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在和走火入魔的任务对象玩角色扮演》作者:一天八杯水 #文案# 洛衾奉命去救一位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落难美人,怎么也想不到这美人虽然武功高强,可却在坠崖后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的魏二小姐成了极品戏精,戏精也就罢了,还非得拉上她一起入戏。 从狼王与猎物扮到了戏子与恩客,就连师徒和姐妹也被迫体验了一番,洛衾每天都在怀疑,这魏二小姐到底给自己编纂了多少小话本。 …… 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如何报? 自然是以身相许了! #高亮# 1、CP:表面冷面无情,实际嘴硬心软,身世成谜的冰山大美人x精分美貌又懒散,武功高强且不务正业的戏精 2、不太正经的武侠文,走沙雕风,剧情向。 内容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魏星阑,洛衾(叶品霜) ┃ 配角:祈凤,温平忆,肖不欺,薛逢衣 ┃ 其它:江湖,武侠 第1章 1 “要我说,魏二小姐跌入往生崖要是能活着那也算是废了,若没这个事,天殊楼的楼主肯定得她当!” 茶楼里虎背熊腰的大汉抿了一口酒,又拍桌道:“那魔教的妖人偏要和魏二小姐同归于尽,也不知青锋岛派去的人有没有在崖底寻到魏二小姐。” 他对面坐着的人略瘦些,有些无奈地说道:“寻不寻得到又关你什么事,这都要过年了,你也没寻着媳妇。” 那虎背熊腰的大汉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端起酒碗就往嘴里灌。 酒气上头,他脸颊通红着说道:“听说从未有人见过魏二小姐的真容,有人说她长得貌若天仙,也有人说她奇丑无比,我在天殊楼下时曾远远观望了一眼……” 瘦猴一样的人揶揄着说道:“魏二小姐风姿如何?” “我这粗人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总之就觉得魏二小姐应当是貌比天仙的。”大汉答道。 瘦猴说:“你就别肖想了,魏二小姐武功高强,你怕是连她一根头发丝都碰不着。”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美人谁不想见见?其他的我可敢想。”大汉哼哼说道。 远处一个茶桌边上坐了个带着斗笠的姑娘,斗笠坠着丝绸,丝绸上又绣了墨梅,一身白衣飘飘似仙。 她一手执着茶杯,那细瘦的五指像是青葱的白根似的,手背白如玉石,淡青色的血管显而易见。 那从斗笠上垂下来的丝绸遮住了她的容貌,还挡住了那修长的脖颈,令茶楼里的人频频回首,只想一窥其真容。 然而那姑娘指起了桌上的长剑,将铜板置在了茶壶边上,说道:“茶叶新鲜,饮后齿颊留香,实为好茶,多谢掌柜款待。” 在那姑娘走后,方才和友人窃窃私语的壮汉说道:“魏二小姐应当也是这般出尘绝艳。” 瘦猴震惊地说道:“魏二小姐和刚刚那姑娘全都没露脸,你怎么就知道人家出尘绝艳了?” 壮汉哼哼说道:“你懂个屁。” …… 这段时日武林正道派多了不少人去寻魏媗,皆是无功而返,他们不得不求助于青锋岛,青锋岛的轻功一流,就算是一个小厮,那腿脚功夫也和大门大派的门内弟子不相上下。 然而青锋岛岛主退隐江湖多年,脾气也是怪得很,一直没肯答应下来。 后来不知怎么的,岛主竟然改了口,说道:“你们江湖人的事我本不想管,可你们偏要我管,那我就只好管上一管,但是……” 岛主话锋一转,又说:“但是你们也得拿出点诚意来,黄金白银太俗气,我只要皇宫里那种在阳宁宫正东的一株桃花。” 武林盟的人只好应了下了,可没想到的是,青锋岛岛主竟然只派了一人前往往生崖,那人还是个姑娘,一位叫洛衾的姑娘。 那姑娘面若桃花,好看得紧,一双眸微微上挑着,眼尾有些泛红,像是被欺负过一般,可眼神却冷冷淡淡的,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待派出的姑娘骑马远去之后,武林盟的人才面面相觑地说道:“这洛衾好看是好看,可却像个绣花枕头一样,一看就不靠谱。” 旁人说道:“青锋岛的人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被派去往生崖的人,自然便是茶楼里那戴着斗笠的姑娘,一身白衣似烟似雾,看着模样瘦瘦弱弱的,腰身不盈一握,这样的人怎么寻得到魏二小姐? 武林盟的人闷声不吭,有再大的意见也不敢在青锋岛主面前提,只怕她一个生气便把人召回了。 远在万里之外的往生崖云雾缭绕,似是悬在云端一般。绿树葱茏,周围渺无人烟,只有鸟兽踏足,只因落崖的人往往尸骨无存,才得名“往生”。 洛衾将马栓在了半山腰上,尔后便一路劈着拦路的杂草枯枝前行。 她原本也没想细找,毕竟连整个武林盟都找不着的人,自己还能怎么另辟蹊径把人挖出来。 走时岛主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摆了摆手说道:“随便找找,找不到算我的,若是找到了,宫里的那株桃花就归我了。” 洛衾应了下来,心想那魏二小姐多半已经在孟婆边上喝着汤了。 她顺着藤蔓往下,几次险些踩空,那藤蔓又极其易断,后来她索性舍了藤蔓,将长剑嵌入了石缝之中,稍喘几口气后再踏着轻功往下落。 到崖底时已是深夜,底下是一片密林,疏密有致的树影左右摇摆不定,偶有虫兽在叫唤着。 长剑因嵌入石壁之中,剑尖被石缝给卡断了,洛衾只觉得有点可惜,她低垂着眉眼,用手帕把剑身上的尘土缓缓擦净,而后便把剑收回了鞘中。 夜深,月光又略显黯淡,她寻思着先找个地方休憩一夜,明日再去寻那魏二小姐。 在她正要转身的时候,远处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传来几声狼嗥,洛衾眉一蹙,一个翻身便上了树。 远处一个黑影以闪电不及之势袭来,洛衾蹙着眉,暗暗将断了尖的长剑又推出了剑鞘。 借着黯淡的月光,她看清了来人的脸。 肤白如玉,凤眼微眯着,眼里闪过一丝凶光。她的眼尾下有一颗小痣,鬓边的花钿鲜红如血,薄唇红似丹朱。 虽然未曾见过魏二小姐,但对于她的长相,洛衾也略有耳闻。 这般绝艳的面容,又是在崖底下出现,除了魏媗还能是谁? 魏媗的嘴角挂一丝令人难解的笑,她微眯着凤眼,忽然腾身而起,一掌便将洛衾拍下了树。 洛衾的斗笠被掌风掀开,一头墨色的长发披散开来。 她被魏媗这一掌给拍懵了,这一掌带着杀意,绝没有半分的含糊。 不愧是天殊楼的二小姐,这内力雄厚得光是掌风就能置人于死地。 洛衾心说,魏媗怕是将她当成了那将她打下崖的魔教妖人了,所以才下此杀手。 她转念一向,魏媗能遇上那魔教妖人一定绝非偶然,那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老楼主仙去时混入了丧礼之中。 定是有人在觊觎楼主的位置,所以联合魔教中人对魏媗下了手。 她抬手按住了胸口,将断剑支在了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那魏二小姐越走越近,神情似笑非笑的,她落在洛衾身上的目光一动不动,像是在盯着猎物。 洛衾心道,莫非是走火入魔了? 第2章 或许魏媗是真的走火入魔了。 她微眯着眼,眼里的凶光和戾气忽然隐去,眉眼顿时缱绻如丝。 即使没有了怒意,可也丝毫没有茶楼里那壮汉所言的仙气,这哪能是下凡的天仙呢,明明是来勾魂夺魄的妖精。 洛衾自然知晓走火入魔的人会六亲不认,就连自己是谁也不曾记得,严重者将会因为内力耗竭而武功尽废,又抑或爆体身亡。 她握紧了手里的长剑,琢磨着要怎么把这魏二小姐带回去交差。 四周暗得很,树上垂落下来的根茎就像是一条条龇牙咧嘴的毒蛇。 洛衾往后退了一步,她感受得到,论内力她显然不如魏媗,既然不能硬攻,只能巧取。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低嚎声,那声音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像是饥饿无比的野兽。 她蹙起了柳叶似的眉,只见一双双碧绿的眸子在魏媗的身后出现。 是狼群。 凶悍而饥饿的狼群。 它们整整齐齐地站在魏媗的身后,就像面前那人是它们的狼王一样。 魏媗嘴边的笑意不减,她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了掌,直直朝洛衾攻去。 如果说洛衾的剑法如春风细雨,那魏媗的掌法就是寒霜冻雪。 一柔一烈,一软一刚。 雪莲微张,仙鹤来迎,天殊楼位于北寒之地,终年冰雪覆盖,远远看着像是冰雕玉刻一般,而天殊楼的弟子研习的心法也是至寒至阴的。 在和魏媗的掌风相冲的那一刻,一股寒意顺着洛衾的五指缓缓蔓延至她的全身。 怎么会有这般霸道寒冷的内力。 洛衾蹙起了眉,猛地收回了手,她的心脉被这极寒的内力震到,隐隐有些不适。 这和岛主所提及的魏二小姐显然不同,岛主只言那魏二小姐天人之姿,寡言少语,平素擅用剑法,至今已练到天霜心法第七层。 可洛衾在试探了几下之后,却愕然发现,这般冷劲的内力显然是九层天霜心法才会有的。 她想要抽身离开,在另作打算之后再来,然而那魏二小姐却迎了上来。 魏媗只用了七层内力来与她周旋,那嘴角含笑的模样像是在将她戏耍一般。 洛衾在逃,而魏媗在追,两人在林间猫捉老鼠一般。 而后洛衾一时疏忽便被点了穴道,被那魏二小姐给带到了一个阴冷的山洞里。 她周身不能动弹,只有一双桃花似的眼眸能转动着。 那狼群紧跟在魏媗身后嗷嗷叫着,一双双眼睛在夜里冒着绿光。 随后洛衾眼前天旋地转一般,后背落在了一堆草料上,一堆干燥又柔软的杂草。 在那昏暗的山洞里,魏媗连火也没有生,事到如今,也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洞口那群狼碧绿发亮的眼眸像是一群夜萤一般,它们盯着魏媗逮回来的储备粮直流涎,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哼哼声。 魏媗回头看了它们一眼,抬起手扇出了一道软绵绵的掌风,像是在警告一般。 狼群嗷了一声,竟没有拔腿就跑,而是一只只乖巧地蹲坐了下来,将洞口给围了个严实。 洛衾总算是明白了,魏二小姐不但走火入魔了,还在这崖底下混成了一个狼王。 第3章 3 洛衾久久没有冲开穴道,说道:“我是青锋岛星使洛衾,奉岛主之命来救你” 可那魏二小姐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似的,神志不清地扬着嘴角笑着,她低垂着似水的眉眼,忽然弯腰拾起了一旁的碎草,盖在了她的身上。 于是洛衾只能躺在草堆上干瞪眼,那一瞬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草席一卷扔在了荒野的弃尸。 被点住的穴道微微发热,还差一些就能冲开,洛衾双眼微眯着,她转不过头,只能朝魏媗斜去一眼,似在警告一般。 可魏媗哪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看出来她在暗暗施力着,于是她又弯下腰,竟在洛衾的双肩上又点了一重穴。 那一瞬,本应要被冲开的穴道又被加了一层枷锁。 洛衾那瞳孔一缩,咬住下唇无声地瞪向了魏媗。 魏媗微微蹙起了眉,似是不满她的举动一般,伸手便将细长白皙的手指抵在了她的唇边。 冰凉却细腻柔软的指头,像是初化的冬雪。 就像天殊楼边上开着的雪莲一样。 洛衾紧咬的唇就这么被魏媗用手指拨了开,那冰冷的指头抵在了那贝齿上,而后手指头往回一缩,从被咬得发白的下唇上一划而过。 没有让草堆上躺着的人松开咬在唇上的玉齿,魏媗脸上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她那昳丽的脸上隐隐露出了一丝戾气。 她直起了腰,自上而下地看着躺在草堆上的洛衾,那紧抿着的唇暴露了她心中的不悦。 洛衾摸不透她的心思,索性闭上了双眸,运起了浑身的内力,与那被点住的穴道相斗。 然而半柱香过去,她仍然没有冲开穴道,是她小瞧了魏媗。 耳边是魏媗可以放轻的脚步声,地上的杂草和碎石被踩得簌簌作响。 洛衾睁开了双眼,只见魏媗朝洞外走去,洞口那一群野狼齐齐看向了那褴褛的衣衫上血迹斑斓的“狼王”。 她心下一喜,以为那群野狼要跟着魏媗而去了,可没想到它们竟蹲着一动不动,回头又把那碧绿的眼珠子转了过来。 难不成是把她当成了猎物,要囤着过冬呢。 她半睡半醒的度过了一夜,睁眼看见的又是一群堵在洞口的狼。 天微亮,洞里有些凉意。 她朝洞外看了一会,久久没有看见魏媗回来,她心下一喜,连忙冲开了穴道。 那群野狼看见她在草堆上坐起来的时候,一只只接连着站了起来,喉咙里传出低吼的声音。 在狼群嚎叫之后,魏媗运着轻功远远地踏风而来,她手里似在拿着什么东西。 在看见洛衾正要往外走时,魏媗又微微抿起了唇角,她嘴角一勾,不似在笑,反倒像是在威胁洞里那人一般,那张秀美的脸登时变得姚冶又绮丽。 洛衾微微蹙起了眉,她本想朝魏媗拍去一掌,可内力还没运起,她便匆匆收回了手。 她不能和魏媗硬碰。 她试图驱赶堵在洞口的狼群,可那些狼却咬住了她的裙摆,死死拦在她的面前。 魏媗还是出手了,她手指如拈花折叶一般,在化解了洛衾的掌法一般,在点住了洛衾的穴道之后,紧紧地握上了她细瘦的手腕。 她又把洛衾放在了草堆上,还把刚刚捕回来的鱼放在了一旁。 那双原本半眯着的眼微微弯着,那眼里似藏着些许易于察觉的期待。 洛衾被接连点了两次穴道,已经心生怒意,哪还能注意到魏媗的神情有什么变化。 那腥臭的味道窜了过来,她双眼一斜,只看见脑袋边那两条已经扑腾不动的鱼。 看来魏媗是真的把她当成储备粮了。 然而洛衾想错了,那两条死鱼不是魏媗要囤着过冬的,只因当天晚上,魏媗着急地把鱼捧到了她的嘴边。 那貌若天人的魏二小姐,就这么给她捧着鱼,嘴里也说不出话,就只知道瞪着洛衾。 洛衾被那腥味熏得有点难受,胃里一阵翻腾,险些吐了出来。她怒瞪双目,眼尾微微泛红,像是缀着桃花一般。 魏媗愣了一会,尔后她蹙着细眉,像是也气了起来。 洛衾就这么在山洞里躺了三天,除了魏媗喂给她的水,胃里未进一丁点素肉。 也不知魏媗是想的什么,依旧每天捕野味,还亲自送到了她的嘴边。 这毛也没有去,烤也没烤过,浑身腥腥臭臭的,怎么吃? 在第三天的时候,魏媗也不气了,她坐在洛衾的身边,用那细腻的侧脸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 洛衾怒意在头,几次解开穴道却都被重新点上了,只觉得眼前那人在这时候做出这般举动,分明是在羞辱她。 然而在转动着眼眸朝洞外看去的时候,她正好看见两只狼在互相蹭着脑袋。 她恍然大悟,原来不是被当成了粮食,而是被求偶了。 第4章 4 这走火入魔的魏二小姐真把自己当成了狼王,对着一群野狼发号施令着,偏偏那群狼懂事的很,只魏媗一个眼神,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洛衾冲开了穴道,但这一次她却没有立刻坐了起来,而仍旧是躺在草堆上,装作是仍然不能动弹的模样。 她倒是想看看,这魏二小姐还能作什么妖。 兴许魏媗知道了她不会生吃山鸡、江鱼和林鸟,竟然采了不少野果回来,新鲜得很,叶子上还带着露水。 魏媗细心地剥了皮,给她喂到了嘴边,生怕她不吃一般,还在一旁看着,眼神盯得紧巴巴的。 她看了一会,后知后觉草堆上那人动也不能动,这才解开了洛衾的穴道。 于是洛衾又装作被解开了穴道,闷哼一声坐了起来,她看向魏媗的眼神仍带着几分警惕,料不到这走火入魔的人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事来。 魏媗又把果子抵到了她的唇边,蹙着眉似在催促她赶紧张口。 洛衾犹豫了一会,还是张开了嘴,贝齿轻轻落下,那野果的汁液便在嘴里四溅着。 还挺甜。 那原本紧蹙着眉的魏二小姐,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来。 洛衾多日未曾进食,在吃下这冰凉凉的野果时,胃里有阵不适,可她如今又能怎么办,只能从她,依她,带她回家。 作为青锋岛的三使之一,命向来不在自己手里,岛主的命令不可不遵,如果这次的任务不能完成,恐怕她星使的位置就会被他人所取代。 魏媗又朝洛衾倾了过去,轻柔地蹭了蹭她的脖颈。 细细碎碎的发从洛衾那白皙的侧颈上扫过,洛衾浑身一僵,刚放进嘴里的野果险些掉了下来。 这般讨好的动作,她又在洞口其中两只狼的身上见到了。 那天仙般的魏二小姐嘴边噙着笑,然后撕开了地上那已经一命呜呼的山鸡的翅膀。 鲜血四溅,溅到了那如玉的面庞上,像是一点朱砂,映得人面桃花。 洛衾陡然一震,她连忙按住了魏媗的手,制止了她茹毛饮血的举动。 她站起了身,心道这样可不成,她还得想办法探一探魏媗的脉象,照如今这状况,魏媗未必会肯信她。 魏媗见到洛衾站起身,她微微蹙起了眉,那眸子里又闪过了一丝不悦,可在洞口的狼群将洛衾拦住,还朝着她嚎叫时,魏媗更是怒火中烧。 她抬起了掌,朝那狼群扇去了一道掌风,轻飘飘的,不带任何的杀伤力。 狼群登时齐齐后退,又乖巧的齐齐坐下,没有再拦住那要往外走的洛衾。 洛衾捡了一下掉落在地上的枯枝,正打算用来当柴火烧,她捡了一些后,忽然发觉紧跟在身后的人竟不见了。 可一晃眼,她又看见了那身如轻鸿的魏二小姐踩着落叶枯枝,从远处窸窸窣窣走来。 魏媗抱着一大捆树枝,看样子是刚折下来的。 洛衾带着那魏二小姐回到了她的洞穴里,然后生了火,打算把地上的野味给烤了。 洞口一众狼群惊恐着频频后退,而那魏二小姐也慌了神,瞳孔一缩便欲拉着洛衾躲开。 洛衾欲言又止,心道这魏二小姐这么怕火,果真是把自己当成狼了。 第5章 5 那魏二姑娘尝了鲜,便离不开这暖烘烘的火堆了,自然也忘不了烤肉的香味。 这几日里洛衾时常想一探魏媗的脉象,可她却警惕得很,在浅睡中醒了过来,反掐住了洛衾的命门。 洛衾心跳骤停,所幸魏媗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便松了手又睡了过去。 看来时机还未到,洛衾松了一口气。 山谷里雾里缭绕,恍然如人间仙境一般。 洛衾心道,如若有一日她不再在这江湖之中,定会在此地度过余生。 前提自然是身后不再有魏二小姐这尾巴。 那魏二小姐不再把她困在洞穴之中,可也未肯让她走远。 她原本想引着魏媗走出这山谷,可没想到她却怎么也得回这破山洞,就像这里藏了什么宝贝一般。 魏媗不肯出谷,也不肯放洛衾离开,她就这么缠着她,像一只真正的狼那般,偶尔嗅嗅洛衾身上的气味,蹭蹭脑袋,找来野果和野花,就为了讨洛衾欢心。 在这雾气弥漫,虫鸟争鸣的山谷里,洛衾能去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这碧绿幽静的湖边。 两人湖边坐着,魏媗在捉鱼,她则盘腿坐在湖边的巨石上,调整着内息。 在调整着内息的时候,她不得不分心去留意那扑通的水声,更细一些,便要留意到魏媗那略不平稳的呼吸。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魏媗的气息便不大平稳。 对于走火入魔来说,这状况并不特殊,然而奇就奇怪在这本该早就出现的症状,竟在多日之后才出现。 远处忽然传来扑通一声巨响。 洛衾猛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远处的水花哗啦涨高,而那原本站在湖边捉鱼的人,已经沉了下去。 她连忙扑入及胸高的水中,去捞湖里那缓缓下沉的人。 那魏二小姐浑身湿透,衣料紧紧贴在身上,那姣好的线条暴露无遗。 魏媗双眼半开半阖着,无力地呛了两声,将嘴里的水全吐了出来,而后她头一歪,竟然晕了过去。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乌发与雪肌黑白分明。 洛衾连忙探了她的鼻息,而后又把住了她的脉搏,脉象混乱至极,那强劲的真气正在体内乱窜着,随时会伤及她的心脉。 只抬手将贴在脸上的湿发往后一捋,洛衾连忙将魏二小姐扶着坐起。 她将掌心覆在了魏媗的脊背上,正要将内力传入,试图为她将体内乱窜的真气给引回主道。 然而那至阴至寒的真气却反吞了她的内力,顺着她抵在魏媗脊背上的手而来,一股强劲的内劲让洛衾喉中一阵腥甜涌起,险些吐出了血来。 魏媗的内力比她所想的还要深厚,即使是继承了百年功力的前辈,也未曾有过这么深厚的内力。 洛衾恍然大悟,难怪这魏二小姐撑了这么久。 功力越高的人,在走火入魔时受到的反噬更大,她保不准魏媗还能熬多久。 忍着那一直往上涌的腥甜,洛衾又将内力导入,为魏媗疏通了筋脉,捋了一部分乱窜的真气。 在收手的那一刻,她一时没忍住,一丝艳红的血从唇边溢出,顺着尖俏的下颌缓缓滑落。 她握紧了收回的五指,那纤长细瘦的手指似在抽搐般缓缓颤动着。 没有立刻打坐调整内息,她再次把住了魏媗的脉,在得知脉象平稳了一些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魏媗没了支撑,往后一仰便倒在了她的身上,洛衾无力的用双臂支撑着,微微张开被血染红的唇喘息着。 她垂下了眉眼,竟发现那倒在她身上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子澄澈又干净,不再像在谷中初见时,既暗藏了几分戾气,又装了几分狡黠。 久久没有说过话的魏二小姐终于开口了,然而她只提了两个字。 “娘亲。” 魏二小姐摆脱了狼王的形象,好不容易想起来自己是个人了,然而心智回到了幼年。 第6章 6 魏二小姐总算成了个人,但记忆却倒退了十来年。 她躺在洛衾怀里,用那清冷又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娘亲,我想吃糖糕了。” 那声音像是隔了层纱,似烟又似雾,在心口上轻轻骚动着。 洛衾一时哑然,她连忙掐住了魏媗的脉搏,本以为会被甩开,怎料到魏二小姐竟动也未动,那眼神澄净,缱绻如丝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对着她。 “我不是你的娘亲。”洛衾说道。 然而那魏二小姐一口咬定,“娘亲你回来找媗儿了,媗儿好想你。” 洛衾不想与走火入魔的人多计较,继续查看魏媗的脉象。 脉象依然混乱着,那乱窜的真气内劲很足。 “娘亲,媗儿病了吗。”魏二小姐一脸乖巧又懵懂地说道。 洛衾沉默了好一会,心道说不定能借着这假娘亲的身份把她骗出谷,于是颔首道:“你病了。” 魏二小姐嘴一瘪,连忙拉紧了洛衾的袖口,“媗儿不想死,不想离开娘亲。” 那沾了湖水手冰凉一片,在碰到洛衾那细瘦的手腕时,洛衾微微缩了手,似霜雪化在了腕上一般。 她垂下了眉眼,看向了那攥着她袖口的五指,细如葱白,瘦却又显孱弱,虎口处生了茧,是习武者的手。 她一时如鲠在喉,过了一会才艰难开口,“媗儿不会死。” “娘亲会保护媗儿吗。”魏媗问道,那微微往上扬的眼尾像沾了胭脂似的,眸子里似有水雾晕开,湿润着,又红通通的。 “会。”洛衾扯开了魏媗落在她袖口上的手,缓缓站了起来,尔后毫无意外,见到了魏媗脸上那一抹失望又委屈的神情。 那魏二小姐抬起手追逐而去,只听见唰拉一声,竟把洛衾的袖口给撕了下来。 一截细瘦白皙的手臂就这么露了出来,如软玉一般。 洛衾在听见这声音时额角一跳,在垂下了眉眼的时候,便愣了神。 那始作俑者也愣住了,微微张着嘴,一副天真无知的模样,“媗儿……” “……的功力真是大有长进呢。” 说完之后,魏二小姐一扫脸上的委屈,扬起唇角笑了起来,似在讨赏一般。 那如泼墨般的眉眼微微弯着,那通红的眼尾似带了丝丝缕缕的媚意一般,神似画中人踏入了人间。 洛衾登时就没了脾气,她抬手按了按额角,暗叹了一声,“媗儿真厉害。” 她寻思着这魏二小姐也没见过方倦舒,怎还能把她错认成娘呢。 方倦舒在生下魏媗的时候便离了世,而这天殊楼也落到了师妹方倦晴的手里,方倦晴病重,却一直没有交出天殊令。 人人皆知,天殊令里藏着方倦舒和魏青鸿瞒了一世也未肯透露的秘密,而这天殊令最后落在谁的手中,谁就会是天殊楼的主人。 在反复思忖之后,洛衾忽然明白,魏媗先前误以为自己是狼王,想必是在失忆醒来的那一刻,先见到了那群垂涎的野狼。 而如今睁开眼时见到的是她,自然又给自己换了个身份。 洛衾转过头,只见那魏二小姐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模样乖巧得很。 她心道,魏媗怎就不觉得奇怪,她都长得比娘亲还高了一些。 这么一想,洛衾忽然有些好奇,也不知下次给魏媗梳理筋脉和真气之后,她会给自己再编排一个什么角色。 “娘亲,媗儿走累了,要抱抱。”身后忽然传来了魏二小姐的声音。 洛衾浑身一僵,“你怎不滚着回去。” 说完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洛衾猛地回过头,只见魏媗正要躺到地上,她连忙把人拉了起来,冷着脸说道:“你这是作甚?” 魏二小姐:“媗儿最听娘亲的话了。” 洛衾:…… 真真是个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出山 第7章 7 这傻子魏二小姐比先前好糊弄多了,寸步不离地跟着洛衾回到了洞穴附近。 一群野狼蹲在洞口守着,粗略一看有十来只。 一只只目露凶光地盯着从远处走来的人,喉咙里发出哼哼呜呜的叫吼声。 在嗅到从洛衾手里那破布兜里散出的鱼腥味后,竟都流起了涎来,那涎水滴在了地上,湿哒哒的。 原本在野狼面前还挺威风的魏二小姐竟被这群大张血口的野狼给吓着了,她浑身一僵,抬手便握上了洛衾的胳膊,用那略显沙哑婉转的声音说道:“媗儿害怕。” 洛衾:…… 洛衾转过头,只见那魏二小姐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像是真真害怕极了,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臂,双肩和脖颈都紧紧地绷起。 走火入魔真是误人,洛衾心道。 魏媗还在躲着,瑟瑟发抖着,连牙齿也在咯咯作响。 洛衾抬掌朝那围在洞口的狼扫了过去,她只是刮出了一道掌风,没想伤害这些野狼。 狼群登时纷纷合紧了嘴,匆匆让出了一条过道来,像是训练有素一般。 魏媗一脸艳羡,“媗儿也想拥有娘亲这般高深的功力。” 洛衾欲言又止,尔后决定不搭理这傻子。 她总觉得魏媗不会无缘无故守着这洞窟,莫非是藏了什么东西? 在将这魏二姑娘拐出谷前,她决定一探究竟,看看这洞里到底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将洞里的枯草和碎石全翻了个遍之后,洛衾找到了一枚玉佩。 一枚刻着莲花和仙鹤图案的玉佩。 色呈烟青,玉质爽滑细腻,像是一块落了灰的油脂一般,微微透着光泽。 是上好的和田玉打磨而成的,这鹤伴莲花图,显然是天殊楼的标志。 一个念头忽然在洛衾的心头浮现,莫非这就是天殊令? 她垂下了眉眼,眼神复杂地看着手里这块玉佩,尔后微微蹙起了眉,将其藏入了袖中。 再转头时,只见那魏二小姐竟然捡了一根枯草正在逗那软软糯糯的狼崽玩,哪里还有半点受惊的模样。 那被握过的手臂,似乎还残留着魏媗留下来的触感一般。 她朝洞口那逗狼的人走了过去,许是半蹲在地上的人觉察到了她的脚步,竟将手里的枯草扔了出去,扑通一下就坐在了地上。 这魏二小姐戏很足,刚才还微微扬着的唇角顿时塌了下去,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说道:“这狼要咬媗儿,媗儿好怕。” 洛衾:…… 没想到幼时的魏媗竟是这般模样,看着像是雪白的羊脂白玉,可没想到切开竟是黑的。 这哪里是个傻子,若是放到儿时,这分明是个小骗子。 一个装疯卖傻讨人欢心的小骗子。 洛衾忽然感到束手无策。 魏媗一副害怕的模样,刚刚还在揪狼崽的耳朵,如今竟像是碰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慌忙站了起来,藏到了洛衾的身后。 洛衾侧头看她,只见那走火入魔成了个小骗子的魏二小姐竟扯起了她的袖子,双眸盈盈地说道:“娘亲,我们要去哪。” “出谷。”洛衾说道。 她在心底暗叹了一声,这任务真是比刺杀榜上有名的高手还要难得多,她一会要当猎物,一会要给狼王当压洞夫人,一会还多了个和她一般年纪的孩儿。 岛主怎还不给她加薪俸。 第8章 8 心智如孩童一般的魏二小姐还挺乖巧,跟着洛衾去寻出谷的路。 那群野狼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洛衾和魏二小姐脚步一顿,它们便蹲坐在地上,装作一副朝四周看看风景的模样。 这群野狼就跟狗皮膏药一般,怎么甩也甩不掉。 魏二小姐紧紧攥着洛衾的袖子,瑟瑟缩缩着,就连微微颤动的睫毛也全是戏。 “那群狼怎么还跟着媗儿,媗儿好怕。” 洛衾暗叹了一声,把那攥在自己袖子上的手给捋了下去。 结果这白皙冰冷的手刚被捋下去,又像游蛇一般,顺着那袖口又往上滑,两根手指头捏在了那薄薄的衣料上。 洛衾只好作罢,任由她扯着袖子。 然而那魏二小姐戏还没完,吸了吸鼻子,细长的眉微微蹙着,压低了声音战战兢兢地说道:“媗儿想哭,狼狼吓人。” 洛衾欲言又止,全然不相信这装模作样的魏二小姐。 魏媗嘴一瘪,一副想哭的模样,然而一滴眼泪也没挤出来。 洛衾微微挑眉,“媗儿这么怕,怎还不哭。” 魏二小姐忽然就急了,磕磕巴巴说道:“娘亲说过媗儿不能哭。” 洛衾实在不解那早已离世的方倦舒是怎么对魏媗说这话的,难道是托梦不成。 一只狼崽子跌跌撞撞地跟在洛衾身后,险些绊倒了,幸好咬住了洛衾的裙角,小狼崽一骨碌爬了起来,哼哼着又跟了上去。 魏媗微微侧过头,双眼微微一眯,朝那狼崽子瞪了过去。 狼崽打了个冷颤,登时落在了队伍后边。 谷中奇石堆叠,绿意葱茏。 瀑布从万丈高崖上拍砸而下,哗哗巨响震耳欲聋,似要把这湖泊也震碎一般。 在雾气弥漫的山谷林木间,洛衾找到了一条出谷的路。 山路崎岖陡峻,林木的枝桠从旁陡然伸出,似利针和刀刃一般。 洛衾斩断了斜出的枝叶,带着魏媗出了这阴冷的山谷。 若是先前就找到了这石缝间的窄道,也不必大费周章地从悬崖上御着轻功而下了。 她忽然哂然,武林盟派出了那么多高手,竟然连这路也找不到,莫不是盟内萧条,后继无人了。 那被她拴在山上的马将四周的草吃了个精光,甩了甩尾巴伏坐在草地上,实在悠哉得很。 洛衾便带着那魏二小姐骑着马赶往了临近的小镇,先休憩一日再赶路。 那魏二小姐坐在马上,搂上了她的腰,还把冰冷的侧脸贴在了洛衾瘦弱的脊背上,“媗儿骑大马咯。” 洛衾险些将马镫又踢到了马腹上,她深长了呼吸了一下,心说这魏二小姐怎就不能安静一会。 原以为能平安到小镇上,可没想到半路就被一群黑衣人给截了。 在江湖中,无人不知青锋岛,即便是黄毛小儿,也曾听过青锋岛三字。 在那群黑衣人围上来时,洛衾微微蹙起了眉,而后不假思索地将手探入了衣襟之中,将那青锋岛的信物取了出来。 那是一块桃花模样的铜牌,坠着红色的流苏。 洛衾说道:“青锋岛星使洛衾。” 可没想到那群黑衣人却没半点反应,甚至还亮出了剑。 覆在她背上的魏二小姐抖了抖,说道:“娘亲,这些是什么人。” 洛衾:“不知。”她拔出了断剑,剑光映在了眉眼上,显得那眼神冷冽得很。 那群黑衣人齐齐袭了上来,一个个武功不虚,内力全都是顶尖的。 难不成他们是为这魏二小姐而来? 洛衾压低了声音说道:“会骑马吗。” 魏媗:“媗儿会骑马马。”这时候也不忘给自己加戏。 于是洛衾飞身下马,抬掌朝马屁股打了过去,而后拦住了那些欲追马而去的黑衣人。 那马猛地蹬起了蹄子,尔后嘶声脚气,便朝前边猛地跑了出去。 不愧是上好的纯血马,奔跑起来像是离弦的箭一般,一瞬便没了影子。 洛衾握着剑,手腕如翻花一般,剑尖直指面前的黑衣人,冷声说道:“绝不会让你们伤我媗儿一根汗毛” 一不小心就入了戏,一定是被那魏二小姐给带偏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还有三章开启下一个角色hhhh 第9章 9 黑衣人欲纵身跃出,却被洛衾一掌拍在了后心,一口血猛地喷出,洒了一地鲜红。 几个人的脸全被黑布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双仇怨的眼。 是杀意。 他们是为了那魏二小姐的命而来。 洛衾心下一惊,蹙着那远山般细长又淡泊的眉,将断剑一甩而出,只身一人与那些黑衣人周旋着。 不料那群黑衣人却相视了一眼,留了几人来对付她,而几人则朝着那纯血马的方向而去。 刀剑相撞,落入眼眸的银光似白绫骤然晃过一般。 洛衾原想追上前去,可却被刀光止住了去路。 一人藏在怀里的令牌无意荡了出来,黑色的穗子晃悠了两下。 那人急急按住了令牌,欲塞回衣襟里去。 洛衾匆匆一眼,只觉那块令牌有些熟悉。 令牌的浮雕纹路清晰而深刻,上面刻着的,显而易见是狴犴之像,双目圆睁,血口大张。 是祥咎门的令牌,祥咎门只听令于武林盟,受武林盟的差遣,行匡扶正义之事。 洛衾心底讶然,难不成武林盟根本不想救魏二小姐,而是想要她的命。 莫非是因为在崖底时魏二小姐因走火入魔功力暴涨,那些寻她的人奈何不了她,只好无功而返,从而找上了青锋岛? 洛衾心道,难怪岛主不想再管这江湖之事,果真混乱不堪。 她挡住了远处袭来的长剑,那银白的剑身从她的断剑上一滑而落。 双剑相触,噌一声响起,那长剑滑到了她的手边,被坚硬的剑格给挡住了。 她心下了然,难怪这群黑衣人的武功这般高强,原来是武林盟的人。 这武林盟里的一群糟老头子两面三刀的,真的是坏得很。 若来人只有三两个,她自然能应对自如,而如今却落入了劣势之中。 那把被剑格挡住的剑,猛地朝她的面庞刺了过去,剑尖阴冷锐利,如毒蛇的牙一般。 洛衾侧身避开,却仍是被那剑划破了肩头。 鲜血染红了白衣,露出来的那段肩膀如被一削而过的玉石一般,细腻而白皙。 她一声不吭,只微微蹙眉。 当下无法抽身离开,她只愿那纯血马能跑得更快一些,而那魏二小姐也能吉人自有天相。 可没想到在夺下了一人的兵器之后,忽然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那马蹄声好生清脆悦耳。 魏二小姐骑着马远远而来,手里不知道握着从何人手里抢下来的剑。 她从马上腾身而起,一跃而来,只往洛衾的怀里撞去,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模样。 “媗儿不能丢下娘亲,媗儿要和娘亲永远在一起。” 洛衾:…… 黑衣人们:…… 洛衾欲言又止,她垂下了眉眼,看见了魏二小姐所持的长剑上,竟沾着一丝还未干涸的血迹。 她说道:“那几个追着你的黑衣人呢。” 魏二小姐一脸得意,“媗儿把他们打跑了。” 可这把好几个黑衣人打跑的魏二小姐站在洛衾面前时,却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像是脆弱得连一阵风也承受不住般,还装模作样地说道:“娘亲需要媗儿帮忙吗。” 洛衾:“……帮我。” 于是那魏二小姐运起了那至寒的内功,一道掌风过去,便将其中一人拍到了一侧的山石上。 黑衣人见势不妙,在相视了一眼后便踩着轻功匆匆离开了。 在混战时,洛衾受了一掌,此时气血上涌,喉头一阵腥甜。 她脸色有些苍白,只有嘴唇被血染得殷红。 魏媗一副着急的模样,她握上了洛衾那细瘦的手腕,连忙开口说道:“娘亲,赶紧坐下调息。” 洛衾额角一跳,只想点住她的穴道。 在魏媗握住她的手时,她反握了过去,食指在脉上一搭便移了开。 脉象更混乱了,那股强劲又阴冷的真气在她的身体里游走着,随时会伤及她的心脉。 魏二小姐不解,“娘亲,这是怎么了。” 洛衾蹙眉,“坐下。” 魏媗抿唇不肯,她将手按在了洛衾的肩上,掌中稍稍用力,竟将洛衾按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在了地上。 她还是不肯,即便是心智失常,失忆至此,也对洛衾心怀警惕。 洛衾只好先顾及自己,想必这魏二小姐还能撑着回到天殊楼。 在她刚要打坐的时候,一群山贼忽然从林间冒了出来。 几个络腮胡子的大汉一副神色迷迷的模样,“等了半天终于打完了,幸好今日下山砍了柴,不然可就捡不到这样的货色了。” 洛衾微微蹙了眉。 一旁的魏二小姐也将目光落在了那群山贼身上,那眼眸微微一亮。 作者有话要说:魏二小姐get新角色 第10章 10 这群山贼怎藏得那么好。 洛衾心存疑虑,她在与那群黑衣人相斗的时候,竟一直没发现远处躲了人。 这实在是太稀奇了,难不成这群山贼武功不凡。 可看着面前那群络腮胡子的大汉一副傻里傻气的模样,一身粗糙的布衣,言行举止粗鄙不已,实在是想象不出他们身怀绝技的模样来。 “有钱留钱!”那山贼头子咧着嘴笑了以来,面貌粗犷无比,脸上还糊了一团泥巴,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躲着的时候蹭上的。 洛衾想了想,这次离岛可就只带了一个钱袋,银两不多,还得留着喂饱这魏二小姐。 那群山贼见这两人面色不改,气呼呼地挥动了手里的兵器,就连脸上的神情也被硬挤出了几分凶狠来。 “呵,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山贼其一嚣张地嚷道。 洛衾侧过头,无法无视魏二小姐那微微发亮的双眼。 那魏二小姐转过头,冲着洛衾说道:“娘亲,是山贼呐。”语气惊奇得不得了,没有半点怯意。 洛衾实在不忍直视,只想快点将这群山贼给驱赶开。 她不想伤及他人,可山贼们却蜂拥般冲了过来。 一个个手里扛着不一的兵器,或刀或剑,或是长棍,或是长枪。 那群山贼在挥动兵器的时候,空有招式,却连一丝内力也没有,不像是身怀绝技的模样,甚至还受了洛衾虚虚两掌。 洛衾把魏二小姐拉到了身后,本想护着她,可她却一个劲的往前冲。 就魏媗如今这个脉象,若是动了武,肯定得再次扰乱体内那乱窜的真气,伤及自己的筋脉。 洛衾蹙眉,可不想带着一个睁不开眼的魏二小姐回去交差。 在被一群山贼用刀剑相对的时候,她还得防着这魏二小姐忽然动了内力。 “娘亲,小心!” 那声音似震破天地一般。 洛衾登时懵住了,究竟是谁在敲打她的心门。 她原本练的是那无大喜大悲的功法,平日里淡泊成性,即便是有分毫的怒意也能转瞬淡然,可这魏二小姐却屡屡让她神色忽变。 这魏二小姐一定是个奇人,能在走火入魔下活蹦乱跳这般久,也是不容易。 魏二小姐挡在了她的身前,那将动作缓慢的山贼头子给拦住了,还出手抢走了他手里的剑。 洛衾只看了一眼便知那剑定然是大家所铸,绝非凡品。 剑身似银龙一般,在光下微微泛蓝,剑身上半部有细微的云纹,而下半则光滑透亮,从剑尖往上有一道深刻的红痕,像是一线血迹一般。 剑格呈莲花样,剑柄幽蓝,而那穗子上的金饰则镶着蓝色的玉石。 这把剑品相极好,那剑身的光泽绝不是一般的材料能打造出来的。 而这把剑却握在一个山贼头子手上,而如今落在了魏二小姐的手里。 洛衾不得不多想了一些,可她却想不明白缘由,尤其是在看见那魏二小姐回过头对她嫣然一笑的时候,她愣了一瞬。 那轻笑着的人,正举着剑对她道:“娘亲,这剑怎这般好看。” 她想了想,心道,真不该怀疑一个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边暂时会更得慢一点=3=年后会飞快更新!么么啾 第11章 11 山间刀剑噌响,剑光如长虹划过。 树叶簌簌齐落,顺着一道掌风飞卷而去。 那群山贼见势不对,招呼着自家兄弟转身便跑。 来时无声无息,去时反倒气势汹汹,一个个扛着刀枪棍剑,一副打不赢就跑的模样,还大言不惭地嚷道:“大爷今日就饶了你们俩,兄弟们走,咱们到另一个山头去!” 那魏二小姐正在兴头上,正想追上去,却被洛衾给拦住了。 洛衾朝那几人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一会,而后垂下了眼眸,那视线一落,便望向了魏二小姐手里那把似冰雪雕琢的细剑。 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刚出谷就能遇上一群二愣子山贼,还顺到了一把宝剑? 若不是那群山贼脑子不太灵光,要么就是她的脑子不太灵光。 现在想来,方才那群山贼处处避着那魏二小姐,气焰倒是嚣张,可没一个人敢真真把刀剑招呼到她的身上。 莫非那些是天殊楼的人…… 恐怕天殊楼处境岌岌可危,他们接不回这魏二小姐,只好给她送剑。 看来这可怜且还走火入魔的魏二小姐,这一路上只能与她相伴了,洛衾心道。 她将那断剑收回了剑鞘,尔后抬手吹了个口哨,那哨声似鹰鸟长提一般。 那匹躲在了林中的纯血马,循着声音踢踏而来,长尾一甩便停在了洛衾的身边。 在回头看了一眼这陪着魏二姑娘死里逃生的马后,她忽然愣了神,这原本凌乱而洒脱的马鬃,竟然被修得整整齐齐的,还被编成了一个个小辫子,辫尾梳理得柔顺又整齐。 这绝不是她的马。 洛衾连忙看向了那略长的马脸,那棕褐色的眼眸子脉脉含情。 又确实是她的马。 魏二小姐爱不释手地抱着那从山贼手里抢来的剑,将剑从头到尾细细端详了数遍,她头一转,便看见了洛衾那一言难尽的神情。 “娘亲,我给马马梳了辫子,它也成了个小姑娘了。”脑子坏了的魏二小姐傻乐着说道。 所以这魏二姑娘不但骑着她的马打跑了那几个武功高强的黑衣人,还抽空给这匹纯血马绑了辫子? 这天殊楼的二小姐到底是有多深不可测。 洛衾不敢多想,事到如今,还是完成任务更重要些。 她骑着马带着这魏二姑娘到了临近的平安镇,而后又牵着马进了城门。 这小镇约莫正好是赶集日,狭窄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入耳皆是小摊小贩的吆喝声。 洛衾琢磨着得先找个下榻的客栈,尔后再带着这衣衫褴褛的魏二小姐去挑两件衣裳,可别让岛主觉得自己怠慢了这天殊楼未来的主子。 她远远看着远处挂着一块客栈的牌匾,正想走过时,却赫然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人没了。 周围人潮拥挤,摩肩擦踵的,一时也看不见那魏二小姐去了哪里。 她远远听见有人在叫喊:“娘亲!” 兴许是习惯了这称呼,洛衾波澜不惊,循着声音便看了过去,只见那魏二小姐站在扛着糖葫芦串的小贩身旁,正朝自己招着手。 洛衾冷着脸走了过去,说道:“你在这做什么。” 魏媗:“媗儿想吃糖葫芦。” 小贩:“夫、夫人年纪轻轻,千金竟已这般大了……” 第12章 12 魏二小姐拿了糖葫芦后甚是得意,火上浇油一般说道:“我娘亲怎能和这凡间俗人一样呢。” 她微微提着唇角笑着,凤眼微眯着,眼神耐人寻味,那额角的花钿红如丹朱,使整个人恍如夜里出行的艳妖。 那小贩登时缩了缩肩颈,就连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怯意。 洛衾一脸漠然,在钱袋里拿出了两文钱,却不料那小贩伸过来的手竟在微微颤抖着。 小贩一时没接稳,那两文钱登时便滚落在了地上,他蹲下身仓皇捡了起来,浑身发憷地后退了一大步,和后边卖糖人的老大爷挤在了一块。 洛衾心下不解,一脸莫名地收回了钱袋。 而一旁的魏二小姐瞅着自家天仙一样的“娘亲”,那黛眉墨眼笑得弯如尖月,即便是衣衫破烂污浊,也难掩这皮囊原本的风姿。 洛衾暗叹了一声,心道算了,谁让这魏二小姐脑子坏了呢,不与她计较。 她担心又把这魏二小姐给弄丢了,抬手便拉住了她的袖子,像是略微嫌弃一般,只用两根玉白的手指头稍稍捏住了一小片布料。 魏二小姐咬下了一口糖葫芦,嘴角沾上了红色的糖浆,她垂下了眸子,看向了那捏着自己的袖口的手。 那手莹润如玉,手背上青白两色分明得很。 “娘亲牵媗儿了。”那傻子又笑了起来。 洛衾如今已波澜不惊,她目不斜视着,一手牵着这魏二小姐,一手牵着马,直往客栈的方向去。 两人皆容貌不凡,身姿翩若惊鸿,许是习武的原因,踏进那门槛时竟连丁点声响也没有。 那正在楼下打尖的客官抬头便瞅见正站在掌柜身旁的身影,登时惊为天人。 就连那店小二也看走了神,擦着桌椅的时候险些被自己给绊倒了。 洛衾让那店小二拴了马,而后又把一桌上好的佳肴叫到了房里,在让这魏二小姐吃饱喝足之后,她握起剑便站起了身。 她已不想再带着这魏二小姐出门了,两人的身形相似,随手买上两套成衣对付了事。 未告诉魏媗自己要去哪儿,她径直朝房门走去。 门嘎吱一声作响,魏媗手里的碗嘭一声便落在了桌上,米粒溅出来大半。 门外店小二正好把盛了热水的木桶扛了过来,他抬头便看见那貌若仙人的洛衾站在里边,他双耳一热,正想开口的时候,忽然听见里边传出一声叫喊。 “娘亲,你又要丢下媗儿了吗。”喊得有些凄切,像是在呜咽一般。 店小二登时噤了声,连温热的耳廓也冷却了下来。 洛衾登时觉得,这魏二小姐一定是存心的。 可她又能如何,既然接了这任务,那就只能想办法让自己也过得舒坦一些。 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说道,“娘亲从未抛弃媗儿。” 店小二双眼一黑,总觉得自己所见非人。 …… 这平安镇距逍遥城甚近,逍遥城非正非邪,城主在江湖上大名鼎鼎,武功派系独树一帜,不少江湖中人前去拜见时会路经此地。 洛衾本想在这小镇多呆几天,在茶馆中听听这些路经的江湖人在谈论些什么,也好得知近来武林盟和天殊楼的变化。 奈何住下没多久,她便发觉镇上的人似乎对她有些畏惧。 她只好买上了两顶幂蓠,以便在镇上走动时更方便一些。 那魏二小姐硬是要跟她一道前去,她无可奈何,只好允了她同自己一块前去。 茶馆里坐满了人,不少人手握长刀长剑,那气度和身量绝非镇上粗茶淡饭的人能有的。 这刚坐下,洛衾便听见邻桌那贼眉鼠眼的瘦子说道:“听说咱们镇里来了两只妖怪。” “什么妖怪?”有人问道。 那瘦子说道:“不知,说是一对容貌昳丽的母女,两人实则已有百来岁数,靠吸人阳气度日。” 洛衾:…… 她怎不知自己竟是一只妖怪。 还不是因为这满嘴荒唐的魏二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准备下一个play! 第13章 13 洛衾在这喝了三日的茶,终于听到了有人谈及了天殊楼。 “听说那天殊楼的楼主病故了。” “方倦晴死了?”听者讶然问道。 “据说连尸首也没留下来,刚下棺不久就被偷了去,也不知是不是仇家所为。” “我倒是听说那方倦晴的相貌不输方倦舒,这偷尸首的莫非……” “嘘,人已谢世,嘴下留情。” “那如今天殊楼的楼主是?” “谁知道呢,那天殊令不翼而飞,其中许有蹊跷。”那人停顿了一下,而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如今天殊楼无主,武林盟欲代那还未现身的魏二小姐接管,但楼内无人回应,天殊楼与武林盟定是有了嫌隙。” 洛衾放下了盖碗,她抬起手扶了扶那垂着黑纱遮面的幂篱,尔后执起了放在木桌上的剑。 那魏二小姐照葫芦画瓢地握着剑,跟着洛衾站了起来,还故作姿态地撩了撩那垂落在脸侧的轻纱。 洛衾斜了她一眼,暗叹了一声,果不其然,听到魏二小姐献宝一般说道:“娘亲,你看媗儿是不是像极了那济弱扶倾、倜傥风流的侠客。” 执着脸的洛衾欲言又止,听着这魏二小姐的声音不大不小的,恰恰能让旁桌的人听了去。 她想了想,还是快些离开这个小镇为好。 在魏二小姐话音刚落的时候,旁桌的人打翻了茶碗。 嘭一声,响亮得很。 洛衾回过头,便见那瘦子噌一下便站了起来,他一脸见了鬼的神情,还一边敲打着同伴的肩,那压低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妖、妖怪啊。” 洛衾:…… 这大抵是解释不清了。 武林盟里怕是有了大变化,那天殊楼如今倒悬之危,现下只能先带着这魏二小姐回青锋岛。 事不宜迟,洛衾连夜便收拾了包袱,带着魏二小姐离开了客栈。 那匹纯血马似乎被客栈里的伙计喂得又胖了些,有点跑不动了。 魏二小姐坐在马后,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那幂篱早被取了,头发散乱地靠在洛衾瘦削的后背上。 洛衾踢了一下马腹,而后腰上一紧,她登时有些不自在起来,垂下眸看了一眼那揽在自己腰上的手,抿着唇没有说话。 那双细白的手凉得像是玉石一样,隔着薄薄的衣料,腰上一片冰冷。 魏二小姐得寸进尺的将下颌搭在了她的肩上,那下颌尖得有些磕人。 这人虽然一身冰凉,可呼出的气息却是热乎乎的,就这么触不及防地落在了洛衾的颈侧。 洛衾僵着身拉进了缰绳,而后听见那魏二小姐说道:“娘亲好香好软。” 那声音稍显低沉,似是梦呓一般,沙沙麻麻的。 然而洛衾还是发现了端倪,这魏二小姐气息不稳,显然不是睡着的模样,她登时冷了脸,说道:“放手。” “不放不放,媗儿要永远和娘亲在一起。”魏二小姐说道。 而后,魏媗被扔下了马,手里提着一个软趴趴的包袱,独自一人站在昏暗的长街上。 秋风料峭,那月下的影子模糊不清,略显可怜。 洛衾骑着马又绕了回来,那马蹄声在夜里回荡着,而后随着一声吁声,那马蹄一顿便停了下来。 那魏二小姐乖乖又上了马,这次倒是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连手也规矩了不少。 …… 身后似有人在跟着,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与风声相齐。 身后的屋瓦上似有人踩动,嘎吱一声响起。 风声呜咽着从远处席卷而过,掀起了一阵尘沙。 洛衾微微蹙紧了眉,低声说道:“坐稳了。” 那魏二小姐眉目扬起一阵喜意,登时又握上了那瘦弱柔韧的腰。 洛衾拉着缰绳的手一僵,连忙调整了体内险些走岔的真气,猛地蹬上了马腹,朝着远处直奔而去。 听着身后的动静,后边紧跟着的,应当有十余人,或许还有些许几个埋伏在远处。 也不知来者受何人指使,武功何如。 远处的巷子里灯火通明,传来阵阵嬉笑声。 洛衾反手捏住了魏媗的肩,纵身弃马而下,往那华灯熠熠之处直奔而去。 待到了巷子里时候,她才得知,这竟是一条花街。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定是有人尾随而来了。 来不及多想,洛衾侧头对那魏二小姐说道:“跟紧了。” 魏二小姐微微颔首,那双眸子亮得很,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嘴里还说道:“媗儿一定会跟紧娘亲。” 洛衾踏空而起,顺着那悬满了花灯的高楼扶摇而上。 她攀在了窗沿上,而后翻身而入。 那房里,两个躺在榻上的人正情至深处,登时被这突然出现的人给吓住了。 洛衾冷声说道:“打扰二位。” 那魏二小姐也跟着翻进了窗里,她脚步不稳,朝洛衾身上歪了过去。 洛衾还以为她又在假装柔弱,侧头便看见她唇角溢出的血。 她心下一惊,竟忘了这魏二小姐不能动武的事。 洛衾连忙把住了魏媗的脉,只见那真气走得更是凌乱了,许是由于动了内力的缘故。 正想给那魏二小姐传入真气梳理筋脉之时,那歪在自己身上的人,忽然双眼一阖便险些倒了下去。 洛衾连忙扶住了魏二小姐,一边将食指抵在了唇上,朝那刚要大喊出声的两人瞪了一眼。 她将掌心覆在了魏媗的背上,顶着那强劲极寒的真气,替她稍作疏导,自己反被那至寒的真气震得喉里涌上了一口锈味的血。 那些尾随在后的人似乎没有追上来,洛衾稍松了一口气。 她垂下了眼眸,蹙眉等着魏媗醒来。 可没想到,这魏二小姐醒来之后,抬手便扯着她的袖口,那凤眼一弯,竟无端笑了起来。 随后听见的,是魏二小姐在用那低婉酥麻的声音说着话,“奴家心悦你。” 洛衾:…… 她眼神复杂,“你是何人。” 魏二小姐:“我是这春宵楼的媗媗儿。” 洛衾:“我是何人?” 魏二小姐一脸羞赧,“你是媗媗儿的恩客。” 作者有话要说:_(:з」∠)_啊,抱歉了,放飞自我了 第14章 14 洛衾寻思着这儿也不叫/春宵楼,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怀里的人,登时就想撒手了。 可偏偏怀里这魏二小姐一双凤眼如水,眼中秋波暗送,丹唇素齿的,还身若无骨一般。 魏二小姐双手一抬便往她的颈上环,那手冷入骨肉,冻得她后颈上寒毛直立。 那略微沙哑的声音也似含情一般,“恩客,你对媗媗儿的功夫可还满意?” 洛衾浑身僵着,心道,什么功夫,难不成是翻窗的轻功。 “不……” 她话还未说完,那魏二小姐便蹙起了眉,一副哀怨的模样。 洛衾哽了一下,继续说道:“不甚满意。” 魏二小姐:“那奴家可得再加把劲,才能叫恩客满意。” 洛衾连忙把那环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拉了下来,“你可还记得……你有个娘亲。” 魏二小姐细指一抬,戳上了洛衾的肩窝上,“媗媗儿生如浮萍,无父无母,这一世为人,不过是为了讨恩客欢心罢了。” 洛衾:…… 这可还行,她与魏二小姐莫不是露水母女情,才几日便断绝了母女关系。 远处榻上正想一享春宵的两人匆匆披起了外衫,推推搡搡地翻到了地上,两人扑通一声叠了个罗汉,而后连鞋也来不及穿便往门外走。 他们回头朝窗边那两人看去,一人白衣似勾魂女鬼,一人唇边带血,媚眼如丝,一鬼一妖,可怕得很。 两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那女子啊啊大喊着,门外远远传来她的叫喊声,“妖、妖怪!” 这下是彻底坐实了镇上的谣言,当下又有人传出,那一对路经小镇的貌美女子,果真是吸人阳气的妖魔,她们从青楼里走出来了。 …… 那群黑衣人已经寻到了她们的踪迹,趁着天还未亮,洛衾骑着马带那魏二小姐出了城。 路经一片竹林,竹叶如软刃般扑面而来,风倏然而过,落叶簌簌作响。 马蹄从湿润的泥地上踏过,留下了一个个足印。 天光乍亮,白日破云。 洛衾纵马从河边行过,身后那魏二小姐低喃般说道:“那日我便是在这竹林里与你相遇,我弹的一手好琵琶,恩客便吹笛来和,你我二人一见倾心,但我卖身契还在春宵楼内,恩客不忍与我分别,便找楼主讨来了那卖身契。” 这才多久,竟连事由都编好了。 洛衾忍不住说道:“我并不会吹笛。” 魏二小姐:“或许是奴家记错了。” 她说完抬臂朝那竹林指了过去,“便是那处。”身形一晃,撞在了洛衾的背上。 洛衾实在担心,这柔身媚骨的媗媗儿会掉下马,于是冷声道,“别指指点点,坐稳一些,揽着我。” 魏二小姐闻言凤眼微睁,赧然说道:“这光天化日之下,恩人怎能说出这般……羞臊的话来,即便媗媗儿心属恩人,但现下还在外边,为了恩人的名誉着想,我们还是分开些为好。” 洛衾登时又想把这胡言乱语的魏二小姐给扔下马,也不知到底是谁的言行更令人羞臊。 长路遥遥,马草一会便被吃了个精光。 洛衾已有些困意,她半眯着眼朝远处望去,只见一个茶肆在路边立着,便策马朝那处而去。 她将马拴在树下,掀开了茶肆的垂帘,在让魏媗步入其中后,她才尾随而进。 茶肆里竟坐了不少江湖中人,看他们的服饰,显然是大门大派中的弟子。 在洛衾和魏媗入座之后,那些人明里暗里的在打量着她们。 洛衾冷声说道:“一壶清茶。” 她手里握着剑,未肯放开,在小二将茶水端来的时候,那细长白皙的手指依然搭在剑上。 这些人的衣着像极了风晓门的弟子,可风晓门离这路途遥远,难不成是去拜访逍遥城主。 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洛衾端起茶碗,唇还未碰到那茶水前,先嗅了嗅。 没有毒。 一旁坐着魏二小姐忽然拉住了她的手,那茶水溅了出来,落在了木桌上。 登时那落了茶水的木桌,竟无端黑了一片,像是被烧焦一般。 魏二小姐说道:“恩人,这里的人怎都在盯着我们,媗媗儿好怕。” 第15章 15 木桌上那沾了茶水的炭黑痕迹仍在滋着细小的气泡,显然是茶水遭人下了毒。 只是这毒无色无味,洛衾险些被瞒了过去。 她跟在岛主身边多年,怎样的毒没见过,可从未听闻有一种毒能将木桌烧蚀。 这茶水要是入喉,定然药石罔效,哪怕是凤岚谷的神医,也回天乏术。 洛衾那眼珠子一转,便看向了那抱着她胳膊的魏二小姐,那魏二小姐战战兢兢地缩着脖颈,就连搭在她袖口上的手也稍使了劲,怕得像是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真不知这魏二小姐是不是恢复了记忆,要不怎能刚好在她要将杯沿抵在唇上的时候,就拉住了她的手臂呢。 在魏媗开口之后,茶肆里的风晓门弟子更是明目张胆地看了过来,可却像是不知这茶水里有毒的事。 为首的大弟子抱拳说道:“在下代诸位师弟向两位姑娘赔不是,是在下和师弟们失礼了,望姑娘别放在心上。” 这模样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可魏二小姐却不想这么轻易就揭过去,揽着洛衾的手臂说道:“难不成你们是因为我和恩人相貌出众、绝色难求,才盯着看了这么久?” 那故意捏着的嗓音沙哑又柔软,似隔纱又隔雾一般。 洛衾登时如鲠在喉,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如此自然而然地自卖自夸的。 还相貌出众、绝色难求…… 这也就罢了,还扯上了她。 洛衾只好装作没有听见魏二小姐所说的话一般,她也没有回应那抱拳道歉的大弟子,只是蹙起了眉,将细白的指节搭在了搁在木桌上的剑柄上。 这茶里的毒可不会作假,这毒若非他们所下,那会是谁。 莫不是那店小二? 这茶肆四周皆是软竹编成的垂帘,一眼也看不见外边的景色。 只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踢踢踏踏的,像是马蹄落地一般。 洛衾握着剑猛地站起了身,掀开了垂帘便往外看去,只见那泥地上留下了一行马蹄印,而那店小二已经不见了。 “恩人,你等等媗媗儿。”魏二小姐提着裙碎步走来,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洛衾侧头看了她一眼,而后翻身上了马,说道:“快上来。” 魏二小姐:“诶呀,恩人你今日怎这般热情,媗媗儿有些招架不住了。” 洛衾:…… 活像是她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一样。 在她们跑出茶肆之后,那数名风晓门的弟子也怒气冲冲地跑了出来,骑着马便追在了她们身后。 洛衾回头看了一眼,心里莫名得很,一蹬马腹之后,快马加鞭地追着那店小二离开的路径而去。 然而那马蹄印却戛然而止,马还在,可原本骑着马的人却消失在了竹林里。 在她们停下之后,那些风晓门的弟子也追了过来,跟在后边的一个弟子厉声说道:“你们是不是昨夜偷了我们门令的女贼!” 魏媗哼了一声,“你们怎能这般污蔑人呢,昨夜我和恩人才又通了心意,可没空理会你们。” 洛衾:…… 那些穿着素白色长衫的弟子一个个都红了脸,也不知是气急了,还是羞红的。 洛衾:“你别开口。” 魏二小姐羞赧一笑,“我知恩人不喜我将这二人之事随口道出,可我若是不这么说,他们定然还会怀疑我们。” 洛衾体内的真气险些走岔,她倒吸了一口气,在稍作调息静心之后,她才说道:“我们……二人之事,以后可不能再向外人提起了。” 魏二小姐眼含笑意,“媗媗儿听恩人的。” 远处当了一会木雕的风晓门弟子又怒起,“把我们的门令还来!” 魏二小姐眼神才软了一会,而后朝那素衣弟子又嗔怒着瞥了过去,“你们血口喷人,方才定然是你们收买了那店小二,在我和恩人的茶水里下了毒。” 作者有话要说:=3=来了 第16章 16 被魏媗吼了这么一句,那几位穿弟子服的人怔住了,那气焰消停了一瞬又燃了起来。 “什么下毒,我们风晓门从来不会做这等腌臜龌龊之事!” 魏二小姐冷哼了一声,紧紧攀着洛衾的手臂,尽管目含怯意,可这口齿却丝毫不饶人,仗着身前有洛衾在挡着,开口便道:“那茶肆的桌上还留着被毒蚀的痕迹,不信你们回去瞧瞧,茶水定然已经发黑了。” 洛衾微抿着唇,抵在剑上的拇指微微使劲,将那剑挡给顶出了剑鞘,一截银白的剑身露了出来。 有眼尖的人看见洛衾拔了剑,便哼声说道:“竟然还想反过来污蔑我们,我看你们就是想让我们回去看茶水,好趁机逃跑。” 竹影婆娑,光穿过了稀稀疏疏的竹叶落在了这泥地上,一片斑驳。 远处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这竹林里穿行一般。 洛衾微微侧过头,听着远处的动静,而不愿与这群风晓门的弟子浪费口舌。 忽然一道剑光闪了过来,劈头盖脸的朝那首席弟子划了过去。 登时那大弟子往旁一避,蹙眉朝剑光甩来的方向看去。 就连刚才还咄咄逼人的几位弟子都噤了声,一个个手握剑柄,警惕着随时要拔剑而出。 没有人说话,唯恐这一开口,声音便遮住了远处微弱的声音。 可一阵风呼地吹过,却再没有剑光出现。 那魏二小姐抱紧了洛衾的手臂,忽然惊呼,“恩人好生厉害,这剑术精妙至极,剑法快到让媗媗儿连剑出鞘的影子也看不清。” 风晓门的弟子登时瞪大了双眸,难以置信地看向了那仅仅用一个指头将剑顶出剑鞘的白衣美人。 这美人也太深藏不露了些。 于是洛衾那游走的真气险些又走了岔,她分明知道自己从未拔剑,是这竹林里有人埋伏着出了手,试图让她们和这风晓门的人徒生嫌隙。 这人好卑鄙的手段! 可没想到,到了这魏二小姐口中,她莫名成了那剑法精湛绝伦,快剑灵光的高手。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群风晓门的弟子竟还信了。 就连为首的大弟子也露出了意外的神情,尔后剑眉一皱,缓缓往后挪了一步,那靴子在泥地上摩出了一道深褐色的痕迹。 洛衾好无奈,她分明什么也没有做。 魏二小姐凤眸一眯,那上挑的眼尾像是能勾魂夺魄一般,真真像极了那莫须有的春宵楼里的头牌媗媗儿。 她接着又说道:“让你们知道恩人的厉害,恩人有这般功夫,何必再暗暗偷你们那什么门令,大可光明正大地夺过来。” “师兄你听,这俩人果然觊觎我们的门令!”一位小弟子扬声说道,他说完便欲拔剑。 一块石子忽然破空而出,嘭一声打在了那人的手上。 拔剑的弟子顿时惊呼了一声,手背上竟留下了一片红痕,他捂起了手,眼尾微微泛红,像是疼极了,“师兄,她们偷袭,竟然还耍这种阴险的手段!” 洛衾:“我未曾出手,媗媗不会武,她自然也伤不到你。” 那弟子厉声道:“难不成这石子是凭空飞出的!” 洛衾正要开口,便听见身后的魏二小姐说道:“恩人,奴家不是媗媗,是媗媗儿。” 洛衾:…… 她轻吸了一口气,“媗媗儿。” “恩人。”魏二小姐目光灼灼。 为首的风晓门大弟子未开口,只是眼神沉了下来,他抬起了左臂,那宽大的袖口倏然垂落,随风而晃动着。 他拦住了身后一众跃跃欲试想出手的师弟,尔后才说道:“如若是你们拿了我们风晓门的门令,还望速速归还。” 洛衾眼眸一抬,那眉眼如远山如画,淡泊而清丽。 断剑噌一声出了剑鞘,“我们素昧平生,从何拿你们的门令。” 大弟子剑眉如刃,语气似审问一般,“这么说来,门令不是你们拿的?” 洛衾道:“区区风晓门门令,于我何用,我青锋岛星使还未落魄到要夺人门令的地步。” 那几人听到青锋岛后眼神微动,似在质疑洛衾所说的话,虽然已心生嫌隙,可一个个却放松了握在剑柄上的手。 大弟子放下了半抬的手臂,审视般沉思了半晌,直至看到洛衾那系在腰带上的玉制短哨,才收回了质疑的眼神。 那短哨不足一指长,玉质透净,里面有数道红丝,倒像是沾血的剑锋留下的痕迹一般。 这是青锋岛的鹰哨,听闻那岛主养了数只食人骨肉的鹰隼,若有人误入岛中,便会被啄成肉泥。 风晓门的首席大弟子顿时心生畏意,即便这青锋岛已经淡出江湖数年,可昔日那些腥风血雨的传闻却仍在流传。他心道,原来是青锋岛的星使,难怪刚才那一剑如此之快。 他看向那白衣翩翩的女子,顿时抬手抱拳,“得罪了。” 尔后手一挥,朝身后的师弟们说道:“去把那小二找出来,他定然知道些什么!” 于是那几人齐齐上马,朝四面分散而去,马蹄声在这竹林里错落回荡着。 在风晓门的弟子离去之后,魏二小姐抬起的下颌一低,顿时又是一副柔弱无骨的模样,整个人往洛衾身上靠了过去。 “恩人……” 洛衾侧头朝她看了过去。 魏二小姐低眸一笑,“方才那几人实在凶恶,把媗媗儿给吓坏了。” 洛衾眼眸一垂,便看见了她垂在身侧的右手上,显然沾了些许石子留下的泥印。 第17章 17 内力雄厚者,当可隔空取物,黄毛小儿尚可凭空拈花取叶。 虽不知魏二小姐是何时取的石头,可这功夫实在算不上稀罕,她手上的泥迹鲜明,细细碎碎的沾在了那圆润的指尖上。 可偏偏她仍然装作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像是十分不禁吓一样。 也不知这魏二小姐这一回又给自己准备了什么话本,洛衾抬起了眼眸,朝风晓门弟子离开的方向望了过去,尔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刚才是你掷出的石子。” 被戳破之后,魏二小姐也不忸怩,她把手一抬,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在外的眼眸尽是感慨和惆怅,“当时我与恩人在林中许下了共度此生的誓言之后,恩人为了让我得以自保,便传予我深厚的内力与武林绝学,媗媗儿本不想接受,奈何恩人强行施加于我,恩人都忘记了吗……” 洛衾:…… 这说得真像是她做了什么不能言说的事一样。 魏二小姐接着又道:“如今恩人功力大减,不复从前,只能由媗媗儿来保护恩人了。”她放下了遮住了脸的手,眼眸一抬便朝洛衾看了过去。 那深情的模样扮得真切至极,就连洛衾也险些被骗了过去。 过了一会,洛衾才后知后觉,这是在明里暗里地嘲讽她功力略低呢。 习武多年,还好不容易混上了青锋岛的星使,洛衾怎能不气,可又无处泄气,沉默了好一会,说道:“那媗媗儿也算得上是武林新秀了。” 魏二小姐手一抬,又扯着袖子遮住了脸,“哎呀恩人,你这就折煞媗媗儿了,媗媗儿能有如今这般功力,还是恩人赐的。” 洛衾那额角一跳,心道也不知道被折煞的人是谁。 她本想蹙起那远山般的淡眉,可想了想还是将挂在马上的幂篱给取了下来,给自己又戴在了头上,那垂下来的白缎正好遮住了大半的视线,眼不见为净。 远处的泥地上留下了数行杂乱的马蹄印,是风晓门的弟子留下的,也不知他们有没有追到那店小二。 竹叶簌簌落下,随着风贴着泥地掀出了一道绿浪。 洛衾抬手将幂篱的帽檐往下一拉,尔后撩起了垂在脸侧的白缎,朝远处望了过去。 方才在林中忽然冒出来的剑光,定然也是那小二所为,他想挑拨离间,可没想到竟没人上道。 那人藏息遁形的能力不浅,功力可见一斑,也不知和先前那群黑衣人是不是一伙的。 正好风晓门的人追了过去,若是能将那人缠住,那便是极好的,也让她们得以安心赶路。 在洛衾翻身上马的时候,一道剑光忽然从远处直袭而来,剑气让那垂落在脸侧的白缎荡了起来,那张玉白昳丽的脸登时露了出来。 洛衾侧过身,抬眸只见远处一个黑影掠了过来,她抬起了执剑的手,用剑鞘抵住了直逼脸面的剑尖。 魏二小姐转过身,说道:“恩人,让媗媗儿来助你一臂之力!” 正在规避剑招的洛衾很是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四之后开始日更三千=3= 第18章 18 一把银白的剑直抵剑鞘,噌一声被挡住了。 剑光骤隐,一阵剑风骤然荡起,再一次使得那遮面的白缎扬了起来。 剑尖卡在了洛衾手中那剑鞘的云纹浮雕上,不得再进一寸。 在白缎扬起的一瞬,洛衾蹙起了眉,说道:“谁派你来的。” 那蒙面的布衣剑客沉默不语,眼神冷若冰霜,像是看着一件死物一样,好似一个只为完成任务的死士。 洛衾紧蹙的眉心没有松开半分,她握着剑鞘的手微微一转,右手忽地抬起,将剑鞘里的断剑拔了出来。 剑尖已断,可锋刃依然锐利得很。 那剑原本长三尺七寸,在剑尖折断了之后,生生又短了一截。剑身如白虹,两道微陷的红色血槽从断口处缓缓延伸着,直抵那墨色的剑挡。 在抽出断剑之后,她手腕如翻花绳一般转动,那剑身也随之一转,倏然间朝那蒙面人刺了过去。 那人收回了长剑,瞳孔猛地一缩,在将脚踏在了马腹上之后,借力猛地后退而开。 马前足一抬,被踢得嘶叫了一声。 洛衾连忙翻身下马,朝那人逼近,再次冷声问道:“我再问一遍,谁派你来的。” 那人依旧不语。 在一来一回的试探中,洛衾看破了他的招式,尔后她紧蹙的眉一松,愕然发现这蒙面人和先前那群黑衣人竟不是同门所出。 看来不是武林盟的人。 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被那人的剑刃划伤了握剑的手,那玉白的手上顿时冒出了一丝血线,红白两色鲜明得很。 她再一次挡住了忽然袭来的长剑,正想寻机压制住那人再质问这蒙面人的时候,一旁的魏媗忽然出了手。 魏二小姐不但出了手,还扬声说道:“恩人小心!” 魏媗连剑也未拔,仅仅出了掌就将那人给震开了,在收掌的时候,她说道:“你若敢伤我恩人,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蒙面人被内力震得一个踉跄,双脚一侧稳住了下盘,尔后才停了下来,他抬手捂住了胸膛,尔后咳了一声。 那人的眼神依旧是这么冷,冷得不似活人。 洛衾和魏媗正想追上去的时候,忽然见他掷出了一枚泥丸,泥丸嘭一声炸开,烟雾骤然弥散开来。 待烟雾散开的时候,竹林中已不见那人的身影。 魏二小姐走了上来,一把扶住了洛衾的手臂,还握住了她受伤的那只手。 说实话,这也算不上是伤,不过是被划出了一道血口罢了。行走江湖多年,哪天不是在刀刃上苟活。 然而那魏二小姐却心急如焚地说道:“恩人,都怪媗媗儿还未能完全掌握这功夫,不然也不会让你受伤。” 洛衾愣了一瞬,心道这也能算作是伤? 魏二小姐浑身是戏,已经全然将她当成了被重伤的人,搀扶着她就朝马边走去。 在走到马边的时候,魏二小姐似是恍然大悟一般,“恩人,媗媗儿忽然想到了一计疗伤妙法!” 洛衾只好配合她,“什么妙法。” 魏二小姐垂下了眼眸,羞赧地说道:“我们赤裎相见,我再将内力传给你,为你梳理紊乱的真气。” 洛衾:…… “这又是你在哪得知的妙法。”洛衾扶住了方才被踢了一脚的马,在撩起了垂在脸侧的白缎后,朝魏二小姐斜了一眼。 美目顾盼,虽冷却勾人心弦。 魏二小姐赧然说道:“话本上不都是这么写的么。” 洛衾:…… 她沉默了好一会,放下了举起的右手,那落在手背上的白缎也随之垂了下去,一张玉白清丽的脸再次被遮了大半。 “我未受内伤,这……妙法也免不了我的皮肉之痛。” 作者有话要说:=3= 第19章 19 谁让魏二小姐是个傻子呢,洛衾在这江湖里混迹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不想和这傻子计较。 烟雾已经在竹林里散尽,只留下一些难闻的气味。 林中回荡起一阵叶子沙沙作响的声音,就连远处的潺潺水流也被盖了过去。 洛衾猜不准那黑衣人到底往哪去了,也不知林中是否还有他的同伙,但他们总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们。 “此地不宜久留。”洛衾压紧那垂着轻纱白缎的幂篱,尔后拉住了缰绳,轻巧地翻身上了马,衣袂翩跹像是雪白的蝶翼一般。 上马后,她倾身而下,朝那魏二小姐伸出了手,宽大的袖口骤然垂了下来,被从竹林里窜出来的风吹得微微扬起。 那一截细瘦白皙的腕骨看着不堪一折,可使起剑法时却让人不敢轻视。 手上那一道一寸长的伤口尤为惹眼,像是一根红线一般。 魏二小姐没握上她的手,更没爬到马背上,而是站在马下仰头看着洛衾,振振有词地说道:“恩人身负重伤,理应由媗媗儿来策马,不然媗媗儿于心不忍,怕是再难与恩人同行。” 洛衾拉着缰绳的手一紧,幂篱遮挡下的双眉又是一蹙,险些又走岔了真气。 如果这魏二小姐只是一般的路人,那她听到这话后自然会开心得心花乍开,可魏二小姐是谁,是岛主点了名要寒毛不伤带回去的人。 她垂眼看向了马下的魏二小姐,只觉得心好累,总觉得自己救的不是天殊楼的楼主候选人,而是一位…… 戏子。 还是一位能说会道,百般武艺在身,还能变着花样唱戏的戏子。 魏二小姐仰头看着她,那双凤眼里流露出丝丝不舍,绵绵情意全都纳入了眼底,额角花钿鲜红一片,生生为这张玉白的脸又添了几分妖异。 她接着又说道:“可是媗媗儿舍不得恩人,无论恩人怎么驱赶,媗媗儿也绝不会离开恩人半步。” 洛衾垂眼看了看手里的缰绳,又伸手抚了一把那褐色的马鬃,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魏二小姐:“自然是由我来策马了。”凤眸骤然一亮。 洛衾暗暗调息,生怕一个不留神,连自己也走火入魔了。 她见过走火入魔的人不少,要么落得个半身不遂,要么功力尽失,要么就是爆体身亡,哪有人能像这魏二小姐一样,除了真气走岔,脑子不清醒一些,可还能活蹦乱跳的。 真是个奇人。 于是这缰绳还是交到了魏二小姐的手里,而洛衾僵着身坐在她的背后。 策马前行的魏二小姐还一边捏着嗓子说道:“恩人,媗媗儿都能为你舍生忘死了,为你驾个马又有何难,恩人可是感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洛衾感动吗,她不敢动。 也不知道这魏媗是不是故意的,驾着马呈“之”字型往前走,马速还时快时慢,尽往坑里奔,颠簸得让洛衾觉得自己就像是身处云雾之中,怎么也够不到地。 那马忽然蹬着蹄子就往前冲,尔后跨过了一个盛着泥水的深坑。 洛衾不得已伸手扯住了魏媗的袖子,尔后一个摇晃,便磕到了她的后背上。 那脊背并不柔弱,却瘦得如削骨一般,这一磕,洛衾整个人都伏了上去,就连头上的幂篱也被撞歪了。 魏二小姐“哎呀”了一声,说道:“恩人,你时常叮嘱媗媗儿不能在外边做一些亲密之事,可你怎么还投怀送抱了。” 洛衾:…… 也不知这是谁害的。 作者有话要说:=3= 第20章 20 那魏二小姐一边装作羞赧,一边没羞没臊地说着些容易让人误解的话。 洛衾磕到了她的后背上,幂篱歪得险些被吹跑了,她抬手按住了幂篱,尔后又往后仰了一些,让两人之间又有了一些距离。 然而原本跑得稳稳当当的马,竟然又抬起了前腿,纵身一跃而起,尔后落跨过了潺潺溪流,落在了另一侧。 这一颠簸,洛衾又靠了过去,整个人倚在了魏二小姐的身上,那薄薄的衣料没隔住两人的体温,洛衾呼吸一窒,总觉得在靠着暖玉一样。 “你到底会不会骑马?”洛衾蹙着眉忍不住说道。 魏二小姐笑了一下,单手拉着缰绳,而另一只手则举了起来,用袖子遮住了半张昳丽而略显妖冶的脸,说道:“媗媗儿自然会骑马,这马术还是恩人教授予我的,想当时,我们在林中策马奔腾,饮酒作乐,恩恩爱爱似一对比翼鸟。” 洛衾沉默了一会,虽然不大想批判魏二小姐这一时兴起所作的话本,可还是不得不提了一句:“骑马时最好不喝酒。” 喝了酒骑马,那是酒驾,容易坠马出事。 魏二小姐转过头朝她看了一眼,眼神脉脉含情,“我们是策马奔腾后,寻了一无人之处,马下依偎着饮酒作乐。” 洛衾:…… 她倒是忘了,魏二小姐还挺能自圆其话。 这片竹林看似遥无尽头,一眼看不见边际,远处的官道上也没有人路人行经,就连马蹄和车辙也没有留下,也许是被一层厚厚的风沙尘土盖了过去。 那群追寻店小二踪迹的风晓门弟子不知到了何处,竹林中久久没有动静,一群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 洛衾向来不爱多管闲事,也历来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风晓门的门令不是自己盗的,茶水里的毒也不是风晓门弟子所下的,那何必再互相纠缠。 她还在庆幸那群人没有回头找过来的时候,林中忽然传出一阵刀剑破空之声,尔后咔吱一声响起,远处几棵并排的竹子顿时齐齐倒下,轰一声落在了泥地上。 远处飞鸟齐齐振翅而起,噗嗤一声全都飞到了别处去。 竹叶飘摇着落下,其中一片叶子上留着一道整齐的剑痕,这持剑之人剑法了得。 魏媗忽然拉紧了缰绳,吁了一声使得马停了下来,她朝断竹之处看了过去,忽然回头说道:“恩人,远处好生热闹,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洛衾有点头疼,想着要怎么阻止她往那边去。 然而魏二小姐踢了一下马腹,将缰绳往旁一扯,硬生生让座下的马匹调了个头,朝断竹的方向奔了过去。 风晓门的弟子果然聚在那边,几个人被一个粗布麻衣打扮的店小二耍得团团转,那店小二手里持着一把大刀,刀背上扣着一排整齐的圆环,在挥动的时候,圆环叮铃作响。 店小二又挥动了长刀,正想朝风晓门的弟子砍去,眼看着刀光急如电光,就快要落在风晓门弟子身上的时候,骑在马上的魏二小姐忽然踏空而出。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一掌将持刀的店小二震到了竹树上,嘭一声响起,竹叶如落花般簌簌落下。 店小二心脉已被震伤,堪堪用刀撑着站了起来,他捂着胸口,朝魏二小姐看了过去,眼里满是震怒,正要朝魏二小姐挥刀出招的时候,魏二小姐已经拔出了剑。 一道剑光如白蛇出动,只一瞬,店小二握剑的手上出现了一道血红的伤口。 魏二小姐微眯着眼,狭长的凤眸里的柔情转瞬消失,可只一会,眼里的戾气又隐了下去。 在大展身手之后,她把那长剑收回了剑鞘之中,捏着袖口抬起了手来,垂落的袖口正好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一副怯弱害怕的样子,就连声音也在微微发颤,“媗媗儿本不想伤你至此,只是想替恩人将这伤还给你,奈何恩人传给我的内力太过霸道,我一时控制不住……” 洛衾:…… 难不成魏二小姐走这一趟,就是为了划那店小二一剑。 她心里涌上一阵怪异的感觉,却依然冷着脸看那魏二小姐装模作样的给自己加戏,也不知道此时是不是该道谢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3= 第21章 21 茶肆小二握刀的手被内力震到,手上那道伤倒是比洛衾那道还要长上几分,鲜红的血顿时溢了出来,顺着手指头往下流着,滴落在泥地上,留下了一个个鲜红的梅花印子。 那把扣了圆环叮当作响的刀登时脱手而出,噌一声落在了地上,顿时扬起了一阵沙尘。 他双目微瞪,心道好霸道的内力。 原本想取了魏二小姐命的小二,不由后退了半步,那双斜飞入鬓的眼睛微眯着,比先前多了一分谨慎。 就连风晓门的弟子也齐齐露出了愕然的眼神,一群小弟子瞪大了眼眶,唯为首的首席大师兄微微蹙眉。 小二见挑拨不得,还惹了一声腥,成为了众矢之的。他垂在身侧的手五指成爪状抓起,将落在地上的刀以内力吸了起来,那圆环清脆作响,刀身一腾,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你到底是何人,为何盗我风晓门门令。”首席冷声说道。 那小二抿着唇,忽然嗤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了那块门令,朝首席掷了出去,说道:“什么破东西。” 门令在半空划出了一道弧线,尔后落到了首席的手里,他蹙着眉没有说话,反倒是身后的一众师弟嚷嚷出声,“你竟敢说我们风晓门的门令是破东西?” 小二凶目一斜,“瞧瞧,你们还不是自己提了一遍这破东西。” 那群身着弟子服的师弟们齐齐拔剑,就要朝那茶肆小二挥去,却见首席抬了手臂,挡在了他们的身前。 首席长了一副清逸的好皮囊,却一抬手就镇住了身后的众师弟,他冷声说道:“敢问阁下为何盗我门令,行窃的两位女子究竟是何人。” 小二似担心魏二小姐会再次出招一般,把大刀横在了身前,身朝向了魏二小姐,好注意到她的一举一动。 他啐了一口唾沫,呵笑了一声说道:“有人花钱买了两位的命,散客游侠人人皆知,我武功不敌,自然只能见机行事。” “如今要杀二位姑娘的人这般多,我怎知行窃的女子是何人,我暗中得知她们的计谋,便借来用了用,这借刀杀人的法子果然还是行不通。”说到这,他竟然露出了遗憾的神情。 闻言,洛衾细眉微蹙,林中一阵风呼呼吹过,将那遮面的白缎又吹了起来,露出了那轻云出岫般清冷的面容,她寻思着,不过是来出了个任务,怎么还和这魏二小姐一起被追杀了。 也不知道买她命的人究竟出了多少银两,能游说这么多的散客游侠们出手,定然比岛主给的薪俸还要高,这么一想,洛衾心说,我竟这般值钱了。 魏二小姐一副怔愣的模样,回头朝洛衾看了过去,愁容满面地说道:“恩人,我们真是一对苦命鸳鸯,我们二人清清白白,竟无端被迫害至此,连苍天都不能容忍我们在一起了吗。” 洛衾:…… 她不太想回答。 风晓门的首席收剑入鞘,他抿着唇没有说话,在得知他们只是卷入他人的恩怨中后,便不想插手此事。 而洛衾却动了动朱红的唇,问那小二:“你可知买命的是何人?” 小二又退了半步,那眼眸忽然往旁一转,踩着轻功飞身而出,只留下了两个轻飘飘的字:“不知!” 魏二小姐眉一挑,正想追上前去的时候,忽然被洛衾捏住了袖口,那戴着幂篱的人说道:“让他走。” 洛衾接着又道:“如今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想来已经有不少人赶来此地,这个跑了,还有下一个。” 这轻飘飘的语气,像是不把自己被买了命的事当回事。 见魏二小姐目露疑惑,洛衾想了想,说道:“赶路更重要。” 早日把这魏二小姐交给岛主,自己也好早日结束这要命的任务。 在那人走后,风晓门的首席抱拳说道:“先前多有得罪,在下风晓门岳韫川。” 洛衾抬手撩起了白缎的一角,那远山般昳丽的眉眼朝他看了过去,“青锋岛,洛衾。” 尔后众人将目光投向了那武功高深莫测的魏二小姐,没想到魏二小姐竟抬起了手,以袖遮面道,话音扭扭捏捏,“在下春宵楼媗媗儿。” 即便是师弟们再怎么作妖,也纹丝不动的风晓门首席大弟子,竟然绷着脸双目微睁,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向来洁身自好,一心专研武艺的首席弟子岳韫川久久才回过神。 他一口真气险些走岔他双耳嗡嗡作响,心说这姑娘刚才到底说了什么,什么春什么宵什么楼,还有什么儿? 江湖中武功高强的武痴,大多脑子不大好使,岳韫川在心底说服自己,这姑娘的武功这般高强,一定是走火入魔坏了脑子。 洛衾庆幸此时有白缎遮面,才没有太过丢人,她说道:“无意将各位牵扯进此事之中,我们还有要事要办,就此别过。” 岳韫川想了想,也抱拳说道:“在下和诸位师弟也正要赶往逍遥城,两位请多保重。” 随后岳韫川带着师弟们转身出了竹林,连一步也没有停留。 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洛衾忽然想起魏二小姐不能动武之事,连忙朝她的手摸了过去,摸到了一把冰冷如霜的手指。 如若不是手底下的皮肤柔韧柔软,洛衾还以为自己摸到的是一把冰。 她掐住了魏二小姐的脉门,在探入了一缕真气之后,被里边混乱不堪的气劲给惊到了。 那强劲又混乱的真气在魏二小姐的体内冲撞着,像是刺骨的寒刀一般,若是寻常人遭受此痛,定然要就嚎啕大叫了,可这魏媗竟面不改色的,脸上就连一丝痛楚也没有。 洛衾忽然不懂,这魏二小姐到底是在装疯卖傻,还是真的走火入魔到了极致,竟然连疼痛也忘了。 她握着那细瘦的腕骨,说道:“我为你调息。” 魏媗说道:“什么调息,是赤裎相见的那种吗,恩人,你方才对那岳韫川说要办事,莫不是要办我。” 这魏二小姐的语气暧昧不清的,一双凤眼骄艳天成。 洛衾像是摸着一块烫手的山芋一般,顿时松开了手,把那冰冷入骨的手给扔了出去。 魏二小姐嘴角一勾,竟笑了起来,“恩人,你这般羞赧,叫媗媗儿实在喜欢得很。” 洛衾无可奈何,又不能把她抛下,只好又带着她上了路,但此次却没有把缰绳交给她,而是由自己来驾马。 若是再让魏二小姐折腾这匹可怜的小马,也不知天黑之前能不能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此地离青锋岛大概有十日的路程,三日水路,七日旱路。 若要到青锋岛,还得在渡口等一位披着蓑戴斗笠,腰上别着两把短刀的摆渡人,那是青锋岛的船夫,两把刀能断发丝,能劈磐石,性子孤戾又古怪,却甘心为岛主卖命。 眼看天色变暗,却不是临近黄昏,而是乌云如群鸦掠过一般飞速遮住了这片晴空。 天边一道闷雷响起,尔后滋啦一声落下,也不知道落在了何处。 洛衾仰头看了一眼,她踢了一下马腹,说道:“要变天了。” 魏二小姐倚靠在洛衾的背上,双手还得寸进尺地揽着洛衾的腰,她浑身颤了一瞬,像是冷极了一样,却还是捏着声音说道:“看来我和恩人只能做一对落水鸳鸯了。” 大雨淅淅沥沥落下,砸在身上疼得很。 马在泥泞的路上狂奔起来,落下了一列疏近有致的足印。 洛衾垂眼看了一下那揽在自己腰上的手,十指揪在了一块,指节已经泛白。 她抿起唇,抬手摘了幂篱,反手盖在了魏二小姐的头上。 魏二小姐哑声说道:“恩人这是心疼媗媗儿了?” 洛衾顿时想把那幂篱给拿回来,想想还是忍住了。 一个破陋的废庙倏然入目,顶上的砖瓦被雨水砸得啪嗒作响,破旧的木窗被风吹得晃动了几下,嘎吱嘎吱的。 魏二小姐抬手捏住了幂篱的一角,又给洛衾戴了回去,她说道:“有个寺庙。” 洛衾自然也看见了,她猛地扯住了缰绳,令马停了下来,尔后把缰绳拴在了寺庙外痕迹斑驳的柱子上。 这废庙已经快要被搬空了,只剩下一座歪倒在地的神像,还有一张放置贡品的木桌。 在洛衾刚踏进门槛的时候,忽然有人说道:“没想到这荒山野岭的,除我之外,竟还有别人。” 一个穿着道袍的道士躺在一边,身下垫着从寺庙外边扯下来的红布,怀里还抱着一张陈旧泛黄的布幡,布幡上写着四个字“摸骨算命”。 洛衾眉一挑,没想到竟还是个江湖骗子。 她说道:“前辈,我们路经此地,不想忽下大雨,想借宝地留宿一宿。” 那道士摆了摆手,这才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目光落在了洛衾的身上,尔后双目一转,又朝一旁的魏二小姐看了过去,佯装惊愕地说道:“我观你们……” 一旁的魏二小姐忽然晃悠了一下,好巧不巧地倒在了洛衾的身上,她脸色发青,唇色泛白,像是只剩一口气吊着。 道士忽然一哽,颤着声说道:“我观你们面堂发黑,我这有改天换命的符箓,一文一张,童叟无欺。” 第22章 22 道士眼一斜,忽然看见了洛衾握在手里的剑,顿时又噤了声。 江湖中人最不敢招惹的,自然也是江湖中人,虽然他们的江湖也许不太一样。 洛衾睨了道士一眼,尔后微微蹙起了眉,在魏二小姐倒在她背上的那一刻,一股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了过来,像是冷入皮肉一般,就连她也不由得颤了颤。 那魏二小姐歪着身子,晃悠了一瞬,眼看着就要倒在地上了,洛衾连忙转身将她抱了个满怀。 远处的地上摊开着一张破旧的草席,也不知是何人留下了的,竟还有个布包枕头。 洛衾把魏二小姐扶到了草席上,摸向了那看着像是枕头的玩意儿,尔后才发现,这竟然是块石头,一块被破布包起来的石头。 魏二小姐缩着肩,像是寻找热源一般,一股脑的往洛衾的怀里挤着,那拱头拱脑的模样,像极了觅水的鱼。 她浑身哆嗦着,唇色青白如缟素,那纤长的十指紧紧抓在了洛衾的手臂上,一双冶丽的凤眸紧闭着,像被勾了魂魄一样。 洛衾愣了一瞬,连忙把住了魏二小姐的脉。 三指之下的脉象愈发的弱了,体内的真气更是混乱不堪,正随处冲撞着,已经离心脉越来越近。 再这样下去,这魏二小姐恐有性命之忧,若是落下个痴傻呆愣也就算了,如果爆体身亡,就连旁人也会受起波及。 洛衾想了想,这一路走来,离魏二小姐最近的也只有她一人,被波及到的旁人恐也只有她。 这是万万不可的,救人怎么能把自己的命也搭上去。 她跟了岛主多年,岛主别的不说,常挂嘴边的只有那一句,“黄金白银?俗不堪言,美人家眷也终成白骨,你说你忠于我?可我又何时让你为我卖命,要知道于你而言,这天底下最重要的,当乃性命。” 一句“最终要的当乃性命”令岛上不少死士和弟子放弃任务、空手而归,在江湖上落得个青锋岛不复往昔还贪生怕死的污名,可岛主却对此毫不在意,就像被污蔑的不是自己一般。 洛衾松开了魏二小姐的手腕,让她枕在了自己的腿上,一边顶着那强劲极寒的真气为她疏通因真气乱窜而堵滞的筋脉。 兴许这样能减轻她的痛楚。 那瑟瑟发抖的魏二小姐逐渐平静了下来,躺着一动不动的,唇色也渐渐有了一分血色。 这破旧的寺庙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大开的门窗遮不住半点风,顶上的瓦片也跟破了一样,就连雨水也拦不住,哗哗直下的雨敲得瓦片噼啪作响的,雨滴在破瓦的缝隙处滴了下来,在寺庙里积了一滩水。 洛衾朝那被风刮得嘎吱作响的门看了过去,尔后垂下了眼,只见那枕在自己腿上的人像是睡着了一般,就连紧蹙的眉心也舒缓了不少,气息也平缓了许多。 她安下心,再次把住了魏二小姐的脉,惊愕地发现,两股混乱的真气竟然平静了下来。 若非武者本身清醒着控制住体内的真气,怎么也没可能这么无缘无故便平息了下来。 洛衾疑惑不已,再重新把上那脉之后,才发现魏二小姐体内那极寒的真气竟是被另一股真气压制住了。 她尚不能弄明白那到底是什么真气,这雄浑强劲的模样,倒像是外人授予的。 在知道魏二小姐能在这破庙里安安稳稳度过一夜之后,洛衾才稍稍安下心,心道她总算不必带着一句尸体回去了。 她微微扶起了魏二小姐的头,将腿缓缓抽出,然后把她的脑袋搁在了那包着一层薄布的石头上,尔后走去将那木门给关上了。 在把木门关上之后,庙里更是昏暗,幸好习武以来便练就了夜视的好眼力,才得以在神像后面找到了一把干柴。 她用打火石点燃了干柴,那干柴烧得正旺的时候,那缩在远处装聋作哑的道士忽然磕磕巴巴地开口,“你在这地方生火,也不怕神灵降怒。” 洛衾睨了那道士一眼,说道:“你又怎知我不是在祭他。” 道士登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犹犹豫豫地说道:“那这香火的气味未免也太大了些……” “你若是怕了,那就到寺庙外去。”洛衾冷声说道。 道士把怀里的布幡抱得紧紧的,坐着不肯挪窝,讪讪说道:“外面这么冷。” “那就少废话。”洛衾拿着木枝翻动着正燃着的干柴,以防底下的木柴没有被烧到。 道士“哎”了一声,“姑娘家家的,怎这般……” 洛衾拉开了剑,火光映在了银白的剑刃上,登时有点晃眼。 那道士顿时闭上了嘴,只在一旁哼哼唧唧的。 洛衾在把火堆翻好之后,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这道士嘴上说着怕冒犯神灵,可身体却老实得很,抱着他那破幡越挪越近,尔后整张脸都被火光照得通红,他还怯意地搓了搓手。 洛衾方才一直没留意,在这道士靠近之后,她才发现他竟唇红齿白的,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像极了赶考的书生,只是书生身上穿着道袍,怀里还抱着“摸骨算命”的布幡。 她留意到道士双手的虎口上皆没有茧,不像是习过武的样子。 在道士摊开双手烤火的时候,她又侧头睨了一眼,那掌心白净得很,像是养尊处优一般,显然是连掌法也没有练过的。 惯用掌法的人,掌心不免会留下疤痕或是厚茧,怎么也没可能光滑细嫩如初。 洛衾这才敢把魏二小姐身下的草席拖到了火堆旁,在扯动草席的时候,那躺在上边的人动了动,像是卯足了劲一样,竟让她再难拖动一寸。 可这魏二小姐的气息显然没有变,就连双眼也是紧闭着的。 就在洛衾正打算把内力聚于掌上,把这草席猛地拖到火堆边上的时候,那躺在草席上的人忽然动了动手指。 魏二小姐忽然蹙起微微上挑的眉,一双凤眼倏然睁开,朝正拖着草席的洛衾冷冷地望去。 这一瞬像是回到了初见时那般,那以为自己是狼王的人目露厉色,要将她困于爪牙之下。 洛衾愣住了,在紧张了一瞬后,不由琢磨起这魏二小姐又要玩什么。 她谨慎着收回了手,免得被这脑子坏了的人误伤了,还虚虚地握起了腰侧的剑柄,以备不时之需。 只见那魏二小姐忽然伸出了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脸色铁青,倒不像方才被体内真气所伤时的那般,而是真真切切的在生着气。 这气得还挺厉害,她显然在释放着内力,就连周遭的空气也忽然不动了。 洛衾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尔后垂眼看向了那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那五指指节分明,手背素白如玉。 然而魏二小姐手上的力度却让她难以忽视,未免也太疼了些。 她微微蹙眉,尔后便听见魏二小姐冷笑了一声,说道:“知道疼了?谅你也不敢再次违逆我。” 这是什么话本? 洛衾的视线依旧落在魏二小姐那素白的手背上,手背上青筋如虬根一般,在她话音落下后,五指的力度倏然一松,那青筋顿时遁于无形。 她这才朝魏二小姐看了过去,只见那凤眸微眯着,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只是眼神略显阴冷,使得整张脸略带着戾气,被这柴火的火光一照,像是索命的厉鬼一般。 厉气足矣,却因为容貌昳丽,而有些像艳鬼了。 魏二小姐又是嗤笑了一声,说道:“还不过来伺候我。” 洛衾看着她,就连手指头也没有动上一动。 她还在戏子和恩客的戏里没有出来,在听见“伺候”这两字时,不由想歪了。心道这魏二小姐编纂的不是娇弱羞赧的戏子话本么,怎么忽然又大胆起来了。 远处坐着的道士看这两人似是要打起来了,他浑身一僵,往木桌后边靠了靠,把自己半个身给藏了起来。 洛衾留意到了那人的举动,愈发觉得这人不该是接了追杀令的,不然怎会如此胆小如鼠。 魏二小姐放下了落在她手腕上的五指,转而朝她的脸摸去。 那冰冷的五指落在了她的脸颊上,尔后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洛衾蹙起了眉,正想阻止那肆意妄为的五指时,忽然看见魏二小姐从草席上坐了起来,额角的花钿染上了火光,显得愈发的诡谲。 魏二小姐嘴角噙着笑朝她靠近,尔后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是我养的药人,就该听命于我,是谁准许你将我抛在此地的,还用着捆尸的草席捆住了我,你是不是以为我死了就能自由了,别妄想了,我们生生世世都不能分开。” 洛衾:…… 她明白了,这一次,她是魏神医养的药人。 尔后魏二小姐张开了嘴,那玉白的牙露了出来,猝不及防地抓起了她的手,隔着袖口便咬了下去。 洛衾懵了一瞬,正想拔剑的时候,魏二小姐已经松开了牙,还一副相安无事的模样。 她冷声说道:“你怎能咬我。” 魏二小姐:“你就仗着我不愿动你而为所欲为,你是治我心病的那一味药,我咬你又怎么了。” 洛衾:…… 合着这还是个缠绵悱恻的悲情戏。 作者有话要说:=3= 第23章 23 魏二小姐刚醒过来,脸上虽然有了血色,但看着仍是比先前虚弱许多。 她的手依旧很凉,捏在洛衾腕骨上的二指冷如生铁一般。 那双凤眼里虽仍凝着怒意,可眼里的波澜已经平静了大半,她说道:“当初若不是我把你做成了药人,你也活不到现在。” 洛衾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忍住了想一走了之的心思,那一丝按捺不住的好奇随着话语流露了出来,她不由问道:“此话怎讲。” 魏二小姐哼笑了一声,那尖俏的下颌微微扬着,眼里的怒意一收,转瞬化作了得意,“当年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差点成了那豺狼的盘中餐,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躺在狼穴里奄奄一息的。” 洛衾:…… 这节段怎这般熟悉。 那躲在木桌后边的道士缓缓探出了头,在见到两人没有打起来之后,才稍稍放下了心。 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悄悄听着两人的谈话,越听越觉得古怪,心说这两人竟还有这般纠葛。 坐在草席上的魏二小姐朝洛衾睨了一眼,接着又道:“我当即绞杀了数十只恶狼,将你从狼口中救了下来,然而你却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我虽能妙手回春,可却无计可施,最后想到一妙计,将你做成了药人。” 道士双目圆瞪,这两位姑娘面若桃花,可没想到竟没一个正常人,一个杀狼嗜血,一个早已是活死人。 惹不起惹不起,他脑袋一缩,又躲了回去。 道士当即双手合十,嘴里念起了经文来,念了半段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扮的是道士,而不是和尚。 洛衾沉默了许久,心道魏二小姐的话本终究还是露出了破绽,她说道:“你既能救我,为何不能自救?” 魏二小姐被拆了台,在听见这话后,嘴角的笑顿时一僵,尔后怒视了洛衾一眼,说道:“你不该质疑我。” 洛衾:…… 至今她已经猜不透,这魏二小姐真正的性情究竟是怎样的。 魏二小姐冷哼了一声,“我命不久矣,世间的药草于我已没有多大的用处,为医多年,最悲哀便是不能自救,但此生能将你救回,我心已足矣。” 明明语气装作冷酷无情,可说起后半段时,那语调不由放软了许多。 洛衾不由得把药人的戏份捡了起来,说道:“既然你已经活不久了,那为何还要缠着我。” 那古怪孤高的魏神医又冷笑了一声,“你知道我为何会说我们生生世世不能分开么,那是因为我是用我的精气将你喂养的,你离了我便会死,所以我如今才会这般虚弱。” “若我把你吃了,我自然能恢复如初,可我怎狠得下心,倒是你,从头到尾对我无心无情,就一心想着我死了后便能自由。”魏神医五指微微使劲,然而这一次却没有捏在洛衾的腕骨上,而是狠狠地捏住了那一角布料。 洛衾总算是明白了这一出戏,实在是虐恋情深。 这戏里的神医对药人如痴如狂,为了和药人死能同穴,竟然用精气将其饲养,然而这药人不明真相,竟对神医恨之入骨,还屡次想要逃跑。 在魏二小姐把话说完之后,就连那偷听的道士也目瞪口呆起来,他本以为这借宿的二人只是有着寻寻常常的恩怨纠葛,没想到这两人竟有这么深的因果。 洛衾想了想,事到如今,她该说些什么为好。 木桌后忽然传出嘭的一声,那道士闷哼了一声,像是撞到了什么物事一般。 起初时,洛衾被镇民误认为是妖怪,心里还有些起伏,事到如今,竟然冷静得连眼眸也没有转上一转,甚至觉得不是那么丢人现眼了。 她平稳了气息,说道:“你竟对我这般深情。” 魏二小姐冷哼了一声,嘴角噙着冰冷的笑,“你现在知道了?” 洛衾微微颔首。 魏二小姐:“那你还敢弃我而走?” 洛衾自然摇头,还敛眸低眉地说道:“不敢了。” 事实上她也没有独自离开离开的想法,也不知这魏二小姐怎么就给她也加了这么一出戏。 魏二小姐很满意,竟然站起了身,自个把草席往火堆边拖了过去,然后盘腿坐了下来,开始给自己调息。 那人一头黑发如瀑,长发直垂腰间,闭目那一瞬,周身那古怪孤高的气势骤然消失,反倒温顺恬静了不少,火焰的暖光映在她的脸上,如旧画中的仙人一样。 洛衾想了想,那些有关天殊楼魏二小姐的传言,确实不假。 她侧耳听着破庙外的动静,只听见雨水砸落在泥地上的声音,风声、树叶沙沙作响声、雨敲青瓦声…… 再近一些,便是那干柴被烧地噼啪作响的声音。 躲在桌子后面的假道士冷得直哆嗦,忍不住还是靠了过来,然而肩膀却瑟缩着,眼神也躲躲闪闪,根本不敢看这两位美人,唯恐自己会成为木枝上的烤肉。 他欲言又止,总觉得气氛有些吓人。 过了好一会,还是打开了话匣子,“两位也是赶去逍遥城的吗?” 洛衾睁开了双眸,那墨玉般的眸子里映着火光,她当即转头朝那假道士看了过去。 假道士只觉得这白衣美人瞟向自己的眼神冰凉凉的,他顿时一哆嗦,险些又要躲到了木桌后面去。 洛衾回想起风晓门的弟子似乎也要赶赴逍遥城,也不知逍遥城的宴席会不会与她们有关,于是蹙眉问道:“逍遥城为何会宴请江湖各路人马?” 那道士挠了挠头,支支吾吾说道:“我、我也不知,我是路上听人说的。” 洛衾蹙眉:“什么人?” 道士又摇头,“我不知道啊,那三人长得凶神恶煞的,一人拿着长了刀刺的圆轮,一人扛着重剑,一人拿着大刀。” 洛衾一听便明白了,那三人乃极恶坊三霸,极恶坊里玩的是些骰子和骨牌的玩意,三人虽自称为“霸”,可向来不做那些烧杀抢掠的事。 极恶坊到此处有十余天的脚程,能将三霸引来的,定然不会只是些吃吃喝喝的事。 可逍遥城向来不多管江湖之事,更没有派人前去武林盟,就跟闭城养心一般,不理外事。 道士想了想,又说道:“我倒是听他们提了天霜玉什么的,不知是何物。” 原本闭着双眸调息的魏二小姐骤然睁开了双眼,在两人都没有发现的时候,又闭了起来。 洛衾低声说道:“天霜玉?” 天霜玉她不知道是什么,可天霜心法却是见过的。 魏二小姐所练的便是天霜心法,乃天殊阁绝不外传的心法,只授予内门弟子。 “小道长,他们还说了什么。”洛衾蹙眉问道,这逍遥城忽然宴请江湖人进城之事,确实有些蹊跷,若是平时,她不会理上一理,可偏偏有人提及了“天霜玉”。 道士仍瑟瑟缩缩的,说道:“我也是有名字的,不叫小道士。” 洛衾淡淡一言,“那阁下怎么称呼?” 那眉目俊秀的假道士放松了肩颈,端起架子说道:“姓温,字平忆。” 坐在一旁的魏二小姐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她睁开了双眼,朝洛衾看了过去,眼里带着厉色,“我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少些接近外人,你可别忘了你是药人,外人只会觊觎你的皮肉和筋骨,而只有我是真心待你的。” 温平忆一脸惊慌,什么皮肉和筋骨,他根本不知道,连忙开口:“不、不、不是,这位侠女,我、我没有……” 魏二小姐冷哼了一声,“你看,他这般惊慌,一定是因为被我点破了内心所想。” 被瞎点破心思的温平忆往后挪了挪,左思右想之下,为了自己的命着想,还是得管住自己的嘴,与这两人保持一些距离。 他觉得自己好生无辜,总觉得自己在这破庙多待一刻,被做成肉串的几率就更大了些。 洛衾:…… 这戏台子还没搭好,魏二小姐又忍不住要上台了,洛衾面无表情,心里却已是惊涛骇浪。 她还没来得及跟上那魏二小姐的步伐,戏又开始了。 “我是为了护你,生怕这人心思不纯,才试探了他两句。”洛衾说道。 温平忆心下又是一惊,这两人着实可怕。 魏二小姐微微颔首,像是接受了洛衾的回答一般,尔后她朝温平忆看了过去,说道:“莫怕,这小道士还奈何不了我。” 尔后她细眉一挑,唤了温平忆一声,“温道长。” 温道长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魏二小姐目光灼灼,说道:“你说说,你除了天霜玉,还听到了什么。” 温道长怕极了这两人,连忙回忆起当时遇见那三个恶人时的场景,他皱眉撇嘴的,忍不住抬手拍了一下脑袋,尔后脑中灵光一闪,说道:“我想起来了,那三人还说,凡赴宴之人,都能得到无极晶一枚。” 他憧憬道:“无极晶可是好东西,就连我这初入江湖的人都知道,无内力之人握着它能安神补气,而江湖中人持有它就能更快突破心法。” 洛衾双目微睁,朝坐在一旁的魏二小姐看了过去,却见魏二小姐像是不知道那无极晶是何物一般,只是饶有兴致的在听着。 可那无极晶,分明是天殊楼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你魏二小姐装得有模有样的 第24章 24 温平忆说着这无极晶,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你们说逍遥城怎么会有这般多的无极晶?” 洛衾蹙着眉没有说话,她微微侧过头,装作无意的样子,朝魏二小姐睨了一眼,却见她脸上没有丝毫的破绽,依旧是那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魏二小姐听了温平忆这问话,一双凤眸微微一眯,尔后哼笑了一声道:“相传只有天殊楼有无极晶,若不是逍遥城和天殊楼结盟,便是那逍遥城窃取了楼中之物。” 这话说得可顺溜,还不带停顿的。 洛衾心道,莫非这魏二小姐失起忆来,还真的把前尘旧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温平忆大吃一惊,他磕磕巴巴说道:“怎能这么说,逍遥城主可是好人。” “你见过他?”魏二小姐冷笑道。 温平忆摇了摇头。 “既然你没见过他,又怎么能说他是好人。”魏二小姐接着又道。 温平忆哑口无言,总觉得这大美人讲话也太咄咄逼人了些,他登时闭紧了嘴,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说道:“可、可是那逍遥城主时常施粥送米……” “你可亲眼瞧见了?”魏二小姐眼神揶揄。 温平忆登时有些尴尬,他也是道听途说,从未亲眼见过那逍遥城主施粥送米的场面,想了想还是少说两句为好。 洛衾未曾见过逍遥城主,可那人在江湖人的口中向来风评不差,这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许是城中有变。 她蹙眉说道:“现在下断还太早了些。” 那嘴角噙着笑的魏二小姐神情一滞,细眉一挑就朝洛衾看了过去,忽然开口:“你总是这般善良。” 洛衾:? 这又是什么桥段。 魏二小姐嘴角的笑意虽然冰冷,眼神也像是毒蝎一般,那几分厉色怎么也掩不下去,然而说出口的话却透着几分无奈,“行走江湖,万不能听风就是雨,你总是轻信那些不见得为真的谣言,处处为外人说话。” 坐在一旁的假道士温平忆目瞪口呆,他暗暗朝洛衾看了一眼,心道这冷面美人怎么也不像是会轻信他人的样子。 这话细细琢磨,总觉得带了几分酸意。 “我知你怕我,总想处处置我于死地,便是因为听信了妖言,可我从未怪过你。”魏二小姐又道,“我这般疼惜你,又怎么会怪你。” 洛衾一时语塞,甚至还因为这阴森森的语调而觉得后背一凉。 她想了想,说道:“那你要我如何。” 魏二小姐道:“少留意那些无甚重要的人,记住,只有我能护住你。” 洛衾:…… 那可真是劳烦你了。 温平忆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原本还对这两人有些畏惧,如今满嘴只剩下酸味,可明明这一整日以来什么也没吃。 破庙外的雨没有停,反而雨势更为滂沱。 洛衾听着屋外的动静,忽然听到了杂乱的马蹄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朝着她们而来的一般。 魏二小姐蹙眉说道:“不好,仇家来袭。” 温平忆愣了一瞬,手忙脚乱地捡起了放在一旁的布幡,踉踉跄跄地往佛像后边躲,尔后露出了一个头,战战兢兢地说道:“你、你们怎还有仇家?” 洛衾也很不解,她转头看向魏二小姐,问道:“我们怎还有仇家?” 魏二小姐脸色不变,只是微微蹙眉,“在江湖行走,免不了刀剑相随,我为了保护你自然树敌不少。” 洛衾:…… 她心道,这魏二小姐可真不容易。 听着远处传来的声响,约莫有十六匹马,再怎么说也该有十六个人。 莫非是风晓门的弟子? 那声音越来越近,她把掌心落在了剑柄上,尔后站起了身,右足微微往后退了半步,以让下盘得以稳住。 然而魏二小姐却站起了身,直截了当地挡在了她的面前,冷声说道:“退后。” 魏二小姐感觉到身后那人动也未动,就连气息也没有变上一变,于是回过头霸道地说道:“怎么,你又不听话了?” 洛衾倒吸了一口气,在平息了体内乱窜的真气后,淡淡说道:“我想助你。” “不必,你只需保护好自己。”魏二小姐哼笑了一声,“区区十六人,不值一提。” 门外那几人已经下了马,门嘭一声被推开,几个浑身湿透的风晓门弟子又出现在破庙之外,那模样与先前相比,显然狼狈了许多。 也不知那几人有没有听见魏二小姐的话,洛衾实在做不到自欺欺人。 她朝门口那几人看去,只见他们神色微变,不像是听见的样子,于是说服着自己,兴许是这雨声太大,将魏二小姐的声音给掩盖过去了。 那几个身着风晓门弟子服的人在看见门里的人后也愣了一瞬,尔后几人纷纷偏开,让岳韫川先进了庙。 岳韫川在看见魏二小姐和洛衾之后略显吃惊,尔后抱起了拳,正色道:“二位姑娘,又见面了。” 气氛和缓,不像是剑拔弩张的模样,躲在佛像后的温平忆伸长了脖颈往外看着,却仍是不敢出来。 岳韫川朝里面扫视了一眼,尔后说道:“不知这寺庙可否还能容在下……” 魏二小姐冷哼了一声。 岳韫川登时打断了自己的话音,他实在不解,这姑娘不久前分明还娇娇滴滴的,怎忽然变得这般古怪了。 洛衾生怕魏二小姐忽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连忙开口:“我们也是借宿此地,如果你们不嫌弃这寺庙残陋,自然也可留宿在此。” 岳韫川又是一个抱拳,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回头让师弟们将马速速拴好,赶紧进庙里避雨。 魏二小姐挡在洛衾面前寸步不离,尔后握上了她的手腕,将她往火堆旁带,她冷着脸往柴火堆里添木柴,一边用仅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这人就是这般,假惺惺。” 她回头朝那几人看了一眼,只见风晓门的弟子挤在了角落里,他们正在盘腿调息,运起内力烘干了身上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和衣物。 “他不久之前带着一群人将我们围困在茶肆之内,就为了剜走你的一块肉,你可是忘了?我却记得真切,他们那垂涎欲滴的眼神。”魏二小姐接着又说道。 洛衾不是忘了,她完全不知道这一回事,况且当时风晓门弟子的眼神也不是垂涎欲滴,而是谨慎防备的。 她不由暗叹,这魏二小姐可真是记仇,还厉害得很,竟能把先前的事也串在了一起,这若是弃武从文,兴许还能考个探花当当。 洛衾越看,越觉得这群风晓门弟子着实可怜。 魏二小姐冷哼了一声,“我比他们好看多了。” 洛衾收回了眼神,朝魏二小姐看了过去,说道:“你好看。” “那是自然。” 洛衾:…… 她忽然想念平安镇上的媗儿了。 …… 暴雨直至天明才停。 雨水顺着瓦片滑落,又沿着飞檐滴在了地上,雨滴噼啪直响,而远处的林中也传来了婉转高亢的鸟鸣。 破庙里除了温平忆,哪个不是习武多年的江湖中人。在天色乍明时,洛衾和魏二小姐便醒了过来,两人却没有睁眼,在听到那群风晓门的弟子骑马离远了之后才坐了起来。 洛衾以为魏二小姐仍在睡着,而魏二小姐也寻思着洛衾是不是还在梦中。 然而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坐起了身,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魏二小姐回过神,说道:“我以精气喂养你多年,没想到我们竟连作息也变得一致了。” 回过神的那一刻,她立刻自圆其说地开口,说得面面俱到的,没有丁点的错漏。 洛衾无可奈何,只好应了一声,“真是奇了。” 话虽这么说,夸的却是魏二小姐这奇女子,思绪清奇。 她左思右想,还是觉得魏二小姐如今这样子有些可惜,明明容貌昳丽,武艺高强,可偏偏脑子不太好使了,也不知若是方倦舒和魏青鸿还在世的话,他们会不会悲痛欲绝。 昨夜生的火已经烧成了灰烬,干柴成了一堆焦黑的木炭,零零碎碎的堆叠在一起。 为了避免有火星还未燃尽,洛衾拿起一旁的木枝又翻了两下,正抬头的时候,忽然看见远处的地上有样奇怪的东西。 那玩意正好落在昨夜风晓门弟子所挤着的那个角落里。 洛衾微微蹙眉,朝那玩意儿走去,走近才看清那是一颗绯红的玉珠,玉珠里穿了个小孔,看样子是从挂饰上掉下来的。 魏二小姐见她捏着那红色的珠子在端详着,问道:“那是什么?” 洛衾说道:“一颗珠子罢了。” 魏二小姐伸出手道:“给我看看。” 洛衾捏着那颗珠子,显着指尖如玉般白皙,她把珠子放在了魏二小姐的掌心里,看见她细眉一挑,自己的额角也顺势一跳。 总觉得这魏二小姐像是要说什么不得了的话一样。 在温平忆睡得迷迷糊糊,将要睁眼却又未睁开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说道:“啧,这蔫坏的家伙,定是故意留了一颗珠子想要栽赃我们,我偏要看看他想打什么鬼主意。” 洛衾沉默了一会,心道这魏二小姐果真记仇。 她连忙说道:“我们得赶去青锋岛。” 魏二小姐冷哼了一声,“青锋岛自然是要去的,但这逍遥城也要去看上一看,他们不是在赶往逍遥城么,我们正好顺路。” 温平忆登时醒了过来,“两、两位侠女,可否捎贫道一程?贫道也想去逍遥城蹭个饭。” 作者有话要说:魏二小姐:我现在流的泪,定然是以前脑子里进的水 洛衾:这泪至少得流两斤 魏二小姐:如果能在咱们的榻上流,三斤也行 洛衾:你可得铭记于心 魏二小姐:这哪行呢,要流泪也得是你流 第25章 25 假道士装得有模有样的,还自称起贫道来了,然而两人谁也没理睬他。 洛衾和魏二小姐面面相觑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温平忆又不敢吭声,生怕开口打断了两人的神交,尔后就会被遭来冷眼,遭冷眼也就罢了,若是两人一时不快还拔了剑,他那一顿饭可就蹭不到了。 魏二小姐那细眉一挑,“随我去逍遥城。” 一心只想回岛的洛衾沉默了许久,说道:“若我说不呢。” 魏二小姐似笑非笑地看她,“那我就会被气得真气逆转,气血倒流,七窍流血而死,而你也只能随我离去了,你该记得,我死了你也不能独活,我们这一世只能当一对苦命鸳鸯。” 洛衾:…… 离去倒不会离去,只是要是真把这魏二小姐气死了,她也算是白跑这一趟了,回去还得面壁思过。 她又想了想,走火入魔的人若是被气急了,忽然爆体身亡也是常有的事,想不到这魏二小姐还挺有自知之明。 无奈之下,洛衾将右手一伸,掌心朝上摊着,说道:“手给我。” 魏二小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在看到洛衾给自己把了脉之后,反捏住了那纤细修长的手指,说道:“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竟还学会把脉了。” 洛衾只觉得那捏在自己手上的五指冷如冬雪,晃神间,关节处像是渗进了霜气一般,竟然被冻得有些发僵。 这温度显然不似活人,比那些被堆弃多年的累累白骨还要更冷。 她握着魏二小姐这截腕骨,就想到北寒之地那刺骨的朔风,劈头盖脸的大雪,已经永远望不到尽头的苍茫。 魏二小姐轻笑了一声,忽然放开了她的手,用不甚在乎地语气说道:“放心,我还能活很久。” 洛衾看着那魏二小姐去拉开了那扇残破漏风的木门,湿了水的门纸早就被风吹干了,被外边刮来的风吹得哗啦啦作响。 门嘎吱一声响起,凉风徐徐入室,混淆着一股尘土和竹木的清香。 破庙外一片泥泞,数行马蹄印沿着沿途的路一直延伸着,许是风晓门弟子的马匹所留下的。 细长的竹叶被风刮得铺满了地,不少和稀烂的泥巴和在了一起,原本的翠绿被染成了土色。 洛衾转头看向了那仍躲在佛像后战战兢兢的温平忆,说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温平忆讪讪说道:“不知二位侠女姐姐能否容、容贫道,”他话音一顿,神情有些别扭,“容贫道一同前行。 洛衾:“莫非你不识路?” 温平忆为难地开口:“贫道担心又会遇上那些凶神恶煞还蛮不讲理的江湖人。” 指的正是那极恶坊三霸。 “你如若想和我们同行,那就赶紧跟上。”洛衾道。 温平忆连滚带爬的从佛像后边出来,手里还不忘握着那挂着布幡的长棍,说道:“女侠大恩,在下……” 门外传来魏二小姐幽幽的声音,“不必报。” 温平忆陡然一震。 在洛衾踏出门槛的时候,听见那正在喂马的魏二小姐说道:“借着报恩纠缠不休的事,我见多了,我这是为了替你断绝后患,免得你又优柔寡断。” 洛衾:…… 这心意她心领了。 温平忆浑身一僵,连忙抬手捂住了嘴,他怎么就忘了在这两人面前不能乱说话呢,一个不留神,也许就会被“断绝”了。 马咴咴直叫,尔后咬上了魏二小姐手里的干草,嘴里咀嚼个不听,全然不知这几人在谈论什么。 温平忆连忙跑了出去,把他的骡子从寺庙后面的破马厩里牵了出来,一边摸着骡子的脑袋说道:“你可要听话一些。” 他骑到了骡子的背上,摇摇晃晃地往寺庙前的小路去,刚骑出来就看见马上拉着缰绳的魏二小姐回头给洛衾压了压垂着白缎的幂篱,还一边说道:“你可要听话一些。” 温平忆:…… 而洛衾却只能纵容着她,谁让这魏二小姐脑子不大好使呢。 马蹄声嘚嘚而响,那矮了一截的驴骡跟在后边。 温平忆把布幡绑在了骡子身上,双手紧紧牵着缰绳,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木箱里的东西,只见里边的古籍和签筒仍平平稳稳的放着,于是这才安下了心来。 他再回头往前一看的时候,远处那匹驮了两个人的马险些没了影,他连忙扬声叫道:“两位女侠,等等贫道!” 沿路有不少客栈和茶肆建在官道两侧,不少行脚商人背着行囊在路上走着。 越往前走,他们遇上的人也越多。随处可见的江湖人士,要么手持长剑,要么肩扛大刀,奇装异服,神色各异。 有南来的苗女,腰上背着小竹篓,翠青色的蛇从篓里探出头来。还有北边来的剑客,身材魁梧,身量如树。还有东边来的琴师,背负长琴,谦谦君子,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各色各样的人齐聚此地,虽然并无交流,可去向都是一致的,许是被那逍遥城城主召来的。 为了避免被接了追杀令的人缠上,洛衾把挂在马侧的一顶幂篱取了下来,给握着缰绳的魏二小姐戴了上去。 路经的村路稀稀拉拉的,村民零零散散地住着,不少流民聚在此处,挤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就为了排着长队,去舀一碗米粥。 不少人在痛哭流涕着,孩提的哭闹声似划破天际一般,哇哇直叫着。 他们衣衫褴褛,饿得已是面黄肌瘦的,个个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盛粥的大锅。 施粥的人身着紫色锦衣,那布料是寻常人家买不到的好料子,一针一线都细致得很。他们的抹额上绣着雪青的竖状水纹,腰上别着细长的双剑,剑穗上系着白玉圆珠,精巧又好看。 洛衾曾见过逍遥城的人,他们便是这扮相,可她却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骑着骡子跟在后边的温平忆双眼一亮,却怯声低语地说道:“看吧,我就说逍遥城主为人正直和善,日日为流民施粥发米。” 说完后,他便朝魏二小姐瞄了一眼,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一时嘴快,又触了这尊大神的逆鳞。 魏二小姐却只是蹙眉朝那些施粥的人看了过去,冷哼了一声道:“他们不是逍遥城的人。” 温平忆目瞪口呆,他下意识就想反驳,尔后想起江湖人多耳力出众,只好压低了声音说道:“怎么可能不是逍遥城的人?” 他瞟着远处那些正在施粥的紫衣剑客,怎么看怎么像逍遥城的人,实在想不通怎么会不是。 洛衾也微微蹙眉,在白缎摆动的时候,从间隙处看清了那几人的长相,尔后视线一垂,落在了他们腰间的双剑上。 那剑鞘大约两指款,剑鞘里的剑定然会更细。 金色的剑柄和剑挡,黑色的剑鞘,剑鞘上包裹着的铜片被镂成了古怪的花纹。 这服饰倒是逍遥城的,可这些人手中持着的剑显然不是,她还从未听闻逍遥城用双剑。 就连他们所佩戴的抹额也显然有些奇怪,雪青色的竖状水纹是天水城以东惯用的图案,怎会出现在万里之外的逍遥城。这些人这样佩戴抹额,反倒像是在遮挡什么一样。 洛衾抿唇不语,直觉告诉她,逍遥城似乎还真出了点什么事,若是这样,逍遥城就更是去不得了,去了还会耽误时间。 那马和驴骡停在远处,马上两人头戴幂篱,衣带飞扬,长袖翩跹的,像极了世外仙人,而骑在驴骡上的却是个身着道袍的道士,骡子上还绑着个写着“摸骨算命”的布幡。 三人着实显眼,不少流民朝他们看了过去,尔后不出所料,也引起了那群紫衣人的注意。 眼看着那几人面上泛起怀疑之色,洛衾蹙起了眉,伸手便去夺魏二小姐手里的缰绳,试图让马转向另一侧,尔后赶紧离开。 为了够到那缰绳,她不得不贴上魏二小姐的后背。 魏二小姐也收回了眼神,正想策马离去的时候,一只玉白的手忽然从身后伸了出来,五指细直光滑如葱,指尖圆润如珠。 尔后背上软温一片,是洛衾贴了过来。 她细眉微挑,见那伸上前来的手有如擒虎之势,立刻抓着缰绳往旁错开。 两手相交,招式眼花缭乱,看在温平忆眼里只剩下一团残影。 他纳闷着,这两人怎么无缘无故就打上了,正想开口劝说的时候,忽然看见那魏二小姐踢了一下马腹,尔后马匹便朝前奔了出去。 他愣愣看着那马跑远,尔后才回过神来,连忙骑着驴骡追了上去,颠得他可真够呛。 那魏二小姐忽然踢上了马腹,褐马前腿一抬便朝前奔了出去,洛衾未抢到缰绳,正想坐直的时候,整个人往后一仰,慌忙之下握上了魏二小姐的手臂,还握得紧紧的。 隔着那轻轻薄薄的衣料,两人又近在咫尺。 尔后洛衾听到那人道:“这下知道怕了?怕了就抓紧点,你身为药人,免不了会引起他人的注意,除了我可没人待你这般好了。” 洛衾后知后觉,这魏二小姐方才忽然策马的举动定然又是故意的。 她心道,算了,既然已经走到这,不去逍遥城看看还真是可惜了,反正这魏二小姐也不一定能撑着活到青锋岛。 作者有话要说:洛衾已经开启自暴自弃模式 魏二小姐:我还活得好好的,你怎能早早就把自己当寡妇 洛衾:这样比较刺激 第26章 26 魏二小姐见洛衾再没提起青锋岛的事,说道:“服软了?” 那语气听起来还有些洋洋得意的意味,声调微压,又似在逼迫她开口一般。 洛衾沉默了好一会没有回答,她怎么也不想按着魏二小姐的话本走了,生怕这一开口,先被气死的人会是自己。 这一套无悲无怒的心法练到如今,屡屡因为魏二而破例,这人简直就是她的心法克星。 魏二小姐又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这官道平缓,一路没有阻碍,就连马也跑得飞快,洛衾不得不扶着魏二小姐的手臂,马上两人相依着,画面表面看起来其乐融融的。 洛衾生怕她忽然又使出什么幺蛾子,无奈之下只好开口:“我的命都是你的了,怎能不听你的。” 握着缰绳的魏二小姐说道却不乐意了,冷哼了一声道:“我可是拿命救的你,这么说起来,我的命还不是你的。” 听了魏二小姐的话,洛衾只觉得自己对这新话本的理解更透彻了一些,不曾想她们彼此的命竟然是彼此的。 也还行。 一阵风刮了过来,将魏二小姐遮面的白缎吹了起来,那轻盈的布料糊到了洛衾的脸上。 洛衾下意识半眯起眼,看见魏二小姐那修长的脖颈微微一动,再往上是线条流畅柔和的下颌线,尔后便看见了她侧头时露出来的那微微扬起的唇角。 即便是在这江湖闯荡了多年,洛衾也不由感叹,事到如今这人竟然还能笑得出来,那真气乱走时造成的痛楚可不是常人能忍受的,这魏二小姐不但忍了下来,竟还生龙活虎的。 奇人,真是个奇人。 距离逍遥城还有将近两日的脚程,在天色将暗的时候,三人不得不加快了马速,快马加鞭的沿着前路而去,若没有在路上寻到一家客栈,就只能露宿山林了。 这山高水远的,林木森森,也不知会不会有狼群虎兽。 温平忆在后面紧紧跟着,驴骡跑得一颠一颠的,他也跟着在骡子背上摇摇晃晃着,那箱子里的东西早已撞得乱七八糟,咕噜作响。 他也管不了东西是不是撞坏了,只觉得自己这身子骨得先要碎成渣了。他哎哟一声,随后双眼一抬,看见远处似有灯火在亮着,红通通的一片。 离近之后,他才发觉,那竟是间客栈,而那红通通的一片是悬在门口的一串灯笼。 灯笼在风中摇晃着,上边似写了几个字。 温平忆搓了搓眼睛,这才看清,那上边写着的是“福乐客栈”。 假道士登时高兴了起来,扬声说道:“两位女侠,不如我们在这客栈里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再走吧。” 前边的魏二小姐难得体谅起了温平忆,竟然轻扯着缰绳,令马速缓了下来,尔后点头说道:“你这小道士怎这般吃不了苦。” 温平忆登时抿嘴噤声。 洛衾见这假道士被吓得面色一白,沉默了半晌后,对魏二小姐说道:“也好,你如今血气不足,气虚体弱,长路漫漫,再赶路多半会吃不消,我不忍心见你为我再昏迷不醒,不如我们就在前边的客栈歇下吧。” 她面无表情的将这一串话说了出来,说完后自己险些也走火入魔了。 那跟在后边的温平忆神色讪讪的,抬手摸了摸鼻头,搞不懂如今气虚体弱的人到底是谁。 魏二小姐听了这话着实高兴,却仍冷着脸哼了一声,说道:“也是,那就在这客栈住下吧。”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没想到我们心意相通不久,你就已这般为我着想了。” 洛衾:…… 终究还是赢不过这魏二小姐。 …… 荒山野岭的,就只有这一间客栈孤零零立着。 客栈的门半掩着,门里漆黑一片,也不知里边到底有没有人。 灯笼被吹得左摇右晃的,落在地上的灯影也摇摇摆摆,乍一看还有些瘆人。 魏二小姐下了马,朝洛衾抬起了手,作势要扶她,一边说道:“这店怕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黑店,你可要跟紧我了,别中了他人的圈套。” 洛衾寻思着哪来的这么多圈套,她沉默了半晌,还是握上了魏二小姐的手,借力从马上翻了下来。 在握上魏二小姐那只手的一瞬,洛衾愣住了,这手似乎又凉了几分,显然是气血愈发阻滞不通了,许是受了体内真气的影响。 她眼眸一抬,看向了魏二小姐的脸色,那人却神色不变,仍是装着一副阴郁孤高的模样,真真像极了某些古怪孤僻的毒师。 魏二小姐细眉一挑,“莫急,虽然我们时日不多,你想要记住我的容貌也于情于理,待安住下来,我会让你好好看上一宿,这样即便是那孟婆汤也不能让我们忘记彼此。” 洛衾:…… 她连忙收回了视线。 一旁的温平忆一脸迷茫,摸了摸头说道:“我原先以为你们是在胡说,原来你们真的时日不多了?” 洛衾面目表情地想着,不,她不是,她没有,她的命还长着。 魏二小姐把手覆在了门上,作势要推开那扇半掩的门,回头对着温平忆嗤笑了一声,说道:“温道长,莫非你怕了不成。” 温道长登时被吓得连伤感都忘了,连忙摇头说道:“不怕不怕。” 那门嘎吱一声被推开,里边黑灯瞎火的,没有半点光。 温平忆哎呀了一声,往后踉跄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出息呢。”魏二小姐又一声哂笑。 客栈里边果真没有人,静悄悄一片,桌上一盏油灯立着,那半露在灯盏外的灯芯已经灭了,顶端被烧得焦黑一片。 洛衾点了灯芯,又挑高了油灯的火光,在火光烧高后才敲响了桌子,扬声问道:“掌柜在吗?” 客栈里无人回应。 她并着二指在桌上一拭而过,只见这桌面光滑干净,怎么看也是有人擦拭过的。 难不成被魏二小姐说准了,这真是一间黑店? 温平忆在后边瑟瑟发抖着,见洛衾燃了灯才拎着箱子走进来,一边说道:“这店里会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魏二小姐冷不丁说道。 温平忆被吓得一惊一乍的,磕磕巴巴说:“就、就是那些看不见的……” 洛衾抬眸往楼上看去,侧耳细听着楼上的声响,可却连丁点声音也没听到,这客栈像是真的没有人一样。 她听见身后传来温道长战战兢兢的声音,蹙眉道:“那道长何不做法试试。” 温道长目瞪口呆,“我只是个摸骨算命的。” 魏二小姐拎着她那把银白的剑往楼上走,回头说了一句:“我上去看看。” 洛衾念着她真气错乱,怎么也放不下让她一人上楼,于是也跟着走上了楼梯,她正想让那道长在原地等着的时候,回头便看见温平忆从钱袋里掏出了一颗玉珠,颤着手放在了柜台上。 在把那玉珠放平稳之后,温平忆还嘀咕着:“无意冒犯、无意冒犯,这是在下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洛衾才看清那玉珠的色泽,红得透亮,和她先前在破庙里捡到的那颗一模一样。 听着温道长钱袋里那叮当相撞的声响,也不知这样的珠子到底有多少颗,洛衾这才明白,破庙里的珠子根本就不是风晓门弟子丢的。 “这是你的玉珠?”洛衾问道。 温平忆讪讪说道:“自然是贫道的。” “你是不是在庙里丢了一颗?”洛衾又问。 温平忆摸了摸头,他这一袋子玉珠也不知道有多少颗,就算丢了自己也不知道。 洛衾见他一脸迷茫的模样就知道问不出什么,她回头朝楼上的人看了过去,只见那魏二小姐左右张望着,装作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 楼上一间间客房收拾得一干二净的,连个人影也没有,桌子也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怎么也像是细心收拾过的。 魏二小姐倒是坦然,转头便道:“就在这住下,若是掌柜的回来,明日再将房钱付了。” 殊不知温道长已经将房钱付清了,那一颗圆润通透的血玉虽然不及指节大小,却价值百两,即便是世家贵族,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江湖纷乱,什么奇人没有,洛衾并没有质疑温平忆,只觉得这人的身份定不简单。 魏二小姐指着天字一号房对温道长说道:“这间最好的,当留给温道长享用。” 温道长却瑟瑟发抖,“我、我不敢。” “有何不敢,你一个道士还能怕鬼不成。”魏二小姐嗤笑道。 魏二小姐又转头,指着天字一号对面的客房对洛衾说道:“我们二人同住一室,尽这几日未尽之事。” 即使是魏二小姐没有开口,洛衾也是要与她同处一室的,就怕这魏二小姐什么时候就咽气了,然而她懵了一瞬,心道未尽之事是什么事,听着怎这么奇怪呢。 温平忆抖着肩膀,在走廊来徘徊了一会,眼看着洛衾跟着魏二小姐进了房,脸上的害怕转为了惊恐,他伸手刚想叫住那两人的时候,对面的门嘭一声关上了。 温平忆:…… 他不想一个人睡。 房里洛衾和魏二小姐面面相觑着。 魏二小姐自顾自说道:“你睡里边,我睡外边。” 洛衾沉默了一会,尚且不习惯与人同睡一榻,她说道:“我睡地上。” “不行。”魏二小姐果断回答,她一双凤眼微眯着,那张脸在夜里虽仍艳丽,却略显森冷。 洛衾下意识问了一句:“为何。” 魏二小姐嘴角一扬,“你若离我太远,我怕是会心急如焚,焦郁而亡。” 洛衾:…… 这人的戏怎这般多。 在对视之下,洛衾败下阵来,只好和衣而眠,还把剑放在了自己的枕边,以备不时之需。 那魏二小姐坐在桌边就着月光擦拭着手里的长剑,剑光如游龙离巢。 在半睡半醒的时候,洛衾只觉得身侧似有人躺了下来,木床嘎吱作响,那人还把温热的气息落在了她的颈侧。 她猛地睁开眼,一睁眼就看见魏二小姐正注视着她。 魏二小姐说道:“你知道我是怎么将精气喂予你的吗。” 洛衾沉默不语,她额角直跳,心里闪过一丝不详。 果不其然,那魏二小姐接着又说道:“自然是行房事了。” 洛衾:…… 她抬手就抵住了魏二小姐的肩膀,两人又交上了手,手臂相抵,掌刀相触,一柔一刚,一来一往。 洛衾一时没接住,手腕被猛地抓住了,魏二小姐圆润冰冷的指尖抵在了她的穴道上,她浑身气力一懈便露出了破绽。 她只觉身上一重,竟是那魏二小姐倒在了她的身上。 那人浑身冷得像是刚从冰窖里挖出来的一样,浑身都在冒着寒气,就连落在她颈侧的气息也隐隐有些凉。 她下意识去探魏二小姐的鼻息,伸手又把了脉。 人还活着,只是又犯病了。 