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心》作者:凯瑟琳·杜维尔 文案: 当时的情景宛如一场华丽的盛会,充满禁忌的情欲…… 在一个烛光荡漾的神秘夜晚,艾琳献身给一为性感的陌生人,然后就把他打发走了。艾琳接受安排嫁给上了年纪的丈夫,因此被迫不择手段的设法为丈夫生育子嗣。但是这位情人唤醒了她深藏于心底的秘密感情…….直到他再度出现,用无上的需求与欲望和动了她的世界。 ……也充满了秘密的爱 狂野的骑士朱尼尔于某夜进入一位贵妇人的深闺幽会,留下一段他永生难忘的回忆,有如一场炽热的梦境。十年之后,国王亨利二世赏给他一块贫脊的封地,位于饱受战火蹂躏的威尔斯边境。命运在那里等候着他:一位美极的寡妇拥有他所需的财富,一个他想望的儿子…….以及他渴盼重拾的那段激情。然而只有凭借真爱他才能赢得她那颗水晶般的芳心。 第一章 “就是那个,”古孚说道。“那个头发红褐色、肩膀宽阔的大男孩。”他把火炬举高以示自己与同伴并无恶意,不是什么挡在黑街上拦路盗匪。“那个男孩虽然还没有成年,可是比我们两个人都高半个头。由他两腿之间那话儿的尺寸来看,没有人比他更合我们的需要了。” 他们看着两个男孩停在酒馆门口,身后闪着灯光,两人都醉得彼此扶着以免跌倒。长得较矮的那个男孩开始唱起歌来。 另外一个骑士耸耸肩说:“尺寸并不代表一切,我在林肯郡有一位表亲,他的家伙出奇的小,简直像侏儒一样,可是他也照样生了十二个孩子。” 古孚喉间发出不耐烦的声音。“不要管那个了,你只消好好打量那个男孩。你要知道,由于这场可恶的战争,使得如今到处看到的都是一些无赖废物。我已经在雷山人大街小巷跟踪这个目标一整天了。而我要说,跟我考虑过的许许多多对象比起来——包括武士、乡绅、地主,甚至还有几个商人的小鬼——那边那个红头发的鸡是最合我们理想的。” 他们看见一个人影走到那两个半醉的男孩身后。“你们两个滚出去,”原来是酒馆老板在说话。“如果你们的钱已经花光的话。总之不管你们是要出去还是留在里头,都不要再乱叫嚷了!” 他们身后的门重重关上,把两个人顶到了街上。那个高个子的男孩站得还算稳,可是另外那个在唱歌的却踉踉跄跄地跌坐到排水沟里。 “老天,尼尔。”他揉着脑袋。“竟然这样子对我们!在这个鬼地方待了一个星期,他们竟还不欢迎我们。” 站在暗处的埃米哼了一声。“我敢打赌,”他掩着嘴说道。“他们身上一定一个铜板也没有。这些年轻人都不肯努力找工作,有时候好不容易赚了一点钱,又只知道喝酒赌博花得精光。” “不错,可是你在他们这年纪的时候也一样。”古孚把火炬举高,然后走上前去。那个红头发男孩正试着把同伴拉起来。“两位年轻人,请慢走,”他喊道。“我想请你们帮一个忙。只是一件小事,可是报酬很高。” 那个年轻骑士手一松,他的同伴就又立即跌到坐在地上。“不要过来。”他的手按在剑柄上。“我们已经有工作了。我们是帮高斯特伯爵工作的。” “那也无妨。”走近了看,这个男孩比古孚所希望的还好:五官端正得甚称英俊,琥珀色的眼睛红头发相配,鼻子直挺,唇角线条优雅。他的手一直按着剑,眼光扫过古孚和埃米。 “请放心,年轻人,”古孚对他说道。“我只是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想借用一下你年轻力壮的精力。只有今天晚上,而且是有一个谁都想要的愉快工作。不过我们绝对是出于最正当、最有意义的一个理由。” 红发年轻人看着他,另外一位同伴此时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他怀疑地问道。 古孚笑了。“好小子,不要尽往坏的地方想!我向你保证,我只要求你提供一点最高尚的服务。”他揉揉下巴,然后开始把他要问的事告诉了他们。 说完以后,那两个年轻的骑士张大眼睛瞪着他,然后爆笑出来。 古孚等着他们停下来。他早就料到会如此。他从铁甲底下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同时将火炬交给埃米,然后把钱包里的东西倒在男孩的手心。钱币在火炬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两个金币,”古孚对他说。“只占用你几个小时。” 接下来便是一片沉默,只有偶尔由酒馆里传来的喧闹声打破寂静。另一个年轻骑士抓住同伴的手臂。“尼尔,走吧!”他求道。“我们喝醉了。这一定是魔鬼化身的一个老巫婆,要引诱年轻人上床。这两个老骑士是她的皮条客,拿假金币骗我们!” 然而这个男孩两眼瞪着金币。“老天,”他喃喃说道。“这真是一大笔钱。” 古孚紧盯着他。“孩子,我向老天发誓,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城里有一位老富商,他努力了三年也没有办法使他的年轻妻子生一个嗣。如今他更加年老体衰,更不可能生孩子了。然而他很担心自故之后若把所有财产交给妻子一人,她会没有办法管理。所以我奉命来找一个健康诚实的年轻人帮我的主人达成愿望,而你也看到了,这报酬有多么丰厚。” 另一个男孩又扯着朋友的手臂。 “老天,尼尔,走吧!你已经醉得搞不清楚自己做什么!你要是听了他的疯话,一定会被剥光了衣服痛打一顿,第三天早晨弃尸河里。” 红发男孩把朋友的手甩开。“放心,奥瑞,我还没有说我愿意。”他眯起眼睛,然后对古孚说:“如果我答应了,你告诉我这件事究竟要怎么做呢?” 古孚立即说道:“你会被带到一个地方,我不能告诉你是哪里,只能说那是非常高尚的住所。我们会把你的眼睛蒙起来以求保密。你不会有事的,而且会受到极礼遇,然后第二天早上再蒙起眼睛,把你送到你要去的地方。那时候就会把这笔钱付给你。” 对方猛盯他一眼。“听起来是不错,可是谁都知道你不能在一个晚上就生出一个小孩来。” 古孚两手一摊,耸耸肩。“我也是这么说的,所以一切就只有看老天了。我们只要一个晚上,代价就是你眼前看到的。” 这个年轻骑士嘴角现出嘲笑之意。“告诉我,这位夫人在我之前已经找过多少个男人上她的床了?” 老骑士皱起眉头。“你误会了,小家伙,这位夫人绝对不是什么荡妇。她想要的就是我刚才告诉你的。”他耸耸肩。“很抱歉,这都是我的错,我不再耽搁你的时间了。” 他转身要走,埃米也跟着他。那位年轻骑士踏出不太稳的步子,拦在他的面前。“不对,我有权问清楚,因为这个提议实在太奇怪了。” 古孚定定地看着他。“相信我,孩子,要是我能劝她打消这个念头的话,我也不会向你提出这个请求的。可是结果我还是来了。” 男孩站在那里考虑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再让我看看金币。” 古孚伸出手。红发男孩拿起一个金币,用手指掐着看。“这是法国金币。” “原来你认识字,”古孚有一点惊讶。“你也会写吗?” “嗯。”他把金币往上一抛,突然说道:“我们何不让这金币来做决定?” 金币在空中翻落,他接住它,按在手背上。 “我说人头。”他对古孚说。 他把手移开,古孚凑近了看。“是反面。”古孚直起身子。“埃米,把蒙眼的布拿来。” 另外一个男孩挡在他们中间。“不行,不行——这太疯狂了!”他喊道。“尼尔,这是巫术,是阴谋!不要去,我不许你去!”他绝望地环顾四周。“除非——除非你们也带我去!” 埃米把他推开。“不行,孩子,你留在这里。” 那个年轻人想要拔剑,可是尼尔抓住他的手臂。“不错,奥瑞说的对,我们应该两个人去以防在搞阴谋。” “真是小鬼不听管教。”埃米怒视着他们。“这整件事其实一文不值,只是我那位女孩坚持要这么做。天知道她以为会得到什么,”他咕哝着说。“除非奇迹出现。” 埃米用黑布蒙住高个子男孩的眼睛,古孚则掏出自己的脏手帕蒙住另一人。然后两个男孩并肩站在一起。“我们要带着剑。”红发男孩说道,同时用手摸着蒙眼布。“你们也不可以绑住我们的手。” “行,可是你们提把手放在背后,”古孚警告他们。“我不希望你们偷看。你们要是偷看的话,这件事就就此打住。” 两人把头凑近了,红发男孩低声说了一些话。 “尼尔,”另一个男孩也低声答道。“我不管。我只要你记住,这都是你那根时时备战的该死家伙把我们扯进这档事来的!” 古孚听见他说的话,由于他们看不见,所以他笑了出来。 他们被带着穿行过几条街道,最后来到一处入口非常宽大的大房子。他们在门口的台阶上绊了一下。进去以后,他们由马的气味得知自己置身在一座大宅的停车院里。然后他们又穿过一个门口。 尼尔随着老骑士走上一道窄梯的时候,肩膀撞到了墙。他们经过的走道充满了厨房传来的热气、声音与味道。终于,他们停了下来,古孚解开他们的蒙眼布。“先洗澡,孩子,”他对他们说。“然后吃饭。” 尼尔眨眨眼睛环顾四周。这可能是一个管家的房间,有一张床、一个桌子,还有一座燃着火的壁炉。饭菜已经摆在那里等着他们。由那热腾腾的食物来看,大概早已估计好他们洗干净身子所需的时间。 尼尔很干脆地脱掉衣服,跳进大水盆里。奥瑞拿着一块肥皂与刷子,也跟在后面进来。至此奥瑞更加相信他们是要替一个淫荡的女士作双人服务,而非像老骑士告诉他们的那套说法。 然后,他们只穿着底裤就坐上饭桌,开始吃了起来。 尼尔首先吃完,把盘子推开,往骑背上一靠,打起嗝来。这顿晚餐非常丰盛,有大块的烤肉和黑面包,还有浇上奶油和蜂蜜的布丁,全都被他们配着一瓶麦酒吞下了肚。 “她要我们两个人,奥瑞,你是这么想的吗?”尼尔站起身,一手提着仍是湿的裤子。“你认为需要我们两个人才能应付一个威尔斯的老太婆?” “别想得太轻松了,”他的朋友愁眉苦脸地说。“我听说,越老的越可怕。我告诉你,尼尔,这一定是一个又枯又干的老太婆在使阴谋,想把天真的年轻人精力榨干。” “天真?”尼尔在地板上找着他的衣服。“老天,如果要我背着你爬上一个老巫婆的床,你大概得比我天真一点吧!” 奥瑞扯下一块面包朝他丢过来。尼尔接住面包,然后塞到嘴巴里。 到目前为止,这个晚上过得还算不错,至少对这两个又累又饿的年轻骑士而言是如此。那个热水澡也是舒服得不得了。尼尔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享受了。如今吃饱喝足以后,身上又清又爽,他也清醒了许多。然而,当附近一座教堂的钟声突然响起时,他还是立刻抓住剑柄。 奥瑞正色点点头。“对,你最好到哪里都带着剑。” 尼尔缓缓呼一口气。他猜想他们是置身于雷山某个商人家里,然而还是得小心。尽管他们身上并没什么值得抢的东西,但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即使是像奥瑞所说的那种事也有可能。 尼尔努力摆脱这种想法。老天,他告诉自己,他是一个骑士,带着剑从爱尔兰跑到这里来,就是要闯荡冒险,追求名誉与荣耀,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他一面拾起衣服,一面想着,他唯一后悔的事就是先前不该在酒馆喝得那么醉,而只有天知道眼前这件怪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他弯腰捡起卫生衣。“你要对我有信心,奥瑞。我一定会把钱赚到手,别怕尽管你带我去了那么多妓院,我身上这命根子一直都还是很管用的。” 那件卫生衣发出一股汗臭味,尼尔想了想,为了顾及女人对味道的敏感性,他决定最好还是不要穿。不过这样的话他就只能穿着一件长裤了,说不定这样也就够了,如果事情真的是像他所被告知的一样。也就是说,如果事情不会像奥瑞说的那样,他就只需要匆匆上床,迅速了事。 奥瑞托着腮看着他。“你这该死的爱尔兰家伙,自以为能迷倒魔鬼的老妹。” 尼尔四顾寻找自己的靴子。“话不能这么说。这一切都是看在那金子的分上。那个老骑士给我的钱比帮女王服务两年赚得还多。” “哈,等钱拿到手再说。”奥瑞举起空酒瓶摇了摇。“告诉我,打这场鬼战争到底是为什么?”他满脸愁苦。“你我都知道,女王永远也无法坐上英格兰的宝座就算有她兄弟高斯特伯爵的帮助也不行。即使她是老国王的女儿,英格兰也不会要一个女人来统治。” 尼尔耸耸肩。“嗯,可是史提芬国王不也像女人一样?史提芬是那么优柔寡断,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打仗、什么时候该放过敌人。”然后他转变话题。“你确定你已经够清醒,我把你留在这里没有问题?” 就在这时门开了,古孚走了进来。尼尔把裤带记好,俯身要拿剑。 古孚皱眉看着他。“老天,把剑放下。你不能带着剑去见她,你又不是要上战场,夫人是在她的卧室里!” 他抓紧剑。“我的人到哪里,剑就到哪里。” 古孚在外套底下掏出蒙眼布。“听着,年轻人,你要想想,如果你戴上蒙眼布,拿着剑也没有什么用。” 尼尔犹豫着,心里极不愿把武器留下,可是对方说的对。他忍不住暗骂自己为什么要听对方的鬼话,现在他越来越觉得整件事很蠢。一个老商人的太太需要借种?只有像奥瑞跟他这样的两个醉鬼才会被哄得相信这件事! 他一面打量这个老骑士,心里一面想。但是从另一方面而言,这一切都是看在钱的分上。那可是道道地地的金币,他是亲眼见到,也亲手摸过的。人一碰到这情形,有钱能使鬼推磨,为了相当于两年的薪水,他什么事都能做。终于,他对古孚说:“你要给我保证,这不是什么阴谋诡计。” 奥瑞在桌子那边叫道:“对,你要他当着他老母的坟前发誓说,那个女人年轻美貌,不是什么妖后。” 古孚的目光十分坚定。“这不是什么阴谋诡计,孩子。这位夫人就跟我说的一样。” 尼尔迟疑一下,然后转过身,让老骑士替他的眼睛蒙上布。 他们让奥瑞留在壁炉前等候,然后便离开房间,来到一条走廊此刻整幢房子都已经安静了下来。尼尔现在已不会像先前那样老撞到东西了,然而他仍是提高警觉,留意着他所听到和闻到的事物:皮革、腊味和尘土味。 他们来到一处楼前,他绊了一下,小腿撞到了阶梯。他暗咒了一声,抱怨道:“老天,请你告诉我什么时候要上楼梯,好不好?或者前面有一个大坑,我可能会掉下去摔死的时候,也请你说一声。” 古孚按住尼尔的手臂。“沉着一点,孩子,快到了。”他叹口气。“唉,你们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根本不知自己的青春与体力是多么宝贵的财富!要是我能站在你今天晚上的地位,我愿意拿我所有的一切来交换!” 他把尼尔推上楼梯,然后在楼梯顶端停下来。接着响起敲门的声音。老骑士并没有等待应门,尼尔只听到门开了一道缝。他小心伸出手,感到一股温暖的空气。他的皮肤发痒,似乎在警告说,如果真有什么诡计的话,现在就是时候了。 尼尔取下蒙眼布,眨着眼睛,发现自己突然置身在明亮的烛光之中。 这房间里点满了腊烛,有几十枝,简直像是教堂里举行盛大弥撒一样。他置身于一间卧房内,四周挂着华丽的壁画,家具也都是雕花黑木配上天鹅绒,脚底下踩的是厚厚的羊毛地毯,白石壁炉里燃着温暖的炉火。卧房中间有一张大床,垂挂着帏幕与金红色的穗子。 尼尔再度眨眨眼睛。他见过不少城堡与庄园,但是都没有这里豪华。很难想像住在这里的只是商人而非位高权重的贵族。他几乎没注意到静静站在床旁边的女孩子。 那是商人的妻子。他感到自己的脸上有一根神经在抽动。 她大约是中等身高,嘴唇苍白,有着一双蓝绿色的大眼睛。披散在她肩上的头发衬着天鹅绒的床帏,就像铜色溪流夹着火焰。虽然披着绿花的袍子,但仍可以看出她的身材窈窕、胸部丰满。 他的心猛跳着。 他望着她,心里想着,她不只是年轻,而且也美丽出奇。那个老骑士是对他怎么说的了?嫁给一个老商人,三年没有生孩子。像这种阶层的女孩大多在十四岁就嫁掉了,有的甚至十三岁。 十七岁。尼尔告诉自己,绝对不会再大。 他突然感到一阵不安。 这全然不像奥瑞所预言的那样子。尼尔心想,也许有人不喜欢她短直的鼻子或猫般的绿眼睛,可是对他而言,她的可爱令他想起仲夏绿野上绽放的红色百合。 她也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贵妇。他打量着她,觉得她像金色的林间仙子,奶油色的肌肤和翡翠色眼睛,那种诱人的魅力又令尼尔不禁想起奥瑞所说的巫术。 尼尔感到背脊升起一股寒意。但他随即告诉自己,别像个傻瓜。这个女孩就像是一朵娇嫩的小花。她看着他时,嘴唇不安地颤抖着。她所具有的巫术就是她的美貌,要怕这样的女孩子才是愚蠢之至。 她抓紧胸口的绣花袍子,那双手又白又软,手指优雅,粉红色的指甲保养得很好。 他突然想到自己的手是又脏又粗。而他也非常清楚自己在她眼中像什么——一个粗野的年轻武士,暗红色的头发绝对无法跟她那火焰似的长发相比。他只穿着脏绉的长裤、赤着双脚。老天,现在再想这些已经来不及了。他突然急着想要开始办事。 尼尔用突然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说:“我——我想你是在等我,夫人。” 第二章 作者:凯瑟琳·杜维尔 在一片寂静的房间里,腊烛的火焰渐渐变得又长又明亮,烛影也缓缓沿着墙壁往上爬升。艾琳站在那里等着,随着她的每次呼吸,身上的中国丝质绣花长袍也发出空悉卒的声音。 这需要勇气,她想着,比她原先所料想的需要更大的勇气。她发觉要计划跟安排事情很容易,但是等到一旦要执行,计划突然要成真的时候就不同了。 此刻,只穿着一条旧衬裤,光着脚行进房间里的年轻骑士,就是非常地真实。 她惊讶地看着他被屋子中央的羊毛地毯绊了一下。只见他失去平衡,踉跄了几步,两只手随之舞动着。也在此时艾琳瞥见了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和高高的颧头,以及一股带着野性决心的神情。 他停下了步子。 她的目光无法自他身上移开。从他进房间的那一刻起,她就僵立在那里,动也不能动。她只知道一件事情,就是他的个头比古孚所告诉她的还要大得多。 她的丈夫钮柏纳个头很小,年纪很大脾性跟谈吐都很温和。如今古孚给我找的这个红发年轻人半裸着高大的身子,迈着长腿向她走来,那条衬裤还不及他的脚踝。 她的口里突然变得非常干。 老天,她心头狂乱地想着,尽管他这般莽撞地走进房间,她也可以看出古孚为什么挑中了他!他看起来简直可以生出一千个——一万个——像他一样的壮孩子!那红锈般的头发长得垂到他肩上,金色的皮肤仿佛有一曾丝般的光泽。他是这么一个健壮的青年,艾琳要不是已经定在那里的话,一定会惊跳起来。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衬裤上,底下的大家伙清楚可见。而就当她在看的时候,那家伙似乎又变得更大了。 她突然觉得有一点晕眩。老天,她不能拒绝他,不能把他请走,因为他已经站在这里,说什么都太迟了!再说,他们要做的事又是极度危险的——而且以宗教的眼光来看又是绝对是一种罪恶。 她紧张地吞下喉头干涩的感觉,却又尝到了看护保母给她吃的药味,那个药据说可保证使她今天晚上会有收获。要拿出勇气,艾琳告诉自己,不管怎么样,对方人都已经来了。 他站在那里,堂而皇之地瞪着她。她想回报他那鲁莽的注视,却只能注意到他那粗壮的肩膀与一双赤脚。他似乎使整个房间都充满了裸露的感觉。 此时此刻艾琳已经不清楚自己当初是怎么劝服古孚与埃米帮助她的。这两个老骑士大概是由于奇迹才会听信了她,在城里不知某处找来了这支高壮的斗鸡。 现在她要改变心意已经太迟了。这是她自己的计划,所以她有责任完成。但愿老天能原谅她。然而一想到他们可能要共度一整夜,这又立即使她不安起来。 她紧盯着对面的墙,感到自己的脸发冷。不管怎样,他们必须有人开场。“你——你知道你是要来做什么的。”她的声音细得不能再细。 艾琳抬起眼睛,发现对方那陌生的目光像电光一般集中在她身上。她告诉自己,至少他看人是很直接的,她想这应该代表一种好的个性。 “知道,”他终于说道。“他们告诉我了。” 他那沙哑的声音使她忍不住打颤。尽管他外表看起来仍有些孩子气,但他依然是一个陌生的人,而她得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他作最亲密的接触。她匆匆瞥一眼他的手。老天,他的手几乎跟她的脚一样大! 她仓皇地吐出下一句话说:“你——多——你几岁了?” 他扬起眉毛,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在高斯特伯爵底下服务了四年,成为骑士将近一年。我现在二十二岁。” 艾琳抓紧袍子的前襟。二十二岁。他那么年轻,只比她大两岁。她的脑筋迅速转着。如果,如果有孩子的话,一定也会是红头发,而且会非常壮。如果是女孩的话,也会是一个褐色的女巨人! 她闭上眼睛,暗里祷告着。如今她已无计可施,只能求老天垂怜了。 他的表情改变了。“嗯,谢谢你提醒了,夫人。我会拿到钱。”他朝她走近,眼神未变。“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艾琳往后退了一步,碰到了床缘。“现在?” “已经很晚了。”他提醒她。 这话是不错。艾琳望着他那双金褐色的眼睛,突然感到身上每一寸肌肤都产生一种痒痒的奇异感觉。她的乳头在发热,嘴唇也突然敏感起来。她想再退一步,却被床挡住了。 她勉强深吸一口气。天知道她并不是胆小鬼,这可能是她这辈子最痛苦的遭遇,可是却仍值得一试,因为她实在需要这个孩子!不但是为了柏纳和他的家产前途,也是为了她自己。她一直渴望有一个可爱的小宝贝,如今就像美梦成真,这是说如果今天晚上能熬过去的话。 她努力按住恐慌的感觉。全莫莱城的人都知道,金店老板的太太向来是顽固又娇纵,而且都是被她那上了年纪的丈夫宠坏了。但是大家也都承认,她是一个听话的好妻子,一直使纽柏纳非常快乐。 她再深吸一口气。 好吧!就是现在,艾琳告诉自己,趁她还有思考能力的时候去做。 她举起手,扯开长袍的前带,露出底下有缎带花边的睡衣。 他一直在紧盯着她。她听见快速的吸气声。他伸出手,把她拉向他。 他那双大粗手摸在她肌肤上感觉起来却是温暖的,而且有些微地在颤抖。“如果这是一场梦,”她听见他喃喃地说道。“别让我在得到你之前醒来!” 他低下头,急切地用力吻上她的嘴唇。她骤然被拉靠在他半裸的身体上,不由得惊呼一口气。她感觉到那身体发出温热的力量。她的指尖陷入他赤裸的肩膀,而他把她搂得更紧,几乎使她无法呼吸。 她的头在旋转。这个年轻骑士也许看起来鲁莽笨拙,可是却非常有经验。他的吻越来越深,她的乳头尖开始变得火热,紧接着她身上柔软的私处也有如被欲火的洪流吞没了。 艾琳想把他推开。这些吻都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她可以感觉到他下面紧贴着她的地方是如此膨大,根本不需要做什么事情使他勃起。可是他把她抱得更紧,并且往她的颈间和脸颊吻去。 他在她的耳边喘着气说:“我没想到今晚上竟会找到这么奇妙的宝藏。老天,一定是有什么魔法把我迷住了!” “我的手臂。”艾琳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来。她挣扎了半天,终于抽出手臂。然而他好象根本没有注意到,依旧抱住她急切地吻着她的脸。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听出他语气中惊欢的意味。“可是我衷心感谢老天,让我今天晚上得到这个好运气。” 她终于设法把他推开了。她不想听到这些热情的话,他们还有任务要完成。他低头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在发光,嘴唇也由于刚才的热吻而变得柔软许多。 她转开目光。亲爱的老天,她的身体和感官似乎都背叛了她,只想要他充满热情的身体时入她的体内!她整个人都在发抖。“我——我把腊烛吹灭。” 他抓住她的手臂。“亲爱的夫人,我希望尽量温柔地跟你上床,也希望,呃——达成你想要的成果。可是你知不知道,如果一个女人不能享受的话,是没有办法生出小孩的?” 她惊讶地看着他。“什么?” “不错。我们要做的事并不像动物一样。如果一个女人不能感到愉快,就不会有小孩。”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说法。她手按着喉间,用微弱的声音问道:“我必须感觉愉快?” 他的眼睛里好像闪过一丝捉弄的神采。“就连教堂里的神父也是这么告诉我们,”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有男女在最愉快的肉体交流之下才能创造新生命。” 她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他那略带某地口音的话使她困惑,然而似乎又有绝对权威性。 当然教会的主张肉体愉悦是以生育为目的,不是为了满足个人和欲望,这虽然是普通常识,但是一般人不管是已婚未婚都很少理会这一点。 艾琳舔一下干燥的嘴唇。她跟柏纳上床办事似乎容易得多。 她低声问道:“你确定吗?” 她看见他在笑。他的大手随即盖上她的乳头,隔着睡衣抚摸她的乳头。他喃喃说道:“让我证明给你看。” 她突然双膝发软,向他靠了过去。他的抚摸带给她全身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她的身子摇晃着,而他在这时低下头,拉开她睡衣的领口。露出她尖挺的白色乳房。然后他温暖的双唇凑上去,挑弄着那柔嫩的蓓蕾。 艾琳抓住他的头发,忍着不叫出来。她的乳头硬得发痛,仿佛跟蔓延全身的火焰连结在一起。他一面吸吮着她的乳头,一面将双手伸到她臀部抚摸着,并将她拉向他的身体。 她终于喊了出来。老天,她正在遭受一种奇妙的折磨!她瘫靠在他身上,贴着他的腿上下移动,好象发情的猫一般。她可怜的丈夫柏纳跟她睡了这么些年,从来不曾使她如此过。 他轻轻地把她的手由他的头间拉开。“嘘,我的美人。”他的声音仿佛受到奇怪的压抑。“我珍贵的、热情的爱。”他把她的手指举到他的唇上吻着。“我发誓我会让你愉快,我的亲亲。可是你必须给我时间。” 她看着他,眼睛里充满狂热。“为什么要这么久?” 她听见他叹了一口气,然后他低头吻上她另一边乳房,一手捧着它,同时用另一手掀起她的睡袍。她还不及反应,他就已经探到她的两腿间,把她的双腿分开。 艾琳呻吟出来。这已经太过分了,超出她所预期承受的太多。尽管已经说过了,她还是不能确定他究竟明不明白这笔交易。古孚是否已经跟他说清楚,他只要给我一个孩子。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亲爱的老天,绝不是他现在这样做法! 怕? 她简直想尖叫出来。压在她身上的这个人充满热情的动力。她拱起背,贪婪地追随着那侵入她体内的触动。她抓紧他,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 “噢!我的甜心,我的金色女神!”他不停地在她的脸上与喉间吻着,并且用手指使她近乎发狂。 她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原先的计划是要在今天晚上悄悄地情孩子,趁丈夫有事出去的时候在自己的房间里安安全全把计划完成。她原以为自己只需要像从前一样躺在床上,等着老骑士给她找来的年轻人作完需要做的事即可。 如今,她瞪着床上方猛烈晃动的垂幔,明白自己被一种疯狂的感觉掌握住。 这个年轻英俊的大种马怎么告诉她要有肉体的愉快才能生孩子,然而她此刻却表现得像一个疯女人一样,像一个阻街的妓女。她全身都渴望他抚摸,只想要他给她的解放。 “这才是我的乖乖,”他在她的耳边说道。“啊,亲爱的,不要保留!” 艾琳跟纽柏纳结婚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她害怕极了,她不顾羞耻地淫荡极了! 在她心底,她明白其实还有时间反悔,她还可以跳下床跑出去。古孚就在外面守着,她可以跑去告诉他给这红头发种马两个金币,将这个人打发走。老天,那样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艾琳闭上眼睛。 他的呼吸急促,手指不停探索着。“如果这是一场梦,”他哄着她。“那么老天为证,我要说至少今天晚上我可以让你整个人都是我的。” 她忍住尖叫。他颤抖着吻上她的唇。她感到他在她体内的悸动。她大声吸一口气,张开眼睛,发现他那金色眼睛也正在看着她。 “吻我,”他低声说着。“我的天使,把你的嘴唇给我。”大手抚着她的头发。 随后,他又把她抱回床上吻遍她的全身。 “我美丽热情的女巫。”他的脸通红,看起来非常年轻。“尽管你有一个残忍的丈夫,命运还是把我们凑在一起了。你是我的真爱,你知道现在我不能离开你了。” 艾琳瞪着他。此刻她几乎无法思考,可是他刚刚说到爱。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他不能离开她。 “不行,等一下,”她想要说话,然而嘴唇却被他吻得发肿,几乎无法张开。 “你误会了。我的丈夫——” 他按住她的嘴唇,然后把她抱起来放回床上。“你不能离开他。”他那琥珀色的眼睛欣赏着她。“呵,甜心,你不了解我。我是很穷,可是那不能阻止我爱你。你放心,我并不是出身卑微。我是骑士之子,我父亲也是一位伯爵之子,尽管不是合法的儿子。可是我能照顾你,我会把你从这个地方救出去,这种——这种——”他环顾四周。“这种恶劣的待遇你以后再也不会碰到了。” 艾琳撑起身子,她的手臂疲累得发抖。她的皮肤上有淤青,尽管他一直努力地要动作温柔一点。她瞪着他,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才好。他这么年轻,仿佛认定他可以为她而反抗全世界。 她的头疼起来。“老天,你在说什么?”她听起来似乎有点生气,虽然那并不是她的本意。“根本没有什么恶劣——” 他的大手温柔地掩住她的唇。“嘘,别怕,你丈夫那两个老看门狗斗不过我,他们也知道。”他突然想到一点。“你是在担心因为的丈夫还活着,教会不会祝福我们的婚姻,是吗?” 他坐起身子,手指穿梳过汗湿的红发。“我们必须结婚,”他告诉她说。“可是问题是你已经有一个该死的老公。” 艾琳伸手想碰他,却又收回来。她浑身又痛又累,头也疼得更厉害。她几乎又开始后悔自己想出的这个可怕的计划了。她想要孩子,可是,她看着身旁这个年轻人,心里想着,她要拿他怎么办? 她突然又想到,拿我们怎么办? 老天,她是很想伸手抱住这个充满自信、满口爱情与婚姻的年轻骑士。好像他们之间爱情与婚姻就可以代表一切! 然而,她望着他赤裸的背部,一个女人如果不想要他才是疯了。他的身体是这么健美,眼睛充满爱与火。 更糟的是,他仿佛真的可以做到他说的一切。 他猛然跳下床,把她吓了一跳。她看见他走向放着酒与糕点的桌子。“我们必须找人帮忙,”他倒了一杯酒。“我要请高斯特伯爵帮忙。” 她的腿被床单缠住了。她挣扎着爬下床。“等一下,”艾琳喊道。“别喝!” 他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老天,像你这么年轻美貌,怎么会被一个老坏蛋关起来——”他把酒喝干,然后把杯子放回桌子上。 她掩住口,坐回床上。老天,他喝了!她看着他用手背擦擦嘴,然后他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太迟了。现在她已经无能为力了。 他回到她旁边坐下,抚摸着她的脸。“想到你今天晚上可能会找到别人就让我血液都发冷,”他对她说道。“想想可能别人会取代我的位置。” 他温柔地吻上她的唇,她没有抗拒。她举起手抚摸他的背,感觉着那平滑的皮肤底下坚硬的肌肉。 “我们得研究出一个计划。”他贴着她的头发说话,语音模糊。“因为我们可能会有小孩。可是首先我要再爱你一次。甜心,我们有一整个晚上。” 他躺下来。“老天,我的心,我记得——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转过头。“那不重要。” “重要。我必须知道我贵人的名字。”他打了一个呵欠,又躺回枕头上。“明天早上,”他语音沉重地说。“太阳出来以前,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他闭上眼睛。 艾琳等着,可是看得出业他并没有完全入睡。她说道:“明天早上。” 明天早上。 尼尔记得这句话,可是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醒来,发现自己仍搂着她,可是床又湿又冷,好像躺在冰块上一样。 他呻吟着睁开眼睛,天色已是黎明。他的口里气味难闻,头疼得好像是要爆裂了。他告诉自己,他不可能喝那么多酒的。 他撑起身子,眯起眼睛,发现自己是躺在一条又脏又冷的后巷地上。他搂着的身体是朋友奥瑞,后者正大声地打着鼾,太阳正要升起,空气里弥漫着薄雾。 然后,尼尔心底兴起一股惧意,因为他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他举起手甩着,头疼得更厉害,他打开手掌,有东西掉了出来,先落在他胸膛上,然后落在他旁边的地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皮袋。 他不必打开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他已经听见里面的东西发出的碰撞声了。 尼尔躺平在地上,深吸一口气。他心头涌起一股无助的怒气,明白那一个晚上已经过去了。他发出无声的尖叫。 她走了。 而他也拿到了两块金币。 第三章 作者:凯瑟琳·杜维尔 莫莱 一股强风吹过春天的山谷,继而在城里呼啸而过。这一阵来自威尔斯山区的风声掩盖了正穿行于街道上的一队骑士。还好酒商魏杰明在提着两袋上好的勃良地葡萄酒走的时候,及时听见了马蹄声。 酒商把酒抱在胸前,跑了起来,一面也对提着沉重酒桶的助手喊着,要他赶快找地方让开。在莫莱城狭窄的街道上,那些骑士向来不知尊重过往的人或动物。所以行人如果想要活命或是不受踢伤的话,就只有迅速跑开了。一会儿之后,那些骑士就赶上了他们。 那个年轻的威尔助手快跳到离他最近的一处门口。魏杰明则没命地跑着后面紧跟着三十个全副盔甲的骑士。 酒商好像被魔鬼追赶着一样死命地跑,却不幸在街角滑倒了。为首的那位高大骑士勒住马,跟在后面的骑士也猛然停住,一时间他们的坐骑在的仰脚高嘶,有的差一点下跪。 为首的那位俯身抓住酒商的外套,把他拉了起来。魏杰明稳了身子,只来得及瞥见对方头盔底下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酒商随即钻到屠夫家门口的一个桶后面,瘫倒在那里。 那一队骑士停了一下。为首的人喊了一些话,然后又是一阵金甲撞击声和马蹄声,他们继续奔驰而过路旁商家与教堂,转一个弯之后消失在通往莫莱城堡的路上。 酒商爬起来,靠着墙喘气。有一个酒袋被他跌倒时压破了,红酒洒了一地。另外一袋酒还好,可是他身上那套好衣服也毁了。 他的学徒助手走出来,瞪大了眼睛。“老天,魏老板,”这男孩问道。“你受伤了没有?刚才把你拉起来的是爵爷本人吗?” 魏杰明低声咒着所有的骑士,尤其是在新英格兰王底下服务的那些骑士。战争刚结束不久,大家都深深体会到那些王公贵族是怎样高傲,骑马撞倒平民时向来看也不看一眼。 “这是酒,不是血,”他回答道。“不过我还是不能说我感激那些外地垃圾没有撞断我的骨头!” 男孩把酒桶换一只手抱着。“你能走路吗?还是要我去找金店老板借一个担架?” 这时他们上方一个窗户打开了。“哈,魏老板,刚才是他,对不对?”一个女人说道。“是那个新爵爷?”她撑着窗缘。“我看见你躲到桶子后面,我就对海利说,你看他们对魏老板做了什么好事!那些骑士真是魔鬼。我跟海利说,还好亨利国王新封的莫莱爵爷及时勒住马,要不然我们以后就没有酒喝了!” 那助手抬起头喊道:“他们是故意的,要撞死我们这些可怜老百姓。看见我们跌倒,东西洒了一地,他们觉得很好玩!” 魏杰明拉一下他的手臂。“闭上你的嘴,孩子。”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在大街上可不太适合这样埋怨新爵爷。 那个女人朝下看着他们。“他们是要去城堡里看看有什么战利品留下来,”她咕道。“有什么留给他,那位新爵爷。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不是吗?我们最好祈祷老天给他一点好运气,让他还能在我们这个破地方找到一些可以利用的东西!” 魏杰明示意助手扛起酒桶来,朝金店走去。到了门口,男孩把酒放下,敲了敲门。 他们没料到韦艾琳会亲自来开门,可是大概这位金店老板的寡妇也听见了刚才街上的骚动,所以她出来把门打开。看见魏杰明惨兮兮的样子,她差一点叫出声来。她立即走到外头看看四周,然后把门敞开,叫唤仆人出来。 “别紧张。夫人,”魏杰明的声音仍在发抖,“可能只是我摔倒时伤到膝盖而已。” “不要说话,省点力气。”艾琳穿着盛装,正要参加一个公会的聚会,额上挂着降克森式的三色金链。可是什么珠宝在她的红发旁都变得黯然失色。“你们是碰到强盗了吗?”她往旁边让开,好让他们进去。“我发现我们请的新守卫能防止这种事情发生呢?” 他叹了一口气。“对,是强盗,可是不是一般的那种,而是国王派来管我们的人。”他两腿发软,还好这时有几个仆人跑出来,及时扶住他,将他抬了起来。 艾琳在前头带路。“轻一点,”她命令道。“把魏老板抬到壁炉前面。” 那些仆人抬着魏杰明走的时候,他突然抓住她的手,低声说:“我们今天开这个会刚好,因为我看见他了,就是我们要讨论的主题人物。是他勒住了马,我才没有被踏死。” 他还想继续说,可是这时仆人已经把他抬到了大厅。壁炉里生着火,一些商业公会的会员正在那里等着,一面背对着壁炉取暖。 “哈。杰明,”铁匠喊道。“你怎么了?” 仆人把魏杰明放到椅子上,然后他说道:“有一队骑士刚刚往城堡那里去了,新的莫莱爵爷也在其中,我可以确定。他的块头很大,板着脸,可是还相当年轻。听说他还帮了老女王很多忙,是她底下的一名勇将。我还听说他是爱尔兰人。” 公会的会员全部围了上来。“不对,他是诺曼人和爱尔兰人混血,”皮匠说道。“我兄弟在主教那里做事,他说这个姓朱的是主教父系的亲戚,是老约堡伯爵的私生子。他好像对莫莱有什么继承权之类的。” 羊毛商皱起眉头。“老天,又是诺曼人、又是爱尔兰人?亨利王怎么把最坏的和最疯的两种集合起来给我们了?而且他还是一个私生子!” 大家笑了起来。“史提芬王和女王宣战之后,英格兰就没有几个贵族剩下来了,”有一人说道:“可是贵族的私生子倒是不少。” 又有一人说:“私生子也比别人的好。” 艾琳把仆人打发回房去,然后说:“如果新爵爷的父亲是正式结了婚,他就不算私生子。” 铁匠说:“不管他是谁,我们都应该请求他约束一下他的骑士,不要在城里乱跑。他们不但占着我们的床,而且又爱喝酒闹事,连良家妇女也不放过。” 这时女仆拿了干净的布和一盆热水过来,艾琳叫她把东西留下,然后亲自跪在酒商身边。“噢,你这可怜的膝盖,魏老板!”伤口相当深,不过流的血颜色还好,表示没有受到感染。 “不管是诺曼人还是爱尔兰人,”羊毛商道:“他都会要钱。我们既然有了新爵爷,国王一定会开始征收重税把我们榨干。” 艾琳把脏水交给一个女仆拿走,魏杰明的助手打开一桶酒,开始为大家斟酒。众人立即愉快的声音。接着仆人把食物也端了出来。由于去年冬季严寒,离下次收成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艾琳安排仆人拿出来的只有燕麦糕和盐渍包心菜,因为这两种食物存货还算多。 酒商的助手走上前给她一杯酒,这男孩满脸通红,几乎不敢正眼瞧她。她微笑起来,觉得很意思。 她知道那些年轻学徒之间曾经打赌说她是最漂亮的年轻寡妇。甚至还有传言说,皮货商的助手曾出钱请一位吟游歌手为她作了一首歌。这些男孩子这么看得起她,令她觉得受宠若惊,因为她已经二十七岁了。 “至少他不会让威尔斯人来,”屠夫说道。“我们可不要卡沃德亲王来统治这里。” 年轻的染匠说:“威尔斯人不会统治人,只会自己打来打去。如果威尔斯人知道怎么治理一个地方的话,他们就会有一个国王了,不会像现在一个地方有那么多亲王。” 有一个人低声说道:“威尔斯人并不是唯一的威胁。要是这位新爵爷是要来追究有谁会背叛了女王,谁背叛了国王的母亲,怎么办?” 顿时众人一片沉默。 “可怜史提芬王死了,”酒商喃喃说道。“愿老天让他安息。” 艾琳拿起湿布。“不能再有什么报复的事了。老天慈悲,战争已经结束三年多了!” 众人面面相视。在战争持续的那些年里,玛蒂塔女王的军队进进出出这块谷地好几次,史提芬王的军队也占领了莫莱不只一次。大家一直都不追究自己当初曾经向双方轮流效忠多少次。 魏杰明脸色发白。“我们只能祈祷老天新爵爷既往不咎。” 战甲制造商说:“为你自己祈祷吧!我可是自始至终效忠女王的。” 艾琳忙说道:“我们不要再为这件事争吵了。” 铁匠点点头。“对,让他们自己去找出来谁是当初站错边了吧!告诉你们,眼前最重要的事是说这年头谁都没有钱。新爵爷必须讲理才行。” “讲理?”染布匠挖苦道。“你从哪里学来的新字眼——讲理?我们这里又不是像伦敦的大城市,贵族与庶民一律平等。我们是在靠近威尔斯的边境,夹在列强之间,那些在城堡里的骑匪既不跟我们讲什么理,也不给我们什么权利!” 在几个人同时发言。铁匠说:“老板,除非你想关到城堡的地牢去否则你说话要当心点。” 年轻英俊的染布匠跌坐在椅子上。“你们说我讲的哪一句是假话?姓朱的这个私生子什么都不知道,只会打仗。女王喜欢他是因为他跟她一样残酷无情。” 艾琳示意仆人收拾空盘子。有几个会员叫嚷着要染布匠闭嘴,以免他害得大家都被冠上叛国罪名而吊死。她知道其实也有很多人同意他的话,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 艾琳站起身。拿着针线盒走向火边。面包商的太太西露微笑着挪一个位子给她。西露原来是莫莱和其它几个小城的商会会首,可是契斯特主教反对女性任职,连参加公会都不行,西露只好把头衔让给了丈夫伍夫。 艾琳很庆幸自己没有丈夫可以让出金铺老板的位子。金铺老板是公会里最富有的会员,向来行事静悄悄的,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都做些什么事。 编织商说:“现在英国正在快速发展,商人的利润比以前多了。你们看现在有那么多的城市兴起。” 面包商说:“从前都是以物易物,没有人看过钱。我们都还记得,艾琳夫人这里本来是屠夫的破房子,这个城也不比旅馆大多少。” “时代改变了,”酒商插话道。“不过我们还算幸运。” “哈,”染布匠大声说道。“这只是由于我们自己设法照顾自己的缘故。是商人和城市使得英国熬过了战争,不是史提芬王和女王的军队,他们只会到一个地方就破坏一切。” 