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年间》作者:困焕 文案 跨过永康年间的征战,沅乾的臣民迎来了百年的太平盛世,好多故事,也只留在了那永康帝在位的那二十三年。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朝堂之上 成长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珮/暮云尚/季柯 ┃ 配角:文康/冯世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架空王朝,无历史依据 立意:每个人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执着的爱或执着的权力 第1章 上 这是沅乾国历经的第二任国主,国号永康。上一任帝王马蹄下踏出了开阔疆土,无数鲜血上堆砌出了沅乾的城墙。或是杀戮太多,这王位仅坐了三年,便死于心疾。帝王的离世太过突然,后宫朝野人心惶惶,谁也不知这太平盛世的外表下,兜藏着多少动荡的野心。 暮云尚的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也不顺,他的母亲本是一位岌岌无名的嫔,先帝年少征战时纳了她,跟了多年,吃了不尽苦楚,因着性子软糯无心争宠连妃位尚混不到。 但也正是这位看似懦弱的女子,做了天下许多人皆不敢的事。 谁能想到呢,他那看似英明神武的父皇,竟死于她手。那哪是什么心疾发作,而是她将相克的花草香料送与各宫妃嫔,日积月累下的毒发。 哦,暮云尚记起来了,父皇纳她母妃的起因,好像便是她母妃乃是神医亲传,这一身绝世医术,成就了他,却也败送了他。 “云尚,你要记住,坐到那个位子上去,不惜一切代价”昔日柔弱和蔼的形象不复存在,暮云尚看着这张疯狂又偏执的脸,缓缓点头。 先帝有四位皇子,他排行第三,第四名的弟弟由丽妃所生,才将将的会开口。太子与先帝征战沙场,死于敌军手中;二皇子本应是最合适的顺位继承人,却毁在了他不是皇后的儿子,也没有一名豁的出的母妃。 他的母妃,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皇后的信任,得了皇后的支持,二皇子安了个图谋不轨,恶意激怒先皇,诱发其心疾的罪名。 想来着实可笑,那么巧的,他那二哥做什么要去赶这个热闹,若是安安稳稳的在行宫等待,许是还能换个罪名,说不定也能博上一搏,倒不至于,让他这个,父亲不一定是谁的野孩子,当了皇帝。 这个世上的人都很无趣,他的母妃不知爱上了谁,本私订好了终身,却阴差阳错的嫁给了先帝,爱意得不到归宿,便琢磨着鱼死网破,让他深爱之人儿子来接下这个国家,这些规划,她一直没有对他隐瞒,想与不想的,他都在被支配着。 这时候的暮云尚就在想,爱,真可怕啊。 母妃死了,他记在了皇后名下,顺利继位。 这江山当然不会来的那么容易,皇后垂帘,国舅把持朝政,宦官欺他年幼,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个傀儡皇帝,对他表面恭敬,心中鄙夷。 “陛下,该去听课了” 年迈的宦官据搂着身子,眼睛转的精明,嗓音却着实有些刺耳。 暮云尚不着痕迹的揉了揉耳朵,转头微笑“有劳台公公了,路过这林子瞧着景色宜人,竟忘了时辰,差人转告国舅一声,朕这便过去” “诺”台福向身旁的小宦官使了个眼色,小宦官后退两步,随后小跑着离开了。 看四下无人了,台福谄媚的笑着“陛下今日朝堂上惹恼李大人,着实不该,纵是李大人言语有些不妥,毕竟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人,这一会子,太后娘娘指不定多伤心呢” “是吗?”暮云尚轻笑;“台公公倒是为着朕操劳了” “老奴不敢”台福说着,语气却无丝毫恭敬。 暮云尚今日着实不想与他周旋,转身便要离开,却听林子深处传来一声轻唤,脚步一顿,便见视线中出现了一名少女。 那女孩儿看着似十来岁的模样,身着赤霞色的袄裙,领口围了条毛领子,面上戴着面纱,只留一双眼睛在外,许是冬日太冷,她眼角还挂着些霜花,眼圈也泛着红。 “拜见圣人”苏珮福身,垂下眼帘,看着地面。 暮云尚应了一声,看向身旁的台福,台福立刻会意,答道:“回陛下,是老国师的弟子” 是了,暮云尚想到,也只有老国师,会称呼历任君王为圣人,只不知何时收了个弟子,还是个女娃娃,倒是有些奇怪。 这样想着,却也没做停留,转身离开了。毕竟,他还要去对付国舅那只老狐狸,那才是最头疼的。 暮云尚离开后,苏珮起身,又向林子深处走去:“殿下,还在吗?”她轻声唤着,小心翼翼。 “在”季柯从隐蔽的树丛后现出,他身着墨色便衣,腰间挂着朴素的短剑。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身形萧条又瘦弱,稚气还未完全散去的脸上,压抑着数不清的情绪翻涌。 苏珮心中微叹,这一朝的变故,改变的,又何止阿珂一人呢? 她记得第一次和阿珂相见的场景,那时的少年眉眼凌厉张扬,五官虽带着些孩童的圆润,却浓墨重彩,瞧着便应是万众瞩目,记得那时爹爹说‘太子殿下他日登基,必能一改我楚的风气,重振我楚国风!’ 可惜,还没等到登基,暮峰打了过来,这偌大楚国,竟无一人可战! 楚皇虽无治国之才,却也存帝王傲骨,诸多大臣提议开城投降,送来了待他确认的降书,为臣民求得了生存,他却并没有去选择苟活,与皇后二人,双双服了毒,转身便一同跳下了护城河。 那日,战火交加,哭喊声,哀嚎声,还有狰狞的笑声,父亲拼死将他与太子殿下送出,临终前将一方印玺与书信交予他们,反复叮嘱她:“珮儿,护好殿下!” 思及此处,苏珮鼻头发酸,她上前扶住季柯,轻声道:“殿下,冬日严寒,登基大典不过月余,眼下戒备正严,您不应冒险进宫” “哪还有什么殿下”季柯轻笑,满是嘲讽:“我来便是想见见你,全叔那边也一直在召集旧人,近来兵马召集的很快,暮峰死了,留下这小皇帝和太后明里暗里的争斗给了大家很多机会,我想暂定在明年起义,你看如何?” 苏珮将书信偷偷交给季柯,轻声道:“师父让我将书信转交给你,你回去再看,如今虽有兵马,却不是好时机,一来殿...阿珂年少,心智到底不如那李家兄妹,他们毕竟随暮峰征战数年,如今把持朝堂,难免麻烦;二来全叔来信中我与师父以得知,不过一万人的队伍,阿珂不能太过心急;最后,便是这一卦。”苏珮看向季柯:“算不得尽好。” 苏珮的师父,便是如今众人口中的老国师,乃是与疆蛊族并称为现实双神族之一的玄衣族人,玄衣族,生来无亲,擅占卜之术,百年出一名圣女,占卜之术较之族人强百倍更甚之。 人人都想预知未来,所以,沅乾的皇帝没舍得杀了他师父,反倒是恭恭敬敬地请来,又给了他国师的称号,后来苏珮被他找到,便带进了宫。 而那传说中的圣女,便是苏珮,她是名孤儿,被苏父收养,老国师占卜算出,圣女降世,千辛万苦找来,收她为徒,授占卜之术,也正是因为此事,留在了楚国,搅进了这红尘。 转看季柯眉心微皱,道:“阿珮,世事难料,哪有那些尽好,国仇家恨,我等不得。” 苏珮闻言沉思了片刻,开口道:“陛下与娘娘皆和善之人,平生盼望便是阿珂平安顺遂,临终时特意交代,要你切勿执着,阿珂,朝廷更替,实属自然,你何苦在挑起战火,惹黎民受苦。” 季柯微微低头:“既是更替自然,那为何就不能是我?阿珮,父皇母后不执著,不过是懦弱罢了,你想想那日的楚国,偌大的国都,竟无人敢战!我季家待他们、待万民,无一亏欠,可他们呢?那护城河下,我父皇母后的尸骨至今还无人打捞,你让我如何苟活于世!” 季柯说到动情处,眼眶微红,泪水却生生忍住不肯下落,他哭过太多次了,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见此,苏珮心下微叹,她早就知道,自己是拦不住的。 这本就应是翱翔天空的雄鹰,翻腾海底的蛟龙,有着不同常人的傲骨,他的归宿,便是战场。 “好了,阿珂。”苏珮握住他冰凉的手,踮起脚轻抱住他:“我们慢慢来,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但是现在时机并不稳妥,再等等,好么?” 季柯用力的回抱住她,深深的埋首,那毛茸茸的领子扎得他整个人都发痒,他闷闷的开口:“阿珮,我只有你了。” 苏珮闻言心口发紧,他的殿下啊... 回到住处,苏珮对着烛火深思,屋外的侍女来通传老国师过来了,苏珮赶忙起身去迎,道:“师父深夜来访,不知何事?” 老国师称号辈分虽高,本人却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身形依旧修长,眉目间多的是平淡,衣着干净淡雅,唯一能看出年纪的,就是那墨发中日益增多的银丝“珮儿可是见到阿珂了?”老国师坐下后开口道。 苏珮点头:“见到了,但是...师父,我劝不动他。”苏珮握着手里的茶壶,替老国师斟茶:“师父,阿珮还是不懂,有些事情你我都可以知道,我们只要告诉阿珂,如此,他不就可以......” 老国师闻言放下茶杯,看向苏珮:“珮儿当知,玄衣族的族规。这世间万物都有既定规则,一旦脱离了,便要别的去补,否则万事皆可改,世间岂不乱了套?” “可是师父,既是这样,为什么要有玄衣族,知道却不能做些什么,为什么要知道呢?” “这世上,本不该有玄衣族的。”老国师看向苏珮,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珮儿,为师与你说过,玄衣族,本就违背天地。”老国师声音悠长,“这就是为何,我们族人无法兴旺的缘由,血脉无法延续玄衣,而我们存在的缘由,便是推动历史,这是神明,创下玄衣时赋予我们的责任。” 苏珮闻言低头不语,良久,她抬头:“师父,我还是想试试。” 老国师闻言,看向跳动的烛火,声音依旧温润:“阿珮,你是圣女,若论品阶,师父应当听命于你。