这魏二小姐还没喂上精气,就先把自己给抽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3=哈哈哈哈哈 第27章 27 自打两人在崖底相见以来,这魏二小姐一直不提真气冲撞、气血逆冲之事,就连眉心也不多蹙几分。 若不是知道她走火入魔,洛衾怕是会误以为她只是个魔怔了的傻子。 许是因为隐忍那剜肉剔骨的疼痛的缘故,魏二小姐这几日以来一直没怎么进食,在路上休憩时,大部分时间也在打坐。 在那副骨架子磕在自己身上之后,洛衾才发觉这人竟在寥寥几日之内又瘦了许多。 那握着自己腕骨的手似皮包骨一般,皮下的血脉清晰可见,那一截小臂看着像是一折便断一样。 洛衾把昏迷不醒的魏二小姐从身上推开,这人轻飘飘的,许是比鸿毛重了几分,被推着一个翻身便滚到了一边。 她看了一眼,将魏二小姐那糊了满脸的头发给撇到了一边去,无意触及她那张玉白的脸,却像是碰到了岛主那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樱桃一样。 又软又凉,着实好摸。 这人发作所间隔的日子真是越来越短了,发作起来连个兆头也没有。 原本洛衾以为,魏二小姐是用了内力才会导致筋脉再受重创,然而刚才两人比划了一下,就连内力也没有用上,魏二小姐也还是倒了下来。 难不成连力气也不能用了,就只能干躺着? 洛衾心下暗叹,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麻烦了些。 她把住了魏二小姐的脉,只见那游走的真气已经逼近了心脉,甚至已经伤及了肺腑。 那真气游走的路径毫无踪迹可寻,胡乱地循着筋脉四处冲荡着,似一股随处撒野的寒气,在涤荡而过时,偏偏要留下些痕迹来。 洛衾猜不准这真气什么时候会伤及魏二小姐的心脉,许是半炷香,许是一炷香,许是半晌,许是两日。 她微微蹙眉,心道,才不是心软,只是来都来了,总不能扛着一具尸体回去,否则还得遭日月二使奚弄。 尔后那躺在一旁的魏二小姐被扶了起来,洛衾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抵着她的背,将内力徐徐传入她的体内。 她忍着被那股极寒强劲的真气冲荡的疼痛,让内力顺着魏二小姐那阻滞的筋脉游走了一番,强行将逼近心脉的那股真气卷到了一旁。 两人手背相接的地方,那寒气徐徐冒出,尔后洛衾那玉白的手上竟覆上了一层薄霜。 冷,就比岛主的冰窖还要冷。 像是置身于北寒之境,还被一群高脚傲慢的白鹤给围攻着。 洛衾心道,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足北寒之地了,数年前去过一次也就够了。 一股血腥味忽然涌上喉咙,她紧抿着唇,仍是没有把手移开半寸,在将那股齐聚在一起的真气齐数带离心脉后,才猛地收回了手。 在她收回手的那一瞬,魏二小姐咚一声倒在了床上。 她抬起了掌心,只见手掌竟被冻得通红一片,手僵得连五指都无法屈起。须臾过后,手上的霜渐渐消融,尔后掌心又泛起了一阵暖意,知觉也渐渐恢复了起来。 她这才伸出手去,打算给魏二小姐重新把一次脉。 然而洛衾的手往刚触及魏二小姐的腕骨时,那修长细瘦的五指忽然反抓了过来,似铁索一般,紧紧将她的手腕拢在了掌心里。 那倒在床上,头发还劈头盖脸的人忽然坐了起来,发丝间隐隐露出了一双艳丽的凤眼。 魏二小姐似不认得人了一般,紧握着洛衾的手腕,眼神里带着探究,将她又细细看了一番。 若是一般的打量还好,偏偏她离得近的很,那气息还落在了洛衾的耳畔,似在流连环绕一样,让洛衾不得不皱起了细眉,把头微微往旁一偏。 这人显然是又来戏了,只不过不知这一次她要饰演的是什么。 事到如今,对于魏二小姐病发时的模样,洛衾已司空见惯,内心毫无起伏。 两人相视无言,谁也没有说话。 魏二小姐忽然开口:“你不怕我?” 洛衾心说,我为何要怕你这个疯子。 魏二小姐接着又说道:“天底下,竟会有人不怕我。” 这下洛衾有点不明白了,这又是个什么奇怪的话本。 她沉默了许久,尔后才问道:“你是什么人,我为何要怕你。” 没想到这话音刚落,魏二小姐竟笑了起来,那凤眸半眯,带着几分森冷又缱绻的意味,倒像是夜出昼隐的艳鬼一般,“你问我是什么人?” 她笑了两声,又接着说道:“若我告诉你我不是人。” 洛衾:…… “这么说来,既然不是人,那就是妖魔鬼怪了。”洛衾说道。 “你怎这般聪明。”魏二小姐松开了洛衾的手,反倒将掌心覆上了她的侧脸,“我乃厉鬼。” 洛衾微微张开唇,倒吸了一口气,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没想到还是险些走岔了气,她万万没想到魏二小姐竟然还有一个厉鬼的话本。 那轻抚着她侧脸的魏二小姐道:“我看你这般楚楚动人,竟觉得有些熟悉,难不成你是我的故人。” 洛衾心道,若这样还不熟悉,那便枉费她刚刚救人时所受的内伤之痛了。 魏二小姐忽然放下了手,眉心紧蹙着,浑身竟微微发颤起来。她抬手把头发捋到了一边,唇色惨败一片,身上的寒意竟又无端冒了出来。 Q裙,悟唔祁究伊祁三以三 洛衾唯恐是那真气又朝她的心脉逼近了,刚抬手时便看见魏二小姐摆了摆手。 “无碍。”魏二小姐低声说道。 洛衾收回了手,眉目间仍有些担忧。 “只要我踏足人间,魂魄便会被这周遭的阳气所伤。”魏二小姐抬起了双眸,又朝洛衾看了过去,继而又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洛衾沉默了一会,“我是谁?” 魏二小姐感叹道:“我们前世是一对亡命鸳鸯,在我命尽之时,你也随我而去了,都怪那道士的阳气太盛,让我察觉不出你也是鬼。” 洛衾:…… “你还知道这里有个道士?”她忍不住问道。 魏二小姐:“那是自然。” 洛衾看她恢复如常,也不想再折腾了,心道明日还要接着赶路,再这么耗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逍遥城。 在洛衾躺下之后,那魏二小姐问道:“你为何闭眼,是不想看见我吗。” 洛衾如实道:“我该就寝了。” 魏二小姐:“你忘了吗,我们是鬼,鬼无须就寝。” 洛衾:…… 下次她要是再起救人的心思,她就自行弃剑焚鞘。 …… 翌日一早,洛衾睁眼便坐了起来,她下意识去摸那把放在床头的剑,在整了衣领之后,一抬眸便看见那人坐在桌边调息。 那魏二小姐背对着她,满头青丝垂至腰间,一侧的窗被关得严严实实的。 洛衾走到她的身侧,伸手想将那窗撑起,然而却被魏二小姐止住了。 魏二小姐双眸一睁,说道:“我们不可见光,若是被这炎日照到,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洛衾额角一跳,实在有些头疼,“可我们还得去逍遥城。” 魏二小姐:“你执意要去?” 洛衾突然不明白到底是谁执意要去了,她刚想顺着魏二小姐的话直言她不想去的时候,忽然看见那人殷红的唇微微一动,接着又道:“既然如此,那我只好舍命陪你。” “你都已化身厉鬼了,哪来的命。”洛衾实在是无话可说。 被戳破了之后,魏二小姐沉默了半晌,又自圆其话道:“在还未魂飞魄散之时,自然还算是有命的。” 两人简单收拾了东西,洛衾正想将门合上的时候,忽然看见凳底下似有一样东西。 她蹙起眉,又走回了房里,蹲下从凳底下捡起了一条抹额。那抹额的颜色以及花纹,分明和那群施粥紫衣人所佩戴的一模一样。 洛衾犹豫了一会,将抹额收入了袖中,尔后才走出了门。 两人走出房门之后,对面天字一号房的温平忆也正好从房里出来,那人眼眶漆黑一片,一看就是没睡好。 温道长哆嗦了一下,讪讪说道:“昨夜不知怎么回事,竟凉飕飕的,就跟在刮阴风一样。” 魏二小姐冷哼了一声,而洛衾沉默不语。 温道长又哆嗦了一下,怎一觉起来,这两人好像又变了个样。他摸了摸鼻子,连忙又闭紧了嘴,心道,少说点话,活得更久。 三人下楼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温平忆猛地停住了脚步,双手攀在了栏杆上,一副要往回走的模样。 习武之人耳力甚好,洛衾和魏二小姐也是如此。 洛衾侧耳听着,下边传来一位妇人的说话声:“你说那些人是不是又来了,这、这怎还有一颗血玉啊,这血玉的品相极佳,定然价值不菲。” 另一人低声说道:“要不我们再回去避一阵?” 妇人有些为难,“那、那你说,这血玉我是收还是不收呢。” “保命要紧,自然是不收了!” 魏二小姐目不斜视的从楼梯上走了下去,尔后看见那站在柜台旁的两人正看着自己,她脚步一顿,回头对洛衾说道:“他们怎能看得见我。” 洛衾:…… “许是你修为高了,已修出了形体。”洛衾说道。 魏二小姐点点头,十分满意这个答复。 作者有话要说:差不多是最后一出戏了 第28章 28 那妇人在看见魏二小姐走下来的时候,瞪着一双眼动也不敢动,手里还捏着那颗剔透鲜红的血玉珠,她的手颤了颤,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随后惊恐地躲到了柜台后边去。 余下那男掌柜站在原地像是成了个木桩,嘴唇紧抿着,双眼睁大,脖颈直往后缩。 魏二小姐并不意外,回头对洛衾说道:“他们这般怕我,定是认出了我是厉鬼。” 洛衾沉默了半晌,只好微微颔首,一句话也没有说,似是认同了魏二小姐所说的话。 两人身后的温平忆云里雾里地听着,尔后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整个人懵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地看向了面前那两人。 他磕磕巴巴地说道:“什、什么鬼?” 魏二小姐眼神微眯,半分揶揄半分挑衅,尔后一字一顿地说道:“厉鬼。” 温平忆险些晕了过去,记起前两日这人还说她时日不多,怎一晚上过去就成了厉鬼了,昨夜从门缝处钻进来的阴风果真不假。 假道士又想了想,难怪这姑娘身上总带着一股寒气,不曾想竟是阴气。他踉跄了一下,险些摔了下去,幸好将手扶在了栏杆上,才勉强站稳了。 洛衾实在想不通,为何魏二小姐总这般敌视这小道长,就连换了个身份也要吓他一吓,这脑子坏了的人,心思可真不好猜。 楼下一人僵站在原地,而一人瑟瑟缩缩地躲在柜台后,两人都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那躲在后台后的妇人说道:“大侠,我们这做的是小本生意,这几日分文不进的,实在是……” 她话还未说完,掌柜腿都软了大半,他抱着拳说道:“三位大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一人要钱,一人要命。在掌柜的开口之后,妇人连声也不吱了。 洛衾原本还担心魏二小姐会把那两人吓唬得屁滚尿流,可没想到,她竟径直走到了掌柜面前,说道:“昨夜来时二位不在,便擅自入住叨扰,本想走时再付房钱,没想到竟在下楼时遇见了两位。” 掌柜目瞪口呆,垂眼看向了魏二小姐手里的剑,依旧动也不敢动,他对这些江湖人,实在是怕得厉害。 然而魏二小姐敛眉正色,一副诚恳的模样,丝毫不像是要烧杀抢掠的样子。 躲在柜台后边的妇人这才胆战心惊的露出头,暗暗睨了洛衾和魏二小姐一眼,左看右看,这两人一艳一冷,堪为双娇,就连话也说得好听,并不大像是来捣乱的。 都怪前几日来的那伙人太过凶煞,害得她一看见带刀带剑的人就害怕,妇人眼眸一转,朝楼梯上的温平忆看了过去,心道小道士长得也俊俏,怎么也不像是打家劫舍的恶人。 掌柜战战兢兢问道:“你们与前几日那群黑衣人,不是一伙的?” “不是。”魏二小姐说道,“人鬼殊途,怎能同为一伙。” 掌柜竟像是路遇知音一般,虽仍皱着眉头,嘴角却扬了起来,他朝门外张望了一眼,过了一会才回过头来压低了声音说:“我也觉得那群人凶面冷情,比鬼煞还可怖。” 洛衾:…… 这两人所说的显然不是同一回事。 她忽然想起了那条在房里捡到的抹额,不紧不慢的从袖中拿了出来,一边走下了楼梯,将抹额举到了掌柜面前。 为了避免魏二小姐再添油加醋的又说点什么,她连忙开口:“我们昨夜才到此地,和他们自然不是同路人,话说回来,掌柜你可认得此物?” 在听到洛衾的话后,掌柜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他抬手指着那抹额,又眯着眼伸长了脖颈,凑近细细看了一会,摇摇头说道:“不认得。” 洛衾蹙眉又问:“当真不认得?” 掌柜连连摆手,“兴许是那群黑衣人遗留的,两日前我们回来了一趟,见那群黑衣人离开了大半,就匆匆收拾了空出来的客房,没想到留下的人竟然拔剑要杀我们灭口。” 说起这件事时,掌柜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模样,他扶着桌子站稳,又说道:“我可什么也不知道,腿一软就、就忍不住求饶,他们之中有个主事的放了我们一马,让我们有多远滚多远,跑到了镇上之后,我和娘子忽然想起来盘缠没带,又悄悄回来了。” 洛衾大致明白了,那群身携紫色水纹额带的人分成了两路,其中定有一路去了逍遥城,不然也不能混入其中。 魏二小姐微微颔首,竟将那镶着蓝色玉石的剑穗扯落下来,递给了战战兢兢的掌柜,说道:“这东西你们拿去典当了,能换不少银子。” 掌柜目瞪口呆,“可、可……” 他“可”了大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尔后柜台后的妇人站了出来,把魏二小姐手里的剑穗给接住了,一边说道:“谢谢姑娘,姑娘心肠真好。” 魏二小姐嗤笑了一声,“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她话还没说完,洛衾已经能猜出来她后半段想说什么,于是一把抓住了魏二小姐的手,把她往客栈外边带,回头还冲掌柜说了一句“告辞”。 温道长腿有点软,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他犹豫了半晌,眼睁睁看着那两人走到了太阳底下,过了一会才跟了上去,心道,既然能见光,那肯定不是鬼了。 他匆匆去牵了马,刚解开缰绳,后头竟看见马上的两人身上竟披上了黑漆漆的披风,就连原先藕白色的幂篱也换成了黑纱。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心跳又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他又拿不准这两人到底是人还是鬼了。 在爬到了骡子背上后,温道长思来想去还是讪讪问了一句:“你们为何要披着披风,还、还带着这斗笠……” 洛衾也很无奈,她刚喂好马的时候,回头就看见那魏二小姐怀里抱着一堆东西,从客栈里走了出来,问了才知道那是向掌柜要的。 魏二小姐说道:“我夜观天象,这连着几日都是炎炎烈日,我们身为厉鬼,出门在外得多加小心。” 洛衾:“你身为厉鬼,为何还对那客栈夫妻这般好。” 魏二小姐凑得很近,把披风披到了洛衾的身上。她垂下了那双稍显狭长的凤眼,手指如翻花将披风的两股绳子系成了个花结,又慢悠悠的给人戴上了斗笠,斗笠上垂落的黑纱直抵肩膀。 她又抬手将那垂在洛衾脸前的轻纱拨开,只见洛衾正定定地望着她,那眉目如浓烟薄云入了画一般,一副冷心无情的模样。 魏二小姐嘴角一扬,凤眸红唇,艳丽如毒,“这做鬼呢,在人间自然也得尊礼法。” 洛衾活到如今,还没听过这种说法。 魏二小姐又道:“毕竟要入乡随俗。” 洛衾:…… 真是好一个入乡随俗。 …… 逍遥城依山而立,傍水而居。 洛衾和魏二小姐到城门时,又过去了一日。 此时夜色已深,半月高挂。 即便是明月高悬,城门也有商贩和城民在进进出出着,只有一个看守的护卫背靠着门站着,还睡得一晃一歪的。 兴许是城主薛逢衣宴请天下江湖人齐聚此处的缘故,就连城门的看守力度也减小了,反正那些个江湖人要是想进来,也不是区区几个小护卫能守得住的。 魏二小姐勒马停下,抬手撇开了垂在脸侧的黑纱,抬头朝城门上三个大字看去,嘴角一扬,“到了。” 洛衾坐在马后,抬起下颌朝那“逍遥城”三个字看去。 据说这是薛逢衣亲手写的字,在立匾的那一天,他在所有宾客的面前一跃而起,以剑尖作笔,又以内力加持,顷刻之间,在这石匾上刻下了这龙飞凤舞的三个字。 在收剑入鞘的那一瞬,他当即宣告天下,薛逢衣退出武林,余生只为庇护逍遥城城民,若有人来犯,他绝不轻饶。 洛衾微微蹙眉,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在这关头忽然宴请天下名士,还赠的是天殊楼的无极晶。 这事情绝不简单,她心道。 温平忆迟迟才追上两人,那驴骡连大气也没喘上,反倒是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像是他在驮着这驴骡赶路一样。 他气息奄奄地说道:“哎,两、两位女侠,下次可否骑慢一点,贫道快不行了。” 魏二小姐心情正好,不想与这又虚又弱的假道士计较什么,启唇便道:“可。” 洛衾微微掀起了黑纱一角,往城门里边看了过去。只见城廓内彩灯摇曳,薄织随风飘摇,街市上悬满了大红的灯笼,映着人面也似带喜色一般。 铜铃、锣鼓和琵琶俱响,除此以外,还有源源不绝的喧嚷声,那鼎沸的人声从城里传出,热闹非凡。 她心道,好一逍遥自在的做派,不枉取了“逍遥城”这一名。 刚才还喘着粗气的温平忆也目瞪口呆,“这逍遥城竟这般热闹。” 他下了骡子,牵着缰绳便往里走,双眼往靠在墙上的护卫看了一眼,心底隐隐有些忐忑,在走进了城门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回头一看,那两人竟不见了。 温平忆四处张望着,尔后才发现那两人竟还在门外,他往回走了几步,正想喊出声的时候,忽然看见那骑在马上的魏二小姐忽然咳出了血。 魏二小姐若无其事地说道:“定是因为今日遭了烈日荼毒,魂魄不稳,故而伤了元神,所以修出的形体才会咳出血来。” 洛衾:…… 作者有话要说:=3= 第29章 29 魏二小姐安之若素地坐在马上,就连咳出血来也毫不在意。 那袖口上沾了零星几点血迹,宛如落梅沾衣,平白多了些点缀的花样。 饶是一向冷面冷心的洛衾忍不住又心软起来,她说道:“缰绳给我。”说完她便翻身下马,伸手便要去抢魏二小姐手里的缰绳。 她实在是怕了这个人了,明明武功高人一等,可这身体就跟纸糊的一样,动不动就晕倒,动不动就吐血,就连三岁小儿的身子骨也比她好上一些。 然而魏二小姐却把缰绳往旁一拽,避开了洛衾的手,甚至还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说道:“我生前舍下你先行离去,已亏欠你许多,如今又怎能让你牵马。” 她嘴角上沾着一丝血迹,像是唇脂被抹开了一般。 若不是已经清楚了魏二小姐的脾性,洛衾也许就信了她这胡言乱语。 洛衾想了想,这人都已经药石罔治了,又怎好再计较这些,于是转而又说道:“那让我给你把脉。” 坐在马上的魏二小姐却一本正经地说:“我已不是活人之躯,又怎么会有脉象。” 洛衾面如表情地看着她,心下却暗潮涌动着,险些气血上涌。她只好径自捏住了魏二小姐的手腕,三指合并落在腕骨下方。 气血不顺,腕骨冰凉,脉动短暂且急促,律动无序,两股真气又纠缠在了一起,互相争斗吞噬着,如游龙甩尾一般,筋脉和脏腑皆被伤及。 这显然是将死之人的脉象,比之昨日又严重了几分。 洛衾不禁佩服起魏二小姐的忍耐力来,饶是她遭遇这般困境,也顶不过十日,也许还会浑身痉挛颤抖,最后经不住疼痛,只得自绝经脉。 她抬眸朝马上的人看去,那人眼中的兴味转瞬即逝,又装出了一副深情诡艳的模样。 “你……”洛衾犹豫着,蹙眉问道:“不觉得难受么。” 可那魏二小姐却连眉心也没有皱上一皱,反而俯下了身,真真像是诡谲妩媚的艳鬼一样,在洛衾的耳边吐气如兰地说:“我既不是人,又怎么会觉得难受。” 洛衾只好抿起了唇,索性没有再问,她转头朝城里看去,只见行人摩肩接踵地走着,视线所及之处,不少带刀而行的江湖中人。 她转念一想,这次薛逢衣宴请江湖之人齐聚此地,也许被称为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的凤岚谷也会派人前来。 只好赌上一赌了。 城墙下,那倚靠在大门边上的护卫又晃了一下,脑袋猛地一歪,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朝远处一片瞟,看见了骑在马上的魏二小姐。 护卫本来还气在头上,在看清魏二小姐手里的长剑后,登时又消了气,嗫嗫嚅嚅地说道:“这、这位仙子,逍遥城内禁止骑行。” 魏二小姐眉一挑,黑纱之下,那昳丽的面容影影绰绰的。 兴许是一起待久了,只一个眼神,洛衾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二话不说就把人拉下马,尔后带着人往里走。 在走进了城门后,魏二小姐说道:“鬼仙本对立,他这么称呼我,一定是想让我难堪。” 洛衾:…… 她连忙说道:“他一届凡人,又怎么分得清鬼和仙。” 魏二小姐颔首:“也是,那便放他一马。” 洛衾松了一口气。 温平忆在看见两人进来之后,才停下了张望,尔后牵着骡子与二人并行,说道:“这逍遥城夜里笙歌不断,竟比都城还要繁华鼎盛。” 魏二小姐说道:“小道士,你还去过都城?” 温平忆自得地说道:“我可是从……” 话音戛然而止,他连忙改口又道:“我可是从深山古观里出来的,怎会去过都城,对都城只有歆羡向往。” 洛衾在一旁听着,深感这温道长也被带歪了,竟然也学会胡说八道了。 这人手里满满当当一袋血玉珠,单这精细的打磨就不是常人能做到的,非得交给大师不可,怎可能是深山古观里出来的道士能拿到的。 像这种养着一群摸骨算命道士的道观,这一整袋血玉珠能买下数个。 魏二小姐点点头,“我想也是,若是从都城来的人,怎会一副没见过市面的样子。” 温平忆:…… 道长惨得很,不但总被这两人带到沟里去,还时不时就要被怼上一句。 …… 城里连一个巡视的护卫也没有,就连守夜塔上也熄了蜡烛,显然没有人在上边待着,顶上照明用的夜明珠也被取了下来,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空落落的镂空木盒。 三教九流齐聚此处,茶肆中闲言碎语,酒馆里人声鼎沸,赌坊中哭笑两参,湖畔游船停靠,歌舞升平。 温平忆目瞪口呆地看着,在把骡子拴在了客栈的马厩内后,急匆匆的就往外走,双眼直瞟着远处耍戏喷火的人,一边说道:“我想出去瞧瞧。” 尔后魏二小姐嗤笑了一声,“我劝你别去。” 窜进耳里的话音凉飕飕的,温平忆脚步一顿,登时就不敢动了,磕磕巴巴问道:“为、为何?” 魏二小姐说道:“这夜里正是百鬼出没的时候……”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洛衾打断了,洛衾回头对温平忆说:“人心可比百鬼悚骇,看见那揣着竹篓的苗女了么,那篓里养着的都是不近人情的毒蛇,极恶坊三霸也该到了此地,就连赫赫有名的剑客、杀手也在此处。” 温平忆哆嗦了一下,连连摆手,“那、那我还是别去了。” 说好来蹭一顿饭,可不能连饭还没蹭上,命先给搭上了。 洛衾原本只想吓他一吓,没想到温平忆竟直接被吓得跑回了客房。这人来历不明,身份处处存疑,还是留在身边较为妥善,这城里成千人,要是让他混入其中,可就再难找出来了。 在温平忆回房之后,那魏二小姐回过头,忽然说道:“我记得我还是游魂的时候,曾在此处逗留过一段时日。” 洛衾心里已毫无波澜,她只是没想到,这魏二小姐竟还有这么一出戏,连游魂都编纂了出来。 她沉默了一会,撩起了垂在脸侧的黑纱,一双漆黑的眸子静如深潭,面无表情地问道:“飘了这么远,可真是难为你了。” 魏二小姐一脸不解,“何意?” “没什么。”洛衾只好说道,她顿了一下,问道:“你是要带我故地重游么。” 魏二小姐一点也不客气,顺着杆子就往上爬,一双凤眼笑得微微眯起,“正是此意。” 作者有话要说:=3= 第30章 30 逍遥城内的洗心湖边停靠着艘艘画船,周遭人声鼎沸,不少人拥到了湖边,就为了看船上的美人一曲琵琶和一支舞。 而远处石桥上的花灯却鲜少有人观看,只有一位老叟坐在台阶上,叫卖着一盏盏巴掌大的河灯。 “两文一盏,花灯上可题字。”老人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就像这花灯卖不卖得出去都无甚重要一样。 洛衾跟着魏二小姐走到了此处,问道:“难不成这就是你要重游的故地?” 魏二小姐但笑不语,弯腰就从腰带里边掏出了两文钱,放在了老人的手里,说道:“我买一盏。” 老人心不在焉的随手拿了一盏,执起了一旁的笔,在蘸了墨汁之后递到了魏二小姐面前,说道:“下笔要诚心,湖神才会庇佑。” 洛衾面无表情地看着魏二小姐接了笔,耳边是那老人漫不经心的话语声,她心道,河神也就罢了,她还从未听说过什么湖神,这老人为挣这二两银子,怎也这般胡说八道。 兴许是着了这魏二小姐的魔,如今洛衾听到他人说话时,都在暗暗在心底多揣摩几次,唯恐他人也是话本精转世。 魏二小姐握笔的姿势端端正正的,下笔时轻重缓急皆收放自如,一撇一捺似游云惊龙一般,丝毫不输城门上那“逍遥城”三字。 没想到这人脑子虽然不行,可字写得还挺好,字如其人,想来这魏二小姐若是恢复如常,一定是武林佼佼。 洛衾定睛一看,只见她在花灯上写了五个字—— “愿我心可平。” 洛衾眼前似有惊雷闪电划过,撕拉一声将另一个画面拉扯了出来,可所有的影子都模糊得很,只一闪而过,尔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场景似曾相识,就连这五个字也熟悉得很。 洛衾在心里细嚼着这五个字,可却丝毫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似乎也有这样斑斓的灯光,也有糊着纸的花灯,但却又有哪里隐隐不一样。 她回过神来,抿着唇看魏二小姐蹲下身,把花灯放入了湖水中。 只见那坐在一旁的老人用手拨了拨水面,让那花灯漂远了,尔后说道:“行了,湖神显灵了。” 洛衾面无表情地看着老人,心道,这分明就是你拨走的,哪来的什么湖神显灵。 魏二小姐嘴角一提竟笑了起来,在红橙相间的花灯下,那昳丽的容貌竟不显得诡艳,她说道:“带你去看看花灯。” 洛衾眼眸一转,朝远处漂远的花灯睨了一眼,边走边道:“你还未说那五个字是何意。” 魏二小姐那凤眼半眯,“哦,我身为厉鬼,自然会有一些未了的心愿,怨气和执念不足的话,是化不出形体的,但我本意还是想转世投胎,所以才愿心事可了。” 洛衾:…… 她下次绝不会再问这样的问题。 然而还是没忍住,洛衾问道:“那为何我修出了形体。” 魏二小姐投来一个怜惜的眼神,“你的执念是我,所以才会不远万里的从地底下跑来找我,只是中途遭了天雷,失忆了。” 洛衾:…… 这魏二小姐愿心事可了,她只愿自己心如磐石,这样也不会因为一言一语而动气了。 石桥上的花灯倒是喜人,一盏一盏高悬着,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十二生肖、花鸟虫鱼,在薄薄的灯纸里边,那蜡烛燃得正旺,火光透过了五颜六色的灯纸映了出来,光影斑驳,美不胜收。 洛衾还从未这般悠闲地看过花灯,除了离岛办事以外,其余时间都是待在岛上,要么练剑,要么打坐。 魏二小姐抬起手,指尖在薄纸上一滑而过,然后说道:“我们还活着的时候,我曾许诺你,要带着你来中原看花灯。” 那一言一行就跟真的一样,让人挑不出一根刺来,话语情深,眼神灼灼。 洛衾忽然觉得这魏二小姐还挺有意思的,这走火入魔已经走到了一定的境界了,还能顺道给自己编纂话本,这一编纂就编出了五个。 她说道:“原来你不是中原的鬼。” 魏二小姐:“那是自然,我可是从北寒之地飘过来的。” 哦,原来脑子还没完全坏掉,洛衾心道。 在走到桥头的时候,洛衾回头朝桥上的花灯看了过去,花花绿绿一排,实在抢眼得很,她心底莫名有种不舍。 可她向来不是留恋这些五彩斑斓的身外之物的人,怎会觉得不舍呢。 洛衾心下觉得有些奇怪,微微蹙眉又看向了原先坐在石阶上叫卖河灯的老人,只见那老人竟已经起身离开。 老人把河灯通通扔进了篓里,把两文钱随手一揣,竟步履矫健地走进了人群之中,那走路的姿势,根本不像是年过花甲的老人。 魏二小姐已经走到了桥下,也不知在看什么,洛衾脚步一顿,深深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转头便往桥上走,顺着那老人离开的方向而去。 在拥挤的人群中,她蹙眉寻找着老人的身影,随后看到了一角熟悉的衣料。 那老人竟像是故意绕开她一般,只往人多的地方去,一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洛衾无可奈何,又担心是调虎离山之计,虽说那魏二小姐的武艺压她一头,怎么也不可以在一般人的手里吃亏,可她还是隐隐有些担心,转头又到桥的那边去找魏二小姐。 走到桥下的时候,她一眼就看见那站在石阶底下的人。 魏二小姐站着一动不动,像是成了桥墩一样,正抬头看着她,那斗笠上的黑纱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她开口便问道:“你刚刚去哪了?”语气听着有些着急。 洛衾随口一答:“看见了个熟人。” 魏二小姐:“我还以为你被道士抓走了。” 洛衾:…… 魏二小姐接着又道:“那些臭道士善恶不分,不管是好鬼还是恶鬼通通收了,就为了抓去炼一颗延寿的丹。” “那你为何不去救我。”洛衾呛了她一句。 魏二小姐说道:“我刚才不是在想计谋么。” 洛衾记得清清楚楚,这人刚才明明站着一动不动的。 她转念想起,那卖河灯的老人有些似曾相识,他脸上的易容算不得太过高明,就连贴面的皮具也没有用上。 过了一会,她忽然想起了一群人,是在去平安镇的路上遇上的一群山贼,一个个虎背熊腰的,面容看着有些粗犷,方才那老人的背影和其中一人似乎有些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3= 第31章 31 这魏二小姐和那群山贼是不是哪不对劲,难不成山贼是在伺机夺回宝剑,所以才扮成老叟蹲在这卖河灯? 洛衾疑心渐起,尔后朝这披着黑披风、戴着黑纱斗笠的人睨了一眼,视线一滑又落在了那把银白的剑上,又心道,那为何那群山贼还不动手,难不成是自愧不如,又打道回府了。 洛衾看了好一会,却始终看不出蹊跷来。 魏二小姐眼神灼灼,乍一眼看去,和夜里花枝招展、妖娆媚态的艳鬼没有什么区别,她忽然说道:“怎么,我好看么。” 洛衾随口一应,“好看。”她边说边收回了眼神。 那魏二小姐颔首说道:“也是,若我不好看,又怎么能勾住你的心。” 洛衾深深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孽,不然怎么会遇到这么个倒霉玩意。 她被一旁的凤眼直盯着,想无视都难,可她能怎样,只好开口淡淡说道:“我已经被勾住了。” 魏二小姐莞尔一笑,“这样正好,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做一对快活鬼。” 洛衾浑身一僵,险些走不动了,“什、什么快活鬼。” 魏二小姐嘴角一扬,“自然是花前月下的那种快活。” 都说到这份上了,饶是对此事半知半解的洛衾也怔愣住了。她脸色冷然,然而侧脸却一片绯红,许是花灯映出的光落在了她的耳廓上。 洛衾抿唇不语,双眼睨向了魏二小姐。 这人这么佻薄,也不知对其他人是不是也这般,明明出身北寒之地的天殊楼,怎么也该和那北寒的雪一般冷清高傲,却没想到这人和江湖流传中的截然不同。 什么冷清高傲,翩若飞仙,分明就只没被道士抓获的艳鬼。 夜渐深,可街市上的行人不但没有少,反倒越发的多了起来,不少人才刚赶到逍遥城中,就为了参加翌日的宴席。 在城中游荡的城民渐少,放眼望去一众的江湖中人,穿着千奇百怪的服饰,就连武器也是五花八门的,看着竟比武林大会还要热闹一些。 观路人的容貌、衣着和举止,洛衾把这些人的身份猜了个透。 尽管三大派也派了弟子前来,但人数稀少,不像是要捧场的,反倒像是来打探消息的,而逗留此处的,大多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派,还有些独来独往的剑客游侠。 追杀令还没有撤,不知那些接了令的人有没有埋伏在城中等着她们,洛衾朝周围扫了一眼,桥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多,要混迹在里边,可容易得很。 她原本被撩拨得不太/安宁的心登时冷却了大半,也顾不上配合魏二小姐说戏,开口便道:“不如我们回了客栈再……” “再花前月下?”魏二小姐一双凤眼精亮。 “正是。”洛衾说话的时候,险些被自己还没来得及咽下的唾沫给噎住了。 这话正合魏二小姐的意,她凤眸一转,尔后点了点头,竟是答应了。 往回走的时候,洛衾抬起了手,扶的却不是自己头上的斗笠,而是给魏二小姐把斗笠往下压了压,省得被他人看见了她的真容。 魏二小姐叹了一句,“卿卿待我可真好。” 洛衾一脸莫名,鼎沸的人声将身旁的声音遮了大半,她一时没听清楚魏二小姐说的是什么,还把“卿卿”听成了“衾衾”,她想了想,这称呼也不是没人唤过,那就随了她罢。 然而洛衾还没放松警惕,身形忽然一斜,被身旁的人拽着走进了一门店里边。 里边吵嚷嚷的,竟挤满了人,妇孺老幼皆在其中。 数张长桌分开摆置着,桌边围着不少人,尔后是齐刷刷骰子的声响,在盅里撞得哗哗作响。 洛衾瞪目结舌地看着这一众人围在桌边,双眼都快抵到了那骰子盅上,尔后七嘴八舌地说着话,一侧的人说“大”,一侧的人说“小”。 那拉着她的魏二小姐走得还挺悠哉,像是时常混迹此地一样,挤入了人群后便说道:“三个六,两个二。”她边说边将一块玉石从袖里掏了出来,轻放在了桌上。 显然就是她剑穗上坠着的挂饰,没想到竟也被扯了下来。 周遭的人登时静了下来,那摇骰子的人窃喜说道:“买定离手啊。” 不少人犹犹豫豫起来,都在想着要不要改注。 洛衾压低了声音说道:“来这地方做什么。” 魏二小姐回头看向了她,“自然是带你快活了。” 洛衾瞠目咋舌,原来这就是魏二小姐的“快活”,想来是她想多了。 在启盅之后,那里边的骰子果真是三个六和两个二,周围一片哗然,邻桌的人也被吸引了过来。 摇骰子的人也目瞪口呆着,心道一定是他打开的方式不大对劲,于是他又把骰盅盖了上,尔后再战战兢兢地打开,没想到看到的还是一样的。 魏二小姐得意的朝洛衾看了一眼,说道:“一会给你买花灯。” 洛衾眼神莫名地睨了她一眼。 摇骰的人眼看着那头戴斗笠的姑娘就要把桌上的筹码拦走了,连忙说道:“你一定是使诈!”他边说边朝周遭的人说道,“一个姑娘家,竟敢在我们的地盘上撒野!” 魏二小姐脸色不变,“不如你再摇一次,这次我把刚才赢的都赌上。” 那人想了想,尔后冷哼了一声,使劲了浑身解数,把这骰盅摇了半刻钟才停下来。 在他放下手的那一瞬,魏二小姐说道:“两个五,六、四、二。” 摇骰人神情变了变,那眼珠子一转,似乎有些担忧。在开盅的那一瞬,他的脸色登时又青又紫的,“你,你……” 他面色不善,那贼眉鼠眼的模样像是想叫人,尔后魏二小姐把剑啪一声砸在了桌上,她拇指一顶,银白的剑身噌一声亮了出来。 那人登时噤了声,支支吾吾地说道:“算、算了,你都拿去。”边说边后退了两步。 外人虽然不知,但洛衾却明白得很,习武之人到了一定的境界,仅仅依靠声音便能辨物,这魏二小姐自然也是靠声音分辨骰子的点数的。 在众人的喧闹声中,洛衾隐隐听见女子的哭喊,分明就是从那黑色的门帘里传出来的。 她朝那处看了一眼,却不为所动,她向来不爱多管闲事,如今也是如此。 然而那魏二小姐却在收好了桌上的银两之后,把手里的剑一抬,剑柄直指那黑色的门帘,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看你这店里,似乎还夹带了私货?” 摇盅人已经被吓得挪不动腿了,哪还有力气解释呢,他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尔后钻到了桌子底下。 江湖人他惹不起,但躲一躲还是可以的。 洛衾微微蹙眉,只见魏二小姐将身前的矮凳一踢而出,那矮凳立了起来,恰恰落在了门帘底下,掀起了帘子一角。 那执着剑,手上还拎着一袋银两的人侧头看着,尔后冷笑了一声,竟然飞身而出。 剑光一闪,如游蛇出洞一般,那垂帘登时被一分为二,撕拉一声落在了地上。 洛衾连忙跟了上去,额角直跳着,也不知道这魏二小姐在作什么妖。 她走到门边的时候,一个浑身长膘的大汉被扔了出来,那人扑通一声落在了地上,哎哟直叫着。 里边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在哭喊着,洛衾蹙眉一看,只见她手腕上有一圈红痕,显然是被囚在了此地。 女子忽然双膝跪下,对着魏二小姐磕了个响头,“姑娘大恩大德……”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魏二小姐打断了,魏二小姐摆摆手说道:“别谢我,去谢外边那穿着白衣,身披披风、戴斗笠的姑娘。” 洛衾后退了半步,一颗心扑通狂跳着,在看见那女子走到她面前,还低下身像是要下跪的模样后,连忙伸手扶住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紧抿着唇久久没有说话,尔后才说道:“你赶紧回去吧。” 外边的人目瞪口呆,可谁也不敢动手,那执着银剑的姑娘武功高强,显然不是他们能招惹的,就连大老板也闷声不吭,像地鼠一般躲在了桌子底下。 魏二姑娘走了出来,那黑纱底下的面容影影绰绰,嘴角似是微微勾了起来,她对洛衾说道:“我们走,去买花灯。”语调甚是轻松。 洛衾颔首,内心微微一动,虽然不明白魏二小姐为何要那姑娘来谢自己,但心头涌动的暖意却是她鲜少感受到的。 在出了赌坊后,洛衾才问道:“你进赌坊就是为了赢些银两?” 魏二小姐捏着她的袖口,将那乱稍宽敞的袖子提起,袖管里那白皙细瘦的手也顺带着被提了起来,说道:“我还顺手牵羊了。” 她话音一顿,又接着说道:“不对,如今是顺手牵人。” 洛衾脑子一懵,回过神的时候,问道:“我们不是厉鬼么。” “那就是顺手牵鬼。”魏二小姐神色不变,再度改口。 洛衾疑惑地睨了她一眼,“你所说的快活莫非就是进去听音辨骰?” 两人在沿着这挂满了彩灯的街市往前走的时候,魏二小姐朝天上和树下一指,“你看,花前月下,我们真真是一对快活鬼。” 她话音一顿,接着又自圆其说,“人讲侠义,咱们厉鬼自然也讲,侠之大者,见义勇为,岂不快活?” 洛衾垂下了眼眸,顿时哂然。 “快活。”她说道。 她隐隐觉得,这话似乎在哪听过。 作者有话要说:=3=没错,小洛其实也贼可怜 第32章 32 花好月半圆,怎么看也是极美的。 气氛坏就坏在了魏二小姐忽然盯住了远处那棵葱茏又殷红的巨木。 巨树的枝桠交错生长着,枝端花团锦簇,比远处的花灯还要红上几分,远远看着,就像是层层叠叠的红罗帐一般。 魏二小姐说道:“我要为你采下树顶最高的那一枝花,生前未携手踏青,如今身为厉鬼,竟才想起还未曾与你同游。” 洛衾没来得及阻止她,便见那黑色的身影如鸦雀般飞出,鞋间在枝桠上轻点着,尔后又腾身而起。 眨眼之间,那人已经折到了顶端的花枝,转过身纵身一跃便落了下来。 然而那人在落地的一瞬却一个踉跄,双膝一屈便险些跪了下去,幸而洛衾往前一步扶住了她。 洛衾惊魂未定,在赌坊中险些被那民女跪了也就罢了,没想到出来还要被这魏二小姐吓上一吓,难不成魏二小姐觉得被人一跪是种别样的快活? “你这是做什么,别又跪又拜的,折了我的寿。”洛衾说道。 她话音刚落,魏二小姐举起了手里那一枝花,塞到了她的掌心里,还一边说道:“我们都已经是厉鬼了,还折哪门子的寿。” 魏二小姐的声音虚得很,上气不接下气的,和刚才折枝时判若两人,她接着又说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我们生前歙漆阿胶,恰逢景色正好,想同你一拜天地。” 洛衾:…… 幸好这魏二小姐没拉着她一起跪下去。 尔后那刚才还潇洒又得意的人忽然两眼一闭,竟倒在了洛衾的身上,她双腿发软,站也站不稳,只听见一声闷咳,唇角竟淌出了血来。 洛衾被吓得浑身一僵,连忙去把了魏二小姐的脉,这人动了内力,果真又把体内那两股真气搅得一团糟了。 她忽然涌上一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总觉得这魏二小姐已经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了。 人晕了,这下倒好,又能换话本了。 洛衾倒吸了一口气,尔后认了命。 她把魏二小姐扶回了客栈,掌柜一见到魏二小姐唇边的血就被吓得动也不敢动,尔后战战兢兢地说道:“姑、姑娘,可否需要准备热水?” 扶着人的洛衾头一点,说道:“多谢了。” 她艰难的把人抚上了楼,尔后推开了客房的门,在把人放在床上之后,她喘了一会,伸手又把躺得歪歪扭扭的人扶了起来。 掌心抵在那冰冷的背上,正打算为她理又理体内乱窜的真气。 然而洛衾还没有将内力传入,便见魏二小姐抬起了手,反手摸上了她的手背。 洛衾一怔,顺势将三指搭在了魏二小姐的腕下。 脉象依旧紊乱,虚而无力。 洛衾抿唇不语,等着这魏二小姐开口,以便顺着她的话本来搭话。 那醒过来的魏二小姐开口却道:“这具身体受三伏阳气所伤,还被罡风伤及,现下已不大经用了。” 洛衾:…… “你也知不经用了?”洛衾蹙眉说道。 魏二小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待我再修出新的人身,就能同你长长久久了。” 洛衾:“不,我不想。” “你说什么?”魏二小姐虚弱的回过头,脸色一片苍白。 洛衾深吸了一口气,“没说什么。” 尔后魏二小姐双腿一抬便往地上放,一副要下床的模样,然而她晕晕沉沉的,险些又摔了下去,幸好有洛衾在后边扶着。 洛衾一脸莫名,根本猜不出这人要做什么,于是问道:“你想去哪。” 魏二小姐说道:“我到窗边坐坐。”她顿了一下,“月为阴,在月下修炼方可自愈。” 盘腿坐在榻上的洛衾收回了内力,尔后将双手搭在了膝上调息,心道,要是这样能自愈,那就没神医什么事了。 …… 逍遥城会客天下,在吉日吉时摆宴满城。红缎彩灯高悬着,锣鼓齐响,实在气派。 洛衾和魏二小姐混在了其中,与一群江湖散客坐在一桌,桌上人人手中持着刀剑,就算是菜肴上桌,也没有放下手中的剑柄。 坐在一旁的温平忆战战兢兢的,总觉得这顿饭会吃得不大安宁,他索性也不动碗筷,只抬头往洗心湖中央搭起的高台看去,压低了声音呢喃了一句,“怎么台上连个人也没有。” 洛衾侧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心下也觉得有些奇怪,这菜都已经上齐了,可薛逢衣至今却连脸也没有露。 同桌的刀客哼笑了一声,“小子,这你就不懂了,薛城主则怎会这么轻易露脸,他拿到了天霜玉,又和天殊楼结盟,这关头出现可是会遭来嫉妒的,谁不知道天殊楼只认天霜玉,他拿到了这块玉,就算是天殊楼的主人了,若是露了脸,势必会引来一场争斗。” 洛衾不禁蹙眉,她在岛上时,向来只听说天殊令一物,可近几日在这附近转悠,却几次听闻天殊楼只认天霜玉,莫非天霜玉就是天殊令? 她这一路上还从未听说薛逢衣和天殊楼结盟,更别提薛逢衣拿到了天霜玉的事。何况魏二小姐还在这呢,天殊楼怎会轻易把自家的东西交出去,难不成他们已经将魏二小姐置之不理了? 思及此处,洛衾侧头朝身边那披着墨色披风的魏二小姐看去,只见那人撩起了黑纱一角,露出了一个尖俏白皙的下颌,又缓缓把酒杯抵至殷红的唇边,却未小酌,而是嗅了嗅便把酒杯放下了。 酒味香醇,她忽然也想试试这逍遥城的美酒,却被魏二小姐按住了手臂,疑惑回头时,却看见那人靠了过来。 两顶斗笠磕在了一起,洛衾连忙抬手按住,她抬眸朝那靠过来的人看去,只见黑纱之后的人凤眼微眯,那形状姣好的唇微微上扬着。 “怎么了。”洛衾问道。 魏二小姐义正言辞地说:“我们身为厉鬼,是万万不能吃凡人之物的。” 洛衾莫名地睨了她一眼,“可我们昨日也吃了。” 魏二小姐:“就是因为吃了,我才觉察魂魄有些不稳,定是受了这些凡间之物的影响。” 洛衾心中毫无波澜,分明是因为她昨夜动了内力,才会又受了内伤。 然而魏二小姐目光灼灼,让洛衾不得不放下了酒杯,在把杯子放下之后,她才后知后觉,为什么要听这傻子的话? 她心道,这倒霉玩意一定是想饿死她。 作者有话要说:=3= 第33章 33 这一大桌子玉盘珍馐,色香味俱全,壶里美酒飘香,引得原本闭门不出的城民也忍不住探出头来打量。 同桌的侠客暗暗较量了一番,内力震得桌上的菜盘和佳肴微微颤动着,就连盘里的菜汁也飞溅出来,朝内力较弱的那一人直直而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溅了一脸菜汁,任谁也没办法笑得出来。那剑客又怒又羞,只能咬牙切齿地怒瞪了那人一眼,掌心仍落在冰冷的剑鞘上。 洛衾暗暗朝另一人看去,只见那人还算坦荡,拱手便道:“承让了。” 一语泯恩仇,这话音刚落,被溅了一脸菜汁的剑客抹了一下脸,冷哼了一声,却是放下了按在剑柄上的手,抓起了一旁的筷子,双眼不抬的享用起这令人大快朵颐的美食来。 同桌不少人也紧跟其后,在见到有人动了筷之后,才品起了美酒,用起了佳肴。 魏二小姐坐在一旁,连碗筷也没有碰上一碰,侧着头直盯着那空无一人的湖中高台。 高台上迟迟才有人出现,那人踏空而来,无声落在了高台上,可见轻功了得。 “是薛逢衣!”有人惊道。 薛逢衣身着酱紫长衫,紫玉宽带束腰,顶上玉冠束发,两鬓的发丝已成灰白,直垂至腰间。 他双眉直飞入鬓,不怒自威,身板挺得笔直,就连站姿也是端的习武人的架势,一手置于身前,一手背在其后。 周围不少人站了起来,齐齐将酒杯举向了薛逢衣,一人一言地道贺着。 洛衾本想站起来,然而却被一旁的魏二小姐按住了肩,她侧头看去,只见黑纱之下,那人微微蹙眉,就连薄唇也紧抿着,显然是一副不悦的模样。 “怎么?”洛衾问道。 魏二小姐红唇一动,说道:“这薛城主被夺舍了。” 洛衾一脸莫名,心道不让吃饭也就罢了,怎还说摆宴的人被夺舍了呢。 可魏二小姐却偏偏认真得很,回头便朝洛衾看了过去,说道:“你看他刚才落地时显然下盘不稳,如今说话时中气也不够,就连脸色也略显苍白,和脖颈的肤色不大一样。” 洛衾仔细一看,正如魏二小姐所言,这薛逢衣未免有些奇怪了。 可周围不少人是没见过薛逢衣的,即便是见过,也不一定看得出他身上的变化。 洛衾微微蹙眉,若不是魏二小姐提起,她也未必能看出来。 “莫非薛城主病了?”洛衾压低声音说道。 魏二小姐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样,细眉一挑,“我身为厉鬼,自然懂得同行的把戏,这分明就是被夺舍后的样子。” 洛衾只觉得这话题简直不能往下聊了。 魏二小姐接着又说道:“不行,为了转世后能投个好胎,我必须将这夺舍的害人鬼给揪出来。” 洛衾握在剑柄上的手一紧,魏二小姐这厉鬼当得好好的,怎么还开始惩恶扬善了。 就在魏二小姐话音结束之后,站在湖中高台上的薛逢衣目光一扫,有意无意的朝她们看了过来,那眼神如鹰般,略显犀利。 就连没有任何内力傍身的温平忆也不由抖了抖,说道:“怎么忽然凉飕飕的。” 魏二小姐说道:“傻道士,被厉鬼盯上不冷才怪。” 温平忆目瞪口呆,回忆起了那夜从客房的门缝处钻进来的阴风,登时磕巴了起来,“厉、厉鬼?” 魏二小姐故弄玄虚道:“可不是么。” 温平忆险些昏了过去,双手发颤地捧起了一个大白馒头,眼珠子转也不转的,整个人看着就更魔怔了一样,他低头啃了一口馒头,忽然说道:“我怎么忽然觉得头有点疼呢。” 洛衾的目光一直落在薛逢衣身上,在听见温平忆的话后才回过神,她朝四周暗暗扫了一眼,这才发觉周遭不少人都捂起了头,亦或是脸色发白,一副身体抱恙的模样。 一旁的魏二小姐悠悠说了一句,“哎呀,你怕是也要被厉鬼夺舍了。” 假道士哽了一下,那刚咽下的馒头像是成了石头一样,不上不下的卡在中央。 洛衾心道,莫非这饭菜里有毒? 她回想起不久前魏二小姐阻止她品酒动筷时的所作所为,这才怀疑起,这人是不是早早就知道饭菜里藏了毒的事。 可薛逢衣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不但谎称和天殊楼交好,还邀请江湖中人齐聚于此,莫非是想和整个武林为敌? 洛衾左右想想,这显然不大可能,薛逢衣已经金盆洗手退隐多年,怎么能说为敌就为敌呢。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忽然被魏二小姐握住了手腕,那冰冷的手将她的腕骨紧紧圈着,就像是蛇盘于其上。 魏二小姐又凑了过来,四目相对着,两人近在咫尺。她忽然抬起手,把洛衾面前的黑纱轻轻撩起,让那双不悲不喜的眼眸露了出来。 洛衾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嘴唇轻抿着。 魏二小姐视线一滑,就落在了洛衾的唇上,那上唇像是起伏的远山一般,唇珠并不明显,但却让人想一品芳泽。 洛衾愣了一瞬,只觉得魏二小姐的眼神有些奇怪,她问道:“怎么了?” 魏二小姐放下了手,那黑纱一荡又把洛衾的脸给遮住了,她压低了声音说道:“走。” “去哪?”洛衾一脸茫然。 “捉鬼。”魏二小姐说道。 洛衾:…… 这厉鬼捉厉鬼的话本,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虽然魏二小姐说得有理有据的,可洛衾还是坐着一动不动,即便她看出来薛逢衣和这满城的宴席似乎有点问题,但总不能跟着这傻子去闹腾。 闹腾也就罢了,要是给人砸了场,别说是接了追杀令的人了,满城的江湖人士都得刀剑相向。 “不可。”洛衾连忙按住了她的手。 魏二小姐握起那把银色长剑,“我知你不忍伤害同族厉鬼,可那夺舍的玩意儿做的是伤天害理的事,为了维护一方安宁,我今日必须得动手。” 洛衾说道,“你不是为了投个好胎么。” 握着剑的魏二小姐顿了一下,说道:“顺道维护一方安宁。” 洛衾简直无言以对。 眼看着魏二小姐已经站起身,她不走也得走了,总得跟上才能阻止这人瞎闹腾。刚站起来,她便看见一旁的温平忆捂头又捶胸的,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她连忙伸手点住了温平忆的穴道,以减轻他的痛楚。 温平忆登时动也不能动,脑袋里酸胀的感觉像是忽然减轻了,他着急问道:“我怎么动不了了,为什么要点我的穴道。” 洛衾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魏二小姐解释说:“这是为了守住你的魂魄,让你免遭厉鬼夺舍。” 温平忆目瞪口呆,“多、多谢前辈。” 连女侠也不喊了,直捷变成了前辈。 作者有话要说:=3=么么啾 第34章 34 温平忆被留在了原地,而魏二小姐则带着洛衾跑路了。 两人穿过遍街的圆桌,一眼横扫而过,宴席上已经有大半的人开始出现不适,而只有个别侠士仍安然稳坐着。 洛衾无意听见有人低声说道:“这宴席比二十年前叶子弈和洛明婉在青锋岛上摆的还要气派。” 叶子弈和洛明婉的名字已经鲜少有人提起,两人故去多年,如今青锋岛岛主的名号早已落入他人之手。 只是现下的岛主却低调得很,任何人问及,她都不曾提及自己的名姓,只嫣然一笑,说道:“唤我岛主便可。” 二十年前青锋岛之宴堪称武林奇事,叶子弈和洛明婉在成亲当天邀来天下高手,只为一品岛上的桃花酿。 受邀之人都欣然而来,到宴上后才知,叶子弈竟是让沉寂多年的惊浪剑再次面世,更是直言,“何人能将被禁锢在赤水潭里的神剑取出,这剑便属于谁。” 惊浪剑里藏着的武林绝学,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 六天六夜的争夺,一波又一波的侠客跃入赤水潭中,却只有一人将其取了出来。 那人便是天殊楼方倦舒的夫君,魏青鸿。 藏在潭底数十年的剑,刚被取出来时模样实在不太好看,满是红褐色的锈,剑鞘还暗沉得很,怎么也不像是藏了武林绝学的样子。 宴会上众人纷纷调侃道:“先人一定是在弄虚作响,这破铜烂铁里面怎么可能藏了宝贝,不光是岛主被骗,就连我们也被骗了。” 可魏青鸿还是对这剑宝贝得很,当晚便与叶、洛二人在岛中长饮了一宿,次日乘船离开了青锋岛,再策马回了北寒之地。 因为这剑长得磕碜,又被众人谣传为“破铜烂铁”,故而即使是宝剑问世,也没人打它的主意。 后来不知是谁人传出,惊浪剑的秘密已被魏青鸿参破,而方倦舒将其中的奥妙藏在了天霜玉之中,天霜玉将作为天殊楼之令,天殊令众人听令于天霜玉,得天霜玉者便得天殊楼。 这么说来,天殊楼和青锋岛还是有些渊源的。 洛衾想了想,魏青鸿还是魏二小姐的爹呢,只是不知她如今还认不认得这名字。 …… 绕过了城中央的洗心湖,从宽宽窄窄的巷道经过,尔后两人在一面高墙下露了脸。 洛衾不禁起疑,魏二小姐未免走得太轻车熟路了些,就像是对逍遥城的地形和街道走向了然于心一样。 她一定来过逍遥城,不止一次,洛衾心道。 她蹙眉看向了身旁的人,只见那身披墨色披风的人抬起了玉白的手,撩起了黑纱的一角,尔后定睛看向了远处的高塔。 那高塔往东是薛逢衣的寝居,往南则是议事的厅殿,只有这座高塔一直无人问津,可偏偏塔底下有不少护卫在看守着。 城中不少人道这高塔是逍遥城主薛逢衣藏宝之处,也有人说这是他闭关修炼的地方,说法各不相同。 “来这做什么?”洛衾问道。 魏二小姐眼神冷戾,嘴唇紧抿着,下颌线清晰好看,她嘴角忽然一扬,回头朝洛衾看了过去,说道:“我观此地阴气极重,一定是有厉鬼在此处撒泼。” 洛衾就知道这倒霉玩意儿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她也就随便听听罢了。 魏二小姐指着底下巡视的护卫说道:“你看,他们额前都戴着抹额,显然是在遮挡什么。” 洛衾这才注意到,这群护卫的头上竟然都戴着暗紫色的抹额,虽然和衣着颜色相近,可未免太奇怪了些。 这抹额与施粥人所佩戴的一模一样,也与她在客栈里捡到的如出一辙。 她蹙眉打量着那群护卫,只觉得他们与那夜守城门的人显然不是一伙的。 长期习武,又精通武艺的人,筋脉和气劲都与常人不一样,这些巡游的护卫一个个手持长剑,气息平稳而长缓,显然身手不凡。 莫非这群人被掉包了? 她心下一惊,不由回想到方才在高台上的薛逢衣,心道,莫非薛城主也被掉包了? 洛衾双眸一抬,朝魏二小姐看了过去,那瞳孔和眼白并不分明,眼神淡漠却略带迷离,就像饮了桃花酿一般。 魏二小姐冷不丁对上了洛衾的目光,忽然侧过头“哎”了一声,尔后低声喃喃自语般说道:“这谁顶得住。” 洛衾没有听清,只是睨了她一眼,说道:“难道他们额上有印记需要遮挡?” 然而此处却只有她一人认真,魏二小姐说道:“这我知道,身为厉鬼,若是怨恶之事做尽,额上就会出现一道永不可轮回的黑印,就算是修出了形体,那道印记也不会消失。” 洛衾面无表情,她实在是不想再听话本里的词了。 “你不是说薛城主被夺舍了么,既然要捉鬼,那也该是捉他身上的鬼,为何要来此处。”洛衾知道此事定不简单,更不想以身涉险了。 魏二小姐将剑顶出了剑鞘,那微微扬起的下颌在黑纱被风吹动时若隐若现,她一边朝塔上望着,一边自圆其说,“哦,正主的魂魄被囚在此处,我自然得先来解救。” 洛衾:…… 也不知道这倒霉玩意儿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作者有话要说:=3=么么啾 第35章 35 一炷香过后,远处的假护卫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一个个手里的剑已经出鞘,全然一副随时应敌的模样。 “薛逢衣真在里面?”洛衾不由信了魏二小姐的鬼话。 魏二小姐颔首,“那是自然,你修为浅薄,所以才看不见他的魂魄。” 洛衾倒吸了一口气,她怎么就信了这倒霉玩意儿的鬼话。 薛逢衣虽然退隐江湖多年,但不至于会被人欺凌到这种地步,被外人关在自家的高塔里,还连一步也迈不出来。 招式可以忘记,可体内的真气可不是说没就能没的,以他的功力,就连当年的青锋岛主叶子弈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除非薛逢衣已经油尽灯枯了,洛衾怵悸地想着,朱唇一张便道:“我们不该蹚这浑水。” 她不想管这闲事,可偏偏魏二小姐一定要做只行善的厉鬼,还一副拦也拦不住的样子。 魏二小姐说道:“不行,若是此举不成,我便会抱憾鬼生。” 洛衾:…… “那你想怎么做。”洛衾只好问道。若是阻止不了,那也得想想善后的办法才行。 魏二小姐薄唇一扬,把手里那剑鞘泛蓝,剑挡似水莲怒放的银剑打开了一寸。她没有回答,转而问道:“你知不知鬼在夜里出行时是飘着的?” 洛衾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想,莫非这人想一路飘过去,这非得把这群护卫都吓懵不可。 魏二小姐接着又说:“我会很快震住他们的魂魄,你跟紧我便是。” “什么?”洛衾没听懂。 魏二小姐的眼神意味深长的,“你且看我如何镇住他们。” 洛衾总觉得她和这魏二小姐虽说着一样的语言,可却常常不懂彼此的意思,想来她们之间的沟壑得比往生崖还要深。 尽管不知道这倒霉玩意儿想干什么,但洛衾却清楚得很,这人一定又要动用真气了。 在魏二小姐还没有出手的时候,洛衾连忙按住了她握剑的手,把温热的掌心搭在了那冰凉的手背上,说道:“你不能再用内力了。” 那孱弱的心脉已经经不起折腾了,若是再被乱窜的真气伤及,就得真的变成厉鬼了。 魏二小姐却满不在乎的把洛衾的手拨开,一边低声说道:“莫怕,若是此趟回不来,有幸转世的话,我一定会去寻你。” 洛衾:…… 别转世了,转世也别来寻她。 洛衾心下琢磨着,不如将这人点了穴打包带走算了,她心里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然而她的手却远远没有魏二小姐的身形那么快。 点穴的手还没有落下,魏二小姐已经移步到了墙外。 那戴着黑纱斗笠,身披墨色披风的人像是成了一滴墨汁,倏然落在了水里,尔后化作了一片虚影。 是一道漆黑的影子,快到令人捕捉不到她的模样。 洛衾双眸微睁,眼眸随着那身影而转动着,她知道魏二小姐的轻功了得,却没想到竟这般厉害。 来不及多想,她压住头上的斗笠,几步便跑了出去,替魏二小姐将她身后意欲偷袭的护卫放倒在地。 她用剑柄轻击了护卫背后两道大穴,偷袭的护卫双目一瞪,扑通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在应敌的时候,洛衾看向了魏二小姐,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当时没有离开往生崖,是不是早察觉到了武林盟有诈,所以才一直留在崖底。”她顿了一下,“还是真真被一群狼乱了心智?” 魏二小姐回头看了她一眼,装模作样地说道:“你在说什么。” 洛衾只好闭嘴不语。 转瞬之间,高塔之下十余个护卫全都被点住了穴道,一个个以各种各样的姿势立在原地,抑或是扑倒在地,双眸怒睁着,虽然张着嘴,可却连一丁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洛衾这才明白魏二小姐不久前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原来“飘”是这么“飘”的,还顺带将这一群人“镇”得动也不动了。 什么飘什么镇,分明就是轻功和点穴。 这人瞎编乱造的功夫,着实和她的武功不相上下,分明就是个被武林给耽误了的说书人,明明能靠才华闯出一番天地,偏偏要做个动刀动枪的江湖人。 在魏二小姐朝塔门走去的时候,洛衾一把扯下了身旁护卫头上的护额,只见他的左侧眉尾处纹着一只拇指大小的金乌。 眉纹金乌,是夙日教的人,她竟然没有想到。而将魏二小姐推入往生崖的,也正是这邪教中人。 可想而知,薛逢衣是真的被囚住了,而宴请天下侠士齐聚城中的人,也一定不是他。 这是一个局。 洛衾忽然蹙眉,抬眸朝魏二小姐看了过去。 远处魏二小姐推开了塔底的高门,沉重的门嘎吱一声响起,里边一片漆黑,在大门打开之后,才稍显亮堂起来。 洛衾仰头看了一眼,牌匾上写着三个字——“洗心塔”。 洗心湖,洗心塔,这名字里里面面裹着一股想要重新做人的气息,也不知薛城主是有多嫌厌自己的过往。 魏二小姐已经走进了塔里,那墨色的身影险些就和塔内的黑暗融为一体。 洛衾抿起唇,连忙跟了上去,就怕把这魏二小姐给弄丢了。 在走进塔内后,那洒落门里的光逐渐变为一线,尔后消失得一干二净,门嘭一声竟合上了。 洛衾慌忙回头,握在剑柄上的五指稍稍一紧,整个人像是被扯紧的箭弦一般,就连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门关上的那一刻,魏二小姐说道:“这门关上之后舒服多了,外边的罡气和艳阳总能让我的魂魄受创。” 知道关门的人是魏二小姐之后,洛衾莫名松了一口气,就连那人说出口的话,也觉得悦耳不少。 这塔莫名让她有种怵畏的感觉,她下意识拉住了对方的手,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他们是故意引你前来的。” 傻子魏二小姐一副听不懂的样子,甚至还感叹道:“我小小厉鬼,竟能让他们大费周章地引我前来,如此看来,我鬼生足矣。” 洛衾:…… 作者有话要说:洛衾:你为何一天到晚就知道坑我。 魏二:我这是为了你好。 洛衾:? 魏二:再坑不能坑媳妇,以后你就知道我的好了=3= 洛衾:那鬼生足矣是何解? 魏二:什么鬼生足矣,一日不能讨得媳妇欢心,我一日不足。 第36章 36 洛衾想了想还是算了,来都来了,门外的人还被定着,怎么也脱不了关系。况且夙日教铁了心要把她们引来这里,就不可能轻易放她们离开,这仇算是结下了。 她尚且不知门外那群假护卫功力的深浅,故而也捉摸不准他们什么时候会解开穴道,于是转头对魏二小姐说道:“时间不多,你若是想超度那什么,就赶紧去。” 魏二小姐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不是超度,超度是和尚和道士做的,我只是去解救。” “好,那赶紧解救。”洛衾连忙说道。 两人说话时刻意将声音压低,唯恐塔里还藏了什么人,果真,在洛衾话音刚落的时候,塔上忽然响起了衣料擦动时的声音。 有人扬声问道:“什么人!” 魏二小姐朝洛衾看了一眼,被发现后也没有下意识躲闪,仍是悠哉地站在原地,甚至还屏息凝神,用仅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他怎么一惊一乍的,我又不是人。” 洛衾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莫名觉得有点难受,自从遇上了这魏二小姐,她就没能好好当过一回人。 那人的喊声在塔里回荡着,就像是山林的大钟一般,回旋了许久才停了下来,让人辨不清这声音的方向。 塔上有五人在走动着,他们虽然暗暗收敛了气息,可鞋底却在布满了灰尘和砂粒的地上磨动着,脚步声瞒不过洛衾和魏二小姐的耳朵。听着这声音,那几人似乎分处五面,有人离得近一些,有人离得远一些。 洛衾侧耳听着,抬手将魏二小姐拦在了自己的身后,顺势又把了她的脉,脉象依旧虚弱又无力,两股真气混乱不堪。 被拦在后边的魏二小姐竟然没有逞强,而是识时务地定定站着,在洛衾放下手之后,她也暗暗给自己把了脉。 在黑暗之后,那面若艳鬼的人忽然扬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来。 塔上有五道阶梯,喻为五行合一,而那五人也分站五面,将塔底的两人困在了中间。 这局势怎么看也危险得很,那一边是五个身强体壮的高手,而这一边却是一个身娇体柔的姑娘,再带一个走火入魔还随时会爆体身亡的倒霉玩意儿。 “你说你怎这么麻烦。”洛衾低声说了一句,能不麻烦么,要不是魏二小姐执意要来逍遥城,她们也不会身陷局中,更不会被以多欺少的困在塔里。 她持剑的手微微抬起,一截剑刃已经露了出来,剑上的红色槽线艳若丹朱,像是渴血的魔物一般,因着有剑鞘挡着,外人怎么也看不出来这是一把被折断的残剑。 那五人的身影藏匿于黑暗之中,可即便是洛衾眼力过人,也未必看得清晰,她只隐隐看到一团黑影携风袭来。 对方的利刃未抵,刀风却先行到达,她猛地侧头避开了刀风,却还是被削掉了两根头发,那两根头发飘摇着落下。 被斩断了发丝的人面色不改,可魏二小姐的脸上却露出了心疼的表情,她手一抬,恰恰将那两根头发给接在了掌心里,还喃喃自语般说:“身体发肤授之父母,这头发我先替你放着。” 洛衾头一侧,避开了远处袭来的三尺青锋,刀光似闪电般忽然消停,她扎扎实实地踢上了那人的腹部,一边对魏二小姐说道:“你替我放着头发做什么。” 身后那人声音悠悠的,颇有闲庭信步的意味,丝毫不像是身陷杀局的人,“来日若是投胎转世,我们便用这断发来结发,两世情缘,定会被世人传唱。” 魏二小姐捏着那两根头发,还真的藏进了袖口里,她生怕那发丝会掉落,还捂紧了袖口拍了两下,拍完后又道:“我放好了,你且安心。” 洛衾:…… 她一点也不安心。 塔外那群护卫轻易便被点了穴道,可塔里的人却内力深厚、武功高强,虽然都是夙日教派来的,可显然不是同一路人。 看来要全身而退没有那么简单了,洛衾心道。 她用剑鞘挡住了从黑暗中挥出的长刀,长刀在剑鞘上一滑而后,噌一声抵在了剑挡处,刀光倏然亮起,将那人一双嗜血的眼眸给照亮了。 那眼神兴奋至极,全然不似常人,洛衾顿时明白,她朱唇一张便道:“是死士。” 夙日教驯养死士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他们在活人身上埋蛊,让蛊虫寄宿在活人的身上,使得活人理智全失,全凭持有母蛊者的操纵。 原本待在后边一声不吭的魏二小姐彻底憋不住了,从暗中伸出了两指,只听见咔一声响起,那死士手中的长剑竟然折成了两半。 架在剑鞘上的力道一消,洛衾立刻将断剑拔出了鞘,把剑刃朝那死士的脖颈出抹去,然而剑刚挥出,手却被魏二小姐按住了 洛衾手上动作一顿,那名偷袭的死士已经闪到了远处去。眼看下剑下的人远远逃走,她侧头朝魏二小姐看去,蹙眉说道:“你干什么。” 魏二小姐突然一哽,像是一时之间没想到什么适宜的理由来,过会才说:“打伤便可,莫伤他们性命。” 洛衾莫名其妙地睨了她一眼,“就算我不伤他们,他们也会自绝,况且你不是厉鬼么,怎这么爱惜人命了。” “哦,我是怕你造下杀孽,不能和我一起落入轮回,这样的话,我来世又如何寻你。”魏二小姐编纂好了理由,又开始给自己描绘一个凄美的故事了。 听着这人东拼西凑地说着不知是哪个话本上的词,洛衾额角一跳。 这一路上魏二小姐鲜少拔剑,难不成真有这么好的心肠?她抬手将这魏二小姐推向一边,将剑噌地收回了鞘中,不知不觉竟听了她的话。 远处一道剑风刮来,震得双耳嗡嗡作响,那来势如猛虎出洞一般,剑音仿若虎啸。 洛衾循声而去,面朝那股混着内力的剑风,手腕一转,竟用剑柄迎向了袭来的人,噗一声将剑柄顶在了死士的眉心上,似要把剑柄嵌进那人的眉心一般。 她想了想,夙日教离天殊楼路途遥远,这魏二小姐未必知道要怎么对付死士,于是蹙眉道:“子蛊在他们的眉心,猛击眉心有五分几率能击毙子蛊,若是不成,蛊虫也会被伤及。” 魏二小姐细眉一挑,效仿洛衾的举动,忽然运起轻功腾身而起,将埋伏在横梁上的死士一把抓了下来,在死士落下的时候,她顺势将两指抵在了他的眉心上。 在被抵住眉心的那一瞬,死士双目圆瞪着,似要还手,可却嘭一声落在地上,随后魏二小姐的手指追了上去,在他的眉心处猛地摁紧了。 死士身上力气全无,尔后身形一斜便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洛衾缓缓低下身,伸手去探魏二小姐脚边那死士的鼻息,“气息已断。”她又捏住了那死士的双颊,迫使他张开嘴来,只见舌苔上布满了暗色的颗粒,又接着说道:“是夙日教的夺命散。” 夺命散见水即化,一瞬便能夺人性命,夙日教让死士将裹着夺命散的毒囊藏于舌下,在任务失败的那一瞬,便令他们咬破自绝。 塔上五位死士一一倒下,洛衾本想活捉问个清楚,没想到那人不但咬破了药囊,竟还咬断了舌头。 洛衾喟然放手,抬头顺着阶梯朝塔上看去,回头又朝魏二小姐睨了一眼,“上去吗。” 她话音刚落,忽然看到了魏二小姐把手藏到了身后,那举动太过突兀,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可藏起双手的人却面色不改,悠悠说道:“不上去怎能救人性命。” 洛衾说道:“那你先走。” 魏二小姐还真走在了前边,边走边把背在身后的手又挪到了前面。 洛衾侧头看着,微微蹙起了眉,她看见魏二小姐的双手正在发颤。 不对劲,眼前那人浑身冒着寒气,那入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就连几步外的洛衾也受其牵连。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洗心塔的二层,洛衾正想去抓魏二小姐的手腕时,那冒着寒气的人却忽然抬起了手,朝远处一个巨大的佛龛指了过去,说道:“你看这佛龛是不是有点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魏二:你看我是不是有点熟悉? 洛衾:我记得我似乎有个女儿名唤媗儿。 魏二:…… 第37章 37 洛衾顺着魏二小姐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那一人高的佛龛靠着墙放置着,蜡烛已经燃尽,佛像上还布满了灰尘和蛛网,也不知多久没有人擦洗过了。 记忆之中,她似乎见过这么一个佛龛,也是在黑暗之中,那容身的地方大致有些逼仄。 指着佛龛的魏二小姐放下了手,她仰头朝楼上看了一眼,抬腿便朝那佛龛走了过去。 巨大的佛龛险些要顶到了横梁上,比洛衾和魏二小姐还要高处许多,用的是上好的木材,漆的是殷红的黏汁,至今颜色已经略显老旧,也不知在此处放置了多久。 这佛龛似是庙宇一般,飞檐和翘角雕刻得精妙绝伦,屋檐底下还有镂空的屏风,最里面是三尊佛像。三尊佛像端端正正摆在正中间,前边的茶酒杯已经干涸,一些漆黑的茶渍显而易见。 洛衾跟上了过去,只见那原本颤着手的人竟蹲下了身,忽然把长剑抽出了剑鞘,剑尖直指着佛龛。她连忙开口:“你和这佛龛有仇?” 她话音刚落,魏二小姐已经用剑劈开了佛龛底下那小柜上的横锁。 锁头咔噔一声便被劈开,重重落到了地上。 这动静不小,声音在塔里回荡着。 洛衾担心还有人埋伏在附近,蹙眉朝暗处扫了一眼,视线落在了离她们稍近的楼梯上,观望了好一会后才收回了眼神,她压低了声音问:“你在找什么。” 魏二小姐收回了剑,低笑了一声说:“你看。”她弯下腰,竟把小柜直接打开了。 被锁了许久的小柜里竟闷着一大股尘埃,在被打开的那一瞬,呛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朝四周飞扬着散去。站直身的洛衾无意吸了一口,险些呛出眼泪来。 洛衾低下头朝那蹲在佛龛底下的魏二小姐看去,只见她摘下了斗笠,又哗一声撕下了斗笠上的黑纱,随手将披散开来的长发扎成了一束。 那张艳若鬼魅的脸彻底露了出来,高挑的眉峰略带戾气,一双狭长的凤眼眼尾上挑着,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这是要干什……”洛衾话还没说完便看见魏二小姐一声不吭地钻进了那木柜里,姿势甚是娴熟,就跟在钻狗洞一样。 正在钻洞的魏二小姐回头朝洛衾看了一眼,招了招手说:“你也来。” 洛衾懵了一瞬,她眼睁睁看着魏二小姐一点一点的消失在了柜子里,犹豫了一会后才弯下了腰。 柜子里面漆黑一片,像是有一条无止境的□□一般,往前无限的延伸着,叫人看不到头,又像是鬼物大睁的双眸,要将人的魂魄全都慑入其中。 她动作一顿,忽然僵住了。 不知为何,她总是畏惧这种狭□□仄又阴暗的角落,每每看向都像是被扼住了脖颈一般,就连呼吸也变得勉为其难。 魏二小姐不见了,视线所及之处全然没有她的身影。 洛衾忽然慌了,可却仍抿着唇,任着额上密汗泛起,也没有往前一步。 塔上传来锁链铿锵相撞之声,似是有什么人在挣扎一样。 洛衾后背发毛,握剑的手猛的一紧,一鼓作气地钻进了柜子里,然后撞到了后壁上。木柜的门随之嘎吱关上,彻底将里外隔绝开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连忙伸出手摸索着,一副要推开柜门的样子,却冷不丁被一双冰冷的手捂住了双眼。 被捂住的那一瞬,她陡然一震,险些就拔出了剑,耳边却忽然传来了魏二小姐低声曼语的声音。 “抓住你了。” 洛衾心里无端一紧,尔后又松了一口气,扒开了魏二小姐的手便将她往旁一推,“你吓唬我?” 魏二小姐毫无防备的被推倒在地,她却不气,反倒还笑了一声,语调轻松地说:“哎呀,我们厉鬼就是这般出没无常。” 被这人捉弄至此,洛衾深深觉得这活是越来越难办了。 柜里甚是逼仄狭窄,装两个孩童恰有余地,可现下装的却是两个大姑娘,只堪堪能让她们蜷缩着躲在里边。 洛衾摘下了斗笠,这才喘了一口气,她把斗笠随手一扔,转身在后壁上继续摸索着,一边说道:“这是什么地方,是不是有机关。” 魏二小姐欣慰地颔首道:“真是个聪明鬼。” 洛衾:…… 她一点也不想当鬼了,这鬼吓鬼的,迟早有一天得吓死鬼。 可她找了半天也找不到机关,周围还又窄又暗,像是只是一个寻常的小木柜。洛衾不想和这倒霉玩意在这耗着,转身便去推柜门,却被魏二小姐按住了手。 “你靠过来。”魏二小姐双手直撑在地,缓缓往后挪了几寸。在往上看了一眼后,她双手朝上举起,似要将头顶上的木板撑起一般。 洛衾慢慢爬了过去,尘埃不知觉沾了满手,她轻拂掌心,仰头看向了那与魏二小姐的掌心相贴的木板。 只听见嘎吱一声响起,随后尘埃簌簌落下。 洛衾连忙紧闭双眸,抬手连飞扬的尘灰都扇到了一边,她再睁眼时,竟看到魏二小姐已经将那木板打开了,上边黑漆漆一片。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暗道。”洛衾愕然,这么隐蔽的位置,想必连逍遥城掌事的里边,也不是人人皆知的。 这脑子坏了的人怎么也没可能好好回答,开口便道:“我化作厉鬼之后忘却了些许前尘往事,只记得这地方有暗道。” 洛衾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个结果了,索性闭了嘴。 上边一级一级的似是阶梯,洛衾缓缓将双手攀上,果真摸到了石阶,只是这石阶太过陡峭,陡得近乎竖直,比断崖还要悚怵。 “这石阶是通向哪里的?”洛衾忍不住问道。她暗暗揣测,魏二小姐与薛逢衣的关系一定不浅,不然她怎会知道这地方,甚至连脑子坏了也下意识来这救人。 魏二小姐仰头看了一眼,说道:“我也不知。” 洛衾回头看她,只见她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的破绽,正扬起下颌定定往上看着。 或许她真的不知,洛衾心道。 两人一前一后地爬了上去,几次险些滑落。 与攀崖别无两样,区别在于这儿的石阶并不会松动,就连落脚的地方也更多。 在触顶之后,魏二小姐停了下来,用剑柄猛地捅起了那石板,在多次尝试之后,才将那厚重的石板顶了起来。她吃力地爬了出去,顺手将遮掩暗道的石板给挪开了一些。 洛衾紧随其后,刚露出头便看见魏二小姐把剑挥向了那被锁链禁锢在顶层的人。 那人□□着上身,身上到处是刚刚结痂的鞭痕,殷红得像是爬满了蜈蚣一般。他一头长发杂乱无章地披散着,在听见动静之后双耳微微一动,猛地侧头循着声音看去。 魏二小姐的剑落在了他的面前,他抬起头,露出了一张刚毅的脸,双眼却是紧闭着。 洛衾双眸微睁,还以为魏二小姐是来寻仇的,幸好那剑停住了。 薛逢衣侧头回避,在察觉到那剑停在自己的面前,这才发觉来者并非夙日教中人,于是哑声问:“什么人。” 魏二小姐没有回答,而薛逢衣的双手双足则被捆着不能动弹。 过了半晌,这薛城主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低下了头,将侧脸贴在了冰冷的剑鞘上,似是在擦拭着剑鞘一般,缓缓摩挲着。 “惊浪剑,你是魏星阑。” 他话音一顿,转而又问:“另一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到这里了=3=走一下剧情 第38章 38 魏二小姐:“一只无名小鬼罢了,前辈请勿见怪。” 刚从底下爬出来的洛衾差点拔了剑,幸好摸到剑柄的那一瞬忍住了。 薛逢衣的双目果真失明了,原本在江湖中叱咤风云的人,竟沦落到只能凭剑识人的地步。 他与魏二小姐似乎是旧识,又抑或和魏二小姐手里的那把剑是旧识,刚才用侧脸摩挲剑鞘的时候,他那嘴角微微扬起,似是陷入了回忆一般,仿佛和老友久别重逢。 可是,魏星阑是谁? 洛衾睨了魏二小姐一眼,眉心微微一蹙,据她所知,魏二小姐的本名就叫魏媗,至少在外人提起她的时候,说的都是“魏媗”。 塔顶的墙上打了数个小孔,斑驳的光落在薛逢衣的脸上,他两鬓的头发已经斑白,漆黑的乱发里混着无数根银丝,就连脸上也有了沧桑的痕迹,侠客老矣。 魏二小姐收回了手,全无不久前似笑非笑的神情,朱唇轻抿着,凤眸里闪过一丝厉色。 薛逢衣把头偏了过去,哑声问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来救你。”魏二小姐言简意赅,说完就拔出了剑,铿一声斩断了锁着薛逢衣的铁链。 先是双手上的,接着便是双足。 断裂的铁链啪地落在了地上,被斩成了好几段。 洛衾心下一惊,她早看出这把剑并非凡品,没想到它竟能削铁如泥。 薛逢衣缓缓站了起来,双膝微微打颤,在空落落的裤管下,一截踝骨干瘦得就像是竹枝一般。他紧抿着唇,在起身之后,猛地拔出了两根插在了膝盖里的长针。 针上带着血,甚至已经泛黑,显然是抹了毒。 魏二小姐双目圆瞪,昳丽的脸上多了一抹愠怒,“他们竟待你如此。” 薛逢衣倒是平静,“夙日教的手段向来歹毒。”他话音一顿,“你不该来这里。” “难道要我看着你活生生被他们折磨得魂飞魄散么。”魏二小姐走上前去,事到如今还在攥着自己的小话本,稳打稳扎地跟着话本走。她伸手想搀起薛逢衣,却被挥开了手。 “不必。”薛逢衣蹙起眉,似觉得魏二小姐这话说得有点奇怪,却还是一副不愿示弱的模样。 洛衾站在一旁听着,一边揣摩着二人的关系,却揣摩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她倒是明白了,这不知到底是魏媗还是魏星阑的魏二小姐,还要拉着薛城主和她一块演话本。 这倒霉玩意儿竟连一个瞎子也不放过,洛衾有点难为情,并不想承认她和魏二是同路人。然而眼下最重要的是先离开这洗心塔,其余的事暂且放一放。 她朝墙上的小洞靠近,透过那指头大的洞口,看见了外边一群紫衣人正朝洗心塔靠近,蹙眉说道:“有人来了,我们得走了。” 薛逢衣紧抿着唇,虽然双眼已瞎,可却准确地抓住了站在一旁的魏二小姐,他紧紧抓着魏二小姐的手臂,像是要把那一截细瘦的臂膀折断一般。 魏二小姐也不挣扎,就这么任他抓着,好像感受不到痛觉,甚至还静静说道:“我带你离开。” “不,你们走!”薛逢衣的话音刚落,他的脸色忽然涨红,面容登时狰狞起来。他把所剩无几的真气运转而起,全汇聚在两掌之中,随着双掌抬起,一侧的塔壁轰然粉碎。 在碎石轰隆落下的时候,薛逢衣哑声道:“我这老头子时日不多,带上我便是多个累赘,你能来看我一眼我已经知足了,带上你的小友赶紧离开,莫再磨磨蹭蹭!”说完他便将魏二小姐推了出去。 然而魏二小姐却站得稳如泰山,像是早料到薛逢衣会这么做,所以将内力施于双足,她仍是伸手扶了过去,一边说道:“我也时日无多了。” 她下颌一抬,双眼瞥向一边,一副在给自己算日子的模样,然后故作高深地说:“索命的黑白无常就要来了。” 薛逢衣没听明白,气急败坏道:“你这傻丫头,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在这关头上,魏二小姐仍一本正经地按着话本走,还屡次要把薛逢衣给带到沟里去。洛衾心道,这魏二小姐要是能听薛逢衣的话那才怪了,话说回来,她还从未觉得走火入魔的人竟这么有意思。 被浸毒长针扎过的薛城主双腿颤抖着,每走一步都如同被成千上万只蚂蚁啃咬一般,又疼又痒。他长叹了一声,说道:“我走不了,若是带上我,你们也会走不远的。” 洛衾依然在朝塔外看着,只见一群紫衣人缓缓走近,尔后解开了塔下那群夙日教弟子的穴道。她细眉一蹙,连忙说道:“来不及了,赶紧走。” 薛逢衣还想拒绝,却被魏二小姐一掌拍晕了过去。 洛衾慌了一瞬,这薛城主是万万不能死了,若是被一掌拍死了,她们还真的脱不了关系了。她定睛一看,只见薛逢衣的胸膛仍在平稳的起伏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偏偏那魏二小姐还一副无辜的样子,抬头便朝她看了过来,那昳丽的脸上多了一丝无奈的神情,说道:“哎,你说这薛城主怎这般怯弱,一看到厉鬼就走不动路了,还晕了过去。” 洛衾:…… 也不知道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高塔的一侧被薛逢衣震出了一个大窟窿,视线穿过那窟窿,能清晰看见远处一片荒山,真是逃亡的好去处。 塔下赶来的那群伪装成逍遥城弟子的紫衣人匆匆解开了一众守塔人的穴道,还将他们遮掩额头印记的抹额给戴了回去。 紧随其后的,是身着各色弟子服的侠士。 为首的紫衣人说道:“有贼人欲盗窃塔内重宝,下毒是他们调虎离山的障眼法,待我们擒到贼人,再给诸位一个交代!” 极恶坊三霸之一的屠四野却站了出来,一怒之下甩起了长刀,那刀铿一声落在了地上,就连地面也随之一震,“我的兄弟如今还在昏迷不醒,你却让我等着听你解释?” 一位青衣女子则拎着一人的衣领从后边走来,那被拎着的人,显然就是不久前在高台上招呼各方侠客的“薛逢衣”。 青衣女子冷哼了一声,说道:“莫非这假的薛城主也是障眼法?”说完她一把撕下了那人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与薛逢衣截然不同的脸。 面具之下的那张脸上,显然有一个拇指大小的金乌烙印,那烙印就在眉尾处。 众人愕然,纷纷说道:“夙日教!” “这人竟假扮成薛逢衣!” “你们逍遥城连城主被人掉包了都不知道?” “这些人也不是逍遥城弟子。”青衣女子冷哼了一声,“我看你们就是想借城主之名邀来各派高手,再将大伙一网打尽吧,竟还想嫁祸给什么盗宝的贼人,夙日教的手段可真厉害。” 众人如醍醐灌顶一般,登时了然。 那扛着大刀的屠四野怒火中烧,一刀斩下了其中一名紫衣人的头颅,鲜血四溅,染红了银白的刀刃。他弯下了腰,扯下了那头颅上的抹额,怒道:“果真是夙日教的人!” 在众人揭穿了夙日教的诡计之后,那青衣女子暗暗退回了人群之中,找到了一群正在湖边坐着的彪汉,有些惆怅担忧地说:“不知楼主能否安然离开。” 没人回答,一个个神情肃冷,和假扮山贼的时候判若两人。 过了许久,一人问道:“青芝,马车备好了吗。” 青芝颔首:“就在林中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魏某人要露陷了,=3=明天入v会更万字章,今天开始评论里连发三天红包,么么啾 第39章 39 宴席上数百人昏迷不醒,只有寥寥数十人仍清醒着,有人嚷道:“快擒住那个带走了薛城主的妖女!” 青芝与天殊楼众人对视了一眼,压低了声音不约而同道:“走!” 一行人绕开了满城的宴桌,使着踏枝踩风的轻功跃出了高耸的城墙,转瞬便消失在了城墙之外。 追寻青芝的人忽被一群剑客叫住,为首的人赫然便是风晓门的岳韫川,那身着蓝白弟子袍的岳韫川说道:“摆宴的人并非薛城主,那假扮薛城主的人乃夙日教弟子。” 风晓门在武林中也有些威望,岳韫川作为内门首席弟子,在外便得谨言慎行,他的一举一动都将代表着自家门派。 在岳韫川开口之后,城中一片哗然,众人半信半疑,不少人问:“如果邀我们前来的不是薛城主,那薛城主身在何处?” “就是,夙日教的人怎么会混进逍遥城。” “兄台的意思是,夙日教用天殊楼和无极晶作为幌子诱我们前来?” 岳韫川自然不知薛逢衣如今身在何处,但那群紫衣人又确确实实是夙日教弟子假扮的,他微微蹙眉,忽然开口:“我想,他们的目的不是我们,而是另有他人。” 他话音刚落,原本在洗心塔下的侠士们已经将那群夙日教的弟子带了过来,一群被捆成粽子,眉尾还纹着金乌的紫衣人被随手扔在了地上。 数把未脱鞘的剑抵在了他们的下颌上,有人说道:“将解药交出来!” 那群紫衣人闷声不吭,像是不怕死一样。 屠四野性子急,登时又把那把沾了血的大刀劈到了地上,怒嚷道:“你们交出解药,我便饶你们一命!” 这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夙日教弟子登时傻了眼,谁也没忘记同伴被斩首的场面,一个个瞪直了眼,却仍是不吭声。 其中有一人瑟瑟发抖着,险些被吓到失禁,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我们,没、没有解药,大侠饶命啊!” 屠四野冷哼了一声,“没有解药?!” “没、没有,教主只赐予我们断肠蚀骨毒,未曾予我们解药。”那瑟瑟发抖的夙日教弟子连忙说道。 “那要你何用!”屠四野已经怒红了脸,长刀几近落在那弟子的脖颈上,尔后却被一物震开了。他握着刀踉跄了一下,愕然发现,那将刀刃震开的竟然是一块石子。 “是谁!”屠四野连忙朝石子来处看去。 一个竖着五指的和尚从人群总出现,面容俊秀,脑袋剃得光滑圆润,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和尚神情淡漠,一双眼却似带着怜悯一般,双眸一转,眼神便落在了屠四野的身上,他说道:“手下留情,贫僧空海寺罔尘。” “你这秃驴竟要为这贼人说话!”屠四野又欲挥刀。 被骂作秃驴的罔尘和尚竟不生气,揣的是如海的肚量,仍是一副波澜不惊、无喜无悲的模样,淡淡开口:“阁下莫急,贫僧有一物可解天下百毒。” “何物?”一旁的剑客连忙问道。 罔尘手如拈花一般,那套着佛珠的手腕一转,一个白莲瓷瓶出现在掌心之中,他开口道:“步步莲。” 他继而又看向了地上的夙日教弟子,说道:“敢问施主将薛城主囚于何处?” 那险些失禁的弟子已经怕极了屠四野,他偷觑了屠四海一眼,只见他怒目横眉,手里的刀已经抬到了半空,于是连忙开口:“他在洗心塔上!” 众人相视一眼,目光又落在了罔尘手里的白莲瓷瓶上,武林皆知“步步莲”乃是空海寺的圣药,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拿出的,这小和尚既然能拿到步步莲,他的来头一定不小,只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曾听过“罔尘”这个名号,也不知是寺里哪位主持座下的弟子。 拿着瓷瓶的罔尘和尚微微颔首,尔后朝一旁的剑客看了过去,他双手合十,略微倾身问道:“施主可否替贫僧取来一个满水的水壶?” 那剑客顿时会意,他拱手说道:“大师稍等。”说完便转身去寻水壶,过了一会,提着一个脸盆那么大的铜壶走了过来,兴许是水盛得太满,壶嘴里还有水溢出来。 罔尘打开了壶盖,将瓷瓶里的粉末全倾入了水中,片刻之后,他才说:“将这水盛给在座的服下,一口即可,服下后毒素即解。” 屠四海等人那紧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沉了下来,几人端着碗来盛水,而几人匆匆赶回了洗心塔,打算去寻那不知道被关在塔上何处的薛城主,然而人去塔空,塔里早连一个活人都不剩了。 …… 荒山中巨树如伞,生生为自己撑开了一片嫩绿的天地,林中树木生得肆意,枝桠交叉纵横着,巨大的根茎垂落在地,独木成林,如盘龙般的虬根从地底下隆起,似撑破了这泥地一般。 三个人影从半空中倏然落下,洛衾以一带二,左手一个瞎老头,右手一个走火入魔的傻子美人。她脸色煞白,抓在两人肩上的手筋骨突兀,那圆润的指头已经泛白,细瘦如玉的腕骨微微发颤着。 那连在一块的人影在密集的宽叶间穿过,惊得群鸟振翅飞起,被殃及的树叶簌簌落下,似倾盆大雨般哗哗着地。 在双足触底的那一瞬,洛衾彻底脱力,险些倒在了地上,幸好那倒霉玩意给她垫了底。 魏二小姐伏在地上,就像成了个冰雕一样,不但浑身冒着寒气,就连手背和侧脸也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那唇色已经白得只剩些许粉意,那紧闭的眼皮也颤抖着怎么也张不开。 后颈所受的力道并不重,被劈晕的薛逢衣早便醒了过来,他虽看不见,却闻声辨出了两人的方向,一把将洛衾和魏二小姐扶了起来,他在塔顶时已经耗尽了内力,至今未曾调息,也已是使不上劲了,堪堪能将两人扶稳。 洛衾连忙调转体内真气,登时一股暖意顺着血液流转着,直抵浑身的筋脉,她舒了一口气,回头朝洗心塔的方向看去,却只看见遍天的绿叶。 得尽快离开,她心道。 林中传来马匹踢踏和嘶叫的声音,洛衾蹙眉细听着,倒是没有觉察到有他人的存在,似是只有一匹孤零零的马。 她紧挽着魏二小姐的手臂,也不好将两人就这么放在这而独立前去查看,左思右想之下,还是把人搀扶着走进林中深处,若是有什么意外,再随机应变算了。 在树丛间,一辆马车依稀可见,那马车有些残破,也不知是何人遗落在此处的。 洛衾看清之后心下一惊,连忙半搂半抱的带着魏二小姐朝马车走去,低声说道:“有一辆马车。” 魏二小姐早已意识不清,她张开毫无血色的唇,含糊不清地说:“你身上……真暖和。” 洛衾险些撒手,她搂着那人细韧的腰,总觉得又凉,却又莫名烫手,在沉默了好一会后,她紧抿的唇一张,“你少说两句。” “也好……”魏二小姐艰难地开口,浑身仍在发着抖,可那口白牙却丝毫没有打颤,话说得还挺顺溜,“我鬼生将尽,多说无益,心意只能靠心感知。” 洛衾:…… 一旁的薛逢衣走得摇摇晃晃,好几次差点撞到了树上,饶是洛衾再铁石心肠也看不过眼,抬手便替他挡了一下,“前辈当心。” 薛逢衣点了一下头,摆摆手说道:“无碍。”他的气息已经不稳,双腿愈发的沉重起来,许是在拔出长针之时,诱发了针头的毒素,如今两条腿又酸又痛,就像是被千斤巨石压着。 那辆马车孤置一处,洛衾眼底的欣喜忽然消失,她低下头,蹙眉琢磨着这车轮轧过的一道痕迹,毋庸置疑,这压痕她一眼便看出来是新的。 马车虽然老旧,可木板擦拭得干净得很,前边摇头摆尾的马匹毛色油光发亮的,一看就养得极好,地上甚至还散放着一些新鲜的马草。 洛衾将手搭在了木板上,一个使劲便登了上去,她伸手掀开了垂帘,只见里边的床褥干净又整齐,甚至还有一个兽耳小炉在里边冒着青烟。 显然是有人备好放在这的,装也不装得彻底一些,远远看着像是被遗弃的马车,可一走近就露了馅。 她不由得就想到了那同样以拙劣的方式装疯卖傻的魏二小姐,回头便朝那人看了过去。 就在她回头的那一瞬间,浑身结了霜的魏二小姐冷不丁倒在了地上,扑通一声,倒得可真是时候。 洛衾:…… …… 一老一少呆在车厢里,瞎了眼的坐着,而昏迷不醒的正躺着。 洛衾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魏二小姐这人浑身上下都是谜,就连那群神出鬼没的“山贼”也奇怪得很。 那群山贼在逍遥城里憋了两天也没有动手,此前不但装模作样地“送”了剑,还配合魏二小姐演了一出卖河灯的好戏,也不知他们图的是什么。 说不定就连这马车也是那群山贼放在这的,只是山贼没魏二小姐那般精,忘了把车厢里的被褥和炉子也做旧一些,甚至还忘了熄灭炉子里的熏香。 那清冷得像是雪落松枝一般的木质香味从帘子后边飘溢而出,在洛衾的鼻间打着转。这气味不太适合如今的十月天,倒是和经年积雪的北寒之地挺相称,她越发觉得这马车就是魏二小姐手下的人放的。 这魏二小姐究竟傻不傻,洛衾一时半会想不明白了,但可以确定的是,魏二小姐若是清醒起来,一定觉得她傻得很。 她本还想质问魏二小姐,这车究竟是不是她命人放在这的,结果这人冷不丁晕了过去,就像是在跟她作对一般,明摆着是在回避问题。 山路崎岖,碎石断枝遍地都是,时不时还会冒出一两具走兽飞鸟的骸骨,拖着马车行走的马匹不大懂事,径直从断枝碎骨上跨了过去,车轮子轧过去时车厢一高一低的,震得里边坐的的人也随之腾身而起。 薛逢衣闷声不语,甚至还盘腿调息了起来,他忍耐着双膝的疼痛,额头已经布满汗水。 洛衾怕被接了追杀令的人认出来,撕下了袖子一角,以当做了蒙面的纱巾。纱巾下那昳丽清冷的容颜让人看得不大真切,一双淡漠的美目却全然露了出来。 她一手持着马鞭,一手仍握在长剑之上,就怕会有人忽然从林中跳出来。 车厢内并无动静,魏二小姐和那薛城主的气息都弱得很,两人动也不动,一人在静心打坐,而另一人则还在微微哆嗦着。 魏二小姐脸上的一层薄霜已经覆了大半张脸,就连睫毛上也挂上了银白的霜晶。 洛衾回头撩起了帘子,往内睨了一眼,只见那原来还皮得挺欢的人,如今像是北寒之地里被天葬的亡客一般,无声无息的在大雪里凋零着。 她抿着唇,只觉得她们的路程似乎更紧了一些,逍遥城之宴上,凤岚谷的两位神医皆没有到,如今赶往神医谷已经来不及,还是直接回去找岛主更实在一些。 薛逢衣裤腿上膝盖的那一处已经被血浸湿,他却仍一句话也不说,就顾着打坐。洛衾只看一眼便觉得佩服得很,这魏二小姐的忍耐力已经足够惊人,没想到薛城主竟然与之不相上下。 洛衾想了想,难怪这两人会认识,明摆着都是奇人,奇人和奇人,难免会惺惺相惜。 这马似是识路一般,没被鞭策也自个跑了起来,在这毫无路径可寻的树林里穿行着。 只可惜这马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身后拖着的这车厢究竟有多大,一个不留神就卡在了两树之间,马跑了两下没跑动,双足猛地抬起乱踢着。 洛衾面无表情地看着,尔后听见了车厢里传出的魏二小姐的呼吸声,那气息像是将断未断,虚弱又急促。 她双眸一闭,过会又睁开,似是无奈,又似是认命般爬进了车厢里,将那浑身结霜的人扶了起来。 在触及魏二小姐的那一瞬,寒意陡然入骨,冻得她连指头都僵了。 怎会这样…… 一旁静坐着的薛城主双手一抬,正打算将体内运起的真气沉入丹田,他已经让真气走完了一个小周天,任督二脉通了大半,可却在气沉丹田之时,一股血涌上了喉咙。 他紧闭着嘴猛地一咳,硬是将血又咽了下去。 洛衾:…… 照顾一个病患已经够难了,没想到又捡来了一个。 魏二小姐体内的两股真气似乎在较着劲,一冷一热,明摆着是互不相容的,可它们却没有互相吞噬,而是在将与自己不相容的那一股排挤出体外。 那至阴的天霜真气略显弱势,如今正在一点一点的流失着。 洛衾刚将内力探入,就被那股强劲的真气给震开了,那一瞬她的掌心一片滚烫,像是被泡进了沸腾的热水里,可待她泄去内力,只将掌心轻贴的时候,手下又是冰冷一片。 那滚烫的触觉,应当是另一股未知却又霸道的真气带来的。 洛衾无可奈何,只能虚虚把着魏二小姐的脉,尔后发觉,她的筋脉穴道竟快要被堵滞个遍了。 “星阑……她怎么样了。”那闭目不睁的薛城主问道。 这名字再次被提及,洛衾虽有疑惑,可还是答道:“真气相冲,性命堪忧。” 她话音刚落,那已经快要被冻成个雪人的魏二小姐竟动了动手指,惨白的唇微微一张,零碎又细弱的声音从喉咙里吐了出来,“无碍。” 洛衾懵了一瞬,没想到这人竟还能听到外面的声音,于是凑到了她的耳边,低声说:“你尝试调息,我帮不了你了。” 魏二小姐却闷声不语了,原本还能动弹的手指头已经略显僵硬。 她的五感全然消失,只有思绪仍在飘忽不定,虽然意识还在,可却和活死人别无两样了。 薛逢衣觉察到身边的人似乎有些不对劲,“快,把她的背向过来!” “不可。”洛衾蹙眉,“她体内有一股极为强劲的真气,恐怕会伤到你。”她话音一顿,忽然想到两人也许关系不一般,转而又问,“前辈,你可知她体内为什么会有两股真气?” 薛逢衣的手已经抬了起来,他脸上那焦急的神情忽然一僵,语气生硬地说:“我也不知。” 然而城主向来掌事惯了,即便是被夙日教弟子当做阶下囚,那雷厉风行的做派依旧没有消失,开口便道:“快让我替她疏通筋脉。” 洛衾蹙眉思索,兴许薛逢衣会知道那股真气究竟是从何处来的,于是把魏二小姐扶了起来,将那瘦削的背朝向了他。 “前辈当心,那真气极为强劲排外。”在看见薛逢衣将双掌迎上前去时,洛衾不禁说了一句。 薛逢衣习武多年,何曾遇到过这样强悍的真气,那真气似刀剑乱捣,又像是狂嚎怒吼的野兽。 这股真气根本不受控制,虽然厉害至极,可却是炼成,定然也会伤及自身。 “白眉……”薛逢衣忽然呢喃了一句,他话音刚落,双掌忽然被震开,紧闭的双眸也随之渗出血来。 “前辈!”洛衾怔然。 薛逢衣抬手拒绝洛衾的撑扶,他靠在了车厢内壁上,喉结微微一动,过了许久才说道:“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洛衾问。 “这股真气不应该还在。”薛逢衣说。 不应该还在,也就是说这股真气许久之前便已经在魏二小姐体内了。洛衾蹙眉,“白眉是谁,这真气究竟是谁的?” “一个死人。”薛逢衣只说了这四字,之后便闭嘴不提,还把头侧向了另一边,一副拒绝回答的模样。 洛衾一时语滞,只得扯起被子将魏二小姐裹严实了,心说这真气真心可怕,克死了一个,还要克死另一个。 …… 马拖着车从林中离开,脚步一拐便走到了官道上,官道平坦,但也容易遇到歹人。 在马车驶到官道上后,洛衾勉强识了路,马却不会走了,她只好拉住了马绳,硬是将马给勒在了原地,在艰难的转了个头后,沿着大路一直往前走着。 路途遥遥,这儿离渡口还有一些距离,想来一天之内是到不了了,洛衾在甩动马鞭的时候,回头撩开了布帘,又往里望了一眼。 她眉目间有些担忧,不知道这魏二小姐还能不能撑下去。这人若是忽然凉了,她还真的得按着破庙里的话本,找个草席把人一裹,再弃尸荒野了。 洛衾想了想,这不行,她还没算账呢,怎能这么轻易将那倒霉玩意儿裹起来。 傍晚的时候,马车停在了官道一侧的林中,沿路没有打尖的客栈,也不好到农家打扰,只能露宿在外了。 天色已暗,山间阴沉沉的,偶尔冒出一两声虫兽的叫声。 树叶被风刮得沙沙作响,那树影在月光之下恍如鬼魅一般,婆娑颤动着,犹如婀娜多姿的山中妖怪。 那一两声从风口处传来的风声,听着像是鬼哭狼嚎,呼哇一声又刮到了别处去,怪瘆人的。 车厢里躺着的魏二小姐虽然没有继续闹腾,可却哼哼唧唧地吱着声,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半张脸露了出来,留给她呼吸的余地。 她脸上结的霜似乎已经化成了水,一眼看过去又变回了白白净净的,唇上依旧没有血色,可看着却稍顺眼了一些。 洛衾弯着腰坐进了车厢里,从裹紧的棉被里把魏二小姐的手掏了出来,那手虽然已经冰冷,可握着却没有冻得刺骨的感觉了。 脉象依旧很弱,两股真气莫名又趋于平衡,似是被调息过一般。 然而这被裹着的人却依旧闭着眼,像是给这马车多添了个瞎子,她喃喃自语着,似在嘀咕什么。 洛衾一时没听清,侧着头将左耳靠了过去,尔后听见这魏二小姐在用细弱的声音说:“丝、丝、丝、丝……” 洛衾:…… 她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微微垂下了眼,看着这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人,心说难不成被冻成了傻子。 耳边仍是魏二小姐的声音,像是有上百条蛇在吐着舌头,咝咝直叫一样。 “别丝了。”洛衾忍不住说。可别醒来就把自己当成蛇了,实在是怕了。 刚要把左耳挪开的时候,她忽然听清了魏二小姐说的话,“给我水……” 至少是人声,洛衾莫名松了一口气。 马车上备有水袋,水袋是干净的,一旁还放着试毒的银针。囊袋里装着的原本是滚烫的热水,可经过大半天的跋涉后,就只余下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温度了。 那水袋外边裹着一层兽皮,兽皮上覆着雪白的毛,这毛质有些粗,像是北寒之地里的狐狸或是白狼的皮毛。 许是有这一层兽皮覆着,才让水袋里盛的水尚有余温。 这么折腾了一段时日,洛衾不免多了个心眼,在将水喂给魏二小姐的时候,先用自个身上带着的银针试了毒。 沾了水和壶口的银针干干净净,没有泛黑的征兆,显然没人在水壶上动手脚。 洛衾把壶口抵到了魏二小姐唇边,微微抬起壶底,看着那水慢慢把她干燥的唇打湿,那薄唇一张,玉白的牙间露出了一段舌尖来。 魏二小姐就连喝水也异于常人,常人若是渴极了,定然大口大口地喝着,就连衣襟也能被打湿,可她却小心翼翼的,像是极其珍惜这水一样,在用舌头接了水后,再小口小口吞咽着。 洛衾以前也遇到过这么喝水的人,是个被囚在暗室里的哑巴,那嗓子是被渴哑的,每隔数日才能喝上一小口水,所以格外珍惜。 难不成这在天殊楼里养尊处优的魏二小姐也连水都喝不上? 这怎么可能。 魏二小姐润了喉咙后,又多喝了两口,她终于张开了眸子,那眼眸漆黑一片,像是染了墨一般,眼神也不似之前那般精明,而是略显迟滞,就像是失了魂一样。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洛衾问道。 “我……”魏二小姐微微蹙着眉,似是在思索什么。 洛衾额角一跳,把身前那人迷茫的模样全看在了眼里,她一口气险些断在了喉咙里,接着又问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魏二小姐仍在蹙眉,那黝黑的眸子微微抬起,朝洛衾扫了过去,眼底似黑潭深不见底,像是不透光的一样,眼神沉沉的,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戾气。 这般冰冷的眼神,洛衾上一次见到还是在崖底下。 她微一蹙眉,在魏二小姐将手从绣了花的被子里抽出来的那一瞬,猛地一仰头,避开了一道狠厉的掌风。 那掌风从洛衾的耳边扇过,落在了远处的巨木上,那树嘭一声响起,被拦腰截成了两段,轰一声倒了下来,震着泥土四起,树叶如大雨般兜头盖脸地落下。 洛衾后背一凉,在看见魏二小姐的眼神落在薛逢衣身上的那一瞬,连忙掀起了另一床锦被,兜到了薛城主的头上,假装这人并不存在。 不但自欺欺人,还欺了一下魏二小姐。 她连忙退出了车厢,回头看了一眼那断落在地的巨木,心道这内力得用了八层,显然是要置她于死地的样子。 这魏二小姐实在是个危险人物,要么不安分地演着话本,要么一出手就是要人命,不过这总算是像走火入魔的样子了。 洛衾刚落在地上,忽然听见嘎吱一声响起,尔后车厢的顶被嘭一声掀开,左右和后边的三壁也被震飞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木盘。 木盘上一床棉被直挺挺地立着,里边坐着个不明所以的薛城主。 薛城主挣扎了一番,欲将头上那厚重的被子给掀下来,问道:“怎么回事!” “前辈,请在马车上好好坐着。”洛衾已经在琢磨,要怎么才能让这走火入魔的人稍稍恢复如常,再继续演话本也比现在这模样好。 魏二小姐像是失了神志,那黝黑的眼珠子转了转,神情在懵懂和狠厉之间变幻着,和先前刻意为之的模样不同,这一看就知道是走火入魔了。 她垂下了眼眸,忽然盯紧了手边那把银白泛蓝的剑,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一动,倏然抓了过去。 剑柄噌一声被顶开,剑刃如白蛇般钻了出来。 洛衾愣了一瞬,下意识往林中深处跑,免得误伤了马车上那不但伤了腿,还睁不开眼的薛城主。 青锋岛的轻功已经堪称绝世,可魏二小姐的速度却与她不相上下。 身后的树叶被厉风刮得簌簌作响,洛衾脚步一顿,观四周还算宽敞,便停了下来。 那魏二小姐拎着剑走了过来,脚步轻盈如点水一般,那剑尖抵在了地上,随着她缓步走来,在泥地上落下了一道细长的划痕。 “魏媗,醒一醒。”洛衾蹙眉说道。 她见识过魏二小姐的武功,自然也知道她功力的深厚,一个她定然打不过这倒霉玩意儿,两个她兴许可以一战。 魏二小姐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眼里露出了一丝茫然,可只一瞬,那懵懂迷茫的神情登时又消隐了下去,转而又是满目的冷厉。 洛衾不敢出剑,唯恐给这魏二小姐多添了一道伤,原本就已经坏了脑子,要是还身残志不坚,那还得了。 那强劲的内力险些把她掀翻在地,她堪堪抬手,用剑鞘去挡住了那把出鞘的银剑。 然而还是低估了那把剑削铁如泥的程度,只听见铿的一声,剑鞘上微微突起的雕饰竟被削掉了,原本镂空的剑鞘不得已又空了一大块。 洛衾:…… “魏媗。”她逼不得已,在剑与鞘相抵的时候,又叫唤了一声。 可那人没有半点反应,洛衾眉心一蹙,咬着一口玉白的牙又说道:“魏星阑!” 魏二小姐的眼神又是一动,就连使出手的杀招也慢了些许,她的动作一缓,便让洛衾有机可乘。 洛衾抬手,五指紧绷着,手如刀般朝魏二小姐的脖颈挥下,然而那懵懂了片刻的人又回过了神来。 那把出鞘的银剑一扬,握剑的手腕翻花般一转,便朝洛衾那细瘦白皙的脖颈挑提而去。 洛衾愕然,连忙收手回避。 是了,在崖底之下时,那魏二小姐也是这般,出手狠厉得很,只是上次没有剑,而这次她握着剑,就更是凶悍起来。 “你要杀了我么,你就这般对待救命恩人?”洛衾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语调和缓,声音清冷。 这话音刚落,魏二小姐那双沉着黝黑的眸子微微一亮,像是有光照进了数丈深的黑潭般,她怔愣了一瞬,眼眸微微睁大,就连嘴唇也无意识地张开。 刚用出来的剑招便被硬生生地收了回去,内力没有刹住,反扑到了自己的身上,魏二小姐喉头一甜,涌上了血来。 她却硬撑着没有倒下,剑尖已经埋入泥地数寸,那握剑的手青筋虬起。 洛衾没敢卸下防备,仍是一副抵御的姿势,冷不丁听到那用剑硬撑着站直身的人说道:“徒儿,为师教你的招式都学会了吗。” 洛衾:…… 这转变得太过生硬,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洛衾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这是教徒弟吗,这分明是要将徒弟扼杀在摇篮之中。 “别装了。”她忍不住说道,过了一会,又添上一句,“你徒儿早被打死了。” 魏二小姐:…… 她在思索,这是倒还是不倒呢,这说晕就晕的戏码用多了就不灵了。 用剑支在原地的魏二小姐终于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神情,她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在这翻了车。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洛衾问道。 魏二小姐欲言又止,“我绝不是想杀你。” 洛衾微微颔首,淡淡地看了一眼手里那被削得破破烂烂的剑鞘,眉心又是一蹙。 “我刚回过神来。”魏二小姐解释。 “看出来了。”洛衾斜睨了她一眼。 “短时内不会再犯。”魏二小姐接着又道。 “最好这样。”洛衾连眼神也不屑于给她了。 魏二小姐正想收剑,那剑尖险些朝腰侧捅了过去,结果比划了两下也抵不进腰上的剑鞘,她这才垂下了凤眼,朝腰边看了过去,说道:“哎我的剑鞘呢。” 洛衾:…… 虽然她不大想理会这人,却还是提醒了一句:“你扔在马车上了。” 两人比划了一番,周遭的树大多受到了牵连,树皮上一道道的划痕,像是野兽落下的爪痕一般。 地上落满了断枝和嫩叶,看着倒像是狂风暴雨刚刚席卷过一般,满地凄凉萧索。 洛衾本自顾自地走着,走了几步却发觉身后的人动也没有动,回头便见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那撑在剑上的手还在微微发颤着,看着着实可怜。 “我有些走不动了。”魏二小姐顿了一些,接着又补上了一句,“这回是真话。” 洛衾这才回头,一语不发地搀着她缓缓往回走。 虽然隔着布料,可那衣裙过于单薄,魏二小姐身上的寒气也经久不散,洛衾被冻得险些收回了手。 她本不想再理会这满口谎言的倒霉玩意,可心一软又顺势把上了对方的脉,脉象依旧混乱,只是那顿强劲的真气像是被压制了一般,在她探入内力之时,才触及到一缕被压制得规规矩矩的真气尾巴。 虽然只有一缕,可仍然强劲又霸道,甚至还携着一股未曾出现过的灼热的气劲。 那魏二小姐却不当回事,还在她耳边说道:“放心,死不了。”就连呼出来的气息也是冷的,就像是鬼魅在耳边低语一般。 “你最好这样。”洛衾蹙起眉,冷冷淡淡说了一句。 魏二小姐:…… 马车上的薛城主已经将兜在头上的锦被给掀了下来,正摸索着想要爬下去。在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后,他动作一顿,哑声问道:“回来了?” “回来了。”魏二小姐靠在洛衾身上无力地说。 薛逢衣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那阵仗让他误以为夙日教的人追上来,听了半晌远处的动静,这才发觉竟是自己人在内斗。 他沉默了一会,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一定和那股真气脱不了干系。他看不清洛衾和魏二小姐在哪,只能循着声音招了招手,“过来让我看看。” 洛衾带着这只剩半条命的人走了过去,尔后便冷眼看着。 薛逢衣搭上了魏二小姐的腕口,眉心皱了起来,那紧闭的眼珠子轻微地动了动,喃喃自语道:“为何会这样。” 魏二小姐没说道,只是沉默地听着,那细眉微微挑了起来,仍是一副游戏人间的模样。 “星阑,你老实说,这股真气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薛逢衣沉默了许久,还是沉声问了出来。 魏二小姐思索了一下,“半年以前。” 洛衾愣了,那岂不是就在方倦晴病重之时,这未免也太凑巧了些。 方倦晴许久之前就传出病重的消息,传言一直靠丹药吊着命,然而她一日不死,天殊楼一日就在她的手上,任旁人如何觊觎逼迫,她也没有交出天殊令。 洛衾收回了念头,微微抿着唇没有再往下想,这别人家的事,还轮不到她来操心。 薛逢衣收回了手,那沧桑的面庞上神情凝重,过了好一会,他沉重地叹了一声,“我也……无计可施,这真气不可强行废除,恐会伤及心肺,七窍流血而死。” 魏二小姐唇角微微一扬,神情倒是惬意自得,仿佛一脚踩进鬼门关的人不是自己一样,“船到桥头自然直,话说回来,洛姑娘,我们去青锋岛的船在哪呢。” 洛衾:…… 这一声洛姑娘喊得可真生疏,像是把前些日子那些缠绵悱恻的话本都忘了个精光。 洛衾睨了她一眼,也跟着生疏地回了一句,“安坪渡口。” …… 夜色渐深,若是不及时生火,怕是会有野狼围困过来。 马车上一伤一残正在躺着,洛衾只好自行去寻一些树枝来点火,再顺道捉一两只山雀野兔。 她燃了随手捡回来的枯枝,又将山雀和野兔串在了木枝上,一边用手扇着那熏起的烟。 才坐了一会,马车上躺着装死的魏二小姐便走了过来,还一个劲的往洛衾身边凑。 洛衾便往旁挪一寸,魏二小姐凑过来一寸。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会缩小,一会又拉大,在隙缝和沟壑之间变幻着。 “就这么嫌弃我?”魏二小姐问道。 洛衾“嗯”了一声,眼也不抬,仍在捣鼓着面前那火堆,“你这人实在是太不可信了。” 魏二小姐嘴角一扬,“所以我才过来和你肩并肩坐着,顺便解释一下这段时日的事情。” 洛衾睨了她一眼,你怎不和头顶上的月亮肩并肩呢。 第40章 40 穿在木枝上被烤着的野兔飘出了一股焦香的气味,底下被烤成炭黑的枯枝正冒着火光,火焰似红舌舔舐着那层被烤得香脆的皮,噼啪声偶尔炸响。 那堆正被烧着的杂乱的木枝又被翻了一下,洛衾正用剑在捅着。 魏二小姐瞄了她一眼,只见那翻着火堆的人面无表情的,握着剑的手倒是使足了劲,那清瘦白皙的腕骨微微凸起,就连手背上的青筋也一目了然。 这是在翻火堆吗,分明就是想捅她一剑。 “那你先解释解释,魏星阑和魏媗,哪个才是你。”洛衾目光沉沉地落在魏二小姐的身上。 眼前那人好看得张扬,还丝毫不知道收敛,明明骨子里就浸满了戾气,却生生被克制着,口口声声说着些什么“侠之大者”之类的大道理,硬是要把自己包裹成正派的模样,可那周身妖冶又诡艳的气质却出卖了她。 这么一个人,就跟给冰刃寒刀配了个花里花俏的鞘一般,待把刀剑拔出时,才知那锋刃和刀尖有多锐利。 “问我名字,是想给我说媒?”这坑人的玩意没点正行,连一句正经的话也说不出来。 洛衾蹙着细眉看她,神情淡淡的,可眼眸里却映着火光,无端生出了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魏二小姐话语一噎,看出来她是真生气了,在沉默了好一会后,才开口:“你当真不知道魏星阑这名字?” 洛衾本在质问着这心思忒坏的家伙,没想到竟被反问了过来,她愣了一瞬,脸色又沉了下来,继续用剑翻捣着面前的火堆,一边说:“这是哪位武林大家的名字,我为何要知道。” 魏二小姐眼眸一垂,竟沉默了下来,眼里那说不上是飞扬跋扈,可却莫名让人觉得张扬得意的神情忽然一收,过了一会,她嘴角微微一扬,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那你日后定会知道这个名字,待我成武林大家之时。” 洛衾轻呵了一声,没想到这人不演话本的时候,脸皮还是这般厚,比青锋岛上的厨娘擀的面皮还厚。 远处的马车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薛城主的咳嗽声,那嗓音紧得很,就跟被人捏住了脖颈一般,气息又弱又乱,显然是重伤在身的模样。 车厢的四面竟又被搭了回来,细看之下才发觉,那薄木板是用枯草绑紧的。枯草易断,故而捆得也不太牢固,在风吹过的时候,三壁和上顶松动得有点明显,还嘎吱作响,像是随时会散架一样。 薛城主如今成了个瞎子,自然捡不了枯枝,找不回被内力震到四处的木板,自然也拼不回车厢,不用多想便知这活是谁干的。 洛衾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搭得还真丑,眼不见为净。 身边那裹着黑色披风的人却在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这眼神倒是比那堆烧得正旺的火还要炙热,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连无视也做不到。 “你想说什么就说。”洛衾又是冷冷淡淡的一句。 魏二小姐这才开口,“其实这个……”她神情有点为难,“魏星阑和魏媗都是我,你可唤我……” “媗儿?”洛衾随口一提,连眼眸也没抬。 魏二小姐:…… 她这才想起,媗儿这名字还给洛衾当过闺女,还是个有点坑娘的闺女。 事到如今,洛衾大致也想明白了,在崖底与这魏二小姐初见之时,她的确是在走火入魔,也确实失了神志。 那眼神和举止骗不了人,可在往后几次晕厥后醒来时,她虽也是懵懂茫然的,可不过片刻,那眼神便清明了过来,与方才如出一辙,显然是将计就计地糊弄起人来了,也不知这么折腾自己还折腾他人是为的什么。 魏二小姐闷声不吭,只默默替洛衾将细碎的木枝扔进火堆里去,许是发觉这段时日的作为实在有些丢人,不由安静如鸡起来。 洛衾斜了她一眼,心道,真是一个浑身从上到下满是矛盾,性情和举止没半点相称吻合的人。 许是所练心法能静心养气的缘故,她向来不曾体会过大悲和大喜,在气过之后,那躁动的心再次岑寂下来。 她朝魏二小姐扫了一眼,只觉得那人的神情有些不大适合她,未免太落寞了一些。她心下一动,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不久之后就要分道扬镳,于是朱唇微微一张,问道:“那我如何唤你。” “星阑。”魏二小姐一双凤眼精亮。 洛衾侧颈一动,似在吞咽又像是在咀嚼着这两个字。 真是奇怪,这称呼未免熟稔得太过缱绻含糊了一些,在她细细品味这名字的时候,心里似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一般。 过了一会,洛衾迎向了魏星阑那期许的眼神,开口道:“魏姑娘。” 就像不久前魏二对她的称呼那样。 魏星阑:……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砸一个准,还疼得紧。 马车又动了一下,在柔软的泥地上辗得嘎吱作响,那几块拼在一起的木板也跟着抖了抖,许是因为那坐在里面的人动了一下。 薛逢衣受了重伤,又瞎又瘸的,动上一动的阵仗都大得很,不像是要下车,倒像是要拆车一样。 车厢晃动着,引得那伏在地上垂头甩尾的马也嘶叫不停,像是遇上了什么可怖的玩意一样。 洛衾睨了一眼,问道:“夙日教已经败露,城内那么多正派侠士,理应会主持正道,为何不把薛城主送回去。” 虽然现在魏星阑已经恢复了神志,可不知什么时候又会犯病,这比天上的北斗星辰还要玄,星辰至少能占卜,可这人犯病的时辰却没个准数。 想了想还是得一拖二,这可太累了。 “还不行。”魏星阑倒是正经地说了一句,“逍遥城里有夙日教的细作。” 洛衾稍一思索,想想也有道理,若不是有细作混在里边,薛城主也不会遭此毒手。况且夙日教向来喜欢赶尽杀绝,还留着薛逢衣的命已经是万幸了。 “那群山贼是不是你手下的人?”她蹙眉问道,没把话挑明。 这下是真的瞒不住了,魏星阑讪讪说道:“他们在山上守了半月,起初以为我痴了,熟知我偏爱漂亮的物什,才扮作山贼送了剑。” 洛衾:……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和手下的人竟有一样的癖好。 “你们是什么时候搭上线的?”她又问。 “在临近逍遥城的客栈里,我四更时觉察到有人在房顶,于是出去一探究竟,发现竟是自己人。”魏星阑坦白道。 洛衾又是一阵沉默,这魏姑娘可真是厉害,别人半夜私会情郎,她倒好,私会了一群剽勇大汉。 “那逍遥城里卖花灯的老叟?”她接着又问。 “是其中一人所扮。”魏星阑回答。 “林中的马车?”洛衾问。 “也是他们执意要放置的,此事之后,他们便会离开。”魏星阑又答。 她话音刚落,洛衾那冷冷淡淡的目光又睨了过来,若是定力不足的人,早就被盯得瑟瑟发抖起来了。 洛衾沉默了好一会,心头有一把火在暗暗烧着,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道:“既然你的人四肢健全、武艺高强,还有闲情扮山贼卖河灯,何不把薛城主和你自己托付给他们呢。” 言下之意,为何还要赖上她,还赖了这么久。 坐在一旁的魏星阑登时口干舌燥,一种无力应对的感觉油然而生,饶是辩口利辞如她,一时之间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她才说道:“我原本已经遣散了手下之人,他们偏不肯走,在我南下之时还暗暗跟了过来,天殊楼腹背受敌,所有人自身难保,我又怎能让他们再添一重负。” 洛衾心里那团火登时被浇灭了,只有一缕青烟在徐徐上升着,那烟绕到了她的舌根处,她唇一张,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朝魏星阑斜了一眼,心道,这人看着这么不靠谱,竟也是个讲情义的,罢了。 过了一会,她才后知后觉…… 不是,不愿给手下再添重担,所以就劳烦她这外人么? 魏星阑见她垂下了眼,那星眸里的冷意消失了大半,猜测着她多半是快要消气了,这才说道:“恩人不赶我走了?” 洛衾一哽,忍着没说出话来。 真是没完没了。 马车上的薛城主虽然又瞎又瘸,可他耳力过人,在双目失明之后,似乎还听得更真切了一些。 在摸索着将车厢垂落的布帘撩起时,他不巧听到了远处两人的谈话,那两个丫头刻意压低了声音,他虽听得不大清楚,可还是明白了大意。 他心知自己如今行动不便,若一直跟着魏星阑和洛衾,恐会成挣不脱的累赘。一直身居高位,他左右也不习惯依仗着两个姑娘存活,于是开口道:“我在铸剑谷有一友人。” 在说出口时,薛逢衣运上了几分内力,所以声音醇厚又深远,虽然没使上多少劲,可话音依旧传至了魏星阑和洛衾的耳底。 洛衾愣了一瞬,才意识到薛逢衣言下之意是,铸剑谷有人能蔽护他。 铸剑谷是什么地方,以心锻剑,锻天下好剑,这武林中提得上名字的剑,多半出于那处,多少英雄侠士不远万里、长途跋涉,就是为了去同谷主求一把剑。 她只依稀记得铸剑谷与逍遥城甚近,可具体在哪根本不知,但若是有人能照料他,也算是一件极好的事,于是又多犹豫了一会。 一旁的魏星阑细眉一蹙,一双凤眸转了转,在细细思忖过后点了头,“我们护你到铸剑谷。” 洛衾:…… 她还没开口,就被这人抢先说了。 魏星阑说完才朝洛衾看了过去,还装模作样地问:“你觉得如何。” 洛衾面无表情道:“甚好。” 这混账东西真是好极了。 …… 夜深,山中有些许凉意。 马车不远处那团火仍在烧着,照亮了一方天地。 洛衾坐在火堆边上守着夜,让那一伤一残在车厢里休息,她抱着剑,守着这欲灭未灭的火苗,时不时往里边添一些新的断枝。 马车上那裹着兽皮的水囊里剩下大半的水,她拿过来捂在手里,放在火边烤着。不过多时,外边那一层雪白的皮毛便被熏黄了。 透过那明黄的火焰,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事,一幕幕景象浮现于脑海之中,模糊得不像是记忆,而像是自己臆想出的一样。 万里的冰川,有雪,有霜,有正在将坚冰磨成刀刃的人,一个垂髫小儿在雪里奔跑着,在垂眸时,她竟看见自己的身量像是缩小了大半,身上穿着一身和那孩童一样的大红袄子,那袄子在雪下红得分明。 一只雪狼在后边紧跟着,像是一团圆滚滚的雪球,还没跟上,自个先被绊倒了,在冰山下嗷嗷叫唤着。 尔后噼啪一声响起,洛衾一凝神,只见面前的火堆将要燃尽,原本褐绿的树枝被烧得焦黑,余下了一些数不尽的灰烬。 她不知那雪山是什么山,磨着冰刃的人是谁,也不知道那穿着红袄子在雪里跑个不停的垂髫小儿长的是什么模样。 再过一会,本就模糊不清的画面在记忆力消失得一干二净,只记得那削皮刮骨般的寒冷。 洛衾那细长的眉微微一蹙,终于觉察到她记忆里的那道裂缝,蜿蜒又崎岖,像是断裂的山脉。 她抿起了唇,在往火堆里添新枝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莫名的风鸣,声音急促得很,显然是有人正使着轻功在山林中穿行。 握剑的手不由一紧,她微微侧过头,循着那微不可觉的声音,缓缓转向了林中的某一处。 有人来了,来者不善。 那风声越来越近,嗖一声如利箭破空而出,随后咔一声响起,是某根枝干被压折了,啪嗒一声落在了松软的泥地上,声音沉闷得很。 火堆离马车虽近,可依然有一段距离,这十来尺的泥地上布满了落叶和断枝,若是不管不顾地走过去,定然会踩得这遍地的落叶断枝嘎吱作响,更是引起外人的注意。 火星仍在蹿着,在明黄的火焰上跳跃着,烧起的浓烟仍在徐徐上浮,这时候熄灭火源已经来不及了。 也不知车厢里的人是不是已经睡死过去,洛衾蹙着眉,在看见手边的叶片后,犹豫了半晌,抿唇将那叶片捡了起来,夹在了两指之间。 顷刻间,叶片像是暗器般破风而出,那原本柔软细嫩的叶沿竟堪比刀刃,唰地刺入了车厢的布帘,笃一声嵌入了木板上。 那声音本就小,在落入布帘内后还被遮了大半,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然而车厢里魏星阑却倏然睁开了双眼,她手一动便握上了惊浪剑的剑柄,侧头便朝耳侧的叶片看了过去,只见叶片已嵌入木板半寸,杀伤力和刀刃不相上下。 这偷袭的人拿捏得可真准,再往旁偏一下,她可就要被毁容了。 握着剑等了许久也没察觉到别的动静,细想之下,洛衾似乎还在外边守着,于是她谨慎地撩起垂帘一角,一抬眸便对上了洛衾无惊无喜、坦然淡漠的眸子。 洛衾侧着头,下颌朝远处的林中微微一抬,示意林中有人。 可见掷出飞叶的人就是洛衾。 魏星阑:…… 这将她唤醒的方式可真是别具一格,先前她还傻着的时候,分明没有遭过这样的对待。 第41章 42 车厢里的薛城主并未睡熟,他双耳微微一动,在听见叶片刺破车帘的声音后便清醒了过来,正想问起时,手背忽然被敲了两下,落在手背上的指尖虽然柔软,却冷若冰霜。 虽然目不能视,可他觉察得出来身边的人是魏星阑,于是意识到,大抵是有敌来袭,便静下声不发一言。 林中无端起风,遍地落叶如湖水般哗然惊响,皱成了波澜一泓。 说时迟那时快,七个黑影身如鬼魅,在树影间穿行而来。他们手中的暗器在月下映出数到阴冷的光,像极了白得发光的兽牙。 是夙日教的人,他们被逼身陷囹圄,如今讨债来了。 这下好了,那些手持追杀令的人还没解决,又多添了一群不怕死的仇敌。 洛衾从没混过这么狼狈,真是得亏了马车上那时不时脑子不清醒的混账东西,她侧头朝魏星阑睨了一眼,只见那人正将薛逢衣挡在身后,半个身子探到了车厢外边。 眼看着远处的黑衣人渐渐逼近,洛衾直截抽剑出鞘。断剑的边沿凹凸不平,远看着像是一截锯齿,比原先平坦的剑刃还要森冷。 几枚暗器风驰电掣而来,比先前洛衾掷出的叶片还要快,那弯月形的暗器锋芒透着诡谲的绿光,显然是被涂了毒。 在看见暗器已经逼近眼前的时候,洛衾猛地抬起了握剑的手,断剑的刀刃从三枚暗器上一滑而过,那弯月短刃登时被抵住了。 刀与剑撞在了一块,锵锵作响着,弧形的断刃在长剑上环了一圈,磨出了一道银白的光来,在速度慢下之后,往下一落便陷进了泥土里。 但还有四枚暗器与她的剑错开了,径直朝马车的方向袭了过去。 洛衾抬眸看去,眼看着那弧刃离车厢越来越近,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上。 偏偏车厢上那探出半个身在外的人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那轻轻挑起的眉眼艳丽缱绻,似带着邪性一般,看着就不像是好人家的姑娘,还不好对付得很。 可这人怎么也不像是正经应敌的模样,她正懒散地抬眸,看似心不在焉一般,倒像足了游戏人间的红尘客。 弧刃已经逼近,洛衾的心咯噔了一下,心道那人不是挺会闹腾么,这会怎么不动了。 洛衾蹙眉说道:“暗器有毒,躲开。” 魏星阑没有拔剑,而是将剑鞘横在了面前,将那四枚暗器齐齐挡住。 打在剑鞘上的暗器被弹回了些许,铮鸣着如急弦切切,陡然落在了马车的木板上,又或是落在了泥地里。 “别慌,我有分寸。”魏星阑朝洛衾看了一眼,漫不经心说了一句,眼神似安抚一般。 洛衾:…… 魏星阑抚平的眉忽地一皱,就连握剑的手也微微一颤,她登时咬紧了牙关,又装出一副没有大碍的模样。 她的目光缓缓下落,落在了自己握剑的手上,尔后凝聚在了虎口上。 虎口是元气必经之处,在出招时,不免要将内力聚在其上,若是虎口的穴道阻滞,便意味着功力会受到极大的削损。 远处的火堆将要燃尽,只有零星火光仍在亮着,化作黑炭的木枝上扬起了一阵袅袅青烟。 火堆前的洛衾正侧耳听着林中的声响,并未注意到魏星阑的举动。 那七个黑影在掷出暗器之后又躲了起来,月下树影婆娑,一时之间竟辨不出他们躲在何处。 洛衾又朝魏星阑睨了一眼,生怕她大意轻敌,刚转头便见那人身姿懒散地倚靠在车厢的门框上,一条腿屈起,一条腿垂落及地,手里虚虚握着那把长剑,像是出游踏青一般。 魏星阑姿态随性,脊背上微微隆起的肩胛骨顶在那摇摇欲坠的木輢上,凤眼微眯着,眼里的厉色难得消隐。 不知道这魏二小姐又想闹腾什么,洛衾无可奈何,一步步后退着,朝马车的方向靠了过去,心道能挡一阵是一阵。 然而她刚刚往后退了两步的时候,林中那飘忽不定的风声忽然停了下来,刹那间竟安静了下来。 然而静不到须臾,一阵铜铃和长笛的声音交伴着响起,与此同时,似有人在敲梆一般,砰砰直响着。 细听之下又不是,似是刀身被重物敲击,铿锵有力,直捣双耳,引得心也随之一颤。 “不好,快走。”洛衾美目微睁,那清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错愕。 这夙日教虽然精通毒理,但引控虫兽的功夫才是他们最厉害的本事,驯养得一手好五毒,那些毒虫正是他们手中行走的至毒“爪牙”。 铜铃、长笛以及击刀的声音,分明是他们在引诱虫兽前来。 就连倚靠在马车上的魏星阑也蹙起了眉,循着声音朝林中深处看了过去。 顷刻间,群鸟振翅而起,在远处盘旋成了一团,黑压压的一片,比这夜色还要浓重。在鸟叫声中,似乎夹杂着一两声凶兽的低吼。 对上这几个夙日教的高手已经够麻烦了,再应对这些毫无章法的虫兽,可谓是雪上加霜。 在这关头上,魏星阑却朝洛衾勾了勾手指头,配上她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是在招魂一样。 洛衾:…… 虽然看见这人就烦,可为了达成一致,洛衾还是朝她走了过去。 魏星阑下颌一抬,面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道:“兽类的嗅觉向来灵敏,我们不一定逃得了。” “不走在这干等着?”洛衾淡淡道。 魏星阑一哂,“我有个好主意,你要不要听听。” “有话直说。”洛衾怀疑地睨了她一眼。 “你且稍等。”魏星阑倒是放松,已经被围困至此了也没点惊怕的神情。月光下那张脸素白得如同鬼魅,双眸却漆黑得像是能摄人心魂。 “等什么?”洛衾不免瞠目结舌起来,事到如今,这人竟还能安安稳稳坐着,还让她等上一等? 魏星阑把双臂环在稍显丰满的胸前,那把剑也被抱在其中。过了好一会,远处的虫兽声越来越近了,她才转身掀开了车帘,探身将车厢里的兽耳小炉端了出来。 最后一缕烟散在了风中,里边的熏香已经燃尽了。 洛衾蹙着眉,就看她到底又想作什么妖。 只见魏星阑掀开了烟炉的顶盖,把修长的五指插入了里边积了大半的香灰中,五指一拢,竟攥了一大把灰,冷不丁朝面前那冷面美人的发顶洒了上去。 那一头青丝登时化作了灰白,还有零零散散的灰烬往下落着,沾在了洛衾的睫毛上。 洛衾双眼一闭,懵了一瞬,她刚抬起手想将头顶上的灰烬拍开的时候,却被魏星阑握住了手腕。 “你……这是做什么?”洛衾瞪着她说道。冷不丁被洒了满头灰,任谁也不能冷静下来。 魏星阑意味深长道:“你知道这里边原本燃的是什么香么,这是兽厌香,你顶着这一头灰,虫兽就不会近你的身了,也嗅不到你身上的气味。” 洛衾倒是听说过兽厌香,可未曾嗅过其味,自然也认不出来。 沉默了许久的薛逢衣忽然开了口:“这兽厌香虽然已经燃尽,可它的余烬也能避虫兽,只是气味不如燃香时那般浓郁。” 魏星阑微微颔首,她看着洛衾那一头灰白的头发,不由咋舌道:“可惜我不能与你共白头了,你先独自白一会,香灰有限,你带着薛城主先走,我来引开他们,过后我们在五里外的驿站会和。” 说完她还虚虚端起了洛衾的手,将指尖上余下的灰烬抹在了她腕上的穴位处。 “不可。”洛衾没甩开把魏星阑的手,只把她话里的前半句当成了耳边风。 她一口否定,且不说魏星阑这走火入魔的毛病,就算她未曾受伤,也不能将她一人留在这。 薛逢衣眼皮下的眼眸微微一动,哑声道:“若是我拖累了你们,你们可将我交——”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魏星阑打断了,“前辈你这打的什么算盘,莫不是想让我背上欺老的罪名。” 被堵了嘴的薛逢衣一时哑然,不知该如何反驳这伶牙俐齿的小辈。 魏星阑抬手弹落了洛衾发尾的烟灰,接着又道:“就算不留下引开他们,那我也该与你们分道而行,我未着香灰,虫兽必定能寻到我,你替我好好照看薛城主。” 