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第一玄学大师》作者:小乔且中路 文案 玄门天才霍沧月回到了民国。 干爹李瞎子说她活不过十八岁,所以挑了全村八字最好的李彦生给她做夫婿。 可后来李瞎子失踪,李彦生和洋学堂里的富家小姐相爱,把霍沧月祭了河神。 幸好现在回来的时机不错,只是看到李彦生相爱的对象,霍沧月决定祝福他们。 再后来,就听闻李彦生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以及惨死洞房花烛夜! 霍沧月就知道,李瞎子就是个半吊子的阴阳先生,李彦生这短命相哪里是八字好了?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民国旧影 搜索关键字:主角:霍沧月 ┃ 配角:高长恭陈平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玄学大佬vs兰陵王 立意:荆刺满路道,也要走出一条向阳大道 第1章 霍沧月睁开眼看着眼前这陌生又熟悉的环境,眼里满是震惊。 她记得她明明在拔玄尺,怎么就回到了前世?可由不得她多想,一道熟悉又让人烦躁的催促声从外面传了进来:“你是死了么?还不抓紧,明天彦生就回来了,你要是敢掉链子,仔细你的皮。” 李彦生这个名字让她脑子里一下清醒了许多,心想就算是梦,也得将李彦生弄死,不然这梦也白做了。 一面看着脚边袋子里的十来斤谷子,也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时候了。 明天李彦生就要带着他的同学们来村里了,还带了个女同学,听说家里条件特别有钱,这谷子是李二娘专门去村长家换来的,明天给那女同学煮白米饭。 她提起袋子,赶紧去了溪头。 不是怕耽误了碾米,而是她不想听李二娘那令人烦躁的骂声,需要一个清净之地整理一下记忆。 毕竟这段记忆对霍沧月来说,已经过去几百年了。 只是现在她能清楚地认识到,这不是梦,而是自己真的穿回到了民国年间,只是可惜现在自己的能力只有百分之一的样子,太弱了,若是真被扔了河里,怕是自救都有些难。 所以霍沧月得先想办法,既然自己的能力没有消失,那一定会有办法慢慢恢复的。 这一世的她是两岁多的时候被卖到这村子里来的。其实三岁之前的记忆,都几乎没有,知晓自己是被卖来的,主要是这李家村偏僻,外面的姑娘都不愿意嫁进来,所以便有了买女娃儿做童养媳的恶俗。 但她并不是李二娘买回来的,听说那时候的她看着白白嫩嫩的,一瞧就是大户的小姐,村里都是庄稼户,女人种着山坳里的几亩水田,男人则靠着河捕鱼生活。 所以大家都瞧不上她,觉得根儿不对,养大了也做不了农活,买她回去白糟蹋粮食。 于是人贩子逮着村里无儿无女的李瞎子劝了半天,叫他买回去养大了自己做媳妇,也能做女儿找个上门女婿啥的。 李瞎子果然动了心,搓着鼻子讲价半天,最后用十五斤花生将霍沧月换了回来。 那时候的霍沧月虽是细皮嫩肉,穿着锦衣华服,但身上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一个绣着她名字的香囊。 李瞎子是村里的阴阳先生,做他这一行的,三弊五缺是如何都躲不过去的,他那双眼睛就是因为给一户有钱人家相阴宅时候瞎的。所以为了不叫霍沧月跟着自己遭报应,没给她改名,只让霍沧月叫他干爹。 但终究是个大男人,带着个孩子不方便做那些事,他就挑中死了男人的寡妇李二娘。 李二娘还有个儿子,叫李彦生,李瞎子掐指一算,觉得这小子出息,命带文曲,索性就和李二娘做了亲家,安心将霍沧月交给李二娘照顾,自己也能出门赚钱,供李彦生读书,只等将来这个女婿出息了,霍沧月好过,自己这个岳丈也能安享晚年。 于是在外拼了命地挣钱。 又想着霍沧月以后是李二娘的儿媳妇,那李二娘没道理对她不好。 可哪里晓得,霍沧月自打三岁有了记忆,她不但没有得到李二娘的庇佑,反而还要照顾比自己大一岁的李彦生的日常生活。 而李瞎子寄来的大洋,一个没用到她的身上,她穿的永远都是李彦生不要的衣裳。李彦生上学堂穿新衣裳,吃细米她喝米糠糊糊,后来李彦生果然像是李瞎子说的那样,命里带着些文曲,考上了城里的洋学堂。 李瞎子得了消息很高兴,说要去沿海的城里挣大钱,可这一去就没了消息。 如此,李二娘这里就收不到他寄回来的大洋了,对霍沧月越发不顺眼,打骂不给她饭吃,更是寻常的事情。 但前世的自己太傻太软弱,心想这村里谁家的儿媳妇不是这样过来的?自己命还算好的,未婚夫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而且等阿彦学业有成,回来和自己成婚圆房,生了孩子一切自然好起来了。 兴许还能去城里过日子,不像是村里其他的童养媳那样一辈子被困在这村里。 所以李瞎子回来看望自己,问李二娘对自己好不好的时候,霍沧月竟然还对那母子俩心存幻想。可事实上袖子只要拉开,就能看到满身的伤痕。 现在霍沧月想起,觉得这母子固然可恶,可也怪当时的自己太蠢了,听信了那母子俩的花言巧语,错过了一次次自救的机会,活该惨死!唯一对不起的是李瞎子这个干爹,也不知他在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不过现在自己可不能像是从前那样做个鹌鹑任由这李家母子搓圆捏扁了。 李彦生明天要回来,可干爹已经几年没消息,家里的大洋已经要花完了,李二娘一个寡妇,除了带自己种那点地,去河边挖点蚌壳之外,压根没别的营生,李彦生要读书又需要花大费用。 所以李彦生已经麻利地攀上了城里的富家小姐,他害怕那富家小姐发现自己的存在,所以联合村里人,将自己绑了祭河神。 也就是说,霍沧月回到了临死前的头几天。 果然,霍沧月将米碾好回去,李二娘就扔给她一个有些馊了的荞饼,“滚回你家去待几天,别到时候丢了我们阿彦的脸。” 而这个馊了的荞饼,就是霍沧月这几天的口粮。 霍沧月没有像是从前那样求李二娘留自己下来,因为大家都知道,李瞎子那屋子在村子最边上,后面就是山,被大一片高大的柏树围着,看起来阴森森的。 而且常年不住人,那房子已经垮塌大半,满院的杂草,再加上李瞎子的那职业,大家都觉得那屋子里闹鬼。 可现在霍沧月高兴得不行,她也不想看到李家母子这副嘴脸。 李二娘满心都挂记儿子的城里女朋友,压根没留意到霍沧月的变化。 霍沧月回干爹李瞎子那里的时候,路遇背着孩子挑水的茯苓。 茯苓是和她同一年被卖进村里来的,是村长家的儿媳妇,十三岁来了月事,就和村长的儿子圆了房。 第二年就生了个女娃,村长一家自然不高兴,但想着头一胎,最终还是将那女娃留下了。 只是后来茯苓又生了两个孩子,但都是女娃,气得村长媳妇直接给溺了尿痛,然后扔进河里去。 现在茯苓身上背着是老四,还是个姑娘。一样是十八岁的姑娘,可她却被折磨得像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妇一样。 本来这个村长媳妇也是要给扔河里的,但去年人牙子来村里的时候,把茯苓的大闺女买走了,村长夫妻觉得有利可图,不算白养,就留了老四。 打算再过一两年,会走会说了,继续卖给人牙子。 然后攒钱给儿子再买一个媳妇,反正觉得茯苓那肚子里是生不出儿子来了。 茯苓见了她,露出一抹苦笑,也不敢多停留,免得慢了,到时候婆婆又一番打骂,因此就挑着水急忙走了。 霍沧月目光随着她的背影一直消失在小径的尽头。 然而看的不是茯苓,而是她身后那两个小影子。 那两个可怜的孩子,才到这个世界就没得善终,无处可去,自然只能依附着自己的亲生母亲。 霍沧月叹了口气,想着等自己解决了李彦生,再帮这两个可怜的小家伙投胎转世。 她回到院子里,暮色已经落下来了,长满杂草的院子被那一大片柏树一挡,这会儿仿若寂夜一般,也听不到村里的鸡鸣犬吠,只有柏树上那听得人头皮发麻的猫头鹰叫声。 猫头鹰一般只是晚上才会叫,但现在暮色已至,这里树林茂密,所以那猫头鹰仿若婴儿笑声般的叫声,也接二连三响起来。 霍沧月皱着眉头,只觉得怪异,即便猫头鹰要叫,也不至于这么多都叫起来了,只怕要这村里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过记得前世,并没有这一茬。她推开辕门,直径踩过那齐腰的杂草,便往屋子里去。 钥匙就放在门头上,她取下来开了门,只见泥土墙已经垮塌了许多,左厢房彻底不能住了,房梁上甚至歪歪斜斜的,有落下的趋势。 霍沧月扫视了一圈,屋子里能用的家具多年前就被李家母子搬走了,当时他们的原话是说李瞎子反正也不回来住,那些家具放着也是放着。 所以除了那供着三清祖师爷的神龛之外,就只有一口棺材。 那是李瞎子给他百年归天后准备的。李二娘嫌晦气,所以没搬走。 霍沧月当晚就睡在这棺材里,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只听得一阵哭声,睁开眼入目就见茯苓家的两个女儿在自己棺材前哭。 “怎么了?”这两小鬼大抵是知道自己看得见她们俩的。 两个小丫头没有香火供奉,所以即便在长大,却面黄肌瘦,魂力薄弱,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魂飞魄散了。 先是傍晚猫头鹰齐鸣,后又是这俩小鬼哭得凄凉,仿若阴司曲来催命。 村里要出事了。 果然,只听茯苓二女儿的魂魄哭哭啼啼地朝她说道:“他们害娘,娘要死了。” 霍沧月闻言,细想起白日里才见过茯苓,并非是短寿横死之相啊!但两个小鬼哭得真切,显然也不作假。 当即连忙起身,“快带我去。” 第2章 李二娘家的那些地常年都是霍沧月在伺候,好不容易得了点空,李二娘还要叫她去河边挖蚌壳,所以小时候李二娘没给霍沧月留头发,剪得跟个毛头小子一样,穿的也是李彦生淘汰下来的褂子。 怎么看都不像是姑娘家,反倒像是个毛头小子。 但是这几年听人说城里有洋人收头发,于是才让霍沧月留起头发来。 如今她那头发绑好,便跟着两个小鬼一路从村子里穿梭,竟到了村口边的大槐树下。 霍沧月记得李瞎子在的时候,就说这槐树留不得,木头边上站着个鬼,等于是个鬼守在村口看门。 试想用鬼来看门,那不就是人间地狱么? 但是村里的人都盼着五月花槐香,摘花做饭,如何舍得?所以槐树就这样留下来了。 如今长得粗壮,须得三个成年人才能合抱完。 这会儿树下星火一片,茯苓被挂在树上,她男人李大宝躺在树下,满脸苍白,嘴眼发青发紫。 村里人说李大宝今晚回来后就一直不正常,家里请了水饭不但没好,反而更严重,最后是村长媳妇在床铺底下翻到诅咒娃娃,一口咬定是茯苓诅咒她儿子不得好死。 因为李大宝小时候拜了这村口的槐树当干爹,这就给抬到了树下,茯苓则被挂起来鞭挞。 但并没有什么效果。 如今村长夫妻俩已经急得哭天喊地了。 “他今晚不是去隔壁村吃酒了么?分明是回来晚,撞了邪祟。”霍沧月害怕他们真把茯苓打死,也顾不上许多,只急忙站出来喊道。 只是声音一落,就李二娘一巴掌劈过来,“贱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还不赶紧滚回去!” 但霍沧月怎么可能像是从前那样逆来顺受?自然是躲开了,只朝村长夫妻道:“我干爹其实也教了我一些本事,你们要是相信我,让我试一试。” 这话倒是提醒了众人,李瞎子原本是干哪一行的。 但是都晓得李瞎子长年累月都在外,能教霍沧月什么?所以自然是不信她,李二娘更是因为她躲开了自己的巴掌,气得咬牙切齿的,一副非得把她剥皮了的凶悍模样。 可奈何那李大宝状况越来越不容乐观,村长也只能敲了敲旱烟杆,死马当活马医,毕竟这是他最心爱的小儿子,于是做主朝霍沧月喊道:“那你来试试,要是治不好,拿你和这贱人一起挂树上去。” 霍沧月没半点犹豫,连忙朝地上的李大宝走过去,顺便捡起地上的树枝,围着他四周画了一个圈,大家也不知她要作甚?只忙退开些。 大伙只看到她画了一个圈,却不知道那个圈此刻其实散发着一道金色的光芒,齐齐朝着那李大宝照过去,随后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鬼魂就从李大宝身上爬起来,朝霍沧月愤怒骂道:“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李大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就死了,可问题是他死会连累茯苓。不然霍沧月才懒得管。 当下只掐诀默念着最简单的驱邪咒,硬是将那鬼魂逼离李大宝之体。 鬼魂没想到霍沧月还有这样的本事,但又不甘心,见着霍沧月额头冒着细汗,便晓得她是穷途见匕了,起身意欲扑倒她的身体里,不想迎面就撞上了霍沧月的掌心,顿时被一道强大的力量吸入其中。 霍沧月的掌心天生结罗,比人家那手指上的都还要圆,罗成网,可收复任何妖魔鬼怪。 也是运气好,这只是一只小鬼,如果是恶鬼的话,现在身体里的炁根本不够用。 而此刻将那小鬼收复,她自己也累得瘫软倒在地上。 但是却无人管她,所有人都朝着李大宝围了过去。 无他,只因那李大宝乃青壮年,阳气最为重,如果不是被小鬼哄骗,小鬼必然进不得他体内的。如今小鬼除去,他自然恢复得快,那青紫的嘴巴和眼睑肉眼可见地恢复了原本的血色。 大家确定了李大宝没事,如今说话口齿清晰,村长方朝虚弱坐在地上休息的霍沧月道谢,“想不到你干爹真教了你两把刷子,今天的事情就麻烦你,明晚到家里来吃饭。” 说着,便一起扶着李大宝回去了。 村里人也陆陆续续回去,李二娘还惦记着教训霍沧月,但现在看到霍沧月真懂得那些,也不敢贸然沾惹,只远远地朝她提醒道:“好好待你家里,不要出来招惹是非,你要是敢坏了阿彦的好事,回头老娘打死你。” 话那叫一个嚣张,只是一说完她就拔腿跑了。 茯苓还在树上挂着,霍沧月没理会她,艰难地起身,示意茯苓的俩女儿去树上解绳子,自己则在下面托住茯苓。 好不容易将茯苓放下来,原本虚弱的她已经累得满身汗了。 茯苓也半死不活地靠在身后的树杆上,她晓得是霍沧月救了她,可现在深受重伤的她也没什么多余的力气朝霍沧月道谢,只紧紧握着她的手。 霍沧月看着她浑身的伤痕,心里难免是一阵难过,“你别怕,我去找些草药给你包扎伤口。”说着,拖着疲惫的身躯,借着那幽冷的月光,摘了不少野蒿回来,就在旁边的石头上捣烂,敷在茯苓那密密麻麻的伤口上。 野蒿有止血止疼的效果,敷上后,茯苓精神也好了些,“沧月今晚谢谢你。” “应该的,我们都一样。”霍沧月没有去安慰茯苓什么要好好活下去的话,因为她知道茯苓的求生意志足够强大,更何况她还有一个女儿等着她保护呢! 两人在树下休息了片刻,霍沧月便将她扶起,慢吞吞往村里去。 茯苓还是坚持要回家,哪怕那一家三口将她害成了这样,可她放心不下小女儿。 霍沧月也没办法,只能放她回去,自己则回了干爹的屋子里,继续休息。 身体里的炁太过于薄弱,能力又只有原来的百分之一不到,她须得好好休息。 倒进棺材里,眼皮很快就合上了。 东方破晓,日出金云,依山旁水的李家村也在清晨的雾澜中清醒过来。 不就一群穿着洋装小皮鞋的学生便在这村口下了马车。 李彦生也是三年没回来了,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一切,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归属感,再听到耳边同学们对于这个传统小山村的夸赞,脸上更是升起一阵阵自豪感,指着前面一处袅袅炊烟升起的瓦房,“那里便是我家了,大家可不要嫌弃。” 第3章 李二娘一宿没睡好,她做了恶梦,梦里那霍沧月报复他们母子俩,所以鸡没叫她索性就起来收拾。 如今刚刚将早饭煮好,就听得院子外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她那皱成一团的脸瞬间舒展开,一面在围腰上擦着手,一面高兴地迎出去。 果然见着是一群穿着鲜光靓丽的年轻面孔,为首的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儿子李彦生。 李彦生也看到了她,当即露出欢快的笑容,急步朝她扑来:“妈!” 李二娘也一把抱住儿子,好不欢喜。 正是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 片刻,李二娘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儿子,朝着他后面的那几个少男少女看过去,笑得格外慈祥:“你们都是彦生的同学吧,快进屋来,早就晓得你们今儿一早到,肯定没吃上早饭,我呀管村里的猎户换了一只山鸡,又去河边买了鱼,新鲜的鸡丝鱼肉粥,快来尝一尝。” 李彦生的同学们也都纷纷朝李二娘打招呼,李彦生也一一同李二娘介绍,到那位最漂亮的女同学冯嘉宜时,脸上更是露出几分害羞,“妈,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嘉宜。” 叫冯嘉宜的女孩烫着一头城里最时新的卷发,头上有橘红色的蝴蝶结装饰,小洋裙蕾丝手套,玻璃袜子小洋裙,妥妥就是城里富家小姐的标配。 “阿姨好。”冯嘉宜也朝李彦生靠近了些,笑得温婉可人。 李二娘喜欢得不行,亲昵地拉着冯嘉宜的手,便往屋里去。 其他同学都知道他们俩是恋爱关系,见此一幕少不得打趣。 早饭吃完,李彦生要带他们去河边,有两个同学是学油画的,要去河边写生采风。 临走前他被李二娘拉住说话。 同学们见此,也都十分理解地在院子里等着,毕竟李彦生和李二娘几个月没见面了,母子之间肯定有话要说。 冯嘉宜却是有些紧张,生怕李二娘不喜欢自己,心情忐忑地望着门帘。 然而门帘里的母子来并没有提起她,讨论的则是霍沧月。 “彦生啊,你不知道那小蹄子什么时候学了那些歪门邪道,昨晚大家都亲眼看到了,而且她救了李大宝,村长还喊她今晚去家里吃饭。”李二娘提起霍沧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李彦生皱着眉头,他们学堂里的老师大部份都是留洋归来的,他也不想鬼神,所以自然不在意,“娘没事的,我们待几天就走,留着她好歹能照顾你,地里的庄稼也有人管,不然我回了城里,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啊。” 他考虑得倒是周到。 可架不住李二娘昨晚的恶梦,坚决摇头,“不行,就算她这两天不出来闹事,但要是晓得你以后不娶她,怕就没这样老实了,害我倒是不要紧,我怕她跑去嘉宜跟前说什么,那到时候坏了你的好姻缘可怎么办?” 听到这话,李彦生的神情果然凝重起来,眼里也闪过一丝狠戾,“既然是这样,怕是不能留她。”但也不好莫名其妙将霍沧月打死埋了,不然要是李瞎子往后又忽然回来,不好交代。 不过到底是读书人,那脑子里转得快,马上就有了办法,“再过几天,三年一祭河神节日到了,今年不就是村长弟弟家出人么?咱这有现成的,会芹妹子也就能躲过一劫了。” 他说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计划,跟李二娘说道:“妈你刚才不是说,她今晚要去村长家吃饭么,那咱们就……”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李二娘眼睛却越来越亮,不等李彦生说完,就忍不住夸赞道:“我儿子真聪明,这书可不白读呀。”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母子俩已经把霍沧月的余生交代好了。 李彦生从屋子里出来,一脸歉意道:“叫大家久等了,咱们走吧。”然后顺势牵起冯嘉宜白皙的小手,凑近她耳畔低喃,“我妈很喜欢你,恨不得马上就让我们结婚呢!” 李彦生的皮相长得很好,读书也是用功的,一手好字衬托着那张口就来的情诗,加上有李瞎子那些年寄来给霍沧月的大洋挥霍,穿得也不寒酸,所以将冯嘉宜这个富家小姐迷得晕头转向也不在话下。 冯嘉宜听到他这话,悬着的心松缓下来,害羞地小声说道:“那我们毕业了就在一起,彦生你做我的新郎。” 他们走后,李二娘也出门去了,直径往村长弟弟家里去。 村长弟弟李烟杆家中,李烟杆原来不叫这个名字,不过是因为他在村子北边的竹林里撬竹根做烟杆特别好,所以得了这个绰号。 马上就是三年一祭的河神节了,今年轮到他们家献女儿,所以气氛一直都很低迷。 不过李烟杆不是因为要失去女儿而难过,而是因为可惜这么大一个闺女,明明再过两年十五岁,就能转手嫁出去,换彩礼给儿子川子修新房的。 会芹娘是真的心疼女儿。 不过李二娘的到来,让这一家子头上的愁云惨淡都散了去,一个个面露欢喜。 李烟杆马上就去了他哥哥家里。 李二娘见事成了,高高兴兴回家给儿子他们准备丰盛午饭。 躺在棺材里睡觉的霍沧月昨晚实在太累了,醒来发现已经下午了,她倒是不饿,但想去村长家看看茯苓怎么样了。 院子里的井早就枯了,所以她只能去河边洗脸梳头,正收拾好要起身离开,听到有人喊,“姑娘你好,我可以给你画一幅画么?” 霍沧月来的时候,特意看过这四周没人,所以扭头看到那个手里拿着速写本,满怀期待的年轻男同学时,有些诧异。不过随后就猜到多半是李彦生的同学,于是没有理会,转身一下就消失在那田埂尽头了。 “文凯,看什么这样入迷?”快要天黑了,李彦生没见着薛文凯,便寻了过来,却见他站在这里看着远处的田埂发呆,便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薛文凯被他吓了一跳,转过头见是他松了口气,“没事,就是看到这边景色好,一时流连忘返。”此刻正逢仲夏,稻田里是生机盎然的绿浪,田埂河边,长满了青草,各色的野花点缀其中,偶尔露出一片片全是鹅卵石的河滩,金色的夕阳落入河中,水波粼粼。 没有城市里的车水马龙,也没有城里的喧嚣吵闹,仿若一副世外桃源般的油画。 第4章 其实霍沧月后来又返回河边了,还看到了几年不见的李彦生。 自打李彦生进城读书后,就没回来过,需要什么东西,都是写信回来,李二娘带去城里。 当然,霍沧月也看到了那个欢快如小鸟般依偎在李彦生旁边的冯嘉宜,娇俏可爱,那双眼睛可真大呀,让霍沧月一下想到了某一种动物。她抬眼看李彦生的时候,满眸皆是一团春水。 这小姑娘是真爱李彦生,霍沧月忽然有些释然了,压根就不用自己去考虑怎么找李彦生报仇,自有天收。 确认了冯嘉宜的身份后,霍沧月心情好了几分,以至于去村长家的时候,也少了几分戒备之心。 村长媳妇见了她,热情地招呼着,连村长弟弟一家也都在,十分热闹。 她和大家打过招呼,就去看茯苓。 茯苓躺在那阴暗的小屋里,床铺上只垫着稻草,不见被单,霍沧月有些担心伤口感染,“床单呢?” “不用了,免得弄脏了,到时候还要我来洗。”茯苓解释着,一面虚弱地爬起来给霍沧月倒水喝。 霍沧月是要拒绝的,但是茯苓已经将水递到她嘴边了,只能接过去喝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然觉得自己喝下水后,茯苓的眼神就慌张地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怎么了?”她下意识以为,是不是李大宝一家又欺负茯苓了。 而茯苓听到她对自己的关忧声,眼泪就再也忍不住朝外溢,一把抓住霍沧月的手,低声哽咽道:“对不起沧月,我没有办法,我已经失去三个女儿了,不能再没有四丫,你别怪我,别怪我。” 霍沧月听得这话,只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出于善良的本能,还是脱口问道:“他们威胁你什么了?”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李大宝就进来了,看了一眼霍沧月手里空荡荡的杯子,眼里闪过一抹得意的笑容,朝茯苓夸赞道:“总算给我老李家做了一件像样的事情。” 茯苓却没有因为李大宝千年难得的一句夸奖高兴,而是别开脸,再也不敢看霍沧月。 这个时候霍沧月也察觉到了异样,四肢有些酸软,只是仍旧有些难以置信茯苓会与他们合伙害自己。 上一世自己被下药的时间也还没到啊!是河神节那天,李彦生把他的同学们送回了城里,然后又跑回来和自己诉衷情,说是那冯嘉宜缠着他,趁着自己不备之时,将自己打晕绑去了花轿里。 怎么就提前了?不过最让霍沧月无法接受的是,她重生回来救的第一个人,居然害自己,不管茯苓是为了什么理由,都不该恩将仇报。 耳边村长苦口婆心的语气响起来:“沧月啊,你到底也是李家村的一份子,你爹这么多年,没出过一份力,这次该你了,也不要怨恨谁,到时候高高兴兴去。” 李大宝的声音马上响起:“就是,也不看看你是个下贱什么东西,竟然还想攀附彦生,人家马上就要变成城里人了。” 霍沧月此刻已经瘫软在地上了,但听到这话忍不住皱起眉头来,这怎么还能扯上李彦生了?再说他们是不是忘记了,李彦生有今日,能去城里读书,没有干爹的那些大洋,他还不是一样和村里的男人们一样在河边打渔? 她本来不想和他们起口舌之争的,但有些气不过,“是那李彦生嫌弃我碍事了?” 李大宝却不满她这口气,“爹我就说吧,李二娘的话是对的,她如今学了李瞎子的本事,又到底不是我们李家村的血脉,真留下去,没准哪天就害了我们全村人呢!” 听到李大宝的话,霍沧月也明白了,怕是昨天自己同情茯苓,救了李大宝,让李二娘心虚不安,反而促使了提前绑自己的事情发生。 可惜现在知晓了又如何?她此刻根本就挣扎不得,脑子也越来越混沌。 李大宝刚和他爹说完话,一回头看霍沧月已经昏死过去了,轻蔑地撇了撇嘴,“也没多厉害嘛,没准昨晚就是她故弄玄虚。” 随后喊了堂弟川子,一起把霍沧月给绑了。 将霍沧月拖去柴房的时候,霍沧月头上的破毡帽落下来,那厚重的刘海也滑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竟然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这假小子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样好看了?”他们的记忆里,霍沧月一直都是穿着李彦生的旧衣裳下田下河的,这几年虽然留了长头发,但一直都戴着毡帽,留着厚厚的刘海,看着仍旧是丑不拉几的。 两兄弟几乎一瞬间就读懂了彼此心中的想法,可惜霍沧月要献祭给河神,他们俩整日都要下河打渔,不敢乱来,怕以后遭河神报应。 却不知那柴房关上的一瞬间,原本已经昏迷过去的霍沧月就睁开眼了。捡起地上的毡帽继续戴起来,然后盘膝打坐,引炁入体。 她不是没有机会跑,而是根本就没有打算跑。一来是她跑了,村里还会继续找河伯新娘。 二来,她需要置死地而后生,也许就有机会打破桎梏。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能力随着灵魂回到了这个世界,但因为被这个世界法则压制,自己目前能用的只有那百分之一的能力。 这样的战乱时代,那百分之一的能力保命都艰难,更不要指望能让自己安稳过完这一生了。 所以她必须找个机会,将自己逼入绝境,不然这具身体是不会配合的。 祭河神是个好机会。 她也能趁着此机会大大方方离开李家村。 本来她还想回来救茯苓他们的,但是霍沧月觉得,没有意义了,不值得。 人都是自私的,茯苓为了她的女儿,可以不顾自己对她的救命之恩;会芹看着平日也温柔可爱,叫自己一身沧月姐,但自己刚才被下药的时候,她就在屋里,她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因为自己是代替她去死的。 霍沧月一开始是生气的,但后来又想,这不就是人性的薄凉和自私么?自己在那个世界过得太顺畅了,以至于连防人之心都没有。 这一次,全当是重新学习。 第5章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河神节。 李家村这条叫门牙河的河流奇怪得很,是从村子前面的大山里流出来的,到了村子边境的山里,又变成了地下河。 也正是因为这条河的神奇之处,所以让他们坚信这河里是有河伯的,这条河就是专门为李家村而出现的,里面的河伯也是为保佑李家村而存在的。 因此祖祖辈辈传下来,每逢三年,就给河伯献祭一位新娘,以求河伯保佑李家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而这千百年来,李家村不知是凭着这偏僻的位置还是真有河伯保佑,避开了大大小小无数次战争,也没有什么大的天灾。 可架不住每三年往河里扔一个未婚的年轻姑娘,所以村子里的男女比例总是不平衡,导致了大部份人家半辈子的努力,最终都花费在从外面高价娶媳妇上面。 到了百年前,他们才忽然发现,买个丫头片子回来做童养媳更划算,花费少不说,她们还能自己干活养活自己。 霍沧月这个时候已经在村长媳妇和会芹娘的装扮下,换上了红裙子,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鬓,耳畔别着红色的丝绒花。 李彦生错过了上一次的祭河神,所以这一次自然是不可能再继续缺席,更何况这一次祭河神,他们家的大工臣。 人可是他们家出的。 所以昨天匆匆把同学送回镇子上,让他们在镇子上游玩一天,自己则赶回来参加河神节。 河边已经热火朝天了,活人都愿意扔河里,自然少不得猪牛羊,如今一个个宰杀好整齐摆在河边,挂着红色绸花,就等霍沧月这个新娘子到来,然后一起送到竹筏上去。 李彦生和村里几个年轻的小伙子这会儿都光着膀子,卖力地敲着锣打着鼓,村长吸着旱烟,一头催促,“这些老娘们怎么一点不麻利?别把吉时给误了!” 他不耐烦的催促中,饿了几天的霍沧月就被村里的几个年轻人抬过来了。 那敲锣打鼓声也赶紧停下来。 新娘装扮的她被绑在椅子上,两条长竹竿绑在椅子的两侧,由着两个青壮男人抬着来。 她是盖着红头帕的,但作为河伯新娘的到来,还是引得全村人齐齐望了过去。 两个汉子把她抬去跟那杀好的猪牛羊摆在一起,村长媳妇就上去一把揭开盖头,抓起早就供在河边的香炉,从中掏出还带着热气香灰,抹在她白皙的额头上,眨眼间那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美貌面容就被涂得灰白一片。 李彦生和村里大部份人一般,都惊诧于椅子上霍沧月的美貌,明明记忆里还是个野小子,如今竟然变成了这样媚骨天成的美娇娘。 但这个祭河神的仪式对他们来说,是从小刻在骨子里的,十分神圣,所以哪怕心中万分震惊,也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霍沧月饿得软绵绵地靠在椅子上,却不知自己这副样子,引得村里多少男人垂涎。 那李彦生心中更有几分后悔之意,毕竟世人皆爱美,他要是早晓得如今的霍沧月出落得这样好看了,就会想办法哄住她,让她在这村里给自己做媳妇生儿子,还能照顾母亲,反正自己和冯嘉宜结婚了,就住在城里,她们俩是碰不到的。 香灰抹完了她的脸,村长一个眼神,敲锣打鼓声继续响起,霍沧月连带着椅子,和那些猪牛羊接二连三被抬到早就扎得喜气满满的竹筏上。 这河中心有个旋流,每逢三年就会出现一次,正是这样,李家村的人坚定河伯是存在的。 那旋流就是专门为迎亲开的路。 随着竹筏被旋流吸引进去,竹筏没法保持平衡,歪歪斜斜的,那些个宰杀好的牛羊祭品也纷纷落入水中,一身大红的霍沧月也岌岌可危。 而这个时候岸边,女人们已经齐齐跪下,俯身面贴着河滩,男人们则放着鞭炮庆祝,敲锣打鼓,唱送嫁词,好不热闹。 只是这一切离霍沧月都那样遥远,她如今只觉得被一股强烈的水流朝水底卷去,急促的水流似乎要将身体四分五裂一般,让她有一种灵魂涤荡的感觉。 但身体是她的,魂魄即便是从后世回来,她仍旧是她。 那水流无论多么凶悍,最终是没有将她的灵魂和身体分开,反而因为这强大的水力冲击,她忽然觉得压在身上那一道重重的钳制好像松动了,她心中一阵欢喜。 果然人在极限之下,潜力无限。 她冲破梏桎,灵魂彻底容入身体,这个世界没有办法再限制她的一切了。 发鬓早就已经被冲散,如丝的墨发与红裙飘浮在水中。 已经恢复所有能力的她,此刻浑身轻松,在这水流汹涌且暗无天日的水底,却如履平地。 自然也清清楚楚地看到竹筏落下的地方,堆得像是小山一般高的白骨。 那都是千百年来,被李家村祭河神的年轻女孩。 到了这下面没有所谓的河伯成为她们的丈夫,反而是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霍沧月很快反应过来,明明已经白骨累累,却不见一冤魂水鬼,倒也奇怪了?她正疑惑,便听得前面一阵沙子响动。 顺着水流瞟过去看,竟然是个三岁模样的小孩蹲在河砂里,正在埋葬一具白骨。 而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堆成小山一般的白骨,已经被掏出一角。 显然是这小孩在替她们收敛尸骨。 “谁?”小孩察觉到了异样,扭头一看,入目就见着一丈之距穿着一身红且长发飘飘的霍沧月。顿时吓得他陡然站起身,扔了手里用来刨坑的大鱼骨钳,不要命地朝前跑。 霍沧月见着此举,不由得皱着眉头大喊,“站住,我有话问你。”这小孩不是水鬼,也不是妖物。 但也不可能是河伯啊。 小孩一听她让自己站住,就更怕了,想起以往自己总被揍总被抓,有一次还差点被烤了,怕得不行。还嫌弃自己两条小短腿跑得慢,哧溜地一下,化成一条小鱼,逃了。 还一边跑一边大喊,“别吃我,我不好吃,我浑身都是鱼刺,没多少肉!” 霍沧月嘴角直抽,竟然是条小鱼苗,还开了灵智。 第6章 小鱼苗最终还是被霍沧月给逮住了,滑不溜秋的溜了两次,最后被霍沧月用符纸定住。 而这里也早不是属于李家村那段河域了,而是山里的地下河。 霍沧月将小鱼苗抓住浮出水面,在一处断裂层坐下休息,小鱼苗离开了水,也被迫变成人的样子,但那眼泪仍旧是不要钱地往外哗啦啦流。 “你是个什么东西?”霍沧月有些奇怪,这小鱼苗既然开了灵智,怎么没有传承呢? “我才不是东西,我叫陈平安。”小鱼苗一边嚎嚎大哭,一边搓揉着眼角泪水。 “你有名字?”那就是有主人了,“谁给你取的名字?”霍沧月又问他,有些嫌弃这哭声,本来声音就不小,如今在这空荡荡的山洞里回荡,吵得人耳朵嗡嗡的。 小鱼苗却没有回答她,反而是可怜兮兮地仰头看着她,“那你要吃我么?吃我的时候可不可以先将我敲晕?” “为什么?”霍沧月上下打量了小鱼苗一眼,变成鱼苗的时候小指长,牙缝都不够塞。 但是陈平安很在意这个问题,一边抽啼一边回道:“因为油炸太疼,烧烤太烫,蒸的话我不喜欢,反正你就是要吃我,也把我先打晕。” 他说得认真,还挂着泪珠的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霍沧月。 “我不爱吃鱼。”霍沧月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陈平安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霍沧月耐着性子点头,“那你可以告诉我,你的主人是谁了吧?” 陈平安确定了霍沧月不会吃自己,还满是泪痕的脸上就露出笑容,长长地松了口气,“你不吃我你早说呀,我还以为你跟那些人一样,也要吃了我。” “怎么,以前还有人抓你?” 陈平安这才解释,原来他是寺庙大雄宝殿门口那莲花台里的鱼,后来寺庙被大火烧毁,莲花台也毁掉,它侥幸跟着水流一起到了沟里。 因为个头太小,那些士兵没吃他,逃过一劫。 他就这样顺着小溪流进入大河中,但总是被驱赶,要么就是差点被吃,后来被渔网套住,一个小读书人救下他,还养了他一阵子。 他说那是他的恩公,还给他取名叫陈平安。 可后来恩公死了,他因为怎么长都长不大,就被恩公的家人丢进小河沟里。 最后误打误撞到了李家村这段河域,发现里面无主,就留了下来。 但是后来发现河中心堆积了那么多尸骨,便想将她们给埋了。 “也就是说,其实你才来李家村。”不过霍沧月有些好奇,“你什么时候开的灵智,又什么时候化形的?” 没想到陈平安一脸懵,“我从莲花台的时候,就能听懂大家说话,后来恩公的家人将我扔在干枯的小河沟里,我怕死我就从河里跑出来。” 然后,就发现自己有腿…… 霍沧月听完,难免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这陈平安明显就是天赋异禀,但奇怪的是他化形又开了灵智,居然没有传承。她在那个世界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这样的案例还是头一次遇到,心中不免是有些舍不得错过这个教学案例,一面问他:“那那以后什么打算?” 陈平安摇头,“不知道,这条河里死人太多,我埋完了她们,打算继续找个栖身之地。不过我最大的梦想,是能将寺庙重建。”但他是一条鱼,不知道上哪里赚钱去。 有寺庙的时候真好,每天都有人往莲花台里扔钱。所以建好了寺庙,自己就不愁吃喝了,天天有人拿钱砸自己,多好啊。 “所以,她们的魂魄是你送走的?”霍沧月觉得有些不可能,毕竟这陈平安看起来蠢蠢笨笨的,不像是有那个本事。 那些李家村的姑娘们应该没有几个是心甘情愿下河的,该是个个满身怨气才是。 没想到竟然听陈平安回道:“你不要小看我,我以前在寺庙里的时候,师父们每隔几天就要准备一次法事,那往生咒我念得可好了。” 霍沧月闻言,嘴角直抽,“所以你念一个往生咒,就把她们送走了?” 陈平安察觉霍沧月口中的吃惊,一时有些得意挺直了后背:“当然。” “还有这等本事,那既然也不打算在这里长留,跟我出去发财?以后重修你的寺庙?”霍沧月这话,多少是带着几分诱拐的成份。 但是陈平安单纯,他觉得霍沧月既然不吃他,还要带他挣钱,真是好人,顿时满目的星星亮闪闪的,“真的么?” “真的。”霍沧月解开他身上的符咒禁制,“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抓紧把河里的尸骨都埋完,那可是天大的功德。” 陈平安乐呵呵地起身,‘噗通’一声就跳下河去,“那你等我,我很快。”马上进入水里,召集着那些大鱼小虾一起帮忙挖坑刨沙子,快得很。 霍沧月则回到了李家村。 此刻正逢黎明破晓,坐在村口槐树上的她正瞧着李二娘一脸念念不舍地送李彦生离开。 本来她想在村子里转一圈,吓一吓这些人的。 后来还是作罢了。 想带走村里这些被拐进来的姑娘,但外面又是什么光景?她们愿不愿意回家,家里又愿不愿接收她们?霍沧月不知道。 可她也不能任由李家村继续如此,所以在村子四周设下了禁制。 但凡是外来人,将无法再进入村子,有着李家村血脉的老一辈人,也出不去。 不过那些被拐卖来的姑娘和李家村这些后代们,是可以出去的。 禁制设了四十年。 她想四十年后,也许外面的世界又有了新的变化,自己没有办法改变这个村子根深蒂固的思想,但其他人肯定可以。 毕竟专业的事情专业人来做,叫她抓鬼驱邪,她倒是擅长,可叫她处理人际民生问题,却是有些艰难。 所以花了一天的时间,游走在这李家村四周的林子里设下禁制。 傍晚陈平安就满脸兴奋地来找她,“咱们什么时候启程?”早点离开早点赚钱,就能早点重新将寺庙盖起来,有了莲花台,以后就可以躺在水里赚钱了。 陈平安这个时候还心心念念在莲花台时,大家往莲花台扔钱的好日子。 霍沧月却给了他一道入梦符,“天黑后,你挑几个老头子入梦,让他们不要再往河里送新娘了,记得凶悍点。” 陈平安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也是,不然以后河里的尸骨没人埋了。”说话间,光溜溜的小脑袋往一伸,人头变成鱼头,甩着嘴边的两条触角,转动着两只眼珠子,卡着嗓子问霍沧月:“这样怕不怕?凶不凶?” 霍沧月看看他那蠢萌的鱼头,又看了看那穿着小缁衣的三岁娃娃身体,给了个十分中肯的建议,“我这个符还是满不错的,你入梦后好好布置场景,渲染气氛,最好将你身体挡住,露出鱼头就可以了。” 第7章 晋城。 冯家洋楼里,李彦生与那薛凯文不知是为什么挣得面红耳赤的。 “凯文,我们是认识几年的好朋友了,你可以不赞成,但是你要尊重我们村子里的传统,更何况那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而且你现在朝我发脾气,也于事无补。”李彦生有些抓狂地抓了一把头发,无奈又无错,万分的委屈。心中有些后悔,自己就该早些让他们回城里的。 不然的话,他们也不会从镇子上转回村里,甚至还发现了祭河神的事情。 而薛凯文听见他这一番话,不禁是气得失笑:“照着你这样说,我们反而要体谅你了。” 其他几个要好的同学其实觉得并没有什么,毕竟各地有自己的风俗,于是有人解释着:“其实海边也有祭海神,这也算是一种文化,咱们……” 只是这位同学还没说完,对上薛凯文一双怒目,只能连忙闭嘴。 心里却是有些不解,薛凯文一向不是这样计较的人,今天怎么就不饶人呢? 看着他们争吵得不可开交的冯嘉宜急得小脸通红,抓住李彦生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说什么,自己则挡到前面去:“凯文,事情都这样了,而且大家一路赶回来,也都累了,我们要不要明天再说?” 其他同学见此,也就趁机告辞。 一时间,倒也只剩下他们三人了。 薛凯文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目光失望地看了李彦生一样,“你们那是草菅人命!”然后便愤怒地转身走了。 “凯文!”冯嘉宜想去解释什么,可是事实上他们那天到村里的时候,正好看到那穿着一身红衣的姑娘随着竹筏卷进河中央。冯嘉宜不知道薛凯文是什么时候见过那姑娘的,但肯定对那姑娘生了几分爱慕,不然的话,素来不画女子素描的他,怎么可能画那姑娘的素描像。 所以她也是能理解薛凯文的恼怒。 李彦生心中此刻是万般的后悔,当然也担心冯嘉宜跟薛凯文一样,觉得自己和村里人一样无知,草菅人命。 所以表情有些紧张担忧,局促不安地抓住裤腿,也不敢去看冯嘉宜,只吞吞吐吐的:“嘉宜,其实……” 但冯嘉宜是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姑娘,她没等李彦生说完,就用两只白玉般的手指压住了他的唇,“彦生,我明白的,那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花样一般年纪的姑娘在你眼皮底下被人送入了河中,我知晓你也很无奈很难过。” 李彦生听到这话,是真的动心了,在此之前,他只是看中了冯嘉宜的家世。可现在他心咚咚地跳着,千言万语也只汇成了一句‘谢谢你嘉宜’,以及一个热情的拥抱。 冯嘉宜乖顺地靠在他的怀中,两人之间的心扉也趁机打开。 拥抱过后,李彦生忽然屈膝像是个骑士般在冯嘉宜的身前跪下,激动紧张深情地仰望着她,“嘉宜,我知道这样有些仓促了,可是我真的很爱你,爱到恨不得时时刻刻与你黏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嫁给我好么?” 冯嘉宜满脸羞涩,也没想到李彦生居然朝自己求婚了,但姑娘家的矜持不允许她马上点头,于是害羞得别过头去,娇嗔着:“都没有戒指,谁要嫁给你啦。” “你等我。”李彦生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起身。但并不是出去百货商店买戒指,而是到旁边的花坛里,摘了一根细软的小草茎,编成一个小指环,然后兴奋地重新跪在冯嘉宜面前,“亲爱的冯嘉宜小姐,你愿意嫁给我么?” 李彦生一样很激动,他最担心的就是冯家嫌弃自己的出身,所以想要赶在冯家父母知晓他们俩谈恋爱之前,最好就把婚结了。到时候等冯家父母从国外回来,生米煮成熟饭,他们也只能认下自己这个女婿了。 他抬头看朝这仲夏夜里明亮皎白的月,璀璨的星空,“这月亮星光替我李彦生作证,此时此生,我只爱冯嘉宜小姐一个人,如有二心,不得好死!”他说完,看着满脸羞红的冯嘉宜,越是得意了,“嘉宜你听,这花园里的蛐蛐,小湖里的青蛙,都在赞同,都在庆祝,它们也见证了这历史一刻!” 但是李彦生不知道,他们爱情的见证者,怎么可能只是星星月亮蛐蛐青蛙呢?还有拿了隐身符,大咧咧坐在不远处墙上的霍沧月和小和尚陈平安。 陈平安嫩嫩的小脸几乎都要皱成一团了,“ 他拿根草不会觉得自己很浪漫吧?再穷也要真金白银呀!那冯小姐不会答应吧?” “会。”霍沧月笃定。 果然,冯嘉宜这次没拒绝,只将手伸了过去,害羞的声音细弱蚊蚋:“我愿意。” 于是在霍沧月和陈平安的见证下,李彦生将那草茎指环戴在了冯嘉宜的手上,随后起身抱她吻她,所有的一切都一气呵成。 “非礼勿视!阿弥陀佛!”陈平安见此,连忙别开头去。 等他再转过头来之时,李彦生已经开始心急地同冯嘉宜商议,“嘉宜,我等不及了,我想和你结婚,立刻马上现在!”他抓着她的手,似马上就要带着她去教堂里。 冯嘉宜也很感动,“那不等我爸妈回来了么?” “不,我等不及了,我现在就想向全天下宣布你是我的女人,我想叔叔阿姨会理解我的。”李彦生是真的心急,这一趟带着同学们回去,天天大吃大喝,余钱没多少了不说,而且他也怕薛凯文再来提祭河神的事情,到时候万一冯嘉宜对自己有意见了呢? 他不是对自己不自信,而是深刻地清楚,这件事情不能出半点岔子,不如现在趁热打铁。 而他的这些话,冯嘉宜很受用,感动得一塌糊涂,眼光里都冒出泪花了,扑进李彦生的怀里,“彦生,我运气真好,遇到你这样一个真心爱我的人。” 墙头上,陈平安小脸仍旧皱成一团,“我不是很理解,这个冯小姐是传说中的恋爱脑么?” 霍沧月有些诧异地看了陈平安一眼,“你还知道恋爱脑?”不过,他怎么诶看出冯小姐的身份呢? 着急结婚的何止是李彦生,冯小姐也很急的好吧。 第8章 两人从墙头上下来,从一条无人小巷中收起了隐身符。 陈平安一脸忧心忡忡地跟在霍沧月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得霍沧月频频皱眉,忍不住停下脚步,“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平安叫她一问,有些担忧地小声说道:“你真的不难过么?” “我难过什么?”她现在只为没钱发愁,这街上扫视了一圈,也没发现个把冤大头。 今晚看来又要在野外度过一个晚上了。 “那,那李彦生不是你的未婚夫么?你给他家做牛做马那么多年,他现在投入别的女人的怀抱,你真的一点不难过?”陈平安想着以前自己在莲花台的时候,那些女人可不是这样的,嘴上虽然说不在乎男人纳小妾,但转头哭得肝肠寸断的。 所以他很担心霍沧月,其实不过是洋装冷静罢了。 霍沧月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那样的狗东西给你,你要么?” 陈平安想都没想就态度坚决地摇着头,“不要!” “既然你都不要,那我为什么还要?难道你觉得我还不如你一个三岁小孩?”霍沧月真想撬开这陈平安的脑壳看看,莫非里面全是水不是?还有他怎么没看出冯小姐的真身? 于是便试探地问道:“你觉得冯小姐怎么样?” 陈平安不解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有些同情冯小姐,“阿弥陀佛,那位女施主一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今生才遇到李彦生那种小人。” “那可不见得,说不准是她上辈子修得好呢。”霍沧月含糊不清地说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街上一个穿着西服的年轻人,“快跟上,咱们今晚大概不用露宿街头了。” 还没反应过来的陈平安就这样迈着两条小短腿跟在霍沧月的身后跑。 等停下来时,发现霍沧月已经将那年轻人给拦住了,“这位先生,近来家中是不是诸事不顺?” 被霍沧月拦住的是晋城郑家的三少爷郑从南。 他抬头看了一眼将自己拦住的这姑娘,穿着粗布衣裳,踩着草鞋,一头乌黑的长发居然高高地束成了一个马尾。这跟满大街梳着辫子或是剪了齐耳短发的年轻姑娘们,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这张脸,长得很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洒满了碎月的莱茵河,很是迷人。 又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三岁模样的小和尚,倒也没去恼她贸然拦住自己的去路,反而心善地掏出一个大洋递给她,“小姑娘,夜深了不要在外面乱跑,赶紧带你弟弟回去吧。” 然后便走了。 霍沧月看了看手里的大洋,又看看已经走远了的年轻人,“他拿咱当叫花子?” 陈平安却十分满足地垫起脚尖,伸手拿过大洋吹了吹,然后放在耳朵边听,“这不挺好,一句话竟然就能得一个大洋。”比自己在莲花池好多了,那些人都只扔铜板。 “目光短浅。”霍沧月瞥了他一眼,“走,追上去,咱也不白拿他这一个大洋。” 不出意外,郑从南又被拒绝了。自打报纸上传来船只被扣押的消息后,家里的就没有一件事情顺心的,父亲病倒,大哥出车祸,二哥受伤,各家都纷纷来催货,甚至有人已经开始讨要违约金了。 垂头丧气的他从饭店走出来,打发了围过来的黄包车车夫,刚一抬头就看到那姐弟俩。 显然这姐弟俩是在等他。 “两位,郑家现在的状况,全城都知道,我也没有多余的钱给你们了。”他不想与这姐弟俩多纠缠,放弃了走回去的打算,准备招手叫黄包车。 可霍沧月已经快他一步给拦住了,“你的大洋我不白拿,这一块算是订金。”霍沧月说着,拿出一块张叠好的符纸塞到他的手中,“你家财运无恙,只是家中遭衰鬼,你若信得过,回去后这张符就压倒你家财神底座下,不出意外,八个小时后船就没事了。” 郑从南回到家后,见着满脸疲倦的母亲早就等在门口,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也就晓得了只怕事情没成,不禁叹了口气,“算了,先去休息吧,明天再想办法。” 郑从南应着,下意识看了看手中的符纸,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竟然没有给丢了。 随着他母亲一路走到前厅,一眼就看到了供奉着的财神爷,脑子里又闪过霍沧月的那些话,所以趁着他母亲不备,将那符纸放到了财神底座下。 一个晚上,他都没能睡好。 快天亮的时候,才来了些困意,刚要睡过去,就听得门被拍得啪啪响,随从南瓜的声音从外响起:“三少爷,好消息好消息!刚收到电报,咱们家的船被解禁了,不出意外五天后就到,不用担心违约了!” 郑从南闻言,顾不上洗漱,连忙爬起身来,将电报又从头阅了一遍,当下是欣喜若狂,“老爷和太太知道了么?” “知道了知道了,菩萨保佑。”南瓜也是喜极而涕了,“三少爷,咱再也不用看别人的嘴脸了。” 郑家这一次将所有的家底都压在了这艘船上,船要是放不出来,郑家就完了。 但船要是放出来,郑家的资产只增不减! 郑从南高兴坏了,简单梳洗一把,急忙去前厅,他爹因前几天气急攻心,还躺在床上,这会儿前厅里就他母亲和大嫂。 见他来了都高兴不已,连忙迎上来。 只是郑从南忽然看到那供奉着的财神爷,脑子里闪过霍沧月的话,神色忽然凝重起来,他不知道那霍沧月是真的会什么,还是装神弄鬼,但船的确放出来了。 所以也顾不上和母亲大嫂多说,“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先去办,你们不用等我回来吃饭。”说着,就急匆匆出门去。 可是出了门,他才想起昨晚根本就没有问人住在哪里?最后只能去那饭店门口。 然而霍沧月昨晚拿那一块大洋去买了朱砂黄纸,剩余的和陈平安吃了晚饭,就没了。 两人就在饭店对面巷子里将就了一个晚上。 陈平安这会儿坐在巷口边上,盯着饭店门口,“那人真的会来么?” “会。”霍沧月对自己的符是有自信的,这郑家虽然是晋城富贾,但并不似那些奸商一般为富不仁,郑老爷更是心善,在城中修建了一处孤儿所。所以他家的气运财运都是稳的,不过是被人陷害,遭了衰鬼入宅而已。 而且现下郑家已经到了走投无路,那郑从南必然是怀着死马当活马医,会听自己的话。 所以那符纸守住了财神爷,他家的财运自然就在,船也会放出来。 正想着,就听得陈平安忽然欢喜地指着对面那饭店门口叫道:“他真来了!” 第9章 郑从南才到饭店门口,就见到了那姐弟俩在对面的巷子里,分明就是在等自己。 不管他们俩是不是装神弄鬼,但船的确是放出来了。又见着巷子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正好自己也没吃早饭,就领着两人进了那饭店。 还要了一间包房。 一进去,郑从南就忍不住,“姑娘怎么知道船今天会放出来?” 霍沧月和陈平安已经吃上了,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家的船又没问题,不过是那衰鬼作祟罢了。如今衰鬼没法靠近财神,生意自然无恙,不过你家人现在病的病,伤的伤,而且衰鬼不彻底驱除,那张符纸也撑不了多久。” 她说完,见郑从南满脸怀疑地望着自己,又补了一句:“我没威胁你,也知道你这个留过洋的读书人是无神论,但有的东西,不能因为你不信,就不存在。” 郑从南本来还想探一探霍沧月的话,如何知道船今天会放行,可没有想到她开口闭口都是封建迷信。只是旋即听到她说自家的亲人们,还是赌不起,决定冒险一试,“既然如此,听姑娘的话,是有自信帮我郑家把这所谓的衰鬼驱除?” 要谈生意了,霍沧月连忙放下手里的汤匙,“我包驱逐衰鬼,另送一张平安符,一口价三百大洋。” 三百大洋?郑从南心说这真是骗子,狮子大开口。 只是还没等他反驳,霍沧月已经掏出了昨天画符时顺手写下的合同,“你是我的第一位客人,所以这个价格已经十分平易近人了,你想想爹你大哥二哥,难道他们的性命,还不值这三百大洋么?” 郑从南自来尊敬他父亲和两位兄长,如今他们都卧病在床,他的确是愿意花这三百大洋赌一赌的。 只是这合约,竟然如此正式?自家商行是不是可以效仿一二?又见到对方已经签了名:霍沧月。犹豫了一下,拿出钢笔,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郑从南。 霍沧月见此,将合约收了,“既然如此,吃完饭直接过去。”她可不想再继续露宿街头了,早办完事早拿到大洋,安安逸逸地找个地方住着,顺便去看看李彦生死了没。 带着霍沧月两人回郑家的路上,郑从南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自己一个新时代的知识分子,居然相信了她的鬼话。 可是转头想起病重的父亲和受伤的兄长们,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冒险赌一把。 只是他忽然领着这么一大一小回家,又因为霍沧月二人身份特殊,他解释得含含糊糊的,加上霍沧月的确生得很漂亮,所以竟然叫下人觉得,这是他在外的女朋友和儿子。 这就很尴尬了。 他忙着去准备霍沧月吩咐的东西,匆忙把霍沧月二人交给他大嫂,“麻烦大嫂安排一下霍小姐他们。” 郑大嫂明显也是误会了,把霍沧月当作弟媳妇,只叫人打水给他们洗澡,又找来了自己还没穿过的新旗袍给霍沧月。 霍沧月觉得这旗袍不能白拿,所以跟郑大嫂道谢,“大少夫人心善,过一阵子必然心想事成。” 郑大嫂觉得这个三弟妹说话真有意思。不过若真心想事成就好了,她嫁到郑家也几年了,肚子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陈平安也换了一身新衣裳,见了霍沧月连忙跑过来,忍不住朝她小声问,“你怎么还要那些东西呀?你不是吹牛鬼王你都能弹死么?” 霍沧月马上就给了他的小光头一个脑瓜崩,“你傻了啊,我才收他三百大洋,当然要多坑他一些,一会儿他把东西买来了,你收好,往后省得咱们自己花钱买。” 陈平安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最后咧着嘴夸了霍沧月一句,“你真聪明。” 正说着,郑夫人来了。 霍沧月只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幸好这时候郑从南回来了,将这份尴尬给打破。“东西都备好了,什么时候开始?” 霍沧月瞥了外面一眼,果然见着好几大包,便朝陈平安使了个眼神,顺道吩咐郑从南道:“去你家祠堂,周边插一圈香。” 想了想,既然拿钱办事,那肯定要让对方觉得自己是真才实学,反正现在不是建国后,有什么看不得的?于是又补了一句:“把你家人都带去祠堂,床上躺着的也要去。”到时候也省得自己满院子跑。 说完,霍沧月就和陈平安先去郑家祠堂做准备了。 郑夫人一直在,却一句话都没插上,现在见着光景,有些莫名其妙,只抓住郑从南问。 郑从南只得将船的事情说了,又怕他母亲反对,毕竟这事儿太匪夷所思了,于是劝道:“妈,这些天,该求的我们都求遍了,如今也是没办……” 但没想到郑夫人接受得倒是快,不等他说完就猛地一拍手,像是忽然醒悟了一般,“我就说了,咱家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接二连三遭横祸,原来竟是撞了邪。” 然后在郑从南的诧异中,招呼着同样一脸震惊的郑大嫂,急忙将丈夫儿子都送到祠堂去。 不得不说,郑家人这速度很快,霍沧月才在祠堂里布了阵法,人就齐全了。 一个个都神色紧张。 他们相信郑家遭了邪祟,但却不大相信霍沧月的能力。 毕竟她太年轻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而已。 可是霍沧月二话不说,见他们人齐了,直接掐诀,与此同时身上的炁散开,与早布下的阵眼相互连接,随后郑家人只觉得一阵刺骨阴风凭空卷起,郑大嫂率先吓得惊叫起来。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面色苍白。 只见那祠堂中间摆放着的炉上方,钻出来一黑不溜秋的鬼影,只是还没等他龇牙咧嘴朝霍沧月这个强行把他抓来的始作俑者扑去,一张金网就落在了他头上,瞬间把他包得跟粽子一般。 与此同时,肉眼可见,如今郑老爷和两个受伤的儿子身上,都散发出许多黑气,朝着金网里的衰鬼聚集而去。 而金网还在继续收缩,最后缩成弹珠大小,那鬼惨叫声也越小,化成一团黑灰,从金网里漏了出来。 霍沧月却已经收工了,朝着郑从南喊道:“郑三少爷,事情已成,小本生意概不赊账,麻烦结账。” 陈平安则屁颠颠地给郑从南递过去一张符纸,“我姐早前说的平安符。” 郑从南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是一双眼睛却呆若木鸡地看着霍沧月,显然还有些不相信刚才所见的一切。 其实不止是他,即便是自来信奉鬼神的郑夫人郑老爷现在都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不真实。 原本病重的郑老爷更是直接从踏上站起身来,将陈平安手里递来的平安符接过去,“霍小姐,这符还有么?” “有,但是五十大洋一张,丰俭由人。”霍沧月眼皮都不眨一下。 听到她这话,郑从南倒是反应过来了,有些不满:“霍小姐你也太狮子大开口了!”只是话音刚落就看到一旁精神抖擞的父亲,脱口道:“爹,您没事了?” 大惊小怪!霍沧月看了还躺着的郑大少爷二少爷,提醒道:“两位少爷还躺着作甚?不起来活动一下?” 她这话说出口,大家才发现,他们这三人病的病,伤的伤,如今竟然都恢复如初了。 一个个既是难以置信,又十分欢喜,忙着要朝霍沧月道谢。 却听霍沧月说道:“那衰鬼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如今他们家遭了反噬,你们应该很容易就能打听出是谁害你们家了。” 随即转头朝满脸欢喜抱着自家大哥二哥的郑从南问:“郑三少爷,符五十大洋一张,还贵么?” “不贵不贵!多来几张。”郑从南现在已经高兴得找不到北了,他大哥被车撞断的腿好了,二哥满身的伤恢复如初了。 这霍沧月分明就是神仙下凡啊!所以五十大洋一张的平安符贵么? 当然不贵! 第10章 霍沧月最后卖给了郑家十张平安符,一共五百大洋,加上此前和郑从南说好的三百大洋,总共有八百大洋。 而且如今郑家待她二人如座上宾,听闻他们还要在这晋城待一段时间,便主动提出,将自家城南那边的小洋楼给他们住。 霍沧月现在有了大洋,本来是想住旅店的。但陈平安提醒,那冯嘉宜可不就住在那边么? 于是霍沧月就搬了过去。 但事实上她也没有什么行李,衣服首饰都是郑夫人带着郑大少夫人跟着置办的。 她想付钱,但郑家觉得她是郑家的恩人,这是理所应当的。 说来也巧,这小洋楼对面竟然是冯嘉宜家的那一栋,简直不要太巧了。 现在冯家那边已经在开始准备婚礼了。 因为冯嘉宜的父母不在家,所以两人打算请几个同学在教堂办西式婚礼,所以这边只布置新房。 李彦生甚至都派了冯家下人去接他母亲李二娘来参加婚礼。 霍沧月虽然当初给李家村设了禁制,但格外给李二娘开恩。 毕竟,她出不来,谁给李彦生收尸啊? 第三天一早,郑从南就过来,一进门就兴奋地摘下礼帽,告诉陈平安,找到害郑家的凶手了。 果然,到了下午些,就听到城里有传言,原本看着大厦将倾的郑家忽然起死回生,反而是极有可能将郑家位置取而代之的张家,却一夜出了事。 张老爷死在了小妾的床上,张大少爷被烟膏子呛去了半条命,如今只剩下一个游手好闲的二少爷,在赌坊了赌红了眼睛,将这张家老宅都抵押了出去。 霍沧月听了,只啧啧两声,“果然做坏事要遭报应的。”一面同陈平安问,“你出去晃了一个下午,打听到我干爹的消息没?” 陈平安摇着头,一脸无奈,“没,而且现在那些算命先生,都是些江湖骗子,我觉得你还不如半夜去街上找个游魂问一问现实些。” 霍沧月一听,觉得这法子可行。 当晚就带着陈平安出去,到曾经李瞎子摆摊算卦的那条街,果然逮了几个小鬼。 只是几个小鬼新死,压根就不知道。 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有个小鬼提供了个线索,这条街上以前有个马半仙在这里摆摊二十年,前两年身体不好,才回老家去。 霍沧月马上要了地址,准备等李彦生一死就去找这马半仙。 于是霍沧月比李彦生和冯嘉宜本人都替他们着急,这婚礼怎么还不赶紧办? 终于,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就见李二娘来冯家了。 冯嘉宜的父母不在家,这李二娘就成了这冯家小洋楼里的唯一长辈,换了新绸衣裳,大金耳环大金镯子,收拾得跟个暴发富的太太一样。 听说他们只办西式婚礼,有些不满,觉得大喜日子穿白的不吉利。 为此还惹得冯嘉宜哭了一回。 但有李彦生的据理力争和维护,冯嘉宜脸上又重新浮现了笑容,高高兴兴和女同学一起去试婚纱。 留下李彦生继续说服李二娘。 但李彦生是这样说跟李二娘说的:“妈,我也受够了冯嘉宜那千金大小姐的脾气,但是咱们先忍一忍,等着冯家的财产到手了,以后我再去新媳妇,到时候保管按照您的意思,而且咱们还要回乡下热热闹闹操办。” 这话果然哄得李二娘开怀,“我就知道我儿是有分寸的。”于是再也不鸡蛋里挑骨头了。 如此,李彦生和冯嘉宜的婚礼在教堂里如期举行。 作为他们俩的朋友兼同学,那薛文凯终究是来参加了。 女同学们大都沉寖在这份幸福中,俨然把冯嘉宜当成了新时代追求幸福的代表女性,勇敢追爱。 男同学们只觉得李彦生狗屎运,那种偏僻小山村出来的,居然被国外回来的冯嘉宜看上了。 为了他,这冯嘉宜甚至连结婚这样的大事都不和父母商量,果然是国外长大的。 然而他们这些人,谁也没见过冯嘉宜的父母,冯嘉宜也是几年前独自一人来这晋城的,说以前住在国外,父母现在也还在国外。 她出手阔绰,家里有洋房还有奴仆,学识好容貌娇美,所以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冯嘉宜的那些话。 而且她本人善良性格也好。 婚礼在神父的主持下,顺利结束。 最后一帮年轻人拥簇着冯嘉宜和李彦生这对新婚夫妻,去了冯家吃酒席。 冯嘉宜一个人从国外回来,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所以请来的客人,仍旧只有他们这些同学。 不过没有长辈更好,一堆年轻人玩得更开心,连那薛凯文都把此前和李彦生因为李家村祭河神一事的不快给抛到脑后了。 大家都很开心,包括一直隐身坐在冯家花园一角的霍沧月。 可陈平安实在不解,想破了脑袋得出一个结论:“你莫非想等李彦生结婚了,然后有了孩子,再杀他报仇?” “我怎么可能杀人?”霍沧月皱着眉。需要她动手么?根本不需要好吧?见陈平安百思不得其解地挠着那光头,叹了他一个脑瓜崩,“别挠了,本来就不长头发。” 陈平安嘟着嘴,还是搞不懂,“那你就这样以德报怨?” “别急,晚上你就知道了,这新郎可不白当。”霍沧月打算今晚看完全程再回去,明天一早启程去找马半仙打听干爹的消息。 然后陈平安就眼巴巴盼着天黑。 可天黑后,冯家仍旧是灯火璀璨,那帮同学喝到晚上十点多,才纷纷离开。 冯嘉宜和李彦生亲自送到大门口,早就按耐不住的李彦生也顾不得和他母亲李二娘招呼,就迫不及待地要入洞房了。 霍沧月带着陈平安跟上去,让陈平安有些局促,“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人家洞房呢。 但是回应他的是一个脑瓜崩,“要不是你这双死鱼眼看不清楚,我能把你带到人家新房来么?” 陈平安不解,这怎么还鱼身攻击了?再说他的眼睛又大又明亮,哪里是死鱼眼了? 而此刻的新房里,一进门李彦生就迫不及待地抱紧娇小的冯嘉宜亲吻。 可接下来的动作却被冯嘉宜给推开了。 李彦生多少是有不满,以前没结婚就算了,可现在都结婚了,怎么还不让他碰?但质问的话没问出,就对上冯嘉宜一双柔情满满的眼睛,只能好言哄道:“宝贝,怎么了?” 冯嘉宜那双满是真情的眼睛却有些泛红了,甚至透出了泪光,“彦生,你是真心实意的么?” “傻丫头,咱们都结婚了,你看。”李彦生不知道冯嘉宜怎么了,但见到她哭有些着急起来,一面扬起手上的戒指。 “那你是心甘情愿和我在一起的,对不对?”冯嘉宜继续问。 “当然,你这小傻子,我爱你,真的爱你,为了你,可以命都不要。”情话不要钱,李彦生满脸情真意切地说着,目光却瞥向身后那铺满了迷人香玫瑰花的大床,恨不得现在就将冯嘉宜扑倒在床上。 第11章 冯嘉宜泪水盈盈地仰头望着李彦生,“彦生,我真幸福,能遇到你这样一个真心爱我的人,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们……”后面的话,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表情变得羞怯,两颊飞霞。 李彦生一下就明白冯嘉宜的意思了,迫不及待就抱着她上床去。 霍沧月也飞快地将陈平安带到了隔壁去。 但即便如此,陈平安还是阿弥陀佛念叨了好一会儿。 只是房间隔音不大好,霍沧月一个成年人无所谓,奈何带着一条小鱼苗,只能将陈平安带下楼去。 这会儿婚已经结了,这冯家的一切成为李家的,好像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一样,那李二娘一副主人家的模样,坐在那柔软的沙发上指派这家里的仆人干着做那的。 还催问着,“刘婶,这么久了,我叫你熬的醒酒汤还没好么?” 刘婶正在跟着其他仆人拖地,听到她的话连忙回:“太太,已经煮好了。”一面为难地抬头朝楼上看去,“可是,这会儿也不好送去。” “有什么不好送的?去端过来,老娘亲自送上楼去!”新婚夜又如何?难道还能比得过自己儿子身体重要?李二娘想着儿子被灌了那么多酒,这个儿媳妇竟然一点都不心疼儿子,这么久也不见下来叫人送醒酒汤去。 