屠夫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我们应该要忘掉那些苦日子,各位朋友,可是不要忘记那些慷慨帮助我们的人,好比艾琳夫人。如果你们要歌颂谁的话,就歌颂她吧!” 艾琳抬起头,发现大家都在注视她。“是我丈夫的礼物,”她柔声说道。“愿老天保佑他安息。他如果在世,一定也会做同样的事,不愿意见任何人受苦。” 她实在不愿意回想那兵荒马乱的年代。 这时面包的太太在她耳边悄悄说:“那个染布商是不是想追求你?他从来不曾这样讲话的。” 艾琳做着针线,一面由眼角斜眯染布匠。她以为全城的人都知道她无意再婚了。染布匠来自雷山,念过书,经常把约克和伦敦那些大地方挂在嘴边。 聚集在壁炉前的这些人此时话题转到了即将来临的升天节。“那些农民说要有吃的东西喂牛,他们才肯来,”铁匠说道。“今年乡下人收成不太好。” 面包商太太又凑到艾琳耳边说:“染布匠真的对你有意思,你看他的眼睛一直在看你在绣什么东西?” 艾琳把手头绣的神坛布举起来给她看。差不多公会的每一位会员都要准备一辆车参加升天节的活动,车上要布置得像一个戏台,按照圣经上所说关于每一行业的描述表现出来,这种花车游行要花一整天走到山上的城堡那里,途中还得在公会每一会员门口停留,接受献礼和食物,并且表演节目。 过去这些年里并不常举行这样的节庆活动。不过在年头好的时候,附近又没有军队的话,大家就会推出各式表演。 有一年,史提芬国王亲自光临莫莱。酒商特别从契斯特请来默剧团表演耶稣把水变成酒的故事。但是由于喝了太多酒,有几个扮演门徒的人到黄昏时已醉得东倒西歪,不时从车上掉下来。而扮演耶稣的人也变得有失庄重,讲台词时格格笑个不停。 艾琳环视众人。辛苦了这么多年,大家需要轻松一下,今年可能会大肆庆祝。 她把针线放在膝上,低头想着自己实在有很多方面值得庆幸。她原来是一位贫穷的骑士女儿,家里还有六个姐妹。十四岁嫁到这里来,几乎没有什么嫁妆,而嫁的丈夫年纪大得足以做她祖父。可是她学会了行事要谨慎,不仅变聪明了,也学会了存钱。在打仗的那几年里,她不仅保全了丈夫的产业,甚至还增加了不少。 很少有人像她这么幸运。 他们突然听见院子里的看门狗在狂吠。艾琳放下针线篮要走出去看,在门口的时候回头说道:“从前他们提供车子给升天节活动从来都不拿钱的,也不必喂牛。从前什么都是大家自由捐献以表示对神的崇敬。” 外头天气很好,可是在这早春的时候还是不甚暖和。有五、六个新爵爷分派到这里马棚住宿的骑士正在逗那些狗。她的仆人隔着院子观看他们,满脸不悦。 那些大狗扯着链子狂吠。有一个高个子的骑士在用一根棍子戳那引进猛犬,想诱使它们咬住。看这些骑士通红的脸,就知道他们喝酒了。 艾琳走到阳光下,提高了声音对他们说:“如果你们这样戏弄那些狗,它们以后就学会看到什么东西都叫,我们就不得安宁了。” 那高个子的骑士转头看她,其他的骑士则以手肘推着彼此。他们都是从南边来的法国人,说的是一种方言,可是她还是可以听出他们讲到“寡妇”这个字眼。 那个骑士耸耸肩,然后把棍子朝空中一丢。它碰到墙,然后落在她的脚边。那些骑士随后懒洋洋地朝马棚走去,一路仍大声谈笑着。 她的管家杜波德匆匆跑了过来。“艾琳夫人,这些骑士刚从酒馆回来,”他气冲冲地说。“他们越来越不像话了。他们说你——”她挥手示意这些骑士,因为他们都记得很清楚在战争期间的遭遇。 她转身朝屋子走回去,同时抬眼看了一下挂在门槛上的鹿角雕刻。那是钮柏纳从法拉斯买回来的,也是他世代家传事业的象征。 在战争结束的前一年,莫莱被史提芬王底下的一个将领占领,比利时的将军生性残酷。若是有农奴偷窃,他就下令把农奴活活烧死。然而有士兵奸杀妇女然后弃尸河里,他却坐视不管。这样过了几个月之后,有些乡下人就密谋报复,要杀掉这个叫赖斯的将军和他的手下,为玛蒂塔女王和她儿子亨利光复莫莱。 然而公会的人却认为这个想法极为不妥,这样造反只会招致严重的报复。于是他们采取了相反的作法。艾琳打开柏纳的保险库,拿出一大笔金银财宝贿赂赖斯普和他的手下。结果这个方法竟然见效了。 几个月之后,赖斯普奉史提芬王征召去打他最后一场战役。莫莱的所有市民都期待这个恶徒会死得很惨。可是据他们所知,这姓赖的至今仍活着,而且很可能是快快乐乐地住在他的老家法兰德斯。 艾琳站在鹿头底下,五月灿烂的阳光洒落在她四周。她非常感谢老天给她这珍贵的一切:高宅大院、舒适的家居和金铺。不过这一切也都得靠上上下下所有仆役一起来保护,合力对抗来犯的暴民或逃兵。 老天让她保有房子、丈夫的事业——舒适的生活,还有她最珍贵的一个宝贝。 这个宝贝就是麦格。 她的儿子正跑进大门,长长的腿像一匹小马,肩膀已经开始变阔了。在经过马棚的时候,一个照管马棚的男孩伸手拍拍他的肩。麦格笑了起来。 每次都是这样。他吸引了每一个人的目光,任谁都忍不住喜欢他。 而他此刻也一如往常,浑身脏兮兮的。艾琳把他拉过来。“老天,你跑到哪里去了?” “不要这样,妈妈,我要去钓鱼。”他对她一笑。“你说过我可以的。” “但是不能去河边钓。你看看你,还有你的衣服。老天,我可没打算把你养成一个野孩子!” “妈妈,”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漂亮得像女孩子一样。“那池塘是给婴儿玩的,而且有汤姆跟我在一起。” 她把他带进大厅。公会的人都笑着看他。她在西露旁边坐下。麦格亲一下她的脸颊,她假意要把他推开。“我是讲真的。你才九岁,汤姆也不比你大多少。我不要你去河边,那里太危险了。”她理着他的头发。他的头发颜色较暗,不像她是金红色的。 面包店老板在说,今年恐怕无法提供足够的面包给节庆活动用。他并不像其他会员那么富有。 所有会员都已经有一点醉了。织布商嚷着说,按照传统习俗,每一辆车子都得送给观众一些东西。 麦格揽着艾琳的肩膀,用手指玩弄她发辫上的纱。“新爵爷来了,妈妈,”他对她说。“汤姆看见他。他看起来很凶,是诺曼人,就跟我们听说的一样。” “有人说她是爱尔兰人。” 面包店老板已经掩不住醉意,嚣叫着想压过屠夫的声音。西露站起身,一脸嫌恶地走了出去。 铁匠把面包店老板推坐在椅子上,说:“所有的车子都要给东西,这是传统,面包店就要给面包。” “我们请艾琳来评断,”染布匠转身插腰看着她。“她是我们的领袖。” 她抬头看他,心里想着他是很英俊,可是太冒失了。她并没那么大的权力,可是考虑到眼前这状况,她也不愿意让贤。 “有些人给,”艾琳说道。“有些人不给。像肥皂商就从来不给东西。” “哼,谁会给人肥皂呢?”铁匠环视众人。“再说,其实大家只是想要买一些免费的酒。” “别忘了我们的得肠。”屠夫插口道。 “妈妈。”麦格玩着她的金链子。他的指尖很粗,因为他已经开始做一些金匠的工作了。“汤姆说如果我们去河边钓鱼,就可以钓的很多够我们晚饭吃。” “钓鱼的人都是这么说。”她揽住儿子的腰,“我们应该负责提供牛饲料,”艾琳对所有会员说道。“反正并不算多,而且他们说的对,今年的春天什么东西都短缺。”他看着染布匠傅奈吉,说:“我愿意负面包的费用。” 第四章 作者:凯瑟琳·杜维尔 一队骑士走在通往城堡的路上。阳光普照,他们越往下走,天气就越来越热。路两边长满了高高的野草,虫蝇乱飞。有些骑士已经热得受不了,脱下披风挂在鞍上。 尼尔放慢了马速。在这片林野之间,到处可以看见战争的痕迹,这是我的地方,他这样想着,心里突然兴起一股感触,然而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已不是随时流露真情的小孩,而且还带着一支军队,然而这个地方是他辛苦争来的,是他十三年来在老女王和她儿子新英格兰王亨利底下效命的报酬,这个莫莱城堡以及这一整块封地。 这确确实实是他的! 他当然听过这个地方,而且是听了一辈子。他父亲是约堡伯爵的私生子,而莫莱正是他父亲梦寐以求的地方,也是他父亲的伤心地。他喝醉的时候常常谈起这里,说当年这坦克的女继承人自愿放弃权利远嫁外国,所以这片草原应属于尼尔和父亲的地方就从他们手里溜走,落到了亨利王的手中。 如今,他望着混浊的河水,想到由于这个破灭的梦想,他的家也破碎了,他的父亲终生落魄,成了一个流浪骑士。后来等尼尔自己也成了骑士,才明白这世上到处都是贵族的私生子,而且几乎个个穷困。他们也都梦想着能继承一笔永远也无法得到的财富。 然而现在这看起来几乎不可能的事发生了,他实现了父亲的梦想。 他真希望父亲能够在场。 他踢一下马让它开始小跑,同时对队长说:“这块地方最适合埋伏,明天你带六个人来把两边的草清掉,清二十尺出来,或者你们能清更多更好。” 他们绕过一个弯,来到一处石桥。有几个小孩在河水较浅的地方钓鱼。看见这一队骑士,那些孩子都丢下钓竿,挤到桥栏旁边观看。 他的队长华特说道:“女王派给我们的士兵都是南方人,他们不喜欢做低下的工作,我也费了好大的力气规定他们不可以调戏妇女和在城里喝酒。” 看见那些男孩挤在桥旁边,尼尔就策马靠另外一边走。华特也下令部属成单列前进。在对岸的山边,有一片青苹果园开满了花。 尼尔骑上了桥。那些小孩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队执旗披甲的战士。他们也瞪着尼尔,把他从头到脚打量着。 史华特说:“他们认识你。” 尼尔应了一声。 他当兵的时候也不比这此小孩子年纪大多少。偶尔他还得提醒自己,他也只比他的队长大几岁而已。 苹果园的后面是一片草原,上面长满了高高的野草。黑色的莫莱城堡就矗立在这片谷地上方,后面衬着高山。 这里原来是一片萨克逊人筑的木造堡垒,那是征服者诺曼第的威廉王来此之前一百年的事了,在威廉王来了之后,诺曼人把木造堡垒拆掉,砌成了石造的,随后又陆续扩建。等亨利一世即位后,第一任莫莱伯爵又在外庭建了一幢华美的木造宅邸。 如今,城堡的窗帘都像碎布一样挂着。除了当初诺曼人盖的塔台还在之外,其他的地方看起来都只像一堆堆黑色的石块。分不出原来是什么样子了。 尼尔的侍官骑上前来与他们并行。“噢,我的天!”他喊了出来。“我是说,还不算太糟,是不是?” 这个城堡是在两年前被年轻的亨利王子收复。“收复”,尼尔摸着下巴想着国王的话。凡是在金雀花王朝的亨利王底下受封的人都应该学会一个教训,就是要知道这个字眼后面还有一点是亨利王没有讲出来的——“几乎全毁”。 国王当时也对这位新男爵讲明,他的责任是要使莫莱恢复原貌。尼尔踢一下坐骑“铁锤”的侧腹。“让我们去看一看。” 他们快骑上山,基耸士兵则蹒踹地跟在后面。他们在原先吊桥所在处停住,尼尔骑到护城河边,由那里可以望见里面的庭院,被火熏黑的旧塔台似乎还算完整,但是大厅和宅邸都没有了。第二进的塔楼已经开了天窗,屋顶不知到哪里去了。 “不列颠的贝亚兰曾经占领了这里一年,”华特说道。“可是亨利王子由雷山那边攻上来,把这里收复了。我听说,这个城堡失陷对史提芬王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因为那时候他非常需要守住这坦克的威尔斯边境。” 尼尔记得这件事。那时战争已经快结束了,史提芬正节节败退,他的儿子尤斯也已战死。新近由法国兴起的亨利,带领着英格兰的爵士朝他围攻逼近。 尼尔沿着护城河骑下去。河里面的水是微绿色,而且已淹到边缘。一只死老鼠浮在上面,一截树枝档在那里。 天知道他也是很庆幸战争已经结束,他的军旅生涯已大部分抛在脑后。如今他希望的是在这个边境地区好好生活。他的盛名远播,连德国的亲王和法国国王都希望聘请他入幕。他的队长和侍从官都把他当成英雄看。可是尼尔还是想要跟眼前这片废墟,尽管它已经变得不成样子了。 华特又说话了。“就如你所知,我们并没有分配到一整个部队驻防,城里只有五十个士兵。这坦克食物短缺,居民也不甚友善——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几个人家愿意借我们地方住。” 尼尔转头看看属下,那些法国人弯腰驼背坐在马上,一副又累又烦的样子。 “他们不喜欢冷天气,”华特说着,“他们经常抱怨,不过话说回来,士兵好不好也要看待遇。”他放低了声音。“他们已经几个月没有领薪水了。” 该死的亨利,尼尔想着。他们坐在马上看着空荡荡的城堡。“国王没有钱,”他直言道。“就算他有一点钱,也得拿去收买那些英格兰的贵族,不然他们可能会变得像史提芬那时候一样无法无天。” 他俯身看河水,河面边缘漂着浮游物。华特说的对,他们需要找农奴带着水桶和铲子来帮忙。这些骑士才不愿意在这个臭水沟里清垃圾。 他直起身子。“所以,我想我们不可能从伦敦那里得到什么赞助。” 尼尔往后边退开,感到自己的腿开始发痛。他已经骑了一整天的马,旧伤又开始作怪,需要泡一泡热水才行。“我们要征召农奴来服劳役,在这城堡工作六天,星期日休息。他们得带工具来。” 华特的脸色变白了。“这也很困难。现在已是翻土田的季节,田里极需人力。” “老天,那有什么关系?”他痛得很厉害。“你看看四周,他们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替领主服务了。”他扯动“铁锤”的头,马受了惊,往旁边跨了一步。 他像发了野性一般,策马冲到野地里去,其他的人在原地等着。 该死的腿伤,就连国王也不知道那伤口在作怪,那伤口要是不赶快长好的话,全世界就都会知道了。 他的战马在高草间驰骋着。尼尔需要时间思考。这个城堡对威尔斯人仍是一个很大的诱因足以劫掠,而他只有一百个法国佣兵来防守莫莱,而且大部分都是分散住在城里。他也没有步兵,在这种地方其实也很需要的。 “铁锤”抬起腿重重踏了几下,土地很软,也很有弹性,尼尔在伦敦曾经清理土地册里关于他这块封地的资料。据上面记载,莫莱出产的是小麦,大麦和燕麦,有一些稷,也有很多牧地。在战前,莫莱出产的羊毛曾远销到法兰德斯的纺织城市。 在伦敦的时候,国王也谈到征税的事。 老天,征税! 尼尔策马穿过灌木丛,惊动了一些鸟和一匹小马。他得想一些办法,不然亨利要等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有税收。就算他设法榨出一些钱,那些威尔斯人一定会来攻击。他确信卡沃德派有密探在这里。 他骑回属下等候的地方。“告诉我一些关于这个城市的情形,”他说道。“一定有某些地方可以弄到钱。” 华特的眼亮了起来。“我想莫莱城实际上比外表看起来富有。不过谷仓被女王的部队烧掉了,以后就没有再用过。噢,还有,他们过几天要举行一个升天节的游行活动。” “升天节?为什么不是复活节,或者是基督圣体节?” “庆祝升天节是这里的传统,他们说在天城里的人会来向你致敬,我想他们会乘机对你宣誓效忠,不会献上礼物。” “哈!等他们听到我跟他们要什么的时候,态度就会不一样了。” 他们转身走回石桥那里,那些小孩仍在桥上,身后的水流相当急。尼尔缓缓走过去,小孩们的大眼直瞪着他看。 尼尔也回瞪他们。他这样全副武装的,看起来一定像魔鬼一样,他在他们这般年纪的时候也会这么想。 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孩站在桥栏上,其他小孩在底下推挤着,那样站在桥栏上很危险。 尼尔下令把那些小孩子赶下桥,他们就匆忙散开,好像突然消失了一般。他勒住马,一时之间以为他们都到河里去了,但是随后他听见了声音,原来旁边有路可以下去。 华特说:“依我所见的来判断,这个城市有足够的钱可以征重税。如果他们有钱办庆祝活动,就应该有钱修城堡。” 尼尔策马继续前行。“我希望你已经帮我找到了住的地方,”他说道。“我想换一下环境,在床上睡一觉。” 他的队长看似松了一口气。“有的,我保证你有热水和酒,酒馆里还有床给我们。其他人睡在马廓里。” 尼尔环视四周,发现那些小孩已经不见了。有某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可是他却想不起来是什么。 那不重要,他告诉自己,不过那个漂亮的小男孩,他注意到的那个,有着一头红发,令他想到自己的父亲。 “你已经二十七岁了,艾琳夫人,明年就二十八了,”媒婆说道,“而且你的孩子已经半大了,岁月不饶人。” “我知道,”她接过媒婆的空盘子,放了一些鱼和面包在上面,那个胖女人又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她们坐在金铺工作室外面的院子里。几个女仆在旁边晒冬天的床单。那些床单在绳子上被风吹支,发出啪啪的声音,媒婆用一只手护着僵硬的领子,一面把麦酒喝完。 柯洛莉有好几直没有到边境这一带来了,因为路上不太平静。即使同行仍然很危险,媒婆是跟着一批武装的商队来的,结果在东克市北边遭到卡沃德手下突袭。他们被洗劫一空,在路边又饿又冻地过了凄惨的一夜,才碰到新任莫莱爵爷和属下经过那里而获救。 “麦格才九岁。”艾琳说道,一面为媒婆添酒。“不是半大。” “九岁加九岁就是十八岁了,这不是半大是什么?”柯洛莉用面包沾着剩下的一点鱼酱吃起来。“你要讲一点道理,亲爱的。凭你的财富和美貌,你想嫁谁都可以。你只需看看我带来的这些男士画像,就可以决定要哪一个。” 艾琳把身上的斗篷裹紧一点,然后瞄着放在膝上的画像。虽然有阳光,可是依然相当冷。 每次媒婆来,总是用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证明她应该考虑某个对象。 她翻看着一张肖像。柯洛莉告诉她,这是一种新时尚,送自己的画像给求婚的对象看。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肖像可能不那么可靠。 “这个不要吗?”她接过艾琳手上的那张画像。这已经是六年来金匠布迈宁第四次托她说媒了。柯洛莉耸耸肩。“好吧!姓布的已经够了,我以后不再为他来了。在林肯市有一个寡妇,也许我可以去试试看。”她把那张画收到裙子口袋里。“你看,亲爱的,这张你觉得怎么样?” 这张油画肖像跟艾琳的手差不多大,上面是一个意大利年轻人,看起来非常英俊,黑眼睛,一头卷发,戴着烫金的帽子,穿着红外套,微微笑着。他叫乔凡尼,也是作放贷的。 艾琳拿起肖像。“老天,他不可能真的这么好看吧?” “噢,是真的!他跟他父亲到约克买金子的时候我看过他,真是一个英俊的男孩。” “这封信上他自称非常有钱,甚至贷款给吐利诺的亲王。” “有什么不可能呢?这引进意大利人都非常聪明。”媒婆用手拍着大腿。“你瞧,你跟他是同行,这不是很好?我总是说,跟背景相同的人在一起最好。他虽然年轻,可是很积极,也很有经验。” 艾琳把手中那张小画像翻过来。后面什么都没有,连画家的名字也没有。不过话说回来,她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 媒婆凑向她说:“还不只如此呢!这个乔凡尼才二十岁,又强壮又精力旺盛,不像你的前一位——愿老柏纳安息。这是实话,你不要这样看我。我听他的父亲说,这孩子有两个情妇,他们都是年纪轻轻就开始如此了,他也生了一个女孩。所以这就是证明。大家都知道意大利人功夫很好——我敢打赌他会把你的床弄得吱嘎叫!” 艾琳眼睛一直盯着乔凡尼的画像,想要不笑出来实在不容易。她不愿意伤媒婆感情,毕竟这个女人是大老远跑来的,而且在路上遭遇到土匪。可是她也不愿意嫁给这个有两名情妇和一个私生女的意大利年轻人,管他会不会让床作响。 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并非只有柯洛莉一人以为她喜欢肉体之欢。据女仆说,全城的人都在讲她的闲话,可是如果媒婆想拿这个来引诱她,那可是搞错了方向。她看着乔凡尼的肖像,实际上却视而不见。她心里想的是十年前那一夜,古孚和埃米由街上找来的那个陌生人。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她还会觉得那次实在太大胆也太傻了,每次想到都会让她产生强烈的愧疚感。老天,她那时实在太年轻莽撞,那么确信自己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事实上他们可能会惹来天大的麻烦。当然现在她是绝对不敢再有那种念头了。 然而,艾琳想着,那件事虽然疯狂,却也带给她一生最大的喜悦,就是她有了儿子。她那痴心的梦想毕竟成真了! 柯洛莉眯起眼睛望着她。“怎么了,孩子?是由于这男孩的年纪吗?”她拍拍艾琳的腿。“放心,现在正流行这样子。自从年轻的亨利王带伊丽娜离开法国国王然后娶了她,太太要年纪大一点就成了时尚。当然教会并不喜欢这样,因为他才十九岁,而伊丽娜不仅离过婚,又已经三十岁了,而且还跟法国国王生了两个女儿。”她掩着嘴说。“更不用说他们的血缘关系了,因为他们的近亲关系已经不合教会的规定了。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人再提,因为伊丽娜已经给年轻的国王生了一位皇嗣。” 艾琳实在没话好说,柯洛莉则猛点着头说:“我跟你说,这一着实在管用!年轻的亨利迷住了伊丽娜王后,她就把半个法国都给了他。此外,他自己也知道那是怎么一个情形,因为他自己的妈妈玛蒂塔就是三十岁的时候跟他爸爸结婚的,而安朱公爵那时才十七岁。虽然他们两个像仇人一样,可是那是另外一回事了。”媒婆凑近她,扯住她的手。“我们现在说的只不过是七岁的差距,也就是乔凡尼二十岁,你二十七岁。这对美满姻缘并不算什么障碍,对不对?” 她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艾琳想着,一面仍盯着那张小画。她可以跟这个意大利风流帅哥结婚以赶时髦,跟当今的国王和皇后,甚至皇父和皇太后一样。 这时候职工欧蒙穿过院子走来,一面用手在围兜上擦着。他喊道:“夫人,又有骑士来替新爵爷征税了。我跟他们说我们已经付过了。” 她站起来。“他们现在又要什么了?” “每次都一样。”他对媒婆点点头打招呼,眼光很好奇。“这次,这个叫华特的队长要我们提供食物和啤酒,还有城堡里也需要工人。” “吃的跟喝的?”那些骑士不应该再来的,因为城里的商人已经交了两大笔税了。 她叹一口气。最好还是不要跟他们争辩。市民都已经学乖了,明白如果他们抗议的话,税反而更会加倍,幸好他们还有一些咸白菜,厨子也刚烤好这两天要吃的面包。可是天知道他们今天晚餐要吃什么,而他们有一屋子上上下下的人手要吃饭,住在马廓的那些骑士也得喂呢。 她说:“叫托瑞把我们手头有的都给他吧!他们到底是多久就要来一次呢?” 他苦笑:“谁知道,至少他们没有把我抓去城堡,像其他会员一样做工。” 媒婆来回看看他们。“听说这位新的莫莱爵爷要农奴去给他工作,结果他们没有时间耕自己的田,只好半夜点着火把犁田,这是真的吗?” 艾琳把欧蒙打发走,要他叫管家把厨房里能找到的食物都给那些骑士。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新爵爷,我们都已经忘了是怎么一回事。”她说道。“这一位来了不到一星期,就已经征了我们两次税。第二次的时候还是在半夜里,他突然要骑士来抽税,事实上是由于他得把薪水给手下,不然他们就要叛变了。结果害我得去店里把还没加工的粗金从箱子里挖出来给他们。” 柯洛莉把盘子放在椅子旁的地上。“你有没有见过他?听说他长得还不错。” 艾琳作了一个鬼脸。“我只看见他跟手下骑马经过城里,他们戴着头盔,全身披挂,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子。” 媒婆说:“好吧!只要他人还公正就可以了。” “公正?”艾琳瞪着她。“他们有五个家伙在城里喝醉了,强暴了一个女孩,结果他只鞭了他们二十下。城里的人都希望把那些人吊死呢。”她把那个意大利人的照片还给媒婆。“谢谢你,可是我不想结婚,老实说,我在这里已经有太多事情要操心了。” 媒婆接过照片,放回口袋里。“都是老柏纳把你宠坏了,”她斥道。“那个老家伙把你当成女儿一样疼,而不把你当老婆,这是你的问题所在。可是你要记住,艾琳夫人,当初也是我把你从你爷爷家带到这里来了,那时候你是个一头红发的漂亮小东西,可是仍是没有什么嫁妆的穷人家女孩,我帮你找到像老柏纳这种人算你的命,可是像你这么一个漂亮寡妇,财产又多得数都数不清,你以为你可以一直维持这样吗?” 艾琳抿起了嘴。“要是我得罪了你,我很抱歉,可是我要再说一遍,我不需要结婚。” “不需要?听我说,女孩,你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为儿子看着钮柏纳的家产,也已经有好几年了。可是天知道,你不能永远都这个样子的!时代在改变,而且你又太有钱,有一堆人等着想来抢你。” 艾琳笑了一笑,“先夫去世已经九年了,而我什么事也没有。” “哼,从前那兵荒马乱的时候想要躲在这三不管的边境也许很容易,可是我告诉你,时代改变了,什么事都不一样了。” 艾琳说:“我儿子是这里的继承人,他父亲所有的家产都是他的。” 媒婆站起身。“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让我祝福你吧!老天为证,我并不反对寡妇守寡的美德。教会也教训我们,一夫一妻才是这里的规矩。”她拿起袋子和斗篷。“可是我们都不是圣人,我们都是有血有肉的凡人,会感到寂寞,需要有一个伴。这才是我给人做的事,帮人找对象,让大家都满意。” 艾琳陪着柯洛莉走到停车的院子里。到门口的时候,她塞了一点银钱到媒婆的手里,媒婆的态度就完全改变以。“祝福你,亲爱的。”媒婆抓起艾琳的手亲了一下。“记住,一个人生活是违反自然的。要是你改变了心意,你该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 第五章 作者:凯瑟琳·杜维尔 她走回工作室里,屋子里燃着煤,熔炉正燃着,所以暖和得很,欧蒙跟她的儿子还有一个学徒汤姆在桌子上埋头工作着。 麦格喊道:“妈妈,你看这个。” 欧蒙用管子由熔炉里取出一块熔化的玻璃,然后对着玻璃管开始吹,让玻璃流到一个金别针的凹处。 他把管子由这拿开,对麦格说:“动手吧!” 艾琳的儿子用镊子夹住玻璃最细的部分,把它夹断,“妈妈,你看怎么样?” 等那别针上的玻璃凝固后,就要再把它磨平。染成蓝色之后,欧蒙他们还要继续加上绿色的茎。做这种东西的技术虽然很多地方都会,但仍是以英国最好。这个别针做好了以后就会送到伦敦,然后很可能再送到巴黎,因为那里的贵妇最喜欢这种像花朵形的珠宝。 麦格突然抬起头。“妈妈,这里面有一个气泡。” 艾琳转头看看欧蒙,他扬起眉毛。这种情况偶尔会发生,那个小学徒则发出失望的声音。 麦格扯一下她的袖子。“我们得想办法。妈妈,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她递给他一根小铜笺,然后在他旁边坐下。艾琳低头看着那个金别针。“首先,你要保持安静,叫是做不成什么事的,至少在这里没有用。” “你无法把气泡弄破,”那个学徒说道。“现在玻璃已经太硬了。” 麦格对他说:“闭嘴。” 艾琳抬头看看汤姆,那个孩子低下了头。欧蒙走到外间去,坐在柜台前秤起银块的重量来。 麦格拿起铜笺,小心地戳到气泡里。他们凑近看了看,头几乎碰到了一块儿。气泡裂开了,现在变成两个发亮的气泡,在蓝色的玻璃里看起来像两个小月亮一样。 “我告诉你了。”汤姆说道。 麦格把铜笺往桌上一丢。“我不是也告诉过你要闭嘴吗?”铜笺滚过桌面,掉到了地上。麦格举起拳头。“妈妈,我可不可以打他?” 艾琳往后靠。做学徒的常常挨打,拳打脚踢的,碰上恶老板还会不给饭吃。这在大部分公会会员看来才是最有效的管教方法。她并未让欧蒙那么对待白汤姆,可是这个孩子常常欺负麦格。 她弯身拾起地板上的铜笺。 等她直起身,麦格已经下了座位,站在汤姆的面前。“妈妈,你老是笑我,”他喊道。“他嫉妒我!通常我做得都比他好!” 小汤姆也跳了起来,“夫人,那不是真的!我做的比较好!” 她拉住学徒的手臂。“我听够了你们这样叫喊。你要我打你吗?去帮助欧蒙秤银子去。” 汤姆走了以后,她叫麦格去院子里找管马廓的人,并且要他自己去照顾他的小马。她的儿子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现在突然安静了下来,她又坐回位子上,把桌子上的工具推到一旁。在桌子的上方有一个架子,放了很多瓶瓶罐罐,标笺上注明了铜、银和铅之类做合金的东西,她伸手把它们移开,然后把保管箱取下来。 她把箱子放在工作台上打开,上面一层入的是一些零散的宝石。她一面翻着那些宝石,一面想着柯洛莉。那个媒婆带来的那张小肖像画得非常好,本身就是一件精美的宝饰。如果是她的话,就会把它装框以便收藏。 在保管箱的底层,她找到了想要找的东西。那是一只银子做的腰带扣,形状像一只狼的头,嘴巴张开着,用来咬住腰带的另一头。这个东西年代之远,可能是萨克逊时代的,相当重,手工也好,很适合贵族佩戴。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扣环是来自温彻斯特,历任英国国王都把宝物放在那里。 媒婆曾经问她新爵爷长得什么样。 她跟他之间用不着媒婆,艾琳一面想着,一面摊开布,把银锃环放在上面。那些贵族都是自己安排婚事,只有一些地位比较低的人会需要征求封主允婚。 话说回来,她也真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因为这位新任男爵每天从早到晚都在他的封地上东奔西跑的。可是大家都知道他没有钱,得一再向市民征税以付手下薪水,不然他们就要离开这里回伦敦去了。 公会已经决定在宣誓效忠的时候要献礼物给新领主。鞍匠特别把表亲从雷山请来帮忙做一副上好皮鞍,屠夫和皮匠也出了一部分钱。不过大家有一点争议,就是如果给钱的话会使新领主以为他们很有钱,就会又要来向他们征税了。 羊毛业公会的礼物是一疋深蓝色的布,大水足够做一件斗篷。这也是由雷山的织工做的,然后染匠再予以加工,让它变得又软又漂亮,而且又防风防雨。 这个银的狼头和环配上深蓝色的斗篷很漂亮。艾琳把它拿起来对着窗户的光看,想要决定给狼眼睛配上什么样的宝石。她拿起镊子和榔头,开始设法把狼眉毛下方的部分弄大一点。 熔炉仍然很热,她把镊子伸到煤灰里头加热,然后沿着狼眼睛四周镊着,使旁边的银软化。 她想如果也把肉体上的快感扯进来的话,可能会使某些结婚对象比较富吸引力。毕竟媒婆这一行就是要凑合人结婚才能赚钱。当然性是很吸引人的,有的男人每天晚上都和太太做这件事,至少管家的太太是这么说的。 她用指尖抹去唇上一颗汗珠后,然后拿起一颗圆的黄宝石。 然而从另一方面而言,她有一点难以相信男女可以每天晚上做。看起来性欲很强的男人似乎不多,至少她那位胖管家杜波德就不像。 说不定他的太太指的是别人。 她把宝石放到眼眶里,然后凑近了看。当然啦,她也不够资格评断这种事。柏纳虽然又温和又仁慈,但是也太老了,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 镶上那颗黄宝石,看起来就像真的狼眼睛。她拿起镊子,开始把宝石周围的银捏合。 说起这件事,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时候会想起在雷山那一夜,她并不是爱回想过去的那种人,可是夜里她独自在大床上躺着,听着风在外面呼啸,就不禁感到这里长夜难熬,许久以前那一夜的感觉就会萦绕她心头,纠缠着她。 如今艾琳对自己的身体已经相当了解,知道怎样悄悄地满足自己而不惊动睡在附近的女仆。如果她任自己回想当晚的情景,就容易得到满足。所以她会想着那个被带来见她的年轻骑士,他的身体在烛光下是那么健美,他那些热情的呢喃,他那原始的欲望。还有,噢,他是怎样地跟她做菜!她想着就会兴起一阵兴奋感。即使现在她都可以感到自己最秘密的部分悸动起来。 她把镊子放下,闭起眼睛,老天,这种白日梦实太逼真了,最好还是不要再去想它。 那一夜的回忆似乎永无止境,可是很不幸的是那一夜实际上结束得太快了。她还来不及阻止他,他就已经把那下了药的酒喝到了肚子里去,结果老古孚——愿他安息——和埃米还得把那个骑士抬出去。 艾琳睁开眼睛,欧蒙走进来告诉她要吃晚饭了。太阳正在西沉。 她点燃一要蜡烛,那狼头锃环的眼睛在烛光中瞪着她,似乎也露着凶光。 她决定不吃饭了,她喜欢晚上工作室里这种安静的感觉。她要欧蒙去叫汤姆和麦格吃,她自己则又回到工作台上,继续把锃环放进去,准备在升天节那天带出当礼物。她清理干净工作台,再把那个做坏了的花朵别针拿出来,将中间的蓝玻璃剔掉,然后放在一旁等欧蒙和那两个孩子明天来重做。她专心地工作着,直到烛泪成一行流了下来,她才抬起头。 一个马僮站在门口。门房来告诉她说,有一个人在大门口要见她。 艾琳站起身,拿着灯,跟着马僮走出去。月亮高高挂着,发出银色的光辉。房子周遭一片寂静,大家都已经上床睡觉了。 门房把外面的门打开,一面咕哝着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叫门。来找她的人不知道是谁,正在外面的街上等着。 她走到大门外,那个访客贴着墙站着,在月光下看起来只是一团黑影。然而她一看就知道是谁了。 “老天,”她说道,一面拉住他的手臂。“我以为见不到你了。”他这次是打扮成修士的模样,头套拉了两手也塞在袖子里。“我还以为你是跟那些在雷山遭抢的商人在一起。” “我才不跟商人一起走,那样是明明白白等着别人来抢,他们还带着一个坐轿子的胖女人。” 艾琳知道那个胖女人是谁,她一整个下午都跟那个女人在一起。艾琳把他带到大门口的暗处。“到店里来。我给你弄一些吃的。” “不用了。”他看起来有些不安,这在他是不太寻常的情形。“我不能待太久。我要脱掉这身道袍,换上普通衣服。我已经在路上五天了,现在我最想要的就是酒和女人,可是不能穿着这个样子去。” 他伸手到道袍底下,掏出几个皮袋子。“要小心,”他递给她的时候说道。“到威尔斯的这最后一段路最危险了。” 她把袋子拿到身后。“你什么时候再来?” 她看见他笑时露出的白牙。“等亲王还要更多的时候。我们要弄再多也没问题。这次的金子不是从法国弄来的,而是来自亨利身边的那些贵族。”他突然住口,然后抓住她的手臂。“你听,那是什么?” “听?”她什么也没有听到。这时门房也走到门口,站在那里往外看。 艾琳用手按着喉头。起先她只是听到一个很轻微的声音,可是听不出来究竟是什么。 “老天!”这个递送黄金的密使低声说道。他松开她,贴着墙站着。 他们听见中心街上传来马蹄声。天际出现一小片模糊的光亮,好像是黎明曙光一般。 门房喊道:“夫人!” “那是什么?”她问可是却看不见那个人影,她把金袋藏在腑下,心慌地往黑暗中摸索着他,可是他已经走到她摸不到的地方了。 他的声音自一段距离之外传来。“你没看见吗?他们在烧城堡。” 她喊了出来:“什么?” 可是他已经走了。 教堂的钟声响了起来。尼尔跳下床,摸索着他的剑。跟他共用一条毯子的华特跌到地上,带着睡意咒了一声。 “起来,”尼尔吼道。“那是警告的钟声。”外面有人骑着马沿街喊着。他跪在地上摸索点灯用的火石。 他们听见下面睡通铺的那些骑士也醒了。下面的人也没有灯,不知道外面在嚷什么。华特在黑暗中摸到他手上的火石和火绒,说:“来,大爷,让我来点。” 尼尔把东西递给他,这时侍官跑上楼来,喊着说城堡遭到攻击。侍官乔斯冲进房间,华特这才把灯点亮。尼尔坐在床上穿长裤,外面街上有一堆人喊着警讯。 尼尔用手抓着头发骂道:“把我那他妈的甲找来!” 有三个骑士上来征求他的命令,都被他吼了回去。华特身上什么也没穿,也拿着剑跟在他们后面跑下去了。 尼尔举起双臂,让乔斯替他套上盔甲。他隔着盔甲喊着:“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有一个从城堡那边来的人在下面,乔斯紧张地说道:“他受伤了,噢,他上来了。” 负责守卫城堡的指挥官踉跄地走了进来,他的脸和手臂都在流血。“爵爷,高参和其他人在塔台。”他喘着气说道。“何普跟戴拔战死了。”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靠着。“我是游过护城河逃出来的。” 尼尔一面咒骂着,一面拿起剑。 “然后他们放火烧新的城门,”指挥官抓起毯子边缘,想要止住手臂上的血。“是威尔斯人干的,他们那个可恶的卡沃德亲王来突袭我们。” 尼尔朝门口走去。他到了下面的房间,华特跟他报告说已经先去清查往城堡的路了。 院子里挤满了马,兵士都在抢着给马上鞍,市民聚在外面黑暗的街上,朝火光之处指指点点的。 华特走到尼尔的坐骑“铁锤”旁边,这匹战马感觉到战斗的气氛,跳跃着发出嘶声。尼尔对华特吼道:“老天,你要光着身子打仗吗?” 华特咧嘴笑了:“大概吧!”他转身穿过众人去寻找他自己的马了。 尼尔跳上马,然后接住一位士兵手中有着莫莱城堡鹰标的大旗。他挥动大旗喊道:“跟我来!”他策马出了大门,市民都往旁边让开。 其他士兵也都喊着冲出院子。月亮又大又圆,马蹄声如雷鸣。在广场上有另一队骑士差一点撞上他们。有人喊道还有更多人马住在金铺老板的家里。 可是现在要派人去找他们来不及了。尼尔掉转马头,朝城堡那边骑去。他们经过墓地的时候,一阵像松鸡拍翅的声音响起。一个骑士跌下马,胸口中了一箭,还有几个骑士也倒在马背上。 尼尔对华特发出警告,然后策马跃过墓地的墙,树丛遮住了月亮,林间一片漆黑,“铁锤”迟疑着不肯前进。尼尔用力踢它一下,它先退后一步,然后冲向前,一路踢倒了不少墓碑。 埋伏的威尔斯弓箭突然出现在前面。尼尔在坟墓之间追逐他们,并挥舞着剑。在他后面,队长也骑马跃过了墙。那些威尔斯人在坟墓之间钻来钻去,最后跑到了另一边的围墙那里。有那么一会儿工夫,月光下可看见五、六个穿着皮衣的身影,然后他们就跑到林子里去了。 尼尔勒住马。“该死的,他们都计划得好好的,连这埋伏也都安排好了。” 华特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大旗。“卡沃德想要羞辱你。” 尼尔冷哼。“他以后会学乖。” 他们掉转马头,又骑回先前的围墙那里跃过去。他们的属下正全速往河边骑去,有一队卡沃德的骑士在桥上迎战。 那些威尔斯人挡住了第一波的攻击,当华特和尼尔赶上来时,卡沃德的部队正想把这些莫莱的骑士赶到河里去。 尼尔挥着剑攻上去,看见他来了,那些困战的属下精神大振,发出厮杀的叫喊声。尼尔骑到威尔斯人的中间,在月光下与他们奋战着。在他们后面的山头,新修好的莫莱城堡被火光照得通亮。 尼尔其他的手下也加入了混战,威尔斯人开始败退,尼尔策马追赶他们。他的大马“铁锤”也知道去撞一匹较小的威尔斯马,还去咬它的脖子。 突然有一个卡沃德的手下吹起了号角,那些威尔斯人就转身朝树林里跑去,就跟刚才在墓地的那些弓箭手一样仿佛消失在黑夜之中。尼尔的属下仍叫喊着跟着追上去。 尼尔勒住马。有几个莫莱的骑士也已下了马照料伤者。两匹伤马倒在地上作垂死挣扎,旁边躺着一个威尔斯士兵的尸体。 乔斯的马不见了,他一跛一跛地走到路上来。尼尔由鞍上俯身问他:“你受伤了吗?” 乔斯摇摇头,似乎有些茫然的样子,几个部下围了上来,仍然在喊着,好像还想继续打似的。史华特也骑了过来,长头发在月光下变成了银色,他的身上只披了一件斗篷。 “老天,”尼尔瞪着他说,然后他发觉自己的脚也是光溜溜的,忘了穿靴子,他揉揉脸,上面都是汗水。那些威尔斯人这次可攻得他们措手不及。 那些南方的士兵围在他们旁边。尼尔看着他们的笑脸,不懂他们在用法国话说什么。 华特上来抓住“铁锤”的鞭绳。“他们说你是舞着无敌宝剑的魔鬼。”他解释道。“他们都是这样的说法。” “是吗?”尼尔僵着身子滑下马。那些法国兵挤到他身边,拍着他的手臂和背部,露齿笑着,尼尔的腿痛得很。有一个士兵单膝跪下来抓住他的手,尼尔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士兵将尼尔的手按在他的头盔边缘上。“勇敢的雄狮,”他带着浓厚口音说道。“老天特别眷顾我们,赐给我们这么一位真正的英雄,你就像我们法国人一样善战!” 华特撇着嘴说:“也许现在他们就不会再追讨我们还欠他们的薪水了。” 尼尔哼了一声。守城堡的士兵在护城河上拾起木板想要过河。他们刚好做好的吊桥已经被烧毁,掉到了河沟里。城门也变得只剩一块焦黑的木板挂在那里。 尼尔赤着脚走过河,后面跟着华特和乔斯。负责守城堡的高参和一堆灰头土脸的士兵在对面等着他们。 他们走到外院,那些多话的南方士兵也过了河。内院损坏得还不算严重,这是说如果说不算有多少木材烧掉了的话。那旧塔台仍然完好无缺。 “他们射火箭过来,爵爷。”高参说道。“何普跟戴拔去河里取水救火时被射死了。” 尼尔点点头,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空气中充满烟味。大部分地方的火都已扑灭了。两个士兵提着水桶,把水浇在仍发热的灰炉上。那些法国士兵在外院里晃荡,偶尔用脚踢着石子。 尼尔看着他们。这次突袭主要的用意是想让他和部队当着莫莱市民的面前受辱。这对那些法国兵没有用,因为他们看见他奋战的英勇样子,心里已经把他捧得跟天一样高了。可是现在他得用鞭子才能把那些莫莱的农民抓来重新开始工作。 他环视一直外院。他需要派人到东克把泥水匠找来。他也需要让所有部队都驻到塔楼里,让威尔斯人知道他决心住在这里。 他疲倦地揉着脸。如果他再向市民第三次征税,市民就会叛变了。看来真正爱他的只有一些好战的法国兵。可是如果他不把欠他们的薪水付清的话,这情形也维持不了多久。 “这是什么?”他捡起一块破木板。 “是台座,爵爷。”高参皱起眉头。“澳麦设法抢救了大部分出来。” “抢救?”尼尔把木板靠在墙上。“做什么用的台座?” 高参说:“爵爷,你没有听说吗?明天你要坐在这个台座上。明天所有的市民都要庆祝升天节,你要坐在这里接受他们对你宣誓效忠。” 尼尔缓缓直起身子,那条伤腿发出一阵剧痛。他都忘了那他妈的节庆。他环视四周,看着那些士兵的脸。尽管有这场火,尽管有威尔斯人偷袭,或者莫莱城堡已经差不多成了废墟,他封地上的子民还是要庆祝升天节。高参才提醒他,就在这个地方,他们要对新领主效忠。 老天。尼尔又揉了一下脸,抹了一手灰。 他需要奇迹出现。 第六章 作者:凯瑟琳·杜维尔 开始下起毛毛雨,在这边境地的五月天,这是常有的事。天快亮的时候,游行车没有加顶篷的公会会员从帐篷里爬起来,在半醒半睡的状态中咒骂着,一面设法点起火炬想办法给车子遮雨。 然而这阵雨很快就过去了。黎明的时候,太阳在雾朦朦的天空升起。市民都说,这表示今天的天气会很好,很暖和。等艾琳全家上下都打点好的时候,城里已经挤满了人,麦格想要跟着屠夫和皮匠的学徒一起游行。他穿着一件丝衬衫,上面绣着代表金业公会的银线,又戴了一顶绿绒帽,上面插了一根白色的羽毛,他看起来这么可爱,使得艾琳不忍拒绝他的要求,可是,还是不能让他跟那些爱打闹的坏家伙混在一起。 管家把她的马牵出来时,麦格还在跟她辩。“妈妈,”他央求道。“让我去嘛。别人都在笑我,说我总是像小孩一样跟你骑在一起。” “不行,我说过了,那些织工的学徒已经够坏了,皮匠学徒更糟。”