无论是何走向,这都将是为师的宿命。” “师父”苏珮闻言,泪水终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楚国的气运已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季柯若是甘于平凡,隐居山林,便也是平安顺遂一生;可若执意相斗,蛟龙断角卧于浅水,难以翻身。 苏珮不想看他这样,若是一朝失败,必将枯骨黄沙。阿珂那样热烈的人,风云之颠,肆意江湖,本应是最好的。可这些只是她的自认为,苏珮不能左右季柯,他只能跟随。 苏珮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她深爱着季柯,从她懂事起,她就爱慕着太子殿下。 苏珮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季柯的场景,下课回来,父亲带她去马场,穿着玄色骑装的殿下正好摔下来,估计那是他第一次骑马,身旁的护卫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少年只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了句“再来!” 那时的苏珮不懂这些的,他只是觉得季柯生的好看,性子又好,别的小姐少爷都觉得她是个怪人,学的东西不伦不类,只有季柯尊重她,愿意听她絮絮叨叨。 后来,一朝国破,这是谁也没想到的。 那时的苏珮学的东西远不够,他也从没想过,有人会攻打楚国,毕竟这实在算不上一个风水宝地,处处高山,环绕无数湍急河流。物资相比他国也仅是够用的状态。 但暮峰就是来了,他沿钦河逆流而上,一鼓作气连续攻打了三个国家,楚国是第四个。 钦河乃楚国护城河,源头便是归元山一脉,因地处边陲,地势艰难,诸国战争中都默默的排除掉了这个国都不大性子又软的楚国。而历任楚国君主,无论何国做领袖,皆是一派和气。 这是一个闲散惯了无人愿意理睬的国家。是以也养成了楚国人安于现状的性子。 暮峰打下楚国后,一统钦河两岸,起初无人看懂他的规划,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征战数年,民生哀怨,在战争天灾人祸不断地时候,诸国实在是没有闲心去关心一个暴君的所作所为。反应过来之后众人才发现,这实在是一位万分聪明的帝王。 他抓住诸国争论不休的时机开战,不计损失,不畏流言,看似是个无情暴君,可却争取到了最大的利益,以钦河为界画了个包围圈,将分散的各小国彻底划开,防止其合作,以便慢慢蚕食。 如此沅乾的属地便是诸国中最大的,可享受边属的归顺以及各方的朝贡。远一些的国家地处边陲,不便联结,更是不敢轻举妄动。这看似混乱的布局实是给余下的小国身边安插了不同程度的“护卫”,过不了多久,受诸方朝贡的沅乾便能缓过来,如此下去不出十年,一统边境十三国将不在是空谈。 蛰伏多年,暮峰无疑抓住了最好的时机。唯一算错的,便是自己死在了最要紧的关头。 思及此处苏珮想到了今日一面之缘的年少帝王,他的父亲给他留下的是一步险棋,他要面对的,比之阿珂,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珮叹气,搏一搏吧,命是什么,既是知道了,便没有什么不能改的,他想起了那时冯家小公子,他应是意外落马死于少年,但经师父的告诫,再也没骑过马,不是安安稳稳的活到了现在,他父亲还做了沅乾的臣子,也算衣食无忧。 这样想着,苏珮安下心来,送走了师父,洗漱完毕便入睡了。 次日一早,苏珮刚作完早课,便听宫娥来传,陛下有请。 苏珮闻讯应下,梳洗整齐之后,随宫娥动身前往承光殿。 “拜见圣人”苏珮双手交握,微福身道。 暮云尚见此轻笑:“这楚国的国师一派就是不一样,施礼都比我沅乾气派!” 沅乾是有国师的,但因暮峰器重,封了苏珮的师父为国师,又较之沅乾的国师年长一些,是以众人便在称呼前加了个老,以便区分。 一朝天子一朝臣,苏珮懂得这个道理,但想到亡国之恨,又思及季柯遭遇,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恭维的话,只得干巴巴的道:“承蒙陛下夸赞,民女不敢。” “你哪只耳朵听出朕在夸你了...”暮云尚坐在书案前,闻言放下笔,饶有兴致的看向苏珮。 面前的女子瘦瘦小小的,他昨日看着也就像十岁左右,派人去查过才得知,竟然已经及笄了。 因着面纱,暮云尚看不见她的脸,只见得那双小鹿般的眸子微闪:“陛下真龙天子,说些什么,都是民女的荣幸。” 苏珮有点被自己恶心到了。 暮云尚决定结束这个话题:“玄衣族的圣女?” “是。” “精通占卜测算?” “略会一些。”苏珮始终垂着双眼,答道此处却忽然抬眸。 猝不及防的,暮云尚撞进这双眼眸里。 恍惚间他有一瞬的失神,这双眼眸宛如清澈见底河流,湍急而温暖,充满着慈悲,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他从不曾见过。 而苏珮抬眸,只是想借此机会看清这位天子的模样。鬓若刀裁,一双剑眉虽不浓郁却凌厉似画,鼻挺唇薄,面目却相反的柔和。最震慑的便是一双眼眸,眸光看似温润,实则暗藏凌厉与审视。 帝王之象! 苏珮心下震慑,赶忙又垂下眼眸:“陛下可是有疑问要问天神?” 暮云尚也回过神来“问天神?” “是的陛下,占卜之术,占的是天机,民女只是代为天神转告,他想让您知道的。” “呵,他想让我知道的,那若是他不想让我知道的呢?” 苏珮闻言又施一礼:“强窥天机,耗费寿元,陛下三思。” 暮云尚干脆向后靠去,倚在榻上,懒懒的开口:“哦?那你说说朕能活到多大年纪?” 苏珮只觉得头疼,心道果然天子也不能免俗,捏了捏衣袖中的白玉骰子,缓缓开口道:“陛下福寿延绵,体魄康健,寿终正寝八十岁。” 暮云尚似来了兴致,他左思右想道:“不过这也无从验证,朕见圣女既说的如此大话,朕也要看看你测得准否,那便说个近些的吧,你说说,这李大人的府中,有多少姬妾?” 身旁的一直不作声的台福闻言,脊柱瞬间感到僵硬,心下不免耻笑,这小皇帝,以为他会问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问题,也不过如此。李大人乃太后亲侄子,国舅独子,如今朝野上下,以国舅和李大人的势力,便是姬妾多些,又当如何?莫不是这小皇帝羡慕了? 思及此处,台福压下上翘的唇角,也是,毕竟也是十六岁的少年人了,这也是个不错的安排自己人的时机,若和太后提起,自己倒也有个不小的功劳。 台福的小心思没逃过暮云尚的眼睛,他如此问自是目的不纯,也只有台福这个蠢东西,稍稍拐个弯的事情他都想不明白。 暮云尚认为这种东西留在身边挺不错的,想让他传达的他一字不落,不想让他传达的他转头就忘,闲暇时还能耍着解解闷儿。 苏珮也没想到他这问题问的,如此俗气...但她还是郑重地拿出了自己随身的白玉骰子,默默找了个平整的地方,蹲了下来。 从暮云尚的位置看过去,得,这人更小了。 冬日的衣服厚重,一层一层的,将人直接埋在了里面,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脑袋,殿中很安静,隐隐听到细碎的咒文,这么听下来,小姑娘的声音也很好听,像她人一样。 脑海里的想法忽地一顿,暮云尚自问,他如何就觉得她生的好看了...隔着面纱,他明明没见过她得相貌。 又意识到自己走神了,暮云尚有些许无奈,这个玄衣族的圣女身上,真是有些不同寻常,她总是控制自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这些虚无缥缈得东西,他还真有了点兴趣。 这边的苏珮却有点犯了难,阿珂与她来信中提过,这李大人因是国舅独子,自小受宠,又因有些才华,李太后也颇为器重,在朝堂上颇为嚣张,但是,苏珮有些头疼,这能说吗? “圣女阁下?”暮云尚有些不耐,开口道。 苏珮只好起身,她皱着眉,看了看周围:“陛下需要屏退左右吗?” 台福听此来了精神,据楼的背都直了三分。 暮云尚本就是给他们听的,他只是要个借口,闻言挥挥手:“不必,说吧。” 苏珮施了一礼:“李大人府中,并无姬妾。” 闻言暮云尚与台福皆愣了一瞬,那李景言表面看着像那么回事,背地众人心里都有数,光青楼歌坊出入次数数不胜数,他的府中没有姬妾? 暮云尚自是不信,从榻上起身,行到苏珮面前三步处:“圣女可是在开玩笑,纵是寻常官员这个年纪,也是有一二姬妾在旁伺候的,遑论国舅家的公子。圣女可是卜不出来,寻朕的开心来的?” 苏珮闻言在施一礼:“陛下不信可派人去查看,为保准确,陛下可现下立刻就派人过去,也好省的有人说民女做什么手脚” 闻言暮云尚挑眉,听她这话,似是知晓他的计划? “圣女既是如此说,来人,派文将军率一队御林军,突查李府,莫要惊动他人,朕便要和圣女赌上一赌。” 台福见此忙上前:“陛下,还是先告知太后娘娘,也好让李大人有个准备,若不然,这突然带兵查府,怕是伤了君臣和气呀陛下。” “台公公”还没等暮云尚开口,苏珮制止到:“有准备看不到的,那民女就输了。” “哈哈哈哈哈哈”暮云尚见她一脸认真“圣女讲的有理,若是提前告知还有何可查,通知下去,把承光殿围起来,谁也不准去报信儿。” 得,台福默默后退到了角落。 苏珮默默站着,看暮云尚又倚在了榻上,不动声色地动动脚踝。 “赐座!”暮云尚低头饮茶,对身旁的宫娥唤道。 “谢陛下。” 苏珮坐下后,垂眸看向地面。 寂静无言。 一炷香后,殿外传来通报“文将军求见。” 暮云尚放下手中的奏折,抬头:“传。” 片刻后,殿外进来一名少年将军,一身盔甲,腰间配着短剑,皮肤有些黝黑,五官也算端正,只是面色有些尴尬。 见此暮云尚更来了兴致,输赢本不重要,他事先安排好,只是要此借口去查探李景云,可见文康如此脸色,他倒是有些好奇了。 文康站在殿中,单膝着地,双手抱拳,行军士之礼“拜见陛下” “起”暮云尚道“文将军此次拜访李大人,可是看清楚了,这李大人府中,多少姬妾?” 