越想越气,显然已经忘记了她儿子入赘这事。 但这个时代的人们太卑微了,所以下人们哪怕对李二娘鸟占鸠巢作威作福,也不敢如何? 刘婶最后只能低眉顺眼地将醒酒汤给抬来。 李二娘看了一眼,见着有些烫,还特意凉了会儿,似生怕烫着她儿子一般,待温度刚好,才亲自抬起醒酒汤,扭着肥硕的屁股上楼去。 刘婶和几个仆人面面相觑,只觉得小姐糊涂,怎么就嫁了这样一户人家。这李二娘是个不好相与的,新婚夜哪里有去敲小两口房门的?分明就是想给新婚媳妇一个下马威。 陈平安一副欲欲跃试的表情,恨不得跟上去看热闹,一面还催促着霍沧月,“咱们去看看么?” 霍沧月想,好像也没多久,应该里面还没好,没工夫给她开门吧? 但是霍沧月明显是高看李彦生一眼了,早在五分钟之前,洞房就已经结束了,这会儿女方正是疲倦需要大量进食补充能量之时。 所以李二娘上楼去,里面自然是没有开门。 气得她狠狠地敲了几下,见着里面没儿子的声音,反而只有一种奇怪的声音,那种声音就感觉像是赶集时候,肉摊下狗啃骨头撕扯猪肉的声音。 李二娘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因为听到这个声音联想到那一幕?只觉得一时头皮发麻,越发着急了,继续敲门,“彦生,给娘开门,娘给你送醒酒汤来了。” 但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又喊冯嘉宜的名字。 但喊了几声仍旧没有回应,反而是那个啃骨头嚼生肉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这让李二娘有些害怕起来,急得跑到楼梯口朝楼下的仆人们大喊,“快来,你们小姐和姑爷出事了。” 楼下的仆人们面面相觑,却不敢上楼去。 毕竟是小姐和姑爷的新婚之夜,弄出点声音实属正常,他们上去作什么?反而叫人尴尬? 于是自然是没动。 可是李二娘已经急了,顾不得什么,朝着刘婶等人破口大骂起来,最后发现喊不动,威胁了两句只自己咚咚跑下楼来,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又咚咚跑上去。 陈平安看着这一幕,好奇心重得很,“咱们不去看看么?” 却得了霍沧月一句:“这冯小姐果然上辈子作孽。”亏得自己还说她修得好…… 一面看了急不可耐的陈平安一眼,“上去吧。” 两人上楼时,李二娘已经跟疯了一样挥动着手里的菜刀一直砍门。 但里面仍旧是那个声音,还是没有李彦生和冯嘉宜的回应。 下面的刘婶几人见此,觉得也不对劲,这老太太都弄出这样大的动静了,姑爷怎么不出来拦着?于是几人相视了一眼,只得纷纷放下手中的活上楼去。 李二娘终究是乡下女人,哪怕身上换了绫罗绸缎,可乡里人的凶悍和力气仍旧还是在的。 菜刀又是砍,脚又是时不时地踢。终于在刘婶等人上来想拦住她之际,只听‘砰’地一声,房门终于被她弄开了。 只是迎面而来的却是刺鼻的血腥味,众人一眼就看到了床上血淋淋的一片,一只碧绿通透的大螳螂正举着手里的钳子撕扯着新鲜血肉往嘴里扔。 房门被打开,她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显然也愣住了,只不过下一瞬,她就反应过来,抓起还没吃完的腿,便跳窗逃出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了。 “啊!”李二娘尖叫一声,终于反应过来那条被螳螂叼走的腿是谁的,白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刘婶几个就算是见多识广,但这会儿也被吓傻了。 既不见李彦生,也不见冯嘉宜,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那满床的鲜血里有两人衣裳的破布,都认为是被那个螳螂精吃掉了。 于是匆匆打电话报警。 这个时候霍沧月已经带着陈平安回到对面的小洋楼里了。 陈平安还在因为看到螳螂吃肉的一幕干呕。 霍沧月一脸嫌弃地给他拍着后背,“你也太没出息了吧?” 陈平安难受得要死,“所以你早就知道,冯嘉宜是螳螂精。”以前在庙里的时候,他也看到过螳螂□□,过后母螳螂就把公螳螂吃了。 一个道理,洞房后李彦生就成了冯嘉宜的盘中餐。 想到这一幕,陈平安又开始恶心起来。 “说你是死鱼眼你还不信,那么一大只螳螂,按理你俩都是精怪,你居然看不出她的真身。”霍沧月啧啧出声,多少是带着些幸灾乐祸的。 楼下的街上已经满是人了,除了警察厅的人,还有不少附近的居民。 毕竟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新婚夫妇新婚当夜被怪物吃了…… 当然,没人相信,警察厅更不信有什么螳螂精,反而觉得李二娘手拿菜刀,说不定是她砍死的人呢!最后反而将她给抓回去了。 冯家那帮下人,大概也被吓到六神无主了,到最后居然不确定当时看的那一幕,到底是真的还是幻觉?导致他们的证词也没有什么用? 第12章 警察局不相信有妖精害人,反而更倾向于李二娘杀人。 可是架不住这满城的记者们,当晚就聚集在了冯家门前屋后,等着天亮的时候,晋城各类报纸头条上,已经写满了妖精害人的消息。 霍沧月没当回事的,那螳螂成婚本就是婚丧一起,死男人是必然的。更何况那冯嘉宜再三朝李彦生确认过,李彦生自己也说了,命给她都心甘情愿。 既然如此,这也是你情我愿的交易,所以她当然不可能去抓冯嘉宜。 再有冯嘉宜身上没有什么人命,唯独是李彦生这一条,也是李彦生愿意给她的。 那就更不用霍沧月去高举什么行侠仗义的大旗了。只让陈平安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去找马半仙。 可是没想到陈平安惊慌声传来,“这是谁拍的?” 不等霍沧月询问,他就将那报纸塞到霍沧月眼前,“你快看!” 几乎占了整个版面,黑白的照片中,一只巨大的螳螂衔着一条腿从高高的路灯下跑过,那惊慌失措的样子被捕捉得十分完整。 “这是哪个报社?胆子还真是大。”霍沧月昨晚看到冯嘉宜跑了,就没多管,反正李彦生都已经死了,而且是连带着魂魄都要被嚼碎的那种。所以就放心和陈平安回来,却没想到冯嘉宜竟然被人抓拍了。 一面打开报纸,竟然发现是晋城专门写舞厅里那些娱乐风月事的‘芳草日报’。这倒是叫霍沧月想起来了,这附近的洋楼里住了几个城中大亨的姨太太们,还有那舞会上的名媛。 这么些个女人聚在一起,自然是引来了那芳草日报的记者。 可不管如何,芳草日报是因为这张照片赚了钱,但这样大一只螳螂,口中还有李彦生的腿,必然会引起城中恐慌的。 她暗骂了一句,正要催促陈平安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想此刻楼下竟然传来汽车的声音。 两人将头朝窗外探过去,一辆小汽车在大门口停下,后面还跟着一支几三四十号人的队伍。 个个都着军装,背着长杆枪。 “这是什么意思?”陈平安担心起来。“好像不是警察厅的人。” 当然不是,眼下这些是晋城刘司令军营里的人,显然是因为芳草日报上的那张照片过来的。 可是霍沧月也想不通,刘司令怎么会对一只螳螂感兴趣?而且就算是感兴趣,他不让人去搜查螳螂,不去对面冯嘉宜家里,怎么停在自己门口了? 但她没打算多管,反正有隐身符,和陈平安离开就是了。 只是可惜事与愿违,霍沧月还没收回目光就从窗口看到了汽车上被押下来的郑从南,而且此刻的他比较狼狈,被打得鼻青脸肿不说,还被反剪着双手押着。 陈平安见到这一幕,慌里慌张就朝楼下跑去。 比起霍沧月,陈平安和郑从南关系还比较好些,就认识这几天里,郑从南送他好些玩具,还带他出去玩过好几次。 霍沧月没有动,她看的也并非是郑从南,而是随后从车上下来的那中年男人。 那中年男人一下车,便摘下了墨镜,抬首朝楼上看来,正好对上窗前明玥一双美眸,他先是一怔,旋即露出一抹狠戾。 霍沧月却是一脸恍然大悟,竟然是朝郑家放衰鬼那人。虽此前没见过,但到底算是打过交道的,气息一下就让霍沧月认出来了,随即朝他微微扬起嘴角。 这一个笑,对方多少是认为她有些挑衅的意思。 但霍沧月怎么可能只是挑衅呢?她的这一世,活得很窝囊,替李彦生做牛做马一辈子,最后还要配合李彦生攀附权贵而被祭河神。 如今重回来了,自然不可能再像是从前一样任人欺辱。 所以这个不要命的几人找上门来,那就不能怪自己不客气了。 她慢悠悠地下楼时,那一帮人已经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了,原本尚且还算是宽敞的客厅,如今忽然塞了十几号人进来,显得略有些拥挤狭小。 沙发上,有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和那中年男人一起坐在沙发上,浑身是伤的郑从南坐在地上,身后是意欲扶他起来的陈平安,只是两人四周都是黑洞洞的枪口。 她的到来,使得大家齐齐抬头朝着楼梯口上望去。 霍沧月长得本来就很漂亮,穿着那带着修身线条的旗袍,将十八岁的身躯衬得已是风情万种。 用陈平安此前的话说,如果她和冯嘉宜站在一起,非得要指认出谁是妖精的话,那世人必然是要认定霍沧月。 霍沧月那时候只权当他是夸自己好看,只不过是小孩子长了一张不会说话的嘴罢了。 可是哪里晓得如今一语成谶。郑从南扭头看到她的那一刻,立马就脱口急急喊道:“霍小姐快跑,他们要拿你当那螳螂精烧死!” 郑从南话音才落,就被那中年男人捡起茶几上的杯子朝他的脸砸过去。 当然,陈平安在,自然不会让他挨这一杯子。 而那青年军官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双腿叠交,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打量着霍沧月直言不讳地同那中年男人笑道:“司令看到她,只怕又舍不得当螳螂精烧死了。” 霍沧月听到这话,心想原来也知道自己不是螳螂精啊!可见他们是因为芳草日报上那张照片,须得找个替死鬼罢了。不过她看朝那中年男人,觉得这多少是有些公报私仇了吧? 中年男人却始终冷着一张脸,这会儿看到霍沧月后,更如同是见到了那九世仇人一般,咬牙切齿:“我赵归一行走江湖多年,还从未叫人如此欺辱过!”说完,略带着威胁地看了那青年军官。 青年军官对于他的威胁浑不在意,只是淡淡一笑:“那赵先生请。”好似他今日来就是做个看客,至于两方如何斗法,他是不插手的。 赵归一冷哼一声,倏然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八卦镜,就冲霍沧月厉色大喊,“妖孽,让本座看看你的本事!” 只是可惜霍沧月面对他的自信十足并没有什么反应,目光反而被他手里的麒麟镜给吸引了过去,“我若是没记错,这麒麟镜乃唐九仙公主陪葬之物,你把她的坟挖了?胆子不小呀。” 第13章 九仙公主,乃那唐玄宗李隆基同母妹,一生都在追求入道修仙,后葬于那平阳洞府前。 她虽入了道门,但仍旧是那皇室宗亲,墓中自然是有数之不尽的金银财宝,亦有世人难求的珍品法器。 只是她的墓,不是那样容易盗的。 而此刻霍沧月的这话,明显让赵归一神色微怔,便是那个玩世不恭一副看戏模样的青年军官也一下凝住了目光。 不过赵归一很快就恢复如初,轻蔑道:“认得这等宝物,可见你这女娃也有些见识,只不过你不该多管闲事,伤了本座倒无妨,却险些坏了司令的大事,今日你是如何也逃不掉了。” 霍沧月幽幽一笑,“你要大祸临头了!她的东西,可不是这样好拿的。”说完,扫视了青年军官和他手底下这些人,“你们也去了吧?想不到当今世下,居然还有这样胆大妄为之人,敢效仿曹孟德摸金填充军饷。” 她说到这里,语气微顿,“可是,也要看看你们有没有那等本事。” 古时候人家盗墓,那是全凭着真本事,也遵守那些个道上的规矩。可现在的人盗墓,全凭着炸药大炮…… 不知道是她的话还是她从容冷静的态度,让那些小兵们都有些紧张起来,拿着枪的手明显开始有些不稳。 “少在这里妖言惑众,一个死人罢了。”赵归一皱着眉头,显然并不把霍沧月的话当一回事。 可偏偏这个时候总有人拆他的台,那青年军官从沙发上起身了,抬头看着霍沧月,“我没有去。” 此话引得赵归一十分不满,顿时朝他怒吼起来,“北堂峥!” 北堂峥没有理会他,却是忽然脱了外面的军装,一把扯开衬衫,然后转过后背对着霍沧月,“这和那墓有关系吧?” 只见他的后背上,巴掌大的一块红斑。 但又不能简单地称之为红斑,因为那红斑有着一定的规律,远远地看,其实更像是一张脸。 而随着他的这一举动,那些拿枪围住郑从南和陈平安的小兵们也一个个面怒惊恐,争相说道:“我们也有,而且面积比这个大。”有的甚至满个后背都是。 如果只单纯长这东西就算了,可是到了晚上,他们身上都会发出一种奇怪的香味,而且浑身更是疼痛难忍,仿佛千百只蚂蚁在后背齐齐啃噬一般。 偏偏那时候他们的四肢又都是僵硬的,只能生生忍着这份痛苦。 陈平安趁着一份混乱,连忙将郑从南拖到楼梯口,如今也算是和霍沧月站在一起,与对方泾渭分明。 赵归一却是急了,他身上也有,但是他却没有往这方面想,眼下到底是有些心虚起来。只不过面对霍沧月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他却不愿意低头,更何况他也不认为,霍沧月会有办法救大家。 不过最让他愤怒的,还是这个总跟他对着干的北堂峥,两条眉毛几乎要挤在一起,目光显得狠狠的,“你别忘记了,是我赵归一在替你们养着整个军队。” 可这话明显没有得到北堂峥的赞同,似笑非笑地看着赵归一反驳着,“是你在养着整个军队,还是你在利用整个军队帮你盗墓?” 他的话,明显引得小兵们的赞同,有人低声出言,“是了,自打赵大师他们来了这一年多,我们没有打过一次仗。”一直都在下墓。 兄弟们不是死在战场,反而是死在墓里。 如果不是这一次大家都得了怪症,也不可能在这晋城停留下来,谋取城中大富的钱财了。 郑从南听着大家议论纷纷,也急忙朝霍沧月小声解释:“我昨天才查到,那张家有个远房亲戚是刘司令的姨太太,所以正是这赵归一在背后同张家出谋划策害我们家。” 确切地说,是利用张家的手除掉郑家,然后再将郑家的财产光明正大占为己有。 可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霍沧月来,反而害得这赵归一遭了反噬。所以今天那螳螂精的消息一出,他立马就想到了栽赃,大张旗鼓和刘司令的副官北堂峥一起带着人来抓霍沧月。 这简直就是一举两得,他既能报仇泄愤,还能解决城中老百姓因为这螳螂精而产生的恐慌紧张。 至于什么螳螂精不螳螂精的赵归一不在乎。 霍沧月听完郑从南的话,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这算盘打得倒是响。”只不过是打得太早了些。 郑从南原本是害怕的,毕竟这刘司令权大势大,可是现在听到霍沧月那些话,心里一下安稳起来。更是震惊刘司令的队伍,这一年多来居然一直都在做那挖坟掘墓的勾当,忍不住好奇地问霍沧月:“霍小姐,他们真的会遭报应么?” “会。”霍沧月红唇微启,淡淡地回道。 而这时候那赵归一已和北堂峥争执起来,只听他说那北堂峥忘恩负义,北堂峥马上就回了他一句:“我等弃笔从戎,为的是保家卫国,而非像是现在一样,人不不人鬼不鬼地做那挖坟掘墓的下作之事。” 北堂峥这句话,多少是让手下的小兵们有些动容的。 他们这些人,有的是为了一口饭投军,有的却也如同他一般,抱着一颗保家卫国的心从的军。 可如今所行之事,与当初心之所向背道而驰,如此一来,不免是让军心散涣。 也难怪这个北堂峥如此叛逆,不顾那赵归一的颜面,就向霍沧月展示他背后的红斑。 赵归一见大家此刻纷纷倒戈相向,指责自己,心中虽有气,但也晓得这一切的源头都在霍沧月的身上。 一时也是急了,只听口中念念有词,一手持镜麒麟镜,一手飞快掐指,顷刻间这房间各个阴暗角落中,竟然是出现丝丝黑色粘液,竟都齐齐朝霍沧月聚集而去。 有道是大神斗法,小鬼遭殃。 那些小兵们见此,都吓得生怕那粘液碰到自己,一个个慌里慌张地超外跑去,来不及的便跳到高处,椅子上桌子上沙发上。 厅里这个时候才算是彻底混乱起来。 郑从南见此,也跄踉起身连忙躲开,还不忘关系霍沧月,“霍小姐,快上楼去!”却发现陈平安没动,急忙又伸手去拉陈平安,“小和尚,你也快跑啊!” “跑什么,姐姐说我鱼目蒙尘,可我也能看出这个姓赵的不入流。”所以陈平安觉得,大树底下好乘凉,跑什么跑什么?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就见着霍沧月站在楼梯上轻飘飘地扔出一张黄符纸。 就是一张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黄符纸,可是扔出去那一刻,那些黑色粘液却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一般,纷纷都退了回去。 这让赵归一脸色顿时难看不已,一副不信邪的表情,愤愤地瞪着霍沧月,口中不知又念了什么,那黯淡无光的麒麟镜射出一道黑紫色的光芒。 紫色的光芒一出,赵归一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受死吧!” “雕虫小技,而且我是人。”霍沧月心想自己又不是什么妖物,这东西对自己能有什么用?理都没理会他,只任由那张黄符纸飞过去。 黄符纸并未贴在镜子上,反而是消失在了镜子里。 与此同时,那麒麟镜里的黑紫色光芒也刹那间消失了,反而是那赵归一,面色顷刻变得苍白如纸,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洒出来。 整个斗法的过程,这赵归一又是念念有词,又是掐指扬镜,而霍沧月由始至终,除了扔出那张黄符纸之外,就无任何动作了。 可即便如此,这赵归一还兵败如山倒,完全被碾压。 但他却似有一颗不败之心,如今捂着胸口还十分不甘:“你可知道我是谁?我师父是不会放过你的!” 只是打不过就搬出家长这种行为,别说是霍沧月,就是陈平安都觉得看不上眼。 霍沧月更没多理会,就回了他一句:“那光侯大驾!”随后也不管匆忙狼狈而逃的赵归一。 一时间,这北堂峥和他这一队人马倒是略显尴尬。 不过脸面什么的,哪里顾得上命重要?他是个大丈夫,能屈能伸,来们见识就问霍沧月:“霍小姐,可有什么办法帮我们祛除这红斑?” “有。”霍沧月回着,只不过没等对方嘴角扬起,她又添了一句:“轻的五十大洋,重则一百不等。” 第14章 这话可把那北堂峥吓得连退了两步,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霍沧月,片刻才强扯出一个笑容来:“霍小姐开玩笑吧?” “我这样子像是开玩笑么?”霍沧月慢悠悠下楼来,一面示意陈平安给郑从南把身上的伤清理清理,一面优雅地坐到沙发上,“而且前提,你们得把她的东西还回去,那些金银珠宝就算了,她应该不会在乎,可法器是一件不能少的。” 北堂峥有些为难,金银珠宝如果要还,也不是不能想办法找回来,可问题是那些所谓的法器,都在赵归一一行人的手中,却不是他能做主的。“霍小姐,还有别的办法么?” 霍沧月其实也知道他为难什么,更清楚那些法器在谁的手中,但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不然的话,鸡犬不宁是必然的,如今他们身上的红斑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所以见北堂峥竟然还不当一回事,神色也严肃了几分,“这只是一个开始,若不照做,到时候祸连家人,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又看了北堂峥一眼,“你虽没有直接参与下墓,可是里面的东西,你终究是碰了,是不是?” 北堂峥一怔,旋即艰难点头,“是。” “那既然如此,回去做准备吧。”不过霍沧月有些好奇,他不过区区一个副官,他能劝动那刘司令么? 但这不是她的考虑范畴之内了,又忙着去找马半仙,便道:“我明天一早就离开晋城,只等到六点,你们最好快一些。” 是叫他们准备大洋么?可整个军队里,几万人都感染了这红斑……一时间,上哪里筹这么多大洋?但他也看出来了,和这霍小姐哭穷博同情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加上对方也有了下逐客令的意思,也只好带着人离开。 他们一走,那郑从南就愧疚地起身朝霍沧月道歉,“对不起霍小姐,那刘司令只怕不会这样善罢甘休,还有那个道士,唉!” “郑先生,我觉得你还是先担心你们自己吧,我和姐姐倒没什么可怕的。”陈平安觉得郑从南真是个出家剃度的好苗子,都自身难保了,居然还有着这么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想着等自己的庙建好了,第一个邀请他去当和尚。 郑从南很感动,想不到陈平安年纪小小,就这么会关心人。却不晓得陈平安心里,正在盘算劝他做和尚。 不过陈平安说的也是个问题。 这时候也听霍沧月赞同道:“你们家人口也不多,找个地方避一避,手上的生意,找个信得过的人立刻转出去。” 郑从南连忙说回家商议。 霍沧月平白无故被这个什么刘司令和赵归一耽误了时间,心里自然不痛快,不过幸好那赵归一被自己伤得不轻,他临走时候虽是留了狠话,但应该暂时是顾不上自己这里了。 那北堂峥那里,倒不是自己狮子大开口,而是霍沧月不认为,他们就算真舍得花这笔钱,可也不见得能让赵归一他们将法器归还。 而且这压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本身就不想参与其中。但北堂峥当时开了口,她还是给了一线生机,至于选择权,还是给了他们这些人。 若明早他们真的来了,自己也会尽力处理这件事情,救下他们的性命。 时间过得很快,满城还是都在议论这螳螂精的事情。而且因为芳草日报那一张照片,警察局那边也压不住,所以白天这边也来了几波警察。 日落日出。 陈平安一早就盯着楼下的街道,远处教堂的钟声也响起来了,他回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咱们要在等会儿么?” “那就再等半小时吧。”反正去乡下地方,又不用赶火车,霍沧月随手捡起桌上的晋城早报,郑家的速度倒是快,生意竟然都已经转了出去。 照着他们这速度,今天看来也会离开晋城了。 她读完报纸,半小时也只剩下几分钟了,与陈平安一起走到阳台,朝对面的冯家看过去,大门上贴着封条,原本还算是热闹的院子,如今竟显得有几分阴气森森的感觉,倒也像是个极好的墓。 “走吧。”那北堂峥一行人,应该是不会来了。 马半仙的老家离晋城,其实也不算太远,不过三天的路程罢了。 但村子过于偏僻,马车只能到镇子上,再往村里去,便只能徒步了。 她让陈平安去打听山花村的时候,不想对方脸色一变,连驴子都不租给他们了,拉着驴赶紧就走,一副避如蛇蝎的样子。 两人相视了一眼,明显察觉到了这山花村的不对劲。 但常言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她这一次倒是先下手为强,见人要走,直接拿出一个大洋。 对方看到大洋,果然停下了脚步,“两位,那山花村去不得,出了疯子,把全村的孕妇都害了。” “说仔细一些。”霍沧月又拿出一个大洋。 对方这才解释,原来两个月前,那山花村原本还算是有些名望的老先生马半仙忽然像是疯了一样,先是毒了自家侄儿媳妇,害得人小月子就算了,紧接着他又跑去害同村有孕的女子。 反正就这短短两个月里,村里但凡有孕的女人,没有一个能保住孩子的,如今村子里都对他怨声载道,奈何当年他对山花村又有救命之恩,所以如今只能将他给锁在山上,如今已是有半个月,也不知死活。 霍沧月一听这话,哪里还敢耽搁?那人又说,“不过奇怪得很,那山花村也不知怎回事,明明叫马半仙害了几个女人小产,哪里晓得他才被锁到山上去,又有十七八个妇人传出喜讯,听说有一个还是五十岁的老太太,诡异得很,眼下大家可不敢同山花村的人来往。” 这的确十分有问题,如果怀孕机率这么高,山花村也不可能只是一个百口人不足的小村子了。 当即赶紧带着陈平安朝着山花村方向赶过去。 第15章 山花村坐落在一片群山中。 其实就晋城这一代的地理环境,山的海拔都不算太高,但这山花村倒是个例外。 村子就在不远处的山窝里。 不过虽说是山窝,但建村子的地方,明显是比四周又高出一些的土坡,而且村子四周距离山却有着一公里左右的平原田坝。 这倒是个好地方,村子虽是在山窝之中,可即便是遇到山崩泥石流,也殃及不到这村子。 陈平安见霍沧月站在这豁口看了半天,也垫着脚瞧,试图想看出个一二三来。 但半响除了看到聚集在山窝中间的那些人家之外,什么也没瞧出来,自然是好奇,“姐,你到底在看什么?” “村子风水挺好的,但也不是那孕育宝地,所以事有反常必有妖。”当然,风水是好,但布局却不怎么样,所以她断定这马半仙,怕是跟她干爹李瞎子一样,又是个半吊子了。 “那咱们现在进村么?”陈平安其实不想进村,他是馋村子旁边那个小池塘,这里还能清楚地看到池塘里的荷花盛开,蝶舞芬芳呢!而且现在太阳又大,作为一条鱼,这个时候能在这样漂亮的池塘里游泳,该多幸福啊! “上山。”霍沧月扫视着这四周连绵不断的高山,顺便给陈平安安排任务,“看看有没有开灵智的小动物,你去问问,马半仙被他们关哪里?” 镇子上那人说马半仙被锁在山上那么多天,她怕慢一步,马半仙死了,那干爹的线索也断了。 陈平安搜寻了一圈,无奈摇头,“没有回应。” “靠不住。”霍沧月只能自己摘叶子折了只小鹤带路。 可奇怪的是,小纸鹤却是把他们俩往村子里带,这让陈平安忍不住嘀咕,“你这个也不靠谱。” 霍沧月当然不会怀疑自己的能力,所以只能解释:“大概,他在村子里。”而且越发临近这村子,霍沧月就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气息,不像是人,但又是人。 拿了隐身的护身符出来,大咧咧地就随着小鹤进了村子。 村口处就是打谷场,那些个怀孕了的女人都聚集在这里纳鞋底,一个个脸上都呈现着幸福的微笑。 就很诡异。 明明大家的脸都不一样,年纪更相差甚远,可那笑容就好似一个模具里印出来放在她们脸上似的,没有半点分别,连嘴角翘起来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反正他们那笑容把陈平安看得头皮发麻,对那开满荷花的小池塘都没了期待,迈着小短腿跟上霍沧月,生怕那些满脸微笑的女人忽然张大嘴,一口把自己给吃了。 “慌什么。”霍沧月见陈平安那紧张模样,伸手撸了他的小光头一下,“怎么,你也觉得那些孕妇不对劲?” 只是霍沧月这话音刚落,前面那原本空荡荡的巷子里,忽然出现一个人影,穿着一身黑衣裳,怀里还抱着一个灵牌。 不过黑漆刷得油亮油亮的灵牌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个字。 “他,他好像看得见咱们。”对方那凶狠的目光太过于明显,吓得陈平安下意识就去扯霍沧月的裙子。 霍沧月掰开他刚吃过零食还没擦的小手,“我没瞎,看得见。”霍沧月一开始没明白,为什么村里这气息似人,却又不是人。 如今看到这抱着灵牌的黑衣人,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也猜到了为什么马半仙要害村里的孕妇了。 这不就是老卷里记载,无名氏借腹出生,从此有名有姓,成为真正的人嘛。不过他们倒是有名有姓了,这村子里的那些人家的下一代,却将要代替他们成为真正的无名氏。 这个种族是如何存在的,已反正无从追溯,只大概晓得是他们先祖犯了错,被天罚,使得子子孙孙都无名无姓。 妥妥的六界黑户。 如此,无名无姓,如何祭奠?就算是孤魂野鬼都算不得,所以他们只能自己祭奠自己,因此每人都会抱着自己的灵位不离手。 但无名氏她还是头一次见,多少觉得有些新奇,也不忌惮对方那凶狠的样子,上下打量着对方。 不过霍沧月有些疑惑,以往那无名氏借腹出生,从此夺他人性命,成为正常人的案例不是没有。 可这一次这么多无名氏大规模聚在这个小村子里,是不是太过于奇怪了一些? “你,不要多管闲事!”那黑衣人终于开口了,声音一如他浑身上下的黑色般,在这炎炎夏日里,让人有种阴恻恻的感觉。 陈平安将脑袋从霍沧月身后探出,“姐,他威胁你。” 霍沧月垂眸轻叹,“他的确威胁到了我。”也不知道他们用什么办法,现在那些孕妇和腹中还没成型的胎儿已经链接在一起了。 如果再用马半仙办法,让这些女人小产的话,那这一次会连带着害了这些女人的性命。 霍沧月一时间的确是束手无策。但这个事情,作为一个玄门中人,也不可能不管,这跟那水鬼找替身,抓活人下水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霍沧月不认为他们这一次大规模聚集,会是偶然。毕竟无名氏向来都是独行侠。 可这一次这么多无名氏聚集在一起,还有他们又如何分辨那些女人腹中是将来的自己?没有姓名,甚至连个标记都标注不了。 所以她也是当着那无名氏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有人在帮你们?” 只是她话音才落,陈平安就紧张地叫起来,“姐,他会分身!” 身后,竟然又出现两个无名氏,和前面巷子里的一模一样,一身黑衣,同样抱着灵位。 “无名氏都是一样的。”霍沧月同陈平安解释。一面见小鹤飞远了,不想与这些无名氏纠缠,摊开掌心,只见那掌心中竟然腾出一团金色火焰来,“你们杀不了我,但我能打得你们魂飞魄散。”说罢,示意陈长安跟上。 那些无名氏盯着她手心的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退开了。因为他们彼此都清楚,那女人的话不是说来吓唬他们的。 只是他们在这世间游荡多年,竟从未听说过玄门中有这样一号厉害的人物。 第16章 被这几个无名氏一耽搁,小鹤已经飞得很远了,所以霍沧月加快了脚步。不过三岁孩童一般大小的陈平安只能尽量迈开小短腿,小跑跟上去。 一面气虚喘喘地问出心中的疑惑,“姓名真的那样重要么?可当初在寺庙里的时候,师父们都说,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呀。” “可他们代号也没有。你试想一个人,如果代号都没有,那将怎么生存?别人连称呼他,都无从开口,如此只能被大家遗忘。”而无名氏,就是被天地遗忘掉的那一批人。 他们甚至连孤魂野鬼都不如。 也难怪,会想到了借腹重生。但是这么大规模地借腹重生,霍沧月觉得背后必然是有人在出谋划策,那马半仙一定知道什么。 小鹤终于停下来了,但这里除了一处枯井之外,便无旁物。而且明明这仲夏万物生长之季,偏偏此处一派萧条之意,枯草老树,残垣断壁。 她快步走到枯井旁边,一脚踹开上面搭着的破旧门板。 几乎是她动作之际,井中传来铁链声,顺着那空荡荡的井腹传上来,声音有些怪怪的。 “马半仙?”霍沧月叫了一声。 枯井中被铁链锁着的,的确是马半仙。初听到上面的脚步声时,他还以为是村里的人给送饭来了,可是如今却传来一个姑娘家陌生的声音,不免心生疑惑,抬头朝着那井口看去。 顺着井口照射进来的微弱日光,竟也晃得他眼睛生疼。他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眉眼上方,用那枯哑的声音问:“谁?” 霍沧月也看到了站在光源下的他,当下便让陈平安把绳子拿出来。 当初忽悠郑从南买回来的那些东西,如今都存放在陈平安那里。 陈平安不止一次想,如果自己连这点储存作用都没有的话,从霍沧月第一次用嫌弃眼神看自己的时候,肯定就一脚将自己踹了。 他赶紧拿出绳子扔下去,奶呼呼的声音冲着井口里大喊:“马半仙,自己爬上来。” 只是话音才落,就被霍沧月弹了个脑瓜崩,“你虎啊,把你那大蟹钳给他。”马半仙还被铁链锁着呢,怎么爬得上来? 陈平安才反应过来,翻找了半响,将自己当初在河底刨沙子的大蟹钳找出来,扔了下去。 井底的马半仙是有些懵的,先看到扔下来的绳子,又看到扔下来的蟹钳……那蟹钳一看也不是什么凡物。 果然,轻而易举就将这腿上的铁链给夹断了。这让他忍不住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来救自己?居然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和一个奶娃娃。 但不管对方什么身份,有什么企图,但肯定都不会比现在的状况差了。 于是他抓着绳子,费劲地爬出井。 外面的清新的空气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猛地吸了几大口后,目光才落到霍沧月两人身上,“你们是?” “我是李瞎子的养女,你知道我干爹去了哪里?”玄门中人就类似有些医者不能自医,她能推算旁人命运,却不能算自己的亲人朋友。 这点就很让人抓狂。 不然的话,哪里用得着跑这山花村来找马半仙。 她的话让马半仙愣了好一会儿,才半信半疑道:“你是霍沧月?”那时候大家都在那条街上摆摊算卦,马半仙不止一次听李瞎子提过,他有个漂亮的养女,但是为了以免自己的那些事报应到她身上,所以将她寄样在了同村一户可靠的人家,还给选了个将来有出息的女婿。 此刻他上下毫无顾忌地打量着霍沧月,是挺漂亮的个天仙人儿,穿得也体面,看来是过得真不错。 不过马半仙也猛然反应过来,想起了当下自己的处境,“你们怎么进的村子?”一面慌里慌张朝四周看去,似生怕被人发现异样。 见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霍沧月开口安慰道:“没事,村里人看不见你,除了那些无名氏。”不过也纳闷了,自己的隐身符对那些无名氏居然没用。 原本才因她上一句松了口气的马半仙再听到无名氏几个字后,脸色瞬间变得刷白,“你,你你如何知道无名氏?” “进村的时候,被他们拦住了。”陈平安插了一嘴。 而不等马半仙惊诧他们居然被无名氏拦路,还能全身而退,就听霍沧月问道:“这么多无名氏聚集在你们村选择重生,你可知道缘由?” 马半仙是知道,可是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半响才沮丧着脸叹气,捶打着自己的双腿哭嚎起来:“报应,报应!都是报应啊!” 在马半仙哭了半响后,他才道出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原来那些所谓的无名氏,才是原来这山花村的村民,而现在的大部份村民,则是当年被无名氏钻了空子代替的。 也就是说,那些被无名氏抢夺了身份的山花村村民,要用当年被无名氏抢夺身份的办法,夺回原来属于自己的身份。 霍沧月和陈平安得知真相,硬是半响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地看朝马半仙,“所以,你祖上原本也是无名氏?” 马半仙点头。 难怪那个无名氏让她不要多管闲事,的确是闲事…… 马半仙只坐在地上频频叹气,在从陈平安口中得知村口全是孕妇后,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一般,抬头看了霍沧月一眼,“我欠李瞎子一个人情,他是跟一叫周全的人走的,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 霍沧月还欲再问,哪里晓得忽然只听‘刺啦’地一声,马半仙竟然捡起井边的半截尖利树枝,一下插破了胸口。 鲜血顿时喷洒出来,只听他满是血的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不想成为无名氏,无名无姓游荡这天地间。” 他现在死了,最起码那阴司是有名有姓的。所以与其等着那些无名氏出生,再用别的办法夺去他们的身份,还不如现在就选择死。 “倒是个狠人。”霍沧月看着马半仙的尸体说道。只是马半仙想得未免太简单了,他们这些无名氏在地面是夺取了山花村村民的身份,但下面可不是那样蒙骗的。 陈平安看着这一幕,“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回晋城,找周全。”既然现在村里的这些无名氏本来就是山花村的村民,人家拿回自己的身份而已,她当然不可能去多管闲事了。 却不知道此刻晋城那司令府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北堂峥更是满城到处打听霍沧月的消息。 第17章 出乎意料,出村子的时候,又遇到无名氏,但不确定是不是刚进村时候遇到的那个,毕竟霍沧月看他们每一个人都长得一模一样。 显然他已经知道那枯井边发生的事情了,见霍沧月也确实没有多管闲事,所以态度还算是友善,朝霍沧月扔来一物,“多谢高抬贵手!” 霍沧月将东西接到手里,是一只墨玉扳指,霍沧月也不知道什么用,只不过上面透着丝丝灵气,便递给了陈平安收起。 两人就这样返回晋城。 只不过陈平安觉得霍沧月没给人办事,反而收了人的东西,简直就不是好人行径。 霍沧月反驳:“你小屁孩懂什么?我若是不收,他们接下来的日子都寝食难安,指不定生怕我回去呢!记着,这就是人情世故。” “一派胡言。”陈平安不赞同,但脑壳里的确是有些空,抓腮挠头半天,也没想出话来推翻霍沧月这番话。 只能悻悻地闭了嘴。 又是两天半的路程,两人从回到晋城。只不过才踏入晋城,便争执着去老式客栈还是去新派旅店时起了纷争,身后就忽然传来声音,“霍小姐!” 两人齐齐回过头,居然是北堂峥。只是比起上一次见面,现在的他整个人显得灰头土脸,浑身死气。 “你们做了什么?”霍沧月皱眉,按理他们这些人最后会死,但也不可能这么快啊! 北堂峥满脸的疲惫之态,“霍小姐先随我去司令府吧。”随即一辆汽车停在跟前。 霍沧月满腹的好奇心上了车。 车上北堂峥才说起那日没能赴约,只因赵归一先他们一步回到司令府。刘司令向来对赵归一又是言听计从,所以他们回去后,反而被关了禁闭。 没想到等两天后放出来,那赵归一一行人早就逃之夭夭了,不但如此还卷走了司令府不少钱财。 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可偏偏他还不知做了什么,大家身上的红斑都发生了变化,当夜就直接有人活活疼死过去。 北堂峥一边说着,还拉开衣裳让霍沧月看他后背上的红斑。 “引咒。就是把他们身上的报应转移给了你们。”霍沧月想着八成那赵归一几个人瞒天过海,让他们来做这背锅侠,几个人反而拿着法器逃了。 北堂峥听到这话,对于赵归一等人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一面殷切期待地看着霍沧月,“霍小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去赔罪。”霍沧月回答得很简洁。 “去赔罪?那要去王屋山?”北堂峥有些担心,兄弟们坚持不到王屋山,只怕就活生生痛死了。 霍沧月白了他一眼,“不然呢?赔罪当然要态度放端正,别想着敷衍。” 听到霍沧月这话,北堂峥最后只好叹气。 只是没想到一行人到这司令府后,这刘司令竟然是个十分好说话的人,霍沧月提的要求他都答应,还连夜安排霍沧月上了河南的火车。 然上了火车霍沧月才发现,这一截车厢里,几乎都是玄门中人。老老少少大大小小,加上自己和陈平安这一组,应该有五拨人。 北堂峥也随行了,他走过来在霍沧月对面的空位坐下,一脸尴尬,“对不起霍小姐,我们不是信不过你,而是整个军队的身家性命,所以得做好万全准备。” 他声音才落,坐在霍沧月隔壁的那黄袍老头就冷哼一声,“北堂先生不要被骗了才是,我老道纵横江湖多年,可没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更何况给一个死人赔罪,我老道还是头一次听说。” 他的声音不小,顿时引来了其他人,都纷纷朝霍沧月这里看过来。 想来他们这玄门中人以除魔卫道为己任,遇妖斩妖,抓魔除魔,怕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要对鬼弯腰。因此看霍沧月的眼神,难免是有些不屑。 但其实更多的是赞同那黄袍老道的话,将她当做骗子来看。 北堂峥却是亲眼看到霍沧月轻而易举就将赵归一打伤,但是在场的其他人在道上也是有名有姓的,他一个也得罪不起,谁也不敢偏袒,只能开口打着圆场。 车厢里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等天亮的时候,已经到达了河南,这边早就有车等着。 颠簸了差不多一天,终于到了王屋山附近,随行的士兵们已经搭起了帐篷,听刘司令的意思,大家在这里歇一个晚上,明天一早在去那平阳洞府。 这一路上匆匆忙忙的,这会儿得以坐下休息,又没了旁人,陈平安才忍不住开口吐槽道:“那个刘司令一看就不是好人,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这么多人,最后肯定会找借口不付咱们大洋的。” 他这一路上小脸都绷得紧紧的,霍沧月还以为他为什么发愁,想不到竟然是为了报酬的事情。 当即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放心好了,这帮人本事虽然是有一点,但是那平阳洞府里的又不是什么小鬼小妖,最后还得我出马。” “真的?”陈平安半信半疑,“可是我看那叫云青子的老头挺厉害的样子。”而且看他家伙什也挺齐全的,应该很厉害。 云青子,便是一开始就骂霍沧月是骗子的那个老道士。 昨晚在火车上,正是他开坛做法,才让刘司令他们一行人免受那背上红斑带来的痛苦折磨。 而这会儿,外面又开始设法坛了。今晚刘司令他们想要睡个好觉,还得靠云青子。 陈平安将脑袋伸到帐篷外面,见着云青子已经提着剑在转圈圈,看得目不转睛,“可是他看起来真的好厉害的样子。” “花里胡哨,我一张符就能解决的事。”但是他们没开口找自己,霍沧月才不赶着去呢! 第18章 陈平安听了她的话,小胖手拄着下巴想了半会儿,诚恳地建议道:“我觉得还是花里胡哨的更能赚钱,你要是一张符就解决了,他们肯定觉得这事很容易很简单,要不起价格。” 霍沧月都要准备睡觉了,手里那军用的搪瓷口杯里,已经盛满了水,这是准备给陈平安过夜用的。 他归根究底是条鱼,该待在水里才是,但条件有限,只能这样了。 “你是个做奸商的料子,我看也别想着重修寺庙当和尚了。”说着,把口杯塞到他手里。 陈平安这才与她一起进了帐篷里,把口杯找个好位置放放下,自个儿化成一道光,再出现的时候,口杯里已经多了一条黄金色的小鱼苗,在水里摇头摆尾的,他声音也继续响起,“那个杨麻子是不是来骗钱的?我看那个叫王汉庭的应该好像很厉害,还有陈仙姑和她徒弟,看起来怪怪的。” 霍沧月已经躺下了,不大想搭理他,敷衍地回道:“厉害什么啊,你这么一大条鱼他们都没发现,睡了,别再和我说话。” 陈平安在口杯里吹了两个泡泡,安静了不过两分钟,又开始喊霍沧月,“你为什么不用脸盆,这杯子太小了。” “再不闭嘴,杯子你都不配拥有。” 陈平安叽里咕噜地诉说了一会儿自己的不满,发现霍沧月果然不在说话,这才默默闭上嘴巴。 听着帐篷外面那云青子敲敲打打的声音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做梦又回到了莲花台边上听老和尚念经,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刺耳的刺啦声,吓得他鱼身险些从杯子里弹出来。 霍沧月这个时候也爬起身来了,显然被打断瞌睡有些不耐烦,满脸烦躁地穿了鞋,披上衣裳。 陈平安见着光景,有热闹可看,也麻利地从口杯里出来,先一步朝帐篷外探头探脑往去。 这是山里,如今半夜三更的,到处是浓郁的雾气笼罩,即便是打着手电,那五步之外也瞧不清楚。 忽然,北堂峥从那雾里走出来,军装上全是鲜血,半张脸上也是,“你姐姐呢?”他见到陈平安急问。 不过话音刚落,霍沧月就从帐篷里出来了,只扫视了他一眼,便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嘴里忍不住吐槽道:“这云青子没那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搞得自己还以为他真能行,没多管。 北堂峥一点都不意外霍沧月的话,因为他由始至终都只相信霍沧月,也是他拖了一天的时间,才等得霍沧月。 早前看霍沧月没插手,便以为那云青子能搞定。但如今出了事,求生欲满满的他也是第一时间来找霍沧月。 “霍小姐可有什么办法?”他急问。 “其他人呢?”霍沧月问着,一面朝着前面那浓雾里走去,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陈平安紧随其后。 北堂峥愣了一下,连忙追了上去,“大部份兄弟都像是失心疯了一样,其他人应该也已经起来了。” 这时候,已经能看到浓雾里的人影,陈仙姑师徒和那王麻子王汉庭也刚到,却唯独不见那云青子,正欲询问,一个黑影忽然朝他们这里扑过来,与此同来的还有一股满是腥臭的风。 几人条件反射般躲开,叫那人扑了个空,只是那人旋即就起身,四肢虽看着僵硬十分不协调,但速度却出奇麻利。 只见他翻过身来,竟然是早前还大摆祭坛作法的云青子,只不过他此刻满脸青色,眼睛通红,脑袋怪异地朝左边歪着,无法合拢的嘴巴里,正流着些黑色的液体。 臭味,正是那液体发出的。 “他这是怎么了?”陈仙姑的徒弟连翘吓得小脸苍白,朝她师父身后躲去。 可是她话音几乎才落,忽然更多类似于此刻云青子这个状态的人便围了过来,竟然都是些队伍里的士兵。 刘司令也起来了,被几个亲卫护在中间,举着那肥胖的手臂朝霍沧月一行人指挥,“快,快杀了他们!” 这样状态的人,少说有五六十个,黑压压的一大片,看着的确诡异得很。 得了刘司令的话,那王汉庭率先要出手,从腰间抽出一把浑身透着寒意的唐刀,一挥手就直接将云青子的脑袋砍了下来。 正要继续,却忽然被个头小小的陈平安拦住,“阿弥陀佛,王施主,他们都只是中了邪。”犯不着都杀了啊,驱邪净身就好了。 “小和尚走开,别碍事,再拖下去我们谁也活不了。”王汉庭一把推开陈平安,手里的唐刀弹出去,直取前面的几个士兵脑袋。 然这时候原本满是浓雾,且又是黑暗的环境,竟然凭空变得亮如白昼,众人寻着光源看过去,只见霍沧月手里摊着一颗珠子。 光正是从这颗珠子里散发出来的,明亮的光芒将这四下照得一派清明,甚至让人看到了这些发狂的士兵身上,都有一条红色的丝线控制着。 大家先是惊讶霍沧月手中的宝物,但很快就被那红色的丝线吸引了过去。 “我知道了,把那些红色的丝线切断,大家就能恢复正常。”陈仙姑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口气略带着些得意,随后朝徒弟连翘使了眼色,师徒俩便宛若那飞燕一般轻盈地穿梭在那些发狂的士兵中间,将控制他们的红色丝线给斩断。 王汉庭和杨麻子见了,也急忙加入其中。 只是由始至终,霍沧月手里那颗散发着奇异光芒的珠子,引得几道贪婪的视线时不时地望过来。 大家也趁着霍沧月手里这颗珠子发出的白昼光芒,成功地将那些士兵身上控制他们的红丝线斩断。 切断了红丝线的控制,那些士兵一个个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一般软绵绵到底,没了半点威胁,不过是便逐渐恢复了气色。 刘司令迈着步子朝霍沧月走过来,目光还一直停留在她手中的那颗珠子上,“想不到霍小姐竟然有此等法宝,难怪阿峥如论如何也要等你加入。” 那王汉庭也走了过来附和道:“这一次,还要多谢霍小姐,如果不是霍小姐拿出这等法宝,只怕还真看不清楚原来他们竟然是被人控制了。” 刘司令赞同地点了点头,还待说什么,北堂峥挤了过来,“快天亮了,大家被折腾了这么久,先趁机休息会儿吧。” 众人一听,倒也没在多言。 只是等众人一散,北堂峥就朝霍沧月提醒道:“霍小姐,你当心些。”说罢,指了指她那颗珠子。 等他一走,陈平安跟着霍沧月回帐篷,“这珠子怪眼熟的,是不是郑大嫂嫂送你的那枚胸针上扣下来的?” “对啊,需要个媒介,我就拿这珠子了。”但是霍沧月发现,好像那些人,都认为这颗珠子是宝贝了…… 不过,那些红色的丝线倒像是有人故意种下的。 第19章 只是云青子已死,那完全可以直接排除他了。 剩下的,这队伍里有这个能力的,好像就只剩下王汉庭杨麻子,以及那王仙姑师徒了。 而且刚才发生的一切,让这王汉庭十分值得怀疑。不过当然也不排除,这队伍里还有藏龙卧虎之辈。 她看了看那颗珠子,直接让到那小桌上,然后继续休息。 这段时间倒是安静,醒来后,天亮醒来后,那颗珠子也仍旧在桌上。 陈平安已经先一步起来了,拿着看了看,“这些人倒是沉得住气,不过依照话本子上讲,他们肯定见到了这等宝物,怎么可能善罢甘休?说不定就等着到那洞府里的时候,杀人夺宝。” 他说得言之凿凿,霍沧月简单洗漱完,刚出帐篷就遇到北堂峥,他拿了罐头过来。 远处,昨晚那些被控制的士兵这会儿都已经恢复正常,开始收拾营地。那王汉庭坐在一方石头上擦拭他的唐刀,像是察觉到霍沧月的目光一般,他抬眼望了过来,眼里却是闪过一丝不屑。 显然对于昨晚霍沧月所行,是十分看不上的,多半是认为她依仗着法宝。 霍沧月淡淡地收回目光,并没多理会。 倒是那陈仙姑的弟子连翘活泼,与她年纪又相仿,便过来说话。 约莫十五分钟左右,营地就已经收拾好,刘司令便催促着赶紧往平阳洞府。 本来离得也不算远,早前他们来盗取这九仙公主的墓时,也是长枪大炮一样不少,所以专程还用坦克在这边推出一条大道来。 所以半个小时左右,就到了那华阳洞府前。 洞口当初他们已经给炸掉,所以这一次也直接粗暴地安放上炸药,继续将洞口炸开。 霍沧月和陈平安退得远远的,陈平安小脸皱成一团。“我要是死了,谁敢在我跟前一而再再而三这样放肆,我肯定做鬼都不会放过他的。”听着那炸药响起的声音,不但觉得耳膜被震裂开的错觉,连带着脚下踩着的山石,似乎也摇摇晃晃的,随时可能四分五裂。 霍沧月这一次倒是十分赞同了,所有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身后紧跟着的北堂峥,“我起先说过,这一次是来赔罪的,但是你司令这样子,到时候出事了可别怨我。” 北堂峥也不知这几天到底经历了什么,整个人哪里还有头一次见面时候的意气风发?听到霍沧月的话,也只能无奈苦笑,“大难当前,我也只能顾得上自己。”说罢,像是想起了什么,“当初霍小姐说的那个价,还作数么?” 当时觉得贵,现在想来,有什么比性命更值钱呢?舍不得那大洋,死了难道还能将那大洋一起带去下面不是? “作数。”霍沧月没道理有钱不赚,只是抬眼看了远处掐着水桶腰指挥的刘司令,恐怕赚不了多少了。 毕竟有人赶上去作死。 要说这炸药果然是个好东西呢!就他们说话这会儿功夫,原本堵住的洞门口就已经炸开了。刘司令那边已经在催促大家进去了。 只不过他不傻,炸药接二连三地炸,这附近一带都摇摇欲坠了,所以他并不忙着进去,反而叫来了北堂峥,叫他带着二十来人,与霍沧月他们这些玄门中人先进去。 然就在霍沧月要进去的时候,忽然那刘司令开口了,“我看昨晚霍小姐手里那宝贝挺有意思的,倒不如留下来给本司令把玩把玩。”他说话的同时,几个亲兵已经将陈平安给捉住了,黑洞洞的枪口直接对着陈平安。 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凝结住了,大家纷纷将目光投递过来,那北堂峥一脸为难,只是刚开口叫了一声司令,就被刘司令冷冷打断,“阿峥,你别忘记了,当初是谁将你从死人堆里捞出来,给你吃给你穿,把你养大的。” 这话果然让北堂峥把余下的话给吞了回去,只能愧疚地看着霍沧月。 没想到霍沧月竟然浑不在意道:“多大点事,司令喜欢,拿去就好了。”霍沧月很大方地拿出那颗珠子,朝刘司令扔了过去。 刘司令得了那珠子,果然细细打量。 因为昨晚霍沧月在上面用了符,所以现在那珠子还有些余光尚在,看起来的确像是那不世宝物一般。 陈平安也因此得了自由,只是一回到霍沧月身旁,就忍不住嘀咕:“枪子儿我又不怕,干嘛白送他了。”那胸针没了这颗珠子,一点都不好看了。 而前头,王汉庭已经再催促大家赶紧跟上。 “霍小姐,抱歉,我……”北堂峥看着他们二人,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语言这个时候变得那般苍白。 反倒是霍沧月,压根都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先进去吧。” 他们的队伍先行进去,确定里面没有坍塌的风险后,那刘司令随后才带人尾随进来。 墓此前被他们大刀阔斧地用炸药清理过,什么机关陷阱都破坏得干干净净,但那些壁画石雕,也是荡然无存。 都是文化瑰宝啊!霍沧月看着地面那些壁画碎片,难免是心生可惜。心想这刘司令和那赵归一一行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一路长驱直入,竟是无阻到了那九仙公主的墓室中。 如今已是空荡荡的,早被刘司令一行人洗劫一空。 “妈的,这娘们装神弄鬼吓唬老子,这里什么都没有啊!”刘司令见着墓室里和他们离开时还是一个样子,地上那堆从棺椁里抬出来的白骨也依旧散乱在墙角,一时竟然气不到一处来,只觉得是被人捉弄了。 他这样想倒也不足为奇,毕竟这一年里他跟着赵归一一行人盗了许多墓,也没见什么报应不报应的? 只是可惜他话音才落,那一路上沉默寡言,几乎没有说过话的杨麻子忽然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随即朝着那东南方向空荡荡的石壁拜下,“杨家后人拜见公主殿下!” 说着,在众人奇怪的目光中朝着那空墙磕了三个响头,待扭过头之时,满目怒火狰狞,“打扰殿下长眠之人,都将不得好死,哈哈!” 他疯狂的笑声中,那些士兵,甚至是第一次来这墓里的北堂峥都忽然像是被打开了身上的某一个开关一般,变得如同昨晚那些发狂被红丝线控制的士兵们一样,脸色是顷刻间就变得苍白如纸,四肢僵硬但却敏捷。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得太快太忽然,那刘司令反应过来之际,身边的士兵都已经发狂了,浑身还散发着刺鼻腥臭。 他吓得慌慌张张地掏出从霍沧月手里威胁得来的那颗珠子,自信满满地高举在手心。 第20章 一面大喊:“快,快给我斩断他们背后的红丝!” 当然,这话是使唤陈仙姑仕途和那王汉庭。 只是却发现大家都纷纷退开,并没有上前的意思,他自己也发现了那颗原本从霍沧月手里夺过来时还有些微光的珠子,如今暗淡不已。 再看看那些失去了控制的士兵,也看不出他们身上有什么红丝线,这个时候刘司令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在乱糟糟的人群里寻找霍沧月的身影,一面拔出□□,“你这个贱人,竟敢戏耍本司令,老子要崩了你!” 可惜他如今已是自顾不暇,他虽不知道为何,没有像是士兵们一样发狂,但却被那些发狂的士兵们团团围住,逼在了角落里,手里的枪砰砰作响。 而此刻的霍沧月眼下却一把揪着那北堂峥的后领,只是徒手在他身后虚空一劈,他整个躯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呆滞的眼神忽然变得清明,面色也恢复了正常。 然入目看到这乱糟糟的场面,一时心急无比,“霍小姐,还请你救他们的性命,到这墓中也非他们本意!” 另外一边,那王汉庭和陈仙姑师徒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去救那被发狂士兵们围住的刘司令。 而他们如今看不见那红丝线,只能自行判断,在他们身后胡乱挥动手中的武器。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红丝线没有现形的缘故,根本就没什么用。 无奈,他只能直接动手杀这些士兵。 至于那杨麻子,如今还一脸胜券在握的姿态,高高地坐在那壁上的鲛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墓室中一片混乱杀伐,“哈哈,你们都得死!”不过说完这眼角余光便看到已经恢复正常的北堂峥朝着人群跑来,满是麻子的脸上,那眉头挤成一团,然后看朝了霍沧月,闪过一抹杀意。 不过没等他从鲛灯上跳下,便见霍沧月忽然扔出一张黄符纸,随着那符纸在上空燃起瞬间,类似于昨晚那样的光芒,再度凭空出现。 不但让大家看清楚了那些士兵背后的红丝线,那红丝线甚至在这光辉中融化消失。 士兵也是瞬间就恢复过理智来。 “想不到,那这小丫头竟然真有些本事,可惜没用的,你们今日出不去了。”在此前杨麻子一直都在防备那王汉庭,至于那陈仙姑是有些名声,但也没放在眼里。 而霍沧月这个生得漂亮的小姑娘,他更没当回事,和大家一般,只觉得她可能是哪个家族的小辈,依仗着法宝罢了。 霍沧月还站在棺椁旁边,“冤有头债有主,你是杨家后人,是这平阳洞府守墓人,但你不该是非不分,要进这墓里的不是他们,拿走这一切的也不是他们。” 言下之意所指,该去找刘司令和赵归一一行人人才是。 杨麻子却扬起嘴角冷冷一笑,“呵,他们也一个都逃不掉的!至于你们,今日就在这里陪葬吧!” 话毕,他口中忽传出一声奇怪调子的口哨,随后这墓室里便传出沙沙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可众人环视四周,却又什么都不见。 就在众人惊慌失措之际,霍沧月声音响起,“别靠墙,都到中间来。” 这会儿众人也不去想她到底有没有本事了,只条件反射地朝中间那棺椁靠去。 也是与此同时,那石壁忽然裂开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像是水流一般争先恐后地从那石壁中冲出来,只是眨眼间的功夫,便已经将四周淹没。 那刘司令只慢了一步,顷刻间便被虫潮淹没,王汉庭甩出腰间的长鞭想要搭救他,不想就这点功夫,哪里还有什么刘司令?不过是一具被啃噬得干干净净的白骨罢了。 此情此景,便是见多识广的王汉庭脸色也是刷白。但没有过多犹豫,马上就抽出自己的唐刀,朝着陈仙姑和霍沧月吩咐道:“三菱阵!” 这三菱阵是玄门中最普通常见的防御阵法,他言下之意,是想让霍沧月和陈仙姑师徒和他一起先设下这三菱阵,再想办法除掉这些虫子。 然他这才起手,却发现那些虫子在靠近中间这平台之时,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拦住了一般,不敢贸然上前。 这个时候抬头看去,只见霍沧月身前上方,漂浮着一张黄符纸。 他入玄门多年,竟从来不知,对于这些虫子,符纸竟然还会有用?然而不等他错愕之际,那一直坐等他们和刘司令一样瞬间变成白骨的杨麻子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满目怀疑地朝霍沧月质问,“你究竟是何人?” 不得不说,杨麻子问出了王汉庭等人心中的疑惑,所以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齐齐朝她聚集而来。 那北堂峥更是好奇,“霍小姐,您说守墓人是怎么回事?” 霍沧月对自己充满杀意的杨麻子看过去,“当年杨玉环入观之时,几次遇到性命之危,是九仙公主救她,所以便命杨家一支嫡系替她留在在王屋山保护九仙公主。杨先生应该就是这一系后人吧?杨家人重承诺,所以这多年来你们仍旧守着她的陵墓。” 此话一出,不但是王汉庭北堂峥等人诧异,便是杨麻子也怀疑地看朝霍沧月,“你如何知晓?我家小姐当年在观中被害之事,除了我们这一脉嫡系之外,便无人知晓,更无文字记载,自来只是父传子,子传孙。莫非,你也是杨家后人?” “我不是杨家人,只是我也钦佩你们杨家人信守承诺。不过眼下这些人,今日我保了。”霍沧月从容冷静地说着,似乎一点都没有将眼前的困境放在眼中。 这无疑是在挑衅杨麻子。 但没等杨麻子开口,便又听霍沧月说道:“盗墓虽非他们的本意,可他们的确打扰到了九仙公主,所以我从一开始随他们来此,就是为了让他们同九仙公主赔礼道歉的。至于那赵归一等人,你如果愿意相信我,不日我便将他们都送到此处,任由你处置。” 杨麻子当然不相信霍沧月这一番话。 可他没有想到,霍沧月这话却不是和他商量,而只是通知他。而且说完那番话,没等他开口,霍沧月就忽然冲着那已经破碎不堪的石壁望去,“李持盈,你觉得如何?” “大胆,你居然敢直呼公主名号!”杨麻子听到这话,气得面容狰狞,当即就要朝霍沧月动手。 然就这此刻,霍沧月所面对着的那面石壁忽然全部坍塌,借着这微弱的灯光,大家依稀能看清楚石壁外的光景。 那是无边无际的虚空,让人心生恐惧,不寒而栗。 而就在那虚空中,忽然出现一点光晕,随着光晕逐渐放大,竟然是一个手持佛尘的年轻女郎,身上穿着纯白道袍,头皮白纱,内是冰肌玉骨之相,外是冰清玉洁之态,面上携着清淡笑容,“一千多年了,本座第一次见到你这样大胆包天之辈,不过你要他们如何与我赔罪?” “我渡华东公主入轮回。”霍沧月没有说要让北堂峥他们如何赔罪,反而提了一嘴当年被李隆基和亲契丹的外甥女陈氏。 原本有着仙人之姿的九仙公主表情忽然在一瞬间凝固,显然她在乎这位外甥女。 而也是这一刻,杨麻子似才从这天大的震撼中反应过来,猛地跪倒在地,“杨氏后人跪拜殿下!” 这一声高呼,也使得其他旁人也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一个个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那悬空在眼前的九仙公主。 王汉庭更是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只嘀咕着,“这是一定是幻境!” 第21章 不怪王汉庭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实在是眼前的场景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在此之前,他觉得自己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他虽非王家嫡系,但却也见过嫡系的长辈们做法的场面,甚至还曾经有幸参与在北方抓过一条五百年的大蛟。 墓他也下过不少,比这九仙公主尊贵的往事墓更不在少数,所以这一次的王屋山之行,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不过是顺路赚点轻松闲钱罢了。 他以为,他算是玄门这一代年轻人里算是出挑又有见识的。 但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无疑是将他所有的自信和骄傲都给击碎得体无完肤。 “幻境,这都是幻境罢了!”因此他仍旧坚定地坚持自己的观点,甚至还念着清心咒,想让自己从这幻境中走出来。 相比较他,那陈仙姑师徒俩在最开始的震撼惊讶之后,看到杨麻子跪下,也不自觉地在九仙公主强大的威压之下默默地跪了下来。 压根就没有留意到口中念念有词的王汉庭。 而九仙公主听到杨麻子的话,目光方落到他的身上,“这些年,你们有心了。”这句话,算是对了他们杨家世世代代替她守墓的肯定。 把那杨麻子激动得喜极而涕,言语都不顺了,只能拼命地磕头以表达自己此刻激动的情绪。 只是九仙公主更在乎的,是这一千多年来还没能入轮回的华东公主。所以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霍沧月,似乎想要将她整个人看个透彻罢了,也不知是看出了什么,两道如远山的黛眉轻轻蹙起,随后又平平稳稳放下,“你若真能渡华东入轮回,本座便不再追究这些人。但是,那几个猖狂的小道士,却不能如此作罢,他们拿走了本座法阵上的东西,不可饶恕!” 这个结果和霍沧月预想的一样,而且她由始至终,也没有想过要放了赵归一这一行心术不正之人。 她的除魔卫道,不是单一的除魔卫道,而是除心。 所以听到九仙公主这番话,立即朝北堂峥喊道:“还不赶紧跪谢公主饶你们性命!” 北堂峥那一群人,是正儿八经的凡人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他们并不能确定是现实还是梦境。 当然,即便是到了此刻,他们也无法分辨,只是听到霍沧月的话,北堂峥条件反射地听从,然后跪了下来。 身后那些士兵见此,也纷纷跪下朝九仙公主磕头谢恩。 九仙公主并未将这些人放在眼中,而是朝霍沧月追问,“多久?” “一个月。”以一个月为期,她渡华东公主入轮回。其实入轮回罢了,要不了那么多时间,只是华东并不似历史上所记载的那样,在她夫君被契丹判将杀了后归唐。 所以如果要渡她,还要去往她灵魂所固之地,这是需要时间的。 一个月差不多了。 “好,既如此,一个月后本座静候佳音。”九仙公主说这话之时,扫视了地上乌泱泱的一片人群,“若你能做到,此间之事,于他们便若大梦一场。”倘若不能,这帮人不管到时候在何地,他们都没有办法逃脱自己的命运。 霍沧月明白她的意思,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她们之间是有些相似的。比如这九仙公主可掌握这闯入她陵墓的上万人的生死,却不能离开此处,亦不能帮华东。 而自己,能帮这些人,能渡华东入轮回,却没有办法推算出李瞎子的下落。 她朝九仙公主点了点头,算是达成了协议。 九仙公主这才朝地上痛哭流涕的杨麻子看过去,“这么多年,早就已能抵还当年我对她的救命之恩了。此后你们杨家不必再继续困在这王屋山,去你们想去的地方,做你们想做的事吧。” 她说完,便转身归入身后那一望无际的虚空之中。 等杨麻子反应过来抬头看去的时候,只留下她遥远缥缈的背影了。 而那一面墙也像是有生命一般,随着那些虫子回到其中,慢慢地生长凝结。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没想到杨家守墓人的身份,竟然解除了,他下意识朝自己的脸摸过去,那满脸的麻子已经消失,他干枯的双手也逐渐变得饱满细长。 这是恢复了他该有的面貌?说起来他们这些被选中的守墓,从六岁之后命运便注定了。 这些被天选的人,六岁之后便会越长越丑,满脸的麻子更是标配,和他那生得美貌万种风情的姐姐和优雅俊俏的大哥是两个极端。 但他的父亲,他的祖父都是如此,他们仿佛继承的不止是守墓人的身份,还有这张脸。 所以他被留了下来,姐姐和大哥却被送得远远的,再没有了联系。 祖父和父亲都说,这是命运,先祖选中了他,给了他这一身本事,那就该付出些代价。 而且杨家人生得太出挑了,一个英俊玉面郎君,做守墓人太扎眼了。 所以变成丑陋的样子,是最好的伪装。 那个头小小,全程几乎被大家淹没在人群里的陈平安忽然惊呼出声,“姐,他变得跟菩萨一样了。” 陈平安的眼里,好看的那叫菩萨,不好看的就是施主。 霍沧月也看到了,“从此恢复自由身,也恢复了原有的面貌。”说罢,朝杨麻子喊了一声,“你以后也不再是守墓人,她的话你方才也已经听到了,以后离开王屋山,去过你自己的生活,这些人你不能再打主意。”至于他要去找赵归一那一行人,随意。 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杨麻子经历太多了,现在觉得脚步还有些飘忽,“我知道。”声音,竟然也变了。 