她想给他整理一下头发,可是他避开了。“你不记得了,因为那时候你还小,那一年,屠夫的学徒打架,结果把车子都弄翻了。真是丢脸的事。” 马夫扶着艾琳上了马,她掉转马头,穿行过院子,在厨房工作的仆人此时都已换上最好的衣服,站在旁边等着。她对身边管家说:“叫女孩子都把头发用布遮住,我不想听见有人说什么外国兵把她们当成妓女了。” 麦格骑着自己的小马,跟在她后面穿过大门,走到街上,他臭着一张脸。 “老天,你非得摆出那张臭脸吗?”艾琳斥道。“那么你就骑在老埃米后面吧!我要知道你在哪里。” 铁匠穿过一群乡下人,一面喊着艾琳。在面包店提供的马车上,会员装扮成耶稣和门徒散发面包和鱼,可是他们在抱怨公会给他们的食物不够,只有两袋面包。他们威胁说,如果不多给一点,他们就不走,因为面包如果发完了,那些农奴和观众就会不理他们。 他们说得也有道理。 艾琳不知道伍夫把她给的买面粉和猪油的钱用到哪里去了。 有一个纺织公会的人从另一边走来,抓住她的马镫。“你不应该给面包师傅钱,”他对她说道。“应该你自己去查克买面包。要是有麻烦的话,就会引起暴动,你看有那么多乡下老粗都进城里来了。” 她把脚移开一点。他指的是牧人和在树林里工作的人,像那些烧木炭的和捕鸟的,他们只有在节庆时才会露面。 艾琳叹一口气,在事到临头的时候总会有一些状况发生,只是因为为他们太久没有举办这种活动,所以都忘了会碰到什么问题。 草地上挤满了各式车子和佃农人家,还有牧人带了一个草札的大型人像,那是古老的精灵象征。有人说那是异教会的独神,叫做汉瓦惠奇,意思是“老仆人”。从战争结束至今,还不曾有过那么多边境的居民聚集在一个地方,他们今天来这里不只是为了升天节游行,也是想看一看新的领主。 面包师傅的太太跑来了。“谢天谢地,艾琳夫人,你会有办法把问题解决的!这些演员说我们的面包不够一整天用。”她瞪一眼坐在舞台边缘的那些人。“他们在说谎。昨天晚上还有很多面包,是我亲自把袋子放到车上的!” 艾琳下了马,牵着它走向那些在笑的演员。他们在喝酒,有两个不过是孩子,可是有一个留着胡子,还挺着一个肚皮。她仔细盯着他瞧。她可以发誓他就是几年前扮耶稣结果喝醉了的那个人。 他不怀好意地看着她。“面包?”他对另外两个演员说。“我们为什么还要面包呢,现在,这里就有一个现成的可口点心让我们尝。” 在她身后的面包店倒抽一口气。那个演员伸手要抓她,可是埃米走了上来。艾琳挥手要埃米退开。“我们这里的领主很凶,处罚可是非常严厉的。”她是金业工会的领袖,这种醉鬼还吓不到她。“你打算当一个独臂人吗?” 那两个男孩知道盗窃罪的惩罚是怎样的,于是立刻跳下舞台溜跑了。一个女人从车子后面走出来,双手插腰站着。 “我们只是把它们留起来备用而已。”她说道。“那些面包在河边。” “不对,他们是要把那些面包拿去卖,夫人,”埃米在她身后说道。“这些演员有很多都是贼。” 艾琳咬着嘴唇。现在把演员赶走也不好,这样会破坏了面包店提供的节目。可是她又想到会损失那些面包。“站起来,”她对那个扮耶稣的人说。他站起来,调整一下子,不悦地看着她。“你要好好演,不然我会告诉新领主,说你不只是一个贼,而且还渎神明,因为你想偷面包会会敬神用的面包。” 那个女人走来挡在他们中间。“请你不要告诉他,夫人!他会好好演的,我发誓,你一定会满意。” 她还在说话的时候,那个留胡子的人已经匆忙跑上舞台整理道具,并且叫唤那两个男孩回来工作。艾琳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可是要埃米跟面包车走在一起,好好地监视他们。其他的车子都开始走了,农奴用一根木棍赶着短腿的牛。酒商的车子上是一些长相不错的演员,要表演的节目是把水变成酒。又老又聋的卫教父领头,后面跟着那位人人讨厌的年轻教士,手里举着教会代表的升天节旗帜。莫莱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圣物,例如在雷山就有一截圣詹姆干的手指骨坟在圣体匣里,可是尽管如此,今天这里还是吸引了很多人。耍猴戏的,要饭的都来了。到处也都看得见新爵爷手下的那些外国兵,全副盔甲地站在人群中,眼睛贪婪地盯着乡下女孩子。艾琳骑马穿过人群,寻找着麦格。 有很多穷人站在路边,身上只裹着一件粗布长衫,马车经过的时候,他们就跪下来祷告。看见他们这副虔诚的样子,艾琳就想到那个想偷面包的演员。她很庆幸自己派了埃米看守他。 太阳变暖和了,照在他们的头和肩上,第一站是市场。艾琳策马走向骑在面包店游行车后面的埃米。“我在找麦格,”她对他说。“你有没有看见他?” 这位老骑士摇摇头,群众挤上前,眼看着舞台上的鱼和面包突然奇迹似的多了起来。扮演耶稣的人把第一批面包丢下台,立刻响起一阵欢呼声。 艾琳脱下斗篷,挂在马鞍上,装着礼物的小木盒绑在她的皮腰带上,在她骑马前进时不停碰着她的大腿。城里的人也都挤到车旁看表演。她看见了羊毛公会的人全家大小,还有一直设法吸引她注意的染布匠。有三个骑士拿着一袋酒,爬上一辆装着干草的货车,上面坐了几个格格笑的农家女孩。一群学徒走在人群外围,手里挥舞着柳条,可是她没有看见麦格。 由太阳的角度来看,现在时候还得早。下一站是教堂,挤得进去的人就可以听到卫神父和新教士宣祷的升天节特别弥撒。 随后,游行的车辆会继续穿过市区,在金业会员的房子前面稍作停留,然后,上山到城堡去。 艾琳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汗,心里真希望这庆典赶快结束。这时她看见麦格骑着小马走在一群学徒中间,她立刻掉转马头朝他骑去。 教堂的司事爬到钟楼上去敲钟的时候,游行的队伍出了城,蜿蜒地走在通行城堡的路上。中午刚过没多久,酒商提供的酒就已经没了,所以那些还没喝过瘾的人就跑到酒馆去打发这一个下午了,仍然清醒的人就挤在车辆与车辆之间,有的祈祷,有的唱歌,卫神父已经放弃了步行,坐到一辆装草货车上。他的新助理鼻子和脸都晒红了,此刻就代他走在队伍前头,仍然扛着教会的旗子,牧人群也带着大胸脯的猪神,用草札的手脚一路晃个不停。 艾琳拉住麦格的鞭绳,不理会他的抗议,牵着他骑在皮匠公会的后面。过了桥以后,艾琳下了马跟大家一起步行,并且也要麦格照做。 他们看见那年轻的教士已经快走到了护城河边的平台前,新任莫莱领主坐在烧毁的城门前面,两旁的骑士盔甲倒是擦得雪亮。 军队行经之处扬起一片尘土,让人几乎无法呼吸。艾琳取下头纱,穿这样走这么一大段路实在太热了,汗珠滑下她的肩膀,其他人看起来不比她好多少。 她把头纱塞到腰带间。羊毛公会的人走上前对新领主宣誓效忠,接着是皮匠公会的人捧着当礼物的马鞍走在后面。那些骑士成半圆形,遮住了她的视线,不过她仍然可以看见他的头顶。他已摘下头盔,暗红色的卷发已经汗湿,贴在他的头。她听见他对羊毛公会的人说了一些话,并且握住对方的手。 他那双大手,即使被一位骑士的背遮去了大部分,仍然让艾琳心头一惊。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听着羊毛业公会会长宣读着誓言。她心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觉得这位莫莱新任朱尼尔会改变他们的命运,就像新国王亨利和王后伊丽娜改变了英格兰一样。 艾琳有一点紧张,转身为麦格整理头发,并且拍掉他衣服前面的灰。他的头抬也不抬,伸手把她的手挡开了。 艾琳想着,这个新领主据说是半个诺曼人,半个爱尔兰人。全莫莱人都在猜想这位受国王酬赏的英雄不知会怎样治理这里。大部分的人都认为爱尔兰人非常野蛮。 就在这时,那个高高的队长走了过来,说他们是下一个。艾琳见过他,从前总是他在城里挨家挨户征税。 他站在她的面前。“你是金匠?”他环视四周,看看有没有人要纠正他的话,然后又转回来,把艾琳从头打量到脚。 她直视着他。“金业公会想送一件礼物给领主。”她拿出那个木盒子。 他又盯着麦格,似乎无法移开目光。“什么?”他看着她递给他的盒子。“不行,我不知道——我想,你自己交给他吧!” 他皱着眉头,匆匆走开了。羊毛公会的人已经退了下来。艾琳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朱尼尔正倾身把那疋布递给一位骑士。阳光照得他的盔甲闪闪发亮。 别人说他是大块头,一点也没错。那双长腿肌肉结实,尤其引人注意的是那宽阔的肩膀,强壮得足以大力挥舞一把沉重的剑。 她匆忙走上前,牵着麦格的手,一个骑士递给新领主一杯酒。她看着他大口喝下去,喉头的肌肉在动着。他把酒杯还给骑士,然后之前那位金发队长凑上前,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一些话。 艾琳推着麦格叫他跪下,然后她也跪在他旁边,太阳实在太热了,她知道自己一定看起来满脸通红,浑身尘土。刚才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回来了,怎么也挥不走。她双手举起那个木盒子,然后抬头看新领主的脸。 她近得可以看见他眼角的细纹,近得可以看见那英挺的鼻子和坚毅嘴角,还有那垂在额前的暗红色头发。她原以为新领主的年纪会比较大。 她看着他的时候,不知怎的,她竟觉得好像从前看过那双眼睛。 他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突然改变了,接着他的身子前倾,双手突然抓紧了椅子。然后他转头看麦格,眼睛瞪得大大的,继而再转回来看她。 艾琳听见身后的鞍匠在窃窃私语,有一位骑士咳嗽了一声。 莫莱爵爷仍然瞪着她,喉间发出了声音。“是你!” 艾琳眨着眼睛,看着他仍因某种情绪而绷紧了,他的嘴也扭曲了起来。 出了什么问题,聚在旁边的人都不敢动,睁大眼睛看着这位新爵爷好像突然被魔鬼附身了一般。 一阵耳语逐渐响起,一直传到后面路上的车队那里。艾琳抓住麦格的手,可是还来不及站起身,那个全身盔甲的大块头就已经冲上来,伸出双手,粗大的手指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这魔鬼!”这位新莫莱爵爷咆哮着。“叛徒!”他抓住艾琳,一手仍掐着她脖子。她猛力吸着气,眼睛凸了出来,他大声吼道:“他是我的,是不是!” “妈妈!”麦格冲上来,想要扳开他的手。 可是艾琳已经昏了过去。 “老天,”尼尔咒道,“这威尔斯东边大半个地方的人都跟她借过钱!” 隔着敞开的工作室门,他们可以听见青蛙在院子里鸣叫。已经过了午夜,这座宅院里火炬在晃动着,几名骑士来来回回地把东西由屋里搬到车上。艾琳站在一辆车旁边,斗篷披在后面,头发像刚融化的金子般垂泻在肩头,车子上堆得高高的都是她的家产。她揽着孩子,一面仍在生气地哭着。 太可惜了,尼尔想着。他对她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至于他自己——他祈祷有奇迹出现,如今果然出现了,由他眼前所见,钮柏纳留下来的不仅是金店生意,也还有很可观的借贷事业,营业范围广及整个西英格兰。而这个家伙的老婆显然在他死后把事业扩展得更大。 他站起身,由工作台后面的架子上再取下一个保管箱,用匕首尖把锁弄断。他已经打开四个了,这第五个也一样,底层装满了成袋的金币和银带。上层放的是成卷的借贷帐簿,记录了借款人的姓名和地址。 那些帐簿记录得十分工整精确,利息算得清清楚楚,看那些帐簿就可以知道其放贷对象大部分在这威尔斯边境地带,尤其是莫莱和查克,但是也远及雷山。有一些小的贷款对象则包括了各行各业,连捕老鼠的都在内。她真是锯细靡遗。 “这个放贷的老家伙,”华特说道。“把所有的财产留给那个骚寡妇,而她似乎可能弄得利上加利。” 尼尔哼了一声。他想着,难怪这个城市还这么繁荣,原来做生意的人都有地方求助,不虞缺乏资金来源。 他伸手把华特手里的帐簿转了一个方向。“你要这样子看才对。你应该学认字的,那样会过得更好。” 华特耸耸肩。“我已经够好了,至少我能看懂数字,不是吗?” 尼尔没有心情跟华特辨。他一心只想享受自己的战利品,经过这么漫长的岁月,他一直在猜想着她不知怎样了,而今她竟然自己送上门,而且财富比宫延里任何继承人都多。他真的是走运了。她这样做金银买卖至少有七、八年了,而这段期间正是无政府状态。 而且,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想到这一点就令尼尔背脊上兴起一股寒意。他朝门外看去,见到她站在那里,双臂护着孩子。 老天在上,他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她!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原先甚至开始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了。 有过几次,譬如有一次他在史塔福受了伤,发了三天高烧,就一直梦想着她,也不得不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他二十岁充满激情的遐想,实际上根本没有发生过,即使他当初确实在高斯特爵爷底下住过雷山。 这些年来他每次回想这件事,其真实性就越来越减低。她的金红色头发,那美丽的脸庞,他搂在怀里的身体,实在太完美了,他不禁得告诉自己,这世界上不可能有那么完美无瑕的女人。 不可能,那一夜没有一点是真实的。除了她跟他做完爱以后怎样解决这档事是一个残酷的事实以外,别的都是梦幻。他还记得自己是怎样醒来发觉身处雷山的臭巷子里,一辈子都记得很清楚。 十年了,他很讶异竟敢过了这么久,那时候他才二十岁,如今已经快三十一了。 今天,当他看着她的脸的时候,只听得自己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昏眩,仿佛要面临死亡一般。 老天,她就在眼前!她是真的! 更重的一记打击是,她竟然带着他们的儿子。他一看就知道那个孩子是他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会注意到呢?看着那个孩子的脸,他就好像在照镜子一样! 他走到门口站着,看见一个仆人拿着火炬走向她,对她说了一些话。她用手背抹去眼泪,摇了摇头。 他咒了一声。现在她对什么事情摇头都没有用。可是她从一开始他掐她脖子那一刻就一直在抗拒。 她这整个宅院像一个屠宰场一样。仆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骑兵把家具搬上车运走。那些仆人竟敢对她都很忠心。那个老骑士一直拼命保护她,后来还是被他的法国兵缴了械。那些气愤的马童和厨房里的仆役也都花了好大工夫才赶走。他打量着她痛苦的表情。 要是不知道她的前夫和她那颗邪恶的心,别人可能会同情她,他想着。对于那种诱惑孩子兵的,你能怎么称呼她呢?如果他记得没错,是有一种魔鬼会化身女人做那种事的。那种女妖是鬼化身,常在夜里乘男人睡觉时爬在他身上,偷走他的呼吸,可能的话也会偷走他的种子。 尼尔揉揉下巴,依然看着她。他绝对相信有这可能。这个红发女妖不是偷了他的一个孩子吗?任谁一看都会知道这个孩子是他的。那孩子甚至长得跟他的祖父一模一样。 一时之间尼尔差一点又想掐她的脖子,先前要不是乔斯和华特好不容易把他拉开,他不知道后果如何。 “爵爷,”华特说道。“还有一些珠宝箱,我们——” “全部拿走。”他把保管箱的盖子用力一关。“把那些金子银子都装上车。派人看守着。贵重的珠宝我自己拿。” 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样其实是在侵占国王的财产,因为全英格兰的东西都是亨利的。除非国王有令,否则谁要是拿了东西都得向国王报告。 他取出盒子里的珠宝袋,塞了一些在自己的腰间,然后把其余的丢给华特。 他告诉自己,亨利是最大的威胁,国王要是知道的话,会把钮柏纳所有的家产都运到伦敦去。尼尔心里一直在想着国王的问题。 大家都知道亨利非常缺钱。打了十五年的仗,把英格兰都榨干了,那些勾心斗角的贵族更是吸尽了民脂民膏。 那些不怀好心的贵族要是能把国王拉下台的话,也会把他榨干的,至于伊丽娜王后,她虽然富有,可是别人能弄到的也不多。尼尔知道,国王跟他一样需要钮柏纳这笔财富。 华特去找人来搬这些保管箱了。 尼尔抬起头,看见高参站在门口。“有些商人在街上,”高参说道,并环视一下店里。“他们知道你把那个寡妇留在这里。他们想跟你谈一下关于她的问题。” 尼尔起身,跟着高参走到院子里。她立刻挡在他的面前。“求求你,”她的嗓子已经哭哑了,“请让我说——” 他把她甩开,天知道,他不必回答她,他什么也不欠她。他抓住那个男孩的手,将男孩拉过来,说:“别人怎么称呼你?” 男孩睁大眼睛看他。在男孩眼中看来,全身盔甲的尼尔像一个庞然大物。 “求求你,爵爷。”他回头看看妈妈。“求求你,我妈妈想知道你打算把我们怎么样。” 尼尔带着他朝门口走去。“现在别管,我以后会跟她说,可是你要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他犹豫着,又回头看他妈妈。“钮麦格。”他的声音很大,可是在发抖。 尼尔低头看他,心里兴起一种奇怪的感情。即使现在院子里这么黑,他还是可能看出他儿子简直就是他爷爷的翻版,他声音有些沙哑的笑:“我要叫你菲尔。” 男孩看起来很惊讶。他张嘴要说话,可是尼尔拉着他继续朝前门走去,骑士看见尼尔都向他行礼,可是眼睛都盯着男孩。 门房赶紧过来打开门,一小群人等在外面,带头的是一个高大的人,样子像是一个铁匠。他们的后面还有一大群市民,虽然夜已这么深,他们都仍聚在这里。 “大爷,我们来请求开恩。”酒商拿着帽子,跪到了地上。其他人都还站着,沉着脸,态度颇为顽固的。 “大爷。”酒商抬起头说。“我们是代表公会来的。”他瞪着尼尔身边的男孩。“那——金店——怎么——”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怎么——” 大块头的铁匠走上前。“魏老板想要说的是,这一家人是不是冒犯了你,为什么要把东西装上车运走?” 有人咕哝道:“这是违法侵占。” 他可以看出他们想说又不敢说的是他打算怎么处置金店老板娘,他们不敢提她,只提东西的问题。他一手插腰,说:“所有的东西都要搬到城堡里去,那寡妇和她的孩子也一样。” 大家面面相觑,男孩紧紧抓住他的手。尼尔说:“这不是侵占,我声明这些都是她的嫁妆,今天晚上我就和她结婚。” 他听见大家都倒抽一口气。 有人喊了出来:“她不想结婚!你问每个人都知道。” 酒商魏杰明立刻说:“爵爷,钮夫人是公会的一员,很多人都大老远请人来说媒——” “她要嫁给我,这件事就此打住,不要再说了。”尼尔拉着男孩朝回走,并示意门房把门关上。门当着大家的面关上了,外面街上突然一片沉默,然后有人又开始敲门。 尼尔踱着步子走开,一手仍牵着男孩。他叫唤着乔斯和华特,有几个士兵从屋里出来,踉踉跄跄地扛着一张大床。他们没有花时间把它拆开,而是整个搬出来,上面还撑着蓝丝绒的帏幔,他们把它卷着丢到一辆铺草的车上,有一个士官跟在他们后面叫嚷着。 尼尔停下步子,他站在那里看着手下设法把那些布幔和框架弄直。这张床非常大,无疑是这金店老板传家宝之一。 他突然明白了,知道自己认得这张床。他怎么可能忘记这张床——怎么可能忘记在床上度过的那一夜呢?虽然不是在莫莱,是在雷山,可是它和床没有变。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大笑。真是老天有眼,他把这张床收为己有是再公正不过的! 华特走上来,乔斯在后面跟着。“去把教士找来,”尼尔对他说道。“那个年轻的教士,他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正派人物。把他带到城堡去,”他把男孩交给乔斯。“他说他有一匹小马,把他放到他的马上,然后带他跟你一起回去。” “爵爷。”男孩说道。他挺直背站在那里,可是嘴唇在发抖。“我要跟我妈妈在一起。” 尼尔把手放在男孩的头上,不过只有很短的时间,然后他对乔斯说:“别让他离开你的视线。” 他穿过院子,去找她谈去,或者,至少去告诉她他打算做什么。 第七章 作者:凯瑟琳·杜维尔 在街上。华特把商人从地上拉起来。皮匠和他的表亲双臂抱胸站在一旁。“老天,他是说他要跟她结婚?”魏杰明喊道。“好吧!这至少比没有好。” 年轻的染匠穿过人群。“真这么想吗?他在城堡的时候可是用手掐着她的脖子!” 金业公会的人想起她的孩子,于是彼此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从查克来的鞍匠说:“这事情另有文章。” 铁匠摇摇头。”尽管他说要和她结婚,可是他把老柏纳的家都搬走了。亨利国王在伦敦曾经对公会的人发誓说,绝对不会有违法侵占这种事,他说他会保护商业。” “哼,国王只是说他该说的话而已!”染匠环视大家,希望有人支持他的说法。“老天!你们有没有人看见她了?他有没有打她,虐待她?老天为证,他是把她当成了囚犯!” 有一个织工碰一碰他的手臂。“不要冲动,我们不想来吵。” “是呀,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酒商说道。“他把那男孩带在身边,两个人看起来真是像极了。” 他们顿时又沉默了下来。后面的市民却都挤上来想听他们的话。 “有一个办法可以查出来,”铁匠终于说道。“我们可以派人去曼彻斯特找那里的金业公会,把这事情告诉他们的会长。” 结果新娘得让人硬拖到精神萎靡的教士面前。她一直大声尖叫着抗议,弄得男孩子也跟着挣扎哭嚎。尼尔抓住她的双臂猛力摇撼,直到她牙齿都被摇得格格作响。 “你好好听话,”他咬牙说道。“不然老天为证,我今天晚上就把孩子送到曼彻斯特伯爵那里受训当见习骑士。” 她狠狠地瞪人一眼,可是终究强忍住呜咽,让教士继续主持婚礼。仪式是在城堡的外庭举行,在场的还有那些法国兵和陪钮柏纳家产一起来的家仆。天色已近黎明了,当教士宣读完最后的祝词,大雷雨也开始落了下来。雨点打在他们的身上。那些骑士不甚带劲地欢呼了几声就作鸟兽散了,有的人匆忙把货车拉到可以挡雨的地方,有的人则跑向没有屋顶的住宿区。 史华特护送莫莱的新女主人到位于旧塔楼的洞房,一路上仍是得连拖带拉的。然后他很快就加急回来报告说,那张大床搬不上窄梯,得找一个钮宅的家仆来告诉士兵怎么样把床拆开。 尼尔不停咒骂着,最后把躲到狗舍旁边划房避雨的管家杜波德抓了出来,要他去找人来处理新床。 在这同时,乔斯把仍在哭嚎挣扎的麦格拉到营区跟士兵一起睡。 城堡上空雷电交加,大雨使得营区的成了一个湖,而且积水也都被火烧过的烟灰染成了黑色。 厄尔也动手去帮忙把装着金匠家产的货车推到大门口避雨。所有的车都安置好之后,史华特冒雨跑了过来。 “婚礼的时候下雨是一个好兆头。”队长大声说道。尼尔回骂他一句脏话,他只是笑着把一样东西塞到尼尔的手里,原来是一把大号的钥匙,“高兴一点,爵爷,我已经看着他们把床装好了,新娘也很安全地锁在房里等着人。” 尼尔用手背把眼睛上的雨水擦掉。“新娘被锁在房里等着你”,这可真是一句好话。由旁边那些法国兵的神情看来,他们都认为尼尔既聪明又大胆,能乘机抓一个有钱的寡妇来当老婆。 华特掀起旁边一辆车上的遮雨布看看。“不过你新娘的嫁妆可被雨淋坏了。” 尼尔哼了一声,“那个地方还有更多。”那座大宅他们连一个空房间都没有腾出来,而城堡这里又不不适宜居住,不过至少他洞房花烛夜的新床已经安装好了。 这时乔斯也冒雨跑了出来。 “老天,”尼尔对他吼道。“又是什么事了?” 他这位侍官的表情很奇怪。“那个孩子要你。他一直哭个不停,大家都被吵得睡不着。” 尼尔解着锁子铠上的绳结,然而那皮绳因为被雨淋湿了而变成硬得像石头一样。他气得用力一扯。 他看见侍官和队长交换一个眼神。老天,全世界都知道这事了,或者至少猜也猜到了,他跟着乔斯走到士兵住的地方,他低下头走进去,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马粪,汗臭,发霉的草味和盔甲上的油味。他这一辈子都是在这种地方度过的。 他们把马鞍下的垫毯拿来铺在天花板上遮雨,可是雨水还是直打进来。地上放着一盏灯,恁着灯光他可以看出那些士兵到处东倒西歪地躺着。有一些床架逃过了火劫;那男孩就坐在一个床架上,肩上裹着一条布,旁边有两个士兵陪。尼尔进去的时候,男孩仍在呜咽,可是见到他以后,男孩立刻用手背揉—下鼻子,然后跳了起来。 “我要见我妈妈,爵爷。”他喊道。 “明天,”尼尔觉得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毕竟由于这桩婚姻他已经改变了这个孩子的一生,这里不是适合谈话的地方,除非他把孩子拉到外面去淋雨,可是这里有五十个士兵都对他们说的话很感兴趣。 他拉着男孩的手,“来。” 一到外面,他就拉开自己的斗篷要给男孩遮雨,可是那男孩避开了。 尼尔低头看着他,心里想,他只是一个孩子,他记得自己从前也是这样子站在父亲的面前。 “我要见我妈妈。”他呜咽着说。 “老天,你就只会说这句话吗?不要再哭了。不然我就再把你带进去。” 男孩抬头挺胸,握着拳头尖声说:“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知道男人结婚的时候对女——女人做什么。” 啊,原来问题是这里。他弯腰着着那满是泪痕的脸。“原来你知道男人和女人在床上做什么事啊,是吗?” 男孩勇敢地直视他。“我——我看过马,”男孩说道。“还有公牛和母牛,别人告诉过我就是那样子。” 乔斯走出门来,尼尔朝他的方向指了一指。“你看,那是我的待从乔斯。他平常都帮我换衣服,如果你问人,他会告诉你,我的大小适中,不会像马或公牛那样。” 男孩想了一下,然后小声说:“可是还是一样不是吗?” 尼尔咒了一声,该死的,小男孩为什么都对这种事情这么关心。 他隐约记得自己在这年纪也是如此。 他含混地说道:“老天为证,你不必害怕,我向你发誓,我会好好对她。”他把男孩推向站在门口等着的侍官。“去要乔斯帮你找一处干的地方睡觉。” 男孩犹豫了一下,然后快速在雨中跑过去。 尼尔穿行过营区,一面扯着盔甲上的皮带。这可恶的一夜似乎没完没了。他抬头看看。发觉天色已几乎亮了。 旧塔楼的楼梯一片漆黑,而且就跟城堡里其他地方一样充满着烧焦的味道。他摸着墙壁走上去,发现高参拿着蜡烛站在上面守卫。 他对高参说:“到下面去睡一会儿。”他用华特给他的钥匙打开门,然后走了进去。 那张床就放在房间中央,蓝色的帏幔和金穗子湿湿地挂着。可是那还是同一张床,他走到哪里都认得,他甚至可以想像这还是同一个房间,十年的时光并没有过去。这种感觉强烈得使他不由得用手揉一下眼睛。 当他看到地上的一堆东西时,这种心情立即消失了。地上放了几件家具,一张椅子,还有一张矮几,上面放了几根蜡烛,突然响起一声尖叫使他吓了一跳。 “我的儿子在哪里?”他的新婚妻子冲了过来。身上仍裹着湿淋淋的斗篷。 “老天,”尼尔喊道。“你们到底有完没完?” “我不要跟你睡!她那双绿眼怒视着他。她握拳想打她。“这不是真的婚姻,你是想要我的钱!你刚才逼我答应的时候曾说你不会把我儿子带走。” 尼尔抓住她的手,不让她打到他。他把她推开,她绊到地上的一堆衣服摔倒了,躺在那里顺着气。 他坐在床缘,又开始为那湿的皮带伤脑筋。他需要乔斯帮忙把甲脱掉,可是他想起来,乔斯是跟那男孩在一起。 她跪了起来。“你一定要让我见我的儿子,”她哀求道。“麦格不习惯跟我分开,他会害怕!” 他头也不抬地说:“他以后要叫菲尔,按着我父亲命令。” 她大吃一惊。“你疯了!你的父亲?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你!” 她在说谎,他由她的睑上可以看出来。但是话说回来,他想自己是改变了很多。然而她却还是那么年轻美丽。 他把匕首抽出来。见到匕首,她尖叫着往后移开。“你别碰我!” 他把匕首拿到甲旁边,偏着头一面看一面锯着皮带。他不愿意把皮带锯断;因为那样又得让乔斯花一天的时间才能换一条新的。 可是他现在不想再困在身盔甲里面了。 现在问题在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的儿子是钮柏纳的儿子。一个商人,虽然不算出身低贱,但也不是贵族,只是介于两者之间。 都怪她,他一面想着,一面把刀子收起来,是她的阴谋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偷一个男人的种,把他的孩子变成另外一个人的儿子,这是非人性的,魔鬼才做得出的行为。高尚的女人不会做这种事的,不会到街上随便找一个男人来做这种事! “他是我的,”他说着,一面把盔甲解下来。那孩子跟乔斯和其他士兵睡一起比较好,大多数出身良好的男孩在八岁以前就开始接受见习骑士的训练了。“那孩子是我的,你非常清楚这一点,他要叫安朱。” 她张口结舌地瞪着他,而他只是继续脱着肮脏和靴子。 “老天,”他咕咕道,一面活动着冻僵的脚趾。“上床去。”他对她说道,他走到床边,把袜裤褪下,丢到地板上。 他听见她喉间发出奇怪的声音。他抬起头,发现她一手抚着喉头,眼睛瞪着他两之间的那话儿,她脸上的表情使他不禁又咒了一声。 “我的老天。”她低声喊道,目光始终无法移开。 他站起来,朝着床挥一下手臂。“来吧!他妈的,你是要自己上来,还是要我把你抛到床上?” 她抬起含怒的绿眼睛。“不对,我没有跟你结婚!一个被人用暴力抓来,而且受到威胁要跟儿子分开,这样不是婚姻。法律有规定——” 他手抓住她的斗篷前襟,她的声音变成了尖叫。尼尔吼道:“鬼才谈法律。”他赤裸着身体,子里一片冰冷,而这个晚上又折腾得得大家筋疲力竭,他只想赶快上床。他又拉又扯把她的斗篷脱了下来。她踉跄后退;绊倒在床上。 他很快地就压在她身上。在斗篷之下她穿了一件色彩鲜艳的丝袍,戴着金项链和金耳环。即使浑身又湿又脏,她看起来仍是秀色可餐。 他一手按着她,一手把她的衣服扯下来,她拼命挣扎着,一度挣脱了他,滚到床的另一边。可是他又把她拉了回来,继续脱地的鞋袜。 “你这土匪魔鬼!”她睁大眼睛,像她这样给他麻烦的话,他是有权打她的。她的头发散了开来,披在她赤裸的肩膀上,还有,老天,她的乳房上。他简直无法移开目光。 …… 他确信自己并没有伤到她或弄痛了她,所以当她突然一拳打到他脸上的时候,他颇感到惊讶。 尼尔猛坐起来,一手捂着鼻子,一面愕然地瞪着她。她也回瞪着他,同时大声地呜咽着。 老天,这女人竟然打他!而他竟然正在得意地想着自己没有被迫使用暴力! 尼尔反手一挥,把她打翻下床,她訾然地光着身子坐在地上。 他揉揉鼻子,发现流了一点血,像她这样娇小的女人,拳头倒还挺有力的,可是老天在上,他以后绝对不会再容许她做这种事。他伸出双手把她拉回床上,这时她的身子软软的,丝毫没有抗拒。 他让她躺在旁边,拉起毯子盖住两人的身子,然后他呻吟一声躺下去。 屋外的风雨在吹袭着,某个东西被风吹得砰砰作响。屋子里又湿又冷,他得找泥水匠来把壁炉修理好。 他身旁的女人发出哀吟。 是他的妻子,他提醒自己。他转头看见她瞪着上方蓝色的床帏。 他们的体温终于把湿床单弄暖和了,他感到伤腿传来一阵刺痛。可是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却突然使他觉得满足,这比他跟华特在满是跳蚤的毯子里好过不只千百倍。 尼尔伸手挽着她的肩,手指轻摩着她的肌肤。他告诉自己,现在他这辈子想有的都有了:莫莱城堡,在梦里纠缠他多年的红发女妖,她的庞大财富,甚至还有了一个儿子。 尼尔告诉自己,现在他必须做的,是要设法保有这一切。 第八章 作者:凯瑟琳·杜维尔 “不对,不对!”史华特喊道。他走过去把在练剑的两个人分开。“要用砍的,不是用戳的!像你们那样只会把剑弄坏。” 比较高的那个男孩立刻退开。“我是按你说的做。” “才怪!”华特把两人的木剑拿过来挟在腋下,然后抓住麦格的肩膀。“我可是长了眼睛的,孩子,你斗起剑来就好像厨子挥着烤肉叉一般。” 个子较小的汤姆显然不是爵爷新继子的对手,可是身材的差异不是问题所在。主要是由于大部分在城里长大的孩子都不肯像骑土一样打斗。橡木棍和石头才是这些学徒惯用的武器,不是剑。而且从另一方面而言,麦格总是有太多藉口。要是换成在别的地方,譬如说一位伯爵的家里,他很可能早就被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华特看着那孩子双手垂在身侧,勇敢地面对他,不过显然也料到华特会说他在说谎。 看着那双褐色眼睛,华特不由又注意到那孩子跟朱尼尔之像。人人都知道其中必有缘故,这几个星期以来,部队里传言甚多。就算莫莱爵爷想要否认都不容易,因为两人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然而,不管别人对这桩仓促的婚事怎么说,至少这使得他们及时得到了财源。雷山的泥水匠一听有白花花的银子可拿,几乎是立刻就赶来了。其他像木工,搬运工也都连夜在这里工作。 华特把木剑还给汤姆,这孩子还不太想重新开始练习,但是华特对这学徒解释说:“因为你的对手跟我说谎,所以现在他必须空手防卫。” 两个孩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汤姆看看麦格,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你要我随便打他而他不能用武器还手?” 华特拍拍他的肩膀。“对,孩子,你很喜欢这样,对不对?” 他让那两个孩子站在那里紧张地互视着,他自己则走回院子旁边坐在桶子上。太阳非常热。现在已经快接近仲夏了,而在这马廓旁边马粪的臭味强烈得很。 在外院的旁边,有一列马车等在那里卸货,然后发出吵杂的声音扬长而去。城堡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着干活,地方也都整修得差不多了。现在连士兵的宿舍里也都有了床具,这在以前即使是最好的时候也是闻所未闻。 华特倾身向前看那两个孩子光着上身打斗。他们在烈日下绕着圈子,身上的瘦排骨看起来像拔了毛的小鸡。 汤姆突然向麦格攻过去。麦格扬起手,前臂和肩膀上挨了几剑。“噢!噢!”他尖声叫着,一面向华特抛来乞怜的眼光。 小汤姆受到鼓励而野性发作,在麦格的头顶上狠狠打了几下。每次麦格都大声喊了出来。华特由眼角瞥见新任女主人抛下仆从,匆匆朝这边走过来。他知道她的来意为何。 他只希望再给他一点时间,让这场斗剑自行结束。麦格头上已经肿了一个大包,还流了一点儿血,可是他终于设法扑向汤姆,把木剑夺过来。 “老天!”麦格红着脸说道。“你真想打伤我,是不是?你这臭老鼠,你就想占我的便宜!”然后他像挥着大镰刀一样朝汤姆攻过去,刺到对方的肋骨上。 “住手!孩子!住手!”正如华特所料,爵爷的新妻子撩着裙子跑了过来。“我的老天,是谁叫你让他们样打的?你看看麦格,他都流血了!” 她的头发用一块白布包了起来,但前额和脸颊旁边仍有一些金红色的卷发露了出来。即使没有金店老板留给她的财富,也只有瞎子才能抗拒她的魅力。 她愤怒地跺着脚。“叫你们住手!我不要我的儿子学剑,他是要接受训练做珠宝手艺的!” “夫人,”华特说道,“我是奉莫莱爵爷的命令行事。” 汤姆和麦格的身子紧紧顶着她阻挡他们的手。小学徒的眼里含着泪,明白了自己往后的命运是怎样的。胜利的麦格喘着气。也明白了自己以后会怎样。 她好不容易把他们两个分开,然后挽着儿子喃喃地安慰他,并且抚着他汗湿的头发。华特知道平常只要逮着机会,她就会把他偷偷带离乔斯,拿一些水果和蛋糕哄他。然而爵爷曾命令乔斯不能让她那么做的。 华特双臂抱胸,往后靠在桶子上。他其实也很为她感到难过。那孩子已经不是幼儿了,但是她仍然把他当幼儿一般对待。华特推想这是由于她的感情没有其他他方可以托付的关系,她当然不可能在严酷的新爵爷身上找到寄托。此刻爵爷正在不远处的外院,跟侍官和下士一起给马装蹄铁。 “妈妈!”麦格喊道,“你看他做的好事!” 她把一块蛋糕塞到他的手里,汤姆利用个机会在麦格的小腿上踢了一脚。然后转身就跑。麦格挥着剑要追过去。 “我要杀掉你!”麦格喊道。 她好不容易抓住他的袖子。“老天,别说这种话!白汤姆是跟你一起见习的同学,也是你的朋友!” 他怒视着他。“现在不是了!你不明白吗?现在他不是了!” 汤姆躲到外院的马车之间去了。 “我不要再当学徒了,”麦格喊道,并且把她推开。“再也不学了!我要当骑士!” 华特站直身子,拍拍衣服。“骑上也要听母亲的话。’他扭着麦格的耳朵。“你得向她道歉,小鬼。” 她抓住华特。“放开他!你把他弄痛了!老天,你想把他的耳朵揪掉吗?” 就在这个时候,莫莱爵爷出现了,身后跟着乔斯和负责装马蹄铁的东克。他光着上身,下身也只穿着袜裤和靴子,他牵着马走向他们,一面吼道:“他妈的,这里在吵什么?你们没有别的事情好做吗?连城里都听得到你的声音。” 麦格乘机脱身,朝他跑过去。“噢,爵爷,我正要打那个臭学徒,可是他逃走了!”他挥着剑。“你问华特,他原来要处罚我,可是我很勇敢,把剑抢了过来!” 尼尔看着华特。“那个学徒现在在哪里?” 麦格一副不屑的样子。“跑回城里去了,那个胆小鬼。他趁我没有武器的时候打我!噢,大爷。”他央求道。“让我去追他!” 他的母亲匆忙赶上前来。“老天,别让他去追可怜的汤姆,那孩子已经受够了。” 莫莱爵爷喊道:“去你的,别插嘴!”然后他对麦格说:“如果是你惹起来的,你就得自己把事情了结。” 麦格欢呼一声,立即跑走了。 “老天,你为什么要这样?”她抚着发烫的脸颊。“我见不着儿子已经够糟了,现在你又把他教成像这里的那些外国兵一样野蛮!” “你在胡说什么?你要我叫那孩子去金店给别人做金戒指吗?”他接过华特递过来的布,擦着身上的汗。“安朱要成为一个骑士,不做什么铜臭商人!” 她忍不住脱口说道:“他不是什么铜臭商人!我可是骑士的婚生女儿,不过你可能不了解这种情形!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你以为你是在报复!” 他把布还给队长。“老天,你闭嘴,不然我就把孩子送到伦敦国王的宫里去。亨利会很高兴要他的。” 她惊骇地退开一步,“你不能那么做!” 他凑到她的脸前。“不能做?老天,我是这里的领主!除非亨利国王说不行,否则我爱怎样就怎样。如果你想想我在床上是怎么对你的,你就该知道我说的是真话!” 她受不了这种羞辱,发出一声惊呼。史华特在旁边站开。全城堡的人都可以听到爵爷和夫人在互相吼叫。别人一定会认为他们都恨死了对方。 华特想着,当然,爵爷是在利用她溺爱的孩子来折磨她。可是她说自己是合法出生的骑士女儿——而且她明知朱尼尔的父亲只是伯爵的私生子——这也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他看见她的表情突然改变了。她垂下目光。“我求求你,爵爷,我只求一点小小的恩惠,不是为我自己——” 他喊道:“哈,我怎么对你,就像你怎么对别人一样。把人丢在后巷里!你要我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你给别人的是怎样的‘恩惠’吗?” 她抬眼看他一下,似乎想要说话,但随即闭上嘴,撩起裙子走开了。 华特看着她走开,一面想着她臀部摆动的样子,一面想着刚才爵爷说到的床上的事。“那孩子很壮。”华尔心不在焉地说。“臂力也很够。像他这样被母亲宠爱的孩子,最好还是在这里受训练比较好。” 在他旁边的尼尔也不知道听见他的话没有,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然后尼尔什么话也没有对华特说,就转身走开了。 一个女仆走向艾琳,手里抱着脸盆和枕头。这个女孩喊道:“噢,夫人!” “嘘!”她对女仆说,“把东西给我吧!”她接过海蒂手中的枕头,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哭出来。女仆跟在她后面,嘴里喃喃地说着一些表示同情的话。艾琳只是一直走着。一进入爵爷的房间,她把枕头放在床上,就坐在床边任眼泪流下来。 然而她却没有眼泪,她太气愤了。她俯身以手支着头。老天,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媒婆柯格莉曾经试图跟她讲道理,警告她说她已经拖太久了,结果那个女人说的话都成了事实。她被迫嫁给一个凶暴的领主,而且他一心只想要她的钱。如今她已经无法脱身了,而她的儿子也一样,朱尼尔可能会真的把麦格送到曼彻斯特伯爵或者亨利国王那里。他甚至可能把儿子送到修道院做修士去! 她揉着发痛的眼睛。 去他的,这个爱尔兰鬼子竟然相信他是她儿子的父亲!这个好战的家伙逼她结婚,强占她的家产,把她和儿子当成俘虏,他绝对不可能是当年把她搂在怀里做爱的那个年轻骑士,不可能的!她的心绝对不承认这是事实。 她倒在床上,手握成拳抵在嘴上。噢,老天,那一夜她的作为是一种罪行,人尽皆知那是奸罪。老天是在惩罚她。不只是这辈子,下辈子也一样。 她忍住呜咽,尽管她努力想忏悔,却始终不曾有一丝悔意,亲爱的老天,即使现在也没有! 艾琳望着上方的帏幔,想着,更糟的是这些年来她这一直梦想着那一夜的情景。那绝对不是那么可怕的事,她翻身下了床,蜡烛已经烧得很短了,屋里变得很暗。她环视四周想找新蜡烛,可是发现女仆还没有拿来。 她必须逃走,她无法忍受和这个野蛮的诺曼第爱尔兰人住在一起,尤其是他把她温顺的麦格变成了什么样子。麦格本来是高高兴兴地学着金饰的手艺,而他却想把那孩子变成跟他一样的骑士去杀人。 还有,天知道,艾琳一面踱着步子一面想,他那无休无止的性欲使她的身体再也受不了了。他不让她一个人安静一下,每天晚上都要和她做那件事,弄得她每天祈祷月信赶快来。可以有理由去和女仆一起睡。 她知道他想要什么。他需要孩子,继承人,而且越快越好。像他那种阶级的男人都是这个想法。 更糟的是,她不能一直拒绝他。恁他在军队里嫖妓学来的技巧,他知道怎样把她的情欲挑撩起来,使她像动物一般呻吟着,无耻地哀求他给她解放。朱尼尔要命名她永远成为她的奴隶。 她转身走到窗口。这个高高在上的窗子是为了让领主欣赏自己的封地用的。她用手肘支撑着窗台,午后的天气依然很热,所以窗户仍是开着的。 从这个旧塔楼的窗口可以俯瞰整片谷地,威尔斯人仍然称这里为蓝斯屯,可是实际上这里早就改成诺曼第名字莫莱了。西边是山区,一条银带似的河穿过其间。在下方的土地上,小麦和大麦都已经熟了,金绿色的穗子衬着新犁过的黑色土壤。这一带经常潮湿多雾,雨后太阳出来就会在天际形成彩虹。 靠威尔斯边境的这一带都是肥沃的绿野。不论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如果能让他们安静静地工作的话,生活会相当不错。