文康闻言却并未起来,直接双膝跪地,行了个叩首:“陛下,李大人府中无一姬妾。” 暮云尚更是疑惑:“没有便没有,你磕头做什么?” 却见文康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台福好奇的抻长了脖子,就怕遗漏了一句。 “文将军,李大人可是请了些...小馆儿...”苏珮站起身,轻轻的开口。 文康听及此处身体绷直,本就黑的脸又填了好几抹怪异的红:“是。” 这种事情苏珮也不好开口,她见文康脸色,便知□□,暗暗抓紧了衣袖里的白玉骰子:“若是不错的话,西北角应是有一间上了锁的屋子,将军可进去了?” 文康心道果然神算,却不敢抬头只低声答道“看,看了一眼。” 彭! 苏珮也跪下了。 暮云尚隐隐觉得有些不好,声音也冷了下来:“说!” 文康见苏珮不做声,心一横:“李大人,李大人画了几张陛下的画像!” 这话说的属实委婉,一位养了小馆儿的大人,画了几张陛下的画像...... 苏珮能感觉四周气息变冷,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个时候她有些后悔,为何没给自己卜一卦。 “几张。” 片刻安静后,苏珮听到头顶平缓的询问,她只将头垂的更低。 文康的脸仿佛过了水的猪肝,黑红交加:“回陛下,臣没敢细看。” 台福闻言赶忙观察暮云尚的脸色,心下惊涛骇浪,这文将军不敢细看的话,这...台福也不敢细想了。 这李大人,实在是个有勇有为的臣子。这要如何告与太后,台福犯了难。 一时之间殿中安静的只有呼吸声交错,事实是,苏珮连呼吸都不敢太大的动静。 良久的沉默之后,苏珮听到头顶传来轻笑“想不到这李大人竟如此仰慕于朕,只是这毕竟是朕的画作,流于民间怕是要引起些不必要事件,台公公” “老奴在”台福连忙应声 “劳烦公公了,去告知国舅一声,李大人如此支持朕心甚慰,还请国舅亲自将画作送到宫中,便赏赐李大人关进三品,京郊的那个马场朕瞧着就不错,一并送给李大人吧!” 苏珮心下震撼,这声音听不出喜怒,话更是滴水不漏,在这种情况下轻轻松松的就堵住了悠悠众口,他日若是羽翼得展,这个帝王注定不凡,心下不免为季柯担心起来。 她今日也是存了些心思来的,暮峰的儿子,与之相比毫无逊色。 “起来吧,朕今日也放肆够了,都退下吧” 得了命令,众人都缓缓退下。出了殿外,苏珮见师父正等在外面,连忙上前:“师父如何来了?”老国师见苏珮出来,暗暗松了口气:“见你久久不回,放心不下,这个皇帝不简单,你怕是要让他盯上了。” “我倒是怕他不盯上呢”苏珮目光悠远:“师父,今日或明日我猜他还会来找我,安排我后日出宫,我要去见阿珂。” 老国师点头,道:“为师安排,此路凶险,珮儿要多注意。”说着便带着苏珮向所居偏殿方向走去。 苏珮应道:“师父,珮儿所做决定一因报答楚皇楚后恩情,二来感谢阿珂不弃之情,三是不忘家父临终遗言。但珮儿还请师父,独善其身!” 苏珮的角度,抬头正看到老国师微抿起的唇,一时之间心中五味陈杂。 “珮儿此次出宫,回来之日遥遥无期,若一朝失败,珮儿最不愿的,就是连累师父。” 老国师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为师漂泊半生,因为珮儿方有归宿,人世间短短几十载,各有各的命数,珮儿何谈连累?” 苏珮知道师父是放心不下自己,但深宫凶险,苏珮也不愿他留下,更不想他与自己一同冒险:“珮儿知道师父的想法,一身学识皆乃师父传授,于珮儿而言,师父便是珮儿的父亲,师父,如今暮峰已死,暮云尚还没把目光放在您身上,此时离去,是最好的时机,若错过了,不知在有没有机会,也只有师父离开,珮儿才毫无后顾之忧。” 不知不觉以到了国师殿,老国师温柔的拍了拍苏珮的头,柔声道:“好,师父在便在归元山等珮儿,来接师父。” 归元山,钦河源头,也是尽头,万元归一,是玄衣族现存几名族人的隐居之地。 十多年前,他走出归元山找到苏珮,授她知识,护她成长,而后,苏珮却并未向他期盼的那样,带领族人找到存世的意义,甚至苏珮还来不及见一见自己的族人,除了愧疚,苏珮更多的是满满的遗憾。 夜晚,苏珮安静的坐在桌前,等待贵客。 暮云尚来的时候便见到此种景象,不由失笑:“圣女阁下好本事,料到朕今夜会来?” 苏珮起身施礼:“陛下深夜前来,想是要事吩咐,愿闻其详。” “圣女与国师乃先楚遗臣归顺,只是不知这归顺的是先皇,还是沅乾。”暮云尚的目光锐利如鹰,话音落下放在桌上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苏珮轻笑,一言不发的接过,打开见一粒黑色的药丸摆在正中,她没有犹豫,揭下面纱,服了下去。 这是暮云尚见她的第三面,如此才算看清真容,少女的脸温柔白皙,夜里的月光映过来,在她的脸上泛出宁静的光芒,她的五官很明亮,只见眉眼时他便觉得不凡,如今见到更确认了自己的猜想,暮云尚觉得这一刻的安静有些晃眼,他开口:“不问什么药?” “疆蛊族的秘药,民女还是不问最好。” 暮云尚便知她是知道了,见她笑得一脸平静,有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继续下去:“见谅,既然如此我也直说了,宫闱险恶,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云尚还请圣女相助。”如此说着,他起身一拜。 苏珮眸光复杂,这个少年天子,进可攻退可守,忍辱负重,似一只静待时机的猛虎,只待猎物进入到他的包围圈。 这本该是一名帝王的样子,苏珮扶住他:“陛下无需多礼,苏珮如今乃您的臣民,自当追随您。” “此药实属无奈,望圣女理解,每隔半年,我自会给您解药,待他日天下安稳,云尚必不会亏待圣女。”暮云尚低头看向苏珮,他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苏珮不怎么在乎这些,有人执着于生死,有人执着于权势,而她只执着于季柯。思及此处,她开口:“陛下深夜独自一人前来,何事?” 暮云尚盯着她的眼睛:“父皇下的本是万般漂亮的一步棋,奈何天不遂人愿,这步棋,我得继续。” 至此苏珮才发现,他的自称中,只是简简单单的我,这是无限的尊重。苏珮想,若没有阿珂,她说不准真的会会跟随他。 “如此,陛下要苏珮做些什么?” “把水搅浑,宫闱里,我去牵制太后一党,但宫闱外,需要一人,将各方势力平衡,至少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苏珮早料到会是如此,顺利的接下去“苏珮明日启程。” 次日宫中传出,圣女测出风云将起,出宫祈福,老国师避世归元山,联系此时格局,先皇去世突然,太后一族把持朝政,各方势力必然虎视眈眈,蠢蠢欲动,百姓们受够了战争的苦楚,自发组织了民间势力,要求太后还政于皇家,一时之间民怨沸腾,太后一脉自顾不暇,与此同时一直隐居西南的疆蛊族现世,大量的招兵买马,绝口不提缘由。 被沅乾隔开的个诸侯国开始蠢蠢欲动,开始不再朝贡,李太后李国舅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只得退而求其次,专心应付外邦势力,太后还政于皇帝,国舅监国。 这边苏珮顺利于见到季柯,暮云尚交代她以祈福的名目去接见诸侯国的使者密探,暗自挑起战争,如此沅乾便有喘息的机会,待各国势力稍弱,便可一举蚕食。 “他倒是打的好算盘。”季柯看着面前的地图,陷入沉思。 “阿珂”苏珮上前,用手指着地图上的一处,缓缓开口:“你看目前的形势,沅乾的领地看似凌乱实则有序,暮云尚这个人不简单,他表面信任我,却不让我参与根本,如今我必要做出些什么,才可让他放松对我的警惕。” 季柯看向苏珮手指的地方:“西朝?” 苏珮点头:“西朝这个国家现如今外强中干,我若不是占卜也不会知晓,他们如今维持着外在的强悍便是害怕这场风波的牵连,连年大旱,兵力也大不如前,因周围无邻国,又将消息封存的严实,才无人知晓。” “阿珮此次,是想将西朝送于他?”季柯询问道。 苏珮缓缓摇头:“战场上,一个兵也不可舍,我们要让西朝明则归顺,暗则,策反。” 季柯闻言明了,道:“如此,你我明日出发,前去西朝。” “先等一等阿珂,这西朝固然想安稳,但他身旁的疆蛊族却不是这么想,疆蛊族大肆的招兵买马,他们虽无属国,但势力不容小觑,西朝必然慌乱,我猜,不出三日,他们便会前来。” 季柯看向苏珮,轻握住她的手:“阿珮,辛苦你了。”他知道,这些事情苏珮本最不屑,但因为他,她还是义无反顾。 苏珮缓缓摇头,在季柯面前,她不带面纱,季柯低头便能见到她朱唇上扬,白皙的脸庞,明亮的双眸中散着温柔的笑,有些事情,不用说明,二人心中皆有答案。 侍从端来午饭,是汤饼,上面飘着几片白肉,季柯拉着苏珮坐下,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碗里的白肉夹到苏珮碗里,苏珮见此,有些酸了眼眶。 这几年住在皇宫,每日吃的不算奢靡,但几片白肉实属常见,想起昔日骄纵的太子,如今只能如此委屈,偏这几片白肉,他还要夹到她的碗里,苏珮想起两人流落在外的那些日子,那时的日子较之现在更清苦些,季柯只能去一些富贵人家做做零工,苏珮摆着摊子给人看相,但人家看他年幼,有时整整一日下来,不赚分文,但是每日晚上回到两人暂住的破庙里,季柯便会将得来的饭菜工工整整地摆在那张断了三个脚的桌子上,两个人席地而坐,这个时候,苏珮就会发现,自己碗里饭菜,总是比他的要好一些。 他明明也应是天之骄子,万人敬仰,一朝变故跌落泥潭,但他没有放下他的骄傲,也没有舍弃苏珮这个只会拖后腿的跟屁虫,一直带着她,照顾她。 季柯见她迟迟没动,尴尬的挠挠头:“阿珮吃不惯?也是,我节俭惯了,他们便按照我得习惯上的,我这就去吩咐他们做些你爱吃的。” 苏珮回过神来,连忙摇摇头:“不是的,只是想起最开始流浪的日子,阿珂也是有什么好的都给我。”说着她夹起一片白肉放在嘴里,冲季柯笑。 