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是我心肝》作者:芋圆酱 文案: 江南第一美人东方云仙从出生起就被众星捧月,描个眉满城女子模仿,随便一个回眸就被载入史册,求亲的人把门槛都踏破了。 奈何红颜薄命,第一美人竟然被一窝凶悍的山贼劫走! 老爷夫人都哭红了眼,他们闺女那么弱不禁风,这回是羊入虎口了! 公子他一拍桌子,怒道:什么山贼胆大包天,敢动我妹妹! 谁知第一美人在大寨里竟然挽起衣袖,束着青丝,不仅能下地干活,连扛起一人长的大刀也不在话下,和山贼们相处得十分融洽。 人们都很欢迎她,连传说中那个最冷酷无情、脾气极差的寨主,都对她另眼相待。 他总是冷冷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那目光让她两腿发软,似要将她看穿。 当晚,被叫去寨主房间的她,佯装镇定地端着水盆,一脚跨过门槛,抬眼一看他正在运功疗伤,上身脱得啥也不剩。 她“咚”地把水盆一放,夺门而出,却被那人从背后拦腰抱住。 “别走。” 冷酷的寨主双臂紧紧环抱着她的纤腰,似要将她揉进骨血。 她感受到后背传来灼热的气息,以及他沉重的心跳。 “我等了这么多年,很想你。” 当年烽火连天,他一身戎装,于高高的马背上,望见城门楼上那个纤细的身影。 她是他两世拿性命护着的姑娘。 一句话简介:性感山贼,在线索命 阅读指南: 1、女主视角,双重生,男主前世将军、恋爱脑、偏执狂,女主重生初时没有前世记忆 2、前世遗憾,今生甜宠,1v1双洁,苏爽,主打甜宠,背景权谋为感情设置,男女主互相救赎,专注恋爱,不打脸,不升级,无恶毒女配 内容标签: 重生 传奇 甜文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东方云仙,陆长夜 ┃ 配角:东方云霄,白则,赤元化,胡三,华仲贤,易星才 ┃ 其它:双重生,山贼,将军,骗子,前世今生,情有独钟 第1章 黑鹰山上 顺天大陆上,辽阔的土地被穆江一分为二,江北为丹原国,江南为裕陵国。两国战乱已久,国力损耗,民不聊生,北皇与南帝于七年前达成协议,以穆江为界,互不干涉,终于维持住了表面上的和平。 然而,国仇家恨却难以泯灭,深深镌刻在了两国人的心中。 相对于崇尚武力的丹原,江南的裕陵以文臣治国,经济发展迅速,山水秀丽,美女也层出不穷。其中以东方世家的二姑娘东方云仙最为著名,只因在裕陵皇室大宴上露了一次脸,众人皆为之倾倒,连皇上都赞叹为“卿艳独绝”。 史官一听,立刻将这句话载入史册,并冠以“第一美人”之名。从此全天下男子争相求见,媒人把门槛都踏破了;女子也以东方云仙的装扮为潮流,只要商铺推出第一美人同款,一天内就会被抢购一空。 东方云仙的盛名,已然响彻大江南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位第一美人,就住在南都城中,万众瞩目的东方府里。 ………… 她梦到一个人,那人身穿铠甲,骑在战马上,高大威武。他有一双鹰眼,冷酷、锐利、深不见底。 “只要你说一句‘不是’,我就相信你。” 她站在原地,沉默地回望着他,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这时天空飘起鹅毛大雪,冷风冰寒刺骨,那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天际。 “云仙。”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睫毛轻颤,霎时间睁开双眼。 兄长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她的床边,带着笑意说道:“日上三竿了,快起来吧!今天为何这么能睡?” 不是梦里那个声音。 她美目迷蒙,有些困惑地摸了摸自己凌乱的发丝,红唇轻启道:“好像梦魇了。” 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多年以后,她好似在大雪中行走。梦中发生了很多很多事,好像有一辈子那么多。 这样的梦,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从及笄开始,她就不时地梦魇,只是这段时间实在有些频繁,梦中的内容也越来越多。醒来的她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只要一去回想,心口就一阵绞痛。 东方云霄发现妹妹的脸色有些异样,弯下身子一看,惊讶地问道:“怎么哭了?是很可怕的梦吗?” 她闻言一摸自己的脸颊,才知道自己竟已泪流满面,连忙用袖子擦拭了一下。 “我不知道,也许是睡糊涂了。哥你先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东方云霄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却不肯挪动脚步,说道:“我不想出去,外面来了几个说媒的,说得耳朵疼。” 又是说媒的? 她有些无奈地说道:“我好像表示过了,我还不想嫁,早点回绝了好。” “但是爹娘不这么认为。”东方云霄摇了摇头,点明了长辈的意见,“你已经十九岁了,他们开始着急了。换我说,我妹妹这么优秀,值得更好的,怎么能草率地嫁了?” 东方云霄为妹妹打抱不平,却见到她理了理自己的长发,深吸一口气道:“我亲自去说。” 他不禁有些奇怪,云仙是全家的掌上明珠,更是他宠都宠不过来的宝贝妹妹,印象中的她是从不理会这些事的,怎么今日竟然主动要求出面? 姑娘家的心思有点难以捉摸,蠢兄长挠了挠头,纵是兄妹之间关系再亲,也得避讳着男女之别,只得依言退出门外,让妹妹梳洗更衣。 东方云仙洗漱完毕以后,丫鬟拿来了一套桃花般明艳的衣裙,她看了一眼便摇头,选择了另一套霜白色的,简单地系上腰带,就算完成了。 当她出现在大堂时,在场的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云仙,你怎么穿了一身白衣服出来?” 东方寿见了女儿,不禁吓了一跳!来见媒人,不穿得喜庆一点也就算了,怎么还穿得跟服丧似的?这也太不得体了! “快快快,娘带你回去换一身。” 南采荷急忙挽起女儿的手向里屋走去,却发现女儿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并没有要听话的意思。 “不用了。”她从娘亲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坚持道,“我觉得这个就挺好的。” 不知道因为什么,她并没有心情用那些花衣裳装扮自己,只想越素越好。 见女儿坚持自己的审美,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老爷和夫人只得作罢,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小女不懂婚嫁习俗,各位见谅、见谅!” “来,喝点茶、吃吃点心。” 东方家态度如此友好,媒人们也放宽了心,不再纠结于东方姑娘的装扮得不得体了。 “这也没什么的,我们不介意啦!”能说会道的李媒婆接过东方夫人递来的小点心,笑眯眯地说,“这一身素色衣裳,更能衬出姑娘的出尘气质呢。” “姑娘这样的美人,穿什么都好看的。”更会拍马屁的刘媒婆在一旁帮腔,有意无意地试图争夺东方家的好感,为委托自己的公子铺好前路。 “就是啊,白色很好看的嘛,我们山里的白色狗牙花就很美。” 一个不和谐的粗嘎嗓音从众媒婆中传出,大家齐刷刷地将目光投过去,只见一个带着艳丽的大红花、长着标准媒婆痣的高个子妇人,正夹在媒婆堆里附和着。 “都看着我干啥?”那高个子媒婆奇怪地回望向众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对。 李媒婆用手绢儿掩着唇,嘲笑这个蹩脚的竞争对手:“你听听你这比喻,像话吗?” 狗牙花?这花的名字也太过俗气,怎么能用来形容第一美人?这个媒婆怕不是新来的吧,会不会谈亲事? “你是哪家公子请来的媒婆?” 众媒婆七嘴八舌,将高个子媒婆团团围住,好奇到底是谁家这么倒霉,请到这么一个菜鸟。 高个子媒婆被问到这个问题,脸上露出了自信的表情,一龇牙,神秘道:“黑鹰山上,陆公子。” 众人闻言,都皱起了眉头。 黑鹰山上能有什么好人家的公子?听说那里地势险峻,人烟罕至,大户人家没有,山贼倒是有一窝。 “我们陆公子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身材、样貌、人品都是百里挑一的,绝对是个专一的好郎君。” 那高个子媒婆吹得天花乱坠,拼命推荐自家的陆公子,目光中的热切掩饰不住,恨不得当即就把他送到府上来,让他们今天就拜堂成亲。 “对不住这位陆公子。” 清雅的声音落下,仿佛棋子落盘,坚定而不可动摇。 “小女子不嫁任何一人。” 只见那一袭白衣的美人站在东方寿身旁,她的侧脸清雅绝尘,颈间的线条修长优美,说出的话却如此不留余地。 众媒婆炸开了锅,听这前一句,她们还打算嘲弄被拒的高个子媒婆,没想到后一句一出,所有人都没戏了。 “哎呀呀,这是做什么嘛,遇到合适的当然是嫁啦!” “姑娘家一开始都会想留在父母身边,等到年纪大了后悔就来不及啦!” “云仙!”东方寿被女儿气得直拍桌子,头发都竖了起来,“你怎么说话呢?一点礼貌也没有,还不向大家道歉!” “别让你爹发怒。”南采荷也对女儿不停地使眼色,“去道个歉吧。” “我不想嫁人。”媒婆们七嘴八舌的劝说、父母的责令都没能说动东方云仙,“各位请回吧,劳烦你们跑这一趟,对不住了。” “翻天了、翻天了!” 在东方寿的怒喝声中,众媒人纷纷告辞,那位高个子媒婆走在最后,还不死心地对东方云仙说道:“狗牙花很好看的,有机会一定要来黑鹰山看看。” 说完又语速很快地补上一句:“陆公子也是个好人,不骗你。” 她感到有点哭笑不得,抱歉地回道:“谢谢你的好意。” 只可惜她没有这个打算,他们公子再好,也和她没有关系。 “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媒人都被你赶跑了,这消息传出去,将来还有谁敢上门提亲?” 东方寿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女儿,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变得如此叛逆? “这几年来,每月都有媒人上门。与其在我这里耗着,浪费时间,不如将机会留给其他待嫁的姑娘。” 她大着胆子与严厉的父亲对峙,纤细的手指攥住了衣角,泄露出她的紧张。 “好一个浪费时间!”东方寿闻言大怒,怀疑地喝道,“你是不是已经有相好的情郎?” 南采荷一见情况不妙,父女二人争执得不可开交,连忙上前拉开他们。 “你少说两句吧。”南采荷担忧地拉着女儿,“你爹也是为了你好,就是脾气急了些,别跟他针锋相对。” “如果爹是为了我好,就应该尊重我的决定。”她抬起头,直视父亲的双眼,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这回连夫人也劝不住了,东方寿见她如此顽固,震怒地一拂袖。 “来人,把她带去祠堂,跪到知错为止!” “嘭!” 祠堂的大门应声关闭,她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倔强地盯着案几上的香火,红唇紧抿,腰板挺得笔直。 门外传来兄长为了她,向父亲求情的声音。 长这么大以来,她头一回顶撞父亲,当众拂了他的面子。 爹一定很生气吧? 以父亲对她的严格管教,是绝对不容她自作主张的,更不允许她私自与男子接触。东方世家一定要以最上等的教育,将女儿培养成大家闺秀,然后包办好她的后半生。 “你是不是已经有相好的情郎?” 父亲的厉声责问回荡在耳边,她想起梦中那个有着一双鹰眼的冷酷男子。 她好像认识他,可是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鼻子有点发酸。 她捶了捶自己发麻的大腿,忍着那股快要涌出来的悲伤。 不能哭、不能哭。 为了记不起来的那个人,她怎么也不肯出嫁。 她是不是疯了?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那个人很重要。 黑鹰山,一个神秘又险恶的地方。 这里地势险峻,溪流湍急,纵然风景秀丽,却无人敢靠近。相传山上是黑鹰的老巢,那巨大的猛禽目力极佳,穷凶极恶,经常对过路的行人下手。附近城镇的孩童只要一听“鹰来了”,立马就能停止啼哭,足可见百姓对那片山林的恐惧。 一声惊唳划过长空,那是黑鹰到来的信号。山林中的走兽纷纷钻进自己栖身的洞穴,生怕被黑鹰的利爪勾住。 展翅的孤鹰破风俯冲而下,在一座石屋的屋檐上落脚,巨大的双翅一振,那坚硬如盔甲般的羽翼就扫落了几片不牢固的瓦。 顿时,瓦片接二连三地掉在地上,碎得稀里哗啦。 石屋里的男子抬起头,从破了一个洞的屋顶看见了天空,顿时锋利的眉毛拧起,那双如鹰眼一般锐利的黑眸里,透露出几分不悦。 “上回,屋顶是谁修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新书日更,苏苏苏甜甜甜,求收藏~ 专栏还有 预收文《嗜卿如命》 连载文《我抢了男主的金手指》,喜欢可以戳一下~ 与《汝是我心肝》同世界背景预收文《嗜卿如命》文案: 为了寻找某种珍稀的食材,她包袱款款,独自一人渡江北上,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镇。 南北两国关系紧张,这个娇软的小女子走在街上,简直举步维艰。珠圆玉润的她遭到纨绔的刁难,吓得嫩豆腐般的脸颊都在颤抖。 救了她的,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好人的大掌柜。 “食材?我这里就有。”大掌柜牵着她,将这颗小包子带进自己的客栈,得到了一个心灵手巧的小厨娘。 谁知人前的和善都是假的,入了夜,大掌柜成了大灰狼。锅铲落地,小包子被按在墙上,瑟瑟发抖。 他本以为自己白捡了一个乖巧小厨娘、外加娇软小娘子,想不到粘人的小包子竟然抛弃了他,跑了! 他一路追到江南,发现她竟然是娇贵的南国郡主,家中有黄金万两,亲爹就是权倾朝野的荣亲王。 见到她的那一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谁能告诉他,他的小包子怎么会瘦成一根青葱? 连载文《我抢了男主的金手指》文案: 苏轻婉穿成了一本男频赘婿文中的美艳女总裁,拥有天仙美貌和魔鬼身材,在市中心有一套豪华庄园,每天开不同的超跑上班,外加经营手段高超,一听见她高跟鞋的声音,商界大佬都虎躯一震。 这配置倒是不错,不巧男主正是她那个倒插门的老公。 男主是个无业游民,在全家都不赞成的情况下,女总裁执意和他签了结婚协议。男主在她家吃了三年软饭,拿走了数不清的巨款,从未出门赚过一分钱,每天都觉得自己过得不如意,突然某日天降异能,获得了透视神眼,逆袭成功之后,不但意气风发打脸全家,还靠着金手指走上人生巅峰,纵横花都了六百万字。 对于一直默默付出的豪门发妻,男主说:“我的身体和灵魂爱上了不同的人,她们是我的艳遇,可你是我的灵魂伴侣。” 信息量有点大,苏轻婉的读后感是,养什么软饭男,专心当自己的富婆,它不香吗? 看了看时间线,今天正是男主逆袭的转折点,她眉梢一挑,第一件事,就是赶在前面,抢走了男主的——金手指! 接着,她拨了一个号码。 “你自由了,不用在苏家低头当赘婿了。”她淡淡地说,“我们离婚。” 与男主划清界限之后么,走上人生巅峰、纵横花都之类的,就都是她的事了。 #这绿帽谁爱要谁要# #我很高贵,狗男人没有机会# #老娘就是天下第一美# 阅读指南: 1、原男女主只有一纸婚书,三年内尚未发生实质,洁党可入。 2、穿书虐渣爽文,本文真男主是商界大佬,身心洁净,1v1甜宠。 喜欢可以戳专栏收藏~ 第2章 家族荣光 石屋中几个身着黑衣的男子面面相觑,用眼神互相询问,最终七手八脚地推出一人:“是胡三修的。” 胡三被推到前面,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撞到面前人的身上,目光对上那双凌厉的鹰眼,赶紧稳住身子,站得笔直,丝毫不敢怠慢。 “回寨主,屋顶是我修的。” 那个被称为寨主的男人有着一张无情的脸,五官深邃冷峻,高大的身躯敛在一身黑色的劲装中,就仿佛是一把未出鞘的斩。马。刀。他站在这些体格强壮的男人中间,都更显高大强势。 这令人想起山上那只黑鹰,桀骜而危险。 他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紧抿的唇中吐出一句:“一点也不牢固。” 胡三闻言背后出了一阵冷汗,满是胡茬的大脸上诚惶诚恐:“属下办事不力,我这就去补!”说着胡三就要出门拿工具,立刻就动手修补。 “等等。” 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胡三停下脚步,紧张地等在原地。 “统计一下大寨里还有多少需要修补的屋子,你们几个一起去,三日内修好。” 其他几名男子正觉得事不关己,冷不丁差事分配到了自己头上,忍不住喊起冤来。 “寨主,我们也要去么?” “刚才开会的时候,每个人已经领过任务了,加上这个,恐怕忙不过来啊。” “对啊,谁的锅,就让谁自己去背嘛!” “胡三说他自己可以的,是不是?快跟寨主说说。” 说着他们架住胡三,强制按住他的脑袋,上下晃了晃,就当是点头了。 胡三不乐意了,张开大嘴,用粗犷的嗓音抗议道:“是什么是?我的头都快被你们晃掉了!” 这些猪队友,压根就不想帮他的忙,一听说有苦差,就想跑路。这不是调整几片瓦那么简单,如果是底下的椽子腐败了,整个屋顶都要动,更何况大寨里有那么多屋子,三日内修完,时间还是很紧张的。 “不想去?” 冷酷的寨主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你们是想喂鹰吗?” 这句话成功地制止了眼前的闹剧,黑衣男人们的动作僵住了,放开了胡三,一个劲地摇头。 “不不不,我们很想去,寨主息怒!” “保证三日内完成,修补得滴水不漏。” 黑衣男人们纷纷出动,转眼间从石屋中消失,拿工具的拿工具,记录的记录,挨个查看屋顶去也。 在黑鹰山鲜为人知的深处,有很多这样的石屋,住着一群神秘的黑衣人。 这些男人都生得高大威猛,与南方的书生截然不同,他们人人配有锋利的砍刀,在几年前占山为王,盖房种田,物资匮乏的时候,就有组织地下山去收过路费……俗称——山贼。 在寨主的带领下,山寨建设得井井有条,山贼们分工明确,各司其职,齐力在黑鹰山上开辟了一个世外桃源。 胡三力大无穷,他抱着一堆崭新的瓦片,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也如履平地。他一边走一边和同伴侃着:“你们觉得,寨主的脾气是不是越来越差了?掉了几片瓦也能这么夸张,我特么差点没吓死。” 蹲在屋顶上的许宏探出脑袋回道:“要不是你没装牢,我们能跟着你一起受罪吗?” “这能怪我么?”胡三声如洪钟,盖过了对方,“鹰爪力气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我装得再牢,也抵不过它那么一抓呀。” 山上那头鹰太过嚣张,要是惹毛了它,脑袋都能给你拧下来。不仅如此,它还很势力,除了寨子里最不好惹的寨主以外,其他人它压根就不放在眼里。 站在一旁的易星才的手中笔杆不停,一边记录着修复情况,一边缓缓地说了一句:“寨主年纪大了,缺个媳妇。” 胡三一听,眼前一亮:“对啊,要是有了媳妇管着,寨主还有闲工夫处置我们么?易哥,你简直就是个天才!” “不如我们帮寨主抢个媳妇回来吧?”屋顶上的许宏跳下来,活动着手腕,“正好下山,松松筋骨。” 易星才仰头望天,为同伴的野蛮而痛心疾首。 “娶媳妇这种事,能用抢的吗?”他恨不得用手中的笔杆敲醒眼前几个草包,“寨主说了多少次了,老弱妇孺不能动,这是规矩。” “规矩”一出,野蛮人们都肃静了,胡三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呃,不能抢,那该怎么办?” “多动动脑子,拳头不能解决一切。”易星才胸有成竹地表示,“高胜已经去说媒了,我们就等着结果吧。” 胡三几个这才发现,高胜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原来竟然是给寨主说媒去了? “嘚嘚嘚!嘚嘚嘚!” 马蹄声响起,一匹剽悍的骏马从山林里飞奔而来,马背上的人翻身而下,摘掉头上那朵艳丽的大红花,愤愤地往易星才怀里一扔。 “我去你的,怎么不早跟我说?那姑娘那么抢手,我夹在一堆媒婆里面,差点没搭上话!” 说曹操,曹操到,高胜一回来,立刻遭到兄弟们的围观。 “怎么样?亲事谈成了没?” “看不出来,你这媒婆痣,画得还挺像啊!” “哪家姑娘?