但他对自己的外形似乎并不在意,只看了北堂峥他们这一大堆人,“殿下的事,我不想让人知道。” “我明白。”毕竟实在是匪夷所思了,一个死去了千年之人,既然不是人,也不是魂魄地出现在大家的面前,若是传了出去,少不得要引这玄门上下大地震,不知道多少人争先恐后来此。 北堂峥和那陈仙姑师徒俩都有些不解,王汉庭倒是沉默了下来没说话,而且当务之急,还是与霍沧月杨麻子一起先离开这洞府。 因为这洞府前前后后被炸药轰了多次,此刻已经摇摇欲坠了。 大家急匆匆从中逃出来,与此同时,身后便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坍塌声,霍沧月回过头,只见这尘土飞扬间,这一片山已经变了模样。 杨麻子站在不远处呆呆地望着,似乎还有些不舍。 霍沧月没理会他,只朝那气虚喘喘的北堂峥一行人看过去,叫道:“你们大家看过来。” 不明所以的众人,连带着那陈仙姑师徒和王汉庭也一并朝她看去。 然迎面却是一道刺目的光芒,只叫人眼前一黑,齐刷刷倒在地上。 这才引得杨麻子转身看过来,“他们醒来,就会忘掉?” “嗯,醒来后只会记得我们在虫子攻击来时,误打误撞打开机关,从墓里逃出来。”对于篡改记忆,她不大擅长,但是删除一段记忆,她还是行的。不过看了看杨麻子,“至于你,可能在他们眼里已经死了,现在你就是陌生人。” 陈平安也凑过来,“你有什么打算,还要叫杨麻子么?” 现在恢复的杨麻子,不过是十七八的少年模样罢了,满脸的朝气,只是眼神过于老气横秋了些。 他细细想了想,好像自己以前有名字,叫长生。 很土的一个名字,但也是父母对他的唯一期待,想让他好好活着。 他看了看霍沧月和陈平安,这两人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来路,谁知道会不会骗殿下?他当然得跟着他们。 第22章 等北堂峥一行人醒来,果然像是霍沧月所说的那样,忘记了九仙公主之事。而眼下刘司令死了,这么大一个军队不能群龙无首。 那刘司令虽有儿子,但却还年少,这整个军队大权,无疑是落到了北堂峥的手中。 霍沧月与他说定,一个月后来取钱,便直接从河南启程往去往辽北,也就是当年华东公主所和亲的契丹。 至于那陈仙姑师徒与王汉庭,也就地与之分道扬镳。 只是霍沧月带着陈平安上了火车,那杨长生居然跟来了,就坐在他们俩的对面。 陈平安一脸戒备地看着他,“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自然是监督你们。”杨长生大概是在他父亲去世后,一个人待在王屋山这一带,极少与人来往,所以不大擅长与人交流。此刻也是把自己的怀疑直接说出口。 陈平安一听这话,当然不高兴,只扭头和霍沧月说道:“我本来还可怜他,可是你看他现在都获得自由,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不去找自己的亲人,竟然还甘愿为九仙公主卖命。再说了,姐姐你一言九鼎,也不可能拿那么多人的性命开玩笑,对吧。” 霍沧月眯着眼看杨长生,心想着杨家的血脉可真强大,这都多少代了,子孙后代还这般绝美。即便这杨长生穿着不合时宜的奇怪长袍,披头散发的,但仍旧挡不住那美貌。 不过杨长生没有去找他的亲人,反而跟着自己,霍沧月倒也理解。大抵是他自小被灌输的思想,就是为九仙公主的守墓人,所以现在即便解除了守墓人身份,但那份思想却已经在他骨子里根深蒂固了,那是他毕生的信念和责任,如今不可能因为九仙公主一句话,就放开。 不过想来,如今他彻底入世,那应该不过一段时间,他便慢慢忘却了这份所谓的责任了吧。 因此也没有阻止杨长生的跟随,只是友善提醒道:“你们守墓人的传承,还在你身上,但终究非正统玄门,你在外还是少出手,免得叫人察觉了,到时候玄门不容你。” 火车这会儿已经开了,杨长生看着窗外,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只是那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 车上四周都是疲劳奔波的旅客,不过多会儿,那些个交谈声便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家平稳的呼吸声。 霍沧月也开始闭目养神。 火车没有直达辽北的,所以只能先去奉天,按照这一路上走走停停,保守计算,也是两三天的时间。 可没想到这还没出河南,才过半个小时,火车就出了问题,客人们叫嚷着要退钱,现场乱糟糟的。 霍沧月想挤过去打听,看看几时能修好火车,那杨长生却先一步,“现在人多,你看着孩子,别叫人贩子拐走了,我去问。” 孩子?哪里来的孩子?霍沧月正疑惑,目光一下对上陈平安同样茫然的脸。 而杨长生已经挤进去人群里了。 片刻后他跑回来,“听说会修这火车的工程师得从北平赶过来,等修好的话,最起码半个月。” 而且还不确定。 霍沧月一听,自然不可能再等下去,又见旁边骂骂咧咧的客人们商量着走路去离这里最近的渡口乘船。 当下就做了决定,“和他们一起去渡口乘船吧。” 如此,三人便跟着大队人马一起进了山。 虽是月黑风高夜,但是因为人多,还有一队青年学生,他们组织着唱歌,嘹亮的歌声中,有手电的照亮,没手电的则走在中间,一路上气氛倒是欢乐轻松。 陈平安没见过这等热闹场面,兴奋就算了,霍沧月竟然从那杨长生脸上看到同样的欢快。 回头一想,这杨长生虽看着老气横秋,可再怎么说,其实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而已,又一直困在山里,如此也不奇怪了。 但是却不大顺利,虽没遇到什么鬼怪,可是有不少人摔了腿,还有人因为天亮那晨露来时候感冒咳嗽,弄得狼狈不堪。 终于天亮后,到了一处小村庄旁,几个学生自告奋勇去村里去打听,却被村民家的狗追着咬,好在得知前面再走三里就有渡口,那边会有客船路过,于是大家强撑起精神继续赶路。 从昨天倒霉到今天,终于运气好了一次,到渡口没多久,竟然就有两艘船只路过,一下将同行的人们都带走了大半。 霍沧月他们却是被剩下了,因为同行的人都有着十万火急的理由,不是感冒就是摔了腿,要么被狗咬伤了。 到了晌午,又路过了两艘船,霍沧月他们三正要上船,可没想到这会儿忽然跑来一家三口,还带着个病恹恹的孩子,说急着带孩子去看病。 船家看了他们三人一样,只说孩子看病要紧。霍沧月无奈叹气,朝杨长生和陈平安示意,下了船。 坐在渡口边,远看着船越走越远,霍沧月就越想越不对劲,这运气有些不大对劲啊。 但是她一个玄门中人,倒霉鬼肯定不敢跟着她。 陈长生就更不可能了。 于是那目光最后落到杨长生的身上去。 虽然知道这样问有些不礼貌,但霍沧月还是开了口:“你一向运气如何?” “还好吧。”杨长生不知道霍沧月怎么忽然问起自己运气的问题。 “怎么个好法?”霍沧月其实仔细看起杨长生的面相,已经发现了端倪,心里慌慌的。 杨长生还没察觉出问题所在,只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起自己运气好的光辉事迹。 比如他娘死的那年,母子俩乘驴车,驴车翻了,驴死了他娘断了腿,他毫发无损;他在山里被狼追,无路可退的他跑到一个悬崖旁,他停下来了,那群狼却没能停下,全部掉下山崖砸死了;还有遇到老虎,老虎要吃他的时候,被树上断下来的树枝插了脖子气绝等等。 陈平安听得眼睛发亮,由衷夸赞:“哇,你运气果然好好!” 霍沧月嘴角却止不住地抽搐,“有没有一个可能,是你运气极差,跟你靠近的活物都没好下场?”她若是没记错,被王汉庭砍了脑袋的云青子,那天晚上可不就是跟杨长生一个帐篷么? 杨长生当然马上反驳,“怎么可能?” “算了,随你怎么想,但从现在起请你离我们远些,我也不建议你去找你亲人了,回山里吧,找个没活物的地方待到你三十岁再出来。”霍沧月已经不想争论这个问题了,她也是活了那么些年,特么第一次看着活的倒霉鬼。 如果是死的那种,她一巴掌就拍成灰了。 可特么是个活的。 陈平安脑壳还没转过来,觉得霍沧月怎么一下这样不近人情,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只听‘砰’地一声,他们脚下站在的渡口忽然就垮了。 情急之下,三人连忙退回到岸边,眼睁睁看着那好好的渡口沉入河中。 三人面面相觑,要是反应不快,这会儿可不就跌入这河里了? 这就算了,忽然一道惊雷从头炸开,毫无预兆豆大的雨滴居然就砸落下来了。 陈平安慌慌张张拿出伞来,刚撑开就听到一阵奇怪的船铃声,三人齐刷刷往河面看去,竟然是一艘搭着乌篷的船。 杨长生像是为自己扳回了一局,“看,有船!还说我运气不好,这一下雨就有船来了。”说着,也不顾大雨,只朝河面的船挥手大喊。 船很快就靠岸了。 是一艘崭新的船只,上面就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青年,见了他们三只热情地招手,“唉哟,你们这又是女人又是小孩子的,快些上来,别淋坏了。” 霍沧月进了乌篷里,刚坐下擦拭肩上的雨水,目光忽然扫视到堆放在脚边的那堆东西,顿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们看看这是什么船?” 第23章 “什么?”坐在她旁边的陈平安倾身看去, 随后又飞快地退回来,坐直了身体,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哎呀哎呀,没事了,说起来和我老本行才不多嘛。” 杨长生坐在最边上, 压根不知他俩云里雾里说什么,心中疑惑得很,“不是一艘新船么?” “呵呵。”霍沧月直呼晦气。但算了,只要这船不翻就行,是不是捞尸船, 不在乎了。懒得理会那杨长生, 只白了在脱鞋子倒水的陈平安一眼,“你的老本行不是念经么?”什么时候变成捞尸了?就在李家村那会儿,最多算是兼职吧。 又见他那鞋子里倒出这么水, 略显觉得夸张,雨是大,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把他鞋子灌满? 但是接下来陈平安的操作惊呆了她的眼。 只见陈平安把鞋子里的水倒掉后,居然就移到那边上, 往船外拿鞋子朝河里舀水,回来再重新把脚装进去。 这船主人叫彪叔,青年是他的徒弟叫两万。 师徒二人本来见陈平安一个小娃娃拿鞋子去装水玩,生怕他跌进河里, 正要阻止,哪里晓得他已经把鞋子装了水, 两只小脚丫又放了进去,然后表现出一脸吃了唐僧肉的满足。 原本已经放下竹竿过来要阻止的两万见此, 嘴唇蠕动了半响,挤出几个字来,“小朋友鞋子质量挺好。” 坐在陈平安对面的杨长生一样觉得此举疑惑,“你不嫌泡脚么?” “我就是要泡脚啊。”陈平安回答没毛病,还不忘朝那两万炫耀他的鞋子什么做的。 霍沧月当然知道他那双鞋子是从寄居蟹那里抢来的壳,所以听到他一开口,连忙给打断,“两万小哥,现在离前面的渡口大概有多远?” “也就三个多小时吧,不过天黑后没船路过呢,要不跟我们上黄河去,那头的河边有客栈。”两万热情地介绍,一双眼睛看朝霍沧月的时候,还有些害羞的样子。 雨有些大,他师父也进来了,在杨长生的旁边坐下,“是了,不过你们这是要打哪里去?” “是去北平。”霍沧月回着,看着杨长生,忧心忡忡,有种想将他一脚踹下河的冲动。 杨长生被她看得头皮发麻,“你干嘛一直这样盯着我?” 彪叔又看朝杨长生,少不得夸他这个后生俊俏,说着便要把女儿阿花介绍给他。 顿时引得两万不满,“师父,你不是说以后把师妹许给我么?” 正说着,乌篷外的雨声里传来一阵特别急促的船铃声,彪叔师徒俩都急忙起身朝着船外去。 原来是他们的同行,招呼着往黄河去,说那边有大生意,办成了有二十个大洋。 师徒俩一听,兴奋得不行,连忙就要提前从那汌急又多暗礁的分流去黄河去。 霍沧月这会儿已经把打湿的头发擦干了,一面和陈长生说:“那艘船上尸气重,这样的雨天,怕是不安全。” “他们怕是不听,说不定怪你多管闲事。”陈平安一双脚丫泡在鞋子里,舒服得每鳞片都出来了,压根就不想起身去。 这话杨长生也听到了的,不以为然道:“捞尸船自然有尸气,这有什么了不得的。更何况他们在做这河上的营生又不是一天两日,说这打捞尸体,咱们倒算是外行。” 是这个理。 于是霍沧月便不再多言了,更何况上船到现在也好一会儿,还算是顺利,没出岔子。 这会儿只想着,怎么压制杨长生这倒霉鬼。 船只很快就随着前面的捞尸船入了分流,穿过一个山峡,这边的雨似乎小了不少,但水流却汌急起来,船只开始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 不知道是不是杨长生的缘故,好好的一艘新船今天头一次出任务,就撞坏了。 两万喊着杨长生一起帮忙,将他们那堆打捞尸体的工具移开,拆了木盆叮叮当当地补船。 霍沧月也没闲着,拿着葫芦瓢一直朝外舀水。 等着船修补好,彪叔师徒俩的唉声叹气中,船也到了黄河上面。 这会儿雨已经彻底停下来了,但山涧雾气缭绕,远远看着前面的河边上,有一堆捞尸船,岸边也有不少人在那里,穿得五颜六色的,一堆堆站在一起,倒不像是村民。 彪叔原本因为船只被撞坏的丧气一下就好了,激动兴奋道:“果然有一票大的,来了这么多人。” 大生意当前,哪里还顾得上霍沧月他们? 这会儿船只一停下,彪叔就急忙下去,霍沧月则提议,下船打听看看附近有没有村镇。 陈平安是赞同的,第一个率先从船里钻出来,不想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老熟人,难免是有些激动,立马折回身朝霍沧月道:“那个王汉庭也在这里,人群里还有好些个老头,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凡事不能看表象。”霍沧月回了他一句,也下了船,立即便察觉到了王汉庭望过来的目光。 霍沧月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喊着倒霉鬼杨长生,三人正要离开。 没想到那王汉庭忽然走了过来,“霍小姐,借一步说话。” 霍沧月看了看四周,也没别人,大家都聚集在那边,不知在商议着什么,有的人神情还十分激动。 看得出来,他们心情很澎湃。 “就这里说吧。”主要霍沧月看了看四周,才下过雨,没地方下脚,都满是泥泞。 王汉庭闻言,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霍小姐不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多玄门中人聚集在这里么?” “有大洋?”霍沧月挑了挑眉。 王汉庭显然没想到霍沧月会这样说,怔了一下,“霍小姐可以开个价,只要你加入我们的队伍,让我们得到这具尸体。” “你们?什么尸体?让你们这样感兴趣?”霍沧月扫视了一眼河面,除了河水汌急,和别处没什么区别,反正是瞧不出河底有什么玄机。 王汉庭方解释,他从王屋山和大家分别后,就收到信,说这边有一具千年女尸,这和墓里的女尸不一样,身上既无金缕玉衣,但却保持得犹如新死一样,传说她身上有玄门秘法,所以大家都来碰运气。 更为诡异的是,这具女尸五百年出现一次,上一次得到的那人,就羽化飞仙去了。 这是长生飞仙的诱惑,所以大家都尽量保密这女尸出现的时间。 而王汉庭他们这一伙人,是个哥们偶然偷听到,便来这河边碰运气,果不其然在这里看到了不少玄门中人,便晓得此事并非传言,因此立即召集了自己的好兄弟们,争取搏一搏运气。 可是到了这里后,王汉庭觉得他们这队人能得到女尸的机率几乎为零,但来都来了,若是不下河去,终究是不甘心。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霍沧月,一开始他还以为霍沧月也是为了这女尸而来的。可没想到她竟然看都不看一眼,而是直径路过,显然是根本就不知道这消息。 王汉庭想起霍沧月在那平阳洞府里和九仙公主对话的那一幕,于是便起身过来碰运气。他不知道霍沧月有没有本事从那些老头手中抢到尸体,但是有她在,机会应该会多一些。 按理霍沧月在平阳洞府前,抹去了大家那一段关于九仙公主的记忆,可是王汉庭当时在洞里就起了个心眼,所以那段记忆还得以保存着。 只是当时为了不让霍沧月他们起疑,他也没多待,和大家一起匆匆告辞。 就是没有想到,会在短短两天不到,就遇到了霍沧月。 此刻王汉庭见霍沧月不说话,心里有些急,再过两三个小时,就是那女尸出现的时间了,于是一咬牙,将自己的私产估了个数,“如果霍小姐愿意加入我们的队伍,那事成之后,我付给霍小姐两千大洋。当然,如果没有成功的话,我也愿意给两百大洋,霍小姐觉得如何?” 霍沧月有点心动,一具尸体罢了,应该不会太难的。于是问:“还多久出现?” “快了,两个小时。”王汉庭听到她问,便晓得这事儿有谱,趁热打铁道:“霍小姐,据我所知,除了河边这些人,山上还有不世家,所以此事不可小觑,咱们先过去商量对策。” 霍沧月听着就两个小时的事儿,那不耽误,于是就抬脚了。 可立马被杨长生一把拽住袖子,“你别忘记你答应我……我小姐的事。” “现在也没船,耽误不了。”两千大洋呢!但凡犹豫一下都是对钱不尊重,立马就和王汉庭走了。 陈平安见杨长生气鼓鼓的腮帮子,“你别生气,我姐就这么一个爱好。” 杨长生气得冷笑,“难为你一个小朋友维护她,把爱财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不好这样讲,也能说是喜欢助人为乐。”陈平安说着,也迈着小短腿朝霍沧月和王汉庭那边走去。 也不知道王汉庭是如何同他那帮兄弟伙说的,如今那些人一看到霍沧月,齐刷刷称呼霍沧月为霍姐。 陈平安来的时候,他们一口一个霍姐叫着,包括那满脸络腮胡的大汉。 等介绍完后,王汉庭看了一眼还气呼呼站在那边的杨麻子,或者该称呼他现在的名字杨长生。 这杨长生不像是玄门中人,但想起当初他控制大家的那些红丝,还是有些本事的,那云青子也算是有些小道行,仍旧没有逃脱。于是为了双管齐下,他起了将杨长生喊来帮忙的心思,只朝霍沧月道:“你朋友要来帮忙么?” 按照霍沧月抹去他们的那段记忆,杨麻子已经死在墓里了,所以他不该认识杨长生。 所以王汉庭也假装一副不认识杨长生的样子。 霍沧月一听,连连摆手,“别,依照我看,倒贴钱让他去别的队伍都算你赚的。” 只不过王汉庭还不知道这倒霉鬼有活着的,所以不大明白霍沧月这话,只干干一笑,认为霍沧月不相信杨长生而已,便没再多说什么。 倒是霍沧月叫他这一提醒,只拉着陈长生到边上小声叮嘱:“你去和他说,想要早些启程,这几个小时别来打扰咱们,不然的话,好事变坏事,等我这两千大洋到手,我给他画个符压制压制那倒霉气。”以前还好,那杨长生的身上有禁制,多多少少压制了些,如今没了守墓人的身份,倒霉鬼气质三百六十无死角散开。 陈平安半信半疑地仰头看着她,“真是倒霉鬼啊?” “不然呢?快去。”霍沧月催促着,只叫他快去快回,毕竟下河打捞尸体这事儿,陈平安肯定比彪叔师徒俩擅长得多。 等霍沧月再次归于王汉庭的队伍,发现就她和陈平安说话这功夫,竟然又来了两拨人,而其中一拨清一色着金色黑边道袍,头戴黄玉发冠的道士,而且那手中佛尘的材质也上好,浑身无处不透露着他们有钱的气息。 霍沧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不免是让王汉庭有些疑惑,毕竟在见识过霍沧月和九仙公主的对话后,他对霍沧月的定义就是那些个隐世大家族的天骄子,那么对于这玄门想来也是十分了解的。 他刚才还甚至想,没准那山上还没下来的那些人里,多的是霍沧月的熟人。 可是此刻见她看那无上宫的人,也不像是认识。 于是便试探地问道:“霍小姐不认识他们?” 霍沧月能认识谁?上辈子在这里死太早,现在回来也还没真正接触这个时代的玄门圈子,如何认识?所以很坦诚地摇头,一面有些遗憾道:“我要是加入他们的队伍,他们开的价肯定比你高。” 这话让王汉庭脸上的表情一下僵住了,有些着急起来:“霍小姐……”他全部的身家都搭上了,她居然要易主? 但这时候又听霍沧月说,“我应该自己去将尸体捞出来,然后坐地起价。” 王汉庭很纳闷,他看着霍沧月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一面也耐着性子解释道:“霍小姐我知道你很有本事,但你也看到了在场来了多少人,又有多少是我等一辈子都望尘不及的前辈,他们都尚且要结伴同行,所以那女尸并不是这样好打捞的。” 他说着,看了看彪叔他们那些聚集在一起满怀期待等着打捞尸体的捞尸人们,更觉得请他们这些捞尸人来的人,白花冤枉钱。 这又不是打捞普通的尸体,这些捞尸人就算是身上尸气重,能以假乱真,比正常人更容易靠近尸体,但这不是普通的尸体啊! 霍沧月打着哈哈一笑:“开玩笑的,我这个人很有原则,你放心。”的确,他也发现了,这里虽不乏那滥竽充数者,但真有本事的的确也不少。 只不过现在的玄门还是比较排外守旧,没有像是后世那般,整个玄门集百家之长,其玄门弟子所学也不是那样单一。 “所以,那些是什么人?”她又指了指那堆看起来金灿灿的道士们。 “无上宫,原本是皇家道院,所以比寻常的道观要富余一些。”王汉庭简单解释着。 可霍沧月看来,何止是富余一点?那简直就是富贵得流油。一面又朝其他人扫视过去,只见有的人已经开始在开坛了,有的还未争相抢个好地方争吵起来,还挺热闹的。 果然只要有人聚集在一起,这些个鸡零狗碎的吵闹是少不得的。 又见陈平安半响没回来,生怕他被杨长生所连累,急忙望过去,只见杨长生换了位置,他旁边的两拨人不知道为什么争得面红耳赤的,他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正怀疑是不是这杨长生站在人家边上,才害他们吵起来的,就发现衣角被扯了,垂头一看,只见陈平安那小圆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他真的是倒霉鬼,幸好我跑得快。” 然后与霍沧月解释那两拨人为何吵起来。只因后面的路过杨长生身边时,忽然打滑,扑倒了前面那女道士,把人的半截袍子都扯下来了。 这算什么事?又不是寻常人,都是玄门中人,怎么可能走路还能跌到?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呢? 所以前面的女道士一口咬定后面的这波人伤风败俗,占她的便宜。 于是乎,就吵起来了。 霍沧月听得认真,心想这可比争地盘的要精彩多了,如果不是杨长生还站在那里,她也想过去看热闹。 只不过这时,王汉庭过来了,表情有些沮丧,“霍小姐,咱们刚才说的事,可能不作数了。” “怎么不作数?”刚才不是还怕自己去别人的队伍么?不过霍沧月这也发现,好像原本斗志昂扬的众人,这会儿情绪都有些不对劲,有的叹气,有的似不甘。 她寻着众人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山上下来的小径上,走来两人,前面那个真是那仙风道骨之态,仿若仙人落凡尘。 即便是霍沧月,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王汉庭那含着不甘的语气低声说道:“那是李怀真,李家这一代里最出色的小辈,在场的人,应该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哪怕那些看起来不一般的老道士。 他既然来了,那女尸自然花落他家,毋庸置疑了。 也正是这样,大家原本积极的心态,才会瞬间变得沮丧无力。 “没听过,长得倒是有些好看。”霍沧月回着,不过好像差了杨长生那么一点。 王汉庭苦笑,只觉得霍沧月心态真好,这个时候还有心开玩笑。不过想到霍沧月的确是有本事的,他也愿意结识,因此想了想,“不过既然都赶上了,就当看一场热闹,毕竟五百年才出现一次的女尸。所以霍小姐,那两百大洋,我还是照付。” 霍沧月已经收回目光了,“别丧气,这两千大洋我赚定了。” 而人群里,已经有人忍不住将那不满给表达出来,只追溯着上一次甚至是上上次的什么好宝贝,也这李怀真给拿了去。 所以大家自然心中不满。 他们虽说不如那李怀真的出身和本事,但群众呼声很高啊,那居高临下的李怀真也不得不朝他们这些人扫视而来。 一时间充斥着不满的人群里,竟是悄然无声。 便是那些争执的人,也停了下来。 倒是那无上宫主动站出来做和事老,“大家这是作甚?李公子又没说,不让大家下河。” 按理这个时候,大家该顺着台阶下,附和这无上宫才是。 可偏不知道是谁呵呵冷笑两声。 于是人群再一次鸦雀无声。 那李怀真原本温润如玉的面上,也似出现了些许裂痕,带着贵气的语调慢悠悠地开着口,“自来玄门规矩,能者得之。”那抹骄傲和自大,却也不容忽视。 他开了口,立即就有攀附他的人附和,“就是,李公子说得对,你们自己学艺不精,怪得了谁?还要人家让着,简直是可笑至极!” 大家沉默了,年轻人尚且还好。只想着天资和家世拼不过人家,没办法。但那些上了年纪的,叫这么个小后生压着还取消,脸色自然难看,偏又不能反驳。 可就没想到这时候,一个女孩儿的声音竟然高声赞同道:“说得好,能者得之!” 王汉庭一惊,发现竟然是身边的霍沧月开口,一时间忧心不已,他可以相信霍沧月没有攀附那李怀真的心,可能就是赞同这话,但是架不住在场的人是这样认为的。 她若是因此攀附上了这李怀真倒还好,可若是没有的话,今日这话不知道惹了多少人记恨。 那些人不敢拿李怀真如何,却能对她这个无名小卒动手。 “就是。”可偏偏这个时候,被人群淹没的小不点陈平安还要举着胖乎乎的小手拥护霍沧月。 连续两个陌生面孔,甚至还有一个还是三岁小和尚,也将李怀真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嘴角微扬,不过那眼底全是轻蔑不屑之色,但还是朝身后那人吩咐打听霍沧月和陈平安的身份。 王汉庭见此,忍不住微微叹气。 霍沧月倒是半点不忧心,反而劝着王汉庭,“乾坤未定,这么丧气做什么?” 王汉庭这会儿是真羡慕霍沧月的心态。 李怀真是来了,可大家也不愿意就这样走了。即便是没有机会,可五百年一次飘浮上来的女尸,谁不想开开眼? 时间过得快,转眼暮色落下,这一片山水皆笼罩在无边夜色之中,汹涌奔腾涌的黄河边,到处都是耀眼灼目的灯光,大家的目光也都齐齐落在那起伏不断的河面上。 一个个屏息凝神,好不紧张。 至于捞尸人们,早就已经坐在船上,随时准备着,只要那尸体一出现,他们就立马去捞。 显然,大部分人经过这大半个小时候的思考,还是决定搏上一搏,没准真有那千年难遇的好运气呢! 又过了大概二十来分钟,那河里的水忽然朝外溢,整个河面像是沸腾起来的热水一般,河中央更像是忽然凭空出现一个巨大的泉眼一般,停在河边的捞尸船瞬间就被打翻了。 原本奔着那二十个大洋去的捞尸人们船只都顾不得,只拼命地挥动着手膀子,从河里爬出来。 “要出来了!”王汉庭有些激动的开口。 霍沧月仰头看着天空,十二星连珠,这画面略有些眼熟的样子,一时间对于这女尸也是充满了好奇。 又见河水不断蔓延过来,大家都纷纷朝后退,有本事的就悬空浮起。 她见此也一下跃到虚空中,为了看得清楚些,她也站得高了些。 几乎是与那李怀真一个水平线了。 此举自然也引得了李怀真的目光,剑眉微微蹙起,在看霍沧月之时,再不似方才那般,将她当做以往那些凭着有几分姿色,便做出各种吸引人目光的事而攀附自己的女人。 眼里甚至抹上了一层忌惮之色。 御剑飞行,终究是话本子上的故事。但他们玄门中人,靠着自身的修行,也是能在虚空中如履平地的。 只不过在虚空行走,也是如登天般艰难,高一分,便自然比旁人厉害一分。 而他一开始就站在这个位置,霸占着这独属于自己的视线,压根就没有将下面的人放在眼里。 因此万万没有想到,霍沧月这个在玄门中无名无姓的人,居然能和自己平起平坐。 说实话,他心里是不满的,他是谁?霍沧月又是谁?凭何能与他站在同一个高度? 然而就在他这因霍沧月分心之际,那霍沧月已经朝下面的陈平安喊,“进去看看。” 也是霍沧月这一声,王汉庭才发现,霍沧月在自己上方,而且居然和那李怀真平起平坐,一时间他竟然有些没办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而且这还不算什么,只见原本在地上闲得无聊东张西望的小和尚忽然也跳上来。不过他并没有霍沧月站得那样高,而是跳出这一群挡住他的人后,竟然直接朝那河里去了。 “他!”霍沧月的本事,王汉庭是认可的,但是陈平安这小和尚由始至终没见他出手过,如此能有什么本事?又因为个头太矮,总是被湮没在大人们的人群中,仿若透明人一般。 “没事,他下河去看看。”霍沧月口气稀松平常地回着。 却不想她这语气,引得那李怀真心中不满,立即便挥手,只道一声:“去!” 便见一道绿光从他袖子里飞出,朝着那汹涌浑浊的黄河水里去了。 大家见此,虽是害怕这汹涌的河水,可见已有人探入河中,生怕落了下风,错过得到女尸的最好时机,也都纷纷壮着胆子下水去。 顷刻间,这河边的人就少了过半。 也不知是不是大量的人涌入河里,那水浪变得越发可怕了,不少人都被水浪无情卷出来,要死不活地躺在河边。 而在河里的,却久不见消息。 约莫过了二十来分钟,岸上的人不免是急了。 算着时间,那女尸该飘上来了啊?怎么迟迟不见?即便是那李怀真,也有了几分着急,直接越过霍沧月,朝着河里去。 王汉庭见此,以为霍沧月要跟去的,却没想到霍沧月却没动,反而是片刻之后,陈平安从河里出来了。 与那些被水浪拍打出来的狼狈人群不一样,陈平安就真的是从那水里跑出来。 似乎那些水对他来说,并不存在,又或者如同空气一样寻常。 霍沧月也朝他飞落过去,“看到了?” “她已经醒了,才不是什么女尸,要不你去看看?”陈平安反正觉得自己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因为他也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能在水底待这么多年没死的。 霍沧月一听这话,自然也就和陈平安一起下水去。 这黄河水看着浑浊,但是说来奇怪,真进了这河里,又是一派清明,和那山涧小潭没个什么区别。 陈平安在前引路,霍沧月紧随其后,很快就到了那河底,却见那河砂间,置放着一副棺椁,已经打开了,一个穿着三重深衣的女人坐在里面磨刀。 霍沧月和陈平安一来,她就察觉了,猛地扭头望过来。只见她五官精致,脸蛋却是有些圆,因此她这一瞪,不但没有半点凶恶,反而更多是娇憨之态。 “你这小秃驴,又来作甚?呵呵,还带了帮手。哼!老娘上一次好不容易醒来,刚要上去就被一个天杀的夺了生气,害得老娘又睡了五百年,这一次上去,老娘非得将这帮狗强盗砍了!” 这一口一个老娘,尤为熟悉。霍沧月忽然知道为什么那天上的十二连珠瞧着眼熟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与孙琅认识居然提前了一百多年。 如今看到这张熟悉的脸,还是忍不住兴奋欢喜,脱口就喊道:“孙琅!” 磨刀的女人听到霍沧月喊她的名字,顿时就怔在了原地,满脸疑惑,似乎在努力回忆,片刻后确定自己不认识霍沧月,这才问道:“你是何人,如何知晓老娘闺中名讳?” “我是霍沧月啊!”旧友重逢,霍沧月也是忍不住地激动。只是说完她又觉得无力,这个时候孙琅可不认识她。 果然,那孙琅瞬间就扛着长刀从棺椁中站起来,“老娘管你是谁?今日谁再敢阻拦老娘出去,全都砍了!”说话间,还不忘挥动着手中的长刀。 而随着她长刀晃动,这水底也好似地震一般,水波更是剧烈旋转,那河面就更不用多说,铺天盖地的河水朝着四方淹去。 不要说是河边还停留的人,就是那对岸的山,也被淹去了大半。 霍沧月见此,生怕她再挥动手里的刀,连带着那河面的山都被淹了,只能连忙安抚道:“你顺着下游出去,这里我帮你。” 她知道孙琅被关在这里,五百年有一次逃出去的机会,可运气不佳,关她的人还留了个传说,使得她每次出去,玄门的人都坐等着她,完全将她当做那天材地宝一般看待。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她那口生气,可让凡人脱胎换骨。 而且也只给她留了一个出口,就是这棺椁的正上方。 但现在霍沧月将这此处法阵改变,可让她从下游出去。 只是孙琅如今不认识她,对于她的话也是半信半疑,“你没骗老娘?这么好心?” “上面都是人,你现在才醒来,真出了这河,不见得是他们的对手。有什么仇,你往后再报,你不是要找他么?别浪费时间。”霍沧月劝解着,打算等她走后,彻底将这个关押她的棺椁毁掉。 见她不信自己,看了陈平安一眼,“你不信的话,让我小弟带着你出去。” 孙琅想了想,虽不知道眼前的霍沧月怎么对自己这么熟悉,但见她主动送来人质,自然也没有拒绝。“你最好别骗我,小和尚走!” 霍沧月朝陈平安挥挥手,“顺利出水后,在下个渡口等我,不用管她。” 等着他二人一走,霍沧月便将棺椁毁掉,可也不知这棺椁什么材质,居然分毫未损。 “想不到,你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一道怒意从身后传来,霍沧月转头看去,竟然是那李怀真,“你挺有本事的,能找到这里。” 只是看他那眼神,分明就是自己独吞了女尸。 不过霍沧月可不打算与他解释,只道:“话是你说的,能者得之!”也没打算与他纠缠。 但她不知道,这李怀真自打出生起,心有所想从来不曾落空,如今这女尸本是他囊中之物,如今却落到霍沧月这个连名号都没有的小姑娘手中,素来又极其注重颜面的他,只觉得受到了羞辱。 尤其是霍沧月这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一时气得怒喝:“放肆,夺我之物,不可饶恕!” 霍沧月原本没理他,还在研究如何将这棺椁毁掉,不然的话,过一段时间孙琅还是会被关在里面的。 却忽然感觉到身后一股危险袭来,转过身竟是愣住了,“你,你不是玄门正道?” 可是谁告诉他,那出现在李怀真身后,意图将自己肉身连带灵魂都撕碎的恶鬼们是怎么回事? 而且这些鬼好像和寻常的恶鬼并不一样,霍沧月直觉自己根本就不能轻松将他们驱散除去,怕是要花费些力气的。 那李怀真却十分满意她脸上错愕的表情,眉间露出几许得意,“你不知我李家向来便是以驱阴鬼而著世得名么?不过很快,你也将是其中一员!”他说完,嘴角的笑容浓了几分。 霍沧月此刻皱着眉头,这会儿不是惊讶他能招这些自己恶鬼,而是发现这乌泱泱的恶鬼中,貌似有一个和自己长得有七八分相似女人。 如果只是单纯的相似也就算了,可她竟然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很不对劲! 她没理会李怀真,也不想去自己花力气去驱鬼了,只拿出一张符纸,在身前点燃,“范无咎!” 那李怀真不知她要作甚?只觉得她喊的这个名字好像哪里听过。 哪里晓得凭空只觉得一股寒凉刺骨的冷意来袭,忽然眼前便出现一个高大的黑袍男子,手中把玩着一条寒铁链,头上的官帽上,写着天下太平四个大字。 他一下反应过来,额间冒出些许细汗,不敢相信地低声道:“黑无常?” 范无咎没理会他,只淡淡地扫视了一眼,眼里带着几分不屑。随后转身朝霍沧月看来,有些漫不经心地问:“叫黑爷作甚?” “那是谁?”霍沧月指着李怀真身后恶鬼群里同自己面容相似的那女人问。 范无咎懒洋洋地瞟了一眼,“不是阴间的。”所以他不知道。 说罢竟然转身就要走。 只是身影消失过半,被霍沧月一把扯住了后领,“顺道将他们带走!” 范无咎不悦,“地府早就鬼满为患,何况他们魂魄残缺,带去了也没有办□□回转世。”不过他还是看朝李怀真,“李家后人可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只消一眼,看得李怀真肝胆发寒,心神颤动,猛地将那些恶鬼一收,不顾一切朝着河面逃去。 而范无咎说完,剩下的身影也消失了。 这河底又只剩下霍沧月一人了,她看了看棺椁,心中更着急去追那李怀真,最后将他抓住拷问,那个女鬼是谁?所以也顾不上了,只引了天雷入河。 雷天为至阳,这棺椁为阴!天雷落下,这棺椁自然是裂开了。 可也是棺椁裂开的那一瞬间,整个河底剧烈地晃动起来,霍沧月竟然没有办法再控制自己的身形,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自己往地心吸引而去。 她越是反抗挣扎,那股力量似乎就越强大。 索性,她摆烂,她不挣扎了!只随着那股力量一直往下去,忽见得那似刀劈开的一般的崖上,竟然有一座宫殿。 “何人如此放肆?”这男人的声音很好听,让人毫无抵抗就沦陷了。但是霍沧月还没忽略这着滔天的怒意。 她开始反思,杨长生这倒霉鬼这样厉害么?是不是因为他,自己才这样倒霉的? 炸个棺材而已啊!怎么觉得自己这辈子又要葬送了? 第24章 但人生嘛, 没有跌宕起伏,到底是没有多大的意思。 面对着这未知恐惧和不可掌控的环境,霍沧月几乎已经是认命了。却忽然发现, 那股力量竟然就终止了,她自然是没有多想,直径往前面那崖上的宫殿跳过去。 这里, 仍旧是那黄河底下,她还能清楚地看到河底的河砂和千年的阴沉木,以及些不知是人或是牛羊的骨骼。 当然,沉船也不在少数。 而宫殿没有大门,两个威风凛凛的将军骑着胡马守在两旁, 她抬头看去, 发现就是普通的石雕罢了,可不知为何,在这水底存放多年, 竟然还一副十分崭新的样子。 不过更让她啧啧称奇的是跨过这大门后,里面就仿佛被什么东西隔绝了一般,那里就像是地面一样,没有一滴水, 满满的空气。 而这汹涌的黄河水,竟然也没有要流往殿里的意思。 她犹豫了一下,虽然这会儿心中还恐惧刚才那个声音,但处于好奇, 她还是踏入了殿中。 大致扫视了一眼,发现竟然是一座南北朝时期的宫殿, 而且那墙壁上还有当时盛行的各种壁画。 她以前见过海底墓,井底墓, 但这黄河地下藏了这么一座宫殿,她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也不知到底这项大工程花费了多少精力和人工才建城的,但银子肯定不会少的。 不过当然也不可排除,当年这座宫殿建造的时候,可能黄河水也没淹没到这里也说不定。 她正想着,忽然感知到身后的危险,条件反射地避开,满身戒备地望着前方。 殿中的墙壁上,有三四盏鲛灯,这光辉不算太明亮,能让霍沧月看清楚这大殿中的布置,却无法让她看清楚殿后那长长的甬道究竟通往何方。 而现在,声音便是从那边传来的。 只是一个人的脚步声。但因为空旷的环境,使得那声音无限被放大,重复循环,上一声的回音还没结束,也连接上这一声的回音。 如此交错,硬是让这气氛一下变得诡异恐怖起来。 也亏得霍沧月,什么妖魔鬼怪没有见过,所以倒也能屏住呼吸,冷静对待。 但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大 ,她也能依稀看到甬道口走出来的那人影。 身形很高大,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压根就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但可以确定是个男人。 他刚从那甬道里出来,一头如黑缎般的长发就随着这阵阵阴风飘浮起来,如果不是因为他那张丑陋凶恶的面具,是有几分境意的。 尤其是他的身上,不知道那是什么料子,像是月光一般散发着寒凉的微光,给人一种十分华贵的感觉。 连带着他这个人,似乎也就变得高不可攀,仿佛不是人间凡俗人。 霍沧月脑子里飞快地回忆,自己也算是见多识广,却从来不知,这孙琅被关押的地方,底下原来还有这么深的水域,而且这里还有这么一座华贵的南北朝时期宫殿。 里面特么还住着个人。 当然,霍沧月只是瞧着他像人,是不是人她现在是不敢确定的。 而且还没等她问对方是何人,那人好听得过份的声音又响起来了,“知道上一个吵醒本王的人,是什么下场么?” 与他这好听的声音一起从这殿中荡漾开的,还有一种未知的危险气息,霍沧月想都没想,就飞快地摇着头,“我不想知道。”然后试图离开这宫殿。 只是对方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一般,她才意动,忽觉得后背一怔重创,她竟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摔在身后的壁上,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而那本来离他数丈之距的男人,这会儿与她近在咫尺,她是能真真切切看清楚这张青面獠牙的恐怖面具。 不过眼下她也顾不得去感慨这张面具到底怎么做出来的,怎么她这样的人看了,居然都会觉得心生恐惧?只下意识地垂下眼帘,一面准备伺机离开。 但那人明显根本就不打算放过她,霍沧月只觉得迎面而来的压力,似要将给她碾碎一般,她气得眼睛都瞪圆了。 在李家村时附小做低,那是没办法,能力没有恢复。可现在她怕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 所以抱着这样的态度,她也是一点不留后手,七枚铜钱从她袖中飞出,悬浮在她头顶上空,瞬间便行成了那七星之像,顿时一道耀眼刺目的金光散开。 “玄门中什么时候竟还出了你这样的人?”对方显然被这七枚铜板吸引了过去。 也是他这疏忽间,霍沧月面前又浮现一张黄符纸。 黄符纸的出现,那人面具底下的表情她虽看不清,但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息变化,甚至多了一股浓浓的杀意。 但她也不管了,只道了一声‘启’,旋即四周这宫殿便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虚空。 那人似乎被气笑了,“好本事,只不过在本王跟前,也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是么?那你就好好留在这里解这雕虫小技吧。”霍沧月终于松了一口气,有种翻身把歌唱的快活。 余音未散,人却已经出现在宫殿中了。 至于那人,还被困在其中。 她打着口哨快活地收起那七枚铜板,没有一丝留恋,飞快出了宫殿。 一路沿着下游走,到与陈平安说好的渡口边时,发现小和尚果然坐在岸边。她从水里挥了挥手,“陈平安,这里!” 这会儿正是子时二刻左右,这里比不得上游,黑漆漆的,唯一的光辉全靠那被山头挡去了大半的月亮。 但陈平安还是看到她了,连忙起身,“那个姐姐可真没礼貌,一上岸她就走了。” 只不过说着,见霍沧月满脸的狼狈之态,便又问:“我看到天雷了,你被劈了?” “没有,那棺材不知怎回事,如果不毁掉的话,要不了三个月,她就会被重新关回去,又要等五百年,所以我给炸了。”霍沧月说话间,已经爬到渡口上,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破破烂烂的,甚至可以说是衣不蔽体。 只怕在那宫殿里的时候,她也是这副样子的。 但她压根没害羞,反而是恼怒,她心想自己也不算丑,身材虽还没完全发育,可也不是一点看头都没有,自己衣裳都破成这个样子了,那人居然一点不动凡心。 这不是欺负人吗? 她越想越气,但又于事无补,只朝陈平安要了一身新衣裳,自己到林间换了,然后与陈平安商议,“都半夜了,咱们就在这里等着,明天有船路过,就直接走。” 陈平安闻言,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忘记什么?”霍沧月白了他一眼,“行礼和大洋不都在你那里么?”虽然和王汉庭说好了捞到女尸给两千大洋,但那压根不是什么女尸,是孙琅。 所以这大洋是不能要了,也懒得再上去和王汉庭打招呼。 陈平安急了,“不是,我的意思是,杨长生怎么办?” “别提他了,我怀疑我这么狼狈,就是他跟在咱们身边的缘故。”霍沧月现在恨不得躲着这杨长生,最好此生不再见。 陈平安那小圆脸上却升起一抹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忧愁,“我觉得他肯定会找我们,一路上还不知道要和多少人打听消息呢!”然后抬头看朝霍沧月,“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三尺之距,活物都没好下场,轻则伤病,重则要命。 他要真去找人打听,不晓得要祸害多少人。 霍沧月深吸了一口气,“真是造孽啊!这大洋怎么那样难赚呢?”但是她也不想动了,“那你去找他,你顺着河上去,反正你在水里快,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陈平安同意,但是要五个大洋做小费。 霍沧月给了。 他走后,难免是无聊,只招呼了几个孤魂野鬼在渡口便打牌等他们。 也不知道打了几圈,一向赌场无敌手的她,竟然输了一亿多的冥币。 转眼快天亮了,山里的鸟都开始叽叽喳喳,几个小鬼看她还没付钱,有些着急起来,“你别是想拖到天亮跑了吧?” “那哪能?我是那样的人么?”霍沧月有些上头了,当然也把自己输的缘由归咎在杨长生的头上。 几个小鬼有苦说不出,只能陪着她继续打。 天边破晓,他们正要走,就听得陈平安的声音响起。 但不是从水里,是从渡口后面的路上。 她扭头看去,只见杨长生沉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 但她顾不上,连忙喊了陈平安掏纸钱,当着这三个小鬼的面烧给他们三。 几个小鬼得了钱,脸都笑开了花,“霍小姐下次还找我们啊。” 霍沧月看他们笑得那样开心,不怀疑是杨长生拖累自己了,反而觉得是这三个小鬼出老千。 “做孤魂野鬼还这么高兴。”陈平安表示不是很理解。 “地府鬼满为患,下去了落脚地都没有,还不如在人间做孤魂野鬼快活。”至于地府鬼满为患的缘故她知道,不是昨晚黑无常说才晓得的。反正小道消息说,现在的地府根本就没有阎王,导致于很多大决策都没有人敢做主,所以很多公务就只能暂停。 陈平安听到这话,一时想起当初在李家村被自己送走的那些河神新娘了,“那我当初岂不是害了她们?” “那不一样。”霍沧月本要解释的,可没想到杨长生又问,“既然如此,那怎么还口出狂言答应公主送华东走?” “我说的是入轮回好吧。”都不用去阴间好吧,霍沧月看了他一眼,脸好看归好看,可是想到他这么晦气,她都不想看了,冲陈平安伸了伸手。 “干嘛?”陈平安不解。 “纸笔。”当然是画符,虽然不能压制杨长生这倒霉气,但好歹不要出事那样频繁啊。 陈平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拿出朱砂黄纸。 霍沧月大笔一挥,画了一张他们俩都看不出是什么的符,就往那杨长生的身上一扔,“尽量带着吧,不然咱们怕是有生之年都到不了辽北。” 杨长生半信半疑,埋怨地看了霍沧月一眼,因为霍沧月的嫌弃,导致他现在都开始怀疑,自己真那样倒霉?不是幸运么?不管出什么事,他可都没受伤。 但最终还是把符纸收起来了,贴身携带。毕竟他也担心像是霍沧月说的那样,不带着的话,有生之年到不了辽北。 毕竟这才两三天的时间,发生了这么多倒霉事。 不过这会儿他也想起正事了,“在水底发生了什么,李怀真上岸后,就匆匆拿走了,听说女尸在他手里。”就是看着他脸色很不对,刷白刷白的。 后来他听人说,李怀真好像受了重伤。 陈平安接过他的话,朝霍沧月道:“是呢,我上去的时候,人都快走完了,我也听大家说,女尸被李怀真带走了,他为此还受了伤重伤。所以王汉庭问你的时候,我也说你受了重伤,在下游休息。”说着拿出十个大洋,“他说手里没多带,先给十个,剩下的一百九十个下次遇到给。” 霍沧月示意他把大洋收起来,却是心生疑惑,那李怀真什么时候受了伤?特么受伤的是她,而且还是炸了棺材后。 不过至于李怀真说得了女尸,怕是顾忌面子罢了。 总不能他受了伤,还没得到女尸吧,他可丢不起这份人。 而霍沧月猜测他这样说,多半是因为他到下面的时候,也不见女尸在棺材里,恐怕以为在自己手里。 到时候找自己就好了。 想到这里,不禁担心起来,“这些天咱们低调点,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杨长生听得这后半句话,顿时不满,“我已经戴上你画的符了,到时候出什么事可别怨我。” 船是九点多才来的,显然上游已经恢复了,路过的船只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也不知道是不是杨长生戴了符的缘故,这一路上倒也平安。他们乘了两天的船,到了一处小城里,那里刚好有火车经过。 便直接往北平去。 一路上也算是车马劳顿了,杨长生去问了去奉天的车票,得明天才有,三人便找了一处旅店住下来。 晚上还出去吃了一顿川菜。 陈平安有些不满,觉得没有鸳鸯锅,回来的路上还在叨叨。 霍沧月想着他一个和尚吃了好些肉,还假模假样的,就懒得理会他。只环视着四周,“我总觉得有人盯着咱们。” 陈平安却觉得霍沧月疑神疑鬼,“人家那是看长生哥。”毕竟杨长生长得好看,在川菜馆的时候,老板娘过来亲自添茶就添了五六次,水撒了杨长生两次,借故给他擦拭,把杨长生整张脸都擦得跟猪肝色一样红。 霍沧月一听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于是觉得杨长生应该换身衣裳,他这么引人注意,除了那张脸,还有他这一头长发和那奇怪的袍子。 于是转去裁缝店,给他买了一身西装,还配了个礼帽戴着。 但他不愿意剪头发,说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霍沧月争执不过,也就不管了。 不想才回到旅店,路过大厅的时候,有个体型彪壮的男子拦了过来,压低着声音,“霍小姐么?借一步说话。” 上一次听人说这话,还是被王汉庭拦。 不过霍沧月见对方神色紧张,只示意他跟着上楼,待一行人进了套房中,那中年男子便摘了帽子自我介绍:“鄙人姓秦,家里拍行老二,原来在关中一带行商,和汉庭有过命之交。” 一听他提起王汉庭,陈长生立马就想到了余下的一百九十个大洋,“你是替他来还钱的么?” 那秦二却一脸疑惑,“什么还钱?”随后看朝霍沧月,“我不知道黄河边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听说李家在四处找霍小姐,说霍小姐以卑劣手段暗害他们家公子,如今要活捉你回李家赔罪,而且出的赏钱不少,霍小姐还是当心些。” 霍沧月听到这话,气不到一处来,“我不去找他,他反而有脸来找我。”不过要不是还有华东公主这桩事,她马上就去找这李怀真,她还想问李怀真那个女鬼到底是谁? 骂了几句那李怀真,这才想起什么,问秦二:“你怎么认出我的?” 秦二的目光却是落在陈平安和杨长生的身上,“汉庭说,你身边跟了个三岁小和尚,还有一个特别俊美的长发少年。” 这北平虽大,但是要找这样的三人行,不难。 霍沧月就知道,这俩拖油瓶。朝秦二谢过后,三人连夜换了个地方休息。 杨长生可以戴着礼帽把头发藏起来,那陈平安三岁的身高是硬伤,所以霍沧月建议,“要不,给你买个假发,穿上小裙子?你昨天不是说那橱窗里的小洋裙好看么?” 陈平安当然是百般拒绝的。 于是到了第二天,去火车站的时候,杨长生穿了新买的西装,长发也藏在了礼帽中,举止端正,倒也像是个小少爷。 而霍沧月换了粗布衣裳,梳了一头麻花辫子,抱着个小鱼缸,叮嘱着杨长生,“腰杆挺直些,你现在就是少爷,我是你丫头。”她其实也当小姐,让杨产生当小厮。 可奈何她在李家村当牛做马,现在肤色还没恢复,手也粗糙。 杨长生点头答应,目光却一直往楼上瞧。 “看什么?赶紧走啊,黄包车等着呢。”霍沧月催促着他。 不想杨长生面色一变,一脸怀疑又防备地看着霍沧月:“小秃子呢?” 霍沧月心说自己抱着的啊!早知道别叫他变成人,就在水里跟着船游好了,连船票钱都省了。 但又不好跟杨长生说,只含糊不清道:“你不必管,咱们先走。” 没想到这会儿杨长生朝后退了一步,“你把他怎么了?”那表情,分明就像是霍沧月把陈平安杀了一样。 “在这里,别废话赶紧走!”霍沧月不耐烦地示意了手中的鱼缸,也懒得管他,直径从出门。 杨长生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那条小鱼是陈平安,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为何那黄河里陈平安一个小孩能来去自如。 感情他是一条鱼妖! 震撼的同时,更是错愕。 憋了一路,到那火车站买了车票,一起在月台等车的时候,他才找着时机问:“你是玄门中人,怎么同妖来往?要是叫玄门中人知道了,怎么可能放过你?” 霍沧月不以为然,“现在他们不知道,不也不放过我么?”不然怎么可能让陈平安变成小鱼苗? 想起杨长生也不是玄门正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也担心担心你自己,你个歪门邪道。”还敢指责自己和陈平安来往密切。 两人三句不到就不欢而散,直至上了火车,还一脸气呼呼的。 从北平到奉天,最多也就是十一二小时罢了。但因为没买到坐票,花了大价钱从黄牛手里买的卧铺。 这个时候的卧铺和后世是不一样的,更像是一个小单间,然后里面置放着几张上下铺。 霍沧月的下铺,进去就直接躺平继续休息,把鱼缸置放在床边的小桌上。 那杨长生也不同她说话。 不过很快这寂静的空间就变得吵闹起来,进来了四个小青年。 虽都是西装革履,但霍沧月还是一眼就察觉出来,他们是玄门中人。 几人进来,像是扫视了一圈,然后将竹编的行李箱放好,便坐在霍沧月对面的下铺聊天。 聊着聊着,就有人说道:“听说他们是去奉天,说不定就在咱们这趟火车里呢!” 这人一说,另外一个就提议,“要不我们去找一找?” 但马上就有人否定,“算了,后面的几节车厢全都挤满了人,脚都下不去,怎么找?后面这些卧铺,一间一间去敲,得罪人不说,反而会惊动他们。” 于是四人商议,还是到奉天后再找。 他们商量出了个结果,霍沧月也听了个全须全尾,这四个人居然在找她…… 那可真是太巧了。 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上铺的杨长生却没有她这么冷静从容,生怕自己的长头发露出来,导致他想去洗手间也只能憋着。 偏霍沧月睡到中午就不睡了,爬起来吃吃喝喝,逗逗鱼缸里的陈平安,还捏着嗓子问他,“少爷要不要喝点水?”“少爷要不要吃个苹果?”“少爷你不饿么?”“少爷……” “你能不能不要问我?”杨长生憋尿憋得满额头的细汗,忍不住朝她低吼了一句。 那个没午休,穿着马甲的小青年见霍沧月温柔又漂亮,她那少爷高冷又无情,有些不忍心,“你家丫鬟也是关心你而已。”转头还安慰霍沧月。 霍沧月也十分配合,聊着聊着,便聊起来,明目张胆问他们去奉天做什么:“你们是学生么?听说奉天的学生们在街上游行,你们也要去支援么?” 马甲小青年摇了摇头,“我们去找几个朋友而已,那你们呢?” 霍沧月眼睛一红,正要借机编排上铺的杨长生,忽然出了变故,整节火车都像是被一道强劲的猛力甩出轨道,床铺上躺着的他们,几乎都已经摔七荤八素的。 霍沧月还好,她本来是坐着的,这会儿突发变故,只静静抓着那焊死在车壁上的铁桌子。 等一切停下来,车厢已经斜翻在一旁了,窗外什么都看不到,显然这一面刚好是地面。 要说杨长生是倒霉鬼呢!不管出什么事情,他都不会有事,所以这会儿他最先爬起来,还趁着那四个被摔得半死不活的小青年没发现,将头发藏好,一面急问霍沧月:“你没事吧?” 霍沧月没什么大碍,就是手肘破了皮,额头擦伤了些,并不打紧,“平安!”刚才她只顾得上自己,平安连带着整个鱼缸都甩了出去。 “这里。”陈平安还是小鱼的样子,杨长生一把将他捡起来包在手绢里,却发现那破碎的鱼缸,刮伤了旁边的一个小青年。 想是因为听到他们的声音,那四个人也相互掺扶着爬起来,个个都挂了彩。变了形的车厢门外,只见乘客们来来回回地从过道里跑,伴随着的还有一声声爆炸声。 “打仗了,打仗了,大家快逃!前面的车厢全都被炸掉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霍沧月他们也顾不得旁的,杨长生踹开那变形的门,几人也逃到过道里,顺着大家砸出的窗口钻了出去。 只是一出去,对着他们的就是黑洞洞的枪口。 霍沧月是条件反射想反抗的,可是入目却见许多老百姓,全都在这些扶桑人的手中,她只能咬着牙垂下手。 跟着他们俩一起出来的那四个小青年也一样被抓了。 那个穿着马甲的小青年伤势不算严重,见霍沧月面色不好,只低声同她安慰,“别怕,我们兄弟四个人其实是玄门中人,我们会救你们的。” 霍沧月闻言,看了看他其他三个兄弟,有个现在还一瘸一拐的,更何况他们的法器都在火车上的行李箱中,拿什么救? 所以也是不抱希望的,不过还是朝那马甲小青年道谢,“谢谢。”随后跟上队伍,和杨长生低声叮嘱,见着有水塘赶紧把陈平安扔进去。 总不能把他捂在那手帕里吧?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变回人,迟早把他活活捂死。 十来辆大卡车就停在不远处,他们这些从火车上逃下来的人,一一被驱赶着上了卡车,有那听得懂扶桑话的绝望得要跳车自尽,说听到这些扶桑人说,要拿他们去做活体实验。 那还不如现在死了好。 不过还被人劝住了。 那四个小青年挤在一起,商量着怎么逃走,霍沧月就在他们边上,听到他们只为自己打算,不禁皱起眉头,心想刚才不是还说要救自己的么?于是将他们的话打断,“你们四个格局能否打开点?这好几千人,你们都救了,那是多大的功德。” 马甲小青年刚要和她解释,就被同伴打断,“别和她多说,免得她坏了我们的计划,到时候咱们都逃不出去,更何况画沧又伤了腿。” 霍沧月翻了个白眼,懒得多做理会了,反而戳了戳杨长生的手肘,“你不是不信我的话么?符给我,你想办法去那些扶桑人跟前,待上一个小时,他们准出意外。” 没想到杨长生一点没犹豫,“我信你。” 霍沧月顿觉得没劲儿,骂了他一句胆小鬼,又凑到四个小青年这边,听得他们那名字里,都有一个沧字,十分好奇地问待她一向友善的马甲小青年,“你叫什么沧,哪个沧字?苍天的苍还是沧海的沧?” 马甲小青年不知她为何忽然问起名字,“沧海的沧,我叫云沧。” “哇,真是好有缘。”全车上下,只怕也就霍沧月一个人心情最好了,压根就没有半点作为阶下囚的觉悟,如果不是自己正被他们四个追,她马上就要自报家门了。 云沧苦笑,忽然有些羡慕地看着霍沧月,“你性格真好,也很勇敢,遭逢这样大的变故,我看那些姑娘都吓哭了,你还能这样开朗。”然后忍不住问,“你一点都不怕么?” “这有什么可怕的?”她要走,谁也拦不住,她不过是想连带着这些老百姓一起救罢了。 所以得找个好时机。 更何况这个方向是朝奉天去的,不但能少走一段路,还能顺便掀了这些扶桑人的实验室。 但云沧又不知她是霍沧月,只以为她是个天真无邪的姑娘,想着自己不能像是此前那样带她离开,心中有些愧疚:“对不起,如果画沧的腿能走的话,我一定想办法带你一起走的。” 队伍到一处山涧的时候,前面的车坏了,路只有这样宽,所以整个队伍都只能停下来。 云沧几人也准备伺机逃跑。 可偏这时,忽有姑娘惨叫起来。 闻声望去,只见是后面那辆车上,几个年轻漂亮的女学生被那些扶桑人拽下了车,往远处的草丛里拖去。 见此景,那云沧和叫束沧的都红了眼睛,压根就忘记了他们的逃跑计划,居然和几个热血沸腾的男同学一起挣扎着要下车,去救那些被拖走的女学生。 只是他们才一个动作,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就齐齐朝他们聚集而来。 到底是血肉之躯,其中一个男同学当下就随着枪声倒地,吓得其他人尖叫连连。 “住手!”忽然这时,一个蹩脚的声音响起,只见前面汽车上下来一个扶桑男子,但并没有穿军装,反而是一身和服踩着木屐,腰间挂着两把东洋刀,反而像是个浪人。 可他一出现,所有的扶桑人士兵都朝他敬礼。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扶桑人,里面能看到军装,显然这次的实验和他们也脱不了关系。 三人的身份根本就不一般,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霍沧月本来还想等到目的地在动手的,但如果此刻不管,那几个女学生只怕要被活活折磨死。 而且这些扶桑士兵并不少,若是一个个有学有样的话,那…… 她不敢多想,只朝杨长生看过去,“抓住那三人。” 杨长生‘额’地应了一声,似乎什么国民大义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不过想来也是了,他的人生里,只有守墓一条信念。 但霍沧月开了口,他还是起身从车上跳下去了。 山里长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啊,那速度快稳准,霍沧月下车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那三人身边。 那个为首的扶桑人刀都没空拔,就发现自己根本动不得了。 霍沧月能看到,这三人身后都有条红丝线控制着他们。 只是这会儿杨长生的礼帽因为他跳车的动作,已经落下,一头长发飘飘与那张美多于俊的脸,给人的视觉冲击是挺大的。 “早说你能控制这些人,咱们还在车上挤那么久干嘛?”霍沧月埋怨他,也没忘记让他继续用这办法控制其他的扶桑人。 反正他一次能控制成百上千,所以压根就不用自己帮忙。 “不是你说算搭免费车么?”杨长生走前反驳着她。 霍沧月还要说他几句,就对上了云沧一行人惊诧的目光,大概他们可能看到披着长发的杨长生,已经猜到了身份吧? 但这会儿也顾不上了,只朝他几人喊,“不是玄门中人,匡扶正义么?快点下来帮忙啊!” 又招呼那些正义感爆棚的男学生,“快安排大家下车,或者问问有没有会开车的,直接开车走。” 至于那些被拖走的女学生,这会儿因为扶桑人们被杨长生控制,已经动弹不得了,一个个惊魂未定地要逃,听得有同学喊上车,又折回身来。 有逃命的机会,压根就不用人组织,个个都争分夺秒,只五六分钟的时间,那车上的扶桑人就被夺了枪踹下来了。 胆子大的直接朝他们动手,一雪前耻。 十来辆卡车,最终留下了一辆,余下的都被会开车的载着老百姓们走了。 那画沧腿伤不轻,所以浪沧的陪着他一起离开,而那云沧和束沧则留了下来。 所有的扶桑人,大抵有两百多个,全都被驱赶到了一处,杨长生跑前跑后的,显然也累得不轻,漂亮的脸庞上布着一层细汗,“怎么处理?” 霍沧月觉得直接杀了不好,想着来的路上不是经过一处断崖,便道:“让他们从那断崖往前继续走,留几个当官的上车带我们去实验室就行。” 安排好了,回头看朝着满脸诚惶诚恐的云沧和束沧,忍不住笑道:“别害怕,我又不会让你们去跳崖。” 云沧束沧二人垂着头,不敢再同她说话。不怪他们俩这会儿后怕,实在是他们四个人觉得逃出去是何等艰难的事,没想到仅仅杨长生一个人动手就好了,而且不知是用了什么秘术,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那些扶桑人。 反正给他们的感觉不像是正统。 可现在偏偏这个不正统的手段,又是用来保护老百姓们。 两人很矛盾。 这时又听霍沧月疑惑道:“那李怀真名声这样响亮,我都能伤他,可见我也不是凡夫俗子,你们四个刚出茅庐,怎么敢来找我的?” 云沧大抵是比较老实的,小心翼翼地回着:“他们说,说你是暗中出手的……” 霍沧月见他那一副十分害怕自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我不吃人,你别这样害怕,之前我们相处得不是挺好的么。” 正说着,忽然听得崖边传来一声奇怪的鸟鸣声,很大,声音还十分凄厉。 她扭头看过去,只见那悬崖上空,隐隐约约看到一只半透明的大鸟正朝上空挣扎逃去。 “式神?”她心生诧异,不过旋即反应过来,这些士兵跟实验室有关,只怕那些扶桑人在他们身上也是下了血本的。 而那鸟在挣扎,分明就是被杨长生困住了。 不过杨长生才控制那么多士兵,只怕现在已是精疲力尽了。所以霍沧月只凌空而起,抬手朝着那大鸟方向劈过去。 明明她离崖边还有数十丈远,可那鸟头却因她这一劈,活活就斩断,顿时那本就透明的身体也就烟消云散了。 云沧和束沧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只飞快地拿霍沧月和那李怀真比较了一下,一时间竟然不知高下。 “别傻站着,把这几个扶桑人弄上去,早些到实验室。他们有式神保护,如今式神已死,必然会惊动这幕后操控式神之人。”所以必须要先一步那幕后之人赶到实验室。 云沧二人听罢,不敢再耽搁,连忙连拖带拽,将那剩余的几个扶桑人都拖上卡车厢。 恰好杨长生也来了,脸色有些苍白,显然累得不轻。 “上车。”霍沧月喊着他,自己却坐到了驾驶室。 “你会开车?”杨长生有些害怕,那火车脱轨时,他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险些被甩出来一样,可不想再经历一次车祸了。 “信我。”飞机她都开。 第25章 霍沧月在杨长生怀疑又紧张的目光中, 将卡车发动起来,然后咻地一下就朝着前面的大路冲出去。 那一刻杨长生恨不得跳窗自己走,双手紧紧地抓住座椅, 片刻后却发现车竟然平平稳稳的,并没有像是自己所担心的那样,车直接撞到山坡上, 方松了一口气。 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车并未去往奉天方向,而是更偏僻的山里,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微暗了,太阳整个已经淹没在远处的山林里。 霍沧月将车停下, “去后面把那个山口揪下来, 一会让他带我们进关卡。”说罢,看了一眼此刻已经恢复了不少血色的杨长生,“还能控制他么?你还行么?” “我为何不行?”杨长生皱着眉头, 明显是不喜霍沧月后面这句话,带着些火气下了车,朝着那车厢里看守着这些扶桑人的云沧喊道:“把那个山口扔下来给我。” 束沧二人闻言,也没多想, 只将那领头的军官扔下来,便见杨长生蹲下来,手掌往那山口天灵盖一拍,那原本早就被控制得像是木头一般的军官自己就爬起来, 然后上了车。 杨长生也随后上车,有他在, 卡车顺利通过关卡,在进了一处山峡之后, 便能看到那山脚下的灯火。 想来那里就是他们的实验秘密基地了。 “丘垄之骨。冈阜之支。气之所随,支欲伏于地中,垄欲峙于地上。支垄之止,平夷如掌。①藏得挺好,你看他们就那山下有一簇火光,只怕这山中大墓已被掏空,如今实验室就在山腹中。”霍沧只消看了一眼,哪怕此刻暮色将至,她又非站在至高点,但还是从这附近山行一下就判断了出来。 毕竟有山有谷,有水有溪。 杨长生也是这般赞同的,而作为一个资深的守墓人,更有发言权,“这墓应该才被发现没多久,大部份陪葬品应该还没来得及转移。”陪葬品的味道他太熟悉了,还清晰地闻到,可见还在这里。 “那正好,到时候把那些陪葬品再送进去,然后把墓给封了,省得在外面叫人惦记。”霍沧月听得他这话,当即就起了这主意。反正现在的时局动荡,人都自身难保,谁还能去保护古董? 不如继续放在墓里安全些。 这话倒是让杨长生有些惊讶,“这话不该你说出口。”毕竟霍沧月是一个大洋也要斤斤计较的人,就给自己买火车票和船票的钱,她一路上就提了好几次。 “呵,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是坚决不会拿不属于自己的一针一线。”霍沧月冷哼一声。不过也没忘记提醒他,“这些扶桑人应该很重视这个实验,不然的话,负责此事宜的那些扶桑士兵,也不会有专门的式神护着,没准这实验室里,有扶桑的阴阳师坐镇呢。” “那又如何?他们非正统,若追溯起来,连阴阳家的外门弟子都算不上,我看叫叛徒比较合适。”