文德就让陈氏随便招待了一下,他自个儿去处理旁的事情了。 陈氏只随便问了两句话,也放任两个人不管,随他俩去了。 纪家的人不在,纪枝瑶还松快些许,她拉住赵行的手,轻轻在他的手心里撩拨了下,仰头说:“殿下,与我一起去看看从前住的院子可好?我有东西想要给殿下。” 小手指在他手心里轻轻一挠,痒意从手心里传递出来,赵行忍住那股酥麻,答应下来,跟着纪枝瑶往翠竹苑去。 身后,永寿和清溪不近不远的跟着,永寿撇了撇嘴,不高兴地说:“你们忠勇侯府之人也太过无理了,就是这般冷待我家殿下的?” 清溪淡淡看过去,“那你去和侯爷说,与我说作甚。”她加快了步伐。 翠竹苑偏僻,走上好一会儿,薄雾渐消,方才到了。 翠竹浓郁,深绿细长的叶子从墙里透出头来,扒拉在高高的墙头上。 纪枝瑶指了指翠竹苑说:“殿下,到了,这里便是。” 赵行看去,小院偏僻却干净雅致,安静无人,他也确认了下来,怕是纪枝瑶这些年在忠勇侯府过得并不好,受尽了冷落。 手心里的温度很是接近,两个人竟然手拉着手走了如此之远。 清溪帮着推门进去,纪枝瑶拉着赵行进入其中后,她转过头来清浅一笑说:“你们在外面侯着吧。” 清溪和永寿应了一声是。 “殿下,快来。”纪枝瑶一手拉着他,一手拽着裙摆跨过门槛往屋里走。 翠竹苑里并不大,三间小房并排而立,屋檐低低矮矮的,赵行走过去仿佛再矮一些,就能撞到头一样。 纪枝瑶的房中还有些她身上的淡淡幽香,赵行再是熟悉不过。 纪枝瑶在床前停下,腼腆一笑,“殿下,这样东西我放了许久,今日终于是能给你了。”她松开赵行的手,在自己的脖子间摸了摸。 “何物?” 赵行淡淡垂下目光,她脖颈间挂着一个翠绿玉坠子,绿意水盈盈的,很是通透,即便是不识货的,也知道那坠子应当不便宜。 纪枝瑶将床板掀开一条缝隙,她将藏在其中的锦盒取出来,吉祥纹的锦盒打开,是个和她脖子上样式一样的玉坠子。 水光流转,赵行目光微微一暗。 纪枝瑶含笑将坠子递上去,说:“我既然是嫁给了殿下,这另一只就应当是殿下的。” 在赵行淡淡的目光之中,纪枝瑶耳廓烫了起来,也泛起了漂亮的粉红来。 那阴冷的目光,直勾勾瞧着人,竟是让纪枝瑶觉得灼热。 赵行抿了抿唇,从她手心里接了过来,指腹擦过她软软的手心,舒服得紧。 赵行道:“一对么。” “样式都一样,应该就是一对。”纪枝瑶不确定的说。 赵行握住手,并未拒绝,将玉坠子收了起来,“纪侯爷给的?”他问道。 纪枝瑶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了床边上,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回答说道:“不是他,这个是我阿娘在世的时候给我的,让我保管妥当。” “那时我便在想,阿娘给了我一对,应当就是我一个,未来夫君一个的意思。” 赵行犹豫了下,才坐到了纪枝瑶的身边。 男人的气息和高高大大的身影,一下子就笼罩在了身侧。纪枝瑶淡淡抿唇笑着,即便是说到让人不开心的纪文德时,她脸上的笑意也是浅浅淡淡的温和。 她已经不在意纪文德了。 她如今已经嫁给了赵行,虽说一开始赵行的确是把她吓了一跳,可现在,通过梦里和梦外的事情,她已经完全摸清楚了赵行的性子。 外冷内热,很是温热,瞧着冷漠不近人情,实则,他也是想要人伴在他的身侧的。 赵行呼吸很慢,如同往常一样并未说话,安静坐着,如玉的手垂放在膝盖上,端正笔直。 他的右手握着,里面放着她刚送过去的玉坠子。 纪枝瑶笑着,又往赵行身边挪了一点,两个人更为贴近了些许。 赵行睨了她一眼,喉结上下滑动,背脊僵了一瞬。 纪枝瑶温软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我阿娘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不过是父亲纳的一个姨娘罢了,这个玉坠子瞧着很是贵重,想来也是父亲赠送给她的吧。”说着,纪枝瑶摸了摸脖子上的坠子,有些出神了。 赵行目光斜落在她的脖颈之间,露出的一点皮肤,欺霜赛雪。他喉中一阵干涩,手指不禁缩紧,他吞咽一口,赶紧别开头去。 他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但他向来不是个重欲之人,也对女子不大喜欢,可唯独这一个……仿佛是例外之中的例外,她朝着他一笑,就能入他心中。 纪枝瑶还在用那软绵绵的声音言说着曲姨娘的往事。 赵行慢慢的,才将心态平复下来,阴沉的眼眸那一点点的异样,都被压了下去,不再看见。 等到纪枝瑶说完了,赵行才淡淡唤了一声:“枝枝。” 纪枝瑶“嗯?”了一声,后知后觉脸上烫了起来,每每赵行这样唤她一声,她总是忍不住心肝儿一颤,压根就抵挡不住。 赵行将放了玉坠的手摊开,红绳串着玉坠,“帮我戴上吧。” 纪枝瑶愣了愣,“噢”了两声,又把玉坠拿起来,起身来要帮赵行戴在脖子上。她俯身而去,两个人的距离拉的极近,呼吸就在耳畔徘徊萦绕。 赵行斜眸看去,恰是看到纪枝瑶泛红的耳廓,耳垂小巧精致,在光下格外通透,粉红萤萤。 她帮着他系上红绳时,软软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他的后脖颈,暖暖的,软软的。 赵行眸中黯淡,手指在膝盖上动了动,想要揽住她的细腰,可是在犹豫之下,终究是没能动手。 “殿下,好了。”纪枝瑶帮赵行戴好之后,就抽身而去,她站立在跟前,脸上红彤彤的,察觉到赵行的目光,她腼腆的垂下头来,拘谨的抿了抿水润的樱唇,别开了头。 赵行心里痒痒的,自从在洞房之夜后,他便没有再碰过她了。 “过来。”赵行坐着,声音低哑说,黝黑的眼眸里倒映着纪枝瑶一身干净的杏色衣裙。 纪枝瑶害羞的又靠了过来,不禁问:“殿下怎么了?” 赵行抿着薄唇探出手去,纪枝瑶弯下腰,不敢再动作下去。 她心如擂鼓,手指紧紧攥着,紧张得快要嵌进了手心里。 赵行的手伸过来,快要捏到她的脸颊时,歪了歪,触碰到她的耳畔,修长的手指一敛,将她落在耳畔的头发敛到身后。 “头发乱了。” 赵行说。 纪枝瑶下意识的往自己的耳畔撩了下,正巧是碰到了赵行的手背,手背上有一道疤,用手一摸就能清楚感知到。 她用小小的力气捏了捏他的手,红着脸眼眸弯了起来,撞入她的笑眼之中,很快就会沉浸其中,暖暖的温婉的,直入人心。 她对着赵行一笑:“殿下真好。” 在她的笑眼凝视里,赵行低哑的“嗯”了一声。 第25章 . 玉坠(5)二更 他想千倍万倍的对她好…… 纪枝瑶和忠勇侯府的关系不好, 陈氏也没留她与赵行留下吃饭,索性就不留了。 反正这门也回了,想要取的东西也拿回来了, 纪枝瑶没有一点想要留在这里的意思。 于是她和赵行就离开了忠勇侯府。 没成想, 刚走到朱漆大门口,一阵焦急的马蹄声传来, 伴随着年轻男子张扬的吁声, 一道熟悉的身影就从马上一跃而下, 跨步而来。 “哟,二姐姐怎么的这就要走了?我可是听闻姐姐今日回门,特地从营中告假回来的, 姐姐不多留片刻?”纪泽咧开嘴张扬笑着,他像是这一刻才发现站在纪枝瑶身边的男人, 拱了拱手,轻浮的眯了眯眼,“原来桓王殿下也在啊。” 赵行脸色阴沉冷淡,周遭的氛围几欲凝固。 纪泽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又笑嘻嘻望着纪枝瑶,他彻底忽视掉了赵行, 凑过去说:“二姐姐嫁了人,感觉如何?”他忽的靠近,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桓王性子不好,姐姐受苦了吧?” 纪枝瑶柳眉一皱, 伸手就往纪泽的胸膛上推了一把, 她往赵行的方向走了两步,常年氤氲在眼中的浅淡笑意淡了,“承蒙三弟关心了, 不过,”她停顿一下,冷声说:“殿下是个极好的人,那些诽谤殿下的话,都是谣言。” “是么……”纪泽吊儿郎当,斜眼朝着赵行笑,讽刺意味十足。 赵行波澜不惊的心里忽的有些烦躁了。 纪枝瑶道:“自然是。” 纪泽嗤的笑了一声,用赵行听不到的更低的声音和纪枝瑶说:“枝瑶姐姐,你若是不想跟桓王去楚南,不若跟了我,我带你去别的地儿。” 纪枝瑶瞪大了眼,瞳孔震动,脸上也泛起红来。 她唇瓣翕动,对于这种流氓的话竟是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憋了半天,“你……你……” 赵行胸膛起伏,呼吸一重,心里着实烦躁,他咬了咬后槽牙,不等纪枝瑶说出话,一双修长如玉的手伸了过来,落在身前。 纪枝瑶抬头朝着赵行看去。 纪泽也是疑惑朝着赵行看来,赵行阴郁垂眸,从纪泽身上扫过,仿佛未曾将他放在眼中,如同蝼蚁。 赵行薄唇动了,淡淡说:“枝枝,走了。” 纪泽脸色一白。 赵行唤她枝枝,他都不曾如此唤过她。 他们二人怎么能如此亲密?! 纪枝瑶先是愣了下,又慢慢扬起唇角,温柔笑了起来,“好。”她抬起手来,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温暖的手心里。 与他的心一样的暖。 纪枝瑶心中一动,手指动了下,就与赵行十指紧扣起来,看着是一对甜甜蜜蜜的新婚夫妻,亲密无间。 冷漠的赵行脸上难得有了温和的神色,好像这一点温柔只对自己的小娇妻。 纪泽咬紧了牙,想要再说点什么,赵行斜眼阴鸷看来,居高临下,凌厉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直将人给穿透。 赵行将纪枝瑶小小的身子放在身后,冷声说:“纪三公子,若是姐弟情深,不若一同去楚南。”他眼眸沉沉一眯,阴沉骇人,浑身森然,“本王定会,替纪侯爷好生历练你一番。” 睥睨之下,纪泽只觉得浑身僵硬。 凉凉的秋风里,冷汗竟然冒了出来,阴沉的眼神如同一把巨剑,压迫在他的脖子之间,只要稍微动弹,就会立马没了命。 赵行收回视线来,与纪枝瑶十指相扣上了马车,车轮滚子压过石板路面,吱呀吱呀就在秋风里离开了忠勇侯府。 纪枝瑶往后一看,纪泽还站在原地没动,她松了一口气。 回过头来,赵行面容冷峻,不苟言笑,黑沉着脸就已经足够吓人,纪枝瑶却并不怕,还笑盈盈说:“殿下方才好生厉害,都吓得纪泽不敢追来了。” 赵行抿了抿唇,避开纪枝瑶的笑眼,沉默片刻后,说:“纪三公子,与你关系真是不错。” 纪枝瑶心头一跳,眼神慌乱一瞬,低下头来,紧张得反复揉搓袖角。 赵行垂眼一睨,不禁有些懊恼,他方才的语气,许是有些沉重太凶了,怕是吓到她了。他吞咽了下,微微叹了口气,“本王没有凶你的意思。” 赵行眉头皱了皱。 纪枝瑶咬了下粉嫩的唇瓣,小幅度的点了下脑袋,“我知道殿下不曾凶我。”她低声说,声音轻软悦耳,“殿下不过是在恼纪泽对我如此放肆,我都知晓。” 完完全全被纪枝瑶戳中了心事,赵行脸色冷下,别开头,连余光都没有再落在她的身上,他说道:“他如何,与我无关。” 赵行手握成拳,他虽然对情爱之事不甚了解,可是他到底是男人,明白纪泽看纪枝瑶时眼中的灼热。 这哪里像是弟弟对姐姐的喜欢。 当着他的面觊觎他的王妃,绕是赵行也难以遏制住恼怒。 纪枝瑶嫁给了他,便是他的人。 纪枝瑶在身边耷拉着脑袋,马车里的气氛又凝固了许久,赵行也不与她说话,静悄悄的,连彼此之间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很快,就到了桓王府外,马车停下,赵行起身要走,纪枝瑶一抬眼皮,手探过去就拉住了赵行的手指。 他弯着腰,斜眼看来。 纪枝瑶鼓了鼓气,欲语还休,一双杏眸含着雾气,朝着他盈盈一看,再硬的心肠都得软了。 赵行暗自叹气,娇滴滴的爱撒娇的女子,着实是麻烦。 可也让人心软喜欢。 他握住她的手,扶着她一同从马车之中下去。 随着要离开晋京的日子越来越近,纪枝瑶也得去把自己的嫁妆好生清点好,虽说她认识的字不多,可好在有清溪与周姑姑在,清点一些嫁妆也不算麻烦。 存放嫁妆的房中,周姑姑正拿着嫁妆单子在看,清溪打开箱子清点着里面的物件,纪枝瑶站在一旁看着。 周姑姑劳累的锤了下自己的老腰,“侯府送来的另外四个陪嫁丫鬟,王妃准备如何处置?” 那四个丫鬟,被周姑姑安排去了外头粗使,正不知要如何是好呢。 纪枝瑶倒是忘了这一茬儿,她撑着下巴,抿了一口热茶,说道:“殿下不喜丫鬟伺候,再多的咱们也用不上,等离开晋京了,就把她们打发回侯府去吧。” 周姑姑点了点头,认同道:“如此做也是最好了。” 清溪把箱子里的一个瓷器擦了擦,偷偷一笑,“王妃可真真是待殿下好,什么都顾及着殿下的感受呢。” 纪枝瑶手中的茶杯顿了下,心虚的别开头,耳朵红红的,她嘟囔着说:“清溪,莫要多话。” 清溪和周姑姑被纪枝瑶害羞的模样逗得嗤嗤一笑。 尤其是周姑姑,笑得眼尾的褶子都出来了,放下嫁妆单子,拉过纪枝瑶的手来,安抚般拍了拍,“先前我还怕桓王殿下不解风情,并非良人,如今一看,你与他相处倒也是不错的。” 纪枝瑶垂头,淡淡一笑:“确实不错。”其实,殿下是个极好哄的人。 只要她待他好上一些,殿下便也会还给她。 周姑姑眼睛珠子转了转,压低了声音:“你们二人好就是了,王妃也要尽早的为殿下诞下子嗣,这样才能保得住地位。” 纪枝瑶樱唇一张,害羞的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她与殿下才成亲没多久,怎么这般快就谈到了子嗣的问题上去。 刚脱离黄花大闺女的纪枝瑶只觉得一阵害臊,不想要再听下去,催促着周姑姑与清溪赶紧清点好嫁妆。 此时,赵行书房。 清新雅致,淡淡的松香萦绕,混着墨香,说不出的脱俗意味。 赵行手抵在桌案之前,目光冷冷,将脖子之间的玉坠子取下来,说道:“碧微玉。” 徐林眼眸陡然瞪大,“碧微玉?!”他声音陡然一大,很是惊愕。 碧微玉可是世间难得的极品宝玉,玉中珍品,即便是在皇宫里,也只有皇帝和五皇子身上才有。 徐林还听说,碧微玉承天地之灵气,自然而孕育,一千年方得一块,其金贵可想而知。 是千金难换的宝物。 徐林也从未听说过赵行身上有这么个东西。 赵行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愈发的阴沉起来,“这是王妃的。” 徐林一惊,尚且觉得不可思议,“这如何可能?忠勇侯府怕是没那个本事能弄到碧微玉,更何况是给一个庶……” 阴冷的目光袭来,徐林心中一骇,立马闭上了嘴,头埋得低低的。 赵行说道:“你去查查王妃的生母曲姨娘,究竟是何许人也,从哪里来,过往如何,细枝末节,都得查明。” 徐林直接应了下来,目光在碧微玉上徘徊不去,玉石在光下波光粼粼,水色涌动,“殿下是怀疑王妃身世另有隐情?” 赵行不置可否嗯了一声,将玉坠收了起来,自行戴在了脖子上,触碰到肌肤时,玉石温暖。 他双目阴沉,毫无波澜。 先前在与纪枝瑶的婚事之前,赵行曾查过她。 她是曲姨娘抱着进忠勇侯府的,并非是纪家亲生所出,也因为这样的身份,让她在曲姨娘过世之后,受尽了长姐和嫡女的欺凌,也受尽了闲话。 若是忠勇侯府真心对她好,视她为己出也就罢了,可她在侯府过得并不好,那赵行就愿意替她找一找亲生父亲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样,或许她也能欢喜一些。 赵行不禁想起了成婚之夜,他掀开鲜红的盖头,红盖头下的小姑娘红妆敷面,朝着他眉眼一笑,羞涩盈盈。 她唤上一声“殿下”,就让赵行软了心。 那时候他便在想,她是笑得如此好看嫁给他的,那他也不会让她流一滴眼泪。 正好。 成婚后她温婉可爱,待他极好。 他也想要千百倍的对她好。 第26章 . 启程(1)三更 殿下为何愿意娶我 秋意盎然, 晋京万物萧条,早晨的太阳也升起的越来越晚,街道上行人零散几个。 到了秋意正浓的时候, 纪枝瑶也已经将府中的一切都清点好了, 马上就要启程前往楚南。 周姑姑说,楚南不是个好地方, 离晋京远着呢, 穷山恶水, 坐马车都得要两三个月的功夫,等到了那边,就要准备着入冬了。 纪枝瑶失望的张了张嘴, 那她想要种下的红梅,今年怕是不能再开花了。 周姑姑还以为她是在苦恼一路长远, 笑着安慰她:“王妃莫怕,哪儿能一直坐马车上呢,就当一路游玩好了。” 纪枝瑶兴致不高的应了一声。 抬起头来,就看到赵行从朱漆大门里走来, 一身黑衣冷峻,身形挺拔料峭, 眉目阴沉,有些吓人。 周姑姑不禁闭了嘴,帮着清溪和永寿搬东西去了。 纪枝瑶却是不怕,站在原地朝着他盈盈一笑, 眼眸弯了弯, “殿下书房里的书,我也让永寿一并装在了车上,您看看还有什么要带上的么。” 赵行走近, 道:“你决定就好。” “好。”纪枝瑶甜甜说,“有些物件太多太重,我就打算去楚南再行置办,方便些。” 赵行点点头,带着手持长剑的徐林从纪枝瑶身边走过,宽敞的马车在最前头,他们带上的东西也装了整整十四个马车之多。 他看了眼,永寿走过来说:“殿下,一切都准备好了,可要出发了?” “走吧。”赵行负手,朝着最前头的马车走去,走了两步,发现身后没有动静,他又回过身来,身后不远处的小娇妻正和清溪说话,仿佛在叮嘱着什么。 纪枝瑶对清溪说:“小煤炭可带上了?它还小,路上也远,需得精心照料才是。” 清溪应了一声是,“王妃放心,奴婢将小煤炭护得好好的。”不知想到了什么,清溪笑了下,“等到了楚南,小煤炭也要成大煤炭了。” 事实正是如此。 纪枝瑶也不禁莞尔一笑。 这时,她发觉一道冷冷刺骨的目光落在身上,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她转过头来,唇角一弯,理了理裙摆,就盈盈朝着赵行走来。 “殿下在等我?”纪枝瑶问。 赵行转过身去,“嗯”了一声,眉目冷淡,往马车而去。 纪枝瑶抿唇笑着,两步追上他,小手一勾,两个人又十指相扣起来。 许是因为天冷,赵行指尖有些发凉,纪枝瑶就在他的手指尖上搓了搓,赵行背脊僵住,侧目垂头瞟了纪枝瑶一眼。 她乌黑的秀发挽成云鬓,发鬓之间只有一支素净的金簪,即便如此简单,也不掩她的清丽漂亮。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从晋京城中出去,不少行人驻足围观,听闻是桓王殿下要去往楚南了,无一不欷吁一声可怜。 马车上垫着厚厚的软垫,即便是坐上半日,都不觉得身上酸痛,这些都是纪枝瑶精心准备好的。 从闹市走过,纪枝瑶止不住朝着外面看,大大的杏眼中晋京光景一闪而过,赵行不禁问她:“怎么,舍不得?” 纪枝瑶吐了一口气,合上帘子,回过头来摇摇头说:“没有舍不得。”她颇有些失落的垂下眼皮来,“我知道京中繁华,可是我长这么大,都不曾出过几次侯府,若是我一个人在大街上,怕是会吓哭的吧。” 如此繁华的晋京,她却是没有看到过什么极好的光景。 实在是有些惋惜。 此去楚南,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来看一看,若是能来的话,只盼着赵行也能在她身边。 他就是最好的光景。 想到这里,纪枝瑶抬头朝着身边的男人看去,不曾想,一抬头就对上了赵行沉沉的眼眸,她唇瓣一抖,“殿下怎么看着我?” “日后,我再带你回来。”赵行笃定说。 纪枝瑶笑意更深,眉目温柔,“好,那殿下一定要在我身侧,我胆子小的很,殿下若是不在,我会怕的。” 杏眼之中,温婉的眼波流转,甚至迷人好看。 赵行答应下来:“好。” · 自从晋京城门出去,人迹就不如晋京之中的繁华,行路途中,也偶尔能遇到几个赶路的人。 赵行身边的一行侍卫们知晓赵行喜静,也不说话,周遭都静悄悄的。 一转眼就已经赶了十多日的路程,绕是有软垫,纪枝瑶也是坐的腰酸背痛,再看赵行,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冷淡模样,仿佛什么影响也没有。 而纪枝瑶夜里睡觉时,也再也没有梦到过赵行,仿佛他的少年时候,就在桑鹤惨死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一想到桑鹤,纪枝瑶心里就堵得慌,往赵行那边挪了一点。 他好看的手中正持着一卷书,他冷冷淡淡的,也不知这书看着是否有些趣味。纪枝瑶就凑过去贴着他一起看,可她每一页上都有几个字不认识,上头咬文嚼字的白纸黑字,也是看着无比晦涩。 她又不敢说出来,怕赵行会嫌弃她,只好硬着头皮看下去。 赵行发觉她也在看,便将书往她的方向移了一点,两个人一同看着。越是往下看,纪枝瑶就越是困顿,加上马车都在晃晃悠悠,纪枝瑶眼皮子都在打架。 就在她将要倒在他肩膀上睡过去时,赵行清冷的声音在耳畔炸开:“若是看不下去,不必强撑着。” 纪枝瑶脑袋里一下就清明起来,她摇摇头,带着惺忪意味的语气说:“不,我能看下去。”声音软乎乎的,比小煤炭乖多了。 赵行的手指不动声色在书册上摩挲而过,顺势翻了一页。 纪枝瑶撑着眼睛陪他看,模样实在是太过可爱。 赵行心里微微软和,将书给合上了,纪枝瑶扭头疑惑看去,眨了眨眼,“殿下怎么不看了?” 赵行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地说:“枝枝,我教你识字吧。” 纪枝瑶脑海里“轰隆——”一声巨响,如同雷电撕开天际,迅猛而来。 赵行说什么??? 说要教她识字? 他怎么会知道的??? 窘迫感一下子就涌了上来,纪枝瑶憋红了一张小脸,她鼓了鼓气,头别向另外一边,心虚地回应说:“不要,我识字。” 有些字她还是认识的! 红彤彤的脸颊如同一块粉玉,漂亮通透得很。 赵行手指落在硬硬的书面上,咔嗒轻轻一声响动,让纪枝瑶不禁侧目偷偷看来。 赵行眯了眯眼,薄唇吐字说:“府中清单都是永寿点的,每次一到时候,王妃总会头疼。” 他对上纪枝瑶偷看的眼神,她眼神一飘,默默垂下头来,可怜兮兮的对着赵行。 姑娘家的娇憨和可爱,在她身上淋漓尽致。 真是讨人喜欢得很。 赵行岿然不动,继续说:“这几日你看书的神态,我都看在眼里。” 纪枝瑶头埋得低低的。 她咬了咬唇瓣,自己隐瞒的事情一下就被赵行给戳穿了。她不怕旁人笑话她,她只怕赵行的不喜。 仅此而已。 即便是一般的官宦人家,娶的姑娘也都是三从四德自幼读书的大家闺秀,可赵行好端端的天家子弟,却要娶她这么一个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的女子。 他焉能欢喜得起来。 纪枝瑶紧紧咬着唇,咬的唇瓣发白,都没想得出什么说辞来。 赵行扫了一眼,从匣子里拿出另外一本崭新的册子来,施施然翻开第一页,墨香袭来,浓郁充斥在车厢之中。 纪枝瑶还在想如何是好,一抬眸,赵行已经伸手过来,手落在她的头顶上。 她软声“啊”了下,像是被吓到了一样,赵行如同揉着小煤炭的脑袋般,在她的头顶上抚摸而过,柔软的发丝,果真是如同她这个人一般。 纪枝瑶反应慢了一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赵行的脸颊,他的目光和淡淡的笑容温和,褪去冰冷,暖入心尖。 头上被他抚摸而过的感觉尚且还在,纪枝瑶从头发丝到头皮,已经完全麻木了。 她后知后觉脸红起来,脑子里空白一片,也听不见赵行薄唇张合,与她说了什么,她毫无意识地重重点下头来。 纪枝瑶说:“殿下说的,我都去做。” 一说出口,纪枝瑶就回过神来,脸上熟透,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巴,惊惶无措的看着赵行沉沉的眼中掠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 纪枝瑶连忙摆着手解释说:“殿、殿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是说殿下能教我识字,我甚是欢喜。” 她声音渐渐弱了。 心中懊悔不已,只怪赵行美色惑人,竟然是让她说出这等不知羞耻的话来。 日后可得注意着些说话了。 身旁,赵行如同往常一样嗯了一声,好像刚刚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发生,将启蒙课本置于纪枝瑶面前,淡淡说:“你先看吧。” 纪枝瑶接过书册,朝他看了一眼。 赵行冷白的皮肤上,在淡淡的黯淡秋光中,仿佛与她一样,泛着淡淡的粉色,目光沉沉,脸色微红。 竟是说不出的俊俏好看。 又欲又冷。 纪枝瑶这下子倒是平静了下来,杏眼弯了弯,手指紧紧抠着书册,这才是她最熟悉的殿下嘛。 有血有肉的,会哭会笑会温柔的殿下。 如此真实的他在面前,纪枝瑶莫名心安起来,甚至觉得,去往楚南这条路,一辈子都走不完,就好了。 纪枝瑶缓慢伸出自己的小手来,在赵行的衣角上拉扯了下,看向别处的赵行斜眼看来,清冷的眉眼之间明明白白写着“什么事”三个字。 纪枝瑶问:“我不大识字这件事,并非是故意要隐瞒殿下的,我是怕殿下……嫌我弃我,还望殿下莫要恼我此事了。” 她纤长的睫毛落下,在盈盈的秋光里,都能瞥见长睫之下的眼中潋滟。 晃得人心都酥了。 赵行微微扬了扬下巴,露出冷硬的下颌线来,“不曾恼怒。”他又错开她的笑眼,“我娶你,并非为此,何来恼怒。” 他语气凉薄,转头间,还能看见耳廓之间还未来得及褪去的绯红。 落在如玉般的皮肤上,格外撩人。 纪枝瑶愣了下,眼睛眨了眨,笑了一声凑过去,完全忘了自己方才的窘迫,她甜甜地问赵行:“那殿下是为何愿意娶我的啊?” 赵行一怔,抿了下唇。 他并未回答,冷淡得看着窗外的光景。 纪枝瑶笑了笑,他不说也无妨。 来日方长。 她总有一日,会落在夫君的心尖上。 第27章 . 启程(2) 殿下,你可得抱紧我哦 纪枝瑶小时候颇为喜欢读书, 如今年纪大了,看了书便觉得困倦,脑袋一搭一搭的犯困。 赵行瞧见了, 微微叹了口气, 说:“若是读不进去,便不看了。” 在清冷的声音里, 纪枝瑶再次打起了精神来。路上这一个月来, 她已经认识了不少的字, 一本书也能畅通无阻的看完了。 不过一看书就犯困的毛病,依旧没变。 纪枝瑶道:“我想看,我可不想日后有人说殿下的王妃, 竟然不通诗书。”她翻了一页,“旁人说我就说我了, 我倒也不会觉得恼怒,可唯独说殿下的坏话,我是独独忍受不了的。” 赵行知她一向嘴甜,心里微微软了软, 也不作声,不置可否转过头去, 撩开车帘往外一看,遍地都是落下的枯黄。 从晋京离开一月有余,越是往南方走,秋意仿佛也更加浓厚一样。 秋光洒落的树梢之间, 枝条遒劲, 原本的叶子被风一吹,就四散落下,如同翩飞的折翼的蝴蝶。 落在地上, 发出很是细微的声音来,车轮一压过,还能听到枯叶碎掉的声音。 往前看去,路途上并排着的树一望无际,金黄落了一地,美不胜收。 赵行心中一动,站起身来,弯腰准备着要出去。纪枝瑶一看,忙抬起头来问:“殿下要去哪儿?” 赵行没有回头,回答道:“马车坐的有些倦了。” 他从马车中出去,吩咐徐林备了马匹。 马车之内的纪枝瑶听着,又垂下头来,继续看着书。可也不知怎么的,赵行不在身边,她便没了看书的兴致,时不时朝着外面看上一眼。 漾着金黄的微光缓慢落下,赵行长身玉立,英姿勃发,狭长的眼眸扫过秋天的落寞光景,踩着马镫一跃而上,黑衣翻飞,俊俏的怦然心动。 纪枝瑶樱唇微微一张,止不住心里的跳动。 这时,赵行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纪枝瑶偷看被抓了包,心里羞赧,连忙将书举起来,透过窗问:“殿下,这句话何解?” 马儿不耐烦动了动,赵行手持马缰绳驯服住它,朝着书上看去。 他回答道:“此乃前朝名将所作,意为百战百胜不如以民为本,民心所向国自然强盛。” 赵行声音凉薄,可说起国之大事时,却多了一种磅礴的大气,纪枝瑶心跳的更快,忙不迭点头,一下就回了马车里。 徐林走到身边来,问赵行:“殿下,可继续前行了?” 赵行点了点头:“嗯,走吧。” 车马继续前行,纪枝瑶听到马车外马蹄声咔嗒响着,心里又不禁去想赵行了,她重新翻了一页,再次探出头去问:“殿下,这个字如何念?” 赵行策马走近了些,看清楚她纤细手指指着的那个字,再简单不过的一个“意”字,前些日子方才教过她。 她那时满口说着懂了,还对他说了句“意中人”,赵行被她撩的险些失了分寸。 她却还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容浅浅。 无意撩人,才更致命。 赵行抿了下唇,并未作答,扭过头去,径直朝着前头去了。 纪枝瑶愣了下,握紧了手中的书册,委屈的鼓了鼓气,她难不成又是哪里惹恼了赵行?怎么连话也不愿意与她说了。 她挠了挠耳朵,书也看不进去了。 她自己猜想了些,还是琢磨不透赵行的想法,便打算着出去问个清楚。她伸手撩开车帘,马蹄声也愈发的清晰起来,骑马走在马车前面的少年郎,背影清隽挺拔,劲瘦好看。 纪枝瑶就这样低声唤了一声:“殿下。” 赵行回过头来,瞥见她融在秋意里的清丽脸旁,无奈吸了一口冷气,慢了一步,朝着她伸出手来,“若是看的累了,便出来看看吧。” 修长的手落在眼底,他骑在白马上,风光无限好。 纪枝瑶应了一声“好”,把自己的手交了过去,碰触到他手心里的温度,她才恍然想起来,她并不会骑马啊! “等…等等!”纪枝瑶磕巴着说,可是赵行那边已经用了力,一把就将她带了过去。 纪枝瑶吓得脸色发白,脑子里空白一片,等回过神来,周围已经被赵行身上清冷的松香笼罩起来,他的呼吸、温度、味道,都挤在她的身边。 隔着两三层的衣裳,仿佛都能听到他心跳动的声音。 纪枝瑶被他揽在怀中,不自然的动了动,赵行与她离得极近,垂下狭长的眼来问:“不曾骑过马?” 纪枝瑶的脸蛋贴在他的胸膛上,轻软“嗯”了一声,听着他说话时胸腔里的震动,耳廓发痒。 赵行面色阴沉,将马放慢了一些,“放心,不会让你掉下去的。”他说,“此处风景甚好,一同去看看吧。读书之事,日后再说。读书能识字明理便好,本王又不是定要你成才女。” 纪枝瑶樱唇张了张,没说出反驳的话来,也觉得赵行言之有理。她小小点了点头,眼眸亮晶晶的抬头望向赵行,他漆黑的眼珠里倒映着一片金黄落叶。 最美的光景,就在他的眼中。 赵行手揽着她的细腰,怕她掉了下去,一垂眸就对上她的笑眼,满眼都是他。 赵行唇角勾了勾,小小的弧度上多了些许温柔,但他声音依旧是冷的:“这般看着我作甚。” 纪枝瑶笑着说:“殿下方才笑了。”她在马上也怕,便伸手也环住了他的腰身,继续说,“还记得第一次与殿下见面,殿下一句话也没和我说呢,现在殿下已经会对我笑了。” 她高高扬起唇角来,欢喜之意不言而喻,“殿下,我甚是高兴啊。” 满怀幽香,秋光荡漾。 一路的马蹄声与她温软的低语,都让人心动至极。 赵行心里冒出的些许雀跃,他知晓,这便是欢喜。 赵行夹紧马腹,马儿一下子奔腾起来,速度变快,纪枝瑶下了一大跳,眼睛一闭,将赵行的腰抱得更紧了些。 后面一行人中,徐林笑着摇了摇头,他家殿下,到底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少年,遇上感情之事,依旧如同愣头青啊。 永寿探头看着,笑嘻嘻说:“我看啊,殿下就是对娘娘动心思了。”转过头,永寿对清溪说:“你家主子本事可真大。” 清溪冷冷哼了一声:“我家王妃自然是极好的女子,不喜欢才是有鬼呢。”她别开头,不去看永寿了,看着骑马带着纪枝瑶先行一步的身影,目光温和。 马上颠得很,加上纪枝瑶又没有上过马,没一会儿就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紧紧抓着赵行的衣襟说:“殿下,殿下,我、我受不住了。” 她微微喘着气,让人浮现连篇的话使得赵行不禁吞咽一口。 他慢慢停了下来,低头一看怀中的姑娘,脸上吓得通红,波光潋滟的眼眸之中雾气纵横,惹人怜惜得紧。 赵行一跃从马上下来,仰起头来朝着纪枝瑶伸出手来说:“枝枝,下来。” 纪枝瑶头晕眼花,找不到背,天旋地转浑身难受,她嘤咛一声,委屈巴巴说:“殿下,头晕。” 这般姿态,就更加可怜了。 赵行不耐地抿了下唇,纪枝瑶都以为赵行要立马弃她而去了,没想到,他竟然走了一步,一把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 他的手臂有力,高高扬起,将她抱在手臂上,仿佛是托着小煤炭一样。 这一刹那,耳畔只剩下了凛冽的风声呼啸而过,拂动如墨般的黑发与素色的裙摆,她一低头,就能看到赵行仰起头看她的模样。 眼眸冷淡,却又那般的……温柔。 在他的眼中,她仿佛成了一束光,落入了漆黑之中。 纪枝瑶轻轻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如同璀璨的月光,将飒飒秋意都给完全遮挡下去。 纪枝瑶娇声说道:“殿下,你可得抱紧我哦。” 娇滴滴的声音从心头拂过,赵行心尖儿都在发痒,他嗯了一声:“好。” 赵行护着她站稳之后,她才放眼一看,才发觉她与赵行竟然已经走了很远,回过头看,随行之人一点踪迹都不见。 而她和赵行所处之地,是在高高的山间,身旁的巨树飒飒落着枯叶,纷纷落在身边,飘零着飞舞,好看至极。 这时,一片落叶落在了赵行的肩头上。 他阴沉的眼眸往身侧一瞥,神色淡然,眉目冷冽,面如冠玉,俊秀无匹,纪枝瑶不禁呼吸一滞,指了指赵行的肩头说:“殿下,叶子落下来了。” 她小手伸过去,掂起脚尖来,帮他将肩上的落叶拂去,她笑眯眯说:“这下好了。” 赵行慢了片刻,目光还垂落在空荡荡的肩头上。 许久,他才回过头来,娇小清丽的女子站在落叶纷飞之中,裙摆飘扬,仿佛要随风而去。 她的身后,是山水万重,是枯黄遍地。 她笑盈盈站在他的面前,温婉漂亮,这一刻的赵行,瞳孔微缩,忽然有些害怕她就这样如同枯叶般飞走。 她是如今唯一一个,愿意对着他笑得那般欢喜,愿意待他那般好的人了。 他一时难以遏制,伸出手来,一把拿捏住了她纤弱的手腕,纪枝瑶“嘶”了一声:“殿下,疼。” 她柳眉轻轻皱起。 赵行回过神来,愣了下,手上微微松了些,却不曾放开她的手,他声音一哑,沉沉地望着她的眉眼说:“枝枝。” 纪枝瑶抬眸看去。 赵行唇瓣动了动,却不知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话来,他冷淡片刻,就已经松开了她的手,漠然转过身去,说:“走吧。” 纪枝瑶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也问不出赵行刚刚究竟是想要与她说什么,眼看着赵行已经走远,孤身一身落在枯叶之中,那一刻仿佛又与她割裂开来,成了两个世界。 纪枝瑶心里发酸,小跑上去,一把拉住了赵行的手,十指相扣,笑盈盈说:“殿下等等我。” 这样,他们又在一个世界了。 第28章 . 楚南(1) 殿下愈发的不肃穆了…… 等到楚南的时候, 已经完全冷了下来,秋意已深,甚至冬日的凛冽已经提前到来, 寒霜遍地, 苦寒难忍。 刚到新的宅邸,需要纪枝瑶操持的地方颇多, 她也就忙了起来, 渐渐的, 中馈上的事情也熟练起来,不再需要永寿的帮忙。 好不容易将府中的一应事宜都操持妥当了,楚南的冬天已经彻底到来。 南方极少下雪, 冬天里只剩下透骨的冷意,要是少穿上一点, 都会觉得冷风把自己给贯穿了。 赵行今日一早就去了书房议事,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得来,纪枝瑶就在房中煮好了热茶,等赵行一回来, 就能喝上暖一暖身子。 就在这时,房外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抬起头时, 清溪已经急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连礼节都忘了,喘了口气便说:“王妃,京中来信了。” 纪枝瑶捧着热茶的手顿了顿, 后知后觉抬起眼眸来。 纪枝瑶抿了抿唇, 淡声问:“说什么了?” 清溪回答道:“京中传了信来,说是五皇子殿下要成亲了,不知桓王殿下和王妃是否要回去祝贺?” “成亲?怎么这么快?”纪枝瑶愕然, 满打满算,她与赵行从晋京到楚南才四五个月的光景,赵立竟然这么快就要成亲了。 顿了顿,纪枝瑶才问了句:“是和纪怀嫣?” “并非是大小姐。”清溪说。 这下子,纪枝瑶才动容起来。 要知道,整个晋京都已经认为,纪怀嫣和赵立是铁板钉钉了,现在要成亲了,对方竟然不是纪怀嫣? 纪枝瑶挑了挑眉头,“那是何人?” “是曹家的三姑娘曹笙。” 纪枝瑶一时没能忍得住,一口热茶就喷了出来,清溪见状,忙掏出绢帕来帮纪枝瑶擦了擦嘴角。 纪枝瑶瞪大了眼眸拽住清溪的手腕:“当真是曹三姑娘?” “是。” 这可就有趣了。 纪怀嫣和曹笙姐妹情深,现在自己的心上人竟然被好姐妹给抢了,纪怀嫣怕是气得不轻。 这一刻,纪枝瑶觉得自己有些坏透了。 竟然有些想要回京去好生看看热闹。 沉默片刻,纪枝瑶就没再去多想这回事了,晋京之中的事情,无非就是利益的深浅与争夺。 不过那一切,都与她无关。 纪枝瑶对清溪说:“你先去备一份祝贺的贺礼,至于回不回京,我与殿下商议过后再说。” 清溪应声,从房中退了出去,去准备贺礼去了。 纪枝瑶在房中坐了会儿,心中始终放不下来,就准备去书房里找赵行商议一番。刚走到书房外,就听到房中传来了徐林的声音来,“殿下吩咐孟昭仪做的事情已经办妥,想必不日就能传到楚南来了。” 纪枝瑶微微愣住,手指也禁不住一紧。 孟昭仪? 就是陛下身边的那个孟昭仪?赵行怎么会吩咐孟昭仪做事? 纪枝瑶疑惑至极,也知道这许是赵行的秘密,她不应去听,犹豫片刻,她还是转过身去,房中徐林的声音却继续传来落入耳中:“殿下为何要要让曹三姑娘和五皇子结亲?京中应当还有更合适的人……” “本王自有道理。”赵行淡淡说。 纪枝瑶走下书房外的台阶,院子里的羌桐已经是枝叶枯尽,要来年开春才能再发绿意。 冷冽的风透过枯萎的宅院,说不出的萧条难耐。 纪枝瑶秀气的眉头皱了皱,深深呼了一口气,身后的门“嘎吱”响了一声,从里面打开,徐林出声:“王妃?”说着,徐林转过身去,对里面的赵行说:“殿下,是王妃。” 纪枝瑶收敛起方才的淡淡的神情来,抿唇扬起笑容来,端庄福了福身子说:“殿下忙完了吗?” 赵行从书房里出来,带着房中烧炭的暖意而来,他面容俊朗,格外赏心悦目,只是眼神阴沉,比这一院的枯涩还要荒芜。 只是在看到眼前一点朱色时,目光才稍稍软和一些,他长身笔挺,从上走来,朝着纪枝瑶伸出手来,“在这儿站了多久?” 纪枝瑶会意,将自己冰凉的小手落在赵行的手心里。 他手心里的温暖从指尖传递过来,纪枝瑶鼓了鼓气说:“殿下觉得我是站了多久?” 赵行薄唇微微一抿,握紧了她的小手,“手这么凉,应当是有些时候了。”他牵着纪枝瑶往屋里走,朝着徐林使了一个眼神,徐林就退了下去。 进了屋里,里面正烧着炭,暖和极了。 纪枝瑶哈了一口气,眼前雾茫茫一片,她将手探过去烤了一会儿,才慢慢暖和起来。 赵行坐下,对纪枝瑶说:“日后若是有事,让永寿来传话就是,不必这样等我。”他眼睫一压,将书案上的信纸都收敛起来,也收敛下了眼中的清冷之色,没等纪枝瑶回应,赵行已经出声:“收到京中的消息了?” 纪枝瑶暗道一声果真。 想必赵行是知道她刚刚在外面听到了。或许,曹笙和赵立这一桩婚事也是和赵行有关的。 那他为何要去做这种事情? 纪枝瑶咬了咬樱唇,抬起头来,正好对上赵行看过来的幽深目光。她轻轻颔首,说:“是,已经收到五皇子要与曹三姑娘成亲的消息。”她看过去,“刚刚在外头,我也不小心听到了殿下和徐侍卫的话。” 后面的话,纪枝瑶说得小心翼翼。 她怕自己触碰到赵行不快的地方,也怕他恼了自己。 话音刚落,一股凛冽松香袭来,给这寒冷冬日更添了几分凉薄之意,赵行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衣裳下的腰身劲瘦,身板端正,如松如竹。 “枝枝。”他唤了一声,“听到就听到了,无妨。” 纪枝瑶水润的樱唇望着他张了张,没说得出话来,赵行看得那唇瓣如同粉嫩的花儿,在万物萧条的冬日里可不多见。 如今动人好看。 他忍不住伸出手来,在她瘦削的脸蛋上抚摸而过,拂过她的唇瓣,寸寸都软,纪枝瑶嘤咛一声,默默红了脸,别开头说:“殿下近来愈发的……唔。”她绞尽脑汁想了个词儿来,“不肃穆了。” 赵行收回手来,负在身后,眉眼温和,唇角也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来,他淡淡嗯了一声,“如此不好?” 纪枝瑶急忙摇头,“如此正好,这样的殿下,才好像是我夫君一样。” 赵行阴沉的眼中温柔盈满,也觉得如此甚好。 过了一会儿,纪枝瑶才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问赵行:“京中来信,问我们是否要回京去祝贺,我拿不下主意来,这才来寻殿下商议的,殿下觉得应当如何?” 赵行径直坐在她的身边,气息迫近,想到晋京之事,他目光又冷淡了下来,“你想回去?” 纪枝瑶:“这才刚到楚南没多久,舟车劳顿,我可不想。” “既然如此,就不必回去了。” “好,我也已经让清溪备礼送回晋京。”纪枝瑶说着,好奇心又爬了上来,“五皇子这桩婚事,是殿下让孟昭仪促成的?” 赵行神色不变,就应了声:“嗯。”没有一点要隐瞒纪枝瑶的样子。 “殿下为何要这样做?”纪枝瑶脸上红了起来,“难不成……殿下是想要替我出气么。” 纪枝瑶只能这样作想了。 原本想着这个可能性,只是觉得害羞,现在光明正大在赵行面前说了出来,才觉得有多害臊。 她捂住脸颊,耳边传来了赵行促狭一笑,轻轻的笑声转瞬即逝,可也让人心里不禁一软。 纪枝瑶第一次听到赵行这样笑,朝他看去,他狭长的眼眸也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弧度。 笑起时,如春灿烂,如雪消融。 赵行手伸过来,在她的头上揉了揉,像是在摸小煤炭一样,他说:“枝枝,跟我来。” 纪枝瑶红着脸,被他牵着手从书房里出去。 冷冽的风又吹了来,吹得披风飘扬,赵行往她身前站定,将风挡住。他转过身来,松开她的手,替她将披风重新系好。 修长的手指擦过她的下巴,惹得纪枝瑶一阵心花怒放,再看赵行淡淡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故意为之。 等到系好之后,他才抽身而去,两人十指相扣,从廊檐之下走过。 走上拱桥,纪枝瑶问:“殿下要带我去哪儿?” 赵行淡淡睨了一眼,“告诉你为何我要促成这桩婚事。”他绷着唇,又是一派冷冽的样子,唯独拉着她的手心,如此温热。 赵行瞥见拱桥下的池塘时,原本阴郁的目光仿佛更加晦暗了,虽然只有一瞬,可熟悉他的纪枝瑶还是瞧见了。 纪枝瑶脑海中闪过画面,想起小小的赵行坐在莲花池旁,云国之人纷纷疏离孤立于他。 他想必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来。 念及此处,纪枝瑶的小手指在他手心里轻轻抠动一下,扬起笑眼,欢喜说:“桥下面有个湖很大,据这儿的丫鬟说,这个宅子虽然荒废许久,可下面这个湖中的莲花却是年年都开,所以先前修缮宅子时,就将这个湖留了下来。” “嗯,知道。”赵行继续前行,淡声回应她的话。 “不过我不喜欢这个湖,所以自作主张,让永寿找人来给填上,想要种梅花,殿下不会怪我吧?” 她笑盈盈的,赵行神色不动,不过眼中却松和了不少。 赵行牵着她的手又紧了点,“随你。” 第29章 . 楚南(2) 殿下,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从蜿蜒曲折和枯色笼罩的花园走过, 再抬起些头,就能看到宅邸中常有的羌桐树,粗大的枝干猖狂遒劲, 可想来年春夏之时, 将是如何的浓阴。 赵行走在身边,说:“这里是旧宅, 徐家旧宅。” 纪枝瑶脚下蹒跚, 微微一愣, 愕然仰起头看向赵行。他目不斜视,所以纪枝瑶只能瞧见他冷峻的大半个侧脸。 原来这是徐家旧宅。 刚到楚南宅邸时,纪枝瑶就有这样的猜想, 赵行放着新的宅子不用,偏选了这么一个有些年份的旧宅。 怕是与他有所渊源。 而赵行的外家的徐家, 正是生于楚南。 