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炮灰要翻身》作者:早勤天 文案: 多出了未来二十年记忆的金枝,只想改变家人悲惨的命运,送走在她家里白吃白喝的落魄小姐,过上平淡的生活。 却不想,不过一次匆忙挽救父亲被辞工的行动,竟彻底改变了她的一生。 无意中献药救下的公子位高权重,他身边那位被她刷了好感度的小少爷更是身份不凡,就连她别有用心救下的垂危女子,身世也不简单…… 等到金枝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从一介民女翻身成为盛宠王妃。 金枝:“……额,凭运气翻的身也是翻身!” 运气逆天斤斤计较女主VS矜娇自恋思维诡异男主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女配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金枝 ┃ 配角:李瑾铭、纪香、宋清幽、金石 ┃ 其它:含穿越 第1章 记忆 天气有些冷,即便冬阳悬挂于空,清早橙色的光看起来暖洋洋的,但迎面一阵风也依旧让裹着厚厚粗制棉袄的金枝打了个寒噤,瘦弱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她抬头看了看院中那棵枯槁的老树,那槎桠上零星几片枯黄的树叶也在刚才那阵风中脱离了树干,在空中无力的挣扎了一番便坠入泥土地。 金枝愣愣回神,颠了颠怀中的木盆,然后走到井边吃力地打起井水,提水的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她将水倒进盆里,伸出手准备洗衣物时却又愣住了。 映入眼眶的是怎样一双手? 光看手背只觉得瘦,很瘦,几乎算是皮包骨头;再看手心,不仅粗糙,还有着一道道难看至极的裂口,这伤口在乡下是很常见的,很多人在冬日不注意或过度操劳就很容易因为冻伤而致使手上产生皲裂。 这样的伤口对于年幼时的金枝并不陌生,自她生活能自理并帮助家里干活后,她每年冬季的手都是这样的,这也让她的手看起来比常人粗糙,即便这双手其实很小,长大后也只有常人的三分之二。 金枝还记得,后来她不用干重活了,这双手也养了十多年,但也完全没能养得细皮嫩肉,十指如葱。 金枝觉得自己可能病了,明明昨晚才吃了阿爹笑眯眯递上来的那碗长寿面,度过自己第十个生辰,一觉醒来后,她却发现脑中多了许多记忆,那些记忆让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三十岁而不是童稚般的十岁。 她有些茫然又有些惶恐,浑浑噩噩的在阿爹的招唤下吃了早餐,送走了阿爹与哥哥,然后在阿娘匆匆塞给她一盆衣物后,习惯性的来到后院打水洗衣。 将手伸向水中,随后被那冰冷的温度冻得一个哆嗦。 金枝嗖的一下缩回手,再看向盆中那做工精致且颜色鲜艳的女子衣物,忽然觉得胸中有股无名火在蹭蹭上涨,并直冲她的大脑,她一把打翻木盆,带着些怒火向屋内喊道:“娘!” “大清早的吼什么吼,还有没有一点儿女孩的样子了!” 王氏斥责的声音从里屋传来,隔了一会儿,才迈着小步伐缓缓走到院中,可惜她自以为维持得良好的优雅在看到井边打翻的木盆以及散在地上的衣物后,顿时破功,脸色也难看了几分。 “你又发什么疯?” 显然,对于女儿时不时撒泼的行为她还未习以为常。 金枝却不管她怎么想,指着那些衣物质问道:“这是谁的?这些衣服是谁的?” “还能是谁的,当然是小姐……” “小姐?什么小姐?我家就是一家子的泥腿子,哪里来的小姐?”金枝的声音透着尖锐,那番话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王氏的脸色更难看了,看向她的目光也带上了一丝阴沉,心想这个女儿当真是生来和她作对的! 王氏顿时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心软生下了这个孩子,早先还因为金枝没有遗传到她老爹的丑陋面貌而对她有三分喜爱,可没想到这个女儿却一点儿也不懂她的心,不仅时常与她产生争执,对她的决定有异议,还死死偏着那个让她不喜的男人。 时至今日,王氏对于金枝的那份喜爱早已被消磨得所剩无几,更多的是漠视。她无视金枝的怒火,只淡淡道:“衣服掉到地上更难洗,要是染上了污迹,小心你那身皮。” 金枝简直出离愤怒了,不过如今有着那些突然多出来的记忆,她感觉自己已是三十岁而不再是十岁,年龄比之王氏也不差几岁,曾经那些因为在乎所以质问王氏到底是不是她的亲娘,她和纪香谁才是她的亲女儿的话她已经不屑再问。 二十年,王氏的答案不用她说,金枝已经用自己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这一刻,金枝突然不再害怕惶恐,脑海中突然多出了二十年的记忆,明明是那么诡异,但那些画面生动得仿佛就像她已亲身经历过一般,让她生不出丝毫的怀疑。 她甚至开始感激起来,不管是哪路神仙或是鬼怪让她突然多了二十年的记忆,她打真心感谢对方,让她不再留恋这份早已不复存在的母爱,以及她与纪香那不知真假的亲情。 纪香!纪香!纪香! 想到这个名字,金枝心中涌现出无限的恨意,就是这个免费吃她家住她家把她一家当奴才用的女人,在不久后还因为不舍分离把他们一家子良民带回去当贱奴感激他们的纪小姐,害得他们一家个个不得善终! 金枝只觉得一阵心悸,随即便忍不住庆幸,还好她有了未来的记忆,让她能提前做好准备,阻止即将发生的一切。 而后又想到什么,金枝也不再理会阴沉的王氏,反而急速跑到屋内,不一会儿便来到了纪香的闺房,便觉眼前一亮。 这是一间布置精细的住房,虽无细纱美玉装饰,但比起金枝和她阿爹哥哥的房间,可谓是华丽,新打的家具还散发着木质的清香,床上的棉被从那亮丽的色彩可见材质不差,以及与之同样材质的床罩,这对于刚从乡下搬到镇上的五口之家显然很奢侈,而那放在书柜中的一摞书,让整间屋子透着一丝书香之气,尤其纪香正在窗下研墨,旁边摆着一张宣纸,一副悠闲写意之态,可不就是小姐嘛! 可惜是靠贫民养的小姐! 金枝不无恶意地想着,而纪香显然不知道她的想法,见到她来,莞尔一笑,温雅中带着亲切,加之姣好的面容,这样一个人是很难让人产生恶感的。 金枝就曾无数次败在这样的笑容之下,多次兴起的质问之词便说不出口。 那时,她甚至想,是不是因为纪香长得漂亮,所以王氏即便与主家失散也把她当主子看待,哥哥才会喜欢她,阿爹才对阿娘的行为视而不见? 当然,后来的金枝已经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但幼时的想法已成执念,所以她酷爱打扮,这原本没什么,但谁让她只是个丫鬟呢?这样的身份,她越打扮,只会让人越加看轻她。 “金枝?”纪香已经走到了金枝面前,在她明显走神的眼前一晃。 金枝回过神来,那眼中充斥着浓浓的恨意,看得纪香身形一颤,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小心问道:“金枝,你怎么了?” “怎么了?”金枝冷笑,“有一句话我想问很久了,你与我家非亲非故,却不仅吃我家的用我家的住我家的,还让我们一家像小姐一样供养你十三年,你就不心虚吗?” 纪香从容的神色一变,喏喏说不出话来,只望着金枝,欲语还休的黑眸中两分黯然三分无奈,还剩五分可怜柔弱,端的是惹人怜爱。 金枝面上一派嘲讽,恰好王氏从外面跟了进来,听到她的冷言冷语,顿时伸出食指,在她头上狠狠戳了两下:“你个混不吝的,有这么跟小姐说话的吗?若再有下次,看我不撕烂你那张嘴皮子。” 说完,也不急着教训金枝了,拉着纪香一阵安抚:“小姐你千万别信那丫头胡言乱语,那丫头只是嫉妒你身份高贵,你是纪府千金,等找到老爷夫人……” 金枝且听着,王氏说了很多,无非找回曾经的主子、回忆往昔繁华生活之类,从小到大对于王氏这番说辞她不知听了多少次。 金枝知道这并不是空话,王氏这些年一直在寻人打听昔日的主子,如果她脑中的记忆是真的,那大概在一年之后,王氏会便得到纪府的消息,纪香也会被送回纪府。 但问题是在场之人除了她谁也不知道这件事啊,毕竟已经过去十三年了,找到人的希望何其渺茫,纪香王氏难道就真的没有想过,她们会找不到人吗? 恐怕不尽然吧,但她们却依旧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阿爹与哥哥辛苦挣来的钱财,要求一日比一日过分,甚至还多有怨言。 对于这样的人,想要让她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真心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了,毕竟已经十三年了,她们早已经习惯被她的父兄养着,再加之她的父兄心好又毫无怨言,反而让对此多有不满的金枝显得太过于吝啬无理取闹。 “可是,也不应该让金伯和金大哥这么养着我……”纪香似乎有些不认同王氏的话,微弱的反驳着,但那脸上的难堪却渐渐淡去。 金枝在心中冷笑,口上却凉凉地应道:“是呢,还是大小姐明理,麻烦你帮我劝劝阿娘,免费养你也没什么,但像个小姐一样娇养着,我们一家却吃糠咽菜还不饱腹,实在有些过分不是?” “臭丫头……”王氏被这番话刺激得开口大骂,却被纪香拉住了。 金枝嗤笑着看了眼两人的作态,施施然走开了。 只要不入纪府不入奴籍,舍去那份不值钱的感情,王氏与纪香又有何惧! 作者有话要说: 第2章 往事 纪香的衣物最后到底被王氏捡起来洗了,其间因为水太冷吆喝着想让金枝帮她烧水,金枝却只是一哂便不再多做理会,反而开始拾掇着她和阿爹、哥哥的屋子。 这里比起纪香那屋就显得很简陋了,除了必要的床、衣物、柜子便别无他物,而且不论哪样都相当陈旧,柜子的柜门歪斜着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金枝检查了一下柜门的边角看到许多捶打的痕迹,可见是修了无数次,而这次大概是阿爹或哥哥太忙还未找着时间修理。 屋子有些阴暗,金枝找出需要缝补的衣物,再看了看床上死板的棉絮,准备拿出去晒一晒。 就这么度过了一上午,中午王氏催促着她去做饭的时候她也完全不应,反倒是在王氏为纪香准备好午餐后,非常自觉地前去蹭饭。 比之他们一家吃的粗粮,纪香吃的可是正宗的大米,所以即便王氏的厨艺很差,金枝也吃得很香。 其间,王氏曾无数次想要发作,都被纪香制止了。 身为一个奴才,王氏谨记自己的使命,就算对金枝不满,却绝不敢违抗身为主子的纪香的命令,只能多次劝说纪香不要太纵容金枝。 纪香当然是不听的,她很坚持,毕竟她一向自诩与金枝姐妹情深,哪有姐姐吃香的,妹妹却吃糠的道理。 金枝就伴着这一幕当下饭菜,吃得忒欢快,至于饭后王氏的再三警告她则当耳旁风。 下午有了空闲,金枝终于有时间将脑海里的记忆理一理了。 在未来二十年的岁月里,她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波澜壮阔,一直都在随波逐流,小时候是没权反对,就算有不满也悉数被王氏镇压,等长大了,却又因为身为纪香的丫鬟,连生死都揣在别人的手里,更别说反抗了。 于是乎,她伺候着纪香一路长大,从落后贫穷的乡下到繁华富有的京都,从简单温馨的金家,再到纪府。 纪府就是个外表光鲜华丽内里却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间地狱,主子们勾心斗角,争权夺宠,里面的辛酸简直数之不尽,金枝就因为纪香而好几次险些殃及性命。 然后纪香终于嫁了,金枝作为陪嫁丫头也跟随着她离开了纪府。 新姑爷很爱小姐,金枝以为离了纪府,纪香又是当家主母,她就能脱离苦海,谁知道这却是她悲惨命运的另一个开始。 纪香不受婆婆的喜欢,但她有新姑爷护着,可她底下这些丫鬟们却没有,那段时间金枝很受了些奚落与折腾。 好不容易熬过了几年,纪香有了一双儿女,府中老夫人对她的偏见也淡了,她的地位也稳固了, 金枝觉得总算拨得云开见月明,不用再受委屈了,但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 好日子过了没两天,纪香竟然被一个霸道男人强了。 这大概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才怪! 金枝已经不想去回想那段时间到底是怎样为纪香担惊受怕,为自己的未来惶恐的,因为这些情感在后来的结局看来根本就是一场笑话。 纪香后来爱上了那个强了她的男人,抛弃了她曾经的丈夫和儿女! 后来,他俩有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那个男人后来又有了一个身份——大佑王朝的皇帝,而纪香成了皇后。 这些其实离金枝很远,纪香跟了那个男人后发生的事她并不怎么知情,因为她并没有跟随纪香离开,反而留在了姑爷的府中。 她依旧称呼那个男人为姑爷,看着这个因为爱妻投奔他人怀抱而整个人散发着忧郁气息的男人,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时刻透漏着一抹忧伤,不多,却足够让人知道这是一个有着深刻故事的男人,让人不自觉被他吸引,他更有魅力了。 金枝有些喜欢他,当然,不是因为他的魅力也不是因为他的深情,而是因为同情。 身为一个连性命都无法掌握的奴才,她竟然会同情自己的主子,金枝深刻怀疑那时的自己脑袋坏掉了。 如果不是因为后面发生的事让她忽然惊醒,她恐怕至今都未醒悟,她有些庆幸。 这种不合时宜的善良其实谓之蠢,金枝简直要被自己蠢哭了! 金枝留在府中照看纪香的两个儿女,照看得很好,老夫人很满意,甚至决定让姑爷把她抬为妾。 金枝想到了言说不想做妾,被后来的皇帝养在了外面一段时间的纪香,她也不想做妾,当然更不想被养作外室,可惜没人过问她的想法,她试着向姑爷说明,对方只是不高兴的对她说:他的妻子只有纪香。 金枝在愣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明白他的意思,正妻这个位置她是从来没想过的,尽管她是喜欢这个男人的,但是她膈应,她膈应一切与纪香相关的人事物,就算是这个让她心生怜悯并产生爱的男人。 她已经习惯了当下的日子,府中老夫人当家,她只要照看好两个孩子就可以衣食无忧,她何苦去当一个妾再多伺候一个人? 她尝试着解释,却适得其反。 最后,她依旧没能被抬妾,因为纪香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这个消息,她或许和姑爷有了接触,表达了自己被两人背叛的心情。 想到这段,金枝就不由自主想笑,就是这件事,让她彻底醒悟过来,她再不同情那个男人,人家痛苦是因为甘之如饴,而她自己的苦楚却无法解脱,她想,她最该同情的是自己还有自己的一家人。 如果事情至此,金枝和纪香其实并没有什么大恩怨,但她的哥哥却因纪香而死,不能说全是纪香的错,纪香虽然利用了她哥做危险的事,但她哥却是自愿的,自己犯贱死了能怨谁? 但无疑,纪香是这一切的导火线,如果她没有因为担心进入纪府没人可信、没人可用把他们一家带回纪府做奴隶,那金枝的一生不会如此艰难;她哥虽然还会喜欢纪香,但可以想见到最后也会淡忘,娶一个平凡的妻子平淡的过完一生;而他爹也不会因为她哥的死,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而彻底垮了身子,没过多久就去了。 至于王氏,金枝已经对她没脾气了。 王氏从没把自己看作金家人,甚至她本身一直鄙夷着金家父子,却又不得不依附着他们,所以也愈加厌恶。 她一回纪府,就找回了原本的丈夫,即便那个男人又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妻子也没关系,她自愿为平妻。 但就算这样,王氏也没有放过金家父子,依旧理所当然地指使着两人为她和纪香做各种事。 王氏的结局大概也不好,金枝记得后来她曾来找过自己诉苦,说她的丈夫被那小狐狸精迷了眼,嫌弃她另嫁过,就连她先头生的儿子也不喜欢她,她过得很苦,希望金枝能帮帮她。 金枝没理,然后王氏来见她时一次比一次落魄,直至最后再也没来了。 金枝恨纪香,也恨王氏,但她没想报仇,大抵也是报不了的。 他们一家的悲剧,的确是由纪香与王氏引起的,但如果她的阿爹与阿哥能懂得反抗,这一切其实是可以避免的,但他们自己都不懂得珍爱自己,又怪得了旁人不尊重他们吗?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金枝为金父感到难过,但她能怪这个老实自卑却疼爱她的生身父亲吗? 这个男人已经够努力了,但谁让他生来长了一张恐怖的面容,若不是恰逢生在农村又是男儿身,早被扔到山林被豺狼虎豹叼走不知生死了。 他生来爹不疼娘不爱,受尽了冷落与漠视,他拼了命的努力,只为获得哪怕父母的一抹关爱的目光,但他失望了,他所有的付出没有得到一丝回报,他依旧是被人忽视的存在。 只有别人需要他时,才会有人想起他,他自卑扭曲得只能从这种方式中感受自己的存在。 王氏嫁给金父,还为他生了金枝这个女儿,这个老实木讷的男人简直感动得恨不能将自己的一切都给奉献给她,所以对于王氏的变本加厉也从不反抗。 想到这里,金枝不由自主叹了口气,这也是她回来后不想着报复反而只是无关紧要地刺刺这两人的原因,她了解自己的父亲与哥哥,他们如果知道真相,大概会伤心会难过却不会想着去报复对方。 所以,金枝现在要做的,便是能尽快送走纪香与王氏,并且让他们一家人不再重蹈覆辙。 当然,如果可以,她想让自己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只是现在的她还很小,人微言轻,大概没人会重视她的意见,她所能做的,也只是静观其变,以静制动罢了。 金枝现在十岁,她努力地回想这一年可能发生的大事,希望能先做好准备,但这一想,却让她想到一件即将改变他们一家生计的事,不,或许现在已经正在发生了也不一定! 金枝记得,在她十岁生日的第二天,她爹就因为一件事被酒楼的掌柜辞了,失去了在酒楼大厨这份工作,这让她一家陷入了困境。 因为此,他们一家过了整整一年的苦日子,直到一年后纪府接回纪香他们的困境才得以改变,但金父原本因为在酒楼工作还算结实的身子也渐渐被掏空,后来年过五十便重病缠身,金枝对这件事记忆尤深。 当然,其实如果金父只是失去了工作挣不了钱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们一家再回乡下,金枝也会想方设法避免金父再拖垮身子,而且她倒是乐得看纪香和他们一起吃吃苦,她现在不惧王氏,只要脸皮够厚,总能让这两人受些苦头。 但这件事却会深深伤害金父,让这个身形高大却从不敢挺直身躯的老实男人更加佝偻了背脊,更加不敢言语,金枝不想让自己的父亲再经历这些痛楚,所以势必要阻止这件事。 金枝有些懊恼自己竟然浪费了那么多时间,而后无视身后王氏的各种斥骂,疯狂的向金父工作的酒楼飞奔而去。 但愿还来得及! 第3章 自荐 金父工作的地方叫缘客酒楼,位于青叶镇最繁华地段,也是本镇最大、客流量最多的酒楼。 不过,缘客酒楼虽然有着本镇两个“最”之称,却并没有朱漆金匾,外表看起来很普通,毕竟青叶镇只是一个小镇子,即便是排名第一的酒楼,也是朴实无华。 当然,缘客酒楼既然能称之为第一酒楼,也是有其过人之处,那就是这里做出来的佳肴,无一例外都有着美味无比的滋味,让人尝之难忘。 金枝只是站在老远的地方,便能闻到一阵阵浓郁的菜香味,勾起了她记忆里的味道,令她不由自主咽了咽喉。 缘客酒楼的掌柜很好,单凭他从未对金父过于粗陋的长相露出异样的神色,反而在金父困窘的时候收下他重用他这一点,就足够金枝对他心怀好感。 金枝对掌柜解雇金父的缘由还有些印象,据说是几位看着便身世不凡的外地之人慕名而来,一尝之下果然赞不绝口,并兴起让主厨到他们包厢当众演示一下,掌柜怕得罪人推脱不过,便不得不叫来了金父。 而金父刚到包厢,那丑陋的外貌就吓到了其中一个孩子,并嚷嚷着把金父赶出去。 具体是怎么样的过程,金枝并不清楚,当年金父被辞心情难受,也是被王氏埋怨念叨的没法才喏喏解释了两句。 缘客酒楼一共两层,底楼摆着二十张桌子,中间间隔并不拥挤,算是占地较广,底楼是专供附近平民消费的,甚至还提供早餐,算得上物美价廉,所以这里的客人很多,更别说这天正是赶集日,时间也差不多是午后过一点儿,正是这些难得赶集的乡民进食的时间。 金枝趁着人多,很轻易便混进了后堂。 感谢她此时瘦小的身子,躲躲藏藏,竟然也顺利地来到了厨房门口。 与想象中热火朝天的情形不同,厨房里气氛有些沉重,两个副厨正闷着脑袋炒着菜,而原本该是主厨的金父却与掌柜站在门边不远,两人的脸上都有着为难。 金枝小心翼翼地又靠近了一些,金父那微低的脸也映入了她的眼中。 金父的脸是绝不能让人感到心情愉悦的,他的鼻梁天生畸形,很塌,两边的鼻翼却偏生太过宽阔,显得很怪,再加上歪斜的嘴,别人在见他的第一眼,难免觉得丑陋心生不喜。 可金枝却从不觉得,她眼中的金父永远是一个和蔼的父亲,他笨拙不善言谈,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但那颗心却永远善良且真诚,这些种种,让她觉得金父的脸也透着亲切,如今恐怕会再多一丝眷恋。 真好!金枝看着金父那还算黑的头发,比起以后还算健壮的身躯,真心地感激着。 此时的金父还未发现金枝的到来,他与邢掌柜站在一起,先是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邢掌柜,要不我还是去吧。” 金枝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结合自己已知的,她也能大概推测出前因后果,记忆中的事情发生了。 真的有客人让她的父亲当众演示厨艺,而她爹是个感恩的人,对于帮了他的邢掌柜,他是宁愿自己难堪也不愿老板为难的。 邢掌柜听了金父的话,脸色稍霁,但依旧没有立即作出决定,看得出他很为难。 金枝趁着这个机会,干脆将自己暴露出来,向邢掌柜自荐道:“邢掌柜,不如让我代替我爹试试!” 金枝说得很自信,如果她只是十岁或许做不到,但多了二十年的记忆,她的厨艺虽然依旧比不上她爹,但也自有特色,况且她还有另一个秘密绝招。 “金枝,你怎么来了?”金父错愕地看向金枝。 金枝冲他安抚一笑,又看向邢掌柜:“掌柜的,让我代替我爹吧!” 她的目光很坚定,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认真。 邢掌柜没有回应,金枝知道,这是因为对方并不相信她的厨艺,毕竟她才十岁,姑且她的厨艺过关,她又能应对接下来的场面吗?就连金父,邢掌柜因为了解他的为人,也不敢相信他的胆识,必然是要他在一旁接应的。 金枝要向对方证明自己的能力,又继续道:“我从小在我爹身边打下手,并且从七岁后家里的午餐都是我准备的。我爹虽然没有教我什么菜谱,但我的刀工却不错,自己摸索,做出来的菜味道也不错。当然……” 金枝停顿了一下,见邢掌柜真的听进了自己的话,面上笑容更显,“我今天也并不是要做店里的菜色,反而是要做一种面食——拉面!” “拉面?”邢掌柜神色不定,拉面这种面食他也是知道的,味道毋庸置疑,但难能可贵的是在吃之前,还能看面食师傅制作面条的过程,比之平常餐食只能看大厨们的刀工,倒是更具一番趣味。 这无疑是一个好提议,尤其那个嚷着让金父表演的只是一个小孩子,里面的大人反倒根本不在意,小孩子的注意力大多很好被其他事物转移,邢掌柜觉得可以运作一番,只是让金枝一个才十岁的女娃子上场…… 邢掌柜有些犹疑不定。 “邢掌柜不如先让我给你演练一遍再决定,如何?”金枝又道。 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金枝的表现可谓是出人意表,邢掌柜非常满意,甚至拍了拍金父的肩膀,夸赞道:“你是有后福的,生了个好女儿!” 金父一向木讷的脸上也有了一抹笑意,这让这个面目丑陋的男人看起来似乎不那么难看了。 金枝通过考验便等在一边,只等着邢掌柜让她上场了。只是先前的担心不再,她又开始紧张起来,虽然相信自己不会出错,但紧张的心情却不受控制。 邢掌柜很快来叫她了,身后却跟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那妇人看着很是齐整,见之便觉是个手脚伶俐的。 金枝有些奇怪的看着两人。 邢掌柜笑道:“要为客人们表演,也该穿身合适的衣物才是!” 金枝闻言面上一红,低头看着自己满是补丁的衣服,已经有些褪色,甚至有些磨损了的地方没来得及补上,如果不是还算干净整洁,她都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真是没脸见人了。 那妇人果真手脚伶俐,没一会儿就把金枝拾掇干净带了出去。 收拾一番后,金枝看起来虽不说完全变样,却是让等在外面的邢掌柜眼前一亮,他的身形仿佛又放松了一分,可见是很满意的。 那妇人趁机道:“这姑娘长得可真是标志,见着就可人疼!” 邢掌柜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打量金枝几眼,点点头算是认同那妇人的话,而后又有些遗憾:“可惜太瘦了。” 金父看向金枝的目光顿时闪烁几分,似乎有些心虚。 好在邢掌柜没继续纠结,赏了那妇人些银钱,妇人顿时眉开眼笑,说了几句讨喜话,高兴地离开了。 邢掌柜再看向金枝,目光更柔和了几分:“丫头,准备好了吗?” 金枝一心想做个美人,被人夸长得标致,虽不知其中有几分真心,却依旧很高兴,邢掌柜一问,随即斗志昂扬道:“当然!” 又向金父问道:“阿爹,我现在是不是很漂亮?” 金父从不会打击人,面对女儿臭美得活像一只开屏孔雀的模样,也不反驳,反而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邢掌柜带着金枝要走了,金父却又突然拉住金枝的手,他张了张嘴角,想要说些鼓励的话语,再叮嘱几句,但最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擅长表达自己惯了,即便面对自己的女儿,也是说不来什么话的,只能紧紧拉着她,期望自己的心情可以通过自己的动作传递给对方。 金枝懂了,将一只小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坚定地说道:“阿爹,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而后,她随着邢掌柜来到包厢外面。 邢掌柜先进去招呼客人,金枝透过门打量着里面的情况。 屋内一共有五个人,围着圆桌坐了个半圆。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一个面色有些苍白的俊雅少年,一个神色傲慢一看就觉得不好惹的男孩,以及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和一个孔武有力的青年。 这些人,无论哪一个,身上的气质都不是常年身处在这小小青叶镇的人所能蕴养出来的,那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尊贵与气势,无一不在昭示着,他们的身份不同寻常。 尤其是那个令金父丢了工作的小男孩。 金枝看向了居于主位的男孩,不由捏紧了自己的手,在心里不停告诫自己,此番行动,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第4章 表演 金枝默默地又打量了这五人一会儿,将屋内的情况、以及这些人的身份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那中年和青年应该是这里身份最低的人,一左一右坐在那老人与少年的下首,而那个能作主把她爹赶出酒楼的小孩,坐在主位,看起来应该是这里身份最高的。 金枝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毕竟小孩虽然难缠,比起心思复杂的成人,却也是最容易对付的。 金枝定了定心神,随后在邢掌柜的一声呼唤下,走进了包厢,四周的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定格,她能感受到整个包厢的人都把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打量的同时带着怀疑。 金枝的步伐一顿,内心有些发毛,但想到金父,又坚定起来,迎着这样的目光走向了邢掌柜让人准备的临时灶台。考虑到她的身高,这里用的是最矮小的火炉,台面也是比对她最适合的高度,这让金枝又从容了几分。 四周没人说话,也没人异议。 金枝松了口气,向着五位客人鞠了一躬,便准备开始做拉面。 而这个时候,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男孩开口了:“等一下。” 金枝只得无奈停手,心里已料到不会如此顺利,倒没怎么慌张。 “掌柜的,别告诉我,一个酒楼的大厨竟然是个小女孩?”男孩看着金枝,面上不显神情,只是在对邢掌柜说话时语气中透着不满,似在怪责邢掌柜这敷衍的态度。 邢掌柜简直汗流浃背,天知道他绝不敢有半分敷衍,作为青叶镇还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在这里也是有人的,早就有人支会他一定要好好招待这些人,但问题是让金父出来,他实在是担不起这后果啊,万一把这小祖宗吓到了怎么办? 可惜男孩很明显无法体会他这番良苦用心。 “这位小少爷,”作为引起这个事件的提议者,金枝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了,而她一说话,那个男孩的目光又看了过来,“少爷明鉴,小女虽然不是酒楼的大厨,却是大厨的女儿,家父身有隐疾着实无法面见尊客,所以小女才斗胆代替家父前来,虽不说能在厨艺上胜过家父,但我所展示的却是别有一番趣味。” “趣味……”男孩咀嚼着这两个字,又打量了金枝一番,也不说好或不好,金枝一颗心简直吊到了嗓子眼,就在她以为男孩会勃然发怒时,男孩却理了理袖口,懒散地说道,“算了,既然你父亲有疾,少爷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那就你来吧。” 第一关,过了! 金枝真心实意向男孩稽首道谢:“谢少爷!少爷万福,接下来小女将为少爷你献上这世上最长的面!” “最长的面?有点儿意思啊。”男孩挪了挪身子。 金枝已经开始和面了,她的速度很快,因用的材质是精品,和出的面团不仅面色白,而且黏性与韧性都不错,然后金枝便带着适宜大小的面团开始舞动起来。 她的动作便是她所说的特色,当然不是她研发的,拉面是北方的特色面食,味道仅是一方面,它真正的特色却是面艺表演,这让客人在吃的同时还能拥有视觉上的享受。 但金枝的动作是与众不同的,说来讽刺,这是纪香教给她的,为了在府中站稳跟脚,纪香可谓是用尽了手段。 纪香懂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金枝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从未见过她学过那些,但她就是会了。 她总是那般不合时宜,可是也总能让人认可她、倚重她。 金枝从她身上学到的只是沧海一粟,但在这一刻却足够了。 金枝跳着,双手在空中动作优美的翻飞,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面团就在她的手中活了过来一般,如银蛇般依偎着她的手她的人扭动狂舞起来。 她的动作很流畅,自然优美中仿佛有着一种韵味,无法言说,却足够吸人眼球。 若一定要找出缺点,那便是她人实在太小,总觉得缺了一丝风味,但这样的缺点在第一次见到的人面前足以用动作弥补。 表演无疑是很成功的,就连先前不怎么感兴趣的另外四人也认真看了起来。 金枝也喜欢烹饪,她享受着这只一心做美食而什么都不用想,让脑海放空的轻松时刻,而她的喜悦似乎也传递到她手中的面条中,它舞得更加灵动轻快起来。 因为先前许诺了要给男孩做出最长的面,金枝先为他单独做了一份,等那根长得有些离谱的面条下锅,这活算是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则在面食的味道上,而由缘客酒楼提供的汤料自然毋庸置疑,金枝也没想再加其他东西破坏原汤的滋味。 很快面条便煮熟了,金枝将之捞了起来,然后被楼里的店小二给男孩端了过去。 店小二体贴地将面条与汤汁搅匀,金枝紧张的看着这一幕,男孩却突然对她说:“刚才的动作不错!” 金枝一时有些错愕,随即反应过来,应道:“谢少爷夸奖!” 这样,她算是通过了? 她有些意外竟然这么简单就讨好了这位难缠的少爷,随后放下心来,为其他四人做拉面,虽然他们不一定需要,但她的态度总要端正。 剩下四人,金枝就不准备做一根长面了,而是做普通长短的拉面,其实这种一大把面同时拉抻的场面是最精彩的,无数的面条在抖动下如惊涛骇浪,尤其抻至最后一下,将面的一端放在板上,另外一端拉过头顶,不停抖动,那姿态犹如飞流而下的瀑布一般,相当能震撼人心。 但金枝先前要讨好熊孩子,总要让他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与众不同的,才会多此一举拉出一根长长的面条。 四碗热腾腾的面条分别盛到了四人面前,四人竟然很给面子执起筷子尝了起来。倒是那个文质彬彬的中年,在尝了一口后,饶有兴趣地抬起头问道:“小姑娘刚才的动作似乎与旁的地方有所不同,不知师承何处?” 他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仅仅只是好奇而已。 金枝很镇定,虽然这个问题她其实并不知道,但来之前她已经预料到可能有此一问,于是开口答道:“是我家小姐教我的,我家小姐很厉害,懂许多东西!” 她非常不厚道地把纪香推了出来,并感到一阵爽快,虽然以纪香那总是化险为夷的体质应该很容易破解这样的问题,但这总归是金枝为她挖下的一个坑不是,不管她今后会不会因此而遇到困难,金枝都默默为自己的行为拍了拍掌。 她就是这么一个暗搓搓背后搞小动作的阴险小人! 当然,她这么回答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要把纪香被他们家养了十多年的消息散出去,最好能传到京城里,让那里的人知道她爹和她哥是纪香的恩人,纪香乃至纪府如果还让她爹和哥哥做奴隶,这决计不是报恩,反而是恩将仇报。 希望纪香能为了名声,不再提出把他们带回纪府。 但愿这群人的身份够给力,遗憾的是他们看起来完全不是多舌的人。 “小姐?”而她的话也引起了在座五人的注意,毕竟以她现在的身份——缘客酒楼大厨的女儿,家里是不该有小姐这个物种的,如此前后矛盾,中年男人似乎真的被引发了几分兴趣。 金枝想着要怎么解释自己家的情况,一旁的邢掌柜怕她一个小女娃说不清楚,倒是主动替她介绍了金家的事。 金枝简直要为邢掌柜拍手了,深觉再没比邢掌柜更给力的队友了。 金家的情况很特殊,可以说是特例中的特例了,如果这其中换了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不会形成现今这种情况。 金枝深知自家事,她只是想让别人知道,却并不用别人为她家做出些什么,所以她在邢掌柜说完以后,便将话题引到了那少年身上,从先前她就暗中观察了几次,现在隔得近了,越发确定少年面色苍白,身形瘦弱,似有不足之症,并且还很严重。 金枝别的不敢说,但在不足之症上却可以称之为专家。 金父在近五十岁时犯病,并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便是由于之前透支了身体引起的各种不足之症,这样的病用药石往往作用不大,需要体内体外慢慢补足身体缺失的营养,虽然不一定能彻底恢复,但慢慢好转却是可以的。 金枝平日里除了带两个孩子,空闲时间便在研究那些有关不足之症的医书,十年的时间,她补全了从纪香那里讨来的似是而非的各种方子,再加上之前纪香讨好纪府老太爷学的一些稀奇古怪的养身之法,倒真形成了一套系统的治疗不足之症的法子。 眼前的少年比之后天垮了身子的金父,倒像是先天不足引起的体弱。 金枝想了想,再把她原本的法子做些调整,应该也是能对少年起到作用的,而且她献药也不是为了根治少年,只是把纪香那些虽然奇怪却着实有用的法子提供给对方,相信以对方的身份,应该可以找到更精通此法的人研究,说不定就能找准法子了呢?也算她做了一件好事,要是对方能够因此感激她,帮忙解决了纪香的事情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金枝觉得这可能微乎其微,对方的真实身份她并不知道,品性如何也未可知,但这么做之后,结果总归不会太糟。 金枝定了定心,刚表明自己要向对方献药方的意图,便被邢掌柜喝止:“金枝,别胡闹,你哪来的方子,切勿胡说!” 第5章 献药(小修) 邢掌柜向几人赔罪,拉了金枝就要走。 那精神矍铄的老人却首度开口了,不是对邢掌柜,而是对着金枝:“小孩儿,你真有方子吗?” 老人也算是关心则乱,明知这事从一个十岁小孩子身上得来并不可靠,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金枝原本已经想放弃了,毕竟她也不想为金家惹麻烦,但听到老人声音中隐忍的颤抖,她又有些不忍,再一想,这毕竟是利大于弊的事,便准备赌一把了。 但谨慎起见,她还是先得给几人打好预防针:“我也不知这法子有没有用,是小姐给的,听说我小时候因为不足月也有些不足之症,便是我阿娘用小姐的法子把我治好的。” 她这么说,别人反而觉得有谱,毕竟是有她自己为实例。 但天知道金枝虽然不足月,却是身体结实得很,头几年会常年生病,也是王氏疏于照顾造成的,为了不让她爹有怨言,就说她是先天不足,然后为了让金父死心塌地的养着纪香,便索性说是纪香找的法子。 这理由金父毫不怀疑地信了,但这里的人却没人是好唬的,那儒雅中年一听便发现其中的漏洞,问道:“你小时候?小丫头,你小时候你家小姐才多大,就会懂得什么法子?” 对此,金枝只是一扬头,表现出对纪香极大的信任与敬仰:“当然,我家小姐生来就不同,她就算没见过,也能知道许多事!” 儒雅中年沉默了,金枝急忙争辩道:“这位老爷你别不信,我把法子写给你,你一看便知。” 邢掌柜站在一边,见五人没说话,心知这也是一种默许,事已成定局,他也只能让人准备好纸墨笔砚。 而且他见金枝说得信誓旦旦,也对金枝先天不足之事略有耳闻,就更信了几分。 如果金枝献上的法子真的有用,对金家也是一场造化。 金枝在五人的默许下,就着他们的餐桌,认真严肃地开始写起来。 她人小,坐在椅子上不方便,便干脆站着,瘦弱的身子挺得笔直,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她写得有些久,毕竟她不仅只是写下一个药方,而是一整个疗程,包含着各种药膳、药浴,具体落实到每日该做的、该避讳的事。 那儒雅中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默默地看起来,从刚开始的不以为意,到最后抚着胡子沉思。 其他几人,那少年是最平静不过,似乎金枝写下的药方与他无关,丝毫不在意,反而是那老人与男孩,面上都显出一丝焦急,甚至频频伸出脖子向金枝的方向张望。 “爷爷莫急。”少年安抚道,那声音缺乏一丝硬朗,却温和如春风般舒畅。 “我怎么能不急!”老人这么说着,但面容却和缓了些。 而那男孩也一反刚才对金枝的咄咄逼人与强势,略带着撒娇意味地抱怨道:“表哥,这明明是医治你的药方,怎么你反而一点儿都不在意,我都要急死了!” 说完,又看向金枝:“到底写的些什么,我倒要好好看看,若是敢戏弄我,定要她好看!” 然后便凑到了金枝身后看起来。 金枝写得认真,不想思路被打断,便干脆不理。 倒是那儒雅中年注意到这一幕,冲老人与少年说道:“这法子倒是颇为与众不同。” 虽然没有直接说明是否有用,但他那不住点头认可的态度,无不在透漏着一个信息:这法子有戏! 得了暗示的老人渐渐平静下来,脸上焦急之色褪去。 屋子里一时之间很安静,连众人间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直到金枝写完,默默放下笔,这一幕才被打破。 她才刚把写好的纸张拿起来,便被男孩随手抢了过去,他先是整体看了看,评论道:“字体毫无风骨,也就整齐能看。” 金枝知道自己的情况,也不反驳,她的字确实没什么水平。 男孩没跟金枝多纠缠,大概也知道老人的焦急,很快便拿了过去给那两人看。 儒雅中年也不急着过去,反而坐到了金枝旁边,一副准备详谈的样子。 “小姑娘年纪轻轻,识得字倒是蛮多的。” 金枝就知道他们会有这方面的怀疑,毕竟作为一个乡下小丫头,她是不应该有这项富家小姐才会有的技能的。 可是这世界上总会有特例的,金枝会在十岁便识这么多字还真不是因为重生多了二十年,而是从小跟在纪香身后,在王氏教学时耳濡目染。 小时候王氏对她虽然不尽心,但在教学上还是有几分耐心,加上纪香被拘着,闲暇时也会指点她,这让她虽然在学习深度上远比不上纪香,但识字上却是不差多少的。 别看她今年才十岁,但识字时间已有七年。 对这方面,金枝也是有些沾沾自喜的,她其实也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不是。 金枝这么一解释,其他人就了解她的情况了。 儒雅中年的面容更和缓了,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那少年的声音忽然响起:“不知,这上面所述的‘太极拳’又是什么?” 金枝忙答道:“哦,那是一套养身操,也是小姐教我的,说是什么结合阴阳五行之变化、医学的经络学,还有吐纳术等而形成的一种内外兼修的拳法,不仅能颐养性情,还能强身健体,老少皆宜!” “我是听不懂,但感觉好像很厉害的。” 金枝偷偷瞄了一眼少年,这少年虽然病体缠身,却并没有如旁人般屈服于病魔自怨自艾,反而眼神坚毅果敢,一举一动都从容不迫,仅这风采就让她这个普通人由衷折服。 “听起来的确很厉害。”少年也点头认同,而后便不赘言。 金枝脑海中有了近二十年当奴隶的记忆,眼力也是有的,自然知道少年这番姿态并不代表他对太极拳不好奇,否则他也不会有此一问。 这是主子们惯用的技俩,但这少年用起来却十分不同,不仅自然毫不做作,还让下面的人十分心甘情愿的献上自己所知的一切。 此刻的金枝就没有任何心情不适,她早就决定献上太极拳了,否则就不会写了,所以她很有眼力见的表明立场,当场将太极拳演示了一遍。 不过她有些高估了自己现在的身子,再加上记忆里她觉得一个女孩子练太极拳怪怪的,所以学会之后教给金父便没再打过,要不是十年如一日的监督着金父打拳,她早就忘光了。 也感谢她曾经坚持的十年,所以她现在虽然打得磕磕绊绊,但好歹是完完整整把纪香教她的太极拳打出来了。 打完后她有些汗颜,不由提议道:“要不我再打一遍?” 少年却温和的摇了摇头,转而问道:“若我没看错,这套拳法当是速度越慢越好,对吗?” 金枝错愕地望向他,她记得纪香是这么说过,但少年是怎么知道的? 她突然有些不太美妙的猜想。 但她的猜想还未成形,男孩嗤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这样子真是蠢透了,表哥乃是天纵奇才,聪明绝顶,就你那套拳法,便是我也只看一遍就会了,表哥能领悟其中奥义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让我等凡人碍了你们的眼还真是对不起啊! 金枝顿时被打击得蔫蔫的,垂头丧气地立在一旁。 邢掌柜上前领着金枝准备离开,而那个一直没有动静的像护卫的武士却走了过来,大概是得了令,拿出了一锭银子放到了金枝面前,其意味不言而喻。 金枝只觉得眼前一亮,那可是整整五十两银子! 虽然她见过更多的银子,但那些毕竟不属于她,而且对于现在的她而言,五十两银子可以改变很多,甚至如果她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愿望要求低一点儿,她已经算得上实现小半愿望了。 金枝双眼亮亮地望向那锭银子,那模样十足的一个小财迷,但她最终也没真敢伸手。 然后,银子的主人便换人了。 她眼睁睁看着那男孩拿过银子,并一上一下抛着玩,整个过程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银子,舍不得移开半寸。 “既然你不想要,那就算了。”男孩说。 金枝就差口吐粗言,谁不想要了?明明她两只眼睛都写满了对金钱的热爱,少爷你敢不敢瞪大你的眼睛? 可惜少爷依旧没看懂,或者说懂了却偏装不懂。 金枝无奈,只能寄希望于那武士。 但武士没有行动,金枝这次是真的蔫了,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生无可恋的气息。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美?”男孩突然说。 金枝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眼睛,明明前一刻还颓靡不振的人,一下子精神起来,没办法,她就是这么一个肤浅的注重外表的女人,喜爱金钱是因为客观上需要,爱美却是来自主观意愿,从某种程度上,她爱美甚至胜过爱财。 她高兴了,面上便喜笑颜开,尤其在接到男孩突然抛过来的银子后,就更欢喜了。 “谢少爷的赏!”她真心实意地稽首道谢,而后随着邢掌柜离开,等出了包厢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貌似被一个小鬼调戏了。 她的心情顿时有些不喜了,但依旧很愉快。 金枝又向邢掌柜道了谢,看了看手中的银子,有些肉疼地递给了他,毕竟是在缘客酒楼得的赏,她又是借着她爹的名义上的场,按照人情上的程序是得来这么一遭。 邢掌柜看着她脸上的神色,简直气笑了:“行了,我还能要你这小娃子的赏钱。” “谢谢邢掌柜!”这次道谢的声音更大了。 邢掌柜笑着摇了摇头,手掌在她头上摸了摸:“今天也要谢谢你,为邢伯伯我解了围。你现在去看看你阿爹吧,他肯定很担心你。” 这话正中金枝下怀,她也急着向金父报备,便不再客气,与邢掌柜说了后,便向厨房跑去。 邢掌柜看着她的背影,想了想,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下次记得别像今天这么莽撞,都把我吓了一跳!” 金枝的声音从老远传来过来:“知道了。” 第6章 离去 包厢内,刘子谦正拿着金枝留下的法子琢磨。 他便是先前与金枝攀谈的儒雅中年,他的身份应该算得上国公府的幕僚,但他之所以被看中,能被沈国公沈进带着,却是因为他精通岐黄之术,能调理国公府少爷沈维的身子。 沈国公深得当今圣上信任,其女更是当今皇后,与皇上琴瑟和谐,已育有两位皇子和两位皇女。 其中大皇子既是嫡又是长,出生不久便被封为太子,地位稳固。 九皇子虽然无法继承大统,却深受皇上喜爱,且这份喜爱毫不掩饰,皇上就曾当着众臣的面表示,一旦九皇子成年出府便封其为亲王。 国公府圣眷正浓,却偏偏子息不兴。 国公爷的两个儿子与孙儿在那场战乱中丧生,如今就留下一个沈维一棵独苗,却偏偏是个体弱的。 好在公子虽然多病,却天生聪慧,虽常年拘于室内,却博览群书,眼界并不受限于府中,不出府,也能对外面的事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沈维的能力毋庸置疑,一干下属都对他心服口服,刘子谦就是其中之一,这些年他花费了无数心血,就是想要治好公子。 沈维的身体在他的医治下也确实有了些起色,却依旧羸弱。 刘子谦深觉自己能力不足,对不起国公爷与公子对他的厚爱,心里十分愧疚。 不过,在看到金枝的法子后,就像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为他指引了一个新的方向,他突然对治好公子有了信心。 他很高兴,一向文质彬彬的人此刻却掩不了眼中的兴奋,他向沈进和沈维作揖道:“国公爷,公子,属下回去后便将这法子研究一番,到时再为公子医治。” 沈国公点了点头,虽然他并不觉得金枝有害他们的意图,但小心些总是对的。 “对了,子谦,依着这法子,维儿这病是否能治好?”最后,他忍不住问道。 “是否能将公子的病治好十分,属下也不敢保证,但七八分总是能的!”刘子谦谨慎答道。 沈进却已经很满意了,心情大好之余,也有了谈笑的欲望。 当然,他最好奇的便是金枝先前打的那套太极拳。能坐到他如今的地位,眼界总是不俗的,他能看出太极拳的精深之处,但问题却是它的出处。 “一个小小的青叶镇,却没想到竟然还是卧虎藏龙!”沈国公感叹道,他看得出金枝应该是没有说谎的,教她太极的的确是她家的小姐,但要说一个小女孩能创造出这样的拳法,他却是不信的,他只是好奇纪香了解太极的渠道。 “除此之外,刚才那个小女孩也很有趣。”沈维笑着接口。 “表哥,你什么意思?”男孩,也就是九皇子李瑾铭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有些不满地问道。 “我的意思你会不知道?”沈维先是反问,而后又意有所指,“她是故意向我们透漏她家小姐的。” “这我当然知道!”李瑾铭颇有些恼羞成怒,“但是表哥,如果是你,遇到一个与你非亲非故的人,却不仅吃你家的住你家的,还要你把她当菩萨一样供养着,而你自己却衣食不济,你会不会生气?” 见自家表弟这副模样,沈维有些失笑,于是顺着他的意答道:“自然是会的。” “那不就对了,反正我觉得她也没错!” 沈维抽了抽嘴角,感情小家伙心里早就偏向了金枝,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笑了笑,促狭道:“铭儿,你好像对她很有好感的样子?” 李瑾铭正待回答,忽然看到他脸上揶揄的笑意,当下又怒了,一甩袖子站起身:“不同你说了!” 说完,便向外走去。 另一边,金枝高高兴兴地找金父去了,想到自己之前为纪香挖的坑对纪香说不定还是件好事,顿时有些不得劲儿了。 不过在见到金父后,她还是兴奋地把自己先前英勇不凡的表现讲诉了一番,献药得赏的事也说了,只不过为了不让金父更感激纪香,只说是她结合了纪香的法子与书中记载所形成的新法子,当然着重是书中记载与她的辛苦。 关于赏钱,金枝更没想过要给金父,可以想见一旦给了,那一定是很快便会到王氏手中,再花在纪香身上。 如果这样,金枝岂不郁闷死,这简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最佳典例。 金父也没想过那银子给金枝一个小女孩是不是不合适,他习惯了给予和奉献,根本不会去要求什么,更何况金枝今天的表现让他觉得女儿是个有出息有主意的,很值得信任。 金枝也预料到这种情形,但想到他心软的个性,便觉得不把今天的事告诉王氏最好。 “爹,咱们不把我得赏钱的事告诉阿娘行吗?”金枝商量地问道,她原本可以更强硬一些,但金父这一生遇到过太多不尊重他的人,她不想自己也成为其中一个。 金父闻言愣了愣,最后却缓缓点点头,他虽然为人善良老实好欺负,却并不是傻子。 金枝的意思他知道,王氏的所作所为他有感觉,只是不知道该去反抗,他尽自己的努力想让他的孩子过上好日子,但却从没做到过,这让他面对金枝和他哥时一直都很羞愧,现在金枝自己努力得了赏钱,他也没想过要让她拿出来。 金枝高兴了:“那就好,这钱我可要留在将来给爹你养老,再给哥哥娶个漂亮的嫂子用,才不给阿娘,她就知道偏向纪香,都不知道谁才是她的亲女儿!” 说到最后,她又忍不住给王氏上眼药,她现在做这些背后坑人的事可是越来越熟练了,金枝默默为自己点赞。 刚才的话虽然一时半刻不会让金父有什么改变,但让金父认清楚王氏的为人,将来王氏离开的时候,他也不会太难过。 与金父说定,金枝便喜滋滋地将银子揣进了自己怀里,还想再说些什么,便见着先前包厢那男孩竟然逛到了厨房,还向她这边走了过来。 金枝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一片! 她可没忘记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为了避免金父被邢掌柜辞退,而造成这一结果的罪魁祸首正是眼前这个信步向她走来的人。 难道命中注定阿爹会被辞退,她什么都无法改变? 金枝觉得很茫然,如果她什么都做不了,那她多出这二十年的记忆又有什么用? “喂,你怎么了?”李瑾铭走到她身前,见她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不由问道。 想象中男孩被金父外貌吓到后无理取闹的画面并没有出现,金枝见他仿佛没看到金父,心下不由一松,而后也不给他注意其他的时间,不由分说地拉过他就跑。 直到把李瑾铭拉出了厨房进了后院,确认他再也看不到金父,她才停了下来。 李瑾铭随即甩开她的手,一副矜持又傲娇的样子:“谁准许你随随便便拉爷的手了,爷的手是你能碰的吗?” 金枝险些翻白眼,喘着气答道:“爷说的对,是小的冒犯了!” “哼!”李瑾铭绷着脸,原本想暂不理会她,但没一会儿就坚持不住,开口道,“你的手上有什么,磕得我手疼。” 金枝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而后恍然,指着其中的裂口道:“你是说它们?” 李瑾铭看着她的手顿时有些不自在了,哼声道:“难看死了!” “少爷你这就没见过了吧,咱们乡下人的手都是这样的。”金枝也算稍微摸到点儿这位少爷的脾气,说话便大胆了些。 果然,李瑾铭虽然瞪了她一眼,说了句:“没大没小,有这么和爷说话的吗?”便没了下文。 金枝原本因为金父对他的那点儿隔阂也没了,与记忆中曾经遇到的主子们相比,这位少爷可算得上是和蔼可亲,还有些天真可爱,当然,这可能与他现在还小有关,但至少现在她不讨厌这个男孩。 金枝又和这少爷说了几句,但想到刚才的紧急一刻,心又提了起来。 为了避免金父再与他碰上,金枝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一下李瑾铭接下来的行程,也好让金父向邢掌柜告假避上几天。 于是,她小心的开口询问道:“少爷,不知道您还来缘客酒楼吗?” 天知道她的心思再单纯不过了,但李瑾铭却睨了她一眼:“怎么,想打听爷的行程再和爷来个偶遇吗?” “小小年纪,心思竟然这般复杂!” 这是我要说的才对! 金枝简直冤死了,但曾经养孩子的经历告诉她,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说才是正确的,因为不论你说什么,熊孩子的思想也不是你三言两语能改变的,反而你越解释,他越觉得你欲盖弥彰。 按照惯例,她的沉默应该会让李瑾铭失了乐趣。 偏李瑾铭却觉得自己说中了她的心事,越发得劲儿了:“可惜你这番心思要白费了,爷我明天就会离开青叶镇,再也不会到缘客酒楼来了!” 听到这里,金枝已经不在乎他前面的话了,她只听到男孩说他再也不会到缘客酒楼,就差额手称庆,大呼三声:“万岁!” 男孩走了,意味着金父的工作保住了! 金枝差点儿喜形于色,为了避免李瑾铭看出端倪,她顺着他的话惋惜道:“少爷要走啦,那我岂不再也见不到你了?” 第7章 工钱 金枝哄孩子的本事还是很厉害的,李瑾铭最后高高兴兴地走了,她等到金父工作完后,便一起回家。 走到半路,又临时决定干脆先去接金大哥。 金枝的哥哥叫金石,并不是金父的亲子,因为刚出生不久便父母双亡,没人愿意养,他也是金氏的一支,族长便将他过继给了金父。 金父不懂拒绝,而且原本以为会孤苦一生,过继一个儿子他也很高兴,所以一直把金石当亲儿子看待,即便金枝出生,他对金石的爱也没丝毫减少。 很快,金枝就与金父来到金石工作的地方,这是镇上唯一一家打铁铺。 这时铺里已经没有客人了,但金石却没闲下来,他站在大火炉旁,一手拉着风箱,一手控制着正在灼烧的铁器。 他只穿了一件单衣,但已经被汗水浸透,打铁是个苦力活,金石却很耐心也很认真。 “哥!”金枝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金石听到她的声音侧头看到她,冲她一笑,却并没有过来。 金枝了解他,知道他是个有始有终的人,不打完那铁器是绝对不会停止的。 金石如今十六岁,却长得人高马大,见着他的人没人会把他当作一个少年人。 他的外表也没有那些少爷们的俊雅,但浓眉大眼很周正,完全符合乡下人的审美,再加上本身又是个实诚人,从不偷奸耍滑,在乡下是很受那些小姑娘欢迎的。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上了纪香,他应该会有一个很美满的结局。 金枝看着他宽厚的身影,想到他临死时那鲜血淋漓的样子,险些掉下泪来。 好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金枝发誓,她绝不会让兄长再面临曾经的危险。 只要远离纪香,没有她,金家便永远不会发生那些惨剧。 但金枝也知道,要远离纪香很难。 毕竟相处了十三年,纪香对他们的感观虽然不怎么样,但金家父子却是对她真心实意,要不上辈子也不可能就那么傻傻跟着去做奴隶了。 就是金枝自己,上辈子就算对纪香颇有微词,但真离别时也很难过,然后纪香一番动之以情的话语便轻易说动了她,让她心甘情愿一起跟着去了纪府,做了她的丫头。 这辈子,金枝不能让纪香再打温情牌,尤其是对她哥,那绝对是一打一个准,没什么转寰的余地。 想到上辈子金石为纪香奉献了一生,明知道对方不会有任何回应却依旧无悔的感情,金枝就感到头疼。 金石不是不知道纪香不会喜欢他,相反他很明白,但就是因为这样,金枝才感到真正的棘手。 金石的手脚很快,他虽然没有金父对厨艺的天赋,但生来力大无穷,所以打铁这项体力活对他而言,就好像是天生就合该由他来做一般,也正是因为他的力气,店里的师傅才愿意把自己的这门绝活教给他。 金石很快便完成了今日的任务,而今天也刚好是结工钱的日子,他便领了银钱,与金枝金父一同往家走。 拿了工钱,金石显得很高兴。 但金枝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尤其是在他跨入首饰店,明显是要为纪香买首饰的时候,金枝整张脸都是铁青的。 虽然她知道就算金石不为纪香买首饰,这钱到最后也是要进王氏口袋用在纪香身上,但金石对纪香这么上心还是让她有些吃味,又有些心疼,这个憨厚的男人,对纪香真的是赤子之心,毫无保留。 金石不懂首饰,听着店里师傅的介绍也只傻呵呵地笑,说着都好,却不知该做何抉择。 金枝简直要笑了,其实这老板完全不用担心她哥看不上所以拿出好几样,每样都夸得天花乱坠,让他哥难以抉择。 金石决定要买那就一定会买,老板这么做完全是多此一举,还不如最初就只拿出一样呢。 金枝看了一会儿,便准备上去为金石挑选,没想到金石反倒先开口叫她:“妹妹,你过来看。” “我看有什么用,我又不是纪香,谁知道她会不会喜欢我看中的。”虽然已经做了决定,金枝却还是忍不住刺了金石一句。 金石的心思被自家妹妹拆穿,黝黑的脸上浮现一层红晕,没反驳金枝的话,却是说:“不是给纪香,是给妹妹。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妹妹自己选。” 金枝意外地看着他,金石有时候的确是会在给纪香买东西的时候也给她买一份,但是单独给她买却是第一次。 难道她哥已经不喜欢纪香了? “不给纪香买?”她确认道。 “娘说我挑的不好看,不让我买。”金石低下了头。 金枝了然,王氏为纪香买的首饰都是县城里的高端货,当然看不上这青叶镇的东西了。 但现在既然是给自己挑首饰,她也没什么高要求,挑选起来兴致高多了。 掌柜拿出的首饰一共四样,两支簪子,一条项链一条手链,以金枝现在的眼光看来,无一不是做工简陋粗糙,但在这小镇子已经算得上好了,尤其这还是金石送她的礼物,她只觉得高兴,并不挑剔。 她倒是看中了其中的一支簪子,带在头上还可以刺一刺王氏,但摸了摸自己因为营养不良而枯黄稀少的头发,只好作罢。 手链自然不行,她还要干活会磨损。 最后便只剩下那串项链,还算过得去,便挑中了它。 三人买了首饰,原本便该回家了,但金枝却从金石为她买礼物中得到了启发。 金家缺钱吗? 金父作为青叶镇最大酒楼的主厨,邢掌柜又是个大方的,给的工钱并不低,一个月近四两的工钱在青叶镇也是独一份,普通的五口之家一年的花销十多两也就够了,单凭金父一个人养活金家已经绰绰有余,更不要说还有金石。 这样一算,金家不仅不缺钱,反而该是过得极好的。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家没有一位小姐。 纪小姐一年的花销哪怕是一个五口之家的总和也是远远不够的。 金家的财政大权一向掌握在王氏手中,金父与金石的工钱除了供养金枝乡里的爷爷奶奶,百分之八十甚至更多都花在了纪香身上。 王氏对自己舍不得,对金家人不舍得,对纪香却一百个的求着舍得。 王氏对金家三人是极尽一切的吝啬,还好金父与金石的吃食都由酒楼和铁铺包了,肚子饱了其他方面不那么讲究似乎也没什么。 金家三人,可苦了金枝,吃得不好还不饱腹,十岁看起来还小小的一个,说七八岁都有人信。 再来穿的,王氏那是宁愿把纪香穿不了的衣物放着长霉了,也不愿意给她,还嘲讽金枝贱皮子,捡纪香的衣物穿都不配。 想到这些,金枝原本收到礼物喜滋滋的心情也淡了。 以王氏那对金家三人吝啬的性质,钱一旦到了她的手里,再想让她掏出来用在金家人身上,那肯定不可能。 但她从王氏手里拿不到钱,难道还不能趁金父与金石上交工钱之时截胡吗?直接要钱可能金父与金石不会同意,但若花在实处呢? 金父是个没主意的,至于金石,能顶着被王氏责问的下场还愿意花钱给金枝买首饰,金石可能不愿意让金枝花些钱过得好一点吗? “我肚子好饿!” “我手上的伤口好痛!” “我觉得身子好虚!” …… 最终,金枝以自己为介找出了各种匪夷所思的理由,将金石的工钱花了小一半,他们手上也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 金石掂了掂明显瘪下去的钱袋,却什么也没说,反倒冲金枝憨厚地笑了笑。 “哥,娘呆会儿会骂你吧?”金枝有些心虚地看着金石,但转念一想,她又何必顾虑王氏呢?要将父兄赚的钱用在自家人身上,这一遭早晚要走,而且该亏心的是王氏,而不是她。 于是,金枝又信誓旦旦保证道:“放心吧,哥,娘呆会儿要是骂你了,我一定顶在前头,才不让她那么嚣张!” 王氏对金石将工钱买了一堆纪香用不上的东西果然很不高兴,当场就要发作。 但是金枝这个指使者哪能看着金石被她骂啊,当即就挡在她哥前面,对王氏道:“我哥买这些东西咋了,哥哥给体弱的妹妹买些补给品有错吗?” 经历了上午的事,王氏现在是见着这个女儿便头痛。 当着金父的面她还是有所顾忌,虽说她是厌恶极了金父这个一棍子打不出一记闷响的窝囊废,但她也深知她和纪香在回纪府之前不得不仰仗这个男人,金父这个人你对他怎么过分他都不会反抗,但那是在有金枝之前。 金枝这个总是忤逆王氏的女儿,金父却宝贝得不行,刚出生几个月,王氏有一次因着纪香夜里受惊,连续几天对金枝疏于照顾,让金枝受了寒发起了烧差一点儿就去了。 当时不论她怎么跟金父解释,金父也不听,甚而这个一向不懂得反抗的男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她说了“你走!你走!”这样的话。 王氏是断不会离开金家的,除了金父,谁愿意养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还要委屈自家人,像个奴仆一样供养纪香? 说起来,当初要不是金氏族长多管闲事不满她不侍丈夫儿子,反而一切都紧着纪香,她也不会想着生一个孩子作为身在金家的凭仗。 枉费她忍着恶心让那个丑陋的男人触碰,竟然生出这么一个事事与自己作对的女儿,当真是生来克自己的。 第8章 发作 王氏不敢对金枝太过了,却也不想就此示弱,否则助长了金枝的嚣张气焰,她家小姐可就要受委屈了。 这是王氏断不能忍的。 王氏冷眼看着颐指气使地站在金氏父子二人面前的金枝,越发看这个女儿不顺眼了,刚想说什么,目光却落在金枝穿着的衣物上。 作为曾经一个从三品官员的家仆,又是江南一代的富庶地方,王氏的眼界也是有的,那衣物的布料一看就不俗,价格对于普通百姓更是高昂,就连王氏想为纪香置办,也得掂量掂量荷包,现在竟然穿在了金枝身上。 王氏怒了:“真是反了天了,一个小小的臭丫头,竟然妄想高过小姐,贱皮子,也不怕折了自己的寿!” 说着便走向金枝,意图扯下她身上的衣物。 这发作的方向有些诡异,金枝有些懵,但还是下意识躲过了王氏的动作。 顺着王氏的目光望向自己身上的衣物,金枝悟了,感情还是邢掌柜给的衣物太过打眼惹得错。 “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妹妹?”金石挡在了金枝前头,顶住了王氏的怒火。 王氏对他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又捶又打,极尽撒泼之能事,那模样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出自大家的管事娘子。 没办法,王氏那也是怕了,找了十多年的纪府毫无音讯,她内心越发焦躁不安,并隐隐生出一丝绝望。 毋庸置疑,纪香在她眼里是高她一等的小姐,她也一直在金家要求众人以小姐的礼仪待她。 但是在外人眼里呢?纪香不过就是个找不到家人的落魄小姐,短时间里这些乡民还能接受她的说辞,但时间一长,这些愚昧的人就只看表象,看不出小姐内里的高贵,只把纪香当一个拖油瓶,她的身份在那些肤浅的人眼里竟然连金枝这个丫头片子都不如。 一时之间乡里流言四起,甚至还有些村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然敢恬不知耻地前来提亲。 王氏怕了,更害怕金家父子听信了村民的言语,真真不把纪香当小姐养了,所以才闹着搬到了镇上。 这事她一直藏在心头,原本看金家父子依旧如往日般让她支使着银钱,也未起二心,才略略心安。 没想到这天金枝竟然一言不语地穿上了纪香都穿不上的衣服,往日的隐患再一次露出矛头,要是金家习惯了金枝吃穿都不比纪香差,甚至更好,纪香真的还能被像个小姐般娇养着吗? 于是,王氏疯了,捶打金石已经不能满足她发泄怒火与不安,她必须让金枝受到教训,歇了那大逆不道的念头。 金枝原本是躲着的,但是看到王氏对金石又打又骂,又心疼了,于是拉开金石,自己顶了上去。 王氏是她母亲,她不能还手,只能躲躲闪闪不让自己受太多的伤。 这可把金父与金石心疼坏了,金枝见了反倒觉得受点儿皮外伤能让父兄更加认清王氏的真面目,偏向她这一边,也还不错。 但是也窝火透顶! 门外的声响终于惊动了姗姗来迟的纪大小姐,那聘婷的身子与优雅的步伐与鸡飞狗跳的几人格格不入。 “王嬷嬷,这是怎么了?”纪香柔柔的嗓音在这傍晚仿若天籁。 “小姐,惊扰了小姐,是奴婢的错。”王氏立即停止了撒泼,转而一脸和蔼地转向了纪香,那变脸速度之快看得金枝直翻眼。 王氏瞪了瞪金枝,但是在纪香面前,终究忍了下来,只说道:“都是金枝这小妮子,不知轻重犯了错,奴婢正教训她。” 话落,便见纪香脸上露出不认同的神色,王氏顿时有些讪讪:“小姐……” “王嬷嬷,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吗?我和金枝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金枝的为人我清楚,断不是那般不知事的人。”纪香嗔怪地看了眼王氏,并走到金枝身边,意图执起她的手表明两人的姐妹情深,可惜金枝眼明手快的躲开了。 纪香面上闪过一丝落寞与忧伤,很快消失不见,仿佛那情绪从不曾存在一般。 金枝心里直呼糟糕,往金石那边望去,果然见她的好大哥脸上有着心疼与痴迷。 最终,因着纪香的介入,王氏就算心里千般算计也只能偃旗息鼓,再加上金石交上来的工钱竟然比预料中的多,她的火气才算去了。 金枝躲过了王氏的责罚,却高兴不起来。 尽管金石对纪香的心思她心知肚明,并已有了深刻的了解,但是真正见着,还是忍不住心塞。 于是这个晚上,金枝想着金石的事情,毫不意外的失眠了。 金家现在住的地方在距青叶镇中心较远的一个小巷子里,统共才三个房间一个小客厅,厨房与茅厕都在院子里,很是狭窄。最亮堂的房间自然是纪香住的,紧挨着她的一个很窄小的房间则住的是王氏。 金枝怀疑王氏买这里就是因为她能住在这个房间,夜里纪香有什么使唤也方便。 王氏原本是想让金枝和她住,但是那段时间为了替纪香布置她的闺房,她花了太多钱,本来就买了住宅,手里银钱不多,最后竟然让金父与金石去借了好几个月的工钱才作罢,就这样她还不太满意。 因着这,金枝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挨了不少饿,心里不满积蓄到了极点,最终爆发,嚷着也要有单独的房间,王氏冷眼旁观,最后让金父在客厅与她房间的过道上打了张床。 过道本来就不宽,为了不影响纪香来往走路,床自然是极窄的。 这么敷衍的态度金枝能满意才怪,还想再闹,王氏却幽幽道:“这房子小,本来就只这些房间,如果你不满意,只能让你爹和你哥同你互换了。” 金枝深知自家父兄的秉性,到时多半不仅不会觉得王氏过分,还会自责自己没能力,不能给女儿/妹妹想要的,很可能会主动把房间让出来。 金枝自然不愿意父兄委屈,于是只能妥协,便住在了过道里。 回想起往日种种,金枝有些失笑,年幼的自己真实又傻又天真又无力,长大后……长大后也没好到哪儿去,反而顾虑重重没有了反抗的勇气。 金枝在窄小的床上翻了翻身,有些睡不着。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金枝多了二十年记忆,反倒显得娇气起来,竟然认起床了。 想着金石,对硬邦邦咯得她有些疼的床倒是习惯了些。 其实金石会喜欢纪香,金枝一点儿都不奇怪,纪香模样漂亮,打小被王氏像个富家千金一样娇养着,琴棋书画除了没有条件学琴,其他三样却是样样精通,整日接触的都是些阳春白雪的事物,通身的气派哪是村里那些做惯农活的姑娘们能比得上的。 这样优雅漂亮又高贵的人儿,乡里男人平常见不到偶尔说说也就罢了,谁会真放在心里。 但金石不一样,他不仅常常见到,还能时时接触,原本的一点儿念想在经年累月的相处下,不加剧才有鬼。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再加上内心不可言说的情愫,明知绝望却义无反顾,于是对纪香愈发珍之重之,至于他的付出值不值得,金石却从不曾考虑。 金石对自己的感情认知很清晰,就是因为这样,金枝才觉得无从下手。 尽管金枝对纪香诸多不满百般不是,却不得不承认,纪香是个漂亮而充满魅力的女性,除了自私善于利用他人,大概也没有其他大错,就算她想让金石认清她的真面目,也无济于事。 就这样想了大半夜,金枝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着,并且睡得特别不好。 偏生一大清早,王氏便催促着她起床张罗早餐,金枝不理。 王氏念及昨日种种,倒没真的将她从床上拖起来,只是心下不满,做起事来的动作便大了起来,常常发出响亮的声响。 金枝往往才酝酿好的睡意,便被那一声声的响动打断,脾气再好的人也要发毛,更何况金枝并不想收敛自己的脾气。 她慢悠悠地穿戴好衣物,这个时候纪香也正从里屋出来,看着她原本想打声招呼,但是金枝身上的低气压实在太重,让她的话停在嘴角怎么也说不出口。 两人到达客厅的时候,王氏已经做好的早餐,正等着纪香享用,眼尖看到金枝那懒散的模样就想开骂。 金枝没睡好,加之又有起床气,对王氏这个闹醒她的罪魁祸首更没有好脸色,阴郁的目光望向王氏,王氏顿时也不敢骂了。 这两日的金枝着实诡异,竟然让她隐隐有些发憷。 这一点,王氏是绝对不会承认的,于是她色厉内荏地瞪了金枝一眼,便伺候着继续用餐了。 王氏的厨艺并不好,虽然精心侍弄了养生粥,但那味道,金枝就算饿了看着也没什么食欲,更别说纪香这个嘴被养刁了又顿顿饱餐并不怎么饿的。 明明不想吃,但在王氏的殷勤下却不得不小口小口咽下去,纪香那纠结的表情,金枝看着,阴郁的心情竟然奇迹般好了几分。 她大咧咧走到纪香对面坐下,手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着桌面。 这么没大没小的态度显然又惹怒了对她诸多不满的王氏,于是王氏也顾不得伺候纪香了,当即对她骂道:“谁允许你与小姐同桌的?快下去!” 金枝原本还不想理她,只想和纪香好好“谈谈”,闻言却不准备放过她了。 经过一晚的深思熟虑,金枝已经想到对付王氏的办法了。 第9章 纪香 金枝不紧不慢地瞄了王氏一眼,慢悠悠地说道:“娘,你就使劲儿怼我吧,昨儿个哥哥给你的钱也尽快给咱们纪小姐花了,赶明儿我就让村里赶集的人给阿奶带信,说你把钱都花在别家小孩身上,却对自己的小孩又打又骂,不仅饿着我,把我养得瘦骨嶙峋,还虐待我!” 金枝这话一出,王氏的脸顿时就变了,尤其是听到“阿奶”两个字,更是浑身一哆嗦。 人都说一物降一物,王氏不惧金家父子,不惧金枝,但对于这个婆婆却如同老鼠见了猫,只有躲的份。 金枝敢搬出她的阿奶,自然不是因为自己受到那位老太太的喜爱。 金老太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喜,更别说他生的女儿了,她又一向重男轻女,金枝自然入不了她的眼。 金枝对于金老太也没有什么感情,王氏当初嫁给金父时担忧金家其他人对于她娇养纪香有意见,所以要求金父必须分家。 金枝与金老太的相处时间少得可怜,要不是有那血缘关系联系,两人间还没有隔壁老奶奶来得亲密。 金老太是个难缠的主,王氏至少还要些脸面,金老太…… 反正,在金枝为数不多的几次见证中,王氏对上金老太那都是惨败而归,甚而金枝还怀疑,王氏那么急着从乡下搬到镇上,金老太居功至伟。 言归正传,金老太虽然不待见金父一家子人,但也不是吃亏的主。 王氏娇养着纪香,将他们家大部分钱都用在了纪香身上,金老太早就不满了,正等着拿捏她的把柄惩治她一番呢。 王氏自然对金老太惧怕不已。 不过,金枝说要请出金老太也只是吓唬她罢了,要真把金老太请来了,只会把金家的情况越弄越糟。 有了这番敲打,王氏接下来的行事果然收敛了许多,就算金枝拾掇着金父与金石为金家布置了许多东西,王氏也只敢摆脸色而不敢说什么,只是对金枝越发不喜了,看她的眼神也越发冷漠,甚至带着一丝仇视。 金枝可不惧她的眼神,会受她影响的金父因着要去缘客酒楼,每天在家呆着的时间少了,回来又会被金枝拉去,根本就没什么时间和王氏接触,倒是一时间让王氏有火无处发,只逮着机会抓住金石说教了一顿。 金石喜欢纪香的事虽然大家都没有挑明,但王氏是什么眼神,一眼就把他的心事看了个七七八八。对此,她当然是不高兴的,纪香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癞□□也想吃天鹅肉,王氏甚至觉得金石喜欢纪香是对纪香的侮辱。 不过,作为金家的主劳动力之一,因着金石对纪香的情意,一向对王氏有求必应,对纪香也是忠心耿耿,王氏倒也没说什么,而且这事挑明了也不好。 但是这些日子,王氏连连在金枝那里碰壁,所有伺候纪香的一应事物金枝概不理会,全部落在了她身上。 王氏虽然以下人自居,但那日子,除了伺候纪香,说是养尊处优也不为过,平日里不怎么接触劳务,一下子做起来,不仅动作慢,效果还不好。 王氏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了,好不容易逮着金石,便是一顿骂,直说得金石一个魁梧的汉子也差点儿红了眼。 好在金枝及时回归,王氏才歇了嘴,但金石也颇有些颓靡不振。 金枝愤愤地瞪向王氏,王氏却一撇嘴,轻蔑地说道:“看什么看,我这也是为他好,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竟然敢肖想小姐。” “是啊,我们身份低,配不上纪小姐。求纪小姐大发慈悲快快离开我们金家,我们金家可供不起这尊大佛。”金枝白了她一眼。 王氏没敢接话,她可以感受得到,金枝如今说想要纪香离开的话是发自内心的,并不如从前一样只是说说而已。 王氏不敢把她逼急了,金枝再怎么说也是金家人,身后站着金氏一族。 她教养纪香太过,又因着金老太的几次闹腾,连族老都曾出面让金父把她休弃,要不是后来她生了金枝,金父感激她,又天生心地良善,担忧她和纪香离了金家无处可去,她还真有可能被那个丑陋的男人给休了。 无论怎么样,她和纪香现在还不能离开金家,就算小姐回了纪府,初始之时也是需要人走动的,其他人不可相信,金家这几人还大有用处。 王氏这般算计着,倒是一下子对金家三人稍微和蔼起来。 金父有些受宠若惊并惴惴不安,一般王氏对他露出好脸色,必是所求太过强人所难;金石…… 金石那天被王氏拆穿了心思,并被比喻为癞□□,短时间内连纪香的笑脸都无法治愈,更不用说王氏了。 至于金枝,正在想方设法地扼杀金石对纪香的情意,根本没空看王氏的脸色是阴是晴。 眼见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纪香回到纪府的时间越来越近,金枝却一无所展,不由有些焦急。 而这个时候,一年四季大半时日都扮演大家闺秀很少踏出闺房的纪香却破天荒来到了院子,手里拿着笔墨纸砚等一应俱全的事物,找到了金枝。 金枝有些茫然,她和纪香也算得上间接性撕破了脸,纪香来找她做什么? 纪香却是难得冲她露出了略带俏皮的笑,扬了扬手中的事物,说道:“早先你不是说了想学画吗?难得今天嬷嬷不在,我来教你如何?” 金枝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何时说过想学画的事了。 脑海中多了二十年仿若亲身经历的记忆,造成了她现在记忆有些混乱,明明就身体而言,还是前不久的事,她却是陌生的紧。 不过这种情况也不难理解,在入纪府之前的金枝,对于纪香这个花用她家的“小姐”确实是小孩子心性地不满着。 王氏偏心纪香,金枝这个亲女儿怎么看得下去,凡是纪香有的,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她都是会叫嚷着拥有同样的东西,不过是为争口气罢了,大概很多时候都不曾过心,记不得也实属正常。 这样的事情一般到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呢? 金枝认真地想,有些时候是因为王氏又为纪香置办了新的事物,金枝被转移了注意力,自然忘了之前的闹腾;而还有些时候呢? 金枝一时间又有些记忆混乱了,想了又想,大概源于这身体真的是十岁吧,还是不久前发生的事,她竟然想起来了。 还有的时候,她跟王氏闹了,虽然得不到王氏的妥协,但是纪香却时常会悄悄把东西塞给她,大抵纪香对于金家人那时候还是有些羞愧的吧。 时过境迁,这样的事情金枝都已经忘光了,现在发生在眼前,不由感慨万千,年幼的她对于纪香,其实并不是只有嫉妒和愤怒。 十年相处,纪香又是惯会处事的,她一个小孩怎么敌得过这样的感情攻势,自然对纪香也是有着姐妹之情的,纪香想来也是相同的。 初入纪府时,金枝对于一下子变成了丫鬟是万分不适应的,乡下野惯了的丫头,哪里习惯得了纪府那森严的规矩与尊卑上下,她虽然因为纪香受了许多苦,但是纪香在初始之时也替她说了许多话,从来不曾亏待她,离开姑爷家时,也多有嘱咐,让她得以在府中安然度日。 只是,纪香做了这许多,金枝该感谢她吗? 如果没有哥哥的身死,金家的悲剧,金枝大概是会感激她的。 但是没有如果,那些将发生的事,让金枝对纪香的感情是复杂的,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远离远离再远离,离了纪香,什么样的困扰就都没了,金家也不会再次家破人亡。 