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情感] 《水漫威尼斯》作者:舍曼【完结】 文案 在海水倒灌的威尼斯小巷, 他是她的贡多拉。 * 短篇不甜,洁党慎。 内容标签: 边缘恋歌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怀淼,Giorgio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Chapter 1 温怀淼到威尼斯时候,因为罗马转机耽搁了时间,又碰上意大利的雨季,一屏幕的航班一半是红色的Delayed,已经晚上七点过了。 机场出来,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下去了。 她开机以后收到好几条邮件,都是订民宿的Airbnb房东发来的。 温怀淼看了一眼,都是意大利语,大概是她这趟航班飞的过程中发的。 她随手回了个能不能讲英语。 罗马等转机时候,她早早就关了机,坐在机场的窗户前,看意大利的雨季来势汹汹。原来这样优雅的地方,下起雨来,照样是吓人的、凌厉的、丝毫不温柔的。 豆子大的雨点儿噼里啪啦地玻璃上砸,一副粉身碎骨的姿态。 温怀淼仔细想了想,自己多久没见过这样的雨势了。 也许是三年,也许是五年。 总之C市是没有的,常年旱得见不着一丝水汽。 偏偏温怀淼命里缺水,原本C市的人大多不讲究五行的,那时候温怀淼还叫温怀缈,小时候连年病恹恹,她母亲就抱了她去看风水先生。 求了个名,补她的缺水之相,她母亲原本还半信半疑,说她姓里带了水,还要补么? 等她改了名,过了个把月,那场持久不去的高烧就彻底好了。 自此全家都把她这命格挂在嘴上,认为她后来能和正常孩子一样,只犯些小病小痛,全仰仗名字里添的这三个水。 他们时时提起,买房要买依着江畔的,最好再带个人工湖。 温怀淼不以为意。 然而三五年未出过C市,这回出来,到底是选了水城作目的地。 水城威尼斯。 在罗马机场封闭的环境里没这么强烈的感受,真正从威尼斯机场出去,鼻腔里觉得浸满了水汽。 起初那几下呼吸起来,都有些窒息感。 后来适应了,觉得肺部格外清冽。 这会儿许是下了一天,天也倦了。 透着点下雨的红彤彤的颜色,只剩雾蒙蒙的小雨了。 温怀淼低头看了眼手机,房东这次发来了英语的邮件,这次大概是省了那些客套话,就简简单单一句,问她到底什么时间能到。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微信的语音聊天就进来了。 温怀淼夹着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站在外面的自助售卖机买机场到威尼斯本岛的水上巴士票。 这种Visa卡不行,又换了个Master。 温怀淼耐心十足地歪着头把钱包里的卡一个个试了个遍。 这些卡往常都没有拿出来用的时候。 最后旁边买完票的人看她刷了许久,好心提示她。 大概是英语说得不怎么好,给她展示了一下卡面上需要的WIFI付款标注。 温怀淼才恍然大悟。 跟电话里说了等等,对路人说了几声“Thank you”,又组织了一下语言,递了欧元的纸币,问他能不能代刷。 意大利的英语普及率确实比想象中低。 好在递了纸币出来,不算难理解,对方愉快地帮她刷了卡,接过纸币。 尝试着跟她说了句中文的“你好”。 温怀淼笑了笑,用他的腔调郑重其事地回了句“你好”。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七点半,趁这个功夫回复了房东一条信息。 Maybe 9 P.M. 很快收到回复,“Please before 9 p.m” 温怀淼有些无奈地跟电话那头再次说了等等,走了两步到站牌前,意大利语虽然一样是拉丁字母,看着跟英语差不多,偏偏重新排列组合一番,就陌生了。 借着红彤彤的天光,总算看清楚,大约是20分钟行程,从机场到威尼斯本岛。 温怀淼放下心来,空气中还有些蒙蒙的似雨似雾的水汽,她缩回去廊下讲电话。 挂了电话时候,水上巴士已经行程过半了。 她捏着发烫的手机算了算,国内时间接近凌晨三点了。 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她终于正儿八经地看向船舱玻璃外面的风景。 海水是深深的蓝绿色,因为光线原因,偏黑色,只在灯光照耀下显出来点绿。 威尼斯的水色和国内的水乡是类似的,不过那秦淮河的水,碧阴阴的,凝的是六朝金粉。 威尼斯的海水,被开过的船带起层层白浪,像整桶被海水浸泡的啤酒,木桶沉入海底成了支撑石屋的水下森林。啤酒散成泡沫,化作空气中弥漫的香醇气息,渗入大街小巷,海面经久无法恢复平静。 让温怀淼有些醉得发昏。 接近威尼斯本岛,水道显而易见地狭窄起来。 船速慢下来,她才意识到,方才让她醉熏熏的,不是酒香,是随着海浪颠簸的韵律,起起伏伏,左摇右摆。 太久没有这般与野蛮生长的水有亲密的接触,一时忘记了船也会给人带来眩晕感。 等她缓过这一波余韵,恍然发觉,已经抵岸了。 大约是因为雨季,水位涨得极高,几乎漫到船和岸之间搭得钢板上,钢板桥被人踩得晃晃荡荡,还有些湿漉漉的质感。 温怀淼一边走一边低头看水位,估算着水位离桥面有多远的距离。大约是对东方女性有着柔美的印象,以为她畏惧,站在岸边的船员善意地安慰她,“别怕。” 她抬眼对上一双蓝色的眼睛,笑着点了点头,加快了步伐。 温怀淼看了眼手机导航,还有几条未读消息。 是房东用Airbnb发的邮件,给她Google Map的截图,把路线用歪歪曲曲的手划线画出来。 后面写了电话,Call me +39XXXXXXXX. 大概是怕她找不到路,让她到了提前打电话。 少见国外还有这么不嫌麻烦的房东,她听早移民美国的发小说过,国外Airbnb,多数是提前给你发个密码。到了房子前,自己用密码开了密码箱,把钥匙拿出来,走时候再扔回去,可能从头到尾都见不到房东。 刚这样想着,她就接到发小电话。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戴窈窈三年前回国,前几天知道温怀淼要旅游时候,她不停安利温怀淼去美国。 本来说好了去芝加哥找戴窈窈,后来订票前,温怀淼不知为何,看了眼鱼缸里的红尾,突然就转了主意。 脑子里就剩四个字,去威尼斯。 戴窈窈半撒娇半抱怨,怪她不来美国。 温怀淼脾气一向好,那声音柔得,说了三两句,你就没了脾气。 戴窈窈本是风风火火的人,从小就只吃她这套,“行了行了,我可真拿你没办法。” 她没走几步,前面就是一座两侧是玻璃的桥,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是宪.法桥,大运河上四座名桥之一,最具现代化。 只觉得威尼斯迎客的桥,气派极了,桥面线条流畅,足有马路宽窄。 因为桥面有水,和两侧的玻璃相互映衬,有种走在镜面上的感觉。映着大运河边上未歇的各色酒吧,各样霓虹,显得流光溢彩,通透写意。 慢慢走上桥,站在桥顶看下面的运河,那玻璃就似不存在了。 有种自己立于水端之感。 温怀淼干脆站在原地,一边伸手摸着冰凉潮湿的钢铁扶手。 “怀淼,你出来玩,就好好放松放松,别再想他了。没准儿有什么艳遇,回头谁也不欠谁的。” “你就是脾气太好,被欺负到这个份上,你同意什么啊?” “你有没有听我说?” 温怀淼笑了笑,回应地很及时,“当然有了,阿窈,我不是吃亏,被欺负。这是我们协商出来的,我是同意的。你别太担心我。” 戴窈窈哼了一声,“算了,你出来旅游,我不说了。”她想了想,“哎威尼斯怎么样,好玩吗?以前就去过澳门那个威尼斯人,没见过真正的威尼斯。” 温怀淼接着话,跟她简单说了说。 有一句没一句的扯。 一时间忘了时间,等手机拼命震的时候,才发现又一连收了好几个邮件。 “Where are U?” “Please reply.” “Are you losing?” 生怕温怀淼迷路了,给她详细写了先走哪条街再转向哪儿。 难得和戴窈窈说一会儿,两个人说到兴头上,温怀淼不忍扫兴。 但对房东的热心也有些不好意思,发了个邮件表示自己可以顺利找路过来,但是要晚一点点到。 她打算挂了电话再好好找路,否则拖着箱子还要找路想来极费劲。 路上的行人已经越来越少,极少像温怀淼这样,还拖着个箱子,伫立在桥上的。 远远还能听见风琴演奏声。 不知什么时候,细细密密的雨又下下来。 她找了伞出来,遮了自己。 看水面被雨点砸了一个个细小的坑。 温怀淼继续和戴窈窈讲话,她最近带孩子苦不堪言,全都一股脑抖给温怀淼,说老公白天上班,就她自己买菜做饭还要带孩子。 “那时候想着,在国外不用考虑婆媳关系是件多幸福的事情。现在发现,要是有婆婆能帮把手,我什么都能忍。有时候我都困得睡着了,孩子还在哭。” “我就想着这是为什么,我们小时候也这么烦人吗?” “哎大概是像了我,你小时候从来都是乖乖典范。” 温怀淼辩解一句,“那是我总生病,没什么机会胡闹。” 戴窈窈不以为然,“你不生病,也是那种安安静静看书的。不像我,上房揭瓦什么都干。” 温怀淼笑了笑,顺着她的话说。 很快房东又问她,“Your phone number?” 温怀淼才想起来,她当时留的,是国内的电话号码。 虽然开了全球漫游,到了机场,她已经买了意大利的手机卡换上去。 她找了备忘录,把+39开头的手机号码输进去。 一滴雨水崩溅在她手机屏幕上,把字体放大扭曲了。 她用袖子拭去,这才拿起来重新“喂”了一声。 那边戴窈窈不出声,她疑惑地看了眼。 竟然是未知号码的FaceTime的视频聊天邀请,打断了她们的语音聊天。 但同样的+39开头,她猜是房东。 温怀淼有些尴尬,她向来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但素未谋面的房东,这样贸然视频通话让她措手不及。 等到视频通话的邀请自己暗下去。 她主动打了普通电话回去。 那边是个很焦急的男声,很年轻的声音,语气急促,带着浓浓意大利语口音的英语,“Where are you?” 温怀淼看了看四周不知道这是哪儿,细细描述了一通自己从车站怎么走到这里的。 显然对方英语不算好,很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No,I just want to know,”他似乎想了想措辞,听语气都能听出来他的烦躁,“what can you see nearby?” 温怀淼这回换了简单直接的措辞,“Bridge,over the river.” 她其实知道说了也白说,因为传说威尼斯有三百七十多道桥,她之前就是不知道这叫什么桥,才描述了自己如何走过来。 果然听见对方低骂了一声,应该是意大利语骂得,显得极像一声含糊不清的嘟哝。 他那边背景声音里,也是嘈杂的,显然是出来找她了。 温怀淼异常歉意,尽量用最直白的英语单词,表达了她能自己回去,请他不必接她。 他有一两秒没说话。 温怀淼以为他没听懂,说了句“Sorry”正打算重复一遍。 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里透着恼怒,问她为什么不按时到。 温怀淼这才看了手机,九点半过了,她以为没过多久,没想到时间过得这般快。她语气诚挚得道歉,说她现在马上就过来。 男人叹了口气,讲了一串话。 他的语速有些快,意大利口音里面的舌尖颤音和背景的嘈杂,使温怀淼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就听到water不停地重复。 温怀淼打断了他,“Sorry,pardon?” 他这回直接说了,“Look around,water.”他有些不知怎么表达,就用断断续续的词汇,语气还是透着生硬和不满,“After 9, half meter water.” 温怀淼这回听懂了,吓了一跳。 这条桥极长,横跨了一片极宽的河道,她一直在最高处凭栏俯瞰大运河,根本没有留意街上的景象,况且酒吧和各色乐队,以及桥底穿梭的船仍在往来,她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这回赶紧提着箱子冲下几级台阶,发现那碧绿色的水已经淹没了桥头半级台阶,一波一波地冲刷上来,又退回原位。 底下的行人,多半是本地人,或穿着雨靴或挽起裤腿,穿着各色的雨衣,在浅浅的一层积水里行走。 涨潮。 C市作为远离海边的内陆城市,温怀淼对这个词汇陌生极了。 这才意识到,这是真正的大海,会涨潮退潮的海,不是一成不变的人工湖和鱼缸。 她张了张嘴。 却一时无言。 男人简短地说完情况,其实他责怪的意思,开始两句明显,后面更多像解释他为什么要求她一定要九点之前到。 他说完就罢了,“I need photo.” “Your place.” 温怀淼明白他的意思,挂了电话,用全景把整座桥和周围的景象拍出来。 她发出去以后更加愧疚。 这般尽责的房东,必然是担心她在涨潮以后的安危,人生地不熟,又找不着路,所以亲自来接。 他很快又打回来,“Your colour?” 温怀淼听得想笑,他大概不知道,在国内要是这么问,这个问题本身就带了颜色,问的一定是bra或者内裤的颜色。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因为旅游方便穿得一身暗色,“Dark Blue.” 那边没说话,听得出来他喘气声稍微有些粗,显然在快速地跑上跑下。 她猜他在匆匆地上下着一座桥。 这种感觉异常奇怪,他们素不相识,从未见过,听着他因为奔跑而略粗的喘息声,和背景声里越来越相似的风琴声,知道他在向她靠近。 人有时候就是这般有仪式感的动物。 倘若是到了地方见到房东,那丝毫没有奇怪的感觉。 然而这种先声夺人的效果,反而让她对他的出现有一丝莫名的紧张。 温怀淼有些不自在地把两侧的头发拢了拢。 下意识地往周围看去,不知哪个从街角出现的人是他。 她到底没问他穿得什么颜色衣服。 她往车站反方向走,向本岛中心方向的桥头走去,碍于那巷子里的积水,她没走到底,在两三节台阶的地方等他。 她这时候意识到自己有多累赘,举着伞,还要拎着箱子,如果不是房东来接她,对于这样的涉水找路,她根本多不出一只手来看手机,恐怕真是极难的事情。 温怀淼听见电话里,他们背景声愈发趋同,终于他沉声说了句,“OK,I see you.” 他下一秒就挂了电话。 她有些迷茫地往街头看去,并无拿着电话寻人姿态的人。 她还在想他是不是找错了人,正要回拨电话。 手下撑着的行李箱拖杆就是一滑,她回了头,一个扣着雨衣帽子的男人站在她上一节台阶上,拿过了她的行李箱。 他竟然是从反方向过来的。 他看见温怀淼有些错愕的表情,他抿着嘴,伸手利落地把雨衣帽子往后一甩,露出整张脸来。 配合甩帽子的动作,他微抬了点下巴。 没有遮挡的脸就淋了雨,他不是很纯种白人的长相,肤色是偏棕的白色,但下巴轮廓硬朗得有些过分,中间有道极明显的竖沟,一滴雨水顺着他下巴上的沟往下流淌,这滴水还未流下去,更多的水滴从他脸上划过。 他开了口,“I am …”他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他的声音和电话里听着稍有不同。 比温怀淼想象中还年轻一点,只不过异常沉稳厚重。 事实上,他的五官也可以看出来,他很年轻,顶多20岁,像个过于严肃的大男孩儿。 温怀淼猜他或许是房东的儿子。 温怀淼想提醒他可以先戴上帽子再说话。 他的头发是棕黑色,微卷的柔软发质,因为之前戴帽子显得随意而凌乱,外国人的五官就是有这个好处,乱糟糟的头发也透着一股很惬意的优雅。 雨水已经把他额前的刘海打湿了一绺,湿漉漉地贴在额侧,顺着长而翘的睫毛淌着水。 她刚要开口,他就主动伸了手,“Giorgio.” 外国人的手掌,宽厚得有些过分,温怀淼的手跟他一比,就像稚童。 他的手上有些水,但是十足温热。 他不是西式贵族长相,但他的礼节做得很到位,握手时候还微微欠了点身子将就女性身高,有些灰蓝的眼睛礼貌地注视着她。 温怀淼听说的像英语里的“乔治”发音,又怕叫错,疑问地重复一次,得到他肯定的点头。 她也做了自我介绍,考虑到她对于外国人而言绕口的名字。 “Wen.” Giorgio了然地点头,“I know, Miss Wen.” 他一握即松,很快就把手插回自己的雨衣口袋里,单手提起来温怀淼红色的行李箱,示意她往桥下走。 刚才还是半节台阶的水位,现在已经涨过一节台阶了。 显得来势汹汹。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穿的是运动鞋,看着浑浊的水,只能硬着头发往水里踩。 Giorgio拉住她,“You can…”他用动作示意她可以把裤腿挽起来。 温怀淼照做,他已经站在水里等她了,把她的行李箱提高。 他穿得是雨靴,雨衣下沿能看见,他棕色的长裤扎进高帮的雨靴里,看得出长裤下腿部的肌肉。 这种外国人发明的长筒靴,果然是要外国人的体格才能穿出来味道,大兵的个头配上这样的靴子,随随意意就能穿出硬气和不羁。 温怀淼把裤腿挽到小腿,淌进水里那一刻并不好受,海水冰凉,鞋袜尽湿。 