笑容干净的比午后的阳光更加耀眼,季柯暗暗压下心中的酸涩,他想,他日大仇得报,他定要阿珮做他的皇后,似父皇对母后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 突然一片白肉出现在眼前,还没等苏珮放到他的碗里,季柯握着她的手,借着她的筷子,便咬了下去。 苏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季柯面红耳赤,转过身大口地吃起了自己的汤饼。 这天的天气很好,跨过了寒冷的冬,初春的暖阳和煦又温柔,自此之后,苏珮最喜欢的季节便是春天。 第2章 下 事情也果然不出所料,西朝国的公主前来拜访。 苏珮与其约了客栈相见。与苏珮想法有出入的便是这位西朝的公主,初见面时她一身男装,身材较之一般女子更高挑一些,眉目间也少有女儿柔情,倒是侠义气更重些。 交谈中,苏珮并没有试探出什么,心下更加明白,西朝这个公主,远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 “圣女大人,世人都道玄衣族避世而居,不知您如今参与这沅乾,是...”西台虔状似漫不经心的询问。 苏珮不动声色地替她斟了杯酒,悠悠开口道:“玄衣族避世不假,但避的从不是世人,边境十三国长年战乱,百姓苦不堪言,若能为黎民尽些心力,玄衣当仁不让。” “呵”西台虔“大人心系黎民,可真让人感动,只是听说这沅乾灭的四国中,便有楚国,那一战,可谓是,轰轰烈烈啊。” 这话说的委实刻薄,但苏珮早有准备,面纱之下唇角微勾:“楚国于我,收留之恩,但个人恩怨不可牵扯黎民百姓,乃玄衣族训。” 西台虔看着对面的小姑娘,她看着年纪比自己小不少,可性情却万分沉稳,自己如此言语相激,她依旧面不改色,无丝毫动容,西台虔此次领命而来,心下不由有几分焦急,饮了一杯酒道:“传言圣女测出战乱将起,不知这起点,是在何方,圣女可否告知一二。” “西朝。”苏珮目光直视西台虔,不慌不忙道。 西台虔没想到她如此直接,心下又震惊又气愤,但又怕这其中暗藏阴谋,一时之间沉默了下来。 苏珮又替她斟了一杯:“若按照沅乾先皇的作风,钦河两岸皆收入掌中,下一个便是独处包围外的西朝,西朝近些年虽天灾不断,但国土富饶,且兵力看似浑厚,实则,西朝耗不起。” 西台虔闻言默不作声,因为苏珮所说不错,西朝目前国库亏空,实在是耗不起,皇兄此次派她前来,打探消息是假,重点是找到可靠的盟友,只要绕过沅乾的掌控,与其他可靠的国家联合起来,一来可以共同抵抗沅乾,让其不敢轻举妄动,二来也可以威慑住最近并不安分的疆蛊族,一举两得。 只是沅乾老皇帝虽死,留下的千机营却无处不在,要想不动声色地结盟实在困难,唯一的突破口便是这位圣女,但今日一见,西台虔危机重重,此人睿智冷静,绝不是任人拿捏之辈,这暮云尚派出的人,果然不凡,不过西台虔又想不明白,这一个祈福的借口,究竟能帮助暮云尚换得什么利益,莫不是仅仅是忙着应付李家兄妹而派了个人来看着他们? 苏珮见铺垫的差不多,便开始步入正题,她向暗卫使了个颜色,暗卫得令,转身出去,引开了暮云尚的人。 她站起身,走到西台虔的身旁:“虔姐姐远道而来,无非是想解西朝此番困境,阿珮不才,有一提议,不知姐姐想听与否?” 西台虔闻言将信将疑:“圣女请讲。” “姐姐方才问,阿珮对楚国被灭是何看法,国破家亡,阿珮想问姐姐,若处此境,您是何想法?”不待西台虔回答,苏珮顾自说道:“阿珮虽为玄衣族圣女,但能力实属有限,救不得我的国家,边境十三国自分割以来,战事从未断过,楚国曾一度想安稳度日,不搅风波,不断退让,却也只落得被吞并蚕食时毫无还手之力的下场。姐姐,天神怜悯百姓受苦,指派我玄衣族顺势而为,以将战争的伤亡降到最小,是以,阿珮并非归顺于谁,阿珮归顺的只有黎民。” 西台虔思考苏珮话语中的真实性,又听她继续说道:“姐姐既然相信阿珮的占卜之术,阿珮便也不隐瞒姐姐,天神指派的天子,便是暮云尚,西朝若要安好,早日投诚方为正道。” “好啊,原是小皇帝的说客。”西台虔闻言起身:“圣女忠心耿耿自是不必多说,只是不知您师傅是否赞成您不择手段,为虎作伥。” “师父已经年迈,避世归元山。” “怕是不愿见你吧。”西台虔说着,扬长而去,留下苏珮失笑,望着面前的酒杯,苏珮一饮而尽。 苏珮对外称为国祈福,住的本应是寺庙,前两日因暮云尚派的侍卫并没有跟上,而是先去秘密进行了别的事情,借此时机便正好见了季柯,而今暮云尚的人来了,再见面便不是很方便,苏珮便回到了住持为自己准备的房间中。 夜深时苏珮听到窗户处传来规律的敲打,那是她与季柯约定的暗号,她轻轻起身,怕惊动外屋的侍女。 季柯见苏珮开窗,便开始简短的交代:“西朝果然不出所料顺着咱们伪造的线索找到了全叔,提出了结盟的提议。” 苏珮闻言点头:“如此甚好,我们就进行下一步,你让全叔与他们接应,暂时不要露面,而今唯一能让暮云尚放松警惕的便是让他以为我们自顾不暇,你将此法告诉西台虔,此次我们务必保存实力,甚至可少报兵将数量。” “我明白。”季柯看向苏珮:“我以将计划转告全叔,待时机成熟,我们便可借助西朝的势力起义。” “不,阿珂。”苏珮打断他:“我们不可能借西朝的势力,一旦他们反应过来,我们无非是浪费时间精力,我们要的是西朝。” 季柯闻言楞了一瞬,听苏珮继续道:“阿珂,我知晓你不愿如此,但乱世之中,兵马就是命脉,西朝不会傻到要把兵马白白的送与咱们去冒险,除非这些兵马是我们的。” 季柯明白,他本也只是些许犹豫:“我知道阿珮,此次我暗去西朝,我们便难以相见,我想在见你一面。” 苏珮暗暗叹气,是啊,今晚之后,两人都有人盯着,事情一时之间也难以落定,她微微探身,隔着窗抱住季柯:“阿珂,此行路远,我等你。” 季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温柔:“等我吧。” 阿珮,季柯心道,等我大仇得报,等我可护你安然。 永康三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直闷声做大事的西朝又不负众望,三次出兵,攻下赵国,听说领兵的少年不过十六岁的年纪,沉稳冷静,短短两年便深受西朝皇帝器重与喜爱,更是不顾祖制的将刚攻下的赵国交给他代为统领。 再有就是沅乾终于停止了不断的内乱,这年轻帝王并不似表面般人畜无害,相反他的手段雷厉风行,这两年间他收政权,笼势力,放下门户之见提携优秀的寒门子弟,更是在万民中立下了千古明君的光辉形象。至此沅乾的朝堂不在由太后一党把持,而是分割两派,一时之间胜负难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沅乾会专注自身时,这位少年天子秘密传信驻守边关的冯老将军,出兵直指正在交战的安南国与以游牧为生的呼和部落,两个国家在离钦河最远的中心位置,冯老将军老当益壮,在双方兵力最弱时出击,仅用半月便拿下了安南国都,呼和部落游牧为生,并不好找主帐,暮云尚也见好就收,立时吩咐收兵,派人前往安南国都驻守。 就此太后一党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保命符便是国舅手里的二十万兵权。 “恭迎圣女!” 苏珮踏入承光殿时,暮云尚正在和文康聊些什么,见她来了也没有停下,只摆摆手打断了苏珮正要施下的礼,苏珮听着应是安南的事,冯老将军战后第一时间回朝,交还兵符,许是身为前朝遗将避免纷扰,此事却大大的打了国师的脸面,暮云尚今日心情甚好,苏珮能感觉到。 盯了一会儿地面,文康退下了,暮云尚仿佛才想起她似的:“哎呀,朕一时忙过了头,竟忘了阿珮再此,劳烦阿珮久等了。” 苏珮实在是不想应付他拙劣的演技,刚想说些什么,抬头却撞进了他好似深海般的眸子里,直觉告诉苏珮有些事情不对劲,她默默攥紧了衣袖中的白玉骰子,低垂眼眸:“陛下说笑了。” 暮云尚这两年长高了不少,暗自也会习些武艺以便防身,现今站在那里,更具帝王威严。 他望着面前的少女,身材纤细,面纱遮住了大部分的面容,低垂着眉眼站在一旁,无任何不妥之处。 暮云尚想,怎么就养不熟呢? 他给了她两年的时间,她以为他不知道,其实只要事情办得还算得体,他借着她的口说一些不可说的话,交代些自己不好办的事情,若是苏珮就这么安安分分的,他定不会亏待她。可苏珮偏不如他所愿,这两年期间她游走在各个权贵之间,看似把他交代的任务完成的万分妥当,却又从不忘记为那个男人谋求利益。好多次见面时暮云尚都想直接问她,有意思吗?可他忍住了,苏珮还有用,问出口没有任何好处,暮云尚告诫自己。他从书案上拿起一个方正的木盒子,苏珮接过,刚要放在衣袖中,便听暮云尚开口:“在这儿吃。” 苏珮闻言微微福身应了声是,便摘下面纱,将药丸放入口中。暮云尚盯着她的脸,据暗卫所报,她与季柯在一处时,除非必要,否则便从不带面纱,这么想着,暮云尚不自觉地抓住她刚要带起面纱的手。 苏珮更加疑惑了,今日的暮云尚特别的不同以往,她面带疑惑:“陛下?” 这一声陛下让暮云尚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只觉尴尬,他干脆扯下苏珮的面纱,转身开口:“脏了,让人给你换一个,丢朕的脸。” 其实苏珮没想明白这其中的联系,但她还是柔声应下,问道:“陛下可还有他事?” 其实本没有什么事情,暮云尚却不太想让她离开,纂了纂手心的面纱:“看看呼和的王帐。” 他如此苏珮倒稍安下心来,两年多来暮云尚虽对自己也算重用,却从不让她占卜任何国事,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来借她的嘴去直接编造一个。她试过偷偷测算,可得到的答案却十分茫然,后与师父传信中才得知,真龙气脉相护,凡是他有意隐瞒之事,很难测算出来,就算她是圣女也不例外。 得到此种允许,苏珮心下有些窃喜,她想,一点一点来,她就能深入敌人内部。如此,她又拿出了藏在衣袖里的白玉骰子,找了块平整的地面,蹲了下来。 