走到一处院落前时,赵行微微停了下脚步,抬起头来,望着从墙内探出头来的羌桐枝干露出温柔的神情来, “年幼时候我曾随母妃回到这里,她同我说, 她还没去晋京的时候就住在此处。” 推开院门,其中已经被翻新过一次。 墙角处的羌桐,很难让人不在意。 纪枝瑶笑了笑说:“近来我也听楚南人说过,家中孩子出生时, 会替他种下好活的树来, 希望孩子日后也能平安顺遂。” “是。”赵行声音里温暖起来,“外翁那时便为母亲种下羌桐,如今一转眼, 竟是这样的光景。” 纪枝瑶抿了下唇,握紧了赵行的手,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和赵行离得无比的接近。 是在床榻上也无法企及的亲近。 纪枝瑶也能感受到,自己已经在赵行心里了。 赵行带着纪枝瑶继续前行,到了一个不曾修缮好的院落之中,墙垣脱落,看着与别地的金碧辉煌格格不入。 来这里这么多日了,纪枝瑶竟然不知道府中还有这样的地方。 “殿下,这里是?”纪枝瑶问道。 赵行推开房门,虽说打扫过,可久未住人的潮湿和霉味还是扑面而来,呛得纪枝瑶咳嗽两声。 赵行在她背上顺了顺气,朝着里间走,说:“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促成曹家与赵立的婚事么。”他松开纪枝瑶的手,打开了房中的一个柜子,从中取出一个画轴来。 他手持画卷,回过头来,幽深的目光里只有一道纤细的身影。 赵行唤了一声:“枝枝,过来。” 展开画卷,里面的美人图也露了出来,美人摘花,意境极好。 纪枝瑶细看之下,不禁掩住唇瓣,“这女子眉眼之间竟与纪怀嫣有些相像。” 赵行垂下眼眸来,嗯了一声,“这便是我表姐徐知意,也是赵立的前王妃。”提到这里,赵行目光晦暗下来。 纪枝瑶微惊,她是知道赵立曾有王妃,不过那位是晋京中绝口不提的人物,渐渐的也就没有人再能想得起来。 纪枝瑶只当那位王妃出身不好,后来又暴毙了,所以才不被人提及。 竟没想到,赵立已逝的王妃竟然是赵行的表姐! “所以说,五皇子是看纪怀嫣与表姐有些相像,才格外亲近了些?”纪枝瑶灵光一现。 赵行垂眸,冷冷嗤了一声,将画卷放在一旁,脸色冷淡阴沉。他目光扫过纪枝瑶,“他亲自动的手,又装什么情深。找个与她生得有些想象地纪大小姐,当真是可笑至极。他想娶,本王偏不要他如愿。” 纪枝瑶有些同情起纪怀嫣来了,还以为是两情相悦,没想到自己只是个替身罢了。 赵行看见纪枝瑶微微拧着的眉头,伸手拂开她的眉头,纪枝瑶一怔,后知后觉扬起笑容来说:“原来殿下只是为了让五皇子不如愿罢了。” 小娇妻眼中笑意一如往常,只是两颊微微鼓着,让人格外的想要去揉了揉。赵行垂眼端详片刻,无声一笑,愈发觉得她无一处不可爱,他也伸手在她的下巴脸颊上揉了揉。 又软又嫩。 满指幽香。 纪枝瑶没料想到他会如此,一下子就红了脸,这手法,分明就是摸小煤炭时候的样子。 殿下这是把她当做小煤炭了! 纪枝瑶哼唧一声,“殿下你坏。” 她转过身,气鼓鼓的提着裙摆朝着外面跑,结果没注意脚下的门槛,一不留神就绊了脚往下摔去。 “哎——” 纪枝瑶一时间只记得护住自己的脸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冷风卷着清冽的松香裹挟而来,电光火石之间,纪枝瑶听到一声浅浅的闷哼,感受到温暖的怀抱。 没有摔下去的痛感。 她移开放在脸蛋上的手,一张阴冷俊俏的脸直勾勾就撞入眼中,漆黑的眼眸也正瞧着她。 纪枝瑶正趴在赵行的身上。 “殿下。”纪枝瑶目光一凝,要起身来,“殿下救我作甚,你摔到哪里没有?你若是摔着了,我会心疼死的。” 赵行喉结滚动,一把拽住纪枝瑶的手腕,又将她拉入怀抱之中,紧紧禁锢住她纤细的眼神。 他伏在她的耳边说:“枝枝,我不止是想要赵立不如愿,也想要纪大小姐不如愿,让好友抢了自己的亲事,应当更难受吧。”他声音冷中带着温柔,一声声的,让耳膜有些痒。 “枝枝,纪大小姐如何欺负你的,与我说说,可好?” “我也想知晓你的过去。” 说话时,他硬邦邦胸膛之中的震动,耳畔温热的呼吸,耳膜里的酥痒,都让纪枝瑶脸红,他放在腰间的大手,也禁锢得紧,挣脱不开。 他还声音低沉地在她耳边说:“枝枝,你不可如此耍赖,只听我的,而不说你的。” 一声声入耳,都让纪枝瑶浑身都酥了,纪枝瑶只好作罢,趴在他的身上不动了。 她淡淡一笑,心里也泛着暖流,她还以为,赵行不愿了解她。 赵行只听见小娇妻清浅的呼吸声,没有作答,他当是她不愿说,自己让她为难了,他抿了抿薄唇说:“你若不愿……” “殿下。”她唤了一声,扭过头来眼中浅笑盈盈,波光粼粼,好看极了,“你这样替我出气,又问我过去之事,是不是喜欢我啊?” 虽是问句,但纪枝瑶笃定,赵行喜欢她了。 赵行显然没想到纪枝瑶会这么直白,一愣,耳廓慢慢烫了起来。 他这一刻,才知道慌乱为何物。 对上纪枝瑶笃定的水盈盈的眼睛,他忽的就没了嘴硬的勇气,注视片刻,他松了口气说:“枝枝,喜欢。” 纪枝瑶这下子是彻底愣住了,赵行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说喜欢她。 她心头的小鹿猛的撞了一下,他这简单的四个字,让纪枝瑶鼻尖一酸,禁不住泪眼朦胧起来。 她吸了一口鼻涕,擦了擦眼眸,呜咽一声说:“殿下,我也喜欢,我最喜欢你了。”她抱着赵行,翻来覆去的说着喜欢,生怕自己的心意无法抵达他的心里头。 赵行目光温和起来,揉着她柔软的发丝,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说:“那便极好。” 他浅淡的声音交叉着纪枝瑶满口的“喜欢”,撞碎了这冰冷的深冬。 · 晋京城。 晋京深冬,还未至年关,一场大雪就已经纷纷扬扬落下,落在青瓦上,覆盖着一层雪白。 曹笙被赐婚给赵立的消息,早就已经在朝中传遍了,而纪怀嫣,已经让丫鬟来传了好些话,赵立都没有一句回应。 这些,刘妃娘娘都看在眼里。 刘妃娘娘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轻笑一声,将一纸书信放进了炭火之中,扬了扬眉眼看着座下的挺拔男子,说:“纪大小姐这事儿就过去了,你若是不娶曹三小姐,这可是违抗圣旨,立儿,你应当知晓后果的。” 赵立手指一紧,抿了下唇,很快就恢复了眼中的温度,温声说:“知道。” 刘妃娘娘冷哼一声:“真不知陛下是如何想的,竟是把曹笙指给了你,这事估计和赵瞿脱不了干系。” 赵立抿着唇没有说话,又听刘妃娘娘絮叨了好一会儿,话里话外都是让他莫要再与纪怀嫣有所纠缠。 赵立沉默半晌,才应了一声:“是。”他抬眸看了眼阴沉的天色,大雪铺天盖地而来,就如同那一日一样,忽然间,赵立胸口就闷了起来,他使劲绷着那股痛意,起身来说,“母妃,儿臣还有事要与李大人商议,要先走一步。” 赵立转身,刘妃娘娘却皱了下眉头,冲着赵立的背影说:“立儿!十年前你能辨得清,今日就不要为一个纪怀嫣看不清了,赵瞿今日算计你,来日你就千倍万倍的还回去。莫要因为一时之气而乱了分寸。” 赵立脚下一顿,将颤抖的手收进袖中。 他不记得自己是否应了,等他回过神来时,天上的漱漱飞雪全都落在肩头,身边的人给他撑了一把伞,低眉顺眼说了句:“殿下,雪大。” 赵立叹了一口气,哈出一口白气来,“不算大。” 这场雪,没有十年前那一场大。 回到府邸之中,赵立屏退了身边的人,踏进了冷清无人的院落之中,院里房中,正高高挂着一张美人图。 美人国色天香,温婉动人。 一颦一笑,即便是在画布之上,依旧那样牵动人心。 就算纪怀嫣的眉眼与画上女子有些许相似,可也无法比之分毫。 知意。 徐知意。 赵立轻声呢喃着,捧住胸口,竟是透骨的疼痛。 这么多年,愈演愈烈。 当年他留不住她,今日连一个替身也没法子娶到。 当年,他对初次来晋京的徐知意一见钟情,惊为天人。那时候,年少轻狂,赵立无视掉她是徐家人的事实,违抗了刘妃的话,毅然决然求娶了比自己大上些许的徐知意。 他爱慕的女子,终于成了他的王妃。 谁知,一朝事变,宠冠六宫的珠妃娘娘溺毙于冰冷的莲花池中。而徐家,也因为谋逆之罪尽数被诛杀,徐知意跪在他的跟前,求他彻查这个案子。 那日赵立没有拒绝,进宫找了刘妃娘娘才知晓,徐家谋逆一事,刘妃在背后出了不少的力气,想要彻底扳倒她厌恶的珠妃和徐家。 赵立没能拿到救徐家的证据,反而是得了刘妃娘娘一瓶毒药。 她告诉赵立,徐知意绝不能活,若是她活着,陛下就会疑心他。 徐家人一个都不能活。 赵立知道,要是自己在这件事上有所犹豫,就会被陛下猜忌,就会错失争夺东宫的机会。 所以那一夜,赵立下了决心。 他以为,不过是个喜欢之人罢了,日后还会有别人。 徐知意死在那个风雪极大的夜里。 雪,比今时今日的,大多了。 第30章 . 楚南(3)一更 求子 赵立和曹笙的婚事在年前就办了, 远在楚南的纪枝瑶还听说,忠勇侯府被刘妃娘娘明里暗里胁迫着,给纪怀嫣订了一门婚事。 是下嫁。 不过这一切, 与纪枝瑶是毫无关系了。 她与赵行互相表明心意之后, 日子过得蜜里调油,赵行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还有小煤炭。 纪枝瑶过上了自己从未奢想过的日子。 一到过年, 冷清清的楚南也热闹了起来, 正好庙会也在这个时候开了起来。 楚南的庙会是一年一度, 除去元宵之外最是热闹的时候,万家灯火昼夜不歇,庙外香火冉冉高升。 百姓们几乎是将新一年的美好祝福, 都寄托在了其中。 正巧王府中的事情也安置得妥帖了,赵行也没了什么事, 纪枝瑶就与赵行提了一同去庙会的事情。 赵行凝视纪枝瑶片刻,见她眼神水灵忽闪,想起离开晋京那一日时,她说自己还未经历过那样的热闹。 赵行淡淡抿起唇来, 把怀里的小煤炭放开,失去怀抱, 小煤炭不情愿的叫了两声,赵行也说:“外头颇冷,若是要去,需得多穿些。” 一听, 纪枝瑶眼眸星星点点都璀璨亮了起来。 她欢喜的蹦起来, 在赵行的脸颊上啄了一口,笑盈盈说:“就知道殿下最好了。”她转身过去,朝着外面跑, 抓紧时间去找找明日要穿的衣裳了。 赵行后知后觉,抬手在她方才亲过的脸颊上摸了下,无奈笑了下,“放肆。”她的唇,也是软软香香的。 纪枝瑶第一次与男子出游,精心打扮了好一番,等到第二日庙会时,天儿也好像心情颇好,晴朗极了。 冬日里的暖阳落下,温柔的暖意抚摸着整个楚南。 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至极,纪枝瑶戴了帷帽,看到赵行立在大门外时,她淡淡抿唇一笑,提着裙摆飞快的朝着他跑去。 清溪在后面下意识喊了一声:“王妃跑慢点,小心些!” 跑过去之后,纪枝瑶才发现徐林的存在,赵行背对着她,淡淡地问了徐林一句:“都部署好了?” 徐林点头应道:“各处都已经准备妥当,发现人就能动手了,定然插翅难逃。” “嗯。” 纪枝瑶脚下顿了顿,樱唇微微抿了抿,自从来了楚南之后,赵行虽然待她极好,可却没有多少时间陪伴她。 似乎很忙的样子。 他不曾与纪枝瑶言说,她便也没有再问。 徐林犹豫着,仍旧有些不放心,皱着眉头说:“今日事关重大,殿下与王妃……” 话还没有说完,赵行却像是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侧过半边身子来,冷冽的侧脸清冷,却在瞥见那一袭身影时,稍稍柔和下来。 赵行彻底转过身来,低声对徐林说了句:“一切照计划行事。” 赵行朝着纪枝瑶走了两步,伸出手来,淡淡笑了下,如同冰雪初融般让人感到温柔,“枝枝,走吧。” 带着帷帽的纪枝瑶也是不禁露出温和的笑容来,娇滴滴应了声:“好。”她探出小手来,因着天冷,她的小手凉凉的,放在赵行的手心里,就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暖意。 纪枝瑶说了句:“殿下的手暖暖的。” 赵行淡淡嗯了一声,将她的小手攥紧,试图用自己的手心来温暖她。 裙摆在冷风中翩飞,乘坐马车从巷子里出去,就到了热闹的街上,人来人往,虽不比晋京城,可也别有一番风味。 越是往山上的观音庙走,就越是热闹,叫卖香火的,算命的,吃食的,此起彼伏,久久不绝。 到了山下,马车就不能再前行了,所以纪枝瑶和赵行只好下来步行。 被赵行扶着下了马车,头上帷帽微微掀起,露出白皙光洁的小巧下巴来。 纪枝瑶往四周看了眼,正好是瞧见了路边卖的同心锁,只要将夫君的名字与自己写上,就能同心一生。 从前纪枝瑶是不信这些,现在却是信了。 回过头来,纪枝瑶出声说:“殿下……” “桓王殿下竟也有兴致来凑这等热闹?” 纪枝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给打断了,她从赵行背后探头出去一看,迎面走来的青年男子很是眼生。 赵行将纪枝瑶挡在了身后,冷淡的随意问候了一句:“朱太守兴致也不错。” 原来这就是楚南太守朱朝天。 看着倒是年轻,也让人捉摸不透。 朱朝天哈哈笑了两声,朝着山上的观音庙努了努下巴,问:“殿下可要与朱某一同上山逛逛?楚南庙会热闹,下官早就有所耳闻了。” 赵行眉头皱了皱,断然拒绝:“不必。”说完,他冷漠的拉着纪枝瑶的手往上走。 朱朝天还想要说点什么,却被赵行身边的一众侍卫拦了下来,纪枝瑶朝着后头看去,朱朝天不慌不急,朝着赵行笔挺的背影说:“殿下,下官在府衙里揪出了一个徐家人,按理说,徐家应该早就被诛灭了……” 越走越远,纪枝瑶听不真切朱朝天的声音。 人来人往里,只剩下叫卖声。 赵行脚步微微一顿,纪枝瑶抬起头来看,他脸色阴沉的吓人,眼神阴鸷狠戾,应当是因为朱朝天的话有些恼怒了。 纪枝瑶的小手在他手心里动了下,软绵绵唤了一声:“殿下。” 赵行垂下眼眸来,目中是她挡着脸颊的帷帽,她扬起小手就将帘子撩开,露出温软的笑容来,“方才我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人打断了,殿下且听我说完可好?莫要去为不相干的人恼怒。” “好。” 纪枝瑶轻轻笑了一声,拉着赵行的手穿过前头的人,“殿下随我来。”她拉着赵行到了卖同心锁的摊子上,老板瞧见赵行那阴沉可怕的脸色,瑟瑟发抖,一时没说得出话来。 还以为自己是招惹到了什么贵人。 纪枝瑶挑了其中一对锁,“这对如何卖?” “姑娘……”老板出声,后背却陡然一凉,他抬起头来,对上赵行阴郁的目光,福至心灵,立马就改了口,“夫人,这对同心锁十钱,锁在观音庙里头啊,定然能保佑夫人老爷岁岁相守,早得贵子。” 纪枝瑶抿唇笑起来,握紧了手里的同心锁,她回头对赵行说:“殿下,咱们去试试吧。” “嗯。”赵行应声,顺便付了钱。他和纪枝瑶各持一把锁,从外进了观音庙中,里面人来人往,大多是夫妻结伴而行。 很快就到了锁同心锁的地方,人极多,放眼看去,锁密密麻麻的,锁满了整棵树。 纪枝瑶蔫儿了下来,鼓了鼓气,“这么多的锁,也不知是有多少有情人。这么多人,哪里能对对顺遂的。” 赵行斜眼一看,已经拉着她的手朝着空余之处走过去,“顺不顺遂,在于人。”他将锁扣上。 纪枝瑶愣了愣,明白了赵行的意思,她嘴角扬了起来,回过头踮起脚尖将另外一把锁扣上。 写着两个人名字的同心锁锁在了一起,望这一生,日日顺遂,恩爱白首。 纪枝瑶在心中默念一句“愿殿下岁岁欢喜”,她握住了赵行的手,继续往里面走。买了香火拜了观音娘娘,这时候纪枝瑶才知道这庙里供的是送子观音娘娘。 听到这件事,纪枝瑶小声惊呼一声,下意识就朝着身旁看去。 只看得见帷帽之外的一段衣襟。 赵行的手也紧了紧,垂下眼尾瞥了眼纪枝瑶,好像也如他一般心紧。 求子。 这是赵行从未想过的事情。 可若是她……未尝不可。 两个人安静的从庙里出来,叫卖的吃食香气逼人,纪枝瑶嘴馋了,就拉着赵行去吃了不少东西。 “殿下,这肉饼闻着好香啊……”纪枝瑶转过头,声音一滞。身后陌生的面孔来来往往,可唯独看不见熟悉的挺拔身姿。 纪枝瑶眉心一跳,被身旁的女子撞了下,手中刚买好的饼就落在了地上。 “对不住啊姑娘,你没事吧?我重新买个赔给你……” 纪枝瑶目光在四周看着,依旧是没能看到赵行,她也没怎么听得见身边的声音,拨开人群就去找赵行去了。 人潮涌动,赵行那样显眼挺拔的身子,纪枝瑶都没有看见。 她和赵行走散了。 惶恐和害怕一下就涌了上来,手指紧紧攥住披风,咬着牙关四处张望。 她从小到大就是在忠勇侯府长大,不曾出过两次门,更别提是这么多的人,还是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地方。 帷帽之中的脸颊顿时失了血色,仓皇无措的在人群中寻找着赵行。 惶恐之中,冷不丁一双手从后面拉住了她,她陡然一惊,被人用强势的力气拉入怀中,还没来得及挣扎,就撞入了熟悉的怀抱之中。 刚刚还惶恐至极的心,在闻到淡淡松香时,逐渐冷静下来。 “殿下。”纪枝瑶委屈地哼唧了一声,“你去哪儿了啊,我好怕啊。” 赵行后背僵了僵,安抚般在她的后背上拍了两下,柔声说:“莫怕,方才去庙里求了一道符。”说着,赵行已经将求来的符拿了出来。 “殿下还信这?” 纪枝瑶还以为,赵行这样的人,应当不会信鬼神的。 赵行轻轻笑了一声,俯身将她身上的香囊取了下来,把符纸放了进去,“有些事,还是愿意去信的。”他重新帮纪枝瑶挂上。 纪枝瑶一抬眸,就能看见他好看的耳垂和如玉的脖颈。 赵行说:“听闻求子很是灵验,枝枝,你可莫要取下。” 纪枝瑶一怔,赵行去求的符,求子灵验。 求子…… 纪枝瑶脑袋里只听得见他一口一个的“枝枝”,都忘了自己如何张嘴,如何应了他一声“好”。 第31章 . 楚南(4)二更 我就是个黏人精…… 入夜之后的庙会, 人迹有所消减,可也还是热闹极了。 灯火亮起,星星点点, 铺陈在整个楚南。 天际还有放飞的灯, 希望能上达天意。湖中也是放了灯,静静的缓慢的顺着湖水流淌, 映得湖面波光粼粼。 纪枝瑶心不在焉, 手抓着香囊出神, 还在想着赵行为何要去给她求这一个求子符来。 难道是他想要孩子了么…… 纪枝瑶脸上微微一烫,又不敢去看赵行此刻的脸色,只垂着头自己瞎想。 直到夜深了些, 徐林带着几个面生的侍卫过来,低声与赵行耳语了几句, 纪枝瑶没听得太清楚。 主仆说完话后,赵行回头对纪枝瑶说:“枝枝,天晚了,你先与清溪回去, 我去处理些事。” 灯火幢幢下的赵行,模样俊郎又冷漠, 那双黑眸在夜里显得格外阴沉。 纪枝瑶乖巧地点了点头,抓着赵行的手轻轻捏了下,“殿下要早些回来,我一个人会害怕的。”她又想到了白日里与赵行走散时的恐惧。 赵行无声扯了扯唇角, 也捏了捏她软软的小手, “怎么如此娇气。”语气里并无责怪,反而听出了些许宠溺。 纪枝瑶红了红脸,哼了一声, “我就是一个黏人精。”她松开赵行的手,朝着马车走了两步,又不舍的回过头来,向赵行挥了挥手。 冷风吹来,吹起她帷帽涌动。 轻纱之下的脸颊半露,小巧瘦削,唇角弯弯。 赵行远远看去,万千灯火,微她最是明亮。他也能想象到,她不曾露出的眼眸,定然是璀璨无比,笑眼盈盈。 如同平日里她看他时一样。 直到纪枝瑶上了马车,赵行的脸色才黯淡下来,冷漠的抿了下薄唇,头也不回说:“派点人,跟上王妃,务必保护好她的安全。” 徐林点头:“是。” 赵行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路上的一切和后续都布置妥当了?” “殿下放心,徐庶那边已经跟上了,一切都在咱们的掌握之中,不会有差错。” 低语声声,渐渐淹没在人潮人海之中。 坐在马车上的纪枝瑶目送着赵行的背影消失,她才取下帷帽,轻轻叹了口气。清溪站在马车外,淡淡笑了一声:“殿下是处理自己的事情去了,又不是不会回来了。” 纪枝瑶嗯了一声,“是啊。”她不知道赵行在做什么,可终归是大事,她是帮不上忙的,只有尽可能的不给他添乱。 没了赵行在,纪枝瑶也没什么乐趣,就让清溪带着人一同回桓王府去了。 离开王府时,周姑姑还说今日做了些新的吃食,想让她回去之后试试,纪枝瑶哦摸了摸胀鼓鼓的肚子,这怕是吃不下了。 纪枝瑶摸了下身上挂着的香囊,脸上烫烫的,心思不宁,若是她和赵行有了孩子,那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啊。 正想着,一路前行的马车一下子停住,纪枝瑶一个踉跄。 “怎么回事?”纪枝瑶问。 清溪往前面看了眼,回答道:“王妃,前头搭了戏台子,许多人停留着看戏,把路给堵了,怕是过不去。”清溪沉吟片刻,“奴婢这就去驱散?” 纪枝瑶撩开车帘一看,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台子下百姓喜笑颜开,真真是难得的一次热闹时候。 纪枝瑶摇了摇头说:“不必了,咱们绕一绕路吧,免得扫了他们的兴致。” “是。” 得了纪枝瑶的话,马车调转头去,绕了另外一条远路。这条路上就没有主街那儿热闹了,连灯火都少了许多。 “今天白天还算暖和,天黑了却是太冷了,王妃要好生保重。”清溪在外面说着,“冬日里发烧了,可要花些时候才能好。” 纪枝瑶手撑着下巴,点了点头,“家中的炭也要买好些的。” 清溪应了声,正和纪枝瑶说着话,恍惚间听到背后传来了风声与浅浅的脚步声。 她转过头去,眯了眯眼睛。 没有听到清溪的声音,纪枝瑶不禁问了句:“怎么了?” “无事……”话音未完,前头的巷子里传来了刀刃的响动,纪枝瑶愣住了,下意识就唤了一声清溪。 清溪也是神情一凝,护在纪枝瑶的马车前,冷着脸回过头说:“王妃在这里稍后,奴婢去前头看看。” “等等。”纪枝瑶出声,一边撩开车帘,从马车里下来,“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清溪朝着隐秘之处看了一眼,能够察觉到有人在暗处跟着,只是不知是自己人,还是对桓王府有所图谋之人了。 清溪没有把握将纪枝瑶单独留下,便应了下来。 刚靠近巷子,淡淡的血腥味就已经弥漫开来。 暗处之中,刀光剑影,从眼前晃过。 巷子中传来了压抑的痛苦的□□声来:“呃……住手。”声音更为克制压抑,“桓王,我可是陛下派来的,你怎么敢对我下手?你觉得,这样神不知鬼不觉除掉我,晋京城里什么都不知道吗?!” 听到这里,纪枝瑶脚下完全停住。 清溪也是一愣,回过头来,眉眼间的震惊掩饰不住。 纪枝瑶何尝不震惊,里面这个声音,分明就是今日只瞥过一眼的朱朝天,而他话中之人,正是她满心爱慕的夫君桓王殿下。 此时,里面血腥味浓重,刀光剑影,不用想也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道赵行近来格外的忙,原是在算计着要杀了朱朝天。 朱朝天是谁,那是陛下钦点放在楚南的新任太守,赵行平日里也常常受到朱朝天的制约。 赵行此时杀了朱朝天究竟为何……纪枝瑶不敢再想下去,怕自己想到的事情,太过于大逆不道。 纪枝瑶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重了许多,她颤着手拉了拉清溪,压低了声音说:“清溪,清溪,咱们快走,离开此处。” 清溪也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默默点了头,一语不发带着纪枝瑶原路折返,一路上,主仆二人都未说话。 直到原路返回的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唱的正大声,穿破了冬日夜里的凉薄,纪枝瑶才打了一个冷颤,回过神来。 她撩开车帘,看着车外神色冷凝的清溪,僵硬地抿了抿唇角,说:“今夜之事,无论何人,切莫言说。” 清溪也回过神,忙垂下头,“是,奴婢知道。” 前头的人还举着没有散,戏正唱到了精彩之处,爆发了一阵喝彩。 鼻息之间萦绕的血腥味和朱朝天痛苦的声音仿佛还在,纪枝瑶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继续说:“一会儿回府之后,准备些金疮药,我有些担心殿下他们会受了伤。” 清溪眉头皱了皱,愣了下,许久才应了下来:“是。” 过了会儿,纪枝瑶又想到了什么,“让周姑姑准备着牛乳,我有些想要做糖蒸酥酪,殿下回来也能吃上一碗,那便极好。” 清溪轻声说:“王妃待殿下真好……若是今夜看见那些的换了旁人……” “嘘,清溪,禁言。” 清溪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纪枝瑶打断了,她神情逐渐温柔下来,“我曾说过,要一辈子对殿下好。” 她已经是赵行的妻子,无论如何,都是一辈子的妻子。 天色阴沉,灯火黯淡。 充斥着血腥味的巷中,赵行扔下了手中的长剑,眼眸阴沉吓人,杀气涌动。 背后的尸体颓然倒下,脖子上一道鲜红的剑痕,使人由生到死,再无气息。 徐庶从背后走来,递上一张帕子,“殿下。” 赵行接过帕子来,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头也没回,清冷问:“徐林那边处置干净没有?” “嗯,徐林那里传了话来,已经将朱家所有还未来得及送样晋京的信,处理干净了。”徐庶顿了顿,看着赵行清冷决绝的背影沉默了下来。 赵行斜眼看来,目光里血迹与尸体遍地,他冷漠扫过,看向徐庶的脸,“怎么,还有事?” “是。”徐庶说,“刚刚暗卫来报,说王妃方才来过,没拦住。” 赵行一滞,薄唇冷冷地紧抿着,眼神也愈发的阴郁,风云涌动,仿佛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可不曾让人见到的手,垂在身侧,拢在袖中渐渐握紧,骨节都泛了浓重的青白色。 “然后呢?”赵行凉薄地问。 徐庶垂着头说:“暗卫不敢惊动和阻拦王妃,随后王妃就折返回去了,没有惊动任何人。” 赵行喉结滑动,冷漠地哦了一声,朝外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停了一步,“这里处理干净,别让人起了疑心。” “是。” 出了巷子,赵行脸色更加阴沉可怕,一跃上马,衣袂飞扬,他心里还在想着纪枝瑶目睹所有的事情,头也不回,就往桓王府走。 赵行满脑子都是 ——她看到了。 这样不堪可怕的时候,竟然让她看到了。若是她看到了,是否会因为太过害怕,或是怕被殃及就此离去? 赵行面色如冰,在黑夜里格外冷冽。 她说过喜欢他,会一辈子待他好的,怎么可能会这样轻易就离开呢。 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一路回到桓王府外,门口的灯火映得石狮子狰狞可怖,赵行无暇顾及,下了马就朝着里面走。 大门推开,越过前院,夜色朦胧和灯火之中,他看到正堂里明亮,一道纤细袅娜的身影正坐着,手里正捧着什么在吃,她的心不在焉都满满写在了漂亮如花的脸颊上。 赵行慢了脚步。 还好,她还在。 许是赵行的脚步声惊扰到了纪枝瑶,正在想事情的她忽的抬起眼眸来,琥珀色般荡漾着微光的眼眸渐渐亮了起来,明亮无比。 她匆忙放下手中的玉碗,笑着迎了上来,娇滴滴道了一声:“殿下回来得正好,周姑姑做了糖蒸酥酪,殿下此时回来,还能吃上热和的。” 她款款走来,盈盈笑意,皆入赵行眼中。 第32章 . 娇妻(1)一更 开枝散叶 纪枝瑶快步走来, 拉住发愣的赵行的手,手指冰凉又僵硬。 纪枝瑶秀眉微微拧住,嗔怪般说:“怎么手这般冷。”她执着赵行的手, 放在自己手心里搓了搓, 试图替他暖上温度。 “枝枝。”赵行望着纪枝瑶乌黑的头顶,冷声唤她。 纪枝瑶手上顿了下, 掀起眼皮来, “嗯?” 赵行抿了下薄唇, 神色阴沉黯淡,他沉默片刻,才一把将小娇妻揽入怀中。 纪枝瑶被他忽然一揽, 撞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唔。”她轻吟一声, 伏在他的胸膛上,能听到他胸腔之中猛烈的跳动。 禁锢在她腰上的手很紧,仿佛要将她给勒断气一样。 殿下当然不会这样做。 纪枝瑶垂下眼,目光一凝, 他的衣摆底下还沾染着血迹斑斑。 赵行将头抵在她的头顶上,压抑着问她:“枝枝, 你会一直在的吧?” 纪枝瑶眼神逐渐柔和下来,稍稍一想,就知道赵行应当是知晓她目睹了一切。 她清浅笑了一声,也是伸出手来, 环上他的腰身, “我们是夫妻,我当然会一辈子与殿下在一起,无论如何, 我总归是站在殿下这边的。” 她纤长的睫毛上落着夜色和昏黄,仿佛散发着盈盈光辉。 赵行喉间有些干涩,许久,他才抿起唇角来,温柔的笑了一下。 她说会站在他这一边,必然是如此的。 就像在晋京城那一次,她不顾所有人的嘲弄和戏谑,毅然决然走向了他,站在他的身边。 “好。”赵行应了声,在她额角轻轻点了下,温柔说:“枝枝,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般的,如此好的女子。” 纪枝瑶脸上烫了起来,小手在赵行的胸膛上推了一把,害羞垂下脸颊,“我哪里有殿下说的那样好。”目光垂落,又看到了赵行身上的血迹。 只她一人看到了还好,若是让人看到了,怕是会出乱子。 纪枝瑶小手指了指他的衣摆,“殿下,身上沾上了旁的东西,不若先回房去换身衣裳再来。” 这时候赵行才看到身上的血迹,眼眸一冷,淡淡嗯了一声,忙不迭回房中去换身干净的衣裳。 纪枝瑶将做好的糖蒸酥酪带去厨房热了热,等赵行过来时,纪枝瑶也刚好热了糖蒸酥酪。 将食盒放在了桌上,纪枝瑶又从桌旁拿出了一瓶金疮药来,担忧地看向赵行:“殿下身上可有伤?我备好了金疮药。” “我并无什么伤。”不过徐庶等人在与朱家打斗的过程中受了伤,赵行缓缓坐下,说道:“劳烦多准备些,我手下有些人受了些轻伤。” 纪枝瑶赶紧点了点头,“殿下放心,我已经安排清溪去做这件事了。”微微一顿,她才说:“清溪跟了我许久,是信得过的人。” 赵行嗯了一声。 愈发觉得,她在,果真极好。 赵行:“你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一敲,他狭长的眼眸微微眯了下,思衬着要如何和纪枝瑶说。 还未想出该如何说起,一只勺子就已经从身边递了过来。 淡淡的香甜和乳香飘来,赵行愣了下,侧目去看纪枝瑶。 她笑眯眯端着玉碗,手中的勺子里舀了一块糖蒸酥酪,递过来正要他吃。 赵行淡声说:“我不爱吃这。” “殿下,你就吃一口吧。”纪枝瑶不依不饶,软绵绵笑着,温顺又可爱,“这虽然不是我做的,可却是我亲手热的,殿下你就吃一口好不好。” 女子声音娇娇软软,向他撒娇。 真真是让赵行软了心肠,觉得自己再冷的骨头,都得在她身上化成水了。 赵行无奈叹了一口气,“好。”他低下头,凑过去吃了一口。 甜甜糯糯的糖蒸酥酪,入口之间乳香四溢,一下就让赵行梦回了许多年前。 无论他如何克制住自己喜欢之物,可终究是无法改变的。 就像他喜欢的这一口酥酪。 像他喜欢的娇妻。 喜欢的,都已经印在了骨子里,怎么能克制得住啊。 纪枝瑶笑眯眯注视着他,眼眸中波光粼粼的,她甜甜问:“殿下,好不好吃?其实我也会,不过今日没有做的心思,才让周姑姑做的,下次我亲手做给你,可好?” “好。”赵行答应一声,将头又凑了些过去,手指点了点碗边,“枝枝,还要。” 纪枝瑶又舀了一勺凑近。 赵行都尽数吃了下去,等到一碗见底,他才意犹未尽地说了句:“其实,我极喜欢糖蒸酥酪。” 纪枝瑶并未惊讶,点点头将玉碗收拾起来,“我知道殿下喜欢,不过夜里莫要多吃甜食,只能等到明日了。” “好。” 纪枝瑶在外逛了一日,早就已经累的不行,再加上目睹了赵行的事情,心里也惶恐,现在是身心俱疲。 等赵行吃完,她沐浴之后就回房躺在了床榻上。 徐林回来之后,赵行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置,也就没能与纪枝瑶一同回房。 躺在啵啵床上,困倦袭来,纪枝瑶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混混沌沌不让自己睡着。 赵行不在,她放心不下。 直到夜深了,房门才嘎吱响了一声,纪枝瑶一个激灵,抬起头来,就朝着门口看去,熟悉的身影出现,她才蓦然松了口气。 赵行进门,见纪枝瑶还醒着,脚下一慢,随即快步走来,眉头皱着,“怎么还没睡下?今日睡得这般迟,明日晚些起来吧。” 纪枝瑶低声“嗯”了下,长睫微微颤了颤,欲语还休地瞥了赵行如玉般的脸颊。 如此丰神俊朗。 她脸上红了起来,抓着厚厚的被褥,“殿下不在,我睡着不安生,索性就等着殿下回来再睡。” 纪枝瑶往枕头下面摸了一把,摸到了她特地放在枕头下的香囊。 里面装着一张符纸,那是赵行亲手放进去的求子符。 纪枝瑶脸上更红了,娇艳欲滴,莫名就燥热起来。 偏赵行不知她脸红的缘由,还俯身凑近,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下,“脸蛋怎么这么红,今日出门受凉了?”他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脸颊上,纪枝瑶的脸上更红。 纪枝瑶下意识就摇了摇头,“没有受凉。”她缓缓的,伸出手来环在赵行的腰上,几乎都能感受到他腰身上的线条。 自然而然的,也能感觉到他慢慢僵硬起来的身体。 纪枝瑶羞涩地半垂脑袋,微微别开眼说:“在晋京时,我与嫡母处处都不对付,可她有一句话,我却是觉得极为在理,应当要听。” 赵行褪去眼中的阴冷,涌上一层灼热,他声音也低哑起来,“什么话?” 纪枝瑶咬了咬唇瓣,“嫁给殿下那日,嫡母让我要多为殿下开枝散叶,我觉得这句话极为在理,应当一听。” 她的声音越到后面,就越小,满脸娇羞。 哪有一个女子,这样主动向夫君说要开枝散叶的,简直是太羞人了。 赵行久久没有作声,纪枝瑶羞人得很,松开他,一下就把自己埋入了被窝里面,闷闷的出声说:“殿下若是不想,那就罢了。” 纪枝瑶鼓了鼓气,若是不允,又为何要亲自去求了一张求子符? 明明说过喜欢她,可为何又不允呢。 纪枝瑶越想越是委屈,憋的脸上通红。这时,被褥被掀开了一角来,熟悉的味道拥来,纪枝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枝枝,我没有不想要。”赵行说,“只是,太欢喜了。” 赵行的手握在她的细腰上轻轻摩挲,叹了口气,“今日在永安巷的事,你都看见了。” 腰上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纪枝瑶觉得自己浑身都软了,听得赵行的话,她脑海里闪过了永安巷里的血腥味和朱朝天的话来。 她眼皮子抖了抖,低低的“嗯”了一声,“瞧见了。” 赵行心里突突一跳,伏在他胸膛上的纪枝瑶听得分明,出声时,他依旧是冷冷清清的声音:“怕不怕。” 纪枝瑶摇了摇头,“不怕。”她被赵行摸得哼唧一声,“许多事情我不大明白,可我却知道,殿下是个极厉害的人,也是我要守一辈子的夫君,站在殿下身边,总归是没什么错的。” 赵行深深吸了一口气,是她身上的幽香环绕。 他愈发的觉得,自己怀里的小娇妻简直是可爱至极。 幸亏,他娶了她。 “枝枝,若是我们有了孩子,你就一辈子只能留在我身边了。”赵行温和说,“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纪枝瑶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来,杏眼弯了弯,清辉盈盈,璀璨星子都在她眼中熠熠生光。 清丽漂亮,怦然心动。 她扬起唇角说:“好啊。” 缠绵一宿。 第二日一早,两个人还难舍难分,天已经大亮,赵行难得这个时候还在身侧,纪枝瑶翻了个身,就抱住了赵行的腰。 门外传来了浅浅的脚步声,不多时就响起了清溪的声音来:“殿下,王妃,徐林在外头已经侯了一个时辰了。” 这下子,纪枝瑶所有的睡意都惊醒过来。 她推搡了赵行一下,软声说:“殿下快些起来吧,徐侍卫怕是有事要与你说,莫要误了正事。” 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事了。 昨夜里赵行杀了朱朝天,那是楚南的新任太守,也是晋京城里的陛下派来监视赵行一举一动的,此事非同小可。 “好。”赵行答应了一声,侧身也抱了下浑身香香软软的小娇妻,分在不舍,“枝枝,莫要担心,一切都在我掌握中。”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一下就将纪枝瑶的心给稳住了。 纪枝瑶嗯了一声,她应当早就知道的,她嫁的夫君是桓王殿下,本就不是池中物,又怎么会屈居在楚南之地。 终有一日,他将一遇风云便化龙。 这才是赵行。 第33章 . 娇妻(2)二更 这两个人真腻歪得要死…… 原本来楚南的路上, 赵行便已经对朱朝天动过手了,只是那时朱朝天早有戒备,让他逃过一命。 没成想到了楚南之后, 朱朝天以为自己能狠狠钳制住赵行, 也就在他面前愈发的胆大妄为起来,让赵行处处忍让。 以至于到现在, 朱朝天竟然动了徐家的旧部, 还上书赵行在楚南的动静准备呈上晋京城, 妄图以此来威胁赵行。 赵行这才又动了杀心。 说到底,还是朱朝天太过自负,完全没有料想到赵行究竟在楚南布置了多大的网, 要图谋多大的事,他在其中, 不过是瓮中之鳖,至于死活,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昨夜里,徐林等人正好是抄了朱家, 救出了被困的徐家旧部,也找到了还未送去晋京城的书信。 一见到赵行, 徐林便将昨夜里的事情尽数禀告上来:“朱家人尽数伏诛,共救出徐家旧部一百三十二人,除此之外,朱家私牢里还找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赵行眼眸一动, 睨眼向徐林看来, “何人?” 徐林走前一步,替赵行推开书房的大门,一边回答:“秦明乾。” 跨入房中的赵行顿时止步, 眉眼一沉,回过头来,“秦明乾?!”他抿了抿薄唇,阴鸷戾气从身上渐渐显露出来。 就如同没有遇见纪枝瑶时一样,阴冷莫测,无人可近。 徐林心中一骇,早就有所预料,垂下头应了一声:“是,徐庶去认过人了,的确是秦明乾。” 赵行眉头一蹙,负手而立,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事。 没过一会儿,赵行才说:“当初徐家谋逆一事后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想到,会再次出现在楚南。”他冷冷哼了一声,“原来,朱朝天急着要回京,并非是为徐家旧部,而是因为秦明乾。” 徐林点了点头:“想来是如此,毕竟当初谋逆一事,秦明乾其中的牵扯甚是蹊跷,想必是后面的人有些坐不住,怕事情败露了。” 赵行阴沉沉的垂下眼帘来,看着今日格外阴冷的天色,冷声吩咐:“将秦明乾看好,我随后问话。” “是。”徐林知道秦明乾这个人重要至极,事关当年徐家谋逆一事的真相,不能耽搁。 秦明乾可谓是当年徐家谋逆事中的关键之人,只是那件事后,徐家伏诛,珠妃溺亡,徐知意暴毙,而秦明乾也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视线之中。 后来赵行还猜测,秦明乾或许是被幕后之人灭了口,所以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明乾是徐家的外亲,也就是珠妃的远房表哥,因着秦明乾那一脉遭遇不测,只有秦明乾一人活了下来,所以才投奔了徐家。 与珠妃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后来珠妃溺毙莲花池,听闻也是在与秦明乾私会的过程之中,所以陛下一直都不愿提及这件事,也扼令后宫不再提起珠妃此人。 也因为秦明乾,陛下迁怒徐家,下令彻查,没想到竟然查出了一批新打造的兵器和徐家练着私兵,由此牵扯出了谋逆大罪来。 徐家尽数伏诛,珠妃香消玉殒,秦明乾彻底消失了。 但是今日,秦明乾竟然再次出现在了楚南。 赵行怎么可能不震惊。 至今为止,他也不相信母亲会与别的男人私通,也不信徐家会谋逆。 若是能从秦明乾嘴里得知当年究竟是如何的,说不定能窥得其中一角,就能得知,这件事是否与刘妃和赵立是否有关系。 · 天光阴沉沉从窗外透露进来,落在地上,惶然得紧。 纪枝瑶身边的余温都已经褪尽,她才懒洋洋起身来了。起身后看了眼平坦无比的小腹,微微叹了口气。 她什么时候才能开枝散叶啊。 起了之后,赵行与徐林商议去了,久久没有回来,加上今日天色不好,别的事情也不大好做,于是纪枝瑶便差使着王府里的人将整个府邸洒扫一遍。 从廊桥走过,下面的湖已经被填平了,这些日子正让永寿去买了梅花回来,还未种上。 继续往前走,就是种着羌桐的院子,里面闲置着更容易发霉生灰。 那是珠妃娘娘还未进宫时住的,纪枝瑶不敢懈怠,左右无事,也就打算着自己亲自去整理一下,免得破落下去。 让清溪打了盆热水过来,纪枝瑶将门窗都给擦拭一遍,这样以后,身子也热和了起来。 房中还存放着一架床,床上没有铺上被褥,生了一层薄薄的灰,纪枝瑶用帕子擦了擦。 擦过的床板之间有一条缝隙,纪枝瑶“咦”了一声,小手一动,将床板掀开了些许,沾满了灰尘的床板下竟然放着一个匣子。 匣子旁边放了一把钥匙,想必就是这个匣子的钥匙了。 纪枝瑶无声一笑,没想到她与珠妃娘娘藏东西,都喜欢藏在这里。 不过这是珠妃娘娘藏的,纪枝瑶没有打算去拿。 她将床板放下,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枝枝。”身后传来男人沉沉的一声唤,纪枝瑶吓得一个激灵,床板险些就砸到了手。 她转过身,赵行颀长身影快步走来,面如冠玉,英姿勃发,儿郎煞是好看。 纪枝瑶叉着腰,委屈地撇了撇嘴,“殿下进来怎么都没有脚步声,吓了我一跳。” 赵行目光柔和下来,“是你看得太过入神。”他看向她方才看的地方,“在看什么?” 纪枝瑶一屁股坐在了床边上,仰起头来,咧开嘴朝着他甜甜一笑,“只是偶然发现了珠妃娘娘藏在这里的东西,与我一样,喜欢藏在床板下面。” 赵行看向床板下,很快又收回目光来,脖颈上佩戴着的玉坠在冬日里散发着暖意,他说:“是,我们一对的玉坠,你也是藏在下面。” 纪枝瑶笑意更深。 那还是在晋京的事情了,如今想来,明明就没有过多久,却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赵行望着她的笑,他已经派人去查了碧微玉的来历,只是曾有过碧微玉的,各个都是厉害的角色,想要追查下去,他还得再往高处走一点才能触及。 想到这里,赵行伸手拉住了纪枝瑶的小手,暖暖的软软的,“枝枝,你可知晓岳母是从哪里来的?”赵行垂眼捏了捏她的小手。 若是知晓,赵行就能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了。 纪枝瑶眨了眨眼睛,很久才反应过来,赵行说的是曲姨娘。 她偷偷抿嘴笑了一下,摇头说:“不记得了,就连与阿娘关系极好的周姑姑,也没有听说过阿娘从哪儿来的,只是知道阿娘不是晋京人,是从外地逃荒来的。” 纪枝瑶向着赵行笑了笑,将小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殿下是想要替我找亲生的父亲吗?” “什么都瞒不过你。”赵行说,屋外阴沉沉的日光都落入目光里,反而泛着温柔的微光,赵行只觉得此刻真的安静又缱绻,温柔又烟火,与她在一起的所有时光,都不再冰冷,也不再孤僻,他知道,无论何处,他的妻子都会与他在一处。 纪枝瑶的眼睛亮了亮,很快又恢复到了平常时候的模样。 她瘪了瘪嘴。 “怎么?不想?”赵行看到她的神情,不禁一问。 “也并非是不想。”她小手指不安分,在赵行的手心里打着圈儿,“若是亲生的父亲疼惜我与阿娘,也不会放任我与阿娘流浪在外。” “若是阿娘觉得亲生父亲好,也不会进了侯府给纪侯爷做妾了。” 即便是说着让人不快的事情,纪枝瑶声音也是软软糯糯的,听不出一点的愤恨。 温柔可爱的眼底一如既往。 “这件事,便顺其自然吧。”