只是国王和贵族之间常有战争,企图破坏这里的和平,造成分裂。 她踱起脚尖探身去看,只见一队货车正由城里出来,穿过下方的桥,车上载的是从她家搜刮来的更多家产。她希望自己不要这么绝望。可是如果想逃跑的话,她需要设法弄到钱。如果有足够的金子,她就可以带着麦格往北走到曼彻斯特,然后再搭船到苏格兰或法国。至于在路上,她确信至少公会的人会愿意帮忙。 她咬着嘴唇。 她装金子的保管箱和帐簿都在朱尼尔那里。而且更可恶的是她不知道他把它们放在哪里!就算她知道在哪里,也没有办法弄到手。 然而她必须设法救自己和麦格。亲爱的老天,如果她留下来,如果他强迫她跟他生活在一起,她知道自己迟早会把他杀死。 那天下午稍后,有一队商贩由村子里到了这边。他们得先到城里申请许可。城里的商人先看看他们的货里面有没有应该可以贩卖的东西,然后这队商贩才能继续上路往城堡这里来。 商贩进了城门后受到热烈的欢迎,尤其是艾琳的女仆和厨房里的人。那些女孩都爱极了漂亮的丝带,梳子以及发油,还有滋润皮肤的油膏。杜波德现在是这里的管家,也跟着出来看看厨具。就连那些士兵也晃了过来。跟女孩子在厨房门口调情。 厨子买了一些盐,然后又挑着一小袋一小袋的香料,像产自中东经由法国来的丁香和肉,以及来自威尼斯和马尔他的干蒜,药草。 艾琳买了一套缝衣针和黑缎做的扣子。她自己没有钱,必须叫一个士兵去跟爵爷要,这使她觉得很恼怒,这不是她第一次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杜波德把她拉到旁边一个年轻的香料贩那里,然后压低声音对她说:“他卖的价钱太高了。” 她相信他说的话,战争虽然已经结束三年了,但是物价仍然居高不下。 那个贩子抗议道:“光是肉桂的价值就跟金子一样!你走近一点来听我说。”他招手要她坐在他摊在草地上的货旁边。“我跟你发誓,肉桂和丁香卖的都得比照金子的价格来算。” 他把她当成一般的村夫愚妇了。她凑近一点看他的货。 老天,艾琳吃了一惊,这一回他不是修士了,他化装成小贩也能唬过每个人,头上戴着一顶旧帽子,嘴角露出歪歪的笑容。她连忙挥手叫管家走开。“我要亲自看看他这些货。” 这个小贩乘机把一截肉桂弄碎,放到她的手掌心里。他用手指搓了一搓,一股扑鼻的香味立即散了出来。 她悄悄问道:“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对她一笑。“你只要闻一下,然后再尝尝看。”这个转运金子的人说道。“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这可是从大老远的地方来的。”他用明亮的蓝眼睛盯着她。“从很远很远的海外。” 艾琳用舌头尝一下肉桂屑。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是指法国,他这次要把金子从巴黎的路易王那里送到威尔斯的卡沃德亲王那里。 这时艾琳才想到她在这档事里扮演的角色,她现在是爵爷的妻子,但实际上是被囚在这城堡里的俘虏。如果她跟他说这种情况,他会明白吗? 她小心地把肉桂屑倒回他递给她的小袋子里,一面想着要怎么说。 这本来不是她的主意,而是她那已故的丈夫的。钮柏纳生前固定都会收到法国国王送给威尔斯的金货。在战争的初期,那些金子是用来让威尔斯人攻打女王在这边境地带的城堡,也算是帮助史提芬国王。艾琳发现,有时候那些金子又是用来贿赂威尔斯的卡沃德亲王,意思是他两边都不支持。 史提芬国王死后,女王的儿子,也就是年轻的亨利王终于登基了,然而让艾琳感到惊讶的是仍然有金子经由东部的港口运来,只是换了一个新的密使,金子送到莫莱的金店老板家之后,再转给牧人带过山区。不过这几年来,他们传递的不只是来自巴黎路易王的赂贿,同时也来自亨利王自己英格兰的敌人——一些表面上忠心的贵族,他们私底下却希望让威尔斯保持强大和不驯,其中包括了白修格,他本来相当支持亨利,现在却变得有些反对这位新王了。 艾琳又拿起一袋香料闻着,同时说:“金店现在关门了。” 金使说:“告诉我要把货交到哪里。这批货要尽快送过山那边。” 她把香料袋还给他,心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一个主意突然涌上来,现在这批要拿去赂贿卡沃德的金子,正好可以供她拿来救自己和麦格。 老天,这个想法真可恨! 她望着金使,心里充满了这个诱人的念头。 光是想这种事情就已经够危险了!如果他偷了这些金子,如果她没有再转交给牧人带到威尔斯去,而是自己拿来当路费,带着儿子到挪威或丹麦去,他们一定会派人追杀她。 艾琳咬着嘴唇。但从另一方面而言,也许不会那么糟,如果她能在别人发现之前就提早行动的话。 他仔细打量她。“要我把货拿回去吗?”他问道。“这是这么年来我第一次不能把货送到目的地。”他耸耸肩。“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得再找别人——” “不要,不要。”她匆忙低声说道。她拿起肉桂和丁香袋子,交给刚走过来的海蒂说:“去找人拿钱来付给他。” 只要让我好好想一想。 明天她可以由士兵陪着,跟车回老宅去一趟,她可以找藉口说那已经差不多搬空的房子需要善后,需要找一个人看管,因为那房子实在还不错,不能让它空在那里荒废。 “在广场的市场那里等我。”她对他说道。这时海蒂也拿着钱走回来了。“明天中午。” 金使点点头,他收抬起袋子,走到营区那里去。艾琳紧张得有些发抖。只好让女仆帮忙拿她买的东西。 第九章 作者:凯瑟琳·杜维尔 男孩单膝跪着,一手摇摇晃晃地举起盘子。见唐玛低头看他,身后站的侍官随时留意着周遭的情况。 男孩尖声说道:“可以让我服侍您吗,爵爷!”“这位英格兰特使打量着男孩高举到额前的盘子,上面放着烤鸡和洋葱。贝唐玛的嘴角现出一线笑意。他发现莫莱城堡里红头发的人特别多。他的密探几天以前曾告诉他说,这个男孩是朱尼尔的新继子。不过他这位密探也指出,朱尼尔和这男孩的相貌出奇的像,显示他们的关系不只如此。他不禁想到一向爱听好故事的亨利国王一定很乐于知道这件事。 在桌子的另一头,那个出色的小美人一面试图倾听身旁的西安教会神父讲话,一面朝他这边望过来。她就是这个红发男孩的母亲,也有着一头红发。 这位特使听说,这位新任的莫莱夫人父亲和祖父都是骑士,而且她的祖父是很受尊敬的学者,也是老亨利王的密友。可是他们家没有钱,这在较低等级的贵族之间是很寻常的事,所以这个女孩因为没有嫁妆,只好嫁作商人妇,然后那位年纪长她许多的丈夫很早以前就死了。贝唐玛对这个红发男孩打量了许久,“端盘子的时候不要把拇指伸到盘子里,”他说道,“看到你的拇指伸到酱汁里头就让我生气。” 侍官听见他的话就立刻走上前,但是贝唐玛挥手叫他退下去。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那个男孩吓坏了,只能一个劲儿点头。“我不知道在这个边境地带的人是怎样教养小孩的,可是他们在教导你服侍长官的时候该先教你一些观念,譬如像你那根脏手指应该是在盘子的边缘,而不是放在酱汁里。” 他用一贯轻柔但微怒的口气把话讲完。那男孩吓得发抖。贝唐玛听见邻座羊毛公会的会长格格笑了出来。 贝唐玛露出冷笑,虽然泰伯鱼总主教在几个月以前把他降任为英格兰副主教,但是他原来也是出身商人阶级,贝家在伦敦是相当富裕的杂货供应商。 “那个孩子叫麦格。”这位公会的会长说道。“新夫人——”他犹豫了一下,“我是说,爵爷的妻子艾琳夫人本来想让儿子继承父亲的金店事业。可是现在——呃,尼尔爵爷要训练他这个继子做骑士。” “嗯。”贝唐玛拿起木匙,又挑了一只烤鸽。他一向对乡间的粗俗品味很敏感,所以都自己带着厨子随行。可是他闻出这烤鸽有蜂蜜和肉桂的味道,也许这位莫莱夫人已经把厨房的人手调教得不错了。 他们是在外面的草地上用餐,因为城堡的大厅还没有修好,草地四周站着他的一大队跟班,包括骑士,侍卫,厨子,马童及仆役。护城河里兹生的蚊蝇满天飞,空气里还溺漫着臭味,上莱的仆役还得穿过工寮和木材堆才能走到桌子这边来。可是西斜的太阳把城堡的墙染成了金色,宾客也吃得越来越高兴。只有总主教派来的那些西安教会的修士不同,他们吃的是非常简陋的黑面包和泡菜。 贝唐玛隔着杯缘打量那些修士。他此行是以副主教的身分送他们来。西安教会现在的势力相当大,据说他们严格遵行祈祷和禁欲苦修,连领袖在内都穿着粗线衫,所以无时无刻不处于忍痛的状态,身上都是斑斑血痕。 贝唐玛叹一口气,他绝对不欣赏那种会苦修的人,他奢华的生活就是明证。可是总主教也相当聪明,决定派这些人来边境重建教会。根据各地的报告得知,乡下都盛行异教,居尔特教会的人也不可信赖。不管是威尔斯人还是爱尔兰人都是野蛮而无教养,而且支持异端邪说。他们好些半文明的教士还常常结婚,那是说,如果他们的私生活还没有败坏到极点的话。 贝唐玛由腰间取出匕首,熟练地切下一块鸽胸肉,叉起来送到口中。又有一个什役端上来用乳桨烧的李子,贝唐玛摇摇头。桌子另一头响起一阵掌声,原来有一批穿着整齐的仆役出现:把一些村民推到了餐桌前的草地上,另外还有两个风笛手和一个鼓手也走到前面来。 贝唐玛喝一口酒,忍住了笑,凭这个城堡现在这种乱七八糟的状况,还想提供一些娱乐给宾客,这倒是值得嘉许的事。他注意到随后还有别的节目。在院子外头有一批射手,拿着著名的威尔斯长弓,等着表演箭术,相当不错的娱乐。事实上这比他预期的好多了。他擦擦嘴,往椅背上靠过去,心里想着,也许这个爱尔兰人选择莫莱还是个不错的决定。他知道朱尼尔的血统并不算纯正,父亲是一个伯爵的私生子,母亲则是爱尔兰人——一个非常不稳定,不可测的民族。朝廷间公认亨利封朱尼尔为男爵实在是太大方了一点。这位老女王底下的著名勇将其实也不过是一个莽夫。可是国王对支持他母后的人是非常欣赏的。再说,旁人也不得不佩服朱尼尔到莫莱上任以后的第一步行动。既缺钱又缺人手的他娶了一位有钱的金店老板寡妇,而且据密探所说,她的财富非常可观。 天知道,他一面想着,一面环视四周,这个家伙也真勤劳。这个城堡的墙和厨房以破纪录的速度修建好,也要归功于新爵爷亲自动手帮忙,推车子搬木材他都不嫌,为众人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 贝唐玛示意那个红发男孩来给他添酒,很可惜他来的时候朱尼尔去追捕一些卡沃德的手下了,他们最近烧毁了一个村子,不过这也给贝唐玛机会观察一下,这里重建的工作进行得相当有纪律。就连现在在草地是疯牛一样跳舞的村民,看起来生活也比其他地区好。 当然不管怎么样,外人终究会注意到一个不协调的气氛,那位新婚妻子显然非常不快乐,因为朱尼尔的队长始终不离开那男孩的左右。她的目光里满含渴望,可是他们就是不肯放松那孩子片刻。 一个人如果仔细观察的话,绝对不会把这想成是队长在执行普通的职责。他们是不是在防止那男孩跟她在一起呢?是否真如伦敦的金业公会所提的诉愿一样,这位新任的莫莱领主是把这男孩当成人质,好让他母亲接受这桩没收她家产的非法婚姻? 贝唐玛的随身仆役拿来一袋他最喜欢的法国酒。他示意那人也倒一杯给公会的会长南特,然后倾身再观察另一头的莫莱夫人。她真是一个迷人的小东西,朱尼尔一定很喜欢她。但是从另一方面而言,侵占公会人员家产可是一件严重的事。公会在史提芬国王统治的时期开始强大起来,现在更是坚决维护自己的权利。亨利曾经从法国传指示回来给贝唐玛说,不管公会的诉愿是关于朱尼尔新婚妻子的什么问题,他都不希望跟公会惹上麻烦。 贝唐玛告诉自己,这个金店老板娘的家产一定是多得惊人,才会诱得这个爱尔兰人不经亨利王核准就跟她结婚了。朱尼尔行事向来是急性子,不过谁都可以看出来这个寡妇的钱帮了他很大的忙。只要看着这座城堡,就会明白帮到了何种地步。他也应该知道,这样仓促结婚势必导致大笔罚金。尽管国王很欣赏他——朱尼尔曾经在阿特利一役中救过亨利一命——也无法使他豁免。 贝唐玛在视察一些城堡收回的情形时,接到了市民的诉愿书,上面说有一位公会的女会长被迫嫁给领主,而且这位领主侵占了金店老板的家产。 他看着她,心想这位寡妇嫁过来以后看起来也还好,所以这个问题不必伤脑筋。重要的是金店的大笔财产。唐玛告诉自己,亨利王一定至少会要一半当作未经许可就结婚的罚金。 那些农奴跳完了舞,走了出去,接着武士进来摆设箭靶。唐玛注意到城堡的管家走到女主人旁边跟她讲着话。 她皱起眉头,站起身对他嘱咐了几句,显然在是关于那些射箭手的事。 “你一定会喜欢这个箭术表演的,”南特说道。“这些长弓手本领非常高超,那种弓立起来足足有一人高,一箭射出去,在一百码外也可以射穿六层木板。” 唐玛咕哝一声应着南特的话。他还在看莫莱夫人。 “如果你想听听我的想法的话,爵爷。”南特说道。“现在的问题是领主与公会的权利问题。这件事不是她的主意,是他的。我们都在场,看到了整个经过。在宣誓效忠的时候,他突然跳上前掐住她的脖子。真的。尽管我们很敬重他,他还是把利益放前面。”这位羊毛公会的会长深吸一口气,“可是她不仅是我们的一员,也是金业公会的会长。” 贝唐玛扬起眉毛转头看他,在法兰西西部有一些公会的会长是女人,不过教会非常反对而且一直在设法阻止这种情形。 莫莱夫人坐回椅子上,贝唐玛也往后靠坐,准备欣赏箭术表演.他不是出身军人阶级,不喜欢流血的事情,所以比较喜欢箭术和摔角。有些运动比赛随着流行也往往变得更加血淋淋了。 贝唐玛想着,他们首先要做的事情,是评估一下金店老板的财富究竟有多少。 然后他们可以开始分产。 艾琳看着那些莫莱的弓箭手站成一排准备射箭。她很庆幸自己刚才要杜波德临时把箭靶搬移到离桌子较远的地方。在边境地带,不是有很多人效忠威尔斯而非新的领主。谁也不想见到亨利王这位特使突然“意外”中箭。当初第一任亨利王就是这样登上英格兰宝座的。 更重要的是,艾琳不希望自己带着麦格溜走时,发生谋杀事件而引进骚乱。 她现在应该快一点行动了,她想着,一面环视四周。太阳已经落到城堡的墙后,影子越来越长。有一个特使已经去威尔斯山区通报朱尼尔说国王的主教大臣贝唐玛大驾光临,让他早一点赶回来。至于那要多久的时间,她也无法确定。 她低头看着自己紧张得绞在一起的双手。亲爱的老天,她本来并没有计划这么快就要逃走。她不确定城里那些曾答应要担助她的公会会员,尤其是年轻的傅奈吉,是否已经收到了她的信息。 坐在她旁边的威塞斯郡长提醒地注意看第一批射出去的箭。支支都中了红心。 “啊,夫人,表演得真好!”大砂的郡长点头表示赞许。“如果要真的比赛,他们就得把箭靶再往后移远一点了。” 她心不在焉地对他笑笑,史华特已经叫人去把箭靶往后移了。等天黑的时候,贝唐玛一定就会要带着随员回到在河边草地上搭的营帐里休息。西安教会的修士则在稍早就要求在城堡里的马舍过夜。 等客人都离开以后,她就要回到自己的房间。叫女仆去找麦格,设法把他骗开乔斯的身边。 那些弓箭手又一次出神入化的表演,响起一阵叫好与鼓掌声。 艾琳用手指揉一揉前额。她必须挑选一个反应快的女仆去找麦格。她能想出来的唯—一个籍口就是叫麦格去上厕所。可是有的女仆不愿意做那种事。除非是他生病了。老天,她实在不善于做这种事!艾琳闭起眼睛,替那些威尔斯长弓手叫好的声音在她耳际嗡嗡作响。应该交给卡沃德的金子仍在她手边,数目相当大。 如果她有足够胆量支撑下去的话。她的计划是利用这些金子往北走到曼彻斯特,然后搭船去苏格兰或丹麦。离开莫莱以后,追赶她的人将不只是朱尼尔。等威尔斯的卡沃德亲王发现金子没有送达的时候,一定也会找人追她。 “夫人,你看起来脸色苍白,”郡长说道。“喝一点法国酒吧!” 艾琳勉强挤出笑容,她离开莫莱,也就是把她自少女时期以来的生活抛在身后,关于她丈夫的回忆,他给她的舒适生活,她在城里的华宅和仆役,以及她用心学得的这一行业知识。还有她怀了儿子的那张床。 她要离开这一切,带着一袋偷来的金子亡命天涯。想到这里就令她的胃开始绞痛。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住在奠莱城堡,跟一个虐待她、逼迫她与儿子分离、偷走她财富又逼她跟他上床的男人一起生活!她知道如果自己逃亡失败,被他抓回来的话,他—定会把她囚禁起来,或甚至杀掉她。 她紧张得用力吞咽一下口水。 她告诉自己,公会的人不会让国王容许这种事发生的。再说。这一切都是为了麦格,为了救他脱离这里,不让他成为像杀人野兽般的骑士,她什么事都肯做。 “我哪里都不要去,”她拖着麦格往河边走时他这么叫着。“我要留下来做一个骑士!”“嘘,”艾琳对他说。“你的脑筋到哪里去了?那个自以为跟我结了婚的疯子要把你变成杀人凶手而且还要把我变成穷光蛋!”他抬头看她,一脸茫然。她一心急着逃跑。华特或乔斯随时都可能发现麦格不见了。她打算以后再跟他解释。匆忙之间她绊到一个树根,差一点两个人一起摔倒。晚祷的时间早已过去,几乎每个人都上床睡觉了,所以他们离开城堡比较容易,可是河边这里却是一片漆黑,他们不时碰到树丛和藤蔓,而且也开始飘起雨来,天边不时划过一道闪电,显示暴风雨正从威尔斯山区往这边移过来。 她在找傅奈吉。先前她一直在操心怎样把麦格弄出城堡,所以没有考虑公会的人是否会回应她,也没有考虑到是否能在这黑暗之中找到他。 终于她看见小教堂的废墟在前头,不禁松了一口气,麦格仍想留下来,她喘着气说:“快,我们一定要逃离这个鬼地方!” 他拉着她的手。“我不要离开!我要跟乔斯和华特在一起。还有爵爷!”在废墟的中间有一个影子动了起来。“老天,现在大老远就可听见你们的声音。”他走到露出来的一点月光下。他们看见英俊的傅奈吉站在那里,腋下挟着一件带给艾琳的斗篷。他皱起眉头看麦格。“你为什么把孩于带来呢?” 她惊讶地道:“老天,我为什么不带?马在哪里?” “有人说这孩子是姓朱的,不是老金匠的,”他跟她说道。“如果是真的话,莫莱爵爷一定会来追杀我们。” 她努力想看清楚他四周。他为什么没有把马带来?“不管怎么样他都会要追杀我们,你害怕了吗?你只需要把我们带到雷山就行了。那里的金业公会会帮助我们。” 傅奈吉朝她走近。“夫人,只有我一个人听你的话来了,其他人都不愿意来。他们说你现在已经结婚了,如果你要申诉的话就必须去找国王。” 她转头看他。“你在说什么?我已经请人传了讯,我知道公会的人一路上会帮助我。”“如果你把孩子送回去,他们就会帮忙。”他唬着麦格说道。“也许那样的话那个爱尔兰人就会满意了而不再追你,至于我呢,”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沙哑。“你要相信我.我说过我会不顾一切危险帮助你。可是看在老天的份上,你一定要说你有一点喜欢我。” 麦格拉着艾琳的手臂。“妈妈,不要走了,让我们回去吧!” 她怒视着他们两个。“老天,请你们两个都不要再说了!” 雨变大了,他们哪里都还没去呢,而她已经浑身湿透了。现在,她既没有马,又有一个迷恋她的傻瓜要她把儿子丢下,跟他一起走! 由于身上带了重物,她缓缓移动着身子,把麦格转个身朝河边的小路推去。“老天,我们这样用走的能走到哪里去呢?”她非常生气。“我买通了半个城堡的人放我们出来,可是现在你看看我们这个样子!” 傅奈吉匆匆赶在她后头。“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老天,你讲一点道理好不好?你要到哪里去?” “这里没有渡口,我们得走桥。”麦格赖在那里,她只好拖着他走。“我发誓,谁也不能叫我留下来,我好不容易才想了办法离开!我要到城里去找马。” “你疯了!”他们这时已经走出林子。“你回头看看,”傅奈吉央求道。他又小跑步跟上她。“他们已经发现你走了。城堡的吊桥已经打开了。” 在河对岸,有一些人骑马从城里过来。在黑暗中,他们只能看出是一队披盔戴甲的骑士。 “妈妈!”麦格喊道。“是爵爷回来了!你看——”她急忙捂住他的嘴。他们朝桥这边骑过来,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为首的人看见了艾琳他们,就策马冲过来。在桥头上他勒住马,那匹健马发出嘶声退了几步。莫莱爵爷叫着:“你们他妈的想跑到哪里去?” 雨势突然变得更大了,而且又加上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麦格想要挣开,可是艾琳拉住他的外套后面。 “我不要回去!”她尖声喊道。 其他的骑士都跟过来。傅奈吉正朝原来的路跑回去,有一士兵策马追上去。 艾琳知道他们会杀掉他。她抱住尼尔的马镫。“放他走吧!”她求道,“傅奈吉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想帮助我们!” 在滂沱大雨中,骑士的马一匹接一匹站着。她抓紧麦格,不让他被马踢到。有一个骑士伸手抓住麦格的手臂,将他抬上了马鞍。 艾琳踉跄退了一步;这些人都是头盔遮脸,她根本认不出谁是谁,她失声叫道:“请你们听我说!” 去追捕傅奈吉的骑士回来了。只见那个染布匠被绳子捆在地上拖行,脸上都是血。 “你们在做什么?”她尖叫道。“不要处罚他!” 傅奈吉扯着绳子想站起来。 艾琳想跑去帮助他,可是朱尼尔策马上前挡住了她。他俯身对她喊道:“闭上你的嘴!” 他抓住她的手臂要把她拉上马,可是他动作做了一半突然就停下来,另一手撑着马鞍头,没有办法拉起她。他抬起头,看见头盔下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搞什么鬼1”他吼道。他滑下马鞍,众骑士上前把他们俩围在中央。“是什么鬼东西!他的大手在艾琳身上摸着,由肩膀直摸到湿透的裙子。“高参!”高参跳下马,把鞭绳交给另一骑士。“不要碰我!”艾琳喊道。她扭着身子,但是高参按住了她。 “他妈的我竟然举不动她,”朱尼尔说道。“她重得像石头一样。” 他把艾琳的裙子掀起来,看到了她用皮带绑在大腿上的袋子,里面是给卡沃德的黄金。那名金使也是用这种方法带着金子穿过英格兰的。 尼尔跪在泥泞中,把皮袋解下来,放在手中掂着重量。其他的骑士都倾身想看清楚。 “是金子,老天!难怪想把她举起来就像扛牛一样。”他喘着气站起来,贴近她的脸问道:“你还有更多财宝瞒着我们吗?也许是藏在你的乳沟里吧?” 她还不及躲避,他就已伸手把她的斗篷扯下肩膀,金饰铜币纷纷散落到地上。急骤的雨滴在在艾琳裸露的胸部。 她尖叫出来。她扬起另一只手想打他,可是被他抓住手腕。然后他抓住她的腰带,一把拉开,将她的湿裙子扯下来。 她尖声咒骂着,想用指甲抓他的脸,可是他的手像铁铐一样把她手腕抓住,现在她已近乎全裸,然而他还是没有住手的意思。他扯掉她的内衣,她的所有衣物都堆在泥地上。 高参往前走一步。“爵爷——” “该死的,”尼尔吼道。“她全身都藏着金子!她的情夫在哪里?” 艾琳尖叫着:“他不是我的情夫!” 他转身看他,举起手仿佛想打她,可是又停了下来,弯身拿起一些金袋。“拿着这个。”他对高参说道。“等我上马以后再把其余的也递给我。” 高参捡起湿斗蓬围在艾琳赤裸的身体上。她呜咽着。莫莱爵爷骑上马,然后伸手把她拉上去放在他前座。 她闭起眼睛告诉自己,她会怎么样她一点也不在乎,要不是为了麦格,她宁愿当场死在这里,她也不知道傅奈吉的下场会怎样,那是说,如果他现在还活着的话。她扭转身子回头看尼尔的脸。“你要把我怎么样?” “闭嘴。”他的手臂将她抱紧。“亨利王的宠臣贝唐玛就在前面札营。” 那位国王的特使,她差一点忘了。 她眯起眼睛望过去,了解他是想回城堡而不致惊动贝唐玛。他们转过桥。贝唐玛的帐篷静静地立在黑暗的雨中。 在转弯之处,贝唐玛的兵向他们发问。高参回应着,那个哨兵举起长矛行札。“莫菜爵爷,欢迎,希望你们收获丰富。” “还好。”尼尔朝队伍后头的威尔斯俘兵望了一望。“有几只卡沃德的鸟暂时不能快乐地唱歌了。”他策马前行,整个队伍继续前进。 “祝你平安,也希望天亮以后天气会好起来。” 马蹄走在城堡的吊桥上发出很响的声音。门打开了,火把照亮了拱门。史华特站在那里等着。守城士兵过来牵马鞭,华特也走到尼尔的马镫旁边。他抬起头,舔舔嘴唇。“爵爷,我发誓我不知道她——” 尼尔一拳打上他的脸,华特往后踉跄一步。然后,莫莱爵爷不发一言地骑向外去。 第十章 作者:凯瑟琳·杜维尔 尼尔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走上楼梯,一面叫人准备热水。在顶楼的士兵勿忙把那厚重的本门打开,艾琳的两腿发软,可是那也没什么不同,她还是被他紧紧抓住手腕,直到床边才放手。她跌坐在地上,缩在博奈吉给她的斗篷里。 华特与高参都跟在他们后面。“爵爷,”华特说道,同时伸出双手表示求情。“她派一个女仆去引诱乔斯,然后乘机溜走。乔斯不太习惯那种事情,他——” 莫莱爵爷大声吐出一连串咒骂,把华特吓了一跳。高参连忙帮尼尔解下盔甲。 “华特,你这没有用的混蛋,”尼尔吼道。“就恁你今天晚上给我惹的麻烦来看,我还是出家去托缸算了!老天爷,我在他妈的威尔斯荒山里赶了好几个小时跑回来,就是怕国王的密探贝唐玛把我的家当都先一步没收了。”他把脱下来的衣服朝华特丢过去。“而你却只能证明你是个废物,连我这想叛逃的妻子都看不住,我现在也知道了,除非我把她用铁链子锁住,否则随便一个小贩经过,她都会跟他跑了!” 华特战战兢兢地说:“不会的,爵爷,我想艾琳夫人不是跟那个染布匠私奔,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我想他是——” “去他妈的,你知道贝唐玛会有多么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件事告诉国王吗?”这时仆人把热水和盆子拿了进来。尼尔坐在床边,让高参跪下帮他脱靴子。“贝唐玛一定会很乐意告诉大老板说,我去山里追捕卡沃德那批贼的时候,我的妻子却跟本地商人私奔,裙子里装满了我的金子!” 浑身发抖的艾琳听着他在那里叫骂。她身上的斗篷已经湿透,牙齿都在打颤。她闭上眼睛,知道这一天还有她受的。她已经罪不可恕,大概准备下地狱了。 她偷来的要给卡沃德的金子,如今却落入最不应该落入的人手中。更糟的是,朱尼尔还以为这些金子是钮柏纳原本就有的一部分财富,所以也就理所当然地据为己有了。 她双手掩面,真想哭出来。有哪一个妇人的命运像她这么悲惨呢?她丈夫最轻的处罚大概也会是把她丢到地牢里变成腐尸吧! 或者,他会当场就把她杀死。 这比较有可能,她这么告诉自己。他以为她跟人通奸,而通常这就是死罪。她喉头哽咽。这都是她自找的——从最初她计划怀孩子的时候就开始肇因了。从多年以前她大胆地把朱尼尔带到的床上开始,她的噩运就注定。 如今她承认,自己最重的罪应该是不像别的女人一样懂得三从四德,反而心生恶念,怀了一个陌生人的孩子。虽然麦格带给她无尽的欢乐,但她还是不应该试图欺骗老天。而今老天在处罚她了。 她看着尼尔脱下衣服,坐到热水盆里去。她想,说不定这不是老天在处罚她,而是魔鬼在处罚。 她咬紧嘴唇。他一定会杀死她的。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他块头比谁都大,健壮的手臂每每使她动弹不得。在床上他那饥渴的性欲似乎永无满足的时候,除非工作得非常累,他就会只爱地一次就压在她身上睡着了。 她告诉自己,她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可是还有一个小声音在心头提醒她,卡沃德的金子在他手上。艾琳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华特转头看她。高参在为光着身子站在那里喝酒的尼尔擦干身体。还有仆人在房间里走动着,把水桶拿出去,并且把他的剑和盔拿去给侍官清理。 华特说了一些话,她没有听清楚。只见尼尔咒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她。“不会,我不会杀她的。有国王的密使在这里等着抓我的把柄。我不会那么做。”他把空酒杯递给华特。“等贝唐玛离开也不迟。” 高参和华特愕然看她一眼,两人都想开口说话。可是尼尔命令他们出去并且把门带上。 艾琳惊跳起来,如果尼尔要等贝唐玛离开就杀她,她就没有多少时间了。她想到麦格,想到他就要成为孤儿,也想到她死了之后尼尔还会采取什么可怕的报复行动。“你不能处罚傅奈吉,”她喊道,“公会的人都知道他是无辜的,就算你杀了我,羊毛公会也会追究这件事,因为他是他们的会员。他们会向国王申诉的。” 他转身对她吼道:“他妈的你一直说个不停,不知道我的拳头离你有多近!其余的金子在哪里?你还瞒着我藏了多少财富?”她退后一步。“其——其余的?”他握紧拳头朝她逼近,肩膀上渗出一层汗。“你要丢下我去北边享福,对不对?在曼彻斯特的妓院里招待你的皮条客吗?” 她张口结舌地退开。“我是要去北边找公会的人帮忙。那个染布匠不是要跟我们去,而且那金子只是给麦格和我用的!” 尼尔大怒。“见鬼,那孩子是我的!”他一伸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你要是再想把他带走。”他喊道。“我一定把你逮回来杀死,我说到做到!” 艾琳拼命想扳开他的手。她身上那件泥污的斗篷粘着他,他咒了一声,把它扯下来丢到一旁,她揉着脖子跌坐在地板上。下一次她一定会把她掐死的。 他往旁边踱开,一路踢着丢在地板上的衣服。她看着他护着腿伤。 “跛子!野兽!”她骂道。“我知道为什么亨利王只给你一块偏远的封地,是因为你是一个残废!” 他停下步子,转过身来。她看见他脸上的神情,不禁尖声喊道:“你现在就杀我吧,一了百了!” 他气冲冲地走到她前面。“我准备好了就会杀你!”他气得发抖。“老天为上,我知道我一看见你的时候就被你下了咒。那天晚上在雷山,你假造一个名目,把我骗到你家。我那时候只不过是一个天真的男孩子——” “天真?你这嫖妓高手!在这张床上——”她气愤地指着床。“——你可是一点儿也不天真!你教了我不知多少我作梦都想不到的粗淫把戏!” “闭嘴!”他吼道。“我现在可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我要把你锁在这里,免得你出去破坏我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 “你得到的?”她跳起来跟在他身后。“你花的是我的钱!要不是我的话,你连这城堡都没有了,你那些娇贵的士兵都会离开你!你是不是忘了把这些事告诉国王那位尊贵的使者呢?” 他转身抓住她的手腕“我什么也没有跟贝唐玛说,你也不能说。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我的妻于。”他拉着她往床边走去。“除非我说不,否则你一直都是我的妻子!” 他把她抛到床上。她披散着头发爬开了。 见她又从另一边下了床,他吼道:“回到床上!” “我绝不上床!”床把他们两个人隔开,艾琳喘着气,绕过床朝门口跑去。她全身近乎赤棵,只有几片破内衣挂在身上。“你拿着我的钱去死吧!”她喊着。“老天咒你,你再也别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除非我死了!” 她未及打开门就被他抓住了。“你这张脏嘴巴竟然敢叫我跛子!”他抓着她的肩膀摇撼。她被他摇得头昏脑胀的时候,他突然把她举起来扛到肩上,一跛一跛地走过房间。 他把她丢到床上,然后就压在她县上,将她双腿分开,刺进她体内。 艾琳愤怒地尖叫着,她在他身子底下扭动,指甲抓着他的背,又试图抓他的眼睛。她已经不在乎他会不会杀她了。 他没有移动。他的手依然抚摸着她的头发。她把头转开。 她感到他动了一下。他说道:“去把蜡烛弄灭。” 艾琳下了床,也不想先找东西遮掩身体了。天知道他已经看过她裸体不知多少次。而且她现在也没有衣服。她的衣服都已经被他在桥上和这个房间里扯破了。 她把蜡烛弄灭,只留一根拿回床边放在小桌上。然后她把这最后一根也吹熄,上床躺在他身旁。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要做一次,不过至少他没有转过去背对着她。他看着她,她可以看见他的眼里闪着光。 她把床单往上拉到下巴处,她的身体发痛,半是被他的蛮力弄痛的,半是由于她自己用力回应使然。她的大腿之间仍然湿湿粘粘的,令她又想到怀孕的事,令她感到不安。 她努力想保持清醒,想着各种杀他的方法。她可以把他的鞍带割断,他在骑马快跑的时候就会下马,然后被自己的马蹄踏死。这种事真不是没有可能的。 八月他去林间猎鹿的时候,也可能“意外”地胸口中箭而死。这也不是少见。然而她知道问题在于要找到人去做。 她捂住嘴,不知为什么自己这么想哭。她恨莫莱城堡,她愿意不惜一切离开这里。 黑暗中,身旁的他说道:“我要把孩子送走。他要去我的一个朋友那里,那里有良好的环境,可以训练他成为骑士。乔斯会跟他一起去。” 她躺着没有动,然而他已使她焦虑得无法呼吸。他要实践他威胁她的话,要把麦格带离她的身边。 她告诉自己,目前跟他吵是没有用的。好不容易等到她说得出话了,她才用沙哑的声音间道:“到哪里去?” 一阵沉默。 然后他才说道:“你不会知道的。” 乔斯和麦格天未亮就走了,只有守门的卫兵看见他们离开,艾琳根本没有机会跟他话别,更不用说看他是否带了够穿的衣服,或是像母亲一样含泪与他拥别,什么都没有。 稍后,高参把麦格的金匠工具拿来还给她,并且说那一套工具已经在床底下冷藏很久了。 “夫人,那孩子想要做骑士,”高参显然是想安慰她。“你也看得出来,他不想做金匠,这些工具他早就忘了放在哪里了。他是一个好孩子,他骑马走的时候精神好得很,我大老远都可以听见他的声音。他一直问东问西的,想知道他们要去哪里,路上会不会在旅馆休息。” 艾琳再也受不了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个早上。她的仆人都深表同情地肃着脸,不过也有人原以为爵爷会把她打得半死,然后关她到牢里。服侍她的女仆则以为朱尼尔会把她送到修道院去。然而,那些女仆在中午送食物到塔楼上时,看见爵爷的衣服散了满地,床上又是皱得乱七八糟的,她们就突然高兴了起来,老天慈悲,他已经原谅她了! 她们把艾琳叫起床,帮她换衣服。“现在你需要的就是把这里装满,”海蒂拍拍女主人的肚子说。“现在孩子离开了,你需要一个新宝贝来打发时间。” 想到朱尼尔的孩子在她身体里,令她兴起一股强烈的反应。绝对不要,她告诉自己。她不认为这是真正的婚姻,这只是抢劫和囚禁。像他那样的人怎么能使她怀孕? “他已经生了麦格,”一个小声音提醒她。 她绝望地站在那里,任女仆在身旁忙碌地工作着,再否认也没有用,雷山那一夜不是梦,埃米和古孚带回家的那个笨手笨脚热情的年轻骑士,和今日这个冷酷无情的莫莱爵爷是同一个人。 一股痛恨的强烈感觉涌上心头,她又哭了起来,大颗的泪珠滚落她的脸颊,第二天,莫莱爵爷跟高参带着一队骑士去追捕卡沃德来偷羊的手下,留下华特照管城堡的修缮工事。艾琳仍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思念儿子,同时思索着要怎样打听麦格在哪里。可是仆役不断上楼向她抱怨,就连管马舍的人也都跟她说那些外国兵到处惹麻烦,她只好放弃闭关,下了塔楼。 到了营区华特笑着走上前迎接她。他的睑上一层黑灰,就连他的金色长发也掺了黑色。原来他在帮工人把厨房顶被熏黑的梁木搬走。 他对她说:“你有一样礼物。” 她不想跟他说话。他跟其他人一样坏,用什么剑术和骑士的把戏把麦格骗走了。她转身要朝厨房走去,那里的仆人和厨子正有一点争执。然而华特跟着她,而且仍旧带着笑。“你求了半天要我保那幢漂亮房子,现在又不要这个礼物了?” 两只猎狗跑过来,几天没看见她,它们高兴地跳上前抓她的裙子。艾琳把它们推开。 “全城堡的人都很奇怪他怎么没有杀你。”华特说道。“现在,他又令大家更惊奇了——他把你要的东西给了你,那两个女人来了。” “比京管家?”,她差一点绊倒两只狗。她曾经要求雇人照管家宅。可是她不相信这是真的。“老天,别开我玩笑,她们在哪里?” “还会在哪里呢?”他故意扬起一边眉毛看她。“在你要她们在的地方,城里。”她连谢都等不及谢他。艾琳告诉自己,华特不值得感谢,她撩起裙子朝马舍跑去,一面唤人帮她给马上鞍。她听见华特在后面喊道:“我告诉过你这是礼物,别忘了。” 那两个比京女人是姨甥。阿姨长得一副标准的法兰西斯低地人样子,身材高壮。那个甥女则身材窈窕,脸型轮廓分明,有淡金色的头发,眼睛一直垂下望着地。 艾琳兴奋得想手舞足蹈。那两个女人看起来都很能干,所有家事都可以包办,而且也懂得管理仆人。 当初朱尼尔应允到伦敦找比京管家时,她确信他不知道那所代表的意义。城里那房子实在太好了,不能让它荒废。能找到这两个女人来照管的确是一大乐事。 她们的工资并不便宜。年纪较大的通常要一星期一个铜便士,女孩子一便士。要她们跑到这北疆来,工资得再加一半。但是艾琳告诉自己,这样的工资是值得的。那些西安教会的修士本来住在那里,但是几星期以前他们的教堂盖好了就搬了出去。那些房子很快就显出没有人住的样子来。 艾琳一直希望自己无论如何要使那房子保持完整。比京人向来声誉良好,既勤奋又忠诚。人人都听说过她们,名声甚至远传到英格兰西部。在艾琳看来,在这社会上女人向来只有两个选择,不是结婚就是出家——或者当妓女——但是比京人有了更好的出路。她们不结婚,不靠男人,自己独立就业,把家管当成一种艺术。她们耕种和酿酒的技术更是远近驰名。她们在法兰德斯低地的人数越来越多,因为在那里会比较不干涉她们的合约问题。 然而在法国北边就不同了。主教特别发令通告市民不得雇用比京人,因为圣经里规定女人不可以在外面工作。 公会的女性也一样,尽管有的只是继承亡夫的事业。有不少女性会员或会长捐献很多钱给教会以避免麻烦。 艾琳环视庭院,想着这两个比京女人能给这里带来怎样的转变,这里的东西早已被搬光了,现在看起来空荡又荒凉。 “我很快就会把马和车子弄来,”艾琳说道,一面领她们穿过院子。“因为你们需要载货。厨房现在是空的,可是我会叫人去城堡把厨具拿来。” 跟随她来的骑士在马舍旁边谈话,银发的比京女孩白丝走到阿姨后面,眼光瞧着地面。一看见她,那些年轻骑士都安静下来。 艾琳打开门锁,走进大厅。壁炉里的尘味传了过来。年长的比京女人皱起鼻子。“石灰水,”她用带有浓厚口音的英语说道。“得用石灰水好好刷一下。” 艾琳继续带她们巡视屋子。那壮女人环视四周,发出满意的声音。她把行李放下,拍拍床垫。白丝始终没有说话,而且眼睛一直盯着地面,所以艾琳连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都不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那女孩抬起眼来。 她的眼睛是蓝色的,令艾琳吃了一惊。真的是蓝色,像夏日的天空一样湛蓝。 “她不太会说诺曼人的法国话,”她的阿姨说道。“也许以后我会教她。” 艾末仍然很讶异那个女孩是这么漂亮,蓝眼睛配上银头发白皮肤。整个欧洲从北到南部公认这样的配色是最漂亮的。艾琳不禁猜想,为什么这样漂亮的女孩要一辈子做苦工呢? 其实她想她知道为什么。她们来自卑微的劳工家庭,如果跟同阶级的人结婚,她们很快就会落入更糟的境地,也就是生儿育女,还要加上更多的工作让她们喘不过气来。 她让两个比京女人整理行李,自己走到外面院子去。老门房走上前来。 “现在夜里街上不太平静,”他抱怨道。“这房子空着,就会有小伤和强盗。艾琳夫人,你应该请骑士驻守在这里保护房子。” 他仍称她艾琳夫人。城里许多人都是这么称呼她。她跟他们一直是好朋友。尤其是那些跟她借过钱的人。她知道他们不会看轻她。天知道他们一点也不敬爱一直迫害他们的莫莱爵爷。 “你说的对,现在领主有责任维护城里的安全。”从前,公会曾一起出钱雇请警卫。 她穿过院子,走到工作室门口,她推开门,很讶异门竟然没有锁。更让她讶异的是小汤姆坐在板凳上,藉着阳光敲打着一些银币。欧蒙则站在窗口望着外面。 “老天,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她从结婚以后就没有付他们薪水,所以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们。 欧蒙转过身。“夫人。”他上下打量一下她,然后坦然说道:“我们没别的地方可去。” 他坐在小学徒的旁边。老天,原来他们一直都还在工作。 在桌子后面的架子上放着成排已完工的成品,由于是锁得好好的尼尔和手下竟没有注意到它们,所以没有搜刮走。有一些银杯子,珠链和镶金的号角,还有许许多多东西,都是这一年来他们工作的成果,她想欧蒙大概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它们。 而这一段时间她都像囚犯一样被关在城堡里,她愤怒地想着,连付他们工资的钱都没有。“你在做什么?”她问身边的男孩,同时拿起一个敲得平平的银币。“是不是没有其他银子,得把钱熔化了拿来用?”小汤姆摇着头。“银子都没有了,夫人。”他朝她坐近一点。“爵爷的手下把所有东西都拿走了,箱子里的银子刮得干干净净。” 她摸着银币,想到从那天逃亡失败之后就没有人见过傅奈吉。传言说爵爷把他关到最深的地牢去了,可是她也没有办法求证。现在没有人告诉她任何事情,什么都是秘密。 “把这些拿走。”她把其余的银币集成一堆交给欧蒙,“这应该比我欠你们的工资还多。别忘了汤姆的份。” 他站在那里眯眼看着她。“我们应该怎么办,夫人?请吩咐我们。” 小汤姆贴紧她,用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夫人,麦格不在,我有一点儿寂寞。” 欧蒙紧张地看一眼艾琳。“不要说话,孩子——” “不必,不要管他。”她摸着汤姆的头发。“听汤姆说出我的感觉不会让我难过。”她知道他们都想知道麦格的情形,可是她无法告诉他们什么。她受到处罚,被迫与儿子分开。公会的人也都知道了,而且深感不齿。金业公会的人曾派代表去向朱尼尔的上级,也就是曼彻斯特伯爵申诉。可是伯爵知道朱尼尔新近受宠,所以听都不听就把他们打发走了。许多公会的人也都保证会互通讯息,可是好几个星期过去了,什么结果也没有。 “做完了这么多东西,我们必须把货交出去才能领报酬,”艾琳对他们说道。“我知道威尔斯那些修士一直在等着用这个圣餐杯。我明天会来安排。” 通常都是由欧蒙骑着骡子去交货。这个圣餐杯则是要透过牧人转交给山区的威尔斯修道院,这是说如果找得到他们的话。 她看看他们,两人都绷着脸。不错,这都是他们的作品,可是得来的钱都属于爵爷。 艾琳说:“我们可以用这些得来的钱再买金属,尤其是铜和银。” 她看见他们交换一下眼色,能够把钱留下来办货让他们很高兴,可是这也是很危险的事。她不知道万一莫莱爵爷发现了会拿他们怎么办。 她又起一个念头,要是他不发现就行了!她再看看那个敲平的银币,想起自己也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那位金使了。 