她感觉到自己腿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因为她看不见路,生怕踩了什么东西,走得小心翼翼,提着箱子的Giorgio几步就走远了,带起的水花涟涟层层。 他回头一看她还在慢慢踱步,又走回来。 皱着眉抿着唇,语气焦急地叫她快一点。 他可能察觉到自己态度不好,又解释一番,大意是前面的水更深,如果不快点,他比划了一下,半个小时内会涨到他的腰部。 温怀淼看了看他的腰部,约摸是到她胸口了。 她尝试着想象了一下,海水淹到胸口,嗓子眼里就无端噎着一股窒息感。 就抬头往上看他。 他明明很年轻的五官,看上去撑死了不到20岁,还考虑到外国人要更显老的因素。 却一脸严肃地教训她,显得忧心忡忡。 眉眼间似有永远散不去的愁云。 不过是个过于老成的少年。 想到这儿,她心里轻松不少。 温怀淼头一次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行走,嘴角还抿了丝笑意。 她一边加快了步伐,看着自己也一路踩出水花,一边问他。 “是每天都会这样吗?” Giorgio摇头,“最近下雨下得厉害。” 他给她指了指,这条小巷里没有刚才主街的繁华,很多小商铺都关了,可以看见每个门下面都有个半米高的铁板。 “平时到9点以后不超过这么高。” 原来是雨季汹涌,使水位远高于平常,正好被她碰上了。 而且威尼斯的晚上,居然是会被淹的,那些传闻说威尼斯将会在百年内消亡,被整体淹没的,看来确实是空穴来风。 他走到前面转了个弯,怕她跟不上,刻意回头看了眼她,给她比了个这边走的手势。 温怀淼点头,快走两步跟着转过去,眼前豁然开朗。 巷子足有刚才两条小巷的宽度,灯火明亮,看着像一条商业街。 但是到了这个时间,就剩三两个人影在前面的水里跋涉着。 Giorgio指了指中间高出来的一片。 温怀淼看清楚了,是一排凳子一样的东西,上面铺了木板,长长的横亘在路中间。 他示意温怀淼上去走。 温怀淼有些疑惑,担心是白天小商小贩用的移动铺面,不好上去踩。 他语气坚决,有些费力地给她解释,这就是给人走的,因为有水淹的情况。 说完他再次伸了手,示意温怀淼借力上去。 她不忍拂了他的好意,看他摊开的手掌,落了几滴雨水在手心,顺着他手心的纹路胡乱地来回淌着。 她抬了左腿迈上去,右手放在他手心里,由着他们相接的手掌,传来一大股力量,把她整个人送上去。 温怀淼上去以后,看他还在下面继续走,这里的地势比刚才的地方低洼,海水已经没过他的雨靴了。 她问他怎么不上来走。 Giorgio摇了摇头,回答得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Just for tourists.” 为游客搭得路,所以他们不走这样的路,是威尼斯本地人的尊严和骄傲么? 还是只有他,出于少年的心性? 温怀淼没再劝,她总算回归了干燥的环境,然而小腿上的水未干,挽起的裤管湿漉漉,被风一吹,让她冷得有些哆嗦。 不过总好过再在浑水里淌着。 这一条所谓的“游客路”铺的极长,弯弯曲曲,看出来这街道两侧,是还算繁华的区域,多数是透明玻璃的商铺,隐隐约约看见里面摆放的工艺品。 她边走边看,就剩下水流哗哗的声音,和她把木板踩得嘎吱响的声音。 她突然想起来,Giorgio来的时候,居然是从车站方向来的,那是外界到威尼斯本岛的边缘地区,是个起点,只有离开和进来的,没有通往岛上其他方向的路。 她想起来他跑得粗声粗气,就开口打破了宁静。 “你之前是去车站找我了吗?” 他仰视她,他的眼窝,因为肤色,本来没显得那么深邃,然而因为这个角度她看出来了,其实他鼻梁高挺,眼窝凹陷,灰蓝色的眼睛又大又亮。 分明是该放在艺术馆里的陈列品,一笔一笔用刀刻出来的模样。 他的声音没有被水流带走,“是。” 他说完就低了头继续走,把她的行李箱越提越高,她才发现水位已经漫过他的膝盖了。 这就是外国人的思维,说这话,不为了邀功,也不因为客气刻意隐瞒他的辛苦。 就是,“是。” 他确确实实为她走了这么一遭。 他说完这话不久,这条倾斜的道路露出了尾巴,似乎前面的“游客路”已经到头了。 没等到走完“游客路”。 他就叫住了继续往前走的温怀淼。 告诉她要往右边小巷走了。 温怀淼看了一眼,右边小巷和现在这条主商业街比起来,显得幽暗而深邃,空无一人。 只有月光和惨淡的路灯,一晃一晃地映照在不知深浅的积水里。 Giorgio见她要下来,阻止了她,把她的箱子往“游客路”上一放。 连比带划地跟她讲,那边小巷地势低洼,水位非常高。 他要去先试一下。 温怀淼点头。 Giorgio刚走了两步,又立马回头。 似乎是怕她误解了他要自己走掉的意思,他抬头认真地保证,自己很快就回来,走到街口就回来。 温怀淼忍着笑意,撑在伞,试图挡一挡他的脸。 他的雨衣帽子因为仰头看她,松松地掉了不少,额前的刘海湿的更多。 他倒是一脸无所谓。 确认跟她说好了,Giorgio小跑几步,走到街口。 温怀淼一路看着他走过去,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走到街口,水位和这里差这么多。 居然到了他大腿根的位置。 路灯下,看见他隔空了看眼温怀淼,似乎在回忆她有多高,又往自己腰部比划一下,大概是在估计水会淹到她哪里。 随后他就转头回来。 不知道他顶着水里这么大的阻力,是怎么走得这么快的。 看着也就是三五步,就从那边巷口走到路中间了。 温怀淼半蹲下来,因为“游客路”到人胸口高度,他还是微微仰视,一双眼睛,瞳仁分明,或许是光线暗,或许是映了她的衣服,更像深蓝色的眼睛。 Dark Blue。 温怀淼不知为何,看着他被淋湿卷曲的刘海,想到捡了东西回来的牧羊犬。 他皱着眉,告诉她因为街口有台阶,所以水位特别深。 他指了指自己的大腿根。 温怀淼刚才已经看见了,就这么一会儿,海水比刚才更汹涌。 她看着拍打着“行人路”下钢筋凳子的海水,有些头疼。 她下去,大概是要没过小腹了,且不说对黑乎乎的水里的未知恐惧,台阶沟坎都看不见,就说女性部位接触了脏水,是有几率患病的。 Giorgio看了眼她惆怅的表情。 “I can hold you.” 温怀淼一时没听懂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他长而翘的睫毛颤了颤,不知是雨水进了眼睛还是他本来眼睛的水汪汪的,显得湿润含水,又有些少年式的迷茫和犹豫。 下一秒他直接用了最简单的方式,告诉她。 他一伸手就抱住她的两条小腿,手臂一发力,她就撅着臀,被他直接扛在肩上。 温怀淼一时间失去平衡,猝不及防地有些狼狈,低喊一声,下意识搂着他脖子。 他的雨衣是水滑的,她只能搂紧些。 她这么一下被转得连伞都抓不住,掉在水面,眼见就要被水流冲走。 他扶好她的膝盖,长手一伸,把伞捞回来塞在她手里。 温怀淼不是没被男人扛过,这会儿定下来体会出来区别。 外国人的骨骼就是占便宜,他的肩膀宽得要命,她两条腿似乎还不如他半边肩膀宽,而且不是那种瘦的骨头咯人的单薄少年模样。 他的肩膀胳膊全是有弹性的肌肉质感。 只不过她骤然被刚见面十分钟的男人扛起来,哪怕他脸很嫩,看着年龄很小,她还是有些脸热。 他挨着她大腿的胸膛更热,原来他已经把雨衣敞开了,把她双腿包裹进去。 Giorgio把她扛在右肩,扶稳以后,才左手拎起来她的行李箱。 在这样的水里,他或许是走惯了,对脚下每一寸砖瓦的形状都一清二楚,步子一点不小,每一步迈得都毫不迟疑,不需要试探。 扛着她走到巷子口的台阶,他慢慢下沉,把她的行李箱夹在胳膊下,免得浸水。 在过腰高的水里,涉水如履平地。 温怀淼感受得到他年轻的身躯里,在滑溜的雨衣下,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像无边无际海水里的一叶扁舟。 或许在威尼斯,这样的舟有专属的名称,“贡多拉”。 记得来时坐的快艇,风浪大得让她眩晕。 此时此刻的Giorgio,步子稳得,一步似一摇橹,风情而不摇晃,像个熟手的船夫,闭着眼睛就知道哪里有暗流,带着她穿梭在错综复杂的威尼斯水道里。 可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男性荷尔蒙,同样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眩晕。 Giorgio见她半天不出声,以为她怕了。 他右臂发力把下滑的她,颠上了一点儿,回头用沉稳的嗓音跟她说,“坚持一下,几分钟就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快乐! 1.参考朱自清《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及《威尼斯》。 2.设定男主是意大利人,讲英语不好,勿考究。 3.C市仅取City之意。 4.缘更,就几章。 第2章 Chapter 2 民宿在一个稍显偏僻的幽静小巷。 可以看出来,威尼斯当地人为蜂拥的游客做出了让步,商业街和居民区泾渭分明,这一片长得都很类似的小楼,都是居民区。 全部有几乎一模一样的铁栅栏围起来的院落。 院落里摆着一张咖啡桌,凳子已经被翻上去,搁在桌子上了。 Giorgio直到进了院落,上了几节台阶,才把她放下来,或许是居民区的地势高一些,漫进来的海水,只覆了浅浅一层在门口的平台上,几乎就在最后一节台阶徘徊。 他把她的行李箱也放下来。 从刚才的巷口走到这里,起码有三五分钟,七拐八拐穿了好几个巷子。 Giorgio一个人承载了她和箱子的全部重量。他后来身上越来越热,呼吸起伏也变快了,终究是一声不吭地把她扛回来了。 除了中间几次她湿漉漉他也湿漉漉,她往下滑,他用力一颠又撑着她上去,卡在他的肩头。 他才沉声,“Be careful.” 此刻他站在门前,扯开雨衣揉成一团,露出里面穿的黑色上衣,同样湿透了,因为把她的腿裹进去,他的雨衣就不密实了,雨水飘摇着灌进来。 上衣紧绷绷地贴着他的肌肉,尤其是他右肩扛温怀淼的地方,皱得让他肩膀都舒展不开,他不自在地活动了一下肩头,短短的袖子那一截鼓起来一团肌肉。 他开了铁门,拎着箱子径直上二楼,身上淌的水在地上留了一条水迹。 温怀淼走得慢,一边甩雨伞上面的水。 就二十来节台阶,Giorgio早已经开了门等她。 Giorgio看她走得温吞,又沉默不语,担心是不是弄伤了她。 其实一路上在那种环境下,也没法言语。周遭无人,要想讲话却是很难听清的,只有哗哗的水声和雨点砸落伞上的声音,不断冲击小巷里长着青苔的斑驳墙面,又涌向他们。明明踩着陆地,却有种要被暗流卷走之感。 想到这儿,他看向温怀淼的蓝色眼睛里不由得透着担忧,“Are you ok?” 温怀淼摇头,没说自己小腿腹在打颤,大概是平时运动少了,被他扛起来时候又浑身紧绷。 相比之下,刚才当苦力的Giorgio丝毫不见颓势。 看她踱上来,他手掌摆了摆,“Come in.” 自己先进去和饭厅里坐着的一对情侣打招呼。 温怀淼订的时候就看见是其中一间房,早知道有合住人。 是一对乌克兰小伙和越南姑娘的组合。 大概是全世界都会说中文的“你好”,温怀淼再次听见两个不同口音的“你好”。 她同样回了句“你好”。 他们举了举买的当地啤酒,“你想喝吗,我们可以share。” 又看见温怀淼身上淌的水,善意发笑,“你或许可以等会儿再来。” 温怀淼笑着点头,Giorgio替她开了房间门,把钥匙放在她手心。 她粗粗打量了一眼,跟网上看得图片差不多,想想外面干净的地板,Giorgio把自己的民宿打理得不错。 Giorgio刚脱了雨靴,把靴子里的水都倒进浴室的排水口里。 海水冲上地面,已经是掺着沙粒的黑水了。 他起身拿地板刷和清洁剂,才看见温怀淼倚在门口,手上搭着毛巾。 作为“房东”的Girogio弯腰把浴室的地板洗刷一通,跟她保证,“是干净的。” 温怀淼不在意,出来旅游就是这样,这间民宿已经比她想象中干净许多。 Giorgio放下刷子看她,出门以后给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温怀淼点头,“那我洗完澡再把护照给你登记?” Giorgio说了好,替她关了门。 本来雨季就潮湿,温怀淼把水温开得热,出来看见,整个浴室里都是浓得散不去的水雾。 她头发不长,刚过了肩,属于软又黄的发质,平时干得很快。怕Giorgio等久了,一边擦头发一边出来。 那一对情侣笑声不断,Giorgio就自己独自坐在偏厅的凳子上。 看样子他已经把室内被他们一路走过,逶迤的水迹处理好了,拖把立在旁边的墙边,他拎着拖把起来。 可能是因为长手长脚地坐在那儿显得有些可怜。 此刻再看他,已经没了指责温怀淼的严厉模样,一头卷发被浇湿了贴在额头上,半干不干地蓬乱着,像个电影里中世纪欧洲农场主家里的漂亮孩子。 他坐在那儿看着有点困倦,温怀淼走到他面前时候,他正在揉眼眶。 起来时候又带倒了立在一旁的拖把,温怀淼有点想笑。 他跟在温怀淼后面,站在房间门口。 看她护照页的照片,又对了对她本人。 温怀淼那张照片已经是好几年前了,那时候扎着丸子头照的。 现在发尾微卷的披肩发半湿地散在肩头,又挡了些脸侧的曲线。 或许是亚洲人的五官总是过于相似,Giorgio看了两眼才拿起手机拍护照页。 温怀淼瞥了一眼,这年头还在用iPhone4的真不多。 尤其是屏幕还碎了的。 Giorgio最后拿了张单子让她签字。 用笔在tax那里画了个圈,又在fee那里画了个圈。 告诉她,“这里是城市税,还有我老板规定,9点以后到要交晚到的服务费,30欧。” 可能是对让她交费有点不好意思,他深蓝色的眼眸垂了垂,“我发邮件提醒过你要9点以前到的。” 说完他把Airbnb那个页面找出来给温怀淼看。 温怀淼不说话,他以为她不愿意付额外的费用。 他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又不自在地把圆珠笔后面摁得来回响,“我不是老板,我说了不算。” 温怀淼对多交30欧没有一点意见,她之前一直以为Giorgio是房东。 民宿的概念本来就是直接入住民居,听戴窈窈说有时候还会和房东合住,或者遇见很懒的房东,直接把钥匙放在门口密码箱。 没想到Giorgio的老板都已经这么商业化管理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拿了现金放桌上,“但是我以为你就是房东。” 说完她伸手拿过笔,低下头签字,湿漉漉的发丝从耳侧后松了一撮,在脸上映了一道温柔的阴影。 “我?”Giorgio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疑惑。 温怀淼抬眼看他时候,他正瞪大着眼睛,深蓝色的眼睛里水汪汪的。 再一细看,原来是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明晃晃地掉进他眼眸里。 外国的人五官轮廓立体,表情到位,瞪眼瞪得硬是挤了道抬头纹。 看温怀淼看他,他的表情松懈下来,耸了耸肩。 他是真的不爱笑,明明语意是开玩笑的,就只扯了扯嘴角,“我也想当老板。” “我老板,有六个房子,”他伸了整个手掌,外加一根食指,“但是他还有个餐厅,太忙了,让我替他管理房子。” “So,”他说完顿了顿,又觉得没什么可以解释的了,“我不是老板。” 他还没走到走廊就接了个电话,意大利语说话似嘟哝,他没说几句话又折回来。 把带有温度的手机递给温怀淼,“我老板。” 温怀淼拿起来,他的手机还有些潮意,不知道是他手心的汗还是大雨中被泡了。 他老板的英语跟他差不多,都带着浓浓的意大利口语,在电话里尤其听不清。 大意是让她有什么需求都和Girogio提,希望她入住愉快,另外威尼斯的雨季要注意安全。 显然是她这位让Giorgio冒洪水去接的客人,被老板列为“特别关照”用户,生怕她再出什么事。 温怀淼一直都是生怕给人惹麻烦的,她苦笑着又转头看了眼外面潺潺的雨,可能真是在菲乌米奇诺机场转机时的那场大雨,隔着玻璃浇得她恍惚。 照她以往的性格,她早先就会把入住要求读清楚,绝不会晚过要求时间。 许久没出门旅游,反而没了所谓的仪式感,以往出门散步都要算着时间回家关火。 她甚至除了酒店和机票,都没有订任何的线路。 或许这才是潜意识里选择水城的初衷,彻底把原本细致到一字一句的自己卷成纸团,塞进漂流瓶里,任海水冲刷带走。 有时候迈出一步不难,难的是能接受的结果。 比如今晚这样的事情,如果Giorgio不坚持找到她,或许她就只能在旁边餐厅过夜。 “嘿,”Girogio手里还勾着那串钥匙,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带出一串细响,“你同意吗?” 温怀淼听着有点儿刺耳,眼前闪过的金属光影让她恍神。 Giorgio的唇还在一张一合,他的唇算厚的,这个距离她才看见,原来他下唇中间也点儿沟,微微往中间陷,和下巴上的竖沟几乎连成一条线。 在灯下如明暗侧写。 温怀淼她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可能是着凉了有些头疼。 “Sorry,你再说一次?” 这回换Giorgio揉了揉眉心,他有些犹豫不决,“我……其实你不同意没关系。” 温怀淼摇头,“我真的没有听清楚,我有点头疼。” Giorgio嗓音愈发低沉,“我是说,我老板担心我回不去,你知道的,外面全淹了。如果可以,我能不能今晚住这里,就在外面沙发上。” “当然我要征求你们同意,还有外面的couple。” 温怀淼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小幅度抿嘴笑了笑,“没关系,如果打扰到你们,我可以游回去。” 他做了个划水的动作,手中的钥匙又是一阵细响。 温怀淼蹙了眉,他因为她淌水困于此,却要谨小慎微地询问她的意见。这种感觉还不如初见面时候,他责备她不知安全在桥上滞留的严厉模样,让她心里舒服。 她试图安慰他,“当然没问题,本来就是我的错,你……” 她还未说完,Giorgio就连道了两声谢。 转身出去,大约是询问那对情侣意见。 温怀淼弯腰收拾自己的衣服,把靠近箱子边缘,被洇湿的衣服抽出来放一边,打算一会儿一起吹干。 起身时候,她又感觉到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头疼得有感冒迹象。 等吹干头发时候出来,外面昏暗,就留了一盏走廊夜灯。 旁边的卧室里隐约听见嬉闹声,她细细辨认一下,应该是一男一女的声音,那对情侣都在房间里。 浴室的毛玻璃上映出黄澄澄的光,想来是Giorgio留下来了。 餐桌旁边就是冰箱和厨房。 她开灯以后适应了一下明暗变化,把写着Free的食材都拣出来。 心不在焉地洗完了番茄,才发现能用食材确实不少,意大利不愧是欧洲国家里中国饮食传播最广的一个,马可波罗当年吃过的饺子,在意大利也能看见西洋化的模样。 她挽起睡衣袖子,洗了番茄,待水开了下了一把意粉。 想了想,走到外面看了眼浴室,又多下了一把。 她做得还是中餐那一套,用橄榄油炒了培根,又把番茄炒出汁。 锅里滋滋的声音和抽油烟机的声音,让她几乎什么都听不见。 回头去冰箱拿鸡蛋的转身,几乎撞在Giorgio身上。 他先开口说了“Sorry”,卷发还是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了件t恤,比之前淋湿的那件还紧绷。 温怀淼下意识低头,他正赤着脚,短裤下露出腿毛卷曲的结实小腿。 他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温怀淼先拿东西。 随后他自己拿了面包和啤酒,坐在餐桌旁狼吞虎咽。 “嘿,”温怀淼喊他,“你的。” 她把盛好的意粉放在他面前。 一人一盘,她在对面坐下来。 Giorgio有些意外,“我?” 他瞪大的蓝眼睛里蒙了层光,漾的是未关的抽油烟机上暖黄色的光。 温怀淼替他找了个理由,“感谢你今天救了我,试试?” 起初他还有些拘谨,用叉子转了几圈,吃了几口又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他其他地方的礼仪俱到,生得又漂亮,虽然不是纯种白人的相貌,却颇有绅士之态。唯独吃饭,也可能是饿极了,才像个孩子。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Giorgio几乎吃完整盘意粉时候,大约是噎着了,抬眼拿啤酒杯,才想起来,“你要来点吗?” 温怀淼有点犹豫。 他似乎觉得承了温怀淼的情,想投桃报李。 “很好喝的,这都是我买的,定期补充。很多客人都喜欢这种啤酒,算是威尼斯特色了。” 温怀淼笑着应承了。 他又想起来什么,“对了,那对couple也同意我睡这里,我保证不打扰你们,明天一早我就离开。” 温怀淼半开玩笑,“你可以睡晚一点儿起来,我们也不介意。” Giorgio摇头,他这会儿头发干了不少,卷发随着他动作晃。 “我还要工作。” 温怀淼理解成他还要去其他民宿接客人和办退房。 她点头,起身把自己的盘子洗了。 Giorgio还坐在原处,打了个哈欠,再次揉了揉眼睛。 看见她要回房间,礼貌地说了句,“晚安。” 初见时他的声音就觉得过于低沉,带着一股困倦之意。现在听出来了,这句晚安说的,原来才是他真正困的声音,配上他蓬松的卷发,像个问母亲讨糖吃的孩子。 温怀淼心里好笑,“好吃吗?” Giorgio愣了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他日常生活中极少需要回答这样的问题,顿了几秒才想好措辞。 “跟那几家亚洲餐厅一样棒。” “谢谢,”温怀淼带了杯水回去,“晚安。” 就着温水把感冒药吃了,温怀淼想,有时候习惯性地细致也不是坏事。 只是没料到第一天就用上了。 或许是时差原因,她躺了许久,丝毫没有睡意。 一向管用的感冒药也失效了。 起先还听见外面有细微的动静,现在只有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通过地上门缝看也丝毫没有光亮,不知道几点了。 她再次翻了个身,还是下床看了眼时间,2:15 a.m. 手机能跟着时区自动变化,而她一成不变的生物钟却不能。 她轻手轻脚出去上了洗手间,回来时候在门口驻足片刻。 Giorgio的呼吸声跟钟表滴答声一样轻。 模模糊糊看见他的腿脚都搁不下,吊在沙发扶手上,却睡得沉沉。 回房间以后,她似乎受了他睡眠气息的传染,感受到困意来袭。 窗不能开,她只觉得头闷气短。 不知道哪儿来的安全感,把门开了一条小缝,这回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门外的风卷动窗纱,来回飘荡。 天花板上映着树影和水波纹,四处是风,四处是水,四处在荡漾。 但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只觉得眩晕,迷迷糊糊觉得还没从白天那艘船上下来。 船没靠岸,却慢慢往水中溺了,她只能静静坐着,靠着船舷,看着岸上的风景和海中的白浪,变成无边无际的幽碧色的海底,无法动弹。 船舱内的水渐渐淹过她的脚踝,小腿,腰腹和脖颈。 她几次呼喊都发不出来声,窒息感越来越强烈,满面都是水,水草已经拂在她的脸颊上了,缠得她无法呼吸,无法挣扎。 又看见下船时候的蓝眼睛船员,隔着很远的距离冲她伸了手,一脸焦急,她却怎么也够不着。 “Wake up!” 温怀淼猛地一睁眼,再次看见一双深蓝色的眼睛。 像是刚才遥不可及的船员。 她似乎又能呼吸了,大口地喘气。 再细看,蓝眼睛下面是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唇,一道竖沟分割了下巴,一个男人跪在她床头,柔软的刘海乱蓬蓬地,面露焦急之色。 她启唇发现自己嗓音喑哑。 “Giorgio?”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快乐! 许久没写,不知道手感还在不在,你们还在不在。 改了又改,以至于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写出来。 后来不停循环听帕瓦罗蒂,好像有点回到威尼斯了。 现在才觉得去旅游真是件奢侈的事情,有空还是趁自己记得写写意大利的旅游攻略吧。 这真的小短篇,最近应该一口气更完,爱你们。 第3章 Chapter 3 Giorgio听见她喊他名字,松了一口气。 转头才想起来去摸床头灯。 温怀淼被光刺得闭上眼睛,“不要开灯。” 视线又暗了,但是这回看不清他的脸了,只有他侧脸的模糊轮廓。 Giorgio语气担忧,“你还好吗?” 他旋即解释,“我听见你在呼喊,发生了什么事?” “噩梦。” 视线渐渐适应了黑暗,他的轮廓慢慢变得清晰,看见他唇部张了张,语气不安,“你的门是开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外国人极其重视隐私,大约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冒犯了温怀淼。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那我出去了。” 温怀淼下意识拉住他胳膊,这回是她觉得冒犯了,松了手,“等一等。” 深蓝色的眼睛里充满疑惑。 温怀淼平复了一下呼吸,感觉到自己汗涔涔地,头发濡湿得沾着脸侧。 脖颈上也是一层黏腻的汗,起先觉得自己嗓音喑哑,现在又觉得还好。 可能是感冒药的药效,让她发了一场汗,身体的轻微不适又让她在陌生的环境里做了噩梦。 Giorgio耐心极好,蜷腿坐在地上,等她缓过来。 温怀淼轻声开口,“我刚刚在喊?” Giorgio同样压低了声音,两人都想到了隔壁卧室已经入眠的情侣。 他语气还有点自责,“恩,但是我听不懂中文,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温怀淼摇头,“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的噩梦结束不了。” “那就好。” 两人沉默了片刻,她不开口,他又不确定她刚刚说的等等,是否还有事需要帮忙。 温怀淼看着天花板上的光晕,再次感受到了眩晕感。 “能陪我一会儿吗?” 她说完自己都愣了愣。 反倒是Giorgio丝毫不奇怪,他低声笑了笑,“我小时候做噩梦,也让我妈妈陪我。” “那你现在呢?” Giorgio歪头想了想,“我想不起来上次噩梦是什么时候了。” 他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中借着窗外黯淡的光都看得清楚。 靠着床沿,像来寻她的彼得潘。 她忍不住去触碰他的手,不知道他能带她去哪里。 月光是最宽容的,亦是最温柔的,他反握住她的手。 两人并没有打算跨越陌生人的界线,只有手心相连,一句多余的话语都没有。 温怀淼闭上眼,刚才梦境的画面仍然清晰,如在眼前。 只不过手心传来的真实的触感,让她不再觉得窒息。 她甚至有种错觉,自己很快又睡着了,听见自己平缓的呼吸声。 惺忪地睁眼,发现Giorgio已经趴在床头睡着了,睡着的他分明是个没长大的男孩儿。可是已经是自己独当一面,不再为噩梦困扰的男孩儿。 她愣了会儿神,步入三十以来,日常生活的圈子似乎固定了。 多久没有认识陌生人,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在他们该在的轨道上跑着自己的生活,她也是。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可以这么近。 她轻轻推醒他,“Giorgio.” 她怕他着凉,“回去睡吧,我已经不怕噩梦了。” Giorgio揉了揉眼睛,他起身以后认认真真说了句,“Have a good dream.” “You too.” 或许真的因为他这句话,温怀淼再无噩梦,睡得安恬直到天亮。 说是天亮,不过也就7点。 她已经睡不着,下来找拖鞋。为了方便,带的是酒店那种男女通用的一次性拖鞋。 这会儿不见踪影,她索性光着脚出了房门。 Giorgio正坐在沙发上,手中捣鼓什么。 朝阳透过阳台的栏杆,映照得他一头棕色的卷发变成漂亮的金色。 他见她出来,两人一同说了句,“Hi”。 Giorgio低头举起来什么东西,“你在找拖鞋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昨晚不小心穿错了。” 温怀淼走近,看见他已经换回雨靴,腿上还摊了一摞牌。 她好奇地在他旁边坐下,“这是什么?” “Tarot.” 他随手拿起一张牌片展示给她看,上面都是她看不懂的文字。 或许因为他的发音问题,她一时想不起来这个英文是什么,他一边给她解释,“就是用来预测事情的,每张牌都有不同的寓意,比如说这个,”他反过来看了一眼牌面,“是审判。” 他又拿起一张,“这是魔术师。” 温怀淼接过来仔细看了眼,她这回总算对上号了,她启了唇,“塔罗?” “是的,你知道?”他听出来她的语气。 温怀淼一向不信这些,她不是不信命运,她是不信自己能改变命运。 比如算命的说她命中缺水,她只觉得儿时因为落水生了场病是她的坎儿,她信自己会遇见这些坎儿,但不认为她从温怀缈变成温怀淼有什么裨益。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不是缺水,是太像水了。 没有执念,没什么窥视命运的欲望。 不像戴窈窈,以前偷着买学校禁止的杂志,把上面的星座运势和塔罗占卜都算个遍,自己算了不算,还要读给她听,非要测个结果,她耐心好,不感兴趣也陪着她。 那时候小女生能测什么,无非是虚无缥缈的爱情。 戴窈窈对命运的掌控欲就和她很不一样,她那时候测出来自己的良缘是单眼皮的。 她雄赳赳气昂昂跟班里最帅的单眼皮男生表白了。 温怀淼回忆了一下戴窈窈的老公长什么样,欧式大双。 她想到这儿,下意识去看了眼Giorgio的眼睛。 双眼皮,因为他眉骨高,眼窝显得格外深邃,近看像一汪幽潭。 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在讲解塔罗牌。 她自己何时戾气这么重,以往她决计不会对命运生出讽刺之意。 她本就无意冒犯,只是没想到Giorgio这样的大男孩儿也会相信这个。 转念一想塔罗本来就是外国传入的,Giorgio相信不奇怪。 她微笑答他,“我以前有朋友喜欢,但是我不大会用。” Giorgio反倒好奇了,“中国也有吗?” 他虽然每天接触不同的人,来来往往的游客,但从来没有交流过这样的问题。 信仰有时候很私密,况且在欧洲,塔罗牌也不是大众信仰的。 但他潜意识里觉得温怀淼没有丝毫攻击性,换做别人,他可能早把塔罗牌收起来了。 温怀淼笑了笑,把手里的两张牌还给他。 “当然,你占卜出来什么结果?” Giorgio抿嘴,下巴上的竖沟更分明。 温怀淼意识到不妥,“我开玩笑的,Keep your secret.” Giorgio思索了一下,还是开口,“The one.” 他似乎也有些困惑,“我即将遇见。” “无法逃避的缘分。” “The one”在她脑海里绕了两圈,总算找到了合适的译义。 “他坚信在遇见自己的真命天女以前,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 --《和莎莫的500天》 温怀淼这会儿才明白他开口前的犹疑,大概是难为情。 她也没想过,自己会与一个认识了不到一天的外国男孩子,讨论何时遇见真爱。 他们甚至都用着不算很熟练的英语,用最简单的单词和缺少成分的句子交流。 Giorgio很快就舒展了眉头,“不过塔罗的指引有时候不是表面之意。” 他把塔罗牌收好,小心翼翼地装进密封袋里。 站起来和温怀淼说,“Miss 温,我要去工作了,祝你玩得愉快。” 时差就是很折磨人,温怀淼吃过早餐想漫无目的地出门逛逛,困倦之意又来得毫无防备。 索性她也没制定什么计划。 这回是真的得一酣眠,起来时候发现那对情侣正在做午餐。 三人闲聊一会儿,情侣显然做了功课,拿了个张用笔做了许多标记的地图给她讲解。 下午她出门时候,天色好得出奇。 好像昨晚那场突入而来的海水倒灌是她的错觉,她回房间拿了顶太阳软帽,遮了她视线让她低头走路。 细细看去,凹凸不平的砖瓦低洼之处留有水坑,曲折的小巷里墙面上有高高的青苔和被水泡过的痕迹,家家户户门口半米高的铁板,那一场足以没她腰腹的大水确有其事。 因为拿了那对情侣给她画的粗略版地图,她没开手机导航,顺着标记一路走。 沿路经过昨天看见的那条,已经关门的商业街,原来是这般热闹。 沿街小贩其实和国内夜市没什么区别,卖水果、小吃、纪念品的应有尽有。 她看为主,真要下手买,想想自己其实兴趣缺缺。 过了这条商业街,拐了几拐她就开始有些发懵,他们给她的草图只有大概的方位和主干道,根本没有这么细致。 威尼斯的巷道几乎都长得一模一样,有时候民居修在桥的高度以上,墙面斑驳脱落。有时根本没什么选择,过了桥就顺着小巷走,走着走着越发狭窄,转个弯又豁然开朗。 她开了导航也在打转,过于错综复杂的水道和巷道显然让导航都有些无措。 她没强求走到空旷之处找找信号,锁了屏开始顺着直觉走。 大约是走错了,一条巷子只她一人,虽然巷子阴凉却没有阴森之感,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她身上,只在墙上投了个很残缺的影。 她隐隐约约听见歌声,浑浊得像什么背景声。 她跟着歌声转弯,原来是一艘贡多拉划过,穿着黑白相见衣服的胖艄夫一边划船,一边唱着不知名的意大利民谣。嗓音浑厚,却似娓娓道来,像被他一划而波动的海水,泡沫慢慢浮升,行至桥底歌声还有回音。 温怀淼终究是问了小贩,到了码头。 下了船就发现,旁边的船里下来的多是中国人,仔细看看,各个戴着一色儿的帽子,还有导游举着旗子。 