赵行顺着她的话来说。 “好。”纪枝瑶笑着,脑袋又在赵行的肩头蹭了蹭,找了个更加舒服的位置靠着,“但是殿下这样为我着想,我很是欢喜。” “你欢喜就好。”赵行薄唇抿了抿,终究是没有说出别的事情来,纪枝瑶又与他说了好一些在侯府中的事儿,日暮西垂时,清溪才来叫两个人去用饭。 用过饭后,赵行又得去忙秦明乾的事情。 纪枝瑶还得去看账本,两个人抱了抱对方后,这才分开。 永寿看了,打了一个哆嗦,啧啧两声,对清溪说:“这两个人处起来真的是要腻歪死人了!” 清溪翻了一个白眼,跟上了纪枝瑶。 秦明乾被徐林关在了地牢里,此时的地牢中正冷,阴冷袭人,给赵行身上更添几分冷冽。 脚踩在干草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来。 侍卫们听到主子来了,立马点亮了整个阴沉的地牢,锁链的声音滑动响起。 徐庶站在里面,赵行走过去问:“秦明乾呢?” “殿下随我来。”徐庶走在前面带路,空荡荡并无几人的地牢里回荡着脚步声,看起来很是骇人。 未几,就到了最里面的牢房前。 赵行一身玄色大氅,在昏沉灯光中愈发的阴沉,也衬得格外挺拔。 他站在加了三道锁的牢房门口,深深打量了一番其中的男人,头发散乱,面色有些青黄。 “秦明乾。”赵行冷声叫了他一声。 男人却是没有动作,很久才阴阳怪气冷哼了一声:“谁是秦明乾,你们认错人了。” “你,秦明乾。”赵行冷厉笃定。 秦明乾没了声,摇摇头,将脑袋垂着,发出嘀嘀咕咕的声音来。 赵行眯了眯眼,开门见山:“徐庶徐忠都已经认过人了。本王不会杀你,但你得告诉我,十年前你与珠妃私通,她溺毙莲花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条密辛换一条命。” 听到这里的秦明乾手上抖了抖,牵动硕大的锁链微微作响,这时候秦明乾才抬起头来,看了眼身姿挺拔如松的男人。 立在牢房之外,神色冷漠,眼神阴沉,与这阴冷的地牢,融为一体。 第34章 . 娇妻(3)一更 他的光 “是你啊……”秦明乾缓慢说, 好像是认出了赵行来一样。 他笑了两声,却被笑声呛到了,剧烈咳嗽起来, 愈发的落魄。 赵行朝着徐林看了一眼, 徐林会意,让下头的人拿了一个白色瓷瓶过来。 徐林开锁进入其中, 冷冷说道:“一日亡, 若是没有解药, 服用之后活不过一日。” 秦明乾猛的抬起头来,震惊外露。 赵行手拢在袖中,冷声说:“于我无用之人, 也不必留。你若说出当年实情,本王大可留你一命。” 秦明乾又缓慢的垂下头来, 摇了摇头,一副不愿说的样子。 赵行眉头一蹙,徐林也不再与秦明乾客气,将剑鞘抵住秦明乾的脖子, 等他张口嘴来时,徐林就将一日亡尽数倒入他的嘴中。 秦明乾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 撕心裂肺,间或几声呕吐,仿佛要将毒药给吐出来一样。 赵行冷漠说:“秦明乾,你很惜命, 否则也不会处心积虑躲藏这么多年。” 如果想要活命, 就得说出当年的事情来。 等到秦明乾停止了咳嗽,他再次抬起头来,脸色煞白, 干涸的唇瓣抖了抖,“当年你回徐家,我还抱过你,是你吧。”秦明乾笑了一声,“没想到,当年那个小孩儿竟然变得这般狠辣。” 赵行岿然不动,站在半明半暗之处,格外骇人。 “我有更毒辣的手段,你若是想试试,也无妨。” 声音阴冷入骨,让秦明乾不禁打了一个哆嗦,赵行的语气和神态,都明明白白告诉他,他秦明乾的确是个可有可无的蝼蚁罢了。 错过他了,赵行也有别的法子去查当年的真相。 但他,死就死了。 刚刚喝下的毒药好像起了效果,在肠胃之中灼烧刺痛,他痛苦的伏下身来,难以遏制地□□一声。 “若我说了,你依旧要我的命呢。”秦明乾问。 赵行淡漠地垂下眼帘来,“本王向来说话算话。” 秦明乾痛苦的怪异地笑了一声。 他要是真说出了当年的事情来,赵行怕也是不会放过他。 可若是不说,他马上就要死在这里。 赵行说的对,他是个惜命的人,要不然这十年里,他不会这样处心积虑,苟延残喘。 为了这条命,秦明乾愿意赌一把。 秦明乾往后爬了一点,靠在冰冷的墙垣上,微微仰起头来,道:“我从现在所说的话,或许并非是你想象中的模样,但这的确是事实。” 赵行目光冰冷,毫无动容,只等着秦明乾说话。 秦明乾咳嗽一声,牵扯着五脏六腑剧烈疼痛,他缓缓道出:“我与徐为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徐家也乐意我与她成亲……”想到过去的事,秦明乾才露出了些许笑容来。 赵行却是皱紧了眉头。 秦明乾:“我们互定终生,却没想到,现在的陛下竟然私访到了楚南,并且对为玉动心,陛下不顾一切的就将她迎入了宫中,成为了宠冠六宫的珠妃娘娘。” 但是珠妃娘娘进宫之后,对秦明乾却是更加思念起来,即便是生下七皇子之后,仍旧是对秦明乾旧情难忘。 直到秦明乾随着徐家入了晋京,两个人再次相遇,却不再是当初的儿郎少女,时过境迁,唯一没变的是对彼此的真心。 如此,两个人相逢,旧情复燃,来往频繁。 最后,秦明乾和珠妃娘娘在宫中私会之时,被陛下抓了一个正着,珠妃娘娘惊恐之下,不慎落入莲花池中溺毙。 陛下恼怒,彻查徐家,才牵扯出了惊动云国上下的谋逆大罪来。 说完当初的一切,秦明乾吐了一口浊气,“当初……我是想随着她一同跳入莲花池的,可我怕啊……我怕死啊……” 赵行越听,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拢在袖中的指尖,也僵硬地颤抖起来。 秦明乾说的话,与赵行调查所得,相差无几。 可赵行不信这就是事实。 记忆里的母妃温柔又贤淑,绝不可能做出私会一事。 赵行眯了眯眼,“你当本王如此好糊弄?”看去之时,杀心大动。 他眼神本就阴沉,涌上杀意,让人心头也止不住颤抖。秦明乾吓得脸色一白,赶紧移开头去,“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刚刚就和你说过,我说了,你大概也不会留我一命。” “实话?”赵行反问,冷哼一声,“你觉得我会信?” “我与为玉年少时候的书信都被她好生保存下来,那些都能当做是凭证,证明我所说的都是事实。” 赵行想到了白日里纪枝瑶找到的匣子,后背一僵,难道匣子里面装着的,便是秦明乾口中所说的书信? 事情未明,赵行还不能让秦明乾死。 他深深看了眼秦明乾,转头吩咐对徐林说:“留他一命。” “是。” 地牢深处,秦明乾松懈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那件事,无论说或不说,等着他的,都是生死一线。 赵行快步出了地牢,外头比里面更冷,夜色早就已经深了,黑蒙蒙的一片无星无月。 地牢出口的不远处,有一道纤细的身影娉婷而立,手中提着一盏灯笼,灯火明亮温柔,皆是映照在她的脸颊上。 微风吹过她的裙底,碧浪微扬。 灯笼摇曳,她似有察觉,转过身来,盈盈一笑,福了福身子,娇声一唤:“殿下,我来接你了。” 纪枝瑶朝着赵行走来,照亮了脚底的路,这么冷的天仿佛也有了一丝依靠和温暖。 赵行压制下眼中的戾气,微微温柔笑了一下,伸出手来,纪枝瑶自然而然将自己的手放上去,两个人十指相扣。 她的手指冰凉,应该是在这里等了好些时候。 赵行说:“这么冷的天,怎么过来等了这么久?” 纪枝瑶一手提着灯,一手与赵行十指紧扣着,并肩而行,回答说:“刚刚看完了账本,又听人说殿下在这边,正好顺路,就想等殿下一起回去。” 他的小娇妻,可爱甜糯。 短短一席话,就让赵行眼中和心中的寒冰尽数融化。 拂去戾气和阴沉,赵行好像就是个芝兰玉树的贵家公子,俊美至无人可比。 赵行说:“日后我在这里,就莫要过来了,这边不太好。” 纪枝瑶疑惑“嗯?”了一声,回过头朝着那个院落看去,她似乎还真的没有去过里面,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 后面阴沉沉的一片,唯独昏沉的两盏灯火有些仓皇。 赵行这么一说,纪枝瑶就更好奇了,忍不住问:“为何不太好?那是哪儿?” 赵行斜目,薄唇淡淡一抿,犹豫了一瞬。 他要和纪枝瑶说那里是什么吗? 会不会把她给吓到? 迎上她干净漂亮的眼,赵行一凛,手心里,她的手指已经染上了他的温度。 赵行已经有了主意,说道:“那是地牢,里面不干净,也有不少穷凶极恶的,和我对立的人。”赵行怕她吓到,声音更加温柔下来,细语低声,“枝枝,我手上不干净,那些东西我都不想让你知道。” 昨夜里让她看到了自己杀人,已经是赵行莫大的失误。 他最喜欢的姑娘,干净可爱,怎么能被这些东西染指。 她只需要站在他的身后,他就能将一切都给她。 纪枝瑶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有些紧了,她扬起嘴角来,笑眼盈盈,声音温软下来,“殿下才没有不干净。”她更贴近了赵行一些,擦着他的手臂,姿态亲密无间,“对我来说,与殿下对立的,就是与我对立。” 她眨了眨眼,“今日殿下能与我说,我已经很满足了。” 她怎么能,这么好啊。 赵行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帘,掩住眼中的动容。 纪枝瑶的嘴角又咧开来,高高扬起,眼睛都笑弯了,她又想到身后的地牢,不禁问:“殿下今日去地牢,是因为朱太守一事?” 她永远都是自己的人。 赵行也不想再对这个,待自己全心全意的女子隐瞒,嗯了一声,“找到了一个与十年前徐家谋逆案里,至关重要的人,我想查清楚当年的真相。” 纪枝瑶沉缓“哦”了一声,“我知道了,若是殿下有什么要我做的,我定然会尽全力。”话音刚落,纪枝瑶又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我什么都不会,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成为殿下的累赘了。” 她鼓了鼓气,有些懊恼的样子。 这下子又轮到赵行来安慰纪枝瑶了。他轻声笑了下,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垂落在她脸颊上的目光愈发温柔起来。 赵行敛了敛她的发丝,轻笑说:“枝枝,你今日已经帮我莫大的忙了。” 他说的是珠妃娘娘房中藏着的匣子,或许能对十年前的事情有所作用。 顿了顿,赵行又说:“你也并非是我的累赘,是我的光。” 他说的是纪枝瑶温暖了他。 纪枝瑶清浅笑着,也觉得自己是赵行的光,她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她刚才还这样安慰赵行,这下子却又轮到了自己。 说到底,她与赵行,还是有颇多相似的地方。 两个人互相取暖,温暖对方。 她挺了挺胀鼓鼓的胸膛,“哼,那殿下可不准欺负我哦。” 她娇笑着,松开赵行的手,先他一步进了房中。 赵行淡淡笑了下,早已经没有了在地牢中时的戾气和杀意。 她真的是他的光。 走了两步,赵行恍然又觉得,或许,他也是她的光。 第35章 . 娇妻(4)二更 常青树 能被珠妃藏着的东西, 定然不是什么简单的物件,或许正好是能与秦明乾的话对上。 所以翌日一大早,赵行就去了那个小院。 纪枝瑶听到赵行起身的动静, 也眼巴巴的想要跟着一同前去, 对此,赵行并未制止。 等到了种了羌桐的院子, 纪枝瑶才发现赵行是要到这儿来, 她更加疑惑了。 赵行看出了她脸上露出的神情来, 一边推门进去,一边说:“昨日审了人,他说母妃与他私会, 才会坠落莲花池。” 听得如此秘闻,纪枝瑶陡然一惊, 眼眸瞪大,“怎么会?!” 晋京城里传的,都是珠妃娘娘赏花时无意坠落莲花池。 竟没想到,其中竟然是有这等密辛。 不过赵行的母妃, 怎么可能会与人私会呢? 赵行沉沉嗯了一声,“那人说, 母妃留着两个人年少时候的书信,我一看便知。” 纪枝瑶一下就想起了昨日床板底下的匣子,她小小“啊”了一声,“是那个匣子!” 赵行不置可否一笑。 纪枝瑶赶紧进了屋里, 将床板下的匣子拿了出来, 因着许多年不曾动过,匣子上已经是布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赵行前来将匣子打开,尘封的东西就落入眼帘。 里面果真是厚厚的一摞书信, 已经过了十多年的时候,有些信早就已经泛着腐烂的黄。 这一刻,赵行有些不想看了。 他端端站着,背脊挺直,若是真如秦明乾所说的那样,难道当年的真相便是如此? 赵行抿了抿薄唇,纪枝瑶察觉到他的情绪,抬起头来淡淡笑了下说:“殿下若是不想看,那咱们便拿去烧了。” 赵行唇瓣动了动,却不知应当说点什么。 纪枝瑶细白的手指擦过匣子,“我倒是觉得,这里的东西,或许年少时候对珠妃娘娘很是重要,可后来便不算什么了。若真是极为重要的东西,哪里能把它扔在这里一直不管不问呢。” 她如同往常一样轻轻笑着,眉眼弯弯,就这么一笑,就能抚平赵行所有的情绪与心思。 他定下心神来,坐在纪枝瑶身边,说:“那就看看吧。”他伸手而去,打开了最上头的那封信。 陈年旧纸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赵行略微皱了下眉头,看着上面的内容。 这是秦明乾写给珠妃娘娘的。 应当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封信,说的是陛下要迎珠妃入宫,秦明乾心痛难忍,发誓这辈子绝不会另娶她人,绝不变心。 看完这一封信,赵行的脸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将信扔在了一旁,继续看向下一封。 之后的信都是秦明乾与珠妃的日常,光是看这些信,都能想象到两个人年少时候是如何的情投意合。 赵行眼眸冰凉,就差提一把剑去将地牢中的男人斩下首级。 秦明乾说的,竟然都是事实? 那他的母妃,的确是因为私会被抓而坠落莲花池而溺亡? 这让赵行如何肯信? 赵行阴沉着一张俊脸,格外可怕,风雨欲来,如同一把利剑,刀光剑影之间,就让人受了伤。 他起身来拂落一地书信,冷得让人心惊。 赵行只想立马就到地牢去,再问一问秦明乾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拂袖起身,朝着门外而去。 走了两步,他忽的想起纪枝瑶还在。 他脚下一顿,还未转过头,一股幽香袭来,有人从背后拥来,还住他的腰身。 赵行侧身看下来,看到乖巧清丽的女子从后面环着他,小脸正贴在他的背上。 纪枝瑶轻轻温软说:“殿下,这些是珠妃娘娘的东西,咱们去烧了给她吧,可好?” “枝枝……”赵行平复下来,有些恼自己方才的样子,怕是又把她给吓到了。 赵行无奈地回过头来,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他性子实在是太差了。 最后那些信自然没有逃过一劫,随着火花都变成了飞灰。 赵行几次想要去找秦明乾,终究是没有去,只是叫徐林将人看好。 即便是看到了那么多的书信,赵行也不信十年前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若是如此,朱朝天大可没有必要,费尽周章地要把秦明乾带回晋京城。 除非晋京城中有人要秦明乾这个人。 随着冬日里越来越冷,新的一年也随之到来,新年里气氛极好,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楚南之中一片热闹。 不过赵行却有些忙。 朱朝天忽然不见了,势必会引起轰动,所以赵行伪造了一个朱朝天出来,接管楚南。只是府衙里并非全是赵行的人,所以在这方面上,他要买通或者除掉的人很多。 好在赵行早就已经准备妥当了一切,并不是很麻烦。 赶在过年时,终于是尘埃落定。 纪枝瑶要填的湖也完完全全种满了梅花,她顺便还在自己的院子里头,种了一棵四季常青树。 即便是到了冬天,万物萧条,可常青树还是绿油油的枝叶繁茂。 刚一种下,纪枝瑶就给树浇了水。 赵行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他刚进院子,就瞧见小娇妻在给树浇水,模样安静又温柔,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他朝着她走去,唤了一声:“枝枝。” 刚刚还全神贯注在常青树上的女子,回头见他,立马露出暖暖的笑容来,扔下手中的水瓢,飞快的朝着赵行扑过来。 赵行怕她摔了,走急了两步,“小心些,莫摔了。” 纪枝瑶如同一只蝴蝶一样,直直撞入他的怀中,小娇妻很是会撒娇,哼哼唧唧了一会儿,才抬起小脸来说:“殿下今日是忙完了吗?” 赵行拉过她的小手来,在外面待的太久,小手也是冰冰凉的,他捏了捏,放进自己温暖的手心里。 他点点头,回答她:“嗯,莫要担忧了,日后楚南就是我们的了。” 纪枝瑶这才松了口气。 赵行说事情了了,那就一定已经解决了,不用她再担忧。 “如此便好。”纪枝瑶说,拉着赵行的手往自己种下的常青树那儿走,“殿下此时回来得正好,给你看一样东西。” “嗯?”赵行看着她走的方向,已经大抵猜到,她想要给他看的,就是那一棵常青树。 树虽然金贵,可也算不得什么惊喜。 唯独是楚南这里的风俗……家中有孩童降生时,会为他种下一棵树祈福。 赵行微微震动,看向纪枝瑶被遮挡住的小腹,他昨夜里还与她行了夫妻之事,难道是? 想到这里,赵行的心里不禁发紧起来,面色也是愈发的凝重。 正在他想着时,纪枝瑶果真已经是将他带到了常青树前。 她笑盈盈地指着绿叶说:“这就是我想要送给殿下的东西了。” “你今日种下的?”赵行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她的小腹,心不在焉。 被她笑盈盈秋水般的眼眸看上一眼,赵行都已经在想还未出生的孩儿的名字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日。 也从未料想到,他会对一个女子心动。 纪枝瑶没看到赵行的脸色,还用帕子擦了擦叶子,说:“前些天让永寿置办梅花树时,顺便买的,还颇花费了些功夫。”她轻轻笑了一声。 外面这天寒地冻的,赵行怕她冻着累着了,赶紧领着她回了房中。 房中烧着炭温暖,赵行捧着她的手在自己的手心里搓了搓。 赵行说:“时候还早,怎么这么早就种下了。”他难以遏制地又看向她的小腹,心里突突跳动着。 浑身都热络起来。 那他日后要待她更小心些了,床上尤其,莫不能失了分寸伤到她。 纪枝瑶疑惑地歪了歪头,有些不明白地眨了眨眼,还是说:“常青树倒也无妨,左右一年四季都长青不败,什么时候种下都是一样的。”她手上被赵行暖的有了温度,笑意的温和意味也更多些,“殿下可还喜欢?” 赵行点头,沉声“嗯”了下,“喜欢。” 他自然是欢喜至极,他喜欢的姑娘有了他的孩子,这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要欢喜的事情了。 与此同时,赵行又皱了皱眉头。 他之后要做的事情,怕是有些危险,纪枝瑶这时候怀了孩子,他需得更加万无一失才行了。 纪枝瑶松了口气,虽然觉得赵行说话和语气有些奇怪,可他欢喜就好。 纪枝瑶:“殿下喜欢就好。” 一到冬日,纪枝瑶就有些畏寒,刚刚又在外头冻了好些时候,现在赵行回来了,她赶紧去煮了一壶热茶,也给赵行倒了一杯驱寒。 纪枝瑶又与赵行说了些过年的准备,赵行都一一应了下来。 没过几天,就过了年。 年三十的晚上,楚南又是热闹一片,临近半夜里,孩童高高兴兴的叫声都持续了许久。 第二日一早起来,仿佛更冷了一点。府邸里的小厮丫鬟们开始贴着对联和红灯笼,一切都焕然一新。 她院里的常青树绿油油的,赏心悦目。 早晨起来,纪枝瑶就让永寿包了一篮子的红包,然后分发给了桓王府中的下人们。下人们一摸厚厚的红包,眼睛一亮,直呼“王妃大气”,人人都喜气洋洋的。 纪枝瑶难免有些恍惚,这是在晋京城里从来没有过的体会。 好像这一年,她重新过了一遍,体会到了爱与人间。 她也不再是冷冷清清一个人。 赵行也不是了。 第36章 . 过年(1) 安胎 纪枝瑶在忙着给下人们发红包, 也忙着准备年货和今夜的年宴,赵行也是没有闲着。 他把纪枝瑶包好的红包也分给了徐林和徐庶,让他们下去分发给部下。 与赵行相处时候最长的徐林一看, 就知道赵行是有什么心事。 憋了半天, 徐林也没敢问出来,他知道赵行一向是不喜旁人过多过问他的事。 只是今日破天荒的, 赵行竟然主动问了他:“徐林。” 语气肃穆, 徐林还以为是他们的计划有所变化。 “在。”徐林严阵以待。 赵行眉头微微蹙了蹙, 几经纠结,才问了出来:“你夫人有孕时,你做了些什么?” 赵行神情严肃, 像是在商讨天塌了一般的大事。 “啊…啊?”徐林瞠目结舌,后背一阵阵凉了起来, 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赵行的话,赶紧回答道:“夫人有孕时,正与殿下在庆国, 属下对她颇有疏忽和亏待。” 赵行眼中一暗,抿了抿唇。 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在了桌案上, 冷淡的嗯了一声。 他忽的想到前些天从朱朝天那里搜罗出来的玛瑙珠子,正好就给了徐林,让他拿回去给夫人做个手串或是旁的东西了。 渐渐的,徐林也是明白过来赵行这样问的意思, 莫不是王妃有孕了?! 桓王府有后, 马上就要迎来小主人了?!!! 徐林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抱着手上放着玛瑙珠子的匣子,忍不住心中的酸涩。 他是一直跟在赵行身边的, 他经受过的一切,他都知道。 不得不说,是王妃将赵行从无穷无尽的冰冷之地拉了出来,也何其有幸,有生之年竟也能看到赵行为女子焦躁不安的样子。 徐林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来,思衬过后说道:“不过夫人有孕,最要紧的就是安胎,莫要劳累,请个大夫来安胎,最是妥当。” 话音刚落,赵行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 是了,平日里烧热头疼,第一件事都是请大夫来看。 今时今日,怀了孩子这等大事,怎么能不请大夫呢。 是他糊涂了。 赵行在去寻纪枝瑶的路上碰到了清溪,他就将纪枝瑶有孕的事情说了,还让清溪务必请一个精于此道的大夫来替纪枝瑶看看。 清溪一听,久久不能从震惊之中走出来。 纪枝瑶有孕了她竟然不知道!!! 这件事非同小可,清溪赶紧去找了大夫来,还细心地让周姑姑准备好吃食,莫要给纪枝瑶吃些对胎儿不好的东西了。 周姑姑更是又惊又喜,立马就给纪枝瑶准备补身子的吃食去了。 赵行找到纪枝瑶时,她正在挑今日送来的布料,打算着给自己和赵行再做几身冬衣,现在正在取舍,不知挑什么颜色的才好。 赵行进来,纪枝瑶就扒拉了上去,指着一匹粉色和杏色的料子问:“殿下觉得哪个好看些?” 赵行只看了一眼,说:“都收下吧。”他停顿一下,在纪枝瑶的头上摸了摸,“枝枝好看,穿什么都好。” 还有外人在,纪枝瑶听了脸上一红,娇嗔羞涩地捶了下赵行的胸膛。 他还垂头朝着她温柔笑了下。 当真是,愈发不肃穆了! 纪枝瑶再回头一看永寿他们,果真是憋着笑不敢看这边,她脸上愈发的烫人,低软着声音哼了声:“殿下你不知羞!”她怕再让旁人看了羞人的东西,也不挑了,听赵行的话就把两匹布都收了下来。 赵行淡淡笑了下,眼神又不自觉停留在了纪枝瑶平坦的小腹上。 这件事情太过于突如其来,他还没有一点的准备,现在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 赵行道:“日后事情都交给永寿他们做去就好,你好生休息,莫要劳累。” 纪枝瑶疑惑地挠了挠脑袋,她自己现在在做的也是很好,怎么能事事都交给永寿他们呢? 不过纪枝瑶权当是赵行在关心她罢了,她扬着笑容点头应下。 今夜有年饭,一到下午就已经开始准备了起来,纪枝瑶怕厨房里出错,做了赵行不爱吃的东西,所以特地去瞧了瞧。 毕竟赵行这人,从未将自己的喜好显露在人前,若非是曾经做过的梦,纪枝瑶都不知他究竟喜欢吃什么呢。 刚到厨房,就听到了周姑姑精神的声音,大声说着:“赶紧的赶紧的,那个滋养鸡汤可以先盛出来,我先给王妃送过去!手里的活计也莫要停下,要赶在傍晚前做好。” 厨房里这些事,周姑姑做起来还是得心应手。 纪枝瑶从厨房外进去,周姑姑刚好是盛上了一碗鸡汤,一看到她进来,吓得一阵发毛,“王妃怎么到这儿来了?这里油烟味重,对您身子不好!” 纪枝瑶微微笑了下,感受到了食物散发出的味道来,“哪儿有如此娇气,先前不也是经常出去厨房么。”她无所谓地说了句。 周姑姑已经将鸡汤端了过来,白了纪枝瑶一眼,“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怎么能混为一谈?” 鸡汤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和芬芳,正好是忙了一上午,纪枝瑶也有些饿了,便喝了一口,也还没有摸明白周姑姑的话。 以前和现在能有什么区别? “我倒是没有看出哪里不一样。”纪枝瑶舀了一口鸡汤喝下,浓郁的香味从舌尖蔓延到全身,一股暖意。 鸡汤炖的极好,纪枝瑶想要让周姑姑也给赵行送点过去了。 周姑姑掩唇笑起来,笑得眼尾褶子一层一层的,她倒也是不在乎,说:“王妃还想要瞒着我不成?清溪那丫头,特地来让我炖些滋补胎儿的给您,她还忙着去请大夫来给您安胎呢。” 纪枝瑶手上动作一顿。 她的脑子里“轰隆”一声就炸了开来,请大夫安胎?! 垂下眼去,她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最近也没有吃多变大啊,清溪怎么就觉得她有孕了呢! 纪枝瑶一时震惊,没有说的出话来,周姑姑还当她是默认了,笑眯眯盘算着:“王妃身边就清溪一个人着实不行,您不是很中意外院那个叫细雪的丫鬟?改明儿就提到身边吧,为了照顾你的身子,想必殿下也是乐意如此做的。” “啪”的一声,纪枝瑶就把手里的鸡汤放下。 她抿了抿粉嫩的樱唇,秀眉拧了起来,“姑姑,你误会了,你看看我……”她脸上泛起微红来,“我这哪里有像是有孕的模样。” 周姑姑一愣,上下仔细打量着纪枝瑶,她一如既往的纤细窈窕,即便冬日里穿得极多,可也掩不住那副极好的细腰。 “可清溪亲自来说的……”周姑姑灵光一闪,抚掌道:“还说是殿下亲自说的,吩咐她定要找个有能耐的大夫来!” 殿下亲口说的…… 纪枝瑶也恍然大悟起来,总算是知晓这些日子以来,殿下同她说话时,她总觉得有些奇怪。 连到了夜里,殿下也对她很是克制。 竟是以为她有孕了?! 这误会可就大了啊! 仔细一想,仿佛是那天她种下的常青树让赵行误会了。 那棵树,是她为他种下的,哪里有孩子什么事! 纪枝瑶哭笑不得,赶忙离开了厨房,要去与赵行解释清楚,免得这个误会越来越大。 匆匆回到院里时,清溪正迎头从院里出来,冷不丁差点就撞上了,纪枝瑶喘了两口气,呼出白雾朦胧一片。 纪枝瑶道:“你来的正好,我有事与你说……” 话还未说完,清溪就急匆匆说:“王妃快随奴婢来,殿下和大夫都在里面等着您呢,殿下特地差奴婢来寻您。” 纪枝瑶脸色一变:“……” 她被清溪拉着进了屋里,八字胡的大夫正捻着胡须,恭恭敬敬与赵行说着有孕时候的注意之事,赵行在外人面前都冷着脸,却又认真地点点头。 似乎比他看书时还要认真许多。 听到动静,高大挺拔俊郎的男子抬起头来,阴沉冷淡的目光瞥见她时,逐渐温柔起来。 “殿下。”纪枝瑶急忙唤了一声,红着脸走来将自己的小手塞入他的手心之中。 赵行:“怎么来的这般急,慢些。”他看向大夫说,“这是我让清溪请来的大夫。” 纪枝瑶脸上更红了。 瞧这个大乌龙闹的,连大夫都已经请到家里头来了。 纪枝瑶憋着气,不知该从何说起。 赵行看出了她的憋闷,捏了下她的手心,俯下身来贴在她的耳边问:“怎么了?有事?” “嗯。”纪枝瑶低声点点头,也贴着他的耳边,为难地说:“殿下误会了!” 赵行目光一凛,微微一愣,“误会?” 纪枝瑶说:“我…我没有怀孕,是殿下误会了。”她娇滴滴嗔了一声,“这下倒好,这么多的人知道了。” 赵行瞳孔一缩,却没有失态,依旧如同往常脸上没什么表情。 大夫和清溪都在旁边看着,纪枝瑶羞愧难当,不敢去看别人,只把头埋在赵行的胸膛上,软软说:“这是殿下惹出来的,你自己处理,我可不管。” 赵行眯了眯眼,顺了下纪枝瑶垂落直腰间的黑色长发,淡然嗯了一声。 他可真是糊涂了,竟然没有问清楚就惹出了这样的乌龙事来。 他还是第一次出这样的误会,好像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赵行垂下眼来,感受着怀中的幽香温软,淡淡笑了下。 不过,如此也好。 这样,他的枝枝仅是他一个人的枝枝。 若是这样毫无预兆忽然来了个孩子,绕是赵行,也会不知所措的。 反正来日方长。 这种事,日后再说。 第37章 . 过年(2) 岁岁长青 年饭之前, 赵行总算是把一切都料理妥当了,还给了大夫一笔钱,让他绝不能将此事透露出去。 大夫看着银子, 笑眯眯点点头, 迎上赵行冷冰冰的阴沉神色,心中怵了一下。 果真和面对王妃时完全不一样的神态呢。 大夫拱手说:“殿下放心, 您和王妃这般恩爱, 不用多久, 定然能添丁的。” 赵行凉嗖嗖看去,大夫也不敢多留了。 回去之后,小娇妻坐在房中, 鼓着气像是在生他的气一样。 赵行愣了愣,又微微勾起了唇角, 淡淡一笑。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生他的气吧。 女子恼了男子,应当要哄。 赵行从未哄过女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驻足门外, 思虑许久。 身姿颀长又笔挺,俊郎非常。 纪枝瑶坐在屋里, 早就瞧见他了,偷偷瞟了一眼。 他怎么能如此俊俏呢。 就算是繁华的晋京城,也挑不出第二个如同赵行这样好的人来。 刚刚纪枝瑶一个人坐着,是越想越是生气, 这种乌龙之事要是传出去了, 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 可不知怎么的,赵行一出现在她的眼中,什么气都没了。 终于, 在门口驻足很久的男子下定了决心,从外头走了进来,温柔唤了一声:“枝枝。” 纪枝瑶鼓气没说话。 赵行走来替她倒了一杯热茶,“一切都料理妥当了,此事都怪我思虑不全。” “哼。”纪枝瑶手捧着他刚倒的热茶,杏眼抬起来,如同水波荡漾,漾着明媚好看的光,她不笑了,问赵行:“殿下就这般喜欢孩子?” 屋外小煤炭喵喵叫着跑过。 纪枝瑶想,他怕是更喜欢小煤炭。 赵行捏了捏她佯装气鼓鼓的脸颊,垂眸淡淡说:“那日你种下一棵常青树,我误会了你的意思。” 果真是那一日误会的。 赵行站在她的身边,纪枝瑶头一回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垂在身侧的手,碰她也不是,不碰她也不是。 看到这样的场景,纪枝瑶哪里还装的下去,“噗嗤”一下就笑出声来,眉眼弯弯,“殿下,我那哪里是替咱们孩子种的,是我为你种下的啊。” “为我?”赵行一怔。 他原本以为是替孩子种的,误会解释清楚后,他也只当是纪枝瑶心血来潮。 却不曾想,常青树是替他种的。 赵行薄唇微微抿了抿,“怎么想到为我种树?” 纪枝瑶轻轻软软哼了一声,侧身扑上去就正好能抱住赵行的腰身。 她也如此做了。 松香扑入怀中,纪枝瑶说:“楚南别人家的孩子都有树,我们家的殿下,自然是该有的。” “常青树,岁岁长青,我也希望殿下也能如此。” 别人家的孩子都有,他也应当要有。 赵行心里动容,愈发觉得自己怀中的小娇妻温软乖巧,玉雪可爱,他究竟是积了多大的福分,才能娶她回来。 他指尖忍不住一抖,眉眼之间俱是柔情,哪里还有半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他也抱住了纪枝瑶的小脑袋,吸了一口气怅然说:“枝枝,为何你……如此好啊。” 纪枝瑶轻笑出声:“殿下待我好,我也得待殿下好。” 院里的常青树,岁岁长青,放眼看去,眼中好像只剩下了那一抹不容忽视的青绿色。 实则,赵行年幼时候,他的父亲当今陛下也曾为他种下过一棵树。 听母妃说起,陛下为他种下的,也是一棵羌桐。 陛下说,见羌桐而思他们母子。 只可惜,后来事发,母妃溺亡,徐家谋逆,陛下一把火将他的羌桐树烧了个干干净净。 十年的羌桐烧起之后,火光冲天,烟雾缭绕。 仿佛也将赵行的心给烧没了。 今时今日,终于又有人,替他种下一棵常青树。 愿他岁岁长青。 年饭做了许多,纪枝瑶就让周姑姑分给下头的人一起吃了。 她和赵行两个人单独吃了一些,等到夜深天凉,两个人沐浴之后,又相拥上榻。 很快的,两个人体温纠缠,呼吸缠绵。 纪枝瑶伏在赵行温热的胸膛,摸到了枕头底下的求子符,拽着他的衣襟道:“殿下,我们成亲已经半年有余,我这肚子里还是没有动静,你会不会……失望啊。” 她声音越来越低,窜在赵行怀中。 今日听到她无孕,应当有些许失望吧。 “嗯?”赵行垂下眼来,看到她乌黑的头顶,安抚般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说:“枝枝,没有一点失望。” “子嗣一事,无需强求,若是有自然是好,若是没有,那也无妨。” 纪枝瑶抬起头来,有些急了,赶紧捂住了赵行的嘴,“呸,殿下莫要胡说,子嗣怎么能不重要?”她拍了拍自己胀鼓鼓的胸脯,自个儿安慰起自个儿来了,“会有的会有的。” 赵行忍俊不禁。 他一下又将纪枝瑶摁回了自己怀中,笑起时胸腔里的震动惹得人耳廓发痒。 赵行说:“先是有爱妻,才有子嗣。若是无你,于我而言,什么都不重要了。” 纪枝瑶脸上一红,小拳头在赵行的腰上捶了一下。 赵行平日里看起来清冷自持,阴沉冷漠,但是一与她说起情话来,竟是一套一套的,如此动人。 撩拨得她,怎么能不欢喜。 怎么能不对他心动。 赵行环着她的手一紧,紧绷着又说了句:“枝枝,一切都得尽人事,才能听天命。” “嗯?” 赵行促狭一笑,翻了个身,就将纪枝瑶压在身下,她低低惊呼一声,就被赵行给堵上了。 对上他黑沉沉的眼眸,他含着笑意说:“我们得尽人事啊。” 床榻摆动,仿佛凛冬也没有那样苦寒了。 夜深人静时,房中还传来了吱吱呀呀的响动声,小煤炭喵了一声,从门口路过,用爪子洗了洗脸,摆着肥嘟嘟的身子高贵离去。 赵行曾以为纪枝瑶是有孕了,所以前些个夜里都不太敢动她,忍了许久。 现在误会解开,自然是折腾了许久。 自然而然,第二日一早,纪枝瑶又起得迟了。 大年初一第一天可不能赖床,她往身边一看,赵行早就已经没了踪影。 纪枝瑶看自己手腕上的掐痕和酸痛的腰,心想自己的夫君怕是钢铁做的,昨夜里动了那么一宿,今日竟还能起得如此早。 她微微叹了口气。 让清溪服侍着起了身,又将求子符放进了香囊之中戴着。 和赵行一起用过早饭,他便带着她在楚南转悠了整一日,带她看遍了楚南光景,吃了楚南特色吃食。 是难得的悠闲时光。 今日的纪枝瑶实在是太累,一沾床就睡了个昏天黑地,难得的竟然又梦到了赵行。 梦中的赵行一如既往的俊郎,站在梅花丛中,朝着她微微一笑。 纪枝瑶正打算走过去时,身上竟然传来了孩童的啼哭声,她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抱了个孩子。 她一下就被吓醒了过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身边空空荡荡,一看天色,估计已经是不早了。 纪枝瑶脸上一红,当家王妃竟然睡了懒觉不肯起身来,着实是太过不像话了。 赵行起身时竟也不叫她一声。 起身过后,纪枝瑶从房中出去,赵行站在院中,弯着腰也不知在作甚。 “殿下。”纪枝瑶唤了一声,“你在那儿作甚?” 闻声,赵行才转过身来。 他脚边放着一个花盆,盆中黄土覆盖,纪枝瑶疑惑地走了过去。 “种了点东西。”赵行一边说,一边将花盆移到了常青树下。 纪枝瑶已经走来,朝着花盆里张望一眼,“这种粗活,让下人做就好了,殿下何必亲自动手。”她接过赵行手中的水瓢,放在一边,拿出帕子来细心地替他擦了擦手。 柔软的绢帕从手心里擦过去,赵行直勾勾看了她一眼,说:“这不能假手他人,我需得自己做的。” “莫不是极为珍贵的花?”纪枝瑶又朝着花盆里看了一眼,花种已经被黄土覆盖,并不知赵行种的究竟是什么。 只见赵行淡淡点了下头,“自然是极为珍贵的。” “那殿下是种了什么花?这般珍贵的怎么随便放在院里,要不我让永寿他们建个暖房?”纪枝瑶秀眉皱了皱,好像真的是在思衬这件事的可行性。 赵行笑了一声,“不必如此,我种的这个,必须要和常青树在一起。” 纪枝瑶歪了歪脑袋,“嗯?”了一声,颇为不解。 为何这盆花要和常青树在一起? 赵行拉着她的手,缓缓道来:“你为我种下一棵树,我为你添上一朵花,枝枝,这就是我们啊,怎么能不在一处?” 纪枝瑶眉梢一挑,恍然大悟。 再看向花盆和常青树时,明明只是两个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可在她眼里,却平添了几分暧昧。 看着看着,纪枝瑶脸上红了起来,心中泛起一阵阵的甜意。 她回头就扑进了赵行怀里,使劲地点着头:“对,着实要在一起。” 她仰起头来,“前两日太累了,都忘了与殿下说一句话。” 赵行如有感应,低下头来,在她的鼻尖上轻轻点了下,“枝枝,新年喜乐。” 纪枝瑶扬起笑来,赵行果然是知她心意的。 她踮起脚尖来,也朝着赵行的下颌亲了下,笑盈盈说:“殿下,新年喜乐。” 坠入赵行漆黑的漾着温柔的眼眸,“愿今年,依旧能与殿下如此恩爱。” 纪枝瑶听见赵行胸腔里的震动,随着她的话而愈演愈烈,像是小鹿乱撞,她若是再说一句撩拨他的话,小鹿就要跳出来了。 他的心跳明明如此之快,可他依旧故作镇定,淡淡说了句:“定然会的。” 第38章 . 春日(1)一更 踏青 过年时候, 家家户户都热闹得很。 桓王府也是如此。 虽然纪枝瑶和赵行刚到楚南,也没什么亲眷在此处,但府中一大家子人, 热闹起来也是能闹翻天的。 等到更冷的时候, 纪枝瑶还将库房里存着的棉花取了出来,让外院里粗使的丫鬟们一起做了棉衣, 做了的, 都能得些银钱。 等做好了, 纪枝瑶便拉着几车的棉衣出去,在城里分发给困难的人家。 领了棉衣的人家,人人都感恩戴德, 直夸桓王妃是心善的仙人,夸的纪枝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些话听着, 比赵行对她说的情话还要臊人。 转眼时间,冬日就在冷凝中慢慢过去,许是因为有赵行陪伴在侧,所以日子过得极快。 纪枝瑶还没有反应过来, 楚南街上已经人人穿上了春衫。 院里的常青树依旧长青,它叶下的花盆里, 在某一天的早晨,纪枝瑶猛然发现竟然发了一根小芽。 她欣喜若狂,甚至围了一个栅栏将常青树和花盆拦住,主要是防着小煤炭破坏了她的花。 纪枝瑶欢喜地去找赵行分享这个消息, 刚到议事厅外面, 就瞧见里面的人出来,迎面而来的青年男子将纪枝瑶吓了一跳。 那个男子,竟然与已经被赵行除掉的朱朝天竟然有几分相像! 所以这就是代替了朱朝天位置的男子么。 那男人走过来, 看到惊愕的纪枝瑶,还弯了弯身子,恭恭敬敬道了一声:“王妃万安。” 纪枝瑶回过神来,方才觉得自己刚刚是在不妥当,竟然盯着一个男子看了那么久。 看这些时日的光景,楚南的确是已经赵行完全掌握在了手中。 纪枝瑶稳了稳心中的情绪,就去与赵行说了花种发芽的事情,两个人欢喜了一整日,下令让府中人严加看管小煤炭,生怕它爪子一动,就把娇弱的花芽给刨没了。 春日明媚,暖阳正好。 纪枝瑶让周姑姑准备了好些个吃食,拉上赵行出去春游了。 此时万物复苏,春风十里,一切都欣欣向荣。 加上纪枝瑶挑了一个极好的日子,太阳好得很,正是个春游的好时节。 纪枝瑶和赵行说:“从前在侯府时,长姐总是会和好友们一同去春游赏花,可我在京中没有朋友,也只能偷偷羡慕着。”她掂了掂手里的食盒,赵行听着帮她接了过来,听她说:“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有一天,我也能出去春游该多好。” 纪枝瑶想象中的春游,是与关系亲近之人在草地上撒欢,看满天高高扬起的风筝和波光粼粼泛着温柔的春水。 听得隔壁孩童在咿咿呀呀唱着不成调的歌儿,她笑得跌落在赵行怀中。 这就是踏青春游啊。 赵行将食盒放在了马车里,纪枝瑶刚出门,路过的百姓就笑盈盈热络的与她说话:“王妃这是要去踏青呐?阳青湖边的草儿绿,花儿俏,估摸着有许多人嘞。” 纪枝瑶盈盈一笑,点点头说:“正是要与殿下去那处。” 百姓们转头一看赵行阴沉沉的冷漠脸色,立马就噤了声,僵硬地匆忙离开。 走远了,仿佛还能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来:“你说,王妃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偏看上了桓王?那般阴沉可怕,多吓人啊。” “谁说不是呢。” 听到了的赵行脸色更加阴郁,他幽幽看了眼离去的背影,吐了口浊气,转过身要与纪枝瑶说话。 一转身,就迎上了纪枝瑶温软笑意的眼神。 纪枝瑶走过来熟练地拉住了他的手,哼了一声,“殿下才不阴沉吓人,殿下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 赵行僵直的后背慢慢松了下来,是啊,他的枝枝也是最好的人。 怎么会觉得他可怕呢。 他又多想了。 赵行扶着她上了马车,一路马车晃荡,她没有这样的经历,即便是走过熟悉的街道,也觉得一切都新奇无比。 看她嘴角高高扬起的模样,赵行瞧她的目光也愈发的温柔起来。 很快的,就到了阳青湖边。 果真如同旁人所说的那样,花红柳绿,春意盎然。 不少楚南城里的世家子弟们,都在此处踏青,应当是看准了今日的好时光。 众人一看到赵行来此,都有些不自在起来,过来打了招呼,便离得远远的。 赵行还冷着一张脸,一看他就觉得不好相与,把旁人吓得够呛。 纪枝瑶无奈笑了一声,“殿下也对着别人笑一笑嘛,瞧把他们给吓的。” 赵行看向她,微微挑了下眉,笑了起来,“这不正好,旁人就不好打搅到我们了。” 纪枝瑶笑容更深。 清溪他们去将亭子收拾出来放了吃食,还不知从哪里买来了鲜花插在瓷瓶中,像模像样的。 纪枝瑶和赵行都不是好动的性子,便坐在亭中,她煮了茶,赵行便喝。 放眼看去,世家姑娘们都笑着放风筝,风一吹,就飘得很高,纪枝瑶看过去,眯了眯眼。 也有姑娘碰到了心上人的,看一眼便羞红了脸,枉那些少年郎意气风发青年才俊,却看不出姑娘家的心事。 纪枝瑶噗嗤笑了一声,回头就看向抿了一口茶,将所有眼神都投在书上的赵行。 果真,还是她家夫君最是俊郎。 这时,周姑姑从亭外走来,向两个人问了安后,让人把东西都拿了上来。 纪枝瑶看了眼周姑姑拿来的酒壶,疑惑地“嗯?”了一声,“姑姑怎么带了酒来,我不饮酒的。”她看向赵行,“是殿下要饮酒?” 春暖花开时喝上一杯小酒,倒也是舒坦。 赵行也只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又看着自己的书,摇了摇头,“不曾。” 周姑姑道:“最近街上卖果子的人多,所以老奴就买了些果子回来酿了果子酒,喝了也是不醉人的。这不,殿下和王妃出来踏青,正好能小酌两杯。” “果子酒?”纪枝瑶接过酒壶来,一阵阵果子的幽香袭来,很是清新,连灼烈的酒味都压了下去,纪枝瑶欣然收下,与周姑姑道了谢。 她倒了一点果子酒出来,淡淡嘬了一口,果真是香甜,沁人心脾。她享受的眯了眯眼,对赵行说:“殿下,这果真是甜的,你也尝尝吧。” 她刚才抿了一口的酒杯上,留下了浅浅一层唇脂颜色,很是诱人。 