她忍不住微微战栗起来,那个来往于英、法之间的金使会不会知道上一批金子有没有交给卡沃德呢?卡沃德是不是有办法通知他说没有收到呢? 老钮柏纳当初开始承办这件事,把史提芬王的金子交给卡沃德,那时候他大概也没料到这会种下多大的祸害吧。这么些年以后,战争结束了!这些金子变成了法国国王破坏前妻的新夫婿亨利王的工具。然而,艾琳却破坏了这一道致命的环节。现在金子已在莫莱爵爷手上,她想要挽回也无能为力了。 “夫人?”是欧蒙在唤她。 她心不在焉地看看他。结果她偷那金子的事也没达成。她想着,要是麦格在这里多好。有麦格在,她可以面对任何事情。 艾琳说:“我们开始工作吧!” 他们还有时间赚一点钱,而她则要构思出一套计划才行。 第十一章 作者:凯瑟琳·杜维尔 贝唐玛一行离开威尔斯边境之后,又住北去拜访曼彻斯特伯爵。曼彻斯特伯爵和亨利王不是顶友善,可是实力却相当强。拜访结束,贝唐玛又走原路往南回到莫莱。 这一天闷热无风,艳阳高照。可是农夫在田里一面工作一面唱着歌,因为这种好天气表示以后会有丰收。他们很快就可以割玉米和豆子了。现在既无冰雹也无暴雨,看来今年一定是个丰年。 贝唐玛的随行拖得长长的,缓缓走在路上。天最热的时候,他们坐在树荫下休息,农民则给他们奉上凉水和鲜果。 贝唐玛没有料到会在城郊也看到有农奴在玉米田里工作,更没有料到朱尼尔竟然也带着手下,光着上身一起下田。这种农村风光非常有意思,于是贝唐玛下令一行停下来欣赏。 贝唐玛是在伦敦认识这位莫莱爵爷的,时间并没有改善他对这个爱尔兰野人的印象,可是他知道这位战士的英勇事迹。如今他发现这位莫莱爵爷曾几何时也学会了挥镰刀。 他看着这位新男爵挥舞着镰刀,褐色皮肤下的肌肉鼓动着。 朱尼尔也不时吆喝着要手下学他的样子,在田后方有一些货车,还有一些厨房的仆人在偷笑。 那些法国骑兵首先发现贝唐玛一行在路旁观看。有的兵立刻钻到田里,然后穿上衣服,装成无事人一样地出来。路旁这些伦敦娇客笑了出来。 “嘘,贝唐玛斥道。“领主带领做什么,忠诚的属下必须追随,即使是跟玉米田作战也一样。” 他们笑得更大声了。这时尼尔直起身于,样子就像太阳晒成古铜色的异教神坻,头发上仍附着一些穗子,他看见贝唐玛,脸上立刻僵了起来。 “老天保佑你这么勤劳地工作,莫莱爵爷。”贝唐玛说道,并且在胸前比了一个十字,嘴角带着笑意。“圣经上告诉我们,神真心保佑在他的土地上收获果实的人。” 莫莱爵爷没有听他说话,尼尔大吼一声,抓住旁边的士兵。 一拳打在对方的肚子上。那个法国兵四脚朝天倒在地上。其他土兵迟疑着,然后在旁观者的哄笑声中,他们都蹲下去躲在及腰高的田里。 朱尼尔转身看见唐玛。“欢迎回来,主教阁下。我们去年被大雨破坏两次收成,所以现在只好把所有人力拿来锄割。请你原谅我们做这么粗俗的工作。” “不必谦虚。”贝唐玛不再笑了。“国王会认为你——嗯,又勤劳又值得称赞。莫莱爵爷,我需要再借用你的草地一次,然后就上路回伦敦去。” “请便,”他的口气客客气气的。“今天我也想请阁下晚餐,敬请吩咐。” “嗯。”贝唐玛示意属下继续前行。 那些随行的一个一个走过去,先是骑士,然后是总管,仆役和一列货车。在最后一辆车上坐着一个歌手,膝头放着一把琴,他直望着朱尼尔,唱着一首农家乐的曲子。 尼尔对着他咒了一句。 虽然贝唐玛一行自己带有粮草和食物,但是上次在莫莱城堡还是把尼尔吃得心痛。尼尔真希望他们赶快回伦敦去。他负担不起养这么多人,新谷尚未收成,存粮也所剩不多。他们的食物主要是干豆和食用葫芦。 在远处的路上,史华特带着一队士兵快骑过来。在田里的士兵继续开始工作,尼尔则等着,一面用衬衫擦身上的汗。 等到够近的时候,华特喊着问前面的是否就是贝唐玛一行人。 尼尔等他骑到面前,抓住他的马镫。 “不错,正是那满身香味的驴子姓贝的,还会是别人吗?” 华特咒了一声。“还有谁会像一群宫女要参加婚礼一样大摇大摆地走在英格兰的路上?他们要去城堡,在那里札营过夜。” 华特作了一个苦脸。“他为什么回来?” “因为莫莱在往南的路上。”“不对,我发誓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华特跳下马,“亨利王不会派贝唐玛到这威尔斯边境来回一趟只为了尝尝这里的泡菜。一定还有别的,我敢赌半便士。” “我们这里没有姓贝的想要的东西。” “哼,不要太肯定。他太聪明了。听说伊丽娜王后很讨厌他。” 尼尔说:“女人都不喜欢丈夫的好朋友。” “他是吗?”尼尔笑了。“相信我,我跟过亨利,不管是做王子还是做国王的时候,他的胃口奇大,而且都是放在女人身上。” 其他跟在华特后面的士兵也都到了,一个兵带着一个长相粗俗的农民,那个农民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又是一个拜猪神的人,”华特解释道。“通常都是中年胖女人,说她们拜它是因为它会做符咒给不孕或失恋的人。可是现在也有很多像他这样的人。从仲夏夜以后他们的祭拜活动就开始蔓延,围着火裸舞,禁止也没有用。我们牢里已经抓了四个,他们宣导反对教会和城堡,还说英格兰的领土都是强盗。” 尼尔看着这个一头乱发的农民,他的脸上带伤,显然被捕之前曾抗拒过。“你怎么说,”尼尔问道。“你是拜赛理敦的吗?” 他说的是本地人称呼那女神的名字。那农民的眼睛闪过一丝黑光,但是没有答话。 华特哼了一声。“要是我的话,就随他们拜什么——猪、石头、马粪——只要他们肯工作就行,可是他们那样也不满意,对不对?他们竟然说那些反对贵族的话。” 尼尔说:“把他关到牢里,等新修士找一些理由给他们在宗教法庭审判。” 他转身要走回田里,但是华特抓住他的手臂。“她又到大宅去了,”华特说道:“这是一星期以来的第二次,而且时间都一样。” 尼尔瞪着他,隔了一会儿才说话。“谁跟着她?” “都是最可靠的士兵。可是夫人走到另一边的一个屋子里,把门锁起来,其他人在外面等,她在里面待好几个小时。” 尼尔转回身,开始穿上衬杉,“给我一匹马。我要你跟我一起去。”一个骑士跳下马,把鞭绳递给他。他又一咬牙,说:“不要,你留在这里,我改变主意了。要是我发现她跟情夫幽会,我可不要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上了马。“是那个职工吗?我要杀了她。那家伙老得可以当她爸爸了。” 华特抓住他的腰。“不要去,尼尔——爵爷,你不知道——可能什么事也没有!别让我的话惹你生气。自从那两个比京女人来了之后,她就常常去那里了。” “老天,那更糟!她跟那两个外国女人锁在屋子里吗?” 华特看起来一脸苦恼。“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了,她是在房子的另一头,而让士兵在马舍那边等。” “老天,你还说那没有事?”他掉转马头朝城里奔去。 “这一回他会杀了她。”一个骑士说道。 其他人也都同意他的说法。 尼尔飞快地骑马直奔城里,把走在路上的老神父吓得撩起袍子往旁边逃命。他纵马跳过停在酒商家门口的推车,半老的管家吓得尖叫老天爷保佑。然后他骑着直吐汗沫的马穿过金店大宅的大门,到了马舍前的院子里才停住,一群守卫的骑士本来在玩骰子,此时连忙起身让开路。 “爵爷!”杰汉喊道。他们瞪大眼睛看着尼尔下了马。他的衬衫没有扣好,头发上挂满了稻草。 他沙哑着声音问道:“她在哪里?” 他们举起手指过去,在房子的另一头。他大步走过去,一面咒着因为刚才快骑而导致剧痛的伤腿。 她真该死!他知道她是故意这么做来抗议他把孩子送走。她看不出来其实那是为了孩子好!他现在需要受的是贵族的训练,不是金匠手艺。以后才能开创自己的前途。 不行,她就是不明白这一点。他生气地想着,她竟然当着他手下的面跟情夫幽会,故意要嘲弄他——而且可说是当着全城的面这么做。她是故意要激他杀掉她! 他推开一扇门,那里通往厨房后面的储藏室,他猛力把门关上。她一定在某处。她不敢把情夫带到大宅去,因为那两个比克女人在那里。他看见二楼窗口有一张睑,但那张睑迅速缩了回去。报复,一定是为了这个,尼尔这么告诉自己。她宁愿要他杀死她,制造出丑闻来报复他的逼婚和把孩子送走,哼,她自以为聪明!他拉开一扇小门,结果外面是街道,门口堆着装厨具的桶子,他踢一脚把门关上。老天,他还能怎么办呢?如果他抓到她和情夫幽会却不把她勒死,全世界的人都会笑他是没有骨气的懦夫。他实在太傻了,早该在抓到她跟那个英俊的染布匠逃跑时就把她杀掉。 通往工作室的门是锁着的。尼尔用肩膀猛力一撞,锁就坏了。他冲进去,到了屋子中央却不得不停下来。他的伤腿发软,还好他及时扶住一个工作台。他听见一声尖叫。 他顺着气转过身。老天,他的妻子并没有跟情夫躺在床上,她手里拿着一个小榔头站在那里,尖叫的声音简直快把耳膜刺破了。 尼尔环视四周,发现自己置身金匠的工作室里。没有床,只有桌子,架子,炉子,工具箱和桶子。 “你在搞什么鬼?”他吼道。“谁跟你在一起?” 这个地方热极了。她只穿了一件薄麻袍,袖子卷了起来,领口也拉开着,露出胸口乳白的肌肤。她身前裹着一件皮围裙,但是仍遮不住她美好的身材。 “谁跟我在这里?”她瞪着他,仿佛他是一个胡言乱语的疯子。 他朝她走近,同时小心护着伤腿。她的头发用白布包了起来,但仍有几缕汗湿的发丝散在她嫩红的脸颊上,她的嘴唇在发抖,但他不知道是由于害怕还是愧疚。 “对,那个金工,那个老头子在哪里?” 她的脸上出现一种古怪的神情,绿眼睛睁得大大的。“你是打算乘我不备时跑到这里来抓我和我有的情夫通奸?” 他咒了一声,他不喜欢她说话的口气。“哈,那么你是承认了?” “承认?你就是为了这个而把好好的门撞坏了闯进来,把我吓得半死?”她把榔头放下,转身看他。“可惜,”她的声音突然娇柔起来。“我不想让你失望,大爷,可是我的情夫太多了,这个小地方装不下。毕竟这里只是一个金匠的工作铺而已。所以我只好叫我的情夫在外面院子里等着,一个一个轮流进来。请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叫他们。” 她转身朝门口走,可是尼尔抓住她的手臂。他的脚底踩坏了某个东西。 “他妈的,你敢嘲笑我!”他把她拉近,立即感到她的体温和那柔软的感觉。“你还没告诉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仰头看着他,绿眼睛里充满抗拒之意。“不要管我!你从我这里夺去的东西还不够多吗?”是为了那孩子,他猜对了。 “我想要什么就拿什么,”他吼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他妈的,你是我的妻子!你在瞒着我什么?” 他往她身后的桌子上摸索。他看到一些银子,而他以为当初这个地方已经被他搜刮干净了。他拿起一个夹子和一些银线。 “见鬼了!你在这里做金匠的工作?”他发现那些银线还是热的。“你做给我看。”他把她推到工作台前。“让我看你怎么做。” 她挺直了背坐在那里。她光滑的颈背上裹着布,下面露出红色的发丝。他突然想伸手去摸。他的妻子真美——然而她恨他。 这个想法令他很不悦。 他听见她叹一口气,她的肩膀松驰下来。她拿起工具和银线,举在泥炉前面小心地转动着。工作室里一片安静,只有偶尔发出的炉火燃烧声音。 他想着,她知道她要做什么。他看着她熟练地把银线放在一块石板上用小榔头敲成形,旁边放了一个宝石的底座,周边有锯齿可以使宝石固定住。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变得非常专注于工作,似乎完全忘了他就站在旁边看。 尼尔看着她充满自信地动着修长的双手,心底竟深受感动,这都是老钮柏纳教她的。那个老头娶了一个比孩子大不了多少的妻子,他们一起在这个工作室里消磨时光。那个老金匠不能给她孩子,所以就把这套手艺传给了她。 他自己对这方面一无所知,但是仍可以看出她的技巧高明。 不管是什么方面的行家都会有这种全神贯注的样于,他自己在练剑的时候也是一样。 老天,这比想像她在跟别人私通好多了。他伸手把她的头巾一扯。她惊跳起来,桌子摇晃。“怎么——” 他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完全不理会她的极力抗拒。现在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辩解他为什么会像疯子一样冲到这里来。他抓住她的大腿,把她举起来放到工作台上。他喃喃地说道:“别反抗我。” 她睁大了眼睛,那寒绿色的眼睛就像冬天的海洋。“不要,不要碰我!”她更用力地挣扎着。“你这傻瓜,你会被火烧到的!” “那你就不要动。” 他用一只手把炉子和工具推开,然后把她平放在木桌子上。 他的手探到她的裙子底下。 她逃不掉,被他困在这张小工作台上。他用手指探索着,听见她惊喘着抗议。他一手压着她,一手解开自己的裤子,然后移到她的身上。 她感觉起来温热柔软,他用吻抑住了她愤怒的呜咽。这感觉真甜美,就像饮了十几杯美酒之后那样晕陶陶。尼尔依稀记得,尽管她诡计多端,她却也是聪明灵巧,称得上是一位好艺匠,几乎跟男人一样。他心底也想征服她这一点。 他们两人都到达了高潮,好像一股灼热的急流涌遍全身的感觉,强烈得让他几乎稳不住身体。 尼尔睁开眼睛,发现她在怒视着他。他把嘴贴在她的颈间,说道:“你什么时候再给我生一个孩子?” 她低喊一声,把他推开了。“走开!不要碰我!” 他很想把她推到火热的炉子上,可是他还是放开了她,站起身把裤子穿好,然后他伸手把她的裙子往下拉好。 他一跛一跛地走向门口,同时说道:“我会告诉杰汉说你要离开了。” 尼尔一面穿过院子,一面刻意明显地把裤带系好。他看见属下彼此用手肘推着,还有他们一副了然的眼色,仿佛是在说,他们的老板先前怒气冲冲地跑来,跟妻子云雨一番之后,现在又精神奕奕地回去了。 这场小表演并不使他觉得好过一点。他上马离开的时候,已经不想再继续装成很满意的丈夫的样子了。 骑在街上的时候,他差点撞到一个拿着琴的乐师,太阳正在西沉,光线很暗,所以他无法确定自己看清楚没有,不过他想那人大概是先前看到在贝唐玛的车队里唱歌的那个吟游诗人。 他再回头看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威尔斯人不会赢的,”贝唐玛说道。“因为他们追随的只是亲王,不是真命天子,再说他们的亲王也太多了,而且总是起纷争,什么事情都要吵个不休,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们的敌人是英格兰。” 长桌另一头有人在说:“有时候,爵爷,那样也就足够了。” “天知道我们花了多少年的时间想要他们听话。”贝唐玛的总管说道。 莫莱的管家站在长桌后面,指挥着厨房的仆役上菜,他俯身在莫莱爵爷的耳边说了一些话,尼尔耸耸肩不睬他。 “威尔斯人绝对不会听话的,更不用说征服了,”尼尔说道:“如果现在伦敦方面是这么想,那可错了。” 总管哼了一声。“不错,莫莱爵爷,我们都看了卡沃德的手下是怎样在你自己的城堡门口找麻烦。我相信,那个城门也被他们烧坏了。”尼尔怒视着他,他笑了起来。“噢,真是运气不好,一点也不错。你现在把外面的墙修好了,无疑已经知道怎么防备他们了。” “尤塔。”有人在叫他。 “我只是想说,我们伟大的国王即位以前就在这边境打过仗,很轻易地就好好地教训了那些威尔斯人一顿。” 贝唐玛说:“不要吵了,这样说莫莱爵爷是很不智的。他来这里时人手不够,而且又都是一些法国兵。你说国王在这里打仗的时候,朱爵爷正是亨利的手下大将。如果说卡沃德是为了泄恨,那也是因为他没有忘记亨利王子给他的失败,而那又要归功于朱爵爷了。” “爵爷,国王——”尤塔想继续说。 “不喜欢流血。”贝唐玛说道。“很少人知道这一点,可是尽管他在战场上那么神勇,他其实还是宁愿谈判而不要残酷的战争。” 尼尔咕哝道:“不错,他把血腥的事留给别人去做了。” 没有人听见他说的话,他倾身向前,想看看坐在贝唐玛另一侧的妻子。她正在看着送上来的鳗鱼,用手指挑起一条放在自己盘子里。 虽然贝唐玛的随行人员中有些女士也很漂亮,但是艾琳仍然是在座最出色的一个。他们一个晚上都在喝酒,尼尔已经有一些酒意,刚才竟然说了那句批评的话就可以为证。 他突然很想单独跟妻子在一起。他看着她的发饰,她的脸,老天!他真想离开这一群人和这吵杂的大厅!他想脱掉这身衣服,跟她躺在自己的那张大床上。也许让壁炉里烧火,也许再来一瓶酒。 这个遐想在他脑子里盘桓许久。 这几天在莫莱城堡他简直没有片刻自己的时间。尼尔每天都在猜想不知还得招待贝唐玛多少天。这位国王的第一大臣从来没有明说是为什么大老远跑来这个威尔斯边境,除了他曾公开宣称的理由之外:国王和伊丽娜王后现在在诺曼第,所以派大臣巡视英格兰,拆毁不合法的城堡,任命治安官和总管,维持朝廷秩序。 尼尔非常了解亨利,所以知道这只是说词。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杜波德管家带了一些人来清出一块地方给贝唐玛的吟游诗人表演。伦敦人最喜欢娱乐,歌者和诗人非常受欢迎。每个月都会有一些新歌流行,表演人的衣服风格也会成为时尚。还有一些人在法国也造成轰动。 贝唐玛这伙人每天晚上看似乎都嫌不够。在旁边的小桌子上,有一些莫莱的士兵离席去方便了。尼尔知道他们不会再回来看表演。 两个吟游诗人搬来凳子。坐在上面给乐器调音,包括一个六弦琴和一根木笛。尼尔闷闷不乐地看着他们。贝唐玛无疑是一个聪明的饱学之士,可是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杜彼德刚才告诉他说,有一群从河北边来的农民,现正在外院等着他。 尼尔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第十二章 作者:凯瑟琳·杜维尔 莫莱所有的农民都是集体工作,而且各自有领袖。也许由于定季的工作很快就结束,所以没有发生什么争执。可是贝唐玛一行人来访,把这个夏季收成全搞乱了。他们不仅榨干了乡下的存粮,也把好的人手抓来做公差,结果所有的收割停摆,田务都搁在一旁了。 这些代表是想说应该赶快收割干草,才能开始收玉米。现在的天气常有雷阵雨,已经淹坏了两处田。这些农奴来自对地图北边的威车理,只要一场雨就会让他们损失一年所有的干草。 尼尔环视大厅,农民担心的是田里的收成,然而贝唐玛这一夥人却在享乐,不是赌博打猎,就是坐在这里吃这好象永远都不会结束的酒席。 他转头对贝唐说:“爵爷,请怒我失陪,外院有一件事我得去处理一下。这里的仆役任你吩咐,我的妻子也会代我尽责。” 他回头看她,与她的眼光互相接一下。她至少能帮他做这一点事。他站起身走了出去。 那些从威车理来的人群在马舍的屋檐下躲太阳。他们都是饱经风霜的模样,穿着长衫,光着的双脚都是一样的褐色。看见他出来,他们连忙跳了起来。 他看出他们并没有预期他会真的出来见他们。 他双手插站在他们面前。他曾经逼迫他们抛下田务来重建城堡。有一些面孔他还记得,他骑马经过时他们出声咒他。 一个人含糊地说道:“我们是要来谈干草的事。” 后面一个大块头的农民说:“我的人手不够,两个孩子都被抓到这里来打杂了。”尼尔说:“他们叫什么名字?” “小莱恩和葛温。” “拖这么久一定会碰到大雷雨,”又有一人说道。“我们已经损失了一些干草。” 旁人也都应声附和。 尼尔环视他们。有的人垂下眼睛,然而多数人仍然大胆直视他。他说:“这种天气也只能看运气了。你们可以用一种在军队里流行的老方法。” 众人一片沉默。 终于有人问道:“什么方法?” “抽签,”他说道。“给剩下的田抽签,然后按先后顺序收割。” 看着他们惊讶的表情,他微笑出来。 “丢铜板?听猪神赛理敦的叫声?”他们你看我、我看你。“我们以为现在不做这种邪教的事了。” “这比较公平,”有人说道。“比以前公平,本来都是得先割领主的再割我们的。” “不错,”那个大块头说道。“让遍远的威车理也试试运气,不一定要排最后!”他对尼尔说:“我们也需要被抓来伺候贵堡的人力。” 尼尔说:“今天晚上他们就可以离开城堡。我会并自交代这件事。”他告诉自己,至少这是把贝唐玛赶走的一个方法。 “爵爷!”那个大块头声音哽咽地说道。其他人也不安地移动着。尼尔感觉到他已经赢得了他们的心。他们正要向他下跪,他转身走开了。 他一面朝回走,一面又对他们说:“还有,要继续向天祈祷,在我们收割以前别下雨。” 走回大厅,那两个吟游诗人已经在唱歌了。他们的声音非常和谐,有着法国普罗旺斯的风味。一个吟游诗人长得高大英俊,穿着棱形花纹的袜裤。另一人个子较小,披着连帽短袍,他低着头弹琴,所以看不清他的脸。 贝唐玛凑近她,用食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敲一下。 “你刚才听到的是一种法国方言,”他解释道。“是阿基丹和普罗旺斯省流行的语言。在我们听起来很奇怪,不是吗,艾琳夫人?可是现在好的吟诗人都是用这种方言唱诗歌。我看你的法国兵也都是从那些地方来的,跟伊丽娜王后的老家一样。他们的方言跟别的方言很不相同。” 艾琳喝着酒。由那些诺曼人和威尔斯人的表情,他们也跟她一样不懂两人在唱什么。这些南方来的吟游诗人唱的大概是最流行的,在威尔斯边境的人比较熟悉法国北方的诗歌。 普罗旺的诗歌内容多半是说年轻骑士爱上领主的夫人,可是由于骑士的誓言,他们不能结合,对艾琳而言,那种情歌都太美化了,事实上绝对不是那么纯真无邪。 这些吟游诗人似乎比国主驰名。全英格兰的人都知道伊丽娜王后那些贵妇喜欢聚在一个叫爱情庭院的地方,听他们唱述着已婚美女和单相思的年轻骑士之间坚贞的爱情故事。 “他叫罗葛维,”贝唐玛对着那个吹木笛的长腿歌者说。“伊丽娜王后非常喜欢他。不过他当然无法跟她在法国朝廷里的那个伟大歌者范百纳相比——” 她看见那个歌者把笛子放下来,跟旁边弹六弦琴的一起唱一首长歌,是说一个骑士爱上叫艾雯的夫人,她则被残酷的丈夫锁在塔楼里。 贝唐玛一行在这一带混了几个星期,艾琳已知他们非常喜欢听闲言闲语。据她所知,在国王的朝廷里更严重。他们带来的传闻里头,把亨利二世说成跟他的祖父一样好色,那个恶名昭彰的亨利一世曾夸讲他的私生子是全英格兰最多的。 亨利一世的女儿,与就是现任国王的父亲安朱公爵,那时她已经三十岁,而英俊的安朱才十七岁,而安朱的家世背景也是声名狼藉。 伊丽娜王后的家世也好不了多少。他的祖父曾强暴一位伯爵的女儿,把她关在塔楼当情妇。她的父亲威廉公爵十世到处蹂躏教会,她自已更是一鸣惊人,跟法国的路易国王离了婚,随即嫁给了小她十一岁的亨利。 “很多吟游诗人都认为他们应该宣扬对贵夫人的真爱,所以他们自己必须谈恋爱,”贝唐玛跟她说道。 “可是那个范百纳做得太过分了,结果受到路易国王处罚。听说他一直没有再回法国。” 两个吟诗人唱完了,起身行礼按受大家的掌声。贝唐玛热烈地鼓掌,同时稍微提高声音说:“当然那是 伊丽娜王后嫁给我们国王之前的事了。” 艾琳没有听清楚他在讲什么。贝唐玛说的国王与王后的事使她害怕。她想到自已的丑闻:她是在有夫之妇时跟别人生了孩子,而那个人也就是莫莱爵爷,现在娶了她当妻子。这听起来跟伦敦那里的故事一样可怕! 她看见朱尼尔回到了位子上。太阳已经落到墙后面。仆人开始把蜡烛和灯拿出放在桌子上。 那两个歌者再次行礼,掌声更热烈了。个子较小的那人向在大桌上的一位贵宾行札,他的头罩往后滑开一点。 艾琳先是一惊,然后明白了他是故意让她看见他的脸。她僵坐在位子上,看着那个穿着吟游诗人服装的金使转头直视着她。 艾琳想着,是卡沃德,她的牙齿忍不住打颤,卡沃德已经让他知道那批金子没有拿到手了。 结果是另外一个吟游诗人来找艾琳而不是那位金使。 草地上聚集了一堆人与车,全都是想挤上通往城里的那条路。贝唐玛已经先跟莫莱爵爷与夫人辞过行,高高兴兴地跟着雷山治安官等人上路了,他们丢下来这一群喽罗外却像打败仗的兵一样溃不成军。 他们一走,尼尔就匆匆赶到田里去了,艾琳则在院里帮忙波德收拾残局。有几个贝唐玛的手下用两匹骡子拉着一辆车要走,说那辆车是他们的。杜波德跟一些莫莱的士兵则不顾他们抗议,要把车子从骡子身上解下来。这时那个吟游诗人过来站在艾琳的身边。 罗葛维笑着说:“这不算什么,国王出巡的时候更糟。亨利王决心要认识国内的每一块地方,可是除了他跟王后住的以外,其他什么事情都不事先安排。所以其他人只好看到什么就抢。那些大官还好,下面的人就变成像无政府一样。我曾看过几个土兵拔刀相斗,为的只是抢一块牛舍的空间睡觉。” 艾琳没有说话。贝唐玛的手下似乎不想放弃那辆车子,然而那车子很明显是属于莫莱的。她记得在升天节游行的时侯看过它,车子两旁画了云和天使的图案。旁边已经围了一群人,高参也在这时喊着跑了过来。 “车子不是他们的。”艾琳说道,然后转身走开,厨房里还有事需要她去看看,困为厨子正在伤脑筋没有存米了。“显然是有人偷了他们的车,而他们又需要车子才能走。” 那个吟游诗人跟着她。有一个贝唐玛的仆人来抓住他的手臂,说他们已经迟了,而且主人在找他,要他在路上唱歌给他们听。罗葛维不睬他,只是快步赶上艾琳,说:“夫人,可不可以跟你说一句话?” 她斜瞄他一眼。她不想跟他在一起,因为她为一个早上都在提心吊胆的,怕那个假扮成吟游诗人的金使来找她质问卡沃德金子的下落,可是她没有着见他。而她也想不出来眼前这个人找她做什么。 他挡在她前面。“我——夫人——我听说你的金工手艺很好。” 她停下步子,心里猜想他是不是在说笑。她相信这些爱说闲话的伦敦人一定会拿她当笑柄。因为她这位莫莱爵夫人原来是金匠的妻子。 他连忙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非常尊敬夫人,这对我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艾琳夫人,要不是我有事请你慷慨相助的话,我也不敢这样来找你的。” 她不知道他会有什么事求助于她,罗葛维高大英俊,活泼的脸上镶着两道粗眉。能言善道又充满自信,每个人都想获他青睐。 他把她拉到一个暗处。“求求你,”他的声音有一些哽咽。“不要拒绝我,先让我给你看一个东西。” 他伸出手到线外套里掏出一条金链子,上面附着一个东西。他把链子和一块水晶放到她手上。“你不知道这对我意义有多重大。我把它弄坏了,是不小心弄的,我怎么也想不出谁可以帮我复原。我不能等到雷山再说,而且还有别的原因——”艾琳拿起坠子。那是一块上好的水晶,应该是产自波西米亚山区。在钮柏纳的珠宝箱里也有几块。完美无暇的水晶,即使像这一块这么大的也并非没有。这种水晶在西班牙和法国宫廷非常受欢迎,如果好好切割的话,看起来就像亮闪闪的冰块。 这块水晶相当大,约有她的半个手掌大小,切割成心形,边缘还有斜面棱角。它不知怎么从镶宝石的金镶座里脱落了。 她转动着水晶,想着这大概很值钱,可是对她而言太俗了,不合她的口味。 如果这是钮家的店打造的,他们绝对不会向人夸耀。 然而它毕竟是很时髦的饰物,宫廷里大半的贵妇都会愿意用最好的东西交换。 宫廷里的贵妇,艾琳想着。她确信这是一个定情之物。“你是把这个链子戴在脖子上?” 他垂下目光,点了点头。 她摸着水晶,找到一个适当的角度,一下子就把它推回镶座里去了。“这个松了。”她说着把链子还给他。“你得把他修好,不然以后还会掉出来。” 他简直无法相信。他瞪大眼睛。“是啊——”他握住链子,满脸感激的神色。“啊,亲爱的夫人,我这几天一直在骂自已笨手笨脚把它弄坏了!这个水晶心对我实在太珍贵了,它是我心爱的人用圣洁的双手亲自给我的,我一心只想赶快把它修好!” “嗯,这块水晶还是会再掉出来的,除非你到雷山找姓包的或别的金匠把它焊好。” 他依然瞪着链坠。“我真不知道亏欠你多少。你等于救了我一命。”他突然跪下去,抓起她的手亲切地吻着。“我对你发誓,今后我一定会好好爱护我爱人的这个信物。你真是天使。艾琳夫人,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 “好了!好了。”她试着抽回手。一个把珠宝弄坏的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亲爱的夫人,以后你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要找我,”这个吟游诗人说道。“我终生都是你的奴隶。你可以要我做任何事情!” 她从他旁边闪开了。“没什么,我很高兴自已帮得上忙。” 她找到高参时,贝唐玛那些手下仍然顽固地抓着车子不肯放。 “他们是最后一批了吗?” 高参点点头。 看看他们身边的东西,都是一些锅碗瓢盆和床具,他们只是一些下属的伦敦小贩。如果他们本来真有一辆车的话,大概也不值什么钱。“要他们给我们两条毯子和几个大号烧锅,”她说道。“我们就把车子给他们交换。” 旁观的人吃了一惊。她这样等于是把车子白白送给他们了。高参发出命令,于是那些小贩急切地开始装货。杜波德走上前检查,艾琳就乘机走开了。 那个吟游诗人罗葛维显然已经走了。由门口望去,还可以看见贝唐玛一行车队走在田间往城里的路上。 艾琳觉得一股强烈的恐惧感就像巨石压在胸口。她希望那个金使也已经跟他们一起走了。她原以为他会来找她,可是除了在唱歌时看她一眼之外,他并没有什么动静。 杜波德来到她身边后,想找她去看看车子交换来的东西。他告诉她说,有些东西大概不如她所想的好。 艾琳叹一口气走开了。 天气一直又干又热,只下过一次阵雨,夹着冰雹破坏了东边一块封地的田,可是其他地区都没有糟到什么损害。 仲夏是收获的季节,也是一年当中天气最好的时候。每天都是一烈日高挂在蓝天上。七月底在莫莱有个羊毛市集,还有商人从伦敦和法兰德斯跑来参加。由于羊毛卖的价钱不错,养羊人连续醉了好几天。稻和玉米也长得比往年都要高壮。收割的人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个星期下来,每个人都是一副晒饱了太阳的样子。 艾琳总是想着麦格,去年夏天她送给他一匹小马,其后每天都得监视他,不让他跑得太远,至今,她就不时想起他兴奋地骑在马上穿过夏日的田野的样子。在城堡中只要听到有小孩子的声音,都把她吸引到窗房口。他成长的时候不在她的身旁,这令她痛苦万分。她经常猜想他究竟是在南方还是在北方的哪一个城市。一定有人,尤其是那些骑土,会知道他的下落,她很想问他们,但是也知道他们一定不会告诉她。 毕特对她非常同情。“别担心,夫人,那孩子不会有事的。我知道爵爷,他是个最勇敢、最诚实的骑士。他一心只想为孩子好。也许——”他停了一下才说。“——也许过一阵子他会让神父写一封信,你就不会那么挂念那孩子。你何不问问他呢?” 问他?她就差没有趴在地上求他让孩于写信给她了!说不定结果只是一封假造的信,里面什么也没说。而她也知道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在晚上,她的悲伤似乎只会撩起他的性欲。他还想要一个小孩,他似乎想以行动来告诉她,再生一个小孩就可以弥补她失去的这个孩子。然而也有几次他见她对他的爱抚没有反应,他就转身背对着她睡觉了。 在那种时候,艾琳就会躺在床上听那些参与收割工作的人饮酒唱歌。 在满月的前后,路上也常常见到商贩夜行,亨利王登基后这两年,除了商贩和货车之外,也会看到传教士和艺人、音乐家。 虽然如此,还是有一些在战争期间就窝在树林里的法外之徒。他们的数目相当多,实力也很强,有时候甚至会攻击有武装骑士护送的旅客。另外也不时有一些散兵还企图隐瞒他有麻疯病。 有一天艾琳正在厨房监看女仆准备菜,一个骑兵来找她。她跟着他走人大厅。莫莱爵爷跟华特坐在桌前,他的面前放了一本账,华特的面前放着一个保管箱。由尼尔睑上的表情看来,他根本看不懂帐簿上记的东西。 “有什么事?”她伸手过去翻那厚厚的帐页,上面有钮柏纳跟她自己的字迹。 有三个参加十字军战争回来的骑士站在桌前。他们面带怀疑地看着她。 “这里本来应该有的数目在那里?”尼尔指着帐页。“没有人付钱。” 她抬头看那三个新纳入的骑士。“你为什么要现在就付他们新水呢?他们还没有开始服务呢!” 他看起来有一点恼怒。“你看这里,这些人都没有还债!他们都他妈的躲起来了,要等我们去把他们抓出来,他们才会把欠的钱还了。” 他指的是有一些债积欠了一年以上。艾琳说:“目前这些也不能立刻就收回来。”她要他在凳子上移过去一点,腾一个位子给她坐下。那三个十字军骑士面面相觑。他们瘦得像排骨一样,衣服上都是补钉,不过盔甲和武器倒是擦得雪亮。 她伸手把华特面前的箱子拉过来。“你为何要发给他们钱?是要买武器吗?” “全副装备。”他看着她拿起羽毛笔在帐簿上登载着。“还要买几匹好马。他们的马已经不中用了。 艾琳打开箱子看里面。“你一直在支出却没有在这本子上登录。可是那跟别人怎么还债也没有关系。” 华特微微发出抗议的声音。尼尔则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打量她。“你不要管,让她做吧!她有这天分。我知道她会记帐,而别的女人只会用指头。” 那三个十字军骑士大声哭了出来。尼尔抬头看他们,他们止住了哭。尼尔伸手把帐簿,由她手中抽了回来。“让华特给钱给他们,稍后你再拿帐簿自己去研究,然后告诉我有哪些人的债我们可以罹讨。” 有五十名由国王在伦敦征募的骑士,在七月底来到莫莱。他们大多是从东部省分来的英格兰人。华特跟那些法国兵在外院训练这批新兵。尼尔和华特也花了很长的时间坐在大厅里商讨战略,研究要怎样在一次霜降以前去攻击卡沃德。 “一定要重创他们,”华特说道。“那些威尔斯人一直在吹嘘他们怎么样偷我们的羊,还把我们的城门都烧掉了。” 结果他们的计划是突袭威尔斯山区在西洛谷的军营。这是一个很大胆的行动,而且应该使国王开心。他们现在人手充足,不只有这些新兵,也有十字军的老兵。前—阵子城里有一个马匹市集,他们因而添了许多好马。田里收割得也差不多了,所以他们也可以找一些农奴来当步兵。 他们一谈到这个计划精神就来了。练习场上从早到晚都有人在操演。做兵器的人也在连夜赶工。艾琳发觉她很难入睡。那天尼尔伸手要摸她,她把他推开了。 “你是怎么一回事?” 艾琳把脸别过去。他用手肘支起上身看着她。她等着他,事实上每天都在等他谈麦格的事,等他告诉她那孩子无恙;或者说华特已经说服他让麦格写信给她了。 可是他只是又躺正下去,转身背对着她睡觉去了。 第十三章 作者:凯瑟琳·杜维尔 莫莱爵爷朱尼尔带着史华特跟九十五名披甲骑兵、十七名农步兵浩浩荡荡地出了城堡,战马蹄声隆隆,旌旗飞扬。 艾琳和女仆看着他们的队伍走过吊桥,上了通往河边的那条路。她的丈夫挺直地骑在马上,盔甲雪亮。她身旁的女孩都尖叫着称赞他英俊,沿着城堡的墙也有许多围观的人欢呼。他们似乎并不在乎到了晚上威尔斯人就会知道他们出兵的消息。 “这简直是疯狂之举,”艾琳低声说道。“这样子去打仗,这只会用完我们辛苦储备一年的补给和武器。” 杜波德站在她身边。他看起来似乎不同意她的说法。“我们必须征服威尔斯人,”他诚实地说道。“这是上天的旨意。” 艾琳了一声。莫莱的每一个男人都想攻击卡沃德。可是她这一辈子都跟威尔斯人生活在一起,从来就不曾见到他们真正被人征服过。 第二天,伤患就开始回营了。他们在少女井那里遭到埋伏,有些亨利王派来的年轻骑士很不智地冲向躲在树林里的弓箭手。结果有六个人被抬了回来,放在桌子上等着疗伤。其中三个人大概康复有望,可是有两个人则是被箭射穿了肺部。 艾琳派人去找羊毛公会的会长妻子薇丹来,她身材很壮,是个能干的护士和产婆。城里另外还有两个理发师兼郎中,医术也相当不错,可是他们的病人常常在手术后就发烧死掉。 薇丹看看那两个肺部受伤的男孩,摇了摇头。“有时候他们会流血,有时候不会,”她说道。她不理会一个士兵乞求的眼神,迳自把他染血的衣服拉开。“你看见血是怎么样由伤口冒出来了吗?如果血不止住的话,他们就会死。” 艾琳觉得有些恶心,连忙转过身去。可是护士说得对。那两个英国兵在日落的时候死了,高参叫人把他们埋在山边。第二天,其他的伤兵被移到营区去养伤。稍后,负责修大厅的监工跑来找艾琳,告诉她他发现的一件事情。 “这些墙里原来有一个小教堂,”他领她到外面然后说道。“我记得从前听说过。从前女士教是建在河边的。” 监工一面说,一面用手指戳着墙。有一小块石头立了起来,然后发出卡答一声,一根柱子移开,露出一道垂直的黑沟。 艾琳弯身看下去,看到一个足容一人穿过的大洞。“老天,这通到哪里去?” 监工抓抓下巴。“这正是巧妙之处。昨天我和泥水匠高伯,还有木工瓦森溜进去看,发现一个隧道通往贮水槽的闸门。这座城堡的井和贮水槽是在我们这里的下面。他们从这里设计了一套系统防阻挖地道进来的人。” 她直起身子。“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事。” “夫人,这件事情你应该知道,以防万一有需要的话。城堡遭围攻的时候,敌兵会挖地道破坏城墙的墙基。城墙倒了,敌兵就攻进来了。而莫莱从前的建筑师在下面设了一个水闸,可以把贮水槽里的水放出来,挖地道的人就会困在底下淹死了。” 她打了一个颤,想到挖地道的人可能就淹死在她的脚底下。“我从来没有听说莫莱城堡遭到过围攻。” 他摘下帽子,抓一下秃头。“是有过的,夫人。上一次是遭到史提芬王的围攻,那时他在跟女王打仗。”他又把帽子戴上。他伸手搬起一根闩子让石柱归位。“最好知道这个机关以备不时之需。和平是不会持久的。再说战争也还没有结束,不是吗?” 她想到那些伤兵。他说的对。战争虽然结束了,然而就某方面而言却仍然持续着。 “你应该知道的,”他说道。”就是这一套水闸防御系统还在这里,必要的时候,你只需找到机关把门打开就行了,虽然老天保佑最好是不需要。” 艾琳完全没有概念要怎样找到水门。而那个贮水槽不知有多少年没有清理过了,每次用水桶汲水上来时里头都有绿色的脏东西。 “可是还不只如此,”他又说道。“我们又继续找下去,发现了那些地道是从哪里来的。” 她茫然地问:“从哪里来的?” “嗯,”他点点头。“那地道是由河岸底下过来的。” 她惊讶地看着他。“你是说有一个秘道可以离开这个城堡?” “夫人,这是很寻常的事情,”他跟她说道。“你要知道,有一点脑筋的骑士都绝对不会让自己困在一个密闭的地方而不留一个出口。”他转身检视那面旧墙。“以你而言。”他的口气突然换了。“也许你会想要重建旧教堂。像从前那样在这墙里面设一个小教堂是不错的事情。” 在城堡里设教堂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的。平常领主的家人和守卫或许会有一个自用的教堂,可是现在在新建的教堂那里已经有了一批热心的西安教士。如果她在城堡里设教堂,他们就会要派人来主持弥撒,而她不喜欢那样。西安教会的人向来反对女性,依他们的教义,最忠诚的女基督徒不该做母亲或妻子,而是关到修道院里当修女。 “你可以把它装饰得很漂亮,”监工继续说道,“做为专为女士用的教堂,而这控制地道通路的石柱还可以留在这里。” 这样的工程需要花一大笔钱,她怀疑这个监工是否在为他自己的算盘打主意,不过她也不禁想像着一个精致小教堂的样子,这在法国相当流行。 她摇摇头。她可以看出他很失望。 事后她回想起来,却也不禁怀疑那个监工为什么要乘尼尔不在的时候告诉她这处密道的事。 现在这城堡感觉起来空空荡荡的。虽然还是有很多人,新兵在院子里操练,杜波德带着仆役把夏季的收成打包存放在厨房后面,马舍的人在训练七月时在马市上买的新驹,每天早上也都有一批商贩和乡下人带着货品来交易,可是每个人都还牵挂着去西征的莫莱军队。守城的卫兵眼睛一直望着远方的威尔斯山区。他们听说在格拉莫根北边的一处河边打过一仗,莫莱的军队打赢了,并且继续往西格谷的威尔斯堡垒逼近。 几天之后,伤兵回到了莫莱城堡,他们的状况非常糟。因为朱尼尔急着带军去追卡沃德,所以没有时间安排人送他们越过山区回来。 这些筋疲力竭的伤兵躺在营区的地上等待救治的时候,史华特率着空的补给车回来了。 “老天,”他环视四周说道。“就这么几个人?在路上至少还有一半的伤兵,他们都没有回来吗?” 艾琳没有时间回答他。她忙着和薇丹指挥女仆照顾伤兵,可是城内可供遮蔽的地方实在不多,只有骑士住的塔楼和马舍而已,而且那两个地方也都又挤又脏。她不想把伤兵放在那里。 她抓住史华特的手臂。“你不要走,先用车把这些人送到城里金铺大宅那里。”那两个比京的女人可以帮忙。她不能让这些兵死在这院子里。“我们可以把那里当成医院。” “不行,没有时间。”他皱着眉环视四周。“我们得补给军需,尼尔爵爷在等着。” “那就让他再等一会儿。”她走到一辆车子旁边,开始把刚装上去的武器和盾牌丢到地上。华特的手下停止装货,站在那里瞪着她。 他走到她面前。“让这些伤兵就留在这里。他们是骑士,已经习惯这样子了。我必须回西洛谷的战场去。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在那里做什么吗?” 她拉出一把战斧丢在他的脚边。 “你听我说。”他气得嘴唇发白。“金店那里已经不是你的地方了,它是爵爷的。” “不要挡我的路。”艾琳爬上车,拿起缰绳。城堡里的人围在四周,嘴巴张得大大的。她裹着一条旧围裙,头发也束了起来。如果她看起来也跟奴隶一个模样,实在很难对华特发号施令。可是她绝对不能让城堡这里堆满了伤患。她俯身对他说:“如果你不帮忙,我就自己把他们送去。” 他们互相瞪了一会儿。然后华特咒了一声,转身对其他的骑士摆摆手。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开始把车上的军备丢下来,走到草地上搬伤患去。 天气一直干得很。这样对王米收成是很好,可是牧草却干死了。没有青草吃,乳牛的乳量就不多。 “总是会有问题,”孟珊说道。这个比京女人跟甥女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剥豆荚。艾琳由闷热的金铺里出来,跟她们坐在一起休息一会儿。“那些农民一直在抱怨,”孟珊继续说道。“每个地方都一样。对玉米好了,对牛乳就不好。” “可是对豆子也很好。”年轻的白丝低声说道。 “不错。”孟珊心不在焉地应着。 艾琳微笑着。原来在白丝那平静的脸孔与低垂的目光之下还是有一些想法的。 马舍的院子里,有些伤兵躺在草席上晒太阳,另有几个男孩在拿水给他们喝。她把在厨房打杂的仆人带来照顾伤患,叫那些女仆回城堡之后,这里就平静得很。可是此刻艾琳发现,那些伤兵的眼睛都一直跟随着美丽的白丝。 这两个比京女人这几天都在剥新收成的豆子。她们把剥好的豆子装在篮子里放到屋顶上晒。在这种又热又干的日子里,顶多一、两天豆子就变得干干皱皱的,可以储存在麻袋里头了。冬天的时候,厨子把干豆拿出来跟芜菁一起煮汤,再加上一根羊骨,味道好极了。 艾琳看着她们工作,心里赞叹她们的手真是快极了,啪的一下就是一颗豆荚,而且豆荚和剥下来的豆子都分得好好的,手腕一转就能很准地丢到该落的袋子里,而且都是干于净净地未沾尘土。 艾琳闭上眼睛,抬起脸晒着大阳。她想着麦格,然后又想着这两个比克女人把宅子收拾得多好,到处都是这么整洁有序。 