导游直接用中文解说,“这是我们今天来的第三个岛,布拉诺岛,其实有个更接地气的名字,彩虹岛。” “被称为上帝打翻的调色盘,特别适合拍照,等一会儿我也会留四十分钟的自由时间给大家拍照啦,现在我简单介绍一下。”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么当地的人靠什么为生呢,大家猜一下?” “对,当地的人都靠打渔为生,跟我们国内的男耕女织也很像,这里的女人编织蕾丝,很多人来这里订制婚礼头纱,为了方便外出打渔的丈夫,一眼能分辨自己家,就把房子刷成不同颜色。” 温怀淼听着觉得有趣,一路就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团,蹭了一会儿解说。 起初还保持了距离,后来团里有自来熟的大妈,大约是看温怀淼面善,走得离她们又近,请她帮忙拍照。 照完相聊了两句,在异国遇见中国团,温怀淼不排斥这样的温情。 况且她就自己独身一人,有人帮她拍个照都是好的。 所谓自由活动,也无非是在彩虹色的房子前拍照,有几幢颜色特别柔和的房子前人最多。 直到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自己有个信封里装了三百欧,被偷了。 那个年龄稍大的奶奶气得四处找导游,一旁团友帮着她回忆刚才接触过什么人。 导游来了好一通争执,大意是导游不肯帮他们找被偷的财物,而且约定的返回时间不能更改。 温怀淼才下意识去翻自己的包。 她的包很空,就带了水和钱包,还刻意把钱包和护照分开放了。 钱包还在,她松了口气。 下一秒觉得不对劲,再一看,钱包里面空空如也。 她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 有人看出来她神色不对,过来问,“姑娘,你也被偷了?” 那位被偷的奶奶仿佛找到组织,拉着她一起声讨。 “这导游太不负责了,我们都看见了,就是刚才那几个吉普赛女孩,脏兮兮的往我们旁边靠。” 温怀淼有点迷茫,她回忆了一番,自己帮忙拍照时候尽心尽力,蹲在地上,包就松垮地挂在身后,确实有几个孩童在旁边玩耍,但长什么模样和是否靠近她,她都没有印象。 更何况是精确到吉普赛人。 她问,“你怎么知道?” 被偷的奶奶言之凿凿,“我们来那天导游就跟我们说了,不是这个导游,这个是到了威尼斯才接我们的。这边小偷多,都是吉普赛人,从小就培养成偷子。专门找旅游团下手,因为人多不引起注意。” 旁边有人接茬,“是啊,这么小心还是被偷了,我看你一直把包放在前面啊。” 老奶奶气得跺脚,“就那么一下功夫,我说拍照放前面不好看,我都感觉到了有人碰我,只以为是人多挤得。” 有人安慰她,“算了破财消灾,出门在外难免的。” 有个高个男人听不下去,“那也不能助长了歪风邪气,这些人就是吃准了,在这里蹲点,我们旅游团到时间必须撤,又没丢证件,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他压低声音,眼神飘忽,“说不定啊,都是跟导游有勾结的。” 看了眼同样被偷的温怀淼,“姑娘,你说是不是?” 温怀淼是真的没有印象了,她其实带的钱也不多,观念和刚才发声的那位一样。 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当破财消灾了。 未来几天出门多个心眼,买个教训。 她摇了摇头,不愿得罪人,“没有,我可能是记错了,出门就忘带钱了。” 她这么一说,那位老奶奶也开始怀疑起来,“会不会我也没带。” 有人提醒她,“你今天买东西时候不是还拿出来了吗?” 老奶奶一拍大腿,“哎哟真是,绝对是被偷了,就是该死的吉普赛人。” 温怀淼既然选择息事宁人,就悄悄走远了。 不过她这回把包背到前面来了,那队人吵吵闹闹,终究还是上了船。 谁也不愿意为了一个人,耽误自己的旅途。 温怀淼看着他们在波光粼粼的码头上了船。 终于想起来一个问题。 她根本没有买回去的船票,现在也没钱买船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4章 Chapter 4 或许是经历了昨晚的海水倒灌和暴雨洗礼,温怀淼今天格外眷恋阳光。 等Giorgio的时间,她找了个刷成橙色的房子门前坐下,门前有三四级白色台阶,被太阳烤得暖烘烘。 雨季往往伴随着春季。 台阶之间缝隙里有一抹青葱的绿色。 对面是被胡乱刷成蓝天色的二层小楼,晒晾的被单在铁栏杆上飘荡,荡着快成了天边一片低矮的云。 渐渐人群聚了,又如潮水般退散了,或许是因为旅行团时间都是固定的。 就剩下零星散客,以外国人为主。 留下巨幅的背景,饱了温怀淼的眼福。 其实人眼看着比相机里的色彩要柔和多了,有的屋子色彩已经显旧了,细细看去还有些不均匀,像极了随意涂抹的凹凸不平。 她伸手抬了抬帽檐,她的草帽帽檐又宽又低,自动笼了一层柔光。 阳光已经低斜了。 人群已经散了。 调色盘已经打翻了。 行人已经走过去了。 但他又走回来了。 Giorgio重新停在她面前,有点不确定的语气,“Miss 温?” 温怀淼眯着眼睛抬头,她看见一圈漏光倾泄在他身上。 “是我。” Giorgio松了口气,看温怀淼伸手,把她拉起来。 他穿了一身侍应生的衣服,白衬衫黑马甲,但是被他撑得鼓胀。 他问,“你还好吗?” 看温怀淼站起来,脸上并无丢钱的沮丧之情。 他知道小偷虽多,但是他负责的不过是入住和退房,哪怕客人被偷了,也不会想到求助于他。 温怀淼摊手,“没事,但我没有钱付回去的船票。” 她神色抱歉,“打扰你工作了,我回去再还你钱。” Giorgio抿嘴,“你看见小偷了吗?” 温怀淼有些犹豫,“我没有,但是还有被偷的中国人说是两个吉普赛女孩儿。” Giorgio神色微变,“你被偷了多少?” 温怀淼摇头,“不多,就一百多欧。”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下巴就又用力,那道竖沟上全是细密的汗珠,看出来他是跑过来的。 温怀淼不说话,静静等他。 他似乎下定决心,“你在这里等一等。” 温怀淼拉住转身要走的他,他把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以上,原来手臂上都是汗。 “你去哪里?” Giorgio的唇抿得更紧,“我可能知道谁偷的。” 温怀淼之所以这么心平气和,就是不打算找回了。 想到刚才那个男人说的,这些小偷都和导游勾结。 当地人认识不奇怪,但Giorgio要为她找回来,势必会触碰利益。 她脑海里都是电影教父。 她摇头劝他,“算了”她又拿出那套说辞,“可能是我忘带了也不一定。” Giorgio这回摇头摇得坚定,“不是。” “不是你被偷的问题,”他的英语开始卡壳了,他顿了几次,才整理着说出来,“她们不能这样,这样是不对的。” 温怀淼收了手,“Together.” Giorgio看了看她,眼神里是关切和担心,被阳光照得瞳孔像浅棕色,清澈不作伪。 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彩虹房子就在船只靠岸不远之处,许多人都不会往里面走。 他们往岸边相反的方向走,已经穿过颜色漂亮的房子,里面的房子就没这么排列有致了,显出衰败质感。 经过一艘废弃的渔船以后又拐了弯。 Giorgio在一户破旧的蓝色木门前敲了敲,门吱呀开了一条缝,一个竖着辫子皮肤偏黑的小姑娘看见他,棕色的眼睛里透出惊喜,直接扑进他怀里。 温怀淼:“……” Giorgio很快松开小姑娘,两个人用温怀淼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两句话。 听着也不像意大利语。 他语气严厉,说了两句,他就让开些许。 小姑娘看着只有七八岁,温怀淼站在Giorgio身后,在她视线里几乎完全被挡住了。 她这才看见温怀淼,脸色就变了。 转身往屋里跑。 被Giorgio一把拽住,他皱着眉,语气愈发严厉。 小姑娘声音尖,开始叫喊,眼神不满地看着温怀淼咒骂,都是她听不懂的言辞。 很快屋里跑出来另外一个年龄稍大的女孩儿,模样也是极其相似,穿得破旧不起眼,皮肤和头发都是偏黑,但既不像黑人又不像白人。 帮忙拽先前那个小姑娘,在Giorgio胳膊上咬下去。 Giorgio手臂用力,这么小的女孩儿的力气根本微不足道。 但是扯拽之下,年龄偏小的姑娘重心不稳,摔在砂石地上,Giorgio没能及时拉住她。 他立即松了扯另外一个女孩的手,脸上显出些许懊恼之色。 坐在地上的小姑娘开始边哭边指着温怀淼用她听不懂的话大骂,另外一个女孩也面色不善。 Giorgio叹了口气,把温怀淼挡在身后,对两个女孩语气和缓地劝说几句。 他有些无奈,转身很抱歉地跟温怀淼低声说,“对不起。” “我……”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局面,直接半推着温怀淼走远了些,“你在这里等我好吗?”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蓝色的眼眸里写满了坚定,“相信我。” 两个女孩已经回了屋里,关了门。 他独自上前去敲门,这么远温怀淼甚至听不见他的声音,只看见他有些烦躁地把手撑在门上,似乎在和里面对话。 不久刚才的小姑娘开了条门缝,一脸警惕地探头张望,伸手拉Giorgio进了房间。 就这么一会儿,刚才还劲头正猛的太阳,变成了夕阳。 这条小路偏僻破败,地上是粗粝的沙土和细石,甚至还能看见贝类的残壳。 一个来往的人都看不见,一阵风吹来,温怀淼不由得紧了紧薄透的外套。 她低头慢慢地来回走,白鞋踢了踢沙土。 也不知道数到第几个一百,或许也没有过去多久。 一双鞋在她面前停下来,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握住。 Giorgio蓝色的眼睛里都是她的倒影。 一会儿不见,他的眼睛里就住了一朵愁云,还有些温怀淼看不懂的神色。 他嗓音又些倦意,还有些隐约的湿意,“跟我来。” 温怀淼顺从地被他半牵着走回刚才的门口。 门半掩着,Giorgio松了他,冲里面喊了一声。 年龄稍大的女孩,眼眶红红地背着手出来。 走到温怀淼面前,扭捏半天才从背后伸了手,颤巍巍地摊开手心。 是一卷欧元。 女孩原来会说英语,“我不记得哪个是你的了,大概是这么多。” 本来就是失而复得,温怀淼不在意。 “谢谢。” 女孩正要回去,Giorgio嘟哝一声,似乎是在喊她名字,使了个眼神。 她重新回到温怀淼面前,不情不愿,“Sorry.” Giorgio看了眼温怀淼,“等我一下。” 他跟女孩说了什么,女孩扑进他怀里,在屋里的年龄偏小的女孩也跑出来。 他索性蹲下,把两个女孩都搂在怀里,头碰了碰。 虽然温怀淼听不懂他说的语言,看神情也能看出来,他严厉又关切,担忧又心疼。 最后温柔地揉了揉女孩的头发,要起身走。 两个女孩眼泪汪汪,拉他的手。 Giorgio笑了笑,安慰她们几句。 她们松了手,跟他挥手告别。 两个人往码头走的影子已经被夕阳拉得极长。 温怀淼意识到自己触及了他的隐私,还是带着疼痛的隐私。 意外地沉默了一路。 Giorgio替她了船票,温怀淼才想起来,从刚才那卷欧元里找零钱还给他。 Giorgio没有拒绝。 他的眼角还有隐约的潮意,蓝眼睛显得更波光流转。 “对不起,她们,”他顿了顿,“我不知道她们又开始偷东西了。” 温怀淼看出来他的难堪,做了个嘘的手势。 “我相信,她们和你一样。” 她的笑容里有宽慰人心的力量,“是个好人。”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要谢谢你。” Giorgio看她有些发愣,不知道他的焦距究竟在她双眼,还是她身后的大海。 最后抿嘴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返程下了码头,天色已经迅速暗下来了。 圣马可广场上的鸽子,傍晚觅过食,又展翅绕着教堂顶飞。 Giorgio转身看了眼温怀淼,她以为他要道别。 没想到他这么敬业,一丝不苟地给老板打广告,他诚恳地发出了邀请,“我要去上班了,一家餐厅,我们餐厅的墨鱼面特别好吃,你想去吗?” 温怀淼:“……” 在那双蓝眼睛的柔波里,她说不出拒绝。 这个时间点游客如梭,餐厅也开在繁华的路段,狭窄的巷道是风情不二,但弊端是被行人堵得水泄不通。 看着旁边的贡多拉驶远了,人群却动也不动。 倒是行人不急,左右是观赏,吃着雪糕看着橱窗,听着小贩推销玻璃。 温怀淼帽檐大,差点蹭到一个被抱起的孩子手里举得雪糕。 Giorgio下意识勾了她的肩膀把她拽后面去了。 两人还没察觉到尴尬,就听见远处一阵悠扬的钟声。 Giorgio松了惊魂未定的温怀淼,立马显得有些懊恼。 低头把衬衫袖子扣回去。 自言自语,“六点了。” 温怀淼低头看手机,果然时间一分不差。 大概是他平时晚上要上班的时间。 好在没有再走多远,在一个靠近岸边的餐厅前停了下来,因为今天没下雨,桌椅都摆到外面,旁边就是还算宽阔的水道,还停泊着一艘水上taxi。 在一张张玻璃桌的中心位置,摆了个小型的音乐台,有人在演奏乐曲。 Giorgio冲进去之前想起来温怀淼,找了个小圆桌请她坐下。 温怀淼顺从地坐下来。 有穿得和Giorgio差不多的服务员走过来,替她把玻璃杯里的蜡烛点燃了,又递了一本菜单给她。 她想起Giorgio说的墨鱼面,就点了墨鱼面和橙汁。 威尼斯的餐厅,多数是café & restaurant & bar。 旁边多得是金发碧眼的情侣,点一杯酒或者果汁,惬意地吹着海风聊天。 耳边听着悠扬的意大利民谣,或者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都在彼此的眼睛里。 很快Giorgio出来了,他还别了个彩色的手帕在马甲口袋里。 端了一盘,都是满满的大杯柠檬水。 先给其他几桌客人倒了,最后转到温怀淼边上。 可能是因为侍应生的身份,又可能是下午时候和温怀淼之间熟悉些,他没之前那样,总抿着嘴,多说一个单词都显得吝啬。 然而他没说两句话,就有人站在餐厅门口喊他。 温怀淼做了个让他去忙的手势,他匆匆跑回去了。 很快,温怀淼的墨鱼面端上来了。 本来以为外国人说的好吃,和真正的好吃是有差距的,没想到味道尚佳。 她吃完时候,天色已经尽黑了。 一盏盏蜡烛杯如暖色的星光洒落在这一片,与映照在水道里的路灯交相映衬。 她惬意地舒了腿,向后靠去。 难得的不仅这般惬意的时光,是这般惬意的氛围。 没有人行色匆匆,没有人吃着饭谈着生意,没有人在这样的场合看着手机处理着商务。 爱侣之间的聊天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而不是奢侈。 Giorgio除了最开始和她说了句话,之后忙得不可开交。 他似乎主要忙餐厅里面,偶尔转到餐厅外面,也是端调好的酒和柠檬水。 温怀淼没刻意看他,却能感受到他每次进去之前,会在人群中看她一眼。 这种默契让她觉得有些新鲜。 她看着来来往往的船只,把路灯的影划得支离破碎。 等船走了,水面渐平,破碎的影儿又慢慢聚拢。 只是下一艘船来得更快。 她看着不断漾开的水波,不知不觉就乏了。 Giorgio稍微闲下来时,吃饭的那一拨人几乎散了。 现在就剩些推杯换盏的人。 他目光往温怀淼的方向看。 她已经靠着椅背睡着了。 帽子往下滑,盖住了她的眉眼。 只剩小巧的下巴和唇瓣,在蜡烛光下也显得朦朦胧胧。 她白色的裙摆很长,因为她歪着身子,有半边拖在地上。 被蕾丝包裹的胸脯随着呼吸起伏。 Giorgio想了想,再出来时候包了个薄毯,替她盖上。 没想到她睡得浅,下意识伸手抓住了毯子,把帽檐抬起来看他。 看见是他,温怀淼笑了笑。 用眼神示意他,“坐下吗?” Giorgio环顾一圈,没看见需要侍应生的客人。 坐下以后,衬衫崩得紧,他随手解了领口的扣子,松了口气。 温怀淼歪着头问他,“累吗?” Giorgio摇头,“工作。” 他跟她解释,“今天晚上的民宿没有要接的客人,下午我正好给一个房子的客人办了入住,才有时间来找你。” 温怀淼想起来他昨晚接她时候,穿的是T恤。 “那你昨晚呢?” “昨晚下大雨,没什么生意,老板让我接了你就可以下班了。” 温怀淼又有些抱歉,“对不起。” Giorgio一如既往地坦诚,他没说别在意,“你已经说过了。” 若不是他面色柔和,几乎以为是句责备。 两人又陷入沉默。 Giorgio总算有些侍应生的自觉,开口问她,“好吃吗?” 温怀淼刚要答好吃,莫名想起来昨天晚上,Giorgio对她做的意粉评价。 真诚又适用。 她话已经到嘴边,又收回去,开玩笑问他,“你做的吗?” 没想到Giorgio一脸认真地点头,反问她,“你怎么知道?” 温怀淼:“……” 温怀淼编不下去。 她答不上来。 却见Giorgio嘴角一抹笑意,“我开玩笑的。” 他似乎真的很克制,又或者是五官轮廓太硬了,连这样的玩笑都让人感觉,他笑得含蓄。 只有蓝眼睛里的笑意甚浓。 而且温怀淼压根儿没有想过他会这样的开玩笑。 像个深谙男女之事的油子。 下一秒他又面色正经起来,“但是橙汁是我榨的。” 像个邀宠的孩子。 