在回过头朝向车厢里那瞎了眼的薛城主时,她不由分说的往薛逢衣身上的几处也捻上了香灰,让那本就青丝斑白的老叟彻底白了头。 “前辈,委屈你了。”魏星阑洒了灰后添上了一句。 洛衾心道,果真是心肠子歪到天边去了,她也怪委屈的,怎听不到一句道歉。 魏星阑蹙眉朝远处望了一眼,忽然拔开了剑,剑落绳断,被束缚住的骏马登时重归自由。她翻身下车,拍了拍那卧在地上的马,道:“你们该走了。” 洛衾斜了她一眼,手一抬竟一掌拍在了马背上,那卧在地上的登时受惊,猛地站了起来,嘶叫了一声便冲向了远处。 在马走远后,她才解释道:“他们会顺着马蹄印寻过去,我带着薛城主用轻功离开,你自己保重。” “我已经好了大半了,区区几个夙日教弟子,何足为惧。”魏星阑细眉一挑。 “你最好毫发不伤到驿站附近。”洛衾面无表情道,她看魏星阑精神抖擞,不像是会突然发病的样子,也稍稍放下了心。 “有卿如此,我又怎舍得受伤。”魏星阑嘴角一扬,忽而笑了起来。 洛衾:…… 夙日教的人怎不把她这张嘴给毒哑了。 薛逢衣行动不便,为了不牵累两人,已经尽少开口,如今自然是按着魏星阑和洛衾的计划走。 林中八面皆通,却只有一侧能到官道上,洛衾深深看了魏星阑一眼,转身便带着薛城主踏枝离去,在走之前,还顺手拿上了原先捂在手里烤着火的水囊。 薛逢衣不但双眼不能视物,就连喉咙也喑哑干涩,拿上这水囊是以便不时之需。 …… 身后虫兽狂啸着,一声嚎得赛一声高。 那些兽厌香的香烬果真管用,就连鸟兽嗅到也匆忙避开,一路下来连一只蚊虫也遇不上。 在一刻钟过后,洛衾已经带着薛城主到了数里之外,周遭林木森森,树影在风中摇曳着。 两人停了下来,洛衾吃力的让那双膝受毒的薛城主靠在了树根上,在松手后便听见身旁那人低哑地咳嗽着,似要把肺也咳出来一般。 她连忙把手上的水囊打开,抿着唇递到了他的手边。 水囊外边那层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被烤得泛黄,手轻抚而过时,不知是沾了水还是天生如此,那皮毛不大柔软,还显得有些生硬粗糙。 “多谢。”接过水囊的薛城主哑声道。他仰起头,没有将壶口抵在嘴上,而是将水倾入了口中.但因为双目已瞎的缘故,壶口微微一偏,些许水淌进了领口里,沾湿了大片衣料。 洛衾的目光垂落在了泛黄的皮毛上,像是忽然入了魔怔一般,竟又看见了一片雪山,这次没有红袄孩童,只有一只怯生生的雪狼。 许是寒风凛冽,雪狼的鼻头干燥得很,步子还迈得不大稳当,跑起时身子歪向一侧,要倒不倒的模样。它撒欢一样跑来,哼哼唧唧的。 那哼哼声与呼啸的风声混淆在了一块,稚嫩得像是能掐出水一样,一双眸子精亮得像是星辰,凑到她跟前时眼里满是依恋。 就像这狼是她养的一样,可她不曾养过狼,更不曾在那冰天雪地的地方居住。 恍惚中,似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洛衾微一凝神,便听见薛逢衣在唤她。 “洛姑娘。”薛逢衣哑声说道,“此处无人,可小憩片刻。” 洛衾垂眸看他,只见他拧紧了壶口,将那裹着兽皮的水囊伸了过来,她伸出手正要去接时,尔后看见了薛逢衣那长了厚茧的虎口,不由得回想起了不久前魏星阑抱剑的一幕。 那人抱着手臂倚靠在车厢上时,虚掩在袖口下的手似在微微颤抖,她转身拿兽耳小炉时,腕下的虎口一时没有遮住,像是染上了一层胭脂般,绯红一片,似乎是被狠搓出来的红痕。 为何要靠在车厢上一动不动,莫非是没有气力?而搓虎口,显然是在将穴道和筋脉搓热,化瘀疏气。 若非筋脉阻滞、气血不通,又何苦这么折腾自己。 思及此处,洛衾登时脸色煞白,心底似空了一片。她心道,还说什么已经好了大半了,分明就是在硬撑,别说分道而行了,那混账能不能走得动还是个问题。 她急促地呼吸了两下,指尖刚要触及那水囊时,倏然收了回来,眼眸一垂便对薛逢衣说:“前辈,劳烦你在这躲一阵,我去去就回。” 薛逢衣说话时那声音像是风声过山口一般,干哑又低沉,“无妨,你去吧,老夫虽然腿眼不便,但自保足矣。” “我定会快些回来。”洛衾蹙眉说道。 她抿着唇朝四周扫了一眼,周围树影森森,静悄悄一片,在确认周遭无人后,她才匆忙沿着原路返回。 那步伐急促得很,踩得枝干嘎吱作响,像是要将底下被踏过的枝叶全踩个粉碎一般,俨然是在一声不吭地发泄。 她心道,魏星阑可真是个不要命的骗子! 第42章 43 一刻钟足以过上百来招,来回的脚程也足够让虫兽将百来个魏星阑啃个干净。 洛衾不敢耽搁,只怕去晚了连尸也不用替她收了。 那人不但性子乖张,就连行事也荒唐得很,拖着一身病痛,还装作安然无恙的,就为了把她和薛逢衣支开,独自一人应对数名夙日教的弟子以及一群叫不上名字的鸟兽虫蛇。 两人尚且不能保全性命,更别提只她一人留在林中了。 这岂不是在送死? 洛衾鲜少会有这样失落的感觉,心慌又烦闷,像是心头无端被啃掉了大半,就连嗓子眼也紧得很。她拍拂着发丝上沾着的灰烬,把一头青丝都给拍乱了,一向喜洁的她何曾这么狼狈。 兴许是那人在耳边聒噪惯了,一时见不到这倒霉玩意,还有些不习惯。 一身轻功被使到了极致,两袖兜满了风,双足如行走于云间,再运上一口真气,便临近原先那片树林。 林中一片寂静,就连虫鸣声也荡然无存,像是一切活物都已逃出生天般,除了风吹叶动,再没有别的动静。 洛衾握紧了手里的剑,往马车停着的地方掠去,在纵横交错的枝叶间,她看见那马车已经化作一堆破烂的木材,就算是造它的亲爹来相认,也未必能认出这是马车的后舆。 林中有一人正用剑杵着地,一声黑衣略显孤寂,只身站在一片空地上,那人正是魏星阑。 魏星阑撑在剑柄上的手骨结突兀泛白,像是只余下一截森冷凌冽的白骨。她眉眼低垂着,一头挽得整齐的长发已经散乱,被遮了大半的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以她中心,四周的泥地上竟躺着数不胜数的鸟兽虫蛇,血洒了一地,不知是活人的还是兽类的,斑斓一片犹似落了遍地红梅。叩叩君、羊:钯钯妩锶钯钯钯镏晽 在确认这人还没断气之后,洛衾脊背的凉意渐渐消散,可紧提的心却没有放下,也不知这人是动用了多少内力,才将虫兽震得遍地皆是。 她松开了攀在树上的手,轻巧地落在了地上,在足尖着地的那一瞬,眉目间的愁云陡然消失。 “可有受伤?”在蹙眉走近时,她一边低声问道。 这话音刚落,那用剑杵着的人身形一歪,忽然抬剑便朝她刺了过去。 那挥起的剑快如雷电,剑光快到看花了眼。可在看清剑尖所向的人后,她双眸微睁,又猛地收回了手。 一刺一收间,魏星阑身形一个踉跄,所幸将手搭在了洛衾的肩上,才没有狼狈倒下。人虽站稳了,可那双漆黑的眸子时而无神,又时而满是戾气,像是仍在同心魔相斗般。 洛衾僵着身,微微张开了唇,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道风声,似雄鹰高鸣般,带着杀气急急而来。 她侧头看向了风声传来的地方,正想拔剑的时候,眼前忽然一黑。于是她下意识阖紧了双眸,只觉得那搭在眼眸上的物事又柔又软,却凉得似冬雪一般,不必多想便知是魏星阑的手。 那掩住了她双眸的魏星阑轻呵了一声,吐气如兰,气息好巧不巧落在了她的耳侧。 远处轰一声响起,袭来的风竟偏向了另一侧,俨然是被魏星阑给震开了。 察觉到那前来偷袭的人没了动静后,洛衾拨开了那只捂在自己眼前的手,她抬眸朝远处一看,只见树皮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印,也不知这连站都站不稳的人是怎么将人甩远的。 这逞强的魏二小姐一双凤眼微微眯着,脸色有些苍白,嘴角却锲而不舍地噙着一抹笑意,开口第一句却是:“当心脚下。” 洛衾垂眸看了一眼,只见这遍地毒虫的尸首竟让人险些没有了落脚之地,她视线一抬,便见魏星阑把剑换到了另一只手上,原先握剑的手被她背到了身后。 这是做什么…… 这一幕没躲过她的眼睛,她双眉一蹙,一把便握住了魏星阑身后那截细瘦的腕骨。 两人又开始暗暗较劲,只是一人虚弱无力,而另一人也故意让着她,这一拉一扯像是欲拒还迎般。 洛衾蹙眉:“脑子清醒了就有能耐了?” “哪敢哪敢。”魏星阑仍在藏着手,嘴角反而越咧越开,双眸已经快眯成了半月。她淡白的唇上靠近贝齿那一侧染了一抹鲜红,像是咬出血来一样。 洛衾心里憋着气,却忍着没吭声,心道这要是开了口,也指不定她下一句会说什么呛人的话,这就得没完没了了。 远处的林中也不知究竟有没有藏人,她压低了声音问道:“夙日教的人呢。” “哭着回家找娘了。”魏星阑说得倒是轻松,活像是什么欺负垂髫小儿的恶霸一样。 洛衾:…… “你为何要独自留下。”她问道。 “我这不是想让你们安然离开么。”魏星阑语调懒散。 “怕是安然离开后就只能回来替你收尸了。”洛衾冷哼了一声。 魏星阑又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夙日教的毒虫不除,便会一直紧随我们,我这是为了一绝后顾之忧,况且这些虫蛇这般令人作呕,你们瞧多了也伤眼,不如我一人铲除个净。” 洛衾说不过她,原本那一丁点怜惜登时又烟消云散,她淡淡道:“我们先离开,你走得动么。” “能跑能跳,再背个你也不在话下。”魏星阑嘴角一扬,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洛衾彻底撒了手,本还想扶着这人走了一段,这倒好,连挨也不想挨近她了。 魏星阑提着气,运起轻功跟在了洛衾身后,这才把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虎口上鲜血淋漓,显然是被自己的真气给震伤了,她随手抹在了黑衣上,余下手背上一片又青又紫的淤痕。 她脸色煞白如雪,嘴唇被紧咬着,显然已经破了皮,方才刻意说出那样讨人烦的话来,还不是不愿让洛衾拖着自己这么大一个人漫山遍野地跑。 过了一会,那口染了血的白牙缓缓松开,魏星阑问道:“前辈呢。” 这前辈指的自然是薛逢衣。 “我担心你不能脱身,在把薛城主送到一处可藏身之处后,才回头寻你。”洛衾淡言。 “多谢。”魏星阑难得正经的只说了两字,引得洛衾回头望了她一眼,眼里露出几分诧异。 可想而知,这薛城主与她的关系定然不一般,不然也不会让这坏了脑子的疯子三番五次出手相救,还跟不要命一样。 洛衾自然而言的就将魏星阑的所作所为都归结于为了保全薛逢衣的性命,而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的。 她满心只有这么一句话,莫挨老子。 林中渐有虫鸣,躲在草丛里啾啾叫唤着,想来是引虫的夙日教弟子没引到这边,才让这群弱小的生灵得以幸存。 半月高悬着,那弯弯一角似挂枝头般,在蔓蔓日茂的枝叶间若隐若现。 这段路跑了三趟,终于把这倒霉玩意带到了薛城主的跟前,洛衾缓了一口气,总觉得这倒霉玩意实在是个扫把星,还让自己也跟着一块倒霉了起来。 抱着水囊的薛城主仍在原地安然无恙地待着,约莫了喝了水的缘故,咳得也不是那么急了,他微微张着嘴,倚靠在巨大的树根上。 大抵是因为遭了夙日教的毒手,他被害以来消瘦了不少,那粗韧的枝干竟将他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险些让洛衾和魏星阑寻不着人。 薛逢衣侧耳听见两人的脚步声和气息,抱着那兽皮水囊缓缓站了起来,在树后现了身,沉声说道:“下次莫再轻易独自应敌。” 魏星阑微微颔首,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站在薛逢衣面前的时候腰板听得可直,细腰长腿的,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只是脸色不大好。 洛衾看了出来,这薛城主和魏二小姐倒是有不少相同之处,譬如这两个人都死要面子,已经伤成这样了还不乐意示弱,还一副要开天辟地的架势。 “夙日教的五毒不是人人都可驱使,看样子他们派出了教内五圣,分明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薛逢衣叹了一声,摸索着扶上了一旁的树,这才站稳了一些。 洛衾心道,是要将你们赶尽杀绝,她只是被牵连其中。然而开口却问:“此地离铸剑谷还有多远?” “不远。”魏星阑答。 洛衾睨了她一眼,问道:“你可记得如何走?” “自然记得。”魏星阑故作高深。 “那还劳烦魏姑娘带路。”洛衾淡淡道。 魏星阑细眉一扬:“这称呼太过生疏了,唤我星阑即可。” 一旁的薛逢衣颔首道:“路途遥遥,路上不免要相互照应,喊熟稔点也好。” 洛衾:…… 喊“星阑”?那是不可能的,她恨不得一口一个“混账东西”。 身旁一人说不远,一人说路途遥遥,那满嘴荒唐言的骗子不可信,那自然薛城主说的才是对的。 她咬着一口玉白的牙,莫名想磨剑霍霍向魏傻子。 折腾了半宿,再安下心于林中休憩是不可能的了,谁知道那夙日教五圣有没有将剧毒的蛇蝎蜈蚣留在此地呢,这周遭全是成荫的巨木,还有一大片葱茏茂盛的草丛,着实是虫兽藏身的好去处。 这大晚上的马车被劈成了碎材,马也跑得没了影,要走出这片大山实在有点难。 洛衾回头问道:“你手下那群人呢。” “兴许已经各回各家了。”魏星阑迟疑了一瞬,然后斟酌着说道。 洛衾:…… 这手下的人可真和他们的主子一样靠不住,关键时候见不到人影,可扮起山贼和老叟来,那话本倒是一套一套的。 可这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得走出去。 于是三人从夜里走到了天明,烈日破云而出,照亮了这一片苍翠欲滴的天地,终于从这片山坳走了出去。 …… 路旁炊烟袅袅,一户人家傍山而立,溪流从屋门前汩汩流过,似撞铃般叮咛作响。 两人一左一右地扶着薛逢衣走着,都已累得香汗淋漓,而那薛城主也暗自发力,还点住了自己双膝上的穴道,试图使得膝上的痛楚减轻一些。 眼看着里远处那户人家越来越近,薛逢衣踉跄着将步子迈得更快了一些,那干裂的唇被死死咬着,险些破了皮。 可魏星阑却跟不上他的步伐了,身子一晃就险些倒了下去。 洛衾连忙握住了她的手臂,一眼便瞅见了她虎口上那片青紫的痕迹。 她倒吸了一口气,单看一眼便觉得疼痛无比,不由得沉着声冷冷说了一句:“真是癞蛤/蟆垫桌腿。” “什么?”魏星阑不解。 “有气鼓不起来,硬撑。”洛衾睨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 魏星阑:…… 她嘀咕了一句,“可我又不丑。” 身边站着两个随时要倒下的,这样下去定然走不到铸剑谷。洛衾朝远处的矮房望了一眼,只见那养了鸡鸭的院子里停着一辆板车,蹙眉道:“不如去换一辆板车,且不说薛城主的双膝,你也已经乏了。” 魏星阑本想说她不乏,可方才晃悠了一下已是暴露了自己又添的新伤,她想了想问道:“可我们拿什么换。” 洛衾垂下了眼眸,看了看自己身上一袭粗糙的布衣,又转头朝魏二小姐看了过去,只见她手中那银剑的剑穗已经被扯秃了,值钱的玉石珠子被扯得一颗也不剩。 再看身旁这瘸腿又瞎眼的薛城主,这哪像是一个城主的模样,一身褴褛的装束,还得靠人扶着才能走得动,倒像是当街乞讨的糟老头。 她不由得想起了那浑身金银玉石的温平忆,这才发觉,竟把那文文弱弱又好欺负的假道长给忘在逍遥城了,也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 洛衾转头问魏星阑:“你可知酒席上,夙日教在饭菜里下的是什么毒?” 魏星阑还没回答,薛逢衣却已是一副瞋目裂眦的模样,他声音喑哑地问道:“他们竟还下了毒?!” “不错。”洛衾点头。 “这群狗东西,竟敢在我逍遥城里做这般丧尽天良的事。”薛逢衣已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惨白的脸涨得通红,脖颈上青筋暴起,俨然要气急攻心。 他当时退隐江湖,为的是让城里的人能安居乐业,免遭江湖中某些歹人的荼毒,故而封城禁入,让这座城如世外桃源般,独自繁华,可没想到这火还是烧了过来,这些歹人还用他的名号引来天下高手…… 眼看着薛逢衣快要咬碎那一口牙,魏星阑蹙眉道:“我观宴席上空海寺的和尚也在,那群和尚向来慈悲为怀,定然不会束手不管,听闻他们有能解百毒的丹药,也不知是真是假。” 薛逢衣这才喘上了一口气,“夙日教,我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魏星阑微微颔首:“事到如今,活命更重要些,逍遥城……我走时瞄了一眼,并无大碍。” 洛衾:……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么,老头都气成什么样了。 薛逢衣调息定神,这才冷静了下来,“夙日教实在歹毒,此仇我来日必报。” 在看着这薛城主气息恢复如常后,魏星阑才回头答了洛衾方才的问话,“不知是何毒,但夙日教向来留毒不留解药,这毒解起来怕是有些难,若那群和尚不出手,怕是……” 她话还没说完,薛逢衣猛地咽下了一口血。 洛衾沉默了下来,原来不止她一人觉得这倒霉玩意气人。 思索过后,她在心底叹了一声,那假道长能不能活下来,全凭造化了。 三人离那农居越来越近,魏星阑扶着薛城主在远处站着,而洛衾则走去叩门。 薄木门嘎吱一声打开,里边一个小孩儿探出头来,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一双眼水汪汪的,甚是可爱。 她看了看门前站着的洛衾,又朝远处那搀扶在一起的两人看去,尔后回过头,冲房子喊了一声:“娘亲,有一位仙子,一个病恹恹的瞎瘸地仙……” 女娃儿顿了一下,又转头朝外边望了一眼,只见魏星阑一双凤眼艳若妖魅,肤色白得病态,她颤了一下,又嚷道:“还有个女妖精来了。” 魏星阑:…… 第43章 43 女娃儿吵嚷嚷地唤着屋里的人,门半掩着,她怯生生的朝洛衾看了一眼,双颊莫名一红,眼里露出一丝歆羡来,脑袋上两个小辫一晃一晃的,那模样懵懂又惹人爱怜。 洛衾在她嚷完后才轻声问道:“家中可有长辈?” 那垂髫小童一听,回头又叫唤了一句:“娘亲,仙子唤你呢。” 洛衾:…… 也不知这小娃是从哪看来的志异话本,这入戏的模样竟和魏二不相上下。 屋里传出妇人温柔似水的声音,听着似有些远,“嗯?娘亲这就来。” 过了一会,屋里传出起锅的声音,油在锅里滋滋作响,长勺落在碟中铿铿直鸣,显然是在做饭。 妇人在盛好了菜后才迟迟走来,穿着一身泛白的粗布衣,面容白净细润,脸上不染一丝脂粉,双颊却如薄粉敷面一般,像是被锅中的热气给熏热的。 她拉开门,垂头将倚在门边的女娃儿揽到了身后,在看见门外的人后,那双杏眼里闪过一丝疑虑,似在顾忌着什么,问道:“姑娘可是来问路的?敝屋贫寒简陋,恐招待不了诸位了。” 这大山里突然来了几个来路不明的人,料谁也安不下心。 洛衾并无多想,留意到她眼里的迟疑,想来是这大山里少有人路经,这一下遇到三个,便多添了一分谨慎。 这屋里似只有这一长一幼,她微一蹙眉,思索着兴许这板车于她们还有大用,况且她也没有可以易物的金银玉石,只好说道:“叨扰了,路过此地,前来向夫人讨一碗水喝。” 她稍侧过身,将掩在身后的魏星阑和薛逢衣给露了出来,身后那两人皆是病恹恹的模样,一人双足不堪重负,一双眼连睁也睁不开,另一人面色惨白,唇色如灰,一副将死的模样。 妇人:…… 她心下一惊,料不到洛衾身后的两人竟病重至此,就算是再铁石心肠,也狠不下心将两人拦在门外。 “这、这、这是怎么了,三位快请进。”她登时磕巴了起来,连忙让开了一条道来,说完还将沾了油的手抹在了遮在身前的挡油布上。 女娃儿仰头朝妇人看了一眼,被这匆忙的语气给吓慌了神,脸上的笑颜霎时消失,她怔愣着避在了一旁,又朝洛衾看了过去,忽然道:“娘亲,你瞧,仙子果真来接你了。” 妇人脸一热,连忙斥责了她一句,“莫胡说,快去给客人热水。” 被斥了一句的女娃嘴一撇,虽一脸委屈,可还是蹦蹦跳跳地搬起了垫脚的矮凳,转身跑进了厨屋里去。 在女娃转身进厨房后,那妇人才匆忙搬来了椅子,让魏星阑和薛逢衣得以坐下,她问道:“三位怎会在这山里,大伯这腿是不是磕着了,莫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洛衾抿着唇不发一言,也不知该不该实话实话。 那在妇人眼里身染重病的魏星阑却闷声道:“小女与家父往城里探亲,怎料路上遇见了山贼,身上钱财不但被一抢而光,他们还将我们打伤了。” 话语情深意切,双眸还适时一红,就跟真遇上了山贼一样。 洛衾:…… 她就静静听这人怎么扯。 魏星阑叹了一声,脸色似乎越发苍白了,她有意无意地将虎口处青紫一片的痕迹露了出来,抬手把脸一掩,又道:“那群山贼霸道横行,若不是家父舍命相救,小女也逃不出来。” 无端端多了个闺女的薛城主闷咳了一声,脖颈都咳得涨红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像是被山贼气极了一般,着实可怜。 听了魏星阑这一言,那古道热心的妇人眼里的顾忌顿时少了大半。她观魏二小姐和薛逢衣两个人皆是伤患,不像是什么恶人,一旁的洛衾淡然似仙,更不似能作妖的。 妇人蹙起眉,感叹道:“这山里时常有劫道的匪徒,数年来不少人命丧深林。”话音一顿,她眼里亮光一现,似恍然想起了什么。 魏星阑还想再多说两句的时候,一抬眸便见妇人转身朝屋里走去,那步子略微有些急,也不知怎么了。 “我屋里有一些伤药,也不知你们用不用得上。”妇人边走边道。 屋里传出翻箱倒柜的声响,像是在倒腾什么一般。过了一会,她端着一个木盒撩起了布帘从屋里走出来,满木盒的瓶瓶罐罐现于三人的眼前。 洛衾看了一眼便认出了这些药,多半是治内伤和解毒的,可这一介山野农妇,看着也不像是有内力傍身的模样,为何会有这些江湖人才用得上的药。 那石青色的小罐里装的是化瘀止血的腰高,酱紫的锦囊里是化解体内某种积毒的丹药,而香妃色的木盒里却只有一颗药丸,是极为难寻的蜜螺丹,短期内能让人功力增进,但后劲很足,常人用药三炷香后将会内力尽失,需调息数日才能恢复。 妇人拨弄着盒里的瓶瓶罐罐,道:“我夫君留下的一些伤药,我也不知是些什么,你们若认得出就尽管拿去,反正我也用不着。” “怎不见你夫君?”魏星阑问道。 那妇人眼神一沉,抿着唇久久没有说话,一双杏眼似浸了水般,隐隐有些湿润。 厨屋里那已经将水烧热的女娃儿探头出来,一双白嫩的手搭在墙上,忽然开口道:“爹爹被女妖精拐跑了。” 她忽然捂住了嘴,细细瞅着妇人的神情,悄悄又把捂在嘴上的手张开了一条指缝,又补上一句:“娘亲说的。” 魏星阑眉一挑,而一旁的洛衾则皱起了眉心。 原来妇人的夫君竟是和小情儿跑了,难怪这屋里只有两人住着,不见有第三人留下的痕迹。 “凤儿,将水端出来,别多话。”妇人低垂着眉眼说了一句。 洛衾想了想道:“抱歉,我们并非……” “无妨,我也许久没有提及他了。”妇人嘴角一扬,露出一抹无奈的神情,笑里显然藏了几分苦涩,她把木盒往洛衾面前端去,接着又道:“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留在我这也是糟蹋了这些灵丹妙药。” 洛衾只好接了过来,细白的手指从瓷瓶上依次划过,指尖忽然一顿,落在了一个画着白莲纹饰的药瓶上,若她没有记错,这纹饰只有空海寺用过,果真是灵丹妙药。 这瓷瓶上的纹饰也落在了魏星阑的眼里,她凤眼一眯,抬臂便将手伸了过去。 妇人看了一眼,思忖了一会,“这瓷瓶是在他留下的衣包里看见,像是什么稀罕玩意,却从未见他拿出来。” 魏星阑捏着那细细的瓶颈,微眯着眼琢磨了一会,“夫人,你那夫君可是江湖中人?” 这话音刚落,屋内登时又静了下来,洛衾也朝妇人看了过去,却见她嘴角往下一扯,一双杏眼也斜向了别处,似在逃避般。 过了一会,她才说道:“我也不知,先前他还在时总是早出晚归,身上时常带伤,问起他只说是在给人当护院,我寻思着这当护院怎能总往外跑,况且这深山老林的,又怎会有院落给他看护。” “他如何说?”魏星阑问。 妇人叹了一声:“他道,那院子的老爷心善,知他新婚不久,故而特地允了他每日提早归来。” 魏星阑沉默了下来,话本成精的她一听便知这是在胡编乱造,这位夫人怕是被骗了。 那位郎君也是好狠的心,将人拐来这大山里隐居,自个倒没少和外界联络,干的怕也是些刀尖舔血的活,说走就走,竟没再回来。 妇人不再多说,只转头朝厨屋看了一眼,定定地看着里边那踩在矮凳上的孩童,似有些走神。 坐在靠背木椅上的薛逢衣静静听了一会,只隐隐记住了她们所提的瓷瓶,料想应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丹药,于是说道:“什么瓷瓶,我看看。” 魏星阑递了过去,手指无意从瓶底一个凹凸不平的印记上滑过,她指尖一顿,心底无端好奇,这样刻着暗印的药瓶,多半是世家大派所出。 她倾斜了瓶身便朝瓶底看去,只见底下刻着一个空海寺的印章,观这纹路的走向以及印记的深浅,显然就是空海寺所出。 薛逢衣接了过去,在摩挲了一会后,脸上不由浮起了一丝喜意,就连话语声也多了几分中气,“不错,确实是空海寺的。”说完他拔开了顶盖,将瓶口放在了鼻下,忽嗅见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清冷又幽深,隐隐中又混杂着几分木头气味的檀香,只一嗅便令人顷刻间安定下来,似身处山涧深林一般,远远飘来些许不大明显的香火味。 “步步莲。”薛逢衣双眸紧闭着,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他欣喜着又嗅了一下,“不错,是空海寺的步步莲。” 洛衾紧蹙的眉心也倏然抚平,她曾听过步步莲这名字,听闻能解天下百毒,只需磨成粉末,泡入水中饮下即可,即便是凤岚谷的神医也拿不出这样精妙的丹药来。 若这真是步步莲,那薛逢衣双膝上的毒就有解了,可步步莲怎会轻易流露在外,还落在了一个农妇的手里。 农妇愣了一瞬,抬手将垂在鬓边的发绕到了耳后,她见三人面露欣忭,不由问道:“这药可能帮到你们?” 薛逢衣抱拳道:“救命之恩,不胜感激!” 妇人没料到这被她无意发现的瓷瓶竟有如此功效,面上也泛起了笑意,“能用便好。” 魏星阑却依然留有疑心,对这步步莲的来历有些怀疑,继而又问:“尊夫可曾接触一群和尚?” 被问及的妇人又是一愣,“我也不知。”那模样不像是装的,显然懵懂至极。 魏星阑也便没有再问。 “哎我看看凤儿将水热好了没。”妇人边说边起身往厨屋里走,回头又瞅了三人一眼,暗暗叹了一声,心道,这三人也着实可怜。 那丹药被薛逢衣倒了出来,大约拇指大小,暗褐色还略微泛青,面上覆着些许细白的粉末,也不知是不是起霉了。 在被取出瓷瓶之后,那木屑般的檀香味愈发的浓郁,那香味有些淡,嗅着似有些遥远,像是有人在焚香一般。 这大抵也是空海寺里那些香烛之味,闻着让人莫名舒心。 薛逢衣揉搓了一番,只见丹药面上的细末愈发的多了,还有些许沾在了指尖上,他愕然着道:“星阑你来看看这步步莲,是不是能轻而易举揉成粉末。” 魏星阑凑了过去,将躺在薛逢衣粗糙的掌心上那颗暗褐色的丹药给拿了起来,她两指一搓便见丹药似乎小了一圈。 再一搓,竟在手中化作了齑粉。 洛衾一怔,连忙走进了厨屋,正见那小女娃和妇人在盛水,冒着热气的水汩汩落入碗中。 正倒着水的妇人回头见她拨开布帘走了进来,连忙端起水给她递了过去,一边低声叮嘱道:“小心烫。” 那垂髫小童仰头看她,一双杏眼与她的娘亲如出一辙,小脸玉白细腻,是个美人胚子,她支支吾吾说了一句:“仙子不是喝露水的吗。” 洛衾:…… 妇人愣了一瞬,伸出食指戳了戳女童的脑袋,压低了声音说道:“叫你莫再胡说八道了。”回过头后,她又对洛衾说:“这孩子自小便爱听说书,我每回带她去城里,都能在茶馆里坐上大半天,无奈之下只好搜罗了些话本回来,这一看就看痴了。” “凤儿没痴。”女童鼓着脸道。 “就你话多。”妇人捏了一把那气鼓鼓的脸,力道甚轻,就跟轻抚了一下般。 洛衾不由多看了两眼,总觉得这两人的相处让她有些艳羡,不知为何,她在记忆中总寻不着爹娘的身影,许是太久了忘记了,也许是自生来就从未见过。 “多谢夫人。”她接了过去,碗里的水晃了晃,映出了她一张皎若秋月的脸,风髻雾鬓,清冷动人。她微一抿唇,也不知她的爹娘长的是什么模样。 在把热水端出去后,魏星阑紧握的五指一松,掌心里细碎的粉末顿时落入了水中,那些粉末沾水即化,刹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洛衾微张着唇,还未曾见过这样的丹药,愕然一瞬后道:“快让前辈服下。” 魏星阑端起了碗,把碗沿往薛逢衣的唇边凑,在刚把干裂的唇浸湿的时候,远处的门上出现了一道黑影。 那黑影倏然飞来,却连一点声响也没有。 洛衾眉心一蹙,握剑的手忽地一震,鞘里断剑陡然露出了一截。她拔剑而出,顷刻之间,飞来的毒蛛被劈成了两半。 剑一拔一收,全被端着碗出来的妇人和女童看在了眼里,两人皆愣在了原地。 洛衾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那破成了两半的毒蛛,内心稍稍有一丝慌乱,片刻过后,她从容地回过头,朝魏星阑看了过去,淡淡道:“徒儿,为师教你的招式都学会了吗。” 魏星阑:……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样就是。 第44章 44 端着半满的水碗从厨屋里走出来的两人僵在了原地,女娃儿双眸愣愣的,而妇人的眼中却多了一分怯意。 妇人端碗的手一软,碗口顿时倾斜了些许,顷刻间,温热的水洒了出来。 水珠浑圆,晶莹剔透像是琥珀一般。 一把剑破空而来,如急降的闪电般直直而出,剑尖从水珠上一穿而过,骤然将那琥珀劈了个粉碎。 只听见砰的一声,被妇人脱手而出的碗陡然落在了剑刃上,剑身晃也未晃,将那碗接得稳稳当当的。 持剑的洛衾抿着唇,手背筋骨分明,白得像是脂玉般,她的手腕微微一动,将剑刃托着的那盛了水的碗往妇人面前一挪,说道:“夫人当心。” 碗里的水只洒出来些许,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暗色的痕迹。 那垂髫小儿仰头看着,一双凤眸睁得老大,像是真真见到了什么仙人。 妇人却是愣了一瞬,讪讪接住了水,她朝洛衾望了一眼,似在打量一般,全然没想到这瘦弱淡漠的姑娘竟身怀这般高超的武功。 她说道:“姑娘武功这般高强,为何还会……” 意指既然同行,为何还会遭遇不测。 利刃回鞘,洛衾只字未道,反而是一旁的魏星阑顺势说了一句:“我与爹遇到山贼后,师父迟迟赶来,来时我们二人已经逃了出来。” 这话说得倒像是在埋怨自己的便宜师父一样。 洛衾:…… “我方才还以为你们是同族所出的姐妹,没想到姑娘年纪轻轻竟已被奉为师了,实在……令人钦佩。”妇人将碗递给了方才替她托住了水碗的洛衾,为自己一时涌起的质疑心怀歉意。 洛衾一时无言,没想到魏星阑还接上了。 在树林里时,她没给魏星阑当徒弟,这下倒好,自己反倒忽然得了这么大个的徒弟,这还用教么,直接出师算了。 但魏某人却不想出师,甚至还顺着杆子往上爬地说:“徒儿学艺不精,险些落到了一群山贼手里,实是辜负了师父的教诲。” 洛衾冷着脸,就看这魏二小姐还能顺着杆子爬多远,在她闭了嘴之后,才面无表情说了句:“是辜负了。” 魏星阑:…… 被呛了一句,还悠悠笑着,“那徒儿日后定会跟紧师父,不能辱没了师门。” 洛衾睨了她一眼,想想还是别再接话了,心道,既然这般诚恳,为何不自行扫地出门。 她垂眸看向了脚底那被劈成了两半的毒蛛,绿色黏稠之物溅出来些许,而蜘蛛的细腿已经蜷缩了起来。 屋外很静,除了这蜘蛛以外,似乎没了别的不速之客。 洛衾和魏星阑相视了一眼,两人皆清楚得很,既然落单的毒蛛已经寻到了他们,那夙日教的人离此地也不远了。 将剑换到了另一只手上,细想之后,洛衾从袖里掏出了一方小帕,丝滑白净,在折起的褶皱间,隐隐绣了一朵白莲。 她倾下身,用那方小帕包起了那两半虫尸,仰头朝农妇看了过去,说道:“夫人,可否借厨屋一用。” 妇人还没从惊慌里走出来,怔愣着连连说道:“自然可以。” 而那垂髫小儿也仍是看呆的模样,一双凤眼痴痴的,到现在也没有回过神来,那粉嫩的小脸鼓鼓的过了一会她张开唇说道:“可、可是……” 洛衾捏着小帕站起身,和魏星阑一起垂眸看向了她,只见那小嘴一张,犹犹豫豫道:“仙子怎能收个妖精为徒。” 洛衾:…… 魏星阑:…… 魏星阑嘴角含笑,藏在里边的一口白牙却险被咬碎,也不知这女娃儿怎这般和她过不去。 妇人原还想训斥女娃一句,却听魏星阑道:“无妨,童言无忌。” 捏着帕子的洛衾径直走进了厨屋,里边灶头底下的火还没有熄,她垂眸看了一眼,弯下腰把帕子里裹着的虫尸给抖了进去。 火星骤然将那黑漆漆的玩意裹了起来,三两下便烧成了灰烬。 不知夙日教是不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法子寻踪他们放出来的毒虫,为了一觉后顾之忧,这么做最为妥善。 眼看着火苗将虫尸烫尽,一股焦香的气味飘了出来,洛衾朝手里那沾了秽物的手帕看去,眼神冷冷淡淡的,叫人看不出情绪。 魏星阑撩起了厨屋门口的布帘,看着屋里那人安安静静地舀起了半瓢水,缓缓将那雪白的帕子打湿,那细长的手指一动便揉搓了起来。 “谁送你的帕子,还绣了朵花。”魏星阑打趣地说道,眼里带了几分笑意。 洛衾连眼也没抬,手上的动作却是一顿,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不知。” 听似敷衍,可魏星阑却不恼,反而“哦”了一声,那语调千回百转般,就跟这山路一样弯弯绕绕的,叫洛衾只想甩她满脸水。 洛衾冷哼了一声,继续搓起帕子来,力道不轻不重,像是怕把帕子给搓坏了一般。 自她有记忆以来便带着这手帕,这大小分明是孩童所用的,可她多次不舍得遗弃,总觉得心里似有个疙瘩。 她也从未想过这帕子到底是谁予她的,只是自然而然便带在了身上。 屋外忽然传来妇人磕磕巴巴的声音,妇人惊愕地叫道:“大、大伯!” 洛衾连忙拧干了帕子,转身便往外走,只见妇人双眼瞪直,直直望向了刚服了药的薛逢衣。 倚靠在木椅上的薛城主浑身脱力,捧着碗的手微微一颤,那被喝得精光的碗砰一声砸在了地上。 他浑身似痉挛一般,就连眼皮底下那一对眼球也在不安地转动着,大张着嘴似在竭力呼吸。 洛衾愣了一瞬,在魏星阑把住薛逢衣的脉时,她捏起了那只盛过步步莲的瓷瓶,朝瓶口里边嗅了一下。 确实是一股檀木和香火混在一起的气味,不应该会有毒。 薛逢衣颤着手,那长满了褶皱的老手正要朝膝盖摸去,一口牙也正在打颤,含糊不清地道:“我、我的腿……” 他大张着嘴,脖颈涨红了一片,原本苍白的脸也似充血一般。 女娃被吓得急急往后退了好几步,目瞪口呆地躲在了妇人身后,一双杏眼睁得浑圆。 她捏着妇人的衣角,战战兢兢道:“凤儿害怕。” 妇人也被吓到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在这住了数年,还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 只见薛逢衣的膝盖正在冒血,那残破的布料被沾湿,紧紧贴在了膝盖骨上。 那腿细瘦得很,俨然是裹了一块骨头。 不知是渗出的血是黑的,还是贴在膝盖上的布料颜色略深,只见那一大片漆黑湿润的痕迹正在缓缓往四周蔓延。 魏星阑凤眼半眯,薄唇紧抿着,不怕脏地捏上了薛逢衣的膝盖,两指稍稍发力,将里边还未流尽的毒血全挤了出来。 毒血沾上了她细白的手,那血色暗褐,似起了锈一般。 “你的手。”洛衾微一蹙眉。 魏星阑却没松手,还扬起嘴角道:“无碍,我手上并无伤口。”她顿了一下,回头朝洛衾看了过去,又悠悠说了句:“师父是在忧心徒儿?” 这新话本捏得可真好,竟还扮上瘾了。 洛衾面无表情道:“师门凋敝,若少了一个人,为师又该收新徒了。” 魏星阑:…… 自她露馅之后,就没听过一句好话。 那靠在木椅上的薛逢衣紧咬住牙关,双膝疼痛得似被截断了一般,冷汗直往外冒,将他一身褴褛旧衣都给打湿了。 他闷哼着,只觉得有源源不断的血正往外冒着,那血里似藏了什么东西,正在那血口处翻腾。 “呵,出来了。”魏星阑轻呵了一声,两指一捻,右手把出了剑刃,在裤腿上割了一刀,划出了个破洞来。 她左手猛的一扯,拉出了一条虫,手起剑落,那小玩意直截被斩没了命。 接着她又如法炮制,将另一边的膝盖也清了淤血,除了虫。 薛逢衣顶不住痛,忽然松开了紧咬的牙关,仰头大喊了一声,那沙哑的嗓子似要被撕裂般。 洛衾蹙眉看着,只担心这薛城主会被疼到没了命。 在淤血和毒虫尽除后,步步莲的功效终于发挥了出来,不但在眨眼之间止了痛,还去掉了薛逢衣体内的余毒,甚至还骤然止了血。 薛逢衣喘着气,大张的嘴还没来得及合起,他伸手朝双膝摸索而去,愣道:“我的腿……竟好了。” “步步莲果真管用。”魏星阑说道。 洛衾朝薛逢衣那紧闭的双眸看去,迟疑着道:“可薛城主的双眼,怎还不见好。” 妇人和女童闻言也朝那双眼看了过去,眼里皆是不解,而魏星阑和薛逢衣却沉默了下来。 莫非有什么难以言说的旧事,洛衾心道。 薛逢衣苍白着脸笑了一声,语气倒像是释怀了一般,并未多加隐瞒地说:“这双眼,是八年前我亲自刺瞎的。” 洛衾愣了一瞬,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同自己这么过不去。 “旧事,自戳双目以明心,不提也罢。”薛逢衣叹道。 魏星阑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洛衾一眼,倒像是知道什么内情一般,又似在琢磨什么。 眼看着薛逢衣的双膝好了起来,妇人眼里满是喜意,这才想起厨屋里快要放凉的饭菜,说道:“三位还没用饭吧,我正好做了一些,不如一起吃了,只是手艺不佳,只望你们莫要嫌弃。” 三人昨夜吃了烤野味草草解决了一顿,现在有饭有菜自然乐意,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饭时,女童仰头朝洛衾看了过去,说道:“仙子姐姐,我也想学功夫。” 洛衾愣了一瞬,垂眸看向了身旁那娇小可爱的小娃儿,问道:“为何。” “这样我就能保护娘亲,也能将被女妖精抓走的爹爹给救回来了。”小孩儿认认真真道。 洛衾沉默了许久,却是一旁的薛逢衣开了口,“学武可累得很。” “凤儿不怕。”女娃说道。 “你叫凤儿?”魏星阑笑问。 正伸长了手臂给女娃儿夹菜的妇人道:“祈凤,她爹取的名。” “姐姐能教凤儿习武吗。”祈凤眼巴巴地看着洛衾。 洛衾鲜少同岛外的人交谈,更别提这般小的孩儿了。她总归是要走的,寻思着也教不了什么,至多只能比划两下让她看看, 她也不想欺瞒这小孩儿,可拒绝的话语实是难以开口。 “师父,徒儿也想多学几招。”魏星阑忽然打破了这一时的安静。 祈凤朝她看了过去,模样有点委屈,像被抢了风头一般,脸气鼓鼓的。 洛衾:…… 也不知这人的脸皮怎能这么厚,连一女娃儿也不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3= 第45章 45 毒虫已经寻到了他们,那离夙日教弟子找来已经不远了。 未敢多耽搁,怕让这熊熊烈火烧到这母女二人的身上,在饭后,洛衾、魏星阑和薛逢衣告别了此地,妇人倒是没有多说,毕竟这萍水相逢,总是要道别的。 祈凤仰头看着他们,一双小手无措地缠在一块,小脸鼓鼓的,一看就是不乐意了。 妇人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对洛衾道:“我后院中有两匹马,你们兴许能用得上,一匹是我带凤儿进城时骑的,还有一匹是……那人留下的。” 她面上露出一丝苦涩,不必多想,“那人”自然指的是那弃家远走的夫君。 “夫人万万不可,这马你且留着,这儿山高路远,若没有马怎方便进城。”薛逢衣道。 他膝盖上毒素尽解,如今已能行动自如,只是伤口略微有些痛痒,许是皮肉正在长起来的缘故。 妇人轻声笑着,说道:“无妨,路上时常有商队路经,他们有时会捎上沿途的山民一程。” 薛逢衣连连摆手,说拒绝就是拒绝,若让他反悔,那得让沧海变成桑田。 洛衾也蹙着眉,她看出来这两人生活不易,若是一时拮据,说不定还能将马卖了换些钱。 然而在几人的劝阻下,妇人还是径自走到了后院里,将那两匹正在吃着干草的马拉了出来,一黑一白甚是好看,衬得黑更黑,白更白。黑马墨鞍,白马银鞍,两双眼睛实是灵动。 将马牵出来的妇人把脸贴在了那黑马的马鬃上,还抬手抚上了它的鬃毛,喃喃自语般说道:“这是他留下的马,我以为他终有一日会回来牵马,可我等不起了。” 洛衾和魏星阑沉默着没有说话,只默默看着她。 妇人笑了一声,即便是一身农妇的打扮也掩不住那一身的风华,她道:“我原是平昔城刘府的千金,那日他骑着这黑马而来,蹄踏落花,似身带花香般,剑未出鞘就赶跑了那群宵小之徒,我一见倾心,顾不上爹娘的阻拦,毅然随他而去。” 被她抚摸着鬃毛的黑马垂下了眼,似也在看着她一般。 “他仇敌不少,本要将我置于崧山不理,可最后还是断了刀柄,他道退隐江湖,我自然随着他,可不料仇敌上门,他不得已又动了武。现在想来,什么给人当护院,许是骗我的浑话罢了。”说到这,妇人有些哽咽,那低垂的眼眸湿漉漉一片,可却硬是忍着没让那滴泪落下来。 她接着叹了一声,“凤儿五岁,他离家也该有五个年头了,至今也不知还在不在世。起初我以为你们是来寻仇的,后来一想,许是我想多了,这马你们且牵去吧。” 凤儿站在远处看着,也不知有没有将妇人的话听真切,杏眼一眨一眨的。 洛衾和魏星阑无可奈何,只好牵上了这两匹马,可她们身无别物,也拿不出什么值钱的玩意来换。 在走前,洛衾只好给祈凤留了一支短哨,是她时常带在身侧唤来飞鹰的小玩意。 女娃儿捧着鹰哨抬头看洛衾,眼里登时多了些许欣喜,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问道:“你们还会来吗?” 洛衾沉默了半晌,心一软还是点了点头,只是究竟会不会再来,并无定数,她垂眸看向了那一截翠绿色的短哨,道:“以后若是有事,你可带着此物到青锋岛寻我。” 那垂髫小儿懵懂地看着她,杏眼圆似猫儿石一般,那玉白的小手紧紧攥起手中之物,“青锋岛在哪儿。” “在东面的海上,安坪渡口有船夫摆渡前去。”洛衾淡淡道。 那女童忽而一笑,灿若满天星辰,虽没听懂,可那略显圆润的下颌还是往下一点,笑道:“那我定会好好保管这个……小哨子。” 站在她身后的妇人嫣然一笑,抬手又将鬓发捋到了耳后,笑说:“三位多加保重。” 三人两马疾驰而去,马蹄声嘚嘚离远,最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在走远之后,洛衾忽然道:“我仍是觉得有些奇怪,为何他们会有步步莲。” “那瓷瓶还带着吗。”魏星阑侧头问道,双手紧牵着缰绳。 洛衾一手拉着缰绳,一边从衣领里将那瓷瓶拿了出来,随手抛向了魏星阑。 魏星阑接得稳当,又细细打量着这曾装着步步莲的瓶子,手指在平底的印纹上摩挲着,“难不成那夫人的夫君是还俗的空海寺弟子,只是情窦初开,故而假扮侠客与夫人共白头?” 洛衾:…… 这人可真敢想,难不成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和她一样话本成精了。 在听了一会后,坐在马背上的薛逢衣沉声道:“空海寺不收带发修行的弟子,若要还俗,需散尽周身功力,不得用这一身武力从恶。” 散尽功力之后,若要再练起来,可比头遭更难,更别提躲什么仇家了。 洛衾朝魏星阑看了一眼,就想知道她这脸被打得疼不疼。 魏星阑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神色没有分毫变化,脸皮果真厚得很。 在又骑了一段后,洛衾忽然勒马停下,她眉心一蹙,回头朝来路看了过去,“不好。” “怎么?”魏星阑不解。 “你不觉得,这一路静得过分么。”洛衾道。 这话音刚落,魏星阑也蹙起了眉,此时才发觉,沿路的确是太过安静了,两侧的山林一片死寂,像是所有的山虫异兽全都消失了一般。 她们相视了一眼,虽然并无多言,可这段时日相伴以来,却在无形之中形成了默契,纷纷掉头往来路策马而去。 目不能视的薛城主愣了一瞬,只觉得周身的风像是旋了一圈似的,俨然是掉了个头,心道这两人明明互不忍让,一路都是互呛过来的,怎忽然又心有灵犀了,真是可怜了他这个瞎老头。 一黑一白的马匹沿着这铺满了沙石的窄路急奔而去,踏上了来时留下的马蹄印,一来一回两道印记还挺契合。 …… 农舍里,一群身着粗布麻衣的络腮胡子提着刀剑踹开了紧闭的房门。 碗碟哗哗落地,碎成了一片破瓷。 收拾着碗筷的妇人僵在了原地,她暗暗咽了一下,忍着没让牙打起颤来,问道:“诸位大哥有何贵干?” 几人冷冷地看着她,为首的人只道:“他人呢。” 这话音刚落,妇人登时明白他们来寻的是谁,一颗心紧提到了嗓子眼上,骤然间脑子一片空白,她扯起嘴角干笑了一声,说道:“昨夜喝多了酒,还在屋里躺着,大哥们在这稍等片刻,奴家这就进去唤醒他。” 说完她转身就往屋里走,忍着没将满手的汗抹在布裙上。 在撩起了布帘后,那坐在屋里的祈凤登时仰起了头,杏眼里露出一丝担忧,说道:“娘……” 刚想开口询问的时候,嘴忽然被妇人给捂住了,她呜呜了两声,像猫儿一般。 手里的竹哨顿时脱手而出,啪一声落在了地上。 祈凤还想往外瞅一瞅,可头还没探出去就被妇人给按住了。 她愣了一瞬,眼眸一转便见娘亲脸色煞白,一张薄红的唇已被咬出了血来,她怔怔看着,一双凤眼睁得老大,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妇人蹲下身,将尘封许久的酒窖重新打开,尘埃骤然扑面而起,在阳光下飘摇不定。她深深看了祈凤一眼,心一狠,便将这挣扎不休的小娃儿连拖带拽地塞进了酒窖里。 那酒窖在木质的地板之下,非常人能够看得出来底下还藏着东西。 鬓角已被汗湿,妇人紧抿着唇,手忙脚乱地拉出了梳妆台上的一个小木屉,将里边一个漆黑的玩意塞进了祈凤的手里,手里的汗也一并沾了上去。 祈凤捧着那黑漆漆的玩意,一时也认不出来这是个什么,只无措地仰头看着她,想不通方才明明还有说有笑的,怎忽然来了人,又打碎了碗,娘就慌成这样了。 她呜咽了一下,没来由的就难过了起来,眼泪像是珠子一样,啪嗒啪嗒的往下落,顺着下颌淌进了衣领里,浸湿了一大片布料。 妇人在深深看了酒窖里那蹲在明暗交界处的祈凤后,缓缓把食指抵在了唇上,她眼神温柔似水,克制着心底的焦虑与慌张,把最好的一面留给的自己的孩儿。 木板一合,决绝地隔开了两人的视线。 酒窖里的祈凤只看着一大片黑暗兜头而来,尔后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这顶上的木板还隔开了外边的声音,她听不清,只似乎有刀剑铿锵作响着。 “娘?”她切切地叫唤了一声。 “娘亲?” “娘,快让凤儿出去。” “娘,凤儿怕黑。” …… 没有人回应,她似被这尘世隔开了一般,只嗅到一股尘埃的气味,周围全是大大小小的酒罐子,全是她爹留下来的。 自然,这是娘亲告诉她的。 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些人脚步似停顿了一瞬,翻箱倒柜的声响随之而来,砰一声响起,似是娘亲的梳妆桌被劈成了两半。 在翻腾了一阵后,那群人脚步沉重的离去,这次是真的走了。 …… 屋里一片狼藉,三人还是来晚了。 洛衾冷着脸往屋里走,只见不久前还为他们忧心的妇人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胸口被染红了大片,唇色褪尽,脸色一脸灰白。 她愣了一瞬,蹲下身去探了妇人的鼻息,又将两指抵在她已经发凉的侧颈上,如她所料,已经救不回来了。 魏星阑握着剑往里走,在打量了一番后,蹙眉道:“不是夙日教。” 这屋里到处都是刀痕和剑痕,却没有毒虫留下的痕迹,显然是另一伙人所为。 可若不是夙日教,那会是谁? 而沿途的虫兽又被夙日教招去哪了? 洛衾站起了身,忽想到屋内竟没有祈凤的身影,她低声道:“祈凤去哪了。”说完便在屋里搜了起来,从厨屋找到了偏房,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仍是没有看见祈凤的身影。 “洛姑娘。”那令人糟心的魏星阑在主卧里喊了一声。 洛衾闻声而去,眼眸一抬便见魏星阑手里捏着的那支短哨。 “她应当还在此处。”魏星阑说道,一边将短哨交还洛衾。 行走江湖多年,洛衾鲜少有这般心慌的感觉,若真是夙日教的人,她许也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在垂眸之时,她忽留意到桌底有一道挪动的痕迹。 四周布满了薄薄一层尘埃,桌脚划出的那道痕迹显而易见,显然是被人挪过来的。 定不会是那群作恶的人作为,若是他们,定已将这桌子劈成两半了。 洛衾心似漏跳了一下,侧头便朝魏星阑看了过去,只见那人正伏在地,将右耳贴到了地上,细细听着底下的声响。 在细听了一番后,魏星阑抬头朝洛衾看了一眼,说道:“我出去一会。” 她挤眉弄眼的,洛衾一时没明白过来,还以为这人眼里进了沙,蹙眉说道:“别让我给你吹。” 魏星阑:…… 反正如今她做什么都会让洛衾想歪。 在沉默了一会后,魏星阑又道:“我去收拾收拾。”说完,她屈起食指在身下的木板上敲了敲,言下之意,外面交给她,而这块木板,由洛衾来掀起。 洛衾愣了一会,这才明白过来。 在魏星阑出去之后,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又似有水洒了满地一般,那声音渐渐变小,似是人渐渐走远了。 在外边没了动静后,洛衾才垂眸看向了底下的木板,她敲了敲,果真是空的。只是不知这木板该从哪打开,于是用剑多尝试了几下,在撬开底下那块木板后,她一眼便看见那躲在底下战战兢兢的孩童。 祈凤仰头看着她,眼神愣愣的,像是成了个小傻子一样,手里还紧紧握着一个东西,指节都握到泛了白。 在定定看了洛衾许久后,她才怵怵开口:“仙子姐姐,你怎又回来了,我娘亲去哪了。” 洛衾不知该怎么说,“她……” “你娘亲先行离开了。”门外的薛逢衣沉声说道。 祈凤脸上看不出悲喜,只像是没回过神一般,她点了一下头,把手里的东西举了起来,道:“这是娘亲给我的。” 洛衾只看一眼便认出来这是个刀柄,她回忆起不久前妇人说过的话,她道夫君在同她一起后便断了刀柄退隐江湖,兴许这就是那个刀柄。 江湖人视兵器如命,没了兵器在手,那就如同一个半死的人。那人断了刀柄,许是真的爱极了那位夫人。 她垂下眼,又将刀柄还给了祈凤,只言:“这是你爹之物。” 祈凤眨了眨眼,又捧着那刀柄无措地看着,她蹲在黑暗的地窖里,似也化作了尘埃一般。 洛衾眼前恍然闪过了一幕,她似乎也曾躲在一处黑暗的地方,身边似还有别的什么人,她们的手相牵着,战战兢兢地偎依在一起,饥饿又干渴,可身上空无一物,只有身边的人能给予丝毫暖意。 那是什么地方? 似是在一个木柜里,模模糊糊的,还挺像洗心塔上那座佛龛底下的木柜。 可她为什么会在那里,身边的人又是谁,又是为什么会被关在那里? 头顿时一疼,让她不得不回过了神,眼前的黑暗骤然消失,定睛只对上了酒窖里那女娃儿懵懂无知的眼神。 洛衾伸手将祈凤抱了出来,道:“对,你娘先行离开了,让我们将你带上。” “那我娘去哪了。”祈凤着急地追问道。 门外传来了魏星阑的声音,“你娘找你爹去了。”她撩起了布帘,垂眸便看见了底下那片酒窖,眉一挑,又道:“竟有酒。” 在弯腰掏酒的时候,她朝祈凤看了一眼,问道:“我能拿么。” 祈凤点了点头,过会又摇了摇头。 “那我是能拿还是不能拿?”魏星阑问道,语速悠缓,带了一丝极为罕见的温柔。 祈凤眨了眨眼,只好又点了点头。 魏星阑随手拿了一坛酒,她拍开了坛口的封泥,又扯开了封口的厚布,凤眼半阖地嗅了一下,“好酒。” 的确是好酒,在开封的那一瞬间,酒香顿时飘溢开来,沁人心脾。 洛衾不知她怎会有心情喝酒,只低头问:“你可知刚刚来的人是谁。” 祈凤垂下了眼眸,眼里的星光似是消失了一般,整个人沉了下来,全然没有了孩童天真的模样,她又是摇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过了半晌才道:“他们好像是来找爹爹的。” 这话一出,洛衾便知来的果真不是夙日教的人,她眼里的愁云却依旧不散,没有因此而舒心半分。 她不敢将祈凤带到外边,唯恐会让她看见那一片血迹。 可那拎着酒坛的人却说了一句:“走了,你娘走远了,我们也得赶路了。”说完还自顾自牵上了祈凤的手,把那懵懵懂懂的孩儿往外带。 她一手牵着祈凤,一手提着酒坛,回过头朝洛衾看了一眼,“劳烦。” 洛衾:…… 在掀起布帘的那一瞬,她看见外屋的地竟然湿透了,原先留下的血迹被冲得一干二净。 魏星阑一脸无辜地回头,对祈凤说道:“本想替你们打扫一番,怎料把水打翻了。” 祈凤愣愣看着,然后怯生生点了点头,“说是凤儿打翻的水,娘亲就不会生气了。” 洛衾一时无言,只觉得眼鼻有种莫名的酸涩。 头倏然一疼,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在那黑暗之中,她像是把什么推开了一条缝,隐隐看见外边有剑光闪过,红银两色相伴而出,银色的是剑光,红色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她身形一晃,竟靠在了魏星阑的身上,那人还不知廉耻的又凑过来一些,身上软是软,还带着一股冷香,悠悠说道:“哎呀,怎还投怀送抱了,我只是稍稍收拾了一番,并未觉得劳累,不必心疼我。” 洛衾:…… 魏星阑这人虽然没句正经的话,可在打开了酒坛后却一口酒也没有喝,在走出屋门时,她倾下手里的酒坛,那飘香的酒顿时汩汩流出,在地上洒出了一道长痕来。 “喝了酒,就该上路了。”她眼里的懒散骤然消失,压低了声音缓缓说了一句。 第46章 46 来时太过匆匆,在把祈凤带出农屋后,洛衾才留意到地上那乱成一团的马蹄印。 那印记杂乱无章,一深一浅交叠在一起,倒像是马匹受了什么惊吓。 她循着那印记一直看着,这才发觉,那群行恶的人定是骑着马往林中去了,不然这马蹄印也不会往林里延伸。 洛衾蹲下身,她本想伸手去触碰那马蹄留下的足印,可却被魏星阑给喊住了。 “别碰。” 她动作一顿,仰头便朝那制止了她的人看去,只觉得有些莫名,“怎么了?” 这话刚问出口,站着牵马的人松开了手里的缰绳,缓缓低下了身,并着两指朝地上那些深浅不一的印记探去,还一边说道:“你干干净净站在一边看着,这种事我也做便可。” “为何。”洛衾莫名地睨了她一眼,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 魏星阑在触及那足印的时候,微微蹙起了眉,她将足印的尘土往旁拨开,忽的用力摁住,像是底下有什么东西正在逃窜般。 在按住底下的小玩意后,她才道:“就跟养了个大闺女一样,谁不想放在心尖上疼着。”那眼神还有意无意地瞧向洛衾和祈凤牵在一起的手。 洛衾:…… 这天下,怕是只有魏二小姐能把与她年龄相仿的人当闺女了,也不知道这话为何听着会这么冲,就跟吃味一样。 魏星阑摁在泥地上的指节泛白,却仍然留有余地,没有将泥里的东西给捻成尘土,而是反手在衣摆上摸索了一下,撕拉一声扯下了一方碎布。紧摁在地的右手一松,左手便将碎布兜了上去,将泥里翻滚不已的小玩意给兜在了破布里边。 这一兜出来,破布里的玩意挣扎不休,像是要将这布料给怼破一样。 “这是何物。”洛衾愕然。 薛逢衣看不见也就不予评论,只觉得这东西不一般。 而那牵着洛衾的祈凤仰头看了一会,杏眼微微睁大,小声说了一句:“是小虫儿。” “不错。”魏星阑点点头,将手里的布包猛地掷在了地上,那力度像是要将里边包着的东西给震昏一般。 在她打开碎布的时候,那里面的毒蛛已经蜷起了八条腿,俨然归了西。 夙日教饲养的毒蛛与别处的最大不同便在于,吐出的毒素能毒死成千上百人。 躺在破布里的毒蛛已经八脚朝天,吐出的毒液从布料中渗出,沾在了底下的沙石上,那原本百里透黄的沙石顷刻间黑了大半,显然是沾了剧毒。 洛衾与魏星阑相视了一眼,与她们所想的无差,夙日教不但引了虫,还将自个饲养的毒虫也放了出来,摆明了不想让她们有丁点安宁。 那些毒物找到了此处,但却在门口认错了人,许是因为不久前她们在这屋里待过的缘故,这些人无形中也沾上了她们的气息,还顺带替她们把毒蛛引到了林里去。 “那为何凤儿……”洛衾迟疑着问道,她没将话挑明,唯恐祈凤听明白了。 魏星阑倒是听懂了她的大意,细眉一挑,答道:“许是屋里的味儿太浓。” 洛衾也不知她指的是血腥味还是别的什么,只是蹙眉点了点头,又循着马蹄印往林中看去。 “想去看看?”魏星阑问道,一副纵容的口吻。 洛衾微微颔首,尔后两人将祈凤和薛逢衣留在了远处,同骑一马往林中而去。 魏星阑忽然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有点像那什么。” “那什么?”洛衾顺势一问,问出口后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这才想起自己又踩进这人挖的坑里了。 魏星阑悠悠说道:“像抛弃了一老一幼去私奔。” 洛衾冷冷道:“你有哪儿值得人私奔,奔着个病痨守活寡?” 魏星阑:…… “许是我长得好看。” 洛衾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那一路延伸向前的马蹄印,心道,这人果真不要脸。 林中枝叶婆娑,这参天的林海似滔天绿浪一般,密密层层,叫人分不清方向。而地上那些马蹄印在此处又乱作一团,像是缠绕在一起的丝线般,让人分不清头尾。 牵着缰绳的魏星阑不得不勒马停下,两人座下的白马在原地踱步着,忽然弯下脑袋在草丛里嗅着。 洛衾蹙眉道:“它在嗅什么。” 魏星阑偏着头沉默不语,她伸出了手里的的剑鞘,用银白泛蓝的鞘尖拨开了绿油油的草丛,在剑鞘将草叶拨弄得簌簌作响的时候,一只巴掌大的八足黑蛛忽然窜了出来,似叼着个什么东西。 洛衾愣了一瞬,只见那剑鞘一抖,一截剑刃登时露了出来。 “拔剑。”魏星阑随即说道。 闻言,洛衾伸手将那把惊浪剑拔出了剑鞘,剑看着细长,可沉得像是坠了数斤巨石一般,分量竟然不轻,也不知这魏二小姐怎能拎着它像拎珠钗似的。 剑起银光一落,剑气将欲躲到另一丛草堆里的毒蛛斩成了两半。原本爬得挺快的毒蛛陡然破开,那被它衔着的一截断指也落在了一边。 洛衾不愿再握着这把重比大山的长剑,把剑刃噌一声收到了魏星阑手里的剑鞘里,说道:“那群人兴许遇害了。” 那一截指头的断痕处泛起黑,指甲紫中带灰,毒素显然已经浸入内里,只有在血液流通时,毒素才会那么快渗透进去。 “那人断指求活,可大抵来不及了。”洛衾淡淡道。 魏星阑眉梢微微挑起,将长剑换到了另一只手上,她扯起缰绳,又踢了一下马腹。 地上的足印朝四面延伸而出,那群人显然就是在此处分开的,她并未多想,只顺着其一的足印而去。 走了不到半炷香,两人便见远处的泥地上躺着一匹马,那马已是奄奄一息,显然是被毒蛛缠上后中了毒的模样。 可周围却空无一人,也不知原先骑在马上的究竟去了哪里,然而观在马蹄印的深浅,马上应当是有人骑着的才对。 洛衾蹙起眉,“莫非那人逃了。” “他逃不了。”魏星阑仰头朝参天的枝干看去,扯着缰绳在原地兜着圈。 她话音刚落,那藏在树顶的人轰然落地,震得这山林也随之一颤。 那人面朝泥地,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趴着,裸/露在外的手背和脖颈上满是青青紫紫的咬痕,那痕迹是毒蛛留下的。 洛衾下了马,本想将地上那人翻过来,可魏星阑却快她一步,那玉白的手隔着布料抓在了那人的肩膀上,五指和手臂稍一用力,就将人翻了个面。 在那人翻过来的那一刻,趴在他胸膛上的毒蝎也露了出来,蝎尾针已经穿过半薄的布料刺入心口。 那毒蝎与魏星阑的手近在咫尺,只稍一靠近就能啃上一口。 洛衾深吸了一口气,抬掌便朝蝎子扇了过去,将那通体漆黑的玩意儿拍到了树上。 魏星阑笑了一下,全然不像是刚刚脱劫的模样,可她却什么也没说,手一挪便在那人的身上摸索着。 “你找什么?”洛衾问道。 “看看他们和祈凤的爹有何纠葛。”魏星阑边说边将手探入了那人的衣襟之中,两指一并便将一封书信扯了出来。 那信上只写了两个字——“活捉”。 洛衾抿起了唇,既然是“活捉”,那凤儿的爹定然还在世。 想来也是可笑,妇人在这山林中等了数年,没将那离家出走的人等回来,反倒等来了一群索命的恶人,还是她那夫君给招来的。 凤儿这辈子是等不回娘亲了,可也许能等回一个负心的爹。 魏星阑侧头看了她一眼,只见身边那人低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想什么,目光沉沉的,脸色淡漠冰冷。 她收回眼神,将这信又折了起来,收到了衣领里,站起身后转身去牵了马,说道:“谁能逃得开这因果,其余的人没必要追了。” 洛衾微微颔首,翻身便上了马。 魏星阑笑了一下,说道:“洛姑娘好大的脸面,竟要我一个病患牵马。” 洛衾睨了她一眼,“这不是你自愿的么。” 魏星阑“哦”了一声,被拆穿后神情依旧不变,还眼眸带笑地说:“洛姑娘这脸面,是一定要给的。” 在回去的途中,洛衾想到原本躺在主屋里的妇人,迟疑了半晌后还是问了出来,“你将夫人……” 她话未说完,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我将她埋在了屋侧的溪边,依山傍水,也算是有了个好归宿。”魏星阑道。 洛衾微微颔首,“也好。” “祈凤那边别瞒太久,这女娃儿虽小,可该懂的也都懂了。”魏星阑接着又道。 洛衾抿着唇不发一言,心道这人莫不是在责怪她的隐瞒。 过了一会,她垂头看向了那牵着马在林中悠悠走着的魏二小姐,硬生生扯开了话题,淡淡道:“魏姑娘马牵得挺好。” 魏星阑:…… 她寻思着以后是不是得该少说两句。 …… 四人会合后便顺着官道前行,洛衾和祈凤同骑一马,而魏星阑自然带着薛逢衣。 在奔波了数里路后,一座城傍山而立,城门有十来个士兵在把守着,与逍遥城相比,可谓是戒备森严。守门人个个面色肃冷,让入城的人排成一列,一位一位的仔细查看着。 四人排了许久才走到城门口,刚想跟着前边的人进去的时候,忽被士兵手里举起的长枪给拦住了。 周围几个守门的士兵在看见洛衾马上的孩童后纷纷围了过来,为首的人蹙眉问:“孩子谁的。” 洛衾愣了一瞬,心道莫非城里城外谁家孩儿丢了。 她稍一斟酌,竟和魏星阑不约而同道:“我闺女。” 洛衾:…… 魏星阑:…… 守门的士兵:? 士兵打量了一下马上的四人,一瞎一幼一病危,还有个看着稍正常点的神情冷淡如霜,乍一眼看过去不像是会挟制勒迫他人的模样,别提威胁了,能不能顺利喘口气似乎还有些问题。 所以这女娃到底是谁闺女。 第47章 47 两人面色不改地坐在马上,就连一句解释也没说。 守门的士兵寻思着,莫非其中一人是男扮女装,这么一想,他陡然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左看右看也看不出究竟谁是男扮女装的人,心道,这夫妇俩,可真是话本看多了,连日子都过得和常人不同。 祈凤怯生生地窝在洛衾的怀里,总觉得那举着兵器的士兵太过凶悍了一些,想了想此时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应景的话,她沉默了许久,颤着声从嘴里吐出了一个字。 “娘。” 洛衾:…… 一旁的魏星阑笑了一声,凤眼都笑弯了。 士兵恍然大悟,原来这仙气飘飘的白衣黑披风女子,果真才是货真价值的娘。 魏星阑拉着缰绳动也未动,总觉得拦在马前的那士兵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有些奇怪,就跟撞破了什么惊世骇俗又不可告人的隐秘一般。 士兵跟同伴对视了一眼,他拦在马前的长/枪一抬,将进城的路给让了出来。 城门内的告示栏上张贴着数张告示,一些经年久远的纸屑未撕尽,在木板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 最顶上那张告示显然是新张贴的,纸上的糨糊还未干涸,纸张的一角垂了下来,被风刮得呼啦作响。上边是一个孩童的画像,绑着双髻,脸颊圆润可爱,长着一双杏眼。 洛衾垂眸朝身边的祈凤看了过去,总觉得这模样有些像她,可神态又不大一样。 那画像上写了一行字,大意是城外李氏丢了孩儿,疑是被恶人劫走的。 魏星阑饶有兴味地看向了那软软糯糯的小祈凤,抬手就揪住了她的发髻,三两下就把那头头发给弄得乱糟糟的,细碎柔软的头发垂落下来,把那双杏眼也遮了大半。 祈凤呆呆地仰头,“我……你……”怔愣了片刻,头发更乱了。 在把娃儿的脑袋蹂/躏了一番后,魏星阑侧头对洛衾道:“想来也不可能这么巧,我们前脚刚到,张贴告示的人后脚刚走,这不明摆着是挖了坑等着我们往下跳么。” “别人的坑再多也没你挖得深。”洛衾淡淡道,心底确实认同了魏星阑的话,那些人没放过妇人,如今冲着祈凤来了,也不知祈凤的生父招惹了什么人。 这下倒好,她被一群正被追杀的人给包围了,左一个魏二小姐,右一个薛逢衣,身前还站着个刚及她腰高的祈凤,惨还是她惨,也不知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祈凤呆愣地抬起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顺畅的话,显然是被魏星阑这异于常人的举动给吓着了。 “瞧,这头发放下来后多可人。”魏星阑还悠悠添了一句。 祈凤:…… 不可人,像极了路边的乞儿。 薛逢衣站在一边,也不知这两人究竟在看什么,他背着手站着,腰杆挺得笔直,若不是衣衫太过褴褛,还像足了世外高人,他问道:“怎么回事。” 魏星阑道:“螳螂捕蝉,不知还有没有黄雀在后。” 洛衾冷冷地盯着那一纸告示,趁着四下无人注意,伸手便撕了下来,随手揉成了一团藏进了袖口里。 为了护住这几人,她也算是豁出去了。 不知那些设计掳走祈凤的人究竟有没有见过这个孩童,但观画像上的模样,大致是见过的。 城内不能骑马,洛衾和魏星阑便牵马而行,在朝城里走的时候,洛衾垂眸问道:“你在山里住着的时候,可有见过什么神情举止怪异的人?” 祈凤仰头看她,脑袋上的头发乱糟糟的,和薛逢衣甚是相似,就跟个小疯子一样,她思索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除了我们,先前可曾有谁敲过你们屋门。”洛衾接着又问。 “寻常时候,不少人都会来问路。”祈凤怯生生说了一句,显然有些害怕。 洛衾微微颔首,果不其然,事前一定有人去打探过了,故而才会引来那些穷凶恶极的人。 这一路本就不太平,如今又添了一分凶险,现下刚进城,四人的身后就跟了个尾巴。 那人藏得还挺好,时隐时现的,可就是没有光明正大的露面,就跟闹着玩一样。 洛衾寻思着这女娃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该饿了,脚一拐便朝包子铺走去,可刚转身,就觉察到身后有人正盯着他们看。 她转头朝身后看去,街市上人来人往,一时分不清谁较为可疑,原本她应当能分辨一二,可偏偏那人没有露出半分杀气。 魏星阑挤了过来,说道:“劳烦来四个肉包子。” 洛衾侧头朝她看了过去,只见那苍白妖冶的脸上没有丁点防备和谨慎,凤眼里就连一丝波澜也没有惊起,她愣了一瞬,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弄错了。 然而那喊了四个肉包子的人却趁着周围人多拥挤,竟凑了过来,嘴唇微微张开,气息缓缓落在她的耳垂上。 洛衾屏息凝神,只想专注自身,可那厚脸皮的人开口便道:“你有没有觉得……” 这话又剩一半没说完,洛衾冷道:“没有。” “果然还是得靠我,竟连被跟踪也没发觉。”魏星阑叹了一声,一副委曲求全、忍辱负重的模样。 洛衾:…… “我觉察到了。”洛衾说完,伸手去接包在了纸里的肉包子,在捏住那热乎乎的薄纸后,才讪讪想起,在场的三人里,连一块铜板也摸不出来了。 她抿着唇,转头看向了魏星阑,却见魏星阑垂眸看向了祈凤。 小祈凤愣愣地站着,白嫩的小手一抬,从衣带里掏出了几文钱。 洛衾再一次认定了,这魏二小姐的脸皮果真够厚。 也不知道这女娃儿跟上他们究竟是福还是祸,真真像极了被拐/卖的模样,还会自掏荷包的那种。 四个肉包子一人一个,边吃边继续赶路,与这偌大的城池而言,他们不过是渺渺人海中的过客。 然而祈凤刚把包子啃了一半,就察觉身边两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她仰起头无措地望着,自从山里出来后整个人战战兢兢的,就跟惊弓之鸟一样。许是没有娘亲伴在身侧,就连平日里惯来撒娇的性子也收敛了起来,像一块被打磨过得璞玉一般。 “怎么不走了。”祈凤张了张沾了油的嘴,犹犹豫豫地轻声问了一句。 两人并且答话,反倒是薛逢衣循着声音望向了身侧的女娃儿,将粗糙的食指抵在了唇上,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洛衾又觉察到身后有人踩着轻功飞窜而过,她压低了声音,蹙眉道:“又来了。” 魏星阑自然也觉察到了,可她却只“哦”了一声,顿了一下后又接着道:“且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 洛衾:“你倒是心大。” 魏星阑笑了一下:“兴许只是在练轻功罢了,他又没有当面招惹我,我何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听了这话,洛衾沉默了下来,只觉得这魏二小姐的性子也实在太难捉摸了一些,都说祸害遗千年,这人多半是死不了了,也不知她幼时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养成这样的性子。 薛逢衣倒也自在得很,他自双目失明时候,耳力便过于常人,自然早早就发现身后有人跟着,可他却提也没有提,只觉得那人应当并无恶意。 “无妨,不必理会这人。”他道。 既然两人都这么说,洛衾只好随着他们,反正自己腿脚和眼力都挺好,若是有敌出现,大不了先走为敬,但转念一想,若真是有人来犯,她大致还是会留下。 毕竟这一病一瞎一幼,看着就令人心软。 城里不少江湖人在走动着,兴许也是刚从逍遥城过来,故而有这么一个轻功过人的怪人也无甚奇怪。 在牵马走过的时候,有人低声说道:“也不知那逍遥城主如今身在何处,夙日教的余孽未除,我一日不能心安。” “连天殊楼都被戏耍至此,也不知有谁能镇得住那些魔教妖孽了,说起来,那方倦晴究竟有没有留后手?” “谁知道呢,夙日教定然也在觊觎天霜玉,方倦晴如今心有余力不足,魏二小姐多半已经没命了,天霜玉还指不定会落在谁的手里。” “都说天殊楼魏二小姐冰清玉洁、天人之姿,如今红颜薄命,实是可惜。” …… 任谁听见自己的“死讯”都不会乐意,可这魏星阑却偏偏还笑得出来,侧过头便道:“这魏二小姐真是可惜了。” 洛衾面无表情地看向她,更是觉得这人分明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从东门走到西门,得走上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身后跟着的人没半分松懈,反而越跟越紧了,像是生怕把人跟丢一般。 原本那人的气息还藏得挺好,后来竟有些凌乱,显然是急躁起来了。 魏星阑将黑马的缰绳塞到了洛衾的手里,侧头便道:“我去看看,你们在城外等我。” 洛衾蹙眉:“你不是心大么。” 魏星阑“哦”了一声,细眉一挑,“可他跟得太久,让我有些心烦了。” 洛衾摸不透她的心思,看这人尚有精力闹腾,便微微点一下头,想来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伤到她。 于是魏星阑转身便走,走前还捏了一把祈凤的脸颊。 祈凤一脸茫然,过后才抬手在脸上揉了揉,嘟囔了一声:“有点疼。” 薛逢衣跟在洛衾身侧,不时回头看上一眼,在临近城门的地方,他叹了一声,鲜少示弱的他竟头一回紧抿起唇,露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 洛衾误以为他膝上的毒又复发了,问道:“前辈,可是双膝又疼了?” 垂头皱眉的薛逢衣摇头道:“我有愧于她,本应承魏青鸿保她平安,多年未见,竟是她这小辈来护我周全。” 洛衾愕然,她本无意求解,可心下却有些疑惑,“前辈和魏姑娘是旧识?” 薛逢衣颔首,“她幼时体弱,尽断的筋脉费时数年才长好,这命险些保不下来。” “她为何会筋脉尽断?”洛衾讶然。 薛逢衣声音沉沉,“是那股真气所致。”他并未多谈及此真气,继而又道:“那时天殊楼刚刚交到方倦晴的手里,倦晴年岁不大,楼内有人叛变,她难以自保,可天霜玉又受人觊觎,魏青鸿只好带着星阑四处逃命。” 他顿了一下,“后来他们到逍遥城寻求庇护,我当时身陷囹圄,保不齐他们,只得把星阑关在了佛龛内,又眼睁睁看着故人命丧敌手,此事之后,星阑被方倦晴手下的人接走,我便自刺双目,望永世不忘当日之哀。” 洛衾怎料到魏星阑竟还经历过这样的事,她蹙起眉久久未说话,心道,难怪魏星阑会知道佛龛里有暗道,原来幼时曾藏身于内。 眼看着快要走到城门了,那硬撑了一路的魏星阑还没有赶回来,洛衾抿唇望向身后的长街,心下有些不安,说道:“前辈,我想去助她。” 薛逢衣颔首:“无妨。” 一旁默默听了许久,茫然不知所措的祈凤也点了点头,乖巧道:“我会和大伯好好呆着。” 洛衾抿着唇转身便走,一套轻功如移形换影般,转瞬便消失在这街市上。 她也不知魏星阑到底追着人跑到了何处,又抑或是孽缘使然,误打误撞的就看见了染坊里那站在大片染布中的魏星阑,还有个胖妇人站在她的身旁。 在跃入高墙之后,洛衾弯下身从染布底下钻过,朝那人直直走去。 在走近之时,她忽然听到那胖妇人笑盈盈地道:“多谢姑娘,这几日风刮得狠,这些布若是被吹跑了,我也不知该上哪找。” 魏星阑:“客气了。” 胖妇人又道:“姑娘何许人家,可有婚配?” 不知是不是有意,魏星阑的话语声比方才又高上了几分,“路经此地,不曾婚配。” 胖妇人:“哎,姑娘气色差了一些,可真真是我见过最标致的姑娘了,咱们城里有个公子哥也还未定下,人长得潇洒俊俏,和姑娘甚是般配。”这么一谢,还做起媒来了。 洛衾脚步一顿,忽然想听听魏星阑想怎么说。 魏星阑意味深长道:“我心有所属。” 胖妇人沉默了一会:“不知那人长得如何,兴许比起那公子还差上一些。” 魏星阑:“貌若天仙,沉鱼落雁,亭亭玉立。” 胖妇人又沉默了半晌,还从未听过有人这么形容男子的,她讪讪说道:“不知那人身丈如何。” 魏星阑似是思索了一会,“和我差不多。”她顿了一下,又道:“比我矮上些许。” 胖妇人:“那确实不大相配了。” 魏星阑接着又道:“哎,谁让我喜欢得很呢。” 胖妇人:…… 真是白做了媒。 洛衾:…… 她面无表情地听着,真想转身一走了之了,顿时一腔心软付诸东流。 什么天人之姿、冰清玉洁魏二小姐,命都快没了还有闲情谈情说爱,真是太放恣轻佻了些,没半点正经姑娘的模样,给她点颜色还开起染坊来了。 过了一会,洛衾难得脸一热,忽然意识到这倒霉玩意说的是谁,心道,果真不要脸到了至极。 第48章 48 在魏星阑同那胖妇人依依惜别的时候,洛衾面无表情地退到了高墙之外,静静等着那不务正业的人从里边出来。 魏某人心情舒畅的从大门迈出,一眼便看见了外边站着的人,果真亭亭玉立、沉鱼落雁,简直和她方才所描述的一模一样,她不由唏嘘道:“你怎么来了。” 洛衾偏不信这人没发现她方才在里边站了许久,说不定那些令人为难的话还是她故意说出来的。 真是只狐狸,洛衾睨了她一眼,又在后边加了个“精”字,难怪花花肠子这般多。 “那人呢。”她道。 魏星阑说得倒是轻松:“跟丢了。” 洛衾登时无言,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自从知道这人幼年凄惨之后,忍耐力不由升了一级,莫名就想纵容她。 她在心底说服自己道,也罢,人没事就好。 魏星阑笑了一下,只觉得洛姑娘好糊弄得很,怎随便说点什么就信了,她接着又道:“我跟着他进了这染坊,险些就抓到人,他却把染布弄得一团糟,踩着房顶就没影了,我只得帮他善后。” “善后就是帮人把染布捡回去?”洛衾道。 魏星阑颔首:“总不能让人家白白损了几匹布。” 洛衾:…… “看清楚了?”她蹙眉。 “眼底到鬓角有一道半寸宽的疤,头戴斗笠,身着黑布衫,高八尺有余,背负长刀,刀刃裹布,不似会忽然出手的模样。”魏星阑回忆着说道。 一个刀客没有将刀握在手上,反而裹得严严实实的,还背在背上,那说明这人要么自负得过了头,要么并无恶意。 洛衾只听魏星阑的片面之词,也猜测不出这人究竟是自负还是无心伤人,她蹙起眉,既然这人跑了,那说不定…… “回去!”洛衾冷冷说道看,调虎离山的计谋见多了,她心不由一沉。 薛城主就算有通天的本事,瞎了眼后功力也得折上几折,何况他身边还带着个垂髫小童,顾着自己的时候,还得分心去护上别人。 魏星阑笑了一下,悠悠地跟了过去,就跟闲庭信步一般,像是有几分把握那人不会去伤薛逢衣和祈凤。 两人还未赶到西门,不料半途却忽然下起了雨,雨势不小,看着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若是一直下下去,这城门怕是没法出了。 待她们奔至西门的时候,正好看见一老一幼正在屋檐下好端端地站着,两人头发乱糟糟的,老的衣衫褴褛,小的正蹲在地上,果真像极了行乞的人,就差没捧个碗了。 祈凤仰起头朝她们看了过去,脸上扬起一分欣喜,一双杏眼似在发亮一般,声音软软糯糯:“仙子姐姐!” 洛衾松了一口气,看来那沿路跟踪他们的人果真没有恶意,不然早就趁着这空档下手了。 一旁的魏星阑却眉一挑,“你这小孩怎不叫我。” 祈凤赌气般鼓起了双颊,紧闭着嘴一声也不吭,小小年纪没学好,倒是学会记仇了,心里把魏二小姐做过的恶事都数落了一番。 这女妖精一来扯乱了她的发,二来掐她的脸颊,三来没对掏了荷包买肉包子的人感恩戴德,实在可恶,难怪和尚和道士都喜欢收妖。 魏星阑见这丫头蹲在地上气鼓鼓地瞪她,心道这梁子真是结下了。 …… 城门口有个寺庙,几人骑着马奔了过去,暂且在庙里躲雨。 薛逢衣这才问道:“可有追到那跟踪的人?” 洛衾侧头朝魏星阑看了过去,只见那倚靠在墙上的人脸色苍白,唇色近于缟素,可这脸越白,就衬得那眉眼愈发的黑了,脸上的冶丽未减半分,反而更像山精鬼魅。 她转念想到,这魏二小姐自从被她识破,除了两次欲要出手以外,就久久没有发作,难不成这走火入魔的症状当真好了大半? 魏星阑道:“没追上,但他的面貌我已记下,眼底至鬓角有一道经年旧疤,身量魁梧,是个刀客。” 薛逢衣蹙眉想了想,他此生数十载,遇到的刀客虽然不少,可脸上有疤的人却一只手便能数过来,若再加上眼底及鬓,那便连个能说得出名字的人也没有了。 “这样的人,我似乎未曾遇到过。” “他拿的是什么刀?”薛逢衣又问。 魏星阑叹道:“他负刀而行,那刀裹在布中,我实在看不出来。”说完后她笑了一下,“放心,他定会再来。” 一旁的祈凤手里紧紧攥着个东西,定睛一看才知是妇人留给她的刀柄。那刀柄通体漆黑,上边刻着一些流云的图案,底下显然留有被砍断的痕迹。 她默默听了好一会,在几人噤声不语之后,她才怯怯说道:“娘亲以前告诉凤儿,爹爹的脸上也有一道疤。” 洛衾蹙眉,也说不定是祈凤那离家的爹找回来了。 魏星阑眉一挑,“你爹的疤长在哪。” 祈凤讪讪道:“不知。” 这下又没个结果了。 寺庙里躲雨的除了他们,还有几个乞儿瑟瑟缩缩地窝在角落里,仿佛怕极了忽然闯入的四人。 洛衾只睨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反倒是看着满身戾气的魏二小姐开口道:“莫怕,我们只是进来躲雨,雨停便离开。” 她不禁又朝魏星阑多看了两眼,心道这人虽然懒散惯了,但心肠却一直不坏,身上反倒比常人还多了一分“侠气”。 屋外大雨倾盆,转身间天色便黑如夜半三更,天际乌云密布,雷电轰隆作响。 雨声砸得这顶上的屋瓦噼啪作响,险些也把那微不可察的脚步声也掩盖了过去。 洛衾原本在盘腿打坐,可她微微侧耳,却听见了屋顶上有人路经的声音,她倏然睁眼,仰头朝上边看了过去。 莫非是那跟踪在后的人又来了? 然而在屋顶的瓦片被铿一声刺穿的时候,从上边捅进来的,却是一把剑,而非魏星阑所说的“刀”。 这股杀气没被大雨冲刷干净,反倒愈发浓烈起来。 在瓦片被刺破后,雨水哗啦啦灌入了寺庙之中,让缩在角落里的一群乞儿更是害怕,颤栗得不敢吭声。 洛衾伸手便推了魏星阑一把,沉声说道:“小心。” 魏星阑浑身冰冷,眼尾和脸颊微微泛红,似是感了风寒一般,她抬手猛地一攥,隔空将屋顶上持剑的人扯了下来。 轰隆一声想起,浑身湿透的蓑衣人从上边摔了下来,他一个翻身,勉强没有趴倒在地。 洛衾蹙眉道:“什么人。” 那人站直身,湿透的衣物直往地上滴水,那瘦削高挑的模样恍然似水鬼,他冷笑了一声:“追杀令。” 这三字刚刚出口,洛衾和魏星阑登时便知道了此人的来意。 魏星阑拔出白刃,手腕一转便挥了过去,几道银光乍如闪电,在灰白的墙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痕迹。 那人并非孤身而来,在他摔进屋里后,几人随即也闯入其中,将这窄小的寺庙给挤得水泄不通。 魏星阑眼里阴晴不定,一双眸子时而漫散时而冷冽,像是失了魂一般,她蹙眉道:“我开路,你们走。” 洛衾当即道:“一起走。” 魏星阑挤出一个笑来:“虽然生不能同时,但若是死能同穴,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洛衾:…… 也不知这人究竟是不是想激她,她蹙眉咬牙切齿道:“你说话莫要不分场合。” 那把出鞘的银剑划出了一道剑光,魏星阑语调悠悠,“我都已经时日不多了,若再分什么场合,还哪来的空闲同你说些外人听不得的话。” 洛衾气煞,侧头对薛逢衣道:“前辈,我们先走。” 闻言,魏星阑果然劈开了一条道来。 洛衾本还想带上祈凤一起走,怎料那垂髫小童竟呆愣地站在远处动也不动,眼眸子被吓得连转也不转了。 那一直远离世事,被妇人护得纯真无邪的孩童再一次被刀光剑影击碎了心墙,还未准备妥当,就被扯入了刀山火海之中。 “祈凤,过来!”洛衾蹙眉喊道。 祈凤却愣愣地盯着那“水鬼”手中的大刀,像是化作石头般,动也不能动。 无奈之下,洛衾只好朝那女童伸手,可猝不及防,一道不带任何内力的掌轻飘飘地拍在了她的身上,她脚步一个踉跄,便和薛逢衣一起被推出了寺庙的门。 那单薄的木门嘎吱一声合了起来,里边的魏星阑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都来了?那我可要关门打狗了。” 几人愣了一瞬,没想到她竟敢孤身应敌,心道这样也好,他们的胜率也更大了,于是冷笑了一声,话不多说便提刀而去。 魏星阑侧身避开了快刀,双手掐在了祈凤的腰上,将那小孩忽地抱了起来,放在了摆放贡品的高台之上,她嘴角一扬,说道:“怕么。” 祈凤愣着没说话。 “怕就对了,这回我救了你,你该学懂事些,感恩戴德就免了,至少见了人得会说话。”魏星阑笑着说道。 祈凤:…… 这女妖精真是不要脸,坏脾气,还记仇! 末了,魏星阑反手掐断了那横劈而来的一截刀刃,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又添了一句:“还有,那位仙子姐姐……” 祈凤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看着那围攻而来的刀剑,只觉得浑身都起了寒意。 铿一声,魏星阑用剑鞘架住了袭来的剑刃,一边举起长剑朝前边横扫而去,还有闲情回过头接着道:“我的。” 祈凤真的怕了她了,这人不要命的。 第49章 49 寺庙里十来个手持刀剑的黑衣人已倒下大半,余下小半仍有还手之力。 魏星阑护着祈凤和那几个乞儿,几乎逼尽了一身的内力,她已是强弩之末,面上却仍是一副安然惬意的模样,转身捂住了那垂髫小童的双眸,反手划出了一道剑光。 在视线恍惚之时,她俨然看见一个身披蓑衣的握刀人从屋顶跃入,将最后一个人给了结了。 那刀上缠着的大半墨色布料还未来得及解开,鲜血溅洒开来,登时染红了刀刃。 握刀人回头望了她一眼,并未就留,推门便往寺庙外走,他头顶上的斗笠半倾,将面容遮掩着严严实实。 魏星阑微微蹙眉,站直身已然有些勉强,没余力去猜那人究竟怀着什么心思。 冷风钻入了庙里,将祈凤冷得一个哆嗦,在魏星阑把手放下之后,她才看见遍地躺着的黑衣人,心底更害怕了一些。 魏星阑将剑收回了剑鞘,眼眸一抬便朝长桌上端正坐着的孩童看去,笑了一声道:“行了,没事了。” 祈凤点点头,紧张兮兮地看着她,下一刻,那方才还意气风发、以一敌十的人身一晃便倒了下去。 她目瞪口呆,失声许久终于喊了出来:“啊——” 来偷袭的不止寺庙里躺着的一地黑衣人,还有外边守株待兔的刺客,洛衾本想狠下杀手,却忽然想起魏星阑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善心,索性点了那些人的穴道,将他们一个个扔进了粪坑里。 薛逢衣不解道:“这是做什么。” 洛衾一时半会不知该怎么解释,她想了想这的确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情,过了一会,她才道:“寺庙外的粪坑,想必也能净身静心。” 薛逢衣:…… 在将外边守着的人全都解决之后,她才和薛逢衣返回庙中,门一推便见魏星阑躺在地上,她身边围满了乞儿,而那小祈凤也在其中。 祈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双杏眼红肿得厉害,支支吾吾说道:“你、你不要死,凤儿以后再、再也不和你作对了。” 然而躺在地上的人依然动也不动,不像是装的。 周围那群乞儿也慌得很,一位年长一些的男人搓了搓手说道:“不如给她盖些干稻草,这雨夜太冷了些,可别被冻坏了。” “她怎么了。”洛衾寻思着这雨再冷也冷不过地上躺着的人。 祈凤猛地回头,本想叫一声“仙子姐姐”,这话刚到嗓子眼,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开口时只剩“姐姐”两字。 她哽咽着道:“姐姐,魏姐姐晕倒了,你、你快过来看看,她、她、她是不是……” 在她将话说完之后,几人已经将角落里堆积的干草都抱了过来,将魏星阑给裹得严严实实的,看着有点怪怪的。 洛衾:…… 怎么跟裹尸一样。 她走过去把那些堆积如山的干草都拨到了一边,并着两指去探了魏星阑侧颈的脉搏,还把起了那冰冷的手腕。 那两股真气又乱了起来,似乎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 在把了脉后,她又连忙将人扶了起来,将内力通过双掌传入,已让魏星阑好受一些。 薛逢衣站在一旁,沉声问道:“可是那股真气作祟?” “大抵是。”洛衾也不确定,但魏星阑动了真气,想必是会有些影响的。 “让我来试试。”薛逢衣蹙眉道。 洛衾抿着唇没说话,被那股强劲的真气给震到了虎口,虎口一阵麻痹,登时失去了知觉。她未松手,反而继续运气,硬是撑了下去。 她心道,真是被这人给带坏了,若是从前,她可未必能撑住。 一炷香过后,再次躺会了干草上的魏二小姐终于睁开了眼,她朝周围的人看了一圈,那眼神略显空洞,不似在看活物一般。 在望了一圈后,她的目光一顿,落在了洛衾的身上。 那双凤眼半阖,眼神扩散开来,也不知她究竟在盯着哪个点,渐渐的,眼神逐渐清明,却隐隐有些无措。 对洛衾来说,这场景太过于熟悉,她蹙眉看着,不由屏住了气息。 然而魏星阑却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洛衾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转头问道:“她晕倒后就一直躺着?” 祈凤想了想:“嗯,我忧心她会睁不开眼,便讲了些乐子给她听,想把她逗醒了,可她依旧没有睁眼,于是有位大哥哥同她讲了一段话本,她才稍稍动了动手指头。” 洛衾心道,怎么又是话本。 她心下的慌乱顿时消失了大半,在定下神后,问道:“讲的什么话本?” 祈凤朝一位脸脏兮兮的乞儿望了过去,那乞儿摸了摸头,讪讪道:“是霸道大小姐哑丫鬟。” 洛衾:…… 所以魏星阑醒来后一句话也没有说,是走火入魔失了魂,觉得自己是哑丫鬟了? 雨停后哑丫鬟已恢复了些许,能亦步亦趋地跟在洛衾身后了。 几人在浓云渐消、天色乍明之时骑着马离去,走前叮嘱那群乞儿也早些离开,地上躺着的人莫要理会,若是有人问起,一概只答不知。 洛衾骑在马上,让魏星阑同她同骑,她不单要牵自己的缰绳,还要牵上薛逢衣和祈凤身下那白马的缰绳。 如今魏二小姐魂不守舍的,若让她自个骑马,也不知会溜进哪片林子里。 没想到哑丫鬟魏二小姐还挺规矩,端端正正坐在马背上,只用两指捏住了洛衾的衣角,再没有别的越矩的举动。 这魏星阑傻了,洛衾也不认识去铸剑谷的路,只能由薛逢衣口头讲述路该往哪走。 偏偏薛逢衣不但目不能视,记得也不大清,心下虽然犹豫,可碍于面子却仍装出一副笃定的样子。 他道:“我记得前边应当有个岔口,左拐便会看见一个湖泊,沿着湖边的路前行,再往下便是一片梨林,穿过梨林便是铸剑谷了。” 洛衾沉默了许久,淡淡道:“前辈,前边是山坳,一个岔口也没有。” 薛逢衣:“定然是此处长变了。” 洛衾:…… 她还从未听闻山还能忽然长出来的。 几人脚程本就不快,如今不得已又更慢上了一些,待到铸剑谷时已近黄昏。 如薛逢衣所言,谷前果真有一片梨林,只可惜此时并非花季,梨木俨然有些枯败,枝干黑压压的一片,迎着这料峭秋风,看着令人心生寒意。 谷中云雾缭绕,郁葱如洗碧,四周起伏不平的坡峰如同仙人劈剑而下,清水徐徐而过,溪涧长流,恍若仙境。 谷口近湖,一位披着蓑衣的钓叟坐在湖边垂钓,他侧头瞥见四人前来,悠悠道:“四位可是来求剑的?” “非也,可否劳烦前辈引见谷主。”洛衾抱剑道。 “谷主不轻易露面,几位可有请柬?”钓叟又问。 “并无请柬。”洛衾蹙眉道。 那钓叟起杆收线,吊钩上空无一物,他却满心欢喜,在提着轻飘飘地小桶往回走的时候,抬眸便瞧见了薛逢衣,他愣了一瞬,“这位可是薛城主?” “正是老夫。”薛逢衣背着手说道,虽然模样看着窘迫潦倒,可气势还是得有。 原本还悠哉悠哉的钓叟顿时严穆起来,抱拳躬身便道:“四位请随我来,谷主已恭候多时了,不知两位姑娘如何称呼。” “青锋岛洛衾。”洛衾说道。 然而魏星阑却不发一言,而鉴于她如今的处境特殊,薛逢衣也沉默了一瞬。 钓叟朝魏星阑看去,却见那姑娘微微缩了一下肩颈,抬起手费力地比划了一番。 钓叟:…… 可惜了,竟然是个哑巴。 几人在前边走着,洛衾回头却见魏星阑停了下来,她站在门外动也未动,还低眉敛目的,好生可怜。 她面无表情道:“跟上。” 魏哑丫鬟定定站着,抬手比划了两下。 洛衾也不知她比划的是什么,总觉得这人也是在瞎比划。 魏哑丫鬟比划了几下没表明心思,又蹲下身在泥地上写着,“奴婢在此处等候小姐出来。” 洛衾:…… 门外左右站着两个小厮,两人目不斜视,却在魏星阑蹲下身之后微微垂下了眼眸,好奇这人究竟想做些什么。 洛衾趁着他俩还没看清地上的字,连忙踩平了地上的字迹,把人拉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带进了门内。 幸好,及时止损,没丢起人来。 …… 谷内已许久没有来客,一群婢女凑在一块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打量着被钓叟带入的几人。多少人在谷外求见都进不来,偏偏这几人轻而易举的就迈进了大门。 这几人看着普普通通,若非得挑个特点,那就是看起来特别惨。 啧啧啧,兴许是谷主一时心软破了例,一众婢女叹道。 几人被引去了客房,在将人带到后,那钓叟才道:“我去禀告谷主,几位请随意。” 洛衾是挺随意的,可和她共处一室的魏星阑却不大自在。 那一向心思诡谲多变,坏点子藏满心头的人正搅着手指头,脑袋都快低到地上去了,那低眉敛目的模样变也未变,浑身都写满了不自在。 “你又想如何。”洛衾问道。 两个小厮敲了门,洛衾应了一声,那两人便扛着盛着热水的木桶走了进来,桶里的水连一滴也没有溅出,被平平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在那两人退出房门之后,洛衾又朝魏星阑看了过去,无奈地想着,也不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拉开了屏风,一边道:“你洗漱一番,我到隔壁去。” 话音刚落,魏哑巴登时又神色匆匆地比划了起来。 洛衾面无表情看着,坐在了桌边,将盛着茶水的壶往旁一推,道:“要不你蘸些茶水在桌上写。” 魏哑巴还挺听话,站起来便战战兢兢地写着:“奴婢理应伺候小姐更衣沐浴,怎可弃小姐不顾。” 洛衾:…… 她此时就怕这魏二小姐忽然上了手。 这想法刚浮现,魏哑巴还真的动了手,她抿着唇战战兢兢地拉开了洛衾的衣襟,活像是被逼良从恶的大美人。 洛衾愣了一瞬,“你做什么?” 这一声刚喊出,魏星阑的动作也顿了下来,她眼里的光一聚,俨然又清明了几分。 那凤眸微微一垂,落在了自己正抓着那层布料的手上。她的指尖贴在了洛衾半露的锁骨上,沾上了一丝温热。 清醒过后,魏二小姐也很惶恐,先前自己装模作样也就罢了,这回怎么失魂了这般久,还动手动脚的,怕是跳进江里也洗不清了。 这回真真是被祈凤这丫头坑惨了。 第50章 50 屋内的气氛一时凝滞。 一人扯着衣襟,一人拢着那已略显宽松的领口,雪白的里衣露出来大半,四目相对着,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魏星阑心如雷雨交加,又如滔天巨浪兜头扑面而落,不知该顺着这姿势继续往下还是提早自首。 被扯开了衣襟的洛姑娘冷着脸看她,直盯着她一双飘忽不定的眼眸。 最后还是洛衾先开了口,淡淡说道:“既然清醒了,那怎么还不放手。” 被抓包的某人却反将了一军,不但没松开手,反而还捏住了洛衾那细白的手腕,将那搭在领口上虚虚拢着的手提了起来。 魏星阑晃了晃洛衾的手腕,引得那葱白的五指也随之摇了摇,还煞有介事地说道:“你明知道我走火入魔失了魂,不但没推开我,还任由我为所欲为,你看这手连力气也没用上,原本明明能制止我的,也不知洛姑娘怀的什么心思,竟这般糟践自己。” 说完她还“哎”了一声,又添了一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洛姑娘这是欲迎还拒。” 洛衾:…… 这人洛姑娘来洛姑娘去的,原本她就听得额角一跳,结果这人说到后边,竟把锅都扔到了她的背上,合着她就应该厉声拒绝,还得五花大绑着,好制止某些意料不到的事么。 魏星阑松开了捏在洛衾手腕上的两指,那细白的手腕失了力顿时落了下去。 洛衾沉默了半晌,淡淡道:“不知是谁上来就扯人衣服,这要说糟践,也该是魏姑娘你糟践我。” “那你就是任由我糟践了?”魏星阑道。 洛衾听着总觉得哪不对劲,于是道:“可否换个词。” 魏星阑思忖了一会,在斟酌了用词后,悠悠说道:“那换成轻薄?” 不可否认,洛衾确实没有推开她,在被问及后,她才恍然想到,自己为何不推开她,于是挖空心思的给自己寻个理由,最后她在心底说服自己道,定然是因为这人病恹恹的,总让人觉得她时日不多了,故而自己才会这般纵容她。 定然如此,洛衾微微点了一下头,在动了脑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那魏二小姐吃惊道:“你怎还点头了,轻薄可不能这般用,这关乎你我二人的清白。”她严声厉色的,好似自己才是吃亏的人一样。 洛衾实在是说不过她,索性睨了她一眼便没有接话,心道,行,她才是那个心思不纯的人。 屏风后的木桶正在冒着热气,一屋子烟雾缭绕的,像是正在烧柴热水一般。 不知为何,洛衾总觉得方才魏星阑无意碰到她锁骨的触觉经久不散,偏偏那人如今也正看着她,也不知是不是屋内的热水使然,她莫名觉得有些热。 这如坐针毡的感觉一直不消,她抿着唇垂着眼眸,说道:“你还在这坐着,是还想伺候我宽衣沐浴么。” 装模作样的魏二小姐站起身便道:“我去隔壁,洛姑娘还请自重些。” 出了门她才扼腕叹息,她这人还是有些底线的。 …… 铸剑谷黄昏后寒意渐起,暮色一洗深谷,将溪涧与湖泊都染上了骄艳的颜色。 谷中奇石高耸,四座奇峰孤立着,在高立的孤峰之上,一座座亭台楼阁崛地而起,四峰之间以吊桥相连,那吊桥似穿云而过,在有人行经时微微晃动着,时而嘎吱作响。 谷主严酌柳摆宴高楼之上,在令一众丫鬟小厮退下后,她才亲自为薛逢衣倒了酒。见薛逢衣双目失明,她又给他夹了菜,柔声细语道:“慢点吃。” 薛逢衣倒是准确无误地握起了放在一旁的筷子,可他却是循声朝严酌柳看了过去,说道:“你怎知我会来。” 严酌柳虽已是半老徐娘,可风韵尚存,身姿丰腴婀娜。她只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衫,云髻高盘着,一只通透素净的碧簪嵌在其中,簪上的流苏微微摇晃。 “我听闻逍遥城出了事,可手下却无人可以差遣,料想到你若是出城,定然会来找我,便早早令人在门外候着。”她道。 薛逢衣点点头,摸索着捧起了碗,叹道:“还是你懂我。” 严酌柳笑了,只一瞬她笑颜又隐了下去,拧眉问道:“你可有受伤,夙日教为何会盯上逍遥城?据我所知,夙日教与你并无瓜葛。” “他们盯上的不是我。”薛逢衣顿了一下,“是天霜玉。” 严酌柳讶然,“可天霜玉是天殊楼的玩意,与你何干?” 薛逢衣沉声道:“可与星阑有关,他们料到若是我出事,星阑定不会束手不管,便对逍遥城出了手,引星阑前来。” “天霜玉怎会在魏星阑手里?”严酌柳蹙眉。 薛逢衣摇头道:“我也不知天霜玉究竟在不在星阑手里,若是夙日教认定了星阑拿着天霜玉,那天殊楼定然已经出事了,方倦晴兴许已……” 他话音戛然而止,严酌柳也没有往下追问,都知身在江湖生死两抛,江湖人最忌讳的就是生死,最需坦然的,也是生死。 严酌柳将酒杯端至薛逢衣的唇边,神情有些落寞,她眼眸低垂着,在薛逢衣抿了一口酒后才道:“如若当时我随你一起走,我们的孩儿兴许也像星阑这般大了。” 说完她朝那几个空着的座位看去,抿着唇叩了叩桌,笃笃地响了几声后,一位婢女推门而入,只听严酌柳问道:“两位姑娘怎还未到。” 婢女低声道:“已在过桥。” 严酌柳微微颔首。 洛衾和魏星阑迟迟才到,两人一左一右过了桥,中间还夹着个垂髫小儿。 祈凤梳洗了一番后,那头被揉得乱糟糟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身后,整个人白白净净的,在穿上婢女送来的衣物后,像个仙童似的,着实灵动可爱。 洛衾不会为孩童挽发,还是魏星阑给祈凤给扎的小辫子。祈凤虽然抗拒得很,可是在魏星阑的手底下动也不敢动,幸好那女妖精给她扎的小辫子还挺漂亮。 这小仙童畏高,挤在两人中间战战兢兢地走着,被这底下的云雾给吓得握起了魏星阑的手,还捏得紧紧的,左牵一个魏星阑,右牵一个仙子姐姐,活像一家三口。 魏星阑眉一挑,却没说什么,想来小孩年纪太小,短短两日又经历了这么多的事,还挺可怜。 洛衾垂眸朝那摇摇晃晃的两个小辫子看了一眼,说道:“魏姑娘这头发束得还挺熟练。” 魏星阑颔首:“那是自然,束多了也就懂了。” 洛衾:…… 她一时想不明白,据她所知方倦晴至今未嫁,自然连孩儿也没有,难不成天殊楼还招揽童工?还是说这魏二小姐在外竟有私生女。 这一想,洛衾震惊得险些合不拢嘴。 魏星阑问道:“你在想什么。” “想你。”洛衾说道,她愣了一瞬,“不是,在想你给哪家小孩束过发。” 魏星阑笑了,意味深长道:“想我就想我,何必解释那么多,你要问起给哪家小孩束的发,我这就得好好想一想了,这事太过久远,但应当是叶家的小姑娘。” 洛衾:…… 这么说,想来也不是私生女,若说是久远之事,未免会让人想到那是魏星阑幼时的玩伴。 她眼眸一垂,心道,这人轻佻冒失,竟也曾温柔细心地对待过他人。 三人到了心剑楼楼下,只见那原本为她们引过路的钓叟正坐在崖边,一条腿悬空垂落,一副自在惬意的模样。 魏星阑问道:“前辈,敢问谷主在何处?” 钓叟往后一指,指尖正对着那心剑楼,他抬手掀起了斗笠一角,这才意识到方才说话的人是先前那个只会比划的哑巴,他身形一晃,险些掉了一下。 他心道,都说铸剑谷的水土养人,如此看来果真没错,这哑巴才来了一会竟就能开口了。 魏星阑道:“多谢前辈。” 随后洛衾也朝那神色愕然的钓叟拱手,一旁的祈凤装模作样的也抱起了拳,在上楼之后,三人这才见到那婀娜婉丽的铸剑谷谷主。 严酌柳敬了两人一杯酒,转头又让婢女给祈凤端去一杯温热的糖水。 祈凤受宠若惊,战战兢兢又有模有样地说:“多谢谷主。” 严酌柳见这小姑娘长得可爱,又让人多端些糕点过来。她有分寸得很,涉及天殊楼和逍遥城的事一概没有再提,这些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几人风餐露宿,终于可以饱餐一顿。 严酌柳说道:“若你们行程不赶,可在此处多住几日。” 魏星阑却道:“不敢叨扰,我们还有要事在身,此行只为将薛前辈护送进谷。” 薛逢衣自然猜得到些许,如今魏星阑体内的真气越来越难以控制,不好再耽误,他有心无力,只期望青锋岛岛主能有应对之法。 他颔首道:“也好。” “你们打算何时启程?”严酌柳问道。 “越早越好。”魏星阑道。 严酌柳了然地点了点头,“明日雾散之时,我会送你们出谷。” 饭后,严酌柳本想带几人到前峰去听听曲子,可没想到魏星阑却问:“严谷主,听闻铸剑谷所铸造的所有刀剑,谷内都会有记录,这可是真的?” 这本是谷内机密,不能轻易透露,可严酌柳却笑着颔首:“那是自然,所有的刀剑都会由画师绘制出样图,再写上求剑者的名姓,记录于兵器图鉴之中。” 闻言,魏星阑将那把银白的惊浪剑举了起来,道:“不知谷主可否认得此剑。” 严酌柳愣了一瞬,抿唇点头,“惊浪剑,此剑是我高祖父所铸,可追溯到百年之前,至今曾辗转流落多人之手,最后归魏青鸿所有。” “不错,不知惊浪剑是否也有铸造图?”魏星阑问道。 严酌柳思忖了片刻,“自然是有的。” 尔后,魏星阑又朝身旁的祈凤看了过去,那眼神沉沉的,一时忘了收敛,将那孩童看得浑身一颤。 祈凤瞪着一双杏眼看她,只听见那女妖精问道:“你的剑柄呢。” 小孩着着急急把藏在身上的剑柄捧了出来,道:“在这呢。” 魏星阑拿起了那截漆黑的剑柄,朝严酌柳递了过去,“敢问谷主可认得此刀,可是铸剑谷所铸?” 严酌柳抖开了一块丝帕,将那剑柄裹了起来,她细细打量了一会,道:“玄铁锭,黑金璧,应当是谷内所出,我得去藏剑阁找找图鉴。” 作者有话要说:=3= 第51章 51 严酌柳将那漆黑的剑柄交还,少顷,又蹙眉道:“姑娘有所不知,这玄铁锭只有铸剑谷的矿山产出,而黑金璧更是稀少,数百年来,用此物来打造兵器的仅铸剑谷一家。” 洛衾看向了祈凤手里的刀柄,短短一段乍一眼看去似其貌不扬,然而细看之下才发觉那刀柄材质通透,似有流光遍布一般,只是稍显暗沉。 “谷主既不认得这刀柄,那要如何从图鉴里找出,贵谷所铸的剑成千上万,难道要将所有的图鉴都翻个遍?”她蹙眉道。 严谷主把方才包裹剑鞘的手帕又折了起来,她掩唇笑了一下,端庄而矜重,“非也,谷内的兵器谱大多是按材质分类的,于我们这些铸师而言,用材比外观更容易记牢,我方才提过用黑金璧来打造兵器的只有铸剑谷,而黑金璧又少之又少,找起来自然不难。” 魏星阑看祈凤小脸一皱,眼神游离不定的,便猜测到她的担忧。她转头朝严酌柳看去,问道:“不知图鉴上除了求剑者的名姓外,可否还有别的讯息?” “那得看求剑者愿不愿留,有的图鉴上除了名字姓氏外,还有江湖名号,门派或是弟子排号。”严酌柳道。 魏星阑颔首,可她寻思着这丫头连自己的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更别提别的什么的,料想那人一定神秘又低调,定然不会在兵器谱上留下太多的讯息。 祈凤只捧着那剑鞘愣愣听着,也不知这几人究竟在说些什么,过了半晌,她才讶然回头朝洛衾看了过去,犹疑道:“姐姐,我能找到爹爹了吗。” 洛衾未点头也未摇头,单单靠着剑柄至多只能得知一个名字,要找到这人,仍是如同大海捞针。 一旁的魏星阑不乐意了,挑眉道:“丫头,这主意还是我出的,你怎不看看我。” 祈凤便转头看了她一眼,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脸还气鼓鼓的。 魏星阑这才满意地颔首,“咱们凤儿可真乖。” 祈凤:…… 严酌柳见这几人的相处着实有趣,这才朝薛逢衣看了过去,问道:“刚才一直同你聊些旧事,忘了问这小孩儿……” 薛逢衣像是忧心严酌柳会误会一般,连忙将事由经过大致地说了一番,独独未提那妇人已经丧命之事,“便是如此。” 一向玲珑心思的严谷主自然听出了薛逢衣言语中有所保留,许是怕这孩儿知道后会悲痛欲绝,她沉默了半晌,轻叹了一声,“可惜这刀柄应当有些年头了,不然谷内兴许会有人记得那求刀人的样貌。” “无妨。”薛逢衣沉声道。 “虽无人知晓,但兵器谱定然记得。”严酌柳接着又道,她双眸微弯,像是料定了自己能单单依靠这剑柄,就能顺畅无阻的在藏剑阁里找到这图谱所在一般。 洛衾垂眸看向那杏眼精亮的孩童,只见她那模样像是被挑亮了的烛台一般,登时生动活泼了不少,就连握在刀柄上的小手也松了几分,看着没有那么拘谨胆怯了。 …… 藏剑阁在临峰之上,那孤峰奇石遍布,可峰身却大体陡直,如同直嵌入地的剑刃。 从心剑楼后边的铁索吊桥过去,脚下的木板摇摇晃晃的,在有人行经时更是摇曳不定,恍然如御浪前行,迎着这山谷里略显凌冽的风,真真别有一番滋味。 楼前的石阶上坐着两个婢女,仙带美裙,看着年纪尚小,靠在一块昏昏欲睡着。 那两人在看见严酌柳后匆匆忙忙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地揖了身,转身便将那沉重的木门给推开了,她们低垂着眼眸,不敢多看远道而来的客人,规矩地站在门两侧,等待着谷主的指令。 洛衾心道,这铸剑谷百年基业,一把神剑便价值黄金万两,一度引得江湖中人争夺不休,即便如今闭谷不业,也依旧养得起这上百个婢女小厮,也算惬意。 严酌柳微微颔首,对那二人道:“你们下去吧。” 两个小婢女相视了一眼,靠在一起躬了身,踩着那吊桥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在门开的那一瞬,阁楼内灯光骤明,一盏盏油灯依次被挑亮。 藏剑阁虽名为“藏剑”,可阁中却连一把长剑也没有,反而是一个个书架星罗棋布,杂乱无章地摆放着。 阁楼内一尘不染,想来时时有人打扫,就连架子上的图谱和书籍也整洁得很,看似崭新的一般。 魏星阑惊愕了一瞬,“没想到谷内竟有如此多的藏书。” “不过是些基本的功法、诗稿摹本和杂学典籍罢了。”严酌柳回头道,“几位且随我来。” 说完她便径直朝楼上走去,拎起衣裙一角,小心翼翼踏上了那嘎吱作响的木阶梯。 楼上放着的依旧是书架,只是比起楼下的更少一些。 洛衾蹙眉看着,只觉得有些眼花缭乱,也不知那严谷主怎会记得那么牢。细看之下,才发现每一个木架都以数字编号,例如左边的是“陆捌”,而右边便是“陆玖”。 祈凤跟在人群中怯怯问道:“藏剑阁为何没有剑?” 阁楼内冷清寂寥,原本就只有几人的脚步声,在祈凤开口之后,那软软糯糯的声音便在楼里回荡着。 握着刀鞘的孩童登时抿紧了唇,目瞪口呆地躲到了几人的身后。 严酌柳笑了一声,说道:“藏剑阁原本有剑,只是数年来求剑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将铸剑谷所出的刀剑奉为圣物,烧杀争抢,我接任谷主之后便将阁中所有的兵器全葬入剑冢之中,以求太平顺遂。” 她挽着薛逢衣的手,唯恐他撞到了书架上,还将另一只手护在了他的身前,将这目不能视的薛城主照顾得无微不至的。 祈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微微缩了一下脖颈,只觉得这地方森冷无比,便朝洛衾那儿靠了过去。 她双眼直望着远处,在往洛衾的方向靠时,冷不丁撞上了一个冷冰冰的人,回头才发现是那女妖精挤在了中间。 魏星阑还自顾自地牵起了祈凤的手,眼眸带笑地道:“莫怕,我牵着你。” 祈凤周身凉了半截,总觉得自己更怕了些,心道,你还不如去牵仙子姐姐的手。 惹不起也就罢了,偏偏她还躲不起。 在数个书架间穿行,像是误入迷局一般,一时间让人辨不清方向,可带路的严酌柳却轻而易举找到了那一列放着兵器图鉴的书架。 她手指在那层层叠放的薄册上划过,转头又同祈凤要了刀柄,在细细打量了一番后双手归还,从顶层的架子上扯出了一本小册。 那书面微微泛黄,书页上有些许被虫蛀的痕迹,面上那一页端端正正写着“黑金璧”三个字,想来这册子里记录的都是用黑金璧铸造而成的兵器。 严酌柳翻开了图鉴,只见每一页上都画着不一样的兵器,剑柄、剑刃和剑档,甚至连剑鞘都被拆开作画,每一个部位都画得精细无比,一旁除了求剑者的名字外,还记录着兵器的长短以及轻重。 祈凤仰头望着,焦急又怯生生地问道:“找到了吗。” “找到了。”洛衾和魏星阑异口同声道。 她们看着严酌柳慢慢翻页,最后目光停顿在了一把长刀上,那刀柄十分好认,与别的花里胡哨的刀剑相比,这一把实在是太不显眼了。 一边用小篆写着“秋水十三楼,肖不欺”。 洛衾愣了一瞬,她与秋水十三楼并没有打过交道,只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众所周知,秋水十三楼养着一群冷面杀手,他们接下来自五湖四海的请求,若是单子太大,便放出追杀令,让有意向的江湖人士共同执行,四六分成。 这么想来,祈凤的爹树敌不少也情有可原,毕竟做的都是些要人脑袋的活。 她垂下头,朝那满眼希冀的孩童望去,问道:“先前一直忘了问,凤儿你可是姓祈?” 祈凤愣愣回答,“凤儿姓肖,肖祈凤。” 就连魏星阑也沉默了下来,兴许不久前追杀她和洛衾的人里,就有不少秋水十三楼的人,毕竟追杀令就是从那儿出来的。 做杀手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魏星阑嘴角忽然一扬,只道:“凤儿的爹可是个厉害的刀客。” 祈凤双眼一亮,“你莫要骗我。” “许是惩奸除恶太累了些,一时赶不回来找你。”魏星阑接着又道。 祈凤笑了一下,紧紧攥着那刀柄道;“凤儿知道,娘亲常说爹爹是个侠客,自然要惩奸除恶那才是侠客。” 一旁的洛衾却眼眸一垂,似是默许了魏星阑不说八道一般,竟连一句纠正的话也没有说。 沉默了许久的薛逢衣问道:“看到名姓了?” “肖不欺。”严酌柳只说了一半。 薛逢衣蹙眉道:“可惜了,我并不认识这个人。” 在翻了这“黑金璧”的兵器图鉴后,严酌柳又带着众人往楼上去,她问道:“可否借惊浪剑一看。” 魏星阑便将剑递了过去,这剑看着细长,可却沉得很,严谷主险些没接住。 严酌柳吃力地捧着这长剑,食指从剑鞘上一拭而过,她拉出了一段剑身,借着一旁油灯的温热的光看清了上边的光泽和纹路。 她蹙眉琢磨了一番,在认清惊浪剑的材质后,便朝顶楼登去,在阁楼最里边的架子上取出了一册薄本。 然而这册子却和别的不同,别的册子顶页上写着的材质名称,而这一本却写的是“惊浪剑”三字。 在严谷主将册子翻开之后,洛衾和魏星阑才看清了画师在上边所作的图。 每一页都是不一样的惊浪剑,就连具体的用料也不同,长短不同,轻重也不同。 魏星阑蹙眉道:“难道前面全是废稿。” 严酌柳微微颔首,“不错,这图鉴上画了多少把惊浪剑,就证实这把剑经多少铸师之手才锻造成功,而最接近成品的,应当是这一幅,这画上的废剑如今正躺在剑冢内,如若你们想去看看,也是可以的。” 画里的剑鞘处被拆解开来,似是里边藏着什么东西一样,兴许那里面放置的,就是魏青鸿和方卷舒藏进了天霜玉里的秘密。 洛衾的目光一滑,落在了左上角那求剑人的名字上。那上边没有门派,也没有名号,只有两个字——“白眉”。 那是薛逢衣曾无意说出的名字。 不知为何,她眼前的事物忽然变作了一座雪山,那把惊浪剑刺破了冰面,直挺挺地嵌入了湖里。落雪上似是生了几朵殷红的梅花,远处几人齐齐朝这剑跑来。 忽然有人喊道:“白眉,剑可以给你,莫要伤了孩子!” 随即她身形一晃,似是被狂风扇倒了一般。 “我想去看看。”魏星阑抬起了手上的银剑,又道:“恳请前辈带路。” 她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人便朝她靠了过来,温热得像是一块暖玉。 “怎么不声不响的就靠过来了,孩子还在这呢。”魏星阑一副难为情的模样。 回过神的洛衾正想站直身,却被魏星阑给按住了头,那人还在她耳边轻声道:“无妨,就让你靠靠,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洛衾心道,得想点办法,把这人的嘴给堵上。 第52章 52 这惊浪剑的图鉴保留了数百年,自然不会因为洛衾和魏星阑的一句话就给她们拿了去。 在几人看过之后,严酌柳又将图鉴放回了架子上,随手将一侧略显凌乱的书籍给扶正了一些,她一边道:“这图鉴是家中长辈留下的,在我手中自然也要安放百年,望两位姑娘多多体谅,若你们还想探究一二,随时可以来翻阅。” 洛衾了然地颔首:“前辈能将我们带进藏剑阁,已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幸事。”她话音一顿,微微蹙眉,“只是不知,白眉是何人?” 不单薛逢衣,就连魏星阑闻言也脸色一变。 薛逢衣冷着脸,他背着光,那神情看似阴晴不定的,似是气煞了一般,却又在强忍着。 一旁站着的魏星阑微微扬起的嘴角也随之一僵,捏在祈凤掌心上的五指不由多使了一分劲,惹得那扎着两个辫子的小姑娘频频仰头看她。 过了一会,薛逢衣叹了一声,浑身似懈力一般,沉声道:“近百年前的事,现在已鲜少有人提起,这白眉和惊浪剑的渊源说来话长。” 他接着又道:“无人知道白眉从何处而来,只知道他一生癫狂古怪,自创了一套诡谲强劲的功法,在彤鼓岭一战中被当时的武林第一人削断了刀刃,因此一败涂地,战后他便来铸剑谷求剑,这剑历时十数年才锻造出来。” 严酌柳颔首,“他在惊浪剑出炉之后,对着所有的铸师道,这剑今后就是他的命,他要藏些东西在里面,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藏了什么,也不知他究竟练的是什么功法,数十年过去他的容貌竟然丝毫未变。” 洛衾讶然,“这功法竟这般奇特。” “在他再出江湖之时,几大高手练手将其斩杀,葬在了野岭之中,而这遗落在山岭中的惊浪剑也被他人拾走。”严酌柳蹙眉道。 “那这剑后来怎被弃于青锋岛的赤水潭中?”洛衾问道。 严酌柳思忖了片刻,“有人传言,惊浪剑中藏有无上宝典,又有人道剑中藏的是长生不老之术,但在白眉死后,这剑里藏的东西变成了秘密。再后来,持有惊浪剑的人无端遇害,有人说是白眉来取回他的剑了。” 她顿了一瞬,似是在感叹一般,“这剑辗转多人之手,最后落入了青锋岛,为了断绝后患,少年叶子奕做了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他将剑埋入了赤水潭之中。” 洛衾沉默了下来,她在青锋岛住了多年,自然知道赤水潭底下是怎样的,那底下的水灼热滚烫,湖底没有一个活物能幸存,若有人潜入下边,非得被烫得皮开肉绽不可。潭水几丈深,底下黑暗无光,要找一把剑是难上加难。 严酌柳又道:“所有人都以为白眉已经死了,然而……”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薛逢衣打断了,薛逢衣似是有所忌惮,沉声说道:“后边的事就不重要了。” 洛衾蹙眉,莫名觉得后面发生了什么才是她真正想知道的。 一旁听了许久的魏二小姐细眉微挑着,笑道:“这后面的事我知道,你若想听,我便与你彻夜详谈,若你想秉烛夜游,在花月之下促膝长谈,那自然也可以。” 被牵着的祈凤浑身一颤,心道,仙子姐姐着实可怜,不但要与这女妖精共处一室,还要面对面受尽折磨,不但要被捏捏小手,还要膝盖碰膝盖、肩撞肩的。 洛衾沉默了好一会,最后吐出了一个字:“好。” 魏星阑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 …… 剑冢在谷内深处,背靠峰峦,面朝幽径小道,俨然是个无底洞窟。漆黑而又阴冷,远远听见里边传出一阵噗嗤声,像是群蝠振翅而飞般。 洞内的水声叮铃,不少苔藓沿途而生,使得地面滑腻难行。 薛逢衣行路不便,提早回房歇下了,而严谷主则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衫,带着洛衾和魏星阑往里走。 祈凤硬是要跟在两人身边,任严酌柳怎么劝阻,她也不肯跟着婢女回去,抿着唇躲在洛衾的身后,紧紧地攥着面前那仙子姐姐的衣袖。 洛衾说道:“算了,就让她跟着吧,我带着她。” 一旁的魏星阑顿时道:“她在藏剑阁里就爱牵着我,理应是由我带着了。”说完还将手探了过去,将祈凤那温热的小手捏得牢牢的。 祈凤心里好苦,心道,她在藏剑阁里时明明是被迫牵着的,谁想跟这霸道又吓人的女妖精手牵手了。 洞里地势直往低走,那一层层石阶似是刀砍剑劈的一般,又陡又平,棱角分明得很。 一股气味从洞窟深处传了出来,像是被水浸湿了许久又生了锈般,是成千上万的生铁被锈蚀后产生的气味。 若是只有些许,兴许闻起来还不会觉得难受,可这气味也太浓郁了些,呛鼻又钻心,下咽不行,上吐更是不能。 “此处便是剑冢。”严酌柳回头望了她们一眼,原本温柔如水的眼神在这漆黑森冷的洞窟里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洛衾手里提着一盏油灯,越往里走,火苗越是颤抖不定,一股冷风从里边钻了出来,险些将这火苗给吹灭了。 她抬手挡在了油灯前,遮住了大半的冷风。 “这剑冢里应当葬有上千的刀剑。”魏星阑说道。 严酌柳笑了,“不敢说上万,但数千还是有的。” 她将灯盏拎高至眼前,照亮了一侧潮湿的石壁,在壁上摸索了一番,两指一屈,竟将一块凹陷的石块给衔了出来。 骤然间,里边的机关暗器轰隆作响,似有什么齿轮转动一般,咯咯直动着,最后咔的一声,所有声音归于寂静。 在机关暗器响起之时,洛衾稍微留意了那些声音传出的位置。那些声音竟分置几处,每一个角落也没落下,显然要让闯入者尽失藏身之处。 剑冢内葬着上千的刀剑,这里边不仅有豪侠之世抑弱扶强的兵器,也有恶人恃强凌弱的刀兵,甚至还有不少无名小卒在江湖求生的武器。 如此看来,在此处布下天罗地网也不无道理,若是这些兵器被有心之人盗走,后果定然不堪设想。 严酌柳放下了手,带着三人往里走,途中没有一道暗器破空而出,里边静悄悄一片,时有烛光噼啪作响。 几个守剑的小婢见是谷主来了,连忙挑高了烛火,作揖后转身便径自离开,竟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洛衾蹙眉,只觉得那几人甚是奇怪。 严酌柳察觉到她的疑惑,便道:“我偶尔会出谷,将沿路被丢弃的孩童带回来抚养,其中不乏先天不足的,或是目不能视,或是口不能言,剑冢内的神兵诡器不能往外透露,让她们在这看守正好。” 洛衾闻言微微颔首,心道,那究竟是怎样的神兵诡器,才让严谷主谨慎到只敢让一群哑巴看守此处。 待到葬坑之处,她才看清里边的景象。 那深坑当有丈余深,底下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那一把把刀剑交叠着,隆成了一座坚硬不摧的山坳。 底下的刀剑年代久远,大多已经被锈蚀,而越往上的剑越新,也越是锋利。 剑刃光滑,如同成千的碎镜拼凑在一起,在这微微颤抖的烛光下映出凌冽的寒光。 最上边一把银剑竖插着,剑身如白蛟,剑格似半开的雪莲。细看之下才发觉那剑尖竟将底下横置的刀身给刺了个穿,稳稳地竖于其上。 “莫非那就是那把废剑。”洛衾道。 魏星阑垂眸看向了手里的剑,果真与那一把相似至极。 “不错,虽是弃剑,但于这剑冢中的其他剑而言,它已是佼佼,白眉对于兵器的追求近乎痴狂,在将这剑带走后,不足半月,他又来了铸剑谷,葬剑后再求新剑。”严酌柳道。 “不知那剑可否取来一看。”魏星阑的问道。 严酌柳点头:“自然可以。” 闻言,魏星阑把手里的惊浪剑递到了洛衾面前,又松开了祈凤的手,她跃跃欲试地睨着剑坳上的那把长剑,道:“替我拿着,我去取剑。” 洛衾愣了一瞬,合着她还成捧剑小童了,虽然这么想着,可手还是伸了过去,将那略透着寒意的剑给握得严严实实的。 魏星阑脚如踏云,她腾身而来,气势如摘星揽月,一个翻身便迎向了远处高隆的剑峰,鞋尖轻踏剑鞘,在借力后离最上边的寒刃又近了数尺。 衣袂翻飞,恍如飞鸟振翅逐风。 洛衾站在底下看着,只见那人猛地拔出了嵌在了数把剑刃里的长剑,陡然间如同神剑出鞘一般,那银白的剑身震荡着嗡嗡作响。 这人总是看似漫不经心,可随手一个招式、一个轻功就能吸引住众人的目光,仿若背星负月而来。 魏星阑取出了那废弃的“惊浪剑”后,转身便踏空而落,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洛衾的面前,她笑道:“这么一看,我们真像在拿着鸳鸯剑。” 想到方才看这人取剑时怦然心动的感觉,洛衾烫手一般,连忙把手里的剑塞去她的怀里,一边佯装镇定地说:“你可以左一个鸳,右一个鸯,这样两只手都能出剑,江湖中定然无人能敌了。” 第53章 53 手持双剑的魏星阑不得不左手一个鸳,右手一个鸯,她比对着两把剑的不同,从剑柄看到了剑尖,连剑鞘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 洞窟里光线实在黯淡,她便将剑举到了嵌在石壁上的油灯前,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的从剑上划过,忽然停在了废剑的剑格处。 洛衾记得这个地方,这是兵器图鉴里被分开作画的位置,这剑格里另有玄机,可以藏物。 可魏星阑已经有了惊浪剑,为什么还要看这废剑的剑格,难不成这废剑的剑格里也藏了什么东西。 那银白的剑格宛若莲花,细看之下,才发现上边雕着一片兽面暗纹,花瓣尖用云纹勾着,虽是雪白一片,可在光下却反着暗淡的蓝光,犹如波浪和海涛翻涌起伏而来,这做工精致得堪比最后的成剑。 然而白眉却将这剑说弃就弃,用了不足一月就返回了铸剑谷,将铸师辛苦锻造的剑扔到了这剑冢之中,这又是为何? 洛衾蹙眉,兵器这种玩意,趁手才是关键,白眉何必要追求外型,但看这剑能将剑冢中数把刀剑的刃刺个对穿,就知道这剑定然锋利无比,剑主也定然是用得趁手的…… 她不大明白,兴许这人就是和严谷主和薛逢衣所说的那般反复无常,常人无法推测他心中所想,所以这人一时兴起,想弃剑便弃剑。 捧着弃剑的魏星阑,将双指捏在那废剑的剑格之上,她忽然用力,将某一处略微翘起的花瓣往里折腾着,两指筋骨泛白,可那剑格却依然不动如山。 洛衾看得出来魏星阑依旧有所保留,许是怕把这弃剑给折腾坏了,她连一分内力也没有用上,只用着蛮力才掰扯着。 严酌柳只蹙着眉,却没有阻止魏星阑的举动,她道:“难道……” 魏星阑转而将那剑格的一角往外掰着,忽而咔嚓一声,像是什么暗扣被推开了一般,原本稳稳架在剑柄下的剑格顿时被拆解成了两半。 洛衾愣了一瞬,在魏星阑将剑格摊放在手心后,才看清里边的构造。 “果真能拆开。”魏星阑挑眉笑道,她掂量着一下,这剑柄虽小,可却重如千钧,可里边还空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间隙。 “你也不怕将这剑拆坏了。”洛衾说道。 “我有分寸。”魏星阑嘴角的笑忽而一僵,她看见了一张字条被折起放在了里面,恰恰将这缝隙给填满。 “这是何物?”洛衾愣了一瞬。 “不知。”魏星阑蹙眉道。 就连一旁的严酌柳也惊讶着,道:“这般巧妙的暗扣,我还未曾见过,没想到剑柄果真能藏物。” 魏星阑将那字条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在将这泛黄的纸抚平后,她又翻了一面,随后她沉默了。 这纸上竟然空无一字。 严酌柳收回了目光,拎着油灯转身向后,回过头低声说了一句,“我这几日偶感风寒,不宜在此处多待,我在外边等着你们,一会你们看好后将这剑扔回冢中即可。” 魏星阑微微颔首,不难猜测,严谷主这时候离开分明是为了避嫌,思及此处,她再次确认,严谷主定然是认得她的,不然也不会对她手握惊浪剑的事避而不问。 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最后和洞顶滴落的水声一般微不可闻,最后消失在了洞口外。 祈凤乖巧地坐在一旁的岩石上,仍在握着她那漆黑的剑柄,双眼直愣愣地瞅着远处弃剑堆成了山坳,许是想这素昧谋面的爹了,竟安安静静的。 魏星阑将那纸条用洞窟里的滴水打湿,又用油灯烤干,几番折腾还是看不见字。 她蹙眉道:“难不成这纸上果真什么也没有?” 洛衾看着她几番折腾,只好道:“兴许只是想往里放点东西糊弄人罢了。” “难道是这剑鞘里的空隙不足以放置他想放的东西,所以他才回来重铸了一把。”魏星阑又说。 “那他为何还要将这纸留在里边?”洛衾抬眸问道。 魏星阑也想不通,借着洛衾的话道:“兴许只是想往里放点东西糊弄人罢了。” 洛衾:…… “你上辈子莫不是只鹦鹉,学起舌来厉害得很。” 魏星阑颔首,“是挺厉害的。” 洛衾愣愣道:“什么?” 魏星阑凤眼微眯,笑得像是偷到了腥一般,她笑而不语,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 洛衾只觉莫名其妙,心道这人定是走火入魔到伤及了脑子,不然怎会连说话的喉咙和看人的眼神都不好使了。 在逗弄了对方一番后,魏星阑把那无字纸折了起来,却没塞回剑格之中,而是藏到了袖口里。她将那剑格安放回原处,只听见咔嚓一声,那把弃剑顿时又恢复了原样。 她没将这剑随手扔置在剑冢之中,而是踏风而起,把这剑刺回了原处,不偏不斜,正好就着原先的痕迹,将剑埋入了剑冢最顶。 在落地后,那人漫不经心道:“好了。” 虽说她的神情没有半点变化,可脸色却略显惨白,洛衾睨了她一眼,心道,真是死要面子,都已经落到这地步了,还不忘逞强装潇洒。 洛衾回头望了一眼,看她脚步有些踉跄,没忍住便将手伸了过去,扶在了她的肩背上。 那逞能到极点的人开口便道:“虽然这里没有外人,可咱们凤儿还小呢,这般亲昵的举动还是少做些为好,我倒是没有关系,只是怕你遭了闲人碎语。” 洛衾忽地收回了手,心道,摔死她最好。 一旁被提及的祈凤懵了一瞬,原来她不是外人,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谁想和这女妖精不是外人了。 她才几岁,她真的好委屈。 于是魏二小姐被两人抛在了身后,步子一深一浅地缓缓走着,显然是伤重的模样。在旁人看不见的时候,她才垂下了眼眸,眼里那故作无恙的神情一隐,紧蹙着眉心露出了一丝痛楚来。 洞口处有人提着灯等着,那人背着月光,面容模糊不清,看身形定然不是严酌柳,这瘦弱的模样反而像是原先在里面看守剑冢的婢女之一。 在走近后,才知在掌灯的果真是其中一位哑巴婢女,她在看见三人出来后,转头便朝身后的严谷主比起手势。 那手势比得巧妙,一看就是正经学过的,和原先魏星阑瞎比划的显然不同。 洛衾回头看了她一眼,也不知她会不会知羞,会不会脸红,谁知那人竟然还是面不改色地走着,还道:“原来她们是这般交流的。” 这脸皮厚到令常人望而却步。 严酌柳见她们出来,笑道:“若是没有别的事,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魏星阑微微颔首:“那剑已经归于原处,谷主放心。” 严酌柳对刀剑向来敏感,只是起先心思全留在了薛逢衣的身上,如今在转身时忽注意到洛衾的佩剑略显残破,她思忖了片刻,问道:“洛姑娘可有趁手的武器?” 闻言,洛衾垂眸看向了手里的断剑,说道:“用久了也就趁手了。” 严酌柳了然,她又道:“若姑娘不嫌弃,铸剑谷可为姑娘重铸一把剑。” “重铸?”洛衾不解。 严酌柳颔首道:“如今铸剑谷已不会再接下任何求剑,但重铸刀剑仍是可以的,所谓重铸便是保其外形大致不变,或是保留原有用材,或是换些更为上乘的锭料,让刀锋剑刃更加锋利,更是无坚不摧。” 她顿了一下,“我在闭谷之时曾将数把剑掷入剑冢之中,若是姑娘觉得可以,我便带姑娘去认剑,在其中挑上一把,我再将其回炉。” 洛衾不由想到了那把被魏星阑握在手中多时的废剑,可还是忍着没有提。 魏星阑听了一会,忽然道:“不知那把惊浪剑的弃剑可否重铸。” 洛衾懵了一瞬,转头便朝说话人看了过去,莫名觉得像是被读了心一般。 严酌柳沉默了下来,剑冢之所以为剑冢,便是剑主将剑葬入此地后,不管剑身怎么蒙尘,怎么钝锈,也不能反悔将其取出,而外人自然也不能。剑心已亡,剑意泯灭,便是葬剑。 过了许久,严酌柳才道:“那一把自然不行,但原先出炉时便已经被舍弃的废剑,却是可以的,只是那些剑已经有些年头,若是重铸,得费上些精力,原先的剑柄和剑格也该替换,这重铸出来,与原来的模样会有些出入。” 魏星阑笑了:“如此也好。” 洛衾开口便道:“不……” 她心底一慌,也不知自己是受了什么蛊惑,竟对一把弃剑情有独钟,若是真将那剑重铸了,岂不是应了魏星阑所说的“鸳鸯剑”? 这可怎么行,魏星阑不要脸,可她要脸。 严酌柳朝洛衾看了过去,问道:“洛姑娘觉得如何?” “好。”洛衾不由道,在说出口后恨不得将自己的嘴给封起来,怎还学会言不由心了。 严酌柳垂眸细想了一会,“若是你们明日一早离谷,那今夜便要去取剑重铸了,应当能赶上,如此,洛姑娘且随我去炉房。”她侧头朝一旁掌灯的婢女看去,又道:“柳儿将两位贵客带到别院休息。” “多谢严谷主。”魏星阑边说边朝洛衾瞅了一眼,只见那冷面美人抿着唇朝严酌柳道谢,那双眸子似在刻意避开自己一般,耳根还有些泛红。 …… 炉房离此处不远,远远便看见窗纸上映出一片火光。 “这么晚怎还有人在铸剑?”洛衾讶然。 严酌柳笑道:“洛姑娘有所不知,这铸剑是祖上传下来的基业,我闭谷只是一时,炉火是万万不可熄灭的,这铸炉里用的是长燃木,一经点燃,可烧上数日。” “原来如此。”洛衾了然。 炉房里一个巨大的火炉位于中央,足足有半层塔那么高,因着这铸炉太大,还热气熏天,故而房顶粱木的高度和材质也与其他的阁楼不同。 看门小童惊讶道:“谷主怎来了。” 严酌柳抚着他的发顶,问道:“林铸师何在?” 小童支支吾吾道:“他、他……” “莫不是又喝了酒?”严酌柳又道。 小童点点头,难为情道:“我劝过他了,他偏偏要喝。” “无妨,你下去吧。”严酌柳叹了一声。 在小童离开后,洛衾才说道:“铸师若是不便,重铸的事就算了,我这剑用着尚可,若是换了剑,还得费上些时日来磨合。” 严酌柳笑道:“姑娘别见怪,如今无人求剑,铸师们也闲来无事,时常不在铸房里,但剑定是要铸的,你们救了逢衣,我还不曾道谢。” 说完,她便径自往里走去,轻功攀上了梁顶,从上边取下了一个木盒。 洛衾随着她的身影仰头看去,这才发觉,这木梁上竟然放置着数个剑盒,这些剑盒上大多落满了灰,许是许久没有人打理了。 木盒上的灰被严酌柳吹开,她打开了木盖,里边那废弃的剑这才展露真容。 似是惊浪剑的图鉴上最初的那一把,不如往后的精致,剑刃也略显钝重,剑身并无光泽。 像是被埋在冰层里的冻骨,又像是闷声不啸的白蛟,乍一眼看过去,似只是一把朴实无华的佩剑一般。 然而洛衾却喜欢得很,她双眸微微一亮,只觉得这剑内敛得不露锋芒,恰恰合了她的意。 长剑入炉,被灼热的火舌舔舐着,把那薄刃给烧得火红滚烫。 熔料后重新浇灌入模,再敲打成型。 严酌柳看似端庄文雅,可在铸剑时,那双眼却放着不一样的光彩,她紧抿着唇,手上暗暗运起内力,拎起重锤敲打冶炼。 她身上薄汗渐起,敲剑的手却稳当得很。 在反复锻打之时,严酌柳忽然问道:“洛姑娘身在青锋岛,不知可否认得一位叫叶品霜的姑娘。” 