竞争对手那么多?” “裕陵的第一美人,东方云仙。”高胜顶着一脸可笑的媒婆妆,无奈地说,“我尽力了,可是人家不嫁……要不要换个姑娘?东方云仙这名气,太难了。” “东方云仙?”胡三怪叫一声,“怎么感觉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上回下山,有个商人一看到我们就吓得晕过去了。”许宏帮着回忆道,“他那一马车装的全都是一种小匣子,上面写着‘东方云仙同款胭脂’。” 胡三一拍大腿:“对对对,就是那个!寨主看了整个人都不太对劲,站在那里都不动的。” “走的时候他还揣了一只在怀里。”高胜补充道。 噢噢—— 众人一阵唏嘘,不约而同都露出了吃瓜的神情,难道寨主对这位东方姑娘…… “咳咳咳!” 易星才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熟悉这个暗号的人们都知道,这代表着寨主来了! 咻!咻!咻! 一瞬间,黑衣男人们全都手脚麻利地各回各位,胡三勤勤恳恳地搬着瓦,许宏专心致志地检查屋顶,易星才聚精会神地做着记录…… 只有高胜一人站在原地,那朵大红花不知何时又回来了,飘飘悠悠地落在了他的脚边。 平稳的脚步声走近,那人看着一身诡异装扮的高胜,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 高胜被那目光看得心虚不已,完蛋了,他们自作主张替寨主说媒的事情,看来是瞒不住了! “阿嚏!” 这位被山贼盯上的东方姑娘正跪在自家祠堂里,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 她已经在这里跪了一个时辰了,母亲和兄长都担忧坏了,奈何东方家父女二人都是一样的倔强,没有一个肯先低头,就这么僵持着。 父亲是家中唯一的权威,他做下的决定,谁也没有办法动摇。 她偏不信这个邪。 如果她妥协了,这一批媒人走后,又会有新的媒人上门,东方家的女儿要出嫁,这是无法改变的事。 摊开纤手,她看见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心,活到现在,她什么也没有抓住过。 她情愿在这里长跪不起,向父亲表明自己的决心。 “吱呀——” 背后的门被推开,她的身子僵住,听这脚步声,来人正是她那个严格的爹。 “冷不冷?” 东方寿的话让她略感惊讶,本以为即将到来的又是一场暴风骤雨,没想到却是这么一句关怀。 “……不冷。”她回答道,嗓音有些许的沙哑。 “听见你打喷嚏了。” 东方寿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眉宇间的怒意渐渐化作无奈,着人拿来了一袭薄被,亲手递给她。 “被子,盖着,不要逞强了。” 她接过被子披在身上,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祠堂里一阵沉默,只有香火明明灭灭,轻烟袅袅。东方寿站在那里,始终没有等到女儿乖巧地向他认错,一种复杂的心情不禁涌上心头。 小时候那个温顺听话的云仙,去哪儿了? “云仙,你可知道爹为什么让你跪在祠堂?” 东方寿叹了一口气,站在陈列整齐的牌位前,目光有些悠远。 “为的就是让你看看这列祖列宗。” 东方家的祠堂庄严肃静,正中央的墙上悬着一幅画像,画像中的女子头戴十二花树金冠,身着镶朱边祎衣,她的眼尾微微上挑,似有秋波流转,雍容端庄的装束映衬着她的惊人姿色,艳丽不可方物。 画像左右两侧还各有一幅女子画像,身着不同时代的礼服,同样貌美雍容,一看即知这三位美人的身份地位非常人可比。 “东方朱颜、东方青婉、东方玉容,身为东方家族人,必须牢记这三个名字。” 东方寿朗声说道,声音在安静的祠堂中回响。 “东方一族香火延续五百年,经历了改朝换代,前后出了三朝皇后。龙朝,朱颜皇后时期,东方家权倾朝野,称得上是最辉煌之时。” 朱颜皇后,也就是正中央画像中的艳丽女子,是前朝最有名的一位皇后,帝王盛宠美人的佳话,至今还在民间流传。 “除了这三位皇后以外,东方家的女子都嫁得不错,出过很多王妃、诰命夫人。” 东方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目光投射在女儿的脸上。 “可以说,东方家的荣光,都是靠女子得来的!” 父亲的话掷地有声,听得她背脊一震。 东方家的女儿生来就是为了光耀门楣,她早就知道了,可是亲耳听到这番话,又是另一种感受。 她贝齿紧咬,心中酸楚翻腾。 想不到这时,父亲还有余下的话没有说。 “爹,不想让你进宫,卷入那些帝王、权贵的家事。爹唯愿你能平安地嫁进一个好人家,得到寻常的幸福。” 第3章 有女羞花 她错愕回首,看向说出这话的父亲,美目中满是讶异。 怎么会……? 她以为父亲是急着把她嫁给权贵名流,要靠家族联姻使东方家开枝散叶,攀得高峰,事实上,这大批涌入的媒人,的确是带着各种名流公子的委托来了,父亲总是亲自接待他们,然后用挑剔的眼光进行筛选。 呃,名流中偶尔也会夹杂着奇怪的人选,比如今日那位黑鹰山陆公子,她还是头一回听说。 娘亲南采荷向来只听父亲的,家中只有兄长护着她,东方云霄的眼光比父亲还挑剔,他觉得那些公子都配不上自个儿的妹妹。 她转过脸来,与墙上朱颜皇后的画像相映衬,神韵竟是有几分相似。东方寿看着女儿,心中感慨万千。 “你知道,朱颜皇后,是怎样离世的么?” 她略一思索,按照龙朝史书上的记载回答道:“龙朝昭元帝十六年,叛军杀入京城,昭元帝携家眷迁都江南,朱颜皇后娇弱,在路途中逝世。” 东方寿摇了摇头:“错了,当朝史官听命于天子,史书上的记载未必就公正,朱颜皇后逝世的真正始末,恐怕只有东方族人才知道了。当年叛军追了昭元皇帝一路,要求清君侧、除祸水,祸水指的就是东方朱颜。昭元皇帝抵挡不住,只得忍痛割爱,亲手赐死了朱颜皇后。” 亲手赐死! “朱颜皇后,是被皇帝赐死的?” 她不敢相信,传闻中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朱颜皇后,竟是落得这样的下场,这教人如何不叹惋悲戚。 “叛军来势凶猛,如果昭元皇帝不这么做,又怎么能平安地定都江南呢?对帝王来说,牺牲的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女子,为了保全江山社稷,还有自己那把龙椅,这根本不算什么。” 回顾前朝历史,东方寿语气凝重,隐约带着一丝讽刺的意味。 “可惜他心中的万里河山,也只成了地图上,屈居穆江南边的一块而已。” 她哑口无言,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印象中父亲总是严格地安排一切,像这样语重心长地与她交谈,是她想都没有想过的。 “爹就想你这一生,过得平平安安,所以急着给你物色一个好人家,这个人家不必是贵族,也不需要很富有,只要能真心待你,爹就放心了。若是你嫁了人,什么帝王将相就都没有办法了,他们要脸面,总不至于强抢民妇。” 还以为父亲是个无情的独。裁。者,谁知他比谁都更关心女儿的人生。 父亲的关怀藏得很深,隐藏在那层严厉之下,若是没有今天这番对话,她差一点,就错过了。 她开口,想要倾吐自己的想法,她不能嫁人,明冥之中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还有一个人在等她。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梦境,又该从何处说起呢? “爹,我——” 才刚刚开口,外面传来一声通报“李公公来了”,父女的谈话被迫中断,起身推门而出,恭迎那位从宫中到来的贵客。 李忠敏笑盈盈地站在那里,虽着男子装扮,却更多了几分阴柔,面上眉清目秀,一根胡茬也看不到。 东方云仙见过他,知道这个公公在宫中的地位,比一些不受宠的嫔妃都高。见了李公公,如见皇帝亲临,这位皇帝身边的亲信到来,必有宫中要事传达。 李忠敏看了她一眼,笑道:“裕陵的第一美人,怎么能跪着呢?尚书大人,就算天大的事情,一家人也好商量不是么。” 东方寿连忙拱手作揖,恭敬地回道:“公公说得是。” 李忠敏推拒了递来的茶水,直言道:“茶就不用了,东方姑娘,万岁爷要见见你,请吧。” 父女二人同时一怔,从听到李公公到来,她就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不知皇上召见她,究竟有何要事? 东方寿竭力要带女儿避开帝王权贵之家,可身处帝都,又如何逃脱?天子有命,不得不从。 她盈盈一屈膝,向父亲做了一个万福。 “爹,我去去就回。” 看着她跟着李忠敏而去的背影,东方寿握紧了双拳,想要留住女儿,却无法违背天子的意愿。 这时他并不知道,此去一别,竟是许久都见不着女儿了! “东方姑娘,咱们到了,您方便下车么?” 东方云仙应了一声“方便”,自己提着裙摆,拨开车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两旁的小太监们一瞅着她就要摔倒,立刻机敏地上前,及时扶住差点她,李忠敏提醒道:“仔细点儿,要是扭伤了脚,咱家就罪过大了。” “腿有点麻了,没什么事。”可能是跪着的时候造成的,她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原因,悄悄地活动了一下关节,好似没事人一般,跟在李忠敏背后往宫内深处走去。 她来的时候不巧,正好赶上御花园蓬莱池里的莲花盛开,宫中嫔妃都在凉亭里赏花。 后宫佳丽聚集一处,各式美人争奇斗艳,说是赏花,明里暗里却都在互相攀比,往年的赏花会上,谁新得了一对金步摇、谁穿的衣服上多印了一朵牡丹……类似的小事,往往都能掀起波澜。 今年更有意思了,好几位嫔妃,竟然不约而同地,都画了同一种眉形,用了同一种胭脂,互相望过去,竟像是照镜子一般。位份高低也看不出了,美人的旁边还是美人,大家都美得风格一致,真是哭笑不得了。 虽然没有撞衫,但这撞了妆容,还是很尴尬的。后宫佳丽们就像是穿了不同衣服的同一个人似的,彼此都避开视线,不想看到对方的脸。 “怎会这么巧,你也画了和本宫一样的妆容?”淑妃看了一眼位份低的王贵人,话中带刺。 王贵人连忙答道:“娘娘误会了,嫔妾是照着时下流行的‘云仙仿妆’画的,谁知娘娘竟然也画了……” 淑妃听了她的解释,花儿一样的容颜,顿时气成了猪肝色。 气也没法子,东方云仙的仿妆实在太火了,整个京城的女子都在描画。只因皇上也赞叹的美貌,宫中佳丽也效仿起第一美人来,在座的不论位份高低,谁不想获得皇上的垂怜呢? 就在凉亭内暗潮涌动的时刻,凉亭外款款地走过一个人。 她一袭白衣,仪态优雅,脚尖点地之时,如燕轻盈,如莲娉婷。美人眉目绝艳,容光清冷,仙子下凡不过如此。 再一细看,那女子的眉毛根根自然分明,美目如星,唇若抹朱,肤如凝脂,哪里是画出来的,分明是天生的佳人。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不过是路过而已,就在一瞬间抢夺了所有人的目光,甚至忽视了走在前面带路的大太监李忠敏。 李忠敏见此场景,停下了脚步,笑着介绍道:“宫里的娘娘都在这儿了,问候一下吧。” 她不卑不亢地向着众嫔妃盈盈一福,嗓音清雅好听:“东方云仙见过各位娘娘。” 众嫔妃愣住了,竟没有一个人能发出应答的声音,只觉得画着同款妆容的自己,就仿佛东施效颦一般可笑。 直到那女子离开凉亭,众嫔妃才从打击中回过神来,转头一看,蓬莱池中盛放的莲花,不知什么时候竟悄悄地合起了花瓣,平静的水面上只剩下荷叶与一朵朵紧闭的花苞。 那就是东方云仙么?她怎么进宫来了? “那才是真绝色啊,连花都羞于与她比美。”纵是娇蛮的淑妃,也忍不住感叹道,“我好像知道陛下,至今也没有立后的原因了。” 裕陵国有女如此,陛下怎看得上其他美人呢? “来了?” 御书房中,南帝白则正坐在案边,面色凝重地翻着奏折,听见李忠敏的通报,抬头便看见那个倾城绝艳的女子。 “东方云仙,拜见陛下。” 看着那个跪拜的纤细身影,白则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虽然在宴席上见过一次,这回再见却还是惊为天人。 “起来吧。” 任谁都不忍心让这样的美人行此大礼,皇帝也不例外。 “朕听闻,你拒了京城所有公子的求亲,是么?” 她紧张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如实回答道:“是的。” 消息传得真快,她前脚才刚说出不嫁人的宣言,后脚就传到皇上耳朵里去了,只是皇上为何关心此事,她也不明白了。 白则点了点头,说道:“那正好,朕有一件事,很需要你。” “陛下请指示。”皇上没有问缘由,这让她有些意外。她既非皇亲,也非命官,有什么事情,需要皇上开口,请她一个闺中女子来做? 白则没有立刻说明,而是先问了她一个问题:“依东方姑娘之见,裕陵如今发展如何?” 她斟酌着字眼,不敢贬低,亦不敢夸大:“裕陵如今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 这倒是实话,裕陵国的富裕有目共睹,依托肥沃的土地和富饶的江海,百姓不愁吃不愁穿,集市越来越热闹,各类商铺、酒楼也开得红红火火,加之文化繁荣、思想先进,家家送子女进私塾读书,在南都这样的城里,见到打扮俏丽的女子外出逛街,更是常有的事。 “不错,裕陵如今是繁荣了,就在七年前,还是另一番光景。” 她低垂着头,看不见皇上的神情,却听得见那威严的声音。 “那时兵荒马乱,民不聊生,若非与北国签订协议,恐怕现在百姓还在烽火中奔走求生。如今的和平得来不易,裕陵谨遵条约,恪守家园,没有人想重新回到那个年代。”威严的声音说到这里,带了些愤慨,“有人却不这么想,北皇赤元化,不安于治国,反而大兴兵马,每每在穆江边境演练,都威胁到边境百姓的安危,竟似有意图毁约的迹象。” 她低眉不语,多年的战争让两国的矛盾早已深结,平日里说起江北的丹原国,裕陵人无不摇首痛恨。一条穆江,分割了多少仇怨,若是真的撕毁协议,又会有多少冤魂惨死于激烈的战役中? 她不敢去想,此刻却由不得自己。 南帝白则从案边站起,向她步步走来,眸中有暗光闪烁。 “若要守护家园,北国隐患必除,若你能接下这个任务,你就是裕陵的英雄。” 第4章 轮回将军 她心中一震,隐隐猜到皇上的意思。 “敢问陛下,小女子该如何才能完成任务?” “朕想让你去找一个人,此人是北皇心腹大将,名号‘轮回将军’,骁勇善战,一套‘轮回刀法’世间无敌,带领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七年前在战场上横扫千军。”白则一声叹息,道出心中忧思,“此人不除,朕夜寝难安。” 北国大将,轮回将军。 她秀眉轻蹙,依稀觉得,这个桥段在哪里看过似的。 也许在哪一晚的睡梦中?也许在父亲书房中的典籍中? 美人诱敌的计谋,历朝历代都层出不穷,只是这一次,主角换成了她自己。坐在树下听故事的人,终于也成了故事里的人。 直觉地,她不觉得这样的自己,足以接下这个任务。 “回禀陛下,小女子见识浅薄,刺杀敌方大将这等要事,恐怕难以担当重任。” 她跪伏于地,眼帘低垂,虽是如此低的姿态,轻柔的语调中却有一种决绝。 南帝白则看见她的态度,心中自是不满,于是开口说道:“天下美女千千万,你可知朕为何独独赞你?” 她跪在地上,回答:“不知。” “第一美人”的名号是皇上给的,有时候她想,如果当初没有出席那次盛宴,现在的东方云仙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因为你的美貌当得起。作为裕陵的秘密武器,你接下这个任务,不费一兵一卒,便可除朕心腹大患。” 帝王的视线落在那女子勾在耳后的发丝上,没有敛去眼中对她的欣赏。 “若是任务成功,朕什么都可以给你。”白则的话中颇有深意,“朕的后宫,尚且还空缺一个后位。” 跪在地上的东方云仙,顿时想起了祠堂中那三幅画像。若她也能入主后宫,东方家便又多了一位皇后,只是以美色迷惑北国将军后,真的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那个位置上么? “后位尊贵,小女子不敢窥视。” 她的衣袖纹丝不动,仍然跪伏于地上,用那平平淡淡的腔调,清晰地拒绝着帝王的邀约,就仿佛是在拒绝任何一个上门求亲的男子。 外表柔弱的她,内心固执得很,为了心底里那个重要的人,说不出嫁,就不出嫁,就算是当今圣上也没有例外。 白则目光一凛,面上浮现出一丝薄怒,还从未有人这般不给自己面子,敢在帝王面前推三阻四。 “你要知道,东方家的荣光是朕给的,朕也可以收回,为了家族,为了你的父兄,朕希望你好好考虑一番,再做定夺。”白则冷然道,“朕已经备好人马,今日就可护送你去北方。” 皇上此意,根本不打算给她退路。此时此刻,这任务就算她不接,皇上也会把她一匹马直接送到那北国将军面前,更何况整个东方家都在南都中,父亲正担任要职,兄长正备考科举,若她不能为家族争光,也不能毁了家族的前程。 想起父亲的良苦用心,她踟蹰了,听到要动她的家人时,她就知道自己不得不去了。 爹,你的心愿女儿恐怕没法达成了,她早已被卷入了更深的漩涡中,身不由己。 “陛下,这等大事交给一个小姑娘,会不会太重了?” 东方云仙走后,李忠敏弯着腰,观察着龙椅上那人的脸色。 “这样的角色才能瞒过敌人耳目,就算失败也不会损失什么。”南帝白则手握朱笔,拿起奏折继续批阅,“生为美人么,就要比普通人多承担一些。” 一队人马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侍卫带刀且无言,马蹄声匆匆,车轱辘疾转,气氛沉闷。 马车内的东方云仙一双纤手攥紧了香囊,脸色苍白,耳边回荡着皇上的嘱咐,只觉得后背一阵一阵地发寒。 “这是碧落之丹,等你接近北方的轮回将军,取得他的信任之后,融化混入酒中使其服下,便可立即回国。” 碧落之丹,名为九天碧落,却是能让人坠下黄泉的剧毒,是皇室中的禁药。传说身中碧落之毒的人无药可救,去得无声无息,表面上看起来只是陷入沉睡,其实体内已经腐蚀殆尽,只呈一副空壳。 这对南帝而言的确是一道良策,那位轮回将军一人可敌千军万马,若是普通的刺客,定然会被他识破,交起手来胜券难握,难免打草惊蛇。 换做一个倾国倾城的柔弱美人,情况便大不一样,谁知道绝色红颜的身上,还能藏着极为隐秘的毒药呢? 此举不甚光彩,却最是有效。 “你什么也不需要做,顺其自然即可,若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女密探,反而失了那一份真实。”南帝白则对她很有信心,“朕不信有哪位英雄,对朕裕陵的第一美人一点也不动心。” 原来皇上赞她为第一美人是另有目的,红颜注定与男子的权谋相互捆绑,从那日宴席上皇上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开始,命运便终将到来。 东方家的女子,世代都只能是权谋中的牺牲品么? 她咬紧下唇,心中乱麻如堵。为了国仇家恨,社稷安康,为了家人的安危,她都应该去一趟江北,那位北国大将一毙,于江南来说是皆大欢喜。可是她恨极这种身不由己,恨到锥心刺骨,就好像曾经因为身不由己,留下过什么刻骨的遗憾。 轰轰轰——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片巨响,树叶剧烈摇晃,整片地面都为之震撼,那声音越来越近,就好像——就好像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一样! “前方有异样!” “莫要轻举妄动,且先探后议。” 侍卫纷纷拔刀出鞘,呈现最高警戒状态,东方云仙在颠簸的马车中稳住身形,纤指一拨,就将车帘掀了开来,向窗外张望。 本是危急之时的举动,这一望,却深深映进了她的眼中,冲破了她乱如麻的思绪。 尘土飞扬中,她以为自己是看见了一支铁骑雄兵,却又不像那么回事。那些黑衣男子都是御马前行,骏马剽悍,在山间如履平地,铁蹄踏在地面上的声音连成一片,颇具雄壮磅礴之气势。 她的注意力却全都被一人所吸引。 那男子骑于黑马上,身形挺拔高大,发丝随性地飞扬在脑后,只是一个远远的身影,便写满了不羁与狂傲。那人就如盖世英雄一般,笔直地向着她飞驰而来。 这一瞬间,她迷惑了,心如擂鼓,震动不止。 “是山贼!拔刀!” 一声呼喝,唤醒了她的神志,她猛然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哪有什么铁骑雄兵,这分明是一群土匪!那些黑衣男子个个手持斩。马。刀,面上神情狰狞,口中不知叫嚣着什么,野蛮地向着车队冲撞而来。 目标是马车! 她“唰”地把挑起帘子的手收回,马车外侍卫们和山贼交锋的声音传来,令人惊魂不定。 想不到就在去江北的路上,他们可能就会丧生于山贼之手。 此去肩负重任,为了扮演好柔弱女子的形象,马车中没有带什么钱财,主动交出钱财的这一条路,算是绝了。 时间不由得斟酌,一声嘶鸣,拉车的憨厚马儿在纷争中受了惊,转眼间便成为一头疯兽,失控地狂奔,套着的马车也被迫拖着,一轮子卡在山间的石缝中,车身眼看着就要翻倒,而那里正是漆黑的深谷。 