杨长生眼见着已经到基地大门口,四处都是黑压压的枪炮,对于这种冷冰冰的武器,他是十分不喜的。见霍沧月停下车便和那山口下了车,“我先探一探。” 霍沧月应了声,心里盘算着,也不知陈平安有没有找到河,顺着河水游到这边来。 反正她沿途看了,是有河流经此处的。 就她东张西望间,下面的杨长生已经朝她挥手了,她也下车去。 却见着大门口,有个神色凝重的青年站在那里等着,穿着传统的和服,看着彬彬有礼的样子,见了那小胡子便从他行礼,随后便看着大家身后的卡车,“山口君辛苦了,其他人呢?” 出乎意料,他的汉语十分的流利。 不过小胡子已经被杨长生控制,这会儿只回道:“车坏掉,路上耽搁,为免节外生枝,我先回来,作元先生不必太担忧,我们先进去吧。” 山口说完,便领着霍沧月和杨长生一起进去。 可那作元却没有这么好糊弄,防备地扫视了霍沧月和杨长生一眼,“山口君,你可知道,朱雀死了。”这就意味着,队伍出了事,只怕大部份人都已经身首异处了,“而且,我现在也没有办法感应到朱雀。” 他说朱雀,霍沧月不由得想起那些扶桑士兵被控制着走下崖的时候,上空出现的那个奇怪大鸟。当下就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那叫什么朱雀?分明就是一只大乌鸦罢了。 没见过世面。 “哦,我知道了。”山口木然地回着,还是直径要往里走。 而此刻云沧几人也随着那几个专门留下来的白大褂一起跟着进来。 草壁作元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反正他总觉得今晚的山口君不对劲,连带着那几位实验员也有些不正常,眼神太呆滞了。 还带了这么几个陌生人。 于是便直接将山口君给拦住,神色严肃又神圣,“山口君,这一次的实验事关大帝国的未来,不容出半点岔子,所以得罪了!”说罢,不等那山口君回话,便抬手招来几个士兵,朝霍沧月几人看去,“把山口君的这些朋友先请下去!” 说得好听,又是朋友又是请,可是那黑洞洞的枪口却齐刷刷对准几人的脑门。 霍沧月本来还想先进墓里看看的,可这个阴阳师不太好糊弄,疑心这样重。如今听到他这话,哪里有坐以待毙的道理?当下就闪到他的面前,“除了你,此处还有别的阴阳师么?” 她问得,是相当的开门见山了。 那草壁作元神情大惊,条件反射就要请护身式神,可没想到自己那符纸拿到手里,居然半点用都没有。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一样。“华国玄门中人?”他挑着眉头,似乎并没有那样害怕玄门中人。 “勉勉强强算吧。”霍沧月回着,一面以他做挟,那些原本要来带他们下去关起来的士兵也只能止步,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草壁作元见此,只朝那些士兵冷喝,“不用管我和山口君,抓住他们!”帝国的利益高于一切,也包括他和山口君的生命。 可话才说出口,忽然霍沧月看到了他衣领上的家徽,“哦,原来是草壁家的啊。” 堂堂草壁家,乃扶桑阴阳家四大族之一,何等至高无上的地位,却从她这样一个看着狼狈的华人姑娘口中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说出,这让草壁作元深深觉得自己的家族受到了侮辱,再没了刚才的冷静,怒骂了一句‘八嘎’,然后一阵语言输出。 霍沧月没理会,只是从他的袋子里将他的那些召唤式神的符纸一张张拿出来,随意撒出去,许多草壁作元怎么都召唤不出来的式神,如今却齐刷刷地一下将整个山谷上空都给挤满了。 “你……”草壁作元面色大惊,他便是用了所有的灵力,也只能勉强同时召唤出三个式神罢了。 而且还要设请神仪式,可他亲眼看到霍沧月只将那些他奉若至宝的符撒出去,竟然就将他所有的式神都给召唤出来…… 这绝对是给他至尊和骄傲一击致命打击。 然这还不算,霍沧月还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们阴阳师,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式神,就只有自己能召唤出来,然后誓死效忠你们?” 她这话,并非是要草壁作元认可,只轻轻一笑,“事实上,阴阳师的式神,的确只听命于自己的主人。但,那是我华国真正的阴阳家,而像是你们这样的半路货,呵呵!”然后一挥手,那挤在上空的一大堆式神,就像是她在崖边一般,瞬间就被齐刷刷斩成了两截,然后烟消云散。 也不顾那草壁作元瞬间碎裂的表情,“我曾经听过一句可笑的话,有一个人说,你们扶桑人将我们的文化历史都学过去,然后便尽力专研,做到最好最精。用你们的话说,比我们华国大地还要做得好,还冠冕堂皇美名其曰因为你们是传承的尽头,如果不做好,以后后代子孙们就看不到学不到了。可是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学到的只是皮毛,所以不管你们怎么学,那也顶多将外表描绘得绚烂罢了,里子照样是空的。你这些看起来庞然大物一般又花样繁多的式神,就是最好的例子!” 杨长生仰头看着天空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赞同的地点了点头,“嗯,的确徒有其表。” 但是那束沧和云沧心里却是装着国家大义的,尤其是这些几年扶桑人在这东北胡作非为,不知做下多少孽,偏偏玄门中人却又不能太过于插手,大部份时候他们都如同那困兽一般无奈。 所以此刻霍沧月的这番话,使得他们心中忽然热血翻涌。在听到杨长生的赞同后,只连忙高声附和道:“不错,我华国不管是历史或是文化,都那般博大精深,不是你们学了几年汉语,翻了几本古籍,就能学透的。” 当然,让他们俩如此亢奋的是,那将天空都挤满了的诸多式神,霍沧月竟然只是凌空轻轻一挥手,就毁于一旦了。 这让他们俩觉得,好像这才是真正的玄门之力,既不必开坛,又不用请三清祖师,一切全凭着自己的心想,便能事成。 甚至开始想,那李怀真,只怕不如霍沧月这样有本事么?对于他说霍沧月以卑劣手段害他的事情,也是产生了怀疑之心。 山口和那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本就被杨长生控制了,杨长生不解开那红丝线,他们就是没有感情的木偶。而其他围观的士兵,显然也被霍沧月的此举吓着了,毕竟他们是那样尊崇草壁作元,仿若心中神明一般来敬畏。 但这所发生的一切,彻底地打破了他们的世界观,他们的神明原来在别人的眼里,却是这样软弱如蝼蚁。 所以这会儿,只有草壁作元那控制不住的悲痛声,他跪倒在地上,满心的不甘。 也不知是因为霍沧月毁掉了他的所有式神,还是霍沧月的那话。 此刻的他,绝望得无颜再活在这个世道,在咬牙切齿地抬头冲恶狠狠瞪着霍沧月:“草壁家不会放过你,我大扶桑帝国,也没有你所说的那样弱,终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以及你脚下这片土地,也都将会被我大扶桑征服!你们引以为豪的历史或是文化,都将纳入我扶桑的版图中!你们的男人会成为我们最低贱的努力,女人会变成居酒屋里的妓人,任何一个扶桑男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花一个大洋,就能领走一个。”说着,拔出一把匕首,切腹。 那一身刀刃划过皮肉的‘刺啦’声后,随即就是他痛苦闷哼,跪在地上的身体歪歪地斜倒了下去。 霍沧月垂眸瞥了一眼,十分不屑,“气节你是有的,但我其实建议,切腹大可不必,想死直接通心窝子不好么?你看你现在这样痛苦,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活活等着失血过多而亡,而这漫长又痛苦的时间里,你还要亲眼看着我将整个实验室给毁掉。至于你说的那些,即便是你的都不可能出现!” 说完,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朝杨长生吩咐道:“既然实验室是墓改造的,那没有人比你再合适了,你带着那几个人进去,处理干净,你们的脏东西,断然不要留下,如果有老百姓,都带出来。” 她口中的脏东西,正是这些扶桑人正在进行的试验品。 然后,让斗志激昂的束沧和云沧一起去帮忙。 而那些士兵,见着霍沧月将他视作无物一般安排人去毁掉他们的伟大实验,气得也顾不得山口在他们手中为人质,直接就开枪。 但是没想到,这个时候,霍沧月手里扔出一张符纸。 痛苦倒在地上的草壁作元见此,气得险些从垂死中惊坐起,“你,你卑鄙!” “这可是你的攻击式神,你自己学艺不精,控制不住关我何事?”霍沧月说间,草壁作元的攻击式神妖刀姬,已经在开始斩杀这些扶桑士兵了。 偏那枪炮对式神又无效。 于是这草壁作元如同霍沧月所言,切腹后没有马上死去,不但承受那血肉之痛就算了,还要亲眼看到实验室被毁,眼睁睁看着他的攻击式神杀了他们扶桑的士兵。 他气得整张脸都狰狞如恶魔,恨不得将霍沧月生吞活剥。 可这还不算,有攻击式神出手,霍沧月也闲着,见他那般仇恨的目光看着自己,咧嘴一笑,“你在我们的地盘死了,你猜你的魂魄,能不能坚持到地府?” 远处的山上,多的是孤魂野鬼,早就等着啃噬呢! 这才是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 也不知是被霍沧月的话气着了,没等失血过多,草壁作元就气绝身亡了。 霍沧月扯了扯嘴角,起步离开,瞬间便有小鬼扑朝那草壁作元还没反应过来的魂魄。 而妖刀姬这个攻击式神,的确是名不虚传,这扶桑士兵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没过多久,云沧便出来了,身后还跟着百来个衣衫褴褛的老百姓。 他知道霍沧月出手,会很快。但没想到这么多扶桑士兵,居然死得一个不剩,高兴的同时,却又多了几分担忧,“霍小姐,你这样会算造业么?” “他们先绑的我,又不是我先挑事的。”霍沧月那叫一个理直气壮。看朝跟着他一起出来的这些老百姓,“全都出来了么?里面的实验到哪一步了,他们怎么样?” 云沧明显松了一口气:“万幸,才开始。”不过想到那已经死了的十几个人,心里还是难过,“有十几个同胞,永远留在里面了。” 而这些被救出来的人,一个个萎靡不振,面黄肌瘦,显然是被饿得不轻。霍沧月见此,只安排道:“有力气的会煮饭的,你带他们去厨房。” 这些人刚被抓来时,是吓得不轻的,可这些日子被关在里面折磨,如今便是遍地的扶桑士兵尸体,也没半点不适了。 反而觉得十分解气。听到霍沧月的话,只赶紧都朝她双手合十作揖,拿她做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降世了。 云沧见他们都往厨房去了,这才有些闷闷不乐,“霍小姐明明是玄门中人,他们不谢三清祖师,怎么谢起观世音了?”而且这乱世,谁见过和尚出来了?都是他们玄门中人四处尽力帮扶好吧。 “年轻人格局要大。”霍沧月是一点不介意,她又不靠香火吃饭,只拍了拍云沧的肩膀,“你去催促他们快一些,东西如果没有这些扶桑人特别标记的物件,想带走的可以带走。等他们吃完了,挑几个力气好些的,把仓库里还没运走的陪葬品都送回墓里去。” 云沧连连点头,觉得这样的安排最好。 允许他们拿东西,但不能拿太明显的,免得带出去了,反而给自己招祸。 说话霍沧月他们来时候,才是夜幕将至,而等着里的扶桑人清理干净,使眼色也在杨长生开启墓中机关后毁了个干净。 陪葬品又都送回去,霍沧月便让束沧和云沧送这些老百姓离开。 这个时候其实也不过是晚上九点左右,所以他们也没在这里待几个小时。见云沧和束沧一副不想走的样子,便想起了他们一行人来这奉天,可不就是为了抓自己去李怀真那里领赏么? 便笑道:“我去辽北几天,回头还路过奉天,想抓我就在奉天等着。” 云沧听得这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着后脑勺,“霍小姐,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只是。” 他吞吞吐吐的,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把一旁的束沧急得不行,只得开口道:“霍小姐,我们想拜你为师。” “拜师?”霍沧月其实想夸这他们慧眼识珠,不过她不是个做师父的料子,她的那些本事,有的可能就是天生的,比如她能随意召唤地府的任何人。 所以当下就回绝了,“拜师就算了,我这个随心所欲的性子,是改不了的,才出入江湖就得罪了李怀真,往后大概还会得罪赵怀真王怀珍张怀真,你们真拜了我为师,怕是要早早登极乐的。” 束沧不死心,还想开口,但被云沧给拽住了,趁机同她告辞,“那霍小姐保重,咱们有缘再见。” 束沧无奈,也只能跟着告辞。 送他们离开,杨长生才去放下那断龙石,彻底将墓给封了。 两人这才去找陈平安。 一路沿着河流走回去,竟是没半点消息,又见快天亮了,两人先去附近的小镇子上吃早饭,只见着形人都朝前面的街跑去,一个个急色匆匆的。 霍沧月下意识以为,别又是扶桑人来了。 不想竟听卖粘豆包的老板说镇子上的刘老汉得了贵人帮忙,网了一条鱼,浑身金灿灿的,好看得紧。像极了那年画里的锦鲤,这会儿摆在前面街上,供镇子上的人们观赏,给点钱还能许个愿。 霍沧月听得这话,三下五除二将那小米粥喝了,催促着杨长生,“没准是平安这小秃子,咱去看看。” 而且还有些担心,如果真的是他的话,那他怎么不会变成人形,怎么还叫一个老头给网了去? 别是那刘老汉遇到的贵人,就李怀真的人了。 想到这里,不禁加快了脚步,只赶紧往前面那条街赶过去。 庆春街的那棵老树下,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正满怀欢喜地收钱,而他跟前凳子旁边,便有一个小木盆,里头正是一条金灿灿的鱼。 可不就是陈平安嘛。 第26章 作为阶下囚的他, 好像并没有这个觉悟,还在水里吐着泡泡。甚至还有种又回到了莲花台的感觉,不一样的是, 现在的人没把钱扔给自己,而是给了那个讨人厌的老头子。 不过他都一笔一笔记着,明明是靠自己赚来的钱, 等霍沧月来找自己,肯定要管老头要一半才行。 他正想着,便像是感应到了一般,有些小激动地从水里扑腾起来。 果然,等他跃出水面, 果然看到了急色匆匆的霍沧月和杨长生, 于是就越发兴奋了,可惜现在不但变不了人,人话也说不了。 “这鱼, 如何卖?”霍沧月看到木盆里的陈平安,心下有些疑惑地看朝着刘老汉,却见他也不过是寻常一老头子,怎么能让陈平安无法变成人形呢? 而霍沧月这样的话,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不少人问过了,所以老头头都没抬,就直接给拒绝了,“不卖, 不卖,这鱼不卖, 许愿给钱就可以。” 然而他这拒绝的声音才落下,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西装革履的青年,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直接就拿出十个大洋给刘老汉,“鱼给我装起来。”似乎笃定刘老汉不会拒绝一般。 刘老汉是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收钱,还看了过去,只却是满脸的不耐烦,“不是说了么,这鱼不卖!”但是下一瞬他目光瞥见一帮的霍沧月,忽然开口道:“鱼可以给你,但前提你要帮我做几件事。” 霍沧月微微蹙起眉头,心中虽是疑惑,但更多的戒备,头一个目标想到的就是那李怀真。 毕竟除了李怀真,谁还会这么大费周章对付自己?更何况现在自己于玄门,基本是籍籍无名。 “什么事?”她问。 刘老汉却是抬头看了看这大好的天,“中午十二点,下雨,这是第一件。” “你这老头,一条破鱼罢了,你不卖就不卖,何必强人所难?”那个青年本来生气,这刘老汉十个大洋都不愿意卖他。但转眼看到刘老汉如此为难霍沧月一个小姑娘,便忍不住仗义开口。 刘老汉却是没有理会他,只定定地看着霍沧月,“还有三个半小时,姑娘我老头等你好消息哩。” 一直没说话的杨长生却是要上去直接带走陈平安,不过是个寻常老汉儿罢了,可发现自己手还没靠近木盆,就像是被一股强烈的电流袭过全身一般,他那张格外漂亮的脸瞬间就不受控制变得苍白起来。 显然是受了伤。 霍沧月也发现了,当下心中也有了数,怕是这刘老汉背后有高人,而且就专门抓了陈平安来等自己。 但这会儿她的怀疑对象已经不是李怀真了。 李怀真没有这样的本事。 “好。”她只能先答应,走一步看一步。 围观的中年人见她居然还真答应了,一时间不该笑刘老汉神经病,还是霍沧月这个小姑娘跟着发疯。 而两人才离开鱼摊不过几步,身后的人还在指指点点,杨长生那嘴角忽然溢出丝丝血迹来,倒是将霍沧月吓得不轻,“这么严重!”当下连忙扶着他,去镇子上最近的铺子。 大夫给的结论是杨长生遭遇重击,伤了心肝脾肺肾。 霍沧月有些自责,“也不知道是谁,这原本是等着对付我的。” 杨长生这会儿疼得话都说不清楚,只摆摆手,“怪我。”早晓得就不要凑过去了。 早该晓得,那老头能说出那样的话,应该就是有两把刷子才对。 又有些担心:“你现在怎么办?”杨长生觉得,如果对方要霍沧月去抓鬼驱,那倒不是什么难事,可他要霍沧月十二点下雨,这不是为难人么? “先看看吧。”霍沧月倒不是很担心,毕竟那刘老汉没说要多大的雨,只说十二点下雨,也没说要下多久。一面还不忘教育杨长生两句:“巧取豪夺要不得,下次别再如此,白白受伤不划算。” 她能招来天雷,自然是能短暂满天弄点雨水糊弄,就是不知道这刘老汉还有什么要求? 她在担心刘老汉背后的人到底是什么企图,下雨的事情反而没放在心上,就在这里医馆陪着杨长生。 却不想杨长生不见她去动作,心急如焚,一面又感动霍沧月在这个紧要关头了,居然还在陪着自己;又没有责备自己冒然出手,还这样好言安慰自己。 想不到她心中如此关心自己,那叫一个感动。 自从父母离开后,他虽还有亲人,却因守墓人的关系,一直在王屋山,也没有什么朋友。 所以如今见霍沧月这样坐在医馆,也难免他会那般想。 说来也巧,那医馆的大夫给杨长生喂了些药,只说要安心修养,他还年轻。 至于能不能起来,好到哪个程度的话,他没敢说。 可不想那一副药吃下去没多久,杨长生就觉得浑身舒畅了不少,把大夫还来诊脉,大夫也只直直称奇,觉得杨长生体质奇怪,反正他不认为自己那副要有这样的效果。 但是霍沧月和杨长生都明白,只怕此前的伤势只是个假象罢了。不过如此也可以判断出来,看来对方也并不是真要他们的命。 恰好霍沧月也看时间差不多了,她也不可能在这镇子上做法,于是和杨长生告辞,“既然你好得差不多,我先去准备了。” 杨长生就更感动了,想到她等自己好了才走,也不晓得一个人来不来得及,有没有什么办法? 如果不是怕自己成为拖油瓶,现在他是十分想跟着去的。 霍沧月可不知道杨长生内心戏这么多,她出了镇子,找了个隐蔽些的小林子,就地画了张符纸。 随着符纸和燃尽,原本的艳阳天忽然吹来一团乌云,很快便将阳光彻底挡了过去,天色也变得阴沉沉的。 如今这样的盛夏季节,大家几乎都以为是要来大雨了,哪里晓得那十二点到,竟就下了一阵毛毛细雨,然后就没了。 霍沧月的能力当然不止这点,可是前几天这里才下过雨,如今晴朗了几天,地里的农作物正在疯长结果,她若是现在一层大雨来,怕是那些花又白白授粉了。 所以也就有些敷衍。 但不管如何,十二点下雨她做到了。 本要回镇子上,忽然觉得身后一股阴风袭来,回头一看只见是个穿着前朝衣裳的老头子,气急败坏地就要上来撕咬她:“你干了什么!” 白天见鬼!霍沧月抬头看了看,发现乌云未散去,这鬼也在阴影中,难怪他敢出来。 不过鬼怎么可能伤得了她?只轻松就避开了,“这点唾沫星子又不影响老百姓庄稼。”犯不着为这事儿找自己麻烦吧? 但却听这老鬼怒骂:“今日是我黄家迁坟大喜之日,你一场雨,浇去我黄家三代富贵,我要撕碎你!”但此刻他也只能龇牙欲裂地空喊口号而已,因为云层已经逐渐散去,太阳光晕也渐渐显露了出来。 他只能匆匆逃了。 不过霍沧月害了人家三辈人的未来,只怕这老鬼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多半天黑后还会来找自己,也不知眼下是否还可弥补。 所以一回到镇子,没顾得上问杨长生此刻状况,便忙朝大夫打听今日镇子上可有姓黄的人家迁坟。 今日是镇子上首富黄家迁坟的日子,整个镇子的人都知晓。大夫自然没瞒着她,还道:“说起来,黄家活该富贵,那祖上可是出了好几个进士呢!有个黄老爷还做到了总督大人的位置。” 说到这里,大夫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脸无奈叹气:“可惜我们这镇子上的人不争气,黄家几次帮扶,都没再出个人物。” 杨长生晓得霍沧月回来,方才也确实落了下雨,正要来问霍沧月怎么办到的,听到她关注此事,像是也想到了什么,掐了一下手指,脸色变得难看,“今日只怕是那黄家专门挑的好日子,可如今这雨……” 断了黄家几辈子的富贵。 由此可见,那刘老汉也不是平白无故要求下雨了?可是他如何知晓霍沧月有这个能力?他与那黄家又有什么仇恨? 而且听大夫说来,这黄家似乎还不错,出了显贵人物后,还不忘本,提携着乡亲们,奈何乡亲们是阿斗扶不起。 “我去找那刘老汉。”疑问太多,霍沧月再也坐不住,总觉得好大一个阴谋朝自己砸来。 “我跟你去。”杨长生觉得自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连忙追上去。 这会儿庆春街这边,刘老汉已经收起了陈平安,但却仍旧在这里坐在等他们。 见霍沧月来,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现在第二件,三更去麻雀哨上坟。” 霍沧月这会儿倒是冷静下来了,“总共要我做多少件?还有你与黄家有私仇,为何要拉我一个外人进来?” 她和杨长生来的时候,已经打听过了,这刘老汉也不是什么孤寡,原来也是有儿有女的,听说儿子还是个神童,奈何伤仲永,自己接受不了了长大后平庸,跳河自尽了。 儿媳妇见此,留下孩子跑了。 后来这刘老汉的女儿得了怪病去世,没多久老伴也撒手西去,如今只留下他一个病怏怏的小孙子相依为命。 第27章 那刘老汉听到她的话, 平静的脸上像是出现了一道裂痕,随即挤出一抹不甘心的苦笑,“因为, 黄家财大势大,我老头子一个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他说到这里,不知是想起来了什么, 整个人又像是被注入了精神,瞬间充满了精神,挺直了那枯瘦的背脊:“可我不能死,我死了,我的葫芦宝可怎么办?” 霍沧月没有再追着问他什么, 只是沉默片刻后, 问道:“我知晓你的冤屈了,不过是谁指引你找我?你总该告诉我才是。”但是将陈平安留下作为威胁,这点让我霍沧月不喜。 刘老汉显然没有想到霍沧月忽然说明白他的冤屈, 他是愣了一下,才喜极而涕地起身,立马就要朝霍沧月跪下,“仙人果然没有骗我, 仙姑我给你磕头了!”说着,还真就狠狠地磕了三个大响头。 霍沧月没有躲开,只示意他起身,“不说也行, 但我先要告诉你,我这个人的道德情操并没有那样高尚, 私心更重一些,所以如果陈平安出什么事情, 今日我能替你伸冤,来日也能将你踏入地狱。” 她说完,就带着杨长生转身走了。 刘老汉半响才反应过来,她口中所说的陈平安是那条小鱼,当下也不敢继续在这里待着,生怕那条被他藏在屋后小塘里的鱼出什么事。 这里其实离他家并不算远,他气虚喘喘跑回家时,正见着三岁的葫芦宝在池塘边哇哇大哭,隔壁家的鹅群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过栅栏,如今将他的孙子都驱赶到了那河边。 但不知为何,葫芦宝整个人明明都朝小塘里倾斜了,与塘面此刻就呈现出一个三十角度,竟然没有倒下去,整个人就好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托住了一般。 他下意识以为是那位仙人来了,一面高呼仙人保佑,一面急忙捡起扫帚去驱赶鹅群。 而这期间,大鹅噪杂的叫声还葫芦宝的哭声中,听到一个小孩子疲惫的声音,“可快点吧,我撑不住了!” 刘老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等着将鹅群赶走,将葫芦宝抱起来哄,这才看到塘面翻了白肚皮的鱼。 吓得也顾不上哄孙子了,只连忙伸手去拨水,想要够着鱼,给抓来瞧一瞧,是不是他在说话。 不想这时候那疲惫不堪的声音再度响起来,“你别晃了,我晕!”陈平安回到这池塘里后,总算自由了些,好不容易恢复了些,想试着变成人,但没想到忽然跑来几只大鹅,将那小孩子往这池塘边上赶。 到底是寺庙里出来的鱼,那些个年的经文没有白天,慈悲心肠他是有的,所以用尽了这才恢复的这点灵力,将那小孩子救下。 这会儿正虚弱不已,那死老头还要要晃自己,气得他直接开口叫起来。 他的声音让宝葫芦忘记了哭,刘老汉也傻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池塘那条看起来已经翻了白肚皮的鱼 ,下意识地叫了一声:“陈……陈平安。” 但陈平安这一次却没回话,反而慢慢沉入了水底去。 这让刘老汉有些慌张起来,因为他想起了霍沧月此前留下的那番话,生怕这鱼真死了,那到时候…… 也顾不得去检查孙子葫芦宝的是否留了伤,只急忙跪下,朝那空荡荡的院子求道:“大神,大神!” 他才喊到第二声,院子里便凭空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水墨色的长袍,整个人似真似假,但唯一能肯定的是,他那黑色的斗篷下,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是真实的。 “他不会死。”好听又华丽的声音从凶恶的面具后面响起,说的显然是池塘里的小鱼苗陈平安。 刘老汉闻言,果然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刚要朝眼前这一直帮自己的黑袍人询问霍沧月到底能不能真给他报仇,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就仿佛没有来过一般。 他正要继续求大神现身,便看到身旁葫芦宝的手腕上一大片青紫,顿时心疼又着急,“等我去把这俩出生弄死!” 而另外一边,霍沧月带着杨长生才出了镇子往那麻雀哨的方向赶去,忽然身后追来一大群人,面色凶残可恶。 “来者不善。”杨长生皱着眉头,准备要出手。 只不过霍沧月想到他此前的伤势,连忙拦住,而且她也看出来了这些是什么身份,黄家人!他们家既然有那样的老鬼,怕是不用等天黑,就能直接入梦告知黄家后人,是自己坏了他们的迁坟大喜。 果不其然,这个时候那麻雀哨的那个方向也来到大队人马,还都几乎都穿着孝衣,可见黄家对于这一次的迁坟是多么在意了,阵仗弄得好似那新葬一样。 在他们这白莹莹的一片人群中,还有一个长脸道士跟着一起,蓝底黑边的道袍特别扎眼。 这些人一个个面色难看,甚至还带着明显的杀意,目光像夜里猎食的凶兽一样,似乎恨不得顷刻间将霍沧月撕碎。 显然所有的人都知道,霍沧月就是这罪魁祸首了。 “杀了她,用的鲜血祭奠老祖爷!”不晓得是谁高喊了一声,前后的人群忽然鼎沸起来。 杨长生一脸戒备,“让我来动手!”他想,霍沧月还没去帮华东公主入轮回呢!这手里怎么能沾血呢?而他一个守墓人,怕什么? 霍沧月却摇着头,神色严肃,并没有一丝的惧意,反而更多的是怒意。但绝对不是因为这群人要杀她而产生的。 这让杨长生有些不解。 而这时候霍沧月那略带着震撼的声音也响起来了,“我以前也见到过借运的,白白偷走别人做了十世功德换来的好人生。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能把整个镇子人的运势都给借走的人,且不说这等偷天换日之法,本就有违常纲正道,偏偏还偷数代,胆子着实不小!” 所以这整个镇子上,这许多年来只出了他们黄家这么一户显贵之家,而别的人家就是他们有意帮扶,也是扶不起的阿斗。 如今看来,哪里是什么扶不起,分明就是运势都被黄家给偷走罢了。 她又想起了那刘老汉的儿子,只怕也非什么伤仲永了,而是有真才实学的,可惜有黄家在,他的一切才华都将是黄家的,所以他在小时候短暂的惊艳过后,变得平平无奇。 想来也正是这样,她看到这些黄家人,尤其是那些领头站在前面的,为什么会如此奇怪了。 因为他们所生来就注定了的面相和气运,和他们根本就不相符。就好似两个不相同的物件强行拼凑在一起,所以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 但也不得不说,这背后帮他们的人也非凡辈,不然的话,黄家这个秘密如何能瞒得了这么多年? 她将目光落到那长脸道士的身上,“是你在帮他们?”但随即又摇着头否定了,“不,你没有这个本事。” 任由是谁,都不会愿意听到有人这样否定自己的能力。 所以那长脸道士一下就怒了,比黄家人都还要激动,“哪里来的妖女?今日竟擅改天机,坏黄家迁坟之喜,今日本道便要替天行道!” 只是他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提着那七星铜钱剑出来,还保持着攻击的动作,人就动不得了,好似一个雕像一般以那奇怪的动作固定在了途中。 原本要一起出动的黄家人见此,一个个立即停住了脚步,那几个为首的相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便为代表站出来,对于霍沧月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位仙姑,想来咱们之间应该是有些误会的。” 人家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但是这黄家变脸是不是太快了些?他们家老鬼同意了么?霍沧月险些就被逗笑了,“误会?你们确定?”而不是因为看到他们请来的道士不如自己,才变的脸? “仙姑这话说的是,咱们今日也都是头一次见面,可见从前是没有半点不快。不过今日迁坟之事,对我黄家来说,的确是十分重要。不过常言道,不打不相识,我们黄家在此处也是小有些名声,仙姑若是不嫌弃,咱们不如做个朋友。至于今日下雨之事,想来仙姑也是听信了小人谗言,我们可以不计较。” 不得不说,这番话果然是说得极其漂亮的,霍沧月要是不顺着台阶下坡,都有些不识抬举了。 可霍沧月偏偏就是不吃这一套,只幽幽一笑,“所以,这事就作罢了?” 那为首的黄家人笑了笑,“就当是个误会,不过我家先祖的棺椁还在那里置放着,总不可能一直如此,想来仙姑也是玄门中人,必然是对这些事宜十分有研究,不如请仙姑帮忙,另寻觅一处风水宝地。” 霍沧月才不信他这鬼话,他们只怕这会儿防自己跟防什么一样,怎么可能让自己帮忙挑选风水之地呢? “你们信得过我?”所以她问。 那为首的黄家人笑得真诚,“那是自然。”随后还朝身后一个黄家后背示意,“阿逐,让仙姑看看我们的诚意。” “是。”那个被唤阿逐的黄家年轻人恭敬地应了声,然后捧着一物朝霍沧月走上来,一副献宝的样子。 只是那双眼睛阴鸷可怕,怎么也不像是来献礼的样子。 第28章 不过即便他们真是诚心实意投诚, 但对于这种世代靠着窃取他人气运的家族,霍沧月给他们的定义都是那不可饶恕的一类了。 这不是偶尔借了一个人,或是借一代罢了。他们是数代人, 借了整个镇子人的气运。 这特么就是惯犯啊。 所以一个惯犯怎么可能在前一刻还在叫器着要杀了自己,忽然间又改变了态度呢? 所以霍沧月不信,因此那叫阿逐的年轻人捧着礼物上来, 她心中也不敢有半点大意。 果然,在那阿逐离自己一步之距,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也变得腥红,带着一种奇怪妖冶的光芒, 好似那狐狸眼般, 试图将霍沧月迷惑。 事实上他看到霍沧月没有动,也以为自己成功了,手里的宝物忽然变成一把匕首, 直径朝霍沧月胸口刺进去。 ‘刺啦’的一声,是那锋利的匕首刺穿血肉的声音,带着腥臭的鲜红液体也飞溅到了阿逐的脸上,他那原本阴鸷的脸上, 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桀骜得意的胜利笑容。 然后又是‘刺啦’的一声,他狠狠地将那匕首从对方胸腔中拔出来,刚要得意地说着什么, 忽然脸色一下变得刷白,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被自己用匕首贯穿了胸口的人。 竟不是霍沧月, 而是那不知被霍沧月用什么法子定住了的长脸道士。 这会儿长脸道士好像也恢复过来了,只是可惜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满口的血,浑身发抖地捂着那胸口,挣了一下,最终还是重重倒地,就这样没了气息。 “妖女!”阿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霍沧月不但没有被自己的眼睛迷惑,反而是自己被自己的眼睛迷惑,将这马道士给杀了。 所以他这一时间又是惊恐又是愤怒,直接脱口朝霍沧月怒骂起来。 霍沧月却是没有理会他,但心中也十分惊讶,这黄家为了保住这本不该他们的荣华富贵,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能拿人眼换了这狐狸眼。 她冷冷地看了那阿逐一眼,随后越过他望朝身后那黄家的主事们,“麻雀哨我也不必再去了,就在这里结束你们黄家的所有罪恶吧!” 这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几位主事听到。 他们虽是诧异霍沧月的本事,但也自认为黄家能这么多年屹立不倒,自然是有一定底蕴的,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女道就能覆灭的?更何况他们还有老祖爷呢?便想着只要拖到天黑,一切胜负自然就有了定夺。 可霍沧月现在对于黄家所作所为,已是忍无可忍,怎么可能还会等到天黑,等他们家那所谓的老祖爷出来呢?更何况那老祖爷出来了,也并不能改变黄家将要走向灭亡的结局。 杨长生觉得自己已经恢复完全,听到霍沧月的话,只朝她问:“要我做些什么,只管开口。” “不用。”一堆以卑劣手段掠夺他人气运的阴险小人罢了,哪里用得着帮忙?她说罢,只抬手朝自己眼前的虚空中用那纤细的指尖为笔,虚空便画出一道符来。 黄家人见此,只轻蔑一笑,“虚张声势罢了!来人,上去将这妖女和她的同伙给绑起来!午夜时分祭奠老祖爷!” 可是他这话音才落下,只见霍沧月那身前的虚空中,忽然出现一道一丈多长的金色符,强盛的金光之下,好似那天空中忽然出现无数个灼日一般,照得他们浑身疼痛,刚才的嚣张气焰也在一夕间就瓦解,一个个像是暴露在烈日下的蛆虫一般痛苦挣扎着。 杨长生只见上一刻还嚣张跋扈的黄家人们如今都痛苦地在地上打着滚,有些不解地看朝上空那金色的符,“为何我没事?” “你又没窃取旁人的气运。”霍沧月回着,心想若不是地狱鬼满为患,她早就直接将这些黄家人弄死了。 不过现在让他们将抢夺来的气运都归还而去,接下来便是穷困潦倒的他们将在这人间生不如死地度日。 而杨长生听到霍沧月的话,果然隐约看到这些人的身上,有一缕缕气息再散去,飞向这镇子每一个角落里。 也是这个时候,整个镇子的人都觉得有一种春风化雨,天降甘霖的滋润感,尤其是那学堂里最为明显,怎么都学不进去的学生们,忽然发现眼下先生所授之课竟如此简单。 而先生也发现,他好像又恢复到了年少时候的那种才思敏捷,看着那字里行间,用不着再苦思冥想着怎么同学生们传授了。 刘老汉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变化,精神了不说,那些旧病旧伤也好像减轻了。 他惊讶地朝着那镇子外麻雀哨的方向望过去。他家隔壁,传来了那整日打骂孩子,数落孩子愚笨连一首五言绝句都背不来老迂腐惊喜感谢祖宗的声音,“哎哟喂,我的好大儿子,你总算开窍了?快,快给爹说你怎么这一次就记住了?” 他那儿子也不知,只觉得反正忽然就会了,而且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吧。 眼下整个镇子上,每一个角落都发出同样的惊喜声音,所有的人好像都在一夕间变得聪慧了不少,那运气也没有从前那样差。 比如那摆摊开店的,隔三差五可是总算错账。 与这镇子中的景象截然相反的是镇子外面的黄家人,等镇子里的人出来时,只发现黄家人一个个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还分两波。 一波像是从镇子里出去的,一波像是从他们家新祖坟茔地麻雀哨下来的。 只是当第一个从镇子里出来的人被他们看到后,他们就像是饿狼一般打起精神,迅捷地翻身爬起身来,一把揪住对方的领子,恶狠狠道:“把气运还给我,还给我们!” 这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加上这接二连三从镇子里出来的人被黄家人围攻,如今大家也恢复了自己本该的气运和聪慧,这会儿从黄家人愤怒的三言两语中,也就总结了出来。 原来是整个镇子的人,养出了黄家这几代的富贵荣华! 即便是有些匪夷所思了,可是今日他们自身的改变不就是好实质的证明么?的确是黄家偷了他们的一切。亏得黄家此前还假惺惺地帮扶镇子上的人,他们还愧疚是自己没出息没本事,害得黄家白白付了心血。 可是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明明是黄家夺去了他们的一切,却还装模作样做出那般样子。 如此,怎么会没有人愤怒呢? 霍沧月他们还没到刘老汉家,那黄家就有几个人被镇子上的人打死了。 杨长生紧随在霍沧月的身后,还是有些不解,“霍小姐可知道,这背后之人到底是什么用意?”这样看来,倒也不像是要害霍沧月,虽然霍沧月有些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意思。 不过是此前了,现在霍沧月不但没有去麻雀哨,还直接就在镇子门口将黄家的人都解决了。 这一切后患都没了,那想来那背后之人也应该浮出来吧? “管他什么用意?反正功德如今在我手呢!”在确定过不是那李怀真之后,霍沧月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一把推开刘老汉家的辕门。 此刻的刘老汉正兴奋地看着三岁的孙子葫芦宝背书,仿佛又好像是看到了当年他那聪明儿子的影子一般,嘴角都笑得合不拢,压根就没有留意到霍沧月来了。 直至葫芦宝看到霍沧月和杨长生,停了下来。刘老汉这才察觉出来,忙不迭起身迎过去,“仙姑,是你对不对?黄家欠我们的都还回来了,对不对?”他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看着霍沧月,好像怕这一切都只是短暂的,过一阵子还是会被黄家抢夺去一半。 “没有什么黄家了。”霍沧月想,镇子的人发现了真相,虽不会让黄家就此断子绝孙,但也不会轻饶,所以黄家想再要起来,怕是有些艰难了。 说罢,目光看朝那边的小池塘,大步走过去,“陈平安我带走了。”反正这刘老汉的目的就是要黄家还回这一切,现在他已经心想事成,那此前的约定,该也落幕才是。 “好好,还要谢谢那位小神仙救我孙子一命。”说着,少不得提起孙子差点被邻居家的大鹅驱赶跌入池塘之事。 霍沧月闻言,倒也不意外,毕竟黄家夺走了他们的气运,他们倒霉起来,喝水被呛死都是有可能的,更别说是被大鹅驱赶掉入池塘淹死了。 “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过……”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是谁帮的你?” 问完看刘老汉一脸为难,旋即要摆摆手,“算了,你不愿意说,我可以自己看。” 不过没想到她话音才落,刘老汉就连忙回道:“老头子我也不知那人是谁,我当时从河里捕到这鱼,他便出现了,说我这样凄惨倒霉,都是因别人偷走了我家的运势。” 刘老汉说了一大堆没用的,最后才道:“不过他戴着黑斗篷,脸上还有一张特别恐怖的面具。” 霍沧月听着面具二字,一下想起了黄河地宫那人……该不会是他吧?果然没能将他困住多久。 不过霍沧月有些好奇,他既然已经出来了,竟没有直接找自己报仇,反而巴巴地给自己送功德来?奇怪了。 但也没有去多想,只将陈平安喊上来。 果然,只见陈平安已经解去了此前的束缚,一下就变成了人样,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可怜兮兮地拉着霍沧月的袖子,“我不管,下次再也不和你们分开了。”一个人太不安全了。 霍沧月也没有多待,当天在镇子上租了辆马车,便往奉天去。 只是这马车到底是慢,到奉天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又加上那些扶桑人的实验基地全军覆没,被神秘人攻击,所以处处戒严,因此并没有进城去。 好在城外多的是被拦下的行人,也就滋生了些小生意,有头脑的在城门外不远处搭建了些建议的棚屋供给路人休息。 霍沧月看了那环境一眼,默默地将腿收回马车,“咱们是路过奉天,也不见得要进奉天城,既然现在进不去了,咱们直接启程吧。” 于是又许了车夫些钱,直接走小道往那辽东方向去。 这一走便是几天的时间,又因是晚上赶路白天休息,倒是错开了白天那些扶桑人的严查。 等到了辽东地境,霍沧月结了车夫的钱,便去找松漠王宫殿旧址。 据说那松漠王是死于叛徒之手,随后华东公主便被遣送回了唐。 但事实上,华东公主早就死在了这片土地上,甚至魂魄还被禁锢着。 原来的宫殿旧址,如今早就成了废墟,旁边有一个小屯子,见着霍沧月他们这些外人的到来,十分排外戒备。 不过倒也能理解,起先扶桑人来了几次,带走了他们不少祖传下来的宝贝和牛羊。 所以霍沧月他们打听消息,自然也是受阻。 比起杨长生的忧心忡忡,霍沧月是一点都不担心,只提议去附近转一转。来她时看到不远处的山里有一座破败的家仙庙。 天色已暗,杨长生和陈平安自然也只能听她的话,想着去那里过夜。 这庙有些年头了,不过看起来极小,显然也没有什么香火鼎盛的时候,加上位置又偏僻,反而较好地被保存了下来,一尊三尾狐狸端正地供奉在正中央,只是瞪得圆圆的眼睛,有些滑稽。 不过一座雕像罢了,大家似乎也没介意。 三人在那狐仙姑的神像前生了火塘,陈平安靠着霍沧月打瞌睡,杨长生则因为没有打听到消息急得在这破败的殿里走来走去。 而霍沧月托着下巴,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打量着那狐仙姑的雕像。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那狐仙姑的雕像里忽然传来唉声叹气的声音,“大仙,您别只盯我一个啊,我就是个小小的狐狸,你要打听的那些事情,岂能是我能说的?” 她这忽如起来的声音,让陈平安一下惊醒过来,杨长生更是诧异地看着那一动不动的雕像,有些难以置信,“她,她是活的?” “只要曾经受过香火,自然是活的。”霍沧月回着,随即继续朝那狐狸雕像看去,“为何不能说?” 狐狸很为难,她到底是有些道行的,这一片大山也没什么山神,所以没人限制她,她自然也就知道霍沧月他们今天去那屯子里打听什么。眼下只叹着气:“说了也没用,你们要去的地方,如今有个厉害的门派,我白天听你们那意思,好像还要去那门派的禁地,这不是去送命么?据我说知,他们门派的祖师爷还活着,而且道行十分了不得,曾经还杀入皇城,取国师之命!” 陈平安的瞌睡一下就醒来,当即指着霍沧月:“我姐姐可厉害了,没有什么地方她去不了的。” 狐狸却拒绝了,“没用的,我在这里很多年了,这样的话我听过很多。唉,我被困在这里,也没人供奉,功德来源全靠着苦口婆心劝你们回去,这样你们活下来了,我也能得点功德,所以你们要相信我,我肯定不会害你们。” 但这时候不知什么时候走到雕像后面的霍沧月忽然问,“你的其他尾巴呢?” 不提还好,一提那雕像里传出来的声音明显就萎靡不振起来,又多是懊恼后悔,然后是她一贯的叹气:“当年恋爱脑糊涂,险些把命都搭进去,不过幸好我幡然悔悟,不然现在坟头大抵都长了参天大树!不过醒悟还是太晚了,所以被变成了这么一座雕像放在这里。” 但这桩旧事被提起,巧仙姑那心里的怒火还是止不住地蔓延起来,逐骂道:“那天杀的狗东西,斩断我尾巴还将我封印,害得我眼睛被迫瞪了这么多年。” 然后又同霍沧月哭诉,“就因为我这瞪圆的眼睛,错过了好几次结契的机会。”没了结契的机会,她就几乎没什么途经去赚取功德了。 陈平安似乎这个时候才发现她那瞪得圆溜溜的眼睛,小手忍不住捂嘴笑道:“看起来的确不像是正经的狐仙样子。” 而小娃娃嘛,对于这些八卦就比较有兴趣,随即就问道:“那你的尾巴,都是你喜欢的男人砍去的么?” 巧仙姑也是被勾起了过往回忆。 原来她自小就在这一代山里修炼,还有个青梅竹马。 说起她那青梅竹马的时候,她那声音明显变得甜了几分,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满是恨意。 她那青梅竹马是个优雅的松树妖,还有好听的名字叫作镜水,是小时候流落到这里的,所以两人就一起修炼。 不过镜水天资聪颖,早早就成了小地仙,所以从这片土地离开,便去世间历练。 而这期间,从别处逃难来了豺妖一家三口,他们家还有个和自己一般年纪大的姑娘,叫嫣嫣。也是活泼可爱的性格,她们俩成了最好的朋友。 两个青春活泼的姑娘,那胆子也大,偷偷跑到附近的城镇去,没想到嫣嫣有一次偷偷去城镇玩耍,遇到了地痞流氓,被一个书生救下来了。 她说到这里,陈平安想起听过的话本子,立马就忍不住发言,“你也爱上了那个书生么?” 不过马上就被巧仙姑一口回绝,“人妖殊途,我怎么可能如此糊涂?更何况我那时候还有镜水这个青梅竹马,只等他历练归来,我们就会成亲,这是一开始他给我许诺好的。” 而接下来,嫣嫣为了和书生约会,总找巧仙姑打掩护,她拒绝过几次,可嫣嫣却以死相逼,她想到也是好朋友,可能嫣嫣就是贪恋人世一刻罢了,于是就答应了,想着往后她一定会幡然醒悟的。 但没等来嫣嫣幡然醒悟,反而先等回了镜水。 镜水几乎是第一眼就爱上了嫣嫣,只是很快镜水就发现嫣嫣和那人间书生来往的事情。 但他没有去怪嫣嫣,反而责备起巧仙姑不劝着嫣嫣,眼睁睁看着嫣嫣走上不归路。 “我当时万般委屈,第一次去城镇是她带我去的,她和那书生认识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怨我呢?只因我是东道主,就要负这个责任么?”巧仙姑越说越委屈,险些要哭起来了。 而这个时候,她和陈平安的话,也把对这些不大感兴趣的杨长生引了过来,十分不理解,“那既然你是这一片山林的主人,为何不将他们一家三口赶走,得个清净?你到底图个什么?”反正以前那些盗墓贼敢进去,他都直接赶走,要么杀个片甲不留。 霍沧月一边听着,倒是想起了一个老故事,与这有几分相似。不过她并没有打岔,只继续听着。 巧仙姑因为喜欢镜水,所以委曲求全卑躬屈膝。 镜水喜欢嫣嫣,喜欢到了魔怔,完全忘记了当初许诺要娶巧仙姑的事,反而因为不忍心看着嫣嫣和那穷书生分开后伤心难过,竟然主动帮他们牵线搭桥。 巧仙姑那时候身在其中,不能看清,还以为镜水果然只将嫣嫣当做小妹妹看待,愿意帮她成全爱情。 还傻傻地想着,等嫣嫣和书生修成正果,自己也能和镜水成亲了。 可没想到这期间,惹来了几拨道士,嫣嫣受了伤,父母也惨死。而镜水为了救嫣嫣,割了巧仙姑的尾巴。 割尾巴这种事情嘛,有了第一次就有无数次。 嫣嫣虽失去了父母亲,但有镜水庇佑,每次因爱受伤,都会恢复如初,所以也就肆无忌惮,最终和穷书生喜结良缘,甚至还有了爱的结晶。 按理到时候这个,故事应该是皆大欢喜,圆满结束了。 可没想到,穷书生上京参加赶考,居然被公主看上,于是国师亲自来捉拿嫣嫣这只小豺妖。 这一次国师亲自出马,就算是镜水也无能为力了。 所以最终的结果,书生和嫣嫣虽然在一起了,但是书生再也不是什么状元郎,嫣嫣也没了妖丹,而且还怀着孩子,生命也仅仅只剩下半年,刚好足够她生产。 “你们一定想不到,因为她我失去了那么多条尾巴,她竟然还以为我仍旧像是当初那般,是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的好姐妹,所以她擅自决定,她死后我嫁给那书生,和书生一起替她将孩子抚养成人。”理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死后,书生那样年轻那样英俊,肯定有无数女人对他投怀送抱,他肯定防备不过来的,所以肯定不可能不娶,但是又怕后娘对自己的孩子不好,于是便将主意落到巧仙姑的身上。 偏偏她的这个提议,得到了巧仙姑未婚夫镜水的赞成,还决定以后做嫣嫣孩子的师父。 因此巧仙姑压根就没有拒绝的权利,纵然自己是这片大山最初的主人,可是能力为尊,她打不过当初收留的镜水,也因为嫣嫣失去了那么多条尾巴,所以只能被迫嫁给那书生,做嫣嫣孩子的继母。 可她不甘心,她成亲当晚就直接将那书生咬死了。 她好好的人生,凭什么要这样被他们毁掉。 书生死后,镜水本来要杀了她,但不知为何,转念只将她封印在这里,大抵是觉得这样生不如死,更能叫她难受罢了。 然后带走了嫣嫣的那个半妖孩子。 她这段悲惨的爱情故事,莫说是杨长生这个没有接触过什么人情世故情情爱爱的,就是小小年纪没啥见识的陈平安也是瞠目结舌,但是半响也只能总结了一句:“你可真倒霉!” 至于霍沧月的关注点却不一样,“所以,那个你所说我们不能去的门派,就是这个松树妖镜水建立的?” “咦?你怎么知道?”原本沉寖在伤心回忆中的巧仙姑忽然惊诧地叫起来。 却忘记了,一开始她说那个门派的祖师爷还活着,还杀入皇城杀过国师。 这和她爱情故事里的镜水,可不就对上了么? 第29章 介于刚才巧仙姑将那镜水形容得太厉害, 又是个什么不世天才。所以现在听到东华公主魂魄被禁锢之地,竟是那个镜水的地盘,还是禁地。 别说是陈平安, 就是杨长生也忧心忡忡地望朝霍沧月,再想起这一路上霍沧月所行,都是行侠仗义的正义之事。她也是难得一见的好人, 总不能因为让她为了履行当初答应九仙公主的那些话,就把命都给丢了去。 更何况追溯起来,霍沧月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救那些大头兵,为那些人丢命, 就更不值得了。 但华东公主的魂魄肯定是要解救的, 自己作为守墓人,肯定不能坐视不管,也就主动站出来道:“不然, 我们就在这里分别,这件事情后续由我来处理吧。” “你?”霍沧月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一路上总催促着她赶紧送华东公主入轮回,还因为担心她毁约而跟来的杨长生, 怎么忽然发生了这样的转变?心中甚是疑惑。 不过抛开这些疑惑不说,就杨长生这不谙世事的小身板,别说是去那禁地了,就是想要闯入那镜水的地盘, 都是个问题。 “对,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杨长生口气坚定地揽下接下来的事。 陈平安则仰头眯着眼打量着他, “难道你想让姐姐把你身上的符拿走?然后你想办法混入他们的门派?这样想来倒是可行的,就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不提这事儿, 霍沧月都完全忘记了这杨长生是个活生生的倒霉鬼。 但就如同陈平安所言,现在时间不够。若是充裕的话,杨长生还真能利用他那倒霉气儿,没准正能悄无声息地灭了整个门派。 因为她是站着的,所以伸手拍了拍杨长生的后脑勺:“你看不起谁呢?一个树妖罢了。”说罢也不顾那杨长生一脸的不满,只朝巧仙姑看过去,“你要和我们一起去么?” 巧仙姑想,但是镜水对于她来说,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镶嵌入骨的恐惧,所以很纠结,吞吞吐吐的:“我,我,要不我给你们指路算了?要是你们真的没能回来,往后我也会记着你们的……” 她这副懦弱的样子让人小鬼大的陈平安撅起鼻子,一副看不起的样子,“你这样胆小,难怪一直被人欺负,你要相信我姐姐,她肯定能将那个臭男人挫骨扬灰,给你报仇的。” 巧仙姑听起来是有些动心,但她只有三条尾巴了。而且妖力随着每次被斩断的尾巴就消失一部份,现在的她别说是座雕像,就算不是雕像,也没比寻常狐狸强到哪里去?顶多是知晓些人性罢了。 而一旁被霍沧月拍了一巴掌的杨长生听到陈平安的话,也打消了刚才的念头,竟然跟着劝道:“一起去吧,反正你现在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是了,巧仙姑想,除了神识能在这片山林里游荡之外,她和残魂又有什么区别呢?身体就永远被固定在这小破庙里。 但是她又有些担心,“可谁来背我?”她一座雕像,怎么可能自己走? 不想话音才落,只见霍沧月走过去,手心往她额间按下去,口中不知念叨着什么,忽然巧仙姑的石雕像表面就出现了裂痕,随后一只红色皮毛的三尾狐狸坐在那里。 那双眼睛仍旧瞪得圆溜溜的。 “我,我恢复了?”她有些难以置信,试图抬起自己的前爪,但因为长时间这个姿势,四肢早就麻木了,她这一动,就失去了平衡,往旁边的地面倒去。 还没爬起来,就觉得有人碰自己的眼皮,疼得她立马哇哇大叫:“小和尚你干什么?” “你眼睛还瞪这样圆做什么?”陈平安蹲在她身旁,忍不住拿手指戳了戳她本该狭长的狐狸眼。 巧仙姑这才想起眨动一下眼睛,只是和四肢一样,一时间有些缓不过来,但恢复的兴奋战胜了一切,半个小时候后她就活蹦乱跳的,甚至还化为了人形。 很是俏丽妩媚的一个小姑娘,实在难以想象,看起来也不是很傻的样子,怎么从前竟然被人骗得这样凄惨? 陈平安一直叽叽呱呱地和她说话,不知聊到了什么,疑惑道:“戏文里狐狸精都喜欢书生,你居然和她们不一样,你怕不是假的的狐狸精吧?” “呸,戏文都是假的。”巧仙姑对于则这些个故事十分不耻,只说是那些读书高不成低不就的,自负胸中有点墨,便瞧不上寻常姑娘家,偏那高门大户的小姐,又看不上他们这种眼高手低的。 如此一来,他们就只能自己去臆想,被美貌如天仙的狐狸精一见钟情,且还给他们变金添银,生儿育女,从此在山中过山富贾日子。 她越说越气,“狐狸哪里有这样蠢笨?我们山里修炼的精怪们,成了人形哪个不比他们周正,怎么可能看上他们?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但陈平安是那壶不开提哪壶,“可是嫣嫣不就喜欢上书生了么?而你喜欢上的山中精怪,还斩了你的六尾呢!”说罢,还忍不住朝巧仙姑身后看去。 不过迎接而来的就是巧仙姑一巴掌,“小流氓!” 坐在火堆旁的杨长生看着他们俩打闹,忍不住朝霍沧月看去,小声嘀咕道:“这个狐狸精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她真的不会带错路么?” “聪明的话也不能被斩了六尾才醒悟过来。”霍沧月已经在准备打瞌睡了,接了他的话便打了个哈欠,“休息,天亮就走。” 但是才得到自由解除封印的巧仙姑太兴奋了,和陈平安絮絮叨叨说她那些年被骗的经历,所以一个晚上霍沧月都觉得耳朵边嗡嗡的。 因此第二天起来,难免是少不得抱怨他俩大晚上的舌燥。 可这个时候巧仙姑都还没把肚子里的话说完,一脸歉意地朝着霍沧月说不好意思,转头又拉着她忠实的倾听者陈平安继续说。 于是整个去往那天松派的路上,依旧十分热闹。 其实此处离那天松派并不算远,只不过是当初镜水去皇城给嫣嫣报仇的时候,不但杀了那国师大人,还夺得了国师大人的宝贝,然后在这一片山里开了个法阵,将那这所谓的天松派隐藏在其中。 霍沧月听得这话,心说这样重要的消息她不早说,倒是那些个爱恨情仇从昨晚说到现在。 不过也难怪自己明明知道那华东公主的魂魄就在这一片,却始终没有办法找到,原来竟然是这个缘由。 对方以华东公主被困的地方为中心,然后复制了这片山林成了秘境,华东公主自然也就在那秘境之中了。 而如今巧仙姑便是将他们带到了这阵眼,然后担心地说道:“其实这片山林里的精怪不少,但大部份都去投靠镜水了,所以他那天松派里也没凡人,都是我们的同类。” 也正是这样,她才担心霍沧月一个凡人不是镜水的对手。至于霍沧月这两个帮手,一个虽然是自己的同类,但不是自己看不起他,而是陈平安年纪太小了。 而另外那个小美男弱不禁风的,看起来刀都提不动。 可是霍沧月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就地研究起阵眼来。 但是她这人又没有什么耐心,不过十五分钟没头绪,便搓拳磨掌地示意几人让开些。 巧仙姑不解,反正她看霍沧月除了漂亮,平平无奇,实在想不通她到底是有多厉害,才让陈平安如此盲目崇拜? 然而她才和杨长生陈平安一起退开,只见这烈日之下,居然凭空降下一道约莫有婴儿手臂般粗壮的闪电,结结实实地落在那所谓的阵眼上。 “这……”众所皆知,妖是最害怕天雷的。巧仙姑也不例外,这天雷落下来后,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惊恐状态中,那嘴皮直哆嗦。 直至陈平安来扯她的袖子,“阵眼开了,走吧。” 阵眼被霍沧月以这种粗暴的手段给炸开了。 巧仙姑才恍然反应过来,再看霍沧月时,眼神也敬畏了不少,说话声音也低了好多,同陈平安悄悄问道:“她到底是什么来路?”怎么现在玄门中的人都这样厉害了么?那么粗的雷电,也不布云就能轻松请来……她活了几百年,竟然没难过,就是当初那个国师大人,也没这么厉害啊。 不过陈平安还没来得及回她,就听得前面霍沧月的声音传来,“赶紧跟上!” 此刻他们所行之地,仿若那山峡羊肠小道,两侧都是嶙峋怪石,只留下一条小小的缝隙,仅够一人侧身通过罢了。 巧仙姑也不敢大意,连忙提醒道:“大家小心些,据我所知,这些年加入天松派的精怪,少说也有上百。”说不定就埋伏在哪个角落呢! 也是因她这话,霍沧月一直都防备着。 只是无惊无险过完了那条狭窄的小道,前面竟然是一处豁然开朗的世外桃源。 但这鸟语花香中,处处透着一股奇怪的气息,有些萧条寂静的感觉。 就连巧仙姑都皱起眉头发出疑惑,“怎么什么都感觉不到呢?”天松派那么多人,难道连个守卫都没有么? 刚才那入口处没有守卫就算了,如今都进来了,怎么还没有人呢? 可她一个同类的气息都没有感觉到。 “先继续往里走。”这里的世界和外面其实环境相差无几,山还是那些个山,霍沧月观望了一下,大概锁定了那处禁地所在,便领着几人往那方向去。 不过这里的确诡异,让她甚至有些怀疑巧仙姑的话有几分真假。 而陈平安直接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巧仙姑姐姐,你是不是记错了?这里好像比外面还要清冷呢!”不要说有什么精怪了,就是这树上的鸟,都仿佛是假的一样。 巧仙姑也有点迷茫了,她本来就是个不自信的人,如今见着这场景,也开始怀疑起来,是不是自己被困在那小破庙里的时间太久,给记错了? 就在这样的不安中,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一路上并未见到半个人影,这使得巧仙姑深深陷入迷茫中,嘴里嘀咕着,“可是我真的记得当初我山头上的那些小妖们,真的都投靠镜水了,不可能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啊。” “可是这里好安静。”陈平安很想相信她,但是这个地方,真不像有妖怪的样子。 然就在这时候,霍沧月忽然开口了,“我信你!”随后几人只见她伸手往那虚空里一抓,随后只见她的手中,忽然浮出一个虚影。 瞧那样子,像是个小鹿妖的残魂。 小鹿妖惊恐地挣扎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无辜和恐惧,浑身哆嗦着,凄厉叫着:“别杀我,别杀我。” 而一旁先是震惊,随后反应过来的巧仙姑却难以置信地喊出一个名字来:“小羽?” 那个小鹿妖残魂一愣,显然才发现巧仙姑,顿时满目惊喜,“巧巧?你,你怎么跑进来了?” 霍沧月的目光在这一狐一鹿身上来回看,确认果然是故人之后,放开了小鹿妖的残魂。 那残魂一得自由,连忙跑到巧仙姑的面前,一脸防备地偷偷看着霍沧月,一面后悔地朝巧仙姑哭诉,“我们被骗了,镜水他才不会教我们怎么修炼,他只是想借我们的妖丹,给宝玉一个完整的妖身。” 巧仙姑有些懵,但好歹还记得嫣嫣的女儿叫作宝玉,但是妖丹又是怎么回事? 小鹿妖却没顾得上给她解惑,只忧心地看着她,“你进来做什么?你不知道镜水这些年一直在想办法出去,想挖你的妖丹,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你到底是有多爱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不是,我没有!”巧仙姑想反驳些什么,可是她更好奇小鹿妖的话。“你的意思是,镜水没办法从这里出去?” 小鹿妖刚要点头回话,但是看到霍沧月几人,又是一脸的防备。 巧仙姑见此,只赶紧介绍道:“那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可厉害了,这一次就是来帮我报仇的。” 小鹿妖半信半疑,“真的么?” “真的。对了,其他人呢?怎么你也成了这副模样?”巧仙姑点点头,这才问到点子上。 小鹿妖先是叹气,随后便说起当初他们进入这秘境后发生的事情。 只说当年镜水因去皇城给嫣嫣报仇,杀人夺宝后,也怕那国师的师门找他报仇,所以打开了这个法阵,复制了这样一个秘境出来藏身。 不但如此,他还开创了这天松派,骗进来了不少小妖们。 本来大家以为从此以后能在这里与世隔绝好好修炼,几百年后就出世都成了小地仙,然后惊艳所有的同类们。 哪里晓得进来后,根本就出不去,便是镜水自己也没有办法。 至于他们这些小妖,全都被镜水用来给嫣嫣的女儿宝玉炼制万妖丹了。 而小鹿则靠着自己天生的隐身秘法,藏了这几缕魂魄,才没有彻底飞灰湮灭。但因为出不去,她也只能在这里到处晃荡。 小鹿一边说着,对镜水满含恨意,又十分后悔:“都怪当初我们太傻,在他受伤之时,没有发现他的狼子野心,不然我们大家团结起来,肯定能将他杀了的。” “那他现在人呢?”巧仙姑以为自己最惨,被骗了感情不说,还被斩去了六尾,可如今有了大家的对比,她发现自己还算是运气好的。但这些被骗进来的小妖们,一如眼前的小鹿,大部份都是自己从前一起长大的朋友们,所以心里还是十分难过的。 “在禁地里,万妖丹一直没炼制成功,现在为了给宝玉续命,他们一直在禁地里待着。”不然小鹿想,自己可能早就被发现了。 巧仙姑听得这话,只连忙朝霍沧月看过去,“霍小姐,那我们直接去禁地么?”不过到底有些担心,“你真的能帮我们杀了镜水么?” “肯定能。”霍沧月一开始以为镜水就是个为爱偏执的男配,但是现在看来,他不配啊!简直就是个彻底的渣渣,是个变态啊。 这种人留着做什么?当然要杀了,不然留着污染环境么? 小鹿本来有些害怕,毕竟对于镜水她和巧仙姑一样恐惧,但想到巧仙姑都不怕,自己一个残魂又有什么可怕的?于是决定跟着大家一起去。 而这所谓的禁地,其实便是唐朝时那华东公主死后,是契丹的祭师修来困住她魂魄的祭坛罢了。 她整个魂魄就被尘封在此处,不得入轮回。 也正是这样,这个祭坛有聚魂困魄之效,所以那镜水便带着宝玉一直住在这里。 不然他担心离开了这里,宝玉就会魂飞魄散,那他如何对得起嫣嫣临终前的托付?他可不是巧巧那个背信弃义的贱人一般歹毒。 “师父。”虚弱又娇柔的声音从空旷黑暗的空间里传开,丝丝回音慢慢荡开,带着几缕慌张。 随后一朵灯火燃起,将这偌大的空间照亮。 这里是一个祭坛,下面镇着一个女人的魂魄,镜水一直都知道,但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这些年一直住在这祭坛上。 虽然这些年他也精心重新布置过,但到底是个凶恶之地,有的东西不能碰,不然会毁坏了祭坛的效果,所以整个环境还是显得十分的阴暗诡异。 一身翩翩白衣如谪仙的镜水快步走向祭坛中央那挂满了白色纱幔的拔步床,温柔地扶起床上瓷娃娃一般的少女,那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是什么至宝一般。 声音也温柔得宛若那银河水,“宝玉别怕,师父在这里?是哪里难受么?” 被他唤作宝玉的少女蹙着两道秀眉,似想要极力掩饰自己的痛苦,没有什么血色的唇却微微扯出个笑容安慰,“没事,只是醒来不见师父,宝玉害怕。” 镜水却将宝玉的不适都看在眼里,他想这是个多么善良又懂事的孩子啊!老天爷怎么能这样残忍地对待她呢?刚出生就失去父母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让她受这么多年的苦楚? 又觉得是自己的无用,不然的话怎么会一点办法都没有呢?而往往这个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开始后悔,当初应该直接杀了巧巧那个心胸狭窄的贱人,取了她的妖丹,没准这万妖丹就能练成了。 毕竟她和别的小妖不一样,是这一片山林之主。 所以他就越发自责,要不是自己一时心慈手软,现在宝玉怎么可能这样痛苦呢?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对不起宝玉,都是师父没用。不过你放心,师父一定会想办法打开秘境之门,只要从这里出去,你就有救了。”镜水说着,扶着宝玉躺下,贴心地给她盖上了被子,然后在旁边盘膝坐下。 这些年他已经和这片山林成了一体,如今才闭上眼睛稍微感应,便立即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猛地又睁开眼,脸上说不出究竟是惊喜多一些还是惊吓多一些,但下一刻就一把连着宝玉带着被子一把抱起来,笑得癫狂起来,“宝玉,秘境打开了,打开了,你有救了!别怕,我马上带你去找那个贱人,她的妖丹一定能救你!” 宝玉和镜水待在一起几百年了,头一次见到他这样癫狂的状态,先是被吓了一跳,不过随后听到自己有救,脸上也不自觉露出笑容来,“师父,真的么?” “自然,你不知道当初你娘出事,每次我只要斩她一条尾巴就能救你娘,如此那她的妖丹作用想必就更大。”此刻的镜水欣喜若狂,全然没有去考虑好端端的,这秘境怎么就被打开了? 满眼都只有巧仙姑的妖丹。 然而他们还没从那祭坛中央下来,便听得机关声响,随后那沉重的石门缓缓打开,几道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石门外面。 镜水皱着眉头,想到了应该是这些闯入者打开的秘境之门,但并未放在心上。 不怪他这样骄傲自大,实在是他修炼一路顺畅,几乎是没有遇到什么挫折,便是那国师也被他斩杀在手中,所以完全有那目中无人的资本。 不过下一瞬他就看到了站在人群里的那个红衣女孩,眼睛顿时一亮,狂傲霸道地看过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天助我也!省得我少跑一趟!过来!巧巧。” 