他棕色的卷发被夜风吹得轻轻颤。 温怀淼这会儿觉出他和下午见过两个女孩的相似了。 棕色的头发和棕色的皮肤,偏偏又不像黑人。 只不过Giorgio五官轮廓的白人印记更多,再加上深蓝色的眼眸,深邃的眼窝。 温怀淼下意识就问出来一直好奇的问题。 “你几岁了?” Giorgio有些奇怪,“Age?” 他似乎自己也不能立马想起来,伸了手指掰了掰,也不是很确定的答案。 “可能是20岁。” 他没有问温怀淼这么问的原因。 低头看了眼手机,下了逐客令,“已经八点半了,你该回去了,再晚一点,通往那里的路又会被水淹。” 温怀淼想了想,“能帮我占卜么?” “用塔罗牌?” “对,需要多久?” “很快。” “那我占卜完就走可以么?” Giorgio点头,他果然牌不离身,把蜡烛杯和水杯推到一边,将一摞牌放在桌面中央。 他看向温怀淼,“想用什么方法?” 温怀淼摇头,“随你。” 他把一摞牌都递到温怀淼手中,“你需要把它们打乱顺序。” 温怀淼点头,正要上手,他就按住她。 蓝色的眼睛熠熠生辉地看着她,“你需要足够的虔诚,不要想别的事物。”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觉得自己表达不清,“洗牌时候是需要想着自己想问的事情,这样塔罗之神才会回答你的问题。不可以想其他的事情。” “然后,听你脑海里的声音决定你的手。” “要用圆圈洗牌。” 温怀淼听着有点疑惑,“圆圈?” Giorgio点头,他的英语在这时候显出来不足了,表达不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又解释几句,温怀淼尽量按着自己的理解去操作。 Giorgio摇着头,“NoNoNo.” 温怀淼看着他,他伸手触碰她的手,教她如何将牌面摆成圆圈,又朝一个方向洗牌。 两人昨晚在那样密闭的空间里牵过手,没觉得气氛怪异。 温怀淼印象里只有他困倦的声音,和自己满头的汗,冰凉的手被他攥着,没了眩晕的恐惧感。 此刻不同,他的蓝眼睛像个漩涡,里面尽是虔诚的光芒。 他的唇一开一合,手心滚烫,教她集中注意力,去倾听自己想要什么,想问什么。 她能感受到,他真心实意,想带她一起去问塔罗之神。 去进入他的世界。 心有灵犀带来的接触往往是带电的。 她越想排除杂念,盯着他的眼睛去完成占卜,脑海里越发是他睫毛卷翘,眼睛幽蓝,唇部中陷,下巴竖沟若隐若现的模样。 她听不到自己脑海里的声音,只有Giorgio带着困意的低沉嗓音。 她洗牌洗得无止境,终于开口,“什么时候可以停?” Giorgio把目光从她的脸庞上收回来,低头看她的手和牌面。 “听你的。” 他刚说了个好,“下一步……” 还未说完,肩膀就被另外一个侍应生拍了拍,这个侍应生可能不是意大利人,用英语跟他说的。 他笑得调侃,“那边,那个红裙子的女人,给了小费,请你上去唱歌。” Giorgio和温怀淼的目光都顺着他看过去。 红裙金发的女人,笑着冲着Giorgio打了个招呼。 Giorgio有印象,刚才他去端过杯子。 他在餐厅工作时间长,这种事情很常见。 有时候客人可能就是表达善意,和对美的欣赏。 他抱歉地看向温怀淼,“Sorry.” 温怀淼笑着摊手,表示不在意。 他把牌再次小心翼翼地收好才起身。 走过去时候好像还和另外一名侍应生开了玩笑,两人捶了肩膀。 他这时候,又像个大男孩儿。 之前演奏的乐器只不过是伴奏,Giorgio走过去,拿下来扩音。 低低地清了嗓子。 “看晚星多明亮, 闪耀着金光, 海面上微风吹, 碧波在荡漾。” 温怀淼觉得旋律熟悉,伸手招了那个站在不远处看戏的侍应生。 “什么歌?” “桑塔露琪亚,”他笑了笑,“Giorgio只会这一首,次次都是这个。” 温怀淼忍不住轻笑。 来往的贡多拉船夫听见了,冲Giorgio喊了一声“嘿”。 跟着他一起唱。 “在这黑夜之前, 请来我小船上, 桑塔露琪亚, 桑塔露琪亚。” 还在餐厅外面坐着的客人给他们一起鼓掌喝彩。 Giorgio又露出些腼腆之色,拨了拨卷毛低着头唱。 他只是嗓音好听,低沉中透着迷离的倦意。 又有少年独有的涩意。 他再抬起头时候,温怀淼的座位上就只剩一张毯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在欧洲真的注意小偷啊。 第5章 Chapter 5 头顶的吊灯并不明亮,散射的光均匀地投向整个房间,然而聚焦到纸张已然泛黄的书上,去辨认那些厚重的铅字,就格外费力。 温怀淼蜷着腿倚在床上,又把书摊在腿上。 其实她许久没有碰过纸质的书。 想起以前不睡觉也要熬夜看完一本书才作罢,现在看铅字,完全是另一种境遇。 只觉得她不认得它,它亦不识得她。 她读了半晌,视线仍在原处打转。 “威尼斯(Vience)是一个别致地方。出了火车站,你立刻便会觉得:这里没有汽车,要到哪儿,不是搭小火轮,便是雇‘刚朵拉’。” 这还是出发前,她瞥了一眼书柜,依稀记得当年把它当课文来读的场景,便顺手塞进行李箱,权当攻略来看。 一路上没碰过,今晚从行李箱里拿衣服,才郑重翻开。 温怀淼叹了口气,长时间没有阅读,连目光都难以集中。 她费劲地用手抵着铅字,一行一行读下去。 读到,“威尼斯不单是明媚,在圣马克方场走走就知道。这个广场南面临着一道运河;场中偏东南便是那可以望远的钟楼。” 隐约觉得熟悉,歪着头想是不是在她厚厚的读书笔记中出现过。 再歪了歪头,索性就歪进枕头里了。 最后歪进被窝前想起来,原来是钟楼,今天跟Giorgio走在人潮涌动的巷道里,听见的那阵古朴钟声。 不知为何,她近日的梦,加起来比过去一年的梦里的场景都要繁复。 过去几年里的梦境,可以说是乏善可陈。 顶多是暗示自己要上洗手间的梦。 更多时候是一夜无梦直到天亮,不是她睡眠有多好,反而常常不到七点就醒来,再也睡不着。 温怀淼又做梦了。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就是如何也醒不来。 头顶未关的白炽灯还隔着眼皮刺得她难受。 于是梦境里,她坐在刚才的露天餐厅内,明晃晃的阳光正对着她,让她眼角发涩。 对面坐着Giorgio逆着光,浑身笼了一层不真实的光晕。 温怀淼不知何时已经选好了未完成的塔罗牌阵,他看着牌面思考。 他的声音愈□□缈,“逆位的战车。” 他又开始困惑,“这暗示着,你失去了感情的方向。” 她想开口,让他不用再继续说了。 和上次一模一样,她发不出一丝声音。 很快Giorgio后面说的话她也听不见了。 温怀淼又一次猛地睁眼,剧烈地喘息。 她深吸了两口气,就伸手去摸床头响铃的手机,把她从意识河床里解脱出来的手机。 拿到耳边,发现自己的嗓音粗粝得像今天走过的砂石路。 她极其疑心,自己再听不见的时候,又发出呼喊。 原来只是无名的骚扰电话。 温怀淼放下手机坐起来,发现自己的睡裙已经湿透了。 不知道自己做梦时候出了多少汗,做了些什么挣扎。 明明在她浅薄的睡眠状态里,她分明是不能动亦不能说的状态。 出了房间,被穿过阳台的风一吹,又阴腾腾地蒸发,她不由得缩了缩胳膊。 视线瞥见那对情侣住的房间,跟她回来时候看到的一样,房门敞开着,里面黑团团一片。 然而现在已经过了十点了,她这才意识到,他们很可能已经退房离开了。 温怀淼有些心不在焉地走进浴室。 听到滴滴答答的水声,她往窗外看了眼,今晚的天气延续了白天的晴朗,没有那天的阴雨绵绵。 她跨进浴缸,拿下花洒开了水。 热水总要先放一会儿才出来,她把花洒对着浴缸壁,半弯着腰低低地举着。 一股冰凉的细水柱就迸溅在她脸上。 还有水流灌进她睡裙领口。 温怀淼被水拍地愣住。 除了下意识闭紧双眼,她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过三五秒时间,因为冷水拍面显得愈发漫长。 她以为是花洒拿反了,手腕一翻就去倾斜花洒。 谁知这回水流的方向扩大,连膝盖和小腿以下都是冷水冲刷。 她一面把花洒凭手感翻回去,一面站直了忍着寒意,胡乱用手抹了把脸。 站直身子以后,喷洒的水流冲击力不见减小,只换了往她的胸口到腰腹位置浇去。 温怀淼的头发和眼睫毛上都还在滴水,眯着眼睛伸手把花洒开关按下去了。 脚下涓涓的水流停了,但四处溅射的水柱仍没有停歇。 原来是花洒开关下方的水管里,正滋滋地往外喷水。 大约是管道爆裂。 因为楼层低,水压高,漏水的地方劲头十足地往上方迸溅。 她把花洒放到地上,跨出浴缸,又把帘子拉上,免得漏水地方溅出来。 温怀淼睡裙本来就薄,睡醒时候就已经湿透了,现在更是淋了一身冷水。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拿起浴巾包裹自己,又擦了擦被浇湿的发丝。 她正好对着镜子,发了好一会儿愣,直到把那缕发丝擦得乱成一团。 她才回了神,回房间打电话。 她不过刚离开餐厅不久,她再听Giorgio的声音,觉得陌生少许。 他语气安慰,“别担心,我很快就来。” 温怀淼听见他和另外一个人对话。 他用英语匆匆说了句,“酒店那边客人有事,我要先走。” 温怀淼猜他是在和刚才那个侍应生对话。 他重新问她,“是什么地方漏水?” 温怀淼回到浴室,半掀开帘子,伸手比了比。 “大概在开关十厘米左右。” 温怀淼说完才想起来,“你现在来,路已经淹了吧。” 说话间Giorgio的呼吸又变得粗重起来,“不要紧。” 温怀淼知道他肯定在快步跑,朝她而来,这种感觉又像那个晚上,他问她到底在什么位置,他冒着雨从车站一路跑过来找她。 Giorgio仍在一边问着她漏水的细节,一边喘着粗气。 温怀淼都能想象得到,他听着电话,在巷子里跑的模样。 一定是抿着嘴,额前卷发跟着颤。 她没有去吹头发,反而去阳台上,隔着栏杆往下看。 这边阳台的位置只是斜对着院子入口,院子又比外面的地势高出不少,看不见进入院子的小巷里,究竟被海水涨潮灌成什么模样,水深不深。 她仍这样想着,就看见月光下的院子门口闯进来一个人。 正是Giorgio一头扎进来,跟她想得一模一样,他急得连院子的铁门都没有关,跑进来两步又倒回去关门。 温怀淼心里好笑,她这会儿几乎快忘了,自己被浇得湿透,浑身发冷。 她站在门口替他开了门,他身上已经没有穿着那件侍应生马甲了。 显然是跑得时候又热又急,他衬衫的袖子又被他卷起来,皱巴巴地胡乱卡在手肘上。 他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白衬衫也被他出汗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看他胸口剧烈一起一伏的架势就知道他刚才跑得有多急。 Giorgio还不忘他作为民宿管理人员的职责,进门喘着气跟温怀淼说了句抱歉。 “我很抱歉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温怀淼抱着肩,摇头表示不在意。她不忘紧了紧披肩的浴巾,她的睡裙也还在往下滴水。 不知为何,他们见面时候,总是这般湿漉漉。 Giorgio看了一眼就快步走近浴室。 温怀淼跟着他进去,水流迸溅在帘子上,因为距离近,听着像夏季的暴雨,正好砸在西瓜地的棚顶上。 Giorgio一把掀开帘子。 水声没了遮挡,声音小了许多。 然而四处飞溅的水柱却比温怀淼刚才离开时候多,似乎也扩大了面积。 Giorgio低头看了看,又伸手敲了敲水管,“要明天才能修了。” 他跟她解释,“要换一截新的。” 他皱着眉,一边抬手把被浇湿的额前卷发往后撸。 温怀淼还是冷,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他又看了一眼她披着浴巾的模样,跟她保证,“但是今晚可以洗澡。” 温怀淼摇头,“如果太麻烦的话,明天再处理吧。” 进门时候就看见他的裤脚是湿漉漉的,已然是淌了水过来的。 Giorgio眼神倔强,“没关系。” 他转身出了浴室,很快拿了个沾着一层浮灰的工具箱进来。 跨进浴缸里,半跪下来,四溅的水花都往他脸上招呼,湿哒哒的头发软软地塌在两侧。 Giorgio眯着眼睛,撕开防水胶布,把第一圈缠上去。 漏水的地方不止一处,因为止不住水,往上缠防水胶布格外费劲。 而且每一圈,都要从水管与墙壁之间的缝隙里绕出来。 缠了一圈,他才发觉这是个艰难的活儿。 水几乎冲着他眼睛去,越凑近去看越睁不开眼睛。 外国人的动手能力强,更何况是Giorgio这样要管理民宿的,往常有水管坏了,他都自己修理。 只不过今天时间晚了,没法挨家挨户通知住在楼上的人,他关不了总闸。 索性衬衫已经被浇得湿透,Giorgio把防水胶布掉在水管上,三两下解开扣子,也不管水管脏,就脱下来绕过水管绑了个结。 只留了晃晃悠悠的那一圈胶布。 水流有了遮挡,很快彻底洇湿了衬衫,就顺着他的白衬衫往下淌水。 温怀淼听得里面水声砸在帘子上的声音小了,以为他已经处理好。 把帘子掀开她就愣住了。 Giorgio仍半跪在浴缸里,手里拿着防水胶布。 但他却把身上的衬衫脱了,露出最蓬勃的年轻肉体。 大约是身上也淋了水,他身上的水滴颗颗饱满,缓慢地顺着他麦色的肌肉曲线往下流淌,似在细细描摹他的肌肉纹理。 在这几天见他这么几次里,她始终觉得他是个孩子。 除了初见时候的严肃,其余时候,包括在漫过腰的大水里扛着她,都是个成熟的稳重的孩子。 现在她觉得不了,他是该放在美术馆里大卫。 他身躯饱满又健美,该用年轻的男人来形容。 四目相对里,温怀淼先垂了眸,“需要帮忙吗?” Giorgio点了点头。 他额间的湿发因为他的动作往下掉,他又抬手抹了把脸。 又卷又翘的睫毛上挂着水珠。 他已经缠了过半,他把衬衫往下一拖,漏水的地方又暴露出来。阵势已经比刚才小了许多。 他用手掌堵住了漏水的地方,水流就顺着他的指缝,温温吞吞地汩汩留下来。 他指了指,“像这样,可以吗?” 温怀淼点头。 她这回才看见他衬衫的去处,原来是方便他补漏而为。 地上湿滑,都是先前溅出来的水。 温怀淼小心翼翼地扶着浴缸壁进去,她弯着腰凑近,伸手替他堵住还未缠住的漏水之处。 她的睡裙仍在滴滴答答地滴水。 她看见Giorgio视线朝她飘了一眼。 温怀淼没在意。 浴缸里就这么大,又拉着防水帘子。 不知是不是冷水放得差不多,现在管子里漏出来的水,都是温热的。 他跪着,她弯着腰,两个人几乎头挨着头。 近得能闻见,他浑身都是汗津津的味道。 属于少年特有的汗味。 水流慢慢随着他手里胶布的缠绕小了,从瀑布变作细流,渐渐真的止了。 很快他凑近水管,歪着头用牙咬断了胶布。 又用力捏紧漏水地方的补漏。 温怀淼问他,“修好了吗?” Giorgio转头看她,点头。 直到他站起来,下巴几乎抵着温怀淼的发顶,呼吸一下一下拂着她的发。 两个人才感受到气氛的暧昧和温度的攀升。 温怀淼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原来那双蓝色眼睛一直看着她。 里面像有个漩涡,深深地吸着她的目光。 其实她不去看他的眼睛,视线也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垂眸就能看见他朝气蓬勃的身体,隔了半个人的距离,都能感受到他散发的热量。 即使他已经湿透的衬衫被丢弃在浴缸的地上。 他们一同站在狭小的浴缸里,被防水的帘子隔绝了外界。 她内里是冷的,周遭是热的。 Giorgio的眼睛像冰凉的海水,却燃着火焰。 Giorgio的目光,不再像个懵懂的少年。但又有少年特有的坦率和炽热,他毫不掩饰地从她的眼眸看到下巴,从锁骨看到她湿漉漉的睡裙,勾勒出东方女性柔美的曲线。 他抿了抿唇,似用力隐忍,竖沟上尽是细密的水珠。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 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直到她看得他耳朵发红。 他终于弯了腰,单手握住她的肩头,他的手果然烫得厉害。他慢慢逼近她,最后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原来他头发这般柔软,蹭得她心头发痒,而那双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她。 他的声音里透着恳求,“我想吻你,可以吗?” 温怀淼看着那双海水一样的眼睛,闭上了眼。 他的唇滚烫地贴近,带着一丝颤抖。 该怎么形容少年的吻,无论是多少次亲吻,都显得虔诚和野蛮。他起初还小心翼翼,双唇相贴就让他心如擂鼓,握着温怀淼肩头的手上用力,让他们起伏的胸膛紧贴。 但他显然也不是第一次拥吻。 温怀淼由着他掌握节奏,事实上她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接吻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她生疏他也不是此中高手。 全凭本能去完成唇齿间的亲密。 Giorgio的唇瓣饱满,温怀淼闭着眼睛都能清晰感受到,他唇部中间的一道浅浅沟壑。她不知不觉也主动回应他,去描摹他柔软的唇。 后来他就变得不知疲倦地横冲直撞,握着她肩头的手,已经滑去她背后拥着她,把她紧紧地贴在怀里。 