暮云尚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阳光打进来,映在她的脸上,少女出落得越发大方,白玉似的小脸,泛着盈光的朱唇念念有词,鼻尖小而翘,一双弯眉下是一对圆似小鹿的眼眸,眸光中却盛满了平静与温柔,就如同他第一次见她时一样。 暮云尚好像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他默默的陷入了沉思。 苏珮测算完毕,站起时因起身太快,微微有些眩晕,身子刚有些微闪,便感到有一只手扶住了自己的腰身,待睁得开眼睛时,便见暮云尚离自己不过一寸的距离,可能因为怕她不稳,环住了她,如此便似苏珮在他怀中一般,苏珮赶忙向后退几步开口道:“多谢陛下。” 暮云尚不着痕迹的将手背后,故作镇定道:“可测出来了?” “应是在西北方向,附近有一条不大的河流,周围的牧民很多,不像是经常迁移的样子。” “嗯,与我的猜测不错,呼和的兵士应是以牧民为范围分成几支不断游走,吸引敌人的注意,是以冯将军才找不到主帐。” 听到此处苏珮更不明白,这样一个勉强算的国家的游牧民族,暮云尚要他们有何用处,毕竟连他们自己都向往安稳,才不得不与安南一战。 不过她知道暮云尚不会向她解释这些,因此也只是安静的在一旁不做声响。 可这时暮云尚偏偏开口了:“阿珮觉得,我们是直攻主帐,还是先击兵士。” 苏珮没想到他会问自己,愣了一下,转而开口:“阿珮不懂兵法,怕是不能给陛下什么建议。” “也是,阿珮不懂兵法。”暮云尚兀自笑笑,似自言自语道:“直攻主帐有什么意思?” 他挥挥手,苏珮默默退下。 苏珮离开后,暮云尚收敛笑意,他是个一旦知道自己想要便不计过往、不择手段的人,就好似他明明知道自己并非正统,依然毅然而然的做到这个位置上一样,他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得到些什么,尊容,地位,权力,他都要。而如今,暮云尚看着手里的碧色面纱,他便再给她一次机会。 这一路苏珮一直在思考暮云尚的话,思来想去,她将这些写在书信中,卷成细细的一卷,放在发簪里。 夜里,暗卫将发簪交给暮云尚,这次暮云尚却没有立刻打开,相反的他盯着这根发簪许久,久到一旁的暗卫心下不住的怀疑,暮云尚深吸一口气,打开发簪,看见里面细细的纸条,与他想象的并不相同,这里面写的只是些叮嘱的话,并没有提及今日的呼和兵将之事。 暮云尚将纸条放回原处,交给暗卫,而后自己默默盯着一旁跳动的烛火发呆。 次日一早苏珮醒来,默默拿起梳妆台里的发簪,观察下来会心一笑,暮云尚果然开始怀疑她了,昨日暮云尚的反常让她顿觉不安,怕是暮云尚早就发现她有问题,只是她如今还有些利用价值,为了试探,昨日落笔时便特意写了写别的话掩盖,并在簪子上留下了细微的记号,如此苏珮便知,自己不可再留下了。 她偷偷换掉簪子里的纸条,按照以往的路线将它送出去,而后自己又回到居处,安静的待着。 暮云尚没有事情向来不找自己,因此,苏珮晚上便早早入睡了,苏珮心思虽细,但属实不通医术,因此,并没注意到侍女今夜点的香不同以往。 入夜时,暮云尚独自一人来到苏珮的床前。 昨夜想了许久,暮云尚还是想见见她,看着她为了别的男人与他周旋的样子,暮云尚有些心酸,这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暮云尚微微抬手,帮她整理了一下有些乱的发丝,只这一下,便有些离不开了,他摸着她柔嫩的脸庞,一时之间竟有些迷茫。 从小生活在这沅乾的宫中,见惯了阴谋与杀戮,她第一次出现,便注定了不同寻常,暮云尚知道,苏珮是最不属于皇宫的人。 苏珮为了季柯身陷险境,没有丝毫的犹豫,这点,暮云尚是羡慕的,他活得清醒又自私,盼着有人如此待他又无法如此付出。有时暮云尚会怀疑自己实在是暮峰的亲儿子,一样的自私好战。 意识到自己对苏珮的感情之后,暮云尚就已经想好了一系列的计划,明日,便是计划的开始,暮云尚思及此处,唇角绽开出势在必得的笑,权力,苏珮,他都要。 次日一早,苏珮只觉得这一觉睡得特别沉,倒是精神很好。 早朝过后一个消息穿满了前朝后宫乃至整个沅乾,李国舅一直用于掌兵的兵符竟是假的,伪造兵符乃是大罪,一时之间国舅一党无人敢上前辩解,有些大臣借机落井下石,指认国舅与其子桩桩罪行,更是有李大人玷污圣上画像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李太后泪洒朝堂,一度晕厥过去,才有些朝臣敢为国舅辩解,不过证据确凿,最后判得国舅全族流放,一时之间风光无限的太后党终落寞了下来。 至此,永康四年的新年前夕,暮云尚正式收回皇权。 苏珮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她只关心自己何时离开才能不被觉察,算下来暮云尚的药发作还有四个月,若是尽早离开,她还来得及再见季柯一面,之后就去归元山,陪陪师父。 苏珮计划的很好,但总有些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 她没猜错,对于暮云尚,他只在乎结果,没有给呼和留一个安静的新年,暮云尚派兵攻进呼和主帐,在外的兵士有约两队五万人没赶得回来,不知去向,其余人等皆俘获。 沅乾的人民自是过了个欢天喜地的新年,望着这万家灯火,苏珮一时竟不知作何感想,战争就是这样,胜利者庆祝,失败者用鲜血来渲染,都是红色,却大不相同。 苏珮若计算的不错,季柯如今应已经遇到了呼和的士兵,带着同样的仇恨,必然能达成共识,这样,季柯手下兵士也有了可以与之一战的实力。 台福来传暮云尚的旨意,唤她去参加新年的庆典。跟在台福身后,看着他谄媚的嘴脸,苏珮不明白,暮云尚为什么还要留着他?转念又想起台福虽投靠过太后,但为人圆滑,许是暮云尚还有别的思量吧。 这是苏珮第一次参加沅乾的新年宴,换装时她选了一套赤红色的袄裙,配了同色的披风和面纱,红色喜庆,苏珮想,也保佑她可以顺利离开,见到阿珂。 宴席设在前殿,大多数都是官员,以及少许的功臣家眷,外席间苏珮见到了冯家的小公子,苏珮冲他微笑示意,后反应过来自己戴着面纱他应该看不见,又点了点头,不过他没想到冯世安见到她直接就走了过来,苏珮知会台公公稍候,自己上前问好。 冯世安过来时手中还拿着酒杯,此次冯老将军凯旋,冯家终于一扫前朝旧臣的帽子,变成了天子的得力手下。 苏珮微微福身:“冯公子。” 冯世安还了一礼,朗声开口:“多年未见圣女,越发明艳了。敬圣女一杯,新年安康。” 苏珮手中并没有酒杯,冯世安也发现了,他爽朗的笑笑:“无妨,这杯酒我替圣女饮下!”说罢他连饮两杯,许是有些急了,身体踉跄了一下,苏珮微微扶了一把,便听耳边传来低语:“戌时三刻,回你寝殿。”此外衣袖下的手有规律的轻敲几下苏珮的肩膀,那是她与季柯的暗号。 “冯公子想是有些醉了,苏珮也祝公子,新年安康。”苏珮会意,将冯世安交给身后的侍从,随台福前往见暮云尚。 暮云尚在主位上,身边有皇亲国戚以及一些得势的官员,见苏珮来了,众人也笑着起身相迎,苏珮一一施礼过后,方到了暮云尚的跟前。 苏珮觉得今夜的暮云尚有点不一样,他随意的倚在宽大的椅子上,许是喝了些酒的缘故,他的脸有些微的红,锐利的眼眸微微眯起,笑得着实有些,放荡。 苏珮也被脑海中这个形容下了一跳,她忙看向地面,掩盖住带有笑意的眼眸:“见过陛下,恭祝陛下,新年安康。” 暮云尚是见到了她偷偷掩起的笑意的,心情不自知的好了起来,揶揄的问道:“圣女祝福自然不一般,只是不知这安康,如何安康啊?” 苏珮也不知如何让作答,台福看出其中的微妙,笑着插话:“圣女大人,陛下这是等着您敬酒呢!” 身边的官员大多人精,闻言也随声附和,苏珮倒也没想推辞,她接过侍女呈上的酒杯,像暮云尚遥遥举杯:“阿珮祝陛下,福寿延绵,新年安康。” 暮云尚今日是有些喝多了,他向下方的苏珮招招手,沉声道:“看不清。” 苏珮也没想明白喝个酒和看不看的清有什么关系,但天子号令,她只得端着酒杯,提着裙摆走到阶尽头,在离暮云尚最近的位置站定,又觉得如此站位不好,想着干脆跪下吧,但还没等苏珮福身,便感到一股力量向下拉她,苏珮一惊,手里的酒杯就没拿稳,在回过神儿来,发现自己竟坐在暮云尚的身旁,洒了的酒好巧不巧的就洒在了他的衣襟上。 饶是苏珮再怎么冷静也慌乱了起来,浑身僵硬,满脑子都是,暮云尚疯了。 她开口:“陛、陛下?” 暮云尚就是故意的,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美人儿,冬装裹得严实,连脸都遮起来一半,只留下一双水汽茵茵的眼眸,慌乱的看着他。 暮云尚失笑,少见她也有慌乱的时候,存着吓一吓她的心思,暮云尚微微低头,下一刻就感到唇上被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盖住。 苏珮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她有些乱了。见暮云尚低头,下意识以为要吻她,身体比脑子反应的更快,抬头看见自己竟然直接捂住了皇帝的唇,手有一瞬间的哆嗦。 但事已至此,苏珮硬压着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望着暮云尚盛满笑意的眼眸,强装镇定地开口:“陛下醉了,下面这么多大人都看着呢。” 这一切发生的有些迅速,底下的诸位官员也着实蒙了一下,转念一想陛下而今以到娶妻的年纪,这圣女大人一直虽有面纱遮面,但只看气度身姿便知不凡,又一直支持陛下,而今陛下有此意,他们自然乐的看热闹的。如此,又恢复了热闹的交谈敬酒,只是这余光,却从未离开主位上的二人。 暮云尚见她强装镇定的模样着实开怀,拉下附在唇上的小手直接握住,轻笑出声:“是有些醉了,不过圣女敬的这一杯,还是要喝的。” 苏珮见他拿起案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而后转头看向她,平时深不可测的眼眸中刹时流光溢彩,被他握住的手不知不觉被汗水浸湿,苏珮一时不知该做如何的反应。 