纪香是个得体的大家闺秀,很少露出俏皮似少女的笑容,但这并不是说她不适合这样的气质,恰恰相反,金枝觉得这个时候的纪香反而更是动人,那双总是透着沉稳的眸子一下子灵动起来,更加漂亮了。 没有人舍得让这样一个人露出失落的表情,但金枝只是心情略微复杂了一会儿,便归于平静,现如今,她是不愿意纪香这种近似拉拢的讨好的。 “那我们快点儿开始吧。”金枝长久地未答话,纪香便以为她默认了,将一应事物在院中的石桌上铺设好,便准备拉过金枝的手教她作画,但金枝却后退了两步,躲开了她的手。 “你怎么了,金枝?”纪香露出奇怪的神色,似是没想过金枝竟然会拒绝。 “小姐,”金枝开口道,“我记得你以前总跟我还有父亲、哥哥说,今日你花了我金家多少钱财,等来日回了纪府,一定会加倍偿还,并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当然,怎么金枝你不信我?”纪香答得很快,但那坚定的声音却又不让人觉得敷衍,反而若是不明事情的人听了还会埋怨金枝对她的质疑。 金枝仿佛没听出纪香的委屈,微微一笑,露出这个年龄才有的好奇,天真无邪地问道:“我怎么会不信小姐呢?但是我听隔壁容阿婶说,像我们家这种情况去了纪府,只能当个下人伺候主子,入了贱籍,生死都是主子的一句话,只有活不下去的人家才会把孩子卖到有钱人家当下人呢!小姐,是这样的吗?” “这……” “容阿婶还说,以我们家的情况,去当下人是亏了。” “不不,金枝,你要相信我,就算是入了纪府,我也是断不会亏待你的。”纪香连连保证,又说了好些去了纪府的好处。 可惜金枝有未来的记忆,比起纪香对于纪府还要了解,除非她脑子有坑,否则是绝不会再被忽悠,于是她无动于衷地道:“小姐,我不能和你去纪府了,我的父兄也不会去,希望小姐你能理解我们。” 第10章 救人 纪香是穿越而来的。 十三年前,大佑朝举国大乱。 兵荒马乱、战火连绵,全国上下慌乱一片,各家各户忙着避祸,纪家也不例外,只是纪香不幸,同乳母王氏一同与纪家走散。 王氏不过是一个寻常妇人,颠沛流离中,连自己都顾不好,即便用尽心力护着怀中的婴儿,那小小的生命也未能挺过这次灾难。 纪香便是在这种时候穿到那个小身体中的。 王氏当时带着生命垂危的婴儿,找不着主家,即便战乱很快平息,她一个妇道人家,根本无法将纪香养育成人,唯一的办法便是再嫁。 但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想要嫁人,选择余地便少了,不过王氏年轻貌美,还是有不少好色之徒愿意娶她的,金父并非是唯一人选。 只是那些贪图她外貌之人,怎会是老实人,能心甘情愿同意她好好养着纪香呢? 王氏不愿意纪香受苦,最后无奈选择了一看就老实本分又懦弱的金父,也是所有人中她最厌恶的一个。 纪香无数次的怀疑,王氏放在现代一定是个资深颜控,但是为了她,应了这门最不愿的亲事,往后过上了痛苦的日子,原本还算温婉的一个人变得喜怒无常,甚至有些神经质。 这样的付出,纪香不得不动容,于是对王氏便越发亲近了。 对于在金家不劳而获却过上了堪比富家小姐的生活,纪香其实是心虚并且不安的,尤其王氏还故意冷落金枝,纪香就更想着要弥补金家了,可惜她力不从心,只能盼着以后回了纪家,再报答他们。 当然,要将金家三人带到纪府,纪香也是这么决定的,就算是下人,纪香也绝不会亏待他们。 王氏日夜在纪香身边念叨着纪府的事,纪香便对自己以后在纪府的生活越没有期待。 根据王氏所言,纪家纪老太爷是从三品的大员,膝下五子六女,女儿们尽皆嫁人,五房子孙中,老大、老三和老四为谪妻卢氏所生,老二和小儿子都是庶子。 纪家枝繁叶茂,可谓人丁兴旺子孙众多。 纪香是三房次女,在五房堂姐妹中排行第八,顶头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纪莲。 在这种情况下,纪香可不敢奢望自己的亲身母亲对自己能有多么深的情分,感情都是处出来,她又是处在这么一个重男轻女的时代,名声对于女儿家尤其重要,她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纪府中人还不定怎么想呢。 纪香实在对自己的情况不敢乐观。 将金家几人带回纪府,不仅解了她初始之时无人可用的局面,她也能借此报答三人,让他们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一举两得,纪香并不觉得有何错误,但是金枝的反抗让她意识到自己想得还是太好了,不论她许以多么优渥的条件,贱籍也是比不上良籍的。 不过,金枝既然表现出了抗拒,纪香自然不会无视她的意见,想要将金家人带到纪府的事也只能作罢。 金枝自然不知道纪香已经决定放过金家几人了,她还在担忧金石会因着对纪香的情意,到时候被王氏一提纪香的难处,就主动分文不收去作了纪府的下人,金枝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事情重演。 她急着想办法,可惜感情不是其他,根本不由人。 眼见着离纪香回纪府的时间越来越近,金枝急得嘴上都起了燎泡。 这天她正走在街上寻思着办法,便见着一群人急急忙忙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金枝本来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但是这些日子为着能顺利摆脱上辈子金家的命运,她是昼思夜想,也没能想出个百分百奏效的办法,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便也随着人潮去了。 走了不一会儿,便见一大堆人围在青叶镇唯一一家勾栏院门口,金枝仗着人小,三两下便穿过人群,来到了前方,眼前所见的情形却是让她有些发愣。 勾栏院的老鸨正带着一干打手和另一队人马对峙,除了为首两位主事是两个一看就不好相处的中年妇女,其他人都是身前体壮的汉子。 而在他们旁边不远的台阶上,一个衣服有些脏乱的女子倒在血泊里,而金枝眼尖,还能看到鲜血还在从她的额上汩汩流出,再这么继续下去,这个女子很快便会没命。 “真是造孽哦,好好的女孩子,偏生要卖到这腌臜地方。” “可不是,据说这女子来头还不小,是个官家小姐,只是十三年前那场战事与父亲走失……” “这作孽的人贩子当真是可恶!” “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儿,青叶镇可是头一次见着这样的人,若不是这般烈性,哥儿几个……嘿嘿!” 金枝听了几句,大概了解了事情始末,眼见那话说得越来越离谱,便不再听了,只是低头思考起来,某个有些疯狂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后便如脱缰的马,止也止不住。 金枝慢慢靠近那女子所在的地方,这大概是个漂亮的美人儿,那么狠狠一撞并没有让她立即昏死过去,她好看的眼睛还大睁着,有不甘有痛恨,她的胸腔还在起伏,可见并未立即死去。 但是那么一撞之下破相却是必然,所以那边原本想要买这女子的老鸨当即变卦,和那人牙子吵了起来。 虽然金枝觉得其实那伤口并不会影响到女子美丽的脸庞,但是勾栏院的老鸨可不这么想,有了瑕疵还不好训的姑娘,她这乡下小小的店供不起。 再说,刚刚那一下这女子是报了必死之心的,撞得可结实了,要是她花了价钱又寻了大夫还治不好,这买卖可不亏大发了。 “想活吗?”金枝终于移到了那女子身前,小声说,“我可以救你。” 那女子显然还未失去意识,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在看到金枝不过是个小女孩后又暗淡下来,显然不相信金枝有能力救她。 金枝把她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不过她对女子的不信任也并无意外,这世道女子的日子本就不好过,人人重男轻女,金枝若是富家子女还好,但她一身劣质衣物,养了将近半年的身子虽然不是先前的瘦骨嶙峋,但是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量拔高,并没有胖上多少,依旧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一看就是出自普通人家,可能过得还不是很好。 确认女子还想活下去之后,金枝便做了决定,况且这女子的情况也拖不得。 “我救你,你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便还你自由。”金枝对那女子说道,说完,也不等对方的答复,便走到还在对峙的两方人间,对那个人牙子说道:“阿姨,这位姑娘我买了。” 人牙子对老鸨的出尔反尔正是不岔,听到有人要买那姑娘先是一喜,再看说话的竟然是个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女孩,顿时脸色一变,唬着脸对金枝说道:“去去去,谁家来的小孩,这般不懂事,家长还不快拉下去。” 金枝再次碰壁,不过却未气馁,反而认真对人牙子解释起来:“我说真的,我阿哥年龄大了,正缺个媳妇儿,我看这姐姐就跟个天仙儿似得,哥哥见了一定欢喜,你出个价吧。” 金枝说得一板一眼,又条理清晰,那人牙子顿时有些狐疑:“小孩,你家大人真的愿意出钱买这姑娘。” 也是她病急乱投医,竟然对这样一个小孩抱有期待。 谁叫她当初眼见这姑娘漂亮,气质如兰,明知这姑娘来路不明,还花了大价钱从人贩子手中买了下来,就等着找个时机把人卖到勾栏院里大赚一笔,谁知这姑娘竟然是个烈性的,宁死不屈,害她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会儿她也顾不得这许多,要是人死了,她可是一文也挣不回来。 “阿姨,你就出价吧。”金枝再三保证之余,人牙子终于动摇了,摇了摇牙,道:“就如小孩你说得,这姑娘长得可比天仙一般,自然不是一般价钱能买得的,老身我当初也是花了一百两银子才将她买下来的,但是她现在这种情况,我就亏一点儿,八十两,剩下二十两就当老身给她的医疗费。” 八十两?听了人牙子的话,金枝显些一个白眼飞到天上,真当她是冤大头。 不仅是金枝,旁边的人也觉得过分,纷纷窃窃私语,冲她露出鄙夷的神色。 人牙子顿时有些不自然,金枝刚想说话,那边老鸨便开口了,对她悠悠说道:“我说小姑娘,你这般行事可经得你家大人同意了,而且你看看那女子,撞得那般严重,一不小心治不好,你那白花花的银子可就打水漂了。” 金枝于是顺势作出犹豫不决的样子,人牙子顿时急了,瞪了一眼老鸨,急忙道:“五十两,不能再少了!” “二十两!”金枝一咬牙叫道。 “什么?二十两?”这可真是超出了人牙子的底线,她的脸都有些绿了,“小丫头,你莫不是拿我开涮,二十两就想买到这般的姑娘?” 金枝却是不理,坚定二十两不变。 人牙子眼见着那女子的情况越来越危及,又实在没有第二个人愿意出钱买人,最后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二十两就二十两,小孩,你可得快快寻你家大人前来。” 成交之后,人牙子就紧忙着赶人等着收钱,而金枝也不敢逗留,她还得赶回家拿钱。 第11章 昏招(小修) 金枝急急忙忙往回赶,中途却又拐了一个弯,进了一家药堂。 虽然料想那个人牙子怕人死了,会招人医治,但万一那女子伤得不严重只是看着唬人,人牙子反悔了怎么办? 为了杜绝这种可能性,金枝便决定自己请人,人选自然是青叶镇德高望重又颇有善名的齐大夫。 而那齐大夫也没让金枝的期望落空,听了金枝的话二话不说就招来学徒背起了医箱,连诊金都未收取分毫便朝着勾栏院的方向而去。 金枝心中的焦虑总算是放下了几分,回家取了钱,又直扑金石打工的打铁铺,同老板打了声招呼,便把还在卖力打铁的金石拉了出来。 金石终究是个壮硕的男子,初始之时见金枝急,以为有急事,便任由她拉了,但走了一路,却又什么话也没说,便不再由着她。 金石不配合,金枝顿时拉不动他了,想了想,觉得现在说清楚也好,免得到时去了现场,金石两眼一抹黑出了岔子。 于是,金枝笑眯眯地对他说道:“哥,我给你买了个漂亮嫂子。” “你胡说八道什么?”十六岁的金石已经情窦初开,听到这话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一丝红,只是颜色深看不太清。他努力摆出兄长的架势,神色却有些不自然:“小小年纪,不要想些有的没的,哥哥的事哥哥自己个儿有数。” 有数?有数就不会喜欢纪香了! 金枝可没有因此便打消念头,依旧说道:“是真的,我真给你买了个嫂子,可漂亮了,就算是比纪香,也差不了多远了。” 提到纪香,金石更不自在了,而金枝又向她讲述了买下那女子的全过程,终于让金石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当下,金石便有些抗意,他是真心喜欢纪香的,虽然知道两人之间不可能,他也从没奢望过纪香能青睐于他,但他心思单纯,只想默默守护着这份感情,等纪香嫁人成亲后,便歇了这心思,娶个普普通通的妻子,孝顺父母,再为妹妹寻个好人家,顺遂地过完一生。 哪想到金枝竟然突然为他买了个媳妇儿。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想通之后,金石毫不犹豫地连连拒绝。 金枝岂能让他如意,又说道:“可是哥,要是我们不买她的话,就没人买她,那人牙子眼睛都快钻进钱眼子里了,铁定不会花钱给她医治,那未来嫂子就只能等死了。退一万步讲,就算医治了,以她的脾性,下次再被卖到那腌臜地方,肯定还是要寻死的,哥,你难道能眼睁睁看着那样一个同纪香般温婉如玉的好姑娘就这么香消玉损了吗?” 金石生性良善,自然是不能的,于是他犹豫起来:“那也不用一定要买来给我当媳妇儿啊,再说那姑娘那般好,想必也是看不上我的,就算因为恩情同意了,我们也不能做这样趁火打劫的事情。” 这情形金枝早有预料,于是也不反驳,反正只要先让金石同意把人买回家就行了,她还有后招。 “那哥你说怎么办吧?”金枝问。 金石认真想了想,而后说道:“我们可以先把她买回家,为她疗好伤,然后再托人寻她家人的消息,若是找到了,便将她送回去吧。” 简而言之,就是和纪香一样。 王氏的教育当真是深入人心。 金枝可不是这样的老好人,不过只要能让金石不再喜欢纪香,或者淡了对纪香的感情,就当一次老好人又怎么样。 只要纪香走了,他们不用跟去纪府,还怕他们金家以后的日子过不好?大富大贵兴许没有,但是幸福安康总可以。 但是金枝也自有自己的考量,她花钱买了人,兴许还要花更多钱治人,总不会就这么白白再为家里添一个小姐。 不过这个时候,她也没有表现出异议,与金石商议好,便去勾栏院将钱付给了老鸨把人买了来。 卖身契当然是到了金枝手里,她看了看上面那女子的名字“宋清幽”,念来便觉这是个清雅的名字,现在看来也是个烈性的,不知秉性到底如何。 金枝收好宋清幽的卖身契,便见他的哥哥被一干人围在了中间,因为金枝先前扬言是要给自家哥哥买个媳妇,所以从金石一出现便被众人围观,现在尘埃落定,作为宋清幽的“未婚夫”,便有些好心人上前来劝说他要怜惜人家姑娘,更有些游手好闲的色中饿鬼冲金石露出羡慕的眼神。 总之,金石被围在中间,原本想开口解释,但他嘴拙,哪里敌得过众人的七嘴八舌,而且就算他说了,恐怕也没人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冤大头,买个漂亮女人不是为了娶回家,而是找到她的家人把她送回去。 金石说不上话,急的满头大汗。直到金枝叫他,才得以突出重围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金枝偷偷地笑了笑,催促道:“哥,这里地方不适合,我们赶紧把清幽姐送到齐大夫的医馆吧。对了,她……” 金枝指了指宋清幽,对金石说道:“她的名字叫宋清幽。” 宋清幽,金石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就算他学识不高,也能觉出这个名字是多么的与众不同,与他们乡下总是梅啊、娟啊等等比起来,念来仿佛便有一股书卷味,高雅却不失品性。 “哥,你愣着干什么啊,还不快把清幽姐背起来。”金枝推了推金石的手臂提醒道。 金石回过神来,呐呐道:“这不太好吧。” 金石深受王氏荼毒,像他这样的人是不配碰纪香哪怕一个手指头的,这个叫宋清幽的女子想来和纪香一样,也是位不幸与家人失散的高贵小姐,他怎么能去碰她呢?这对宋小姐的名声有碍。 金枝就见不得金石这样,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难道你要清幽姐一直躺在这里?” 金石这才不得已抱起了地上的宋清幽,他年轻力壮,也不用背,双手抱着宋清幽便小跑着前往齐大夫的医馆,倒是齐大夫年老力衰,只勉强能跟在后面。 宋清幽那一撞并没有金枝想象中只是表面唬人的情况出现,那一下实打实的,若不是医治及时,金枝又舍得花钱,恐怕她就能那么去了。 买她时花了二十两,救治她却花了一倍还有余,光是吊命的人参就花了小半根,再加上还要买些补给品为她补血养身子,金枝那得来的五十两赏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花时不心疼,等付完钱清点时,金枝差点儿没晕厥过去,但愿宋清幽能得力一点儿,不要让她的钱真的打了水漂。 宋清幽这一养便是整整三日,金枝要瞒着王氏,便又花了钱请了医馆附近的一位中年妇女日夜照看着她。 这花钱如流水的日子把金枝愁的,连脸色都黑了几分,以至于这几天怪异的行径也没让王氏开口询问。 好在第四六日,虚弱的宋清幽终于睁开了双眼,也不顾身体,便要对救她的人千恩万谢,适时金枝恰好也在,宋清幽联想到那日模模糊糊的记忆,便明白正是眼前这个并不显眼的小姑娘救了自己。 “是你救了我?”宋清幽问,随后又道,“恩人如何称呼?” 宋清幽醒了,至少花出去的钱没有打水漂,金枝心情也好了几分,笑眯眯道:“恩人不敢当,我叫金枝,救你也是因为对你有所求,并不是只是心善。” 宋清幽了然,并没有觉得金枝的做法有何不妥:“就算这样,你救了我的命也是事实,但凡恩人有事,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违背律法,我自当粉身碎骨,结草衔环。只是不知恩人所图之事为何?” 宋清幽并没有因为金枝年幼便忽悠她,反而正了正表情,认真询问起来。 金枝对她的态度无疑是满意的,眼见四周无人,照顾宋清幽的妇人也出去熬药了,便掩了门。 “要不了粉身碎骨这么严重,只是我的这件事破有些强人所难。” 金枝先是将宋清幽的身世了解了一番,据说她的父亲是从四品的隋州知府,十三年的那场战乱,她与母亲杨氏同父亲仓皇之中走失,身边只跟着几位下人。 好在她们母子带着家中大部分银钱,便买了个宅第暂居,一边花钱寻找家人,只是这一找便是十几年,宋清幽与杨氏多已绝望,半年前更是传来宋知府已经身亡的消息,杨氏不能接受这个打击,没过多久便也去了,只留才刚刚十五岁的宋清幽一个小女孩。 一个女孩没了依靠,家中原本看着还老实的仆人竟然起了歪心思,不仅霸占了宋清幽的家业,甚至有个奴仆的儿子贪图她的美貌,想要娶她为妻。 宋清幽抵死不从,最后竟然被那些丧心病狂的人卖给了人贩子,这才有了后面那一幕幕。 同样是与家人失散的富家千金,纪香与宋清幽过得可谓是两种境遇,金枝一时间唏嘘不已。 而后,便也将自己家里的事情细细地讲与宋清幽,事无巨细,只为了宋清幽能理解,做起事来能多一分真心。 宋清幽认真听着,听到王氏娇养纪香冷落亲身女儿时便皱起了眉,似乎有些难以理解,等听到纪香的行径,便再也忍不住:“这世上竟然有这般厚颜无耻的人。”更多的话却是不好意思说了。 第12章 答应 “恩人,你要我做什么?”弄清楚了事情始末,宋清幽也有了些底,生命有了保障,并且不会违背原则,她苍白的脸色也略略有了些红润,漂亮的脸看起来更加动人了,虽然比之纪香似乎还差了一筹,但胜在身上那弱柳扶风的书卷气质,这是生活在乡下的纪香无法比拟的。 两人可谓是平分秋色,各有千秋。 这样一个人,如果金石真的移情别恋爱上了她,真的会更好吗? 一时间,金枝突然有些迷茫了,这世道多提倡门当户对,不仅是家室,其实才貌也是一样。 她自家人知自家事,不论是纪香还是宋清幽,金石与她们都是不合适的,更别说金石自己就低看自己一眼,根本不敢把自己同纪香与宋清幽放在一个层面。 不过事到如今也由不得金枝反悔,宋清幽好歹还有卖身契捏在手中,纪香可没有丝毫把柄被她知道,就算有,现在也还未发生。 这么想,金枝心里好受了许多,而且更重要的是,金石是个死心眼,移情别恋的可能性根本就小得可怜,就连上辈子纪香抛夫弃子,他也只是觉得她那么做不对罢了,更多的想法却是没了,该爱的半点儿没少。 “清幽姐,我这样叫你吧,你也叫我金枝,也别再叫我恩人了。”金枝说道,又把金石暗恋着纪香的事也说了,并且还有自己的种种担忧。 “那恩人你的意思是?”宋清幽已经多半明白金枝的意思了,却又觉得匪夷所思,她是一个接受过正统女戒教育的官家小姐,就算与父亲走失,杨氏也从未疏忽过对她的教养,对于这样的要求,一时间难以接受。 “不不不,清幽姐你别误会,我并不是让你去引……引诱我哥,”金枝脸上难得有些烧,“我哥他是一个有责任又死心眼的人,引诱只能适得其反。我只是让你假意对他露出要以身相许的信息,并迫使他不得不答应,这样他便对你有了责任,我哥那么死心眼,为了不对不起你,相信他会慢慢淡去对纪香的感情。” 这招不可谓不昏,但金枝已经没了其他办法,只能对宋清幽乞求道:“清幽姐,你一定要帮帮我,我不想自己的哥哥跟着纪香去纪府当了下人,生死不由已,说不得那日就……就去了!” 说到这里,想到上一世金石的惨死,金枝一下悲从中来,眼泪不由自主夺眶而出。 “你,你别哭啊,我……”宋清幽被她的伤心惊到了,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受伤的大脑一时反应不及,一下子又倒回了床上。 金枝见状,抹干了眼泪,轻轻按了按她:“你别起来,我知道这让你很为难,你若是不愿意……” “我,我愿意。”宋清幽最终一咬牙打断了金枝,“你救了我,我的命便是你的,若没有你,我怕早已成了孤魂野鬼,我该谢谢的,我愿意答应你的请求。” “真的?太谢谢你了,清幽姐你是个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金枝激动万分,又和宋清幽说了会儿话,眼见她面露疲倦,也不在打扰她,只最后临走前对她保证道:“我知我哥配不上清幽姐,我也不勉强,只要能让我哥顺利呆在青叶镇,不跟着纪香回纪府,到时候就算是我哥真的移情别恋喜欢上了你,只要你不满意我哥,我也绝对不会勉强你,我发誓。” 说完,便也不等宋清幽回答,便跑了出去。 金枝与宋清幽达成了统一阵营,而宋清幽更是个重诺的,即便难为情,但是也是个果断之人,一旦下决定,便不再犹豫。 于是,金石又一次得空来医馆探望的时候,便见到一位弱柳扶风很是惹人怜爱的漂亮女子要对他以身相许的场景。 老实说,论外貌宋清幽的确是比不上纪香,但是那通身的气质,再加上她又大病初愈,虚弱无力的样子,换了一个人恨不能将她搂入怀中以表心疼。 金石却是手足无措,想搀扶又不敢动手,只能木木站在原地,连话都说不出来。等听到宋清幽要以身相许,更是如遇洪水猛兽,连连摆手拒绝:“不不不,宋小姐这可万万使不得。” 宋清幽听罢,脸上随即露出痛苦的神色,却又偏偏要用手遮挡:“金大哥可是看不起清幽?清幽自知被人发卖,名声已损,配不上金大哥。” 金石一下子懵了,这明明是他该说的话,怎么被那般高贵的人说出来? “不,你怎么会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你。”金石连忙安慰。 “既如此,那金大哥为何不应了我?” “我,我……”金石不知该怎么说,想说自己有喜欢的人,又怕宋清幽追问,他是万万不能提纪香的名字,免得污了她的名声。 宋清幽看出他的疑虑,于是乘胜追击:“既无原由,那金大哥何不应了我?” “我……” “若是金大哥不应,左右清幽已无处可去,不如绞了头发去庵里做个姑子。” “这万万不可!” “那金大哥你是应了?”宋清幽面露喜色。 “我,我回去问妹妹。”最后,金石实在无法应对宋清幽,只得落荒而逃。 而问金枝的结果,金石只想撞墙,那般通透的妹子,这次怎么就是不能理解他的真实意图呢? “哥,你这是要娶清幽姐吗?这是好事呀!”金枝非常兴奋。 金石异常痛苦,他明明说的是宋小姐要报答他想以身相许,他不愿意乘人之危,让金枝想办法让宋小姐打消那样的念头,怎么从金枝口中说出来,就是他要娶人家了呢。 大概是他说得不够清楚。金石于是准备再解释一番,可惜金枝已经摆脱了他,并高高兴兴向医馆跑去:“我这就去跟清幽姐说我们金家答应这门亲事了!哥,你就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 金石下意识要追,却被人绊住了脚,等再一次见到宋清幽时,宋清幽更是面容羞红,目光闪躲,金石拒绝打击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这下,金石连死的心都有了,一会儿纠结着自己喜欢的是纪香,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既然“答应”了宋清幽要娶她,就不能三心二意,想着别的姑娘。 这可把单纯的金石纠结死了,羞愧之余连纪香和宋清幽都索性不见了。 这边,宋清幽在医馆养了小十天,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金枝终于决定将她带回金家了。 这些日子,她已经隐约将事情告诉了金父,当然只说一时心软救了位姑娘,其他一概不提,金父虽然担忧王氏会有不满,但是事成定局,便没有多说,只是偷偷扣了些工钱给金枝,对王氏说打碎了盘子被扣了钱,被王氏好一顿骂。 现在要把宋清幽接回家,金枝也提前向金父打了招呼。 金父自然无异议,但王氏见到金枝领了个小姐回来,却差点儿没被气得晕厥过去。 她不同意,要闹,金枝便悠悠道:“娘,这怎么可以,清幽姐可是知府大人的女儿,她生来高贵,能在她苦难之时帮助她,是我们金家万分的荣幸,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王氏顿时不敢说话了,也不敢反驳,金枝这番话不就是她说服金家父子娇养纪香的说辞吗?反驳就是打脸。 想当年,王氏为了让金家父子愿意娇养纪香,常常给两人洗脑,灌输纪香天生高人一等,血统尊贵,像金家这样的人,能够出钱供养是万分荣幸的事,活像纪香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似的。 而经过十三年的耳提面命,她的洗脑无疑是成功的。 尽管家里貌似又多了个吃白食的,金家父子却丝毫不敢怠慢,态度与对待纪香无二,生怕冒犯了她。 王氏见到这一幕幕简直呕死了,而且她丝毫不敢表露出来,一旦有异议,金枝就拿血统压她,曾经说过的话一句句从金枝口中说出来,逼得她哑口无言。 自己说的话,就算哭着也得认了,王氏只能忍着,否则一旦让金家父子意识到他们其实没有义务娇养落魄千金,纪香也会跟着受苦。 当然,还有一种办法就是质疑宋清幽的血统,但宋清幽不论是学识教养,还是那通身书香气质,都让王氏质疑的话说不出口。 有眼的人都会看,与宋清幽一比,纪香反倒更像那个假冒的小姐。 这口气王氏不得不咽下去,更让她惶恐的是,宋清幽毕竟不是纪香,由金家亲自抚养长大,没那个情分,再加上金家又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又怎么能让金家像供养小姐一般伺候她呢,所以即便拖着病体,也是会跟着做事,这般一比,纪香这个小姐就显得有些厚颜无耻了。 于是,纪香破天荒地也开始向王氏要事情做了,毕竟有了对比,她还无动于衷,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小姐你千金之躯,这等腌臜事就交给老奴来做就好了!”王氏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纪香看了一眼跟着金枝缝补衣物的宋清幽,王氏自然也注意到了,但她也不能同意纪香做家务,否则这等事一旦有了头便没了尾,久而久之众人习惯了,纪香那高高在上的身份便会被打破。 于是,王氏安慰道:“小姐你岂是那等子人能比的,金家买下她,说到底她已经是个下人,怎么敢摆谱。” “王妈妈!”纪香无奈极了,就是这样,每次她一流露出要做点事儿帮助金家,一向以她马首是瞻的王氏便说什么都不会同意,她其实本没有那个脸皮在金家白吃白喝,更不用说吃穿还要高上金家几筹,但王氏总是那样,久而久之在金家养尊处优她便习以为常了。 而宋清幽的到来唤醒了她的羞耻心,这次她铁了心要同宋清幽一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王氏想了想,依旧没有同意,但为了不让小姐难堪,她只能主动找了宋清幽,表示对方身份高贵,不能做那等粗活,要为宋清幽效劳。 王氏再怎么说也是金枝的母亲,宋清幽怎么敢同意,一直推脱,王氏却纠缠不放。 终于,金枝恼了,将手中的针线衣物往桌上一拍:“既然人家要做就让她做好了,咱们也不能拒绝上赶着作践自己的人。” 说完,便拉着宋清幽走了。 王氏面色铁青,她可没准备把金枝的活也给做了,但现在金枝这么一甩,她却不得不做,否则说不得又该是宋清幽的事了。 第13章 京城 京城。 距离李瑾铭从青叶镇回到京都,已经有五个月了,在这段时间里,沈维的先天不足之症,在金枝献出的药方医治调理下,终于渐渐康复。 这一天,李瑾铭以探望表哥的身体为由,得以让帝后同意他出宫, 下学后,他便迫不及待赶往沈国公府。 到达时,沈维正在花园里打那套太极拳,他的动作比之当日的金枝可谓标准又流畅,非常的赏心悦目。 李瑾铭在一旁静待他打完,才开口叫他:“表哥!” “瑾铭?你怎么来了?”沈维这时见到他颇有些惊讶。 李瑾铭:“我是来看表哥你的。” 两人未曾多言,便一起默契地走回了客厅,仆人恭敬地递上了茶水。 李瑾铭连喝水的时间都等不及,接过后放置一边,急忙向沈维问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表哥你的身体真的已经好了吗?” 他一边问,一边打量沈维,见他一向苍白的脸上如今多少添了些血色,心里便有数了。 “虽无法痊愈,但已于性命无碍。”沈维言简意赅地答道。 “这真是太好了!”李瑾铭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又颇庆幸道:“还好我当初坚持要去青叶镇为母后寻医。” 沈维笑道:“结果名医没找到,倒是先得了医治我的药方了。” 说话时,他看着李瑾铭的目光比往日更温暖亲昵了些。 他虽然无惧死亡,但能活着,谁又甘愿不曾有过任何建树的早早死去?李瑾铭间接救了他的性命,他心里总是感激的。 不过两人关系一向亲厚,并不需要用言语表达。 李瑾铭正在一心得意自己当初的先见之举,不知沈维内心的感慨,只兴奋地说着:“谁说没找到名医?我觉得金枝就是那个名医,她的药方不仅医治好了你,就连母后的病也随后不治而愈,多神奇!” 言语间将他的母后,当今皇后娘娘的病愈,也归功在了金枝身上。 但其实皇后并不是身体的病,她只是担忧沈维,忧思过虑,如今沈维好了,她可不就跟着也好了。 严格说来,这与金枝并没有多大关系。但沈维却没戳破自家表弟,看着他嘚瑟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与他说起了另外的事:“你说起金枝,我倒想起了一件与她相关的事。” “表哥你说什么?”李瑾铭惊愣后反应过来,“你说,有事情和金枝有关?” 他站起身来,向沈维走近了两步,脸上的神色是掩不住的急切。 沈维不解:“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表哥,你就先告诉我什么事吧!你快说,别吊我胃口。” 沈维无奈极了,只得继续说了下去:“今早爷爷告诉我,他会在今日把金枝的药方献给皇上。” “外公献药方?这和金枝有什么关系?”李瑾铭不太明白。 “你真不知道?”沈维看着他一脸茫然,同样不太明白,为什么往日间反应那么灵敏的一个人,这会儿却傻了呢? 直到他确认李瑾铭真的不是在装傻后,才开口解释道:“皇上对我沈家一向厚待,我猜,他高兴之下,或许会赏赐些东西给献药方的人。” 李瑾铭想了想自家父皇的为人,十分认同沈维的猜测:“我也觉得父皇会赏赐金枝。” 这个想法产生以后,不知怎么的,李瑾铭原本还平静的心,开始焦躁起来。 他有些想去青叶镇看一看金枝,但是他也明白,他的父皇和母后会同意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十三年前那场战乱的后遗症仍旧存在,每个经历过的人都记忆尤深,帝后这两个身处战乱中心的当事人更甚。 他们虽然宠爱李瑾铭,对他有求必应,但在管教上却从未有过松懈,尤其是涉及他安危的事,更是严格,平日里他连出宫都难,更别说出京前往青叶镇了。 上一次得已成行,还是因为皇后身体抱恙没有精力,拗不过他。 但这一次,李瑾铭却没有把握可以战胜康健的母亲。 可他仍不愿放弃,尤其是沈国公回府,明确告知他,他的父皇真的有东西赏赐给金枝后,他的心思就更活络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反正从青叶镇回来京里后,便总不由自主想起金枝,明明两人相处的时间那么短暂,金枝又瘦瘦小小的,除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外,没有多少特色,他早该在见过后就忘却才对,但他却记忆尤深。 他记得她说话的神色,看向银子时闪闪发光的眼睛,笑起来嘴角那浅浅的小酒窝,甚至是讨好他时的小心翼翼,他都记得一清二楚,甚而越想越觉得可爱。 李瑾铭觉得自己简直没救了,他决定,等见了金枝后,一定要向她问问,是不是她给自己下了什么迷魂药,让自己一直想她,不停想她。 回到皇宫,李瑾铭便直奔自家母亲的坤宁宫。 宫人见了他也不意外,虽然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住所,但帝后宠他,他现如今住坤宁宫的时间比自己的住所多多了。 皇后名讳沈优,四十左右的年龄,但因长期养尊处优,容颜并不苍老,通身宽和包容的气质,令她看起来似乎并不像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当然这只是表象,宫里但凡呆过一段时间的人都知道,皇后,是整个皇城内最不能得罪的对象,连当今天子也要排在她的后面。 不过这么不凡的皇后娘娘也不是毫无弱点,当她为人母时,尤其遇到了最疼宠的小儿子李瑾铭,那便是天下最温柔仁慈的母亲。 李瑾铭自然也深知这一点,于是见到沈优后,殷勤有加地端茶递水,十足的二十四孝好儿子。 沈优也是奇了怪了,享受了一番儿子的孝顺,终于说道:“行了,有事说事,这些事用不着你做。” 李瑾铭见她心情似乎不错,内心蠢蠢欲动下,试探性问道:“外祖今日向父皇献药方的事,母后你知道吧?” 沈优点点头,却不多说,等着他道明自己的目的。 李瑾铭继续问:“那父皇赏赐那个献药人的事,想必母后你也知情?” 沈优继续点点头,仍不语。 李瑾铭默默看着她,似乎在与她较量谁更沉得住气,最后先一步败下阵来,露出讨好的笑容,抱着沈优的手臂撒娇道:“娘,你让我去送这赏赐,行不行?” “你去?”沈优终于认真起来,打量着自己的小儿子,不解道:“怎么你去了一趟那什么青叶镇,就老想着往那跑?难不成那里有什么稀世珍宝?” 李瑾铭摇头不语,他有些不好意思告诉沈优,自己是想去见一个小女孩,想去见金枝。 “那你还想去?” “我……我也是想去替表哥感谢那个献药的人,如果不是她,表哥或许就……”面对沈优的苦苦追问,李瑾铭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理由,“总之,儿子觉得,我与那青叶镇就是有缘,不过是去了一次,不仅表哥多年无医的体弱之症治好了,连娘你的病也不治而愈。” “娘,你就让我再去一次吧!”李瑾铭拉着沈优的衣袖,“我一定要再去一次青叶镇。” 沈优原本坚持的态度,在他这不厌其烦的游说下,终于有了松动,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她,她最后竟然同意了。 不过见李瑾铭实在是迫切想去青叶镇,她又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趁机与他约法三章:其一,此去青叶镇回来后,不得总是想着往外跑,出宫的次数要稍作减少;其二,课堂上需尊师重道,不得凭借小聪明,拿不知那个旮旯里的小学问卖弄学识,为难老师;其三…… “不准因为娘偶尔的小逗弄就防备自己的母亲,要知道,来自母亲的捉弄、促狭也是爱的……” “等一下!”李瑾铭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匪夷所思地问道:“娘,这第一点和第二点就算了,可这第三点是什么东西?” 沈优:“怎么,你做不到吗?” “这不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你这第三点根本就是强人所难好吗?” “那你不去青叶镇了?” 李瑾铭:“……”他不过就想去见金枝一面而已,怎么就那么难? 两人对视着,谁也不相让。 最后,面对着姜还是老的辣的沈优,李瑾铭这个人小经验少的,自然又一次败下阵来,含泪同意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 有个喜好捉弄小儿子的母亲,真·惨剧! 第14章 赏赐 金枝气鼓鼓地拉着宋清幽,还未走进院子,便听到有人敲门:“请问,金姑娘在吗?” 这是来找她的?金枝也顾不得气了,开了门,发现竟然是缘客酒楼的小厮,不由觉得奇怪:“小哥,可是我父亲有事?” 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其他原由。 小厮却喜笑颜开,一副巴结的笑容:“不不不,不是金大厨。是掌柜的,掌柜的让小的来跟金姑娘你说一声,让你速速前往缘客酒楼,有贵客来访。” 说罢,还递上了一套一看就价值不菲材质良好的衣物。 “难道是……”金枝有了猜测,也不敢耽搁便换了衣服,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才跟着那小厮带着的马车一路去了缘客酒楼。 而缘客酒楼中,再次莅临青叶镇的李瑾铭左等右等还见不到金枝,无聊之下,便在酒楼中窜来窜去打发时间,命运之轮又一次让他与金父不期而遇,而这一次没了金枝的打岔,李瑾铭一见金父,便大吃一惊。 作为一个资深颜控,金父的长相无疑有些辣他的眼睛,而李瑾铭表示,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向来任性,于是二话不说,呼来邢掌柜便要将金父逐出酒楼,并表示,以后都不能让这样的人来影响顾客食欲了。 对于金父而言,这无疑是无妄之灾,整个人都愣了,想到自己没了工作无法养家,要让金枝受苦,一时间悲从中来,涕泗横流。 美人哭来是梨花带雨惹人怜惜,金父哭来却是让那面容更加不堪,有些不忍直视。 但他隐忍的悲泣却又让人不得不动容。 李瑾铭看着竟然有些不忍,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 邢掌柜原本还有些为难要不要冒着得罪贵人的风险为金父说情,见到李瑾铭也有些动摇,当下便也不犹豫,小声对他说道:“这位是我们缘客酒楼的主厨金小四。” 隐隐点明了金父的身份,他记得这位少爷上次来貌似对金枝颇有些好感,不知道会不会看在金枝的面上饶过金父。 果然,李瑾铭一听他是主厨,不由皱了皱眉,他记得上次金枝介绍自己时说得好像是主厨的女儿? “他和金枝是什么关系?”李瑾铭问。 “金小四正是金枝的父亲。” 得了这个答案,李瑾铭顿时后悔了。 金枝的性格合他胃口,还长了一双他喜欢的眼睛,他对金枝本来就有好感,再加上金枝的药方治好了他敬仰的表哥沈维的不足之症,他这次来也是为了感谢金枝,哪想到才一来,便误伤了金枝的父亲。 换作往常,李瑾铭误伤了就误伤了,但现在,出于少年心性,面对有好感的人,总想要也为对方留一个好印象,他可不想打破自己上次为金枝留下的他自以为的好印象。 李瑾铭再次望向金父,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个瑟缩的男人似乎也有一双好眼睛,只是被丑陋的鼻子与歪嘴掩盖,才没人发现。 金枝那双漂亮的眼睛说不定就是来自这个人身上,当然,就算得之于金父,金枝的眼睛也比金父好看无数倍。 李瑾铭这样想到,对金父的印象好了点儿,终于接受金父也能生出金枝那般的女儿这样的事实。 虽说只是见过一次面,但金枝的种种表现已经足够证明她是一个记仇的人,李瑾铭可不想让金枝发现刚才的事,便想着要怎么妥善处理。 他久久未说话,金父以为事成定局,佝偻着身躯就要向外走。 李瑾铭无意中瞟到,顿时差点儿吓得魂飞魄散,金父这模样一出酒楼被人看到,可不就落实了被他欺负的事。 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金父面前:“且慢!” 他露出一个自以为亲切的笑容,对金父温和道:“刚才的话是我跟你开玩笑逗你的,我其实觉得你的厨艺非常不错,做出的食物美味无比!” 金父顿时受宠若惊,哪还记得先前李瑾铭做了什么,忙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那……那小……小人是不是可以不……不用离开酒楼了?” “本少爷一言九鼎,说出的话怎可不作数。”李瑾铭摇头。 金父又懵了,这位少爷怎么说的话和做的事完全相反?他求救似地看向邢掌柜。 邢掌柜也正纳闷,便听那位爷又问道:“青叶镇的缘客酒楼好像是京里那家缘客酒楼的分店是吧?” “是的。”邢掌柜答道。 “那就好!”李瑾铭一合掌,“去跟你东家说,本少爷满意金大厨的厨艺,想在京城里也能时时尝到,将他调到京中,切不可怠慢!” 邢掌柜有些懵,这位主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但他岂敢不应,上头早就说了,不论什么要求,只要这位少爷提,就算刀山火海也要办到。 得了肯定的答复,李瑾铭满意地回了包厢,深觉自己机智,竟然能想出如此两全其美的办法,不仅解了燃眉之急,还能将金枝一起带到京里,赶明儿他想找人了,便不用大老远地赶来青叶镇了。 金父却是一脸懵,尽管邢掌柜不停向他恭喜说他走了好运,得了贵人青睐,他也依旧有些回不过神。 他……他不想去京里啊! 金枝可不知道金父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她坐在马车里,想着很有可能是上次那帮贵人遣人来了。 应该是她的法子有了结果,而且这结果应该挺好,不然对方不会这么客气。 只是尽管这么想,她心里仍忍不住有一些没底。 等到了缘客酒楼门口,便见到了一个略微熟悉的身影,是上次那位中年男子。 刘子谦一见到金枝,便笑眯眯地冲她拱了拱手:“多日不见,金小姑娘别来无恙啊!” 金枝一看他的笑容,内心些许担忧便没了,看来是她的法子奏效了。 “原本刘某应该亲自到金家去登门拜谢的,但是想到金小姑娘家情况特殊,只能遣了人将金小姑娘请到缘客酒楼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哪里那里,先生您客气了,唤我金枝便可。”金枝跟着刘子谦进了酒楼。 老实说,以对方的身份,金枝从没想过她们还能记得她,毕竟当时她已经得了老大一笔赏钱,双方算得上钱货两清,更称不上恩情,现在竟然还让人特意前来感谢。 在这个时代,人总是分三六九等的,而金枝的身份在那些达官贵人眼里,无疑是低等的。 王氏娇养纪香虽然让金枝不满,但如果纪香不是落魄小姐,王氏的某些想法在这个时代看来其实是正常的,反而金枝才有些离经叛道。 他们确实是要低人一等,类似金枝献药这种事,换了个自恃身份的主家,恐怕还觉得她巴结,能接受已经是对金枝莫大的荣幸,给点赏钱便罢,谁还会记得她? “刘先生,那位公子的不足之症,不知……”金枝小声问道。 “已是好了七八分,剩下的只能在日后慢慢调养,这可多亏了金枝你的法子。”刘子谦一抚下巴的美髯,想到身体日渐康复的沈维,脸上也有了喜色。 “那便好!”金枝也很高兴。 两人很快便入了包厢,李瑾铭慢悠悠地拿着一杯茶品茗,见着金枝便将茶杯给放了下来。 金枝见到他非常意外,但这并不会减少她的热情:“少爷好久不见,没想到你竟然也来了。” 这态度无疑取悦了李瑾铭,让他努力维持的高姿态略松懈,脸上露出笑来。 他上下打量了金枝几眼,觉得金枝短短几个月未见,竟然变漂亮了起来。 眼缘这种东西说来很奇妙,反正李瑾铭这个颜控从初见金枝起,就非常欣赏她那双眼睛,现如今金枝的身体经过大半年调养,不再如往日般瘦骨嶙峋,身量抽条,枯黄稀疏的头发已经变得浓密乌黑,连原本因为太瘦而有些不正常的黄色肌肤也变白了不少,依旧瘦削的脸庞透出了一丝健康的红晕,这一系列的变化终于让金枝原本被掩盖的精致五官初现端倪。 作为一个颜控,李瑾铭有着自己独特的审美标准,不论外界如何评论那些美人,只要与他的标准不沾边,他便不觉得如何,而一旦某个人越发接近他的标准,便是其他人并不欣赏,他也觉得那是个绝世美人。 金枝的长相无疑便是接近他的审美标准的,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与他的标准越来越接近,看那眉眼、那俏鼻、那红唇,甚至那小巧的耳朵,都像是特意为着他的喜好长出来的一样。 李瑾铭真是越看越满意,越看越觉得金枝好看。 不过饶是内心激动,他面上依旧一派矜持,颔首对金枝淡然道:“你来了。” “少爷万福!” “咳。”李瑾铭对面前冲他粲然一笑的女孩略微脸红,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上位者的尊严,道:“上次你给表哥的方子很有效,不仅对不足之症有起效,还能强身健体,是很好的养身法。” 金枝眨眼等着他的下文,李瑾铭顿了顿,接着说:“表哥的不足之症因为你的方子好了七八分,就连外祖父一时好奇尝试了你那套太极拳,又服用了经过刘先生改过后的药方,身体也变得更好了,人也更精神了。” “所以……”金枝听着他的话,又注意到他桌前的小箱子,不知为何竟莫名激动起来,“少爷你想说什么?” 她表现得如此急迫,李瑾铭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但他却一点儿也不恼,金枝小财迷的模样他看着也觉得好看。 于是,他吊足了金枝胃口,才缓缓开口:“有这样的奇效,京里的贵人自然有赏赐。” 他将箱子打了开来,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子,以及璀璨的金子。 金枝看着眼热,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觉得潜藏在血液中的财迷本性正渐渐苏醒,双眼抑制不住地发出光来。 “少爷,这些真的是给我的吗?”她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摸着银子的轮廓,触手的坚硬与冰凉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但她依旧觉得幸福来得实在太突然,有些难以置信。 李瑾铭心里并不觉得她这反应有何不妥,嘴上却是毫不留情嘲笑道:“瞧你那点儿出息,不就是五百两银子吗。” “还有五两金子!”金枝强调,要是这事情是真的,她就相当于有了近五百五十两银子,这在乡下已经是一笔巨款,她都可以买地收租当地主,坐吃等死,日子简直不要太悠哉。 第15章 进京 忽然获得一笔巨款,金枝心里美得冒泡,正盘算着是买地当地主,还是盘店当老板时,李瑾铭却扬了扬手,对她说道:“行了,你快回去和你爹收拾收拾尽快上路,这些银子便先放在我这里,免得搬来搬去的也麻烦。” “什么上路?”金枝一脸懵逼,甚至怀疑这少爷是不是最近缺钱用,要贪墨她的赏钱。 她的表情实在太过于□□,李瑾铭只要不眼瞎也能看出她在想些什么,顿时气结:“爷会贪图你那点儿银子?” “其实也不少。”金枝小声嘀咕,可不敢再大意让这位爷不满,于是敛了表情,小心冲李瑾铭求证道,“少爷你刚才说‘上路’是什么意思啊?” “这个嘛……”李瑾铭故弄玄虚的顿了顿,想到自己聪明绝顶的办法就不由得意起来,却不直说,反而问金枝:“这些日子不见,是不是想爷的紧?” …… 金枝不晓得他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 少爷自恋又自以为是得天地变色。 “我知道,上次匆匆离开青叶镇,让你失了与我偶遇的机会,你一定心有不甘,失落了很久吧。” 并没有想过要和你偶遇,一切都是你的脑内。 金枝呆愣的表情已经阻止不了某自恋少爷的自说自话,过了一会儿,大概闲话废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他正了正脸上的表情,一派骄矜的模样:“咳咳,感谢你父亲金大厨的手艺,本少爷已经决定将他调派到京中的缘客酒楼,你也可以一起去京城了。” 消息来得太突然,金枝一下子接受无能。 长久的沉默让少爷以为猜中了她的心事,志得意满之余,不停催促金枝回家做好准备。 虽然少爷只是看起来傲了点儿,其实却是个好说话的人,金枝回过神,觉得自己努力一把或许可以打消对方让他们去京城的想法,但她最终只深吸一口气认了怂。 就算李瑾铭外表看起来再怎么无害,但是金枝也不敢去挑战这类主子的权威。 再换个想法,其实搬去京城也是好事一桩。 纪府在十三年那场战乱中,因为纪老太爷护驾有功,在万岁爷那里挂了名,早被调任到了京中。 现在他们去了京里,金枝刚好可以想法把纪香早日送回纪府。 这么一想,金枝对去京城便积极起来,谢了李瑾铭,正准备离开,却被小少爷给叫住了。 “少爷你还有什么吩咐?”金枝回过头。 原本还神色自然的少爷却一下子扭捏起来。 金枝等了一会儿没得到答复,正想再问,李瑾铭却不紧不慢的在衣袖中掏了掏,拿出了一个圆柱型的玻璃瓶子。 金枝正满头雾水,李瑾铭便将瓶子扔了过来:“这是爷赏你的!” 明明非常刻意却偏偏要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好笑,金枝憋笑憋得眼睛都抽搐了,莫名觉得这样子的少爷竟然有些可爱,随后手忙脚乱接住了瓶子,打开一看,竟然是一盒药膏。 “少爷,这是……” “咳!”李瑾铭掩饰性地摸了摸鼻梁,别扭道,“上次看你的手长了裂伤,恰巧家里有适合的药,就顺手给带过来了。” 金枝满眼错愕,回想上一次相遇的情形,她并没有什么举动值得人另眼相看,这少爷对她是不是有些太上心了? 但不管怎么说,金枝还是向李瑾铭表明了谢意,内心稍微有些动容。 “记得一定要用,效果很好!” 临走前,李瑾铭忍不住叮咛了两句。 金枝恍恍惚惚与金父出了缘客酒楼,心里那丝怪异才渐渐消散,想着要去京都的事,才把刚才那对她而言冲击性极大的一幕抛到了脑后。 因着李瑾铭要求同路,金枝自然不敢浪费时间,随即便拉着金父往家走,中途想到自家兄长,便匆匆去打铁铺叫上了金石。 “要……要去京里?”金石得知消息后一脸震惊。 那可是传说中繁华富贵,拥有许多大官,甚至天子都在的地方,金石连想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可以去京城。 好不容易消化了这一事实,金石开始担忧了:“可是去了京里,我打铁铺的工作怎么办?” 但这个时候,谁也没空去思考解决办法,三人匆匆忙忙回了家,时间还未到晌午。 这还是金父与金石头一次这么早归家不仅惊了王氏,也惊了左邻右舍。 当听到他们竟然被贵人看中,要去京城的时候,那些原本只打算扫一眼的人顿时好奇了,全都围了过来,一时间,竟然把金家的小院也给挤满了。 “金兄弟,你们遇上的是哪位贵人,竟直接就让你们进京了?” “我早说过金家就是有福气吧!” “什么时候我也能遇上这样的贵人就好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好奇,有感慨,有羡慕,直问得金父几人难以应接。 王氏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撵这些平日里看不上眼的围观群众,将金父拉至一边,只一个劲儿确认道:“真的要去京里?” 对于这件事,王氏可是一百个愿意,青叶镇实在太小了,交通不便,为她打听消息增加了许多困难。 但若是去了京里,就便利了许多。 不说其他,只传递起消息这一点,便迅速了不少。且纪老太爷怎么说也是个从三品的官,京里那么多大人,或许会有人知道他。 想通了其中关节,王氏收拾东西便积极起来。 金家父子并没有多少事物,这里东西最多的人当属纪香,王氏便想着让金家父子帮忙,金枝哪能让她这么做,便支使着父兄去乡下找族老打点好青叶镇的后续事宜。 两个时辰后,当金家处理好一切事宜,并准备前往缘客酒楼与李瑾铭会和之时,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金家门口。 这马车比之寻常所见更为宽大,做工精细讲究,用的布帘子竟然是上好的绸缎,色泽亮丽,这般近乎浪费的行径自然吸引了一干围观群众。 尤其前头那两匹一看就不凡的马,套着金黄色的马鞍,显出不一样的威严。 围观的群众看得啧啧称奇,纷纷猜测起车内贵人的身份。 李瑾铭便在车夫的搀扶下走了下来,尽管他并没有特意表现自己的身份,但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已经将那种尊贵融进了他的骨血中,一举一动都能让人觉出他的与众不同,而这种尊贵与纪香宋清幽又不同,这是一种仿佛可以决断人生死,让人不自觉畏惧的权威。 周围沸沸汤汤的议论声在李瑾铭出现的那一瞬间消失,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李瑾铭对此情形仿若未觉,径自走进金家小院,便看到大包小包的行李,不由皱了皱眉。 “少爷,你怎么来了?”金枝笑脸迎人,热情之极,“你里面去坐坐,我为你沏杯茶。” “不用了。”李瑾铭挥挥手制止了她,又看了看金家的行李,终于忍不住道:“什么破烂,别告诉你要带那么多东西去京城?” 李瑾铭特意在青叶镇多逗留了这会儿,就是等着同金枝一道,还能顺便捎带他们,方便他到了京城安排其他人处理金家落脚事宜,哪想到金家看着穷困,一搬家物拾却那般多。 最后,财大气粗的九皇子殿下一扬手表示,除了这几日所需物品及一些重要物件,其余东西都不带了。 “少爷,这是不是有些……”金枝有些意见,但马上被无情扼杀,李瑾铭威胁道:“你是要你的赏银,还是要你那些旧物?” 金枝又觉得自己其实也不是个念旧的人,于是毫无异议地屈服了。 更何况,金家三人外带一个最近才加入金家的宋清幽,所有东西加起来都没有纪香多,价值更是远远比不上,金枝扔掉虽说也有些心疼,但想到那五百两银子和五两金子,所有的不舍通通消失。 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去了京城,远离了原本的人生轨迹,也算得上她的新生,她再也不要委屈自己了,还留着这些旧物做什么。 最终,王氏不敢违抗看着就高人一等的李瑾铭,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将一干纪香用过的物具散了人,有好多看着都有七八成新,一时间倒为纪香赢得了些微美名。 李瑾铭这次带了两辆马车来,除了他自己那辆看起来就超引人注目的超级豪车,另一辆其实也不差,空间很大,足够七八人使用还不会觉得拥挤,是他特意为金家人准备的。 一切准备就绪,金家人将行李整装好,李瑾铭率先上了那辆超豪车,金枝随同家人要进入另一辆马车的时候,他又突然探出一个脑袋,对金枝招手道:“你就不用去那辆马车了,一路上,少爷我的起食饮居都由你伺候,你就跟我乘坐同一辆马车吧。” 第16章 断绝 李瑾铭让金枝与他同乘一辆马车,金枝一脸意外加茫然:“啊?” “啊什么啊,难道你不愿意?” 傻子才在这个时候把不愿意明着表现出来,金枝又不傻,赶紧摇了摇头。 “那就快点儿,我有事要问你。” 于是,金枝只好入了那辆豪车。 “去缘客酒楼接刘先生。”李瑾铭对那几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车夫吩咐道。 两辆马车于是浩浩荡荡地驶出了金家所在的小院,围观的人直到完全看不见才渐渐散去。 车厢内,李瑾铭正在向金枝问话:“你们家不是只有一位小姐吗,怎么我刚看着好像有两个?” 金枝有些诧异的看了看他,这位爷从一下车就表现出了难以接近的高姿态,眼光更是没怎么放在其他人身上过,金枝还以为他不在意呢,原来是在这等着。 不过这事并不怎么需要保密,李瑾铭好奇,她便也将宋清幽的来历说了一遍,至于买的原因当然就只说看着可怜心生怜悯,以及膈应纪香。 “馊主意。”李瑾铭对她所谓的膈应嗤之以鼻,而后似想到什么,皱着眉沉吟着:“姓宋的知府?” “少爷你知道清幽姐的爹吗?”金枝见状,连忙问道。 “别催,让我想想。”李瑾铭仔细地想了又想,却始终没想起来,又问道:“具体名讳你知道吗?” 这个金枝还真不知道,只能摇了摇头:“要不我去把清幽姐叫来,让她同你说一说?” “算了,十三州府的知府我都知道,但姓宋的却没有,大概真如传闻中所说,早就逝世了吧。”李瑾铭并没有要为某个不认识的女性找父亲的兴趣,所以也懒得多费闲工夫。 “这样啊。”金枝有些失望,想了想,又半带试探地问道,“那少爷你回了京城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 换做其他人,金枝是不敢提出这样的要求的,但是李瑾铭给她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对方的身份她虽然并不知晓,但金枝上辈子跟在纪香身边,也算见过一些世面,就李瑾铭那浑然天成的气质,便是京中某些贵公子哥们也比不上,她猜想李瑾铭的身份应该很尊贵。 他的举止和外表似乎都在表明这一事实,看似傲慢不将人放在眼里,但又很好说话易心软,还没有其他人的威仪。 所以金枝提了,果然李瑾铭并没有觉得她上纲上线,只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便是近大半个月的路程。 比起上辈子金家人那破烂的都不能称之为马车的车厢,李瑾铭提供的条件可谓是天与地的差别,原本以为的舟车劳顿全然没有不说,因为李瑾铭吃穿皆很精细,又打着要把金枝养胖点儿的念头,金枝这一路上面色竟然逐渐红润起来,脸上还有了肉,精致的五官慢慢长开,看着倒是比纪香也不差了。 有一天晚上,几人入住驿馆,王氏终于逮着夜宿的机会避开李瑾铭与金枝相处了,便想着将金枝数落一顿,让她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越过小姐。 但仔细一看现在的金枝,话却滞留在了嘴角,怎么也说不出来。 往日赶路,匆忙间她根本没注意过金枝,这时才发现,那个并不出众只一双眼睛还算明亮的干瘦小孩,曾经与纪香一比便只能沦为丫鬟一流的金枝,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大变了模样。 因为金父的模样,王氏从来不觉得有着与他相同血缘的金枝长大后是个漂亮姑娘,就算小时候村里老人说金枝是他们见过的模样生的最好的孩子,王氏也从不在意,而之后的情况似乎也印证了王氏的猜想,瘦小的金枝虽然称不上丑,但是在一干相近的孩子里也毫不突出。 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王氏努力的想,是了,从这个丫头十岁那日后,从她开始真正反抗她起,金枝的日子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变好了,她在王氏眼皮子底下慢慢蜕变。 原本或许还要很久甚至需要脱离王氏她才能长成如今夺目的样子,但她遇到了李瑾铭,那完美符合对方审美的长相,让李瑾铭不遗余力地加剧了这一进程。 王氏对他的畏惧,让金枝得以脱离了被王氏压制的美好,并完全展现了出来。 王氏看着眼前的金枝,只觉得陌生至极。 金枝很会长,她完美的融合了金父与王氏的所有优点。 王氏年轻时也是个美人,甚至当初跟着纪香的母亲进入纪府还是以陪嫁丫头的身份,长得最好的便是她的鼻子与那红润饱满的桃心唇,让人看着就有一亲芳泽的欲望。 王氏仔细打量金枝,才发现原来自己曾沾沾自喜,引得一干爷们儿心神向往的琼鼻与红唇,竟然在这个不待见的女儿身上完美的延续了下来,甚至在那双美目下,更显动人。 王氏一时之间有些不是滋味,她从来不知道金枝原来长得这么好,穿上漂亮的衣服,说是富家小姐也有人信。 “娘,你到底要说什么?”长久没等到王氏的问话,金枝有些不耐烦,一般王氏叫她也不会有好事,她更是猜测多半是这些日子她某些不符“身份”的行径会引来王氏的斥责,哪想到,王氏却一直看着她发呆。 王氏终于醒过神了,但是想说的话也忘了,或者说,她在怀疑,那些斥责的话说出口,对金枝还有用吗?没有了畏惧之心的下人,甚至还不是贱籍的金枝,真的会心甘情愿伺候纪香吗? 王氏一时间对纪香的未来忧心忡忡,也不想理会金枝了,只失魂落魄地往纪香房里走去。 “娘。”金枝却罕见地叫住了她。 王氏的脚步顿了一顿。 “我问过少爷了,他说他可以帮你脱离贱籍,别说是从三品官员的家仆,就是正二品……” 话未说完,王氏便打断了她:“你这个臭丫头,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生了反心,竟然还想拾掇着我也背弃小姐,你究竟安的什么心?想我王翠梅一生忠心耿耿,竟然生出了你这样恶毒背主的女儿,我真恨不得、恨不得没生过你!” “娘……” 王氏激烈的反应让金枝懵,难道她为生母讨良籍竟然是那么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吗? 金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看着王氏目眦欲裂,一副两人有杀父之仇的模样盯着自己,原本她应该感到难过的,但好奇怪,她不仅不觉得伤心,反而还想笑,笑自己的愚蠢。 二十年的记忆还不够她惊醒的吗?她竟然还想着王氏或许是受了那张卖身契的影响,如果有朝一日她能得以恢复良籍,或许便不会再对纪香或者纪府那般死心塌地。 但是王氏其实就是单纯地讨厌并憎恨着金家人罢了,她喜爱纪香,怀念曾经的主子与荣华富贵,就是没有哪怕一刻为金家人的付出动容。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竟然直到现在才想明白。 “哈哈……”金枝忍不住笑了,是那种笑着笑着就忍不住流泪的笑。 从开始低低的痴笑到最后不顾形象的放声大笑,当她的眼角划过一滴泪珠,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释然。 她和王氏算什么母女呢,互相折磨与厌恶的母女,散了才是好的。 王氏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 “行了,娘,你也别难过了,我再不自作多情了。”金枝难得对王氏温和起来,“娘,机会我已经给过你了,大概也是唯一一次的机会,不过看样子你应该也不会后悔。” 既然王氏自己都不愿意,金枝对她这好不容易才从李瑾铭那里求来的恢复良籍的机会也不在意了。 直到这一刻,金枝才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真的对王氏的母女之情死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在评论里回应我的小天使们,看到你们,让我心情很激动,更有动力! 为了便于大家阅读,我把以后的更新时间,定在每晚8点,如果8点以后都没有更新,大家就不用多等了。 鉴于个人原因和对本文的考量,接下来的一至两周内,我可能会压一压字数,希望各位谅解。 第17章 安慰 这边金枝与王氏的动静并不小,隔得近的几间客房都能听到。 王氏一进门便看到纪香担忧愧疚的脸。 纪香道:“金枝也是一片好心,妈妈你何苦呢?” 王氏摇摇头,金枝为她求良籍的事没得到她任何感激,纪香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她满脸感动:“好叫小姐知道,我王翠梅对小姐忠心不二,希望小姐不要因为那不孝女的行为怀疑我。” 便是纪香,在这一刻也为王氏对她的真心而动容,于是真心实意劝诫道,“妈妈你不如便应了金枝吧,恢复良籍对你也是好事,我不会怨你的。只可恨我并没有你的卖身契,不能早让你恢复自由身。” “小姐什么话,我王翠梅受你母亲恩惠早就发誓一辈子要为纪府鞠躬尽瘁,能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小姐是我的幸事,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的。”王氏斩钉截铁道,原本心里那点儿不舒服也因为纪香的体贴而消失。 “是纪香连累了你。”纪香流下来两行清泪。 王氏顿时心疼得不行,抱着纪香安抚起来。 纪香与王氏这边发生的事,金枝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与王氏分开后她便回了自己的客房,宋清幽迎了过来,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 金枝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事,不仅没事,还好得很呢。” “可是她毕竟是你的母亲。”宋清幽依旧不信,也万分不理解王氏,她见到的下人无一不是千方百计地想要摆脱贱籍,还从没见过像王氏这种机会摆在眼前竟然还责备让她获得自由的人。 宋清幽都不知该嘲笑她的愚蠢还是赞赏她的忠心了,不过因着更亲近金枝,也见到了王氏对金家人的行事,她便怎么也无法对王氏赞赏起来。 “别担心,我只是看清了某些事,不抱有期待便不害怕被伤害。”金枝说,“我再也不会因为我娘……王氏她感到伤心了。” 宋清幽不知她想通了什么,只是见她的确不见伤心,才放下心来。 一夜美觉,第二天一清早醒来,金枝便觉得神清气爽,见到谁都一副笑意盈人的样子。 “你……”昨晚的动静李瑾铭也听到了,当时便炸毛想要教训一顿不知好歹的王氏,最后被刘子谦劝住了,说金枝与王氏再怎么也是母女,他一个外人插手总归不太好,说不得一个用力过猛,反倒让金枝与他生了嫌隙。 鉴于此,李瑾铭不得不忍了下来,就等着第二天见着受了委屈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晚上,双眼红肿可怜的金枝好好安慰一番,哪知金枝竟然似没事人一般,状态良好,让李瑾铭的打算落了空,安慰的话滞留嘴角再也说不出口。 一顿早餐下来,金枝明显能感觉到某少爷的目光完全胶着在自己身上,她硬生生地顶着,头皮发麻。 突然,李瑾铭对她叹息道:“你别再装了。” 金枝满脑问号,她装什么了? “我知道你很难过。” 金枝终于知道他在说什么了,一脸淡定地道:“少爷你多虑了,我一点儿都不难过。” 李瑾铭明显不信,继续道:“在爷的面前你不用伪装,不论你什么丑样子,爷都不嫌弃你。” 金枝内心:呵呵。 脸上却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谢少爷的厚爱。” 李瑾铭这才算满意,觉得自己一腔的担忧总算不是自作多情,还想再说些什么,金枝却已兴致勃勃向刘子谦讨教起医术来。 等了又等,那两个人却丝毫没有停止下来的意图,李瑾铭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少爷,你有什么吩咐?”金枝抬头问。 少爷却紧闭尊口,将耳垂都憋得有些红了,才对金枝道:“这世上多得是不知好歹的人,你对她好,她不领情,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必为这种人失落,你的身边自会有知你懂你疼你的人。” 猝不及防听到这样一席话,金枝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再看李瑾铭说完后一副不自在的模样,想必身份尊贵的少爷从没有这么贴心过,金枝心里不由生出些感动,脸上的笑容显得越发真诚。 “谢谢少爷,金枝知道了!” 有了宋清幽与李瑾铭的安慰,金枝对王氏的不领情真是半点儿想法也没了。 不过好歹她也算受了委屈,如此大好时机,她当然不会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早餐后不久,她与李瑾铭打了声招呼,便独自去寻金父与金石了。 一见面,她眼眶先红了,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金枝,别、别哭。”金父安慰着,明明很想说些好听有效的话,却偏偏口拙词穷说不出来。 一旁的金石比他稍好一些,轻轻摸着金枝的头说:“妹妹别难过,娘她一直都这样,你千万别放在心里。” 很明显,昨晚上金枝与王氏闹出来的动静,金父与金石也是听见了的。 他们与王氏经年累月的相处,知道对方的为人,也知道她对纪香的看中,对王氏的选择倒没有别人那般不理解,但正是因为他们了解事情的始终,对金枝也就更心疼了。 金父被此时的气氛感染得微红了眼眶,在他看来,王氏会这般行事,完全是因为自己没用。 “金枝,对不起,是爹没用。” 他内疚得低下了头,不忍去看金枝。 金枝可不是为了让他难受才说这些的,于是反过来安慰他,“这与爹你没有关系,是她自己的选择,不论是谁也无法改变。” 她太了解王氏了。 根据她脑海中未来的记忆,王氏寻到纪家后,会毫不犹豫与金父和离。 金枝原本还以为自己的命运改变了,会对王氏的抉择有所影响,但昨晚的试探却让她明白,这一切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 王氏心里,最重要的永远是纪香,金枝命运如何,对她毫无意义。 金枝死心了,但是她不能容忍王氏那么轻易伤害自己的父亲。 和离的事,对金父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金枝不想挽回王氏,但也不想旧事重演伤害到自己的父亲,因此在这些日子的相处间,总是有意无意在他面前为王氏上眼药。 她现在告诉金父自己受了委屈,也是为了此。 若是能让他对王氏不满,那么往后分开的时候,他也不会那么难过。 当然,如果可以,金枝更希望他能看清王氏的真面目,主动休弃她远离她,但这对金父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金枝不抱期望,只能一步一步离间金父对王氏的感情。 “爹,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去了京城,如果娘……王氏她找到纪家人后,会发生些什么?”金枝小心翼翼地问道。 金父却一脸茫然:“会发生些什么?” 他的表现无疑在告诉金枝,他丝毫没有想过王氏找到纪家的后续事宜。 对此,金枝并不意外,金父的性格便是这样,没有主见,从不会去思考未曾发生的事。 她看着金父的脸色,一点一点向他灌输自己的认知:“我听她……王氏说过,在与纪家走失以前,她是、嫁过人的。爹,你说,她如果回了纪府,找到了曾经的……她会不会……” 金枝说得语焉不详,但是即便是一向脑袋不灵光的金父,这个时候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渐渐苍白。 金枝有些不忍,懊恼自己太过于急切,有心想说些什么挽回,那边金父却似乎想通了一般,说道:“如果是翠梅的意愿,她希望同那个男人和好,那么我、我愿意让她回去。” 他同意与王氏和离了。 但是金枝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她看得出来,她爹是知道留不住王氏,更想王氏过得好,所以宁愿委屈自己,也要成全她。 这样的情况,金枝怎么可能满意。 看来,她必须再接再厉才行! 第18章 到达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着,京都离金枝他们也越来越近。 又经过了两日,他们已经能远远地窥见京城的轮廓了,仅是小小的一隅,也让金氏这对乡下父子唏嘘不已,内心离乡的不安微微被这壮阔的景象感染,略平静下来。 很快,便到了城门口,巨石堆砌的城墙雄伟而巍峨,城墙上的堡垒隐约闪烁着金属的冷光,朱漆的大门下一列列士兵整齐以待,强壮的体魄威武唬人。他们穿着统一的盔甲,笔直地站在那里,仅泄露些微的气势,便能让心怀不轨的恶人熄了心思。 金枝微微掀开窗帘,因着记忆,她对京城并不陌生。 当今圣上实乃明君,即便有了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乱,大佑也在他治理下迅速恢复过来,并且更甚往昔。 当今年号治世,名讳李严。 治世帝御下严谨,大佑风气也受他影响,朝堂上井然有序,这守城的士兵更是如此,不论是谁,只要想进入京城,通通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只是达官显贵们在时间上可以通融一二。 这点对于金枝这个多了二十年记忆的人而言是非常熟悉的,也知道这些士兵的严厉,便是当初的四皇子后来的新帝,纪香在用他的门牌出入城门也是要检查的。 金枝原本以为,他们势必也是要排队等候着检查的,却没想到,驾驶的车夫直接将马车行驶到了正在认真检查的士兵面前,递上了一块代表身份的腰牌,士兵们接过一看,顿时神色微变,恭敬又轻微地往马车里看了看,便直接放了行。 金枝愣了愣,怀疑是否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什么时候,京城竟然这么容易进了? 她看向李瑾铭的目光不由诡异起来,这位少爷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连四皇子的面子都抵不过他。 李瑾铭被她这□□又热烈的“崇拜”目光取悦了,得意地微微扬了扬头,一派淡然地解释道:“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只是这守城的将领我恰恰识得罢了,换了旁人可没这待遇。” 金枝差点儿翻了个白眼,这话哄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还差不多,她上辈子在这里呆了二十年,虽然少有出门,但对京里的事情也知道不少,这城门岂是那么好入?不过也是如此,倒让她不得不重新估量估量李瑾铭的身份了。 她好像遇到了比想象中还要了不得的人物。 马车进了城门,街道上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少人脸上带着惬意的笑容。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琳琅满目商品令人目不暇接,简直看花了金家父子这两个乡下人的眼。 李瑾铭原本打算是要跟着金枝,看着手下的人将他们一家安顿好之后,才回宫向自家父皇复命,但行至半路便被已获知他回京的治世帝派来的手下截住。 李瑾铭不太想现在就回宫,他还没忘记与自家母后有过约定,此次回去之后,他连出宫门的机会都少了,更遑论再见金枝了。 没有亲眼看到金枝被安排在他指定的地方,他总有些不放心。 前来迎接的刘公公看出了他的犹疑,随即游说道:“九皇……九少爷,我的小祖宗欸,你离家多日,家里老爷夫人日日想念着你,这会儿怕是都在等着你呢。” 李瑾铭想着自己出宫已经一个月有余,也的确有些惦念家人,便同意了,只是临走前还不忘叮嘱金枝几句。 “我这一回家恐怕要有些日子才能出来,你也不用担心,我早已吩咐下来,会有人将你们一家安顿好,你只管在家安心等着我。” 难为他这样身份的人竟然为他们一家考虑得这么周全,金枝即便以前对他只有恭维与讨好,这个时候也不免生出了几分真心。 “谢谢少爷对我们金家的恩德与厚爱,金枝无以为报,望少爷回去后也要好好保重!” 这话让李瑾铭非常满意,面上一本正经的应着,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却忍不住凑到金枝耳边,道:“知道你舍不得少爷我离开,你放心好了,只要一有机会我就来看你,不会忘了你的。” 金枝一头雾水地看着突兀之间情绪高涨的少爷,不知是什么刺激了他,竟然连转身离去的步伐都显得气势高昂。 李瑾铭回了宫,帝后已经在宫殿中等着他了,见着他的身影,皇后沈优便忍不住迎了出来,先是抱了抱他,而后拉着他上下打量,心疼地道:“瘦了。” “母后,父皇。”李瑾铭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又对父亲打了招呼,才忍不住辩解道,“才不是瘦了,是我长高了!” “是吗?我儿出去一月竟是长高了,母后要好好瞧瞧!”沈皇后说着便真的开始比量着自己测试李瑾铭的身高,似乎怕自己目测的不够准确,还拉上了李严一起评判着。 “怎么样,长高了吧!”李瑾铭沾沾自喜。 虽然沈优并没有从那依旧与自己齐肩的高度中感受到他所谓的“长高”究竟是怎样一小段长度,但见他高兴,便附和道:“的确是高了,是个小小伙儿了。” 三人相见一时太过于激动,竟然就在这客厅中央站了好一会儿,还是下人提醒,沈优才想起将李瑾铭拉回了座位。 沈优身边一向与之亲近的老嬷嬷见此忍不住打趣道:“九皇子,你离开这些时日,老身可是一直瞧着,咱们皇上和娘娘可都盼着你呢,真真是念到了心坎里了!” 话音刚落,李瑾铭已出嫁的两位姐姐姗姗来迟,见着他便是一阵嘘寒问暖。 一家子人其乐融融,只可怜了被皇上赶去处理政务的太子,原本还以为弟弟回来了,怎么也可以偷得半刻闲。没想到不仅手上的事务丢不开,还被自家父皇委派了更多的任务,末了兴许还因为自己没有出现,被弟弟嫌弃没有兄弟爱,怎一个苦字了得! 第19章 安排 另一边,李瑾铭离开后,果然如他所言,便有人主动找上了金枝。 对方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但做起事来却毫不拖延,很快便将他们带到了新的居所。 这是一座建筑豪华的一进宅院,大门的朱漆还很鲜艳。 进了院门,便能看到由倒座房、正房、厢房围绕而出的单层房屋,中间围成了一个空间颇为宽阔的院子,种着几株生机旺盛的小叶榕,及其他花果树木。 屋内的一应物拾非常齐全,与这宅院一样,全都是崭新的,仿佛正等着主人的入住。 这样的宅院便是在青叶镇也不便宜了,更别说是在这寸土寸金的京都里,尤其此处还处在城中的繁华地带,要打造出这样一处适宜的居所,无疑需要花费巨资。 虽然这于李瑾铭可能不过就一句话的事,但他能为金枝他们做到这一步,真的难能可贵。 金枝对他这样的细心与慷慨感叹不已,怀疑自己被幸运之神眷顾,竟然能遇到李瑾铭这样的贵人。 尤其当引到他们的那位中年男子从袖兜中掏出房契递与金枝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给我的?”她指了指自己,不可思议地问道。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金枝惊喜过度,吓得连连摆手:“这不行,无功不受禄,这房子太贵重了,我不能接受!” 中年男子却道:“这是少爷吩咐下来的,还请金枝姑娘莫要推迟,也好让在下顺顺利利完成了任务。” 