巧巧听到他的声音,哪里还有当初的怦然心动?多的是恐惧,下意识就和小鹿一起朝霍沧月身后躲去,害怕得话都说不出来,一面只能拼命摇着头表达自己的不愿意。 此举果然引得镜水不喜,脸上的笑容顿时就退了下去,随即温柔地将怀中的宝玉重新放下,然后低语安慰:“宝玉,你的药来了,师父这就去取来。” 他这声音是不大,可奈何这偌大的空间哪里能容许什么悄悄话?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人们还好点,陈平安有些绷不住,气得直跺脚:“这这,这是个什么人,他怎么能这样子呢?太狂妄自大了,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也没有把巧仙姑姐姐的生命当一回事,阿弥陀佛啊,下阿鼻地狱我都觉得他不配!我好想骂人,佛祖不会怪我吧?” 杨长生也觉得,自己以前还以为那些盗墓贼就是穷凶极恶,比如赵归一和刘司令他们,可谁能想得到,原来这世间上的坏人是坏得有千百样的,从前到底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又庆幸,幸好自己运气好,霍沧月不是这一类人。 不然自己肯定早就凉透了。 第30章 又觉得还真不能以貌取人, 这镜水一身翩翩白衣,怎么看都像是那九天凡尘落来人间的谪仙,可是这所行之事, 却比那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还要残忍。 杨长生忍不住朝陈平安提醒道:“你还小,你也要多长眼力劲,往后可不能以貌取人。” 陈平安忽然被说教, 有些不服气,“我见过的人可多了,倒是你以前翻来覆去只见过那些盗墓贼,千篇一律,你才没有见识。” 也亏得他俩对霍沧月那叫一个自信, 这个紧要关头了, 两人还能抽空拌嘴。可比起他们俩,那小鹿妖小羽和巧仙姑就不大好了。 那镜水一句来‘取药’,虽说没真吓得巧仙姑魂飞魄散, 但却是吓得她浑身发抖,脚步都没有办法移动,只紧紧地拽着霍沧月的衣襟,颤颤巍巍地求救着:“霍, 霍小姐,我,他会真的杀了我!” 巧仙姑太了解镜水了,了解到他的每一个眼神代表着接下来要做什么。 小鹿妖试图挡到巧仙姑的面前去, 因为她一直觉得愧疚,当初不该为了所谓的前程抛弃巧仙姑, 跟着镜水一起到这秘境中。 抛弃了朋友不说,还落了这个下场, 所以想借着自己如今这一点点残魂,保护自己的朋友。 不过她此举其实略显多余了。 那松树妖镜水朝他们迎面气势汹汹而来时,霍沧月已经先行一步迎了出去。 但是她只穿着一身寻常的衣裙,看着还那样精致,怎么都不像是打架的样子。而且也身无任何武器法宝,难道她要准备去空手接白刃么? 巧仙姑见此,急得大喊,“霍小姐,千万小心,他的松针可化万剑飞天。” 霍沧月闻言,心中升起一丝好奇,立即改变了原来的想法,还准备一招制敌呢!但是现在也想看看这松针化为万剑飞天是个什么样子,顿时将手掌收回。 在众人看不见的那虚空中,随着她的手掌一股强大的力量也慢慢消失。 而那镜水似乎没有意识到,此刻站在他面前迎战的霍沧月和以往的那些对手有什么区别,在桀骜不驯的他看来,现在的霍沧月仿佛已经是一堆白骨了。 所以他在出手的时候,甚至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霍沧月,反而直径朝那巧仙姑看过去,“这是你欠宝玉的!” 都这个时候了,镜水还偏执地认为,巧仙姑没有听从嫣嫣的安排,嫁给那书生,做宝玉的后母,反而杀了书生,这一切都是巧仙姑自寻死路。 可是为什么巧仙姑要听嫣嫣的安排呢?巧仙姑又不是镜水,愿意为嫣嫣无条件地付出一切。所以镜水怎么能要求巧仙姑和他一般,成为一个合格的舔狗? 霍沧月真的很不理解,想不通这镜水天赋凛然,看起来也是一表人才,怎么脑子里装的全是些屎呢?又见这镜水如此自信就想要一剑抹了自己的脖子,有些不高兴,还真就伸手完成了空手接白刃,“把你那招万剑飞天使出来看看。” “你也配?”镜水虽然意外霍沧月居然能以血肉之躯的手指接下他的剑,但他坚定这只是一个巧合罢了,毕竟自己根本就没有用什么妖力。 这白眼冷遇霍沧月太习惯了,所以倒也不恼怒,但是她有的是办法让镜水给大家表演一个万剑飞天,所以她直接与那镜水拉开距离。 镜水还以为她要躲,嘴角甚至还闪过一抹轻蔑笑容,“无能之辈。” “呵呵。”霍沧月回了他个笑容,人却已经落到祭坛正中央了。 与她咫尺再近的,便是宝玉躺了几百年的拔步床。这玄门中人,对于古物件向来都是如数珍家,霍沧月一看到这床,忍不住就啧啧称奇,“这么多年压在人公主头上就算了,还让这小半妖睡在人家的床上。” 镜水此刻却顾不上反驳霍沧月了,因为他实在没有想到霍沧月一个凡人速度如此之快,竟然不过瞬息之间就已经移那么远,而且还是在宝玉的身旁,当下紧张又小心,甚至底气都有些不足了,只脱口朝霍沧月喊道:“别碰她!” 一般情况下,霍沧月是不会碰宝玉的,身为半妖不是她的错;镜水杀了那么多小妖炼制妖丹救她,也不是她的本意,所以即便不少罪恶的源头都是她,但霍沧月还是会网开一面的。 所以她靠近宝玉,不过是想吓唬吓唬那镜水罢了。 可是此刻她与这宝玉咫尺再近了,才发现这小半妖可不像是她小白花的外表一样无辜,那副晶莹白皙的躯体之下,藏着的是豺本该的狡猾恶毒天性。 一颗心都黑透了。 这让霍沧月忍不住皱起眉头来,“看来,你也留不得了。” “师父。”此刻的宝玉吓得瑟瑟发抖,像是那暴风雨中苟延残喘的小花儿一般,还试图坚强不屈地撑直自己的背脊骨。 在镜水的视角里看去,是那样无助又可怜,他的眼里几乎一瞬间就布满了杀意,现在浑身上下只有一个声音,叫器着让他杀了霍沧月这个试图伤害宝玉的凡人!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去多余思考,直接就使出自己的绝技,以自身的松针化作那万剑飞天。 既是绝技,所以这些飞剑会随着心所行,他想要这些飞剑攻击谁,这些飞剑就只会一直追着谁,直至将对方万剑穿心为止。 无数的飞剑从他身上飞出去,逐渐拉长变大,与普通剑无二,开始逐一朝霍沧月那里聚集而去,他似乎已经看到了结果,眉眼暂且舒展开,盯着那几乎已经被剑彻底包围的祭坛,似乎有些扬眉吐气的样子。 可旋即惨叫声叫起来,不是霍沧月的,而是宝玉难以置信的嘶吼,“师父!”这声音里,满是错愕,但更多的是痛苦。 镜水似觉得自己被天雷所震,耳朵里全是轰隆隆的声音,这声音里,似乎又夹杂着宝玉的惨叫声。他脸色变得刷白,不敢相信自己的万剑飞天怎么可能出错?更何况那每一只剑,都是自己身上的松针,他们恨不得将宝玉作为主人,怎么可能去攻击宝玉呢? 他不敢相信,但宝玉的声音又时时刻刻提醒着他。 他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祭坛中间飞过去,一面慌忙收回自己的这些松针,却发现早已经不见了霍沧月的身影,而那挂满了白色纱幔的拔步床,里里外外都是鲜血一片,他最宝贝最真爱的徒儿宝玉满脸苍白地倒在血泊之中,一双眼里满是绝望之色。 “宝玉!”他痛声大呼,随即反应过来,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将浑身被剑扎得是洞的宝玉抱起来,“怎么会?那贱人呢?” 宝玉虽只是个半妖,但到底被镜水用各个妖丹温养了这么多年,加上镜水及时收手,所以她倒也没有马上气绝,如今半死不活地躺在镜水的怀中,“师师……师父,宝玉好疼。” 这痛苦的声音,简直是要了镜水的命,让他恨不得那些剑是扎在自己的身上。一面试图救宝玉,只是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灌入身体,除了些止血的效果,却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宝玉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师父,宝玉不想死。” “师父去取巧巧那贱人的妖丹,你等着。”镜水急了,想要立即将巧巧的妖丹挖出来,却完全忘记了,此刻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他试图取巧巧的妖丹造成的。 但他虽然急得忘记了,可宝玉却清楚得很。更清楚镜水不是霍沧月的对手,而且她这伤也拖不下去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魂魄一点点散去。 所以那原本虚弱无力的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把抓住了准备起身的镜水,“师父,不如把您的妖丹给宝玉吧,她一个断尾的狐狸,妖丹怎么会比得过师父您的要好呢?” 听听,这话一点没毛病,刚回到祭坛上的霍沧月听了个清清楚楚。 当然,杨长生他们也没落下,毕竟这么大一个空间里,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还能被放到数十倍呢! 所以一行人听到这话,表情可比镜水自己本人精彩多了。 镜水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几乎是没有多余的考虑,他就想拒绝,一面想要抽出自己被宝玉抓住的手。 可是宝玉压根没有给他考虑的机会,也不是祈求他,而更像是通知他。 在众人瞠目结舌中,只见宝玉忽然挣扎起来,继承了她母亲嫣嫣豺妖的形态,一口凶悍地吸住了满脸错愕的镜水。 镜水对她,是从来没有一点防备的。 她这一口吸过去,等镜水反应过来之时,妖丹已经离体,而宝玉则好似那吃饱喝足的饕餮一般,心满意足地舔着舌头,一脸的满足感。 强大的妖丹入体,又没有半点排斥感,她仿佛如获新生,再也没有那一副弱不禁风的可怜模样。 倒是镜水,失去了妖丹的他,整个人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一般,顿时就软了下去,倒在原本宝玉躺了数百年的床榻上,眼里还满是难以置信,不敢相信自己无怨无悔爱护了这么多年的宝玉,能趁自己不防之际,吞了自己的妖丹。 “宝玉,你……你怎么能?”他艰难地蠕动着唇,一面劝着自己,宝玉必然是和自己玩闹,接下来就会把妖丹还给自己的。 但是他想多了。 只见此刻吞噬了他妖丹的宝玉一下拥有了充沛的力量,颇有些不可一世的样子,完全忘记了刚才霍沧月给她带来的恐惧。 居高临下地站在那床边看着床上半死不活的镜水:“我怎么了?师父口口声声说为了我,愿意付出一切,可我只拿了你一颗妖丹罢了,你竟然埋怨起徒儿来?难道你以往一切都是惺惺作态么?” 她说这话时,还不忘指了指此刻作为旁观者的巧仙姑,“你看你还不如她呢!她爱你,能心甘情愿奉先六条尾巴给你救你爱的女人,无怨无悔,可我才拿了你一颗妖丹,你就这样责备我,你是不是爱我娘,也是假的?” 天地可鉴,镜水是真的爱嫣嫣,爱到能为了成全她和她的爱人做任何事情。 可现在却被爱护了几百年的宝玉质疑,这无疑是给如今虚弱的他致命一击,当即一口鲜血就喷洒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宝玉,“你怎么能怀疑为师?”整个人,也肉眼可见地枯萎下去,那清隽俊雅的脸上,逐渐出现些老树皮。 而被宝玉点名的巧仙姑也像是这个时候才从这巨大的反转中回过神来,想试图反驳些什么,但却又发现,这宝玉说的好像也是那么一回事,自己当初的确是心甘情愿,因为每次都对镜水抱着希望,希望他这是最后一次,也许救了嫣嫣后,会同自己在一起了。 她对镜水的爱,是真的付出了实质性的。可是如今看来,镜水对于嫣嫣的爱,好像是拿别人的东西去付出吧!也难怪他能爱嫣嫣这么多年,毕竟爱嫣嫣又不伤他的根本。 若一开始就要他自己挖心掏肺付出,只怕就没了这几百年来的情深似海了。 小鹿也瞪大了眼睛,默默地说了一句,“果然,豺妖狡诈又自私,本性难怪的。” 嫣嫣是个怎样的人,霍沧月不得而知,但能做出让闺蜜嫁给自己男人做自己孩子后娘的人,应该也不会与高尚挂钩的。至于她这个闺女,倒是真正的诠释了什么是豺。又见那失去了妖丹的镜水,身体如今已经过半变成了老树的样子,看来也是离死不远了。 霍沧月也就没有去管他,直径走到那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宝玉面前,“拥有一颗完整的妖丹,什么感觉?” “自然是美妙极了。”显然做了这多年的金丝雀,此刻得到妖丹的宝玉完全释放了作为豺的妖性,扭动着那长着一双满是杂毛的耳朵的脑袋,长长的舌头上覆满了唾液,心情极好的舔着自己尖利的爪子。 “那真不好意思,体验时间结束了。”霍沧月冲她微微一笑,只见那眉间竟然浮出一朵火红色的莲花,虽只是惊鸿一现,但也只是这浮出的一瞬间,那个原本还在得意中的宝玉忽然浑身被业火所包裹,一边逃一边凄厉惨叫。 杨长生大部份时候看到霍沧月出手,都要用符的,可是这一次却没有,那宝玉却忽然被业火缠身,不免是好奇,“那是怎么回事?这业火怎么会?” 没想到陈平安歪着脑袋冲他笑,“你看我额头,我好像也有,但和她的不一样。” 那是一朵净世白莲。也是很快就消失在额头上,但是陈平安大概知道,“我这个莲花和姐姐的不一样,我的应该可以渡人。”他现在想来,当初能将河底的那些新娘送走,不是因为自己在庙里听过和尚们念经,而是因为自己额头上有这朵净世白莲。 “你们……”杨长生忽然有种自己被抛弃的感觉,他平平无奇,什么都没有…… 而一旁的巧仙姑和小鹿妖压根没留意到他们的对话,只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宝玉忽然又死了。 毕竟宝玉得意不过几分钟罢了。 但现在却已经是一堆灰烬了。 不过想来也是了,那样的业火之下,莫说是妖了,她们俩想只怕是真有神仙也受不住吧?不过那镜水这个时候,居然还没死。但也没比死好不到哪里去,已经彻底没有办法维持人形,化为了他原本的样子,一颗歪脖子老松树。 坦白地说,巧仙姑看到他这真身,是真的失望,忍不住低声朝小鹿妖说道:“如果我见过他的真身,我怎么可能爱上他。” “那是,谁能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小鹿妖觉得有理。一面又忍不住舒展着自己的身体,“心惊胆颤躲躲藏藏这么多年,终于再也不用怕了。” “是啊。”不过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让巧仙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压在自己头上这多年的仇恨,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她也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朝霍沧月道谢。 不过霍沧月来这里,其实最主要是为了下面的华东公主而来,所以帮她报仇倒是顺便的,当下要打开这祭坛,又见她一个少了那么多条尾巴的小狐狸,那小鹿妖又是残魂太弱,生怕一会儿伤着她们,便朝陈平安吩咐道:“你先送她们俩出去。” “为什么不是他?”陈平安还想留下看热闹呢! 杨长生抬了抬下巴,“我要亲眼看着,不然骗我怎么办?”说着,一面激动地朝那祭坛跑去,见着那歪脖子树还在喘气儿,“他怎么办?要种上么?” “种上干嘛?你是嫌他祸害的人少么?让他去死。”霍沧月一脚将歪脖子树踹下去。 杨长生其实也这样想的,但他觉得霍沧月为人善良,没准看着这镜水这副样子可怜,又给种下,所以才说那话试探一二。 若霍沧月真想饶镜水,那自己回头就找个时间偷偷烧了。 第31章 如今见那歪脖子树滑下祭坛, 枯枝烂叶顿时被砸了个稀烂,心想现在就算是想种,也活不了。 “呸, 报应!”他收回视线,连忙凑到霍沧月身旁问,“这祭坛如何打开?” “把那些神像砸了。”霍沧月环视了一周, 放弃了直接将祭坛中央打穿下去的念头,以免这到时候上面垮下来,反而堵了出去的路。所以倒不如直接砸了这神像,反正这些所谓的神像又没有一点积极向上的正能量,大可不必留着给后人们研究, 没那必要。 不然叫有心人研究出个一二三, 没准又用来镇压谁了。 更何况砸了这些神像,能直接打开祭坛,何乐而不为? 杨长生听到她的话, 这才发现原来那些阴暗角落里像是乱石般堆砌在一起的,居然是神像。 当下应了声,直径便往那所谓的神像而去。 总共三十六座神像,好在并不算大, 也就是比常人高个一二米罢了,杨长生和霍沧月一左一右,倒是很快便将这些神像清理干净。 而随着这些神像的坍塌,祭坛中央也出现了变化, 那张华丽的拔步床被此刻因为祭坛地面的分裂,生生被撕扯成了几大块。在祭坛的裂缝中间, 俨然能看到下面映上来的团团红光。 “下面是什么?”杨长生好奇地凑了过去,想要透过这裂缝看清楚下面的环境, 但除了那无边无际的红色之外,什么都瞧不清楚。 “下去再说。”霍沧月说完,却是没有给杨长生半点反应的时间,就直径往那裂缝中跳下去,很快便淹没在那一片红光之中。 杨长生犹豫了一下,也只能跟着跳下去。 他以为霍沧月就这样跳下去,想来不会太高,哪里晓得等他反应过来时,已往下落了十来丈,也亏得霍沧月早就在这下面等着了,他才不至于硬生生摔在地上,但也弄得有些狼狈。 比起从祭坛上面看,这里倒不似那么红,不过那些红光的源头倒是找到了,也就是石壁上的一只只血红眼睛,大抵有成年□□头大小。 他一开始以为只是用特殊颜料画上去的罢了,直至那眼珠子动了,他才意识到,这些眼珠子是活的。 虽说他是个合格的守墓人,但这种东西还是头一次见,吓了个哆嗦,随后才整理好情绪稳定下来,“霍小姐,那些都是什么?” “一种透明的甲壳虫,喜欢攀附在阴暗潮湿的石壁上,体内红色的是寄居血蜘蛛。”不过这血蜘蛛很少见,却没想到这一次在这华东公主的墓里一次性遇到这么多。 杨长生听到她的解释,顿时觉得倒也没有那么恐怖了,反而更多的是恶心,又觉得这散发出来的红光晃眼,正要去碰,却听得霍沧月提醒道:“这两者结合起来,有着剧毒,所以又称之为地狱之眼,意欲被这只眼睛看到,将坠入地狱。” 而此处这么多所谓的地狱之眼,几乎整个空间都是这种刺目的红光,可见当初建造这个墓穴的人,本身就是要将这里打造成一个地狱了。 不但如此,还在上面设了祭坛,三十六座神像镇压,这叫霍沧月越发好奇,这华东公主到底是对辽东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让这些人如此大手笔地将她困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她朝着正中央那同样爬满了地狱之眼的竖棺看去,华东公主就被困在其中。 杨长生自打下来后,注意力一直都在这地狱之眼上面,眼下随着霍沧月的目光,才发现了这正中央的竖棺,一时也紧张起来,“霍小姐,怎么才能打开?” “烧了。”霍沧月直接扔出一张符,顿时将那棺材上面的地狱之眼给点燃,随着火焰覆盖蔓延,这些地狱之眼发出一声声类似婴儿的啼哭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叫声?”杨长生显然还是见识不够,多少有些被这声音惊到。 霍沧月见他神色有些不自然,还是提醒道:“要不你将五感暂且封住吧。”不然霍沧月怕他被这声音给迷惑了。 杨长生没敢大意,眼下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当下连忙封住自己的五感,不然自己怕控制不住。 果然,这五感一封,瞬间世界清净了不说,连带着这满目的红光似乎也消散了一眼。 只是他也一样听不清楚霍沧月在说什么,接下来又打算要做什么?还真像是一开始他所说的那样,做了个监督者。 而霍沧月见他封了五感,等那些地狱之眼烧得差不多,便直接请棺落地,随着棺椁上成年人手臂粗细的铁锁被缓缓打开,棺材里便发出了不耐烦的抓挠声,更是没等到霍沧月拔掉棺钉,棺材盖便被从里给震开。 足有上百斤的棺材盖顿时就飞了出去,砸在满是地狱之眼的墙上,又是一阵婴儿啼哭声。 不过很快就被棺材里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只听着那铁链窸窸窣窣的声音中,一个穿着红衣的妙龄女人从棺材里站起来,可她的四肢以及脖子上,都有一条铁链与那棺材紧紧链接在一起,她哪怕打开了棺材盖,却始终无法从棺材里走出来。 霍沧月被眼前的场景惊了一下,毕竟她也没想到,华东公主身上还有这么多铁链和棺材链接在一起。 而且那也不是普通的铁链,上面还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契丹密文。可见这些年,她到底受了多少苦楚折磨。 “我帮你打开。”霍沧月几乎没有多想,便走上前去,一团火光从指尖燃起,“你忍一忍。” 华东公主倒是十分平静,看着那团慢慢燃烧起来的火光才抬头朝霍沧月看过去,“现在是什么世道了?他们将我困在这里,后来可达成所愿?” “自古邪不压正,他们以这歪门邪道,自然是不能如愿,不过你被困已有千年之久,这中间发生了许多事情,你若有兴趣,可先到地府去,那边有的是还在排队投胎的旧人,又或者我直接送你入轮回。”霍沧月不知该如何给她解释这一千多年的历氏,毕竟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让人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才好。 华东公主闻言,垂眸凄凉一笑,“送我入轮回吧。”她不想去见那些所谓的故人了,等了这么多年,说来接她回家的亲人,一个也没有来。而且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再不投胎转世,大限也降至了。 她不想就这样飞灰湮灭。 霍沧月取完她身上的铁链,给了她片刻时间整理仪容,便打算直接送她进入轮回。 华东公主却朝她俯身作揖:“还望小姐帮我转达,多谢她这么多年来,还一直惦记着我,只不过华东要先走一步了,往后愿她好好的。”她说完,又作了两揖,然后回头看了看自己被关在其中上千年的棺材,“他们当年意图让我来做这祭品,以保契丹万代千秋,不过小姐说的对,邪门歪道终究不是正法,他们没有如愿才是正常的。” 她说着,叹了口气,“我如今要走了,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小姐。” “什么?”霍沧月满脸疑惑,侧耳倾听。 不想再听到她所言之后,脸色倏然一变,“他居然是无名氏?” “听小姐此言,已是见过无名氏了?”华东倒是有些诧异,毕竟这无名氏一族想来神秘不已,族人又总是踽踽独行,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活动在寻常人的视线中。 “一个月前才见过,不过是被无名氏夺去了名字的村民。”霍沧月说着,想起当初那个无名氏给自己的扳指,本想拿给华东公主看,可自己没什么储物袋,东西都置放在陈平安那里了。 一时不免是有些可惜,只简单道了几句。 华东时间没多少了,临走之前只朝霍沧月再三叮嘱,“此人万不可信,小姐千万记得。” 霍沧月颔首,送她走之前,还特意朝那封了五感的杨长生招了招手。 杨长生心中不解,还特意走过来,只是还没走近,那华东公主却已经消失了。他不免是一脸疑惑,“这就送走了?” “不然呢?还要吹吹打打念念经?”霍沧月回了他一句,见四周满壁都是那地狱之眼,想要借着这石壁上去,还不知道要弄出多少声响呢!又见杨长生这封了五感后呆头呆脑的样子,没好气地扔给他一张符,比划了一下,自己便先上去了。 那杨长生愣了一下,旋即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 等从那祭坛中出来,他才解开了五感,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霍沧月:“下面那些东西就不管了?” “丑是丑陋了些,但它们生在那暗无天日之地,又不会上来害人,从前也不曾害人,我杀他们做什么?众生平等呢!”霍沧月敷衍地回着,其实那心中却再想这玄门中的事情。 华东说,李淳风早就被无名氏夺了姓名去,而真正的李淳风,早就成了无名氏,如今还不知藏在哪一个角落呢! 而这李淳风,乃唐时期玄门中最厉害的人物之一,即便是如今他也还存世。 确切地说,现在的李淳风,是个无名氏…… 第32章 两人从那禁地里出来, 便直径出了这片秘境。 阵眼外面,陈平安和巧仙姑几人正心急如焚地等着,见着霍沧月才松了口气。 不过让陈平安震惊的是, 居然这么就解决好了。只不过他也发现了霍沧月心事重重,便朝杨长生悄悄问:“怎么了?” 看着杨长生这个样子,也不像是没有送走华东公主, 所以陈平安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比如那镜水又活了? 杨长生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叫他一问,只能努了努嘴:“你自己去问,不知道那公主同她说了什么, 一路上都这样。” 两人嘀咕这会儿, 巧仙姑和小鹿妖已经凑到霍沧月面前去道谢,巧仙姑更想留在霍沧月身边,哪怕不结契也行。 不过叫霍沧月拒绝了, 只让巧仙姑好好找地方修炼,毕竟折了那么多条尾巴呢!而且这小鹿妖也还有几缕残魂,好好修炼,假以时日, 能重新塑身也说不定。 再有这一片山没有神灵,巧仙姑更不可能离开了。 所以巧仙姑最终也是断了那心思,只想着好好修炼,早日出头, 最好还能培养一只小狐狸来替自己守着这片山林,然后再去找霍沧月报答这救命之恩。 当天三人便同她们这俩小妖道了别, 直径往奉天去。 这让陈平安很不解,“咱们还去奉天做什么?你不去找你干爹了?” 坦白地说, 自打得知李淳风乃无名氏之后,霍沧月对这个‘李’字有些过敏,加上她因为孙琅的事情得罪了那李怀真,现在她甚至都忍不住去阴谋论了。 她好像处处都与这姓李的脱不了干系。 “云沧他们应该在奉天等着,我正好有些事情想找他们打听。”霍沧月本不用多跑这一趟的,奈何这身边的陈平安和杨长生都是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对于这玄门中的体系,还不如自己一个外来者清楚呢! 所以只能去找云沧他们。 更何况此前自己和云沧他们留了话,想抓自己去给李怀真那边领功劳,在奉天等着自己就好。 这也总不能叫别人白瞎等着吧。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李淳风的消息。 只是霍沧月心中有诸多疑惑,比如那李淳风当年在玄门中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强者了,就他这样的人物,怎么就能叫无名氏钻了空子,取而代之呢? 而这无名氏取代了他,这么多年又一直被玄门中当作活神仙一般供奉着,那可想而知,如今强大到了什么恐怖样子。 所以就算自己真的知道他是无名氏了,好像也束手无策。还有若叫他先一步晓得自己知晓他的身份,只怕这玄门中反而不容自己了。 霍沧月越想越觉得脑壳疼,只在一旁的树桩坐下,示意杨长生:“不想走了,你去找辆车。” 杨长生莫名其妙,但见着霍沧月一直皱眉头,不敢去问,只同陈平安悄悄问,“她这是怎么了?” 陈平安故作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拉着杨长生到一旁偷偷低声道:“女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杨长生嘴角直抽,白了陈平安一眼,去附近村庄找车。 不过这种偏僻之地,别说是小汽车,就是马车都是问题。所以一个小时候后,杨长生赶着一辆驴车慢吞吞地来了。 出乎意料霍沧月没去埋怨,上去便盘膝坐着,反而问起杨长生,“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杨长生心里咯噔一下,开始反省起来,心想她果然不满意自己找来的驴车,这是要借机赶走自己了?一面连忙解释:“我本来是打算给你找个带篷的马车,可这里太偏僻了,这驴车还是我同人家讲了半天,才同意卖的。” “没说车不好。”霍沧月不是是非不分,当然晓得这种地方能找到驴车已经是万幸了。但她不明白杨长生那样紧张做什么?自己又没因为这个事情埋怨他。 杨长生却是已经先入为主,觉得霍沧月就是要找机会赶走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着急什么,只是觉得如果不跟他们一起走,自己能去哪里?找亲人们么?好像又不现实,这么多年没见,有没有感情另说,只怕这最简单的生活,自己也融入不进去。 更何况自己还是个倒霉鬼。 霍沧月给自己的这符,还不知道能用到哪天呢?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去找自己的亲人。 就算是要找,那也不是现在。 倒是考虑过,跟着霍沧月和陈平安四处游历游历,多长长见识是好的。 所以这会儿只急得脱口道:“你先别想着赶我走啊,我总是有些用处的,比如跑腿什么的,就跟现在一样,你不想走路了,我可以去找车。”说着指了指一旁的陈平安,“他一个小孩,去要车人家哪个会搭理他?说不定还以为他是谁家丢的孩子,直接送到警察厅里去呢!一点用处没有!” 陈平安心说干嘛扯到自己的身上来?不高兴地瞪了杨长生一眼,“小孩怎么了?小孩吃你大米了?还敢人身攻击!” 杨长生只连忙敷衍地回他一句:“打个比方呢!”然后继续殷切地看着霍沧月,希望她改变主意。 但霍沧月不知道杨长生怎么扯到这个问题,不过现在听他说来,是有几分道理的,也就顺势道:“那行吧,就让你跟着我,但我事先说好,是没有工钱的。” “要什么工钱,这不就见外了嘛。”杨长生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接下来的去留给安排好了。至于工钱那是能想的么?尤其是霍沧月这种爱财如命的女人。 霍沧月听着不要钱,脸上浮出一抹久违的笑容,“那快赶车吧。” 杨长生高兴地应了一声‘好勒’,转头扯着缰绳,示意这驴子快些。 不过驴车嘛,再快能有多快?这样摇摇晃晃的,到了天黑也没找着一个城镇,只能顶着黑夜赶路。 霍沧月为了无名氏的事情愁眉不展了整整一个下午,这会儿望着天空那银盘一般的大月亮,也算是想通了。现在的李淳风是无名氏又如何?那又不是自己的责任。倒不如想想,怎么将那李怀真引出来,好好拷问一下,他召唤出来的那个女鬼到底和自己什么关系要紧。 又觉得无聊,便萌生了打牌的念头。但杨长生要赶车,就只有她和陈平安太过于无趣,刚好看到路边有个晒月亮的小鬼,只朝对方喊道:“嗨,小兄弟,有个赚钱的好机会,来么?”随即朝陈平安使了个眼色。 今儿十五,月亮好,阴气那叫一个充裕。高虞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晒月亮,忽然有个人和自己打招呼,他还没反应过来对方说赚钱的机会是什么时,就已经被抓到了车板上坐着,手里塞了一把牌。 原来是那陈平安得了霍沧月的授意,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上来,还给他发了牌,这会儿正和他说规则。 高虞有些懵,“我,我不想玩,而且舅舅不许赌博。”说着,就扔了牌要下车。 “玩一把不要紧的。”但被陈平安按住了肩膀。其实陈平安是不解的,这小鬼看起来不大聪明又不大有钱的样子,姐姐怎么一定要和他玩牌呢? 高虞只能无奈坐下,“那说好只能玩一把。”一面翻找着自己衣襟里的冥币,只见花花绿绿的一把。 陈平安这才发现,这高虞不像是近些年的鬼,他那钱明显是一千多年前的纸钱。 “怎么了?”高虞见他看自己的目光不对劲,一时不免好奇。 陈平安伸手摸了摸高虞的纸钱,朝霍沧月问:“能流通么?” “能,还是古董呢!”霍沧月说着,连忙催促继续摸牌。 玩了约莫个把小时,那高虞手里的纸钱输完了不说,连衣裳都输得只剩下里衣了。赢了点小钱的陈平安一脸遗憾地送他下车,“也不是不给你翻本的机会,可你就剩下这一身里衣底裤了,再玩下去,都输干净了,回头别的小鬼该笑话你了。” 陈平安这个时候心里其实是想,以后还是要多玩牌,这可比跟霍沧月打工赚得多多了。 驴车很快便消失在高虞的视线中,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始后悔,明明自己只打算玩一把的。 谁知道后面就忍不住了。又见四周环境陌生,一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只急忙原路返回去。 等他气虚喘喘跑回去,果然见那里站着个黑色的人影,一时不免是心虚起来,脚步也不自觉放慢,偷偷看着左右的野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但明显事与愿违。 他还没找到地方躲,就被对方发现了,那高大黑影已经瞬移到了他的面前,青面獠牙的面具之下,只怕那眼神也是一样的恐怖,“不是让你在这里等我么?” 高虞哆嗦着,“舅舅你听我解释,我本来在这里等你,但是路过几个人,他们把我拉上了车……” 他只简单将自己被拉上驴车赌钱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听完了他的话,那面具之下的脸色更难看了。但也没再责备高虞,而是冷哼一声,也不知是对谁说的:“故意的吧。”路上这么多小鬼,她随便找一个,就找了自己的傻侄儿? 第33章 而那条蜿蜒旧官道上, 驴车还在月亮下吱呀吱呀地转动着两个老车轱辘。 杨长生听着身后车板上的欢声笑语,有点怀疑自己就这样决定跟着他们,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此刻的霍沧月还拿着从小鬼身上骗来的衣服做看了又摸, “这北齐贵族的衣裳料子就好,还有七八成新,拿到鬼市上去, 应该能换不少大洋。” 而陈平安则提着那条有些像是灯笼裤的绸裤一直在身上比划,“我觉得这个我可以穿耶,要不给我吧。”穿上他也是纨绔了。 霍沧月看了一眼,只觉得那哪里是什么裤子,特么就是一堆大洋, 一把就给夺过来:“乖, 听话,换了大洋,我给你买好看的袈裟。” 陈平安不满, “可是我都准备还俗了。”肉那么好吃,为什么要继续当和尚? “还什么俗?你又没头发。”霍沧月一边收着衣裳裤子,一边扭头朝杨长生说:“到了奉天,直接去鬼市。”然后继续给陈平安画着大饼, “奉天的鬼市听说很热闹的,而且这样的年头没个正经机构管着,扶桑人又总是打那些老古董的主意,这南北倒斗摸金的全都聚集在这一片呢!咱们去了不晓得要遇着多少好东西, 到时候你有喜欢的,也买那么一两件, 我买单。” 陈平安一听可以买东西,还是霍沧月买单, 顿时那小脸上就露出笑容,一双眼睛都笑成月牙样儿了:“我就知道姐姐最好啦。” 杨长生听着有些玄乎。 月亮慢慢落下,东方日出,金色的阳光很快直射大地,这驴车没有车棚,早上的时候还好,临近中午,几人便有些遭不住这大太阳了。 陈平安举着头顶上已经被晒得焉了的大梧桐叶子,“这不是东北么?不是说东边冷么?为什么太阳这样炙热?在这样我就要被晒成咸鱼了。” “八月份,正常了,等立秋后就好了。”话是这样说,但霍沧月也觉得这太阳是有些灼热了些,一面朝那天空中的太阳望去,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然觉得这太阳比从前大了一圈的样子。 于是朝杨长生问,“你看这太阳有什么问题么?” 杨长生用蕨叶和桦树条自己编了个草帽在头上戴着,但其实效果不大,因为这太阳太过于炙热,所以也和陈平安头上的梧桐叶子一般焉拉吧唧的。 他听到霍沧月的话,仰头眯着眼朝天上看去,只觉得刺目得很,连忙垂下头,“没什么不一样的啊。” “是么?”霍沧月有些疑惑,难道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又一次抬头看去。 走了差不多又有十几分钟,驴都不愿意动,正好前面有一条小河,便在河边停下来。 河边不远处,有一户人家临河而建,楼下是马棚羊圈,楼上自己住,还在门口搭了个草棚,摆了四五张长方桌,卖些茶水。 三人走过去要了茶和一些点心,店家奉茶来时额外送了一盘姑娘果。小二的是个健谈的,只问他们三打哪里来,又要往何处去? “去奉天呢。”霍沧月回着,捡起个姑娘果往嘴里塞,“怎么,这条路还能去别的地方?” 小二似乎就专程等她这话茬,表情立马变得丰富起来,直接拉了一张长凳凑过来坐下,“我一听几位这口音,就是外地人,你们不知道这条路除了能去奉天,还能去一个地方。” 他那一脸神乎其乎的表情,其实十分欠揍,杨长生好看的脸上眉头扭成一团,“去哪里?难不成还能去极乐?” 没想到那小二的满脸激动地拍着桌面,“这位小爷,您还真中说中了,这条路啊,除了能去奉天,还真能去往极乐之地。” “极乐之地?那不就是坟地么?”陈长生的极乐之地就是埋骨之地,他说是坟地,其实已经相当委婉了。 “小客官说笑呢!这极乐,可是真正的极乐,去往那里的人,可没有愿意再回来的。”小二一脸意味深长,眼里更是向往之色。 陈平安可不信这种鬼话,“既然这样好,你怎么不去?” “我倒是想去,可这不是没钱嘛。”小二一脸的尴尬。随即与他们细说起那所谓的极乐之地,这说再往前走就有一条岔路口,左边一条可去往奉天,右边那一条则能通往这所谓的极乐之地。 只说那一处圣地在一片山里,在山上有一片宽广的天池,而天池中央就是所谓的极乐之地,又称为逍遥岛。 “任由是个什么人,到了那逍遥岛上,就不会再想下来了。”似乎怕霍沧月他们不相信,还拿这北方几个有钱有权的人物举了例子。 霍沧月一听,倒有些意思,“远么?”不过她怎么想不起在地图上,有这样一个地方? 不过转头一想,这个世界上多的是那后世的现代技术无法勘察的神秘之地,此处多出这样一处天池,也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 但什么极乐之地,到了那边活得犹如神仙,这一听倒像是骗子们的鬼话,所以这临到附近了,不去看看感觉错过了点什么。 “倒也不远,不过是要看缘份的。”小二说着,往前走分路之后,走个半天就能到终点,若是在那里遇到黄大仙作揖,那就有缘,只要满足黄大仙的要求,它就会领你去。 正说着,店里又来了客人。 出乎意料,竟然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在这样的战乱年代,是极少看到这一个单独出远门的姑娘。 她梳着一条□□花辫子,挎着一只竹篮,也不晓得里面装了什么,拿块蓝底白花布盖着,十分宝贝地贴身放在身旁的长凳上,坐下要了茶水和些填腹的吃食,便直径朝小二打听,“这条路是去逍遥岛的吧?” 霍沧月三人原本只是好奇她胆子大,竟然一个人出远门,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打听起逍遥岛,便都齐齐朝她望过去。 陈平安却比较兴奋,不但打量这姑娘,还看她的篮子,片刻后收回眼神,就迫不及待地朝霍沧月耳语:“她篮子里,好像是我的同类水族。” 霍沧月听了,没当回事,回他一句,“兴许是咸鱼。” 陈平安见她这样不当回事,急着起来,“真的,而且有些道行的。” 霍沧月这才拿正眼看朝那小竹篮,只是她这才看过去,就引得对方主意,然后也不知那姑娘是不是心虚,将篮子提到另外一边。 “你看,她心虚了。”陈平安见此,立即说道。 也不知是不是陈平安那目光太过于直接,还是怎的,那姑娘又忽然要将吃食打包,仰头灌了满满一口茶水,便提着篮子和吃食直接走了。 一直低头吃饭的杨长生见此,也发表感言,“她在害怕你们。” “胡说八道,我这么可爱姐姐这么漂亮,要害怕也是怕你一直拉着脸。”陈平安反驳着,一颗心却始终在那姑娘已经提走的篮子里,于是朝霍沧月建议:“来都来了,路程又不远,我们去这逍遥岛看看呗。” 霍沧月本就有这想法的,不过现在团队里还有个杨长生,所以也要征求他的意见,“你呢?”因此霍沧月问着他。 杨长生没什么兴趣,但架不住陈平安那双殷切的目光,“那就去呗。” 小二得知他们也要去,似乎又变得热情了一些,还细致地讲了遇到那黄大仙要怎样虔诚。 霍沧月和陈平安都笑眯眯地应着,唯独杨长生一个人拉着脸站在一旁格格不入。 等上了驴车,杨长生才忍不住 :“你俩一天乐呵呵地,小二一看就不是好人。” “何止不是好人,还不是人呢!”霍沧月接了他的话,回头朝那河边草屋看去,只是哪里还有什么草屋?有的只是迷雾里张开的一张血盆大口。 陈平安也瞧见了,只装模作样地拿手到胸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后转头问霍沧月,“咱们不渡它么?可怜呐,都是迷途路上的可怜人。” 霍沧月听得这话,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兄弟你没事吧?他可怜?还有都要还俗了,收起你那假么二三的慈悲心。” 陈平安心想,我说两句场面话还不行么? 而杨长生听他俩人你一言我一句,再加上这一段时间对他们的了解,也总结了出来,“那小二不是人?”只是仍旧有些难以置信,一手拽进缰绳,回头又看了一眼。 但看到的是人啊,小二还笑眯眯地站在路边朝他们挥手送别呢! 不过又清楚地从陈平安口中听道:“自然不是。” 杨长生本还想追究,为何自己看到的是人?但是转头一想,霍沧月一个玄门异类,至于陈平安本就不是人,他能看到自己看不穿的,也是情理之中,倒也就不再纠结了。 只是心中略有些失落。 有那么一瞬间,杨长生觉得自己仿若一个废物一样,垂头看了看手里的驴鞭,心想也就只能赶车了。 他们的驴车并不快,所以和那个提着篮子的姑娘,中间总是维持着一段距离,直至分了路,沿途的路变得崎岖起来,驴子走得太吃力了,杨长生看着它却哼都不哼唧一声,也没好意思将那驴鞭落下,只转头朝霍沧月提议道:“要不,咱们走路去吧,翠花看起来太累了。” 翠花是这驴子的名字,昨晚和那小鬼打牌的时候,陈平安给取的。 霍沧月觉得十分土气,但是陈平安一口认定,贱名好养活。 于是霍沧月又觉得还是很有理的,驴子就拥有了这个名字。 当时翠花应该是十分不满意这个名字的,僵在原地没动一下蹄子,直至杨长生举起鞭子,它似乎察觉出来,生怕挨鞭子,这才继续走的。 而此刻霍沧月看了看前面崎岖得过份的山路,又看了看拉拢着眼皮的翠花,“那行吧。” 她和陈平安依次跳下驴车,杨长生将驴车赶到旁边的小灌木林里,从毛驴身上解下了车,将驴子拴在旁边的一棵松树上,想着这里应该也没什么路人,没人会把驴子迁走的。 然后三人便顺着这蜿蜒崎岖的山道继续往前走。 哪里晓得,他们这人影才消失在前面的转弯处,那上面的林子里就鬼鬼祟祟跑来两只黄鼠狼,直接将翠花的绳子解开,拉着往山里去了。 三人还不晓得,只吐槽着这里的山路越走越艰难,前面还直接没了路,万丈深的悬崖中间,就只有一跟藤条编织成的吊桥,胆子小心态不稳的,走上去两步肯定就直接从那脸盆大的空隙间掉下去,直接砸个稀烂。 而那个走在前面的麻花大辫子姑娘,这会儿也被拦在了这里。 她显然正在和篮子里的东西说话,压根没有留意到霍沧月一行人已经靠近。应该也是被这粗糙的吊桥吓着了,带着些哭腔说道:“我真的不敢,掉下去就没了。” 但是篮子里的东西十分迫切地想到那所谓的逍遥岛,所以还耐心劝着鼓励着她,“亲爱的,你就当是为了我,只要到了那里,我恢复了人身,我们就结婚,生一堆可爱的孩子,然后一辈子幸福到老。”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说不得声音有多好听,但是这话的确是不少小姑娘喜欢听的。 大部份的小姑娘都很好骗,并不要对方多有钱有权,只希望对方的眼里只有一个人,所以这种给小姑娘的未来画大饼,特别容易骗到人。 会让小姑娘觉得你果然爱她,所以你未来的计划里,处处有她的身影。 但是却没有人考虑过,这种计划也就是上嘴皮碰一碰下嘴皮就出来了,连个计划书都不用写的。 所以霍沧月一听到,就觉得这个姑娘八成是被骗了。不过还不了解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不好就此下定论。所以看到陈平安那一副表情,只怕接下来也说不出什么好话,就先一步捂住他的嘴巴,“别乱说话。” 陈平安一张脸憋得铁青,不高兴地挣脱,动了动嘴皮,最终哼了一声,还是将那话给吞了回去。 而他们这番动作,也引得那姑娘的目光探寻过来,看到是他们,不免又防备起来,下意识地将篮子放到身后去。 但又因她胆子小,害怕这吊桥得很,于是鼓足了勇气朝霍沧月打招呼,“原来是你们啊,你们也要过去么?我们要不要一起?” 陈平安却想,这结伴也没什么意义啊,还不是各走各的,难不成能叫杨长生背她? 霍沧月则直接答应,有些好奇那篮子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好啊。” 那姑娘一听她答应,脸上担忧的表情明显是少了许多,然后目光竟然还真朝杨长生看过去,“我有些恐高,可不可麻烦这位小兄弟背我过去……” 陈平安听得这话,眼睛珠子都险些瞪出来,不等杨长生拒绝就直言道:“你恐高就不要来啊!你也知道喊他小哥,你看他那小身板,哪里背得动你这几十百斤的。” 霍沧月虽然也想这样说,但还是想不通什么时候可爱的小和尚怎么嘴巴变成这样了?如今说话可谓是一针见血。 而明显是陈平安这话音落下,那篮子里的东西就开口说话了,明显十分埋怨陈平安多嘴,只听他似乎还流着唾液含糊不清地说道:“这个该死的小秃驴,等到地方我吃了他给你解气,媳妇别生气。” 原本也因陈平安这话脸色变得不好看的麻花辫姑娘好像也是得到了安慰,但仍旧是没放弃,直直看着杨长生,“这位小哥,可以么?” 杨长生冷漠摇头,拒绝得很果断,“不可以。”然后率先自己走上那树藤吊桥。 霍沧月和陈平安也连忙跟上,等从桥尾拉开了距离,两人立马交头接耳地说道:“那东西该不会觉得,咱们没听到他的声音吧?” 等他们走完的时候,那麻花姑娘似乎还是被篮子里的东西劝动,小心翼翼地扶着那边上的树藤走过来了。 三人看了一眼,便继续朝前走路走去。 和那店小二所言,快天黑的时候,他们就到了这条山路的终点,这里是一个巨大的豁口,前面就是将近八十度的斜坡,滑下去和掉下悬崖是没有两样的。 但此处也不见什么大山,更没有什么天池,太阳没有完全落山,月亮也还没爬上柳梢头,不过却共存在这一片天空中。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因为这地里环境的问题,月亮和太阳都在那山缝中,一下就形成了一个奇怪的景象。 远远看去,竟融合成了一个诡异的图腾。 而就在这时候,两侧的树林里传来簌簌的声音,像是有人踩在那柔软的松枝上发出的。 麻花辫姑娘这个时候也来了,四个人齐齐朝那林子里往去,只见几次树枝在晃动,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几个黄色的影子就从林子里钻出来了。 是四只黄鼠狼。 确切地说,是四个黄大仙。因为它们并不像是畜生那般四肢着地,反而像是人一般立起来,两只前爪放在身前,齐刷刷地朝他们四人作揖。 第34章 霍沧月和陈平安对视一眼, 见那些黄鼠狼还继续作揖,陈平安又见对面是四个黄鼠狼,他们也是四个人, 便嘿嘿一笑:“这意思,是要咱们也回一个么?”那小二不说要虔诚? 不过话音刚落就被杨长生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又不是 拜堂, 你还想和他们对拜,脑子里全是水吧?” “不拜就不拜,干嘛人身攻击?”陈长生哼了一声,拉开与他的距离,朝霍沧月靠近了些, 一脸好奇地问道:“这些黄大仙到底想干什么?” 话音刚落, 就听得麻花姑娘篮子里的声音传出来,全是轻蔑之意,“这些蠢货, 规矩都不懂,居然还妄想去逍遥岛!”随后朝麻花姑娘吩咐道:“之前叫你准备的东西呢,快拿上去孝敬。” 那东西自以为这他的声音只有麻花姑娘能听到,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地吐槽霍沧月一行人。 而麻花姑娘得了他的话后, 急忙从身上的衣兜里找出一个荷包,然后双手给那个和她面对面的黄大仙递了上去。 那个黄大仙便停止了作揖,两只前爪好像是人手一般灵活地接过荷包,一双贼眉鼠眼往荷包里看去, 然后将里面的那碎金子给倒出来,明显有些失望。 麻花姑娘见此, 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篮子里的东西也着急道:“那狗头金呢?狗头金不是在你这里么?快拿给大仙啊!” 麻花姑娘支支吾吾的,急得快要哭了, 一口方言也出来了,“那是俺爹用命换来的,俺弟还等着拿去娶媳妇呢!” 所以她给还回去了。 篮子里的东西顿时气急败坏地骂了几句,十分难听。 但那只负责接引麻花姑娘的黄鼠狼却没了耐心,碎金子它倒是拿在手里了,那空荷包却朝麻花姑娘扔过去。 麻花姑娘见此,急得也顾不上和篮子里的东西说话,只‘噗通’一声朝那黄鼠狼跪下求道:“大仙,求您带我进去吧。” 但是那黄大仙见她没值钱的东西了,却是理都不理,直接就转身走。 这也就意味着,麻花姑娘和逍遥岛没缘。 霍沧月三人压根就没理会那三只朝他们作揖的黄鼠狼,而是一直看着麻花姑娘这里,见到此景,陈平安忍不住发言道:“原来有没有缘,全靠有没有钱啊!”一面又忍不住催促霍沧月,“姐姐,咱给钱么?”反正想着霍沧月有的是大洋。 但是霍沧月的钱,向来只进不出,听得陈平安的话,眉头都皱成了一团,随即朝那三只还等着他们掏钱的黄鼠狼,目光冷冷一扫,“要钱?” 那三只黄鼠狼也不知怎的,忽然叫霍沧月这么一看,莫名有些觉得心底发毛,一时也怔住了,呆若木鸡地立在那里,忘记继续作揖了。 杨长生则一副看戏的样子,环手抱胸退到一旁去,“她的钱,可不是那样好要的。”想着上一次自己在那小镇子的医馆里看病抓药,她还要同人家讲价呢! 所以怎么可能给这三只黄鼠狼钱? 三只黄鼠狼听到这话,似乎也才反应过来,有些恼羞成怒,那很像人的眼睛狠狠瞪了霍沧月两眼,便朝着另外一只招呼一声,四只黄鼠狼转身就进林子里了。 麻花姑娘篮子里的东西还在气急败坏地骂,又埋怨霍沧月不懂规矩,得罪了大仙连累自己。 而就这间隙,那四只进了林子的黄鼠狼很快就出来了,不同的是这一次它们牵着一只毛驴,直径就朝着对面那将近八十度的山坡走去。 但并不是下坡,而是保持一个水平面,脚踩虚空,越是往前走,那身影就越是模糊,好像即将进入另外一个世界一般。 篮子里的东西早就催促着麻花姑娘赶紧跟过去。 但麻花姑娘走过去,却是朝坡下,并不能像是那四只黄鼠狼一样,保持水平面继续走向虚空。 至于霍沧月几人,只瞧着那毛驴略有些眼熟。“好像是翠花!” “就是翠花,快跟上。”霍沧月也好奇,翠花不是叫杨长生拴在了路边么?什么时候叫这些黄鼠狼给牵来这里了?而且瞧着这光景,一头驴它们也不放过。 三人很快就追了上去,并没有像是麻花姑娘那般,直接踩空往山坡下去。 所以麻花姑娘篮子里的东西反应过来,只急忙催促她跟上霍沧月他们的脚步。 麻花姑娘慌里慌张手脚并用重新爬上坡,一把跳去扑在陈平安身上,紧紧拽住陈平安的衣服,“带上我。” 陈平安挣扎着,一脸的怒火。 却听得霍沧月的声音在前面响起,“那里面,你一个寻常人进去了,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但是这告诫哪里有什么用?那麻花姑娘手脚麻利得很,发现自己自打抓住陈平安后,就没有掉下山坡,而是跟他们一般踩在这虚空中了,连忙爬起来,拽着陈平安不愿意放手,“你们只要带我进去就行,其余的事情不用你们管。” 霍沧月听得这话,略沉思片刻后返回来道:“那你跟着我,别拉他,他是出家人,不能随便背上人命。”霍沧月不知道那里究竟是个什么极乐之地,但是麻花姑娘明显满脸的死气,印堂黑得反光了。 显然是已经没有什么活路了。 小和尚嘴上虽说要还俗,可他的梦想却一直没变过,还是有钱了就重新修建莲花台。 所以小和尚的身上,还是少牵扯人命。 麻花姑娘见此,也没半点犹豫,更没有去多想霍沧月的话,现在只想进去。因为只要进去了,他就能变成人,他们就能结婚了,然后自己就有家了。 因此立即松开陈平安,去拉住霍沧月的衣襟。 前面的黄鼠狼还在大摇大摆地走,显然没有发现霍沧月他们竟然能跟来,直至穿过了一道透明屏障,前面脚下所踩踏的路从虚变成实地,几只黄鼠狼商量着把驴子卖给谁时,才看到霍沧月他们,顿时一个个又吓得如同人一般站起来,然后表情惊诧诡异。 但这时候麻花姑娘篮子上面盖着的那块花布这时候却忽然从里面被掀开了,众人只见一股黑烟从中窜出来,还夹杂着一阵猖狂得意的笑声,“老子终于能恢复了。” 那黑烟在空中转了半个弧度,最后又回到麻花姑娘身边,从那黑烟中走出来一个鱼脸人身的怪物。 没等霍沧月他们发表一句好丑的鱼,那鱼脸人身的怪物忽然张大了嘴巴,一口将麻花姑娘吃了。 就很忽然。 霍沧月知道麻花姑娘会死,但绝对没有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死,而且还是死在她情郎的口中。 而且那样大一个活人,他一口吞下,似乎就立即被消化了,还打了个饱嗝,一脸的满足感,“人类雌性可真好骗。” 陈平安也是傻了眼,立即朝霍沧月表态,“我现在不承认这怪物和我是同类了。”他的同类才不会吃人……而且是活生生的人。 霍沧月看着有些着急的陈平安,安慰道:“放心,人尚且有好坏,更何况是鱼呢!” 听到这话,陈平安松了一口气,自告奋勇地朝她说:“那我去把翠花牵过来。” 同样目睹了鱼妖吃人场面的那几只黄鼠狼才反应过来,牵着翠花就要跑。 可翠花哪里同意,挣扎着不愿意跟着黄鼠狼走,还急得脱口说出人话来,“快救我,我可不想和这臭熏熏的黄鼠狼在一起。” 杨长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求证似地看朝霍沧月,“翠花说话了?” 霍沧月大概猜到这逍遥岛是什么地方了,那鱼妖一到这里就恢复了被封印的妖体,而翠花只是寻常牲畜,只能开口说人话。 “是说话了,你有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变化?”这里的灵气出乎意料地浓郁,好像是专门利用法阵建造出来的,所以进入这里的人不愿意离开,大概正是因为在这里,他们原来病弱的身体会变得健康,还能保持青春不变,所以不管花多大的代价,都要留在这里。 人尚且能在这里求得所谓的长生,那普通牲畜能开口说话,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至于杨长生,听得她这话,似乎也才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变得轻松了许多,不但如此他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冲破了梏桎。 一时间不免是有些迷茫地看朝霍沧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专门建的聚灵阵,此处灵气浓郁,在这里动物开了灵智,说话实属正常,而像是你这样的人,应该会直接突破原来的极限。”但也仅仅是这里罢了,出去了仍旧和原来一般。 不然的话,那些人早就出去了。 两人说话间,那鱼妖霍沧月并未放走,一张符就将还没笑出来的鱼妖定在了原地。 而前面去追翠花的陈平安,已经顺利将翠花给牵回来了,不过看他那有些凌乱的衣裳,显然和那四只黄鼠狼动手了。 这会儿把绳子塞给杨长生,愤愤不平道:“这些黄鼠狼太狡猾了,前面有一座城,他们跑进去了,我看城门开守卫的也是黄鼠狼,这里多半是黄鼠狼的窝。” 说完看到一旁的鱼妖,想起了那麻花姑娘,“她真的已经死了吗?” “命中一劫,没办法。”霍沧月能清楚地感觉到那麻花姑娘的生命已经完全流逝。不过这只鱼妖,不但利用女人的感情,还在恢复自由后,立即将对方当做补品一样吃了,实在不可饶恕。 说着手一挥,那鱼妖浑身上下便浮起了火苗,顷刻间就被烧了个干净。 这期间,霍沧月只拿出了许久没用的隐身符,“既然是进了黄鼠狼的窝,只怕也不会让咱们进城了,就这样走吧。” 她话音几乎才落,前面就传来了一阵整整齐齐的脚步声,抬头看去,只见一队大概有二十来人的队伍朝他们骑兵朝他们这里气势汹汹赶来。 然而等着走近了,这才发现那骑在马背上,身穿铠甲的压根不是什么人,而全都是黄鼠狼。 但霍沧月的隐身符已经启用,所以这支队伍自然是扑了空,不过并不甘心,还在四周的树林里搜查了一翻,没见半个人影,这才确定他们极有可能是逃出去了。 便作罢,又掉头回城里。 全程霍沧月三人一驴,就站在旁边,偶尔还要让一让他们的马。 这会儿见他们回城了,鱼妖的事情也当个小插曲,没放在心上,只跟在这队伍的后面一起进了城。 城里其实和外面世界的小城没有什么区别,不一样的是这里的原著居民,几乎都是黄鼠狼,而霍沧月此前以为那些花了钱的人,来这里求了长生,应该也过得好。不想此刻却见他们竟然都变成了外面那最没有身份的奴隶,不同的是他们在做着最脏最累的活,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 就如同此刻跟着几个健硕青年抬着一顶轿子走过的中年男子,挥汗如雨,脸上却是满足的笑容,似乎他们能为这只黄鼠狼老爷抬轿子,是天大福份。 可这人霍沧月却是认得的,此前在报纸上见过他,是个提笔能从文,弃笔能从戎的将军,但在前阵子忽然失踪了,很多人都揣测他可能被扶桑人抓走了。 毕竟扶桑人的军队,在他手里折了好几次,而且每次都是以少胜多,极大打击扶桑人的自尊和军心。 陈平安和杨长生见她一直盯着那轿夫看,有些疑惑,“哪里不对么?” “在报纸上见过,那人是个将军,叫柳浮尘,大家都以为他被扶桑人刺杀或是秘密抓走了。” 不想霍沧月一说,那陈平安就激动起来了,惊呼道:“柳浮尘?他是柳浮尘?”然后撒丫子就要朝那轿子追去。 不过霍沧月怕他离自己太远,没了隐身效果,只一把将他给拽住,“你激动什么?” 陈平安怎么不激动,当时他还没去李家村的时候,路上遇到一个叫柳浮尘的年轻人,不过那时候对方还是个学生,给他投喂了好多鱼食,使得他饱吃了一顿,这一饭之恩,他可记着呢! “我认识他,他曾经给我投喂过鱼食。” 霍沧月半信半疑,“你确定是同一个人?” “不确定啊,不过你说他是将军那肯定是。”因为当时柳浮尘就站在河边和他的朋友说,以后要弃笔从戎做个将军。不过陈平安还是决定追过去看看,他对柳浮尘还有些记忆的,就算现在他是中年了,但应该样貌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霍沧月无奈,只能倒回去追那轿子。 陈平安心急如焚,一路小跑,使得霍沧月也只能提着裙摆跑。 杨长生牵着毛驴翠花跟在后面,翠花再得知自己出了这个地方,就不会开口说话,又会变得像是从前一样,成一头普通的牲畜,这会儿只一边跑一边和杨长生交代,“别再喂给我豆子了,我不喜欢吃豆子,我喜欢吃荞,最好是甜荞,还有如果有葫萝卜的话,我会更高兴……” 杨长生只觉得翠花还是不会说话的好,一头驴子要求还忒高,但实在遭不住它的舌燥,只能随口应着,“晓得了晓得了。” 翠花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嘴,等他们追上霍沧月和陈平安的时候,发现轿子在一处大酒楼门口停下来了,柳浮尘和几个轿夫将空轿子抬到旁边的凉棚下面,然后就挨着站在门口等他们的黄鼠狼老爷。 陈平安这会儿已经确定这个柳浮尘就是对他有一饭之恩的柳浮尘,坚决要救他于水火之中。 他的记忆里,年轻时候的柳浮尘正值意气风发,想要为家国争光,为百姓谋福,而且中年的他也是一方小有名气的将军,还战胜了扶桑人,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抛弃他的抱负和人民,甘愿为一只黄鼠狼抬轿子做苦力呢? 于是认定了肯定是被小人欺骗,哄来此处的。 霍沧月想着左右要找个人弄清楚,他们怎么一副做奴隶还这样开心的样子。所以既然陈平安这样强烈地想救柳浮尘,她索性就上去一巴掌将那柳浮尘劈晕。 而柳浮尘随着她靠近,便从同伴们的视线中消失不见了。 但奇怪的是,大家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失踪,还一副虔诚地站在那里等着黄鼠狼老爷出来。 至于被打晕的柳浮尘,已经让杨长生给扔到翠花的背上,如今几人正往城中偏僻的巷子里去。 陈平安寸步不离地跟在翠花旁边,当然他关注的是翠花背上的柳浮尘,“都说这黄鼠狼最会迷惑人,是不是被迷惑了?我们要怎么办才好?” 霍沧月却是一点都不着急,“你身上不是有净世白莲么?能净化这天下一切污浊,如果他真的是被迷惑了,你应该很容易就给清除掉,让他恢复从前的心智。” 奈何陈平安却叹着气,“可我不会用啊。” 霍沧月扯了扯嘴角,“直接用心感受,你不会以为用这些还要什么念什么秘诀吧?” 事实上陈平安觉得就是这样的,比如超度人的时候要念经一样。所以听到霍沧月这话,一脸诧异,“没口诀啊?”有些恍然大悟道:“我说呢,既然是我的传承,怎么给了我这净世白莲,却不告诉我口诀呢!”原来竟然是不需要啊。 这话说出口,连翠花都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霍沧月见这里是个死胡同,左右两边也没有门,就是光秃秃的两道墙壁,便在这里停下来。 杨长生将柳浮尘从翠花背上抱下来,靠朝那墙根底下,提醒着,“咱们只怕得快些,那黄鼠狼老爷若是出来,发现少了一个轿夫,肯定会察觉。”本来在城门外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引得这城中的黄鼠狼小队去追查一次了。 陈平安连忙应着,一面盘膝坐下,双手合十。但还是有些紧张,先念了一回经压压惊,才像是霍沧月说的那样,用心去感受。 没多会儿,他那额间便隐隐浮现出一朵白莲,随后荡漾出如月般的银光,然后光晕慢慢放大,很快便将他们这一方场地给洒满。 柳浮尘的身上也不例外,整个人都笼罩在这光芒之中。 这时候翠花忽然开口道:“他身上有黄色的东西。” 杨长生和霍沧月闻言朝那柳浮尘身上看去,果然见着些如砂砾般的绿色东西在那净世白莲的光芒下,像是烈日下四处逃窜躲藏的虫子,拼命地从柳浮尘身上逃离开。 但终究是没有逃脱,此刻的陈平安虽然紧闭双眼聚精会神,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他似乎也是能感觉到这些可迷惑人心智的黄色砂砾在逃,所以那光芒越发耀眼,没等那些黄色的砂砾逃脱,就完全消失在这银色光芒下。 杨长生见此,朝霍沧月问:“这样是不是就净化成功了?” 霍沧月点了点头,“嗯,等会就将这柳浮尘叫醒来看看。” 片刻后,陈平安额间的白莲光芒逐渐淡化了下去,杨长生也扶起那柳浮尘的肩膀摇晃了着叫了几声。 柳浮尘觉得自己在做梦,梦里他像是在一片沼泽中拼命地挣扎,可无论他怎么挣扎,用什么办法,都依旧被沼泽控制着,没有办法离开。 忽然听得有人喊自己,声音像是在耳边,又像是在遥远的世界之外,他挣了一下,忽然觉得双腿能动了,脚下的沼泽忽然消失不见,猛地睁开眼,迎上的却是一张年轻又漂亮的少年面容。 他下意识地防备起来,“你是?” 而杨长生见他醒来,也起身离开,然后示意他看四周的环境,“你现在知道这是哪里么?” 柳浮尘扶着墙站起身来,只觉得此地陌生,眼前的几人也不认识,但见对方似乎也没有什么恶意,便问道:“敢问几位,我这是在什么地方?你们又是谁?” 这个时候的陈平安也起身了,激动地朝柳浮尘道:“你终于恢复正常了。”一面就忍不住要问他怎么变成这样的。 却叫霍沧月打断道:“你长话短说,咱们最好一边走一边说。”免得那黄鼠狼老爷出来,发现少了轿夫。 霍沧月的话,让柳浮尘越发疑惑了,“几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发生大事了,你先跟我们走,然后我跟你说。”陈平安示意他赶紧走,也不给柳浮尘半点适应的时间,就直接告诉他:“这里是逍遥岛。” 不想他才说出逍遥岛三个字,柳浮尘忽然停住脚步,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我想起来了,文仓兄说带我去逍遥岛,说那里有扶桑人偷盗国宝文物的线索。对了,文仓兄呢?” 霍沧月几人一听,心里顿时有了数,别是这个什么文仓兄将他给骗来的吧?但这会儿也顾不上问他,只直接告诉他这所谓的逍遥岛,其实就是一座巨大的黄鼠狼窝。 而且这里还有高人专门建造了一个聚灵阵,到了这里人就能永葆青春不变,牲畜也能开灵智说人话。 为此还专门叫翠花给柳浮尘说了几句话。 但奇怪,好像没有别的妖。也有可能,进入之际就被这些黄鼠狼暗算了。 还告诉柳浮尘,现在他和三个人隶属一只黄鼠狼老爷的轿夫,这会儿就是要赶紧送他回去,让他继续像此前那般假装被迷惑了,然后看看能不能查么。 因为霍沧月想,如果只是靠着这些山脉来聚灵的话,那这里应该只有单独的灵气,那些黄鼠狼的命运也不可能应改变,在这里和人调换了身份,成为主人。 所以极有可能是这些被骗进来的人的命运,都被这些黄鼠狼给夺走了。 毕竟能进入这里的人,可没有什么穷人,都非富即贵。 只是他们此刻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无稽之谈一般,很难让人相信。可随着柳浮尘跟他们一起出了巷子,看到了街边上那些像是人一样的黄鼠狼,而人却像是甘心为它们奉献一切的奴隶后,逐渐接受了这一切。 到底是做过将军的人,接受能力和格局也不一样,更是能屈能伸,“大家放心,我一定会查出来的。”柳浮尘说着,还努力地扯出一个看起来卑微无比的笑容,“我这样,像吧?”他是学着街上那些弯着腰,满脸卑躬屈膝和黄鼠狼们说话的人学的。 而就这短短的一段路上,他就看到了几张熟面孔,哪一个在外都是十分有身份的人。 在到了那酒楼旁边,即将回到三个轿夫旁边时,他想起那个领自己来的朋友,“赵文仓,我一个旧时同窗,他应该也清楚这些逍遥岛究竟是什么地方。”只是有些遗憾,赵文仓还不知现在那里呢?是他骗了自己,还是他本身也是被骗的呢? “如果此事真与这人有关,此间事了,我们也不会放过他。”霍沧月朝他承诺着,眼角余光瞧见那酒楼门口走出来的黄鼠狼老爷,“快到轿子旁去。” 柳浮尘闻言,也看朝那个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黄鼠狼,便晓得了是自己所谓的主人。 那个黄鼠狼老爷一边剔着牙出来,小二热情地送到轿子边上,还亲自扶他上去,“关爷下次再来。” 这个小二,也是个人,但在这个世界里,似乎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他们才是人,而作为高人一等的黄鼠狼们,其实不过是牲畜罢了。 一脸殷切地挥着手,直至那关爷的轿子走远了,才转身进酒楼去。 霍沧月他们则继续隐身跟着这关爷,一路到了他的府邸。 柳浮尘为了以防自己被察觉出其实已经恢复了神志,一如其他几个轿夫一边,脸上总维持着那份卑微的笑容,腰杆也从不敢撑直,总是保持着九十度的样子。 不过也恰好是这样,完美地避开了与那些黄鼠狼们对视。 也免去了被它们发现的危险。 进了府邸,关爷下了轿子,好几个细腰美人殷切爱慕地迎上来,一下便将那关爷给拥簇着进了厅里去。 