她打了一个呵欠。难怪她们的工资比较贵。她们把一座宅子变得完美之至。艾琳兴起一个念头,就是把钮柏纳这座宅院变成旅馆,让这两个比京女人经营它。 嗯,有何不可呢?现在英格兰在新国王的统治下,到处都开始蓬勃发展,商旅络驿于途。她越想越觉得可行。她知道这两个女人很节俭,赚来的工资几乎分文不花。她可以拿发财梦来劝诱她们。 她的脑子迅速转动着。如果这个宅院改成一所高尚的旅馆,再加上金店的营收,她可以过着舒舒服服、安安静静的生活,再也不必担心她当初想逃跑而挪用的金子了,因为朱尼尔现在正拿那笔金子去攻打她的债主卡沃德去了。 亲爱的老天,她多么想离开莫莱城堡和尼尔的魔掌!那个嗜血的恶魔日日夜夜想的只是要使她再生孩子。 “我去拿水。” 艾琳睁开眼睛。白丝站起来,小心地把装着豆子的布包好放在一边。 “太热了,”女孩说道。“我去拿水喝。” 艾琳看着她穿过院子,她的长辫子随着窈窕的身体摆动着。外院的那些伤兵都移动身子,目光追随着她。 孟珊头抬也不抬地说:“不错,那些修士也会来这里。” 她指的应该是那些西安教会的人。艾琳说:“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她。她用头朝白丝的方向比了一比。白丝正在用水桶由井里取水,那些士兵目不转睛地瞪着她。“他们对我没有兴趣,我太老了。他们要的是白丝。”她望着艾琳的眼睛。“你大概会问,为什么?他们要她做修女。他们一直在找在工作而没有结婚的女人。那些修士说,在上帝的眼中,住在修院里当修女才是最好的。哈!”她抓起一把豆子。“我想他们一定经常为她祈祷吧!”” 艾琳觉得背脊好像有一根冰冷的手指划过。“给那些修士食物,他们是来要吃的。别让他们进来。” “白丝的妈妈是我的姐姐,她只有女孩,没有男孩,”盂珊说道。“白丝一直是在女人堆之中长大,九个姐妹,两个阿姨,还有她妈妈。白丝出生以前,我姐姐就没有了丈夫。白丝是个勤勉的好女孩,也很快乐,然而她对男人一无所知。我们都希望自己工作赚钱,可是不要做修女。” 艾琳看着井边的女孩。白丝走路跟说话都很轻柔,她相信这个女孩没有接触过男人。 “还有一个人。”孟珊剥开一个豆荚。“他也来。” 这时欧蒙出现在她们身后的店门口。“夫人,我把银子拿来了。” 他们曾四处探访有没有买卖银子的。结果欧蒙在东克那里找到了,用一些侥幸逃过朱尼尔搜刮的宝石换了过来。 “我就来。”然后艾琳低声说道:“告诉我,还有谁来找白丝谈话?” “谈话?”孟珊不屑地哼了一声。“他是想谈话吧!不错。可是他却只是坐在外面街上看,每次他不是跟你来的时候都那样。” 艾琳站起身。“华特。” 盂珊又抓一把豆子。“那个金头发的年轻人。有时候他在城里逛,有时候替爵爷到铁匠铺办事,有时候去酒馆,可是最后一定来这里,这条街上。然后他就在外面坐在马上看着,等着白丝。” 艾琳转身走开。她很生气,史华特没有权干扰她底下工作的人。她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看那些伤兵色迷迷的眼睛就知道他们在动什么歪脑筋。老天为证,她一定要防止这种事情,即使必须和尼尔谈也无妨。等他出征回来她就要说。 风吹过漏斗形的威尔斯山谷,然后又往回吹过来,直扑他们脸上。尼尔知道,那些士兵点起火以后,烟也会这样吹过来。 他骑着马顺着队伍喊过去,叫士兵在沥青桶点燃之后就往回走。亨利王派来的士兵倚着锄头对他笑着,每人都是一张灰黑的脸。 这山区暴雨即要降临,天空黑得像墨一样。尼尔疲倦地想着,他们需要干燥,才能结束这场围攻。他策马沿着壕沟走去与华特会合。 “好吧!点火吧!”华特愉快地喊道。“他们躲在那土堆后面已经够久了。” 尼尔没有回答。 在他们上方约半里长的土丘上,就是居尔特人的堡垒,历史也相当久远了。西洛谷在他们围攻下已经过了四天,即使在远处都可以看见堡内损伤严重。 他有一点不想开动了。堡内的威尔斯人始终顽强地抵抗着,而他本来是希望见到他们投降,不是逼得他得放火烧掉这地方。他叹一口气,戴上头盔。华特会在右翼等火攻开始就将攻城用的塔台推到墙边,尼尔率领的主力军则是由正门进攻。 士兵已经拿着火把准备好了。他们突然看见堡顶有一些人在探头探脑的,然后又都不见了。尼尔怀疑堡内的威尔斯人知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除非是瞎眼睛没鼻子,不然他们一定看得见火把,也闻得到沥青的味道。 尼尔举起手,然后立即抽回,这是火攻开始的讯号。弹射器把燃烧的沥青桶像流星一样抛掷到墙内和墙外。攻城塔台也架好了,士兵爬上去准备摧毁围墙。突然之间,仿佛什么事都不对劲了。堡内中央升起一根黑色的烟柱,火焰沿着木造围墙往上爬,一阵低沉的呻吟声响起,很多人的呻吟,像是潮水呻吟一般。接着变成了划破空气的尖叫。 老天,这不是平常战场上伤痛或愤怒的尖叫声。 尼尔一时之间有一些困惑。那尖叫使他汗毛直竖。有一个法国骑兵跑上来,然而尼尔听不懂他在嚷什么。 孩子?现在有更多法国兵围着他嚷了。那些可恶的笨威尔斯人以为他们可以永远守住西洛谷,以为它永不陷落,仿佛不把火攻和攻城塔台当一回事。他们在那该死的堡垒内挤满了女人和小孩! 尼尔策马走向正在猛烧的吊桥。堡内像一堆巨大的篝火,直冒着浓烟和烈焰。那尖叫声听得让他牙齿发寒。 华特骑了上来。“他们把小孩丢到墙外来。”他吼着说。 尼尔吼道;“去找钩子来。” 工兵已经把链子勾住索桥,打算把它拉开。里面的人还是没有开门。他们听见嚎叫声中夹杂着哭声,小孩子的哭叫声。 尼尔控制着坐骑“铁锤”,它离火这么近变得不易管束。华特带着几个士兵过来了。索桥的木板在他们脚底下烧着。 “老天要处罚他们,”华特喊道。”他们原可以为了孩子谈和的。” “那不是他们作战的方式。”也不是我们的方式。 士兵把钧子设好了。索桥上面很热,无法站人,所以他们拉着铁链往后退。有人从墙上往下射箭,一个新兵中箭倒了下来。他的同伴连忙放下铁链把他拖开。华特跳下马,把他们丢下的铁链拿起来。 火烧穿了木板。索桥裂开了,一半的人都掉到了沟里。 堡内有人找到了开门的机关。尖叫声与哭嚎声刺着他们的耳膜。门打开一条缝。一群妇女和小孩像蚂蚁一样涌了出来。有的在索桥上一脚踩空。掉到底下的深沟里。门现在大开了,一群疯狂的威尔斯暴民一拥而出,拿着矛与剑攻击士兵。他们有的人身上的衣服着了火。 尼尔试图策马走过索桥尚未烧坏的部分。他四周是一群你推我挤的暴民,发狂的牛也奔驰在人群中。堡内的建筑仍在烧着,茅草屋顶看来就像火把一样。里面挤满了人,皮肉烧焦的味道直扑他的口鼻。 在那些推挤的人群中,有一个人对着尼尔尖声喊着。是—个女人,脸部已经烧伤了。她的手里抱着一只焦黑的猫还是狗,一面哭嚎着。然后尼尔才看清,那烧焦的一团东西是一个婴儿。 那个烧伤的女人拿了一把长刀。尼尔想让“铁锤”往旁边避开她,可是她朝马刺过来,一刀插在它的肩上。“铁锤”尖嘶着站立起来。 尼尔坐不稳鞍子,掉了下来,手里仍然抓着缰绳。他掉在疯狂的威尔暴民之中,跌在“铁锤”的铁蹄之下。 第十四章 作者:凯瑟琳·杜维尔 海蒂拿着蜡烛走进爵爷的卧房,艾琳立刻醒了,不过这个女仆还是推一推她的肩膀。睡在房里的其他女仆也睁开眼睛,用困倦的声音私语着。 “他们回来了,”海蒂俯身对她低声说道。“他们带着爵爷回来了。” 这话听起来有一点奇怪。 艾琳摇摇头,想把睡意赶走。见到站在微弱烛光中的海蒂,使她有一种奇怪的不祥感觉。艾琳掀开被,坐了起来。屋外响着雨声。天气终于变坏了。她把蓬松的头发撩到后头,说:“爵爷为什么回来?” 海蒂把头转开。“院子里有个传令兵就是这么说的。他们带着爵爷回来了。” 老天。艾琳的心在狂跳,连忙抓起毯子裹住身子往楼下走。女仆跟在她后面,一面悄声说着话。 外面下着大雨,她们无法出去。院子里的草地已经变成了湖一般。大门口的火把在雨中看起来就像珠宝在闪烁。一长队黑色的人影出现在来城堡的路上。莫莱的士兵从威尔斯回来了。艾琳走进雨中。她光着脚,地上的雨水淹至她的脚踝。 领头的是华特。他骑了进来。她简直认不出他那副缺乏睡眠的苍白模样。 “华特!”他身后的骑士都异常沉默。她踩着雨水跑过去,拉住他的马镫。“老天让你们平安回来了。哪里——” 她的话声停住了。那些骑士都像石头人一样坐在马上。她看见华特牵着一匹灰白色的马,背上驮着一个脸朝下、身子被紧紧包裹住的人形。 四周仿佛突然一片黑暗。她紧张地看着华特。他回避着她的目光。 她要知道真相。她低声说道:“他死了,是不是?” 隔了一会儿之后,她嗡嗡作响的耳朵才听清楚他的回答。 “他被马踏到了,”华特说道。“就踏在那条伤腿上。我们经过城里的时候,我已经通知医生叫他们来了。” 两个骑士把被斗篷裹住的尼尔抬到楼上的房间里。女仆挤在墙边看着。那两个骑士爬上回旋的楼梯顶,把他的身体变成侧翻比较好抬。那裹住的人形发出呻吟。女仆连忙冲到房间里去把床铺好。 “他不能坐在鞍上,”华特继续说着。“所以你也看到了,我把他用斗篷裹起来,然后用腰带将他绑好,挂在马背上骑回来。可是那样子挂着没多久,他就因颠簸而呕吐了。” 艾琳感到胃部直往下沉。她没想到会看见丈夫这样奄奄一息地被人抬回来。虽然全城堡的人都知道他俩之间没有感情,可是她要怎么办呢? 那些骑士身上都是烟味,而且湿淋淋的。他们把尼尔抛到床上,那个湿透的斗篷中又传来一阵呻吟。那两个骑士焦虑地站在旁边。华特弯下腰去设法解开绑斗篷的皮带。 她把华特推到旁边。她低头看丈夫,几乎无法认出那似乎没有生命的脸。他看起来就跟裹着脏寿衣的死尸差不多。 华特揉揉下巴。“他在门口还活着。我曾经下马看他是不是还有呼吸。可是他已经处在昏迷状态,认不出我是谁了。” 她伸手摸丈夫的睑,是冰冷的。 “那条腿坏了,”华特说道。“我想是断了。” 她想要对华特尖叫,叫他不要说话。一个女仆拿着刀子过来给她。她把皮带切断,将斗篷拔开一部分,然后示意那两个骑士将他的身体翻转一下,好让她继续把整个斗篷脱掉。他没有清醒,只是痛苦地叫着。 她全身已经汗湿了,于是往后退一步。他身上仍然穿着铠甲,上面沾着血迹可是看不出来他是哪里在流血。 老天,要是他们在替他脱衣服的时候死了怎么办?别人会不会怪她呢?“华特!”艾琳说着。她的手在发抖。 “夫人。”他走上前。“让我们来吧!” 华特跟那两个骑士合力把尼尔身上的铠甲和衣服脱掉。尼尔再度痛喊出来。艾琳走到窗口,努力想避开他的叫声。这时楼梯上响起脚步声,那两个郎中带着工具来到门口。 “啊,你们来了。”华特走向他们,对他们说着话,并不时回头看看床上的病人。那两个郎中则不时看向站在窗口的艾琳。他们一头油油的卷发,手指甲也脏兮兮的。她向来不喜欢他们。她可以猜到他们想要做什么。 她转身告诉一个女仆到楼下去,要人带话叫高参去城里把护士找来。 那个女孩嘴巴张得圆圆的。“夫人,你真的要这么做吗?费老板不会让他的太大在半夜出门的。” 艾琳的神经紧绷起来。她推那个女孩一下,那女孩踉跄了一步。 “老天,你要我打你吗?告诉他们说,是莫莱爵爷需要她!” 那个女仆呜咽着转身跑下楼去了。 华特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艾琳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把刚才裹身体的毯子丢开了,现在身上只穿着白色的短睡袍。谁都可以看见她的乳房和双腿,但她已经累得不想理会它了。她走到床边站着。 尼尔此时已是全裸,成大字形躺在那里,那条命根子歪歪地挂在腿旁。他的身体散发出汗臭味和烟味,皮肤异常苍白,只有左臀部到左膝那一部分是一片青紫和红肿。她低头再仔细看,发现他的双手也有烧伤。 女仆拿来几个脸盆的水。艾琳用布沾一点温水,替他擦着脸。 他的皮肤发烫,即使隔着布她也可以感觉到温度。他突然睁开眼睛,令她吃了一惊。他也只是睁开一条细缝,但仍可以看见里面的眼珠发亮。他抓住她的手腕,虽然生着病,他依然握得很紧。 “不能切掉腿,”他用混浊的声音说道,眼睛盯着她。“我死也要留着腿,不能切掉。” 她在床边坐下,手仍然被他抓着。华特走过来站在旁边。她不必看华特,也知道他把那两个郎中找来是为什么。 她盯着丈夫惟悴的脸。如果没有了腿,朱尼尔就不太可能保有封地。就算亨利国王对这位曾救他一命的骑士很大方,要守住这块边境领土也需要四肢健全的人才行。 老天,她疲倦地想着,如果她想报复,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了!如果他们把他的腿切掉,而他活了下来,国王也许会派给他一个空闲的职位,好比皇城的守城人或是郡长之类的。可是残废就是残废,他永远都得拄着一根拐杖走路。 华特咕哝道:“他不可能保住这条腿的。” 她的手被握得更紧了。她低头看,他的眼睛瞪着她,似乎在不顾一切威胁她。 他是在威胁,不是在恳求。他要她怎么做?她心里猜想着。他明知她是多么想摆脱他,就差没有谋杀他了。要是他不肯切断腿,要是那条坏腿害他死掉,就连他也知道她会庆幸终于可以摆脱他了! 他的喉间发出干涩的声音。 她示意女仆拿一杯水来。她俯身把水举到他的嘴边,他痛苦地喝着,大部分的水都由嘴角流到了脖子上。她与他非常接近,两人的眼睛盯在一起。 他那因发烧而干裂的嘴唇动了一下。他用沙哑的声音说:“孩子。” 两个骑士都凑上前来听他说话。华特看看她。艾琳无法移动,因为她的手腕被他紧紧抓住了。 她盯着他,突然明白了他要说的是什么。只有他知道她的儿子在哪里。老天,如果她希望麦格回来,就是移天换日也得想办法让尼尔活下来! 华特在她身旁说道:“夫人,我们要不要再把他换一个位置?他的腿那样子会比较舒服。” 她瞪着床上这个人。如果她先前对他还有一点同情,或是对他有一点爱,对这桩婚姻有一点夫妻之情,现在也已经没有了。她猛力一扭她的手,他放开了她。他想跟她谈交易:拿他那条烂腿来换她爱如生命的儿于!她再也无法想像还有比这更卑鄙、更残酷的事了。 “夫人?”华特又在问她。 她坐直身子。噢,他会留住这条腿的,她会想办法成全他。因为如果朱尼尔死了,她就永远也无法知道麦格在哪里。 她凑到他耳边,用旁人都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保证不会让他们切掉你的腿。”他扭曲着嘴。她知道他不信任她,就跟她不信任他一样。“我可以发誓,如果你希望我这么做的话。我已经叫人去城里找羊毛商的太太来了。她是护土,也是接生婆。” 他睁大了眼睛。 哈,让他去往最坏的方向想吧!她忍不住又说:“无论如何,那两个即中都会在外面等着,如果你要的话,他们随时可以来切腿。你只要说一声就行。” 她知道他不会叫他们的。 他现在已经伤得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不肯发一下善心呢?在生死关头的时候,他只要说一句话,告诉她孩子在哪里就行了。不管他以后是死是活,老天也会把他这笔善行记下来的。然而她知道他还是不会那么做的。 他闭上眼睛。华特弯下身。“爵爷?尼尔?” 她说:“他又昏过去了。他听不见你的。”艾琳拿起湿布开始擦他的脸和肩膀,然后叫女仆再去拿热水,继续擦他的腿。他在外头好几天了,身上一股恶臭。 华特站在床边咬着嘴唇。“你不应该告诉他关于护士的事。” 艾琳把脸旁的头发撩开,“华特先生、请叫这两位骑士带出去,要厨子给他们弄一点东西吃。叫人去照顾马,然后要杜波德拿一瓶酒和一些食物来。我要吃早饭。” 她想他不会接受她这样对他发号施令的。然而他只是把头盔拿下来,用手理一下头发,然后不发一言地转过身,示意那两个骑士跟着他离开了房间。 雨一直下着。老神父和助手都由城里赶了过来,打算给病人行临终涂油礼。艾琳告诉他们说爵爷还没死呢,就把他们赶走了。护士薇丹来了,拿着草药包,喘着气爬上楼梯。艾琳帮她脱掉斗篷,放在火边烘干。 “这种天气,”护士喊道。“我们终于有一些雨水了,谢天谢地,如果他们不会又给我们来个洪水的话。河里的冰已经变成激流了。” 艾琳给她一杯酒,领她到床边。护士弯身检视着,按按他的肚子,嗅嗅他的嘴唇,又贴着他的胸部听了一会儿。然后她再看他的腿,她拉来一张凳子坐上去。 “你要我告诉你什么呢?说你应该把那两个修胡子的郎中赶走,把爵爷的腿留住?他跟你说他希望这样了吗?” 艾琳从火上取下壶,又倒给她一些热酒。 薇丹说:“嗯,我想也是这样。”她喝一口酒。“孩于,如果这条腿的病毒跑到他的身体里把他毒死了,别人会把我当女巫烧死的。你不会的,可是你也变成了寡妇。像你这么漂亮,国王会很快再给你找一个丈夫。” “如果你要听我劝告的话,”她继续说道。“我会说,你该到沃斯特去找医生。他很好,跟他的祖父一样,是犹太人。我喜欢他们,比意大利人好多了。那样他才可以得到最好的治疗,而且没有人会怪你。” 艾琳瞪她一眼,“到沃斯特来回要两天,而且现在路已经很难走了。” 护士伸手到火上取暖。“他这个伤很久了,不管骑不骑马都应该会让他不好过。可是像他身体这么健壮,真是好本钱。”她用手在身上比着。“我们身上都有血在流动循环,如果受阻就会积起来腐烂化脓。他腿上那个化脓已经有段时间了。” 艾琳移开目光。“那个伤一直没有好过。” “哈,”护士说道。“那两个郎中会想要切掉他的腿,但是依我看那样他也会死。” 艾琳站不住了。她坐在床边,手撑着头。 护士继续说:“沃斯特那位医生的祖父很善于开这种血瘤,他有很好的钢针,可以把血毒吸干净。这种血瘤必须切开,然后用热东西,也许是煮洋葱来把毒吸净。” 这时仆人把酒和食物端了进来。艾琳虽然叫了早餐,现在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她把它给护士,护士立刻到桌前吃了起来。 艾琳闭上眼睛。雨再加上壁炉的火使得屋里非常闷热,几乎无法呼吸。她说:“把他的腿切开,把毒吸出来,可是你要保证不会把整条腿都切掉了。”, 薇丹放下汤匙,用指甲剔着牙。“这样有一些危险,血瘤附近的切口常常会再发毒,那样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整个身体都会中毒,病人很快就会死。就因为如此,才会有很多自称医生的人认为最好还是让旧伤保持原状。”她把盘子推开,用袖子擦擦嘴。“可是爵爷的伤不会维持原状,由于被马踏到了,以后会越来越槽。你由他发烧的情形就可以知道。” 华特回到了房间。他已经把铠甲脱掉了。雨水把他的头发洗得很于净,可是他的蓝眼睛旁边有着疲倦带来的黑眼圈。 艾琳说:“华特,请你找四个强壮的骑士来按住尼尔爵爷。” 护士站起身。“告诉管家说,我需要几桶煮得滚烫的糠。还要干净布,夫人,不要厨房里的,要你房间用的。我带刀子来了,可是我还想看看你的窗子有什么样的。” 那两个郎中走进来,微笑着向艾琳鞠躬。一个人伸手到袋子里,取出一把擦得雪亮的锯子。 他们听见床上发出抗议的呻吟。 原来他是醒着的,艾琳心想。她希望自己能想出一些狠心的话,让他以为郎中真的要开始锯腿了。可是她已经累得没有这种心思了。 “你有没有两便士?”她问华特。她现在还是没有自己用的钱。“把钱给他们,要他们回去。”她想到外面的大雨。“不好。把钱给他们,让他们到厨房里吃一点东西。” 他用怪异的神情看她一眼。她靠着床往,眼皮直往下合。护士在房间里走动着,不时拨动一下炉火。 华特说道:“那么,你是要留住他的腿了。” 艾琳发出了沙哑的哭声。 第十五章 作者:凯瑟琳·杜维尔 那条腿没有断。四个骑士按住尼尔,护士举起刀,切入他的大腿。一大团脓汁和血水立刻冒了出来,喷得他们全身都是。床上的人痛吼一声就昏了过去。 切开的伤口发出一股恶臭,激得他们眼睛直流泪。女仆楼上楼下跑着,有的拿布来擦地,有的来换掉染血的床单。杜波德带着厨子进来,谈着怎样用刀子切到肌肉里最合适。薇丹把烂肉丢到木桶里。不时有骑士拿酒进来,看尼尔是否需要喝酒,可是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艾琳坐在床头的一张凳子上,脸靠着床柱,听着别人说话。厨子带人拿着热麦糠和洋葱进来时,她正在打瞌睡。尼尔的臀部垫了一块牛皮,然后又加上一块带着毛的羊皮,把他整只腿包起来。他们把滚烫的麦糠和洋葱糊倒在他的腿上,他又发出嚎叫声。 华特喊道:“按住他!”那四个骑士整个人扑上去压在他身上,他一面扭动一面尖叫着。那股脓臭的味道又跑了出来。 护士来回走着,不断用手在围裙上擦着,脸上尽是发亮的汗水。一会儿之后,她走到床前,帮着厨房的男孩把牛羊皮掀开,取出沾血的糠,换上新的。尼尔的整只腿看起来就像煮熟的牛腿一样。 艾琳回到凳子上继续睡觉。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雨也停了。屋于里暗暗的,安静得很。女仆已经把屋里整理过,可是那股臭味还在。 薇丹本来坐在火边,这时缓缓起身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床上的尼尔。他发着烧,说着呓语,把身上的毯子扯开了。她把毯子拉好,盖住他的肩膀。“今天的热敷会把毒都吸出来,可是发烧太久会使他体力很弱,”她说道。“要用凉水把他洗干净。” 艾琳由凳子上站起来。“我叫两个骑士送你回城去。” 护士看起来很感激的样子。他们走向门口,护士忽然转身看她,眼光锐利。“告诉我,孩子,你为什么要他活着?” 艾琳张口结舌地看着她。她连忙说道:“好吧!就这样子。如果以后有什么听审,我会说你已经尽了力,就像一个忠实的妻子一样。” 高参派了两个骑士守在楼梯口。艾琳把厚重的木门关上,却无心再去上闩。 她走到壁炉边,屋子里仍然很热,她的衣服巳经汗湿了。她站在火前,把衣服脱掉。在火光照耀下,她的身体突然感觉轻柔而光滑起来。她伸展一下身子,把长发绾起来用手理一下。 她转身光着脚走回床边,掀起毯子爬了上去。床单已经换过了,可是仍然有洋葱味,所以她尽量往旁边躺着。 尼尔的头在阵痛。他的脸僵硬得很,而且还是烧得很烫。他只能半眯着眼看着屋子里。糟的是他的腿好像被夹住了一般,动都不能动。他全身痛苦之至。可是他刚才看见一个仙女在房间里裸舞,长发飞扬。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他生病了,伤得很重,可是绝对不至于死,他这么告诉自己。他看到的不是天使,而是萦绕他梦境的迷人精灵。她走开了,他看不见她了。然后她又突然出现在他旁边,衬着金色的光芒。赤棵的她掀开毯子上床,在他的旁边睡下。 尼尔想移动,想伸手摸她,那条腿发出剧痛。可是他知道,那个赤裸的仙女就在他旁边躺着,因为她翻身的时候他可以感觉到床在动。 他模糊地想着,有人派她来照顾他。他仿佛可以感觉到她躺在身边,把生命注入他的体内。所以尽管头痛欲裂,尼尔还是睡着了。 艾琳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望着火光投在墙上的影于。刚才她还累得几乎无力爬上床,现在却清醒得很,因为她忘了一件事情。 她本身想跟薇丹要一帖薄荷油跟泻剂的,结果竟然忘记了。 她握紧了拳头。如果尼尔活了下来,她就有希望找到麦格。可是她不需要第二个孩子,不然她会被困住的。 史华特一个早上都在找她。虽然身为骑士队长,他不应该胡思乱想或是花时间来做这种事。 骑士卫队直挺挺地坐在马上,目不斜视,从城堡大门一直排到城里的市集广场,看起来相当壮观,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白绿相间的莫莱旗帜。看热闹的群众挤在他们后面,依华特估计或许有上千人。他们都是想看亨利国王和王后,不过“她”并不在人群中。 他知道想在人群中认出一个女孩子并不容易。不只是方圆之内的农民都来了,连东克和雷山的人也连夜赶来想一睹龙颜。可是华特告诉自己,尽管如此,他想找的那个身影一定是如鹤立鸡群般出众。天知道,她在他的梦中总是那么真实,仿佛她真的在他的怀抱里,在他的床上。 然而他这样全副盔甲地在马上坐了好几个小时,却始终没有瞥见她。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从眼眶里跳出来了,只是拚命想从头盔底下看过去,努力寻找着她。 他想,一定是那个跟牛头一样壮的老姨妈不放她出来,连看国王和王后都不行。 他不知道那些比京人到底是怎样的女人。别人都以为如果她们希望做专职的好工作,就应该到修院去。然而她们显然不这么想。 当然,她们也没有跟华特说过话。即使他想探问她们的生活情形,她们也似乎不曾注意到他的存在,尽管他经常去大宅那里,她们连眨眨眼瞄一下都没有。他怀疑白丝会不会连他长得什么样于都不知道,或许在她眼中他跟其他骑士都一样,都是全身盔甲,佩着一把剑。 他曾经问过一些从法兰德斯来的新兵,知道比克人并不宣誓效忠什么领主,她们只接受自由身的女人鼓励,献身于严格的祈祷规矩和简单的生活,也时常做善事,尤其是帮助穷人。 他觉得最奇怪的就是她们虽然不是修女,却似乎非常满足于修女般的生活,甚或有过之。她们似乎不需要男人。 他无法想透这一点,尤其是像她那么美丽的女孩。他环视四周人群,无法相信她们竟然连女人常有的好奇心丝毫都没有,连亨利王和伊丽娜王后都不想看。老天,就连他也都想看看伊丽娜是否如人所言,是全欧洲最美的女人。 号角声响起,表示国王和王后马上就要到了。亨利王的先锋侍卫队最先出现,群众挤到狭窄的街道上,每人都穿着最好的衣服。由各行业公会的人表情看来,他们似乎已经准备好一篇欢迎词。 一阵风吹过来,把旗帜吹得飘动起来。高参本来在来回巡视骑土队伍,此刻骑到了华特的身边。亨利王的亲信卫队沿街骑过来,穿着红、橘色的上衣,尖帽上插着黑羽毛。 高参在号角声中对他喊着说:“听说会有一场马上比武。” 华特点点头。这些国王的卫队非常健壮,其中必定有不少的好手。英格兰现在已经变得跟法国一样,到处盛行马上比武。自由骑士常在夏天四处游历,参加各种盛会向人挑赛,有的人甚至靠这个赚了不少钱。马上比武通常会持续两天,模拟战场上的混战相斗,俘虏对手之后要求赎金。 华特艳羡地想着这样确实可以赚大钱。他的出身是伯爵最小、最穷的儿子,但仍有资格参加国王的马上比武——那是说,如果他略行贿赂的话。可是高参就不行了,因为高参是半个日耳曼人,身分比佣兵高不了多少。 华特叫高参再去巡视一下莫莱的队伍。他们的骑士从日出就站在路上等,现在马正需要喝水了。他本来想派人提着水桶喂马,可是就在这时来了一队持紫色旗帜的主教卫队。 主教卫队的服装花色斑斓。群众挤到华特的马后面想要看清楚。他的坐骑哼了一声,走到街道中央,撒了一泡又长又音效十足的尿。围观的人群都笑了起来。华特及时策马回到路旁,让那些卫队通过。莱斯特伯爵和另两名伯爵在卫队簇拥下并肩谈着话,根本没有注意到夹道欢迎的人群。 突然,华特看见她了。白丝穿着朴素的灰衣裳,长长的银发辫垂在背后。她优雅地走在人群中,比大多数女人都高。 一时之间,华特真想策马出列去追她。要是能抓住她就好了!叫她不要走,跟他说话。血液在他的脑子里奔流。 可是等他再望过去时,她已经不见了。 在城的另一头,管家杜波德和几个仆人正在跟国王的法国厨子争议。国王的厨子理当把他们几天前在赫福伯爵领地上狩猎所获的十七只鹿带来以供晚宴使用。 现在要到城里去取猎物是困难重重。皇家队伍上上下下有好几百人,把几条路都占满了。杜波德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把货车赶到屠夫那里去。 到了那里以后他们才发现,国王的手下说的是没人能懂的普罗旺斯方言。那些皇家仆人不相信他是城堡的管家,还以为他是要来偷伯爵的鹿。 那些法国人挥着手臂叫着说,就算他们把鹿肉交出来,国王的食物也应该是由他们这些皇家厨子来准备。也许是国王,或者是王后不信任本地北英格兰厨艺。 莫莱人也很生气。他们都很讨厌这些傲慢的随从,而且也知道这批人很快就会把他们的存粮吃完。他们早就听说,国王这一批出巡队伍可以在几天之内把一块富庶的封地变成惨遭蹂躏的荒地。 双方火药味很重,把彼此祖宗八代都骂光了,甚至于还交手了几拳。结果,亨利王的总管捂着流血的鼻子,叫手下把鹿放回赫福的车上。 突然大家都安静下来。莫莱的大厨路克大声问国王那一票厨子,有谁能烧一道全鹿大餐,配上芜菁、苹果布丁和酱汁,而且鹿蹄、头、眼和角都要齐全,完完整整地端到大厅里献给国王享用。 “芜菁?”国王的厨子哼了一声。“从没用过苹果布丁。什么样的东西?” 双方的人面面相觑。他们知道烤孔雀可以整只上桌,翅膀甚至可以展开像要飞的样子,烤乳猪也可以一只一只排在母猪旁边好像要吃奶的样子,这些都是豪华盛宴上最受欢迎的杰作。可是如果能把足足有三人重的全鹿大餐搬上桌,那才是登峰造极的厨艺。 那些法国厨子你看我、我看你。“当然可以,”一个人说道。“那是我们国王最喜欢的一道菜。可是我们要问——你们行吗?” 一时之间没有人答话。莫莱的厨子相信这些人一定以为他们这穷乡僻壤都是无知的野蛮人,可是他们还没有见识过莫莱城堡的厨艺呢。 远处的街上响起欢呼声。国王和王后驾临了。杜波德听见声音,才想起来他错过了自己最想见的,就是人称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伊丽娜王后。 然后他又想到王后也会光临晚上的宴会。他的心狂跳起来,如果运气好的话,他说不定可以找机会站在旁边观看她坐在大桌上用餐。 相形之下,什么烤鹿大餐都不重要了。 夹在随行队伍中的贝唐玛也在想着食物。现在已经是中午了,他的肚子越来越饿,可是他想大概没有希望吃东西了。年轻的亨利国王向来不注意吃饭时间,总是骑着马或看着书就忘了用餐。再说,所有吃的东西都在队伍的最后面,就算他想吃也吃不到。贝唐玛叹一口气,无奈地等着队伍到了城堡外面扎了营再说。 他也希望国王和王后今早在赫福时发生的口角已经化解。不过他很怀疑有这可能。 他望着骑在前面的国王与王后身影。亨利矮壮的身子在马鞍上不太优雅地坐着,可是他却还像颇有兴趣的样子。高雅的王后的身边则围满了期盼她青睐的吟游诗人与侍卫。 国王对穿着也是不修边幅。今天早上他突然兴致高昂地骑马狂奔了一番,还好侍从想尽办法劝他穿上了丝袜裤、戴上一顶羽帽。现在他看起来好一点,可是贝唐玛知道他还穿着狩猎时的那双臭靴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到市集广场,围观的群众欢呼着把花朵丢到他们的马前。王后骑到国王旁边与他并行,事实上他们从上路以来就没有说过话,不过这也比两人彼此叫骂好一点。 贝唐玛叹一口气。要是这个二十三岁的英格兰王能够放过所有见到的女人,不再拈花惹草就好了。王后有权对他发脾气。 另一方面,旁人也不得不想到国王是怎么讨厌王后养的那一票歌手、哲学家和诗人,他们那种奇装异服和言行教人实在不敢领教。王后是很有幽默感的人,所以贝唐玛有时怀疑她是不是为了要气亨利才养这一票怪异人物。 一个年轻的办事牧师骑到主人贝唐玛的旁边,递给他一小袋酒和半块新出炉的面包,大概是在城里某处弄来的。贝唐玛满心感激地接过来。“老天保佑你,尔威,”他说道。“为了你这善行,我要任命你做主教。” 年轻牧师胀红了脸。这时由于人群拥挤,国王一行人放慢了马步。伦敦主教下了马为大家析福,风把他的声音传到广场另一头。 贝唐玛打量着王后的背影,担心她是否太累了。今天早上国王骑马的时候,她也在后面追了好几里路。她的骑术跟国王一样好,然而那样骑马狂奔还是大危险了,纯粹是傻瓜的行为,尤其是最近宫中盛传她又怀孕了。如果贝唐玛没有记错,她的前一个孩子,也就是亨利王子,现在才三、四个月大。 他把酒喝完,将空袋子交给尔威。这时贝唐玛想起上次到莫莱的情形。那一趟访问还算愉快,只不过他不甚喜欢那个爱尔兰人朱尼尔。可是他倒挺喜欢那个迷人的妻子。 尼尔在伦敦主教面前下了马。他的腿伤还没有完全好,行动仍然有些笨拙,所以他尽量少在公众场合露面。 他一手牵着马缰绳,一手伸过去牵他妻子的手。这动作倒不是出于感情,而是要让她走在他旁边。他了解亨利王,知道国王还没有跟他算帐。他未经许可就结婚而招致的罚单在几个星期以前送达,另外一封要征收他妻子一半财产的通知也刚刚收到。 尼尔一手抓着妻子的手腕当支撑,然后单膝下跪行礼,开始宣诵他的欢迎词。 一阵风吹过,暗示着秋季即将来临。风把沙尘吹到艾琳的眼睛里,她眨着眼睛,差点役注意到尼尔跪下去时扯着她的手。她也跟着跪了下去,这时一个马夫过来牵走王后的马。国王把一只腿移开马蹬,看着他的莫莱臣民。 亨利国王井下英俊,艾琳有一点失望地想着。她从前一直听说他的父亲安朱伯爵非常英俊,而且很讨厌比他大十一岁的妻子,也就是王太后。他们的儿子一定是长得像母亲。亨利国王短小粗壮,一双弯腿像常年骑马的人。修剪整齐的红头发和胡子并没有使他好看一点。她听说他脾气很坏,发起脾气来会胀紫了脸,倒在地上又吼又踢的。然而艾琳也从未见过一个男人眼光如此锐利,如此充满智慧。那张长满雀斑的脸上有一股力量,让人想起亨利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带兵入侵英格兰。 国王在对尼尔说话。出神的艾琳把目光移向王后。 这可绝对不会教她失望了。伊丽娜长得非常迷人,然而又跟艾琳预期的不太一样。她并不像吟游诗人所歌咏的梦中情人那样是金发碧眼般娇嫩,而是身材修长,皮肤像橄榄般光滑,脸部轮廓完美,一双足以融化人的黑眼睛充满嗔笑怒骂种种迷人的丰采。 王后的头上披着一块红纱,顶着镶红宝石的小金冠。披在肩膀上的长发是夹着金纹的暗褐色。伊丽娜王后的美既耐看又令人目眩,难怪人人都说她。 艾琳发觉自己在盯着王后看。伦敦主教凑近对艾琳说了一些关于王后的话,她点点头。国王仍然在说话。这时艾琳往国王的身后望过去,看见两个侍童骑在威尔斯小马上捧着国王斗篷的下摆。 其中之一是麦格。 “他妈的我怎么知道国王会找上他?”尼尔吼道。“我叫乔斯把孩子带去威灵福郡长那里,他是我的好朋友,也是一名好骑士。他那里是训练孩子的好地方。” 一个女仆想帮他穿靴子,他叫她走开了。房间里有一堆仆人在帮他们为晚宴打扮。外面楼梯口挤满了贵族信使等着见他。 艾琳面对着他,全身颤抖,嘴唇发白。“国王什么事都清楚得很,”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他是把我的孩子留着当人质!””你是怎么搞的?”他拿着靴于,小心地在床边坐下,以免弄痛了伤口。“国王知道的是我告诉他的,我说我找到你,跟你结了婚,那孩子是我的私生子。莱斯特送来的通知函上说,我得缴一大笔罚金,因为我没有征求国王同意就结婚。” 紧张的女仆为艾琳脱下底袍,她穿着麻内衣站在那里发抖。“你的私生子?你是这么叫他的?”她扭着双手。“噢,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他?我的孩子在那里,然而我却只能看着他跟宫里的人走掉!” 尼尔皱眉看着她。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害怕。今天要不是他抓着她的手,她就会当着国王、王后和大家的面跑过去把孩子抓下马了。 华特走进来说,草地上已经没有空间了,亨利王底下一些不守规矩的人都跑到城里去了。城里来参加盛宴的人想叫尼尔谈谈这件事。 尼尔咒着走到门口,对那些商人喊着要他们先去宴会厅,他会派人处理这件事。华特跟他一起回到屋内,然后把门关上。 “老天,你还以为那些人会自己照顾自己了。可是国王喜欢搞得大家鸡犬不宁,”他一面穿衣服一面说道。“华特,你等着看吧!天一亮国王就会毫无预警地跳上马,随便选一个方向跑去打猎,让那些随从匆匆忙忙穿靴子上马去追。我见过这种事。每一个都连跑带爬地跟在亨利后面,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我跟他当了许多年的兵,才发现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华特把系着狼头银扣环的皮带递给他,问道:“是什么呢?” “啊,你猜不出来吗?”他低头把腰带扣好。“亨利已经是一个高手,能把那些王公贵族逗得像狗一样团团转,然后不高兴的时候就一脚把他们踢开。” 华特说:“国王对你似乎不会这样。” 尼尔说:“哈;你以为我们现在在做什么呢?我们现在也像厨房里的猪一样,等他离开了我们还跪在地上,满心希望自己已经讨得他的欢心了呢!” 女仆把一面小镜子举在他面前。他凑上前眯起眼睛看着,同时用手梳理一下长而卷的头发。他直起身,朝另一头的妻子那边望过去。 她穿了一件深黄色的长袍,后面还拖着长纱,这是伦敦流行的式样,非常合身地衬出她的曲线。她看起来像一朵黄玫瑰。她把头发中分,脸颊旁边的小辫子串着珍珠。 华特低声说了一些话,尼尔点点头,一面仍打量着她。她先前的苍白肤色此时巳转为嫩红,嘴唇上抹了红色发亮的唇膏,眼睛上有蓝色的眼影。她站在那里,美丽的脸上微蹙着眉头,看起来迷人无比。只有王后才比她更美。 尼尔突然想起躺在床上疗伤的时候。他想是她救了他一命。算他好运,妻子没有让那两个郎中碰他。 他转着念头说道:“我们最好把她安排在外院,离王后远一点。” 华特说:“哈,让她离国王远一点。” 这话一点也不错。尼尔作了一个鬼脸。 第十六章 作者:凯瑟琳·杜维尔 艾琳听他们谈论她,好像当她不在那里一样。她不必抬眼看也知道尼尔打扮得怎么样,那些女仆是怎么谄媚他、怎么欣赏着他健壮的身材。 她想他是称得上英俊的,虽然不像金发碧眼的华特那样会让女仆惊叹昏倒。尼尔让她想到教堂里双手执剑的石雕,严肃、强壮而沉默。 当然,他发脾气的时候例外。 他永远也不会原谅她的,她想到这里不禁微微打一个颤。那批黄金的秘密像石头一样沉沉压在她心底,让她每天都觉得自己好像濒临毁灭边缘。 她在广场上第一眼见到亨利国王,就知道国王绝对不会对手下在做什么一无所知。他那双眼睛随时在怀疑、在思考。只要看看他就可以明白为什么他可以当领袖,而周遭的人在他这个年纪时只不过刚出头而已。 艾琳告诉自己,那就是为什么他把麦格留在身边。国王才不是随意在骑士家挑中这个孩子,然后又把他带回这里。她可以想出来的唯一理由就是他要扣住麦格,直到他查出那个密使和黄金的事情。 她强忍住颤抖。她不知道自己怎样熬过这场皇家盛宴,而国王可以当众揭穿她!他会指控她是叛徒,协助转运黄金给敌人。 她站在那里低头想着,我也害了尼尔和我的儿子,我们都会死得很惨。 尼尔走了过来,女仆格格笑着往后退开。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真的是珠联壁合,由仆人的神情可以看出她们心里是这样想的。 他低头看她。“老天,如果你这副样子出去,别人会以为我们是去参加丧礼呢。” 华特在胸前比一个十字。“爵爷,别这么说,开玩笑也不行。” “那就让她笑一下。” 女仆冲过去打开门。杜彼德和一票厨房的人差一点跌了进来。“夫人,”管家喊道。“我必须跟你谈一下,非常重要的事!是关于赫福爵爷的鹿——” 华特把他们推到楼梯口,本来等在那里的人连忙往后退开。 艾琳轻轻扶着尼尔的手臂,另一手撩起裙子后面的纱。楼梯又曲又窄,而她的身体仍然在发抖。 她希望国王今晚不会指控她叛国,这种事应该巧妙处理。她希望还有机会见麦格,他只是一个孩子,国王不可能会认为他也有罪的。 他们走到下面的院子里。这是一个晴朗的午后,皇室的仆役忙着为贵族按地位高低安排座位。然而大部分人都不在意,只是各自说着话。曼彻斯特伯爵和赫福伯爵抱怨说肚子已经饿了,他们不愿像小学生一样站在旁边,所以迳自去找酒喝了。 国王也到了,他喊着要人把乐师找来,让宴席开始。众人纷纷入坐。乐师围成一圈站在后面,等着国王与王后在特制的高背椅上坐下。 国王和王后没有坐在一起,中间隔了几个位子。贝唐玛跟萨斯伯瑞伯爵溜到这些空位上坐下,随即跟国王谈起话来。 王后像一个光彩焕发的黑美人。她倾身叫一个吟游诗人过来拉一张凳子坐在她对面。他照做了,而且还抓了一个同伴过来。 华特走到尼尔身后,凑到他耳边说:“王后想要作对。你看国王的样子。” 尼尔看得出来,伊丽娜在玩一个危险的游戏。亨利从早上就开始喝酒,脸色通红,眼睛也是一副张不开的样子。那两个英俊的吟游诗人背对着众人,坐在王后对面说话。王后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亨利国王看着他们,手肘撑着桌子。他身旁的贝唐玛开始谈起亚里士多德,伦敦主教也加了进来。坐在艾琳一旁的宫廷总管雷西抱怨说,把普罗旺斯的人跟其他地区的法国人一起放在宫中是多么难管理。 尼尔握住艾琳的手。她转头着他。史华特又凑上来低声说,王后自己在下面的草地上搭了一座帐篷,而国王的帐篷就在大门外,邻近的是贝唐玛、伦敦主教和坎特伯里大主教等人的帐篷。王后带来的普罗旺斯侍卫士都在一个帐篷,国王的法国侍卫则在另一个帐篷。 尼尔扬起眉毛。 王后的笑声又传了过来。一个吟游诗人站起身,一脚踏着凳子诵起一首诗。王后仰头看着他,面容明亮。他迅速地伸手摸一下她的手,然后抽了回来。在下桌的神父转头瞪着他们。另外一个吟游诗人开始给六弦琴调音。 “老天!”尼乐喃喃说道。他看见国王不怀好意地低下头,就像生气的公牛一样。 有人来到艾琳身后。她回头一看,是杜波德带着两个厨房仆役,身上披着沾血的围裙。她瞪着他,他急切地说道:“夫人,看在老天的分上,请派人来帮帮我们!我们已经管不了厨房了。国王的人占了我们的地方。现在连我们的弓手都得来帮忙看护做好的肉。” 华特说:“我离开厨房的时候也是这样。国王底下的人在抢夺所有的东西。” 艾琳想她应该跟华特去调解厨房里的纷争,可是她也怀疑自己帮得上什么忙。她对城堡里的事务还不算熟,很多人仍把她当成金匠的太太,在国王的法国兵面前就更不必说了,他们把莫莱的人都当成野蛮人。 她无法引起尼尔注意,他正在跟雷西说话。于是她对华特说:“你去厨房尽量设法处理吧!” 国王跟贝唐玛已停止说话,而今贝唐玛沉默地坐在那里,手里玩着一个空酒杯。神采飞扬的伊丽娜王后自己拿起鲁特琴,唱了起来;有人叫乐师过来,于是他们穿过桌子之间,站在王后和吟游诗人面前替她伴奏。 雷西又开始说话了。“王后是相当受敬重的,连英格兰人也喜欢她。她的祖父和父亲都很宠她。当然,法王路易也很爱她。” 他停了一下,想看看艾琳是否在听。“你知不知道,她本来是要嫁给哥哥。可是有一天他骑在巴黎的街上,一只猪突然由沟里跑出来,他的马受惊跳起来,把他摔到地上去,他当场就死了。结果本来被送到修院当修士的小王子路易又被抓了出来加冕即位,并且娶了他哥哥的未婚妻。” 艾琳点点头。她知道伊丽娜十四岁时嫁给了像修士一样的法国国王。全英格兰的人都知道。 “啊,可是那些吟游诗人,”雷西喝了一口酒。“英格兰人都很烦他们,可是王后喜欢。亨利国王喜欢法律、哲学,还有——呃,比较世俗的东西。”他叹一口气。“他们的兴趣完全不同。王后在跟法王路易结婚之时,就有传言说她跟吟游诗人有染。可是亨利不像法王路易那么温顺。” 艾琳已经听惯了宫廷中种种关于王后的闲言闲语。她突然想起上次跟贝唐玛一起来的那个吟游诗人,他那个水晶链坠,还有他说的神秘爱人。他叫什么名字呢? 她转身要问雷西,可是亨利国王突然倾身对那些乐师叫着,而那些乐师背对着他,没有听见。