金枝迟疑了,她虽爱财,却也不愿不劳而获,更别说李瑾铭给的这房契太过超出了她的预料,她实在不敢收。 中年男子看出她的为难,贴心提议道:“姑娘不若先把这房契收下,若当真觉得受之有愧,那下次与少爷见面之时,不妨亲自还予他?” 金枝这才将房契收了,并打定主意下次见面时,一定要把它还回去。 完成了主子任务的中年男子微松了口气,接下来接待起金枝他们便更为细致耐心了。 他先是等着金枝一行人安顿完毕,而后亲自带着金父去了缘客酒楼,将他介绍给了掌柜安排了工作,又再将人带了回来,临走前还讲了许多京需要注意的事情。 事无巨细,其间的内容都颇为实用,可以为金枝他们这些初入京城生活的人,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中年男子走后,金枝一家人站在送他离去的院门,一时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短短半月间,从青叶镇到京都,所发生的事情,于他们而言,就如同一场梦一般。 金父喃喃问道:“我们真的来了京都?” 没有人回答他,其他人心中也有这样的疑问,正在慢慢消化着这个消息。 便是金枝早已对进入京城的生活有了概念,此时也微微愣了愣,直至周围的四邻因为好奇,有人忍不住前来打探他们的消息,金枝才醒了过来。 她笑着应付完这些未来的邻居们,尤其是对门那位极度热情的周婶子,才拉着父兄回了院门。 金石与金父依旧有些呆呆木木的。 王氏瞧见了,忍不住出言刺道:“瞧你们那些出息!” 好在她难得心情愉悦,便是在说这嘲讽的话时脸上仍旧带笑。 金枝瞥了她一眼,原本想无视她,却不想王氏到了京城,一遭松懈,恢复了本性,竟然张罗着想让金家父子将纪香的物拾搬到最好的正房。 金父金石一向没主见,更不会有异议,听了她的话便老老实实开始搬东西,金枝打眼看着只觉得肝胆都开始疼了。 或许是因为一路上有李瑾铭在,王氏收敛了许多,并不敢怎么随意指使人,金枝已经太久没见到这样的画面,还以为经此一遭,她的父兄会有所改变,哪知道小少爷人才刚走,他们又恢复了原样。 “干什么呢?”金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制止了两人后,面色不虞地看向王氏,“王妈妈你这么理所当然就让纪香搬进正房,有经过别人的允许吗?” “你要怎么样?”王氏也气,她简直恨不得撕烂金枝那张无所遮拦的嘴。 若是换在青叶镇,她早便发作了,但这半月里金枝对她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还会因为不满对她发泄,现如今却只剩下冷淡漠视,王氏隐隐生出些许忌惮,不太敢惹怒金枝。 这个不孝女本就叛逆,如今有了贵人撑腰,更是连怂恿她背弃主子的事都做得出来。若是真把她惹急了,王氏不确信她与纪香是否能安然在金家一直呆到她们找到纪家人,她觉得金枝铁定干得出将两人扫地出门的事! 念及此,王氏第一次在面对金枝的时候怂了,眼睁睁看着金枝在她面前指挥并分配起房间来。 “爹,正房由你和哥哥住,我和清幽姐住东厢房,剩下的屋子王妈妈你和纪小姐随意。” “我和金石住正房?”金父第一次有这样的待遇,有些反应不过来。 金石看着老父亲,又看向神色黯然的纪香,心软道:“要不还是让娘和纪香住正房吧,我和爹……” 金枝一听不乐意了:“你和爹怎么了?爹身为一家之主,住正房是天经地义的事。哥你倒是会怜香惜玉,舍不得纪香受一点儿委屈,那你就舍得让含辛茹苦将你抚养长大的爹委屈吗?” “我……我没有。”金石第一次被自家妹妹如此尖锐的讽刺,脸都羞愧的红了。 金父磕磕绊绊地为他解释:“金、金枝,其他房子也挺好的,比青叶镇、的屋子好太多了,我不、不委屈!” 他是真的不觉得这是委屈,同样的,金石也不觉得。 正房是一种地位的象征,但他们被王氏奴隶惯了,除了需要挣钱养家,早已没有了身为金家男主人的自觉。 奴才为主家办事还知道讨赏呢,他们却只会一味的奉献。 金枝要改变这一现状,首先就要让他们认识到,金家是由他们两个男人当家做主,连王氏也要屈居其后。 这还只是金枝计划的一小步,总有一天,她要让她的父兄堂堂正正抬起胸做人,拾回那些被王氏磨灭的尊严。 但这事情毕竟是初次,金父金石两人听了金枝的话还有些犹疑,最后还是纪香出面才让他们没有负担的入住了正房。 金枝气得想磨牙,尤其是发现父亲与兄长对纪香这一举动充满感激的时候,她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把纪香送回纪府! 第20章 回信 进入京都三天后,金枝一家的生活已渐渐步入正轨。 金父于一日前正式在缘客酒楼上工,依然是主厨。这份工作他做了二十年,就算换了个地方他也依旧得心应手,做出来的佳肴让京都的掌柜都称赞有加。 只是有一点儿,金父异常苦恼,他的外貌实在太丑陋了,经常会吓到一些误入后厨的客人。 在青叶镇里还好,毕竟那里的人并没有那么讲究,但在京城里,丑陋的外貌却成了金父最大的苦恼。 只要想到那些客人在见到他后被惊吓失色的脸,这个原就自卑的男人更是生出不愿见人的想法,每日里都显得闷闷不乐的。 尽管他已经尽力在家人面前伪装了,却依旧骗不过金枝那双时刻注意着他的眼睛。 在暗暗观察了几天后,金枝便向金父询问起来,金父本来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影响金枝,但被她磨得没办法,终于说出了他的难堪之处。 这下子,金枝也被难住了。 金父的外貌属于天生,骨骼定型便是那样,当今的医术还没有达到能让这样一个人改头换面的程度。 两个人互相对望着,金枝甚至找来了宋清幽,三人商讨着,也依旧没有想出可行的办法,最终金父只能垂着头情绪低落的去了酒楼。 金枝默默将此事放在心里,而后又开始琢磨起金石的工作来。 金石这些日子一直在外找工作,奈何他人生地不熟,京都里的打铁铺又严格受到官府管制,一般不招生人。 金石投路无门,只得歇了心思,开始寻找其他自己能胜任的工作。只是他除了打铁与一身蛮力,别无所长,最后只能下死力做些苦工,几天下来即便是正处于青壮年的他身体也有些招架不住。 金枝看得很心疼,打定主意不能放任他这么下去,但劝解他,金石只会傻兮兮的反安慰她自己没事。 金枝想来想去,反正她现在手里有五百两银子,虽然这笔曾经的巨款到了繁荣的京都后变得异常渺小,似乎轻易便能花光,但她依旧可以做些小本生意,到时候让金石帮忙,那他总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幼妹不管吧。 金枝心里其实已经对要做的事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但还不够,她准备明天让金石陪着她到外面晃一圈,查看一下周围的环境,找到适合的地点,确定计划可行后,才能真正行动起来。 这般想定,第二天金枝起了个大早,天蒙蒙亮她便与金石出门了,只是才跨出家门,便与迎面走来的人碰了个正着。 这人正是那日在城门口迎接李瑾铭的刘公公,见了金枝便露出了笑容:“这可真是巧了!我要是晚来一步岂不是要与金枝姑娘错过了?” “这位先生……”金枝虽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但却不知他的姓名。 刘公公自然看出了她的为难,道:“鄙姓刘。” “原来是刘先生。”金枝将人迎进了客厅。 刘公公也不说废话,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封书信递与她,解释道:“家里的老爷夫人实在管得严,少爷原想出来见金姑娘的,却着实抽不开身,这才遣了老奴替他送信来。” “有劳刘先生了。”金枝接过信,虽说随意接收男子的书信并不妥,但好在她与李瑾铭尚年幼,并不需太过严格,只是再过两年就不得不注意了。 不过两年的时间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兴许那个时候这位小少爷早就把她抛之脑外了呢? 金枝并不杞人忧天,与刘公公说了会儿话,见对方明明已经完成了任务却还不离开,反而频频看向她手中的信,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少爷不会还叮嘱这刘先生要亲眼见着她看了信才走吧? 金枝抽了抽嘴角,正想着向刘先生打探几句,那厢刘公公见她多时没有动作,不由开口指点道:“金姑娘初来乍到,不知在京城里可还住的惯?是否有什么为难之处?” “多谢刘先生关心,也多亏了少爷先前的打点,金枝一家这些时日都过得颇为顺畅,并无任何为难。”金枝想也未想便答道。 刘公公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原本以为能获得九殿下青睐的女子应该是个精明的,现在看来却有些过于实诚了。 想到临出门前,自家主子笃定会收到回信的样子,他身为下人不至于连这点儿事都做不好,于是便厚着脸皮更加直白的说道:“金枝姑娘可千万别客气,你若有什么为难之处,不防在回信中提一提,少爷一向心慈,定不会视而不见。” 这下,金枝就算再驽钝,也听懂了刘公公的言外之意。 于是,她只能劳烦刘公公稍坐片刻,自己起身回房写回信。 “无妨无妨!”刘公公见她形色匆匆,便端起了茶杯不疾不徐地喝着,一派悠闲的姿态,“恰巧金枝姑娘的茶老身非常喜欢,金枝姑娘不防慢慢写,多写点儿,少爷收到你的回信一定会很高兴。” 金枝郁闷得吐血,原本只想写封简短的感谢信,表达她与家人的感激便可,这下人家连要求都提出来了,她就算写不出来,也要凑足字数。 开始的时候还相当顺畅,感激的词汇与赞扬的句子,金枝信手拈来,但写到后面,金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憋出来的,最后为了凑字数,她还把金父的困扰也写了进去。 天知道,她写这东西只是为了回李瑾铭一封满意的信,真的没有要让他帮忙解决的想法。 将信交到刘公公手上的时候,金枝一并把房契也拿了出来,想着既然小少爷无法脱身,她让人带回去也行。 刘公公却摇了摇头,不仅不收,反而道:“金枝姑娘,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又劝金枝:“少爷乐意将东西给你,是他看重你。他对你的一片真心,你这般所为,不仅与少爷生分了,还会伤了他的心。” 金枝只能默默把房契收了回来,看来找人还回去是行不通了。而且,她也不得不承认刘公公的话有道理,一时间纠结万分,这房契,她到底是还还是不还? 刘公公回了宫,便将金枝的信交给了李瑾铭。 李瑾铭迫不及待拆开后,先是被金枝前面的感激与赞扬,抚慰得身心舒畅,而后看到她仅有的小困扰,便铁了心要为她解决烦恼。 没想到他绞尽脑汁,最后竟然还真给想出了办法。 第21章 主动 第二天,金枝依着前一日的时辰再次跨出家门,竟然又一次与刘公公不期而遇。 想到前一日写回信的痛苦,金枝脸都有些绿了。 “刘先生。”即便精神上是颓靡的,金枝面上也依旧客客气气将人迎进了屋。 刘公公这次来,很明显对金枝更为热枕了。他是实在没想到,金枝怎么看都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身上也没什么特殊之处,竟然能入了李瑾铭的眼,还对她那般牵挂上心。 虽然现在两人年幼,未来没有定数,金枝最终能走到哪步谁也说不准,但刘公公在对待金枝时,却不得不慎重了。 金枝敏锐地发现了他态度的变化,却并不欲去探究,依旧秉着客气却不讨好的原则与之相处。 刘公公很快道明了自己的来意,并将李瑾铭让他带来的物事交给了金枝。 金枝满眼疑惑地拆开了捂得严严实实的包裹,看着里面几块用蚕丝和黄金丝线织成的丝巾,更是一头雾水:“刘先生,这是?” 刘公公满眼笑意的道:“金枝姑娘不防猜猜,这是做什么用的?” 金枝拿着东西看了又看,脑海中各种内容都颠来倒去地想了一遭,依旧猜不出这些丝巾是用来做什么的,只得汗颜道:“刘先生莫怪,金枝这榆木脑袋,猜不透这东西有什么用意,还望先生讲解一二。” “可还记得你昨日的信函?”刘先生意有所指。 “自然记得,可是信函有什么问题?”金枝对这样的打哑谜简直绝望了,少爷的脑回路她着实有些看不明白,且几次三番做出出人意表的事,她是真的猜不到他这次又是为着什么要送来丝巾。 看着她的表情,刘公公不知是无奈还是失望地摇了摇头,终于不再为难她,替她解惑道:“家里老爷夫人一向讲究,府中的厨子为了不让自己的气息打扰到主子们进食,便是用这种丝巾戴于面上。” 金枝经提示隐约有了某种推测,不由眼前一亮:“这是为我父亲准备的?” “正是。”刘公公答,“昨日金枝姑娘在信中提及父亲受外貌影响萎靡不振,九少爷知道后便放在了心里,为此独自苦恼了半日,还寻了不少人请教,也未找到解决的办法。幸好晚餐时见到了布食的仆人带着这丝巾,方才灵感一闪,有了这法子。” “金枝姑娘的父亲,那日我也见过,若想改变外貌着实有些困难,但是若只是为了不吓人,用丝巾遮住便可以。” 金枝听得连连点头,这法子说来非常简单,只要换个思路便能轻易想到,是先前的她着相了,一直想着要改变金父的外貌,钻了牛角尖。 想到自己先前只是为了凑字数才在回信中提了一嘴金父的问题,李瑾铭却这般放在心里还为她想出了切实可行的办法,金枝便忍不住为自己先前的敷衍行为而感到惭愧。 于是,这一次她真情实意地再次为李瑾铭写了一封感谢信,信中直言感激的话语少了,反而写了许多她到达京都后发生的趣事,他们一家最近的生活,最后在信中表明,他们一家能如此顺利在京都安家,全是靠着少爷的打点与照料,能够遇到他着实是他们三生有幸。 不知不觉间,金枝已经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 等再次回到客厅,时间也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刘公公捏着明显比昨日厚了不少的回信,不仅不觉得自己被怠慢了,反而还异常满意,觉得金枝也不是那么愚不可教,这不,不过两天,便有了极大的进步。 刘公公带着信满意地走了,而再次收到回信的李瑾铭却诡异的沉默了。 看着信中字里行间的情真意切,那感激之情仿佛都要从页面中洋溢出来,这得是怎样的深情才能写得出这样的词句! 可怜的金枝,一定以为她的心思藏得够深没有被他察觉,所以才小心翼翼地透过这些感谢的词句暗暗向他表白。 可她怎么不想想,他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穿? 那么,问题来了,他究竟要不要给她一个机会呢? 李瑾铭无数次地翻阅金枝的回信,苦恼极了。 困扰金父的问题解决了,金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充满了干劲儿,就算前路有再多艰难险阻等着她,她也不怕了。 金父对能遮住他丑陋面容的丝巾的出现非常激动,不仅是在酒楼,便是有时在家中,也会戴着。 这一点,依旧住在金家的纪香自然也见到了,问清楚缘由后,回到屋里捣鼓了半日,再出来时,便面带笑容地找上了金枝。 金枝盯着被她改了形态的遮面丝巾,一脸莫名。 纪香替她解释道:“这是简版口罩,可以直接戴在两耳固定,比用绳子系的方便。我想,金叔叔工作时,用这个会比较适宜。” 金枝看着她,面色复杂。 什么时候,纪香也会关心这些小事了?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直接,纪香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侧头,见金枝一直没有动作,不得不说道:“金枝,你就收下吧。” 金枝想了想,将口罩接了过来:“那我替我爹谢谢纪小姐你了。” 既然纪香此举是为了金父,那金枝觉得,凭金父对她这些年的抚养与付出,完全当得起这样的回馈。 纪香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那原还有些勉强的笑容,顿时变得诚挚起来:“金枝,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说是亲姐妹也不为过,我为金叔叔做这些是应该的,你别这么客气。” 却不想,金枝东西是收下了,对她的态度却没有丝毫改变,义正言辞拒绝道:“纪小姐你身份尊贵,我可当不起你的妹妹!你这话可千万别叫王妈妈听见了,否则又该说我以下犯上,不知尊卑了。” “金枝。”纪香轻咬下唇,“王妈妈那里你别担心,我会与她说清楚的。” “还是别了。其他事她还有可能会听你的,但是这事……”金枝不明说,但是谁都清楚王氏的为人,她是绝对不会认同纪香与金枝以姊妹相称的。 纪香露出为难的神色,却依旧坚持:“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解决的。” 金枝不置可否,反而对她说道:“如今到了京城,找回纪小姐你家人之事指日可待,你这样的身份与我们一家相处过密,怕是会为人诟病吧。” 纪香因为金枝的话愣了愣。 金枝察觉了,面上不由露出嘲讽:“所以,纪小姐你要不要和我做姐妹,还是想清楚再提吧。” 说完,便不再理会纪香,转身离去。 亏她还以为纪香变了呢,其实她从始至终就没有改变过,不过是眼见如今形势比人强,不得不放低些姿态罢了。 金枝已经完全清楚纪香的想法了,她与王氏一般,一门心思想着回纪府,哪怕她在金家生活了近十四年,哪怕金父与金石为她付出良多,她也不曾有过一刻把他们当做过家人。 不过这样也好,没有亲情,她离开后,金父与金石也不会太难过。 金枝这么想着,便更想将纪小姐尽快送走了。 不过她也不需做些什么,有个人比她更心急。 王氏自进京后便一直在积极地探听纪家的消息,金枝是知道纪府情况的,有她在背后推波助澜,用不了多久,王氏便会收到纪府的回信,届时纪香也会离开。 只要想到不久后,他们一家人就可以脱离纪香,金枝便忍不住激动不已。 第22章 可笑 在等待纪家来人的日子中,金枝的小生意也渐渐提上了日程。 她原本打算租一家小铺面开面点,将她的拉面名扬光大,可惜她手里那点儿钱,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里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为了降低成本,她最终决定在下城租一个固定的小摊位,这样一来,便是暂时无法盈利,她也还能负担。 唯一的难处便在于,下城离他们现在的居所有点儿远,本来就要早起做准备工作,现在为了能在早餐高峰期前赶到摊位,他们还必须再提前小半个时辰起床。 这对于起床困难户的金枝而言,无疑是要了她的小命。 但想到在外出卖苦力的金石,金枝也不拖延,当天便去落实了摊位的事。 接下来,砌炤台、买器具与食材又花费了好几天的时间。 金枝趁此机会再次精进了自己的汤料,直至刘公公把法子拿回了宫,连李瑾铭尝过都赞叹不已后,才满意停手。 一切准备就绪,金枝的小面摊开张了。 一大早,她便在在金石与宋清幽的陪同下,推着装满食材的小板车,兴致高昂地开工了。 第一天的生意并不好,尽管金枝自信满满,自家的汤料一定是最好的,但毕竟是新开张,周围的人要么已经习惯了老地方的吃食,要么还在观望当中,最终也仅有零星几个客人,与付出相比,显得尤为不值。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但凡吃了她家面食的人,都表示味道非常不错,一定会再来光顾,这让金枝又有了信心。 而后几天,他们的生意果然也越来越好。 一切仿佛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就在金枝已经习惯了这种每天忙到除了数钱其他时候都不用思考的日子时,纪家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这日下午金枝与金石、宋清幽回到家,老远便看到自家门外停了一辆极豪华的马车,马车旁还守着几个穿戴齐整的彪形大汉,估计是车主人的护卫。 起初金枝还以为是某位小少爷终于寻着机会离了家前来找她,等走近后看到其中某位眼熟的护卫,她才知道自己想错了,来的人不是助她良多的小少爷,而是她多出来的记忆里那曾让她闻之便忍不住心肝俱颤的纪家人。 纪家人会出现在这里无非是得知了纪香的消息前来迎接,虽然他们对于这个流落在外的孩子未必有什么感情,纪香在外面死了他们也不会难过,但纪香还活着,顶着纪家血脉活在外面终究让他们一家人不安,若是纪香不小心做下了丑事,虽然于纪家也没什么大影响,但传出去终究不好听,也丢脸。 所以,无论纪香是怎么样的人,是好是坏,是美是丑,他们都不关心,他们只是要把这个有着纪家血脉的后辈接回去防患于未然罢了! 记忆里的纪家,在初始时对纪香是毫不在意的,就连接她回府,也是在金家人将她送至京城门外,才派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嬷嬷和两个小丫鬟前来迎接,且态度还很冷淡。 若不是纪香自己争气,恐怕她很快便会在纪府中销声匿迹。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 金枝比照着自己的记忆,与现如今的情形大相径庭,不由猜测,难道纪府的人转性了,对一个流落在外的孩子也怜惜珍重起来? 自然是不可能的! 金枝冷眼看着这一大阵仗,与兄长、宋清幽走进了家门。 客厅外站着几个奴仆,似乎被里面的情形感染,也在跟着抹眼泪,其中一个看着便机灵的丫鬟眼尖发现了金枝,立刻停止了伤心,热情地迎了上来:“这位便是金枝姑娘吧?我家夫人早先就唠叨着你了,说一定要当面感激你才行。” 外面的动静很快便惊扰了里边,一个老嬷嬷走了出来,见着那丫鬟便呵斥道:“秋红你在外面瞎嚷嚷什么,往日的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 被称为秋红的丫鬟并没有被她的严厉唬住,反而拉着金枝笑嘻嘻地凑了上去:“周嬷嬷莫怪,秋红只是看到金枝姑娘回来了,一时激动未能控制自己,再没有下次了。” 周嬷嬷果然被她转移了注意力,那张因自持身份努力板着的脸,在看到秋红身边的金枝后,眼中仿若有一道精光闪过,随后便被眼角刻意堆满笑意而挤出的褶皱所掩盖。 “原来是金枝姑娘回来啦,我家夫人已经等候你多时了,快快随老身一同进去吧!” 于是,金枝又被周嬷嬷拉扯着进了客厅。 饶是金枝脑海中多了二十年的记忆,也被眼前的情形弄得有些懵,什么时候纪家人竟然待她如此热情了,言行中还有些讨好的意味。 她怕不是在做梦哦! 客厅里有好几个人,看穿着与气质便知与外面的奴仆不同,身份最为尊贵的当属纪府三夫人吴氏。 吴氏近四十岁的年纪,平日里养尊处优,又保养得当,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相比之下,比她年幼两岁的王氏却苍老了许多。 因着身份最高,吴氏虽然是客却坐在了主位。 此刻,金枝便看到,她的娘亲,那位一向自诩忠仆的王氏,正俯首在她膝边痛哭流涕,倒苦水般恨不能将这十四年里受的苦楚在瞬息之间全部吐露出来。 王氏是真的忍耐太久了,此时一朝寻到了主子,心里有了底气,又着实觉得这些年自己委屈至极,急欲发泄,竟是丝毫不顾忌自己一大把年纪,伤心难过得如同一个孩子。 可惜,她发泄的对象看着比她还年轻,让此番景象不仅不显得感人肺腑,还异常怪异。 尤其吴氏一边要安慰她,一边又得小心注意不被她的鼻涕泪水沾染上,颇有些手忙脚乱。 金枝看着只想发笑,人家是来接女儿的,王氏这幅比纪香还激动的模样要纪家的人怎么想?亲身女儿还没有一个奴仆对他们真情实意? 纪香这时坐在吴氏的下首,也在拿着绣帕抹泪,旁边一位穿戴精细得体的少女正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抚慰,一派亲密的姿态。 这人便是纪香嫡亲的姐姐纪莲,十五岁的纪莲此刻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虽不过是纪家三房的长女,却是纪家这一辈最优秀的女儿,也是吴氏的骄傲。 纪香的遗落或多或少还是影响了吴氏。 吴氏原本对女儿并不怎么重视,但失去了纪香让她伤心之余,意识到女孩也是她生下来的孩子,对纪莲也越发上心。 而纪莲的优秀无疑是对她最好的回赠,即便后来她又生下来一个儿子,对这个女儿的付出却已让她割舍不下,对待两人并不会太过偏颇。 吴氏对纪莲满意极了,十多年的相处让她们间的母女之情越发深厚,这一点是流落在外被接回纪府的纪香拍马不及的。 吴氏有意要弥补纪香,但感情却是不受控制的,不论纪香怎么努力怎么讨好,她对纪香依旧是愧疚大于亲密,遇到纪香的利益与纪莲冲突之时,她仍旧会毫不犹豫选择站在纪莲那边。 说实话,纪香在纪府里的处境的确尴尬。 但这些,金枝通通不关心。 若是没有王氏作死般的作践金家人捧着纪香,若是她不知道同情纪香后会发生的事,金枝或许会有几分难过不舍,但她知道这一切,凡此种种,让她巴不得纪香快快离开。 金枝的出现惊动了屋里的人,哭泣的人住了声。 周嬷嬷将金枝带到了吴氏身前,细声细气地回禀道:“三夫人,这位便是我们纪家的大恩人,金枝姑娘。” 金枝对纪府的一切人与物都没有好感,虽然不待见吴氏,但形势比人强,她一介平民可不敢作死地对吴氏爱答不理,于是态度平平地行了个礼:“夫人,万安。” 吴氏这才把视线移到金枝身上,并不动声色的打量起她来,时不时还会看看纪香,神色莫名。 第23章 离开 良久,吴氏才收回了打量金枝的目光,对一旁堪堪止住泪水的王氏道:“翠梅,你生了个好女儿。” 哪知王氏却不领情,恨恨道:“夫人你可别被这小妮子的外表唬住了,她哪里当得起你的好。这臭丫头生性顽劣不服管教,更是多次顶撞于我,对小姐也多有不敬,实在是罪大恶极!” 吴氏还是第一次听到有母亲这么形容自己的孩子,竟然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接话,而且王氏说话时的表情实在太过于真情实感,她就算想自欺欺人的认为她是在自谦也做不到啊。 最后,还是金枝厚着脸皮站出来为自己挽尊:“王妈妈这是在说笑呢,夫人您别放在心上。” 王氏立马瞪向她,金枝不理,仍继续说道:“夫人此番前来,可是来接纪小姐的?” 吴氏冲她笑了笑,默契地也略过了王氏,与她交谈起来:“金枝姑娘高义,你对香儿的恩情,我们纪家阖府上下必将铭记于心。” 说毕,她向身边的周嬷嬷使了个眼色。 周嬷嬷会意走出了客厅,没一会儿功夫,便带了两个下人又走了回来,那两人手中都端着用红布掩盖严实的托盘。 吴氏示意两人将东西递与金枝,接着道:“小小谢礼不足挂齿,还希望金枝姑娘你能收下我们这份心意。” 金枝虽然在吴氏给周嬷嬷递眼色时便有了预感,这时仍有些回不过神来,向来官威冗重的纪府什么时候这般和气可亲了,竟然会给她一个小小平民送礼? 但纪府的礼可是那么好收的? 金枝只感觉这是块烫手山芋,内心深处,她不想与纪府沾上半点儿关系,只希望他们把纪香与王氏速速带走,从此相见不相识。 而且她觉得很奇怪,他们金家固然对纪香有恩,但吴氏谢谁都说得过去,却惟独不该谢她。 她为纪香做了什么?被王氏逼迫所以不得不洗的纪香的衣服与烧的饭菜吗? 金枝自家人知自家事,如果吴氏谢的是金父与金石,那她还能心安理得,毕竟两人为了娇养纪香付出了大量的劳力与钱财,完全当得起这感激。 但吴氏言语中丝毫未提及别人,仿佛她金枝才是纪香唯一的恩人,简直匪夷所思。 金枝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尤其这与她记忆截然不同的场景,让她有些懵。 她脑海中关于未来的记忆不是这样的,纪府对纪香这个女儿根本不在意,更别提纪三夫人还带着纪莲亲自上金家迎接了。 吴氏对金家人冷淡的目光仿佛还历历在目,除了忠心耿耿的王氏因她把纪香护得好得了一声赞,更是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施舍半分,与此情此景哪里有半分相似。 金枝想不明白,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她这些时日做的事改变了她原本的命途,让纪家人不得不对她改观? 而后,金枝想到了那次献药,想到了李瑾铭,她此生最大的变数便是认识了这样一个人。 其实金枝已经隐隐对这位小少爷的身份有了某个大胆的猜测,却一直不敢相信,幸运之神真的会那么眷顾她吗? 不过是为了改变父亲被酒楼辞退的命运,而匆忙前往挽救的一次小小行动,她便遇到了这般身份的人物,并且还因此入了他的眼,从此对她、对他们金家多有照拂。 金枝自忖并没有为此付出什么,实在当不得少爷对她这般上心,如今吴氏或者说纪府,摆明了是想通过她讨好李瑾铭,金枝怎么敢自作主张,因此这礼她是真的不敢收。 金枝打定主意不收礼,于是,接下来不论吴氏,或者吴氏身边的人说了多少软和好听的话,她都不为所动。 屋里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谁也不说话,吴氏原本还想让王氏帮着说服金枝,却不想王氏不待见金枝,不仅未听,还说了许多令金枝难堪的话。 “翠梅!”吴氏不得不阻止她,想到自己此行前来是为拉拢金枝,现在未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吴氏非常不满意。 她看向王氏,这个曾经那么贴心,只要她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她想法的人,如今为何变得这般驽钝?是十几年的分离让主仆二人不再熟悉对方?亦或是王氏有了别的想法? 吴氏捏不准王氏的心里,她原本还想着将她带回府几日,等从她口中了解了青叶镇事情的前因后果,掌握了所有信息后,再将王氏放回家,这比现在直接将卖身契还予她更能获得金家人的感恩。 可是,王氏先前的行为打破了她拉拢金枝的计划。 吴氏无计可施,只能咬牙狠心从衣袖中掏出了王氏的卖身契。 虽然现在给不能达到预想的效果,但她也没什么损失,反正王氏这人她本就不想用了。 吴氏拿东西的动作虽小,却吸引了整屋子人的目光。 王氏看到她拿出来的东西,整个人都呆愣了,这东西她太眼熟了,由她亲笔所写,且吴氏曾经数次拿出来想还给她,最终因被她拒绝而作罢,这是她的卖身契啊! 王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吴氏便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翠梅,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我却一直将你视为亲妹妹,往日间我想把这卖身契还你,你总是不收,这次你为我女儿做了这许多,我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由着你了,这卖身契说什么你也要收下!” “夫人,您不要我了?”王氏呆呆看着她。 “瞧你说的!”吴氏打趣她,“等你恢复良籍以后,往后我们便是真正的姐妹了,不用顾忌主仆间的身份,这岂不更好?” 她这般的好意,却不知在急欲想要离开金家,远离金父的王氏眼里,是一道催命符。 王氏怎么可能愿意,发了疯地磕着头请求她收回成命。 吴氏冷眼看着她做戏。 “夫人,请你一定要收回成命,奴婢、奴婢说什么都不会离开你的!” 王氏哭得涕泗横流,那悲伤绝望的模样令闻者落泪见着伤怀。 可惜吴氏不为所动,只觉得她离开十几年心眼子比过去还多,明明就巴不得离开,却要作出一副是被她赶走的样子。 “翠梅,我这是为你好啊!”吴氏不得不开口解释了,否则她连这送还卖身契的举动,都得不到金家人一声好。 王氏听到她的话哭得更大声了,声音中充满了委屈。 吴氏简直要被气笑了,她还委屈?到底谁委屈,好好的计划被她毁于一旦,被她逼得拿出了卖身契,她还敢哭! 吴氏义愤难平,胸腔上下起伏,面上却要作出一副为王氏的行为感动的样子:“翠梅,你别哭了,我也舍不得让你离开。” 王氏却以为她这话时有转圜的余地,于是磕着头求起她来:“夫人,您收回成命吧,奴婢愿意永远在您身边伺候你,请你不要赶我走。” 这下子饶是吴氏也有些懵了,这做戏也太过了,若是她不收回王氏的卖身契反倒有些下不来台。 她打量着王氏,见她哭得是真伤心,不由怀疑起自己先前的判断,她这是真的不想离开? 第一次见到有人求着给人当奴隶,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短短半日的功夫,王氏便刷新了吴氏对于人类的认知。 因着王氏不愿意收,吴氏那卖身契终究没能送出去,拉拢金枝的计划彻底落空,她也不想再多呆在金家这个小院了,让丫鬟去收拾好纪香的东西边准备打道回府。 纪香在回纪府之前要求与金枝单独说一会儿话,这正中吴氏下怀,自然非常爽快的同意了。 金枝不知道她和纪香有什么好聊的,毕竟她们从未曾姐妹情深过。 两人来到了纪香的房间,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金枝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是纪香要找她谈话的,现在什么都不说是几个意思。 金枝不想和她多呆,于是率先开口:“你要和我说什么?” 纪香默默看了她一会儿,笃定地说:“我要走了,你很开心吧。” 金枝不置可否,到这一步,她已经不需要做多余的伪装了。 因着她的反应,房间再一次陷入沉默。 纪香突然道:“今日不得已借你之势,来日我必将回报!” “嗤。” “怎么,你不信?”纪香颦眉问道。 “不,我信。”金枝说,“纪小姐你那么厉害,你说什么我都是信的。” 纪香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嘲弄:“我不知道发生了为什么,让你对我有了那么大的偏见。我说过会报答你们金家的养育之恩,不是靠着纪府,而是靠着我自己,这话即使你不相信,但我纪香一定说到做到。” 金枝终于看向纪香,眼里也有了认真:“我知道纪小姐是个有志气的人,所以,你说的话,做的事,我都信!” 纪香看着她,确定她不是在嘲讽后,郑重地向她道了声:“谢谢。” “我可当不得你的谢。”金枝说,“我知道,尽管你在金家生活了十多年,但你从来没有哪怕一刻想要融进这个家里。” 如果有,那她不会被王氏说服,那么心安理得地就接受了金家人的付出;如果有,那她也不会对王氏压榨金氏父子一直冷眼旁观;如果有,那她更不会在回到纪府的时候做出让金家人跟在她身后成为她仆人的决定。 因为,真正想要做一家人,一定会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纪香想要报答他们的话,金枝信,只是她的心太大了,梦想太高,人力终究有所不及,为了达到目的,必将有所牺牲,致使结局与她的本心背道而驰。 纪香被戳中心事,一时间有些恍惚,直到发现金枝已经准备离开,才满脸苦涩地呐呐开口:“你不懂,你不懂,我好不容易来这世上一遭,一定要做出些什么,方才能不负此行。” “哦,是吗?那我就在这里祝纪小姐能心想事成。还有,最好我们永不再见。”金枝头也不会的走出了房间。 谁不是好不容易才来这一世上走一遭的?但纪小姐的心思与抱负,估计她是永远也不会懂了。 第24章 讨赏 纪香走了。 曾经深深困扰金枝的难题,竟然这么轻易便解决了,让她非常没有真实感,甚至开始怀疑下午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她的梦。 不过屋子里再也没有了王氏骂骂咧咧的声音,属于纪香的屋子也空荡荡的,没有了往日的书卷气息。 金枝终于敢确信,纪香是真的走了,心里有些不适应之余,却是真真实实松了口气,不用去纪府做奴才,他们一家应当也不会发生她记忆里那些悲惨的事了。 这一刻,金枝产生了一种宛若新生感受,她想,她终于可以脱离那些记忆带给她的危机感,让自己活得轻松一点儿。 而与她愉悦的心情相比,金石这个大小伙到现在还有些懵懵懂懂,直到纪香的东西被搬空,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心上人竟然已经找到了家人,马上就要离开他,离开金家。 这对金石而言实在太突兀了,让他有些不能接受,但他能做些什么呢? 卑微的身份让他连挽留纪香的话都无法说出口,只能木木地看着纪香被她的家人带走。 金枝便看着他如行尸走肉般度过了整个傍晚,直到金父回了家,才似找到了主心骨般,抱着金父的肩膀放声痛哭,那么大块头的人却哭的像个孩子,可见是真的伤心到了极点。 金枝心疼他,却担心他不能放下对纪香的念想,以至将来重蹈覆辙失了性命,所以哪怕知道他此刻很难过,却不得不在他伤口上撒盐,逼迫他一定要忘了纪香。 “哥,纪香她真的走了,她有自己的生活,她是纪家的小姐。下午纪府来人的阵仗你也见到了,哪是我们这些普通平民能高攀得上的?” “纪香一个好生生的大小姐,却流落在外,还不知外面的人会怎么说呢?她现在被接回去了,一定不希望被人提及过去,我们的存在就是她曾经耻辱的罪证,她一定避之唯恐不及。” “所以,都忘了吧!忘了与纪香发生过的一切,不去打扰她,不让她受过去所困,才是真的对她好。” 金石因为金枝的话哭得更大声了。 金枝想,他是真的把自己的话听进了心里,所以哭声中才会参杂着无尽的绝望与痛苦,让她这个旁人都受了感染,忍不住想哭了。 哭吧哭吧,把所有的悲与痛都哭出来,才能继续好好的活着。 发生了纪香与王氏离去这件事,让金家的气氛连续几天都显得异常低沉。 与此同时,纪府找回失散多年女儿的消息,却在整个京城的上流圈中激起了不小的波澜,就连圣上李严都有所耳闻。 十四年前那场战乱,让不少人流离失所,与亲人走失。 朝中也有好几位大臣与子女失散,其中不乏某些肱骨之臣。 因为有他们在那场战乱中不计生死的忠心护主,力保家国,才有了如今的盛世王朝,李严感念之余也在默默关注着这事。 有些人运气好,战乱一结束便与家人重逢;有些人运气差,最后只获悉家人已不幸身亡的噩耗;还有些,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最是令人揪心。 吏部尚书宋学章家里便是属于这第三种情况,自从那场战乱与妻子幼女失散后,十几年来音信了无。 当年宋学章是为了保护李严分身乏术,以至疏忽了妻女与之失散,李严一直对他心怀愧疚,本就欣赏他的品性与学识,这些年来对他更是信赖有加。 宋学章也无愧他的看中,凭着真才实学,一路高歌猛进,从曾经的一州知府至如今的吏部尚书,位及权臣,深得圣恩,是京中众臣巴结的对象。 李严对他非常满意,对他失散的家人自然比对其他人更为关注,甚至还亲自派人去查询,却始终无果。 十多年过去,经过一次次失望,李严已在心里认为这人多半已凶多吉少,却突然听到纪府找到流落在外的女儿的消息,内心感慨之余再次生出了希望。 这日与几位心腹大臣在内阁处理完政务,将他们稍微留了一会儿,闲话家常起来。 李严将目光落到刚接回孙女的纪老太爷身上,好奇问道:“纪卿家,朕听闻你近日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孙女儿,可有此事?” 纪老太爷没想到这样一件小事也能让圣上问询,愣了愣神后才速速答道:“皇上圣明,却有其事。” “你是个有福的。” 这么感慨了一句后便没了下文,但已足够原本对纪香毫不上心的纪老太爷回去关候两句了。 李严转而看向了宋学章,果不其然,原本泰然自若的人在听闻纪府的事后一脸神色黯然,可见是想到了自己的妻女。 李严安慰道:“宋爱卿你也不必过于忧心,若是因此伤了身体反倒不美。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尊夫人与令爱也会没事的。” 宋学章笑了笑,拱手道:“谢皇上关心,微臣也相信,臣的妻女一定会平安无事。” “这就对了!” 李严关心完大臣,便也没什么事了,原想就这么让人散了,却不防门人递来消息,说九殿下正在门外等候他,李严心想现在也没处理政事,让他进来也不算干扰公务,便让人将李瑾铭给请进来。 李瑾铭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与诸位大臣见了礼,才来到李严身边,再开口时便没了与众大臣的得体与生疏,好奇地问道:“父皇今日都做了些什么啊,怎么比往日晚了些时辰?” “不过是与诸位爱卿闲话家常罢了。”李严笑道,“纪尚书家失散十几年的孙女找到了,朕问候了两句。” “纪尚书。”李瑾铭皱着眉头思索,而后似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兴致勃勃道,“让我猜猜,纪尚书家的孙女是不是十四岁年纪,单名一个香字?” “你怎么知道?”李严奇怪道。 纪老太爷也忍不住问:“九殿下与臣的孙女相识?” 李瑾铭不答,反而将目光移向这天异常安静的沈国公:“这事不仅我知道,外祖父也知道。” “国丈竟也知情?”李严难得面露好奇,“这其中可有什么故事?” 沈国公当不了哑巴,只能出来将在青叶镇发生的事又说了一番,只是此次更为详尽,而且因为李瑾铭在一旁添油加醋,类似金枝为纪香挖坑之类的小动作,全被他悄悄润色,偷换概念,生生将金枝的小人行径给描绘成情深意重,将她塑造成了一个善良聪明有情有义的好女孩。 他这点儿心思,沈国公看破不说破,想着沈维始终是因为金枝献药才得以渐渐康复,便也任由李瑾铭胡诌,只在最后时,向李严解释道:“先前因着并不知道那位小姐便是纪尚书家的孙女,臣便没放在心上,也未向圣上及时回禀,倒是耽搁了时间,白白让纪大人晚了半年才能接回孙女,是臣的错。” “此事谁也不曾料到,与国丈无关,万勿自责。”李严道。 纪老太爷紧随其后,急急表明态度:“正是如此!说起来,我还应当向国公爷道一声谢,若不是你,兴许我那可怜的孙女现在还在外头受苦。” “那这么说来,纪大人你还应该感谢我才对!”李瑾铭插话进来,“你的孙女可是随着我的车队一起进入京城的。” 纪老太爷又连忙向他稽首道谢。 李瑾铭露出得意的神情,那可爱的样子让李严龙心大悦,宽厚的手掌揉了揉他的头顶:“行了,知道你有功,朕的赏赐少不了你的。” “我可不是贪墨父皇的赏赐。”李瑾铭说,乌黑的眼珠转了转,见自家父皇心情似乎很好,于是趁机又提起了金枝:“这事我虽是出了力,但归根究底还得要纪小姐遇到了良善的人,才能在与家人失散了十余年后顺遂回家。要我说,这金家才是最该当得父皇赏赐的人。” 这般与往日大相径庭的举止让李严心生好奇,打趣道:“我九儿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这到手的赏赐也舍得推与别人了?” 李瑾铭十分不乐意他的形容:“我什么时候不大方了?” 李严也不戳破他,又向沈国公了解起金家的事,看样子,如果沈国公给的答复不错,还真有可能再给金家一个赏赐。 李瑾铭满眼期待地看向沈国公,而后想,金枝那次的表现那么好,外祖父应当会说些好话的吧? 沈国公看着使眼色到一半就走神的外孙,不由抽了抽嘴角,最后实话实说:“金家的其他人臣并未见过,只金枝这位小姑娘,臣觉得颇为伶俐,对父亲孝顺,更难得是心怀仁义,见臣的孙儿身体不适,即便冒着风险也愿意献出治疗的药方,是个好姑娘。” 李严听着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表示,倒是一旁的李瑾铭觉得自己都做到了这一步,若是还不能为金枝讨来父皇的赏,岂不浪费了他一番苦心? 于是在沈国公说完后,又迫不及待地补充道:“还不止呢,金枝是真的很有善心,上次她献药方获得的赏银,她也没有用在自家身上,反而用来救了个被人牙子发卖险些身亡的女子。” 至于金枝发善心的背后,是为了膈应纪香这事,李瑾铭却是提都未提。 先是献药方拯救了先天不足的沈国公世子,药方还为太医院的医生们提供了新思路,改良出了不少强身健体的新配方;而后更是收留了二品大员的孙女,让其最终得以在流离失散十多年后与亲人相聚;现又爆出,她献药方所得钱财竟是用来救人。 如此诸多种种加起来,金枝及其金家,倒真显出不同一般人的良善仁义来。 李严思索一番后,口中也不由说道:“如果这一切属实,那这个叫金枝的姑娘倒也真当得起朕的赏赐。” “父皇你这是答应了?” 李严沉吟片刻,而后宣道:“来人,着笔墨!” 这样的人家确实该赏,若这世上多出几户这样的人家,兴许宋尚书家的妻女也能如此好运,遇到良善之人收留。 第25章 赏赐 金枝收到圣旨时,正在安慰最近情绪低落的宋清幽。 大概是被纪香归家的事情刺激到了,宋清幽不由自主就想到了与自己失散,身处远方那不知生死的父亲与兄长,内心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甚至因着纪香,她还生出了某种期望,兴许某一天,她就能与自己的父兄团聚了呢? 可惜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金枝银子没少花,那些替她办事的人却未能寻到什么可靠的消息。 没办法,十多年前那场战乱波及范围太广了,像宋清幽这样与家人失散的人不在少数。 大家都在找人,很容易混杂在一起,这其中不乏某些可恶的骗子,仗着雇主找着亲人正是高兴激动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竟然想出冒认亲人骗取钱财的法子。 凡此种种,大大增加了找人的难度。 其实宋清幽的爹信息算比较全面的了,本身又是朝堂官员,会有官方档案,金枝原本想通过这种方式去寻人,可惜宋知府职位太高,金枝一介平民若想去查他的档案,光是打点费她便付不出来。 且,那替她打探消息的探子还告诉她,十几年前的战乱,便是官员的档案也有遗失,她花了钱,未必能查出结果。 因此,金枝只能熄了去查宋父档案的心思,偏她脑海里多出来的记忆里没有任何与宋清幽有关的事,帮不上忙,只能花更多的银子找更多的人打探消息。 大概是银子花的多了有了成效,竟然真有人带来消息,说找到了两个疑是宋清幽父兄的人。 金枝与宋清幽又高兴又激动,安排了时间地点与之见面,最后却大失所望。 这明显是两个骗子,不知从哪知道寻找父兄的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十四年前不过才一岁多,哪能记得亲人长什么样子,便想着伪装成宋家父子来占占便宜。 但他们的伪装实在太不尽人意了,别说宋清幽,就是金枝这个外人一见之下也觉得这二人相当怪异。 宋清幽揭穿了两人的真实面目,这二人原本见她容貌姣好已有了歪心思,被拆穿了也不恼,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甚至诅咒宋家父子早已身亡,让宋清幽放弃寻找跟了他们,一夜之后不一样也是“亲人”? 污言秽语让宋清幽愤怒得脸都红透了。 最后两人还想对宋清幽动手。 好在金枝在寻人上面不吝啬钱财,找的人是正规寻人机构的员工,还有些职业操守,没有丢下她们,反而替她们赶跑了这两个骗子。 经此一次,两人对找人也有了阴影。 那两个骗子的话宋清幽虽然听过便忘,但关于宋父与兄长的那番言辞,却牢牢落入了她的心里,白日里还能伪装作不介意,却每每在午夜梦回时被噩梦惊醒。 没过几天,宋清幽的眼皮底下便已青黑一片。 金枝安慰她,她却回了个无力的笑说自己没事。 这一天甚至主动向金枝说想要放弃寻找父兄。 “放弃?为什么要放弃?”金枝不解地看着她,随后见她一脸窘迫和不安,了然道,“如果清幽姐你是担忧银子的话那大可不必,这些时日我们面摊生意好,赚了不少钱,我一直也没给你工钱,你就把我为你找寻父兄的钱当做你的工钱,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我的命都是金枝你救的,哪能还要你的银子?”宋清幽摇着头,“我想清楚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的父兄也没能有任何消息,很可能他们已经……” 宋清幽哽咽了一下,继续说:“与其浪费银子在寻找他们身上,不如留着,兴许以后就用上了呢。” “清幽姐……”金枝看着她痛苦的样子说不出话来,可能是因为有纪香这个对比,她对宋清幽这个原本有着高贵身份却愿意与他们一同进退的人颇有些好感。 她可以感受到,宋清幽在尽己所能的融入这个家,心怀感激的做着一切能做的事。 金枝把她当做姐姐,也希望她能开心,所以在金家有条件的情况下,她是愿意花钱为宋清幽找寻家人的。 “那就这么决定了吧。”最后,宋清幽替金枝做了决定,并反过来安慰她:“金枝你也不用为我担心,我是真的想通了。这些日子我过得很好,因为有你,有金伯父、金大哥,让我又重新体会到了家的感觉,我想我也不用再寻找什么了,你们就是我的家人!” 金枝抱住了她。 宋清幽又有些迟疑:“都没有经过你们的同意,我就自诩是你们的家人,金枝……” 金枝打断了她:“清幽姐你说的没错,你就是我们的家人。” “谢谢你,金枝。” 两人间因为这次谈话亲近了许多,金枝内心盘算着,宋清幽虽然说不再找人了,但也不能就这么放弃,她还是要让人留意着,万一找着了呢?也不用告诉宋清幽,免得没有消息不说,反倒让她一次次失望。 这样暗中慢慢找,估计也花不了现在这么多的钱,那多出来的部分…… 金枝想了想,对宋清幽说道:“清幽姐,既然你不找人了,那以后把你的工钱给你吧。” “不用。”宋清幽拒绝了,“钱金枝你收好就可以了。” “可是……” 宋清幽打出感情牌:“刚还说我们两个是家人,这会儿就为一点儿钱财分得那么清楚?” 金枝这下没法子了,第一次知道送钱还有送不出去的时候。 而后认真想了想,又有了主意,乐呵呵对宋清幽道:“那行,这银子我替清幽姐你先保管着,赶明儿你找到了如意郎君,就当是你的嫁妆了!” 宋清幽被打趣的脸都红了,不好意思地小声反驳道:“你才多大啊,竟然还知道如意郎君了。” 就在这个时候,圣旨到了。 金枝整个人都是懵的,莫名其妙接到圣旨懵,第一次接到圣旨懵,全程都是靠着别人指挥,由着众人在她家设了香案,才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中规中矩地接了圣旨。 前来宣读谕旨的公公并不认识金枝,临时受命,竟是要到一个普通平民家宣旨,惊奇之余并不怎么把金枝一介民女放在心里,虽然草草打听了一番,也只获得些官面上的信息,不知金枝背后还有位九殿下,对金枝的态度只能用冷漠形容,宣完圣旨,放下赏赐的物品,带着人马便打道回府。 好在金枝懵归懵,脑海中多出二十年的记忆却让她懂得不少人情世故,恭恭敬敬把人送出了家门,双手奉上了辛苦费。 别问她为什么会随身携带便于送礼、贿赂等用途的荷包,没错,她就是爱财,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金子,还不允许她带在身上自我满足么? 只可惜了她那五两金子,她都还没看够呢! 宣旨的公公接过她的荷包,这才正眼看了看她,稍有些改观,不过也并未放在心上。 这样的差事估计也只此一次,他与这位金枝姑娘估计不会有第二次见面的机会了。 此刻的他,并不知道,以后的自己会为此时没能讨好金枝留个好印象而后悔不迭。 公公颠了颠手中的荷包,对金枝露出今日唯一一个较为和缓的表情:“金枝姑娘留步。” 而后留下几句劝勉的话,便带着一干人马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这样的举动,自然惊动了左邻右舍,先前迫于这群人的威风,只敢远远观望的人,现在见他们走了,全都迫不及待地聚到了金枝门外,询问起发生了什么事,得知金家竟然被圣上亲封为仁义之家,既震惊又羡慕,纷纷送上祝贺。 还有人想要了解详情,金枝自己都迷迷糊糊,怎么可能说得清楚,便客客气气将他们打发走了。 等所有人都走完了,金枝才松了口气,而后与宋清幽对望,面面相觑。 “清幽姐,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宋清幽答,而后反问道:“金枝你知道皇上为什么突然下旨封赏金家吗?” 金枝狠狠摇了摇头,她要是知道,何以到现在还一副心神未定的模样。 太突然了,根本没有任何征兆,她一家子平头百姓竟然获得了天下最尊贵的人的封赏。 不止如此,圣旨下达后不久,自从接回纪香便未曾联系的纪家人又一次找上了门来,且这次不是府里的女眷,而是纪三老爷亲自上门,非常诚恳的送上了谢礼。 金枝这次推迟不过,且纪三老爷不是为着李瑾铭而来,只是形势逼着他走这一遭,金枝最后到底还是收下了,只是期望这是她与纪府最后一次接触。 纪三老爷走后,金枝望着家里突然多出来的赏赐之物与谢礼,觉得自己怕是要疯,小市民心理发作,总怀疑大福过后必是大灾,接下来几天都过得胆战心惊。 除此外,她感觉自己因为那道圣旨被戴上了枷锁,再也不敢像曾经那么随心所欲了,一举一动都得三思而后行,就怕举止不当落入别人的眼,觉得她玷污了圣上赏的仁义之称。 每一天的日子都仿佛成了煎熬,金枝甚至觉得比大清早赶去面摊还过得累。 在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里,李瑾铭的信件姗姗来迟。 九殿下觉得自己为了让金枝得了父皇的赏,付出良多,一定要让她知道自己的艰辛,于是在信中详细地写明了那日的情形。 刨除掉里面关于少爷太过夸张的自卖自夸部分,金枝基本还原了当日圣上决定赏赐她的全过程,悬着的心才算稍微放下了。 至少还算有理有据,她家做的事圣上都觉得当得起仁义之家,那就一定没错! 金枝终于能挺起胸膛做人了。 左邻右舍因着这事,与她家的走动渐渐多了起来。 随着认识的邻居增多,其中不乏有带着真心前来结交的人家,与其成为熟悉长走动的邻里,金枝才真正感觉他们金家,这是真的在京城安家了。 与此同时,金枝的事也被吴氏暗中派来密切关注她的人传入了纪府,在其中激起了波澜。 第26章 道歉 “你说,这么好的事怎么就落到这么一个普通丫头身上了呢?”吴氏绞着手绢问身边的周嬷嬷。 这话周嬷嬷也不知该怎么答,但她伺候吴氏惯了,知道她此时最需要的不是答案,便转而提起了纪香:“要我说,咱们纪香小姐也是个有运道的,这才回府不久,就连一向不理会后院事务的老太竟也上心了,还特意嘱咐大夫人不可怠慢了她。” 提到纪香,吴氏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只是终究有些意难平,入了纪老太爷的眼怎么比得上入了圣上的眼。 “香儿的确是个好的。”吴氏说。 她与纪香到底是母女,相处这些日子,母女天性使然,让她对纪香也渐渐上了心。 想到纪香,便不由自主想到了王氏,吴氏头都痛了。 通过这些日子,吴氏是看明白了,王氏是真心实意愿意回纪府继续当奴才的,对他们也的确忠心耿耿,但可惜,脑子不好使。 只这一点,吴氏便不想用她,更不用说让她继续跟在纪香身边了。可惜纪香这位才接回纪府的女儿,对其他一切都听话乖巧,惟独在王氏这件事上,却绝不妥协,坚决要留在身边。 吴氏想到纪香初入纪府,对身边的人都不熟悉,要留下王氏这个熟人也情有可原,便未强迫,但总觉得膈应,对周嬷嬷吩咐道:“赶明儿再给五小姐调两个人手过去,让她和其他人多处处,等熟悉了,便把王氏调走吧。” “是。”周嬷嬷恭敬领命。 主仆间一时未再言语,房间里安静极了。 周嬷嬷对此习以为常,只站在一边,知道主子一定还有事想说。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吴氏又开口了:“嬷嬷,你有没有觉得金枝这个小丫头运气有些太好了?” 周嬷嬷没说话,也不需要她的回应,很快吴氏又继续道:“香儿与她站在一起,任谁都会将目光落到香儿身上,你说九殿下怎么就偏偏看中了那么一个干瘦的小丫头?” 吴氏想不明白,更为自己的女儿不值,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啊,竟然这么白白让别人抢了去。 更何况李瑾铭不是别的皇子,他是圣上最疼爱的幺儿,未来储君的亲弟弟,钦定的亲王殿下,他的后院,别说正妃了,无名无分的侍妾都多得是人家愿意将女儿送进去。 这样一个人人撞破头颅也想争抢的机会,就这么被金枝遇到了。 吴氏不得不嫉妒,若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机遇便罢,这明明都遇上了,最后却擦肩而过,才最让人惋惜。 “你说这要是我们香儿该多好?”吴氏努力让自己显得淡然一点儿,“以我们香儿的身份,兴许连正妃也能争取一二。” 接下来的话有些尖酸刻薄,不适宜她这样的主人家说出口,吴氏不再说话,但她有个贴心的周嬷嬷,总是能猜出她的心思,说出她不能说的话:“是呢,这样的机会让金枝姑娘得到了着实有些可惜了,毕竟凭着她的出身,就算九殿下喜欢,怕也最多仅止于庶妃,连侧妃都不够资格。” 吴氏点点头,而后叹息一声:“罢了,终究他们金家对我香儿有恩,平日里我理应多多照料,将来她出嫁,我们也该当尽一份力。” 两主仆的这番谈话,除她二人,并无人知晓。 金枝还不知道有人惦记起了她的亲事,此时她异常的忙碌,不是为着面摊的活计,而是因为邻里们对金家熟悉了以后,得知宋清幽竟然还未定亲,一个二个便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想要为她说亲。 为了阻止这群热情的婶婶与阿婆,金枝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依旧没能让所有人退却。 她对门的周大婶就非常执着,因为离得近对金家最为熟悉,得知宋清幽的经历后更是怜惜,铁了心要把宋清幽娶回家做儿媳,金枝怎么劝都没用。 周婶子太厉害了,金枝实在疲于应对,这不,明明忙碌了一天已经可以收工了,却磨磨蹭蹭地不想回家。 奈何自家哥哥太给力,即便金枝各种找理由浪费时间,不一会儿他们的东西就收拾完了。 金石因为纪香的离去变得沉默了不少,金枝看着心疼却没有办法,只期待他什么时候能想通了,自己走出来。 偏偏这时候,左邻右舍里又有人来为宋清幽说媒,金枝想到自己昔日的馊主意,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耳光。 为了让兄长不再迷恋纪香,她曾让宋清幽假扮金石的未婚妻,以期能用责任与愧疚唤回金石。 哪曾想结局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因着李瑾铭的介入,纪香的事那么容易便解决了,这让金枝那一次昏聩的冲动彻底变得多余,并且还为金石带来了更多的伤害。 金枝追悔莫及,那时候的她是真没想到他们能那么容易脱离纪香,不用再去纪府当奴婢,为了金石的性命着想,才剑走偏锋,没想到人果真不能怕麻烦走捷径,金枝这便受到了惩罚。 宋清幽在金家相处这段时日,对金石不过是兄长的情谊,金枝答应了对方不会强迫她,自然说话算数。 只是上门来说媒的人来得太突然,她还未想好怎么向金石摊牌,一时之间进退维谷。 宋清幽快十六岁了,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婚事迫在眉睫,金枝不能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遇到合适的,宋清幽也乐意的人选,自然是要同意的。 所以,她势必要将事情的真相告诉金石,但是想到会对他造成的伤害,金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金枝看着金石欲言又止。 最近她常常露出这样的神色,饶是金石神经粗,也注意到了,不由问道:“妹妹,你怎么了?” “哥,清幽姐的事……”金枝说不下去了,她心虚,她甚至开始怀疑,当初为了挽救金石的性命,而选取另一种一定也会让他受到伤害的方式,究竟是对是错。 金石却说:“我知道。” “哥你知道?” “我知道你一直都不高兴我喜欢纪香小姐,总是想办法要让我死心,清幽妹子的事应该也是这样。” 金石虽然这么说,但他其实并不知道,他向来脑子笨没有别人通透,宋清幽说要让他娶她,他也着实苦恼了很久。 老实说,家里来了人向宋清幽说媒,他其实还暗暗高兴,这样他就可以不用有任何负担的继续喜欢纪香了。而这次,他会把自己的喜欢藏在心里不让任何人发现。 金石是直到前一刻,金枝满脸愧疚地向他提及宋清幽的事时,脑袋才难得灵光一次,结合前情往事,猜中了事实。 “对不起,哥。”金枝低下了头。 金石伸手在她头顶上揉了揉,脸上难得露出丝温柔:“妹妹,你没有对不起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金大哥,我也对不起你。”宋清幽也过来道歉。 金石摇了摇头,他向来口拙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却是十足的实诚,为了表示自己是真的不在意,反而说起了宋清幽的亲事:“如果遇到好的人,清幽妹子你一定不要放弃,我和妹妹、还有爹都会为你高兴。” 宋清幽被闹了个大红脸。 金枝得了金石的谅解,瞬间感觉身体充满了力量,就是现在遇到对门的周婶子,也能和她大战三百回合。 “说真的,清幽姐,周婶子人好又热心,她又对你真心喜欢,你嫁过去也不会受到婆母的刁难,改明儿我找人帮你打听打听,她儿子究竟怎么样,若是人不错又能得你喜欢,那我们……” 三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说着话,金枝帮着宋清幽出主意,时间仿佛过得飞快,没一会儿家门就在眼前。 门外站着一个身材健壮的青年,金枝正觉得有些眼熟,对方便走了过来向她拱手道:“金枝姑娘。” 金枝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他就是自己第一次在青叶镇见到李瑾铭时,陪同在他身边的那位青年。 难道是李瑾铭要找她? 青年却说:“在下秦安,我家世子上次得金枝姑娘献药病体痊愈,一直想与金枝姑娘道声谢,前些日子出门在外未能找到机会,这次特意遣我前来,邀姑娘入府一见,不知金枝姑娘现在方不方便?” 竟然是世子要见她? 金枝颇为意外,她知道青年秦安说的世子是谁,但却不知道其背后的身份,沈维连名字都未透露,她又从何猜测? 至于金枝能猜出李瑾铭的身份,也不是因为她有多聪明,毕竟李瑾铭行事那般张扬又毫不掩饰,京里皇子又一只手都数的过来,适龄又还只有一位,她想猜不出来都不行。 沈维要见她,金枝意外得不行,道谢什么的根本说不通,但她最终还是跟着秦安走了。 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而且她怂,对方看似软和实则强硬的态度,让她不敢拒绝。 一路上都有些提心吊胆,金枝只能祈祷时间能过得慢点儿,再慢点儿。 最终没过多久,她还是到了地方。 下了马车,宽大的朱漆正门便映入了眼帘,那比之常人高的门槛显示着主人家的高贵身份,再往金色的门匾上一看,“沈国公府”四个字苍劲有力,透着一股别样的气势。 这门槛太高,金枝有些腿软。 夭寿哦,这国公府的世子找她究竟是要做什么? 第27章 见面 金枝胆战心惊地跟着秦安进了国公府,也不敢四处张望,低着头一直到进了一处庭院,秦安才停了下来。 “来了?”沈维此时正端坐在院中央的石桌旁看书,见了二人索性将书放了下来。 他的声音清润温和,没有了曾经的气虚,听着更悦耳了,也更能让人产生好感,但金枝却生生从中听出了某种气势,令人生畏。 金枝力求镇定地向他行了礼。 沈维看她紧张得全身都绷紧了,不由笑了笑:“你不必紧张,这次邀你前来并不是为了什么事。” 金枝稍微松了口气。 “只是……” 瞬间又绷紧了神经。 “真的不用紧张。”沈维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上次见你时,你不是表现得很好吗?” 那是因为她上次并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的真实身份,要是知道,吓都吓死了好吗?金枝只要想到曾经的自己竟然作出了如此无知无畏的举动,简直都要忍不住为自己喝彩了。 沈维没想到金枝是这样一个性子,见自己实在无法让她放松,也只能作罢。 “你也坐吧。”沈维指了指她身前的石凳。 金枝端端正正地坐了。 “其实不是我要找你。”沈维说。 金枝怀疑沈世子说话有大喘气的习惯,不然怎么会每次都说话只说一半,吊着人的心都跟着开始颤了。 “你不好奇是谁要找你吗?”沈维见她没有追问自己,便自己问了。 金枝还有些没缓过神来:“啊?” 这简直没法交流,沈维放弃了,对一旁的秦安吩咐道:“去我娘那儿把九皇子找过来,就跟他说,他想见的人来了。” 秦安领命而去。 院子里只剩下金枝与沈维,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有交流障碍症,对着个人竟然找不到任何话说。 最终还是沈维开口了:“表弟应该很快就过来了。” 金枝认真严肃地点了点头,院子里的气氛再一次凝固,好在没一会儿,李瑾铭便来了。 金枝如同见到了救星,眼睛都亮了,整个人的气场一瞬间轻快了不少。 沈维看得直摇头,心想下次决不能因为拗不过李瑾铭的痴缠,便轻易答应做两人的中间人,替他打掩护接金枝,这对他与金枝都是一场折磨。 反正他做这一切不过是掩耳盗铃,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只是没有点破罢了。 这金枝也是奇怪,畏惧他却不怕他的表弟,明明李瑾铭身份更尊贵,也不知她怎么想的。 沈维低下头继续看起了书。 金枝见他不看自己,心里轻松了一点儿,却仍不肯松懈下来,背依旧挺得笔直,耳朵伸得老长,听李瑾铭那边的动静,不知什么时候,小少爷原本还快速的步伐竟慢了下来。 金枝抬头看他,一段时间没见,小少爷似乎长高了,但依旧别扭,明明就很想快点儿过来,却因着面子偏要装得不紧不慢,脸上的表情都快兜不住了。 金枝看得都为他急,于是露出笑容招呼他:“少爷,万安!少爷,好久不见!” 李瑾铭听到了,心里很高兴,就知道她想念自己了,竟然没羞没躁的拐着弯子说想要见他。 因为顾忌金枝想要即刻见到他的心思,李瑾铭终于不再浪费时间,快速走到了她身边。 站定后,他便开始打量起金枝来,因为金枝此时正坐着,他能看到她的头顶,金枝的头发变黑了,也多了,再也不是曾经那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她的皮肤变得白皙红润,五官正在缓缓长开,是他心目中美好的模样。 李瑾铭越看越满意,金枝怎么就那么会长呢?明明上次已经觉得是最好看的了,她怎么就能在一段时间后变得更好看? “少爷?”金枝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不由露出疑惑的表情,而后想到自己一直这么坐着不好,忙站了起来,又给他见了礼。 “你这人怎么那么多礼?”李瑾铭将她拉了起来,“以后见着我不用行礼了。” “这不行。”金枝说。 “怎么不行?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还在乎那些礼节?” 金枝想了想,确实如此,觉得为难极了:“要不少爷您收回成命?” “你到底怎么了?”李瑾铭觉得她今天显得相当诡异。 “少爷你还记得你为我向皇上求的赏赐吗?”金枝说,“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金家被皇上封了仁义之家后,我就觉得我身上仿佛多了某种沉重的包袱,一举一动都要三思后行,若是出错,便是玷污了圣上的封赏。” “你这是在埋怨我多次一举吗?”李瑾铭睨着眼看她,打量的眼光传递出一种“若你敢答是,我变即刻灭了你”的凶狠。 金枝看着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跟少爷你说笑呢!金枝可要谢谢你,因为有你为我求的赏,大家都知道我们一家是在皇上跟前挂了名儿的人,那些想占我们金家便宜的人都不敢再欺负我们了呢。” 李瑾铭看着她笑,心情也跟着放晴,口中说着“没大没小”,却不曾有丝毫生气。 “来,金枝。”他对金枝招了招手,“我刚看到这院里开了许多花,我带你去瞧瞧。” “好啊。”金枝欣然同意,只临走前想到旁边还有个国公府世子,又不由拉了拉李瑾铭的衣袖,提醒道:“可是,世子爷……” 沈维抬起头:“无妨,你们去玩吧。” 又叮嘱李瑾铭:“记得别忘了时间。” “知道啦!”李瑾铭别别嘴,拉着金枝走了。 远离了世子爷的视线,金枝才算彻底放松下来。 两人很快来到了后花园,便看到了一片开到荼蘼的茶花,各种颜色的花朵争相绽放,吐露芬芳。 看得出来国公府的主人一定很喜欢茶花,满园的花树中,茶花占了很大比例,不仅种类繁多,且都精心护养,每一株叶茂挺拔,滴翠般的叶子将花朵衬托得更加绚丽多姿。 金枝最喜欢其中一种白色呈绣球放射状的茶花,不由多看了几眼。 李瑾铭见了,先是赞了她一句:“你倒是挺有眼光的,这茶花在外面可很少见。” 金枝望向他,他便主动介绍起来:“这是重瓣类的茶花,学名白宝珠,是外祖父令花仆特意栽培精心侍弄的稀有品种,专供人观赏。” “难怪我似乎以前没见过。”金枝说。 李瑾铭见她对这茶花很是喜欢,主动道:“我让人移植几株到你家院子,如何?” 问这话时,他丝毫没考虑到这些茶花是他外祖父沈国公的心头好,当初被世交的好友要走一株都仿佛被要去了半条命般心疼,更别说他现在一句话,便要移走他园中为数不多的几株白宝珠了。 好在金枝注意到这茶花数目不多,摇头拒绝了他,这才避免了他与外祖父沈国公之间的一场争夺战。 李瑾铭却因她的拒绝耿耿于怀,并想从其他方面弥补她。 天知道对她一家帮助良多的少爷,到底是为什么总觉得亏欠了她似的,总想给她各种东西弥补她。 金枝有些庆幸自己今天并不知道是李瑾铭要找她,否则到时候带上了房契要还他,兴许还会让他怄气。 只是不能还房契,她要怎么回报少爷的付出? 金枝有些苦恼,而后见李瑾铭这一会儿功夫,想法竟然已经从送她茶花,过渡到考虑是否要送她一家店面了。 这礼太重,金枝生怕他想清楚后,心血来潮当真便送她店面了,于是忙拉住他,转移话题问:“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少爷你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难道是特意约我看花吗?那金枝要好生谢谢少爷你的惦记了。” 哪知她这么随意感慨一句,少爷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浮现出一片得色。 金枝看得莫名。 李瑾铭:“看花只是一方面。” 金枝点头,李瑾铭面上得意加深,说出的话却令金枝摸不着头脑:“是谁在信里说好久没见到我,想我了来着?” 金枝回想自己写给李瑾铭的那些信件,她确信自己最多在信中感慨过他们进京之后便未能见面,少爷是怎么从中理解出她想他的? 好吧,其实还是有那么些些想的。 李瑾铭继续说:“为了慰藉你的相思之苦,少爷我只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与母亲周旋,才能得以出来见你一面。” 金枝:“……” 她想了半天,确定这话她没法接。 少爷的话她后面听懂了,前面却有些些疑惑,什么叫“慰藉你的相思之苦”?那个人确定是指她? 可惜还未等她想明白,李瑾铭便突然问道:“金枝,我记得,你在信里说你开了一家面摊?” “是啊。”金枝愣了愣后,赶紧答道,“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生意可好了。”她有些不明白李瑾铭问这事的原因。 李瑾铭却盯着她的手:“既然生意好,那一定很辛苦吧?” 这是一个金枝感兴趣的话题,于是兴致勃勃向他说起了自己的生意经:“少爷你这话不太准确,我觉得,忙又赚不到钱才叫辛苦。我现在这样忙却能挣钱,叫充实。尽管每天都很累,但是每晚数铜钱数到手抽筋的时候,却又是那么幸福圆满。我现在凭借一个小面摊,可就能在这繁荣的京城里立足了呢。” 说起这些的时候,得意的人便换成金枝自己了,她对自己能带领一家人在京城做到这一步感到非常满意。 可这些停在李瑾铭耳朵里,却只剩下对她满满的心疼,尤其在发现她那双手,似乎隐隐又有些初见时的皲裂伤口后。 “我给你的药膏你还在用吗?”他问。 金枝却有些跟不上他说话的节奏,想了想才知道他在说什么,忙答道:“少爷你给的药膏我好生放着呢,就等着冬天手难受的时候用。” “你现在就可以用了。”李瑾铭忍不住提醒她,“我问过太医,这药需提前使用,保养好了手,冬日才不会被冻伤。” 金枝点点头:“那我回去便用。” “你在外面实在太辛苦了。”李瑾铭叹气,“若你能跟我一起回去,呆在我身边就好了,我一定不会让你那么辛苦。” 第28章 进宫 两人在一起, 李瑾铭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没一会儿便有人来催他时间到了。 李瑾铭想了想, 自己好不容易出宫见金枝一次, 却什么都没能给她,终究有些不得劲, 目光在众多灿烂多姿的茶花间逡巡,最终决定摘一朵花送给金枝。 金枝便见前一刻还依依不舍向她道别的人, 下一刻便抽身走向了不远处的花圃。 “少爷你做什么?”金枝不解地看着他。 李瑾铭却不答, 只站在了沈国公心爱的白宝珠面前,伸手便要去摘。 金枝忙走了过去:“少爷你要摘茶花吗?让金枝进去为你摘吧, 这活我熟练。” 李瑾铭摇了摇头, 对她说:“我这次匆匆前来, 没带任何东西, 所以便想着,送你一朵花也好。金枝,你不要嫌弃。” “我怎么会嫌弃!”金枝心里又忍不住为少爷感动了, 诚心实意道:“少爷你已经对我、对我们金家够好了,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是我该报答你,怎么能总是收你的东西?” 李瑾铭看她,金枝便露出了个笑容。 “不过这茶花金枝很喜欢, 谢谢少爷。”她接过李瑾铭手中的花, 而后大大方方插到了自己的发髻间,又问,“少爷, 好看吗?” “好看,比在那枝头还好看。”李瑾铭点点头。 金枝趁机道:“少爷以后别想着送金枝东西了,金枝受之有愧。” 李瑾铭想说什么,金枝却没给他机会,继续说:“我知道少爷你对金枝好,但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收你的东西。金枝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为了少爷的好处才一直巴结讨好着你。” “我知道你不是。”李瑾铭因她的话而略显不虞的脸色,这才好了点。 终于说服了少爷,金枝松了口气:“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在院里逗留了这么一会儿时间,下人又来催促了,甚至连沈维也亲自过来了。 金枝随着众人一起将李瑾铭送上了马车,临走前突然又叫住了他:“少爷,我以后是继续叫你少爷,还是叫你……殿下?” “随你喜欢吧。”李瑾铭无所谓道。 “那我就还叫你少爷。”金枝显得挺高兴,“少爷回宫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生病,不要感冒,最好能长得高高壮壮。” “肯定能长高的,我知道你就等着我长大呢!”李瑾铭说,而后打量金枝,“不过光我长也不行,你比我还小,这事急不得。” 金枝满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触动了少爷哪个奇怪的开关,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明白。 马车很快便被驱使地离开了金枝的视线,金枝直到彻底看不见后,才转身向沈维行礼告别。 沈维也未留她,只是让秦安递给了她一块腰牌,叮嘱道:“既然如今我与表弟已向你表明了身份,那便不需再遮遮掩掩了。表弟身在宫内,虽有心扶持你,却力有不逮。这块腰牌你收着,若是遇到什么问题,可凭此来国公府,届时我自会替你解决。” 金枝看得出他这不是在客套,加之心里对沈维总有一丝畏惧,连拒绝也没有,便收下了,只说了一番感激的话。 但腰牌收下了,金枝却并不准备用。 如今他们一家在京城生活顺遂,有李瑾铭的护持在先,又有皇上的封赏在后,基本已杜绝了绝大多数心怀叵测之人,遇上无法解决的事情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随后,金枝在沈维的安排下,由秦安送回了金家。 另一边,李瑾铭回到了皇宫,车马一入宫门,就被皇后沈优派来的人唤入了中宫。 这皇城内发生的事,只要有心人肯查,没有什么是不为人知的。这一点,对沈优这位母仪天下、执掌凤印的皇后,就更是如此了。 自家皇儿自从去了一趟青叶镇后,就总想着出宫,如此反常的行径,自然引起了沈优的注意。 李瑾铭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金枝及其一家人的出现她更是一清二楚,只是因着这一家人确实都是无害的普通平民,她便未放在心上。 但这些日子里,沈优慢慢发现,李瑾铭的反常竟然与金家人有关,确切的说,是与其中一位叫金枝的小女孩有关,这就由不得她不多过问了。 李瑾铭今日出宫到底是去见谁的,沈优心知肚明,沈国公府发生的事也已经有人向她详细地禀明,包括李瑾铭最后那句话,金枝不明白,她这个过来人却一清二楚,她那傻皇儿,怕是真的非常喜欢这个小丫头,这是动了要娶人家的念头。 人事都不知呢,竟然还想着姑娘家了。 沈优真是又想笑又生气,心里五味杂陈。 至于嫌弃金枝身份地位低,不同意? 这在李瑾铭这个饱受帝后疼爱的幺儿身上是不存在的,更何况本朝皇室选取妻妾,对女子的家世并没有那么看重。 李瑾铭是当今圣上李严最后一个孩子,因为前头已经有了才干品学都已足够的太子,帝后二人对这个幺儿可谓是极尽宠爱,而且两人对他的要求并不高。 他不需要有敏锐的政治才干,也不需要家世背景雄厚的妻子联姻,增加自己的筹码,他可以天真好玩,只要不过分,不落皇家颜面,他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他没有城府,不会心计,但他是个干干净净,任谁看了都喜欢的可爱孩子。 帝后将他宠成了这样,自然不会在他喜欢的人身上为难他,金枝即便身份低,但只要来路清白,不会惹朝堂上那些言官非议,说实话,沈优还真不介意。 不过,金枝有个在纪府为奴的母亲,这倒是个问题,但这于沈优却是随手便能抹去的曾经。 沈优并不觉得这是评断甚至否决一个人的根本所在,因此在对待金枝这个人上,还算较为客观。 等李瑾铭到了之后,她试探性地问道:“铭儿今日在国公府玩得可好?” 李瑾铭对自己的母亲毫不设防,喜悦的神情溢于言表:“好极了!” 而后想到此次下次出宫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日,不由向沈优央求道:“母后以后可以多让儿子去外祖父家吗?玩兴之余,我还能在外祖父跟前为母亲尽尽孝,两全其美,多好!” 沈优听得失笑连连,在他脸颊轻轻点了一下:“不害臊,你扪心自问,你要出宫是为了见你外祖,还是见什么金枝姑娘?” “母后,你知道了啊?”李瑾铭一点儿也没有谎言被拆穿的困窘,反而抱着沈优撒起娇,“娘,我都长大了,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哥哥们早就能自由出入宫门了,我却还被掬在宫里,多闷啊!” “娘还被掬在宫里呢,怎么就没见得闷了?” “那怎么一样,娘你有父皇陪着,还有儿子陪着,怎么可能会闷?”李瑾铭继续游说。 沈优受不住他这样撒娇,心里已经答应,却又觉得这样的儿子好玩,忍不住想捉弄他,看他焦急地样子,于是打趣他:“你还有娘陪着呢?是嫌娘年纪大了,没有人家小姑娘年轻好看?” 李瑾铭立即反驳:“娘是最好看的!” 沈优逗他:“可有你的金枝姑娘好看?” 李瑾铭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半晌才说:“她跟娘一样好看。” 沈优估摸着再这样捉弄下去,他就要恼羞成怒了,终于有些意犹未尽的放弃了再逗他的念头,转而摸摸他的头:“要是真那么喜欢她,等她年纪到了,娘就把她选进宫里来给你做伴,这样总行了吧。” 