她想要起身,暮云尚直接揽住了她的腰身,将她禁在了怀里。 苏珮的力气不如他,暗暗较了几次劲之后也就放弃了,看见他衣襟上的酒水,灵机一动开口道:“陛下,阿珮不小心弄湿了您的衣衫,冬日里严寒,陛下不如先去更衣?” 暮云尚望着怀里的少女,心道搂在怀中的滋味就是秒啊,隔着厚厚的衣衫,他依旧能感受到她的温度“好啊!”暮云尚笑,随即便低头,直直的环抱住苏珮,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阿珮带我去。” 这是暮云尚第二次在苏珮面前用“我”,呼出的热气打在脖颈处,吹动了几缕散下的头发,苏珮强忍痒意:“陛下,自重!” “噗”暮云尚见逗得差不多了,嗤笑一声,慢慢的起身,向一旁的台福道:“护送圣女回去。” “遵旨!”台福扶起有些迷蒙的暮云尚,交给身旁的随侍,待暮云尚离席后,方转过头来满脸笑意的对苏珮开口:“圣女大人,老奴送您回去。” 至此苏珮方松了口气,起身同台福离开。 到了住处,苏珮向台福道谢,台福则谄媚的笑:“圣女可折煞老奴了,见陛下对您的心思,老奴日后还仰仗圣女提携呢。” 苏珮微笑着糊弄:“台公公哪里话,一切还要听陛下安排。” 送走台福之后,苏珮吩咐人送水洗澡,自己悄悄地拿出一套方便行动又不惹眼的衣服,她干脆不戴面纱,这宫中见过她面容的少之又少,戴上面纱倒是更惹眼些。 戌时刚到,苏珮佯装醉酒,早早的睡下了,为避免人怀疑,她特意留下了外面的几盏小灯。 过了不久,苏珮算着时间差不多,听到门外传来规律的敲门声,开门见到一名侍女,她手里拿着一盏灯,神色凝重,将灯交给苏珮:“圣女走郁园的松林,西北方向,我家公子在那等您。” 苏珮见她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心下明了:“姑娘可想好了,若明日有人发现,你难以活命。” 见那女子将苏珮推到门外,毫不犹豫的开口:“奴婢会尽力多撑些时日,圣女莫要浪费时间。” 苏珮见此双手交握,深施一礼:“多谢姑娘。”说罢立即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她一步紧跟一步,走到侍女所说的地方,果然见冯世安等在此处,他见苏珮来了,连忙迎上前来:“可还顺利?” 苏珮迎着他的脚步边走边低声道:“无人跟着,可以放心。公子与阿珂何时联系上的?” 冯世安将苏珮送上马车:“此事说来话长,世安与殿下从小一起长大,楚国虽亡,情意仍在,只是如今境况下,世安还要考虑家人,不能帮扶太多,还望圣女体谅,此次圣女出宫与否,与我冯家无半点关系。殿下对圣女情真意切,还望圣女,莫要辜负他!” 苏珮也明白冯家处境:“公子放心,一切皆乃苏珮策划,世安哥哥,保重!” 苏珮话音刚落,马车扬长而去。这一声世安哥哥,却让立原地的小公子红了眼眶。只叹世事无常,懦弱的自己不能与他们携手而战。 因为今日新年,此时又正逢官员家眷出宫之时,守卫并不是很严,只查探了出宫马车,苏珮顺利的离开皇宫。 以防万一,苏珮吩咐车夫照路线驶往冯府,自己在中途偷偷下车,只待车夫归府后发现马车无人,上报给冯老将军,而后他们就会发现冯世安醉酒于殿前并未出宫,这样一切矛头就全指向苏珮。 车夫是冯家的亲随,苏珮离开马车时却也没惊动他,而是偷偷的从窗户跳了下去,她没有习过武,这一番折腾下来气喘吁吁,索性因为谨慎,并没有受什么大伤。 今夜的街道虽有灯火,却也并没有太多的行人,这个时候估计大多数人家都在一家人围在一起守岁,苏珮笑笑,也好,百姓安康,方有岁可守。 苏珮想了想距离天亮还有不足三个时辰,她找了个背风的小胡同收拾了些枯草树枝,生了火,裹严披风,待一切安顿好后,长熟了一口气。 想起暮云尚今日的种种行为,苏珮有些隐隐的后怕,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她了解他,那是一种势在必得的目光,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无意间摸到袖子里的白玉骰子,苏珮一愣,随即也下定决心。她将骰子拿出,口中念起古老的咒语,轻轻的掷出。 迎着火光,苏珮心下微凉,卦象中处处杀机,且尤为不利。苏珮很少为自己占卜,她纂了纂骰子,又换了个咒文,在掷出。一阵风过来,苏珮又离近了些,待看清卦象,暗道不好,起身灭火便要离开,刚走出胡同便见一对兵马围在四周,为首是文康,他一身侍卫盔甲,腰间配着短剑,见到苏珮,双手抱拳先行一礼,随即开口:“圣女大人,陛下有请。”说着侧身让出视线,苏珮便见一众将士的身后,一辆低调的有些发旧的马车正停在那里。 苏珮没想到暮云尚会亲自来。这次她没有在施礼,这辆马车不大,苏珮默默向暮云尚相反的方向挪了挪,一时之间马车里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暮云尚今日喝了不少酒,有些头疼,看了眼一旁满身防备的小人,轻笑出声:“这次也不装了?” 苏珮没有答话。 见她不开口,暮云尚反倒继续说了下去:“阿珮啊,我给了你无数次的机会,每次我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每次又都有下一次。”暮云尚身体向后,靠在车壁上:“这次还是最后一次,不过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跟我回去,咱们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了今日你我相识第五年,春天是个好季节,就定在那时成亲。二,我现在头疼的很,你帮我揉揉,我放你走。” 苏珮明白暮云尚是什么意思,她的药应是到来年的春天,便需服用解药,否侧五脏溃烂,穿肠而亡。 想到此处苏珮忽然没什么好怕的了,她转过头直视暮云尚:“春天是个好季节,我选二。” “哈哈哈哈哈哈。”暮云尚抬手揉了揉额角,不由笑出声来。这笑声中带着些许的自嘲。他直起身,忽然拉过苏珮,把她按在腿上,沉声道:“揉吧,到朕不疼为止。” 这个姿势有些尴尬,苏珮坐在他的腿上,头便顶到了马车的棚顶,她只得微微低头,如此,她于暮云尚的距离就更近了。 暮云尚仿若不觉,一双手牢牢地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锐利的眼直直的盯着她。 气压一时之间低的可怕,苏珮颤抖着手放在他的额角处,慢慢的揉着。 马车忽然动了一下,苏珮一时不查,向前倒去,好巧不巧的,双唇直接印在了暮云尚的唇角处。 马车外传来文康的声音:“陛下,马惊了。” 慌忙间苏珮便要后退,暮云尚的手却直接向上,按住了她的脖颈,追了上来。 车厢里的气氛一时之间暧昧起来,苏珮的力气不如他,整个人被他掌控着又躲不开,她只觉得嘴唇被他反复的碾压,吮吸的发麻,暮云尚好似发了疯的野兽,喘息着压抑自己的愤怒。 苏珮长这么大也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头脑一片空白,挣扎间慌乱的拔下头顶的发簪刺了下去。 只听一声闷哼,暮云尚终于停了下来,他微微垂眸看了眼左肩胛处的银簪,也没后退,额头抵着苏珮的额头,哑声开口:“行刺天子,苏珮,谁给你的胆子?” 他的声音不大,约只有两人能听见,车厢暧昧的气息还没过去,便笼罩了一层危险的压迫感。 苏珮盯着他的眼睛,强作镇定:“陛下,自重。” 暮云尚冷笑:“好啊,自重。”说罢身体向后仰,一双手也松开了对苏珮的钳制,冷淡的开口:“滚吧。” 苏珮闻言毫不犹豫,略带踉跄地出了马车。 文康见此略带带疑惑,他唯一听到的就是马车里传出的那声“滚”。为以防万一,还是请示道:“陛下,可是放行?” 车厢里沉默片刻,暮云尚淡淡的“嗯”了一声。 此番折腾下来已经接近天亮,天边泛着微光,苏珮没时间细想暮云尚是否还有些什么阴谋,离赵国的路程最快也要半个月,她也不知道暮云尚会不会反悔,她必须抓紧时间。 暮云尚在她走后便一直维持一个姿势坐在车厢里,他想起年幼时母妃的话:“尚儿,你要活下去,就必须要站在最高处,所有能牵制你的东西都不要碰。” 那个女人把他当作报复的工具,这场报复让她付出了生命,而他也就此不得不站在这里。 说实话,这些年,皇宫的四季都很冷,想起第一次看见苏珮时她眼中的慈悲与温暖,暮云尚也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他想,自己应该杀了苏珮的。 暮云尚手微微握住肩胛处的银簪,毫不犹豫地拔出,冷声开口:“回宫。” 苏珮买了辆马匹,快马加鞭地连夜赶路,已经三日。想着暮云尚不可能在追上来,她找了家客栈,打算歇息一下。 客栈的门口贴了张告示,围了一圈的人,苏珮绕了过去,她怕自己太过惹眼,因而带了面纱,正打算和掌柜开间客房,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低语:“又要打仗了,你说这西朝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下什么战书?” “听说啊,西朝的国都已经大变样了,还记得帮西朝攻下赵国的那位小将军不,西朝表面上皇室统领实则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这小将军可不简单啊,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这次又收拢了呼和的五万兵马,这实力可不比沅乾差啊。” “对啊,西朝和呼和都是强悍的马上兵将,这一仗可有的耗了。我估计这告示贴下来也是在观察其余国家的意思呢。” “姑娘!姑娘!”年迈的掌柜呼唤声让苏珮回过神来:“姑娘打尖还是住店?” 苏珮沉思了一下:“抱歉掌柜的,我还有急事,不用了。”说罢离开客栈,翻身上马。 