赵行心中一动,将她刚才喝过的酒杯举起,一饮而尽,这酒不烈,一口喝完也并没有什么感觉。 唯独有的,就是果子的绵甜,和她的味道。 赵行修长的手指摩挲过酒杯的杯沿,不明意味笑了一声:“果真是甜的。” 纪枝瑶立马就明白了过来,嗔了赵行一眼,赶忙拿过另外一个酒杯来,自顾自倒了一杯,匆忙喝下。 他那模样,哪里像是在说酒甜……分明是在说她甜啊。 纪枝瑶连喝了两杯,还是被赵行给制止住了,赵行道:“莫要再喝了,虽说酒不烈,可像你这样喝,难免会有几分醉意。” 纪枝瑶慢吞吞“唔”了一声,她此时已经是发觉自己看赵行已经是不太清楚。她从前都没喝过两次,酒量自然是极差,现在不过是多贪了两杯,竟变成这样了。 纪枝瑶晕乎乎的,可是样子与平日里毫无两样,只是眼眸中多了几分朦胧之意,格外撩人。 她坐了一会儿,看别人在草地上撒欢打滚,好不快乐。她转过头来,也想要去赵行的怀中撒撒娇。 脑子里如此想着,纪枝瑶就不太能控制住自己的身子了,身子比脑子动的更快,她站起身来,踉跄两步,一下就扑入了赵行怀中。 “枝枝?”赵行轻声疑惑唤了她一声,纪枝瑶嘿嘿笑了两声,伸手扒拉开他手中的书,仰起头来朝着他笑。 这时候赵行才发觉她眼中的朦胧,怕是那几杯果子酒作怪。 赵行失笑,明知自己酒量浅,还喝的那样急,自作自受。 他宠溺地在纪枝瑶的鼻尖上捏了下,“贪嘴。” 纪枝瑶晃了晃脑袋,也不顾什么礼节了,抛去了平日里束缚,直接跨坐在了赵行的大腿上。 赵行愣了愣,身子不自觉地一紧。 纪枝瑶抱住,亲了一下他的薄唇,凉凉的,她食髓知味般舔了下他的唇瓣,说:“要和殿下,长相厮守。” 娇妻在怀,赵行焉能毫无动容。 踏青没什么意思,有意思的是,他的枝枝。 赵行侧头,就看到亭外有人听到了动静看来,赵行眯了眯眼,侯在外面的丫鬟侍卫们都吓了一跳,一个激灵,赶紧不去看里面的场景。 清溪立马就懂了,让侍卫们挡住整个亭子,旁人再不能瞧见里头的光景。 周姑姑偷偷一笑,凑过去和清溪说:“还是第一次见王妃这样,看得我这老脸都是一红。” 清溪也是抿唇一笑:“照王妃那个性子,她若知晓自己做了些什么,定然会臊坏的,还不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周姑姑点点头,“不过照殿下和王妃这样深厚的夫妻之情,有小殿下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亭中,赵行目光幽深,其中完全倒映着一张清丽勾人的脸蛋。 许是她喝过酒,现在才缓缓上了头,脸颊上绯红一片,比春日里刚开的花儿还要娇嫩艳丽上几分。 被她那样一撩拨,赵行也亲了上去,一点点的深入,吸取她的滋味。 情到深时,赵行这样的男子哪里还能忍得住,一把就将纪枝瑶打横抱起。 她好像轻的如一只小猫儿一样。 纪枝瑶迷迷糊糊“唔”了一声,下意识就环住了赵行的脖子问:“殿下要去哪儿?” 赵行目光灼热烫人,沉声回答:“不踏青了,回府。” 他唇角勾了勾,贴着纪枝瑶的耳边说:“枝枝,我们去做比踏春更有意思的事,可好?” 第39章 . 春日(2)二更 嘉悦 清溪料想的没错, 等纪枝瑶对踏青时的事有所记忆时,羞得下不了床,直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 赵行笑了笑, 又问了她一遍:“这事已经过许多日了, 怎么还不愿出这房门?” 纪枝瑶用被子捂着头,“殿下你先出去吧, 我…我随后再出去。” 赵行无奈, 只好自己先出去了。 赵行先在院里浇了花, 觉得花叶仿佛也舒展了开来,小煤炭喵喵叫着走过来,蹭了蹭他的小腿。 ⑨拾光 他弯下腰, 将小煤炭抱在怀中,挠了挠它的下巴, 微微叹了口气:“果真,还是枝枝摸着更舒服。” 小煤炭不满的大声“喵”了一声,像是在说着自己的不高兴。 这时,暗卫毫无声音地忽然出现在身后, 赵行微微侧了侧身,阴沉看过去。 暗卫垂着头禀报:“殿下, 晋京城中出了事。” “哦?”赵行垂下眼,心不在焉地挠着小煤炭,小煤炭咕噜咕噜发出舒服的声音来。 暗卫道:“一个月前,晋京中来了一群人, 是云国人。” 听到云国, 赵行手上不禁一紧,正扼住了小煤炭的咽喉。 刚刚还舒服着的小煤炭受惊的“喵”了一声,从怀中一下就跳了下去, 彻底躲了起来。 纪枝瑶起身后就听到了小煤炭的惨叫,心中担忧,连忙从房中出来,看到赵行,急匆匆问:“殿下,我刚刚听到小煤炭的声音了,怎么了?” 她快步走来,不掩饰脸上的担心忧虑,刚刚还阴冷的男人,忽然间就收敛起了身上的戾气,对纪枝瑶说:“无事,我不慎弄疼它了。” 纪枝瑶松了口气,“那就好。”不然她还以为,是小煤炭经常上蹿下跳,这次从房顶上跳下来摔到了。 她朝着一边的暗卫看过去,忽然明白赵行许是在处理别的事情,她这样贸然打断,着实不好。 纪枝瑶抿了抿唇,低声问:“我是不是打扰到殿下了?” “无妨。”赵行拉过她的手,示意身边的暗卫继续说,“继续。” 暗卫听到主子的吩咐,继续说道:“是云国的嘉悦公主亲自率人而来,说是要您亲自来接她入京,为此,还将整个晋京城闹的天翻地覆。” 嘉悦?! 纪枝瑶不禁吞咽一口,一下就想到了赵行所有回忆之中的事情。 那个女人…… 她咬紧了后槽牙,小手也捏了拳头。赵行眉眼一凛,五年过去,嘉悦也从白雀宫禁足之中出来。 这出来的第一件事,不正是要找赵行的麻烦么。 只可惜,赵行早就已经从云国脱身而去,嘉悦出宫后无处发泄,就带人直逼晋京城。 赵行阴郁的眯了眯眼,将纪枝瑶挡在身后,怕自己无意间透露出来的戾气将她吓到了。 赵行问:“大闹晋京城?陛下是如何处置的?” 暗卫道:“陛下迫于云国强大的压制,自然是不敢多言,只能让五皇子殿下前去招待解释。”暗卫继续说,“不过,按照孟昭仪传来的话,陛下恼怒至极。” “他向来不喜旁人在他面前放肆与揣度,嘉悦此举,无疑是在触碰他的逆鳞。”赵行道。 纪枝瑶半知半解,也听得出赵行话中的意思,又在书上看到过一些帝王,对绝对的上位掌控力有些极其深的执念。 不允许旁人插足他的皇权,也不许有人触碰他皇家的脸面。 赵行说的,应当是这样。 赵行完全没有顾及她的存在,径直就问暗卫:“之后呢?” 暗卫道:“后来嘉悦公主就从晋京城出发,正在来楚南的路上,孟昭仪探得陛下安排了一队人马,准备在楚南城外击杀嘉悦公主,以敬天威。” 赵行眼皮子冷漠一抬。 纪枝瑶却是没有忍住,惊呼出声:“什么?!嘉悦要来楚南?”她仰起头看向赵行,满眼都是担忧。 这个嘉悦,非得缠着她的殿下不放! 赵行微微一愣,“枝枝,你认识嘉悦?” 纪枝瑶回过神来,吓了一跳,赶紧别开头去,回答道:“自然是没见过,不过曾听长姐说起过这个人来,听闻是云国最受宠的公主,为人嚣张跋扈得很。” 赵行长长的眼睫压下暗涌的眼波,淡淡说了句,“不止是嚣张跋扈。” 是啊。 简直是歹毒至极! 纪枝瑶在心里暗自说道。 赵行并未疑心纪枝瑶的话,喃喃道了句:“这也确实是陛下的作风。”绝不容皇权有损。 纪枝瑶从不虞之中脱身而出,略略皱了下眉头,轻扯了下赵行的衣角,“不过,陛下为何要在楚南城外对嘉悦动手?不是应当在晋京城中,他更有把握么。” 赵行捏了捏她的小脸,没想到她竟然想到了这里。 赵行也并没有瞒着自己的猜想,说:“若是嘉悦死在晋京城,他可是没法子给云国交代。可若是死在楚南,大可将所有罪责都甩给我,说是我杀了嘉悦,这样,他便有对云国的交代。” 春日暖融融的,可是此时,纪枝瑶的脚底下却莫名升腾起一股凉意来,很快的,那股凉意就变成了恼怒。 纪枝瑶横眉,拽紧了赵行的衣角,咬着牙也冷着脸。 赵行微微一怔,似乎是第一次瞧见纪枝瑶这般恼怒。 他屏退了来报信的暗卫,揽了揽自个儿生气的纪枝瑶,沉稳冷静地说:“枝枝,莫怕,我自有法子应对。” 纪枝瑶埋在他的怀中,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身上所有熟悉的气息都在鼻息之间。 她摇摇头说:“我不是怕,是觉得……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啊,怎么能如此对你。”纪枝瑶心疼着赵行,忍不住哽咽一声。 就算纪文德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可也不会置她于死地啊。 何况陛下是赵行亲生的父亲,他为何要这样对殿下啊! “枝枝,莫要生气了。”赵行淡淡笑了一下,“他本就是这样的人,我对他早就已经没甚期待了。” 没有任何的期待了。 所以从桑鹤死后,赵行的人生里早就已经是漆黑一片,没有一点点的光和期待。 纪枝瑶更加心疼了,眼睛都已经红了一圈。 小娇妻在自己怀里哭得有些难受,她一哭,赵行就更加手足无措起来。 她的眼泪珠子,好像刀刃一样直勾勾就插在他的心口上。 “枝枝,莫要哭了,你这一哭,我心里也疼。”赵行说。 纪枝瑶可舍不得他疼,抽噎了一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转过头去背对着赵行,使劲擦着小脸,直到擦红了才作罢。 她没回头,闷着声说:“殿下,没关系的,他们不爱你,我爱你便好。”她捏紧了小拳头,“我不是说过吗,我会一辈子陪在殿下身边的,两个人相伴一生,白头偕老。” 赵行目光温柔,站在她的身后,身影挺拔,压下沉重的影子来,将她完全盖住。 赵行仅仅只应了一声:“好。” 却能听出他的欢喜和宠溺。 嘉悦要来楚南,并且陛下要在楚南城外击杀嘉悦的消息,在纪枝瑶心里激起了千万层浪来。 她一想到嘉悦狰狞跋扈的面容,夜里根本就睡不安生,赵行本就眠浅,一察觉到她的动作,就会翻身过来将她拥入怀中。 用朦胧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枝枝,夜深了。” 赵行每每这样与她一说,便又有了睡意,非得要与他相拥而眠,才肯罢休。 春日一过,天气就热了起来。 徐林来说嘉悦的队伍已经到了城门外,不日就能抵达,纪枝瑶听了又是一阵心惊胆战,怕所有人都对赵行不利。 她担忧地看向赵行,赵行却一副平静的模样,慢悠悠替她倒了一杯温茶,细心叮嘱:“虽然天热了,可吃太凉的东西对你身子不好,还是吃些温茶好。” 纪枝瑶点了点头,赵行这才回头问徐林:“陛下的人呢?” “一路上都跟在嘉悦身后,并无动作。”徐林道,“他们还传信到了朱家,要朱朝天里应外合,务必要将嘉悦之死嫁祸到咱们桓王府上。” 只是晋京城里不知,楚南早就已经在赵行的掌握之中。 赵行沉默下来,手指落在桌上,好像是在想着该如何处置这件事。 纪枝瑶偷偷抬起眼眸来看,抿了抿樱唇,终究是没有说话。 她喝了一大口温茶,茶香四溢,唇齿之间,都是清香。 赵行似乎是已经想妥当了,吩咐徐林:“静观其变。若是嘉悦自己能应付,便不用管,她若是应付不了,就出手帮她一把。” 纪枝瑶放下手中的茶杯,杯中茶梗起起伏伏,她微微有些震惊了。 “殿下要帮嘉悦公主?” 这完全是在纪枝瑶的料想之外了,赵行应当是极为痛恨嘉悦的,怎么忽然要帮她一把? 赵行点点头,垂下眼帘,掩盖下眼中杀意,说:“她的命,只能我来收。” 放在身侧的手掌,骤然握紧。 压抑着许多日日夜夜以来的愤恨,他怎么能让嘉悦就这样被除掉。 纪枝瑶微微笑着点了下头,说:“这些事我并不懂,不过殿下说要救她一命,就救她一命吧。” “她这条命,必须是殿下的。” 纪枝瑶长睫颤了颤,侧过头去,琥珀色的漂亮眼眸中,笑意褪尽,只剩下一片黯淡。 那条命若不是赵行的,如何能对得起他过去的那十年。 如何能偿得起桑鹤那一命。 第40章 . 嘉悦(1)一更 纪怀嫣与陈征 晋京城中。 赵立刚一回府, 就看到曹笙正在斥责下人,那几个丫鬟是刘妃娘娘从宫里指来伺候他的。 他年纪并不小了,却还没有子嗣, 与曹笙成亲也有一段日子了, 她肚子也没有一点动静,刘妃也有些坐不住了。 前几日, 八皇子刚纳的侧妃生了个儿子, 为皇家绵延血脉。 加上那个侧妃娘家近来也颇受皇恩, 赵瞿就顺了陛下的意,将侧妃抬为了正妃。 最近赵瞿的风头可谓不一般。 朝堂上甚至有人在说,陛下是打算要把东宫的位置给赵瞿。 再加上回来之后, 看到曹笙训斥他的人,更是恼怒, 一向看起来温和的他,难得黑了一张脸,没有给曹笙脸色看。 曹笙皱了皱眉头,悲戚地垂下眼帘来, 正好这时候丫鬟来说,纪怀嫣上门来找她了, 曹笙先是一愣,后又是扬起笑来,点点头吩咐道:“将陈夫人领着到后花园的沧海亭去,放着冰块驱热, 她喜欢的蝴蝶酥也准备些。” “是。” 等人准备去了, 曹笙才去房中换下一身鲜艳的衣裳,穿得素净些。 她与纪怀嫣是打小一同长大的闺中好友,十多年来都无罅隙。 可唯独在赵立这件事上, 险些让两个人分道扬镳。 纪怀嫣不仅没有嫁给心心念念的赵立,还被晋京城的人嘲笑着被好友偷了男人,受尽了京中人的嘲讽编排。 无奈之下,纪怀嫣只能下嫁给了陈家,成为小门小户的主母。 这对曾经高高在上的忠勇侯府嫡女纪怀嫣而言,简直是致命的打击,她嫁去陈家之后大病了一场,差点就丧了命,好在是救了回来。 不过那之后,纪怀嫣就不再敌视冷落曹笙,反而是愈发的亲近起来,时常来五皇子府上看望她。 曹笙非但没有半点感动,反而是警惕了起来。 她疑心纪怀嫣就是冲着赵立来的,每每赵立在府中时,纪怀嫣都会来此。 换好衣裳,曹笙就朝着后花园而去,远远就瞧见了纪怀嫣,嫁人之后仿佛愈发的好看动人,百花丛中,都难以掩饰的娇艳。 曹笙的戒备心更加强了。 但是脸上还是带着浅浅的笑容走过去,亲切地拉住了纪怀嫣的手说:“今日怎么来了,快来,都给你准备了蝴蝶酥,我记得你极爱吃这个的。” 跟着曹笙坐下,纪怀嫣也笑了起来,捏起一块蝴蝶酥来,“到底还是你最懂我的,自从我嫁人之后,也就来你这儿能吃到了。” 曹笙愣了愣,不禁问:“怎么,你夫君待你不好?”她矜贵地抿了一口茶,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有了王妃的气势,“我听闻,你夫君陈征可是个正直之人,怎么的竟会待你不好?” 纪怀嫣失望地垂下眼帘来,“倒也并非是不好,只是……” 她顿了顿,想到陈征那副刻板的样子,咬紧了后槽牙。 这桩婚事,是被刘妃娘娘逼迫着,父亲才慌忙之中给她择的夫家。 陈家祖上位及过首辅之位,陪着□□皇帝创建了整个云国,当时风光,可想而知。谁知后来陈家没出过几个有才的,直到现在,陈家早就已经落魄成了小门小户,在朝堂之上也没什么说话的余地。 但好在陈家门庭干净,现在的主人陈征更说得上是青年才俊,三年前一举夺了状元郎的位置,让落魄许久的陈家有了一丝要重振的火苗。 纪文德私下里也和陈征说过话,陈征那人生得不错,只是性子太过刚正,一板一眼,纪怀嫣嫁过去,怕是不会再由着她胡闹了。 就在纪文德还在犹豫时,刘妃娘娘下了最后的通牒,若是纪怀嫣还不订婚,她就要亲自给纪怀嫣牵线了。 就这样,纪怀嫣和陈征都是被迫嫁娶。 嫁过去之后,陈征嫌她大小姐脾气甚至品行不端,一直不肯与她同房,她受到冷落至今。 想到这里,纪怀嫣幽幽叹了口,转开了话题:“不说他了,近来看你气色愈发的好,这王妃当着真真是安稳。” 纪怀嫣淡淡抿了一口茶水。 曹笙手上一紧,她如何能听不出纪怀嫣话里有话。 “哪里有那般好。”她不咸不淡笑了两声,“你今儿来的时候,我还在责罚殿下房里的丫头,仗着是刘妃娘娘送来的,就想要骑在我的头上了,我这啊,处处都是难处。” 曹笙特地将自己素净的衣裳抖了抖,好像她真的在这里受尽委屈一样。 纪怀嫣不吃这套,心不在焉喃喃道了句:“殿下心里没有你,自然是哪个女子都行,若是他喜欢的女子,便不会理睬旁的女人。” 曹笙笑容一僵。 纪怀嫣假装没有看到,还佯装打翻了茶水,沾湿了薄薄的衣裳。 她惊呼一声,用绢帕擦了擦身上的水渍,抱歉说:“阿笙,我这样子不太好,借你这儿的厢房烘烘,等干了我再出来,可好?” “咱们姐妹俩说这些客气话作甚。”曹笙眼神一变,对身边的人说:“果儿,带陈夫人去厢房。” 待到纪怀嫣的身影消失在眼中,曹笙身边陪嫁过来的丫鬟才咬牙切齿说道:“王妃,她每次过来都得阴阳怪气一次,搞得好像您多对不住她一样。” 丫鬟撇了撇嘴。 曹笙也是气得发抖,抓紧了手中的茶杯,茶水因着她的动作,从杯中洒了出来。 “闭嘴,那是殿下的心上人,还没有吃够苦头么。”曹笙眼神一变,“你去看看殿下在哪儿。” “娘娘的意思是……怀疑……” 曹笙嗯了一声,丫鬟知道事关重大,立马就去办了。 曹笙心里是当真苦,她本就对赵立没有任何的企图,可是一道旨意下来,她成了五皇子的正妃。 她成了抢走好友心上人的恶毒女人。 为此,赵立也时常给她脸色看,直到有一次,纪怀嫣上门来阴阳怪气她,曹笙背地里与赵立说了一回,赵立非但没有疼惜她这个妻子,还冷落了她大半个月。 她当真是恨得牙痒痒。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丫鬟就回来了,丫鬟道:“殿下原本正在堂中与周大人议事,后来听闻陈夫人衣裳湿了在厢房,便赶过去了。” 曹笙一愣,径直摔了一个茶杯。 清脆声陡然响起,吓得在场之人身子一抖,头埋得更低,不敢看人。 曹笙也是气得不轻,眼睛都红了起来:“他们竟都当着我的面如此……”她咬紧了牙关,真想要当场揭穿那两个人的面目。 竟然都完全不顾及她的脸面了。 丫鬟看准了时机,抬起头来,走到曹笙身边,伏在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娘娘,前儿八皇子殿下送来的信,您还没有回呢。” 曹笙手指一缩。 赵瞿曾来找过她几次,想要买通她以此来得知五皇子的消息,曹笙一直都置之不理,如今想来,怕是赵瞿早就已经吃透了她。 他知道她,一定会这样做。 · 高墙大殿,金碧辉煌。 天热之时,花草都生得勃发向上,奔着阳光。 陛下刚收到了楚南太守朱朝天的密信,赵行在楚南安分守己,没有一点的动静,陛下难免就松了一口气。 孟昭仪给他添了一碗汤,瞥了一眼密信,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陛下还在在意桓王殿下呢,当真是父子情深。” 她娇俏地哼了一声,好像并非是在乎赵行,而是在乎陛下对于这个儿子的态度。 陛下一把将孟昭仪揽入怀中,“消失十年的儿子,哪里还有那么深的情,只是怕他有什么别的不该有的心思。” 孟昭仪勾人的眼睛眨了眨,“按臣妾说啊,当初那家谋反的时候,就该斩草除根的。”孟昭仪玩弄着陛下的头发。 陛下目光一冷,一把就将孟昭仪推开,态度也冷了下来,“你先出去。” 孟昭仪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赶紧告退。 出门之后,孟昭仪冷笑一声,挑了下眉头,果真,徐家一事,是他永远不能提到的。 陛下将桌上的密信给烧了,看着冉冉飘起的烟灰,他又一次的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赵行? 安分守己又如何……他到底是对他感情淡薄,谁知道赵行有一日是否会知晓十年前的事情,对他不利。 既然除掉嘉悦,是个一箭双雕的事情,他自然乐意做。 赵行,他就不留了。 想过这些事,陛下如同失力般瘫倒在金座上,他小眯了一会儿,竟然难得的梦到了徐为玉。 她一如当年美貌,不曾变过,她站在羌桐树下,哄着孩儿,唱着楚南独特的歌谣,声音好听又轻柔。 那一刻的陛下就在想,这样留在她身边一辈子也好。 梦醒之后,他立马就慌了神,赶紧找来了笔墨,立马下笔开始画下徐为玉的模样,他怕一转眼,自己就又忘了。 “为玉,为玉。”陛下一边下笔,一边说着,“你怎么就那么不听话……你和徐家乖一点听我的……何至于此。” “莫怕莫怕,你这般喜欢咱们的儿子,他应当也快要来陪你了。” 陛下坏笑一声,手中的笔最后停留在画中人的脸上,却久久没有下笔。 他已经不记得她的神韵了。 手抖半天,陛下发了火,将画笔折了,又将画纸撕了,拂落一地的折子。 第41章 . 嘉悦(2)二更 嘉悦喜欢殿下…… 周姑姑近来学了个夏日吃食的新做法, 将冰块砸碎之后放入果酱和各类果块,混着一起吃,既清甜又解暑。 如此一来, 纪枝瑶就难免贪嘴。 若不是赵行喝止, 她怕是又得吃多。也就是在这么热的时候,徐林传来了消息, 嘉悦已经到了楚南城外。 听闻消息, 纪枝瑶愣了愣, 梦里的恶毒女子就要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她焉能不恼怒。 但同时又怕自己和赵行斗不过嘉悦,又要吃亏。 赵行站起身来, 冷静说:“照计划布置好。” 徐林道:“是。” 她看过去,就能看到赵行宽阔挺拔的背影, 肩宽腰窄,处处都透露着可靠。 没来由的,纪枝瑶松了一口气,她的夫君, 早就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少年了。 再说了,如今是在他的地盘上, 嘉悦也翻不了天。 没过两日,赵行就开始忙了起来,纪枝瑶知晓他在忙什么,也就没有顾问。 翌日, 大晴, 天热。 远远的,就能听到女子嚣张不加收敛的声音传来:“赵行!你们这地儿,简直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竟然敢对本宫出手, 我非得要回去禀告父王,把你们都给灭了!” 纪枝瑶的心紧了起来,嘉悦来了。 想着,脚步声已经近了,纪枝瑶回头吩咐清溪:“日后在府中不必太照顾嘉悦公主,随意打发些就是。” 清溪虽然疑惑,可还是应了下来。 很快的,嘉悦和赵行就一同进了门,赵行身姿颀长,俊郎无比,刚一进门,就看到纪枝瑶站在太阳底下,好像是在等他。 赵行无视掉身后吵吵闹闹,口出狂言的嘉悦,径直朝着纪枝瑶走来,毫无顾忌地拉住了她的小手,说:“怎么出来了,今日太阳晒,中暑了如何是好。” 纪枝瑶抬起眼眸,朝着赵行笑笑,“不碍事的。”她眯了眯眼,看向嘉悦的方向。 果真是和梦里相差无几。 嘉悦对上的她的目光,微微一怔,很快又露出狰狞的表情来,仿佛对她很是不满。 赵行察觉到纪枝瑶的目光,安抚地碰了下她的手背,说道:“她这个人最是心肠歹毒,你莫要过问这件事,我怕她发起疯来,伤到你。” 纪枝瑶回过头来,对着赵行微微笑了下:“她能伤到我,也能伤到殿下。”她不满的撇了撇嘴,“所以殿下也莫要和她多说。” “好,依你。”赵行笑了下。 此刻,嘉悦再也难以忍受这两个人卿卿我我,她更是没有想到,赵行那样阴郁清冷不近人,竟然会露出这样的一面。 原本阴沉的眼眸里满满都是对那个女人的温柔。 “赵行!本宫允许你抱别的女人了吗?!”嘉悦手持鞭子,直接朝着赵行挥来,一点都没有留情面。 纪枝瑶瞳孔一缩,身子比脑子转的要快,“殿下,当心!”她下意识便挡在了赵行身前。 赵行目光沉下,眼疾手快,伸手将鞭子接下,冷漠看着气急败坏的嘉悦。 嘉悦扯了两下,哪里有赵行的力气大,鞭子被他握在手中,怎么都动不了。嘉悦气坏了,便扔了鞭子,指着赵行的鼻子说:“好你个赵行!五年前的事情我还没有找你算账,你倒好,竟然还敢对本宫动手了,我非得打死你不可!” 纪枝瑶转过身,瞪了嘉悦一眼,难得冷硬地说了句:“闭嘴!” 赵行也是微微愕然。 嘉悦更是气得不行,又说起了纪枝瑶来:“没有本宫的同意,你竟然还敢娶别的女人,就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好的?赵行,还不速速随本宫回庆国。” 赵行脸上神色阴冷,又将纪枝瑶护在身后,轻轻在她耳边说了句:“无妨。”他朝着徐林使了个眼神,“本王原想,远来是客,便给你准备了厢房,但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行眯了眯眼,被他看上一眼,像是一把藏在迷雾中的暗箭,伤得人防不胜防。 嘉悦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竟然不知赵行竟然变成了今天这样的模样。 赵行转过身,拉住了纪枝瑶的手,头也不回吩咐徐林:“我看,清茶轩正适合公主住,徐林,带过去。” 纪枝瑶抬起头来:“清茶轩?” 那就是赵行设地牢的地方了,赵行一向不愿意她去那儿,说是里面又脏又乱,血腥味重,他不想她去。 纪枝瑶也就没再去过。 但是现在,赵行想也不想就把嘉悦扔进去,怕是就没有打算让她好过了。 嘉悦也并非太蠢,一听赵行的话,就猜测清茶轩不是什么好去处,立马让身边仅存的侍卫戒备起来。 她带的人不多,可个顶个都是好手,再看赵行这里没几个人的样子,想要逃出去轻而易举。 嘉悦猖狂地在背后道:“赵行!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立马杀了这个女人,随本宫回云国国去,否则,我连你一起杀了!” 赵行顿住脚步,侧过半边身子,居高临下看去,压人的气息几乎让人无法呼吸,他的冷漠无情,嘉悦都感到心惊。 “动手。”赵行冷漠出声。 随着这一声令下,隐藏在四周的暗卫接二连三出现,将嘉悦等人团团围住。 不知嘉悦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倏然一变,几欲失声:“今日在城门外袭击本宫的便是你?!赵行,你想要我的命?!!!” 嘉悦不敢相信。 “不是。”赵行说。 “怎么不是?若不是你,谁还敢在你的地盘上动手?你竟然还敢做不敢当了!” 纪枝瑶拧着眉头,早就已经没了耐心,她回过头来,叉着腰扬着下巴,凌厉说:“闭嘴!殿下说不是就不是,我家殿下是个坦坦荡荡的人,若是他要做,你岂能活到现在?” 赵行阴冷的脸色逐渐好转,看纪枝瑶生气的表情,看她维护自己的模样,他心里不禁一痒,划过暖流,竟然不由自主温柔笑了起来。 笑得温柔又缱绻,嘉悦看得眼睛都直了。 她一直惦记着的赵行竟然因为别的女子笑了?! 她曾处心积虑想要博他一笑,他却再没展颜,现在竟然因为这个女人笑了! 如此还不够,赵行还柔声说:“是,我家枝枝说的对。” “能在本王的地盘上杀你的,你自己想想会有谁。” 说完,赵行与纪枝瑶就转身要走。 嘉悦早已经气死,立刻下令:“给本宫杀了那个小贱人!本宫要把她扔去山里喂狼!!!” 赵行收回目光,牵着纪枝瑶的手说:“动手吧。” 身后一阵打斗,纪枝瑶也没有转头,而是有些担忧地问赵行:“殿下在这里对嘉悦动手,岂不是正中了陛下的下怀?” 那样,云国依旧是要来找赵行的麻烦。 纪枝瑶眼中深深的都是担忧之色。 赵行手指拂过她的耳边,无视掉身后的刀刃之声,回答道:“无事,我自是有自己的法子,枝枝,不必忧心。” 赵行一向不会骗她唬她,他说有办法,肯定是有自己的法子。 如此一来,纪枝瑶就并没有那样担心了。 嘉悦最终是败下阵来,她带来的区区几十号人,压根就逃不脱赵行的手掌心,连夜,徐林他们就将人带入了清茶轩地牢。 黑漆漆的,除了一丝诡异的烛火晃动,就只剩下一声声苟延残喘的重重呼吸。 赵行将嘉悦放置在地牢里好几天日,等到时候合适了,才往地牢中去。那日,大雨滂沱,整个楚南都是封门的雨幕,打着伞走下去,伞檐被打得噼里啪啦,抬不起头来。 纪枝瑶刚查完账,就得知了赵行去地牢的消息。 清溪也知道地牢里关了什么人,不禁一怔,犹豫半天才对纪枝瑶说:“王妃这样放心殿下?奴婢看那嘉悦公主对殿下有别的心思,她虽然跋扈,却也算长得好看,又和殿下是一起长大的……” “清溪。”纪枝瑶放下手里的账本,无奈打断了清溪没说完的话,微微叹气,“嘉悦怎么会喜欢殿下呢?你莫要想多了。” 清溪抿唇,随即扶额,“王妃啊,你怎么就只对殿下开窍呢。” 纪枝瑶歪了歪头,黑发随之而动,她漂亮的眼眸里流露出几分疑惑来,“嗯?嘉悦处处都针对殿下,也对殿下不好,性子也这般糟糕,怎么会喜欢殿下呢,你怕是多想了吧。” 清溪无语凝噎。 她原本还以为,纪枝瑶轻轻松松拿下了赵行这样的冰山,应当是感情上的个中好手。这下子算是彻底改观了,纪枝瑶压根什么都不懂啊。 清溪道:“若是女子对男子没有一丝半点的兴趣,哪里能处处纠缠,更别说从云国追到楚南来了。再看嘉悦看殿下的眼神,可一点都不正常。” 纪枝瑶吓了一跳,衣袖不慎拂过手边的茶,撒了些许出来。 她失声捂住小嘴:“竟是如此?!” 被清溪这样一说,纪枝瑶才有些后知后觉起来。 是了,在云国的时候,嘉悦就三番五次想要将赵行收伏,也处处在找赵行的麻烦,想方设法的想要赵行对她注意。 这不是喜欢这是什么?! 惊愕过后,纪枝瑶又渐渐平静下来,缓缓坐下,目光坚定地看着铺天盖地的雨幕和坠落地上的水花,垂眸说:“殿下不会喜欢她分毫的。” 雨打瓦片,砸得极响。 她相信,赵行对嘉悦是无半分心思,他与嘉悦之间的账,可不止是一星半点,便能说得清楚。 第42章 . 嘉悦(3)一更 枝枝是吃醋了?…… 下雨之后, 地牢里尤为潮湿阴冷。 点上一盏灯火,都显得有些诡异可怖,隐隐约约的潮湿风气里, 还传来了让人作呕的血腥味道。 灯火点亮, 坐在干草上的少女总算是能窥见地牢几分模样,她抬起头来, 看向了站在牢房门口高大挺拔的男人。 男人面目阴沉, 疏离清冷, 不近人情。 与她熟悉之中的赵行,很是相似,却又相差甚远。 比从前更加的可怕凌厉。 “赵行……”嘉悦声音沙哑唤了一声, “本宫劝你立马放了我,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若是等我父王知道了,我云国铁蹄定然踏平你楚南!” 赵行神情不动,一如既往的冷漠。 他薄唇一扯,“嘉悦, 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在云国?”他阴冷眯眼, 迫人的冷意迎面而来,几乎让人背脊都发凉僵硬,“我让你留在这儿,已经是救你一命, 你欺我妻子, 还要让我对你以礼相待?” “妻子?”嘉悦冷笑两声,“赵行……那个女人,凭什么能是你的妻子?我查过了, 她不过是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小野种,哪里配得上你?” 嘉悦咳嗽两声,冷风吹来,仿佛还带了一丝雨味,“赵行,你只要跟了本宫,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你想要的,本宫都给你,你何必蜷缩在这穷山恶水之地。” “闭嘴。”赵行冷声说。 这时候,徐庶从地牢深处走出,匆忙而来,对赵行说:“殿下,不好了,云国人里逃了一个出去,属下无能,没能察觉到。” 赵行眉头一皱,负手转身,“无妨,逃就逃了。”走了两步,赵行斜眼看来,“看好嘉悦,莫要让晋京的人找到了。” “是。” 赵行快步离去,身后,嘉悦还在歇斯底里地喊着“赵行”的名字,凄厉的,撕破了整个楚南。 出了地牢,撑上一把油纸伞,不过是须臾片刻的功夫,伞上就已经雨珠如注。 徐林早就候在外面,等赵行出来之后,便迎上前来。 赵行道:“过两日,安排的人就能进地牢去,务必要将我要的东西拿到手。” 徐林点头,垂头道:“是,殿下放心,所有都在殿下的掌控之中,并无偏差。” 赵行不再做声,仰头看了眼滂沱的大雨,目光晦暗不明,不知在想着什么。他看了片刻,举伞步入雨中,衣袂翩飞,雨飘进来打湿了一抹衣角。 虽说纪枝瑶不担心赵行会对嘉悦有别的心思,可一被清溪点醒,她想到嘉悦喜欢赵行,便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嘉悦怎么还有脸去喜欢赵行的啊? 想到这里,她便气鼓鼓的,想要去清茶轩接赵行回来。没想到,刚走到廊桥上,就看到桥下的赵行撑伞而来,如同雨中翩然而至的俊朗公子。 纪枝瑶站着唤了一声:“殿下。” 桥下的人停顿一下,抬起头来,对上纪枝瑶盈盈笑眼,他才展颜一笑,温柔地朝着她走过来。 桥下的湖早就已经被填平,只是年前栽下的梅花树,被雨水打得脑袋耷拉着。 “下这么大的雨,出来作甚?”赵行收起伞来,放在一边。 纪枝瑶哼了一声,“听说殿下去找嘉悦公主了,我心里担忧,便想要去清茶轩接殿下回来。” “枝枝,担心什么?”赵行的气息猛然靠近,他如此似笑非笑般问起。 纪枝瑶脸上烫了起来,她还能担忧什么,担忧嘉悦公主会对赵行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也还不想要嘉悦靠近赵行。 可是这样的话,光天化日之下她万万是不敢说出,若是等到了晚上,万籁俱寂床榻上只剩下他们二人时,她倒是更敢放肆一些。 没得到回应的赵行眉梢挑了挑,大抵是知道了纪枝瑶的心思,从背后抱住她,贴在她的耳边轻笑一声。 笑声酥麻,听得纪枝瑶浑身的骨头都酥了。 赵行问:“枝枝,你这是在吃嘉悦的醋?” 心中的事情完全被赵行戳穿了来,纪枝瑶羞愤难当,一把就推开了赵行,提着裙摆就往回走。 一身杏色的素色衣裙随风摇曳,纤细的身影袅娜聘婷,赵行望着她羞臊跑掉的背影,微微笑了下。 果真,再差的心情,一看到他的小娇妻,什么都会好了。 赵行快步追了上去,和纪枝瑶一阵嘻嘻哈哈之后,总算是让纪枝瑶红着脸说:“是,我就是吃醋,就是不喜欢殿下和嘉悦在一处。” 纪枝瑶扭身过去,“殿下是不是早就知道嘉悦喜欢你?” 赵行“嗯”了一声,以他的洞察力,怎么会看不出嘉悦喜欢他。 也正是因为此,他才更加的厌恶。 纪枝瑶:“好你个赵行,明知道旁的女子喜欢你,你还单独去找她,若不是清溪和我说,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赵行愣了下。 她平日里都唤他殿下,这还是第一次实实在在叫他的名字。 冷冰冰的名字被她叫出来,无端多了几分温柔与缠绵意,赵行心中微动,有些遏制不住,抱住纪枝瑶的细腰,一把就将她给抱了起来。 他的力气好大。 “哎……”纪枝瑶一阵惊呼,看着自己双脚离地,着实是吓了一跳,对上赵行温柔笑意的眼眸,“殿下,你不会是要把我给扔出去吧?” “枝枝,我怎么舍得把你丢出去,真的好想,一辈子把你放在身边。” 纪枝瑶脸红起来,在空中扑腾了两下,总算是让赵行把自己给放了下来。经过这么一打岔,纪枝瑶倒是不记得嘉悦这件事情了。 大雨下了两日,总算是放了晴,整个楚南骤然间就热了起来,仿佛是被放在了蒸笼上烤一样。 闷热的让人不舒服。 近来赵行又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两头野狼,关在偏僻的院落里,日夜派人守着,有时候发出鸣叫来,把小煤炭吓得够呛。 小煤炭灰溜溜地就跑到她的脚边来打转,非得要纪枝瑶抱在怀里,安抚一番才好。 白日里天气好,一到夜里,就是繁星满空,明月朗朗。 即便是不打灯笼,凭借着明亮的月光,也是完全能够视物。 纪枝瑶沐浴之后,换了一身薄薄的罗纱裙,清溪在旁给她打着扇子,她抱着一本话本,缓慢地看着。 想要借此,来打发时间,等赵行回来。 此时,清茶轩地牢。 一道漆黑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掠过,黑影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等到进了地牢之中,便仿佛完全隐没入了黑暗之中一样。 地牢之中的光景与外面全然不一样,光芒褪尽,伸手不见五指。 黑衣人迅速朝着嘉悦的牢房而去,等到了,才压低了声音唤了一声:“公主,属下来迟。” 牢房里,干草窸窸窣窣响了一阵子。 嘉悦先是警惕,后来又想起那日,赵行曾说有个庆国的侍卫逃走,不见踪迹,想必就是面前这个。 嘉悦怕惊动了别人,只好压低了声音说:“废物!怎么这么久才来,还不带我离开此处!等本宫出去,非得把那个小贱人凌迟!” 黑衣人沉默,久久没有回应。 嘉悦“嗯?”了一声,又在干草上动了下,着急问:“你在干什么?!聋了还是哑了,本宫的话没有听见?” 嘉悦急着要出去,要将那个把赵行抢走的女人碎尸万段。 她正渣渣爬起来,可因为连日只吃了一点点的东西,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她在心里暗骂了赵行一句“狗东西”,朝着牢房门口看去,只能看到一个依稀的黑影站在那儿。 这时,黑衣人终于是说话了:“公主恕罪,属下无能,没能从桓王府中找到钥匙,暂时没法救公主脱离困境!” 嘉悦正要发怒,黑衣人却警惕地朝着身后看了眼,压低了声音说:“属下虽然没有找到钥匙,可是公主在桓王府,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 嘉悦眉头皱了下。 她现在这副模样,还不够惨么。 黑衣人说道:“桓王虽然对您大不敬,但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公主回到庆国,定然能够报了今日的大仇。” “可是,公主得先保住性命。” 嘉悦立马就明白了过来,坐了回去,“在外面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是,属下勉强从地牢之中逃脱,才发现当日公主在晋京城惹了云国皇帝不喜,他派人跟了一路,想要在楚南城外杀了公主,嫁祸给桓王。”黑衣人道,“所以桓王绝不可能让公主死,否则他也保不住自己。” 闻言,嘉悦忽的就想起了赵行说的那些话来。 这样一想,所有的东西就能够想的清楚了。 此时的赵行,非但不能动她,反而得将她保护得好好的。 嘉悦沉闷又怪异地笑了两声,“云国竟然敢这样对本宫,你不用管我,立马回庆国去给父皇禀报这件事,非得要云国给我一个说法不可!” 嘉悦咬牙切齿,恨不得立马就把那个虚伪至极的云国皇帝胖揍一顿。 这样,她才能甘心。 黑衣人应了一声“是”,“但是公主,若是属下这样回去,怕陛下会不信,您可修书一封,属下再带上信物回云国,这样就能万无一失了。” 嘉悦嗯了一声,立马从身上找了一根簪子出来,此处没有笔墨,她就撕下身上布条,写了一封血书。 血迹凛凛,一看就知她究竟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她将庆国皇帝追杀她并且想要嫁祸赵行一事尽数写下,临到末了,还将赵行和纪枝瑶对她的不敬也写了上去,要侍卫快马加鞭送到云国救命。 侍卫接过血书和信物,拜了又拜,转身就走。 地牢之中,嘉悦咬紧牙关,“等本宫出去,定要你们跪下求饶!” 空气里闷热潮湿,臭老鼠和腥臭的血腥味,让人作呕想吐。 离去的黑衣男人冲出月色,最后却没有走出桓王府,而是到了府中书房外,悄无声息的进入其中。 第43章 . 嘉悦(4)二更 还请公主,体验一二…… 徐林掀起眼皮, 提上手中长剑,等到黑衣男人从窗而入,徐林才松懈下来, 收起手上的剑。 屋中灯火与窗外月色, 交织缠绵。、 正在看三国地图的赵行头也不抬,长长的眼睫将眼中的一切复杂神色都掩盖住了, 让人根本猜不出他的心思。 赵行淡淡问:“东西拿到了?” 刚刚还在地牢中给嘉悦表忠心的黑衣男子, 正恭恭敬敬将血书和金簪呈上, 徐林将东西接过来给赵行呈上。 赵行只淡淡看了一眼,“东西收好。” “是。”徐林让黑衣人先行退去,回头对赵行说:“这一切果真都是在殿下的预料之中。” 赵行用笔在地图上圈画下祁承关的位置, 才抬起头来,不动声色笑了一下, “嘉悦是什么样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她会如何做,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徐林看着赵行的笑愣了愣。 这么多年, 赵行还是第一次对他笑吧?也就是那样冷冰冰不苟言笑的殿下,竟然越来越爱笑了。 徐林不禁欣慰起来, 不用想,也是知道因为谁会有这样大的变化。 徐林将血书和金簪放入书房之中的暗格之中,又加了一层锁,除了他和赵行之外, 就没有人能打得开。 放置妥当之后, 徐林问道:“殿下,接下来要做什么?” 赵行将地图也放好,站起身来, 桌案上的烛火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摇曳几分,赵行思衬片刻,冷笑了一声,说:“等,等人来。” “等?等谁?” 等的是云国,还是晋京城的人? 赵行看了眼天色,已经不早,他回答徐林:“卫玉堂,应当他会来。”说完,赵行已经急着离开。 天上星月都格外璀璨明亮,像是一条铺陈至人间的绝美银河,但是这再美,却也美不过纪枝瑶朝着他笑起来的时候。 想到纪枝瑶,赵行脚下又不禁快了几分。 他知道的,纪枝瑶一向是要等他回去,才能放心去睡觉,所以赵行得走得更快些了。 回到自己的小院里,月色倾泻,尽数都落在院中。 院里的常青树和娇萝花旁,身穿单薄罗裙的女子正半撑着脑袋,似乎是睡着了。赵行皱了皱眉头,耳边拂过一抹夜风来,他皱了皱眉头,快步朝着纪枝瑶走了过去。 她乌黑的头发垂落在身旁,精致的眉眼间,即便是睡着了,好像是带着笑意,粉嫩水润的樱唇微微张了张,好像是唤了一声“殿下”一样。 赵行俯下身来,也是轻轻唤了一声:“枝枝。” 她只皱了下眉头,并未醒过来,赵行说:“枝枝,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夜里凉,会着凉的。” 纪枝瑶睡得沉,依旧是没有什么动静,赵行无奈叹了口气,弯下腰来,手探到她的膝盖之下,一把就将她打横抱起。 他动作轻,也小心翼翼,纪枝瑶眼皮子抖了抖,这下子更加清晰地叫了声“殿下”,又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来。 赵行笑了下,抱着纪枝瑶回了房中,替她改好了薄凉被,自己这才去沐浴回来,躺在她的身侧。 抱着纪枝瑶,赵行长长松了一口气,好像是许多年前的憎恨或是悲戚,都快要被他亲手终结掉了。 他也因为有了纪枝瑶,与欢喜不期而遇。 这一切,仿佛都是在遇到她之后,越来越好。 这些时日,小煤炭被赵行养在后院的两头狼吓得够呛,一大清早就溜进了房中来,吵得人压根就睡不着觉。 纪枝瑶只好早早就起来了。 正巧赵行也是起了身来,纪枝瑶跟上去问:“殿下今日也要忙嘉悦的事情么?” 赵行顿了顿,半晌才点了点头说:“枝枝,这件事情快要解决了,唯独是她,我必须要亲自动手方能安心。” 纪枝瑶垂下眼眸来,她当然知道赵行受到了多大的委屈。 更知道,赵行是想要替桑鹤报仇。 纪枝瑶就没有再拦着他,而是笑着说:“那殿下今夜要早点回来,我还是会等你的。” 赵行应了一声“好”,这才转身离去。 清茶轩地牢里。 依旧是无休无止的黑暗,若不是徐庶点上一盏灯,根本就什么都看不见。 赵行穿着一身黑衣,踏入其中,便像是与黑暗融为一体,黑夜的凛冽与吓人,都在他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点亮了灯,蜷缩在干草上的女子终于是掀起了眼皮来,她已经是两日没有进食,早就已经没了力气。 但是在看到赵行的时候,目光还是倏然亮了一下。 嘉悦打起精神来,咬牙切齿道:“赵行!你给本宫适可而止,还真当本宫如此好欺负?!” 赵行冷漠垂下眼眸来,居高临下的阴沉地打量着嘉悦,阴森戾气的眼神,看得人毛骨悚然,心中一骇。 饶是嘉悦这样无法无天的人,也被赵行的眼神给吓了一跳。 她仿佛从其中看到了浓浓的杀意。 嘉悦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却又想起了随从说的话,赵行若是在楚南的地界上杀了她,绝对不可能逃开干系。 他只能保她的命。 嘉悦壮着胆子哼了一声说:“本宫的人已经将信传回了云国,赵行,你若是再苛待本宫,等本宫出去后,绝对不会轻饶你!” 话音刚落,赵行“嗤”了一声,眼中却没有一点笑意,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与阴郁。 赵行薄唇一动:“嘉悦。” 他喊了她一声,语调淡淡又冰冷,“你可还记得桑鹤。” 嘉悦皱了下眉头,对上赵行的眼,灯火烛光都在他的眼中,却又好像没有一点的光,黑漆漆的让人心悸。 嘉悦被他骇人的眼神吓到了,忙低下头来,不服输地道:“桑鹤?我如何不记得,那个让我禁足百雀宫几年的罪魁祸首,若不是他死了,我非得狠狠抽他一顿不可!” 