李瑾铭对这主意非常意动,张口就要同意,但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跟金枝说一声,虽然以金枝对他的喜爱,一定会乐开花,但他要是直接答应了,不显得他很着急似的。 于是李瑾铭没松口,只让沈优再等些日子,他考虑考虑。 明明他脸上全是意动,却偏生要做出老成的样子,沈优只觉得有趣极了。 她的儿子是块瑰宝,可惜能看清楚他真正难能可贵之人,却少之又少。 两人在中宫商议金枝入宫事宜的时候,金枝正在与又一次找上门来的周婶子说着话,说到一半打了个喷嚏。 “哟,这怕是有人正在念叨着金枝你呢。”周婶子打趣道,说话时忍不住打量旁边的宋清幽。 宋清幽的模样不用说,貌美却不过分妍丽,身姿窈窕,通身的书卷气息,比之高官们养在深阁里的大家闺秀,也不遑多让。 周婶子见到她便忍不住想到自己的儿子,若让宋清幽与自己那读书的儿子站一块儿,可不是相得益彰。 周婶子真是越看宋清幽越觉得满意。 其实早在金家一家人刚搬过来时,她初见宋清幽事、,便相中了这人,想替儿子说下她。 为了避免唐突,她自然是先来金家探了口风,只可惜当时她并不知道金家的特殊情况,找的主事人自然是金家最年长的女性,也就是王氏。 王氏能待见宋清幽才有怪,每次周婶子一说要为儿子撮合宋清幽,就会被她阴阳怪气地打断。 周婶子十分想不明白,她自忖以自己儿子的条件,在宋清幽既无婚配、又无心悦之人的情况下,两人成事的可能性很大,怎么就连一丝机会也不给,就直截了当拒绝了呢? 这话周婶子后来讲给金枝听,金枝一下便听明白了,她娘分明就是嫉妒。 周婶子的儿子卫荀是个读书人,刚及弱冠便已有举人功名,年纪轻轻却大有可为,可谓是青年才俊。 更别说,卫荀的老师还是当朝位高权重的宋尚书,这样的门槛,别说是宋清幽这种孤苦无依的漂亮女子会心动,便是王氏心中尊贵无比的纪香,嫁到这样的人家,也是不亏的。 王氏肯定想,这人要是看上纪香该多好,她还能在送小姐回去以前,替她找到一位人中龙凤的如意郎君。 可惜,人家周婶子没看中纪香,就看中宋清幽了。 王氏本来便不喜欢宋清幽,哪甘心她嫁得这般好,自然要搅合了她惹人眼红的姻缘。 可惜这样的情况,当时的周婶子并不知道,每次上门都面对着王氏的冷脸,久而久之,她也只当是金家人和宋清幽不乐意,便是再满意宋清幽,也只能作罢。 在宋清幽这里碰壁后,周婶子其实有在外头托媒人为她儿子寻找其他适合的姑娘。 可是有了宋清幽珠玉在前,其他人周婶子怎么看都觉得不尽人意。 她对宋清幽的念想更深了,奈何有个王氏从中作梗,让她每每只能望而兴叹。 好在后来王氏走了,她又了解了一些金家的勾勾绕绕,原本已经熄灭的心思又一次活络起来。 周婶子不死心地再一次踏进金家大门,只是现如今,金家没有了女性长辈,剩下的人里金父和金石又不管事,只剩一个金枝,比宋清幽还小,能有什么主张。 周婶子都快愁死了,有心想找宋清幽谈,但人家一个黄花闺女,你跟她谈出阁的事,羞都羞死了好吗? 周婶子只能找金枝了,还好金枝比想象中伶俐,做起事来也有条不紊,让她稍微松了口气。 金枝自然也从周婶子口中知道了她为儿子向宋清幽求亲的一波三折,一颗心随着她的话语波动起伏,听到最后不由庆幸连连,还好周婶子执着,否则清幽姐这难遇的好亲事可不就被她娘王氏给搅合了。 金枝安慰周婶子:“由此可见,卫大哥和清幽姐是有缘人,就算中途有小人作祟,也没能阻挡他们间的姻缘。” “这可不!”周婶子听过后,也笑了。 她也觉得她儿子和宋清幽有缘。 对于亲事、婚礼,别看金枝在面对周婶子时侃侃而谈,那是因为她害怕自己什么都不懂,让周婶子忧心金家没有主事人,从而影响她对宋清幽的感观,所以硬着头皮又是问人,又是寻书,狠狠恶补了一番,才能勉强应对。 其实金枝并不懂什么,她脑海中关于亲事的记忆,只有纪香嫁人时的情景,但当时的她只是一个陪嫁丫鬟,其间说亲的过程根本丝毫不知。 但为了宋清幽的幸福,金枝这些时日,连脸皮都不要了,甚至一时昏了头,竟然写信问到了李瑾铭头上。 隔天,她便收到了少爷的加急回信,其间言辞闪烁,语焉不详,归结起来便是一句话:你还小,要矜持,成婚这事不要那么着急,少爷他自有主张。 金枝看得头都大了,回想自己当时似乎只是打听了成亲的具体事宜,并没有提到到底是谁的亲事,少爷误会也情有可原。 但是,他误会金枝关心自己的婚事就算了,那句他自有安排是怎么回事? 她的婚事需要少爷怎么安排? 金枝想不明白,但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了,每天既要去面摊上工,又要应对宋清幽的亲事,这事没多久便被她抛到了脑后。 周婶子的儿子卫荀,她自然也托人打听过,毕竟事关宋清幽的未来,她不能仅凭片面之词,便让宋清幽草率地做了决定。 她前后找了几波人,最后都得到了统一的回复。 卫荀其人,是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他除了学识不错,外表颇为俊雅,人品更是为人称道,是同龄书生间的领军人物。 这样的条件,比之周婶子说的,更要好上不少,简直如同天上下馅饼,把金枝砸得晕晕乎乎。 幸好这事没被她娘搅合了! 金枝又一次发自内心地庆幸着,她将打听到的消息与宋清幽说了。 宋清幽愣了愣之后,自然知道这样的条件错过之后,绝无二次,便是原本有些羞涩,这时也忍耐了下来,于是在周婶子又一次上门的时候便应了。 然后由周婶子拍板,找个日子让两个年轻人见一面。 毕竟,现在看中宋清幽的只是周婶子这个当娘的,卫荀却是连宋清幽都不曾见过。 金枝心里有些担心,如果卫荀看不中宋清幽,到时候让她难过失望了可怎么办? 周婶子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信誓旦旦地向金枝打包票:“放心,我儿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我这个当母亲的最清楚,他一定会喜欢清幽的。” 而后又拉着宋清幽的手:“就是不知道我那儿子,会不会有那么大的福气,让清幽也看中了!” 宋清幽瞬间羞红了一张脸,直到将周婶子送出门外,那红晕还没消下去。 看得出来,宋清幽对周婶子很有好感,金枝怀疑,她能同意这门亲,周婶子占了绝大因素。 周婶子得了肯定的答复,喜滋滋地回了家,正巧这日他的儿子卫荀下学回家,便将这事与他说了。 对此半点儿不知情的卫荀,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半晌无言,隔了好一会儿才哑然道:“娘,你这不是胡闹吗?” “我怎么胡闹了?”周婶子不乐意了,“当娘的操心自己儿子的婚事还错了不成?” 卫荀在文学上造诣颇高,往日间与同窗辩论之时也是涛涛若江水,偏生对上自己的生母,从来没有赢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最好!”周婶子哼声道:“别怪为娘的没告诉过你,虽然你现在中了举人,又是宋大人的得意门生,但你要是有那起子攀龙附凤的心思,看不上娘为你选的普通女子,娘就当没你这样的儿子!” 卫荀哭笑不得地道:“我没有看不起娘你为我选的女子,我相信娘的眼光,你看中的人一定是顶顶好的。” “这还差不多。” 周婶子满意了,又开始向他说起宋清幽:“清幽这姑娘模样是好的,身上的气质比起京里的大家闺秀也不差,只是可怜的,早早便与家人失散,若不是遇到了金枝,还不知要受多少磨难。” “娘说的是。”卫荀附和道。 “唉,我听说宋大人家的夫人与女儿也丢了,算算年纪,那个孩子应该也跟清幽差不多大吧!可怜见的,都是苦命的孩子。” 卫荀听得心中一动。 “清幽也姓‘宋’,这就是你们的缘分。”周婶子说,“虽说她不是你老师的女儿,但她与你那未曾见面的师妹命运相似。你娶了清幽,也算为你那师妹祈福吧,但愿她流落在外,也能如清幽这般幸运,遇到好人家,即便不能与家人团聚,却能幸福美满。” 该说不愧是母子,周婶子对自己儿子那是门儿清,知道怎么说最能打动他,一番话下来,卫荀果真便不再抗拒。 打铁要趁热,当晚周婶子再次找了金枝,约好了第二天便让两人见一面。 金枝赶鸭子上架,第二天连面摊都没去了,收拾好家里,就等着周婶子带着人上门。 宋清幽这天穿着金枝早已替她准备好的鹅黄色襦裙,画了淡淡的妆,脸蛋一直都是绯红一片,显得更加娇嫩漂亮了。 卫荀随着母亲来到金家小院,一进门便看到了她,不知为何,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怦怦直跳。 来之前他还想着,不能任着母亲胡闹,要跟对方姑娘说清楚,他暂时无心成家。 但见到宋清幽之后,那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尤其宋清幽开口和他说话,声音清雅动听,就如同她那名字,如空谷幽兰,令人听之难忘。 卫荀在周婶子的招呼下,与宋清幽互相见了礼,又互通了姓名,便抑制不住内心和她交谈起来,而越交流,越能让他认知到,宋清幽是个学识不凡又极有教养的女子。 周婶子昨天并没有说大话,她对自己儿子的喜好真是了若指掌,见了宋清幽之后,果真心生欢喜。 而宋清幽,因着从前母亲在自己耳边念叨,她的父亲是如何的学识渊博,文质彬彬,未曾相见便已对卫荀的书生气质有了好感,再见本人,外表也颇为俊朗,待人和气,自然没有什么不满的。 两人的事,便这么成了。 而接下来,金枝该为宋清幽的嫁妆发愁了。 卫家不算什么大家族,尤其卫荀这一房,仅剩他与周婶子这孤儿寡母,若非他争气,又恰巧遇到了他的老师宋学章,他与母亲怕是连仅余的一点儿家业都保不住。 但他偏就那么好运,遇上了宋学章,自己又有读书的天赋,度过了艰难的岁月后,如今的卫家蒸蒸日上。 虽然卫荀与周婶子相中的是宋清幽这个人,并不在意她的嫁妆,但是金枝却想替宋清幽争口气,打定主意要为对方挣出一份体面的嫁妆。 而就在她为手里的银子不够而每日愁眉苦脸的时候,王氏找上门来了。 王氏自从回了纪府,便觉拨得云开见月明,日子顺畅,整个人都春风得意起来,连早早苍老的面容都有了几分恢复的迹象。 在纪府的她,不是从前在金家时的尖酸刻薄,而是逢人便笑,和蔼亲切。 哪怕因为吴氏的厌弃,她的善意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却仍觉得生活充满了阳光。 若按照王氏的心意,离了金家,她是绝不会回来的,而她也是如此做的,自从回了纪府,她一次都未曾想起过金家的人。 直到她在纪府碰到了自己的前夫。 王氏在与纪府失散之前,是成过亲甚至还与前夫孕育了一个孩子,若不是那场转乱,她会有个美满的家庭。 可惜如今回来,物是人非。 她那丈夫,原不过是三房内一小管事,但因在那场战乱时护主有功,主家念其恩情,对他多有提拔,如今已是府里的三管事,主管内院大半事宜。 虽仍是奴才,却不可同日而语。 王氏只觉得自己果真有眼光,昔日看中的男人果然非同凡响。 她对前夫,自然是怀有念想,尤其她又那么厌恶金父,在金家的日子,就更是想念曾经相貌端正的丈夫。 如今回了府,王氏便去寻了他,可惜对方躲着她,令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见到人。 她不知原由,只以为他忙,好不容易堵住一次,便是掏心掏肺地与对方一阵诉苦,把见到吴氏时的情形在男人跟前又上演了一次,只这次多了些女子情态。 王氏如今的情形,莫说男子已再娶,便是独身一人,也不可能再接受她,便以她已再嫁为由拒绝了她。 王氏这才想起,自己竟然还未曾与金父和离。 在她心里,就从不曾把金父当做过自己的丈夫,所以回了纪府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这件事。 为了能与前夫相聚,即便她不想回金家,不想再次面对金父那张令她恶心的丑陋嘴脸,却不得不回去。 只是她来了,金家却未必待见她,尤其是金枝,只要想到她竟然差点儿搅合了宋清幽那么好的亲事,便气不打一出来,能给她好脸才怪。 偏王氏不自觉,面对金家时颐指气使惯了,丝毫不懂客气为何物,一进门就叫嚷着金父的名字,要他马上出来。 金枝前一刻还笑容满面的脸顿时一变:“你来干什么?” 王氏回了纪府心情好了,对金枝的冷脸也不在意,说道:“我找你爹呢,他人呢?” “我爹没在!” 金枝不觉得王氏来找金父会有什么好事,打定主意不想让两人见面,况且金父现在是真不在。 “今天不是轮到你爹休息吗?”王氏狐疑地看了看她,“我找你爹是真有事。” 金枝白眼一翻:“我爹也是真不在。” “那我进去看看。”王氏往屋里走。 金枝立马拦在她身前,王氏再好的心情也被磨灭殆尽,面色难看就要发作,金枝却抢先一步:“我希望你能明白,你已经和我们不是一家人了。” “谁稀罕和你一家人!”王氏骂道,“我就是来找金小四拿和离书的,这不正好如了你的意,你快把你爹叫出来。” “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我爹不在!”金枝的声音突兀提高,脸色也阴沉起来。 王氏本就有些怵她,这些日子在纪府又隐约听闻,那个喜欢金枝的小少爷好像身份极其了得,对她就更为忌惮了。此刻见她真的发火,便不敢再惹她,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见里面是真的没有人出入后,才骂骂咧咧转身走了。 回到纪府,便忍不住向纪香吐槽起金枝的无礼来。 纪香温婉一笑,打断了她:“王妈妈,你别这么说金枝。她一个小孩子,走到今天这步,也不容易。” “她有什么不容易的!”王氏不以为意。 纪香知道说服不了她,也懒得多言,正巧这时候纪莲来找她,她便顺势一同和她走了出去,王氏想要陪同,她没让。 府中的花儿开了,纪莲见开得好看,便约了一干小姐妹一起赏花。 这样的聚会,纪香先前已参加过几回,只是因为她曾流落在外的经历,并没有多少人愿意与她结交,她到现在除了纪莲及纪府的其他姐妹,外面的人一个熟识的也没有。 她原本以为今天的自己也差不多只能当块背景板,却不想,她才坐下不久,便有人主动来找她说话了。 来找她说话的,是个差不多十三岁左右的小姑娘。纪莲在介绍她时,比其他人要详细一些,所以纪香知道她,是礼部侍郎家的小女儿丁诗悦,年纪小小,心气却很高。 前几次时,丁诗悦见了纪香理都不理,没想到,这次竟然主动找她说话了。 纪香颇有些意外,还以为这人转性了,听了会儿才知道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竟然是来向她打听金枝的。 金枝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有什么是值得一位三品侍郎家的女儿打听的,无非是因为她认识了了不得的人。 纪香很快想到了李瑾铭,似乎因为这个人,就连她母亲对待金枝都礼遇有加。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纪香向丁诗悦简单说了一下金枝。 “听你这么说,她也没什么特殊的嘛。”丁诗悦嘟着嘴嘀咕道,而后又追问:“那她长得好看吗?比我如何?” 这话纪香不好答,她不明白,丁诗悦何必自降身份,与金枝一个普通小民女比较。 她思索了一会儿,而后才理解其中深意,这姑娘该不会是喜欢那位对金枝颇有好感的小少爷吧? 她上下打量了丁诗悦一眼,怎么看也不过是初中生年纪的小女孩,竟然已经知道喜欢人了。 纪香不得不感慨起来。 “你怎么不答我?”丁诗悦久未得到答案,面露不满。 纪香感觉为难,一旁的纪莲拍了拍她的手,替她解了围:“诗悦妹妹,是你这话问得不妥,让香儿没法回你,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和一个小丫头比较呢。” 丁诗悦这才作罢,但终究不肯死心,小声叮咛说:“我只是想知道她长得到底好看不好看。” 听着她孩子气的话,纪莲不由摇了摇头。 这次聚会没多久就散了,纪香沉默地跟在纪莲身后,直到人都走光了,才忍不住向她问道:“姐姐,金枝遇到的那位贵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我不明白,金枝与他不过接触了几次,怎么会引来那么多人关注?” 纪莲却没急着回她,反而对她说:“那位叫金枝的姑娘的确是运气好,你往日里可以多和她走动走动。” 这大概是不可能的事,金枝巴不得与她永不见面。 纪香默默看向纪莲,纪莲才又说:“他是当今圣上的幼子,九皇子殿下。” 这个答案纪香并不是特别吃惊,毕竟她对李瑾铭的身份本就有这样的猜测。 纪莲:“九皇子殿下青睐的人,会引起多方关注一点儿也不奇怪。” “怎么说?”纪香这才有了些好奇。 “你刚到京城不久,不知道也正常。”纪莲说,“九皇子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也是未来储君爱护有加的亲弟弟,与他交好,绝无坏处。” 讨好了他,便等于讨好了两任国君。 纪香了然,终于明白为什么金枝会因为这么一个人而被另眼相待了,果然运气好。 而此时,运气好的金枝正因为收到李瑾铭的信,看到了里面的内容,花容失色。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后才终于敢确定,信中真的写了:皇后娘娘已经知道她的存在,并起了待她适龄后便选入宫中,将她指给李瑾铭的心思。 金枝拿着信的手都在发抖。 “指给”是什么意思?是让她进宫当个小宫女照顾少爷的生活起居,年龄大了后就放出来,还是一辈子都只能留在里面,作为少爷后院的女人之一? 只要想到后一点,金枝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她跟李瑾铭,怎么可能嘛!她一直都把对方当个孩子,李瑾铭估计也只是因为她会说好话,哄得他高兴,才对她念念不忘。 皇后娘娘一定是误会什么了! 不过也没什么,她与小少爷间清清白白,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的误会都能不攻自破。 但问题是,金枝不想进宫,她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女,就算多了二十年的记忆,知道怎么做人奴隶,可皇宫那是什么地方?规矩多,人与人之间勾心斗角,一不小心连小命都没了。 金枝连一个纪府都过得如此艰难,更不用说皇宫了,想想就胆寒。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信中说要等到她适龄后再选入宫中,那应该是要走正常的选秀流程,本朝选秀要求女子年龄必须在十三岁到十六岁之间,三年一届。 金枝今年十一岁,还有两年才到达标准,如果运气好,下一次选秀时间在两年之内,那她岂不可以等到下下次? 这么一想似乎还有很久嘛,完全不用杞人忧天,万一到时候皇后娘娘又反悔了呢? 时间上的充裕让金枝松了口气,静下心来开始为李瑾铭写信。 她在心中着重表示自己内心深处担忧不能适应皇宫生活的惶恐,且她母亲王氏的身份低微,她不符合选秀的标准,最后委婉的询问是否可以拒绝。 不管怎么看,就是不乐意进宫就对了。 但是金枝担忧少爷的思维方式与众不同,很可能会产生不同的理解。 因着至少还有两年时间,金枝便将这事压在了脑海深处,谁也没告诉,依旧过起了自己的平淡生活。 宋清幽的亲事提醒了她,让她想到了金石,她哥已经十七岁了,也到了可以说亲的年龄,她便想让媒婆为他物色一个合适的女子。 哪知她才提了一个话头,却遭到了金石的顽抗。 不论金枝说什么,金石就是不愿意成亲,而他不愿意的原因…… “哥,你难道还忘不了纪香?”金枝试探性地向他问道。 金石却只低着头不答。 答案不言而喻。金枝感到很无奈,金石明知道他与纪香根本就不可能,却仍旧执迷不悟,她也拿她的兄长没辙了。 金石的亲事便只能就此作罢,金枝只能寄希望于时间,希望他能慢慢想通,走出对纪香的单恋,过上自己的小日子。 不久后,宋清幽与卫荀的婚期定了下来。 这两人在相识之后感情越来越好,原本周婶子希望他们尽快成婚,但又怕怠慢了宋清幽,且卫荀乡试便在一年后,为了不让婚事影响到他,几人商议一番后,最终还是遗憾将时间推后,选择了后年的五月初五。 如今已近年末,宋清幽的婚事说起来是在后年,但实际算起来,却只有一年半都不到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金枝要为宋清幽挣一份体面的嫁妆,便不得不将精力都放在了挣钱上。 金家这时的状况在一家人的努力下,已比初时好了许多,尤其在没有了需要大笔银钱供养的纪香小姐后,金枝发现,他们家的钱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着。 金枝那面摊每月净利润几乎接近二十两,多的时候甚至有一次达到了五十两,他们家的花销又不多,钱便这么慢慢存了下来。 其次,金父的工钱也是大头,因着他是李瑾铭安排的人,老板给的工钱自然不低,有差不多近十两,再加上京城多富人,经常有额外的打赏,金父有时一个人挣的钱都能超过金枝他们三人。 大概是工钱的增加,也可能是外面夸赞他厨艺的人多了,抑或是金枝长期以来的耳提面命起了作用,金父这个自卑了一辈子的男人,终于挺直了自己的腰杆,他比以前爱笑了,也比以前爱说话了。 金枝对他这一系列的改变喜闻乐见,平日里与金父相处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爹你真厉害!” 这句话对金父大概有魔力,他不再那么在意自己的丑陋面貌,连带口罩的时间都减少了。 金枝希望他能继续这么下去,让自己活得轻松快乐起来。 但就在这样喜悦的日子里,王氏又一次登门了。 金枝事太多,都差点儿忘了她上次来金家要与金父和离的事,这次突然见到她,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就让她这么进了家门。 王氏这次自然是有备而来,把金父赌了个正着,张口便是向他要和离书,甚至口出恶言,将金父狠狠贬低了一顿。 大概是太久没有听到这样的指责他一无是处的话,金父骤然听到还有些不适应,低垂着头,隔了一会儿才向王氏低声问道:“翠、翠梅,这些年我对你不好吗?” 这个老实男人,大概永远不会觉得别人嫌弃他,或许是别人的错,他只会一昧把错都归咎到自己身上。 王氏看着他那张脸就觉得恶心,哪能体会他对她到底好不好啊,往日里对着金父颐指气使惯了,这时也不客气:“金小四,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你那张脸我现在是一刻也不想多看!我告诉你,你说再多也没用,你最好现在就和我去官府把这和离书办了!” 金父低着头没说话,金枝走过去抱着他的手,王氏的话太过分,她怕她爹难受,更怕他好不容易才找回的那丝信心被打击,便想安慰他。 但出乎意料,金父竟然很快便同意了王氏的要求,与她一起去官府办和离书。 金枝内心深处是希望两人和离的,但是如果这不是金父自愿,而只是一种无奈下的妥协,她却是不愿意的。 趁王氏走在前面没注意,金枝拉住了金父:“爹,你……” “离了也好,你娘本来就不喜欢我。”金父摸了摸金枝的头,“而且,有一个做奴才的娘,对你不好。” 金枝一愣,原来这才是金父同意和离的根本原由,原来都是为了她! 金枝顿时感动得无以复加,紧紧抱住了金父手臂。 第29章 贵客 金父与王氏和离的事并没有在金家掀起什么波澜, 或许从她宁愿去纪府当奴才也不愿意留下来那天,大家内心深处便已有了预感, 所以事情发生后, 没有人受到影响,依旧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的事。 金家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为了挣钱,金枝每日里忙得晕头转向, 丝毫体会不到时间的流逝。 日子一天天过去, 当她回过神来时,已是次年的四月, 距离宋清幽的婚事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金家的小面摊生意兴隆, 金枝挣得盆满钵满, 宋清幽的嫁妆也准备妥当, 就等着她成亲那一天。 面摊那边,因为宋清幽婚期在即,金枝已经没让她去帮忙了, 只剩下她与金石二人,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 这一天,好不容易她与金石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正准备收摊的时候, 便见几辆豪华的大马车从不远处缓缓驶来, 这队伍颇为壮大,普一出现,便吸引了整条街所有人的目光。 金枝原本以为他们不过是路过, 正想随着人群看个热闹,却不想那些马车竟停在了她的摊前,不多时,车内陆续走下几位她熟悉的面孔。 李瑾铭与沈维便在其中,金枝甚至看到了纪香未来的第二任丈夫,五皇子李瑾煜,未来的皇帝。 说起来,京里如今的情形,也与金枝记忆中不太一样了。 当今圣上一共有九个儿子,其中四个或因早夭、或因战乱,皆早早身亡。 如今幸存于世的,共有五位皇子,分别是大皇子,也就是如今深得人心的太子李瑾承;四皇子,在战乱中伤了腿脚、无缘皇位的李瑾荣;五皇子,面上冷淡实则野心勃勃的李瑾煜;七皇子,个性跳脱追求中庸的李瑾诺;以及九皇子李瑾铭。 其实金枝的记忆里,太子李瑾承应该也是身亡之人,纪香回府之时,便应是他的国丧。 但是现在,太子竟然活得好好的,朝堂的局势也因他的存在,顿时与昔日截然不同。 当然,这些金枝并不关心,她只要知道,太子活着,于她,于李瑾铭都是好事,便足够了。至于余下的影响,她暂时想不明白,便只能留待以后慢慢琢磨。 此时,她便见着一位位身着锦衣华服的公子、少爷,甚至殿下,从马车中走了下来,并且他们走动的方向,分明是她的面摊。 金枝最后一点儿幻想被打破,原来他们并不只是恰巧停在这里,是真的要来光顾她的面摊。 连李瑾铭和沈维都在这里,可以想见,这是一群身份多么不凡的人。 换做旁人或许会觉得这是一个机遇,热情熨帖地主动接待他们。 但是金枝对除了李瑾铭外的主子这类人物,总有一种心理上的不适。 在她的印象里,他们喜怒无常,随便一点儿小错,甚至连错都算不上,都有可能为她招致无端的灾难,金枝一点儿也不想接待他们。 可惜她这样的念想注定落空。 她看到少爷下车后快速朝她扫过的一眼,原本想打个招呼的,但李瑾铭很快便不再看她。 金枝以为他不想让旁人知道两人的联系,便默默将话语咽了回去。 李瑾铭今天是死皮赖脸跟着他的太子兄长一起出来巡查京城,体验民生的,能来看金枝一眼便已经不错了,哪敢在诸多兄长的眼皮子底下,就这么兴冲冲地跑去找她。 今日他的兄长们上学时,学到治民安世之道,正巧皇上与太子前来视察他们的功课,太子便提议带几位弟弟出宫巡视,让大家亲眼去看看平民的生活。 圣上准了,李瑾铭第一个响应,虽然这其实跟他并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他由于年纪与几位兄长相差较大,课程并不一样,太子提议的弟弟们里,并不包含他。 李严更是直说:“九儿你跟着去参合作甚?民生就由着你的哥哥们去体验好了,你只管在这宫中享受他们为你带来的繁华盛世便够了!” 言语间对小儿子的偏爱可见一斑。 可惜李瑾铭在太子提议时脑海中便闪过一个念头,他觉得自己可以趁兄长们巡查京城之时,忽悠他们一起去金枝的面摊,这样他既能与金枝相见,还能为金枝招揽生意,两全其美,金枝一定会很高兴。 李瑾铭打定主意,因此,李严便是说得再动听,他也丝毫不为所动。 为了能顺利出宫,不让兄长们有理由甩脱他,他硬是顶住了他们的轮番打趣。 “小弟这么盼着出宫,该不会是在外头有喜欢的小姑娘了吧?”这是唯恐不乱的李瑾诺,说话时挤眉弄眼,将李瑾铭气得够呛。 “七弟别胡说,兴许九弟只是喜欢外头的风景呢?”李瑾荣笑着接话道。 就连一向认真严谨的李瑾煜这时也一本正经地道:“外头的风景确实不错。”但那脸上的表情,却明显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的兄长们都太不正经了!竟然连五哥都跟着学坏了。 李瑾铭只能郁闷得看向一母同胞的亲哥李瑾承。 原本想跟着几个弟弟一起促狭几句的太子,在看到他皱着一张脸求助地望着自己后,终于良心发现,轻咳了一声,对李严道:“父皇,既然铭儿想跟着一起去,那便让他跟着吧。有我看着,不会出事的。” 李严对自己的长子极其信任,便点头同意了,李瑾铭此番外出终于得以成行。 他在跟随几位兄长巡视完下城里普通民众的生活后,便以“体验民生”的名义,积极热烈地倡导他们不能只看不做,也要尝试百姓的日常才能真正理解。 李瑾承哪能不知他的醉翁之意,可有可无地答应了。 然后,这个民众的日常,在李瑾铭的口中,就变成了去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面摊吃面。 他的目的实在表现得太明显了,他几位不正经的兄长哪会放过这个奚落他的机会,又趁此逗弄了他一番,直将他说得面红耳赤。 最后,还是随行的沈维看不下去,替他解了围。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金枝的面摊,吸足了周围人的眼目。 旁人看向金枝的目光都充满了羡慕,但金枝是真的不想要这殊荣,还好她这想法李瑾铭不知道,不然该怪她不识好人心了。 几位身份尊贵的皇子出行,自然有随从,他们勿需主子吩咐,便有人主动过来将金枝的面摊里里外外全部查看了一遍,然后在外围选了几张干净的桌子凳子,重新拭擦了一遍后,才让主子们落座。 金枝看着,原本想告诉他们,她的面摊挺干净的,但看到对方吹毛求疵的态度后,默默闭上了嘴。 “妹妹。”金石从未经过这样的阵仗,一时有些无措,他慌乱的看向金枝,犹豫地问道:“我们……我们还收摊吗?” “怕是收不成了。”金枝无奈地说,随后赶紧检查了余下的材料,面粉不怕坏,本就买的多,已足够了,但余下的汤底却不多,畅销的几样甚至已经售完。 若这些贵人们点的种类,恰好是面摊里没有的,肯定心里会不满,虽说有李瑾铭和沈维在,金枝敢肯定出不了什么大问题,却也不想因此闹得不愉快。 所以,哪怕她心里对这些人有些怵,这时却仍紧绷着身子上前。 哪知才靠近没两步,便有人伸手将她拦在了外面。 金枝顿时有些困窘,讪讪道:“我只是想问一下几位贵客想吃点儿什么。” 李瑾铭见当即想挥退那拦住她的人,却被沈维不动声色制止了。 沈维附身在李瑾承耳边说了几句话,便见原本还对李瑾铭的动作面露不满的李继承,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这就是那位在青叶镇献药治好了表弟你的小姑娘?”李瑾承看了看金枝,随后道,“她既然是表弟你的恩人,那便也是我的恩人!” 说罢,便挥退了拦住金枝的人。 原本已心生退意的金枝,这时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了过来,为了不让别人看出她的怯场,她真是使出了毕生的力气与全部的心神。 “金枝姑娘救了我的表弟,我这个当哥哥的,当向你表示感激。” 李瑾承第一句话,便让金枝心跳漏了两拍。 她用被糊住的大脑换算了一下对方的身份,得出结论后,顿时觉得自己大概是在梦游。 看得出来,李瑾承与沈维这对表兄弟感情应该非常好,丝毫不下于沈维与李瑾铭,就连金枝这样一个献药人,李瑾承也郑重其事地道了谢。 来自太子的感激,金枝莫名觉得太过沉重。 眼见李瑾承还有继续说下去的势头,金枝忙趁隙打断道:“殿下您言重了,金枝当不得您的谢!” 而后便推荐起自己面食:“我家的面食颇为不错,殿下不妨尝试一二,本店的主打面食有阳春面、牛肉面……”金枝报了几样如今还剩下汤料的种类。 李瑾承便看向李瑾铭:“既然面摊是铭儿你提议来的,想吃什么,便由你来点吧!” 这话正合李瑾铭的意,刚想答应,便被李瑾诺插了话:“大哥你这就厚此薄彼了,面食都是分开了吃,每个人的口味都不一样,何须全都劳烦小弟?” “七哥!”李瑾铭怒目而视。 李瑾诺只得耸了耸肩:“好吧,既然小弟你觉得不劳烦,那就你来吧。” 说完,仍不死心地冲在座的兄弟们眨眼示意——这绝对有情况! 李瑾铭不想再理会这不正经的兄长,站起身来。 “金枝。”他这时也不伪装了,对金枝道,“我们去旁边。” 金枝早就巴不得离开这些人了,顿时如蒙大赦,什么也没想,便跟着李瑾铭走了,却不知她这样的举动看着有些人的眼里,便是刺眼了。 两人来到了灶前,金枝先是让呆愣不知所措的金石和了面团,而后才转向李瑾铭:“少爷,你想点些什么?” “随便吧,反正只要是金枝你做的都好吃。”李瑾铭说,“好不容易我出来一次,我们不说这些了。” 金枝点点头:“那好吧,少爷你想说什么?” 李瑾铭立马瞪着她:“难道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金枝认真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我没有。” 李瑾铭便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湮灭了他兴致勃勃想与金枝分享生活趣事的心情。 金枝看着他仿佛龟裂般破碎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跟少爷你开玩笑的,其实我有很多话想与少爷你说呢!不过现在先不急,我最近拉面的技巧又有了精进,让我先为少爷你表演一个,好吗?” “好吧。”李瑾铭勉为其难地答道,而后又觉得就这么放过戏耍了自己的金枝实在太轻易了,便轻哼一声提醒道:“金枝,我发现你最近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哪里?”金枝装傻充愣,而后哄道:“金枝这不是把少爷你当自己人,才这么没大没小的吗?要是少爷不满意,那金枝马上改正!” 李瑾铭沉默,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颊有些红:“金枝你这样挺好的。反正我们总会成为一家人,你现在先习惯习惯也不错。” 后面那句话声音有些低,金枝没听清,她扬了扬手中的面团,提醒道:“少爷,你稍微离远一点儿,金枝现在就为你表演了!” 李瑾铭退后几步,认真地看起了她的表演,而后不由自主便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个时候金枝也是为他表演的拉面,小小矮矮的一个,动作也不甚熟练,但是却异常认真,那双执着的眼睛深深地吸引着他。 现在,金枝的动作已经完全没有了昔日的生涩,甚至因为身量抽高,可施展的空间变广,她可以更加随心所欲,渐渐的,那种拉面师的韵味也出来了。 李瑾诺看得正兴起,刚想夸赞她两句,却不妨被人抢了先。 有人冷言冷语插了进来:“不知廉耻!一介女子不仅当街卖艺,竟还随意与男子搭话,真是世风日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我的小天使们。 明天那一章可能要在22:00-23:00间更新,在这里跟小天使们说一下。 第30章 误会 出言讽刺金枝的人, 名叫丁耀光,是五皇子殿下李瑾煜的侍读, 也是礼部侍郎的儿子。此外, 他的外祖母还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如今皇室辈分最长的人。 丁耀光的妹妹丁诗悦, 对九皇子殿下李瑾铭情有独钟,这在整个京城达官贵人间, 也不是什么秘密。 丁耀光也因此一向视李瑾铭为自己的妹夫, 哪里看得惯别的女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与他有说有笑,这才忍不住对金枝口出恶言。 当然,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说这番话并不妥当。 金枝虽是平民, 却是沈维的救命恩人, 太子殿下和九皇子待沈维一向深厚, 便是亲兄弟也不过如是,金枝挽回了他的性命,两人对她自然也与一般平民不同。 不过饶是知道这一点, 丁耀光也不惧。他料定以自己的身份,不论是太子还是九皇子,都不会为了金枝而责怪于他。 却不想,他这是踩了李瑾铭的雷区。 金枝拉面正在紧要关头, 一时抽不出空隙去理会他。 但李瑾铭却忍不了, 勃然大怒地看向他,警告道:“丁耀光,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嘴!” “难道我说错了吗?”丁耀光心里认定金枝便是那攀龙附凤之人, 极力劝道:“九殿下,你可别被这人的花言巧语蒙蔽了!你别看着她年纪小,就觉得她天真单纯,其实像他们这种低贱的平民,心思最是肮脏复杂。” 李瑾铭简直出离愤怒了:“你还敢说?” 丁耀光顿时喏喏不敢再说,李瑾铭眼中那抹看向自己时毫不掩饰的厌恶让他有些后悔。 九皇子一向心宽,虽然被帝后骄纵,却并不目中无人,他待人向来大方,更不是记恨的人,什么时候,竟然连这么一句闲话就能惹来他的仇视了? 丁耀光有些心惊,但想到自己的妹妹,犹不死心,向李瑾铭辩解道:“ 九殿下,我刚才所言句句属实!对于这样的平民女子,我最是了解不过。我只是担心你被她欺骗,还望你别因我刚才的话,便对我有误解。” 李瑾铭:“我再说一次,金枝不是那样的人,不要以你了解的女子和她一概而论。” “殿下……”丁耀光还想劝说。 “耀光!” 终于看不过去的李瑾煜出言制止了他,虽然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但是光是他叫丁耀光名字时的语气,便能令对方知晓他的意图。 “五殿下。” 丁耀光看向李瑾煜。 李瑾煜还没回应,一旁的沈维却先对他笑了笑。 沈维气质温和,笑起来就更显得平易近人,但看在丁耀光的眼里,却忍不住胆寒。 沈维可是一个他惹不起的人物,不仅因为他有太子和九皇子作靠山,更是因为他本身便是极具才干与智慧。 他生病时都能压得一干同龄人抬不起头来,现在他的病好了,还不知道会变得何其可怕。 丁耀光对沈维,总有一种不源于身份的畏惧。 “丁伴读似乎对我的救命恩人有偏见?”沈维说,他的声音轻轻淡淡不含丝毫情绪。 丁耀光却微微哆了哆身子,解释道:“ 我也是、是不希望九殿下受到欺骗,所以才忍不住,一时口不择言……” “看来在丁侍读你眼里,我李瑾铭竟然是个不分黑白的傻子吗?”李瑾铭冷哼一声。 丁耀光这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有心想要挽救,却不知该说什么。 李瑾诺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唯恐现场不够乱,说起了风凉话:“我看是有人看到小弟你对人家姑娘好,忍不住心里嫉妒了吧?这红眼病也是病,得治!” 心思被拆穿,丁耀光被调侃得抬不起头来,眼睛还当真有些红了。 他窘迫地站在原地,面对着这么多双注视的眼睛,心里后悔极了刚才的自视甚高。 他看向李瑾铭,求情道:“九殿下,看在我妹妹的份上,你这次就便饶过我吧。” “饶过你?”李瑾铭并没有注意他话里的用词,只觉得金枝受了委屈,自己便要替她讨回来,见丁耀光软了下来,道:“饶过你可以,但是你得向金枝道歉。” “这……”丁耀光没想到他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怎么,你不乐意?” 李瑾铭半眯着眼打量他,大有他敢不答应,便绝不善罢甘休的意味。 丁耀光确实不乐意,凭他的身份,金枝一个普通民女,有什么资格让他道歉?她受得起吗? 他觉得金枝肯定不敢接受他的道歉得罪他,脑中一动,提议道:“要不还是让金枝姑娘决定吧?” 李瑾铭却不上套:“别推三阻四!” 一直作壁上观的太子殿下李瑾承,这时也开了尊口:“便依着铭儿的建议,丁耀光你向金枝道歉。你明知她是表弟的恩人,却那般出言侮辱于她,此事是你不对,你该当向他道歉。” 太子都这么说了,丁耀光便是有再多的不情愿,也只能屈服于他的权威。 他不敢恨让他道歉的太子和李瑾铭,却是把金枝恨上了。 金枝这个当事人,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那讽刺她的人便被解决了。 她糊里糊涂受了丁耀光的歉,看着他眼中那抹不甘,总觉得事情或许并没有就此完结。 但此时也由不得她多想,下锅的拉面快要熟了,她急急忙忙准备好盛装的碗具,放上佐料,估摸着时间将面盛了起来。 自然有下人替她将面给这些贵客们端过去。 李瑾承他们这些人平日里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自然是不稀奇这么一碗面条,若不是李瑾铭执意要来,他们根本就不会在金枝这面摊逗留片刻,面条上桌后,也就是意思意思沾了沾唇。 只李瑾铭给吃得干干净净,沈维也吃了大半。 之后,一干人便准备打道回府了。 李瑾铭看着金枝,只觉得时间过去得尤其快速。 他出宫的机会实在太少了,便是沈优答应了他增加出宫的次数,那也并没有多少,能见金枝的时间就更少了。 兄长们已经在催促他上车了,他犹犹豫豫地看着金枝,想起信中提过的,让金枝进宫的事。 金枝的回信他也收到了,她果然是想进宫来陪着自己的,甚至连自己不符合选秀的要求都一清二楚,可见是早早就打听过的……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金枝对此毫不知情,见李瑾铭呆呆看着自己,就是不理会兄长们的催促,不由出言提醒道:“少爷,你的哥哥们在叫你了。” 李瑾铭这才回过神来,望了望兄长们的方向,急急对金枝叮嘱道:“金枝,你的决定我已经知道了。进宫的事你尽管放宽心,有我在,不会有问题的。” 说完后,便匆匆跑向了马车。 金枝在后头跟着,直至马车的速度快到她已经跟不上了,才停了下来。 她竟然有些舍不得小少爷。 不过送走了那一尊尊活菩萨,还是让她松了口气。 回到面摊,金石已经将一应物拾收拾好了。 “辛苦哥哥了。”金枝道,随后想到李瑾铭临走前说的那番话,忍不住向金石确认道:“哥,刚少爷是不是对我说了进宫?” 金石点了点头,有些不安地问道:“少爷是什么意思?他要让妹妹你进宫吗?” “应该不是。”金枝摇了摇头,李瑾铭说知道她的决定,还让她放宽心,是不是代表着,他已经不准备让她进宫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困扰自己的难题得到了解决,金枝非常高兴,连身上的疲倦都仿佛消失了不少。 接下来的时间,因为宋清幽婚期在即,为了准备她的婚事,金枝决定四月下旬便暂时将面摊关了。等忙完了宋清幽的亲事后,手里还有余钱,她打算将自己的面摊升级,在附近租赁一家小店面,好好修整一番,重新开张。 金枝计划得好好的,但隔日,她的面摊便出问题了。 先是有人在她的面条了翻出了死蟑螂,不由分说便嚷嚷得群众皆知。 起初金枝怀疑他是竞争者支使来捣乱的,故意影响她的生意。 但后来,她发现对方似乎后面有人,且绝对不是一般人,便是她抬出他们金家,是受皇上封赏过的仁义之家,也丝毫不惧。 金家面摊哪会有这般势力的对手。 金枝开始思索起平时是否有得罪过什么达官贵人。 但她一向注意行事,确信自己不会无缘无故便惹到其他人。 她努力回想,不知怎么便想到了那日向她道歉的丁耀光。 对方的身份他不知道,但能跟着李瑾铭一起出现,肯定不会低,如果是他要对付自己,那就说得通了。 想来想去,金枝只想到了他。 这便让金枝犯难了,她一个平民女子,对方执意找她麻烦,她能怎么办?不论是权力还是财力,更或人力,她都比不过对方。 难道她只能去请少爷或者沈维帮忙? 金枝心底是不愿意为这种事去麻烦两人的,沈维那里是因为不熟,她也不想与他过多接触;李瑾铭那里,金枝是知道他对自己的看重,如果告诉了他,他出不了宫,到时候心里惦念着,影响了他上学,却是金枝不愿意看到的。 金枝绞尽脑汁,都没能想出解决之道。 以她的身份,便是去向丁耀光道歉,以对方睚眦必报的性格,想必也不会轻易便放过她。 况且,金枝也不想道歉,她根本就没做错什么。 因着这事,明明家里喜事将近,却没有一个人露出欢喜的神色。 金枝简直恨死那丁耀光了。 “要不,我让周婶子和卫荀出面帮帮忙?”宋清幽提议道。 她如今与周婶子、卫荀相处了几月时间,已经熟识,将两人当做自家人,这么说她并未觉得不妥。 金枝却摇了摇头:“清幽姐你还没嫁进卫家,哪能在出嫁前便去麻烦周婶子和卫大哥。我知道他们心善大方,一定会热心帮忙,但是旁人却不会这么认为,他们只会觉得清幽姐你事多。” “可是……” 宋清幽还想再说,金枝打断了她:“再说了,我惹到的那人,身份不简单,便是卫大哥的身份,也不能让对方投鼠忌器。到时候,兴许还得让卫大哥的老师出面,这就太兴师动众了。” 宋清幽这才不再说什么,只对不能帮助到金枝非常愧疚。 金枝安慰了她两句,继续思考起办法。 金石脑子笨,在这种事上完全无法为妹妹解忧,他看着金枝在这不过几天的时间,便愁得将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肉,都瘦了回去,很是心疼。 “金枝,要不我们现在便把面摊关了吧。”金石说。 金枝明白他的意思,反正他们也准备歇业一段时间,现在不过提前一点儿而已,损失也不大,但金枝却不想就这么示弱。 “我们这次妥协了,那下次呢?”她对金石说,“我们终归还是要继续经营面店的,逃避不是办法。” “不如这样吧。”最后,金枝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明天我们找人将圣上御赐的牌匾抬过去。” 他们金家,如今除了人,唯一最能倚靠的,便是这由圣上亲笔题字的“仁义之家”的牌匾了。 “我就不信,见到了实物,他还敢那么毫无畏惧!” 第31章 解决 第二天一早, 金枝说到做到,当真找了几位靠谱的邻里, 小心翼翼将牌匾取了下来, 带到了自己的面摊。 那牌匾一到,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听到是圣上御赐之物后,全都感慨连连。有那好事者原想伸手摸一摸, 却怕不小心碰出问题, 那责任他可担待不起,最终只能遗憾作罢。 众人看向金枝的目光充满了艳慕, 全然忘记了这些日子被恶人鼓动时, 自己那一张张看戏不嫌事大的嘴脸。 今日的金家小面摊, 前所未有的爆满, 座无虚席。 这情形将姗姗来迟的闹事者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一个身材壮硕的成年男子,长得一脸凶相,那庞大的身躯光是站着就能令旁边的人感到压力。 金枝看到他后, 却丝毫不惧,言笑晏晏得走了过去:“我把圣上的御赐牌匾拿过来了,你确定还要在我的面摊闹事吗?” 对方脸上错愕的神情大大取悦了她。 终于啊,在憋屈窝囊了那么多天后, 今天的她终于得以扬眉吐气! 而男子听了她的话, 脸上的神色有了很明显的动摇,但是并没有因为这么一句话便退缩。 他色厉内荏地站在原地,道:“你这小姑娘真是蛮横无理, 张口便是诬赖,明明是你家面瘫不干净,你不承认便算了,竟然冤枉客人!大伙儿可评评理,你们吃东西若是遇到这样的店家,心里能高兴吗?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这算哪门子闹事?” 难为他这么大块头,看起来不过粗人一个,说话竟然这般有条理,煽动力十足。 可惜今日有了御赐的牌匾坐镇,往日里还会附和他的看客们,这时却一致地闭上了嘴,甚至还有人为金枝说起了话:“金家面摊一向干净,金枝姑娘和金氏兄弟都是实诚人,这位客官,你要不还是算……” 说到最后,却因男子凶狠一瞪而音调减弱,最后一句的声音几不可察。 这些围观的人怕男子,金枝却是不怕的,尤其牌匾的作用,让往日偏向男子的人都站在了她这一方,她便更没什么顾忌了。 早知道这些人看到实物后会是这个反应,她应该早几天就把牌匾抬过来的。 金枝有些懊恼自己竟然浪费了那么些时间,不过便是现在,为时也不晚。 “到底是不是闹事,你心里明白。”金枝懒得与他狡辩,直言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今日是不准备任你欺凌了,你若闹,我也陪你。只是你可要当心了,皇上御赐的牌匾也在呢,到时候磕着跘着了,可都算你的!” “凭什么都算我的,万一是你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呢?”男子不满地叫道,声音如洪钟,配上那张凶狠的脸,很是唬人。 但金枝笃定,他远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无动于衷,现在还坚持不走,不过是还惦念着身后那人,权衡这人与圣上御赐牌匾,孰轻孰重。 “呵!”金枝冷哼一声,当真如男子言语般蛮横起来:“便不是你碰到的又如何?我最后一次给你忠告,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可不是那些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我已经让人通知了府尹大人,你若在我这里闹事,到时候出了事,你以为大人是听我这个圣上亲封的仁义金家人,还是你这个泼皮无赖?” 男人凶恶的表情便有些绷不住了。 金枝:“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世上背后有人的可不止你一家。你最好出门打听打听,我金家可是你能惹得起的?前几日不与你计较,不过是不想叨扰了贵人,但你若逼急了我,可别怪我不给你活路!” 一番连威胁带蛊惑的话,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让男人心里的天平完全倾斜,尤其金枝说得信誓旦旦,令他不得不信。 他往后退了几步。 金枝知道他这是要跑,也不拦他,却是扬起头一副倨傲的神情:“回去好好打听打听吧,我给你提个醒,你啊,尽管往高了使!唉,也不知道以你的身份,到底查不查得到,别到时候得了假消息,作了替罪羊,却犹不自知。” 说到后面,金枝一脸惋惜,好似男人真的会因查不到可靠信息被人害了似的。 男人终于被她唬住,头也不回地跑了。 直至他的身影完全消失,金枝才松了口气。 看来他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强势不可对付嘛,只可惜他给自己惹了这么多烦心事,她却只能吓唬吓唬他,而不能让他得到应有的报应。 最可恶的是那个指使他的人,她现在连面都没见着。 有人在向金枝道喜,恭喜她赶跑了恶客。 金枝才将纷繁的想法抛之脑外,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想到男人对她面摊带来的恶劣影响,又看这周围那么多人,干脆趁此机会澄清道:“诸位也看到了,金家面摊这些日子出的事,全是因那恶人刻意捣蛋。我金枝在这里以当今圣上御赐的牌匾立誓,也请在场诸位替我做个见证,我金家的面食,不论是分量、味道,抑或卫生,绝对童叟无欺,若我今日有半句虚言,便让我不得善终。” 这誓言有些重,原本摈除了偏见的围观之人便已经知道她是无辜的了,这时听了更是心生感慨。 “金枝姑娘,我们相信你的话!” “金枝姑娘言重了,金家面食到底好不好,我这个常常光顾的人能不知道?” “金家面摊向来厚道。” …… 众人三言两语,认同了金枝的话。 金枝终于将那捣乱男子往自家泼的污水洗脱干净,心里的担忧才算消失,只要不会影响她的生意就行。 金家小摊由于她这番高调行事,因祸得福,在周围打响了名声,前来吃面食的客人越来越多,有的是因为他们家的味道确实不错,也有的是看重她那御赐的牌匾,想套交情。 不管怎么样,面摊的生意更加红火了。 下午,金枝收摊回了家,想到那惹事的男子,终究有些意难平。 反正如今事情已经解决了,她想着便是告诉李瑾铭也没什么,现在他已经不用再担忧她被欺凌,应当也不会影响到他。 于是,金枝便提笔将事情写在了信中,准备在下一次刘公公来的时候,让他替自己带给李瑾铭。 金枝虽然怀疑丁耀光,但是也没有仅凭怀疑便认定是他,在信中她提到了捣乱的男子,也讲了自己机智应对的英姿,又分析了他背后一定有推手的原由,但她并没有指名道姓。 至于接下来,李瑾铭会怎么处理,金枝也不知道,但是她相信,少爷不是无故冤枉他人的人。 写完后,金枝拿着信看了又看,深觉自己受了少爷的影响,言语间竟然颇为臭美。 另一边,李瑾铭在收到她的回信后,怒不可遏,平日里都不发火的人,这天简直像个随时都会爆炸的小火炉子,谁惹谁知道。 他快速着人查了事情的始末,便是丁耀光吃了一回瓜落,自觉谨慎地掩饰了一番,也没能起到多少作用,很快便被查探的人落实。 而后,丁耀光在宫内的生活便艰难了。 李瑾铭对他阳奉阴违,暗中欺负金枝,简直气得牙痒痒,打定主意一定要让他受到教训。 丁耀光最自豪的,莫过于打败一干同龄子弟,成为了五皇子李瑾煜的伴读,李瑾铭便要他最在乎什么,便失去什么。 九皇子要做的事,整个皇宫里还没有说不的。 丁耀光一丁点儿的错误,便能让他引申出各种可怕的后果,反正到后来,对方俨然已经成为了国之蛀虫。 这样的人,被驱离皇宫,没有人有任何异议。 整个宫中的人,第一次见到九皇子雷霆之怒的威风,皆受到了震惊。尤其那些曾以为他单纯好骗,对他阳奉阴违的奴才,心里更是寒噤若颤,见了他便恨不得绕道走。 李瑾铭解决了丁耀光,心满意足,回信中,同金枝一般无二,大幅度描述了自己的威风凛凛。 当然,他随后又因此事向李瑾煜道歉一事,就没必要告诉金枝了。 金枝那么喜欢他,若是知道自己为他付出了这么多,还不知道得感动成什么样呢。 因着丁耀光怎么说也是五皇子李瑾煜的伴读,李瑾铭这番行为虽然仅仅只针对丁耀光一个人,却到底有损李瑾煜的脸面。 李瑾铭自觉对五哥有愧,第二天便当众向李瑾煜道了歉。 李瑾煜默默看着他,还未表态,旁边的李瑾诺便出来和稀泥:“五哥,这事也不怪小弟。确实是丁耀光他有错在先,小弟不过气愤不过,才惩处了他,五哥你别怪他越俎代庖。” 李瑾煜的脸色好了些许,丁耀光行事鲁莽,若非凭借其外祖母的身份,求到了他母亲那里,根本当不得他的伴读。 李瑾煜对他并不满意,只到底两人相处了那么久,些许情谊还是有的。 但是这情谊,在李瑾煜权衡利弊之后,便果断被抛开了。 李瑾铭见他态度有所缓和,忙趁机道:“五哥,你就原谅我吧。我保证,再没有下次了!” “这事确实不怪你。”李瑾煜不紧不慢地说,“只这种事,九弟你下次直接告诉我便行,丁耀光到底是我的人,他为人不正,我必不会包庇。你出手替我处理了,免不得旁人会说闲话。” “闲话我才不在意呢!”李瑾铭解决了心头最关心的事,恢复了往日略带狂妄的作风,只下一瞬,看向李瑾煜时,又变得软糯:“五哥你不怪我就够了。” 两兄弟原本该因丁耀光而起的隔阂,便这么被解决了。 不是因为李瑾煜容易心软,也不是因为李瑾煜无胆,不敢得罪这个深受皇上宠爱的弟弟,而是李瑾铭,他的身上就是有这样的气质,越是心思复杂的人,在面对他时,越容易被他打动。因为,那心思复杂的人比别人更能体会,能像他那般拥有一颗干净透彻的心,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 李瑾铭对待自家人一向诚挚而亲近,从不带功利之心,这导致他在众兄弟间很吃得开,便是野心勃勃的李瑾煜,在面对这个拿自己当亲兄长的异母弟弟时,也不由生出几分为人兄长的疼爱。 李瑾煜不是小气之人,虽然李瑾铭未打招呼便出手对付丁耀光,确实令他有些不舒服,但事后李瑾铭坦然认错的态度,却让他对这个弟弟厌恶不起来。 李瑾煜原谅了他,待他如往常无二。 李瑾铭简直高兴坏了,他圆满解决了丁耀光,不仅替被他欺负的金枝出了口恶气,还取得了五哥的谅解。 正当他以为这事便就此告一段落的时候,圣上李严让人传话来了,说是他的姑奶奶大长公主找他来了。 传话的太监暗中提示他,大长公主是为着丁耀光来的。 这可真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没完没了了! 第32章 亲事 大长公主李秀茹, 如今六十几岁,却不服老, 穿着犹为嫩色鲜艳, 年轻时娇气奢侈,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胡搅蛮缠闻名京城。 便是如今, 也仍有人对其当年为夺驸马争风吃醋的事迹津津乐道。 即便她劣迹斑斑,为人亦不好相处, 还是李瑾铭的长辈, 李瑾铭面对她时,却丝毫不惧。 他来到了正殿, 这是历代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 后宫女眷没有传召一律不得私自入内, 但这一点对于母仪天下, 又与皇上李严感情深厚的沈优而言,犹如虚设。 按理说,这样的地方, 早已出宫的大长公主是不该出现的,但偏偏大长公主有着与丁耀光一脉相承的自视甚高,她那不合时宜的自傲比之丁耀光更甚。 她是深受先帝喜爱的妹妹,见证过李严还是皇子时的落魄, 因此便是如今李严已荣登宝座多年, 她也依旧有一种优越感,加之她还是李严的长辈,便更没有旁人对于其九五之尊的畏惧。 李严一向仁慈, 尤其在经历战乱后,更是多了宽和与包容,这也造就了大长公主越发嚣张起来。 她这次进宫,竟是越过了皇后沈优,不要那张老脸,以自身的安危威胁中途拦截的侍卫,直接来正殿找上了李严。 李严对这个姑姑一向头疼有加,正是愁眉苦脸之时,李瑾铭到了。 原以为这将又是一场惨烈的碰撞,哪知面对他时仍蛮横不讲理的大长公主,在看到李瑾铭后,竟是一脸和蔼,仿佛一位亲切的奶奶。 李严看得一头雾水,深刻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错觉。 李瑾铭倒还镇定,他一直都知道,这位不好相处的姑奶奶对待他时,总会比其他人多上几分耐心,这会儿敛了火气和声细语地与自己说话,他也不算太意外。 只是,这姑奶奶关心归关心,老是同他提及她的外孙女作甚? 李瑾铭不解其意,他这会儿对男女之事,除了面对金枝时稍微开了些窍,对其他人向来一视同仁,哪能理解大长公主的苦心。 大长公主一向疼爱丁诗悦,这个长相与她酷似的外孙女,不知多少次让她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丁诗悦喜欢李瑾铭,她也是知道的,并且非常支持。 大长公主不惧李严,不愿意放下姿态,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后人着想,以李瑾铭受到的宠爱,以及未来的亲王爵位,必能庇佑她的子孙。 因有着这样的心思,大长公主对李瑾铭,便犹如自己的亲孙儿一般,能不和蔼亲切么? 大长公主此番前来,的确是为了丁耀光说情。 她原本以为提到外孙女,李瑾铭看在丁诗悦怎么说也是她未来王妃的份上,总会给她的哥哥几分脸面,饶过丁耀光。 却没想,她说得越多,李瑾铭脸上迷茫的神色越来越多。 “姑奶奶,你一直跟我提丁表妹作什么?难道她有什么事?”李瑾铭丝毫不解风情地打断了她。 大长公主噎了噎,一时也看不懂,李瑾铭这到底是真不明白她的意思,还是在装傻充愣。 仔细观察了会儿,她终于得出结论,李瑾铭是真不懂。 大长公主生出挫败,胸腔起伏片刻,熄了同李瑾铭打机锋的心思,直言道:“铭儿,实不相瞒,姑奶奶这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她将姿态放得前所未有的低,便是一旁的李严也看得有些愣,内心生出感慨,果然不愧是他的儿子,便是连大长公主这番难缠的人,面对他时也忍不住软了下来。 李瑾铭对大长公主这番作态没有丝毫想法,他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却偏不如她意,道:“姑奶奶您说的什么话,以您的身份,怎么会有事求到我身上?您一定是弄错了。” 这话将大长公主后面想说的话彻底堵死了,大长公主说不下去了,她仔细打量着李瑾铭,看着他脸上的不为所动,才算终于明白下来,他哪是不知道她的来意啊,分明是不准备给她这分薄面。 大长公主当即想要发怒,但最终想到李瑾铭未来可以替家族带来的利益,忍了。 她强迫自己露出亲切的笑容,这对于一向直来直往没有丝毫演技的人而言,难度着实有些大。 大长公主这笑,怎么看都透着扭曲与怪异。 她便带着这样的笑,克制地对李瑾铭说道:“耀光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一向良善,品性又好,我实在不忍他因为一点儿小错,便被罢免了伴读的身份,赶出皇宫。铭儿啊,我听说他这次是不小心惹你不高兴了,对不对?你能不能看在姑奶奶我的份上,看在诗悦的份上,饶过他这一次?” “我为什么要看在丁表妹的份上,饶过她的哥哥?这事与丁表妹又无关。”李瑾铭实在有些不解,大长公主的话他都听到了,只最后一句,他实在有些不明白,怎么一个两个替丁耀光求情,都要提到丁诗悦呢? 丁诗悦的面子跟大长公主的面子比起来,明明后者更大吧! “况且,丁耀光确实是做错了事,他做的那些事,便是我现在说起来,也有些……”李瑾铭料定丁耀光为了让大长公主替他求情,肯定不会提及自己的错处,这正好给了他机会,他刻意表现出丁耀光好似犯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天大错事一般。 不知情的大长公主顿时紧张起来,并难得产生了一丝心虚。 “耀光他……这是都做了些什么?” 李瑾铭摇摇头,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只道:“总之,我让父皇令他回去反省,明面上的确是惩处,却也是为了他好,让他能及时改掉陋习。” “那他如果……”大长公主想问。 李瑾铭便恰到其处地打断了她:“如果他切实改了,自然有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大长公主松了口气,既然李瑾铭都这么说了,她便觉得事情仍有转机,并不逼迫。 她虽然在面对李严时也依旧寸步不让,却并不代表着她就不知道,当今的天下,是她这位侄子的天下,她偶尔自恃身份强势一些倒还罢,却不敢真的越线。 大长公主退了一步,却不知,这有些事,一退便已命中注定。 当她再次找上门说情,五皇子李瑾煜已找到了新的伴读,对方的家族,便是以她大长公主的身份,也无法施压令其投鼠忌器。 此事至此已成定局。 这一切后续发展,金枝毫不知情,她如今正忙碌筹备宋清幽的婚礼,每日都焦头烂额。 宋清幽的未婚夫卫荀,在去年乡试中金榜题名,被圣上钦定为一甲二等的榜眼,一时间风光无限。 因着这事,来替卫荀说媒的媒婆几乎踏破了卫家的门槛,其中不乏一些权贵人士。 金枝还曾担忧,他会不会临时变卦反悔与清幽姐的婚事,但事实证明她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卫荀的确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面对着诸多诱惑却始终坚持自我。 金枝这下彻底放下心来,有这样一个人,宋清幽嫁给他一定会很幸福。 她对宋清幽的未婚夫卫荀非常满意,因此生怕由于自己的失误,令宋清幽的婚事出现任何差池。 宋清幽成亲这天,整个金家小巷都热闹了,得益于周婶子平日的好人缘,左邻右舍来了不少人,还有卫荀的同窗和官场上一些相识的人,甚至连他的老师,位高权重的宋尚书也来了。 金枝并没有见到这位据说面如冠玉、文质彬彬的大人物,她已经忙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了。 外头敲锣打鼓的声音响起,夹杂着响亮的鞭炮声,迎亲的队伍来了。 宋清幽一身红色的喜服,衬托得她人更加娇俏,此时她正用力拉着金枝的手,不舍得放开。 金枝知道她这是紧张的,便打趣道:“清幽姐你今天真美,卫大哥若是见到这样子的清幽姐,怕是连眼睛都移不开了。” 一旁的喜婆趁机道:“可不是,老身这辈子见证过多少新嫁娘,还从没见过宋姑娘这般有气度的。” “哪有你们说的那般夸张!”宋清幽哭笑不得,当真被转移了注意力,渐渐放松下来。 金枝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正想安抚她几句,外面便传来了迎亲队伍的催促声。 想想该说的在昨晚已经说完了,现在还是宋清幽婚事要紧,金枝便歇了废话的念头。 她将红盖头从喜婆手里接过来递给宋清幽:“清幽姐,快把盖头盖上吧!别让卫大哥等久了。” 宋清幽接过了,却迟迟不肯盖到头上。 “清幽姐,你快点儿啊。”金枝不解地催促着。 宋清幽却突然走过来抱住了她:“金枝,谢谢你!” 金枝没料到她会说这话,顿时有些愣,回过神后,脸有些微红:“清幽姐,你说的什么话,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些吗?” 而后,为了掩饰自己此刻内心的害羞,又道:“去吧,清幽姐,卫大哥正在等着你呢。你嫁给他以后,一定会幸福的。” 宋清幽神色感动地看了她一眼,这才盖上了红盖头,由喜娘搀扶着出了门,走向了迎亲队伍。 金枝跟在她身后,见她进了花轿,不知怎么的,眼眶竟有些酸涩起来。 明明两人相处时间不及纪香,她却有些舍不得宋清幽起来。 最后,她只能安慰自己,还好宋清幽嫁得近,随时都能见到。 花轿出了金家大门,要到外面饶一圈才会回来,人群跟着走了,热闹的声响渐渐消失,金枝在门前看了许久,才又回到了屋内。 他们金家,又少了一个人,似乎冷清了不少。 金枝有些不适应,好在这几天她实在累坏了,并没有太多力气伤春悲秋。 这一天,她睡得特别早,几乎刚躺上床便陷入了睡眠。 隐约间她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一觉睡到大天明,金枝第二天醒来时神清气爽,只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舒适的一觉了。 她高高兴兴出门去找金父,开始商量起宋清幽三朝回门,他们该准备些什么。 这么讨论了一会儿,吃了金父做的美味早餐,正夸赞他的厨艺越来越精进,希望他下次多做点儿时,刘公公风风火火找来了。 金枝这才想起,昨晚她觉得忘记的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了,她竟然忘记给少爷写回信了! 李瑾铭上次来信的时候,金枝正在外面为宋清幽筹备嫁妆,没在家,刘公公便只把信留下来,说过几日再来取回信。 但金枝接下来的时间都在忙宋清幽的婚事,那信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看。 想到这里,金枝便懊恼不已,她向刘公公解释:“刘先生,这些日子我尽忙着清幽姐的婚礼了,少爷的回信……” “哎呦喂,我的金枝姑娘,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管回信不回信的。”刘公公嗔唤一声,催促起金枝,“姑娘你还是尽快换上衣服,跟奴才我走吧!再不去,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来不及?”金枝一头雾水,接过刘公公递上来的衣物,打开一看竟是一套宫廷女装,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刘公公便说道:“选秀啊。” “选秀?”金枝更疑惑了,“可是我还没到选秀年龄,而且官府也没来登记我的名字啊。” 刘公公急的不行,就怕错过了时间:“哎呦,姑娘,你就别磨蹭了,有什么疑问奴才路上再一一为你解惑,你先把衣服换上吧!” 第33章 选秀 金枝被推着进了屋子, 拿着衣服发愣。 她真的要进宫了吗?明明还没到时间,而且她一直以为有转圜的余地, 怎么就突然定下来了? 而且, 少爷不是说已经知道了她的决定,没有问题的吗?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金枝姑娘, 你换好了吗?”外面传来刘公公催促的声音。 金枝终于不再愣神了,换起了衣物。 没有时间给她细细思索, 她只能依照本能选择了顺从, 皇宫里危险重重,她怕不能适应在里面白白丢了小命, 这是她不想去的根本原因。 但除此外, 去照顾小少爷, 她却是乐意的。 李瑾铭帮助了她、帮助了金家良多, 让他们非常容易便摆脱了记忆中悲惨的命运,金枝是真心感激他,如果去到他身边能让他高兴, 金枝愿意。 但愿她这次也能依旧幸运! 下了决定后,金枝不再磨蹭,很快便换好了衣物出了屋子,匆忙间将事情始末与父兄讲了一遍, 也不知道两人到底明白了没有, 她便被刘公公带上了马车。 一路上刘公公都催促着车夫将车行驶得飞快,只抓住空闲的时机对金枝解释:“金枝姑娘的名字是皇后娘娘那边吩咐下来,直接登录在案的, 年龄自然也顺道改了。” 金枝了然,却没再多说什么,年龄、登记什么的都不过是她不想进宫的借口罢了,现在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她也就不在意了。 很快,两人乘坐的马车便行驶进了宫门,来到了秀女聚集的地方。 刘公公将金枝交给了管事的内监,登记好了名册,叮嘱道:“奴才就只能送金枝姑娘到这里了。接下来,金枝姑娘要在这秀女所呆足四天,经过正常的筛选流程,不过你放心,上面已经把一切安排妥当,金枝姑娘铁定是入选的,只走个过场就成。” 金枝点点头示意她已经了解,而后随着指引的人走了。 刘公公本来急着回去向李瑾铭复命,但想到自己主子那么在意金枝,盼这天已经盼了好久,便又对管事内监郑重其事警告道:“办事儿都机灵着点儿,刚那位姑娘是上面看中的人,容不得一点儿闪失,知道了吗?” 管事内监笑着领命,再三保证绝不会出问题后,刘公公才满意离去。 金枝进入了秀女所。 秀女所要容纳差不多五千人海选,所以非常的宽阔。 金枝进去的时候每个地方都排起了长龙,秀女们衣着统一,依次走到审查她们的内监身前,内监们通过观察她们的外形决定是否留用,若留,便让该秀女入住进秀女所等待第二天的再次筛选,若不留,便由人将她们带出放回家。 在众多长长的队伍中,有一队非常特殊,明明只排了十来个人,却没有其他秀女走过去。 不过等金枝自己被带到了这一列,她便明白了,这大概就是为了方便有关系有后台的秀女们特意设的。 金枝排到那内监身前时,他甚至连头都没抬起来,只问了她的姓名籍贯等,金枝一一答了,对方便直接让她过了。 金枝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背后有人的感觉。 第二天的挑选条件依旧是女子的外形,只是这一次要更为细致,昨天内监只大致观察了秀女们的外貌及身形,这一天却要检查每人的五官,眼、耳、口、鼻……只要有一处不周正,就会被淘汰。 属于金枝的考核依旧很敷衍,不过好歹这次考官还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其实以金枝那比之常人发育缓慢的模样,并不完全符合秀女的条件,但谁让她背后有人呢。 经过这一天的考核,五千名秀女被淘汰了绝大部分。 第三天,考核的内容逐渐趋向于变态,内监们竟然要拿尺寸来量人手足,连某些肉眼不易察觉的隐疾都挑出来将秀女们淘汰掉,除此外,在考核时,秀女们的言行举止也会被纳入其中,行为不当、性格急躁的,都会被淘汰。 审核越来越严厉了。 这一点儿金枝也感觉到了,这一次的考核她也被量了身形,唯一与其他人不同的是,那考官态度非常温和。 这一天,被考核后五千名秀女剩下不到一千。 还有最后一天的考核,不知最后能留下来的有多少人。 经过三天的考核后,金枝也对自己的特殊情况总结出了规律,初始时人最多,审核最随意,而随着人的减少,审核的内容越加关键重要,她的审核也开始严格起来。 以此推断,明天的她能得到的照护也将接近于无。 这可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金枝总觉得自己的左眼皮一直在跳,好似有不祥的预感,也不知道明天要考核的内容是什么。 一夜很快便过去了,第四天,决定秀女们最终命运的时刻到来。 气氛变得更为紧张,饶是背后有人的金枝也被秀女们感染得绷直了身体。 选秀女最后一天,最后一项考核内容是女子的身体。 初始听到内监宣读的时候,金枝完全没能理解其中的深意,只看到她前面的秀女们依次被引入密室,不多时出来的时候,一个个皆面红耳赤,有的甚至还红了眼眶。 金枝有些懵,内心开始打退堂鼓。 终于,金枝也被引入了密室里,里面有几个身着宫装表情严肃的嬷嬷,年纪至少都超过了三十,甚至不少已经有五十岁了。 金枝走进去,其中一个看起来是主事的五十岁上下的嬷嬷叫了她的名字确认身份:“金枝?” 金枝点点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位嬷嬷严肃的表情有所缓和,甚至还对她笑了笑。 金枝稍微松了口气,看来这里也是被打了招呼的。 可是她轻松得太早了,那嬷嬷很快便对她说道:“金枝姑娘,请把你的衣服脱了。” 金枝没动,她有些没听懂。 嬷嬷于是将话又再说了一遍:“金枝姑娘,麻烦你把衣服脱了,奴婢好为你检查身体。” 金枝终于能理解所谓考察女子身体是何含义了,饶是她这个脑海中多出了二十年记忆的人,这时也有些吃不消。 或者说,懂得多了,她内心的抗拒更甚。 她看着嬷嬷,对方明确的眼神告诉她这关没法躲,她只得哆哆嗦嗦解起了衣襟,想到自己将赤身裸体呈现在其他人面前,她的手就忍不住微微发抖。 她的动作很慢,但嬷嬷却丝毫没有催促,反而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安抚道:“金枝姑娘,奴婢知道你害羞,但这是选秀必经的流程,比之前都要严谨,容不得一丝差池。姑娘是个有福的,奴婢此刻为你查证清白,也是为了姑娘你将来能够走得更顺畅。” 嬷嬷说了许多,可惜金枝一句都没听进去,她正在与自己的衣服奋战,等终于将衣服都脱下了,她也感觉自己的心凉了半截。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对于金枝来说,就是一场噩梦。 她浑浑噩噩被嬷嬷们检查完毕,连衣服都是在她们的帮助下穿了回去,之后经历了些什么,她完全没有印象。 等她再次有知觉的时候,她已经独自一人在一间偌大精致的房间里。 没有其他人,金枝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委屈,呜呜呜小声哭泣起来。 先前发生的事,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堪,她觉得自己的自尊被彻底践踏。 尽管多出了二十年的记忆让她显得比其他人稳重,她也力求让自己像个大人一样,支撑起一个可能会破碎的家,但也改变不了她依旧是个孩子的事实。 那些记忆在她脑海里走马观花了一遍,虽然因着其中经历的人是她自己,让她感触良深,但她毕竟没有真正经历,她能从中找经验,避免走弯路,但也只是学其形不知其意,她依旧需要经过时间积累才算的上真正的成长。 李瑾铭这一整天都有些坐立难安。 他等待了那么久的日子已经来临了,金枝应该已经到了他的行宫了吧?或者还在考核? 原则上来说,金枝的考核流程并没有走完,她现在只是确定了可以留在宫中,但到底是做个小宫女还是妃嫔,却还需要同其他秀女一起再经过近两个月的宫内考察。 不过她是李瑾铭内定的人,李瑾铭自身都还未到选妃嫔那一步,金枝这一步自然也省了,直接便在通过之后被指派给了他。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坐在文华殿上课的李瑾铭,耐性在一点点消逝,多次忍不住抬头往外看时辰,他这么大的动作自然惊动了正在为他讲解文章的罗大学士。 罗大学士注意他已经许久了,见他脸上一派忍耐之色,不由问道:“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李瑾铭很想点头,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他因为金枝而逃掉了自己的学业,沈优肯定会不满,甚至可能迁怒金枝,这是他不愿看到的,于是只得摇了摇头:“老师你请继续,先前是我心里惦念着事,未曾认真听讲,之后不会了。” 罗大学士这才开始继续授课,还把李瑾铭走神未听进去的内容又重新讲了一遍,自然,这日放学时间也比平常晚了。 李瑾铭郁闷极了,他的心思早就已经飞到了金枝身上,哪还有心情听课,偏偏遇到了罗大学士是个死心眼的,要是再被他逮住自己没听讲,恐怕还会延迟授课时间。 李瑾铭不得不强迫自己收回心神,觉得现在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好不容易罗大学士终于满意了,宣布今日的课程就此结束,他是一刻也不作停留,直接便让随侍收拾好他的东西,冲出了殿外,而后便被太子殿下抓了个正着。 太子殿下李瑾承现年二十五,比李瑾铭大了整整十岁,一向把这个弟弟当半个儿子宠,两兄弟感情非常好,李瑾铭对这个兄长,也比别家的兄弟们多出了几分依赖。 若是往日遇上,李瑾铭多半自己就缠上去了,但今天却是例外,李瑾承叫住他后和他说话时,他也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搞得李瑾承都开始担心起他来。 李瑾承只觉得今天哪哪都很怪异,先是大清早去给沈优问安的时候,沈优神秘兮兮地让他下学后一定要将李瑾铭截住,不消磨些时光绝对不能让他回行宫。 沈优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不过对此李瑾承习以为常,反正他贵为一国之母的娘亲,就有这个捉弄小儿子的爱好,他除了默默当个旁观者外还能做什么?总不能自己也亲身上阵参与捉弄的阵营吧,那他弟弟不就太可怜了? 咳! 太子殿下想到李瑾铭被沈优捉弄得可怜兮兮的模样,也不怪他母亲有着这样的嗜好,实在是那表情太好玩太可爱,让人忍不住就想多去捉弄他。 不过随着李瑾铭年龄的增长,他变得越来越不好糊弄,那样的情形已经很少看见了,也难怪沈优这次得了机会便如此激动。 不过到底是什么事? 李瑾承思索着,而后看到一向对自己还算黏糊的弟弟,今日却一反常态地拒绝了他的邀请,不由更是好奇了。 李瑾铭越不想去,他就越要他去,最后搬出自己两个小儿子想念小叔叔的借口,将李瑾铭拉到了东宫,陪着两个小侄子玩乐。 看着他明明焦急想要离开,却被两个小侄子缠着走不开身,一脸憋闷的神情,李瑾承竟然难得能够理解自家母亲那么爱捉弄他的原因了。 看着看着,李瑾承就感觉自己这一天的疲倦都仿佛一扫而空。 李瑾铭好不容易打发了两个精力旺盛的侄子,往自己的行宫走去,因着李瑾承的事,他总觉得自己这一路似乎不会顺畅,所以脚下的步伐是前所未有的快速,只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已经在自己的宫里了。 可惜他走得再快,也没能绕开因为李瑾承通风报信而提前等在半路的沈优。 当远远望见自家娘亲的身影之时,李瑾铭内心凉了半截,看来他想尽快回去的愿望在今天是没法实现了,只可怜了金枝,孤零零一个人在他的房间等着他,也不知会不会害怕。 沈优果然没有那么轻易让李瑾铭离开,拉着他闲话家常,李瑾铭若是露出半分焦急没耐心的神情,她就感慨儿大不由娘,如此这般一次性捉弄够自家小儿子后,才大方挥挥衣袖让他走了。 李瑾铭落荒而逃,等走远后才逐渐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亲娘和亲哥合伙给坑了,不由捶胸顿足,现在竟连他哥也跟着堕落了! 受到来自亲娘与亲哥的双重伤害,李瑾铭觉得现在只有金枝才能拯救他受创的小心灵。 接下来的路程总算一番风顺,李瑾铭颇有些不适应,进了行宫后不做任何迟疑,直接便回了房间,原本以为迎接他的将会是金枝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还有那双漂亮璀璨的星眸,但他才走到门外便听到了一阵细细的抽泣声。 李瑾铭脚下生风,片刻的功夫就进了屋子,果然看见金枝正在伤心的哭着,心里便是一揪,走过去便将金枝拉入了怀中。 “金枝,你怎么了?”他拍着她的背,因为从未安抚过人,他的动作生疏,既怕力气大了让金枝不舒服,又怕力气小了没效果。 印象中的金枝总是笑着的,诧然见到她哭,李瑾铭简直说不出的心疼。 “少、少爷……”金枝抹着泪,见到他后觉得自己这么哭不妥,而且也丢人,便想擦干眼泪,却不知怎么的,擦了后又会流出新泪珠,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李瑾铭见她擦得手忙脚乱,也不嫌脏,抬手便用自己的衣袖接替她的手,小心翼翼为她擦着,边擦边安抚道:“好金枝,别再哭了,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替你做主,若是有人敢欺负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金枝原本都想将事忘了,被这么一提醒,顿时又想到了自己脱光衣服,被几位嬷嬷打量,甚至上手揉弄的情形,顿时那股委屈又上来了,对李瑾铭哭诉道:“她们、她们让我脱衣服,还、还摸我!” 人都是这样,独自一人时,什么苦什么难都能吃都能受,若是有人心疼有人安慰,就忍不住矫情起来。 李瑾铭听得皱起了眉,尤其听到金枝被摸了的时候,脸都黑了。 “谁?谁让你脱衣服、谁摸你了?” “那些、那些选秀的嬷嬷们。”金枝瓮声瓮气的说,兴许李瑾铭现在的态度过于温和,竟让金枝一时忘了他的身份,略带埋怨的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要是、要是早知道选秀会遇到这样的事,我就、就不来了。” 李瑾铭一点儿也没觉得金枝蹬鼻子上脸,反倒为自己没有思虑周全让金枝受了委屈而自责,抱着她的手紧了紧:“金枝为了能来我身边受委屈了,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我不会再让金枝你受任何委屈。” 第34章 下马威 坤宁宫。 虽然已经确认了金枝无害, 但沈优到底有些不放心,晚些时候, 便遣了人去李瑾铭行宫将他的贴身太监刘公公请了过来。 刘公公刚到, 沈优迫不及待地问道:“皇儿与金枝见了面,都做了些什么安排?” “这……”刘公公迟疑着。 “吞吞吐吐, 你难道以为这宫里还有什么是能瞒过本宫的?”沈优说。 而这也并不是大话,身为李严宠爱的皇后, 李瑾承的母亲, 她有着自己的权威,这宫里的确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她的, 差别只在于时间先后。 刘公公想了想, 这才跪了下来实话实说:“奴才惶恐, 并不是想要瞒着娘娘, 只是金枝姑娘到了嘉庆宫后一直在哭,九殿下还没来得及做安排。” “哭?”沈优皱着眉,她想不出金枝有什么好哭的。 “兴许是被选秀最后的检查身子吓到了。”沈优身旁一向得宠的谢嬷嬷出言提醒道。 刘公公这时也反应过来, 急急解释:“正是这样,金枝姑娘人小心思少,又有娘娘您一路安排,估计便没去打听选秀的事。这不, 最后关头被嬷嬷们检查身体, 没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这还真是……”沈优听得颇有些啼笑皆非,倒是对金枝稍微改观, 天真的孩子固然有诸多不足,却正是适合她的皇儿,至少比那起子别有心机的好。 沈优这样想着,见刘公公依旧跪在地上,便先让他起了。 刘公公这人虽惯会讨好人,不论对错,只依主子喜好办事,没有大才,却胜在听话,沈优对他还算满意。 沈优思索了一会儿,对他吩咐道:“接下来一段时间,九皇子宫里的事,你都得仔细注意着,然后向本宫汇报,事无巨细,本宫要知道最详细的,知道了吗?” 刘公公哪里能有意见,连连点头:“是是是,奴才知道,奴才务必会认真仔细完成娘娘的吩咐,将嘉庆宫上下发生的事都一一记着,向娘娘禀明。” 沈优要的就是他的识相:“另外,九皇子年纪还小,本宫暂时不欲让他知人事,你平日里也要注意着点儿,别让人将他带偏了。” “奴才遵命。” “那便去吧!”沈优这才挥手让他退了。 自那日金枝在李瑾铭怀里哭过之后,金枝敏锐地发现她与少爷间的相处好似发生了变化。 怎么说呢,少爷变得稳重了成熟了,不再需要她哄了,甚至还会反哄着让她开心,忘掉选秀的不愉快。 不需要哄的少爷,她是不是就要失宠了? 金枝觉得自己在少爷心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这种诡异的思想在金枝脑海盘桓了好几日,最终证明不过是胡思乱想,少爷对她仍旧那么好,甚至比以前还多了丝宠溺。 李瑾铭最近多了个爱好,就是起床后走到外间,坐到金枝睡觉的榻榻米上,静静看她醒来睁开眼的一刹那,有时时间晚了,他便会用指尖去戳戳金枝已经养出些肉的小脸蛋,而后看着她皱着眉痛苦醒来的模样,简直其乐无穷。 金枝对此很无奈,她这人天生觉比较多,似乎总也睡不够,早上更是怎么也醒不来。 以前出面摊必须起个大早,次次都是由宋清幽叫醒,差不多两年时间,换个人早该能形成自己的习性了,但金枝却没有。 来了宫中,这便成为了困扰金枝最大的难题。 她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德性,第一晚时,她便央求与她一起住在外间的老嬷嬷,让她第二天起来时务必叫醒她。 老嬷嬷姓陈,是李瑾铭的乳母,也是一直在他身边伺候的老人,一脸和蔼笑容地答应了,但第二天起床时,却并没有按照约定叫醒金枝。 以至金枝睁开眼,便看到李瑾铭神采奕奕地盯着她看得一脸满足的神情,颇为诡异,金枝差点儿以为他中邪了。 李瑾铭还穿着睡觉时的中衣,见到金枝醒来,便冲她一笑。 金枝懵懵懂懂间也对他笑了笑:“少爷,早上好。” 她这样子很可爱,李瑾铭想夸夸她,才张口,一旁对金枝早已看不顺眼多时的陈嬷嬷抢先一步,尖锐的声音便插了进来:“金枝姑娘,不早了,殿下还等着你为他洗漱更衣好去上课呢,再拖延下去怕是该迟到了。” 两人间温馨的氛围顿时被破坏殆尽。 金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果然已经不早了,忙从床上爬起来,也顾不得自己还衣衫不整,便要为李瑾铭换衣。 李瑾铭却制止了她:“没事,金枝你慢慢来,我让陈嬷嬷先伺候着,你别急。” 金枝还想说什么,陈嬷嬷却挤进了她与李瑾铭之间:“老奴这就带着殿下去更衣。” 又对金枝说:“金枝姑娘放心,我伺候殿下惯了,动作快,便是晚了这一时半会儿也不碍事。” 金枝还能说什么,只能由着她带着李瑾铭去了内间,临走前对方还对她露出了个得意的笑容。 这下金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陈嬷嬷自一开始便不乐意她的到来,昨晚那些和气都是骗人的,为的就是降低她的警惕,偏生金枝自己傻,主动把短处暴露出来,一早便被她来了个下马威。 金枝郁闷至极,倒不是因着这差事落到了陈嬷嬷身上,而是因为自己识人不明,明知宫里水深,却那么轻易便相信了陈嬷嬷,若不是她遇见的人是李瑾铭,这次的事绝不会连点儿水花都没起便归于平静。 但陈嬷嬷这敌意来得也有些莫名,她是李瑾铭身边的老嬷嬷,身份比其他宫女高,也更稳固,金枝的到来并不怎么会影响到她的地位,她实在没必要在明知李瑾铭对她上心的情况下,还来这么一出整治她。 陈嬷嬷在李瑾铭身边这么久,她理应知道今天的举动并不能让李瑾铭对金枝生出嫌隙,但她还是那么做了,更引来了金枝的警惕,简直有些吃力不讨好。 金枝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无奈放弃。 陈嬷嬷的手脚果然很快,金枝才刚换好衣服,那边她就带着穿戴整齐的李瑾铭出来了。 李瑾铭这两年长高了不少,稚嫩的五官渐渐有了棱角,本就长得好,这么精细的装扮下,更是吸人眼目。 近一个月时间没见,他似乎又有了变化。 金枝昨日光顾着难受了,也没注意到他,这时诧然一见,竟有些难以移开自己的目光。 她表现得实在太明显,除非瞎子,都知道她这时是被成长中的小少爷帅到了。 李瑾铭自然也看出来了,心里沾沾自得,面上却装作丝毫不知的问:“金枝,你看什么呢?” “我,我在……” 意识到自己竟然看小少爷看出了神,金枝整个人都差点儿炸了,她这是怎么了,难不曾她也中邪了? “你真是越来越不掩饰自己的心思了!”李瑾铭感慨着,一边高兴一边苦恼,自己已经在长了,但金枝却依旧是小小的一个,偏她还那般着急表明心意,以后的日子可怎么熬哦。 少爷留下一句金枝听不明白的话,神色纠结的走了,徒留金枝在原地风中凌乱,她的心思?她什么心思?为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金枝的宫女生活其实非常轻松,甚至可以说悠闲。 她只需要伺候李瑾铭生活起居,但李瑾铭要去文华殿学习,既要学文章,又要练武艺,除此外其他技艺也要略懂一二,可以说是非常辛苦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他至少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外面,回嘉庆宫的时间,除了睡觉空闲时间相当少。 金枝这个伺候他的,除了早上与晚上,几乎连他人都见不上,白日的时间闲得心里都发慌,偏这宫里分工明确,她连想帮把手消耗时间的地方都没有。 因为李瑾铭待她的特殊,嘉庆宫长了眼的人都看得出,假以时日她必定一飞冲天,除了陈嬷嬷,对待她都异常和气,甚至讨好。 陈嬷嬷厌恶她,甚至整治她的原因,金枝也在某个讨好她的小太监嘴里听说了。 原来陈嬷嬷有个侄女也在这一届的秀女当中,且是冲着李瑾铭贴身侍女的位置来的,至于是否还有别的目的,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陈嬷嬷已经早就想好了,只要侄女入了嘉庆宫,有她在李瑾铭耳边提几句,以李瑾铭的脾性,在这种小事上多半便会可有可无的同意了。 陈嬷嬷把一切都打点妥当,只等两月后侄女被分配到嘉庆宫中,她便能实施下一步计划,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金枝,不仅阻了她为侄女求的前程,还让她花费的钱财都打了水漂,她怎么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陈嬷嬷是知道金枝这个人的,毕竟她是李瑾铭身边比较亲近的人之一,这几年来,已经不知多少次听到他念叨金枝了。 陈嬷嬷也知道李瑾铭对金枝的心思,知道自小看大的九殿下对这个民间女孩很是喜欢。 陈嬷嬷更知道她那点儿小手段最终能破坏李瑾铭对金枝的感情的几率微乎其微,更有可能她不仅讨不了好,还会因此得罪金枝,一旦金枝有朝一日得势,自己就完了。 可是,理智知道是一回事,情感愤怒却又是一回事,只要想到自己花费的精力与金钱,还有两个月后自家侄女就要来嘉庆宫,到时候说好的贴身婢女没了,还不知要怎么跟侄女、跟娘家人交待。 陈嬷嬷在心痛与压力之下,就不由心存侥幸,万一她做了,李瑾铭就因为这点儿小事对金枝产生不满了呢? 事实证明,陈嬷嬷做的全是无用功。 第35章 心思 金枝由小太监向她透漏的消息中, 推断出了陈嬷嬷整个心理历程,不由有些庆幸, 还好她遇到的是李瑾铭。 陈嬷嬷先前那下马威, 虽然看似无脑莽撞又思虑不周,但其实真的很管用, 别的不说,一个奴才竟然起的比主子还晚, 这就已经是不可饶恕的错误了, 在这个宫里,就算最粗心的奴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 今日这事, 如果不是她金枝, 遇到的人也不是对她极好的李瑾铭, 换个人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想清楚了其中的厉害关系, 金枝一阵心悸,对李瑾铭更是感激。 于是,李瑾铭晚上回到嘉庆宫, 便敏锐地发现,金枝看过来的眼神都仿佛带着欲语还休的深情款款,伺候他时也更加尽心尽力,熨帖至极。 李瑾铭纳闷, 金枝这是觉得自己在言语上已经无法打动他, 于是要用行动来腐蚀他坚决的内心吗? 他其实也没那么坚决,只是大家都告诉他,男女之间一定要等到成婚的年纪才能在一起, 不然不仅对双方的身体都不好,甚至还会影响两人未来的寿数。 他那么努力控制自己不回应金枝的感情,还不是为了她好,她怎么就是不懂他的良苦用心。 李瑾铭觉得,自己真真是对越来越直白大胆的金枝无能为力了。 “金枝!”李瑾铭郑重其事地放下了手中金枝递过来的碗筷,“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金枝答道:“殿下你尽管说,我为你布菜,不耽搁的。” 李瑾铭却迟迟没开口,金枝不由面带疑惑地看了过去,却见少爷脸上夹杂着一丝红,一副不知该怎么启口的模样。 “殿下?” “你偏要那么急吗?”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指责,金枝一头雾水,却还是连连摇头表示:“殿下想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金枝一点儿都不急。” 李瑾铭却突兀开口:“你的心思我知道。” 又是她的心思?她好像不止一次从少爷口中听到这话了。 看来少爷是准备告知她了? 金枝洗耳恭听。 李瑾铭:“此事便等到你十五岁之后再议,在这之前,你切勿再来扰乱我。” “为什么要等到我十五岁?”金枝一点儿都没听懂,但不妨碍她提问。 李瑾铭瞪了她一眼:“你连十五岁都等不及了吗?” 金枝连连摇头:“等得及等得及。” 大概是觉得自己刚才反应有些过激,李瑾铭缓了缓后,才又稍温和了些,解释道:“我这是为你好,我见民间女子多是十五岁及笄之后方才成婚,想来到那时应该已无碍。” “少爷你说得对。”金枝懵懂点头,而后思索起李瑾铭话中的意思。 等等,他为什么要在说了这是她的心思之后,提到女子十五岁成婚? 少爷对她的心思,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这可是天大的冤枉! 直到这一刻,金枝才知道李瑾铭到底对她误会了些什么,但苍天作证,她金枝对少爷虽然情感复杂,历经九曲八弯,却未曾有过一刻肖想过他的身体。 她是纯洁的。 而且现在想想,要是少爷一直都抱着那样的想法,他往日间对她说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也就能理解了。 他都说了些什么呢? 金枝想了想,而后便不由面红耳赤,明明当初觉得除了奇怪没什么不妥的话,现在回想起来,怎么就变得那么羞耻了呢? 金枝觉得,她再也无法直视少爷那张正直的脸了。 李瑾铭误会了她喜欢他,并且还说要在她十五岁后再考虑两人间的事,金枝原本诚惶诚恐,犹豫着是该向少爷解释清楚,还是任其发展,随即又想到还有两年时间,顿时老毛病犯了,觉得自己不该忧心那么多,或许两年时间足以让少爷看清她真正的内心。 除非殃及自己的身家性命,不然金枝有时候真的有些过于乐天和被动。 她心里想得好好的,两年后见真章,哪曾想,少爷很快便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什么叫做太傻太天真。 李瑾铭自那日向金枝说了那番话后,便自以为两人间已互相表明了心意,既然他们是两情相悦,最后终归是要在一起的,他对金枝的渴望和喜欢便也越发不收敛了。 于是,金枝很快便发现,少爷越来越喜欢对她动手动脚了,说话时爱拉着她的手,早上看她醒来时也不像以前那样最多只戳一戳,很多时候,金枝是被他摸醒的,他会摸她的头发,会用手指描摹她的五官,会用一种很珍视的眼光注视着她。 每当这个时候,金枝的内心总是会不争气地跳乱了节奏。 金枝发誓,她一定要克服自己起不来床这一生理习性,争取比少爷先一步醒来。 而在金枝与自己抗争的过程中,两个月很快便过去了。 陈嬷嬷的侄女何秋芩选秀后,经过了为期两月培训合格,终于被分配到了嘉庆宫。 可惜她满心欢喜地来到嘉庆宫找到了自己的姑母,却只获悉了噩耗,九皇子贴身侍女已经有了人选,轮不到她了。 “难道一点儿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吗?”何秋芩不死心,向陈嬷嬷提议道:“姑母,你不如去问问九皇子,或者向他求求情?他虽然已经有了一个侍女,但是再增加一个,也可以吧?你是他的乳母,他一定不会那么绝情的。” 陈嬷嬷却摇了摇头:“没用的。” 她这些日子里,已经亲眼见证了李瑾铭对金枝的所作所为,自家小殿下她是再了解不过,虽然一向大方又亲近人,但是能走近他心里的,却少之又少。 金枝,他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喜欢着,那股子爱护的劲儿,颇有些陷入魔障。 陈嬷嬷其实很后悔当日贸然给金枝下马威,得罪了她。 虽然金枝并没有因此便对付她,但这些日子,陈嬷嬷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便是侄女来了嘉庆宫,她的第一反应也是主动退让,这是对她与何秋芩都好的明智之举。 可惜,对于这一切,何秋芩不理解,只以为陈嬷嬷收了钱不办事,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姑母,当初是谁说的,让我一定要参加选秀?你向我们一家子人打了包票,你一定会让我进入嘉庆宫,照顾九皇子,有接近他的机会!你现在莫不是要食言?” 陈嬷嬷被质问得有口难言,她也是没料到。 李瑾铭虽然喜爱金枝,但除了特别亲近之人与必要之人,并没有宣之于众,陈嬷嬷倒是知道他对一个女孩有了心思,却不知他竟然已在意到了这种地步。 若是早知如此,她又何必贪念他所能带来的权势与富贵,信誓旦旦费尽心力,让自己侄女进了嘉庆宫。 如今她偷鸡不成蚀把米,面对何秋芩的质问,也只能哑巴吞黄连,有苦说不清。 何秋芩不肯退让,陈嬷嬷也没有办法,只能心怀侥幸,按照她的建议,硬着头皮去跟李瑾铭提了这事。 李瑾铭一天到晚忙于学业,空闲时间一颗心思都在金枝身上,而且他越来越喜欢与金枝独处的时光,已经在想方设法让陈嬷嬷搬出他的外间了,哪会同意她再找来一个人。 陈嬷嬷铩羽而归,因着对侄女愧疚,本想为她安排个轻省的职位,但何秋芩侄女向来心高气傲,进宫本来就别有图谋,哪里甘心就这么在宫里荒废时日。 为了能有机会接近李瑾铭,何秋芩拒绝了陈嬷嬷的好意,自愿去做了个最低等的小宫女,这样她便能趁着李瑾铭早上洗漱的时间亲自端水在他眼前溜一圈了,或者是上菜时故意将菜放到李瑾铭身前的餐桌上,趁机引起他的注意。 可惜的是,她煞费苦心,却没有丝毫作用,有金枝在的地方李瑾铭怎么可能注意到别的女人。 金枝实在太受这位身份尊贵的九皇子殿下的喜爱了,简直令那些对李瑾铭有想法的女人嫉妒不已。 何秋芩实在看不下去了,在某一次金枝为李瑾铭布菜的时候,刻意插进了两人中间,挡了李瑾铭看金枝的视线,并久久未曾离去,彻底得罪了李瑾铭。 李瑾铭差点儿就要罚她,最后还是陈嬷嬷苦苦求情才饶了她,不过却不许她再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经此一次,陈嬷嬷算是彻底看清了,为了何秋芩好,她不敢再对侄女放任自流,往日对她某些不合规矩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暗中帮着她,现在却是再也不敢了。 她使了关系,将何秋芩调到了无法接触李瑾铭的地方。 而对金枝,她也从昔日的避其锋芒,变得开始讨好起来。 正胆战心惊等着两人放大招的金枝,隔了没多久便发现对她一直颇不顺眼的陈嬷嬷,竟然一改先前的作风,仿若中邪一般,对她露出了谄媚的笑。 一头雾水! 不过有了陈嬷嬷的投诚,金枝在嘉庆宫的日子越发顺遂,但也越发无聊。 不知不觉间,金枝来到宫里已经有半年了。 她甚至开始想念起曾经不得不早起去面摊的日子。 对于她的心思,李瑾铭自然清楚,他也想带金枝出去散风,但那明显不符规矩,如果就为了金枝一时痛快带她出去了,这不是为她好,而是在害她,将她推到风尖浪口。 无法实现金枝内心的渴望,李瑾铭便只能在自己行宫里加倍对她好了。 他教她写字、教她画画,教有些金枝感兴趣的东西,让她能在空闲里有事做打发时间。 金枝这才好受了许多,又能专心养自己的手了。 去年冬天她的手长了冻疮,虽然因为没有劳作而像曾经那样皲裂开来,但红彤彤的肿得跟红萝卜似的,看起来很有些吓人。 李瑾铭看到了,便找了太医来为她看手。 金枝那双手非常小巧,正常时候若只看背面,怎么也会觉得这是一双漂亮的手,奈何翻开掌心一看,便唯有粗糙二字可以形容。 李瑾铭曾向让太医来为她治手,却被她以绝不可能养回来给拒了。 但现如今看来,却是她太过武断了。 或许是李瑾铭不计投入的名贵药材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宫里的太医技艺高超,金枝养了这一小半年,竟然觉得她这手,比记忆里养了二十年的那双手,看起来要恢复得好。 这让她不得不开始少爷曾信誓旦旦对她说的话:一定养得回来。 金枝盯着自己越来越光滑细嫩的手,再想到脑海中那二十年的记忆,就如同是一场梦,她不过比记忆多做了那么一件事,竟然就迎来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金枝正在想,那边李瑾铭竟然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金枝看了看天色,的确还早,李瑾铭竟然比往日早回来了,不由稀奇:“殿下,你今天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猜猜。”李瑾铭兴致勃勃道。 “难道有好事发生?”他脸上的神色,就是金枝想猜不出来都难,但到底是什么事? “我五哥明日成婚。”李瑾铭说。 “五哥……”金枝想到了什么。 “五哥是淑妃娘娘的儿子,他这人比较冷,平时也不爱说话,不过对我一向不错……”李瑾铭向金枝介绍起他五哥来。 他以为金枝不知道李瑾煜,却不知,这人正是金枝那二十年的记忆里唯一熟悉的皇子。 五皇子李瑾煜,纪香的第二任丈夫,也是大佑朝未来的皇帝。 但是现在,这个未来皇帝,他还当得了吗? 第36章 心意 金枝很确定她的记忆是真的, 毕竟她曾印证过,但不知怎么的, 大佑朝这几位皇子的情况却对不上。 如今她有了时间, 终于可以好好琢磨一番了。 记忆中她与纪香一起回了纪府,自然也被普及了京中的各种大人物, 皇子更是重中之重,但那时所有人的介绍里都是没有太子的, 或者说, 现如今这位太子殿下在那时已经不在了。 据说他在纪香回府前不久的一次外派任务中,在回京的路上由于架马太快, 从马背上摔下后不治身亡。 纪香回来时, 正处于太子殿下的国丧, 除了纪家, 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没有地位稳固的太子殿下挡在身前,其余皇子在朝堂上开始各显锋芒,其中五皇子李瑾煜更是其中翘楚, 不少官员评价其有先帝遗风,意义不言而喻。 但就是这么能力出众的李瑾煜,却不是皇上属意的储君,他最满意的人是太子, 太子逝去他悲痛不已, 连着数日不曾早朝,被迫接受他必须重新择储君的事实。 剩下的儿子中,他最希望能接替他坐上那把龙椅的人是谁, 大家不言而喻,但李瑾铭从小被宠爱着长大,从未接受过为君之道的教导,谁也不知道他究竟适不适合成为一国之君,圣上便是宠他想让他登上皇位,也不敢将一个国家就这么交到他手中。 圣上迟迟未作决定,长久没有储君的状况让大臣们心浮气躁,朝堂陷入党羽之争,最后是五皇子获得了胜利,至于李瑾铭…… 想到这里,金枝抬起了头,看着眼前之人,尽管知道那些事现在已经不可能再发生在他身上,却仍旧不可抑制地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两人相处了这么久,金枝最是知道他现在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他被所有人宠爱着长大,帝后对他没有高要求,学业虽多,却是他自己乐意学的,他的生活简单而充实,似乎身边遇到的每一个都是对他好的人,他几乎没有经受过别人的恶意。 但就是这样的他,在记忆里,先是迎来了兄长逝世的噩耗,他那么重感情的一个人,肯定难都难受死了;而后,还未等他将悲痛宣泄完,便被要求着去学习那些他从未涉及的为君之道,那里与他曾经感受到的美好背道而驰…… 他的善良与重情,一定让他学得很艰难,金枝想。 但他还是学会了,事实证明,他不缺天赋也不缺能力,缺少的只是一个得到学习的机会,他最大速度的成长起来,朝堂中那些原本并不认同他的人对他渐渐开始改观,他更是逼得原本对皇位势在必得的李瑾煜用尽了各种手段,甚至求了外援。 最后,他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是他的重情给了李瑾煜缓和的机会。 他逼自己学会了为君之道,却依旧败给了本性中的纯良与善意,最好的年华里,他被困在守卫森严的皇陵里,孤独的过着不知还有多久的余生。 金枝心疼他的遭遇,却知道,这或许正是他的选择,可以不用和曾经对他好的哥哥们争权夺位、你死我活,他虽然失败了,也失去了自由,但他的内心,一定是平和而从容的。 金枝看着李瑾铭,想到他曾经的遭遇,眼眶不由红了。 “金枝,你怎么了?”李瑾铭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刚刚好像没有说什么吧,为什么突然之间,金枝便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看着他,眼神中更是充满一种他看不懂的神色。 “少爷!”金枝突然扑过来抱住了他,“我的殿下,还好我们遇到了!” 李瑾铭原本还在犹豫自己要不要顺势把她搂入怀中,便被她突来的直白惊到了,虽然他知道金枝一向都很主动,但这么强势又毫不掩饰宣告主权的言语却还是第一次。 竟然敢称呼他为“我的殿下”,实在有些不知羞耻,虽然他最后的确会属于她,但是现在两人还没有在一起,她却那么迫不及待了,金枝真的被她宠坏了。 李瑾铭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幸福的忧伤。 金枝抱得有些久,李瑾铭也任由她,耳根子从原本的赤红一片,渐渐变回了原本的色彩,面上一片淡然。 他伸出手轻抚金枝的背,这动作似乎比以往娴熟了。 “我终于想明白了。”金枝突然说。 “嗯?”李瑾铭却不明白她这一会儿的功夫想清楚什么了。 金枝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时候,自己经历的事情会和记忆中对不上,这导致她曾怀疑过她那二十年的记忆是不是出问题了,但就在刚刚,想到李瑾铭,想到他们的相遇,她突然间便有了一种明悟,虽然只是一种猜测,但她觉得那一定就是真相了。 她的记忆没有错,如果对不上,那一定是其间发生了些什么改变了原本的进程,而她就是那个唯一的变数。 太子殿下依旧在世,应该也是她间接引发的,因为她的出现挽救了沈维。 这是金枝刚刚想明白的,虽然救了沈维似乎和太子殿下完全是两回事,但却不尽然,两者之间其实是有联系的。 沈维代表着沈国公府,作为国公府唯一的继承人,他的存亡至关重要,而沈国公府与太子一脉相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别提沈维与太子这对表弟兄关系非常的好。 什么情况下,太子会在已经完成了任务后,还火急火燎地想要赶回京城,以至骑马太快从马背上摔下来身亡? 金枝设想了多种情况,最后想到了沈维。 记得初次见到这位国公府世子时,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金枝便想,如果没有她的及时献药,他会不会挺不过那个冬天便去了? 是很有可能的吧,金枝在纪府时就从没有人提过沈维,已可见他的命运。 关系非常好的表弟病危即将离世,这个理由,绝对已经足够让太子殿下策马奔腾想要赶回京城,可他最终也没能见到,甚至先一步离开了这个人世,从此属于他的责任,便落到了他的亲弟弟李瑾铭身上。 李瑾铭争夺储君的处境也一定非常艰难,他的哥哥至少有沈国公府这个后盾,而他接替的时候,国公府势必已经因为后继无人而渐渐落败,而他最后却能做到功败垂成,简直令人不敢置信。 他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可是因为金枝带来的变化,这一次,他可能永远也不会有那般大放光彩向世人展示自己才干的时刻,他将永远是个被父兄宠爱,被过度保护的不喑世事的孩子,他会享尽这世间的荣华富贵,然后平淡又平凡的度过一生。 如果他有选择,他会选择哪一种人生? 这个问题在金枝脑海转了一圈,但很快她便释然了,或许冥冥之中,她能够得到李瑾铭的青睐并不是毫无缘由,她的少爷虽然没有如同她一般拥有了未来的记忆,但他或许也有感觉,他在用他的好,向她表示感激。 金枝紧了紧抱住李瑾铭的手,她从没有一刻这么庆幸,还好那一天的她没有因为担忧赶不及救场而放弃前往缘客酒楼,还好他们那么及时的相遇了。 如果有命中注定,那么这一定就是了! “少爷!”金枝抬头看他,乌黑的双眸浸润在泪水之中,仿佛有星光闪过。 她的眼睛那么美,是李瑾铭最喜欢的样子,此刻正专注而深情地看着他,让李瑾铭的心开始怦怦直跳,他有点儿抑制不住,想要吻上这双他心仪已久的眼睛。 “金枝……”一开口,他便被自己既沙哑又低沉的声音吓了一跳。 金枝因为他的话眼睛眨了眨,长而翘的睫毛微微颤抖,就如同一片轻柔的羽毛,在李瑾铭心间撩拨,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最终决定顺从本心,缓缓朝金枝俯下了头。 “金枝,闭上眼睛。” 他的用意那么明显,神情中的渴望分毫没有掩饰,金枝知道他即将要做什么,原本她应该阻止的,但这一刻,她却听从了李瑾铭的话,乖乖闭上了眼。 眼中的泪水溢出了眼眶,最终聚集在了她微微上勾的眼角,欲落未落。 李瑾铭于是决定先吻去她的泪水。 他的唇落到了她的眼角,唇瓣微起,伸出舌尖勾住那泪珠。 金枝被眼角传来这润湿滚烫的温度激得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李瑾铭的吻却并为就此打住,很快便辗转来到了她的眼睑,停留了一段时间后才意犹未尽地抬起了头,并发自内心的感叹:“金枝,你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金枝因为他的话,内心又是一颤。 李瑾铭的意思已经非常清楚了,这曾经令她困扰不已的问题,如今答案却仿佛没那么困难,她只是稍微想了想后,就作出了决定,她一直都觉得遇到了少爷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既然是幸运,没道理她要拒之门外。 虽然前路如何她并不清楚,但她愿意一试,哪怕最终没能得偿所愿,她也绝不会后悔,因为她知道,哪怕是用尽余生,她或许也等不到一个比李瑾铭对她更好更认真的人了。 最好的人已经在眼前,再犹豫再推拒,这就不仅是矫情了,而是脑子有问题。 金枝自认脑子虽不怎么聪明,但至少还是正常的,对于李瑾铭的话,她认真思索后,红着脸不害臊地回道:“劳烦少爷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了。” 李瑾铭认真地看着她,而后得意地笑了:“金枝,为什么我觉得现在的你似乎更喜欢我了?” 金枝说不出话来,她以前的确也喜欢李瑾铭,但是绝对和少爷理解的喜欢不是一个意思。 不过看他那么高兴的样子,金枝选择让这件事成为永远的秘密,转移话题:“对了,少爷先前说五皇子明日成婚?” 李瑾铭这才想起自己来找金枝的初衷:“对,五哥明日成婚,这样的大喜日子,到时候我肯定是要捧场的,刚好金枝你不是很想出宫看看吗?明天你就扮作我身边的小太监,随同我一起出去,我带你去宫外散散心。” “我可以跟着出宫?”金枝觉得自己在做梦。 “明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在我五哥身上,没多少人会注意我们,只要不惹出事,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没谁会在这么一件小事上纠缠不休。”李瑾铭解释道,他知道金枝想出宫,可是金枝的身份特殊,既要合乎情理,又不被有心人记挂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他想了各种办法,也唯有在自己兄长成婚这日,悄悄带金枝出去。 “可惜只有一天的时间。”他有些遗憾,这么短的时间,根本就不够金枝玩尽兴。 金枝却依旧很满足了,对李瑾铭更是感激又感动:“少爷你费心了,一天时间已经足够了,我就是有些想家,我走以后家里就只剩下我爹和我哥两个大男人,也不知道会把日子过成什么样。还有清幽姐,我进宫的前一天她才成婚,连三朝回门都没等到。” 其实金家父子与宋清幽的情况李瑾铭一直有让人注意,金枝自然也是知道他们其实过得还不错,但是没有亲眼所见,她终是有些不放心。 第37章 出宫 因为第二天要出宫, 接下来的时间里,金枝的心情难免有些激动, 只恨不得立马便到了明天, 但越是这样,越显得时间过得缓慢。 她慢慢地熬着, 原本以为这一天很快便会过去,但这晚上, 李瑾铭却开始作妖了。 “陈嬷嬷, 你说让我伺候殿下……”接下来的话金枝有些说不出口。 陈嬷嬷却一脸光明正大:“唉,金枝姑娘, 老奴也是没办法, 这人年龄大了不服老不行。老奴也想尽心尽力伺候九殿下, 却是力有不逮, 这往后伺候少爷沐浴的事,就交给金枝姑娘了。” 金枝看着陈嬷嬷神经矍铄,面色红润, 与她口中上了年龄的人没有一丝相似,第一次知道有人竟然能把瞎话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真是长见识了! 不过要说这是陈嬷嬷自己的主意,金枝却是不信的,她一个奴才, 哪能做李瑾铭的主, 铁定是李瑾铭让她这么做的。 少爷这是要干什么?她招架不住啊! 金枝磨磨蹭蹭来到了李瑾铭的盥洗室,站在门外再也提不起脚步,手举起来又放下去, 这般犹豫不决了三四次后,才终于咬牙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内似乎有水流动的声响,金枝小心翼翼绕过屏风,撩开挡住视线的轻纱,走近了洗浴的池子,池子上方氤氲着一层水汽,金枝看不太清楚,只隐约看得见池子中有人。 “少爷……九殿下。”她试探的喊道。 李瑾铭早就听到动静,几乎她刚出声便转过身来。 “你来啦。”他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面上尽可能淡定从容。 金枝还真有些被他唬住了,走至池边,明明应该主动接过李瑾铭手中的毛巾替他擦洗,却迟迟没有动作。 “少爷你已经在洗了啊。”她没话找话,意图拖延时间。 李瑾铭轻哼一声:“还说让你来伺候我沐浴呢,就你乌龟一样的速度,爷自己都快洗完了。” 嘴上这么抱怨,却还是将手中的毛巾递给了金枝:“替我擦擦背!” 金枝接过毛巾,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在水里胡乱搅了搅,也不往李瑾铭身上看,便直接乱擦一通,但擦着擦着,她乐了:“少爷,原来你也紧张啊。” 起初金枝并没有发觉,毕竟她自己都有些找不着北,还是直到她在为李瑾铭拭擦的时候没注意,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肌肤,感受到他的身体瑟缩了一下,而后她仔细体会了一下毛巾下的触感,才感觉到少爷竟然全身都处于紧绷状态,背部更是僵硬一片。 “我没有!”李瑾铭并不承认。 不过这不妨碍金枝,自知道李瑾铭也紧张后,她反倒放松了不少,这时还有闲心,撩起池中的水,轻洒在他身上,打趣道:“叫你使坏偏让我为你沐浴,现在知道滋味不好受了吧。” 李瑾铭沉默以对。 金枝继续为他擦背,问:“少爷以后还让金枝为你沐浴吗?” “自然还要。”李瑾铭终于说话了,却依旧执迷不悟,“我先前只是一时没适应,等以后习惯了便好了。” 说着倒真的似放松了一般,反正金枝感觉触到的肌肤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紧绷了,她狐疑地看了看李瑾铭微闭着眼睛的脸,没看出什么,便试探性地再次用指尖去碰了碰他。 纯洁的皇子殿下这下终于恼羞成怒:“金枝!” 金枝这才老老实实伺候他洗完了澡,好在李瑾铭终究有些不好意思,要起身时将她赶了出去。 第二天终于还是来了,这一天的金枝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念及昨晚沐浴时发生的事,金枝对着李瑾铭都是带着讨好的笑。 矜骄的少爷冷哼一声并不领情,但还是让人为金枝拿了一套合身的小太监服装。 这模样让金枝颇有些哭笑不得。 五皇子,不,现在应该称之为良王殿下了,因着成婚出府,他已被皇上册封为良王,良王成婚,自然是大事,这一天,整个京城都仿佛染上了喜气,热闹非凡。 良王未来的妻子与金枝记忆中的也不是同一个人。 记忆中的良王妃是兵部尚书的女儿,身体柔弱多病,嫁与良王多年也不曾孕育子嗣,最后更是年纪轻轻便去了。 现如今的良王妃,却只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五品翰林院编修之女,她与金枝是同一届秀女,因在考察期间表现优异,圣上见她容貌不俗,德艺双馨,特下旨将她赐予良王。 这位未来的良王妃,金枝也有一些印象,是众多秀女中为数几位她能记得并叫出名字的人之一,长得的确很不错,虽然与纪香比还是稍微差了一些,但她身上那种令人信服的气质却是纪香所没有的,所以两人比较,到底孰优孰劣,还真不好说。 有这样一个人做了良王妃,纪香和李瑾煜还能搅到一起吗?还是说,他们的命运也发生了变化? 金枝这样想了想,很快便抛到了脑后,不论是纪香、李瑾煜,亦或是良王妃,这些人都与她无关了。 金枝跟着李瑾铭一起参加了李瑾煜的婚礼,不多时两人便悄悄地先行离开了。 金枝想先回家一趟,李瑾铭自然依她。 如今在京城的家,金枝并没有住多久,但却不妨碍她在跨入那熟悉的街巷时产生一种亲切感,只要那里住着她的父亲与哥哥,还有宋清幽及周婶子,她内心就不由柔软一片。 很快,金枝两人便来到了金家门外,大门敞开着,金枝急匆匆地往里走,才进入院子便与金父碰了个正着。 因着昨日收到李瑾铭派人送来的消息,金父和金石都知道这日金枝会回家,于是,金父特意向缘客酒楼的掌柜请了假,金石也没去面店,两人都在家里等着金枝。 “爹!”金枝一见金父便激动地叫他,并向他小跑着跑了过去。 李瑾铭在她身后提醒:“你慢点儿,你爹又跑不了,你那么快摔了怎么办?” 金枝却是已经到了金父面前。 “金、金枝。”看得出,金父也很激动,连叫出金枝名字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屋内的金石听到动静,忙跑了出来,看到金枝后,先是露出了个傻兮兮的笑,而后才想到什么,叫了金枝一声:“妹妹。”声音也傻乎乎的。 看到两人,金枝便忍不住红了眼眶,那日她离开得太匆忙,事先又没有与两人说明,毫无准备之下,恐怕她的父兄也是直到发现屋里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了她的身影,才意识到她是真的不在这个家了。 刚开始时他们肯定很不习惯,毕竟他们早已习惯了一个热热闹闹的金家。 短时间内,先是走了纪香与王氏,后又嫁了宋清幽,最后竟然连金枝也被选入了宫,偌大一个院子里,女性们全都走光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让自己适应下来的。 金枝与金父他们回了屋里,两人这才发现原来李瑾铭也跟着金枝一并来了,顿时拘谨地将人迎入上座。 李瑾铭不想因为自己打搅了金枝与家人们享受团聚的时光,借口有事,去院子了溜达了一圈。 金枝向自己的父兄问了他们的生活近况,得知还不错,平日里有事周婶子和宋清幽都会来帮忙。 金枝又在家里打量了一圈,并没有任何脏乱,反而干净整洁,一点儿都不像两个大老爷们住的屋子。 金枝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看来即便没有她在,她的父兄也能把日子过得很好,那她也不用忧心了。 之后,金枝又将自己在宫里的事与两人说了。 两人听到她过得好之后,都是面色一松,看得出来他二人对金枝在宫里的生活很担忧,只是他们两个平头老百姓,便是再如何害怕金枝在宫里遇到无法处理的事,却也只能干着急无能为力。 现在听金枝讲,知道她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如听说中那般可怕后,都是狠狠松了口气。 三人说了很久的话,多数时候是金枝说,他们听,或者金枝问,他们才答,但一家人却相处得很温馨,仿佛连时间都过得飞快。 金枝只觉得她还没说什么呢,那边门外便有了动静,她还以为是李瑾铭回来了,抬头望去,却见到比她离开前丰腴了不止一两分的宋清幽,挺着个大肚子,在周婶子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清幽姐,你这……”金枝先前并不知道宋清幽已有身孕的消息,乍一见到,惊讶得显些说不出话来,又望向周婶子,“婶子,这是有几个月了,怎么都没告诉我?” “差不多有六个月了。”宋清幽答,朝金枝又走近了几步,“原本是想三个月后便告诉你,但又怕这事让你忧心影响了你,毕竟你在宫里,行事容不得半点儿差错。我和娘商议后,就决定等孩子顺利诞生后再告知你。” 金枝起身将宋清幽扶到了一旁的软凳上,听着宋清幽说完,便埋怨半撒娇道:“能影响我什么啊,我在宫里的日子哪有你们想的那么可怕!少爷、九殿下待我很好,我平日里就呆在他的宫里,便是出了点儿差错也不妨事。” 周婶子听得无奈摇头:“你呀!”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宠溺。 金枝便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周婶子,好久没见了,金枝想死你了。” 周婶子被闹了个大红脸,对金枝无可奈何,心里却喜欢的紧。 她上下打量金枝,见她虽穿着太监服饰,却掩不住脸上的好气色,就知她的话并没有假,她在宫里的生活应当是不错的。 她看金枝,似乎比往日胖了,原本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身子,如今却是圆润了不少。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心里喜爱金枝,如今看金枝只觉得她比以前更好看了,即便是穿着暗色的男子服饰,也掩不住她逐渐长开的精致五官,尤其那双眼睛,以前瘦的时候只觉得很大很有精神,如今却又觉得那上翘的眼角怎么看怎么有一股子勾人的韵味。 这还只是她随随便便看过来时周婶子产生的感觉,若是她用这样一双眼睛痴痴地看人的时候,又会是怎样一种光景? 周婶子有些想象不到,不过她倒也能理解为什么那个九皇子会看中金枝,并在金枝年幼时便迫不及待将她选入宫了,他一定是最先发现金枝的美的人。 周婶子顿时对这位既有眼光、又有先见之明的九皇子产生了莫名好感,不愧是一眼便看中金枝的人,有远见! 金枝与周婶子说着话,周婶子又想起了得知金枝竟去参加选秀消息的那日,不由对金枝抱怨连连:“你这丫头,明明早先就知道要进宫,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你不知道我得知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懵了,简直不敢相信,又担心你一个人在宫里,孤立无援,到时候出了点儿事,没有人帮衬,这可怎么得了?急的我是几天几夜都没睡好。” 这事金枝自知理亏,只得保证以后再也不了,周婶子这才饶过她。 说了会儿话,金枝又去看宋清幽圆滚滚的肚子,虽然她的脑海中也有纪香两度怀孕的记忆,却没一次有如今这般真实的体验,不由新奇极了,打量了好几眼,越看越喜欢,最后还跟宋清幽说:“这孩子要是出生了,我可就是他的小姨了,没想到我竟然也有自己的侄子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周婶子看她这副喜欢的模样,忍不住泼凉水:“金枝你没经历过不知道,这小婴孩可难带了。” “才不难带呢!”金枝反驳,明明小婴儿粉粉嫩嫩的,那么可爱。 三人就着孩子的话题聊了好久,最后还是金枝看宋清幽挺着肚子,一直坐在板凳上也难受,才将依依不舍地将两人送走了。 这一天的时间仿佛眨眼便过,好像金枝才刚沉浸在回家的喜悦当中,傍晚就要来了。 即便她舍不得就这么离开,却也不得不走了。 金父与金石将她送出老远,金枝上了马车让他们快回去,他们也仍固执地站在原地。 金石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 金枝看着他,似乎她的目光给了他勇气,金石终于开口了:“妹妹,纪……纪香她要嫁人了。” “纪香?”太久没听人提过这个名字,金枝愣了愣。 金石说:“她派人来告诉我和阿爹,说我们养育了她十几年,至少要将这个消息告知我们。” 金枝看他,喜欢的人成婚,换做谁都会难过伤心,但金石对纪香,有的却只是开心与祝福。 她没有回话,金石有些把不准她的心理状态,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说:“我觉得,也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妹妹。” 金枝并没有什么想法,在她心里,纪香早已是个与她无关的陌生人,但很明显,对金石却不是,迎着兄长期盼的神色,金枝最终答道:“我知道了。” 金石于是心满意足。 金枝随着车马缓缓行驶远去,不知下一次归来又将是何时。 第38章 召见 金枝对纪香的事并不感兴趣, 原本也没想去了解的,但想到换了人的良王妃, 她便不由想知道纪香的第一任夫君是否也会有所不同。 于是在回宫的半路上, 她试着与李瑾铭说了自己想知道纪香的夫家,李瑾铭在这些小事上, 总是极容易满足她的,非常爽快便答应派人去查探一番。 金枝高兴地给予赞美:“少爷你真好!” 李瑾铭坦然承之, 并纠正:“我一直都好!” “少爷说得对。”金枝自然连连应是, 觉得这样的少爷实在可爱。 接下来一路上,金枝便忍不住向李瑾铭诉说起今日发生的事, 说自己与父兄见面如何激动, 又说周婶子身上有母亲的味道, 如果她是自己的母亲就好了。 李瑾铭一直都默默听着, 直到她提到宋清幽肚里的孩子,或许是她神色间对那未出生孩子不加掩饰的喜爱触动了他,李瑾铭问道:“你很喜欢孩子?” 金枝点点头:“小小的, 软软的,又乖又可爱,哪个人会不喜欢啊。” “那你也不能太喜欢宋清幽的孩子。”李瑾铭难得态度强硬。 金枝颇有些奇怪:“为什么啊?”少爷怎么会对这种事斤斤计较? “反正,不论是哪个人的孩子, 你都不准最喜欢。”李瑾铭说, 迎着金枝满脸疑惑,微红着脸,吞吞吐吐道:“因为, 最乖最可爱的孩子,一定是我们两的孩子。” 金枝一时未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等想明白后,脸腾的一下子就红透了,话都有些说不清楚:“少爷怎么、想到、说这个,还、早着呢。” 两人就这么红着脸对坐着,谁也不再开口说话,随着马车一起回了皇宫。 金枝的宫外一日游便这么结束了,对于她这一日的外出,似乎真的如李瑾铭所言,并没有引起任何波澜,或许有人注意到了,但是良王殿下成婚的当头,没人会不长眼拿这么一件小事去触皇家的霉头。 金枝提心吊胆了几天,一直都没有事情发生,这才渐渐放下了心。 与此同时,李瑾铭派人去打听的纪香夫家的事也有了结果,本身这便不是什么秘密,查探的人几乎没花什么功夫。 金枝拿着最后的结果微微愣了愣神,纪香那边并没有任何变动,她依旧嫁给了那个男人。 楚昀,再次见到这个名字,金枝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就是她那记忆里,自己因为同情曾暗暗喜欢过的男子,一生对纪香情深不悔,即便后来纪香改嫁他人,他也未曾再娶。 当然,这个人对如今的金枝而言,也仅是个陌生人罢了,她脑海中的记忆虽让她知道了未来会发生的事,但终究没有真正经历,那些所谓的情感,她也只是知道,却从未真正体会过。 随着时间的逝去,她的命运渐渐脱离原本的轨道,那些记忆对她的影响越来越少,到如今,甚至有淡忘的迹象。 很快,金枝便知道这并不是错觉,因为她在脑海中回想楚昀的模样时,最后却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她甚至想不起这个人长什么样。 对此,金枝并没有什么好惋惜的,以她现在的处境,那二十年的记忆并不能为她提供任何帮助,忘了也便忘了。 趁着现在还记得,金枝认真想了想楚家的情况。 楚家是有着源远流长历史的百年世家,但因本朝建朝初期,其先祖曾率领官员反对高祖皇帝登基,惹恼了高祖皇帝,剥夺了楚家出仕的资格。 楚家这么多年一直蛰伏,养精蓄锐,终于等到了这次战乱,在战场中立了功,被宽和的李严赦免了先祖的罪过,族中的子弟才获得再次进入官场的机会。 楚家这几年发展迅速,已有不少人进入朝中。 身为现任族长的楚昀,是其中的佼佼者,但他毕竟年轻,且楚家远离权力中心实在太久远了,他们便是有再多的钱财,但想要凭此恢复昔日的辉煌却是不可能。 楚家需要靠山! 金枝记忆里的楚昀,选择了五皇子李瑾煜,却没想到,他付出了自己的才智谋略,甚至家族的鼎力支持,获得的回报竟然只是被夺走了心爱的妻子! 简直讽刺至极。 当然,这些金枝并不关心,她现在苦恼的是,如今的楚昀,是否在暗中帮助着李瑾煜? 仔细想了想,金枝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毕竟如今太子殿下地位稳固,既是谪又是长,名正言顺,皇上看重,群臣信服,又有沈国公府作后盾,除非天灾人祸,不然他继承大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楚昀只要脑子还清醒,就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会支持其他人,失败的可能太大了,而他承受不起。 不过就算这样,谨慎起见,金枝还是找上了李瑾铭,让他再令人去查探一下,楚昀或者说楚家的背后有没有什么靠山,理由是如果楚家的靠山没有她来得大,那她以后见着纪香就能趾高气昂了。 李瑾铭觉得这样子斤斤计较的金枝可爱极了,明知故问:“你的靠山是谁啊?” 金枝一脸谄媚:“当然是少爷你了。” 于是少爷满不在乎地一挥手:“既然你都知道你的靠山是少爷我,那你还担心什么?你今后见了那位纪香,尽管趾高气昂,爷给你兜着。” 不不不,她只是想知道楚家有没有投靠良王,没真想趾高气昂来着。 一招受挫,金枝还有后招,拉着李瑾铭的衣袖开始撒娇:“少爷你那么好,你就为金枝查一查嘛,这样金枝以后见着纪小姐也能更有底气一点儿,好不好嘛?” 老实说,金枝自己都被肉麻出一身鸡皮疙瘩了,但李瑾铭却一副相当受用的神色,伸手在她下巴上轻轻一挑,大气地宣道:“爷准了!” “那就谢谢少爷了。” 金枝恭送着九殿下神清气爽地离开了嘉庆宫,等人走远后,忍不住忧心忡忡,她家少爷喜好好像有些异于常人,这可怎么办? 接下来的时间,金枝便耐心等着李瑾铭的回信,哪知回信没等到,却先等到了皇后娘娘的召唤。 “皇后娘娘单独传唤的我?”金枝的心跳慢了两拍。 “是的,金枝姑娘请速速随我来,娘娘正等着你呢。”传话的小太监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金枝双腿发软地跟在他的身后,内心一片彷徨不安,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传她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皇后娘娘她只见过两次,还都是在李瑾铭在的情况下,她来关心李瑾铭独自居住在嘉庆宫的生活起居。 金枝就跟在李瑾铭身后,沈优来了,她便默默跪在地上,被允许站起来后也只低着头站在一边,根本算不上真正接触过。 金枝对沈优的印象,只有对方穿着明黄色的朝服,高贵威严不可侵犯,但对李瑾铭却温和亲切,宛如民间宠溺孩子的普通母亲。 两者截然不同的气质,因对待的人不同,泾渭分明的区别开来。 她对金枝会是哪种呢? 金枝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皇后所在的坤宁宫,比之李瑾铭的嘉庆宫,又是另一番境况,当值的太监宫女认真严谨,没有一丝松懈。 金枝跨进来第一步,便感受到了压力,有些喘不过气来。 想逃,但是她人在宫中,能逃到哪里去?而且里面的人是李瑾铭——她决定共度此生的人的母亲,如果她还想和他在一起,就算此时不面对,将来也总要面对,她逃不了! 想到这里,金枝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一点,她本来就出身不好,若是再畏手畏脚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别说她要面对的是皇后,便是普通人家的主母,也不会满意这样的她。 金枝跟着那太监进了待客的偏厅,太监向沈优复命后便先行告退。 厅里一时只剩下三个人,沈优及身后的谢嬷嬷,还有金枝。 沈优姿态优雅地坐在待客桌前,浅呷着手中的茶水,视线在金枝身上扫过,却并没有说话。 金枝规规矩矩地跪着,虽然内心紧张不已,面上却一片坦然,任由对方打量,以期能为沈优留个好印象。 终于,沈优似喝够了茶,将茶杯放回了桌上。 “金枝。”她叫了金枝的名字。 金枝连忙道:“是。” 皇后娘娘却突兀脸色一变:“原以为你是个老实的,却不想你入宫不到一年,竟生了那般龌龊的思想。” “娘娘……”金枝被这话打得有些懵,她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竟被皇后娘娘评价为龌龊。 “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 “我……奴婢不知道……”金枝张着嘴不知该怎么辩解,她连自己惹怒皇后的原因都不知道。 还在,沈优打断了她:“你拾掇着皇儿带你出宫的事,因未曾引起注意,本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算了,原以为你得偿所愿也该老实了,却不想你竟又生出了多余的心思!你让皇儿打探楚家的事,你以为本宫会不清楚吗?” 第39章 变化 金枝这才知道皇后为何发怒, 只是她不明白,打探楚家有什么出格的吗?她只是担忧楚昀会再次支持李瑾煜, 怕李瑾铭走上老路, 防患于未然罢了,这有错吗? 只是这个时候说再多也没用, 皇后也不会认为她是为了李瑾铭好,只会觉得她心思浮躁, 不老实。 在解释与不解释间踟蹰了片刻, 最终金枝咬牙扣头认罪:“奴婢知错,请娘娘责罚。” “认错倒是挺快。”沈优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一些, 而后出乎意料并没有追究金枝, 而是让谢嬷嬷把她扶了起来, 坐到了自己身旁。 金枝受宠若惊, 不知道她这是何意,是不罚她了吗?只是这态度是不是变化得有些太快了。 “知道我刚刚为什么要对你那番姿态吗?”沈优亲自替她倒了杯茶,递到她身前, 一副要交心细谈的模样。 “娘娘……”金枝忙站起来接过茶,被沈优示意后,又坐了下来,沈优前后不一的态度让她有些局促不安:“奴婢……” “以后可不必自称奴婢。”沈优突然说。 金枝的话被她打断, 一时间不知要怎么接口。 沈优:“我那般吓唬你, 是因为你确实错了,这次便当是一个教训,让你日后不再犯错。” 金枝连连点头:“我、我不会了。” 沈优见她放松了不少, 想到自家皇儿是真的喜欢她,便不由多指点了两句:“这宫里,一言一行皆有耳目,你身份特殊,更是应当谨言慎行。你只需牢记自己的本分,不让人抓住把柄,只待时机一到,后面便是你的好日子。” “金枝记下了。” 接下来,沈优又为金枝讲了许多皇宫里的存活之道,让金枝受益良多,只觉得自己能安然活到现在绝对是个奇迹。 李瑾铭才下学便听说了沈优找过金枝的事,原本想回嘉庆宫的步伐一转,先行来了坤宁宫。 沈优见到他也不意外,自己上午召见了金枝,这傻儿子估计怕自己之后再为难她,特意说好话来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李瑾铭对她嘘寒问暖了许久,却半分未提及金枝。 这是转性了?她怎么那么不信呢? 她那么单纯的儿子,为了金枝,竟然学会先用糖衣炮弹来迷惑自己了,这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沈优虽然很是受用这么乖巧孝顺的儿子,但只要想到这事的源头是因为金枝,就觉得颇不得劲,好像她要自己儿子孝顺,还要经过金枝一个小丫头似的。 “行了行了,别再捏了,娘这肩都给你捏得没有知觉了。”沈优制止了李瑾铭为她捏肩的动作,评价道:“技术不见得如何,竟还敢拿出来现。” 李瑾铭被这么评价丝毫不觉得难为情,脸上依旧带着笑:“儿子孝顺母亲,要的不是技术,是心意。我的心意,娘你感受到了吗?” 而后,放轻了力度又替沈优捏了会儿才作罢。 “你的心意……”沈优轻哼了一声,“如今你是大了,连坤宁宫也不常来了,好不容易来一次孝顺为娘,还是为了人家金枝。” “娘你冤枉我!我哪是为了金枝才孝顺娘的,我一直都很孝顺!”李瑾铭大声反驳,“而且,我什么时候不常来坤宁宫了?”明明他每早都来问安的。 “你那叫来吗?”沈优很清楚他在想什么,“以前你下学最喜欢来的就是娘的坤宁宫,自打那金枝入宫以来,你算算你多久才会来一次?” “不是娘你先嫌弃我的吗?你说我再也没有小时候可爱,不好糊弄,看着都来气。” “这话你也信?”沈优睨了他一眼,大有他敢答“是”她就立马翻脸不认人的趋势。 李瑾铭见状,哪有不明白的,随即改口:“那我以后下学后还来坤宁宫。”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沈优有些意外,正想打趣他放得下他宫里娇滴滴的金枝,下一刻便听到他补充说:“我把金枝也一起带上,让她和我一同孝顺娘!” 沈优:“……”就不该对他抱有太大的期望。 沈优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累,又与李瑾铭闲扯了半天,见他依旧绝口不提金枝的事,终于先一步按捺不住,问道:“说吧,你今日来坤宁宫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再不说清楚,娘累了可就赶人了,让你想说也没机会说。” 李瑾铭装傻充愣:“娘说什么,我来坤宁宫除了孝顺你,还能做什么?” “你不说我可真赶人了啊!”沈优幽幽开口。 李瑾铭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娘你该不会我是因为你叫了金枝过来,以为我是来为她说情的吧?” 装!还装!也不看看你是谁生的,你能骗过谁啊! 沈优面无表情地盯着李瑾铭,也不接话,看他一个人怎么把这□□角戏唱下去。 “娘,我真不是为金枝来的,你别误会。” “我就是觉得好久没和娘单独相处了,才过来看你的,你别不信啊!” “我一片赤子之心,天地可鉴,娘你可别冤枉我。” …… 李瑾铭说得情深意切,奈何已洞悉他内心的沈优不仅不为所动,反倒有些想笑。 最后,李瑾铭说得口干舌燥,也没能打动他娘亲分毫。 “娘!”他使出自己的杀手锏,虽然如今他年纪大了不合适,但管用就行,他开始抱着沈优的手臂撒娇:“我真的不是为了金枝来的,我知道娘你最好了,对自己人一向仁慈,怎么可能会为难金枝。我就是觉得娘你真的太好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娘,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来了,儿子孝顺你的心是真的。” 沈优终于动了,伸出食指轻点了点他的额间:“知道啦,我儿子孝心,不是为了别人来的。” “娘你相信就好。” 沈优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话说在前头,你娘虽然是皇后,但这天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连你父皇也不行,所以你对金枝宠归宠,切记不可过线,有些事不该做就不能听,知道吗?” 李瑾铭忙连连保证:“放心,你儿子我有分寸着呢,绝不会辜负母后与父皇的期望。” 第二天,李瑾铭果然如他所说的,带着金枝来了坤宁宫。 经过昨日的相处,金枝对沈优的看法已经完全改变,原本的畏惧渐渐被尊敬与感激所取代,所以李瑾铭与她商量让她以后陪他去坤宁宫看沈优的时候,她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这一次来坤宁宫,也不知是因为有了一次经验,了解了沈优的为人,还是因为身旁有李瑾铭陪着,反正金枝感觉自己心不慌头不乱,整个人都镇定了,就如同她要见的,不是母仪之尊的皇后,而是一位普通疼爱后辈的长辈。 又加之昨晚李瑾铭为她恶补的关于沈优的各种事宜,金枝这日刷起沈优的好感不要太容易。 之后的日子里,金枝再接再厉,就算有时李瑾铭腾不出时间去坤宁宫,她也一日都不曾落下。 或许是她的诚意终于打动了沈优,也或许是随着两人相处了那么些时日,终于处出了一丝感情,沈优待金枝也多了些亲昵,甚至偶尔还会对金枝说几句体己话。 金枝这才知道,原来看似被皇上宠冠后宫的皇后,也有一段被圣上冷落的时光。 若不是沈优在那场战乱中对李严不离不弃令他幡然醒悟,明白唯有发妻才是真正无怨无悔爱他的那个人,或许也便没有今日沈优的独宠。 据说,沈国公府的人,也是在那场战乱中,为了救当今圣上,而死得死伤得伤,到最后竟只剩下沈国公以及病弱的沈维二人,若不是沈国公最后挺了过来,沈维又治好了身上的不足之症,沈家怕是将就此没落。 原来皇后的荣宠背后,竟然还有着这般复杂的过往,金枝一时间五味陈杂,对沈优的态度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不再畏惧这个人,甚至有些心疼她,把她当做自己真正的长辈,想要孝顺讨好她,让她每天的开心。 但其实沈优并不需要这些,她如今已经什么都不缺,那些伤心的事早已成为过往,即便有过伤口也已经落痂复原,不过金枝一片真心,她也能感受得到。 两人之间的关系越发密切起来,而金枝往日在嘉庆宫与坤宁宫里的频繁走动,也终于惊动了某些有心人。 又一日,她依时来到坤宁宫时,却发现沈优正在接待其他几位身着锦衣华服的妇人,这些人年龄不一,但看起来似乎都比沈优年轻,身份应当也不一般。 金枝避之不及,见沈优发现了她后并未阻止,便走上前去,顿时成为了焦点。 原本说着笑的人都停了下来,或端起了茶杯掩饰,或埋头整理衣袖,但无一例外,都在用隐晦的目光打量着她。 金枝只感觉头皮发麻,好在这些日子在沈优这里学到了不少,待人接物上夜有了很大的提升,此时虽然觉得不自在,却没有了原来的紧张。 她顶着各异的眼光,向沈优问安:“金枝见过皇后娘娘。” “起来吧。”沈优招手让她来到自己的身后。 谢嬷嬷趁她还未站定的时候,在她耳边小声提点道:“那几位都是宫里位分较高的娘娘。” 金枝了然,原本便有着猜测,这时也不意外。 她对几位娘娘来坤宁宫找皇后谈话的内容不感兴趣,于是眼观鼻鼻观心端端正正站在了沈优身后,脑海里开始想李瑾铭昨晚对她说的话。 鉴于沈优前些日子的举动,李瑾铭痛定思痛,觉得自己不能再把金枝藏在嘉庆宫里了,这原本是他保护金枝的方式,但也有可能让不了解内情的人,误以为他并没有把金枝当一回事。 这很明显与他的原意背道而驰。 李瑾铭想了又想,为了能够改变这样的现状,他决定将金枝的存在慢慢透露出去,让人都知道他对金枝的重视。 这日,李瑾铭便准备下学后带金枝去东宫认识他的兄长和嫂子,当然还有两个可爱的小侄子。 对此,金枝倒还算镇定,但为了不让自己在太子与太子妃两人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她不得不慎重起见,回忆李瑾铭向她介绍的兄嫂二人,思考见面后自己到底该怎么样表现最好。 她想得入神,便没发现厅里的情形自她出现后有了微妙的变化,没多时,话题被人引到了她的身上。 因着沈优的独宠,这些曾经勾心斗角恨不得你死我活的妃嫔们,竟慢慢抱团共同抵抗她,令整个后宫达到了空前的和睦,但即便她们如何努力,对已经醒悟过来的皇上都没有作用,根本无法撼动沈优一丝一毫。 近些年来,随着太子地位越来越稳固,不管这些妃嫔们内心还有什么想法,但面上却都变得老老实实,从未生过事。 沈优差不多都习惯了这样的悠闲日子,突然又一次见到她们一群人来到坤宁宫,还颇有些不适。 但她与这些人常年交锋,知道她们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番前来,肯定不只是为了找她这个敌人聊天说话。 金枝一到,这些人的目光她也注意到了,对她们的心思立即猜测出了七八分,但她又岂是那种能被她们牵着鼻子走的人? “姐姐,不知你身后那位姑娘是哪位?”最沉不住气的刘丽妃在与苏贤妃对视一眼后,当先开口问起了金枝,“妹妹这些日子可听说了,这位姑娘可常来你这坤宁宫呢?” 刘丽妃看金枝的眼神颇有些暧昧不清,一边说话一边用锦帕半掩着嘴,痴痴笑道:“难不曾,我们这宫里又将有喜事发生?” “妹妹还是那样急性子,且等着吧,这人是谁,你该知道时自然就知道了。”沈优并不接招,超然的地位让她在对待这些妃嫔的时候并不需太过慎重,说完这句话,她甚至都不再理刘丽妃,转而苏与贤妃开始攀谈起来:“说到宫里的喜事,贤妃妹妹那边可有了消息?” “我?”还沉浸在上一话题的苏贤妃一脸茫然。 “亏你还是个当娘的呢!”沈优一脸不认同地看着她,“诺儿都十八了,亲事到如今都没有着落,你也不替他张罗张罗。” 提到自己的儿子,什么金枝银枝也被苏贤妃抛到了脑后:“姐姐说的是,我也正寻摸着替诺儿相看一位人品出众的姑娘,不知姐姐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 金枝醒过神来的时候,正巧听到了沈优在与苏贤妃谈论七皇子李瑾诺的婚事,她脑海闪过上次良王成婚时自己出宫的事,便忍不住期待,或许七皇子成婚时,她也能出去一趟? 这想法在脑中过了一遍,随即便被她甩出了脑外,现如今的她已经学会了忍耐,知道这样做风险极大,也不忍李瑾铭为她冒险,两人未来本就艰险,她绝不能出任何差池。 第40章 询问 金枝随着李瑾铭一起去拜访了东宫, 太子与太子妃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显见早已知晓她的存在。 太子妃庄氏甚至还出言打趣:“早便听说嘉庆宫里来了位小美人, 却一直没能见到, 我原还以为九弟这是金屋藏娇,舍不得将人带出来呢?” 李瑾铭被臊得红了脸, 却仍拉着金枝对庄氏稽首作揖道:“嫂子你人好,金枝一介民女入宫, 什么都不懂, 往后还望嫂子能多提点照看些。” 庄氏爽快地答应了,拉着金枝说了会儿话, 见自家丈夫似乎有话想对他弟弟说, 便将金枝带到了内室, 向她介绍起那两个调皮捣蛋的儿子来。 庄氏的两个儿子长得很好, 眉眼精致又白白胖胖,大的那个四五岁,小的那个到现在走起路来还磕磕绊绊, 说起话来更是奶声奶气,正是金枝最喜欢的小孩模样。 金枝一见之下,心都软了,原还在思索太子找李瑾铭到底要说些什么, 这时也顾不得了, 陪着两个小皇孙玩了起来。 她人耐心,又擅哄孩子,与两小孩玩了一会儿, 便将他们哄得呵呵直乐,丝毫没有不久前的戒备与生疏。 庄氏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她对金枝真是越看越满意——身份低、长得漂亮还深受李瑾铭喜欢、有童心没野望,再没有比这更令她舒心的九弟妹了。 只是不知道,这金枝到底有没有那个运气,能走到这一步? 庄氏打量着金枝,她原不是这么狭隘的人,也非没有容人之量,只是帝后对李瑾铭那过分的宠爱让她不得不心生忌惮,如今见李瑾铭看中了平民出身的金枝,这是她万万不曾想到的事,心里便不由有些激动。 若他果真能娶了金枝为正室,便是没了后家的帮衬,这样的李瑾铭对地位本就稳固的太子威胁便更小了,也能看出,他的确对那个位置无意,庄氏才敢对他彻底放心。 到时他们兄弟仍是那么亲密,她与金枝两妯娌也关系融洽,两全其美,再没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庄氏打量金枝的时候,李瑾承也在打量李瑾铭。 李瑾铭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喊了他一声:“哥。” 李瑾承才放弃思索,直接问道:“父皇知道金枝的事吗?” “知道。”李瑾铭点头,“金枝进宫的时候,娘便向他提过,父皇问了金枝的来路,确定她没问题后,便默认了她的存在。” “处理的还算妥当。”李瑾承松了口气,说,“既然娘与父皇都知道,那这事我便不再多问。” “那可不行!”李瑾铭忙摆手,恳求道:“哥,你得帮我。” 李瑾承不懂:“这事不都已经完了,还有什么好帮的?” 李瑾铭挠了挠自己的脸,不太好意思地说道:“哥,我、我想让金枝做我未来的王妃,父皇那里还不知道,你要帮我。” “王妃……”李瑾承闻言皱起了眉,虽说如今皇室对妃嫔的选拔并没有要求身世,只要良家女子便可以参选,但是金枝的身份他也知道一点,别的还好说,就是她那个娘…… 李瑾铭自然知道他的疑问,解释道:“我知道金枝身世不太好,尤其还有个当奴隶的母亲,但是她爹已经和她娘和离,算不得金家人。” “即便如此,那也依旧是她的生母。” “那又如何?”李瑾铭却不在意这些,直言不讳道:“哥,金枝我是一定要娶的,非她不可!” 这话太过于决绝,即便李瑾承有心想劝说几句,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沉默地看着李瑾铭,他这弟弟很少对什么事那么坚持,但相对的,只要他决定的事,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李瑾承了解他,因此也不想说些无用的废话,将如今的情形思索了一番后,依旧觉得这事有些棘手。 良久,他才终于开口向李瑾铭确认道:“就真的那么喜欢她?” 李瑾铭点头。 “那丁表妹的事,你要怎么处理?” “丁表妹?丁诗悦?”李瑾铭不解自己哥哥为什么突然提及一个不相干的人,问:“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你是认真在问我吗?”李瑾承抚额,原本还以为他经过金枝的事,已经完全开窍了,却不曾想,他竟只是对这一个人开窍,对其他人依旧迷糊。 李瑾承不想跟自己弟弟讨论这些儿女私情,言简意赅道:“丁表妹喜欢你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换做旁人倒没什么,但她毕竟是姑奶奶最疼爱的外甥女,你若对她无意,还是早些把事情讲清楚为好。” “丁表妹喜欢我?”李瑾铭一头雾水,“怕不是外人误会了吧,我与她向来不和,根本就谈不到一块儿,哪儿来的喜欢?” 想到丁诗悦总是无缘无故便发作的小性子,李瑾铭就头疼。 那些人到底是有多眼瞎,才会觉得丁诗悦会喜欢他啊? 这人与他有多不对付,只要知道他俩的人都知道,丁诗悦尤其喜欢在他与人相处正融洽的时候突兀翻脸,有的时候两人独处也会莫名其妙黑脸,简直不可理喻。 李瑾承对弟弟的迟钝无以言表,要点醒他更是一件艰难的事,估计也只有那位叫金枝的小丫头才能做到,于是不理李瑾铭的疑惑,转而说道:“你与金枝的事不算什么秘密,丁家人对你向来关注,想来也是知道金枝的,但他们却一直没有表态,估计是没怎么把她放在眼里,也没猜到你竟会娶她。” “我当然会娶她了,金枝那么好,是丁家的人有眼不识……”李瑾铭关注重点完全跑偏,提到要娶金枝的话题便开始滔滔不绝,情难自抑。 李瑾承感觉自己苦口婆心这么久完全是在对牛弹琴,他的弟弟根本没有体会到其中深意,眼见着李瑾铭又要将话题往金枝身上拐,他不得不喊停,说回正事:“丁家的事你出面也不好,还是交给母后处理比较妥当。” 李瑾铭这下终于没理解错重点,点点头:“还是哥有主意,那我明早问安的时候和娘提一句。” 而后,又一脸期待地望着李瑾承。 这下换李瑾承迷惑了:“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丁家的事解决了,那金枝的事呢?怎么样才能让父皇同意我娶金枝,哥你有主意了吗?”李瑾铭问。 李瑾承头疼万分:“你以为你哥是万能的吗?什么事情立刻就能想出办法?” 李瑾铭听着这似埋怨的话,使出杀手锏,抱着李瑾承的胳膊开始撒娇:“哥你一向最聪明了,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你,你一定要帮帮你可怜的弟弟!” 李瑾承抽了抽胳膊,没抽出来,看着他颇为无语:“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撒娇呢?” “这是最后一次!”李瑾铭信誓旦旦地说。 李瑾承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若是让金枝知道你竟是这样的人,估计肠子怕是都要悔青。” “她才不会,哥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喜欢我,离了我就活不下去了!”李瑾铭说,又向李瑾承保证:“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就真的长大了,要换我来保护金枝,保护娘亲,保护哥!” 李瑾承对此不置可否,认真想了想,对李瑾铭说:“金枝的事我暂时还没有章程,等我下来得空再去查查,总能找出解决的办法。” “那就谢谢哥了!”李瑾铭向他道了谢。 没一会儿,庄氏带着金枝找了过来,留金枝与李瑾铭用了饭后,才让他们回了嘉庆宫。 回去的路上,金枝发现,李瑾铭时不时便会用自以为隐晦的目光打量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金枝装作不知,与他说起两位小皇孙来。 李瑾铭憋了一路,最后在回到房间后终于忍不住了,向金枝问道:“难道你都不好奇我跟大哥都谈了些什么吗?” “你们谈的事,我可以知道?”金枝其实也是有点儿兴趣的,但是这些日子里学到的经验,让她不得不收敛自己的好奇心。 “没什么你不能知道的。” 金枝这才放心地问道:“那你和太子殿下都说了些什么?” 李瑾铭似乎一直在等着她问出这句话,她话语才刚落,他便执起了她的手:“我跟大哥说,我想娶你,请求他帮我。” “啊?”慢了一拍反应过来他都和太子说了些什么后,金枝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你、你怎么……” 金枝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金枝,抬起头来,看着我。”李瑾铭的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与认真。 金枝不得不抬起头,尽管她此刻满脸通红,着实不太适合让其他人看到。 李瑾铭只看着她,与她对视,金枝似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有所预感,脸越来越红,最终连耳廓都感受到一阵火烧火燎的热。 她羞得想避开,却最终被他的执着打败,与他对视起来。 她看着他,前所未有的认真与仔细,她发现,那个曾需要他哄的小少爷竟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那么多,他不再是一个孩子,而是真正成长为了一个小男子汉,学会反哄她,宠她,珍视她,爱护她。 金枝想,能与这样一个人相遇,一定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终于,李瑾铭似乎与她凝望够了,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无端让金枝感受到了一阵紧张,连心都颤了颤。 “金枝,你愿意做我的王妃吗?”他问。 第41章 亲吻 “金枝, 你愿意做我的王妃吗?”他问。 金枝的答案毋庸置疑,她双唇翕合想说出自己的答案, 却不知, 那话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只能满眼真挚地点着头:我愿意! 李瑾铭却不满意于此,执意想从她口中获得答案, 又问了一遍:“金枝, 你愿意做我的王妃吗?” 金枝在内心与自己作着斗争。 一个声音在对她说:有什么好说不出的,你就是想啊, 你就是愿意啊, 大声说出来吧, 他那么想听到。 另一个声音却很迟疑:但是真的可以吗?你不过一介普通民女, 他却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若不是遇到他,你甚至还会沦落到纪府成为纪香的丫鬟, 悲惨凄苦的过完一生,这样的你,真的可以和他在一起吗? 前面那个声音又说:为什么不能在一起,虽然你并没有为他做什么, 但你至少改变了他的命运, 是他期待的命运,你们是注定的天生一对,只要相遇了, 注定便要走到一起。 后一个声音:看来你也不至于那么不清醒,知道你并没有为他做什么,他对你那么好,你就不曾有过片刻的心虚吗?他许给你的是什么?王妃啊,你觉得自己和这么尊贵的身份搭吗? …… 金枝快要被内心的两个自己折磨疯了。 她看向李瑾铭,他一直静静等着她,看出她的犹豫不决也不催促,只是满含信任地看着她,眼中,是金枝从没有真正意识到的款款深情。 看着这样坚定的他,金枝突然觉得,刚刚迟疑的自己一定脑子有问题。 配不上他的好,不应该成为她拒绝的理由,而应该成为她更努力想去靠近他、回报他的原动力。 金枝想清楚了,那桎梏她咽喉的压力似乎消失无踪,她露出前所未有的轻松笑意,一如两人初识时的灿烂,她说:“我愿意!我金枝愿意成为少爷你的王妃!” 话音刚落,便感觉李瑾铭向她靠近了几分,而后唇瓣便是一软,他突兀地吻了上来。 金枝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随后便慢慢闭上双眼,任由他的唇与她相贴,感受他的气息铺洒到脸庞的温热,心怦怦直跳。 两人维持这唇瓣相贴的动作很久,直至呼吸都有些不畅,李瑾铭才移开了他的唇。 金枝微微松了口气,下一刻竟被他搂进了怀里,他的力度有些重,金枝被他箍得有些疼,正要挣扎,李瑾铭却突然埋首在她颈间,混乱粗重的鼻息打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 “金枝……”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压抑,“金枝,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只要靠近你,我的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发热,抑制不住的激动,我是不是生病了?我想拥抱你,亲吻你,还想……” 还想什么,李瑾铭这个未知人事的人并不清楚,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可以与金枝更亲密一些,却不知该怎么做。 但金枝是知道的,所以听到他的话后,整个人都僵住了,尤其在感受李瑾铭下半身的反应后,她近乎石化。 