洛衾还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却觉得这三个字隐隐有些熟悉,蹙眉道:“不曾。” “不曾见过还是未曾听闻?”严酌柳手上动作顿了一瞬。 洛衾如实答:“未曾听闻。” 严酌柳蹙眉:“奇怪了,叶家的小姑娘我见过几面,理应是在青锋岛才对。” 这称呼倒让洛衾记起了不久前魏星阑所说的话,那人可是给小姑娘扎过数次的辫子。 这么一想,心里似有些不舒服,像是长了个疙瘩似的。也不知这叶家小姑娘是什么来头,怎连严谷主也识得她。 “罢了,这事我本也不该多问。”严酌柳摇头道。 夜深,严谷主仍在重锻这把本已被废弃的剑,一炷香过后,剑身的杂质仅存些许,色泽已是通透耀眼,然而剑身依旧有所欠缺。 严酌柳让婢女将洛衾带到别院,而她仍留在炉房里锻剑。 那寂静许久的炉房里传出铿锵之声,惊得林中的鸟兽也随之高鸣着。 在去别院的路上,洛衾一心想着那叶家的小姑娘,心道那小姑娘才真真是下蛊能手,让这些个人都心心念念着她。 在想了许久后,她忽然一怔,她为何要同这从未见过的姑娘动气呢,魏星阑想给人扎辫子也就罢了,她可不想。 乱石堆后,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叫喊声此起彼伏的,不知是哪个小婢女在喊:“姐姐的舌和手可真厉害。” 洛衾:…… 什么厉害?厉害什么? 掌着灯带路的小婢女也不由加快了脚步,她虽已见怪不怪,可贵客还在身旁呢,于是她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今夜的风可真是喧嚣,怎么这风一嚎,还嚎出人声了。” 洛衾忽然明白了,不但明白了,还想起了魏星阑在剑冢里说过的话,她脸颊一烫,随之又冷下了脸来,心道,若不是她想多了,那定然是那人太恬不知耻,一边想着那叶家姑娘,一边又同外人这般…… 这般…… 令人难以言表。 到了客房后,她却忍不住朝临间望去,那房里显然已经熄了灯,兴许里边住着的人已睡下了。 她合上门,挑高了灯火,正想宽衣的时候,门忽然被敲响了,听那气息,显然是隔壁那已经“睡下”的魏二小姐。 洛衾不能同叶家小姑娘动气,就只好同这魏二小姐置气,不管不顾地解开了盘高的发。 外边的人说道:“如今要和洛姑娘说上一句话可真是难,若是想见上一面,是不是还得付钱了?” “见我做什么。”洛衾面无表情道。 门外的魏星阑说:“找你聊聊。” 洛衾又道:“那你想聊个几文钱的。” 魏星阑:…… 过了一会,她试探般问道:“聊个一两的,先赊着,能聊几刻钟?” 第54章 54 烛光影影绰绰,映在了那双清冷寡淡的眸子里,顿时那眼波似水般滟滟溶溶的,平白被削去了大半的冷意。 赊了一两白银的魏星阑终于能坐进屋里,她从袖口里将那从废剑的剑柄处取出的纸条展开,别有深意地道:“我发觉这里面果真有点东西。” 洛衾就看她还想怎么折腾这薄纸。 怎料魏星阑既没有烤那纸,也没有把杯里的茶水倒出来,而是取出了一个细颈瓷瓶,瓶口被木塞堵得严严实实的,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我跟一个小姑娘要的,铸剑谷里刚好有一些,是窃玉根的汁液,我闻这纸上带着一股淡香,似是窃玉根留下的,寻思着纸上的字应当是用这汁液写的。”魏星阑说道。 洛衾这才一敛方才的冷色,蹙眉朝那捏着薄纸的手看去,只见魏星阑拔出了瓶口的木堵。 登时一股浓香扑鼻而来,甜得有些腻人。 这窃玉根的汁液百年留香,即便是被冲刷烤烫也难以去除其味,故而纸上仍留有这汁液的香味也情有可原。 原先在剑冢里时铁锈味浓郁,将这股香气给掩盖了,不但洛衾没有发觉,就连魏星阑也没注意到这纸上有何奇特之处。 “难怪。”洛衾蹙眉说道:“窃玉根难寻,用这根茎的汁液来书写,留下的字迹在汁液干涸后能够遁形归无。” 魏星阑把纸页和瓷瓶递了出去,道:“你闻闻,可别弄错了。” 洛衾接了过去,眼眸半阖着,细细嗅着纸页上的气味,在确认无误后,又抬手朝瓷瓶口扇了扇,以比对两种香气的不同。 果不其然,是一样的。 “不错,是窃玉根。”洛衾道。 “窃玉根汁液留下的字,用什么来显形?”魏星阑问道。 洛衾抬眸:“热酒。” 不但要酒,还得要滚烫的酒,才能让字上的字重新显现出来,而这字迹只留一刻便会消散,之后再用热酒浇洒也不能再看见那些字了。 闻言,魏星阑还真的出了门,对着外边守院的小厮道:“请问谷中可有酒?” 小厮愣了一瞬,“姑娘要酒?” 魏星阑的声音从院子中穿了进来,她悠悠说道:“不错,我和洛姑娘要把酒言欢,彻夜长谈,我们此行有许多话来不及说,趁着今夜月色正好,互表心意。” 屋里坐着的洛衾:…… 她寻思着今夜也看不见月亮,云层将明月遮了大半,只余下一圈半隐半现的光辉。 小厮沉默了片刻,也不知这两位姑娘是修的什么功法,长途跋涉到了谷中也不需休憩,竟还要把酒言欢,怕是神仙下凡来。 他道:“酒倒是有,可都是铸师们才会喝的烈酒。” “那便更好了,我们二人便可不醉不归了。”魏星阑又道。 小厮只好答应了下来,走前问道:“可需热酒?” “越热越好!”魏星阑道。 那小厮摸不着脑袋的取酒去,边走边想,还不醉不归,想必一杯下肚便得醉倒了。 魏星阑回了房后,抬眸便见洛衾眼神不冷不热地睨了过来,她连忙道:“有酒。” “我听见了。”洛衾道:“魏姑娘还要不醉不归呢。” “更重要是彻夜长谈。”魏星阑道。 洛衾:“你自个慢慢谈,我先睡了。” 魏星阑又道:“我就这么看着你,你怎好意思睡,何况我还赊了一两银子,洛姑娘怎能做这等奸商勾当。” 洛衾:…… 合着她还成奸商了。 “那你想怎么样。”洛衾问道。 魏星阑勾唇一笑:“不如我们同榻而眠。” 洛衾睨了她一眼,就知道这人没半句正经的话,“还抵足交颈呢。” “如此甚好。”魏星阑从善如流。 洛衾:…… 好不要脸! 不久后,小厮将热过的烈酒隔着厚布捧了过来,还一边忧心地说道:“热酒烫喉,二位姑娘慢些喝。” 门嘎吱一声合上,魏星阑竟直接将手贴在了壶口上,似是不怕烫一般。她一边道:“我练的功法至寒,这等热度的酒还不足以烫到我。” 说完,她倾斜着壶口,把冒着气的热酒倒在了那薄纸上,正好将那纸全都打湿。 骤然间,纸上的字缓缓显现出来,写的是一句令人不解其意的话—— “阴阳相生,虚实相济。气沉于渊,百纳归元。心逆其项,运劲不滞。” 两人面面相觑,皆不知此乃何意。 洛衾细细品着这句话,在心底默念了数次,她愣道:“莫非是什么心法口诀。” “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口诀。”魏星阑道。 的确如此,洛衾蹙眉,她见过的秘籍虽然不多,可哪本不是说得明明白白的,像这样表意不明的,大抵是要将人诱入歧途。 她本不该问,可既然魏星阑有意让她知晓这纸上写的是什么,便表明了没有隐瞒之心,在犹豫了片刻后,她才道:“你是不是也不知道天霜玉里藏的是什么。” 一时之间,屋里静得连丁点声响也没有。 半晌后,魏星阑笑了一声,坦然道:“是,我不知。” “你我本不是一路人,你为何要让我知晓此事,如今惊浪剑为天殊楼所有,这曾藏在剑里的物什也该是天殊楼的机密,你就不怕我忽生歹意?”一路上洛衾一直对此耿耿于怀,而如今终于问了出来。 被问及的人却不觉半点错愕,反而悠悠说道:“你又算不得外人,知道些许又能如何。” “你——”洛衾只觉得这人简直无药可治了,若自己心思不纯,这魏二小姐定然已经被坑得家底都不剩了。 这么一想,她忽然有种怒其不争的感觉,这定然是错觉。 魏星阑屈起手肘抵着下颌,说道:“你是不是想知道白眉究竟做了些什么,他和青锋岛、天殊楼又有何渊源。” 不等洛衾回答,她径自说道:“白眉的剑几经周折落到了青锋岛,先前持剑的人多半死于非命,不少人觉得是白眉做的。于是少年时的叶子奕把剑弃入了湖中,数年过去,谁都以为白眉死了,毕竟那为剑杀人的不明人再也没有出现。” “叶子奕自然也是如此,他不忍看到宝剑蒙尘,便借品酒之名聚来天下豪侠,谁能捞出宝剑,这剑便归谁所有,不言而喻,剑自然落到了我爹魏青鸿手里。” “可谁料,白眉竟然没有死,他在北寒之地现身,欲抢回宝剑,这在百年之前便是白眉银发的老人,百年后的模样竟然丝毫未变。” 洛衾蹙眉,“这白眉练的功法竟如此诡谲,之后又如何了。” “叶子奕得知此事便赶去北寒之地助天殊楼一臂之力,他的武功虽堪称江湖第一,却只堪堪与白眉打成平手,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魏星阑道。 洛衾莫名觉得心口一阵绞痛,记忆中,似有什么在挣扎着破土而出,她从未见过这前岛主,却对这名字颇感亲切。 她又问:“那白眉最后去了哪里,叶前辈又如何。” 没想到魏星阑竟卖了个关头,似笑非笑地说:“之后的事,以后再同你说。” 这是八月十五遇上云遮月了,这云还遮得过分得很,连丁点光也没露,着实扫人兴致。 洛衾沉默了半晌,忽然说了一句:“我看你魏二小姐的嘴,可真是骗人的鬼。” 魏星阑:…… “这讲故事,得讲究个循序渐进。”她倒了杯茶,讪讪说道。 洛衾:“可你扮话本的时候,可连贯得很,还能连着换上好几本,就跟这话本是你自己写的一样。” 魏二小姐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茶,“你知道走火入魔的时候,我也控制不住自己。” “这我明白,故而手才不老实得很。”洛衾特指上一回险些被帮着宽衣之事。 魏二小姐是哑巴吃黄连,哑口无言。 翌日清晨,谷中浓雾渐散之时,洛衾和魏星阑带着那昏昏欲睡的小祈凤往院子外走,守院的小厮揉了揉惺忪睡眼,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他本以为那两位姑娘会因为醉酒而误了时辰,可没想到她们不但早起了,那身着黑衣的姑娘还神采奕奕的,丝毫不像是喝过酒还彻夜长谈的模样。 神仙,真不愧是神仙。 薛逢衣送了她们一程,而严酌柳也捧着连夜铸好的剑赶了过来。 她脸色有些苍白,可模样却依旧端庄沉稳,似是刚刚沐浴过的模样,发梢还有些湿润。她手里捧着一把银白的剑,那剑全然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原先没有剑鞘,故而剑鞘也是新铸的,那镂空的花纹精致得无可挑剔,流光若隐若现,乍一眼看去与惊浪剑截然不同,可用材却是一模一样的。 洛衾怔愣看着,没想到一夜过去,这剑竟会从原先的朴实无华变得大放光彩,她连忙道:“多谢谷主赐剑。” “这剑配你,正好。”严酌柳笑道。 洛衾双手接剑,将剑刃从鞘里拔出,那剑身通透光滑,竟有两道深陷的血槽。剑身虽细,剑尖却是两短一长的三尖,似是花瓣一般。 与惊浪剑相比,惊浪剑更显刚劲,而这一把却美得夺目。 虽说是重铸,可却活脱脱像是新铸了一把截然不同的剑一般,除了用材以外,再看不出一点与原来相似的地方。 就连魏星阑也讶然道:“好剑。” 严酌柳对这把剑也甚是满意,她笑道:“这剑理应由剑主取名。” 一旁站着的薛逢衣虽看不见,可却也用手一寸一寸的从剑上抚过,颔首道:“不错,这把剑确实能与惊浪一敌,洛姑娘,给这剑赐名吧。” 洛衾沉默地看着手里这把银白的剑,剑上的流光与惊浪剑如出一辙,她鬼使神差的,开口便道:“沧澜。” 魏星阑闻言双眸一眯,“哎呀,惊浪沧澜,可真相配,活脱脱就是一对鸳鸯剑。” 洛衾:…… 她可真想反悔。 薛逢衣却颔首:“好名字。” 洛姑娘像是在亡羊补牢一般,连忙说道:“我是看这剑身光泽幽蓝,似凛冽海波,翰海无涯。” “我明白。”魏星阑道。 洛衾:…… 这倒霉玩意明白个鬼。 作者有话要说:=3= 第55章 55 从铸剑谷一路往东,朝安坪渡口去,虽路途遥遥,可在快马加鞭后,也离安坪城越来越近。 彻夜之后,谷外的风也略显喧嚣,官道两侧的林木也渐渐萧瑟,苍绿的叶竟有些泛黄,大风呼啸而过,落叶随之哗哗作响,被席卷着随风而去。 林中隐隐有轻功踏空之声,那些人藏得不甚隐蔽,似是迫不及待一般。 洛衾微微蹙眉,她却没有勒马停下,这要是停下了,兴许就中了他人的计。 想来先前她们在铸剑谷时,那些手持追杀令的人有所忌惮,才藏匿于黑暗之中,久久没有出手,可一旦她们离开,他们便按捺不住了。 魏星阑带着祈凤,她右手握着缰绳和剑,而左手却护在了祈凤的身上,唯恐那些人忽然现身,将这小丫头给伤着了。 虽然平时总爱欺负这小姑娘,可自己人只能自己欺负,若是外人伤她一根汗毛,魏星阑是万万不能忍的。 那些人似是在窥探时机,只单单跟着,却没有出手。 眼看着就要进城了,若是在城里对上了手,不免会伤及无辜。 魏星阑忽然道:“不能将他们带入城中。” 洛衾一想,就知道这人定是又起了些不知是从何处来的善心,她微一颔首就答应了下来,“那好。” 两人勒马停在了路中间,循着两侧传来的风声看了过去。 魏星阑扬声说道:“阁下远道而来,何不现身一见。” 她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内力,开口之时,那甘冽又不失婉转悠扬的声音在这回荡着,惊得林中飞鸟振翅而起。 洛衾抚上了剑柄,只见十余人从林中飞身而出,个个不无蒙面,手持着出鞘的刀剑,眼神似刺骨寒刃一般。 被魏星阑揽在身前的祈凤目瞪口呆看着,整个人又僵住了,似是化成了山石一般,动也不能动,只有杏眼还能转上一转。 “护好凤儿。”洛衾蹙眉。 魏星阑按住了祈凤那瘦弱的肩,侧身便下了马,还悠悠说了一句:“她只管骑在马上数鸟儿就好了。” 祈凤抿着唇看她,双手攥得紧紧的,登时又说不出话来,只是眼神仍灵动得很。 魏星阑偏不瞅她,只道:“你且数上一数,从此时起,有几只鸟从林中飞起来了。” 洛衾面无表情,心道凤儿能数得清那就奇怪了。 那十来个蒙面人一句话也未说,上来便动刀动剑的,骤然间刀剑铿锵作响,剑光森冷凌然。 利刃陡然划过,将翻飞的树叶劈成两半,两侧的树皮上留下了数道深刻的划痕。 这十来人的武功心法全然不一样,就连兵器也五花八门,可身上穿着的黑衣倒是一致,也一样不爱说话。秋水十三楼的杀手便是如此,他们招揽天下能人异士,干的便是这等非同寻常的活。 对面人多势众,魏星阑又真气混乱,洛衾有些担心她们会不敌这些人。 在紧要关头,地面忽然一震,像是什么东西杵到了地上,陡然间金光一晃而过,随即一道掌风披头而来,将其中三人震了开来。 “女侠!”远处有谁在喊着,这声音还有些熟悉。 洛衾侧目一看,只见那被她们忘在了逍遥城的假道士温平忆骑马而来,那马一颠一颠的,他整个人伏在了马背上,似是怕被甩落般。 魏星阑也随着那声音回过头,她眉一挑,心道,难不成几日不见,这假道士就练成什么神功了。 伏在马上的人哎哟直叫着,懵着脸拉住了缰绳,浑身僵硬的从马背上爬了下来,双腿还在打着颤。 他转头便看见两个黑衣人握着刀飞身而来,瞪着眼惊道:“这、这……两位女侠莫非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阴阳师。” 洛衾:…… 几日不见,这道长竟还将她们当做女鬼,都怪这魏二小姐,话本也不会讲全套,把旁人带沟里就不带出来了。 魏星阑手上的剑刃一侧,划出了一道剑风,两道剑光相撞,她虎口被震得一麻,却依然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而挥剑的两人已倒在地上。 她朝温平忆望了过去,悠悠说道:“可不是吗。” 又是什么东西杵地一震,洛衾抬眸朝远处望去,只见一位拿着宝杖的和尚牵着马缓步而来。 温平忆说道:“哦,我在逍遥城偶然认识了一位大师,当时城中几乎所有人都被毒倒了,听闻是城主被人囚住了,有人假扮城主,再借由他的名义宴请众人,再在饭菜中下毒,幸好大师出手相救,不然在下可就一命呜呼了。” 他叹了一声,接着又道:“幸好两位姑娘先行离开了,不然也要受那毒物之害。” 魏星阑同情地看着他,说道:“这和尚救了你你就从了?” 洛衾无心闲谈,挥剑将近身的人打远。 温平忆怔愣说道:“什、什么从了?” “就是说,你现在改行要当假和尚了?”魏星阑挑眉问。 温平忆连忙把食指抵在了唇上,压低了声嘘了一下,“小点声,大师还没收我呢。” 魏星阑:…… 原来这位还真的有剃度出家的打算。 温平忆接着又道:“不瞒你说,我去逍遥城赴宴是为了找一个人学武,可我不知她会不会去,后来我遇上了大师,我才忽然醒悟,为什么我非得要找那位呢,大师岂不也是个好的选择。” “所以是你赖上了大师。”魏星阑说道。 温平忆摇头:“非也非也,大师是在考验我的意志。” 魏星阑心下汗颜,好好一个翩翩公子,怎么就傻了呢。 那大师已经走近,冲着远处一众蒙面黑衣人双掌合十,躬身便道:“贫僧法号罔尘,若诸位施主再不停手,莫怪贫僧手下不留情。” 洛衾猛地收回了剑,蹙眉退回了官道中,她背靠着魏星阑,顾及着祈凤还在,便没有将心中疑虑道出。 远处黑衣人这才开口道:“和尚,佛主教你杀生?” “我佛慈悲,若杀之为善,其实渡之。”罔尘淡淡说道。 温平忆在一旁默默颔首,也不知是真听懂了还是假听懂了。 魏星阑捏着祈凤微微颤抖的手,心道这和尚可真是厉害,说得有模有样的,可言下之意却是,我杀你是为民除害,虽然要了你的命,可是在渡你。 空海寺的功法不能小觑,在和尚出手之后,再加上洛衾和魏星阑乘胜追击,一群蒙面人被打得倒地不起,有数人侥幸逃脱。 罔尘朝地上躺着的人走近,垂眸问道:“下追杀令的,是何人?” 那人却嗤笑了一声:“秋水十三楼从不透露令主之名。” 和尚怜悯地看着他,阖眸时一掌落下,那人就再也没有起来。 洛衾蹙着眉,她从不知道空海寺竟能这般开杀戒,兴许这和尚在寺里的地位非同寻常。 她转念又想,这和尚知道追杀令,难不成是认出了魏二小姐的身份?眼下不知是敌是友,还是谨慎些为好。 可一旁的魏星阑却对似是不上心,悠悠收剑回鞘,还扬起下颌朝马上坐着的小姑娘看去,话音戏谑地问道:“凤儿,林中飞起了几只鸟儿。” 祈凤:…… 她一时哑然,鬼知道飞了几只鸟,她都快被吓哭了。 那动了杀戒的和尚合掌对洛衾和魏星阑道:“阿弥陀佛,两位姑娘可是要去安坪城。” “正是。”洛衾抢在魏星阑开口之前连忙道,省得这没心没肺的又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罔尘又言:“贫僧正好也是往安坪城去。”言下之意,可以结伴而行。 于是原本三个人的路程,莫名又多出来一个和尚和一个快要成为和尚的假道士。 路上,洛衾运起真气传音入耳,只对魏星阑一人道:“方才那群人中,有一位刀客未曾出手,刀上无柄,刃上用布料裹了一圈,脸上隐隐有一道疤,莫不是肖不欺?” 魏星阑脚步稍一顿,沉声道:“大抵是。” 二人相视了一眼,皆思及步步莲的事,最后还是魏星阑问了出口。 她道:“我听闻空海寺有一灵药名为步步莲,这丹药绝不外赠。” 大师还没回答,温平忆倒是兴冲冲道:“我知道,罔尘大师就是用这药救了逍遥城里的人。” 罔尘微笑道:“凡事都有例外。” “这么说,寺外之人也能求得步步莲?”魏星阑接着又问,她细眉挑起,话语却没有半分调侃之意,许是这和尚太过正经,让她也收起了那随性的姿态。 她心道,若是这和尚不认,她就将袖口里那刻着空海寺印章的瓷瓶拿出来,和这和尚一一对证。 手持着宝杖的和尚思忖了许久,忽然道:“数年来,只有两粒步步莲曾外赠他人。” “不知大师可否透露,那是何人?”魏星阑追问。 罔尘双眸一闭,过了许久才提起数年前求药之人。 那人浑身浴血,上身赤/裸着,三步一叩的朝空海寺去,路上有小和尚挑水回寺,见着人闷声跪行,便问道:“施主可是有事求佛?” “是。”那人将头磕到了台阶上,额头已是鲜血模糊。 小和尚被吓了一跳,放下水桶便道:“施主身上怎也有血?” 那人只说:“是我犯下的罪孽。” 小和尚觉得这人有些古怪,怎么问也不大理人,就挑着水摇摇晃晃地跑了回去,将此事告知方丈。 方丈诵经的声音一停,只道:“且随他去。” 空海寺的台阶足有上万级,四周虽有葱郁绿树遮蔽,可艳阳依旧猛烈得很,若是在底下晒上一个时辰,非得头晕目眩不可,且不说那人连衣物也不着。 那人没有停歇,依旧往空海寺而去,最后走到寺门时,他脸色已经铁青,却长跪不起,反倒背起了经书。 这一背就是六日,他饮露水,食落叶,最后方丈出了寺门,问他求什么。 他道:“求生。” 他的妻刚怀上他们的孩儿,他不能死,他不死有罪,死了亦有罪。 方丈心慈,将步步莲赠予他。 洛衾静静听完,若她没有猜错,这求得了步步莲的人便是肖不欺。 罔尘捏着手上的佛珠串,道:“那人便是秋水十三楼的肖不欺。” 秋水十三楼、步步莲、断柄的刀、刀客,果真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3= 第56章 56 坐在马背上的祈凤紧紧攥着手里那漆黑的刀柄,可却什么也没有问。 洛衾回头望了她一眼,只见她虽懵懵懂懂的,却像是什么都知道一般,这一路以来她一滴泪也没有流,也不诉苦累,若是寻常的孩童,早就该撒娇打滚了。 安坪城除了有万里内最大的渡口外,还有这一带最大的钱庄,这钱庄百年不衰,分铺遍布四海,不少王公贵戚都在此留有私库。 在进城后,魏星阑没去渡口,反而往城中走,牵着马从巷道走过,径直朝钱庄去。 洛衾蹙眉:“渡口不在这。” 魏星阑却朝钱庄的方向一指,“我去取点银两花花,顺便将那夜赊的给付清了,再买上几个时辰,好能再同洛姑娘深夜交心。” 洛衾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早已波澜四起,怎料这魏二小姐竟把那夜她随口一提的话给当真了,于是道:“不必……”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魏星阑凤眼倏然一亮,说道:“不必什么,难不成这账不算了,那和洛姑娘彻夜长谈岂不是分文也不必花了。” 洛衾着实苦恼,这人怎动不动就想彻夜长谈,也不知还能谈些什么,怕是亮着油灯眼瞪眼罢了,难不成这么干看着还能看出朵花来? 被这么一搅和,洛衾顿时也忘了自己想说的是“不必”什么了,在对上魏星阑那双星眸后,她冷静下来道:“不必交心,无甚好交的。” 魏星阑:…… 进城后罔尘和温平忆仍旧跟在她们身侧,只是大师能不说话便不说话,整个人安静得像是一粒尘埃,叫人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若不是温平忆忽然开口,洛衾险些就忘了身旁还有两个人。 温平忆抓了抓头发,朝远处那钱庄望去,疑惑道:“女侠去钱庄作甚。” “自然是取钱。”魏星阑道,她话音一顿,朝那和尚看了过去,只见那和尚竟还未走,从进城到如今一直寸步不离的。 她思忖了片刻,说道:“方才在城外多谢大师出手相助,只是眼下我们还有些事要办。”话说了一半又留了一半,语义不明不白的,就差没明说恕不奉陪了。 然而罔尘大师却像是没听懂一般,反而道:“我听二位提及安坪渡口,正巧贫僧也要乘船,不知二位姑娘是去往何处。” 洛衾沉默了片刻,心道怎这么巧,“我们往青锋岛去。” “实是有缘,贫僧此行也是去往青锋岛。”罔尘手一抬,微一躬身。 若换了个人,这便是个恶意尾随的登徒子了,可大师却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神情淡然带笑,就连在城外出掌时还带着笑,端的是一副普度众生的模样。 洛衾愣了一瞬,先前拜访青锋岛的几大门派都是随着武林盟去的,可这空海寺却偏偏没有同行,反而单独前去,还只去了个和尚,也不知用意是什么。 “我有要事同岛主相商,绝非心怀恶意。”罔尘又道。 既然事关岛主,洛衾也不好再三阻拦,只好道:“既然如此,大师何不与我们三人结伴而行,海上凶险,多个人也便多个照应。” 这正合了大师的意,他微微颔首,“阿弥陀佛。” 魏二小姐睨了他一眼,心道,好虚伪的和尚。 那钱庄金砖翠瓦的,里里外外站了三层打手,一个巨大的铜钱雕像立在外边的空地上,就差没在一旁挂起“此处有钱”的横幅来。 牌匾上“富昇钱庄”四个字遒劲有力,一侧写的是“兴隆号”。 罔尘和温平忆站在外边等着,顺道替二人牵着那一黑一白的马,祈凤仍稳稳当当地坐在马上,像是长了根一样,寸步不离鞍下的马。 洛衾和魏星阑绕过里里外外的打手,朝钱庄里走去,只见那掌柜正在拨弄算盘,手边放着一册数寸高的厚薄。 掌柜嘴里咬着一个烟枪,他抽空瞄了两人一眼,又继续算着账。 魏星阑左右打量了一眼,说道:“带我看看魏家的私库。” 掌柜这才边咬着那烟枪,边含糊不清地问道:“哪个魏家。” “北寒魏家。”魏星阑道。 那原先还被咬得紧紧的烟枪,啪一声落在了案上,那掌柜瞪着眼朝魏星阑看去,似被惊飞了神魂一般,又慌慌张张朝门外打量着,他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可有信物?” 魏星阑嘭一声把惊浪剑按在了桌上。 那掌柜被吓得双腿打颤,却还是细细看起了那把惊浪剑,在确认这剑不是赝品之后,他才鬼鬼祟祟般道:“二位且随我来。” 他手里拿着一大把钥匙,每一把都相似至极,钥匙上连半个记号也没有,可他却准确无误地挑中了其中一把,打开了库房的门。 库房里一股铜钱的气味,浓郁得有些熏人。 房中还有房,房通房的,走了许久才见到了魏家留给魏星阑的私库。 在掌柜把门打开之后,一库房的金银珠宝险些亮瞎了洛衾的眼,她行走江湖,听到的向来是魏青鸿入赘天殊楼方氏,可没想到他本该无须入赘。 魏星阑眉一挑,回头问洛衾:“你猜猜这些是什么。” 掌柜目瞪口呆,心道这还用猜吗,他在钱庄多年,如今不必靠眼睛,光靠闻气味就已经能够辨识出面前的是什么东西。 洛衾面无表情地看着,也不知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魏星阑道:“这些是我爹留给我当聘礼用的。” 掌柜险些晕倒在地。 洛衾:“聘谁……” “聘你。”魏星阑笑道。 洛衾:…… 她心乱如麻,若不是知道这人就爱胡言乱语,怕不是就信了她的胡话。 没想到那魏星阑接着又道:“洛姑娘出尘绝艳,想来这一整个私库也是不够的,我还得再多努力些,不然连谈心两个时辰的费用也要付不起了。” 闻言,掌柜目瞪口呆,只想倒地不起。 而洛衾双颊倏然一热,心道,这一整个私库,别说付不起,怕是能把她整个人包下来。 总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有些危险,于是洛衾又冷下脸道:“胡说些什么,你就不怕魏大侠今夜回来找你谈心?” 魏星阑:“谈过了,他还挺满意。” 洛衾:…… 谈什么,满意什么,早已经不言而喻。 回头魏星阑只取了万两银票,而私库里的东西动也没动,就像是带着洛衾和掌柜到此处观光了一番。 掌柜心有余悸,眼神飘忽不定的,他在这待了数十年,可从未见过谁把家底全都掏空当聘礼的,哦,更何况提及这是聘礼的,还是个面容冶丽的姑娘,另一位也是个姑娘。 哎,这世道真是变了。 在出去时,掌柜忧心忡忡道:“数十年前,魏大侠曾救过我一命,那时候魏家还未曾没落,如今江湖形势我也有所听闻,还望姑娘在外莫提魏家和天殊楼,以免遭来无妄之灾。” 外边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人正站在柜台前,一副不好相处的模样。 掌柜朝洛衾和魏星阑比了个眼神,只道:“万水千山,还望二位多加保重。” 那蓑衣客随之也沉声道:“是该多加小心。”他压低斗笠遮住了面容,叫人辨不清他脸上是不是有疤痕,而身后的蓑衣也遮住了他背上之物,也不知背着的是不是刀。 洛衾和魏星阑相视了一眼,只朝掌柜微一颔首,便朝外走了出去。 …… 渡口边上停靠着不少船只,却只有一个摆渡人是识得青锋岛方向的。 洛衾在这数十艘楼船和渔船中寻觅着,一边同身侧的人道:“是一位老叟,白发黑衣,他左腿微跛,然而气势凌然,一眼便能认出来与常人不同。” 可找了一圈,却没找到这人,倒是看到了一艘无主的船。 洛衾朝那船走近,只见船桨上刻着青锋岛的标志,看来确实是青锋岛的船了,这船只比起渡口的其余楼船而言实在小了些,相比之下也略显简陋。 而摆渡所用的也只有这么一个木桨,就跟出海是玩儿似的。 然而洛衾却清楚得很,之所以青锋岛的摆渡人能往来无阻,甚至还比别的船只摆渡得更快些,那是因为摆渡的艄公以内力驱船,而非用的蛮力。 只是这艄公去了何处? 洛衾蹙眉,说道:“我们再等等。” 魏星阑微微颔首,抬眸朝远处看去,说道:“那位是不是。” 洛衾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身披蓑衣的老叟从远处走来,步子微跛,似是腿脚有些毛病,他顶上带着斗笠,把那一头花白的头发给遮挡住了。 那艄公走来,朝洛衾拱手道:“星使大人,可是要回岛。” “是,麻烦摆船。”洛衾颔首道。 她朝祈凤伸手,想将那小姑娘给带上船,可没想到魏星阑先把手放了上来。 那五指细瘦白皙,似是精雕细磨的一般,还冰冷得很,可洛衾却在触及那五指时,似是被雷电劈中一样,差点就撒开了手。 她瞪着眼前的人,却还是借力让她上了船。 魏星阑登船后悠悠说道:“自己人,洛姑娘何必客气。” 洛衾:…… 祈凤站在和尚和假道士之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人,原本是三个人的话本,而今她却不该有姓名。 过了一会,那站在船沿上的魏二小姐朝祈凤勾了勾手指头,没等洛衾将那小姑娘抱上船,先行把人给举了起来。 祈凤双脚踩了个空,却不敢挣扎,就怕这女妖精忽然把她扔下海了,直至平稳站在船上,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上船后,洛衾坐在船头,看着远处海上那若隐若现的雾,终于松了口气,总算是把人给带回去了。 过了一会,魏星阑这冰块一样的人忽然贴了过来,以内力传音入耳道:“这老艄公方才莫不是悄悄去杀鱼吃了,不然手上怎会有血,就连船上也沾上了几处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3= 第57章 57 此事有诈! 洛衾蹙眉朝老艄公的手看去,果真在虎口处看见了一抹鲜红的颜色,那颜色极为黯淡,当是匆忙擦拭又未擦净才遗下的。 她侧头又顺着魏星阑暗暗指着的地方看去,果真在船上看见了几处血迹。 这艄公为何没有在船上待着,为何迟迟归来。 洛衾凝神抬眸,只见那摆船的人对摆渡似是有些生疏,在施力时跛了的那只腿微微受力,猛地一蹬将划入水下的木桨挥出,他的腿显然无事。 这不是原本那位艄公,他根本不懂运劲划桨。 魏星阑看见洛衾神色一变,便知道艄公定是出事了,而如今划桨的人定然来意不善。 她见洛衾抿唇不语,便径自移步向前,朝艄公那染血的腕口抓去。 那人觉察到危险,猛地将木桨弃于船上,侧身躲开了魏星阑的手。 几次交手下来,魏星阑察觉此人内力雄厚,招式诡谲狠厉,路子又野,显然是秋水十三楼的人,若不是及时发现,也不知这人会把船划向何处。 在诡计败露之后,那假艄公施展轻功欲踏水而去。没想到刚腾身而去,脖颈倏然一紧,在抬手卡住那勒在脖颈上的玩意后,才发觉是一根粗麻绳。 洛衾拾起船上的粗麻绳,将绳尾绑成了一个圈,用来套住了假艄公脖颈,她足下略微使劲,双手猛地往回一拽,欲将那人扯回船上。 艄公脖颈上青筋暴起,脸上血液上涌,脸色不由一片通红,看模样几近窒息。 他五指如利爪一般,将套住脖颈的粗绳一端硬生生扯断了,鞋尖轻点水面,只留下了几圈涟漪,身影如飞燕般朝岸边掠去。 魏星阑回头道:“大师,凤儿拜托你了。” 大师滚着佛珠串的手一顿,微一颔首,伸手便扯回了那垂落到海里的粗麻绳。 所幸船只出行还不远,离岸边才十尺不到,这绳索被大师猛地挥出,套在了岸边的木桩上,他只稍一用力,船身便被拉拽着往岸边而去。 洛衾见罔尘大师应对自如,便跟着魏星阑的身影而去,转瞬间便消失在这偌大的渡口中。 那扮成老艄公的人轻功了得,但比起二人还差了一些,不过多时便被二人一前一后地困住了。 他停下了下脚步,抬手将戴在头上的斗笠一挥而出,在那斗笠被回旋着掷出之时,他手中五寸细刃寒光一现,一把把尖细锐利,足足有六把有余。 洛衾认得这暗器,这是江湖用出了名的玩意,她冷声说道:“怒锦蜂刀。” “不错,小美人还挺有眼力。”那人嗤笑了一声,接着又道:“可惜有人买了你们的命。” 说完他手中的细刀嗖一声射出,如飞蛇出动般,势比电光雷鸣。 洛衾拔剑出鞘,将剑身一横,意挡住那些袭来的暗器,可没想到那些刀上注入了雄厚的内力,竟将她推得往后一个踉跄,所幸有魏星阑在后边顶着她的背。 “怒锦蜂刀,不过尔尔。”魏星阑手如拂风,那手腕一转,余下的几把细刃顿时朝那人反袭而去。 杀手将细刀收回手中,笑道:“这才刚刚开始。” 原本就该是躲在暗处,在无人觉察之时出手的暗子,如今全然暴露在两人的眼下,却丝毫不显弱势,反倒占据了上风,全因魏星阑忽然失了魂。 洛衾心道糟糕,这人早不犯病,晚不犯病,偏偏在这时候又乱了心智。 魏星阑在运劲将那些飞刀挥走之后,体内的真气一时走岔,她一个踉跄,浑身似被针扎一般,周身寒气外溢,堪堪用剑撑着才能站立。 洛衾不但要护着她,还得时时提防那“怒锦蜂刀”,在她们被逼入困境时,一位身披蓑衣的刀客忽然现身,挡住了飞撒而来的细刃。 那假扮艄公的杀手一时错愕,显然是认出了挡刀的人,他难以置信道:“你——” 他愣了一瞬,让来者有机可乘,他一时不备,腹部忽受一刀。 魏星阑靠在洛衾身侧,五感皆被寒气屏蔽,不但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眼前的人,像是身处虚空之地一般,就连自身的存在,也似是化为了须有。 渐渐的,心魔再现。 眼前的黑暗逐渐被取代,又能看见这万事万物了,只是身侧扶着她的人似是变作了另一个可怖的模样,周围的人也变作了她梦魇中的样子。 她心道不好,浑身气血上涌,真气逆转,又要入魔障了。 洛衾忽被推开,她抬眸朝魏星阑看去,却只见那人低垂着眼眸,像是在极力克制着,紧咬着牙关,手里五指紧握着剑柄,那玉白的手背筋骨分明,似是几近粉碎般。 “离我远点。”那向来低笑调侃的人,如今却用冰冷得声音道。 洛衾本欲伸手,在听见这话后动作一顿。 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忽然从心头冒出,也不知是魏星阑身上冒出的寒气使然,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她竟觉得伸出的指尖凉了一瞬。 她刹那间收回手,莫名有些失落。心道兴许这才是真实的她,不然两人素不相识,怎会无端对另一人心生情愫。 这念头只生出片刻,洛衾于心不忍,又朝那在一旁用剑杵着地的人看去,只见魏二小姐面色渐如缟素,她双手微微发颤,显然是又着了心魔的模样,但她却没有大开杀戒,她在隐忍。 洛衾怔愣了片刻,她怎这般能忍。 在惊讶之余,竟莫名心疼起来,可她朝魏星阑走近一步,魏星阑便退后一步,像是见着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洛衾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是我。” 魏星阑抿唇不语,却依然没有出手。 洛衾心想,她应当还是认得自己的,不然为何没有像那日在林中一般大打出手,她忍耐着步步后退,莫不是怕伤到了自己? 于是洛衾抢先出了手,她的速度于魏星阑而言算不得快,可魏星阑却避也不避,硬生生挨了这么一掌,她腿脚一软,顿时便往下倒。 洛衾连忙伸出手将人托着,还让那被拍晕的人全然靠在了自己的身上,只是此时氛围不太旖旎,只因其中一人已经晕了过去。 这样也好,省得这人胡说八道,最后还是得将她拍晕过去,洛衾心道。 远处那握着刀而来的人正是肖不欺,肖不欺手握无柄的长刀,将那手持暗器的杀手打得避无可避。 最后刀刃入体,那杀手双目一瞪,只道:“你竟敢……叛离秋水十三楼……楼主……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肖不欺收回了刀,他从那人的身上撕下了一角布料,细细擦拭着刀上沾着的血,尔后又耐着性子,用那落在地上的细长黑布,把刀刃又一寸一寸的重新裹了起来。 “前辈可是肖不欺?”洛衾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肖不欺未置可否,只是淡淡道:“你们该走了,秋水十三楼的人很快会赶来。” “前辈何不和我们一起走。”洛衾蹙眉,她知道秋水十三楼的实力,那群人要是问责肖不欺,天涯海角,他无处可逃。 肖不欺却沉声说道:“我不能见她。” “见谁?”洛衾下意识问道,在说出口后才反应过来,肖不欺是不想见祈凤。 肖不欺慢条斯理地裹着剑,像是在对待着一件无价之宝一般,在杀人时有多狠厉,此时便有多轻柔。 “我不能见她,也不该见她,若她知道桂娘是因我而死,想必会恨透我。”肖不欺道。 洛衾一时无言。 肖不欺抬眸朝她看去,“我跟了你们一路,唯恐你们会吃到接令人的亏,你们救了祈凤,于我便是恩人。” “不敢当。”洛衾蹙眉,就算是换了别人,想必也不会对一个小姑娘置之不理。 肖不欺将手中的无柄刀裹得严严实实的,最后在顶上打了个结,用牙将绕成结的布料给咬着扯紧了。 洛衾想到那懵懵懂懂的小祈凤,顿时觉得肖不欺如今这模样太过于无情,不知为何,她竟心痛得厉害,蹙眉道:“你就不想见她一面?” “我已在暗中看过她们无数次。”肖不欺道。 他说得清清楚楚,不单单是“她”,还带了个“们”。 洛衾:“既然如此,当初为何又要狠心抛下她们,为何又要同她私奔。” 肖不欺自嘲般扬起唇角,“这是我此生一错,我本该将她弃在崧山,却一时心软,于是酿就了此生大错。” “你不是断刀退出江湖了,为何又……”洛衾蹙眉。 肖不欺:“我前半生恶事做尽,遭来了不少寻仇之人,为保桂娘和凤儿平安,我不得不再入江湖,可现在想来也是,这江湖又怎是我说离开便能离开的。” 怀里的人忽然动了一瞬,洛衾连忙垂眸,点住了她肩上的两道穴。 肖不欺将刀又背回了背上,在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杀手后,又道:“他们定然能认出这刀伤,但我不能同你们一起走,凤儿不该有一个恶事做尽的爹,她也不该认我,我愧对她,恳请姑娘让祈凤留在岛上,我肖某来世愿为姑娘做牛做马。” 洛衾愣了一瞬,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肖不欺已经跪了下来,那双膝咚一声落在了地上,可想而知那该有多痛。 “前辈请起,凤儿若是愿意,自然可以留在岛上。” 肖不欺用内力传音道:“秋水十三楼绝不会透露令主之名,但我已是将死之人,不妨告诉姑娘,这次下追杀令的,是柳砌云。”他顿了一瞬,“只是我肖不欺不可再愧对秋水十三楼,故而不便为姑娘指证。” 柳砌云…… 洛衾细细嚼着这三个字,忽如被雷电劈中一般,她讶然,原来武林盟没有内乱,而起了异心的,是盟主柳砌云。 一时之间,洛衾头脑一片混乱,不知该从何说起,她呢喃般道:“怎会是他。” 肖不欺蹙眉道:“姑娘该走了。” 洛衾半揽半抱着魏星阑站起来,“那你……” “我随后便会赶上。”肖不欺头也未抬,只沉声说道。 在走前,洛衾深深看了他一眼,她看出来这人固执,定然不会被她说服。 刚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扑通一声,她连忙回头,却见肖不欺倒在了地上,四周却全然没有敌影,而他…… 是自绝筋脉而亡。 “前辈!——” 洛衾怔愣在原地,掌心生起了一片寒意,这才意识到,方才肖不欺所说的“随后便会赶上”,他要赶的莫不是桂娘走过的黄泉路。 她双眸一阖,修的不是铁石心肠的功法,自然会觉得悲戚。 这世上怎会有这么残忍的人,无论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都残忍至极。 她忽然感到手足无措,想到那还待在船上的祈凤,顿觉这被留在世上的,才是最可怜的。 作者有话要说:=3= 第58章 58 秋水十三楼对青锋岛的船夫下手,看样子是决心不想让她们上岛的了,既然如此,附近应当还有不少乔装打扮的人,只是渡口附近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时也辨不清谁真谁假。 洛衾本想把魏星阑背回去,可在把这人背在身后的时候,却觉得有一物什磕得慌,像是个什么小瓷瓶。 料想是原先那只盛着步步莲的瓶子,洛衾便把手探入了魏星阑的衣襟中,想把那玩意取出来。 掌心与手底下的人就隔了一层单薄的里衣,两人的体温相差甚大,一温热如暖玉,一冰寒刺骨。 洛衾本该觉得冻手才对,可在隔着衣料触及那人的时候,却莫名觉得有些烫,还像是被虫蚁啃了心口一般,有些酸痒。 她手指微微一缩,顿时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把那瓷瓶取出来了。 巷子外人来人往,而她的手还停在人衣襟里,像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这么一犹豫,手底下的人冲破了被点住的穴道,胸膛微微起伏,似在竭力呼吸着。 洛衾还没来得及把手取出来,那人已经睁开了双眼,一双凤眼在睁开之时还略显茫然,下一刻却已经凝回了神。 一时之间,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醒来的魏二小姐垂下了眼眸,目光沿着洛衾的手一寸一寸地挪着,令人莫名觉得煎熬。 她目光一顿,忽然莞尔一笑,“上回我不清醒,这次洛姑娘莫不是也不清醒了?” 洛衾蜷起的手指一伸,正好触及了那磕人的小瓷瓶,“你莫要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我这不是还躺平了迎合你了么。”魏二小姐嘴角一扬,无辜说道。 洛衾:…… “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没想到洛姑娘原来好这一口。”魏星阑更是变本加厉。 洛衾百口难辩,只道:“魏姑娘污蔑起人来可真是随心所欲。” 她不由分说地捏住了那瓷瓶,就在魏星阑的注视之下,她将其取了出来。 魏星阑悠悠道:“什么污蔑,我这不是看得清清楚楚么,想轻薄就轻薄,我又不阻挠你,干什么收手。”她话音一顿,目光落在了那细颈琉璃瓶上。 这小瓶子显然和空海寺那用来装步步莲的药瓶截然不同,那瓶身更窄小一些,通体流光叠翠,剔透晶莹,一看就不似寻常之物。 洛衾愣了一瞬,“这是什么。”她从往生崖到这,一直都是同魏星阑待在一块,却从不知道她身上竟还带着这么个玩意。 也跟着怔了一瞬的魏星阑在回过神后,立刻伸手将那瓷瓶躲了过去。 两人不知不觉又交上手,洛衾略胜一筹,就胜在那魏二小姐刚刚醒过来,手速还有些迟滞。 洛衾额角一跳,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魏星阑为何要藏着掖着,若非,那便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贝。 可这人连惊浪剑都没当宝贝,时不时就用来当拐杖用,这琉璃小瓶又算得上什么宝贝。 “十全大补丸罢了。”眼看着瓷瓶已经被夺去,魏星阑讪讪说道。 可她的目光却仍追得紧紧的,连一寸也没有移开,甚至在洛衾碰上瓶顶的木塞时,她缓缓咽了一下。 在木塞被拔出之时,一股奇异的气味漫延开来,说不上是香,只是有些奇怪,似是雨后泥土的气味一般。 魏星阑伸手便要去夺,还一边道:“都说了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了,还魂丹罢了。” 洛衾道:“你刚才说的分明是十全大补丸。” 魏星阑:…… 被这么一吓,自己也给说忘了。 “哦,我这不是刚醒过来脑子不清醒么,就是十全大补丸。” 洛衾是真不信她了,还凑近了细细嗅了一番,什么十全大补丸,分明是通枢健元丹。 她登时神情一愣,蹙眉道:“哪来的。” 魏星阑没说话,还当洛衾不认得一样。 “通枢健元丹,这丹药的配方已失传多年,旁人见没见过我不知,可我在岛上倒是有幸一窥究竟。”洛衾把瓶塞挤了回去,可却没有还给魏星阑,反倒自己收起来了。 魏星阑目瞪口呆,“洛姑娘还没过门,怎还替我管起东西来了。” 洛衾睨了她一脸,面上神色看着冷静得很,竟然丝毫不觉生气,只是肩颈却是僵着的,她问道:“这瓶子里面的丹药,你吃了几颗。”就连话音也冷得很。 魏星阑原本不想回答,可面前的人却静静地看着她,她讪讪道:“好几颗。” 洛衾:…… 她似是被哽住了一般,“你可知这药是做什么用的?”问完后她又自顾自道,“料想你也知道,不然怎会吃了那么多。” 刚才拔出瓶塞时,她大略一看,里边只剩下一颗了,这人可真是不要命。 魏星阑眼看着瞒不住了,这才实话实说:“不过是能短时增强功力的玩意罢了,还能令入障者回神。” “如何增强功力,如何回神?”洛衾睨她。 魏星阑没说话,只笑得像只狐狸一样。 洛衾却明白得一清二楚,这丹药虽能增强功力,可却伤身,一次服用会浑身刺痛,二次服用会头痛欲裂,三次服用将会真气紊乱、走火入魔,若是多服用几次,可就性命不保了。 合着这人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呢? “谁给你的。”洛衾冷道。 魏星阑道:“手下的人送来的。” “那群山贼?”洛衾又问。 魏星阑:…… 她微微颔首,“我会走火入魔并不是这丹药所致,这两股真气在我体内由来已久,一直混乱如斯,只是我有时需要这药来醒神。” 洛衾气到几近笑出来,提神?说得可真是轻巧,亏她一直信了这魏二小姐的鬼话,“那他们送了药为何又走了?” “这是楼里仅剩的,他们听令去寻新药了。”魏星阑道。 “所以这是你那两股真气愈发混乱,还一直反复无常的原因?”洛衾道。 “正是。”魏星阑这时候倒是实诚。 洛衾抿着唇不发一言,难怪这混账东西都几近透支了,还总能硬撑着击退来敌,原来也有这丹药的功劳。 她蹙眉又睨了魏星阑一眼,那人却露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她气极,又不能往这人身上撒气,只好道:“以后不可再碰这药了!” 魏星阑唇一扬,脸色苍白,可笑起来时还是还有几分艳色,“行。” 两人相撑着往渡口走,若是再耽搁,怕是会被秋水十三楼的人缠上。 在往渡口走时,魏星阑忽想起在神志不清前,她见到的那身披蓑衣,手持长刀的人,问道:“肖前辈呢?” 洛衾沉默了下来,许久才将方才的事一一说出。 闻言,魏星阑叹了一声,她说道:“你可知道他为何要自尽。” “为什么?”洛衾不解。 “秋水十三楼的接令人,除非身死,亦或是追杀对象身亡,否则任务不可中断。”魏星阑蹙眉道。 洛衾愣了一瞬。 肖不欺他生是秋水十三楼的人,死是秋水十三楼的鬼,一入江湖,必定身不由己,以这种方式来结束自己,不但是给秋水十三楼一个交代,竟也是为了成全他人。 魏星阑却对柳砌云的事无甚惊讶,像是早料到如此,她垂着眼眸低笑了一声,“难怪武林会有这么大的阵仗,原来全被柳砌云给糊弄了。” 回到船上,祈凤眼巴巴地看着两人,一会看看魏星阑,一会又看了看洛衾,谁也没落下,在仔仔细细瞅了许久后,她才松了一口气,“你们去了这般久,我还以为……” 小姑娘话音一顿,那杏眼一垂,目光落在了鞋尖上,模样看起来委屈得很。 “以为什么?”魏星阑正想逗弄她一番。 祈凤低声道:“还以为把我给丢了。” 魏星阑原本还想调侃她几句,许是这些时日里常与这小姑娘怄气,险些忘了她才几岁大,一晃神,心道,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还是个连爹娘都不在了的小姑娘。 她忽然伸出手,把一角布料递了出去,却没说这是什么。 祈凤接了过去,“这是什么?” “你拿着就是了。”魏星阑侧身看向另一处,发丝被这海上的风吹得缠在了一块,掩住了她脸上的神情。 祈凤怔愣着,扯着手里那块碎布看着,那布料看着有些破旧,还有些许洗不净的红印,像是什么沉渍一般,又像是飞溅上的血。 许是这布料的主人时常躲在林中,还带着一股林木的气味,她低下头嗅了一下,侧头又朝魏星阑看去,却只看见一个漆黑的后脑勺。 她张开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合上了唇,细小的牙咬在唇上,忽然哇一声哭了出来。 这段时日所忍下来的眼泪,在这时全淌了出来。 侧头望向海面的魏星阑动了动,却依旧没有回头。 在回来的路上,她忽然停了下来,对洛衾道想回去取点东西。 洛衾还在气头上,气得心火直烧,冷着脸说:“你要去便去。”话虽这么说,可还是跟着这魏二小姐沿着原路返回了。 魏星阑取了什么?她割下了肖不欺的一截布料。 罔尘和尚双手合十,弯腰便捡起了那划船的木桨,他运劲将这托着五人的船划出,一道波纹荡漾而开,船只迎着远处浩瀚无际的深海而去。 水天一色,水面广如明镜。 “我来运劲摆渡,姑娘告知方向即可。”罔尘沉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3= 第59章 59 离青锋岛愈近,这海上的雾就愈是浓厚,偶有大风卷来,这船只便被刮得左摇右晃的。 船厢外悬着的油灯摇曳着,被吹得嘎吱作响,那火苗影影绰绰的,不一会就被吹灭了。 船头被雾淹埋,视野超过六尺便雾蒙蒙一片。 罔尘摇着船,淡然道:“这可是青锋岛的阵?” 洛衾颔首,青锋岛避世许久,这阵自她有记忆以来便一直开启着,从未撤离过一刻,她道:“无妨,按我说的前行。” 魏星阑盘腿坐在船厢里,调息不过半刻便险些咳出血来,幸好及时咽了下去,喉头一阵腥甜,这滋味实在不大好受。 祈凤两眼泪汪汪的,坐在一旁紧张兮兮地盯着她,生怕这女妖精一个不留神就断了气。 船底忽然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就连船头也歪向了另一边,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温平忆愣了一瞬,远处被大雾蒙住,他什么也看不清,自然也辨不清方向,可在船晃动的时候,他的身形一歪,似天旋地转一般,摆明了是身下的船拐向另一侧了。 他磕巴着道:“大、大师,女侠,这船怎往另一头去了,我们不会找不着方向了吧。” 洛衾蹙眉,这假道长说得不错,船显然是侧向了另一处。 一旁划桨的和尚也顿了一瞬,他抿着唇猛地将探入海里的木桨抬起,忽地荡起了大片水花,显然方才水底下有什么东西在施力拉扯着。 温平忆瘫坐在船上,目瞪口呆道:“定是水鬼来了!” 洛衾神色凛然,她在青锋岛这般久,还从未听说过什么水鬼。 祈凤则下意识朝魏星阑靠了过去,过了一会,她才道:“我知道,水鬼喜欢漂亮的小姑娘,它定是来抓我了。” 魏星阑:…… 她无奈问道:“这又是你从哪得知的。” “话本。”祈凤讪讪说道。 洛衾面上并无表情,心底却在想,难怪这两人近来亲近了许多,原来是找到了共同的喜好。 水底下的果真不是什么水鬼,洛衾在探头时,看见了水底下漂浮着的一绺头发,一个人影若影若现的,穿着一身短打,腰上别着一把漆黑的长刀。 “有人。”罔尘看到后随即也道。 魏星阑站起身,从船厢里钻了出去,回头拍了拍祈凤脑袋,说道:“好好呆着,我得去保护漂亮的小姑娘了。” 她边说边朝洛衾靠了过去,拇指一动,把剑身从鞘里推出一段。 “漂亮小姑娘”洛衾面无表情地回头睨了她一眼,冷冷道:“别想从我手里拿那什么通枢健元丹。” 魏星阑莫名委屈,低声道:“我没想拿。” 洛衾哼了一声,“你最好不想。” 魏星阑叹了一声,一副落魄无奈的模样。 洛衾又睨她一眼,“你叹什么。” “我在想,水鬼看到这小姑娘这般厉害,怕会被吓得缩回海里去,哪还需要我保护呢。”魏星阑冷不丁说了一句。 洛衾:…… 这人就是想挨打。 水里的人被魏星阑给擒了出来,她紧拽着那人湿漉漉的发,凤眼微眯,眼尾徒生了一抹厉色,比之话本里的水鬼还要艳丽。 然而她却没有同话本里的水鬼那般,说些蜜里调油,令人神魂颠倒的话,反倒是掌如坚冰一般,猛地拍了上去。 在那人被擒出来之后,十余个“水鬼”从海里腾身而起,咸冷的水浪拍打在船只上,将船厢前挂着的布也给打湿了。 洛衾这才意识到,这船为什么会比平时行得更慢,方向也更难把控,原来不是换了人摆渡的缘故,而是有人一直在船底下做手脚。 魏星阑将手下那人的肩膀钉在了船首,却没有要他的命,而是说道:“我不杀你,你替我做一件事。” 那人肩膀受伤却吭也未吭,反倒嗤笑了一声,那模样像是想要唾人一口般。 魏星阑眉一挑,捏起他的脖颈,让他不得不把嘴里的唾沫又咽了下去。她道:“既然你们送上门来了,你答不答应我都直说了,告诉令主,天霜玉不在我的手上,但若是我死了,这玉可就没了。” 说完她松开手,将刺在那人肩上的剑拔了出来,把人踹回了海里去。 洛衾愣了一瞬,反手将一个偷袭的人拍到了海里去,激起了大片的水花,甚是壮观。 在三人合力之下,十余个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他们闷声潜入了海底,只见大片波纹荡开,最后连那若影若现的身影也不见了。 船随着风在这海上漂浮着,也不知究竟在驶向何处。 洛衾握住了那湿漉漉的木桨,将内力凝于掌中,只稍一使劲便让这船只掉了个头。 不久过后,云雾渐散,一座岛屿似翡翠般伫立在海上,那孤岛的轮廓依稀可见。 青锋岛上碧空如洗,岸边礁岩傲立,上空飞鹰高鸣着,除了鹰隼外,还有不少奇鸟在盘旋着。 在带着这一行人去见岛主的时候,洛衾暗暗朝魏星阑靠近,怎知那人却又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一些。 洛衾想不通这人又在玩什么,伸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腕,可还没来得及说话,五指中裹着的那手腕忽而挣了出去。 “你躲什么,我同你说句话。”洛衾蹙眉道。 这魏二小姐却难得的矜持了起来,脚步渐渐放缓,就连眼神也在躲着她,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得很。 洛衾心道,难不成又犯病了。 魏星阑开口道:“我们保持些距离,若是让岛主发现你我二人关系不一般,定是要罚你了。” 洛衾:“我们什么关系?” “你说呢。”魏星阑瞥了她一眼,就跟在看什么负心汉一样。 洛衾险些就拔了剑,就连祈凤也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站得不远的罔尘和温平忆将两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登时两个人心里想法各异,但无不想离远一些,省得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话。 魏星阑笑了一声,眼看着那和尚和假道士稍稍走远了一些,才收起了眼中的戏谑之色,道:“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何要将那些人放走,又为何要告诉他们,天霜玉不在我的手里。” 这正是洛衾想问的,只是顾及这是魏星阑的私事,故而才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开口,没想到这魏二小姐倒像是她的肚虫一般,将她的想法琢磨得透透彻彻的。 魏星阑接着又道:“柳盟主定然以为,天霜玉在方倦晴手里,所以从未放松对天殊楼的监视,只要我还在世,方倦晴定是会把玉留给我的,他暗中买凶杀我,是要绝了方倦晴的后路,逼她把天殊楼留给武林盟。” 她笑了,“可我这么放出消息,说天霜玉不在我的手里,像不像此地无银三百两,这样他既会收回对我的杀手,又能减轻对天殊楼的警惕。” 洛衾怔住了,她以为这人没个正形,没想到她竟也是考虑过许多的。 “天霜玉真不在你手里?”她可不信魏星阑这人精会将天霜玉留在天殊楼。 魏星阑笑说:“自然不在,我这人向来不爱撒谎。” 洛衾蹙眉,又记起先前被糊弄的事,登时又冷起了脸来,“你这话可就太假了,先前骗我时也是如此。” 魏星阑也哽了一下,“骗你怎叫骗呢,那是在逗你开心,看你整日冷着脸,我就算不心疼,可看着心里也愁。” 洛衾双颊倏然一热,这难道不是想把她气得早日迈进土里么,也不知被逗得开心的到底是谁。 她不想说这些没意思的话,把话锋又扯了回去,“天霜玉放在别处你竟能安心?” “自然。”魏星阑点点头,“毕竟是在你身上。” 洛衾懵了一瞬:“什么?” “你都把我家的家传之宝带着走了这么远的路了,又是旱路,又是水路的,怎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魏星阑悠悠道。 洛衾是真的不知道,她飞快地想着,她究竟何时把这魏二小姐的家传之宝带在身上了,最后才想起,在往生崖下的洞穴里时,她曾在枯草堆里翻出来一块玉佩。 那是一块烟青色的玉,上边雕着莲花和仙鹤。 洛衾下意识想把那玉拿出来丢给魏星阑,也不知这人怎这么大胆,竟敢让她一个外人拿着。 手还没揣进袖口里,便听见身旁那人压低了声音道:“别拿出来,这宝贝可不能让人瞧见了。”峮:巴巴无思巴巴巴刘灵 洛衾僵了一瞬,连忙把手放下,“你早知道我将这玉带在身上,你为何不说?” 魏星阑却悠悠道:“带在你身上比在我身上安全,我这一疯起来,指不定会自己砸碎了。” …… 在几人上岛时,岛主便得知了此事,可她却依然连脸也没有露,甚至没将那远道而来的罔尘大师请过来。 洛衾并不奇怪,这是岛主一向的做派,无论谁来都避而不见,除非那些人不请自来。 于是在将魏星阑和大师等人带到了住处后,她先行去见岛主。 站在凉亭外的丫头正在用小扇呼着熏香,以便让香气散开得更快些,在看见洛衾来后,她喜笑颜开着道:“星使大人回来了。” 岛主挥了一下手,示意让那小丫头离开,在看见人走远后,她撩起了薄纱一角,懒散道:“这一趟去得太久了。” “路上耽搁了几日。”洛衾站在亭子外边道。 岛主笑了,“将那魏二小姐带回来了?” 洛衾颔首,“带回来了,安顿在小寒别院。” “那在路上时,她可有同你说些什么?”岛主不紧不慢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3= 第60章 60 洛衾迟疑了一瞬,也不知岛主想听的究竟是什么,这一路过来,魏星阑对她说了许多,除了某些胡言乱语外,还有不少涉及天殊楼的。 她从未对岛主撒过谎,可如今却抿了一下唇,在权衡了片刻后,竟道:“未曾。” 纱帐里边的岛主靠在榻上,她撑着下颌,似是睡着了一般,又像是在沉思,过了许久才道:“我知道了。” 洛衾本想就这么走了,可头还未转,忽而想起带魏星阑回青锋岛的本意,她蹙眉道:“魏二小姐体内有两股真气相冲,危及性命,不知岛主可有法子。” 岛主却笑道:“我又不是医师,能有什么法子,只是若两股真气相冲,除了废去其中一股外,那就只能将其合二为一了。” “如何合二为一?”洛衾还未曾听闻还能将真气合用的。 “真气相冲,若强弱相当,则应是相克相生的,若有一股存在,另一股也会生生不息,动分而静合。” “可……若是强弱分明呢?”洛衾问。 “若她习得另一股真气的心法,令两股真气相持衡,方能应对自如。”岛主静静说道。 “那若是强行废除呢?”洛衾蹙眉,如果真是同薛逢衣所说,这功法是白眉所创的,那知道心法的,也只有他白眉一人,这活了百年的人,如今也应当和他自创的心法共赴黄泉了。 岛主嗤笑了一声,“强行废除?怕是会七窍流血而死,何况这真气若强劲至极,怕是翻遍整个江湖,也没几个敢出手的人,若是替她废除真气而遭到反伤,这后果谁担?” 洛衾怔住,“再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没有。”岛主不紧不慢道。 洛衾抿起唇,一种无措之感油然而生,似是捧了一把沙,怎么也攥不紧,她对这魏二小姐虽咬牙切齿,可说不上是厌烦,只是莫名觉得,这人若是走了,那就……可惜了。 她在凉亭外站了许久,岛主也没同她说话,她正想走的时候,却忽然被叫住了。 闲坐在凉亭内的人忽然说道:“许久未曾见你舞剑,不如将心法第六重施展出来看看。” 岛主收回了方才的讥诮,语气不冷不热的,这时候若是加上半分调侃,就无外乎在耍猴,可她却说得自然而然,只像是在同人观花闲谈般。 这情景似曾相识,久到已经在记忆里化作云烟,洛衾险些忘了这件事。 岛上不少弟子喜好结伙而行,可她性子孤冷,在岛上时常独自在崖边练剑,那些弟子便戏弄她,与她作对。她原先还有几分恼火,到后来便习以为常了。 这模样落在岛主的眼里,就成了认生和怕人,寻常无事时,岛主便将她唤来,让她随意比划两下,再为她指点迷津,口头教授。 在听到岛主让她舞剑的时候,洛衾愣了一瞬,随即抽剑出鞘,在远处的平地上舞起了剑来。 剑势快如扶风,银光骤亮,宛如电光疾驰。 只听唰一声,落叶被齐齐劈成了两半,切口处平平整整,利落干净得如同枝叶天生如此。 “那两处穴位可还有阻滞?”岛主问道。 洛衾停了下来,将剑收了回去,她微微颔首,“还有些。” 岛主道:“无妨,若是穴道打通,功力方可更进一步。” “多谢岛主。”洛衾低头道,眉心微微蹙起,不知是不是和那魏二小姐待久了的缘故,总忍不住多想一些。 从前没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却觉得,岛主似乎对她阻滞的穴道格外关心。 “长途跋涉,幸好安然回来了,你先去休息,魏二小姐之事交予我即可,你无须再管。”岛主手指微微一动,撑着下颌道。 洛衾蹙眉,却微微颔首答应。 在洛衾走后,那先前在香炉前摇扇的小丫头远远跑了过来,她只隐隐听见了几句闲聊,却听得不大清楚,年纪小又不懂隐藏心思,懵懵懂懂地问道:“岛主,星使的穴道怎会阻滞?” “她曾受过重伤。”岛主道。 丫头愣愣的,“可若是筋脉穴道阻滞,那是练不了武的,星使竟还能走到如此地步,功力可见一斑。” 说完,她又压低了声音,怯怯问道,“那既然是受伤所致,那处受阻的穴道也会恢复如常吧?” 岛主笑了笑,未置可否。 那丫头登时喜笑颜开,像是受益的是自己一样,反倒逗得岛主开怀大笑。 岛主边笑边道:“真是个小傻子。” …… 岛上的客房已经许久没人打扫,只有这小寒别院是干净的。 这别院一侧近海,一侧靠山,景色宜人得很,只是房间少了些。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花草草,还余下一大片空地,宽敞到近乎能跑马,可是里边却只有两间客房。 温平忆和罔尘大师同住一屋,而魏星阑和祈凤自然同处一室,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可又没有别的办法。 岛上软软糯糯的小姑娘不少,可却没有像祈凤这般天真烂漫又单纯漂亮的,几个弟子看着喜欢,就把她哄去玩儿了。 于是魏二小姐悠然自得地坐在屋里,桌上放着外门杂役弟子端来的茶水、饭菜和糕点,炉子里染的是上等的香料,就连被褥也是新的。 岛上的饭菜和糕点做得精致诱人,可魏星阑却碰也没碰,只盘腿坐在榻上打着坐。 洛衾敲门的时候,魏星阑正在调息,两耳已是不闻窗外事,大大小小的动静都听不见。 她敲了几次门,眉心忽然一蹙,心想难不成那些人追过来了,于是猛地推开了门,只见那人安然无恙地坐在榻上,周身气劲绕体,正是引新吐故、敛神凝气之时。 在门打开之时,一道风刮了近来,魏星阑倏然睁眼,在见到是洛衾后又安下神继续调息。 别人被打断时轻者会气血逆转,重者神志不清,可这魏二小姐就跟中途歇息了一番,轻飘飘的朝来人望了一眼,紧接着就继续运起气来。 洛衾沉默了一会,心道反正这人一入定便听不见声音了,说了些什么她也不会知道。 “你再费劲调息那两股真气还是会乱,何必再浪费时间,趁着还有命,不如多吃些东西,死后可就动不了嘴了。” 魏星阑:…… “我听得见。” 洛衾讶然回头,顿时沉默了下来,莫名有些心虚。 魏星阑叹了一声,在纳气归元后,说道:“你怎就不盼着我点好的呢。” 洛衾立即改口:“你听错了,我刚刚在问你为何不吃饭” 被问及的魏星阑没拆台,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桌上那些已经凉透的糕点和饭菜,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最后才道:“不大有胃口。” 洛衾朝屋里扫了一眼,没看到祈凤的身影,于是问道:“凤儿去哪了。” 魏星阑笑了,“这小丫头太好骗了些,你那些师妹给了些甜头,她便跟着人跑了。” 洛衾沉默了一会,又道:“大师去见了岛主,你怎不一同去。” “不大想见她。”魏星阑又道,一副不大想回答的模样。 “可若不是岛主开口,你还在往生崖下当狼王。”洛衾一针见血。 魏星阑:…… 她不紧不慢地说:“所以我心存感激,这才打算给岛主节省些吃食。” “当时若不是岛主派我前去,换做是别人,早将你弃在谷底了。”洛衾面无表情。 魏星阑转念一想,忽然扬起了唇角,一副讶异的模样,“当真?” “不然我为何会救你。”洛衾睨了她一眼。 魏星阑颔首,意味深长道:“这么说来……” 洛衾疑惑地看她。 “这么说来,岛主还算得上是半个媒人,这样我可得对岛主更敬重些才好。”魏星阑悠悠说道。 洛衾一时不知自己是该气前半句,还是该气后半句,但她倒是看出来了,这魏二小姐就是和岛主心存芥蒂,宁可饿着自己也要同岛主作对。 她心道,这种小孩子的做派,魏二小姐倒是不用装就能得心应手。 “你可知前岛主去了哪?”魏星阑一收方才那戏谑的身前,忽然正色问道,还神秘兮兮地朝站在桌边的人招了招手。 洛衾蹙眉朝她走了过去,边道:“不知。” “岛主未曾提起过?”魏星阑又问。 洛衾蹙眉:“未曾,自我有记忆起,这儿便是岛主在管着。” 闻言魏星阑嗤笑了一声,“你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就这般信她,想来你连她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 洛衾是在青锋岛长大的,岛主于她而言自然如师更如父,心里敬重之人被这么调侃,饶是她再冷漠也怒火中烧,险些拔出了剑。 她正想说话的时候,忽然看见魏星阑把食指抵在了唇上。 随后火光一灭,是魏星阑扇出了一道掌风,将那灯熄了。 屋外的月光映在了门纸上,就连那一掠而过的暗影也映得一清二楚。 洛衾愣了一瞬,那是何人?! 盘腿坐在榻上的人忽然将她揽了过去,腰上一紧,那五指的冰冷透过单薄的衣料渗了进去。 洛衾浑身一僵,顿时忘了挣脱,这么一跌就伏在了软榻上,与魏星阑面面相觑着。 屋外显然有人在监视着她们,可岛上迷阵重重,能破开迷阵近来的,除了绝顶高手以外,就只有岛上之人。 洛衾耳畔一痒,是那人开口时的气息落在了她的耳边,就如软羽在搔弄一般。 魏星阑低声说道:“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何要针对你们岛主。” 洛衾在黑暗中直视着她,却未开口。 魏星阑随后又道:“你日昃之时是不是去见了她,她是不是不准你同我玩。” 洛衾:…… 这人怕是个长了顺风耳的妖精,可是,什么叫不准同她玩? 魏星阑哼了一声,“我就知道,她定然是派了人来捉奸。” 两个人靠在一块,若是影子映在了窗上,那定然是幅好不精彩又引人遐想连篇的画像,所幸灯灭了,这屋里黑灯瞎火的,也映不出什么影子。 洛衾脸一热,她微微往后一倾,稍许避开了些,又压低声道:“你莫胡说。” 魏星阑又凑近,凤眸中眼波流转,近似妖魅。 两人的气息几近交缠,气氛暧昧不已。 魏星阑慢悠悠道:“今夜月色正好,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来谈谈心,聊个二两银子的,就说些幼时的趣事好了,我说一件,你说一件。” 作者有话要说:=3= 第61章 61 屋外的人影掠过后便转瞬不见。 漆黑无光的屋子里,两人紧靠在一起,缠绕在一起的气息绵长而细微。 洛衾忽然怔住了,幼时的趣事? 幼时定然是有趣事的,或多或少都应当是有的,或许是蹒跚学步之时,又或是学武伊始,可她却似乎什么也记不起来,像是记忆被硬生生斩断了一截。 这十数年来,洛衾也曾想过许多次,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终究想不起来,只得自欺欺人的,在心里默道,兴许是无甚重要的事情,所以才忘了。 “你不讲,那我可就先说了。”魏星阑在她耳边低笑了一声,那刻意压低的声音略显沙哑,像是闷头埋进潭水里时,瀑布落在深处汩汩作响般。 “幼时除了家养的小婢女,就只有叶家的小姑娘同我玩,她爹是鼎鼎有名的谦谦君子,娘也出身世家,他们从南边细雨垂柳、亭台水榭的地方而来,同北寒之地的人格格不入。” “叶家小姑娘虽与我一同长大,可却不像北寒之地的人那般娇蛮,她羞赧可爱,文文弱弱的,像花儿一样,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 “若有人斥责她,她便会哭,哭得梨花带雨的,叫人好生怜爱。” 魏星阑顿了一下,闷笑了一声,又徐徐道来:“有日她娘亲教她绣花,说女子自小便得学刺绣,她虽然抗拒,却还是乖乖坐着一针一线的学,绣到后来被刺着了手,眼泪啪嗒啪嗒直流,把绣布也打湿了,我便说,要不我替你绣。” 洛衾微微蹙眉。 魏星阑又说,“她把绣布和针线递了过来,我便照葫芦画瓢地绣着,给她绣了个手帕,她欢喜得很,攥得牢牢的。” 这左一个叶家小姑娘,右一个叶家小姑娘,字字句句全是“她”,洛衾听得莫名有些厌烦,可却连一句打断的话也说不出,隐隐有些好奇后边发生了什么。 “她自小不会撒谎,洛氏问她什么,她便答什么,洛氏让她把绣好的帕子拿出来,她便拿了出来。结果洛氏看见这帕子上的花前后针法不同,便知是有人代劳了,她刚想责骂那叶家小姑娘的时候,我道这帕子是我和青芝绣了送给她的,洛氏这才展颜。”魏星阑话语带笑着道。 “后来呢。”洛衾蹙眉。 魏星阑道:“后来她果真把这帕子当成我送她的了,日日不离身,当成宝一样,脏了也舍不得扔,殊不知这手帕本就是她的。” 洛衾坐直了身,心口陡然一震,也不知到底因为什么,心道难不成自己这身子也出了问题,和这魏二小姐一样弱不禁风了? 魏星阑从榻上下来,就着从屋外撒进来的黯淡月光,将壶里尚有余温的茶水倒进了杯里,还给洛衾也倒了一杯。 洛衾坐了过去,对不久前她那冒犯的举动也不是那么在意了。 见魏星阑不吃饭菜,却唯独倒了茶,她道:“你不是说给岛主省钱么,怎么还喝起茶水来了。” 魏星阑嘴角一勾,“这茶叶可是我从铸剑谷远远带来的,这样的好茶,怎能浪费了,再不泡可就要受潮了。” 洛衾万万没想到,这人竟还顺走了铸剑谷的茶叶。 见洛衾美目一睨,魏星阑登时笑了起来,“我那日说谷中茶水甘甜,那小婢女便给我拿了一些茶叶,说是近日才晒好的。” 洛衾眼眸一冷,果真,又骗小姑娘了。 她没忍住,说道:“你简直能和青锋岛外的这片海媲美了。” “为何这么说?”魏星阑问。 洛衾哼了一声,“浑身上下就一个字。” 魏星阑不明所以,“什么字?” “浪。”洛衾冷冷道。 魏星阑:…… 被这般说,魏星阑也不恼,反而笑了一下,又道:“这幼时的趣事还没说完呢,我这二两银子可不能白花,这回轮到洛姑娘说了。” 屋外的树影婆娑倾曳,被海风吹得沙沙作响,若是平常的海风,不但腥臭还黏糊得很,可青锋岛上的风却舒爽习习,没半点腥味。 薄木门被风吹得一抖,洛衾沉默了下来,对此不想多谈,只道:“无甚好说的。” “那还是我继续说说那幼时的事?”魏星阑道。 洛衾:“你跟我说这么多做什么。 “看你幼时好像挺无趣的样子,我便费些口舌多说些好了,好让你有参与感。”魏星阑狡黠一笑。 洛衾一恼:“谁想听你和叶家小姑娘的故事了。” 魏星阑道:“那我换个小姑娘。” “你!”洛衾蹙眉,这人就是喜欢同她反着来,每一步都要撞她的剑尖上,真是……不端庄,轻浮,还孟浪! 可她却脸热心跳的,根本停不下来,真真是犯病了。 “那咱们不说小姑娘了。”魏星阑这才将话匣子关上。 洛衾估摸了一下,自己大抵是感了风寒,不然为何会觉得浑身燥热难耐,就连自身修炼的这无悲无怒的心法也没能让她静下心来。 她站起身正想起来,忽然被那佻薄失态的魏二小姐捏住了手腕。 一时间冷热相交,她的手有多烫,魏星阑的五指便有多凉。 魏星阑故作讶异,“洛姑娘要去哪儿,莫不是不想同我做这二两银子的生意了,中途反悔可是奸商的行径,洛姑娘坦坦荡荡,怎可做出这样的事。” 洛衾又坐了下来,她知晓自己脸颊和身上有多热,正想把手抽出来,却又被捏紧了,可眼神却闪躲不定,像是连瞪魏星阑一眼的气力都没有。 “哎呀,洛姑娘的手怎这般热,定是在海上吹了风的缘故。”魏星阑又道,话语拿捏得是柔和又心疼,可手却没有松开半分。 洛衾嗔道:“这还不是因为你。”还不是被气热的。 魏星阑故意曲解其意,“好好好,下回我定然把你裹得紧紧的,让你吹不到一点凉风。”她边说边站了起来,还朝洛衾张开了双臂。 坐在椅子上的洛衾仰着下颌睨她,半张脸在月光下冷淡又矜美。 猝不及防,她忽然浑身一轻,双脚竟然离了地,而腰肢被揽得紧紧的,身前还贴着一柔软之物,定睛一看,竟是被这倒霉玩意拦腰抱了起来,两人还紧紧贴在了一块。 洛衾瞠目结舌,“你——” 随后天旋地转一般,后脑勺撞在了柔软的枕头上,俨然是被那人放在了床上。 魏星阑自顾自的给她盖上了被子,还把人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边道:“这不成,既然害你感了风寒,那我得负起责任才行,也不能让你出屋了,若是被这海风一吹,病情更严重了些,那我只能负荆请罪了。” 洛衾知道这人戏多,可没想到她这时候也能演上,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那人按着。 魏星阑一手横在洛衾身前,一边还躺了下来,说道:“这被子单薄了些,看来我只能用体温来温暖你了。” 洛衾:…… 她心道,这人脸皮厚也就罢了,还没点自知之明,怎就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体温呢。 两人僵持了半宿,一人要走,一人拦着。 最后洛衾心道,算了,反正是在青锋岛上,在哪睡还不是睡,山洞和湖滩还不是照样睡过,何必和这魏二小姐一般见识。 第二日一早,送来早点的杂役弟子见到洛衾从魏星阑的房里出来,目瞪口呆地低下头,又唯唯诺诺地问了一声好。 洛衾只微微颔首,便握着剑走出了院子。 两个杂役弟子面面相觑着,小声说道:“星使大人不是不喜与人接近么,怎还和这……贵客同处一室。” “我还从未见过星使大人和谁这般要好。”另一人也惊讶道。 “也不知这贵客是何方神圣,竟能让大人青眼相加。” “想来也是十分厉害的,毕竟大人钻研武艺,对其余的事都不大上心。” 另一人点点头。 两个弟子一人捧着一个托盘,分别敲了院子里的两扇门,罔尘大师和温平忆早早出了门,敲了半天也没人开。 那被洛星使“另眼相看”的魏二小姐打开了门,衣衫松松垮垮的,发丝凌乱不堪,睡眼惺忪地望着敲门的小童一眼,低笑了一声说道:“昨日不是说了不必给我送吃食了么。” 小童怎么也想不到和星使同处一室的,会是这样的女子。 那女子半露着锁骨,身子跟没骨一样倚在门上,脸色病态的白,却不让人觉得娇弱,反倒像是邪魅妖灵一样。 小童一手捧着托盘,一手捂起了眼,磕磕巴巴道:“我、我、我……” 魏星阑笑了:“慢慢说,不着急。” 小童怯怯道:“昨日不是我当值,所以未曾听闻,您、您还是吃一些吧。” 魏星阑颔首,侧身让开了一条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还是吃上一些,免得你挨了责罚,昨日这些冷了的且帮我端走。” 见这人心肠这般好,小童嫣然一笑,端着托盘就走进了屋里。 桌上果真放了不少冷了的吃食,而一侧的床榻则凌乱不堪,像是经历了一番争斗似的。 小童不敢多想,匆匆忙忙收拾了东西,可好奇心作祟,走前还是说道:“客人和星使关系真好,我在岛上这么久,还没同她说过几句话。” 魏星阑笑道:“还行还行,昨夜与你们星使做了个二两银子买卖。” 小童懵懵懂懂,端着盘子出了门后,对等在院子里的同伴道:“那客人说,她和星使做了个二两银子的买卖,也不知是什么,可星使对她,果真不一般,似乎昨夜还是同榻而眠。” 另一人目瞪口呆,“什么买卖,什么同榻而眠。” 小童道:“我也不知。” 那张口结舌的小童道:“难不成二两银子的买卖就是同榻而眠?没想到星使竟好这一口。” 这口口相传的,不过多时,整个岛都知道星使和刚来的贵客关系不一般了。 作者有话要说:=3= 第62章 62 “星使好哪一口?” “我也不知,但是那人一夜值二两银子是真的。” “玲儿只道星使和那人做了二两银子的买卖,却不知这二两银子究竟是谁给谁的。”言下之意,到底是谁值二两银子还说不定。 “难不成……” “嘘,小声些,别让星使听见了。” 早听得一清二楚的洛衾面无表情的从绿藤长廊走过,她早知道魏星阑不可能闲下来,可没想到她疯起来竟连自己的名声都能败坏……还要连累他人。 除了她之外,匆匆赶往主楼的,还有日使和月使,虽然三人并称青锋岛三使,但是权限却有大小之分,例如日使高于月使一筹,而她自然也低于月使一等。 日月星三使历来却不是按照功力高低来挑选的,而是全凭岛主的喜好。岛上不少弟子曾对此议论纷纷,猜想道,莫不是日使和月使嘴更甜些,讨得岛主喜欢,所以才令星使一直身居下位。 日使和月使在见到洛衾后,朝她微微颔首,就当做是打了招呼。 三人关系向来不好不坏,说他们之间有间隙,其实也没有,只是三人各行其道,互不干扰。 原先洛衾打算去崖边打坐,可飞鹰忽然盘旋而下,衔着一根竹条落在了她的面前,那竹条上只写着四个字——“主楼议事”。 看字迹是岛主身边的小婢女所写的,一笔一划还略显稚嫩,却也称得上是工整。 昨日才见了岛主,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又着急召她而去,在去主楼的路上,见到日使和月使从两处而来,才知晓被召去的不仅仅是她一人。 看样子情况紧急,不然也不会用上飞鹰,还连带着三人一起召见。 可会是什么事?洛衾蹙眉,心道难不成事关那走火入魔的魏二小姐?如今魏星阑已在岛上,青锋岛不可能置身事外,武林盟说不准会不请自来。 三人一同前往主楼,距离保持得当,不远不近的,洛衾身为星使自然将脚步放慢,稍稍落后于二人一些。 日使清俊飘逸,面上时常带笑,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而月使则娇俏可爱,灵动又恬美。 洛衾位于二人之后,抬眸看了他们一眼,虽一直以来她不闻不问,可如今不免也心生好奇,为何岛主始终不提拔她。论资质和功力,以及平常出岛执行任务的次数,她哪点都算得上是拔尖。 若是能到日使之位,兴许她便能打探到更多有关武林盟的消息,也好为那魏二小姐探一探路。 思绪戛然而止,洛衾一哽,怎无缘无故又想到那家伙了! 主楼位于岛屿正中的顶峰之上,左右立着半高的仙楼玉宇,楼宇上到处是轻纱薄缦,垂铃和玉石坠饰齐响,和百鸟一同争鸣,着实动听,乍眼望去恍如仙境一般。 青锋岛上的三楼位于青峰之上,从下至上连石阶也没有,只能凭借内力攀登,故而岛上连杂役弟子也轻功过人。 洛衾衣袂翻飞,白衣如昙,骤然间花瓣四散而开,犹如趁势盛放般。 不消片刻,三人便依次到了主楼之下。 岛主未现身,而楼下的门也紧闭着,却有个和尚盘腿坐在门前喃喃自语着,细听之下才知道这和尚在诵经,而他竟还自带了个蒲团。 这和尚自然是乘着船远道而来的罔尘大师,他坐在蒲团上念着经,手上的佛珠被轻捻着,丝毫不为三人的到来所动。 月使目瞪口呆,低声说道:“莫非岛主召我们前来,是让我们来将这和尚撵走?” “谨言,大师听得见。”日使道。 听罢,罔尘果真睁开了眼,起身朝三人微微躬身,继而又盘腿坐下,接着方才为念完的经继续诵着。 洛衾微微蹙眉,就连日使和月使也面面相觑着不明所以。 只听见楼上那携着内力的声音远远扩散而来,将树叶皆震得微微晃动着,说话人俨然是怒满心头了。 岛主说道:“和尚,不管你再念几日的经,我也绝不会掺和你们武林的破事,休想令我动摇,你们三人,立刻上楼来!” 她话音刚落,门嘭一声被气劲推开,吓得月使浑身一颤。 罔尘却岿然不动,更没有停下念经,他喃喃自语似的,那声音却愈来愈大,声调虽无变化,可却也带上了几分内力,将声音震荡而出,传到了顶峰之外。 日使和月使不知这和尚的底细,在应了岛主后,皆敬佩的朝罔尘望了一眼,敢这般惹得岛主怒火连天的,江湖上可没有几个人。 日使和月使依次走入了门里,洛衾跟在后边,她脚步一顿,朝罔尘望了一眼,只见那和尚脸上无悲无喜,似是不染世俗,可这几日短暂相处过后,她却知道这和尚内里蔫坏。 他定然是知道岛主向来烦厌和尚念经,才特意日日早起到楼前诵读的,方才听岛主说,她不想掺和武林的破事,看来和尚此行当是为武林而来,只是不知站在何者的立场上。 罔尘紧闭着双眼,手里那木质的佛珠已经被捻得油滑,像是土色的玉石一般。 洛衾合上门,跟在日月二使的身后上了楼,只见阁楼的观景台上,岛主侧卧在软榻之上,手里正把玩着小婢女递过来的果子。 一帐云烟薄纱将他们拦在了楼内,而岛主不但背对着他们,面上还蒙着布巾。 三人在见到岛主后齐齐抱拳颔首,为首的日使道:“不知岛主召我们三人前来所为何事。” 洛衾侧目细听的,却久久没等到岛主开口,那人就像是躺着躺着就睡着了一般。 薄纱帐里的岛主忽然道:“青峰岛外的海域不甚太平,浓雾之中,隐隐有船只驶来。” 洛衾不解其意。 过了一会,里边的人又道:“前些日子,武林盟的人刚来,如今不知怎的,竟又回来了,洛星使任务失败,没将那魏二小姐带回来,想必是过来问罪了,可我青锋岛何罪之有,救不救的回来,岂是我们一句话就能定下来的。” 闻言,日月二使相视了一眼,又侧头朝洛衾看了过来。 洛衾神色未变,心下却是一惊,看来岛主有意袒护魏星阑,是不打算把她交给武林盟了。 而日月二使目中并无质疑,反倒是有些错愕,没想到武功高强的洛星使没将人救回来,他们起初都以为住在小寒别院里的人是那魏二小姐,现在看来,竟然不是,那么那人又是谁? 洛衾按捺着心中的惊愕,说道:“恳求岛主责罚。” 岛主挥挥手,“罚你太累了,先记着罢。” 日月二使神色又是一变,他们在岛上的地位虽高,可却看得分明,真正得宠的,其实是这星使,虽然星使从未被岛主提拔,可私下传教,又总是免除其责罚,哪是其他人享得到的。 洛衾心中只道,这岛主嘴上说着不想掺和武林盟的破事,可一举一动却实诚得很,分明就是在暗暗护着魏星阑。 她转念又想,岛主心肠这般好,也不知魏星阑为何和岛主过不去,这倒霉玩意儿肠子弯弯绕绕的,总叫人摸不透她的心思。 “武林盟再度派人前来,可需开启大阵?”日使问道。 岛主一哂,“来都来了,何不请人进来坐坐呢,大阵就不必了,将那雾阵也撤了吧。” 日使一愣,“为何?” 岛主笑说:“这么遮遮掩掩的,他们必然会以为我们青锋岛藏了什么不能见人的玩意呢。” 洛衾:…… 她莫名一悦,听岛主将魏星阑说成是不能见人的玩意,竟有种快感骤生的感觉。 说到这份上了,她大致已经明白过来,想来是这一路上有不少武林盟的探子,他们或是沿途的商贩,亦或是渡口的船夫,总之有人看见她带着魏星阑上了船,又同盟里的人通风报信了。 于是乎,她和魏星阑前脚刚踏上青锋岛,那群假惺惺的家伙后脚就跟过来了。 “那,我们如何迎客?”月使问道。 岛主笑了,“该如何迎便如何迎,想来他们也快到了,便由星使去接引吧。” 洛衾愣了一瞬,这着实不是什么好事,毕竟盟主柳砌云在暗中向秋水十三楼下了追杀令,这被追杀的人中,就有一个她,让她去接引,这不是明着把她往刀口上推么。 不擅撒谎的洛星使,如今竟绞尽脑汁地想着,她究竟该不该以身体不适为由,将岛主这命令给推拒了,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刚要开口的时候,她咬了一下唇,水光潋滟的眸子低垂着,想想还是算了,她去接引也好,好能先行见到盟里派来的人。 岛主见三人皆无异议,便挥了挥手,接着又躺了回去。 小婢女乖乖巧巧地蹲在她跟前摇着扇子,十分懂事的一句话也没有说。 …… 在去接引武林盟的人前,洛衾回了一趟小寒别院,特地去找了那大肆传播着谣言的魏二小姐。 院子里两个杂役弟子正在打扫着落叶,见到洛衾进来后纷纷低头,可却按捺不住心中的猜想,压低了声音问了同伴:“洛星使这时候来,莫不是又要和那位贵客做什么买卖了。” 另一个惊讶道:“这时候是要做几两银子的买卖?” 洛衾:…… 她推开了西侧客房的门,正见魏星阑坐在榻上打坐,她周身气劲运转着,兴许是带着寒气和冰霜的缘故,那些盘绕在身上的气劲,带着一丝微蓝的色泽。 合门之后,洛衾也不管这人有没有在听,便道:“武林盟的人来了,你就在此处待着,千万别出来。” 打着坐的魏星阑倏然睁开了双眸,凤眼含笑着道:“这时候不应该私奔么。” 洛衾睨了她一眼,自然而然的就将她所说的话转成了另一个句式,只是大意不变,答道:“在岛上比在外边好些。” 魏星阑点点头,“来的都是谁?” 洛衾道:“不知,我一会前去接引。” “我还以为岛主要将我扔出去挡刀了。”魏星阑调侃道。 洛衾蹙眉,“岛主不是这样的人,既然救了你,就不会不管不顾。” 魏星阑颔首:“那岛主可真是好人。”然而这话语听着却不太诚心。 在叮嘱完后,洛衾转身要走,可忽然又停下了脚步,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一般。 那双美目微眯着,眼神冰冰冷冷,“你且记住,不要轻易离开院子,也别想偷偷吃什么通枢健元丹。” 闻言,魏星阑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却丝毫不减,“记住了,洛姑娘是要将我金屋藏娇了。” 洛衾:…… 作者有话要说:=3= 第63章 63 洛衾又斜出了一记眼刀。 屋外在半空盘旋的鹰隼短促地高鸣着,声音高亢响亮,似要震裂这青白长空一般。 这是有外人上岛时,鹰隼才会发出的声音,洛衾眉心一蹙,便知是武林盟的人来了。 魏星阑看出洛衾神情一变,她稍稍坐端正了一些,摆出了一个正经打坐的姿势,收敛了那揶揄的神情,只道:“你去吧,我定会在这金屋里好好呆着。” 语罢,她还添上了一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等你回来。” 这话这么听着也没什么奇怪的,可偏偏被屋外打扫的两个杂役弟子给听见了,两人都是习过武的人,虽然耳力比不上洛衾和魏星阑,可魏星阑这话语声丝毫不知遮掩,倒让她们听得清清楚楚的。 扫地的弟子冲修剪枯枝败花的弟子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就说吧,她们关系不一般,你瞧这话,像是寻常关系的人会说的吗。” 另一人懵懵懂懂的,说道:“我觉得还好。” 扫地弟子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真是孺子不可教也,里边那贵客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不是摆明着要等着咱星使把她娶出去么。” “娶?”修枝的弟子目瞪口呆,“这、这似乎有点不合常理。” 扫地弟子颔首想了想,可两人想的似乎不太一样,“我也觉得,咱们星使细皮嫩肉还这般白净好看,怎么着也不能是为了家潦倒奔波的那一位,更适合被藏娇。” 修枝弟子一哽,一时没说上话来,她想了想,还是少说两句为好,可别被星使给听见了,这冰碴子一样的洛星使,她可不敢惹。 一艘扬帆的大船搁浅而停,那船是安坪城的渡船,足足两层有余,宽敞到近乎能容纳下上百人。 在停靠岸边后,数人从甲板上飞身而下,一个个要么神采奕奕,要么神情严肃,无不手持刀剑武器,那气势像是来拆岛的一般。 可青锋岛向来不好客,谁来都是如此,心情好了有人接引,心情不好便开启闭岛大阵,将什么蛇鸟虫鱼全拦在阵外。 而这一次,青锋岛竟也只派了星使前来,这星使是岛上三使之中,地位和权限最低的一位,派洛衾来接引,就跟敷衍一般,既不显得没有诚意,却也没有多么的敬重,像是把武林盟当做了什么不甚起眼的宵小一般。 然而武林盟派来的人却并不羞恼,反而还对洛衾客客气气的,一白胡子老叟抱拳道:“亢龙派孟砾。” 另一位身着粉衫的娇俏女子道:“箫山林纤纤。” 乘船的人相继着从甲板下来,要么踩着阶梯稳步而下,要么直接使上了轻功。 船上不足百人,细看之下半百有余,在上岸后,几人几人的分开站着,彼此间似乎不太熟识一般。 为首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同洛衾报上门派和姓氏,在听了一圈后,洛衾不禁佩服起柳砌云来,这假惺惺的盟主这一回竟没有派盟内的人来,而是怂恿了参盟的十派五家。 不错,竟连风晓门的岳韫川也带着诸位师弟来了,他却没有同洛衾寒暄,只是微微颔了一下首。 洛衾也朝他点头,这一点头,在场的人都看出来了,这两人怕是认识,只是一时看不出来是萍水相逢还是点头之交。 “不知岛主可在岛上?”有人问道。 洛衾淡淡答:“自然,岛主在望明楼恭候诸位多时。” “那便有劳星使大人带路了。”那人又道。 洛衾客气得很,还点了点头。 岛上并没有独独用来练功之处,山林、平地和阁楼底下,无处不可以用来试剑,这一路朝望明楼而去,遇上了不少练剑的弟子。 弟子们见到洛衾后纷纷停下了动作,恭敬地抱拳问好,只有几个胆子大一些的,才敢朝洛衾多说几句,洛衾只是淡淡回答,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跟在后边的十派五家的长老和弟子面面相觑着,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星使天生性子冷清,并不是在给他们下马威呢。 风晓门的岳韫川走得近一些,在想起上回遇见时发生的事后,才道:“上次林中之事多有得罪,不知媗儿姑娘可还安好。” 洛衾:…… 也不知是中了什么蛊,她下意识就想纠正岳韫川的说法,那一位可不是什么媗儿,而是“媗媗儿”。 在话语已经抵至舌根,那几个字已经呼之欲出之时,她硬生生止住了,心道,她的脑子莫不是也跟着那魏二小姐坏掉了。 尔后她眉心一蹙,心道这岳韫川为什么独独问了魏星阑,她心中不由生出了一丝防备来,可侧头看到岳韫川一副坦然的君子模样,也不像是有什么下作的想法,这才稍稍放下了心,说道:“在林中茶肆中时我也多有冒犯,媗儿甚好,多谢关心。” 岳韫川微微颔首,“媗儿姑娘也在岛上?” “自然。”洛衾一哽,顿时琢磨了一下魏星阑当时的话本形象,在左思右想之后,才冷静地道:“她终究是离不开我的。” 岳韫川:…… 练剑的弟子见岳韫川同洛衾搭话,两人说得还不少,便猜想这公子定然和她们的星使挺熟,又听到岳韫川提及什么“媗儿”,便忖度着是不是小寒别院中那位。 偏偏岳韫川还生得俊朗,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架子似的,倒像是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于是一个练剑的小姑娘凑上前来,问道:“你也是来找岛主的吗?” 岳韫川好脾气地点头。 小姑娘又问:“你和小寒别院那位也认识?” 岳韫川自然不知小寒别院里住的是谁,但细细揣度了片刻,“你指的是媗儿姑娘?那的确有过一面之缘。” 小姑娘登时笑了起来,“那贵客原来名唤媗儿,媗儿姑娘和星使也好得很,只是星使未曾与我们说过那位是怎么同她相识的。” “那得问星使才知。”岳韫川道。 小姑娘暗暗望了洛衾一眼,又压低了声音道:“可星使不告诉我们,要不公子你同我们说吧?” 岳韫川顿时有些窘迫,这是别人的私事,他只是一知半解的,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可身边那小姑娘目光灼灼的,还跟得紧得很,无奈之下只道:“我只知媗儿姑娘称洛星使为恩人。” 这话音刚落,洛衾脸一热,却依旧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怎还不去练剑,莫不是要跟我们去见岛主。” 小姑娘脚步一顿,讪讪笑了起来,“哎呀,这就去,星使莫气。” 洛衾脸上风轻云淡,心底已是惊涛拍岸,恩人那是遮挡门面的,事实上魏星阑想说的分明是“恩客”,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那还得了? 她心道,幸好这岳韫川没说什么古怪的话。 那小姑娘回去之后,声音不轻不重的对同伴道:“我知道小寒别院里住的是谁了!” 一人问:“是谁?” “是媗儿姑娘。”小姑娘十分笃定。 “那星使为何同她这般熟?” 小姑娘答:“那是因为星使大人救了她的命。” 另一人惊道:“原来如此,那媗儿姑娘定然是被救了命就以身相许了,两人的关系果然不一般!” 洛衾原以为岳韫川与那小丫头的对话寻常得不能再寻常,应当不会暴露些什么,可谁知,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她和魏星阑的关系不但又被曲解,连事情的发展也已经变得有些难以把控了。 …… 望明楼。 楼下自带了蒲团打坐的罔尘大师竟然不在,门依旧是紧闭着,连一条缝隙也没有咧开。 洛衾蹙眉叩了门,也不知岛主是什么意思,让她将人带来,可又不开门迎客,这不是摆明了给武林盟派来的十派五家吃一顿迟来的闭门羹么。 在等了片刻后,一位耐性略差的长老道:“青锋岛对十派五家就是这般态度?岛主莫不是故意将我们晾在此处的吧。” 在这话音落下后,不少人附和着,但好在十派五家不是什么土匪,些许弟子哄闹了一阵便被自家的师兄师姐给呵斥着安静了下来。 “还请星使莫要糊弄咱们。” “事关武林盟,还望星使将岛主请出。” 洛衾被这一众人紧盯着,实在有些不舒服,可她也知岛主打着什么主意。 岛主有意要保魏星阑,那定然不会中途反悔,现在没有开门迎见,兴许是有了什么要紧的事。 洛衾无奈至极,却只能想办法拖延时间,她蹙眉道:“青锋岛有规矩一条,与接引人过招,胜者方可上楼见岛主一面。” 不少人瞠目结舌着,他们从未听过青锋岛有这么一条规矩,但是这青锋岛的岛主向来脾性古怪,给自家新立什么规矩也是说不准的事。 然而面前的星使虽高挑冷漠,可却清瘦又白皙,面貌昳丽好看,像是玉做的瘦竹一般,一副不禁一折的模样,若是将这玉竹折断了,未免让人心生愧疚和遗憾。 对着美人,不少人耐性更足一些。 一人说道:“难不成星使要与我们一一比试?” 洛衾微微颔首,见银白的剑横在了身前,淡淡道:“正是。” 作者有话要说:=3= 第64章 64 这一群名门正派里出来的人,无一不是自诩为侠士英雄,这等恃强凌弱的事又怎么做得出来,让这么个美人一一应战,这岂不是欺负人。 不少人面面相觑着,可谁也没有站出来,年长一些的将洛衾这举动当做是胡闹,只沉声道:“洛星使,武林之事耽搁不起,还请让让路。” 洛衾眼神清清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青锋岛多年不问世,武林盟一来便要坏这里的规矩,难不成将这儿也当做是据点了?” 那老者脸色一变,“洛星使莫曲解了老夫的意思!” 洛衾并不退让,依旧将剑横在身前。她嘴唇轻抿着,丝滑的袖口垂到了手肘,那截细瘦的小臂白得晃眼,她脸上神情淡然,似是矜贵又无情的仙子。 “青锋岛有青锋岛的规矩,既然来了,诸位就得守这儿的规矩。” “好一个青锋岛的规矩!”那老者气得胡子都要歪了,他就不信这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能拦得住他们。 老者持着一柄青剑从人群中腾身而起,风嗖然一旋,他便落在了洛衾的面前,他怒道:“如今老夫偏要教教青锋岛,什么才叫规矩。” 洛衾不冷不热地睨了他一眼,眼里没有责怪和嗔怒,反倒像是在看什么物事一般,“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崇茗坞游倥偬!”老者报上名来。 崇茗坞在江湖中地位不低,而这游倥偬身为长老之一,自然也被武林所熟知,见他开了口,人群中竟没人吭声。 可洛衾却只是动了动她那薄唇,“哦,原来是游前辈。” 这语调轻飘飘的,似是不屑一顾一般,可神情却没半点戏谑和轻蔑,淡得像是云烟一样,像是将这前辈当做是什么不懂事的孩童一般。 游倥偬彻底被激怒,也顾不上是不是在欺负后辈,只闷声拔剑,惊得后边的小辈纷纷后退了一步。 洛衾却丝毫没有露怯,甚至还道:“来者是客,我理应让客人先出招。”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青剑破空而出,震得气流朝四周激荡开来,剑身嗡鸣作响,声音尖锐刺耳。 那长剑如灵蛇般划了过来,快到如同撕裂青空而下的闪电,嗖一声便抵至洛衾的眼前。 只差分毫,那剑尖就要刺瞎那双淡漠的美目,洛衾却没有躲,她手里的长剑忽然被顶出了鞘,一段剑身白得像是洒落庭院的月华,噌一下挡住了游倥偬的剑。 那青剑的剑尖抵在了洛衾手里那刚刚出鞘一寸的剑上。 观者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不少人甚至还提早都洛衾那双漂亮的眼睛感到了惋惜,怎料局势忽变,游倥偬的剑被挡住了。 是挡住了,就在一瞬之间。 有人惊道:“好快。” 好快的剑,若说游倥偬的剑快如霹雳闪电,那洛衾的剑就像是无形的气劲一般,谁也不知道那剑会出现在哪里,会在什么时候冒出来。 然而岳韫川却蹙起了眉,他见识过洛衾的武功,也见过那媗儿姑娘的剑,洛衾的剑虽然快,比之媗儿却似乎弱了一些,却说不出究竟是哪弱了。 洛衾将游倥偬的剑震开,淡淡说道:“游前辈可真是拼命。”言下之意,说的是这人根本没有手下留情,使的是杀招。 游倥偬黑着脸,心潮激荡起伏,武林盟之事如大山一般压在他的心间,再添一片羽毛都会令他呼吸不畅,不巧,洛衾上赶着当了这片羽毛。 在将那把青剑震开之后,洛衾把剑尖抵在了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给自己画了一个圈,那圈画得浑圆,痕迹细细浅浅的。 那圈只能容她后退半步,如不慎踉跄,很容易便踩到圈外,可她眼眸一抬,竟道:“若前辈能在半炷香内将我从这圈中逼出来,那便算前辈赢了。” 游倥偬怎见过这般自负的小辈,心道,不就是要让她出个圈么,这还不容易! 然而身后不少人在定定看着,何况洛衾还唤了他前辈,不管是不是诚心的,他总不能将人往死路上逼。这一想,他醒悟过来,若真把人伤着了,岂不是打了岛主的脸,故而这一出手,不由收了两分内力。 岳韫川蹙眉看着,他心道,难不成这洛姑娘是故意的,她定是料到游倥偬会手下留情,所以在故意拖延时间…… 长剑袭来,洛衾那柔韧的腰微微一动,衣带被剑风刮得微微一扬,恰恰避过了那锐利的剑尖。 洛衾只一味地躲避着,却没有主动出手,那身姿灵巧得像是游蛇一般,让游倥偬每每落空,连她的一根头发丝也没有划断。 在这一击一退间,岳韫川看出来了,这洛姑娘之所以看起来会比媗儿姑娘弱上一些,恰恰是因为她的功夫路数。 洛衾的偏柔,一招一式也更是好看,恰似飞仙一般,而媗儿姑娘的内力和剑法则又冷又刚,只看一眼,便能体会到那剑法给人的阴冷决绝的窒息感。 半炷香下来,两人已经过上了数十招,游倥偬虽没有停下来,可是气息已经隐隐有些不稳,许是连洛衾的一角衣袂也没有碰到,感到有些挫败。 “青锋岛上人才辈出,半炷香已过,倥偬,收手吧。”从船上下来时,那先行同洛衾说话的老者孟砾说道。 游倥偬被这么一唤,才停下了手中的招式,将气息沉入了丹田后,脸色铁青地收剑回鞘,“是我输了。” 洛衾神色不变,只朝那脸色铁青的前辈微微颔首,尔后又道:“还有谁。” 远处的人群中传出阵阵低语声,似在互相推拒着,谁也不愿当这个出头鸟。 方才洛衾和游倥偬的比试他们看得一清二楚,原以为这好看的姑娘只是岛上一只貌美却并不实用的花瓶,可没想到这花瓶竟还是带刺的。 就在有人蠢蠢欲动的时候,远处忽然有人一掠而来,一袭纱衣翩然若仙,身上似带着一股桃花酿的气味。 洛衾抬眸看了一眼,立刻收剑道:“岛主。” 岛主点了头,她面上依旧蒙着纱巾,明明双眼露在纱巾之外,可她却装作看不见这群人一样,推开门便要往里走。 游倥偬讶然道:“岛主,我们十派五家奉武林盟之命前来,这不懂事的小辈将我们拦在外边,说是岛上有什么过招才能见人的规矩。” 这话音落下,岛主脚步一顿,醉醺醺地回头,眼眸一弯,说道:“哦?似乎是有这么个规矩。” 洛衾愣了一瞬,这规矩还是她临时编造出来的。 随即,游倥偬脸色更难看了一些。 岛主挥挥手道:“既然诸位来了,那便在岛上住上一日吧,我今日喝了些酒,有些头疼,若是有事可明日再议,丫头,将客人们带到晚霜别院,快些把院子收拾干净。” 丫头头一低,乖乖道了声“是”。 游倥偬气得脸红脖子粗,若是这样还看不出来,他就枉活了这么大年纪了,这青锋岛岛主就是刻意在晾着他们! 可他们有求而来,对着一个星使还能说是她不懂事,若面前站着的是岛主,那便不一样了。 纵使事情再紧迫,谁也不敢逼迫岛主回应,游倥偬闷声说道:“那岛主总得给武林盟一个交代,贵岛派出的人,可有将魏二小姐带回?” 岛主不冷不热地睨了他一眼,“什么魏二小姐,没见过。” 游倥偬手下的一众弟子纷纷握紧了剑,听着她这话,像是被齐齐羞辱了一番似的。 “我说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议,我乏了,明日要交代我就给交代。”岛主接着又道。 游倥偬脸色依旧难看,他抿着唇咽下一口气,无可奈何将手往下一打,一众弟子便将手里的剑放了下去。 看着岛主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众人也不好再逼问,于是一众远道而来的贵客只得跟着岛主身边的小丫头到别院去。 在那十派五家的人走了之后,洛衾才蹙眉道:“岛主让我将他们带过来,却不在楼中。” 岛主嗤笑了一声,“你带回来的那和尚日日来念经,念得我都快能倒背如流了,烦人得很,眼看着武林盟的人要来,总不能让他们瞧见我门口坐着个和尚,这得多有损我青锋岛的脸面。” 说完,她眼眸半阖,挥了挥手道:“方才来的人都记下了么。” 洛衾蹙眉,她记性极好,从渡口到这儿路程不短,她已能将人记得七七八八了,可她却不解岛主这么问是何意,只道:“记住了。” “记住就好,去休息吧。”岛主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细眉微微蹙着,也不知是不是醉了酒。 在转身离开后,洛衾在山间隐隐嗅到一股冷木香,似是那和尚身上的气味,她微微蹙眉,心道,难不成这和尚又来了? 只稍思忖了片刻,她脚步一顿,转身藏到了树丛之后,抬手拨开面前葱茏苍翠的树叶,朝远处望了过去。 那罔尘大师果真又来了,这一回也不忘带上他的蒲团。 和尚缓步朝望明楼而去,将蒲团放在了门前,随即又盘腿坐下,嘴里呢喃着,手上的佛珠又被轻捻起来,俨然是又念起了佛经。 不知为何,洛衾总觉得自己不该走,心里似燃着一团火似的,在催促着她留下。 她心口被扑通直撞着,额角隐隐发疼,莫名又生出一丝慌乱来,可就连与那位老叟交手她也未曾胆怯,如今怎就慌起来了。 过了许久,她心道罢了,那就留下,半刻钟就走。 这一次岛主又开了腔,只是从楼里传出来的声音似乎压抑了几分,还多了些许烦躁来,“我说了,武林之事我不会插手,和尚你和他们并非一路人,如今同在一个岛上难免会碰面,你是时候离开了。” “岛主还未答应,贫僧便不走。”罔尘说道。 “你这和尚怎这般顽固,叶子奕和洛明婉将这岛托付给我,不是让我糟蹋的,我若答应了你,青锋岛就不免会被牵连其中,何况我只允了他保青锋岛和洛衾平安,别的事我可不会管。”岛主又嗤笑道。 在树丛之后,洛衾浑身一僵,她虽然听得不甚清晰,可分明听到岛主提及了叶子奕同她的名字。 为什么保她平安?叶子奕同她是什么关系,又同现今的岛主是什么关系? 大师依旧在不紧不慢地捻着佛珠,“岛主若是拒绝,这小岛必定不能太平,如今岛主已身陷因果之中,不如就此了了这因果。” “叶子奕托我将洛衾带回来,我私占了岛主之位,本在洛衾长大成人之时我就该离开。”岛主又道。 罔尘睁开了清明的双眸,“这便是因,有因便会有果。” “和你这和尚说话可真累。”岛主啧啧说道。 暗暗听着这两人谈话的洛衾浑身一僵,若她没有猜错,她和叶子奕的关系似乎不一般,可她为何从未听岛主提及叶子奕? 晃神中,她忽而又想起了自己始终回忆不起的幼年,可她为什么会不记得,难不成以前发生过什么事? 远处岛主和罔尘大师仍在交谈,可却是在辩驳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她有些听不清了,双耳嗡鸣不停,还有些头晕目眩的。 洛衾脚步有些虚浮,似是踩在云上一般,一边按着自己微微发疼的额角,踉踉跄跄的到了小寒别院。 可到了院子里后,她忽而懵了一下,心道,怎一走神就来了这。 既然来都来了,索性再看看那人比海浪的魏二小姐。 然而她叩门的手还没落下,那木门嘎吱一声便打开了,一双手从里边伸了出来,猝不及防的,她就被拉了进去。 “你做什么!”洛衾回过神后斥道。 里边那人却低笑着说道:“我不是答应了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么,既然不能出门,若是有什么歹人来了,就只好抓进来瞧瞧了。” 被这么一捉弄,洛衾心里的阴霾消失了大半,只想将这人的嘴给堵上。 她心道,歹人来了便来了,这人也不知怎么回事,竟还要将人抓进门,这哪是正常人的做法。 那透过门纸映进来的光有些斑驳,魏星阑站在门后,脸上的神情在这阴影中有些晦暗不明,可嘴角却显然在上扬着。 那双凤眼上挑着,看着有些佻薄多情,可此时却静静的,只看着洛衾一人。 洛衾一时间有些愣神,急促的心跳渐渐缓了下来,随后,魏星阑那酥麻婉转的声音忽而在耳边响起,“怎么,洛星使对自己金屋藏的娇还满意么。” 作者有话要说:=3= 第65章 65 洛衾脸色有些苍白,只静静看了魏星阑一会,眼眸一垂,语气温温地道:“也还行。” 过去这段时日里,每次魏星阑贫嘴的时候,要么挨洛衾一个冷眼,要么被嘲讽上一两句,可如今却像是被纵容了一般,闹也不闹了。 魏星阑还有点不习惯,她看洛衾似是兴致不高的样子,过了一会才道:“你看这金屋里藏的娇也还行,怎么还被吓哭了,眼眶红得跟兔子似的,这么说来该委屈的人还是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长得獐头鼠目、貌似无盐呢。” 洛衾这才睨了她一眼。 “说吧,究竟是谁欺负咱们洛姑娘了。”魏星阑问道。 “还不是拜你所赐。”洛衾心里的烦闷无处诉说,将一口漆黑的锅砸在了魏星阑的脑袋上,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 魏星阑接锅接得还挺熟练,不但不恼,她还乐了,当即说道:“既然是我的错,那我就得担起责任了。”说完她凤眼一斜,又道:“来,让魏姑娘疼疼你。” 洛衾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你怎么不去海里面喂鱼呢。” 魏星阑又笑,顺着洛衾的话便道:“我怕它们吃撑了会噎着。” 洛衾登时无语,“我寻思着这海才会噎着。” “这又是为何?”魏星阑饶有兴致地瞅了她一眼,一副勤学好问的模样。 柔和的光洒在面前那人的脸庞上,平白给她减了半分妖冶和戾气,洛衾登时一哽,过了许久才慢悠悠道:“这么大一口浪,能不噎着么。” 魏星阑:…… 真是和“浪”这个字眼过不去了,下回她铁定不会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到洛衾不久前说要接引武林盟的事,她正了正色,将还未说出口的调侃又咽了下去,转而问道:“武林盟的人来了?” 洛衾微微颔首,跟魏星阑这么侃,还说得有些渴了,她走到桌边坐了下去,将那细颈白玉壶端了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凉了的茶水。 她一边道:“来了,岛主今日未肯和他们议事,将他们安置在了晚霜别院。” 魏星阑眉一挑,这倒好,她躲了那么久的武林盟,如今还是找过来了,还与他们一同待在了一个小岛上。在细细思忖了一番后,她问道:“他们说了什么?” “问起你了。”洛衾蹙眉。 魏星阑一下就来兴致了,“岛主怎么说。” “放心,岛主说不认识你。”洛衾淡淡道。 魏星阑微微颔首。 屋外那盘旋在半空的鹰时不时叫上一两声,比鹰哨吹出来的声响还要嘹亮。 可屋里却寂静一片,两人一站一坐着,似是成了画一般。 魏星阑倚在门上,勾着唇朝坐在桌边的人看去,纵使洛衾一直是这么冷冷淡淡的,可她仍是觉得这人今日有些不对劲。 寻常时再冷淡也像是冰霜一般,让人近不得身,可如今洛衾那眼神却有些躲闪,眼里的防备也似乎少了些许,像是在无形之中寻求慰藉一般。 洛衾垂眸看着杯里那微微晃动的茶水,抬起时水里映出了自己的模样来,模模糊糊的,似真似假,她抿了一口茶水,心里似有一口大鼓在震动一般,扰得她烦乱不休。 她心道,岛主一定知道些什么,可为何从来不提。 魏星阑也坐了下来,还把面前挡住视野的茶壶给拎到了一边,这才把对面坐着的人给看得真真切切的。 她看洛衾虽端着茶杯,可却没在好好喝茶,反倒看着杯里的茶水愣了神,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道:“洛姑娘是长大了,如今还有心事了。” 洛衾面无表情的朝她看去,嘴唇被茶水浸润,那粉色的唇上逗留着一抹水光,看着柔柔软软的,只是眼神不大友好,“难道我头十数年都是白长了。” 魏星阑视线一滑,冷不丁落在了那水光盈盈的唇上,她笑了一下,“怎么能说是白长,用这数年的光阴等来一个我,多值得。” 洛衾:…… 这魏二小姐上嘴唇挨着天,下嘴唇挨着地,好不要脸。 “可我不想白白花了数年光阴就换来这么个你。”洛衾好不客气地道。叩叩君、羊:钯钯妩锶钯钯钯镏晽 魏星阑笑了笑,“还早着呢,再过段时日你定然会觉得,押我绝不赔钱。” “可我也没指望你赚钱。”洛衾冷冷的说了一句。 魏星阑:…… 她看面前那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小心翼翼道:“我那私库还不够养活你么。” 这一回沉默的人成了洛衾,她双颊一热,登时说不出话来。 本来她还愁得很,结果被魏星阑这么一搅浑,那满心的惆怅都快烟消云散了,只是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 她在这青锋岛长大,自小就是岛主和这岛上的先生教她识字和练剑,对岛主,她除了敬重外,还有些许难以言说的依赖,毕竟岛主包揽了她的吃穿住行。 可岛主骗了她,这毋庸置疑。 这么一想,洛衾隐隐觉得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委屈来,怎么她就尽遇到骗子,岛主骗了她数年,出了岛还遇上了个魏星阑。 真是时运不济。 她不懂愤懑,也并不觉得悲恸,只是有些茫然,像是初生的鸟儿一般,彷徨而胆怯,不懂如何振翅而飞。 过了一会,洛衾回过神来,一抬眸便和坐在对面的人对视上了,冷不丁迎上了魏星阑那似笑非笑的眸子。 魏星阑许久没有说话,似是在等着她开口。 眼下也不知该找谁说好,反正魏星阑那点破事她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光她一个人捏着对方的把柄,说起来好像还有点不公。 左思右想之下,洛衾破罐子破摔道:“若有朝一日,你发现自己一直信赖的人似乎欺骗了你,你会如何做。” 魏星阑微微挑眉,“自然是去质问了,弄个一清二楚。” 洛衾蹙眉,这的确是魏星阑的行事风格。 “那你呢。”魏星阑反问道。 洛衾沉默了半晌,她也在想,那我呢。 “若你想知道,那就去问。”魏星阑在一旁怂恿着。 两人说得起劲的时候,门忽然被敲响了,那映在门上的身影矮矮小小的,脑袋刚露出裙板些许,头发丝有些杂乱,些许细幼的发丝根根清清楚楚的立着,堪堪及菱花格子的最下边。 魏星阑顿了一下,随即应了一声:“进来。” 那木门被推开,祈凤在外边露出了小半张脸,脸蛋白白净净的,似是比前些日子圆润了一些,许是被岛上的姐姐们给喂胖了。 洛衾还真的有两日没见到祈凤了,这两日要么被魏星阑折腾着,要么就在忙着岛上的事,险些就忘了这小丫头。 起初她还担心会照顾不周,可没想到小丫头还挺讨师妹的欢喜,两日不见,小丫头竟还圆润了不少。 祈凤没进来,就只把一个脑袋探了出来,将那半开的门给卡着,双手还背在手背,也不知在藏着什么东西。 “稀客,我们闺女来了。”魏星阑笑道。 祈凤登时鼓起了脸,那圆溜溜的杏眼一转,朝洛衾看了过去,眼睛登时一亮,立刻从外边跑了进来,“姐姐,你来了怎不叫我一声。” 洛衾眼神一柔,“方才来时没看见你。” 这小姑娘在看见魏星阑的时候跟长了刺一样,可一转向洛衾,那刺顿时又蔫软了。 祈凤笑着道:“岛上的姐姐教我习武了,她们还送了我一把小木剑!”说完她把藏在身后的小木剑拿了出来。 那剑果真是木做的,刻得有模有样,轻飘飘的,给孩童练剑正好。 小丫头捧着剑双眼精亮地道:“我本来想舞剑给大师和道长看的,可他们没在,这两日总见不着他们,也不知去哪玩儿了。” 魏星阑哼了一声,“所以你最后才想起我来了?” 祈凤鼓起脸斜了她一眼,又回头定定看着自己的仙子姐姐,“我听外边扫地的姐姐说你来了,就、就来看看。”小脸红彤彤的,娇俏又可爱,软糯得像是一块小甜糕。 魏星阑:…… 合着她还自作多情了,这小丫头根本不是来找她的。 “我也在这呢。”被视若无睹的魏二小姐幽幽说了一句。 这话音刚落,祈凤哼了一声,说道:“我才不给女妖精舞剑看呢!”心里却嘀咕着,若是舞给她看,也指不定会被损成什么样子,还是仙子姐姐好。 洛衾那眼神微微一软,“你要到院子里舞剑给我们看么。” “下次女妖精不在的时候我再舞给你看。”祈凤红着脸道。 洛衾刚要说话的时候,魏星阑径自把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将那茶杯端了起来,手上内力一凝,杯里原本凉了的茶水顿时又冒出热气来。 “那你怕是等不到了,我日日夜夜都和洛姑娘在一起。”魏星阑道。 洛衾:…… 眼看着小丫头瘪着嘴就要哭出来了,魏二小姐又添了一句,“既然不舞剑,那要不蹲个马步看看,练武不蹲马步怎么行。”这语气就跟逗猫猫狗狗一样。 祈凤蹲倒是没蹲,却朝魏星阑做了个鬼脸,转身就跑了,边跑还边道:“讨厌的女妖精!” 洛衾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那冒起热气的茶水,想不通魏星阑为什么要这么折腾一个小孩儿。 在小孩儿跑了之后,魏星阑才正了神色,托着下颌声音沉沉地道:“你想知道什么,就得自己去问个一清二楚才行,不然心里头就会像长了个疙瘩,日日夜夜磕着你。” 于是洛衾糊里糊涂的,竟就踏上了去望明楼的路。 在去望明楼的路上,她心里如缠着一团乱麻,思绪一片混乱,她心道,她为什么要来,究竟是谁给她的胆子,莫不是那魏二小姐给她的胆子。 作者有话要说:=3= 第66章 66 望明楼下的和尚早已没了影,楼门紧闭着,秋风将遍地的落叶卷作了一团,簌簌地打着转儿,乍一看还有些萧瑟。 这几日里一直来无影去无踪的温道长如今正坐在楼里,和岛主面面相觑着,而和尚则在一边捻着佛珠念经,全然置身事外的模样。 岛主冷着脸,那向来微微弯着的桃花眼竟凝着凶意,过了一会才厉声道:“胡闹!离家出走也就罢了,还乔装成道士,这也就算了,你还想出家当和尚?” 温平忆瑟瑟缩缩的,动也不敢动。 观岛主那双未被蒙起的眼睛,清澈又明媚,年纪似也就二十来岁,可教训起温平忆来却像是长了他一辈似的。 温平忆缩着肩膀,好委屈地说:“姑姑不让我学武,可二哥和三哥前年就去猎场了,我却连剑都不能碰一碰。” “就你这杀个鸡还要喘半天气的,你和他俩能比?”岛主嗤笑了一声。 温平忆肩膀一抖,不服气地道:“可我也没杀过鸡。” 岛主:…… 她沉默了一会,笑问:“说吧,怎么把你姑姑惹怒了。” “我先前悄悄找上了二哥的师父,想让他也教我一招半式,被姑姑知道了,将我关在了皇陵了,我好几天没吃上饭,姑姑让我随便刨点什么吃,可皇陵里面能刨出什么。”温平忆越说越委屈,堂堂七尺男儿,眼眶还红起来,肩膀一颤一颤的,像是随时要哭出来的模样。 听了这话,岛主沉默了半晌,没再问责温平忆,反倒问起他话里的“姑姑”,“她还在皇陵?” 温平忆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对,她说她要等你回去,说好了葬在一块,你却闹脾气自己跑了。” 岛主:…… “我又没死,葬什么葬!”她登时又凶了起来,还添上了一句,“她也没死,怎么总想把自己埋了!” 温平忆接着才道:“姑姑说皇陵里边凉快,睡着舒服,可身边少了一个你,难免会睡不着。” 岛主险些把手里的酒杯给捏碎了,过了一会,她眼一斜,又朝温平忆看了过去,“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 这话音刚落,温平忆又委屈了起来,“姑姑不肯教我,我只好来找你了,可我又不知你在哪,只能一路往南走,路上听闻逍遥城摆宴,料想你兴许会去,可没想到不但没见到你,还险些被毒死了,幸好大师出手救了我。” 岛主事不关己般听着,甚至还觉得有点好笑,“你瞧,天也不让你学武。” “可我还是和习武有缘的,不然怎会误打误撞来到这了呢。”温平忆急忙又道。 岛主把酒杯放下,倚在榻上悠悠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想学武。” “我想当将军!”温平忆答。 听后,岛主又是嗤笑了一声。 温平忆登时脸都急红了,“不当将军也行,我想行侠仗义走遍万水千山,总之不想在书院里学那些枯燥乏味的玩意。” “这些枯燥乏味的玩意,当年你姑姑可都只能在背地里学。”岛主嗤鄙地道。 温平忆粗着脖子咬着牙,闷声道:“可谁规定我也要学这些。” “说得好。”岛主漫不经心地夸了他一句,明摆着是在说反话,说完她还鼓起了掌,拍得掌心啪啪作响。 这一声声直落在温平忆的心底,他顿时动也不敢动,这皇陵里那姑姑他惹不起,这一位他自然也惹不起,这两人一个循规蹈矩,一个随性恣意,怎么也该是后者好说话一些,虽说是喊的姑姑,可他们之间却差了不知多少辈。 温平忆闷声没敢说话,一心仍想着学武功,他不能去猎场也就罢了,连在宫里骑个马还会被皇弟耻笑,简直过不下去了,不就是马骑得不大好么。 “你以为学武有这么容易么,行侠仗义有这么轻松?”岛主似笑非笑地说。 “我、我……”他顿了一下,“可我就是想。” 岛主又说:“今日上岛的那数十人见到了么,无一不是武功高强,他们可是来追债的,你要是跟着我习武,说不好连命都给搭上了。” 温平忆登时慌了,“那、那……” “那就滚回你的都城去。”岛主厉声道。 “我不!”温平忆自然不肯,他跋山涉水从都城来到这,可不是散散心就回去的。 岛主按了按眉心,近来的事已经让她够头疼的了,怎料忽然在岛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起初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待那人跟着和尚来念经的时候,她才发觉,这就是个熟人,能不眼熟么。 罔尘捻着佛珠的手一顿,忽然抬头朝观台外望去,只看了一眼又垂下了眼眸,语气不冷不淡的,“有人来了。” 岛主脸上的厉色一隐,“你们躲起来。” 温平忆正和她置气,怎么也不愿意躲起来,而罔尘大师也是光明磊落的主,只轻飘飘地望了她一眼,腿却动也没动。 岛主沉默了半晌,从软榻上站了起来,撩起了面前被风吹得四处晃悠的垂帘,冷笑道:“你们不走,我走。” 如果被人知道她和一个假道士还有个和尚共处一室,维护了那么多年的脸面岂不是说没就没了。 温平忆僵着身,缓缓转过头,还真眼睁睁看着岛主下楼了。 门嘎吱一声响起,被风猛的一吹,开门的岛主像是什么力气也没用上似的,那门扇就嘭一声砸在了墙上。 洛衾叩门的手还没落下去,一凝神岛主已经站在了自个面前。 岛主正了正色,眼里的厉色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眼神看似平静得很,“怎么?” 洛衾向来不擅交际,即使面前站着的是相处多年的岛主,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是该开门见山,还是得先打打哑谜? 想起小寒别院里那魏二小姐怂恿她时所说的话,洛衾抿了一下唇,总觉得一直深埋心底的芽就要破土而出了,一瞬间,她登时觉得胸腔像是一口大钟,被撞得咚咚作响,连带着指尖也在微微发颤着。 她隐隐有些害怕了,总觉得自己忘记了的,似乎不是什么有趣的玩意。 一时之间,她有些迟疑了。 “是那十派五家的人找事了?”岛主问道。 洛衾蹙眉,“不是。” “那是谁找事了。”岛主又问,与方才面对温平忆时判若两人,在楼上时她就像一根毒针,谁来扎谁,可下了楼,却忽然变得耐性极好。 洛衾一时哑然,总不该说是自己来找事了。 过了一会,她抿着唇抬起了那双冷冷淡淡的眸子,道:“我想来问问叶岛主的事。” 这叶岛主,指的自然是叶子奕。 岛主眉心一蹙,似是有些烦躁,却一句气话也没说,只道:“问他做什么。” “我今日无意听到岛主与大师的谈话,那叶岛主和明婉夫人似是与我有关。”洛衾垂下了眼眸,终还是说了出来,只是说得含糊不清的。 “说起来,我们这一整个岛的人都与他们有关,毕竟这岛先前是他们二人的。”岛主笑道。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洛衾攥紧了手道。 岛主“哟”了一声,“咱们星使还长脾气了,竟敢质问岛主。” 洛衾拢在剑上的五指一紧,眼神沉沉的,先前偷听到的话像针一样刺在心头,总觉得如果她不问个清楚的话,定会后悔不已。 这冷冷清清的,像是古玉一样的人,头一回被打磨得通透,还似长了棱角一般,锐利逼人。 在沉默了半晌后,洛衾忽然道:“可这岛不是你的,你自诩岛主,却只是占山为王。” 岛主嘴角的弧度一滞,过了会还是低声笑了出来,“说说,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为什么会失忆。”洛衾问道。 “我打的。”岛主答得干脆利落。 洛衾一时无言。 岛主接着又道:“你小小年纪就拗得很,我一时生气,就赏了你一掌,你身上一直没有打通的两道穴,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 洛衾双眸微睁,她沉浸武学多年,许多功法都因为这两道穴没有通而不能继续往下研习,每每想起来心里总憋着一股气,也没有想到,岛主竟毫无隐瞒。 “你——”她一时语滞,不知道该从何撒气。 “那你为何要占着这岛。”她又问。 站在门里的岛主笑了一下,愉悦地道:“我想占便占,你不是说占山为王么,我就是这般土匪行径。” 洛衾总觉得这些年过的日子就像是镜花水月般,转瞬便破碎得一干二净,就连这自己敬重了多年的人,也像是蒙了面具似的。 可不是吗,这人戴了这么多年的面纱,从未摘下过一次。 洛衾沉默了许久,又问:“那叶子奕和明婉夫人,与我究竟是什么关系。” 岛主侧过身,偏头看她,“这原本就是你该知道的,只是忽然忘了,所以我不说,待你何时想起来,也就知道了。” 一个念头在洛衾心底生出,虽然有些荒谬,可似乎就是如此。 “他们是怎么死的。”最后一个问题从喉咙里挤出,语调清冷似霜。 “你是亲眼看着他们丧命的,你都不知,那我从而得知。”岛主眯着眼笑,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我承过洛明婉的恩,所以允她三件事,将你带回岛上抚养大,就是其中一件。” 她那漫不经心的模样实在引人起疑,洛衾这功夫修炼到如今,应当是淡然冷情的,可一时之间,那被按捺了多年的情感,似洪水般爆发了出来。 叶子奕和洛明婉为什么会死,这岛为什么易了主,这人是不是杀了人又将岛主取而代之…… 洛衾不敢往下想,她双耳一阵嗡鸣,紧抿的唇微微有些发麻,十指已经冰凉一片,待她回过神时,她已经不知不觉出了掌。 风驰电掣一般,岛主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抬起,对上了洛衾的掌,她依旧站得稳稳的,可洛衾却往后踉跄了一步。 掌风倏然间消失。 岛主放下了手,冷道:“滚,今日之事我不会追究,可往后你再这般,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洛衾怔了一瞬,看出来岛主让了她几分,她冷着脸要走,忽然听到身后又传来岛主的声音。 “有一件事忘了同你说,走火入魔尚能医治,可若是两股真气作祟,就算是再能忍,不出半载她便会筋脉尽断,爆体而亡,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那两股真气可不是开玩笑的。” 洛衾脚步一顿,挺直的脊骨有些僵,那肩背瘦削得似不堪一碰。 “若是能掌控那股真气就好了。”岛主又悠悠道。 “你可知白眉?”洛衾僵着脖颈回头问道。 岛主倒不隐瞒,“或许是死在北寒之地了,他最后与人交手,便是在北寒。” “多谢。”洛衾仍旧谢了她。 楼上的罔尘大师依旧在捻着佛珠,只是嘴上没有在念叨着佛经,在听见岛主的脚步声后,他才道:“你为何要骗她。” 岛主啧啧道:“你怎知我骗她了。” “你上楼的脚步有些疑顿,气息不稳,许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后悔了。”罔尘静静道。 “我对她说的,真假参半罢了,只不过,”岛主话锋一转,“和尚,你未免管得太宽了。” …… 小寒别院里,那小丫头正举着木剑去够树上的叶子。 洛衾回想着岛主所说的话,总觉得魏星阑这病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她得回北寒,即便是白眉已死,也该去碰碰运气。 这般放浪可恶的人,怎么能就这么死了,活该遗臭万年。 她想好了,岛主不告诉她,她便自己去找答案,既然叶子奕和洛明婉最后出现在北寒,又和魏青鸿是至交,想必和天殊楼也有些干系,说不好还与那白眉有关。 如今武林盟的人已经到了岛上,魏星阑躲得了一时,但躲不了一世,若是情况不对,她就带着魏星阑跑了算了。 这岛…… 若真如同她想的那样,他日再来抢回,誓不罢休。 祈凤够了一会树叶,只堪堪碰到叶尖,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连忙回过头,只见洛衾从外边走了进来。 小丫头满心欢喜地牵上了洛衾的手,仰头便道:“姐姐,一个时辰不见,凤儿又想你了。” 这话刚说完,祈凤只觉得背后凉得很,一回头便看见魏星阑正在盯着她,犹豫了一瞬后,还是迫于女妖精的淫威,暗戳戳地松了手。 魏星阑握着剑从远处走来,对洛衾道:“我新习得一套剑法,需双人携手才能使出,威力无穷。” 洛衾想着事儿,也没仔细听她说的是什么,便问:“什么剑法。” 魏星阑凤眼一弯,顿时把剑拔了出来,一边道:“你看。” 说完她还真的舞起了剑,身姿轻盈,剑势却犀利逼人。 魏星阑那眼神时不时就落在祈凤的身上,就跟在耀武扬威一样。 祈凤:…… 她就知道,在这女妖精面前舞剑就是班门弄斧,她才不想被嘲笑呢! “看仔细了吗。”魏星阑问道。 洛衾被剑招吸引着,只觉得这剑法有些新奇,细看了一遍后已经记住了大概。她微微颔首,“这是什么剑法。” 魏星阑没答,朝她勾了勾手指头,“二人合力,这剑法方能发挥最大的威力,不信你来试试。” 洛衾被唬弄得同她一起比划了几下,在两人越靠越近的时候,她才觉得这剑法似乎有哪里不对。 而后魏星阑才道:“现在可以告诉你了,这是鸳鸯剑法,乃天殊楼魏二独创。” 洛衾:…… 这种人难道不该遗臭万年么。 作者有话要说:=3= 岛主真的是好人!大概还有三章恢复记忆 第67章 67 望明楼上,罔尘和尚深知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在问了能问的话后便把嘴闭严实了。 而温平忆没有内力,自然听不清两人在楼下究竟说了些什么,他本还有些好奇,可在看见岛主那不甚愉悦的神情后,硬生生忍住了。 岛主衣袂一甩,又坐回了软榻上,她捏起了酒杯本想啜上一大口,可顿时又没了喝酒的心情,在把酒杯又放了回去,双眼忍不住斜向垂帘后的两人。 最后帘子外那两人什么都没有再问,她自个没忍住,还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你们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打那一掌。” 温平忆迷茫地听着,不知道她究竟在说什么,他也一点也不奇怪。 岛主道:“那时候洛衾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承那一掌是有些吃力,若是一时把控不好,性命可就丢了。” 罔尘眼眸一睁,捻着佛珠的手渐渐慢了下来。 温平忆目瞪口呆,满心想着,他要是每日来吵着学武,不会也得挨上一掌吧。 岛主自顾自又道:“她吵着要去报仇,剑都握不稳还吵着要去报仇,我既然答应了叶子奕和洛明婉,就不可能放任她去送命。” 她笑了一下,“我下手知道轻重,所以她,忘了些事。” 温平忆哑口无言,听着岛主低笑的声音,像是在面对着什么吃人的魔罗一样。他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动也动不了,心道,好可怕的人,姑姑果真没有吓唬他。 皇陵里的那位姑姑是如何吓唬他的,其实她并未多说,只道:“当年在道上,仅报出她的名字就能令不少人闻风丧胆,人人都说她杀人不眨眼,你去找她学武明摆着是在找死。” 姑姑诚不欺他! 罔尘又轻飘飘地看了垂帘里的人一眼,仍是没有吭声。 而远处安顿在晚霜别院里那十派五家的弟子和长老们也不甚愉快。 这岛主虽吩咐了婢女将这别院早些收拾干净,可在他们踏进院子里时,只看见一片荒凉之景。 地上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到处杂草横生,墙角还摆着些破破烂烂的花盆,石桌上那尘埃俨然如桌布。 众人脚步一顿,面面相觑着,谁也没有往里再走一步。 小婢女踩在那厚厚的枯枝落叶上,回头道:“你们怎还不进来。” 十派五家的弟子和长老:…… 那小姑娘似是岛主的贴身婢女,饶是他们再生气,也不能把气撒她身上。 尤其是崇茗坞的游倥偬长老,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却还是忍了下来,憋着气道:“这院子还挺别致。” 小婢女说道:“可不是吗,听说这院子有意思得很,岛主也喜欢得紧,所以不轻易让人住进来。” “怎么有意思?”有人问。 小婢女答道:“晚上能见到些已经不能再见的人。” 众人:…… 不就是闹鬼么。 在那小姑娘走了之后,游倥偬才气道:“这岛主定然是故意的,她这般怠慢十派五家,显然也不惧怕武林盟。” “当务之急是尽快救回魏二小姐,也能快些回盟里赴命。” “哼,当初武林盟就不该把救人之事托给青锋岛,青锋岛莫不是和魔教结盟了,藏了人不肯交出来!”游倥偬道。 “可武林盟里那几位为何不亲自来?” 游倥偬沉默了一瞬,“许是知道青锋岛并不忌惮他们,况且魔教如今不但潜伏中原,还派人去了北寒之地,盟里两头忙着。” “游长老,不如今夜派出几人在岛上搜搜。” “好主意。” 晚霜别院里的人一拍即合,而小寒别院里的两人却不大融洽,又或许是洛姑娘单方面不大乐意。 “去问了?”魏星阑凤眼一抬,对上了洛衾那清清冷冷的眸子,就跟不晓得洛衾的鄙夷一般。 “嗯,问了。”洛衾道。 “感觉如何?”魏星阑饶有兴致地问。 