苏珮觉得不对劲,季柯不是沉不住气的人,现在举兵时机并不稳妥,虽是有赵国的物资撑着,但如今的西朝,出大于进,季柯应是被何人哄骗。 再者两强国举兵张贴告示,这是摆明的给余下小国施压,逼其站对,这一步太过冒险。 思及此处,苏珮心急如焚,一路上边打听消息边赶路,越听心下越凉,算着日子苏珮已经来不及前往赵国,改变路线去往雍州城,那是楚国的都城,苏珮知道,季柯一定会去那里。 赶到时已经开战,如苏珮所想,并没有哪个国家愿意陪季柯一同冒险,沅乾这两年的势头太足,所有人都巴不得避开,军营外苏珮翻身下马,守卫的将士上前拦截,苏珮正色道:“劳烦通报季将军,苏珮求见。” 片刻之后只见季柯飞奔而来,他二话不说先抱住苏珮,苏珮感到他浑身颤抖,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开口:“阿珂,我在。”心下则是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随季柯入主帐之后,苏珮见老国师正站在那里,心下震惊:“师父?您不是在归元山吗?” 老国师先替苏珮斟了杯茶,而后开口道:“山中无趣,想着来看看珮儿。” 苏珮轻轻握住老国师的手,眼眶微微发红。 季柯见此连忙转开话题:“前些时日我拜托世安送你出来,转头便得了消息,说你被暮云尚捉住,所有线人都联系不到,多亏师父前来告知说测出阿珮在赶来的路上。” 苏珮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她摘下面纱,闻言沉思道:“果然是这样,暮云尚传出的消息,逼你此时出兵,阿珂,这时候出兵并非上计。” 季柯也深知,见苏珮安全归来,也考虑着,老国师踱步到帐中的地图前:“此时征战也确非良机,目前前方兵马十万,我们双方兵力不相上下,耗下去也是浪费多余的粮草,莫不如分两路退守定京,待时机成熟再做打算。” 苏珮点头:“我也是此想法。只是沿路退回阵仗太大,师父,我建议走归元山。” 归元山地势凶险,常有猛兽出没,且山林环绕,一不小心就会迷失。但这些并不算什么,一来苏珮可以准确的测出最安全的道路,二来玄衣族生活在归元山,没人比他们更加了解。 如此正商议这,外面传来通报。 季柯眉头深皱,前来通报的将士颤抖着开口:“将军,疆蛊族趁我后方空虚,夜袭西朝,二十万兵马一路直上,与昨夜攻入西朝国都。” 季柯双拳紧握,冷声道:“二十万兵马?” “是暮云尚。”苏珮沉声开口:“他借的兵。” 想起暮云尚给自己的药,苏珮暗暗后悔,她如何就没想到,疆蛊族招兵买马只是个借口,实则暗中早就盯住了西朝,可如今她并不能让季柯与师父知晓自己身中蛊毒,如何解释让她暗暗头疼。如此看来,暮云尚轻易就放自己离开,也是有所算计,苏珮顿觉凉意肆起,只叹自己没有算尽。 老国师似是看出了什么,他不动声色的走到苏珮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腕,苏珮下意识地收手,被老国师的眼神喝止住。 她知道师父可以号的出,只得暗暗扯了扯他的衣袖,眸光中满是祈求。 老国师心下叹气,无可奈何。 季柯并没有关注到这边,西朝被破,他就少了后方的助力,此时若是退回,双方合围,他毫无还击之力。 “报!”帐外又传来通报“雍州城门大开,将士出城迎战。” 季柯头疼的揉着额角:“领兵的是谁?大概多少人?” 那兵士继续道:“领兵的是位公子,以前并未见过,出城将士约万人。” “暮云尚!”季柯气愤的踢翻一旁的桌椅,苏珮见此也猜测到了,那将士不是别人,应是冯世安。 此情此景便是一步死棋,迎战与否似乎并不那么重要了。苏珮心下竟然有一丝释然,她一直做着这个准备。 从一开始,这一切都似是飞蛾扑火般的较量。 季柯传令,召集早就等候在外的各营主将,见人全了,季柯开口:“众位将士随我征战多年,如今的形势大家想必也有耳闻,季柯孤身一人了无牵挂,还想博上一搏,但各位如有要离开的,季柯也绝不阻拦!” 下方的主将们沉默片刻,默默有人离场,全铎为首也有将士单膝跪地,声音洪亮:“与将军共存亡!” 片刻之后,离开的已经走完,季柯看向跪地的众人,也深拜一礼:“此番凶险,季柯感谢众位将士!快快请起!” 而后他们走向帐中的地图沙盘前,开始研究战事部署。苏珮上前,轻轻握住季柯的手,季柯眼睛紧盯着地图,手轻轻回握住苏珮的,这个时候,只有苏珮能感受到,沉着冷静地将军,也在为这场胜算不大的战争发抖。 并没有太多的准备时间,大家各倒满了一碗酒,互敬一杯,季柯也给了苏珮一碗,苏珮没想太多,直接饮了,烈酒入喉苏珮才发现不对,整个人开始四肢无力,昏昏沉沉,直倒向季柯。 季柯扶稳她,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温柔的吻落在苏珮的额头上,随后将苏珮交给老国师,直直的跪下:“师父,此番凶险,望您照顾好阿珮,若阿珂归来,定当去接你们。” 老国师望了眼怀里的的苏珮和跪在地上的少年,心下五味陈杂:“若不归呢?” 季柯挺直脊背:“师父可替阿珮,觅得良人,相伴余生。” 苏珮能听到,只是无法动弹,她盯着季柯,见他不肯抬头,眼泪缓缓落下,打在老国师的手上,让人心中只落得凄凉。 望着面前的少年将军,老国师想起那卦象,只叹命不由己,弯腰抱起苏珮,转身走出营帐。 被安顿在舒适的马车里,苏珮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她只能盯着老国师,眼泪 不住的往下流,老国师睁开紧闭的双眸,叹了口气:“他既决定如此,你又何必执着,同师父回去,你的毒师父会想办法,阿珮,活下去才有可能。” 苏珮不要,她看向老国师,目光中满是祈求。 老国师看着苏珮,他记得刚开始见到苏珮的时候,她还是个不满五岁的小娃娃,生的白白嫩嫩的,抱着他不撒手。那时他满心都是找到圣女的喜悦,想着玄衣有望,后来这个孩子一点一点的长大,她本应统领玄衣帮扶世人,可为了一人画地为牢,老国师心中不无可惜。 他努力想忽视掉苏珮的目光,但还是幽幽叹息:“罢了。”老国师从怀中掏出银针,刺在苏珮虎口处,苏珮立时感觉自己的四肢在逐渐恢复力气。 “师父!”苏珮开口透着浓重的鼻音:“徒儿不孝,不能随您回归元山了。” 老国师轻轻替她擦掉满脸的泪水:“阿珮,你早就知道结果会是如此,为何还要执着,季柯于你有恩不假,但多年相扶,你已经不欠他的了,师父同你讲实话,师父此次前来就是来接你的,阿珮,师父老了,还有归元山的族人们,大家都在等你。” 力气逐渐回归,苏珮跪在车厢里,向老国师叩首:“师父,若不谈恩情亏欠,那便只有阿珮,才有资格同殿下共赴黄泉。” 苏珮说的是殿下,在她的心中,无论楚国是否还在,无论季柯身处何种位置,都是那个风光霁月的殿下,有着她向往的张扬耀眼。 老国师一言不发地看着苏珮,帮她擦干脸上的泪痕,轻声开口:“既如此说,便去罢。” 苏珮点头,最后在像老国师叩首,让车夫停下车,卸下一匹马,转而向来时方向奔去。 扬长而去的马蹄声渐渐听不清晰,老国师放下车帘,对车夫开口:“走吧!” 苏珮赶回的时候正乱,远处响起的全是厮杀,火光冲天,苏珮不敢上前添乱,又根本找不到季柯,慌忙间衣袖里的骰子滚了出来,苏珮下马去捡,见骰子滚到了一人脚边。 苏珮没想到暮云尚会来此,见他身着盔甲,腰间配着长剑,想来是亲征。苏珮站在那里,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暮云尚弯腰拾起那白玉骰子,轻轻擦了擦上面的尘土,看着满眼戒备的苏珮,不由得轻笑出声:“朕与阿珮还真是有缘呢,连这物件儿都知道带着你来找朕。” 暮云尚的身后跟随一众亲卫,苏珮不敢轻举妄动。 “过来吧!”苏珮不答话,暮云尚倒也没觉得尴尬,反而盯着她的眼睛,就像放好了网的猎人,静静的等待猎物上钩。 苏珮摇摇头,向身后退去,她手中没有什么武器防身,余光中搜寻着可以用来防身的,这些心思没逃过暮云尚的眼睛,她一步步后退,他便一步步逼近,语气也越来越冷:“阿珮,乖,战场上刀剑无眼,到朕身边来。” 身后是已然形成包围的兵士,苏珮退无可退,她干脆立在原地,将心一横开口问道:“暮云尚,季柯呢?” 暮云尚的脚步只顿了一瞬,便加快了速度走到苏珮身边:“真是扫兴,不过朕今日心情好,带你去见见如何?”说罢不由分说弯腰抱起苏珮,转身上马。 他的马骑得很快,苏珮紧紧攥住前面的马鞍,想拉开些距离。可惜暮云尚丝毫没给他这个机会,裹着盔甲的手臂直接横在她的腰上,将两人之间的空隙堵得密不透风,他冷声开口:“再乱动老子给你扔下去。”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威胁并不够,又加了一句:“让你再也见不到季柯。” 这句是管用的,苏珮果然安稳了下来,暮云尚嘴唇紧紧的抿着,脸上的线条绷得生硬。 季柯带她绕过主战场,从侧面进入雍州城,拉着她直接来到城墙上。 至此苏珮才看到战况,也明白了为何会在城外见到暮云尚。雍州城有钦河环绕本就易守难攻,再加上暮云尚在兵马上压倒性的数量,直接将季柯的人马包围其中,直逼钦河。身后无路,且有无数暗箭,身前又是数不胜数的敌军,此战无解。怕是刚刚暮云尚出城,也只是探查后方的兵马补给,也怪不得苏珮找不到季柯,这种包围下,怕是找到只大象都费劲。 暮云尚看她关切地目光只觉得刺眼,想来也可笑,他不顾阻拦御驾亲征,来了此地又不死心的非要出城去看,真把她带回来了,心中的烦躁更甚。 苏珮握紧了拳,转身面向暮云尚,双手交握胸前,福身施礼。 暮云尚有好久没看到过苏珮的拜礼了,身后是漫天战火,这个女子一身便于行动的轻骑装束,似乎出了皇宫之后她就不怎么戴面纱了,想来不久前刚刚哭过,眼睑处还泛着红。 暮云尚最喜欢苏珮微微垂起眼眸的模样,不卑不亢,又从容淡然,似是天上的神女来带他远离红尘喧嚣。 可下一刻,神女的朱唇轻启,说出的话却并不慈悲:“陛下,阿珮请求,可以去下方战场,作为交换,您可以提任何您需要的要求,只要阿珮力所能及。” 这一刻的暮云尚觉得自己挺可怜的,他料到她会求他放过季柯,甚至恶劣的决定,到那时他便和她交换,让她嫁给自己。 