什么时候,她的小少爷竟然已经长大了? 金枝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一时不查的细微动作,便会撩到李瑾铭。 李瑾铭对她的配合非常满意,叮嘱道:“金枝,你就这样让我抱会儿,我感觉抱着你舒服多了。” 金枝只能任由他这么抱着,等感觉他的呼吸渐渐平缓,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了吗?” 李瑾铭摇了摇头,在她颈间轻轻蹭了蹭:“不行,再等会儿。” 金枝无奈,只能又等了会儿,而后再问了一遍,得到的答案依旧是不行。 这晚,李瑾铭抱了她很久,久到金枝觉得脚都站的酸了,这人才不得不将她放开。 而这之后,他似乎从拥抱中寻到了某种乐趣,总会时不时的就抱住金枝,初始时还会正正经经的询问,直到征得金枝同意后,才将她拉入怀中。 再后来,他似乎觉得这样过于单调,开始热衷于搞突袭,有时金枝正在聚精会神地做着自己的事,他便会从身后抱住她,低头蹭她的脸,偶尔还会在她脸上偷个香。 他做这些事越来越熟练,而金枝,也从原来的惊慌失措小心脏怦怦直跳,变得波澜不惊,任他如何胡闹,依旧能镇定自若的做自己的事。 她发现,她的小少爷其实就是只纸老虎,看着唬人得很,似乎恨不得将她吞之入腹,但其实纯洁得很,至今为止还不曾知道男女之间那回事,最多也就限于亲亲摸摸抱抱,又不是在人前,金枝羞耻过后,很淡定地便接受了。 又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李瑾铭为金枝打探的关于楚家的消息也有了结果。 虽然这事,因为沈优的提醒,金枝已经向李瑾铭说过不需要再查,但李瑾铭却没有放弃,反而让探消息的人更加仔细,务必保证消息的真实性,这才多花了那么些时间。 而探知的结果,与金枝预料的分毫不差,楚昀这一次并没有与李瑾煜勾搭上,甚而,他现在正想法设法想与太子李瑾承搭上线,希望能获得这位未来储君的青眼。 不过,地位稳固的李瑾承可不是金枝记忆中那急需人力物力支持的李瑾煜,楚洵想要向他投诚,竟是连门路都不太好找。 这点倒大大出乎了金枝的预料,曾几何时,那让她觉得高攀不上的楚家,变得如此卑微了? 李瑾铭对楚家的评论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金枝想了想,很快便想明白了,的确,楚家的支持于李瑾煜是救命草,犹如久旱的甘露,可以让李瑾煜在初期积聚自己的人脉,并可以靠楚家的钱财整顿军马。 但这些,对于有着掌握四分之一兵符的沈家为后盾,群臣信服的太子殿下而言,可不就如鸡肋,有没有楚昀的支持,对他都不会有多大影响。 “不过,我还是让接触他的那个人把他引荐给我哥了。有了那人的推荐,我哥应该会稍微重视一下他,让他不会生二心。”李瑾铭说,“虽然他于我哥的确没多少用处,但楚家百年积累,也不可小觑,其他人若得了他的支持,没有野心的人都恐怕也会滋生出一二。防患于未然,还是将他收归在我哥门下比较好。” 金枝诧异地看着他,说这话的李瑾铭,是她未曾见过的模样,睿智擅谋,颇有远见,倒更似她记忆中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誉亲王殿下。 金枝第一次知道,原来她自以为对李瑾铭的了解其实并不是他的全部,他看似单纯简单的外表之下,其实有一颗比谁都要看得透彻的心。 他并不是不知道兄长们面上和睦之下,其实都有着对那张宝座的野心,他将一切看在眼里,并不参与其中,而后在能出力的地方却并不吝啬帮助自己的亲哥。 而李瑾承的强大,其实是防止他们兄弟阋墙最有效的法子。 只有势均力敌才会产生争斗,如果李瑾承足够强大,太子殿下的地位牢不可破,让其他兄长看不到希望,没有了夺位的野心,就不会有那些不必要的流血与牺牲。 这一点儿,李瑾铭看得很清楚,所以他应该也知道,其实他的处境跟其他兄长并没有本质性的不同。 但即便这样,他还是毫不犹豫出手帮了李瑾承,替他解决了未来的隐患,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也能去争夺那个位置。 知世故而不世故,这是金枝在李瑾铭身上看到的,那一片赤子之心,令她不得不对这样的人动容。 大概是她看李瑾铭的目光太过于炽热,李瑾铭难得有些不好意思,问她:“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这一次金枝主动抱住了他:“少爷,我好像比之前更喜欢你了怎么办?” 这话太直白了,饶是自恋如李瑾铭,把脸憋得都红了,也没能想出回答金枝的话语。 她的金枝真的越来越不懂得害臊了,明明都说好了等她十五岁再谈论这些问题的,却总是勾引他,害他一次次破例。 不知他想法的金枝仍沉浸在感动中:“明明已经觉得你够好了,为什么你总是能刷新我对你的认知?你那么好,要是失去你,我便再也不能拥抱别人了。” 李瑾铭回抱她,在她额间吻了吻:“我不会让你去拥抱别人,所以,你也不会失去我。” 两人抱了会儿,李瑾铭轻咳了一声,说:“你不是担心楚家的后台比你大吗?现在他已经投靠了我哥,你可以完全放心在纪香面前趾高气昂了,下属的妻子怎么可能比得上弟妹,我哥肯定站你这边。” “我才不会趾高气昂。”胡诌的借口被提出来,金枝有些难为情,李瑾铭应该是知道她打探楚家其实另有所图,但他不但没问,还以这样的方式表达对她的信任,告诉她,即使明知她的话有所隐瞒,但只要是她说的,他都信。 面对这样的李瑾铭,金枝感动得一塌糊涂,甚至想将脑海中多出来二十年记忆的事和盘托出,但又怕这样的事太过于匪夷所思,无法令人理解。 可是如果不说,她怎么对得起这人待她的一片赤诚呢? 金枝为难了很久,最后斟酌了良久,才终于想好了说辞。 她告诉李瑾铭,她做了一场梦,梦里两人没有相遇,各自悲惨的过完了一生,楚家是影响他命途的人,所以她才不得不在意。 更多详细的内容,金枝并没有说,也没有必要说了,如今他们的命途已然彻底改变。 说完这番话后,李瑾铭久久没有回应。 金枝原本还能镇定地等着他的答案,最后却因他的沉默慌了神,忙解释道:“不过就是一场梦而已,是我太过紧张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只做过那么一次……” 还未说完,便被李瑾铭堵住了唇。 金枝愕然,而后便明白他原来并没有在意,心里狠狠松了口气,任由他吻着自己。 李瑾铭的吻较之上次有了明显进步,之前动都不敢动,这次竟然会凭着本能在金枝唇瓣上碾磨,或含着轻轻吮吸。 吻罢后,两人都有些喘息。 李瑾铭看着金枝被他吮得越发红润鲜艳的唇,颇有些意犹未尽,但现在不是继续的时候,他还有话要对金枝说。 “你就那么喜欢我吗?”他问金枝,神情里又有了往日小少爷沾沾自喜的神采。 这话题跳跃得有些快,金枝不知怎么就聊到这一步了,说不出话来。 “你打探楚家都是为了我,为此你明知不妥,却宁愿承受母后的误解,也要让我查探,金枝,你怎么那么好呢!” 这一下,金枝终于知道他在说什么了:“也没有少爷你说得那么夸张,其实我之前并不知道皇后娘娘会知道这事。” 李瑾铭却不理,只一心向金枝保证道:“金枝,我绝对不会辜负你对我的情谊。” 金枝笑,她相信,前所未有的相信。 第42章 命运 坤宁宫里, 沈优正与一名六十岁老妪对坐着,气氛僵硬, 四周空气仿佛凝固, 没有人敢在此刻发出丝毫声响,伺候的宫女太监连大气都不敢出, 就怕惊动了两位主子,引来大难。 “皇后, 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老妪, 也就是大长公主李秀茹一脸责问地看着沈优,布满褶子的面容上全是不满。 她的外孙女丁诗悦喜欢九皇子殿下的事, 在京城的达官贵人间众所周知, 大长公主也是支持的, 所以一直放任自流, 但是就在刚才,她听到了什么? 九皇子殿下的生母,她的侄媳妇, 竟然在假意问了她外孙女的年龄后,话里话外都透漏出让她这个外祖母替她张看人家的讯息,且她听着,沈优的话丝毫没有要让九皇子将她外孙女娶进门的意思。 大长公主一向自持是当今圣上的姑姑, 辈分高, 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便是连沈优这个皇后也不太放在眼中,听出沈优话中的意思后, 当下便冷了脸。 但她的不满并没有对沈优造成任何不适,沈优只作不知,接着刚才的话题:“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之间,连诗悦都长那么大了,姑姑您是她的外祖母,平日里又疼她,她到了出阁的年龄,您可不就得替她张罗着?” “皇后……” 沈优继续说:“姑姑您也别闲我瞎操心,这京中优秀男子虽多,但大家可都盯着呢,您这要是慢了,到时候好人家都叫别人挑走了,可不就要委屈了我们的诗悦。” 大长公主被抢白,又听了沈优这么一番话,简直气得呕血,却又不能撕破脸皮,她还想再为丁诗悦争取一下,毕竟京中身份比李瑾铭还高的适龄男子根本就没有,而沈优怎么说也是李瑾铭的母亲。 可怜李秀茹,养尊处优这么多年,谁不是巴结讨好她,如今被沈优这般驳了面子,脸色顿时兜不住了,却还得憋着不能发火,让整张苍老的脸更显狰狞。 “皇后啊,悦儿的心事你又不是不知。”她细声细气地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亲切。 可惜那股子戾气始终无法消散,沈优听着,倒觉得,她是在威胁,但身为一国之母的沈优会怕吗?笑话! “心事?姑母你说什么?悦儿有什么心事?”沈优问,一片茫然不知的样子。 大长公主气得半死,却不得不解释:“整个京城的人知道,悦儿对九皇子殿下……” 沈优听到一半打断了她:“哎呦,姑母呢,这就是那些嘴碎的人胡言乱语,我九儿和诗悦兄妹情深,你可莫听信了外人的传言。” “好一句兄妹情深!好一个外人传言!”大长公主的声音徒然高了,自己外孙女一颗真心竟然被这样子形容,她是再也忍受不了了,而且她算是看出来了,这皇后根本就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饶那么多圈子,不就是她不乐意意自己外孙女进门么? 大长公主决定不再忍了,垮下一张脸,阴沉地看着沈优:“看来皇后娘娘是铁了心的不想让九皇子娶我家诗悦了。” “姑母这话何从说起?”沈优说,“非是我不愿,实在是铭儿与诗悦不过寻常兄妹之情,我等怎可做那乱点鸳鸯谱的事,到时好好的一对兄妹做了怨偶,岂不是得不偿失?” 大长公主冷哼一声,显然对她的话不认同:“皇后娘娘,事到如今,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就直说吧,我家诗悦到底哪里入不了你的眼,竟让你如此深恶痛绝,明知她对九皇子一片真心,却还拒之门外?” 这样的事沈优是绝对不能认的,说:“姑母你别误会,诗悦那么可爱漂亮的一个小女孩,又是我的晚辈,我哪有不喜欢的,如果两人两情相悦,我巴不得两家亲上加亲,让她做我的儿媳。只是事实非是如此,两人确确实实只有兄妹之情,希望姑母你莫被外面的人误导。” “你……” 沈优咬死不承认丁诗悦对李瑾铭的感情,大长公主有心发作,却被她将发泄的由头给堵死了,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站起身来,愤怒地一拂衣袖,扬长而去。 谢嬷嬷机谨地将她送出了坤宁宫,回来后向沈优禀报:“娘娘,大长公主的车架似乎并不是往宫门的方向走的。” “估计是去昭纯宫找淑妃诉苦去了,再怎么说淑妃也是她夫家的侄女,可比我这个侄媳妇亲。”沈优不以为意。 谢嬷嬷却忍不住为主子担忧:“娘娘,需不需要奴婢布置下去,让人传话注意一下昭纯宫这几日的动静?” “无妨。”沈优摇了摇头,又劝解谢嬷嬷:“嬷嬷你大可放心,我心里有数。” “娘娘您一向聪慧,既然你这么说,那奴婢也就放心了。”谢嬷嬷这才不多说什么,她对自己的主子非常了解,知道沈优并不是喜欢说大话的人,她既然有这样的自信,就说明接下来无论发生了什么,她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 “嬷嬷你可真是看得起我。”沈优笑,声音中带着些许自嘲,“我能如此从容,也不过仗着这几年局势渐为稳固,料想昭纯宫也不敢耍花招,若是换在几年前……” 说到一半便住了口,谢嬷嬷疑惑地看了过去:“娘娘……” “别担心。”沈优说,“我不过想起了一件事罢了。” 谢嬷嬷更奇怪了,什么样的事竟然让沈优话说到一半便走神? “嬷嬷还记得四年前有一段时间,我总是心神难安,连午夜都不得安宁吗?” 这事向来关心沈优的谢嬷嬷怎么也不可能忘,闻言便道:“可不是,那段时间娘娘也不知怎么了,一天到晚忧心忡忡,精神不济,连着请了好几位太医都没有任何效果。眼见着娘娘一日日消瘦,还是九皇子殿下有孝心,不知打哪儿听来了青叶镇有神医的消息,偏要去那儿找那神医来为娘娘你看病。” 结果神医自然是没有的,那不过是谣言罢了。 “虽然神医没找到,但是想必上天也看到了九殿下的孝心,自他去了青叶镇回来,娘娘你这病竟然渐渐就好了!”谢嬷嬷说。 “嬷嬷你快别往铭儿身上贴金了,若让他听见了,指不定得意得连尾巴都翘起来了。”沈优笑,笑完后便陷入了沉思,隔了一会儿才说:“我倒是觉得,这神医其实已经找到了。” “娘娘是说?” 两人心知肚明,但都没说出来。 不过沈优的病能不药而愈,其实还真与金枝有着莫大的关系。 沈优比谁都清楚,她之所以寝食难安,夜不能寐,并不是源于身体上的病痛,而是因为心病。 她的兄长、弟弟,甚至侄子,为了救她的夫君,也是为了挽回那人对她的情谊,以生命为代价将他们从那场战乱中拯救了出来。 从此,原本正走向荣盛的沈家渐渐调亡,只剩她年老的父亲独自苦苦支撑,而沈家剩下的唯一子嗣,却是先天不足、从小便体弱多病的沈维,太医们曾预言他活不过十六岁。 沈优生病那段时间,便恰恰在沈维临近十六岁,身子骨眼见着越来越差的时候。 沈家为了沈优牺牲了那么多,甚至她能有如今的荣宠,也全是她的亲人们用血肉铸就,沈优又怎么能忍心这唯一的后人便这么死去,那她死后又有何颜面去面对那些为她牺牲的亲人? 愧疚与压力让沈优深思恍惚,也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竟然在梦中看到沈维病逝,而后焦急回来见表弟最后一面的大儿子从马上摔了下来,不治身亡,接着她的父亲因为接受不了接连失去两个孙儿的巨大打击,悲伤之下身子彻底垮了下来,沈家的兵权落入他人手中,而她从小宠爱不喑世事的小儿子,却不得不在这样的劣势之下,按捺悲伤,接手哥哥的一切…… 梦到这里沈优便醒了,她不知道梦中的幼子最终走到了哪一步,但只要想着她天真可爱的儿子,竟要学会勾心斗角,与曾经感情深厚的兄长们斗得你死我活,沈优就忍不住心疼。 不得不说这个梦对她影响极深,沈优因此心病更重,李瑾铭嚷着要出宫为她寻找神医,换做往常,沈优绝对不可能答应,但那段时间她精神不济,又想到儿子梦中可以预见的悲惨命运,心软之下,她便同意了,甚至还为此说服了圣上。 却不想,她这一决定,竟让现实与她梦中所见,走向了两个极端。 李瑾铭虽然没有找回神医,却在青叶镇遇到了会奇门秘技医治不足之症的金枝,沈维的病奇迹般被治好了。 仅凭这一点,沈优就不可能看低金枝,甚至还心怀感激。 沈维的病好了,沈优的心病自然也跟着痊愈,但那个曾经压在她心底让她喘不过气来的梦,却并没有就此被她遗忘。 沈优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他们没有在青叶镇遇到金枝,沈维的病不曾治好,那她的大儿子与小儿子,他们的结局是不是就会走向她梦中的那样? 但想再多也没用,现实终究是不同了,沈维还好好活着,沈家还在,她的大儿子地位越来越稳固,连带她这个母亲,在后宫的地位也不可撼动,而有她和大儿子庇护的小儿子,将永远天真快乐的活下去。 这样就够了! 她何必去想那么多?沈优渐渐释然了,她想,这一切或许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有些人原本命运悲惨,但如果他与命定的某个人相遇,他们的命运就会因此改变。 第43章 放弃 大长公主带着满腔怒火去昭纯宫找淑妃诉苦, 得到了淑妃熨帖至极的安抚,慢慢平静了下来。 但她想来想去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忍不住继续对淑妃发牢骚:“这皇后简直不识好歹, 我让悦儿嫁给她儿子,她竟然敢拒绝我!” 淑妃原还想安慰, 听到这话不由一愣:“皇后她拒绝了?” “不仅拒绝,还非将诗悦对九皇子的一片痴心说成兄妹情深, 她这是彻底断了我悦儿的路啊!” 说这话时大长公主气已经消了不少, 原本被忽视的疑惑涌上心头,她实在不明白, 为什么沈优早不发作晚不发作, 偏偏要选在现在呢? 她想不明白, 于是便与淑妃商讨:“你说, 悦儿与九皇子间的传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为什么她之前装聋作哑只做不知,现在却态度这么强硬拒绝了我?” “估计以前两人还小, 谁也不知未来的事,皇后娘娘也就顺其自然,现在两人大了,她是见九皇子对悦儿无意, 怕耽搁了悦儿, 这才跟姑母说清楚吧。”淑妃说。 “她会那么好心?”大长公主嗤之以鼻,而后又对淑妃苦口婆心劝诫道:“淑妃娘娘,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知道你一向心善,什么都往好的方面想,但咱们的皇后娘娘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看你与良王母子如今被她压制成什么样了?你可要长点儿心啊!” 她说得一片真诚,淑妃却丝毫没受她影响,面上依旧淡然:“我如今过得很好,煜儿也已出府成家,日子幸福顺遂,叔母切勿多想。” 这话大长公主丝毫不信,只觉得她在强颜欢笑,但她一个身份高贵的公主,一向不会安慰人,倒更会往人伤口上撒盐。 听到淑妃提及李瑾煜的婚事,便忍不住替她打抱不平:“你说到煜儿的亲事,我便忍不住为他感到可惜,想他堂堂一位王爷,皇上的亲生儿子,最后却只娶了个五品编修的女儿,听闻她那父亲也是个没本事的……” “叔母!”淑妃听得面上青筋直跳,手上的锦帕都要被绞碎了,不由出声打断她,但大长公主却浑然不觉她的怨气,依旧我行我素说出未尽的话:“皇上也是狠心,竟然能委屈自己儿子娶这样一个女子。” 这事虽然是事实,但自己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被人说出来却是另一回事。 淑妃被戳中痛处,尽管修养的功夫极深厚,脸色也有些僵硬,为了不再被大长公主戳心窝子,她转移话题道:“姑母不是奇怪皇后娘娘为什么会突然拒绝诗悦吗?这事侄甥女或许知道一些。” 大长公主正对此正颇为疑惑,闻言想也没想便问:“你知道什么?” 淑妃作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这……”似乎先提起这事的人不是她一样。 大长公主对她向来不怀疑,也没看出她只是在故作姿态,为了让她能说出所知的消息,拉着她说了一番体己话。 淑妃矜持了一会儿,露出被她的话语感动的样子,咬牙道出了事实:“这事原本我不该嘴碎,不过这在宫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叔母有心要查也能查到,那侄女便省却叔母费那番功夫,直接告诉你吧。” “不枉我疼你一番,还是你懂得为叔母我着想。”大长公主自我良好,“侄女你就别卖关子,快告诉我吧。” 淑妃这次非常痛快,将金枝的事告诉了大长公主:“九殿下宫里去年选入了一个宫女的事,不知道姑姑你是否知道?” “这事我略有耳闻。”大长公主点点头,又问:“莫不成侄女你觉得,皇后娘娘拒绝我家悦儿的事与这么一位小丫头有关?” “难道叔母您不这么认为吗?”淑妃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我原本也以为这金枝不过一个小丫头,就算得九皇子喜欢,最多不过占去一个侍妾的名额,也如叔母般未把她没放在心上。但我这些日子打眼看去,九皇子对她似乎有些超乎寻常的在意,若说是为了她,九皇子不想娶悦儿,我觉得……” “不可能!”大长公主听到这便打断了她,更是武断道,“你说的那个叫金枝的小丫头,悦儿向我提过,那样的身份,别说是九皇子,换做任何一个有颜面的人家都不会接受这样的儿媳,更何况以皇后那股子高傲劲儿,能委屈自己最爱的儿子娶那样一个女子吗?” 她的态度实在太过于斩钉截铁,淑妃原还想与她分析一二,这时见她丝毫不将金枝看在眼里,便知道两人间已经没有了继续谈下去的必要。 大长公主自以为了解皇后,但她其实从来没有看明白过,她以为沈优最宠最爱的儿子是李瑾铭,却不想想,沈优把那最好的东西到底给了谁? 为了不让小儿子长大后与哥哥争夺,甚至将李瑾铭养得天真不谙世事,这对他何其不公?余下的东西再怎么弥补,又怎么比得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为了不让李瑾铭成长到令太子感到威胁忌惮的地步,沈优可谓煞费苦心。 淑妃认真想过,其实娶金枝未必便没有好处,至少于太子殿下,一个没有丝毫背景助力的弟妹,可以让他对亲弟弟的信任大幅增加,兴许,两兄弟就真的如沈优希望的那般,和睦相处,携手并进了呢? 若果真如此,淑妃相信,沈优还真的做得出让九皇子娶金枝的事来。 淑妃原本想将这些推测都告诉大长公主,但大长公主的样子,那么看不起金枝,估计她说了也是白说。 淑妃于是不再费这功夫,免得被大长公主倒打一耙,笑话她杞人忧天。 两人意见达不到统一,谈话的兴致大减,大长公主又坐了一会儿后,便离开了昭纯宫。 等将大长公主送走,淑妃慢慢回了自己的寝宫,靠在床上,陷入了沉思。 有些事她早该想了,但往日总在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别放弃,还有机会,但其实从十几年那场转乱,沈家为沈优赢回了圣上的心那日起,结局便已注定。 她输了! 虽然不甘心,但淑妃在此刻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彻彻底底败给了沈优,无论她再如何挣扎,在已经牢牢掌握了局势的沈优面前,也不过如一只跳梁小丑,徒增笑话罢了。 淑妃面露苦笑,想得太过入神,竟连屋子里不知何时进了人也不知道。 “母妃。” 等李瑾煜叫她的时候,淑妃才恍然清醒:“是煜儿啊。” “母妃。”李瑾煜站在原地又叫了她一声,面露担忧,“你看起来似乎很累的样子,可是身体不适?儿子让人为你去宣太医。” 淑妃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如此,而后看着自己儿子英俊的面容发起愣来,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从前,白白胖胖的小儿连话都说不清楚,竟也会想方设法安慰被父皇冷落而闷闷不乐的母亲。 她的煜儿,还不到十九岁,他还那么年轻,有着远大的抱负与理想,却因为她这个不争气的母亲,不得不折断他的双翼,收敛自己的野心,陪她在这凄冷的皇城了庸碌无为的过完一生。 但是不认命又能如何,难道她还真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在这万分之一胜利的可能性都没有的斗争中,丧失了性命吗? “煜儿。”淑妃伸出手怀念地摸着儿子的脸颊,掌心的触感已有了属于男人的棱角,再也不是小孩子般软糯,他长大了,却依旧是她最爱的唯一的孩子。 “母妃。”李瑾煜第三次叫她,今日的淑妃非常奇怪,让他除了呼唤她竟然不知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尤其是淑妃看他的眼神,让他没来由的心慌。 “煜儿,我们放弃吧。”淑妃说。 李瑾煜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顿时僵硬了,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娘,你说什么?” “我们已经输了。”淑妃说这话时面上一片坦然,原本以为这一刻到来的那天,她一定会歇斯底里,会疯狂大哭,但一样都没有,原来承认失败其实并不是那么艰难的一件事。 但她能这么平静地接受这样的结局,不代表她的儿子也能。 一向自恃甚高的李瑾煜在被自己的母亲预判了失败后,冷硬的脸上青筋乍现,说话的声音也高了不少,似乎在强调:“没有输!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预料到结局,母妃,我们还没有输!” 但淑妃没有接话,他只能继续说下去,为了说服他的母亲,也是为了说服他自己:“我承认大哥如今在朝堂的地位非常稳固,但是父皇他还在壮年,我们至少还有十年的时间。我不相信,十年的时间,大哥与父皇能一直这么和睦,丝毫不给我们可趁之机。” “娘亲,我可以等,等多久都行,但求你,别这么轻易就放弃,好吗?”李瑾煜露出请求的姿态。 那般情绪不外露的人,此刻却向她这个母亲展现出脆弱的一面,仿佛在告诉她,他需要她,需要她这个母亲。 淑妃的心都在跟着一抽一抽的疼,显些就被他说动了,但是最后关头,想到儿子失败后的结果,在他的性命与那独一无二的权势之间,她内心的天平渐渐向前者倾斜。 明知放弃会让他痛苦无比,但淑妃却不得不狠下心来。 这过程对两人都是折磨,是她这个母亲教会自己儿子野心,让他未能真正享受过一天孩子的童真快乐,如今他长大了,却又要由她这个母亲,亲手替他毁去那会带他走向灭亡的抱负。 “煜儿,你要怪就怪你母妃吧。”淑妃双眼流下两行清泪,“娘知道你的才干,你完全有能力胜任那个位置。是娘没用,连累了你。” “娘……” “如果当年我坚持同陛下一起面对那场战乱,或许就不会有今日的一切,是娘一时的软弱害了你。” “不是这样的。”李瑾煜抱住了哭得如同泪人的淑妃,“不是娘的错,娘当初也是为了保护我,是我受不住惊吓生了病,才耽误了娘。” 互相自责的两人心里一片悲苦。 淑妃流下最后一滴泪,艰难地对李瑾煜说:“煜儿,听娘的话,算了吧。” 最后三个字说得很轻,犹如尾音,却狠狠戳中了李瑾煜那颗充满野望的心,他抬起了头,久久未曾回应,直到淑妃都以为他不会答应自己时,他却轻轻地答道:“好。” 淑妃感受到手背上划过一滴热泪。 第44章 长大 金枝在嘉庆宫过了一段时间的平静日子, 李瑾铭为她过了十四岁的生辰,并许下诺言, 将一辈子对她好。 这日过后, 发育比其他人迟缓的金枝,终于迎来了她的成长期, 成长之快,变化之大, 就如抽条的柳枝一般, 简直一天一个样。 同时,她的葵水也在十四岁当晚来了, 尽管她脑中有相对应的方法, 并小心翼翼处理了物证, 意图不让任何人察觉。 但那记忆毕竟已经时隔四年, 手脚难免生疏,又有陈嬷嬷这个替李瑾铭死死盯着她的眼线,她初次来葵水的事隔日还是被李瑾铭知道了。 金枝正经受腹痛的折磨没有精神搭理这位爷的时候, 他自己来了,一来便一脸神色莫名地坐在床边盯着脸色苍白的金枝看,那眼神,仿佛恨不得能把她的脸盯出一朵花来。 金枝对此见怪不怪, 只当没看到。 李瑾铭却突然将手伸进她的棉被里, 将她正抱着暖手炉的手包进了他的手心。 “少爷?”金枝这才看他。 李瑾铭却冲她露出个怎么看怎么傻的笑,偏他自己不觉得,一直对着金枝这么笑着, 金枝都快以为他出什么事了。 正想询问,李瑾铭却又神秘兮兮地对她说道:“金枝,我都知道了。” 金枝一头雾水:“少爷你知道什么了?” 李瑾铭又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他那傻笑,若不是金枝现在身体不便,她铁定会离这人远远的,奈何她现在腹痛到走路都觉得艰难,手还被他包在手里,只能选择不看他。 等李瑾铭笑够了,才终于为金枝解了惑:“嬷嬷都告诉我了,她说金枝你长大了!” 金枝:“……” 所以,少爷你就为了这事乐得像个傻子似的? 明明觉得再正常不过的事,但不知为什么,被李瑾铭这么郑重其事地提出来,金枝颇有些难为情,尤其李瑾铭望着他的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炙热与迫切。 金枝还以为他终于懂了男女间那回事,接下来面对他时都颇有些不自在。 但很快,她便发现,这一切都是她想太多了,她的少爷还是那个纯洁如初的少爷,他甚至连男女身体的不同都不知道。 这意思不是指他看不到男女外貌体型的不同,他只是不知道男女之间是什么时候变得不同的,不同的地方区别又在哪里。 金枝这一年来长得很快,身体抽条,还长了不少肉,少女的体型慢慢呈现出来,尤其胸前,不过小一年的时间,竟已经长得颇为傲人。 连陈嬷嬷都没想到,看着干瘦的金枝,发育后竟然婀娜娉婷,只看身形便颇让人心驰神往。 李瑾铭天天和金枝在一起,虽然知道她变了,但日日看着,其实并没有多大感觉,在他眼里,金枝一直都是那个好看的金枝。 直到某天沐浴,他使坏将金枝拉入浴池。 金枝毫无防备跌入水中,又未学习过凫水,连被呛了好几口,在水中挣扎着就要沉下去。 李瑾铭没想到竟然会变成这样,看她面色痛苦,顿时有些后悔这么闹她,手忙脚乱便去拉她。 溺水的金枝感受到他的手,求生的本能让她缠了上去,并紧紧攀住了他的身体。 水池的水不过齐胸,金枝踩着地后心里踏实了,很快便平静下来,随即注意到两人间纠缠的密不可分的样子,尤其李瑾铭现在还未穿衣物,顿时僵住了。 李瑾铭这时还未注意其他,只一心为金枝抚背,问她:“金枝,你怎么样,好点儿了吗?” “好、好多了,已经没关系了。”金枝生硬地答着,并试图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没事就好。”李瑾铭松了口气,并保证,“我不知道你落入水中会这样,要是知道,我一定不会这么闹你,金枝你别生气,我再也不这样了。” 此时的金枝哪会在意这些,她正聚精会神地、缓慢地从两人相缠的腿开始,慢慢地远离李瑾铭。 很快,两人的腿分开了。 金枝正高兴,准备再接再厉分开两人的上半身时,却感觉胸前被什么东西轻轻按压着。 李瑾铭问她:“金枝,你胸口塞什么东西了吗?怎么软软的,捏起来好舒服。” 说罢,又稍微加了点儿力度捏了捏。 金枝一张脸顿时爆红,羞耻令她整个人都微微发起颤来。 “少……少爷,你住手!”她鼻息有些不稳,聚集了一会儿后才存够了力气,拍掉了李瑾铭的手,而后艰难地在水的阻力下,走到了离他最远的对边,其间因走得太快,差点儿再次溺水,李瑾铭想靠近拉她,也被她喝止了。 “金枝,你怎么了?”李瑾铭不解地看着她,明明都不怪自己突然将她拉入水中了,怎么一眨眼就变了? “你、你太过分了。”金枝何时被这么轻薄对待过,想到刚刚的情形,眼睛就不由红了,“你欺负我。” 李瑾铭解释:“我拉你入水只是同你开玩笑,不是欺负你。我刚都答应你了,以后……” “你摸我!”金枝指责道。 “我……”李瑾铭有些理解不了,视线从金枝脸上下移,疑惑道:“摸你了?” 金枝条件反射抱住胸,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太过于纯洁也不好,但要她向李瑾铭解释男女的不同,她的羞耻心又让她说不出口。 “我不跟你说了!”最后,金枝恼羞成怒,转身便寻了出口要离开水池,只可惜吸了水的衣物非常重,让她离开水面的动作变得犹为艰难。 李瑾铭本想搭把手,但随即被眼前所见的情形摄去了心魂。 只见被池水沾湿了衣物的金枝,那身湿掉的衣物正紧紧地贴着她,往日被掩盖的好身材此时一览无余。 李瑾铭看到她下颚上沾染了几滴晶莹的水珠,划过她细腻的肌肤,留下淡淡的水迹,延伸至更加不可言说的地方。 只看着,李瑾铭便不由呼吸急促起来,身体深处仿佛燃起了一把火,让他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这感觉让他忍不住怀疑,如果自己找不到途径宣泄,体内的火焰是否会将他焚烧殆尽? “金枝……”出口的声音低沉沙哑得连他自己都大吃一惊,他缓缓向金枝走了过去。 但一心想离开浴池的金枝并没有发现,她正吃力的想要脱离水面,沉重的身体让她的动作显得非常迟钝和笨拙。 她仍旧在努力着,眼见着马上就成功了,只剩最后一只脚还在水中,她正想抬离,却感觉脚踝一紧,仿佛被死死套牢了一般,怎么也挣脱不开。 她回过头,却发现李瑾铭竟然正抓着她的脚踝,看过来的眼神炽热又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 “少、少爷,你干什么?”金枝不安的问他,抽了抽自己的脚,李瑾铭却丝毫没有放松,她只能面带请求,“有什么事你直接吩咐我就好了,能先放开我吗?” 李瑾铭这才放开她,金枝赶紧收回了自己的脚,微微松了口气,就想从地上爬起来,先行离开。 但她才刚撑起双臂,李瑾铭却已经从浴池里出来了,趁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之际,将她扑倒在了地上。 “金枝。”他在她耳际呼唤她的名字,盯着她小巧可爱的耳垂,内心深处生出某种渴望,他来不及多想,便顺应本能低下了头,将金枝的耳垂衔入嘴中,轻轻吮吸起来。 这一天,金枝是衣衫不整,红着眼一副被欺负得狠了的样子,从沐浴间跑出来的。 此后好几日,只要看到李瑾铭,都会绕道走。 与之相反,李瑾铭却是脚步轻快,脸上的神情活像一只偷了腥的猫。 经过这事,金枝看着他便不由有些发憷,几乎不敢与他单独相处,连替他沐浴的差事也不沾手了。 李瑾铭苦恼极了,因为他发现,金枝竟然不理会他了。 那天浴室的事,他细细思量过后,也觉得颇为诡异,他怎么就忍不住对金枝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了呢? 他向金枝道歉,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再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又放低姿态讨好她,可惜收效甚微。 金枝仍旧躲着他,且对他非常抗拒。 李瑾铭实在没有办法了,最后只能求助身边的刘公公。 刘公公听完事情的起因结果后,眼角抽了抽,并没有提出任何意见。 隔了几天,去坤宁宫向沈优报告情况的时候,将这事说了。 沈优沉吟了半晌,算着如今李瑾铭已经近十七岁了,再让他这么懵懂下去也不是回事儿,终于松口,让刘公公着人教他男女之事。 刘公公颇为为难地应下了这事,他一个连根都没有了的太监,就算对男女之事知道不少,但又未曾真正实践过,哪能教李瑾铭? 况且,他拿捏不准皇后到底什么意思。 按理来说,这样的事,沈优应该自己挑选几位身份来历清白、又经过想关教导的宫女,赐给李瑾铭,由这些宫女们教会他人事。 但现在,沈优却只是叮嘱他一个太监,且后续似乎也没有任何动静,刘公公简直摸不着头脑。 沈优这么信任他,他第一次没有感受到喜悦,而是忧心忡忡。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个非常有油水的差事,只要他稍微透露出要为李瑾铭找教导宫女的消息,这宫里符合条件的宫女绝对会前仆后继,但问题是,刘公公他不敢啊! 再有油水,只要一想到这嘉庆宫里,还有他主子的心窝窝金枝,刘公公便怂得什么心思都不敢有了。 哪个女人真的能那么大度不在意自己男人的其他女人? 刘公公可不敢冒这个险,若到时候让金枝对他生了嫌隙,以李瑾铭对她的在意,最后吃瓜落的人,还是他自己。 思来想去,刘公公最终歇了活络的心思,只找来了几册相关的书本与画册。 而后,没过多久,正为金枝苦恼不已的李瑾铭,就收到了刘公公神神秘秘交给他的几本小册子。 李瑾铭还以为里面有讨好金枝的法子,急不可耐地翻看了,片刻后便面红耳赤地将小册子合上了。 虽然只瞟了一眼,但那画面却清晰地映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画中,是两个赤身裸体的男女,他们四肢相缠,紧密地贴在一起…… 李瑾铭的心开始怦怦直跳,不知为何便想到了他和金枝,他们两人,是不是也能如那画中人一般,如斯亲密? 只要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浑身都兴奋得颤抖起来。 第45章 常识 金枝对发生在李瑾铭身上的事情一无所知, 她这些日子还未走出那日被轻薄造成的阴影,尽管李瑾铭认错态度良好, 又百般讨好弥补于她, 她心里也依旧有道槛过不去。 金枝知道,其实这事也不能全赖在李瑾铭身上, 她自己也有原因。 少爷对男女之事懵懂不知,她没有加以正确的劝导, 反而在明知两人应注意分寸与距离的情况下, 因为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知道自己迟早要嫁给他, 所以对他一些亲密的行为便不曾拒绝, 一直纵容他, 没想到就演变成如今这样。 金枝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懊恼。 她还没想好接下来该怎么与李瑾铭相处, 这些日子唯有躲着他。 但这一日的少爷却颇有些奇怪,往日这个点儿的时候,他已经熄了灯火入睡了, 但这一天屋内的灯却迟迟不灭,昏黄的灯光从门扉间透了出来。 金枝等了近一炷香的时间,觉得实在是有些晚了,不得不起身去提醒了一下李瑾铭, 免得他睡太晚, 耽误第二日的学业。 她来到门前,轻轻扣了扣门:“少爷,你还不睡吗?” 李瑾铭正在看刘公公给他的小册子, 正是最兴奋的时候,听到她的声音浑身一颤,回过神来,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回道:“金枝你先睡吧,我再耽搁一会儿。” “少爷你在看书?”金枝想到他先前半掩半藏带回来的书本,猜测着问道:“可是明日有考试,少爷怕考不好,所以连夜温习?” 什么时候少爷这么刻苦努力了? “金枝你就别管了,先睡吧。”屋内传来李瑾铭不太自在的声音。 金枝便以为自己猜中了他的心事,少爷这是自尊心发作,不想承认呢。 为了给晚上温习书本只为考一个好成绩的少爷留一点儿面子,金枝便没有进屋去查看。 “那少爷你也注意着时间,别看太晚啊。” 她叮嘱着,而后坐回床边,拉过被子略略盖了盖,头倚靠着床栏小憩,并不准备就此入睡,她怕看书的李瑾铭待会儿有什么吩咐,又怕他看书忘了时间,所以即便休息,也留了一丝心神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惚间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一阵脚步声渐渐向她靠近,有人站在了她的身前,小声叫她的名字:“金枝。” 这声音非常熟悉,即便意识还在睡梦中,她也听出这是李瑾铭的声音。 她想睁开眼睛,但浓浓的困意让她的眼皮仿佛千斤重,她努力了又努力,依旧没能成功,反而让她陷入了某种自我抗争失败的痛苦中。 她感觉李瑾铭靠的她更近了,连铺洒在她脸上的鼻息都那么的滚烫,而后他的手拖着她的后脑勺,轻轻将她放回了床上,又笨手笨脚地为她脱了鞋袜,似乎要将她的双腿也放上床。 金枝在睡梦中等着,却久久未曾等到他下一步动作,反而感觉自己的右脚被包裹在了一双温热的手掌中,被轻轻抚摸着。 脚心有些痒,但并不足以让金枝醒过来。 夜深人静,屋内安静得连人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金枝便仿佛感知到,谁的心跳在她周围毫无规律地剧烈跳动着,还有那越发粗重的鼻息声,是少爷的! 少爷他想干什么? 金枝莫名有些心慌,睡得越发不安稳起来。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稍微有些晚,双眼有些微微的刺疼,意外的是,往日总爱闹腾她的小少爷这日却罕见地没有出现在她床头。 金枝颇有些不适地穿上衣物,将双脚伸向鞋子时,却突然愣住了。 她昨日似乎是半靠着床栏入睡的,后来躺回床上,到底是她不知不觉中自己做的呢?还是有人帮忙? 金枝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了一幕奇怪的景象,令她脚心仿佛都有些火烫了。 正在这个时候,里屋的李瑾铭在陈嬷嬷伺候下,已经穿戴完毕走了出来,看到她时,神色竟然有些闪躲,连招呼的声音都显得没有底气:“金枝,你醒了啊。” “少爷,你怎么了?”金枝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她会觉得,少爷此刻的表现有些像做错了事后的心虚呢? 李瑾铭被问得更加不自在起来,连脸都有些微微发红了,他不看金枝,仓促留下:“我去上学了!”便出了房门。 “嬷嬷?”金枝只好不解地望向陈嬷嬷,希望可以从对方的口中得到答案。 哪知,陈嬷嬷却露出了一个她不知该怎么形容的表情,反正金枝被看的有些心慌慌。 “嬷嬷,这到底发生了什么?”金枝只得掩饰慌乱地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她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怎么所有的人仿佛都变得她看不懂了? “噗!”陈嬷嬷突兀笑出声来,这金枝的反应,与少爷今早面对未知事物的慌乱简直如出一辙。 “金枝姑娘不必担心。”陈嬷嬷终于整顿好自己的心情,恭敬地对金枝说道,“今日这事,不过是我们的小主子,九殿下他长大了!” 金枝愣了愣,等反应过陈嬷嬷话中的意思后,整个人“腾”得一下便红了,既窘迫又羞耻。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陈嬷嬷见她这副害羞的小女儿情态,不由摇了摇头。 “金枝姑娘,有件事也算老身多事,但为着姑娘,却还是不得不多嘴提醒你一句。”陈嬷嬷道,她这些日子,是彻底向金枝投了诚,自然不希望她有不好,见她似乎并没有因此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便忍不住出言提醒。 金枝见她满脸严肃,随即端正了身体,正视道:“嬷嬷,你说。” 陈嬷嬷苦口婆心:“如今殿下长大,自然是有了那方面的需求,金枝姑娘你可务必重视起来,以免被宵小之辈趁机寻摸了机会。” 陈嬷嬷好歹也是宫里的老人,见过不少隐私,说起这些事来一套一套的,仿佛下一瞬间,李瑾铭就会被那些别有意图的女人给抢了过去。 金枝有些懵,她这些时日在沈优那里,接收了不少为人处世之道,却未曾接触过这些,顿时有些手忙脚乱。 陈嬷嬷的警告并不是没有道理,尤其李瑾铭身份尊贵,他有旁的女人实在太正常不过。 但是只要想到这一点,金枝便忍不住魂不守舍,或许在纪香身边见证了太多她那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思想,她也不由自主受了影响,变得小气舍不得起来。 金枝有些难过,但她这人天生有些乐天,没有发生的事并不杞人忧天,只将陈嬷嬷的警告放在了心里,却并没有因此被困扰,整日愁眉苦脸。 傍晚,李瑾铭下学回来之时,也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经过一日的时间,李瑾铭很明显已经处理好了心情,虽然面对金枝时,内心仍不免有几分心虚,但从面上却已不太看得出来了。 他主动找金枝说话,金枝想到陈嬷嬷的话,这时也不敢因为羞耻而再端着姿态了,原本两人间不过是可以协调的小问题,她可不希望像有些话本里的男女主角一样,明明一两句话就可以解决,最后却因为谁都不说,导致问题越来越严重。 她回应了少爷,而后便见少爷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 “金枝,你别怪我了,好吗?”李瑾铭拉着她的手,姿态放得前所未有的低,并且还再次向金枝保证,“我以后再也不那么轻薄你了!” “真的?”金枝回看着他。 李瑾铭连连点头:“真的!”虽然他其实很想对金枝做些更亲热的事,但是要是因此惹恼了金枝,却是他最不愿见到的事了。 “如果金枝你不喜欢我那样对你,我保证,我以后绝不会对你有一丁点儿逾越的举动了!”最后,为了让金枝信任他,更是咬牙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这可真是牺牲大了! 金枝听着有些愣,又莫名有些感动。 但李瑾铭这话又太严重了,她也不是不愿意与他亲近,只是现如今时机却是不对。 少爷对这方面的常识,似乎比她想象得还要缺失。 金枝可不能放任他形成错误的观念,若由此造成两人今后出现种种问题,她连找地哭的地方都没有。 因此,即便内心很羞涩又难以启口,她却是红着脸对李瑾铭道:“其实也、也不必如少爷说的那般绝对,以后,若是我们成婚了,那些事,少爷自然是、是可以做的。” 李瑾铭听着,脸上便不由露出欣喜的神情,但看她说得磕磕盼盼,又疑心她是为了讨好自己,从而委屈自己。 他想伸手揽过金枝,但想到刚才的保证,又克制住了自己。 他是想对金枝好,希望她在自己身边可以活得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快乐,自然不想她因为他,便不顾自己,因此即便他很想将金枝的话当真,也还是诚恳地对金枝说道:“金枝,你若是不愿的话,千万别委屈自己!” “我、我没有不愿!”少爷这般迟钝不解风情,金枝气恼极了,一边恼羞地跺着脚,一边还要红着脸教导少爷缺乏的常识,“那事,必须要成婚后才能做!” 金枝此生,再也想不到还有比此刻更羞耻的时刻了!她那话说得,仿佛是她主动对少爷投怀送抱一般,还选择了日期。 第46章 紧迫 自从金枝与李瑾铭谈开之后, 两人关系破冰,再一次恢复到了从前, 只李瑾铭对男女之事了解后, 知道女子名声是多么重要,对金枝也越发克制起来。 如今的他, 越发渴望着两人成婚的日子了。 只是这事他虽然心意已定,但却并没有彻底落实, 至少他的父皇那一关, 他与金枝,便还没有顺利度过。 李严是知道金枝的存在的, 但因为不知李瑾铭存了要娶对方的心思, 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李瑾铭对自家父皇还是了解的, 仅凭金枝有一个王氏那般的母亲, 她就不符合李严为他择妻的标准,所以要说服他的父皇同意,绝不是一件轻易的事。 如今, 他已到适婚的年纪,李严这些日子已经开始关心起他的婚事,时间显得越来越紧迫起来。 李瑾铭心里急,担心娶金枝的事出了波澜, 每日都要去坤宁宫与东宫转转, 希望他的母亲与兄长能为他提供一些解决之道。 但一连几日,他也没有得到什么突破性的好消息。 倒是他的母后隐约向他透漏,因为他往日对金枝实在太过于宠爱, 让不少人心生猜测,外面已对他将要娶金枝的事有了传言。 人言可畏,更何况这本就是真事,消息传递得更为迅速,有板有眼,很令人信服。 便是李严这个不理会后宫事务的皇帝,对此也有所耳闻,还破天荒向沈优询问过,言语间似乎只把这当做一场玩笑。 沈优见他对金枝似有不喜,只三言两语将事情揭过去了,并没有摊牌。 而且听李严的意思,他会知道这事,与大长公主脱不了干系。 一年多过去,大长公主就算再看不起金枝,但只要不是瞎子,也能看清楚李瑾铭对她的喜爱,又想到淑妃曾经的劝诫,这才不得不正视起金枝来,但已经晚了。 丁诗悦毕竟是女子,不像男子,到了年纪若不及早替她寻了人家,便会被人说闲话,再大点儿,恐怕连夫家都难找。 丁诗悦十五岁的时候,大长公主尝试越过沈优,直接求皇上李严下旨赐婚,却不想李严在子女的事上,一向以沈优的意见为重,沈优不同意,大长公主的如意算盘打得再响也没用。 眼见着李瑾铭那儿实在是指望不上了,大长公主只能为丁诗悦另寻了一个好人家,今年年底忍痛将泪眼汪汪的外孙女嫁了。 尽管她为丁诗悦选的夫婿也是人中龙凤,惹不少人羡慕,但到底不是丁诗悦真心喜欢的人,大长公主怎么想,都觉得自己的外孙女受了大委屈。 因此,大长公主对半路截了自己看中的外孙婿的金枝,那真真是恨到了骨子里。 即便事已成定局,大长公主也不准备这么轻易饶过金枝,她要让这个平民看清楚自己卑微的身份,凭她怎么得李瑾铭的喜爱,也休想野鸡变成山凤凰,占据属于她外孙女的位置。 大长公主打心眼里并不觉得李瑾铭会娶金枝为正妻,认为那不过是传出这话的人夸张罢了,不过不论她怎么想,在假意泄露金枝与李瑾铭关系时,还是将谣言一字不漏地告知了李严。 李严并不太信她的话,于是去坤宁宫向沈优了解情况,被她暂时安抚了过去。 但谁都知道,这事已经拖不得了。 有了那样的谣言,即便李严不信,但李瑾铭现如今岁数已经到了,为了平息留言,皇上很可能会想到替他指婚,虽然因为疼爱他这个儿子,一定会经过他的认可,但可以想见,那个人不论是谁,都不可能是已让他有了坏印象的金枝。 这个消息让李瑾铭心里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急迫感,尤其当他的父皇单独在书房召见他,话里话外都透露着要在下一次选秀时为她择妻的时候,他真的是片刻都不想再等待,真想直接将金枝拉到李严面前,求他为两人指婚。 但这样的举动明显不妥,到时候因为他的莽撞行事惹怒了李严,为人父母,李严不会将错归咎在自己儿子身上,只会更加不喜金枝。 李瑾铭想来想去都未想出好办法,每天都显得异常焦躁。 这个时候,陈嬷嬷曾警告金枝的话应验了。 因为金枝不再着手李瑾铭沐浴的事,陈嬷嬷便安排了其他人,她倒留了个心眼,选了年龄比较大的老宫女。 却不防那些心思灵活,又擅长蛊惑的妖艳女子,稍微不注意,那安排的老嬷嬷便被人用银钱收买,被人钻了空子。 李瑾铭这些日子为他与金枝的婚事操碎了心,哪有心思注意起来,只要不是金枝,哪个人伺候他沐浴更衣,他都无关紧要。 只这日,这伺候的宫女却是莫名其妙,洗着洗着,手脚竟然不规矩地在他身上乱摸起来。 李瑾铭如今已不是当日的小白,再看那女子面颊绯红,一双眼睛欲语还休,哪能不知其意。 向来自觉尊贵无比的小少爷,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他愤怒地将宫女撵了出去,并让人狠狠惩罚了她,手段相当狠绝,震慑了一干心思活路的下人。 这般处理了人,李瑾铭尤觉不满,想到那宫女竟然敢肖想他如此尊贵的身躯,便气不打一处来。 他需要金枝的拥抱才能安慰自己受创的心灵。 于是,小少爷便以此为由,找到了金枝,将她搂进了怀里。 嗯,这是特殊情况,他抱一会儿就撒手,不会有人看到,于名声无碍! 他便这般自欺欺人了一番,而后将受到的委屈与金枝讲了一遍。 这事的动静闹得那般大,金枝自然也是知道的,原本少爷撵走其他女子,让她颇有些感动,现在听完后,却又有些想笑了。 原来少爷太过自恋也是好事! 这事过后,有歪心思的人少了许多,而金枝也更为警惕起来。 陈嬷嬷再也不敢躲懒,亲力亲为接手了替李瑾铭沐浴的事,其他地方,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李瑾铭被金枝安抚了一番,宫女对他造成的阴影渐去,他内心的浮躁也渐渐平静下来。 至于他与金枝的婚事,反正他是铁了心要娶金枝的,不论他父皇有什么决定,最糟的结果也不过是李严不喜罢了。 反正他也不只是靠着李严的喜爱过日子的。 而且,距离下一次选秀还有一年时间,有他的母亲与兄长从中斡旋,想必一年之后,父皇有了心理准备,接受起来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难。 李瑾铭、沈优、李瑾承三人开始不动声色地对李严温水煮青蛙。 就在几人费尽心思令他缓慢地接受金枝的日子中,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这天李瑾铭正好休沐,教金枝下棋。 自从沈优认同金枝后,便在有意培养她,让她可以在与李瑾铭成婚后,能尽快成为一个合格的王府主母,打理好后院,解决儿子的后顾之忧。 在待人接物上,金枝从沈优那里学到了许多,而除此之外,她还要在才艺上有所涉猎,不一定要精通,但至少在别人提起时不会一问三不知,与其他夫人小姐聊不到一块儿。 对此沈优只提了些意见,倒没有非逼着她一定要学得如何好,金枝也在努力学习着,遇到李瑾铭会的,那教导她的老师自然就是他了。 金枝的棋艺便是李瑾铭教的,教的人异常耐心又细心,手把手地纠正她落子的姿势,同样的棋路能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告知她,金枝便是再驽钝再没有天赋,遇到这样的好老师,棋艺也是渐长。 如今她与李瑾铭下棋,已经不再是曾经被碾压的局面,偶尔外行人的神来一手,还能让当老师的思考良久,称赞她的思路别具一格。 金枝有些心虚,其实她是下无可下,随意落的子,靠的全是运气。 李瑾承派人来找李瑾铭的时候,他正在为金枝又一次的惊艳落子而思索对策,听到人找他,还颇有些舍不得离开,直到来人三言两语将情况与他说了,突来的转机让他整个人都险些回不过神来,又向对方确认了一次后,才敢真正相信,他能娶金枝的机会来了。 李瑾铭没有想到,他千辛万苦想要迎娶金枝的转机,竟然一直都在金枝身上。 兜兜转转,原来解决掉他们最大难题的人,还是他们自己,这不是命中注定是什么? 李瑾铭兴奋得冲到屋内将刚刚避开的金枝抱起来转了又转,因为实在太兴奋了,克制不住地一脸莫名其妙的人脸上亲了又亲:“好金枝,你就是我的福星,亏我还在这里苦恼了那么几年,原来所有的困难在一开始你便已经都解决了。” 金枝被亲得有些懵,少爷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兴奋成这样了? 想问,但李瑾铭已经又走到了门口,临走前忍不住喜悦地对她道:“金枝,你等着,今日我便去向父皇讨了旨,让他替我们两人赐婚。” 金枝似懂非懂,心情却莫名激动起来。 第47章 认女 李瑾铭出了嘉庆宫, 直往皇上与群臣议事的乾清宫而去。 此时早朝已结束,无事的大臣们退朝回各自的衙门办公了, 有事的几位官员因着并不是大事, 今日又发生了宋尚书时隔十八年竟找回失散女儿的喜事,便都未曾占用他向圣上禀明原由的时间。 李瑾铭到的时候, 那议事的内便殿里已只剩下了皇上李严、宋尚书宋学章、以及跟着李严学习为君之道的太子李瑾承。 李瑾铭心情激动地让人向李严传了话,没多时便得了结果, 被传话的人领了进去。 李严虽然奇怪他突然过来的原因, 但现在又不是在商讨什么政事,所以未多想便同意了, 等李瑾铭进入了大堂, 他还忍不住开口打趣道:“往日让你来乾清宫学习政务你不来, 怎么今日想着来了?可是听到宋爱卿的喜事, 来沾喜气来了?” 哪知李瑾铭被这么说不但没反驳,还颇为认同:“父皇英明,儿子可不就是来沾宋大人的喜事来了!” 宋学章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 心情异常好,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加掩饰,便是看李瑾铭,也比往日热切了几分:“九殿下说笑了。” “恭喜宋大人找回令嫒。”李瑾铭向他拱手真心祝贺。 宋学章回道:“多谢。” 李严此时的心情也很好, 他一直对宋学章这个心腹大臣心怀愧疚, 如今宋学章找回女儿,他也是真心实意替他感到高兴,又想到他那女儿失散十八年, 还不知在外面受了多少苦,养成了什么性子,有心想为这无辜的孩子做些什么补偿她,便向宋学章道:“令千金现在是找回来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宋爱卿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告诉朕。” 一向谦逊有加的宋学章,这次却一点儿没客气:“禀皇上,臣就是为着这事,想向皇上讨个见证。” “爱卿请讲。” 宋学章却一时未答话,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他的女儿其实早在四年以前便来到了他身边,他却没能及时察觉,这令他后悔不迭。 宋学章其实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得意门生卫荀,娶的妻子是一位与父兄失散多年的孤女,姓宋,与他失散的女儿有颇多相通之处,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宋氏就是她的女儿,但世上能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一叶障目,也不怪宋学章多想,因为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他对卫荀这个学生非常满意,本就兴起过若能找到女儿就将她许给卫荀的心思,而后他的女儿没找到,却因缘际会真的嫁给了卫荀,这样概率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事真的可能发生吗? 与之相比,宋学章倒更愿意相信,卫荀是因为感念他这老师的遭遇,本就对流离失散的女子心怀怜惜,又恰巧遇到了一个与她女儿情况类似又人品才貌出众的女子,恻隐之心下很容易对女子上心并娶了对方,这才造成他的妻子与他的女儿有诸多相似。 因为心底里认可了这样的推测,宋学章潜意识便排除了宋清幽是他女儿的可能性,所以卫荀带她来拜访宋家时,他也未对她的来历过多打听。 倒是宋清幽那与自己女儿太过相似的经历,总让他不由自主想到自己失散在外的妻女,伤怀感念之下,对宋清幽虽也怜惜同情,却没了更多的精力去注意她。 宋学章只要想起因着他这种思想,差点儿造就他与女儿一辈子相见不相识的结局,就恨不能回到过去,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幸好他昨日路过卫荀家附近,决定临时去探望一番,在进入院门时听到卫荀的母亲呼唤宋清幽的闺名,他这才如梦初醒。 为什么就不可能有那么巧合的事呢?万一上天就是偏爱他,看到他对女儿的思念之情,怜悯他的遭遇,将他女儿送到他身边了呢? 宋学章几乎是颤抖着走进卫家的,心情激动不可抑制地招来卫荀,清清楚楚仔仔细细问了宋清幽的来历,凡是能证明她身份的事,事无巨细,一一问了个遍,全都与他的女儿对上了。 宋学章这才不得不相信,卫荀的妻子宋清幽,真的是他的女儿,顿时老泪纵横。 而卫荀在他问起宋清幽时,便有了猜测,如今看宋学章的反应,哪还有不明白的。 他心仪的妻子,原来是他老师失散多年的女儿! 尽管卫荀觉得不可置信,却还是第一时间找来了宋清幽,让她与宋学章对质,两人说着宋母的事,无一例外,全都对上了,这下再也没有疑虑。 两个当事人都有些懵,宋清幽更是直接没反应过来,其实时隔这么多年,她早已放弃了寻找自己的父兄,如今生活顺遂,已觉得是毕生之幸,哪还敢奢望更多,却没想到,她一直找的爹竟是她夫君的老师,这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啊! 直到宋学章激动地将宋清幽抱入了怀中,宋清幽才清醒过来,喜出望外之下,不由痛哭流涕。 宋学章来的时候才刚过午时,与宋清幽相认也不过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但两人情绪平静下来后,已到了酉时一刻。 宋清幽向宋学章详细说了这些年的经历,讲了她与宋母流落在外既要生活又要寻找父兄的艰辛,讲了宋母获知宋学章身亡的假讯息伤心之下抑郁而死,讲了她被奴大欺主的仆人们抢了家财并卖给了人牙子的事,也讲了生命存亡之际被金枝所救的恩德。 宋学章的心情便随着她经历的往事而起伏着,简直恨不得将一辈子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天发泄。 妻子的身亡无疑令宋学章很痛心,但他早已有了妻女不幸于难得认知,现如今宋清幽还活着,对他已是意外之喜了,因此他虽然也难过妻子的离世,但更高兴的却是认回了宋清幽。 那些背叛宋清幽的奴才们,甚至那些贩卖人口的人牙子,在这一刻都被宋学章记在了心里,并暗暗发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定要将这些恶人狠狠整治一番,为自己可怜的女儿出口气。 除此外,金枝对宋清幽的恩情却不得不报。 金枝不仅是救了宋清幽的命,还挽救了她的名声。 原本一个女子流落在外是一件为人诟病的事,但因为金枝为宋清幽寻了一个好夫家,还恰好是宋学章的得意门生,令其流落在外的经历,不仅不会为人诟病,还会成为一段佳话。 这样的恩德,宋学章怎么可能不报。 宋学章是知道金枝这个人的,毕竟她先是献药救了沈国公世子,后又因收养纪尚书的孙女被皇上嘉奖为忠义之士,宋学章记性一向好,凭着这两件事便不会轻易忘记金枝。 更别说,最近宫里有传言,九皇子殿下似乎对一位叫金枝的姑娘另眼相待,隐有要娶之的趋势。 金枝的名字,宋学章还真有些如雷贯耳。 他提出要报答金枝恩情的想法,宋清幽自然是赞成的,但她与金枝情同姐妹,赠送金银珠宝反倒伤两人的感情,而且金枝有位高权重的九皇子照看着,怕也不会缺什么,唯一可能有需求的,大概就是她的身份。 以金枝的身份,要嫁给圣上最宠爱的九皇子,确实非常困难。 宋清幽想来想去,唯有让父亲在这事上为金枝出份力。 宋学章自然答应了,以金枝对宋清幽的恩情,已足够让他为她做一些不太妥当,但又不会伤及宋家根本的事了。 宋学章并不是举棋不定的人,想到这里,他向圣上深深鞠躬行礼,情真意切地说道:“微臣能寻回女儿,已是万幸,她如今生活顺遂,因缘际会之下还嫁给了臣最得意的弟子,臣原不该这么厚着脸皮向陛下求些什么,但小女如今还能活着,却是遇到了善人相救,这恩情臣实在不知该怎么偿还,只能向皇上求助。” 接下来,宋学章简略地向李严讲了宋清幽的经历,李严果然对她嫁给了宋学章弟子的事情大感好奇,向他问道:“令嫒竟然嫁给了爱卿的得意门生,这又是何故?” 自然而然,宋学章引出了金枝,并表露出对其恩德的无以为报。 李严听了,除了感慨宋清幽与宋学章的父女缘分,也对金枝的所作所为颇有感触:“救人已是不易,难为她还能全心全意为令嫒的后半生着想。” 而后,他看向自己的小儿子,明知故问:“这金枝的名字,朕怎么觉得有些耳熟呢,好像在哪里听过。” 李瑾铭知道他在说什么,却偏装傻充愣:“父皇记得没错,您可不就听过金枝嘛,三年前,因着金枝家收养了纪大人家的孙女令其失散多年能与家人团聚,你亲自封赏她为仁义之士呢。” 李严眼角抽了抽:“是哦。” 李瑾铭当没看到,继续说:“说起来,当时儿臣也在场,还提起过金枝救了宋尚书女儿的事,只可惜那时我并不知道那位宋小姐就是宋大人的女儿,也便未曾多言,否则怕是就能省去这两年的时间,直接让宋大人与令嫒相认了。” “宋大人,这事全赖我,耽搁了你与令嫒两年的时间。”李瑾铭向宋学章拱手致歉。 “九皇子言重了,这事怎么能怪你。”宋学章反驳,并且感激道:“微臣还要谢谢九皇子,据说那位金枝姑娘当时救下我儿的买命钱,还是你给赏赐下来的。” “这事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金枝的心善,宋大人不必谢我。”李瑾铭说,“不过我将令嫒与金枝一并带回了京城,这才让令嫒有了与你的相认之机,宋大人谢我也不冤。” “这点儿小事竟然就敢向人讨谢,亏你也说得出口!”李严听得直想发笑,槽了他一句后,对宋学章道:“家里小儿忒计较,让宋爱卿你看笑话了。” 宋学章笑了笑:“九殿下也没说错,他确实当得起微臣一声谢。” 李严也不在这点儿小事上纠缠,他现在对李瑾铭突然来乾清宫的原因心知肚明,原本他对金枝是不满的,但近些日子里沈优与李瑾承对他的疯狂洗脑,让他对金枝的恶感淡了许多,现在金枝又救了宋学章的女儿,联想到她曾经做的那两件事,李严对李瑾铭想娶金枝一事的态度便宽和了不少。 “宋爱卿与朕谈到金枝,可是想让朕为你赏赐她?”李严猜测道。 金枝对宋清幽的恩情可不比当初的纪香,没有王氏这个中间人,更显得难能可贵。 但如今金枝什么都不缺,等闲人士的确不知该怎么回报,宋学章求到他头上也能理解,毕竟他送出去的金银只能是金银,皇上嘉尚的却是殊荣。 李严以为自己猜中了宋学章的心思,却不想宋学章却摇了摇头。 “爱卿这是何意?” “回皇上,其实微臣已有了报答这金枝姑娘的主意,如今求到皇上面前,却是想让皇上为臣做个见证。”宋学章说。 “哦?”李严问,“是何见证?” 宋学章:“微臣想收金枝姑娘为义女。” “这……”李严颇为意外,思索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在殿中的李瑾铭,明白过来宋学章此举的意义,“爱卿这可是想好了?” “是。”宋学章说,“还请皇上同意臣这不情之请。” 他都这么坚持了,李严想不出不同意的理由:“朕准了!” 一旁的李瑾铭见时机已到,向李严身旁的李瑾承打了个眼色,上前一步,趁热打铁道:“父皇,儿臣刚在一旁听着,这金枝实乃一位有情有义,品性善良的高尚女子,儿臣一向对这样的女子敬佩有加,恳请父皇将金枝赐嫁于我。” 李严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虽先前因为金枝的身份并不同意,但现在金枝既然已是宋学章的义女,他也不欲多加阻拦,免得伤了自己儿子的心。 但李瑾铭表现得实在太迫切了,看他眼中掩饰不住的喜悦与激动,李严就不想这么轻易让他如愿,于是说道:“此事不急,容我与你母后商议一番再做决议。” 李瑾铭哪能不急,为了娶金枝,他都盼多久了,如今只差临门一脚,他父皇竟然还要拖着。 李瑾铭于是又向李瑾承使了个眼色,提示对方是时候上场帮忙了。 李瑾承看了他一眼,这才懒洋洋开口道:“父皇说得没错,毕竟事关九弟婚事,确实应该与母后商议。” “哥!”李瑾铭没想到他大哥竟然临阵反戈,一双墨黑色的眼睛指责地看着他。 李瑾承只作不知,心里叹气,他家精明的弟弟,怎么一遇到金枝的事就犯傻,母后的立场都已经明确,父皇这就是同意了,何必逆他的意,急于一时,反而惹他不快。 他这才是真正的帮忙呢。 殿中身份最高的两人都达成了共识,即便李瑾铭再不甘,这事也无可更改,他只能无奈作罢。 第48章 奴性 李瑾铭怏怏不乐地回了嘉庆宫。 金枝迎接他时, 看到他一脸不高兴,联想他出门时激动的话语, 便以为李严依旧不同意两人的婚事, 忙出言安慰了他一番。 她并不知道宋家发生的事,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当朝尚书宋学章收为了义女, 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并未对李瑾铭先前的话抱有多少期待。 毕竟她娘王氏的身份摆在那儿, 别说是皇家, 就是普通人家,若非逼不得已, 也不会娶一个奴仆之女, 李严不同意, 在她看来才是正常的举动。 不过失落还是有一些的, 毕竟有那么一刻她是真的以为两人的事有了转机。 李瑾铭被她安慰,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金枝你不怪我?” “少爷你说什么傻话啊,我怎么可能怪你, 感激你都来不及呢。”金枝靠着他的肩,“你的身份高贵,我本来就配不上你。是少爷你,让我一只小小的林间山雀, 飞上了枝头, 成为了真正的凤凰,金枝变成了真的金枝,不用为生计操劳, 不用伺候别人,更不用担心哪一天主子发怒一不小心就没了性命,这样的生活都是少爷你赋予我的。” “以后不准再说配不上我的话了。”李瑾铭掰正她的身子,双眼认真严肃地告诉她,直到金枝点了点头,才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父皇虽然没有立刻下旨为我们两人赐婚,但他已经同意我娶你了。” “啊?” “我说,父皇同意我娶你了!”李瑾铭更大声地说道。 金枝其实在第一遍时便听清了,只是有些不敢置信:“可是少爷你刚回来的时候明明一副……” “还不是父皇,明明都同意了,却还要拖延时间,我哥不仅不帮忙,还反戈倒向了他!”李瑾铭愤愤地说,“明明走之前我都向金枝你承诺过会让父皇即日下旨了,他们竟让我对你食言了。” “可是无缘无故的,皇上怎么就同意了呢?”金枝依旧没有真实感,她甚至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 李瑾铭这才意识到她还不知道宋学章认回了宋清幽的事,于是言简意赅地将事情复述了一遍。 金枝听完后,一脸呆滞:“你说清幽姐是宋尚书的女儿?” 她这是什么运道?出门为父亲改变命运便遇到了此生的贵人李瑾铭,得到的赏钱救下的生命垂危的女子,也是一国尚书的女儿…… “少爷,你说我现在去深山老林,是不是立即就能挖出千年人参、万年何首乌?而后再随意进个山洞,也能发现富可敌国的宝藏?”金枝觉得以她的运气,完全可以去试一试。 李瑾铭摸着她的额头:“这没发烧啊,怎么就竟说胡话了?” 金枝乐呵呵地说:“少爷,我正做梦呢,梦到皇上同意我们两人的婚事了!” “真该给你个铜镜让你照照现在的模样,笑得可真傻。”李瑾铭面露嫌弃,声音中充满了宠溺,大概金枝的笑会传染,他看着看着,竟然也不由自主笑了起来,那嘴角的弧度与面部的表情,与金枝如出一辙。 两人傻乎乎地望着对方相互笑着。 良久,李瑾铭向金枝伸出双臂,将她抱起来:“金枝,我终于可以娶你了。” 金枝捧着他的脸,低头与他额头碰着额头,鼻尖轻触鼻尖,回应他的话:“少爷,我终于可以嫁给你了。” 李瑾铭又抱着她转了几圈,最后两人都有些晕头转向,一起倒在了金枝晚间休息的榻榻米上。 两人气息都有些不匀,胸口剧烈起伏着,等渐渐平息后,李瑾铭看向金枝:“金枝,以后都叫我的名字,好吗?” 金枝愣了会儿后,迟疑地点了点头。 李瑾铭说:“那你现在叫一个我听听。” 金枝张了张嘴,那个在内心深处默默呼喊过千百次的名字,这时想念出来却仿佛千难万难,她做着“李瑾铭”三字的口型,喉咙里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别急。”李瑾铭抚着她的背,安抚道:“我们慢慢来,金枝你别怕,我们以后夫妻一体,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可以随随便便叫出我的名字,没有人会怪罪。” 金枝小声“嗯”了一句,眼眶不知为何有些红。 李瑾铭教她:“金枝,你跟着我念,我教你,一个字一个字来,首先是我的姓,李,木子李的李,来,你念一遍。” “李……李……”金枝跟在李瑾铭后边,终于念出了他的姓,虽然声音生涩,如一个初初学会说话的孩童,不太清晰,但好歹有了声音,能让人听见,她又反复练习了几遍,终于能熟练地说出这个字了。 李瑾铭再接再厉:“第二个字,瑾,是美玉的意思,承载了父皇对我们这些儿子的美好期望,他希望我们个个都能成为一块精挑细琢的良玉。” “瑾。”仿佛念出第一个字让禁锢她内心的力量消失,这第二个字,金枝念得很顺畅,第一遍就吐字清晰。 “金枝你真厉害!”李瑾铭夸她,金枝脸红红的,又不是一岁孩童,会念个字竟然还被这么夸奖,丢脸死了,但她心里甜滋滋的。 “最后一个字,铭,是铭记的意思,我出生在那场战乱之后,父皇为我取这个字,是提醒他及世人,铭记当初的一切,记得那些牺牲、那些背叛、那些忠义,从中吸取教训,不再重蹈覆辙,让大佑走向繁荣昌盛。” 金枝听得有些入迷,不由赞道:“少爷,你的名字真好听,是金枝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名字。” 李瑾铭摸着她呆呆的脸,半抬起上半身,在她脸上亲了亲,宠溺地说道:“金枝,来跟着我叫出我的名字,李、瑾、铭!” 金枝看着他,仿佛被他此刻的神情迷了心神,跟着他的口型缓慢地说道:“李……瑾……铭。” “对,就是这样,再多念几次。”李瑾铭鼓励道,“金枝,你可以的。” 金枝于是便真的一遍一遍开始呼唤他的名字:“李瑾铭李瑾铭李瑾铭……” 从初始的一个字要顿许久到后来越念越顺畅,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能熟练的叫出李瑾铭的名字了。 这一刻,金枝感觉自己彻底脱胎换骨,她再也不是记忆里那个性命捏在别人手里的小奴隶,她有了新的生活,新的身份,她可以拥有自己的声音,说出真正想说的话,做自己真心希望的事。 她会成为李瑾铭的王妃。 想着想着,金枝笑了,流出了开心的泪水。 李瑾铭小心的一颗颗为她擦干,最后在她红红的双眼上亲了亲,又躺回床上,等着她慢慢平静下来。 金枝躺了许久,才恢复寻常。 她想到李瑾铭先前说的事:“清幽姐真的是宋大人的女儿吗?” 不论怎么想,金枝都不敢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因缘巧合的事,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条线指引着她,让她不仅救下了宋清幽,还为她选中了卫荀为夫婿。 “千真万确。”李瑾铭确定道,“宋大人一向周全,既然已经认下了宋小姐,那必然是百分百肯定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清幽姐找到她的爹一定高兴坏了!”金枝感慨着。 “宋大人也高兴。”李瑾铭说,“他高兴了,我父皇自然会倍感欣慰。” “所以皇上是因为我救了清幽姐才同意我们俩的事的吗?” “不止如此。”李瑾铭答,顿了顿后向金枝解释道,“你还不知道,宋大人为了感激你救了宋小姐,已经让父皇作见证,收你为义女。金枝,要恭喜你,从今往后,你多了一个爹。” “宋大人要收我为义女?”这可大大出乎了金枝的预料,她是猜到宋学章可能会感谢她,却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等着吧,我相信宋大人很快便会有行动。”李瑾铭说,“到时候我再去求求父皇,一定让他为我们两人赐婚。” “你别这样。”金枝红着脸劝他,“皇上既然同意了,就不会反悔,你为这事去缠着他不好。” 这个道理李瑾铭自然也知道,但是他就是不爽:“要是他一直拖着呢?” “拖着也不怕,反正金枝会一直等着你。”金枝说情话哄他,李瑾铭心里偷乐,面上还要作出勉为其难的样子答应她不去缠着李严。 两人经过这一日的交流,关系变得比过去更亲密了,曾经那一层似有若无的隔阂彻底消失不见。 金枝在嘉庆宫里等着后续事宜,还没等到宋学章收她为义女,便先被沈优召去了坤宁宫。 其实是李严要见她。 李严要为自己最宠爱的儿子赐婚,而那个女子,他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终究有些不放心,于是决定亲自见见金枝。 但他单独召见金枝显然有些不妥,于是便用了沈优的名义。 而他见金枝,主要是为了考验她,看她是否当得起王府主母的身份,事先警告过传话的人不要泄了消息,他好看金枝面见他的临场反应。 所以,金枝在去往坤宁宫的路上,并没有得到丝毫讯息,但传话人不同往日的严谨认真,还是让她有所察觉,恐怕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能让传话太监露出比为沈优递话时还要严谨态度的人,身份肯定比沈优要高,而这宫里又没有太后,唯一身份比沈优高的人,就只有……圣上。 皇上要见她! 金枝很快得出了这个结论,心里慌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 如今的她已经不是那个见了沈国公世子沈维就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的人,经过沈优的教导,昨日又被李瑾铭解开了心结,她感觉现在即便是见皇上,她也有了自信与底气。 她在内心告诉自己:金枝,为了你与少爷的未来,你一定要争气。 这自我鼓励的法子非常有效,等她踏进坤宁宫时,步伐已显得从容又充满仪态。 成败,在此一举! 第49章 通过 圣上李严, 金枝并不熟,但昨日李瑾铭心情亢奋睡不着, 左思右想, 觉得他的父皇绝不会轻易为他赐婚,担忧他会单独考验金枝。 疑神疑鬼之下, 李瑾铭花了一晚时间,将他所知的所有关于李严的事, 事无巨细都对金枝讲了一遍, 侧重说了他父皇的性格和喜好。 没想到他才说了,第二天李严便召见了金枝。 因为提前对圣上有了了解,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也是金枝如此有底气的原由。 圣上李严是一个历经过战乱的人, 在那场突然而来的战乱中, 他差点儿被俘,是无数忠臣将领用血肉之躯将他从生死边缘拉拽回来。 这些人的牺牲让他幡然悔悟,曾经属于帝王多疑的个性渐渐被那一颗颗忠义之心改变, 战乱后的他变得比其他帝王看中情义,多了份宽和与包容。 无疑,李严是一位人均称赞的明君,他善用人才, 且用人不疑, 大佑朝在他的统治下,不仅快速从战乱中恢复过来,还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 对这样一位君王, 金枝是敬的,同时也很庆幸,如果不是恰巧遇到了李严这样性子的皇帝,她与李瑾铭之间绝无可能走到如今这步。 金枝进了坤宁宫,果不其然在沈优的会客厅里,见到李严的身影。 李严年近五十,脸上已有了岁月的痕迹,眼角爬上了皱纹,两鬓的头发也有些白,但精神却很好。 金枝进去的时候,恰巧看到他正与沈优说话,神情柔和,望向沈优的眼神里,全是信赖与暖意,这样的他,看起来与普通人家喜爱妻子的丈夫没有任何区别。 虽然李严很快察觉到她的到来,收敛了神色,恢复那副唯吾独尊高高在上的君王之态,金枝心里剩下的那丝紧张依旧彻底消散。 原来皇上私下竟然是这个样子,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她想。 李严身为事务繁忙的君王,自然不会在金枝身上下太多功夫,实际上,若不是他真的关心李瑾铭,他甚至都不会想要亲自面见金枝。 金枝要嫁给李瑾铭,他最在意的自然是她的品性,他需要的是一位能在未来照顾他儿子生活起居的贤良儿媳。 他可以接受金枝没有太多才华,也可以接受她木讷老实不懂应变,但却绝不允许金枝是个仗着他儿子喜爱便恃宠而骄的娇蛮女子,不仅不能为他儿子排忧解难,还会让儿子的生活一团乱麻。 这样的女子,李严是绝对不会愿意她成为自己的儿媳。 好在,金枝并不是这样的人,尽管李瑾铭宠爱她的事,在这个宫里几乎人尽皆知,但她依旧谦恭谨慎。 李严对她第一印象还算好,再看她行事落落大方,见着他也没有面露惧色,有大家之风范,完全担得起王府主母的仪态,便更满意了一些。 他又问了金枝几个问题,有关于金家的,有关于宋清幽的,也有关于金枝自己的,金枝一一答了,李严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便算她已通过了自己的考验,没坐一会儿,便急忙忙的走了。 这考验与其说是考验,不如说是闲话家常,与寻常人家替儿子相看儿媳的慈爱父亲并没有多少不同。 不,其实寻常人家里,也多是家里的母亲为儿子操心婚事,李严能为李瑾铭做到这一步,实在难能可贵。 金枝懵懂地通过了考验,直到被沈优招至身前,才回过神来,呐呐地望着她:“娘娘,这……” “傻孩子,皇上这是同意你嫁给铭儿了。”沈优摸摸她的脑袋,向她解惑,“估计不过几日,他便会为你和铭儿颁发旨意。” 金枝听得心跳都停顿了一拍,她没想到原以为千难万难的事,竟然这么平静顺利地便过去了。 沈优看出她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便又多说了几句:“别以为皇上同意得那么快,就觉得这事简单了。你怎么都不想想,你为此都做了些什么呢?” “我没做什么啊?”金枝真心这么觉得,“好像突然之间,一切都变成这样了。” 她只能归咎于自己运气好。 “不排除其中有运气的成分。”沈优一眼看穿她的想法,“但你再想,若换另一个人,她能做到像你一样,会在明知有风险的情况下也仍因一时的心软便愿意献出自己的秘方吗?她会愿意把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大笔赏银,挽救一个不知姓名生命垂危的女子吗?” 