赵行身侧更加阴冷的气势袭来。 他身形不动,冷声质问:“这么多年,你竟然是毫无一点悔意。”他转过身去。 嘉悦还以为他是要走,连忙喊了两声“赵行”,他不愿再看嘉悦一眼,“你知道,桑鹤他有多痛苦吗。” 桑鹤啊,是他曾经唯一的好友,唯一的期望。 他们约定一同回晋京。 约定日后干一番大事业。 可是,他所有的期望,都被掩埋在那日的兽笼之中,在黑幕之下的兽笼里,桑鹤究竟是恐惧绝望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赵行不知道。 所以他很想要嘉悦也想要试一试。 嘉悦仍旧没有一点悔改,甚至想要桑鹤,还气得牙痒痒,嘴硬地说:“他痛苦?谁能知道我禁足百雀宫的时候多痛苦?!” 赵行垂落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终于是忍受不住。 他并未理会嘉悦,而是对身侧的徐庶说:“东西给嘉悦带过来。”赵行往外走了两步,“本王帮你体验体验,桑鹤的痛。” “还请公主,体会一二。” 嘉悦仿佛是想到了什么,陡然歇斯底里喊着赵行的名字,“赵行!你要对本宫做什么?!你敢如此!!!” 昏暗灯光下,挺拔清俊的背影没有一点犹豫,慢慢从视野之中消失。 无论嘉悦如何大喊大叫,那人始终没有半点的停留。 这时,徐庶让人将养在后院的两头野狼牵了进来,刚到地牢门外,就能听到狼的嘶吼。 嘉悦瞬间脸色雪白,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 是……是狼。 赵行他怎么敢这样对她??? 一瞬间,恐惧与绝望涌上心头,她瞪大了眼睛,拼命地往角落里蜷缩着,随着野狼的逼近,她撕心裂肺地喊着:“赵行!你怎么敢如此?!莫要太放肆了,等我出去,非得要把你处死不可!” 尖锐的声音,凄厉地响起。 徐庶充耳不闻,将两头狼都赶进了嘉悦的牢房之中,又听赵行的吩咐,将灯火灭掉,阴暗的地牢里,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听得见女人凄厉痛苦的哭声,久久徘徊不去。 清茶轩外,赵行眉目依旧阴沉,他回头朝着身后一看,依稀能听到嘉悦的声音,那么的,让人憎恶。 赵行陷入了过去的梦魇之中。 那些让人难受的,痛苦的回忆,纷纷涌来,赵行闷哼一声,有些痛苦的扶住了身边的墙垣。 “殿下,你没事吧?脸色怎么的这般难看?”着急的温软的声音从身边传来,赵行猛然从回忆浪潮之中惊醒过来,对上了纪枝瑶担忧的目光。 纪枝瑶踮起脚尖来,往赵行的额头上摸了下,并没有烧热。 赵行这时候才缓缓出声,声音低沉而又嘶哑:“枝枝,怎么来这儿了。” 纪枝瑶依旧是没有放下对赵行的关心,一边说:“今日殿下离开后,我始终是觉得放心不下,还是得来看一眼殿下,才能安心。”她看赵行发白的脸色,“看吧,殿下现在的脸色就很难看,我去请个大夫回来。” 说完,纪枝瑶就准备着去请大夫。 没想到刚一转身,又被赵行给拽回了怀中,他叹了口气,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汲取着她的幽香味道。 等到纪枝瑶唤了一声“殿下”后,赵行才回过神来,说:“枝枝,我曾在云国过了十年,这十年发生了太多,我一直憋在心里,若是可以,我能与你说说吗?” 纪枝瑶一愣,埋在赵行的怀中微微一笑。 她伸手环住赵行,在他的后背上轻柔地摩挲着,耳边仿佛从清茶轩里传来了女人的哭声和凄厉的响动,听着格外的毛骨悚然。 应当是,赵行对嘉悦动了手。 她笑着,在赵行的怀中蹭了蹭,点头道:“好,我想要听殿下说。” 他终于是,愿意同她说过去的事情了。 第44章 . 真的(1)一更 真相 野狼的嘶吼咆哮, 让整个地牢都在为之震颤,女人痛苦的嚎叫,仿佛也碾碎了每一个人的心理防线。 人, 怎么可能和野兽抗衡呢。 嘉悦仿佛都闻到了从自己身上的血腥味道, 她意识早就已经迷糊,抬起头间, 好像黑暗的地牢里, 也多了一点光。 她忽的想到了那一年, 她恼怒之下将桑鹤给投入了兽笼。 她和众人站在兽笼外,听得他在其中的呼救和惊慌的声音,却置之不理, 她哈哈大笑,觉得不过如此。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万千宠爱于一身,即便是太子,也及不上皇帝对她的喜爱。 那些人命,不过是区区蝼蚁, 她根本就没有在乎过分毫。 桑鹤死了也就死了,她也不过是禁足百雀宫五年罢了。 可是赵行……为何偏要记恨她这么久?!不过是一个桑鹤,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非得要替他报仇。 还要以同样的方式报复她! 嘉悦恨啊,恨赵行为何对她视若无睹,她痴痴纠缠不过是为见他一笑;她恨赵行处处厌恶她, 她恨纪枝瑶竟然将她看上的人抢走。 这一切, 她都恨得要死,要是能将他们都杀了,就好了。 意识渐渐回笼, 剧烈的疼痛从身上传来,她低头一看,看到近处自己的手脚都已经被扯断。 嘉悦目光紧紧缩紧,哀嚎出声。 那一夜,整个地牢都没有一刻安宁,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便是自己。 也是那一夜,赵行搂着纪枝瑶彻夜长谈,将自己在云国遭受的一切,都吐露而出,随着他的说出和桑鹤的大仇得报,赵行难得睡了一次极为安稳的觉。 纪枝瑶泪眼朦胧贴在他的耳边唤了一声“殿下”,他也是不曾醒来。 纪枝瑶伸手摸着他的脸颊,忍住了抽泣的声音,她低声呢喃着:“殿下,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 等到第二日赵行再去地牢时,灯一掌上,遍地都是血腥残骸,让人作呕的场面。衣裳残肢落了一地,鲜红充斥了整个墙面,两头野狼吃了个饱,瞥见赵行只是懒洋洋抬了下眼皮。 赵行眉头略微一皱,对徐庶说:“将它们放回山里,这里再让人冲洗一遍。”他拧着眉头看,“将这里打整干净,别让我看到一点关于她的东西。” “是。”徐庶答应。 徐庶也是心惊,虽然说先前赵行的手段也狠,但是徐庶是第一次见到赵行如此狠辣,竟然以这种手段终结了一个女子的性命。 很快的,徐庶就了然过来。 他之前没有随着赵行去云国,可也听徐林说过当初的光景,他光是听着,都已经是对赵行心疼无比。 那些事里,嘉悦无疑是对赵行伤害最大的人。 一个女子,竟然能够狠毒到那种地步,徐庶也是开了眼界,现在想想,果真还是他们的王妃善解人意,温柔娴淑。 过年的时候他还得了王妃一个大红包呢。 做完这一切,赵行转身已经要离开,这时,从地牢深处传来了颤抖的声音来:“殿、殿下!我要把当年的所有事情坦白出来,别、别、不要杀我!” 赵行蓦然回头,沉沉的目光里落入一点亮光。 徐庶听出了这个声音来,“殿下,是秦明乾的声音!” “嗯。”这下子,赵行就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转身折返,朝着地牢深处而去。 徐庶在身后为他点亮灯火照路。 赵行抿着薄唇,眉眼凉薄,这个秦明乾,果真是怕死得很,先前的毒药没有让他想清楚明白,现在两头撕碎嘉悦的两头野狼,竟然让他松了口。 是啊,那样狠毒可怕的手法,谁会不怕呢。 更何况胆小如鼠的秦明乾。 走过去,秦明乾就扒拉着牢门,瞪大了一双眼睛,惶恐地想要抓住赵行,他拼命地挥着手说:“我说,那一切我都说,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秦明乾眼睛猩红,昨夜听见狼吼和女人痛苦的声音,他是一夜没睡,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赵行垂眼,往后退了两步,让秦明乾无法抓住自己,他沉着眼淡淡问:“记起来了?” “记起来了记起来了。”秦明乾呼吸着整个地牢里充斥的血腥味,都快要呕吐出来,“殿下,殿下,此事事关重大,我若是说了,还望殿下能保我一命。” 秦明乾颤抖着肩头。 此事事关重大。 也是说,当年之事,的确不像是他查到的那样简单,其中内情,或许比他想象的,更让人心惊。 “你说。”赵行镇定道,也让徐庶先退了出去。 四周无人,秦明乾才脱力一样瘫倒在地上,他郑重的说道:“殿下,害死你母亲,害死徐为玉的人,正是当今皇位上的男人!是你的亲生父亲!” 埋藏多年的秘密,在这一刻清晰无比地传入赵行的耳朵里。 饶是赵行这样淡定沉稳之人,在听到这句话时,也是忍不住心颤,眼中的震惊毫不掩饰,他没有想到,竟然是那个男人。 他猜测过许多人,有徐家的仇敌,也有刘妃或是赵立,抑或是旁人,唯独却没有猜测过他。 秦明乾说:“我和为玉,都是被他所陷害,他为的,就是找个机会除掉在朝堂上愈发势大的徐家!” 字字句句入耳,赵行只觉得背后冰凉。 亲生父亲不喜欢他都无妨,可赵行无法接受,为何他要害死与他相爱的母亲,为何要将徐家赶尽杀绝。 旁人都说帝王心狠,如今想来,当真如此。 秦明乾说,他的确是与徐为玉年少时候颇有情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后来徐为玉进宫为妃后,慢慢的就对待她极好的陛下生了情义,并且生下了赵行。 即便是后来重逢,两个人也没有再续前缘,反而止乎于礼,只是一对表兄妹罢了。 谁能想到,那日秦明乾收到来自宫中的一封信,竟是徐为玉约他在莲花池畔相见,秦明乾心中疑惑,却还是如约而至。 去了见到徐为玉方才知道,她并未送过信给秦明乾,而她也是收到了一封信,竟然是以秦明乾的口吻约她相见的。 秦明乾和徐为玉发觉其中有诈,还没想透,陛下就来捉奸了。 说到这里,秦明乾哽咽了下,抓紧了身下的干草,悲愤欲绝,眼眶通红说:“你的母亲,她也并非是不慎坠落莲花池,而是陛下亲手将她沉湖。”想到那日光景,秦明乾掉了滴眼泪下来,“她啊,就在莲花池里挣扎,挣扎,最后没了动静。” 赵行手指一紧,眉眼如同沉冰。 那日陛下是想要将秦明乾一同除掉,可徐家家主就在此时而来,给了秦明乾逃脱的机会,秦明乾利用看守的空隙,找到了机会从宫中逃走。 从此苟延残喘,佯装成了乞丐流落各方,才没有被宫里的人探查到。 秦明乾后来才知道,徐氏一族尽数被诛灭,七皇子送往云国为质子,他那时候才明白过来,他与徐为玉,都是被人算计的棋子,要除掉徐家的棋子罢了。 谁又能料想到,一直苟活许多年的秦明乾,竟然会撞在了朱朝天的身上,被人一下就认了出来,囚禁在朱家,就等将他押入宫中,呈现陛下。 阴差阳错,竟是被赵行给找了出来。 秦明乾害怕事实流出,他会被陛下暗杀掉,可现在,昨夜目睹了赵行虐杀嘉悦的场景,他吓得腿都软了。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指不定下一个便是他。 被陛下暗杀是今后的事,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赵行。 秦明乾立马就说出了事实,希望获得赵行的庇护,秦明乾还控诉着:“这件事,我如何敢与人说!殿下,你得了解我的一番良苦用心,我若是死了,这个世间,就没有人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 秦明乾的声音在耳朵回荡着。 赵行跃动的心仿佛在此刻慢慢沉了下来,他都没有想过,会是父亲亲手将母亲杀害,他还觉得,虽然陛下不喜他,可至少对母亲是有爱意的。 年幼时候,他曾那么欢喜缱绻地唤母亲小字,也和赵行说,日后要亲自教他读书识字,他还说,若是能与他们母子在一起,就算是弃了这个江山,做一对平凡夫妻也是极好。 记忆忽然被秦明乾的话打碎,全都成了泡影飞走。 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不仅没有弃了江山,甚至还亲手杀了他的母亲,灭了他的外家,如今甚至想要,除掉他。 赵行心里拔凉拔凉一阵起,连如何走出地牢也是不知。 太阳灼热又烫人,赵行却觉得浑身冰凉,他缓慢地朝着院里走,从门口看去,清丽的女子正笑盈盈浇着花树。 清溪在她身后撑着一把伞,想要遮挡住阳光。 赵行回过神来,才感觉到身体之中心脏在跳动着,他跨过门槛,朝着里面走了一步,正巧纪枝瑶也朝着他看过来,笑了下,放下手中的瓢就想要朝他走来。 一声“殿下”还未喊出,她身子一个踉跄,有些匆忙地扶住了清溪的手,纪枝瑶只觉得眼前一黑,想要挣扎着靠近赵行,却使不上一丝力气,倒了下去。 赵行本以为他的小娇妻会扑过来,如同往日一般,娇娇软软唤他一声“殿下”,可她还未到,就径直栽了下去。 赵行心中大乱,沉声喊了一声:“枝枝!”他阔步而来,从清溪手上接过纪枝瑶来,打横抱起,冷厉地吩咐清溪:“大夫,去找大夫,立马去找!” 纪枝瑶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赵行心中大乱,连今日刚知道的事实,都被他稍稍滞后。 怎么会忽然就倒了下去?是中暑,还是有旁的病症,抑或是别人的细作混入了楚南投毒? 抱着纪枝瑶回了房中躺下,赵行依旧是抱着她不放。 若是他的枝枝有个三长两短,他要让整个楚南的大夫给她陪葬。 他这个人,向来是说到做到,不近人情。 第45章 . 真的(2)二更 求子符果真有用…… 清溪也是着急担心, 很快的就将大夫请了回来。大热天,大夫也是被吓得一身汗,进门之后还被赵行阴郁骇人的目光吓了个半死, 若不是那儿还有个病人躺着, 大夫都觉得自己会立马被人砍掉脑袋。 唯唯诺诺地给王妃探了脉象,眉头一皱。 大夫又重新探了一次, 终于是确定下来, 点了点头, 转头刚想说“恭喜”,又被赵行骇人的目光吓得憋了回去,只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王妃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赵行和清溪俱是一怔。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先前的乌龙来, 赵行冷声又道了一句:“再诊一次脉。” 大夫:“???” 大夫暗自嘶了一声,觉得桓王府的王爷和丫鬟都奇奇怪怪, 旁人听到有孕,都高兴得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可这里人听到,怎么就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难不成是涉及到了什么密辛? 大夫不敢耽搁, 又诊了一次脉,更加仔细, 确认无误后,才道:“的确是喜脉无疑。” 这样,赵行都还是深锁眉头,并不安心, 还质疑着:“有孕?有孕怎么会忽然晕倒?” 大热天的, 大夫凭白打了一个寒颤,都觉得他若是行差踏错一步,老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大夫一个大喘气, 说道:“回禀殿下,是近来太热,应是王妃有孕之后并未察觉,还吃了许多冷食,这才导致了昏厥。” “当真有孕?”赵行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句,垂眸看着帘帷之中纤细的身影,依稀能看到她发白的小脸,苍白如纸,赵行都怕她,立马就会被风儿吹走一样。 大夫笃定地点了点头,赵行眉眼才舒展开来,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清溪也是欢喜至极,立马说道:“奴婢这就去让周姑姑把王妃的所有冷食给去了!” “对,对,快去。”赵行恍然大悟,催着清溪前去,转过头来,赵行遏制不住唇角弧度,又对大夫说:“还有安胎,女子有孕须得安胎滋补。” 大夫拱了拱手,点头道:“王爷放心,草民这就去给王妃开安胎滋补的药,等服下药后,王妃自然就会苏醒过来,不必担心。” “嗯。” 开好了药,赵行就让永寿将人送出去,并且赠送了一匣子的银子,看得大夫眼睛都直了,笑嘻嘻的赶紧谢恩。 人都散去,赵行才撩开帘帷,看见纪枝瑶脸色依旧苍白,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 她这一次,是真的有孕了。 成亲一年,终于是有喜了。 直到这一刻,赵行都觉得不大真实,渐渐的,他开始懊恼起来,为何自己偏要在今日诛杀嘉悦,见了血,是否会对纪枝瑶不好。 赵行又想了很多。 想未来会是如何,想自己身上背负的东西将要如何,最终,无论他将来要做什么,唯一要的,便是对纪枝瑶千倍万倍的好。 纪枝瑶服下安胎药后,又睡了一觉,醒来时侧头看去,就能看到赵行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书册在看。 纪枝瑶笑眯了眼睛,想起了刚与赵行成亲的时候,仿佛也是有这样的光景。 她慢吞吞起身来,一下就从后面环住了赵行,笑嘻嘻地凑到他的肩头上,朝他的书上看了一眼,撒娇一般问:“殿下,我今日是不是中暑了?” 她还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的眼前一黑。 这么热的天儿,应当是中暑了。 赵行一听,无奈笑了一下,将手中的书放下,睨着纪枝瑶已经恢复血色的脸颊说:“并非是中暑了。” 纪枝瑶“嗯?”了一声,“若不是中暑了,莫不是着凉了,前两日的确是在等殿下的时候睡着了。” 赵行道:“枝枝,日后晚上,我便不出去了,你也就不必等我。” 纪枝瑶有些疑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平日里她磕着碰着了,赵行都会担心上大半天,可今日她昏厥过去,赵行竟然如此淡定? 想到这里,纪枝瑶不禁松了手,审视了赵行片刻。 赵行唇角温柔地弯了弯,一把将纤细的身子揽入自己怀中,感慨万千:“枝枝,府中所有的凉食我都让人撤去了,你今后也不能再吃了。” 纪枝瑶低声不满地“啊”了声,小拳头在赵行的胸膛上捶了一下,“这大热天你的,殿下好狠的心,不让我吃凉的……” “枝枝,等肚子里的小东西出来了,咱们再吃凉食,可好?” “什么小东西……”纪枝瑶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下子推开赵行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她震惊的神色完完全全摆在脸上,震惊之后,她才露出一丝怀疑来:“殿下别又搞了乌龙。” 赵行温柔笑着,替她将帘帷挂起,屋外闷热的风吹拂进来,天边夕阳高高挂着,落着一地的金灿和火红。 尽数都蔓延进了屋中。 赵行说:“枝枝,这一次,我已经确认过许多次了。” 纪枝瑶这才相信过来,她垂眸看着,她的小腹还很是平坦,前两个月的葵水也的确也没有来,竟然是有孕了。 她有了殿下的孩子。 她也将要为人母亲。 这样的感觉,很是奇妙,却又温暖,她缓缓的,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胎儿尚小,感觉不到任何的一丝动静。 她摸了下枕头下的香囊,里面放着一个求子符,她仰起头来朝着赵行笑了下:“殿下的求子符果真是有用的。” 赵行淡淡笑了下。 她刚醒过来,还未吃过东西,赵行就去让后厨给纪枝瑶准备些吃食,纪枝瑶头还有些晕,便又倒在啵啵床上睡了一会儿。 她睡得迷迷糊糊,也想到了先前做过的一个梦,梦里的她已经有了孩子,竟是如此的凑巧。 纪枝瑶安稳的笑了下,无论如何,她还是欢喜的,她能为殿下开枝散叶了。 纪枝瑶这一觉睡醒,外面的天还没有完全沉下,火烧云还镶嵌在云层之间,月亮已经迫不及待爬了上来。 月光与天光相映,很是明亮。 周姑姑听到纪枝瑶有孕的消息后,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过一次,这才赶紧的将滋补身子汤水送来。 服侍着纪枝瑶喝下,周姑姑又不禁抹了一把眼泪,说:“这下好了,王妃有孕,姨娘若是地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纪枝瑶轻轻笑了下,眉眼弯起,撑着下巴对周姑姑说:“等日后回来晋京城了,便能去告诉阿娘这个好消息了。”纪枝瑶笑得温柔起来,“我还要与阿娘说,我嫁的殿下,真的是个极好的男子。” “噗嗤。”周姑姑笑出声来,惹得纪枝瑶红了脸。 她这是被周姑姑给笑话了,但她还是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殿下本就是极好的人。”只是周姑姑没听见罢了。 周姑姑欣慰地说道:“当初姨娘过世的时候啊,还对老奴说,日后若是有可能,让你嫁个寻常人家就好,豪门权贵之间的勾心斗角,她真的一点都不想要你经历。谁知道当初竟然出了个那样的事情来,你嫁了桓王。” 纪枝瑶点点头:“阴差阳错,倒也是正好。” “谁说不是呢。”周姑姑收拾好东西,如同纪枝瑶一样感慨万千,谁能料想到,纪怀嫣不愿意嫁的男人,竟然是这样的好。 过了一会儿,估摸着赵行也应当要回来了,周姑姑也就没有打算久留。 赵行早就已经到了,远远的看去,就能看到院落里灯火如昼,有人在等他归家,等到周姑姑离开,赵行就踏了进去。 纪枝瑶已经下地来走,看到赵行,扬起了笑容来,小手指着院里的角落说:“殿下快来看,等咱们的孩子出生啊,就为他种一棵树在那儿,可好?” 赵行看过去,小煤炭正在那里刨坑,赵行只看一眼,就收回目光来,应了一声:“好。” 她决定的事情,都好。 纪枝瑶睡了一下午,晚上便有些睡不着了,环着赵行的腰就和他说着话,说以后回晋京去祭拜阿娘,又说要好好给孩子挑一个名字,又说不论是女儿还是儿子,都想要殿下待他好。 赵行一律都答应了下来。 迷迷糊糊之间,纪枝瑶又想起了事情来,捏了一把赵行的手,问道:“今夜后院里殿下养的那两匹狼,怎么没有叫?” 前些日子,都闹得小煤炭不安宁,今日竟然如此安静下来了。 赵行一怔,他不愿意欺骗纪枝瑶,又怕吓到她,一时间安静下来,紧紧抱着她没有说话。 纪枝瑶想到桑鹤的死状,身子打了一个哆嗦,往赵行的怀中挤了挤,闷声说:“殿下不必与我说了,我都知道了。”她轻轻笑了一下,“殿下,我不怕的。” 赵行“嗯”了一声。 今日那样的场景,就算是男子看了,都得两股战战,何况是纪枝瑶这样娇娇弱弱的女子。 赵行着实是不敢与她言说。 就像是秦明乾那样的,都被吓得将惊天秘闻都如实说出。 想到那样的事实,赵行眉眼沉了沉,他的薄唇淡淡一抿,在纪枝瑶的额头上点了下,说:“枝枝,睡吧。” 得知纪枝瑶有孕之后,他便想明白了。 他这一生,都想要给他挚爱的妻子和还未出生的孩子。 任何想要害他的,都是他的仇敌,对于仇敌,赵行从没有留手的习惯。 若是那人狠心绝情,赵行也不必再多顾忌了。 第46章 . 真的(3) 王妃有孕 嘉悦消失之后一个月, 纪枝瑶就不能再穿从前的衣裳了,虽说肚子还不太显眼,可贴身的衣裳却是不能再穿, 穿上有一点点的紧。 她怕伤到胎儿, 就让人重新做了些来。 在这一方面,周姑姑是有经验的, 顺便就让裁缝将后几个月的宽松衣裳也给做了出来, 怕到时候来不及。 赵行也是如同和纪枝瑶说的那样, 再没有晚归过,他知道再晚,都会有人守着一盏灯等他。 偏偏这个人, 是他舍不得的。 即便是再大的事情,赵行都会放下来, 立马回去与纪枝瑶一同用晚饭。 因着有孕,赵行也不再让纪枝瑶去为府中的生意账本伤神,一切都交给了永寿去置办,纪枝瑶着实是没了事情做, 就带上清溪去楚南街上逛逛去了。 左右楚南都是在赵行掌中,加上清溪也会一些拳脚上的功夫, 赵行也放心地让纪枝瑶去了。 纪枝瑶戴上帷帽,久违的上了街,热闹喧嚣都在灼热的日光里更加闷热,纪枝瑶走得累了, 就找了个酒楼用饭。 掌柜的一下子就认出了纪枝瑶来, 笑眯眯地喊着“王妃楼上请”,酒楼里用饭的客人们都纷纷看过来,笑着喊她“王妃”, 很是亲切。 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去的消息,有人忽然问:“听说王妃有孕了?这可是咱们楚南的大喜事啊!老张,王妃来你这儿吃饭,你不得请上一顿?” 众人一阵哄笑,清溪也站在纪枝瑶身边轻笑两声,低声说:“不论在哪儿,王妃就是讨人喜欢。” “哪里是我讨人喜欢,是殿下将楚南整顿的好,百姓们才能如此爱戴桓王府啊。” 张掌柜的一听,抚掌一笑:“好啊,今儿王妃来我这小店,我这心里边高兴着呢,今日的吃食全都免了!” 纪枝瑶微微一惊,忙笑着说:“不必如此,今日所有吃食的账,都记在王府身上就是。” “那可不行,王妃娘娘是个好心肠的人,去年的时候还给咱们发了冬衣。还有桓王殿下啊,看着面冷,实则心热,那日我家小儿突发大病,还是殿下经过,二话不说就将小儿带去了医馆,今日王妃的账啊,就记在我身上了!” 听到有人说赵行的好,纪枝瑶笑得更深,帷帽轻轻晃动,她轻笑道:“殿下本就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他很心善的。” 众人争来抢去,最后还是张掌柜的揽了下来,还毫无怨言。 纪枝瑶不敢再争,怕再争下去,就错过了用饭的时候,只好应下。张掌柜的特地给纪枝瑶寻了个楼上僻静的位置,又吩咐后厨做了些清淡滋养的菜式,这才离开。 楼下众人云云,人人都在笑着说桓王和桓王妃究竟是怎样的好人,纪枝瑶摘下头上的帷帽来,露出一张素净清丽的脸庞来,她笑眼弯弯,对清溪说:“这里当真是极好,清溪,我好喜欢这里。” 清溪也是笑着点头:“楚南的确是个好地方。” 楚南虽然不如晋京城那样繁华,可是这里的人,却是心思纯净,人人都好。更重要的是,她在这里,与赵行过着的日子,如此平淡而又美好。 还未吃完,一行人马就从外头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张掌柜的吓了一跳,他们楚南这种小地方,除了桓王府之外,还真没见到过这样气派的人。 张掌柜的迎上去问:“客人要吃点什么?” 为首的男子皱了皱眉,环顾了眼四周的环境,显然是颇为嫌弃,可这已经是楚南地界上颇好的酒楼了,他只好招呼着人坐下来,厉声说:“最好的都拿上来。” 纪枝瑶从楼上看下去,漂亮的杏眼中微微一顿,下意识便道了一句:“竟然他。” 清溪也看去,那男子很是陌生,从未见过。 她都没见过,更别说不常出门的纪枝瑶了,清溪疑惑问道:“王妃认得那些人?” 纪枝瑶眼尾一动,摇了摇头,回过神来:“不,刚刚眼花,认错人了。” 她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热汤,秀眉拧紧了起来,她没有认错人,楼下的那个男人,正是曾经出现在她梦中的卫玉堂。 卫玉堂怎么会出现在楚南? 纪枝瑶想到了嘉悦的事情来,他应当是为了嘉悦一事而来,卫玉堂也不是什么善茬,莫不是赵行诛杀嘉悦一事,被卫玉堂给发现了? 这件事情,绝不能不防。 想到这里,纪枝瑶便赶紧催着清溪离开回府,走过卫玉堂身边时,卫玉堂微微抬头一看,却窥不见帷帽之中的面容。 张掌柜的笑着送离纪枝瑶,回来时卫玉堂才问:“方才那位姑娘是何许人也?”姿态矜贵大气,身上穿戴,皆是不凡。 在楚南,卫玉堂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 张掌柜的道:“公子说笑了,那哪里是什么姑娘,那是咱们桓王府的王妃。” “王妃?!”卫玉堂眉梢一挑。 他啧了一声,先前听说赵行回庆国之后成了亲,还以为是被逼无奈,没想到娶的王妃竟然是这等姿容,让人惊讶。 不过卫玉堂只是惊讶一下罢了,他此行的目的,是来找嘉悦的,他得了消息,嘉悦最后一次出现,便是在赵行的楚南地界。 之后,就再无音信,甚至有人亲眼看到嘉悦被人暗算。 桓王府中,纪枝瑶提着裙摆快步去找了赵行,卫玉堂来楚南,定然是得到了嘉悦一事的风声,她得要提前告知赵行。 回房中找了之后,不曾见到人,她又去了赵行常去的书房,才见到了徐林在那儿,她便知道,赵行也在其中。 纪枝瑶走过去,对徐林说道:“徐侍卫,我有要紧事要和殿下说,殿下可在此处?” “在的,王妃稍后,属下这就去禀报。”徐林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转身进房中去禀报。 整个桓王府的人都知道,纪枝瑶是赵行心尖尖上的人,天大的事情也没有纪枝瑶的事情大。 进去之后,赵行还在与众人谈事,正好是谈到靖国,见徐林进来,赵行噤了声,抬眼看去,“何事?” 徐林道:“殿下,王妃说要要紧事与您说。” “王妃?”赵行愣了愣,早晨的时候说出去逛街了,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赵行立马起身来,对在场的所有人说:“从密道离开,此事容后再议。” 众人都没有怨言,知道纪枝瑶是赵行的宝贝疙瘩,哪里敢说什么不妥的话,立马就从密道里离开了。 赵行打开门来,纪枝瑶就立马扑了过来,一把拥入他的怀中,幽香满怀。 赵行无奈笑了下:“什么要紧事,莫不是想我了?”赵行看她,仿佛并无哪里不舒服的样子,也就稍稍放下心来。 纪枝瑶偷偷看了眼在旁边的徐林,悄然红了脸。 徐林见状,别开头偷偷一笑,与两个人说了告退出去,还将门给带上了。门“嘎吱”一声合上后,纪枝瑶才敢如同平时那样,在赵行的胸膛上蹭了蹭,说:“想是想殿下,可是也有更要紧的事情……” “嗯?” 纪枝瑶整顿衣裳,说起了正事来:“今日我与清溪出去,在张记酒楼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看那一行人的衣着打扮和口音,似乎是来自云国。” 她紧锁着眉头,很是担忧赵行。 赵行听了,淡淡一笑,伸手抚平她紧锁的眉头,温柔出声:“枝枝,大夫说,怀胎之时莫要忧虑,对身子不好的。” “可是……” “无事。”赵行道,“那人可是一个与我年岁相差不大的男子,浓眉大眼,鼻梁高高,左眼之下,有一颗黑色小痣?” 纪枝瑶点了点头,“殿下早就知晓他来了?” “嘉悦出事,庆国迟早要知道,卫玉堂要来,的确是在我的预料之中。”赵行笑了笑,成竹在胸,“枝枝,不必担心,那人我颇为了解,也自然有应对的法子,否则也不会轻易动嘉悦了。” 如此一来,纪枝瑶才放下心来。 她气鼓鼓的哼了一声,撒娇说:“殿下还害得我担心了一路,你竟然是早有预料的。” 赵行笑着,从身后的暗格之中取出一个匣子来,纪枝瑶凑过去看,眼中微微亮了起来:“殿下要送给我的东西?” 赵行放下匣子,无奈地摊开手来,“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本是想要等到你的生辰再给你的,谁知我竟然惹得你不快了,这还不得早早拿出来给王妃赔罪么。”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只碧绿簪,整体通透又好看,纪枝瑶拿起来在自己的头发上比划了两下,一边说:“这是殿下今日送给我的,不能算是生辰礼物。” 赵行道:“那是自然。” “殿下怎么忽然想起要送我簪子了,我房中还有许多呢。” 赵行将碧绿簪放进匣子里,绿莹莹的光华衬的他手指修长又白皙,好看的紧。赵行道:“近来听清溪说,你是愈发的惫懒,早晨起了后都懒得梳妆,日后只用这碧绿簪束发,方便又好看。” “而且……”赵行眸光下垂,看向她胀鼓鼓的胸脯,有孕之后,她胸前的弧度仿佛也有增长,他怕自己起了绮念,赶紧移开,看向她脖子上的玉坠,说:“与你的玉坠也是极为相衬。” 纪枝瑶碰了下脖子上的玉坠,将匣子抱了起来,抱在怀中,扬了扬光洁小巧的下巴,“殿下这样说,那我可就收下了哦。” “尽管收下就是。” 纪枝瑶转身走了两步,想到卫玉堂,依旧是放不下心来,回过头来,笑着说:“殿下,打云国来的那个男子,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若是出了事,你可一定要与我言说。” 赵行一笑,温柔点了点头,走向纪枝瑶与她并肩,说道:“枝枝,信我,我有分寸。”他将门打开,徐林站在外面,明亮刺眼的光一下子就铺满了整个书房,赵行道:“枝枝,我送你回去歇息,大热天的,就莫要走动了。” 第47章 . 真的(4) 卫玉堂 在张记酒楼碰见卫玉堂后没过两日, 他便找上了门来,赵行对此,早有预料, 将人带了进来。 卫玉堂要比嘉悦要客气许多, 并未对赵行动辄打骂,而是心平气和地与赵行坐了下来。 卫玉堂看一眼坐在正对面的赵行, 目光阴沉又冷漠, 不近人情的样子让人很是不喜。 但是往细了看, 仿佛又与离开云国时有些不一样了。 抿了一口茶水,卫玉堂眉头稍稍一皱,就将茶盏放下, 嘲笑般说起:“竟然就喝这些茶?你在云国时的茶水,也比现在好上不少。” 赵行轻轻掀起眼皮来, 冷冷的扫过,也放下手中的茶水,“楚南偏僻,没有好茶。” 卫玉堂懒洋洋地架起腿来, 挑了下眉梢,“你们庆国的皇帝这样对你, 赵行,你说你拼了命要回来作甚?” 赵行指尖抖了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不愿在这个事情上纠结,开门见山问:“你来楚南, 是来找嘉悦的?”他理了理衣裳, 笃定地说。 卫玉堂嗤了一声,“嘉悦失踪,果然是与你有关。”卫玉堂手边拿起自己的长剑来, 状似无意地拔出些许。 剑光从赵行眼前晃过,耀目刺人。 卫玉堂在威胁赵行。 “她的失踪,与我无关。”赵行施施然道,不等卫玉堂再说,赵行已经是站起身来,长身玉立,垂眸漠然又说:“或许,也与我有关。” 卫玉堂眉头一皱,拔剑而起,门外云国的和赵行的侍卫,纷纷都刀剑相向,只等各自的主子一声令下,就能痛快拼上一场。 卫玉堂咬牙切齿问:“赵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行眯了下眼睛,依旧是那个阴郁的浑身疏离的男人,“好了卫公子,你不是还有比嘉悦更重要的事情么。” 卫玉堂目光从赵行身上扫过,将剑给收了起来,他又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压制下心里的不快来。 卫玉堂道:“若是嘉悦这件事情解决不了,接下来的事情也不必再说!即便是覃公来了,嘉悦的事情你也必须给我交代清楚!” 他懊恼地坐下,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 卫玉堂心里负气,想当初在云国的时候,赵行不过是一个任他欺负的质子,现在倒好,竟然都敢骑在他的头顶上了。 赵行不着痕迹,冷嗤一声,“随你,误了覃公的大事,你能负责就好。”说完,赵行拂袖而走。 卫玉堂朝着赵行离开的背影看去,本还笃定他会回头,没想到赵行走得竟然是那样决绝。 好像是真的,他们之间的合作就此断了。 “赵行,你!”卫玉堂咬了咬牙,想到嘉悦,若是他带不回嘉悦,势必会让皇帝不喜,说不定到时候连卫氏一族都要受到牵连。 卫玉堂只好追了上去,赵行才停了下来,似笑非笑睨眼看来:“卫公子想的清楚明白便好。”他吩咐徐林:“去将东西拿来给卫公子过目。” “什么东西?”卫玉堂问道。 “卫公子想要的东西。”赵行先走一步,对上卫玉堂始终疑惑的眼睛,他便难得多解释了一句:“嘉悦想要送回云国的东西。” 赵行给卫玉堂送来的,便是嘉悦在地牢之中写下的血书和信物,卫玉堂看完,手上颤抖,一阵昏厥,险些有些站不稳了。 卫玉堂手上一抖,拂落了一杯茶水,茶盏彻底在地上碎掉,他才恢复了些许知觉来,厉声质问赵行:“赵行!为何你没有救嘉悦?!还是这封血书完全是你伪造的!” 赵行淡淡抬起眼眸来,冷漠道:“字迹和信物,你应当再熟悉不过。至于救她……我没有那个能耐,若是贸然出手,难免打草惊蛇,误了大事。” 卫玉堂握着手中的簪子,一阵颤抖。 他知道,他认识,这的的确确是嘉悦的东西和笔迹。 花了好半晌,卫玉堂才接受过来,哑声问了赵行:“结果呢。” 赵行抿了下薄唇,没有说话,而是让徐林替他说了,徐林道:“禀告卫公子,嘉悦公主在强攻之下,尸骨无存,被陛下给带走了。” 卫玉堂心中一阵怄火。 庆国皇帝竟然敢如此!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卫玉堂红着眼睛抬起眼眸来,“可他竟然在楚南动手,赵行,你……” 话还没说完,赵行面色冰冷,阴沉吓人,他冷淡扫过卫玉堂,“本王知道,不需要卫公子提醒。”他说完,已经转身离去,这次的确是没有再打算停留。 卫玉堂握着手中的血书,咬紧了牙关,愤然自语:“庆国。” 徐林跟着赵行离开,看着赵行是真的要回自己的院子里去,才禁不住一问:“卫公子真的不会将嘉悦一事怀疑到殿下的头上?” 赵行头也不回,冷笑一声,“怀疑?”他嘲讽般朝着天际看了眼,天色湛蓝,阳光刺眼,“卫玉堂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不出两日,他定然会把楚南上上下下给摸得清清楚楚。” “他想知道,就给他知道好了。” 若是从前,赵行尚且有几分心思陪着卫玉堂戏耍一二,可是现在,纪枝瑶有孕,赵行时时刻刻都担心着他的枝枝,哪里肯把心思放在旁人身上。 一有空闲,赵行便去寻纪枝瑶去了。 到了夜里,灯火初上,桓王府中如昼。 几道陌生的身影穿梭在府中,隐藏在暗处的暗卫闻风而动,立马就去禀报了徐林,徐林只让众人按兵不动。 卫玉堂带着人将桓王府上上下下摸了个透彻干净,的确是没有查到关于嘉悦的一点蛛丝马迹。 但是没有探查到嘉悦的事情,反而是让他无意间得知了别的有趣的东西。 赵行的书房里放着还没有写完的书信,收信之人是赵行在晋京的棋子,只是赵行那时候仿佛被什么给打断了,所以并未写完。 那封书信上写了关于十年前的真相。 没想到赵行的生母和他的外祖父一家,竟然全是被庆国皇帝一手诛杀谋害,骇人听闻。 这也让卫玉堂也对赵行更信了几分。 庆国皇帝竟然在楚南的地界上杀了嘉悦,就是想要赵行去背锅,没想到赵行竟然拿到了嘉悦的求救书信。 赵行和庆国,早就已经闹翻了。 所以赵行才会找到云国来合作的么。 卫玉堂将今夜所查到的事情尽数让人传回了云国,同时也是忍痛将嘉悦遇害一事告知,希望皇帝能够替嘉悦报仇雪恨。 在楚南一连过了许多日,卫玉堂都没有再等到赵行来找,覃国公和云国的计划也就不能顺利实施,所以卫玉堂只好亲自去找了赵行。 彼时,赵行正喂了纪枝瑶吃下安胎药。 纪枝瑶苦得小脸皱了起来,直摇头想要吃甜的,可是前几日大夫才告知纪枝瑶,她应当要少吃些甜食,为了孩子,纪枝瑶只好忍住了苦楚。 纪枝瑶撒着娇说:“这般热的天,不让我吃凉的,也不让我吃甜的,殿下,好难过啊。” 她杏眼之中都已经泛上了水汽,看得人格外心疼。 赵行眉头紧紧皱着,心疼地将纪枝瑶轻轻揽在怀中,他安抚般拍着她的后脑勺说:“枝枝,快了快了。” 赵行的心高高攥紧,全都被纪枝瑶给一手握住。 她只要有一丁点的不舒服,赵行就觉得心疼。 子嗣对他,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情,有了纪枝瑶,旁的都没有所谓,若是可以,他宁愿纪枝瑶能够快活欢喜上几分。 想到这里,赵行便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她,唇瓣从她的脖子间扫过,对上她水盈盈的目光,吻住了她的唇瓣。 她嘴里的药渣苦味都从舌尖传递而来,的确是有些苦。 赵行抽身而去,看着纪枝瑶红透的脸颊,温柔的抚摸着她的下巴说:“枝枝,想和你一起吃苦。” 纪枝瑶这下子已经是忘掉了那份苦,只剩下赵行身上的味道,她红着脸推了赵行一把,回过头看去,果真是看到清溪立在不远处,一脸不愿直视的样子。 她呢喃着说:“殿下你想要吃苦,那你吃我的药好了,为何、为何……亲我。”她红着脸,侧开头。 没想到,一侧头,就看到了院门口忽然出现的一个男人,竟然是卫玉堂,看他的神情,显然也是已经看见了方才的场景。 纪枝瑶愣了下,回过神来,飞快贴在赵行的胸膛上,挡住了自己的脸颊。 可是卫玉堂那人,放肆惯了,这个时候竟然还直勾勾盯着纪枝瑶看,赵行眉眼一冷,将纪枝瑶挡在身后,柔声说:“枝枝,你先回房,莫要出来。” 纪枝瑶小声“嗯”了下。 赵行仿佛能预料到纪枝瑶下一步的动作一般,又嘱托了一句:“慢慢走,莫要急着跑。” 纪枝瑶嘿嘿笑了两声,收回自己想要撒欢跑的脚,慢慢地往屋里走。 走到屋檐下,她才又回过头来,恋恋不舍地看着赵行,赵行对着她淡淡笑了一下。 如此,纪枝瑶才舍得回了房中。 院中,卫玉堂已经大大咧咧走了进来,促狭笑了下:“啧啧啧,早就听说桓王殿下回庆国之后娶了亲,今日一看,你这王妃,还真是娇憨可人,甚是貌美啊。” 赵行眉眼又是一片凉薄,他眯了眯眼,不耐烦地看着卫玉堂,冷厉道:“卫玉堂,你若是敢动她伤她一根毫毛,我会让你死的很惨。” 赵行是何其了解卫玉堂。 他只要稍稍揣摩一下卫玉堂的动作神态眼神,便知道他是想要以纪枝瑶来威胁赵行妥协,确保他们云国的计划更加无误。 卫玉堂眉梢一挑,没想到竟然自己的心思被赵行给看了出来。 而且赵行那个眼神语气,真真是像一个个地冰锥子,把人的脊骨都给戳的千疮百孔。 卫玉堂只好不再说起纪枝瑶,而是说:“覃公的人马和武器不日就能到达楚南,赵行,你我现在已经是一条道上的人。” “等日后大局落定,陛下定然会如同曾经承诺你的那样。”卫玉堂朝着房门看了眼,“封侯拜相,不在话下,你和你的王妃孩子,也不必像是蝼蚁般活在楚南这个地方。” 卫玉堂没有看到赵行感恩戴德的表情。 赵行只淡淡嗯了一声,就让徐林把他给请了出去,他站在院中,孑然一身,收拾着院中的常青树。 可再仔细看,他好像已经不是在云国那个,孤僻阴暗的少年了。 第48章 . 晋京(1) 香囊 还在云国之时, 赵行曾与云国皇帝做过交易,等他回到庆国,必然会替他拿下边界一城。 为了获得云国皇帝的信任, 早日回到晋京城, 赵行险些是丢了一条命,他才有了这个回晋京的机会。 夏日虽长, 可随着纪枝瑶肚子的微微隆起, 和云国覃公的兵马到来, 仿佛一时之间,都入了秋意,凉飕飕的一片。 卫玉堂刚拿到了晋京城的消息, 说是五皇子赵立和八皇子赵瞿之间的争斗火热,这个时候里应外合攻下边界, 最是一个恰当的时候。 与此同时,卫玉堂还收到了皇帝的密信。 皇帝听闻嘉悦被庆国所杀,龙心大怒,让卫玉堂务必要将边界一城拿下, 届时云国大军入城,攻下整个庆国指日可待。 那样, 不仅能为嘉悦报仇,也能完成大业。 为了早日完成,卫玉堂便找了赵行来商议这件事情,赵行来到议事堂中, 卫玉堂早就已经等着, 他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刚一进门,卫玉堂就将云国皇帝的信给了赵行,赵行一目十行看完, 冷嗤一声:“陛下对我还真是好。” 卫玉堂还处于宏图大业的实现之中,并未察觉到赵行语气的不对,还在说:“我们在楚南也已经养的兵肥马壮,到时候你打个头阵,打开城门,里应外合,边界就尽在咱们的掌握之中了。” 卫玉堂少年气盛,得意洋洋。 赵行抬眸一看,等他稍稍冷静一些了,他才慢慢出声:“不妥。” “嗯?”卫玉堂笑声停下,眼神一厉,“赵行,你什么意思?” 他眯了眯眼,难不成赵行是想要反悔不成?若是赵行这个时候临时倒戈了,卫玉堂也能一声令下,占领楚南,从这里破开而入庆国,虽然颇花费人力财力,但是也可。 赵行手指在桌案上轻轻一点,徐林应了一声,从一旁取出地图来挂上,赵行指着晋京城的位置说:“卫玉堂,我了解你,你并非只是一个甘心止步于此的世家子弟,若只是边界这一招,等回了云国,旁人夸的,只会是那些长驱直入的将军们,哪里又能提到你的名字呢。” 一盆凉水倏然浇下。 卫玉堂尚且发热的脑袋一阵清凉,是啊,正如赵行所说的,那时候云国人只会赞叹那些将军们如何英勇,拿下庆国边界一城。 可是他呢,即便旁人提到他的名字,也只会说,受了祖辈的庇护罢了。 