洛衾沉默了下来,微微抿着唇没有说话,她只稍一抬手,手里的银剑登时随着疾风而去,她的发尾也随之一荡,散开时如黑雾般。 魏星阑侧身避开了她的剑,那荡起的发尾从她的面前划过,留下了一丝淡淡的冷香,她还壮着胆子嗅了一下,笑道:“哎呀,怎么忽然就动起手来了,是要我陪你练练么,正好,几日没有动剑,手都生了。” 洛衾动作一顿,忽然停了下来,这才想起这倒霉玩意可不能随便动武,动得多了搞不好就废了。 魏星阑也不知道她怎么气成这样了,虽面上看不出什么,可忽然动了手,显然就是生气了。 洛衾就这么看着她,缓缓把剑收回了鞘里,语气淡淡地道:“什么鸳鸯剑法,你又捉弄我?” 魏星阑笑了:“哪能呢,这不就是我自创的鸳鸯剑法吗,你瞧,就连我们俩的剑也是鸳鸯的。” 洛衾:…… 真是好一对鸳鸯剑。 她沉默了半晌,那双一直沉着的双眼里藏了一寸锐利的光,在往客房那处走的时候,她朝身后的魏二小姐勾了勾手指头,却头也没有回,只道:“你跟我来。” 一时之间,魏星阑像被勾了魂一样,目光只留在她轻勾着的指尖上。 抱着木剑的祈凤匆匆追了上去,一双小短腿走得可急,可还没走几步就被人拎住了领子,她瞪直了双眼抬头,只见那女妖精仅用二指捏住她的衣衫,让她不能再往前一步。 女妖精笑得邪气横生,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妖精,“叫我呢,你跟着做什么。” 祈凤双腿一顿,这才停下了挣扎,恍然觉得方才仙子姐姐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在勾着她的魂走,可也说不出究竟是哪变了,那身影明明依旧单薄,翩然若仙,可她的的确确觉得似乎有什么变了。 她留在院子里,看着那木门嘎吱一声合上,忽然觉得有点落寞,明明是三个人的话本,她再一次不能拥有姓名。 外边两名杂役弟子正端着茶水和饭菜进门,正要径直朝屋那边走的时候,忽然被那坐在院子里暗自神伤的小姑娘给叫住了。 小姑娘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指了指面前的石桌道:“谢谢两位姐姐,这些饭菜放在这就好了。” 杂役弟子愣了一下,问道:“那位姑娘呢,大师和道长怎也不在?” 祈凤瘪着嘴道:“大师和道长不知又去哪了,那位姑娘……” 她顿了一下,似咬牙切齿一般,“刚刚和仙子姐姐进屋去了。” 和这小丫头聊了几回,杂役弟子自然知道她话语里的仙子姐姐就是她们的星使,于是讪讪道:“星使和客人刚进屋?” 祈凤闷声点头。 那一直同洛衾说话的杂役弟子这才回头对同伴道:“星使一来竟就找那位客人去了,感情可真是好。” 同伴微微颔首,心底也在感叹。 “这都到吃饭的时候了,她们竟然还要谈生意,也不知这一回做的是几两银子的买卖,上次是二两,这次许是三两了。” 同伴:…… “可是熟客不应该减个几成才对么,怎还越来越贵了。” “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祈凤:…… …… 屋里那么大片的空地,可那两人却偏偏挤在了一个角落里,就跟在互相取暖一样。 这一回两人站位略有不同,洛衾蹙着眉将剑抵在墙上,剑鞘的尖尖正好落在魏星阑的耳畔附近,而那向来轻浮孟浪的人正歪歪扭扭地靠在墙上。 这种时候也没个正形,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洛衾心道。 魏星阑不但没受到威胁,甚至还侧着头,把脸贴在了那冰凉的剑鞘上,还不要命的磨蹭了两下。 洛衾心里烦闷,总觉得自己这把剑像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被玷污得彻彻底底的,就把剑换到了另一侧,铿一声抵了上去,似要把这墙砸出个洞一样。 魏星阑头又歪了过去,就跟没骨一样,还不要脸地说:“洛姑娘这一回减个几成,如今天色还早,不如聊个三两银子的,折上折就算我二两如何,反正都是熟客了。”显然是听到了外边两个杂役弟子的谈话。 洛衾脸一热:“谁跟你说这个了!” “那你要同我说什么。”魏星阑道,“无妨,你想说什么我便陪你说什么。” 洛衾索性把剑放了下来,单刀直入道:“你是不是从前就认识我?” 魏星阑挑眉,“洛姑娘何出此意。” 洛衾道:“叶岛主、明婉夫人和魏大侠熟识。” “可是他们和魏青鸿认识又与你何干。”魏星阑似笑非笑的。 洛衾一时语滞,她答不上来,就连同叶子奕的关系也是她猜的,如今被这么一问,她又动摇了。 好像一条在水岸交界处挣扎的鱼,就快要回到水里的时候,一道浪冲过来,又把她推远了。 “你到底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洛衾直盯着她那双眸子问道。 “可我说的你会信么。”魏星阑问道。 洛衾蹙眉不语。 魏星阑抬起手,学着她勾了勾手指头,“你凑过来些,我悄悄告诉你。” 屋外天色渐暗,暮色已至,透过门扇照进屋里的光斑驳又黯淡。 洛衾毫无防备地凑了过去,不知怎的,她总是轻易就信了魏星阑的话。 那一瞬她呼吸一屏,目光一不留神就落在了魏星阑那双勾人的凤眼上,她连忙错开了视线,眼神一别,欲盖弥彰一般看向了那人的耳畔。 耳尖上有一颗小痣,趁得肤色越发的苍白。 她靠得很近,在魏星阑笑的时候,那低低的气声轻轻落在了她的耳里,她浑身一僵,总觉得双颊连带着指尖都在微微发着热。 这是怎么了…… 魏星阑不似在嘲弄她,笑得还挺愉悦,像是捡了什么大便宜一样,说道:“我不知道洛衾是谁给你取的名字,但你姓叶。” 洛衾脸上血色骤然褪了大半,虽然这并不出乎她的意料,也在情理之中。兴许是魏星阑说得太过平淡,让她听后依旧有些迷瞪。 在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的舌齿似是僵住了一般,过了半晌才涩顿地问道:“叶子奕是我的……” “他是你爹。”魏星阑道。 洛衾抿住了唇,而垂在身侧的手却缓缓攥紧了。 “他葬在北寒。”魏星阑声音有些低沉,像在叹息。 洛衾脊背发凉,她一直未深究过自己究竟是从哪来的,或许是岛上谁人的遗腹,又或许是岛主随手救下的乞儿,可从来没有设想过,她连姓氏都是错的。 想来岛主当年随口提过,“洛衾”这名字是她随意取的,应当也没什么错。 “他们为什么会死,是谁害的,是不是……”洛衾话音一顿,她憋着心底那口气,试图冷静下来,那一如既往淡薄的语气似多了一丝苦涩,“岛主。” 魏星阑侧过头,只见洛衾靠在她的身侧,那紧抿的唇有些苍白,眼眸也低垂着,显然是在隐忍着,颈侧的青筋清晰可见,下颌瘦得尖尖的。 她手一动,下意识就想将尖俏的下颌按在自己的肩上,可手刚抬起又放了下去,肯定地说:“不是。” “不是岛主?”洛衾蹙眉,心里莫名松了些许,可澎湃的心潮依旧起伏不定。 她忽而想到那个名字,又联想到两家与那人之间的纠葛,蹙眉道:“那白眉?” “大概也不是。”魏星阑话语里有些迟疑。 洛衾离远了一些,她眼眸稍稍一抬,想从魏星阑的神情中看出一丝蛛丝马迹,可是魏星阑似乎是真的不清楚。 “那我们以前一定是见过了。”她笃定地说。 魏星阑只是笑了笑,却没说话。 这笑忽然一僵,只因为洛衾又凑了过来,还用冷冷的语气在质问她。 “你是不是早就认出我来了,为什么瞒着我?”那温热的气息落在魏星阑的颈侧,明明没有触碰到,可莫名让人觉得有些濡/湿黏糊。 事到如今也不能再瞒了,魏星阑只好道:“那时候我还不确认是你,况且你也不记得我,我与你而言就是个陌路人,若我同你说了,你岂不是把我当疯子。”说得着实幽怨。 洛衾:…… “你可不就是个疯子么。” 魏星阑促狭一笑,笑得实在坦荡。 她那凤眼微弯着,不紧不慢地道:“你没有发现,你练的功法和岛上其他人的都不同么。” 洛衾愣了一瞬,“可日使和月使所修的功法也不一样。” “不同的心法若是会修出一样的真气,那它们的本源定然是相同的,可你不一样。”魏星阑一语道破。 原本还想自欺欺人的再狡辩两句,可是洛衾发觉,她的真气似乎真的不大一样,只是她从来未曾怀疑过,只当岛主待她不同。 魏星阑接着又道:“那是叶前辈传给你的,我在崖下几次和你交手才敢确认是你,毕竟我们也八年未见了。” 八年? 洛衾心口像是骤然间挨了一击。 “反正你不会信,所以我也没有提。”魏星阑看着她道。 洛衾忽然觉得浑身疲乏得厉害,就连额角也在一突一突的疼着,可是听了再多她也依旧没有想起来,连丁点也没有。 她转念一想,其实魏星阑说得也没错,她可不会平白就信了一个记忆中从未见过的人,虽然这人到底有没有见过还有待商议。 她如今虽信了大半,可还是觉得叶子奕和明婉夫人与她甚是遥远,她也不想再问魏星阑,以前都发生了些什么,这些事在她的心中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说得再多也无法感同身受,还不如不说。 过了一会,洛衾才问:“那我究竟……” “叫什么名字。” 魏星阑笑了,“叶卿卿。” 洛衾凉了大半的指尖和脊背又轰然热起,周身奔涌的血像是被烤热了一般,正在逆涌到脸颊上,她疯了才会信魏星阑这鬼话,卿卿这两字是能随便说的么。 魏星阑懒懒散散地靠在墙上,明明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可眼神却不怀好意,就连开口的语调也慢慢悠悠的。 “洛姑娘靠那么近,外人会以为你想对我为所欲为。” “还不是你让我靠过来的。”洛衾猛地后退了两步,将两人的距离拉远了一些,方才不小心碰到那人衣角的手忽然生出一丝不适来,像是被火星子沾到了一般。 她捻着指尖暗暗搓了搓,心道,这魏二小姐可真是哪哪都烫手。 魏星阑看着她渐渐冷静下来,最后还是等来了她的冷眼。 坑蒙拐骗这么久,最后还是遭了报应。 门嘭一声关上,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落下,她的叶卿卿跑了。 屋顶上的瓦被踩得嘎吱作响,魏星阑恍然大悟,不是跑了,是上屋顶了。 洛衾冷着脸坐在屋顶上,原本想一走了之,但一想到那十派五家的人不会就此作罢,兴许还会趁着夜深前来探寻。 于是她脚步一拐就上了屋顶,搞得就像是她在闹什么脾气,一言不合上房揭瓦一样。 这魏星阑就是个骗子,骗还不够,还挺能瞒人。 洛衾气归气,可还是不会将她置之不理。 在吹了一会冷风后,心头酸涩之感消失了大半,却余下满腹的怅惘。 她抿着唇开始打坐,纳气入体,吐故纳新,可却忽然想到,那魏星阑口口声声说了好几次的叶家小姑娘,难不成…… 一时之间,真气险些走岔了,脸也烫了起来,浑身热得慌。 天色暗下之后,屋顶上似乎结了些露水,手下的瓦片隐隐有些湿润。 岛上寂静得很,远处的浪声和虫鸣伴着风声而来。 洛衾却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怎会和这么一个人是青梅,衣裳里还放着那人帮绣好的手帕,这一揣就揣了这么多年,就跟藏了什么稀罕宝贝一样。 这私事真是和家事一样烦人。 …… 院子里守着一桌菜的祈凤自顾自吃了起来,在打了个饱嗝后,才想起这饭菜不是她一个人的,还有那女妖精的一份。 她个子矮,又像来不会去注意屋顶上有什么,径直就朝左侧的客房去,咚咚敲了两下门。 里面的人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和这女妖精一起刀山火海这么几天,祈凤也知道魏星阑身体有点毛病,一个不留神就会晕倒,这会听到她这虚弱如丝的声音,连忙把门推开。 屋里没有点灯,漆黑得连人影都看不见。 祈凤左右看了一圈,心道,方才仙子姐姐不还在么,怎就没影了,过会她在心底说服了自己,仙子就是仙子,说不见就不见。 可女妖精又去哪了? 小丫头朝屋里走了两步,这才看见魏星阑躺在床上,还郁郁寡欢地叹着气。 祈凤:…… “你这是怎么了。” 魏星阑道:“被始乱终弃了。”那声音毫无遮掩,叹息声还大得很。 屋顶上的瓦片嘎吱作响,像是被什么野猫一踩而过般。 祈凤沉默了好一会,她仰头朝屋顶看去,也看不出是哪一片瓦出了问题,自语自语道:“明日得跟姐姐说说,这屋子的瓦有些松动了。” 那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的人,忽然笑出了声,一边道:“不必再说一遍,她听到了。” 祈凤一脸茫然。 魏星阑又道:“仙子姐姐住在天上,你一开口她就听见了。”说完她还朝屋顶上指了指。 祈凤恍然大悟:“这样的吗。” 两人难得没有吵起来,祈凤这才想到正事,又道:“院子里有些饭菜,我吃过了,你也去吃一些。” 魏星阑却摇头,顽固得一动不动的,“我不饿。” 祈凤气鼓了脸,“我可不想黑发人送白发人。” 魏星阑:…… “行,那我出去。” 祈凤轻轻点头。 床上的人坐了起来,像是真的犯病了一般,气息有些重,就连一旁没有武功底子的祈凤也听见了。 她在床边坐了一会,过会又跟没事一样,往外走的时候还敲了祈凤的脑门,悠悠道:“你就在这屋里呆着,天凉了露水重,小孩儿在外边容易着凉。” 祈凤捂着脑袋瞪她,还真的乖乖在屋里待着了。 在走出门后,魏星阑没去吃饭,反倒三两步就上了屋顶,衣袂随风一荡,整个人轻飘飘地落在洛衾的身边,“还在气呢。” 洛衾不看她。 魏星阑又道:“方才我在屋里待着,感觉我们就像是牛郎和织女,明明近在咫尺,却被这破瓦片隔着。” 洛衾:…… “你到底想说什么。” 坐在一旁的魏二小姐抬起了手,那宽大的袖口垂了下来,她便捏紧了袖口。 在把手遮在洛衾的头上后,她才悠悠道:“我不是说了么,小孩儿在外边容易着凉,你不肯下去,我只好上来替你遮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3=魏二:轻轻贴近你的耳朵,沙朗嘿哟 第68章 68 洛衾愣了。 她微微扬起下颌,双眼往上抬着,却只看见魏星阑那一截漆黑的袖口。 那袖子的布料不甚柔软,风一吹,未被捏住的一角袖口也随风荡着,像在轻轻牵动着她的发丝一样。 根根发丝被牵扯着细微一动,顿时发根似有些痒,像被轻飘飘的摩挲着,像是被轻抚头顶一样,令她浑身一僵。 那酥麻的感觉像是从脖颈直抵脊背,兜兜转转又到了心口。 莫名体会到一阵从未感受过的柔情和依眷,洛衾眉心一蹙,抬手覆住了自己的脑袋,将魏星阑的手给隔开了。 她只觉得很奇怪,却并不讨厌,甚至还有些后悔自己抬手去遮住了。 “知道冷了?”魏星阑在她耳边低声笑说,却没有把手挪开,反而还变本加厉地贴到了洛衾的手背上。 这下倒好,像是两个人背着小祈凤在屋顶私会一样,还手碰手的,就差没十指相扣了。 洛衾五指一缩,把手给放了下来,蹙眉道:“不冷,你若冷了就回屋里坐着。” “这不行,我魏二可不是什么始乱终弃的人,摸了洛姑娘的小手就得负责。”魏星阑一边笑着。 洛衾沉默了半晌,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她这油腔滑调了,可没想到每次听到她说话,依旧很想拔剑。 这小寒别院近海,坐在屋顶时能看见远处渐渐退远的浪,一艘艘乌篷小船搁在了岸上,船上没有人,船夫们早上岛歇下了。 停在岸边的船是没有人管的,若是有弟子需连夜出海,那便自行摆渡而去。 洛衾忽然想明白了,叶子奕和洛明婉应当是放不下她的,不然不会托外人将她带回青锋岛,据闻他们死在了北寒,她仍是有些不信。 北寒之地终究得去一趟,若是十派五家的人在岛上动手,她便趁早把魏星阑带走,去找找白眉遗落之物,兴许会有治魏星阑的办法,也顺道去找找叶子奕和洛明婉。 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活要见人,死……那便见坟。 洛衾眼眶有些湿润了。 坐在一旁的人却勾着唇角道:“哎怎又哭哭唧唧的了,这回我可没欺负你。”说完她循着洛衾的目光往海那边看去,又道,“这黑漆漆的海有什么好看的,还能让你看出神,不如看我。” 洛衾沉默了半晌,“想事情罢了。” “想什么?”魏星阑问。 洛衾坐远了一些,想着与这人保持些距离,然而挪了一寸,那人就靠过来一寸,怎么也躲不过。 她只好道:“在想怎么解决你。” 魏星阑饶有兴致地说:“想好了?” 洛衾颔首,打包带走最好,省得被十派五家的人盯上,又多了数条尾巴。 魏星阑笑弯了眼,“哦,那要怎么解决我,在哪解决,要我怎么配合。” 洛衾瞠目结舌,听着那九曲十八弯的语调,怎么也不像是在正经说话的样子。 她愣愣地转头瞪魏星阑,这才明白过来,两个人就没在聊同一件事。 脸倏然一热,开口时还险些咬到了舌头,洛衾道:“魏大侠和卷舒夫人怎就生出你这么个……” “这么个什么。”魏星阑看这冰冰冷冷的人被逗弄得渐渐多了分生气,心里隐隐发乐,一疯起来连自己也贬低,“这么个放浪不端庄的东西?” 洛衾冷眼看她,“人贵有自知之明。” 魏星阑颔首:“那我还挺贵的,洛姑娘可得保管好了。” 她接着又道:“可我就只对你这样,你没听到江湖中人是怎么议论天殊楼的魏二小姐的?那可是冰清玉洁,貌比天仙。” 洛衾道:“那是他们知人不知面,还不知心。” 果真天有多高,这魏二小姐的脸皮就有多厚。 魏星阑:…… “今夜,武林盟派来的人兴许会暗暗前来。”洛衾蹙眉,把正事给提了出来,“你不要露面。” “行,”魏星阑点点头,“这么神神秘秘的,像在私会一样。” 乍一看还挺像的,大晚上的,也没谁这么无聊会肩并肩坐在屋顶看月亮了。 洛衾没理她,又道:“如果不幸被发现了,把人带到院子外的林中去,别把院子砸了,省得我还得贴钱补房子。” “这整个岛都是你的,你怕什么。”一旁的魏二小姐道。 洛衾:…… “那就更要珍惜了。” 远处树叶簌簌作响,她垂眸往下看,只见石桌上还放着不少饭菜,估摸着快凉透了,于是蹙眉道:“我让人把饭菜拿去热一热。” 魏星阑刚想拒绝,话还没说出口,身边的人已经落到了院子里。 洛衾的脚步忽然一顿,握着剑的手微微抬起来些许。 院子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是堆在屋外树底下的枯叶被乱步踩过。 树叶哗的一声,似是疾风从叶间穿过。 魏星阑正想跟着下去的时候,察觉到外边似乎有人,粗略一算,应当有五六个。 她垂眸朝洛衾望去,只见洛衾抬起了手,朝她比了个往后的手势,宽大的袖口落到了肘间,那一段露出来的手臂比明月还白,细细瘦瘦的,却不显得孱弱。 于是魏星阑往后挪了些许,把自己给藏了起来。 院子里的洛衾蹙眉站着,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索性坐在了石桌边上,对着那一桌凉了的饭菜,寻思着魏星阑为什么不吃。 也没见过谁这么能折腾自己的,到时候这人怕不是病故的,而是饿死的。 屋外的人还没有进来,只是在院子外边徘徊,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若是岛上的弟子,怎么也不会在大晚上出来,毕竟他们用不着偷偷摸摸,可若是换成那十派五家的人就不同了。 洛衾眼神一冷,只觉得一道剑风迎着后脑勺而来,将她的头发都吹起来几绺。 来了。 她握剑的手一转,那剑鞘登时挡在了身后,随即铿一声响起,是利器抵在了剑鞘上。 在回头之时,那出剑的人有些难以置信,“怎么是你?” 那前来突袭的人,洛衾白日时还见过,她认得这姑娘,先前在望明楼下时,这带着萧山一派弟子的姑娘屡次想出手,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不能是我?”洛衾冷冷道。 “魏二小姐在哪。”那姑娘厉声问。 “不知。”洛衾道。 抵在身后的剑忽然收了回去,随后而来的,是更为猛悍的剑招。 洛衾仍坐在石凳上,双膝一旋,却是转身面向了那女子,她神情淡淡的,不似在应敌,反倒像是在同小孩儿玩耍。 这把铸剑谷所出的沧澜剑,连剑鞘也没有出。 那出剑的女子被洛衾这姿态给气煞了,可饶是她怎么比划,眼前的人仍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像是石头刻的假人一样。 那刀剑相撞的声响传入了屋内,客房的门微微敞开了一条缝,祈凤从里边探出头来,目瞪口呆地看着院子里两人你来我往地打斗着。 她揉了揉眼,哎,另一个人怎不认识,女妖精跑哪去了,也不知帮帮仙子姐姐。 那使剑的陌生女子瞪了过来,眼神着实可怕,祈凤浑身一僵,登时不知该不该关门。 洛衾察觉到这女子的目光,蹙眉道:“那就是我带回来的人,难不成你们要找的魏二小姐就是她?” 女子觉得自己像是被戏耍了一样,就算她再没有见过魏二小姐,也不可能把魏二认成了一个才几岁大的小姑娘。 “祈凤,关门。”洛衾道。 祈凤一个哆嗦,嘭一声把门关上了。 趁那女子一时没回过神,洛衾手如翻花,剑鞘抵着那利刃,鞘身猛地一转,女子手中的刃便被绕得脱手而出,铿锵一声落在了地上。 “你先前以为我是魏二小姐,所以朝我出剑?武林盟派你们来,到底是救魏二小姐,还是要杀了她。”洛衾道。 那女子咬牙切齿:“我有分寸,如果不是魏二小姐我自然会收剑,你们青锋岛处处阻拦,定然早已把人藏起来了!” 这说得就跟真的一样,洛衾眉一蹙,不知这人是怎么被武林盟哄骗成这样的,连这种假话也能信。 她没反驳,只问:“还有人呢,一起来。” “洛星使这是承认青锋岛居心不良了?”女子笑了。 洛衾站了起来,一手提剑,一手运掌。 那姑娘见势抬掌相抵,可没想到她的内力竟比之弱了几分,她心道不好,在瞪大眼时,洛衾却收回了手,她往后一个踉跄便坐在了地上,只能仰头看向面前的人,着实狼狈。 几人从院子的高墙外飞身而入,把地上那姑娘扶了起来,厉声斥责道:“青锋岛就是这般待客的?” 洛衾眼眸一抬,“我还未曾见过这等偷偷摸摸的客人。” 其中一人脸色一变,猛地抬剑相向,“偷偷摸摸?若不是你们青锋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们何必要如此,谁知道你们到底有没有和夙日教结盟。” 另一人也道:“我看你们就是想将我们囚在岛上,好让我们不能将此事禀报柳盟主。” 洛衾下颌往外一抬,“若真要囚住你们,你们又哪能偷偷摸摸出来,船在岸边,要走便走,请自便。” 那几人愣了一瞬,没想到她竟会这么说,一时之间深深觉得自己像是被侮辱了一样,正想出剑的时候,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岛上几个丫头打着哈欠进来,为首那位显然是岛主的贴身丫鬟。 小丫鬟眨巴眼睛,道:“原来客人逛到这来了,岛主方才忽然想起望明楼上的昙花要开了,让我邀上诸位贵客去赏花,找了一圈没找到人,不曾想是在和星使比剑呢。” 十来个小姑娘把院子的门给堵上了,站得齐齐整整的,一个个笑得可甜,可手上全握着剑,连剑鞘也没带。 那几人登时说不出话来,要么气红了脖颈,要么白着脸,就跟在唱大戏一样。 先前去望明楼的时候,他们在路上见到几个小姑娘在练剑,自然知道人不可貌相,这岛上的姑娘年纪虽然小,可武功却不弱。 既然有台阶可下,那几人也只好顺着她们的话往下说,“洛星使果真厉害,在下佩服。” 为首的丫头还添油加醋道:“星使平日里只用上七成的内力,但也足够厉害了。” 几人脸色更差了。 他们没见到魏二小姐,也探不到半点可用的消息,空手而来又空手而去,这还不成,还得跟着一群小姑娘去看花。 岛主那贴身小丫鬟仍站在不远处,而其余人则往望明楼去了。 闹了这么一出,洛衾想不到魏星阑竟还真一动不动待着,她转头朝屋顶上望去,只见那人微微露出一小片漆黑的发顶,难得没有闹腾。 丫头呼了一口气,这才扯了扯自己僵了的脸,她朝洛衾看了一眼,忽然便愣住了,“星使笑了?” 洛衾嘴角一僵,讪讪地抬手去摸自己的唇角,“没有。” 丫头半信半疑地睨她,道:“岛主今日忽然吩咐我领着师妹们过来,说让我带客人去看花,这数年来,她还是头一回想在晚上看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说起来,星使方才莫不是和那几人交手了?” 洛衾蹙眉,丫头不知,可她却明白过来,岛主定然是猜到了十派五家的人会不老实,所以才在这时候派人过来,兴许连把人留在岛上一夜也是故意为之。 她摇头:“是交手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今夜应当不会有什么事了。” 那小丫头笑了一下,提着剑就出了院子。 洛衾也不知自己究竟笑了没了,心道定然是这明月的错,才让小丫头看岔了眼。 在人都走光了之后,魏星阑才从屋顶上下来,她一边拍着衣摆上沾着的灰,边道:“洛姑娘要继续同我私会么。” 洛衾竟没有呛她,反倒还细细沉思了起来,过了一会,她侧头朝外边看去,嘴里吐出一个字,“是。” 魏星阑目瞪口呆,“去哪私会呢。” “海上。”洛衾又道。 魏星阑:“大晚上行船不大安全,今夜风又大,船在海上还会颠簸得很。” 洛衾睨了她一眼,转身朝客房走去,在把门推开后,将方才被吓回屋里的祈凤给拉了出来。 这下魏星阑不冷静了,“你是嫌海上太暗,想给咱们带一盏明灯么。” 祈凤还是愣愣的。 魏星阑斜了祈凤一眼,心道,可不是么,好大一盏耀眼的灯。 洛衾却俯身平视着祈凤,问道:“我们要走了,你要和我们一起么。” 祈凤虽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手却紧紧攥着洛衾的袖口,她只知道自己再也不想被丢下了,不假思索地点了一下头,一双凤眼透亮得很。 于是这两人被洛衾给拐走了,坐的是搁在岸上的乌篷船,点的是魏星阑从别院里顺走的油灯。 魏星阑坐在船头长叹了一声,衣袂都被风刮到海里去了,也不扯上一扯,只道:“到头来,还是和卿卿私奔了。” 洛衾:…… 她肯定不叫叶卿卿。 作者有话要说:=3= 离岛就差不多恢复记忆了。 第69章 69 看花不过是借口,岛上的昙花早在几月前就谢了。 被引走的那几人跟着走了许久才猜想到岛主意不在此,在找借口回到晚霜别院后,才将此事告诉了几派门人。 游倥偬本就对青锋岛怀有敌意,这样一来,眼里的怒意更是遮掩不住,他拍案即道:“你们在那院子里可有见到魏二小姐?” 那几人都摇着头,“没有,但撞见了洛星使。” 游倥偬冷呵了一声,“人定然就在那别院里,我亲自去看看 。” “可那岛主……”一个后辈迟疑着道。 “怕她作甚!”游倥偬紧握着手,拳骨咯吱作响,即便是年岁已高,依旧盛气凌人。 又一人道:“她定然派了人在四处盯着,不然不可能会在那时候派人去拦我们。” 这话音刚落,屋子里几个资历较深的前辈微微蹙眉。 过了一会,有人缓缓道:“你们说,她是不是刻意在那时候派人前去的。” 闻言游倥偬猛地站起了身,紧抿的唇一动,“我去看看,若真是如此,我们得尽快离岛,将此事禀到盟内。” 他行事向来雷厉风行,说去就去,只是为了避免被岛上的人发现,才翻了墙出去,院子的大门依旧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小寒别院里静悄悄一片,院子里种着一棵光秃秃的树,树叶显然已经落尽了。 石桌上摆着一堆残羹冷炙,剩得还挺多,像是只被吃了几口的样子。 游倥偬只扫了一眼便知道这院子里不止住了一个人,仅仅一人怎可能吃得了这么多的饭菜。于是他蹙着眉推开了远处左侧的客房,里面却连一盏油灯了没有。 幸好常年习武,就连眼力也惊人的好,他往桌上扫了一眼,便看出来上边有放置过灯盏的痕迹,应当是被带走了。 床褥有些凌乱,他将手背置于其上,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应当离开了许久。 除此之外,他再看不出什么,只好又到隔壁的客房去。 右侧的客房里放置的东西还挺多,两个包袱,还有一个…… 蒲团? 游倥偬愣了一瞬,顿时抖开了那两个包袱,只见里面只有男子的衣物,其中一件还是叠得整齐的干净僧衣,一旁还放了个木鱼。 在看完了一圈后,他不禁觉得,自己似乎弄错了,魏二小姐再怎么也不可能是男子,也不像是会女扮男装中途出家的人。 然而在离开之时,他仍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来说,那洛星使和岛主三番两次阻拦,定然是不想让人在这小寒别院里久待,分明就是藏了什么。 就在转身之时,游倥偬忽然发现了别院高墙上的一个鞋印,那印子小小的,还就只有一个,看样子像是垂髫小儿无意蹭上去的一样。 他用手试了一下,那泥迹还有些湿润,是新的。 在翻墙到了院子外的时候,果不其然,看见了三对不一样的脚印,显然是有人刚刚离开。 游倥偬心道不好,运起轻功就到了海边,漆黑的汪洋似乎与昏暗的天融为了一体,叫人看不见边际。 那齐齐并着的乌篷船边,有一道船只曵动留下的痕迹,显然有一艘船被推到了海里。 有人离岛了! …… 望明楼上,岛主没在赏花,派小丫头去邀来赏花的人也没到。 她百无聊赖地薅着叶子,时不时往垂帘外的人斜一眼。 罔尘的定性果真非同寻常,到如今也还在捻着手里的佛珠,只是没在念经了,而一旁的温平忆时不时搔头抓耳的,彻底没了贵公子的模样,急得屡次想站起来走走。 温平忆死缠烂打了这么久,也没等到岛主点头,他固执地道:“若你再不肯,我就跟着罔尘大师去空海寺了。” 岛主本不想理他,可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挫败他一下,“你的体质不适合习武。” “洛姑娘不也习武了,岛上那么多小姑娘也习武了,怎轮到我就不行了。”温平忆道。 岛主嗤笑着,“可你就是连小姑娘也比不上。” 温平忆:…… “幸好你出来知道化名,跟了你母妃的姓氏,不然也不知惹下多少祸端。”岛主接着又道。 温平忆沉默了半晌,想不通为什么他在别人的眼里竟是这般愚钝的形象,过了一会,他又道:“若你还是不肯,那我只好去找洛姑娘和媗儿姑娘了。” “她们自身难保,才懒得搭理你。”岛主道。 温平忆:…… “她们怎么了?” 岛主想了想,“这时候她们兴许已经在海上了,今夜风大,也不知把她们的船吹翻了没。”这语气听着似乎有些怜悯。 温平忆目瞪口呆,他就在这呆了那么一会,怎么人就跑了,这样岂不是连个教他武功的人都没了,“她们去海上做什么?” “逃命。”岛主淡淡道。 温平忆:…… 他向来是个念旧情的人,虽然和两位姑娘相处得不久,可总觉得她们人还挺好。于是他别别扭扭道:“你不教我就算了,人总得救一救,怎能放任她们出海呢。” 岛主沉默了许久,咬牙切齿道:“你还跟我讨价还价?” 温平忆一个哆嗦,没敢说话。 “明日风一停,我就送你回都城。”岛主道。 温平忆抿着唇不肯回应。 岛主又说:“若你不肯,我便只好将你打晕再强行送走了。” 温平忆:…… “那、那洛姑娘和媗儿姑娘……” 岛主没说话,反倒是一旁捻佛珠的罔尘往外看去,静静道:“海声澎湃,似有滔天之势。” 海上的波浪果真在翻涌着,风将那油灯屡次吹灭,一阵又一阵的浪潮拍打着船帮,那厢房隐隐有崩倒的兆头。 矮小的乌篷船左摇右晃,在这漆黑的海上像是一片窄小的树叶。 祈凤担惊受怕地躲在船厢里,紧紧地扒着厢门的边沿,不然早被风吹下海了,她战战兢兢道:“姐姐,我们不会要死了吧。” 魏星阑回头睨了她一眼,“小小年纪,别说这么多晦气的话。” 祈凤只好抿起了唇,只瞪着一双杏眼惊恐地望着远处。 小小的乌篷船没有帆,风浪也太大,一时之间,即便是两人合力也抵挡不住远处翻涌而来的浪潮,那艘孤帆像是随时要翻倒一般。 随着一阵狂风袭来,洛衾不由看愣了,那几丈高的大浪似巨口一般,要将她们吞没。 她身形一斜,竟是被魏星阑扯了过去,那惨白着脸的人将披风掀了起来,紧紧罩在她的身上,那十指掐在她的胳膊上,像是要嵌进肉里一样。 轰隆一声,水咕噜作响。 船果真翻了。 …… 渔村靠海,朝来暖阳映海,暮来晚霞凄凄,犹然是一片世外桃源。村里所有人靠打渔为生,即便是农妇也能一同出海。 可林二嫂这几日却没跟着去捞虾捕鱼,还整日闭门不出,偶尔露一次脸还是急急忙忙地跑去药铺拿药,像是家里面有什么人生了大病一样。 药铺子简陋得很,只有一些寻常的草药,往常村民打渔伤着了,亦或是受了风寒,便会来买上几包。 掌柜的也是这村里的人,这么数十年下来,和所有来取药的人都熟络得很。 他给林二嫂拿了一个药包,见她脸色不大好,便问道:“若是人再不醒,我便给你换另一些。” 林二嫂拿了药包颔首道:“多谢了,我再试试这最后一副药。” 说完她便匆匆走了出去,险些被门槛给绊倒了。 一同来拿药的人面面相觑着,问道:“林二嫂最近怎么回事,她那傻儿子不是好好的么,怎天天往家里带药。” 掌柜压低了声音道:“前些日子林二嫂不是从岸边救了三个人回去么,还是求了陈家的人去背的,听说是她早些年失散的女儿,还有个小的是外孙。” 拿药的人愣愣道:“林二不是早……怎从未听闻她还丢过两个女儿。” “别多说了。”掌柜连忙打断了这几人的猜疑。 村子小,这样的闲言碎语传得也快,不过多时,整个村落都知道林家的女儿回来了,这回来的方式似乎还有些不对,是林二嫂找人从海边背回去的。 听闻三个人回去的时候气息奄奄的,吃了好几日的药才把命吊住。 又听说林二嫂请了尊佛像到家里供着,感恩上神将她的女儿送回来,众人渐渐的也就信了。 这被海水冲到了岸边的,自然就是洛衾、魏星阑和那小祈凤。 在翻船之时,魏星阑几乎用尽了浑身气力,将船板拆了下来,再将那僵成了石头的祈凤拉了过来,将她按在了木板上,而她则和洛衾挤在一起,攀上了木板的边沿。 在醒来之后,洛衾才知自己是被渔村里的农妇救了,那农妇是个寡妇,家里只有个傻儿子,村里的人虽然明面上不说,但背地里没少议论她。 住了几日之后,她才了解到,这渔村不大待见外边来的人,只因为数年前有一群江湖骗子来骗走了他们的钱财,还害死了不少村民。 所以那农妇才谎称,这两个姑娘一个小丫头,是她失散在外的血亲。 农妇林二嫂那儿子傻得很,整日只知道笑,若不是有人肯带着他一同出海,这母子俩定然早就饿死了。 洛衾承了林二嫂的恩情,猜想这几日买药也花了不少钱,她便径自摸向了魏星阑的衣襟,想将她从钱庄里取出来的银票和些许银两给拿出来,这一摸,人醒了。 魏星阑睁着眼,一时也看不清面前的人是谁,只觉得衣襟被人缓缓拉开了。 她猛地掐住了那人的手腕,刚握住便觉得手感似乎有些不对。 这细细瘦瘦还滑腻如玉的手腕,怎么这么像她的卿卿。 可她早对洛衾了解至极,那人再怎么也不可能摸她的胸口,于是哑着声说道:“我这衣裳只能留给一人脱。” 洛衾手一顿,脸色一会红一会白的,冷声道:“你要给谁脱。” 魏星阑一听,怎连声音也一样。 她那双眼渐渐明晰起来,只见面前那白衣飘飘的姑娘正被她擒着手腕。 洛衾冷眼看她。 魏星阑哽了一下,道:“你还没过门呢,不能这么急。” 洛衾:…… 魏星阑昏睡了几日,如今醒过来还有些恍惚,她看着这残破的房子,又垂眸看了看身上盖着的一张缝了许多补丁的棉被,一时有些懵。 “咱们这是私奔到哪了。”她错愕地问道。 洛衾没说话,掐着时辰,那跟着农妇家傻儿子出海捕鱼的祈凤也该回来了。 只听见外边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林二嫂低声道:“蒙三,今日又多谢你带他们出海了,我这傻儿子还有凤儿这回没闹吧。” “没什么,他们乖得很。”那叫蒙三的人说道,“我替你们把鱼拿进屋里。” 那傻子哈哈笑着,一边道:“好玩好玩。” 林二嫂不满地低斥了一声,“要谢谢人家。” 傻儿子又道:“多谢多谢。” 小祈凤迈着步子啪嗒啪嗒地小跑着,“蒙叔,我明日还想出海。” “我明日多捕些分给你们,你们就不必跟着了。”蒙三道。 祈凤有些难为情地说:“可我想亲自捕些鱼给娘亲吃,娘亲身子不好,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怎好一直劳烦你。” 蒙三不由开怀大笑,“凤儿这般乖巧,你娘定会早日醒来。” 那几人越走越近,笑声也愈发清晰起来。 屋里的魏星阑还是没搞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脑子像是被这海水给泡坏了一般。 门嘎吱一声响起,是祈凤推门而入,而她身后跟着的,是那帮她和傻大个拿鱼篓的蒙三。 几目相对着,祈凤双眼瞪大,随即机警地唤道:“娘亲!” 魏星阑回头看了洛衾一眼,讪讪道:“这孩子怎傻了。” 洛衾沉默着没有说话。 魏星阑又压低了声音和洛衾咬耳朵,“她是叫你还是叫我呢。” 只见门外的祈凤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执起了魏星阑的手,眼眶一红就哇一声哭了出来,“娘亲,你终于醒了,我和姥姥、姨母都快要急死了。” 魏星阑目瞪口呆,她睡着的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3= 第70章 70 林二嫂听见后匆匆跑近,目光越过蒙三的背影往屋里看着,眉梢终于扬起了一分喜色。 蒙三脚步一顿,登时进也不是,出去也不是,手里拎着那装着鱼的竹篓,也跟着乐了起来,回头对林二嫂道:“醒了就好,这下能省下一副药了。” 林二嫂连忙把蒙三手里的竹篓接了过去,低着声道:“这几日实在是太麻烦你了。” 蒙三摇摇头,“不麻烦,那我就不留下叨扰了。” 在看着人走远后,林二嫂才匆匆把自家的傻儿子推进了屋里,然后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往里走。 魏星阑仍有些恍惚,双手被祈凤紧紧捏着,她垂眸一看,这小丫头看样子是真哭了,双眼红通通的。 一旁的洛衾神情依旧淡淡的,却站起身,将林二嫂手里的竹篓拿进了厨屋里,这举动熟练得就跟在自家岛上一样。 魏星阑愣愣地想着,这世上不可能有她接不住的话本。 于是她垂眸又对上了祈凤那湿漉漉的眸子,感天动地般道:“让凤儿担心了。” 这话音刚落,祈凤哆嗦了一下,连忙把她的手丢开,还往衣摆上抹了两下,满脸尽是嫌弃,“醒了就好。” 魏星阑眼神复杂,顿时觉得自己刚刚难不成是在梦里,迟疑地问道:“你方才进来的时候喊我什么?” 祈凤解释道:“只是做戏,渔村村民不待见外来人,不能让蒙叔看出破绽来。”她摆摆手,一副负心汉的模样。 魏星阑沉默了一会,“我想也是,我即便是天赋异禀也不能生出你这么大一个女儿。” 祈凤:…… 这屋子略显窄小,厨屋就挨着厅房,洛衾在里边听得一清二楚的,对魏二小姐的话深有体会。 “明日你就可以同我们一起去捕鱼了,省得姐姐还得喂你喝药。”祈凤一张小脸苦恼得很,显然不大喜欢捕鱼,方才在屋外和蒙三说话时,还装出一副非得跟着捕鱼不可的模样。 魏星阑不由觉得,就这么短短一段时日过去,这小丫头就被养歪了,她先前可不是这样的。 从厨屋里走出来的洛衾脚步一顿,倏然把脸转向了另一侧。 魏星阑细细一品祈凤刚才所说的话,愣了一瞬后双眸忽然亮起,问道:“你说这几日是洛姑娘喂我喝的药?” 祈凤点点头。 洛衾实在是怕了魏星阑了,为了避免她胡思乱想,连忙道:“用勺。” 听罢,魏星阑不由得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洛衾:…… 林二嫂叹了一声,“总算是醒了,姑娘你已经睡了六日了。”转头她又对那傻子道,“去厨屋端碗水出来,一会我再去热些粥。” 她那傻儿子拍拍手就往厨屋走,看着二十来岁,心智却像是孩童一般,比祈凤还不懂事,走路一蹦一跳的。 魏星阑愣了一瞬,她猜想到自己定然昏了好几日,不然也不会觉得浑身乏力,腹中如被掏空一般,可没想到竟已睡了六日。 “我们这是在哪。”她问道。 “西井渔村。”林二嫂道。 这村落的名字她还未曾听过,看着村里的人甚是朴实,这屋里又到处放置着捕鱼的器具,料想到此处应当是靠捕鱼为生。 洛衾道:“此处离青锋岛挺远,应当不会有人找过来。” 魏星阑微微颔首,将腕口反了过来,三指搭在了自己的脉门上,神情凝重得很。 “如何。”洛衾蹙眉道。 魏星阑眉一挑,将袖口捋了下来,把那手腕骨遮得严严实实的,“甚好。” 洛衾实是不大信她,伸手就去抓她的手,却反倒被魏星阑捏住了手腕。 那人的手冰冰冷冷的,像是刚从冰窖里出来一样,许是血液不甚流畅的缘故,手背上一片暗色的红紫淤迹,触目惊心的。 魏星阑摆明了不想让她给自己把脉,还故意道:“方才没有外人在,你轻薄我也就算了,如今一双双眼睛盯着,你竟还想乱来。” 洛衾猛地收回来了手,脸颊一热,“谁想乱来。” 魏星阑但笑不语。 林二嫂仍是有些忧心魏星阑的身子,蹙眉道:“要不我将那药铺的大夫请来家中,给姑娘看看。” 魏星阑连忙摆手,“我没有大碍,不必劳烦大夫过来了,这救命之恩还没有报,怎好再劳烦。” “可是……”林二嫂仍是蹙眉。 “不必管她。”洛衾道。 林二嫂有些看不明白了,总觉得这两位姑娘的关系奇怪得很,人没醒时连夜照顾着,这躺着的姑娘一睁开眼,两人却又像是在针锋相对般。 这城里的人心思可真难琢磨,还是自家的傻儿子好懂些。 那傻子将水捧了出来,本来满满一碗水,端出来时晃得只剩小半了,傻子还一边笑着说:“水、水,喝水。” 林二嫂无可奈何,只好把他手里的碗接了过来,她刚想上前一步喂到魏星阑的唇边时,洛衾道:“我来。” 洛衾端着碗,躬身将碗口抵到了魏星阑的唇边,缓缓地倾斜了一些,将那干燥的唇微微打湿。 只见那有些干裂的唇微微一张,小口小口地喝起水来,似格外珍惜一般。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魏星阑喝水,上一回从逍遥城出来,这人也晕了许久,醒过来时念叨着要喝水,明明看着渴得不行,却也是这般小口小口地酌着。 这么看,倒有几分像那传言中养尊处优的魏二小姐了。 祈凤坐了过来,仰着头看魏星阑喝水,虽然方才表现得嫌弃无比,可心里却仍是担忧得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为什么不看大夫。” “大夫若能治得了她,就不必拖这么久了。”洛衾道。 林二嫂又重重地叹了一声,“你们姐妹俩也不容易,那大恶人就该遭千刀万剐。” 魏星阑面上并不表情,心底却懵了,她暗暗朝洛衾睨了一眼,却见洛衾神色不变地转身将碗放在了桌上。 “那位老爷也是个狠人,纳了三十房小妾,单单儿女就已经有二十来个了,却还强纳了别家的姑娘,纳了又不管,虽然那小妾也做了些错事,可两位姑娘是重情义的,将那小妾与杂役私通生出的无辜孩儿带了出来,只是不幸被府里的人逮住,还被老爷扔到了海里。”林二嫂叹息道。 洛衾侧着头,肩颈一僵,没回头去看魏星阑脸上复杂的神情。 林二嫂感叹完了后,将自个那傻儿子拉了过去,道:“姑娘刚醒来,光喝粥可不行,我将圈里那只鸡给杀了,先儿来给我打下手。” 傻子林先点点头,喜笑颜开着道:“杀鸡,杀鸡!” 门合上后,洛衾这才回头,却不自在地坐远了些许。 祈凤一双杏眼眨巴眨巴着,总觉得这屋里的气氛有些憋闷,她嗖一下站了起来,道:“我也去看看,那鸡我喂了两顿呢,还有点舍不得。” 转眼间,屋里只剩下两个人。 魏星阑欲言又止,过了一会才问:“老爷,三十房小妾,小妾和下人私通生出的孩儿?” 洛衾有些难以启齿:“我同林二嫂说,我们是家中不受宠的小辈……” “那小妾是怎么回事。”魏星阑问。 “被老爷纳回来后同杂役私通,还生了个孩儿,这事数年后才被偏房的夫人抖出来,于是老爷生气,要将这孩儿活埋。”洛衾道。 “然后呢。”魏星阑接着又问。 “你我二人看不过眼,在老爷要把他那小妾和杂役私生的孩儿活埋前,就连夜带着那小孩出逃,却仍是被追上了,我们再三阻挠,屡次护着那小孩,最后落得个三人齐齐被扔到海里的下场。”洛衾脸上的神情淡淡的,可讲出来的故事却跌宕起伏,着实精彩。 与这故事媲美的是魏星阑甚是精彩的神情。 魏星阑:…… 这话本演绎起来还有点难,对着林二嫂和傻子,她们是不受宠还被亲爹扔进海里的千金,可对着村民,却又是另一个戏码。 可在这两个话本里,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多大改变,上天待她可真是不公,她只是昏睡了六日,一觉醒来卿卿竟成了姊妹。 过了一会,魏星阑似乎觉察到了什么,问道:“这老爷是在影射谁呢。” 洛衾没有说话。 魏星阑却是听出来了,洛衾就是埋怨岛主,即便是编个话本,也不忘把那鸩占鹊巢的岛主给编排进去。 青锋岛岛主,真是好惨一女的。 一时间,魏星阑不由感叹,真是风水轮流转,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先前坑人坑得太频繁,如今自己也被摆了一道。 她心道,被带坏了,这孤高冷漠的洛星使真真是被带坏了。 洛衾脸有些热,却还是故作冷漠。 “此处离镇上有多远?我们得去马市挑两匹快马。”魏星阑道。 “你不用再歇几日?”洛衾蹙眉。 魏星阑笑了,“歇不歇还不是这样,还不如早些离开,免得武林盟和那些接了追杀令的人找过来,将这村子里的人给连累了。” “你倒是好心。”洛衾睨了她一眼。 “可不是吗。”魏星阑厚着脸皮道。 其实这问题洛衾早问过了,在林二嫂的口中,她得知此地离最近的小镇也有两日的路程,村里又没有马,若是去镇上,得带足了干粮步行,麻烦得很,这一来一回得近五日。 故而村民不常离村,若是要去赶集,也通常是结伴同行,每隔三日去一趟,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可托村里人一并买上。 洛衾在说了之后,那细眉微微蹙着,像是凝着化不开的愁云一样,“歇两日再走,此地我们不熟,径自离开不免会找不着路,过两日正好和村里人一起去。” 魏星阑微微颔首,她从衣襟里拿出了一沓银票,还有些许换来的碎银,想着这几日定然花了林二嫂不少钱,若要去买马,也定是要花钱的。 在银票拿出来后,她眉一挑:“没想到这银票竟不湿水。” “我晾干的。”洛衾淡淡道。 魏星阑:…… “你碰了我的衣裳?”魏星阑吃惊道。 洛衾颔首,“不然你以为你这身衣服,躺着就能干么。” 魏星阑登时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洛衾唇一抿,直觉这魏二小姐要说出点什么不大好听的话了。 魏二道:“换衣裳不免摸摸碰碰的,这回你可要对我负责才行了。” 洛衾:…… 她沉默了半晌,“魏姑娘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魏星阑问道。 “这一路,我不是一直在负责么。”洛衾睨着她道。 可不是一路么,从往生崖到青锋岛,再到这西井村,路途不但长得很,还掺了好一段水路。她时时刻刻怕这魏二小姐突然没了,就差没捧在手心,搁在心尖了。 作者有话要说:=3= 林二嫂: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第71章 71 在魏星阑醒来后,林二嫂便没有再去拿药,药铺的掌柜寻思着林家屋里躺着的人大概是好了。 魏星阑是好了,还能自己喝粥了,也省得洛衾要一勺一勺地喂她。 那人一开始还厚着脸皮装病,躺在床上虚弱地张着嘴,要人喂她,就差没叫人帮她把碗里的鱼也一并嚼了。 可在祈凤把碗接过去,糯糯说要亲自喂她吃上几口的时候,魏星阑忽然道她能自己吃了。 祈凤呆若木鸡,气鼓了脸道:“院子里的鸡还不是我喂的,就你嫌弃我!” 魏星阑人还窝在床上,手却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将那碗端得稳稳的,咬牙切齿道:“你还拿我跟鸡比。” 小祈凤气跑了。 闹了这么一出,魏星阑也不好再装了,对着洛衾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兴许是吃了几口粥的缘故,突然就好起来了。” 洛衾:…… 林二嫂原本还想着让林先将魏星阑背到院子里晒会儿太阳,可没想到刚从外边回来,就看见那魏姑娘已经在院子里了。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昏迷了数日的人握着剑比划着,那剑风扫落叶的架势,一看就不是什么花拳绣腿。 人躺在床上的时候还虚虚弱弱的,像是就吊着一口气一样,脸色也苍白如缟,像是连动一动都难,眼神也迷迷蒙蒙的,一看就没大回神。 可如今这正挥着剑的姑娘,那目光却凛冽如风刀,一身瘦骨像蕴藏着无穷的精力般。 林二嫂虽不懂这些刀刀剑剑的玩意,可却看得出来,魏星阑的每个剑招都干脆利落,剑势逼人又带着些许狠厉,整个人好像渔船上那锋利的鱼钩。 再一看,那洛姑娘则坐在桌边静静看着,一边缓缓地抿了一口茶水,不但没有阻止,甚至还道:“还行,没睡傻。” 林二嫂这才明白过来,她救回来的似乎不是什么普通人。想想也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怎么会随身带着剑呢,那养了三十多房小妾的老爷一定更厉害些,不然怎能将这三人扔海里去。 她仔细一想,忽然觉得有点惶恐。 洛衾回头便看见林二嫂手里拿着个竹篓,篓里只装了三两条小鱼,还有几只虾。 她连忙走去接过那竹篓,往里打量了一眼,鱼虾都还在蹦着,就是数目少了些,不像是刚从海上回来的样子。 门外也不见祈凤和林先的身影,她问道:“林嫂,你怎一个人回来了。” 林二嫂这才道:“我原先想跟着蒙家那小三儿一起出海,可祈凤和林先硬要跟着去,船上的人实在太多,我便只好去临岸的地方捉了些鱼虾。” 她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年岁是大了些,不像往年随手一捉还能捉上半筐鱼虾。” 魏星阑倏然停了下来,手腕一转便把剑收回了鞘里,她问道:“这鱼虾是在哪捉的?” 林二嫂闻言转身,朝屋外某个方向一指,“就在那前边,临岸的鱼不如海里的多,但也少不到哪去,退潮后还能去捡些蚌。” 洛衾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鱼篓,“我去捉一些回来。” 林二嫂笑了,“你一个姑娘家又没捉过鱼,就别去了,要是沾了满手的荤腥,也不好洗干净。” 魏星阑也跟着道:“那我也去,在这睡了几日还不知村子长什么模样,正好去瞧瞧。” “哎,这捉鱼可不是容易的事,魏姑娘病才刚好,若是……”林二嫂话音一顿,登时把话音卡在了嗓子里,这等晦气的话可不能乱说。 可魏星阑却朝洛衾走了过去,还把她手里的竹篓给抢到了手中,转头朝林二嫂道:“林嫂你就在家中歇着,我们一会就回来。” 林二嫂目瞪口呆,看来是拦不住这两人了,“出去走走也好。”她只好道。 于是林家这两个不知从哪回来的女儿这才露了脸,一个苍白却妖冶,一个冷淡昳丽,模样怎么看也不大像,但无一例外,是渔村里的人从未见过的美人。 白日里村中的人不多,要么去捕鱼,要么便在耕地,亦或是到附近的山中采些山珍去了。 可还是免不了会撞见那些个留在村里闲来无事的人,几个小孩儿在追逐着,在看见洛衾和魏星阑后纷纷停下了脚步。 小孩儿愣愣的,几双灵动的眼眸跟着两人的身影转动,不一会全都纷纷跑了,边跑还边喊着:“娘亲,我看见仙子了!” 魏星阑心里美得很,看来就只有祈凤这破丫头才会喊她女妖精。 洛衾睨了她一眼,问道:“你笑什么。” 魏星阑的嘴角止不住的往上扬,“我心里乐。” 洛衾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过了一会,魏星阑又道:“没想到我们才刚私奔几日,就早早过上我耕你织的日子了,这日子还挺惬意。” 洛衾沉默了半晌,“你莫不是还没睡醒?” 魏星阑:…… 顺着林二嫂指的方向直走,不过多时便到了岸边,海水如镜般,将顶上那无际的苍穹全揽在了其中。 这岸边不是沙滩,却是矮矮的石峰,往下一跳便能踩进水里,有不少鱼在底下游着。水澄净得很,一眼便望到了底,那水看着刚及腰高。 魏星阑把鱼篓放在了矮石峰上,缓缓把袖口挽了起来,在做好了准备正想踩进水里的时候,转头却看见洛衾一身白衣仍整整齐齐的。 洛衾站得笔直,手里握着一只短哨,是当时她说要送给祈凤的那只,祈凤在跟着她们走了之后,便把那短哨还了回去,洛衾只好又收着了。 魏星阑眉一挑,看着岸边的人细腰长腿的,神色冷冷淡淡,怎么看怎么出尘脱俗,好看得一塌糊涂。 她忍不住又逗起人来,“洛姑娘这么站着,是想让鱼自己跳进鱼篓里么。” 洛衾睨了她一眼,将那玉质透净的短哨抵在了唇边,忽然将其吹响了。 短哨的发出的声响却不尖锐刺耳,却嘹亮得像是鸟鸣。 魏星阑一开始还没明白过来,过了一会,又见洛衾吹了两下,天际传来一声隼叫,一只通体雪白的隼俯身冲来,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她愣了一瞬,眨眼便见那近十五寸长的白隼落在了洛衾抬起的手臂上。 那白隼的喙尖如倒钩,两个强壮有力的翅膀紧紧收在身侧,一双圆溜溜的眼灵动地转着,细看之下背上有些若隐若现的黑色羽毛,底下一双尖爪搭在洛衾的手臂上,却没有把人抓伤,还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 “这是?”魏星阑问道。 洛衾屈起食指轻刮了两下那白隼的脑袋,低声道:“我养的。” 魏星阑知道青锋岛上几乎所有人都养了自己的鹰隼,却从未见过洛衾的那一只,原本以为那小畜生飞走了,没想到是人家藏着掖着不让她看呢。峮:巴巴无思巴巴巴刘灵 这么一想,魏二小姐忽然觉得嘴里有点酸,像是吃了醋一样。 她凑了过去,问道:“这小畜生叫什么。” 洛衾睨了她一眼,“卧雪。” 魏二小姐酸溜溜地道:“还挺好听。” 只见洛衾手臂一抬,卧雪便振翅而起,高叫了一声后直直朝海面而去,颇有游龙入海之势。 魏星阑目瞪口呆,“这白隼是要自尽么。” 她话音刚落,卧雪两爪从海面一划而过,起来时,那尖锐的钩爪下正抓着一条鱼。 卧雪盘空飞了一圈,又朝洛衾靠了过来,低身把鱼扔进了鱼篓里。 魏星阑:…… 没想到洛衾还真的能站着一动不动,让鱼自个到篓里去。 洛衾又斜了她一眼,轻飘飘道:“我抓半筐,你抓半筐。” 魏星阑目瞪口呆,“我昏了六日才醒,恐体力不支。” “你方才舞剑的时候分明有力气得很。”洛衾道,她就是下意识地想呛魏星阑一句,没真的想让她下海抓鱼。 可话音刚落,魏星阑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去了,还溅起了大片水花。 洛衾愣了一瞬,站在上边道:“你快上来!” 魏星阑却在底下仰头看她,还笑得像是偷了腥的狐狸一样,悠悠道:“底下凉快,你也下来试试?” 水没过了她腰部,宽大的袖口和衣摆在水里漂浮着,像是霎时盛开的黑莲一般,那瘦削的踝骨在水底下若隐若现的。 洛衾抿着唇不语,这渔村偏北,秋末的海水可不是暖的,站在水里定然凉得很。 这人刚好起来就这么折腾自己,也不知是不是真把脑袋睡傻了,她就随意说了一句,竟还真的跳到水里去了,真是个傻子。 洛衾垂眸看她,眼神清清冷冷的,嘴唇还微微抿了起来,看样子是真生气了。 魏星阑却装作没看见一样,还拔出了惊浪剑,将那把许久前人人都想得到的剑当成了鱼叉用,一叉一个准。 洛衾现在却没心情责备她糟蹋东西,只想让这人赶紧上来。 “你再不上来,我就走了。”过了半晌,她嘴一张,却只吐出这么一句没半点威慑力的话。 魏星阑笑了,“那你给我搭个手。” 洛衾看着底下那人半个身湿漉漉的,那布料全贴在了身上,将那姣好的身形全勾勒了出来,她脸一热,侧头看向了别处,却蹲下身把手伸了下去。 那湿漉漉的五指搭了上来,相比之下,水温竟显得热乎了起来。 魏星阑借力往上一蹬,洛衾一时没站稳,竟被扯到了水里去。 这么一折腾,两人一并落了下去,不但衣衫都浸了水,连头发也湿透了。 洛衾倒吸了一口气,本想斥责她一句,抬眸却见那人凤眸弯弯的,笑得甚是好看,这一瞬,心底烧起的火骤然间被浇灭了。 罢了,洛衾心道。 魏星阑把鱼往篓里扔,回头问道:“你就这么走了,不怕岛主占着那岛不还你,况且十派五家的人还在岛上,他们要是闹起来,这岛可经不起折腾。” 洛衾沉默了一会,“十派五家的人认定了青锋岛与魔教结盟,必然会急着离岛将消息传到盟里,到时盟里的人上了岛,找不到证据,他们也不好对青锋岛下手。” 她顿了顿,“岛主……我料想她不会一直占着青峰岛,若她不还,我便抢回来。” “有我在,还怕抢不过么。”魏星阑道。 洛衾:…… 她何时说过她怕。 卧雪在矮峰上站着,歪着头看水里那两人,慢悠悠地伸展了一下两片宽厚的羽翼,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那一摇一晃的鱼篓,甚至惬意。 魏二小姐的醋劲终于消了。 最后两人还是捕了满满一筐鱼,又用内力将衣裙烘干了,只是布料上还残留着海水的咸味,手上也沾了腥,洛衾嫌弃得很,却又无计可施,总不能将身边那人打一顿泄愤。 路上魏星阑还凑过来说:“回去我给你洗干净。” 洛衾睨了她一眼,“若是没洗干净?” “那我就把自己赔给你。”魏二小姐说得可认真了。 洛衾就知道这人不正经:“那还是不要了。” 偏偏那人还拎着鱼篓跟在她身后频频道:“要吧,要了我吧。” 洛衾听着脸倏然一热,光天化日之下,这人说的什么话! 天色还早,出海的村民大多没有回来,渔村依旧寂静得很。 穿过一排矮房,回到了林家的小院落,只见林二嫂拿着两只肥头大鹅急匆匆地往外走,那模样看着慌张得不得了。 三人正好打了一个照面,林二嫂见两人回来,只是脚步顿了一下,却没停下来,依旧火烧火燎的。 魏星阑蹙眉问道:“林嫂这是急着去哪。” 林二嫂这才停了下来,讪讪道:“东口有人拿了两只鹅过来,我瞅着不对劲,得赶紧送回去。” 魏星阑心道不就是送了两只鹅吗,可看着林二嫂的神色不对,又道:“别人好意送的,要不就收下吧。” 林二嫂讪讪道:“这、这哪能呢,那东口的王婶拿过来的,她走了之后我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想起来,王婶向来是替人说媒的。” 魏星阑:…… 对外她可是个有了孩子的娘了,那说亲的人应当是为洛衾来的。 醋缸刚补上,嘭的一声又碎了,真的好脆弱。 洛衾看着身边那人神色阴晴不定的,心道这都是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3= 第72章 72 那两只鹅最后还是被送了回去,可王婶却没有善罢甘休,执着林二嫂的手便道:“妹啊,两个姑娘刚回来,总得找户好人家,西口何氏算是村里头最好的了,何五的长兄还考得了功名,过两年何五也是会到城里头行商的,不怕苦到了姑娘。” 可林二嫂心里头的话又怎么能对王婶说的,她欲言又止,把人的胃口的吊足了。 王婶接着又道:“你家三儿我虽还未见过,但听闻长得貌美,可年岁已大,我像她这年纪的时候,孩儿都已经伏膝成群了。” 林二嫂连连摆手,脸色煞白,“这真的不成。” 王婶看她连连拒绝,脑中忽然精光一闪,她难以置信地压低了声音道:“你、你若不愿意,那就罢了。” 林二嫂这才匆匆离开,整个人慌乱得不行。 在看着人走远后,王婶提着那两只肥头大鹅哭笑不得,心道,那林家的三儿莫不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疾,若真是这样,这桩亲事还真得算了。 在林二嫂赶回了院子后,刚推开门便看见洛衾和魏星阑站着眼瞪眼的,两人也不说话,可即便是如此安静,院子里也像是莫名生出了一股硝烟味。 她讪讪道:“我将那两只鹅送回去了,王婶应当不会再来了,哎这事也是我的错,我将你们带回来的时候,一时心急就说你们是我失散在外的一双女儿,结果整出了这般令人哭笑不得的事。” 洛衾神情淡淡地迎着魏星阑的目光,闻言才侧头朝林二嫂看了过去,“林嫂你当时也是逼不得已,若不是你这么说,我们还不一定能留下来。” 林二嫂微微颔首,我去折些菜回来,你们坐一会。 “林嫂你告诉我们菜在哪,我们去就好。”魏星阑道。 林二嫂连连摆手,“我去折更快一些。”不是她不信这两位姑娘,只是两人看着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模样看着像是连菜也不认得的样子。 洛衾和魏星阑只好又留在了院子里面面相觑,眼瞪眼的。 魏星阑站累了,便拉着洛衾坐下,还悠悠道:“坐。”一副审讯的模样。 她坐得歪歪斜斜的,像是没骨一样,一双细眉不太柔和,反倒助长了几分张扬的艳气,嘴角微微扬起,似在哂笑一般,眼神也着实不大友好。 洛衾被拉着不得不坐了下来,心里头竟莫名有些不安。 她一口气险些没咽下去,心道为什么会不安,她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人的事。 魏二小姐开口道:“我们洛姑娘好福气,这才刚露了个脸就有人上门说亲了。” 洛衾哑然,她闷声睨着面前那人,气不知该打哪出来,过了一会才道:“不如魏姑娘好福气,刚到西井村就多了个闺女。” 魏星阑:…… 这闺女也不知是谁强塞给她的。 洛衾又道:“我和那何五素昧谋面,也未曾听说过这个人。”心底有些乱,总觉得应该解释一番,可说出口后又觉得有些多余,继而又道,“我不是在解释什么。” 后半句说完,那滋味似乎更不对了。 魏星阑低声笑了,她瞅着那一身白衣的人虽然一脸冷漠,可眼神却在躲闪着,似乎还坐得有些不舒服,不自在地动了一下。 “哦。”魏二小姐语调扬起,就快翘到天上去了。 洛衾额角一跳,“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的。” “我同你何时拐弯抹角过。”魏星阑道。 洛衾想想也是,这人向来不按常理来。 魏星阑接着又道:“我还是得把你看牢一些,不然被人拐走了也不知道。” 洛衾斜着眼看她,“你还想把我拴起来不成?” “这主意甚好。”魏星阑拍手便道。 洛衾:…… “我看你是皮痒了找打。” 闻言,魏星阑还真的把手伸了出来,那掌心朝上,手掌白得很,手上有几处练武磨出来的薄茧,五指又细又长的。 这人还不要脸地道:“来,给你打一下解解气。” 洛衾松开了紧抿了唇,蹙眉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 魏星阑眉一挑,就跟在挑衅一样。 洛衾一时没忍住,抬起手不轻不重的在她的掌心处拍了一下。 那手凉得就跟蛇一样。 挨了这么一下之后,魏星阑反倒笑了起来,“我还巴不得你打我呢,俗话说得好,打便是亲,你多打两下,我们也就更亲近一些了。” 洛衾愣了一瞬,连忙把手收了回去,掩在石桌下的五指微微拢在了一起,手掌忽然间便热了起来,五指连心,热得有点烧心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她蹙眉道。 魏星阑笑说:“我可没有胡说,我这不是在认认真真地说么。” 天上忽然传来一声鹰叫,嘹亮得似要传到八百里外般,那声音在天边回旋着,叫的还似乎有些急躁。 洛衾的脸本还热着,在听见这声音后刹那间凉了下来,她循着声音抬头一看,只看见一只黑褐色的鹰在盘旋着。 那鹰爪上系着个细小的竹筒,里边像是装着什么玩意一样。 上回夙日教驭兽使虫的阴影还没从魏星阑心中消散,这时候忽然出现了这么大一只鹰,她登时握起了置在石桌上的剑,眉心一蹙,“这鹰……” 洛衾制止了她拔剑的手,说道:“是青锋岛的鹰。” 魏星阑这才松了口气,好日子还没过上两天,若是忽然被打乱了,她可就真的和夙日教过不去了,虽然原本就和夙日教结下了梁子。 洛衾将短哨拿了出来,抵在唇边轻轻一吹。 一阵风呼一声刮来,俯身冲下的除了天上盘旋的那只黑褐色的鹰外,还有洛衾那只白隼。 两只大鸟停在了石桌上,互相挤着。 魏星阑目瞪口呆,“你要是在青锋岛上吹起这哨子,岂不是整个岛的鸟都飞下来了?” 洛衾一时无语,把那只白色的隼往旁推了推,这才道:“不是,卧雪认得这哨子的声音,不管我吹的是什么声调,它总会飞过来。” 魏星阑“哦”了一声,原来还是只心机鸟,竟会争宠了。 黑鹰的左足上用细绳系着一个细小的竹筒,在洛衾把绳子解开后,鹰便振翅飞走了,简直无情得很,反观那只白隼,仍歪着脑袋在一旁看着,就跟成精了一样。 洛衾将竹筒拆开,从里边拿出了一张折得皱皱巴巴的纸来,在摊开纸张后,便见上边写着—— “十派五家已离岛。” “这字是岛主身边那丫头写的。”洛衾道。 魏星阑对此没有舐皮论骨,只是挑眉看着。 “也好,也省得将岛也扯入水火之中。”洛衾蹙眉,抚了两下白隼后,站起身便往厨屋走,一边道:“既然岛上的鹰能找到我们,夙日教的虫兽定然也能寻过来。” 魏星阑颔首,“是不能久留了。”她还觉得有些可惜,渔村里这小日子过得还挺舒适的。 洛衾把字条扔进了柴火堆里,在看着那纸被火苗舔舐成灰烬后,才眨了一下眼。 “后日村里的人便会结伴去镇上,届时我们可以跟着一起去。”魏星阑道。 洛衾点了点头。 出海打渔的祈凤和傻子林先一前一后地进了门,身后还跟着林二嫂,林二嫂在折菜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这两人,便跟着一块回来了。 这一次祈凤和林先都没让蒙三帮着那鱼篓,祈凤下了船就把鱼篓抢了过去,她个子小,力气又不大,使劲了全身的劲才把那鱼篓提起来,还硬是挤出笑冲着蒙三道:“蒙叔,我和舅舅回去就行了,你不必帮我们拿鱼,我、我能行!” 话虽然这么说,其实只是不想再在外人面前冲着魏星阑喊娘,就算那女妖精不尴尬,她也累得慌。 蒙三爽朗大笑,看着这小姑娘咬牙提着鱼篓,就觉得乐得很,他摆摆手道:“不让叔帮你,那你就让你舅帮着你提,他力气大。” 然而林先却在一旁憨笑着,“鱼、鱼!好多鱼,吃鱼!” 祈凤:…… 她面上挂着笑,却忍不住腹诽着,要是让这假舅舅拿鱼,指不定这篓鱼会被扔到哪里去,一家人的日子可就没着落了。 于是那娇小的身影倔强地站在蒙三面前,拿紧鱼篓不放手,心道,她还这么小,就要承担起这不能承受之重,还要时时刻刻为了一家人着想,她可真不容易。 最后祈凤还是自个拿着鱼到了家门口,一双小手都被勒红了,小脸苍白一片,却固执得没让林二嫂帮她。 见到三人回来后,魏星阑忽然就乐了,看着小丫头提着个鱼篓摇摇晃晃的,在看她跨进了门槛后,才悠悠走过去将那鱼篓抢了过去,道:“我们凤儿真能干。” 祈凤鼓着脸没说话,哼了一声,垂下眼眸使劲地搓了一下又红又白的手。 她原本想着,这女妖精怎么堵着路,怎么还不走,怎料手腕忽然被捏住了。 魏星阑捏着小姑娘细瘦的手腕,掌心从小臂上缓缓往五指的方向挪动着。 祈凤愣了一瞬,只觉得那手冰冰凉凉的,可那人的掌心划过之时,筋骨忽然间舒服得不得了,气血似乎顿时热了起来,手也不是那么酸疼了。 “怎么样,舒服些了么。”魏星阑笑说。 祈凤猛地把手收了回去,迈着脚步跑到了一边,还一边道:“要你管!”可双眼却时不时往后瞟着。 林先自个去玩了,而林二嫂则在院子里洗菜,她没让两个姑娘帮忙,还嫌她们会帮倒忙。 魏星阑坐了一会,问道:“林嫂,村里的药铺可有卖雄黄?” 水哗哗作响,是林二嫂正在打水洗菜,她抬头朝魏星阑看了过去,问道:“雄黄?药铺里似乎有,只是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魏星阑笑了一下,“这几日虫子有些多,想买些回来防虫蛇。” 林二嫂想了一下,这几日天冷了不少,虫子理应是少了才对,蛇的话,那就更是连影也见不着了,可转念想到这两位姑娘可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即便再不受宠,那也过惯了富人家日子的,在这渔村里定然住不惯。 洛衾侧头看了魏星阑一眼,一时不知道她找雄黄做什么。 “这时候药铺已经关门了,明日我再去给你们找一些。”林二嫂道。 “我们俩去就行了。”魏星阑连忙道。 林二嫂点点头,不由感慨,“你们姐妹俩感情可真是深厚,去哪都得一块。” 洛衾:…… 她心道,她只是被黏着,可不是自愿的。 而另一边的魏星阑也不大乐意,谁想和洛姑娘做姐妹了。 …… 夜里林家很早便熄了灯,这村子贫穷,油灯这玩意向来是能省就省的。 林先皮糙肉厚的,又被林二嫂赶去别处睡了,省得那呼噜声吵着人。 在漆黑的屋子里,祈凤和林二嫂睡在一块,而洛衾又和魏星阑挤在了一张床上。 洛衾正要睡着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某人细弱蚊蝇的声音,“这可是我们俩第二次同床共枕了。” 闻言,洛衾登时就醒了,不但醒了,还躺着有些不自在。 她一直往墙边挪着,已经紧紧贴在墙上了,可颈侧还落着那若有若无的气息,她蹙眉道:“你别挨着我。” 魏星阑笑了一下,“夜里凉,我们挤挤就不冷了。” “可你挤过来,我就更冷了。”洛衾道。 魏星阑只好往旁挪了挪,心里好不甘心,也盼起自己这毛病能早日好起来了,她压低着声音道:“洛姑娘好狠的心,都睡了大半宿了,翻脸就不认人。” 洛衾僵着身躺着,“我没有。” “你说没有那就没有,我何时不是听你的。”魏星阑道。 洛衾耐着性子道:“你何时听过我的。” 魏星阑不说话了。 渔村的夜里静悄悄的,外边只有虫鸣声。 过了一会,洛衾问道:“你要找雄黄,是不是担心夙日教的虫蛇会找过来。” 魏星阑笑了一下,缓缓道:“我倒不怕它们找过来,就怕它们把无辜的人伤着了。” 洛衾蹙眉。 身边那人又笑着说:“怎么,觉得我不像是这么好心肠的人?” “没有。”洛衾淡淡道。 “哎,就算我一腔柔情都付诸洛姑娘,那也总得对着外人也好些。”魏星阑悠悠道。 洛衾:…… “闭嘴,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3= 第73章 73 村里的人起得很早,通常天还未亮便出海了,可在去镇上的前一日里,天光已然微明,渔船却都仍静静停靠在岸边,只有零星几人在船上候着。 一些体格较为高大强壮的男子聚在一起,正确认着明日出行的人数。 因着路途遥远,村里的马匹又实在太少,不是每个报了姓名的人都能跟着去的,若是太过瘦弱,路上要是病着了,还得多花上些时日来照料,将整个队伍都拖累了。 这一回出行的人原本已经确认下来了,可在天刚亮的时候,林二嫂便找了过去,她拎着个菜篮子,手攥得紧紧的,似是有些紧张,明明晨时的风凉飕飕的,她的额角却冒出了汗来。 村里的人不多,互相都算熟识,他们自然也能认得出林二嫂。 林二嫂早些年也曾同他们一起去过镇上,只是如今她年纪大了,走路容易累着,就算是骑马也颠簸得厉害,也就没有再跟着去了。 在看见林二嫂走来的时候,众人还以为她是想跟着一起去镇上,可那农妇欲言又止了半晌后,开口却道:“柳大哥,不知此行的人数确认下来了没?” 那柳大哥长得憨厚老实,一身皮肉被晒得黑红,他笑了笑道:“还能多带两人。” 闻言,林二嫂的双眼顿时亮了,说道:“不知可否带上我家那两位姑娘。” 这话一出来,不单单是柳大哥愣了,众人都齐齐懵了一下,过了一会,有人讪讪问道:“带着姑娘不大方便,林嫂你也知道,我们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可不会照顾人,这路上要是磕着碰着,也不好同你交代。” “我家两位姑娘能互相照应,只要大哥给引个路便好。”林二嫂有些恳切地道。 柳大哥挠了挠头,他一年里得去个数十次,可没一次是带着女子的,怎么说也多有不便。 在沉默了许久后,人群中有人道:“林嫂你若是需要什么告诉我们便好,我们给你捎上,先前不也是这么的吗,何必累着两位姑娘,不然让林先跟着我们去也成。” 林二嫂登时就急了,“也该让她们去一趟才成,这刚回家什么活都不干哪成呢,林先就更不行了,他这人傻,跟着跟着自个就没影了,还闹腾得很。” 众人面面相觑的,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放在家里都怕磕着,听闻有一位还大病初愈,这林二嫂竟就想让人去干活了。 “这……”柳大哥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耳边尽是林二嫂的恳求声。 他想了想,不就是多带两个人么,何必要这样求来求去的,都是一个村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拒绝了日后不免会尴尬。 有人道:“柳哥,不如就带上吧,正好我们也不用骑马,把马让给姑娘家骑。” 柳大哥颔首,“那行,便带上吧。” 林二嫂这才笑了出来,把肘间搭着的那菜篮子递了过去,她把盖在上边的蓝布掀开,只见里边竟是满满一篮子的鸡蛋,一个个又大又白,像是浑圆的玉石一样,甚是好看。 “这是自家的鸡蛋,好吃得很,我这一介妇人无以回报,只能哪些小玩意来给各位尝尝了。”她笑道。 柳大哥挠了挠头,他憨笑了起来,这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在林二嫂灼灼的目光下,勉为其难地接了过去。 在得了这群人的应允后,林二嫂才快步回到了自家的院子里,正想把这好消息告诉两位姑娘,可没想到床褥叠得整整齐齐的,屋里屋外都找不着人,洛衾和魏星阑已经早早出门了。 …… 洛衾一大早就被身旁那人折腾醒了,旁边躺着的人着实不安分,翻来覆去的,就跟故意的一样。 她夜里醒过一次,是被闷醒的。 睁眼时才发觉身上堆着的被子厚得很,将她整个人埋得严严实实的,她一时喘不过气,便坐起来把被子抖开。 这刚坐起来便看见身旁那人微微蜷着,两只手缩在胸前,那模样看着像是冷极了,可身上却连一角被子也没盖上。 她一时懵了,记忆中自己也不是会抢被子的人,可这一整张被子怎就无缘无故全到自己身上去了。 魏星阑紧闭着双眼,气息有些凌乱,看似睡得不大安稳,她睡了一会,忽然伸出手把身侧的一角棉被往旁推开。 洛衾愣了一瞬,压低了声音唤她的名,可身边那人却没有睁眼。 不但没睁眼,还侧向了另一边,将那覆着薄薄一层里衣的后背对着她。 洛衾这才明白过来,人是真的睡着了,被子也是她推过来的,她心道,这人怎么睡着了还会干这么傻的事,莫不是怕她冷着了? 在把被子抖开,往那人微微蜷着的身上盖好后,洛衾也睡了过去,然而睡了没多久,就察觉身边有人在动来动去的。 她猛地睁开眼,道:“魏星阑,你在动什么。”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没了,身边那人也随即静了下来。 那人刚刚睡醒,声音略显喑哑,却慵懒又缓慢,像是在轻轻地磨砺着沙石一样,近得似就在她的耳边呢喃。 洛衾浑身一僵,听着魏星阑道:“我没动。” “你骗谁呢。”洛衾蹙眉。 魏星阑又笑了一下,那从喉咙里出来的微微颤抖的声音,像是往她的心口上擂鼓一样,洛衾登时抿起了唇,总觉得在那人笑着的时候,床榻都在跟着颤着。 “我真没动,你觉得我动了,兴许是你自个心动了。”魏星阑笑说。 洛衾猛地坐了起来,这觉是没法睡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魏星阑说出这句话时,她像是被揭穿了一般,整个人纯粹得没有丝毫的遮挡物,被窥视得彻彻底底的。 她浑身一热,双眸微微睁大了些许,侧过头道:“今日不是要去找雄黄粉么,药铺该开门了。” 魏星阑“嗯”了一声,她侧躺在床上瞅着那坐起身的人,还屈起手肘支起了脑袋,“顺道问问大夫,有什么能治心悸的药。” 洛衾睨了她一眼:“你真是没完没了了。” 两人说出门就出门,在洗漱好了后,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院子,又将门轻轻关上了。 药铺果真开了门,掌柜正将一个个簸箕拿到屋外去放着,簸箕里摊开放着一些药材,就等太阳出来晒上一晒。 他躬着背,又是背对着来路,兴许是年纪大了,耳力也不大好,愣是没听到脚步声。 在摆放好了簸箕后,他缓缓直起腰,不经意的往远处看了一眼,冷不丁看见了远处缓步走来的两位姑娘。 两人一着白衣,一着黑衣,虽看着都能勾魂,可却和地下那黑白无常有着天壤之别。 掌柜揉了揉眼,依旧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不然他怎会在村里看见这么好看的两位姑娘。 过了一会,他又心道,奇怪了,这村里怎还有他不认得的人。 看着两人越走越近,掌柜才确认,他没做梦,那两位姑娘是林二嫂家的,不然他又怎会没见过。 这一回洛衾和魏星阑出门都没有携剑,唯恐把村里的人吓着了。没有了利器傍身,洛衾只能冷着一张脸,身上随之少了一分锐气,更是翩然若仙了。 掌柜愣愣地想着,林二嫂怎么也不像……能养出这般水灵好看的姑娘的。 魏星阑眼眸微眯着,循着掌柜的目光,侧头便看到了身侧的人,她顿时挑起了眉,脸色有些沉,可在看到那掌柜眼中没有狎昵打量之意后,又放宽了心。 有一个上门提亲的就够了,可别再来第二个了,魏二小姐心道。 然而洛衾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走上前去便问:“不知阁下是不是任掌柜?” 任掌柜连连点头,搓了搓沾了药粉的手,笑道:“两位是林二嫂家的姑娘吧,早听闻两位姑娘仙人之姿,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魏星阑十分不谦虚地颔了首,她就乐意听别人夸她,还道:“谬赞了。”话虽这么说,可听着却丝毫不诚恳。 洛衾:…… 任掌柜转身便往里走,把门又打开了一些,他走到了柜台后边,将称药的小秤拿了出来,转身拉开了一个药屉,从里边抓了一把药,放在了秤托上。他一边问道:“姑娘是来拿药吗,不知前些日子林嫂拿回去的药可有起效?” 洛衾点头,药效应当是有一些的,不然魏星阑也不知会睡到什么时候。 任掌柜笑了,“姑娘醒了过来就不必再喝上次的药了,若是要补身子,我再另开一些。” “不必,我们是来拿别的药的。”魏星阑道。 “什么药。”任掌柜愣了一瞬,“可有药单子?” 魏星阑道:“忘带了,掌柜按我说的拿药就好。”她站到了前边来,试图将这任掌柜落在洛衾身上的目光给引开。 洛衾只觉得有些莫名,睨着她道:“你昨日不是说了要雄黄么。” 魏星阑却悠悠道:“我忽然想起来,另一剂药更管用些。” “你还懂药。”洛衾蹙眉。 魏星阑笑了,“我这不是……久病成医么。” 她说得倒是轻松,洛衾却听得有些难受,总觉得这人不该受病痛之苦,就该恣意任性些。 任掌柜放下了手里的小秤,把方才称好的药材用纸包了起来,在系紧后才道:“好了,姑娘若是记得药名和斤两便说,我按着你说的拿药,只是千万别记错了,这药可不能胡乱吃的。” 魏星阑点头,缓缓说出了艾草、野决明、千里香还有雄黄等药名,还将克数也说得清清楚楚的。 饶是学了数十年药的任掌柜也惊了,他连忙拿笔记下,省得自己弄错了。 洛衾听得愣愣的,没想到这人果真懂药,她侧过头便问:“你是不是昨夜悄悄起来背的。” “我用得着背么。”魏星阑道。 “那昨夜你是不是醒了。”洛衾没把话说完,脸颊一热起来就连忙把话音给截断了,就想知道这人究竟是不是有意给她裹的被子。 魏星阑却笑说:“怎么会,我在洛姑娘身边睡得可沉了。” “你分明就动了。”洛衾道。 “洛姑娘怎知道我动了,是不是悄悄起来看我了。”魏星阑好不要脸地说,完了还补上一句,“不知洛姑娘觉得在下好不好看。” 洛衾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说个不停,任掌柜不听也得听,心道,这两位怎感觉不像寻常的姐妹。在把药裹好了后,才讪讪道:“两位姑娘感情真好。” “那是。”魏星阑说得还有些得意,“我和妹妹向来相敬如宾。” 洛衾:…… 她那眼神一躲,刹那间浑身上下像是被火烧一样。两人私下说也就罢了,可她没想到魏星阑竟在外人面前说起这些不堪入耳的话。 “相敬如宾不是这么用的。”她一字一顿道。 魏星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还是妹妹懂的多。” 洛衾的眼神冷似冰刀。 任掌柜有些摸不着头脑,越来越糊涂了,难不成是他被药熏坏了头脑,还是说姐妹之情就该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3= 第74章 74 那药包鼓鼓一袋,淡淡的草药味从纸包里逸了出来。 魏星阑将其举了起来,凑近嗅了嗅,“这药铺里的草药还挺齐全,本还以为凑不齐了。” “北寒之地常年严寒,理应没有什么骇人的虫兽,你竟把配方记得这么清楚。”洛衾淡淡道。 身边那举着药包的人似笑非笑地看她,那有神的眼眸一转,似是思忖了片刻,才道:“可不是么,幼时家里有人怕虫蛇,天寒时还好,可入夏不免有些小东西溜进屋里,将人吓得一惊一乍的,我看着心疼,就去讨了个方子,偶尔放在炉里熏上片刻,屋里的虫蛇便都跑光了。” 洛衾愣了一瞬,她本不想太在意,可在听了魏星阑的话后,满脑子全是“家里有人”。她眼眸一垂,不经意地瞥向另一处,垂在身侧的细指屈了起来,在指腹上抠了抠,心里有点不舒服。 这一路,魏星阑几乎没提过家里的事,只偶尔将那天殊楼拎出来说一说,可魏青鸿究竟是什么模样,方卷舒又是怎么待她的,她一概不提。 洛衾蹙眉,这人也就嘴上浪起花,可界限划得清得很,像是根本不打算将这些“私事”告诉她一般,却还要这般戏弄她。 魏星阑眼眸往旁一转,便看见身边那人低眉敛目的,明明同自己靠得那么近,却仍是落寞得像是云上仙子一般,仿若一缕抓不住的轻烟,风一吹就要散了。 她把手里的药包放下,一双凤眼微眯着,“你就不问问我家中那怕虫蛇的人是谁?” 洛衾不大想问,可她都这么提了,便顺着她的话装作不甚在意地问了一句,心底抗拒着又莫名有些期待,“是谁?” 那两字顺着唇齿出来,说完后才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的,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自然是叶家的小姑娘了。”魏星阑笑得甚是得意,还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你应当知道叶家的小姑娘是谁了。” 洛衾一愣,下一刻脸忽地热起,她心道,能不知道么。 莫名像被讨好了一般,心底的阴霾被一扫而光了,可她却仍是做出一副不甚愉快的模样,蹙眉道:“我不怕虫蛇。” 魏星阑知道这人固执,她愉悦地笑着,又寻了另一蹊径,逗弄着这出尘绝世的洛姑娘,“那洛姑娘是承认‘家中人’了?” 洛衾似被踩了脚一般,登时闷声道:“叶家小姑娘自然是叶家的,何时成了你家中的人了。” 魏星阑低声说:“我这不是等着你进屋么,彩礼都备好了。” “彩礼?”洛衾睨了她一眼,不难猜测,这人说的一定是私库里那满满当当的金银珠宝。 魏星阑小心翼翼的,故作谄迎地道:“那不然……换作是嫁妆?” 洛衾抿着唇没有说话。 浪出花的魏二小姐接着道:“无妨,反正我依你。”还一副纵容又依从的模样,语气也甚是坦然。 洛衾简直要被这人逼得找不着北了,只一颗心胡乱地跳着,那分茫然又窜了出来,在她的心头乱撞。 倏然间,像是连去找回记忆的事都索然无味了,只想、只想…… 只想什么? 洛衾一懵,脸倏然热起。 那小药包被魏星阑带到了村里各处,一些弯弯角角的地方都放上了一些,又以明火微熏,使草药的气味渐渐散开。 两人特意避开了村民,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窄小的房屋间穿行着,轻盈得像是飞燕一掠而过。 不过多时,渔村里里外外全是这股细微得几近于无的药味,若不是嗅觉非凡,定然闻不出来。 这药味没将海腥掩盖过去,只是虚虚地混淆在其中,令人察觉不出丁点蛛丝马迹。 在屋檐下玩闹着的孩童只觉得一阵风猛地刮过,可抬眼望去时,却什么也见不到,连风的尾巴也没抓着,几人疑惑着互相看着,问道:“刚刚怎么忽然起风了。” 在确保村里大大小小的角落都熏上了那草药味后,两人才回到了院子里,将剩下的药材连带着纸包一并烧了。 “这么做当真有用?”洛衾蹙眉。 魏星阑颔首,“你还不信我?” 洛衾睨了她一眼,就是不信才这么问的。 剩下的药材虽然不多,可足以将院子熏得全是这股味,说不上是臭,但也并不清香。 只片刻过去,院子里竟寻不到一只活虫,就连蚂蚁也没了踪迹,更别说是较大些的蜘蛛或是菜虫了。 洛衾这才发觉自己想错了,不由对魏星阑另眼相看,她沉默了半晌,才讪讪道:“你这方子还行。” “可不是么,幼时若不是有了这方子,叶家那小姑娘也不会日日到我的屋里去了。”魏星阑话音起起伏伏弯弯绕绕的,分明是要带着人往歪处想。 洛衾实在是忍不住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魏星阑笑了,“我和叶家小姑娘吟诗作画罢了,偶尔还在房里绣绣手帕,洛姑娘想到哪里去了。” 洛衾:…… 果真好不要脸。 不过多时,祈凤和林先也回来了,这一回祈凤没有吃力地提着鱼篓,反倒是林家那傻儿子提着鱼篓憨笑着,虽然人看着还是憨憨傻傻,可走路的姿势已经稳重了不少。 洛衾听见声音后便朝门那边看去,心道,难不成这傻子不傻了。 林先进了门后便径自往厨屋里走,把篓里的鱼都安置好了,这才探出头对祈凤磕磕巴巴地道:“放、放好了。” 祈凤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凝重,颇有几分郑重其事的意味。 魏星阑翻了翻树底下烧成了灰烬的药材,这才道:“咱们凤儿回来了,怎不叫人呢。” 祈凤朝魏星阑鼓了一下脸颊,尖俏的下颌一扬,竟是朝那在厨屋里露出了半个身子的林先看去,道:“叫人。” 被这么一瞪,林先下意识的想往回缩,他肩膀往回一收,中途竟忍住没有再动,那眼神闪躲不定的在洛衾和魏星阑之间游离着,“姐、姐姐好看,林、林先听、听话。” 这语无伦次的,想来人还在傻着。 祈凤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的模样像个小老人一样。 被这么个比自己年岁还大的傻子喊姐,魏星阑竟笑了起来,“哎,先儿真乖。” 林先一听,腼腆地憨笑了两声,这才退回了厨屋里。 洛衾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总觉得祈凤和这魏二小姐越来越像了,这脾性和喜好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眼看着挨家挨户都生起了炊烟,袅袅绵延的,薄薄一层砖土没能挡住隔壁那在锅炉里翻炒的声音,油滋滋作响,碗筷叮咚直撞着。 林二嫂回来得晚,手里拎着一只野山兔,那兔子似晕了过来,四条健壮的腿垂着,身上又灰又白。 见三人都在院子里坐着,却唯独不见自己的傻儿子,林二嫂四处张望了一眼,对三人道:“明日你们就要去镇上了,来日也不知能不能见上一面,我同进山的刘二讨了只兔子,来给你们做一顿好吃的。” 她顿了一下,又道:“林先呢?” 厨屋里那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又冒出了头来,只是一张脸沾了不少炭灰,头发也乱糟糟的,他支支吾吾道:“在、在这。” 林二嫂愣了一瞬,急忙说:“你赶紧出来,这是跑哪打滚去了。” 祈凤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抬起细软的小手捂住了脸,又暗暗分开一道指缝,悄悄地瞅了一眼。 林先摸了摸脑袋道:“做、做饭,吃!” 林二嫂叹了一声,朝他招了招手。 那傻子随即昂首挺胸地走了过来,那气势顿时不像个傻子了,只是那故作镇定却还是闪躲不定的眼神暴露了他的本心。 “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也没见你给我做过一顿饭。”林二嫂感叹道。 林先朝祈凤看了一眼,“不、不做饭,没媳、媳妇。” 林二嫂目瞪口呆。 祈凤捂着脸,又听到这傻子道:“凤儿,说的。” 洛衾眼眸一垂,眼神柔软了几分,嘴角还微微扬着,似被逗乐了一般,想不到这小祈凤也挺会唬人。 一旁看见这一幕的魏星阑凑了过去,意有所指地说:“我会做饭。” 洛衾:…… 谁管你会不会做饭。 最后还是林二嫂进了厨屋,魏星阑和洛衾本想去帮忙,可却被制止了,跟着进去的林先中途还被赶了出来,整个人灰头灰脸的,就跟在逃荒一样。 用饭时,林二嫂时不时说起林先幼时的事,洛衾这才知道,原来这傻子不是生来就这么傻的,而是年幼时跟着进山,被猛虎拍下了深沟,兴许是撞坏了脑子,便傻到了如今。 村里的大夫治不了这傻病,让林二嫂带着进城去问诊,可城里的大夫也诊不出什么,数年过去,将积蓄都耗尽了,可还是没能把人医治好。 林二嫂叹了一声,这是她心口一处经久未愈的伤疤,每每想来都觉得痛苦不堪,“若不是我当日让他跟着上山,他也不会如此。” 虽然村里的人明面上不说,可谁暗地里没有嘲讽过她这傻儿子呢,就连村头几个垂髫小儿都知道这傻子得傻一辈子了。 魏星阑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林嫂,不如让我替他把把脉。” 林二嫂怔愣了片刻,这么多年过去,将林先治好已成了妄念,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她神情恍惚地道:“那、那劳烦姑娘了。” 她把林先的手拉了过来,将袖口往上一捋,露出了一截手臂。 洛衾睨了魏星阑一眼,也不知这人究竟是不是在装模作样。 魏星阑把三指搭了上去,收手的时候侧目看向了洛衾,“你来试试。” 洛衾不明所以,却还是照葫芦画瓢地搭上了手,细白的手指落在了林先的手腕上,底下的脉搏强健有力,经脉穴道畅通无阻,怎么也不像是受过重创的。 她指尖微动,将一缕细微的真气探入了其中,随着气血的奔涌而在傻子的体内流转着,十二经脉皆无阻滞,四百余穴道未见损伤。 只是…… 在真气顺着脊骨抵至风池往上时,却察觉出一处陈年淤血。 洛衾收回了真气,蹙眉道:“有一处淤血,但无伤痕。” 魏星阑颔首,“化去那一处淤迹,兴许能治好他。” 林二嫂虽听不懂,可却隐隐觉得自家这傻子似乎有望好起来,她战战兢兢道:“不知两位姑娘可有医治的法子?” 洛衾没有摇头,却也没有颔首,要散去那一处淤迹可不容易,真气虽能将经脉奇穴打通,可也容易伤及其他,尤其是头上那处,稍不谨慎,人可就废了。 林二嫂见两人未说话,不由急了起来,“姑娘?” 魏星阑沉默了许久,屈起食指在石桌上轻轻叩了几下,这才道:“我能试试,只是没个准数,若是一时未把控好,兴许会伤着林先。” 能治已经是万幸了,若是再畏畏缩缩、踟蹰不前,兴许连这最后一点机遇也要溜走。林二嫂连忙道:“姑娘尽管试试,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我、我也不会错怪你。” 洛衾蹙眉不语,只用那冷冷淡淡的眼神睨着魏星阑,似有些不悦。 期间不能受扰,林二嫂和祈凤便在外边坐着,那年近半百的农妇焦灼不安地来回踱步着,后背早已被汗水打湿。 祈凤小声道:“姐姐一定能将林哥治好的。” 农妇挤出一丝笑来,脸色苍白得很。 屋里林先盘腿坐着,他被点住了穴,意识早已模糊不清了。 而洛衾则坐在不远处的桌边,看魏星阑在苦思冥想着该怎么下手,她蹙眉道:“你就不该应下。” 魏星阑回头看她,“无妨,林嫂这恩情我们总得还,若出了什么事,我一人承,你出去就是。” “我就在这。”洛衾微微抿起唇。 魏星阑笑了,“洛姑娘莫不是不愿让我和这傻子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洛衾平置在桌上的手一紧,却忍着没有夺门而出,她原以为自己是担心魏星阑会把人整废了,可目光总有意无意地落在她的身上,恍然发觉自己竟没有朝林先多看一眼。 被这人这么一戏弄,她顿时有些坐立不安了,冷声道:“你治就是,我不看你。” 魏星阑盘腿坐在了林先的身后,悠悠道:“你还是看看我吧,你若不看我,我可就治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3= 第75章 75 屋内静得很,洛衾侧头斜视着另一处,落在剑柄上的手却不由紧了紧,手心里竟生出了一层薄汗。 那双看似无情的眼眸微微一动,忍不住转向了床榻那边,静如死水的眼波落在了唇色泛白的林先身上,接着又是一动,目光黏在了魏星阑的身上。 魏星阑为她所用的那股真气虽比不上另一股霸道,但对于普通人来说依然凛冽强劲,若是探入林先经脉处的真气过多,不免会伤着他。 真气放易收难,若要将其把控得恰到其处更是难上加难,非大师不能做到。 寻常人出招只管将真气分成一到十层,可若是再细分下来,便不免会畏手畏脚,连出个招也进退维谷,到最后一个不好便会反噬自身。 魏星阑的额发贴在了脸上,被汗打湿成细细一绺,那双向来艳若骄阳的凤眸紧闭着,她双手悬空,却未贴在林先的背上,这样若是出错,也更好收手。 在她的掌心与林先的背部之间,隐隐可见有气流在回旋着。由天霜心法修出来的真气,不免会带上几分寒气,那寒气未能消散,在覆在林先的背上时,结出了一层薄薄的霜。 洛衾蹙眉看见林先在微微发颤着,也不知是因为真气在体内流动时太过难受,还是因为寒气使然。 可魏星阑却没有停手,那悬在半空的手缓缓往上移动着,一寸一寸的到达了林先的头部。 骤然间,林先那略显凌乱的头发上结出了零星薄霜,他的唇色也愈发惨白,脖颈处绷出了数根青白的筋来。 可洛衾不敢打断,她蹙眉看着,口舌发干也没回过神来。 魏星阑那手腕一转,五指缓缓收拢,似是在抓出什么东西一般,猛地往回一拽,那一瞬,林先扬起了下颌,紧闭的双眸颤抖不停,原本发白的脸色随即涌上了血色,像是被扼住了脖颈。 洛衾站了起来,险些忘了呼吸。 那为林先化去陈年淤迹的魏二小姐收回了手,深呼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满头青丝皆被打湿了,脸色越是苍白,越是衬得被咬住的下唇红如滴血。 落在林先背部的真气被悉数收回之时,那傻子咚一声倒在了床上,气息倒是平稳了下来,脸色也渐渐恢复如常,看似在沉睡一般。 “你怎么样。”洛衾走上前去,伸手便想给魏星阑把脉,可那人眼都没睁,却像是能看见一般,手一抬竟抚向了自个贴在额角上的湿发,正巧避开了洛衾的手。 洛衾手悬着,收回的话不免有些尴尬,蹙眉道:“你是不是难受。” 魏星阑这才睁开了眼,那眼眸像是水沁过的一样,眼白和瞳孔分明得很,眉一挑就能把人勾得神魂颠倒的,她道:“是有点难受。” “哪难受?”洛衾蹙眉,她知道魏星阑比寻常人能忍,就算是身上受了什么伤,外人也很难看得出来,就跟哑巴吃蝎子一样,有苦也不说。 哪知这刚问出来,魏二小姐就笑了,不正不经地说:“洛姑娘这着急的模样,看得我都心疼起来了。”说完还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言下之意,心里面难受。 洛衾沉默了半晌,忍着没有夺门而出,睨了她一眼后将两指按在了林先的脖颈上,在确认这傻子没出事后,才冷冷对旁边那坐得直挺挺的人说:“给我探探你的脉象。” 魏星阑却把手背在了身后,一副谁也拿她没办法的嘚瑟模样。 “给不给。”洛衾道。 “不给。”魏星阑言简意赅。 洛衾微微蹙起细眉,明摆着是生起闷气来了。 眼看着自家卿卿就要转身走了,魏星阑连忙道:“以后有了再给。” “有了什么?”洛衾脚步一顿,直觉这话有点不对劲。 “喜脉啊。”魏星阑嘴角一扬,笑得花枝招展的,跟个女妖精一样。 洛衾心底那丝丝缕缕的担忧顿时被斩断得彻彻底底的,双足像是被火烧着一样,只想赶紧离开这憋闷的房子,可还没来得及迈出腿,身后那人又道:“可我想了想,虽然怎么着都是我们的孩儿,但是我带着这喜脉多有不便,定然会把你拖累,不如这样……” 不如什么,洛衾总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很,恨不得抬起将双耳捂住,不是很想听,却又好奇。 “不如这样,反正我也不怕被拖累……” 洛衾还没听完,浑身气血如被烧开的水一样,就差没冒烟了,“魏星阑!” 魏星阑的话音戛然而止,停得刚刚好。 身后的人没在说话了,可洛衾却又忽然觉得双腿要迈不开了,心底有什么在萌生着,在缓缓伸出细长的枝蔓,将她困在了一片温热的汪洋之中,要让她随着这浪潮沉浮。 “你……”洛衾没回头,她也不知自己脸上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情,总觉得连眼眶也温温的,垂眸之时,只见自己垂在身侧的指尖也冒着粉意。 这感觉太过不妙。 “我不说了。”魏星阑道,“我们这不是有凤儿了么,别的就不要了。” 洛衾还是推开门走了出去,打开门的那一瞬,又怕外边的风钻进了屋里,让里边那个没心没肺的着凉了。 开门关门的举动如行云流水一般,完了后才后知后觉,自己为何要顾着那浪荡玩意,冷死她最好。 院子里坐着的林二嫂和祈凤见洛衾出来,心底忽地扬起了喜意,可还没来得及问里边的情况,便见洛衾快步绕到了院子的另一侧去。 夜色渐浓,院子里没有点灯,另一面的树下更是漆黑,可那白衣美人就这么定定站在树下,动也不动了。 林二嫂着急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先儿……” 祈凤见她慌乱起来,连忙道:“林哥定然没事,若是有什么,姐姐会说的。” “那她为何……”林二嫂悬起的心稍稍往下落了一些。 祈凤道:“她脸有些红,兴许是里边太热了,出来透透气。” “这样啊。”林二嫂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过了许久,魏星阑也走了出来,在歇了一会后,那剧烈跳动的脉搏总算是缓下来些许,又变成了原来那时快时慢,时而微弱得近乎消失的模样。 她浑身有些乏力,得扶着门才能站稳,却还是装出一副无事的模样,扬起唇角便对那急得坐立不安的林二嫂道:“成了。” 林二嫂顿时流出了泪来,她双膝一屈就要跪下,魏星阑双目一睁,却来不及走过去制止她,便朝祈凤使了个眼色。 祈凤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瘪了一下嘴,却还是及时拽了林二嫂一把,眼巴巴地盯着那农妇,说道:“凤儿想去看看林哥。” 林二嫂没跪成,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流,她抱憾了大半生,总想将这罪给赎回来,不曾想自家这傻儿子有朝一日竟然还能被治好。 那双眼眼泪泛滥成灾,人也已是泣不成声。 魏星阑摆摆手道:“先去看看林先。” 林二嫂抿着唇,抹了一把眼泪,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喉咙就像被堵住了一样,一开口尽是流泪时哽咽的声音。 祈凤只好带着林二嫂往屋里走,而魏星阑则从里边走了出来,四处张望了一眼,分明是在找人。 洛衾正在树下站着,在察觉到身后有人接近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了。 可等了半晌,也没等到身后那人说话,她暗暗吞咽了一下,垂在身侧的十指缓缓蜷了起来,顿时有些站不住了。 若是从前,这时候她定然早就走了,可如今鞋履下像是长了根一样,就连腿骨也像被打上了木板,曲也不能曲了。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却也没等到身后那人动上一动。 这举动着实不像魏星阑,可身后那人的气息又分明就是她! 最后洛衾还是没忍住,冷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后边跟着她站着不动的魏星阑这才开了口,“看你呢。” “看就看,你动也不动,也不怕吓着人?”洛衾蹙眉。 魏星阑笑了一下,“我这么看着洛姑娘,都成了望洛石了,还能怎么动,只能你推一下我动一下了。” 洛衾本想转身,却在听见这句话后僵住了,热如身沉沸水一般。 可这秋夜这么凉,怎么会觉得热。 “你真是无可理喻!”洛衾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便说了这么一句。 魏星阑却道:“我这人就这样,你又不是第一日知道。” 洛衾闷哼了一声,斜向那人的眼神冷冷淡淡的,胸口处跳动的心却不如眼神那般沉着冷静。 “是吧。”魏星阑眉一挑。 是。洛衾在心底道。 若是换了个人,她定然就不会这样了,可事到如今,她不知不觉的,已经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换了谁都不同了。 …… 林先脑袋里的那处淤迹果真没有了,只是他人因为受不住那股真气之扰,还没有醒过来。 林二嫂坐在床边看着,时不时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就摸摸他的脸,时不时便倒些茶水将那干燥的唇沾湿,紧张得一整夜也没合眼。 院子的门很早便被叩响了,外边的人敲了许久,见没有人回应,便喊了一声:“有人在吗!” 屋里的林二嫂隐隐听见有人叫唤,这才将目光从林先身上挪开,急急忙忙跑了出去,打开门后便见柳大哥站在外边。 柳大哥道:“一会就要去镇上了,你家两位姑娘可是要同行?” “对对。”林二嫂连忙道,她回头朝院子里看了一眼,“我去叫叫她们。” 林二嫂回头便去敲了里间的门,却久久没有人回应,推门只见床褥叠得整整齐齐的,根本没有人影,就连小祈凤也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3=明天多更点。 第76章 76 林二嫂慌了一瞬,但一垂眸便看见家中的鱼篓不见了,大大小小四个鱼篓,竟连一个也不剩。 先前托柳大哥把几篓晒干的海味拿去镇上卖,换来的钱也够支撑一段时日了,所以这院子里的大竹篓她久久没有动过,就连祈凤和林先跟着船只出海时,也只给他们拿了个小篓,捕到的管饱就行,若是多出来,那便再晒上一些。 可如今怎么说没就没了呢,院子里三个大活人也跟着不见了,难不成捞鱼去了? 果不其然,在她急得心火直烧的是时候,门外忽然传来柳大哥的声音,他道:“回来了?准备准备便启程去镇上了。” 闻声她连忙转过身往院子外看,只见三人提着满满当当的海味从外边走进。 洛衾神色淡淡的,两袖都稍稍挽起来一些,许是担心捕鱼的时候把袖口给打湿了,露出两条细瘦白皙的小臂。 她朝柳大哥微微点头,只手提着那大鱼篓,里边的鱼还在挣扎着,看着沉甸甸的,可她面上就连一丝多余的神情也没有。 而魏星阑则转头对柳大哥道,“久等了,我们很快就好,先把东西放了。” 柳大哥不禁陷入了沉思,这两位怎么和寻常人家的姑娘不大一样,看那村口的燕儿,可是手无缚鸡之力,就连提个铲子也站得东倒西歪的。 那小祈凤也提着及她半腿高的竹篓踉踉跄跄走着,冲着林二嫂便道:“天还没亮,姐——”她一哽,这才想到院子外还有外人在站着,连忙改口道:“娘亲就把我拉去抓鱼了,说这几日不在,要抓足了留给姥姥。” 林二嫂眼眶一热,险些又要落下泪来,她走上前去,把祈凤手里的竹篓接了过来,道:“唉你们捕什么鱼啊,都要去镇上了,还沾了一身荤腥,路上还要颠簸两日呢,还没出门就给自己找累。” 魏星阑笑了笑,“哥还病着,这几日总不能让你去捕鱼,索性趁着天色还早,多捕一些。” “这么多鱼,能晒出不少干货了。”林二嫂红着眼眶道。 “那不正好。”魏星阑道。 洛衾也在一旁微微颔首。 这出门捉鱼的主意还是魏星阑一时生起的,那人晨时辗转反侧的,根本不安分,只听见一旁窸窸窣窣的,木床嘎吱一声响起,一旁躺着的人便不做声地下了床。 洛衾还纳闷着这人又要搞什么幺蛾子的时候,侧耳听见外边竹篓倒在地上的声响,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推门往外看了一眼。 这门刚推开,便看见魏星阑拿着那竹篓正往院子外边走,她连忙问道:“你去哪。” 那魏二小姐脚步一顿,回头道:“怎把你吵醒了。” 洛衾面无表情地看她,动静这么大,能不被吵醒么。 魏星阑晃了晃手里的竹篓,道:“去给林嫂捕些鱼。” “我也去。”洛衾微微蹙眉。 魏星阑还没说话,那白衣飘飘的冷美人就走了回来,还将那叠在大篓里的两个小篓给拿了出来,她沉默了片刻,“这样,不如把凤儿也叫上,她定然乐意至极。” 事实上祈凤不大乐意,睡眼惺忪地跟着两人走着,脑袋困得一点一点的,就跟小鸡啄米一样。 院子里林二嫂看着洛衾和魏星阑手里提着的鱼篓,万万没有想到,洛衾和魏星阑不但把她那傻儿子治好了,竟连走前也暗暗帮她捕了鱼。 她一双眼已是湿漉漉的,眼眸一垂便看见祈凤仰着头笑得可甜,连忙抓起了她的小手,道:“姥姥给凤儿洗洗手,一会跟着娘亲去镇上可别闹。” 祈凤乖乖点头,“凤儿不闹。” 外边听着的柳大哥目瞪口呆,“这、这小丫头也要跟着去?” 林二嫂愣了一瞬,这才想起来没和他提及祈凤,她讪讪道:“对。”应了一声后,连忙想着要怎么解释这事。 然而她还没想通,便听见魏星阑道:“这丫头粘人,一天见不到我就会哭,谁也没法子治她,我只能把人带上了,免得留在家里闹得更厉害。”一副勉强又无奈的模样,看向祈凤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个累赘玩意似的。 祈凤:…… 柳大哥瞅了瞅这小姑娘,就跟个豆芽菜一样,瘦瘦小小的,模样长得倒挺标志,可是带着上路未免有些麻烦。 小孩儿怕冷又怕热,身子弱还容易累,这带着去镇上,不是找苦受么,若是哭起来吵吵嚷嚷的,不免会令人烦心。 魏星阑接着又说:“但她一跟着我就乖得很,不哭也不闹了,喝水都能饱,好养活,路上也不会吵嚷嚷的,绝不会拖累大伙,凤儿你说是吗。” 祈凤背对着柳大哥,双颊早已被气鼓了,却不得不咬牙切齿道:“是。” 柳大哥挠了挠头,都这时候了,若再纠结,怕是天黑也到不了中途借宿的地方,只好道:“那行。” 洛衾和魏星阑这才走进了屋里,明着说是整理行囊,实际上却是把自己的剑用布裹了起来,再随手装了些干粮进包袱里,可那包袱依旧是瘪瘪的,就跟空的一样。 在备好了东西后,洛衾又去看了一眼林先,那傻子正躺在床上,依旧是没有醒过来,脸色却是红润得很。 身后的门嘎吱一响,来人的气息与魏星阑无异。 洛衾没回头,只蹙眉问:“怎么这时候也没醒过来。” 魏星阑伸手去把了一下林先的脉,见那脉象平稳,松了一口气道:“无事,过两日就会醒了。” 林二嫂在院子里站了一会,本想请柳大哥进屋喝杯茶,可柳大哥却连连拒绝。 柳大哥早年丧妻,若是进了这院子,不免会被村里的人闲论一番,指不定会给他编排出些了不得的“趣事”,于是这些年他一直未踏进这门槛半步,把界线划得清清楚楚的。 在洛衾和魏星阑出来后,柳大哥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是不用喝茶了,道:“那我们走吧。” 林二嫂依依不舍地看着两人,到最后只说了一声“珍重”。 …… 这一回去镇上的人比往常都要多上许多,柳大哥解释道:“过些时日就要冷下来了,往年这时候是要下雨的,雨后不过多时就会有雪,不管是雨还是雪,这要是下下来,路可就不好走了,大家索性凑一块去镇上。” 洛衾颔首,放下了车厢前的垂帘,和魏星阑面面相觑着。 为了把戏做全套,她和魏星阑不得不装作不会骑马,就连上马也得多蹬几下再翻上去,若是被岛上的师妹见着了,也不知会怎么笑话她。 这一装,就让柳大哥有些担忧了,于是在离村之前,不知从哪弄来了一辆马车,以让她们坐得舒坦些。 去程需花近两日,中途得在路上歇上一夜,路经客栈庙宇还好,若是走慢了些没赶到住所,就得在林中将就了。 洛衾和魏星阑倒是没有关系,可这一群大老爷们却觉得这两姑娘矜贵得很,在林中定然挨不过一夜,于是不得不加快脚程,还换着人来驾马。 驾驭马车的男子羞赧得厉害,连看洛衾一眼也不敢,七尺男儿躬着背,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引得旁人放声大笑起来。 这一路没有官道,长路颠簸,那人许是担心把车厢里的两位姑娘和小丫头累着了,驾马还不如人走得快,慢慢悠悠的,和瓜牛竞速。 马车外一群人说说笑笑,又低声怂恿着那驾马的男子同洛衾说话,那人却压低了声音连连道:“不可唐突了姑娘。” 尽管那一群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坐在马车里的洛衾和魏星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洛衾侧头看向了另一处,而那魏二小姐却凑了过来,似笑非笑地道:“哦,外边少年怀春呢。” “关我何事。”洛衾蹙眉淡淡道。 “可你还坐在人家驾着的马车上。”魏星阑又道。 洛衾道:“那我下去便是。” 魏星阑笑了,“我说说罢了,谁叫咱们洛姑娘讨人喜欢。” 洛衾睨了她一眼。 一旁坐着的祈凤不解地问:“什么,外边的人在说什么?” “小孩子别问这么多,也别听,小心耳朵长茧子。”魏星阑道。 祈凤:…… 这女妖精就知道欺负她。 紧赶慢赶的,还是没能在天黑之前赶到途中的客栈,离那处还有好一段路程,可天色已黑,夜路令人看也看不清,再往前走定然不安全。 柳大哥手一抬,道:“我们今夜就在此处将就着吧,两位姑娘在马车上,我们靠着树休憩便可。” 一群男子五大三粗的,也不大会说话,一个个面带歉意,也不知该同洛衾和魏星阑说什么。 魏星阑眉一挑,说道:“无妨,这一路劳烦各位大哥了。” 柳大哥摆手道:“是我们考虑不周。”他顿了一下,朝四周看了看,接着又道,“我们去林中抓上一两只山鸡野兔,二位在马车上坐着便好,坚儿留下看着,别让些生禽凶兽靠近。” 坚儿就是方才那驾马的男子,他闻言点了点头,盘腿坐在了马车不远处的树下,还真盯得紧紧的,双眼眨也不眨。 洛衾坐了快一整日,早就想出去透透气了,可那驾马的男子还在外边坐着,若是碰上难免会尴尬。 魏星阑暗暗看了她一眼,忽然弯着腰钻了出去,回头道:“我出去看看。” 祈凤闻言动了动,一副坐不住的模样,明摆着也想跟着去,可她还没站起身,就被魏星阑伸手抵住了脑门。 魏星阑笑了一下,“跟我做什么。” “我才没有跟你!”祈凤哼哼道。 “别出来,外面有吃小孩的山精,你个子小,正好让它一口吞了。”魏星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 祈凤侧身便攥住了洛衾的袖口,后知后觉这女妖精是在吓唬自己,气鼓着脸道:“你骗谁呢!” 魏星阑撩起垂帘的手一放,那薄帘又垂了下来,将她那身影给隔在了车厢外。 洛衾垂下了眼眸,却不由细细听起了外边的声响,只听见地上的枯枝落叶被踩得直响,魏星阑原本就虚得跟烟一样的气息越来越远了。 过了一会,魏星阑那声音响起,她问道:“你怎不和他们一起去。” 那叫坚儿的男子讪讪道:“柳叔让我留下看看。” “这一路辛苦你了。”魏星阑又道。 “哪里哪里。” “公子可有婚配?” 那人显然没料到魏星阑问得如此直白,他哽了一下,“你你我我”地说了半天,愣是连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说出来。 “是到年纪了。”魏星阑意有所指地道。 男子这才想到放在驾马时众人调侃他时所说的话,连忙道:“我对小洛姑娘并无……” 魏星阑“哦”了一声,“真不想同她说句话?” 坚儿面色绯红,绞着手指闷声摇头,双眼斜向了另一处,“能、能和姑娘你说上一句话,已是我毕生修来的福分。” 这话一出来,魏星阑险些笑出了声,她整个人都要被醋泡酸了,到头来这人竟对洛衾没意思。 坚儿那羞赧的模样把心思都摆明了,就差没在脸上写字了。 坐在马车里听着的洛衾越听越觉得不对,撩开垂帘一看,那驾马的男子脸红得都快滴血了,还时不时朝那魏二小姐看上一眼,果真是少年怀春。 她彻底坐不住了,总觉得心里头烧得慌,外边那站在一起的两人着实辣眼睛。 于是车厢的垂帘又被撩了起来,只是这一回从里边出来的,是洛衾。 祈凤愣了一瞬,连忙道:“姐姐,凤儿也想出去。” 哪知洛衾回头竟道:“外边有吃小孩的山精。” 祈凤:…… 今日是怎么回事,连仙子姐姐都变了。 魏星阑看着洛衾从马车上下来,笑得像是偷了腥的狐狸一样,她可不想给他人留念想,快刀斩乱麻地道:“我已有良人,我们家小洛姑娘也早有婚约了。” 洛衾脚步一顿,登时又不想走了。 魏星阑却径自朝她走了过去,说道:“走,带你去捉只野兔。” 这一行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灰头灰脸地从山林里回来,只捉到了两只山雀,而那原本该在马车上坐着的两位姑娘,却已经烤起山鸡和野兔来了。那山鸡和野兔肥美得很,而两人烤肉的手法也过于娴熟。 柳大哥忽然觉得,他似乎弄错了什么。 …… 到泷镇已是一日半后,魏星阑声称有故人在镇中,过些时日再自行回渔村。 柳大哥一时没看出什么端倪,便应了下来,和大伙采购些衣食用品去了,而魏星阑和洛衾则到了马市中,细细挑选着马匹。 镇上的马市较为简陋,里边卖的多是城里淘汰下来的马匹,毛色和骨相都不是太过出彩,一看就是次品。 这地方到处都是马粪,不免有些臭,洛衾蹙着眉,捏着袖口掩住了唇鼻,细细打量着马厩里的马,“看那匹黑马。” 马贩子留意到她的目光,笑道:“姑娘好眼力,这一匹可是我这最好的马了。” 魏星阑循声看去,也一眼看到了那匹马,鬃毛油黑发亮的,四肢健壮得很,一看就和马厩里的其他马匹不大一样。 马贩子接着又道:“不瞒两位姑娘,这马是我在林中时无意看见的,似是被人丢弃了一般我,我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牵马,就径自带了回来。” 他顿了一下,接着又道:“这马还通人性,起初我骑它的时候,它还不乐意,三番两次要把我甩下马,如今驯服了,姑娘若是买下来,也不怕被它蹬下鞍。” 魏星阑细眉一挑,“这么好的马也能被你捡到?” 马贩子还有些不好意思,“可不是吗,兴许我生来就是这卖马的命。” 洛衾凑近了些许,抬起了手朝那黑马探去,指尖一顿,移至黑马的颈下,撩起那错乱的鬃毛一看,黝黑的表皮上凹凸不平的,似被烫出了什么痕迹一般。 她回头朝魏星阑使了个眼神,指尖仍落在那一处缓缓摩挲着。 魏星阑走上前去,拇指从那一处痕迹上一抹而过,那双凤眸里灵光一现又隐了下去,她回头对马贩子笑了笑,道:“果真是好马,看似挺亲人的。” 马贩子笑了笑,立即开了个价。 魏星阑笑说:“你看你这马也是捡来的,若是我们买走了,遇上了这马的原主,原主要将马要回去,我们得多亏,还不如便宜些。” 马贩子哽了一下,有点难为情,早知道就不跟这两人说捡来的事了,“整个马市就属这一匹马最好,你们若不要,定会有旁人会买。” 果真,他话音刚落,一旁有人问起这马来了。 马贩子得意地笑了笑,可下一刻,他脸上的神情就垮了。 魏星阑语重心长地冲那问马的人说:“这马是被偷来的。” 马贩子:…… “我分明是捡来的!” 魏星阑点头,“反正不是你的,兴许原主也在镇上呢。” 那问马的人闻言便走了,可不想白白买来一段争端。 马贩子无可奈何,只好便宜了一些卖给了魏星阑和洛衾。 在将那黑马牵远了之后,洛衾把祈凤抱到了马上坐着,她回头对魏星阑道:“是武林盟的烙印,有人过来了。” 天上响起了一声嘹亮的鸟鸣,那声音似要撕碎苍穹一般。 洛衾将玉制短哨拿了出来,吹出了短促的一声,那白隼俯身冲下,轻轻落在了她的肩上,那通体雪白的隼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脸,两面宽厚的翅膀微微张了一些。 她抬起手,那白隼便在那细白的手指上极轻地啄了几下。 “果真来了。”洛衾蹙眉道。 白隼伸展翅膀时,那羽翼落在了她的脸上,恍惚间如要羽化登仙一般,清冷漠然,美得不可方物。 魏星阑眉一挑,“原来这白隼不是白吃白喝的。” 洛衾睨了她一眼,问道:“你方才又何必同那马贩讨价还价。” 魏星阑笑了,“我得省吃俭用些,苦我也不能苦着洛姑娘。” 骑在马背上的祈凤目瞪口呆,这女妖精可真是不得了了,比她翻阅过的任何话本里的妖还要厉害,难怪上京赶考的书生总是乐不思蜀,就是被妖精给哄的。 作者有话要说:=3= 第77章 77 赶集之日,镇上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实在热闹。 在买了那黑马后,两人又带着祈凤在马市里走了一圈,终于挑到了另一匹。 这一回魏星阑没有讨价还价,给得还爽快得很,看来是诚心不想给武林盟的马面子。 “找人的本事,夙日教当属一流,就算是眼线满城,人也没有虫兽来去得快。可武林盟内却连一个养虫蛇,使鹰隼的人都没有,你说他们是如何找到这来的?”魏星阑牵着马缓缓走着,那话音几乎要被四周沸水般的喧闹声掩盖过去。 洛衾蹙眉,这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不敢往深一处想。 青锋岛和夙日教清清白白,可武林盟和夙日教却似乎不是那么纯粹了。明面上一盟一教势不俱栖,水火不容,可谁知道私底下究竟有怎样的买卖关系呢。 魏星阑嗤笑了一声,接着又道:“善不善,恶不恶,柳盟主可真是厉害极了,把大伙耍得团团转,真是好大的野心。” 那黑马在拥挤的人群中走得极为艰难,久久才迈出一步。 这人山人海的,众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很难辨认出武林盟的人有没有混迹其中。 牵了别人的马,还在背后嚼别人的舌根,这样不要脸的事洛衾自然没干过,可身边那身着黑衣的魏二小姐却不一样了,她不但挺熟练,还乐在其中。 洛衾蹙眉问道:“你就不怕他们会看见这马?” 魏星阑笑了,“怕啊,可是这匹马跑得快,反正迟早都会被看见,还不如骑匹快马,溜之大吉。” 洛衾:…… 这话讲得就跟她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远处有一队捕快在人海中穿梭着,身上的衣裳显眼得很,一个个人高马大的,着实好认。他们挨个看着过往的人,神情严肃谨慎,像是在找人一般。 魏星阑脚步一顿,转头道:“既然要杀我,武林盟就不会亲自出手,虽然这次他们派了人来,可应当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动剑,有的是别的办法将我捕到瓮中,你猜这些捕快在找谁。” “不知。”洛衾实话实说。 祈凤坐在马上,坐得高便看得远,她手一抬,忽然朝告示栏指了过去,惊讶道:“姐姐,我看见你了!”说完她连忙把手放了下来,垂眸捂住了嘴巴。 幸好周围人多,谁也没注意到这小姑娘。 洛衾愣了一瞬,问道:“看见什么了。” 祈凤伏在马背上,压低了声音说:“有块木牌牌,上边贴了好多玩意儿,字我不大认得,可有张画像和仙子姐姐长得可像了。” 魏星阑促狭一笑,“我呢。” “没有你。”祈凤道。 洛衾沉默了半晌,果真是被拖下水了。 三人朝告示处挤了过去,特意绕开了那群捕快。在一个个黑漆漆的后脑勺之间,洛衾看清了木板上的画像,果真有几分像她。 魏星阑却摸着自个尖俏的下颌,道:“不大像。” 洛衾睨了她一眼,又听见她说:“这画像上的人没半点咱们洛姑娘的神韵,鬓角高了一些,眼眸小了一些,嘴唇也不甚好看,双耳跟招风一样,哪有洛姑娘好看了。” 祈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么看好像是不大像了。” 可这通缉上就一张画像,就连罪名也没有,谁也不知道画像上的人犯了什么事。 祈凤皱着小脸,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洛衾的画像会出现在这儿,犹豫着道:“可他们为什么要在这贴一幅画。” 魏星阑眉一挑,道:“要不去打探打探消息?” 洛衾沉默了半晌,点了一下头,“好。” 于是两人还真走了,把祈凤留在了衙门不远处,也不怕这小姑娘被拐走。 小丫头个子矮,手里还牵着两条缰绳,两匹黑马威风得很,那腱子肉看着就十分结实。她那张小脸气得鼓鼓的,任谁搭话也不理,站着一动不动,跟门口的石狮有得一拼。 两人腾身而起,轻而易举便落在了飞檐上。洛衾踩着砖瓦,一边留意着四周,一边朝正中的主屋靠近。 她们脚步极轻,就跟没有施力一般,连丁点声音也没有折腾出。 洛衾侧耳听着屋里人的谈话,只听见有一人道:“都城里传来消息,八皇子翊平私自出城,恐是被奸人诱导,前些日子同画像上的女子一齐出现在逍遥城,如今逍遥城大乱,城主踪迹全无,不知是否也与这女子有干系。” “那、那……”有一人犹豫道。 “此女路经此地。”那人意有所指。 “我明白了。” 在听完了这一段后,洛衾和魏星阑没半分犹豫,又速速从屋瓦上离开,将牵着马可怜兮兮的祈凤给带走了,过了一会又钻入了人群之中,一个劲往人多的地方去。 洛衾闷声不语,一旁的魏星阑则道:“温平忆,平忆,翊平,原来这假道士还有这么一重身份?” “是。”洛衾蹙眉,能这么糟践血玉珠的人,定然非富即贵,只是她没有料到,这假道士竟然会是皇子。 “柳盟主可真厉害,自个的刀刃那么多,还要去碰朝廷的刀子。”魏星阑感叹道。 洛衾这回是真懵了,百年来武林和朝廷向来互不干涉,界线画得清清楚楚的,两方势力一贯井水不犯河水,她怎么也想不到武林盟会玩这么一出,看来他们早识破了温平忆的身份,将这出走的八皇子当棋子用了。 “看来武林盟派来的人不多,还是来传讯的。”魏星阑道。 “若不,那马贩又怎么会只捡到一匹马。”洛衾颔首。 “这皇子可真是把咱们坑惨了。”魏星阑感慨着,“看来只能翻墙出镇了。” 洛衾沉默了一会,“莫非你要将这两匹马扛着翻墙?” 魏星阑:…… “说得也是。”她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刚买的两匹马。 祈凤那双懵懂的杏眼眨了眨,也不知这两人在说什么,过了一会才说:“凤儿饿了。”说完,那肚子还传出了咕噜一声,十分应景。 小丫头还挺不好意思的,嘴角一扯就僵硬地笑了笑。 魏星阑叹了一声,“你带的干粮呢。” 祈凤讪讪道:“吃完了。” 洛衾蹙眉,如今她们要怎么出城还是个问题,镇上排查嫌犯的捕快又那么多,在此地简直寸步难行,酒家饭馆里人多眼杂,实在不是好去处。 魏星阑斜了祈凤一眼,那小丫头连忙道:“我、我这不是在长身体么,吃得是要多一些。” 洛衾眼眸一垂,侧头朝远处的客栈看去,道:“住一夜再走,若是他们今日找不到人,兴许会放松警惕。” 捕快沿路巡查,后脚刚离,三人前脚便踏进了客栈。 掌柜的手边还放着一幅临摹的画像,许是临摹的关系,与贴在告示栏上的又有些许不同。 他垂眸看了看画像上的人,又朝洛衾多看了两眼,看来看去的,最后自己摇了摇头,这才道:“两位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 魏星阑松了一口气,装作浑不在意地说:“住店。” “小店里只剩一间空房了。”掌柜有些为难。 魏星阑闻言朝洛衾看了一眼,见她神色不变,才道:“无妨,就余下那间。” 三人住下后,又叫来小二点了些吃食,让他送到房中,这样便不必在饭馆里露面了。 先前在路上时,那渔村的柳大哥便提及会有雨下,没想到她们刚住下来,这雨便下起来了。 不久前还是艳阳天,转眼黑云压城,雨势滂沱,将沾了土灰的树叶冲刷得一干二净,路上的行人匆匆挤在屋檐下避雨,原本人山人海的街市骤然间变得空落落的。 那些捕快也不得不撤走了,骑着快马消失在了街口。 洛衾将木窗半合,想了想又拿出短哨吹了一声,只听见扑哧一声,卧雪收起了双翅落在了窗台上,羽毛上沾了不少水珠,看起来湿漉漉的。 它抖了一下,脖颈上的绒羽顿时炸了开,水珠溅得到处都是,却还是用喙轻轻碰了一下洛衾的手,歪着脑袋讨赏。 洛衾伸出一根食指,往它湿漉漉的脑袋上点了一下。 这傻鸟还以为洛衾要摸它,脑袋在那根玉白的手指上蹭个不停,就跟家养的雀儿似的,只是身型不甚娇小,模样也带着猛禽的凶劲。 洛衾把卧雪抱了起来,将那半合的木窗彻底关上了,转身就把这傻鸟放在了桌上。 薄窗挡不住这雨声,窗外的雷轰隆作响,天地都随之一颤。 祈凤还是头一回看见这只白隼,小姑娘对什么都好奇得很,她那双眸一亮,扬声便道:“小白!” 洛衾:…… “这鸟儿是来避雨的么。”祈凤惊道。 一旁的魏星阑眯着眼笑道:“这是你洛姐姐养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洛衾道:“难不成你也想被我养。” “想。”魏星阑目光灼灼,外边的雨有多凉,这眼神就有多热,就跟个暖炉一样,看得洛衾周身不自在。 她转而又道:“可还是算了,养家糊口可不容易,不如我来。” 洛衾睨了她一眼,不想跟她一般见识。 “原来是姐姐养的,难怪这般好看!”祈凤不知两人你来我往的是在表达什么意思,就只顾着看鸟了。 她那张小嘴可甜,坐在桌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卧雪,就差没把眼珠子放那白隼身上了。 …… 夜里巡查的捕快又来了一趟,祈凤伏在床上往外看着,一垂眸就看见一队穿着差服,身带横刀的人往客栈里走,她愣了一瞬,啪一声把窗给关上了,转头便道:“那些人又来了。” 洛衾在榻上打坐,肩头上还蹲着只白隼,她双眼一睁,问道:“什么人?” 祈凤便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身上穿这样的,头上还戴这样的帽子,一个个都带了刀,这么长的刀。” 魏星阑蹙眉,侧头同洛衾对视了一眼。 祈凤话音刚落不久,便听见外边传来捕快的声音,一人道:“我往这边,你带人往那边搜。” 那脚步声杂乱又急促,应当有不少人。 说时迟那时快,魏星阑单手就把洛衾肩上蹲着的白隼给捞走了,抓着那两只宽厚的翅膀便往祈凤怀里扔。 白隼撞在了祈凤的怀里,而祈凤低头看着怀里忽然多出来的鸟儿,一鸟一人怔愣地对视着,两个都被砸傻了。 魏星阑凑到了洛衾的耳边,温热的气息落在那玉白的耳垂上,“藏起来。” 洛衾愣了一瞬,“藏哪。” 她话刚出口,就被魏星阑抱着肩头滚进了狭窄的床底下。 床下暗得很,一阵尘灰扬了起来,有些冲鼻。 洛衾微微蹙眉,在黑暗中看见有一只手在替她扇开了周遭扬起的尘。 她身下柔软一片,正是伏在魏星阑的身上。 这床榻底下本就没有多宽,这会两人交叠在一起,洛衾的后脑勺已经磕在了床榻的木板上,两人严缝密合的,连一点多余的间隙也没有。 她的双手搭在了魏星阑的肩头,双足与底下那人交缠在一起,气息交织着,熏得脖颈和脸侧一阵温热。 洛衾刚想开口,魏星阑便把一指抵在了唇上,这一抵,那薄凉的手指还蹭上了洛衾贴得极近的唇。 软的。 魏星阑下意识想。 落在手指上的气息也是温温的,带了几分潮润,像是屋外还未停的雨。 洛衾的唇微微张开,肩颈稍稍一僵,在漆黑中,那双清冷的眼眸如月色朦胧,叫人想一窥究竟。 她搭在魏星阑肩上的双手滑到了地上,腕口微微使劲,想将自己撑起一些,也不知是不是这角落太过逼仄狭窄,她又闷又渴,像是案板上的鱼。 魏星阑不加掩饰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从眉端看到了眼眸,看到了唇瓣,又落到了肩颈。 门被叩响,咚咚两声,外边的捕快报上了名号。 抱着鸟的祈凤跑了过去,微微打开了一道门缝,仰头看着那手持横刀的人。 小姑娘油嘴滑舌的,“官爷找谁,官爷要喝杯茶么。” 那持刀的捕快蹙眉,往屋里打量了一眼,“屋里只有你一人?” 祈凤点点头,那双杏眸亮得很,“娘亲说不能给外人开门,可官爷不是外人。”她边说还边把门打开了。 持刀人朝身后招了一下手,三人随着他走进了屋内。 祈凤坐在床榻上,短腿晃悠个不停,还问:“官爷在找什么呀,要不等娘亲回来,娘亲定然能找到。” 那持刀人微微蹙眉,将手上的画卷展开,问道:“这人认不认得。” 祈凤看了一眼,摇了一下头,“不认得。” “打扰。”持刀人将画卷又收了起来,带着那三人出了门,还把门带上了。 床榻下两人还在紧挨着,魏星阑一肚子旖旎的心思,却没有造次,手脚皆规规矩矩的,只一双凤眼亮得很,好像这夜里仅存的明火。 祈凤把手里的白隼放下,暗暗打开了紧关的门,朝外打量了一眼,正好看见那群捕快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她弯下腰,却仍是看不见床榻下的两人,只压低了声音道:“姐姐,我下楼看看他们走了没有。” 洛衾没说话,魏星阑却道:“小心些。” 得了回应后,那小姑娘这才放轻了步子往外走。 床榻下洛衾唇上的触感经久未散,像是仍被魏星阑碰着唇一样,她鬼使神差地抿了一下唇,探出了点舌尖去勾唇上那被触碰过的地方。 细颈微微一动,显然是在吞咽。 魏星阑笑了,“你就不怕我做些什么。” 洛衾舌尖一顿,过了一会,她垂眸直视着身下那人,用那又冷又轻的声音道:“你不会。” 你不会。 这三字在魏星阑的心头绕着,她笑了出来,胸腔缓缓颤动着,连带着伏在她身上的洛衾也随之一动。 她不会,可她不是不会,是不敢。 洛衾一直视若无睹,可却不是什么也不知道,她压低着声音道:“你也只能逞逞口舌之快罢了。” 是,魏星阑嘴角一扬,这段时日即便是同榻而眠,她也没有什么逾越的举动,每每都能比身旁的人更早醒来,就是怕这人忽然跑了。 身上那重量不能忽视,那向来清清冷冷的人如今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洛衾的发梢从肩头滑落,丝丝缕缕地盘绕在她的耳侧,落在她的肩上,垂在她的胸前。 魏星阑有些忍不住了,她浑身极凉,可如今却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可却如洛衾所说,她就只能逞逞口舌之快。 可她转念一想,洛衾为何要这么说,为什么还没从她的身上下来,这是在暗喻什么。 越想,心跳愈快。 像是只需一伸手,就能摘到这月光。 魏星阑沉默了半晌,眼眸半眯着,还是说出了口,“可我现下的确是想逞逞口舌之快了。” 此口舌之快当然非彼口舌之快。 洛衾俯身看着身底下的人,只觉得那双凤眸里滚烫的目光像是化作了实质,要将她浑身的衣襟都烧作灰烬。 她想要我,她是真的想要我,洛衾心道。不觉,她早已身陷泥沼之中,那些与情字相伴的欲与求紧缚着她的四肢,要将她拉入深处沉沦。 魏星阑那话语脱口而出后,她原本以为洛衾会翻身离开,可不曾想,唇角竟被轻压了一下,只那么一碰,像是点水般,连丁点涟漪都没有惊起。 洛衾眼眸一转,望向了床榻之外。 魏星阑怔愣了许久,话音低低的,听在人耳里又酥又麻,她道:“洛姑娘,你轻薄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3= 第78章 78 洛衾没看她,眼神略微躲闪,那单薄的肩背微绷着,撑在地上的双手有些麻了。 此时她只觉得魏星阑就像一剂药,像是勾人心智的滑石粉,或许是这狭窄的榻底将两人的距离逼近,让她的双眼蒙了迷雾,看不清了,也就沉溺其中了。 她鬼使神差地觉得,魏星阑得做点什么,而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若是两人各自后退半步,那何时才能到头。 心里那么想,也就被蛊惑着那么做了。 方才那一碰,在黑暗之中,她看见魏星阑那双凤眼微微睁大了些许,只一瞬,那眼眸里亮光乍现,狭长狡黠的眸子微眯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和骄骜,像在盯着猎物。 洛衾不知道在她遗失的记忆里,魏星阑究竟承着多大的分量,可这人却总是有所保留,没有更进一步,像是衔着一块好不容易得来的肉,却不舍得吃。 她把双眼转向另一面,仍觉得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灼热如炭,那烧得火红的炭还要将空气都燃尽了,让她不能呼吸。 那轻如点水的一吻,无疑给了魏星阑一个讯号,像是在无形之中告诉她—— “我不会走,你能再得寸进尺一些。” 魏星阑笑了,洛衾伏在她的身上,感受到哪胸腔微微颤动着,近在咫尺的声音猝不及防地钻进了她的耳廓里。 “你轻薄我了。”魏星阑又重复了一遍。 洛衾侧着头,喉咙上下一动,“怎么,还要付钱么。” 魏星阑笑道:“不,理应是我付这个钱,谁让方才是洛姑娘伺候的我呢。” 洛衾浑身一僵,耳畔倏然又热了起来。 她冷冷清清一个人,就这么被拉扯着坠入了凡尘。 魏星阑放浪形骸惯了,向来不拘礼节,想要什么就会去夺,对着洛衾却是例外,无端多了一分理智。 往常她只会想,她能或是不能,而如今对着洛衾,想的却是她该或是不该。 她凑到了洛衾耳边道:“洛姑娘究竟是何意?” “你说呢。”那人用冷清自持的声音道。 “那我……”魏星阑看着她光洁的下颌,又看那带着一丝薄红的耳垂,像是回到了往生崖下,成了那茹毛饮血的畜生,而如今也想在那下颌上,在那耳垂上啃上一口。 “那我便不客气了。”魏星阑接着又道。 她的拇指从洛衾的下颌处抹过,屈起食指从那细白的脖颈处滑落,抚上那单薄的肩头,又顺着脊背的弧线往下,最后两手掐在了身上那人的腰上。 还一边道:“洛姑娘的下巴真滑,脖颈着实好看,肩如削玉,腰不堪一握。” 洛衾双眸一闭,随即又倏然睁开,那些被触碰过的地方如被蚁爬,又热又麻。 “你——” 她话还没说完,余光扫到身下的人微微支起身,露出一口玉白的牙,毫不留情地咬在了她的下巴上。 末了一阵濡湿的感觉一扫而过,在她的下巴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魏星阑不轻不重的在那肖想了许久的地方咬上了一口,顺着下巴往上,唇齿又落在了洛衾的唇上。 她摘到月光了,月光好甜。 …… 祈凤推门而入的时候,两人才衣衫凌乱地缓缓从床底下爬出来。 魏星阑给洛衾拍拂着身上沾到的灰,这一拍又是摸摸头发,碰碰腰背的,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洛衾冷着脸任她给自己拍灰,在那手顺着脊背缓缓往下的时候,她只觉得脊椎一阵麻,随即侧身就抓住了那人的手,“你别——” 话还没说完,祈凤抱起卧雪,仰头便道:“姐姐,你的唇角怎么红了。” 不止红了,还落着细小的伤口。 洛衾冷着脸道:“床底下有只耗子,把我咬了。” 魏星阑:…… 祈凤目瞪口呆,“捉、捉住了吗。” 洛衾的五指还落在魏星阑胡作非为的手上,她垂眸看了一眼,道:“捉住了。” “哪呢。”祈凤又问。 洛衾睨了魏星阑一眼,五指一松将那手扔了出去,她抬手抹了一把唇角,又掩住了留有牙印的下颌,双颊热得像被烤着,“放走了。” “多、多大只?”祈凤战战兢兢道,“这客栈怎么还会有耗子。” 洛衾垂眸想了想:“挺大一只,兴许是这耗子成精了,藏得严严实实的。” 祈凤都快把怀里那白隼给勒到没气了,她战战惶惶地道:“我们能不能换间房,耗子精可真的太吓人了。” 魏星阑:…… “无妨,那耗子精不轻易露面,露面也不轻易咬人。” “那姐姐怎被咬了?”祈凤疑惑不解。 “兴许是长得好看,讨耗子喜欢。”魏星阑边说边瞅着洛衾,眼神着实放肆。 洛衾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别说那耗子精了,捕快走了么。” 祈凤点了点头:“走了,他们同楼下的人说,近几日城门许进不许出,除非有急事燃眉。” 魏星阑坐了下来,倒了杯茶水,用内力将杯中水焐热后,才递给了洛衾,沉默了须臾才道:“这样,明日去置办些东西,我有主意了。” 她沾了些茶水,在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字,或许祈凤看不懂,可洛衾却是明白的。 洛衾看了好一会,待魏星阑把字写完了,才道:“魏二小姐果真厉害。” 魏星阑抬眸看她,“不厉害怎么讨得到洛姑娘。” 洛衾侧身抿了一口茶水,面无表情道:“倒是有几分道理。” 桌上的茶水被魏星阑的掌风一扫便乱了套,再一扫连一丝水渍也不见了。 祈凤识字不多,却还是认得些个的,怔愣道:“要染料做什么呀,画画么。” “对,画画。”魏星阑笑了。 只是此画画非彼画画。 夜里三人挤在一张床上,小姑娘睡在里边,侧躺着乖乖巧巧的,很快就睡熟了。 可洛衾合着眼却久久没有入眠,身边那人凉飕飕的,还得寸进尺的把手也伸了过来,像是怕她跑了似的,两指还捏着她的袖口把玩。 魏星阑是得了趣了,从洛衾先逾距的时候开始,就跟脱了束绳一样,要把人明目张胆的往窝里叼。 洛衾蹙眉道:“你究竟睡不睡。” 魏星阑传音入耳:“小点声,别把凤儿闹醒了。” 洛衾:…… 也不知是谁在闹。 魏星阑笑说:“洛姑娘可真是捡到宝了,入夏后挨着我睡定然舒服得很。” “可眼下要入冬了。”洛衾忍不住道。 “无妨,冬后就要热起来了。”魏星阑给自己找着台阶下。 洛衾双眼一睁,在黑暗中睨了她一眼,“别闹了,明日不是还要去购置些东西么。” “我想搂着你。”那人凑到她的耳边说,嗓音低低的,“想了很久了。” 洛衾气息一滞,也不知是该明着拒绝了,还是随着她。 一旁祈凤动了动,翻了个身。 洛衾浑身一僵,满脑子都是魏星阑的话语声。 那人明明浑身凉得厉害,可落在她颈侧的气息却温热如徐徐流淌的暖泉,一呼一吸间全是明目张胆的撩拨。 “行吗,小洛姑娘。”明明已经径自靠过来了,魏星阑却还是故作姿态地问了一句。 洛衾沉默了须臾,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捉进了瓮中,不对,应当是她自投罗网的。 “好。”过了片刻,她道,那声音轻得就跟烟一样。 魏星阑闻言便搂了过来,还把手臂挤进了洛衾的颈后,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是护着人的姿势。 …… 大雨未停,窗外仍是淅淅沥沥的,明明已至巳时,可天色依旧昏暗一片。 洛衾和祈凤早早就梳洗好了,而魏星阑却慢吞吞地爬了起来,一寸一寸地捏着自己的臂骨。 洛衾多看了她两眼,只当是她自作自受,被枕了一夜的手也该酸了。 可魏星阑多少有些不对劲,她眉心微蹙,唇也紧抿着,身上的寒意时重时轻。 洛衾蹙眉走去,“怎么了。” 魏星阑好不正经地说:“有些吃不消了。”那眼神直往洛衾身上扫,一字一句皆是要把人误带进坑里。 洛衾知道这人又在耍嘴皮子,不由分说的就去抓她的手。 魏星阑脸色苍白,事到如今也没想再瞒着,在洛衾伸手的时候,还自个把手腕送了上去,说道:“人都是你的了,何况是一只手呢。” 洛衾险些把那只手扔了出去。 那脉象不比以往弱,却像是回光返照一般,隐隐更有生机了。 洛衾愣了一瞬,有些个将死之人,在合眼之前是会有这样的脉象的。 “你……”她沉默了下来,久久说不出话,捏着魏星阑的手腕也不敢太使劲。 魏星阑却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甚至还反手扣住了她的五指,“莫慌,还没拜天地呢,我怎能这么快就走了。” “莫开玩笑。”洛衾冷声道。 魏星阑无奈:“可我一贯如此。” “是不是在渔村时便这样了?”洛衾问道。 魏星阑这回没藏着掖着,颔首道:“是,想来也有几日了。” 洛衾抿起唇,眉梢上缠着愁云,原本玉白的脸更是煞白起来,“你为何不说。” “说了又有何用,何况我命还硬得很。”魏星阑笑了,心底却道,快些想起来吧。 …… 魏星阑要购置的东西不大好找,这镇子虽不大,可也不小,若要挨个店铺问,也不知何时才能买齐。 三人分开而行,将要买的东西各自记好,不出半日,魏星阑昨夜在桌上用茶水写的玩意儿就全凑齐了。 魏星阑同小二要了个锅,说是煎药,可却是在厨房里煮了些焦香焦香的玩意。 主厨回头看了好几回,问起这锅里煮的是什么东西时,魏星阑只道:“是药。” 在沸了两个时辰后,她才提着那热锅回房,将锅里粘稠的玩意倒进了碗里。 “能吃的么?”祈凤睁大了杏眼看着,只觉得那香味扑鼻,引得她馋虫都生出来。 洛衾看了一会,在一旁冷不丁道:“是做人皮面具的玩意。” 祈凤目瞪口呆,惶恐地看向了魏星阑,道:“人、人皮?” “若是上好的人皮面具,那得是从活人脸上剥下来的。”魏星阑一边搅拌着碗里的黏浆一边道。 “你、你……”祈凤磕磕巴巴说了半天也没把话说清楚,过了一会才咽下一口唾沫,战战兢兢道:“你不会是把人皮煮成浆了吧。” 魏星阑笑了,“是啊,昨夜里偷偷剥的。” 祈凤浑身都僵了。 一旁洛衾冷冷道:“别吓她。” 祈凤这才知道自己是被骗了,登时气鼓了脸,转身背着魏星阑,嘴里哼哼唧唧的,分明是在谴责这女妖精。 要在这糨糊一样的玩意冷却又没有凉极的时候涂抹到人脸上,做成一个模子,太凉了不能成型,可却是烫极就会将脸皮烧伤。 若要让人看不出来,手法也得精妙,一刮一抹都是极其讲究的,晾放的时长也不能过短,不然揭下来时就会走样。 魏星阑道:“上好的人皮面具得做上数日,现下我们脚程紧,做得会略显粗糙,可瞒过守门的护卫已经足够,我们在夜里出去,月下面具上的任何瑕疵都不易被瞧见。” 洛衾微微颔首,她知道江湖中有不少人是熟知易容之术的,只是未曾接触过,不曾想魏星阑竟然略知一二。 祈凤背对着两人好一会,最后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讷讷道:“可是镇上不是只许入不许出么,我们怎么出去?” “你魏二姐姐自有妙计。”魏星阑笑道。 “那、那这面具是给谁用。”祈凤又问。 “自然是给洛姑娘用了。”魏星阑道,“那画像虽不大像,可不免会有护卫看走眼了,还是小心些为好。” 洛衾蹙眉看她搅着碗里的黏浆,问道:“这……可是要抹上脸?” 魏星阑笑着看她,“自然,我会轻一些。” 洛衾沉默着,只听见这不要脸的魏二小姐又道:“不会疼。” 一言一语,将心底的春色都勾起来了,只是这才刚入冬呢。 两人一人回避,一人直勾勾看着,那目光好像在织着情丝,要将人捕入其中。 洛衾总觉得,这人自从得逞后,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 魏星阑下手果真很轻,薄薄一层温热的黏浆涂抹在洛衾的脸上,在触及面颊的那一瞬,那糨糊一样的玩意似是微微干结了,弄得她的脸有些痒。 为了塑出不一样的形态,得一层一层往上叠着,在半干未干之际,再徒手捏出颧骨、鼻梁和下颌来。 不过多时,一张完整的人皮面具成型,再画上一些斑与痣,便更有神韵了。 “竟跟真的一样。”祈凤惊道。 洛衾也赞叹了一句,“魏姑娘手艺果真不错。” 魏星阑却笑,“怎还叫得这么生疏。” 洛衾睨了她一眼,蹙眉问:“这面具取下后要如何再覆在脸上?” “只要是干净,在触及面颊时,便会服帖起来。”魏星阑道。 洛衾微微颔首。 可这人皮面具刚做好不久,魏星阑就病倒了,这一回她还是有些意识的,没有全然昏倒过去,只是浑身凉得透透的。 洛衾原本没在看她,只低头给卧雪喂鱼干,而那祈凤也在盯着卧雪看着。 身后忽然轰一声响起,像是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一般。 洛衾连忙回头,只见魏星阑躺在地上,面上结的一层霜使她脸色更为苍白,整个人像是刚从雪堆里挖出来的一样。 祈凤愣了一瞬,那灵动的眼眸顿时转也不转了,被吓得痴痴的,这段时日那女妖精一直没有犯病,她险些就忘了,这人脆得就跟藤纸一般。 洛衾一时僵了,胸口处跳动不已的心骤停了一瞬,像是跟着地上那人一块凉了起来。难以相信这人不久前还在撩拨她,怎么说倒就倒。 她微微张开嘴吸了一口气,连忙把人扶到了床上。 魏星阑手里还捏着那张人皮面具,眼里却有一抹凶意闪现,狠戾得像是要把人剥皮剜骨般,可在看见洛衾的那一瞬,眼眸一闭又恢复如常。 祈凤被吓得不敢再靠近她,可双眼却忍不住往她身上瞅,怕她忽然打人,又怕她忽然没了。 洛衾看出来,魏星阑快撑不住了。 是神志有些涣散了,一旦她失了神志,便会同前几次那般,连人也认不出来,不分敌我便拔剑相向。 魏星阑躺着床上,硬是撑着道:“去找一辆马车,把我们的马给拴上,待夜色浓时,把红花碾碎,出汁后点在我的身上,脖颈、耳背和手上皆点一些。” 洛衾微微颔首,垂眸便看见这人事到如今竟还在捏她的袖口玩。 “可别把我扔下了,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魏星阑笑着调侃。 洛衾蹙眉,听不得她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你不是做过鬼了么。” 魏星阑:…… 是话本误她。 她原本装得好好的,可这雨一下起来,就有些扛不住了,浑身关节疼得厉害,体内那股极寒的真气又被排挤着,奇经八脉皆被冲撞得厉害。 那日为林先治病,她原本就已经快撑不住了,这两日奔波下来,浑身寒气又止不住的往外冒,就连散乱的发髻和细长的眉毛上也结出了一层薄霜。 几次怕被洛衾和祈凤瞧见了,便暗暗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可这并非长久之计,顶多能熬几日,不曾想,竟在这小镇里栽了。 待夜色渐浓,洛衾把这还勉强能走得动的魏二小姐扶上了马车,她在确认脸上的面具贴的服帖后,才驾车朝城门去。 祈凤坐在车厢前,眼眶红红的,像是哭了一场。 果不其然,在出城门的时候被护卫给拦下了,几人朝低眉敛目的洛衾看了好几眼,转而又问:“车厢里是何人。” 祈凤当即道:“是我娘亲。” 那护卫又问:“这几日有门禁,只许进不许出。” 祈凤挤出了眼泪来,着急道:“可、可是我娘亲死得好惨,今日是该入土了。” 那护卫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径自掀开了车厢的垂帘,只见一个脸色惨白的貌美女子躺在里边,身上盖着缟素,脖颈和脸上有零零星星的红点。 那护卫伸出一指探了一下,果真凉透了,但看那女子脸上的红点觉得奇怪,便问:“怎么死的。” 祈凤犹犹豫豫说不出话。 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洛衾压低了声音道:“回官爷,是天花。” 那几个护卫脸色大变,尤其是碰了一下魏星阑的那位,当即转身就走。 几人连连摆手,道:“走走走,赶紧去埋了。” 洛衾闷咳了一声,吓得那几个护卫连连后退,一人急道:“你们出去了过几日再进镇,别把这、这疫疾带回来。” 闻言洛衾驾车从半开的大门经过,走远了还听见身后的护卫道:“真是晦气。” 马车上的魏星阑:…… 她抬手把脸上的花汁给抹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3= 要回家了,到北寒小洛就能恢复记忆,魏二病也要好了。 第79章 79 沿途北上,料峭寒意渐成入骨朔风。 寒风凛冽似刀,在万里荒地上呼呼直吹着,满树的枯叶都被卷走,只余下漆黑的枝干,那枝干奇形怪状的,像是张牙舞爪的精怪。 风刮得人面庞又干又疼,单薄的秋衣只剩下蔽体之用,紧贴在身上,遮不住半分严寒。 马车在泥地上辘辘而过,留下两道绵长的印记,驾马的女子黑巾蒙面,那一角布料不大规则,俨然是从什么上撕下来的。 洛衾驾着马,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而外衫则留给了那在车厢里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她又消瘦了几分,风直往领口里灌,时不时掀开一截布料,将那和初冬一样凌冽的锁骨露了出来,肩胛骨好似蝶翅,大风一过,那衣衫便紧贴在身上,将那瘦骨的轮廓显得一清二楚的。 车厢里传出祈凤牙齿打颤的声音,“姐姐,还有多远?” 洛衾抿着唇,望着远处无际的荒野,道:“不远了。” 祈凤似在呜咽一般,使劲的把哭声咽了下去,战战兢兢道:“魏姐姐又闭起眼睛了,她身上好凉。” “别怕。”洛衾道。 话虽这么说,可怎能不怕,魏星阑从镇上出来之后,数次失了神志。那惊浪剑到底有多锋利,洛衾还是见识过的,那人的眼神能有多冷,她也是见过的。 她忽然后悔了,不该屡屡回避,只那蜻蜓点水的一吻,连心意也未郑重表明,这人竟就熬不住了。 那么纵性妄为的人,如今顺了她的心乖乖一动不动,向来聒噪不止的唇也没发出一点声音,可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天殊楼的魏二小姐可不该是这样的。 得快些到北寒,洛衾心道。就连这入骨的寒风也止不住半分心疼。 车上的干粮快要吃完了,壶里的水也所剩不多,可此处离北寒还有数日路程,只能饱一日饿一日的。 洛衾似是不怕冷一般,握着缰绳的指尖已经冻得发红了,可她却没有把肩颈缩上一缩。露出的脖颈皎白如月,再瘦也温润得像是棱角打磨得漂亮的玉石,并不会让人觉得干瘦乏味。 这一路太过安稳了一些,连一个手持追杀令的人也没有出现,给了洛衾一种柳盟主已经收手的错觉。 可愈是安稳,就愈是危机四伏。 若柳砌云在这时候放弃,无疑是将先前的棋局全都弃了,如今魏星阑只剩一口气吊着,明显是如了他的意,他又怎么会收手,他是不会让魏星阑回北寒的,也不会让江湖人知道这天殊楼的魏二小姐还活着。 果不其然,在还未进关的时候,一行身披绒领大氅的黑衣人忽然拦在了马前。 洛衾心一紧,拇指落在了剑柄上,随时将那剑从鞘里推出来。她没有拉紧马缰,反而甩出马鞭,显然是要从那群人身上踏过去。 那些人没料到她会有这么一出,甩刀便朝马足砍去。 刀光快如这漫天寒风。 洛衾一手持缰,她侧身弯腰,满头青丝随风而扬,韧腰细瘦得不盈一握,只听见铿一声想起,她竟是用剑鞘将那挥来的长刀给挑高了。 刀与剑鞘相抵,洛衾手腕一动,朝那人的虎口探去,两指在那持刀人的命门上猛地一点,那人手腕失力,长刀脱手而出。 车厢里的祈凤直觉不对劲,撩起了垂帘一角,正想往外看一眼的时候,那掀起的一角帘子竟然被按住了。 她讷讷道:“姐姐,怎么了?” “没事。”洛衾冷道。 祈凤裹着洛衾的外衫,跪着将魏星阑抱得紧紧的,一双瞪大的杏眼里满是惊恐,虽然洛衾什么也没有说,可她已经感到危险来临。 那些披着绒领大氅的黑衣人没拦住洛衾的马,眼睁睁看她策马驶出了数丈外,然而他们并没有就此止步,反而穷追不舍的,不过多时竟赶了上来。 车厢被一劈为二,里边的魏星阑和祈凤露了出来。 祈凤浑身僵住了,她拢紧了领口,整个人伏在了魏星阑身上,生怕这人被风刮走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后边几人如蝙蝠般飞掠而来,手里的长刀比这刺骨的寒风还要冷冽。 “姐姐!”祈凤下意识喊出了声。 奔驰不停的马匹前蹄一抬,刹那间嘶叫着停了下来。 洛衾提着长剑朝那几人而去,在抽剑出鞘的同时,将那一指长的短哨拿了出来,抵在唇边吹起了一声。 半空中响起了白隼的叫声,那倒钩般的喙微微张开,两翅笔直地打开着,俯身朝黑衣人冲了下来。 其中一人稍不注意,便被卧雪啄了脸颊,脸上骤然出现了一个血坑,显然被叼去了一块皮肉,伤痕着实可怖。 那人惨叫了一声,捂着脸就朝白隼挥剑,可没想到那鸟速度极快,一瞬便避开了他的剑。 脸颊上的血从他捂紧的指缝间流下,在地上落成了一地红梅。 领头的人竟没有对受伤的手下心怀怜悯,警惕地看着卧雪,笑了一声道:“好一只海东青!” 在洛衾抬手的时候,卧雪在半空中盘了一圈,落在了她的手背上,那双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与方才啄人血肉的仿佛不是同一只鸟。 “敢问阁下尾随至此所为何事。”洛衾冷声说。 领头人倒是爽快,直言道:“我要魏二小姐。” 洛衾那清清冷冷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神情,只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眸转了转,“那也要看你要不要得起。” “这不是得看姑娘你拦不拦得住么。”那人开怀大笑,一副狂妄自大的模样。 洛衾留意到他手里的金刀,刀背弧度滑顺,犹如浪涛一般,刃是弯的,刀口尖锐至极。 这无疑是一把好刀,好刀不会被埋没,可纵观整个秋水十三楼,也没有人用的是这样一把刀。细想之下,洛衾断定,这人不是秋水十三楼的人,兴许是旁的什么接了追杀令的散客。 “哦?”洛衾道。 兴许是和魏星阑相处久了,开口之时她还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可在将话音挤出牙缝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竟在耳濡目染之间,学到了魏星阑的几分刻薄戏谑。 “既然要交手,那也得让我交个明明白白,阁下怎么称呼?”洛衾接着又道。 那人笑了:“秋水十三楼季苟欢。” 不可能,洛衾蹙眉。这人绝不会是秋水十三楼的人,他身后的人似乎听令于他,可秋水十三楼接令的杀手一律平等,又怎会有如此明显的上下之分。 “出手吧。”洛衾道。 话音刚落,那几名黑衣人齐齐出手,数把刀剑如霹雳般急袭而来。 洛衾一人应敌,显然落于劣势,而手上那只扬声鸣叫的白隼,也终不能替她缠住另外几人。 可事到如今,都已经快到北寒了,她怎么也不会让魏星阑和祈凤落到这些人手里。 霎时间势如彍弩,刀光剑影如龙蛇绕顶一般。 洛衾侧身避开了两人的剑,抬腿踩在了另一人平刺而来的重剑上。 那只白隼未歇,时不时干扰着出剑的黑衣人,长剑削去了它一根尾羽,它也啄伤了一人的眼。 此情此景甚是熟悉,在刀来剑往之中,洛衾提着一口气,双眼逐渐有些迷茫,像是笼着一层雾气般,似乎有人在她的耳边说—— “这只海东青,白翅击空,睥睨苍穹,有它伴着你,我也得以安心。” 只一走神,掌风随着剑气而来,落在了她的双肩上,那白衣骤然也生出了红梅。后心似也被重创了一般,一口血涌上了喉咙,浑身经脉俱痛,周身奇穴似是被冲撞着。 她那阻滞了许久的穴道,似乎通了。 那一瞬,充盈的真气从阻滞的穴道中一穿而过,一缕直抵项顶,一缕贯入丹田。 洛衾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似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让周身的真气运转自如,久久未曾突破的心法,一时之间竟更上了一层。 不行,眼下不是突破的时候,洛衾心道。 心法突破,若是临门抑止,定会前功尽弃,也会让她的根基损毁,可是眼下的境况也不允许她突破,心法突破不能受扰。 渐渐的,双肩和后心的伤似乎被麻痹了一般,竟不是那么痛了,仿若搔痒一般。 她挽起了一个剑花,剑光凌冽如电,每一道剑光似是化作了一把冷蓝的剑刃,朝四周离弦而出。 这是她心法第七重的招式,虽然现下还未突破,可真气充盈,内力也至七重的关卡,虽就差这么临门一脚,可已能将这招式使出个大概。 那自称是秋水十三楼季苟欢的人惊道:“这不是叶子奕的万剑鸿蒙么!” 几人急急避开,却仍是被剑风刮破了大氅,肉绽骨伤,而在季苟欢的绒领大氅下,一块短镖落在了地上,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一招使出之后,洛衾浑身懈力,周身疲惫不堪,只能用剑杵着地。 她愣了一瞬,不知为何,方才还充盈得很的丹田,如今怎只寻得到一丝真气了…… 手背上青筋凸起,她一语不发,只抿紧了唇。 季苟欢见她用剑杵着地不动,便笑了起来,“怎么,姑娘累了么,累了便把魏二小姐交出来了么,若是乖乖束手就擒,兴许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这话音刚落,远处的马车里传出虚虚一声,气息虽弱得很,可话音里的揶揄和不屑却一分也没有少。 那魏二小姐拎着剑从车厢里走了出来,将身上披着的外衫兜头盖脸地罩在了祈凤的脑袋上,还一边说道:“她怎么舍得把我交出来,卿卿,你说是么。” 她袖口上缺了一角布料,先前洛衾遮面的黑巾,分明是从这处撕下来的。 洛衾浑身一僵,猛地回头朝魏星阑看了过去,这人早不醒晚不醒,怎在这时候醒了,她想做什么?! 这倒霉玩意儿自个都快撑不住了,竟还想着出头?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魏星阑苍白着脸,可步履却稳健得很,剑尖在泥地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痕迹,她朝洛衾笑了笑,似在安抚她一般,可洛衾越是看见她笑,越是恨不得将这人绑起来,好让她好好在马车上待着。 这人躺着的时候满心希望她睁眼,可真睁眼了,又想把人捆起来,洛衾觉得这人就是来克她的。 “是谁伤了她。”魏星阑立在洛衾面前,抬起了手里的惊浪剑,朝远处一众黑衣人逐个指去,用剑尖对着人道:“是你,是你,还是你?” 季苟欢在见到惊浪剑的时候眼里亮了一瞬,但并无觊觎之意,只像是惊叹宝剑并未蒙尘一般。 一群黑衣人没有说话,与他们比起来,魏星阑和洛衾穿得实在是太单薄了一些。 季苟欢说道:“你就是魏二?” “正是。”魏星阑微眯着凤眸道。 “找的就是你,麻烦姑娘随我走一趟。”季苟欢笑道。 魏星阑却侧头睨他,“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对付一个病弱女子,还需要什么本事?”季苟欢边说边哈哈大笑,引得一群黑衣人也捧腹开怀。 洛衾搭上了魏星阑的手臂,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般,丹田里那一丁点真气像是快要熄灭的火星,她蹙眉道:“你万万不能动用真气。” 魏星阑回头看她,不正不经地道:“不动真气怎么活命,不活命,我那库房里的聘礼不就白攒了?” 洛衾本想松手,可却在指尖快要离开袖口的时候,五指一张又抓了上去,她冷着脸咬牙切齿道:“你明知道你不能动武,你每用一次真气,奇经八脉就会伤得更甚!” 魏星阑好笑地看她,余下那只没有握剑的手碰了碰她的下颌,道:“无妨,这不是置死地而后生么。” 洛衾学了一辈子的礼数,险些在这时候破了功,她冷冷看着面前的人,侧头避开了那胡作非为的手。 那滑腻玉白的下颌从手里一擦而过,魏星阑觉得有些可惜,应当早些多摸两下的,又叹道:“这上边的牙印都没了,一会打完,再让我做个印记?” “你真是……”洛衾简直说不出话来。 “我真是放浪纵脱,不端庄,还轻浮。”魏星阑还替她将话给补完整了。 洛衾没说话。 魏星阑摸了摸她的手,“等我半柱香,我去捉几只耗子。” 洛衾实在是快站不稳了,头晕目眩的,浑身乏力得很,她心想,兴许阻滞许久的经脉承不住这通体的真气,又伤着了。 季苟欢啧啧道:“我倒要看看,天殊楼的魏二小姐到底有几分能耐。” “那就让你好好看看。”魏星阑笑得极轻,却仍旧好看得张扬,像是带毒的花一样。她顿了一下又道,接着又道:“既然你们不承认是谁伤的她,那我全都拿下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3= 下一章恢复记忆。 第80章 80 季苟欢并不恋战,下手也不甚狠,只是他身后跟着的那一群人使的却都是杀招,明摆着要将魏星阑置于死地。Q裙,悟唔祁究伊祁三以三 魏星阑站在其间,笑了笑,惨白而又如同鬼魅一般,“我记得,秋水十三楼可没有阁下这一号人物。” 一把银白的剑横刮而来,她侧身避开,把剑尖夹在了两指之间,一边挥动着手里的惊浪剑,将那利刃拦腰斩下。 只听见铿一声,那横刮而来的长剑便被一分为二了,断口平整得像是本就如此。 魏星阑松开了两指,那断在她手中的剑尖随即落在了地上,嵌了一小截进土里。 季苟欢也笑,“姑娘不知道的可就多了,秋水十三楼数百人,姑娘又怎能人人都认得。” “哦,看来你只是楼内一个无名小卒罢了。”魏星阑微眯着眸子,划出了一道凛冽的剑风。 “非也,是魏二小姐孤陋寡闻了。”季苟欢又道,神情几近张狂。 半空中那只白隼振翅而翔,唰的一声,又俯身冲下,朝那群黑衣人的颈脸袭去,尖喙所对之处全都是人身的要害。 黑衣人只一味地进攻着,却浑然不觉魏星阑所使的内力中,似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霸道之劲,那股气劲越来越强,最终将她所使的天霜心法也掩盖了过去。 那站在人群中挥剑如雷的墨衫女子,双眸渐渐红了起来,眼尾似映着红霞一般,眼里的那一丝戾气越来越明显。 季苟欢终于察觉出一丝异样,他连连后退,并道:“闪开!” 可他避开了,他手下那群黑衣人却无一幸免,皆挨了魏星阑的迎面一掌。 “这是什么功法?!”季苟欢脸上的张狂骤然消失,眉目间露出了一丝惶恐来。 魏星阑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那步履又轻又稳,似闲庭信步一般。 转眼之间,那病恹恹的魏二小姐似成了凿地而出的恶鬼,手中的惊浪剑毫无章法的朝前刺去,面庞上又隐隐覆上了一层薄霜。 洛衾只觉得她的剑法越来越杂乱,一股寒意随之扑面而来,这情景太过于熟悉,显然是魏星阑又失了心智。 她愣了一瞬,凭借着最后一分气力,将袭向魏星阑后背的剑刃劈开,身形一晃便倒在了地上。 霎时之间,那枯竭的丹田渐渐又有真气生出,从微弱的火星渐渐变为燎原的大火,那真气自如的在体内运转着,让一身热血也随之奔涌。 那真气在体内流转,每一处穴道都没有落下,每一处经脉也都通畅无比。如同一股暖流,从丹田暖淌至了项顶。 记忆的冻土之中,似有什么在冲撞着那厚重的冰层,在土里狂妄地生长着,最后冒出了一个芽尖来…… 恍惚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只是喊的不是“洛衾”,而是“品霜”。 可眼前一片迷蒙,她怎么也看不清对她说话的人是谁,只是那女子温柔似水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回荡着,她道:“你生于北寒,又临近雪季,故取名品霜。” 是了,她叫叶品霜,是洛明婉给她取的名。 …… 洛衾记事起便在北寒,是夏时绿草连天,冬来万里覆雪的北寒,可却总有人道她是“南边来的小崽子”。 问起南边是哪,洛明婉垂眸看她,眼波柔似丝绢,“青锋岛,待此事了结,便带你回去。” 小洛衾微微颔首,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过了一会又问:“可我们为何要在这北寒之地?” 洛明婉笑了,“祸端由何人起,便该由何人来熄。” 可洛衾年岁尚小,又怎么听得明白,她又连着问了好几回,将支离破碎一般的话语连在了一起,才知晓了个大概。 早些年魏青鸿在青锋岛取了一把剑,怎料这剑竟给魏家和天殊楼带来了祸事,叶子奕和洛明婉心怀愧意,便北上助他们一臂之力。 这一助便是数年。 她出生的头一年,天殊楼刚好传出大小姐的死讯,大小姐取名“魏星阑”,才刚足岁便承了白眉的半身真气。 白眉向来喜怒无常,整个人古怪得很,原本一味地想将剑夺回去,可在见到襁褓之中的魏大姑娘时,忽然喜从心来,将半身真气灌入了她的头顶,还道:“江湖人都稀罕老朽这身真气,如今老朽心情好,便赐给你们了!” 那真气霸道无比,真正让人觊觎的,原来不是惊浪剑,而是剑里的心法秘诀,这心法修出的便是这股霸道的真气。 江湖中有不少邪门的功法,譬如将他人的真气吸纳为己用,不少人蠢蠢欲动,若是能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儿身上把那股真气纳入自身丹田之中,那又何必再去抢那把惊浪剑。 由此一来,抢夺惊浪剑的人逐一收手,改为对天殊楼的大小姐下杀手了。 这股真气如此霸道强劲,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又怎么承受得住,在受了白眉那当头一掌后,魏星阑七窍徐徐流血,险些就咽了气。 魏青鸿和方倦舒不得不谎称小女因承不住这霸道之劲,已然爆体身亡。而在期年后洛衾出世之时,又借以谎称二姑娘诞世,不久后才将在暗室中躲了许久的魏星阑抱了出来,将其唤作媗儿。 江湖中人人都以为大小姐魏星阑死了,其实不然,她虽承不住这股真气,浑身经脉因其俱毁,可方倦舒却用命将其保了下来,天殊楼却对外称,倦舒夫人是在诞下二小姐的时候故去的。 思及此处,洛衾意识依旧朦胧得很,只依稀知道,原来魏大小姐和魏二小姐是同一人,都是那……惹得她乱了心神的倒霉玩意儿。 在洛衾的记忆之中,那魏二小姐似乎总是弱不禁风的,脸色时常苍白一片,动不动便要喝药,可她不哭不喊,一口就将碗里的药饮尽了,末了还要同洛衾嘚瑟。 北寒之地本就人烟稀少,同龄人更是寻不到几个,洛衾与魏二小姐也渐渐熟络了起来。 在知晓是托了洛衾的福,自己才能从暗室里出来之后,魏星阑每每看见她,便要笑着叫上一声“小恩人”,逗得洛衾面红耳赤的。 洛衾把脸埋在洛明婉的膝上,回头瞅了她一眼,玉白的耳垂染上了一抹绯色,她道:“喝药有何了不起,我还会绣帕子呢。” 魏星阑便凑了过去,问道:“绣什么帕子?” 洛衾仰头朝洛明婉看去,气着道:“娘亲,快告诉她,我绣的是什么。” “你连自己绣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还问我?”洛明婉好笑地看她,接着又道:“说起来,你这帕子绣了好几日也没绣完,若是再绣不出来,我只好拿针扎你的指头了。” 明婉夫人说得柔声柔气的,可这说出口的话却不怎么好听。 洛衾霎时间白了脸,连忙道:“霜儿会很快绣出来的。” 洛明婉点点头便走了,将针线和绢布留给了她。 小洛衾瞪着那白绢上乱七八糟的针脚,讪讪地对一旁目不转睛看着的魏星阑道:“这、这绝不是我绣的。” 魏星阑也不揭穿她,就笑着点点头。 两个小姑娘靠在院子里,一人绣着手帕,一人干看着。 魏星阑看了好一会,眼看着这天色都要暗了,手帕上还是没有一朵完整的花,她忍不住道:“我来替你绣。” 洛衾瞪着眼道:“可你又不会。” “我看了一会就会了,你也不想被明婉夫人扎手指头吧?”魏星阑循循善诱。 洛衾点点头,又道:“可要是被娘亲看出来怎么办。” “有我帮你,定然不会看出来。”魏星阑胸有成竹道。 说罢,她还真给洛衾绣出了花来,有模有样的,只是那刺绣果真被洛明婉认了出来,在洛衾就要被责罚的时候,她道:“夫人,这帕子是霜儿绣了送我的。” “当真?”洛明婉问。 魏星阑点了头,还朝洛衾使了眼色,真当洛明婉看不见一般。 洛明婉只好作罢,最后那帕子还是到了洛衾的手里。 夜里无事,魏星阑又去叩了洛衾的房门,说是山里有一窝雪白雪白的狼崽子,要带她去看看。 洛衾在北寒住了这么久,每日都是待在天殊楼里,连大门也没出过,更别提什么雪白雪白的狼崽子了。 她呐呐道:“可娘亲不许我夜里出去玩儿。” “我们悄悄去,有我带着你,怕什么。”魏星阑笑道。 洛衾沉默了好一会,头一点便乖乖答应了,实在好哄骗得很。 魏星阑牵着她悄悄从侧门出去,骑着马颠簸了好一段路,她这马术应当是才学不久,马儿跑得时快时慢,歪来晃去,让坐在马背上的洛衾时不时便撞在了她身上。 洛衾实在怕得很,只好搂紧了她的腰,一边道:“你究竟会不会?” “会。”魏星阑直言,“你看,这不是到了么。” 远处一个及腰高的窄洞,里边传出狼崽子嗷嗷的叫声,稚嫩得就跟能掐出水一样,着实惹人怜爱。 洛衾还未曾见过这样的小东西,登时心生喜意,爬下马就朝那洞口走去,可才刚走几步就被身后的人拉住了手。 “先别去,那母狼也不知在不在里面,可凶了。”魏星阑道。 洛衾脚步一顿,回头看她,“那、那要怎么才能见到狼崽子?” 魏星阑笑了,“我先去瞧瞧,我不怕。” 闻言,洛衾便紧紧跟在她的身后,朝那窄洞缓缓靠近着。 那母狼果真在洞穴里,然而却是奄奄一息的,它腹部受了重伤,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咬了,肠子都淌了出来,洞里全是血。 两只狼崽子在它身旁一拱一拱的,嗷嗷叫唤着,叫声凄厉得很。 母狼眼眶湿润,竟像是通人性一般,用余下的气力将两只狼崽叼到了魏星阑和洛衾的面前,接着就一命呜呼了。 洛衾捏着魏星阑的袖子,怔愣地道:“它怎么了。” “它成了天上的星。”魏星阑弯腰抱起了那两只狼崽子,一边对洛衾道。 洛衾懵了一瞬,怀里忽然多了一只暖烘烘的小东西,白得像雪一样,眼睛还没太张开,脆弱得像是枯叶一般,一折就碎。 “喜欢吗。”魏星阑问她。 她点点头,“喜欢,”顿了一下,又道:“也欢喜。” 回去之后两人没少挨骂,魏青鸿扬眉就道:“什么玩意都要往家里抱。” 魏星阑身子虽弱,可脾气却不软,硬着头皮说:“我要养。” “养两只?”魏青鸿又问。 “另一只是霜儿的。”魏星阑道,她说完朝洛衾斜了一眼,示意她赶紧开口。 洛衾一慌,便道:“霜儿不知道。” 魏星阑:…… 她险些气血倒流。 魏青鸿无可奈何,这两只狼崽都抱回来了,总不能再扔出去,这万里荒原,也不知它们能不能活下去,最后只好把东阁的院子空了出来,用来安置它们。 秋末之时,北寒的游牧人全都聚在了一块,而天殊楼也发放了些盐米,楼外热闹一片,全是竞马射箭时的欢呼声,可那向来爱逗弄她的小魏姑娘却久久没有出现。 洛衾问起才知,那人竟是生病了。 虽平日里没少争吵,可在得知此事的时候,洛衾还是慌了,急急忙忙的往魏星阑屋里跑。 门外的婢女拦住她,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小点声。” 她这才放轻了脚步,轻手轻脚的往屋里走着,心里怕得很。 那讨厌精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身上盖了好几层被子,脸色却苍白得很,任她小声唤了许久也没睁眼。 就像那只母狼一样,怎就不睁眼了。 洛衾眼泪直流,伏在床边就哭了起来,哭得浑身一抽一抽的,双眼通红一片。 魏青鸿来的时候便看见这着实悲惨的一幕,哭笑不得道:“她一会就醒了,霜儿别哭。” 洛衾红着眼看他,道:“霜儿看了书,有能治百病的药人,要不伯伯把霜儿做成药人好了,姐姐一病就啃我一口,啃一口就好起来了。” 魏青鸿觉得,是时候把书阁里一些没用的书籍给清理掉了。 说是一会就醒,可魏星阑这一睡就睡了几日,起来便看见洛衾伏在床边,压在手臂上的脸颊通红一片,便忍不住用指头戳了戳她的脸。 洛衾醒来后愣了一会,随即扑到了魏星阑的怀里,怎么也不撒手,“我还以为你不醒了。” “我这不是被你气病了么。”魏星阑故作严肃道。 洛衾懵着,没明白她的意思。 魏星阑又道:“那日我们把狼抱回来,你却说你不知道,我这一气就气病了。” 听了这话,洛衾更难过了,总觉得是自己闯下的祸,于是委屈着脸给魏星阑赔了罪,从那以后就对魏家小姐言听计从的。 魏星阑出世不久方倦舒就没了,也不曾记得娘亲长什么样,在玩过家家的时候,洛衾就自告奋勇给这大小姐当娘,还学着洛明婉的样子,把这笑得狡黠的人抱进怀里,拍拂着对方的背道:“不怕不怕,月光照下来了,该睡了。” 这一扮就扮了数日,洛衾一时间没能改过来,在洛明婉问她去北阁做什么的时候,她下意识便道:“找闺女。” 洛衾:…… 连忙捂住了嘴。 洛明婉满脸不解。 到了北阁,洛衾又轻手轻脚地走进屋里,只见魏星阑已经从床上爬起来了,还有滋有味地看着话本。 “这是什么?”洛衾问道。 魏星阑翻了一页,道:“是话本。” 洛衾识字还不多,不大看得明白,便把脑袋搭在手肘上,半伏在了桌案上。 魏星阑又道:“这话本里讲了南边的花灯节,我听爹说你和叶叔,还有明婉夫人是从南边来的。” 洛衾哪见过什么花灯节,她生时便是在北寒,若不是爹娘提及,她还以为自己是北寒人了。 见那像是璞玉一样的小姑娘一脸懵懂,魏星阑又道:“你知道花灯长什么模样么?” 洛衾摇头,她连花灯都未听说过,又怎么知道花灯长什么样。 魏星阑一脸高深莫测地道:“那过几日我带你去看看。” 洛衾侧头看她,也不知她要从哪变出花灯来。 这日过后,魏星阑一直闭门不出,剑也不练了,字也不写了,任魏青鸿怎么骂也不肯动上一动。 婢女摇头便道:“我也不知姑娘在做什么。” 一众婢女守口如瓶,就连洛衾也不知道这人又怎么了。 过了几日,魏星阑特意到西院找她,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洛衾迟疑了许久,问道:“莫不是又有一窝狼崽子?” “养一只还不够么,可不能太贪心。”魏星阑睨了她一眼。 洛衾眼眸一垂,耳廓都红了,最终还是顶不过魏姑娘的蜜语甜言,跟着她就往外走,连去哪儿也不知道,实在好唬弄得很。 在临近那地方的时候,魏星阑还把她的双眸捂了,意味深长道:“我带着你走,不会让你摔了。” 洛衾眼前漆黑一片,她半信半疑,心如撞鹿一般,僵着身被身后的人推着走。 那掩住双眸的手一放,骤然间,漫天彩灯映入眼帘。 漆黑的洞窟里悬着数个花灯,做得不甚精致,可有模有样的,里边亮着的也不是星火,而是不知从哪捉来的夜光虫。 那夜光虫又叫萤火,尾部能发出光来,聚在一起时明亮得很,幽绿的光朦胧又柔美,在花灯里轻盈地飞动着,将大半个山洞都照亮了。 “我做的。”魏星阑道。 洛衾呆呆看着,眼里映着光,“好看。” 魏星阑笑了,“若是有机会,我定会带你去看看真正的花灯。” “花灯节是什么模样?”洛衾仰着头道。 “书里说,遍城都是千姿百态的花灯,彩光熠熠,如火树银花。”魏星阑想了想说。 洛衾捏住了魏星阑的袖口,低声道:“那我想去看看。” 在听那讨厌精答应下来后,洛衾总觉得,那人似乎不是那么讨厌了,甚至还同对方更亲近了一些,恨不得日日黏在一起。 两人常常一起习武,魏星阑也会偶尔教她写字,而魏青鸿和叶子奕不知在忙什么,数月竟都见不到人影。 入冬时魏青鸿和叶子奕回来了,得知楼里的二香主和听莲堂主已互表了心意,便大张旗鼓地办起了喜事。 那向来舞刀弄剑的二香主竟偎依在堂主怀里,做足了小女子的姿态,一身红衣又娇又媚的,引得一众手下喧哗不已。 在把人送入洞房后,洛明婉感叹道:“日后我也会给咱们霜儿找个好人家。” 洛衾年岁尚小,也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她脸颊一红,拉着洛明婉的袖口便讷讷道:“霜儿不想嫁人,就想跟着娘亲。” 洛明婉笑了:“可你如今也没跟着我,日日跟着魏姑娘呢。”她捉弄般道,“以后嫁予魏姑娘算了。” 洛衾愣了一瞬,手足皆染上了绯色,一双眼眸转向了另一侧,也不出声,就睨着魏星阑。 “可那也要看魏姑娘要不要你。”洛明婉又道。 洛衾攥着细白的手指没说话。 魏星阑道:“要的。” 魏青鸿大笑起来,摇摇头道:“那霜儿意下如何。” 洛衾轻声说:“要嫁的。” 一众人全都笑得快喘不上气了,还以为这两个小丫头是在开玩笑,可没想到,隔天魏星阑就把洛衾唤作“卿卿”了,还是从二香主和听莲堂主那学来的。 过了一阵大雪簌簌而下,洛衾换上了新袄子,同魏星阑在雪里追着狼跑,那两只狼崽子长大了不少,远远看着威风凛凛的。 那白眉又来了,却不是来要剑的,他疯了一般,说要把余下的大半真气传给洛衾,也不顾这垂髫小童受不受得住。 洛衾僵在了原地,看着那掌急急而来,她匆忙闭紧了双眸,掌风却只掀起了她的一缕头发。 在睁开眼时,便看见魏星阑挡在前边,像是飘零落地的花一样,仰头倒在了雪里。 魏青鸿和叶子奕本想将这疯子杀了一了百了,可洛明婉却制止了他们,流着泪道:“若他死了,媗儿这一身真气怎么办?!” 两人只好把白眉囚了起来,又封住了魏星阑周身大穴,在半月后,才将那股霸道强劲的真气封住了。他们心知肚明,只封得住一时,封不住一世。 洛衾忧心得很,日日陪在魏星阑身侧,就等她醒来。 可在魏星阑好不容易睁眼的时候,她们养的一只狼没了,是病故的。 洛衾抱着那硬了的狼身不肯走,魏青鸿便把狼皮割了下来,给她做成了水囊的外套,道:“这样它便能陪着你了。” 小姑娘眼泪还没干,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 数月后,魏星阑的身子好了不少,许是体内真气被封住的缘故,连强身健体的药汁也不用再喝了,武艺也更上了一层楼。 彼时江湖皆知那身怀白眉真气的魏大姑娘已故,众人不免又将目光放在了惊浪剑上,可不知楼内何人传出,惊浪剑早被掏空了,真正的秘诀其实在天霜玉里。 那时秋水十三楼是江湖第一大暗帮,所谓暗帮,便是无组织无领头人,但他们的人在江湖中无处不在,又没有人能将他们认出来。 他们混入了北寒,杀害了楼内一众高手,就为了偷那块天霜玉。 魏青鸿断言:“楼中有内贼!” 叶子奕便道:“你将媗儿和霜儿带去逍遥城,我和明婉留下御敌。” 洛衾未谙世事,只觉得心生苦意,抓着洛明婉的手怎么也不肯走,说道:“你们不要留下。” 叶子奕掰开了她的手,在她和魏星阑的耳边一字一顿道:“侠之大者,就该如此。” 洛衾依旧不肯走,向来乖巧得很的霜儿姑娘,竟又哭又闹的。 洛明婉不得已,向游牧人讨来了一只白隼,塞到了她的怀里,柔声说:“这只海东青,白翅击空,睥睨苍穹,有它伴着你,我也得以安心。” 那白隼还小,歪着脑袋叫不出声,似是有些先天不足。 最后洛衾还是哭着被魏青鸿带去了逍遥城,路上魏星阑哄着她道:“叶叔和明婉夫人很快就会赶上,逍遥城有花灯的,我们先去看看花灯。” 可逍遥城却没有花灯,只有漫天的血光。 她和魏星阑被塞进了塔里的佛龛,听着外边的打斗声,僵着身不敢动上一动。 这一打就是数日,她们也在佛龛里待了数日,那只小白隼已是奄奄一息的。 那裹着狼皮的水囊被推来拒去的,魏星阑怎么也不肯喝上一口,还小声哄着洛衾多喝一些。 没有吃的,水也快喝完了,两个小姑娘又饥又渴,险些晕了过去。 洛衾流着泪道:“我们会不会睁不开眼。” 魏星阑愣了一瞬,这才明白她意指会不会死,便道:“不会。” “那我们若是死了呢。”洛衾又问。 魏星阑想了想,认真道:“那就化作一双厉鬼,回来将恶人斩尽杀绝,可叶叔道侠客不可任性伤人,他不准那便算了。” 洛衾哽咽着,伏在魏星阑的膝上,饿得快喘不过气来,又问道:“我们若是化作了厉鬼,那会不会下十八层地狱。” “不会,我们又不曾作恶。”魏星阑抚着她的发道。 “可我害怕。”洛衾道。 魏星阑笑了:“有我和你一同走那黄泉路,有什么好怕的,就算做厉鬼,我们也要做一双。” 又挨了几个时辰,洛衾见身旁的人不说话了,她心底一慌,在黑暗中摸上了对方的脸颊,碰到了那干裂的唇。 她颤着手给魏星阑喂水,魏星阑却只小口小口地吮一下,怎么也不肯多喝。 再后来,佛龛底下的木柜被打开,魏星阑被方倦晴带走,而一个蒙着脸的红衣女子将她带回了青锋岛。 是她总在洛明婉口中听说的青锋岛。 恍惚中,洛衾如身坠冰渊一般,冷得她忍不住哆嗦,她猛地睁开眼,便看见远处祈凤跪在雪里,正用双手将雪捂化,让雪水滴在盛水的宽叶上。 那一双小手又红又肿,那双灵动的杏眼也哭肿了。 祈凤看着她,愣愣的,过了一会,把手里的雪都扔了出去,朝洛衾扑了过去,一声声喊着“姐姐”。 洛衾捂着她的手,运起内力将那小手焐热,转头朝躺在一旁的魏星阑看去,说道:“她……” 这一开口,她才发觉,喉咙竟干渴得很,似是数日未曾喝水了一般。 祈凤这才道:“魏姐姐将那些人打跑了,可你们两人都晕了过去,随后就下起了雪,我只好把你们拖到这地方避一避,哪知你们这一睡就了三日。” 说着说着,又要哭了出来。 洛衾心里五味杂陈,看着魏星阑的模样忍不住想起幼时的事来,她伸手去把了这人的脉,脉搏还在,她也就安心了些许。 只是魏星阑的身上却不是凉的,不仅不凉,还热得厉害,显然是发了热病。 祈凤转身把地上盛着雪水的叶片捧了过来,说道:“我焐了好久,只有这么点。” “够了。”洛衾道。 她捏着魏星阑的下颌,缓缓给这倒霉玩意喂水,不曾想,幼时在佛龛里时,是魏星阑把水让给了她喝。 过了许久,那落在雪地里的手指动了动,嘴里含糊不清了发出细碎的声音。 洛衾靠在了她的耳边,细细听着她的话。 这人竟是在说:“花灯……不可再错过了……” 洛衾一愣,又听见她道:“还未带霜儿……去看花灯……” 她抿起唇,双眸一闭,过了一会才低声道:“看过了,看过花灯了。” 那人的手又动了动,眼皮颤动不已,过了许久才睁开眼来,那凤眸缓缓一动,显然还没回过神来,也兴许是烧糊涂了,那沾了雪水的唇一张,道:“你又不是霜儿,你怎么知道。” “我是。”洛衾蹙眉说。 “胡说,我霜儿何时长这么大了,她都被那什么岛主教坏了,哪还认得出我来,这账我还得找那位岛主算。”魏星阑声音干哑地道。 “你烧糊涂了。”洛衾又说。 地上躺着的人双眸渐渐有了神,随后她嘴角一勾竟露出了笑来,虚虚地说:“我的霜儿可甜,让我尝上一尝,我就知道你是不是霜儿了。” 洛衾愣了一瞬,随即双颊热了起来,看魏星阑这般放浪轻浮的模样,显然是回过神来了,根本就没烧傻! 作者有话要说:=3= 小洛和魏二可忒惨了。 第81章 81 三人未必能环抱的巨木拦腰截断,那干枯的树干正好倒在洞口处,将略显宽敞的洞口挡了大半。 冷风呼啸着从洞外刮过,呼哇一声如鬼哭狼嚎一般,吹得洞里的人像被刮肉剜骨,浑身发疼。 祈凤还坐在远处抱着膝头看着那两人,半张脸掩在膝下,露出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她紧抱着自己,时不时抖上一抖,是真的冷极了。 过了一会她双眸忽地一亮,细声道:“姐姐,我捡到一样东西。” 洛衾回头看她,招了招手道:“是什么?” 祈凤站了起来,许是焐雪的时候跪太久了,如今坐了一会也没缓过来,站起身时踉跄了一些险些倒在地上。 她从衣襟里掏出了一个布包,那布还是先前洛衾遮脸的那一块,打开后便看见里面有一枚梅花模样的暗器,足足有她一个手掌那么大。 “先前我把你们拖过来的时候,在地上看到的,许是那些人遗落下来的。”祈凤把那生铁色的暗器递了过去。 洛衾接了过来,想了许久也记不起来那场打斗最后如何了,“那些人都跑了?” 祈凤转身往洞口外瞄了一眼,“没有,走了两个,还有一些被埋在雪里了,我不想救他们。”她说起这话时还略带愧意,小脸皱巴巴的。 “救不了。”洛衾边说边垂眸看了手里的暗镖,那梅花样的暗器棱角处还带着弯钩,中间是镂空的,上面刻着夙日教的图腾。 夙日教…… 果真不是秋水十三楼的人,洛衾蹙眉,又细细看了一番,更是确定,这的确是夙日教的暗镖。 可是那夙日教的人为何要装作秋水十三楼的杀手,那季苟欢又究竟是不是他的名? 洛衾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可既然夙日教知道她们要回天殊楼,何不等她们抵达之时再出手,那时她们的防备心定然没有在路上时那般重,想来夙日教也是不想放她们回去的。 夙日教要天霜玉就够了,何必要拦下魏星阑,要说天殊楼到底关乎何人的利益,那就只有武林盟,想来武林盟和夙日教的关系果真不太简单。 魏星阑在戏弄了洛衾一句后又睡了过去,气息比先前更平稳了一些,只是身上依旧烧得厉害。 洛衾把那暗镖收了起来,抬眸对祈凤道:“凤儿,你到我身后去,我给你挡着风,你睡一会。” “凤儿不困。”祈凤着急道。 洛衾蹙眉看她,“你莫不是想让我照顾两个病秧子?” 祈凤闻言才乖乖坐到了洛衾身后去,小姑娘嘴上说着不困,可身子却老实得很,双眸一闭就睡着了。 洛衾这才把魏星阑扶了起来,用内力来给她驱寒,抚平体内错乱的真气,再探查一番,此次恶斗后她身上有没有又落下什么伤。 那人滚烫的体温逐渐恢复,只是依旧有些热。 在把人放平后,她也躺了下来,蜷在一旁,把脸贴上了那人的颈侧,在感受到那虚弱的脉搏后才稍微安下心。 她还记得在床底下的那一吻,也想起了幼时被长辈骗着说出口的话,不由面颊一热,像是也烧起来了一样,就连气息也烫了起来。 双眸一抬,正好看见魏星阑眼尾那颗小痣,她鬼使神差地抬起了下颌,在快要吻上去的时候,浑身一僵,又缩了回去。 她心道,定然是和这人相处久了,连心神都乱了。 然而越看越是乱了意志,迷了心神,从前不甚在意自身以外的事,而如今所留意的,竟多了一个魏星阑。 她不沉迷声色,也不留恋温情,可现下看着这人紧闭的眼眸,却满心想着,这人怎么还不来撩拨她,怎么不睁开那狐魅一样的眼来看她,怎么还不将气息刻意地吐在她的耳畔。 洛衾觉得,自己是真的栽了。 长夜漫漫,冷风刮骨,好几次将人冷醒,偏魏星阑睡得可沉,怎么也没睁眼。 次日魏星阑睁眼的时候,正好看见她的卿卿枕在她的肩上躺着,脸也朝着她,十指也微微攥着她的身上的衣料,双腿屈起,膝盖正好抵在她的身侧。 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可人,在闭着眼时脸上也没有一分的冷意,反而显得乖顺得很。 于是魏星阑扬起唇角笑了笑,坐起身正想好好看一眼她的卿卿时,忽然觉得浑身像是被车马碾过一般,疼得厉害,就算是先前走火入魔伤了筋骨,也没有这般疼。 尤其是后脑勺和后背,细细一觉,似乎连后颈、后腰和腿后也疼得很。 眼下洛衾和祈凤还在躺着,她便径自将领口扯了开,只看见上边又青又紫的,像是经历了什么着实凄惨的事一样。 细想之下,一夜醒来浑身酸痛,心上人还躺在一旁,这一身的青紫似乎变得有些暧昧了。 可、可…… 虽说女子同女子不怎么分上下,可她怎么也不该是为下的那位,自家冷面卿卿也不是那会折磨人的! 魏星阑把衣襟整好,坐着一动不动的,开始沉思起来,心道,难不成她昏迷的时候一时坏了脑子,使劲浑身解数诱得洛衾动了情,于是幕天席地地做起了快活之事,然而她一时体弱,但颜色惑人,使得卿卿化身豺狼虎豹,性情一转,狠下了手…… 嚯,不可能,祈凤还在呢,洛衾脸皮这般薄,再怎么性情一转,也不可能下得去手和嘴。 她苦思冥想了半晌,最后还是冷着脸给自己把了一把脉,挺好,肾脏还是那般,不虚。 看着远处被树干遮起大半的洞口,魏星阑给自己捏间锤背的,想着要怎么寻一些水和粮食来,不然后几日可就熬不下去了。 还未站起来的时候,她忽然看见洛衾半敞的衣襟下,露出了一小片玉白的胸口,伸手就给人把衣襟拢了起来。 两指还捏着那柔软的布料,过一会,她忽然生起好奇,将洛衾被拢紧的领口再度扯开,手指顺着那滑腻如玉的肩颈往下,落在了她的背后上。 垂眼一看,人竟然还没醒,想来是累着了。 可魏星阑又觉得不对了,洛衾怎会这般累,难不成两人是对彼此都做了些难以启齿的事。 思及此处,她把洛衾半扶起,看见那半露的后背上也青紫了一片,像是磕的、撞的、咬的,怎么也不像是冻出来的。 魏二小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事已至此,她却像是失忆了一样,什么也不记得,这样多不好。 过了一会,在她把洛衾的衣襟又理好之后,手下那人眼皮下的双眸动了动,那双清冷的眸子竟睁开了。 在看见她的那一瞬,洛衾眼里露出了些许喜色,可下一刻却又蹙起了眉来,“你在做什么。” 魏星阑不想做毫无担当的人,可眼下确实是什么也想不起,于是眼神闪躲地道:“没做什么。” 洛衾眼眸一垂,目光落在了魏星阑捏在她衣襟处的两指上,“魏姑娘精力还挺充沛?” 这莫非是在质疑什么?魏星阑下意识想,于是她嘴角一扬,道:“不充沛可还行?” 洛衾:?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魏星阑松开了手,坚定地想着要做个有担当的人,于是站起身就往外走。 洛衾又蹙眉道:“你去哪?” 魏星阑回头说:“看看四处有什么能吃的。” 洛衾闻言坐了起来,许是冷着了,闷咳了一声,她想着这人还没恢复,怎么也不能在外边沐着风顶着雪,于是道:“你回来,我去找就好。” 魏星阑摆摆手,“不成不成,你好好躺着,不能再累着你了。” 洛衾蹙眉:“我无碍。” “无碍也躺着。”魏星阑脚步没停,从干枯发黑的树干上爬了出去,那身影在雪中尤为显眼,雪有多白,那身墨衫就有多黑。 祈凤朦胧中听见两人的谈话,哼哼唧唧地醒了过来,洛衾原本想跟上去,可想到不能让祈凤一人在洞里,只好留了下来。 卧雪从外边飞了进来,嘴里叼着一只鸟,背对着洛衾和祈凤吃得可欢,而这两人却还在饿着。 祈凤问道:“魏姐姐去哪了。” “出去找些吃的。”洛衾道。 于是祈凤望眼欲穿地盯着洞口外边,就盼着魏星阑能早些回来,随后才讷讷道:“可她先前不是还昏迷不醒,怎、怎能一醒来就冒着雪出去……” 洛衾沉默了下来。 祈凤感叹道:“她对我们可真好。” 这怎么也不像是她会说出口的话,过了一会又补上了一句,“先前的事就算了。”可以说是很大度了。 过了许久,那在外边晃悠的魏二小姐才冒着大雪回来,肩上和头发上都覆上了白,她手里拎着只羊,似是不费力气般。 她走进洞里,把没了气的羊扔在了地上,道:“在狼嘴里抢来的。” 洛衾朝她招了招收,双眸只盯着她发梢发顶上沾着的雪看。 魏星阑走了过去,心里惴惴不安的,总觉得自己一日想不起夜里的事,就一日不得心安。 然而在她弯下腰的时候,洛衾却只是拂下了她发上的雪,还在她的肩上轻拍着。 沉默了许久后,魏星阑才讪讪道:“身上疼不疼?” 洛衾不知她是什么意思,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道:“不疼。” “真不疼?我不该……”魏星阑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坐着的祈凤给打断了。 那小姑娘磕磕巴巴问:“你、你们身上是不是疼得很?” 魏星阑目瞪口呆,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过了一会,祈凤又道:“那日你们俩都晕了,我背也背不动,扛也扛不动,就把你们拖回来了,幸好没把你们的衣衫磨破……” 作者有话要说:=3= 第82章 82 祈凤战战兢兢的,边说边往两人身上瞄,说完还吞咽了一下,搭在膝上的双手攥得紧紧的。 洛衾看向一旁的魏星阑,只见她脸上神情似是呆滞了一般,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只好转头对祈凤道:“无妨,多亏了你,不然我们就得被埋在雪里了。” 祈凤眨巴眼睛,讪讪道:“我怎么也不会……放着你们不管的。” 魏星阑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自己从睁眼开始就胆战心惊的,原来竟是想多了? 她不由笑了一下,心底直骂自己成了色中恶鬼,单看着这遍身的伤竟然也能想这么多,如今想想也是不大可能的,毕竟她再怎么也不会让洛衾伤着。 洛衾依旧不知身边那人在笑什么,可却清清楚楚看见她紧促的眉头倏然松开,眼底的笑没有半分奚弄和鄙夷,倒像是云开见月一样。 “饿么。”过了一会,魏星阑问道。 洛衾没说话,那抱着膝头的祈凤点点头实话实说:“饿极了。” 魏星阑放下了手里的那只羊,转身又往外走,边道:“我去找些干枝来生火。” 洛衾点了点头,用剑鞘捅了捅地上那只腥膻的羊,心道,从狼嘴里夺食,也就只有这一人做得出来了。 祈凤坐在一旁挪了挪,讷讷道:“姐姐你不跟着去么。” 洛衾抬眸看她,“我若也出去了,你一人在这不害怕么。” 祈凤小脸一鼓,道:“不怕,这三日来你们都睡着,跟我一个人在洞里也没什么区别,姐姐你……可别让魏姐姐独自一人在外边了,我看她脸色似乎还是不大好……” 在经历了这一遭后,小姑娘似乎又懂事了许多,竟心心念念着那先前她还稍显嫌厌的人。 洛衾也在想着大雪里那孤零零的身影,她蹙眉沉默了许久,在祈凤欲言又止的时候,终于点了一下头,“我去找她,你就在这待着,不可离了洞穴随意走动,外边风雪大,又正是狼虎出来觅食的时候……” 她话还未说完,便见祈凤摆了摆手:“我明白,我不会出去。” “若是有狼嗅着腥味过来了……”洛衾蹙眉,依旧不太放心。 祈凤接着又道:“雪这么大,洞口又被挡着,它们嗅不到的。” “若……”洛衾鲜少会有这么多的顾虑。 祈凤闻声又道:“在岛上时,姐姐们教了我功夫,我学得可好了!” 洛衾这才起了身,在翻上那枯干离开洞穴的时候,又回头看了洞里的祈凤一眼,只见那软软糯糯的小姑娘换了个姿势,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着实有趣。 大雪里那墨色的身影极为好认,可洛衾一身白衣虽染了血,又沾着泥灰,却仍然像是与这苍茫的天地融为一体般。 魏星阑在大雪里捡着枯枝,捡起在手上试了一下又扔了,她蹙起眉,抬眸时便看见那白衣人朝着自己远远走来,一头黑发在风中飘曳着,像是水中的海藻一样。 狂风勾勒出了洛衾的身形,瘦却玲珑有致,脸上的神情淡淡的,与这漫天的飘雪冷得不相上下。 “怎么都扔了。”洛衾问道。 魏星阑回过神,这才道:“潮了,不好燃。” “如今大雪纷飞,要找到干枝可不容易。”洛衾蹙眉,垂眸看见魏星阑的指尖冻红了,伸手便握了过去。 许是伤寒未退的缘故,魏星阑的身上仍是温温的,这才像极了一个活人,洛衾垂着眼,捏着她的手道:“你明明还病着,怎不说?” 魏星阑笑了,反握了过去,掐着洛衾细瘦的手腕道:“我只是病着,又不是瘫了。” 洛衾蹙眉,“话不能乱讲。” 魏星阑的嘴角还在勾着,“又不会一语成谶。” “你——”洛衾轻抿的唇的一张。 话还未说出后,那挑着眉的魏二小姐又道:“想来也是,即便是一语成谶,那也得成些好事才行,这般自损的话还是少说些为好。” 洛衾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可下一刻,身边那人却道:“不如说说回天殊楼后如何置办喜事?” 那人尾音一扬,像个钩子一般,直把人心尖吊起。 洛衾双耳一热,明知道这满嘴荒唐的魏星阑说的是什么,却仍旧冷着脸装作听不见的模样,只那微微上扬的眼尾沾上了赧意,一双眼眸还斜向了另一侧。 “不知所言。”还用故作冷静的声音道。 “虽说是洛姑娘先轻薄的我,理应洛姑娘先担起责任来,可我怎好让洛姑娘劳神。”魏星阑想了想又道。 洛衾睨了她一眼,抿起的唇再度张开,“你何必又提那日的事。” “难不成洛姑娘想翻脸不认人。”魏星阑好笑地看着她。 洛衾沉默了半晌,转身就走,做足了翻脸不认人的模样,只是边走边道:“不是要捡干枝么,还不快些。这儿漫天冰雪,连水也没有几滴,可容不下魏二小姐这艘大船。” 魏星阑想了想,也不知这关大船什么事,问道:“我怎又和船攀上关系了?” 洛衾回头看了她一眼,“我看安坪渡口那儿的大船,只要能在海里游,无风也能惊起浪涛。” 魏星阑:…… 她想了想,似乎还挺有道理。 “那洛姑娘要不要上船来坐一坐,”她话音一顿,“哎我想起来了,洛姑娘虽没坐过,可却是伏过了。”意指在镇中那日,两人在床榻底下交叠在一块,就为了躲着衙门里巡城的捕快之事。 洛衾一想起那日,自然就想起自己鬼使神差下落在魏星阑唇边的一吻,那日当真是被迷了神志,乱了心弦了。 “洛姑娘说点什么?”魏星阑笑着道。 “不说。”洛衾直截道。 “再不说,日后我若是亡命天涯了,可就没机会听到了。”魏星阑狡黠地道。 洛衾蹙眉,本以为这人不会再拿自己开玩笑了,没想到才隔了不到半刻,这人又开起了玩笑来,她回头就冷声说:“你若是敢死,我就……” “就什么?”魏星阑顺着她的话问道。 洛衾一时半刻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气极了,下意识便道:“我就先杀了你。” 魏星阑抱着一堆枯枝笑了起来,“我的傻卿卿,你莫不是气傻了,打打杀杀多伤身,还是调风弄月好一些。” 洛衾:…… 定然是和这人待一起太久了,脑子也不灵光了。 罢了,还是捡些干枝回去生火,同这人置气简直劳心费神,洛衾心道。 偏偏这不让人安心的,还在一旁笑着道:“你是不是心疼我了?” 洛衾面不改色地走着,弯下腰来捡起一两根枯枝,“没。” “你分明就是心疼我了,不然你为何不敢看我。”魏星阑轻笑了一声。 洛衾闻言硬着头皮回过了头,那魏二小姐竟冷不丁迈上前一步,惊得她后退了半步,退了半步后又觉得这举动不太妥,于是又迈了回去,这一迈就绊着了埋在雪里的枯枝,身形一晃便倒了上去。 魏星阑伸手去扶,白衣美人撞了满怀,两人一齐倒在了雪里。 洛衾懵了一瞬,还没来得及生气,便听见耳边传来那人的笑声。 身下又温又软,那一瞬,她似是成了海上随波漂浮的轻舟,漫无目的,只随着水流而行着。 心又跳乱了。 “洛姑娘是不是食髓知味了,又想伏我身上了。”魏星阑笑道。 洛衾双颊一热,“食髓知味”四个字在心口上转着,不一会便到了舌尖上,她细细一品,却不愿承认,恼羞成怒地冷睨了那笑着的人一眼,爬起身便甩袖离去。 回去路上,魏星阑去找了先前被削了车厢的马车,只见那木轮埋了半截进雪里,被劈开的车厢里积了不少雪,里边的薄被和枕头都被打湿了。 两匹马却仍好好的,许是饿极了,在魏星阑找到的时候,它们正在拉扯着拴在身上的缰绳,像打算跑路一样。 布袋里装着的马草已经不太新鲜,但胜在量多,喂饱这两匹马绰绰有余。 洛衾把马草拿了出来,给两匹挣扎不休的马喂过去,一边抚着它们的脖颈,不过多时,两匹马便镇静了下来。 魏星阑站在一旁看着,只见心上人正抚着马,低垂的眼眸里流动着少见的温情。 雪落在她们的头上,下得像是比先前小了一些。 魏星阑把手遮在了洛衾头上,见她抬头,便道:“你喂马,我给你遮着。” 洛衾沉默了半晌,把车厢里的布枕拿了出来,兜头盖在了魏星阑的头上,声音故作冷淡地道:“管好你自己。” 魏星阑笑了。 走时两人牵着马回到了山洞,还把车厢里那些被打湿的薄被和布枕也带上了。 祈凤目瞪口呆,惊道:“马竟还活着!” 魏星阑笑道:“能不活着么,这两匹马可都是我精心挑的,耐寒又耐旱,还能跑得很,若是下个雪就没了,我岂不是赔了。” 祈凤望向魏星阑的眼里满是敬佩,哪还有半点嫌厌呢,讷讷道:“我先前以为……你在马市里挑来挑去,是想挑便宜的呢。” “我像是这般穷的人么。”魏星阑道。 祈凤点了点头:“你那时砍了好一截的价。” 魏星阑:…… 洛衾把魏星阑手里的薄被和布枕接了过去,用内力将其烘干,把一旁哆哆嗦嗦的小姑娘裹了起来,还抬手探了探她的额顶,见没有发热便放心了些。 祈凤懵了一会,把裹在身上的被子给打开一角,不好意思地道:“怎能让我一个人披着。” “要么你盖着,要么我们把你丢出去。”魏星阑斜了她一眼。 祈凤目瞪口呆,把自己又重新裹了起来,先前好不容易对这魏二小姐攒下的好感,不知不觉又少了一些。 三人在这荒原中待了两日,待雪小一些后,魏星阑的热病也好了不少。 两匹马又被拴在了马车前,一鞭子落下,便把半埋进雪里的车轮给拖了出来。 马车辘辘而行,在雪里留下了两道蜿蜒的车辙。 在进关后,很快便到了天殊楼。 魏星阑在洛衾耳边呵气如兰,用祈凤听不见的声音道:“到了,我们相识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3= 第83章 83 高楼琼宇如冰雕玉琢般,白墙碧瓦在冰雪中伫立着,好似一座仙宫。 是天殊楼。 洛衾只看一眼就记起来了,的确和深埋在记忆中的模样别无两样,架在冰山上的长廊被大雪覆盖着,门前两侧的高塔直抵云间,天殊楼三个字苍劲有力。 马速缓了下来,两匹黑马在门外原地踱步着。 洛衾扯着缰绳,仰着头直视着那穿云的塔尖,过了许久才垂下眼眸,蹙眉问道:“怎么没有守门的人。” 魏星阑笑了:“如今天殊楼这境况,还有谁愿意留下来。” 没想到一个在江湖中声名赫赫的大派,竟然落到了连守门弟子都没有的地步,洛衾心底似空了一块,蹙眉又道:“若连一个守门弟子也没有,外人岂不是可以随意进出?” “他们不敢,只要天殊楼三个字还在,窃贼和强盗再怎么也不会进去,况且……”魏星阑顿了一下,又道:“我天殊楼又不是真的没人了。” 洛衾沉默了许久,问道:“倦晴夫人可还安好?” 魏星阑嘴角的弧度微微变小了些,她眼里的狡黠骤然消失了大半,那凤眸里的光不由得黯淡了些,“故去了。” “什么?”洛衾愣了一瞬,江湖中只传方倦晴病重,可不曾有人提及她已经离世了,众人都当天殊楼中还是方倦晴在主事。 魏星阑靠在车厢前的扶木上,双手环在了胸前,缓缓道:“她数年前就病故了,天殊楼的事一直是我在打理。” “可这些年那些见到倦晴夫人的人?”洛衾不解。 魏星阑朝她笑了笑,“是我易容扮作的,相处了这么多年,我早已将她的神情举止摸得一清二楚。当时我年纪尚小,武功也不甚突出,要接手天殊楼定然不能服众,所以她走前与我商议出了这样的办法来,楼里仅四人知道此事。” 洛衾没想到魏星阑看着不着调,可竟已管了天殊楼这么多年。 “我分身乏术,许多时候是手下一名唤青芝的随从蒙面代我出现在众人面前,为了避免外派的人怀疑,她代我出现时只字不说,向来现身不足半刻便走。兴许就是如此,江湖中才传言无人见过我的真容。”魏星阑又叹道。 洛衾:…… 江湖人果真误会魏星阑了。 在进了那像是玉雕一样的大门后,洛衾朝里边打量了几眼,又问:“武林盟的人会不会混入其中。” 魏星阑把她手里的缰绳夺了过去,策着马缓慢前行着,想了想道:“不会。” 洛衾不禁蹙眉。 过了一会,魏星阑又说:“虽天殊楼留下的弟子不多,可北寒之地到处是我的眼线,他们要混进来,可不太容易,若是这么轻而易举就让人混入其中,这儿也不是天殊楼了。” 马车在驶入门里后,不久便有身着黑裘的弟子提着剑从架在高处的廊桥上飞身而下,身姿轻盈如黑燕一般,他在看见魏星阑后,双眼瞪大,愣了许久才抱剑便道:“二姑娘!” 魏星阑点了点头,“让人备好热水,做些热乎的饭菜送到我房里去,无须做太多,管饱就行。” 那人面上泛起喜意,“我这就去!”他转而看向了洛衾,疑惑道:“不知这位是?” “叶家小姐。”魏星阑轻笑着道。 洛衾愣了一瞬,还未适应这个称呼。她久久才回过神来,朝马车下那人点了一下头。 那身披黑裘的弟子也懵了,不知这叶家的小姐究竟是哪一位,他年纪尚小,进楼的时候已是魏二小姐在掌事,还未听楼内的前辈提起过什么叶家的姑娘。 “这位姑娘你们可得好生伺候着。”魏星阑戏谑道。 洛衾双耳,转头就睨了身旁的人一眼。 弟子点了点头,摸了摸被风吹得杂乱的头发,抱拳后匆匆按着魏星阑的吩咐去办事了。 人走了后,洛衾才缓缓道:“好生伺候着……楼里的弟子就这么被你当下人使唤了?” 魏星阑连忙扯起嘴角一笑:“那我亲自伺候。” 洛衾直视着远处的高楼,没回头看她。她把舌尖抵在上颚,忍着没有吞咽,睫毛轻颤了一下,如蝶翼翕动着。 魏星阑看得着迷,一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搭在洛衾身后的木板上,她缓缓靠近着,压低了声音道:“你是不是全都想起来了。” 洛衾那清冷的眼眸一垂,朝覆着雪的地面看了过去。 魏星阑笑了,笃定地道:“你全都想起来了,却瞒着我,梦里我可听见有人承认是我的霜儿了。” “谁是你的霜儿?”洛衾睨她。 魏星阑却仍旧在毫不遮掩地看她,似用眼神描摹着她的轮廓一般,“你自己承认的,怎么如今又翻脸不认了,洛姑娘真是让我等得好心急。” 洛衾搭在马车上的手一紧,当时只当这人烧迷糊了,怎料她竟然还能记得那日之事。 “你为何不看我。”魏星阑道,那尾音弯弯绕绕的,又低又沉,像是枕边密语一般。 任身旁那黑衣女子怎么说,洛衾也僵着没有回头,心底如缠着一团丝线,怎么也找不到头。 “不曾拒绝的人是你,踏破界线的人是你,圆我妄念的也是你,如今避我如蛇蝎的人也是你,洛姑娘究竟想让我怎么样,究竟是有何顾虑?”魏星阑哑着声慢悠悠地说。 那酥麻低哑的声音钻进洛衾的耳廓里,她抿着的唇一张,只道:“我未曾避你如蛇蝎。” “你还未答完。”魏星阑又道。 “我……”洛衾抿起唇来,久久没有说话,耳畔早已染上薄红。 “你若答不出来,那就是在糟蹋我的心意,还玩弄了我。”魏星阑的话音里带着微不可觉的笑意。 洛衾双眸一闭,再睁开时又清明一片,她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是转头朝魏星阑看了过去。 魏星阑笑了,“如今我已把你拐回窝里了,你还想怎么跑?” 洛衾心尖如被幼羽搔弄着,顺着流淌不已的血痒到了连心的十指去,她紧攥着手,蹙眉道:“我也未想过要跑。” “洛姑娘给我个准话吧。”魏星阑垂眸看着那一张一合的唇,语气似在恳求一般。 洛衾沉默了许久,听着身旁那人恳切的话语,总觉得自己真真是成了负心人一般。 说她墨守成规也好,顽固不化也好,她就是觉得两个女儿家未免太惊天骇俗了,可魏星阑却时时勾着她,像是一剂寒食散,让她摆脱不了这声与色的天罗地网,换了谁也不能令她如此。 “嗯?”魏星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明明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姿态也放松得很,可却像是在逼着洛衾将心里话说出来一般。 洛衾叹了一声,心道,魏星阑本就是这般纵情恣意的人,又怎会在乎旁人的眼光,而她在动心之时,也已经与世人背道而行了。 沉默了许久后,她心镜渐渐明晰,缓缓将闪躲向一旁的眼眸转了回来,也学着她压低了声音道:“不如你随我回青锋岛。” “行啊。”魏星阑大方道,嘴角咧了开,一双凤眼笑得微眯着,“反正那个什么鸡随鸡,什么狗随狗么,我入赘也是可以的。” 洛衾心底那缠得杂乱的线一瞬被扯断了,她蹙眉道:“那你说我是鸡还是狗?” 魏星阑:…… 她沉默了半晌,恨不得给自己掌嘴,真是凭自己的本事追不到媳妇。 祈凤睡得迷迷糊糊的,这会才醒了过来,她撩起了垂帘,从里边探出头来,问道:“到了?”随即她微眯着的惺忪睡眼一睁,目瞪口呆道,“这、这儿真好看。” 魏星阑把她的脑袋摁了回去,语气略冲地道:“外边冷,一会再出来。” 祈凤捂着脑袋,也不知这人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议事楼里,几位长老听闻魏二小姐归来,全都欣喜若狂。 “二姑娘可有受伤?” 黑裘弟子道:“我未细看。” “青芝等人可跟在二姑娘身旁?” 黑裘弟子想了想,“不在,但有一位姑娘跟着来了。” 长老蹙眉:“什么姑娘?” 那传讯的弟子答道:“二姑娘说那一位是叶家的小姐。” 几位长老闻言怔了片刻,其中一人喃喃自语:“叶家小姐……” 能被魏星阑提起的,还能有哪个叶家小姐,明明已经知晓了答案,可他还是问上了一句,“可是那位叶大侠和明婉夫人的……遗孤?” “我不认得。”那身披黑裘的弟子挠着头实话实说。 说话的那一位长老踉跄了一下,跌坐在了木椅上,叹了一声道:“青鸿将叶家姑娘和二姑娘带去逍遥城后,我就未曾见过她,至今已经八年了。” “那姑娘长什么模样?”另一人问道。 “看起来冷冰冰的,长发未束,好看得很,我不敢多看……”黑裘弟子有些羞赧地摸了摸头。 长老们唏嘘不已,没想到他们竟还能再见到叶家姑娘,只是此地物是人非,老楼主和叶大侠都早已不在了。 “罢了,明日再去见见,她们奔波了许久,定然累了。”又一人说。 长老们闻言纷纷颔首。 …… 天殊楼里有两处温泉,一处靠山,一处正好被圈在了楼里。 祈凤早早就洗好了,被一个女弟子带着去用了饭,又哄着她去看了天殊楼的冰雕。 小姑娘娇小的鼻子被冻得通红,被裘衣裹得像是粽子一样,可心里仍是乐得很,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的楼宇,她道:“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 女弟子笑了,“这里常年结着冰,可若是入了春,山下的冰雪便会化作水流,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还能跑马。” 祈凤惊道:“可我还不会骑马。” “骑马好学得很,只要你不怕摔。”女弟子又道。 祈凤眼里透着憧憬,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过了一会问道:“我不怕,那我们现在去哪?” 那女弟子突然就哽噎住了,支支吾吾道:“楼里还有好多好玩的东西,我带你去瞧瞧。” “那魏姐姐和小洛姐姐呢。”祈凤仰头又问。 女弟子沉默了半晌,搪塞道:“二姑娘和叶姑娘自然有要事要忙。” “那你不忙么。”祈凤问。 女弟子险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忙么?她忙得很,如今就是在忙着。二姑娘可是特意吩咐了她,得把这小姑娘支开,有多远就支多远。 “喔。”祈凤懵懂地应了一声,笑得可乖了,全然不知道自己正被支走。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在长廊上吹着冷风,而后院的温泉里,洛衾和魏星阑正被温热的水汽熏得玉肤泛红。 作者有话要说:=3= 第84章 84 两人间隔甚远,水气模糊了视线。 池边的雕花木架上挂着几件衣裳,是两人刚刚换下的,那上边的血迹和泥迹混在了一块,原本白净的里衣污浊一片。 院子里只有些许水声,洛衾沉默不语,躲着远处那人明目张胆的目光。 魏星阑拨弄着身旁的水,水珠顺着脸庞滑落至锁骨,被兜在了深陷的颈窝里,水光盈盈的,十分能引人遐思。 洛衾收敛了目光,莫名觉得心头有点痒。 她垂眸看着水下,却看见一双腿在水下隐隐绰绰的,那人还不要脸地伸展了四肢,蹬开了一圈水波。 那圈水波朝四周荡漾而开,正好打在了她的身上。 这画面没有半分旖旎,可水中的人想多了,双耳也就热了起来,却像是被水汽熏红的一样。 洛衾轻抿者唇,总觉自己在水中的双手双足无处安放。 魏二小姐的长发未挽紧,只一侧头,木簪便落在了水里,一头青丝披散开来,贴在了她的手臂和肩背上。 那一瞬,洛衾心中的弦断了,她总觉得这人是故意的。她垂着眼眸,低声道:“我好了,劳烦魏姑娘背过身去” 魏星阑却笑了,“我忘了叫人把衣裳拿来。” 洛衾手一抬,运起内力将挂在雕花木架上的里衣取了过来,蹙眉道:“不必了。” “区区一件衣裳,天殊楼还是拿得出来的,你这么急着要走……莫不是在躲我。”魏星阑挑起眉看她,唇角微微往上一勾,眼里带着笑意。 “我不曾躲你。”洛衾随即应道。 “那你为何不看我,也不靠近我半尺。”魏星阑道。 洛衾抓着那染上污迹的里衣,五指一紧,“水温太热。” 魏星阑又笑了:“可这和水温有什么关系,说吧,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洛衾僵着身,往水下沉了沉,将半截脖颈也埋了进去,脖颈上似染了红霞一般,就连眼神也变得不太清明了。 “先前不是说得好好的么,你怎么又忘了,莫不是反悔了,这样还想让我跟你回青锋岛?不如洛姑娘留在北寒算了。”魏星阑悠悠说道,双眸一动不动,虎视眈眈的。 洛衾又往下沉了一些,下颌尖已经抵在了水面上,一双清冷的眼眸像是沾上了水光。 “你果真是在糟蹋我的心意。”魏星阑直言。 洛衾低垂的眼眸一动,攥着里衣的手一松,放在池边的手随即缩回了水里去。 她紧抿着的唇一张,似是倒吸了一口气。 兴许就不该踏破界线,也不该圆她妄念,可这样一来,自己又该怎么办,事已至此,难不成要自欺欺人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霜儿。”魏星阑道。 洛衾心尖一颤,自从记起幼时的事以来,这称呼还不曾在魏星阑清醒的时候听过。 那一瞬,柳暗又花明,面前俨然只有两条路,去还是不去。 魏星阑又唤了一声,“霜儿。”似是梦回数年前一般。 洛衾叹了一声,在心底嘲弄般道,又不是圣人,何必装作圣人的模样。 于是埋在水里的人被引诱着缓缓站起身,那温热的水堪堪到锁骨下两寸,她身上裹着单薄的亵衣,系带松松垮垮的。 魏星阑见洛衾走来,不由笑起,在人还没走到面前的时候,就径自伸出了手,将十指掐在了那细瘦的腰上。 洛衾浑身一僵,怎么也没料到魏星阑会有这样的举动,她愣了一瞬,身上被就被水汽熏红,如今更是粉了大半。 “你做什么!”她蹙眉道,却并未挣扎。 魏星阑好笑地看着面前的人,明明浑身僵得不得了,却连半步也没有退,果真乖顺地走了过来,躲也不躲了。 “我就摸摸,不做别的。”她道。 洛衾沉默了半晌,“难不成你还想做别的什么?” 魏星阑挑眉,掐在对方腰上的手一松,转而又朝那瘦削的肩背抚去,被烫得温热的指尖一滑,沿着脊背往下,竟落在了股间。 洛衾实在了忍不住了,抬手便推了两下,“你、你怎……” “你是心甘情愿走过来的,既不是我绑的,也不是我牵的。”魏星阑道,似在提醒她一般。 “强词夺理。”洛衾冷着脸说。 “我怎么是强词夺理了,我明明是厚颜无耻。”魏星阑笑说。 洛衾:…… 她倒是忘了,这人的脸皮厚得很。 魏星阑却在这时候停下了手,转头对屏门外的人道:“去我房里,把屏风后小柜最底层放着的白衣拿来。” 外边的人问道:“二姑娘,可是那个雕着鹿鹤同春的金丝楠柜?” “是了,底层有一套白衣,你替我取来,再随意拿一身我常穿的。”魏星阑道。 那人应了一声便走了。 洛衾甚是尴尬,没想到这人动手动脚的,竟是为了试她的身量。 魏星阑道:“那套白衣我还未曾穿过,想来应当挺合你,尺寸也正好。”她的手还勾在洛衾的系带上,只需往回一牵,那亵衣便会松开。 洛衾讪讪道:“你直说就好,何必动手。” “我这不是趁机轻薄你么,若是明说,你定然就不肯了。”魏星阑道。 洛衾伸手抵住了身前那人渐渐离近的肩,“果真厚颜无耻。” “当然。”魏星阑放下了勾着系绳的手,转而捏住了洛衾的手腕,“一点力气也没用上,这样怎么拦得住我。” 洛衾:…… “若是在话本里,这叫欲迎还拒。”魏星阑低着声说。 洛衾转开了眼。 “若让我来写话本,我定然会写水波潋滟起,美人娇无力……”魏星阑话还未说完就被洛衾打断了。 那冷面美人道:“我看是水波潋滟起,刀剑如惊鸿吧。” 魏星阑“嗯”了一声,“也不是不可以。” 洛衾正要开口的时候,鬓角冷不丁被一温热之物碰了一下,她仓皇回头,只见魏星阑笑得像是偷了腥的狐狸一样。 那得了趣的人还道:“凡事得有来有往,如今正好。” 洛衾后知后觉,往旁一侧身,险些跌到了水里去。 魏星阑伸手去扶,没想到两人竟不知不觉过上了手,水花溅得四处飞出,当真是水波潋滟起了。 先前洛衾的两处穴道冲开,心法也正好在突破的关口上,只是情况紧急,未能分心去突破,害得功法反噬,使得她不得不晕了过去。 如今和魏星阑过了几招,经脉和周身奇穴隐隐生出一股温热之意,真气在体内畅通无阻地流转着,原先反噬留下的内伤渐渐被真气抚平,丹田也随即充盈了起来。 魏星阑眉梢一挑,将一掌拍在了洛衾的肩头,力道却不轻不重,只是将内力灌了进去,她道:“池里放了些许药材,久泡有健体强身之效,能化内伤,助功力增长。” 洛衾盘膝坐下,终于将心法突破至第七层。 她刚回过神来,一道掌风冷不丁袭来,她侧身避开,抬眸便见魏星阑站起了身。 魏星阑笑道:“恭喜,我来试试洛姑娘功力增进了多少。”这话音刚落刚落,厉掌随即逼至洛衾身前。 洛衾连连退避,找着那人招式里的破绽,忽然听到外边有人走近,她转守为攻,招式不甚干脆,运转时留有余地,掌法却是连绵不断的。 同她过招的魏星阑眼前一亮,道:“果真突破了,即便是叶前辈,当年从六层至七层也花了将近五年,霜儿果真厉害。” 洛衾双耳一热,却仍旧没有收掌,蓄劲而后发,故而乍一眼看去掌法又柔又绵,实则刚劲得很。 可魏星阑的招式却与之不同,一向干脆又利落,令人捉摸不透,明里暗里都是凶悍至极。 屏门外的人道:“二姑娘,衣裳都取来了。” 魏星阑一时疏忽大意,竟被洛衾占了上风,她扬声道:“放在门上就好,你下去吧。” 两套衣裳被挂在了屏门上,那人抖了抖外披的裘衣,在确认没拿少后转身便离开了。 魏星阑挑起了眉,怎么也没料到,洛衾突破了心法后,功力竟增进了这么多,她原先只是想随手试试,可如今却略显吃力了。 洛衾眼里露出了一分喜色,淡淡道:“这次你不敌我。” “这话说得未免太早了些。”魏星阑笑道,说完她抬手迎向了远处挂着衣裳的屏门,手上内力一聚,稍一施力,那身新拿来的白衣便落到了她的手里。 下一刻,洛衾被那细软的布料兜住了,眼前白茫茫一片,她懵了一瞬,才料到这人是在偷鸡耍滑,冷道:“你可真有本事。” “是是是,赶紧把衣裳穿上,别冷着了。”魏星阑笑着献殷勤。 洛衾冷着脸没说话,在系好了腰带后,身后一件绒毛狐裘忽然披了过来。 魏星阑两手绕到她的身前,将狐裘上的系带系紧了,才道:“暖么。” 洛衾愣了一瞬,垂眸看了一眼身上的狐裘,领口处一圈绒毛轻柔地贴在她的脸颊上,裘衣上银丝滚边,底部长至脚踝,几近曳地。 过了一会,她才道:“暖。” 魏星阑这才放下手,擦拭着垂在胸前的湿发,坐在木椅上看她。 那狐裘太长,将人裹得严严实实的,一截玉白的指尖从狐裘下探了出来,在系带上扯了扯,衬得指尖白如脂玉。 魏星阑看得心痒,着实想把人藏在阁里,让她穿什么,她就只能穿什么。 她想了想,那得做身红绸衣裙,衣面不无须绣太多花里胡哨的花与暗纹,腰带也不必太繁琐,只要能束紧就好。 …… 虽说魏星阑吩咐了做些小菜就好,可房里却摆了满满一桌菜肴,各式各样的山珍皆在桌上,那做饭的人似是怕二姑娘吃不饱一样。 魏星阑哭笑不得,对小厮指着大半的菜肴道:“将这些都撤下去,让厨屋别忙活了,明日将余下的热一热吃。” 那小厮只好点点头,又把大半桌的菜撤了回去。 “二姑娘未免太奢侈无度了。”洛衾蹙眉。 魏星阑道:“先前我吩咐的时候你也不是没听到,这些可都是他们自作主张做的。”她顿了一下,“不过这样也好,好叫洛姑娘看看,跟着我定然饿不着。” 洛衾:…… 在用饭的时候,被带到外边逛了好几圈的祈凤才跟着女弟子慢悠悠地走了回来,之所以走得慢悠悠的,是因为已经累极了。 祈凤在看见两人的时候双眸一亮,登时跑进了屋里,还坐在了两人的中间。 魏星阑一口气堵在心口,险些没喘过去,怎么也没料到,这小丫头这么没眼力。 祈凤还左看看右看看的,说道:“北寒真好看。” 洛衾抿了一口暖腹的小酒,说道:“喜欢么。” 祈凤点点头,“可惜娘亲没见过这样的景色。” 两人随即都沉默了下来,洛衾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一旁的魏星阑见她眼里露出不忍,这才道:“这一路也不曾听见你问,你可知你娘亲去哪了?” 祈凤双手握起,指尖还一直往手心里抠着,她眼里露出一丝茫然,一双杏眼登时没了神。 魏星阑没指点她,洛衾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祈凤摇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从牙缝里缓缓把细微的声音挤了出来,“我知道。” 魏星阑道:“先前我骗你,说你娘亲很快就会赶上来。” “她定然赶上来了,只是又走远了。”祈凤垂着眼眸,眼里酝着一颗豆大的泪珠,那泪珠最后没被兜住,顺着脸庞滑了下去,溜进了脸侧的绒毛领子里。 “那你……可知她如今身在何处。”魏星阑道。 祈凤摇摇头,睁大了双眸朝她看去。 魏星阑朝洛衾看了过去,见洛衾微微颔首,她才道:“在小院南侧,离溪畔近二十丈的地方,没有立牌,但我插下了榕树的枝条,过些时日,定然能长出树苗来,那时你一看,便知道了。” 祈凤哽咽着,“那些恶人……” “是寻你爹仇的人,他们做了恶事,自有天惩。”魏星阑又道。 祈凤泣不成声,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魏星阑叹了一声,把那女弟子又叫了过来,让她带着祈凤去散散心。 桌旁,洛衾垂着眼眸,思索了许久才道:“我爹娘埋在何处?” 魏星阑沉默了半晌,才说:“在白云降,是北寒最接近天的地方。” “带我去看看。”洛衾低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3= 第85章 85 魏星阑颔首道:“自然会带你去的,白云降是北寒之巅,终年冰雪覆盖,能攀上顶峰的人寥寥无几,牧民向来只会在半山腰上拜山神,名望极高的人才能葬在上边。” 洛衾似在思忖着,久久没有说话。 魏星阑又道:“想起来,幼时明婉夫人曾赠你一只海东青,就是在上边抱来的,一只孤苦伶仃的小白隼,兴许是先天不足,连叫唤也不会。” “就是卧雪。”洛衾静静道。 魏星阑愣了一瞬,没想到先前那只弱不禁风的鸟儿竟然能长成现在这副模样。 洛衾这才想起来,她刚到青锋岛的时候,岛上似乎是没有鹰隼的,许是岛主怕她疑心,便养了许多在岛上,到最后几乎人手一只,还真是用心良苦。 鹰隼本就野性十足,不好驯养,而能为人所驯的海东青更是少之又少,这么多年过来,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坐在席上的白衣人垂着眼眸,也不知是该佩服岛主能言善辩,还是该责怪自己太容易轻信旁人。 “叶叔和明婉夫人若是知道你来了,泉下定会欢心。”魏星阑道。 洛衾微微摇头,“我早该来了。” 魏星阑见她自责,一时不忍,便道:“现在去白云降也不是不可,只会天色略差了些,说不准路上会有什么变化,但我对那儿熟悉得很,应当出不了差池。” 洛衾闻言朝她看了过去,沉默了许久,最后才道:“等天好了再去也不迟。” 她知道要攀上终年积雪结冰的高峰多有不易,即便是天好,也会遇到雪崩之类的事,何况如今天色还暗得很,像是有狂风将至般。 “也好。”魏星阑点了点头。 桌上的菜肴没怎么少,两人虽是饿极,可这段时日的奔波下来,即便是吃得再寒碜,如今也没有什么胃口。 魏星阑给洛衾夹了菜,道:“多吃些,可别在我们这饿瘦了。” 洛衾欲言又止,吃了两口实在是咽不下去了,抬眸道:“你才该多吃些。” 谁知魏星阑忽然就笑了,意味深长道:“我自然要多吃些。” 洛衾沉默着,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魏星阑接着又道:“得把自己养好了,你枕着我睡的时候才不会觉得硌。” 洛衾:…… 这人正经不过一刻钟,稍不留神便会原形毕露。 两人吃得正好的时候,有人忽然叩响了房门,那举动似乎有些着急,就连气息也乱得很。 魏星阑问道:“何事?” 外边那弟子道:“二姑娘,有几位贵客忽然到访。” 洛衾蹙起了眉,若她没有疏忽大意,这一路上应当是没有人跟着的,可怎她们才刚到天殊楼,就有贵客到访了? 魏星阑也疑惑了一瞬,随即问道:“不知是哪几位贵客?” 那弟子道:“是极恶坊三霸,萧山大弟子林芊芊,亢龙派孟砾和风晓门的首席岳韫川。” 洛衾和魏星阑相视了一眼,如若她们没有记错,当时奉命上岛的人中,就有那林芊芊、孟砾和岳韫川。 只是怎么极恶坊三霸也来了,极恶坊和中原的正统大派,看起来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无论是模样还是品行上,差别实在太大。 可既然这几人一起里,定然还是有些关联的。 魏星阑屈起食指叩了叩桌面,思忖了片刻后道:“人来都来了,不迎怎行。” 外边的弟子这才道:“贵客已经过了长生门了。”他顿了一下,犹犹豫豫着又道,“几位看起来皆是风尘仆仆的,身上还都带了些伤。” 洛衾仍是不大想得通,这几人受了伤还要往北寒跑,还想找天殊楼给他们撑腰不成?可如今天殊楼自身难保,只要是消息灵通些的,都知道天殊楼如今的境况。 魏星阑朝身旁那微微蹙眉的人看了过去,细眉一挑,道:“这是来拉帮结派了。” “何意?”洛衾蹙眉。 魏星阑道:“定然是武林盟做了些什么不得了的事,不然他们遇事为何不去找武林盟主持公道,偏偏跑我们这来了。” “看来我们是成了被众星捧着的月亮了。”洛衾淡淡道。 魏星阑乐了,她就喜欢听洛衾这么面无表情地贬低人,先前在岛上时那十派五家对她们颇有得罪,如今还不是低眉敛目地找上来了。 从洛衾唇齿里出来的“我们”二字对于魏星阑来说颇为受用,她登时扬起了唇角,又扬声对外边的人道:“既然如此,让厨子把先前撤下去的菜热一热端去长生楼,将贵客带上楼去小歇片刻,请上药师去给他们看看伤势。” 门外的人应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人走后洛衾才欲言又止地看了魏星阑一眼。 “怎么?”魏星阑夹着菜道。 “你可真能物尽其用,竟要拿方才撤下去的菜来待客。”洛衾道。 魏星阑笑了:“可那些都是不可多得的佳肴,何况我也还没碰过呢。” 洛衾想了想,觉得似乎有些道理,过了一会才后知后觉,竟又被这人给带偏了。 已经过了长生门的贵客们被杂役带到了长生楼上,那同冰雕回廊相接的长生门是进天殊楼界内的第一道槛,一侧青瓦白砖的高楼能担北寒境中最高,饶是天殊楼主楼不及它高。 在长生楼顶层俯瞰北寒,能将这大片冰雪之地揽入眼底,众山似伏于脚下,远眺时正好对着北寒之巅白云降。 上了长生楼,见了白云降,才算不枉来北寒一遭。 洛衾裹着狐裘,从回廊里穿过,两侧是用冰雕刻成的鹰隼和狼狐,她神色淡淡的,更是衬得人如冰似玉,俨然是天女之姿。 魏星阑总算是明白为何总有些豪商权贵爱将美人圈养,那私心被满足的感觉是别处得来的欢欣所难以比拟的,可她的卿卿又冷又骄,若是将她锁起来,岂不是折了她的双翼。 洛衾在前边走着,察觉到魏星阑的目光,便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一转头便瞧见了那肆无忌惮额眼神。 “看什么。”她明知故问。 “看美人。”魏星阑直言。 “好看么。”洛衾睨了她一眼。 魏星阑眉一挑,“好看,如若能牵上一牵,就更好看了。” “不牵就没那么好看了么。”洛衾冷声道。 魏星阑:…… “也好看。”她讪讪说道。 洛衾这才收回了目光,抬手捏住了狐裘的领子,快步向前走着,脚步不由得快上了几分,总觉得后边像是有豺狼在追。 那几位贵客已经在长生楼之上,药师正给他们逐个把脉。 在见到洛衾和魏星阑后,几人纷纷从座上起来,就连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孟老也抱拳叫了一声“魏二小姐”。 魏星阑点了一下头,对孟砾道:“孟老不必客气,不想诸位会这时候到访,实在有失远迎。” 站在一旁的洛衾脸色冷冷的,几位后辈在看见她后,脸色都不大好看,先前他们还当洛衾是在阻拦他们带回魏二小姐,可没想到到头来做了恶人的,竟是他们自己。 极恶坊三霸也起了身,他们三人都留着络腮胡,身材魁梧壮硕,大冷天的身着一身短打也不哆嗦,他们纷纷道:“多谢魏姑娘款待,这北寒之地可真是美不胜收,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啊!” 三个糙汉将毕生所学都使了出来,把北寒之地夸上了天,让一旁站着的几人不由面露尴尬。 林芊芊向来傲慢,可如今也不得不低下了头,错的确在她,道歉也是应该的。她抱剑便道:“洛星使,先前多有得罪,都怪我被恶人蒙蔽了双眼,害得各位前辈也误会了青锋岛,姑娘若要责怪,就怪我吧,在下……” 她顿了一下,紧抿了一下唇,久久才道:“在下甘为姑娘鞍前马后!” 洛衾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些许,“无妨,事也不是因你而起。” 孟砾冷着脸,拍案便道:“我们几人无意发现夙日教与柳盟主的关系不简单,柳盟主的暗卫竟带着夙日教的暗镖!” “此事说出来定然不能服众,可我们看得一清二楚,若非是夙日教的人扮作柳盟主的暗卫,便是柳盟主与夙日教私下有联系。”一旁站着的翩翩公子岳韫川也道。 林芊芊怒目直瞪着,一张娇俏的脸登时变得凶得很,“以柳盟主的阅历和功夫,怎么可能有人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孟砾听后也点了点头,“我思忖了许久,武林盟明明可以派出自己的人前去青锋岛接魏二小姐,”他朝魏星阑看了一眼,接着又道:“可柳盟主却偏偏让十派五家前去,分明是要借十派五家的刀,让青锋岛落入尴尬之地。” “如今青锋岛如何。”洛衾蹙眉。 孟砾道:“武林盟宣称青锋岛与夙日教皆是一丘之貉,一岛一教早已苟合多时,可岛主却迟迟未露面,江湖中传言,岛主已不在岛上。” 洛衾沉默了许久,她眉心紧拧着,怎么也不信那人会临阵脱逃,虽说那人对旧事多有隐瞒,可应允了叶子奕和洛明婉的事,她向来不会敷衍,又怎么会让青锋岛成为众矢之的? 魏星阑见身旁的人眉间拢着愁云,低声道:“岛主兴许是有了计谋,才在这时候离岛。” 洛衾微微颔首,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想着。 孟砾却不知两人所想,问道:“不知洛星使可知岛主往何处去了?” 洛衾淡淡说:“不知。”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什么。 魏星阑眉一挑,问道:“你们从何处得知我还在世,还回了青锋岛?” 在场资历最老的孟砾道:“我们将暗镖之事告知其余几派,没想到他们竟污蔑我们要离间武林盟,我们不得已便同他们分道扬镳,却在路上遇到了秋水十三楼的杀手。” 孟老叹了一声,又道:“他们人多势众,幸好极恶坊三霸出手相助,才得以从他们刀剑下逃脱。” 岳韫川颔首道:“我们是从秋水十三楼的杀手口中得知,洛姑娘北上途中也身陷囹圄,便猜想……魏姑娘兴许同洛姑娘同行。” 魏星阑点点头,心道,定然是柳砌云知道这几人已经开始怀疑他,于是又动了秋水十三楼这把刀。 “如今我们来北寒,除了想弄清楚事情原委外,还想献出一己之力,让江湖人看清柳砌云的真面目!”孟砾叹道。 魏星阑似笑非笑地看着楼内众人,过了许久才道:“你们莫不是想让我出头?” 众人沉默了许久,最后开口的还是孟砾,他道:“魏二小姐承魏方两脉的心法与内力,纵观整个武林应当难有敌手,又有惊浪剑在手,定然能将恶人降服剑下,天殊楼落到如今这地步,魏二小姐定然也不甘心。” “甘不甘心也不是旁人说了算,再说如今我这条命就靠一口气吊着,你们还想让我出头?”魏二小姐悠悠道。 孟砾面露难色,只道:“恳请魏二小姐出手。” 魏星阑笑了,“我若能出手,就不会被你们从青锋岛逼走,又千里迢迢回北寒了。” 众人神色大变,孟老脸色又黑又红的,着实好看。 林芊芊连忙道:“在岛上之时,我们是被恶人蒙蔽了眼,才、才……” 极恶坊三霸在一旁听着,耳朵都要生茧了,屠四野把刀往地上一杵,道:“何必这么婆婆妈妈的,你们要是想让魏二小姐出手,那还是少说几句为好,最好把门令都摆出来,让人看看你们的心意,光嘴上说说有个屁用!” “有姑娘在这呢,话说这么难听!”刀海泽斜了他一眼。 屠四野把刀身拍得啪啪作响,又道:“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说话也粗俗,各位别介意。” 在座的门派长老,亦或是首席大弟子沉默了半晌。门令这玩意同门派息息相关,事关门派的立场和名声,可不能随意使用。 众人面面相觑了许久后,林芊芊先把门令拿了出来,道:“我相信魏二小姐的为人,也信自己的眼见之实,此乃萧山门令,请魏二小姐过目,若魏二小姐允下,我便立即赶回萧山,将此事上禀掌门。” 尔后几人也纷纷将门令取出。 魏星阑只扫了一眼,缓缓道:“好,若我还有命活下去,定会向柳砌云讨要一个说法。” 一旁的洛衾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她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想什么,好看又安静,像是冰雕的美人一样。 孟砾见魏星阑点头,登时拱手道谢,将大长老的架子全扔到了一边。 几个后辈也跟着他同魏星阑抱拳,一个个喜于言表,直道:“不枉此行!” 魏星阑同他们喝了两口小酒,转头又吩咐了下去,让下人将客房收拾出来,随后便先行离开了。 在穿过长廊的时候,魏星阑实在是忍不住,扯着洛衾披在身上的狐裘,把人往及人高的冰雕后带。 洛衾愣了一瞬,冷不丁被抵在了那冰凉的雕塑上,浑身随即一颤,耳畔是那人温热的气息。 魏星阑说道:“方才你站在我身边的模样……” “怎么。”洛衾蹙眉。 “乖顺又好看,好像我家中内人。”魏星阑低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3= 第86章 86 洛衾抬眸看她,眼神清明得很,只问:“谁是你家中内人?” 魏星阑过了一下嘴瘾,随即改口道:“是家内的人。” 洛衾听后微微侧过头睨她,而那满脸不正经的人竟道:“叶叔和明婉夫人早已将北寒当作家,这么说来,我家不就是你家么,说是家内的人也在情理之中。” “强词夺理。”洛衾眼眸一垂,微抿的唇翕动了两下,装作漫不经心地道。 魏星阑笑了起来,“哪里强词夺理了,在我这,你说什么是理就什么是理。” 洛衾往后又靠了一些,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冰雕上,身后是冰冷入骨、棱角分明的玩意,耳畔却是那魏二小姐略显沉重的温热气息。 她进退两难,简直折磨得很,着实想将这人的嘴给堵上,让她没办法再说出这些暧昧不清的话,也不能将这气息再吐到她的耳畔。 魏星阑又低笑了一声,“你看,我们这模样像不像是在私会。” 洛衾垂在身侧的十指抠向了掌心,心道,像,怎么能不像。 原本她没觉得有什么,可在被魏星阑点明了后,整个人像是被放在蒸笼上一样。 身上的狐裘暖和得很,那将脖颈捂得严严实实的领口都快将她捂出汗了。 “你可知道私会的人都会做些什么?”魏星阑问。 洛衾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盯着那人微微上挑的凤眼,顺着她的话便问:“做些什么?” 魏星阑笑了,总觉得身前的人乖巧得不得了,让她忍不住想搂进怀里疼,可时下却不太适合。她知道洛衾被引着想歪了,故意道:“你想哪去了,当然是在花前和月下谈天说地了。” 洛衾:…… 她怎么这么生气呢。 魏星阑却乐在其中,接着又道:“你知道谈天说地是说些什么?” 洛衾不大想回答。 可那人却又凑近了一些,那气息落在她的耳垂上,有些酥,有些麻,“当然是说些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了,人家的秘密,又怎么能让外人知晓。” 靠在冰雕上的冷面美人不着痕迹地吞咽了一下,她心道,这魏星阑前世一定是行走的迷心乱神的药。 这药厉害到令她不能自已。 “天好后去白云降么。”魏星阑最后还是放过了洛衾,笑了一下说。 洛衾回过神来,双颊还有些热,人渐渐清醒了,她颔首道:“去。” 随即,魏星阑后退了一些,四周呼啸的风冲着洛衾的脸庞刮了过来,她一身燥热被彻彻底底地降了下去。 洛衾张开唇呼吸了一下,心道,幸好这人及时离远了些,不然她还真得将那张嘴给堵上了。 长廊弯弯绕绕,连通着好几个亭子和别院,若是不识路的人,定然能在这儿乱了方向。 在顺着回廊往前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人的脚步声,似是什么人找过来了。 魏星阑慢下了脚步,总觉得好不容易热乎起来的氛围又要被打乱了,她心下不免有些不悦,可又不能不管事。 不久前刚见了亢龙派的孟砾前辈,风晓门的岳韫川和萧山的林芊芊,以及顺道而来的极恶坊三霸,总觉得又有什么人来了。 一位传讯弟子又跑了过来,脚步急急忙忙的,脸上还带着一分喜意。 那传讯弟子道:“二姑娘,青芝姑娘带着人回来了!” 洛衾愣了一瞬,这才想起,这青芝姑娘就是魏星阑话中提及的,在她分身乏术之时,遮面扮作她的人。 虽然洛衾与那青芝姑娘素未谋面,可在听到这名字的时候,她心里却莫名有些不舒服,总觉得像是喉咙里梗着异物一般,就连胸腔里也泛起酸涩之感。 实是奇怪。 魏星阑闻言微微挑起眉,道:“人到哪了?” 传讯弟子道:“快要到长生门了。” 长生门不就是她们方才路经的那一扇么,洛衾一听,眉心微微蹙起,四肢像是无处安放一般,她不由得将腰背挺得更直了些,不明缘由的。 魏星阑颔了一下首,“你回去同青芝说,我就在此处的亭中等他们过来。” 那传讯弟子抱拳道:“是。” 在传讯弟子走后,魏星阑才会回头对洛衾道:“青芝等人先前奉命去为我寻药。” 洛衾沉默了许久,若是魏星阑不提,她早就忘了那通枢健元丹。 她蹙眉道:“寻药?” 魏星阑点头。 “通枢健元丹?”洛衾又问。 魏星阑:…… “不是。”她连忙道。 洛衾睨她,“若是你再敢服用通枢健元丹,你就不必同我上白云降了。” 魏星阑登时人都不好了,这怎么行,叶叔和明婉夫人若是在酒泉下开了眼,非得夜夜在梦里逼她同洛衾分开不成,虽然现下也没在一起。 “千真万确,通枢健元丹只是一时之计,他们是为我寻别的丹药。”魏星阑自觉圆不过来的,却还是使劲挣扎了一番。 洛衾知道这人的嘴胜过鬼,骗起人来天都能说成地,于是只留给魏星阑一个不冷不热的眼神供她自己体会。 魏星阑着实想给自己掌嘴,千不该万不该提寻药的事,可青芝等人当时却又确确实实是为寻药之事四处奔波的。 最后两人坐在了远处的亭子中,一人坐得端正,眼神清清冷冷的,而另一人却挤着笑,一副趋炎谄媚的模样,真是像极了山间的妖魅。 青芝等人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他们的魏二小姐竟像是陪房的丫头一样,用他们不曾听过的语调道:“还气呢?” 洛衾知道在魏星阑的手下面前,总不能不给她面子,可这人却是自己把脸面给扔了,仍是那样一副不正不经的模样。 魏星阑道:“若是还气,我就让他们陪你练练手,好将气出了。” 一旁无端中箭的一群手下顿时听傻了,一个个摸不着头脑的。 青芝目瞪口呆,和一群大汉抱剑道:“二姑娘。” 洛衾面上面无表情,心下早是风起云涌。 魏星阑这才回头看他们,摆摆手道:“都坐,这一趟辛苦了。” 青芝等人坐得有些拘谨,虽然他们早知道二姑娘在洛衾面前做戏,可万万没想到,这戏竟作到二姑娘已经忘乎所以了。 “先前托你们找的,若是没有眉目就别再找了。”魏星阑说完暗暗斜了洛衾一眼。 可一旁的洛衾却目不斜视地坐着,只是方才冷冽的眼神稍稍柔和了些许,看在魏星阑眼里又是一副乖顺的模样。 青芝点头,“我们找去了神医谷,在问起时,神医却道那配方早已失传。” “行了,这事就别再提了。”魏星阑讪讪道。 青芝等人欲言又止的,不明白为何先前还口口声声命他们一定要找到丹药的二姑娘,如今竟对那丹药不屑一顾了。 洛衾闻言微微扬起了唇角,只一瞬又将那唇角给放了下去,虽然面上并无表情,可却在暗暗打量远处那名唤青芝的姑娘。 同她一般身着白衣,四肢颀长,容貌昳丽,若是将脸遮起,果真与魏星阑有几分相似。 青芝又道:“二姑娘,我回来时听闻有三大派来人了,就连那向来中立之态的极恶坊三霸也来了楼中?” 魏星阑颔首,“不错,事关中原武林盟。” 青芝与身旁的大汉相视了一眼,她蹙眉道:“是否也与夙日教有关?” 魏星阑挑起了眉,没想到青芝竟能知道夙日教出手之事,“你们可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 “不错。”青芝身旁的大汉道。 “说。”魏星阑道。 那大汉思忖了片刻,“在我们赶回北寒的路上,有几位杀手想将我们截下,他们自称是秋水十三楼中人,可看着却不像,为首的那一位甚至还持着夙日教之物。” “何物?”魏星阑蹙眉,总觉得此事不太简单。 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洛衾这才动了动,将袖里被手帕包紧的暗镖取了出来,道:“你们所看见的,可是这样的暗镖?” 在那手帕展开后,一众手下齐齐点头道:“不错,就是这样的暗镖!” 洛衾朝魏星阑看了一眼,将那暗镖朝她递了过去,先前魏星阑神志不清,她便把祈凤捡到的暗镖收了起来,险些忘记了这个玩意。 她又问:“那掉落了暗镖的人跑了?” 青芝想了想,道:“他不怎么出手,在局势扭转之时,他很快便逃了,而这暗镖也不是他掷出的,像是无意掉落的一样。” “无意掉落?一次还情有可原,可若是两次都如此,应当是故意的,一个习武之人不能总无端端掉了武器,况且他还故意将暗镖上的刻纹露给了三派的人看。”洛衾淡淡道。 魏星阑忽然笑了,越发觉得身侧那冷冰冰的美人简直就是一副贤内助的模样,从头发丝到指头,全合了她的心。 怎会有这么好的人呢,她心道。 魏星阑手里还捏着那暗镖,可是在看了洛衾一眼后,就挪不开目光了。 青芝和一群大汉怔愣了好一会,总觉得自家二姑娘和那洛姑娘的关系有些不对劲,两人之间的氛围着实古怪,那对视的双眼似能擦出火花一般。 大汉低下头,问道:“二姑娘怎不说话了?” 青芝犹豫了许久才道:“主子……” 魏星阑回过神,问道:“何事?” “青芝认为,如今事态紧急,着实不适合……”青芝犹犹豫豫的。 “不适合什么?”魏星阑不解其意。 青芝倒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将话说完:“不适合沉迷美色。” 魏星阑沉默了下来,没想到这竟明显到连手下都能看出来了。 洛衾:…… 作者有话要说:=3= 和各位漂亮老板坦白一下,这几天出去玩耍,存稿又没了,本来想挤点时间码字,可是沉迷捉妖不能自拔,就…… 第87章 87 “无妨。”魏星阑浑不在意地说。 青芝却像是鱼刺梗在了喉里一样,险些咽不下气,“主子,要以大局为重。” 魏星阑笑了,“那是自然。” 洛衾是真看出来了,这青芝姑娘和魏星阑并无别的关系,这样的性子……可真是像极了她的主子。 她有些坐不住了,远处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那眼神似是好奇,又似是惊讶。 “这事过两日我再同长老们说,你们下去吧。”魏星阑道。 一群手下听了后却没走,青芝目瞪口呆地道:“什么事要同长老说?” 魏星阑将手里那枚暗镖举了起来:“自然是夙日教和武林盟之事。” 青芝这才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喃喃自语般道:“我还以为是沉迷美色之事。” 魏星阑摩挲着手里的暗镖,一边揣摩着这夙日教和武林盟的关系,一时没听清,只“嗯?”了一声,可坐在一边的洛姑娘却听得一清二楚的。 洛衾神色淡淡,还当一旁的魏星阑是应了一声,她平放在石桌上的手动了动,忽然握住了剑柄。 魏星阑侧头看她:“怎么了?” “沉迷美色之事?”洛衾缓缓道。 魏星阑懵了一瞬,这才想起来方才青芝说的究竟是什么,连忙道:“不是,这事怎么能同外人说呢。” “那你答应什么。”洛衾蹙眉。 “我这不是听岔了么。”魏星阑还在挣扎着力挽狂澜。 洛衾睨着她,双耳略微有些热,嘴唇轻抿着,那眼尾上染了一抹薄红,可神色依旧是冷冷淡淡的。 魏星阑又道:“况且我也不是会沉迷美色的人。” 洛衾神色一动。 那身着黑裳的魏二小姐笑着靠近,她运起内力传音入耳,用仅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只会沉迷卿卿。” 洛衾握着剑就站了起来。 那群手下忽而想起不久前魏星阑说让他们陪洛姑娘练手,让她出气之事,顿时个个都僵着动也不敢动。 洛衾微抿的唇一启,道:“我回房。” 魏星阑靠在身后的围栏上,将手搭在了上边,一副忍笑的模样,目光随着那白色的身影飘远了。 青芝压低了声音道:“二姑娘……” 魏星阑回过头,嘴角的笑荡然无存,“你可真是要气死我了。” 青芝:…… 眼看着气氛渐渐紧张,主子单方面剑拔弩张的,一群壮汉纷纷抱拳告辞:“属下告退。” 人走得差不多了,魏星阑才道:“这几日你何时闲了,就何时去把寒冰室打开,记得将幻阵布上,锁链得换新的了,就照老样子来。” 青芝愣了一瞬,心凉了半截,“是不是……” “不错,近日又有些控制不住了。”魏星阑放下了搭在围栏上的手,叩着桌面道。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青芝咬着牙道。 “无妨,能拖一日是一日,若是我一时失控,便将我锁入寒冰室内,可不能误伤了人。”魏星阑道。 青芝坐在远处无动于衷,低眉敛目的,久久没有答应。 “怎么,出去一趟还长脾气了?”魏星阑笑了。 青芝急了:“主子,藏书阁里当真没有白眉功法口诀的记载么?” 魏星阑笑得云淡风轻的,“若是有,我也不必拖到如今了。” “总会有办法的。”青芝仓皇抬眸。 “现在别无他法,只能如此。”魏星阑道。过了片刻,她又扬起唇角悠悠道:“青芝,我并不是只有你一个可用之人。” 青芝白着脸,站起身抱剑道:“青芝听命。” 魏星阑挥挥手,让她赶紧走,真是一眼也不想见到这挑拨离间她和洛衾关系的人了,可没想到,夜里青芝却叩响了她的窗,不请自来了。 青芝暗戳戳地敲着窗面,在看见魏星阑脸色阴郁地打开窗后,她轻巧灵活的从外边翻了进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青芝欲言又止的模样让魏星阑心有余悸,她头一回觉得这手下着实不让人省心。 魏星阑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有事儿明日再说。” 青芝目瞪口呆,她一心惦记着今日的事,总觉得自家主子和洛姑娘的关系不太一般,于是就这么惴惴不安了大半夜,最后还是束手束脚地找了过来。 犹豫了片刻后,她讪讪道:“主子,今日那事是我不对。” “行了行了。”魏星阑摆摆手,接着又道:“我好歹是个姑娘,你夜半三更进我房里成何体统。” 青芝简直不敢相信,她家主子出去了一遭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可、可以往我也是这般……” “如今不同。”魏星阑缓缓道,“我日后的媳妇儿若是知晓了,怕是会休了我。” 青芝:…… “主子,你对那洛姑娘……” “就是你想的那样。”魏星阑道。 青芝目瞪口呆,“那、那洛姑娘知道主子的心意了么?” 魏星阑沉默了许久才道:“应当是知道的。” 青芝又问:“你们如今……” 魏星阑抢先开口:“尚未私定终身。” 听罢,青芝把还没说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她想问的明明不是这个,想了想还是算了,主子的事哪是自己能插手的呢。 “我估摸着咱们私下这么见面有些不妥,难免会让霜儿想多了,你日后若是有事相告,就……”魏星阑沉思了一瞬。 青芝额角青筋一跳,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果真,魏星阑开口又道:“就飞鸽传书吧。” 青芝目瞪口呆,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竟还要靠飞鸽传书联络?! …… 雪下了数日才停,不久后云开见日,呼啸的风也终于小了不少,可依旧像是猛兽在怒号一般。 祈凤长了一副讨喜的模样,这段时日下来,哄得楼里的弟子教她学会了运劲,想来是习了武的缘故,人似乎还长高了些许,看着也不是那么瘦弱娇小了。 天好了,可洛衾却没提去白云降的事,反而向魏星阑要了书阁的钥匙,还让她同守书阁的弟子打了个招呼。 天殊楼之所以能在江湖中受人景仰,又受到不少人的觊觎,不单单是因为无极晶等奇珍异宝,更是因为书阁里的藏书。 里边陈列着数不胜数的秘籍,几乎都是散侠异士留下的,不少只剩几页残篇,全是历代楼主收集而来的。 阁中更有数本被武林列为禁术的宝典,那些宝典里的功法阴毒至极,伤人又伤己,虽功法高深,可却为正派所不齿。 如今书阁里的藏书已经不多,大多被魏星阑命人带去了别处,以避免有人潜入其中盗去了秘籍。 在门打开的一瞬,一股尘腥味扑面而来,洛衾抬手掩住了口鼻,捏着袖口挥动了几下。 借着屋外窜进的光,依稀能看见里边的尘土飞扬着,三人高的木架上放着些许典籍,架子上还有被虫蛀过的痕迹。 书架上的书都落了灰,洛衾走过时粗略地看了一眼,都是些江湖中流传甚广的秘籍,而一些禁忌宝典,亦或是残篇和孤本,大多已经不在此处了。 她幼时也曾在这书阁里研习功法,只是当时个子小,轻功也不甚好,只拿得到低处的书,学了些不大入流的功法,还学得四不像的,被洛明婉斥责了一番。 楼里有些暗,她将墙角处的油灯举了起来,在挑高了火焰后,借着这油灯的光往里走着。 在恢复记忆后,洛衾依稀记得魏青鸿和叶子奕当时是将那白眉老人关了起来,只是不知究竟关在了何处,那时魏星阑受了白眉一掌便昏迷不醒,似乎到现在也不知此事。 也不知这么多年过去,那白眉还能不能活着,数年前他就已经年岁颇高,若是能活下来,定然连头发也花白了。 洛衾隐隐觉得,须臾岁月似乎在白眉的身上留不下任何的痕迹,粗算一番,他当初也已经活了逾百年了…… 可她仍是有些担心,就怕在她找到白眉的时候,那老人已成了一堆白骨,那时是真的没人能救魏星阑了。 那时年岁略小,许多事都被瞒着,到现在她连天殊楼究竟有多少暗道也不知道,但她记得清楚的是,书阁里似乎是有一处暗门的。 书阁孤立一处,周围既没有紧挨的亭台楼阁,也没有背靠大山,这暗门只有可能在地下。 那机关又会是在何处呢? 洛衾蹙着眉,一个一个书架地摸索着,花了大半天也找不到一丝蛛丝马迹,眼看着就要到正午了,只好弯下腰,在地上一处一处地叩着,闻声辨别底下是不是空的。 若是空的,那声音定然不是沉闷的。 在叩了大半个书阁后,那细白的手指都叩红了,才终于听到了相较而言更为清脆的一声。 那冷若冰霜的脸上现出了些许惊喜,她又重新试了几下,最后确认下来,底下果真是有个暗室。 只是这砖嵌得紧实,又沉重得很,怎么也搬不开。 洛衾又站起身,在四周找寻着暗室的启门机关。 只见身后的那书架上有一格竟空着,而其余几格皆摆了许多凌乱的书册,这些书册没有分门别类,各式各样的都有。 她朝空着的那一格探出了手去,里里外外皆摸了一圈,却依旧没有动静。 洛衾心道,难不成是书的问题? 这么想着,她伸手将几本书从架子上另外几处取了下来,一本一本地叠放在空处,将那一格摆得满满当当的。 可依旧没有动静,似乎哪里弄错了。 洛衾抿着唇,又随手取出了几本书,只听见咔的一声,底下那沉重的石砖竟然往下陷落了几寸,尔后缓缓朝一侧打开了。 她愣了一下,把书放回了远处,握着剑跃进了暗室里。 在跃下的那一瞬,一股寒气从足下曼延而来,将她整个人裹得紧紧的,犹如身陷冰窟一般,冷得她浑身都僵了。 入目一片寒冰,果真是个冰窟。 洛衾怎么也没想到,这书阁底下竟是一个寒冰室…… 她愣了一瞬,赶紧催起内力来驱散寒意,一边朝四处打量着,只见里边的布置着实简单,一张冰床靠旁放着,还有四根从墙里钻出来的锁链。 那锁链一看便知是用玄铁打造的,粗细足有一人手臂那般粗,长度正好抵至靠在一边的冰床。 这一看就知是用来关人的,只是关的是什么人,不太好说,毕竟少有人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寒气。 洛衾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要问世上有几人能在这寒冰室里留待,那练天霜心法的魏二小姐定然榜上有名。 难不成这人时不时就要把自己关起来? 她怔了片刻,细想之下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这人许久之前就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了…… 洛衾越想,心中越是憋闷,她不知那魏二小姐为何总是要将自己逼到如此地步,真真是个傻子。 想到这些,她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转身坐在了冰床上,看着上边褐红一片的痕迹,似是血凝固在上面的一般,不由就心疼了起来,心疼之余,还莫名有股气在心底冒着。 这么折磨自己,是不要命了么? …… 楼里,魏星阑看着天色不错,原本想带着洛衾上白云降,可刚要出门时,传讯弟子找了过来,说是三派中人和那极恶坊三霸有事相讨。 魏二小姐无奈得很,好不容易把凤儿给支走,结果又来了一群不懂事的。 可又不能不见,只好跟着传讯弟子去了长生楼,只见那三派众人和极恶坊三霸已经收拾好了包袱,一副要远行的模样。 孟砾抱拳道:“这几日在楼中叨扰了,魏二小姐既已答应,我们也不能拖延行事,看今日天好,便商议好了回程之事,待回到门派,我们定会立即将此事上报掌门。” 魏星阑点了点头,“天殊楼等候诸位来讯。” 孟砾又道:“若是掌门点头,我们便立即去联络其他几派,共同揭发柳砌云同夙日教暗中苟且之事,还青锋岛一个清白,也好让天殊楼重归平静。” “孟长老莫忘了今日之言。”魏星阑缓缓道。 孟砾一脸正色,没有丝毫的犹豫,“誓不敢忘。” “告辞。”几人相继抱拳说道。 一行车队在未化的雪上辗了过去,留下了数道车辙,骏马和车厢渐渐离远,最后化作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了这放眼望不尽的冰雪里。 魏星阑看着那群人走远,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道总算是没人能打扰她与洛衾了。 往回走时,那传讯弟子又匆匆忙忙跑了过来,魏星阑下意识倒吸了一口气,一看见这传讯弟子心里就梗得慌。 那弟子道:“二姑娘,大事不好了!” “何事。”魏星阑冷着脸道。 “洛、洛姑娘进了寒冰室。”传讯弟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魏星阑愣了一瞬,“寒冰室?” “没错,是青芝姑娘让我过来禀告二姑娘的。”那弟子接着又道。 魏星阑这才想起来,先前她让青芝在寒冰室布下幻阵之事,她一拍额头,心道,这回真是自己把自己给坑了。 作者有话要说:=3= 幻阵里有点东西! 第88章 88 阵眼在书阁里,得靠轻功翻到阁顶才能找到,还不太好找。 这幻阵的事一向是青芝在管,魏星阑久久不曾过问,故而花了一刻钟才将阵破了。 在破了阵后,她三两下跃进了寒冰室里,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冰床上的人。 那玄冰寒床上的人一身白衣,似是冰床上开出的一朵白花。 魏星阑自小练的就是天霜心法,在寒冰室里自然不会觉得冷,甚至还挺安逸,可洛衾不一样,她在微微颤抖着,那搭在床沿上细瘦的手指在颤动,肩颈也在紧绷着。 那白衣美人像是成了一朵冰花,一碰就要碎。 “霜儿?”魏星阑唤了一声,洛衾却没有回应,只是微微偏过了头。 顶上的暗门咔一声关上,将油灯的光全都阻隔在了外边。 嵌在冰墙里的夜明珠在发着莹莹的绿光,在暗门关上后,似乎又亮了些许。那光隔着冰层,显得黯淡又幽远。 魏星阑快步走近,伸出手想把人扶起来,可指尖还没碰到洛衾的手臂时,就被轻飘飘地睨了一眼。 那眼神冰冰冷冷的,眼尾染了一抹薄红,唇色很淡。 就这么一眼,就跟要了魏星阑的命一样,她只想溺死在这双眸里。 下一刻她忽然察觉到洛衾的神情似是有些奇怪,仔细一看,那目光并没有聚起,眼神涣散着,似是有些迷茫,乍一看看过去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魏星阑愣了,她何曾见过这样子的洛衾,那人就算是白衣浴血,也硬撑着挺直腰背,不曾露过怯,就跟不问世事的仙子一样。 可如今洛衾却坐着一动不动,就这么斜睨着她,眼神半凶不凶的,没有丝毫的震慑力。 魏星阑笑了,生出了满心过分的想法来,可转而一想若是在此处待久,洛衾难免会着凉,只好将那心思压在了心底深处。 她原先想去握住洛衾的手臂,好把人拉起来,可愣了一瞬后,她悬在半空的手一顿,不由得朝那尖俏的下颌摸了过去。 她徒生了胆子,虽不想趁人之危,可又不想让这机会从眼前逃走。 洛衾猝不及防的被捏住了下颌,她怔怔地抬眸看魏星阑,往后仰了些许,像是想避开那手一样,可没想到魏星阑却更是肆无忌惮的,将拇指抹上了她的唇角。 唇上压了一物,冰冰冷冷的,不轻不重的从唇珠上抹了过去。 魏星阑忽然明白过来,这幻阵虽已被破,可阵中的幻象却仍残留着,洛衾身在阵中许久,破阵后还没回过神来。 这幻阵名为“痴心”,是会将人心之欲全都勾起的,她走火入魔时便会令青芝布下此阵,在锁住自己之余,还能锻炼心性。 可洛衾的欲是什么,她为何迟迟没能摆脱心魔? 魏星阑那从洛衾唇上抹过的手往上一挪,转而朝她的耳垂摸了过去,小巧又白皙的耳垂,许是此处太凉了些,竟泛起了和羞赧时一样的红霞。 这人就像一块宝玉,浑身上下没有哪处不好看,也没有哪处是她不喜欢的。 她喜欢极了。 洛衾仰头避着,却又没有完全避开,搭在冰床上的十指微微拢紧,毛绒领口露出的一段白皙侧颈微微一动,似是紧张了一般,就连眉心也微微蹙起。 魏星阑不知道洛衾在幻阵中见到了什么,可她想知道,想知道她的霜儿在阵中有没有见着自己。 她希望自己会是洛衾的欲,洛衾若有欲,她就给她。 洛衾忽然抬起了手,将狐裘的系绳扯开了一些,滑腻如脂的细颈彻底露了出来,颈窝深陷着,好看得很。 魏星阑揉着她耳垂的手一顿,低笑问道:“热么。” 洛衾没说话,只是微微张开了紧抿的唇,深长地呼吸着,那气息温热得像是沸水上的水汽。 魏星阑想摸摸她那脖颈,原先是不想趁人之危的,可如今却有些忍不住了,这么想着,她也就这么做了。 她屈起食指,从那细滑的脖颈上一划而过,将拇指摁在了那颈窝上,可这远远不够…… 洛衾屈起了手肘,又往后靠了些许,那霜眼眸是湿的,清清冷冷的眼神似是隔了层雾气一样,让人看不真切。 魏星阑俯身而下,洛衾仰着避开几寸,她便逼近几寸。 而后洛衾不动了,只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从薄唇里挤出声音来,“你……” 魏星阑浑身一僵,也不知她是不是清醒了过来,顿时不敢轻举妄动了。 几乎要躺在冰床上的白衣美人蹙着眉头,久久才道:“你为何……” 魏星阑咽了一下,已经开始想着要怎么解释自己方才的举动。 然而洛衾再次开口的时候,却将她的思绪全都打碎了,她的一切理智全都支离破碎,再怎么缝缝补补也补补起来。 洛衾道:“你为何不碰我。” 魏星阑愣住了,怎么也想不到洛衾会用这般清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一路上,她总是过过嘴瘾就算,要说实实在在的,那还不如床榻下洛衾的那一吻。 可洛衾却始终没有表明心意,她就像是一块坚冰,要让人主动刨开凿开,才能发现内里裹着的温玉来。 洛衾抬眸看着魏星阑,神情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可她却把一侧撑着身子的手抬了起来,只用一根指头朝魏星阑裘衣的系绳勾了过去。 这一勾就把魏星阑的心给勾了。 魏二小姐笑了,笑得就跟妖魅一样,凤眼微眯着,把身下的人当做了猎物。 若不是这幻阵,她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知晓洛衾心中所想,她的霜儿是这么的内敛,逼急了才流露出半分真情。 幻阵果真是好东西,魏星阑心道,那青芝该赏么,自然不能赏,那日之事还是不能原谅,她就是这般记仇。 “你想要我怎么碰你。”魏星阑低声问道。 洛衾蹙着眉,久久没有说话。 魏星阑便径自抚上了她的腰,一边说:“这样?” 洛衾没动。 魏星阑把手探进了洛衾身上的狐裘里,狐裘之下是一层单薄的外衫,她顺着那细韧的腰缓缓往上探着,一寸一寸地挪,也不知是在折磨谁。 洛衾的气息渐渐重了些,却依旧是那副不染凡尘的模样,让人不由得想让她沾染上些什么。 一人是凉的,一人却浑身都是热的。 魏星阑看着眼前那没有再往后退的人,在心底肯定道,洛衾在幻阵中定然看见她了。 她没再忍耐,握着洛衾的胳膊,吻上了那朝思暮想的唇,舔咬厮磨着,让那薄唇染上绯色,让那双清冷的眼眸里雾气更甚。 洛衾微启着唇,眼眸低垂着,胸膛起伏不止,气息渐渐凌乱。 “霜儿。”魏星阑唤了一声,眼里满是笑意。 听到这称呼的洛衾竟愣了一瞬,眼神逐渐清明了些许,“你……” “你心里是不是也有我的。”魏星阑叹息般说道。 洛衾回过神来,看向魏星阑的眼神顿时变得一言难尽,她欲言又止着,这才回想起刚才的幕幕,还有幻阵中看到的种种…… 然而魏星阑却早将下颌搭在了洛衾的肩上,自然看不见对方的眼神,她搂在洛衾腰上的手紧了又紧,一边还道:“我就知道我不是单相思,你看你都这么想着我了,怎就不知道开口说一句呢。” 洛衾很是难为情,双耳倏然热起,总觉得自己像是在阴沟里翻船了一样。 “霜儿,我还想同你亲热。”魏星阑搭在洛衾肩上的下颌一抬,退了些许后垂眸朝身下的人看去,这一看就同洛衾对视上了。 洛衾冷冷地看着她,缓缓道:“你的手……” 魏星阑目瞪口呆,覆在对方腰上的手从狐裘下倏然抽出,“给你抓虱子呢。” 洛衾:…… “不是。”魏星阑舌头打结地道:“我的虱子跳你身上了。” 洛衾面无表情,甚至还觉得有些难堪。 魏星阑面红耳赤地道:“不是……” “到底是什么。”洛衾侧过头,不想再看面前那傻子。 魏星阑沉默了片刻,都到这地步了,人摸了摸了,亲也亲了,这时候再打退堂鼓,实在不是人做的事,她堂堂天殊楼二小姐,怎能退了再退,这时候若再否认,可不是君子所为,而是小人了。 于是魏二小姐一鼓作气道:“你在幻阵里想着我,我也想着你,你看我俩多适合一起过日子。” 洛衾:…… “我的剑呢。” 魏星阑垂眸看见寒冰床底下躺着的银剑,伸脚把剑给踢远了,心扑通狂跳地道:“霜儿。” 洛衾抬手抵住了魏星阑的肩,把人推远了些许,她缓缓坐直了腰,心绪乱得很。 “霜儿。”一旁的人又唤了一声。 洛衾伸出了手,手上内力一聚,底下的银剑顿时迎了过来,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手里。 魏星阑心有余悸,讪讪道:“我们既已心意相通,何必再遮遮掩掩的。” 洛衾把剑身从鞘里推了出来,“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魏星阑沉默了片刻,故作悲恸地道:“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但你不能玩弄我。” 洛衾额角一跳。 “不如我们放下刀剑,好好聊聊。”魏星阑又道。 洛衾站了起来,忽然将剑身全然抽出,剑光如霹雳一般,只听见铿的一声,其中一根手臂粗的锁链骤然断成了两半。 魏星阑:…… 她知道这把沧澜剑和惊浪的用料是一样的,成剑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可她哪知道,这剑怎么也不会差,甚至还锋利得能斩断玄铁。 洛衾回头看她,将方才的不堪全都甩到了脑后去,冷冷道:“你还未同我交代,你在此处置了锁链,又布了幻阵,是想做什么?” 魏星阑没说话,但心下松了一口气,心道,只要不是不爱,一切好说。 “你就想这么折腾自己?是嫌命不够长么。”洛衾又道。 魏星阑哽了一下,忽然又觉得不太好说了。 “我就是摆着看看,为我们增添些……乐子……” 洛衾:…… 她耳畔一热,故作冷漠地道:“方才种种非我所愿,全是因为这幻阵乱了我心神,只是若你摆这幻阵是想困住自己的话,那还是免了,我可不想看到天殊楼早早就没了楼主。” 说完她还觉得喉咙有些干,只好转过身咽了一下。 魏星阑频频颔首,对着那背影就笑了起来,她的霜儿,果真是口是心非,可人得不行。 两人出了寒冰室,魏星阑一路尾随着,寸步也不离。 洛衾脚步渐渐加快,在这回廊里穿来穿去,可总甩不掉背后那人,她停下了脚步,蹙眉道:“你跟我做什么。” 魏星阑这才问:“你进寒冰室做什么?” 洛衾原本还在气头上,可没想到魏星阑竟问起了这件事,她不好再瞒,只好道:“你有没有想过,白眉也许还活着。” 魏星阑愣了一瞬,“我还未见过有人能活这么久。” “可我们见他时,他就已经活了百年有余。”洛衾道。 “即便他活着,我们也不一定找得到。”魏星阑笑了一下。 洛衾睨了她一眼,抬手将狐裘的系带给扯了扯,手指碰到系带的时候,忽然想起这还是她自个扯松的,双颊不由一热,她闷咳了一声,缓缓道:“你兴许不知,但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时白眉是被魏伯和我爹关进了暗室里的。” 魏星阑怔了片刻,双眸忽然精亮一片,“你是说……” “不错,我找进书阁,是因为隐隐记得里面似乎有一处暗门。”说到这,洛衾侧头避开了魏星阑的目光,总觉得那狐裘上的系带有些烫,猛地把手垂了下去。 魏星阑笑了,伸手就给她把系带给系紧了。 洛衾往后仰了些许,目光闪躲着。 “天殊楼确实有好几处暗室,但没有一处是我没去过的,白眉不可能在里边。”魏星阑放下了手。 “可若是还有一处你未去过的暗室呢?”洛衾蹙眉问。 魏星阑笑了,“这天殊楼,有什么地方是我没去过的。” 洛衾沉默了,过了半晌才道:“倦晴夫人的住处。” 闻言,魏星阑眉心一蹙,似醍醐灌顶一般,她怎么就忘了那地方。 在方倦晴生前,她就没怎么进过那间房,而在方倦晴故去后,她更是没有在踏进一步,甚至还命人将那门给封了起来。 两人相视一眼,心下皆有了主意。 “走。”魏星阑道。 洛衾微微颔首,心里想着,若是白眉没死,这傻子兴许就不必将自己锁进寒冰室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3= 看,真的有点东西 第89章 89 方倦晴卧室的门从里用木板钉上了,人是钉好后才从顶上搬开了屋瓦离开的。 先前没有外人知晓倦晴夫人病重,魏星阑便日日潜入房内,易容打扮好了再悄悄出来,幸好她与姨母身形相似,即便是楼里人也难以认出。 知晓此事的长老和青芝等人对此守口如瓶,没有对外透露出半句。 后来方倦晴走后,楼里放出消息说倦晴夫人卧病在床,魏星阑才不必再扮作她。 事隔许久,魏星阑怎么也想不到,她竟还要在自家天殊楼里再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 揭开了沉甸甸的屋瓦,从屋顶上跃进了屋里,尤像是飞贼一般。 