国王见他们没有停止弹奏,很生气地把一块面包丢过去。那块面包落在王后的面前。 每个人都安静了下来。国王把酒杯一推,杯子倒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睛盯着伊丽娜和她周围那一伙人。贝唐玛按着亨利的袖子,可是亨利把他甩开了。 拥挤的大厅里霎时寂静了,人人盯着国王看。亨利向来脾气暴躁,现在看他胀红了脸,一股恐惧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就在这时,艾琳看见杜波德带着一群仆人,扛了一块木板出现在门口,由那木板大小来看,似乎是把一块门板拆下来做的,上面放了一只完完整整的烤鹿。两个莫莱的守卫向前踏一步,吹起号角。 听见这声音,有人转过头去看。换上干净衣服的杜波德走在最前头,四个厨子分别扛着木门板,举到肩膀的高度。 艾琳碰碰尼尔的手臂。他本来在看国王,没有注意到杜波德。这时他看见了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支扛鹿的队伍不太稳地朝大桌走来,厨子抓着油腻的木板边缘。宾客响起一阵欢呼声,因为全鹿大餐是伦敦宫廷的传统特色,在威尔斯边境却是罕见。 一个可怕的麻烦马上就要发生了。木板上的酱汁非常滑腻,上面那只大烤鹿开始偏向一边,滑到旁边衬着的芜菁与蔬果布丁。 他们加快脚步。木板微微震动一下,酱汁滴到扛鹿的人手上。前面的人抬的木板偏了一点,鹿头就往前滑到左前方挂着。 扛鹿的人慢下来,想把木板扶稳一点。 “不要停,”杜波德喊道。他要那两个吹号的骑士来帮忙。“抬前面!走快一点!” 可是那只鹿已经滑到太前面,整个重量都集中在前面的扛者身上。杜波德说的对,他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走快一点。 然而,他们走得又太快了一点。他们经过的时候,旁边座位上的人都赶快往别的地方躲开。鹿又往前滑了一点,一团酱汁落到地上。后面抬木板的人一脚踩到酱汁上,滑了个四脚朝天。 烤鹿开始快速滑动。满身大汗的厨子踉踉跄跄地扛着鹿,忽左忽右偏着,场面惊险万分。 尼尔站起身。雷西也站起来。大桌上每一个人都站了起来。半醉的国王张口结舌地看着烤鹿冲过来。 雷西喊道:“老天,莫莱,你想那只鹿是打算逃跑吗?” 但他没有时间回答。惊惶的厨子此时已变成了小跑步,那只鹿头挂在前面摇晃,一路滴着酱汁。杜波德站到旁边,喘着气叫他们停下来。 可是没有地方让他们停。眼看快到大桌了,他们设法稍微转一个方向,一个厨子喊道:“抬起来一点!”他们想把鹿放在桌子上。 结果不如他们所想。 转了新方向之后,鹿头正对着乐师和吟游诗人。他们抬起头,看见那只鹿正往他们冲来。乐师尖叫着把乐器抛开,同时往旁边闪。那两个吟游诗人恐惧地互看一眼,然后勇敢地张开双臂挡在王后前面。 在前面扛木板的两个人努力想把板子抬高一点,可是已经失去了平衡,那只鹿整个飞了出来。芜菁像下雨般散落,而那只大鹿直撞向吟游诗人的胸前。 最先爆笑出来的是亨利国王。他突然心情兴奋起来,拔出短剑跳上桌子,唤大家一起来杀丛林怪兽。 大厅里还是一片沉默。 皇家侍卫着见国王挥舞着短剑呼唤,冲上桌子掀起木板,想把压在底下的吟游诗人抬出来。 “你们没有看见吗?”亨利喊道。“我们猎到的东西现在开始报仇了!我们要扳平叛乱!” 终于,众人也大笑出来。赫福伯爵和萨斯伯瑞伯爵也喝得跟国王差不多醉,他们跳上桌子,踢翻了酒杯。想掀木板的骑士发现那只烤鹿已经摔成了好几截。宫廷总管一起一块鹿腰肉,小心地放在国王面前。亨利坐下来,依然笑个不停。萨斯伯瑞伯爵也郑重其事地接过骑士递上的鹿头,只是鹿角已经不在了。 艾琳胆战心惊地扶着雷西。莫莱爵爷已经跳上大桌,去帮忙抬木板,把下面被撞昏的吟游诗人救出来。夹在这些帮手之间的伊丽娜王后站起身,用餐巾擦擦溅在衣服上的酱汁,在侍女的簇拥之下离席而去。 “好极了,妙极了,亲爱的,”雷西在艾琳身边说道。“现在国王心情大好,多亏了你们的手下。想一想你有什么愿望吧!亲爱的夫人,因为现在你要什么国王都会答应。” 艾琳刚把大部分蜡烛吹熄,听见有脚步声跑上塔楼。 “不要让他们进来,”尼尔说道。他已经把仆人打发走了,自己坐在床缘脱靴子。“管他有没有宴会,也应该让人好好睡一觉。” 门砰地一声开了,麦格闯了进来,乔斯拿着一堆衣物跟在后面。艾琳一时僵在那里,连兴奋的尖叫声都发不出来。 “噢,妈妈!”他冲过来抱住她,几乎使她身体腾了空。“你听我说!我们去了哪些地方,乔斯和我!”他的声音充满兴奋。“噢,可是我要告诉你我们不能待太久。乔斯说我们必须赶快下去到营边找找看有没有床位。可是我一直跟国王在一起,妈妈!我的工作是照管头盔和换蜡烛之类的!” “亲爱的老天,别用喊的!”她好不容易才让他静下来片刻,然后吻遍了他的脸。“噢,亲爱的,站着让我看看你!” 她快乐得几乎哭出来了。过了这么些星期,她竟真的能把他搂在怀里!如果她能的话,一定再也不让他离开她的视线。 他挣出她的拥抱。“妈妈。不要这样!”乔斯在他身后作了一个不甚认同的表情。“你不能亲我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她垂下手瞪着他,麦格事实上只离开几个星期,可是已经改变得让她无法相信。他的头发剪成了诺曼第骑士的样子,像一个锅盖一样覆在额上。他穿的衣服是属于皇室的颜色,小披肩上别了一个皇室的徽章。 更明显的是,他学会了站得挺直,眼睛直视、抬头挺胸,双手紧贴着大腿。其他的卫兵见到她也是这种姿势,然而她无法相信这个立正站在眼前的小骑士是她儿子。 “母亲大人,”麦格说道。他朝乔斯望了一眼,好像想起来什么事,然后单膝跪下,捧起她的手。“愿上帝赐福于你。” 他匆匆在她的手指上吻了一下,然后跳起身,冲到尼尔面前。尼尔已经脱下靴子,坐在那里看着他们。 “爵爷,”他深深鞠了一个躬,这也是新鲜事。他正色说道:“我谨祝你健康幸福。我非常高兴能再见到你。” 尼尔故意上下打量他。“很高兴见到你看起来还不错。”他的声音作出很凶的样子。“怎么你只离开这么短的时间就长得这么高了?” 麦格一本正经地说:“时间并不是那么短,爵爷,我们去了大半个夏天,不是吗?至于长高——”他叹一口气。“他们告诉我说,像我这年纪正在长。” 尼尔也努力装出严肃的样子。“你学了很多。记得在祈祷的时候要想到你妈妈,她可是想死你了。”他看着乔斯说:“你们赶快下去找床位。去看看高参,他给我们的人保留了一些地方。” 乔斯行了一个礼,麦格看了也照做,手指举到眉毛上。可是艾琳挡住了他们的路。 “不要,不要这么快走,你才刚到!宝贝,不要担心,我们的客人都还在喝酒呢,让乔斯下去吧!”她想拉住他的手。“来跟我在床上坐一会儿,就像——你小时候一样。我给你找一些好吃的东西,然后你告诉我你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什么事。” 他还是用同样的表情看着她。“不行,母亲大人,我必须服从长官下楼去。”他深吸一口气。“可是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他喊了出来。“我真的想!我的狗还在这里吗?它有没有生小狗了?” 他突然一转身,招手叫乔斯跟着,冲出了房间。 “乔斯。”她无助地说着。 尼尔站起身,朝乔斯点点头。乔斯再度行一个礼,然后走了出去。 她走到床前坐下,仍然满脑子都是麦格的影子,他现在说话的口气、他看起来的样子。“乔斯为什么对我态度这么冷?” 他抬起脚放在床上。“你让他前功尽弃了。” 她转头看他。 他躺下去,扬起一边眉毛打量她。今晚在宴席上,他看起来比国王身边的其他贵族都英俊,也更危险。她想着,也许他知道国王周遭有谁是叛徒,秘密送金子给卡沃德。也许他知道她做的事。 她转回头,明白自己再担心这件事是自找苦吃。就连她的儿子看起来也很崇拜他。老天,为什么不会呢?毕竟,麦格也是他的儿子! 艾琳茫然坐在床上,想着不管自己怎么奋斗,她这一生还是就这样完了。现在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属于她,她的儿子、家宅,甚至金铺的工作室。任何神又一定会告诉她说这都是她自己造的孽,不肯接受上天的旨意。 可是她还是不想做朱尼尔的妻子,她满心怨恨地想着。由这几天所见,她非常不喜欢国王的朝廷,不喜欢那些王公贵族说闲话谄媚逢迎的样子。整个世界好像都围着亨利转,而他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毁掉任何人。 她不想过那种生活。 老天,她不愿意想是否那种生活已经开始了!她是否再也不能回复从前平静的城市生活?再也不能和那些同业一起生活?跟麦格、欧蒙、汤姆住在那比莫莱城堡好几百倍的房子里? “你在做什么?”尼尔说道。“把蜡烛弄灭上床来。” 她起身在房里找着灭蜡烛的盖子。城堡里有一堆仆人,但是也有很多东西找不到。这里本来就不是适合居住的地方,而是给军队驻守用的。她说道;“国王怎么跟你说鹿的事?” 她当时距离太远,看不清烤鹿掉下去以后发生的事,可是他却在那里帮忙。她终于找到蜡烛盖子了,开始用手剥掉上面的蜡。 他说:“国王给你的管家一笔赏钱。当然亨利是喝醉了,可是这整件事让他龙心大悦。还要感谢老天,你厨房的那些人没有把那一堆东西掉到王后的背上。”他打了一个呵欠。“如果伊丽娜聪明一点的话,就该把那些唱歌的家伙赶走。从前就惹过麻烦。” “嗯,我也听说了。”她把蜡烛弄熄,然后舔舔手指再捏一下烛芯以免冒烟。“雷西告诉我很多事情。”她拿着最后一根蜡烛走到床边,然后把它放在桌上。“他很喜欢讲闲话。他说王后最大的弱点就是习惯让别人崇拜她。” 他枕着手臂看她。“她习惯了有钱有美貌的日子,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微微转身避开他一点,因为她知道他想要和她办事。她说:“我想她是希望亨利王爱她,就跟法国国王一样。” 他伸手抓住她的衣角,把她拉到床上坐下。“亨利自己有爱她的方式。她把他想要的都给了他——半个法国、大笔财富,还有两个孩子,那是法王路易不能给她的。” “那不一样。”她任他把她拉到怀里,他把她拉到他身上,掀起她的睡衣,摸着她的臀部和大腿。他的大手盖住她的屁股捏了一下。 “而且她很漂亮,”她有些呼吸不过来地说着。“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你更漂亮。”他对她说道。 她抬头瞪着他。 “到我这里来。”他把她的头拉下。 她呻吟一声,放弃了抗拒,大腿滑到他的腿间。 他用手指玩弄她的头发。“要这样才能使你快乐吗?”他在她的唇边低声说道。“让孩子跟在你身边?” 热情的魔力消失了。她想要挣脱他。 他皱起眉头紧紧抓住她。“那天晚上我想要告诉你——我腿伤那天。我要说,如果我死了,乔斯会把孩子带回来给你。” 她不相信他。 “他妈的!”他抓住她的手臂。“我答应会让孩子回到你身边,国王跟这事没有关系。”他摇着她。“我要你对我表示感谢。” 从另一方面而言,她想她是相信他了,相信他会告诉乔斯说他若死了就把麦格带回来。 她用双手把头发撩到后面,然后俯视着他。她拱起背,缓缓放低身子,骑在他的那个部位上。 …… 艾琳突然哭了出来,趴在他的身上哭个不停。 他喘着气,一面抚摩她的湿发。“嘘,没事了。老天,你为什么要哭?孩子现在回来了呀!” 她用手背擦擦嘴,但是脸仍然贴着他起伏的胸口。她不想移开,她底下他的身体又温暖又强壮。 她不想离开他。她想找一个理由这样贴在他身上。 “艾琳。”他在她耳边轻唤着。“你什么时候会告诉我你有了?” 索桥整夜都是放下来的,好方便参加宴会的人进出城堡和营地。华特骑上通往城里的路,太阳已经出现在树梢雾蒙蒙的天空上。缺乏睡眠使得他眼睛发痛,可是他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做。 在草地上,已经有几个仆役起来生火准备做早餐。国王驻在沿路的守卫看见华特经过,都向他行礼。 在入城之处他放慢了马速。大清早已经有人在外面活动了:运菜到市场的人、提灯巡城的人。面包店也打开门,让刚出炉的面包香味传出来,诱得人直流口水。 他们看着华特骑马走过。他们都认识他,知道他是爵爷手下年轻英俊的队长。面包店老板和守城的人向他打招呼。 他也举手招呼。他想他们知道他要去哪里。已经有很多人都见过他找各种机会跑到金匠门口那条街上逗留。 连他的马也都知道怎么走了。他们经过教堂和羊毛商的库房。然后那匹马知道目的地已到,自动停了下来。 这栋大宅院四周都是高墙,可是由街上仍可以看见楼上的房间。仆人的房间窗帘都是拉下来的,可是有一个房间亮着灯。华特看见有一根蜡烛在移动,影子投射在墙上。 她们从日出工作到日落,他想着,不是工作就是祈祷。然而这两个比京女人似乎很快乐。她们两人在一起时总是有说有笑的。跟别人在一起时就不同了,那时就总垂着眼睛,面无表情,简短地打着招呼。 有人走到窗前,打开窗帘,倒出一盆水。华特搜寻着里面的人脸。老天,是白丝!她刚洗完脸,穿着一件宽松的袍子,可以看见她年轻的乳房。她没有把头发梳起来,而是任它像月光一样披散在肩上。他看见她举起手臂,开始梳头。 他坐在马上,出神地望着窗口。天色亮了一点,已经亮得足以让人看见有人骑着马在门外头。 她打着呵欠往外头看一眼,然后看见了他。他看见她吃了一惊。她的目光犹豫了那么一下。可是那惊鸿一瞥,那讶异的眼神,已经深深映人了华特的灵魂深处。 然后下一瞬间她已放下梳子,迅速伸手把窗帘砰地一声拉上。接着,蜡烛兀场熄火了。 史华特没有移动。他在马上坐着又等了很久的时间,眼睛仍然盯着那扇窗,可是那里只是一片黑暗。终于,他掉转马头,开始沿着原路往回骑。 这已经比他希望的好多了。至少她已经知道他在那里看了。 第十七章 作者:凯瑟琳·杜维尔 “除非我下了地狱,我才会告诉你们亨利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好东西!”尼尔把酒杯砸到房间另一头的墙上,红色的酒液溅在石砖上。 赫福伯爵弯身把杯子捡起来,放在附近的桌子上。 “国王至少给了你跟曼彻斯特和萨斯伯瑞一个顾问的头衔,可是却什么也没有给我,尽管这几个月来我是怎样拚死拚活地去抓卡沃德那批家伙!” 曼彻斯特伯爵搔一下大肚皮。“放轻松一点,莫莱,我上次看见你还好好的,不像被威尔斯人找过麻烦的样子。” 赫福伯爵看起来若有所思。“然而莫莱说的对。谁会想到国王竟然会派贝唐玛偷偷地跟卡沃德谈判?你看亨利是多么喜欢让我们惊讶?他向来喜欢这样。”他耸耸肩。“我想这是由于你上次攻击西洛谷的结果,尼尔。卡沃德的一些女眷也被烧死了。” 尼尔狠狠瞪他一眼。“老天,我不要再提那次屠杀,那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赫福说:“放心,是傻瓜才会把妇孺放在那木造堡垒里面。” 通往塔楼房间的门是开的,可是艾琳不想进去。她站在外面的楼梯口,可以听见里面的动静。国王要跟卡沃德谈和的消息确实让人震惊,可是每个人也都说,这正是亨利的作风。国王喜欢政治和谈判。这样让守边境的领主大吃一惊更是他的本性。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在跟一些公会的代表谈话。国王的人马把这里搞得乱七八糟是一回事,可是城里人最担心的是那些从外地冒出来的商贩,他们贩卖各式各样的东西,抢了本地人的生意。 亨利要和卡沃德谈和的消息使大家忘了本来在抱怨的事。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发展。 “不要忘了,”铁匠说道。“卡沃德的父亲曾经宣称这块地方在古早以前就是属于他的。” 酒商呻吟了一声。“亨利国王出卖了我们。这谷地是英格兰人的,我们一直在跟威尔斯人对抗!” 让艾琳担心的不是谈和的事,而是卡沃德会到莫莱这里来跟亨利王见面。 这些年来有不少金使秘密携带黄金到威尔斯,可是只有一个金使见过她。然而其他金使一定也知道钮柏纳涉入的情形。 “说不定和平不会那么快来,”她说道。“谈判通常都会持续很久。” 公会的人还是很担心。他们又开始讨论要不要向国王诉愿。如果他们要跟这些好战的威尔斯人生活,就必须让国王知道他们的难处。 她不能惊慌,艾琳这么告诉自己。企图再逃跑也没有用,她既没有钱也没有地方可去。公会的人来找她不只因为她是他们的一员,是金业公会的会长,也因为她现在是莫莱夫人。他们仰仗她发挥新的影响力。 这个担子实在太重了。至今她所造成的影响,是她的管家和厨子差一点用烤鹿压死了王后的两个吟游诗人。 一个骑士拿着一盘食物上来,见她站在那里就停了下来。她接过盘子,走进房间。 “我们也都会有麻烦,莫莱,”赫福说道。“威尔斯人根本不会马上比武,他们连这个词的意思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一定不会要求赎金,而会把我们的脑袋砍下来。” 尼尔说:“那么就让他们看我们怎么做好了。” 曼彻斯特喝完杯中酒,用小眼睛盯着艾琳。“啊,那些威尔斯人并不像你们所想的那么野蛮。卡沃德有几个手下本事很好。”他把空酒杯放在盘子上。“你要小心了,尼尔。我怀疑他们会忘记西洛谷的事。如果你被他们抓住了,赎金一定非常高。” 赫福对着酒杯哼一声。“如果他们能抓住你的话!” 莫莱转过头去。“我不喜欢这种比武,既浪费人力又糟蹋好马。” 赫福笑了。“如果威尔斯人不行的话,我会抓住你,莫莱。我喜欢你的新马,光是那匹马就值得我试一试。不过你损失了从前那一匹也是很可惜的事,它叫什么名字的?” “‘铁锤’”。 “对,很不错的马。我看过你骑着它在法国打仗。” 几个伯爵出去了。艾琳捧着盘子站在那里。如果有马上比武,每个人都会来,国王会来,卡沃德当然也会。 无论如何她得想一个办法。她说:“你不能参加比武。如果你被抓住,赎金一定是天价。别人都以为我们很有钱。” 尼尔倒一杯酒,一口气喝完。他用手背擦擦嘴,看着她说:“老天,我还以为你不要我参赛是可怜我的伤腿。” 她咬着牙说:“我我为什么要说那种无用的话?你想做什么就会做。我担心的是钱的问题!我只是不希望你再把我们仅剩的一点钱浪费掉而已。” 她很想知道钮柏纳的家产被用掉了多少。根据她的估计,到现在很可能都已经花完了。所有招待过国王的贵族都知道那笔开销有多大。就连爱吹嘘的曼彻斯特伯爵也在担心下一个轮到他的时候怎么办。 她看着尼尔又倒了一杯酒;他跟赫福那些人已经喝了几个小时的酒,现在已经不太清醒。 “不管是什么比武,谁也别想抓住我要求赎金。”他的口齿含糊。“老天,你太低估了我。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没看我打过仗。” 老天,她才不想看呢! 她把盘子放到桌上。“亨利王在找城里的女孩子。铁匠告诉我,国王派了一个女人跟两个侍卫每天到城里寻找年轻女孩。羊毛商已经把他的女儿送到亲戚家去了。” “老天。”他瞪着她,有一点摇摇晃晃的。 艾琳咬着嘴唇。她想把卡沃德和金子的事告诉他,说卡沃德可能知道她代转黄金可能也会把这事告诉亨利王。可是她怀疑他现在清醒得会肯相信她。 她叹一口气,说:“也有一些人想把女儿,甚至妻子送到亨利的床上,那样他们就可以向别人夸耀。有些女孩还认为,如果怀了一个国王的私生子,对她们是天大的福气。” 他怒视着她。“别让他碰你。你听见了没有?” 她转开身。“老天,国王在这里的时候你的眼光一直没离开我,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吗?” “我了解亨利。”他又倒了一些酒。“他早就想要你了,可是他也知道我在注意。” 只是因为他在注意。她撇着嘴角。现在想跟他谈卡沃德和黄金的事根本是不可能的。 一开始她只是承继钮柏纳生前的作法,代转黄金到威尔斯,但是现在却不是那么无辜了。即使金使已经警告过她,说现在金子不只是来自法王路易,也来自亨利王自己的贵族,然而她还是愿意接手。 天知道那些贵族是谁。说不定有的人还踉国王一起到了这里。 “你是怎么一回事?”他双手插腰站在那里,皱着眉看着她。 我是卖国贼,艾琳想着。我偷了那批黄金想要逃跑。 她突然觉得一阵头晕。她从来没想过死,可是现在可以知道死亡已经离她不远了。叛国贼向来都死得很惨,要严刑拷打之后把肠子挖出来再分尸,最后再吊死。 整个房间似乎在她眼前旋转。老天,他说对了。她是怎么一回事?她为什么觉得自己不想再活在这恒久的恐惧之中? “艾琳,老婆。”她听见他的声音,那声音带着担忧,而且好像来自遥远的地方。“是有小孩了——跟我说话呀,你不舒服吗?” 她没有办法回答。她的头在晕眩,嘴里充满苦液。她想呕吐。 说不定真的是有孩子了。她现在早晨都会想吐。可是从前怀麦格的时候不会这样。 他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他俯身对她说:“你躺在这里。”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去叫海蒂来。” 她不想要女仆来,她希望他留在这里。她需要有人帮助她。老天,她真需要有人帮助,需要人保护她! 可是她没有说话。一会儿之后,她听见他走了出去,然后把门带上了。 “他妈的,史华特跑到哪里去了。我的队长在哪里?他应该来做我的侍卫官的。” 尼尔伸出手臂,让高参帮他把铠甲穿好。穿了这么厚的盔甲,里面又穿上垫得厚厚的衣服,不必等太阳出来他就会满身大汗了。 他由眼角瞥见原是十字军的一个先锋兵骑马检视比武场地,着看有没有什么坑洞或石头。亨利国王的一批手下已经挑了最好的树荫底下扎营帐。今天会非常热,大阳还没出来,草上的露珠就已干了。威尔斯人在两边扎营,离亨利王的英格兰兵和法国兵远远的。一些威尔斯仆从在场上牵着马练跑,有的则把武器分类摆好。 让大家稍微宽心的是,卡沃德那边只有少数几个骑士要参赛,不过都是一些参加过比武的老手。有传言说威尔斯人可能会把场地占了然后挑起新的战争。不过显然威尔斯人也想避免这种危险,所以报名参赛的只有寥寥数人。 卡沃德自己骑在一匹黑马上,盔甲擦得雪亮,黑衬衫上绣着一只银色的龙。他把头盔挟在腋下,英俊的脸上带着微笑。所有的威尔斯人都在为他欢呼。 骑在卡沃德旁边的亨利,红发红睑的他看起来平凡得像一个老妇。 这个比武场设在河边,相当平坦,而且也够大,足以让二十人以上同时出赛。仆从已经替国王和王后搭好了帐篷,装饰上红色彩带,旁边还插上挂着鲜艳旗帜的旗杆。伊丽娜王后还没有到,可是有几位贵族夫人已经来了,站在一边讲着话。尼尔找着艾琳,可是没有看到她。 先前他在穿衣服的时候他们又吵了一架,结果她又不舒服得吐了起来。 这是她活该,他告诉自己,谁教她为他参赛的事发脾气。凭他以往的声名,他怎么可以弃权?然而她却认为他可以。 而且她担心的也不是他的腿。这只腿让他很烦,因为它还没完全复元,不像他所预期得那么强壮。可是她却高声谈着什么赎金的问题,说什么威尔斯人赢了他会使他们破产。 他又告诉自己,是由于怀孕使她变成这个样子,而且她也在生气现在不能离开他了。她并不是害怕他失败被俘。 高参正在帮他弄锁子铠的时候,赫福走了过来。“那个年轻人华特在哪里?我以为你说他今天要做你的侍从的。” 尼尔转动一下手臂以适应铠甲的重量。尼尔曾派一个童仆去找华特,结果那男孩回来报告说这个早上没有人看到过华特,他的床也没有睡过的样子。 尼尔问:“你要参加第一场比赛吗?” 第一场通常都是一些急着尝试的新骑士。老兵都会在旁边观察一会儿之后才参加第二轮。 赫福说:“不要。我参加第二场。你呢?” “我参加第一场。”他想活动一下他的腿,说不定他连第一天都撑不下去。而比武场地到下午就会变得乱七八槽,尘土飞扬。 华特死到哪里去了?他很少迟到的,而且一定会有很好的理由。 麦格穿过场地跑过来,一路闪避着马匹。乔斯跟在后面。 “噢,爵爷!爵爷!”麦格停下来,一脸崇拜地看着他的盔甲。“我——我可以帮忙吗?他们说华特迟到,”他舔舔嘴唇,看看正在帮尼尔佩剑的高参。“我会的——我可以——” 尼尔正色说:“检查一下我的马刺,看看装好了没有。” 高参抬头扬起眉毛看他。 尼尔投给他的眼神似在说,他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让麦格做。 麦格跪下去,捧起马刺仔细看着,样子慎重得活像神父在主持弥撒。乔斯在一旁笑了。 一会儿之后尼尔搂着麦格的肩膀把他轻轻推开,然后单膝跪下,在胸前画一个十字,口里念着祷词。他站起身,马夫把他的新马牵来,那是一匹红棕色的大马,名字叫“朱比特”。这匹马训练得很好,可是没有什么参加比武的经验。尼尔上马的时候,它乖乖地站在那里。马夫说:“它有一点懒,大爷,不过脾气很好。” 老天,一匹战马不需要这种特性。“哼,我的脾气可不好。” 尼尔把长枪挟在腋下,用马刺踢一下马。“朱比特”身体颤动了一下,然后快步跑了出去。 到了比武场上,赫福骑着栗马走到他旁边。“尼尔,”他大声喊着,声音连远处都听得到。“我今天会跟你比,赎金是五百克朗。你的那只坏腿怎么样?” “朱比特”突然伸长颈子想要咬伯爵的脚。赫福咒着往后退开,尼尔大声笑出来。 主持赛会的费依诺站在比武场的前端,身后是国王的旗帜。他问道:“你要参加第一场?”尼尔点点头,于是他挥手要尼尔到场地的另一边去。 他知道费依诺在看着他骑开。而在对方的注视之下,他变得不太自在,仿佛开始格外小心那只腿了。 到了场边,尼尔加人一列马队之中。在这一边,太阳只照着他们的左肩,不会照到眼睛。每个人的盔甲上都闪烁着阳光,在对面那一边的队伍中,有的骑士把盾牌漆上了徽帜。他看见了曼彻斯特的白马图案、赫福的野猪,还有卡沃德的龙。 他们这一队有人大声说道:“场中央有一道斜沟,上面覆着草。要小心。” 卫兵把号角举了起来。尼尔拉紧缰绳,然后用马刺踢它一下。号角声响起,于是他的马伸长了颈子,张着嘴冲到场子里去。 这种比赛的技巧是要守住前锋。他们这一队有六、七个人跑在前头,对方也有差不多数目的人在前头。尼尔放低长枪,举起盾牌,直朝着赫福的粟马攻去。他们交锋在一起。一时之间,场里充满了喊叫声、长枪的撞击声和马的嘶声。 赫福的长枪擦过尼尔的盾牌,而尼尔的一击差一点使对方跌下马。他们相错而过,然后掉转马头再冲一次。 一个骑着黑马的骑士突然跑到他们中间。尼尔还没有看清对方,那个黑骑士就已经举起钉锤朝他挥过来。尼尔设法用盾挡住了,然而那一击使得他的整个手臂直到肩膀都发麻。 尼尔用剑反击,把对方的盾牌削下一块。“朱比特”也朝黑马挤过去,把那匹黑马逼得往后退。他们奋力举起武器朝对方击过去。赫福退后几步,看一眼他们,然后也加入混战之中。 尼尔踢一下马,“朱比特”埋头猛冲上前。尼尔这时已经知道对手是谁了。由对方毫不留情的劈的情形来看。他知道卡沃德一心想置他于死地,全然不顾比武的规则。 他避开对方的一锤,然后策马绕到卡沃德的另一侧。尼尔挥剑出去,对方还不及掉转马身,于是他这一剑正中对方的后背,往前跌下了马。 卡沃德跌落地上之后立即爬起身,他拔出剑,避开另外两个交战的骑士。尼尔骑着“朱比特”朝他逼近,迫得他一直退后。他退的时候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停下来,喘着气把剑垂下,算是投降了。尼尔勒住马,用剑轻按一下卡沃德的肩膀。 卡沃德把头盔摘下,他汗湿的头发黏附在头上,眼睛红得像疯子一样。 尼尔确信卡沃德一定发过誓要为西洛谷报仇。 卡沃德喊道:“说你要多少赎金吧!” 尼尔回喊道:“我要你的马和盔甲。”这是最低下限。天知道,他并不想要钱,在那场屠杀以后他是不会要的。 卡沃德点点头。“我会派人送给你。” 尼尔触一下头盔为礼,然后掉转马身走回场边。 费依诺又吹起号角,骑士纷纷离场。有一匹马倒在地上死了,还有一匹断了腿被牵走了。 尼尔的坐骑“朱比特”全身冒汗,却仍甩着头不想就此打住。 经过女士的帐篷时,尼尔注意到伊丽娜王后还没有来,而且他也还没有见到国王。 乔斯和马夫跑过来拉住马勒。乔斯说:“马怎么样?” 尼尔下了马,把缰绳丢给高参。“它疯了。”麦格兴奋地跳着。尼尔把手放在孩子的头上,抚着他的红发。“这匹马疯了。它想咬赫福。” 高参笑了。“它在混战的时候表现出奇地好。我们都看到你把卡沃德打下马。你有没有听见欢呼的声音?” 他没有听见。一旦上场交战,他们什么声音也听不人耳。他环视四周。“你有没有华特的消息?” 第二场混战开始了。对面女士的帐篷里围了一堆人在热烈讲着话。有一个国王的使者突然离开,快速朝往城堡的路上奔去。 尼尔摘下头盔。他铠甲内的衣服都已经湿了。他的腿已开始发痛,所以他决心放弃下午再参赛的念头。 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怎么也挥不去。第二场即将开始,应该到的国王却还没有露面。赫福跟曼彻斯特夹在一群贵族之间讲着话,不理会响起的号角声。 尼尔看见贝唐玛穿过人群,由他的脸即可知出了什么事。尼尔感到汗毛直竖。 高参和马夫牵着“朱比特”来回走着,好让它冷静下来。尼尔点点头示意,于是乔斯带开麦格,到草地上观战。参加第二场比赛的骑士已经准备好了,举起长枪行礼开战。 贝唐玛来到尼尔面前,拉住他的手臂。他急切地唤道:“莫莱。” 尼尔只知道不可能是威尔斯人闹事,因为他们还在比赛。他鼓起精神准备听坏消息。 “我们走开,”贝唐玛说道。“不要让别人听到我们的谈话。”他拉着尼尔走到林子里。“我们碰到很复杂的严重问题。这两天晚上国王是跟城里的一个女孩子睡的。如今你的队长史华特把她拐走了。” 第十八章 作者:凯瑟琳·杜维尔 将近中午的时候,国王终于离开札营处来参加比武。他加入当天第四场比赛,跟卡沃德那一方对打。曼彻斯特伯爵跟卡沃德交上锋,结果被打下马,结结实实付了一大笔赎金,还赔上坐骑跟武器。接下来那一天曼彻斯特闷闷不乐,因为他非常宝贝他的剑和那匹新马。 亨利王是跟一个威尔斯老手和一个法国冠军交手,双方势均力敌,打了很久都没分胜负。王后没有露面来看他最后获胜。整个比武会场谣言满天飞,即使准备上阵的骑士都在队伍中交头接耳。 他们所听到的传言是,亨利王驾临莫莱以后,晚上找了一个女孩到他的帐篷去,结果有位莫莱的骑士把那个女孩拐走了。传言还说,伊丽娜王后已经准备打道回府。 那天下午,贝唐玛、雷西、伦敦主教和另一位大臣方吉勃,跟尼尔在城堡的大厅内会谈。总主教泰伯鲁没有来,而是跟王后在一起。 伦敦主教说:“她想离开他。”他用一块手巾擦擦脸上的汗。“王后拒绝容忍国王加给她的羞辱。不只是为了那个女孩,也还有别的原因。他们今天早上的争执相当公开。” 雷西哼了一声。“她一路骂着跟在国王后面走出帐篷,而且还拿一个酒壶朝国主丢过去。” 主教眨眨眼睛。“王后又怀孕了,所以肠胃不太舒服。我们只希望亨利王能体贴一下她的状况。” 贝唐玛说:“他需要的不只是钱,可是我恐怕他连这一点都不会想到。我很担心跟威尔斯的和约问题。卡沃德若是把亨利王当成傻瓜可是大错特错。”他转头着尼尔。“国王有没有跟你说要派人追史华特跟那个女孩?” 尼尔今天上午跟国王的谈话非常简短。毕竟犯下这个叛变罪名的是他自己手下的人。他说:“没有,爵爷,而且我也怀疑有谁会知道要去哪里找他。” 他希望国王不会要他派兵。而他自己有时也不禁想着要怎么样的掐断华特的脖子。尼尔想等他看清自己的立场这后再决定要怎么做。国王在跟威尔斯人和谈这件事上对他相当不公平,然而对于华特这件事又似乎并不生气,至少还没有。 另一方面,如果伊丽娜王后离开亨利,老天,这等于把半个法国跟另一个王位继承人带走了。 贝唐玛正想说话,但是雷西抢先一步。“如果王后现在离开,带着她的人马一路回到伦敦,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了。” 主教说:“恐怕现在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凭我们宫延里散布谣言的能力来看,至迟明天早上也知道了。各位请不要小看这件事。这不只是跟威尔斯定和约的问题,更重要的是英格兰承受不了国王跟王后分手。” 贝唐玛推开椅子打算起身。“亨利王已经下令禁止王后离开莫莱。他们还没有分手。”他转身问尼尔。“国王今天参加比武的结果怎么样?” “非常好,爵爷,他打败了卡沃德的蓝德罗和普罗旺斯的加里布,赢了大笔赎金。他看起来似乎精神很好。” 众人离开大厅的时候,贝唐玛把尼尔拉到一旁。 “把他们抓回来并没有好处,”尼尔不等贝唐玛开口就先说道“他会控叛国,只为了一个跟国王睡了一、两天的娼妓。” 贝唐玛挽着他走着。城堡里很空,除了几个留守的仆役和守卫以外,其他人都到比武场去了。 “放心,亨利喜欢你的,莫莱,”贝唐玛用平静声音说道。“你是他忠心的守边骑士,不会由于这件事就毁了前程。”经过一个厨房仆人装货的地方时,他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要是换成赫福的话——” 尼尔吃了一惊。贝唐玛微微笑着。“不必,我们不必把那个骑士跟女孩找回来。你的队长是惹了不小的麻烦,可是还有更棘手的事情,我不想当着雷西和吉勃的面讲。国王现在气愤得想报复,一心想在王后身上发泄出来。” 他们走到铁匠院子里,贝唐玛放开尼尔的手臂,尼尔这才注意到,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位大臣失去了平日沉着睿智的面容。“国王不让王后回伦敦,除非他们先把之前就引发争吵的那件事搞清楚再说。国王的不忠让王后受了很大的委屈,然而国王却反咬王后,说她跟他最痛恨的那些吟游诗人有一腿,尤其是那个叫罗葛维的家伙我相信上次我来访的时候你见过他了。” 尼尔小心地说:“他没有跟王后一起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那个金头发的歌手。这次如果他来了我会注意到的。” “罗葛维没有来,他走了。”贝唐玛说道。“莫莱,你一定知道伊丽娜王后并不怎么喜欢我。我跟她的丈夫是好朋友,而她嫉妒我常跟w他在一起。可是她也一定知道,教会不会允许她再离婚,而且宣布婚姻无效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再说,她已经给亨利生了两个儿子,现在听说还怀了一个。” 尼尔皱起眉头。“爵爷,我——” 贝唐玛举起手不让他说话。“国王要求看他以前给王后的一些礼还在不在。可是她跟泰伯鲁总主教说,她可能已经很愚蠢地把它们赏赐给她宠爱的歌手了。一共有两件,一个是戒指,已经要回来了,但是另外一个就不见了。” 尼尔陪着他。亨利确实对王后展开反击了。如果国王声称他送的礼物被她拿去送给情人当爱情信物,王后就真的落在入自找的圈套中了。尼尔说:“可不可以找别的代替呢?” 贝唐玛摇摇头。“国王送她的是他自认最漂亮的一件珠宝。王后却不怎么喜欢它,所以送给了罗葛维,然而罗葛维现在可能已经跑到西班牙某处,或者是到意大利去了。” “老天,”低声喊道。他们现在威尔斯边境,而且就算他们知道罗葛维在哪里,要找他距离也太远了。尼尔忍不住说道:“要是亨利只是发一顿脾气打她一顿就简单得多了。” 贝唐玛苦笑。“很不幸国王不肯就这么罢休。再说他也不可能打王后的。”他叹一口。“我为了谋求与威尔斯和谈费了那么大的心力,实在不愿意见到由于一个国王的弱点和一个女人的愚蠢而使和平功亏一溃。我恐怕我们这些爱英格兰的人现在必须积极祈求老天保佑,让这桩婚姻能够维持下去。” 尼尔跌坐在壁炉前的椅子上,用双手搔过乱发。“老天,高参他们到现在才告诉我,他几乎每天都跑到金匠的屋子那里去!站在街上等着她一眼,像一个痴心的笨蛋一样。他们都知道,却他妈的没有人来告诉我一声!” 艾琳理着她正在缝制的衣服边。“这不是华特的错。国王是个色狼,就跟他的祖父亨利一世一样。” 他猛然转头看她。“别说这种话。老天,我们已经差一点就要毁掉了。我实在太傻,怎么会让你把那两个女人找来——她们是魔鬼的手下,不肯像高尚女人一样进修道院去。” 她平淡地说道:“不错,你每天都提醒我我是多么不高尚。” 这话令他大怒。“老天,我现在又要听你教训了吗?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顶嘴?” 她耸耸肩。“这是你说的,所有高尚的女人都进修道院。” 尼尔吼一声,起身走到桌前倒一杯酒。 他喝酒的时候,艾琳说道:“你要知道,我也有损失,可能谁也不提。那个阿姨孟珊也离开了。公会的人来告诉我说,教会的神父和修士说他们两个人都是娼妓,说白丝好引诱男人。他们却都不提亨利王。”她把线咬断,再理一下衣服边。“所以公会的人去找她,然后把她的钥匙还给了我。” “很好,从现在起我要把那房子租出去。”尼尔在房间里踱着步子。“该死的华特,我只有一个高参可以替代,他怎么可以走开呢?一个好的骑兵队长不是平空冒出来的。” 他现在相当肯定国王不会要他派兵去追华特了。现在的焦点在王后身上,她被关在帐篷里,不过仍然有传言说她要回伦敦。 在此同时,贝唐玛还是终于签定了和平协定。大家要热烈庆祝英格兰跟北威尔斯的卡沃德亲王之间获得了和平。一队货车由雷山载着酒与肉来供酒席享用。 艾琳低头看着手。她轻声说道:“你知道他不会跟白丝结婚的。” 他停止踱步。“也许不会,如果国王已经先睡过她的话。华特只是么子,必须听他父亲的话。”他又坐回椅子上。“如果你要担心的话,还是担心我们自己吧,”他疲倦地对她说道。“亨利还是有可能认定是我们给他惹了麻烦——你是因为那个美丽的比京女人被他找了去,我则是因为我的笨蛋队长迷上了那个女孩,把她从亨利的床上带走了。老天,发生这么大的坏事,国王不怪我们要怪谁呢?” 他跳起身,又去倒了一杯酒。“我告诉你,算我们运气好,国王似乎想把一切情都怪到王后的头上。” 她张大了嘴巴,随即又闭上了。“我没有听说这个。” “你现在听到了。朝廷上的人都担心得很,深怕英格兰会分裂,那是说如果王后离开国王——甚或只是到伦敦去。老天,你难道看不出来,要是王后底下那些法国兵决定回老家去,那后果会有多严重吗?亨利就再也不能统治法国那边了,他手下的法国兵也都会叛变。” 她说:“王后还没有离开。” “没有,那是因为他禁止她离开,而且命令她要戴上他以前给她的一些首饰。可是她没有办法。贝唐玛告诉我说,伊丽娜把它给了一个迷上她的吟游诗人,然后把他打发走了。” 艾琳张大了嘴巴,眼睛瞪着他。 “可是,那个吟游诗人现在跑到西班牙还是意大利某个遥远的地方,去给失意的心疗伤止痛去了。那个珠宝首饰当然也被他一起带走了。谁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找到他。老天,你看国王这一招回马枪有多高明?现在他变成了受骗丈夫,不是好色的恶狼!伊丽娜王后也跟他一样善用心机,可是我想现在他将了她一军。”他转头看她。“老天,你又不舒服了吗?”她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怎么了?” 她低声问道:“那个吟游诗人叫什么名字?” 他站起身。“如果你想吐,我去拿壶来。” “不要。”她伸手阻止他。“贝唐玛——有没有人提到他的名字?” 他皱起眉头。“那个吟游诗人?他叫罗葛维。” “老天,”她喊着。“我见过那个首饰,他拿来给我修理过。” 夜里,北部的山区下着雨,道路泥泞难行,使得他们前进的速度慢了许多。有好几次华特不得不躲在一棵大树下让马休息一会儿,也暂避一下打在脸上的雨。 他们离开莫莱以后,他就一直催着坐骑快跑,女孩则骑着他几星期以前在马市买的一匹雌马。那匹马很健壮,脚步也很快,但还是比不上他这匹雄驹的速度与耐力。华特拼命骑着,一面告诉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后悔把她带离莫莱。每次他们停下来的时候,他都会倾身向前掀起她的头罩看看她的脸。而每次不管天色有多黑、雨有多大,他都看见她露出使他心狂跳的灿烂笑容。 后来,他感到不会有追兵的希望越来越强。太阳出来之后,他把女孩和母马藏在一处浓密的树叶间,然后自己骑马去一个小饭馆买乾酪和面包。他们就在曼彻斯特的外缘,发现没有人听说有什么骑士和女孩往北逃跑,他的精神为之大振。 他开始希望他们能够逃亡成功。亨利国王可能认为不值得把白丝追回去。毕竟,国王向来很少把一个女孩留下超过两夜的。他算准了这一点,才牵着那匹母马去找白丝,那时她正在国王的营帐附近等着别人送她回大宅。他由鞍上俯身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身前,国王的守卫还来不及阻止他们,他就已经掉转马头快速骑跑了。 然而,朱尼尔又另外一回事。想到自己怎样擅离职守,违背了骑士终生效忠誓言,华特就满怀愧疚。他料到莫莱爵爷是最有可能派兵追他的人。 可是到目前为止,他们的运气都还算好。 他发现白丝还是离开了原先他离开的地方,坐在溪边的草地上。她已经把斗篷脱了下来挂在树枝上,也把长发解开让它晒干。华特坐在马上看了好一会儿才下马。她仍然是他所见最漂亮的女孩。 她转头看他,脸上带着笑容。她穿的蓝袍子仍是湿的,贴在她的身上,衬出她浑圆的大腿和完美的乳房轮廓。 他滑下马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走到河边坐在她的身旁,把他刚买的食物递给她。 她横过他身前去取他挂在腰带间的匕首,她的手臂碰到了他的胸口。她开始用匕首切面包。 华特伸出手臂揽住她。他仍然无法相信她真的在这里,在他的身边。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一一他知道国工把她找去之后,在绝望之余,他开始仔细计划,冒着天大的危险采取行动。亨利对女人不会残暴,所以他知道国王不会虐待她。然而想到她的第一次竟然是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中,他绝望的内心就痛苦不堪。 至今他并没有再去多想这件事,只想着要把她带走,让她完全属于他一人。 “白丝。”他在她的发际轻轻唤着。从现在起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必要的时候,她值得他献出生命。 她用刀尖插起一块乾酪,噘着嘴要他张开嘴巴。她离他这么近,他眼中只见到她像天空般湛蓝的眼睛。 她是这么可爱,靠着他的身体是这么温暖,使他对咽下的乾酪几乎食而不知其味。他还来不及拒绝,她已又放了一块面包到他的口中。 他把面包由口中拿出来,却仍不确定自己要说什么。“呃,现在——”他声音沙哑地说着,却发现她竟然开始动手解下他的腰带,然后开始扯着他的铠甲。 华特想要抗拒,但内心随即有个小声音告诉他,现在在这梦一般的阳光下安全得很。反正他也需要把衣服脱下来晾干。他里头的衣服被雨湿透,他一移动都会挤出水来。 她帮他把铠甲和底衣脱掉。