卫玉堂咬紧了后槽牙,看向清冷疏离的赵行,不过,他这样和他说的意图,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想如何?”卫玉堂问道。 赵行敛下眼中的神色,淡淡抿了一口茶,今日他房中的茶有些放凉了,不知道枝枝是否会贪嘴。 赵行有了几分担忧。 可在卫玉堂眼中,赵行却是在认真思索,半晌,赵行才出了声:“王妃有孕,本王能借上京报喜的缘由带人进晋京城,本王将会把他们安置好,只等边界外云国之人攻打边界,京城中便会派人立马支援,京中空虚,你我顺势而发,拿下晋京城。”赵行一口气说完,语气又缓和了下来,“边界与晋京城,孰重孰轻,卫公子应当自有定夺吧?” 庆国都城和边界……自然是晋京城重要。 要是能拿下晋京城,云国上下,哪个不称他一句少年英雄,举世无双?卫玉堂心血澎湃,被赵行说动了心,也觉得他这个法子的确可行。 可是,卫玉堂始终没有放下心来。 卫玉堂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为何就能笃定,庆帝会派军支援边界?又如何能确定,我们的人能顺利拿下晋京城?”卫玉堂憋了一口气,“若是败了,你我皆是没有翻盘的机会!” 命都得交代在晋京城内。 赵行深深吸了一口气,让徐林把地图收了起来,眉眼沉沉,“卫公子,你的家眷族人都在云国,就算是败了,也是孑然一身。而我赵行,妻儿尚在楚南,你觉得,本王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敢与你赌这一把吗?” 卫玉堂又是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之中。 他看过赵行对待妻子的样子,与平日里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卫玉堂可以肯定,赵行定然是对妻子情深义重,若是没有把握,赵行定然不会这样去赌。 赵行了解他,他又何尝不是对赵行颇有了解。 若是赵行喜欢的人,他即便是不要自己这条性命,也绝不会让对方受到一点点的威胁。 赵行敢这样与他计划,除非,这件事情当真是万无一失的。 卫玉堂正要说话,赵行已经先一步起身来,迫不及待要走的样子,他还道:“卫公子,此事事关重大,本王也不急在一时,你仔细考虑,再来回复便是。” 一眨眼的功夫,赵行已经走出去很远。 纪枝瑶最近着实是闲的没有事情干了,孩子已经是四五个月了,肚子稍稍有了些许的隆起,她也不敢再随便乱走,即便是她,也能察觉到最近楚南之下,暗流涌动,并不安宁。 为了自己和孩子,她还是留在了府中。 一闲下来,她除了看看话本,就是跟着周姑姑以及清溪做些小孩儿玩的东西,周姑姑经验丰富,没一会儿就要做好一个小孩儿的兜子,看得清溪目瞪口呆。 众人说说笑笑,听到赵行回来的动静之后,周姑姑和清溪这才离去。 纪枝瑶把自己绣的东西给赵行看了,赵行看了眼,上面绣了个可爱的小猫儿,像是圆滚滚的小煤炭。 赵行笑了一声:“颇有小煤炭几分味道。” 纪枝瑶也是不禁笑出声来,“这个啊,以后就给咱们的孩儿用,那时候天要凉了,还得准备些厚些的衣裳。”、 赵行抿了抿薄唇,将绣了小煤炭的布料攥紧在手中,“枝枝,你为何心里只有孩子。”他微微叹了口气,有些不满起来。 纪枝瑶“噗嗤”一笑,轻轻扯了扯赵行的衣角,笑盈盈说:“从前怎么没发现,殿下竟然连自家孩子的醋也要吃,羞人。” 赵行将手拢在袖中,硬邦邦的不说话。 纪枝瑶眼中的笑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她连温和地说了几声“好了好了”后,才将自己偷偷做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香囊,香囊外面绣了一颗常青树,香囊里好像也是装了东西。纪枝瑶捏了捏香囊,递过去给赵行,用哄小孩般的语气说:“好了殿下,我本来就想要给你做的,但是周姑姑她们还以为我是要给孩儿做东西,才拉着我一起的。”她踮起脚尖来,把香囊拿到赵行的面前晃了晃,“殿下看看,我做的这个香囊可还合心意?” 赵行鼻尖动了动,好像是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并非全是纪枝瑶身上的幽香,而是别的味道,他看向纪枝瑶手中挥舞的香囊,脱口而出:“是娇萝花?” 纪枝瑶眼睛亮起,点了点头:“正是娇萝花,殿下为我种下的娇萝花开得极好,可过不了十天,便又会凋谢,我就想把花瓣摘了放进香囊里,那样殿下就能随时带着。” 她眉眼弯弯如画,笑盈盈的又甜美的样子完全落入幽深的眼中,赵行哪里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这样,无论何时何地,她也像是能在他身边一样了。 赵行拽过她的小手来,连同香囊小手都一起攥入手心里,熟悉的温软被他一手包裹,他心里的悸动,却与当年她第一次说喜欢他时一分不减。 他喉结上下滑动,盯着纪枝瑶清丽的脸庞,许久才找回了声音来,他问:“枝枝,可是猜到我要出一趟远门?” 纪枝瑶的笑意一凝,“殿下已经快要出远门了么。”她的声音慢慢低落,心里也有些堵得慌。 从发现楚南来了许多陌生人,还有卫玉堂一直停留在桓王府中,纪枝瑶便知道,赵行怕是要去做大事了,不会一直留在楚南。 而她即便是没有怀孕,也不能跟随赵行一起。 她什么本事也没有,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成为赵行的后腿,她若是跟着去了,指不定有心人会利用她来威胁赵行。 留在楚南,是纪枝瑶最安全的做法。 可没想到,赵行要出远门这件事情,会来得这样突然而又急促,她刚给自己做好的心理建设,一瞬间又已经土崩瓦解。 赵行一看她的模样,心里又揪了起来,他微微俯下身来,在她额头上轻点一下,柔声说:“枝枝,等我回来,最多一年,我定然会来接你。”赵行温柔笑了一下,“枝枝……我也会想你。” 纪枝瑶咬了咬唇瓣,掩饰住发酸的眼睛,里面早已经雾气朦胧,她闷声“嗯”了下,垂着头问:“殿下什么时候启辰?” “应当下月就要出发。” 纪枝瑶挣脱开赵行的手,将自己刚做好的香囊替他挂上,娇萝花香味清淡,常青树岁岁常青,就像是他们两个人一般。 她在心里默默算计了一番,轻轻叹了口气,“要是咱们的孩子出世,殿下怕是不能看他第一眼了。” 赵行心里也难受,可他硬生生遏制住了。 他想,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让纪枝瑶身处险境,所以只能忍住这一份浓浓相思之意。 千言万语,赵行都说不出来,他只好抱了抱纪枝瑶,声音低沉又眷念地在她耳边低喃:“枝枝,等我离开楚南了,你莫要让清溪离开半步,我把徐庶留在了楚南,他会护你周全。” “枝枝,我不在,你要好生保重自己,莫要吃凉,莫要吃甜。” “枝枝,等我回来。” 纪枝瑶眼泪珠子从眼眶里掉了出来,即便是离赵行离开还有一个月,她还是忍不住的难受,哽咽着应了一声“好”。 第49章 . 晋京(2) 入京 卫玉堂深思熟虑了几日, 就给了赵行答复,这一票大的,他想要干!这件事情就这样确定了下来, 赵行还让人去送了信给孟昭仪, 要她务必让陛下召他入京,说明纪枝瑶的喜事, 也好和纪枝瑶的娘家忠勇侯府知会上一声。 同时, 赵行也因着马上要离开纪枝瑶, 心中万般不舍,所以这些日子,都尽可能地留在她的身边。 就连胆小的永寿, 私底下也和旁人说:“殿下最近奇怪得很,像是个粘人精一样, 一直待在王妃身边撵都撵不走呢。” 那两个人,要多腻人就有多么腻人。 等到晋京城里的旨意传下来之后,纪枝瑶便知道,赵行马上就要启辰去晋京城了。 她又抹着眼泪嘱托赵行:“殿下定然要平安回来, 我会等你的。” 碰了下身上挂着的香囊,娇萝花的香味仿佛萦绕在身边, 赵行稍稍安心,却也是止不住的不舍,他担心纪枝瑶伤怀,“嗯”了一声, 便不再多留, 上马而走,在人群之中一步三回头。 直到人不见了,赵行才回过头来, 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卫玉堂也将嘉悦留下的遗物金簪擦拭过一遍,揣进怀里,看跟前冷冰冰的男人,追上来又问了一遍:“晋京城里局势如何?” “一如既往。”赵行薄唇翕动,淡淡回答,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斜眼睨了下卫玉堂,“覃公那边可部署好了?” “自然,等我传信过去,覃公便可攻打边界,届时,咱们便能直袭晋京城。” 赵行攥着马缰绳的手陡然缩紧,眼中阴沉,晦暗涌动,他不咸不淡“嗯”了一声,便自己往前走了,没再与卫玉堂说话。 卫玉堂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还说赵行变了,这不是还与当年一模一样么。 孤僻阴沉,疏离冷漠,是个人也不想要接近他了。 这一路上,赵行手上有晋京城传来的旨意,他一路上通畅无阻,与此同时,晋京城中,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是私底下,却是暗涌潮流。 尤其是竞争格外激烈的五皇子赵立与八皇子赵瞿。 赵立府上,风起云涌,天仍旧有些闷。 难得一个好天气,赵立也没有旁的事情做,正在府中侍弄花草,也是这个时候,纪怀嫣竟然又来了。 曹笙笑盈盈迎过了纪怀嫣来,说:“听闻最近你家夫君被派去了浔州,你一人在家中也是无事,不如来我这府上好生住几日回去,也不忙。” 纪怀嫣微微一怔,美目睁大,“这怕是不好。” “哪里有什么地方不好,你我本就是姐妹,到我这儿来住两日又不碍事,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纪怀嫣始终是没有答应,只是这时候赵立走来,看到纪怀嫣,他立在檐下,微微朝着她点了点下巴。 纪怀嫣抿起殷红的唇瓣,偷偷一笑,脸上飞着红晕。 两个人中间还隔了一个曹笙,两个人仿佛都视她如无物,曹笙咬紧了后槽牙,冷冷笑了两声。 旁人都说是她曹笙恶毒,抢了好姐妹纪怀嫣的男人。 可又有谁能知晓,她究竟有多苦?她要背上这样的骂名,还要背负并不爱她的夫君,她年少时候曾幻想过的白头偕老,一切都那样的可笑。 夫君不爱也就不爱吧,偏这两个人还当着她的面眉来眼去。 好姐妹心中哪里有她,夫君眼里又哪里有她的半点位置? 曹笙最后还是留了纪怀嫣在,而她借着要亲自去买些吃食的说法,从五皇子府中悄然离开。 后跟出来的丫鬟来与她说:“夫人前脚刚走,殿下便去找那小贱人再续前缘了!” 曹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件事却又在预料之中。 默了默,曹笙将帷帽戴上,冷声说:“去枯水巷。” “是。” 枯水巷宅院里,带着帷帽的女人穿梭而过,很快就到了一户宅院之前,叩响了门,垂暮老人缓缓打开,看到曹笙,他让开了路说:“夫人请。” 老人警惕看了眼四周,合上门对已经摘下帷帽的女人说:“今日殿下和张世子也在。” “嗯。”曹笙淡淡点了下头,轻车熟路顺着路走,没一会儿,就能看到亭台楼阁,雕梁画栋。 老人进门去问了,得了赵瞿的应许后,才让曹笙进去。 屋里染着金贵的龙涎香,味道袭人,曹笙不喜的皱了皱眉头,这味道和赵立喜欢的一模一样。 她已经受够了。 那边,张元白一下子跳了起来,笑嘻嘻走上来对曹笙说:“这次来是给咱们带来了什么好消息?难不成是赵立那儿又有了什么动作?” 曹笙抿了抿唇,走了一路,她先坐了下来,施施然喝了一口水。 急得张元白抓耳挠腮,按捺不住急躁的性子又问:“哎,曹笙,你别不说话啊,你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啊?” 放下茶盏,曹笙才抬起眼眸来说:“他有许多事情太过隐秘,我也接触不到,不过近来李大人之流常常出入,仿佛是有什么大事。后来我听了一耳朵,似乎是与边界有关……至于是什么,我便不知了。” “边界?” “边界?!” 赵瞿和张元白同时出声,赵立和边界能有什么关系?张元白也是在曹笙的话里沉默下来,对赵瞿说:“莫不是赵立想要对边界动手?”张元白有些想不明白,“不会啊,抚远将军坐镇他能动什么手脚?就算是拿了边界,他又能做什么?” “不,不对。”赵瞿眉头紧皱,“莫不是边界要出什么事?” 虽然如今赵瞿比较得陛下的喜爱,可是赵立始终是有刘妃娘娘这个把持后宫之人的扶持,势力不可小觑,绝对不是赵瞿能够比拟的。 赵立能够探知到的事情,可比赵瞿多得多。 难道真的是边界出了什么问题? 赵瞿抿了下唇,说道:“若是这样,赵立怕是想要借在边界立功的机会重振声威,到时候功绩在手,我怎么都比不过他了。” 曹笙也是不快地皱了下眉头。 张元白立马说道:“这件事不同小可,我这就回去和我老爹商议一番,看看是不是确有其事。” 赵瞿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这时,赵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抬起了眼皮来,“听说最近赵行也要入京了,他在这个时候到晋京城来……莫不是有什么企图?” “嗨呀。”张元白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这都一年了,赵行要是真有什么本事,能在楚南那地方待那么久?听说这次还是换王妃有了身孕,陛下特地准他回京报喜的呢。” 赵瞿始终觉得不妥,张元白也就是笑话他太过谨慎了。 又将这些时日赵立的行踪都告知了赵瞿,曹笙才重新戴上帷帽离开,丫鬟在枯水巷里等着,见到曹笙走来,丫鬟关心的上前来问:“糕点已经买好了,夫人快些,莫要让殿下生疑了。” 曹笙冷淡的点了点头。 丫鬟跟着曹笙一路往回走,这么多日,也有了好奇心,不禁问:“夫人这样的举动,就不怕有一日殿下败给了八皇子,八皇子过河拆桥么。” 曹笙嗤了一声,手指握紧,指骨泛白,她压抑着满腔的恼怒说:“怕?我怕什么?现在整个晋京城还有比我更难堪的人么,这比死了……还要难受。” 曹笙走快了些。 等回到五皇子府邸,纪怀嫣正在和他一同在花园中赏花,其实,盛夏已过,花园里的花儿也多数凋谢,两个人互相一笑,谁知道是在赏花,还是在赏彼此。 见曹笙回来,赵立还是对纪怀嫣温柔笑着,纪怀嫣还知些羞耻,乍一看到曹笙,连忙撒开了赵立的手,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唇角:“阿笙回来的倒是挺快。” 曹笙见怪不怪的扭开头,看到这样的场景,装也不想装了,淡淡“嗯”了一声,带着丫鬟就走。 纪怀嫣还回头去问赵立:“殿下,我们这样不好吧,阿笙好像是生气了。” 赵立道:“无妨。她欠我们的。” 曹笙走得更快了些,一点都不想要再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他们的笑声刺耳,比晋京城任何一个冬天都要冷。 与此同时,不到两月,天已凉下,赵行等人就已经逼近了晋京城,卫玉堂明面上的人颇多,不好一同带入城中,便在城外隐秘之处扎营安寨,静候消息。 赵行身边的暗卫和蛰伏在晋京城的徐氏一族以及探子,早就已经安插妥当。 也是这时,边界传来了消息,说是云国覃公带着军队攻打边界,而常年驻守边界的抚远大将军竟然不在,擅离职守,不能立马支援。 边界群龙无首,立马派人到晋京来寻求支援。 这下,朝堂上下,大为震动,高高在上的陛下竟然也是慌了一下,云国军队向边界进攻,在此之前他竟然没有一点点的消息? 这可能吗? 陛下眯了眯眼,除非,他的消息被下面这些人给完全断掉了,有的人,在试图挑战他的集权。 放眼整个朝堂,能有这个本事的,除了刘妃五皇子那一批人,也就是赵瞿了。赵瞿整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显然是没机会做这个手脚,那也就是赵立了。 陛下看向人群之中的赵立,一下就看透了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将这个消息压下,到时候再请命亲自率兵去守住边界,等他回来,便是功臣,声威无二,东宫之位也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陛下冷笑一声,果不其然,赵立这时候立马就出来说道:“父皇,云国之人不守二十年条款,想要攻下我国边界,此事非同小可,儿臣不才,愿亲自率兵抵抗!” 赵立挺身而出,大义凛然。 朝堂众臣议论纷纷,夸赞五皇子当真是大气之人。同时,支持赵瞿一党的,立马就站出来说,觉得八皇子赵瞿堪当重任,率军出征。 恰是时候的,赵瞿也是站出来与赵立并肩,一同请命。 高高在上的陛下眯了眯眼,已经是有了定夺,他作出决定艰难般伸手指了指,指向赵立说:“老五稍长,也有行军经验,堪当大任。” 话音落下,这件事情便决定了下来。 陛下在上看着赵立眼中掩盖不住的喜意,愈发的冷漠起来。先前他亲近赵瞿,是因为孟昭仪一句“刘妃娘娘近来在后宫愈发的胆大了,随便都能欺负陛下的宠妃呢”,为了制衡刘妃和赵立,他才对赵瞿格外恩宠。 现在想想,赵立胆子可真的是大。 竟然敢把手伸到他的头上了,既然如此,也就莫要怪他无情了。 第50章 . 晋京(3) 棋子 赵行一入晋京城, 马不停蹄,就进了宫中。 彼时,人人都在准备着赵立出征一事, 京中许多老少将军, 都得听他的差遣。朝堂之中也是风云变色,人人都在猜测陛下为何会将这件事情交给了赵立。 或许, 是在给赵立一个机会, 莫不是陛下原本的打算, 就是要将储君之位交给他? 于是,朝堂上的争端因为陛下这一举动,变得更加诡谲。 不过, 这一切都与赵行没有太大的关系。 入了宫后,给他领路的小太监也战战兢兢, 一路上不敢同他多说些什么话,一路安静,很快就到了乾坤宫中。 乾坤宫外正是一条蜿蜒曲折的莲花池,赵行路过时朝着里面看了眼, 里面还有鱼儿冲出水面吐了个泡泡。 赵行却皱了下眉头。 因为这里,便是徐为玉溺亡的地方。他眼眸微微一暗, 跟在小太监的身后负手走着,快要进殿去时,小太监停了下来,对前头的人说:“李公公, 桓王殿下来了。” 陛下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朝着赵行看了眼, 恭恭敬敬请了安,屏退下小太监后,压低了声音对赵行说:“殿下, 近来陛下心情不佳,想必他听到桓王妃有孕的消息会欢喜些的。” 赵行冷淡的“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的牵了牵嘴角。 欢喜?他怎么会欢喜? 李公公进去请示了一番,得了陛下的允许,赵行才跨过门槛,缓缓步入其中。殿中香炉袅袅,摆设金贵,从外面进去,就能看到金座上的男人,一年不见他,他似乎鬓角的头发都已经白了一片。 他坐在那里,像是个孤独的王者,看似人人簇拥,可他又能真正让人谁站在他的背后呢。 他从来不信旁人。 走过去,赵行问了安,陛下才抬起头来,看到赵行时先是怔了下,才不咸不淡的让人赐了座和茶。 刚一坐下,赵行还未说起纪枝瑶有孕的喜事,陛下就已经停笔,抬起头来沉稳问道:“先前庆国嘉悦公主蹭到晋京城来寻你,后来得知你成亲去了楚南,就追着去了,怎么,可见到了?” 陛下眼眸一缩,深深探究。 赵行淡淡掀了掀眼皮,回答道:“不曾见过。”他向来话少,此时也是简言意骇地解释了。 陛下深深看来,满眼探究。 当初他派去追杀嘉悦的人也是有去无回,他只觉得这件事情和赵行脱不了干系,但是朱朝天却传话回来说,赵行毫无动作,那一点点的疑虑,才没有立刻生根发芽。 但是现在,赵行就坐在他的面前。 他长大了,生得极好,完全是继承了徐为玉所有的优点,愈发的像她……一看到他,陛下就会想起徐家那件事情来。 “朕看那位嘉悦公主,与你关系不浅,老七,你与云国关系倒是不错。”陛下淡淡说。 “父皇说笑。”赵行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黑压压的眼眸里看不到一点情绪,也让人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赵行道:“赵行生是庆国人,死也是庆国的鬼,莫不是父皇的意思是,认为儿臣会出卖庆国不成?” 陛下笑了下,也不知信没有信,“你是朕的亲儿子,自然是不会出卖庆国。” “父皇,儿臣此次回京,是因为王妃有孕,父皇到现在还没有过问一句。”赵行道。 陛下眼中光芒闪烁一瞬,经过赵行一番提醒,他才记起这件事情来,问了一下,赵行都如实说了。 随后陛下就让赵行离去,他打算着再问一下朱朝天,赵行在楚南究竟具体做了哪些事情,看到赵行的眼神,他总是有些不安。 他一直提防着赵行,若是让他知道了十年前的事情来,指不定赵行会做出什么。 目送着赵行到了门口,太监将门打开,“嘎吱”一声,外面的光也照耀进来,纷纷都落在他的身上。 男人在门槛外止了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 陛下皱了下眉头,“还有事?” 赵行敛眸,目光黯淡,他淡淡说:“父皇,我记得乾坤宫外的莲花池,便是母妃不慎溺亡的地方吧。”他回过头去,眼尾微微一垂,不明意味的说了句:“儿臣都忘了。” 陛下毛骨悚然起来,后背一凉。 倒不是被赵行给吓得,而是脑海里一下子就呈现出了那日的场景,他怎么可能忘记那天。 他亲手设计杀了徐为玉。 当真是铁石心肠。 他至今都忘不了,那日徐为玉看到他出现时的不敢置信与惊讶,也忘不了,将她溺亡在莲花池时,她双手的舞动,她死前,还担心着赵行…… 原本,徐家势大,他大可只解决掉徐家就好。 可没想到,那时候徐为玉竟然逆他的意,救了一个他在追杀的女人,还将人给送走了,他不得不怀疑起枕边人来,加上秦明乾与她的往事,他终于是对徐为玉的所有信任都土崩瓦解。 斩草就要除根。 所以他才会亲手杀了徐为玉后,借她的事情来徐家做文章,给徐家安了一个谋逆的罪名,诛杀全族。 虽然有漏网之鱼,却已经不足为惧。 如今,他和徐为玉唯一的儿子长大的,一步步的,仿佛让他也有了几分危机。听赵行的话,莫不是他已经发现了当年的真相? 回到住处,卫玉堂收到了覃公的信,覃公已经攻打边界,在问他与赵行何时成事打开城门。 卫玉堂沉默了下,并未回信,按照那些老古董的意思,什么事情都要处理得保险些,他直逼晋京城这一步无疑是在冒险。 但那又怎么样,成了,便名垂云国千史。 败了,不过是他丢掉一命罢了。 而赵行一回到住处,便关闭了整个房门,连卫玉堂都不能得知他已经回来。等到夜深之后,灯火掌上,赵行写完了一封密信之后,才交给暗卫,冷声肃然说:“快马加鞭,送至靖国镇国公府。” “是。”人影瞬间就消失在了屋中。 累了一整日,赵行这才坐下,身上传来阵阵干掉的娇萝花香味,他神情恍惚一瞬,慢慢的,将纪枝瑶亲手缝制的香囊取下,里面的香味已经淡了。 “枝枝……”他轻声唤了一声,一去两个月,他甚是担心纪枝瑶的身子,他不在,也不知纪枝瑶有没有好生保重自己。 今夜已经泛了凉意,一层一层的思虑,也让整个秋夜多添了几分凝重。 这时,徐林在外说:“殿下,人来了。” 赵行这才思绪回笼,又是一副冷淡的样子,他将香囊捏在手中,冷声应了下:“进来。” 话音刚落,门就响了一声。 清风徐来,仿佛吹着整个晋京城的繁华味道,与楚南完全不一样。进来的人一身黑色斗篷,帽檐遮挡着整个脸颊,不过看身形,应当是个极为曼妙的女人。 徐林从外进来,将门合上。 那个女人才伸出纤细的手来,将斗篷取下,露出一张妩媚动人的脸庞来,竟然是宫中的孟昭仪! 孟昭仪盈盈一笑,施了一礼,“殿下,许久不见了。” “嗯。”赵行应了声,抬起眼眸来,“确定赵立要带兵去边界?” “是,也因着这事儿,刘妃近来在后宫中也愈发的嚣张,仿佛赵立的储君之位,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孟昭仪嗤笑一声,“可您也了解陛下,他哪里是能容得下旁人的人啊。” 赵行目光动了动,大抵是知晓了什么。 这些明面上的事情,赵行也已经知晓的差不多了,唯独暗下的事情,孟昭仪还得与赵行说上一说:“五皇子赵立与八皇子赵瞿两个人是水火难分,明面上是赵立得了天时地利人和,可惜啊,赵瞿早就买通了他身边的人,赵行步步,都在赵瞿的把握之中。” 赵行这时候才有了些许兴趣。 他离开晋京城时,八弟赵瞿年纪还轻,等他回来,两个人也并不亲近,从琼仙楼张元白那件事后,他便知晓,这是赵瞿在有意试探他。 应当也不是什么善茬。 孟昭仪抿唇笑着,勾起嘴角来,继续说道:“殿下先前让臣妾吹的枕头风,把曹笙指给了赵立,正是巧得很,给赵瞿送了个极好的棋子。” “原来是她。”赵行点了点头,这其中应当还有纪怀嫣的事情,果不其然,孟昭仪就将纪怀嫣的事情也一同说了出去,这晋京城中的事情,可精彩得很。 “之后,赵瞿虽然是知晓了边界的动作,可也隐忍不发,也并没有与赵立争抢,这个臣妾便不知是怎么回事了……”孟昭仪拧了拧眉头。 赵行抿了下薄唇,往后倒了些,他刚从宫里出来,到住处也就天黑了没有用饭,这时候再想起纪枝瑶和事情来,肚子里也有些饿了。 他将事情暂且放到了一边,让人去准备了糖蒸酥酪。 孟昭仪一听,愣了愣,疑惑极了:“殿下不是不吃酥酪么,怎么……”怎么忽然转性了? 赵行冷淡道:“一时兴起。” 等迟了些东西,赵行的脑子里也转的快了些,赵瞿怕是有自己的打算,或许,打得是与他们一样的主意。 赵立带了军队离开晋京城,城中防备势必会空,加上赵瞿现在,疑心陛下将守住边界一事交给赵立,是有心要立赵立为储君,难免有些慌了。 所以赵瞿在赶在赵立归来之前,将位置拿下。 赵行冷笑一声:“他怕是到死都不知,自己身侧究竟环了多少的狼。”将桌上的地图收起来,赵行又重新写了一封信,装好交给了孟昭仪,“找个机会,将信给曹笙。” 孟昭仪更是疑惑,不知赵行为何出了这么一招。 可终归是主子的事情,孟昭仪只要听他的吩咐行事就好,她答应下来,重新戴上斗篷,在秋夜之中悄然离去。 等人一走,赵行向徐林挥了挥手。 徐林拱手问:“殿下有吩咐?” “找个机会,告诉赵立,他的夫人投靠了赵瞿,早就已经密信往来。” 第51章 . 晋京(4) 不写提要 庆国晋京城, 护卫京城的虎威军已经整装待发,这次领军出征的不只是有他们熟知的武将们,还有尊贵的五皇子殿下。 众人都心知肚晓, 陛下这次让五皇子赵立领军出征, 怕是有了让他成为储君的打算,若是能得了赵立的赏识, 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众将士们都打起了精神来。 赵立更是严阵以待, 将自己手下所有的谋士都叫到了府中,日以继夜地商议着如何才能保住边界。 确保计划万无一失之后,赵立一向温和的眼中, 勃发出浓浓的野心。 这个储君之位,他必要拿下。 紧接着, 刘妃又让赵立进宫去,与他说了会儿话,让他安心守住边界,晋京城中的一切, 都会为他整理妥当。 赵立自然相信答应。 等赵立回到府中,难得的竟然没看到曹笙, 他也没有在意,径直朝着议事堂而去,路上看到两个丫鬟在摘残花,许是没有瞧见他, 那两个丫鬟还在低声说着闲话:“哎, 你说,夫人常常趁着殿下不在府中的时候出门,你说这是为何啊。” “还能如何?你没看到陈家夫人也总是来咱们府上吗, 咱们夫人哪儿能看得下去啊。” 身后路过的赵立脸色一沉,格外难看。 赵立身边的侍卫见状,赶紧咳嗽一声,打断了那两个丫鬟的闲话,两个丫鬟转过头来见到黑沉着脸的赵立,吓得脸色都白了,立马跪下认错求饶。 赵立斜斜睨了一眼,丫鬟瑟瑟发抖,恐惧至极,他抿了下唇,并未说话,而是继续朝着前走。 垂在身侧的手陡然握紧,他咬着牙叫了一个名字:“曹笙。” 他明媒正娶过来的妻子,常常背着他不在的时候出门,赵立眼眸一沉,不,或许还当着他与纪怀嫣的面出过门。 赵立不在乎她,可也不允许她在外面做些苟且之事。 他能做,她不能。 还没到议事堂,赵立就停了下来,问身边的人:“曹氏在哪儿?” 侍卫愣了愣,才说道:“方才见到夫人身边的丫鬟鬼鬼祟祟去了明香苑,夫人应当在那儿。” “嗯。”赵立想也没想,暂且先放下手中的东西,朝着明香苑而去。他越想越是觉得恼怒,一个女人,背着自己的丈夫出门还能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与纪怀嫣一样了吗? 若是这种事情传出去,赵立哪里还有这个脸在晋京城中立足,很快得 ,赵立就到了明香苑外,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朝着卧房中而去。 卧房里传来了曹笙低低的声音:“这是八皇子的人送来的?” 八皇子赵瞿! 站在门外的赵立脚底一股凉意,直冲发梢,他顿时明白了,他道赵瞿为何每次都能找准他的错处和下一步意图,原来是有人吃里扒外,做了个白眼狼! 赵立这下再也就忍不了了,一把推门进去。 清冷的光从外透入,伴随着门剧烈而怒意的一响,曹笙还未来得及将手中的信拆开,抬头就看到了赵立恼怒走来。 下意识的,曹笙便想要将手中的信藏住,她张了张嘴:“殿……” “啪。”清脆的一个巴掌落在曹笙光洁漂亮的脸蛋上,权贵人家的金贵嫡女,脸皮子自然是薄,一巴掌下去,脸上立马就是几道鲜红的手掌印。 赵立怒目看了眼几乎要晕厥的曹笙,夺过她手中的信来,他将信拿出来迅速看完,上面的确是写了他要去边界一事。 看完全部,赵立眼中怒火更盛,他垂下眼来,无情地看着已经跌坐在冰凉地上的曹笙,眼中没有一丝怜悯。 曹笙已经知道,她所有的一切都被赵立给发现了。 对上双眼,那双眼中哪里还有半分的夫妻之情,她也不想再继续装下去了,冷笑了两声,眼泪从眼中流了出来,一向端庄的大家闺秀,终于是发疯了一般歇斯底里起来:“没错,都是我做的!无论是木大人还是孙大人那件事情,都是我给八皇子透的底,全都是我做的!” 赵立眉头一皱,压抑着声音:“疯女人。” “我就是个疯女人!赵立,你也不看看究竟是谁把我给逼疯的!呵呵呵……”曹笙仓皇的扶着身边的丫鬟站起身来,踉跄着,“你说我是疯子,你又何尝不是?房中放着别的女人的画像,还要故作深情的和纪怀嫣来往,你真当自己是什么冠绝古今的情种吗?” 曹笙颤抖着手指,指着赵立的鼻子:“你就是渣滓,杀了自己心爱之人的渣滓,你有什么资格来说别人疯子……” 话还未说完,赵立已经是坚持不住,一巴掌又是落了下来,这巴掌几乎是倾尽了赵立所有的力气,都倾泻在了曹笙身上。 曹笙始料未及,没能躲得开,那一巴掌火辣辣落在脸上,顿时间电光火石,曹笙眼前一黑,已经没了知觉,彻底倒在了地上。 “夫人!”丫鬟尖叫一声,扑了上去。 赵立按捺不下心中的波涛汹涌,他颤抖着手,看也不看已经晕倒的曹笙一眼,还是侍卫唤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冷声道了句:“把这个疯女人给我看好,把她给我关到死。” 说完,赵立已经毫无留恋转头出去。 随着门关上,屋里浅浅的光亮,愈大的恓惶。 赵立神色难看,他一直没有防范曹笙,只觉得一个不入他眼的女人罢了,想着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没想到,这个女人还当真是有本事。 竟然连他房中放着徐知意的画像也知道,她究竟是知道了多少东西。 走了一会儿,赵立才将心中的怒火平息了些,侍卫见了,这时候才问:“殿下确定那是八皇子给夫人的信?” 提到这里,赵立眯了眯眼,“好一个赵瞿,竟然有如此的心机城府,想要沉着我守护边界时,趁机突袭云国都城,若是成了,到时候的风头全在他一人身上。” 赵瞿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赵瞿还让曹笙给赵立添些乱子,莫要让赵立看出他的意图来。 只可惜,纸包不住火,还是被赵立给知道了。 “那殿下准备如何?” 赵立冷笑一声:“还能如何,抢在他前面就是,如今虎威军在我手中,赵瞿还想斗得过我么?” 信中赵瞿的意图只显露些许,计划尚且不周全,所以赵立召集了谋士又不眠不夜商议了整整三日,这才决定了下来。 他假装是往边界去,实则,是往云国都城的方向而去。 等他拿下云国都城,哪里还看得上区区庆国,还用得着费尽心思地在这里和赵瞿争什么储君之位? · 深秋,正凉。 赵行得知了赵立一行人,果真是秘密前往了云国都城之后,冷笑了一声,果真,赵立只要被赵瞿稍稍一逼,便能上了他的当。 与此同时,赵瞿也是在暗中动作,将自己的人都调集起来,晋京城中留下的人马,也大部分是赵瞿一党的人。 现在这种情况,赵瞿起事逼宫,无疑是最好的时候。 就算是赵立半路听说折返回来,那时候赵瞿早就已经拿下了晋京城,赵立又能如何? 一时间,风云变幻,就连一向不参与争端的靖国,仿佛也不安宁起来了。 就连普通的百姓,也知道这是个多事之秋。 远在楚南的纪枝瑶,也是感觉到了这样一种紧迫,随着月份的增加,她肚子也在慢慢变大,不过她纤瘦,穿得宽松些许,便不太能看得出来。 这些日子赵行不在,她夜夜都很难安睡,倒是周姑姑担心得紧,让清溪去请了大夫回来给纪枝瑶迟了些安神的药。 纪枝瑶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依赖上赵行。 她原本以为,赵行最多不过是去一年,一年罢了,也不算是太长,她原来在晋京城中被嫡母欺压时,都能欢欢喜喜走过来了,现在这一年,也不算是什么。 可是等他一走,纪枝瑶才知道什么是相思之苦。 时间一长,也就更难熬了。她虽然也会给赵行写信送去,可是在信中,两个人都不敢写上对对方的思念之意。 纪枝瑶是怕自己乱了赵行的心,会出乱子。 而赵行是怕她难过。 原来,早已经深入自己人生之中的心爱之人,忽然的离开竟是如此的难熬,以后,她都不想要赵行再离开她了。 楚南今年的收成不错,加上纪枝瑶在赵行离去之后,还开仓放了粮,今年就算是过冬,也不会再有人饿死冻死在路边了。 纪枝瑶只当是为远门在外的赵行祈福了。 刚放完粮,楚南城门口就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来,纪枝瑶心里突突一跳,抬头看去,只见烟尘朦胧之中,策马而来的并非是她日思夜想的身边人,而是个并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男人面容刚毅,身上凛冽,纪枝瑶看了一眼,便能瞧出那人并非是什么善茬。 最近四处都不安定,纪枝瑶怕楚南出了事情,保不住楚南和桓王府,便立马对暗中保护的徐庶说:“关城门吧,并非城中人就不必进来了。” 徐庶领命,立马就去关上城门。 只可惜始终是迟了一步,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已经进了来,纪枝瑶稍稍一慌,很快就平定下来,他单身一人,如何能挡得住殿下留下的那么多人? 想到这里,纪枝瑶便没打算再看,只是暗地里让徐庶派人盯着这个奇怪的男人罢了。 第52章 . 战争(1) 宣鸿云 纪枝瑶让徐庶跟着的那个男人, 跟丢了。 应当是说,那个男人轻而易举便发现了徐庶的跟踪,然后将徐庶给甩掉了。这下子, 纪枝瑶更加怀疑那人到楚南来, 是别有目的。 若非如此,怎么会有那样的人来楚南这种地方呢。 莫不是赵行的事情被发现了?还是赵行在晋京城出了什么事情?这样一想, 纪枝瑶更加难以安定下来, 连忙又给赵行写了一封信去问候。 深秋里下起雨来, 真的是凉的透骨。 被雨打湿了一点衣衫,好像冷意都透入了身体之中,清溪看着一院子忙活的丫鬟, 长长松了口气。 自从赵行离开之后,清溪为了更好的照料纪枝瑶, 便将粗使的丫鬟们都提到了院里来,这样替她分了许多的事情去,她也就轻松了许多。 清溪替纪枝瑶披了一件衣裳过后,徐庶就匆忙而来, 并未进屋,而是站立外面说道:“王妃, 门房来说有人来拜访,属下觉得不对劲,便去瞧了,来拜访之人正好是前些天跟丢的男人。” 纪枝瑶抬起一双杏眼来, 眼中朦胧又干净, 秀眉皱了皱,她问徐庶和清溪:“你们怎么看?” 清溪道:“他要真是什么找茬的恶人,还能在咱们桓王府中嚣张不成?” 徐庶也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纪枝瑶也就让徐庶将人带去了前厅。她心中也暗暗有了些许思量,那人在楚南城中许久,仿佛也没有做什么奇怪之事,反而更像是在打听着什么东西或者是人。 应当不是冲着桓王府来的。 收拾妥当之后,纪枝瑶才去了前厅,等候在其中的男人脸上细纹遍布,垂头一看,他身侧的手上粗糙,长年累月的刀痕格外明显。 显然这个人不知是经历了多少番的厮杀。 纪枝瑶沉下心来,拿出了当家主母的气势来,扶着清溪缓步走了进去,听到声音,男人也站起身来,不咸不淡朝着纪枝瑶点了下头。 永寿一看,那人竟然不与王妃请安,有些不快,“好大的胆子……”永寿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纪枝瑶阻止了下来,纪枝瑶淡淡笑了下,“无妨。” 回过头来,纪枝瑶还是扬着温和的笑容朝着男人点了点头:“不知先生打哪儿来,来桓王府有何事?” 女子笑容态度温和,晕染在唇角的笑意好像天生就很让人亲近。 男人原本硬邦邦的态度,这瞬间也松活了许多,顺势坐下,粗声说道:“打边界来,来寻一个故人。” “故人?”纪枝瑶不着痕迹打量着男人,这个故人应当不会是赵行,赵行去云国的时候才十岁,哪里能去认识这个男人?而且他还是从边界来……那就更远了。 纪枝瑶一时间有些琢磨不透,“先生近来应当在城中也打听过了,我们桓王府刚到楚南才一年余,这里可没有先生的故人,莫要寻错了地方。” 男人抿了下唇,四处环顾,见这里为这个年轻的小女娃子为尊,有些疑惑。他犹豫了下,还是从身上拿出一块青铜牌子来,放在桌上。 “桓王呢?我与他说就是。” 纪枝瑶往那个青铜牌子上看了眼,目光凝住,青铜牌子上一把刀一把剑一匹马,仿佛就是在厮杀一样。 徐庶也是愣住了,他怕纪枝瑶不知道,便提醒了一句:“王妃,是抚远将军的人。” 即便是纪枝瑶,也是听说过的。 听闻这位抚远将军座下将士,便是人手一个青铜牌子,若是有的人在战场上找不到尸骨了,就将这个象征自己身份的牌子葬下,便是那些亡魂的归属。 二十年前,三国大战,云国强势,险些就将另外两国吞并,就在这时,庆国出了个少年将军,号令三军驻守,修筑边界大墙,不仅仅同时护住了庆国,还给了靖国一丝喘息的机会。 紧接着,这位将军亲自驻守在边界之处,被封抚远将军,为的,便是让云国再难有破掉边界的机会。 抚远将军一支军队,是晋京城中人人赞颂的存在,纪枝瑶焉能不知道。 纪枝瑶内心并不平静,见男人竟然是抚远将军麾下,立马扶着椅子站起身来,盈盈施了一礼,说道:“将军勿怪妾身眼拙,只是我家殿下并不在楚南,将军是见不到了。” “那也无妨。”将军沉声说,“不知这里王妃可能做主?” “自然是能的。” “那好。”将军站起身来,强壮的体格给人以凌厉的压迫感,周身一凛,纪枝瑶往后退了两步,“我这次来,是想要问桓王府要个人,那人与我有些瓜葛,还请王妃务必放人。” 徐庶见状,已经护在了纪枝瑶身前。 即便是颇负盛名的抚远将军麾下,也不能放松了警惕。 纪枝瑶看向他问:“不知将军要何人?” 将军将那个人的名字在心里念了一遍,才说出声来:“秦明乾。” 徐庶握紧了手上的剑,一点都不敢放松,他怎么会知道秦明乾在桓王府的?若不是朱朝天生前偶然抓住了秦明乾,怕是连桓王府都得要蒙在鼓里。 “秦明乾?”纪枝瑶疑惑出声,她在脑子里转了转,确认府上的确没有这样一个人,才说:“将军怕是找错了地方,桓王府中确实是没有这样一个人。” 将军双目看来,眼中气势骇人,纪枝瑶心中突突一跳,忙别开了头。两相静默,没有人再说话。 过了会儿,将军仿佛是弯了弯背脊,弯腰朝着纪枝瑶拱了拱手:“我对桓王府并无恶意,只是桓王府执意要扣着我想要的人,就莫要怪我亲自动手翻出来了。” 杀意瞬间就涌了出来,纪枝瑶脸色一白,下意识就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将军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收敛了气势,“我查了秦明乾十八年,如今才得了消息,他于我,极为重要,还请王妃放了人,就算是我宣鸿云差了桓王府一个人情。” 宣鸿云! 这个人竟然就是抚远将军宣鸿云! 这时候,就算是赵行在,怕也不会与宣鸿云硬碰硬,这个男人,的确是惹不得。 纪枝瑶抿了抿唇,徐庶这时候才转过头来对纪枝瑶低声说道:“王妃,秦明乾的确是在府上,正是在殿下的地牢中,那人于殿下也是重要。”徐庶停了下,“不过殿下想要知晓的都已经知晓,那人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竟然真的是在府中。 听了徐庶这话,纪枝瑶心中也已经有了定夺,她要拿秦明乾这个人来换宣鸿云一个人情。 纪枝瑶做主道:“好,这个人就给宣将军了。” 纪枝瑶知道清茶轩地牢的位置,只是那儿不太好,赵行一向是不让她靠近,她原本是想要亲自带着宣鸿云前往,但是看到自己的肚子,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让徐庶带着去了。 一路上徐庶都不敢多说话,生怕被这尊大佛看出了赵行的事情来,一路无言,很快就到了地牢门口。 徐庶让人点上了灯光,带着宣鸿云一路往最里面走,“宣将军,往这边走。” 宣鸿云眯着眼睛打量四周的环境,粗声说:“没想到你们桓王府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徐庶心中一惊,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最里面的牢房,就是秦明乾的牢房了,背对着门口的秦明乾听到声音,疑惑问:“这不是还没到放饭的时候么。” 转过头来,秦明乾看到徐庶身边的男人,微微一怔,他没有印象,可是看那男人周身气度不凡,并非是善茬。 秦明乾身上一抖,求助地看向徐庶。 难不成这是晋京城里那位派来的人?难道赵行把他给卖掉了?不,不会的…… 这一瞬间,秦明乾已经想到了许多,脸色煞白,徐庶朝着宣鸿云拱了拱手说:“宣将军,这便是秦明乾,桓王府便将他交给您了。” 徐庶余光睨了眼宣鸿云:“您有什么想要问的话,便可以将他带走提审了。” 秦明乾抿唇不语,有些感激起徐庶来,徐庶这话看着是像在和宣鸿云说话,实则是在提醒他,宣鸿云是有事想要问他。 而秦明乾自然也是知晓宣鸿云究竟是何许人也,但是他和宣鸿云能够有什么纠葛?秦明乾想不清楚。 宣鸿云不咸不淡的向徐庶道了谢。 另外一边,纪枝瑶立马写信送去晋京城,将这件事情与赵行说了,同时也让在楚南的人加强戒备,难保宣鸿云会察觉到什么,杀了回来。 宣鸿云拿到了想要的人,将人提走之后,正准备回边界再从长计议,没有料想到的是,自己的人竟然传来消息,说是云国大军压境,希望将军速速归去。 宣鸿云一愣,没想到云国竟然会趁着这个时候派兵而来。 宣鸿云问:“晋京城可派人支援了?” “派了,领军之人是当今五皇子赵立随从虎威军。”那人犹豫了下,将自己观测到了与宣鸿云实话实说:“只是……属下观测虎威军一行的路线,却好像并非是朝着边界去的。” 宣鸿云拧紧了眉头,看了眼自己押着的人,当机立断道:“走,马上回去。” 第53章 . 战争(2) 确保王妃这一胎绝不能出差…… 深秋凛冽, 好像已经是染上了一丝冬味。 赵行收到来自楚南的信时,微微一喜,只是看到信中内容, 却又有些担忧, 宣鸿云怎么去了楚南,竟然还将秦明乾给带走了? 难不成宣鸿云也是与十年前的事情有关? 不, 不可能, 宣鸿云一生正直, 怎么可能和那种蝇营狗苟有关,莫不是秦明乾还牵扯到了旁的重要的事情,才让宣鸿云亲自去找他? 