洛衾在屋檐上待了好一会,看见魏星阑在里边招着手,她踟躇了半晌,才无奈地跟着一跃而下。 屋里长了不少蛛网,尘埃四处飞扬着,满屋子一股尘灰的气味。 床榻上的锦被整整齐齐地叠着,桌上的茶壶和杯子也紧挨着摆放着,屏风半折,后边的木架上还悬着一件素色的衣裳,像是方倦晴仍住在这儿一般。 洛衾朝四周看了一会,只见那梳妆台上依旧放着一只草编蜻蜓,只是上边落满了灰,显得暗沉又老旧,若她记得没错,那是旧时方倦晴为她们编的,一人一只,而她的那只早不知被遗弃在何处了。 数年过去,此地已是物是人非。 她也顾不得那些摆件上的灰有多厚一层,抬手就抚了上去,从花瓶抚到了窗台,又从铜镜上一划而过,留下了一道曲折的痕迹。 魏星阑在不远处看着,说道:“在姨母走后,楼里的长老按习俗想将她用过的物件都烧了,我不肯,就将这屋里按原样保存了下来。” 洛衾回头看了她一眼,缓缓收回了指尖,垂头看了看指头上沾着的灰,眉间的愁云聚了又散,“我许久不曾见过她了。” “她在白云降上。”魏星阑道。 洛衾微微颔首,心道这样也好,便可一并去见见她。 如今来此一趟不是为了感伤,洛衾眼眸一闭,再度睁开时又清明一片,她转而看向了那叠放着锦被的床榻,目光从床榻下的阴暗处扫过,说道:“若是此处有暗道,那会在哪里?” “自然是地底了,天殊楼的暗道向来是在地底。”魏星阑道。 方倦晴的卧室独在一处小院中,背靠着雪山,院子里是一个碧绿的湖泊,湖水清澈见底。 小院离主楼甚远,有些许与世隔绝的意思,像极了一处农家别院。 魏星阑抽剑劈开了封门的木板,将久闭了许久的门重新推开,倏然间,一股冷风灌进了屋里,夹带着一股雪松的冷香。 她深吸了一口后,回头道:“这样的山,这样的石,若不开凿成暗室,着实可惜。” “那开启之处定然是在此处了。”洛衾裹紧了身上的狐裘,缓缓道。 魏星阑没有立即关上门,而是让这屋子通了通气,随后才道:“在我的记忆里,姨母时常坐在镜前,摩挲着一个从未开启过的胭脂盒。” 说完她转过身,朝那铜镜前的摆放着的物什看了过去,在快步走近后,她赫然发现,上边的物件却和她记忆中的不大一样,“可那胭脂盒不见了。” 洛衾也走上前去,将那首饰盒和脂粉盒一一打开,可里边都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该是什么便是什么。 “难不成是我记错了。”魏星阑蹙眉道。 洛衾摇头,“兴许是有一个胭脂盒,只是后来换成了别的。” 她边说边把那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盒子拿了起来,朝底部看去,可无论是盒底还是桌上,全都并无异处,正常至极。 魏星阑道:“她向来不喜外人进她的屋,也不让人碰她的脂粉首饰。” 可一桌的脂粉和首饰盒翻了又翻,却没有找到丝毫有用之物。 洛衾揉着眉心,朝铜镜看了过去,她忽然一怔,转头朝正对着铜镜的屏风看去,她缓缓道:“你说,倦晴夫人看的会不会根本不是脂粉盒,而是映在铜镜里之物。” 魏星阑恍然大悟,她坐在了雕花木凳上,将方倦晴的一举一动学得毫无二致。 洛衾看愣了,她觉得这一刻,魏星阑似成了数年前的方倦晴一般,举手投足间皆像极了那个人,难怪外人会分辨不出。 魏星阑一手捏着袖口,一手朝右侧的鸢尾盒探去,五指触在了木盒底部,而屈起了食指在盒盖上摩挲着。 那修长的手指在打着圈儿,一圈一圈地划着。 洛衾不由觉得,这举动像是在研墨,可方倦晴向来不爱碰笔墨纸砚,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呢。 魏星阑摩挲着手底那与旧时不同的脂粉盒,抬眸朝铜镜看了过去,铜镜里的人一身墨色的衣衫,裘衣的毛绒领子将脖颈全然围住,她眉尾微挑着,艳而不失英气。 虽然这副长相与方倦晴截然不同,可却学足了方倦晴的神态,她眼眸微微一垂,似是在感伤怀旧一般,目光低低的,落在了铜镜里的某一处。 洛衾看着魏星阑的背影,险些觉得是方倦晴回来。 “你……”她蹙眉张了张唇,可话还未说完就看见魏星阑倏然站起。 “怎么了?”洛衾愣了一瞬。 魏星阑回头对她挑眉一笑,身上那一点点方倦晴的影子骤然消失得一干二净的,她道:“我知道了。” 洛衾甚是不解,也不知这人装模作样地坐了一会,能知道些什么。 “跟我来。”魏星阑说完便转身去推屏风,将那扇面屏风给合了起来,后边被遮挡住的木柜顿时落入眼底。 洛衾又回头看了那铜镜一眼,镜里映着的屏风没了,镜面全被这硕大的木柜给占据着。 魏星阑道:“她想看的不是脂粉盒,不是铜镜,也不是铜镜里映着的屏风,而是屏风后的这雕花木柜。” “难不成有东西在木柜里?”洛衾问道。 “我的霜儿可真是聪明可人。”魏星阑叹道。 洛衾沉默了片刻,不想给她好脸色。 魏星阑走到木柜前,指尖从一个个木格上划过,最后停顿在了某一处。她径自便将那木屉拉开,只见里边躺着一个砚台。 她动作一顿,迟疑了一瞬后,接着又将木屉全然拉出,使得雕花木柜上空了一处。 洛衾将木屉接了过来,看了一眼里边的砚台,又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翻来覆去看着,可这砚台并无奇特之处,只好将其放回了木屉里。 她随手把木屉放在了一边,抬眸便见魏星阑把手探进了木格里摸索着,心下微微一紧。 随着魏星阑的手挪动一寸,洛衾的心就紧上一寸,她期待着里边会有些什么,可又不免会慌张,实在想把魏星阑的手给拉出来,亲自在里边摸索一番。 那只在里边探索的手忽然一顿,洛衾随之屏住了呼吸。 屋里静得只剩下风声,两人不约而同的将气息给收起了。 “找到了。”魏星阑道。 洛衾缓缓吸了一口气,问道:“是什么?” 魏星阑回头看她,唇角微微往上一提,“里边是实心的,有一处凹痕。” 说完她便把手拿了出去,径自去牵起了洛衾的手,把那玉白的五指往里带着。 洛衾愣了一瞬,下意识想把手往回收,只一瞬又忍住了。 果然,如魏星阑所说,里边是有一处凹痕的,那轮廓有些熟悉。 洛衾又摸索了一番,指尖顺着那凹痕的轮廓缓缓挪动着,在摸索了一圈后,她心下一惊,道:“是……天霜玉?” 魏星阑这才松开了她的手,笑说:“不错,我一直不知天霜玉里究竟藏了什么,天霜玉的玉质这般澄净,怎么也不像是里边能夹带东西的,原来一直以来是我想错了,这天霜玉只是一把钥匙罢了。” “竟是如此……”洛衾喃喃自语。 她收回了手,将狐裘的系带解开,那裘衣顿时顺着肩背滑落在地。 “哎我的霜儿,这时候投怀送抱就好了,脱什么衣裳呢。”魏星阑悠悠道。 洛衾:…… 她耐着性子没同魏星阑急,只道:“魏姑娘的脑子若是无须再用,可送给神医谷做药引。” 魏星阑道:“哪能呢,没了脑子不就傻了,若是傻了又怎么找得到这木柜里的玄妙之处呢。” 说得着实有道理,洛衾一时之间还不知该怎么回话了。 魏星阑弯下腰把那滑落的狐裘捡了起来,给洛衾重新披上,“我知世上这般聪慧的人着实少见,可霜儿你不能见着一个就脱衣裳。” 洛衾:“住嘴。” 她伸手往衣襟里一探,把那块天霜玉拿了出来。 都怪这狐裘太过碍事,将衣襟给挡住了,她不得已才将系带解开,可没想到系带一松,这裘衣就滑了下去。 “玉。”洛衾惜字如金道。 魏星阑捏住了天霜玉的一角,许是因为洛衾贴身带着,那玉被捂得温热一片,她一时心动,没忍住又道:“霜儿竟将天霜玉随身带着。” 洛衾:“我这不是怕弄丢了么。” 魏星阑叹道:“这天霜玉是传媳妇的,霜儿这么贴身带着,我着实感动。” 洛衾:…… “这玉何时是传媳妇的?” 魏星阑笑了:“我说是就是,反正如今它就是我俩的定情信物了。” “我们何时定情了?”洛衾又问。 魏星阑沉默了片刻,眉梢一挑,“那不如我们挑个好日子定情?” 现下怎么也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洛衾额角青筋一跳,顿时抬起了手中的剑,道:“又感动又要定情?现下魏姑娘还感动么。” 魏星阑:…… “不敢动。” 洛衾把魏星阑手里的天霜玉扯了过来,一想到方才听到的话,双耳不由一热,却还硬是冷着脸,把玉放在了木格里那凹痕处。 那轮廓果真和天霜玉契合得很,显然是就着这模子做出来的。 在她松手的那一瞬,只听见咔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般。 魏星阑站在一边微微蹙眉,循着方才那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若她没有听错,那声音是从木柜后传来的。 她朝木柜的侧边走去,将手抵在了侧面上,道:“后退两步。” 洛衾明明一副冷得不爱理人的模样,闻言却即刻往后退了,不多不少,刚好两步。 魏星阑笑了,她的霜儿就是心口不一,像只猫儿一样。 她手上运劲,猛的将木柜推动,只听见那柜底簌簌而动的声音,雕花木柜后掩着的洞口逐渐显露。 漆黑的洞口里刮出风来,阴冷又潮湿。 洛衾看愣了,道:“白眉……定然就在里边。” 她思绪混乱,胸口被扑通直撞着,魏星阑能不能得救,全靠里边的那白眉老人究竟还在不在世了。 魏星阑抬起手臂拦在了洛衾面前,回头道:“一会你跟在我身后,若情况有变,你即刻往回跑。” 洛衾蹙着眉,掐着那人冰冷的手腕骨便道:“你还是在后边为好,我可不想回头救你。” “你就不能想我点好的么。”魏星阑无奈道。 洛衾睨她:“你就这样了,还能好到哪去。” “我多的是好的地方,”魏星阑意味深长道,“都是你没见过的。” 洛衾顿时想把手里捏着的那手腕给甩出去,想了想这人极其擅长激将,便忍住了,“你那些多的是的好地方……想不想给我看了。” 魏星阑那意味深长的神情骤然一滞,也不知她的霜儿是以怎样的心思说出这句话的,她细眉一挑,“当然要给,还得在夜里悄悄给。” 洛衾沉默了半晌,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一般,久久才将双眸斜向了另一处,用她那冷冷淡淡的声音道:“那就让我走在前边,我可不想看一个冷冰冰的人。” 魏星阑笑了起来,心花骤然绽开,虽然洛衾说得不清不楚的,但这显然是答应了的意思啊。 在乐了一阵后,魏星阑讪讪道:“可我就算能走回来,身上也是凉的。” 洛衾抿着唇,原本不想再搭理她,奈何这傻子偏偏一次又一次地激她,她蹙眉道:“若是白眉能救你,那股真气就能为你所用,天霜心法也不会再被排挤,你不就……暖起来了么。” 魏星阑眯着眼笑着,将眼前的人盯得死死的,别有深意道:“是啊,还能更暖。” 洛衾也不知这人说话为何阴阳怪气的,听着让人心里发毛,她握紧了剑就往里走,走了几步后,推着魏星阑又退了出去,道:“找几个火折子来。” 幸好方倦晴的屋里是备有火折子的,两人也不必到外边去找。 在火折子燃起后,洛衾和魏星阑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那洞口的凿痕粗糙得很,一整条暗道全是刀剑的痕迹,俨然是被人一刀一剑的劈砍出来的。 以刀剑劈砍山石,就算武器足够锋利,那也得用上十足的内力,才能将这暗道凿出,这掘洞的人,武功定然不低。 洛衾走在前边,细细一听,身后的脚步声忽然没了,她猛地回头,心下松了一口气。 那魏二小姐正对着一侧的山壁,抬手在刀剑的划痕上触碰着,缓缓道:“是魏青鸿的刀法,只有他的刀能劈出这样的痕迹。” 她指尖一挪,又沿着另一道痕迹摩挲着,“这一道,是叶叔留下的,他的心法与你相同,你应当认得出。” 洛衾蹙眉走近,只见那划痕一端深一端浅,前边又直又细,后边似是侧着剑锋划出的一般,痕迹略显宽了一些,还微微上挑着。 的确是叶子奕留下的剑痕。 魏星阑笑了一下,“那时他们就已瞒着我们开凿这洞窟。” 洛衾抿着唇没有说话,像是要将那剑痕刻进眼眸里一般。 魏星阑收回了视线,“走吧,往前边走走。” 洛衾微微颔首,继续往前。 两人手里火折子亮着,火光照在洞顶上,那火光烁烁,似是水光在波动一般。隐隐的,里边似乎还真传出了水声,只是那声音太小,又徐徐不断的,让人误以为是错觉。 又走近了些许,洛衾蹙眉道:“有水?” “不错。”魏星阑颔首,她侧耳听了许久,“确实有水。” 洛衾隐隐觉得白眉应当是还活着的,若是他被关在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那铁定是已成白骨了,可是此处有水,有水便有机会活着…… 她不希望那人疯了或是痴傻了,只求他还记得他所练的口诀心法。 越往里越是潮湿,洞顶上渐渐有水低落着,足下时不时会有一滩水迹,误踩到时哗的一声。 洛衾把火折子举高了些许,远处忽然哗啦一声想起,伴着吱吱的叫声,她脚步一顿,仰头便朝上边看去,只看见一片黑影倏然飞过。 是蝙蝠。 她松了一口气,缓缓将剑身推出了鞘,那剑身的银光落在山壁上,与灼灼火光混在了一块。 可走了这么久,却依旧没有感受到白眉的气息。 洛衾渐渐有些慌了,怕极了那人早已命丧黄泉。 魏星阑跟得很紧,拇指早将剑身推开一截,整个人像是绷紧的弦一般,手微微抬起了些许,同洛衾保持着一段抬手就能将人搂进怀里的距离。 忽然,洞里传出了哗啦的水声,随即一声闷咳响起,像是有人从水下钻出来了一般。 那声音沙哑得很,气息也有些不稳。 洛衾脚步一顿,手上青筋凸起,握剑的五指又紧上了许久,那火折子快要熄灭了,火光被洞窟里刮出来的风给吹得摇摆不定的。 是他,是白眉,那时候他就是用这声音冲她和魏星阑说话,接着就拍出了一掌。 白眉的声音从洞窟深处传了出来,在这空荡荡的洞里回荡着,“怎么,终于有人来给我这老头送饭了啊。” 许是太久没有开口,那声音沙哑又古怪,像是从齿缝间一点一点挤出来的一般。 洛衾回头朝魏星阑看了一眼,只见魏星阑挑起眉,凤眼微眯着。 过了一会,白眉又道:“关了这么久,饭也没一口,你们天殊楼怎这般寒碜。”他戏谑地说着,话语里没有一丝的愤恨和悲恸,俨然是在和老友闲谈一般。 洛衾停着没有再往前,在知晓白眉还活着的时候,她心下以被喜悦填满,可却摸不准白眉究竟是怎样的心思。 怎会有人被关了数年也不恨,也不怨? 白眉这模样实在是太古怪了些。 她们离得甚远,白眉看不见她们,就只能靠气息和周身真气来辨人,这一辨竟就认错了。白眉开口又道:“叶家小子,还有那什么青鸿,怎么,是觉得对不起老朽了,不敢露面了么。” 洛衾蹙眉,心下一想又觉得情有可原。她和魏星阑练的功法和叶子奕与魏青鸿练的功法一样,而白眉被关了这么久,自然不知叶魏两人已经故去了。 魏星阑看着她,嘴角轻提着。 洛衾踟躇了片刻后,燃起了另一个火折子,朝白眉的方向走了过去,缓缓道:“前辈。” 白眉似乎也愣了,显然想不到来人竟不是叶子奕,也不是魏青鸿。 他在这黑暗的洞窟里待了许久,在看见火光的时候,险些睁不开眼,他微眯着眼细细打量着来人,周身气势骤起,同方才那悠悠说话的老者判若两人。 “叶子奕和魏青鸿呢。”他问。 洛衾缓缓道:“家父和魏叔已经故去多年。” 白眉脸色一变,神色忽然变得古怪了起来,“死了?” 洛衾抿着唇没说话,而魏星阑正审视般看着远处那被锁链锁住了手足的老者。 白眉依旧是那副模样,同数年前相比,没有再老上一分,也没有少上一道皱纹。依旧是花白的头发,白如覆雪般的眉,一双半瞎的眼,以及惨白的唇色。 他沉默了许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拍起膝盖,震得手上的锁链叮当作响,“把我锁在这数年,他们竟说死就死?!” 洛衾蹙眉,抬手将魏星阑护在了身后,可身后的人却捏着她的手腕,把她抬起的手臂给按了下去。 白眉笑得几近癫狂,“我还活着,他们竟死了,他们怎敢死!” 他眼眸一抬,脸上的笑意忽然一滞,如利箭般朝洛衾和魏星阑飞身而出,五指成爪状,直抓而去。 然而在离洛衾还有十余尺之处,他被身上的锁链牵制住了。 洛衾冷着脸一动不动,实则人已半僵了。 白眉将两人从头到脚打量着,神情渐渐缓和了些许,缓缓道:“我认得你们。” 魏星阑道:“前辈可记得我是谁?” 白眉朝她看去,双眸一亮,“你是魏家那小姑娘,你竟没死,好,好!”他眼眸一转,忽然问起:“叶子奕和魏青鸿是什么时候死的。” 这话音刚落,洛衾神色一冷,而魏星阑也抿着唇没有答话。 白眉却不管两人的痛楚,又问道:“说话,他们是何时死的。” 洛衾又把剑推出了些许,一只冰冷的手却从后边探了过来,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把剑身按了下去。 “八年前。”魏星阑缓缓道。 白眉后退了一步,抬起手像是想拍头,可手却被锁链紧牵着,抬了一半就抬不动了,他喃喃自语道:“竟已过去八年了,我这一关,连日子都过忘了。” 洛衾后退了半步,把身后的魏星阑往后挤着,开门见山道:“前辈,我们是来讨要心法的。” “心法?”白眉笑了,“上篇不是在你们手里么。”他意有所指地垂下了眼,看向了洛衾手里的沧澜剑。 洛衾顺着他那眼神往下看,一眼便看见了自己手里的剑,“什么上篇?” 白眉哼笑了一声,“你们定然去过铸剑谷了,还将废剑重铸了,这么说来,应当也是见过剑冢里的那一把。” “前辈从何得知?”魏星阑眯着眼眸,眼里戾气十足。 白眉乐了,“我从何得知?我只看一眼就知道了,惊浪剑的用材世上难寻,而白衣小姑娘手里的那一把剑,却是和惊浪的用材一模一样。” 洛衾将手里的剑微微往后收了些许。 眼尖的白眉看见她的一举一动,冷哼了一声道:“怎么,还怕我夺剑不成?你们的剑我可看不上眼。” “惊浪剑也看不上眼了?”魏星阑缓缓道,“若我要将此剑交还前辈呢。” 白眉嗤笑了一声,“我可不要,这剑你们想玩到何时就玩到何时,我可不想碰那玩意了。” “前辈先前不是爱剑如命的么。”魏星阑眼眸一抬,直盯着远处那老者。 白眉登时神色大变,整个人喜怒无常的,“爱剑如命?我如今可不想再爱剑如命了,数年前想扬名天下,才铸了惊浪剑,可扬名天下又有何用,还不是死又不能死!” 他笑得癫狂,一掌就朝顶上的蝙蝠拍去,一团黑影再次被惊动,哗啦一声又飞向了别处,“叶子奕和魏青鸿两个臭小子死了,可我竟死都不能死!” 洛衾冷冷看着,觉得这人大致是疯了。 兴许是因为白眉将真气两次传给了魏星阑的缘故,他的掌法虽然依旧狠厉,可气劲已经不足,只堪堪将那蝙蝠惊动。 白眉拍出了一掌后,起伏不定的胸膛渐渐又平静了下来,他往前迈了一步,将那锁链扯紧到了极致,逼近到洛衾的面前,说道:“你可知当时我为何要将半身真气给魏家那小姑娘么。” 洛衾冷淡地看着他,压着声道:“不知。” 白眉神情狰狞地道:“我原先以为,我只要把这身真气传给了他人,我就能死了,可我依旧死不了,又想着这小姑娘独活百年太过独孤,就想着把另一半传给你,没想到她竟出来挡着了,到最后我还是没死成,没死成啊——” “江湖中人只知道这功法高深莫测,却不知道独活百年之苦。”白眉语气森冷地道。 洛衾怔了片刻,未握剑的手缓缓往后一探,正巧碰到了魏星阑的手,那一瞬像是碰上了惊雷一般,她将手微微往回一缩,五指却被身后的人拢进了掌心。 “恳请前辈赐我心法。”魏星阑扬声道,她不想死,宁愿独活数百年也不想死,至少不想让洛衾看着她走。 白眉悠悠道:“我不是说了么,上篇你们是知道的,只是下篇,得用别的来换。” 洛衾想起先前在剑冢里得到的那纸条,上边写着:“阴阳相生,虚实相济。气沉于渊,百纳归元。心逆其项,运劲不滞。” 原先她就觉得那该是口诀,原来真是口诀。 “用什么换?”魏星阑问道。 白眉思忖了一番,“你们陪我十日,我便将下篇教予你们,我在这洞里孤身八年,想同人多说些话。” 魏星阑颔首,“前辈莫要反悔。” 白眉嗤笑道,“反悔?我白眉从不知反悔二字如何写,不就是个折磨人的破心法么,我又不甚稀罕,外边的人还争来夺去的,愚蠢至极。” 两人沉默了下来,不知那些觊觎天霜玉的人听到这番话会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洛衾问道:“上篇确实在我们手中,不知前辈可否能指点一二。” 白眉闷声低笑起来,“亏你们还是叶子奕和魏青鸿的后人,竟连这简简单单的口诀也看不懂?” 魏星阑:…… “前辈的功法太过高深,晚辈实在看不懂。” “废物!”白眉嗤笑了一声,转而双眼一亮,“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了,不知天霜真气和那股真气相容会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3= 第90章 90 白眉性子古怪,时而暴躁如雷,时而又像个孩童一样,对什么都好奇得很。 洛衾和魏星阑拿他没办法,只好答应了下来,这几日有事没事就往洞窟里跑,让楼里的长老们都寻不到人。 白眉也不提解开锁链之事,一有人在,他便能自个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像是要将这几年没说的话全都补上一般。 洛衾倚靠在一旁的山石上,抱着剑定定地看着那老人,生怕他忽然使坏。 原先她觉得这老人可怜,觉得要将锁链解开为好,可想想若是这人跑了,也不知去哪才能找回来。 “前辈,已是第四日了。”她淡淡提醒。 坐在水边的白眉笑道:“离十日还差得远呢,你这小姑娘,怎这般没有耐性,日后若是要嫁人,也不知谁要你。” 洛衾:…… 魏星阑在一旁悠悠道:“我要。” 白眉目瞪口呆,半瞎的眼眸一转,目光在洛衾和魏星阑之间来回摆动着,“我才在洞里待了数年,如今世风已是这般?” “不是。”洛衾睨了魏星阑一眼。 可那不要脸的魏二小姐却笑得像只老狐狸,“是。” 白眉听不明白了,“那究竟是还是不是。” 两人又再次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 洛衾的眼神就跟外边的冷风一样,要把魏星阑刮得透骨生寒,可魏星阑不但没回避,还朝她转正了身子,大大方方给看着,“前辈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白眉连连摆手,“外边的人心思太重,我可不想去趟那浑水。” 魏星阑垂眸笑了一声,没有辩解,她心道,白眉是对外边的人避如蛇蝎了,外边的人原先想抢他的剑,后来想抢他的心法,将这老人给逼得近乎癫狂。 “你就不想出去么。”她接着又问。 白眉冷笑了一声,“出去做什么,有你们在这孝敬我,我过得可舒坦了。” 魏星阑:…… 若不是因为那股奇怪的真气,她可一点也不想在这陪这怪老头。 洛衾也抿了一下唇,垂下没眼没再说话。 白眉眼眸一转,问道:“如今的武林盟主是谁。” “柳砌云。”魏星阑道。 白眉双目一瞪,惊讶地叹了一声,随即又微微颔首,“果真是他,原先抢剑的人中,就属他的武功最为高强,他这人心肠坏得很,叶子奕和他媳妇,定然是被这人给害的。” 洛衾原本漫不经心地听着,闻言握剑的手一紧,蹙眉道:“你说什么?” 白眉“哦”了一声,“我险些就忘了,你是叶子奕的闺女。” 洛衾朝他走了过去,同他就只有一水之隔,“柳砌云到底做了什么?” 白眉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高深莫测的,他抬起手时,手上的锁链在地上磕得叮当作响,那粗糙的手指抚在了雪白的长眉上,他边摩挲着自己的眉毛,边道:“秋水十三楼为何会在夙日教动手的时候出现,夙日教为何又会紧随着柳砌云出现在北寒,那是因为秋水十三楼和夙日教都是柳砌云的啊。” 他缓缓又道:“所以我才说那人心肠坏得很,正邪两派都想沾手,在北寒假意驱赶邪教,虽没拿到惊浪剑和天霜玉,可他被奉为了盟主。” 魏星阑惊得侧头朝他看去,眉心紧蹙着,像是要将那老头盯死一样,揣摩着这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 白眉神色未变,语气还笃定得很,这应当是真的。 洛衾浑身都凉了,只当当时是有人买凶,可没想到这竟是一个局,而叶魏两家,都成了局中的废棋。 她猜测到柳砌云和夙日教关系不浅,可没想到竟有这层渊源?难怪那人能在武林中翻云覆雨。 从脊背到指尖爬满了寒意,即便是身上裹着狐裘,也冷得令她指尖一颤。 魏星阑微微蹙眉,朝她走了过去,将那冷冰冰的手捏在了手里,用拇指在那柔软的掌心里揉着。 洛衾向来不喜魏星阑这样亲密的举动,可现下却没有收手,也没有斥责,那清清冷冷的眼眸略微有些红,就连眼尾也染上了粉意。 白眉感慨道:“就是因为诸如此类的事,我才不愿出去,再看见那姓柳的,难免脏了眼,还是叶家小子和魏青鸿懂事,知道把我留在这,用山洞里的水洗洗眼。” 洛衾抿起唇,叶子奕和洛明婉本不该死,她与他们也不该生死相隔,全是因为秋水十三楼的数百杀手将他们围困在了楼内。 是柳砌云,全是因为柳砌云…… 她心头发紧,不知为何柳砌云这样的恶人能苟活于世,而叶子奕和洛明婉这样仗义为侠的人却早已下了九泉。 上天实在不公! 只一瞬,她忽觉气血上涌,真气倒逆,周身经脉全都被冲撞着,倏然之间,周遭的凉意似被驱散了一般,她只觉得浑身烫得很,像是气血在沸着。 白眉在远处悠悠道:“这怕是要走火入魔了,一走走俩,如今走火入魔竟这么容易了?” 魏星阑直觉不好,对于走火入魔,她实在是熟悉得很了,只洛衾一个眼神,她便意识到接下来发生的会是什么。 常人喜极怒极还会乱了心神,更别说是习武之人。 她连忙点住了洛衾肩上的两处大穴,将掌心覆在了她的后心上,迫使那倒逆的真气归顺原位。 洛衾身上那经脉被冲撞的刺痛陡然消失,她赫然回神,却发觉自己动也动不了,想起来似乎是被魏星阑点了穴,她瞪着眼看面前那面露难色的魏二小姐,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你做什么。” 魏星阑讨好般摸了摸她的下颌,可没想到这不但没讨好,反倒像是在戏耍猫儿一般。 洛衾:…… “待我将柳砌云逮住,你想千刀万剐就千刀万剐,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气极伤身,别在这动气,伤着我还行,伤着前辈就不好了。”魏星阑道。 白眉丝毫不给魏星阑面子,哼笑了一声,“就你们还想伤着我?” 这穴道点得精妙,洛衾一时之间还冲不开了,只能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 魏星阑顺着那尖俏的下颌往上摸,在洛衾的额发处揉了揉,又靠近了一些,直视着那双冰冷的眸子道:“你总是用这么冷的眼神看我,我的心也是会凉的。” 洛衾愣了一瞬,眼眸往旁一瞥,似在躲闪一般。 面前的人靠得极其,说话间气息都落在了她的颈侧,偏偏那人还摩挲着她的发,发根又酥又麻,扰得她怒意全消,只有耳畔染着绯云。 魏星阑故作惊讶地道:“这样不就好了么。”她牵起洛衾的手往自个的心口上摸,还一边道,“这样不但不凉了,还热得很。” “你这人怎……”洛衾道。 隔水相望的白眉目瞪口呆,“你们害不害臊,我这糟老头还在呢。” 洛衾:…… 白眉觉得这俩姑娘太过亲昵了些,自己一时半刻想不明白,得独自一人待着缓一缓,摆摆手道:“行了行了,今日不用你们作陪,我一人歇歇,吵死了。” 魏星阑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点醒白眉,让他知晓不久前喋喋不休的人是谁。她想想还是算了,这老头能静一阵就静一阵,省得耳边长茧,于是双手一握便道:“谢过前辈。” 白眉摆手:“走走走,碍眼。” 洛衾故作冷淡,心尖早已被挠得痒得很,尤其是看到魏星阑这双狐狸一样的眼眸时,被她这么一盯,就跟遇上了妖魅吸魂夺魄一样。 她睨了魏星阑一眼,“解开我的穴道。” 魏星阑笑了,“这可不行,你气还没消呢。” 洛衾原本已经不气了,这会又气上了心头,耐着性子冷冷道:“消了。” “你看,你这么瞪我一眼,我方才好不容易生起的暖意又没了,定然是还没消气,这柳砌云是一定要去对付的,只是我们得从长计议,所以我们先回去。”魏星阑自顾自的又在洛衾耳边说了一番。 洛衾也不知这人是怎么想着,她的穴道还被点着,走也不能走,难不成想让洞里无端生出的风把她刮到外边去? 随即后膝被轻轻一碰,后肩也被揽上了,她周身一轻,竟被抱了起来。 她何曾被人这么捉弄过,也只有魏星阑有这个胆子。 “你放我下来。”洛衾冷冷道。 魏星阑不但不放,还掂了一下,惊得洛衾双眸直瞪。 “你再这般,我可就……”洛衾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狠话。 魏星阑笑了,“幸好点了穴,你若是挣扎,我可就抱不住了。” 洛衾:“那不正好,我着实怕你忽然发病,把我摔着了。” 魏星阑:…… 白眉觉得这洞里的水也不怎么好洗眼睛了,他孤身近百年,在洞里数年来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回好不容易有了说话的人,可一来就来了一双,他心里怎觉得这般苦呢。 魏星阑连油灯也没提,匆匆就把人带了出去,可最终还是没能把人抱回楼里,刚出洞口的时候,洛衾就解开了自己的穴。 洛衾从魏星阑手里跃了下去,握着剑离得甚远,像是被登徒子轻薄了一般。 仔细一想,确实是被轻薄了,还是她气不起来的轻薄。 魏星阑道:“你看你还少走了一段呢。” 洛衾:…… “这么说来,像是我占了便宜?” 魏星阑笑了,“这么抱着人,我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你还想两回?”洛衾睨她。 “多多益善。”魏星阑道,她顿了一下,忽然觉得这么说有些不妥,又添上了一句:“若是说同你上轿,那只要一回我就心满意足了。” 洛衾闷红了脸,“无耻。” “嗯,是挺无耻。”魏二小姐还不要脸地认了。 …… 风晓门、亢龙派和萧山快马加鞭传来信件,带信的人是各门中的弟子,信件内容太过重要,哪个掌门也不敢假手于人。 魏星阑拆开了信,只见三封信无一例外,全是同天殊楼结盟之词,势要一齐赴中原讨伐柳砌云。 长老们端坐在了楼中,逐一传阅着手中的信件,神情凝重得很,似要把信里的字全都刻进眼底一般。 “如此一来,柳砌云定然不能为自己洗脱了。”一长老道。 魏星阑扬起一侧的唇角,细算了一下日子,道:“六日,六日后我便启程赶赴中原。” 长老们闻言神色一变,“二姑娘不可,六日也太急了些,你如今……” “无妨,我有分寸。”魏星阑知道楼中的长老都在担心她会忽然发病,又淡淡道:“青芝,那寒冰室日后不必再用。” 青芝愣了一瞬,“为何?” 她心道,这么久以来,二姑娘没有哪一次不是靠寒冰室熬过来的。 魏星阑想了想,“她不愿看着我这般折磨自己。” 长老们甚是不解,可青芝却暗暗白了自家主子一眼,她努了努嘴,心知算是她多问了,二姑娘和洛姑娘的事,哪能容她多问呢。 “六日还是太赶了些。” 魏星阑屈起食指在桌上叩了两下,蹙眉思忖了一番,“不赶,此事不可一拖再拖,若是拖久了,也不知柳砌云会再做出什么事。” 几人脸色依旧不大好看,年纪较大那一位道:“还恳请二姑娘将老朽带上。” 魏星阑笑了,“我一人足矣。” “姑娘就算自恃武功高强,也不可这般恣意妄为,柳砌云的武功不容小觑,数年前他就已经登顶,如今更是今非昔比!” “有三大派与我同行,何足畏惧。”魏星阑又道。 “姑娘未曾和柳砌云过过招,万万不可贸然行事。” 魏星阑挑起眉,“待我见着他,不就能过手了么。” 几人怎么劝也劝不住魏星阑,长老们愈发着急起来,私底下又唤来了青芝,让青芝去同那位洛姑娘说说,他们琢磨着洛姑娘与二姑娘关系不一般,兴许换作是洛姑娘开口,他们二姑娘就能听进去了呢。 青芝如获重负,心绪乱成了一团,她先前还当着洛姑娘的面让自家主子不能沉迷美色,如今又得撞着胆子去求洛姑娘吹枕边风…… 她心道,自己怎混得这般惨呢。 洛衾的房里亮着灯,烛光煌煌,那瘦削的人影映在了门上。 青芝想叩门吧,又下不去手,可她仔细想了想,自己也是下得去手的,只是不知道叩了门后该怎么开口,想来还是该先道歉一番。 一人在屋里,一人在屋外,两人就只有一扇单薄的门隔着。 青芝咽了一下,心道洛姑娘好歹也是习过武的人,自然能察觉到屋外有另一人的气息,可她为何至今动也不动,难不成是不想见自己? 屋里的烛光被风吹得曵动了一下,那光闪烁着,骤暗又骤明。 最后门还是被叩响了,青芝站在门外道:“洛姑娘,在下青芝。” 屋内的人侧了一下身,似是朝门这边看了过来。叩叩君、羊:钯钯妩锶钯钯钯镏晽 青芝接着又道:“深夜造访,实在是叨扰姑娘了,青芝对那日之事心怀歉意,这几日想见上姑娘一面,只是一直未能遇上,不得已擅自前来,还望洛姑娘能赏个脸。” 见里边的人又动了动,青芝哽了一下。 那高挑又纤细的身影站了起来,随着那身影渐近,青芝忽然觉得这影子似乎有些熟悉,像极了…… 门嘎吱一声打开,里边的人挑高了眉,果真是青芝熟悉的模样。 能不熟悉么,这可是天殊楼的主子。 青芝脸色又红又白,就跟见了鬼一样,她见魏星阑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连忙道:“二姑娘,你怎会在这。” 魏星阑勾着唇道:“我在这不正常得很么,可你为何会在这?” 青芝没说话。 魏星阑又悠悠道:“深夜造访,还让洛姑娘赏个脸?” 青芝心里苦得很,“二姑娘,这绝非你想的那样。” “你又知道我想的是哪样了?”魏星阑别有深意地说。 青芝:…… “我就、就是有要事相求。” 魏星阑假意“哦”了一声,却似笑非笑道:“外人还以为你来挖我墙角呢。” 青芝目瞪口呆,这回真的是打扰了。 “我和洛姑娘不分彼此,你有什么事,不如同我说?”魏星阑站在门边道,根本不想把人往屋里请。 这十来年的主仆关系骤然破裂,青芝欲哭无泪,她怎么能说长老们让她来劝洛姑娘吹枕边风呢,“无事,只是想找洛姑娘说说话。” 魏星阑脸黑了大半,语调百转千回的,“哦?” 青芝连忙开口,“不是,我并不想同洛姑娘说话。” 魏星阑就这么睨着她。 青芝就跟哑巴吃黄连一样,有苦说不出。 魏星阑摆摆手,“行了,没事就回去歇着吧,你若是真想见洛姑娘,也不是不给你见,反正一会就能见着了。” “哪见呢?”青芝讪讪问。 “梦里。”魏星阑笑得像只护食的老狐狸。 青芝:…… 作者有话要说:=3= 明天魏二病好。 第91章 91 洛衾去找了祈凤,这几日一直没见着她,也不知小姑娘怎么样了。 谁知祈凤这段时日竟在天殊楼混得风生水起,人本就长得水灵灵的,嘴还甜得很,讨得楼里一众女弟子的喜欢,人人都争着宠她。 祈凤见到洛衾的时候愣了一瞬,一双杏眼眨了眨,还抬手揉了揉眼,就跟是在做梦一样。 过了片刻,她才朝洛衾跑了过去,一边扬声道:“小洛姐姐。” 洛衾揉着她的发,问道:“这几日还好么。” “好。”祈凤仰着头道,还有后半句没说出来——好得不得了。 洛衾眼神一软,她早得知了魏星阑要去中原的事,虽然归期未定,可她定是要随行前去的,不然也不知那人会做出些什么事。 前路未卜,定然是不能带上祈凤了,这小姑娘跟了她们一路都在吃苦,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笑容,可不能再苦着她了。 洛衾想了许久,那冷冷淡淡的眼神游离向一旁,被祈凤抓了抓袖口她才回过神来。 “姐姐怎走神了?”祈凤问道。 洛衾微微蹙眉,“过段时日,我同魏二有事要出一趟远门,你就留在天殊楼如何。” 祈凤愣了一瞬,嘴一瘪,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抓在洛衾袖口上的手紧了紧,问道:“你们何时回来?” “不知。”洛衾道,她看见祈凤眼眶里泪珠一凝,接着又道,“会很快回来。” “我不能和你们一同去吗。”祈凤哽咽起来。 洛衾有些心软,却还是硬下心道:“不能。” 那泪珠子还是滚了出来,顺着白嫩的脸庞往下流,淌进嘴巴里去了。祈凤还抿了一下唇,抽抽噎噎地说:“可、可我若是想你们了怎么办。” 洛衾未曾哄过小孩儿,此时心下也慌了,“那我将鹰哨留给你。” 祈凤哭得双肩一抖一抖的,“我才不要鹰哨。” 洛衾有些手足无措,顿时后悔将此事告诉祈凤了,可她和魏星阑是必定要走的,只瞒得了一时,“那你要如何。” 祈凤哽咽着,也不知该怎么办,一手擦着眼泪,另一只手还捏在洛衾的袖口上,怎么也不让她走,“凤、凤儿不想你们走。” “我们会很快回来。”洛衾揉着她的发道。 “多快?”祈凤抬起头,一双杏眼通红。 “不知,但必定很快。”洛衾只能如此道。 祈凤把捏在袖口上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松开,过了许久才点了一下头,“那凤儿不跟着去,可你们定要记得回来接凤儿。” 那双眼湿漉漉的,就跟雨水洗过一样。 洛衾颔首,她想起来,那日在去青锋岛的船上时,魏星阑撕了一角肖不欺的衣角给祈凤带了回去,也不知小姑娘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哭得停也停不下来,跟现在别无两样。 回去路上,她无意瞥见了青芝的身影,那人影走得匆匆忙忙的,似是撞了鬼一般,走起路来就跟带风一样,一个不小心还踩着了一块石头,险些就绊倒了。 洛衾回头又看了两眼,确定那人是青芝无疑,可记忆中青芝的住处在另一处,怎会在大晚上的来到这边? 想了许久想不通,就当是那青芝姑娘夜里出来散心了。 回到屋里的时候,一推门就看见魏星阑坐在里边,那人丝毫不客气,桌上的瓷碟里剥了一堆瓜子壳。 魏二小姐还慢悠悠地给自己斟茶,眼眸一抬就看向了半敞的门,比洛衾更像住在这房里的人,她缓缓道:“霜儿回来了。” 洛衾:…… “你怎会在这。” “我怎不能在这?”魏星阑道。 洛衾险些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地方,不然怎会在见着青芝之后,又看见这倒霉玩意。 可屋里的摆设全是她熟悉的,就连屏风上站着的那只歪着头的白羽隼儿,也是她一口一口喂大的。 她沉默了半晌,退了半步,作势要走,“若是魏姑娘喜欢这客房,那便让给你了。” 魏星阑连忙站了起来,“你在这我才喜欢呢,你若不住这,我连门槛也不踏。” 洛衾着实不像跟她贫,踟躇了片刻还是跨了进去,把屏风上的卧雪抱了下来,一边抚着它的羽毛,一边道:“我方才去找祈凤了。” 魏星阑笑了:“哎我差点就忘了那丫头在天殊楼了。” 洛衾:…… “她怎么了。”魏星阑问道。 洛衾蹙眉,“我同她说了我们要去中原的事,她听了便哭。” 魏星阑眼里戏谑的目光隐了隐,嘴角虽还上扬着,却没有方才那么张扬了,她屈起食指在桌上叩了叩,道:“她是怕我们把她扔在这了。” 洛衾讶然。 “年纪这般小就离了爹娘,她跟了我们一路,早把我们当亲近之人,她怕极了又会被遗下。”魏星阑缓缓道。 洛衾沉默了许久,“可我们不会将她抛下。” 魏星阑笑了,“小孩儿哪懂那么多。”说完她朝洛衾勾了勾手指头,侧着的脸上映着油灯的光,将眼尾的痣照得一清二楚的。 那人凤眼笑得微微眯起,脸上映着煌煌烁烁的光,“我有话同你说。” 看见魏星阑一勾指头,洛衾忽然生出落荒逃跑的想法来,可一瞬便忍住了,她往前迈了一步,蹙眉问:“何事?” 魏星阑似笑非笑的,“你何时和青芝那般熟络了?” 洛衾想起方才那走得匆忙的人,“不熟。” “那她为何在夜里来找你,晨时不找,午时也不找,偏偏夜里找,真是心思叵测啊。”魏星阑缓缓道。 洛衾:…… 她这才知道,原来青芝是为找她而来,可她也猜不到青芝为的是什么事,但可以肯定的是,青芝定然是有事相讨,真正心思叵测的,是眼前这魏二小姐才对。 “你是不是在想着措辞了,我不想听你解释。”魏星阑悠悠道,眼神幽怨得很。 洛衾哽了一瞬,“在想你和青芝,究竟谁更心思叵测些,向来仆随其主,你们二人定然难分伯仲。” 魏星阑:…… 总不能在这时候也争个高低,说自己比青芝还要心思不纯。 洛衾又道:“你究竟来做什么。” 魏星阑目光灼灼,“想见你,就来了。”这语气,真真是诚恳得不得了。 洛衾睨了她一眼,走上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杯子还没端起,就被那人握在了手中,用内力给焐热了。 都说灯下看美人,果真如此,这人莫名更顺眼了一些。 洛衾伸手去拿茶盏,魏星阑随即松了手,指尖却不老实的在她的掌心里蹭了一下。 这一蹭就跟蹭起火了一样,气血都热得上涌了。 魏星阑不说话了,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她,眼波流转着,束起的发有些松了,那发髻散了些许下来,搭在了颈侧,模样着实俏得很。 洛衾垂下了眼眸,不再看她,浅浅地抿了一口茶,就把茶盏放了下来。 可没想到茶水里竟映出了那魏二小姐的模样,可真是阴魂不散…… 洛衾蹙眉道:“你怎还不走。” “多看两眼再走。”魏星阑道。 洛衾蹙眉:“你是看不够了是么。” “怎么看得够呢。”魏星阑叹道。 洛衾隐隐觉得她今日有些奇怪,那目光黏人得很,于是蹙眉道:“你今日怎么了……” 魏星阑没说话,只是站了起来,朝洛衾微微倾身,两人之间隔着这圆桌,她堪堪能凑到洛衾的面前。 不知不觉,洛衾已经习惯她这般莫名其妙就凑近的举动。她眼眸一垂错开了目光,只是往后仰了一寸。 魏星阑笑了,就像逗猫儿一样,“我听楼里的杂役说,东院里跑进来一只临产的母狼,算着日子大致要生了,你想不想去抱一只回来养着……” 洛衾愣了一瞬,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想起幼时养的狼,心中难免会有些难受。她稍一思忖,就点了头,“想。” “明日我让青芝……”魏星阑话音一顿,忽然想起青芝夜半不请自来的举动,隐隐生出了些危机感,转而又道:“我找人带你过去,我一人去见白眉即可。” 洛衾蹙眉,心想只一人去也不是不行,反正那白眉被锁链拴着,他人也丝毫没有要出来的心思。 这么一想,那惴惴不安的心稍微下沉了些许,她微抿的唇一张,“那你多加小心。” 魏星阑笑了,她双手撑在桌上,整个人往前倾着,只一低头就能看清洛衾光洁的脖颈,以及那被衣裳半遮的锁骨,颈窝微陷着,像是在引人一探究竟。 洛衾眼眸一动,却没抬起半分,明知道这人在看着自己,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也不能动,避也避不开,只有那一颗心,跳得乱了节律。 魏星阑忍着没有抬手去碰眼下那微陷的颈窝,将目光撕了下来,她将杯中的茶水喝尽,低声笑了一声,心道,她的霜儿明面上疏远得很,心底里却在关心她呢。 …… 次日,魏星阑果真找了人带洛衾去看狼崽子,那母狼行动不便,天殊楼外又是一片冰天雪地,着实难觅食,那母狼就靠楼里的人喂养着,根本不怕生,有人来时便乖顺的将头搭在前肢上,喉咙里偶尔哼哼两声。 那带洛衾去看狼的是个小姑娘,年纪比祈凤要大上许多,后脑勺上两根大辫子甩来甩去的。 小姑娘回头道:“那日我从外边回来,看见它用爪子刨着门,险些吓我一跳。” 洛衾微微勾起唇角,静静听她说着。 “后来我发现这狼肚子鼓囊囊的,寻思着是不是有崽子了,就又靠近了些许,这母狼通人性,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祈求。”小姑娘接着又道:“可我怕它呀,只能喊师兄回来,替我把狼扛回去。” 她手舞足蹈地说着,“没想到这母狼果真不伤人,它都饿极了也不咬我,就吃盆里盛着的肉。” “是挺通人性的。”洛衾道,她半蹲下,只见那母狼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巴,合起眼竟旁若无人地睡了起来。 那母狼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四只狼崽子在它身侧拱着。崽子们眼睛还没睁开,嘴巴明明张着,喊出的声音却细细若若的。 “洛姑娘,快看,是小狼崽!”那小姑娘喜笑颜开地喊道。 洛衾看了一眼,兴许是狼崽还小的缘故,一个个丑得很,身上还有些湿漉漉的,怎么也不像她幼时养的狼。 小姑娘也蹲着看了一会,忽然道:“我在楼里这么久,还是第一回同二姑娘说话,二姑娘可真好啊,还赠了我一个锦囊。” 洛衾蹙眉,心里莫名不是滋味,想来魏星阑还不曾送过她什么小玩意,她清了清嗓子,淡淡问道:“什么锦囊?” 小姑娘连忙从袖口里把那小东西掏了出来,那是一只不甚精致的精囊,墨绿色的,上边粗略地绣了一朵花。 这花怎么也不像是魏星阑绣的,毕竟魏星阑幼时也是给她绣过帕子的,那帕子如今还被她随身带着。 看了一眼后,洛衾心里稍稍舒服了些许,可还是有些介意,抬手就朝那锦囊捏了上去。 里边装着的东西一颗颗的,形状分明得很,不就是昨夜里,魏星阑在她屋中嗑的瓜子么。 洛衾:…… 她看向那锦囊的眼神,顿时变得一言难尽,可偏偏那小姑娘宝贝得很,捂在手里怎么也不松开。 她心道,真是寒碜,这么寒碜的锦囊,也只有魏星阑送得出手了。 小姑娘放好了锦囊后,接着又道:“二姑娘说今日起要闭关了,也不知我何时才能再同她说上一句话。” 洛衾腹诽道,魏星阑说话又不甚好听,听来还气人,竟有人会上赶着听她说话? 过了一会,她忽然捕捉到小姑娘话里一词,蹙眉道:“闭关?” 小姑娘一双眼睁得圆圆的,“不错,还让我把消息带给楼中的长老们,想来应当是忽然决定要闭关的,不然怎会让我去传讯呢。” 洛衾愣了一瞬,心想,不是去陪白眉么,怎就成了闭关了? “二姑娘还说这几日不必找她,她谁也不见。”小姑娘接着又道。 洛衾猛地站了起来,垂眸看向了母狼边上蹲着的小姑娘,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没了。”小姑娘仰头道。 洛衾直觉不好,回想到昨夜里魏星阑那古怪的模样,总觉得她像是有事瞒着自己。 她紧蹙着眉心,心跳如雷地说:“我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来看看狼崽。” 小姑娘愣了一瞬,点着头讷讷道:“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洛衾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心里早已乱成了一过粥。 她紧抿着唇,转身就往外边走,握剑的手上筋骨分明得很,像是要把手里的剑柄捏碎一般。 魏星阑昨夜分明是有话要说的,可她却连“闭关”之事提也不提,还假心假意找人带她去看狼,这不分明是支开她么。 洛衾蹙着眉,面上神情冷得彻彻底底,嘴角扬起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竟气笑了。 她胸膛里扑通狂跳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甚至还生出了不再管那人的念头。 对一个小姑娘说了诸如此类的话,却偏偏瞒着她,也不知揣的是什么心思。 洛衾呼吸一滞,莫名失落得厉害,心上像是坠着巨石一般,要沉到心海里去了。 她心道,魏星阑果真是只老狐狸,欺瞒撩拨,无恶不作,可恶至极。 虽已想着不再管她,可一双眼却忍不住往方倦晴的住处那头看,脚尖一拐,忍不住往那处走了过去,最终还是心软了。 洛衾却不承认自己是心软,在心里说服自己道,只是去看看那人在折腾些什么。 院子的门紧闭着,可里边的房门却是虚掩着的。先前来时,见到魏星阑把封门的木板劈开,她便想着想把门重新封上,可琢磨了一阵,这地方左右也没人会来,于是封门的事也就作罢。 打开门后,她看见原本合上的屏风竟又打开了,将后边那雕花木柜子遮得严严实实的。 洛衾蹙着眉走上前去,把屏风推开了些许,眼眸一抬,便看见后边那原本打开的洞口,竟重新被木柜给挡了起来,而那被抽出的木屉也被塞回了原处。 她愣了一瞬,慌忙将木屉拉开,却总找不对。 情急之下,只能回头去看那面铜镜,从镜中找位置,可一回头,她竟发现,铜镜也被打碎了。 想也不用想,定是魏星阑做的。 这人可真是绝,不但断了自己的出路,还断了他人的去路。 洛衾懵了,只能一个一个木屉翻看着,却发现连里边的砚台也被取了出来,可谓是滴水不漏。 …… 洞窟里,魏星阑姿态懒散地靠在山石上,听着那白眉老头絮絮叨叨说着从前的事。 白眉虽然时而癫狂,时而心性如孩童,可说起事来,却条理清晰得很,将数年前的大战描述得绘声绘色的。 可他来来回回讲的都是那几件事,开始时她还能听得进去,可到后来,耳朵都要生茧了。她耐着性子听,但每回听了不到片刻就走了神,直至老头说完,她也不知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第五日了,离我去中原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魏星阑悠悠道。 白眉神色一变,冷笑了一声,“急什么。” “去寻仇的人又不是你,你当然不急。”魏星阑挑眉道。 那白眉老头盘腿坐在水边,哼笑道,“这几日可有发作?” “未曾。”魏星阑道。 白眉颔首,“那就好,若是你动不动就发作,我也不好将心法交予你,后边段极为重要,若是出了差池,你小命就不保了,还会白白浪费我那百年真气。” 魏星阑笑了,“还不是你传给我的,如今你倒是惋惜起你那真气了?” 白眉瞪了她一眼,“若是知道将内力传给他人也不能了结自己,我何苦做这等损己的事。”他抬起了双臂,手腕上的锁链又当啷作响。 在纳气入体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笑得古怪得很,眼尾的褶子全都被挤了出来,“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你体内的两股真气若是合二为一,究竟会不会要你的命。” 白眉话音一顿,忽然开怀了起来,“若是你也死不成了,那不就有人陪我这糟老头了么,我怎没想到!” 魏星阑眼神一暗,双手微微一握,片刻后又缓缓松开,“少废话,你究竟教不教。” 坐在水边的白眉将平置在双膝上的手缓缓抬起,手上似有气流在转动着,他沉声道:“你且看好了!” 魏星阑正了神色,也顾不得会不会把狐裘弄脏,盘膝就地坐下,她朝远处那老头看去,只见他神情古怪,似在酝酿着什么诡计一样。 她心一紧,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懒散的模样,悠悠道:“看什么。” 白眉嗤笑了一下,“看我是怎么教你的,我只教你一遍,若是领会不了,死活只能听天命了。” 魏星阑脸色一冷,只见远处那白眉老头抬起了坠着锁链的双手,隔空朝她拍出了一掌。 她没有躲,因为白眉手掌周围凝起的气劲并不多,看着像着没用几分力一般,这么一掌过来,顶多只能将她的头发扇动。 那气劲隔着衣衫落在了魏星阑的丹田处,扇得狐裘上雪白的毛微微晃动着。随着白眉的掌心上移,气劲也缓缓往上流动,连带着她体内那股不知名的真气也在上涌着。 原本在体内疯了一般冲撞不停的真气,这时候竟然乖顺得很,俨然不再那么霸道凶劲。 那股不知名的真气被引着和她原本所修的真气绕在了一块,缠绕得密密实实的,竟然没有互相排斥,也没有互相吞噬。 魏星阑愣了一瞬,连忙调息感受着那两股真气的变化,只觉得那两股真气在盘绕在一块后,又被带动着再次沉于丹田。 它们在丹田上相克相生着,有源源不绝的气劲从丹田中生出,像是怎么也耗不尽一样。 白眉缓缓将掌心往上,沉于气渊的两股真气也随即往上,竟在经脉间逆行着,将每一处奇穴都刮得疼痛不堪。 魏星阑紧抿着唇,双眸紧闭着,发觉体内的真气竟被引导着流向了项顶,全然与先前逆向而行。她的气血也随之倒流,浑身忽冷忽热,一口血涌上了喉咙,险些就吐了出来。 在忍耐过一阵后,原先的疼痛渐渐消失,一种舒畅之感从身体里生出,将每一处经脉穴道的陈伤都抚平了,最后这两股真气合二为一,逆向流转了起来。 她恍然大悟,她和洛衾在剑冢里取到的纸条上写着的果真是口诀,白眉果真没有骗她。 白眉收回了掌,吁了一口气。 魏星阑抱拳便道:“多谢前辈!” 白眉笑得古怪,“谢什么,这才刚开始。” 魏星阑愣了一瞬,这才觉得周身在隐隐作痛。方才消减的痛觉一窝蜂全涌了出来,她的周身筋骨和穴道全都疼痛非常,让她直不起腰来。 痛,实在是太痛了…… 半身冷如坚冰,半身如坠沸水,整个人似是被拆成了两半,饶是先前体会过的疼痛合起来,也不足如今的一半! 她大张着嘴,冷汗直冒,背上的狐裘已湿了大片,却痛得发不出一丝声音。 白眉却在远处瞪大了双目看着,似癫狂了一般,他目眦欲裂地道:“竟不能相容吗?” 魏星阑清楚地感受到,体内那两股真气相容了不到片刻,竟开始互斥,甚至互相侵吞着。她本想试着用先前白眉教过的法子顺气调息,可她却动也不能动! 原本在白眉的引导下乖顺得很的真气,又开始冲撞了起来,甚至比以往跟甚。 那黑衣女子原本还能盘腿坐着,渐渐的,躬着背直也直不起腰了,她抓在地上的十指筋骨清晰,似痉挛般剧烈地颤抖着。 痛,实在是太痛了—— 魏星阑硬是勾起了唇角,心道幸好洛衾没有来,她不怕自己如今这狼狈的模样被一览无遗,却怕那人会心软得手足无措。 她的霜儿看着清清冷冷,骨子傲得很,可心真真是软得像糖糕一样的啊。 那被锁链囚住的白眉已经将链条扯到了极致,瞪着一双灰白的眸子,却没法再往前一步。他站在了水中,喊道:“运劲!” 魏星阑抠在地上的十指猛地拢紧,像是每动一寸都要花尽全部的气力一般。她的头发散乱着,遮了大半张脸,十足像极鬼魅。 白眉忽然咧嘴笑了,“不错,阴阳相生,虚实相济。气沉于渊,百纳归元。心逆其项,运劲不滞!” 看着水那边的人重新坐直,他才抖动着锁链大笑了起来,“竟又相容了?妙极妙极!” 那黑衣女子起伏不止的胸口终于平静,可大半张脸却依旧被垂落的发丝遮掩着,那缀了颗黑痣的眼眸缓缓一转,朝站在水里的白眉老人看了过去。 白眉脸上的笑陡然一滞,他从未见过这样阴冷狠戾的眼神,许是魏星阑彻底将体内那股真气掌握了的原因,周身似无端生出摄人的威压一般,惊得他不敢直视。 “你——” 黑衣女子似脱弦而出的利箭,快步逼近,将五指拢在了白眉的脖颈上。 那老头涨红了脸,目眦欲裂地看着她,险些断了气。 魏星阑一手扼着他的脖颈,一手却扶住了额头,眼里满是不解。 白眉恍然大悟,这真气虽然被掌握了,可她却是彻彻底底走火入魔了! 只听见轰一声响起,洞口处似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般。 那白衣美人提着剑缓缓走来,蹙眉道:“魏星阑,你究竟要如何。” 握在白眉脖颈上的手一松,魏星阑闻声便回头望去。 洛衾未看见方才洞中的种种,接着又冷冷道:“想逗弄我时便戏谑几句,若是烦厌了就将我支开,我是你养的猫儿么。” 白眉捂着脖颈目瞪口呆地听着,总觉得这事儿似乎比走火入魔还要不妙。 作者有话要说:=3= 不虐,下章贼甜 第92章 92 空旷的洞穴里回荡着白眉老人剧烈的咳嗽声,他握着方才被紧紧扼住的脖颈,正顺着气。 魏星阑双眼通红,眼尾似染了胭脂一般,她疑惑着闻声望去,却似是不认得提剑而来的白衣人了。 在定睛看清了远处的人后,她才勾起唇笑了起来,模样又狂又傲,下颌微微抬起,周身满是戾气。 洛衾愣了一瞬,只觉得魏星阑的模样陌生得很。 白眉咳得正凶,却止不住大笑起来,“她不认得你了。” “怎么可能。”洛衾抿起了唇。 可魏星阑像是真的不认得她了,那人以往对着她的时候,何曾摆出过这样目中无人的姿态。 “她怎么了。”洛衾心一沉,抬起剑便朝白眉指了过去,心道这老头笑得这般癫狂,定是他从中作梗。 回想到昨夜里魏星阑的种种异常,她心下断定,这混蛋定然是预料到今日之事,所以才将她支开! 呵,心下早有了打算,却偏偏瞒她,还支开她。 那老头如今一身真气付诸东流,哪打得过洞里的任意一人,况且他的脖颈上还残留着被紧握的触感,如今闻风便丧了胆。 见洛衾将剑指向他,他寒意顺着脊背往上爬着,立即道:“我把下篇教予了她,可谁知她竟会彻彻底底走火入魔了,万幸的是,那两股真气已经融为了一体。” 他眼里的神情古怪,像是怕极,却又透露出丝丝狂热的惊喜来,“没想到啊,若是她神志未失常,定然称得上武林第一了,我的功法果真厉害!” 洛衾听得周身冷了大半,神志失常…… 是了,若不是失常,魏星阑又怎会对她出手。什么武林第一,还不如将原先的魏星阑还回来。 魏星阑微微侧着头,像极了嗅见肉腥味的虎狼,她连剑也不拿,整个人却比出鞘的剑更是锐利。 洛衾不由退了一步,她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如今却在无形之中位于了下风。 朝她迎面走来的黑衣人走得缓慢,明明顶着一头乱发,发丝还被薄汗贴在了脸上,可却丝毫不显得狼狈。 洛衾蹙着眉,她不喜欢魏星阑用这样的目光看她,玩味得,像是看着一个……随手把玩的玩意一样。 “魏星阑。”她忍着没再后退一步,冷冷唤了一声。 魏星阑却没回应,反而越走越近了。 “魏媗?”洛衾又唤道。 魏星阑笑了,忽然快步而出,就像擒住白眉一样,五指成爪状捏住了洛衾的脖颈。 洛衾微微瞪大了双目,来不及避开,便被扼住了脖颈。她紧抿的唇不得不咧开了些许,细细地吸着气,指向白眉的剑也随之垂了下来。 颈侧忽然一痒,垂眸才知是那人低下了头,在她的耳畔下嗅着,那杂乱的发丝扫在了她的脖子上,所以才痒得很。 白眉不敢妄动,他忽喜忽怒,又时而露出一副惊恐的神情,他喃喃自语般道:“不少人走火入魔后是会大开杀戒的,以她如今的功力,当真足够屠城了。” 他神色变了又变,忽然幸灾乐祸地道:“丫头,你若不想让她出去杀人,可得把她牵制住了,可如今即便是你我二人联手,也未必能制得住她……一根手指头。” 洛衾脸色泛红,险些喘不了气。她心法突破至七层之时已难遇敌手,和魏星阑自然也是不相上下的,如今竟又被拉大了差距。 她忽然不气魏星阑瞒着她的事了,却气魏星阑不认得她,真当她是招手即来,挥手即去的猫儿了? “你是何人。”魏星阑还火上浇油地问。 洛衾冷着脸,脖颈被捏得生疼,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些许细微的气音。 颈侧的人还在嗅着,那顶着一头乱发的脑袋越凑越近,唇不经意间从颈侧的脉搏上一擦而过。 魏星阑抬眸看了她一眼,微微松了些气力。 洛衾稍稍能喘些气了,她似被锁在了那人怀里一般,禁锢着不能动弹,“魏星阑,你当真不认得人了?” 被问话的人没答,反倒是水边的白眉大笑道:“她连教予她心法的我也不曾记得,又怎么会记得你。” 洛衾的心猛地一颤,心道,你不过教她心法,她却满心是我,你又怎么同我相提并论。 可这么一想,她又忽觉胸腔里空得很,她好不容易想起幼时的事,如今反倒是魏星阑不记得她了……她和白眉似乎并无两样。 魏星阑嗅了许久,像足了兽类,圆润的指尖正好抵在洛衾的动脉上,只稍一用力,不说会将那纤细的脖颈折断,也足以让鲜血喷涌。 白眉见洛衾脸色苍白,添盐加醋道:“她不会好了,不如你将她囚在此处,有个疯丫头陪我说说话似也不错。” “闭嘴。”向来不曾厉声说话的洛衾不由说道,“你定然知道法子!” “我知道个屁。”白眉幸灾乐祸得很。 在洛衾颈侧的魏星阑微微蹙眉,一脸不悦地道:“太吵。” 白眉登时噤声,抬手捂住了嘴,一副惊慌的模样。 洛衾微微瞪大了双目,脸色冷而苍白。 那捏在她脖颈上的手彻底松开,转而朝她的下颌捏去,她迫不得已抬起头来,“你——” 魏星阑笑了,“我认得你了。” 洛衾那目光陡然一颤。 “你是我的猫儿。”魏星阑道。 洛衾耳畔一热,脸上浮起一阵薄红来,一半是怒的,一半是羞的。 没想到这魏二小姐真是把她当猫儿了,这么游戏人间的人,想来也不会交付真心,果真如此…… “你认错了。”洛衾冷着声缓缓道。 魏星阑捏着她下颌的气力却重了些许,眼神似在威胁面前的人,“我不会认错。” 洛衾吃痛地微微蹙眉,那细白的下颌被捏出了一抹红痕。 魏星阑见她蹙眉便不由心慌,她像是诧异自己内心的反应一般,瞪着双目垂视着自己胸口,还抬手覆了上去,不明白为何会乱了心律。 洛衾不知道这人在诧异什么,仍在想着要怎么才能让这人恢复原样,她朝远处那白眉老头看了过去,说道:“为何她的真气合二为一后会这样,是不是承载不住的缘故?” 白眉笑了,如今两人都没在威胁他,他便悠哉悠哉地侧躺了下来,还翘着脚道:“我又不是她,我怎么知道。” “是你教她的!”洛衾冷声说。 白眉晃悠了一下腿,“理应是如此,原先那股真气不为她所用,她也不必耗费元气去令其运转,可如今合二为一,她一时适应不过来,精力元气顿时耗尽——也就如此了。” 洛衾还想说什么,下颌的力度一松,可微微张开的唇忽然被压了下去,垂眸一看,竟是魏星阑用拇指按着她的唇,制止她再次开口。 她气是气,可一看到这人这般浑浑噩噩的,像是变了个人,就不由心疼又难过,对着她,怎么也撒不出气来。 魏星阑瞪着她道:“不许同那老头说话。” 洛衾:…… 如今脑子彻底坏了,竟还要把她当猫儿耍? 魏星阑凑近了些许,用仅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那老头蔫坏,你这般纯粹,怎能是他的对手。” 洛衾:…… 合着是怕她被老头骗呢,可不知如今踩了坑的人究竟是谁! 她冷声道:“你连我也不认得,又怎知我纯粹?” “我一见你就心跳如雷,想来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我放在心上的人合该如此。”魏星阑叹道。 洛衾被气笑了,嘴角微微扬起了些许微不可见的弧度,“什么人?不是猫儿么。” 魏星阑讶异道:“你何必将自己同畜生相提并论。” 洛衾瞪着她,“不是你说的么。” “我以为方才的猫儿只是爱称。”魏星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戏谑。按在洛衾唇角上的拇指一抬,转而朝脸颊抚了上去,似在安抚一般。 洛衾险些屏住了呼吸。 白眉在远处自顾自道:“若她体内的真气能被抽出些许,兴许就好了呢。” 洛衾闻言愣了一瞬,她怎没想到呢! 如今江湖上多的是夺人内力的歪门邪道,这些功法虽然为武林所不齿,可不得不说,功力真真能在须臾之间渐长,即使是武功低弱的浪荡子,也能在一夜内功力大增。 若此法真的能救魏星阑,她为何不试上一试? “你别想了,我可不会帮你们的。”白眉悠悠道,“我连百年真气都给了你们,如今还想要我施以援手?” 洛衾蹙眉,双眸一转,没去看眼前那抚着她脸的人,反倒朝那白眉老头看去,“可让她变成如今这样子的人,是你!” 白眉笑了,“你看她对自己现在的模样不是挺欢喜的么。” 洛衾:“她如今又怎会懂……” 这话刚说完,竟连双眸也被遮住了,眼皮上盖着的是那人温热的手。 魏星阑说道:“你竟看他也不看我。”语气不似以往幽怨,而是咬牙切齿的,像是要将她嚼到嘴里一般。 洛衾后知后觉,这人身上竟不凉了,温热温热的,已与常人无异…… 魏星阑覆着她的眼眸,想了想又道:“我这般武功高强的人,又怎只养了一只猫儿。” 洛衾脸色冷冷的,“你想养几只猫儿?” 话音刚落,耳边忽然落下那人温热的气息,那人笑声低低的,“你怎又承认自己是猫儿了。” 洛衾:…… 魏星阑意味深长道:“虽然我心尖上放了你,但你不能恃宠而骄,瞧这双眼这么好看,只看我一人就好,若是让我看见你盯着他人,就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洛衾被掩住的双眸微微一动,扫在魏星阑掌心里的睫毛颤了颤。 魏星阑蹙眉,总觉得心跳又乱了。她按捺住心底的异样,道:“像我这般厉害的人,想来仰慕之人应当不少,你若不听话,我便换他人来宠着。” 洛衾哽了一下,心道这人即便是坏了脑子,说话也噎人得很,竟、竟还威胁她。 她细想了一番,仰慕魏星阑的人似乎确实不少,不说那惜锦囊如宝的小姑娘,多得是她没见过的。 这魏星阑,怎这般、这般…… “我细想了一番,若是能称霸正邪两道,那仰慕我之人不就更多了,皆是我想要什么人,就能有什么人。”魏星阑一边的嘴角往上一提,笑得邪气横生,像极了鬼魅妖邪。 洛衾:…… 她只听得见声音,却看不见魏星阑笑着的模样。 她哑声无言,猛地挣扎了一下,那人却把胳膊横在了她的腰上,将她给勒紧了。 明明本性放浪形骸,却被叶子奕和魏青鸿教得满嘴“侠之大者”的魏二小姐,如今竟口口声声说着要称霸正邪两道? 洛衾只觉得可笑,心道这人果真是疯了,竟然打算踏上柳砌云的老路。 “你不是魏星阑。”她紧闭着双眸,缓缓道。 魏星阑登时放下了遮住她眉眼的手,挑眉道:“我是。” 洛衾鲜少会笑,如今却笑了起来,“你如何证明你是。” 魏星阑没说话,只是抿唇看她,脸上戾气更甚。 “你若敢杀我,你就是魏星阑。”洛衾勾着唇笑。 那笑颜浅得很,又冷又淡,可偏偏将魏星阑的心给勾了起来,即便是她走火入魔,也轻而易举被洛衾乱了心神,她瞪直了双目,抬起手又放下,厉声道:“你莫仗着我疼你,你就敢说这样的话。” 洛衾笑得更是真切了,傻了,果真是傻了。 “你笑什么!”魏星阑又捏起了她的下颌,先前留下的那道红印子还没有消,如今又添了一道。 “笑你不敢动我。”洛衾道。 远处白眉也笑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她竟不敢杀你,这样的人又怎能称霸武林!” “闭嘴!”魏星阑回头对那白眉拍去了一道掌风。 白眉避不开,迎面撞上了那掌,像是身如落叶一般,被拍得荡了起来,撞在了身后的石壁上。 他不敢说话了,连着听了两回“闭嘴”,心里琢磨着,他说话难不成真这么难听? 洛衾见她出掌,双眸猛地一震,猜测着如今魏星阑功力的深浅。 果真如白眉所说,要制住这疯了的人,太难了,可她依旧想试上一试。 “违逆我的下场可不好受。”魏星阑饶有兴味地道。 洛衾垂着眼眸,忽然露出一副乖顺的模样,“是么。” 魏星阑见她低眉敛目的,心下一喜,“可你若是乖一些,我便会只疼你一人,如何?” 洛衾眼眸一抬,眼神依旧是淡淡的。 可魏星阑真真是爱极了她这冷冷清清的模样,又再问了一遍:“如何?” “好。”洛衾道。 闻言,魏星阑眼眸微眯着,像是叼到了肉的豺狼。 洛衾沉默了半晌,缓缓又道:“你且……先放开我,我定会顺着你。” 魏星阑满意地松开了手,下一刻却瞪大了双目,难以置信方才还乖顺得偎依在怀中的白衣人,竟提剑相向。 那剑意柔中带刚,剑招虽利落,可却一直留有余地,收放自如。 魏星阑蹙起眉,咬牙切齿道:“你竟想伤我。” 洛衾没说话,剑尖一挑,朝魏星阑的颈侧斜去,握剑的手抖也不敢抖。 魏星阑似不怕那剑一般,抬手就朝剑尖捏去。 一是血肉,一是利刃,可想而知后果会如何。 洛衾抿着唇,猛地收回了剑,手腕一转,用剑柄对向了那不要命的人,朝她身上几处大穴敲去,可每一下都被挡下了。 魏星阑留有余力,逼得面前挥剑的人连着后退,她如闲庭信步一般,又像是在逗弄猫儿,脸上的戾气隐去了些许,嘴角一提竟笑了起来,“不过尔尔。” 洛衾挽了一个剑花,朝魏星阑斩了过去,却在快触及那人之时,陡然收回了几分力。 “是你逗我,还是我在逗你呢。”魏星阑步步紧逼。 洛衾只想找准时机擒住她,却不想伤她。 在过了几招后,洛衾已经看得真切,魏星阑的功力,如今已高出她许多,若想制住她,当真只能取巧了。 白眉后背撞到了山石上,隐隐受了些内伤,他捂着脾肺之处,笑道:“丫头,别妄图同她交手,你打不过!” 洛衾蹙眉不语,足下如踩风踱云般翻身而起,只见她衣袂翩跹如蝶,下一刻已移至魏星阑身后。 白眉看着她们一来一往地过着招,像是在打闹一般,不由笑出了声,笑得脾肺发疼。 洛衾发觉那人果真是在逗弄她,明明能一招致命,却在无意间的触碰中,碰碰她的肩背,摸摸她的腰……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白眉爬了起来,踉跄着朝两人的方向走近了些许,却险些被剑风误伤,他倒吸了一口气,本想热闹看得起劲,可如今自己被牵连了进来,也不是那么乐呵了。 他寻思着两人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又想着魏青鸿将他关在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又怎好让魏青鸿的血脉断在这儿。 洛衾喘着气,握剑的手被魏星阑的掌震得发麻。 那朝她走近的人却悠悠说道:“若我能当上武林盟主,便赏你个夫人当当,看你这姿色和功力也勉强配得上。” 洛衾:…… 她冷冷道:“勉强配得上?” 魏星阑讶然,“已经勉强能配得上了,你竟还不知足,不知一般人是入不了我的眼的么。” 洛衾好想让她闭嘴。 过了一会,魏星阑又露出了了然的神情,“想来你是觉得武林盟太过破落,我若当了盟主,未免太损脸面,果真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事事都向着我。” 洛衾寻思着她不但一句话也没说,嘴也未张开过,这人莫不是耳朵也出现了问题? 魏星阑凤眼微眯,“不如我自立门户,你说取个什么名好?” 洛衾不大想回答,反正这人说的是疯话。 远处白眉道:“不如就叫天下第一派!” 洛衾险些踉跄了一下,谁知一旁与她过招的人却双眸一亮,笑着道:“好名,一听就是天下第一!” 她心道,疯了,果真是疯了。 魏星阑游刃有余的用两指捏住了洛衾的剑尖,还自顾自道:“不如就将中原往东,武林盟至夙日教那一块划为己有,这么宽敞的地方,也撑得起这天下第一的名头。” 洛衾忽然心疼起武林盟和夙日教来了。 她一时疏忽大意,手腕忽然被握住,命门被猛地掐了一下,她力道全松,银剑铿锵一声落在了地上。 魏星阑牵着她的手,将那素白的指头牵到了唇边,露出玉白的牙轻咬了一下。 洛衾瞳孔一缩,那一瞬像是被雷电当头砸到般,浑身一震,想将手收回来。 可魏星阑却握着很紧,在她的指甲盖上咬了一下,微眯的凤眼还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来。 “你……”洛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魏星阑笑了,“不打了?” 洛衾垂眸看向了地上的剑,累得缓缓喘着气。 远处白眉见两人不打了,又觉得没什么看头,想着怎么也得给魏青鸿保下这血脉,总不能放任她真气大涨后爆体身亡,又亦或是真气枯竭成为一个废人。 洛衾察觉咬在她指尖上的牙松了开,便屈起手指轻捻了一下。 魏星阑见眼前的人又乖顺了不少,对此甚是满意,却没看清洛衾脸上一闪而过的神情,那神情似是若有所思一般。 白眉对洛衾传音入耳,也顾不得以魏星阑如今的功力会不会听到,便道:“一开一合,从阴从阳。蓄劲后用尽,气渊如空谷,再从旁借力……” 洛衾起先不知这老头在自己耳边叨叨什么,听到后边她猛然发觉,这竟然就是那夺人真气的邪术。 品着方才入耳的口诀,洛衾转念一想,既然能将他人的真气从体内夺出,那是不是也能在吸附出来时令其消失于无形…… 魏星阑微微蹙眉,似是听到了什么一般,侧头朝白眉看了过去。 白眉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忽然就闭紧了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歪歪斜斜的又躺在了潮湿的山石上。 可魏星阑却没打算放过他,又抬掌扇了过去,那老头惊慌失措地滚到了山石后,只听见嘭一声响起,山石被掌风震碎,而躲在后边的白眉也被震得往后仰去。 白眉捂鼻捂脸的,却一声也不吱了。 洛衾已悟出了个大概,正想再细细领悟一番的时候,忽然被捏住了下颌,她微蹙着眉,忍着没有动手,而是依顺着眼前的人。 魏星阑满脸不悦道:“这老头悄悄同你说了什么?” 洛衾没说话。 “好你个老头,方才没杀你,你竟敢挑拨离间?”魏星阑朝白眉斜去了一眼。 白眉连忙道:“不敢不敢。” 洛衾把手虚虚搭在了魏星阑捏她下颌的手上,缓缓道:“他让我不要同你动手。” 魏星阑笑了,“老头你懂什么,我就是疼她,才任她同我动手。” 白眉:…… 他心里隐隐觉得不是滋味,过了一会才想起,不对,他哪有说过这样的话! 洛衾道:“你真疼我?” 魏星阑扬起了唇角,“不错,我是疼你,却又哪舍得你疼。” 洛衾转头朝白眉看了一眼,回头又道:“那我们到外边去,我在这不舒服。” 魏星阑啧啧道,“你就仗着我心疼你,不过若你成了天下第一派的掌门夫人,也合该能这般任性。” 说完,她揽上了洛衾的腰,运起轻功就把人往外边带。 白眉目瞪口呆地看着,心道怎一个两个都疯了,一个疯了也就罢了,另一个竟敢把人引到外边,也不怕闹出事儿! 他惴惴不安地想了一会,显然忘了最初疯了的人是他。他试图将手脚上的锁链弄断了,好追出去看看,可任他怎么发力,那锁链坚固如斯,连定点裂痕也没有。 算了算了,白眉心道,反正法子已经教了,能不能行,还得看命。 那一边洛衾被魏星阑带出了洞口,那原本挡在洞前的木柜已经破裂得看不出原样,上边落了不少剑痕,显然是洛衾留下的。 魏星阑挑眉看了一眼,说道:“你对我可真是情真意切,为了见我一面,将这木柜毁成了这般。” 洛衾被勒着腰,着实难受得很,她微微蹙着眉,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魏星阑见她乖顺得厉害,忍不住凑了过去,露出一口白牙在那玉白的下巴上咬了几下。 洛衾被咬得生疼,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可推了两下又不推了。 咬着人的魏二小姐松开了牙,捏起洛衾的手腕把玩了一番,说道:“你这欲迎还拒的模样,着实能讨我欢心。” 洛衾垂下了眼眸,实在不想看她,可耳边忽然传来咚的一声,显然是有人在屋外摔倒了。 魏星阑眯起了双眸。 而洛衾却紧蹙起眉心,心叫不好。 外边的人很快爬了起来,嘭一声推开了半掩的门,一张小脸露在了门缝间,眼里满是欣喜。 祈凤扬声叫道:“小洛姐姐,魏姐姐,原来你们在这儿呢。”她才喊出声,忽然发觉屋里的两人似乎有些不对劲,可她并未多想,又把门打开了些许,从外边挤了进来。 洛衾浑身僵着,那清清冷冷的眼眸朝外边斜了一下,给祈凤使着眼色。 魏星阑眉一挑,“这是谁。” 祈凤开口便道:“女妖精,你又对洛姐姐做什么了,她怎看着这般难受。” 洛衾那眼尾泛红,下巴还留着牙印的模样映在了祈凤的眼里,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魏星阑笑了起来,“难受?我看难受的是你,小东西。” 祈凤目瞪口呆,总觉得这魏二小姐似乎真的有些不对劲,她猛地想起先前路上的种种,心道不好,定然是又犯病了! 她想去牵洛衾的手,可又不敢,踟躇地站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洛衾说道:“你……让她出去。” “你向着她?”魏星阑道。 洛衾:…… “就这么个小东西,你向着她?”魏星阑语气又狠上了些许。 祈凤讪讪地抬眸看着那显然失常了的人,缓缓又走进去几步,说道:“我、我也向着你。” 魏星阑勾起了嘴角,“你想向着我,那也得看我愿不愿意接受。” 祈凤脚步一顿,扭头就要跑。 可魏星阑却忽然抬起了手,显然要拍出一掌。 洛衾双瞳一缩,猛地将她的手抱入怀中,可掌风还是扇了出去,将那单薄的门给震碎了。 祈凤抱着脑袋,挡住了飞溅而来的木屑,前路走不通了,她又转身,拔腿就往黑漆漆的洞窟里跑。 洛衾冷声道:“你别伤她!” 魏星阑横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你怕我伤她,却不怕她伤我?” “她拿什么伤你!你疯了连小孩儿也欺?”洛衾冷冷说。 魏星阑笑里带刀,“我不欺她,我只是气,气她要夺走你。” 洛衾:…… 真真又疯又傻。 魏星阑回头朝那洞口看去,咬牙切齿道:“罢了,就饶她这一次!” 接着洛衾周身一轻,又被掳走了。 长老们从阁中议事出来,仰头便看见两个人影从半空中一掠而过,像是依偎在一起的两只大鸟。 细看之下,那墨衫人怎这般眼熟…… 青芝目瞪口呆,转头又往上看了一眼,可哪还有什么影子。她回想起方才的匆忙一眼,后知后觉那黑衣人就是他们的二姑娘,而那被禁锢在其怀中的,除了洛衾还能是谁? 也不知这两人在玩什么,但一想到那日魏星阑那咄咄逼人的模样,她便觉得怕了。心道,罢了罢了,主子爱和洛姑娘玩什么就玩什么。 其中有一位长老还感叹道:“天这么冷,这鸟还得出来觅食,着实不易。” 另一人颔首道:“是啊,人与鸟有时并无两样,都是尘世间的谋食者。” 青芝欲言又止,想想还是少说两句为好。 …… 洛衾不敢挣扎,若是在半空中交起手来,两人齐齐摔下去,不死也得半残。 她隐隐觉得有些可笑,魏星阑在戏弄她时,多次提及那苦命鸳鸯,若是这会打了起来,两人一齐摔了下去,那便是真的苦命起来了,虽还未来得及做鸳鸯。 渐渐的,天殊楼越来越远,不知不觉她们竟迎着风到了万里冰雪的荒原上。 “你要去哪。”洛衾蹙眉。 “不知,待我气力耗尽,便停下来。”魏星阑笑了起来,语气甚是狂妄。 洛衾:…… 魏星阑说完便将下颌抵在身前那人的发顶上,不由又觉得洛衾乖顺得简直太合她的心了,她忍不住用唇摩挲着唇下的发,心猛地跳动着,莫名想…… 想把这人抱得更紧些,好揉进自己的血肉里,再难分离。 洛衾实在不知这傻子何时才能将气力耗尽,索性合起了眼眸,只觉得风直刮着面门,冷入了骨里。 先前劈开那木柜时她嫌狐裘碍事,就脱下放在了一边,在洞里时并不觉得有什么,此时却隐隐有些冷了。 魏星阑依旧将她勒得很紧,也不知是不是怕她逃了。 洛衾想着,这人若是一时恢复不了,那她就想想法子,将人囚进洞里,省得她做出些违逆了本心的事,若她敢伤及无辜,那便斗个两败俱伤也好,绝不能让她为世人所唾弃。 洛衾忽然觉得有些累,自己被当做猫儿戏耍,如今还被忘却了,却还处处为这傻子着想,自己俨然才是个傻子。 迎面吹来的风忽然更急了些,洛衾觉得她似是在倾身而下,倏然睁开了双目,只见足下的雪地越来越近。 接着魏星阑揽在她腰上的手松了些许,两人落在了不知是什么峰的峰顶上。 四周满是皑皑白雪,山上的枯树全被压弯了枝。 魏星阑站在峰顶,往前一步就是万丈高崖,她垂视着眼下的万里荒原,说道:“如何,痛快么。” 洛衾仍是觉得这人太傻了,就连听她说一句话都觉得羞耻。 不错,是羞耻。 饶是柳砌云,在怀揣着这么大的野心时,也不曾到处宣扬自己要建立天下第一派,要将何处何处归为己用,还要称霸正邪两道,也只有这傻子才说得出这样的话。 魏星阑转头朝洛衾看了一眼,见她冷着脸不发一言,自顾自道:“莫不是我太宠着你,令你受宠若惊了。” 洛衾:…… 真是傻透了。 眼下四处并无他人,地方也足够宽敞。 洛衾抿着唇回忆起不久前白眉传音入耳所说的口诀,一句一句地细细品着。这口诀并不高深,任一习武者都能读懂,只是要实施起来有些难。 魏星阑见她敛眸低目,还以为是认同了自己所说的话。她心一动,看着这冷冰冰的人对着自己时,像是化了的冰雪一般,不由更欢喜了几分。 “我怎这般稀罕你。”她叹道。 那方才还低垂着眼眸的人,忽然抬眼笑了一下,那笑意并不深,眼眸微微弯着,唇角扬起了些许,着实好看又惹人怜惜。 魏星阑凑上前去,抚着她的脸就吻了过去。 洛衾没躲,甚至还微微抬起下颌顺着她。那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轻轻覆在了魏星阑的腰背上。 这举动似是在鼓励着面前的人一般,她唇上一疼,竟是被咬了。 这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像是被剥夺了气息一样,那人在她的唇里追逐着,逗弄着…… 魏星阑吻得有些急,不知轻重的又啃又咬着,果真像是觅食的狼虎一般,俨然要将她拆吃入腹。相比之下,先前这傻子还没丢失神志之前,真真是做足了柳下惠。 细细想来,这傻子还未曾逼迫过她,就只是嘴上逞能罢了。 可这还是魏星阑吗。 洛衾垂着眼眸,看着那人迷醉般的神情,心道,是她,可又不是她。 她覆在魏星阑背上的手缓缓往上,再往上一寸,指尖就能抵到某一处大穴上。 作者有话要说:=3= 三更合并,补上昨天的,本质是沙雕文,怎么可能会虐 魏二真的中二得令人羞耻。 第93章 93 洛衾贪恋这具身体的温度了,连唇齿也像是暖的。 这傻子不再故步不前,而是在攫取着她的呼吸,令她软作一池春水。 在相离时,银丝一扯即断,那人勾起一边的唇角笑了起来,与她的鼻尖相抵着,说道:“你若一直这般乖顺,我便把好的都给你。” 洛衾:…… 不成,这真的太傻了,她实在招架不住。 可魏二小姐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傻,明明只是亲吻了片刻,却已然一副意乱情迷的模样。 她一时之间没留意到洛衾那只攀在她背上的手,还想再印下一吻时,周身真气像被吸附而走般,顺着经脉急速流失着。 而真气流失的破口,俨然就在洛衾覆在她背上的掌下…… 她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低眉敛目的美人,浑身筋骨紧绷而起,试图将体内流窜的真气给勾回去,可她却使不上什么劲! “你、你竟敢——” 洛衾神情淡淡的,没有半点她以为的温情,依旧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大近人情。 什么乖顺的猫儿,明明就养不熟,昏了脑子的魏星阑在心中叫嚷着。 所幸洛衾不知她在想什么,不然心一狠,将她剩下的大半真气也给抽了。 “你给我住手!”魏星阑咬牙切齿的,那堪称绝艳的脸略显狰狞起来,伸手便擒住了洛衾的脖颈。 洛衾呼吸一窒,胸腔似被挤压着,一口气也吸不上,身上渐渐发麻着,可覆在魏星阑背上的手却依旧没有放下。 魏星阑瞪着她,手背上筋骨分明,还厉声道:“你不要命了?!” 被紧捏着脖颈的人露出了一丝苦笑来,她不常笑,此时眼尾泛红,眉心也微微蹙着,好似一株被雨打折的花。 “你——”魏星阑手一松,整颗心疼得厉害,就是见不得她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洛衾看出她的顾虑,在被松开之时猛地呼吸了两下,唇角的笑意微不可见。她心想,魏星阑心里应当还是有她的。 细白的手腕一动,五指微微拢起,像是捻碎了手中无形之物般,要让被吸附而出的真气消失于虚无。 这真气她承受不住,若是强行纳入体内,难免会再多一个走火入魔的人,慎重思索一番后,依旧打算将这大半的真气给毁了。 在她五指拢紧的那一瞬,耳边传来魏星阑低低的叫喊声。像是把痛苦咽下一般,那声音低沉而隐忍,却还是有些许从齿缝间溜了出来。 枯枝上的覆雪簌簌坍塌而下,周遭的白雪被无形之气荡开,漆黑的泥地斑驳露出。 “我真是把你宠坏了!”在失去意识前,傻子魏二小姐还忍痛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真是被人捏在手里也不忘张牙舞爪。 洛衾:…… 她的虎口被真气震得生疼,身上气力耗尽,只能张嘴喘着气。覆在魏星阑背上的手往下一放,身上随即重了起来——是这傻子倒在了她的身上。 兴许是气力耗尽的缘故,她莫名觉得身上压着的人重得很,往后一仰就躺在了雪地上。 也不知乖顺的人究竟是谁,口口声声说要称霸正邪两道,可偏偏轻易任着她胡来,真真是个傻子。 雪地上冷得很,细碎的枯枝被压在雪下,看也看不见,却在倒下之时扎得腰背生疼。 洛衾推了推身上这跟睡死了一样的人,没推动,只好作罢。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有了些困意,即便是身下的雪透凉入骨,也没让她清醒起来。 意识混沌之际,她察觉到那抵在颈侧的脑袋拱了拱,腰上横着的手臂收紧了些许,猛地睁开眼便看见那傻子正在窸窸窣窣地爬起来。 一只手悬在她的面前,看那模样,像是要去摸她的脸一样。 洛衾愣了一瞬,也不知这傻子究竟恢复了没有,下意识就捏住了对方垂落的袖口,抿着唇一副要与恶人苦斗到底的模样。 魏星阑悬在半空的手停顿了许久,最后还是摸了过去。 圆润的指尖轻飘飘的落在了白衣人的下颌上,正好按住了某一道指印,那指印一看便知是捏得太过用力才留下来的。 她目光一垂,又见洛衾细白的脖颈上也痕迹斑驳,显然是被狠狠地掐了一把。 魏星阑一时无言,恨不得将自己的手砍下来。 落在下颌和脖颈上的手又轻又揉,洛衾沉默了许久,手依旧捏在那人的袖口上,饶是脸颊被摸了又摸也没动,她见这傻子脸上的狂妄和傲慢没了,想着她大抵是恢复了。 “你……” 魏星阑瞳孔一缩,趁洛衾还没把话说完,先发制人道:“你是何人。” 洛衾唇还张着,却怎么也没办法将嗓子里的话音给挤出来了。 “我看你长得这般熟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魏星阑接着又道。 洛衾眉心一蹙,忽然瞄到了魏星阑眼里的闪躲,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魏星阑。” 魏星阑沉默了一会,然后应了一声:“在呢,你竟然识得我的名姓。” 洛衾气不知该打哪出,想拔剑吧,剑也没在,直接挥掌吧,又着实不大忍心,她就这么干瞪着跨坐在她腰上的人。 魏星阑憋不住,忽然就笑了。她倾下身去蹭了蹭洛衾的脸,那散乱的长发垂在了身下人的脸上和身侧,就跟墨色的纱帘一样。 洛衾抿着唇,开始清点着先前的事,“猫儿是什么。” 魏星阑:…… “要建天下第一派,还勉强赏我个掌门夫人当当?”洛衾缓缓道。 魏星阑神情凝滞了一瞬,她哭笑不得的,怎么知道走火入魔之后自己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她能预料到今日之事,就不单单是把洞口堵上了,还得找个洞提前把自己埋起来。 “不建不建,也不勉强。” “要将武林盟到夙日教那一块划为己用?”洛衾道。 “不敢不敢。”魏星阑立即道。 “要我乖顺听话,还容得我任性?”洛衾又道。 魏星阑撑起了身,苦着脸说:“没有没有。” “你还想伤祈凤?”洛衾冷着脸道。 魏星阑随即开口:“不伤不伤。” “还说要把最好的都给我?”洛衾缓缓又道。 魏星阑:“不——”声音戛然而止,她扯出一张笑脸,狗腿般地说:“那是自然要给的。” 洛衾抿着唇不发一言了,就定定看着身上那人,将那人看得浑身发怵。 魏星阑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全招了,起初竟还想假装失忆,真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哭笑不得,却又懊悔得很,倾下身把温热的脸贴在了洛衾的脸颊上。 “你这个骗子。”洛衾冷声道。 “我是。”魏星阑认下。 “你竟还想瞒着我,还令人支开我。”洛衾语调愈发的低了。 魏星阑揉着洛衾脖子上那些自己留下的指印,心疼得很,“我是怕将你误伤。” 洛衾沉默了片刻,“可今日若不是我进了洞里,你就想和那老头同归于尽么?” 魏星阑哑然,她只料到会有不好的结果,可没想到会让自己彻底乱了神志。 “傻子。”洛衾缓缓道。 魏星阑揽着她的腰,往旁一侧身,轱辘般滚了一下,换作是她躺在了雪地上,而原先在下的洛衾正压在她的身上。 那乱成一团的头发散落在雪上,一黑一白分明得很,显得黑发如墨一般。 “是我不好。”魏星阑看着身上的人,低着声道。 洛衾将眼眸瞥向了另一边,还在心底责怪这人。 “我真不是个东西,幸好、幸好你无事。”魏星阑握起她的手来,放在唇边啄了一口。 洛衾眼眸一转,与雪比白的脖颈微微一动,显然是暗暗吞咽了一下,还没由魏星阑再数落自己两句,她缓缓点了一下头,“你也知自己不是东西?” “日后若是真建立了天下第一派,你当掌门,我当夫人。”魏星阑笑了起来。 洛衾恼羞成怒,“谁跟你说这个了!” “那我当你的猫儿。”魏星阑想了想又说。 洛衾:…… “这猫儿长得实在太大了些,光是喂食也会把钱袋掏空,还是扔了罢。” “霜儿怎这般狠心。”魏星阑眼神幽怨。 洛衾:“你再这般,我就……” 魏星阑把她的心都拿捏准了,料到她刀子嘴豆腐心,嬉皮笑脸地道:“无妨,你不理我,我便缠着你,直至你理我了。” 这人厚起脸皮来实在令人没辙,洛衾无奈之下,只睨了她一眼。 也不知将人的真气抽出会不会留下后遗症,洛衾身上的气力恢复了些许,可动一动依旧周身疲惫,她抿着唇从这傻子身上下来,张嘴喘息了两下后,说道:“你身上可有不适?” 魏星阑盘腿坐起,运起真气将周身经脉穴道疏通了一遍,没有一处阻滞,甚至还顺畅得很。 原先两股真气相合,气渊里相合的真气生生不息,骤然满溢而出,因为才失了神志。如今残留体内的真气恰好,不但修复了气渊的伤,还使得她犹像是被仙人抚顶般,对功法的参透更深了一层。 她身侧的气流凝滞,而后又随着真气的流动而浮沉着,细雪飘落下来,被一同卷在了其中,犹然像是细碎的雪花绕着她起舞。 洛衾愣了一瞬,没想到魏星阑在恢复神志后,心法竟又能突破了。 想到现在正是重要的时候,魏星阑容不得外人打扰,她便撑着枯树艰难地站起,缓缓后退了几步。 一炷香后,魏星阑收回了双掌,周身的飞扬的雪花骤然落下,她睁开双目,眼里流露出喜意,“霜儿,看。” 洛衾回头朝她看去,只见她手腕一转,像是隔空取叶一般,可取的却不是叶,可是那飘在半空的雪花。 那雪似被裹在了气劲之中,在她的掌心上漂浮着。 “恭喜。”洛衾眼眸柔和地道。 拈花摘叶她尚且可以做到,可能将气劲这般收放自如,还能将雪花这么脆弱的玩意裹在其中,她如今知道的,只有魏星阑一人。 魏星阑笑了:“若是那老头知道他好不容易拍入我体内的真气被放出来一半,也不知该疯成什么样。” 洛衾道:“正是他教我的。” 魏星阑一怔,难以置信道:“他竟有这般善心?” 洛衾颔首,“他古怪得很,喜怒无常,我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 “那取人真气的功法,于你可有损伤?”魏星阑蹙眉问道,紧张得将眼前的白衣人上下打量了好几遍。 洛衾摇摇头,抬起手掌看了看,“未曾,我自作主张,没有将抽出的真气收纳,而是任其和周遭的气流一齐流尽。” “竟能如此……霜儿果真厉害。”魏星阑笑起。 洛衾:…… 她着实想说,若是一人太傻,便会稍稍显得另一人更聪慧一些。 魏星阑双眸忽然一亮,猛地朝远处覆雪的荒原拍去了一掌,不出片刻,那原本白茫茫的雪原上露出了些许灰黑的泥迹来。 洛衾望了过去,不知这傻子在做什么。 过了片刻,又一大片白雪被掀起,底下的泥地露了出来,渐渐显现出了清晰的轮廓…… 洛衾愣了一瞬,双耳倏然热起,没想到这傻子耗费了内力,就为了在雪原上给她“写”一个“霜”字。 魏星阑还邀功般笑道:“写得如何?” 洛衾难以启齿地说:“还行……” “只是还行?”魏星阑挑起眉,作势要再弄个字出来。 洛衾连忙按住了她的手,违心地道:“写得很好。” 魏星阑笑了:“你喜欢就好。” 洛衾:…… 这时候改口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她正想朝魏星阑走过去的时候,足下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幸好被不远处的人扶了个正着。 魏星阑手一紧,着急地把了洛衾的脉,蹙眉道:“是不是我伤着你了。” 洛衾见她紧张,不由失笑,“兴许是那功法太伤元气。” 魏星阑捏着那细白的手腕,本是按着一指,慢慢又换成了两指、三指,还一寸寸往上摸着,凝重的神情也随之变得轻松了些许。 洛衾本还以为她是太过担心了,可忽然察觉到那手竟从她的袖口钻了进去,像游鱼一般碰了碰她的手肘。 她的手不由一抖,耳畔随即浮上了红霞,“你做什么!” 那登徒子笑着说:“我这不是在查看你身上有没有落下伤么。” 洛衾:…… “厚颜无耻。”她一字一顿地说。 魏星阑捏着她的手肘,把人拉近了些许,凑到那浮了红霞的耳边道:“刚才我还没恢复的时候,逼着你同我亲热,你挣扎也未挣扎,如今反倒不肯了,难不成比较喜欢那样的我?” 洛衾瞪直了眼。 魏星阑笑着看她。 洛衾欲言又止,胸膛因喘着气而起起伏伏着,她眼神躲闪,可一不留神又瞥见了远处雪原上的字,整个人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般。 她咬了咬下唇,用冷淡又微微发颤的声音道,“你若再那样,我就——” “就真不肯了。” 作者有话要说:=3= 第94章 94 洛衾本想问罪于她,可没想到,到头来又被这傻子将了一军。 罢了罢了,剑没拔,弩也没张的,两人不知不觉竟在这峰顶上给彼此把起了脉来,远远看着莫名还有点儿温情的意思。 手指下按着的脉搏愈跳愈快,洛衾愣了一瞬,一抬眸就问:“你是不是哪儿难受。” 可那人哪会难受呢,在被抽了部分满溢的真气出来后,简直算得上通体舒畅。 在洛衾的注视下,魏星阑扯起嘴角笑了笑,“没,就是……” 听她一踟躇,洛衾顿时心一紧。虽然未曾经历过,可她明了这硬生生被抽了真气的疼痛,即便是圣人也应该难以忍受。 可她却没在魏星阑的脸上看出来一丝痛楚,那傻子反倒还笑了起来,一副浑不正经的模样。 “你这么摸着我的手,让我有些紧张了,所以脉搏才跳得那么快。”魏星阑好不要脸地道,“毕竟你还未曾这么摸过我的手。” 洛衾顿时松开了捏在对方腕骨上的五指,只觉得那皮肉如今不只是温热了,简直称得上是烫手,“你看大夫的时候,怎不说大夫摸你的手让你紧张了呢?” “大夫和你,哪能一样。”魏星阑嬉皮笑脸的。 洛衾:…… 知道她并无大碍,一颗心全然放下,哪还气得起来。 魏星阑解开了裘衣的系带,伸手就给洛衾披上,她刚要系起系带的时候,毛绒领子却被压了一下,一根细白的手指在系带上虚虚勾着,不让她绑紧。 洛衾冷着脸道:“你披得好好的,给我做甚。” “怕你冷着。”魏星阑道。 洛衾抬眸看她,“你就不怕自己冷着了?” “我冷那就只是身上冷,若是见你受冻,我连心都冷了。”魏星阑轻笑了一声,一双凤眼勾人似的。 “胡说八道。”洛衾没想领情,说完就要把背上披着的狐裘给脱下来,心道这傻子里边穿得那么单薄,竟还想着要把裘衣给她,真是傻透了。 魏星阑却按住了她的手,意味深长道:“你若不肯,那我就只能抱着你,再用裘衣将你我二人裹起来,让楼里的长老们都看个遍。” 洛衾:…… 真是给她长了胆了,还会威胁人了。 料想这人什么出奇的事都能做得出,洛衾耳畔热了好一阵,冷着脸道:“我就披一阵,一会还你。” 魏星阑扯紧了那细细的系绳,双眼直瞅着面前的人,“什么还不还的,我的就是你的。” 洛衾欲言又止,索性侧过头去,假装没有听见。 白云降近在眼前,此时她们离那高耸入云的尖峰,只隔着一座连绵起伏的矮岭。 苍穹之上皆是一望无际的云,将整片天遮得严严实实的,显得天色阴阴沉沉。 许是她们站立的山峰较高,比之山下更冷一些,天殊楼此时并未落雪,可此处却有细细碎碎的雪花飘摇而下,像是毛絮一般。 天上全是云,放眼望去尽是广袤无际的白,而覆了雪的远山也是白的,山与天浑然一体,像是一张巨大的白幕。 魏星阑指着远处的峰顶道:“从此处过去,不消片刻即可到达。” 洛衾起初还不知她是何意,顺着那指尖看去时,只见白云降高出周遭的山峰一截,像是周围的群山都在朝它俯首称臣一般。 它是那么的显目,白得彻彻底底的,又冷又傲,宛若神女。 “想去么。”魏星阑问道。 洛衾点了一下头,自然是想去。 可她身上的气力还没恢复完全,如今连站稳还有点难,走起路来肯定是摇摇晃晃的,更别说要使着轻功到白云降去了。 她正惆怅的时候,肩后忽然横上了一只手臂,那没半点正形的人笑着贴了过来,在她的耳边道:“说了带你去,又怎会让你累着。” 随即双脚离地,周遭夹雪的气又被魏星阑随心所欲地操纵着,似是连劲也不必使上,轻而易举就被这气流托起。 身下流风成梯,两人穿云而过,不过多时便到了白云降上。 洛衾怔愣了片刻,问道:“我如今竟看不出你功力如何了。” 魏星阑摇头:“我也不知,这两股真气虽然合二为一,可各自功法并不同源,我还不知日后究竟该怎么练。” 洛衾微微蹙眉,她想起白眉对此甚是好奇的态度,料想他也不知两股真气是否能相容,这兴许意味着前人也未曾这么尝试过,若真如此……魏星阑便是第一人。 “无妨,该如何就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魏星阑接着又道。 洛衾睨了她一眼,却又觉得这的确像是魏星阑会做的事,这傻子向来与常人不同,时常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白云降上落雪更密,风也大得很,将衣袂吹得唰唰作响,即便是身上披着狐裘也挡不住半分严寒。 那鬼哭狼嚎的风往袖口里钻着,冻得浑身骨骼生硬。 魏星阑挡在洛衾面前,径自捏住了她的手腕,把人往山的另一面带。 避开了风口,也似乎没有那么冷了,就连步履也迈得更稳了些。 洛衾回头朝来路望去,只见厚重的雪中露出了木牌的一角,那木牌上隐隐还写了字,俨然是块灵牌…… “这里……”她话音一顿,忽然不知该怎么问。 魏星阑回头对她道:“我先前与你说过,北寒中德高望重之人,走后才能葬在此处,可此地造碑甚难,只能以木牌代碑,并不是不敬重之意。” 洛衾了然,“原来如此。” 她方才还疑惑,若是名望高的人才能葬在白云降上,为何她又能在此处看见如此……寒碜的木牌。 绕到山背时,放眼便能望见小如瓢虫的天殊楼,楼前的双塔尖细入云,青白两色的屋瓦楼墙宛如玉石,那弯弯绕绕的回廊全然落入眼底,所有路径一目了然,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洛衾看得正出神的时候,忽然听见魏星阑在她的身后道:“霜儿,回头。” 她回头时便见魏星阑出掌将堆高的雪拍得簌簌震起,一块半人高的石碑顿时露了出来——这雪哪是堆高的,分明是里边埋了物什。 石碑上字迹深刻,是用刀一下一下划出来的,边上还有些许划出了界的刀痕。 叶子奕和洛明婉的名字刻得遒劲有力,却又不显张扬,一撇一捺的,似乎将这两人的一生都写尽了。 石碑的边缘还刻着些许云纹,虽不如巧匠做得精致,可显然也用心良苦了。 “我刻的,去城里找工匠学了几日,回来照模照样地刻了一块,学艺不精,还望叶叔和明婉夫人莫嫌弃。”魏星阑笑了一下。 洛衾愣愣看着,目光将墓碑上的字迹勾勒了数遍,心似被猛地撞了一下,骤然跳停了一瞬,“你……何时刻的?” 魏星阑思忖了片刻,“从逍遥城回来,我听闻叶叔和明婉夫人遇害,还未来得及看一眼,楼中长老已将他们葬下,我来时见此处连碑也没有,便急急忙忙刻了一块,再冒着雪背上山来。” 洛衾沉默了许久,那时她们年岁甚小,冒着雪将这石碑背上白云降无异于自寻死路…… 魏星阑为他们做得越多,她越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眼尾顿时红了起来,眸子像是浸了水一般,她还没来得及哭出来,一旁站着的人忽然道:“你别担心,当时我为你说了许多好话,还替你多烧了份纸钱。” 洛衾简直要气笑了,这人连安慰人也不会,果真是个傻的。 满心的苦楚顺着脊骨爬上了脸颊,酸了鼻尖,红了眼眶,就连头皮也发麻着,浑身不能动弹。 她怎么也不能忘的人,被她忘了足足八年,这八年里,她连听见这两人的名字,心里都并无起伏,像是连萍水相逢的路人也算不上般。 如今苦楚满心,像是将昔日的都补了上,她张着嘴似是涸辙之鱼,细细地吸着气,又不知所措的。 她怎么敢忘…… 洛衾忽觉得脸颊一湿,竟是眼泪滑了下来。 她怎么敢忘! 可她却真真忘了那么久,如今才匆匆来看了一眼。 魏星阑站在远处,朝洛衾勾了勾手指头,“霜儿,过来。” 洛衾浑身僵着,一抬腿就朝魏星阑走了过去,她眼看着魏星阑跪在了碑前,还缓缓磕下了头,这才回过神来,双膝一弯也跟着矮下身去。 “叶叔,明婉夫人,我带霜儿来看你们了。”魏星阑说道,声音里连半分戏谑调侃也不剩。 洛衾把头抵在了雪上,久久没有抬起来,直至一只手钻进了雪里,把她的额头虚虚扶着,她才缓缓直起了身。 身边那人将嘴角提了提,“我每年都会来,若是闲来无事,便多来几回,前些年我在这埋了两坛叶叔爱喝的秋露白,想来现在应该更香醇了,我这就去挖出来,你陪他们说会儿话。” 洛衾微微颔首,憋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想说的话着实太多,真来到了这儿,却不知该从何开口了,在魏星阑将酒坛子挖出来的时候,她才低着声说了一句,“是孩儿不孝。” 这声音快低到了泥土里,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叶子奕和洛明婉听。 魏星阑提着酒坛走了过来,一路留下数个深深浅浅的足印,她一边拍开了封泥,扯落了扎着褶叶的细绳,坛口随即露了出来,芬芳醉人的酒香四溢,和周遭的松木冷香混在了一块。 洛衾循着气味朝她看去,细细一嗅,确实是秋露白的味儿。 魏星阑说道:“这酒我早就想让你尝尝了,可一直忘了。” “挺香。”洛衾赞赏道。她鲜少饮酒,喝了酒剑就不稳了,容易误事,可这酒是真的香。 那拎着酒坛的人却别有深意地道:“这酒太烈,如今不能给你喝,闻闻就好了。” 洛衾:…… “那你还说想让我尝尝?” “是想给你尝,可不是现在。”魏星阑意味深长的,她弯腰把酒坛放在了墓碑前,接着又道:“这是给叶叔的,你可别抢了。” 洛衾一哽,险些又说不出话来。 魏星阑倾斜着坛叩,将酒浇在了碑前的雪上,缓缓道:“那时秋水十三楼来犯,我爹意将我俩带去逍遥城,当晚众人同坐一桌,我爹给叶叔敬上的就是一杯秋露白。” 洛衾一时无言。 “叶叔那时应当是第一回喝这么烈的酒,当即就咳了两下,明婉夫人给他顺着背,让他别再喝了,可他仰头便倾下了一大口。”魏星阑顿了一下,忽然笑起,“他说烈酒入喉,愁肠也能烧断,是时断了那点悠游寡断,事情不了,便不离北寒。” 说完,魏星阑朝洛衾看了一眼,向来恣意纵情的眼眸灰暗了些许,不像以往那般精亮,而是带着愧意。 洛衾知晓,这不是她们的错,也从不是她们能选择的,蹙眉就道:“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魏星阑哂笑道:“那你要我用何种眼神看你。” 洛衾一时也说不明白,“反正……别这样。” 魏星阑将眼神收了收,再看向洛衾的时候,像极了城中恃强凌弱的登徒子,浑身又没半点正形了。 洛衾被看得脸倏然一热,又意识到这是在叶子奕和洛明婉的碑前,抬手就把那人的脸推向了一边。 她心道,这不明着要让她黄泉下的爹娘误会么,误会魏星阑这是在欺负她。 “哎,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还要我如何。”魏星阑勾着唇角做足了无奈的姿态。 洛衾:…… 这傻子简直傻得无可救药了! 两人在碑前坐着,坛里的酒被倒得一干二净,将碑前的雪都浇化了。 看着天色渐暗,魏星阑才道:“回去了?” 洛衾摇头:“我不想走。” “天要暗了,若是天晴,我大可陪你在此,可眼下又下起雪来了。”魏星阑缓缓道。 洛衾沉默了许久,双眼紧盯着面前那石碑。 “他们也不会愿意看你在这受凉。”魏星阑又道。 洛衾心一紧,踟躇了许久才站了起来,可目光依旧没有移开。 “无妨,我等你。”魏星阑看着眼前的人道,她身上衣衫单薄,指尖都被冻红了,唇色淡得近无血色,却还硬是挤出笑来。 “你……”洛衾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裹着那傻子的裘衣,她连忙抬手解开了系带,把不远处的人兜头罩在了狐裘下。 魏星阑愣了一瞬,嘴角往上又提了提,“你若是担心我,就早些跟我一块回去,省得我也满心系着你。” 洛衾蹙眉:“回去就不必满心系着我了?” 魏星阑:…… “自然也是要系着的。” 无奈之下,洛衾将目光从墓碑上撕下,走前又跪了下去,张开双臂抱上了那冰冷的石碑,整个人单薄得好像一片随风飘扬的叶。 魏星阑眼神沉沉地看着,只想将这叶片捂进怀里。 北寒的冬夜来得很快,不出片刻天色便暗了大半,天际连星也没有,苍茫的天地像是笼了一层灰布。 洛衾终于从碑前站起,在下山之时脚步一顿,忽然想起一件事,整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上。 魏星阑回头问道:“怎么了?” 洛衾道:“先前你吓唬祈凤的时候,她……拔腿就跑进了山洞里,白眉还在里面。” 魏星阑:…… 她讪讪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3= 四舍五入见家长了。 第95章 95 青芝饭后出来遛弯,一仰头又看见半空中两个影子掠过。 天色暗得很,那双人影晃得又极快,犹像是两只扑棱而过的大鸟。 青芝懵了一瞬,揉了眼又抬头朝天上看去,却连月亮也没看见,黑漆漆的一片,哪来的什么影子。 一旁的长老问道:“青芝姑娘近来似乎有些心事。” 青芝讪讪道:“林长老看错了,青芝哪来的心事。” “以往二姑娘在楼里时,你总去陪着,可如今却不常见你和二姑娘在一块,可是生了什么嫌隙?”林长老关怀备至地问。 青芝:…… 她哪敢跟二姑娘生什么嫌隙呢,这不是为了避免上赶着被埋汰么。 “二姑娘待我很好,是林长老多虑了。”青芝连忙道。 林长老微微颔首,“我看洛姑娘也挺好,洛姑娘是贵客,你闲时别总一个人呆着,去同洛姑娘说说话也好。” 青芝哽咽了一下,不,她不敢,你行你上,看看二姑娘赶不赶你。 两人皆不知,就在数个时辰之前,楼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更猜不出他们的魏二小姐,险些就要去称霸正邪两道了。 …… 院门大敞着,里屋的门也被风刮得嘎吱作响。 洛衾挑亮了油灯,拎高了就往洞里走,地上落了许多木屑,是她将木柜劈开时飞溅到地上的。 魏星阑故作不知,“这木柜怎成了这般?” 洛衾的脸红一阵又白一阵,她冷着脸,偏就不答了。 魏星阑接着又悠悠道:“我本以为这样就能拦住你,可没想到你要见我之心如此急切。” 洛衾:…… 想了想这傻子的话确实也没错,若是不急,她又怎会想出这样冲动的法子来。 她回过头,那油灯的光煌煌烁烁地映在脸边,平白给这清冷的眉眼添了几分暖色,硬是冷着声道:“我是怕你在里边丢了命,好好一个天殊楼就没了主。” 魏星阑顿时吃了瘪,她如今竟连话也说不过洛衾了,真是可喜可贺。 山洞里的滴水声犹像珠玉落盘,在空洞的地道里回响着。 洛衾久久没听到祈凤的声音,也感觉不到那细弱的气息,蹙着眉走得更急了些。 手里那油灯的火焰被风吹得忽暗忽明的,像是随时要熄灭一般。 如今白眉功力虽低,可要对一个小孩儿下杀手,那也绰绰有余了,以白眉的脾性,做出什么事来似乎都皆有可能…… 魏星阑见洛衾越走越快,连忙跟了上去,压低了声音道:“别慌,我察觉到了祈凤的气息,她在里边安然待着呢。” 洛衾的脚步顿了一瞬,回头说道:“可我却并未察觉到。” 魏星阑笑了,那模样甚是得意,“以我如今的功力,即便是蚊蝇也能探寻到,更别提一个近在咫尺的孩儿了。” 洛衾本觉得这人是在给她添堵,可在看见她脸上眉飞色舞的神情后,顿时又觉得这傻子只是纯粹在显摆。这么招摇过市的样子,好像某些求偶的鸟兽。 沉默了半晌,她觉得这傻子还是有些可信的,紧提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许。她着实无视不了那人凑近的脸,眼眸朝别处一转,违心地说了一句,“那你可真厉害。” 这话于魏二小姐而言十分受用,她退开了些许,把洛衾手里的油灯接了过去,还抬起一只手护着灯芯,在前边不紧不慢地走着。 可那气息怎会弱到她觉察不出呢? 洛衾抿着唇,实在担心这鸟儿一样叽喳不停的小孩儿会出事。 洞窟里的水静静淌着,一老一少盘腿坐在水边,一副正在打坐调息的模样。 洛衾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再凝神一看,那坐在水边打坐的又确实是白眉和祈凤。 祈凤那身影小小的,坐姿还算端正,腰背挺得直得不能再直。 又走近了些许后,洛衾才终于觉察到了这两人的气息,合着他们是在练闭气的功夫呢。 打坐的两人倏然睁开了双眼,一前一后的,就跟商量好的一样。 祈凤双眸一亮,站起身就朝徐徐走来的两人跑去,惊喜道:“洛姐姐。” 魏星阑黑着脸:“我呢。” 祈凤听见她的声音变浑身一抖,犹记得在洞外之时,这女妖精是怎么威胁她的,她抱着洛衾的手臂,躲了大半到洛衾身后去,战战兢兢的朝魏星阑看去。 “我又不会吃了你。”魏星阑那语气低低的,像足了吃小孩的妖精。 祈凤又是一颤,“你、你、你……”半天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别吓她。”洛衾冷冷道。 魏星阑这才收敛了神色,意味深长的给小孩使了个眼色,装出了一副表面好相与的模样。 祈凤这才哭丧着脸喊了一声:“魏姐姐。” “哎,咱们凤儿可真乖。”魏星阑随即应了一句。 祈凤看着这人没有凶巴巴的威胁她,料想是病好了,这才讪讪道:“我以为魏姐姐又……那什么了。” 这话断得正好,令人浮想联翩的,也不知她指的是疯了还是傻了。 魏星阑:…… 祈凤见她脸又是一黑,探出大半的身子又缩了回去,嘴角一扬就挤出笑来。 正所谓背靠大山好乘凉,魏星阑着实拿她没办法,回头就朝洛衾道:“霜儿,你有没有觉得,我和你于凤儿而言,真像那什么。” “那什么?”洛衾问道。 “严父慈母啊。”魏星阑眼眸一垂,望向祈凤的目光甚是严厉。 洛衾沉默了半晌,没想到魏星阑挤兑不了祈凤,就赶着来拿话噎她了? “你说什么?”她目光凉凉的。 魏星阑倒吸了一口气,试探般道:“那……慈父严母?” 洛衾额角一跳,“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 魏星阑一脸无辜:“我是真不知,无妨,若是聊这个,我也能聊一整宿,如今聊一宿算几两银子?该减一些了吧。” 洛衾:…… 祈凤捏着洛衾的袖口,战战兢兢地看这两人唇枪舌战着,过一会才讪讪道:“那爷爷为何要被拴在这。” 远处白眉听见了她的话,甚是不满地道:“小孩子,我不是被拴,被拴的那是牛马,我是自愿在这儿的。” 祈凤哽了一下,“哦。” 洛衾朝水边的老头望了一眼,垂眸将躲在她身后的祈凤拉到了面前来,上下打量了几眼后,见她身上没有伤,也就放下心来,“他可有欺负你?” “哼,欺负孩童算什么本事,我就算功力大退,也落不到以此来寻乐的地步。”白眉不屑得很,说完还哼哼了好几声。 “是我误会前辈了。”洛衾蹙眉道。 白眉摆摆手:“无妨,我看这小孩着实可爱,不如你们把她留在这儿陪我。” 祈凤登时红了眼眶:“不要把凤儿拴在这儿。” 魏星阑:…… “没人要拴你。” 白眉瞪直了眼,“我方才还教你功夫了,你竟不愿意和我待在一块!” 祈凤左右为难,一来又想学功夫,二来这洞窟太阴森了,她着实不想来第二次,捏着洛衾的袖口便道:“可、可我不想在这。” 洛衾听到白眉说教功夫之时便微微蹙起了眉,连忙捏住了祈凤的手腕,探着她体内有没有异常的真气。 远处白眉瞧见了,便笑着道:“不用把了,我可没有多余的真气赠予这小孩儿了,只是教了她一些基本的运劲之法,这小孩儿筋骨清奇,明摆着适合习武,你们却不曾教她,真是暴殄天物!” 祈凤噤着声,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 洛衾和魏星阑相视了一眼,她们之所以不教祈凤功夫,只是不愿她学成后会去为爹娘寻仇,这样一来,冤冤相报也不知何时可了,还会将她自己给搭进去。 白眉啧了一声,“你们就是不愿教她,你们不教,我这老头子教。”他叹了一声,接着又道:“若我有个闺女,想必也像这小孩儿一样可人。” 魏星阑冷不丁道:“你若有闺女,那闺女现今也该七老八十了。” 白眉:…… 这丫头说话怎么这般气人呢! 洛衾看着那正仰着头看她的小姑娘,那双杏眼澄净得很,怎么也不像是会去寻仇的模样。 她心道,兴许是她们想多了,祈凤什么都懂,只是从不同她们说。 魏星阑呵笑了一声,对白眉道:“你旧时什么恶事没做过,如今怎甘心当起好人来了。” 白眉侧身躺下,翘着腿道:“以前想着有一把好剑便能争个天下第一,如今武功没了,剑也没了,我拿什么去同外人争,何况在洞里住了这么久,年岁也大了,早将我那点儿心思给磨没了。” 他顿了顿,慢悠悠道:“现在想来在山脚下遛遛马,养养鸡羊,再教教小孩儿,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魏星阑笑了,“你先前怎没有这样的觉悟呢。” 白眉气得胡子都要直了,“我先前又没见过这小姑娘,怎知外边还有这般纯粹的人呢。” 洛衾一听到“纯粹”二字就额角一跳,想到这傻子犯病的时候,也口口声声说她“纯粹”,何为纯粹,纯粹为何,想来连说的人也不甚清楚,就只是想调侃她,像足了一个傻子。 白眉想了想,抖起手里那锒铛作响的锁链道:“不如你们将我这锁链给解了,既然小孩儿不愿来这儿,我就亲自到外边去,也好看看外边如今成什么样了。” 魏星阑将她与洛衾遗落在洞里的剑拾了起来,抱起剑便道:“我又怎知你出去后不会作恶呢。” “你看我像是能作恶的人么。”白眉道。 “挺像。”魏星阑缓缓说。 白眉一时无语,“你们如今擒我不就跟猫儿擒山鼠一样,大不了我这老头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过活呗。” 老头怎么也没想到,先前两个姑娘询问他要不要到外边去时,他不屑一顾,如今却只能低声下气地哀求一番,想来先前一定是失了智。 祈凤双眼亮亮的,虽一句话也没说,可明摆着是在给老头求情。 洛衾蹙着眉,一时考虑不出个所以,便问魏星阑:“你觉得如何?” 魏星阑眼眸一垂,见她兜兜转转还是回头问了自己,顿时心里一喜,嘴角缓缓勾起了些许,“罢了,就让他出去吧。” …… 老头出去后,不免会被天殊楼内的弟子看见,不过多时,楼里的长老们也会知晓此事。 魏星阑自知瞒不住,不如将老头的身份在楼内道出,也省得他们猜疑。 数位长老被齐齐召来,然后一个个都目瞪口呆着,谁也不能相信,这头发花白的老人竟是数年前本就该死了的白眉! 那时白眉忽然就没了踪影,只听魏青鸿和叶子奕传出他的死讯,虽有不少人对此存疑,可确实又见不到白眉的身影了,渐渐的只好相信了此事。 白眉是谁,那可是当时将武林搅得一团乱的人,但仔细一想,将武林搅得一团乱的人也不算是他,而是那一把惊浪剑。 数个资历甚老的长老,在面对白眉的时候,犹像是成了小辈一样,谁也猜不到这白眉老头如今究竟几岁了,但定然早已过百。 老头坐得没形,歪歪扭扭的供人打量着,过了一会才道:“怎么,老头我是风采不减当年么,怎一个个都看得走神了。” 众人连忙收回了目光,还以为这老头的功力仍和当年一样。 也只怪白眉装得太像了,明明屋里一众人的功力都比他高,他不免会感受到来自四面的震慑,可却丝毫没有露怯,装得跟没事一样。 一长老惊愕问道:“这位……真是白眉?” “确实是老朽。”白眉道。 “他竟没死?!” “不巧还活着。”白眉得意地抚了一下略长的眉毛。 那问话的长老:…… 另一人朝魏星阑看去,“不知二姑娘这是何意?” 魏星阑沉默了好一会了,忽然后悔起将这糟老头放了出来,可人都已经坐在这了,也不好出尔反尔,再将他关回去,只好道:“当年爹和叶叔将他的命留着,也是出于敬重惊浪剑的旧剑主,他如今已经洗心革面,决心要做个好人,我和洛衾见他心诚,便将他放出。” 白眉那得意的笑顿时凝滞,瞪着眼就朝魏星阑看了过去。 魏星阑嘴角一扬,随即又道:“他旧时喜怒无常,旁人说他一点不好他便拔剑相向,如今竟只是瞪我一眼,看来果真有心向善。” 一众长老目瞪口呆,而白眉险些一口气没咽下去。 “此事不要对外声张,若是外人得知白眉还在世,未免会引起恐慌,还会引起武林人对天殊楼的猜忌。”魏星阑垂着眼眸,思忖了片刻。 长老们不敢多言,却仍对这人心存忌惮,“可、可他若是作恶。” “他……”魏星阑刚开口,就朝白眉看了过去,只见那老头瞪着自己。 白眉可不想让这些人知晓他如今连小辈也打不过之事,心里气不过,又怕魏星阑开口,只能干瞪眼。 魏星阑笑了,感叹道:“他如今心诚人善,连蚂蚁也舍不得捏死。” 白眉:…… 行,他认了。 长老们无可奈何,只好听魏星阑的吩咐行事,多养一个在楼里吃闲饭的人。 此事一了,离去中原的日子更近了些。 魏星阑两股真气已然合二为一,按照以往的心法习练已经没有益处,只得重新领悟功法。 洛衾同她过招,试探着她如今的功力深浅。 两把近乎一样的银剑铿一声抵在了一块,双剑嗡嗡长啸,在重重相交后又猛地离远了,寒光一闪即逝。 在魏星阑收敛了些许后,两人旗鼓相当,一时难分上下。 即便是冰雪裹身,洛衾也热得非比寻常,索性解了身上的狐裘,往旁一甩,便将其挂在了树枝上。 她额上遍布密汗,心砰砰直撞着心口,却不敢掉以轻心,只怕一走神就又被破招。 气力消散着,可浑身筋骨仍绷得很紧,她累得连玉白的脸上都泛起了红云,只得微微张嘴喘息。 枯枝上的落雪被惊得簌簌落下,雪花落在了魏星阑的剑尖上。只见剑身往上一挑,引得化水的落雪滚向了洛衾的眼底。 洛衾倏然闭眼,侧耳听着那长鸣的剑音,将魏星阑手中平砍而去的剑截在了剑挡之下。 那人必然逼近了她的耳边,低声说道:“霜儿果真厉害。” 她微一蹙眉,“你未用尽全力。” “我还未全然掌握新的功法,你步步紧逼,还要我用尽全力同你打,这不是欺负我么。”明明占据了上风,魏星阑却硬是装处一副可怜的模样来。 洛衾:…… “明明是你处处截我的剑。” 魏星阑抬起了只见,在自己被截住的剑上点了点,“看如今是谁截谁,霜儿你睁眼还能说瞎话的么。” 洛衾登时说不出话来。 那魏二小姐倏然退后,猛地甩出了一道剑光,洛衾侧身一侧,这才发觉剑光劈向的,是她身后的枯树。 树枝嘎吱一声断裂,而悬在上边的酒坛也随即往下坠落。 只见那墨衫人疾步而出,手腕一转,用剑柄挂住了酒坛上的吊绳。 那灰黑的酒坛晃悠了一下,牢牢地悬在了剑柄下。 “秋露白,上回你不是说想尝尝么。”魏星阑回头道。 洛衾愣了一瞬,将剑收回了鞘了,喘着气点了一下头。 魏星阑笑了,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抹遮眼的白巾,从洛衾的身后冷不丁给她蒙上了。 “你做什么?”洛衾抬手就想把那白巾扯下来。 手刚抬起就被按了下去,那人还在她耳边道:“这第一口要蒙着眼品,才品得出滋味来。” 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洛衾犹豫了半晌,鬼使神差的就信了她。 忽然间酒香四溢,显然是封口的厚土被拍开,遮在上边的盖布被揭开了。 “你循着酒味找过来,我已经帮你把坛子捧起了。”魏星阑低声道。 洛衾看不见,就只能嗅着酒味缓缓凑近,软唇冷不丁压上了一物…… 她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过会发觉那人竟张开了嘴,还用牙咬她! “你……” 她猛地抬手扯下了白巾,瞪着眼前的人,耳畔倏然绯红一片,“你怎这般无耻?” 魏星阑却一脸无辜,“是你轻薄了我,竟还说我无耻。” 洛衾抬手掩住了唇,耳畔的红怎么遮也遮不住,向来清冷的眸子里笼着一层水雾,显得那眼神也软得像水一样。 魏星阑笑了起来,却又怕她气极,连忙道:“这不是快要去找柳砌云算账了么,路途遥遥,我想走前留点念想。” 洛衾睨着她,只觉得这话似乎有些不对,可又无闲深究。 作者有话要说:=3= 第96章 96 酒烈,烈得近乎烧喉。 洛衾只浅抿了一口,就觉得自己喝的仿佛不是酒,而是一团火。 这酒还是温的,想来魏星阑不久前才热过,这样一来,定然连“算计”她的事也早早就想好了。 冬日里喝上这样一口热酒,别说驱寒,浑身都能烧起来,像是无意撞入了夏令一般,那暖意从喉咙直截蹿到了脸上。 难怪北寒之人都爱喝这样的烈酒,就像是这魏二小姐一般,初见时令人烦厌,可越是细品,愈是觉得酒意醉人,遂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洛衾鲜少喝酒,只一口就能让酒意上头,这脑袋一昏,连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了,眼前一切像是蒙着一层雾般,隐隐绰绰的,叫人看不真切。 她愈发觉得魏星阑就是一味毒,一味色艳味香的毒,叫人治也治不好,戒也戒不断,不知不觉,早已毒入骨髓了。 那傻子还拎着酒坛在她面前晃悠着,问道:“还要么。” 洛衾心里想喝,可浑身烧得想要拒绝,这一懵,不知是该说“要”还是“不要”了。 原本清清冷冷的人,双眼雾蒙蒙的,眼尾通红一片,变成了一副软糯可欺的模样,可即便如此,她也站得腰背直得很,没让那点清傲被酒色给淹没。 魏星阑看得移不开眼,她壮起胆子越凑越近,眼前那人没推开她,只醉醺醺地说了一句:“你做什么。” 连声音也是故作冷淡的。 “没,就看看你。”魏星阑笑了,把额头抵了过去。 额头一沉,洛衾抬眸就往上看,却被魏星阑垂在脸侧的发给扫到了眼,下意识眯起了一边的眼眸。 魏星阑低笑了一声,抵着洛衾的额头往回退了些许。 许是天霜真气没有受到排挤的缘故,她身上已带上了温度,就连唇色也不似以往苍白。 那单薄的唇往下一挪,冷不丁贴在了洛衾阖着的眼皮子上。 唇又轻又软,叫人险些注意不到。 洛衾眼皮底下的眸子一动,睫毛也随之一颤,像在哆嗦一般。 “你说你怎这般乖顺,让我总想欺你。”魏星阑缓缓道。 洛衾眉心一蹙,虽被醉意糊了脑子,可却将这句话听了进去,“我乖顺?” 魏星阑哂笑着,只见洛衾一双醉眼仍留了几分清明,连忙改口道:“是我乖顺。” 洛衾睨了她一眼,“你哪儿乖顺?” “那许是我不懂怎么才叫乖顺,不如你扮一个给我看看。”魏星阑循循善诱着。 洛衾愣了一瞬,忽然觉得有哪儿不对,“要我扮?你当我是戏子么。” 魏星阑被噎了一下,没想到洛衾即便是醉了,说话也不甚饶人。 仔细一想,两人刚刚相逢之时,洛衾明明还不是这样的,可却在她的眼皮底下越走越歪了,幼时软软糯糯的一个女娃儿,如今冰冰冷冷的,说话还这般…… 可她仍是喜欢得很。 风凛冽如刀,刮来时还喧嚣不已。 渐渐的,那一口酒带起的暖意被冷风给压了下去,魏星阑捏着洛衾的手,寻思着是不是有点儿凉了,就伸手将挂在树枝上的狐裘隔空取来,给洛衾披上。 洛衾提着剑,站在原地看魏星阑给自己把系绳缓缓系紧,被冷风这么一吹,似乎清醒了不少。 “此去中原,你想我回来时给你带什么?”魏星阑问。 洛衾下意识开口:“兔儿花灯。”话音刚落,上头的酒意又往下沉了沉,只有脑袋仍昏昏沉沉的,她双耳一热,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是……不要什么花灯。” 魏星阑笑了,“也不是不行,只是长路颠簸,我真怕回来路上就将这小玩意给折腾坏了。” 她正想戏弄洛衾两句,一回头便看见那人定定看着自己,眼神又冷又傲,哪还有半分醉意呢。 洛衾拢着狐裘的领子,而另一只握剑的手却缓缓举了起来,把剑鞘抵在了魏星阑的肩膀上。 魏星阑目瞪口呆,寻思着就算是变脸,也没她的霜儿变得这般快。 “此去中原,回来给我带东西?”洛衾缓缓道,握剑的手稍稍施加了几分力度,把魏星阑的肩给往下压着。 魏星阑:…… “你是又想背着我做什么?”洛衾狐疑地看她,又觉得这人不可信起来了。 魏星阑觉得她大致是酒醒了,讪讪道:“我一时说漏,是给凤儿带点什么回来。” 洛衾头还有些晕,却仍是气笑了,也不知这人怎么能一边撩拨她,还一边骗她。 剑鞘往上一挑,就抵在了这骗子的下颌上,离那会说瞎话的唇近得不能再近。 魏星阑眼眸一垂,朝那冷冰冰的剑鞘瞄了一眼,抬眸又朝洛衾看了过去,“兔儿花灯也行,凤儿就一小姑娘,定会喜欢。” 洛衾:“先前也没见你这么为凤儿着想,怎么这会就想起她来了。” “我本就疼凤儿得很。”魏星阑不太有底气。 洛衾眼神仍是清清冷冷的,可唇角却微微上扬了些许,“你是不是想择日悄悄的走,好将我留在北寒。” “我哪敢呢。”魏星阑嬉皮笑脸的。 “你敢,你胆子大得很。”洛衾将剑放下,转身就走。 魏星阑连忙追了上去,却见银光一闪,她本是能躲开的,可一念之下却又没有躲,硬生生被削去了一绺头发。 那一绺头发飘摇着被长剑给接住,剑往回一收,断发便到洛衾的手里去了。 洛衾握着那绺发,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就你这样还想去找柳砌云?魏姑娘功夫不过尔尔。” 这一气,“魏姑娘”三个字又出来了,着实生疏得很。 魏星阑哭笑不得,只能紧巴巴跟在后边。 …… 这段时日洛衾虽留在天殊楼,却一直留意着来自南边的消息。 在十里外的小镇中,茶馆里时不时会有南北行商的过客,停留在镇里时便会同茶客们讲讲近日所闻。 她晨时骑着白马而去,就想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知晓青锋岛近况的人。 果不其然,被她撞上了一位。 那人穿得厚实,俨然是入乡随俗了,就连头发也留得很短,只堪堪到肩下,他喝了一碗热茶,说道:“近日中原不甚太平,虽是在天子脚下,可朝廷和武林互不干涉已久,如今不知怎的,那群江湖人又是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样,像是要折腾什么大事一般。” 旁人问道:“怎么说?” “江湖中叫得出名字的大派都聚在了一块,说是武林盟要举办个什么赏剑宴,我寻思着这剑不都是尖尖长长的么,哪来的这么多花哨模样,还要品?”那人摇摇头又道。 “这你就不懂了,剑的学问可多的去了,有重剑有轻剑,有长剑还有短剑,还有那种……能弯曲得跟蛇一样的软剑,长得都各不相同。” 商人摇摇头,“我就一个摸算盘的,哪懂这么多呢。” “那你再说说,还听见了什么?” 那商人想想又道:“说是有的大派想趁着此宴,向武林盟提出讨伐魔教之事,那魔教甚是骇人,竟养了蛊虫操纵他人的一举一动,他们还会劫走村民的幼婴,说是拿去炼药还是什么,简直无恶不作,不然这些大派也不会想着去将他们给灭了。” “这么说来,这赏剑宴上会有诸多趣事啊,不知宴会是何日?” “我也不清楚,但似乎日子将近。”商人道。 “我记得曾经打南边来,住在天殊楼里的那一位,昔日也称得上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吧?” 洛衾微微蹙眉,搭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拢紧了些许。 商人笑了,许是在南北经商多年,多这两地的事清楚得很,“不错,那一位可是从青锋岛来的,可不知怎的,我路经时却听闻这次的赏剑宴上,青锋岛似乎不会出席了。” “为何?”洛衾淡淡问道。 茶馆里静悄悄的,就只有商人和另一人在悄声交谈,洛衾那清冷的声音极为突兀,一时之间将旁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众人不由一愣,他们听得津津有味的,竟没注意到角落里何时坐了一位白衣女子。 那姑娘狐裘裹真,脖颈被领口的白绒裹了大半,只露出丁点玉白的肤色,她未转头,众人也只得看见她的侧脸,只一眼便觉得这姑娘似天仙一般,周身气质又清又冷,极白的五指搭在桌上,手下还拢着个剑柄。 竟是个江湖人! 茶客一阵欷歔,在北寒极少能见到这么出尘绝艳的女子,不由被吸引了目光。 那商人往返南北两地,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却仍是看愣了,一时就忘了美人的问话。 洛衾蹙眉又问:“你可有听闻,青锋岛为何不会出席?” 商人陡然回神,讪讪道:“听闻武林盟派了人去青锋岛上做客,青锋岛便不用出席了。” 洛衾:…… “岛主可还在岛上?” 商人甚是为难,“我也是道听途说,也不知这其中有几分真有几分假,况且我连青锋岛在哪都不知呢,又哪能知道岛主在不在岛上呢。” “多谢。”洛衾淡淡道。 她不知道武林盟这么做是在谋划什么,但不用多想,他们派人上岛,定然是不想让青锋岛派人赶赴赏剑宴的。 北寒的人向来胆大,人也直率得很,见洛衾长得好看,又像是外边来的,便一个推一个的,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洛衾垂下了眼眸,浅抿了一口尚有余温的茶水,正要走时,忽然听见有人问道:“不知姑娘从何处而来,可是要长住北寒?” 她转头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那问话的人长得还算俊俏,不似一般北寒人那般不修边幅,穿得也极为华贵,应当是北寒里什么望族中人。 还未来得及答,门上的垂帘忽然被掀起,一阵冷风夹着雪呼啸地钻了进来。 洛衾握上了剑柄,并不想同那人白费口舌,她还未转头,便听见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从青锋岛而来,长住天殊楼。” 洛衾闻言一愣,随即转过头去,只见魏星阑顶着风雪站在门边,唇角上衔着笑,眼神沉沉的,将茶屋里的所有人全都敛入了眼底。 所有人都朝门边的人望了过去,在寂静中,有人压低了声问身边的人:“这位是?” 即便是在北寒,也有许多人是没见过天殊楼魏二小姐的,她鲜少露面,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是青芝扮的她,而她扮作方倦晴。 有人壮着胆打量了魏星阑的衣着,又看了她的佩剑,眼尖又看见了用无极晶打造成的配饰,那无极晶可是天殊楼才有的,可即便是楼中人,也不能擅自使用无极晶,更别提将其打造成饰品了…… 那眼尖的人愣了一瞬,压低了声音道:“是天殊楼的人。” “天殊楼竟有这般绝色?” “这姑娘在楼里的地位不低,手里的剑也不似凡品……” “我听闻天殊楼那一把惊浪剑白得像出海神龙,剑档似半开的莲花,剑鞘上流光夺目,这位……莫非是魏二小姐?” “定然是天殊楼的二姑娘!” 洛衾微微仰着下颌看她,“你怎来了。” 魏星阑笑了,将手中的垂帘放下,径自朝白衣人走了过去,“你一人来这镇上喝茶,也不知邀我一起?” “魏姑娘万事缠身,哪能有闲心出来喝茶?”洛衾淡淡道。 魏星阑:…… 这是还怨着她呢。 她讪讪道:“我以为你不声不响就走了,骑着马沿着足迹追到了这。”语气低低的,说得好生可怜。 洛衾微抿着唇,不发一言。 魏星阑接着又道:“无妨,见到你就好,一路奔波,我也有些渴了。” 洛衾蹙眉,侧头就想叫小二倒茶。 可那魏二小姐却径自端起了她的茶碗,薄唇贴到了碗沿上,浅浅地抿了一口,“不用,这不是还有么。” 洛衾沉默地看着她。 魏星阑厚着脸皮道:“我们又不分彼此,何必再花钱买茶。” 洛衾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说道:“魏姑娘出来莫不是没带钱?” 魏星阑:…… 真被猜了个准。 洛衾嘴角一提,竟是笑了。 “回去了么。”魏星阑放下了茶碗。 “回哪儿去。”洛衾悠悠问了一句。 魏星阑朝方才跃跃欲试的几人漫不经心地斜去一眼,“自然是咱们的天殊楼了。” 那几人默不作声,全都挤着笑,一副讨好的模样。 十分记仇的魏二小姐接着又道:“早些回去,省得外边又多了几个惦记你的人。” 一众茶客:…… 洛衾在听完那商人的话后,早想早些回去了,若不是这傻子忽然出现,她也不会在这多逗留。 她握剑站起身,淡淡朝魏星阑睨了一眼,“那还不走。” 魏星阑笑得眼眸都弯了,心道她的霜儿怎这般乖。于是转身又撩起了垂帘,等着洛衾出去后,她才朝屋里的茶客投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慢悠悠的,好似显摆一般跟了出去。 洛衾翻身上了马,她垂头看马边那不知在袖口里掏什么的人,蹙眉道:“不走还想在这吹冷风?” 谁知魏星阑竟拿出了个锦囊,那锦囊好生精致,上边还坠着玉石。 洛衾不明所以,“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便见魏星阑从锦囊里拿出了一小扎用红绳捆在了一起的头发,一绺细软一些,而另一些更显黑,显然出自不同的人。 洛衾脸颊倏然一热,目光闪躲向了一边,耳畔的红霞遮也遮不住。 魏星阑说道:“我起先以为你在房中,敲了门却没人应,便以为你在房中怎么了,急急忙忙闯了进去,无意看见一绺落在床脚边,还系着红绳的发……” “我、你……”洛衾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她当日酒意未散尽,一时昏了头才做出这样的事来。 魏星阑越笑越深,“原来你削了我的头发,竟是悄悄做了这等事。” 洛衾:…… 魏星阑又把头发塞回了锦囊里,交到了洛衾的手中,接着又道:“我找了个锦囊装了起来,这样也好带在身上,下回你直说就好,想要多少,我就给你削多少,保准只多不少。” “闭嘴。”