但暮云尚没有想到,苏珮求得不是同生,乃是共死。 季柯怎么就那么好的命啊,面前的少女保持着施礼的姿势久久未动,春日里的风已经不再刺骨,暮云尚却觉得遍体生寒。 “朕若不应呢?”暮云尚冷声问。 苏珮姿势未变,只轻声应道:“尽力搏过一番,方知人命不能胜天,陛下乃万民所向,他日定能名垂千古,必不会此般没有胸襟。” “胸襟?”暮云尚攥住苏珮的手腕,逼她抬头直视自己:“苏珮,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和朕谈胸襟?” “陛下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苏珮毫不退怯,她现在没什么好怕的了。 玄衣族的圣女还是有些好处的,苏珮压下口中的腥甜,天子命脉有何不可测的,世人贪生怕死才有诸多忌讳,归根结底无非是看霍不霍的出去。 暮云尚望着那双令他沉迷的眼睛,气急反笑:“好啊,那你告诉朕,朕放你去和他一起死。不过圣女大人,你要知道,朕从来都只相信证据。” 苏珮当然知道,她同样对视着暮云尚的眼睛:“可以。先放我过去,答案我会留在帕子上,这无非是多了个主动送死的敌人,陛下并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有的,暮云尚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在不停的喊,有的。 他放开对她的钳制,转过身去,吩咐身边的侍卫:“派一队人马将圣女安全送到城内,她若有任何闪失,你们也不用活了。” 一众侍卫得令。苏珮诧异的看向暮云尚,却听见他冷硬的声音传来:“她若抵抗不从,就绑起来!” “暮云尚!”苏珮呵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苏珮,朕见你烦的狠,死在朕的战场上,你不配。” 苏珮,你得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暮云尚在看不见的地方握紧了拳头,苏珮,你得在我的身边,长长久久的活着。 身世这件事情对于暮云尚而言,无足重要,在他看来,无非就是自己并没有父亲罢了,他一直扮演者暮峰的儿子,他觉得,自己扮演的很是出色。 侍卫不敢动苏珮,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苏珮知道自己僵持下去不是办法,转身随着侍卫离开。 暮云尚则继续盯紧战局,季柯确实骁勇,此种境况下依旧折损他不少兵士,而且看似马上就要撕开一条生路。 暮云尚觉得无所谓,西朝以是他囊中之物,赵国更是不堪一击,季柯就是逃了,也不过是丧家之犬而已。 突然听见彭的一声巨响,暮云尚只觉不妙,低头果然看见苏珮策马飞奔而出。 战术制定之初他已经命人断了所有的桥梁,能跨过钦河的只剩下他带苏珮入城的那一条,那里又重兵把守,苏珮过不去。 暮云尚双手抓紧了城墙,下方的兵士来报:“陛下,圣女点燃了装运炸药的运车。” 钦河水流湍急,此条虽不是主流但河宽依旧有三丈左右,此条路过不去,暮云尚知道,他现在再下去已经来不及,暮云尚紧盯着那个身影,立刻吩咐道:“派兵去追,她过不去河,记住,毫发无伤的给朕带回来。” 巨大的声响也惊动了河对岸的季柯,他正在寻找突破口,暮云尚将他的兵马切断,此时他这边兵士单薄,颇为费力。 余光中季柯瞧见河对岸一女子策马向这个方向奔来,虽看不清模样,但那身影再熟悉不过,季柯立刻改变了方向,向苏珮的方向杀去。 时间很紧,这个方向,两个人都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 苏珮回头看了眼追出来的兵士,大声的冲季柯喊道:“阿珂,河水太急了我过不去啊。” 这声音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有着少女的张扬与放纵,随着风声吹到季柯的耳朵里,让他想起楚国还在时,两人偷偷去宫外玩耍,回来的时候早就过了时辰,两人绕道后山打算偷溜进去,那里有一条很小的小河,苏珮嫌水冷,不愿淌水,就笑着冲他撒娇:“殿下,河水太急了,阿珮过不去呀!” 后来是季柯背着她过去的,不过最后他们还是被抓住了,父皇把他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季柯知道,他的阿珮是真的过不来的。 苏珮可以走的,但是她没有,季柯突然就有些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他护不好楚国,护不好父皇母后,也护不了他的阿珮。 在季柯终于可以隐隐看清苏珮的脸的时候,苏珮毫不犹豫地将利刃插进胸口,她笑得明艳,鲜血染红了大片的衣衫,季柯知道她说的最后一句是什么。 苏珮说:“阿珂,不要后悔。” 苏珮说:“阿珂,无碍,我来陪你。” 城墙上的暮云尚目睹着一切,在苏珮将利刃刺向自己时,他下意识的踉跄了一下,接着便转身向城下飞奔而去。 这位年轻的帝王,登基至今沉稳果断,而今日,迈开的步子都带着慌不择路的颤抖。 兵士赶到时苏珮刚刚倒地,扶起她的是冯世安。 苏珮见是他,勉强露出笑意,这是连练马都不会骑的小公子,因着少年时的占卜,冯老将军自小便将他宠着,但他明事理,懂哲学,会给犯错的她打掩护,而今却因为帮了自己而被指派到战场上。 苏珮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口中大口大口的涌出鲜血,她断断续续的说道:“世安...哥哥...跑...” 冯世安看着怀中的少女,眼睛酸涩,最后一刻,她考虑的依旧是别人。 听见对岸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叫,季柯笑得悲哀,悲伤的情绪席卷而来,沉重的他拿不稳刀,再低头,只见利刃穿膛而过,倒地的最后一刻,季柯想,他终于可以,去抱抱他的阿珮了。 暮云尚赶到跟前时苏珮以没了呼吸,从开始到结束明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好似故意的,没有一点不舍,走的干脆。 暮云尚接过苏珮的尸首,低声询问:“可留下什么话?” 冯世安只摇了摇头,转头不忍再看。忽然发现苏珮的手攥着衣摆处,整片衣襟皆以被血濡湿,那片衣摆却干干净净,上面似乎还有红色的字迹。 冯世安盯着那片衣摆,颤抖着开口:“陛下,您看。” 暮云尚顺着冯世安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干净的碧色上红色斑斑,却极有规律,他慌忙打开,见上面用鲜血颤颤巍巍的写着明月两字。 暮云尚知道那是留给他的,弯腰的间隙怀里的白玉骰子掉在地上,松软的土地却好似并不接受它一样,骰子掉地的瞬间四分五裂,暮云尚愣了一下,一手拥着苏珮的尸体,一手缓慢的拾起掉在地上的骰子。 只有冯世安看见了,年轻帝王的手抖得不像话,有一滴泪借着这个时机悄然地掉落下来,融进了这满是鲜血的土地。 永康五年春,雍州大战,死伤众多,沅乾的圣女和冯将军家的小公子皆在其中,据说圣女已经与陛下约好了成亲的日子,但天妒红颜,归来之后陛下依旧按约成婚,追封其为端慧皇后。 再说那冯家小公子,更是冤枉。明明战争已经结束,归来便可领功,但因为连日奔波思虑过重,归来时失足掉落马匹,意外身亡。 永康八年,暮云尚两次亲征,终于一统边境十三国,也是在这年,他方知晓明月两字要表达的是什么。 明月郡主,先帝的堂妹,嘉勇侯的独女,送来了一箱信件。 嘉勇侯离世,在收拾遗物时,明月郡主发现了这箱子信,它保存完好,上方却贴着封条,打开里面竟写着如今天子生身母亲的名字。 明月郡主怕这中间有什么影响,思虑再三,将箱子封好,交给了暮云尚。 也就是这箱信件,让暮云尚看清了事情的始末,母妃的那个意中人竟然是先帝的兄长,嘉勇侯慕逸,但自己确确实实是暮峰的儿子,这一切不过她母妃自欺欺人的痴心妄想。 暮云尚觉得可笑,因为母妃告诫,自己从来不敢靠近父皇,别的皇子询问功课,他也只能默默躲到一旁,力争不引人注意。 他过了十六年不敢要求爱的日子,哪怕是简简单单的一声父皇,他都叫的心惊胆颤。 而今这一切仿若一个荒唐的笑话,印证了他注定孤单的一生。 晚间入寝前,暮云尚又想起了苏珮,想起她鲜红的血,想起她明媚的笑容和温柔的目光。 这世间真的有天神吗?暮云尚偷偷询问。 如若可以,他愿用此生一半的寿命来换取,转世他想成为季柯,成为苏珮致死不悔的深爱。 永康二十三年,帝殁,传位太子,享年,四十岁。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晋江读者朋友大家好,这是我的第一篇文章,多有不足之处还望多多指点,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第3章 后言 到此这篇文章就结束了,写到中间的时候也纠结过要不要给阿珮一个好的结局,但后来还是按照故事走向写了下去,因为从一开始阿珮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唯一遗憾的就是,这些准备里,没有暮云尚。他们每个人都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中间有过犹豫,却也坚定不移,就像阿珮对季柯之间的感情,暮云尚和季柯对于家国的责任。 我猜文章中让各位有疑虑的便是对于阿珮的设定,玄衣族是我随手起的名字,反射的便是玄学中的占卜测算,不过21世纪还是推崇相信科学,天命确实难违,倒也有不少逆天改命的例子,希望以后会写到。 也感谢各位有缘能够看到,欢迎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