她不及细想,纵身一跃,跳车而出,顿时纤细的身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似白羽的飞鸟,扑扇着羽翼,正好落入一个人的怀中。 那人长臂一伸,将白衣美人收入臂弯,置于马背上,自己的身前。他强大的气势阻拦了一切试图夺回美人的侍卫,凡是靠近之人,皆被他振飞出数丈之远。 惊弓之鸟靠在厚实的胸怀里,竟是自然地找到了舒适的位置,暖意将她包围,她莫名地觉得安心。 好熟悉。 “受伤了吗?”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黑衣之上是干净好闻的气息,领口的纽扣都令她熟悉。 是他吗?她梦中的人,怎会是一个山贼呢? 她攀着他的肩膀,急切地想知道他是谁,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她记不起来的事,却在这一刻心痛如绞,无法支撑,几乎要晕过去。 那人发现了她的异样,当即一拉缰绳,调转了马头,其余的黑衣男子便随即跟上他的步伐。 “人我带走了。” 他的声音冰凉,仿佛只是下达通知,地上受伤卧倒的侍卫们听得心中更凉,这位东方姑娘的身份非比寻常,若是就这么被山贼劫去,他们回宫面对圣上还焉有命在。 他们都是大内一等的武功高手,可是面对这群山野土匪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只有挨揍的份。而那位骑黑马的男子显然是这些贼寇的首领,他出手不凡,招式奇诡,仿佛百炼战神踏马而来般的气势,远非寻常山匪可以比拟。 “你是何人?” 有侍卫咳出口中血,艰难地问道。 那人轻蔑一笑,纵马破风而去,身后众多黑衣男子策马跟随,落下一句意味不明的回答在风中吹送。 “不过一个山贼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里了,收藏一个吧~~~ 第5章 无疾之痛 啪! 马蹄踏在浅溪之上,溅起一阵水花,那人不动声色地抬手,避免了怀中那张容颜被无辜殃及。 颠簸的马背上,她被颠得晕头转向,只见得两旁的景色快速地变换,早已离开了被劫的山谷。 这些山匪,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 她在颠簸的不适与心口的绞痛中抬起头,艰难地看见那男人的坚毅的下颌,和紧抿的唇,试图向他询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劫我?” 不知是马蹄声太响,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那人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道路,不曾低头看过她一眼,紧抿的唇也惜字如金,压根没有开启的打算。 她咬了咬唇,心中疑惑,难道是她搞错了,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山匪? 许久,目不斜视的那人终于瞥向怀中佳人,却发现她脸色苍白,眼眸紧闭,软软地靠在他的肩上,额上渗着冷汗,早已晕厥多时。他拧起眉头,手中长鞭一甩,胯。下剽悍的黑马顿时跑得飞快。 “开门!” 那人一马当先来到大寨门前,一声高喝,寨内的人们听见是寨主的声音,立刻行动起来。 “吱呀——” 高高的吊门被放下,正好落在黑马脚下,马蹄直接踏上门板,飞快地往寨中奔去。 黑马飞奔而过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马背上那人护着怀中脸色苍白的女子,疾声下令道:“把华仲贤叫来。” —————————————— “这就是江南第一美人么?听我的没错,果然还是打劫比较快吧!” “就是没想到寨主竟然会亲自下手,还很紧张的样子。” “她怎么还没醒呢?兽医,你的医术不太行啊!” “时机到了,自然会醒。” 好、好吵…… 耳边叽叽喳喳的人声越来越清晰,绞痛感逐渐消失,她慢慢睁开眼睛。 眼前,有数张人脸悬在她的上方,弯腰围观着她,一堆脑袋叠在一起,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墙。 她吓得立刻想要从床上跳下来,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那几个人连忙手忙脚乱地把她按回枕头上。 “别激动、别激动,注意心脏。”胡三用他那粗犷的声音,好心提醒道。 “对,就这样躺回去,我们不是坏人——呃,”许宏本想安抚受怕的姑娘,却一时语塞,“我们不是……我们虽然是……啊别管那个,总之不用怕我们啦!” 她躺在床上,美目中透露着迷茫,对着颠三倒四的话表示难以理解。 “你们吓到她了!”胡三声如洪钟,大声地责怪起兄弟来,“我来说,这里是黑鹰山,寨主是我们的头儿,是头儿把你带回来的。” 她倏忽想起昨晚被劫的画面,马车翻倒的一幕浮现在眼前,惊魂未定,那人伸出臂膀接住她,御马将她带走,她却始终捂着心口,冷汗直流,不知何时竟是合眼晕厥了,再次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在这张床上。 她环视了一圈,这是一座山中常见的石屋,屋里挤满了黑衣男人,眼睛一眨不眨地都在围观她。他们个个生的人高马大,面貌不善,就好似一群狼,正在伺机观察猎物似的。 就是这群黑衣男人伤了她的侍卫,劫了她的车?现在她身处的地方,竟是个山贼的老巢么? 这画面太过惊悚,她下意识地在被子里一摸,发现有喜有忧,喜的是自己的衣服还完好无损,忧的是腰间的那个香囊却不见了。 她焦急不已,却不敢贸然询问,只有她知道香囊里装的是什么,如果这些山贼以为里面装满钱财,必然会大失所望,若是因此被激怒,她就自身难保了,更别提什么行刺敌将了。 “不要围着、不要围着,要给病人呼吸新鲜空气。” 一双手将这些热情的脑袋扒开,一个青衫男子温和有礼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在下医者华仲贤,奉寨主之命为姑娘把脉。” 这位名叫华仲贤的男子目光温和而诚恳,她犹豫着从被子里伸出手腕,由对方诊断。 华仲贤两指搭在脉上,一时间屋内众人都屏气凝视,等待着他的诊断结果。 她在忐忑中听见华仲贤沉吟道:“姑娘脉象平稳,什么病都无。这心口绞痛,不是任何病因引起的。”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男声从众人背后响起。 “既然不是任何病因,该如何治疗?” 咻!咻!咻! 黑衣男人们火速向两边分散开来,为出声的那人让开一条道路。 “寨主!” 躺在床上的她转脸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男人的黑靴,靴底还沾着泥,正疾速朝她的方向走来,越来越近。 视线上移,她瞧见那人刚硬的面部轮廓,和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随着他的逼近,她不由地悄悄攥紧了被角,也许是因为他锁定在她脸上的锐利目光,令她觉得危险,也许是因为他周身散发出的如野兽一般桀骜的气场,使她感到震撼。 她十分确定,他就是昨晚劫走她的人,也是她梦中的那个人。 华仲贤退于一侧,恭敬地回答道:“回寨主,这种情况不需药物治疗,只能慢慢调养观察。” 那人闻言点了点头,看了看床上那个小人儿,在确认她已经恢复意识,能睁大眼睛清醒地与他对视时,那人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那张抿成一条线的唇里吐出一句:“心脏,怎么样了?” 她愣愣地看着他,仿佛魔怔一般,回答道:“没事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没事就好。” 他说完转身,就要大步向外走去,却不料身后传来掀被下床的声音,自己的袖口蓦地被一只纤手拉住。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她语速很快,似乎很怕他消失在眼前,“我们好像见过。” 他低头,看见那女子连鞋也没穿,就匆匆下床,抬首间眸光潋滟,被这张绝世容颜仰望着的时候,有谁不为之动容? 可是他却回忆起很久以前,也是这张容颜,这样的姿势,令他心生不忍,自愿上钩,踏入的却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陷阱。他脸色紧绷,就这么生生地抽回了手,袖口从那女子的纤指中滑脱。 她没有料到对方不但拒绝回答她的问题,还拒绝与她接触,一时间她被那股大力拽得失去平衡,一头栽在他的后背之上。 噢!好痛—— 这么一撞,她感觉自己撞到的不是一个人的后背,而是一堵铜墙铁壁,额头撞得生疼,一时间竟是眼冒金星,什么也看不见了。 天呐,这个男人的后背怎么会这么强硬,这种后背在人间是真实存在的吗? 后背的主人亦是不可思议地转过身,看着那个眼泛泪花的美人,难以想象她竟然能干出这么蠢的事来。 难道是他想错了,这个容貌看起来就很危险的女人,其实是傻的么? 她冒冒失失地落入他的怀中,那熟悉的温度再次将她包围,她怔愣在这令人迷惑的胸怀中,莫名地感到很想哭。 “寨主把她惹哭了?” 众人看见那位美人脸上梨花带雨,而他们寨主黑着一张臭脸,不禁拍着大腿摇头叹息。 “嗐!不行啊,这样对姑娘家,寨主恐怕得单身一辈子!” “还以为寨主开窍了,原来还是一样智障。” “不知道这亲事什么时候能成?我还想着喝喜酒呢。” 屋外看客议论纷纷,屋内的高大男子却黑了脸,看着这个撞到头就能痛哭的女人,深深怀疑自己的判断力,是不是真的失了准头。 “我所修炼的内功能强身护体,贸然接近我,你可能会受伤。”他作出解释,同时也是对她的告诫,她听在耳中,伸手抹去泪花,点了点头。 强身护体估计只是谦虚的说法,她已经见识到了,捂着额头,深刻地感知到对方的强势与自己的弱小。 他看她的眼神很奇怪,黑眸中复杂深沉,和她梦中的那双眼如出一辙,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渊源。 她只是直觉地感到,他不会伤害她。 当他一脚跨出门槛的时候,发现两旁的一群黑衣手下,全都震惊地望着他,好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寨主,你……你就这么走了?”胡三的手指抖啊抖的,指着他们崇敬的头儿,恨铁不成钢道,“劫都劫来了,不好好培养一下感情么?” 亏他们满怀期待地以为有什么八卦好戏可以看,都尽量腾出了位置,就怕打扰到寨主和东方姑娘的交流,谁知寨主惹哭对方不说,还放置不管,连眼泪都不给人家擦,就这么甩手阔步地走出门去。 他闻言脚步一停,面带不悦地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她培养感情的?” 一直听到他们几个在那里一惊一乍,修屋顶的效率不行,传播八卦倒是挺快。 黑衣男人们面面相觑,没能摸清头儿的意思。 “寨主把东方姑娘劫来,不是要娶做寨主夫人的么?” 他眉头一挑,眼底闪过一丝暗光。 “厨房还缺个打杂,既然没病了,就带她去干活。” 第6章 柔弱红颜 东方云仙坐在床上,望着陌生的石屋,感到有些迷茫。 原本的她一直困在身不由己的压抑与痛恨之中,那一队护送她的人马,既是保护她的安全,也是监视她的行动,想不到却在途中被山贼所劫。如今倒好似置之死地而后生,那肩上的压力像是突然被打散了,消失了,她坐在山贼的石屋里,听见窗外的鸟鸣声,竟是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皇上得知她被山贼所劫,会是什么反应呢?不知若是东方云仙死了,行刺的任务还作数么? 家中的父母和兄长,想必也因为她而担忧了。 她转过头,久久地看着窗外的景色。那位寨主将她掠来,又不曾伤害她,又不愿搭理她,与她想象中的山贼大相径庭,她究竟是逃离,还是先留下来,寻找她想要的答案呢? “姑娘,你别在意,寨主他就是那种性格。”许宏见她神色怅然,忍不住安抚地说道,“不是针对你一个人,就算是我们,也得每天看着那张臭脸,习惯、习惯就好了!” “是啊,这些年我们下山收过路费的时候,他吓昏的姑娘至少有三十个,你的胆子还算大的。”胡三想起她大胆地捉住寨主袖子的那一幕,觉得这个姑娘真的有够勇敢! 至少,还从没有过任何雌性生物,敢这么靠近寨主。 三十个! 她在心里悄悄震撼了一下,光是靠一张脸,就能吓昏那么多人,也是很厉害了。 换做别人她可能不相信,可是若是这位脾气古怪又危险的寨主,她感觉以他的实力,能做到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呃,其实寨主还是挺好的,只是脾气怪了点。” 高胜用胳膊肘戳了戳胡三,让他们几个少说几句,努力为自家寨主挽回一点面子。 “等你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就知道了,总之,要多和寨主接触、接触。” 高胜说着促狭地眨了眨眼,仿佛在暗示着她,多和寨主“接触”是首当其冲的要事。 她看着眨眼睛的高胜,恍然间好像看懂了他的暗示,回想起不久前家中发生的事,惊讶地问道:“你,难道是那位媒婆?” 她就觉得方才那些挨在一起围观她的脑袋中,好像有一张脸在哪里见过,原来,那位头戴红花、长着黑痣的高个子媒婆,竟然是个男子假扮的! 在这时被她认出来,高胜颇感尴尬,不由地干笑了两声:“哈、哈!见笑了,那个媒婆确实是我扮的,就是为了给寨主求亲,想不到姑娘你打定主意不出嫁,就只好将姑娘‘请’来了——” 她望了望房梁,心道这个“请”字用得妙,昨晚他们兴师动众将她劫走,其中惊险不加赘述,竟然就是为了将拒婚的她绑来? “黑鹰山,陆公子。”她喃喃地念道,原来前来求亲的陆公子,竟然就是那位寨主吗? 果然是山匪的作风,求娶不成,就下山强抢。出身贵族世家的东方姑娘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山匪盯上。 “求亲和抢亲都是我们的主意,为此还被寨主训斥了一顿。” 胡三敢作敢当,诚实地向她解释道。 “可是后来一听说你进宫去了,寨主突然改了主意,提刀跨马就冲出去了,吓了我们一跳。” 他们也不知道寨主为何临时改变主意,总之,事情按照他们希望的发展就对了。 “寨主很在意你,你留下来,当上寨主夫人那是妥妥的事。” 面对一大群热情的山贼,东方云仙有些手粗无措,本以为误入狼窝,恐怕会粉身碎骨,想不到他们竟想让她当寨主夫人。她——她可不可以拒绝? 她想起那人深不见底的黑眸,心中有万般迷惑,拒绝其他人时的坚决,在遇到这个谜一样的男人之后全都消散溃败,她一时竟然有点想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想接近那个最危险的男人。 为了梦中的执念,她贸然接近这样的人,是否过于草率?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向这些热情的黑衣男人问道:“他让我去厨房,做什么工作?” 负责厨房掌勺的杨富贵,积极地举起宽厚的手掌,说道:“跟着我来吧!做些简单的事就好了。” 在众人的欢呼中,她提着裙摆,点着碎步,跟在杨富贵身后走出了石屋大门。 “被山贼劫走了?” 御书房内,南帝震怒拂袖,负伤的侍卫跪伏于地,大气也不敢出。 “你们可知道,东方云仙是什么身份?” 计划本已万事俱备,奈何东风不作美,他精心挑定的人选竟然被山贼劫走。若是行刺失败了,倒是另当别论,眼下半路就被截胡,连穆江都还没渡过,怎能不教人懊恼气愤。 侍卫们自知无法推脱,只得连连叩首。 “那些山匪非同寻常,首领是内力高深之人,且实战经验丰富……臣等失职,向陛下请罪!” 南帝看着一地跪伏的侍卫,无不负伤挂彩,不由地拧起眉头,究竟是什么样的山匪,能把宫中训练有素的武功强手打得落花流水,轻易地将车中之人劫去? 与此同时,东方府中亦是大乱。 “我们东方家是造了什么孽,我的女儿怎会这样命苦!”南采荷红了眼睛,哭倒在老爷肩上,“云仙弱不禁风,怎能敌得过凶悍的山贼呢?说不定,现在已经——已经——” 夫人哭得说不出话来,东方寿亦是难过到落泪。一个美貌的年轻姑娘,落入山贼手中,无异于是羊入虎口,一想到女儿可能遭受的事情,他自责一万遍也无法抵消心中的悔恨。 “我当时就应该把云仙拦下来的。”东方寿颓然坐倒,不住地摇头,“这是命、是命也!东方家的女儿何时才能逃出红颜薄命之苦?” “爹!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这种话!”东方云霄一拍桌子,在哀声一片的大堂中站起来,朗声喝道,“我们东方族人,就非得拘泥于前朝那些历史?东方家的女儿,就非得红颜薄命?” 长子的话如一道惊雷,震慑了悲戚中的父母。 “若是山贼掳去云仙,我就带官兵去搜山!若是皇帝为难云仙,我就进宫将她抢回来!” 这席话掷地有声,东方云霄俊逸的脸上浮现出强烈的怒意,以及无人可挡的锐气。 “我的妹妹,谁也不能动。” 此时的黑鹰山上溪水潺潺,鸟鸣阵阵,众人担忧的那位美人,还好端端地站在厨房外面,手上拿着一柄扫帚,正安安静静地扫着地上掉落的菜叶和灰尘。 掌勺的杨富贵说,厨房油烟重,怕她熏着了咳嗽,而且她一身白衣服,也不好意思叫她进去,于是给了她一柄扫帚,让她随自己的喜好打扫打扫。 虽说那位冷酷的寨主说了,让她来当杂役,可是没有人真的拿她当杂役使唤。昨晚的情况谁都看见了,她是在寨主的马上被送回来的,在寨主心中的地位之重,不言而喻。 这些山贼看起来凶恶,其实对她还挺不错。她一边扫着地,一边打探着周围的情形,发现寨子里全都是身穿黑衣的男人,他们各司其职,井然有序,俨然是一个完整的世外桃源,除了她以外,一个女子也没有。 她感到有些奇怪,一座城中理应有男有女,生活才能协调,这山中全是男子,没有女眷,竟然可以做到这么和平稳定,那位寨主,究竟是如何统领的? 厨房门前的地面很快扫干净了,她支着脑袋,想不明白其中的奥秘。这座大山,于她而言,就像是一座埋藏着巨大秘密的陈仓,渺小的她走在山上,只能窥探见其中的一隅。 “扫完了,就歇歇吧!” 正在劈柴的几个男子看见她支着脑袋发呆,关心地对她说道。 说起来,山中还从来没有过女子居住,这么一个纤细的美人站在庭院里,怎么看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他们劈柴的时候都忍不住向那边多瞥几眼。 啊,要是她能成为寨主夫人,那就太好了! 她闻言转过脑袋,向劈柴的男子们看去,只见他们个个拿着斧头,有规律地向摆好的柴木劈去,脚下已经堆积了不少劈开的柴火,供厨房烧火使用。 她眨了眨眼睛,对那一幕似乎有些好奇,接着迈开脚尖,向着他们走去。 黑衣男人们见她走过来,连忙将斧头背在身后,并出声提醒道:“姑娘还是不要过来,斧头锋利,会伤人的。” 她停下脚步,站在他们面前,不解地抬起头,表达出自己的意愿:“我也想试试。” 在东方府里生娇养了这么多年,父母和兄长从不让她碰粗活,不知道他们手中劈柴的斧子,会有多少重量? 黑衣男人们纷纷摇头:“不行、不行。”斧头这么重,又这么锋利,若是伤到了那双纤纤玉手,寨主岂不是会把他们的脑袋都给拧下来? 那双柔夷在他们眼前摊开,美目望着他们,想要试一试的意愿很强烈。 “我会很小心的。” 黑衣男人们招架不住她的请求,只得取出最小的一把斧子,小心翼翼地递给她,口中不住地叮嘱道:“手拿得远一点,不要离这么近,这样比划一下,然后向这里劈,劈不中就算了,不用勉强——” 句末的话音还未落,斧头却已先行落下,准确地劈在了那截柴木的正中央。只听“咔嚓”一声,柴木已然劈成两片,慢慢地向两边倒去。 那双纤手稳稳地握在斧柄上,她转头望向震惊的众人,不确定地问道:“像这样吗?” 第7章 黑夜灯火 众人震惊了!黑衣男人们纷纷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是否是真实的画面。 这个弱质纤纤的美人,竟然用她那双小手,就这么劈开了柴木? 他们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来,便见到她默默地又拿了一截木头出来,挽着袖子,抬起手臂,又是一斧头下去。 “咔嚓!” 两片柴木掉在地上,惊醒了众人。 黑衣男人们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原来不是错觉,她真的能劈柴? “看不出来,姑娘竟然还有劈柴的天赋。” 他们围着那两片柴木研究着,只见切面光滑,显然是用斧头一劈到底,完全流畅,都不带卡顿的。 一时间,众人看向她的目光中,都多了几分钦佩。 头一回收到这样的称赞,她有点高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眉眼弯弯,那一刻就如春风拂过,万树花开,把山匪们都看得呆了。 那人一来,看见的就是这幅画面。 那女子的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两条纤细的胳膊,那双细腻的小手,正握着一只明晃晃的斧头,看起来极不协调,斧柄都快比她的胳膊都粗了。 