至于柳浮尘他们这些低贱的轿夫,则抬着空轿子去了那偏僻的院子里,然后与此前一般,几个轿夫还是挂着那份笑容,像是些偶人一般,立在轿子边上。 柳浮尘本来还以为,这到了府里的话,大家可自由行动,如此他也能借机在这府里打探消息,哪里晓得这些轿夫不动,他也只能站在原地。 不免是有些着急,偏又看不见霍沧月他们,想要张口喊,又怕引来那些四处巡逻的黄鼠狼护卫。 虽然这里的人几乎都已经被迷了心智,几乎是由黄鼠狼们来控制,但它们仍旧是十分警惕。 就在柳浮尘着急之际,忽然像是被人拉了一把,等他反应过来,发现霍沧月几人竟然就在这院子里。 不过他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去询问他们如何隐身的,只着急道:“刚才那些年轻女人里,有一个是我故交失踪已久的女儿。”还以为是死在了战火里,谁晓得竟然被骗到这逍遥岛,做了那黄鼠狼的姨太太。 那姑娘是个留洋归来的新派人,当初还创建了女子报社,专门为旧式女人发声,也不晓得她若清醒过来,是否能接受得了这些事情? 但不管如何,他现在便要去救人。 不过被霍沧月叫住了,“方才我们打探了一下,这城中的黄鼠狼只怕是有数万,而它们每一个身边,都有不少人伺候,这些人几乎都是北方这一带的,接下来你看到的熟面孔会更多,你一个个地救,少不得是会打草惊蛇的。” “那怎么办?”柳浮尘急得两手插入发间,只觉得自己白白读了那么多书,面对这么多旧故友人,竟然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为那些黄鼠狼为奴为婢 霍沧月看朝陈平安,“你有没有把握,将整座城池净化。到时候我便直接捕杀这些黄鼠狼。”这是最好的办法,只要被困在这里的人都恢复了神志,那自己动手捕杀这些黄鼠狼的时候,没有被迷惑的人自然是不可能继续再挡在它们的面前,为它们卖命。自己动手也就方便了些,不用束手束脚的,担心伤到他们。 可问题在于,陈平安初掌这净世白莲,只叫他净化小范围之内,兴许没什么问题,可这样偌大的一个城池,霍沧月不知道对他是不是有些太过于苛责了些。 陈平安觉得可能不行,但到底是庙里出来的,那嘴巴虽是恶毒了些,慈悲心是有的。看到柳浮尘因为着急无措而急得满目通红,便道:“要不然,分几次吧。”一次将这净化之光照满整座城池,他不敢保证。 霍沧月听着,也好过一个人一个人地净化,“也行。”一面朝柳浮尘问:“这里什么时候天黑?”天黑后这些黄鼠狼会休息,这样就算是那些人恢复了神志,一时间它们就算是察觉了,也不可能在短时间里就能采取措施。 而这空隙里自己和杨长生,应该能杀了这些黄鼠狼,更何况还有柳浮尘他们这些恢复了神志的人帮忙。 柳浮尘也是个聪明人,一下就猜到了霍沧月的打算,抬头看朝那正中央的红日,“这里没有日出也没落日,太阳出来就一直在那个位置,大概再过两个小时,差不多就彻底天黑了。” 但要等这些黄鼠狼休息,得再多等两个小时。 而柳浮尘为了以防被察觉出来,也回到了自己该站的位置上。毕竟黄鼠狼的巡逻队务时不时会路过这院子。 至于霍沧月他们,这会儿则在城中转了一圈,也将这城池分成了四个区域,到时候陈平安逐个净化,而第一个则是这柳浮尘所在的东区。 夜色果然如同柳浮尘所说那般来临,两个小时候后天空那正中央悬挂着的太阳,就像是忽然被一块巨大的幕布给挡住,然后无数的繁星在那黑色的幕布上慢慢浮现,若隐若现地闪烁着。 还真像极了外面的满是碎星的夜空。 三人这个时候已经牵着毛驴回到了这东区关爷的府邸里。 柳浮尘还站在原地站着,只觉得这时间过得万般漫长。他是看不见霍沧月他们,但隐隐察觉他们应该也在这院子里的某一处角落里。 这三人的娱乐方式向来都很淳朴,一副牌就能解决所有的无聊。 当然最开始杨长生是不愿意与霍沧月陈平安同流合污的,但架不住这一次他们的筹码不是大洋,霍沧月的是各种各样的符,陈平安的则是跑腿次数。 杨长生一下就心动了,他虽比陈平安大,但因是后加入这所谓的小团队,能力上也不如这陈平安,就被默认排在后面了,大部份时候粗活都是他。 如今他也想翻身做主一回,所以也趁着这机会,赢了陈平安。运气若是再好些,还能从霍沧月手里赢几张符呢。 至于他,没有大洋,筹码也只能是和陈平安一样,出劳动力。 如此这般,三人各有所需,自然是玩得津津有味,剩余的这两个小时也就过得极其快了。 城中的万家灯火也接二连三熄灭,霍沧月赶紧收起牌,催促起陈平安,“开始吧。” 陈平安应了声,盘膝坐下,老规矩先念一段经文平静一下紧张的心情。 而随着他那眉间浮出的净世白莲,霍沧月也将隐身符收起了。 那些发现了他们的人正要张口,忽然被这银色的光芒一照,像是忽然甩去了满脑子的浑浊,整个人都忽然清醒起来。 不同于柳浮尘当时得到了陈平安一对一的净化,醒来后对于这城中的一切记忆都不大清楚。 可这些人不一样,他们不但清楚地记得如何被骗到这逍遥岛,还有到了这城中后,像是失心疯了一般,竟然对这些黄鼠狼卑躬屈膝,万般讨好。 有的人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他们在外是世家子,或是令人尊敬的成功人士,可如今却作为一个奴仆,万般践踏自己的尊严,去讨好这些黄鼠狼。 如果对方是人,不是黄鼠狼,也许他们心里还稍微舒服些。 可偏偏,对方是那狡诈的黄鼠狼,是牲畜啊! 与柳浮尘一起抬轿子的其中一个人,更是因为无法接受,这清醒过来了后,见着那被惊动巡逻来的黄鼠狼,直接捡起墙角的柴刀朝对方劈过去。 此前,他也是个手握钢笔的读书人啊!如今动手就直接杀生,显然是真的气极了。 这第一只黄鼠狼丧命,接下来就像是开启了潘多拉的魔盒一般,几乎都不用霍沧月动手,这些人就开始反抗起来。 人之所以是人,排在这人间万物之灵之首,自然是有他的非凡之处,加上现在大部份的人都处于那种疯狂的愤怒边缘,所以什么都不考虑,此刻满脑子都只想杀了这些黄鼠狼报仇。 霍沧月见此景,也几乎不用自己出手了,更何况还有柳浮尘这个将军指挥着,直接带着陈平安便到另外一个区域。 这一夜的逍遥岛,惨叫声连连,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无数的黄鼠狼血溅三尺,等着天亮之后,城中已经成了那人间地狱一般。 几乎所有的黄鼠狼都被杀了个干净。 其实除了那个所谓的城主和那些大老爷之外,其余的都是些像翠花一般的普通牲畜,只不过进了这里,开了灵智,会说了人话,便摇身一变,成为了这逍遥岛所谓的‘人’。 至于那些真正的人,则被先进入这城中占了先机的它们,利用城中的法阵,将这些人迷惑,然后留在了城中替他们做奴隶。 而混进来的妖,和霍沧月所猜测那般,刚进入这城中就被这些狡诈的黄鼠狼引入陷阱杀了,然后那些大老爷便窃取了妖怪们原有的能力。 至于人被留下来,一来是比较好控制,二来它们在外作为牲畜,处处被人嫌弃打压,所以到了这里,它们将与人的位置调换过来。 现在城主被霍沧月所杀,那些黄鼠狼老爷们也一个没逃过,这整座城里,也没有了黄鼠狼,只剩下这些真正的人。 有些是被骗进来的,但大部份是被为了长生而来的。 不过霍沧月本来以为经过这一遭,他们会立即出城去与家人团聚,但是霍沧月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毕竟在这城里,便会永葆青春,而且也没有战火和国仇家恨,大部份人是更愿意留在这里的。 晓得此事后,霍沧月只同着急出去保家卫国的柳浮尘说道:“这里邪气得很,引这北方数座山脉取灵气,坏了各大山脉间的风水,连带着周边村庄城镇运势也被毁坏,所以这聚灵阵我会给毁掉,你通知他们早些做准备,天黑之前最好全部离开。” 柳浮尘此前不知晓这聚灵阵的存在,靠的是吸取了这北方的气运风水维持,所以听得这话神色一变,连忙道:“好,我立即去通知大家。”他本来还想,这城留着作为一个世外桃源也好,不愿意离开的人愿意留下便留下。 但如今晓得这影响了外面的人,自然是不会愿意这样的毒瘤继续存在,也就去通知人。 哪里晓得迟迟不见他归来,启程离开的人也很少,大部份反而有住下之势,还在那里开始分配着那些黄鼠狼留下的房屋财产。 “有些不对劲啊。”霍沧月觉得柳浮尘不可能没有将这话带到,人也不见了,正要喊杨长生去找他问一问,不想柳浮尘一个朋友这时候急匆匆跑来,“霍小姐霍小姐!出事了!那些人疯了,他们绑了柳将军和陈小公子。” 第35章 来人叫卢润霖, 不过二十五六左右的年纪,读书时候就十分追崇柳浮尘,以柳浮尘为标榜, 还学着柳浮尘执笔投稿,写的也都是国家民族大义,妄图以文字点燃老百姓们心中的热血。 不过即便是时势造英雄, 但造化弄人,这卢润霖才投出第一篇稿子,就被当做是乱党抓了去,关了两三年。但也是这篇稿子,叫他和柳浮尘认识, 从而也成了朋友, 自此后他的人生目标也是越发坚定。 可还是那句话,这人的命运早就已经注定了,要篡改其实不是那样容易的。他甚至比这柳浮尘还要先被骗到此城中。 如今见了霍沧月, 心急如焚,满面的细汗,“他们疯了,真的疯了, 天底下为什么有这么多自私自利的人?”他的情绪也十分激动,以至于表情也显得有些癫狂的样子,朝霍沧月抱怨道:“正是有这些自私小人,我们的人民才没有团结起来, 致使了我们的民族精神一点点地流失……” 霍沧月没有继续听他激昂的慷慨陈词,只直接将他的话打断:“那些人是要留下来?”她问完,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时又忍不住自嘲笑了笑:“我见柳将军这等心怀民族大义的君子, 竟也一并将这满城的人看作和他一般了,差点忘记了好些人进到这里,本就是为了长生而来的。” 而如今在这里,不但避开了外面的战火,甚至还能永葆青春,这等好事情,比给成千上万的大洋都要叫人开怀,他们怎么可能愿意离开?而自己叫柳浮尘去传话,带他们离开这座城,他们自然是不愿意,还反而将柳浮尘和陈平安给抓了。 不过他们抓柳浮尘,霍沧月并没有那么生气,但是陈平安救他们于水火中,让他们从一具具行尸走肉恢复了原本的意识,有了人样。 可是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群披着人皮的衣冠禽兽罢了,和那些黄鼠狼又有什么区别呢? 杨长生的眉头也皱在了一起,显然对于这些人的此举也十分反感。果然,接下来他口中的话便印证了。 “这样恩将仇报的东西,到了外面只怕也难行好事做好人,真放他们出去, 害了人将来这罪孽还要算在小秃子的头上来。既然他们现在不愿意走,那叫他们跟着这城池一起消失在世间算了。” 不得不说,这话是真的对了霍沧月的心坎。“我也是这样想的。”她是玄门中人,做的是除魔卫道,这魔又不是单一的妖魔鬼怪,人心不正,滋生了歪门邪道,那自然也算是魔了。而且她又不是大雄宝殿里供奉的菩萨,专干那劝人回头向善的事。 当即也是下定了决心,只朝那卢润霖淡淡地说道:“给他们半个小时,想留下的就留下。”一面看朝杨长生:“你去把他们带回来,我在出口等你们。” 杨长生一听她这话,心中立马便反应过来,竟有几分喜色:“我马上去。”随后咻地一下,竟然就不见了声音。 卢润霖原本要说什么,只是看到忽然在眼前消失的杨长生,不禁愣住了,呆若木鸡地看着杨长生忽然消失的地方,好半天才像是回过神来,“他,他……”好在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逍遥岛都如此奇幻妖异了,再有能人异士,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倒是自己失态了,有些尴尬地看朝霍沧月,“那我这就去转达。” 显然,他并没有明白霍沧月那句‘给他们半个小时’是什么意思。 霍沧月也没在这里多待,直径往出口处去安心等待。 这逍遥岛里如今没有妖,有的是那满腹贪婪的恶人,所以霍沧月一点不担心杨长生。 他必然是能将陈平安给带来的。 果然,杨长生没有让他失望,身影很快就出现了,身后跟着陈平安小小的身影,远远的霍沧月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能看到陈平安那张满是愤怒而几近扭曲的小脸。 看着这一幕,霍沧月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等他二人走近了,果然听到陈平安口吐芬芳,诧异他什么时候学了这么多污言秽语的同时,又忍不住打趣起他:“好歹是出家人不是以慈悲为怀,怎么满口恶语?” 陈平安小脸气得通红,袖口里露出来的两只小拳头紧握着,气呼呼答道“哼!这些人太过份了,早知道就不管他们了,气死我了。” 到底还是孩子,骂人的话翻来覆去其实也就那么几句,这会儿大抵也不敢在霍沧月明前明目张胆地说脏话,只能干嚎几声。 杨长生也趁机朝霍沧月说起那柳浮尘和卢润霖还在劝说城里人之事。 霍沧月听了,不禁微微蹙起眉头,“无用功罢了。”又有些不放心,怕这两人还不愿意放弃,耽误了时间,只得让杨长生再去一趟。 实在不行,就直接打晕拖过来。 陈平安一听,想跟着去,不过被霍沧月一把揪住了后领子:“别去跟着添乱了,你休息恢复一下。” 陈平安不满地嘟嚷了几句,最后在霍沧月严厉的目光下,只能老老实实地盘膝打坐休息。 大约也就是十来分钟的样子,杨长生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有些不甘心的柳浮尘和卢润霖。 见到了霍沧月,那柳浮尘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面色焦急不已,“霍小姐,你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一定要想办法劝他们离……” 只是话还没说完,霍沧月就已经转身离开,她的声音随着那细细的风一起传来,“三十秒后,世间再无逍遥岛。” 柳浮尘和卢润霖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只相视一眼,直至见杨长生揪起地上的陈平安朝霍沧月快速追去,两人才急忙追去。 但柳浮尘依旧不死心,他觉得霍沧月既然有这样大的本事,那一定能劝到那些人,让他们跟着一起出去,不过更好奇霍沧月的那句‘三十秒后,逍遥岛不复存在’的话,只脱口问:“霍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逍遥岛不复存在?” 几乎是他和卢润霖相互掺扶着追出去,踏入这出口处,便感觉到了身后的一切就像是那被风沙侵蚀了多年的朽木一般,竟然就这样化作虚无,偌大的一个城池,消失在顷刻间。 两人只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到底是顾着自己的性命,飞快地朝着前面的霍沧月等人追出去。 外面,正好是晨光初照,有些微黄的草地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露珠,翠花在不远处啃噬旁边的小灌木,见着他们出来,快步迎了过来。 只是如今它已经恢复正常,再也不会说人话了,不过却兴奋地围着霍沧月几人转悠。 至于柳浮尘二人,则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后空荡荡的斜坡,他们就是从这个斜坡上面的虚空,进入的逍遥岛。 只不过现在两人心中都有数,逍遥岛不在了,那些坚持留在里面的人也……那柳浮尘也不知怎么想的,这个时候竟然能对那些贪图长生的人生出同情心,似有些责备霍沧月不愿意多给自己时间的意思,“霍小姐,您怎么能这样冲动呢?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能想办法劝动他们的。” 霍沧月不是没有听出他责怪的口气,但到底敬柳浮尘算得上是个英雄,所以她并没有恼,只是转身认真地看着他,“柳将军,我们不提当年的弯州岛,只说当下,你以为扶桑人为什么这样轻而易举地就在东北站住脚跟,他们又为何要舍近求远,跑到东北,而不是离他们更近的上海呢?” 柳浮尘张着嘴,似乎要解释着什么?但又好像反应过来霍沧月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仍旧有些难以置信,下意识地扭头朝那曾经通往逍遥岛的路径看过去,“难道?”但又不敢确认,“应该不会是这样的……” “每一个地方的气运都是有限的,并不是那源源不断的水流永不枯竭。要供养那样一个虚无缥缈的城池,让无数的黄大仙摇身变成人,需要的太多了。我也明白你一视同仁,救人心切,但孰轻孰重,想来柳将军是能分得清楚的。”她说完,也没有打算多与他们耽搁,朝他二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就此别过。 她还忙着去处理那个所谓的客栈呢!逍遥岛是毁掉了,但是那只噬运兽可还在呢! 只不过等他们三人坐在驴车上到河边的时候,那噬运兽已经不见了身影,客栈自然也不在了,荒芜的草地上,倒是坐着一个颇有些面熟的身影。 陈平安一看是他,有些紧张起来,扯着霍沧月的袖子问,“他不会是输不起,追来找咱们还钱吧?” 河边坐着的,正是那天晚上,被霍沧月拉上驴车打牌,输得只剩下里衣的高虞。 原本面对着小河的他似乎也听到了这熟悉的车轱辘声,猛地转过头来,不过脸上那激动又兴奋的表情,倒不像是来要钱的,还高兴地挥着小手,“姐姐,我舅舅说,送你一个礼物。” 第36章 陈平安听到不是来要钱的, 长长松了一口气,转头问霍沧月,“你什么时候认识他舅舅?” 霍沧月想说不认识, 但是高虞已经先一步开口:“我舅舅说,姐姐虽然打扰了他休息,但是他大人有大量, 不会和姐姐多计较,不过最近他有些事,没空照顾我,所以要麻烦姐姐了,但肯定不会白麻烦姐姐的, 所以送给了姐姐这个礼物。” 他说完, 那掌心里竟然冒出一胭脂大小的盒子。 高虞的装束以及他身上有带着黄河地宫那面具人身上细微的气味,霍沧月已经大抵猜到他的身份了。不过她有些想不通,当初她把那人困在里面, 他追出来后,竟然没有找自己的麻烦,还在那小城镇上送了自己功德一件,如今又赶上来送什么礼物, 到底是什么居心? 霍沧月本来不想去接,但是高虞已经将那胭脂盒给打开了,只见里面竟然是一只小小的女式怀表,十分精巧, 上面还有缕空花纹。 不过真正吸引霍沧月的,却是怀表里那缕魂魄里浓郁的执念。 “这是什么?”她疑惑地接过那怀表, 细细打量。 “我也不知道,不过找这支怀表的人, 听说在奉天呢!”高虞说着,一边偷偷朝年纪算是相逢的陈平安打量,但是随即就被发现,反而叫陈平安狠狠地瞪了一眼。 吓得他连忙收回目光,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霍沧月,“姐姐你会带着我的吧?不会像是舅舅那样,把我丢在野坟地里吧?” 霍沧月只觉得这孩子有些不大聪明的样子,不过倒是遗传了他们高氏的美貌基因。 “那倒不会。”反正身边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了。不过她答应得倒是爽快,陈平安却有些不高兴,这会儿只盘算着往后从霍沧月手里赚点小费什么的,还多了个竞争对手。 但霍沧月已经让高虞上了驴车,和杨长生说着去奉天,陈平安也无能为力,只能被迫接受现实。 他们是两天后到的奉天,也是巧正好遇到束沧。 束沧其实没想到,真能等到霍沧月一行人,见到她尤为高兴,只说了些分开后的事情,又说李家那边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收回了对霍沧月的追杀令。 他一脸的疑惑,“这么多年,李家的追杀令,还是头一次撤回。”不过他对这个也不是太感兴趣,更多的还是替霍沧月高兴。一面也兴奋地同霍沧月说道:“想是上一次霍小姐您杀了他们的式神,现在城里的扶桑人都少了许多,我和云沧闲着也闲着,顺便打听到了些消息,那些扶桑人能找到那处藏在山里的墓地,竟然是因为那墓穴的后人献给他们的。” 眼下国中这光景,许多人都不对未来报任何希望了,而且长年累月的战争和劳役,早已经叫他们麻木不仁,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换个扶桑来的皇帝,和以前的改朝换代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想来也是这些个民族精神不坚定的人,才促使了那么多叛徒的产生。 这话只是叫霍沧月有些感慨,但是却没有将那个将祖坟都献给扶桑人的叛徒放在心上。 直至在一处旅店休息,大家在套房里吃饭,云沧也来了,又在饭桌上说起那个叛徒时,得知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而且还曾经留过洋,不免是有些诧异。 毕竟这些新青年,不正是与扶桑人顽强抵抗的主力军么?他们倡导新思想,试图改变麻木不仁的老百姓们,重新给他们灌输新生命,让这个国家再度活起来。 却听到云沧忽然说道:“我今天还打听到,这位谭小姐有个怪癖,特别喜欢蟾蜍。” “蟾蜍?癞疙宝么?”陈平安忽然插了一句,那东西虽说有人当做招财神来供奉,但真实的蟾蜍满身的瘤子疙瘩,看着实在渗人,怎么会有人喜欢呢?而且还是个姑娘家。 云沧只连忙解释道:“我还没说完呢!她是喜欢杀蟾蜍,听说当初她献出祖坟墓穴的图纸,正是要求这些扶桑人给她找蟾蜍,而且听说此前那些扶桑人还抓到两三个小有道行的蟾蜍呢!” 一直静静听着的霍沧月也开口,“她和蟾蜍精怪有仇?” 云沧也是这样想的,连忙接过话:“我听说她出洋留学后不久,全家便死于非命,极有可能真的是蟾蜍精所为,所以她找不到蟾蜍精,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替家人报仇。” 束沧听了虽是赞同,但却十分不满,“既然觉得是蟾蜍精所为,为何一定要找那些扶桑人?还将自己祖宗的坟都给撬了。” 这样好像国中玄门无人一样。 这话倒是提醒了云沧,一时也是苦思冥想起来。而这时候在饭桌上被陈平安争锋相对的高虞忽然像是反应了过来,放下手里的筷子,“蟾蜍么?” 这孩子是有些不聪明的样子,但应该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搭话,又想起他身后还有那人,便朝他看过去,“你知道些什么?” 没想到竟然听高虞说道:“今天那个怀表里,听舅舅说有蟾蜍。” 云沧束沧两人打听来的消息里,那谭小姐和扶桑人狼狈为奸,就是为了让扶桑人帮她家报仇,可见她家人真是死在蟾蜍的手中。所以现在听高虞说,下意识地就认定了这只蟾蜍没准就是害谭小姐家破人亡那只,立即将目光都落到他的身上,“怀表呢?快给我们看看。” 怀表早在霍沧月这里了,她拿了出来,“里面的魂魄很干净。” 她的本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既然她说了那里面的蟾蜍魂魄很干净,那谭小姐家的事情,应该与它无关。 只是这样一来,线索似乎就断了,云沧束沧不免是有些失望。 正当他二人一筹莫展之时,那一直没有说话,坐在陈平安和高虞中间的杨长生突然开口,“有时候看到都不见得是真的,更何况你们两人这是听来的,依我之见,倒不如去谭小姐家老宅看一看,兴许会有什么线索。” 这话倒是点醒了两人,一时间也是有些许的不好意思,那束沧只挠着脑袋尴尬地笑着,“本来以为就是个简单的报仇案子,也就没有去多想。”说着一面看朝霍沧月,“霍小姐有空么?” 言下之意,是希望霍沧月一起去。 霍沧月就算没空,也要去的。毕竟她也想看看,这高虞的舅舅送的到底是什么礼物。 他们不是去探案,反而希望能寻到什么残魂,所以自然不用等明天,现在夜半三更正好呢! 只是这谭小姐回来后,在原来的旧宅上重新修建了一套洋楼,四周还有扶桑人帮忙把守,他们这么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去,到底是有些太过于引人注目了些。 云沧和束沧都想跟着去,但杨长生能清楚地感觉到这段时间跟着霍沧月的收获,反正整个人能感觉到奇怪的变化,那应该是他们所说的功德了。 所以他也要去。 正争论不休之际,忽然有人来敲门。 大家面面相觑,云沧问,“我没叫人啊。” 但是除了招待生来敲门,他们也想不通谁会来敲门? 束沧也摇头,表示自己没叫过招待生,“可能是敲错了门。”一面起身去开门。 哪里晓得那门一开,门口竟然站着一个戴着黑色帽子的年轻时髦女人。 束沧当即就被惊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谭小姐?”心里有些慌张,莫非这两天他和束沧查谭小姐的事情,被谭小姐知道了。 但是很快他又发现,这谭小姐是孤身一人来的。 谭小姐却似乎不知道他这个人一般,冰冷的目光越过他,只朝里面看去,“这里可是住了一位霍小姐?”问完后,才上下扫视着束沧,“你知道我?” 束沧心说不想知道也难啊!为了给家人报仇,把祖宗都给送扶桑人了,还害了那么多老百姓。 里面的霍沧月一行人也早听到了他二人的对话声,所以霍沧月已经起身过来了,只是尤为奇怪,按照束沧和云沧的话,这谭小姐为了报仇,和扶桑人合作,将自己家老祖宗的祖坟都撬了,扶桑人将墓穴改为实验室,里面已害了不少人,她多少是要沾些因果关系才是。 但她的身上,跟那怀表里的蟾蜍一般,干净得很。 她心中十分疑惑,当下只朝谭小姐问:“谁让你来找我的?” 谭小姐似乎也没想到霍沧月会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还不到二十的样子,脸上露出些犹豫的样子,片刻后才伸出手,“你好,我是谭欣瑶。”但旋即又给缩回去,改了一下换成鞠躬:“抱歉。” “请进吧。”霍沧月现在越发好奇,这谭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谭欣瑶进来后,才发现这房间里还有不少人,甚至还有两个小孩儿,其中一个还是个小沙弥,不免是觉得奇怪,点头同大家打了招呼,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我今天来找霍小姐,只想在霍小姐这里求一个答案。” 第37章 这座旅店的位置很好, 装潢也很时髦,房间里的电灯更是明亮,只是房间里的人也不少, 那坐着的站着的,淡淡的影子横交叠错着,所以就很难发现哪个影子是属于谁的。 而且大家现在的注意力也不在这上面, 而几乎都是聚集在谭欣瑶的身上。 在门外的时候她那一身黑色的裙子在楼道有些昏暗的灯光下并不是很明显,甚至仿佛与之融合成了一体。但房间不一样,地板上铺着绚丽多彩的暹罗地毯,衬得她这一身黑色十分突兀。 就连陈平安也忍不住偷偷打量起她,在霍沧月耳边偷偷说:“她看起来怪怪的。”瞥了一眼埋头吃饭的高虞, 将声音压低了好几分, “不会是他那个舅舅让她来的吧?” 霍沧月想来,除了那人,应该也无旁人了, 所以也懒得再问她了。而且看她也没有打算说的意思。至于陈平安觉得她奇怪,那当然怪,毕竟她既不是人,又不是鬼。不过霍沧月一直好奇的还是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和束沧云沧所查到的信息截然相反呢?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谭欣瑶? 只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谭欣瑶问:“那你想求什么答案?”她虽然妆扮十分时髦, 身上穿着的也是当下年轻小姐们最喜欢的蕾丝裙子高跟鞋,但整个人的仪态,并不是一个接受过西方教育和礼仪的新时代女性。 相反更像是那种传统的华国女性,举手投足间皆透露着的是一种淡然如菊的内敛高雅。这就让人很费解, 明明她是留洋归来,却没有西方人的那种外露张扬。 而随着霍沧月问她, 大家的目光也齐刷刷的落到她的身上。 也是,眼前的她和大家探听来的消息里, 实在毫不相干。 在大家的注视中,谭欣瑶眼眶突然泛了红,“我想知道,害死我全家的,到底是不是我干爹?” 她居然还有个干爹?这是束沧他们没探听到的消息。一时间束沧和云沧都有些激动得站起来。 但是她干爹与她有仇,她杀蟾蜍干嘛? 谭欣瑶垂着头,声音有些飘飘渺渺的,就像是夜深人静时从对面山头传过来一样,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我干爹是一只蟾蜍。” 她两岁以前,时常生病,药比奶都吃得要多,偏偏谭家人丁虽是旺,但却没有什么姑娘,得了她这么一个小女儿,是捧在手心里疼爱的。 所以为了留住她,家里是想尽了各种办法。只是效果都不显著。 坦白地说,她这个故事并不是很吸引人,但介于她那句‘干爹是一只蟾蜍’,所以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她,满怀期待地等着她接下来的会不会将其重新提起。 谭欣瑶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那年冬天,家门口来了个从齐鲁逃难来的老人家,我爸爸见他可怜,让佣人给他端了一碗热汤饭出来,还送了一件棉袄。他走的时候,突然问,‘老爷家里有个姑娘不好了是不?俺们那乡里啊,有个法子,给娃认个干爹,娃转头就好了,啥事儿也没。’” 终于提到干爹,大家一下就提起了精神。 也是老人家这句话,本就病急乱投医的谭老爷把他给留了下来。但也没完全乱了分寸,毕竟谭家小姐生病这事,满城都知晓,没准他就是胡掐的。 所以趁着他吃饭的功夫,也是打发人去查了一回,发现这老头也才进城,并不清楚谭家底细。 如此,谭老爷也是一下好看老头几分,以座上宾相待。 老头齐鲁来的,是个爽朗性子,一点也不含糊,吃饱喝足后大手一挥:“这不算什么要紧事,给小姐找个干爹就是了。” 当即还表示自己去帮忙找。 认干爹这个事便是东北也是有的,谭老爷还以为有什么讲究,不敢乱插手。 只在家中静候佳音,谁料等了两天老头也没个消息。本来还以为被骗了,但第三天他回来,如获至宝一般抱着一个小木盒子。 谭老爷却不关忧,只在意他给女儿找的干爹。 没想到老头却将盒子递给他:“在这里呢!”随即一脸感慨道:“俺这一路从齐鲁走过来,没少受罪,只到了这遇着老爷,才得了一回福享。所以老爷放心,小姐的事,俺是一点不敢怠慢,等小姐拜了干爹,一辈子顺顺畅畅不说,就是死了也能活过来。” 谭老爷听到那个‘死’字,本来是十分忌讳的,但转头见老头那话也不是说来哄他的,便压下了心中的怒意,只叫他把人领来。 老头却是不慌不忙地打开盒子献宝,“这里呢!” 谭老爷只觉得他胡闹,心里又气又悔,竟然把女儿的生死希望放在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身上。转头一看,又瞧见那盒子里的东西,吓得当即朝后一仰,险些摔了过去,只气得直指老头,“你…你…”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听得佣人喊,小姐又晕过去了,而且十分严重,气儿都没了。 谭老爷白眼一翻,也晕死了过去,家里顿时乱成一团,最后是那谭家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出来做主。 就这样让谭小姐认了那老头带来的蟾蜍做干爹。 等谭老爷醒来时知晓,气得不行。虽说那干爹也有拜黄大仙果然蛇仙的,但是怎么会是一只癞蛤蟆呢? 哪怕是一棵树也好啊! 想找老头,却发现人早就没了影。气急败坏之际,却得知女儿醒来了,不但如此,还破天荒吃完了一碗粥。 谭老爷一高兴,自然顾不上追究这老头。 “就这样,我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爸爸也不再嫌弃我干爹了,还专门把干爹供奉起来。”谭小姐也清楚地记得,拜了干爹后,不但她身体好了,家里也是蒸蒸日上,生意越做越大。 这些到底与干爹有没有联系她不知道,反正现在她的记忆停留在五年前。 听到她没有近五年的记忆,霍沧月又说她干干净净的,这让云沧立即就猜测起来,“那这样说来,出洋留学的只怕未必是你,把墓室图纸交给扶桑人的,也不是你?” 提起这事,谭欣瑶就更加迷茫了,“我也不知道,醒来发现自己身边都是扶桑人。而且刚醒来那两天,脑子里总有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告诉我,是我干爹害了谭家,要我报仇!” 可是那声音她始终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只是觉得那个声音让她十分不舒服。 两天后,声音就消失了。 紧接着就有不少扶桑人往她的公馆里送□□,问她是要活着剥皮还是要直接下油锅。在此之前,她将□□做干爹一般供奉敬爱着,在她的心中,这□□干爹和自己的家人无异的,所以那些扶桑人的话,吓得她晕了半天,醒过后来又怕他们察觉出自己不是原来的自己,所以只能装病。 其实谭欣瑶也不用专程装病,毕竟现在她的样子,也不像是个健康人。尤其是那一张脸,惨白得有些恐怖。 而随着她的这些话,大家几乎已经认定了,束沧和云沧探听来的消息里的那个谭欣瑶,的确不是她了。 所以他们都认定,是有什么妖魔邪祟占据了谭欣瑶的身体,又可能是什么机缘巧合,谭欣瑶自己醒来了。 “是吧,霍小姐,你觉得我们说的对不对?”几人讨论完,束沧就迫不及待地朝霍沧月询问,满怀期待地等着她的答案。 可霍沧月却摇着头,“现在的身体,只怕也未必不是她原来的。” 不过这话才说出口,就被云沧打断了,“这不可能啊,我们这两天还看过谭家以前的全家福呢!”人就是这个人,脸就是这张脸。 谭小姐却紧张地看着霍沧月,“霍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你也发现这具身体用着不顺手?”霍沧月笑问。 谭小姐就越发惊慌失措了,一副快要急哭了的样子,一面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挽起袖口查看手臂上小时候的烫伤,明明一切都是自己,可偏偏她就是感觉,好像自己不是自己,“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觉得,有时候好像我的想法和身体是背道而驰的,就……就像是两个不相干的人。” 她只能这样比喻了。 云沧和束沧彻底懵了。 陈平安本想插嘴,但是这故事越听越饶,好没意思,又见高虞把盘子里的菜都快吃完了,不服气也跟着埋头吃饭。 如此一来,坐在两人中间皱着眉头的杨长生就显得很引人注目。尤其是看到他那一副表情,束沧便连忙问道:“杨师兄,有什么不对么?” “她身上的尸气很重。”杨长生觉得比自己在墓里待了那么多年,闻到的都要重,但不解的是,霍沧月却说谭欣瑶很干净。 想来她说的干净,是灵魂上吧。 所以杨长生说完,也看朝霍沧月,“你应该也发现她身上的尸气了吧?” “嗯。”霍沧月点头。 第38章 听到谭欣瑶身上有尸气, 束沧和云沧都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毕竟两人也是正儿八经的玄门中人,没少在这方面打交道, 可是他们俩实实在在是一点都没有闻到那所谓的尸气。所以这会儿也是瞪圆了眼睛上下打量着谭欣瑶,似乎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但即便如此,也没瞧出她身上哪里不对劲, 更没有察觉出半点尸气。 至于谭欣瑶,更是被吓得不轻,原本就惨白的脸越发白了,“尸气?这这怎么可能呢?”她虽然觉得这具身体和自己的一模一样,感觉上却对不上, 可也没有霍沧月他们说的那样夸张。 原本不感兴趣的陈平安却又好奇起来, 也是疑惑地看朝谭欣瑶,“她身上要是有尸气,是不是被什么邪祟咬了?还是她已经不是人?” 谭欣瑶急得连忙替自己辩解:“我怎么可能不是人呢?我要不是人, 我怎么来这里?难道这满城的人都是阴阳眼,都能看到我么?”现在奉天城的变化太大了,她按照从前的记忆,根本就不认识现在的路, 所以这一路找过来,没少找路人询问。 人家可都是看得到她的,而且白天她还能晒太阳。 她如果不是人,早就在太阳底下飞灰湮灭了。 云沧和束沧倒是赞成的, 他们俩这点道行,不用点辅助工具, 的确是看不到阴人魂魄的,所以也相信她是人。不过身上既然有尸气, 不是人的可能性又已经被推翻,那么就是被脏东西咬了。于是束沧主动走过去询问道:“谭小姐,你最近可是被什么东西咬过?” 谭欣瑶摇头,她的身体和几年前一样,没有一点伤口,可谓是完美无瑕。 “那就奇怪了。”束沧闻言,不禁蹙起眉头,一面百思不得其解地看朝最先说谭欣瑶身上有尸气的杨长生,“杨师兄,你是怎么发现她身上有尸气的?”而且还是在这满桌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前面。 杨长生看了霍沧月一眼,倒也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我从前是守墓人,在墓里的时间比见过的活人都要多。”如此,对于尸气这种东西,当然最为熟悉。 他主动提起自己的身份,可却也提醒了大家谭欣瑶将先祖坟墓图纸交给扶桑人之事,所以云沧只赶紧趁机问道:“那谭小姐,既然你没有这几年的记忆,那把图纸交给扶桑人的事情,你是不是也不知晓?” 果不其然,谭欣瑶一脸茫然,“什么图纸?”她更好奇为什么自己家里出现了那么多扶桑人。爸爸在的时候,就最憎恨这些扶桑人,而如今那些扶桑人对自己的态度,仿佛自己的是他们的同伴一般。 可是谭欣瑶压根就不敢去仔细探寻,他们为什么要对自己犹如知己友人?生怕他们察觉出自己的异样,免得性命不保。毕竟扶桑人的狠戾残忍,她是见识过了的。 她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那空白记忆里几年的那个自己大规模残忍杀害蟾蜍的举动,引得了他们的共鸣,所以才会有所来往的。 毕竟她的记忆里,扶桑人就是等同于残暴杀戮。 而此刻大家见谭欣瑶的表情,倒也不像是假装的,果然真不知道的表情。云沧和束沧只能简单与她说了一遍,可随着两人提起谭家祖宗墓地之事,谭欣瑶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也坚定地摇着头,“不,这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将自己先祖的坟墓给掘了?更何况那些是扶桑人呢!我和爸爸一样,最憎恨的就是扶桑人。” 大抵又想到那个所谓的‘自己’将自家的祖坟拱手给了那些可憎的扶桑人,心中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整个人无力地顺着椅子滑倒在地上,原本将她裹得密实的黑色披肩也肩膀上滑下来,那手臂上的皮肤白得像是皮肤底下压根就没有血管一样,一种冷冰冰的白,有些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但她此刻在为自家祖坟的事情伤心难过,“原来我以为,困惑我的只是干爹的事情罢了,可如今你们却告诉我,在我没有记忆的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说着,一双眼睛茫然地扫视着四周,似乎是怕谁看到她现在这幅样子一般,随后又双手掩面痛声哭起来,“为什么,难道真的是我么?如果爸爸知道了,对我一定很失望的……还有哥哥们……” 她哭得这样伤心难过,云沧和束沧都有些束手无策。 杨长生却是早就坐回了椅子上,这会儿换他吃吃喝喝了,反倒是刚才只顾着满头吃饭的两个小娃娃,这会儿因为谭欣瑶伤心欲绝的哭声而同情可怜起她来。 那陈平安更是叹着气,一副年少老成的样子,把手竖在胸前阿弥陀佛了一声,道了一句‘可怜的女施主’,然后转头便朝霍沧月问:“姐姐,我觉得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地府的事情你都那么清楚,那你能和谭老爷解释解释,做那些坏事的不是谭小姐么?” 自打赞同杨长生的话后,霍沧月就一直沉默着,听着大家各抒己见,这会儿就像是才回过神一般,看了也歪着头一脸同情着谭欣瑶的高虞一眼,然后将那胭脂盒打开,取出珍藏在其中的女式怀表,朝着垂坐在地毯上抽啼的谭欣瑶走去,“那你还记得这个么?” 精巧漂亮的怀表从霍沧月手中滑出,因为惯性,所以链子微微晃动着。 谭欣瑶一抬头便入目,一时竟然忘记了抽啼,只急忙伸手将摇曳着的怀表一把抓住,如获至宝地捧在手心里,一双美眸里全是不敢相信的表情,仰头望着霍沧月,“怎么会在你手里?” “那个让你来找我的人送来的。”霍沧月简洁地答着,将怀表递给她,随后又道了一句:“出来吧,我也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猜到了一些,但这样的案例,她还未遇到过,所以有些好奇,是不是同自己所想的那样。 原本捧着怀表的谭欣瑶疑惑地看着霍沧月,很明显不明白霍沧月这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显然,这后面的话,霍沧月并不是对她说的。因为就在谭欣瑶不解地看着霍沧月的这会儿,她手里的怀表忽然轻轻颤动起来,吓得谭欣瑶手一抖,怀表竟然落在地面,随后一缕缕白色的烟从中袅袅飘出来,最后竟然在房中汇成了一个弯腰驼背的耋耄老头。 这老头似乎也是到了那灯烛残年之际,整个人身上没有一点的精神气,一双眼珠子毫无光泽,浑浊得像是那即将熄灭的马灯。他手中拄着一根满是疙瘩的藜蒿拐杖,在出现的那一瞬间,眼神便立即朝谭欣瑶看过去,丝毫不演自己的对她的关忧慈爱。 但谭欣瑶对他却是陌生,又或者说有那么一点点的熟悉,但完全想不起来曾经见过他这样一个人。不过谭欣瑶也没有多想,毕竟她这几年的记忆根本就没有。而且此前她对于出现在自己脑子里的那个十分不喜欢,甚至可以说厌恶的声音,也熟悉。 但她同样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所以对这老头以这样慈爱的目光看着自己,虽然好奇,但是他从一缕烟幻化而来,对于谭欣瑶的震撼更为大,所以在这上面的注意力就更小了。不过她多少是有些被惊吓到,下意识地朝着离自己近一些的霍沧月挪动了几分,然后紧张地看着老头,声若蚊蚋般:“你,你是我家的老祖宗么?”她这会儿能想到的,再加上对方的装束,她只能认为是自家那被扶桑人挖了坟的老祖宗来找自己责备了。 没想到老头看到她这副弱不禁风又担惊受怕的样子,心疼不已,老泪纵横,拄着拐杖就想朝谭欣瑶靠近过来,沙哑无力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好孩子,不要怕,爹怎么会害你呢?” 谭欣瑶吓得不行,随即拨浪鼓般摇着头,“你不是我爸爸。” 她的否认叫那老头眼里闪过一缕受伤的表情,但很快又被对谭欣瑶的疼爱给沾满了。 而霍沧月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来:“她的确不是你爸爸,她是你干爹。” 老头也连连点头。 但这下不止是谭欣瑶否认,就连束沧和云沧也觉得霍沧月是不是搞错了,他们可记得这谭欣瑶的干爹是只癞蛤蟆啊!怎么可能是人呢?眼前这老头,可是个真真正正的人呀! 他们俩就算是再怎么差劲,没有察觉出谭欣瑶身上的尸气,但总不会连人和精怪都没有办法辨别吧? 可就在他们的诧异中,那个一直就只知道干饭的高虞忽然放下手里的大碗,一脸的满足感,“就没有可能,他得道修成了么?反正我以前看到有条白蛇,得道之后放弃修为化为凡人,和人一模一样。”只是可惜那条白蛇命不好,为了个男人放弃成仙,最后却被男人抛弃,可怜啊。 可偏偏那些说书的,还要把白蛇的故事为创作蓝本,改成了可歌可涕的故事,他觉得对白蛇不公平,但是舅舅说,世人不管公平不公平,只看对自己有没有好处。 而经过润笔修改过的白蛇故事,果然让一代又一代的人赚了一箱又一箱的财宝。 对世人,果然是极有好处的。 第39章 不过高虞的话, 立即就遭到束沧的反驳,“怎么可能?既然得道修成,做个地仙不好么?干嘛要做人?”人有什么好?再何况他们这些玄门中人, 虽说自诩以除魔卫道为标准,但追根究底,还不是为了求功德, 好叫自己这有朝一日得道,有这些功德护身,早早登仙。 所以精怪既然已经有了机会成仙,为何要成为人呢?因此觉得高虞这个说法是站不住脚的。 只不过高虞虽是不大聪明,但奈何常在他舅舅身边, 有些话听多了, 自然也就会说。如今就被束沧反驳,有些着急地立即为自己辩解道:“为何不可能?总不能因为你们没有遇到过,便否定这件事情的存在和发生。且不说精怪们的得到修成放弃那登仙之路, 愿为凡人。便是那天上的神仙,不也是偷偷下凡来,想要做凡人么?民间故事里就有不少,那个什么七仙女下凡不就是么?” 高虞有张高氏特有的漂亮脸蛋, 大抵又是因为出生皇族,所以他的不聪慧并不影响他骨子里自带的高贵,人虽是小小的,但腰背挺直, 浑身傲然姿态,连带着他这话语似乎有了几分说服力。 这不免是让陈平安对他高看了一眼, 忍不住附和起来,“是了, 神仙都想成为凡人,更何况是精怪呢?毕竟这滚滚红尘的诱惑力还是挺大的,我看吧也就是我佛能四大皆空,即便是入世踏红尘,那也是为了渡世人。可不像是那些神仙妖怪的,来凡尘就是为了情情爱爱,一点大格局都没有。” 他旁边的杨长生听得这话,一脸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你夸你佛,怎么还带拉踩旁人的?” 霍沧月有些头大,虽然各有各的道理,但这是不是跑题了?更何况作为当事人的谭欣瑶干爹还在呢!于是连连止住他们继续胡扯,只朝老头看过去,“种族差距,使得你们精怪修行更为艰难,你既然已经得道修成,只管踏风登瑶台去,何苦来沾惹这凡尘风霜?” 老头枯老的面容上却露出一脸欣然的笑容,“老朽年少之时,也曾期待有朝一日能万古长生,可随着灵智越来越开阔,便也想尝一尝这人世间的七情六欲。”说到此处,他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可惜,老朽这副样子,莫说是世人避之不及,便是同类也万分嫌弃。” 但世间之情,又不见得只有爱情。 所以当他被谭欣瑶认作干爹后,从此他便感受到了这人间亲情。 他说到这里,有些艰难地举起手中的藜蒿朝谭欣瑶慈祥笑问:“孩子,你可还记得这藜蒿么?” 谭欣瑶看着那满是疙瘩的藜蒿,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片段,那是她八九岁的时候,奶娘带着她去乡下,已是秋天,满地的灰灰菜已经长得比人还高,主杆长得又粗又结实,奶娘砍了一根给她爹做拐杖。谭欣瑶觉得掰掉分枝的主杆,上面满是疙瘩,有些像是家里供奉着的干爹,于是也闹着奶娘,帮自己砍了一根带回去送给干爹。 她并不害怕外貌丑陋的蟾蜍,因为她晓得,是拜了它,自己才能活下来,所以只小心地将其供奉着,做亲人长辈一般敬爱着。 “我,记得。”谭欣瑶看着那藜蒿,记忆越来越清晰,当时她送去给干爹的时候,还说干爹身上的疙瘩和藜蒿上的一模一样。 可谭欣瑶还是觉得太玄幻了,她的干爹从一只蟾蜍变成了一个老人家。“所以,您真的是我干爹?”她不敢相信,但是对方给自己的亲切感是那样的熟悉。 老头见她认出这了这拐杖,欣慰地点着头,“对,好孩子,这几年你受苦了。”只是可惜他时间也不多了,如今出现,也是想替谭欣瑶将心结解开,没有完完整整的记忆,她就没有办法彻底成为人,重新活过来。 所以转头朝霍沧月看过去,“还请您帮老朽一个忙。”说着,便抬手朝自己那类似于南极仙翁的额头一掌抚上去。 霍沧月知晓他这样,只会让他消失得更快,但他执意要如此,霍沧月也没有阻止。只点了点头,也将手抬起。 众人正是疑惑他们此举为何意?忽然周边竟然无端生出一团团浓雾,陈平安的声音最先响起,“这是哪里?” 他这一出声,众人也纷纷寻声聚在一起,而也是这当头,雾气散尽,却发现竟然是一处旧式宅院,典型的徽州房檐和白墙。 大家还以为到了徽州,却听得谭欣瑶欣喜地叫道:“这是我家。”确切地说,是她家老宅。她祖母是徽州人,祖父爱极了祖母,专门将这宅子照着徽州建筑所建,以慰祖母思乡之情。 她正说着,忽然只见一个老头子抱着一个盒子,和一个身穿锦褂的老爷说着什么,随后众人便看到了那盒子里的蟾蜍。 大家反应过来,这是那个从齐鲁来的老头和谭老爷,而盒子里的便是谭欣瑶的干爹,将他们代入这记忆中的蟾蜍。 场景画面不断地变换,谭家的少爷们一个个留洋去了,谭老爷也年长了,谭太太也病逝了,而这个时候的奉天最为纷乱,军阀土匪,一波又一波地闯入了谭家。 谭老爷信不过别人,又因为拜了蟾蜍后谭欣瑶百病消除,所以每逢这个时候,都将让谭欣瑶和蟾蜍躲在酒窖中。 他坚定地认为,只要蟾蜍活着,他的宝贝女儿也会没事。 事实上是如此的。 不过蟾蜍也不是因为谭欣瑶的一声干爹,或是一根拐杖就愿意倾心相待的。而是因为年幼的时候,谭欣瑶就为它挡过了几次劫难。 明明是个胆小的姑娘,可是面对着朝蟾蜍冲击而来的蛇,她不顾浑身瑟瑟发抖,还是挡在了前面。她小小的身影对于总是被嫌弃的蟾蜍来说,是那样的伟岸高大,仿佛一道天幕一般。也第一次让蟾蜍清楚地感觉到了被人保护珍重的感觉。 也是第一次劫难开始,蟾蜍开始把谭欣瑶做自己的女儿来疼爱了。 可惜这是一个兵荒马乱的时代,谭家的远亲们也开始来投靠,其中有个和谭欣瑶一般大小的姑娘,叫飞飞。有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梳着一条长长的鞭子,看起来十分的干净利落。她还有一张甜甜的小嘴,刚来的第一天,就将谭欣瑶哄得把她留在了身边。 投靠谭家的远亲很多,像是飞飞这样的,其实已经是隔了十万八千里,谭家自然是不能将他们当做主子来养着的,所以这一类已经数不上关系的远亲,谭老爷虽然接纳,但还是会给他们安排些活计在身。 毕竟那么多人,谭家也养不起。 但飞飞不同,她聪明又会哄人,得了谭欣瑶的喜欢,所以便陪在谭欣瑶身边做个玩伴。谭欣瑶有的,绝对不会少她一份。 只是可惜飞飞并没有感激,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娃也可以过得这样好,被所有人宠爱。可是她不明白,一样的女娃娃,自己在家受嫌弃,被当做是赔钱货,可为什么谭欣瑶过得这样好?至于在谭家因为谭欣瑶而得到的好待遇,她也觉得不过是谭家把自己当乞丐一样施舍罢了。 尤其是一次土匪又来了,谭老爷把最好的藏身之地给了谭欣瑶和一只□□,她心中就更恨了。只是不知道恨的是谭老爷还是那只□□。 但她很聪明,所有的恨意都给掩藏在了心底,几次害谭欣瑶,都被蟾蜍给挡了。 这个时候的谭欣瑶已经傻眼了,“怎么会这样?”飞飞在她的记忆中,明明是个爱笑又活泼的姑娘,而且对自己那样好。可为什么在干爹的记忆里,她变得这样阴暗狠毒? 她有些怀疑这一切的真假,甚至想要上前去问那个站在自己房间外面用一种狠毒眼神盯着自己看的飞飞,为什么? 但被霍沧月给拦住了,“凡事多面,人也如此,你只看到她给你想给你看的那一面而已。” 画面又一转,谭欣瑶的哥哥们都留洋归来了,大谈国外对姑娘们的宽容,也劝说着谭老爷送谭欣瑶去留学。既然是为宝贝女儿好,谭老爷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更何况这个时候的奉天已经越来越乱,谭家也不大如从前,女儿送到海外去说不定更好。 但是这个送谭欣瑶留洋的计划里,可没有飞飞。 所以这就是转折点。 这座徽式老宅忽然着火了,一个个嚣张跋扈的扶桑人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宅子里的活人所剩无几,谭老爷和谭家的少爷们,一个个死在扶桑人的刀下。 这忽如其来的冲击感让谭欣瑶一下崩溃了,拼命地地想要冲过去阻止,可抓住的却是一片虚无。她就这样穿过了虚影。 霍沧月拽住她,“这只是记忆。我们去看看你。” 这些记忆,谭欣瑶根本就不记得了,如今亲眼所见自己的亲人死在自己的眼前却无能为力,整个人都瘫软无力浑身发抖,眼泪直流。 而随着霍沧月的话,画面又变成了一处暗室,蟾蜍已经被剥了皮,谭欣瑶狼狈地趴在地上,飞飞居高临下地站在她身前,一脸的耀武扬威:“那不是你无所不能的干爹么?可你看它连自己都救不了,一个畜生罢了,也就是你们这些傻子才把它当回事。” 飞飞一边说着一边将匕首上血擦在袖子上。 至于谭欣瑶,已经处于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了。 但飞飞没有放过她,怒骂着所有的不公,“我比你漂亮比你聪明,可就因为你投了个好胎,便能得到所有人爱护,而我呢?从小就被当做牛马一样,凭什么?” 虚弱的谭欣瑶挣扎着缓缓抬起头,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她手脚上的筋都被挑断了。而对于飞飞的憎恶怨恨,她不解:“可是我们家对你很好。” 这话却是引来了飞飞的讥讽冷笑:“你管这个叫好?哈哈,你们给我好吃好穿就是好么?你当我是傻子么?我在你们谭家的眼里,不过是个装饰得体面些的玩具罢了,专门用来供你谭小姐玩乐的。”她又说自己钢琴比谭欣瑶弹得好,却没有得到任何一个人的夸奖,大家都反而责备她不该超过谭欣瑶,外文也学得比谭欣瑶好,可是谭家却只打算送谭欣瑶留洋,凭什么啊? 自己明明样样都比谭欣瑶好!她不服气。 但是飞飞不知道,谭家也是经土匪军阀几番洗劫了,哪里还能有钱维持两个人在海外的开销呢!这自然是要顾着自己的亲女儿啊。不过对于飞飞,谭家也是对她的努力和成绩认可的,所以谭家二哥打算去燕京带着她去那边上大学。 只是这份情,飞飞不领。 也正是这样,有了如今的局面。 飞飞在发泄完了自己的怒气后,并未就这样结束谭欣瑶的性命,而是招来了扶桑人。 动弹不得的谭欣瑶眼看就要被那些东洋人侮辱之际,原本被剥了皮的蟾蜍忽然活了过来,幻化成了一个老头,只是可惜他杀了那些东洋人时,不愿意被侮辱的谭欣瑶已经咬舌自尽了。 火舌不知道什么时候卷来的,大火很快便此处淹没。 画面外的谭欣瑶看到这一幕,像是被这大火刺伤了眼睛,方回过神来,“那,我现在……”她死了,也死在这场大火中了。 而谭家灭门,和干爹没有一点关系,一切都是飞飞嫉妒,和扶桑人勾结所为。 也许那个时候,扶桑人就已为谭家的祖坟而来。 这些蟾蜍的记忆,并没有因为谭家的灭门而结束,画面还在继续,就像是后世看电影片段一般。 谭家灭了门,谭欣瑶死了,飞飞用她的名字,理所应当地踏上了本该属于谭欣瑶的留洋之路。 她的确很聪明,短短极几年就学成归来,但奇怪的是,这个时候的她竟然越来越像谭欣瑶了。 不过也只是相貌罢了,她也发现了,但并不解是为何?不过对于这样的奇怪现象,她是乐得其见的。 她就是想成为谭欣瑶,想要像是谭欣瑶那样,得到所有人的宠爱。毕竟谭欣瑶得到的太多了,就连一只蟾蜍,也偏爱谭欣瑶。 第40章 而且已经长得几乎和谭欣瑶一模一样的飞飞, 借着这张脸,将谭家剩余的资产都从银行里取出来,加上有扶桑人暗中跟着帮忙, 也顺理成章取出了保险柜里的古墓图纸。 扶桑人拿到了古墓图纸,不但将那古墓选做实验基地,还打算将墓中的陪葬品都占为己有给一一搬走。 只是可惜还没来得及运出, 就遇到了霍沧月。 至于飞飞,则不知道为何,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开始大肆残忍杀害蟾蜍。 周边的画面逐渐淡了,似乎回忆到这里也结束了, 众人反应过来, 发现竟然又回到了原来的旅店中。 那蟾蜍老头似乎又比刚来之时显得又垂老了许多。他不等大家问,便趁着自己还有这最后一开口气解释着,“你们一定好奇, 为什么瑶瑶已经死了,现在却又活过来,还少了那些记忆吧?” 大家当然好奇,他们可亲眼看到从前的谭欣瑶手脚筋都被挑断了, 就算是被接回来了,但是总会留下伤疤的,毕竟那样深的伤口,不是浅浅划破皮那样简单。 “是夺舍么?”束沧等不得虚弱的蟾蜍老头慢慢吞吞地开口, 迫不及待地将心中的怀疑给说出来。毕竟他们玄门中,也是有不少夺舍的先例。 蟾蜍老头大概刚才为了给谭欣瑶补回这些失去的记忆, 所以消耗的确是大,如今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 不断地咳嗽着,压根没顾得上回束沧的话。 谭欣瑶现在已经知道他是自己的干爹,自然也不在害怕,早就已经到他身边将他扶着坐下,红着眼睛与他顺气。 这时候杨长生却出言否定了束沧的猜测,“不是,如果是夺舍的话,那她身上的尸气怎么解释?” 他不提,大家都快给忘记了。 而谭欣瑶更害怕,自己难道真的是个活死人么?死了又活过来,所以身上才有死人才有的尸气?此刻见她干爹咳嗽声渐小了些,便也急得忙问:“干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现在的我,到底是不是我?还是我真的也死了么?”还有她现在也想起来了,刚醒来那时候,脑子里那个让她觉得厌恶不喜的声音,可不就是飞飞的么? 所以她的脑子里为何有飞飞的声音? 蟾蜍老头却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是颤颤巍巍地将头抬起,朝霍沧月看过去,“女仙师一定都猜到了吧?” 霍沧月点头,“本来不确定的。”但是现在蟾蜍老头都要没了,但是她有些不解,“你真的就不后悔么?” 坦白地说,霍沧月觉得自己不可能像是蟾蜍老头这样无私为谁去奉献,舍去那多年修行就算了,成为凡人后,又要拿命来给谭欣瑶。这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一对年轻男女之间,倒也能说他们是被所谓的情爱冲昏了头脑,不撞南墙不回头。 可这老头,为了一个所谓的干女儿,简直比人家亲爹都要尽力。 谭欣瑶虽然不明白霍沧月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直觉肯定与自己的干爹有关系,而且并不是什么好事,不免是担忧起来,“干爹,你怎么了?你为我做了什么?” 蟾蜍老头现在仿若那即将熄灭的烛火,连半点微弱的光芒都没有了,只有星星点点的火星子,自然是没有办法再仔细告诉谭欣瑶。所以他只将所有的期待都落在霍沧月身上,希望霍沧月替自己说完接下来的话。 霍沧月虽然不理解他,但还是可怜垂死的他。当下只朝谭欣瑶,以及这满屋子好奇的众人解释道:“为了救谭小姐,改变谭小姐的命格,他舍去了多年修行,甘愿为凡人。”说到这里,看了谭欣瑶一眼,“这也是为什么你能从此白病全消,平安长大的缘由。只不过命是天注定了的,运虽可改,却也不过如此罢了。” 谭欣瑶听到这里,已经傻了眼,虽然早前就有了心理准备,可如今真听霍沧月说干爹为了自己,甘愿舍弃修为成为凡人,既是感动的一塌糊涂,又自责难过,性格本就不算是太坚强的她立马就哭出声来,“干爹,你为什么要这样?瑶瑶不值得的。”更何况如果自己活着,是拿亲人的命来换,她也不愿意。 一面也不忘朝霍沧月求着:“霍小姐,您能不能帮我救救干爹,只要您能救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说罢,就要跪下朝霍沧月磕头。 但被霍沧月给拦住了,“你不用给我磕,如果是早些时候,兴许还有办法,但是现在不可能了。”蟾蜍老头不但是要死,而且是魂魄也要飞灰湮灭那种。她有些可怜,但却又无能为力,更何况这是蟾蜍老头自己选择的命运。 “为什么不可能?”谭欣瑶哭着不愿意相信霍沧月这话。 霍沧月见已经急得失态了的她,以及已经晕过去了的蟾蜍老头,只叹了口气:“他为了复活你,且又不愿意你身上沾染一点点的业果,所以他是拿命换的。” 杨长生听到这里,一时有些愕然?忍不住道:“拿命换?”然后像是第一次看到谭欣瑶一般,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所以,这具身体果然是飞飞的?” “这怎么可能?”原本还在哭的谭欣瑶似乎对飞飞这个名字现在很敏感,就立即反驳。“这明明就是我自己的身体……”但底气并不算足,因为此前她也说了,这副身体明明像极了自己,但却又不像是自己,和那所谓的灵魂并不算和契。 杨长生却继续说道:“我以前便听有湘州乡下有让死人死而复生之法,便是用死者的尸体炼制成油,再将所得来的尸油都给收集起来,寻一个合适的模具。”说道模具二字,他语气稍微一顿,转头看向谭欣瑶:“最好的模具就是身边熟悉的人,年纪还要相仿,飞飞就最为合适。” 在众人仿佛听到天方夜谭的惊愕中,霍沧月接过了他话,“不错,你干爹早就知晓你的命中有这一劫,所以即便从前发现飞飞对你心怀不轨,但他还是没有对飞飞出手。”因为从一开始,蟾蜍老头就想好了,用飞飞作为以后复活谭欣瑶的模具。 话都说到这里了,云沧师兄弟也是玄门中人,哪里还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恍然大悟道:“只是谭小姐的干爹没有料到,谭小姐的这劫难就是飞飞带来的,不但如此,还连带着整个谭家都覆灭了。” 霍沧月点了点头,“不错,不过谭小姐的干爹多年修行,即便是成了凡人,终究还是有些本事在身的,我若是没有猜错,他应该带着谭小姐跟着飞飞一起去了国外。”然后就伪装在飞飞的身边,一点点将谭欣瑶的尸油添在飞飞的食物中。 整个尸体所炼制出来的尸油飞飞吃完了,人差不多也变得和谭欣瑶差不多了,那谭欣瑶的魂魄自然而然地就将飞飞的身体当做自己的,寻到身上去。 至于死什么的,她哪里还记得,只以为自己睡了一觉罢了。但想来这期间蟾蜍老头给飞飞喂尸油并不算顺利,所以谭欣瑶醒来后,缺失的不止是这几年的记忆,连带从前的记忆,都少了许多。 这个复活方法,到底是有些骇人听闻,再加上谭欣瑶得知现在这身体果然不是自己,是飞飞的,自然是不适,又觉得是因为自己害了全家,心中的愧疚自然不容说,所以这会儿又哭又闹,恨不得直接将这具身体的心脏都给挖出来祭奠全家才好。 但蟾蜍老头辛辛苦苦将她给复活,还付出了飞灰湮灭的代价,大家怎么可能让她自残呢? 束沧专门去看着她,而蟾蜍老头终究是没醒来,走在了昏过去的梦境中。 谭欣瑶哭得伤心欲绝,几欲昏死过去,大家见她这样难过,第二天便帮忙将蟾蜍老头的尸骨一起给送到城外给安葬了。 谭欣瑶的影子,这会儿也变得明显了许多。显然她是完美复活了。 只是谭欣瑶一副活死人般的模样,在坟前坐了两天,才像是想通了一般,打起了精神与霍沧月一行人道谢,也表明自己要回到谭家。 她说痛恨极了那些扶桑人,不管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什么,反正不能白白浪费干爹的命,所以如今回去,继续半掩飞飞那个角色,好查出这些扶桑人到底还有什么阴谋。 霍沧月昨天得知李淳风的消息,所以并未去看谭欣瑶,听到云沧他们说谭欣瑶振作起来的事后,有些惊讶,“我还以为,她兴许要好一阵子才能走出来呢!”不过心想这样是好事情,也就没有多想,只叫束沧叮嘱着谭欣瑶些,凡事要先顾着自己的安危。 加上得知了李淳风的消息,她还是打算先去会一会这李淳风,至于干爹那边反正线索也断了,只能延后。只是霍沧月有些奇怪,按理她也算是帮了蟾蜍让谭欣瑶彻底复活,可是怎么没感觉到多少功德? 但杨长生已经牵来了驴车,匆匆出城,就没顾得上。 哪里晓得不过出城半天,见拜霍沧月为师无望的束沧和云沧便打算留下来,帮谭欣瑶一起查那些扶桑人的阴谋。 却没想到现在束沧却骑马追来了,见着霍沧月一行人,顾不得擦拭脸上豆大的汗珠,“谭小姐干爹的尸体丢了。” 第41章 陈平安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只觉得束沧有些小题大做了,“丢就丢了呗。” 束沧急得不行,“我和云沧担心, 会不会他根本就没死,然后找人将自己的尸体带走,炼制尸油, 继续复活?” 他这话一说出口,吓得陈平安一时目瞪口呆,连带着前面赶车的杨长生也转头看过来,“有可能么?”但这话却是问霍沧月的。 霍沧月摇着头,“不一样的, 谭欣瑶的干爹为了让她完全复活, 已是魂飞湮灭。”这样怎么还可能复活呢?不过他的尸体凭空不见,必然是有大问题的。只朝束沧问:“你们这两天陪着谭小姐,可有觉得她哪里不对劲么?” 束沧不明白霍沧月为何这样问, “没有什么问题啊?本来我和云沧还担心她会因为她干爹的事情难过很久,没想到这么快就振作起来,这两天已经和那山野重新来往,也没叫对方发现她其实已经换了一个人, 想来过不了几天就能查到些有价值的线索。” 霍沧月听了这话,不喜反忧,眉头也皱起来了,当即就做出一个决定:“回去一趟。” 束沧自然是欢喜, 但杨长生一行人就十分不解,“好不容易打听到那人的消息, 现在若是回去,少不得要耽搁几天, 到时候只怕再回头,线索就断了。”李淳风被无名氏取而代之的事,云沧他们并不知晓,所以杨长生也没直接说。 霍沧月的确有些可惜,她本来是不想多管闲事,可是无名氏这个群体却又不能小觑,他们连李淳风都能取而代之,谁知道这泱泱众生里,又有多少人被他们取代了呢?可是这个谭欣瑶明显就不对劲,起先就觉得她从这悲伤中走出来太快太干净利落了,如今听束沧说那山野都没发现她的身份,这就叫霍沧月忍不住去怀疑,到底谭欣瑶,还是一直都是飞飞…… 如果是谭欣瑶,那再好不过了,可如果是飞飞的话,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回城。”所以霍沧月还是坚持。 杨长生见此,也没再多说什么,心里反而有些担心起来,毕竟他知晓霍沧月不是那种随意的人,显然这谭欣瑶的问题,也不简单。 高虞和陈平安倒是无所谓,对于他们俩说去哪里都一样,只要有吃有喝就好说。两人甚至还惦记着那胡记的锅包肉呢! 驴车调转了头,当即便转回城里去。 他们本来也就出城半天罢了,现在回来也刚好是天黑。霍沧月心中这个时候已经怀疑起了谭欣瑶的身份,所以也是叮嘱着束沧,“别叫她知晓我们回城的事情,若是问起你今天做什么去了,你自己找个借口搪塞了。” 这回来的路上,霍沧月也与他们简单表述了一下自己的怀疑,那谭欣瑶可能由始至终都没能成功复活,如今身体里的掌权者,只怕还是飞飞。大家虽然觉得惊世骇俗,但这样的大千世界里,奇幻之事数不胜数,倒也很快就接受了。 只是想着老蟾蜍连命都豁出去了,却没能让他疼爱的这个干女儿复活,到底是叫人心里有些替他难过。 束沧应了,直接回了谭家的公馆里。 这是在谭家老宅旧址上重新建造的,除了谭欣瑶之外,还有一股扶桑势力在此,不过并不是军方,而是一个家族,土御门。 霍沧月并没有放在眼里,就算对方是扶桑最大的阴阳师家族,可那又如何?扶桑的阴阳师几时才兴起?他们的玉藻前不过就是一只小小的九尾狐罢了,八岐也只是被砍了一头逃过去的相柳而已。 一众上不得台面的乌合之众罢了,只有他们才将其作为神灵一般侍奉着。 等陈平安带着高虞睡下后,霍沧月便与杨长生出门,直径往那老蟾蜍被掘了的坟去。尸体也才被挖走一天罢了,泥土中还残留着些气味。 杨长生围着那坟地转了两圈,那双比正常人还要修长的手指拾起些泥土在鼻尖闻了闻,“你可能真没猜错,我们都被摆了一道。”这泥土里还有谭欣瑶身上的气息。 就是不确定,现在那具身体里到底是飞飞还是谭欣瑶? 霍沧月听到这话,决定去一探真假。“这尸体既然真是她挖走的,那除了那公馆,想来她也不会放在别处。咱们去看看吧。”虽然不会傻到放在自己住的地方,叫束沧云沧察觉,但土御门家族的人不是也住在那里么? 到底心里还是念着那李淳风的消息,舍不得就这样错过,因此霍沧月也是打算快刀斩乱麻。不打算等云沧和束沧慢慢查了,他们俩想要历练的机会,错过了这次还会有许多次。