不过万幸的是, 宣鸿云对桓王府并没有什么恶意,还因此欠了桓王府一个人情。 这时候的晋京城, 早就已经在了赵行的掌握之中,赵立果真是急于立功,带兵前往了云国都城,而晋京城内, 赵瞿也是整装待发,将整个皇宫重重围住, 就等陛下交出传位诏书,赵瞿就是庆国新登基的王。 卫玉堂欣喜而来,说着如今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他却并不知道, 赵立竟然是带兵前往了云国都城。 就在这日, 赵行和卫玉堂终于是有了动作。 赵瞿也是等不到了驱兵直入,逼迫陛下拿出传位诏书来,底下一帮赵瞿亲信也是紧紧相逼, 毫不退让。 这边,赵行也让卫玉堂开始将驻扎在晋京城外的军队带入,要让赵瞿一个措手不及,围攻其中。 卫玉堂点头答应,回头却在默默算计着,到时候要把赵行一起弄死在其中,那样,这整个功劳便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了。 死的那个是庆国皇室,没几个人会惋惜。 而赵行,竟然只带了徐林一人,单枪匹马就入了宫中,赵瞿得知赵行要见陛下,思衬之下还是答应了下来,让赵行进来了。 他是想要看看,赵行究竟是要做什么。 乾坤宫里,又是路过那个让人厌恶的莲花池旁,赵行微微收敛目光,从门外进去,就能看到几个大臣随着赵瞿在逼迫高高在上的陛下。 即便是到了现在,陛下依旧是保持着自己的威严,没动一下。 他看到赵行,眼睛微微一亮,很快又被厉色取代,陛下问:“你也参与了老八这场谋逆?” 赵行牵了牵唇角,摇摇头:“不曾。” “那你是来作甚?” 赵瞿也是看过来,暗自警惕着,害怕赵行是想要救驾。赵行淡淡看向王座之上的男人,百般猜忌,最终落了个众叛亲离,原来权利,竟然是这般的重要么。 赵行道:“为我母妃,为我徐家众人,讨一个公道罢了。”他微微垂下眼帘来,掩饰住狭长眼眸之中的黯淡阴沉,淡声说道:“我曾经也从未想过,父子之间,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深仇雪恨。” 一旁的赵瞿听了,心中惊愕,看这意思,难不成当初徐家和珠妃娘娘的事情,竟然是他们这个好父亲亲手为之? 陛下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并无一点后悔之意,冷笑着说:“当初朕怜你年幼,才没舍得斩草除根,今日倒好,竟然养出了一个祸患来。” 赵瞿在旁边笑着说:“父皇养出的,岂止是一个祸患啊。”赵瞿向身边人使了个眼神,那人便将传位书奉上,要陛下亲自承认。 陛下当然是不允,可是一手被他养起来的赵瞿势大,他如何挡得住,被逼迫着跌倒在王座之下。 他漠然地看着脚下的两个好儿子,他的臣子们,各个都巴不得他早点倒台。 他狼狈的,却还要维持自己高高在上的尊严,不屈地挣扎,赵行抿了抿薄唇,不欲再看下去了,转过身去。 “皇兄。”赵瞿喊了一声,“皇兄不看了?” “你们的事,与我无关。”赵行淡淡说,已经准备着要从乾坤宫里出去,赵瞿没有阻拦,径直放了人。 出了宫门,赵行转头问徐林:“孟昭仪可脱身了?” 徐林道:“殿下放心,八皇子一早就已经制住了刘妃,孟昭仪趁乱已经是离开了皇宫,如今还没有回到咱们府上。” 赵行嗯了一声,天上一道羽箭炸开,他仰起头来,淡声说:“卫玉堂来了,咱们也准备着吧。” 徐林:“是!” 赵行看晋京城中,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光景,如今萧瑟一片,人人自危,生怕就被牵扯到了党羽之争中,闭门不出。 赵行想,不知道她的枝枝怎么样了。 他应当是赶不回楚南了。 卫玉堂从外杀入,众人都没有料想到,加上赵瞿的人刚和陛下之人争斗过一场,虽然赢了,可也是死伤惨重。 现在兵强马壮的云国军队一入城,便将赵瞿的人打得抱头鼠窜。 没一会儿,赵瞿就已经接到了消息,刚拿到即位诏书的他,赶紧着又要去抵挡卫玉堂的军队。 赵瞿目光一暗,没想到,云国竟然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直攻晋京城来了!赵瞿亲自带兵对抗卫玉堂,可也抵挡不住对方兵强马壮,休息充分,还没坚持到三日时候,赵瞿彻底败下阵来。 就在庆国上下,觉得庆国将亡时,另外一队人马从天而降,如同救世主一样,如法炮制,将云国之人打得抱头鼠窜。 庆国好像又多了一丝希望。 那一队人马,自然就是赵行的人了。 卫玉堂见状,立马就明白了过来是怎么回事,他猛的看向对立面上的赵行,脑子里一根弦像是崩掉了一样。 他这一刻才彻底明白过来,他中计了! 卫玉堂咬牙切齿,巴不得要将赵行立马撕碎,咬着牙喊了一声:“赵行,你给我纳命来!” 赵行淡淡一笑,他筹谋许多年的事情,终于是完了一半。 卫玉堂的人马在与赵瞿对峙之中,就已经残损不少,而他现在面对的,又是赵行全部的身家,哪里还能抵抗得住。 云国的天之骄子,终于是被赵行踩在马蹄之下。 赵行冷漠地垂下眼眸来,说道:“卫公子,多谢你一路相助了。”他薄唇露出几分讥诮来,“还有,杀了嘉悦的并非是我父亲,而是我。” 卫玉堂彻底是疯了。 成王败寇,结局已定。 不过这时候,赵行可没有落下,将赵瞿残部收编,平定了晋京城,百姓一看,救了庆国的竟然是桓王殿下,一时间,赵行便成了百姓心中唯一的希望。 就连原本依附于赵瞿一党的,看着赵行的所作所为,为了自保,也是归附了赵行。 但是争斗还并没有就此完结。 赵行整顿人马之后,留了大部分人守住他打下来的晋京城,另外一部分人,则是前往边界,他还想要吃下云国! 徐林有些担忧,问赵行:“殿下,若是咱们留下大部分的人马在晋京城中,怕是拿不下云国。” “无妨。”赵行抿唇,他原本就有那个打算,“抚远将军宣鸿云,定然会帮我们的。” 晋京事变,又有机会拿下云国,宣鸿云怎么可能不答应这次出兵。 更何况,宣鸿云现在可是欠了桓王府一个人情,他这个人,说到做到,从不含糊。 另外一头,云国都城。 赵立突袭而入,可是没想到,云国势力如此强盛,即便是他突袭,也只是打了个措手不及,没有一举拿下,与云国之人对峙半月,赵立才得知攻打边界的覃公竟然带兵回来了。 赵立心下一惊,赶紧想要收兵回去,却还是没能来得及,转头就碰上了覃公。 一番争斗,围困其中,赵立厮杀数日,却还是没有能够逃得出去。 那时候,冬日已至。 天已经很凉,一片血泊之中,赵立看着天,却在想,怎么就不下雪呢,若是下了雪,那便是徐知意来接他离开了吧。 可是这么多年了,徐知意应当不会再等他了。 覃公反悔云国,大破敌军,还没来得及庆贺,又有人打了进来,放眼一看,竟然是靖国的人马!乌泱泱的一片,仿佛有着压倒之势,要将整个云国撕碎一样。 不仅如此,就连庆国边界的抚远将军,竟然也是带兵出击,如同神将天兵,汇流而来。 大军压境,被卫玉堂分走不少兵力的云国根本就抵挡不住两军。 曾经辉煌无比的云国,还没有撑过三个月,便彻底亡了…… 大国消失,不过是在转瞬之间。 这样一来,如何瓜分云国,就成了靖国与庆国要面对的问题,原来宣鸿云还以为又要再打一场,没想到镇国公径直说道:“原本就与桓王殿下有过交易,云国城池便如他所说的那样分就是。” 这件大事,就此落下帷幕。 宣鸿云却也在这个时候,有些忌惮起赵行来,小小年纪,竟然能忍气吞声那么多年,慢慢摸清楚了整个云国。 甚至还有如此城府,设计灭了云国,如此之人,怎么能不招人忌惮。 可是宣鸿云又想到了楚南城中,身怀六甲却还要开仓放粮的女人,他在城中时便打听过,桓王府上上下下都是好人。 若是那样的人,应当是能让百姓更加安居之人吧。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远在楚南的纪枝瑶,日日听着晋京城各种消息,心惊胆颤,眼看着发动的日子到了,她还在担忧着赵行。 隆冬时候,最是天凉。 近来一直紧闭城门的楚南也是热络起来,因为桓王府中的王妃娘娘,好像是要生小殿下了。 不等桓王府的人去请,楚南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夫和稳婆纷纷聚集在桓王府中,确保王妃这一胎绝对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第54章 . 赵行(1) 陶陶 从前纪枝瑶只听别人说过, 生孩子是件极为痛苦的事情,疼的人眼前都是一片漆黑,没有知觉。 纪枝瑶便只知道痛, 可她却没有想到, 竟然会这么的痛。 在接生婆一声又一声的“王妃撑住,就快出来了”中, 纪枝瑶格外的想念赵行, 他肯定没有料想到, 她今日竟然要生产了。 若是赵行在的话,他会怎么样? 纪枝瑶扯了扯唇角,他若是在, 不知会有多么心疼她,会在门口急得团团转, 一口一个枝枝唤着。 “殿下……” 纪枝瑶轻轻唤了一声,周姑姑在旁边听了,眼泪直流。最后,随着婴儿呱呱坠地, 纪枝瑶也是终于撑不住了,歪头睡了过去。 原来不止是疼, 还这样的累。 周姑姑用棉布裹住婴儿,听着小婴儿啼哭的声音,欢喜地对清溪说道:“太好了,是个小殿下, 快, 快写信去晋京城同殿下说。” 清溪也是看了眼刚出生的小婴儿,皱巴巴的,也看不出像谁, 只是婴儿清亮啼哭起来时,嘴巴就很像是赵行了。 清溪不敢耽搁,赶紧让人写信送去了晋京城。 周姑姑抱着小殿下泪眼朦胧对纪枝瑶说:“王妃,太好了,是个小殿下……”周姑姑看纪枝瑶安详睡着的模样,止了声,她应当是太累了吧。 周姑姑便让纪枝瑶歇息了,她将小殿下交给了乳母之后,便去给纪枝瑶准备些吃食,方才生了孩子,用了不少的力气,等她醒过来,定然是饿坏了。 等到醒来,纪枝瑶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来,清溪赶紧将孩子抱过来给纪枝瑶瞧了,纪枝瑶看得眼睛都泛了酸,就差一点哭了出来。 她竟然也是为人母亲的人了。 这时候纪枝瑶才感觉到了饿,周姑姑就将吃食给她拿了过来,多是清淡滋补的东西。 纪枝瑶一边吃着一边问:“桓王府添了小殿下的事情,可给殿下说了?” 清溪点点头:“自然是让人送信去了,只是王妃莫要着急,近来争端四起,晋京城中也是需要整顿,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送到。” 纪枝瑶点了点头。 纪枝瑶:“如今晋京城中局势如何?” 清溪给纪枝瑶添了一杯热水,压低了声音回答道:“奴婢听说啊,晋京城里,五皇子战死,八皇子倒牌,不少权贵都偃旗息鼓,加上当今陛下也不慎殒命莲花池里,正商议着要立殿下为新君。” 先帝殒命莲花池?! 纪枝瑶惊了惊,这应当不是赵行所为,局势还未安定,他哪里有时间去做那种事情。 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么? 诚然,事实也像是纪枝瑶猜测的那样,当时赵行忙于和卫玉堂争斗,只是让人将陛下看守起来。 却没想到,孟昭仪竟然会突然出现,将先帝带走。 这时的先帝早就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对孟昭仪也没有绝对的信任,可是能走,他便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再看孟昭仪一个瘦瘦弱弱的女人,只要他警惕一些,根本就伤不到他。 于是先帝就跟孟昭仪一同离去,却没想到,路过乾坤宫外莲花池旁,孟昭仪突然下手,想要将先帝推下莲花池。 先帝也是反应迅速,只可惜,他从不知道,自己枕边身娇体软的女人,竟然是个中好手,他被孟昭仪摁着,疯狂挣扎着溺死在莲花池中。 他到死,才听到孟昭仪一句真话:“珠妃娘娘就是这般死的吧,你要是见到她了,就跪在她的面前赎罪吧。” 最终,先帝没了动静,孟昭仪将他扔下了莲花池中。 谁能想到,六宫之中最是得宠的孟昭仪,当年不过是以罪臣之女身份入宫的宫婢,备受欺辱,若不是珠妃娘娘徐为玉出手相救,她早就死在了隆冬冰凉之中。 如今,她帮了恩人的儿子,杀了仇人,这份恩情,总算是还清了吧。 而赵行,虽然是派人搜寻了孟昭仪,可是她却像是完完全全消失在了晋京城一样,再没了踪迹,留下的,便只有先帝一具尸体罢了。 一转眼,年又是过去了。 转眼就是小殿下的百日宴,赵行不在,纪枝瑶也没能给孩子取上名字,只是小名唤作陶陶。 君子陶陶,永以为好。 愿她与殿下的孩子,能无忧无虑,平安长大。 平安的百日宴,纪枝瑶本没有打算大办,只是楚南百姓凑热闹,非得要亲自给陶陶办上一场,纪枝瑶也没能拒绝。 一时间,楚南就热闹了起来。 四处都张灯结彩,竟然比过年时候还要热闹上几分,百日宴那日,晋京城里也传来了消息,说是确定了下来,要让赵行继位庆国皇帝,纪枝瑶心中欢喜,便忍不住偷偷喝了两杯果子酒。 这下子劲头又上来了,踉跄着含着醉意等到宴席散尽。 她脑袋里晕晕乎乎,想要回去再看看陶陶有没有睡熟,结果路过梅花林时,一道黑影倏然过来,一把就将她抵在了廊桥之上。 抵在她脖子上的匕首,还泛着寒意。 顿时间,纪枝瑶所有的醉意都清醒了过来,透过灯火看去,她瞥见了一张狼狈的,却又熟悉的脸。 纪枝瑶一惊,失声叫出了此人的名字来:“纪泽?!” 纪泽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虎威军随着赵立出征,却是尽数折在了云国吗?怎么纪泽会在这儿? 纪泽嗯了一声,“枝瑶姐姐,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不动你,否则……”匕首往脖子上多压了些,冰凉和疼痛顿时传来。 纪枝瑶朝着四周看了眼,她估摸着藏身的暗卫应当是发现了纪泽,但是碍于她被挟持,所以没有动作。 她得稳住纪泽。 咽了口唾沫,纪枝瑶磕磕巴巴问:“你要我做什么?” 纪泽咧开嘴笑了下,“送我回晋京城去,立刻,马上。” 纪枝瑶听出了纪泽的急迫来,难不成,他现在是在被什么人追杀?还是他惹到了不该招惹之人? 纪泽久久没等到纪枝瑶的回答,又焦急的问了一声:“二姐姐,姐弟一场,你若是不帮我,我决计是回不去晋京城了。” 纪枝瑶垂下眼帘来,对上纪泽焦急的神色,她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好”。纪泽松了口气,纪枝瑶道:“不过,今日夜色已深,若是立马离开,难免会引起人的怀疑,你不如就留在桓王府中,在这里,没有人敢动你。” 纪泽神色变幻莫测,在仔细思考着纪枝瑶的话。 再加上连日奔波,终于是抄了路逃到了楚南来,纪泽早就已经精疲力竭,他答应下来,但是连住的房间,都要和纪枝瑶挨着,这样才能安心。 安顿好了纪泽,徐庶才出现在了纪枝瑶面前。 看见纪枝瑶脖子上的伤痕,目光一暗,“那小子竟然敢对王妃不敬?属下这就去宰了他来泄愤!”徐庶就差一点就要拔出剑来。 纪枝瑶抬了抬手,制止下来,“不必,你现在让人去将纪泽看住,再让人去城里查查刚进城的人。” 纪枝瑶很是好奇,纪泽一个权贵公子,哪里能惹得了旁人,竟然将他追到了此处。 莫不是晋京城中又有了什么变动,才让纪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如此,纪枝瑶便更担心赵行了。 所以这件事必须要查清楚才好。 这一夜,纪枝瑶都没能睡安生,一会儿梦到晋京城中血流成河,一会儿又梦到赵行回来,第二日一大早,清溪就来敲了门,说徐庶有要事禀告。 纪枝瑶哪里还敢耽搁,随意穿了件衣裳,用赵行送的碧玉簪束了头发,就赶紧去见了徐庶。 徐庶也是着急,一见到纪枝瑶,就说道:“王妃料想果真没错,昨夜纪泽进城之后,又有几个人同时进了楚南城中,而且……” “而且?”纪枝瑶拧了拧眉头,“继续说。” 徐庶道:“其中一人,还是宣鸿云宣将军,他发现了咱们的人,没能继续追查下去。” “又是他?”纪枝瑶抿了抿唇,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猛的站起身来,“不好,宣将军怕是故意泄露行踪,来引出我们。” 宣鸿云进城之后没有发现纪泽踪迹,便怀疑是有人将纪泽藏了起来,宣鸿云才会特意让徐庶等人发现,以此来引出纪泽? 可是纪泽怎么会与远在边关二十年的宣鸿云扯上关系?那时候的纪泽怕是还活在上辈子。 纪枝瑶一点都想不明白。 此时,纪泽已经发现了纪枝瑶竟然将他看守起来,在院里闹腾起来,嚷嚷着让纪枝瑶赶紧放他出去。 纪枝瑶挠了挠耳朵,只觉得格外的吵,还不如陶陶哭起来的时候动听。 这件事情还没有轮得到纪枝瑶去问,正主宣鸿云就已经找上了门来,纪枝瑶特地让徐庶多派了几个人来看住纪泽,莫要让他出事,徐庶点了点头道:“王妃放心,如今咱们殿下已经是今非昔比,就算是宣将军,也不会在桓王府中放肆。” 纪枝瑶深深呼了一口气,“但愿如此。”随后,纪枝瑶就让清溪来给她梳了妆,她才去正堂会见了宣鸿云。 宣鸿云一如既往一点没变,纪枝瑶露出淡淡的微笑来,朝着正堂里而去,软声道:“多月不见,宣将军又来了楚南,莫不是对楚南格外的喜欢么?” 宣鸿云深沉看了眼纪枝瑶,这次,他没了上次那般客气,径直站起身来,开门见山说:“不巧,这一次,本将军还是要来向桓王府讨要一个人。”宣鸿云气势凌厉骇人,“那人本该战死在云国,是我将他救了回来,要用他去换些东西。” 纪枝瑶一怔。 宣鸿云眸光一暗,道:“我知道娘娘心善,可是有的人能救,有的人却是不能救。” 纪枝瑶秀眉拧着,半晌才抬起头来,清澈的眼眸对上宣鸿云的眼,她说道:“不知宣将军想要用纪泽换什么东西?” 如果是对赵行和她没有害处的,纪枝瑶给他就是。 宣鸿云愣了下,没想到纪枝瑶竟然知道纪泽的真实身份,“你竟然知晓他是纪泽?” 纪枝瑶抿唇笑笑,“宣将军,真是不巧,您要的那个纪泽,正是舍弟。” 第55章 . 赵行(2)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你是纪家人?!”宣鸿云震惊到瞳孔震颤, 上上打量着纪枝瑶,徐庶怕宣鸿云对王妃不利,赶紧挡在了两个人中间。 护在暗处的暗卫也现了身, 护在了纪枝瑶身边。 纪枝瑶眉头皱着, 这下子算是摸清楚了,宣鸿云并非是要针对赵行, 而是好像是与纪家有什么纠葛。 徐庶冷静下来道:“我家殿下不日就会继承皇位, 还请宣将军仔细思量。” 宣鸿云脸色一沉, 的确是思量过了一番,这才又坐了下来,气势沉重, 没有说话。 反而是纪枝瑶还淡淡笑着,率先问了:“不知宣将军先前说的, 要用纪泽去换些东西,莫不是与忠勇侯府有关?我若是能帮得上忙,那自然是极好。” 宣鸿云又打量了一番纪枝瑶。 已经诞下小殿下的她好像是更加温柔了些,微微笑起时, 真的是叫人没办法产生敌意。 这位王妃很是心善,在百姓心目中也是颇有口碑, 现在瞧着,也并不让人生厌,宣鸿云在犹豫片刻后,便说道:“我曾有个姓简的故人, 据闻她进了忠勇侯府, 但我查了许久,都没有她的踪迹。” 纪枝瑶这下算是明白了过来,怕是宣鸿云没找到这个故人, 就以为是纪家故意将此人藏了起来。 打算拿纪泽去威胁纪文德,逼迫他交出这个人来。 纪枝瑶细细思索了,姓简的…… 她脑海中,的确是没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纪枝瑶:“不知将军是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莫不是有心人要欺骗了将军。”她的手碰了下茶盏,温热温热的。 宣鸿云皱眉,“这就不便与王妃说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能将纪泽给将军,自然,忠勇侯府中的事情,也不能与将军言说。”纪枝瑶眉目之间的淡淡笑意渐渐消散,她站起身来,睨眼看了下徐庶,说:“送客。” 徐庶微微一惊。 很快又回过神来,赶紧护住纪枝瑶,对宣鸿云说:“宣将军,桓王府中只有女眷,还请将军莫要擅闯放肆。” 宣鸿云脸色阴沉,并不好看。 远走的纪枝瑶微微松了口气,握紧了清溪的手,心有余悸地问:“清溪,我方才有没有露怯?” 清溪摇头回答:“不曾。可是王妃为何不给宣将军台阶下?这样不就惹恼了他么?” “我哪里不知方才所作所为是惹恼了他啊。”纪枝瑶嘴角勾了勾,眼尾也是又挂上了些许笑意来,“只是咱们殿下要即位,我若是一味相让,不拿出点派头来,岂不是会让人瞧不起殿下么。” 清溪这才了然,原来纪枝瑶是有了这样一层打算。 清溪压低了声音又说道:“王妃已经有了主母的威严,日后成了皇后,定然也能够母仪天下。” 纪枝瑶稍稍顿住,脑子里像是空白了一下。 是啊,她的夫君成了一国之君,受万人敬仰,手握权势,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被人欺辱的少年。 但是她呢? 她当真能够一直陪伴在他的身侧?做了帝王,想要博他宠爱的女子无穷无尽,如她这样的不知凡几,比她出身好的,晋京城中也是比比皆是,他身边的位置,或许那时候便不再是她的了。 纪枝瑶心里忽的涌起一阵钝痛,很快的,她又掩饰下去,让清溪陪着去看了陶陶。 陶陶爱哭,从一出生开始,就是个爱哭鬼。 在乳母身边时,时常夜里啼哭起来,就闹得人压根睡不着,非得要纪枝瑶去抱了他,才会停下来。 好不容易哄好了陶陶,回到自个儿院子里,又听见纪泽在隔壁啪啪啪敲着门,大声地吼着。 对于陶陶,纪枝瑶尚且有耐心。 可是对上纪泽,她是什么耐心都没了,让人仔细看管好了纪泽,还让人一天不给他吃食和水,等到了晚上,纪泽果真就安静多了。 纪枝瑶还叫了周姑姑过来,问了忠勇侯府中的确是没有姓简的人才让周姑姑去歇下,如此看来,怕是宣鸿云被人给蒙骗了。 这件事情,让纪枝瑶很容易的就与上一次宣鸿云来要人挂上了钩。 莫不是,和秦明乾也是有关系的? 不过这些,都与纪枝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了。 随后,纪枝瑶晾了宣鸿云整整十日,才让人去与宣鸿云说忠勇侯府中的确没有姓简的人,可是宣鸿云却始终没有放弃。 直到一日深夜,纪枝瑶睡得迷迷糊糊,又听到乳娘过来叫人,说是小殿下又哭了起来,纪枝瑶赶紧又起身来,将陶陶给哄好了,才打着呵欠回房。 刚推开门,一股强大的力气就将她拽住,纪枝瑶正想要反抗,一股熟悉的味道却拥了过来,还没看清楚脸,纪枝瑶就已经伸手拥了上去。 她鼻尖酸酸的,抵在他的胸膛上,闷声喊了一声:“殿下回来了。” “枝枝,我回来了,我回来接你了。”赵行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她身上磨磨蹭蹭,蹭得她头发都乱了,方才停手。 纪枝瑶哽咽了下,本想要忍住,可是眼睛却不听使唤地红了起来,她咬着唇瓣,明明有着一腔话想要和赵行说,但是到了嘴边,就只剩下满脑子的“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她也是遵循了脑子的指示,呜咽说着:“想你,真的好想好想你啊……” 她这才抬起头来,对上赵行的脸和眼眸,一如既往从未变过,还是她最喜欢的男人。 被她一双盈盈眼眸看了眼,赵行哪里还把持得住,加上快要一年没见,赵行径直将她抱起,放在床榻上,动手动脚半天,在解开她衣衫上顿住了。 纪枝瑶红着脸问:“殿下?”她慌了下,莫不是赵行在晋京城里真的另有新欢,对她提不起兴趣了? 一想到这里,纪枝瑶便环住了他的腰,红着眼睛有些急的想要解开他的腰带。 赵行被她的模样逗笑了,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下,说:“枝枝,这般着急?” 纪枝瑶没皮没脸地点点头,“殿下,我急。” 赵行温柔笑着,目光缱绻,看着她的样子,怎么都看不够一样。他也是,真的好想她啊。 “我连夜赶回来的,身上都是灰尘,你让我去沐浴来再说,可好?” 赵行这么一说,纪枝瑶才发觉他的眼下都是浓重的乌青,他只说是连夜,可是纪枝瑶知晓,他怕是紧赶慢赶,只想着要早些见她。 这一刻,纪枝瑶心里松了下。 她怎么能怀疑赵行对她的心呢,她瘪了瘪嘴,松开了赵行的手,又想到自己说“急”的样子,简直是没脸见人。 她翻了个身,对赵行说:“殿下快去吧。” 赵行这才下了床,但是身上的反应是一点都退,反而是一嗅到她的味道,愈发的猛烈起来。 他赶紧去沐浴回来,与他心爱的小娇妻恩爱一场。 第二日清溪见到赵行回来时,整个人都惊呆了,赶紧将院里的丫鬟们打发开了,生怕惹得赵行不悦。 其实,赵行是一大清早起来,才想起自己多了个儿子。 这才赶紧起身让纪枝瑶陪着他一同去看儿子,若非如此,他肯定是还要与纪枝瑶温存一番。 去的时候,陶陶又在哭。 纪枝瑶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赵行说:“陶陶总是爱哭,这是没得法子了。” 赵行淡淡笑了下,从乳娘手中接过了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没过一会儿,陶陶终于是挺直了哭声,已经几个月的孩子早已经不像刚出生一样皱巴巴的,愈发的精致漂亮起来,像是结合了赵行与纪枝瑶所有的优点一样。 赵行道:“无妨,等他大一点,便不会哭了。” “殿下怎么知道?”纪枝瑶看过去,摸了下陶陶的小手,“我先前还以为他是病了不舒坦,便请了大夫来,可是大夫也瞧不出个毛病。” 赵行垂眼看着手中的孩子,第一次感觉到了血浓于水的存在。 陶陶睁着眼睛看他,竟然还笑了起来。 赵行说道:“我听乳娘说,我小时候也是如此。” “我说他这小脾气是遗传了谁的,原来是殿下的啊。”纪枝瑶恍然大悟,笑了起来,杏眼都笑成了一弯月牙,她娇笑着往后跑了两步,才敢说:“原来殿下小时候是个爱哭鬼呀。” 赵行愣了愣,有些无奈又宠溺地笑了下,他将陶陶还给了乳娘,转身就追了上去,说了一句:“枝枝,莫要乱说。” 纪枝瑶在前头跑着,想着小小的一只赵行漠然垂泪的场景,就不禁笑出声来。 忽然被父母抛弃掉的陶陶,在乳娘怀中,再次爆发了惊天般的哭声来。 而纪枝瑶可跑不过赵行,没跑多远,就被赵行给抓了个正着,赵行从后面一把将她拽入怀中,贴在她的耳边沉声说:“枝枝,别说了,为夫也是要脸的。” 纪枝瑶噗嗤笑出声来:“谁敢笑话殿下啊,若是有人笑了,殿下就瞪他。” “我有这样凶?” “唔……”纪枝瑶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现在一想到殿下是个爱哭鬼,就觉得好可爱。” 她侧过头来,笑眼盈盈,水波荡漾。 眼中清澈干净的微波,真的是让人怎么都看不够。 “枝枝,你啊……”赵行叹了口气,一下子就将纪枝瑶打横抱起。 纪枝瑶吓了一跳,赶紧搂住了赵行的脖子,头埋在他的怀中问:“殿下,你这是要作甚?” 赵行阔步朝着屋里走,轻笑一声:“枝枝,我想让你瞧瞧,谁才是爱哭鬼。” “你哭的时候,可比我可爱多了。” 纪枝瑶羞红了脸。 这□□的! 第56章 . 赵行(3) 如何能不喜欢你 楚南有孩子出生, 家里人会为他种下一棵树祈福,愿他平安长大。 所以赵行一回来,便在着手准备和纪枝瑶一同给陶陶种下一棵树。 纪枝瑶倒是不急, 心里还记挂着晋京的事情, 对赵行说:“殿下不在晋京城中,莫要再出了什么乱子才好, 还是要早些回去。” 赵行道:“不急。” “给陶陶种树, 也能去晋京城中再种下也是使得。” 赵行知道纪枝瑶是在关心自己, 无奈笑了下,温柔的在她脸颊上捏了捏,“晋京是晋京, 楚南是楚南,两处终归是不一样的。” 他不在晋京长大, 也对晋京没什么好感。 仿佛在那里,除了遇到纪枝瑶外,再没有旁的值得欢喜的事情。 楚南则是不一样。 这里是他母亲的故乡,是他和纪枝瑶恩爱的地方, 是他的孩子出生的地方,这里, 也有待他很是亲和的百姓。 楚南,终归不同。 若是可以,他更希望能将陶陶的祈福树栽种在这一片土地上。 赵行这么一说,纪枝瑶就全都明白了过来。 她的眼神笑容也愈发的温柔起来, 点点头说:“殿下说的也对, 我这就让永寿快些。” “好。” 夫妻二人共同决定了,还是给陶陶种了一棵常青树,纪枝瑶希望他能成为如同他父亲一般的男儿。 只是宣鸿云的人总是在暗处盯着, 弄得赵行与纪枝瑶颇为不自在。 而纪泽被锁在桓王府里,整日闹腾,听得人耳朵都已经起了茧子。 而纪枝瑶也确定了宣鸿云的确是对赵行没有想法之后,才与赵行商议,是否要把纪泽这个烦人精扔给宣鸿云。 赵行一听,微微挑了下眉,“我还以为,你会将他带回晋京城还给纪侯爷。” 纪枝瑶垂下头,哼了一声,“我也是很记仇的。” 要是当初,纪文德让她代替纪怀嫣出嫁的人并非是赵行,而是旁人,她真的是无法想象如今会是怎么样的日子。 可好在,那个人就是赵行。 赵行也没有要开罪宣鸿云的意思,既然纪枝瑶都没有异议,也就将纪泽送去给了宣鸿云,算是做了个顺水人情。 纪泽破口大骂,说纪枝瑶不念一点姐弟之情,还骂桓王府中人冷漠无情。宣鸿云自然大喜,与赵行和纪枝瑶道了谢。 宣鸿云离开之时,纪枝瑶还特地告知他:“宣将军,我问过了府中的老人,忠勇侯府中的确是没有您那位故人。” 宣鸿云微微抿了下唇,还是想要用纪泽去与纪文德谈谈。 而赵行则是对宣鸿云说:“三月之后本王就要即位,那时候怕是会有事端,还请宣将军能回晋京城来坐镇,免得出了乱子。” 宣鸿云眯着眼睛打量赵行,冷哼了一声,还真是打的一把好算盘。但是人家刚卖了人情给他,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宣鸿云应了下来,带着纪泽就离开了楚南。 走得远了,仿佛还能听到纪泽的声音。 纪枝瑶去算了个好日子,才决定那日为陶陶种一棵常青树。那日日头好,暖洋洋的太阳遍撒在楚南的整片土地上。 赵行亲手松了土挖了坑,纪枝瑶想要将一大棵树放进坑里,但她力气小,只挪动了一点点。 赵行放下手中的铲子,笑了一声,“好了,我来吧。”他接过纪枝瑶手中的树,看纪枝瑶气鼓鼓的模样,很是可爱。 纪枝瑶道:“那这样,我岂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了么。” “这般不好?”赵行一面埋土,一边说,“枝枝你啊,只要欢喜就好,这种累人的活儿,我来做就好了。” 纪枝瑶不肯,去拿了瓢来盛上水,浇了常青树。 “那怎么能行,我不想站在殿下身后,那样只能看到殿下的背影,我啊,想要站在殿下身边,那样一转头,就能看到你了。”她柔声说,将水浇在树上和土里。 赵行听得她的话,微微一愣,随后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 夫妻二人一同栽下树,一大一小两棵常青树并行,树底下放着一个花盆,盆中的苗儿也焕发了新的绿叶。 这么一看,还真真像是一家三口。 赵行目光温柔,余光在纪枝瑶身上停顿住,看她眉眼弯起,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样。这样的她,赵行心里直发痒,真的好想,一辈子都把她圈在自己怀里,永远挣脱不掉,那就好了。 事实上,赵行也这样做了。 他一把将纤细的乔韫秀揽入怀中,如同往常一样在她的头顶蹭了蹭,“我的枝枝啊,当真是苦了你。” 纪枝瑶见怪不怪,抿唇一笑,四下无人,她也不害臊,就将手环在了赵行腰上。 两人亲密无间。 “殿下怎么忽的说这些话了。” 赵行垂眼,目光落在她雪白修长的脖颈上,轻声说:“你有孕在身,我没有在旁照顾你,还让你照顾了整个楚南。产子之时,我也不曾陪伴,妇人产子之痛,如何能不苦。” 他叹气,语气里满满都是对纪枝瑶的亏欠和心疼。 也不知,这些话他究竟是在心里头憋了多久。 他胸膛之下的心脏跳动,他呼吸间的起起伏伏,都让纪枝瑶感同身受。 她眼圈蓦然一红,委屈地瘪了瘪嘴,“那些倒不是最苦的。”她抬起泛红的眼眸,其中雾气笼罩,水光闪烁,惹得赵行又是一阵心疼。 纪枝瑶道:“最苦的,还是心里时时刻刻惦记着殿下,午夜梦回之时,枕边空荡,唤一声殿下都没有人答应。” “最苦的,还是相思之情。” 那才是纪枝瑶最难熬的时候。 以往赵行在的时候,她偶尔会在夜里惊醒过来,她低声唤一下他,赵行就会侧身将她揽入怀中。 闻着他身上让人舒心的味道,纪枝瑶才能睡得更好。 可是那时候长夜漫漫,她就算是喊千百次,也没有再应她一句。 赵行看着纪枝瑶发红的眼眶,心疼坏了,手上力气愈发的紧。 赵行温柔缱绻说:“枝枝,日后我绝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你信我。” “好。”她本就应该信赵行,他对她,向来是说话算话。 将楚南的一切事情处理妥当之后,他们就得回晋京城去准备即位的事情,国不可一日无君,拖得越久,变动也就越大。 不日,赵行就与纪枝瑶重返晋京城。 楚南百姓夹道欢送,让纪枝瑶他们日后有空了,定要再回楚南来看看他们。 纪枝瑶含笑全都答应了下来。 长路漫漫,陶陶又交给了周姑姑和乳娘们照料,纪枝瑶和赵行倒是无事可做。 草长莺飞,春意盎然。 纪枝瑶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年从晋京城来楚南的时候,萧索遍地凋零。她弯了弯眼眸,探头出去看,兴致颇高地回头对赵行说:“那时候我来的时候,路上殿下教我识字看书,还会骑马带我出去散心,没想到一转眼,咱们连孩子都有了。” 时间过得,当真是快。 世事变迁,谁也没想到过,当年那个被送去云国做质子的少年,竟然会走上那样高的位置。 赵行也是怀念起那个时候来,眉目温柔,“我那时也是颇为惊讶,没想到忠勇侯府家的小姑娘,竟然还不大识字。”他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满都是打趣。 纪枝瑶听了出来,小拳头在赵行胸口上锤了一下,手腕被他给拽住,笑了两声。 那时候……她和赵行还说了些什么来着? 纪枝瑶眯着眼睛想,除了看书,他们还做了些什么? ——“我娶你,并非为此。” ——“那殿下是为了什么啊?” 脑海中掠过这样一段话,纪枝瑶猛的抬起头来,嘴角勾起,笑眯眯的盯着赵行。 赵行被她这眼神看得莫名其妙,不住摸了摸她的脸颊,还捏了下,“看着我作甚?” “方才忽然记起来,那日去楚南的路上,殿下说不嫌弃我不曾看过书,还说娶我,并非为了那些。我那时候问殿下,为何娶我,殿下不语。”纪枝瑶凑近了些,听见赵行逐渐变快的心跳,“那殿下,今日可能与我说了,为何愿意?” 赵行怔住。 他记性一向很好,被纪枝瑶这么一提,他立马就想了起来。 纪枝瑶目光盈盈看着他,一动不动,满眼期待,好像他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她就不会放过他一样。 赵行沉默了片刻。 纪枝瑶撒起娇来,娇嗔道:“殿下,你就同我说说吧,都已经这么久了,你就忍心让我一直猜?” 赵行垂眼,“一直猜?那枝枝猜的是什么?” 纪枝瑶脸上一红,声音低了,气势也低了下来,嘟囔着:“殿下见我年轻貌美……甚是好看。” “呵。”赵行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我便不是年轻的?” 被他说得一阵臊,纪枝瑶嚷嚷起来:“殿下你就是觊觎我的美貌!” 她声音大,马车外面的人也都听了去,个个讳莫如深朝着马车里面看一眼,面红耳赤。 他们家殿下和王妃……真是羞人啊!谈情说爱也应当小声点啊! 将纪枝瑶逗弄得差不多了,赵行才回答了她原本的问题,说:“枝枝,我如何能不喜欢你呢。” “你是我黑暗人生里唯一照进来的光,那么一星半点,都足够我珍藏一生。” “你朝着我一笑,我就在想,这辈子都不会让你再哭了。” 第57章 . 赵行(4) 这才是我主动的 重回晋京城, 光景与从前全然不一样。 赵行从不受宠的天家之子,成为了将要继位的未来天子,似乎之中, 还有抚远将军的扶持, 放眼整个晋京城中,还有谁敢去触他的眉头? 而纪枝瑶呢, 妻凭夫贵, 从曾经人人可欺的庶女, 一跃成为了或许后位的人物,这天底下,哪里还会有人不长眼再来嘲笑她呢。 眼看着天子继位, 朝堂之上在为后位一事争吵得不可开交,一方面是有人认为纪枝瑶出身卑微, 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庶女,哪里能够拿得下凤印。 另一面,也有人支持纪枝瑶,说她好歹也是忠勇侯府上过族谱的女儿, 赵行明媒正娶的正妻,哪里上不得台面。 为此, 晋京城还在赵行上位之后热闹了一阵子。 在这时候,百姓们之间也议论纷纷起来,这时候难免说到的,便是和纪枝瑶境地全然不一样的另外一个人——纪怀嫣了。 百姓们笑着说:“哟, 要是这纪大小姐当初嫁给了陛下, 如今哪里还有纪二小姐什么事啊。” “到底是纪大小姐眼睛不好,选来选去,也没有高嫁的成。” “别说高嫁了, 我听说啊,最近陈家似乎是想要休妻。” · 像是晋京城中权贵之家,轻易不会休妻,一来是顾忌自己的名声,二来则是为了整个家族的名声。 所以一般都不轻易休妻。 但是陈家这次好像是铁了心要把纪怀嫣给休了,也不知道纪怀嫣是做了多大的错事,才会如此。 此时,陈家。 纪怀嫣面色铁青地看着面前的一纸休书,漂亮的脸蛋上没有了一丝的光彩,她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彻底倒在了椅子上,哆嗦着看着自己的丈夫,陈征。 陈征态度肃然,身形颀长,读书人的固执和君子,都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陈征道:“今日休妻之后,你我之间,便再不相干,你今后,还是你忠勇侯府的大小姐。” 他说话,全然没有一点夫妻情面,事铁了心要把纪怀嫣给休掉。 纪怀嫣哪里看不出来。 她唇瓣哆嗦了下,她原来千方百计不想要嫁的男人,此刻要把她给休了。但是她没有一丁点欢喜之意,要知道,如今的她,什么也没了。 赵立战亡,赵行一跃成为了天子。 她若是再被陈征休了,谁还敢再娶她? 不,不会再有人了。 纪怀嫣睁开眼睛,看向陈征,像是看着什么救命稻草一样,喃喃说:“夫君,念及咱们这么久的情分,你莫要将我逼上绝路了。” 陈征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他薄唇动了动,仿佛极其难以启齿一般,别开了头,厉声说:“绝路?纪大小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陈征冷眼,一眼看去,仿佛就已经把纪怀嫣给看透了。 纪怀嫣顿时如坠冰窖,哆嗦着唇吻:“你……你知道了?” “你做那些事之前,便从未想过今日?”陈征道,“我知你并非心甘情愿嫁给我,所以成亲之后也不曾动你分毫,想着,若是你能想明白一些,等等也是无妨。” 陈征拧着眉头,好像是说到了气头上,一把就将手边的杯子拂落在地,瓷片碎了一地,吓得纪怀嫣不敢再吱声。 陈征:“谁能想到,纪大小姐当真是心比天高,竟然与五皇子做出苟且之事,你究竟是把我陈征当成什么人了?”他咬牙切齿,“我陈家一生清贵,从未出过你这样的女子,留你在陈家,简直是侮辱了我陈家门楣!” 他拂袖转身,不再去看纪怀嫣。 纪怀嫣便知道,这件事情再也没了转机。她彻底被休了,一个被休掉的女人,想要再嫁一个比陈家更好的,几乎是没有一点可能。 而如今纪枝瑶还有了成为皇后的局势,她彻底地输了。 · 随着赵行继位,整个晋京城中也不安稳,皇宫里面更是暗涌叠加。 纪枝瑶还没有回忠勇侯府去看过,就要帮着赵行管理皇宫,重新筛选一遍宫人,免得居心叵测之人混了进来。 事关赵行,纪枝瑶没有一点懈怠,整日忙碌,连陶陶都没有时间多看一眼。 终于将整个皇宫清扫干净了,她才听闻赵行在前朝和人吵得不可开交,纪枝瑶微微惊讶,竟然没有想到,还能有人让赵行恼怒红了脸。 清溪一笑,附耳过来,在纪枝瑶耳边说:“陛下如此,还不是为了娘娘,早两个月的时候,前朝就吵起来了。如今他们更是欺人太甚,要往后宫里塞人,说是这些才是堪为皇后的人选。” 纪枝瑶恍然大悟,果真,唯独在她的事情上,赵行不能让步。 她抿唇莞尔一笑,将手边的东西吩咐下去,这才想起下面的人呈报上来的事情,侧目问清溪:“我听闻,长姐被陈家休弃了?” 清溪点点头,将四周伺候的宫婢屏退下去,“是,奴婢听忠勇侯府的人说,是大小姐曾与五皇子不干净,后来被五皇妃曹笙捅给了陈大人,陈大人容忍不了,这才休妻。”这等忠勇侯府的密辛,自然是不能让旁人听见。 纪枝瑶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那今日朝堂上争吵,忠勇侯府如何表现?” “侯爷自然是站在娘娘这边的,坚决要拥立您为皇后。” 纪枝瑶了然,淡淡一笑,“这是自然。”纪文德也算是拎得清,虽然说父女两个人之间已经有了罅隙,并不亲密,可是如今纪怀嫣被休,纪泽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忠勇侯府如今能够仰仗的,也就只有纪枝瑶了。 若是纪枝瑶成了皇后,忠勇侯府自然水涨船高。 但是纪枝瑶何尝又不是在利用忠勇侯府呢。 赵行说过,她会是他唯一的妻子,绝不可能再立别人。纪枝瑶也是如此想的,她的赵行,怎么可能让给别的女人。 皇后之位,她必须要拿下。 她要成为唯一站在赵行身边的女人。 所以这个时候,忠勇侯府必须成为她背后的倚仗。 将前朝的事情打听清楚之后,纪枝瑶就亲自替赵行泡了一杯茶水,赵行端起来一喝,才发觉茶水冰凉,他颇为无奈地看向面前无辜杏眼的女人,“枝枝,这大冷天的,你竟然也舍得给我喝凉茶。” 纪枝瑶嗤嗤笑出声来,撑着下巴说:“今日我听说陛下发了火,这不,泡些凉茶给你败败火。” 她生过孩子,可是身上少女一般的娇憨气一丝不减,反而生过孩子之后的韵味展现,一颦一笑,都带着极致勾人的味道。 和当初那个在太阳底下笑着说要嫁给他的小姑娘,终究是不太一样了。 她啊,真的是时时刻刻都能撩拨动他。 赵行将茶水放下,轻轻睨了过来,“怎么,醋了?” 纪枝瑶扭开头,撒娇的哼了一声,“没有没有,陛下别胡说,我才不会吃醋。” 赵行温柔一笑,修长手指卷过她柔软的发丝,从她的脖颈间划过,引得一阵战栗。 赵行说:“那些人送的大家闺秀,我一个都没有收,这个后宫,有你一个人就足够了,别的女子,我是看也不看一眼。” 纪枝瑶回头,眨了眨眼,“当真都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 “完了。”纪枝瑶立马就苦了一张脸,“这下子外面的人又得说我善妒,将大臣们送给陛下的后宫都打发了回去,实在是一个悍妇。” 原来她是在担心这个。 赵行眯了眯眼睛,“怎么,你是想要我收下那些女子,充盈后宫?” 纪枝瑶愣了愣,没有察觉到赵行语气里的一丝怪异,她长睫抖了抖,微微垂下,掩盖住眼中的失落,回答说:“陛下如今是天子,从古至今,哪里有天子只有后宫一人。充盈后宫,绵延子嗣,那是应当。” 心里泛起了一阵阵的酸涩和不快来。 纪枝瑶手指紧紧缩着,说到后面,连声音都小了。天知道,她究竟是有多么想要独占赵行,那是她的夫君,她一个人的夫君,旁人都不能来与她争抢。 如果有可能,她宁愿一辈子和赵行留在楚南,不要什么荣华富贵权势滔天,她要的,只是和赵行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样一想,纪枝瑶心里更酸了。 今晚的饭菜里面,的确可以多加点醋。 熟悉的清冽味道陡然逼近,身后被人一把拥住,揽入宽厚的胸膛之中,纪枝瑶怔住,仰起头来去看赵行:“陛、陛下?” 头顶传来好听的一声轻笑,他将她拥得更紧,“枝枝,你明明就很在意,别再去骗自己的心了。我说了,不会纳后宫就不会纳,你也别操那个心了。” “我心里,只放得下你一个人。” 纪枝瑶神情柔软下来,她噘噘嘴,“我就这么好哄?”