可是她的脸上却带着轻松的笑意,白皙的面容漾着微红,颊上两个梨涡浅浅,若不是看见她手中挥起落下的劈柴动作,他还以为这副神情是闺中的姑娘在为心上人绣着荷包。 一个小姑娘在那里干着粗活,几个男子却闲置着手中的斧头,就那么站在一旁围观,一双双眼睛直愣愣的全盯着她,不时发出几声惊叹和欢呼。 目睹一切的寨主脸上露出了极为不满的神色。 这些人竟然让她劈柴? 头一回劈柴,劈得热火朝天的东方云仙,只感觉背后有什么异样,就像是有两道锐利的目光投射在她的背上。 她疑惑地回首,却没有见到那人,只有一头孤鹰在天空中盘旋。 这天东方家的大家闺秀不再是大家闺秀,她试着干了各种杂活,意外地发现自己力大无穷,还随厨房的山匪们一起用了晚饭。菜肴不比东方府里精致昂贵,都是山间的野味和山匪们种植的蔬菜,可是劳作了一天的她尝起来很是精彩,家中的父母和兄长若是知道她和山贼又是一起干活,又是一起吃饭,肯定会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这些黑衣男人们个个生得牛高马大,进起食来也风卷残云,她呆呆地看着他们疯狂吸入那些饭菜,自己捧着饭碗暗暗心惊。 天呐,他们吃鱼,竟然是大半条一口塞进嘴里,连鱼刺都嘎吱嚼碎,根本不吐的吗? 对此,他们一边大口进食,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为什么要吐鱼刺?” 在黑鹰山吃饭,完全不像其他江南人家那么讲究,这里住的全都是男人,要是慢条斯理地细细吞咽,压根就抢不到菜吃。 杨富贵看到瑟缩在桌角的东方云仙,连忙从群狼中抢出菜碟,特地给她留出一份,让她慢慢吃。 “姑娘见笑了,我们这样住惯了,一时改不过来。”杨富贵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担心他们野蛮粗鲁的样子吓坏了南都的姑娘,“以后单独给你装一份,送到你自己的屋里吃,他们就抢不到啦。” 她闻言颇感受宠若惊,手中筷子一抖,讪讪地说:“那怎么好意思。” 她没想到这些山匪竟会对她这么客气,大家都在桌上抢饭吃,而被掳来对她却能一人独享晚餐,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 作为俘虏,她过得也太轻松了。 “哪里,除了我们厨房这边是在桌上吃的,其他几个营,还有寨主,都是厨房每日送饭过去给他们的。” 杨富贵连连摆手,让她不要拘谨。 “你是寨子里唯一的姑娘,又是寨主带回来的人,怎么能在吃饭的事上委屈了你呢。” 她小声地“喔”了一声,表示应答,心中有些被他们的热情动摇。他们对她如此关照,难道是那位寨主传达的意思? 想起那个谜一样的冷酷男子,她的心跳顿时有些急促起来。 被劫那时他及时伸出长臂,向她敞开胸怀,免了她摔落于地的下场,他的身材那么高大,出手那么狂放,她坐在他的马背上,就那么行了一路。 若说男女授受不亲,那她的便宜早就被那人占尽了。 可是她的意识中没有丝毫的排斥,还对他感到莫名的熟悉。 东方云仙不是放。纵之人,她知道,自己是对那人心生欢喜。 这一次,她不想再做那个听之任之的东方云仙,她想循着自己的内心行走,她一定会探知明白,究竟为何那样。 收工回屋之前,几个黑衣男子送来一个包袱,递交到她手上。 “这里面是衣服,女式的,拿去穿吧!” 她接过包袱,好奇地问:“咦,寨子里有女子的衣服吗?” 她以为这里只有满山的男子,没想到他们还能拿出女子的服饰。 “这是寨主下山新买的。” 寨主将新衣服交给他们的时候,还每人罚了饷银,外加不少苦力,原因是他们竟然让东方云仙劈柴。 一想到寨主残酷的命令,黑衣男人们苦着脸,对她说道:“明天开始那些粗活你就别干啦,还是扫扫地就好了。” “没关系的,我劈得很快。” 一听她这么说,他们的脸上更苦了,一个弱女子比他们都能干,他们这些精壮男子还焉有脸面? “不不不,真的不用。” 黑衣男人们再三谢绝,她只得作罢,她其实想说,当她发现自己可以靠双手的力量,做成男子才能做的事时,她觉得很欣喜。 若是天下女子皆能自食其力,不需依附相公和家族,不需被安排人生,世上的伤心人会不会更少一些呢? 她抱着怀中的包袱,迈着优雅的步子,向自己居住的石屋走去。 那人有心为了她下山,不是劫,不是抢,而是规规矩矩地去铺子里买了衣服,还是女子的款式。 不知他走进铺子的时候,有没有吓着掌柜和小二?一个山匪首领,一副冷酷强势的面孔,还随身佩着刀,说不定铺子里的人还以为他是去打劫的。 想象着那画面,她竟然有些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脚步都变得轻快些。 心情不错的东方姑娘在这偌大的寨子里转啊转啊,突然就茫然了,轻快的脚步顿时变得踌躇不前。 糟糕,她好像迷路了。 天色渐渐黑沉,偏又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她在人生地不熟的黑鹰山中迷失了路途,不知道该向谁求助。那些白日里忙忙碌碌的黑衣男人们,一入了夜就消失无踪,不知道都去做什么了,附近竟然一个人也见不着。 山中寒凉,纵是夏日,身着单衣的她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先前受寒未愈,这时她又鼻间一痒,打了一个喷嚏。 “啊啾!” “啾——啾——啾——” 小小的一个喷嚏,在山中回荡出了几声响应。她站在原地,在认真地思索着,自己要不要试着大声呼救。山中这么空旷,她的呼叫声应该能被传送出去吧? 就在她张开嘴,正准备用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音量高喊的时候,有一道声音先行出现在了她的耳边。 “迷路了?” 那声音很低沉,很近,就在她的身边,当即把没有丝毫准备的她吓飞! “啊!” 当她反应过来,站在面前的那个提着灯的高大身影,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冷面寨主时,不禁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你,我以为是不认识的人。” 那男人看着这个小女人一跳就跳这么远,怀中还紧紧地抱着那包衣服,不由地挑起眉。 这么说,在她的心里,他是她“认识的人”,以至于她如此放心地在山贼窝中住了下来,还不知危险地向他靠近。 也许,这亦不过是她接近的手段罢了。 “不要到处乱跑。”他开口,向胆子看起来很大的她提醒道,“山里有野兽。” 简短的话语,落在她耳中,立竿见影地让她毛骨悚然。 “呃,什么样的野兽?” 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野兽”,和她想象中的是不是同一个类型? “野猪,狼,蛇,鹰,还有你认不得的。”他无情地打碎了她的幻想,告诉她这个残酷的事实,“如果你继续这么走下去,等走进了山林,很快就会遇到它们。” 她赶紧摇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我不乱跑了。”纤手再次溜上了他的衣角,悄悄地抓住,“我,可不可以请你带路?” 他及时地出现在这里,令她心中一喜,若有黑鹰山的主人带路,必定能化险为夷。 他出现得也太过及时,不由得她不去想,难道,他一直在关注着她么? 他的回答就如一盆冷水,浇熄了她心中那小小的希望火苗。 “若是没有人给你带路,你就这里坐以待毙?” 那人的一双黑眸,在灯火的映照下,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芒。 “东方云仙是能安定社稷的了不起的人,怎能连路都不识?” 第8章 美人不凡 这话中似乎颇含讽刺的意味。 她抬起头看向他,对上他的眼睛时,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不可能,他怎会知道皇上派她去北方做什么,那与他又没有分毫的关系。 见她咬着唇,仿佛受到了巨大的触动,他的语气渐渐缓和了下来。 “我是听山下的人说的。”他补充说明道,“因为第一美人的名声,店铺生意兴隆,全城都以高雅为美。”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 她松了一口气,回道:“不过是个名头而已,若是史册里没有那一笔,我也只是个平凡女子。” 如果没有皇上那一句赞赏,也许父亲就不会急着为她寻找夫家,也许大街小巷就不会流传着她的事迹和商品,也许她还能在路边的树上摘桂花,像个平凡的姑娘一样俯仰欢笑。 他听着她那淡淡的陈述,目光微微一怔,道了一句:“古往今来,名利是多少人求而不得之物,能说出这番话,你已不平凡。” 他从不认为她是个平凡的女子,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了。 回屋的途中,两人一路无言,他举灯,她紧跟,仿佛已是多年之交,仿佛已是重复百遍之事。两人身影一高大,一纤细,一双黑靴与一双绣鞋互相配合着步调,自然而和睦。 他将她送至石屋门前,她默默在心中背下路线,抬头看了着简单的窗户,又想了想东方府里的雕花窗门,忧心地问道:“野兽会不会,从这里扑进来?” 他眉梢一动,提出一个主意:“听说你力气很大,若有豺狼上门,你可以劈了它。” 她闻言一阵窘迫,直觉眼前这个男人,是在讥讽她力大。她莫名地很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突然间就有些恼,将房门一关,只道了一声“多谢你帮我买了衣服”。 胆敢在寨主面前甩门的,她还是第一个。 他在石屋门前站了一会儿,胸中划过数种心情,交织在一起,五味陈杂。 当她悄悄探头,往窗外窥探的时候,门外那高大的身影已经不在了。她放下帘子,完全搞不懂他心中是何种态度,若说在意,他却总是冷眼相向,话中都带着刺;若说不在意,他又为何将她困于此处,为何帮她买来衣物? 解开那只包袱,她从中取出数件衣物,连贴。身穿的一抹亵。衣都有,她伸手拈起那一方小小的布料,抖开快速地比划了一下,竟与她的尺寸十分契合。 他、他是什么时候,掌握了她穿衣的尺寸? 她不及细想,只觉得面上发烫,赶紧放下手中那件合身的衣物,用手捂了捂自己的脸颊。 冷静、冷静!她才来到黑鹰山一天,还未曾宽衣过,他怎么可能知道她穿多大的衣服,只不过是估算着罢了…… 是了,城中那么多家衣铺,东方云仙的款式,到处都有现成的售卖。从夏日的襦裙,到冬季的棉袄,应有尽有,按照外衣的尺寸,恰好买对了里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思及此,她努力说服着自己,绕过屏风,只见冒着热气的浴水已经备好,她迅速将自己沉入浴水之中,反省着自己脑中所想。 她是怎么了?因为他一点点的细心,就心动不已,像是随风摇摆的麦穗? 这天晚上,她在石屋中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一夜无梦,直到天明。 “姑娘拿好,这是你的午饭。” 杨富贵从厨房中走出,递出来一个盖着粗布的篮子,转头又对厨房中喊道:“手脚麻利些,快要到中午了,赶紧把各个营的饭都送过去,不然他们又要说‘没有力气’、‘干不动活’了。” 东方云仙正在庭院中打扫,见了这只热气腾腾的篮子,赶忙伸手接过。 杨富贵他们正在急吼吼地忙碌着,连一句道谢都来不及听,她好奇地踮着脚尖走上前去,问道:“是要去送饭吗?我也可以帮忙的。” 厨房中的众人闻言都转过头来,一见到是她,齐刷刷地摇起头来:“不用、不用,你在院子里待着就好啦。” 开什么玩笑,昨天寨主把他们罚得那么惨,差点连一个月的饭都没的吃了,若是还让她继续干这些重活,就算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呀。 她站在那里并不走,掂量了一下自己手中篮子的重量,觉得很是轻盈,执意说道:“我拿得动的,让我加入吧。” 今天的气氛和昨天有些不同了,黑衣男人们更加小心谨慎,什么活也不让她做。她刚想去劈柴,斧头就被他们收了起来,她刚想去打水,就有人抢在她前面打起七八桶,完全轮不到她出手的份。 她从院子的这一头,扫到那一头,来来回回已经三趟了,甚至还在想,要不要出门去将其他的院落也扫一扫。 她实在太闲了,看着他们忙得热火朝天,心想若是能帮他们一起送饭就好了。 “我们要去给寨子里所有的人送饭,一共几千个,就算你力气再大,也搬不完呀。” 黑衣男人们见她这么积极,都有些无奈,杨富贵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将另一个大一点的篮子也交到了她手上。 “这是寨主的那一份,你把这个篮子送到他手上就行啦。” 其他的黑衣男人们一听,都一同点头,同意杨富贵的这个主意。只让她送一个,应该不算是推脱重活吧?况且这午饭是给寨主送去的,还能给他们二人制造相处的机会,完美啊。 一听到“寨主”这两个字,她心中一动,想到他那张冷峻的面容,开始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请问,寨主的屋子怎么走?” “寨主的屋子就在——” 杨富贵他们正在忙碌地装篮,根本没空给她指路,正好在这个时候,有个人在院子外面高喊起来。 “杨哥,饭好了没啊?大伙儿都快饿死了,已经没有力气干活了!” 这话落在她的耳中,她细心的留意到,正与杨富贵先前描述的如出一辙。 她转头一看,原来那人正是假扮媒婆,上她家为寨主求亲的那一位。 厨房中的黑衣男人们见到高胜到来,顿时眼前一亮,立刻把这枚稍微有点烫手的“山芋”向他传递过去。 “来了正好,你给姑娘带带路吧!” 高胜一脸茫然,本来是闻着香味想来催饭的,想不到饭没要到,倒是还得给小姑娘带路。 “喔,送饭啊。” 他瞧见东方云仙手中香气四溢的饭篮子,不由地感到饥肠辘辘,肚子不听使唤地已经开始嗷嗷叫了。 “谁的饭啊,不如我先消灭了,下一份再送吧!” 啊,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寨子里大家都这么熟,他吃点饭不会有人介意吧? “呃,这个,是要送去给寨主的。” 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将饭篮子护在自己的身后,坚决地摇了摇头。 天啊,对方这个眼神,就好像是一匹饿了三天的狼,她都怀疑他会不会直接把篮子也给吞下去。 “啥?寨主的?” 高胜眼中的亮光瞬间黯淡了,唉,原来是寨主的午餐,看来提前私吞的打算是不成了! “惭愧、惭愧,多谢姑娘提醒!”高胜的神情感激不已,仿佛她做了什么天大的善事一般,“要是我真的吃了寨主的午饭,恐怕我就要成为那头鹰的午饭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从刚进寨子她就发现,这些黑衣男人们个个强壮能干,却极是敬畏那位寨主,对寨主的命令言听计从。 “不会吧?”她觉得对方是在使用夸张的手法,“那应该是吓唬你们的吧?” 喂鹰,那也太残忍了,她抬头看了看那只整日在空中盘旋的鹰,不禁觉得后背一阵发寒。 “不,他做得出来。”高胜的语气不像是在说笑,“寨主待我们很好,但是在纪律上很严格,绝不容许任何反叛。” 她沉默了,想象这他统领这么多山匪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神情。 “也许是我们太散漫了。”高胜发觉自己有些失言,便打破了沉默,“我带你去找寨主的屋子吧!寨子里的路,你还没熟悉吧?” 她提着篮子跟上高胜的步子,回答道:“谢谢你,我确实不熟悉,昨晚还差点迷路了。” 若不是那人及时为她点灯,也许她现在已经丧生于野兽之口了。思及此处,她不禁瑟缩了一下,面色变得有些苍白。 “迷路了?没走丢吧?”高胜哈哈笑道,语调轻松,“不用太担心,就是山路有些曲折,习惯习惯就好了,寨子里的高墙足够牢固,野兽是进不来的。” 更何况他们经常打猎,哪有能造成威胁的猛兽能活下来?作为黑鹰山山匪,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野兽进不来?” 她疑惑地重复道,心中一阵羞恼,如果这话是真的,那么昨晚那人只是故意道出猛兽,想看她的笑话吗? 高胜点了点头:“没错,你放心好啦!黑鹰山的防护设施已经建设得很完善了,我带你去参观参观寨子里的各个部分,篮子我来拎吧!” 她握紧了篮子,谢绝道:“不用了,我来拎就可以。” “我不会偷吃的!不要用这种怀疑的眼神看我。”高胜喊起冤来,“我叫高胜,只是个小喽啰,肯定不敢碰寨主的饭。现在你右手边就是我们五营,离厨房最近的。” 她顺着高胜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众多石屋建得规则整齐,望过去仿佛一片村落,一些黑衣男人们正围着田边的水车,不知在忙些什么。 “他们在做什么?”她问道。 “水车有点坏了。”高胜回答道,“那是引水用的,如果不能正常运作,稻田就要干涸了,所以都在着急呢。” 高胜向他们喊去:“许宏,你们修得怎么样啦?” 许宏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感觉不行啊,我们去山下掳个工匠来修吧!” “今天去找寨主汇报吧!”高胜提醒道,“可别私自下山去掳啊。” “知道了!” 她眨着眼睛,耐心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本着礼貌的原则,并没有出声打断。 高胜对她解释道:“寨子里按规定每七天都要向寨主汇报一次各营的情况,下山得由寨主决定安排,绝对不能私自行动。” 她奇道:“咦,有这样的规矩么?” 她以前以为山匪就是一群凶恶的强盗,随时都可以下山抢劫,没想到寨子里还有这么多规矩束缚着。 “除了这个,寨主还规定,山下那些老弱妇孺也不可以动。”高胜说到这里,被她的一双美目看着,顿时感到有点尴尬,“呃,你是个例外。” 第9章 拒之门外 寨子里众人都谨遵规则,丝毫不敢越界,唯有这一次破例,寨主可是亲自下山,将东方云仙带回来的呢。 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地问道:“这么说,他以前,从来没有抢过……呃——带过姑娘回来吗?” 高胜摆了摆手,回答了她在心底好奇的问题。 “别提姑娘了,黑鹰山向来不做恃强凌弱之事,下山截获的大多是奸商、贪官、纨绔的财物,打劫穷苦百姓和老弱妇孺的东西,我们是干不来的。” 想不到这些寻常人眼中的山贼,还颇有自己的原则,怪不得从前只听说黑鹰山有凶悍的山贼,却从未听说有平民百姓无端残忍被劫的。 作为唯一的那个“例外”,她被那人劫来,也只接收到了山贼们的热情关心,本人安然无恙。 “你不一样嘛,”高胜讷讷地说道,“你是将来的寨主夫人,要好生待着。” 她不语,对“寨主夫人”这个称呼不置可否,曾以为她和那些山中的匪寇没有任何联系,想不到如今还会有人这么称呼她。若是南都中的人们知道了东方云仙做了山贼的压寨夫人,会是怎么想? “我们五营就是做杂事的,什么都修。”高胜指了指屋顶,示意她往那里看,“上面那个是胡三,在那儿挨个查修屋顶呢。” 她抬首一看,果然见到一个一脸胡茬的汉子,正伏在屋顶上工作,胡三见了他们,还咧开大嘴,友好地朝她一笑。 她莫名地觉得这傻呵呵的笑容很有感染力,自己面上也跟着笑了。 若是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也许还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山民,谁能知道他们其实是持刀纵马的山贼呢? “这是四营,在你左手边。” 路途接着往前走,高胜仿佛一个当地的向导,正在为前来游览的旅人介绍着。 “他们是负责分发衣物、日常用品,还有饷银之类的,寨主批下来的东西,都是他们在管理分发。四营里面有个人,名叫易星才,就是正在看账本的那位。” 高胜将一位头发束得一丝不苟的男子指给她看,自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愤愤的情绪。 “心眼小,特别能算计,账簿管得死死的,还会观测乾象,他说的话,连寨主都要参考几分。” 她听着高胜的语气,强烈地怀疑,他们之间可能有一些什么私人恩怨。 接着他们从四营中穿过,见到了剩下的三个营。 “三营负责大寨的防守,因为防守得太成功,还从未有人能入侵进来。除此之外,他们还负责喂马、训马。” “一营和二营,都是下山的主力,人马都是最精良剽悍的,不用害怕,他们不会吃人,山下那些传闻都是谣言。” “还有一个人叫华仲贤,是寨子里唯一的医者,可以随意走动,每个营都有他住的地方,除了治病救人以外,他还擅诊治马疾,我们常常戏称他为兽医。” 她听着高胜的讲述,沿路看见了寨子中的各种分工,像游客一样参观完毕后,终于问出了放在心里许久的疑问。 “你们看起来不像是坏人,为什么会成为山匪呢?” 