所以直接拿了隐身符,和杨长生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了谭公馆。 杨长生是个守墓人,常年和尸体打交道,只要尸体还在这里,他自然是能寻到。 不过两人还是打算先去这谭欣瑶的房间。 这公馆建得十分富丽堂皇,谭欣瑶的房间是一幢独栋,束沧和云沧就在楼下,整个二楼三楼,都是她的自由活动区域。 不过刚一进去,杨长生就肯定道:“尸体不在这里,但这里也有尸气。” 两日沿着那旋转楼梯上了二楼,几间空荡荡的房间,显然谭欣瑶并不住在二楼,只是房间的布置让霍沧月和杨长生都面露诧异。 虽然房间中只有寻常的家具物件,看起来和别家也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如果仔细看,定然会发现这些家具的摆放位置不对劲。 霍沧月也是看到这一幕才确认,“只怕从来都是飞飞,而不是谭欣瑶。”她一开始以为谭欣瑶醒来后,丢了不少从前的记忆,可能是老蟾蜍在偷偷喂给飞飞尸油的时候,漏掉了不少,但是如今看来,不是这个缘由。 只是霍沧月也好奇,飞飞是怎么做到吃下了谭欣瑶的尸油,任由整个身体变成谭欣瑶的样子,但却又能完全控制住谭欣瑶的灵魂呢?更让霍沧月奇怪的是,她在第一次见到谭欣瑶的时候,就只发现了她身体就只有一个魂魄,而且干干净净的。 如果是飞飞的话,不可能啊。 “看来,我还是小看了这些扶桑人。”现在霍沧月忍不住怀疑,飞飞既然是从小就跟在谭欣瑶身边,只怕老蟾蜍的秘密她也探寻了不少,而且扶桑人能等她出洋留学这几年,只怕也早就知道尸油复活一事,不然的话怎么解释扶桑人甘愿等她留学呢?早就用其他的手段将墓地的图纸给弄到说里了。 由始至终,可能这些扶桑人,也是把谭欣瑶复活一事作为实验,而且他们也十分看重。 而现在眼前这些家具的摆放位置,正是对应了阴阳家的一些法阵。只怕也是这些法阵一直保护着飞飞的灵魂。 杨长生也有些震撼,一面抬手要去改变这些家具的位置,但被霍沧月拦住了,“先不要动,以免打草惊蛇,上三楼看看。” 去三楼的楼梯,得顺着长廊走到尽头,然后才能看到那用黑漆刷得乌黑的楼梯。 远远地看,借着外面的月光,像极了棺材的颜色。 两人轻脚轻手上楼去,越发觉得此处的诡异。 三楼比二楼多留出了一个大露台,以至于三楼的房间比二楼少了一半,但即便如此从外看去,三楼的房间也是正常的,每一间房屋都留了窗户,上面贴着彩色的玻璃,很漂亮。 可事实上这三楼的房间,只有一间,且没有任何窗户,至于在外面看到的那些有着彩色玻璃的房间,其实不过就是一圈链接在一起的围墙,将这做没有窗户的房间给牢牢围在其中。 只不过这些围墙为了掩人耳目,每个间隔就留了窗户,在外看起来,就像是正常的房间一样。 至于这被围在中间的那间房,也并不大。又或者说,不能称之为房间,更像是一个盒子,飞飞从前就住在这盒子中。 “果然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谭欣瑶,一直都是飞飞伪装的。”不然如果是谭欣瑶的话,就算二楼的布局她看不出来,那醒来后发现自己住在这样奇怪的房间,正常人都会觉得恐怖吧?可她却只字不提。 而此刻这房间里,并没有飞飞的身影,本该摆放满饰品和胭脂水粉的梳妆台上,堆放着的却是些奇怪的东西,床头的两侧,则挂着两个特别大的晴天娃娃,头部与正常人的头颅一般大小,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是人的眼珠子一般,看起来给人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这让杨长生直径走过去,一下将外面包裹的白布划开,顿时一颗脑袋就毫无预兆地从中滚落出来。 脑袋保存的十分完整,就像是刚从脖子上摘下来一样新鲜,但对方的年纪却不过二十左右罢了,相貌与谭欣瑶又有几分相似。 这让霍沧月和杨长生几乎是一下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只怕是谭欣瑶的哥哥。 杨长生又解开另外一个晴天娃娃。 果然,和这个一样,只是年纪稍微长一些。 第42章 想来还是谭欣瑶的哥哥。 杨长生这个时候的神色已经很凝重了, 目光有些沉重地从那两颗人头上收回,“他们的头颅里,应该已经被掏空了, 除了放了可将头颅完全保存完好的药草之外,还有一种草符。”作为杨家人,他从进房间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了。 “草符?”霍沧月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两个字了, 不过此刻也是一下就打开了尘封的记忆。以前她也见过草符,不过是作为文物,且已经严重毁坏,无法再修复了。 以至于到底有多大的威力,又是什么作用, 已经无法考究, 毕竟是野草而结,所以最终也只能作为历史存放。 但那半枚毁坏的草符,是从一个法阵旧址中得来的, 而那法阵本就是有偷天换日移花接木之力。 所以她一下就想到了为什么飞飞有那样大的本事,瞒过自己也就算了,居然连最为熟悉谭欣瑶的老蟾蜍也被她骗了去。 归根究底,就是这草符的作用了, 更何况是存放在谭欣瑶两个哥哥的头颅中,这头颅又日夜悬挂在她的床头边上。 “我实在想不到天底下竟然有如此恶毒之人,即便谭欣瑶的干爹有意将她做谭欣瑶的替身,可谭家别的人却是无辜的。”杨长生虽不是个擅于表达感情之人, 但是对于这谭家所遭遇之事,心中不免也是替他们叹息, 他慢慢蹲下身,那谭欣瑶哥哥的头颅一碰到阳气, 顿时便开始风化,然后一枚如同杨长生所说的草符果然就在那团灰烬中。 就像是孩童拳头般大小,和传统意义上的符有些不相同,而是个椭圆形,中间绘制着一些奇怪的符文。只见杨长生修长的手指将草符拾起,眉间隐隐可见几分怒火:“这草符,其实是我杨家先祖所制。”本意是用来给小姐留一线生机的,可是最后却随着小姐流落到那扶桑小地,到了这些扶桑人的手中,竟然用来做这等伤天害理的勾当。 所以作为杨家后人,杨长生自然忍不住大怒。 而霍沧月听到他这话,也明白了过来,但也忍不住提醒杨长生:“扶桑,有没有可能还有你们这一脉的杨家后人?”毕竟当年那位在马嵬坡假死之后,仓惶逃到了扶桑,想来总不止就她一个人么?应该还有别的杨家人陪同才是。 她这样问,也不是不无道理,毕竟这枚草符最多二三十年的样子。她不信杨长生没察觉。 杨长生起先没留意到这个问题的,忽然听霍沧月这样一说,猛地看着掌心里的草符,随后斩钉截铁道:“若有异心,我会替杨家清理门户。” 这话,又好像是一个保证一般。 霍沧月点了点头,没在说什么。只看了看地上风化掉的头颅,“我们虽隐身,只是这阵法已毁,她只怕很快就会发现了,你将另外一枚草符取出,直接去土御门家族所在的那幢楼吧,飞飞既然不在这里,想来也在那边。” 不管这个飞飞有多会伪装算计,但是没用的,绝对的实力前面,任何阴谋诡计都没有用。 杨长生闻言,取了另外一枚草符,似乎因为这两兄弟被这草符禁锢多年不得安生,有些过意不去,道了一句:“早知道,将小秃子喊来。”也好将其超度。 从这盒子一般的房间里出去,这一次能清楚地感觉到了这房间四周的气场变化。之前来的时候,是很明显能感觉到一股束缚之意的,但是现在一派清风明朗,那些特意留出来的窗户里流动进来的空气,更快地将此处的污浊都给净化。 两人原路返回,这公馆里依旧很安静,显然飞飞并没有入玄门,所以法阵被毁掉,草符也被杨长生拿走,她并未感觉到。 反而是那土御门家族所在的那栋楼里,灯火辉煌。 杨长生和霍沧月相视了一眼,“要不要我先在四周布下法阵?” 霍沧月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摇着头,“算了,不浪费时间,争取天亮之前,能处理所有的事情。”兴许还能赶上那李淳风的消息。 杨长生听罢,也没再说什么,只跟在霍沧月身后,在两个土御门家族武士守卫的眼前,大摇大摆推门进去。 夜风是有一些,但并没有那样大,不至于将房门都给吹开。 所以两人进去的时候,这两个土御门家族的武士虽看不见他们,但还是诧异地看着打开的房门。 有些戒备地扫视了四周,确认没有什么异样,其中一个走过去将门关上。 然而这会霍沧月和杨长生已经进去了。 大厅里空荡荡的,徒留一屋子的璀璨灯火,显然人都在二楼上。 只不过这去二楼的楼梯上下,都站满了侍卫,腰间既挂了刀,又带着枪,可见在二楼的重要之处了。 两人不动声色地上了楼,然而在踏上最后一阶台阶时,仿佛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混沌世界里一般。 四周青烟缭绕,宽大的空间里除了人影之外,还有些奇奇怪怪的身影从中来回走动。 杨长生止住心中的疑惑,眯着眼睛朝那些模糊奇怪的影子望过去,几道扶桑人的声音传过来,他们说的是扶桑话,而且离得又远,听得并不是很真切。 两人慢慢朝那边过去,途间也看清楚了那些身影,原来是扶桑人的式神,只不过几乎都是瘸腿断翅的,所以行动起来才会如此蹒跚奇怪。 待走近了,偶尔也能听到一两句话语,甚至还有飞飞的声音,他们似乎在探讨如何以炼制尸油将他们想要复活的人给复活。 想来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先是扶桑人的笑声,显然太过于得意忘形了,所以用汉话得意地笑道:“你是我们帝国出色的勇士,帝国是不会忘记你的!哈哈,只要这一次实验成功了,那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我们的勇士们死在战场了。”这话明显是夸赞飞飞的。 一听这话,霍沧月哪里还不明白,他们是想着对方即便是死了,也能将尸体炼制成为尸油,然后重新复活。 想得倒是美,而且霍沧月可不以为飞飞全部掌握了这复活方法。更何况如果真这样简单的话,除去谭欣瑶之外,老蟾蜍怎么不把谭家其他人给复活呢?总不可能全部都葬身火海了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老蟾蜍最终也没有把谭欣瑶复活成功。 此刻霍沧月与杨长生已经停住脚步了,而对方一群人显然已经商议完了,在扶桑人话和汉话来回地吹捧夸赞中,朝门口方向走来。 霍沧月一开始没有让杨长生布下法阵,本来是担心这楼里有无辜之人,可如今这一楼走到二楼,个个都眉间满煞气,哪个身上没几条命?所以眼下见他们想就这样离开,还妄想实验用尸油复活,怎么可能还放他们走?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这些丧心病狂的扶桑人不会一开始就拿他们自己的人做实验,到底还是要抓奉天城的无辜老百姓。 所以当下直接朝杨长生示意,递给他一张避火符,随后抬起掌心,只见一朵火红色的莲花慢慢地舒展开。 与此同时,这座楼从外到内,忽然出现了无数的火苗。 惨叫声从外面传来,顿时将这些人惊动,随后这青烟散去,那些式神也都瞬间消失,场地变成了一间宽阔的实验室,只见飞飞顶着谭欣瑶的脸站在那一群扶桑人中间。 至于这些扶桑人,有土御门家族的人,也有穿着白袍戴着眼镜的实验人员。 他们个个面露惊恐,满身的戒备状态,有的甚至已经拔出枪来,只是入目除了看到四周从外蔓延进来的火舌之外,什么都没看到,于是慌忙中只见其中一个阴阳师忽然召唤出雨女与河童,试图让他们将这火扑灭。 可霍沧月这火,怎么可能是式神能扑灭的呢?红莲业火,烧灭一切业障。 所以当他们发现无效之后,便试图找出口逃跑。 但窗外的火并不比这里面小,飞飞已经急疯了,只扯着其中一个青年喊道:“快,你不是还有那个偷天换日的符么?想办法将我们送出去。” 她的话提醒了那个穿着深蓝色武士服的青年,其他人也殷切地看着他。这样的注视中,他有些手忙脚乱地从口袋中掏出来一张有些陈旧了的草符。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用,那草符竟然就消失在他手里了。 其实是被杨长生给夺了过去。杨长生不确定地看了那青年一眼,没有办法判断出他是否也是杨家后人,所以朝霍沧月开口道:“我有话要问他。” 隐身符只能掩去他们的身影,却不能藏住他们的声音。 所以他这一开口,算是变相暴露了,只不过对方仍旧看不到他们罢了。 但飞飞却听出了这声音,哪怕她见到杨长生的时候,杨长生并没有怎么开口,不过还认了出来,有些紧张地朝四周看去,也不知为何恐惧起来:“来了来了!一定是那个女人她来了!” 第43章 飞飞也不知道为什么怕霍沧月, 但隐隐觉得她和那个戴着面具让自己找霍沧月的神秘人一样,深不可测。 她本来没想这么着急就把老蟾蜍的尸体挖出来,但是山野那边催得紧, 土御门家族的人也在这里等着,这个‘死而复生’的计划,已经几年了, 他们等不及了,必须要马上就能做实验,早些试验成功,也好大量投入,到时候就再也不必担心扶桑人口问题了。 所以她也是被逼无奈的, 如果她能自己做主的话, 绝对不会这么快就将尸体挖出来,最起码也在等两三天。 也就是怕霍沧月忽然去而又返。 可没想到她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万幸自己手里还有束沧和云沧两人作为人质。但问题是现在自己也被困在这火场之中。 即便这火似乎因为杨长生的话而停下来了, 没有继续蔓延过来,但是这种被大火炙烤的滋味并不好受,她觉得又热又喘不过气来。 只不过她被吓得失态的样子却引得刚才说还要嘉奖她的土御门神前一巴掌就狠狠拍打在她的脸上,有些像是鞋拔子的长脸因为恼怒显得有些扭曲, “八嘎!没用的废物!” 飞飞被这一巴掌打得两眼冒金星,脑袋里嗡嗡的,但却也只能捂着被打了的脸,一句话也不敢说。 倒是那个有草符的青年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本来想去伸手扶她一把,却叫旁边的人一瞪, 只能默默收回手。 霍沧月和杨长生的身影也在此刻慢慢浮现在他们的眼前,原本还不满飞飞对霍沧月露出的恐惧而不满的土御门神前在看到她后, 同样也是不受控制地惊呼:“是你!” 当然,更多的还是怨恨怒意。 也是了,山腹墓地里的实验室被毁,去抓小白鼠的所有队伍都全军覆没,他从最后的影子中,也隐约看到了霍沧月这个罪魁祸首的身影,甚至已经发了电报回扶桑,这霍沧月将是他们扶桑第一仇人。 可是没想到霍沧月却出现了在奉天,此刻他们也都成了她手里的瓮中之鳖。土御门神前也终于反应过来,为何召唤出来的雨女跟河童无法将这火给熄灭了。 这个女人不是寻常人! 所以在简单地思虑了片刻后,他立即就做出了决定,压下了眼里对霍沧月的所有杀意,摆出一脸真诚无比的笑脸来:“我们扶桑一向珍重人才,这位小姐既然有这样的本事,我土御门家族愿意请您为供奉长老,从此后享我扶桑子民跪拜侍奉。”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一时的低头弯腰,若是能换来性命自然是划算的,至于杀霍沧月,也就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但土御门神前想得太简单了,霍沧月又是从后世来的,比现在的任何人都知晓他们扶桑人的言而无信。更何况她也不贪图那点所谓的供奉,因此也没有理会,只催促着杨长生,“快些问。” 就他们说话这短暂功夫,杨长生已经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用当初控制进入墓里众人的那种寻常人看不见的红线,把那个拿出草符的青年给带到了身边。 青年也不知道身体怎么了,反正根本就不受自己的控制,竟然主动走到了大家都避之不及的霍沧月二人身边,而且一临近他们,双腿就自己跪下来了。 还没等他挣扎着站起来,杨长生带着怒意的冷冽声音便从他头顶响起,“草符从何得来?” 青年自然是不可能如实回答,可挣扎中的他,却觉得身上犹如千斤重一般,压得他根本就喘不过气来,仿若濒临死亡一般,眼前所见一切都变得模糊,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生命的快速消逝,吓得连忙就直接脱口:“是我父亲从一个浪人手里抢来的。” “那个浪人呢?”可杨长生并不相信他,觉得不过是敷衍自己罢了。 青年身形又像是往下坠了一些,急喘着:“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我那时候还小并不清楚,不过只听说那个浪人先祖和贵妃娘娘有关,草符正是他们一族所制作。” 杨长生听到这话,眼里明显露出些失望之色,但也没有留那青年的性命。 众人只见青年像是发疯了一般地伸手抓住他自己的脖子,就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勒他的脖子一样。 但很快,就挣扎了两三个呼吸间,青年白眼一翻,竟然就这样断了气。 这让土御门神前一行人不禁又多了几分忌惮,本不满霍沧月不知好歹,但现在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拉下一张脸来陪着笑,用他那不算流利的汉话说道:“想不到小姐身边这位先生也是玄门中人,且如此厉害,若是我土御门家族能得此人才,想来一定会再现战国时候的辉煌。” 说起来他们的战国,其实不过就是无数个小村庄之间的战斗罢了。 但得到的只是杨长生一个冷冷的眼神,以及他那句,“还要请您帮我把他的魂魄剔除出来。”不过这是对霍沧月说的。 可见他是打算去一趟扶桑,寻找杨家后人,看着光景杨家后人在那边似乎过得也不是很如意的样子。 霍沧月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与此同时众人只见她伸手朝着那青年尸体一抓,肉眼可见一个与青年一样的半透明身影就从尸体上爬起来了。 不过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那青年的魂魄已经在霍沧月手里,如同一颗小石头一般。 她直径扔给了杨长生。 此举对于她来说,那是随手的小事,可是于土御门神前等人来说,却是登天难练的本事。即便是他们家族最厉害的长老,也不可能轻松就能召唤到一个人的魂魄,甚至还能不借助任何外物就能封印起来。 这一刻土御门神前对于霍沧月的那点算计之心也彻底没了,而是心悦诚服地想要说服她加入土御门家族。他甚至能想象得到,土御门家族要是有霍沧月的加入,不但能成为扶桑永恒的神话,只怕扶桑征服脚下这片土地,也会大大缩减时间。 但不得不说,一个人狂妄自大起来,这脑子就没有办法维持正常的思考了。土御门神前只想到了霍沧月加入他们土御门家族后的好处,却没有仔细想想,霍沧月自己本身就有这样大的本事,凌驾在土御门家族之上,凭什么要屈身在他们门下呢? 所以就特别好笑,霍沧月甚至觉得这些人的大脑压根发育不完整,便想着反正已经抓了那个青年的魂魄,他与飞飞的关系似乎又不一般,那么这个所谓的‘死而复生’计划想来他也清楚,到时候直接细问就是了。 如此留着这些畜生不是浪费空气么?所以嘴角慢慢扬起,“地狱欢迎你们!”不过若是他们能去地狱,倒是万幸,可是他们在这业火之下,连去地狱的机会都没有。 几乎是她的话音刚落,四周原本像是暂停了的火焰忽然又像是充满了无尽的生命力,飞快地朝着中间聚集而来。 土御门神前一帮人大声咒骂,阴阳师还好,继续召唤自己的式神,替自己挡火或是帮自己逃命,反而是那些穿着白大褂的扶桑人死得最快。 当然,飞飞也在其中,只不过她那具身体终究是用尸油改变的,如今这红莲业火燃过来,身体也发出熏天的恶臭味道,偏偏她没能像是那些穿着白大褂的死得痛快,只能活活忍受着,任由大火烧尽每一寸皮肉每一根骨骼。 直至最后一切都化为灰烬,她也才跟着彻底的断气。 至于土御门神前他们这些阴阳师,竭尽全力将所有的式神召唤出来,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霍沧月和杨长生从大火中走出去的时候,只见外面早就围满了扶桑人,到处都是水桶盆瓢。 显然他们救火也有一阵了,不过后来发现这火根本泼不灭,所以器具都乱七八糟地扔在地上。 至于云沧和束沧这两个倒霉蛋,分明是被山野他们当做了放火的罪魁祸首,这会儿被五花大绑,黑漆漆的枪口正好对着他们。 现在看到霍沧月和杨长生从烈火走走出来,身上却没有一丁点伤,一个个瞠目结舌。 即便是束沧二人也是如此,片刻后反应过来,才朝霍沧月大喊,“霍小姐,快逃!” 也是他这一声,将山野众人从震惊中唤醒过来,只见山野一抬手,无数的枪口便对准了霍沧月和杨长生。 但没有用的,霍沧月每走到一处,脚下便会开出一朵火红的莲花,她走到哪里就蔓延到哪里,且火势飞快,迅速就将四周都给点燃。 席卷而来的火势顿时就铺天盖地,使得山野的队伍瞬间便混乱起来,大家纷纷朝四处逃窜而去。 只不过并没有什么用,这火仿若有生命一般,在这谭公馆里完全做到了什么是雨露均沾。 束沧和云沧跟着霍沧月他们从公馆里出去,看着被大火吞噬的公馆,在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头发,竟然丝毫未损,明明他们就是从那大火里走出来的。 第44章 谭公馆四周不远处, 虽也有些人家,但也是本地的寻常百姓家,本就知晓如今的谭公馆今非昔比, 住的也都是扶桑人,现在见了谭公馆被火舌吞噬,都恨不得拍手叫好。 自然也就无人来救火了。 束沧和云沧虽已经从火海中走出来了, 但还是忍不住那满腹奔腾的激动心情,双腿虽是机械性地跟着霍沧月走,但这上半身还是忍不住地扭回去看那刺目的火光。 他们到旅馆的时候,已经半夜四点多了。来的路上,杨长生已经简单将那飞飞冒充谭欣瑶之事与他二人说清楚, 自然也注定了两人今晚要度过一个不眠之夜了。 束沧呆坐了一个多小时后, 终究是打算提笔,将这一事给记录下来,只不过因还没有征求霍沧月的首肯, 所以并没有在其中直接写下她的名字,只用了一个代号。 杨长生也没有睡,连夜就将那个青年的魂魄给放出来审问。 再得知那扶桑果然还有杨家后人,且地位低下, 过得十分不如意,不免是生出了去扶桑之事。 又刚好这北方有船直接去往那扶桑,所以当晚他也是自己做了决定,暂时不打算同霍沧月去找那李淳风。 霍沧月自然是遵从他的意愿, 毕竟杨长生这个人,家族使命感太重了, 早前为了先祖一句话,他们祖辈便都会留人守墓。现在他知道杨家后人在海外过得不如意, 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不过他到底跟了霍沧月这么些时日,霍沧月还是将他当做朋友来看待的,因此送了他几道符,顺道也借了些钱给他。 只不过虽目前来看,所遇到的扶桑阴阳师都不大上得了台面,但那是对于自己,若是杨长生直面对上,还是很难说的。因此便叮嘱道:“若真到了那一步,将我压制你的那张符摘了吧。” 杨长生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我真的这样倒霉么?” “自古以来,你怕是第一人。”霍沧月也不瞒他,毕竟活着的倒霉鬼,古今中外只怕也只能寻到他这么一个。如果他只是个寻常人就算了,偏偏他从小又是被当做守墓人培养的,身怀奇技无数。 杨长生苦笑,“那我就当你在夸我。”也知晓霍沧月是担心自己的,便又打起精神露出一个笑容:“放心,我又不是那种出入世的呆子什么都不懂,真遇到事情,有的是办法自保。”他是打算天亮就乘船离开,不然错过这一班,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只是陈平安在睡觉,他也就没去告别,只请霍沧月转达,“我就不去吵他了,免得回头又埋怨我扰他清梦。” 霍沧月应了声,送他到旅馆楼下,见他上了去码头的黄包车,这才转身上楼去。 这个时候天也快大亮了,霍沧月能清楚地感觉到自打谭公馆被烧毁之后,好像一下获得了不少功德,看来这才是那高虞舅舅要的结果。只不过霍沧月有些好奇,他显然是清楚知晓这一切的,可是为什么自己不去做,反而白送自己呢? 难道这世间还有人嫌功德多么?这和嫌钱多有什么区别?莫不是还真有视钱财如粪土之人? 她也没再睡,收拾着等天一亮,踹醒了陈平安,喊了高虞,与束沧二人打了招呼,便直径出城去了。 早餐是路上买的,让陈平安和高虞有些不满,心心念念那没吃到的特色。只是叫嚷着叫嚷着这才发现,霍沧月竟然在亲自赶车。 “他哪里去了?”陈平安以为自己没睡醒,揉了几回眼睛,确切驴车上没有杨长生,这才急得连忙问霍沧月。 “去扶桑了,昨晚发生了不少事情,他知晓扶桑有杨家后人,正巧今早有去往扶桑的船,他便走了。”说罢,有些好奇地看着听到自己的话后有些垂头丧气的陈平安,“平日里跟他牛头不对马嘴,谁看谁都不顺眼,现在你倒是关心起他来。” “谁关心他?”陈平安撇了撇嘴,自然是不承认,嘴里嘟嚷了几句,便朝霍沧月这里挪过来,“不过他走了,的确没人赶车了,你怎么说也是女孩子,这种事情哪里能叫你来做?”说着竟然要抢过霍沧月手里的缰绳。但嘴里的话却还没停,“我赶车也不贵,一个月你给我两个大洋好不好?” 只不过陈平安的话音才落,还在吃东西的高虞已经挤过来了,“我来吧我来吧,舅舅也常常说粗活得男孩子干。” 霍沧月自然将绳子和鞭子给了高虞。还特意看了陈平安一眼,“人家可不要钱。”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这陈平安个头太小了,霍沧月还怕他那小巴掌抓不住缰绳呢! 高虞高高兴兴地接过霍沧月手里的鞭子,嘴角都快裂到耳根了,只是一对上陈平安恶狠狠的眼神,一向不聪明的他竟然开了窍,“我知道平安也是没真想要姐姐的钱,只是想为这姐姐分忧罢了。” 陈平安听到这话,立即顺着下了台阶,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就是想为姐姐分忧,更是为了姐姐着想,免得有人在背后说姐姐虐待小和尚,所以才开口要了一个大洋。这样一来,就算是我给姐姐打工,做得不好姐姐也能正大光明教训我不是。” 霍沧月嘴角抽了抽,看看满脸讨好笑容看着自己的陈平安,又看那紧张兮兮的高虞,最后只得没好气道:“既然你们话都说到这一步了,那就这样,以后驴车都交给你们两个人来负责,当然也包括照顾翠花,不过你们放心,每个月翠花要吃的草料豆子,我会提前准备好。然后每个月给你们三个大洋。” 高虞还不知道三个大洋意味着什么,只是看到陈平安一脸快乐地答应,也连忙点头。 然而陈平安这会儿满脑子只有三个大洋,至于霍沧月说的那些责任,他一句没仔细思考,反正就觉得是简单的活。还怕霍沧月临时改变主意,忙要霍沧月发誓。 发誓大可不必,霍沧月只叫他拿了纸笔出来,当即写了一份合同,一式两份,三人分别签下自己的名字。陈平安明显是高兴过头了,看到只有一年还不满,非得缠着霍沧月给改成三年。 霍沧月只能满脸复杂地替他改了。 然后陈平安将自己和高虞那一份如获至宝地放进自己的储存空间里。 有了这一纸合同,两人倒是团结了不少,照料起翠花也是尽心尽力,一日除去喂的草料之外,还在趁机休息的时候给弄些新鲜草,或是牵去喝水。 霍沧月完全就成了个甩手掌柜。又见不过花了区区几个铜钱,就能得到这待遇,又见高虞这野外生存的技能还是不错的,连烤肉煮汤都还不错。 便萌生了将一日三餐也承包给他们俩的念头。毕竟陈平安那里,有的是储存空间,自己这一路上又不可能总是遇到城镇村子,在外面过夜是多数。 于是趁着今天下午在河边休息的时候,与他们两商议。 果不其然,一谈到钱,已经被陈平安带歪了的高虞也两眼冒星星。 然后果然如同霍沧月所预料的一样,他们两举双手赞成,就是工钱要的有点高,但在霍沧月的再三讲价下,还是将合同签了下来。 以至于当天晚上,即便仍旧是在荒郊野外过夜,但霍沧月还是过上了饭来张口的日子,且还有菜谱提供她选择。 吃过晚饭后就直接休息,既然家务都一并承包出去了,洗碗刷锅这种事情也不用她多费心,就早早在树上搭了个简单棚子睡了。 哪里晓得这睡着睡着,半夜里听到一阵吵闹,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树下的火塘边,几个半大的小鬼围坐在旁边,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而和他们讨论的对象,则是陈平安和高虞。只不过高虞虽然年纪个头都比陈平安大,但面对气势汹汹的小鬼们,他也只能怯弱地躲在陈平安的身后。 跳动的火苗将陈平安的小光头照得澄亮,顺便也让霍沧月看清楚了他那小脸上露出的奸商表情,“不行,这是最低价格了,再说我们也就雇你们两天而已,等过了这片山,你们也没有办法离开,给你们一人半住香,已经十分讲情面了。” 小鬼们听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陈平安竟然还有些做生意的天赋,见着小鬼们商量犹豫不决的时候,道了一句:“这一路上多的是孤魂野鬼,我把这个活交给你们,主要还是看着你们和我们差不多是年纪,想要照顾你们几分罢了,不然你们想想,这喂驴捡柴火是多轻巧的事情,我交给大鬼们,肯定完成的比你们又快又好。” 他这话一说出口,原本就犹豫不决的小鬼们立即就答应了。 霍沧月先前还觉得陈平安聪明,只是后来越想越不对劲,他那里是有不少香烛,但那都是自己从郑家那边得来的。 他拿着自己的香烛去贿赂这些小鬼帮忙干活,自己还要付给他大洋,归根结底,自己才是这个最终的冤大头。 第45章 但是最后也懒得再管, 毕竟想来那些香火蜡烛,也是从郑家那边白得来的。 等天亮她起来的时候,驴是喂饱的, 饭菜也是新鲜的,可见自己睡着后,陈平安没少压榨这些小鬼们。 吃过早饭, 收拾行李继续启程。 这个时候已经入了秋,天气正是最好,霍沧月选的路又比较偏僻,那空气里自然是没有炸药的浑浊感,一路上秋高气爽, 还能采摘些野果子打牙祭。 傍晚些的时候, 遇着一个藏在山里的小村庄。 然为何用这一藏字,只因这小村庄被茂林修竹完全挡住,她能看见, 只因那村子里传来的悲凉唢呐声,以及扬在竹林上方的白幡。 “有席吃。”陈平安踮着脚站在驴车上,一双黑眸直朝竹林里的村子里望。 霍沧月拍了一回他亮光的脑袋,“好好赶车。” 只不过她话音才落下, 旁边那密林中忽然蹿出来一个黑影,将毛驴给吓得不轻,原本踮着脚站在驴车上的陈平安也滚落到了旁边的草丛里。 高虞见此,急忙跳下车去扶陈平安, 嘴里不忘朝那个已经跑掉的人影埋怨:“你这个人,怎么如此冒冒失失的。”又庆幸陈平安没什么大碍。 陈平安这会儿也已经灵活地爬起来了, 拍打去身上的尘土和草屑,拉着一张小脸, “什么人啊这是。”一面朝那人冒出来的林子里望去,只见里面全是些荆刺,别说是人,就是一根粗些的竹竿都插不下去,不免是有些疑惑地抬头朝霍沧月和高虞求证,“是这里跑出来的吧?” 霍沧月还盯着那人已经消失在前面的影子,只有高虞疑惑地应声:“是啊。” 两人相互搀扶着爬上驴车,却见霍沧月已经拉起了缰绳,竟然要掉头去那村子里的小道。 然后听到霍沧月有些凝重的声音:“刚才那个,不是人。” 这话若是寻常人听了,只怕是吓得不轻,可偏偏陈平安一脸无所谓道:“那又如何,我也不是人,哼!”还拍了拍高虞的肩膀:“你也不是。”毕竟没有人能活这么多年。 高虞迷茫地看着他们俩,似乎完全又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可那是魈。”而这时候,霍沧月又补了一句。 刚要反驳的陈平安忽然将嘴里的话吞了回去,然后有些瞠目解释地扭头朝那荆刺林里瞧去,“这,我亲自看到他从林子里跑出来的。”但又没留痕迹,那只有一个解释,这只魈死了,那是残留的魂魄? 一只魈已经有了魂魄,那本就是一件恐怖不已的事情,更要命的是,现在太阳还没落山。 于是陈平安的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怎么办?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呢?” 倒不这魈有多恐怖,而是这东西本就靠着吸食人的生气和怨念修炼的,而这魈如今都能脱离躯体在太阳底下保持魂态,那到底是吸了多少生气,此处又发生了什么,滋生如此多的怨念…… “去村里看看就好了。”刚才霍沧月也留意到了,他们来的路上,一处斜坡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新坟头。 这年头到处都是军阀土匪,死人是常态,但是那坟和寻常所见的是不一样的。 反应迟钝的高虞像是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恍然大悟道:“是魂态的魈啊。以前舅舅说有个皇帝严苛重税,民不聊生,那年就出现了不需要身体也能活着的魈。” 陈平安一听,连忙抓住他问,“那是怎么抓住的?”这样的魈,如果此地没有生气和怨念给他提供,那他就会自己去制造。 高虞却摇着头。 现在还不知道这魈是本地滋生的,还是从别处蹿过来的。如果是此地滋生的那倒也还好办,如果是别处来的话,还不晓得已经白白死了多少人,还个个带这怨念而去,压根就没有机会转世投胎。 随着越来越靠近庄子,那哀乐声也越来越大,然就在看到庄子一角之时,毛驴却不肯再往前走了。 任由陈平安怎么使唤就是寸步不动,见此霍沧月只能招呼他俩下车,留了高虞在这里看车,自己和陈平安往村子里去。 这座村子地势太偏了,所以见着忽然有陌生人来此,一个个都面带戒备,尤其是霍沧月一个相貌姣好的妙龄女子带着一个三岁的小和尚,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 “我们村子不欢迎陌生人。”一个端着簸箕的大娘瞪了他们片刻,就开口要赶人。 可就在这时候,村子里跑出来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穿着单褂和及膝的粗布裤子,露在外面的四肢仿佛隔壁竹林里砍下来的竹竿一样。 他一边跑一边喊,“死鱼正口,收杆就走,你们不听,大家一起死咯。”他那声音,似乎还带着几分欢快之意。 跑到霍沧月和陈平安身前,脚步忽然停下来,笑眯眯地打量着他们俩,“谁也逃不了,现在已经晚了。”说完这句无头无脑的话,他又嬉笑着跑了。 “啐,神经病。”刚才驱赶霍沧月他们的那大娘朝着赤膊少年跑远的背影骂吐了一口。 似乎又因那赤膊少年与霍沧月他们说的那句话,一下就缓解了霍沧月与村民之间的关系,那大娘竟然已经将他们当做是一条线上的人,这下便换了脸,堆着笑容走上前和霍沧月说道:“不要理会那个疯子,疯话当不得真,这生老病死,实属常理,更何况我们村子里这两百口来人,隔三差五有人走,也是有人来的,这来来去去的,就他大惊小怪。” 霍沧月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话,可大娘却又将闲着的那只手伸出来将他俩拦住,其他村民也都一副不愿意让他们进村子的表情。 “我们就是路过宝地,想讨点水和吃的。”霍沧月张口解释着。 可那大娘听了,却没有说什么,只扭头朝身后的一个男人示意了一眼,随后男人进了旁边的茅屋,随后拿出一个鹿皮水袋子和两个大饼。 “呐,现在世道不好,各有难处,大妹子你拿着快走吧。”大娘说着,从男人手里把东西拿过来,直接塞进霍沧月的怀里。 已到这一步,霍沧月也只好作罢。 两人往回返的时候,陈平安小声埋怨,“有隐身符,拿隐身符进去看看就是了,咱们还倒回去干嘛?” “高虞一个人看着驴车,我不大放心。”更何况刚才那个诅咒他们也要死的少年已经出了村子。 总共就这么一条路,那赤膊少年肯定会遇着高虞的。 陈平安听到这话,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顿时那两条小短腿飞快地往回跑。 等他气虚喘喘地跑到,却见高虞已经睡着在驴车上,驴正垂头吃着旁边的草料。 人和驴都还在,他正松了一口气,忽然那车屁股后面忽然跳出来一个人,冲着他哈哈大笑,“要死了,要死了,全都要死了!”说话间还伸手捡起车板上的鞭子,冲着毛驴屁股狠狠甩了两鞭子。 正低头吃草料的毛驴忽然遭了这飞来横祸,吃痛的条件反射下,撒丫子就往前跑。 陈平安慌忙避让,等反应过来,毛驴已经朝村子里的方向冲去了,急得他一边跳脚一边大喊:“高虞,醒一醒!”又忙喊还在回来路上的霍沧月,“沧月姐,驴,驴,拦住驴!”然后自己也赶紧跟着跑去。 可是才抬脚,忽然背后被人猛地撞了一下,顿时摔倒在地上,眼角余光只瞧见那赤膊少年飞快地用那两条宛如竹竿的长腿从自己面前跑过。 霍沧月早就察觉到了异常,只是没料到翠花这头驴跑起来比那汗血宝马都要飞快,一路绝尘而来,高虞已经被震醒过来,半个身子在车板上,半个身子在外面,正吓得撕心裂肺大喊着救命。 但是跑得更快的,还有那赤膊少年,上一刻明明看到他还在驴车后面,没想到下一刻就已经和霍沧月擦肩而过,转眼就已经消失。 霍沧月也顾不上去深究他凭何跑得那样快,只忙去拦住车。 可是驴就像是疯了一般,不停蹄地往村子里冲去,霍沧月只能将那即将掉下来的高虞给拉住,正好陈平安骂骂咧咧追来,三人一起追去村子里。 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大家的破骂声中,死者家属的哭喊声和那赤膊少年几近癫狂的笑声最为醒目。 而原本跑在前面的陈平安也顿住了脚步,不敢再往前,小脸上也满是苍白之色。 霍沧月急忙走过去,只见灵堂已经被驴车撞塌,棺材也落地了,但是从里滚出来的不是尸体,而是一具穿着寿衣的尸骨。 尸骨上还带着丝丝血迹和没剥干净的骨膜,看起来尤为恐怖,一时间也分不清楚,死者到底是老少男女。 在场的人似乎都没有料想到,棺材里的人会变成这样,大家都吓得不轻,甚至有那晕阙过去的,唯独赤膊少年在一旁傻笑着,还手舞足蹈地喊着:“来了来了,他来了,哈哈,大家都要死了!” 第46章 想是他这笑声太过于张狂震耳, 使得村里好几个算是见过世面的老人回过神来,有的连忙招呼着逝者晕阙过去的家属,有的忙喊着村里的青壮年, 得快些把棺材扶起来。 这会儿可顾不上里面的尸体好端端的没了血肉,只剩下一具骨头,而是这棺材着不得地。 这并不是他们本地的忌讳。放眼这大江南北, 哪里装了尸体的棺材,会直接置放在地面?不都是那木头或是竹竿给垫着的么?就怕棺材放在地面,沾了地底下传来的阴气,尸体出现变异,那时候可就雪上加霜了。 所以怕归怕, 但是但大的还是有的, 几个青壮年上前去,三下五除二将棺材给重新扶到了原本置放的木架上,只是那散落在地面还带着血迹的尸骨, 却是没人敢去。 大家面面相觑,你望我,我看你,竟然每一个敢上去。 霍沧月见着光景, 尸骨都还在地上,他们那么着急的扶棺又有什么用呢?只急忙喊道:“家属呢?赶紧将你们家逝者给请回去啊!” 她这一喊,原本因为这驴车撞了棺材而混乱一片,大家也就这会儿才留意到她, 虽对她各种不满,尤其这驴车还是她的。 但更要紧的还是地上那血迹斑斑的骨头, 所以逝者家属即便是千万个不敢不愿意,还是在村中长者的注视下, 将尸骨给请回了棺材中。 就在棺材盖子重新盖上那一刻,有人提议着要不就提前钉棺,反正明儿凌晨也是要出殡,早些无妨,最起码能防止出现意外。 逝者家属是没有意见的,反正亲人都成了这副样子,要送别方才从棺材里滑落出来,也算是送了。 村中的长辈也觉得可行。 可没想到那赤膊少年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猴儿一般轻盈地运用着自己那竹竿一般纤长的四肢,忽然越到了棺材上面去,骑坐在上面,露出一口白得有些不正常的牙齿,笑道:“没用的,就算是下地了都没用,你们都要死了,哈哈,让你们不听我爷的话,哈哈!” 按理他一个人,人又瘦弱,这灵堂里多的是青壮年,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将他扯下来,就算逝者的家属也只能着急干瞪眼,喊些狠话罢了。 就在大家着急之际,只见跟在霍沧月身边,毫无存在感的陈平安忽然走到棺材前面,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爬上了棺材。 那赤膊少年见他举动,睁圆了一双眼睛,却没有要阻拦他的意思,直至陈平安上了棺材,走过去小巴掌忽然盖在他的天灵盖上,赤膊少年才像是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惨烈的叫声,但四肢却没有挣扎。 而在陈平安的巴掌覆盖上他的天灵盖那会儿,众人清清楚楚地看到赤膊少年的头顶,有一道黑气逃窜出来。 虽然只是一团黑气,没有鼻子也没有眼睛,可却生生给了人一种对方是有生命,甚至无比怨恨他们的感觉。 自然,大家也被吓得急忙退出灵堂,似乎生怕那团黑气又进入他们的身体。 但这明显是多余了,只见黑气才离开赤膊少年,还未逃上横梁,忽然就被不知道何处飞来的一道黄符给拦了路。 然后又发出一声凄惨叫声,那张黄符在众人的目光中,将那黑气包成一团,随后落回霍沧月的手中。 至于骑在棺材上的赤膊少年,这会儿也像是没了精气神一般,如同那秋后霜打的茄子,焉拉吧唧地从棺材上滚落下起来。 陈平安也随后从棺材跳下来,快步小跑到霍沧月身边,踮着脚要看那黄符捕捉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想只瞧了一眼,竟然是吓得面色一白,连退了两步,随后一脸愤怒地扫视着这里的村民们。 从驴车失控冲进村子里,将灵堂撞到,打翻棺材到现在,其实不过短短的五分钟罢了,只是却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事,大家终究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会儿原本有人是想要上前感谢陈平安的,但是没想到却迎上陈平安一脸的愤怒,一时间反而不解。 但理智的人到底是有的,毕竟方才发生的一切有目共睹,即便是埋怨霍沧月的驴车坏了事,但人本事是真有的,村子里近来的确也发生了许多怪事,所以那村长还是站了出来,朝霍沧月问道:“这位仙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所指的,正是赤膊少年。 不过他的问题还没完,又看了看那已经在钉棺钉的棺材,“还有,王老大是我们亲自看着入验,好好的一个人,这几日不管白天黑夜,守灵的人也是一刻不停,好端端的他怎么会……”一想起那一副惨状,村长就忍不住头皮发麻,仿佛被剥了血肉的是自己一般。 霍沧月看了一眼这会儿已经叫人拖到院坝里的赤膊少年,却是没有马上回答村长的话,而是反问道:“你们村子,靠什么维持生活?”这一路走过来,并不见什么河流湖泊,可是赤膊少年一开始喊的话,却是死鱼正口。 所以这是哪里去钓鱼了?总不能百里开外去钓鱼吧?还有自己用黄符捕捉来的这东西,也不可能是从一百里开外来寻仇的。 然而村长听到她的话,却是一脸难色,与村民们面面相觑,最后只道:“仙姑,这,我们就地儿偏僻,就是种点苞米豆子,或是农闲时上山打点野味。” 不想陈平安听了这话,一把抓起霍沧月的袖子,“沧月姐,他们要自寻死路,咱们不管,走。”一面不忘使唤高虞去牵驴。 霍沧月虽没马上就转身,但还是朝着村民们扫视了一眼:“各位,这只是一个开始,你们若是不愿意说实话,那我也没办法。” 这下见她真要走,不少村民都有些害怕起来,毕竟村子里近来的确怪事连篇。一开始抬着簸箕在村口拦住霍沧月的那大娘终究是下了决心,追了过去,“仙姑,我说,我们村子里有大半人都是打渔。” “打渔?”霍沧月听到这话,虽是已经猜到了些许,但面上不露,只作出一脸半信半疑的样子,“大娘,既不愿意说实话,何必拿这样的话来哄我?你们自己瞧瞧,这四周除了山就是山,像样的河沟都没有半条,难不成你们山里还能长鱼么?” 大娘急了,只脱口而出道:“没骗你,真的打渔,村子里有一口仙女井,顺着井下去,下面好大一片湖,里面都是鱼。” 随着她这话说出口,村里不少人面色着急起来,似乎都在埋怨大娘,更有人不服气,“打几条鱼而已,跟村里的事情有什么关系?老子还不相信那些鱼还会走路,爬上来了。” 这话得到了不少村民的附和,大家一时甚至觉得霍沧月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女骗子。至于棺材里的王老大只剩下穿着寿衣的骨头,肯定是守灵的人夜里睡着时,被老鼠钻进去啃了。 但话虽如此,其实他们自个儿也不大相信,但这会儿更不满村子里有湖泊的事情被霍沧月一个外人知晓。 甚至连那道出实话的大娘还遭到不少人的语言攻击。 霍沧月见大家眼前众说纷纭,信自己的不信自己的皆有,当下便只朝那村子看过去,“我从不恐吓人,你们如果一定要死无葬身之地,那我就走,大不了我在村子外面等着,等你们死完了再进村收拾那东西便是。” 说罢,拉了一把手也变得冰凉的陈平安,“走吧。” 可就在这时候,村中的人还没做出决定,那个原本昏死过去被拖到院坝的赤膊少年竟然醒来了,也不知霍沧月的话他究竟听了多少,一个箭步上前来,拽住霍沧月的衣角:“仙姑求你救救大家吧,我爷爷说了,那下面的东西成精了。”然后控制不住地哭起来,“村里人打渔打得太狠,下面的东西不高兴了,我爷爷也提醒了大家好几次,可是没人愿意听,现在死了好些人。” 说到这里,他指着棺材里只剩下骨头的王老大:“他没了肉,那是因为他吃鱼喜欢生吃,抓上来拿着刀就直接切肉。” 王老大喜欢吃生鱼片,所以他这片鱼的技术那叫一个好,好到他把鱼肉都吃完了,只剩下一个鱼头和鱼骨架,鱼都是还有气儿的。 村里人听到这话,不禁倒吸一口气,毕竟前几天村子里死的人,虽说都是意外,但如今联想到赤膊少年的话,不免是觉得头皮发麻。 那个不小心摔倒在铁匠铺子里,活生生烙死在铁板上的喜欢吃铁板鱼,而且也是不杀鱼,活鱼直接上铁板。用他的话说,这样鱼一直挣扎着,烙出来的鱼肉才紧致香甜,而且鱼鳞也香脆,撒些辣椒粉,简直是人间佳肴。 还有那到山里打猎,不小心摔在崖边,挂在崖头树枝上活活晒死的喜欢吃咸鱼…… 大家越说越是恐惧,可霍沧月听着,却有些不解,这和魈有什么联系?总不可能是这些鱼都有了灵智,从而产生了怨念,所以成了魈的食物? 第47章 而随着少年的话说出完, 整个村都人心惶惶的,但也是有那胆大妄为的,只说自己也喜欢那烤鱼, 那又如何?大不了以后他就不靠近火源,反正家里有女人烧饭,又不要他到灶前去。 亦又指责赤膊少年和他爷爷一样危言耸听, 肯定就是为了村里分地的事情不服气,说不定就是他在背后故意捣鬼。 这话很是得大部份村民的赞同,有人起了这个头,就有人忍不住怀疑道:“狗娃子,你说你爷忽然失踪了, 我们不信, 毕竟好好的人,头一天还扯着脖子骂人了,没准我看真是叫咱们猜中了, 就因为分地的事儿不服气,所以躲起来装神弄鬼!” 众人一听,立即将那凶光都落到赤膊少年的身上,毕竟比起什么鱼成精上来□□, 大家更倾向于狗娃子他爷爷在背后捣鬼,装神弄鬼吓唬人。 更有人直接跳上来就要对狗娃子动手,逼问着他,“没准就是你爷害死大家的, 不然王二德怎么好端端的摔在烧得滚烫的铁板上?那么小一块铁板,他完全可以爬起来。还有那上山打猎的王大全, 人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就跟着祖辈上山打猎了,只怕那山上多一片黄叶人心中都是有数的, 怎么可能跑到悬崖边上还掉下去了?” 随着这些话一句一句说出口,似乎就变成了证明狗娃子爷爷害人的有力证据。毕竟他们实在没有办法解释从来只任人宰割的鱼会成精报仇,反倒是大家现在所说的这些,更能叫人接受。 所以狗娃子就一下成了众矢之的,连带着刚才还算是有几分公允之心的村长此刻也是横眉冷竖,一起跟着大家指着逼迫被他们围在中间的狗娃子。 狗娃子也完全没有料到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明明爷爷就是失踪了,可为什么就没有人相信呢?他们不帮忙找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冤枉爷爷呢?他慌了,抱着瘦弱的身躯瑟瑟发抖,一面摇着头替爷爷辩解,“不是我爷爷,不是,是那些鱼!” 但他声音完全被村里的人给湮没了,甚至有那什么王大全王二德的家人朝着他动手。 现场忽然变得这样混乱,这是霍沧月完全没有想到的,只觉得这些村民果然是疯了,便要挤进去救人,不然照着他们这样动手,狗娃子只怕命不保已。 可也就是她这举动,忽然让那原本处于疯狂状态中的村民想起了他们这三人的存在。 随后就有人高声喊道:“不能放这几个骗子离开!他们知道咱们村子里下面的宝藏!” 那些取之不尽的鱼,于他们来说就是宝藏,即便是灾荒之年,到下面仍旧能收获满满。 也正是如此,即便这小村庄如此偏僻,但人口依然不少。 几乎是那人声音落下,原本都围在狗娃子身边的人,便分出了一部份,顷刻间就将他们的驴车团团围住。 陈平安气得脸色发青,按理说那地下的鱼,都算是自己的子孙后辈了,他们要吃便吃,可为何如此折磨?自己不同他们计较,可瞧着他们现在的意思,他们是要连自己也一起杀了不是? 气得他只朝此刻已经被村民们团团围住的霍沧月叫道:“沧月姐,我忍不住了,我想要犯杀戒!” 只不过他声音刚落,忽然那些村民们就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目光四处搜寻着什么。 而他也被霍沧月一把拉住,与此同时还有高虞跟那浑身是伤的狗娃子,几人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村里逃出去。 至于驴车被村民们堵着,霍沧月只能暂且将其舍弃了。 反正驴对他们是有用处,翠花又不会到处宣扬他们村子底下有很多鱼,所以暂时是没有什么危险的。 四人一路急促地跑出村子,陈平安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被围住的关键时刻,霍沧月拿出了隐身符,难怪刚才那些村民们会是那般的反应。 又走了一段路,到了狗娃子初次遇到他们的地方才停下来。那鼻青脸肿的狗娃子早就精疲力尽了,‘砰’地一声重重倒在路边晕死了过去,嘴角甚至有血迹渗透出来。 高虞吓了一跳:“他,他不会死了吧?” 霍沧月已经蹲下身,替狗娃子检查伤势,发现他虽是瘦弱,但体质到是极好的,十分扛揍,就是些皮外伤。而那嘴角渗透出来的血,不过是叫人打在了牙上。 陈平安凑在一旁看,见此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阿弥陀佛,果然好人只有神明保佑,这样挨揍他也没受什么内伤。”说完少不得朝高虞道:“晓得不,就要做好人,莫要起歹心,我瞧那一村子的人,怕是没得好下场了,即便是躲过当下的劫难,往后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呢!” “少在这里说教,方才是谁还想犯杀戒来着?”霍沧月拍了他的光头一下,催促着他将储存着的那些伤药和绑带都拿出来。 陈平安嘿嘿一笑,一面将东西拿出来,“刚才不是气急了嘛。”想上去搭手,却被霍沧月嫌弃,便退到一旁,换高虞上。 他自己则蹲在一旁,想起自家子孙后代这样任人宰割,可谓是越想越气,“这些人也着实不是东西了,我就是犯了杀戒那也是有理有据的,我作为先人,这没遇到就算了,遇到了难道还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辈被活活折磨而死?再说你们人不也常说么,杀人不过点头么。” 霍沧月给那狗娃子包扎完了,见人也还没醒,只叫高虞给拖到一旁的树下,又见着现在夜朗星稀的,四周都是茂密老林,村子里的人应该也不会跑出来找,因此便在此处休息片刻,等着狗娃子醒来,仔细问清楚缘由,再去村子里。 一听还要去村子里,高虞有些害怕,忍不住道:“我舅舅说的果然对,这世间什么妖魔鬼怪,都比不过人害怕。”想起当时那些人汹涌围过来的样子,现在他还瑟瑟发抖。 “当然要去,咱总不能就把翠花和车扔在那里,只怕它还生气了,明天没两斤好草料,怕是没好脸色了。”陈平安这个时候想起了翠花还在村子里,不免是有些担心。 便伸手去推那狗娃子,“喂,你醒醒。” 霍沧月本是要拦他的,但已然完了一步,那狗娃子已经被他推醒过来了。 显然即便是昏过去,只怕那意识也是处于紧张状态的。 狗娃子睁开眼的那一瞬,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以为自己是死了,张口正要问,忽然看到一旁松针上坐着的霍沧月,想起了她冲进人群里将自己救出来,于是轱辘一般麻溜地爬起身,立马就朝霍沧月屈膝跪下磕头,“多谢仙姑救命之恩!” 霍沧月示意他起来,“你身上的伤虽不重,但还是仔细些,详细说说村子里的情况吧。” 狗娃子又谢了一次,随后在一旁盘膝坐下,“我们是外地搬迁来的,从前的事情不大清楚,只晓得这几十年里发生的事情。” 话说狗娃子的爷爷是七八岁的时候随父亲到这村子里来避难的。当时狗娃子爷爷的父亲是个赤脚大夫,正好村里也没有像样的大夫,真得了什么病,还没到附近的城里就死了。 所以也正是这样,狗娃子爷爷的父亲凭着这一技之能,得到了这村子的接受,然后一家子就这样安定下来。 只是事与愿违,狗娃子的爷爷还没从他父亲手里接过衣钵,他父亲就因为救村里人身首异处。 也正是如此,村里人让狗娃子的爷爷在村里留了下来,后来娶了个外面逃难来的女人做媳妇,生了狗娃子的父亲。 他们是外乡人,即便是在村里安家了,但依旧没资格下井打渔,可只靠着那点薄地,如何生存?狗娃子爷爷就出去赚钱。 走前村里人留了狗娃子的父亲和祖母做人质,若是他爷爷敢将这村子里的秘密泄露出去,就活活烧死他们。 也正是如此,这村中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鱼,从未传出去。 狗娃子爷爷也是这一趟出去,拜了个老神仙做师父,于风水之术浅学了一二。 只是寻常人沾惹这些,注定是要报应到自己身上。所以狗娃子祖母死得早,父母也双亡,只剩下他这个命硬的陪着祖父。 可没想到近年来,村里人对于吃鱼越来越癫狂,也不像是此前那样,只有没了粮食才会下去打渔了。 现在的他们变得贪婪,不但吃鱼的方法残忍,还将打上来的鱼运送到远处的城里变卖换钱。 也正是这样,湖里的鱼越来越少,可这样也止不住村里人那颗想要发财的决心,甚至埋怨先祖们守着金山饿饭。 霍沧月一听这话,心中就有数了,“也就是说,从他们开始打渔朝外卖开始,村里就不对劲了?” 狗娃子点了点头,“从那时候开始,村里其实就出了不少怪事,先是生了死胎和怪胎,但村里人没当回事,后来又意外死了几个青壮年,只不过事情发生的不如现在频繁,所以谁也没联想到一处去。” 第48章 “果然种下恶因自然是无法结出善果来, 他们只当是这村子底下有取之不尽的鱼,全然当做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却不知这原本就是要拿其他的东西来换。”高虞叹了口气, 似有所感,一面扭头看朝那被茂林修竹淹没在其中的村子,“只是如今看来, 他们并没有吸取教训,反而变本加厉,果然人的欲望是最可怕的。” 陈平安接过了他的话,似乎很是赞成,“我也觉得, 人和其他生物最明显的区别就是他们太容易产生欲望了, 而且欲望千奇百怪,不仅仅是为了吃饱,而且一旦产生了这种欲望, 就会做出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来。”他说罢,扭头看朝霍沧月,“沧月姐,你心中是不是也有着欲望?” 霍沧月正在整理这件事情的始末, 忽然叫陈平安这样认真问,愣了一下:“有的吧,只不过我没有想要征服天下或是高高在上,我所行所想之事, 也不曾伤害他人性命和情份,所以我觉得这应该算是梦想, 不能说是欲望吧?” 高虞也半知半解地看朝她:“所以好的欲望叫梦想?不好的才叫欲望吧?” “额……”霍沧月觉得这几千年的文化太过于博大,她还真没有办法用言语来给他们好好解释, 最终只得敷衍道:“反正我自己觉得,以不伤害他人为前提的情况下去追究自己想要得到的事和物,都不能算是欲望。” “我觉得就是佛家说的贪嗔痴,虽然我就听了些经,但我明白沧月姐的意思。总结起来不害人就行。”陈平安连忙附言。 一旁的狗娃子听着他们这些似乎不怎么着边的话,将头垂了下来,“我不知道你们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我只晓得,村里的人都要死了,如果再不阻止的话。”只要吃过那里的鱼,都逃脱不掉的。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自己。 他怕死,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全村的人都去死了,有的还不过什么都不知道的孩童,鱼是家里人喂的,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再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的眼泪,一面挣扎着朝霍沧月跪下来,哭着求道:“仙姑,求求你救救大家吧,村子里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坏人,也是有好人的。” 人霍沧月肯定是要救的,就如同狗娃子所言,那些个小孩子,不过牙牙学语罢了,懂得什么?大人给了什么就吃什么,哪里晓得这鱼的来源? 又担心狗娃子身上的伤,只示意高虞将他扶起来,“放心,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么多无辜之人葬送于此。”更何况那些无辜之人死了,又不晓得会产生多少怨恨,到时候还便宜了那魈吃个饱。 狗娃子得了她的话,顿时两眼感激,甩开高虞,又给她磕了几个头才作罢。 这时候其实不算晚,时间也不过九点多罢了,只不过到底是入了秋,夜里风意凉,霍沧月站起身,走到了那前面的豁口。 村子那方向,白天的时候还不算明显,可此刻是能清楚地看到一团黑雾笼罩在其上空。 那不是寻常的乌云迷雾。 霍沧月转过身,看朝高虞,“你陪着狗娃子在这里,我和陈平安回村去看看。”不过她又有些不放心,原本想找几个小鬼在这里陪着他们才好,毕竟高虞的脑子时好时坏。 可却发现,放眼四周,竟然不见一个孤魂野鬼,可见是那魈的缘故了。 所以便将一张隐身符塞进高虞的衣兜,叮嘱着他无论如何和也要和狗娃子寸步不离。 高虞自然是满满答应了。 陈平安则跟在霍沧月身边,两人照样是故技重施,用隐身符进村里去。 只见此刻虽然已经要将近十点了,这别说是这样偏僻的小山村了,便是那城里,也不晓得多少人家已经熄灭了灯火。 可偏偏这村子里灯火辉煌,除了各家各户,就连那村中小巷子里,也挂满了盛满鱼油的灯盏。 不但如此,还十分热闹,尤其是那办丧的人家,他二人过去的时候,只见一帮青壮年已经将那棺材给抬起,看这光景是等不及明天,打算现在就给抬去埋了。 可是他们不知道,就算是这棺材里的骨头埋了又如何?又不能代表这里发生的事情能就此结束。 恰恰相反,这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怎么办?”自打一踏进这村子里,陈平安就沉着一张小脸。 不过这也不怪他了,自己的同类这么被折磨,他哪里能高兴得起来? “不管他们,我们直接去那仙女井。”霍沧月的意思,解决问题还得从这根源上。所以倒不如先从仙女井下去看看下面的地下湖。不然就算是真成功教化了这些村民们,不在时时刻刻下去捕鱼,但贪婪这个东西,还是会再重新滋生的。 陈平安一听要去下面的地下湖,也想去看看下面似乎有和自己一样开了灵智的同类,当下迈着小短腿,步伐也是快了几分。 仙女井在村子里的正中央,不过看这村子的地形和布局,应该是他们发现这仙女井的秘密后,这才改变了村子的布局,所以以仙女井为村子中心,房屋一座一座地围着仙女井铺展开,久而久之,这仙女井就成了这村子真正的中心点。 这倒不是代表他们对仙女井多敬畏,而是这样的话,真有外人发现了村子里的秘密,想要要从仙女井这里逃走,不管走哪个方向,都是一样的,无路可走! 只不过此刻霍沧月和陈平安是戴着隐身符的,自然是畅通无阻到了此处,也直接无视了专门守在这里的五六个青年,直径往井边去。 那些村民是没有发现他们,但是旁边的两条专门经过训练的大狼狗却是因为这陌生人的气味到来,变得狂躁不安地犬吠着。 本来陈平安还有些害怕的,生怕那两条大狼狗挣脱链子朝他们这里扑来,可没想到几个村民却不满今日被打发来看守仙女井,见狗还这么闹腾,反而一棍子个打过去。 大狼狗虽是经过专门训练,但脾气总归是有的,被这么一打,索性也不管了,反正它只是闻到了陌生人的气味,又没看到人,因此耳朵已拉拢,便伏地休息。 几个村民见两条大狼狗安顿下来了,还暗自得意,“我就说吧,这些个畜生就是皮痒,好好的闹腾什么?老子的美梦都被吵醒了。”差点就摸到村头寡妇的大屁股。 想到这里,又愤怒地踹了狼狗的屁股一脚。 而这个时候,霍沧月和陈平安已经沿着仙女井往下去了。 这仙女井说是口井,但其实那井口面积却不小,大概有一方农家小院那般大小,然后沿着井壁村民们专门在上面遭了一条石阶,一路盘旋蜿蜒而下,一直深不见底。 当然,越是往下,仙女井的空间就越来越小,就仿佛是一个被倒置的圆锥体,只不过最底下没那么尖罢了。 而越是往下,湿漉漉的地面就越发显得湿滑,但这都不算什么,而是这迎面扑鼻而来的鱼腥味,让霍沧月不得不拿袖子来捂着口鼻。 等到了尽头,估摸着上面也看不到此处,霍沧月才叫陈平安拿出一颗珠子,将这黑暗给着凉。 随着珠子璀璨的光芒将这空间填满,却发现堆得犹如小山一般高的鱼骨以及鱼鳞,因长年累月被堆积在此处,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腥臭味。 至于边边角角的洞穴里,更是塞满了鱼的内脏。 这里显然就是村民们屠宰鱼的场地,他们怕给外面的发现线索,所以连鱼都是在这里清理干净才带上去。 但除了个别连鱼带鳞片内脏吃的。 霍沧月扫视了一片,心中也是一片冰凉,不过也发现了陈平安的异样,他竟然一句话都没说。 不想回头一看,只见陈平安面色痛苦地抱着头蹲在地上。 “平安?”霍沧月一时也是被惊到,连忙跑到他身边蹲下担忧询问,却发现陈平安此刻似乎根本就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一般,嘴里只喃喃地念叨着什么,但怎么也听不清楚。 她又环视这四周的环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自己完全被这里的环境和腥臭味震撼到,却忽略了这漫天如无根浮萍一般飘荡的残魂。 陈平安本身就是鱼,显然是这些残魂的缘故,当即她便拿出一张符纸点开,试图将这些残魂都给收集起来,到时候好让陈平安超度。 可没想到这些虽然只是残魂,却竟然晓得躲避符纸,顿时一下便朝着四周的石壁缝隙里逃去,顷刻间一个不剩。 而它们逃了,陈平安嘴里的胡话也止住了,但脸色依旧十分不好。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听到霍沧月的话,陈平安想起刚才那些残魂的怨恨,声音有些哽咽,“他们好惨,他们是我的同类,也是沧月姐你的同类。” 这些是鱼,是陈平安的同类,霍沧月能理解,但他那句也是自己的同类,又是什么意思?这叫霍沧月心里忽然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你这话什么意思?” 第49章 陈平安缓缓看朝她, “就是沧月姐你所想的那个意思。” “可是……”既然也是人的魂魄,可为什么自己半点没有察觉到呢?所以霍沧月一度怀疑是陈平安判断错误了。 可现在陈平安那痛苦的神情,也不像是和自己开玩笑的样子。 “我想, 他们是保留着身前记忆俯身又或是直接转投在这些鱼的身上。”陈平安到底见识有限,纵然他怎么聪明,可从此前那些杂乱噪吵的声音中, 他也只能辨别出这个可能性。 人怎么可能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呢?即便是在许多年前,那天上的神仙下凡历劫,不也是要将从前的记忆给尘封么? 而且如果就一个就罢了,这里却是成千上万,甚至是数之不尽的魂魄直接转世成鱼。 这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 一时间霍沧月也能理解为什么陈平安的面色那样难看。毕竟就算是自己也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这到底是要地府出现了多大的失误,才会促使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觉得自己的耳朵边全是自己的呼呼的呼吸声,以及那咚咚的心跳声, 这个时候的她因为这些事情而过于激动愤怒。 整个人的面色更铺满了愠色,吓得陈平安连忙拉住她的手,“沧月姐?你怎么了?” 这一声‘沧月姐’忽然将霍沧月满耳的呼吸声和心跳声给驱散,她眼里满是惊讶, 方才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忽然上头了。庆幸地看了陈平安一眼,“我没事,咱们顺着这条甬道穿过去,应该就能看到那一片暗湖。” 其实暗湖暗河遍地都是有的, 但是生存的鱼类极少,像是这仙女井下取之不尽的前所未有。 她忍住了两旁铺天盖地的熏臭味, 举着珠子走在前头。 陈平安生怕自己再被那些残魂迷惑,心惊胆颤的双手合十, 满脸虔诚地念着那清心经,生怕自己再重蹈覆辙。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那些残魂,想杀了自己。 而这条堆满了鱼类尸骨的废墟很长,此处的空间越走也越是宽广,那些个骨头鳞片连带着内脏堆积在一处,仿若一片连绵不断的小山峰,霍沧月越是往里走,就越是心惊。 照着陈平安的话,这究竟是多少鱼葬身于此?而且这些鱼又都拥有着人的魂魄。他们不是开了灵智的鱼,只是拥有着鱼身的人,所以他们没有任何法术,却又有着人类完整的思想系统,那么这些被活剥对于他们来说,究竟是怎样疼痛却又无能为力的痛苦?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魂魄也因此被禁锢在此处。 也难怪那魈能如此厉害,终究是人的魂魄和怨念所滋养出来的。 终于,也不知两人走了多久,将这片尸山给走完了。手中的珠子将前方宽广的幽深的湖面照亮,但令人出奇的是,那岬角处居然还有阵阵起伏不平的浅浪。 “有风。”霍沧月抚过自己被那细风吹起的发丝,一面四处探寻着,只是可惜这里比他们所预想的还要宽敞许多,以至于那珠子的亮光竟然不足以让人看到这片湖的全景。 陈平安一样很震惊,但更让他兴奋的是,他能感受到,这湖水里有他真正的同类,真正开了灵智的,并非是像是此前那样鱼一样,不过是人的魂魄在上面而已。 所以显得尤为激动,“我想下去看看,有我的同伴。”他急切地迈着小短腿朝着湖边跑去,恨不得马上就将自己那同伴寻来,好从他口中探寻清楚,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却被霍沧月追过来拉住了,“你冷静些。” “怎么了?”陈平安不解地看朝阻拦着自己的霍沧月,“沧月姐你不想早些弄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么?”说着,挣扎着要下水。 霍沧月却没有松手,反而满脸的警惕,“你想想,若真有你的同类,为何没有出手救下这些鱼?