金枝张了张嘴,想反驳,沈优继续说:“当然,能做到这些的人肯定不止你一个,但只有你遇到了,这便是你的运道。” “我知道了。”金枝点点头,但她自家人知自家事,她会救宋清幽,虽然有不忍她丧命的恻隐之心,但也有属于她自己的私心,她想用宋清幽刺激金石不再喜欢纪香,挽救自己哥哥的性命。 她没有外面的人说得那么好,却因此得到了别人望之不及的回报,金枝觉得异常心虚。 她突然想见李瑾铭了,她想听听少爷的想法,会讨厌她吗? 应该不会,他原本就知道这件事,不也没有因此便看不起她疏远她吗? 这么想着,她便迫切想要回到嘉庆宫,但沈优却突然对她说:“既然圣上的懿旨快下来了,你与铭儿的身份再住在一起便不合适了,你这几日便先在坤宁宫住着吧。” “住坤宁宫?”金枝懵,“可是我的东西……” 她试图再挣扎一下,沈优却非常体贴周到:“你的衣物与日常用品,我让人去嘉庆宫里为你拿过来。” 金枝没了借口,只能默认了沈优的安排,况且沈优也是为她好,她若推三阻四不领情,就真的是不识好歹了。 于是,金枝便在坤宁宫里住下了,尽管心里想见李瑾铭,也只能暂时按捺下来。 不过她并没有等太久,下学后得知她正被皇上单独考验消息的李瑾铭,连嘉庆宫都没回,便直接来了坤宁宫。 沈优虽暂时不让两人住一起,却没限制两人见面。 金枝见到李瑾铭的时候,心情难以掩饰的激动,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少爷,我通过皇上的考验了,他认可我了!” 李瑾铭抱住她,赞扬的话一点儿也不吝惜:“我的金枝就是这么厉害。” “是皇上他人好。”金枝不敢居功,“还有少爷你的喜爱,才能让我那么轻易就通过考验。” “不是说叫我名字吗?怎么又叫回我少爷了?”李瑾铭问,见四下无人,在金枝唇上亲了亲,“以后要是你再叫错,我可就要罚你了。” “我只是一时习惯了,改不过来。”金枝辩解道。 “改不过来也要罚。” 金枝不怎么信地看着信誓旦旦说要罚她的人,她印象中,李瑾铭就没有和她黑过一次脸,这样的人会罚她? 大概是她怀疑的眼神太过于直白,让李瑾铭看了出来,于是不客气地又在她唇上亲了亲:“这样子的惩罚,少爷我还是舍得的,不仅舍得,还万分期待呢。金枝,你再叫我一声少爷试试,看我会不会罚你?” 说着,竟以万分期待的眼神看着金枝。 金枝一脸震惊的看着他,什么时候她单纯可爱的少爷变成这副无奈又流氓的样子了?她简直都要招架不住了! “你又看刘公公给你找的话本了?”金枝问,打死不再提及上一个话题。 不过说到这些话本,她便不由想到罪魁祸首刘公公,顿时在心里的小账本里又为他添了一笔,就是因为他给的那些不正经的东西,才让李瑾铭变成了如今这样。 金枝只要想到自己当初明明有机会制止的,却因为没有及时发现而错过了最佳时期,便不由后悔不迭。 李瑾铭带着这些东西回寝宫里看她是知道的,毕竟他从来没避着她。 只是一开始她并不知道书本里的内容,也是有一天,她为李瑾铭整理床铺时,无意中看到压在枕头底下的书页有些褶皱,便拿了起来准备搌平,结果一不小心瞟到了里面的内容,惊得差点儿没把书给扔出去。 她才算明白这人到底看的什么书了,难怪即便看到夜深,第二天醒来也依旧神采奕奕。 可惜她发现时已经晚了,李瑾铭把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完了,也学完了。 金枝倒是劝过他不要再看了,李瑾铭也听话,之后,金枝便真的没见他晚上看过书本,寝宫里也没再出现过这些东西。 但其他地方呢?金枝很怀疑。 她看向李瑾铭,意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心虚,奈何对方坦坦荡荡,一副任君打量的模样,金枝又不由有些迟疑了:“真的没看?” “那些书本都千篇一律,看多了也没意义。”李瑾铭说,“放心吧金枝,我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绝不会敷衍你。” 金枝一点儿也没有感动到,甚至开始怀疑起他当初答应得那么爽快,并不是因为她的话管用,而只是他对那些书已经看厌了。 李瑾铭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在金枝心里的地位有了微微的动摇,急忙为自己挽尊,他凑到金枝耳边小声说道:“其实那些东西也没什么好看的。我看那么多,不是为了你以后能好受点儿吗?” 瞬间领悟这句话含义的金枝,一张脸爆红,连吐字都不连贯了:“你……胡说……八道,不、不准往我身上……泼……脏水。” “是真的。”李瑾铭认真解释,“还好我多看了话本,知道了原来女子第一次时是会痛的。要是我没看到,不知道这事,在新婚之夜里莽撞地弄痛了你,害你受伤……” 他越说越直白,越说越露骨,金枝整个人都仿佛要烧起来了,终于忍不下去,大声打断了他:“你不准说了!” “那金枝你现在信我的话了吧?”李瑾铭意犹未尽地顿住了,大有她若不信就继续讲下去的势头。 金枝只能屈服在这淫威之下,含恨点头。 她错了,她再也不想见他了! 第50章 赐婚 三天后, 李严连下三道诏书,引发了整个朝堂甚至京城的轰动。 第一道谕旨, 为了挡住因为金枝的身份而有意见的悠悠之口, 他将金枝救下宋清幽的事昭告天下,又提及了纪香, 将她评价为“贤、德、淑、良”的女子,赐下了他亲笔题书的牌匾, 赠与她无尚的荣耀。 第二道谕旨, 因着她的身份被抬高,顺理成章为她和李瑾铭赐下了婚事。 第三道谕旨, 圣上提前实现了他曾经的诺言, 在李瑾铭未成年以前, 便亲封他为一品亲王, 赐字“誉”。 三道谕旨,前后不过一个时辰,打懵了不少不知情的人。 知情者, 如沈优、李瑾承、宋学章等,只置之一笑后便不再关注。 不知情者,却是一脸茫然,知道金枝其人的还稍微好些, 那些不知道的, 干脆彻底晕了,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人,竟然同时入了皇上、皇后以及九皇子……哦, 不,现在应该称之为誉亲王殿下的眼。 但无论他们再唏嘘,谕旨已下,事成定局,他们也只能慢慢接受。 也有人不能接受,比如说气得老眼昏花的大长公主殿下,她就恨不得去乾清宫把皇上的脑袋敲开看看,到底里面装了些什么,竟然让他放着自己的外孙女不同意,偏偏认可了一个毫无身份的金枝。 但不论她再气愤,如今也于事无补。 李严年岁渐长,东宫地位稳固,她又没能将外孙女嫁给李瑾铭,再也没有了曾经的底气,只能收敛了爪牙投鼠忌器。 除了她以外,另一个最不能接受的人,当属纪香的母亲吴氏。 吴氏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愣了半晌,问伺候她的周嬷嬷:“嬷嬷,我没听错吧,圣上竟然亲自为九……誉亲王殿下和金枝赐了婚?” 事实如此,饶是嘴角伶俐的周嬷嬷,此时也只能生硬地答道:“主子,是的。” 吴氏沉默了,良久,才心有不甘地问道:“这个金枝,是我们认识的那个金枝吗?” 不用周嬷嬷回答,她也清楚的知道答案,多问这一句,不过是她仍旧不死心罢了。 “你说,她一个小小的民女,生母还是我吴家的奴仆,怎么就能让皇上同意她嫁给誉亲王呢?” 吴氏想不通,原本她已经够高看金枝的了,哪曾想,人家飞得比她想得还要高的多得多。 “那可是亲王妃啊,位居一品,等同贵妃。” 只要想到这样的殊荣竟然与自己的女儿失之交臂,吴氏心里就不由一阵阵绞痛。 她在梳妆台前坐了许久,想到当日自己也是在这里与周嬷嬷谈了那么一番贬低金枝的话,哪知不过才四年,人家竟然成了誉亲王的正妻。 吴氏觉得脸都被打肿了,过了许久才缓过气来,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站起身来,招呼过一旁的周嬷嬷,催促道:“快,快让人为我备轿,我现在有事要去楚家一趟。” 周嬷嬷虽不明其意,却还是照办了。 吴氏心急火燎赶到楚家,却得到纪香如今正在京郊的寺庙里,为生病的楚老夫人祈福,已去了两日,要今日下午才能赶回来。 吴氏哪里等得及,问清楚纪香所在的寺庙名字,当下便让车夫换了方向,自己去寻她了,弄得楚家的下人在心里不住嘀咕,这纪三夫人,到底是有什么事找他们家少夫人,那着急忙慌的样子,竟是连片刻都等不及了。 纪香正在伽蓝寺里为楚昀的奶奶誊写经书,但写到一半心里却莫名升起一股烦躁,让她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她逼迫自己又写了两页,实在写不下去了,才放下毛笔,准备去后院散散心。 后院很空旷,栽植的树木上光秃秃地只有零星几片枯黄的叶子,一派早冬的景象。 一阵风迎面而来,卷起了掉落的树叶,也撩动了纪香的裙摆。 她感觉有些冷,却并没有就此回去,反而抬头仰望天空,年轻漂亮的脸上不合时宜地带着一丝掩盖不住的疲倦。 十八年了,不知不觉间,她来到这个世上竟然已经十八年了! 十八岁的年华,在她曾经的世界里,她还是个在大学校园里挥霍青春尾巴的天真少女,在这里,她却早已结婚生子。 她的夫君楚昀很爱她,也很尊重她,在这个男尊女卑、男子可以三妻四妾的时代里,仍愿意守着她一个人,周围的人都说她好运,对她羡慕不已,纪香也曾认为,这大概是她穿越到这里后,最大的幸运了吧。 但曾几何时,这样的思想发生了变化呢? 纪香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反正等她察觉时,她已经对这样深居简出的妇人生活厌倦不已。 她还那么年轻,却只能一辈子困在一方小小的宅院里,与婆母、祖母暗暗较量在她夫君心中的地位,真的太可笑又可悲了。 纪香不想这样,她还有许多事想做,她想凭自己的学识在这个世界里闯出一片名堂,可这个时代却不给她这样的机会,让她空有本事却无处施展。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合时宜,毕竟她现在在外人眼里已是生活美满,若还不安于室,那恐怕会被更多命运悲苦的世人用唾沫星子淹死。 但他们怎么能知道自己心里的苦呢? 纪香有些伤春悲秋的想着,在院里停留了一会儿,便回房继续抄写经书了。 她还想今日回城,若是没写完,她还得继续留在这里。 又过了一个时辰,纪香终于写好了经书,片刻也不想多做停留,便催促着带来的下人整顿行李,要趁着天黑未关闭城门前赶回京中。 只是车马临出寺院的大门时,却出了些意外,有另一队人马迎面而来,与他们撞上了。 寺庙里的僧人前来为两队人马协商,问了来人的主家后,竟然要求纪香为他们让道,等另一队人马先行进门后,他们再行出去。 这下子纪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有来人的身份比她高,僧人才会做这样的安排,且看他们这么慎重的态度,这个来人恐怕也不是一般人。 虽然纪香心里很不舒服,但是形势比人强,她比不了人家,也只能让车夫将车子往后退了退,直到空出来的地方足够来人的车马进入后,才停了下来。 那边倒也并不耽搁,很快那辆颜色并不起眼,但却能一眼便令人看出不俗的马车便行驶了进来。 为首的一个大概是护卫的人士,在那马车彻底进入后,向纪香的方向拱了拱手,示意他们已经可以离开了。 但纪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仅没有立即离开,反而微微撩开了车帘,往那边望去。 没一会儿,那边的马车里便走出一个人来,那是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青年,不过二十一二,身上的气势很是不凡,面容英俊,气质略有些冷。 他与那护卫交谈了两句,而后似有所觉,朝纪香那边看了一眼。 纪香仿佛被他看过来的视线烫着了一般,忽的放下了撩起车帘的手,明明知道对方隔那么远并看不到偷看的自己,她却不由自主心跳加快,分不清是心悸还是心动。 她在心里不停安抚自己,才渐渐又平静下来,只是等她再撩起车帘的时候,外面只留下了那人的车马及几位认真看守的护卫,那人的身影却是再也没见到。 纪香不由有些失落。 回程的时候,她隐约听到有奴仆在讨论:“刚刚那是什么人啊?怎么气势那么强大,我就站在一边竟然就忍不住腿软。” “京里大官多了,少见多怪!” “我刚好像看到那护卫的腰牌上写着一个‘良’字。” …… “良。”纪香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思索到底是哪个“梁”,随后又不由哂笑,两人此番相遇不过偶然,之后应不会再有交集,她在意这个做什么。 车马继续前行,半路上与前来找纪香的吴氏碰了个正着。 纪香觉得异常奇怪,吴氏急便罢了,见到她第一句不是问候她这个女儿,竟是问:“王氏呢?” “王妈妈?娘你找她做什么?”纪香皱着眉。 吴氏一向不喜欢王氏,偏王氏不自觉,总觉得她在吴氏心里的地位不同一般,见着吴氏便会往前凑,这也致使吴氏几度想把她撵出府。 还是纪香念着她十多年的养育情分,一直护着她,还让她陪同自己出嫁到了楚家,她才能一直安然无恙。 纪香实在想不通吴氏找王氏的理由。 “王氏她……”吴氏明明是担忧纪香身处没有高官的楚家,导致消息滞后,不知道金枝被皇上赐婚的消息,所以特意来提醒她,让她把王氏的卖身契还给她,并去官府消了王氏的贱籍,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数不出口。 她要怎么开口告诉自己的女儿,王氏现在已经今非昔比,她生了个好女儿,母凭女贵,再也不是他们纪家人能随意支使的下人了。 不仅如此,从今以后,便是她和纪香,见着了王氏,也要以礼相待。 “娘,你要对我说什么?”纪香见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顿时以为王氏又惹出了什么麻烦,心里便有些急了。 吴氏意识到或许自己的话有歧义,于是换了种说法:“金枝……” “金枝?”听到这个名字纪香有一瞬的愣怔,她是有多久没听到关于金枝的消息了呢? 只知道上一次听到是在两年前,她被选进了宫。 此后不久纪香嫁了人,便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金枝的只言片语了。 吴氏内心苦涩,却不得不对纪香说道:“今日圣上下旨,为她与誉亲王赐了婚。” 纪香不知道什么誉亲王,但是她联系京中几位皇子的情况,很快便猜到:“誉亲王是九皇子?” 不用吴氏点头,她都能肯定自己的答案,顿时内心五味陈杂,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她是真的没想到,曾经那个因为王氏的不公对她横眉冷对却特别好哄的小姑娘,竟然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第51章 王氏 纪香很快回过神来, 虽然吴氏带来的消息非常令她惊讶,但仔细想想, 其实这事早有预兆, 从对李瑾铭痴心一片的丁诗悦不得不另嫁他人时,他们就该有所警觉。 比之吴氏的羡慕嫉妒, 纪香却很平淡地便接受了这个消息,向吴氏问道:“娘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的吗?” “不止如此。”吴氏答道:“你出嫁的时候, 特意向我求了王氏的卖身契, 我来也是为了提醒你一句,尽快把卖身契还给她, 这次不论王氏怎么求, 都绝对不能心软答应, 否则便是引火上身, 会为你、楚家、甚至纪府招致灾难。” 纪香沉默,她当然知道以金枝如今的身份,她再留着王氏的卖身契是不妥当的, 只是王氏如今除了她再无可依靠之人,将她放离出府,她恐怕会过得更艰难。 吴氏以为她不答应,继续劝道:“你别不把我说的话当一回事, 王氏虽然与金家的和离了, 但她是金枝生母这件事也依旧是不争的事实。金枝要嫁的不是旁人,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同时又是谪子, 她的生母,便是说成皇亲国戚都不为过。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还能将王氏留在府里吗?” “娘,你不用多说,我知道。”纪香很快便有了决定,“我回去后会跟王妈妈说清楚,把卖身契还给她,你放心吧。” “这就好。”吴氏松了口气,怕纪香因为王氏难过,又安慰道:“我知道王氏在你幼年时为你付出良多,你感激她舍不得她,但你放她出府并不是坏事,更不需要负疚。你想想,除了灾荒之年,哪个人家主动要求做奴隶的?王氏这分明便是占尽了好处!” 纪香笑了笑,心情并没有多少因此变好。 回到楚家,得知她今日回来的王氏早早便为接待她安排好了一切,她看向纪香的眼神充满了长辈的慈爱与关心,纪香想说的话便被那真诚的笑容一次次堵在了嘴角。 纪香知道,王氏是发自内心的爱着她,这爱甚至比她生母吴氏还要深刻纯粹,虽然如今陷入魔障,为人有些拎不清,也确实为纪香带来了不少麻烦,但这一切并不能抹杀她曾经付出的一切。 面对着这样的王氏,纪香那让她离开自己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但王氏却看出了她多次的欲言又止,主动问道:“小姐,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王妈妈,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纪香终于决定说了,“金枝……” 可她才提到金枝的名字,便被王氏打断了:“好端端的提那个臭丫头的名字作甚,那个不孝女,我只恨不得……” “王妈妈,你听我说完好吗?”纪香看着她,王氏这才住了口,讪笑道:“小姐你说,是老奴冒犯了。” “今日圣上下旨,为金枝与誉亲王赐了婚。”纪香将吴氏对她说的话向王氏重复了一遍,但她只听一次便明白其含义的话,落在王氏耳朵里,却是久久的回不过神来。 等王氏终于想明白时,整个人都呆滞了,口中喃喃:“这不可能!不可能,那个臭丫头怎么可能成为王妃呢?那么身份卑贱的黄毛丫头,哪里当得起这么尊贵的身份,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纪香有些担心地看着她:“王妈妈。” “小姐别担心,我没事。”王氏眨眼恢复正常,“小姐你要不再让人去问问消息,或许其间有什么误会呢?兴许这个金枝并不是我们认识的金枝,只是恰巧同名呢?” “消息千真万确,不会错的。”纪香肯定的说。 王氏又再次陷入了沉默,脸上的神色莫名,隔了好久,才苍白着脸向纪香问道:“小姐你跟我说这个消息是何意?” 纪香知道她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用意,一脸为难的看着她。 “小姐你不要我了吗?”王氏问,露出了个凄惨的笑容。 “王妈妈你毕竟是金枝的生母,如果我执意将你留在身边,恐怕……”纪香困难地说出了这些话,不忍再去看王氏,而她话中的未尽之意,王氏轻易便领悟了。 如果纪香是无缘无故要王氏走,那王氏可能还会乞求,但现在的情况摆明了,她留下来会危害到纪香,这是她所不愿见到的。 她流着眼泪对纪香说:“小姐你有什么安排就告诉我,我都听你的。只是希望我走后,小姐能好好照顾自己!” 纪香眼睛也有些红,向王氏保证道:“我知道王妈妈你的情况,把卖身契还给你后,我会在外面替你置办一处宅子,也会给你一笔钱,以后王妈妈你若遇到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 王氏便这么被安排了下去,楚家不缺钱,纪香对她很大方,置办的宅子虽不大,却地处寸土寸金的内城边缘。 除此外,纪香还给了王氏很大一笔钱,足够她安度晚年。 离了楚家,恢复了良籍,王氏不用伺候人,也不用再看主家脸色,日子在外人看来不知比在楚家时好了多少,但她却并不觉得。 迫不得已离开了纪香,令她对金枝恨之入骨。 而被她憎恨的金枝,此时却仍处于收到圣旨的喜悦当中,丝毫不知道那被她遗忘到不知哪个旮旯的王氏,竟因为她身份的改变,被迫从贱籍恢复了良籍。 不过就算知道了,金枝也不会在意。 恢复良籍不好吗?这世上恐怕也只有王氏这个异类会喜欢给人当奴隶。 这日金枝前所未有的繁忙,这宫里,不论是见过的还是没见过的,只要身份够得上来坤宁宫又能见到她一面的人,都不约而同前来,向她表示贺喜。 他们都是来向金枝示好的,金枝也明白这一点,都一一接见了。 这其中,淑妃给她的印象最为深刻,虽然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金枝跟在沈优身边,没少见到皇上的妃嫔们,但与淑妃交流,却是头一遭。 淑妃近四十岁,虽然年近中年,却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很年轻,温婉大气又漂亮,可以想见曾经是怎么一位佳人。 金枝与她说话,她的态度平和包容,不知怎么的,她就觉得淑妃与曾经所见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了,她仿佛放下了某种枷锁,整个人都沉敛下来,没有了往日那丝若有似无的锐意。 直到她离去后,金枝仍不由自主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过以她的头脑与对淑妃的认知,任是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得无奈放弃。 倒是沈优好似看出了什么,但她只随意置之一笑,并未替金枝解疑。 如果说,这宫中许多人来见金枝,是她意料之中的事,那宋清幽的到来,就令她喜出望外了。 宋清幽如今是吏部尚书宋学章的女儿,自然是有资格进宫朝见的,她借着进宫参见皇后的名义前来,而沈优知道她与金枝的牵扯,只与她说了几句简单的家常话,便将空间留给了两个久未见面的小姐妹。 只剩下两人后,金枝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喜悦之情,狠狠抱了抱宋清幽,表达了自己的思念之情。 宋清幽是带着自己儿子前来的,未满一岁大的孩童还不会走路说话,但却非常精神,一双乌黑有神的眼珠子一点儿不怕生的四处打量,那伶俐可爱的样子看得金枝心都化了,想要去抱他,他也丝毫不认人,笑眯了眼向金枝回伸出了双臂。 金枝便把他抱了过来,没想到这小孩子看着精瘦精瘦的,但抱在怀里分量却不轻。 宋清幽看她欢喜的样子,忍不住打趣她:“这么喜欢小孩子,回头你也给誉亲王尽快生一个得了。” 金枝被闹了个脸红,与她说起了别的事。 “清幽姐你找到了爹,我还没你道喜呢。” 尽管已被无数人无数次提到这事,宋清幽却仍忍不住心生感叹:“是啊,我也没想到,原来我爹竟然离得我这般近。金枝,真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我哪可能有命来到京城,更不用说与我爹相认了。” 说着说着,眼眶就有些红了。 金枝见状,忙制止道:“清幽姐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们两人的关系,还用说这些?” “是不用。”宋清幽摸了摸眼,破涕为笑,“如今,你已是我爹认的义女,我俩可算得上真正的姐妹了。” “咱们亲姐妹,就不说那些令我们生分的话了。” “好。”宋清幽点了点头,看了看在金枝怀里片刻也不安宁的儿子,对金枝说:“金枝你若是抱累了,便将他交给我吧。” “才不会累!”金枝毫不犹豫拒绝了,做了个鬼脸逗得怀中的小孩儿咯咯大笑,扑腾得更凶了,但她却依旧抱得稳稳当当。而后抬头看向宋清幽,问:“我也一年多没回家了,不知我爹和我哥现在如何了?还有周婶子,她还好吗?” “大家都很好。”宋清幽说,“尤其听到你要嫁给誉亲王的消息,全家人都替你高兴,若不是你要从宫里出嫁,嫁衣什么的都有专门的人为你打点,我娘都想自己替你缝嫁衣了。金伯父和金大哥更是激动,听到消息后,直接跑回屋去找银子,说是要把这些年挣的钱全都拿给你做嫁妆压箱底呢。” 金枝只听着,就能想象出当时几人的反应,既感动又觉得好笑:“太好了,原来我爹和我哥都知道了,我还怕他们两个普通人没有渠道,连自己的女儿和妹妹要嫁人的消息都无从得知,那我真的就太不孝了。谢谢你,清幽姐。” “刚自己还说不说生分的话呢,这会儿便忘了?”宋清幽佯装不快,而后很快解释道:“虽然你嫁人的消息我知道了肯定会替你告诉金伯父和金大哥,但这一回我可不敢居功,金伯父和金大哥不是从我这里得知消息的。” “不是你?”金枝诧异。 宋清幽也不吊她胃口,直接答道:“是誉亲王殿下提前派人来告诉我们的,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来得这样快?” 金枝这才知道,原来李瑾铭竟然还默默做了这事,心里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熨帖。 她曾听过一句话,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好不好,不是看他对这个女人有多宠爱,而要看他是如何对待这个女人的家人,连毫不起眼的金父和金石都能被李瑾铭爱屋及乌,认认真真的记挂在心里,他对金枝的在意由此可见一斑。 金枝因他这一举动,内心甜的如同吃了蜂蜜。 能够嫁给这样一个时刻将她挂在心里,忧她所忧,想她所想的人,她实在想象不出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第52章 成年 金枝疲于应对前来道贺的人之时, 李瑾铭这边的情况只比她更为严重且难以应付。 收到圣旨以后,李瑾铭还没来得及高兴, 他的父皇便无情地告诉他, 既然他已到了成婚的年龄,自然也是时候到朝堂帮助他的兄长处理政务了, 当下便给他下达了职务。 李瑾铭只得苦哈哈地应了,他严重怀疑如果自己拒绝, 李严会不顾他的意愿与刚下达的旨意, 将他与金枝的婚事再度推迟。 是的,再度。 原本钦天监为李瑾铭、金枝合八字算出的较近的吉时有三个, 一为今年末, 刚好金枝满十五岁不久, 李瑾铭对这个时间最满意, 但被李严以年关将近事务繁多给否决了,选取了第二个时间,定在了明年开春的二月初二。 还有一个时间就到等到明面的下半年了。 李瑾铭如今投鼠忌器, 生怕他的父皇突然心血来潮把他的婚期再度延后,最近都异常乖巧听话。 李严于是心满意足地走了,剩下的兄长们,挨个上来每人都打趣了几句, 唯有良王只道了声喜, 便急匆匆走了,说是要去伽蓝寺为最近身体有些不适的淑妃祈福。 虽然李瑾煜的态度有些敷衍,但这时, 李瑾铭倒更宁愿他的兄长们都能事务缠身。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人太熟了也不好,说起话来没辙没拦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正逢特殊时期,他有些过度敏感,总觉得往日听来再正常的一句话,从兄长们口出说出来,都暗藏深意,令他越是思索,越觉得面红耳赤。 他的兄长们都太不正经了! 从这天起,李瑾铭正式开始了他要早起参与早朝处理政务的苦逼人生,每天不仅起的比鸡早,还要应对一堆事务,虽然他很快适应下来,并且处理得很好,还因此被李严嘉奖了一番,但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安慰。 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不能见金枝了! 起初沈优阻拦他去见金枝时,他并不在意,但次数多了,他便察觉了。 沈优告诉他,按照本朝风俗,男女婚嫁前不能见面,不然将对他们的婚后生活有碍。 李瑾铭对此一个字不信,但这仍改变不了他见不到金枝的事实,只觉得日子前所未有的难捱。 他不就成个婚嘛,为什么要这么多磨难? 轻松的学子生涯没有了便算了,反正是男人早晚要有自己的功业,他不怎么在意,但是竟然连心爱的人都不给见,这还有没有天理。 李瑾铭现在几乎是掰着手指头计算着成婚的日子,并在心里打定主意,到那一天,一定要让金枝好好弥补他这些日子受到的创伤。 想着想着,脑海中浮现出某些不可描述的画面,令他口干舌燥,心里更想金枝了。 他就这么熬着,但熬到金枝十五岁生辰那天,他熬不住了。 十五岁,是女子及笄的日子,代表着这个女孩已成人,这样重要的日子,他却不能在金枝身边,李瑾铭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 金枝十五岁生辰这天,起了个大早。 虽然她如今情况特殊,无法出宫,见不到亲人长辈,但皇后沈优不愿意委屈了她,决定由她亲自为金枝举行笄礼。 这于金枝,无疑是莫大的荣幸。 她心怀忐忑与激动,等到了这一天。 沈优对她的笄礼很重视,邀请的来宾也都身份尊贵,有她的兄嫂沈维的母亲,有自己的两个女儿,还有太子妃及其他几位王妃,总数差不多有十人。 金枝穿着采衣踩着采履来到行礼的堂室时,这些人都已经到了,所有人都面带笑意的看着她。 沈优站在主位,谢嬷嬷在她的下首端着托盘充当着有司,来宾们则坐在观礼位。 “难为你了,父母长辈都不在身边,只能由我,既充当主人又充当主宾,为你举行笄礼。”沈优说。 金枝摇了摇头:“能得皇后娘娘为金枝加笄,是金枝的荣幸,怎么可能难为,金枝高兴还来不及呢。” 接下来便是笄礼的流程,与寻常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三次加笄、取字等,只来得人都是些身份贵重的人物,显出金枝的笄礼犹为隆重不同来。 笄礼结束后,来的人并没有就此离开,沈夫人与太子妃似乎有话要对沈优说,跟在了沈优的身旁。 剩下的人,沈优的大女儿嘉荣公主神神秘秘在她耳边耳语了一阵,沈优往金枝的方向看了看,脸上露出个哭笑不得的神情,而后便对嘉华公主说:“去吧,只别玩得太晚,忘了时辰。” 金枝被看了一眼,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过很快她便知道为什么大公主与沈优说话,沈优却会看她了,原来竟是大公主要邀请她一同去围场游玩一番。 时值冬日,金枝是不知道她们两个女人去皇家猎场里能干什么,但是嘉荣公主都发出了邀请,她也不能拒绝。 最后,不仅她去了,参加她笄礼的其他几人,除了如今已身怀六甲的良王妃,碍着身子不便参与外,也都表示想一同前往。 金枝看了看如今大腹便便的良王妃,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了纪香。 如今的情形,良王妃不仅身体康健,还为良王孕育了子嗣,良王与纪香应当不会再有牵扯了吧?就算有,纪香却是宁愿做外室也不愿入王府为妾的人,良王妃地位稳固,也不可能为她腾出正妻的位置,她要怎么办呢? 纪香会愿意一直做外室吗?还是说,她会在一开始便断了与良王的往来? 金枝想了想,想不出答案,便不再多思,反正这一切皆与她无关。 一行六个女人,还要加上各自的随从仆人,队伍颇有些浩浩荡荡,大队的车马缓缓驶出宫门,又驾驶过街道的情形,很是吸引了一些人的围观。 金枝太久没出过宫,在半途不由撩起了帘子,往外看了看,周围鼎沸的人声与杂乱的人群,依旧那么熟悉,想到自己很快她便可以出嫁离宫,她觉得自己的日子充满了盼头。 到达围场,见到了李瑾铭的身影,金枝才算知道,为什么一向不熟的嘉荣公主会突然对她发出邀约了。 而嘉荣公主也适时地验证了她的猜想,对她说道:“此番为了能让我帮忙,从母后那儿把你带出来,小弟可是下了不少血本。” 金枝看她,嘉荣公主似是知道她的心事一般,也不留她,反而催促着:“想必小弟已经等不及了,你快过去吧。” 旁边的嘉华公主也说:“今日见面之后,你们怕是要等到新婚之夜才能再见了。” 金枝微红着脸向两人行了礼,便朝李瑾铭的方向走了过去。 而那边李瑾铭早在发现他们的到来后,便迎了过来,他玩笑着向两位姐姐道了谢,片刻也不耽搁的拉着金枝跑远了。 猎场里除了营地,便是群山环绕,如今虽然已是冬日,但林中依然有生命力顽强的树木野草,仍张扬着一抹苍翠的色彩。 李瑾铭将金枝拉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林,便迫不及待的将她推到了一棵树后,埋头吻了下去。 少爷太久没见金枝,实在克制不住了!反正如今他与金枝已被圣上赐了婚,那些嘴啐的人,便是知道些什么,都得掂量掂量,更别说,如今这周围也没有旁人,他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他的吻带着急促与渴望,并不满足于简单的唇与唇的相碰,金枝只感觉他那扫过自己唇瓣的舌尖在湿漉漉的描摹了一番她的唇形后,便不老实的往她的唇间钻了进来,撬开她闭合的齿,朝更里面前进,扫过她口腔的每一个角落,逼着她的舌与之交缠。 这对金枝而言实在有些刺激,心扑通扑通仿佛随时都要从胸腔内跳出来。 她忘记了呼吸,直至肺部传来因窒息而引致的不适,她才终于软手软脚的推李瑾铭。 好在李瑾铭虽亲得忘我,但也分了一丝心神注意着她的状态,知道她是实在受不了了,只能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这一吻。 被放开的金枝狠狠吸了口气,有种获得新生的感觉。 “你太过分了。”她指责地看着李瑾铭,只是唇间仿佛依旧停留着他吻上来的触感,令她说话时不由含带着一丝羞色,怎么听怎么像撒娇埋怨。 李瑾铭一点儿也没讲她的话放在心里,顺手就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在她耳边低喃:“金枝,你长大了。” 金枝已经预料到他下一句想说的话了,不接这茬。 但这并不影响李瑾铭接下来的感慨:“好想现在就把你娶进门!” 至于娶进门后要干什么,不言而喻。 金枝突然有些后悔抛下两位公主和宋清幽来这里和他独处了,她的少爷自从长大并知道男女之事后,一直想对她做些什么却没能如愿。 这让他仿佛形成了一种执念,只要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时不时对她表露情意,言语间充满急不可待,金枝简直不知该怎么应对。 不过好在,李瑾铭也就念叨两句,很快他便想起了约金枝出来的正事,从袖兜里掏出了一个小礼盒,打开以后,里面静静躺着一只做工精细的发簪。 发簪是用纯金打底,簪身上有浅浅的纹路,簪尾雕的是一朵精巧如真的牡丹,镶嵌着名贵的玉石与珠宝,一看便能知道价值定然不菲,更何况这雕工如此精妙逼真,怕是只有少数几位名家才有这样的手艺,能寻到这样一支发簪,一定会花不少的功夫。 金枝愣愣的看着李瑾铭,虽然两人不能见面,她却是知道他的日常的,如今他在朝堂做事,但该学的学业并没有就此放下,处理完政务后,他依旧要去文华殿学习,比之从前更是忙碌。 这样的情况下,他却抽出大量的时间为她寻找及笄礼,金枝一时间竟不知是感动他的心意多一点儿,还是心疼他的辛劳多一点儿。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李瑾铭看着她微红的眼眶,调侃道:“只听说过收不到礼的人会哭,怎么你这收到礼的人也哭?” “没哭,是风太大,沙子进眼睛了。”金枝狡辩。 李瑾铭也不拆穿她,拿着簪子细细为她介绍起来:“这个样式是我让卢大师亲自设计的,他只会雕这么一支,其他人便是想模仿,也没这技术。当然,更重要的是,这支簪子上有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名字?”金枝拿着簪子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名字在哪。 “在花瓣与花瓣的交汇之处,卢大师连接的很巧妙,不细看绝对察觉不了。”李瑾铭在有两人名字的地方指了指,金枝这才看到那小得根本注意不到的名字,激动的说:“真的有欸!” “那我为你簪上。”李瑾铭提议。 金枝将发簪给了他,看着他认真严肃地在她发间寻找着适合簪上发簪的地方,心里的幸福在慢慢滋生壮大。 第53章 求和 王氏最近过得颇为顺心, 纪香给她的银钱很多,她不愿意做生活的琐事浪费时间, 也不会做, 便花了些钱买了个老实本分的小丫头伺候自己。 在习惯了离开纪香以后,王氏竟然觉得这日子比在纪香身边过得还轻松自在, 毕竟不论是在纪府还是楚家,纪香上头都还有人管着, 王氏即便是只领工钱不干活, 却还要看人眼色。 但是,现在却是不同了, 她不仅手里有了足够的钱, 有人伺候着, 还因着她毕竟是金枝的生母, 就算外人明知她们母女不和,却也有所顾忌,对她客气起来。 王氏从出生到现在做了四十年奴隶, 一朝翻身做主人,颇有些飘飘然。 最让她高兴的是,她前头生的儿子,现在愿意认她了! 当初王氏回到纪府第一件事, 便是去寻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可惜她离家十四年了无音讯,她那夫君早已又娶了一位娇妻,连孩子都生了了好几个。 王氏在外十四年受尽了苦难, 不仅把原来的好样貌磨得所剩无几,还刻薄无礼,又另嫁过其他人,回来纪府不受吴氏待见,就算她愿意委屈自己做她夫君的平妻,人家还不乐意要呢。 丈夫不要她,她的儿子自然也不会愿意认她这个自幼便离了他的母亲,反而对她丈夫后头娶的妻子殷勤得很,对她的讨好丝毫不予理睬。 王氏后来心灰意冷,便也未再去理会过,却没想到,她的儿子现在自己找来了,告诉她当初不认她,全是被他那父亲逼迫,他在家里过得并不好,那后娘面子上对他和颜悦色,却总是克扣他,令他苦不堪言。 王氏对这个儿子还是有感情的,离家的十四年里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他,虽然儿子曾经不认她让她伤了心,但现在儿子一哭诉,她便心软了,轻易便原谅并接纳了她。 王氏的儿子姓郑,单名一个超,郑超如今十八岁的年龄,身材瘦弱,看起来倒还真有几分被虐待过的模样。 郑超在与王氏生活了近半月,母子两的感情渐渐好了,便开始怂恿王氏去找金父,让她和金枝和好。 王氏初始时不愿意,她还记恨着金枝让她迫不得已离开了纪香,但被儿子一通劝,再加上这些日子又着实过得好,让她对金枝的怨怼少了一些,最终被说得意动,竟然真的去找金父了。 金父那副丑陋的样貌依旧让她厌恶不已,但他却早已不是曾经软弱无主见的那个人了。 王氏找他,自己还未说什么呢,金父便一副如临大敌样子,警惕地看着她:“你来干什么?” 言语中那对她不请自来的行径充满了不满。 金父在京城生活了四年,早已不像在青叶镇时那么无知,各式各样的人认识的多了,尤其还有人对他普及,他才知道,就因为王氏那奴隶的身份,差点儿让金枝无法嫁给李瑾铭,要不是金枝因缘际会救了宋清幽,或许她只能给李瑾铭做个没名没分的侍妾。 只要想到这一点,金父便是对王氏还有些觑,此时也挺直了背脊,露出了主人家驱逐不速之客的模样。 王氏何时见他这样对待过自己,当下便想抑制不住发火,却被她的儿子郑超好说歹说劝住了。 郑超劝完王氏,又对金父露出个自认为亲切的笑容,自来熟道:“这位就是金叔吧,我是郑超,是娘亲前头生的儿子,我们也算是一家人。”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金父便是不聪明,也知道他此行必有所图,只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郑超却仿佛没看到一般,依旧笑得温和可亲:“我听说娘与金枝妹妹有些误会,是不是?这一家人哪有隔夜的仇,我看娘这些年来也多有悔恨,只是一直拉不下脸,我这为人子的哪能看着娘为这事整日愁眉苦脸,便想做这个中间人,腆着脸上门,希望能够为两人说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金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两人是看他的女儿金枝马上就要成为亲王妃了,想来巴结占便宜的。 金父可以委屈自己,却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金枝,当下便黑了脸,直说道:“这事我做不了金枝的主,她也没在这里,你们走吧!” “我自然知道金枝妹子不在,这不想着叔父你怎么说都是她的父亲,或许可以为我们拉个线。”郑超厚着脸皮站在原地不动。 可惜金父铁了心不理会二人,任他就是说破了嘴皮子也没用。 这个时候金石回来了,他长得人高马大,就算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会让人产生一种被压制的感觉。 郑超见到他立即怂了,即便金石什么都没说,他还是心生惧意,拉了拉王氏的衣袖,便要走。 正好王氏也不愿在这里受这窝囊气,两人一拍即合。 “王姨,我送送你吧。”金石说。 “呸,谁要你送了。”王氏不领情,但金石依旧将她送出了巷外,又犹犹豫豫向她问道:“纪香……纪小姐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王氏闻言止住了离去的步伐,露出如同受到侮辱的表情:“你竟然还惦记着小姐?” “我没有。”金石摇头,“我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没有最好!”王氏哼了一声,“小姐现如今已嫁为人妻,姑爷一表人才,家大业大……” 王氏本想向金石炫耀一番楚昀,但话到一半,想到金枝要嫁的李瑾铭,也就是金石的妹夫,却是当朝最年轻也是唯一一位亲王殿下,那夸赞的话便说不下去。 楚昀再好,姑爷再一表人才,哪比得上位高权重的王爷。 曾经令王氏自豪不已的姑爷,这时却让她不满起来,她甚至开始觉得楚昀配不上纪香起来。 怎么她那讨厌的女儿就那么好运呢? “总之,小姐不是你这样的人能记挂的!”留下这句话,王氏便带着郑超走了,短时间内,不论她这儿子说得再是天花乱坠,她也不会再跨入金家一步。 她果然和这一家子人犯冲。 王氏到金家欲求和的消息,当晚便被人传到了金枝面前。 她娘不能当纪香的奴婢后不仅没有恨她,竟然还来求和了? 金枝觉得今日这太阳可能是从西边升起来的,她觉得不可思议。 但惊讶过后,她便把这事抛在了脑后,王氏来不来求和她一点儿不在意,两人间早就没了母女情分,她与其去想已经没什么关系的王氏,倒不如在宫里安心待嫁,学习婚后的持家之道。 及至如今,金枝才知道,原来王妃与一般人家的主母除了品级不同,还有其他诸多要求。 主持中馈是重中之重,除此外,她与李瑾铭出府后,她身为王妃,还被要求每月举行至少一次宴会,否则可能会降职。 这些都是金枝需要学习的,她毕竟是平民出身,近几年随沈优学习了许多,却仍有欠缺。 为了能够在成婚后熟练迅速的掌管好李瑾铭的后院,免去他的后顾之忧,金枝学得非常用心。 同时,她与李瑾铭也有许久未曾见面了,自她十五岁生辰后,她也就只有在宫里团年那晚,在宴席上远远望见了他一眼。 李瑾铭估计也想她了,一双眼睛自看到她后,便一直炽热地追随着她,只把她看的低下了头才作罢。 随着婚期的接近,他们俩被身边的人看得更死了,想要靠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金枝渐渐习惯以后,竟然开始期待起那一天的到来。 临近婚期的前几日,沈优找来了几位教导男女之事的嬷嬷,指点她新婚之夜的注意事项。 金枝在这方面并不完全是小白,但不论是那多出来的二十年记忆里,还是现在,她都未曾嫁过人,因此只算得上一知半解,被嬷嬷们直白又学术地教导了一番,整个人都羞得面红耳赤。 只要想到几日后她嫁给李瑾铭,她便要亲身经历这些事,她便不由忐忑起来。 在这样既期待又不安的情绪下,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对金枝而言,便显得漫长又迅速。 但不能她的心情如何,这一天依旧如约而至。 二月初二龙抬头,宜祭祀,宜出行,宜嫁娶。 这一日天还未亮,整个京城便已先一步热闹起来。 皇城里挂满了代表着喜庆的红色灯笼,似在迎接着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誉亲王李瑾铭成婚并出府的那一刻。 为了出席儿子的婚礼,圣上特意免去了这日的早朝。 这一切虽与老百姓们没有什么关联,但他们似乎也被这城内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影响,脸上皆挂着喜悦的笑容。 从宫门外准许停留的地方,至新修建的誉亲王府门外不远,沿路已有不少好事的人们候在了外边,等待着迎亲队伍的到来。 这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婚礼。 第54章 婚礼 二月初二龙抬头, 宜祭祀,宜出行, 宜嫁娶。 这是金枝出嫁的日子, 一大早天还未亮,她便被伺候她梳妆的嬷嬷们从床上挖了起来。 她昨天被为她开脸的嬷嬷折磨得欲生欲死, 晚上又因为心里记挂着事,既激动又忐忑, 很晚才睡去, 起床后精神有些不太好。 昏昏欲睡中,被嬷嬷浑身上下折腾了一番, 换上了嫁衣, 上好了妆容, 直到外面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金枝才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 金枝被盖上了盖头,触目所及变成了一片红。 她被人牵着进了花轿,很快花轿起驾, 她在一阵喜悦的锣鼓声与鞭炮声中,被抬着缓缓出了宫门。 金枝原本紧张不安的心情慢慢平复,她真实地感受到自己这是要嫁人了,那个人是她欣喜之人。 花轿摇摇晃晃地驶过了大街小巷, 有喜婆不停地往外洒着喜糖喜果, 引得一干小孩子们甚至某些大人疯抢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金枝恍惚间似乎听到一个男人在大声说着:“爆竹声响,正门大开, 喜迎新娘!” 这是到了誉亲王府? 她不由正了正身体,心情再一次紧张激动起来,她是不是马上就能见到李瑾铭,然后二人拜堂成亲后就正式结为夫妇? 车帘很快被掀开,金枝不得不强迫自己回过神,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金枝低头正好看到,这是一双很大很宽厚的人,只看着便能让她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心。 那双手往下,落在了金枝揪紧嫁衣的手,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而后,她听到李瑾铭那熟悉的声音:“金枝,别害怕,把手给我,好吗?” 金枝似被他安抚了一般,手缓缓放开了嫁衣,随即被他温暖的大手包裹进了手心。 “我们要出去了。”李瑾铭将牵红的一端塞进了她手里,自己拿着另一端,“慢慢地跟着我,看不见也不要急,我会等着你的,知道吗?” 金枝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随着牵红传来的力道指引,跟着李瑾铭缓缓前行,两人入了大门,进入二堂,绕过了偌大的园子,又经过了财房、楼房等,最后到了拜天地的大堂。 李严带着李瑾铭的几个兄长等在了里面,他欣慰地看着穿着喜服,已长得人高马大、神采奕奕的儿子,不由感叹:“我儿果真是长大了。” “行庙见礼,奏乐!”赞礼者喊。 金枝被盖头遮了视线,看不见大堂里的情形,跟着赞礼者的话,上了香又和李瑾铭行了叩拜礼。 “礼毕,退班,夫妻二人同进洞房。” 金枝便被带着进了新房,依着喜娘的提醒,坐在了床沿上,很快她的盖头便被同坐在床沿的李瑾铭用秤杆挑开。 两人视线相交,金枝不知怎的,心头涌上一股羞涩,微垂下头避开了他炽热直白的目光。 喜娘将枣子、皇上、桂圆等抛撒在了床帐内,意喻早生贵子。 婚礼至此便算是结束了,但他们请来的这位喜娘却是个口角伶俐的,主持惯了达官贵人们的婚礼,便是在誉亲王府也不例外,为了讨个好“口彩”,便让人端来了一碗半生的饺子,让金枝咬下一口,问:“生不生?” 金枝知道其中的含义,窘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羞红着一张脸求救般地看着李瑾铭。 李瑾铭笑了笑,替她解围道:“自然是生的。” 喜娘这才说了几句吉祥话退了出去。 李瑾铭也需要出去招待客人,待金枝换完妆后,还要去向李严及几位兄长行“拜见礼”。 虽然金枝与这些人早已认识,但是婚礼的步骤却不可少,尤其李严身为皇帝,仍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特意等着她这媳妇儿酒,金枝更不敢怠慢。 拜见礼后,金枝才被带回了新房,而李瑾铭仍需要在外接待客人,他那几位兄长一个赛一个的不正经,看出了他的急迫,却故意拉着他不让他回去。 最后,他只能沿用先人想出的老法子——酒遁,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被人扶进了新房。 一群人还想闹洞房,但他这个男主角都醉了,没了什么乐趣,只几位女性长辈打趣了金枝几句,直将她说得面红耳赤,才不情不愿放过了他们。 人走光了,便是平日里伺候他们的丫鬟奴仆,这时也出了屋,并贴心地为两人关上了房门。 金枝盯着仿佛醉的不省人事的李瑾铭,一脸不知所措。 接下来,她要做什么? 想了想,她走到李瑾铭身边,凑到了他耳边,试探地喊道:“瑾铭?”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床上的人似乎真的喝醉了,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金枝瞪着他看了一会儿,不信邪,再试探:“少爷?” 李瑾铭突的从床上一坐而起,顺手将金枝捞进了怀里,在她唇上亲了亲,得意道:“被我骗了吧!” 金枝也不拆穿他,只点了点头。 李瑾铭却并没有这么被她糊弄过去,自以为猜中了她的心思,露出了然的神色:“我知道了,你其实知道我在装醉,刚刚是故意那么叫我的,你想让我亲你?” “没有!”金枝大声否认。 李瑾铭却不理会她的反驳,自顾自说道:“别不承认,你在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吗?” 金枝对这样的他彻底没辙,只能愤然道:“你无……”赖。 话未说完,便被李瑾铭以吻封缄。 这是个缠绵至极的吻,不仅吻走了金枝的怒气,也吻走了她的无所适从。 她无意识地攀附上他的脖颈,开始回应起他来。 如今他们已结为夫妻,那些情不自禁再也不需顾忌,他们的亲密与结合不会再有任何人指摘。 大概这是金枝第一次对他的亲近有所回应,李瑾铭欣喜之余,更加激动了,他将金枝楼的更紧,吻得更加卖力深入。 等这个吻结束,两人都不由自主大口地呼吸起新鲜空气。 “金枝,我们成婚了,你是我的新娘了。”李瑾铭执起了她的双手,与她十指相扣,眼睛中是不加掩饰的喜悦与激动。 金枝被这样的他感染,眼眶有些红,是高兴感动红的。 旖旎暧昧的氛围在两人的对视中渐渐弥漫,李瑾铭的神色从初始单纯的喜悦变了质,变得赤·裸与直白,充满了侵略的意味。 “金枝,我要抱你了。”他说,声音低沉而沙哑,暗含某种不可言说的渴望。 他向金枝倾身而来,金枝往后仰了仰,最终没能避开他的双手,他强势颁住她双肩的手在微微颤抖,却一直坚定地不愿意放开。 既期待又陌生,这是他们彼此第一次坦诚相待,毫无保留的向对方敞开自身,亦是他们第一次去探索并拥有另一具与自身结构不同的异性的身体。 金枝觉得很痛,那不属于她的东西带着滚烫的温度在她身体最隐秘的地方前行,抵达到她自己都不能触碰的深处,每一次动作都能让她深刻感知到来自灵魂的颤动。 最后那一刻到来的时候,她的眼角不由自主滑落了一滴泪,既因为痛,也因为她终于完整的将自己交给了这一个自己期待而爱恋的男人。 从此以后,她的人生都将有他的参与,这令她前所未有的满足。 李瑾铭平复过后,抬头望她,见到她红红的眼眶和眼角的泪痕,心疼地问道:“我弄疼你了?” 金枝摇了摇头,他却是不信,对自己方才的鲁莽懊恼至极。 虽然一开始他还能提醒自己慢慢来,不要弄伤了金枝,但到最后,却失去了神志,陷入了拥有金枝后的兴奋中不可自拔。 “我有些饿了。”金枝冲他笑了笑,对他提出要求,“还想洗澡。” 李瑾铭忙扬声吩咐外面守候的下人替两人准备吃食,又让人将洗澡水抬进了新房。 等水来了以后,他让伺候的下人都退了下去,自己抱着金枝进了浴桶,桶里的水因为突然进入两人而溢出了些许。 金枝觉得有些挤,但桶内空间就那么大,她稍微一动就会碰到身后的李瑾铭,让她连多余的动作也不敢做。 但李瑾铭却不觉得,他颇为娴熟的将金枝拉进了怀里:“以前都是你为我洗,今天我也为你洗洗。” 金枝来不及租住,又怕痒,被他触碰到后,便浑身一颤,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边笑边躲,把那丝旖旎的气氛破坏殆尽。 两人在桶里玩闹了一会儿,尽管金枝已经注意不去撩拨李瑾铭了,却抵不住这人食髓知味,就算她什么都没做,也忍不住又与她亲热了一次。 浴桶的水因两人的动作一次次激荡出来,地上淌了一滩水。 水温渐渐降低,到最后时已经有些凉了。 李瑾铭怕金枝受寒感冒,忙将人抱了出来,用自己温热的身体将金枝捂暖和后,才生疏至极地为她套上了一件里衣。 金枝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吃食送上来后,连自己动手的力气都没有。 好在李瑾铭倒也自觉,知道自己闹得狠了,主动将她抱到了餐桌前坐下,一副要伺候她吃食的模样:“金枝,你想吃什么?” 金枝实在有些饿了,便也就着他不甚熟练的喂食动作下勉强吃了些东西垫肚。 第55章 望潮 第二天一大早, 金枝迷迷糊糊还在睡梦中,便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呼叫她的名字, 她听出了这是李瑾铭的声音。 但作为一个起床困难户, 即便她脑海深处意识到这日她还有事情要做,必须要早起, 也实在忍受不住困意的侵袭,于是不甚清醒地推开李瑾铭, 嘴里含糊道:“困……还要睡。” 声音小小的, 像是一只小猫,撩拨得李瑾铭心都要化了, 再联想到她会这样起不来, 也与自己有关, 于是便非常没有原则地任由她继续睡了下去。 但他们今早要进宫去见沈优, 金枝要孝敬的这杯婆婆茶还是不能错过的。 想了想,他招来了仆人,吩咐了一番后, 先行起来洗漱完毕,又穿戴好后,再让人替又睡熟过去的金枝梳洗了一番,喜滋滋地抱着人进了他让人驶进了门外的马车。 金枝也是真能睡, 被人那么折腾一番后也没醒, 被李瑾铭抱进马车后,又靠在他肩头睡得香甜。 一直到马车行驶至宫门,李瑾铭才摇醒了她。 金枝也睡得差不多了, 睁开双眼后看到这陌生的环境,一脸呆愣。 李瑾铭觉得这样子的她颇为可爱,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亲。 金枝彻底回过神来:“我们这是在?” “马车里啊。”李瑾铭答,“现在已经要进宫门了,马上就能到坤宁宫了。” 金枝当然知道他们是在马车里,她只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在马车里?” 李瑾铭理所当然地回道:“我抱你上来的啊!我看你睡得实在太沉了,不忍叫醒你,又不能错过与母后见礼的时辰,只能这么做了。” 金枝听完后,脑海中自动浮现出睡死了的自己被李瑾铭抱进马车的情景,想到还有可能被一群下人围观,她就羞愧得恨不能立即钻回被窝。 简直没脸见人了。 李瑾铭显然没有那么纤细的神经来感受她此时的内心,从旁边取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几块卖相奇佳令人看到便忍不住食指大动的小点心。 他将点心拿出来递给金枝:“你先吃点儿甜食填填肚子,免得待会儿饿了。” 可以说是非常体贴入微了。 金枝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兴许是在口腔内化开的甜味太甜,仿佛直入她的心底,让她只觉得暖暖的,连先前的羞愧都忘了。 吃到最后一口时,李瑾铭却突然捏着了她的手腕,在她诧异的注视下,从她手中叼走了剩余的点心,吃得有声有色:“怎么我觉得今日这点心好似比往常都要甜了呢?” 细嚼慢咽吞下去后,又问金枝:“金枝你有没有这么觉得?” 金枝被逗弄得有些反应不过来,侧着头不理会他,只微红的脸颊泄露了她此时的心思。 两人踩着点儿进了坤宁宫,沈优已经在那等着了。 金枝向沈优奉了茶,改了对她的称呼,又收了沈优早已准备好的红包,这见礼才算过去。 接下来,沈优又拉着两人说了会儿话,让两人以后务必要互相体贴,共同扶持过好未来的生活,还向两人传授了些夫妻间的相处之道,令金枝与李瑾铭受益良多。 金枝听着听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虽然她极力掩饰了,却并不如何成功。 沈优看了她一眼,身为过来人,她自然知道金枝的辛苦,便也不再多留二人。 回程的路上,她依旧是睡着回去的。 再次醒来时,她已躺在了床上,都不需要找人问,她就知道铁定是李瑾铭将她抱进来的,顿时内心又忍不住升起羞愧。 再这么下去,誉亲王府的下人们会怎么看待她这个女主人,她要如何才能树立自己作为当家主母的威严? 金枝暗暗发誓,这次一定要改掉自己这睡不醒的恶习。 这一晚李瑾铭来闹她的时候,被她以身体不适拒绝了,第二天她终于起得稍微早了些。 但没想到未到中午,李瑾铭便兴冲冲拿着一瓶药膏回来了,至于用途只看他兴奋的眼神便能一目了然。 他试图说服金枝,亲自替她上药。 虽然两人已成婚,但金枝面皮薄,不论他怎么说都守住了底线坚决不同意。 李瑾铭颇为无奈,最后讲条件,允许金枝自己上药,但是他要在蚊帐外守着,等她上完药后,他要亲自检测药膏是否有减少,免得金枝只是敷衍他,却因为觉得难为情,等他一转身就把药膏扔了。 被完全猜中心思的金枝心虚不已,最后不得不妥协了。 自作孽不可活,早知道她就不用这样的借口拒绝李瑾铭了。 说实话,她那个地方虽然的确有些不舒服,却不是她说的那么严重,只是暂时未习惯,颇有些不自在罢了。 她这两天都不太敢在人前行走,总觉得自己走路的姿势都与以前不同了,生怕被外人看出了些什么。 在李瑾铭催促的目光下,她放下了蚊帐,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一丝缝隙后,才羞愧欲死地沾了药膏。 清凉的感觉从她指尖接触到的地方渐渐扩散,金枝发现,这药膏竟然还真有用,她身体那种滞留的灼热感仿佛消失。 这让她那排斥的心情少了些,她上药的动作变得自然了,没一会儿便处理好了。 她整理好衣物,出了蚊帐,将用过的药膏盒递给了李瑾铭。 李瑾铭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发现她没有偷懒减少用量后,这才满意的把药膏还给了她,嘴里问道:“感觉好点儿了吗?可还有不适?” 金枝这次不敢再找理由了,怕他还要守着自己上药,老实道:“已经好了!” “真的?” “真的!”她睁大眼睛肯定地点了点头。 李瑾铭露出了一个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的笑,凑到她耳边小声问道:“那今晚上我们是不是可以……” 后面的话说得很小声,金枝被他温热的鼻息喷入耳蜗,并没有听清,但却对他要说的事一清二楚,顿时面红耳赤,这个人怎么天天都想着那事? “可以吗?”李瑾铭又问了一遍。 金枝的脸都快埋进了胸口,只露出红得似乎能滴血的耳廓,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李瑾铭还想逗逗她,门外有人传话道:“王爷、王妃,王妃的兄长来了。” “我哥来了?”金枝这时也顾不得害羞了,对金石的到来意外不已。 李瑾铭提醒她:“新婚的第二天,新娘的兄弟要来探望,我们要设宴招待。” 因为婚前对婚事的流程特意学习过,金枝自然是知道的。 这个习俗称之为“望潮”,含有娘家兄弟为保护新娘在夫家地位之意。 但以李瑾铭的身份,金石的这个举动并不能起到应有的作用,金枝便从未想过要让金石前来,而她的哥哥能想到主动前来? 金枝充满疑惑,见到金石后便主动向金石问起了这件事,而金石的答案却在意料之外。 “我原本也很犹豫,以我的身份来是不是有些不合适?”金石向她解释道,“但是在你成婚前一日,王爷特意派人来提醒我,让我不要忘记按时登门探望,我才下决心过来的。” 金枝望向李瑾铭,而他一副此事与他无关的样子,无所谓的答道:“毕竟一辈子就成婚这么一次,我也不想有什么纰漏,才多此一举让人去金家提醒一下。” 这自然不会是他全部的用意,金枝感受到他无声的维护与尊重,心里暖暖的:“谢谢。” “不要对我说这两个字!”李瑾铭制止了她,“我们之间永远也用不着这样说话,知道吗?” 金枝点点头,突然有些想哭。 她何德何能,竟能嫁给这样一个对她体贴入微的人? 晚上,金枝主动替他宽衣,对他予取予求。 李瑾铭被她这么乖巧配合刺激得兴奋不已,连着闹了她好几次,直到金枝再也支撑不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才心满意足放过她,躺在她身旁,神情餍足地在她酡红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次日一早,因心里惦念着这一日的三朝回门,尽管前一晚被李瑾铭狠狠折腾了一番,金枝还是按时醒了过来。 “醒得这么早?”正轻手轻脚准备起床的李瑾铭看到她睁开的眼,一脸诧异。 金枝小声说:“今天要回去看爹。” 这是想家了,李瑾铭了然:“以后你想去看岳父可以跟我说,我陪你回去,不用怕别人说什么。” 金枝心里感激,为表示谢意,她提议道:“我来为你更衣吧。” 这是一个妻子的职责,但是自她嫁过来这前两日,别说是照顾李瑾铭了,没被他反过来照顾就已经是好的了。 她是不是太恃宠而骄了?金枝开始反思自己,并决定从这一日起要有所改变,争取做一位称职的妻子。 但是,她的决心很快被现实打败。 她想为李瑾铭更衣,却没想到,双腿才刚触地便软了下去,使不出半点儿力,要不是李瑾铭眼明手快扶住了她,她铁定会狠狠摔倒在地。 这样子别说为李瑾铭更衣了,连她自己的衣物,都需要在丫鬟们的帮助下才能穿戴整齐。 金枝只觉得无地自容。 李瑾铭趁丫鬟们没注意,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安抚道:“没关系,这些事让下人们做就好了。金枝你多像昨晚那样就是对我最好的照顾了!” 金枝被安慰得更难受了。 第56章 回门 金家小巷近在眼前, 金枝突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上一次回家还是一年多以前,如今, 她的父兄还是曾经的样子, 而她却已成婚嫁人。 她看了看身边的李瑾铭,李瑾铭握着她的手:“放心吧, 你爹看到你如今的样子只会感到高兴。” 金枝感觉自己好了许多,等到了金家门前, 那熟悉的景象瞬间将她那丝不合时宜的退却掩盖。 金父与金石知道她今日会和李瑾铭回来, 特意留在了家中,老早便在门口翘首以盼。 看到誉亲王府的车架缓缓驶来, 金父激动得连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金枝从车上走了下来, 便看到她爹一脸感动欣喜地望着她。 “爹, 我回来了。”金枝说,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金父这个四十几岁的男子瞬间红了眼眶。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金父激动之下, 竟然口拙的只能颠来复去的念叨着这句话。 四人进了屋子,看得出金父与金石因为李瑾铭颇有些不自在,却仍旧强忍着,后来见他不仅没有想象中威风严肃, 还对他们颇为平和之后, 才微微松了口气。 中午是金父做的饭菜,本就是厨子的他,在京里经过几年的历练, 手艺更近一步,只看着卖相便令人食指大动,金枝不由比往日多用了碗饭。 李瑾铭见状,对她说:“原来你这么喜欢岳父做的饭菜,那我以后多带你回来吧。你太瘦了!” “不瘦了好吗?”金枝反驳道,“再长就胖了。” 李瑾铭不置可否,趁着金父与金石正在用餐没注意的当头,在她腰间捏了一把,而后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好像的确刚刚好。” 金父抬头提出自己的见解:“女孩子,还、还是胖点儿好。” 金石也说:“妹妹可以再多吃点儿。” 金枝实在吃不下了,又怕李瑾铭在父兄眼皮子底下做出些出格的事,便以消食为借口来到了院里。 她在院里溜达了两圈,金石走了出来。 金枝正有事想单独问他,便叫住了他。 很快,金石来到她身前,金枝默默打量起他来,她的兄长如今已经二十一岁了,长得人高马大,又有一身的力气,能吃苦耐劳,虽然长得没有京里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们俊逸,但也是浓眉大眼,相貌端正,就算京里的姑娘们再挑,也不至于到现在也没一个人看上他吧。 “哥,你是不是还没有忘记纪香?”金枝问他,除此之外,她想不到任何金石还未成亲的理由。 而面对她的质问,金石无法撒谎,他也不会掩饰,只能无助的看着金枝:“妹妹……”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不会逼着你非忘了纪香不可。”金枝说,而这也是实话,曾经的她不折手段想要金石忘却对纪香的感情,不过是因着他会为了这么一份感情丧命,是为了救他。 金石一脸欣喜地望着她,金枝继续道:“就算我再怎么说,你也不会改变初衷。你愿意喜欢她就喜欢她吧,你既然愿意忍受这样的单相思,并且以此为幸福,我何必枉做恶人?” 她这话嘲讽的意味颇为浓厚,便是金石也听出了言外之意,想说些什么宽慰她,却最终没能说出来。 对于他的选择,金枝不可谓不失望,却也无能为力。 金石原本可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小家,是他自己愿意放弃的,他觉得默默喜欢纪香更令他幸福。 金枝还能怎么办? 她已经穷尽了办法,甚至还剑走偏锋,她的哥哥都没有丝毫动摇。 他不知道自己会因为纪香丧命,所以他从始至终都理解不了金枝要分开他与纪香的真实原因,金枝若再纠缠下去,怕是连两人间的兄妹情分都会受到影响。 就这样吧!金枝想,既然如今的纪香已经没有让他失去生命的威胁,她也便任由他去了,这段感情是苦是甜,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才清楚。 金枝彻底放弃让金石忘记纪香了。 从金家出来后,又到对门找了周婶子与宋清幽。 周婶子火眼金睛,看着金枝与李瑾铭的相处,便能看出这对小夫妻感情好着呢,不由打趣道:“我们金枝长大了,嫁了位好夫君,一定会幸福美满一生。” “周婶子。”金枝拉着她的衣袖,“你们这一年过得好吗?” “多大年纪了,还撒娇呢?”周婶子嘴上这么说,但眼中却是满是对金枝的稀奇。 宋清幽看着他们这亲切的样子,不由笑道:“金枝这是因为喜欢娘,才对你撒娇呢!” 几人说了会儿话,而后提到了宋清幽的父亲宋学章。 宋清幽问道:“金枝,你要不要趁着今日,去看看我的父亲?” 李瑾铭适时插话道:“我与金枝正有此意!金枝如今已被宋大人收为义女,却是一次面也未见过,如今时机正好,去见见宋大人也是应当的。” “那我陪着你们去吧。”宋清幽提议。 于是,三人便起身往宋学章府邸而去。 李瑾铭掐着宋学章下朝回家的时间,赶到了宋府。 宋学章对他们的到来也并不意外,叫来长子,与金枝见了礼,又认了亲。 金枝向宋学章敬了茶,两人这义父义女的身份算是彻底落实。 “清幽的遭遇我已知晓,她能活到今日,还能嫁给我的学生,这一切都多亏了你。”宋学章向金枝表示谢意,“金枝,我要谢谢你!” “宋大人,你别这么说。”金枝觉得自己受之有愧,满脸通红。 “这茶也敬了,金枝你可不该称呼爹为宋大人了!”宋清幽上前拉住她的手,安抚道,“金枝你对我的恩情,我一直都记着,你当得起我们一家人的谢!” 金枝还想反驳,宋清幽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继续道:“当然,如今我爹已是你的义父,你与我便是姐妹,是一家人,我们也不说这些生分的话。” 金枝这才露出笑容来:“是这个理。” “那金枝你还不对我爹改口唤他一声义父?”宋清幽又一次纠正她先前的口误,鼓动道:“金枝,你唤阿爹一声,我们大家也做个见证。” 金枝有些难为情,毕竟她与宋学章算起来还是初次见面,一时间改口唤得那般亲切,对她而言确实有些困难。 但是听着宋清幽催促的声音,再看宋学章也是眼含期待,她那难为情渐渐淡去,小声开口叫道:“义父。” 宋学章听到了,抚着自己的美髯,高兴道:“好!从今以后,金枝你便是我宋学章的第二个女儿!” 又叮嘱:“以后若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事,尽可来找为父,可不许如今日这般难为情。” 金枝连忙点头应是。 李瑾铭趁机表明自己:“宋大人,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让金枝遇到为难的事。” 两人在宋府呆到近暮,才回了誉亲王府。 又过了两天没羞没臊的日子,李瑾铭的新婚假期结束,再次恢复了婚前的作息,只是居住的地点从宫内搬到了誉亲王府,离得远了,他起床的时间不得不提前。 金枝因为念着他辛苦,想到自己亲自送他出门时,他仿佛比平日都精神几分的样子,终于克服了自己的起床困难症,每天都能跟着他一起起床,亲自照顾他穿戴完整,送他出府。 空闲下来的时间,她便开始清点起誉亲王府的账务来,开始履行起一个妻子该有的职责,渐渐将府中的中馈清理清楚。 好在誉亲王府也不过才新建而成,账务少,便是她一个新手,在沈优赐予她的嬷嬷的教导下,也未花多少时间便牢牢掌握了。 又过了十天左右,她便开始思索起在府中设宴的事宜,因前两天才刚参加了良王妃主持的宴会,又有沈优派给她的嬷嬷在旁指导,这事倒也并不怎么难,很快她便拟定了邀请的名单。 初次设宴,她的名头便是与一干夫人妯娌们熟悉一番。 正在她为宴会做着准备的时候,王氏却突然上门了。 正在看账本的金枝听到来人禀报的时候,半晌回不过神来,向传话的下人确认道:“真的是我娘?” 丫鬟道:“奴婢未曾见过王妃的娘,不知道夫人长什么样,但想来也不会有人糊涂到来以她的身份来乱攀关系,便斗胆来向王妃你传话了。那位找来的夫人四十岁左右的样子,她说她叫王翠梅,名字也与王妃娘亲的名字对的上。” 金枝也知道不会有人蠢到假扮王氏,毕竟是真是假,她一眼便能拆穿。 但是她又想不通王氏来找她是要做什么? 想了想,也觉得不会是好事,金枝有些不想见她,却又忌惮自己这般任性妄为,会让李瑾铭在朝堂上因为她而被抹黑,只能让人将王氏带了进来。 第57章 疯子 王氏是和他的儿子郑超一起来的, 但是因为金枝只说了让她一人进去,守卫没收到命令, 便将郑超拦在了门外。 王氏原本想闹, 但誉亲王府毕竟不是其他地方,这些护卫都是在宫里经过严格挑选与训练后, 李严赐下来的,穿着统一的制服, 手里拿着兵器, 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王氏还真不敢在他们跟前放肆。 她尝试着用金枝母亲的身份色厉内荏地威胁了几句, 见护卫们丝毫不为所动后, 只得讪讪的一个人走了进去。 她跟随着引路的下人穿过数道回廊, 从一个院子穿入另一个院子, 途中所见景致皆透着不同于普通官宦之家的大气与磅礴,这让她对誉亲王府、对金枝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王氏自忖做过纪家的家仆,也是个有见识的人, 原本以为这王府就是再大再豪华,也不会比纪家好太多,但今日这一见,才知道自己的见识浅薄, 这王府尤其是誉亲王府, 哪是一个纪家能比拟的。 原本信誓旦旦答应儿子一定会为他办到的事,这个时候也有了些疑虑,而这丝疑虑, 在见到金枝本人后,被她彻底落实。 王氏已经四年多没有见过金枝了,印象中的金枝还是那个张牙舞爪反抗她这个母亲的小孩子模样,但眼前的人,哪还有半点儿曾经的瘦小脆弱。 若不是眉眼间依稀能看出曾经的轮廓,王氏几乎不敢相信,这个身穿华服,容貌昳丽,全身上下散发着高不可攀气质的人,竟然是她的女儿金枝,她甚至不敢开口叫出她的名字。 金枝与她相看两相厌,见着她后也没给个好颜色,直截了当问道:“说吧,你找我要做什么?” 听到她这么问话,王氏才不得不相信,这个人竟然真的是金枝,这个语气,与她四年前离开金家时,金枝与她说话的样子是多么的相似。 不过饶是她已经确认了金枝的身份,却仍生不起曾经那份肆意妄为的勇气。 四年前王氏就有些觑金枝了,那时候金枝还只是一个被李瑾铭稍微看中的小丫头,如今她已是誉亲王妃,身份有了质的改变,王氏更加忌惮她了。 王氏来找金枝,原本是想让她请李瑾铭帮忙,为自己的儿子郑超谋个差事,凭誉亲王的身份,说不定就能让他略过重重考核,直接入朝为官了呢? 两个想要不劳而获的人丝毫不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什么问题,为此还详细讨论了哪个位置哪个官职适合郑超,而他上任后,一定能有所建树,一路高歌猛进,封侯拜相。 王氏对自己儿子的能力万分信服,但见到金枝后,却有些难以启齿了。 她久久未说话,金枝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你要是没事,那我就让人把你送回去了。” “别!”王氏不想自己白跑一趟,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向金枝说了自己的来意。 金枝听完后,被她这异想天开的想法惊呆了:“你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不就是一个官位吗?以誉亲王的身份,还不是举手之劳的事。”王氏说,“超儿毕竟是你的亲哥哥,你如今发达了,帮衬着他也是应该的。况且以后他入朝为官,做出了成绩,与王爷守望相助,对你也不是没有好处。” 金枝这辈子再没见过比这更厚颜无耻的人,一时间竟然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反驳她,看着她的眼神如同见到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 跟一个脑子不清醒的人,还有什么话好讲的? 金枝已经不想理会王氏了。 如果王氏能有些自知之明,不一开口就提出要让她为她那油嘴滑舌不学无术的儿子谋求官职的事,金枝或许会看在她生下了自己的份上,同意她的要求,但现在,她却是再也没有了这样的心情。 王氏要怎么样,她已经不想再管了。 她招来下人,客客气气的将王氏请回去。 王氏要闹,被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后,竟奇迹般的老实了下来。 “娘,看在你生了我的份上,我还叫你一声娘。”金枝对她说,“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对我说过的话吗?你说,我金枝身来就是贱皮子,只能伺候别人,给纪小姐提鞋都是抬举我。这些话,你还记得吗?” 王氏自然没有忘,那些记忆深处的往事被勾了出来,与如今相对比,就像一个狠狠地打在她脸上的巴掌,让她的脸生疼。 “反正我在你眼里一直都是那样子的,你也从不曾期许过我能做出些什么,那么现在,你就当我依旧是从前那个我好了,我无法为你做到任何事!”金枝说。 王氏终于死心的走了,金枝与曾经截然不同的生活,第一次让她开始反思自我,她曾经是不是做错了? 王氏的出现并没有如何影响金枝,毕竟两人关系早已决裂,她对这个母亲早已没了什么感情,既已不在意,又如何能令她难过或伤心。 但今日这事倒给她提了个醒,王氏再怎么说也是她的母亲,就算她已和金父和离,但世人却不会这么看,王氏的行为终归还是会对她有影响,她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对她不闻不问,放任自流了。 金枝决定要派人密切注视王氏的一言一行。 晚上李瑾铭回来的时候,她便将这事给李瑾铭提了提。 李瑾铭想了想,提出了另外的意见:“何必那么麻烦,直接把她接到府里来住着不就行了,放外面哪有放自己眼皮子安全。” 道理是这样,但金枝却不想让王氏有那么顺遂的日子,心里不乐意。 李瑾铭看出来了,将她拉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细细说道起来:“你要这么想,将王氏放在外面,不仅劳心劳力还存在风险,但放在你身边,却会省许多事,还能为你赢得名声。她来了王府,什么都是由你说了算,你觉得她心里是高兴多,还是抵触多?” 以金枝了解的王氏,自然属于后者。 金枝被说服了,于是第二天便派人将王氏给接了过来,还好动作快。 据去请王氏的下人禀报,他们几人到王氏家里的时候,她正被她那好儿子蛊惑着要向外人散播谣言,想逼金枝对她妥协。 虽然还没做,但是金枝已经料得到最后的结果了。 她只翻了个白眼便不把这事放在心里了,转而安排起王氏的住所,鉴于她即将可能做的事,金枝决定将她支使到最偏远的院落,出入皆需向她告知。 王氏对金枝以为她养老的名义强迫她入住王府的行径极度不满,并死活闹腾着要回去。 金枝劝了两句没用后,头疼地离开了,任她一人在院里骂骂咧咧。 王氏的战斗力异常强悍,一直骂到了晚上李瑾铭回来也未停歇。 “简直烦死了。”金枝抱怨,“在这里住着不比她伺候纪香的时候好吗?有吃有喝还被人伺候,这些人谁见到她不尊称她一声王夫人?我才是最不乐意那一个好吗?” 李瑾铭笑看着她咬着唇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觉得自己简直没救了,竟然连她这么一副斤斤计较的嘴脸都爱极了。 他在她脸上香了一个,对金枝许诺道:“王氏那里我去给你解决!” “怎么解决?” “你等着,一炷香的时间,我保管她不再闹腾。”李瑾铭立下军令状,去找王氏了。 金枝在屋里等着,总觉得他的话说得太满,王氏什么为人她还不了解吗?虽然可能因为畏惧李瑾铭的身份表面上妥协了,但等他不在的时候,还不是要继续闹? 但出乎意料,李瑾铭去了王氏那儿不久,这人竟然真的不闹了,而且还不是伪装的,人家是真心实意的。 第二天甚至还特意来找了金枝,摆出一副仁慈母亲的嘴脸,对她嘘寒问暖,可把金枝恶心的,连隔夜饭都快吐了。 王氏看她连连捂胸口的反应,先是担忧她是不是病了,而后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提议她找太医。 金枝甩了她一记白眼,回了自己房间,懒得理她。 为了不让王氏在自己眼前晃悠恶心自己,她限制了王氏的活动范围,日子这才渐渐清净下来。 眨眼便到了她初次设宴的日子。 因为李瑾铭的身份,即便她只是一个平民王妃,也没有一个人拒绝她的邀请,便是曾经喜欢过李瑾铭的丁诗悦,即便看不起金枝又百般不情愿,却仍旧是来了。 这一日,誉亲王府在继婚礼那日时隔近二十天后,又一次热闹起来,全京都里身份排的上号的夫人小姐们齐聚一堂,陆陆续续乘坐着车舆来到了金枝初次的宴席。 尽管来人有些超乎想象的多,金枝更是生手,但因为没有人在此中捣乱,还有几位王妃帮衬,她的宴会举办得颇为成功。 令她意外的是,她竟然在来宾里看到了纪香。 若她没记错,纪香的身份似乎够不上参加这次宴席的标准,也不在邀请的名单当中。 金枝又往她旁边看了看,在看到纪莲的身影后,便了然了。 纪香多半是跟着纪莲一起来的,纪莲身为纪家孙辈最出色的女儿,嫁的是鸿胪寺卿的嫡长子,要来参加这次宴会自然是可以的。 弄清楚纪香能来的原由后,金枝便不再注意她,至于她来是做什么的,她一点儿也不想关心。 倒是纪香,在见到她之后,频频翘首看了过来。 第58章 宴会 誉亲王府的设宴, 纪香并不想来,尤其还要靠着纪莲的关系, 她觉得难堪极了, 但是家里的老夫人与她的婆母在听闻了她曾与金枝的关系后,却是逼迫她必须前来, 想让她通过金枝,为楚昀牵线。 