洛衾恼羞成怒,骑马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3= 第97章 97 白眉久久未曾见光,在出来之后,用好几层黑布蒙上眼睛,才得以在庭院里走着,随着时日推移,他蒙眼的黑布越来越单薄,最后终于用不上了。 他一双瞳孔的颜色极浅,近乎和眼白成同一色,跟人直视时,叫人心生畏惧。 祈凤却不怕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把魏星阑学到了五成像,魏星阑对洛衾如何,她便待白眉如何,端茶倒水、捶背捏肩,照顾得无微不至。 白眉觉得这小姑娘乖巧,还将私藏的宝典也教予了她。 祈凤虽然欢喜,可也心生怪异,她无意听到楼内的长老在私底下议论这位从洞窟里出来的老人,说的无非是“这老东西”、“老不死的”、“老妖怪”以及“老魔头”之类的话。 可她寻思着长老们和白眉的年纪看起来差得不多,怎一个个都在说白眉老。她童言无忌,给白眉捏肩时张口便问:“爷爷,为何你年纪能这般大。” 说完后才讪讪地扬起唇角笑,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 白眉将眉一挑,说道:“那是因为我所练的功法,那功法虽厉害,可算是逆天而为,合该孤独百世。” “可魏姐姐如今也练了那功法,是不是也会像你这般。”祈凤不由一愣。 白眉沉思了许久才道:“先前我以为把真气传了出去,我便能早些死了,可到头来真气一缕也不剩了,人还活得好好的,想来像她这种半路承了真气习练的,应当讨不到这点好处。” 自己明明对这功法嫌厌得很,却硬是说他人讨不好好处。 祈凤这才笑了,“这样就好,不然日后她白发人送我黑发人,得有多难过。” 白眉:…… 远处魏星阑脚步一顿,她只是想来向白眉讨教,可没想到无意听到了某些不该听到的话。 她沉默了好一会,也不知道这丫头究竟是在盼她好,还是盼她不好。 可在得知此事后,她心下一松,总算是不必像这白眉老头一样,活了百年有余,看尽人间沧桑,却连一个能常伴身侧的人都没有,着实可怜。 白眉虽然功力大退,可仍是能觉察出不远处的动静,他蹙眉道:“谁!” 祈凤被惊得缩了缩肩颈,觉得这老头一惊一乍的,着实吓人。 魏星阑的声音远远传来,语调慢悠悠的,“是我。” 祈凤登时噤了声,想到自己不久前说的话,总觉得是瞒不住了。她小腿一抬就迈了出去,“爷爷,凤儿昨日藏了块糖糕忘吃了,得赶紧去看看,若是化了就不好了。”说完便落荒而逃。 白眉摆摆手,也不知这小姑娘究竟在想些什么,“化了就让厨娘再做。”这语气沉稳又大气,像是把这天殊楼当成了自己家的一样。 魏星阑走了过来,眼睁睁看着那丫头以从来没有过的速度,迈着腿跑远了。 老头斜坐在靠背椅上,眉毛胡子被风吹得凌乱,他身子骨瘦,双眼都异于常人,远远一看还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二姑娘有事儿?”一开口,那点仙风道骨全没了。 魏星阑有些想笑,但有事相求,又不能笑得太过明显,只好憋着笑意道:“前辈,我这几日一直修着您教予的功法,可却早早就遇到了瓶颈,至今无法突破。” 白眉挑起了眉,“这几日不闻不问的,如今倒知道来找我这老头了?” 魏星阑:…… “如今赏剑宴在即,柳砌云居心叵测,我同长老们一直在商议对策,未来得及来看望前辈。” “你先前在洞里时可不是这样的态度。”白眉哼哼道。 魏星阑侧了一下手里的惊浪剑,搭在剑柄上的五指纤细好看。 白眉目瞪口呆,那点嘚瑟顿时没了,摆手就道:“也不是不能指点你,只是我说了,你也未必能懂。” 魏星阑笑了,“前辈请讲。” 白眉将功法详尽道来,魏星阑这才得知,先前那几句心法,不过是显于表面的唬人玩意,真正的精髓,实际上还未显现出来半分。 这功法深不可测,如同汪洋大海一般渺无止境,诱人深入其中,又让人徒生敬畏。 周身充盈的真气运转到极致,她却连一丝疲惫也觉察不出,浑身忽滚烫得厉害。可那体温一瞬又降了下去,那热意像是被合在其中的天霜真气给镇住了。 白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当年修习这功法的时候,可是浑身烫得忍不住打滚,怎么哀嚎也止不住痛,只得跳进水里,就连流动的江水也被带得热了起来,最后还是硬生生热掉了一层皮。 如今这丫头不但没有打滚,也没有吭声,还坐得笔直笔直的,想来连丁点痛觉也没感受到…… 他心底大惊,不由生出了喜意来,喃喃自语道:“没想到天霜心法竟有这等妙用!” 魏星阑将真气沉入丹田,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她睁眼之时,眼神清明得很。 白眉讶然大喊:“成了!” 盘腿坐在庭院里的黑衣女子缓缓站起,朝远处树上摇摇欲坠的枯叶拍去了一掌,掌风扇过,树枝动也未动。 “这——”白眉愣了一瞬,心道怎练成之后反倒更、更弱了呢? 随后,他目瞪口呆的看见,那被掌风扇过的枯叶竟像是着了火一般,缓缓变成了灰烬。 这功法也不知突破到了第几层,竟比他当年苦苦修成的还要惊人…… 魏星阑笑了,她垂眸看向了自己纤长的五指,纹路清晰的手掌,问道:“至今也未曾问前辈,这功法究竟是何名?” 白眉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久久才道:“无名。” 魏星阑微微颔首,说道:“今夜我便会启程赶赴中原。” 白眉连连摆手,“爱去哪去哪,我这老头如今能教的都教你了,也管不着你要去哪。” “今日之事,还望前辈莫告诉霜儿。”魏星阑缓缓又道。 白眉眼神玩味,“你们不是如影随形的么,如今怎要瞒着她走?” “前途未卜,我不愿她同我涉险。”她笑了一下。 “你也不怕我多说?”白眉嗤笑了一声。 魏星阑想了想,“前辈为人正直,想来不会做出这等蔫坏之事。” 白眉:…… “谁跟你说我是正直之人了?” “在议事时,前辈不是默认了么。”魏星阑悠悠说道,似在威胁一般。 白眉气得脸红脖子粗,可如今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若是天殊楼不养着他,他还得出去自己混日子,罢了罢了,就勉强做个好人。 在同白眉通了气后,魏星阑悄悄将出行的事告知长老阁。 几人暗暗整理好了包袱,趁早喂饱了马匹,备好了马草,一切准备就绪后便等着夜色来临。 天殊楼有南北两扇侧门,往日里大门都是紧关着的,因为位置偏僻,也没人会从那过,绝大多数连个人影也见不着,四周静悄悄的。 可今夜却不大安静,未化的雪上留着一个个深陷的足印,里边埋着的枝叶被踩得簌簌作响,几个人影从小路里穿过,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门边。 细数一番不过十人,十人各牵着一匹漆黑的北寒快马,依次从打开的门缝处经过,最后门一关,又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青芝牵着马,惴惴不安地跟在后边,过了许久才道:“二姑娘,洛姑娘不一同前去吗?” 牵着马走在前边的黑衣女子果真是魏星阑,她身上裹着墨色的长裘,头上戴着幂篱,像是与这夜色融为一体般。 魏星阑回过头,抬手捏着幂笠上垂落的黑纱,侧脸在月色下宛如白玉,她凤眼一眯,笑得高深莫测的,“你问她做什么。” 青芝登时哽了一下,“既然洛姑娘不去,那我是不是也……”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自家主子狠狠瞪了一眼,那魏二小姐一字一顿地道:“怎么,你还惦记着洛姑娘?” “不敢不敢。”青芝眼神闪躲,她真是好难做人,跟在主子身边,不免会让洛姑娘多想,可就这么提了一句要回去,还被自家主子瞪了。 惨还是做手下的惨。 魏星阑脸色缓了缓,“她不去,你也别想回去。” 青芝:…… “那行吧。” “你还挺勉强?”魏星阑又睨她一眼。 青芝:“怎么会是勉强呢,我恨不得为主子两肋插刀。” “你怕是想插我两刀。”魏星阑阴森森地说了一句。 青芝登时噤了声,想想自己还是别说话了。 十人翻身上马,迎着夜色闯入了风雪里去,长裘和底下的衣袂随风扬起,好似翱翔天边的夜鹰。 马蹄蹬起的雪絮、冰碴同沙石混在了一起,顿时扬起了白茫茫的一片尘沙,被大风卷到了别处去。 夜里洛衾莫名难眠,额角一突一突地跳着,隐隐有些头疼,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从床上坐了起来,支起了窗便朝外边望了出去。 只见阁楼下几位长老朝四处离去,犹像是大晚上聚众商议了什么。 洛衾抬眸看了顶上的明月,也不知如今是什么时候了,但细细一想,定然已过四更天。 四更天的时候,也不知这些个长老出来商议什么…… 她莫名有些不安,可又不知这不安是从何处而来的,左思右想之下,忽生出去找魏星阑的念头来。 这大晚上的找过去,不免会被那傻子调侃一番,什么放浪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她耳廓一热,一颗心越跳越急,最后还是没打住出门的念头。 两人的住处离得不远,只隔着一座架在楼间的短桥,那短桥微拱着,像是个亭台一般,里边还摆着高矮不一的木椅和一张圆桌。 洛衾身着单衣,披着一件狐裘从拱桥上穿过,从四面而来的风毫不留情地钻进了衣襟和袖口,这风似是比白日里还要冷上几分。 无须多走,几步便到了魏星阑的房门前。 那房门紧闭着,里边静得连丁点声音也没有,也觉察不出一丝气息来。 洛衾愣了一瞬,又觉得也许是魏星阑如今的功力胜她一筹,故而她才连那人的气息也觉察不到了。 就是这么不安的时候,她还给魏星阑找了个借口。 犹豫了半晌,手还是敲了下去,却久久未得回应。 “魏星阑?”她蹙眉唤了一声。 里边却依旧是静悄悄的,似是……根本没有人! 这念头一生,洛衾便推开了那扇单薄的门,抿着唇径直朝房里走去,越是往里走,心跳得越快。 床榻上一袭锦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哪有什么人影? 洛衾静静地看了一会,越是面无表情,心里越是波涛翻滚。 这人又骗了她一次! 她本以为魏星阑会对她坦诚了,可没想到那人哪会是省油的灯,算是她看走了眼。 人气到了极致,也就笑了起来。 洛衾嘴角一扬,眉心却仍微微蹙着,她猛地收回了眼神,朝白眉住着的院子而去。 若她没有记错,这几日里,魏星阑可没少往白眉那儿跑,说不定那老头知道些什么。 她不是天殊楼中人,楼里的事不好过问,若是径直去问了长老阁的人,不免会同长老们生出嫌隙来。 白衣美人踏着轻功从高楼上落下,衣袂翻飞着如孤鸿一般,一把银剑在月下流光夺目。 白眉上了年纪后便睡得不多,料想今夜会有人找来,便干脆在院子里坐着了。 洛衾踏进院子里时,一凝神就看见老头儿坐在躺椅上看着她,一双眼精亮得很,目光灼灼的,像是等了她许久一般。 “前辈。”洛衾冷着脸道。 白眉却是笑着的,还摆了摆手说:“别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了,老头我就是在等洛姑娘。” 洛衾不解其意,却觉得这事定然和魏星阑有关联。 白眉恶念一生,心想反正魏星阑那丫头片子又不在这,哪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呢,这么一想,他忽然不想装什么大善人了。 “你是不是想问魏二姑娘的事。”他嗤笑着道,说得慢悠悠的。 “是。”洛衾直言。 “她走了。”白眉揶揄地看着她。 “走了?”洛衾蹙眉,“走去哪了。” 白眉笑道:“自然是去赴赏剑宴了,还约上了三大派一块儿,怎么,她没同洛姑娘说么。” 洛衾急跳不停的心忽然静下了些许,突突直跳的额角也没那么疼了,“她没有同我说。” 白眉又道:“我听闻先前洛姑娘失去了记忆,还是来北寒之时才记起的,魏二定然不知道洞窟之事,不然她早就找上门了,这么一想,定然是你恢复记忆后才告诉她的。” 洛衾静静听着,不知这老头是什么意思。 “傻孩子,她利用你了啊,就算计着让你记起事来,好能快些找到我,早些将新功法学成,再去取了柳狗的首级,好当人上人。”白眉嗤笑着,他紧紧盯着洛衾的眸子,接着又道:“魏二要去当人上人了,把你留在这儿了,你说你可怜不可怜。” 洛衾垂着眼眸不发一言,她站得很直,脸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浑身都透着孤寂。 “她不让我同你说,老头我人善,忍不住告诉你了。”躺在椅子上的老头翘起了脚,慢悠悠道。 “她还说什么了。”洛衾缓缓问道。 白眉见那站在院子里的人孤寂一身,身心莫名舒畅,“还说人用完了就能扔了,反正她要去当人上人了,届时要什么有什么。” 他话音刚落,一把银剑破风而来,直抵他的侧颈。 白眉浑身一僵,连双手都举了起来,连气都喘不顺畅了,“你、你就算气,也不能把气撒在老头我身上啊。” 洛衾握着剑,神情淡淡地看着面前的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她不是这样的人,若我再听见你说一句她的不是,被取首级的人,就是你。” 白眉讪讪摆手,“方才是我乱讲的,姑娘别往心里去。” 洛衾收回了剑,垂下眼眸自上而下地看着那瑟瑟缩缩的老头,道:“我往心里去了。” 话音一落,她取出了鹰哨,轻吹了一下。 鹰哨那尖锐的声音似穿破了云层一般,在夜空中回响着。 一只雪白的隼俯身而下,稳稳地停在了洛衾的肩上。 白眉怔怔看着,生怕这鸟忽然飞过来把他的半瞎的眼给啄了,“好一、一只,海东青!” 洛衾睨了他一眼,轻抚了卧雪的脑袋,轻声说道:“去看看,她的马走到哪了。” 作者有话要说:=3= 第98章 98 白隼低下头拱了一下她的手背,展翅后腾空直上,倏然间没了影。 洛衾居高临下地看着那躺在椅子里像没骨一样的老头,淡淡道:“果真是个欺软怕硬的。” 方才还洋洋得意的白眉老头,如今瑟瑟发抖地仰头看着面前的人,喉结上下一动,缓缓吞咽了一下,“我不过是同姑娘开了个玩笑。” “你这玩笑开得可真好。”洛衾脸上并无表情,可眼神却冷得比这胡乱刮着的风刀更甚。 白眉笑得十分勉强。 “你坐在这等到了丑时,莫非是她嘱托了你?”洛衾又问。 那老头十分为难,衡量了一下当下的利弊,过了好一会才道:“并未,她不让我同你说,她去中原的事。”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洛衾紧蹙的眉心竟舒展了些许。 老头连忙道:“再无其他。” “若我发现你骗了我。”洛衾顿了顿,似乎未想好要怎么处置这和魏星阑一样满嘴谎言的老头。 “那老朽便提头来见!”老头说得甚是干脆,没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洛衾忽而笑了,却只是嘴角微微往上一提,目光还是冷的,“你屡次说自己想死,可真被人威胁,却又怕得不得了。” 白眉讪讪道:“若是自然而然的死那还好,可谁愿死在他人剑下啊。” 洛衾颔首,“说得也是。” “那、那姑娘是不追究了?”白眉仰头看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洛衾睨了他一眼,“待我回来,再同你算账。” 白眉还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可没想到这丫头还是个狠的,偏要同他秋后算账。他浑身僵着,躺在靠背椅里一动不动,看着那白衣背影离了院子后越来越远,哽了许久才道:“哎,也行。” 他心道,待你们归来,说不定已经将这事给忘了。 冬夜寂寂,寒风从远山间穿过,那呼啸声似野兽哀嚎一般。 天殊楼的马院里马叫声嘶嘶,不甚安宁。 守院的弟子早歇下了,想来魏星阑等人出行时忘了将这院门合上,门半掩着,小马驹从里边探出头来,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不敢往外再踏一步。 洛衾把剑柄抵在了门上,只稍一用力,那咧开的门缝更宽敞了一些。 那小马驹往里一缩,在见到洛衾时丝毫不认生,还凑了上来。 洛衾蹙着眉,只大略地扫了一眼,便知这院子里的好马都被骑走了,余下的马都不甚拔尖,却也算得上是上品。 她随手牵了一匹马便往外走,还回头将院门给关上了。 在等卧雪回来的时候,她一仰头便看见远处的高楼上有一人伏在窗边看着,那身子小小一个,显然就是祈凤。 祈凤伏在窗边,垂眸看着底下的人,她虽习了武,可未曾练过眼力,只隐隐看见底下有个白影,却不知是谁。 洛衾牵马走近,蹙眉看着上边那一直揉眼的小姑娘,也不知她大晚上的怎还有精力爬起来看月亮,想来是白眉不甚用心,说是教习武,却没把她累着。 看着底下的白影越来越近,祈凤忽觉得有些熟悉,这身姿怎么看怎么像她的仙子姐姐。 愣了一瞬后,她猛地缩了回去。 楼下的洛衾只见那小姑娘往里一缩,顿时就没了影,还以为自己把她给吓着了,可在绕过这白墙玉瓦的楼时,忽听闻急切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回头一看,果真是祈凤。 祈凤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拉住了洛衾的袖口,仰着头慌忙问道:“你们要去哪儿?” 洛衾留意到她问的是“们”字,蹙眉道:“你见到她牵马走了?” 这“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祈凤仍扯着洛衾的袖口,颔首道:“我看见魏姐姐同别人牵马走了,我怕你也要走,就一直睡不着,干脆趴在窗边看着。” “我们有要事在身,此行不便带上你,待此事一了,便立即回来。”洛衾看她双眸含泪,想了想松开了缰绳,将掌心覆在了她的发顶。 祈凤咬着唇,“凤儿绝不会惹事。” 洛衾摇头,“你就留在北寒,此处有天殊楼做主,没人能欺负你。” “可、可……”祈凤眼眸一垂,慌忙地找着理由。 她捏在袖口上的五指被洛衾拢在了手心里,那细白的手正将她的指头缓缓扯开。 “上回忘了问你,你怎会找到山脚下那小院去?”洛衾缓缓问道。 祈凤哽咽了一下,“我寻不到你们,后来有人同我说,看见你和魏姐姐往那头去了,我便误打误撞地找到了那处小院。” 洛衾微微颔首,转而又问:“楼中可有人为难你?” “不曾。”祈凤呜咽着道。 洛衾将那细嫩的小手彻底从自个的袖口上扯了下来,“白眉可有教你别的功夫?” 祈凤缓缓点头,“有的,教了我许多。” “习武不可荒废半日,你就留在此处,待我回来了,看看你能不能同我过上一招半式。”洛衾道。 祈凤脸上扬起些许喜意,可精亮的眼眸转瞬又黯淡了下来。她自知这回是怎么撒娇,也说服不了仙子姐姐了,便艰难地点了一下头,“那凤儿不去了。” 洛衾静静地垂眸看她。 “那我回去了。”祈凤咬着唇道。 “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歇下。”洛衾道。 小姑娘转身就往楼里跑,跑得飞快,眼泪哗哗直流。 洛衾回过头,又牵上了缰绳,只听见天边传来一声长鸣,犹见一团白影破云而下。 卧雪展开的双翅宽厚有力,它急俯而下,快如闪电一般,嗖一下抓在了一侧的树枝上,压得那枯枝嘎吱作响,险些就折断了。 “见着了?”洛衾朝卧雪伸出了手。 卧雪歪着头看她,也不知听不听得明白,双翅一张又跳到了她的肩上去。 洛衾脸侧一痒,是卧雪将脑袋蹭了过来,她抬手勾了勾它喙下的羽毛,又问:“魏星阑那骗子到哪了?” 闻言,卧雪往她手上轻啄了两下,力度轻得很,尖喙未伤及她的手。 洛衾了然,她眼眸一垂,淡淡道:“兴许还能赶上。” 背上的双翅微微张开了些许。 …… 正携着一众手下跑路的魏二小姐如今已到了关口处,一众人风尘仆仆的,无不手持长剑,看起来极不好惹。 越往南边走,凛冽的寒风越是柔和了许多,飞扬的尘沙也不似关内那般骇人。 魏星阑翻身下马,守关的人虽不认得她,却识得天殊楼的信物,秉着武林朝堂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守关人一声不吭地开了关门,容他们牵马而过。 牵马的人却忽然停下了脚步,依着规矩将通关文牒拿了出来,使得守关人莫名惶恐。 过了关口后,魏星阑问道:“中原三派先前可是有传讯而来?” 青芝微微颔首,“亢龙派、风晓门和萧山皆有传讯而来,道在关口内的双冈城中碰面。” 魏星阑眉一挑,“双冈城那么大,我怎找得到他们。” “他们在城中的神树下等着。”青芝又道。 “那行,从这儿到双冈城还需两个时辰,天亮时应当能赶到。”魏星阑思忖了片刻道。 考虑到路途遥远,脚程也赶得很,不好在路上多耽搁时间,故而随行的人中并无楼中长老,全是身强体健的年轻弟子,一个个全是折腾得起的。 魏星阑回头朝身后的诸位弟子看了一眼,见他们面上并无倦意,心下一松,翻身便上了马,“走。” 马蹄声嘚嘚而响,在路上留下了数个凌乱的足迹。 恍惚中,天边似响起了一声鹰隼的啼叫声,那声音尖厉得很,似在警告什么一般。 在听见这鹰隼的唳鸣时,魏星阑愣了一瞬,猛地拉住了缰绳,仰头朝天上看去,却只看见云间那一轮半隐半现的明月。 青芝险些没拉住马,猛地停下时,身下的马匹抬起了前肢,嘶声叫了起来。 “二姑娘,怎么了?”她连忙问道。 魏星阑欲言又止,过了一会还是问道:“你们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一众人也不知自家二姑娘究竟听到了什么声音,怵怵道:“姑娘指的是?” “鸟鸣?”魏星阑道,心里甚是忐忑。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她是察觉到暗中有敌来犯。 青芝却愣了一瞬,转而想到夙日教擅长驭虫兽,警惕地朝四周望了一圈,战战兢兢道:“姑娘可是察觉到暗中有……夙日教的人在跟着?” 一众弟子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们还未曾和夙日教交过手,一时忘了这邪教是能驭兽使虫的。 魏星阑微微摇头,“不是。” 她莫名觉得方才那一声鹰隼的鸣叫像极了卧雪,可又找不出证据。 弟子中忽有一人战战兢兢道:“方才似乎是有鹰隼叫了一声。” 魏星阑:…… “当真?” 那人闻言犹豫了一瞬,踟躇着道:“兴许……是我听错了?” 魏星阑又仰头看了好一会,却连一个鸟影也看不见,只好道:“算了,先赶路。” 众人眼神莫名地相视了一眼,也不知自家二姑娘究竟怎么了。 这看着波澜不惊的人,心底却已经在考虑着,若真是洛衾找过来了,自己是该以死谢罪呢,还是该以死谢罪呢? 作者有话要说:=3= 今天有点少,明天见面。 第99章 99 双冈城里的神树独木成林,虬枝盘曲着,枝丫上压着些许白雪,只剩下屈指可数的泛黄枯叶。 漆黑的枝干上系着数条彩带,或新或旧的。彩带上的字不大看得清了,字迹要么浅得快失了色,要么全然晕开,糊成了一片。 这神树在城中央,独占了一片天地,周遭的民宅将其环绕了起来,弯弯绕绕的街巷皆能通往城中的神树林,乍一看也不知是城民在守着这树,还是这树在守着城民。 魏星阑等人牵着马到老树的桩下时,却连一个三派的人影也没见着。 “三派中人不是说了廿三前会到么?”魏星阑蹙眉问道。 青芝想了想,又算了算日子,思来想去赴约之期都是今日了,可怎会见不着人呢。 众人面面相觑着,都在想着这三派派来的人到底怎么了。 魏星阑见青芝思忖着没有回答,继而又问:“难不成不是今日?” 青芝皱着眉头道:“就是今日,但他们并未将时辰讲明,说不定在路上耽误了。” 且不说人能不能挺住这严寒,如今四处大雪飘摇,三派又地处中原,通往双冈的路会比平时难走一些。就算是雪未下起来,从中原来这边也得花上数日,大大小小的事也会耽误行程。 思及此处,魏星阑微微摇头,“罢了,若今日未见到人,我们便再等上一日。” 青芝颔首,“三派起初来信,说在武林盟碰面,可临近启程之日,又传信道在双冈城见,也不知是为何。” 魏星阑眉一挑,“武林盟可有给三派发去赴宴请柬?” “不知。”青芝愣了一瞬。 “柳砌云不是傻的,三派这段时日频繁来信,他兴许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了,我们身在北寒,消息不甚灵通,但想必三派没少受到针对,只是三派在武林中地位不低,柳砌云也不敢明着同他们过不去。”魏星阑顿了顿,又道:“三派定然是有所思量,才决议同我们碰面后才同行赴宴,不然也费不少绕这般远的路来双冈城。” “姑娘所言极是。”青芝双眸一亮,应声道。 几人也纷纷点头,“赏剑宴在即,到时武林各派都会到场,想必柳砌云会在宴上有所行动。” “无妨,去赴宴就是。”魏星阑嘴角一扬,眯着眼就笑了起来,像足了只一肚子坏水的狐狸。 众人只知道自家姑娘先前深受走火入魔之苦,却不知她现已无大碍,听着姑娘这狂妄的语气,不免担忧了起来,唯恐她又伤着自己。 “姑娘的病……”开口之人说得极为委婉。 魏星阑笑了,“无须担心,如今我气血通畅,经脉穴道无滞,绝不会误事。” 青芝欲言又止,只好微微颔首,“我们自然是信二姑娘的。” “如果诸位没有异议,我们今夜便在双冈住下,若明日日落之前还没等到人,便先行一步。”魏星阑道。 众人纷纷点头,牵着马便转回了城中的街市去。 兴许是寒风萧瑟,此地雪也刚停的缘故,街市上并没有多少人,小摊小贩缩着肩颈,把手也揣进了袖口里,像是怕极了牙会受冻一样,连一句吆喝也没喊出来。 街市静悄悄的,路人各行其道,只在见着这群持剑的江湖人时微微侧目。 或许因其临近关口,又在两国交界处,城里商贩所卖的异域玩意儿多得很,五花八门的,引得青芝和身后一众弟子频频回头。 魏星阑起初没有留意,可忽然发觉青芝和另一位女弟子没有跟上。她还以为这两人走丢了,回头一看,却见她们正站在一个小摊前,也不知在看什么。 “她们在看什么?”魏星阑蹙眉问道。 跟在她身后的弟子连忙道:“在看一些小玩意,姑娘要看看吗?” 魏星阑有些乏了,只想找个客栈快些住下,可脚刚要迈出,她忽然顿了一下,想到先前答应了洛衾,要给她带些东西回去。 她回头就朝青芝正驻足的小店看去,眉梢微微挑高,顿时就来了兴致,“我去看看,你们到前边的客栈问问还有没有空房。” 几人刚听到她说要去看看的时候,喜意涌上了眉眼,可转瞬又听到了她说的后半句,脸顿时又苦了下来,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抱拳就道:“是。” 魏星阑挥了挥手,几个弟子便牵着马匆匆往前边的客栈而去,走远了才嘀咕一句,“我也想看看那些小玩意。” “早知方才就跟着青芝姑娘停下来了,这样要是被罚,还能连着青芝姑娘一起受罚。” “你说你心眼怎这么坏呢。” …… 魏星阑回头就朝那小摊走了过去,道:“你们是出来游玩的,还是来干正事的?” 青芝连忙回头,“自然是做正经事的。” “可其余人都到客栈了,只有你俩还有这个闲心。”魏星阑不紧不慢道。 那女弟子拉着青芝的手臂,话也不敢说一句。 青芝目瞪口呆,想起以往在外边时,她也时不时会瞅瞅路边的小摊,二姑娘一般不会多说,可今儿怎这般奇怪…… “别想了,这一趟同以往不同,你们早些去客栈歇下,路上不能再放松警惕,掉以轻心。”魏星阑循循善诱着。 青芝想了想觉得也有点道理,在把手里的玩意儿放下后,连忙同摊主说了声抱歉,拉着那女弟子就朝前边的客栈去了。 摊主先前还揣着手,看见两个姑娘过来才把手拿了出来,这会东西还没卖出去,人竟就走了,手还白白受了冻。 她朝魏星阑看去,在瞅见她手里的剑后,顿时气也不敢气了。 劝着手下离开的魏二小姐却还停留在原地,她看着远处的两人渐行渐远,才回头朝不明究竟的摊主看去,嘴角一提便问:“姐,这些都是什么玩意?” 摊主:…… “是西焉过来的玩意儿,多是些姑娘家用的,你看这枚小镜,上边雕的玄鸟甚是精致,还有这香膏,只需放置在屋中,就能熏得屋子乃至衣物,除此之外,还有耳坠、颈饰和胭脂……” 魏星阑只觉得这妇人着实能说,叨叨了许久也没停,她眼眸一垂,忽然看见了一支发簪。 那发簪简单得很,银制的簪杆,簪头上缀着一颗朱红的玉珠,两片雕得精致的藤叶绕在其上,像极了一双手,将这红玉捧在手心。 她一眼便对这簪子喜欢得紧,若是将其簪在洛衾的发上,一红一白鲜明对比着,也不知会怎样…… 摊主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簪子,连忙道:“这簪子好,和姑娘称得很。” “是挺好。”魏星阑笑了,“给我包起来。” 摊主连连答应,用细布将这簪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双手给她递了出去。 魏二小姐拿着裹了簪子的细布就往怀里揣,摆手便道:“不必找了。”显得十分阔气。 …… 弟子们早早就到了客栈,把客栈的余房全都要了下来。 这冬日里过路人虽少,可客房却依旧剩得不多,除去几间地字号的,正好还有间上房还空着,几人想也未想,就将那上房留给了自家二姑娘。 天殊楼的弟子几乎将客栈楼下的座椅都占满了,几人压着声说道:“二姑娘回来了么?” “早回来了,回来就让小二把饭菜送到屋里去,我出来时无意瞄了一眼,见她捧着一块布坐在桌边看着,也不知在想什么,面前的菜像是一盘也没动过。” “这回不免会有恶战要打,二姑娘想必是在琢磨怎么应对那姓柳的呢。” “你见谁谋划的时候是捧着块布么?” “兴许布里边还裹着什么……” “那我就不知了,我看得不大清楚,匆匆瞥了一眼就下楼来了。” “别揣度二姑娘的用意,她定不会负了大家的期望。” “我何时揣度了,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想来咱们二姑娘早已年过二八,也到了会想入非非的时候……” “……” 两人话中的魏二小姐果真在房里坐着,手里也果真捧了块布,那布粗糙得很,上边躺着的簪子简单又不失精致。 她没燃灯,就借着火盆里的光来看簪子。 这儿天寒地冻的,虽偶尔会有行商人路经,可因为离郡都甚近,过路人宁愿多走一些,也不愿在这偏僻的小城里留宿,使得这城自始至终穷得明明白白的。 偌大的城也因为连一处地龙也没修,全靠火盆取暖,火盆一燃起来,照明用的油灯也省了。 魏星阑看着那簪子,不由就想象着洛衾戴这簪子的模样,越想越乐,乐得连饭也忘了吃。 可和柳砌云一战的事怎么说也不小,甚至还迫在眉睫了,她的思绪一会又被拉了回来。 她两下又把簪子裹了起来,转身走去放在了床上的枕边。 屋里燃着火盆,门窗又紧闭着,闷得人有些难受,魏星阑索性灭了火盆,把窗打开了一些,任着风呼呼地吹进屋里。 不知为何,在要歇下的时候,她似又听见了鹰隼的叫声。 那叫声尖厉得厉害,声音响彻天际,惊空遏云。 魏星阑愣了一身,心道一定是太想霜儿了,连声音也听岔了。 然而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一只白隼俯身袭来,两只尖锐的爪子牢牢抓在了窗沿上。 风声大得很,将这动静给掩了过去。 白隼歪着脑袋,正朝下边看着,还乖顺地咕咕了两声,与方才的唳鸣截然不同。 魏星阑猛地醒了过来,她不动声色的把手覆在了枕边的剑鞘上,以备不时之需。 白衣人屏息走来,衣袂被袭进窗里的风给吹得扬了起来,犹似月下仙人一样。 在魏星阑五指拢紧了剑柄时,那人正好走在了她的床边,垂着眉眼冷冷地看着她。 洛衾道:“醒了?” 魏星阑起初还没有睁眼,她只觉得这气息有些熟悉,却又不敢妄自认定是洛衾,可在听见这声音之后,她心中如炸起了惊雷,通体气血都在往上窜着。 她睁开眼便见朝思暮想的人正站在床边,眼神冷得厉害。 “还想跑?”洛衾微微蹙着眉,赶路赶得周身疲倦,可在看见这人好端端地躺在客栈里时,提到了嗓子眼的心又落了下去,只是怒意还未消。 魏星阑挪开了搭在剑鞘上的手,坐起身就道:“我这是在做梦?” 洛衾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连做梦都得见我,可真是委屈你了。” “怎么会委屈。”魏星阑笑了,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人,下一刻一把冰冷的剑鞘横在了她的脖颈上,顿时动也不敢动了。 “霜儿,有话好说。”被剑鞘抵着脖颈的人低声下气地道。 洛衾微微喘着气,这一路上为了追上这傻子,可没少遭罪,大晚上的山路着实难辨,风沙又大得很,这人却悠哉悠哉地躺在客栈里? “和你,没什么话好说的。”她冷冷道。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魏星阑别扭地道。 “那你便是有意的。”洛衾蹙眉。 “我只是不想让你同我一齐涉险。”魏星阑又连忙解释。 洛衾倾下身,屈起了膝盖抵在了床沿上,朝那满肚子坏水的人缓缓靠近了些,“你把我当什么人,我在往生崖下看见你,再和你到了青锋岛,再到北寒,有哪时是没涉险的?” “就因为如此,我才不想你再累着。”魏星阑语气诚恳。 洛衾蹙眉,“你分明就是玩厌了想甩下我,一人去中原当什么人上人。” 魏星阑目瞪口呆,“给我黄金万两我也不会甩下你,再者,什么人上人,这是谁同你说的。” 洛衾:…… “定是白眉那老头!”魏星阑咬牙切齿。 洛衾垂眸看她,眼神冷冷淡淡的。 魏星阑就知道那老头不是什么善茬,没想到他这时候还能出来坏事。 “就算白眉没说什么,你也不该将我留下。”洛衾缓缓又道。 “我知错了。”魏星阑道,她扬起唇角,似在讨好一般,还侧头用脸颊摩挲上洛衾的脖颈。 洛衾手一颤,险些没把剑握稳,“你别这般。” 魏星阑只好退了回去。 洛衾接着又道:“我不是什么金丝鸟儿,也不必小心翼翼地养在笼中,若说武功,我并没有输你太多,你也不必担心我会误了你的事。” “我未曾担心你会误事,也……不曾将你当做什么金丝鸟儿。”魏星阑手一抬,将洛衾的手腕圈在了掌心里。 “那你为何瞒我?”洛衾道,话题一转,又兜了回来。 “我这不是想要你过得更舒服一些么,天殊楼有人伺候着你,我更安心一些,毕竟外边这么冷,风沙又刮得狠。”魏星阑微微仰着头道。 洛衾抿着唇不发一言。 “我真知错了。”魏星阑接着又道。 洛衾被圈着手腕,她五指一松,握着的银剑骤然落在了地上,“你不知……” 魏星阑看她的目光灼灼。 她哽了一些,眼眸瞥向了另一边,过了许久才道,“你不知我有多担心你。” 魏星阑笑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洛衾微微颔首,她奔波了一路,本就疲惫得很,在看见这人后浑身的劲又懈了大半,这会被不轻不重的一牵,就伏身倒了下去。 倒在了这口蜜腹剑的骗子身上。 她支起身,路上奔波时积攒了满怀的委屈倏然间全涌上了心头,可却也只是抿着唇,连一句示弱的话也没说。 魏星阑覆上她的手背,只觉得那手凉得很,这才意识到,洛衾披着的狐裘下,竟只有一件单薄的里衣,想来心急如焚,出来匆忙…… “都怪我,我不该瞒你。”她缓缓撑起上半身,使得支在她身上的洛衾也不得不坐了起来。 洛衾避开了她的目光,忽然觉得下颌有些痒,垂眸一看,是这傻子弯着腰将脑袋抵了过来。 那人随后抬起了头,柔软的唇落在了她的下巴尖上,留下了一个像是点水一般的吻,干燥又轻缓。 那一丝丝怒意像是倏然间闯入了雨里,被浇灭了。 魏星阑是那么小心谨慎,一举一动都像在讨好着她。 她微微张开唇,只觉得手脚无力,闷哼出声道:“你就是个骗子。” “我日后不会再这样。”魏星阑道。 “你要我如何信你?”洛衾垂眸看她。 “无妨,你若不信,我便每日争取让你多信我一分。”那骗子轻笑着道。 洛衾就是会轻信于她,听着这人甜言蜜语几句,顿时就没了脾气。 落在下颌上的吻缓缓往上,最后攫取了她的气息。 明明方才在外边时她还冷得很,如今却像是被一团火裹着,那火苗顺着筋骨爬便了全身,烧得她失了神。 披在背上的长裘陡然滑落,在她跪坐着的腿上堆成了一团。 她忽然听见叮一声响,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撞上了魏星阑放在枕边的剑鞘。 唇上的触觉随即一消,她张着嘴喘息着,一物什从她的发梢上擦过,无声无息地钻进了她的发里。 洛衾扬起头,却什么也看不见,她抬手想去摸头发里的东西,却被握住了手腕。 魏星阑勾着唇笑,凤眸精亮得很,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嵌在她发里的玩意。 “那是什么?”洛衾蹙眉问道。 “白日时我看见了一支发簪,想着若是你戴着它,定然会好看得很。”魏星阑道。 “如今呢,好看么。”洛衾的眸子像是浸了水,湿漉漉的。 魏星阑握着那细瘦的手腕,把人不轻不重的又拉近了些,“好看。” 洛衾连呼出的气息也是热的,她垂在颈侧的发被那人咬在嘴里轻轻扯着,头皮发麻,浑身酥软。 湿发贴在了颈上,滑进了领口。 那人的手是温的,不再似以前那般冰冰凉凉。 她觉得自己好似一朵被叶片裹着的花苞,那覆在最上边叶子正被缓缓撕下,最后叶片荡然无存,未开的花暴露在了那人的目光下,从上到下,被尽收眼底。 不料润雨忽落,将这花的蓓蕾全然打湿,花枝在雨下摇曳着,湿润得彻彻底底的,连一处也没被遗落。 花瑟缩着,花枝上的两片嫩叶似是承受不住般,垂了下去,好像是一双虚弱无力的手。 这原本下得和缓的润雨渐渐急促了起来,像是渴了许久的猛兽一般,要将这雨下的花全然侵吞。 洛衾抿着唇,紧咬的牙却拦不住那细细弱弱的气音。 被大雨浇灌了许久的花在夜里忽然绽开,浪蕊被雨水戏弄着,在风中微微颤抖。 细弱的花枝也无力支撑,彻底软了下去。 魏星阑带着她的手往下探,那细白的五指软软地搭在锦被上,忽而无意刮到了锦被上的湿痕。 “是你留下的。”那人还在她耳边说。 洛衾五指一缩,又被牵着举了起来,食指的指尖一疼,竟是被轻咬了一下。 不要脸的魏二小姐接着又道,“好甜。” 作者有话要说:=3=摸摸车门 520快乐鸭 第100章 100 青芝坐在客栈楼下,在看见洛衾从上边下来的时候,她还愣了一瞬,总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 可一抬眸,又看见魏星阑跟在洛衾后边,嘴角噙着笑,一副餍足的模样。 她目瞪口呆,回头就问坐在身旁的女弟子,“洛姑娘来了?” 那女弟子难以置信地点了点头。 “洛姑娘何时来的?”青芝接着又问。 “不知,兴许是昨天夜里。”女弟子思忖了片刻,小心翼翼道。 青芝欲言又止,正襟危坐着,打算找个角落将自己埋起来,省得又被这两人当成端醋的小二。 洛衾被身上的狐裘裹得严严实实的,就连手指头也被袄子遮了大半,只露出一截玉白的指尖。 青芝忍不住瞄了一眼,总觉得洛姑娘狐裘底下的那件袄子有些熟悉,袖口处缝了兽毛,用的是墨色的线,上边还绣了些不大醒目的暗纹。 她仔细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这不是二姑娘的衣裳么,这一晚上过去,怎就到洛姑娘身上去了。 一旁的女弟子忽然叹道:“二姑娘和洛姑娘的感情可真好。” 青芝:…… 能不好么,这种同榻抵足而眠还能换着衣裳穿的关系。 洛衾垂着眼眸,耳廓上染着的绯红还未散尽,周身的清冷被掩住了大半,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魏星阑跟得紧紧的,就像是狐狸叼着肉一样,一刻也不能松懈。 青芝抿着唇不发一言,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却还是被自家二姑娘不冷不热地扫了一眼,她浑身一个哆嗦,像是坐在了刺上一样,顿时就站了起来。 坐在一旁的女弟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着一脸莫名地站直了身。 魏星阑笑了,“吃好了?” 青芝心道,她能说什么,想了想自己确实也吃饱了,就点了一下头。 魏星阑随即笑了,“挺懂事的,还知道将这背风的位置让出来。” 青芝着实委屈。 “若是吃饱了,你就先带着人到神树林中去,看看三派中人到了没有。”魏星阑接着又道。 按理来说,若不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就算昨日未到,今日也该到了。 一众弟子起得早,卯时就用了早饭,闻言纷纷抱剑答应,出门牵马去了。 青芝看着人越走越少,连忙挤出笑来,“那属下先走一步。” 魏星阑点了点头,觉得这手下越发让她省心了。 小二将稀粥和包子端了过来,粥和包子皆是热乎的,还冒着热气,他哈着腰道:“客官请慢用。” 魏星阑点了点头,精亮的眼眸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就笑了起来。 洛衾正想端起碗的时候,一只手横了过来,径自将盛粥的碗端起。 她侧过头去,只见某人放着自己面前的碗不碰,却要来端她面前的,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我面前的粥更香么?” 这话音刚出来,她登时抿住了唇,兴许是昨夜折腾得太厉害,她一直闷着声怕被隔壁的住客听见,这一开口,声音不免有些低糯。 洛衾:…… 魏星阑的笑意止也止不住,低声道:“我这不是怕烫着你么,给你吹吹。” 洛衾耳畔通红一片,从袖口里把手伸了出来,玉白的手背上一个个红痕惹眼得很,手指上还留着一圈牙印,不用多想就知是谁留下的。 魏星阑舀了一勺粥,果真放在唇边吹了吹,给洛衾递了过去。 洛衾垂下眼眸,看着那勺里的粥,总觉得勺里的粥被这么一吹,已经沾上了这傻子的气息,若她再将粥含进嘴里,那岂不是…… 握着勺的人见她脸上覆着薄红,意味深长道:“在想什么呢。” 洛衾抿着唇就把勺夺了过来,目光往旁一躲,便道:“你吃好自己的,别……多管闲事。” 可某人唇角的笑意却深得很,还一边道:“你的事又怎么能是闲事。” 魏星阑吃着粥也不安分,垂着一只手藏在桌底下,时不时就要薅一薅洛衾那件狐裘上的毛,想了一会又侧头朝身旁的人看去,凤眼亮得很,“你是不是要同我过日子了。” 洛衾习惯了食不言寝不语,可这习惯却屡次因这傻子打破,她抿了一会唇,模样矜持得很,从齿缝间挤出细微的声音来,“昨日不是说了么。” 魏星阑叹了一声,“都说那什么的时候,人总是爱说些假话,我怕你诓我。” 洛衾心跳如雷,却硬是装作无事的模样,眼神是冷的,耳畔却是红的,“那就当我诓你。” “这可不成,怎么能一觉醒来就翻脸说瞎话呢。”魏星阑一副受伤的样子,将“一觉醒来”四个字说得格外的重,像在暗喻什么。 洛衾口舌发干,低头就把勺里的粥吃进了嘴里,全然忘了刚才自己所多想了的事。 那魏二小姐笑得像足了狐狸,落在洛衾身上的目光怎么也移不开,就是爱极了她那故作冷漠的模样。 …… 神树林中静悄悄的,只有些个城民窸窸窣窣的从里边出来,他们就为将祈愿的红绳挂在树上,而别的人影却一个也不见。 一众弟子在林中等了许久,从日中等到将近日落,天色已经暗了大半了,却仍是没有等到三派的人。 魏星阑微蹙着眉,她不怀疑三派中人会出尔反尔,只是担心他们在路上遇了险。 青芝蹙眉问:“二姑娘,我们还要接着等么。” 魏星阑转头朝洛衾看了过去,细眉微微挑着。 这一幕落在了青芝的眼里,青芝登时哽了一下,心道先前叮嘱二姑娘不要沉溺美色果真是对的,看二姑娘,如今竟连拿个主意都要问洛姑娘了。 洛衾愣了一瞬,这才意识到魏星阑是问自己来了,只是天殊楼的事她不好插手,只道:“风晓门、亢龙派和萧山在武林中皆属大派,向来重诺,不会轻易毁约。” “那霜儿觉得如何?”魏星阑问道。 洛衾睨了她一眼,心道这人莫不是要将她往坑里推,若是自己轻易就替天殊楼做了决定,这一众弟子不免会有异议。 可没想到在魏星阑问及的时候,青芝连带着一众人全都朝她看了过去,双双眼眸有神得很,就等着她开口。 洛衾:…… “三派不会无端迟来,你们已多等了一日,算是给足了他们期限了。” 魏星阑听着那冷冰冰又丝毫不讲情面的话语,忽然笑了起来,这果真像足了她的霜儿会说的话,只是霜儿只是嘴上冷,心肠却软得很。 “既然这样,那我们便不等了。”她道。 青芝迟疑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你们意下如何?”魏星阑转头又问身旁的弟子。 弟子们纷纷道:“我们都听二姑娘的。” 魏星阑笑了,意有所指地道:“你们听的可不是我的。” 她边说还边朝洛衾看了过去,见那人耳垂隐隐一红,便乐得不可开交的。 洛衾将手指缩进了袖口里,在听见这傻子胡言乱语后,那被啃过的触感似乎又生了出来,她不由得搓了搓手指头,却更是心乱如麻。 魏星阑还凑近了些许,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他们听的是楼主夫人的。” 洛衾眼眸一垂,猛地转向了别处,忽而觉得这样未免太弱势了些,又僵着脖颈转回了头,缓缓道:“我以为听的是天下第一派掌门夫人的。” 走火入魔时的糗事又被拎了出来,魏星阑面色一窘,只想回到当时将自己的嘴给缝起来。 “不是说赏我个掌门夫人当当么,数夜过去,怎就翻脸说瞎话了。”洛衾故作镇定地道,若不是狐裘上的领子遮住了脖颈,赧然到泛红的脖颈定然早已落进众人眼里。 魏星阑:“赏,怎么能不赏,我看着像是翻脸说瞎话的人么。” 她倒吸了一口气,总觉得这话似曾相识,转而一想,这不是她先前说过的么,她的霜儿怎忽然记起仇来了。 洛衾睨她,眼神却不似以往那么冷。 旁观着的青芝看得清楚得很,总觉得这两人似乎又黏糊了一些,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一样,可自己又找不到证据。 一众弟子点头过后,便跟着魏星阑和洛衾离了双冈城,按着先前和三派之人商议过的路线,一路往中原而去。 离开双冈城后又走了二里路,正巧从陡崖边上经过。 一侧是峭壁,一侧是陡崖,稍有不慎便会跌入陡峻的深坑里,扎进一片枯木林中。 坑里的树全然干枯,露出大片漆黑的枝干来,枝干上挂着不少玩意,想必都是路经之人无意遗落的。 一行人快马加鞭而过,在路过这窄道时,齐齐放缓了马速,走得小心翼翼的。 洛衾拉着缰绳,朝底下看了一眼,似看见了一角衣料,那衣料似曾相识。 她拉住了缰绳,蹙眉道:“下面有人。” 魏星阑抬起了手,令后边跟着的弟子停下,她垂眸望底下看去,顺着洛衾所指的方向,看见了一块挂在树枝上的碎布。 这种布料大多是中原人在用,并且还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 洛衾忽然想了起来,萧山的弟子服不就用的是这样的布料么,上边的刺绣也是独独萧山所有的。 “是萧山弟子。”她蹙着眉道。 魏星阑翻身下马,站在陡崖边往下看着,脚下的碎石被踢着簌簌往下滚落,惊险得很。 青芝愣了一瞬,连忙道:“主子小心!” 魏星阑背对着众人,抬手安抚了他们。 只见那角被撕裂的布料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底下有七八个人正趴着,身上鲜血淋漓的,死生不知。 洛衾下了马,倾身往下看了一眼,蹙眉道:“我下去看看。” 魏星阑回头就捏住了她的手,“你在这待着,我一人下去即可。” 说完她松开了手里的缰绳,握着剑往下一跃。 疾风在耳边呼啸着,一道剑光闪过,拦在身前的枯枝忽然嘎吱一声断裂,若非如此,她的袖口定然已经挂在那枯枝上了。 魏星阑平稳落进了深坑里,仰头一看,洛衾正缓缓将剑收回了鞘里。 “霜儿这般心疼我?”她笑了。话音刚落,上边那收了剑的人忽然毫无预兆地跳了下来。 崖边几人目瞪口呆,都在思索着要不要也下去帮忙。 青芝抬手拦住了跃跃欲试的几人,意味深长道:“别下去了,你们就算下去救到了人,二姑娘也不会感激。”甚至还会赶人。 底下趴着的八人中只有两人还有气,其余几人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魏星阑回头就道:“不是让你在上面呆着么。” “这下边情况不明,多一个人多个照应。”洛衾睨了她一眼。 魏星阑笑了,“你分明是在担心我,还装模作样。” 被说破了后,洛衾侧着头没去看她,只弯腰查看着那几人的状况,只有耳垂微微一红。 只见底下八个人的身下全是血,那血已经渗到泥土里去了,将他们的弟子服染得通红。 魏星阑伸出一指抵在了其中一人的颈侧,却发现那人已经连一点脉搏也什么有,身上也凉得厉害,四肢僵硬得根本不能搬动。 她蹙起眉,又朝其余几人的颈侧探去,“看看还有没有能救回来的。” 洛衾颔首,只发现有一人还有气息,那气息弱得很,就像藕上连着的丝一样,一不留神便会断去。 “这里有个还活着的。”她冷声道。 “我这也有。”魏星阑应声。 八个人里竟只剩下两人还有一线生机,其余六人浑身凉了个透。 洛衾抿唇不语,快速地点住了手边那人的周身大穴,暂时止住了他仍在淌着的血。 “青芝那里补血清神丸。”魏星阑道,“兴许能让他们暂时醒来。”她说得委婉,言下之意是活不久了。 洛衾低垂着眉眼,她对生死本应心无波澜,可如今心尖却酸涩得很,像被紧紧捏成了一团。 魏星阑伸手去勾了勾她的手指头,“无妨,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救不回来,不是我们的错。” 洛衾微微颔首,仰头朝崖上看去,“上去?” 魏星阑扶起手边那人,如踏着风梯一般,几下便和洛衾一块回到了崖上。 站在崖边的青芝在看见两人各自扶着的血人后,懵了一瞬,连忙把装了补血清神丸的药瓶取了出来,给那两个浑身是血的人各倒了两颗。 “这药见效快,但不能保命。”青芝咬了咬唇,接着又问:“其余人呢?” 魏星阑给其中一人喂了药,“其余人已经僵了。” 青芝愣了一瞬,垂下了眼眸不再多问。 众人面色凝重,不由猜测到其他两派的人为何也一同来迟,果真如洛姑娘所说,三派的人不会无故来迟,多半是路上遇了事。 洛衾撕开了其中一人那被血糊在了身上的布料,细细查看了他的伤口。 只见那刀痕深可见骨,像是淬了毒一般,伤口已经隐隐有腐烂的趋势,边沿处又紫又黑,俨然是致命之毒。 “这么恶毒的手法……”青芝呢喃道。 洛衾蹙眉,“是夙日教。” 魏星阑微微颔首,“细看他们身上还有细细小小的伤口,不太容易发现,应当是毒虫留下的。” “他们都已用上了毒虫,竟还要在刀口上淬毒。”洛衾冷声道。 魏星阑沉默了半晌,“兴许是怕他们不死,后来又补了刀。” “真是阴狠至极。”一弟子压低了声音道。 另外几人随之附和,“夙日教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夙日教作恶多端,不将他们端了,如何平江湖?” …… “这人还能救回来吗?”青芝看了许久,闷闷地问了一句。 魏星阑微微摇头,“兴许能等到他醒来,但救不了。” 青芝欲言又止,缓缓将眼眸转向了另一侧,不忍心再看。 那两个还有一口气的萧山弟子躺在地上,身上的毒虫被魏星阑用内力引了出来,在毒虫离体后,他们猛地咳出血来,紧闭的双眸剧烈地颤动着。 洛衾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两人,心却不甚平静,紧抿的唇微微张开了些许,一时忘了呼吸。 两人一前一后地睁开了双眼,起初视线还是模糊的,接着才渐渐看清了面前的人。 他们虽然不认得魏星阑,却认得天殊楼的服饰,还有那把银白的惊浪剑,天殊楼里能拿着惊浪剑的就只有魏二小姐一人。 两人原本迷茫的双眸清明了起来,眼白上布满了血丝,兴许是气急攻心,两人又咳出了血,脖颈和脸通红一片。 “别急,有话慢慢说。”魏星阑蹙眉道,她将手覆在了其中一人的后背上,将内力缓缓探入,护住他的心脉。 话音刚落,她的袖口便被那人扯住了,那个奄奄一息的萧山弟子满脸是泪,脸上皆是恨意。 “魏二姑娘,求你一定要替萧山报了劫道之仇……”他道。 另一人不大说得出话,平置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抠进了冰冷的泥地里,目眦欲裂道:“是、是夙日、教干的……他们,早就、早就同柳盟主沆瀣一气了!” “其余两派……也在路、路上遇害,我们被、被护着先行离开……没、没想到还是逃、逃不过夙日教的毒手!” 这话说完,他便躺着艰难地喘起了气,像是将浑身的气力都用尽了一般。 被魏星阑护着心脉的人哽咽着道:“魏姑娘,求你一定要为三派主持公道!” 话说完后,他咬着牙,将魏星阑覆在他背上的手扯开,护着心脉的内力顿时消散,他一口血从喉咙里涌了出来。 魏星阑垂眸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 那萧山弟子怒意满怀,趁着还有一口气在,将心口堵着的恨意全都发泄了出来,他艰难地抬手捏住了魏星阑的袖口,可像是怕血污沾脏了那袖口一般,只小心翼翼的用两指捏着边沿。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魏星阑问道。 “求姑娘答应!”那萧山弟子一遍又一遍恳求着。 洛衾怔怔看着,缓缓抿紧了唇,玉白的手指攥着袖口,整个人冷得像是一片风刀。 魏星阑叹了一声,这才点头道:“我答应你们。” 她话音刚落下,躺着的两位萧山弟子随即就没了气。 那捏在她袖口上的手滑落在地,只留了两个血印在袖口上,异常夺目。 洛衾心下不忍,可听到魏星阑答应之后,心却没有放下,反而还提到了嗓子眼上。她朝那傻子伸出了手,两根玉白的手指正巧捏住了袖口上的血污。 “怎么了?”魏星阑见她蹙眉,以为她是不忍看见这般血腥的场面,便抬手去掩住了她的眼眸。 掌心里那眼眸动了动,睫毛翕动了一下。 洛衾压低了声音道:“他们求你给三派报仇,主持公道。” “是。”魏星阑道。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你不能反悔的。”洛衾声音冷冷淡淡的。 “自然不会反悔。”魏星阑轻声笑了。 洛衾沉默了半晌,松开了捏在魏星阑袖口上的两指,将那人捂住她眼眸的手扯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道:“你就这么答应,不怕事情不成,被这两人回来索命?” 魏星阑方才还不知道她是在担心什么,现在却了然了,她嘴角一勾,笑道:“你竟信这些神神鬼鬼的?” 洛衾:…… 她本不信的,可若换作是魏星阑,不免多想了一些,就跟脑子进水了一样。 “既然我答应了,我就能给他们报仇雪恨、主持公道。”这傻子的语气还挺狂妄。 “可你不必如此。”洛衾蹙眉。 魏星阑笑说:“我这不是想给你脸上添光么。” 洛衾:…… “反正此行必然要和柳砌云交手,其余都算是小事,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你姑且信一信我。”魏星阑低着声说,凤眼微弯着。 一旁的青芝本不想听,可谁让她站得那么近,一不小心就全听进耳里了,她还从不知道自家二姑娘还有这么低声下气的时候。 洛衾缓缓点了一下头,“那好。” “怎这么勉强,一副不信我的模样,我就这么不可靠么。”魏星阑还装作委屈。 洛衾想了想,十分为难地点了一下头,“是挺不可靠。” 魏星阑:…… “那同我过日子实在太委屈你了,我还得再加把劲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3= 第101章 101 那两个萧山弟子齐齐没了气,身上脸上皆是血,原该整整齐齐的弟子服上也全是刮痕,或是被树枝勾破的,或是被刀剑割裂的。 洛衾冷冷地看了许久,手一抬竟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块帕子,给她面前那弟子擦了擦脸。 魏星阑心下一软,她早知这幼时软软糯糯霜儿被那鸠占鹊巢的岛主给养得冷了性子,不想她骨子里的柔软还是被自己一点一点地剖了出来。 给萧山弟子擦拭脸上血污的人忽然一愣,察觉到了身侧那人的目光,抿着的唇一启,说道:“至少让他俩走得体面一些。” 魏星阑夺去了她手里的帕子,好接继她给那两人擦脸,在抢帕子的时候,还用指尖勾了勾她的掌心。 洛衾下意识缩了五指,没想到竟将魏星阑的食指给抓着了。 魏星阑笑了,还晃了晃被抓着的手,压着声道:“下次要抓手的时候先说一声,我十个指头都给你抓。” 洛衾顿时松了手,手里捏着的帕子随即到了那人的手里去。 魏星阑看着那闭目不睁的两人,嘴角的笑意渐渐浅了下来,说道:“刚下过雪,这里的泥土被冻硬了,多半不能土葬。” 众人沉声不语,也不知该怎么做。 “这枯树林中栖着不少鸦鹰,就让他们在这深坑里罢。”洛衾缓缓道。 在北寒中,死后将肉体献给鹰鸟,是对神明的敬重,也是对自己灵魂的洗涤。 魏星阑侧头看她,眉心随即一松,“那就依你所说。” 路途遥遥,北寒地域辽阔,不久前又才下了雪,如今到处都是白茫茫的,路着实难走。 几人却快马加鞭的,在将萧山的弟子葬在天堑里后,很快就上了官道,沿着官道径直往前走,停也没有停过。 饶是北寒最强壮的马也经不起这么以夜继昼的折腾,在过了下一个关口迈入中原的时候,终于气喘吁吁地倒在了地上。 几匹马都虚得不得了,就连嚼马草也不大有力气,在青芝喂了许久后,终于重新站了起来。 青芝道:“姑娘,我和师弟师妹们把马牵去河边喝些水。” 魏星阑微微颔首,“去吧。”回应得着实很快,还说得干脆得很,像是心里在偷乐一样。 青芝思绪复杂,却又不好多想,牵着马就往河边走,她不过是走慢了一步,便听见自家主子对洛姑娘道:“青芝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成家了,总跟在我身边算什么样子。” 洛姑娘沉默了片刻,语气不冷不热地道:“是该如此。” 青芝:…… 不跟就不跟,干什么要说成家的事,这两人私定终身了可真了不起,还管起她的亲事来了。 在看着弟子们离远了之后,魏二小姐朝洛衾越靠越近,嘴边还噙着笑,像是色令智昏的登徒子一般。 周遭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可毕竟是光天化日的,还是在这山野之中…… 洛衾愣了一瞬,那冷清的脸上一双眼眸愣愣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处,她浑身倏然一热,也不知是不是到了中原后,穿得稍显多了些。 她不由得退了一步,这一退就靠在了树上,前有豺狼,后又被堵住,实在是动也不能动了。 魏星阑笑了,“你如今逃也不逃了?” 洛衾耳廓一热,把头转开,硬是冷着声道:“我怕什么,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又不是没吃过。”魏星阑道,那语气别有深意。 洛衾顿时回想起那夜的场景,那人伏在她的耳边,抓着她濡湿的手指道了一句——“好甜”。 她觉得自己定然是穿多了,不然怎会这么热,抵在树上的后背汗涔涔的,就连紧握的手里也不似以往干燥。 “你总算是不躲我了。”魏星阑勾着唇角,似在感叹一般。 洛衾依旧侧着头,垂在身侧的手往后一挪,就碰到了那树干上。 魏星阑笑了,若是以前,她的霜儿定然恨不得拔剑相向,又哪里会像如今这样,还把手背到了身后去,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 她道:“若不是柳砌云未除,恩怨未了,江湖也不甚安宁,我真想就这么带着你走了。” “走去哪。”洛衾问。 “天之涯海之角,爱去哪就去哪。”魏星阑说道。 洛衾这才回头看她,只见那站在她面前的人,手规规矩矩地放着,没有再勾她的掌心,也没在薅她狐裘上的绒毛,却仍是一副恣意纵情的模样,好似山林里勾人沉溺声色的妖魅。 她心道,魏星阑上一世定然就是一只妖,不然怎会让她屡屡犯了心魔。 明明一侧身就能避开这人,可她却像是被定在了此处一样,还借口是背后的树挡住了去路。 魏星阑越靠越近,她的心便跳的愈发剧烈,好像是病了一样。 那傻子眼尾的小痣落在她的眼中,越来越清晰,最后只有几寸之隔。 洛衾不由得垂下了眼眸,只觉得那人落在自己脸侧的气息热乎得很,勾得她也不由重了呼吸。 她随即屏住了气息,微微张开嘴呼吸了两下。 额发被轻压了下去,是那傻子把唇抵了过来,吻得极其郑重。 “你……”洛衾迟疑道。 魏星阑笑了,“我又没对你做什么,你怎连耳朵都红了,若是被旁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洛衾闷声不语,这可不就是在欺负她么,也不知怎么的,自己像中了邪,心甘情愿被这么欺负。 另一边正牵着马往河边去的天殊楼弟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回头往后看,在看不见树下那两个身影后,才壮着胆子议论了起来。 “我怎忽然觉得二姑娘和洛姑娘好生般配。” “我还未曾见过二姑娘这么重视谁,即便是青芝师姐,也不曾同她这么亲近。” “你知道什么,我听长老说,二姑娘和洛姑娘自小就相识了,感情自然好着呢。” “还能好成这般?” “那是自然,毕竟你没有体会过,又怎么能懂。” “……” “若她们俩忽然私奔,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私、私奔?” “你不觉得二姑娘和洛姑娘就像一对儿么。” “你莫不是疯了?魏大侠和卷舒夫人定然不愿看到血脉断在这。” “你才是疯了,与喜欢的人在一起不好么,管什么血脉不血脉的,咱们二姑娘累了这么久,此事一了,也该歇歇了。” “……说得也是。” 青芝这才赶了上来,听见那两人嘀嘀咕咕的,便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一人下意识便答:“在说二姑娘和洛姑娘。” 青芝:…… “主子的事,哪容得了你们插嘴。” “我们在说二姑娘和洛姑娘似乎般配得很。” 青芝倒吸了一口气,心道那两人也不知收敛一点,这么明目张胆的勾勾搭搭,连弟子们也看出猫腻来了。 她转念又想,若是躲躲藏藏的,那也不像天殊楼的主子了。虽江湖上还没传开,但在楼内,所有人都将二姑娘认作是楼主,这二姑娘,天性就这般任性恣意,藏藏掩掩不是她会做的事。 “青芝师姐觉得呢?”一人壮着胆子问道。 青芝无奈道:“当然般配,比这天上的云和风还要般配。” 这么一开口,她忽然觉得自己莫名苍老了许多,像是看淡了这世间情爱一样。 远处的风刮得凛冽,与北寒相比,这儿的冷是冷进了骨子里去的,而北寒却只是冷在皮肉。 这风声有些杂乱,似是有什么暗藏在其中,却被风声所遮掩着,让人察觉不出究竟。 泛黄的杂草微微一动,在草木之间,一道寒光乍然出现。 弟子们微微蹙眉,青芝无意一瞥,便见一个暗镖破空而来,直直袭向了她的面门。 她猛地拔出了长剑,将那袭来了暗镖给挡在了剑上。 暗镖来势汹汹,她即便是站稳了脚,也仍是被那力道推得往后一个踉跄。 “小心!——”一位弟子扬声喊道。 …… 洛衾微微蹙眉,“远处可是有什么声响?” 魏星阑又用唇碰了碰她的额发,正想调侃一句时,忽然蹙紧了眉心,转头便循着声音望去,“糟了。” 洛衾直觉发生了什么,整颗心顿时揪起,握着剑便道:“快走!” 方才还脸红心跳的,如今她脸色煞白,心跳也顿了一瞬,一口气憋在了胸口,急急忙忙就朝声音来处跑去。 在风声之中,那刀剑相撞的声响不难辨认。 弟子们的气息凌乱得很,除了他们之外,似乎还多了几个人。 等到她们赶到时,青芝和几个弟子已经倒在了地上,身上多多少少的都添了些伤,而几个手持长刀的蒙面人正在同其余的弟子缠斗着。 那几人身着黑衣,面容也被遮着,可武功路数却截然不同,还各打各的,像是随意结伙的一行人。 洛衾认了出来,冷冷道:“秋水十三楼。” 几个黑衣人听见后朝洛衾和魏星阑看了过去,顿时放开了被压制着的天殊楼弟子,转而朝她们攻去。 魏星阑看着倒了遍地的弟子,眼眸微眯着,嘴角扬起了冰冷的笑意,连剑也没有从鞘中拔出便夺步而出,把剑鞘横在了袭来的长剑前。 那人的剑被抵着,不能往前再使出一分劲,他冷汗直冒,只听见那魏二小姐缓缓道:“你们伤我的人,经我允许了么。” “秋水十三楼出手,还须经你允许?”那人心陡然一紧,却仍是虚张声势着道。 魏星阑笑了,用拇指将剑身从鞘里顶出了一截,另一只手忽然抬起,把剑猛地抽出。 那人来不及躲,却也不见自己身上添了什么血痕,后知后觉握剑的腕口一痛,随即像是失了力一般,连剑也握不住了。 “你——”他目瞪口呆。 魏星阑又半矮下身,将剑柄敲在了他的膝盖骨上,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那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黑衣人蜷在地上,膝盖骨痛得不能动弹,腕口也在微微发颤着,他忽然发觉,他的手筋断了。 这魏二小姐没有要他的命,却断了他的筋!这得是多惊人的内力,才能在一触之间断了他人的筋…… “我不杀你,但也不能容你再伤人。”那艳丽动人的魏二小姐还居高临下地道。 洛衾回头看了一眼,细白的手腕一转,拍在了袭来的黑衣人肩上,将人震得往后踉跄了几步。 她一头青丝被吹得凌乱,剑法却稳得很,反手将长剑朝那从她后背而来的人划去。 只听见叮一声剑鸣,偷袭者的剑铿一声被拦腰截断。 那偷袭的黑衣人愣了一瞬,显然没料到洛衾手中的剑会这么锋利,他连忙收剑后退,不料洛衾转身向他,长剑破风而来。 他只觉肩膀一痛,垂眸一看,黑衣已被血沾湿,剑尖已入肉。 洛衾冷着脸收回了剑,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缓缓又走近了两步。 她的狐裘是白的,底下的袄子是白的,就连靴也是白的,剑也是银白的剑,只剑尖上染了些许红,同她发上那红玉簪子一般艳。 那人慌了,总觉得这白衣姑娘并不像看上去那些纤弱可欺,她冷得像是雪一样,下手时并不留情。 在转身想要施出轻功逃走的时候,后脚跟忽然一痛,他双足一阵麻痹,刚腾身而起又跌了回去。 他垂眸一看,只见靴子被削出了一道口子,而双脚的脚跟上俨然是被划伤了。 洛衾本想直接要了他的命,却在看见魏星阑的举动后收回了手,索性转过身去,放过了他。 可在她刚刚转过身的时候,躺在地上的青芝忽然喊了一声,“洛姑娘小心!” 洛衾蹙眉回头,却见那被她削伤了脚后跟的人硬撑着站起了身,还朝她挥出兵刃,那剑刃直朝她的脖颈而来。 腰上一紧,她下意识挣了两下,却忽然嗅到了魏星阑身上那股若有如无的熏香气味,紧绷的腰背骤然放松了下来,甚至连袭来的兵刃也不躲了。 魏星阑抬起手,只用两指便折断了那单薄的刃片,手腕一转,毫不留情地拍出了一掌。 洛衾靠在她的身上,动也不动的,眼睁睁看着那人被拍开。 魏星阑低声道:“心肠这么软,就不怕那人报复你?傻不傻。” 洛衾:…… 她欲言又止,也不知方才她那么做是谁害的。最后她干脆不反驳了,究竟谁傻自在人心。 那些黑衣人已经躺得七七八八了,只有一人仍站得笔直,他一直游离在人群之外,没怎么动过手。 魏星阑放下了揽在洛衾腰上的手,说道:“秋水十三楼是不是同我们过不去了?” “收钱办事罢了,要杀便杀,何必多问。”躺在地上一人嗤笑道。 “收钱办事?我怕不是。”魏星阑目光凛冽。 那人冷哼了一声,“总之,有人要你们的命。” “也不看看现下是谁要谁的命。”魏星阑浑不在意一般,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方才说话之人将双手撑在了地上,不着痕迹的往后挪了挪,显然是怕了,可脸上的神情依旧嚣张得很。 “若我将你们的手筋全都挑断,你们往后也不能为秋水十三楼效命了,我记得秋水十三楼从不留无用之人,你说你们该何去何从。”魏星阑缓缓道。 地上躺着的那几个黑衣人神色一变,一人冷笑了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若你们说出背后下追杀令的人是谁,我便饶了你们。”魏星阑又道。 几人闭口不答,已然是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忽然一枚暗镖从旁袭来,显然是方才人群外那一位黑衣人掷出的。 洛衾微一蹙眉,用剑柄挡住了飞来的暗镖,那暗镖叮一声落在了地上。 魏星阑没来得及看那掉落在地上的暗镖,使出轻功便追了上去,可没想到那人的脚力竟同她不相上下,一瞬便移步至数十尺外。 眼看着快要跟丢了,她抬起掌朝那人的后背猛地拍了过去,掌心虽未抵那人的背,但掌风已至。 那掷镖人浑身一震,却硬撑着踏着轻功离远了。 洛衾用帕子将地上的暗镖包着拾了起来,她蹙着眉,又放眼朝远处看去,却早已不见掷镖人的身影。 魏星阑提着剑回来,“没追到。” “无妨,看看这镖。”洛衾将手伸了过去。 魏星阑闻言朝她手里那暗镖看了过去,唇角一扬便笑了起来。 那暗镖与先前她们所得到的别无两样,分明就是夙日教的,只是这几枚暗镖全都没有淬毒,显然和夙日教弟子惯常的做法不大一样。 “你们不说便不说,反正我已经知道了。”魏二小姐冲着地上躺着的一众黑衣人道。 那几人脸色阴沉沉的,全都噤声不语。 洛衾将那暗镖收了起来,把一旁的天殊楼弟子从地上扶起。 青芝方才趁乱打坐调息,虽身上还落着伤,但脸色已经好了不少。 其余的弟子也互相搀扶着站起,扶人的扶人,牵马的牵马,气息皆平稳了许多。 魏星阑垂眸看脚底下蜷着的黑衣人,说道:“我说了不杀你们便不杀,若你们再敢来犯,我便再断一次你们的筋骨。” 洛衾沉默着,回头朝天殊楼的弟子看了一眼,见他们都没有受到什么重伤,想来是魏星阑出手及时的缘故。 青芝道:“二姑娘,就这么放过他们?” 魏星阑闻言笑了,“让他们留着命回秋水十三楼通风报信,好多派些人过来,让我能多松松筋骨。这几日一直在路上,连练剑的闲时也没有,若是在赏剑宴上落了下风,那可就太丢人了。” 她垂着眼眸,自上而下地看着那些个躺在地上的黑衣人,语气傲慢得很,就像是将这些人当做是陪练的小卒一般。 那群黑衣人怒意上头,挣扎着要反击,却动弹不得。 “别白费力气了,你们还不如借此机会多歇歇,好能快点回秋水十三楼。”魏星阑道。 洛衾向来少言,尤其是将人击败之后,绝不会多说落井下石的话。她睨了魏星阑一眼,“我们也得快些离开了。” 方才还威风凛凛的魏二小姐“哎”地应了一声,转身就去给洛衾牵了马,同方才御敌的时候判若两人。 青芝:…… 她可真是开眼了,这人啊还能有两副面孔呢。 作者有话要说:=3= 第102章 102 赏剑宴在即,武林盟里张灯叠彩的,实在热闹得很。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侠士聚在一块,说着往年赏剑宴的美事。 战鼓敲得响亮,一声一声的,似与心跳同时。 红毯从盟里铺到了盟外,石砌的论剑台上空无一人,钟还未撞,盟主柳砌云还未现身。 大小帮派各自占据一角,千人千面,皆是英姿飒爽的,在场的小至垂髫小儿,老至白头老翁,谁都可参与其中。 大帮派自然能坐得靠前一些,而小门小派只能挑些边边角角的位置,若是来晚了,就只能挤进人群之中,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 在最后边,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蹦跳了许久,可却仍是只能看见一个个黑漆漆的后脑勺,也不知论剑台上究竟有什么。 一旁的师姐摸着她的脑袋,说道:“不急,盟主还没来呢。” 那小姑娘瘪着嘴,“怎还要盟主来,这赏剑宴不是看剑的么。” 师姐笑了,“谁同你说赏剑宴只是看剑的,若大伙只为看剑而来,何必还要围在论剑台周围。” “不赏剑那赏什么?”小姑娘委屈着问道。 那师姐想了想,“起初赏剑宴只是赏剑,却又不单单局限于剑,江湖人在宴会上可将自己的兵刃拿出来供众人一睹究竟。” “是吧,我就说肯定是会看剑的。”小姑娘得意地扬起了嘴角。 站在她面前的大汉忽然转过了身来,垂眸看着背后像个矮萝卜一样的小姑娘,笑说:“那是曾经。” 师姐颔首,“我听师父说,那时连着数十年,在宴会上抢了风头的都是铸剑谷,不免会有人对此不满。” “那是他们没本事,不过铸剑谷确实不该,这天下的剑多半出自他们之手,未免太欺负人了。”小姑娘道。 大汉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还是你这小姑娘看得通透。” 师姐接着又道:“于是有人道,光看剑也看不出那剑究竟是好是坏,不如拔剑试试。” “这样不是挺好的么。”小姑娘应道。 “是啊,不少人附和说比剑比看剑更好,不然谁知那剑是不是不堪一折呢。”师姐回忆着从师父那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于是好好的赏剑宴多了个比武的环节,这比武还愈演愈甚,被江湖人当做了出风头的好时机。” 她们的声音不小,自然被周遭的人听进了耳里,周围的侠士们点头道:“这赏剑宴一年一期,只有趁着这时候来,才能观摩到高人之姿。” 小姑娘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人人都需上论剑台呢,那样我岂不是刚上去就被打下来了。” 师姐笑了,“师父那么疼爱你,怎会舍得让你上论剑台,况且你如今剑法尚算不上精通,上去也是丢咱们门派的脸。” 小姑娘原本还乐着,听到后半句,小脸顿时苦了下来。 师姐垂眸看她,“同你说笑,别气。如今的赏剑宴重不在赏剑,而是为了让侠客们齐聚一堂,通过比武一决高下,胜者不但能扬名天下,还能在盟内占据一席之地,故而只有有胆识又有抱负的人才敢上论剑台。”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大大小小的帮派若是想要一战成名,是不是非得在论剑台上露一手才行?好引起大家的注意。” “是啊,成名得讲究机遇,这赏剑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江湖人齐聚在此,你的剑如何,功夫如何,所有人都看得到,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机会。”师姐道。 小姑娘又踮起脚,“那赏剑宴是何人主持,是武林盟主么?” “自然。”前边有人替师姐答了。 小姑娘身前的大汉稍稍避开了一些,好让她能看见台上的情景,“看见了么?” “看见了!”小姑娘扬声道,她话音一转,忽然问:“既然赏剑宴是盟主主持,那他怎还不出来?” 众人齐齐噤声,谁也答不出来,有人压低了声音道:“听闻这一回的赏剑宴全是盟主借他人之手操办的,他从头到尾都不曾现身。” “当真?”另一人惊愕道。 “我不过是道听途说,这其中几分真几分假,还得你自己揣度。”那泄密之人意味深长道。 “你还听说了什么,趁现在宴会还未开始,说出来让大伙听听。” 那人还神秘兮兮地朝四周看了一眼,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过了一会才压低了声音道:“你们有没有发现,有三个大派没有到场。” 闻言,周围的人都朝坐在前排的大门大派看去,仔细一看,似乎的确是有好几张熟面孔没来。 一人细细数着,“……奔雷、赤楼、销妆坊……” 他话音忽然一顿,“我知道了,风晓门、萧山和亢龙派的人没有来!” 那人惊呆了,声音不免大了些,勾得前边不明原因的人齐齐回头。 他连忙闭嘴噤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待那些人又转回头去,才压低了声音道:“是不是这三个帮派?” “正是,有人同我说,他们在路上遭杀手了,只是不知出手的人是谁。” “赏剑宴都快要开始了,怎会忽然遭杀手?莫非有人不想让他们在赏剑宴上出头?” “非也,他们是在去北寒的路上遭杀手的,北寒你知道么,天殊楼在那边一家独大,前段时间不是闹出了许多事么,听闻方倦晴病重,后来又有人说她病故了,那魏二小姐也不知还活着没。” “武林盟不是派了人去寻魏二小姐么。” “是啊,派了人,可到头来什么也没找到,后来还提议要将天殊楼收入盟内,现在又发生了三派中人遭杀手的惨案,你说这事是不是有些奇怪?” 没人敢再多说一句,这武林水之深,不是谁都能淌过去的。 小姑娘张开了嘴,似想说点什么,话音还没出来,就被师姐捂住了嘴,只能呜呜叫唤着。 按理来说申时便要鸣钟,可钟声却迟迟没有传来,人群中各种各样的声音齐响,一些性子急的早已等不住了,脸上怒意满满的,一副要砸场的模样。 这时崇鸣派的游长老游倥偬忽然站起身道:“大家稍安勿躁,想必盟主是有事耽误了。”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一片哗然,众人数口齐张,或是为那还未露面的柳盟主说话,亦或是猜测盟主究竟因何事耽搁。 敲鼓的人未停下动作,尽管如今寒风刮得正狠,可他已然汗流浃背,仍在一侧的高台上地握着棒槌敲击大鼓,手臂上青筋虬起,连半分气力也没懈下。 鼓声轰隆如雷,扰得人心乱作了一团。 有人扬声道:“为何非得等盟主来,武林盟内是无人了么?” “都到这时候了,盟主若是一直不来,我们就一直干等着么,武林盟未免太儿戏了些!” “既然盟主未到,不如哪位前辈上论剑台代盟主主持这赏剑宴?” …… 游倥偬一心向着武林盟,原本是想让他们冷静些,可没想到他话刚出口,在场的人闹得更是厉害了。 他额角一跳,仍是没有等到武林盟的人出来,莫名有些不安,又运起了内力扬声喊道:“你们也敢对武林盟评头论足?” 不少人嗤笑道:“游长老,你还未入武林盟呢,就这么为武林盟说话,难不成这次赏剑宴你也要出手夺头筹了?” “休得胡言!”游长老气得老脸通红。 鼓声骤然停下,那敲鼓的大汉倒地不起,口中吐出了白沫。 场中一静,几乎所有人都吃惊的朝那鼓台上看去。 前边的大派首席踩着轻功飞身而出,用两指探了那人的脉搏,抬头朝众人道:“死了。” 众人目瞪口呆,一些德高望重的高人也走上前去,只见那人口吐白沫,唇色发紫,分明是中了毒。 在把他的头发撩起后,忽然看见后颈上有一个血孔,分明是毒虫留下的。 “夙日教!”一围观之人惊道。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干柴,顿时将众人烧得坐立不安,纷纷道:“夙日教怎敢在赏剑宴上出手?” “难不成是夙日教的人将盟主劫走了!”有人猜测道。 “怎会有夙日教的人混了进来,不是只有手持请柬的门派才能参宴么。” 众人慌得纷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交头接耳着,朝四周的人看了过去,落在彼此身上的目光皆是怀疑。 谁也不知夙日教的人藏在了哪里,但是定然就在这赏剑宴上。 有人战战兢兢道:“夙日教的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谁知道呢,那邪教之人无恶不作,有的是法子混进武林盟。” 而众人话里的武林盟主柳砌云,如今却被两人堵在了后山之上,他稳坐如钟,周围一群身着黑衣的人正手握着长剑护着他。 那些黑衣人是武林盟的暗卫,不轻易现身。 那悠哉悠哉站在远处的人,俨然就是青锋岛岛主,还有那为求岛主出手而默背了好几日经书的罔尘和尚。 岛主手里抱琴,脸上依旧蒙着轻纱,叫人看不清面目,她双眸弯着,眼中带着一丝厉色,说道:“柳砌云,你作恶多端,还不伏诛?” 罔尘并未说话,如同离世的高人一般,手里正捻着佛珠,眼眸也低垂着,似是与此事无关一样。 围在柳砌云身边的黑衣人皆是一副防备的姿势,在听见那青锋岛岛主的话后,将手中的兵刃握得更紧了些。 柳砌云盘腿坐在后山的山巅上,他双眸一睁,眼里波澜不动,“我何罪之有。” 岛主嗤笑道:“你身为武林盟主,却与夙日教苟合,又同秋水十三楼勾结,毒害百姓,扰乱武林。” “这莫须有的罪名与我何干,我又何须认罪。”柳砌云说得云淡风轻的,他接着又道:“你们费尽心思污蔑我,可惜武林中无人会信。” 罔尘站得笔直,唯有捻着佛珠的手在动着,比这山上的乱石更镇定,他的眼眸终于转上了一转,朝那盘腿打坐的人看了过去,“是无人会信,还是无人敢信。” 柳砌云笑了,“你这和尚,倒是挺会咬文嚼字。” “谬赞了。”罔尘淡言。 柳砌云朝山下望去,隐隐能看见论剑台前挤满了蚂蚁般大小的人,“赏剑宴在即,你们将我困在此处,必会遭所有江湖人的憎恶。” “那盟主的手段想必精彩得很,做了这么多的恶事,还能瞒着武林,让江湖人都信你是清清白白的。”岛主缓缓把琴抵在了地上,琴身一侧,后边竟藏着一把长剑。 柳砌云却不动于衷,仍道:“我自然是清清白白的,你们将我推入浑水之中,莫不是有什么苦衷。” “苦衷?苦衷不曾有,只是一时兴起,想做些善事罢了。”岛主笑了起来,眉目间的神采张扬又明媚。 她将琴中剑拔了出来,回头却见那和尚仍站着一动不动的,不由恼道:“你这和尚,求着我来助你,自己却一动不动。” 和尚看了她一眼,“莫急,稍等片刻。” 柳砌云身边的黑衣护卫向来有八人,而如今却只有七位,有一人若不是临阵脱逃,便是去通风报信了。 岛主厉声道:“难不成要等着他的人将那些参宴的江湖人都引来才动手?” 和尚颔首:“正是如此。” “你这和尚莫不是疯了!”岛主怔愣道。 和尚却缓缓说:“若他们不在场,又怎知柳盟主为人究竟如何。” 岛主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和尚竟也能有这么深的心计,她起初还以为这只是个会背经书的秃驴。 柳砌云果真派了人,早在他察觉到一丝风吹草动时,便令身边的暗卫往山下的论剑台去。那暗卫跟了他数年,是他颇为信任之人。 只见高山之下,一黑衣人忽然落在了论剑台上,他身形瘦削高挑,黑布蒙面,手中的黑金长剑上刻着武林盟的标志。 一众江湖人士本因夙日教混入的事惊恐不已,在看见台上这莫名出现的黑衣人后更是惊诧。 有人留意到那黑衣人手中所持长剑,扬声道:“是盟主身边的暗卫!” 黑衣人颔首:“盟主正在恶人困在山巅之上,望诸位侠士出手相助。”他声音冷淡,不似是求助一般。 但在场的人听见盟主被困一事后,先是怔愣,尔后才恍然大悟,没想到果真有人混入了其中,将盟主困住了! 于是有人道:“盟主之事便是武林之事,恳请阁下带路!” 闻言,周遭的人纷纷应和,“恳请阁下带路!” 黑衣人微微颔首,“诸位且随我来。”他眼眸一动,不着痕迹地扫视了那躺在鼓台上的敲鼓人一眼,忽腾身而起,踩着轻功便朝山上而去。 众人纷纷跟上,一些轻功不甚好的,只能老老实实走着石阶上去。 等到黑衣人回到山巅之上时,战意已经烧起,两边之人皆是剑拔弩张。 山顶上的风声喧嚣得更甚,似是野兽哭嚎一般,似是要将峰顶的人也全数吹倒。那轰隆风声似乎是战鼓被敲击着,与先前底下那鼓声不相上下,皆是敲到听者心里去了。 参宴的江湖人抵达峰顶时,只见一女子抱琴与柳盟主相向而立,而她身旁的,分明就是空海寺的罔尘大师。 有人说罔尘比之寺内住持更厉害些,也有人说罔尘根本不是空海寺的弟子,只是一个不知从哪来,借住在寺内的和尚。 “妖女,你也敢对盟主出手?!”一人厉声道。 岛主笑了,“妖女?对不住,我暂且担不起这个名头。” 就连她身旁的罔尘也没能幸免于难,被一群人质问着:“空海寺莫非要与武林为敌?” 柳砌云依旧盘腿坐着,像是没有察觉到一丝危险,又似是将远处的岛主和罔尘大师视若无物一般,缓缓道:“这赏剑宴看来得推迟些了。” 岛主怒目直视,回头朝和尚看去,冷声道:“和尚,这就是你想看见的?” 和尚又道:“莫急。” 岛主只想将这和尚斩了,再去斩杀那柳砌云,“你不急,我急!” 眼看着周围的江湖人士为了救柳砌云于水火之中,纷纷朝她和罔尘拔剑,她一手伏琴,一手持剑道:“你们都被这柳砌云蒙蔽了双眼!” “妖女岂敢胡言!”游倥偬冷声道,朝岛主挥剑而去。 岛主侧身避开,身姿如燕一般,手中长剑直指柳砌云。 忽然一枚暗镖似凭空而出般,打在了岛主的剑上,将那剑尖撞得微微侧向了另一处。 众人看得分明,那暗镖分明就是夙日教之物,而投镖之人分明就是柳砌云身边的黑衣人,看身形俨然是方才在论剑台上求救的那一位。 那黑衣人单膝着地,还诚声道:“盟主,恕手下来迟。” 柳砌云愣了一瞬,脸色骤然煞白,伸手便捏住了他的脖颈,翻脸不认人道:“你一夙日教的走狗,竟敢装作是我的手下?” “盟主……”那黑衣人被捏着脖颈,脸上红得似充血一般,双眼近乎翻白。 岛主笑了,“柳砌云,你怎连自己手下的人都不认了。” “我怎会认得邪教之人?”柳砌云分明是要将手里之人捏死。 在喧嚣的风声中,一人轻笑着道:“那你认得我么,柳盟主。” 只见远处两人逆风而来,衣袂翻飞着,她们似踏风一般,从半空中缓缓落在了这山巅之上。 那说话之人身着黑衣,唇边噙着不屑一顾的笑,眉目艳丽得张扬。她腰上的配饰是用天殊楼的无极晶雕的,手里一把惊浪剑流光四闪。 另一人面色清清冷冷的,肤色脂白,一身衣裳也是白的,可发上却插着个朱红的簪子,平白添了一分艳色。 魏星阑提着惊浪剑而至,嗤笑着道:“柳盟主,久闻大名,今日终于见到你了,这一路上可真是不容易,你可没料到我会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3= 第103章 103 “魏二小姐!” 认得惊浪剑的人自然猜出了来人是谁,那身着黑衣的艳丽无双的女子分明就是坠落往生崖下的魏二小姐。 原本想为柳砌云辩护的人忽然迟疑了,不单单是因为罔尘大师的态度,还因为这忽然提剑而来的魏姑娘。 一直有人说,若是魏二小姐没有葬身崖下,那天殊楼的楼主定然得她当,既然她还活着,那天殊楼就是有主的,便不能因武林盟一家之言而将天殊楼收于麾下了。 魏星阑笑了,这一回她没有同以前那般遮遮掩掩的,对外称她是“魏媗”或是其他,而是笑得如同妖魅一般,“不才正是魏星阑。” 人群中传出一声惊呼,数双眼眸难以置信的朝魏星阑看了过去。 或许近些年刚踏入江湖的人还不大懂,但对于十数年前便混迹江湖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 “魏星阑是谁,天殊楼的二姑娘不是魏媗么。”有人轻声道。 又有人压低了声音回答:“你可知魏青鸿和方倦舒?” “自然知道。” “在魏媗之前,魏青鸿和方倦舒有过一个女儿,那孩儿便是魏星阑。” “可为何大家都惊讶至此?” “魏星阑尚未满月便遭了白眉的毒手,那白眉不知发了什么疯,将半身功力传予了一个筋骨还没长开的小孩儿,那时夺人功法的秘术并不稀罕,有不少人打起了魏星阑的主意,可惜小孩儿的身子骨承不住那么雄厚的内力,不久天殊楼便传出孩儿夭折的消息。” “那这姑娘……” 那人沉默了片刻,“她没有否认自己是二姑娘,也说了自己是魏星阑……兴许她那时便没有死,魏媗是她,魏星阑也是她。” 闻者大惊。 魏星阑提着剑走近一步,围在周遭的人便往旁避开一尺,给她让出了一条道来,她笑道:“柳砌云,当年你就想夺了我的功力要了我的命,多年过去,你没有半点长进,勾结魔教中人诱我跌入深崖,还打起天殊楼的主意。” 柳砌云目眦欲裂地看着她,脸上的淡然消失了一瞬,“你——” 魏星阑拔出了手里的长剑,两指并着从剑刃上轻拭而过,手指是滑腻如脂的,剑却是森冷的。 她回头就把剑鞘丢给了洛衾,还笑说:“替我拿一拿,这可是个宝贝来着。” 洛衾稳稳当当的将那剑鞘接在了手里,不明白这傻子为何要这么张扬,可眼下不是对呛的时候,只好微微颔首,用清冷的声音道:“好。” 现下刀光剑影一触即发,可魏星阑心却跟软成了水一样,她的霜儿一言一行都跟撞在她心尖上般,讨她欢喜,引她心跳如雷。 她心道,怎会这么乖,未熟时避而不及,如今却任她戏弄,像只猫儿。 洛衾不知她在想什么,侧着头眼里满是困惑,将手里的剑鞘握得牢牢的。 魏星阑笑了起来。 从步入中原到进入武林盟,她们花了三日有余,这三日里,每日都有杀手赶至,分明是在路上埋伏了许久,一招一式都狠厉至极,明摆着要将她们置于死地。 可即便是来的杀手再多,也没有人再掷出夙日教的暗镖,起初掷镖的人像是故意为之。 杀手源源不断而来,或是明目张胆地出手,或是在暗地里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就算魏星阑和洛衾的武功再高,也分不出神护着这么多的人。 不少弟子因此受了伤,魏星阑不愿看到他们再有任何闪失,就将人安置在了路上的客栈里,只同洛衾两人赴宴。 青芝哭得厉害,她本意是要在宴上护着自家主子的,可没想到还没到武林盟,自个就受了内伤,别说护着主子了,没让主子分神保护自己还算好的。 魏星阑睨她,“你若不想连累我,就在这好好呆着,伤一好就带人回天殊楼,切记,不要走来时的旧路。” 青芝只好点头,叮嘱着自家姑娘要多加保重,闹得就跟生离死别一样。 在走时,魏星阑笑得花枝乱颤的,捏着洛衾的袖口时不时就勾她的指头,司马昭之心早已人尽皆知,这哪里是为弟子们着想呢,分明是想摆脱这一群数目庞大的秤砣。 青芝趴在窗上目瞪口呆看着,觉得自己的眼泪是白流了。 …… 山巅之上狂风席卷而来,愤风怒号着,似有摧枯拉朽之势。 魏星阑又走近了些许,“百来个杀手都不能将我斩杀在路上,柳砌云,你是不是吃惊得很。” 那原本盘腿坐在黑衣护卫中的柳砌云松开了握在他人脖颈上的手,猛地将人甩到了另一处。 掷出夙日教暗镖的黑衣护卫顿时装在了嶙峋的巨石上,一口血从喉里涌上,从口中吐了出来。 鲜血像是落梅一样,染红了他面前的一块土地。 柳砌云整了整袖口和衣襟,从地上站立了起来,仍固执一词,“我派人到往生崖下寻你,未曾寻到,我之付出有目共睹,魏二姑娘如今却冤枉起我来了。” 魏星阑笑了,“寻我?究竟是寻我,还是想将我囚困。你试图朝青锋岛泼脏水,污蔑青锋岛与夙日教勾结,殊不知,与夙日教苟合的人分明是你。”话音刚落,她从袖口里将夙日教的暗镖取了出来,手一松,那暗镖便落在了地上。 这暗镖,与方才黑衣护卫掷出的那一枚一模一样。 周遭的江湖人看得清楚,不约而同地惊呼了起来,纷纷压低了声音道:“果真是夙日教的暗镖,这暗镖我是见过的。” “可魏二小姐将这暗镖拿出来,也不足以证明柳盟主同夙日教有关啊。” “不急,且看魏二小姐这么说。” 旁观的人议论纷纷的,倒是有几人在说魏星阑污蔑了盟主,但谁也不敢插手,唯恐大战触发,伤及自己。 魏星阑将落在地上的暗镖朝柳砌云踢了过去,“这玩意柳盟主应当熟悉得很。” 柳砌云道:“不熟。” “秋水十三楼屡次想要我的命,可是受了柳盟主的委托?”魏星阑转而又意味深长地道。 “血口喷人。”柳砌云还佯装镇定。 围观者摇摆不定,分不清究竟谁人是善,谁人是恶。 “柳盟主可真是清清白白,难不成是我冤枉你了?我刚跌入往生崖,便有人传出我已故的消息,不久你便按捺不住,要将天殊楼收入盟内,究竟是谁想害我,这不是一清二楚么。”魏星阑缓缓道。 几个信极了柳砌云的人见势不对,连忙道:“魏二小姐可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你说柳盟主做了错事,那就得拿出证据来,那暗镖算什么证物!” 洛衾蹙眉,掌心微微生出了一层薄汗来,她朝魏星阑走近了些许,回头朝那轻纱覆面的岛主望了一眼。 岛主目不斜视,冷笑道:“证据,这证据怕是写上数日也写不完。” “胡言乱语!”游倥偬憋红了脸,站到了柳砌云的身前,怒而拔剑。 拥护柳砌云的人纷纷走上前来,拔剑护在了他的身前。 远处忽然又有人至,分明是缺席的三派中人! 三派弟子齐齐走来,眼眸里皆是愤懑,为首的便是那亢龙派的孟砾长老。 孟砾手握长剑,一双眼紧盯着柳砌云,冷声道:“柳砌云,先前我同萧山林姑娘、风晓门岳公子无意得知了你同夙日教勾结之事,幸而掌门对我们不曾怀疑,立即派人赶往天殊楼议事,此次赏剑宴三派弟子本该和魏姑娘一同到场,不料还未碰面,便被混在秋水十三楼中的夙日教之人屠杀。” 三派在武林中分量不小,这话音落下,山巅上不少人瞪直了双目。 孟砾接着又道:“你们不信魏姑娘,不信青锋岛,不信三派,亦不信空海寺,莫非要去信那只手遮天、作恶多端的柳砌云?!我们三派的弟子是白白丧命了么,被夙日教害苦了的百姓是白受苦了么。” 众人齐齐噤声,饶是游倥偬也说不出话来。 柳砌云沉着脸,脸色阴沉得很,他本以为夙日教与他之事不会败露,却不知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他转头就朝那掷镖的黑衣护卫看去,怒得双眸泛红,似是染血一般。 那黑衣护卫受了伤,却依旧硬撑着站了起来,他猛地扯下了遮脸的黑布,一张爬满了疤痕的脸露了出来,那痕迹分明是毒虫留下的。 被柳砌云这么怒瞪着,他却爽朗地笑了起来,“不错,确实是我在其中作了梗。” “你——”柳砌云手成爪状,朝那人抓了过去,忽然一把银剑横在了前边,硬生生将他的手划伤了。 魏星阑挡在黑衣人前面,嘴角勾着笑,目光却满是戾气,“怎么,还不让人把话说完了?” 柳砌云手一抬,将旁人的剑给夺了过来,沉着脸就朝魏星阑劈了过去。 骤然间剑光如电,围在周围的人纷纷退到了数丈外,惊愕地看着这一战。 剑光所落之处,连山石都被劈裂,风声不及这剑鸣尖锐。 两人的剑都快得很,比之怒号的风还要快,像是山巅上的风都静止了一般,只有他们是动的。 柳砌云似是受过内伤,内力竟比不过魏星阑,在魏星阑面前,他略显吃力,险些就露出了破绽。 那摘了蒙面黑布的黑衣人撑着顽石艰难地站起,脸上的疤痕着实骇人,一些绵长的疤痕像是毒虫爬过的,还有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疤坑,俨然是被什么啃咬过的。 他却在笑,像是达成了目的一般,满心喜悦溢于言表,“我妹妹一心忠于你,你却将她的命视如草芥,命她将魏二小姐引到往生崖边,魏二小姐是坠崖了,她也没了命!” 魏星阑截住了柳砌云挥过来的剑,回想起来,她之所以会前往往生崖,确实是个魔教妖女引过去的。 记忆中那魔教妖女就像是不要命了一样,已经身负重伤,还硬撑着将她引到了崖边,她一时疏忽便坠下了崖,而那妖女气力耗尽,身形一晃也跌了下去。 可她在崖下时不曾见过那妖女的尸首,想来是被崖上横生的枝木给挂住了…… 黑衣人接着又道:“我们兄妹二人自幼饱受饥荒,你将我们救于苦难之中,是我们的恩人,我们敬你,不想你却屡次让我们以身试险。” 柳砌云面容狰狞,和方才稳坐如钟、飘逸如仙的盟主判若两人,他腾身而起,踩在了魏星阑刺去的剑上,如倒挂金钟一般,自半空向下坠落,手里的长剑直指底下那黑衣美人。 魏星阑仰起头,朝那从上边袭来的人看去,仰着身弯下了腰肢,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捏着剑尖,一寸二宽的剑身正好抵住了来人的剑。 剑尖抵在了剑身上,相交时两股内力撞在了一块,银光乍现,一旁的树被震荡得枯叶细枝齐落。 柳砌云面容赤红,手上青筋暴起,已然是强弩之末。 可魏星阑却仍是游刃有余的,还悠哉悠哉道:“说说,他是如何要你们以身试险的?” 那黑衣人又咳出一口血来,虚弱地道:“诸位看见我脸上这伤了么,他养毒虫练毒功,还将我们扔进毒虫坑里先行试毒,教内若无可用之人,便说服山下的村民,叫他们心甘情愿献身于毒坑里,害得他们家破人亡!” 远处有人压着声音道:“毒功?我看这就是胡编乱造的,柳盟主怎可能会什么毒功。” 几人眼看着柳砌云处于下风,纷纷道:“盟主,我们来助你!” 魏星阑笑了,猛地一用力,便将柳砌云震到了一边,她稳站在原地,接住了柳砌云使出的招式。 洛衾看得分明,柳砌云的内力分明是临近枯竭了,她不担心魏星阑,以如今魏星阑的功夫,江湖上难有敌手。 她握着惊浪剑的剑柄,朝受伤的黑衣护卫看了过去,淡淡道:“你是故意在三派面前露出柳砌云把柄的,几次突袭你鲜少出手,只是为了将暗镖掷出,引我们相信柳砌云与夙日教关系不一般。” 那黑衣人笑道:“不错,方才论剑台旁的击鼓人也是我杀的,他之鼓声能扰乱听者的思绪,我杀他不为其他,只想告诉诸位,夙日教的人是柳砌云放进来的,他等不及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他毒功大成,内力却衰竭得太快,早就想将你们的功力收为己用,好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命!” 柳砌云目眦欲裂,收回了刺向魏星阑的手,转而朝那说话的黑衣人袭去。 洛衾愣了一瞬,没料到他会这么做,正想出剑抵挡的时候,那黑衣人的腹部已经受了一剑。 柳砌云却没想就这么简单了事,一手成爪状拧住了黑衣人的脖颈,将黑衣人的功力全纳入了己身! 那黑衣人原本就虚弱得厉害,气血和真气一齐倒涌着,在打了一个冷颤后,双眼一翻便没了命,可他自始至终,嘴边竟一直噙着笑,像是得逞了一般。 洛衾心跳一滞,将鹰哨拿了出来,只听短稍嘹亮响起,半空中一只白隼俯身而下,朝柳砌云啄了过去。 柳砌云在吸了黑衣人的功力后,面色好了不少,周身舒畅。他转而又朝魏星阑而去,还反手将袭来的白隼拍开。 这一幕幕落在了周围人的眼里,原先还为他说话的人彻底噤了声,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柳盟主竟会这等禁术,还用这么残忍的法子杀了那黑衣护卫。 柳砌云咧开嘴角笑着,头发被吹得凌乱,像是着了魔一般。 方才还想要为他出手的人缓缓往后退了一步,才发觉他们信错了人。 这柳盟主变了,早就变了,抑或他原本就是这样的。 事到如今,柳砌云已经不想瞒了,反正已经暴露至此,他从袖里拿出了一根木质的短管,那短管上只有一个出声口,分明是夙日教的虫笛。 魏星阑微微蹙眉,缓缓往后退了半步,谨慎地注意着周遭的动静。 柳砌云吹了虫笛,只听见矮草簌簌作响,似有什么悄然而至。 人群之中忽然有个姑娘惊声叫起:“是毒虫,毒虫来了!” 矮草中藏遍了毒虫,正窸窸窣窣地围了过来,一只只通体黑得发紫,分明是剧毒之物。 洛衾倒吸了一口气,拔剑将近身的毒虫震开,眼眸一抬便对魏星阑道:“小心!” 魏星阑蹙眉,这遍地的毒虫,简直防也防不住,她见势不对,连忙道:“带人下山,无须管我!” 洛衾眼神一冷,抿着唇道:“到如今你还想支开我?” 柳砌云又抓来了一个黑衣护卫,将其功力吸为己用,在那人断了气后,便将人扔在了一旁。 他转了转脖颈,骨头嘎吱作响,好像一具无心无情的骸骨。 在场的人中,有人被毒虫啃咬后,不出片刻便倒在了地上,浑身痉挛着,口中吐出白沫来。 魏星阑无可奈何,“待我取了这柳狗的命便下山寻你,我定会安然无恙。” 洛衾抿着唇动也未动,她不是不信这傻子,而是不敢信,细细回想,她已经数不清自己被骗了多少次了。 魏星阑避开了柳砌云的剑,朝洛衾欺身而今,她扯开了裘衣的系绳,将那长裘兜头罩在了洛衾身上。 单薄的黑衣翻飞着,好像一只墨蝶。 在长裘底下,洛衾瞪大了双目,她的唇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那人的牙一触即离。 不知是魏星阑靠得太近,还是那长裘熏染上了北寒的松木冷香,她一瞬就静了心。 在被这么“叮”了一口后,她呼吸一窒,不是毒虫,胜似毒虫。 作者有话要说:=3= 第104章 104 兜头落下的裘衣遮住了扑面而来的风,那股松木冷香似是更浓郁了些。 洛衾掀起了长裘的一角,却见魏星阑退了出去。 她何曾见过这傻子眼里会露出这般不舍的神情来,她应当是不知退却、愈挫愈勇的,何曾像此时此刻这般轻拿轻放,好像在害怕什么。 不知怎的,她心头一紧,伸手就想去抓魏星阑的手,可却被轻而易举地避开了。 她定是又想支开我了,洛衾心道。 远处来自柳砌云的虫笛声戛然而止,换而是一把长剑朝魏星阑直击而去,伴着无数只腾身越起的毒物。 魏星阑后退了一步,护着洛衾甩出了一道剑风,将那些毒物斩于剑下。她并未回头,却是对洛衾道:“带人下山,此处交予我。” 洛衾蹙着眉,回头朝被毒物纠缠着的江湖人看去,只见已经有不少人倒在了地上。 罔尘却站在毒物中间一动不动的,处变不惊地抬起而来眼眸。直视前方的双眼不知是在看柳砌云,还是在看魏星阑,可他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地落进了洛衾的耳里——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他道。 洛衾愣了一瞬,又听见罔尘说:“我带人下山,此人交给你们。” 魏星阑微微颔首:“多谢大师。” 罔尘转身而去,面上神情不喜不悲。 那被拐来了中原的岛主目瞪口呆,“和尚,你这就走了?莫不是怕事了。” 罔尘却不气,平心静气地说:“我记得岛主的琴艺了得。” 岛主沉默了半晌,她本不想承认,可既然被夸了,就只好认下好了。她眉一挑,说道:“勉强还行,算你有几分眼力。” 罔尘点了点头:“那便劳烦岛主了。” 岛主险些被这和尚气煞了。 既然和尚已经揽下了将人带下山的活儿,洛衾便再无担忧,回头就对魏星阑道:“我不走。” 魏星阑手中银剑一划,周遭腾起的毒物全数落下,她哂笑道:“这可不成,你在这容易让我分心,美色误人。”说完她便朝柳砌云奔了过去,身形疾如奔雷。 洛衾:…… 她还停在原地,而那人早已奔至数十尺外。 风与剑齐鸣,响彻了整个穿云而过的山巅。 洛衾冷冷看着那孤军奋战的墨衫美人,却只看得见一个瘦削的背影。 她心似被这些毒物蚕食了一般,连吸气都疼,不因别的,只因这傻子多少次总想自己扛起事来,分明是在逞强。 傻子,果真是傻子,洛衾在心底默道,弯腰便把惊浪剑的剑鞘放在了树根底下,还小心地避开了那些毒物的尸首,垫在了一些落叶上边。 下一刻,她直起腰背,眼神一凝,手中银剑迎风而去,如灵蛇出动一般。 她无须被谁护着,不但能自保,也能为谁撑起一片天地。 原本交战的两方又加进了一人,饶是柳砌云从他人身上夺来的功力再多,也不免有些吃力起来。 原本护在他身侧的那些黑衣护卫早没了影,要么为活命而逃了,要么便是被遍地不认得人的毒物误伤。 没有人为他说话了,即便是一味为他出头的游长老,也随着人潮下了山,头也不回。 柳砌云无疑是从山巅跌到了山底,从受万人敬仰到如今为所有人唾弃,他忽然生起一丝苍凉之感,莫名思忖起,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可这思绪却只出现了一瞬,下一刻,他眼里的疑惑全然消失,满心只想着,他无错,他不曾有错,只是在决意孤行时,便得自食其果,人总得付出些什么,才能得到些什么。 眼下着那群江湖人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山石之后,柳砌云怒目圆瞪着,说道:“诸位来都来了,何必急着离开。” 只见他避开了洛衾和魏星阑的剑,倒挂在树枝之上,那虫笛正好从宽大的袖口里落了下来,被他稳稳接在手中。 虫笛再一次被吹响,更多的毒物从草里爬出,朝下山的方向而去,分明是在追那群下山之人。 洛衾紧蹙着眉心,朝那挂在树上的人斩了过去,却不料柳砌云双脚勾着树,略一施力,便翻身站在了树枝上,正好避开了那冷剑。 魏星阑转身正想去助他们顺利下山的时候,琴音忽然响起。 那琴声时而急促时而舒缓,曲调凌乱非常,叫人听不出个究竟来,就像是初学琴乐的人在胡乱地抚琴一般。 可在这琴声响起之后,那些毒物像是缓下了许多,被虫笛声和琴音一块干扰着,时而前进,又时而退却。 抚琴之人自然就是那抱着琴剑而来的岛主,她抚得不甚愉快,似是有些厌烦一般,一副应付了事的模样。 洛衾愣了一瞬,她还不曾见过岛主抚琴,更不知……岛主的琴艺原来这般差,连个调子都弹不好。 难听,着实难听,难怪这些毒物都不走了。 魏星阑也一时无语,看着那岛主长得人模人样的,弹出来的曲子着实不是人听的,所幸还是有点儿用,竟能与柳砌云的虫笛声相抗衡。 一时间,山间的风声几乎被这乐音掩了下去。 魏星阑和洛衾趁势欺身而上,而那柳砌云并不恋战,只是吹着虫笛一味退避着。 想来柳砌云一定早早就唤来了这些毒物,令它们潜伏在这武林盟中,才能做到现在这般一呼百应。 柳砌云的内力又快要耗尽了,一双眼通红得似要滴血一般。他一边吹着虫笛,一边朝魏星阑和洛衾拍去了一掌。 掌风极其狠厉。 洛衾微微睁大了眼眸,侧身避开了这掌风,却见受了这一掌的树飞快的枯败,顷刻间,连一丝生机也不剩了。 这分明是一记毒掌! 柳砌云已然使出了全力,趁着内力还未耗尽,要将她们葬在这山中。 若是这掌法不带毒,想必两人定然能轻而易举制服他,可这功法实在是太毒了,被这么扫一下,定然会毒侵肾脏。 洛衾微微张开了唇,蹙着眉喘着气,将手中的长剑微微一侧,不得不更谨慎了起来。 她身旁的魏星阑也没有动,眼神沉沉的,似是在思索一般。 洛衾回头看她,正想同这傻子说说对策的时候,忽见她露出了一抹笑来。 魏星阑不顾近身的毒物,轻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此地虽然不曾下雪,但也是能结冰的,你想不想瞧瞧。” 洛衾只觉得心似被猛地撞了一下,快要溺死在她那不经意的温柔里了,被那带笑的眼看得愣了神,一时没明白这傻子是什么意思。 遍山皆是毒物,饶是琴音再强也控不住这么多,山腰上传来一声声惨叫,是那些毒物追上了下山的人。 魏星阑又道:“你不想看也得看,这可是绝无仅有的。” 什么绝无仅有? 洛衾怔了一瞬,只觉得心里似缺了一块般,莫名有些彷徨,却又说不出原因。 她有些怕了,就怕这傻子说些没头没尾的话,再做出些不甚讨人喜欢的事来。 “你想做什么。”她故作冷静地说道。 那身着黑衣的魏二小姐却没答,只轻描淡写般道:“你看。” 话音刚落,她半蹲而下,将柔软的掌心按在了矮草上,浑身内力使到了极致,就连周身萦绕的气流也被冲荡着。 魏星阑掌下的矮草结了霜,一瞬之间,又似是被冻成了冰碴子一般。那冰霜随着往柳砌云而去的气劲而蔓延着,将这一路山石硬生生冻成了冰毯。 洛衾双眸睁大,心跳忽然停了一瞬。 她知道魏星阑在做什么了,这傻子将好不容易合二为一的真气再度分开,用这极寒之劲将周遭的毒物以及远处的柳砌云冻在原地…… 她会死的。 洛衾险些喘不上气来。 魏星阑紧咬着苍白的唇,唇上被咬出了血来,鲜红一片。 柳砌云来不及闪躲,那冰霜爬上了他的双足,似是一双手般,将他抓在了原地。 他猛地一个哆嗦,像是冷进了五脏六腑一般,气渊处连一丝劲也使不上。 来不及了,他抵抗不住这极寒之劲,也没有更多的内力容他消耗。 这一回怕是真的栽了,他心道。 苦心经营数十年,原先只是想争个天下第一,后来又想将邪道也揽在手底,可这些远远不够,他的野心就像一个无底洞,怎么也无法满足。 他内心空虚,明明已经稳坐在盟主之位上,却仍想追求无上武艺,惊浪剑想要,天殊楼里的秘典禁书也想要,剧毒之功也想练成…… 许是越往歪处走,内心越是彷徨,唯有变得更强大,才能消除内心的恐惧,才能将这草芥般的命给保下来。 整个枯黄的山巅上顷刻间覆上了一层白霜,像是落了雪一般,可洛衾却清楚得很,没有下雪,这儿此时并没有雪。 柳砌云眼里的怒意渐渐消散,又在想着,他究竟是不是错了。 魏星阑体内那股霸道之劲又在冲撞着,令她浑身疼痛难忍,她收回了按在地上的手,硬撑着站起了身,强行用上了那股蛮横的气劲,一掌隔空朝柳砌云拍去。 柳砌云像是断线的风筝一般,被拍得震到了数丈之外。 “去废了他的武功和气渊!”魏星阑吃力地说道。 洛衾抿着唇朝柳砌云而去,掌心覆在了他的头顶上。 眼看着大功将成,柳砌云却忽然挣扎了起来,猛地侧身朝旁滚去,一只毒物从旁飞出,咬在了洛衾的指尖上。 那柳盟主踏着轻功腾身而起,身形穿云而过,不料浑身气力用尽,整个人往下一坠,摔在了那论剑台上,像是遭了因果报应一般。 在那一瞬,四周的毒物忽然四散而开,涌下了山去。 魏星阑倒在了地上,那单薄的人影几近被矮草掩埋,动也不动的,好像睡着了一般。 洛衾踉跄着朝她走去,也不知是不是毒素蔓延,她的视线渐渐模糊,眼前似是天旋地转一般,骤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模糊得连那埋在草里的人影也快看不见了。 她涌起了一阵苦涩之意,鲜少落泪的她竟然湿了眼眶。 琴声也停了下来,远处岛主抱着琴朝她走近,俯身便将一粒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还喃喃自语道:“太久不碰琴,竟连这些小玩意也制不住了,这丹药是和尚给我的,我也不知这么服下管不管用,你且先试试。” 说完她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牌,是青锋岛的岛主令。她把玉牌往洛衾手里一塞,又道:“这玩意还给你了,此事已了,我也不必再留在此地。” 洛衾咬碎了嘴里的丹药,隐隐看见那抱琴之人起身离开,衣袂翩跹着,似要随风而去般。 她连忙挤出了一丝声音,弱声问:“相识这么久,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抱琴人脚步一顿,回头道:“免贵姓风,想来那被魏叶二人困在北寒的白眉毛老东西还没死,他算得上我半个师弟。” 洛衾愣住了,眼看着那人渐渐走远,才道:“多谢前辈。” 那抱琴人低笑了一声,踏风而去。 这高山之巅又静了下来,似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洛衾爬起身,跌跌撞撞朝那躺在地上的黑衣人而去,却见她双眸紧闭着,气息也弱得厉害。 她俯下身把唇贴在那傻子的颈侧,只有感受到那虚弱的脉搏,才稍稍安心些。 过了一会,她低声道:“我过来了,没躲也没逃,你不是该欢欣些么,怎还不醒过来看我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3= 第105章 105 劫后,冬月悄然而去,距武林盟不过五里的小镇一片祥和,镇民多不知短短几日里,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茶馆里的说书人却像是清楚得很。 那说书人说得眉飞色舞的,一半是道听途说,一半经自己杜撰。 他道:“上回说到那魏二小姐被救,一夜之间练就了盖世绝学,又及那武林数派得知了柳盟主同邪教关系匪浅之事。” 茶客们听得津津有味的,纷纷问道:“接着呢?” 说书人不答反问:“你们可知五日前发生了什么事么?” “不就是武林盟办起了赏剑宴么,年年如此,有什么稀罕的。”一人应声。 那说书人笑了:“那你可就有所不知了,今年赏剑宴上倒是来了不少人,可却没有办成,那柳盟主,死在论剑台上了!” 众人哗然,纷纷问道:“柳盟主不是功夫了得么,怎会死?” 说书人神秘兮兮的,接着又道:“武林数派不是得知了柳盟主同邪教关系匪浅么,这一回,他们同魏二小姐一起赶到了赏剑宴上,在众人面前揭露了柳盟主的真面目!” “……那柳盟主怒火中烧,当即就施展了毒功,要将这些得知了真相的人全都灭于掌下,这时,魏二小姐出手了,魏二小姐那功夫比之柳盟主竟还要高上不少,仅一人之力就将他打下了山巅……” 茶客们顿时拍起了手来,“魏二小姐果真厉害。” 说书人又笑:“能不厉害么,只是在山巅之战中,她也受了些伤,无力担起剿灭魔教的重任,于是各大门派赶赴夙日教,将那教中之人全数捉获,如今江湖上已无夙日教了。” 有人问了:“那武林盟如今如何?” 说书人思索了一番,“武林盟重新推选出了管事之人,还恳请魏二小姐担起这一盟之主。” “那魏二小姐担了么?” “自然没有,武林盟如今已不得人心,魏二小姐又不是贪名逐利之人,宁可四处行侠仗义,也不想做那人上之人。”说书人道。 听客们纷纷点头,将这魏二小姐夸得天花乱坠的,殊不知,这“四处行侠仗义”的魏二小姐,实际上正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躺着,还没有恢复意识。 所以武林盟真请魏星阑担那盟主了么,自然是请了,却没有得到回复,不因别的,只因这傻子还没醒。 在柳砌云自半空摔到了论剑台上后,洛衾便将躺在山巅上昏迷不醒的魏星阑带到了山脚下,又避开了那些乱作一过粥的江湖人,直往五里外的客栈去。 众人后知后觉,魏星阑已经不在山巅上了,却不知她是死是活。 洛衾连着将镇上所有的大夫都请了过来,可没人能说出个究竟,甚至还有些个庸医摇头晃脑的,一副床上之人已经回天乏术的模样,道:“姑娘还是早些准备后事为好。” 庸医战战兢兢地看洛衾的脸色,见她手边一把银剑骇人得很,又补上了一句:“人总得走到这一步的,姑娘节哀顺变。” 哪知那冷面白衣美人只冷冷地说了一个字:“滚。” 庸医连滚带爬的,提着药箱便往外跑。 也不知那些江湖人是怎么得知魏星阑在这客栈之中的,隔天便带着人过来,敲门就道想邀魏二上画舫赴宴。 洛衾蹙着眉,当即拒绝:“魏姑娘无意赴宴,诸位请回。” 于是那群人讪讪离开,次日又来问魏二有没有意向担起这一盟之主。 洛衾烦得很,也不知夙日教的余孽有没有被除尽,如今魏星阑尚未醒过来,若是被那些魔教妖人知道了她如今的模样,不免会被他们反咬一口。 她便道:“魏姑娘还未考虑清楚,诸位请回。” 于是那群人又走了,再来的时候,得知那间房的住客早早就退了房,不知往哪去了。 往哪去了? 洛衾带着这昏迷不醒的傻子往青锋岛的方向去了。 她隐隐有些不安,怕的却不是这傻子会久久不醒,而是怕她醒来后,会一拍脑壳就答应了这没脑子的武林盟,大摇大摆地当那劳什子盟主去了。 这傻子向来不懂藏拙,又张扬得很,若是武林盟给了点什么甜头,她不就答应了? 若是如此,就真应了白眉的话,她要去那什么人上之人了…… 洛衾抿着唇,揣着这么一点私心,二话不说就把人带走了,还是往岛上带,好让这人醒来后找不着船,就算得知了武林盟邀她当盟主之事,也找不着船离开。 在回头看见那小镇越来越远之时,她缓缓松了一口气。 她一向别无他求,只有这么一点点见不得光的私心,还留给了这连眼眸也睁不开的傻子。 先前带着魏星阑去青锋岛时,总觉得路途遥远漫长,想来应当是因为当时太坎坷了些,如今再无阻拦,不过几日便到了安坪渡口。 洛衾掀开了马车的垂帘,只见那一身黑衣的人在里边一动不动地躺着,脸色苍白,唇色几近于无。 肤色是白的,衣衫是黑的,一脸看过去瘆得慌,莫名像是在奔丧一样…… 她唇一抿,心道待回了青锋岛,得先将这傻子的黑衣裳给扒下来。 渡口上依旧停着数不胜数的船,而青锋岛的那一艘已经寒碜得很,像是被风一吹,便会在海里翻过去一样。 这单薄又窄小的船上坐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翁,他背对着渡口,洛衾虽看不见他的面容,可这背影不甚熟悉,应当是换了别个人。 “老伯,去青锋岛。”洛衾背着魏星阑,略显吃力的朝船上去。 那披着蓑衣的人转过身来,面容清丽而恬美,分明是岛上的月使。 洛衾:…… 那月使笑着道:“你总算是回来了。” 往常两人鲜少交谈,这会月使像是忽然和她熟络了一般,令洛衾有些手足无措。 月使长得娇小,可摆起船来却似是不费余力一般,轻而易举就让这船只使向了远处,她道:“是岛主……”她话音一顿,改口道:“是前岛主命我前来的,她已将岛上之事都交代清楚了。” 洛衾欲言又止,垂眸就看那躺在她腿上毫无意识的人,蹙眉沉默了许久,才问:“她不回来了?” 月使道:“她同那和尚走了,走前说了不会回来。先前她不让我们同你过多接触,若是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姑娘能原谅。” “无妨。”洛衾道,指尖一动,就戳了戳腿上那人的脸颊。 明明以前喜欢动手动脚的是这傻子,可如今不知怎的,像是被这人给带歪了一样,她时不时就想碰碰这人的鬓发,摸摸她尚有脉搏跳动的脖颈。 月使看得真切,很快收回了目光,矜矜业业地划着这轻舟,只稍施加几分内力,便能让船逆风而去。 “她还说了什么?”洛衾又问道。 月使道:“说了待你回来,就得办起新岛主的继位大典,邀八方之人来赴宴同庆。” 洛衾:…… “无须这般麻烦,大典不必办了,岛上之人想留便留,想走就走,我不会过多干涉。” 那月使双眸微微瞪大,连忙道:“无人会离开,这岛本该是姑娘的,我们昔日里如何敬重那位,就会如何敬重姑娘,况且我与日使已写下血誓,守青锋岛一世。” 海上风浪很大,又荡过数里,穿过了一片迷雾,转瞬之间,似是开辟了新的天地一般,海水忽而静止,天朗气清,那孤岛映入眼底。 “那日后便劳烦你们了。”洛衾缓缓道。 …… 继位大典果真没有办,一来要花费不少钱财,二来操办起来岛上之人也会累得很,再者—— 洛衾莫名觉得有些丢人。 虽然大典没有办起来,可依旧有人得知了青锋岛易主之事,纷纷上岛道贺,就连天殊楼也来了信,信里先是祝贺了一番,接着就问起了魏星阑的事来。 信里只有只言片语,可担忧之情却跃于纸上,想来自山巅之战过去已经这么久,洛衾给天殊楼的传讯中始终没有提及魏星阑醒来之事,他们也该急了。 洛衾蹙眉,只在布帛上写——“我定会将她带回天殊楼”。 那一点私心支离破碎,她觉得天殊楼应当是需要魏星阑的,她不能因为这么一点私心就将人留在岛上,即便是人还没有醒来。 数日过去,魏星阑仍旧没有醒,就连手指头也没有动上一动。 日使和月使请来了游医,可那游医也对此束手无策。 洛衾只好望着这人能早些睁眼,好自己运转起体内两股乱窜的真气,再将它们并在一块。 魏星阑原本那身黑衣上沾了不少血,有些许是赶赴赏剑宴时,路上所遇的行刺之人留下的,有些许是在同柳砌云缠斗时,为他拼命的黑衣护卫留下的。 洛衾想了想,还是觉得得将这身衣裳给扒下来。 只是整个过程不甚舒服,她原本别开了头,就连眼眸也是往远处瞄的,可指尖却无意从一片滑腻的皮肤上划过,指尖下的人动也没动,自己反倒心猿意马了起来。 这样着实不妥,她只好在眼前蒙了纱,这样一来,就像是隔着层雾一般,不至于看不清,却也看得不甚清楚。 她给魏星阑换了一身着实喜庆的大红袍,简简单单的朱红色,衬得这人面色也好了不少,只是一眼看过去,莫名觉得有些奇怪。 这床榻上的帷幔是红的,上边躺着的人也穿着一身红衣,就像…… 就像办了什么喜事。 洛衾唇一抿,连忙退了一步,提着那身染了血污的黑衣便往外边走,嘎吱一声把门给合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3= 第106章 106 洛衾没等到魏星阑醒来,却等到了上岛的白眉和小祈凤。 岛上之人虽不认得白眉,可却对祈凤熟悉得很,当即就把她带到了洛衾的面前。 那小姑娘也不知经历了什么,一身衣裳破破烂烂的,脸也脏得很,好像个刚从泥坑里爬出来的小土人。 在见到洛衾之后,祈凤双眼通红了起来,哭着就钻进了洛衾的怀里,哼哼唧唧地道:“洛姐姐,我总算是见到你了。” “这是怎么了?”洛衾讶异地问道,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时候见到她和白眉。 祈凤捏着她的袖口,说道:“这老东西说带我来青锋岛见你和魏姐姐,可他不识路,身上又连点盘缠也没有,我们就一路乞讨到了这,可真是丢人。” 洛衾:…… 她就知道这老头会这么不靠谱。 白眉还笑着,说道:“你们这岛还挺好,不枉我路上辛苦奔波。” 洛衾转过头,蹙眉问他:“天殊楼的人怎敢放你出来?” 白眉笑了,捋着那略长的眉毛便道:“我说魏二若在半月之内见不到我,她可就要死了。” 祈凤气鼓了脸:“魏姐姐不会死,你这老头的心可真是脏极了!” 洛衾摸了摸祈凤的脏脸,虽不知白眉是不是为魏星阑而来,可她却忽然觉得这老头也不是那么讨人厌了。 想起来先前也是白眉助魏星阑习得新功法的,如今他定然也有法子能让她醒过来…… 这么一想,洛衾蹙眉便道:“恳请前辈出手。” 白眉甚是得意,嘴角一勾便道:“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面上,我便再帮你们一把好了。” 在听他应下后,洛衾本想就这么带他去看看魏星阑,可没想到这老头事儿可真是多,一会说要先吃些东西把肚子填饱了,一会又说要洗漱一番,这一折腾下来,天都黑了。 洛衾冷着脸,手中的长剑虽未出鞘,可泛着流光的剑鞘却比月色还要森冷,“前辈莫不是在唬弄我?” 白眉原本就是狐假虎威,这她这么一睨,吓得险些没站稳,当即道:“行了,这吃也吃了,澡也洗了,老头我浑身舒畅了,就给你看看那魏姑娘究竟还能不能治。” 他说得轻飘飘的,可洛衾闻言却咬紧了下唇。 必须能治,她心道。心里似久久的缺了一块,既不能痊愈,也找不了任何东西堵上。 她忧心祈凤会又哭起来,便让岛上的女弟子带着她去玩儿了,只容白眉一人进入了房中。 那在山巅上叱咤风云的魏二小姐,本是那么随性恣意的人,如今却安安静静地躺着,身上红衣夺目,脸色白如缟素。 白眉一看便啧啧直道:“若不是你说她还有气,我还以为这人已经死了。” “你——”洛衾冷着脸睨他。 白眉连连摆手,“以为罢了,又不是真的,这么紧张作甚。” “那你看看,她究竟是怎么了。”洛衾忍着没再同这老头置气,缓缓说道。 老头走了过去,试了魏星阑颈侧和腕口的脉搏,又将一缕内力顺着经脉探入其中。 他原本还不甚正经,现下却蹙起了眉来,神情忽然凝重了许多。 “将两股真气合二为一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要让真气逆向而行,这无疑是会伤及元气的,她原本还未全然掌握功法,还硬生生将真气再度一拆为二,元气大伤,所以才醒不过来。”白眉叹着气道。 在叹了气后,白眉那眉梢一挑,那泛白的眼眸里精光一现,也不知喜从何来,过了一会,他才道:“我还不曾见过,这么来来回回折腾还能留下一口气的人。” 洛衾:…… “前辈究竟能不能救她?” “能。”白眉当即回答。 洛衾微微张开唇,顿时顾不上想这老头究竟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了,细眉一蹙便矮身而下。 方才还喜上眉梢的老头顿时被吓得脸色煞白,伸手便将她给支住了,“我这老头活到这年纪可不容易,你别折煞我了,虽然我是不想活了,可也不想就这么走了。” 洛衾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如今却像是沾染上了凡俗之气般,细眉蹙着,固执地抿着唇,似是为这床榻上躺着的人跌进了尘里一样。 白眉叹了一声,“哎呀你别这副模样,我虽不是什么神医,但好歹术业有专攻,这么点事暂且难不倒我。” 老头说得极其肯定,又得意地捋了一下他的眉毛,一伸手就将那躺在床上的人给扶了起来。 无形无色的气劲凝在他的掌下,他将掌心对向了魏星阑的后腰,随后又朝几处大穴拍去。 掌心缓缓往上,最后抵在了那傻子的后脑勺上。 薄窗被风刮得嘎吱作响,屋内的烛光摇曳着,昏暗的光煌煌烁烁。 顷刻间,一股蛮横的气劲朝四处散开,撞得门窗齐齐颤动着,榻上两人同时吐出了血来。 洛衾愣了一瞬,连忙扶住了身形不稳的魏星阑,只见那张苍白的唇被血给染红了,似是涂了唇脂一般,她忽然觉得腰上一痒,垂眸便看了下去。 只见魏星阑那修长的手指动了动,正无意地勾在了她的腰带上。 这一瞬之间,原本空了大块的心像是被填满了一样,洛衾长舒了一口气,额角冒出了汗珠来,覆在那人后背上的手微微一颤。 只是她怎还未醒?洛衾心一紧,气息不由乱了。 白眉抹了唇上的血,摆摆手便往屋外走,“人没事,不出半日就能醒来。” 就因着这么一句话,洛衾守了魏星阑一夜,油灯也亮了一宿。 疲倦席卷而来,令她无力再睁开眼,身一晃便倒了下去,睡得昏昏沉沉的。 …… 日上三竿之时,房门忽然被敲响了,那映在门上的影子瘦瘦小小的,扎着岛上婢女的发样。 敲了许久都没人回应,小婢女把手上端着的铜盆放了下去,喘着气又敲了两下,还压着声小心翼翼地唤岛:“姑娘?” 喊姑娘没人应,她索性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岛主”,可仍是没听见洛衾的斥责声。 她慌了一瞬,心道这么大一个洛姑娘,怎么说没就没了,当即就推开了门,不管不顾地闯了进去。 门一推开,她便往里冲,人都跑到圆桌旁了,才留意到床榻上那两人。 昏迷了数日的魏姑娘竟然醒来,还笑意盈盈的朝她看了过去,将修长的食指抵在了唇上,而洛衾正侧身躺在她身后,即便是睡着了,眉心依旧在轻蹙着。 小婢女愣了许久,双眸微微瞪大,险些就喊出了声,万万没想到躺了好几日的人竟然醒了。 这段时日里,她看着自家新岛主因为这魏姑娘食不下咽的,光游医就请了好几回,可惜半点用处也没有,还得辛辛苦苦把人又请回去,如今可喜可贺,魏姑娘总算是醒了。 只是…… 怎换了一个人躺着。 小婢女倒吸了一口气,试探般轻唤了一声:“魏姑娘?” 魏星阑勾着唇角,压低了声音道:“别吵着她了。” 小婢女连连点头,刚要出去的时候,忽见洛衾动了动,似是要醒了一样。 说时迟那时快,一旁坐得正稳的魏星阑忽然躺了下去,紧闭着双眸装作一副还没醒的模样。 洛衾睁眼的时候愣了一瞬,她看着这朱红的帷幔,一时分不清东西,头昏昏沉沉的,不大使得上力气。 她坐起身,一时想不明白自己怎会躺在了床上,昨夜里不是在桌边坐着的么。 远处那站在桌边的小婢女目瞪口呆的,嘴张得快能塞下两个鸡蛋。 “你怎么进来了。”洛衾揉着眉心道。 那小婢女看了看魏星阑,又看了看洛衾,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说实话,她支支吾吾的,“她、我……” 洛衾这才意识到躺在身侧那身着红衣的傻子似是有些不对劲,她身下的褥子卷作了一团,乱得分明,脑袋也没枕在药枕上,显然是动过了。 可这人还没睁眼,怎就动了?总不能是自己夜里失了神志,把这魏姑娘翻来覆去揉捏了一番。 她坐在榻上,愣愣地看着身旁那躺着一动不动的人,双眸都看出了神。 片刻后却是那躺着装傻的人自个笑出了声,她闷声一笑,双肩微微抖着,双眼一抬,一双精亮的眼眸朝上看去。 洛衾眼眸隐隐一红,气息忽然一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又被骗了。 她看着那人笑得戏谑,脸上神情又是那般张扬,艳丽得似是烧得正旺的火,这一把火几近燎原,烧得她浑身凉意尽散,只余下耳畔的红霞。 原本想拔剑的手一顿,转而朝那傻子的肩膀推了过去,不似惩戒,反倒像是稍稍有些嗔怪一般,轻得几近没有力度。 魏星阑笑了:“我这不是想让你缓缓么,若你一睁眼就见我坐得端端正正的,岂不是会被吓着,你不要面子的么。” “要什么面子。”洛衾咬牙切齿道,手还落在那人的肩上。 魏星阑将她的手牵了过来,放在唇边轻轻一碰。 洛衾愣了一瞬,回头就朝那站得像是化身成石的小婢女看去,也不知她有没有看到些什么。 小婢女依旧一副惶恐的模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战战兢兢垂着眼眸,想了想道:“水还温着,我给姑娘端进来。” 见这婢女着急转身,魏星阑笑出了声,坐起身贴到了洛衾耳边道:“你吓着她了。” “你还吓着我了。”洛衾眼尾泛红,眼神清清冷冷的。 魏星阑心软成水,忍不住又逗弄道:“无妨,我借你个胆子。话说起来,我不过是昏迷了,怎一睁开眼连衣裳也变了个颜色?” 洛衾:…… “你给我换的。”魏星阑十分肯定。 洛衾唇微张,却连一丝声音也没发出来,缓缓将眼眸瞥向了另一处。 魏星阑笑了:“羞什么,该羞的不是我么。” 洛衾着实不想同这人耍嘴皮子。 魏星阑意味深长道:“我还想问呢,怎偏偏是红衣,你是不是想给我个什么名分了?” “胡说八道。”洛衾惜字如金道。 “那你说为何?”魏星阑饶有兴味地看她。 洛衾沉默了半晌,才从唇齿间挤出声音来,“看着吉利些,总不能让你穿一身黑,把自己咒没了。” 魏星阑:…… 她险些忘了,她的霜儿如今也会说话得很。 小婢女端着水盆走了进来,抿着唇一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模样,轻轻把铜盆放在了床边的高凳上,也不知该不该把盆里的帕子给拧起来,给姑娘擦擦脸。 魏星阑没半点身负重伤的样子,整个人神清气爽的,转头就对那小婢女道:“帕子给我就好。” 小婢女连忙拧起了帕子,给魏星阑递了过去,又听见她道:“岛上可有缝工?我看这身红衣穿得挺舒服的,想再做上两件。” 洛衾一听就拉住了她的袖口,这衣裳还是她命人出岛寻人做的,用的料子也不一般,岛上鲜少有人得知她特意给魏星阑弄了这么一身衣服。 小婢女讪讪道:“是有的。” “不知能不能做出这模样的衣裳。”魏星阑又道。 “应当可以。”小婢女抬眸瞅了洛衾一眼,“这样的料子岛上时有的。” 魏星阑点了点头,“那便做上两件,这账就先赊。” “那、那我便让绣娘给姑娘做两身衣裳,只要红的么。”小婢女问道。 魏星阑颔首:“只要红的。” 洛衾:…… “我瞧着姑娘来时似乎是穿的一身墨衣……”小婢女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魏星阑顿时笑了:“可我要讨媳妇的呢,不穿红衣怎么行。” 洛衾脸上泛起一片薄红,清冷的眼眸里硬是挤出了一丝佯装的怒意来,她睨了魏星阑一眼,却不说话。 那小婢女闻言愣愣的,心道怎这魏二姑娘还能讨媳妇了。想着想着,无意之中就将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讨媳妇?” 魏星阑落在洛衾身上的目光别有深意,也不管那白衣美人耳畔有多红,她也没将目光撕下来,“可不是吗,从山崖下掳回来的。” 洛衾瞪了她一眼,“你——” 小婢女魏星阑和洛衾两人之间来回看着,忽然恍然大悟,她赤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魏星阑问她。 “两件衣裳的尺寸。”小婢女讪讪道。 洛衾愣了一瞬,耳畔绯红一片,却不好欲盖弥彰的不许缝工给魏星阑做衣裳。 虽还没办起那继位大典,可她堂堂一个岛主,竟被一个岛外之人戏弄至此,还是心甘情愿的。 那小婢女硬是扯出一丝笑来,端起铜盆就走了出去,去找缝工做衣裳去了。 门嘎吱一声合上,将屋外的光给遮了大半。 朱红的帷幔垂了下来,把那花梨木床挡得严严实实的,连一寸光也没泄进去。 洛衾的腰带又被那人用手勾了勾,她回想起昨日之事,愣了一瞬后道:“你昨日就醒来了。” 魏星阑笑着,一双凤眼缱绻如丝,“昨日只是稍稍有了些意识,却还睁不开眼。” 洛衾瞪她,心道这人可真是死性不改,“你尚睁不开眼,却有余力勾我的腰带?” 魏星阑笑而不语,只想溺死在这温柔乡里。 屋外正是艳阳天,屋里春光无限。 …… 岛上的缝工很快便将魏星阑要的衣裳做了出来,和绣娘们面面相觑着,总觉得这两件红衣背后的事定不简单。 谁知衣裳才送过去不久,洛衾和魏星阑便不见了,岸边显然少了一叶舟。 日使和月使却不甚着急,像是早料到如此,只是悠悠地找到了那正拎着木剑玩的女娃儿,月使倾下身,柔声说道:“凤儿,岛主可有给你留下什么话?” 祈凤挥动木剑的手一顿,整个人汗涔涔的,她把藏在袖里的信拿了出来,给月使递了过去,说道:“她晨时来找过我,让我将这两封信交予你们。” 小孩仰着头,一副讨赏的模样,笑得甜滋滋的。 月使摸了摸她的脑袋,只见两封信上的字迹并不一样,一封是洛衾写的,另一封显然是魏星阑写的。 洛衾的信自然是留给日月二使的,上边只说出游一段时日,待春花开了,便会回来。 而魏星阑那一封却是要交予武林盟的,直言担不起这盟主,让他们还是另寻他人为好。 那两人究竟到哪去了? 不巧还在海上漂泊着。 洛衾身上穿着的是那身魏星阑赊来的红衣,还是被强行套上的。 她坐在摇摇摆摆的船上,睨着船头那提着酒壶,嘴边还噙着笑的傻子,说道:“我原本想在走前同日月二使留些话的。” “不是留了信么。”魏星阑笑道,显然这不靠谱的主意是她给出的。 洛衾叹了一声,也不知她怎么就听信了这傻子的话。 魏星阑抿了一口酒,脸色被酒气熏得微红,她悠悠道:“叹什么,你看今日天好水也静,正好以天为媒、海为证,你就点点头同我结了这桩姻缘就好。” 洛衾抿着唇,眼里似蒙着一层雾气般,她分明没有喝酒,可却像是醉了一样。 海天一色,映在水上的红影似是霞光。 她一定是醉了,光是嗅见这酒气就醉了,不然怎会微微颔首,开口便道:“好。” 魏星阑愣了一瞬,没想她竟答应了。 她嘴角一扬,继而问道:“那这大好河山,你可要同我一齐去看看?” 洛衾朝她看了过去,薄唇一动,“有何不可。” 刹那间,春还未到,心底却开遍了芳华。 往来尘寰间,犹见星霜几换,惟你似天上星辰,永照我心,入我梦来。 =完= 作者有话要说:=3=完结了,感谢陪伴 这是我目前写得最长一本了,接下来会把预收里面的校园文写了,是个五万字以内的小短篇。短篇之后看情况把末世坑也填了。岛主和长公主的故事先放一放,目前还是xxj剧情和笔力,待我酝酿酝酿再动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