这些看似野蛮的黑衣男人们,在黑鹰山上开创了一座自己的城,比起山下的城镇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他们为什么会聚集在黑鹰山上,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呢? “那就说来话长了。”高胜叹了一口气,望着天空,回忆着当年的景况,“我们跟了寨主很多年了,当年战争纷乱,天下动荡,没有一座城能稳定安生,多少人被逼上山,寻求活路。那时候,坑蒙拐骗、偷盗抢劫,都是屡见不鲜的事,是寨主收留了我们,在山中建设起一个类似于家园的基地,给我们留下来的人制定了规矩,我便是那时候加入的,从此也成了有组织的人了。” 她闻言亦想起童年所见,纵是东方家这样的名门世家,在战乱时也是朝不保夕、狼狈不已,小时候在路边时常见到流离失所的乞丐,如今日子好了,也见不着了,不知那些乞丐中,也曾有他们的身影么? “本来我们在另一座山上。”高胜补充解释道,“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来到黑鹰山……啊,到了,前面就是寨主所居住的屋子了。” 不知不觉中,他们依然翻越几个山头,在最高的一座峰上,便是那位寨主的住处。她本以为寨主会住在更辉宏的屋子里,没想到也是这么一座朴素的建筑,比她住的那座石屋,看似也大不了多少。 是她想错了,黑鹰山上的众人也是从战乱中度过来的,怎会像皇室的宫殿一般繁复奢侈呢? “人我带到了,先走一步!” 高胜一喜,露出期待的神情,把她往寨主的门前一推,脚底抹油一般就开溜了! 她被高胜推得一个踉跄,差点额头着地,向前冲了几步才稳住身子,抬眼一看,鼻尖都已经抵到门板上了。 她抬起手腕,“叩叩叩”地敲了三下门,礼貌地站在门口等候,接着调整好自己的气息,张了张嘴,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不那么奇怪。 “是我,东方云仙,给寨主送午饭来了。” 石屋的大门紧闭着,没有人回应。 她犹豫了一会儿,再次伸出手,规律地敲了三下门,不确定地呼唤道:“寨主,你在里面吗?” 如果是在东方府中,一定会有仆从替她进去通报,可是这里是黑鹰山,这个脾气古怪的寨主显然没有任何仆从,只是一人独居在这里。 半晌,屋内传来那道男子的声音,低沉而简短。 “搁在台阶上就行了。” 她闻言下意识地一低头,看见两级石阶就在自己的脚下,她在脑中勾勒出那声音的主人面容,依言将手中的篮子放在了石阶上。 “饭菜还是热的,要赶紧吃喔。” 虽然知道那人冷酷,可能不会领情,她还是忍不住向屋内叮嘱道。 “放在这里,被山风吹一吹,很快就会冷了。” 想起他方才的语气,似乎已经是很习以为常的事,也许每天中午厨房送来饭篮,都会放在石阶上,等他忙完再出来吃吗? “你不会经常这么做吧?”她怀疑地说,“总是吃冷饭,对身体不太好的。” “够了。”那人的声音从石屋内传来,透露着些许不耐,“那都不用你管。” 她顿时哑然,还有未说出口的话都制止住了,说到底,他愿意怎样做,与她何干?她怎么会像一个老婆婆一样,对一个男子管得那么宽? 更何况,他已经明确地表示出,那不需要她管。 是了,作为一个被劫回的女子,试图管教寨主,完全是妄想,因为寨子中的人对她太过友好,以至于让她忘了,自己还是一个地位尴尬的俘虏。 东方云仙知趣,看了一眼那只篮子,又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转身离开石屋。 眼下正值青天白日,阳光正好,石屋却关闭得密不透风,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些什么? 她咬了咬唇,忍住没有回头,反正他又不用她管,她管他在里面做什么?除非他改口,不然她不会再这样自讨没趣。 虽然她是个俘虏,但也是有骨气的,说不管他,就不管他。她一鼓作气,顺着来时的路,大步往回走着。 高胜告诉过她,那里是一营,那里是二营……可是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脚下是一片野蛮生长的杂草地,她看着眼前陌生的丛林,脑中一片茫然。 她又迷路了。 初到黑鹰山,她竟然,迷路了两次。 平均一天一次。 这个时候,她也不得不怀疑,自己在野外的生存能力,是不是几乎为零。上一次是在黑夜之中,还能解释为路途看不清,这一次是朗朗乾坤,才刚走过的路,转眼间就不认识了。 她想象了一下,如果皇上知道她如此路痴,还会指派她去北方吗?就不怕她中途迷失方向,往西边走了? 她向前方望去,是一片陌生的山林,向后方望去,也是一片陌生的山林,已经完全见不到一营和二营的影子了,原来自己这么能走…… 传说黑鹰山是个恐怖的地方,误入这里的人,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有人说是山贼凶猛,有人说是猛兽吃人,不过她现在知道了,她在黑鹰山里,估计会是迷路到饿死。 她停下了脚步,以免错得更加离谱,然后试图像昨天晚上那样,采用最简单的方法——高声呼救。 可是当她刚吸一口气,正准备张口的时候,脑中突然闪过他的那一句话。 “东方云仙是能安定社稷的了不起的人,怎能连路都不识?” 她还记得那时他的神情,他说这话的时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面带讽刺,他的那双黑眸被跳跃的灯火映照着,显得更加复杂难懂。 她总觉得,他好像在隐喻着什么,可是她找不到理由。 想到这里,她已经不想再高声呼救了,而是抿紧了嘴唇,一个字也不说。 第10章 非礼勿视 她决心不再呼救,转而试着观察周围的地形,书卷中说,沿着一个方向,不走弯路,而是走直线,一定能走出山林。或者,顺着溪流的方向走,就能找到溪边的人家。 她依稀还记得,五营就是在溪流附近,他们还在愁着怎样修理水车的事。 身在府中,她阅读了不少诗书,称得上是腹有经纶,然而来到这片原始的山林之中,她突然发现自己一身的技能仿佛都被清除,纸上谈兵的自己,远不如那些常年在山中健步如飞的山匪更了解这座大山。 她迈开脚步,踏上了寻找溪流之旅,她谨遵书中所述,不走弯道,眼睛只盯着前方,不看脚下,以免被杂草迷惑,并且耳听八方,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究竟有没有潺潺溪流的声音在附近出现。 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一声什么踩到断枝的声音。 她心中一紧,屏气凝神,告诉自己高胜说过寨子里没有野兽入侵,自己是安全的,这个声音也许是个人,如果是真的,她就可以向来人求助了。 可惜这位大家闺秀的耳朵并不灵光,那个声音并不是人发出的,而是山中的一头野猪。 这头野猪躲过了各种生存危机,在山匪密集的捕猎中存活下来,正藏在这一处人迹罕至的林子里,休养生息,养精蓄锐,日子过得战战兢兢。 谁知这块除了野猪以外,没有一个人知道的风水宝地,竟然被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女子给撞破了。 当野猪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时,东方云仙惊呆了! 天呐,这就是野猪吗?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头上古神兽,在纤细的她面前,对比是如此的残酷,世上竟有这样的猪,浑身长满钢毛,皮也糙得不行。 她的脑中闪过的一个念头是,这样的猪也可以吃吗? 这天,这片寂静的山林里,头一回出现了一幅这样的画面。 一个纤细美丽的姑娘,在前面全力地奔跑着,而在她的身后,是一头看起来十分气愤的野猪,穷追不舍! 一人一猪,在山林里极速狂奔,一个逃命,一个要命。 她一面失去淑女形象地高声尖叫着,一面双手双脚并用,发挥出身体的巨大潜能,向一棵参天古树爬去。 她踩着树枝,拼命往上爬着,而那一头紧追不舍的野猪,就在树下等着,张大了嘴,两条獠牙青白渗人,就等她一个失手,就掉下树来,落入它的口中,成为饱腹的美食。 东方云仙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被一头野猪困住。 她挂在树上,丝毫不敢松懈,纵是如此,她的整个身体还是不断地往树下滑。 啊!差一点,野猪就要咬着她的屁骨了! 她吓得往上一窜,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双手用力抓住最粗的那根树枝,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 高胜不是对她说过,寨子里绝对安全,是不会有野兽的么? 可是现在就在树下用坚固的嘴掘地的那一位是什么?它莫不是要把土地挖个大洞,把整棵树都放倒? 她惊恐地想着,一看到野猪,就浑身发寒,可是又忍不住向树下看。 挂在树上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野猪真的将这棵巨树掀翻,她不但无处可逃,可能还会摔断胳膊。 就在这时,暴躁的野猪发出一声惊天嚎叫,笨重的身子向侧面轰然倒下,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地面都被它震得抖了一抖。 她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不敢确定野猪是不是真的倒下了,直到看见林中走出一个身影。 那人身材高大,面容冷峻,仰头看了一眼挂在树上的女子,锋利的眉毛一动,神情似笑非笑,抬腿便向她步步走来。 他自然地踩过那头巨大的野猪,仿佛那只是一块没有威胁的石头,他来到树下,双臂环胸,就那么仰着脸看着她。 “我不是说过,山上会有野兽的吗?” 这个女人怎能这么有本事,在他警告之后,竟然还能自己一人满山乱跑,跑到偏僻的山林里来,还被猪拱。 树上的她见到来人,顿时有种欲哭无泪的心情。 是她大意了,她听了高胜所言,还以为昨晚寨主那番话是在吓唬她,却没有想到真的会遇上野猪。 “我……” 她哑口无言,明明是因为自己那毫无用途的傲气,她才会冒险自己独闯,而在迷路之后,又被野猪逼到树上的情况下,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那位寨主。 偏偏就只有他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看着她开开合合的红唇,就在树下站定,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林中一男一女,一个站在树下,一个挂在树上;一个穿戴整洁,一个灰头土脸;一个好整以暇地等着对方开口,一个犹犹豫豫地说不出话来。 两人就这么隔空对视着,脚底下还有一头野猪躺在那里。 半晌,他决定中断这仿佛永无止境的等待,他实在难以想象,她为什么到现在也不开口向他求助。 他的目光移向她那双纤手,问道:“手不痛吗?” 她的力气比他想象得要大,竟然能抓住树枝,维持住整个身子的重量,从野猪的口中脱险,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松开手。 她有这么大的能耐?从前他怎么不知道? “呃,还好。”她尴尬地回答道,只觉得自己像一只猴子似的挂在树上,一点也不优雅,模样一定糟糕极了。 见她仍没有下来的意思,他再次出声。 “你的衣服破了。”他好心地提醒道。 她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打量着自己,身上除了奔跑时沾到的草叶和泥巴以外,她没看见有破裂的地方。 她疑惑地松开一只手,摸索着探了探自己的大。腿,发现一条破败的布料,再往后背一摸,原来在她看不见的位置,不知何时已经破了好大一个口子。 一阵山风呼啸而过,钻进了她衣上的破洞,凉意侵袭之下,她明确地感觉到,自己肯定有一大片肌。肤暴露在外面了! 天啊,原来不是“差点”,那头野猪真的咬了她的屁骨,都把她的衣服扯掉一大块,细思直教人毛骨悚然! 野猪现在已经躺在那儿了,眼下关键在于,她衣服上被扯掉的那一块,正对着树下那个男人。 她大囧,一旦失去了布料的遮盖,他岂不是看到了她的——她的—— 思及此处,情况紧迫,急需遮住自己,她不得不从树上下来了。她低头看了看树下那人,面上浮起一抹红云,出声说道:“你让一让。” 那人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就那么维持着环胸仰头的姿势,将树上的风光尽收眼底。 “我为什么要让?”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理直气壮,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听了他的回答,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这状况要是再不结束,她怀疑自己可能会当场羞愧到去世。 “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这些基本的礼节,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他挑起眉,眼底划过一丝绝非善类的笑意。 “你平常,都会和山贼谈论‘礼节’吗?” 她恍然,这才想起他不是什么英勇救美的英雄侠士,而是一窝山匪的首领,她竟然妄图要求山匪讲究礼节,这真是太蠢的行为了。 “你跳下来,我接着你。”山匪首领张开双臂,展示着自己的可靠,提出了一个建议,“就像从马车里跳出来那样。” 虽然他不介意多欣赏一会儿风景,可是她在树上已经很久了,她还要待到什么时候? 她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个男人如此危险,眉眼中都写满了狂放不羁,要是就这么跳下去,就不只是“非。礼勿视”这么简单了。 东方姑娘脸皮薄,迟迟不肯踏出这一步,寨主用脚尖踢了踢那头翻倒的野猪,提醒道:“野猪也许会醒过来。” 言下之意,就是要她快点做出决定,她心有余悸地瞥向野猪,拼命地摇头,示意他不要用碰它。野猪好不容易倒下了,他这样打扰它,万一它真的醒来该怎么办? 被野猪追的经历,她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她在树上吓得发抖,他却好端端地站在野猪旁边,沉着冷静,就好像这么大的一头野猪,根本不值得害怕一样。不知道在那一瞬间,他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把野猪放倒,让她“猪”口逃生。 他出手相救,她十分感激,对他的伸手越发敬佩——如果他没站在树下,就这么无礼地看着她的话。 他的黑眸紧盯着她,那目光过于直白,带着侵略性和强大的压迫感。她还不知道,世上竟有这样野蛮的男子,他与那些知书达理的公子截然不同,却每每能使她心跳疾速。 在那双黑眸的注视下,她心中划过一个念头。 若是他,她不悔。 她松开了酸痛的手,从高高的树干上一跃而下,果然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稳稳接住。她略一偏头,看见他冷硬的面部轮廓,侧脸离她好近好近。 第11章 公子长夜 她看得愣了神。 可能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过锐利,气场太过强烈,以至于让人不敢直视,难得眼下这么近的距离,细看之下,他的面容竟然很是潇洒俊美,在日光的照耀下,出奇的丰神俊朗。 这一幕蓦地勾起了她记忆中某个画面,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曾有这么一个人,有这么一张侧脸—— “好看么?” 他转过脸来,眸光往她脸上一扫,她便心虚地将目光移向别处,脸颊烫得犹如火烧。啊,她偷看他的事,被他发现了吗? 在他那双黑眸的注视下,她的脸颊越来越红,下意识地脱口回答:“好看。” 刚一说出来,她就发觉自己失言,竟然把心中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了。 他闻言,深潭般的黑眸中,透露出一丝警告的意味。 “除了你以外,从没有人敢说我好看。” 高大的身躯立于林中,一身狂傲,用仿若万夫莫敌的气势,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夸赞一个美女美貌天经地义,可是夸赞这么一个强势的男人美貌,就有点没头没脑了。她识相地闭上嘴巴,看他那眼神,若是她继续坚持,恐怕会被他丢回树上去。 此时两人衣服相贴,身影重叠,她安然地待在他的臂膀中,所用的姿势不是很符合“礼节”。 她一骨碌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双脚安全落地,未免衣服的破口暴。露在他面前,她警惕心很强地捂住自己,面朝着他一步步倒退,坚决不肯转过背来。 被他伸手接住的时候,他的掌心似乎已经碰着了她的肌。肤,一想到那触感,她就更加窘迫。 “你后面是野猪。” 低沉的声音响起,她吓得一跳,转头往身后看去,果然见到野猪,要不是他提醒,她差点一脚踩到猪蹄。一时间,她又是遮掩,又是躲避野猪,急得手忙脚乱。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跳来跳去的女人,有点怀疑,人会不会因为过度羞窘而昏死过去。 一件黑色的布料从天而降,将她兜头盖住,一股干净好闻的男子气息将她包围。 “拿去系在腰上。” 她将那黑布取下,发现是一件男子的外衣,她会意,将两条袖子系在腰上。这件衣服对她而言实在太大了,把她的下肢遮挡地严严实实,完全不用再担心透风了。 可是,他的衣服给她了,他自己穿什么? 她悄悄侧目,只见那人脱去外衣之后,上身还剩下一件白色的里衣,看来他十分吝啬,纵是在夏季也穿得里一层外一层,一点皮肤也不愿意露。出。 她收回目光,心里没来由的有点小小的遗憾。 等等,她在遗憾什么?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难以相信自己竟然会产生这样的念头。不,这不合“礼节”,东方家多年的教育让她羞愧难当,纵是她再叛逆,也没有想象过这么冲击的画面。 东方云仙好像病了。 寨子里的黑衣男人们,都发现了她的异样,自从那次给寨主送饭过后,她常常坐在一处发呆,脸上的神情不断变化,一会儿似喜,一会儿似忧,一会儿又似狂乱,把头埋在臂弯间,一个人对着空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谁叫都不管用。 然而,只要一听到寨主的消息,她就会化作惊弓之鸟,在一瞬间弹出好远,就仿佛是逃命一般。 “她怎么啦?” 黑衣男人们围在她旁边,看着她的样子,感到十分神奇。 “不知道啊,她一个人在那里坐了好久了。” “那天华仲贤说什么来着?得让她调养身体,是不是因为没有调养好,所以才变成这样的?” “没调养好,也不是这个样子吧!” “还是找兽医来给她看看吧!” 说来奇怪,一群人围着她观察,她却分毫不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令众人甚是摸不着头脑。 “快让一让,赶紧腾出个地方来,”这时杨富贵挽着袖子跑出来,高声呼道,“有个大家伙要进厨房来,今天够丰盛了!” 黑衣男人们听了这话,纷纷行动起来,满脸兴奋地搓着手涌向厨房。 “什么大家伙?” “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看来是有口粮来了!在这群男人眼中,第一重要的就是“食物”,一听有东西吃,都两眼放光,随时准备动手去抢。 杨富贵站在众人视线的焦点,隆重地宣布道:“寨主送来了这么大一头野猪!” 众人看着他手臂比划的大小,都欢呼起来! “竟然还有野猪?” “我还以为这座山早就被我们吃完了。” “果然不愧是寨主!” “富贵,我们把后腿留下来,再分给其他营,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可能会被一营和二营的打死。” 黑衣男人们的关注点全都在食物上,等到他们想起院子里还有一个姑娘的时候,回首发现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呃,刚才,他们好像说了“寨主”两个字? 不会吧,只是提了一下而已啊,剩下全都在说野猪,也能吓跑她么? 众人皆费解地挠了挠头。 姑娘家的心思,他们实在是不懂啊。 寨主、寨主,为什么这两个字总是出现在她的耳边? 东方云仙懊恼地坐在石凳上,挥之不去的词语在她耳边飘来飘去,自她的脑中也飘出山林中的画面。 