话音刚落,赵行就俯下身来,在她撅起的嘴巴上点了下,笑盈盈温柔说:“是啊,好哄。” “陛下你不要脸,怎么忽然就亲我?” “不是你撅着小嘴巴要的?” “我没有……”纪枝瑶辩驳,还没说得完,赵行又低下头来深入一吻,他擦拭掉她嘴边的晶莹,说:“这才是我主动的。” 纪枝瑶:“…………” 第58章 . 宣家(1) 碧微玉 临近新一年入冬的时候, 宣鸿云才将边界的事情料理妥当,带人到晋京城来述职觐见新君,他颇有声望, 刚到晋京城外, 百姓们便夹道欢迎,声势浩大。 殊不知, 百战百胜的抚远将军宣鸿云, 早就已经提早进了城中, 并且与忠勇侯府发生了并不愉快的交谈。 宣鸿云以纪泽为条件,要纪文德将自己姓简的故人交出来,可是侯府之中查无此人, 纪文德就算是想要救回纪泽,也是没有法子。 双方都不肯松口, 交谈也并不愉快。 纪文德实在是担心纪泽,没了办法,这才入宫去求见了纪枝瑶,希望她能想想办法。 那时, 纪枝瑶刚好是有了些空闲,正抱着陶陶在哄, 陶陶近来调皮的很,爱抓别人的头发,怎么都不松手,咿咿呀呀乱挥舞小手。 若是说话重了些, 陶陶便会大哭起来, 让人头疼。 哄了一会儿后,宫婢就来禀报说纪文德要见她。闻言,纪枝瑶挑了挑眉, 侧目看向清溪,“你觉得,父亲是为何来找我?” 清溪沉吟片刻,低声回答:“莫不是因为宣将军?” 纪枝瑶猜测也是如此,她想了想,就把陶陶交给了乳娘,带着清溪过去见了纪文德。纪文德一看见一身华贵的纪枝瑶,立马站起身来,几步迎上前去问安:“娘娘万福。” 现在后位空置,赵行想要把后位留给纪枝瑶,奈何阻力颇多,所以到现在,都没能给纪枝瑶什么封号,别人也只唤她娘娘。 纪枝瑶轻轻笑了下,坐下来,“不知父亲前来,是为何事?” 纪文德干站着,手握成拳,看着自己面前的小女儿,早就已经不是那个总是藏在翠竹轩中的小姑娘了。等了半晌,也没等到纪枝瑶再多问一句,纪文德抬眼,说:“宣将军前日已经进城了。” “哦?”纪枝瑶淡淡说,“可是今日抚远将军的人才进城吗?他怎么提前两日进城了?” 纪枝瑶明知故问。 她能猜到,宣鸿云提前进城,是为了向纪文德要人的。 同时,纪枝瑶也对这个姓简的故人多了几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才会让宣鸿云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不惜拿捏住纪泽来威胁忠勇侯府,与纪家撕破脸皮。 纪文德道:“是你三弟落入了宣鸿云的手中,而他……”纪文德抿了抿唇,“他想要用纪泽来换人,但是他要的那个人,我根本就闻所未闻,查遍了府中所有的人物,都不曾找到。” 这和纪枝瑶猜测的大底一致。 纪枝瑶手指从虎口处轻轻摩挲而过,轻轻笑了一声,“父亲这是想要我去与宣将军说说,让他将纪泽送回忠勇侯府?” “那毕竟是你的三弟。”纪文德说,“况且宣鸿云此举,明显是没有将忠勇侯府与你放在眼中。” 纪枝瑶淡淡笑着,并没有太大的起伏。 宣鸿云那人,压根就没把别人放在眼中,若不是纪枝瑶曾经卖过他的人情,哪里能和他说得上话。 纪枝瑶沉思许久,等到纪文德再次催促之时,她才说:“这件事情我心里面有数了。”纪枝瑶正色,“不过宣鸿云到底不是一般人,还需从长计议。” 纪文德脸色稍稍缓和。 既然纪枝瑶这样说了,应当是有要帮纪家的意思。 纪文德离开之前,纪枝瑶又让他回侯府之后,将府中所有的人再彻查一遍,免得有漏网之鱼。纪文德一口应下,等人离开之后,清溪才疑惑地问:“娘娘是真打算将三公子接回来?” “我哪儿有那个本事,宣将军想要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咱们先暂且稳住纪家。”至于宣鸿云那边,她做做样子也就罢了。 到时候就与忠勇侯府说,自己尽力了,只可惜拗不过宣鸿云的意思。 纪文德也不会和纪枝瑶撕破脸皮,如今,纪枝瑶才是忠勇侯府唯一的倚仗。 当夜,在宫中设宴,招待宣鸿云一行人。 宫中人来人往,纪枝瑶要应酬的事情自然极多,歌舞过后,她便觉得有些头疼,就侧头对身旁抿了一小口酒的赵行说:“陛下,我身子不舒服,要先回去歇一会儿。” 赵行愣了愣,直接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担忧的碰了碰她的额头,“我与你一同回去,让人去将太医请来看看。” 纪枝瑶摇了摇头,“是今日太忙,我有些累了。” 赵行眉头拧着,依旧没有一点松开的意思,看着已经要起身来跟着纪枝瑶一同回去了。纪枝瑶一惊,赶紧将赵行摁住,红着脸颊说:“陛下这是做什么?今日你若是不在,旁人定然会暗地里说你闲话的。” 的确,今日是宣鸿云回京觐见的日子。 要是赵行忽然离席,不再回来,可想而知别人会怎么想了。 赵行停住动作,想了想,将自己身上的明黄色大氅解下,替纪枝瑶披在身上,他身上所有的温度和气息都充斥着身上,暖暖的。 她将头埋下,深深吸了一口,唇角弯弯,眉眼温柔,她的所有,都是赵行的气息啊。 赵行揉了揉她温软的手心,细心嘱咐:“你回去请个太医去看,早些歇息,莫要等我了。若是我回的迟,便不去吵你了,可好?” “不好不好。”纪枝瑶压低了声音,怕被别人听见自己的声音,还特地凑到赵行的耳边说:“想要和陛下在一起睡。” 灯火交映下的她,脸颊微红,因为怕羞人,还不着痕迹地抿了下唇瓣。 晶莹水润的唇瓣很是好看。 赵行心里也暖了起来,“嗯”了一声,让清溪过来将纪枝瑶带回去歇息了。 觥筹交错,权势滔天,人来人往之间,都是权贵之流,不论是哪一个,都是让人瑟瑟发抖的存在。最上面的赵行还很是年轻,可却觉得这一切都如此无聊。 甚至没有与纪枝瑶在楚南院中种下一棵常青树来的有趣。 这世间一切,都是那样的没有意思,唯独他的小娇妻,是这个世间最明媚最有趣的存在,若是没了她,赵行都不知道,如今的一切究竟是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赵行又担心起纪枝瑶来,便明里暗里地催促着这场宴席快一些。 和赵行一样心不在焉的,还有就是宣鸿云了。 他使劲喝了一口闷酒,再看向纪文德,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旁人都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呢。 这时候,宣鸿云身边的副将提醒道:“将军,应当上前去给陛下敬一杯酒。” 宣鸿云才回过神来,朝着上头一看,赵行神色冷淡,眼神比平日里还要阴郁上几分,似乎是在为什么事情而烦心。 想了想,宣鸿云才觉得赵行身侧有些空了。 他了然,原来是纪枝瑶不在,所以赵行脸色并不太好。 这位新君,应当是喜欢极了他的妻子。宣鸿云在赶来晋京城的路上还听说了,赵行将权贵们送去后宫的女人全都遣散回去,让自己的后宫干干净净,只有一个纪枝瑶。 现在,还在因为后位的事情而与朝堂对峙着,并不好受。 宣鸿云神色稍稍缓和,也想到了自己年少时候刻骨铭心的感情,真喜欢了一个人,就不会再有别人能入眼了。 若是可以,宣鸿云倒是可以帮纪枝瑶一把,助她登上后位。反正他也并不讨厌纪枝瑶,甚至还觉得她人不错。 端起副将倒好的酒水,宣鸿云挺身而出,朝着皇座而去。 他站在赵行的不远处,扬起手中的酒杯:“愿吾皇万岁,庆国千秋万载。” 赵行也是举杯,微微点头。 这两个人都站起身来了,下头的人哪里有敢坐着的,赶紧站起身来,随着宣鸿云的话高呼“万岁”。 举杯投著,流程已了,宣鸿云正要回自己的位子上,晃眼一瞥,却猛的看到赵行衣襟之下不慎露出的碧色玉坠。 宣鸿云一愣。 一瞬间,一股热气直冲脑门,他擦擦眼,再看过去时,赵行在慢条斯理将玉坠给挡住了。 宣鸿云一时间难以确定,自己方才是否是错觉,只有等到宴席尽了,再去确认。 若是他没有看错,那个玉坠定然是碧微玉! 当初他曾将祖上传下的碧微玉打造成了一对玉坠,自己一个,妻子一个。后来出事,他为了将妻子送离险境,便派人送她离开边界,将自己身上的碧微玉也一同给了她。 后来随着妻子失踪……那对碧微玉也再没了下落。 宣鸿云有些按捺不住自己,时不时就朝着赵行看一眼,还明里暗里催促这场宴席赶快结束。 在两个有心人的催促下,很快的,这场宴席就散了。 赵行摆驾离开,还没走多远,宣鸿云就追了上来。宣鸿云二话不说,就朝着赵行的脖子探来,赵行脸色一变,伸手来挡,和宣鸿云过了两招。 四周的护卫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赵行冷声问:“宣将军,你这是作甚?!” 宣鸿云冷静下来,放下手,目光灼灼立在赵行面前,“陛下,你身上可是戴着碧微玉?!” 他语气急迫,赵行愣了愣。 对上宣鸿云的目光,赵行心中一动,朝着身后人挥了挥手,所有人的戒备松了下来,他才沉着脸将戴在脖子上的坠子拿了出来。 “是。朕戴着碧微玉。” 灯火之下,碧微玉坠子闪烁着碧色的波光,盈盈水色,叫人移不开眼。 宣鸿云后背僵住,这果真……是他的。 第59章 . 宣家(2) 这怎么可能 宣鸿云也曾年少气盛, 前往边界退敌,虽然功成名就,但是其中艰辛, 依旧是不为外人道也。其中便有一次, 自己遭遇突袭,险些丧命。 好在他坠崖之后, 被水流冲上了岸边, 等到醒来, 已经是被一个姑娘收留。 那时候宣鸿云才知道,自己是流落到了楚南来。 那个姑娘,很是爱笑, 玉雪可爱,每每笑起来时, 眼眸就像是天上挂着的弯弯的月亮。毫无疑问,宣鸿云对那个姑娘动了心。 伤好之后,宣鸿云没有理由再多留下,可是又不愿放下自己的心上人, 立马就向姑娘表明了心意。姑娘一听,泪流满面, 也是哭笑不得地说她也是心悦于他。 两情相悦,这大抵是世间最是美好的事情了。 于是两个人就一同返回了边界,为了自己心爱之人,宣鸿云放弃了晋京城中的荣华富贵, 愿意一辈子留在边界这个自由自在的地方。 只可惜, 好景不长。 后来妻子有孕,却不想自己的麾下竟然出了内贼,勾结里外, 给了宣鸿云重重一击,围困其中。 宣鸿云为了保住自己的妻子与腹中的孩子,他亲自杀出一条血路,派人护送妻子离开边界,前往晋京城求救。 那一路追杀,宣鸿云不知他的妻子是如何熬过来的,反正到了最后,他派去护送之人,一个都没能回来。 那时候,宣鸿云动用了些许手段,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终于是将这场乱子平定。伤还没好,就骑马前往晋京城寻找妻子,那时候,妻子已经失去消息一年有余。 抵达晋京城,得到的却是妻子从未出现在晋京城中的消息。 宣鸿云一时恼怒,气急攻心,直接昏厥过去。等醒过来,已经是在被人送回边界的路上,他一身伤重,彻底没了挣扎的力气。 养伤三年,宣鸿云身子总算恢复过来。 这三年之间,他不住打听,也没有妻子的消息,所有人都说他的妻子和手下都已经没了,劝他不用再去多费工夫。 可是他不肯信。 一日不见尸骨,他绝不会相信。 就在一年前,宣鸿云忽然收到消息,据闻妻子曾经出现在晋京城,不过那时候被人追杀,追杀之人赫然便是皇宫之中的人! 宣鸿云惊愕,立马就明白了过来,怕是先帝怕他年轻气盛又手握重兵,怕他远在边界不好监管,怕他有所背叛,这才想出了这一招,想要置他于死地并且夺他兵权。 可他竟然还那样傻,让妻子去晋京城求救,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所以宣鸿云在听说赵行要改朝换代请他相助时,宣鸿云才会那样果断的帮了赵行一把。 他还听闻,曾在晋京城中的妻子四面楚歌,险些丧命,好在被人救下,救了她的人正是先帝的珠妃娘娘徐为玉。 继续追查下去,宣鸿云才得知徐为玉曾经召了秦明乾进宫,并且将一个孩子交付给了秦明乾…… 从纪枝瑶手上接过秦明乾之后,秦明乾吐露了当初的事实,原来在楚南之时,妻子与徐为玉便已经相识,在晋京城中发现妻子被追杀,自然是出手相救。 只可惜,想要杀人的,是九五之尊。 妻子不愿因为自己而让徐为玉和先帝之间有所隔阂,宁愿赴死。在被先帝迫害之前,妻子替他生下一女,徐为玉怕先帝对这个孩子也动手,便交托给了秦明乾,让他带这个孩子走得越远越好。 秦明乾这个人向来是胆小怕事,抱着先帝想要出掉的孩子,哪里敢多做走动,便将自己这个孩子交给了花楼里的老相好简娘子。 简娘子拿了钱和信物,无意之间进了忠勇侯府的大门…… · “依照宣将军所说,朕身上这个碧微玉坠子便是将军曾经给夫人的信物?”乾坤殿上,屏退众人,只剩下赵行与宣鸿云两人面对面说着。 灯火在风中忽明忽暗,映照得赵行眼中的神色也是让人捉摸不定。 宣鸿云按捺住自己的心绪,“嗯”了一声:“正是。此物与我而言极为重要,内子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是女儿尚且还在人间,我必要寻回她来,才能给过世的妻子一个交代。” 宣鸿云握紧了拳头。 他的女儿,本应该是他的掌上明珠,他不在身边,不知会被多少人欺负。一想到此处,宣鸿云就有些急躁起来。 偏偏自己面前这个年轻男人,还低垂着眼眸,沉默不语,好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一样。 赵行思索的,当然就是纪枝瑶的事情了。 这个玉坠子是纪枝瑶的生母曲姨娘遗留下来的,不可能出错,那唯一有可能的,便是那个曲姨娘并非是纪枝瑶的生母,而是秦明乾所交托的简娘子! 若是如此,纪枝瑶的亲生父亲竟然就是面前的宣鸿云? 如此一来,倒是和赵行所猜想的都能一一对上。唯独的差错,便是他的母亲徐为玉了。竟没想到,当年救下纪枝瑶生母的竟然是她。 想来也是因为那件事情,才让徐为玉和先帝之间有了罅隙,两个人的感情之中出现了裂缝,所以后来在权力和徐为玉之间,先帝才舍得下狠手,直接将徐家满门诛灭。 何其狠心。 吐了一口浊气,赵行微微拧起眉头来,掀起眼皮说道:“宣将军,朕并不瞒你,这碧微玉坠子乃是皇后所赠的信物。” 赵行实话实说,他并不打算瞒着宣鸿云。 即便他现在不说,打发掉了宣鸿云,但是后面宣鸿云依旧可以追查到这个坠子的来历,也能轻而易举想到纪枝瑶去。 倒不如现在便说了,省的给纪枝瑶多找麻烦。 宣鸿云脸上震惊之色外露,他手指一阵颤抖,是她,竟然是她…… 他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纪枝瑶时候的场景,是在楚南,她站在粥棚下面,宽松的衣裳挡着小腹的隆起,对着楚南百姓满目温柔,笑盈盈的杏眼像是月亮一样。 那时候的宣鸿云一见到她,便想到了自己的妻子,笑起来的模样,可真真相似,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竟然没想到……她竟然可能是自己的女儿。 不,她一定是! 宣鸿云炽热的眼神看向赵行,赵行淡淡站起身来,冷声说:“宣将军,此事复杂,还需从长计议,朕现在与你言说,便是不希望你去打扰到她。” 一席话下来,宣鸿云立马就冷静了下来。 是啊,她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他贸然跳出来,怕是会吓到她,还尚且不知她究竟会不会认自己。 “陛下如何打算?” 赵行:“这件事情朕会与她说,在此之前,还请宣将军私下查证,这是否就是事实。” 宣鸿云应声:“陛下想得周到。” 终于是将宣鸿云送走,回到纪枝瑶的寝宫之中,清溪打着一盏宫灯在殿门外,见到赵行前来,立马就问了安。 赵行问:“她睡下了?” 清溪点头回答:“是,娘娘已经睡下了,临睡前嘱托奴婢,让陛下就在这里歇下。” “嗯,你先下去吧。”赵行推开殿门,里面灯火微暗,帘子之中,纤细的身影若隐若现。一见到她,赵行心里就安定了下来,他脱去一身衣裳,又宫人去准备了沐浴,洗去一天的酒水味道,才敢靠近床榻。 床榻上已经是格外暖和,满满都是她的温度。 赵行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笑意来,蹭了蹭她的脸蛋,躺在了她的身边。纪枝瑶睡得迷迷糊糊,唔了一声,含糊地说:“小煤炭,别闹……” 赵行无声温柔一笑。 用嘴型对她说:“好,不闹。” 夜深之时,宫中寂静,唯独守夜之人偶尔的脚步声响起,并不吵人。 第二日赵行得去上早朝,得起得早,纪枝瑶也跟着起来,惺忪的睡眼中尚且无神,已经下意识帮着赵行穿上衣裳。 赵行好笑,捏了捏纪枝瑶的脸蛋说:“既然困倦,便再去睡上一会儿。” 纪枝瑶打了一个呵欠,“不困了不困了,一会儿还得去看看陶陶,可不能再睡下去了。” “枝枝,辛苦你了。” 替赵行系好腰带,她睡意总算是退散许多,“我这儿哪里算是辛苦,陛下才是真的辛苦,昨夜你回来,我竟是不知。” 赵行温柔笑了笑。 他想到了憋了一夜的话,手指勾起她的一缕头发,垂眼问:“枝枝,你我夫妻之间从无秘密,昨夜里的事情,我也想要与你一一言说。” 纪枝瑶抬眼,“昨夜的事?”一双莹莹杏眼之中,满是疑惑。 “嗯。”赵行正色,“昨夜宴席之后,宣将军曾找上了我。” “他找陛下说什么了?” “是关于你的。” “关于我?”这下子,纪枝瑶不仅疑惑还惊讶了,除了在楚南的那点交集,她还真想不出自己和他还有什么纠葛,“宣将军为何提到了我?” 赵行垂眼,看到她寝衣下的碧绿玉坠,通体晶莹,衬得她肌肤雪白娇嫩。 实则,她的肌肤真的娇嫩,每每他随手一掐,轻轻一点,便能印上显眼的印子。 不过现在并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赵行抛去脑海中不正经的事情,说道:“昨夜宣将军无意间看到了我的玉坠子,便说这是他与发妻的定情之物。” 纪枝瑶怔忪。 赵行见她反应过来,又看了眼时辰,尚且还早,便将昨夜宣鸿云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全都告知了纪枝瑶。 听完一切的纪枝瑶,满脑子只剩下了五个字——这怎么可能? 一直待她极好的曲姨娘竟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那个凶神恶煞的宣鸿云宣将军是她的亲生父亲?! 第60章 . 宣家(3) 去看看陶陶吧 直到赵行归来, 纪枝瑶都没能从事实之中回过神来。 她怎么敢相信,曲姨娘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赵行见她心神恍惚,有些于心不忍, 便拿了些书来在她身边看, 纪枝瑶看过去,心中微微一动, 也趴在他的身边, 与他一起看了起来。 看着书, 心里倒是平静了下来。 等到夜里,纪枝瑶便让人去查了下纪家当年的事情,没过几天, 人就回来了,禀报纪枝瑶:“当初曲姨娘带您进忠勇侯府时, 您大概半岁多的模样,后来还有人来说曲姨娘不过是晋京城中花楼里的女子,却都被侯爷给解决掉了。” 纪枝瑶深深呼了口气,果真, 这又与赵行所说的对上了。 那时候就算有人说曲姨娘是来自花楼,可是纪文德万千宠爱与她一身, 怎么能够纵容旁人亵渎,而且那时候,怕也是没人相信曲姨娘的来历。 曲姨娘的事情对上了,又加上手中的碧微玉坠子为证, 宣鸿云极大可能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一时间, 纪枝瑶也不知该做什么回应,她不知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这个父亲,一想到这里, 她夜里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赵行躺在她的身侧,自然是能感觉到她的动作,他如同往常一样,将她抱进自己的怀中,抵在她的脖颈间问:“枝枝,还在为宣将军的事情烦恼?” 纪枝瑶并未瞒着赵行,应了一声:“嗯,我没料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 “这并没有什么难的。”赵行轻轻笑了下。 纪枝瑶翻了个身,将自己的脑袋枕在赵行的胸膛上,听着他胸腔之间的震动,问:“陛下觉得我应当如何去做?我脑子有些乱了……”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完全是看你是否愿意接受宣将军了。” “接受宣将军?”纪枝瑶微微惊愕,眼神闪烁,“我如今担忧的是,我这般的女子,宣将军怎么可能会想要认回我呢。” 她垂下眼帘来,眼中一片落寞。 冷不丁的,拥着自己的男人失了力气,疼的纪枝瑶倒吸了一口冷气,赵行却不松手,低头在她的脖子上轻轻咬了下,“枝枝,别这样说。”他抚摸着她的后背,温柔深情又缱绻起来,“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是我最喜欢的纪枝瑶,你不必这样卑微的。” “况且,宣鸿云若是不想认回你来,这十八年却也不必苦苦寻你了。” 赵行一席话间,纪枝瑶茅塞顿开,好像一切迷雾都迎刃而解。 是啊,若是宣鸿云当真不想要认回亲生女儿,也不必这一生都没有再娶妻,也不必费劲千辛万苦的去寻找她的下落。 纪枝瑶心中微微安定,却又担忧起该如何与宣鸿云相认了。 晋京城的冬日很冷,还未到年关,便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全都落在了天地之间,一夜之后,晋京城中白茫茫一片。 哈一口气,雾气弥漫,纪枝瑶向来怕冷,不得不又多穿了一件。 许是因为天冷,乳娘一大早便来说陶陶发了高烧病了,纪枝瑶心中咯噔一跳,脸色都白了,她下意识便回头去找自己的主心骨,可惜赵行去今年最后的一场早朝了,并未回来。 纪枝瑶稳定下心神来,立马让人去将宫中最好的太医寻了来,匆忙赶往侧殿。 陶陶满脸通红,一摸,果真是滚烫滚烫的,骇人得很。 原本极为活泼的孩子,现在哑了声,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像是失了神一样,一动不动,也不哭也不闹。 纪枝瑶慌了,她手指碰了碰陶陶的额头,眼泪珠子大滴大滴地往下掉,怎么都止不住。她现在哪里还管的上其他的,她和赵行的孩子都已经病成这样了,还顾别的什么。 她站起身来,立马对清溪说:“去,去将陛下请回来。” 清溪对纪枝瑶唯命是从,也不管赵行现在是不是在上朝,冒着大雪就过去了。一刻钟的功夫过去了,太医也来了,纪枝瑶赶紧给太医腾了地儿,让太医立马给陶陶诊治。 又是一刻钟后,赵行快步回来,他穿过风雪,脸色阴沉,身上落雪累累,仿佛是白了黑发。一看到人,纪枝瑶再也绷不住了,她委屈地瘪瘪嘴,不顾别人的目光,扑过去就落在赵行的怀里。 泪珠子断线般往下掉,瞬间就湿了赵行的衣襟。 纪枝瑶抽噎着说:“陛下,陛下,我怕陶陶他……”她咬咬唇瓣,哭的不成样子。赵行是她的依靠,若是他在,纪枝瑶不必去佯装坚强。 赵行冷眸朝着殿中所有照料陶陶的人看一眼,那些宫婢乳娘,全都被吓得跪在地上,唯独殿中的老太医还能坐得住。 “枝枝,无事。”赵行抚摸了下纪枝瑶的后背,他的手指却是一寸寸收紧。 小孩易病不易治,赵行焉能不担心。 一盏茶的功夫过来,老太医终于是查看完成,颤颤巍巍对赵行和纪枝瑶说:“陛下,娘娘,小殿下这是着了凉发了烧热,臣去开些退烧的汤药过来,熬了给小殿下服下,今日这烧热若是能下去了,便平安无事。” 纪枝瑶握紧了赵行的手,眼眸含水,“若是下不去呢?” 老太医拧了拧眉头,“若是下不去,便要加大剂量,臣怕小殿下会受不住那药性。” 纪枝瑶咬紧了唇瓣,听到赵行在耳边沉声道了一句“好”。随后,太医便让人将汤药拿了过来,赵行抱着陶陶,纪枝瑶亲自一勺一勺喂着他喝下。 夫妻两个人不敢离开陶陶半步,时不时就摸一下孩子的温度,见没有更加烫人,这才慢慢放下了心来。 陶陶的身子还算是好,等到晌午过后,烧热都退了下去,纪枝瑶一颗心彻底放下来,长长松了一大口气,赵行的神情虽然不显,可纪枝瑶依旧能看出,赵行也是放下了心。 这时候赵行沉着脸起身来,对纪枝瑶说:“枝枝,你先照料陶陶,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置。” 纪枝瑶愣了愣,还是答应了下来。 现在赵行能有什么事情去处理?无非就是要去问罪那几个照顾陶陶的人了,纪枝瑶并未阻止,任由赵行去了。 烧热退去之后的陶陶,困倦上头,眼皮子耷拉下来,缓缓闭上眼睛入睡过去。纪枝瑶替他掖好被角,朝着殿门外一看,今日的雪仿佛更大了些,宫墙头都积压了一大片,整个晋京城,都像是被雪所雕琢出来一样。 宫殿外的枯枝大树下,有一个穿着灰色大氅的男人徘徊其下,不时朝着这边张望,一不留神,就与纪枝瑶对上了眼,两个人都愣了愣。 纪枝瑶忙垂下头来,朝着睡熟的陶陶看了眼,她便系好披风,朝着外面而去。 今日在朝堂上,众人又提到了立后人选一事,宣鸿云自然是打算要站在纪枝瑶这边,可事情还没个定论,纪枝瑶贴身的丫头便硬闯了进来,说是小殿下病重,要赵行速归。 赵行一听,也不管旁人怎么说了,立马就离开了朝堂。 朝堂上的人都道纪枝瑶不知轻重,怎么能是皇后人选,宣鸿云懒得去听,白了那些人一眼,心里却担忧起小殿下来。 那是他的外孙呢。 众人吵了个没完没了,看到了宣鸿云,便问了句:“宣将军如何看?” 宣鸿云哪里有那个心思,他正巧是看到了与人争执地面红耳赤的纪文德,随口说了句:“纪侯爷怎么看我就怎么看。” 正在维护纪枝瑶的纪文德闻言:“????” 朝堂众人:“????” 等等,你们一见面不是针锋相对各种冷眼吗?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纪文德也是摸不着头脑,他的儿子还在宣鸿云手上呢,两个人不共戴天!结果一转头,宣鸿云已经离开,茫茫大雪与深深宫廷之中,没再瞧见他的身影。 宣鸿云担心小殿下极了,可又碍于纪枝瑶的关系,不敢贸然过去。 于是他便在殿外转悠半日,偶然一抬头,便看到纪枝瑶朝着他看过来,白雪飘飞,她站在门内,微微愕然。 面对千军万马仍可泰然处之的宣鸿云,这一刻像是被抓包一样无措起来,甚至转头就想要立刻离开。 纪枝瑶迎着风雪从殿中走了出来,朝着宣鸿云走了两步,柔声唤住:“宣将军,留步。” 宣鸿云脚下顿住,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了这么多的白雪,累积在肩头上,他身上拂去,雪花飞扬。 他问了一声好:“娘娘万福。” 宣鸿云深深看了眼纪枝瑶,这时候他打量得仔细,原来她是这般像妻子的。 以往因着她是妇人,还不曾仔细看过。 纪枝瑶被他看得有些害臊,微微垂下头去,脸上微红,她低声问:“将军可是来看陶陶的?” 宣鸿云回过神来,“嗯”了一声:“方才在前朝听说了小殿下病重。”他语气紧巴巴的,担忧起来,“太医可来看过了?有大碍没有?” 他神情紧绷,满眼都是对陶陶的担心。 纪枝瑶心里微微一暖,仿佛又多了一份依靠一般,淡声说:“将军勿要担忧,现下烧热已经退了些,太医又来看过一次,已无大碍了。” 宣鸿云松了口气:“那就好。” 两相沉默,宣鸿云对纪枝瑶满满愧疚,不敢直视,便说了告退,急忙转身,走了没两步,身后的女子亦步亦趋跟了上来。 记忆上头,宣鸿云想到那年,他的妻子也是这样乖巧地跟在他的身后。 眼中酸涩,身后的纪枝瑶已经下了决定出声:“将军应当还没有看过陶陶吧?若是现在有空闲,便去看看吧。” 他转过头,风雪之中的纪枝瑶弯了弯眼眸,像是月牙。 第61章 . 宣家(4) 摆了个臭脸给谁看 大雪簌簌下了整整三日, 晋京城中飞雪漫天,这样恶劣的大雪天里,人人都没有再外出, 纪枝瑶也是如此。 本是想要在过年时候去祭拜曲姨娘, 却没想到被这大雪天给阻挡了脚步。 一转眼的时候,便是迎来了过年。 陶陶也已经能扒拉着椅子站立, 就像是赵行所说的, 年岁稍长, 他便没有那么爱哭了,就像是赵行年幼时候一模一样。 赵行将年前最后一批的国事处理完后,回到殿中, 就看到纪枝瑶正在火炉旁边架了一个小锅,锅里热腾腾的冒着食物的香味。 赵行不解, 走过去问:“这是在作甚?” 纪枝瑶抬起头来,朝着他笑了笑,“今年冬日仿佛格外的冷,御厨做上来的食物没一会儿便凉了, 吃着也没甚滋味,我便在火炉上架着锅, 放上料,直接煮来吃,竟然味道不错,现在正想要陛下回来尝尝呢。” 赵行凝视着火炉上的锅, 抿了抿唇, 这吃着真是稀罕,这么多的食物混合在一起,当真能好吃?不过纪枝瑶说好, 应当是好的。 想到这里,赵行走过去坐下,坐在火炉旁边,身上也渐渐暖和起来。 即便是不吃,坐在这里也是极好。 纪枝瑶淡淡笑着,将锅中煮好的他爱吃的菜夹出来放在碗中,递给赵行,“陛下尝尝。”迎上纪枝瑶希冀晶莹的眼,赵行接过来吃了下去。 辛辣和炽热都从舌尖传递开来,竟然意外的好吃。 赵行呼了口气,点头称赞:“好吃。” 纪枝瑶露出笑容来,又给赵行添上些许,同时,她也给身边的宫婢使了个眼色,“去,去外边儿守着,有人来了早些禀报。” “是。” 纪枝瑶轻轻笑,若是让人知道了当朝陛下躲在宫殿里做这些事情,肯定是要被宫中和外朝的老顽固们狠狠烦上一遭了。 纪枝瑶看赵行吃得香,也端起碗来吃了起来。 赵行见她嘴唇被辣的红通通的,饱满晶莹,鼓起嘴吹凉时的模样,也煞是可爱,顿时间,碗中的菜也就不香了。 他的夫人,秀色可餐。 赵行心中一动,说道:“估摸着年后便能行封后大典,那时候,你便是我名正言顺的皇后了。”他微微叹气,“这些时日来,委屈你了。” 纪枝瑶摇摇头,“并不委屈,即便是没有那个称号,我也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心中甜甜的暖暖的,嘴角扬起,笑意明媚,“陛下为我肃清后宫,赶走了那样多的美貌女子,我怎么又会委屈呢。” 赵行稍楞,温柔笑起来,点点头:“枝枝说得极是。” “倒是陛下为我争执,我才觉得辛苦呢。” “辛苦也谈不上,就是有些费口舌。”赵行觉得有些辣,喝了一口茶水,茶香将满满的辛辣压下,“先前有纪侯爷等人支持,便不算麻烦,如今宣将军摆明了支持你为后,以他的威望,朝中许多人都已经没了声儿。” 提到宣鸿云,纪枝瑶微怔。 她樱唇抿了抿,垂下头去,用筷子戳着碗底,像是在思索问题。 赵行:“你与宣将军还未谈妥?” “不是。”纪枝瑶低声说,“父亲他想要我认祖归宗,但是没有找到个合适的时候。” “如此,明日让钦天监找个好日子。” “多谢陛下。” 这样一来,认祖归宗之事也应当提上日程。 不过忠勇侯府却没那么欢喜了。 明明是自己府上出的凤凰,转眼之间就飞到了他宣鸿云家,这让纪文德如何高兴得起来。再加上大女儿纪怀嫣被休回家之后,整日郁郁寡欢,一听外头说起纪枝瑶如今风光,她便发疯一样去把翠竹轩砸了,说纪枝瑶那是抢了她的姻缘。 家中鸡毛狗碎,纪文德看了尤为窝火,一巴掌就打在了纪怀嫣脸上,怒斥:“当初是你自己不想嫁,非得把这桩婚事推给她的,如今倒是用上抢这个字了!” 纪文德一气之下,就将纪怀嫣关了禁闭,耳朵根子倒是清净了不少。 只是夫人陈氏比纪怀嫣要闹腾多了,日日在他耳边念叨纪泽,纪文德也不知道宣鸿云究竟什么时候才肯把纪泽给送回来啊! 这个时候,宣鸿云才带着纪泽的信物上了门去。 要把纪泽交还很简单,只要纪家愿意把纪枝瑶从纪家的族谱中划掉,改而上宣家的,纪泽当然安然无恙地归还,不仅如此,还会给纪泽在朝中谋一个极好的位置。 纪文德好歹是有些气性,听到宣鸿云这样一席话,气得说不出话来,直让宣鸿云走。 那是纪家的皇后,是纪家的倚仗,怎么可能轻易就给放掉了? 只可惜,纪文德挨不住陈氏的日嚎夜嚎,再加上宫中纪枝瑶派人传话来了,说是愿意认宣鸿云这个父亲,只要纪家愿意站在她这边,也愿意照拂纪家。纪文德气得直接吐血三升,卧床数日之后,又让人去通知宣鸿云,这件事情他答应了。 这时候,年还未过完,整个晋京城中都是喜气洋洋一片。 新帝登基,轻徭薄赋,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好模样。 纪枝瑶在宫中收到宣鸿云的信时,欣喜不已,她能够认祖归宗了! 在新年将尽的时候,宣鸿云也让人来特地邀请了纪枝瑶去宣家年宴,虽然说是有些迟了,可只要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怎么样都不会迟。 纪枝瑶一听,却是犹豫了。 赵行一眼便看出她的顾虑来,后宫之人,贸然前往重臣家中,实在是太过于惹人遐想与猜测,无论是对赵行还是宣鸿云,亦或是她自己,都是极为不利的。 一看她眉头紧紧拧着的模样,赵行便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将她的眉头抚平,温柔地牵起她的手来说道:“枝枝,我与你一同前去,若是认祖归宗了,那便是我老丈人,我与你一起去……也算得上是家宴。” “若是陛下愿意与我一同前去,定然是极好的了!”先前纪枝瑶还在担心赵行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不过他自己提了,纪枝瑶就顺着杆子往上爬。 这件事情就如此定了下来。 不过纪枝瑶还是因为宫中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耽搁了下来,最终还是赶在了新年结束之前,和赵行一起秘密去了宣家。 说是秘密,其实依旧是逃脱不过朝中诸位大臣的眼睛。 诸位大臣一阵惊异,赵行和纪枝瑶,与宣鸿云的关系何时如此亲密了?莫不是他们在私底下还在谋划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一时间,晋京城中权贵疑云顿生。 他们各自猜测,心中不安,他们最后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人——纪文德。作为纪枝瑶坚定的拥护一党,定然是知晓其中秘密的! 于是众人就看着,年还未过完,权贵们就成群结队地朝着忠勇侯府跑,想要打听出一些其中的秘密。 一开始,纪文德还三缄其口,后来被人问的烦了,索性就没好气地说气话:“谁知道他们如何回事,或许两个人是父女关系呢。” 众人只当纪文德在说气话,一笑置之。 纪文德打发掉了所有人,走到熟悉的院子外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有些动容,他冷哼了一声,“曲姨娘啊曲姨娘,你如何能瞒我这么久呢……哼,现在你女儿正和她亲爹家宴去了,哪里还有你我的份!” 不过想到自己对纪枝瑶那么多年的冷落,后面还让她代替纪怀嫣嫁给了赵行,纪文德这点愤懑,都慢慢退散了下去。 纪文德一个人在这里生着闷气,宣家却是其乐融融。 一开始纪枝瑶还有些放不开,宣鸿云也是小心翼翼的,更别说赵行了,他冷冷淡淡往那儿一坐,除了纪枝瑶,几乎是没人能近得了身。 家宴气氛,过于诡异。 好在清溪将陶陶抱来之后,宣鸿云才伸手去接,将孩子抱在腿上立着,英勇硬朗的宣将军此刻也不禁露出和蔼的神色来,笑吟吟对纪枝瑶说:“这孩子日后就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纪枝瑶点点头:“我与陛下商量过了,男孩子家的,总得学些功夫傍身才是。” “嗯,不过也不能荒废了学文。”宣鸿云脸色一沉,瞥了眼也是同样脸色阴沉的赵行,不太情愿地说:“像他父皇这样,也是极好的。” 先前宣鸿云还不觉,只觉得赵行这个人颇有些手段,应当敬畏几分。 可现在知晓他是自己女婿了,宣鸿云怎么看都觉得不太爽,那张臭脸摆在那儿给谁看?这是在给他女儿气受? 结果一抬眼,就看到纪枝瑶笑盈盈凑到赵行耳边,低声嘀咕一句:“陛下已经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了,我看陶陶长大,也比不上陛下的。” 原本还脸色阴郁的男人,在看到身旁女子时,就像是戏里变脸一样,骤然间就变得柔情似水起来。 他微微一笑之间,满满都是对自己女儿的宠溺与喜欢,藏也藏不住的珍重。 宣鸿云抱着陶陶的手僵了僵:“…………” 哦,原来不是给他女儿臭脸看。 是给他看的啊。 那没事儿了。 第62章 . 完结 江山如画,谁也不曾错过谁 纪枝瑶第一次与宣鸿云一同家宴, 父女之间到底是血脉相关,不过是一日的时候,便已经没了那些生疏, 愈发的像是平常人家的父女起来。 到了快要宵禁的时候, 纪枝瑶和赵行才要回宫去,也是经过这么一日, 陶陶直扒拉着外公的衣襟不松手, 看来早已经感情深厚。 要不是赵行冷了脸, 喝止住了哭唧唧的陶陶,还真把他应付不下来。 回宫的路上,一路并不清冷, 透过车辇往外看,年味尚且残余, 路过之处,红色灯笼高高挂起,晋京城中,仿佛都没有更新换代的萧条感。 看到这些景象, 纪枝瑶微微抿唇笑了下,现在这样的日子, 倒也是快乐的。 听到她的笑声,赵行狐疑看来,凑过来贴在她的脸颊旁,沉声问:“枝枝, 在笑什么?”好听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他来的突然,吓得纪枝瑶一阵战栗。 她回过头,心有余悸地抬起小拳头就在赵行的胸膛上锤了两下, “陛下作甚,吓坏我了。” 赵行沉沉笑出声来,“胆子还是这般小啊。” 纪枝瑶哼了一声,无视掉赵行眼中打趣的神色,撑着下巴,看今夜霜重的夜色,不禁回想起在楚南的时候来,说道:“陛下,等晋京城中的局势稳定下来后,咱们回楚南去一趟吧,我想孙大娘总是给我们家的土鸡蛋,还有城中的徐夫子……” 纪枝瑶一口气说了好多的名字来,竟然不知不觉间,楚南那些人的名字都已经记在了脑海之中。 纪枝瑶从小到大,便是在忠勇侯府中长大,因为特殊尴尬的身份,虽然没有缺衣断食,可是也没有感受过太多旁人对自己的好。 仿佛除了周姑姑之外,没有人再对她展露过笑颜。 在楚南却完全不一样了,那里的百姓一开始还是对桓王府很是敬畏,不敢越雷池一步,后来见纪枝瑶温柔和善,这才与桓王府的关系好了起来。 那里的百姓,人人可亲,哪里像是晋京城啊,即便她在后宫之中,也会波及到人人算计之中的潮流之中去。 赵行哪里能不明白纪枝瑶的心意,看她怀念的神色,他几乎是立马就答应了下来,将软乎乎的小娇妻揽入怀中,轻声又温柔地应着:“好,我随你去那儿。” 她想要去的地方,就是他想去的。 这年刚一过完,过年时积压在一起的时候大堆大堆涌来,在后宫里的纪枝瑶已经是忙得昏天黑地,更别提在前朝的赵行了。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钦天监测好的认祖归宗的好日子已经来到。 纪枝瑶还讶异于时间竟然是过得这样快。 回归宣家那天,是纪文德先宣告天下,将纪枝瑶从族谱中除名,整个晋京城中人都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是忠勇侯府得了什么失心疯,竟然和纪枝瑶闹翻了。 结果还没过一盏茶的功夫,那边宣鸿云也紧跟着昭告天下了,说纪枝瑶是她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如今乃是宣家嫡女,载入族谱。 整个晋京城:??? 你们贵圈真的好乱! 这时候诸位权贵们才想起纪文德曾经负气般说的那句话,原来那两个人是真的父女! 如此传奇曲折的一段故事,一夜之间便传遍了庆国上下,甚至还有人编了一段书,将父女两个相认的过程演绎得催泪异常。 一时之间,纪枝瑶在民间的呼声大增,都在支持纪枝瑶为后。 加上前朝那儿,宣鸿云施压,纪文德一党支持,众位大臣没了办法,能拿纪枝瑶说事的出生地位都没了错处,哪里还能再阻止赵行纳纪枝瑶为后呢。 这样一来,钦天监一算,将纪枝瑶的封后大典定在了六月初。 赵行并无一点不满。 事情一定下来,赵行哪里肯再和这些糟老头子们多留片刻,忙不迭就回了后宫中,想要与纪枝瑶言说此事。 如今天已经暖晴,太阳一出来,是暖洋洋的舒服,将刚过去的冬日寒凉,都驱散得干干净净。 赵行归去时,纪枝瑶正没了事做,坐在太阳底下看书,一手撑着下巴,发鬓之间的步摇被微风吹得叮当作响,清脆好听。 她纤细雪白的手指,划过书册,翻了一页。 清风本无意,偏她一手搅风云。 赵行无奈摇了摇头,感受着胸腔之中因为她一点小小举动便已经暴动的心,这样的明显,这样的剧烈,他怕是这辈子乃至于下辈子都放不下她了。 “枝枝。”赵行快步走过去,唤了一声。 原本很是无聊的纪枝瑶听得赵行的声音,眼睛一亮,立马就把书给扔下,站起身来朝着赵行扑了过去,扑入怀中,像是小姑娘一样粘着他。 她仰起头,眼眸发光明媚,“陛下的衣裳还没换掉。” “急着来见你。”赵行回答。 “我又不会跑了,陛下还是去换一身衣裳吧,你穿这一身太过威严,我看着就不亲近了。” 赵行挑了下眉梢,俯下身来,漆黑眼中的冷淡意味都变换成了一抹亮光,其中只倒映着一张如花美貌,他“哦?”了一声,“你说的亲近是何种亲近?嗯?”身边还有许多宫婢在,赵行也不敢太放肆了,只压低了声音贴在她的耳畔问,“枝枝,你现在这般抱着我,还不够亲近么。” 他声音更低,手也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在她的细腰上滑动,“若是不够,怎样才算?” 言外之意,纪枝瑶自然是明明白白。 她脸上一红,耳根子也红了起来,害臊地朝着身后的宫婢一看,紧攥着赵行的衣襟,咬牙切齿又娇羞地嘤了一声:“陛下,你坏!” 她松开人,转身就朝着屋里跑。 赵行无声一笑,随即跟在了她的身后。 将能够封后的事情与纪枝瑶说了后,她也无太大的惊讶,只觉得满心欢喜,拉着赵行的手半天没有说话。他手指上蔓延过来的温度,温暖正好,纪枝瑶根本就舍不得放开。 六月初时,百花争艳,一切都是正好。 封后大典,便是在那时。 锦衣华服,举朝祝福,从进晋京城起就已经比照着她做好的衣裳,穿在身上,头顶重重的凤冠,压得人脖子都发了酸。 偏今日还热得很,下面的人大呼“皇后千岁”,耳朵都轰鸣着。 这哪里是封后大典,简直就是在受罪罢了。 穿过长长的群臣和红毯,朝着高高的阶梯上一看,赵行就在上头,一身明黄衣裳,俊俏挺拔,不怒自威,她抿唇笑了笑。 赵行也一直盯着她瞧,一对上了眼,赵行便从上头亲自下来,迎上了她。 赵行颀长身形站在她的跟前,朝着她伸出一只如玉一般的骨节分明的手来,他温柔低声一唤:“枝枝,走吧。” 纪枝瑶一阵恍惚,盯着那只手弯了弯眉眼。 她将自己的手放上去,不禁是想到了自己与赵行成亲那日。 门庭冷落,无人祝福,赵行也是在忠勇侯府的门前,朝着她伸出手来,与她说一句:“走吧。”她随着他一走,就是一生的相许,从无变过丝毫心意。 感受着他手心之中的温暖,方才的不适感都消散开了,她的眼中只剩下身侧这个,将与自己携手一生的男子。 许是赵行也想到了成亲那日的光景,微微侧脸,在壮丽的宫殿前自然而然地对纪枝瑶说:“忽的想起那日娶你时的模样,那时哪里能想到,竟然会如此喜欢你。” 纪枝瑶眉目不动,顶着一头的沉重,余光撇过去偷偷笑了下:“那我就当这是陛下在向我倾诉爱慕之意了。” 赵行笑:“本就是如此。” 慢吞吞步入台阶,每一步,都如此郑重,宫乐四起,炮铳朝天作响,炸裂开来,宣告今日当今陛下封后,此乃国之大事。 跟着赵行往前,一步步的朝着最高之处而去,她一身华服,从女官手中接过凤印,听闻颂她贤良淑德,堪为一国之后,她抱着凤印,却扭头朝着赵行笑了笑。 放眼看去,眼下皆是朝拜之人。 她站在喜欢的夫君身侧,心中情绪涌动,眼眸竟然不自觉红了一圈,她放眼看去,只觉得整个晋京城乃至于庆国,都在自己的脚下。 当初离开晋京城,赵行曾说,总有一日会带她回来看最好的光景。 如今眼下,便是他拿下的江山,是她看过最好的光景。 只是在朝臣一声声的“皇后千岁”之中,她难免有些惶恐,伸手拉住了赵行的手,他也是想到纪枝瑶会胆怯,微微笑着将她的手攥入手心里。 这天下,有彼此在,才是最好的模样。 也幸亏,谁也不曾错过谁。 【完结】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