沿途咱们一路走来,宽敞的地方洞厅是比较多,但一样的那才能通两人的狭口也不少,你那同类真有心,只需动用点灵力,就能将这那些入口一一堵住,甚至说直接毁掉仙女井的入口。” 可是陈平安这个同类,却没有任何作为,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鱼群被上面的村民给捕捞走而无动于衷。 这便是那海边打渔的,过份了些还会招来虾兵蟹将的警告呢! 当然,这也不排除对方可能受了什么严重的伤势,不足以有这保护大家的能力。 但事情没有得到证明之前,霍沧月也不敢让陈平安下去冒险。 陈平安听到她的话,沉思了一下,到底是停住了脚步,因为他想到人不见得都是好人,那自己的同类里,只怕也有一二个坏种子。 就比如在去那逍遥岛上遇到的那条鱼精。 可明明就离谜底如此咫尺再近,却不去揭开这层面纱,怎么能叫人忍得住?他片刻后就开始搓脚磨手的,“可是,咱们就这样在湖边,也很难找到什么线索,更何况那些残魂姐姐你也感受不到。” 他倒是能感受得到,但是真感受到了,总觉得他们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一般!不对,忽然陈平安眼睛圆瞪,惊呼了一声,“沧月姐我知道了!” “发现了什么?”霍沧月正在查看这湖边,希望能寻到一二线索。 “可能,可能下面我那个同类,和上面的村民们是一样的。”因为就在刚才从仙女井下来,自己一时不防,被那些残魂包围的时候,他们分明就是一副要将自己撕碎报仇的样子。 刚才他没仔细想,只觉得他们都是化了凶厉,见人就攻击。 可现在想来,怕是没有那样简单,就比如姐姐发现不了他们,他们也不去攻击姐姐…… 没准就是他们估计躲着姐姐呢? 霍沧月听到这话,也是满脸诧异,不确定地看着他:“怎么说?” 陈平安只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和霍沧月仔细说一遍,方才恢复正常后,他没仔细想,只觉得当时万分痛苦,又处于那样噪杂吵闹的世界,面对着一张张一个个残缺不全的脸和身体。 所以也算是没有反应过来。 “如果真像是你所说,你这同类还真和上面的村民们无二,甚至极有可能,他们本就是一伙的。”可这样,对他这个同类又有什么好处呢?她正疑惑着,忽然又想起这都是些残魂…… 只是被上面的村民们杀了,不至于连魂魄都会四分五裂缺二少三,那么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吃了? 那么多尸体,如果都是魈吃的,魈也不止是他们遇到的那样子。 想到这个可能性,当即也连忙拿出一张护身符递给陈平安,“带着,若是真出什么意外,也能保你。” 陈平安不明所以,但见霍沧月那神色,心里一时也是又慌又怕,“沧月姐,难道下面我那个同类,真的是……” “还不知道,我们俩一起下去。”这湖太宽了,真要将四周都转完,还不晓得天亮之前能不能解决这里的事情呢!而如今晓得了这湖里的东西不对劲,倒不如直接下水的好。 当下两人便顺着湖里走去。 到了水里,陈平安能清楚地感觉到自身的奇妙变化,诧异地问着霍沧月:“我怎么好像比以前强大了好多的感觉?”可自己也没像是从前那样天天潜心修炼,但现在怎么感觉好像还厉害了呢? 就拿这整片湖水来说,以前自己想要同时驱使这片湖水,怕是有些艰难,但现在他有种轻松的感觉。 “纸上谈兵,终究不如试炼有用,你这些日子跟着我东奔西走,又不是白忙的。”霍沧月见他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忍不住白了一眼,心想到底果然还是个孩子。 瞧他那悲来得快,去得也快。如今又开始欢欢喜喜开始玩弄四周的水。 陈平安双手在水中滑动着,“这就是人说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吧。” 两人所路过之地,褐色的水草中,还有着数之不尽的鱼来回穿梭,只是在看到霍沧月跟陈平安后,都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纷纷逃离。 虽然鱼的眼神总是一成不变,人是不大可能从鱼类的眼神里判断出它们的情绪,但那卷尾匆忙逃走的身影,还是给了霍沧月答案。 那些鱼的身体里,果然是人的魂魄。 她示意陈平安抓住了一条跑得慢些的,正要试图将鱼和人魂给分离开,却听得那魂魄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霍沧月只得连忙停手,然后给这鱼吞了一张灵气符,叫这鱼的身体暂时发生了些改变。 也是随着灵气符被塞入鱼鳃中,属于人的声音便出现在两人的耳边了,“救命了救命了!痛死我了!”竟然是个七八岁孩子的稚嫩声音。 那小鱼,此刻正在陈平安手里挣扎着。 只是叫了这两声,他就不叫了,显然他也发现了自己竟然发出了久违的人声,整个鱼身顿时变得僵硬。 “你别怕,我们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若是你愿意告诉我们,我就让你们结束这场恶梦。”霍沧月自以为自己的声音还算温柔,语气也算是诚恳的。 可不想她这话说出口后,小鱼却忽然抽搐起来,显然是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嘴里断断续续发出怨恨:“我要杀,杀了你!” 第50章 霍沧月自认自己这番话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这小鱼却表现得如此惊恐又怨恨愤怒,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曾经有人同它也说过同样的话。 但那人并未将这些话落实,反而做出了什么伤害它们的事情。不然这会儿小鱼的反应怎么可能如此激烈呢? 她和陈平安相视了一眼, 显然都想到一处去了。又怕这小鱼因为过怒而应激出事,陈平安当即化为自己的本体的,一条金色的小锦鲤。 他这浑身的金光闪闪, 倒是有效地安抚了那条激动的小鱼,但也不过是一瞬,它就对陈平安也一并发出仇恨的目光,“该死,你们都该死!”然后趁机逃走。 陈平安还欲去追, 不过被霍沧月唤住了, “不必了,只怕这人与鱼之间的仇恨,并没有那么简单, 咱们去下面看看吧。” 陈平安无奈,只能又变成人。其实在这水底,保持自己的本体会更舒坦些,但长时间在岸上和人类生活, 现在忽然变回本体,和霍沧月用人类语言交谈,总觉得怪怪的。 “要不我们直接去那鱼妖的老巢吧?”陈平安建议着,本来在上面的时候, 就根本看不到这片湖泊的边缘,无法判断出到底是有多大, 到了这底下就更让人觉得奇怪了。 这下面就更大了,仿佛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只不过这个世界里到处都充满了死气, 哪怕也有无数的生命到处徘徊,但那随着水浪浮荡的黄褐色水草,或是这些听到一点动静就一哄而散的鱼群,没有一样不在表现这个世界的灰暗。 霍沧月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还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到那鱼妖所谓的老巢。 不过好在现在,他们终于到了湖底,脚下所踩着的再也不是那虚无缥缈的冰冷湖水了。 “我怎么觉得脚下的泥沙怪怪的?”陈平安总觉得,这里的泥沙下有东西很是硌脚。虽然河底也多有鹅卵石,但总不可能几乎个个都一样吧?大部份那都是大小不一的。 可是现在隔着这层薄薄的泥沙,给人的感觉是这下面的鹅卵石几乎大小一样,而且还不是那种随意堆放,反而有种刻意码得整整齐齐的感觉。 霍沧月却已经开始蹲下身,捡起旁边的半片扇贝刨沙子。 这泥沙并不算太厚,不过几下就看到了藏在泥沙下面那所谓的‘鹅暖石’。 然而哪里哪里是什么鹅暖石,反而更像是一个个骷髅头的天灵盖。陈平安看到吓得不轻,连忙蹲下身和霍沧月一起刨。 而随着他的加入,大片的泥沙被刨开,他们也更加清楚地看到了这些码得整整齐齐的头颅,而且似乎并不止是这小范围,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整个湖底大约都是这样的头颅垫底。 这湖有多大,肉眼并不能一眼望尽边缘,由此可见,这里到底是有多少人的尸骨。而那一个个码得整整齐齐的头颅,不要说这是人的了,就算是其他的生物,这样大规模地铺满整个湖底,怎么看都叫人十分骇然。 “到底是谁,怎如此惨无人道?”霍沧月现在也反应过来了,为什么那些人的魂魄没有办法离开,反而只能俯身在这些鱼的身上。 因为他们的尸骨,就常年累月被垫在这湖底。 所以除了成为这湖里的生物,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陈平安也是气得浑身发抖,“阿弥陀佛!沧月姐,我们要怎么才能帮他们?” 湖太大了,更重要的是,霍沧月知道了这底下的千千万万尸骨,已经不愿意再踏着他们的尸骨继续前行了。 所以也不打算去找那鱼妖,而且这湖水宽广,这里到处都是残魂,根本就没有办法感受到它的老巢,倒不如让陈平安直接超度这些无处而去的亡魂,不信那鱼妖不会寻来。 只是有些担心,这么多魂魄,不知陈平安是否可行?因此便提醒着他,“你少超度些,只要那鱼妖察觉到异样,必然会赶过来。” 陈平安点头,他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沧月姐你放心。”然后盘膝悬坐在湖水中,开始念起了超度身下这些尸骨的亡魂。 然而这些尸骨是在这里,但亡魂却是不知道在这湖水里的哪个角落里?因此当陈平安的经文开始念起,这小片尸骨分布在湖中各个角落的亡魂便受到了感应。 但第一反应却是觉得不真实,毕竟他们都在这湖里多少年了,曾经也不是没有人说愿意帮他们,可是等来一波又一茬,却仍旧还困在这里。 甚至还叫那些人骗,被骗的同伴们还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后来他们也就放弃了,再也不敢将希望放在任何人的身上,只任由魂魄困在这片湖水中,就此循环下去。 运气好,找一个没有生命的鱼卵作为栖身之地,成为这条鱼。等这条鱼寿寝正终后,再换另外一条就好了。若是运气不好,被上面那些贪婪的村民给补走,剩下个几缕残魂回来,那也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好。 可若是不找条鱼俯身,时而久之,守着自己尸骨,他们不但连自己的过去都会忘记得干干净净,最后魂魄一点点变得虚无,然后彻底不存在这个世间了。 人本就是贪生的,即便他们是魂魄,可他们曾经也见过那骄阳烈日、茂林花草,怎么就愿意让自己从此消失在世间呢? 更何况有的还有自己的执念,他们还有亲人在外等着。 当然,这究竟过了多少年他们不知道,外面又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也不晓得,他们只谨记着要回家。 家,于他们,便是活下来的所有希望。 “好像,真的有人在给我们指回家的路!”一条鱼发出惊呼,终于确定这一切异样不是虚幻,他的魂魄顺势从那鱼身脱离开。 顿时引得他四周的鱼群满是羡慕,虽不知这一次到底是真假,但是回家两个字对他们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所以此刻在霍沧月和陈平安看不到的地方,每一个从鱼身上离体的魂魄周边,都跟着数不尽的鱼紧随着。 他们从四面八方,都往霍沧月和陈平安这里汇聚而来。 很快,此处原本避他们三舍的鱼群,如今便将他们两人团团围住。且尸骨被他们两人刨出来的那些亡魂一副仿若沐浴在和煦光芒中一般,一个个回到自己的尸骨之上。 顷刻间,随着陈平安那口中的经文变成一朵朵虾米大小的小白莲,他们的尸骨便在瞬间化为粉末,似乎这样才能与他们的魂魄完全融合。 紧接着,那些亡魂也清楚地感觉到了家乡对自己的召唤,那样的亲切,也顾不得和这里相处了多年的同伴们打招呼,这朝陈平安霍沧月一拜,便如烟尘一般,彻底挣脱了此处的束缚,往着自己的家乡飞走了。 这一幕,叫那拥挤的鱼群们羡慕不已,他们没有办法口吐人言,只能用那鱼身挣扎着,试图让霍沧月和陈平安也帮他们的忙。 只是可惜,陈平安还是太年幼了,将那些亡魂送走,他已经累得不行。所以如果要他用这样的办法帮大家,且不说大家需要排到那天长地久,便是他自己怕是也没命坚持下去。 所以眼下此举也不过是抛砖引玉,让那鱼妖找来,源头找到了,霍沧予安便能一次性送这些亡魂们离开。 也正是如此,哪怕霍沧月和陈平安明白了那些鱼不停甩动着尾巴所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但此刻也是爱莫能助。 然而就这时候,一个小少年的声音惊呼:“原来,原来你们不是骗子!” 鱼群里,此前趁着陈平安变成本体时候逃走的小鱼,这会儿从里面挤出来了。 “可不可以也帮我,我也想回家,听我阿爸阿妈说,我的家乡有着有一望无际的的青色草原,草地上有着白色的绵羊,远处的山上还有皑皑白雪,可是青草是什么颜色?我都没有见过,听我阿妈说,那是世间最美的颜色,便塔罗拉大王身上的鳞片颜色还要美。” “塔罗拉大王?这湖底的统治者么?”霍沧月问,心想这小鱼早点好好同他们沟通的话,何须叫陈平安这样劳累。 而且也早就发现了这底下成千上万尸骨。 鱼群变得骚动起来,显然一个个都再催促着小鱼什么,让小鱼也着急起来,“你们可以帮帮大家么?我们只想回家。” “得找到这底下掌控你们的统治者,解除你们身上的束缚,我才能帮你们。”霍沧月耐心解释着。 小鱼一听,担心沮丧起来:“可是塔罗拉大王很厉害,仙姑你还是趁着他没来,快帮帮大家吧。”就像是刚才那样。 可是霍沧月等的就是那个鱼妖啊。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是为了引他前来。但见他们那一副又急又怕的样子,耐心安抚道:“别担心,我们会帮你们大家的。”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这些鱼群忽然痛苦挣扎起来,小鱼的嘴里更是凄惨地叫道:“他来了他来了,塔罗拉大王他来了。”但这个时候也没忘记喊:“仙姑你们快逃,没有人会是他的对手!” 第51章 浓郁的阴煞之气迎面而来, 四周的水草泥沙都瞬间化为虚无,整个空间都变得空荡荡的。 也亏得是那些鱼跑得快,不然只怕也是难逃一劫。 而霍沧月也是在最后关头才在自己四周升起一道护身屏障, 将她和陈平安护住。 不然就这阴煞之气,虽不会真伤到他们,但必然是穿透入骨, 叫人不舒服。 反应过来的陈平安瞠目结舌地看着出现在视线里的那怪物,对方已经不能被当成鱼类了,反而更像是个四不像,鱼鳞倒长,鳃已经长到了外面, 像是一堆堆紧紧挤在一起的肿瘤一般, 给人一种极其恶心的感觉。 身上的鱼翅分别化为手,但却又没有完全彻底的褪去鱼鳞,反而更像是蜥蜴的爪子;两条腿十分粗壮, 照样布满了鳞片,脚趾上还有尖利的指甲,一条同样粗壮的鱼尾沉重地在泥沙上滑过。 “这是个什么怪物?”总不会就是他们口中说的塔罗拉大王吧?霍沧月想着既然已经是大王,是一方统治者了, 那就算不是什么神仙模样,那好歹也该仪表堂堂吧? 但眼前这个究竟是什么鬼怪? 显然,她这毫不掩饰的不喜,也让这塔罗拉察觉了, 那血盆大口一张,两旁犹如看起来腻腻的胡须就颤动起来, “该死的人类,竟然敢破坏本王的阵法。” 原来这湖底下面的尸骨, 竟是塔罗拉做为阵法的材料?那这样说来,这些无辜之人都是什么来路,他是知晓的了? 既然知晓,那也没有必要和他继续浪费时间,当下霍沧月给陈平安递了个眼神,“你待好了,我直接搜魂!” 陈平安连连点头,生怕已经出了阵法准备对这怪物搜魂的霍沧月牵连到自己,只连忙站到法阵另外一边,躲得远远的。 怪物没想到霍沧月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布满了白翳的眼球里全都是讥讽之色,“愚蠢的人类,以为自己学了三脚猫的功夫,就能做那救世的主了么?哈哈!痴人做梦!”随后便是他一阵无情的嘲笑之声。 这么多年来,自以为是来这湖底想要破坏自己这修炼大法阵的玄门中人可不少,但最后不都成为自己法阵的一份子了么? 所以面对霍沧月所谓的‘搜魂’,这塔罗拉不但没有半点担忧,反而觉得她就是给自己送材料来。 如此,自然也就没有半点防备可言了。甚至觉得就霍沧月这样一个小胳膊小腿的姑娘,只怕自己这鳞片都没有办法破开,还搜魂?这不是笑话么? 更何况自己虽非人类,但跟着李淳风学了不少玄门秘法。所以就算是那所谓的玄门楚翘来了这里,也不见得是自己的对手。 他凭着这份自信,眼见着霍沧月拿出符纸也是不动如山。 霍沧月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了这怪物如此自信,不过难得这样的好机会,她更不会错过,只抓紧将符纸扔出,口中念起法诀。 也是她唇齿微动之际,那怪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眼神猛地一变,顿时四周一片地动山摇的感觉,湖水汹涌旋转起来。 霍沧月这个时候已经闭上眼睛了,这身边的任何环境似乎都与她无关,不过依稀中似乎听到了塔罗拉的怒吼。 但可惜已经晚了,那塔罗拉注定已经是自己的阶下囚。 塔罗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等他意识到不对劲开始反抗甚至要出手对付霍沧月的时候,只觉得那冥冥之中,像是有只无形的大手一般,试图将自己的魂魄与□□分离开。 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他无法形容,当时的他只有无尽的慌乱,想要让自己身体灵魂合二为一。 然事与愿违,那股力量太强大了,等着它觉得忽然身体一轻的时候,却见不远处的泥沙上,正躺着自己庞然的身躯。 他顿时吓得面如死灰,才意识到自己的魂魄真的离体了。没有任何思考,慌里慌张就要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可自己与身体之间,仿佛隔绝了巨大的鸿沟一般,他如何都跨不过去。 更要命的是这么点功夫,他的魂魄甚至还被一张紫色的网给兜住了。 “不,放开本王,谁也没有资格抓本王!”他挣扎着咆哮,可大家都明白,被网绳束缚住后,越是挣扎就只会让自己被困得更紧。 所以此刻塔罗拉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徒劳罢了。 霍沧月其实一直没有深究过,为什么不管是什么魂魄,自己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其与身体反分离捕捉,对于那些寻常普通的,甚至都不用任何辅助,只需要自己心中一个意念即可。 就仿佛她天生来,就是与这些魂魄打交道的一样。 她撤去了原本的屏障,放了陈平安出来,四周因为刚才塔罗拉的挣扎,变得犹如那风暴袭击后一样凌乱,但好在一切都已经归于了平静。 只不过那塔罗拉则狼狈地卷缩在那紫色的网中。 陈平安打量着这怪物,“他能老实回答么?” “问多麻烦啊?”既然都到搜魂这个地步了,还何必多此一举?直接透过他的魂魄看往昔就好了。 这样也省得他不愿意老实说真话浪费彼此的时间。 陈平安却是有些不解霍沧月的意思,正要询问,忽然觉得像是一阵微风忽然吹来,眼角有些痒痒的,也就是他抬手去揉了一回,等放下手的时候,却发现身处之地竟然已经换了环境。 这是一片宽广的原野,但是能看到这原野的四周,是一座座巍峨的大山,座座相连,正好将这片原野给围在中间。 而在这原野上,无数的老百姓们正弯腰热火朝天地挖着什么。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似乎就是拖家带口而来的。在不远处的山脚下,有着他们居住的简陋棚子,小孩子们几乎都在棚子四周玩耍,大一些的跟着大人们一起挖这片原野。 “沧月姐。”陈平安有些慌张,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急得大喊霍沧月。 但是他的声音并没有惊动到这些干活的老百姓,他们就像是没有发现他这个人的存在,声音也听不到,自顾自地干自己的活,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 陈平安喊完,环视了一周,发现霍沧月就在身后不远处,连忙小跑过去,“这到底是哪里?”看这些老百姓们的装束,好像是唐朝时期。 霍沧月的目光却紧紧盯着山脚另外一边的帐篷。 那里的帐篷明显比老百姓们住的棚子要华丽很多,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正站在那里,不知道和穿着红色盔甲的护卫们说着什么。 “应该,是大唐时期,那个人,好像李淳风。”只是却不知,到底是哪个李淳风?是被夺舍了的那个,还是真正的李淳风。 只是霍沧月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鱼妖的记忆里,竟然和李淳风还有这这样的关联。 陈平安一听是李淳风,连忙望过去,“咱们走近点,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当即就迈着小短腿跑过去。 霍沧月也紧随其后。 帐篷外面的李淳风,还不大适应这具身体,所以他日夜不敢安眠,生怕被对方将身体给夺回去。 所以他迫切地需要将原来的李淳风找个地方镇压住,不然的话他永远都不能安心,永远都要处于一种随时可能失去这身体的恐慌不安中。 因此他找到了这里,四周山群为牢,现成的天墓,就是连天都可以埋了的墓地。只要自己稍微再改一改,将李淳风镇压在下面,那从此以后,这世间就无人可威胁自己了。 他方才,正是吩咐护卫,让他们快一些。 他现在的身份是大唐国师,这一次从四面八方召集了这么多老百姓来帮忙挖这个天墓,正是打着陛下的旨意。 真是一群蠢货,他们还以为挖完了以后,就能领赏回家。有的傻子还拖家带口来,殊不知到时候这天墓要真正建成,还需要他们的魂魄和尸骨呢! 他转回帐篷的那一瞬,眼里闪过一抹邪恶之色。 以为无人察觉,却不知在冥冥之中,霍沧月和陈平安就在他身旁。 霍沧月和陈平安尾随着他进了帐篷,只见他喝了一盏茶,便在一旁的鱼缸前停下。 那鱼缸里养着的正是一条胡子鲶。 “主人好。”胡子鲶从水中冒出来一个头,两条腻腻的胡子霍沧月看起来尤其眼熟,一下就猜到了这条鱼的身份。 李淳风很是满意地伸手抚了抚胡子鲶的头,“好孩子,为师马上就能给你建造出一个最好的修炼之地,你将来可不要让为师失望啊!” “谢谢师父。”彼时的塔罗拉还是条才开了灵智的小鱼,压根就不知道李淳风要让他成为怪物,用他来同那些老百姓们一般,镇压真正的李淳风,还美滋滋地期待着。 接下来没有什么有效的讯息,都是这个李淳风在打坐,要么催促老百姓们快一些。 所以霍沧月带着陈平安从这记忆里出来,又重新进入这塔罗拉的另外一段记忆 这个时候,山还是那些山,但原野已经不复存在,如今只有一个巨大的深坑,那些四面八方而来的老百姓们,还在坑里继续挖。 甚至还将棚子都搭在下面。 殊不知,在另外一处的山上,一股巨大的水流正冲向这深坑中。 陈平安见此,下意识地喊出声:“大家快逃啊!” 只是,他的声音那些老百姓们是听不见的,更何况就算是听见了,现在逃也来不及了。 第52章 两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波涛汹涌的水灌入巨大的深坑中, 却无能为力。 而这巨大的水流所带来的那惊天动地的声音,也将底下正在拼命劳作,想早些领了工钱会乡的老百姓们吸引了过去。 只是可惜他们所看到的不是什么滔滔江水仿若天上来的人间绝色, 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惊悚。 但即便如此,这也不能就此判定了他们的生命,也有那不认命的人扔下手里的工具, 拼命地朝着斜坡上方跑去,想要求得一线生机。 不过人的速度怎么都比不过那向下冲击而来的巨大水流。 水流一路朝深坑冲击而去,与沿途的泥沙山石撞在一起,生出浑浊的浪花,人就这样被那浑浊的浪花吞噬其中。 有的生命几乎就在顷刻间结束了, 有的苟延残喘, 拼命地在水中挣扎叫喊着,刚从水里冒出头来,忽然又被上面紧接而来的水给冲进水里。 再一次出现的时候, 已经成了飘浮在水面的尸体。 深坑中人间惨状,尸体犹如那下锅后熟透了的饺子,密密麻麻地挤在水面。霍沧和陈平安除了无力就只有无尽的愤怒了。 这世间生命,无论是任何生灵, 都不该如此任由他们来糟蹋□□。 可那个早就住着无名氏灵魂的李淳风,如今正满意地看着这满湖水的尸体,端着鱼缸高兴地走到湖边,“好孩子去吧, 按照师父的话,将那些尸体都拖下去, 一个个码整整齐齐的。” “好。”那鱼高兴地跃入浑浊的水中,果然是一刻也不肯耽搁, 只见它那黏糊糊的胡须忽然延长,卷起几具尸体便一头扎入水中。 那李淳风却觉得还是太慢了,只用玄门之术一起与那塔罗拉一起快速将尸体一一码在湖底,连带着那些早前穿着甲衣的侍卫。 只不过他还留了几个亲信。 等做完这一切,原本流露着满脸满意欢喜的他忽然眉头一拉,一时悲痛万分地看着这早就被水流淹没的深坑,“回禀陛下,天忽生异象,落来天水将此处给淹没,可怜这里的老百姓们无一还生……” 此事,便就是以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此结束了,那些被活活淹死的老百姓们,自此不管是尸骨还是灵魂,都将被困在此处。 在这塔罗拉的记忆里,霍沧月无权做到干扰,本身也只能算是外物,可是如今回到了现实,看到这塔罗拉,想到他助纣为虐,还利用这些人的魂魄修炼,自然是死不足惜。 当下也是直接将他魂魄烧了个干净。 那塔罗拉压根就没有想到,自己的结局来得这样快,明明那话本子里,被杀之前,对方不都是要义正言辞说一大堆话么? 自己也好趁着那个时候逃跑。 可没想到,霍沧月如今正是怒极了,怎么还有那闲工夫去骂他?再说骂了他,也不见得能改变什么?倒不如直接杀了他,求个清净。 而随着这塔罗拉在水底称霸的世代结束,这些俯身在鱼身上的魂魄们,也感觉到了灵魂似乎得到了自由。 他们被困在这水底,成为法阵的一部分,但那塔罗拉何尝不是法阵的其中之一呢? 而且它的存在更为重要,算是理论上的阵眼了。 如今他这阵眼没了,阵法自然就松动了。 灵魂们发现得到了自由,纷纷都嚷着要回自己的故里,那些亲人魂魄已经残缺不全的,则在一旁哭啼。 四周吵闹噪杂,且全无秩序,整个湖水连带着他们躁动不安的魂魄都变得暗流汌急。 陈平安眼见着这样下去,怕是要不了多久,此处就要塌了,如此的话地上的山村只怕要出事。不免是着急地问霍沧月,“沧月姐怎么吧?”这么多凶猛的魂魄,他一时间也没法超度。 霍沧月也没想到这被禁锢多年的魂魄们一旦得到自由,竟然会这样,要不了多久就要变成凶煞了,也害怕出事,只急忙道:“你先上去,让狗娃子和高虞,不管想什么办法,让村里的老百姓们立即避开,绑也要绑走!” 陈平安问言,答应是答应了,但却十分担心霍沧月,“那沧月姐你呢?” “我找人接他们离开,再想办法将下面真正的李淳风找出来。” 陈平安听了,虽不晓得她用什么办法,但担心再拖下去,来不及让上面的人离开村子。 于是慌忙走了。 他这一走,这数不尽的魂魄也想趁着此机会去往他们记忆中的家乡,可是这已经是千年之久了,沧海桑田,他们怎么可能还回得去? 霍沧月只赶紧燃起一张符纸,片刻后身前便的水中便忽然卷来一股阴冷气息,白色的水雾中,一个头戴高帽的白衣男子从走出来。 谢必安满脸慵懒,显然是在休息中被唤来的,自然是满脸的不喜,正要张口责备是何人如此大胆,强行将他召唤而来。 只是没想到这抬起眼皮,看到的却是霍沧月,那不满的话只能硬生生吞回去,冲她作揖行礼。 也是这行礼的功夫,他才留意到这四周千千万万的冤魂,身体顿时就僵住了,哪里还记得行什么礼?先是惊愕随后是惊恐,“您是想累死我吧?更何况这么多冤魂,地府哪里有地方给他们待?”陆判怕是要给忙死了! “我不管,反正你给带走,不然仍由他们在这样闹下去,地府只会越来越挤。”霍沧月没有去深思,谢必安范无咎对自己都如此客气的缘由,只扫视着这些个魂魄,怕他们再这样闹下去,这一片山崩地裂是小,怕再添生灵魂魄是大。 不过他们闹得如此凶,只怕那些个生物早就察觉到了。也是了,除了人反应迟钝之外,其他的生灵对这个世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都有一种近乎玄乎的灵敏。 只怕早在塔罗拉死的时候,它们就开始逃命去了。 也就是那些人,这会儿多半还在家里呼呼睡大觉。 谢必安满脸愁容,想拒绝吧,他没那胆子拒绝霍沧月的话。而且霍沧月也说得对,这不管的话,接下来只会让地府的冤魂越来越多。 可自己一个人,也没有办法一次将他们都给带走啊!无奈只能通知自己的搭档范无咎,顺便叫带些鬼差过来。 这些魂魄也早发现了谢必安,只不过他们虽感谢霍沧月帮他们接触禁锢,却在短暂的叫着要回家乡之外,便开始嚷着报仇。 先前只有几个喊,可接下越来越多的人都要报仇。 如今见着谢必安要将他们带去地府,自然是不甘愿。 霍沧月见谢必安一个人招架不住,当下只得道:“塔罗拉已经飞灰湮灭了?你们还想找谁报仇?李淳风么?还是想再让他弄个坑埋你们几千年?”再说找李淳风这件事情,本就是不易打草惊蛇,此前自己都是悄悄行动。 不过现在这事儿一闹,李淳风不可能感觉不到。 也正是如此,霍沧月着急把这些魂魄都送走。不然等李淳风来了,就算自己能拦,但也免不得多少魂魄会因此飞灰湮灭。 她不可能每一个魂魄都能护周全了。 这些老百姓们,多少对于‘李淳风’这三个字有些恐惧感的。 他们临死前的记忆,就是那李淳风高高站在上面,笑着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也是这短暂的害怕之际,霍沧月给谢必安使了个眼色,让他开始动手。 那范无咎一行来得倒是快。 到底是专业的团队,霍沧月想着就算是自己,少不得要花些时间,没想到他们这一来,一条招魂锁一扬,魂魄就都被吸走了。 等他们一走,霍沧月算着上面村子的人也大概率离开了,便彻底将这已经没了灵魂的法阵给毁掉。 法阵毁灭,这湖水也成了真正的地下水,灌入四面八方无数的洞穴中,形成一条条地下河,流往各地。 湖水甘固,下面的尸骨也早在湖水流干的时候化为灰烬粉尘。 但还是在底下铺了厚厚一层,霍沧月还是没踩下去,只从上飘过,直往那湖底正重要,将那道无名氏李淳风留下的咒文抹去。 也是同时,脚下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四周都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其中依稀有那山石断裂之声,也有水流拍打在岩石上的恐怖声音,从一个个洞穴中传来。 不过这些霍沧月都没有理会,只等这一切平静后,朝脚下那仿若深井的空间望去。 只见一个魂魄端坐在正中间,似无欲无求。 此乃正是那李淳风本尊。 见对方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霍沧月忽然气不到一处来:“躲在这里,外面的事就都与你无关了?” “无量寿佛!”李淳风微微一动,发出了垂老的声音,片刻后才缓缓站起身来,仰头朝上方的霍沧月看过去:“这千年的罪过,虽在他,却也是在本道。” 如果不是他一时大意,被那无名氏夺身体,后面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那些数不尽的老百姓们,怎么可能被骗来,困在这里上千年之久? 所以哪怕他也是受害者,可这一切根源,却是在他身上。 因此他不是不认这罪,只是这罪太大了,他要如何才能弥补得了? 第53章 可是, 他是一慈悲心肠,试想那无名氏其实也如同寻常人一般无恙的,他们不过是投错了胎罢了。 虽无法追溯他们无名氏一族当年究竟是如何形成, 得罪了哪一路神仙,惨遭了这样毒辣的诅咒。但李淳风想,常言说那浪子回头金不换, 无名氏族人纵然是犯了天大的过错,但这世世代代的诅咒,到如今也算是体罚过了。 该是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而他自诩入道多年,即便是身体被夺了去,想来靠着自己的灵魂, 也能重得新生的。 可他没有想到, 夺走他灵魂的那个无名氏取代他之后,第一件事情却是想着怎么镇压自己。 导致了后面发生的一系列血案。 那些无辜老百姓无法转世投胎也就罢了,竟然还要从此为鱼身, 受上面百姓捕捞生杀之苦,使得那些老百姓们死了又死,且那死状还凄厉无比,最后被活活地折磨到魂飞魄散去。 “那里要如何?”霍沧月目光冷淡地看着他, 却是如何也想不到他能有什么办法来弥补? 这些人,灵魂尚且还在的,好说。可是那些身受折磨飞灰湮灭的,又如何讲?难道就活该他们的命运当如此么? 想到这里, 年轻气盛的霍沧月心里终究是对李淳风愤怒的,看着他的目光也越来越冷, 一股杀意从心胸升起来。 好在这个时候,陈平安的声音响起:“沧月姐!” 霍沧月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 恢复过神志来,却发现那李淳风的魂魄不见了踪影,一时也是大惊,急忙问起陈平安,“看到李淳风的魂魄了么?” 陈平安那小脸上,一双眼睛也是惊恐圆瞪,朝着如今空荡荡的角落看去,“这,这不对啊!刚才我叫你的时候,他还在那里坐着。”然后只朝四面慌张寻找。 “他究竟想做什么?”方才分明是一副要悔过的样子,怎么顷刻间忽然不见了?还有刚才自己像是被什么迷了心智,险些就动手,难道也是他的缘故?“你快寻他的气味。” 陈平安得了她的话,立即收敛心神来,很快就得了结果,“他到上面去了。” 霍沧月也不敢耽搁,如今也摸不着那李淳风到底是个什么打算,怀的什么心思,立即和陈平安朝上追去。 陈旧历史的重新被翻出,这上面的村子也就不复存在,好在陈平安及时,这村子的人如今都给逃了出去,并未有多余的人被牵连。 但是这村子的陨落深渊,以及刚才那地动山摇的场面,仍旧叫他们心有余悸,如今见了霍沧月和陈平安,心中只将他们当做是害了他们失去家园的罪魁祸首来看待。 奈何想到他们能将村子弄成这天翻地覆的模样,也不敢去招惹,只拿一双仇恨的眼睛看着霍沧月一行人。 霍沧月自然是察觉出来了,只在心中叹一句,好心不见得有好报。但不见高虞和狗娃子的身影,心中也担心。 还有小毛驴也不见踪影。 正是着急,陈平安扯了扯她的裙摆,“沧月姐,我发现了李淳风的气味。” 于是霍沧月也不在这村民人群中多做停留,只追随着陈平安那小小的身影,朝着一旁的山林里跑去。 约莫是走了两三里的山路,远远便见着了在林间啃着矮灌木的小毛驴。 小毛驴见了他们俩,恩昂恩昂地叫起来,坦白地说,驴子的叫声的确是不怎么悦耳,难怪总是叫人拿来形容声音难听。 霍沧月皱着眉头,只示意毛驴把嘴巴闭上,反正现在它的话霍沧月是听不懂的。 不过陈平安倒是和它沟通,但了解得越多,脸色就越发难看。 “怎么了?”霍沧月察觉出陈平安的不对劲,一下就紧张起来。 陈平安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翠花说,狗娃子忽然变了样子,把高虞给掳走了……” 狗娃子一个普通小孩儿,高虞就算是智商不怎么样,但也不至于被他给掳走了吧?而且狗娃子掳走高虞是什么动机? 因此霍沧月这里一下就得了结论,但却又气又怒:“李淳风夺了狗娃子的身体!” 陈平安虽然多少是猜到了,但也只是猜测,心里是抱着些侥幸之心的。可现在不一样,连霍沧月都这样说,那么也就意味着狗娃子凶多吉少了。 “怎么办?”他也慌起来。 高虞倒是无妨,他有那样一个厉害的舅舅,敢放他出来,显然是给他安排了些保命的本事。 “走。”霍沧月脚下生风,一点不敢耽搁。 陈平安也是气喘吁吁地,两人这一路追,却发现这方向竟然是李家所在。 所以霍沧月一度怀疑,李淳风是要借着狗娃子的身体去找那个无名氏,夺回自己的身体。 但他劫走高虞又是为何?且要夺回属于自己的身体,他完全可以同霍沧月开口。霍沧月本来也要去找那无名氏的,难道会不帮他么? 而且还用那样的手段将霍沧月迷惑,因此这会儿霍沧月对于这真假李淳风,都充满了愤怒。 原本她还想着,一切各归各位,她到时候将那无名氏解决了就算,这李淳风到底该回归到他的身体里,这李家这整个玄门都要指望他的。 但是眼下看来,这个原来的李淳风似也不是什么好人,还有李怀真当初在黄河地宫里所驱阴鬼对付自己的时候,还说着是他李家祖传。 而那些阴鬼里,分明有一个和自己相貌相似之人,不是自己的亲人又会是哪个? 她原本早前如果不是因为要去替九仙公主办事,早就先去李家打探这阴魂所来了。 如今见李淳风将自己往李家引,那正好所有的事情都一起给解决掉。 两人追赶了几日,发现对方似有意引他们过去一般,那气息分明就是故意留下来的。 不免是让霍沧月开始疑惑起来,李淳风这葫芦里到底是卖什么药。于是也就故意叫那陈平安停下来,不再继续追,她到要看看这李淳风究竟想如何? 然而此刻的李淳风在狗娃子的身体里,并不是很和契,这个寻常孩子的灵魂之强已经远超了他的所预想,几番几次自己趁着自己分神之际,险些叫他给从身体里驱赶出来。 这个时候李淳风就忍不住苦笑,以为救苦救难将身体给了那无名氏,能改他一族之运,自己凭着灵魂在,必然也是能求得一番造化。 只是这命运实在是难以预料,自己不但被他镇压多年,甚至已经弱到了一个小孩的灵魂都能随意驱赶。 如今就算是将这霍沧月给引到李家,多半也是尽不得一分力量了。他看了看被自己绑来的这孩子,总觉得他不是人,但好像也不是鬼,更不是生魂,也是叫李淳风拿不定主意,到底是个什么。 但可以确认的是,绝非凡类,他的身上有种强大的气息,也极有可能是谁在他身上留下来的。 所以即便他亲眼看到那霍沧月使唤着黑白无常犹如使唤自家的仆从一般,但为了以保完全,他还是将这个孩子给带来了。 只希望他背后之人察觉到了他的身处险境,也能出面,到时候只求对方出手,帮自己解决这个无名氏。 尤其是他出来之后,察觉到了自己李家后人的气息里,似乎都有一股阴煞之气,他就很是费解,明明他李家所修,乃最纯的玄门之法,为什么如今怎会同那邪祟一般。 因此他很是怀疑,极有可能是这个无名氏占了自己的身体后,修改了李家祖传下来的功法,误导了这一代代子孙后辈们。 他又想不通,那无名氏既然已经成了自己,为何不为李家着想,反而要将李家往这邪路上所带呢?这样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可到底是在那湖底镇压多年,早就与这世间脱节了,如何会知晓? 反正李淳风心中此刻生出来的愧疚,于这李家,到底是自己的血亲后代,终究是大过了那些因他而葬身湖底的普通老百姓们。 也是如此,他才想要快些到达李家,一探究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私心如此之重。 只是不知为何,他明明特意给那霍沧月和小鱼怪留下了线索,自己发现他们现在竟然没有跟过来。 这让李淳风不得不停下来等他们,只是等了一天,仍旧不见两人来,一时竟然是叫他心里着急起来。 若那两人不来,自己手里攥着的这个小孩身后的人也不来,自己拿什么来对付那无名氏?想到这里,又想起李家如今的阴煞,不免心生后悔,自己是李家的罪人也!死不足惜,可临死前,必然要想办法将这无名氏给解决了。 后来犹豫再三,竟然是原路返回去,试图看看两人到底是有没有跟来。 殊不知霍沧月在叫陈平安故意停下后,便也在等。 果然,这等了一天多,陈平安发现那原本距离过远而淡漠的气息,又忽然浓郁起来,只一脸的惊讶:“沧月姐,他好像回来找我们了。” “果然如此。” 第54章 话说这李家, 早在盛唐之际,便已是声名在外,又有那李淳风这一位得道者, 所以几次迁移祖宅。 所挑选之处,竟是风水地势绝佳所在。 便是如今,李家正是坐落于这晋州城外的文华山, 此山四面环水,山峦苍翠峰顶圆润,从远而看,宛若一仙尊盘坐与这水面之上,正是占尽了那天时地利。 尤其是听说李家家主李淳风所修炼的场地天机金顶, 更是上接天府, 可探寻真正的天机,所以这李淳风才得了长生之术,永垂不老。 反正此处之好, 是千百章篇幅也是说不尽的。但对于外人来说,且都是那道听途说,终究此处乃玄门奇妙之地,他们是来不得的。 更何况那文华山四周的水域, 听说一年四季又有各样变化,便是一滴水也是有着灵性的。那早前就有流传着来李家拜师学艺的,因其心术不正,所以叫这水域给阻拦, 不但没能如愿拜师,反而因此丧了性命。 此事也是断绝了许多打算到李家拜师的子弟们。 所以时而久之, 这李家大门,似乎便不再像是早年一般, 会隔一段时间收外门子弟,眼下皆然是李家血脉。 也是正是如此,这李家的地位在玄门中反而是有高不低,独树一帜。而生为李家子弟,便好像天生自带着一股尊贵一般。 可是谁也不知道,自盛唐之后,李家人所修习的一切功法,其实都已经被现在这个李淳风所篡改了。 不是没有人质疑过,只是李家的名声太响亮了,李淳风又一副仙风道骨,早前也的确是为国家天下立过汗马功劳,所以颇有些指鹿为马的本事。 所以质疑他们家功法的人也就自然越来越少,后来再随着世道变换,子孙更迭替换,所有人几乎都以为,这招阴魂便是他们李家的根本之术。 哪里晓得,这其实终究不过是眼下他们供奉的这个李淳风所计划着如何拯救自己无名氏一族的阴谋罢了。 但是站在现在这个李淳风的角度来看,对于李家他是个窃贼,可对于无名氏一族,他却又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可是在前些天,他便能清楚地感觉到了那道封印的松动,还没等他打算安排人过去探查,封印竟然就被破开了。 自己放在底下镇压的那尾小鱼妖居然也神魂俱灭了,按理说起来是不应该的。 他实在想不通在这个玄门如此落魄,几乎要走到绝路的时代,到底是谁有这样的本事? 可即便是他再怎么好奇,如今他也不能去看了,反而要抓紧提前实行自己的计划。 一千多年了啊!不算他当年如何谋夺李淳风这具身体花去了多久的时间,便是从得到李淳风的身体,顺理成章接手李家后,距如今也是千年之久。 他想自己拯救族人的恒心既然没有办法感动天地,那么他就只能违逆天地。 所以李家这些叫他用改过之后的功法而滋养出来的后辈子孙们,他们为了寻求更高的境界而不断私底下搜索那天赋极好的阴魂为自己的傀儡,练成法器。 不知道手里沾了多少鲜血人命呢! 也是万幸现在的玄门落魄了,倘若是那一千多年,必然是有能人一眼就能看出如今李家人的身上,都有一层血雾笼罩着。 那都是他们自己造下来的杀孽,一代代累计在血脉里成为了一种传承。如今虽是还没有攒够,但来不及了,时间紧迫,他也要将这李家和无名氏来一个偷天换日,从此救自己的族人们逃脱苦海,从此生有名,死有氏,再不是那永恒的孤魂。 所以他喊来了这个在自己跟前伺候了十几年的李正容。 轻轻抖了抖手里的才佛尘,仿若一位慈祥的长辈一般,“小容子,去敲响凌云钟吧,我李家即将要迎接这永恒的盛世了。” 他做了一千多年的李淳风,几乎已经将这个李做自己的李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今这计划也算是成熟,这李家以后可不就是真正属于了自己么?这些李家的子孙后辈们,也会被自己的族人所取而代之。 因此他说他李家,也没有什么错。 这李正容看起来不惑的年纪,在他面前低眉顺眼的,仿佛能在他的跟前伺候,是多大的荣耀一般。 只是听到他说让去敲响那凌云钟的时候,宽大衣袍下面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好在眼下的李淳风已经进了内室去,压根就没有留意到李正容那眼底深深的恐惧。 李正容极力压制心中的恐惧,试图让声音气息都变得平稳,犹如往昔一般,无悲无喜的样子,恭敬地弯腰回了一声:“是。”然后才退出殿内。 这里是天机金顶,从殿里出来,李正容就能一眼扫尽这整个李家的全貌,其中包括将他们包围在这中间的一带水域。 水面如同以往一般,飘着一层浓郁的雾气,不但阻挡了外面的来人,也拦住了李家的子弟们,使得他们没有上面的命令,不可随意出去。 早前的时候不是没有人提出质疑来,他们也需要出去历练,但是被驳回来了。 时而久之,他们便也是当自己做那隐世大家一般来看待,不出去反而成了作为隐世大家,这玄门第一家的特权。 他的目光由远到近,从那水域到下面的一座座屋舍殿门,最终落到了这旁边的小亭上。 小亭中却没有休息喝茶的座椅,反而挂着一只黄铜老钟。 这便是那李淳风口中所谓的凌云钟了,即便是李家怎么搬迁,都始终会将它给带上,然后挑一个绝佳的好位置,将其悬挂起来。 而这钟声一响起来,便意味着李家有大事要发生,不管男女老少,嫡出庶门,都要齐聚在华光广场里。 只是很多人到死,都不曾有幸听过这凌云钟响起来。 更不要说现在的李家人们了。 他们甚至觉得没有听过凌云钟的钟声而遗憾,却不知这钟声的响起,绝非什么好事情。 李正容迈着步伐,明明小亭咫尺再近,可他怎么都走不过去,仿佛脚上有那千斤重一般。 清风里,两行浑浊的眼泪顺着他的眼眶流淌出来,这个在李家备受多少人羡慕的他,如今却像是在一瞬间老了几十岁,仿佛耄耋老人一般,弯腰驼背,蹒跚艰难前行。 但即便他走得再怎么慢,凌云钟就在这里,终究他还是走到了小亭里。可心里的不甘心终究是压不住了,他对着空气说:“你不是说,我李家的命数未尽?我听了你的话,不惜分出一缕神魂来,将那孩子救走,可为什么你说的转机还没到?” 再不到,李家就没有了,那这么多年来,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是绝望的,这话是说出心中的不甘,从来没有指望着谁会回自己。 不过出乎意料,在他这声音散开之际,耳边却传来一个清澈如佩玉相击的熟悉声音:“她已经来了。” 这话听起来无头无尾,可是却让李正容眼里的光一瞬间就死灰复燃,然后脸上出现了两种不一样的表情,惊恐又惊喜,四处寻找着那个所谓的‘她’。 似乎比起这个‘她’,那个跟他说话的人,反而无关紧要了。 然而寻了一圈,包括远处那被迷雾所遮挡的水域上,仍旧是空落落的一片,他又开始绝望起来,“这钟,我到底还要敲响的,对不对?” “是。”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倘若高虞在此处,必然能认得出来,这是谁的声音了。 李正容心里其实是矛盾的,他将李家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小女孩的身上,仅仅因为是这个从没有露面过的神秘人告诉自己,她可以救李家。 所以自己当年不惜抽出自己的神魂来,将‘她’救走,隐匿在一处小村子里,甚至还未她找了一个可靠的未婚夫。 但这些年来,自己越来越力不从心,根本就没有办法回去了,而且以前每一次回去,都不敢多待,也不敢多说话,生怕留下半点痕迹,叫这天机金顶里住着的这位发现。 只能来去匆匆,也不知她在那村子里,过得到底是如何? 而且为了怕被发现,那被抽出去的神魂,李正容也给自毁了。 “噹!”这是许多人第一次听到凌云钟声响起,悠扬深远,且同样浑厚洪亮。 大部份人都没有意识到,是天机金顶的凌云钟响起来了,反而下意识朝着外围的各处水域看过去。 也不怪他们,毕竟他们的许多祖先,不是到死也没听过凌云钟声响过么? 然而不知是谁想发现了,惊喜地大呼,一面指着被云霄所阻挡的天机金顶:“快看,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是凌云钟被敲响了!” 他们声音欢喜,却不知这声音对他们李家人来说,是活脱脱的丧钟,反而一个个兴奋无比,不管再做任何事情的,都立马朝着那华光广场赶过去。 仿佛要迎接的什么盛况! 第55章 凌云钟声起, 那原本还在走走停停等待身后霍沧月的李淳风也感觉到了。 纵然他离李家所在的文华山还有不远的距离,但终究是李家的血脉,他能感觉到凌云钟声被敲响时, 魂力的翻涌激动。 当时整个人好似被天雷所击,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凌云钟声响起,便意味着李家将有大事件要发生, 可是如今能有什么好事情?所以不怪李淳风心中生出不祥预感来。 事实上证明他的预感是对的,他不敢再像是此前那般用高虞来威胁霍沧月了,反而朝着反方向跑,主动去找那霍沧月。 如果不是还记着那李怀真召唤出来的阴魂里,有一个与相貌与自己十分相似, 霍沧月已经不打算去李家了。 更不愿意叫这李淳风如愿的。 现在见他竟然倒回来, 反而主动将高虞放了,然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周梨面前。 狗娃子那张脸上,李淳风的悔悟倒是真切可见, 但是霍沧月却无动于衷,直截了当地拒绝道:“我年轻气盛,最受不得这种气,所以莫说是你现在给我跪下, 便是你当场魂飞魄散,我也不可能再像是此前所打算的那般,帮你驱除无名氏。” 李淳风心中是后悔的,但他的后悔是因为凌云钟声响起后才促成的。 倘若凌云钟声不响, 他仍旧如同此前那样打算,引霍沧月以这高虞为要挟, 帮他将那无名氏驱除自己的身体。 只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现在的玄门中人怎么变得这样冷漠无情了?不以匡扶正义为己任?所以听到霍沧月的话, 也是一脸的哑然:“你……你乃玄门中人,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李家覆灭?” “让李家覆灭的不是你自己么?”这个罪魁祸首怎么还好意思怪罪到自己的身上来?虽然霍沧月不知道他当年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叫那无名氏夺去了身体,但以他的能力,当时他还未被那千万魂魄镇压之前,应该是可以将身体夺回来的。 可是他没有。 这不免是让霍沧月怀疑,这李淳风莫不是与那无名氏达成了什么协议?因此看李淳风,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了。更何况他还占据了狗娃子的身体,劫走高虞,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霍沧月都不可能再去帮他。 而霍沧月这话,也彻底让李淳风陷入了无尽的悔恨之中,“都怪我,我只是想给无名氏一个机会,想让他们甩脱那生生世世的诅咒而已!我一心向善,凭什么要落这样一个悲惨结局?还要连累我李家?” 他的话,让霍沧月回过头看他一眼,只是目光里露出来的,却多是嘲讽,“你枉活了那么多年,你难道觉得豺狼会改吃草么?”无名氏的存在,自是有他们的道理,李淳风算得了什么?竟然还妄想改变那一族的命运,充当他们的救世主。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起来,觉得这李淳风仿佛一个笑话一般,他到底是有多自信多膨胀,才会觉得以他一人之力,就能改变他族命运?更何况无名氏的命运如何?自有那天地法则来受理,如何轮得到他了? 他此举这不就是等于跑去那监狱里将死刑犯都放了,甚至还一脸自豪得意地说自己救苦救难了。 他是达成了救苦救难的成就,可那些被死刑犯们害的人呢? 就比如这个将他身体占据的无名氏,身上到底背负了多少生灵性命? 如果不是李淳风将身体给他,那这个无名氏怎么可能有机会害那么多老百姓。 “你无可救药!”她看着还一脸与苍天叫器不公允的李淳风,忽然有些想甩他一巴掌。 但又觉得没有意义了。 然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一直昏迷中叫陈平安扶着坐在地上的高虞忽然睁开眼,朝霍沧月看过去:“我舅舅说,李家要覆灭了,虽然他们罪有应得,这些年为了修炼而杀了许多生魂,活活练成傀儡,但他们死后,无名氏会将李氏一族彻底取代,他们生性邪恶,若叫他们得逞,将来只怕这世道要成那无尽修罗场……” 高虞话没彻底说完,人不知为何,又忽然沉睡了过去。 只不过他这话虽是没说完,却是叫那跪在地上的李淳风忽然跳起来,满脸惊恐,满脸难以置信:“不,不可能,无名氏怎么可能取代李家呢?” 周梨也没想到,这无名氏占据了李淳风的身体后,竟然要搞这么大一个动作。 又气这李淳风早年自以为是善良之举:“好了,你的梦想要实现了,你终于拯救了无名氏一族脱离苦海。”只不过这代价却是李氏一族。 李淳风彻底疯了,“不,不!凭什么,我给了他机会,他为什么要害我族?”一面也顾及不得什么,只匆匆忙忙起身,朝着晋州而去。 想是因为他如今神魂不稳,又过于激动,使得半个灵魂在身体外面,夕阳之下,那魂魄头顶冒着一缕缕青烟。 但如今担心那李氏一族安危的李淳风,如今并未察觉。 “沧月姐,我们也要去么?”陈平安看朝霍沧月,心想其实不管也行,都是李淳风自食恶果罢了,反正又不影响他和霍沧月。 但霍沧月终究是生在人间,而且昏迷中的高虞还醒来专程带了这样一段话,自己也不能不管。 反正她是不能看到这人间成为修罗地狱。 坏人纵然多,可是那些努力生活的好人也不少。 没有道理因为要惩罚这些坏人,便要叫好人一起跟着陪葬。 “走吧。”她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陈平安那小身板,一把抓起昏迷中的高虞,便也朝着那晋州城外的文华山赶去。 而此刻的文华山,李家所有的人都聚集在那华光广场上,一个个表情欢喜激动,一脸孺慕崇拜地仰望着从金顶上下来的那个仙风道骨的老者。 那便是他们李家的荣耀,活了一千多年的老祖李淳风。 所以莫说是李家的直系子弟们,就是那些庶出排不上名号的,眼见着老祖宗就在眼前,都觉得是无上的荣光,一个个是激动得不能自己。 他们的满怀期待中,等着李淳风宣告这一次敲响凌云钟,将他们全都召集而来的缘由。 却发现那个早年算得上是李家天才的李正容忽然从金顶上跃下来,“大家快逃!他不是老祖!” 只不过他话才说完,就忽然觉得胸口一处剧烈疼痛,然后对上了那无名氏冰凉凉的眼神,“你不错,居然知道我不是你们的老祖宗。”可惜啊,晚了!“哈哈哈!”无名氏笑着,随后也不顾下面广场上众人哗然,正在骂李正容疯了的李家子弟们,忽然手中的佛尘挥动起来。 这一挥,下面华光广场上的众人便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呼风唤雨,顿时是风起云涌,一下将整个金顶都给笼罩起来,且那翻涌的云层还在不断扩散叠加,使得这云越来越黑,顷刻间就将整个天幕给遮挡。 原本还夸赞着老祖宗法力无边的众人忽然觉得这头顶黑云的压迫感,那翻滚的黑云好似一张张会吃人的血盆大口一般,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他们全都尽数吞入腹中。 所以那夸赞声逐渐变小,取而代之的是慌张惊恐,一个个恐惧地看着那头顶可怖的黑云,大家下意识地都想要逃离这黑云范围。 只是可惜来不及了,这广场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被设下了法阵,等于他们现在所有的人,都被圈禁在其中,无法逃脱。 这个时候终于有人想起了刚才那李正容的话,匆忙去寻找他的人影,却发现他如今正是濒临死亡之际,一百多块骨头碎了九十多,整个人软弱无骨地躺在那血泊之中,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全是绝望之态。 见有人围过来,虽是听不清楚他们在问什么,但李正容只看口型也能猜到一二。 他想回他们,上面那个不是他们李家的老祖宗,且李家人现在所炼的都是邪术,可奈何这骨头已碎裂,牙关也无法活动,喉咙里的声音根本就无力传上来。 只能以同样绝望的目光回应着他们。 而上空的那些黑云,如同大家所担忧的那般,真的变成了一张张恐怖的大嘴,一张口将他们给吸入其中。 顿时无数的惨叫声从这广场上传出。 场面一片混乱,所有的人都试图在藏在躲,可是宽广无垠的广场上,却干净得无一遮挡物,所以便出现了人拿人当挡箭牌的混乱场面。 这个时候哪里有什么血亲兄弟,父母亲人?只要能拉过来挡在自己面前便是。 李怀真也在其中,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被那巨大的黑口吸入其中,然后自己便再也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存在。灵魂气也没有,这是彻底地消散了?连魂飞魄散的过程都没有!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当初在黄河边上的高高在上和傲然得意?只屁股尿流地在地上手脚并用地逃着。 可是如今的他们仿佛那瓮中之鳖,能逃到哪里去呢? 忽然,他听得哭喊着逃命饶命的人群里,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看,那个才是我们的老祖宗么?” 他们的真正的老祖宗李淳风,如今仍旧是当初在霍沧月面前从慢赶来的模样,半个灵魂在狗娃子的身体里,半个灵魂在外面。 也是万幸夕阳落得早,所以他那魂魄免受了烈日灼晒的苦,如今还能以全面貌出现在李家人的视线中。 他的出现,使得绝望慌乱中的李家人以为得到了拯救,一个个都满怀期待,慌忙朝他所出现的方向磕头求救。 可哪里晓得,他连这笼罩着华光广场的屏障都还没碰到,就忽然被一个强大的力量扇飞,犹如死物一般坠入那文华山四周的水域里。 就在大家哗然失望,开始不愿意承认那是他们老祖宗之际,毕竟他们所理想的中的老祖宗,怎么可能这样无用呢? 那上面霸占着李淳风身体的无名氏忽然狂笑起来:“李淳风,你不是自诩人间第一善,要拯救我无名氏于无间痛苦中么?既然如此,不如将你这后代子孙也一并送我算了!” 这个无名氏是将李淳风镇压了很久很久后才想通,为何他能这样轻而易举地占领了李淳风的身体。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结果。 反正他从未后悔过将李淳风给镇压在那里,毕竟人类最是反复无常,谁知道李淳风哪日会不会忽然后悔? 所以这无名氏也是一直兢兢业业地将李氏一族往歪路邪道上带,以好早些将他们族人给解救出来。 而华光广场上这些剩余的李家族人们,也从无名氏这话语里听出了些端倪来,简直是难以接受。 竟然是他们最信任最崇拜,以之为荣了千年的老祖宗将他们往深渊里推。 他们憎恨却又面临着即将死亡,或者甚至都不如死亡,那可是无名氏啊! 不知道无名氏这一族的人尚且还好说,那听说过的都白了脸。 能不白了脸么?往后他们便是无名氏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那个被占据了无名氏打入水域中的李淳风,忽然从水里飞出来了。 只不过等那数丈深的水花散尽,却见是个小孩子提溜着那个男孩子的身体,至于他们老祖宗的魂魄,却不在其中。 李怀真认得出来这个小光头是何人?他当初在那黄河地宫里看到过。却从未想过,这小光头竟然如此厉害! 就在他惊愕之际,又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上空。 那个和他在黄河地宫交手的小姑娘又出现了。 只是出乎意料,她竟然和那无名氏面对面站在一处,李怀真觉得她略有些眼熟,但此刻才经这大生大死之忧,一时间想不起来。 反正绝对不是在黄河地宫那一面后,才觉得眼熟的,肯定是在别的地方所见过。 却忘记了自己小时候只见一绝佳魂魄,便擅自将妇人给猎杀,把其魂魄赶在鬼差来临之前给提取出来,炼制成为了自己的傀儡。 而此刻霍沧月站在这法阵之上,只见她身边忽然燃起了火红得焰,随着风蔓延,竟然将那些张着大口的黑云一点点给燃烧掉了。 领人诧异的是,那些黑云像是有生命一般,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嚎叫声来。 而那占据李淳风身体的无名氏也慌了。 本来他轻而易举就将那李淳风打得险些魂飞魄散,因此是不把这忽然挡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当一回事,只觉得初生牛犊不怕虎,所以没有半点的防备。 哪里晓得这小姑娘起手就是个大招,眼见着她那不知名的火焰烧着自己族人们的神魂,一下慌了神,又是忙着出手又忙着大喊出言阻止:“住手!妖女你敢?” 霍沧月却是没有理会他,反而是那火红色的火焰越来越灼亮,原本整个黑沉沉的天幕,如今火红一片,连带着这下面的一切山水人群,都被照得通红。 整个华光广场上,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此景,实在是难以想象,也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刻那波澜壮阔的红色火焰! 眼见着无名氏要出手阻止,一个个瞬间提心吊胆,只觉得下一刻又要跌入地狱间了。 谁料想那个小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霍沧月身前的,顺着那狗娃子的后背一巴掌,众人只见一个巨大的金色掌印穿过狗娃子的身体,李淳风虚弱的魂魄从中出来,然后被小光头一脚踹朝那无名氏去。 火光电石间,光芒耀目,使得许多不得不下意识闭上眼睛,但也有那胆大妄为的亲眼见着了他们的老祖宗怎么重回身体里,然后一个无名氏的魂魄从中被推出来。 那无名氏满脸惊恐,他这里全心全意地对付霍沧月,还没见什么成效,却忽然就被一个小光头给偷袭了。 更叫他难以接受的是,对方不过是条修为低下的小鲤鱼精罢了。 陈平安是一条修为低小的小鲤鱼精这不假,可是他的原身魂魄本就是净世白莲所化。 也是如此,他能轻而易举地将那占据了李淳风身体一千多年的无名氏给震出体外来。 无名氏的震惊中,没等他来得及出手,那火红色的火焰却已经燃烧到了他的身上来。 他慌忙躲藏,却是无济于事。 这便是他们无名氏的命运他们生来就低人类一等,他不甘心!整个上空都回荡着他的怒吼:“天道,你凭什么?” 然而就在他这声音萦绕在众人耳边之际,忽然听得一个姑娘略带俏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来:“凭你所行不轨,意欲偷天换日!不然你无名氏一族这最后的千年之约,早在百年前就已到期,只因你们一心行恶事,所以劫期万年!” 无名氏自然是不满,“你又是何人?有什么资格来定夺我族行事?”他们有什么错?他们只是想早些恢复自由罢了。 “我乃天尺,便是天道也要遵循我的管束,你说我有没有资格?”那声音说完,众人只见霍沧月的那红色火焰里,竟然站着一个绝美的少女,但那火焰却对她没有半点作用,反观她在那火焰之中,仿佛如沐春风一般自然怡得。 霍沧月如同在场的所有人一般,也是瞠目结舌地看着出现在自己火焰里的绝美少女,然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脑海里,和眼前的少女一起完全融合,一个名字也脱口而出:“宋雁西?” 那少女笑得明朗,“小阎王,终于想起来了?快些回到地府吧,不然我看谢必安他们要闹翻了!” 霍沧月的脑子里,此刻不单是出现了这天尺宋雁西的身影,反而还想起了自己此前的绝大部分记忆。 她竟然是阎王,按照天地法则历劫,这一历劫就没完没了……她还想起了自己有个未婚夫……兰陵王,高虞的舅舅…… 但是奇怪了,她明明认得三国的时候的孙琅,在黄河地宫的时候她能清楚地叫出对方的名字,怎么把余下的都忘记了呢? 而且她现在除了记得兰陵王是自己的未婚夫之外,其余的怎么就想不起来,对他还是仿若陌生人一般。 倒是高虞后来说,她第二次转世历劫的时候投错了胎,为了让她成为人,失去了不少记忆,那是无法找寻回来的。 也正是这样,他舅舅很生气,觉得霍沧月当年提出这婚约,果然就是玩弄他的感情,不然那么多事情,她怎么不选择遗忘其余,反而忘记了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这一点霍沧月觉得很无辜,也很害怕见到那兰陵王,反正就很心虚。不过倒是想通了为什么当初在黄河地宫的时候遇到他,会觉得慌里慌张,如今一切都能解释得了。 李家到底是作孽太多,即便有陈平安愿意将他们的灵魂净化,但也没多大用,他们杀人夺魂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至于那李淳风,纵然是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去,但终究是大限将至,且又犯下了这数不尽的罪过,往后十八层地狱霍沧月是要专程给他留个位置的。 而李家也将在玄门中被除名,至于他们这些炼就了邪术的,生时将受着无尽的生活折磨,死后地狱十八层也任由他们挑选。 整个偌大的李家,唯独是那李正容逃过了一劫,这也多亏得高长恭的暗中帮助,不然他也没有办法确认当时的李淳风是假的。 不过后来高长恭说,他已经等了霍沧月转了几世,仍旧是不能回地府,然后便效仿天尺,将霍沧月的魂魄给引来了这民国时期。 这个时候正是玄门劫难之际,他也想赶着这个风头,让霍沧月想起以往来。 反正他比地府那帮鬼差还要为此上心着急。 哪里晓得运气是真不好,霍沧月虽投生到一处好人家,母亲也是高长恭为她千挑万选的,却不想恰恰就是因为八字生辰太好,被那李怀真给盯上,杀身夺了魂魄去。 他也是没法,才斗胆打破规则,提醒了那李正容一两句,然后李正容才抽出魂魄来伪装成李瞎子,将年幼的霍沧月个带走,隐居在小山村里。 为了以防万一,霍沧月死在这成长的过程中,毕竟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和从前的战乱都不同,于是又把霍沧月送到后世去生活一段时间,至于在这里为李家母子做牛做马的,实则是个傀儡罢了。 高长恭挑着那时机成熟了,才将她的魂魄给召回来。 所以这里的霍沧月,一直都是她自己,从来没有什么后世的她穿成现在的霍沧月。 至于她这一世的生母,也在那李怀真成为普通人,开始受这红尘战乱之苦的时候,被霍沧月带往地府去修养,等着新时代后,再与她挑了一户好人家,保她一世享福无忧无虑。 不过出乎意料,李正容即便是没有受李家人的所有劫难,但他却放弃了转世投胎的机会,在地府里做了一名小差吏。 霍沧月回到地府后,堆积如山的公事并没有叫她心慌,反而暗自庆幸,这样正好,若是那高长恭真来找自己,就拿公事繁忙拒绝他。 不然见着他总觉得心虚得很! 只是他把高虞留在自己身边做什么?专门用来监视自己么? 霍沧月是不大待见高虞的,总糊里糊涂的,连叫他跟着孟婆熬汤,这样简单的活他都做不好,一锅又一锅的孟婆汤没少叫他熬糊了。 她中意的是那陈平安,他乃净世白莲的魂魄所化,要是肯来地府当差,那一天都净化多少厉鬼怨气啊? 可是陈平安却天天都在人间琢磨着怎么搞钱。 坦白说霍沧月给他开的工钱不少,但他觉得冥币而已,自己在上面搞钱,然后烧给自己,不也一样么? 不过到底是有些同袍情义在,还是偶尔下来帮霍沧月净化怨气。 只是一心都在想办法搞钱,等多年后那杨长生从扶桑回来之时,见着陈平安几乎不敢相认,只觉得这满脸市侩的小子,怎么会是当初那个单纯可爱的小光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