经过那一场“礼节”与“叛逆”的天人交战,她变得格外敏。感,只要一想起山林中与他的亲。密接。触,她就会羞。耻到抓狂。入了夜,身在只有她一个人的石屋,她就用枕头蒙住脑袋,在被子里放声尖叫。 他的那件外衣,还在她的屋子里,不知道该何时归还。 “寨主送来了这么大一头野猪!”杨富贵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使她瞬间回忆起那段经历,身体的行动速度快于她的大脑,她立刻就逃出了那个院子。 她在逃跑的时候,正好被那人撞见。 那个纤细的女子提着自己的裙摆,迈着腿一路小跑奔出院子,仿佛身后依然有一头野猪在追她似的。她的模样太过慌张,他还以为是看见了一只亡命的兔子。 想起那女子近来的行为,他顿时觉得十分不爽。 于是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轻易地追赶上了她的步伐,随即大手一伸,就抓住了她的衣服后领。 奔跑中的她突然受制,吓得激烈地反抗,挣扎中望见那人的脸,顿时不敢动弹了。 他眉头紧锁,将这个小女子提到自己的面前,俯下身子凑近了她,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在躲我?” “没有。”她回答得很快,快到让他觉得反而很不可信。 “那你为什么一听见我的名字,就立刻逃跑?” 证据确凿,她整个人都被他当场带了个正着,居然还想抵赖么。 她僵着脖子,努力克制着想要后退的冲动,仰着脑袋反驳道:“我没有逃跑。” 她不肯承认,她只是脑子里很乱,想有个地方静一静。现在只要一见到他,她的脑中就会冒出各种不合适的念头,这让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个不知羞。耻的女子。 “说谎。” 他那双黑眸中浮现出波动,一副面容变得更加冷厉,他的目光锁定着她的眼睛,似乎要将她看穿。 她心中一颤,被那样的目光盯住的时候,她感到巨大的压迫,以至于呼吸困难,胸中仿佛穿心般疼痛。 梦中的那人,也是这般注视着她。 他不信她,梦中那人,亦是不信。 “我听见的是大家对你的称呼,”她在他逼近的注视下,紧张地说道,“不是你的名字。” 他眼中的波动渐渐平静,端详着面前女子那清艳绝伦的容颜,缓缓开口道:“你想知道我的名字?” 她连忙点头,自从来到黑鹰山,自己的名字众人都知道了,她却不知道他的名字。每每听见其他的黑衣男人们称他“寨主”,她都只能跟着他们称呼。 从梦到他的那时候起,她就在记忆中拼命寻找他的名字,奈何一无所获,还落得个心口绞痛的毛病。 她只记得,假扮媒婆的高胜前往府中时,介绍他为“陆公子”。 陆什么?却是想不起来。 她迷惑的神情十分真挚,看来没有半点虚假,他一叹,仿若自嘲地一笑。 “陆长夜。” 他道出三个字,然后就闭了口,等在原地看着她。 啊?什么? 由于太过紧张,她没有听清楚,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似乎已经说完了? 她不好意思地提出请求:“呃,可不可以再说一次?” 他看着她,黑眸中似有一抹光芒跳跃。 “陆长夜。这是我的名字。” 作为“脾气极差”的寨主,他难得颇有耐心地,向一个人重复了一遍自己所说的话,仅仅是为了说明一个名字。而一句话重复说两遍,正是他曾经最厌恶、不屑的事。 她忙不迭地在心中记下这个名字,为了确认,还仔细向他求证道:“是长空的长,黑夜的夜吗?”万一记错了字,岂不是很尴尬。 他微微一怔,她那双美目中只有陌生,似乎对这个名字全无反应。 他在想什么呢,她不认识自己,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作者有话要说: 21号请假,22号更新~之后还是每日更,等我哈~~ 第12章 重补旧衣 她看见他的唇开启,似乎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是紧抿起来,将嘴边的那句话咽了回去。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在记忆中搜寻了一圈,却没有关于这个名字的任何头绪,她又试图去回想那个梦,亦是彷如一团棉絮。 陆长夜,那个狂傲不羁的寨主,竟有一个如此文雅的名字么?她还以为“陆傲”、“陆狂”之类的名字,会更符合他的个性。 她承认,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取名的天赋。 若是知道此时她心中在想什么,他可能会把她提起来使劲摇晃吧! “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名字。”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黑眸所视之处有些遥远,“世人一般都唤我另一个称呼。” 她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想了一想,一个猜测浮上心头。 难道,大家都叫他山贼,所以没有人在意他的姓名么?呃,好像不太可能,也许她想多了,他指的仅仅是“寨主”这个称呼。 他没有继续向她解释,她也没有敢问,在那双鹰眼的注视下,她觉得自己有一种无处遁逃的恐慌,在这种情况下多待一会儿,她就有点两腿发软。 “你很怕我?” 他端详着她的脸色,注意到了她的惶恐,她瑟缩在他的影子里,就好像一只弱小的兔子。 可是在他的记忆中,她明明是一只美丽而惑人的狐狸,那双如水的美目轻眨之间,勾去了他多少癫狂的热忱。 如今场景变换,她一副无辜的模样,一见到他就拼命躲闪,好似他是一个强迫她、压制她的恶人,这让他的心情变得很是糟糕。 不是发誓再也不会被不理智的感情操纵了么,却还是忍不住在意她的一举一动,还是这么容易被她影响。 他冷厉的问话令她一震,那语气近乎于质问,她一时又变得紧张起来,连舌头都不利索了。 “没、没有。” 不知道如果她说出“好可怕”这三个字,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 “你的眼睛没有在看我。”他指出她的破绽,那瞥向一边的目光完全没有与他的相接,“说话的时候却不看向对方的脸,这就是你的‘礼节’吗?” 他总有这样的本事,一句话就能让人恼起来,她深深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在针对她。 他把她堵在这里已经很久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放她离开,让她远离一下这样的压迫感,好好地松一口气? 她调转了目光,瞧见他衣袖处有一处裂痕,布片已经翻卷,似乎破了很久,都不曾缝补过。 “你的袖子裂了。” 上次她的衣服撕破,是被野猪所咬,这回他的袖子也有了裂痕,不知是在做什么的时候划破的? “我知道。”他回答说,看也没有看一眼那条裂缝,眉目间都是不以为意,“早就裂了。” 她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为什么不缝补呢?” “因为还有一件一样的,没必要缝。”他简单地答道,在他看来,缝衣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如果有替换的衣服,他就绝对不会去缝补旧衣。 “为什么不穿那件一样的呢?” 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震撼了他,他黑眸一眯,似乎对她这么多的问题感到难以忍受。 她被他看得脸上发烫,自己太过嚣张,对一个山贼管东管西,他会不会嫌她麻烦,要把她扔去喂鹰? 他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黑眸注视着她,给了她想要的回答。 “在你被野猪追的那天,给你带回去了。” 噢!她忘了还有这么一出,顿时大窘,慌忙一低头间,红云再次飞上脸颊,映得娇容羞怯不已。 她没想到,他不得不拿出坏了的旧衣出来穿的原因,竟是她带走了他那件完好的黑色外衣。 “我、我这就回去拿给你。”她手足无措地说,希望自己的表现能弥补之前的过失,“我不知道你没有衣服换……我应该早点给你送去的。” 黑鹰山中这么大的寨子,身为寨主,他竟然过得如此清苦,只有这两件衣服可以换洗么?相比起来,东方府里绫罗绸缎,从来都是任她挑选,纵是战乱的年代,也没有愁过无衣可穿。她没想到像他这样的男子,身上会穿着一件破旧的外衣,却还这般不以为意。 “呃,现在这件,真的不用补吗?补好了,可以方便你换洗用。” 她的目光定在那条破旧的裂痕上,无法移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关注这个,可就是不忍见他这副模样。 “不用。” 他皱了皱眉头,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纠结于这个。 “还得下山找个裁缝,麻烦。” 一句麻烦,道出了他的个性,也道出了寨子里的不便。 她看着那条裂痕,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我来帮你缝吧。”她毛遂自荐道,“不用下山那么麻烦了。” 他闻言似乎颇感意外,黑眸打量着她,挑了挑眉。 “你?” 她鼓起勇气,在那注视之下努力说明着自己的手艺:“我在家中学过裁衣和刺绣,交给我没问题的。” 他看着她那双纤手,点了点头,觉得在这件事上可以信她一回,于是将仅有的一件外衣也交给她,语气严肃道:“如果缝得不好,我会来找你。” 她战战兢兢地接过衣服,要不是对自己的手艺有点信心,她可能会后悔一时冲动揽下这个活。 “请问,你们这里有针线吗?” 她来到五营,找到高胜,打算向他借点缝补衣服用的针线。既然他们是做后勤的,负责修理各类器材,那么针线这样普通的东西,应该也是有的吧? “啥?针线?” 五营当时正在进食,高胜吸着一口面条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胡三率先抢答了。 “要那玩艺儿做什么?” 她脸颊一红,模糊地回答道:“我想借来缝补一下衣服。” 她没有说要缝的是寨主的衣服,对了,她那件被野猪咬坏的衣服也该晾干了,可以一起缝补了。 胡三啃着包子,挠了挠头,用胳膊肘撞了撞高胜,问道:“诶,你知道针线在哪里吗?” 高胜眼里只有菜肴,忙着疯狂吸入碗里的面条,脸上六亲不认!他一胳膊将胡三撞了回去,说道:“嗐,你傻了吗?我们山里什么时候有过针线?” 第13章 一根也无 胡三望了望房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是喔。”他嘴里嚼着包子,口齿不太清晰地感叹着,“这么说起来,好像是没见过那玩艺儿。” “没有么?”她站在那里,试探地问道,那张清艳的脸上带着微微的怯意,一双美目如水潋滟,任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忍。 纵是在饭桌上六亲不认的黑衣山匪们,也不忍见到她失望的样子,如果拒绝了她的请求,便会觉得自己犯了什么过错,心里连生自责。 于是,他们暂时放下了碗筷,郑重而严肃地讨论起来。 “姑娘要用针线,你们谁能弄两根来?” “连这点东西都拿不出来,岂不是给我们黑鹰山兄弟丢了脸。” “你说其他营会有吗?” 高胜挥了挥手,制止了他们的七嘴八舌,将话题引入正轨,冷静地分析起来。 “四营他们抠门得跟什么似的,怎么舍得花钱买这种没用的东西。” 众人一听,都点了点头,觉得有理。 “那三营呢?” 胡三用他那颗粗糙的头想了一想,说道:“三营没有针线,套马的绳子倒是挺多的,不知道那个能凑合吗?” 众人闻言,都纷纷转过头,看向一旁的东方云仙。 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黑衣山匪们的会议,这个人说话的时候,她的脑袋就转向这边,那个人说话的时候,她的脑袋就转向那边,随着黑衣山匪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激烈讨论,她的脑袋也转来转去,目不暇接,都快要转晕了。 这时候冷不丁所有的黑衣山匪们都停下议论,目光全都集中于她一人,她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行么?”胡三自告奋勇,积极地说,“要是能用的话,我就去三营给你拿一大捆回来!” 呃,套马的绳子,那也太粗了……用来缝补衣服完全不合适,或许……可以给陆寨主当个腰带……? 她的脑中忽然闪现出奇怪的念头,若是他系着这么一条腰带,给他狂野不羁的气质上再加一份原始,或许很搭配也说不定。 想归想,她还是知道分寸的,她想起他把衣服交给她时的话“如果缝得不好,我会来找你”,若是他看见她不但没有缝好裂痕,还用绳子把他当马套,肯定会气得眉毛倒竖,把她丢去喂鹰! 不得不说,高胜的那番“喂鹰”的话,给她的心灵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不行的。”理智使她摇了摇头,没有跟在这群黑衣山匪身后一起胡闹,“缝补衣裳需要很细致的针线,套马的缰绳不合适的。” “喔——” 这样啊。黑衣男人们点了点头,都是一脸受教的样子,竟似是完全不懂得棉线和缰绳的区别。 “厨房是归我们五营管的,现在只剩下一营和二营了。” 许宏掰着手指,发现三个营已经全军覆没,全都拿不出东方姑娘要的针线。 “你觉得他们能有吗?”胡三心直口快,立马将许宏的猜测堵了回去,“让他们拿刀子削人还差不多,拿绣花针!嚇!” 说到这里,黑衣男人们想象了一下最凶悍强壮的一营、二营的兄弟们,拿着绣花针的模样,不禁全都浑身一颤,袭来一阵恶寒。 “罢了、罢了,这针线,今儿个算是找不着了。” 高胜叹了一声,捶着桌子,抱歉地看着东方云仙,心中深感愧疚。 东方云仙被这些汉子愧疚的目光注视着,一时间颇有点哭笑不得,她没有料到,偌大一个寨子,竟然找不出一根针、一条线。 “我可以问一问吗?” 她眨着眼睛,睫毛忽闪,如轻扇,如蝶舞,好奇的光芒在她的星眸中熠耀。 “寨子里的衣服若是破了,都是怎么修补的呢?” 山里树林密集,野草丛生,极容易划破衣袖和裤管,更不用说刀剑不长眼,总有需要缝补衣衫的时候。可是他们既没有针线,也没有裁缝,她不是很能理解,他们该怎么处理这样的问题。 还有若是衣服旧了,要添置新衣,又怎么裁剪? 谁知她问出这个问题以后,却见到黑衣男人们都一脸不以为意,给出了和他们的寨主如出一辙的回答。 “为什么要修补?”胡三奇怪地说,“破了就破了,也不是不能穿嘛。” “对啊,缝衣服也太麻烦了。”高胜也这么说,其他的黑衣男人们也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观点。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回答,美目向他们仔细地打量了一圈,果然见到他们的衣服上都有程度不一的破损。 “可是,衣服破了不补,裂痕就会越裂越大,最终就不能穿了。” “那就下山去抢点新的来嘛。”黑衣男人们自然地回答道,就好像“抢”这个字,和“取”一样简单。 好、好野蛮! 这一刻,她才对眼前的黑衣男人们是一群山匪的事实,有了一些实感。 是了,他们是一群山匪,聚集到这山上,建造了山寨。寨子里都是些粗手粗脚的汉子,体力活倒是能干的很,修筑围墙、种田打猎、下山抢劫——呃,或许他们称之为下山寻宝?——几乎无所不能,却没有一个会做这种费工夫的精细工作,导致寨子里没有一个人会裁制新衣、修补裂痕。 怪不得陆长夜说,“还得下山找个裁缝”,现在的她有点怀疑,他说的意思其实是下山“掳”个裁缝? 黑衣男人们见到她的脸色渐渐从好奇转向失望,不由地着急起来,她可是寨主重视的人,若是连这点要求他们都做不到,就无颜面对他们寨主了! 黑衣男人们绞尽脑汁,愁得连饭也没吃,终于想出一个办法。 “我想起来了!”高胜一拍大腿,从座位上站起来,高兴地说,“有一个人,他身上肯定有针线,而且每天都随身带着。” “什么人?”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他,连东方云仙也转头等待着,胡三一巴掌拍在兄弟的后背上,等不及地催促道:“别卖关子,快讲。” 高胜被胡三拍得一咳,差点把刚才吃的面条都咳出来。 “咳咳咳……我是说华仲贤啊……” 众人恍然,一听见这个名字,愁着的眉头都舒展开了。 “对对对,他肯定有!”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华仲贤?她记得这个名字,他们是说她第一天来黑鹰山的时候,那位为她把脉的医者吗? “华医师有针线吗?”她感到心情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若是如此,为那位寨主大人缝补衣服的事就不用担心了。 “肯定有,我见到过,你就放心好了。”胡三拍着胸。脯,向她打着包票,“高胜,走,我们这就去把兽医给叫来!” 一旦从困境中解脱出来,黑衣男人们又回到了抢夺食物的时间,瞬间饭桌上没了谈论的声音,一张张大嘴都忙着抢菜,没空说话。 高胜被胡三扯着,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饭桌,人被拖走,眼睛却还看着碗里的食物。 “给我留点——” 可惜没有人理会他的要求,对黑鹰山上的众男人而言,饭桌如战场,成王败寇,都在一筷之间,彼此互相都是竞争对手,谁会给敌人留下好物呢。 当高胜和胡三请来华仲贤的时候,桌上的战争早已结束,战况辉煌,啥也没剩。 高胜差点气晕过去,饿着肚子回房去了。 华仲贤一袭青衫,眉目祥和,移步间如山中谪仙降临,在这群乌央乌央的野蛮人中,送来了一丝秋风般的清爽。 他看着屋内的纤细女子,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问候。 “兽医,把你那针和线掏出来,然后就可以走了。” 胡三一张口,破坏了现场的仙气,医师面上的微笑凝固了,瞪了野蛮的同伴一眼。 “哇你这个人,真是不懂得尊重贤明。” 华仲贤一边摇头,一边叹息,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些同伴? “这么些年来,好歹我也为你们治过多少次伤,接生了多少匹小马——” 黑衣男人们闻言面部神情都十分扭曲,很想抗议,马就不要和他们混为一谈了好吧。 东方云仙看着这幅场景,突然觉得有些想笑,虽然又是斗嘴,又是动手,可是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很好,这种相处模式是出身名门的她所从未见过的。 她还没有过这样自由、自然地笑闹,没有关系这般好的同伴。 她竟然有点心向往之。 “华医师,我想向你借些针线,用来缝补衣服。”她有礼地请求道,声音清雅动听,“可以么?” 华仲贤闻言一挑眉,热心地回答道:“当然可以了,我这里的确有针线,姑娘尽管拿去用吧。” 说罢他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箱,打开盖子,展露出其中的各类药瓶,还有一些医用器械,果真就有银针数根,棉线一筒。 她只觉得一阵药品的气味袭来,还夹带着一种莫名的森寒感。 “敢问医师这针线,是什么用途?” 华仲贤掸了掸袖子,高深莫测地一笑。 “如遇患者头风,则需用利斧砍开脑壳,从中取出病原,再用针线缝上,方可痊愈。其他病症亦可类推。” 第14章 巧手灵心 她闻言悚然一惊,不由地掩唇惊呼道:“利斧砍开……缝上……?” 这描述也太过渗人,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在她的印象中,人的身体十分脆弱,一旦破皮就会流血,怎么能用利斧砍开呢?那还焉有命在? 华仲贤保持着那抹微笑,面上一副慈悲温和,说出的话却骇人得很。 “你没听错,这都只是‘手术’而已,是不会死的。患者接受了麻醉药剂之后,也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整个过程都在毫无知觉中完成,一觉睡醒就做好了。” 她睁大了眼睛,一时间感到难以接受,这个冲击性的认知,刺。激着她的大脑。 “这么说,曾经有人接受过这种‘手术’吗?” “自然有过,”华仲贤解答了她的疑问,“不止一个。我也为寨主实施过手术。” 听到“寨主”这两个字,她的心头波澜骤起,胡三他们见她神情一变,都下意识地往门边挪了两步,以防她又被吓跑。 她讷讷地说道:“他,也患过那样的病吗?” 听华仲贤的描述,看来是病人到了无药可医的程度,才会采取这种“手术”治疗,那位陆寨主看起来那么高大强壮,气势似能顶天立地,这样的他,也曾被病痛困扰吗? 她有些难以想象。 “很难想象吗?”华仲贤整理了一下袖子,背着手,讲述着她所不知道的事,“再强势的人,终究也是肉。体凡胎,黑鹰山上这么多好汉,哪一个没有受过几次伤,流过几次血呢?