看见他的靴子紧得脱不下来,她在一旁微笑着,然后她坐在草地上,用脚抵着他,帮他把靴子拉了下来.他想摸她、想抱她,可是当他试图把她拉到怀里的时候,她却又给了他一块面包。 “白丝。”华特说道。她不太会说别种语言,而他也不会说她的法兰德斯语。 她把他推倒在草地上,然后俯身在他的唇边用浓厚的比京口音说:“我跟你在一起。” 她的声音使他着迷。他告诉自己,她说的这几个字实际上是一段长长的话。她要告诉他的是,她很高兴他救她离开国王,而且她相信他们会活命,不会被抓到。 他揽着她的头,开始吻她。 温暖的太阳照着他们。某处草叶间有一支蜜蜂在嗡嗡飞着。似乎有无数个火花渗入他们体内,像一条温暖的金色河流入血液之中。 “说你是我的,白丝,”华特说道,一面用嘴唇轻触她的唇。“心爱的,不再是比京女人,而是我的。” 他们都已走上不归路。他要把她带回诺曼第,也许他的父亲会答应让他娶她。他告诉自己,他父亲若看见她,一定也无法抗拒她的。 她温柔的微笑快把他融化了。她的长发垂在他的脸上和肩上。她那明澈的蓝眼睛使他忘记了呼吸。“也许有一天我会是比京女人,”她说道。“如果你死了的话。” 他惊讶地看着她。她点点头,解释道:“寡妇就叫做比京女人。孟珊是寡妇。那并不坏。可是现在——”她的手伸到他的裤裆底下。“——现在我跟你在一起。” 他的脑子在翻腾。也许她还不大明白,他是冒着两人的性命危险带她离开亨利王的。可是现在她的手在摸他,令他无法清楚思考。他突然陷入一阵狂喜的兴奋之中。然后他又感到她的嘴唇吻上来。 这完全不是他所预期的。井不是说这样不好——这简直有如置身天堂。但奇怪的是,他这个天使面孔的可人儿并不害羞,她似乎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是一种荣耀。 跟亨利国王睡一个晚上,华特想着,不知怎么这突然不再重要了。她的长发拂着他的大腿。他听见她贴着他的肌肤,含糊地说着话。 “我跟你在一起,”白丝喃喃说着。“让你快乐。我会做给你看,就像你的国王教我的一样。” 那张羊皮纸上有着香水味道。艾琳把它放在工作台上用手理平,然后凑近了研究上面的图案。 贝唐玛向她保证,这是王后亲手偷偷画的,然后由一个侍女偷偷把它带出了帐篷。 艾琳知道为什么王后不能把她叫去当面解释,她也不需要解释。她虽然见过罗葛维,知道王后也相当喜欢那个诗人,但是却不至于做出不忠的事。如果说有什么错的话,大概就是太大意的王后不该送给单恋着她的诗人临别礼物,让他心碎地离开了。 可是她也明白亨利王为什么会生气。 “不是这样的,”艾琳说道。“我记得很清楚。” 贝唐玛皱起眉头。“据你所说,你是见过这东西一次,而王后——” 她头抬也不抬地说:“王后不是金匠。我拿在手里仔细检查过。” 她瞄他一眼,可是他面无表情。贝唐玛拉出一张凳子,坐在她旁边。他看着她用笔沾一下墨水,开始修改那张画。 站在她身后的欧蒙倾身看着。“这做得很差。要是我就把蔷薇结放在别处。” 贝唐玛抬头看欧蒙。他的嘴角现出嘲意。“国王虽然很聪明,品味却不怎么高明。你从他每天的打扮就可以看出来。我听说这个水晶心虽然是他的礼物,可是王后却不喜欢它。” 艾琳把珠宝箱推给欧蒙。“这是我慷慨的爵爷丈夫还给我们的。那里面有一颗椭圆的水晶。你找出来看看有没有办法把它切成一个心形。” 欧蒙坐了下来。艾琳把熔炉打开,用小鼓风炉吹使里面的煤灰冒出黄色火焰。如果他们连夜赶工,也许天亮的时候就可以完成。她信任欧蒙,西英格兰就属他切工最好。如果水晶没有破裂,他或许可以在几小时内切出心形。 贝唐玛问道:“那么你认为做得出来了?” 艾琳在心底叹一口气。她可以说“要是水晶没有裂的话”,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他们没有多余的水晶,至少没有这么大的。如果他们把这一块弄坏了—— 欧蒙找到了那块水晶,他捏起来看着。那水晶在烛光下看起来就像一块清冷的冰。 最令他们心的是,钮柏纳的这块水晶上有一点小小的瑕疵。如果他们运气好的话,切好以后那点瑕疵会是位于心形上方凹处的右边。那处瑕疵只是内部一道很细致的裂缝,还不到半根睫毛长,不特别仔细看也不一定能注意到。可是瑕疵就是瑕疵,而他们也不能用别的方法来掩饰。 艾琳拿起小锤子和金线,开始做外圈心形的镶座。工作室里非常热,蟋蟀在头上大声叫着,可是这里面却安静得很,只听见鼓风炉的声音和欧蒙的切割声。 坐在欧蒙旁边凳子上的,是不停打瞌睡的小汤姆。一会儿之后,贝唐玛起身走了出去,尼尔也跟着他出去了。她可以听见他们在外面谈话的声音。 艾琳听着他们放低了声音说话。不用说她也知道,贝唐玛并不甚高兴这样与王后同谋,因为他俩本来就不是朋友。贝唐玛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艾琳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知道了。聪明的贝唐玛知道,如果亨利王发现他们想拿假首饰骗他,以后就不会再信任这位大臣。他会失去国王的友谊。然而贝唐玛相信,如果亨利王和伊丽娜王后婚姻失败,英格兰将会面临极大的危机。 艾琳告诉自己,如果是为她自己着想的话,这样倒是很好。为王后做这个首饰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她花了相当时间才说服尼尔和贝唐玛,使他们相信这样行得通。如果成功了,她就会争取到有力的朋友,而她真的非常需要这种朋友。 这几天,尽管她尽量避着卡沃德,她还是常觉得他在盯着她,而她更是常常梦见又碰到那位金使了。 这件首饰有欧蒙的帮忙,其实并不算难做。问题在于他们的时间紧迫。只有不到一夜的时间。 亲爱的老天,她低声地唤着,让我成功吧! 欧蒙抬头用带疑问的眼光看她。 “没什么,”艾琳对他说。“我只是在想,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谁的婚姻是快快乐乐的。” 贝唐玛先离开了。教堂响起晨祷的钟声,这是城外西安教士遵行的时间,事实上距黎明还有三个多小时。 尼尔送贝唐玛到门口。他回到工作室的时候,差一点被卷在地板上睡觉的小汤姆绊到。他的妻子跟工匠欧蒙仍然在埋首工作。八月的夜间仍然很热,而小熔炉使得这个房间更是热上加热,窗廉是关上的,因为要避免吸引一大堆飞蛾围到蜡烛旁边。 他弯身抱起成一团的小男孩,尼尔发觉找不到地方放下他,只好抱着他坐在炉边的椅子上。男孩的头枕着他的手臂,依然睡得很熟。 尼尔听见欧蒙由齿缝间细声说道:“这真是疯狂的事,这样子赶工。你看看这个。” “我什么也没看见,”艾琳说道。他们两人的头凑得很近,几乎要碰在一起了。“我看还是一样嘛。” 尼尔闭上眼睛,听着他们讨论那块水晶的瑕疵。 现在他很后悔把妻子跟工匠扯进这件事来,尽管这是他们自己愿意的。如果他们成功了,那个工匠一定会得到报酬,不只是为了他的技术,也由于他是冒了生命危险做这件事。他或许替工匠向公会买了一张技师证明。像欧蒙这般年纪,大概是由于没有钱才一直没有拿到。 至于他的妻子—— 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她。在烛光下,尽管她身上披着一件皮围裙,她看起来还是很美。她的手肘撑着桌子,手中的铁槌不停敲打着金线。她衣服的肩膀处已经汗湿了。 这城堡的好女主人,他想着。我的金匠太太。 这股突然涌上心头的情绪令他自己都很惊讶,然后他又想到,如果别人敢用这种称呼嘲笑她,他一定会痛揍对方一顿。 他怀疑她真的明白自己在做的事有多危险。万一亨利王发现了真相,王后也没有办法保护他们。然而她还是很勇敢行接受这个工作。 她是很勇敢,他想着。他强娶了她,夺走了她的钱她的房子和儿子,然而她并没有被征服。现在她已经成了他生命中的重要部分,而他不知道如果没有她该怎么办。 这是天知地知的事实,尼尔想着;心情直往下沉。他的妻子为他缝衣服,进餐时陪在他旁边——他差一点失去一只腿的时候,她照顾他,使他恢复健康。夜里,她躺在旁边给他温暖,更不用说她给了他他最渴望的身体了。他应该好好地酬谢她,就像对工匠欧蒙一样。 不只如此,因为他爱她。 他静静在那里,想着这个念头。他爱他的妻于。他们共同生活的这段日子里,虽然彼此互不相容,这个倔强带刺的金色女妖却不知不觉地偷走了他的心。 他移动一下抱着的男孩,因为他的大腿已经被男孩坐得直冒汗。他现在所能想到的就是他爱他的妻子,却也将使他内心产生一大片空虚部分,因为他知道,如果要把她最渴望的东西给她,就是还她自由。 这个想法让他无法忍受。 如果他让她走,她就会带走他的儿子以及她腹中的孩子。这比他在战争中面临的情形更糟糕。他将失去他们每一个人。 有一件事是他可以做的。他可以把她送回她祖父那里。即使付了大笔未经核准就结婚的罚款给亨利王,还是有很多钱剩下,足够让她和孩子舒舒服服地在那个老人家里安顿下来。很讽刺的是,她会很惊讶她那些宝贵的财产比她所想的多。 天知道他不能怪她。莫莱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而且也梦想着能有足够的钱维护它。现在由于以住对她的种种不仁行为,他必须还给她自由。他的人格不容许他给她更少的报偿。 不过真他妈的——等他终于找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她却要把它夺走了!想到即将失去她,这使他往后的日子似乎变得空虚而可怕。 他又移动一下怀中睡着的男孩,考虑着要不要把汤姆放下,走到外头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可是他却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疲倦得没有反应了。 在外头某处的夜空中响起了隆隆的雷声。 第十九章 作者:凯瑟琳·杜维尔 就在天将破晓之际,艾琳把炉火弄熄,倾身把桌上大部分的蜡烛也吹灭。他们工作了这么久,桌子上都滴满了蜡烛泪。欧蒙站起身,把窗廉打开。清凉的夜风吹进来拂在他们脸上,其中的湿气告诉他们某处正下着雷雨。 她站起身,把凳子推开。坐了这么久,她的身子都僵了。欧蒙在她身旁打了一个阿欠。老天,他们实在累坏了。“就放在桌上吧!”艾琳对他说道。“我们早上再看看。” 他苦笑着。“夫人,已经差不多是早上了。” 他们站在工作台前,低头最后一次检视自己的成品。 已完工的水晶镶在金框里,衬着一块黑布,上面还有一条金链子。在仅剩的蜡烛余光中,光洁的水晶闪着光辉,看起来就跟当初罗葛维给她看的那件首饰一模一样。 他们的职业性眼睛立刻搜寻着那一点瑕疵,也立刻就找到了。 他们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欧蒙安慰她道:“别人不会注意到的。” “我们祈求老天保佑吧!”艾琳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圣母也是女人,会明白这种事情的。毕竟,正如贝唐玛所说,他们是在设法挽救一桩婚姻呀。 而我是在设法挽救我自己和儿子,她心里想着。 “贝爵爷会酬谢你的,”欧蒙喃喃地说道。“王后也会——她一定会非常感激。”艾琳只能点点头。欧蒙把工作室的钥匙给她让她锁门,然后走出去了。她把水晶链收好,放在裙子口袋里,然后吹熄所有的蜡烛,拿起灯。她转过身,发现莫莱爵爷坐在高背椅上睡得正熟,怀里还抱着小汤姆。 她悄悄走过去,并且用手遮着提灯的光。 他的腿伸得长长的,小学徒睡在他的腿上。他头住后仰睡着,嘴巴微张。他看起来很年轻、很英俊,嘴唇非常柔和。 这只是幻觉。可是这张脸使她叹一口气,想起许久以前的那个年轻骑士。 无论如何,他也会得到酬谢的,艾琳这么告诉自己。如果一切顺利,尼尔帮王后的这个忙可大了,更不用说国王手下的重臣贝唐玛。而且亨利已经亏欠他,因为尼尔曾救了亨利一命。 他现在想要什么都有了。他不再需要她。他已经有了她的财产和房子。他应该满足了,可以放她走了。 她未加思考地俯身为他撩开脸上的头发。他动了一下,张开眼睛。 看见是她,他的面容立刻严肃起来。 艾琳说:“起来吧!首饰做好了。你现在得把它拿去给王后。” “酒宴在近傍晚时开始,各式酒肉像流水一般不断送上来。还是有全鹿大餐,可是这次做得比较仔细——或者是比较安全——整只鹿是放在外面院子里,只把鹿肉切下来送到大厅里。 除了酒菜之外,也还有音乐与歌唱。卡沃德底下的十几个弓手,拿了竖琴合唱起威尔斯歌曲。接着又有特技表演,节目将持续到半夜,然后会把桌子收起来,宾客再开始跳舞。 王后一直等到第一道菜上了之后才出现。国王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样子。他猛喝着酒,尽管跟着贝唐玛和伦敦主教谈话,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门口。 伊丽娜王后缓缓走进大厅时,所有的声音都逐渐消失了。她那修长的身材穿着合身的银袍,一点也看不出来像有孕的样子。她的头上戴着一个银圈,迷人的黑眼睛涂上了眼线,眼皮上也有着一抹银色。她走路的时候款摆生姿,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老天。”尼尔低声说道。 亨利王站了起来,把手中的杯子一抛,撑着桌子跳出来,差一点碰到同桌的主教。他短壮的身体迅速沿着走道走上前迎接王后。 贝唐玛的身子倾向前,双手爬紧桌缘,连骨节都发白了。雷西转头看他。 “在哪里?”贝唐玛喃喃说着。“首饰在哪里?” 艾琳也没看见。国王走到王后面前,身体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尼尔转头看艾琳,他们一时目光相接。 她还是有些头重脚轻。因为工作一整夜之后她只睡了几个小时而已。可是她仍确定他的眼神是在说,这件事我们都有份。 在大厅中央,亨利王执起王后的手。他转过身,将她的手举得高高的,好像要开始跳宫廷舞一般,然后朝大桌这边走来。他低头对她说了一些话。王后扬眉挑似地看着他。 “老天,他们又在玩什么游戏?”雷西喃喃说道。 “国王与王后一直互视着。亨利的睑上充满嘲讽似的愉悦表情,而王后也带着猫一样的微笑看他。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着他们俩一路走回大桌时,脸上带着热情、挑逗却又倔强的神情。大厅后头响起几声欢呼,接着变成了大声的喝采。亨利的笑容更开朗了。 贝唐玛接过侍者递上的酒一饮而尽。雷西凑向他说:“你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唐玛。要记得我的话,以后这样只会给人惹麻烦。” 王后的银袍是法国流行式样,领口开得低低的,可以看见她美丽的乳沟。而在领口之间,正是国王给她的那件礼物,那个水晶坠项链,在烛光和火炬照耀下发出灿烂的光芒。 仆役赶在前面为国王与王后开道就座。伊丽娜王后站在位前时,亨利双手搭在她肩上,将她拉近一个吻,给他的爱情信物一个吻。艾琳朝贝唐玛望过去,只见他面无表情,可是他的眼睛却不然。 她突然一惊,想到凭亨利王的精明,他只要把水晶拿在手中就可以看见那瑕疵,就会明白了真相。 “那没有关系。”尼尔说道。他走下楼梯,一面围上斗篷。 “你是什么意思——‘没有关系’?”艾琳匆匆跟在他后面,双手抓紧晨袍裹住身体。她还没有换好衣服,因为每个人都在匆忙忙地想赶上已经上路的亨利王。麦格和乔斯在门口等着,乔斯手里牵着“朱比特”的缰绳。 尼尔回头说道:“你已经看见国王和王后怎么解决事情了,不是吗?” 麦格跑上前拥抱他,他揽住孩子的肩膀。 她低声说:“可是你警告过我,说他报复心很重的。” 他耸耸肩。“就算国王知道那不是他给王后的那件首饰,我跟你说那也没有关系。他在酒宴之后就带她上了床,据仆从说他们大半夜都没有睡觉,而且昨天晚上他又和她一起睡了。” 可是就艾琳所知,后来亨利王天未亮就起身,连曼彻斯特伯爵都还不知道时,他就已经骑马上曼彻斯特去了。要等到今天晚上整个宫廷随行人员才能跟着上路往北行。卡沃德亲王也是半夜被唤醒去给亨利王送行。现在整个营地乱成一团,而王后则是以她自己的步调准备着随国王一起去曼彻斯特。 尼尔接到国王命令,要带五十名莫莱骑兵当前锋。乔斯已经为他整理好行装,而由于史华特不在,乔斯也只好充当他的侍官。麦格则得留下来,让这男孩非常不高兴。 艾琳想着:“感谢老天,亨利王不是我的丈夫。她感觉这几天就像龙卷风过境一样。 她跟着尼尔走到院子里。士兵与仆役正在那里忙着装货与给马上鞍。她仍在想着他说没有关系的话,这实在没有道理。 尼尔叫乔斯去行囊中找一个东西。他拿着一卷羊皮纸跑回来递给尼尔。 尼尔把它交给她。“我一直没有时间跟你说这件事。” 她知道其实他有时间,而且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是想拖到最后一分钟才说。她接过那个系着红绳的羊皮卷,感到这一定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麦格扯着她的手求道:“妈妈,我可不可以骑我的小马跟他们到河边?” “这是城里钮柏纳房子的权状,”尼尔告诉她。“是贝唐玛底下一个书记帮我写的,这样他也知道我要怎么安排你跟孩子的事。” 她转动着纸卷,非常不想打开它。她告诉自己,她不想看它的内容。 “还有一些钱。等我回来以后我们就再研究。” 她抬头看着他。全副盔甲的他跟她说话时,口气就像道地的骑士,既遥远又无情。 “老天,”他说道。“你为什么看起来这副表情呢?我以为这样会让你高兴呢。” 她低声说:“为什么这样会让我高兴?” 他戴上头盔,说:“我真搞不懂你。你回去跟父亲住的时候会需要钱。你想要自由,不是吗?” 听见他的话,乔斯跟麦格都张大了嘴巴。艾琳则更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从来没有跟她提过这件事。 尼尔由乔斯手中接过缰绳,骑上马背。曼彻斯特伯爵由外院骑马过来,在尼尔的旁边停住。 “你已经在这里了,”伯爵说道。“我还在猜你会不会愿意像我们一样离开温暖的床呢!你打算带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去吗?”他以手触头盔向艾琳行礼,然后说了一些客套话感谢她的招待。 她抓紧晨袍站在那里,麦格在一旁扯着她手。她谢谢伯爵,并且请他以后再来。然后她由齿缝挤出话对儿子说:“不行,你不能去。” 骑在马上的人向他们告别,转身骑出了院子。乔斯则去牵他的马和扛行装的骡子。 “我不要住在别的地方,”麦格喊道。“我要住在这里!” 艾琳松开他的手。他立刻跑到外院,喊着要乔斯等他。她紧紧握着羊皮卷,穿过草地朝塔楼走回去。 她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情,说是他说她自由了。 第二天开始下雨,这是在夏末就应该有的天气。国王那一批人马走了之后,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清理,每个人都有些昏头昏脑的。首先,他们发现竟然还有一些妇女和小孩被留在后面。结是西安教会的人把他们带回去,打算等雨停了之后再送他们去找先行的人。 然后就是杜波德病倒了,底下的仆役就闲着不干活,一有机会就吵嘴。高参也跟尼尔去了曼彻斯特,留下一个法国兵叫江安的来管留守的士兵,结果那些士兵很快就变得漫无军纪,好几次为了赌债打起架来。 艾琳带着麦格到城里的大宅去,因为他被雨困在这城堡中也烦得很。她原以为他会喜欢,他对汤姆很粗暴,又不肯听欧蒙的话。他想留在城堡里看那些士兵赌博,听他们说军队里的事情。 欧蒙告诉她不要管他。“他现在已经无心做这种事了,夫人。不过他也不应该跟我们顶嘴。” 她要麦格道歉,然后叫他擦了一整天的铜器,她知道自己应该快乐。她已经拿到了权状,也获准结束这种她痛恨的婚姻,可以到别的地方去。然而这个大宅子竟使她心情沉重。她穿过那些整洁的房间时,不禁猜想着华特和白丝在哪里、生活得怎么样了。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了华特在诺曼第的老家。 华特能不能娶白丝呢?艾琳猜想着。他是否还想娶她呢?艾琳发觉自己想他们的时候比想国王与王后多。 晚上,她躺在床上想像自己回去跟祖父住的情形。他现在已经八十多岁了,而她从十几岁就没有再见过他。谁知道他还想不想接纳她和孩子?还有她现在肚子里的孩子? 一个女人离开丈夫生活并不容易。大部分都是住到修道院去。但由另一方面而言,金钱与名声也有关系,如果有这两样,也就不必担心教会和别人的闲话。然而她还是担心。 现在要再一个人生活感觉很奇怪。自由是很好的,可是现在她不确定要怎么样抚养麦格,他只跟骑士一起生活那么短的时间,却似乎已经使他不再想做金匠从商。老天,最糟的情况大概就是她不得不把麦格送回父亲尼尔那里做骑士了!这本来是她想都不愿意想的事,可是现在她的生活已经彻底改变,再也由不得她说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了。 我要在老家开一个金铺,她这么告诉自己。 她想到那里的公会,她得向他们申请,而且那里已经有几家生意不错的金铺了。如果那一区的教会反对女性从商,事情会更困难。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极度不安与不满,这张床感觉起来很空,她很怀念有人睡在旁边的那种温暖感觉。 我是一个傻瓜,艾琳想着。 雨终于停了,强风又吹了起来。泥土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农民又开始耕田,准备栽种冬收的作物。莫莱爵爷由曼彻斯特派了两个骑士来取他的长枪,因为亨利王和曼彻斯特伯爵决定要再举行一场马上比武。艾琳问两个年轻骑士现在国王和王后怎么样?他们却只是一脸茫然。 然后羊毛公会的会长费约翰跟几个会员来见她,带着一封傅奈吉的信。艾琳非常震惊。那个染匠已经完全没有踪影,她还以为他死了。 “没有死,夫人,”约翰告诉她,表情有些悲伤。“爵爷把他用链子锁着送到约去,然后卖给了布鲁日的羊毛商当奴仆。还好傅奈吉既受过教育又精力充沛,终于摆脱了噩运,被那里的商会接纳了。这都是他在信上说的。” 艾琳全神听着他念傅奈吉的信。在一些问候的话之后,傅奈吉特别祝福高贵的莫莱夫人,并且提议把本地的布销到布鲁日。他勾划出一个长期合约,可以预付一大笔现金,并且保证每年都有固定收入。 “可是法兰德斯那里也产很多布,”艾琳说道。“所以我们才卖羊毛给他们。我们这里只留少量的羊毛做布给自己用。” 莫莱的羊毛品质很好,布也很好,然而要销售到法兰德斯却是相当有野心的计划。但是话说回来,傅奈吉本来就是很有野心的人。她忍不住猜想他是否还认为他爱她。 费约翰仔细看着她。“啊,还有,夫人,带信来的法兰德斯商人说,傅奈吉特别问候你,想知道你和孩于的消息。我已经告诉他了。” 艾琳把信还给他。“是我太太薇丹告诉我的,说你怀了爵爷的孩子。” 她冷冷看他一眼。“你们带着奈吉的提议来见我,让我觉得很荣幸,可是我也无能为力,你们必须问莫莱爵爷,把这计划拿给他看。 你们如果想跟法兰德斯人做生意,就需要爵爷的许可。” 他们发出一阵失望的声音。 “不行,艾琳夫人,我们每次都是找你,”有一个人喊道。“你从前都借钱给我们,还提供我们很明智的意见,不是吗?你嫁给爵爷之后不认识我们这一行了。” 其他人也齐声附和。 艾琳无法回答他们。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她,可是她不能告诉他们说她很快就要离开,要住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可是老天,他们真的想要她留在这里。她环视着他们,知道他们希望她做莫莱夫人,也做他们的银行! 她竟突然有一个感觉,如果她想留在莫莱,朱尼尔应该不会反对。 羊毛公会的人走了以后,又开始下雨了。艾琳在门口看着他们,想着他们到家时一定都会淋得湿透了。还好九月的天气仍很暖和,到了十月就已经是冬天了。她走到厨房,叫仆役去骑士的营区找麦格,同时喝着厨子给她的一杯麦酒。 麦格拖着脚走进来,央求着让他跟骑士一起睡。她毫不考虑地叫他回卧室去,并且要海蒂给他热水洗澡,再让他下来吃晚饭。她剩下半杯麦酒,走到外面想去看看待产的母马。听见守门的卫兵发出招呼声,她停下了脚步。 不知访客是何许人,总之卫兵立即让他们进来了。艾琳站在门口,看见两个人骑着马过来,雨打在他们的斗篷上。骑着黑马的那个人把头罩掀开,她才看清他是谁。 他没有戴头盔,头发又黑又卷,肤色苍白,是一个相当英俊的威尔斯人。他是卡沃德亲王。另外一个人也掀开头罩,结果是艾琳认识的那位金使。 第二十章 作者:凯瑟琳·杜维尔 她紧紧握住她的手,紧得发痛。距离这么近的时候,她可以闻到他湿衣眼的味道。卡沃德的蓝眼睛带着黄色条纹,就像猫眼一样。 “别抽开手,”他警告着,留守的骑士江安已走到大厅门口看着他们。卡沃德把她的手举到嘴边,“艾琳夫人,要让别人看见你很欢迎我。” 他们周遭有很多人,厨房的仆役、管马舍的士兵,都在有意无意地看他们。可是为了保命,艾琳不能说话,什么事也不能做。她惊惧得僵在那里。 该来的终于来了,她告诉自己。她看见卷发的金使用着颇觉有趣的眼神看她。 “艾琳夫人,你在发抖。”卡沃德的声音很温柔。他放开她的手。“是不是因为雷诺上次交给你的金子你留了下来,没有转交给我?”她猛然转头看金使。卡沃德点点头。“啊,不错.可是你放心,我们既往不究。我现在并不怎么关心你欠我的有多少或是我应得到多少。”他虽然很英俊,整张脸看起来却很残酷。“好比说,我希望你那爱尔兰杂种丈夫欠我的有多少。” 听见他的话,她想往后退开。他知道她偷了金使转送的黄金。朱尼尔烧毁了西洛谷的卡沃德堡垒,带来一场屠杀,然后又当着亨利王朝臣的面在比武时打败了他。卡沃德说的债应该是指这些事。 她忍不住打一个寒颤。 她实在太傻了,还以为不会再见到他们。她想到现在这里只有她跟麦格,乔斯和高参都不在,剩下来的只有江安和一些法国兵。 她突然很想叫那些法国兵来把卡沃德抓起来,然而随即想到不可能,因为威尔斯人现在已经跟英格兰人谈和了。 她由眼角瞥见江安朝他们走来。卡沃德说:“请问有没有地方让我们避雨?我们请求你好心收留我们,亲爱的夫人,我们走了很远的路。” 她朝江安摆摆手,示意不需要他协助,他帮不上忙,其他士兵也不行。她必须自己想办法。 艾琳深吸一口气,说:“那就请进到大厅里去吧!爵爷。我们可以在壁炉前把衣服烘干。我的厨子会给你们准备一些酒菜。” 她转身要朝大厅走,可是卡沃德拉住她手臂。“我们不饿,”他在她耳边说:“我想要一个比较隐密的地方,让你好好招待我。带我到爵爷的房间去。” 她一时恐惧万分。老天,她被困住了,他在来以前早就计划好了。带他到房间里换衣服是很合理的事,因为卡沃德也算是一国之君。对亨利王也理当如此。 她舔舔嘴唇,脑筋迅速转着。她现在无计可施。她的生杀大权掌握在他手里。他只要向亨利王说她这些年一直在做叛国的行为就行了。卡沃德自己可以免罪因为现在已经谈和,只是那些走私黄金的人却不能幸免。 她无奈地把塔楼的方向指给他看。他们默默地穿过院子。艾琳把手插到口袋里,不希望别人看见她在发抖。守在塔楼楼梯口的士兵向他们行礼,脸上却充满了好奇。 艾琳说:“卡沃德爵爷,请等一会儿,我得把女仆打发走。” 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她迅速走开,不给他讲话机会。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进了房间就立刻把门关好。麦格已经洗好澡,海蒂也给他换了衣服。他正坐在凳子上穿靴于,另外有两名侍女在整理房间。 她匆匆走到麦格面前,一手搭在他肩上,另一手掩住他的嘴。海蒂转身看见她的表情,差一点喊了出来。 “嘘,”艾琳对他们说。“威尔斯亲王来了。你们一起走出去,要大声谈笑着,尽量把麦格藏在你们中间。”她不希望卡沃德知道她的儿子在这里。“尽量把他藏起来。” 她放开儿子的嘴巴,然后低头看他的脸。她理一下他的红头发。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很兴奋的样子。“我需要你像骑士一样发誓为我做一件事,”她轻声说道。“你必须告诉我说你一定做得到。” 这正是他想听的话。“我一定可以,妈妈!”他尖声叫着。“我发誓!” “嘘。”她差一点又要掩住他的嘴。“小声一点。” 她看着围在旁边几个惊惶的侍女,吩咐她们应该怎么做。然后她对麦格说:“你骑着小马去找羊毛公会的费会长。”她想别人不太会注意一个骑小马的小孩。“你不可以在这里逗留。你要发誓,就像骑士一样。” 他举起手,两眼发亮,郑重地发了誓。 欧蒙为她脱去湿斗篷。“噢,夫人,不管发生什么事,莫莱的人民都只爱你,”欧蒙低声说道。“他们恨威尔斯人。” 另一个女仆抓住她的手亲一下。她知道她们怕卡沃德会对她做什么事,她自己也怕。 她几乎是用推的把她们赶到楼梯口。她们大声谈着话走下楼,麦格夹在她们中间。一会儿之后,卡沃德和雷诺走进了房间。卡沃德把斗篷脱掉,放在炉边的凳子上然后缓缓打量着房间。 “很高雅,”他终于说道。“我很喜欢这个房间。”他坐在炉边的高背椅上,金使站在他的旁边。“我听说你带了不少财富来,艾琳夫人,而且大家也都知道你跟莫莱爵爷之间并没有感情。” 她到酒柜前取出酒和杯子。“卡沃德亲王,别人说错了。我对爵爷一直是很尽职的妻子。” 他露出迷人的笑容。“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 她倒一杯酒给亲王,又倒一杯给金使。 卡沃德喝一口酒,扬起眉毛。“啊,这真是好酒。”他举杯向她致意,眼睛一直盯着她。“老天保佑,艾琳夫人,我们在这么久之后才有幸在今天见面。” 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他的眼神却有明显的企图。“这是贝唐玛爵爷送的上好勃良地酒。”她说着,又为他把杯子加满。 他抓住她的手腕。“你会让我在这里觉得更愉快一些,对不对?” 她想挣脱他的手。“爵爷,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金使匆匆把酒喝完,将杯子放在桌上。“爵爷,夫人,容我说晚安。”他垂着眼睛离开了房间。 “他要到哪里去?”艾琳拚命想把卡沃德的手指扳开。 “只是到外面。”他用力把她拉到他的腿上坐着。“他会看着门。” 艾琳忍住了,不再挣扎。她知道他想跟她上床,但是一定不只如此。“爵爷,放开我。我没有请你这样做!” 他笑了。他按住她双臂,同时试图解开她的衣服前襟。“不行,亲爱的夫人,你必须把欠我的债还我。”他望着她的眼睛。“譬如,你可以继续代收路易王送的黄金,可是不必转送到山那边,我会亲自来取。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可是你得在床上给我甜蜜的报答。” 她的领口被拉开了,露出白嫩的乳房。“卡沃德亲王,我的丈夫会杀了你!” “亲爱的夫人,他有机会却放过了,不是吗?算了吧!你跟我一样憎恨那个爱尔兰屠夫。”他欣赏了好一会儿,然后低头品尝着她肌肤,并用含糊的声音说着:“我非常乐意送给一顶绿帽子!” 他吐出来的气非常热。她挣扎着,可是他紧紧箍住她的手臂,使她无法抽身。 “这就是我说的还债方法。”他轻咬着她的乳尖。“你要帮我对抗亨利王,还要把你给那个爱尔兰狗的都给我,可是要更愉快地。” 艾琳终于一用力溜下了他的腿,站到地板上。她的衣服敞开着,然而她并未企图把衣服拉好,只是满怀恨意地任他用色迷迷的眼睛看着。 她拿起酒瓶走回他身边,俯身为他再斟一杯酒,故意让双乳在他脸前晃着。 “老天”他吼了一声,伸手要抓她,可是她灵巧地退到他碰不到的地方。 她明白了这个威尔斯人的阴谋。尽管已经跟亨利王签了和平协定,卡沃德还是要她继续傻傻地做卖国的勾当,而且他还要和她上床来报复朱尼尔! 老天,朱尼尔勇敢又正直,比卡沃德好上十倍!想引诱尼尔的妻子这个念头更让她愤怒。卡沃德竟然以为她会淫贱得背叛自己的丈夫。 她转开身。他开始脱靴子,然后站起身要解开裤腰带。 艾琳又给他斟满酒。他喃喃说道:“让我摸你。”他把手放在她的乳房上捏着。他把他的酒杯递给她,而她假装喝了一口。 她咬牙让他随兴做去,然而嘴边带僵笑。他把杯子拿开,想吻她的嘴,然而她挡住他。她把酒瓶放下,拉着他的手走向床边。 卡沃德站在床边,把所有的衣服都脱了下来,然后爬到床上坐着。 “小妖精,我会让你忘了他。”他的咬宇有一些含糊。“我在比武场上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想要你了。” 全身赤裸的卡沃德躺了下去。“你这样衣服敞开着真美,”他说道。“把衣服全部脱掉吧!” 艾琳想再给他喝酒,但是又怀疑他还会接受。她开始缓缓脱着衣服。如果他要她光着身子到地狱跑一趟,她也会照做的。 卡沃德亲王,这位伟大的威尔斯英雄四平八稳地躺在床上,两腿分得开开的,他那细长的命根子已差不多完全勃起。 她看见他的眼睛快睁不开了,但口里仍喃喃说着什么。然后,他的眼睛终于闭了起来。 艾琳低头看他,还好她不必再进一步做到脱光衣服,真的爬上床在他旁边。他动了一下,她转身跑到门口,把门打开。 江安跟两个士兵在楼梯口。江安跨过倒在楼梯口的雷诺,她把门整个打开。他们看见卡沃德光着身子躺在床上的样子,不由得惊呼出来。 江安拉起毯子把他盖起来。 “没有时间了,”艾琳说道。“就这样把他抬走吧!” 由于过度紧张疲倦,她的双腿开始发抖。她突然跌坐在床缘。 那两个莫莱的士兵把卡沃德亲王抱下床,拎着他赤裸的身体。“现在没事了,夫人,”江安对她说道。“其他的事情我们会处理。” 他们把卡沃德抬出房间,他的头往下垂着,长长的黑发拖在地上。 艾琳用仅余的一点力气说:“楼梯口的那一个,也把他抬走。” 江安应了一声,然后把门关上。 艾琳睁开眼睛,发出一声尖叫。 她的丈夫举着蜡烛站在旁边,浑身都是泥泞,她几乎都认不出是他了。也一样满身污泥的乔斯与高参站在后面。 “出了什么事?”尼尔嘶哑的声音带着倦意。“我从曼彻斯特赶到这里来,差点累死一匹好马。快告诉我你做了什么事。” 睡在她旁边的麦格跳了起来,兴奋地喊着:“爵爷,你回来了!” 尼尔狠狠盯他一眼。“我不是你的爵爷,我是你的父亲!卞床!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婴儿一样跟妈妈睡!” 艾琳也爬起身,把毯子拉起来抵着下巴。“老天,你发神经了吗?”她喊道。“半夜跑到这里来跟麦格说这种话?”然后她用比较平和的口气对乔斯说:“从柜子里再拿几根蜡烛出来,然后跟高参离开房间。” 麦格张大眼睛看着尼尔。“你真的是我的父亲吗,爵爷?” “不是,他骗人的,”艾琳对儿子说道。“他发脾气的时候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你是知道的。” 尼尔哼了一声,转身去调整壁炉里的火。然后他脱下脏斗篷,丢在凳子上。 他背对着她说道:“曼彻斯特的人传讯说,卡沃德被人发现光着身子躺在市集广场上,醉得不省人事,而且命根子被涂成了黑色。” “蓝色。”艾琳看着儿子爬下床,怯怯地站在尼尔旁边。“而且是被染成蓝色的,不是涂上去的。那不是我的主意,是费约翰的染匠做的。那些羊毛公会的人很讨厌威尔斯人。” “搞什么!”乔斯吓了一跳,把一根蜡烛掉到地毯上,连忙趴到地上找。尼尔俯身直看着她的脸。“你知道威尔斯人多恨这样被人捉弄吗?亨利王告诉过我,被诗人做诗嘲讽是他们最厉害的处罚了。威尔斯的领袖如果受到嘲弄,就会自我放逐,将妻子送到修道院去,儿子也丧失继承权!” 她毫不畏缩地回瞪他。“老天,你是宁愿我杀掉他吗?那样会引起战争,不是吗?你那了不起的亲王说,他来这里是要让你戴绿帽子,为的是要报复你!” 他对着她瞪了良久,然后猛然坐在床上。“告诉我,卡沃德怎么会那样光着身子跑到广场上的。” 艾琳看着那两个骑士跟儿子。“先让他们离开,把麦格带到床上睡觉。” 尼尔挥挥手,乔斯就把不甚情愿的麦格拉向门口,高参则跟在后面。 “爵爷!”麦格喊道。“妈妈——” 尼尔抬起头。“我等一会儿再跟你谈,孩子。也是你该知道真相的时候了。” 麦格激动地跳着。“爵爷,骑士他们都说——我真的是——” “出去!”尼尔指着门吼道。“跟乔斯走,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门关上以后,艾琳掀开毯子,坐直了身子。“卡沃德没喝醉,我给他下了药,那还是给你治腿伤时剩下来的。老天,我给他喝了那么多酒,我还以为会把他淹死了!他喝下去的药量足以迷倒一匹马,然后他才终于睡死了。然后江安和另外两个兵把他由地道抬出城堡。我派麦格骑马到城里,传话给费约翰。你真得夸奖他一下,要一个小孩子做那种事实在得很勇敢才行。”她咬着嘴唇。“老天,如果你告诉他说他是你的儿子,他也不会懂的!” “哈。你已经听见那孩子怎么说的。而且反正差不多全世界的人都已经猜出来了。” 艾琳叹一口气。“羊毛公会的人在河边的地道口等着,然后把卡沃德带走,依他们认为最好的办法处理他。” 他一直盯着她。“老天,这城堡有密道出去?江安他们把卡沃德从那里抬出去?” 她不安地耸耸肩。“那是很久以前就有的地道,我本来就打算告诉你的。是施工的人发现地道,然后带我去看的。” “你以后要告诉我。”他理一下乱发。“还有,你什么时候要告诉我法国黄金的事?” 艾琳张大了嘴巴,一时竟无法呼吸。房间开始旋转起来,她闭上眼睛。她再睁开眼睛,好不容易挤出微弱的声音。“你知道了!” 他站起身,踱到壁炉前面,望着炉火。 “国王原来想把跟法王同谋的人一网打尽,”他用疲倦的声音说道。“这些年来路易王送黄金给威尔斯只是他们阴谋的一部分。不过还是要多谢我的妻子和她那些爱恶作剧的朋友,现在卡沃德已经出了一次大丑。法王路易是一个非常虔诚的教徒,下次要再送金子给这种色狼的时候他会好好考虑的。”然后他低声吼道:“老天,亨利王听见这件事的时候,简直是发狂了。” 艾琳紧张地说:“发狂了?” “你很漂亮,他妈的,国王喜欢漂亮女人。而亨利的密探告诉他说,你只是照着前夫钮柏纳的规矩转手金子而已。” 他转身看她。 “可是最让亨利王欣赏的是莫莱夫人用食物在国宴上弄倒那引进该死的吟游诗人。还有你很聪明地做了一件假首饰——国王很欣赏聪明人,不然他也不会跟王后在一起了。当然他很遗憾不曾亲手掀出身边的叛徒,可是卡沃德的命根子被染成蓝色的消息让他大乐。自从当初你那只想逃跑的烤鹿闹事之后,这是最让他开心的事了。” 她说:“你是在开我玩笑。” “绝对不是。国王本来就不喜欢卡沃德。现在他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就连王后也受到恩泽。昨天晚上酒席结束之后,他又立刻带她上了床。” “我不相信你!” 他又坐回床上,抬起脚说:“帮我把这他妈的湿靴子脱掉。” 她下床去,跨在他的腿上把他的靴子拉下来。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老天保佑,由于我刚才说的那些事情,亨利现在非常喜欢我们。他希望你——我们——到朝廷去,不过我会尽量想办法推掉。我可不希望国王那么接近你。来,帮我脱掉铠甲。” 他俯身让她把铠甲由头上扯下来,那东西重得她踉跄几步。他连忙起身把她拉向他。尼尔一手搂着她,望着她的脸,另一手撩开她的头发。 “我知道你想要自由,”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也答应过你。可是我必须告诉你,亨利王使得这件事有一点麻烦,因为他很快就要封你做女伯爵。” 她瞪着他。 他说:“没有什么话好说吗?那样你就很难回去跟你祖父住,而且把莫莱的宝贝继承人也带走,离你的丈夫朱尼尔这伟大的伯爵那么远了。” “不行,”她低声喊道。“‘不行’是说你要恢复自由回老家?还是说我不会成为伟大的伯爵?” 艾琳转身回到床上。“不行,我不要做女伯爵!我从来不想要这种东西。我不喜欢宫廷和那里那些闲言闲语又拍马屁的样子。我是一个金匠。我要麦格做一个好人,跟我一样!”她拉起毯子。“有追求名利心的是你,我什么也不要。”尼尔脱下衣服,迅速跟着上了床。她把毯子拉起来盖到头上。 他轻轻用手指戳一下毯子。“跟我说话,老婆。” 她掀开毯子看他。“很久以前的那天晚上,”她低声说着。“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以为你就像亚瑟王故事里头那些热沈的年轻英难一样。你还记得你是怎样在这张床上跟我说好话吗?你就像葛文、蓝斯洛那些圆桌武士一样,”她哽咽地说着。“啊,我真是一个愚蠢的傻瓜!” 他俯身轻吻她。“我从来没有忘记。我记得那个房间、那些烛光,还有一顿丰盛大餐。如果你是一个傻女孩,我就是一个身无分文的傻士兵。看见你站在床边是那么美,我吓得都无法思考了。我以为你是一个可怕的女巫,就像亚瑟王的女巫姊姊摩住娜一样。我以为我失去了心智,因为我从看见你的那一刻起就爱上了你。” “艾琳坐起来,转头看着他。“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从来不对我说这样的话?” 他枕着手臂看她。“亨利王要让麦格——菲尔——做我的继承人。我们要请泰伯鲁总主教提出请愿。有一天那孩子会成为莫莱伯爵。” 她吸一口气。“他的名字是麦格,永远是麦格!”他把她的睡袍由头上扯下,使得她的语声变得含糊不清。“我才不要叫他菲尔。噢,老天,你不能叫他朱菲尔——猪肥耳,每个人都会笑他的!” 尼尔抚着她的双乳,并且用嘴唇轻舔着那粉红色的乳头。“留在我身边,艾琳,亲爱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亨利王也不会让我苛待你的。你可以保留你的金铺和大宅。你甚至还可以再找几个比京女人来。” “不要,我不要了。”他把她拉到他的身子底下,然后趴在她的双腿之间。她的身子战怵了一下。“可怜的女人。我每天都在想华特跟白丝怎么样了。” “嗯,”他喃喃应着,一面给她一个深深的热吻。“女巫,”他说道。“你还没有跟我说你爱我呢!” 艾琳抬眼看着床上方的幔穗,就跟那一夜他们相爱的时候一样。那就是爱,她告诉自己,这么些年来,我们一直无法忘记。 “嗯,我等一下再告诉你。”她喃喃说道,同时展开身体欢迎他,并且爱恋地张开双臂揽住他的颈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