楚昀现如今投身在太子李瑾承麾下, 几年时间过去了, 他走了各种关系,花费了海量的钱财, 却是连在李瑾承面前挂上号的机会都难得, 更别说有什么更大的作为了。 这明显未能达到他原本的野望, 他自己倒并不急迫, 仍在按部就班一步步前行着。 但是他的家人,尤其是楚老夫人却是等不及了,她想凭借纪香与金枝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靠着李瑾铭一步登天。 但是金枝和纪香是什么关系? 金枝恨都恨死她了,怎么可能帮她! 纪香有自知之明,可惜不论她怎么与老夫人说,对方都只以为她是在推脱。 她没办法, 只能腆着脸求了纪莲, 和她一起来了。 再见到金枝,纪香与王氏一般,几乎不敢认。 她非常怀疑, 那个在众多身份尊贵的女眷间谈笑风生,游刃有余的人,真的是她认识的金枝吗? 四年过去,不知她经历了什么,不仅从一介平民摇身一变成为了大佑朝独此一位的亲王妃,竟连性格也仿佛脱胎换骨一般,根本看不出是一个人。 有那么瞬间,纪香差点儿怀疑对方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被人穿越了。 但金枝看她的眼神让她意识到,她想太多了,金枝虽然已经改变,不再是她熟知的样子与性格,对她的态度却是没变,一贯的讨厌。 这样子,她还能完成临出门时,楚老夫人对她千叮咛万嘱咐的事吗? 不,她根本就不想做,那么难堪的事,她怎么能做得出来? 一个起点比她低的人如今走到了她遥不可及的地方,而她还要不顾两人间的恩怨,想通过她为自己的夫君寻求前程,这对纪香而言,绝对是此生最大的侮辱。 想到自己曾经还扬言要报答她,纪香就不由苦笑,如今的金枝,可哪里是需要她帮助的呢。 纪香情绪低迷的想着些什么,一直到宴会快结束,她都没有按楚老夫人对她说的话,向金枝攀交情。 既然已经决定不找金枝了,她便也不必继续呆在这里,接受那些人在知道她身份后投来的各异目光。 因为她算不请自来,并不需向主人家打招呼,于是纪香在同纪莲说了一声后,便先行离开了。 寻回了楚家的下人,她便片刻不停留地让他们驾着车马回楚家,但行至誉亲王府大门的时候,她却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便是金枝如今的夫君,大佑如今唯一一位,也是最年轻的一位亲王殿下李瑾铭。 时隔四年,尽管李瑾铭从曾经的孩童成长为了高大英俊的男子,但纪香仍旧一眼便认出了他。 他身上有着一种这是世界上的人险有的气质,那是一种需要从小生活顺遂、受尽万千宠爱才能逐渐凝练而来的绝对幸福,那些骄傲、自信与无所畏惧在他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 纪香相信,他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而他,又用自己的幸福,宠出了另一个人的奇迹。 金枝就是那个奇迹! 纪香甩掉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又看向了另外一个人,见到这人的一瞬间,她愣了愣,竟然是他! 明明只见过一次,纪香不知为何,就是对这个人印象深刻,离上次那匆匆一瞥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但再次见面,她仍一眼便认出了他——那个“梁”。 比之上一次,这个人似乎有了新的变化,他变得柔和了一些,似乎没有那股子尖锐与冷峻。 纪香听到李瑾铭对他打招呼:“五哥,你是来接五嫂的吗?” 五哥?纪香愣了愣,而后猜到了他的身份,原来此“良”非彼“梁”,他竟然是当今圣上的第五个儿子,良王殿下李瑾煜。 纪香还想再听听他是怎么回答的,但是她的马车已行远了,没能听到李瑾煜的声音。 但既然已经等在了誉亲王府门外,那就应该是来接他的王妃的吧,看来这位良王妃,也是个幸福的女子呢。 不像她。 纪香有些失落,想到自己身边的人,似乎每一个都生活幸福,夫妻恩爱,公婆和蔼,只除了她。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眨眼间三年过去了。 金枝前往宫中参加沈优宴席,等她刚到设宴地点,便敏锐地察觉了众人或明或暗投向她的目光,这些目光里情绪不一。 金枝对这些人打量自己的原因心知肚明,却丝毫未作理会,只来到了几位妯娌身前。 良王妃和善地对金枝打招呼:“九弟妹。” 她与金枝在诸位王妃间,算关系好的了,对金枝的喜好也略有耳闻,知道她喜欢小孩子,便拉着自己的儿子的手向金枝招了招:“来,晏儿,跟你九叔母问好。” “五嫂。”金枝顿时觉得心情明朗了不少,与良王妃回了一声后,便去逗弄她怀中的小世子,轻轻捏了捏他光滑的小脸蛋:“晏儿好,好久不见,晏儿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小世子也不知遗传了谁,性子非常的腼腆,被金枝如此热情的招呼,脸蛋便不由自主红了起来,但他是个教导良好的孩子,即便害羞,也还是有板有眼地唤了一声金枝:“九叔母。” 金枝被他这可爱的表现萌得心都快化了,为了抱到这么软糯的小孩子,她使出浑身解数去逗他。 正当小世子已渐渐与她熟悉之时,一道尖锐的声音插了进来:“哟,这不是本朝独此一位的誉亲王妃吗?” 这声音金枝异常熟悉,是宫里至今仍孑然一身无所寄托,因此彻底放飞自我,化身为搅屎棍的刘丽妃。 金枝不想理会对方,但显然,刘丽妃却不想就这么放过她。 仗着自己怎么说也是长辈,刘丽妃说话越发张扬起来,她提高音量道:“我瞧着,誉亲王妃似乎一向都很喜欢小孩子吧。” 金枝未答话,她也丝毫不觉冷场,来到金枝身旁,瞧着她的肚子,问道:“王妃这可是有了好消息?” “借丽妃娘娘吉言,金枝也想尽快有好消息。”金枝不能再保持沉默,只得紧紧揪住手帕克制自己,回应对方。 她这般回答,任谁都知道她不想接这话题,若是换了旁人,怕是就借着这台阶,顺势聊其他事了。 但刘丽妃却偏不,她铁了心要恶心金枝,一计不成,又换了个方向,装出一副长辈的和蔼面貌,轻轻拍了拍金枝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这事确实得尽快了!小年轻夫妻一时贪玩,长辈们也能理解,但是你这嫁到誉亲王府已经有三年了吧?三年了,这时间过得真快……” 刘丽妃假模假样感慨了一番,又看向金枝,一副为她着想的模样劝解道:“王妃,你也别嫌我这个长辈的多言,我这是真心为着你好,才会对你说这些的。你也劝着些铭儿,让他切莫胡闹下去了,你们若是再如此下去,几年也没能有个一儿半女的,那些不知情的旁人,指不定会怎么想!” 金枝能信她的好心才怪,但当着众人的面,她也只能皮笑肉不笑地答道:“谢丽妃娘娘关心,金枝记着了。” “这就对嘛!唉,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都听到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有那起子嘴啐的贱婢,竟然在传你身子有问……”刘丽妃说得越发兴起,她恨不能将自己听到的消息,传扬得满城皆知。 可惜她才说到这里,沈优出来了。 凭借沈优对她的了解,只看了一眼便只她有些什么歪心思,更别说,她那声音还不小。 沈优自然不能让她这般将事情宣扬出来,诬赖金枝,因此出来后,便将金枝招到了身前。 金枝松了口气。 刘丽妃不死心,但她畏惧沈优,后半辈子都掌握在沈优手上,只得投鼠忌器,心里暗恨这人出现的时机太巧。 金枝因为这一插曲,心情受了极大影响,接下来都有些心不在焉。 沈优在宴会结束后,将她带回了坤宁宫,安抚地拍了拍手:“丽妃说的话,你别放在心里。” “母后,您不怪我?”金枝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她实在没想到,明明是她的错,沈优这个身份尊贵的婆母,竟然反过来安慰她。 沈优说:“你还年轻,孩子的事,还不到你焦虑的时候。” 金枝对她如此的宽厚与谅解,感动得无以复加,并不知第几次感慨起自己的幸运。 她的心情稍微得到平复。 又在坤宁宫里坐了一会儿,她准备向沈优告辞,沈优身边的谢嬷嬷却突然对她笑道:“王妃你不妨再多坐一会儿。誉王殿下下朝后会来见娘娘,你们正好一起回去。” 金枝便又在坐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多么熟悉的句子,当初写作文的时候经常用,哈哈。。 第59章 不孕 是夜, 月凉如水, 女子娇媚的喘息在华丽的屋中时断时续, 昏黄的烛光映衬出床幕上一对痴缠的男女。 良久, 屋内的动静渐渐停止,金枝失神地盯着蚊帐顶端, 想到白日宴会上刘丽妃的话,双手无意识抚摸向自己的小腹。 “怎么了?”李瑾铭从侧面拥住她, “在想什么?” 金枝转过身, 没头没脑地问道:“是我的问题对吗?” “什么你的问题?”李瑾铭听懂了却装糊涂,安抚性亲了亲她的额, 又吻上她的眼睑。 金枝只能闭上了双眼, 心里的抑郁却丝毫未少。 不知不觉间, 她嫁给李瑾铭已经三年过去了, 曾经,她是人人羡慕的平民王妃,如今, 她依旧是那个她,但别人提起来时,却有了新的想法。 有人说,她前半生太过顺遂, 把一辈子的运气都耗尽了, 后面自然会因福泽不够而受尽磨难,这成婚三年不孕便是她要面临的第一道难关。 也有人说,她就没有那个当王妃的命, 现在侥幸让她占了,后面还不是要为新人让位。 …… 说法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全都围绕在她成婚三年却未曾孕育之上。 金枝虽然平日里不怎么出门,但是对这些传言却一清二楚,起初她还能不在意,但是听得多了,而她的肚子又一直没有动静后,她便不由自主动摇了,尤其是那些编排的人在说完她以后,似乎仍旧觉得不尽兴,到后面竟然还有传是誉亲王身体有问题,才导致两人一直未有子嗣的。 若传言只涉及到自己,金枝还能忍,但涉及到李瑾铭,她却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了,但是不忍又能怎么样,她能一个个把那些嘴碎的人抓起来吗? 全京城那么多人,谈论她与李瑾铭的不在少数,她便是有心想抓,也无从下手。 为此,金枝是愧疚的,她阻止不了流言,不能让那些人相信,这事与李瑾铭没有任何关系,真正身体有问题的,其实是她。 尽管那人一直让太医瞒着她,但是金枝还是看出了端倪,对李瑾铭这贴心的举动感动之余,心里却不由空落落的。 “我都知道了,你不用再瞒着我了。”她对李瑾铭说,“能告诉我,我无法孕育子嗣,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李瑾铭眼见瞒不住,只能叹了口气,避重就轻道:“情况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并不是一定就怀不上,太医说了,只要好好调理还是有很大可能治愈的。” 金枝注意到了他的话:“调理?只需要调理吗?” 李瑾铭点了点头,他知道金枝喜欢孩子,所以一直不忍告诉她真相。更何况,以她的身份,如果知道自己无法生育孩子,压力该有多大。 他娶她,是想给她幸福,并不想她脸上的笑容被这些世俗的目光所影响。 金枝问:“所以,我不是有病,而只是身体的底子不行吗?” “会养回来的!”李瑾铭斩钉截铁道,“相信我,就像你的手一样,不论是什么样的损伤与疤痕,我都会找人替你一一治好。所以,不要再想着这事了好吗?” 金枝未答,她开始想自己到底是哪个时候未曾注意,竟让她的身体在这上面受到了毁灭性的伤害。 想来想去,也只有十岁之前,那个她还没有未来记忆不懂反抗王氏的岁月里,如果是那个时候,她真的一点儿都不意外。 她默不吭声,让李瑾铭更紧张起来,他轻抚她的背,又对她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向你保证,那样的事绝对不会发生,我会永远陪着你,只陪着你。就算一辈子都不会有子嗣也没关系,如果父皇母后逼问,大不了我从哥哥们或者宗室里的孩子中选一个过继,便不会再有人说什么了。” 他这是把原本该由金枝承担的压力,最大程度地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金枝终于回过神,听到他这话,险些流出泪来,但她除了回抱着他外,竟然找不出任何其他方式表达她的感激。 第二天,金枝正闷闷不乐地坐在房里看书的时候,宋清幽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来了誉亲王府。 金枝听到消息后,无神的双眼闪过一丝光彩,向传话的下人的确认道:“两个孩子都来了?” 而后不待下人回话,便等不及地出了房门,亲自迎了出去。 三年间,宋清幽又为卫家生育了一个女孩,如今不过一岁的年龄,肉嘟嘟的小脸蛋可爱乖巧极了,尤其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又大又漂亮,每每令金枝看到都不由心痒难耐,总要在她小脸蛋上香两口。 金枝是真喜欢小孩,如今得知自己可能无法孕育后,看到宋清幽家里两个可爱的小宝贝,更是抱住了就舍不得撒手。 宋清幽看她欢喜的样子,数次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宋清幽这次来,主要是来探望金枝的,外面的流言最近越发张狂,且越来越过分,便是她这个外人听了都忍不住心里难受好一阵子,更何况金枝这个当事人呢? 宋清幽担心她听了流言后心情不好,更加影响身体的健康,便想着来宽慰两句,但金枝似乎比想象中平静,还有心情逗弄两个小孩,一时间倒让宋清幽有些把不准她是不是真的难过伤心了。 “金枝,外面那些谣言……”最后,宋清幽还是忍不住提起了话头。 金枝脸上的笑僵了僵,装作不在意道:“原来外面已经传得这么沸沸扬扬了吗?竟然连清幽姐你也知道了。” “你要不要让誉王替你去查一查?”宋清幽试探地提议,并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再这么下去,若是消息传到了宫里,被皇上皇后知道了,恐怕就算他们现在没有想法,以后也难免会起什么旁的心思。” “查又有什么用,就算最后找到了罪魁祸首,处罚了他,对我又有什么帮助?我生不出孩子本来就是事实。”金枝苦笑。 宋清幽被她话里的意思惊讶到了,打量着金枝的肚子,一脸震惊:“怎么会?” 金枝说:“千真万确,我已经确认过了,是我的问题。” “只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金枝点点头,宋清幽脸上的愁容更甚,比金枝这个当事人还为难:“如果单只是你一个人的问题,那以后……” 后面的话宋清幽说不出来,但两人都明白,如果金枝无法生育确实只是她单方面的问题,那李瑾铭将来纳妾娶小几乎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就算他想坚持,但是宫里的皇上皇后能坐视自己最爱的小儿子绝后吗?更或者,如果帝后绕过他,直接找金枝,那金枝能拒绝吗? 金枝拒绝不了,所以,她的结局几乎已可预见。 但这样结果对她而言实在太残忍了,毕竟她曾经拥有过只对她一心一意的李瑾铭,拥有后再失去才是最痛苦的。 宋清幽想想都为金枝感到心疼,倒是金枝对此并没有表现得如何失态,还反过来安慰宋清幽:“没关系,这事不是还没到最后关头吗?我运气一向好,兴许还没等到皇上与皇后无法忍耐的时候,我就自己找到神医治好了呢?” 别无他法,也只能这么自我安慰了。 最后,宋清幽忧心忡忡带着两个孩子走了。 等他们离开后,屋里再次陷入了安静,金枝深深呼了口气,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就在她为自己子嗣艰难这事纠结遗憾的时候,王氏这个罪魁祸首出现了。 王氏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金枝与李瑾铭的流言,且在众说纷纭没有定论的话语中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虽然毫无依据,但她坚信问题全在金枝身上,这次前来,是怀着母亲对女儿未来的担忧,前来劝说她的。 王氏不是个委婉的人,见了金枝便问她是不是生不出来孩子。 金枝心情正不好,脸顿时就黑了,可惜王氏这三年来在王府里过惯了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平日里面对的都是府中的下人,更加不懂得看人脸色了。 她以为自己戳中了金枝的心事,于是开始苦口婆心劝起她来:“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正常,更何况你嫁的还是位高权重独有一位的亲王殿下,这种事早晚要经历。你就听娘的话,不要在这种事上犟,先行主动为王爷挑一个忠心的丫鬟出来,到时候生了孩子抱养在你膝下,王爷还会念你的贴心,不是挺好的吗?不然等到以后王爷受够了你,自己找了人来,你就难拿捏了。” 金枝原本是气的,但不知为什么听到后来,却只觉得好笑。 她看着王氏,嘲讽地问道:“主动为王爷挑一个?从哪里挑?挑什么样的?” 王氏便以为她被自己说动,兴致勃勃提议道:“你看我屋里伺候的春桃就不错,靓条盘顺,身材看起来便是好生养的。最重要的事,她对主子很忠心。” 金枝懒得再应对她,多看她一眼便觉得心里难受,直接将她赶回了偏院,当天晚上,便把她嘴里忠心好生养的春桃送出了府。 王氏为此闷闷不乐了好几天,骂金枝有眼不识好人心,迟早会遭到报应。 她骂得欢,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生活待遇比之前差了不止一筹两筹,想找金枝理论的时候,却是连人都见不着了。 第60章 背叛 金枝处理了王氏, 心情好了许多,而京里关于她的流言, 被李瑾铭用权势渐渐压制了下去。 尽管金枝先前并不怎么在意此事, 如今却是实打实地松了口气。 她过了几天松快日子,便开始积极寻找起女子孕育方面的名医圣手, 对自己的身体仍抱有一丝期待,或者说侥幸, 万一就治好了呢? 结果名医还未找到, 金石却先一步找上了门来,并向她带来了一个惊天大消息:纪香和良王搞上了! 金枝意外至极, 原本以为今生有了如此多的改变, 良王的际遇也与她记忆不同, 没有了那巨大的权力, 又娶了一位健康的妻子并生儿育女,无论如何,他和纪香都不会再有牵连, 却没想到,命运依旧让他们走到了一起。 金枝唏嘘之余,却因为有那未来的记忆,早已体会过一次, 接受起来并不如何困难。 她看向金石, 他的表情是那么难过,似乎没有想到自己心仪的女孩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在已婚的情况下与另一个已婚的男子搅合在了一起。 可是, 就算他知晓了纪香的所作所为,那多年的爱恋却不是那么轻易能够消散的。 他知道她错了,且错得离谱,却仍抑制不住那习惯性为纪香好的心,在得知她出事的第一时间,便不做多想,来了誉亲王府搬救兵。 金石是来找金枝帮忙的。 纪香与良王李瑾煜偷·情的事被楚老夫人察觉,并拿捏了证据,她被楚老夫人囚禁折磨,甚至扬言要将她浸猪笼。 是她手下一个忠心耿耿的丫鬟替她通风报信,让金石知道了她的处境。 金石一介普通平民,能怎么帮她?他只能来找金枝。 “妹妹,看在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你帮帮纪香吧!”金石这么一个大块头的男人,拉着金枝的衣袖,哭得像个不安恐惧的小孩,“如果你不帮她,她就死定了。” 金枝心疼自己的哥哥,却一点儿都不同情纪香,闻言嘲讽一笑:“情份?” “妹妹……”金石暂停了哭泣,茫然地看向她,似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你知道为什么我至今都还生不了孩子吗?”金枝问。 金石摇了摇头,但金枝的话却让他隐有所觉。 下一刻,金枝便证实了他的预感:“是的,就是因为你心心念念的纪小姐。因为她,我从小受尽磨难,损毁了身子,所以才子嗣艰辛。” 她看向金石:“原本我可以一生顺遂,就因为她,我甚至连一个属于我的孩子都无法拥有。不仅如此,就连我深爱的人,也有可能被迫分给其他女人,这样的情况下,哥哥,你告诉我,我能不计前嫌地去救她吗?” 金石说不出话来,他是真的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如果知道,他一定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来找金枝吗?金石有些茫然,如果不找金枝,他又能找谁解救纪香呢? “她会有这样的结局,完全是她作茧自缚,不值得任何人同情。”金枝面容前所未有的冷淡,对金石说了她的决心,“我是绝对不会去救她的,你就死心吧!” 说完,她便想甩开金石依旧拽着她衣袖的手,却反而被抓得更紧了。 “可是,如果你不救她,她会死的。”金石不松手,“就算、就算她错了,也不一定就要她用死来偿还,还有许多别的方式,她已经受到了楚老夫人的惩罚,难道还不够吗?” “这话你不应该问我,你该问问那些被她伤害过的人,你得去问她的丈夫,问她的儿女,问良王妃和她的孩子,你该去问问他们,纪香受的惩罚到底够不够!” 金枝对金石失望至极:“哥,你就那么喜欢纪香吗?在明知道她害惨了我的情况下,依旧要求我,你只顾心疼她了,难道你就不能心疼心疼你的妹妹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金石却依旧没松开她,他无声的看着金枝,泪流满面,最后甚至微曲下膝盖:“妹妹,求求你。” “你要做什么?”金枝错愕,金石竟在她的注视下慢慢跪在了地上。 金枝已经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了,她声带颤音地向金石问道:“我是你的妹妹,你竟然跪我?就为了救一个从来不爱你的女人,你宁愿折我的寿?” 金石愧疚的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她。 金枝闭上了双眼:“好吧,你赢了……” “这是什么情况?”李瑾铭的声音插了进来,很快便来到金枝身边。 金枝不知怎么的,看到他之后,眼泪便不由自主流了出来。 李瑾铭这时也顾不得还跪在地上的金石了,捧着她的脸替她擦下泪珠:“怎么哭了?受委屈了?” 金枝觉得此刻的自己矫情至极,他被这个人宠得太过娇气,竟然连这么点儿事便受不了了,她想控制自己不要再流泪,哪知听到他柔声安慰的声音后,那泪珠仿佛决堤的洪水,止都止不住。 李瑾铭安慰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平静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大哥怎么跪在这里?”李瑾铭问道。 金枝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要怎么把良王和纪香的事告诉他,也不知道怎么向他说明,她的哥哥不仅要助纣为虐,还为了纪香来跪她这个妹妹。 她说不出口,但迫切想要救纪香的金石却等不及了,在看到李瑾铭后,只觉得看到了希望,主动把事情告诉了李瑾铭。 “这不可能!”李瑾铭耐着心听完,完全无法接受他话中的信息,“我五哥怎么可能和一个有夫之妇搅合在一起,这绝对不可能。” 不过他话虽说得肯定,却也知道金石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不由思索起来。 金石没料到他竟然是这个反应,愣了。 金枝只觉得莫名想笑,心里畅快了几分。 隔了一会儿,金石总算意识到自己呆愣着不妥,忙向李瑾铭解释道:“是真的!王爷你如果不信,我可以发誓,如果我刚才说的话有半句谎言,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金石说了毒誓,这换在往常,金枝恐怕早就阻止了,但先前发生的事让她膈应不已,她已经懒得再理会了。 金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是他自己心甘情愿。 而李瑾铭,尽管依旧觉得匪夷所思,却还是有了回应,他对金石说:“既然是我五哥和纪香的事,你不去找我五哥,你来找金枝做什么?” 金石苦涩极了:“我想找妹妹救救纪香,我只能找她了。” “好一个只能找她!”李瑾铭冷哼一声,身上那属于上位者的气势顿时全开,“我看你不是只能找她,是看她好欺负,又怕麻烦吧。” 往日间,他因为金枝爱屋及乌,对金石都是平和以对,这还是第一次这么不客气。 老实说,一旦他将那骨子里培养而来的气质有意表现出来,其威严比之他人更胜,金石只被他那么瞟了一眼,想说的话便堵在了喉间,没了说出口的勇气。 “其实你心里清楚,你说着来找金枝,但是金枝真的能救她吗?”李瑾铭毫不留情指出他的私心,“你只是想通过她,让我出手罢了。” 但是金枝现在自身都饱受外人争议,那些难听的流言没少咒她被无情休弃的,金石应该也是知道的,这个时候不想着替自己的妹妹挣点儿脸面,还为了另一个人,不惜消耗李瑾铭对她的宠爱,其心可诛。 若不是看在他是金枝哥哥的份上,李瑾铭都想让人将他乱棍打出去了。 “你走吧!”他下了逐客令,“若你真的想救纪香,你要找的人是我五哥才对。” 金石只能失魂落魄的走了。 金枝看着他垂头丧气的背影,想到他那甘愿为纪香牺牲生命的执着,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结束。 她实在想不通,如今这样的情形,纪香怎么还敢和李瑾煜搅合在一起? 李瑾煜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位高权重有望夺位的王爷了,楚家不受他的制约,是断不可能如金枝脑海中那般忍气吞声,纪香难道就不曾好好想想后路?还是她当真觉得,凭楚昀对她的爱,一定不忍伤害她,最后她依旧能成功脱离楚家? 金枝想不通,皱着眉头想得更加入神。 李瑾铭误会她还在为金石的事难过,拉了拉她:“好了,不要再去想那些事了。” 金枝回过神,突发奇想地问他:“我哥都跟我跪下来了,我却依旧无动于衷,是不是很无情?” “不是你无情,是他的要求太过分。这事本来就是那位纪小姐不对,就算受到惩罚也是她应得的。”李瑾铭反而觉得金枝有些太看重与金石的情谊了,对方明显没有考虑过她的处境,但谁让他是金枝的哥哥呢? 尽管他对金石不满,看在金枝的面上,也不能对他放任自流。 他对金枝保证道:“你也不用担心你哥,这么多年,这京里该知道他的人都知道,就算他真去找我五哥了,也不会有人难为他。” “上赶着作践自己的人,我才不会担心他!”金枝真心实意的说。 李瑾铭看她似乎真的没那么在意金石,才稍微松了口气,问起明天的宴会转移她的注意力:“你那宴会准备得如何了?” 三年时间,金枝经历了不下三十六次的宴会,参加的更是数不胜数,早已驾轻就熟,闻言只随意点了点头,思维更是发散,不由想到明天也会参与宴会的良王妃。 这个时候,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察觉到了丈夫的背叛? 第61章 托孤 金枝与良王妃还算熟悉, 毕竟两人已做了三年的妯娌,就算她们情况特殊未曾住在一起, 但一年四季共同参加的宴会不计其数, 便是平日里遇上了,只交流个三两句话, 如今也能对各自的性情有所了解。 良王妃名为齐家蓉,看着温婉大气, 却坚毅果敢, 是一个很有主见又能持家的得当之人,这些从她往日里主持的宴会风格便可见一斑。 作为一个女性, 金枝非常欣赏齐家蓉的行事作风, 恰好两人又是同届入选的秀女, 虽然期间并无相交, 但因着这层关系的存在,两人间的相处,倒是比其他几位妯娌要亲近一些。 对于齐家蓉的遭遇, 金枝惋惜的同时,又有些懊恼,自己明知纪香有可能和良王搅合在一起,却至始至终因为自以为是, 不曾对她有过丝毫提及。 若是她早日说了, 齐家蓉有了防范,是否这样的事情便不会发生? 想这些如今已毫无用处,金枝只稍微悔恨过后, 便不由开始担心起齐家蓉以后的生活。 以金枝对纪香的了解,她是绝对不会甘心去王府里为李瑾煜做小的,那她要怎么做?放弃良王?还是以退为进逼良王休妻? 金枝实在不理解纪香的想法,既然她都已在明知两人各自成家的情况下,还是与李瑾煜不清不楚,甚至无媒苟合了,她怎么就能那么理所当然的端着自己的高姿态,作出一副尊言不可侵犯的样子? 记忆里的良王妃命短,又无子嗣,抑郁寡欢逝去,为纪香腾出了正妻的位置,但是现在的齐家蓉可不是身体病弱的女子,她还为良王生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地位稳固,李瑾煜没有任何理由休弃她。 金枝猜不出后续将如何发展,只等着看齐家蓉来参加宴会后,会是什么情况。 如果齐家蓉仍对纪香的事一无所知,金枝便想着能为她提个醒,以她这样坚定的性格,应该不会像自己一样心慌意乱毫无章法。 金枝有了对策,心里稍安,只等着看之后的情形,再做最终决定。 但齐家蓉来了后,表现却颇为奇怪。 往日里大方得体的人,这天却频频走神,只一双手紧紧牵着自己的儿子,便是忘记了与说话的人回话,也仍未曾松开。 金枝担忧地看着她,问道:“五嫂,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似有心事一般?” 她怀疑齐家蓉可能已经知道李瑾煜与纪香的事了,否则那般得体的人,不至于会在这样的场合心不在焉。 齐家蓉却并未回答,反而表示,宴会后,想与金枝单独聊聊。 恰好金枝也有话想对她说,点头同意了。 宴会结束后,等到所有人都走光,金枝将齐家蓉引到了往日单独待客的厅室,并挥退了下人。 金枝实在有些担心她,待只剩下两人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五嫂,你没事吧?” “我没事。”齐家蓉摇了摇头,露出个苦涩的笑,呆坐了一会儿,对金枝道:“往日里大家都说你幸运至极,我身边所有的人都羡慕你,我却从未这般想过。” “五嫂你大方磊落,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 “并非如此。”齐家蓉坦诚道,“我不羡慕你,只因为我觉得,我也是同你一般幸运的人。我的夫君位高权重,虽然寡言少语,不曾将对我的爱如同九弟对你一般宣之于外,但他沉默下的关心与在意,我却是实实在在能感受到的。我从来不觉得,一个人的幸福需要由别人来评断,只要我感受到了自己的幸福,又为何要听信外人之言去羡慕旁人?” 金枝真心实意赞道:“五嫂你真是一个通透的人!要是其他人都能如你这般想,那他们兴许也能感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齐家蓉笑了笑,却不接话,反而将怀里的孩子放了下来,将他轻轻放在金枝面前,哄道:“来,晏儿,跟你九叔母打个招呼。” 小世子遗传到了来自父亲那寡言少语的习惯,不太爱开口说话,但在母亲亲昵的招呼下,还是腼腆着有板有眼地向金枝问安行礼:“晏儿见过九叔母。” “晏儿真乖。”金枝被他这小大人的模样可爱得心痒难耐,打趣问道:“晏儿这么乖,让九叔母抱抱可好?” 似乎第一次被长辈提出这样的要求,小世子顿时有些懵,求助的看向自己的母亲。 “去吧,你九叔母这是喜欢你才抱你呢。”感知到儿子对自己真心的依赖,齐家蓉露出了今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你不是也很喜欢这位总是给你糖的叔母吗?难道晏儿能忍心让叔母失望?” “我、我才不喜欢糖呢!”小世子红着脸反驳母亲的话,终于不再犹豫,向金枝伸出了双手。 金枝高兴地将人抱了起来,看他红红的小脸蛋,更加忍不住打趣他了:“原来我们的晏儿竟然喜欢九叔母啊,我竟然到现在才知道。” 小世子虽然被拆穿了心事,却并不恼羞成怒、欲盖弥彰,尽管很害羞,还是小小声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因为九叔母人很好,九叔也很好,进宫见皇爷爷皇奶奶的时候,总是照顾晏儿。” 金枝的心简直都快被暖化了,在他脸上吧唧的亲了一口,一边逗弄小孩儿,一边羡慕对齐家蓉说:“嫂子,你可真幸福,看看咱们的晏儿多懂事多乖巧啊!” “是啊,我多么的幸运啊。”齐家蓉声音奇怪地应道。 金枝听出了她的颤音,抬起头便发现她竟不知何时已红了眼眶。 “五嫂……” “娘……”小世子察觉到母亲的难过,从金枝身上跳了下来,急急跑到齐家蓉身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齐家蓉的泪便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不过好在她自制力不错,很快便止住了,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安抚了一番,对着金枝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倒让你看笑话了。” 金枝摇了摇头,心里已确定,她必然是知道了纪香与李瑾煜的事。 金枝有心想说些什么安慰齐家蓉,但齐家蓉却先一步开口了,一脸郑重:“九弟妹,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金枝被她影响,挺直了背:“你说,如果我能做到,一定不会推脱。” “谢谢。”齐家蓉感激地看着她,“我知道九弟妹你是个热心的人,又素爱孩子,我家晏儿往日也常得你照顾。” “五嫂,我没你说的那么好……”金枝被夸得脸有些红,“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直接跟我说吧,我们妯娌俩,不必说那些虚的。” “如此倒是我的不对了。”齐家蓉说,“我家晏儿是个好孩子,只是有些不爱说话。我想拜托九弟妹,若以后我没在晏儿身边,希望你能看在他是你侄儿的份上,对他稍加照拂。” “五嫂,你说的什么话,什么照拂不照拂的!”金枝非常爽快地答应了齐家蓉的请求,“你放心好了,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那我就在这里先行谢过九弟妹了。”齐家蓉郑重地向她道了谢。 两人说完这事,齐家蓉心愿已了,便没多做停留,带着小世子走了。 金枝看着他们母子的背影,不知怎么总觉得齐家蓉先前说的那番话似乎并不简单,令她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只是她还来不及深思,便有宫里的人来传话,说皇后娘娘要见她。 这个时候,沈优单独召见她。 沈优对她三年不孕的态度,上次宴会时便已透露,她站在一个女性的角度,谅解金枝。 但是她不强求,却不代表别人也是这样的态度,比如说,圣上李严。 这是她早晚要面对的事,金枝并不准备逃避,在心里默念几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 而后,调整好心态,进了宫。 沈优还是曾经的模样,气质雍容华贵,即便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也掩不住身上的母仪之尊。 金枝对她的感情一如既往,只如今多了些亲昵,更把她当做疼爱自己的长辈。 两人她闲话家常,说了有近一刻钟,沈优放下手中的茶杯,叹了口气,不得不提及正事:“子嗣的问题,我并不欲催你,但是如今皇上也在过问了,我却不得不特意宣你来我宫里一遭。” “劳累母后为金枝的操劳,是我的错。”金枝愧疚地低下了头,想到沈优对她的宽容与付出,她实在有些无颜面对她。 “傻孩子,这不是你的错。”沈优摸了摸她的头,相处这么些年,她对金枝是打心眼里疼爱。 “我……”金枝感念她这样的仁慈,下定决心想做些什么,但话到嘴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舍不得自己的少爷,她的夫君,丝毫不想做一个大方的女人,将他分享给其他人。 她露出痛苦茫然地神色。 “你不要想太多了。”沈优安慰道,“我就是担心你因着种种压力,抑郁不乐,才特意让你来宫里走这一遭的。皇上那里我会先帮你拖着,趁这段时间,你好好调理好自己的身体,不要忧心,知道吗?” 金枝点点头,她实在没想到,沈优竟然在这种时候也依旧愿意帮她,她保证道:“母后我听你的,不到最后一刻,不论外面的人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更不受他们的影响。” “你这样想就对了。” 从宫里回来后,金枝心里悬着的大石落了下来,沈优的话就犹如定心针,让她心里更加安定。 能得李瑾铭这样的夫君,和沈优这样的婆母,已经没有什么能影响她的内心了。 哪怕等待她的结局不如想象中美好,她也已经不再遗憾不敢面对了。 第62章 信任 良王这对伉俪情深的夫妻竟然突然和离了! 此消息一出, 震惊整个京都。 除了某些知情人,没有人知道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竟然致使在京里堪称模范的夫妻分开。 甚至有人怀疑, 怕是这传递出消息的人听岔了,其实要和离的是誉王夫妻, 毕竟誉王妃成婚三年,却是半点儿喜讯也无。 但不论他们怎么不愿意相信, 良王夫妇和离一事已成定局。 金枝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 也是不信的,但想到那日齐家蓉与她见面时的怪异, 以及托她照顾小世子的举动, 似乎这事其实早已有了征兆。 是不是在那之前她便已有了决断? 金枝不知道她这一决定是出自自愿还是被迫, 但是三年妯娌之情, 让她无法坐视不管,于是在获悉消息后便随即前往良王府,却得知齐家蓉已经返还齐府。 金枝只能调转了方向, 往齐府而去。 齐家蓉的父亲能力平庸,三年前是五品编修,如今依旧,但好在府院因为齐家蓉这些年的扶持, 重新修整了一番, 看起来还算不错。 金枝的到来,获得了齐家一家人热情的迎接与招待,看得出他们笑得有些勉强, 并没有走出齐家蓉和离的噩耗。 反倒是齐家蓉这个当事人,表现得颇为平静与坦然,她对金枝的到来也并不意外,让家人和金枝见完礼后,便将金枝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五嫂,你怎么就和良王殿下和离了呢?”一进门,金枝便迫不及待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其实在她看来,齐家蓉容貌品性皆不差,又有子嗣,若非她同意和离,李瑾煜便是想要休弃她都找不到理由,她根本没必要走到这一步。 “我已经不是你的五嫂了,金枝你以后别再这么称呼我了。”齐家蓉说,她知道金枝的为人定不会因为她身份的变化,便再看不起她,因此提议道:“我年龄比你大,若你不嫌我托大,就叫我一声家蓉姐吧。” “好吧,家蓉姐。”金枝改了口,又问,“你和离是自愿的吗?” 齐家蓉却并直面回到她:“如今再讨论我是否自愿已无任何意义,你只要知道,这是于我、于晏儿、于齐家最恰当的决定就好了。” “这怎么能说是最恰当的决定呢?”金枝并不这么认为,“你与良王和离后,晏儿没了娘亲,只是为另外一个觊觎你夫君的女人腾出了位置,将来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晏儿的日子便苦了!家蓉姐,便是为了晏儿,你也不该和离啊。” “放心吧,这事我已安排妥当了。”齐家蓉拍了拍情绪激动的金枝,“王爷再怎么说也是晏儿的父亲,不会委屈他的。况且他还承诺过,若我与他和离,将来便会把王位传给晏儿。” “这话能信?”金枝丝毫没有被安慰到,总觉得齐家蓉这是掉进了李瑾煜的谎言坑里,他都能干得出为纪香背离甚至休弃妻子的事了,那将来食言又算得了什么? 金枝可是知道的,纪香在嫁给李瑾煜后,会为他生下二子一女,三个孩子都深得李瑾煜喜爱,怎么看晏儿在王府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但齐家蓉却表现得非常自信,还让金枝不要杞人忧天,最后在金枝临走时,又一次殷殷叮嘱:“我如今与良王和离,不在晏儿身边,就劳烦你这个叔母多替我照看他。” 金枝同意了,却越发觉得自己看不穿齐家蓉这个人来。 想不通,她习惯性在回到誉亲王府后,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了李瑾铭,期待对方能给她一个准确的答案。 李瑾铭猜测齐家蓉或许留有后招,却也想不透到底是什么。 他将金枝拉到床上胡闹了一番,直到金枝气喘吁吁再也没精力想其他事,才将她搂入怀中,亲吻她额头,缓缓说道:“五哥这事确实干得糊涂,他执意要与五嫂和离已经惹恼了父皇,接下来,若他还想娶那纪香,恐怕不会容易。” “那他还会娶吗?”金枝抬头问他,声音中充满好奇。 “会!”李瑾铭笃定道,“以我五哥的为人,若是不曾想过要娶纪香,那一开始就不会和她在一起,更不会闹出和离的事。如今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他就更不会反悔了。” “那他就没有想过五嫂吗?她是多么无辜。”金枝不想评判李瑾煜的为人,却是为齐家蓉不值,她做了一个贤良妻子应做的一切,耗费了自己的青春与年华,最后却成为了另一对男女的牺牲品。 “所以我说五哥这事干得糊涂啊。”李瑾铭不为李瑾煜的所作所为做出任何辩解,他将金枝的手从被窝里掏了出来,与她十指相扣,又吻了吻她的手背。似乎金枝是个一碰就会碎的陶瓷娃娃,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虔诚而小心翼翼。 “你干什么啊?”时至今日,金枝仍对他这般贴心温柔的举动略有些不自在,总觉得两人这样子,显得很黏腻,尤其他们也算得上老夫老妻了,他对她的好依旧如初见。 “我知道你因为子嗣的原因,内心总是不安。”李瑾铭说,“五嫂的遭遇更是让你不知所措,连她这样稳固的地位,最后还不是因为我五哥移情别恋,说和离便和离。你那么关注她,是不是担心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那样?” “没、没有。”金枝困窘得摇了摇头,“我从没这么想过。” “真的吗?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大家都这么想我,我不知道我说没有,你会不会相信。”金枝老实答道,她的确没想过李瑾铭会因为移情别恋而休弃她这样的事,但她担心过他会因为抵不住没有子嗣的压力,娶其他的女人。 这才是导致她那么关注齐家蓉的根本原因,虽然两人的起因经过结果全然不同,但不幸却是共通的,尤其引发两人不幸的还是同一个人,金枝见到她,免不了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其实,与齐家蓉比起来,她幸运太多了,李瑾铭不是李瑾煜,对她的爱也更真挚深厚,她实在没有必要这么悲观绝望。 金枝自己也知道,所以她在尝试调节自己的情绪,免得因为自己的诸多担忧,影响了两人间的情谊。 时至今日,她差不多已经恢复到往昔的平和以待了。 李瑾铭安慰她:“你若实在担忧五嫂,以后照常往来关照,五嫂的日子不会差的,” 金枝点点头,这也是她如今唯一可以为齐家蓉做的事了。 “你也别太过在意五嫂的事,你跟她是不一样的。”李瑾铭感知到她略微松缓的心情,并没有在此事上过多纠缠,反而开始畅谈起两人的未来:“我们两个人一定会一直在一起,没有任何人能够插到我们之间。等我们老了,我不用再处理政务,我就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若有一天我们老得走不动路了,我们再回王府养老,种种花,下下棋,夏天的晚上还可以一起看星星。” 平淡朴实的话语却令金枝向往不已,她担忧地问道:“我们都已经走不动路了,会不会也看不清了?那要怎么种花、下棋、看星星?” 李瑾铭被她这傻乎乎的问题问笑了,亲了亲金枝正认真看着他的眼:“这个就只有等我们老了以后才知道了。要是到时候我们看不清再商讨解决办法吧,这个时候我们就别想太多,过好眼前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 金枝点了点头,她会认真过好每一天的日子,满怀期待等待着李瑾铭口中的未来。 只要想到,她就异常幸福并满足。 李瑾铭凑到了她耳边,金枝以为他要说什么严肃的话题,尽管耳蜗因为他温热的气息铺洒而来有些痒,让她想要逃离,她却依旧乖巧地抵抗住了,任他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对她说:“我又想要了,这次你在上面好不好?” 金枝呆了呆,被他抱起坐在了他身上。 …… 李瑾煜接下来的作为,与李瑾铭向金枝推测的一般无二,他去楚家救出了纪香,并固执己见,要娶她为妻。 此举令圣上李严震怒,在确认他不会改变主意后,不仅不同意他娶纪香,还褫夺了他郡王的爵位与朝廷的职位,从此后,他将成为一个没有爵位与实职的闲散王爷,大家依旧称呼他为良王,但他却已游离在京都权势范围之外。 这牺牲不可谓不大,为了娶纪香,他估计已经失去了理智。 可他依旧未能如愿。 就在满京城的人都以为这事将至此为止之时,淑妃出面了。 这位近些年来,除了必不可少的宴席,已鲜少出面的淑妃娘娘,如今时隔三年,依旧是那般美丽动人,只是越发平和沉稳了。 她单独找了圣上李严,两人在屋内呆了近半个时辰,不知采用了什么办法,竟然令原本态度坚决的皇上改了决定,同意了李瑾煜与纪香的婚事。 这实在太出乎众人的意料了,不说金枝猜不出,便是那些精明的人,也猜不透原由。 甚至有不少人怀疑,淑妃养精蓄锐十几年,这次终于有了动作,是准备逆盘大翻身重获盛宠? 只是时机是不是有些不对? 她唯一的儿子已遭皇上厌弃,这时候再出来根本无济于事! 这种猜测实数无稽之谈,偏偏相信的人还不少,全都在心里暗暗等待着宫中何时能上演出一台惊天大戏。 但他们的期待落空了,宫里依旧平淡如水,淑妃的突然出面,除了改变了李瑾煜与纪香的婚事,并没有激起哪怕一丝水波。 在这样的日子里,李瑾煜与纪香的婚期到了! 第63章 送走 李瑾煜与纪香的婚礼, 前所未有的冷清。 两人宁愿背叛前妻与前夫也要在一起的深情并没有感动到哪怕一个人,大家谈起两人时, 皆是以嘲讽的口吻, 甚至将两人评价为反面例子告诫后人。 有儿子的,就告诉儿子, 不要为爱昏了头,否则即便娶到了心仪之人, 为此失去的只会更多。 有女儿的, 就劝解女儿,人不能得陇望蜀, 且看那纪香, 背弃了荣华富贵的前夫, 一心想往高处爬, 最后倒是嫁给了良王,却连累得良王失了爵位,最后权势没了, 还要被万人唾骂。 总的而言,大家对李瑾煜的评价要稍微宽容一些,毕竟他身为一个男子,为了纪香已经失去太多了, 人们谈起他时总难免有一些同情;而纪香一个已婚的妇女, 在这个对待女子苛刻的时代,看似什么也没牺牲便嫁给了一个王爷,别人谈起来可不要暗含一丝嫉妒, 对她也就更加不客气了。 他们的婚礼,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任何一个人期待,纪家甚至放话,再也没有纪香这个女儿。 连娘家的纪府都是这么一个态度,其他人可想而知。 尽管皇上已经允了两人成婚,但婚礼这天,却是只有少数一些因为与李瑾煜的关系,实在推脱不了的人才参与了婚宴,且全都随意吃了两口后便迫不及待离开了。 良王府很快安静下来,丝毫没有成婚的喜悦。 李瑾煜站在门口看着那些离去的人,不知道是否有过那么一刻,想起过前一次成婚时的景象。 “五哥。”李瑾铭去而复返。 “可是有东西落下了?”李瑾煜面色平淡的问道。 李瑾铭张了张口,最后终于还是说道:“虽然我一直不赞成你的决定,但如今你既然与新五嫂成婚,得偿所愿,我这个做弟弟的,希望你最后能够幸福美满,不留遗憾。” “谢谢。” “五哥,祝你与五嫂百年好合!” 说完这句话,李瑾铭也匆匆走了。 李瑾煜便这么站在原地久久未曾回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久坐新房等不到人的纪香找了出来,才微微笑了笑,携起她的手同她一起走了回去。 金枝没有去参与婚礼,她至今仍对纪香心有不忿,再一想到纪香是令齐家蓉和离的罪魁祸首,她就更觉得恶心。 李瑾铭回来与她说了婚宴上的事,她也不甚在意。 纪香是好是歹,她一点儿也不想了解,如果可以,让她与纪香彻底成为陌生人,倒更令她开心。 但纪香如今嫁给了李瑾煜,不管别人怎么看待她,金枝与她已是妯娌却是不争的事实,这意味着,两人接下来要接触的机会将大大增加。 只要想到这里,金枝就觉得心里不好受,想到曾经的齐家蓉,更是可惜。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齐家蓉的和离并不是没有一丁点儿可取之处,她虽然失去了良王妃的身份,但她的儿子却被圣上李严钦定为良王的继承人,待他成年后,便会获得他父王被褫夺的爵位。 小世子如今已被接到了宫中被淑妃抚养,有这么一位亲奶奶照顾着,齐家蓉委托金枝的事,倒落不到她身上了。 因为纪香与李瑾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她无法孕育的事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这段时间已经没有再听到人说闲话。 金枝的心态更是好了许多,正在安心调养的时候,王氏找上门来了。 王氏这些日子已经被金枝磨得没有脾气了,但也被底下的丫鬟惯得更没有耐性了。 她来找金枝,半句客套话都不说,开口便问:“我听说小姐和良王成婚了,你怎么不来告诉我一声?” “告诉你做什么?”金枝睨了她一眼,继续悠闲地磕着瓜子。 王氏被她噎了噎,也不敢指责她的不是,只在金枝耳边碎碎念:“小姐、不,如今该称呼她为王妃了,王妃成婚,我这个从小照顾她长大的老人,理应去她身边帮帮忙。以我如今的身份,便是去了良王府,也不是闲杂人等可以小瞧的,还可以为王妃娘娘长长脸。” “长脸?”金枝笑了,“是啊,你多大的脸啊,哪个人敢小瞧你!” 而后冷哼嘲讽:“拿我誉亲王府的面子去给一个背弃前夫的二嫁女子长脸,亏你想得出来!” 王氏被这般说,竟然默不吭声地忍了下来。 金枝说的是事实,即便王氏并不觉得纪香甩了官职低微的楚昀、扒上良王是一件错事,也半点儿不敢反驳。 金枝不想她在自己眼前晃,挥了挥手:“王氏你要没什么事就回自己屋吧。” 王氏却杵着,欲言又止。 金枝催促:“还不走?” “我可以去看看良王妃吗?”王氏踟蹰地问道。 比起曾经的大吼大闹逼人妥协,能做到如今这样懂得问人意见,她的进步不可谓不大。 金枝抬头看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问:“你看她做什么?” “王妃她新到良王府,我担心她一开始不太习惯,想去照看她几天。”王氏说,而后连连保证:“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做任何有损誉亲王府荣誉的事。” 金枝对她口中的不太习惯嗤之以鼻,纪香那样的脸皮,白吃白喝在金家十九年过去了,也不见她不习惯,如今嫁到良王府名正言顺,能不习惯才有鬼。 况且,王氏一厢情愿想去照顾纪小姐,人家还未必乐意领情呢。 不过这些金枝懒得理,吩咐下人把王氏的一概事物全都打包好,一件不留。 王氏初始时以为她这是同意自己去照顾纪香了,非常高兴,但看到后来渐觉不对,忙制止道:“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金枝答,一边指挥着下人们继续收拾,一边对王氏说:“我算是看明白了,我是哪门子的闺女?纪香才是你的亲女儿呢!” 如果是三年前莽撞的王氏,金枝还真不敢把她放出王府,但如今却已不同,王氏知晓了事情的厉害,又有了那般拎得清的纪香约束她,金枝便是让她重获自由,量她那胆子也做不出什么事来。 于是金枝决定不再难为自己,也不再面勉强王氏。 “我现在要把你送回你亲女儿身边,是不是很高兴?”她问,原本她以为王氏会对她这一决策非常满意,却不想,王氏听完她的话后,脸色骤变:“你这是要赶我走?” 这反应,金枝始料未及。 但这并不能改变她的决定,饶是看出了王氏的不乐意,她也只作不知:“怎么能说赶你走这样的话呢?你这么说可就真冤枉我了。这满京城里,谁人不知你一直想做纪香的奴婢啊?我知道你对被迫离开纪香一事多有怨言,也不想在我誉王府多呆,这些事我一直记挂着呢,现在时机成熟,我立马就把你送回去,这是达成你的心愿啊!你说,是不是?” 王氏被驳得说不出话来,金枝说的确实是她曾经的内心所想,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啊,在誉亲王府过了三年被人伺候的日子,尽管要受金枝的气,但这在王氏心里也是一件莫大的荣耀,如今让她走,她还真舍不得。 但是不论她怎么说,金枝主意已定,下人收拾完她的东西,便将她连人带行李打包送到良王府。 且不知纪香收到她这样的馈赠是什么一个心情,反正金枝心情是挺好的。 李瑾铭玩笑说她小女子斤斤计较,趁机偷亲了她两口,她也丝毫不气。 王氏在外头过好日子她管不着,且念在对方好歹是她的生母,她可以不搞破坏,但要是那个让王氏过上好日子的人变成她自己,金枝可就不乐意了。 也怪王氏适应能力太好,竟能把原本的百般不情愿过成如今的心宽体胖,这也不是一般常人能做到的。 没有了王氏的日子,金枝的生活异常顺畅。 这些时日里参与的宴会,大家或明或暗都在讨论这纪香与良王,也亏得纪香这个当事人竟然能在各异的目光下一片坦然,尤其大多数时候,她还是不请自来的那个人。 金枝都忍不住替她害臊了,但纪香仿佛丝毫不觉,她仍旧尝试着与其他人接触,想要找到几个能说上话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理会她,连她的亲姐姐纪莲,也因为纪家明确不再认下纪香这个女儿后,与她断了往来。 纪香的处境,确实非常的艰难,她被京里所有的贵妇人们一致孤立了,由她所举行的宴会,没有一个人参与。 金枝冷眼旁观,没有丝毫想要施以援手的冲动。 纪香最后甚至想出了以王氏为中介,重新维系两人的关系,金枝也是丝毫不予理会。 就这样,在金枝一边调理身体,纪香一边想尽办法突破自己的人际关系中,两年时间眨眼而逝。 因纪香而暂时掩下去的誉亲王府无子嗣一事,又一次被有心人提了出来。 五年时间,尽管誉亲王妃一直未曾孕育,但誉亲王却五年如一日的独宠她一人,这样的深情款款比之良王更令人动容。 李瑾铭于是再一次进入京中众多未婚女子眼中,尽管他已成婚且对他的王妃一往情深,尽管外人并不确定他与金枝到底谁才是身体有问题那个人,却依旧吸引了不少女子为他芳心暗许。 那些原本死心的人,心思又一次活络了起来,就算嫁到誉亲王府作侍妾又怎么样,反正金枝又无法生育,若是侥幸让她们怀了子嗣,到时候誉亲王府的一切还不是她们儿子的? 怀着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已经有人开始向圣上李严进言,要么废黜金枝的王妃之位贬为侧妃,要么就为李瑾铭另择侧室孕育子嗣,最后养到金枝名下。 那提出建议的谏官估计以为给了李瑾铭选择,不仅全了他的名字,还维持了他对金枝的情谊,以男人的劣根性,估计再深情也会在子嗣间动摇,选取后者。 但事实却是,李瑾铭在朝堂之上公然发火,火势之旺,连原本对此事持支持态度的李严,也没敢对儿子的造次表露任何不满。 第64章 威风 李瑾铭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人, 他生来便受尽宠爱,这世上除非他自愿, 还从没有他胆怯退缩的事。 他费尽心思才让金枝从多年不孕的困扰中走出来, 转眼便被一群朝官触了霉头。 只要想到这消息传到誉亲王府,定会再次影响金枝的心情, 令他前功尽弃,他便忍不了。 他气坏了, 一时没表态。 那些进谏的官员更加有恃无恐, 竟然公然诋毁起金枝来:“皇上,依臣之见, 如今的誉亲王妃本就身份低微, 若非圣上宽容, 绝无可能嫁入皇家。如今五年过去, 她却未能替誉亲王府诞下子嗣,实在不配圣上的看中,不若将其贬为侧妃, 另择一优秀女子,为新王妃。” “臣附议!”又有三两个人站了出来。 李严颇有些意动,当然,他倒不是完全赞同大臣们的建议。 因着这些年见证了李瑾铭对金枝的喜爱, 他并没有剥夺金枝正妻之位的想法, 只希望儿子能同意纳几位侧妃,留下子嗣。 如今他正可以借诸位大臣向李瑾铭施压,而后他再退一步提出自己的要求, 有了前面的比较,想必他儿子接受起来也更加容易。 李严想清楚应对之法后,便准备回应进谏的大臣们,但还未开口,宋学章便先一步站了出来,他看向先前出言诋毁金枝的大臣:“孙大人,还请慎言,誉亲王妃是我的女儿,你这般在朝堂上公然诋毁于她,可是在表示对我这个做父亲的不满?” “下官、下官一时口误,还请宋大人千万别放在心里。”进言的孙大人顿时两股颤颤,没想到这誉亲王妃,竟然还有这么一位位高权重的义父在这里杵着。 不过事已至此,孙大人没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但誉亲王妃五年未有身孕,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事,宋学章无法反驳,他看了看前方的李瑾铭,见他这么久都未曾表态,心里不由发凉。 朝堂安静了,李严这才看向自家儿子,问道:“誉王,你怎么看?” “不怎么看!”李瑾铭一开口便充满了硝烟的味道。 他目光似淬了毒一般,看向了进言的孙大人,呛道:“我誉亲王府的家事,何时轮得到外人来评头论道了?作为一个朝堂命官,不思为社稷、为百姓谋福,却整日盯着别人的后院,简直是辱没他那身朝服!” 这是一个众人不曾见过的李瑾铭,那因愤怒而泄露的威严,令得先前进谏的一干朝臣有些胆战心惊。 “我们也是为了皇家子嗣着想。”有另外进谏的官员,忍住心里的慌乱解释着。 却只换来了李瑾铭一记冷笑:“哦,这么说,我还要感谢诸位大人的关心啰。” 没人敢应声,此时的誉亲王,令他们感到害怕,谁也预料不到他能做出些什么来。 李严作为这个朝堂最威严的君王,轻咳一声,对李瑾铭示意道:“誉王,此事便留待退朝后再议。” 而后对下方的朝臣道:“诸位爱卿,今日可……” 话至一半,却被李瑾铭打断了:“父皇,儿臣以为,此事切不可就此作罢!在场的每一位臣子,都是父皇的肱股之臣,但这里有些人,却不思为父皇解忧,整日里只专注蝇营狗苟。儿臣以为,此风决不可长!” 他将事情描述得这般严重,并紧追不放,李严便是想息事宁人也没辙,只能问道:“不知誉王你有何提议。” “儿臣建议,此次进谏并附议之人,当罚!”李瑾铭斩钉截铁道。 此话一出,朝臣涌动,朝中响起了窃窃私语。 进谏的官员们要自救,与他们有所牵连的人要说情,这日的朝堂因着这件小事,竟比往日长了近一个时辰。 李瑾铭不妥协,便是谏官们退却了还不够,逼得李严不得不对他们作出了相应的惩罚,方才罢休。 朝堂上众人被他这般强势的作风惊若寒蝉。 如此舌战群臣的精彩口才,与那寸步不让的威势,众人还是第一次在他身上见到,一时间看向他的目光,有惊艳的也有晦暗不明的。 心胸宽广的人在内心暗赞一句便作罢,那些心里九曲八弯的人,却不由开始各种阴谋论,怀疑他明明有这本事,却一直藏拙,究竟有何用意? 当然,不论他们心里怎么想,李瑾铭都不在乎,他只知道,今日来了这么一出,震慑住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短时间内,他们应当不会再以此事为由来弹劾攻击金枝了,有这样的效果,他异常满意。 而他这样的壮举,不过半日,便在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间传了个遍。 李瑾铭自然也不是不知道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不太妥当,但是事发当时,他却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只一心想要压下这群言官们的威风,令他们投鼠忌器。 他对自己造成的结果非常满意。 下了朝后,他非常自觉的跟着李严进了内便殿,主动向他认了错。 李严看着他那样子,简直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憋在心里实在太难受了,他选择与自己贴心的大儿子吐槽:“你看看他那样子,明知有错却偏要为之,如今竟然还有脸来向朕道歉?” 这种时候,李瑾承这个兄长便非常靠谱,没有选择坑自己的弟弟,反而替他说情道:“铭儿这也是关心则乱,父皇你这次便原谅他吧!” “是啊,父皇,您原谅儿子吧。”李瑾铭顿时抓杆子往上爬,为了获取李严的谅解,更是搬出了自己的母亲,“今日若是母后遇到这样的事,我想父皇你一定也会如我这般,无法做到坐视不理。” 李严被说得哑口无言,顿时泄了气,冲他挥了挥手:“行了,我不怪你了。” “父皇你真好!”李瑾铭真心夸赞道。 李严已经懒得再看他了,心想,他当然好了,万事都依你这做儿子的,能不好吗? 李瑾铭自然也忘不了自家兄长,一并夸道:“大哥也好!” 这嘴,当真是凶起来要人命,甜起来,也要人命! 李严对他已经没脾气了,让他去坤宁宫见见沈优。 坤宁宫内,沈优将李瑾铭狠狠斥责了一顿。 不过如今已在朝堂上摸滚打爬了五年的李瑾铭,对付起沈优来却非常游刃有余,没多时就把人哄好了。 事情已经发生,沈优知道现在说再多也无济于事,也只能就此作罢。 “好在你父皇并没有因为你此次的顶撞生气。”这也是沈优这么容易气消的缘故。 “母后你放心,我有分寸。”李瑾铭安抚道。 沈优对他这话却不尽信,只要金枝的问题一天不解决,这事早晚还会有爆发的一天。 这日发生在朝堂上得事,令金枝再一次成为了一干人眼红的对象,谣言碎语传播得越发肆掠。 不过这些,金枝都不在意,她只是担心李瑾铭的所作所为会不会为他带来不利的影响,若是因为她,而连累李瑾铭成为群臣攻击的对象,那她可就真的不只是不安了。 晚间李瑾铭回来得时候,便看到她一脸愣神地坐在屋内。 他刻意弄出来动静,金枝才反映迟钝地看了过来,却依旧不言不语,默默看着他,渐渐的,眼眶竟然开始泛红。 “这是怎么了?”李瑾铭明知她这么失态的原由,却偏故作不知,逗弄她,“谁这么大胆,竟然敢趁本王不在,将我的王妃弄哭了。” “我才没哭!”金枝逞辨道,但话语刚落,再看到李瑾铭带笑的脸庞,泪水便不受控制般,涌了出来。 不是因为伤心,而是感动于这个人对她的百般维护和疼爱。 李瑾铭却被她那两行清泪吓到了,再也没有捉弄她的心思,坐到她身边,一边轻轻为她拭去来泪水,一边安慰道:“我的好金枝,你快别哭来,再哭就该变成小哭包了。” “我也……不想哭的。”金枝深觉自己越活越回去了,而这一切,皆是由眼前这人造就,他宠爱她,迁就她,而她不仅无法为她分忧解难,还成为来他的负担。 “今日的事,可会为你造成不好的影响?”泪水止住后,她问出了最担心的问题。 “绝对不会!”李瑾铭笃定道,又向金枝解释了自己并非一时脑热,“我既无心于那个位置,一直这般有功无过并不是好事,倒不如将自己的缺点堂堂正正摆出来,令那些怀疑我的人彻底安心。” 金枝才稍微舒缓了自己的眉梢,随后反驳道:“你那才不是什么缺点呢!” “当然,维护自己的爱妻这算什么缺点。”李瑾铭在她脸上亲了亲,他喜欢看到金枝此刻替自己辩解的样子。 想到自己在朝堂上的威风,他便不由兴致勃勃替金枝讲说起来。当然,鉴于此人一向自我感觉良好,他的话语中不乏有夸大其词的嫌疑。 金枝听着他轻描淡写略过其间的艰辛与危险,突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她绝不能辜负李瑾铭对她的信任与爱护。 这个人是她的!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她谁也不让! 第65章 完结 第二天, 金枝便被沈优召进了宫,不过到底是沈优的意思, 还是其他人的意思, 还不可知。 昨晚金枝心里既激动又感动,跟李瑾铭闹得有些没了分寸, 直到后半夜才得以入睡,这天早上得知沈优要见她后, 迟钝的大脑半晌没反应过来, 若不是下人瞧着时间又来叫了她一次,她怕是要睡过头去。 直到入了坤宁宫, 她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不过坤宁宫里的情形却跟想象中的不同, 并不是沈优一个人, 金枝的几位妯娌, 宫里排得上号的妃嫔也都来了。 金枝虽然没有来晚,但却是最迟的一个,与众人告了饶, 才在沈优的招呼下坐到了她的右下首。 沈优待她与往日并没有多少不同,这让金枝稍微松了口气。 但沈优对她温柔,却不代表着其他人不会找事,比如那位向来闲不住的刘丽妃娘娘, 什么事不论好的歹的都爱插一脚, 原本大家话说得好好的,她愣是能把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事牵扯到金枝身上:“我瞧着,这世上论起好运啊, 还当属我们誉王妃!” 然后,便说起了昨日李瑾铭在朝堂上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 她言语生动而诙谐,但被她提及的金枝,却丝毫没有被她逗笑,心里怒火燃烧,面上却得保持一个尴尬的笑容。 她不理刘丽妃的话,刘丽妃却不觉冷场,转而又拉扯上了沈优:“要我说,金枝你能有如今的幸运,还要好好感谢感谢我们的皇后娘娘!若不是遇见娘娘这么和善仁慈的婆母,其他人便是能接受你低贱的身份,也接受不了你这五年都无法孕育的身子。皇后娘娘对你可真真是好啊,竟能眼睁睁瞧着自己儿子都要绝……” “丽妃,还请慎言!”沈优出声打断了她,目光扫过刘丽妃,对方顿时不说话了。 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到了金枝身上,或明或暗的盯着她的肚子。 金枝被看得浑身发毛,她简直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刘丽妃这样的人,明明于她无益的事,她却愿意主动搅合进去,大是大非的错误她从来不会犯,但就是能恶心人,仿佛能给其他人找麻烦,就是她人生的全部意义。 刘丽妃起了头,其他人说起话来便方便了许多,不用再那么顾忌了。 于是,苏贤妃很快便接过了话头:“说起来金枝你嫁给誉王也有五年了吧?我家诺儿只比你早成婚了一年,如今孩子都三个了,你也确实该注意了。找太医看过了吗?” 她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关心问候金枝,金枝便是想不理会都不行,只能生硬的点了点头,心里憋屈至极。 “那太医怎么说?”苏贤妃继续问。 金枝言简意赅:“太医只说慢慢调理身子便可,缘分到了,孩子自然就来了。” 苏贤妃点点头:“是这个理。女人家的身子多么娇贵,便是片刻也马虎不得。” “说起孩子的事,我们好像忘了一个人吧。”刘丽妃又一次插话进来,只是这次她将矛头对准了纪香,“我记得良王妃好像嫁到良王府也有两年了吧,可有好消息啊?” 纪香此刻正站在淑妃身后,两年过去,她与众人的关系也没得到任何缓和。淑妃这个婆母对她虽然不曾刁难,但不喜欢却是有目共睹,她的处境依旧尴尬,但她的面上却丝毫不显。 被明显找事的刘丽妃提及,她依旧心态平稳,面不改色回道:“回丽妃娘娘,暂时没有。” 金枝闻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些年她从不去打听纪香的消息,倒是不知道纪香到如今都不曾怀孕,明明记忆中,她挺能生的啊。 而比起对金枝,刘丽妃对纪香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半是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只是暂时没有吗?” “丽妃妹妹,你这话什么意思?”一直作壁上观的淑妃替纪香答了话,但她的面子显然没有沈优来得大。 刘丽妃对她丝毫不惧,见她也下场后反倒越发嚣张:“我这不是替淑妃姐姐你担忧吗?煜儿这孩子先前可与前王妃生下了晏儿,可见身体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而纪香,据我所知,也为她的前夫孕育过一子一女,身体也没问题;这身体都没问题的人,怎么凑到一起反而生不出孩子了呢?” 她话里不怀好意,任哪一个人都能轻易听出,所以没有人去接她的话,连向来与她一唱一和的苏贤妃这时都收敛了。 刘丽妃自说自话,却丝毫不觉尴尬,愣是一个人将这出独角戏给唱了下去。 “依我所见,这是因为那人啊,缺德事干多了损了阴德,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降下惩罚,让他们一辈子都生不出孩子!”刘丽妃笑意盈盈地看向纪香,与那阴毒的话形成来鲜明的对比,“良王妃,你丢了里子面子拼了命要往上爬,现在却生不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那好生生的爵位只能瞧着,永远也轮不到你,是不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丽妃娘娘,你说笑了。”纪香却一脸淡然,仿佛并未受她那话的影响。 金枝注意看她捏着绣帕的双手,果然已经紧紧握在了一起,怕是心里并不如表面上那么不在意吧?但能够这么端得住,倒真的很令人敬佩。 “说笑,我的样子看起来像在说笑的样子吗?”刘丽妃收回了脸上的笑意。 别说,她这见人便笑的人骤然板起了面孔还真有那么几分唬人。 不过在场之人,哪个都不是那么天真可欺,并没有被她吓到。 刘丽妃也是见好就收,说完了想说的话,将纪香奚落了一番后,只觉得身心畅快,于是主动将主场交还给了沈优:“皇后娘娘,你给我评评理,我刚刚说的话哪句不是大实话?良王妃这么冤枉我,我可不依!” 沈优好整以暇看完一出闹剧,先是斥责了刘丽妃两句:“丽妃,你还是留点儿口德吧。” 而后又转向淑妃与纪香:“淑妃妹妹你也别把她的话放在心里,丽妃说话向来这般口无遮拦,若真与她计较,最后气得还是你自己。” 这事便这么翻篇了。 金枝看得云里雾里,还没看明白这次召集她们这些人聚在一起到底是何目的,沈优便宣布可以散场了。 坤宁宫外传来一阵动静,是几位下了早朝来接自家王妃的王爷们。 除却已被革职的良王,其余三位王爷向沈优行了礼问了安,而后各自奔向自己的生母,李瑾铭则来到了沈优和金枝中间。 “巧了!”沈优笑了笑,“我们这边才结束,你们就到了。” 她也不多留这些人,各自见了礼后,依旧让人散了。 金枝和李瑾铭却暂时没走。 纪香扶着淑妃走在最后,走出房门时不由自主转头望了望,看到这两人正说着话,不知道李瑾铭说了什么,金枝笑得开怀,是那种仿佛毫无负担单纯幸福至极的笑容。 以金枝如今的处境,能有这样的笑简直难得。 为了能做到这一步,李瑾铭为此而付出的努力可想而知。 纪香仔细打量了这个如今令京城不少少女芳心暗许的男子,发现他待金枝的态度,竟然与十年前几乎一样,依旧那么耐心十足,若定要说有什么变化,那便是这个人如今成长了,变得成熟,更加的包容,也懂得温柔。 难怪那么多人羡慕金枝,有这么一个人宠爱着,她的确有令人嫉妒的资本。 反观自己呢? 纪香想了想现在的处境,心里无奈至极,原本以为抛弃一切为爱奔向的一定是一个幸福美满的未来,但事实证明,以伤害别人为代价做下的事,总会一天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她现在这样无法生育,便是前良王妃对她与李瑾煜的惩罚。 纪香还记得那日齐家蓉与她见面时的情形,这个坚毅果敢的女子,即便被抢了丈夫也依旧平静从容,从始至终,她不曾有过歇斯底里,也没有说过半分过分嘲讽的话,她只直视着纪香,非常坦然地说:“你已经赢了。虽然我还可以做出许多事,增加你嫁入良王府的困难,但是我不准备这么做。那个人的心已经没在我的身上了,我也不想去做些无用功伤了我们曾经的情分。他想要的,我便成全他,如此他或许会念我几分好。纪小姐,你我同为女人,当今这世道对女人已经够艰难了,何苦我们女人还要为难女人呢?我不为难你,我把他让你给了,只把他让给你,希望你记住了。” 纪香那时候因为对齐家蓉的宽容大度羞愧难当,并没有深思过她的话,如今结合自己的处境细细思索,才意识到,那句“只把他让给你”是什么意思了。 齐家蓉没有对她做什么,但她临走之前狠狠惩罚了背叛她的丈夫,令他再也无法孕育,同时也绝了纪香凭借孩子翻身的机会。 他们所有人都小瞧了这位看似柔弱的女人! 坤宁宫里,沈优与金枝、李瑾铭说了会儿话后,终于转到了正事上,她忧心忡忡地看着金枝,问道:“调养了这么些年,太医怎么说?还不行吗?” 金枝也很无奈,她已经积极配合就医了,但是调养至今,太医都说不上她身体还有什么问题了,她却是依旧无法怀孕。 李瑾铭在两人间和稀泥:“金枝的身体已经好了,只是孩子的事也要看缘分。母后,你别担心,儿子现在不过二十二岁,那些四十岁生孩子的人都大有人在,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你还想等到四十岁?”沈优只听着就头疼了,“你父皇那儿,娘可为你顶不了多久了。” 李瑾铭认定了金枝一个人,而金枝也是沈优当半个女儿照看了这么些年的儿媳,沈优自己不想为难两个孩子,但时风如此,那些等着看两人笑话的人可不少,为了不落皇家的脸面,皇上和宗室里的其他人可等不及了。 尽管知道这事催两人也没用,她却不得不来做这恶人了。 “你父皇可是下了最后的通牒,若是三年后,你还没有子嗣,便要让娘给你挑选侧妃了,到时候不管你同不同意,反正人是要塞进你院子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这个消息打得两人有些懵,李瑾铭频频望向金枝,见她面色如常,也猜不透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直到出了皇宫,金枝还是没有半句话语表明态度,李瑾铭不由有些着急,开口向她保证道:“金枝,你放心,我不会让父皇那么做的……” 金枝却突然抬起了头,打断了他的话:“还有三年时间,我们一起努力,一定在三年里生出孩子就好了!” “啊?”李瑾铭被金枝这觉悟惊到了,“你确定?” “太医不是说我的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吗?”金枝说,“既然已经没问题了,那我不信三年时间,我还生不出孩子。” 金枝这么告诫自己,并怀有莫大信心。 但直到两年半过去,选秀时间临近,她的肚子依旧毫无动静。 李瑾铭担心她会多想,每晚都会花时间安抚她。 金枝虽然急,却并不恐慌。 而这个时候,纪香却找上门来了,以她可以为金枝治疗身体为理由。 金枝不论是前辈子还是这辈子,都不曾知晓这个人还有这等技术,也不太想欠纪香人情,原本是不想答应的,但是李瑾铭却在单独校考了一番纪香后,单方面替金枝同意了。 一番治疗下,金枝发现,这位纪小姐虽然有些法子奇奇怪怪,但是却表现得十分专业。 金枝越发纳闷,问纪香:“你什么时候会的?” 纪香却不正面回答:“你不用管我是什么时候学的,你只要知道我确实能够治你不就行了?” “你真的很奇怪。”金枝说出了自己多年的疑惑,“好多东西,我从来没见你接触过,但你仿佛生来便会。” “是呀。” “你这么简单就承认了?”金枝觉得更加看不穿纪香这个人了,这样的事在她看来难道是正常的。 纪香突然换了话题:“金枝你一直都很善良呢。” “你在奉承我?”金枝觉得不可思议,“那也说些实在的,这样一听就很假的话还是不要说了。” “你应该很早便发现了我的不同寻常,却一直都替我保密……” 金枝觉得这样任纪香误会下去不好,于是打断了她:“其实我跟别人透露过,之前在青叶镇为沈家献药的时候,我就向他们侧面表露过,但是纪小姐你运气好,他们都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所以也没有来找你麻烦。” “是吗?”纪香半晌没回过神来,而后却释然了,“以前,我一直都说要报答你们,以为只有这样才对得起你们金家对我十四年的养育之恩,但最近我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似乎想左了,你们要的从始至终都不是我的回报,我没有珍惜你们曾对我付出的感情……”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金枝不耐烦听这些。 纪香笑了笑:“之前回到纪家时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我想对你说一次。” 金枝看向她,纪香露出前所未有认真的表情:“谢谢你!” “你谢我?” “金伯父和金大哥那里我已经谢过了,如今就差你了。” “你谢我爹和我哥是应该的,但是我就不必了。”金枝说,“我没为你做过什么,添堵的事倒干了不少。” 纪香接过下人递来的药碗,看了看分量与颜色后,才放心拿给金枝,她也不反驳金枝的话,反而对她说:“金枝,我会把你治好的。你和誉王一定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未来。” 金枝彻底看不清纪香这个人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出于何种原由,宁愿暴露自己,也要来替她治病。 金枝不想欠纪香人情,想来想去也没想出要怎么回报她。 对此,李瑾铭却早有安排。 金枝才对他提出疑惑,他便答道:“若到时候她真的能把你治好,我就向父皇求情,让五哥回到朝堂上。” “只能这样吗?”金枝觉得这样不太妥,想到李瑾煜对齐家蓉的背叛,现在竟然还要让李瑾铭冒着若怒皇上的风险去求情,总觉得他们亏了。 李瑾铭却不在意:“其实也不全是为了回报纪香,五哥他有那样的才华,若是就这么让他荒废下去,实在太可惜了。” 金枝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李瑾铭安慰她:“你也不用为以前的五嫂不值,五哥现在的情况,他发愤图强,挣的脸面最后还不是要留个晏儿,相信五嫂便是知道我从中斡旋,也不会怪我们。” 金枝这才被说服了。 半年后,正在秀女选拔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成婚八年的誉亲王妃怀孕的消息突然传出。 一时间,京城内所有的盛事都被这则消息压制,便是最后的秀女选拔也被彻底掩盖,无波无澜的结束了。 秀女宫内,无数少女掩面痛哭,她们全都是因为想要进入誉王府做侧室才参与选拔得到秀女们,哪想到铆足全力入选后,却被告知,誉亲王妃怀孕了,她们再也没有机会进入誉王府。 命运向她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但她们已经无力回转,至于她们今后将会怎么样,也没有多少人会在意。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金枝的肚子上。 九个月后,金枝在进入产房痛苦半日后,终于诞下了一双龙凤胎,从此地位稳固,誉亲王李瑾铭终此一生独守她一人,荣宠她一世,令她成为诸多妇女憧憬的对象,即便两人逝世,大家谈起她来,依旧羡慕不已。 同年,圣上李严禅位于太子李瑾承,新帝继位特赦天下,离开权力中心五年已久的良王李瑾煜得以重回朝堂,从此兢兢业业辅助新帝,一生未再行差就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