更何况当年战乱之时,天下人皆流离失所,朝不保夕,患病、流血、死亡……举不胜举。” 她被这番话深深震撼,她从未做过手术,因为她被父兄保护得很好,不曾受伤、重病,可是寻常百姓却没有势力庇护,饱受灾患。作为医者,华仲贤所看见的人间疾苦,更是比常人多出百倍千倍。 若没有出府,没有被山匪所劫,或许她还是那个名门深闺中的姑娘,对这些民间之事,一概不知。 “寨主也做过好几次手术了。” 讲完严肃之事,华仲贤的脸上又回到了平和的微笑,语气轻快地说。 “其实不要紧的,手术是为了更好地治愈病痛,也就是缝几针的事,待到伤口愈合之时拆掉就行,和你缝补衣服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哇。” 东方云仙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医师为什么能用如此轻松的语气,去形容这么危险而骇人的事。她听着华仲贤的比喻,脑中浮现出针线在陆长夜的皮肉上穿来穿去的样子,忍不住浑身一颤! 原来,华仲贤的针线,竟是用来穿缝人体伤口的么?她的目光盯着那些银针,眼神有点发直,自己即将拈着这样的银针缝补衣服吗? 没有其他的可以选择了,她可以试一试。 华仲贤看着她颤栗不安的样子,摸了摸下巴,笑道:“或许给你也做个手术,就能医好你的心病了。” 他、他是说,要把她的胸。膛切开,找出心病的病源吗?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煞白,连忙摇首拒绝:“不、不用了,我慢慢调养就好。” 一阵恐慌袭来,她慌忙捂住自己的心口,不行、不行,心脏这种东西,怎么能切开呢?那里面还有些很重要的谜题,她自己都没能解开呢。 华仲贤也不勉强,仿佛只是说笑,将针线借给她以后,便悠然而去。 东方云仙手握华仲贤给的银针,穿入棉线之后,银针在阳光下反光闪烁,令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压下心中的几乎想要逃跑的冲动,不断地告诉自己,就当做普通的针线使用即可,可是当针尖刺。入布料中的时候,她还是被自己的联想给吓得毛骨悚然了一下。 啊,又想到华医师给陆长夜伤口缝针的画面了,也许就是她现在手上的这根银针…… 她一边缝着衣服,一边克服着恐慌,针脚细细密密,认真极了。 这件是他要穿的衣服,她一定会缝补得服服帖帖,不会出一点岔子。 “哇,你真的会缝啊?” 黑衣男人们看见她手上的工作,都纷纷走了过来,好奇地围观。只见那只纤手拈着银针,轻压轻挑之间,密密的针脚已然呈现,姑娘家的心事都尽数绣在了这一针一线中。 “原来衣服是这样缝补的啊。”有人感叹道,仿佛一辈子都没见过针线的用法。 “比兽医缝得好多了!我还记得他在我腿上缝的几针,那叫一个七歪八扭。”有人回忆道,用贬损同伴的反衬手法,来烘托她高超的手艺。 “嗯?这件很眼熟呀。”有人却看出了这件衣服的不寻常,“是不是寨主身上穿的那件?” 说到这里,众人都把注意力移向那件黑色的衣服上。首先,这颜色就很可疑,绝对不是东方云仙的;其次,这件衣服的尺寸出奇得大,在她纤细的小手上看起来格外惊人,说是她的一床被子都不为过。 直到有人点出了衣服的主人,黑衣男人们才恍然大悟,喔,原来是寨主的呀。 被他们认出衣服以后,她的脸颊渐渐变得羞红,在众人的目光里,头越来越低,都快要低到手中的针线上了。 “是的……” 她如实回答道,只觉得自己连脖子都在发烫。她长这么大,除了父兄以外,还从未为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执起针线。为他缝补衣服,这件事也太过于亲密,就好似是夫妻之间才会发生的一样。 什么夫妻?她赶紧挥去脑中奇怪的念头,提醒自己,他是山匪,而她是俘虏,那样的事怎么也说不过去。 “噢噢噢!” 黑衣男人们一阵唏嘘,一张张脸上都浮现出了促狭的神情。 “果然是寨主的,姑娘手艺如此精湛,寨主真是好福气啊!” 他们一边谈论着寨主的八卦,一边羡慕着寨主的好福气,那样子就和山村里那些饭后闲谈的人们,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越是多聊一句,她就越是羞窘,她的脸已经红到脖子根了,甚至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把针线带回去,一个人在石屋中慢慢缝补?若是那样,就可以避开人们的视线,不用这样不断地听到有关她和寨主的名字并列出现了。 “姑娘,我们身上的衣服都有些破损,平日里也没有裁缝能补,你看是不是能帮帮忙?” 许宏眼前一亮,想到一个可以沾沾寨主福气的主意。 她听完后抬起头,眨了眨美目,认真地审视了一遍他们每个人外衣的破损情况,说道:“能的,你们收集一下,一起交给我吧,我来帮你们修补。” 这些男人们在山中居住,都过得粗糙得很,衣服破了也不去打理,就那么穿在身上,下至各营,上至寨主,个个如此,她有些不忍看下去了。 索性就揽下这个活儿,将他们的衣服也都一并缝了吧!她加快了手中针线的穿梭速度,在心中计算着要用多少时间、多少棉线。 黑衣男人们一听自然欢呼雀跃,十分积极地收集了各自破损的衣服,交到她手上,她都一一收下。众人笑逐颜开,都把她当做宝贝捧着,又是问热不热,又是问饿不饿,前呼后拥,频献殷勤。 胡三看着被众人围在中心的那柔美女子,咧开大嘴,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突然觉得,寨子里有个女人好像很不错诶!” 她的到来,一下就改变了黑鹰山上的生活,大家都对她好感极了,山下的美人与山上的匪徒,竟然相处得异常融洽。 因为她的那一双巧手,山中众人都穿上了没有破洞、裂痕的衣服,再也不怕衣裳透风了。不但五营的人们对她敬佩不已,连四营的易星才也闻风而来,想要把她从五营挖过去,在他那里做事。他盘算着,寨子里有了这么一个手艺精湛的姑娘,来年都能省下一笔购置新衣的银子。 寨子里越来越多的人们开始主动与她交际,还因为感谢她,送了不少打猎获得的食物到她的屋里。她头一回看到屋里摆放了这么多食物的时候,都忍不住惊叹,要知道这些黑衣男人们视食物如性命,能让他们主动送出食物,该有多么艰难啊。 寨子里的人们都乐于与东方云仙友好来往,只有一个人对此感到不满。 山顶的石屋中,每七天照例进行的会议上,陆长夜眉头紧锁,一张脸黑得如同锅底。 “她补好了全寨的衣服?” 那低沉的声音听不出语调,五营的胡三照旧热爱抢答,积极地回答了寨主抛出的问题。 “是的,寨主有所不知,东方姑娘那双巧手能干极了,针脚又细,缝得又快又好,那么多衣服,一夜之间全都给补好了,大家都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呐!” “一夜之间全都补好了?” 修长的指节敲击在桌面上,他眸中那潭深渊转瞬间风起云涌,目光锐利得似乎要将眼前这几个属下戳穿。 “你们把那么多工作,都交给她了?” 第15章 不可分享 听着寨主那上扬的尾音,胡三感到后背一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他原本只是为了夸赞东方云仙的手艺,没想到却夸得过了头,引起了寨主的不满,是了,全寨的衣服都交给她一个人缝补,寨主能不心疼吗? 被寨主严厉的眼神注视着,各营的代表都低下了头,自觉地开始忏悔自己的行为,要是早知道寨主意见这么大,他们是决计不敢拿那么多衣服去麻烦她的。 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是,明明当时说把东方姑娘送去厨房当杂役的人是寨主,到头来不让给她安排累活重活的人也是寨主,寨主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们这些属下也搞不清楚了。 陆长夜双手撑在桌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属下们,就如一只冷傲的鹰,在高空之中俯瞰众生一般。那双鹰眼敏锐凌厉,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在黑鹰山上,没有什么事能逃过他的眼睛。 “补了衣服的人,这个月饷银全部减半。” 他一声令下,对所有人进行裁决,黑衣男人们不由地捧住自己的心口,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噢!好心痛!这个月又没钱可以花了! 可是寨主残酷的命令还没有结束。 “从明天起,南面增修围墙,需要调动大批人手。”陆长夜刻意放慢了速度,一字一句地说道,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们分批来,从五营开始,每个营都要参与。” “是。” 黑衣男人们愁眉苦脸,应下这个苦差,这下好了,为了贪图东方姑娘的手艺,全寨一起受罚,都得去修围墙,这一忙起来,不知道能不能抢上饭吃? 陆长夜看着手下们一个个苦着脸,不由地皱起眉头。 “不要偷懒,我也会去监修。” 黑衣男人们立刻打起精神来,用了比方才高一倍的音量,齐声答道:“是!” 寨主监修,谁敢偷懒?陆长夜的手下,不允许有任何一个逃兵。 一是因为他管理严格,二是因为他有这个底气,什么事都总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手下们都敬畏他,对寨主心服口服。 “还有,寨子里的规矩,加上三条。” 陆长夜下巴一扬,向易星才示意,后者立刻提笔,准备记录即将出炉的新规矩。 “第一,所有人,一概不准向东方云仙送礼。” 低沉的声音一出,黑衣男人们下巴掉在了地上,惊讶地竖起耳朵,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第二,一概不准踏进东方云仙居住的屋子。” 黑衣男人们这回是确信了,自己的耳朵没问题,寨主所说的“新规矩”,的确是有关东方云仙的。 只是,这规矩,会不会太过了一点?他们岂不是都不能和东方云仙来往了? 屋内一阵骚动,陆长夜看在眼里,却不为所动,用强大的气势压过了那些小小的异议。 “第三,一概不准接近东方云仙,凡近身一丈之内者,领八十杖责。” 这三条新规霸道不已,完全截断了其他人与东方云仙的往来,而那个制定新规的人长身而立,黑眸中满是强烈的独占欲,正为自己的决断感到十分明智。 乖乖,寨主这是怎么了?黑衣男人们纷纷咂舌,寨子里的规矩从一开始就制定完毕,已经非常完善,这些年来从未更改,没想到今时今日为了东方云仙的事,突然就加了三条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的新规。 这完全是出自于寨主的私心。 待到会议结束,黑衣男人们全都退出石屋、走下山顶之后,陆长夜才拿起手下们送来的那件旧衣,翻出新补的那一块细细端详,那姿态十分专注,几乎都要凑上鼻尖。 这是她一针一线,为他缝补的衣服,从未有人这般为他。 她的绣工的确好,如他们所说,针脚细密,整齐服帖,又善于隐匿,若非知道原先破损的位置,可能都找不出缝补的痕迹来。 衣上还有一处破洞,因为没有布料可以贴补,她便以黑线绣了暗纹,将那个破洞完美地遮盖起来。细看之下,那暗纹精巧细腻,原来是一朵小小的祥云。 原来是她的标志。他蓦地失笑,莫名觉得这朵云可爱动人。 他以指尖轻抚,凌厉的黑眸中泛起丝丝柔情。 那双纤细的巧手本该是他独占,决计不可分享。 “杨大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东方云仙一早便来到厨房,在院落里执起扫帚,把地面全都扫了一遍,接着迈着碎步,向厨房中的杨富贵他们而来。 “没有、没有,你在那里扫扫地就行了。” 杨富贵远远地在案板上切着菜,隔着大半个厨房对她说道。 没有找到活干,她静静地退出了厨房,向着另一边的劈柴小队而去。 “请问,可以给我一把斧头吗?” 她有礼地请求着,却得到了男人们的激烈反对。 “不不不,没有斧头,我们会劈,你不用管啦!” 她眨了眨眼睛,困惑地看着他们,不解对方为什么会如此抗拒自己的帮助。 “那,让我帮点别的也行——” 这回黑衣男人们更是着急了,连话都没听完,就挥动着手臂,把她往其他地方赶。 “不行,你别过来,别靠近哈。” 她不明所以地被推出好远,不由地回首望向他们,美目中都是不解与无辜,一张清艳的侧颜甚是惹人怜惜。 黑衣男人们被她这样望着,都有点绷不住,几乎就要心软下来,想要答应她的任何请求。 “不能啦。”有人小声提醒道,巩固同伴们动摇的意志,“要是违反新规,是要被罚,还要领八十杖的。” 想起寨主那严酷的命令,还有那极尽残忍的手段,黑衣男人们一个哆嗦,纵是对东方姑娘再感到抱歉,都不敢违背寨主的意愿。 东方云仙亦是感到奇怪,为什么一夜之间,寨子里的人们就好像全都变了一个样,原先那么友好地与她往来,现在却都避着她、疏远她,一时间,她的心里产生了巨大的落差,竟是如此难以调整。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比刚来山里的时候还要手足无措。就在昨天,这些黑衣男人们还与她谈笑风生,给她送来各种食物,处处热心对待;今天她却只能独来独往,走在路上也没有人搭理她了。 这其中,胡三的反应比较大,不仅不搭理她,还把目光移向天上,脚下“噌”地一声,弹出了数丈远。 她啼笑皆非地冲着他呼唤道:“胡三哥,我是否挡了你的道吗?” 胡三隔着几棵茂盛的树,远远地回应道:“不是你挡了道,是这条小路实在太窄,我避无可避啊!” “我可以问问,你们为什么要避着我吗?” 她问出了心中困惑不已的问题,为着这个,她已经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了。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人厌恶了吗?” 出身名门世家的东方云仙从小就被众星捧月,得了“第一美人”的称号之后,更是天下人争相欲结识的香饽饽,未曾想还有今天,竟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场面。 这让她感到很是挫败。 “嗐,你做错了什么呢?”胡三的声音远远传来,“我们不能接近你,这是寨主的要求。” 第16章 寨主之怒 寨主!这个称呼落入她的耳中,让她不由地一怔。 “他,让你们都不要接近我?” 她还为着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而忐忑,不想原来是一个人的指使,那位陆寨主的态度古古怪怪,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看着这么一个美人落寞而可怜的模样,胡三不禁感到心中一揪,对她感到万分抱歉。 “对不起!”胡三站在远处,抱歉地说道,“如果违反规定,我们会挨板子的,真的没法子。” “你不用道歉的,你没有错。”她因对方突然的道歉而慌乱,摇了摇头,“我想去问问他。” 她想去问问陆长夜,他为什么要下达这样的禁令,让她变得孤立无援。她这么努力地融入黑鹰山,难道非他所愿吗? “寨主就在南门,你可以跟着我去。”胡三不忍见她难过,提出一个建议,“不过你不能和我离得太近,不要说是我带你去的哈。” 她明白地点了点头,提起裙摆,脚尖轻点,跟在胡三的身后,保持着一段不算近的距离。听闻和她靠得近,对方就会挨罚,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不想让这些友好的人们因她而受罚。 他们穿过树林,来到黑鹰山的南面。拨开树叶的时候,她震撼于眼前所见,寨子的南门竟然真的恍如一座城门,高墙森严,城楼巍峨,高大的城门不言不语,视之却有气势恢宏之感,它无声地守护着这片大寨,俨然是一座小型的南都了。 她望着南门,美目中波澜浮动,仿佛有什么记忆呼。之。欲。出,却在城门上的那群人的时候,打断了思绪。 那是一群赤。着上身的男人们,他们的黑衣全都系在腰上,汗流浃背的时候,就用衣袖擦拭。他们喊着整齐的号子,靠自己的体力传递石砖,运送黄泥,山中无法使用便捷的运送工具,他们就靠体力来替代。要不是认出了她熟悉的脸孔,她完全想象不出这些辛劳的男人们就是黑鹰山上的山匪。 在人群的最前方,有一位领头的高大男子,他亦是未着上衣,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呈现出健美的状态,肩膀宽得仿若能扛起山海。他的汗珠自额上滑下,在腰。间滴落,他赤手空拳,一人背起数块巨。大的石砖,面上竟是极为从容,颜色不改。 好强的魄力。定定地注视着那人,她认出那就是自己要找的人,陆长夜。 他的姿态坚韧强势,给所有正在出力的手下们定了心,有如身先士卒的将领,有如开天辟地的元神。 她好像知道寨子里的那些黑衣男人们,为何那样崇敬他了。 这座城门,竟是他们一石一砖,亲手缔造的么? 胡三亦是见到了山中这幅壮丽的画卷,他紧张地迈开大步,奔跑着加入施工的队列。 察觉身后有所动静,队伍最前方的那人回首,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瞬间归队,顿时眸光一凛,面露不悦。 “胡三出列!” 队列中唯一还穿着黑色上衣的胡三,心里“咯噔”一下,感到完蛋地咬了咬牙。 果然,还是被寨主发现了。 他认命地踏出一步,从运送石砖的队列中走出,口中应道:“是!” 那双鹰眼扫视了一圈,所有人都保持肃静,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陆长夜看着胡三,黑眸一眯,开口之声严厉而危险。 “迟到,罚三倍任务量。” 简单的几个字,传达了胡三的惩罚,话语中是不容置疑的意味。 胡三额上冷汗直冒,立刻干脆地领罚,自觉地道:“是!”说着便开始大力地搬运起石砖,努力地偿还罚额。 是他自己大意了,竟然会在五营修围墙的这天迟到,寨主已然不悦,若是再不认真做事,惹怒了寨主,可就不是罚三倍任务这么简单了。 东方云仙站在树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得触目惊心,陆长夜正在领。导众人增修围墙,一张冷峻的脸冰冷强势,而她不想殃及到的胡三,最终还是被惩罚了。 她鼓起勇气,向那座城门上的人步步走去。可是还没走出几步,她的脚步就被那个声音喝止住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俯看着城门下那个小小的身影,正左顾右盼地走上前来,她的碎步看起来慢吞吞的,速度竟是不慢,已经悄悄地接近了队伍的末尾。 东方云仙,她怎么来了?他直觉地感到有些不妙,以她那特有的能力,恐怕场面瞬间就变得纷乱。 “呃,我来是想请问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在他凌厉的目光下,略有些艰难地道出自己心中所想,“为什么要孤立我呢?” 他眉梢一动,看着她仰起的那张清丽之容,竟是那么楚楚动人。 “没有为什么。”他背转过身,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背着那石砖继续走着,身后的手下们也紧紧跟上。 没有为什么,这算是什么回答? 她无法理解地提步追上去,问得认真而执著:“大家照顾我,都是好意,是不是可以收回惩罚的禁令呢?” 好意? 他的眉头倏忽拧起,不能认同她所言。 但凡接近她的人,她都会认作好意么?哪怕他们是一群恶名在外的山匪? “我下达的命令,不可能收回。”他的目光瞥向那个纤细的身影,冰寒锐利,“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应该立刻回到山上的寨子里,没有我的允许,不能随意踏出。” 竟是这样强硬的命令?他既不回答她的问题,也不肯撤回禁令,只是将她往寨子里赶。她咬了咬唇,深刻地反思,自己在他的眼里,是不是很碍事。 “我不想回去,我想留在这里。” 她莫名地有些恼,胸中那股倔脾气一上来,气鼓鼓地想要做点什么。 “我也可以搬得动的。” 就算她回到寨子里,也没有人敢和她说话,既然她无法阻止禁令,就帮大家出一份力吧。 来到黑鹰山已有几日,她渐渐自由洒脱,心中如何想,就如何行动,竟是立刻就跑去胡三身边,从他那里取过一块石砖,往自己背上一架。 那块巨。大的石砖本就十分沉重,被她抬起的时候众人都禁不住惊呼了起来,她那么纤细的臂膀,竟然能徒手搬动这么沉重的石砖?那石砖被她背在背上,就像是一块巨碑压在身上似的,与她娇小的身形一对比,差距更加惊人了! 她却坚定地背着那块大石,还转头去安抚众人道:“不要紧的,我跟着队伍走上去就行。” “放下,立刻回去。这里不需要你。” 城门上的那人一声喝令,鹰眼盯着那背着大石的娇小女子,低沉的嗓音中压抑着怒火。 第17章 城门之上 她被那一声喝令震慑得心头一颤,却咬着牙,没有放下那块石砖,脚下依然不停地向着城墙而去。 他叫她离开,她就得离开吗?选择是她做的,无论是多重的担子,她情愿以一己之躯将其背负,更何况她尚有力量,足以背动这块石砖。 