浴室里又湿又滑,他们的吻也一样,水汽绵绵里隔绝了空气,越吻越满鼻腔水雾,吻得让人窒息。 温怀淼许久没有经历过这般精力饱满的拥吻,几乎被抽了所有气力,被他松开时候靠着他才站住。 他的眼睛比刚才还亮,不吻她的时候,又孩子气地用额头贴着她的,轻轻蹭着。 他一把抱起温怀淼,两个人浑身都是水,他也不管不顾地放她在大床上。 她的睡裙被床单蹭的卷到大腿根。 他的吻又铺天盖地地压下来,温怀淼闭上眼睛。 由着他从她眉眼吻到鼻尖,从唇瓣吻到锁骨。 他的卷发毛茸茸地蹭着她。 她似乎回到第一天晚上,那种晕船带来的眩晕感仍未消退之时的感受。 仿佛一闭上眼睛就回到海上,只有抓紧他,才能避免这种溺水感。 不知不觉间她的睡裙已经卷到腰腹。 露出她妊娠疤痕,几年过去,还是一道蜈蚣型的浅褐色疤痕留在她平坦光滑的小腹上。 Giorgio低头凑近,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疤痕。 他的声音里透着困惑,又有几分笃定,“你有baby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udwigwe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颗糖炒栗子 15瓶;松罻 4瓶;muyiyi 2瓶;Lethe. 1瓶; 第6章 Chapter 6 温怀淼生卷卷时候,已经是五年前了。 以前疤痕还偶尔隐隐地痒,后来时间长了,疤痕长好了,极少再有这种感觉。 如今被他粗糙的手指抚摸着疤痕,那种的似有似无的痒感又复苏了。 又不尽相同。 “嗯,”温怀淼平复了一下呼吸,“我有个女儿。” 她心里有一句话没说,她还有个名存实亡的丈夫。 温怀淼睁眼看头顶灯罩,心平气和地躺着。 做好他就此起身离去的准备。 她这样的念头刚闪过,就感受到疤痕上有一种柔软的湿意。 还有毛茸茸的触感。 Giorgio正虔诚地跪在她身上,低头吻她的疤痕。 温怀淼伸手去摸他棕色卷发的手感,柔软地像她此刻的内心,她把手插进他棕色的卷发里,轻轻揪着他柔软的发根,顺着一下一下地捋。 他也顶愿意被她这样摸着发顶。 主动把头往她手上靠得更近。 等他再抬起头,眼巴巴看了温怀淼一会儿,见她仍眯着眼睛躺着。 Giorgio蹭上来,凑近她,“抱着我。” 温怀淼是彻底被吻得融化了。 她起先是不愿看他失望而去的表情,再后来,疤痕上的酥痒感席卷了全身。只觉得衣服湿湿床也湿,她陷进这样的沼泽里,不想再动一下。 Giorgio的看她不愿动弹,耐心十足地抬起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温怀淼顺势软软地勾了他的脖子,他把她半搂着移上去枕头那儿,把枕头窝起来垫高,让她被迫直视着他。 温怀淼呼吸都滞了。 此刻他蓝色的眼睛亮得像映照在海面上的月光。 皎洁,纯净,无瑕。 他用手撑着床,面对面看着她。 “像你一样吗?” 温怀淼眼神困惑。 Giorgio提醒她,“你的女儿。” 卷卷刚出生时候,胎毛就是自然卷,长到现在都是。 她发色又浅,以前带着她出去玩的时候,偶尔还有人问卷卷是不是混血宝宝。 现在长开了,五官轮廓清晰了,再没有人问过。 温怀淼每天哄她睡觉时候,仍是习惯揉着她的一头卷发,一边给她讲故事。 看他垂在耳侧的棕色卷发,她话出口那刻连自己都愣了。 “她和你很像。” 她补充一句,当作解释,“一样可爱。” Giorgio眼睛里透着些许惊喜,“真的吗?” 下一刻,他的□□来得汹涌又莫名,他轻而易举地叩在她的唇上,像个小兽一样噬咬。 温怀淼回应地温吞。 Giorgio又随着她,柔和起来,慢慢地舔她的唇瓣。 他或许嫌这样的亲密不够,摸索着捉住了她的手,放在他滚烫的侧脸。 Giorgio脸侧是一层青茬的鬓胡胡渣,和纤软的头发截然不同,矛盾地好像他自己,兼有成熟男人的性感,又有男孩儿的稚气未脱。 她轻轻抚着他的脸,他不满,捉着她的手继续向前,碰到他蓬松柔软的卷发。 温怀淼会意,他喜欢被她抚摸一头卷毛。 果然她轻轻揉着,他就愈发沉溺在吻里。 Giorgio吻得纯粹又简单。 他吻她时候,不管他的情意多暗涌,他都老老实实吻着,仿佛一心二用都是一种亵渎。 他的手就规规矩矩放着,单手撑在她身侧,另一只手绕过枕头,把她连枕头带人一同搂着,箍得极紧。 不像熟于此事的老手,总是调情的技巧多过诚意。 可他浑身充斥着压迫性的力量。 他紧贴着她,她再一次感受到,外国人的肩部肌肉确实是占便宜。 硬邦邦又紧实,宽阔的肩的把她罩得丝毫不漏,像要将她整个人摁进枕头里。 以前看过一篇研究,黄种人是进化得最好的,其他人种身上仍保留着狩猎和奔跑本能。 怀淼想起来那天初见,他生硬地把她扛在肩上那一瞬间,就是这般有爆发力。 有种最原始的气息在此消彼长。 温怀淼清楚得很,他已经浑身紧绷,难受得几乎快胀裂。 她哪怕哼上一声,也会让他紧绷的弦断裂。 终于Giorgio停止了这个吻。 他的眼睛里一簇一簇地火苗,带着一丝恳求,等着她同意。 Giorgio甚至下意识去看了看她的手,倘若她鼓励性地再揉一揉他的卷毛,他都当她默许了。 温怀淼不去看他,反而看了一眼门口的开关。 她低声问他,“关灯,可以吗?” 其实他拒绝也没关系。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年龄的男孩儿往往对探究隐秘最为兴致勃勃,一眨不眨看清楚自己的征服过程,更刺激他们的神经。 Giorgio不一样。 他低头啄她一口,毫不犹豫,“等我。” 周遭暗下来。 温怀淼的视网膜上仍留着灯光的残影。 他从床尾爬上来,停滞不前,黑暗中执著地寻找她的那道疤痕。 疤痕早如水滴石穿,被时间磨得几乎平滑。 温怀淼被他寻得又痒又躁,给他指了指方向。 Giorgio的吻又湿润了她的疤痕。 他似乎对她的疤痕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迷恋。 不知何时,他已经回到上方俯视她。 温怀淼想起来一个细节。那天黑漆漆的房间里,她一醒来,就看见一双深蓝色的眼睛。 此刻她也能。 或许这双蓝眼睛里本来就有萤火虫之光。 又或者是窗外的月光太明亮。 他深陷的眼窝,笔挺的鼻梁,饱满的嘴唇,和下巴上那道最性感的竖沟上,摇摇欲坠的汗珠。 在温怀淼的视线里,都愈发清晰,又愈发颤动不已。 那细密的汗珠,始终滚落不下。 像晃动的星星,落入水面,却捞不起来。 恍如不真切的美妙梦境。 她终于忍不住,伸手拂了他的下巴。 指尖上传来真实而湿润的触感。 Giorgio低头,放缓了动作,额头轻轻抵着她的。 任她摩挲他的下巴。 温怀淼从未想过,能如此温柔而荡漾。 像在贡多拉里,仰躺以观繁星,晃了一个深夜。 潮湿的床单,宛如被清晨水汽氤氲的薄雾笼罩。 以前看电影时听过一句话。 威尼斯是世界第一出轨圣地。 只是不曾想,有生之年,会在自己身上应验。 她选择威尼斯,绝不是想刻意报复早已经破碎的婚姻。 威尼斯的艳遇,来得不惊心动魄。 却足够缠绵悱恻。 Giorgio不愿意从温热之中离去。 她不勉强。 温怀淼抬手抚他的头发,他的头发都像水里捞出来一样湿透了。 Giorgio翻了身,在她旁边躺下,半侧着任她用手指勾着他的卷发,轻柔地缓缓地捋着。摸得漫不经心,却能感受到她手里的绵长似水的柔情。 他嗓音沉沉,“你知道吗?” 温怀淼后颈都是汗,无力地应了一声嗯。 Giorgio继续说,声音飘忽得像呓语,“你这样摸我头发,很像我妈妈以前。” 温怀淼虽然心里觉得他是个大孩子模样,但刚才之事,她只当他们是成年男女。 初见他时,他更是个面色冷峻严肃的男人。 听见刚释放完荷尔蒙的Giorgio,说出这般孩子气的话。 她心下有些触动。 她不过是习惯了这样摸卷卷的一头软发。 温怀淼随口问他,“现在呢?” Giorgio答她,“她在我五岁时候,就离开了。” 温怀淼以为是母亲早逝。 她安慰性地揉了揉他的头,“对不起。” Giorgio反倒摇头,“不用说对不起。” “她是罗姆人,天生喜欢流浪。她是去流浪了,去远方,去祖先没有踏足过的地方。” “罗姆人?” Giorgio语气低下来,“用英语说,是吉普赛人。” “但是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温怀淼有些震惊。 她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这个称呼,人们对吉普赛这个种族的印象,总伴随着偷窃、犯罪与肮脏。 那天她随着旅游团被偷了东西,几人说得有多义愤填膺,就对吉普赛人有多痛恨。 只是温怀淼被偷的不多,再加上自己注意力不集中,没看见疑似小偷的人,就没有多少没来由的恨意。 Giorgio带她敲开那扇海边破旧木屋的门。 温怀淼下意识就有些心慌,这样的残破和荒凉,里面出来的孩子眼神里天然的警惕和远超年龄的成熟,都是她不曾见过的。 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比卷卷大不了两岁。 说实话她冲温怀淼用听不懂的语言辱骂时候,温怀淼脊柱都生起一种寒意。 卷卷只会奶声奶气喊她妈妈,说话大一点儿声,她就温柔又严厉地刮她小鼻子,“卷卷是个淑女,淑女是不可以这样讲话的。” 她震惊于Giorgio的身世。 她脑海中已经把两件事的线捋顺了,他说他妈妈是罗姆人,那他父亲必然不是。 Giorgio大概只能算半个罗姆人。 温怀淼并不会因为对吉普赛人这样神秘的种族,有世人常见的畏惧,而害怕Giorgio。 Giorgio不一样,他勤劳,礼貌,善良又克制。 倘若他不说,她初见时以为他是少房东,是个家境优渥的孩子。 后来见他,坚持帮她要回来被偷的钱,又勤勤恳恳在餐厅里做侍应生,还要管理老板的六间民宿。 从床上来说,连她丈夫谢严铭,两人感情寡淡到想不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他又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在男女之事上都有几分狠劲。 她感受得到,Giorgio身体里明明蓄满了火山般的熔岩,却只泄了个小口,像温泉眼一样汩汩流淌。 他想对她温柔,他怕伤了她。 温怀淼思绪回归,没提她想明白的,两个吉普赛女孩儿和他的关系。 她问他,“那你妈妈还会回来吗?” Giorgio又摇头,“我不知道,没有什么可以束缚罗姆人,她可能一辈子不会回来。她已经为我等到我长到五岁才走。” “那你呢,你长得像她吗?” Giorgio声音里有些憧憬,“我爸爸说我很像她,她很瘦,我的五官都像她,皮肤和头发也像。除了眼睛,跟我爸爸一样。” 他语气低落下来,“只可惜我对她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她什么照片都没有留下,只给我一副塔罗牌。” “她的小腹上和你一样,她指给我看,说都怪我父亲,让她失了洁,生下我留下这样的伤疤。” Giorgio抿唇用力,月光照射下,他下巴上的汗珠反射了一层光泽,“罗姆人,是不能与外族通婚的。她被其他罗姆人排斥,总被骂。占卜很难赚钱,我们没法活,就带我偷东西。” 他顿了顿,“我长大才知道是不对的。她总让我上前去问,她就从背后偷。” “就像那天偷你东西的……” 他声音低下去,她也听不清,大约是个人名,应该是那两个小女孩的其中一个。 温怀淼听着难过,她难以想象他自小是怎么长大的。 她捧着他的脸,慢慢顺着他刮人的鬓胡向下抚摸,摸到他滚动的喉结,上面亦是扎手的胡茬。磨得她手心发痒,心头发软。 她问,“那你爸爸呢?” Giorgio伸了手,轻轻抚她的妊娠疤痕,沉默片刻。 “我爸爸是个船夫,但他是个酒鬼。一次我妈妈饿昏了,偷东西偷进他家里,碰上我爸爸喝得烂醉。” 就有了他。 Giorgio没说下去。 温怀淼碰碰他的手臂,“后来呢?” “后来我妈妈要去流浪,就把我送回我爸爸那儿了。可惜他有一次喝醉了,有人说他失足掉进海里了。” 他说着轻笑一声,“我爸爸喜欢海,我一直知道。” 温怀淼心里一揪一揪地疼。 她主动贴过去,靠在他胸膛,用手拍了拍他紧实的后背。 她语塞地不知说什么。 Giorgio沉默无言。 沉默中倒有一种温情在肆意流淌。 Giorgio打破了沉默,“我能再吻你一下么。” 温怀淼就在他面前,自然是任他吻。 Giorgio却起了身。 他又在细细地吻她的疤痕。 他吻够了,也不起来。 依旧慵懒地蜷在床尾,卷发贴着她的小腹。 安心地像个眷恋母亲的孩童。 Giorgio的手仍放在那道疤痕上。 他闭着眼睛问她,声音困倦,“你女儿叫什么?” 温怀淼想了想,“Roll.” 他重复,“Roey?” 温怀淼笑了笑,“不是,r-o-l-l。她的头发,像你一样,都是卷的。” Giorgio有点沉溺在她温柔的笑声中。 “她有你这样的妈妈,肯定很幸福。” 温怀淼又被揪住心脏。 这是她的心病。 卷卷,从小被她捧在手心的卷卷,不知道她的父母已经貌合神离。 温怀淼看着他的发顶,终于把没说的话,出了口。 “其实,”她的唇颤了颤,“我有丈夫。” Giorgio的手停住了。 他睁眼看她,眸光里的海洋已经支离破碎,露出险峻的礁石,被肆虐的海浪拍起白浪,流动着难以置信和黑沉沉的难过。 温怀淼又说,“我们……”她还没来得及出口。 Giorgio凑上来,用手指堵住了她的唇,眼睛里写满恳求,“Please.” “别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审稿的各位, 摸头发和摸胡子都能涂黑是什么意思? 妊娠疤痕也要涂黑的话,母亲节刚过,做个人吧。 第7章 Chapter 7 温怀淼叹了口气,掰开他的手指,“我和我丈夫,协议分开,但是没有离婚。” 她松开他的手指。 Giorgio松了一口气。 但他还是起身了。 摁着她的肩膀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为什么不离婚?” 温怀淼知道他想岔了,大约是以为她受到什么胁迫。 她拍拍在她肩头的手。 她起身将纱帘拉开,让月光满满地倾泄进来。 总算明亮许多。 温怀淼不想在幽暗的环境里说。 她已经心头发闷。 她回到床上用被子裹了自己,盘坐着。 Giorgio的唇又抿得极紧,他别过头不看她。 “你不想说,不用说。” 温怀淼摇头,“我想跟你说,你想听吗?” Giorgio点头,“我想了解你。” 温怀淼的生活其实很枯乏,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 在她过去的三十年里,说得好听些,是顺风顺水。说得难听些,是浑浑噩噩,随波逐流。 温怀淼从小性格就静,谁见了都夸一声文静懂事。 因为坐得住,一路都是重点班过来的。 和戴窈窈在高考前疯了一样学,还没考上重本不得不出国相比,她轻轻松松上了个国内重点院校,而且就在C市本市。 虽不是顶尖院校,但找个还算不错的工作绰绰有余。 温怀淼运气好,大三时候陪室友去投简历,就找到了门槛颇高的实习单位。 因为她人静,事不多,正好有人离职,她实习期还没结束就签了留用。远比一众到了大四一边海投一边写论文的同学们要轻松百倍。 毕业后更没有室友选择工作时,对背井离乡的困扰。 她顺顺当当留在父母身边。 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她没什么过往感情史,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听父母的相了亲。 说是相亲,她运气也不赖。 与许多人遇见难以忍受的相亲对象相比,谢严铭算得上优质单身青年。 而且不算正式相亲,他是母亲上司家的孩子,公司团建时候可以带家属,恰逢温怀淼感冒初愈被母亲念叨泡温泉有益。 而谢严铭刚与决定留在美国的前女友分手,被父亲拖出来散心。 两人见面才发现,都是C市长大的,原来是不同班的高中同学,曾同在培优班,算有点头之交。 谢严铭谈吐不凡,家教良好,长相不错,事业有成。 温怀淼性格温婉,感情清白,家里都在本地,工作稳定工资还算可观。 被家里催的烦了,两人相处不到半年,也没出现过什么矛盾,就顺理成章领了证。 婚后两人没刻意说过孩子的事情,却自然而然怀上了卷卷。 不像远在美国的戴窈窈,为了生宝宝夫妻两人都不知道去过多少次医院。 谢严铭父母都是知书达理之人,卷卷是女孩,就当公主来养,没有给过温怀淼半点传宗的压力。 他们工作忙,两边父母就轮换着接送卷卷上幼儿园。 直到谢严铭工作更上一层,要调去旁边D市分公司任职。 温怀淼什么都没说,主动申请调了清闲点的岗位,把卷卷照顾得丝毫不受影响。 谢严铭则每周末要花六个小时开车往返两市。 从半年前开始,他周末也忙得应酬,回来的少了。 温怀淼知道他接了个大项目,没催他,只不过卷卷想爸爸。 那天卷卷感冒了,格外想他,哭着喊着要找爸爸。 温怀淼怕她喊得喉咙哑了,再发起烧来,给她裹了毯子,就开车去了D市。 在公寓门前,她就听见里面一男一女的嬉闹声。 “铭哥,你别闹了。” 谢严铭的声音与往常很不一样,带着一腔笑意和调侃。 “刚才是谁说的,嗯?” 温怀淼愣了愣,牵着卷卷又下了电梯。 “卷卷,爸爸家里有同事,等他忙完工作,让他下来接卷卷好不好呀?” 卷卷闹累了,听见爸爸会来接,睁着大眼睛点了点头。 温怀淼犹豫许久,看了眼昏昏欲睡还强打精神的卷卷。 在车里给谢严铭发了消息,没提她听见的,说她们到他公寓楼下了,卷卷生病了想见他。 谢严铭很快下楼,避着她的眼神不看,只弯腰温柔地把卷卷从副驾上抱下来,一边哄她一边带她们回了公寓。 公寓里被收拾过,仿佛刚才是温怀淼的错觉,他处理得极好,没让她和那个女人碰了面。 卷卷趴在他肩头几乎睡着了,“爸爸,你刚刚还在工作呀?怎么不回来看我。” 谢严铭终究微不可察地看了她一眼。 “爸爸错了,忙完这一阵带你去迪士尼好不好?” 两人等卷卷睡了,轻声关了房门。 温怀淼垂眸不说话。 谢严铭没把她当傻子糊弄。 “卷卷还小,”他顿了顿,“是我的错,你要是想离婚,等卷卷大一点,由她选择。” 卷卷是温怀淼带大的,几乎可以说,等于把卷卷给了她。 只不过她没想到,他提离婚提得这么直接。 前两周两人相见,还和和睦睦,他知道她一个人带卷卷辛苦,买了要排队许久的糕点,三人看着电视吃得其乐融融。 温怀淼却松了口气。 她更不善于跟人争辩,他要是说原谅之类的话,反而是种侮辱了。 谢严铭看她一眼,继续说,“卷卷也是我女儿,我每周还是会回来看她。D市任期结束,你要觉得尴尬,我可以继续申请留在这里。” 温怀淼低着头,语气平缓,“随你。” 两人陷入沉默之中。 以往他们话虽不多,一起待着的时候,也不是各自玩手机。总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两句,气氛还算温馨。 只不过上一次夫妻之事,温怀淼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他开车回来辛苦,总是有些疲惫之态,两人陪卷卷玩游戏,又哄她睡觉。 有时候温怀淼洗完衣服回来,他就已经睡着了。 如今这般沉默,也不知遂了谁的意。 许久,谢严铭才近似讽刺地开了口,“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 他的语气有些刺耳,是陌生的,她没听过的谢严铭。 温怀淼摇头。 已经是事实了,何必知道前因和过程。 谢严铭嗤笑一声。 有些烦闷地解了领口最上端的扣子,里面隐约有紫红色的印子。 他下一秒意识到不妥,想扣回去,看见温怀淼无动于衷的神情,又自暴自弃地撒手。 谢严铭眼神里透着些许自嘲,“阿淼,你爱过我吗?” 温怀淼惊讶地抬头看他。 谢严铭一向是胸有成竹,语气笃定,事事都处理得周全,难得在他眼里看见颓败。 她更惊讶于他为何这样问,“当然。” 谢严铭又恢复到他平时的语气,“阿淼,你记得我们上次吵架是什么时候么?” 温怀淼想不起来,两人极少有争执。 因为他们脾气都温和,算是别人眼中难得的模范夫妇。 谢严铭双手指尖相叠。 “我起先,也喜欢你的温柔,从来不无理取闹。” “像小桥流水,后来时间长了,我才品出来,你不闹,是根本不在乎,所以没有情绪波动。” “有时候温柔也像水一样,能溺死我,让我窒息。” 温怀淼听完,算是明白他的意思,她开口,“所以……” 谢严铭摇头,“没有所以。” 谢严铭沉默一会儿。 说得莫名其妙,“是我前女友。” 温怀淼不知为何,又松了口气。 谢严铭看穿她所想,“你大概觉得,你可以说服自己,问题不是出在我们的婚姻,是你比不上我和前女友的感情。” 温怀淼没否认。 谢严铭叹气,“我和前女友,以前每吵一次架,租的房子就几乎被拆一次。曾经分分合合了十几次,最后折腾够了,她赌气留在国外,我也打算老死不相往来。” 温怀淼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 她就哦了一声。 她耳边又回响起门外听见的嬉闹声。 嬉闹怒骂,喜形于色,这才是谢严铭的真实情绪。 谢严铭继续说,“所以遇见你,我觉得称心极了,没有争吵,和和美美。” “直到上个月偶然碰见她,我才明白,原来我没有在婚姻里变成熟稳重了,我还是会像个毛头小子,做出不成熟的事情。” 谢严铭看向她,“阿淼,你看着我。” 他叹气,“我不是为自己找借口,错了就是错了。” “我只想告诉你,可能我们就是错了,为了父母高兴,为了家庭和睦,为了呵护卷卷。但从来没有为过我们自己。” “你不爱我,我们却浪费对方这么久。” 谢严铭顿了许久,他的语气变得萧条,“只是卷卷……” 两人都想到了卷卷。 温怀淼这才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起,终于有了泪意。 两人生活这么久,就算再不相爱,也相互了解。 她没掩饰,抬手拭了泪。 “你要想跟她重新开始,我们可以背着卷卷和爸妈,先登记离婚。” 谢严铭摇头,“我和她不合适,这点我们几年前就明白。” “我只是认为,我们有必要停止无爱婚姻,与开始新感情无关。” “当然,如果你有离婚需求,随时可以提。” 谢严铭一路优秀,本科国内顶尖名校,研究生常青藤。 所以他事业节节高升。 还远不止,他教卷卷弹钢琴行云流水,教她下棋时步步为营。 婚姻恐怕就是他少有的瑕疵。 他容不得瑕疵。 温怀淼理清思绪,只问了他一句话,“如果今天我不来,你什么时候告诉我?” 谢严铭的手指在大腿上轻敲。 “我不想说谎去告诉你一个确切时间,”他停顿片刻,“不会很久,你相信吗?” 温怀淼轻轻勾唇,露出个不算明了的笑容,“我信。” 或许谢严铭说得对,他们两人之间,就是无爱。 所以在卷卷面前,也演得得心应手。 两人独处时候,没有经过撕心裂肺的争吵,也就没有多少尴尬,气氛和没发生这档事时候差不太多。 温怀淼回C市以后,就开始恍惚。 工作恍惚,接卷卷恍惚。 她不是容易被影响情绪的人,却始终回想着谢严铭问她的那句话,“不相爱,却浪费对方时间。” 晚上梦里都是谢严铭在说,“你像水一样,让我窒息。” 她被沉泡在无边无际的水里。 她想喊喊不出来,窒息的人是我。 最后被卷卷害怕地喊醒,声音轻轻,“妈妈?” 上司都看出来她不对劲,开玩笑问她是不是许久没有休年假。 温怀淼顺水推舟,请了年假,订了机票。 跟谢严铭打好招呼,让他照顾卷卷几天。 起飞前收到谢严铭的消息。 “阿淼,好好谈个恋爱。” 温怀淼没有回复,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像一出戏,满纸荒唐而不可言。 不过两三周,两人已经从恩爱夫妻变成互祝前程的路人。 婚姻本不就是,爱情变亲情,激情变温情,有情变无情。 为何到她,平静的六年婚姻,忽然变成没有感情的错误。 她偏偏生不出一丝挽回的心思。 而卷卷,曾以为会被他们呵护长大的女儿,再过几年,就要面对破碎的家庭。 温怀淼开始一遍一遍地想自己过往的三十年里,究竟出了什么岔子。 她甚至在想,如果当初遇见的不是谢严铭,是不是还会这般荒诞。 她越想越空洞,只觉得自己灵魂都被抽出来,甚至生出了些错觉,自己不过是个看客,看得是别人的人生。 冷冷地看自己一路兴趣缺缺,顺着该走的轨迹,丝毫没有偏差地走着。 “Wen?” Giorgio见她许久没说话,有些担忧地把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着。 温怀淼回了神。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说了哪些。 大概是说完了。 可是她的英语,让她表达不出来更复杂的情绪。 她笑了笑,“Huaimiao.” Giorgio:“……” 他果断地抿了唇。 温怀淼耐心教他,或许是因为Giorgio学了三种语言,多说几遍,发音基本上还过得去。 不像很多外国人,发汉字音那么费劲。 他有些好奇地看她,“在中文里,Huaimiao是什么意思?” 温怀淼想了想,“Water.” 她反问他,“那你呢?” Giorgio耸肩,“我妈妈随便取的,她不太懂意大利语,但是早做了准备,要我留下。因为我不是纯种的罗姆人,她带着我流浪,会很辛苦。” 他补充一句,“尤其是我的眼睛,会出卖我。” 温怀淼伸手捧了他的脸,“过来。” Giorgio凑过来,还是像之前那样,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温怀淼仰头,吻落在他深蓝色的眼睛上。 他闭着眼睛,睫毛颤动不已。 她没有说,也不用说。 她最喜欢他这一双似大海一般的眼眸。 温怀淼告诉他,“你的名字,在中文里,还有别的意思。” Giorgio的眼睛发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温怀淼揉了揉他的卷毛,“Bridge.” 她又用中文说了一遍,“桥。” 她吐字极慢,发音清晰,来回说了几次。 “Giorgio,桥。” “桥,Giorgio。” 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听出来两个音的些许相似。 Giorgio的眼睛更亮了,“You are water, and I am a bridge.(你是流水,我是拱桥)。” 温怀淼随他喃喃两遍,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头涌动。 水水桥桥,桥桥水水,像是注定的邂逅。 更让她感动的是,Giorgio竟然会为这般小的巧合欣喜不已。 和谢严铭几年过去,从未见他喜形于色。 而相识不过几天的Giorgio,他的严肃,他的认真,他的难过,他的欣喜,是最真实的画卷,在她面前一一呈现。 他眼睛里闪着雀跃,最清澈的蓝湾里涟漪点点。 情和欲是相连的,同样不知所起,却难以掩饰。 才过去片刻,他显得有些难为情,“你可以……” 语气是上扬的又犹豫的。 温怀淼知道他要说什么,“我可以。” Giorgio得了许可,起身拉窗帘,走了一半又折回床上。 温怀淼疑惑地歪头看他。 Giorgio朝窗外看了看,努嘴示意。 温怀淼顺着他的方向看去。 倒是个良夜。 几乎无轻云蔽月,弯月低悬而近地。 Giorgio开口,“我想带你去阳台看月亮。” 温怀淼愣了片刻。 她轻笑,没有拒绝他跳脱的请求。 或许对他而言,又是什么虔诚的信仰。 之前湿透的睡裙不能再穿,她从行李箱里翻了干净的衣服,看Giorgio只能捡回同样湿透的裤子,皱着眉往腿上套。 勾勒得他大腿又像那天初见,蓄满了力量。 温怀淼来了几天,除了下午在阳台上搬把藤椅小憩一会儿,还没在傍晚以后踏足阳台。 威尼斯的深夜,安静地不似热闹的水都。 灯火已眠,只剩弯月悬挂,映在远处的海上。 像是沉默而寂静的深海。 但细细去听,又能听见水声。 两人站在被海风侵蚀的锈迹栏杆前。 温怀淼被他拥着,她的裙摆被风扬着。 Giorgio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他问她,“你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吗?” 温怀淼摇头,“我只要卷卷快乐。” “你呢?” Giorgio的卷发被吹得几乎干了,挡了他的眼眸。 却挡不住他眼里的光亮,“我想拥有一艘自己的船。” “我爸爸以前就是船夫,但他的船是租的。” “我可以开着它出海,可以载游客。平时就在船里,看潮起潮落,看日出海鸥。” Giorgio指给她看,“你看,如果我有了船,我们可以从钟楼那个方向开出去。在月光下的船里亲吻。” 温怀淼被他逗笑,却没有露出一丝调侃。 她早已忘了自己年少时候的梦,那些早已远去,或从未出过过的梦。 温怀淼抱紧他,“我们现在也可以,在月光下接吻。” 他就是船,是她的船。 吻到后来,她只无声地落泪。 叹自己,叹三十年来的月亮。 叹无人告诉她。 不要温顺地走近良夜。 作者有话要说: Reference:(有点啰嗦,只是为了防融梗) 1.“两人站在被海风侵蚀的锈迹栏杆前....”化用自意大利民谣《卡鲁索》。 “在这个海洋闪耀的地方,风呼呼地吹着,在这个古老的阳台,靠着苏莲托海湾,一个男人拥抱着一个女孩。” 2.“叹三十年来的月亮...”借用《金锁记》意象,“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3.“不要温顺地走近良夜。”引用狄兰托马斯的诗《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第8章 Chapter 8 有风,有海的味道,有阳光的温度。 温怀淼从漫长的漆黑隧道里回到现实。 她知道是Giorgio拿走了她的帽子。 温怀淼睁了眼,果然,Giorgio满头是汗地坐在对面。 就是太阳和他一样晃眼。 她眯着眼睛,抬手半挡着阳光。 “你忙完了?” Giorgio解了颗领口绷着他的衬衫纽扣。 “嗯,”他一路向下,把自己侍应生马甲的纽扣也解开了,“想出去玩吗?” 这几日温怀淼睡到自然醒就随意出去逛,拍了不少照片等着回去给卷卷看。 一想到这么多天把卷卷放在家,她心里有柔软地塌陷一块,像被阳光烤化的奶酪。卷卷懂事不闹,除了第一天她转机许久没法开机,卷卷半夜醒来,缠着姥姥给她拨电话。 这几天不在她身边,卷卷反倒电话里安慰温怀淼。 “卷卷可以照顾好自己,妈妈多拍点照片给卷卷看。” 温怀淼把威尼斯知名的三个岛都过了。 船是怎么都坐不腻的。 初到威尼斯还有些晕船。 现在她坐得安然无恙,只看白浪滔天,海鸥逐海平线远去。 下午倦意上头,靠着窗边小憩。 惬意地像从生活里偷来的时光。 逛腻了几座小岛,她就开始在威尼斯本岛上漫无目的地逛。 也不刻意找网红打卡点。 就漫不经心地拍照。 看这座桥古朴别致,看那片房屋错落有致。 可能倒回头一看相机里拍的,有时候重复的风景多,才知道这里来过,毕竟威尼斯本岛也就巴掌大。 她时常顺着贡多拉开的水道走,走到无水之处,拐个弯豁然开朗。 看景致迷人,就坐在在桥顶端台阶上,任自己看得发呆。 等她逛累了,就到Giorgio所在的餐厅里,在最靠海边的座位上趴着。 Giorgio下午不忙。 只有零星的客人,会把大把的天光浪费在海边消磨时间的咖啡厅,点一杯咖啡消磨一下午。 等她来了,Giorgio就会给她拉最特别的花,有时候是颗心,有时候是他写的water。 有一次他似乎想把bridge和water都写进去,反而有些糊了,他拿上来时候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温怀淼想笑,看他半拉着脸,假装不悦。 她沾了沾旁边冰冷的柠檬水,杯壁上不断往下淌的水珠。 飞快地在桌面上画了个一座简陋的桥,用几道波浪当作流水。 画完想起来,好像是陪卷卷画画册时候,画过类似的景儿。 Giorgio眼前一亮,飞快跑回餐厅里。 温怀淼:“……” 再出来,他手里的咖啡上,漂着一座漂亮的威尼斯式拱桥。 底下的水,更似天边云。 到底是专业的。 温怀淼舍不得喝,他偏要看着她喝得沾白了唇才回头进去工作。 Airbnb上的民宿一般都是3点入住。 他忙完下午那一阵儿,就趁着出去接民宿客人时候,让另外一个侍应生Paul帮他多顶一会儿。 陪温怀淼出去逛个把小时。 在温怀淼眼里美而千篇一律的风景,在Giorgio的诉说下,变得生动而鲜活。 这座桥他儿时曾摔过一跤,那家店铺已经卖了百年的玻璃制品。 他儿时最喜欢在哪里玩。 然而今天,温怀淼看他满头在阳光下闪耀的汗珠。 又看了一眼周围的坐的人,或许是周末的缘故。 她知道今天他偏忙。 “今天我有点累,”温怀淼笑着摇头,“陪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吧。” Giorgio不信,“真的?” 温怀淼努着嘴朝周围看,“假的。” Giorgio没想到她答得这么直接,抿嘴笑了。 他有些无奈地耸肩摊手,“今天正好我们进货,要整理很多东西。” 温怀淼确实看到,今天有一箱箱的啤酒和其他食材往里面运。 Giorgio中间没出来,想必是在里面整理。 她点了点头,“累吗?” Giorgio抬手擦汗,“不累,就是特别热。” Giorgio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桌面上的柠檬水。 温怀淼把被子往他那儿推。 Giorgio渴极了,一口气喝光了。 想必是在里面忙得水都喝不上,稍微空下来急忙出来找她。 温怀淼撑着下巴看他,为了打消他还想陪她出去逛的想法。 “Giorgio?” “嗯?” “我还想占卜。” Giorgio也想起来上次他们没占完的塔罗。 只是两人关系截然不同了。 上次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给她解释洗牌规则。 这回他可以把椅子拖到她旁边,几乎从侧后方揽过她,握着她的手教她。 温怀淼有了上次经验,和Giorgio这回的言传身教。 她倒真对塔罗对了几分相信。 原来有时候,三十年来形成的观念,在一夕之间可以彻底改变。 因为Giorgio是半个吉普赛人,对塔罗的神秘占卜力量有着虔诚的信仰。 甚至许多吉普赛人,在流浪之时以此为生。 她愿意去相信,他所相信的。 Giorgio组织语言,尽量给她解释正逆位的问题。 他说一般占卜师和被占卜者都是对面而坐,所以正逆位就会不够准确,得到的结果自然迥然不同。 正位是指正对着牌面图案,往往正位代表着好的结果,而逆位是牌面图案倒转,除了死神和倒吊人,其余的都代表不好的结果。 “不过,”Giorgio摇头,“我也常常预测出来不好的结果,生活就是这样,有好有坏。” 温怀淼点头。 她原想叹气,自己比他痴长十年,更明白生活的好与坏,皆是无常而造弄人。 然而转念一想Giorgio的童年,她又忍不住想拥抱他,他过得更苦,只是他不觉得苦,反而活得像一汪碧海,清澈得只映蓝天白云。 Giorgio丝毫不知她在想什么,他问,“你想知道什么?” 温怀淼想问卷卷。 话到嘴边,“爱情。” Giorgio抿唇看她。 她揭牌时候,他下巴紧绷,显得有些紧张。 看见牌面时候,他显然松了口气。 甚至可以说是欣喜。 眼睛亮亮地看她,“是魔术师。” 温怀淼也跟着他轻笑,“代表什么意思?” 她话音未落,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就响了。 是卷卷打来的Facetime,屏幕上的照片,卷卷笑得一脸灿烂,圆圆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坐在旋转木马上,咯咯地看着温怀淼和谢严铭。 Giorgio知道是卷卷。 那时候他们躺在床上,他从背后抱着她,看着她翻卷卷的照片。 他还跟着评头论足,卷卷的眼睛和鼻子都很像她。 他细细地看,几乎把手机屏幕凑到鼻尖,“还有额头。” “像你一样好看。” 温怀淼摇头,她长得只能算耐看。 与戴窈窈一起走,只有人夸戴窈窈长得明艳动人,而她是被顺口一夸气质好。 若要说个优点,只能是眉眼素淡顺眼,大概是老天也不为难她,没有别人衰老那么快。 年龄大了,反倒显得比年轻时候好看些。 Giorgio不愿打扰她和卷卷打电话。 主动把手机替她拿起来放她手里。 示意她接电话。 温怀淼接起来,“卷卷?” “妈妈,你是不是很快就要回来了?” 温怀淼下意识看了眼Giorgio。 Giorgio会错意,以为她不方便。 自觉收了塔罗牌,起来干活。 她柔和地笑着,跟卷卷说话,一边看他挨个给客人续水。 刚才有个客人在他们说话间放了欧元在桌上走了。 他搭着抹布出来,把桌面收拾了。 然而今天确实是忙,刚才陪温怀淼那一阵儿都是忙里偷闲了。 很快Giorgio就被另外一个侍应生Paul叫走进去帮忙了。 过了一会儿,温怀淼刚跟卷卷说了晚安。 就觉得有雨滴落在手腕。 下一秒,放下的手机屏幕上也落了雨滴。 温怀淼往旁边的水道看。 雨势瞬间就大了。 她随客人一起进了餐厅里。 Giorgio和Paul匆匆跑出来,把桌椅都收了,一趟趟地往回搬。 温怀淼看他忙,怕一会儿雨势大了,跟Giorgio擦肩而过时候跟他说了一声,她就回去了。 Giorgio三两下就淋得白衬衫上一道道深印子。 他点头,“我今晚正好接客人去你住的隔壁那间房,到时候来找你。” 前些天偃旗息鼓的雨势。 似乎攒着劲儿,在今天一口气下了。 都已经接近九点,Giorgio还没回来。 温怀淼看着外面的雨势和楼下再次淹起来的海水,有些担忧。 她自己迟到是一回事。 想着Giorgio做事一丝不苟,能傻到接不到客人,就从车站沿路找,她心里不好受。 正要打电话给他,门外就有动静。 温怀淼给他们开了门。 Giorgio雨衣上淌着水,看见温怀淼,眼底迅速泛起的欣喜。 还有暗色的情愫。 温怀淼今晚等他,难得穿了条鲜艳的红裙。 这还是戴窈窈送她的。 衬得她原本素淡的五官,添了份别的味道。 他旁边是一对中年夫妇,友好地打量着温怀淼。 Giorgio做了简单介绍,“唔,这是住你们旁边的wen,也是来旅游的。” 那对夫妇语气抱歉,“对不起,我们是飞机晚点了,打扰你休息了。” 温怀淼客气点头。 Giorgio带他们进去。 告诉他们房间在哪儿,洗手间热水怎么用。 温怀淼在房间里听得模模糊糊。 但她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他对其他客人是一如既往的严肃语气,会尽职尽责告诉他们厨房里的东西写着Free的可以随意使用,也会严厉警告他们损坏东西要赔偿。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场景。 温怀淼恍惚片刻。 好像初见Giorgio,被他批评不看邮件,不按规定时间到的场面就在眼前。 最后听见Giorgio跟他们说,“Enjoy,and good night.” 温怀淼听他们告了别,就在心里数数。 数到三,听见房门被轻轻敲了声。 Giorgio音量压得极低,“是我。” 温怀淼给他开门。 扣住她的肩就开始吻。 温怀淼顺势抬手关了灯。 任由窗外被乌云蔽了的惨淡月光透了些幽暗的光。 Giorgio吻了许久,温怀淼摸得他衬衫都是湿透的。 想替他解了纽扣,他喘着气捏着她的手。 慢慢低头抵着她的额头。 “我可以开灯吗?” 温怀淼平缓着呼吸,没有应他。 Giorgio的语气又有些犹豫,“我特别想看看你的裙子。” 他恳求,“你今天特别美。” 温怀淼忍不住在黑暗中勾了勾唇。 他大概不知道中文里会给男人下套,“难道平时就不美么?” 或许是外国人的文化就是直白而坦率的。 Giorgio话不多,表达感受时候亦是如此。 心里想的话都写在眼底,毫无保留而发自内心。 温怀淼没逗他。 点了点头。 挨着他的额头,跟他传递了讯息。 得了许可的Giorgio伸手摸索墙壁。 骤然明亮。 温怀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抵在墙上,忽然从极暗变作极亮。 似乎像被舞台上的聚光灯照射。 Giorgio的目光贴在她身上。 她顺着他的目光向下,是她嫣红的裙摆,被他有力的腿顶在雪白的墙壁上。 他裤腿上带的水,洇湿了她的裙摆。 颜色愈发浓烈。 水迹又顺着她瓷白的小腿往下淌。 像中世纪的歌剧画面。 Giorgio由衷地赞美她,“你真美。” 他的唇嚅动几下,才说出来,“像卡门。” 温怀淼愣了。 卡门,是对爱情肆意追求的炽热鲜艳的吉普赛女郎。 与她完全沾不上边。 但她知道对Giorgio来说,夸她像这样的吉普赛女郎,是一种盛赞。 Giorgio似乎知道她想什么。 他笑着蹭了蹭她额头,“不是每个罗姆人,都像卡门一样。” “因为每个罗姆人的勇气,是不一样的。” “我妈妈就很温柔,所以她为我留在这里五年。她最终还是要活得像个真正的罗姆人。” “你的勇气,都在保护卷卷。你的勇气,同样无与伦比。” “你在我心里,比卡门还美。” Giorgio的唇蹭了蹭她的额头,柔软地像羽毛拂过。 他一眨不眨地看她,“还比卡门性感。” 温怀淼在他的目光觉得自己也轻盈起来。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烈焰一般的裙摆随着她的腿扬起,轻飘飘地缠着他的腰间。 像他的腰间开出了一朵红莲。 温怀淼知道他下一刻要吻上来她的唇。 她再不忍心,也用手心挡着。 “我……” Giorgio看着她,他的唇贴着她的手心。 她手心都是他滚烫的气息。 温怀淼深吸一口气,“Giorgio.” “我明天早上的飞机。” 她别开脸,“回中国。” 其实Giorgio那里是可以看见她的订房记录的。 她失魂落魄出游时候,压根儿没订回来的机票。 房间也订的随性。 前几天到期过一次,她又续了。 Giorgio不知道她这次到期是真的要走了。 系统里她那间房租期到了,有人提交了预定,他都刻意发了消息说抱歉。 因为给她留着。 Giorgio的唇再次嚅动几下。 温怀淼心里难过,像他的唇一样颤动。 她被他高高抱起,就从高处搂紧他的头。 把他毛绒绒的卷毛抱紧,胡乱摸着他后脑勺。 两人许久没有说话,僵持着保持这样的姿势。 温怀淼渐渐感受到。 自己胸前的衣服湿了。 她想Giorgio本来就淋了雨的卷毛,同样被她的泪打湿了。 她松开他。 “放我下来。” 温怀淼揽住他的腰,“Giorgio,听我说。” “我没有办法。” “我有工作,我有卷卷。” “我……” 她没说出来的话。 我也喜欢你。 反而觉得说出来,更加残忍。 Giorgio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说话声音闷闷地,显得瓮声瓮气。 “我知道。” “我是半个罗姆人。” “罗姆人的生命里,就是充斥着别离,我已经习惯了。” 他松了手,转而扳着她的肩。 认认真真地看她,“我想,请你去我家。” 温怀淼读出来他同样没有说出口的话语。 “下次你再来,还能找到我。” 坦率如Giorgio,同样抿着唇不愿开口。 她抬手挡了他的眼,假装读不出来这句话。 踮起脚尖吻住他的唇。 两人互相揽着,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下了楼。 雨势比想象中还大。 Giorgio用宽大的雨衣把她一同裹紧。 两人亦是同打一把伞。 然而对于这样的雨势而言,几乎没什么作用。 外面的水已经淹到小腿深度,温怀淼踩进水里就开始发抖,走得步履维艰。 Giorgio干脆脱了雨衣,只裹住她一个人。 他伸了手半弯腰示意她。 温怀淼知道他的意思,她配合地勾着他的肩。 任他抄着她的腿弯,把她公主抱起来。 她举着伞,四周都是汹涌的海水。 她像被Giorgio举起的孤岛,除了Giorgio的胸膛,别无依靠。 越往巷子里走,水越深。 这个时间,在这样偏僻的民居小巷里,再无别人。 他抱她抱得极紧。 两人涉水而走,像往大海深处走去。 她长长的红色裙摆拖在水中。 摇曳得像鱼尾。 她闭上眼,竟然生出些悲壮的错觉。 他们像无望的爱人,在同往海中央溺去,只求解脱。 Giorgio感受她颤抖,以为她是冷了。 再低头看她脸上的神情,和分不清泪水和雨水的水迹。 他抿着唇,也不知如何安慰她。 说了和那天类似的话,“别怕,很快就到了。” 温怀淼同样被勾回那天的暴雨初见。 贴着他温热胸膛的心逐渐暖起来。 这一会儿月亮又从乌云间争了几分光辉出来。 映照着他深蓝色的眼睛和深邃的五官轮廓。 还有那道下巴竖沟淌下来的雨水。 是最俊美的贡多拉船夫。 Giorgio住的地方,水势颇深。 木门上加的挡水板都被淹过少许。 他的窗户也是木质的,中间还上了把锁。 他开了锁,把温怀淼抱进去。 窗户里面是张桌子,温怀淼小心翼翼地把腿挪进去,摸着黑跳进去。 小腿上溅起冰凉的水花。 原来房间里也有很浅一层积水。 Giorgio娴熟地翻进来,摸到门口开了灯。 温怀淼这才看清屋内设施。 怪不得这些天,他带她四处逛,始终没有来过他家。 确实过于简陋。 屋内多是陈旧的木质设施。 木桌木凳。 狭小地只放下了一张床、桌子和柜子。 甚至连多一个房间都没有,更别提厕所和厨房。 Giorgio给她解释,“以前是我老板的杂物间,他就住旁边楼上。” 他低了低头,“我把我爸留下的房子卖了,不然没法上高中。” 温怀淼笑了笑,“你已经很棒了。” 她主动上前吻他。 两人都在瓢泼大雨中湿得彻底。 更何况老旧的屋子防水不好,他的房间里都是积水。 Giorgio没再拒绝解开的纽扣。 她的红裙亦落入水中。 像水底燃烧的幽焰,冰冷而熊熊燃烧。 是水都无法熄灭的熔岩。 他的床破得像老旧的木船。 摇摇晃晃,咯咯吱吱。 温怀淼已经不知身在何处。 她唇里是咸腥味,或许是被Giorgio咬破的。 她偏头看积水渐深,有张木头小板凳都漂浮起来。 渐渐和她的红裙在水中邂逅。 她的裙摆勾缠住凳腿,被水流冲击晃荡。 没有解开,反而愈缠愈紧。 一圈又一圈,烈焰的红和古朴的木色,意外有一种原始的美感。 红裙和被水浸湿而油亮的凳腿,仿佛再也不会分开。 随波逐流地飘荡。 向西,向南。 向东,向北。 向卡门。 向苏莲托。 第9章 尾声 “妈妈。” 温怀淼替她拎了书包,“卷卷放学啦。” 卷卷牵着她的手,眼巴巴地看着她。 “妈妈,今天有芝士蛋糕吃吗?” 温怀淼愣了愣,“对不起,妈妈忘了。” 这是昨晚跟她说好的奖励。 温怀淼自从回来以后,再也不会做那样窒息的梦境。 整个人似活回来了。 只不过她又反复做一个梦境。 在一望无际的大海里,只有一艘孤零零的贡多拉。 卷卷的眼睫毛忽闪忽闪。 她很想恳求妈妈,能不能现在去买。 但又怕妈妈不给她买,是别有用意,比如不能多吃糖。 温怀淼弯腰揉了揉她的卷毛。 “上车,妈妈现在带你去买,好不好?” 卷卷蹦跳两步,“妈妈最好。” 温怀淼一路开车,一路问卷卷今天都学了什么。 C市不是一线城市,然而接近上下班高峰,已经隐隐开始堵车了。 车流缓慢。 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等了两次都没到跟前。 温怀淼倒是不着急。 正好抬眼从后视镜里看卷卷。 看她手里拿着张灰扑扑的卡片。 温怀淼皱眉,“卷卷。” 她语气加重少许,“妈妈说了很多次了,不可以从外面捡东西回来。” “不卫生,有很多细菌,很容易生病的。” 卷卷下意识就缩了手。 又小声辩解,“这是从妈妈口袋里拿出来的。” 温怀淼觉得头疼。 一边责怪自己这么多天没在卷卷身边。 “卷卷,”她再次加重语气,“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谎了?” “妈妈教过你没有?” “犯了错误,要自己承认。” 下一秒卷卷就哭出来了。 温怀淼极少这么重地批评她。 更何况,她觉得冤枉极了。 “妈妈,”卷卷哭得委屈,“不是。” 温怀淼看了眼红灯秒数。 她转头冲卷卷伸了手心,口吻严厉,“拿过来。” 卷卷哭得一抽一抽。 把灰扑扑的卡片塞到她手里。 温怀淼登时哽住了。 她怎么会不认得。 是塔罗牌。 是卷了边的陈旧塔罗牌。 是Giorgio视为宝贝贴身装着,他母亲留下来的唯一物品。 是那天在餐厅海边的桌子上,Giorgio替她占卜,她自己揭开的牌。 Giorgio眼底有惊喜,“魔术师。” 卷卷还在撕心裂肺地哭。 因为她的无视,哭得更伤心。 后面的车已经把喇叭按得震天响。 温怀淼顾不上好好安慰她,边换了档开出去,边柔声开口,“卷卷,对不起。” “妈妈认真地跟你道歉。” “是我的错。” 卷卷抽泣的声音小了。 到了下一个路口,温怀淼转身,拉了她胖嘟嘟的小手。 “对不起,原谅妈妈好不好?” 卷卷擦了眼泪,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 温怀淼逗她开心。 却还有些心不在焉。 “卷卷,你在哪里找到的?” “毛衣。” 温怀淼往后看了一眼,这才想起来。 她从意大利回来时候,怕飞机上冷,带了这件羊绒薄开衫。 是有口袋的。 后来飞机上毯子很暖,她就收起来了。 C市天气暖得早,一直穿不上。 直到这两天想拿去干洗。 才扔在车上。 卷卷大概是看见旁边放着,才随手去翻的。 把车停在面包店旁边,温怀淼把零钱给卷卷。 以往锻炼她,有时也会让她自己下去买。 卷卷早忘了刚才的委屈。 高高兴兴地拿了零钱下车。 温怀淼开着门看着她。 拿了手机出来查。 塔罗牌,魔术师。 魔法师,是22张塔罗牌里法力最高强、能力最好、最能够快速且完美解决事情的一张牌。 魔术师在爱情里意味着。 开启新恋情,并和对方性情相投。 她脑海里全是Giorgio深蓝色眼睛里的喜悦光芒。 他说,“You are water, and I am a bridge.” 他不曾想,拱桥和流水,只是一场邂逅的缘分。 他还有没说的话,“下次你再来,还能找到我。” 温怀淼视线模糊。 光线在她眼前交织。 深蓝色,红色。 海水和他的眼睛,木屋和她的红裙。 “妈妈。” 卷卷已经回来了,看她脸上有泪。 “妈妈,你怎么哭了?” 温怀淼伸手抱住她,“因为妈妈忘记了一件事。” 卷卷语气低沉,“妈妈最近总忘事。” 温怀淼重新启动了车,沉默不语。 她想了许久,似下定决心。 “卷卷。” “妈妈?” “妈妈要去一个地方。” 她顿了顿,“去办我忘记的事。” “妈妈现在送你去姥姥家好不好?” 卷卷嗯了一声。 “妈妈,你要去哪里?” 温怀淼握着方向盘,声音缥缈。 “苏莲托。” “去找一艘,贡多拉。” 卷卷的语气里充满疑惑。“那是哪里?” 她歪着脑袋自言自语“是我长大以后才会去到的地方吗?” “是,所以你要快点长大。” 温怀淼眼里闪着泪。 她不敢去想象Giorgio是用怎样的心情,在离别之时将这张牌放进她的口袋。 桥桥水水,怎么不能是纠缠不清的缘分。 就像她原本不过是still water,遇见他,才变成running water。 作者有话要说: still water止水 running water流水 附上《重归苏莲托》歌词 “重归苏莲托,回到我身旁。” 520快乐,有点感动。 去年,18年的520,我开始写文。 想做个讲故事的人。 一年过去,虽然留了个坑在填,也没写成几本正文。 但总算有你们陪伴,我也还在坚持。 在今日又敲下一篇结尾。 愿你们的生活比故事美满。 愿每年的520都能对你们说一句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