眼见着情况朝着无法预知的方向发展了,一旁的胡三急得满头是汗,小声地劝导着:“姑娘,你就回去吧,这些惩罚是我该领的,我来背就好,你不必这样的。” 众人也七手八脚地试图卸下她驮着的那块砖,这画面太惊世骇俗了,他们十分担心这个柔弱娇小的姑娘,会不会被一块大石压死。 纵是众人不停地劝导、阻拦,她也没有改变心意,一双美目中透露着倔强,她微微仰着下巴,目光直视着城门上那人。 “若你们能背,我也能。” 她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观点,执意要违抗那人的命令,与众人聚集在一处,做同一种工作。 “我想加入,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屋里,从天亮坐到天黑。” 众人都束手无策,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美人,竟是像一头牛一样倔,怎么也拉不回来。 城门上的那人鹰眼一眯,将自己背着的数块巨石垒在城墙上,顿时发出巨响,无情地震碎了她那无谓的坚持。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他冷冷地说,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你是故意来添乱的吗?” 他的话刺痛了她,她不由地一阵难过,她为的是给队伍献出自己的一份力,却被他认为是在添乱。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拧眉说道,语气之强烈,使得对方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离开这里,这是命令。” 他将她推拒于千里之外。 他还对她态度冷硬。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远,他站在城门上,她站在城门下,就好像梦中的位置陡然颠倒,他阴戾的目光也如同梦中那般,让她的心脏骤然紧缩,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痛侵袭而来。 咚,咚,咚。 痛楚如鼓点,敲击在她的心上,越是重击越是难忍,她再次体会到痛彻心扉之感。 她的坚持在这一刻溃不成军,明明只是被一个山野匪徒所训斥,为何她的心中会这样痛? 她想不明白的是,先前他还救她于深林,言语之间让她那般羞窘,转眼间却对她如此残忍,仿佛她为他缝补衣物之事已不存在一般。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主动,他却连连倒退了几大步。 他的喜怒无常惊醒了她,原来不清醒的人是她,只是几句不合“礼节”的话而已,她还以为自己真的住在他心中重要的位置了。或许他不是什么她梦中的郎君,只是一个习惯掠夺的山匪,而她是他劫来的战利品,她竟然傻到和山匪谈条件,还有比这更傻的事吗? 她的眼帘低垂,睫毛轻颤,脸色越来越苍白,最终静静地卸下了石板,稳稳地交给了旁边双手接住的胡三。 “是。” 她低着头躬身一福,就如任何一个他的手下一样,应答了他的命令。 城门上那人微微有些怔忪,强硬蛮横的命令之下,她却依旧以礼相待,不论走到寨子里的哪一个角落,口中始终带着“请”字,对每个人都福身表示尊重。 这就是她的“礼节”?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以那一副温柔的形象,收买人心,已经是她得心应手之事么。 黑眸凝视着城门之下,那孤寂无助的纤细背影,紧紧地盯着,仿佛要把她的后背灼烧出两个洞来。 该死,心中涌现的是什么情绪,如此磨。人,令他一时间烦躁得近乎想要发狂。 就好像,他刚刚伤害了一只可怜的兔子,一股莫名的负罪感升起,而他的那些手下们都用不认同的目光看着他,似乎也在指责他的过分。 他猛地背转过身,眼前看不见她离去的背影,脑海中却一直在重现。 “当!” 他徒手如铁掌,发泄似的将自己背的石砖一掌拍断。 “怎么了,又要借针线了吗?” 华仲贤看见那个纤细的美人出现在自己门前,感到有些惊讶。 “呀,看来不是啊,你脸色这么差,心病又犯了吗?” 她一手按在心口,一手扶着门框,秀眉紧蹙,没有力气地点了点头。 华仲贤见状立刻站起身,三步两步走到门口,果断地伸手架起她的胳膊,以防她就这么顺着门框滑下去了。 “来,抬脚,跨过这个门槛,再抬高一点,对。” 她正在接近晕厥的关头,眼前一黑,金星直冒,华仲贤的帮助就如给落水的人送上了救生船只,及时而可靠。 “到这里来坐。”华仲贤将她扶到床边,让她躺下去,倚靠着枕头,“这样能撑住吗?” 她眼前的黑暗渐渐消散,逐渐看清面前的那个温润的男子,面上带着和善的微笑,耐心地询问着她的情况。 想起陆长夜的禁令,还有众人回避她的样子,她看着华仲贤,感到有些疑惑。 “医师,你不怕被罚吗?”她突然问道,“如果接近我,就会——” “就会被寨主赐个八十杖?” 华仲贤接到,脸上笑容不减,竟似是对这条禁令没有丝毫的畏惧。 她点了点头,紧张地看着华医师,把自己往远处挪了一挪。 “放心吧,寨主罚谁,也罚不了我的。” 华仲贤并不在意地说道,径自站起,走到窗户旁边,将所有的窗门打开。 明媚的阳光透。进屋子,照在床铺上,被子蓬松温暖,散发着清新好闻的气息。 她困惑地看着华医师,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华仲贤悠然迈步,踏进阳光里,自然地走回到床边,在他的椅子上坐下。 “他还要依仗我诊治和手术呢,怎敢如此重罚。”看见她的担忧,华仲贤开口,安抚地说。 她闻言,用自己晕乎乎的脑袋想了想,似乎有这么一番道理,可是那人如此冷酷,真的会手下留情吗? “跟我说说你的症状吧。”华仲贤看向她,眼中是医者的仁慈和严谨,“最近还有梦魇过吗?” 第18章 共处一室 她闻言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自从来到黑鹰山之后,就没有再梦魇过了。” 说来奇怪,她在家中之时,梦魇隔三差五地就会来临,令人很是困扰,不知黑鹰山有何特异之处,她来次之后都是一觉睡到天亮,每夜无梦。 华仲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吟道:“自入山中止……梦中的内容,与黑鹰山有所关联吗?” 他的神情温和淡泊,不带一丝压迫感,与强势的陆长夜截然不同,交谈时平易近人,面上始终带着平和的笑意,似乎从未发过脾气。她在心中悄悄感叹了一下,华医师的性格这般好,与陆长夜相比,沟通起来容易得多。 “我也不是很清楚,梦中的内容我都记不起来。”她目光无奈,如实回答道,“只记得有一人的样貌……” 说到这里,陆长夜的面孔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为无声,甚是尴尬羞窘。 华仲贤眉毛一挑,加深了笑意,没有细问那人是谁,却仿佛已在心中有了答案。 见对方不问,她的脸上更是一阵一阵地发热,华医师肯定知道,她天天梦见陆长夜的事了。 “梦是一种提示。”华仲贤缓缓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推断,“有些事情,只用常理无法解释,大脑可能不知道,但是心知道。” 这番话似乎有所深意,她寻思了半晌,抬眼看向华医师,发现他也在注视着她。 他的视线十分平和,自有一安抚人心的力量,不知不觉中,她那阵剧烈的心口绞痛也渐渐地微弱下来。 “若要调养心病,需要多多遵循内心的声音,等到内心通。透,不再郁结,谜团就解开了。” 她目光微怔,听着医师的建议,似乎领悟到了什么。 “山里的狗牙花开了,有时间去看看吧。” 华仲贤起身,背着手立于窗边,沐。浴着日光,悠然自在。 “放松心情也有利于调养。” 狗牙花?她恍然想起高胜在假扮媒婆的时候,曾邀请她来黑鹰山观赏狗牙花,当时她并未在意,原来还真的有这种花。 她不禁对他们口中的“狗牙花”,感到有几分好奇。 南门的增修围墙的任务连夜进行,直到天亮,五营的众人才回到寨中,改换三营和四营接着修。而作为领头的寨主,陆长夜一直没有离开,不仅坐镇指挥,自己也亲自上阵,冲在最前面。如此高强度的作业下,他连续几天没有休息,连小憩都不曾离开阵地。 东方云仙亦是几天没有见着他了,等到南门终于修完,一共三天时间,当天又痛又难熬的心情早已变得麻木,是以陆长夜回寨的时候,她把自己关在石屋里闭门不出,根本不愿见他。陆长夜脸色也不好看,听说华仲贤已经为她诊断过之后,便冷着脸走了与她的屋相反的方向。 两人一冷战,把众人都看得心中着急,可是一边冷酷无情,一边有着禁令,哪边都劝不得,竟是陷入了这般困难的境地。 众人不禁望天感叹,这是造的什么孽?人都劫回来了,就这么由着寨主的性子胡来,姑娘都给他吓坏了,这可怎么行? 于是,东方云仙接到一个新活,每天晚上将厨房烧的热水用木盆装了,送到山顶上的寨主屋子里去。 这个新活是杨富贵站在三丈远的地方遥遥对她吩咐的,寨主的禁令仍在,没有人敢靠近,他说完指出木盆和热水分别在什么位置,就脚底抹油地开溜了,留下她一个人在风中凌乱,失去了商量的机会。 这差事……每天必然要与陆长夜相见,一想到这一点,那张清丽的脸就皱了起来。 当晚,她如约而至,来到厨房中,一瓢一瓢地将烧开的热水舀进木盆里,想到接下来要去的地点,手腕不禁微微地颤抖。 沿着送饭去的那条路径,她努力回忆着,脚下谨慎不已,若是再行差踏错,就是她在黑鹰山迷路的第三次了,沦为笑柄不说,山林里可能还藏着什么野兽呐。 她小心翼翼地走在山路上,对两旁和身后都警惕不已,还不时兼顾着手中的木盆端得平不平稳,以免将其中的热水洒出来。 以往身为闺中姑娘,端水这样的事,都是由丫鬟家丁来完成的,这还是东方云仙记忆中,人生头一回端水盆的经历。 她告诉自己,也许陆长夜还会像上次那样紧闭着门窗,让她把东西放在门外的石阶上,如此二人便不需打照面,她就可以交差回房了。 她发誓,她决不会像上次那样,对他不及时吃饭的行为管东管西,就算是热水在那里放得凉了,也不关她的事。 平安地到了山顶,寨主的石屋亮着灯火,想必陆长夜就在屋内,她将水盆放在石阶上,禀报道:“寨主,热水送来了。” 说完,她便等着他的应答,就欲转身下山。 不料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却许久没有动静,她接着又禀报了一遍,还是没有得到回音。 她疑惑地蹙起眉,难道他此时不在屋内? 她抬手敲了敲门,发现石屋的门一推便推开了,她愣在了当场,心道自己的力气竟然大到这种程度吗?这不可能,应该是这扇门本来就没有关严。 她深吸了一口气,佯装镇定地端着水盆,一脚跨过门槛。 “寨主,你在吗?” 她一边往屋内走,一边环顾呼唤着,看见石床上坐着的那人时,她刚抬起的脚步就迈不出去了。 那人正盘腿而坐,双目紧闭,眉头紧拧,一双手一掌向天、一掌向地,不多时又互换轮转,隐有幽光自他掌心流动。 东方云仙生长于书香门第,不懂什么武功修炼,头一回看见旁人运功的模样令她很是惊讶,可是更令她惊讶的还有另一件事。 她不知道运功时是否需要穿衣,眼前那人只着一条里裤,上身脱得啥也不剩,精。壮的匈膛毫无遮。拦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她不该擅自闯入!二人共处一室的画面,比起那天在南门的时候见到他的果背,更是尴尬嗳昧了数百倍。 她心如擂鼓,顿时慌了手脚,“咚”地把水盆一放,夺门而出。 “别走。” 身后传来男子低哑的声音,距离近得令她胆颤。 第19章 细嗅蔷薇 她惊慌失措,身后那人来得如此之快,她甚至连脚步声也没有听见,他便已然在她的背后,声音出现在她的耳边。 “寨主,你……” 他要做什么? 她知道自己应该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说话,可是她怎么也无法做到,双腿就像棉絮一样绵软无力,一双美目没有目的地盯着前方,说着半句没有意义的话。 怎么办?她好想阻止他靠近,好想逃离这间石屋。 身后那人仿若不知她的抗拒,完全没有要走开的意思,她感觉后背发寒,自己就像被一头猛鹰的视线锁定,而她就是那毫无反抗之力的猎物。 她好像错了,她以为他是救她的英雄,可是比起那一日被野猪追咬的场景,他明明比野兽更危险上数百数千倍。 可能只是一瞬间,却仿佛像是一辈子那么长,他越是接近,她的心跳越是剧烈,如疾速的鼓点,如疾挑的琴音,心中那根弦越绷越紧,紧张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太近了。 他靠得如此之近,近到属于他的气息洒在她的后颈上,使她一阵一阵地发麻。 此时,就算寨主下了命令说“别走”,她也顾不得了! 她奋力拔起绵软无力的双腿,竭尽全力地往外奔去,地上映出的高大影子大步紧随,长臂一伸,就将她捞进了怀中。 那双臂膀扣在她腰间的时候,她觉得心中的那根弦猝然一下绷断了。 那个冷酷、桀骜、不近人情的陆寨主,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似的,就那么用紧紧环抱着她的纤腰,力道大得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她不禁痛呼出声。 她几乎怀疑,自己的腰要被他箍断了。 不知他是否听见了她的小声轻呼,他没有放手,就像遗失了心肝宝贝的人,失而复得般地紧紧抱着她,不愿放松。 “寨主——” “放开我——” “这不合礼节。” “陆长夜!——” 她试图喝止住他的行为,可饶是她喊出了他的全名,他依然没有放手,甚至还低垂下头颅,下巴搭在了她的肩上,与她愈加贴。近。 他不会放手的,好不容易将她抢来,这一次他就算捆也要将她捆在自己身边,一定。 她感受到后背传来灼。热的气息,以及那人沉重的心跳。 她头一回知道,人的心跳可以重到这般地步,比起他的来,她几乎都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 他的心中装着什么呢,有什么是这样沉重的? 她忍不住悄悄侧首,目光斜看见他的脸,只见到他的嘴唇紧抿,那双震慑人心的黑眸此刻正紧紧闭着,凌厉的目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从他紧皱的眉头蔓延开来。 美目中泛起一丝疑惑。 他也很痛吗? 若是在今天之前,她决难想象,像他这样自负的男子,还有低下头的时候。 他如魔怔了一般,将她困在自己的匈膛中,紧抿的唇开启。 “我等了这么多年,很想你。” 她一惊,“很想你”三个字在脑中横冲直撞,撞乱了她的思绪。这也太突然了,这告白太过直白,她自出生以来,只听过各种赞美的话,大多是“惊为天人”、“人比花娇”、“仰慕已久”这样的礼貌用语,却从没有一个男子像他一样,当面袒。露自己的感情。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他是糊涂了,在说梦话。 “呃,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她的舌头都不利索了,短短的一句话,竟是讲了许久。 “陆寨主,你看得见我是谁吗?” 她努力地呼唤着他,想要把这个紧闭着眼睛的人叫起来,他连眼睛都不睁开,会不会根本不知道自己抱的是什么人? 那双紧闭的眸子倏忽睁开,幽深的黑眸异常明亮,一眨不眨地凝着她,清醒得不能更清醒,完全不似是一个睡得糊涂之人。 他俯首在她的发间,胆大包天地嗅着属于她的幽香,回应她一般地唤出两个字。 “云仙。” 就如曾经唤过无数次那样,他唤着她的名。 她被这一声呼唤定住,心中有无数波澜翻腾,就好像有什么要冲破记忆,汹涌而出。 脑中“唰”地浮现出一幅画面。 那人御马从远方飞驰而来,遥遥的就听见他长笑一声,朗声唤道:“云仙!”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红唇开开合合,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正在她努力地在脑中搜寻的时候,不知不觉间,他的脸庞已经从她的发间渐渐滑下,来到她的耳。根和颈间了。 她不禁颤栗了一下,他的鼻梁是如此挺。直。刚毅,以至于她不用眼睛看,也感受到了他的鼻尖触碰到了她的侧边脖子。 他从她的发根嗅到发梢,又从她的发梢嗅到她的脖子,还贪。得。无。厌地更向下的地方嗅去—— 轰—— 她的脑中轰然一响,所有的思索全都断了,只觉得脸上的温度烫得惊人,还一路往脖子烫下去,顺着他嗅过的部分,全都变得十分不自在。 虽然有一点不礼貌,可是她真的很想问一句——他、他是狗吗?为什么要这样嗅她? 而且嗅就嗅了,他还如此用力,就像在做深呼吸,放肆地汲。取着她的气息。换做以前,她以为“嗅”就是轻嗅一朵花那样的程度,未曾想见到了他,她才知道原来“嗅”是一种——可以让对方觉得自己很像一只散发香气的肉包子——的举动…… 她很香么?她自己怎么什么也闻不到呢? 他还没有嗅够,她却已经脸红到几乎要燃烧起来,羞愤使她无地自容,她挥动纤手,对着他的匈膛用力一推—— 她原本只是想将行为异常的他推开,却没有料到,自己这一下竟是推得太狠,将他推得倒退两步。 她愣住了,看着自己的双手,难以想象自己的大力,竟然能将高大如山的他推得脚下不稳,甚至倒退,究竟是她的力气太大,还是他太虚—— “咚”的一声闷响,她听见了人体倒下的声音,惊诧抬眼,发现他整个身躯如倾山倒柱般倒在地上,黑眸又复紧闭,只由胳膊支撑着,才勉强没有磕到头部。 她惊呼一声,赶紧跑近他身旁蹲下,查看他的情况。 她闯祸了! 她竟然,把陆长夜推倒了? 这么神奇的事情,就发生在了自己的眼前,高大冷酷的山匪首领,竟然被一个小女子推倒在地,冷峻的脸上浮起痛楚,换做是谁都得惊叹一句不可思议。 她扶着他的胳膊,轻轻地揉了揉,安抚地问道:“疼不疼?” 他的眉梢动了一动,答道:“不疼。” 虽是如此狼狈的模样,他的语气依旧如常,保持着寨主的威严,简短有力。 哪有人摔倒了不疼的呢?她无奈地看着他,像哄小孩子一般呼了两口气,气息撒在他的胳膊上,暖暖的。 “呼呼就不疼了。” 他的额上隐隐有青筋浮现,黑着脸说道:“我说了不疼。” 他的呵斥立竿见影,当真把她喝住了。 “好,不疼。” 她只当他是拉不下面子,所以才凶她,于是不与他计较,径自给出自己的臂膀,扶着他站立起来。 这回他倒是没有顾及面子而甩开她的手,由着她扶着他的胳膊,借着她的力量站了起来。 自己力气大这件事,她知道来到黑鹰山才有清晰的认知,因为力气大而推飞了他,她打从心底里感到抱歉,而她又有点庆幸自己有这样的力量,能扶着他站起来。 站定的一刹那,她留意到他的眉头倏忽拧起,脸色变了一变。 “回榻上去。” 仿佛是寨主在下达命令,那简短而又有些嗳昧的话传进她的耳中,她却不觉得是某种暗示。 她依言扶着他向里屋的床榻走去,只觉得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态度急切,她初时不解,直到看见一滴血珠滴下,一回首,只见他们走过的路上皆有血迹。 她不敢耽误片刻,即刻将他扶上榻中,先前她只是略略一瞥,眼下才近距离地见到了他赤。果的上半身。她抬手掩唇,不敢相信地看见他的身上竟是有大大小小、纵横交错的数道伤疤,那些伤疤看起来时间不一,有的已经淡去了,有的却还深刻,最严重的是他匈膛的一道伤疤,正在破裂流血,肌。肤上不断地渗出血迹,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她努力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连忙将他往榻上按,语无伦次地说道:“你在这里躺好,我去找华医师——我先给你包扎——” 她就像一只被吓坏了的兔子,他叫住了她,阻止她往门外冲去的脚步。 “站住,不用去叫华仲贤。”他喝止道,“你留在这里陪着就好。” 她转过头来,美目中满是担忧,只见他支撑着起来,盘腿坐于榻上,又恢复到了先前打坐的姿势。 她恍然有些明了了,被她撞见的那一幕是什么意义。 她轻轻地问道:“请问,这是在做什么?” 他回答说:“疗伤。” 第20章 消逝无痕 她微微颔首,表示了解,依照他的要求留了下来,手足无措地站在榻边。 这还是头一回,他要求她留在身边,隐约带着某种依赖的意味,她不由自主地就走不动了。 礼法告诉她非礼勿视,可是她的目光忍不住地往他身上转去。 他的伤疤这般多,心口那一道更是严重,想来华仲贤所言当真,他这身伤已做过多次“手术”了,缝在他皮肉上的那些针线早已拆除,却留下了一处处痕迹。 东方云仙没有受过伤,更难以想象受伤的痛苦,像他这样的男子,会有什么样的过往呢? 他就像一个谜,他看她的时候很明了,她却不知道他的一切。 她心中有很多的疑问,譬如他是如何受伤、为何不找华医师诊治等等,此刻见他专注地运功疗伤,她便闭上了红唇,不再出声打扰。 时间静静地走过,她安静地守着他,烛火跳跃,将她的影子映在墙上,她抬眼望去,看见了自己的身形,竟似是一个痴痴守着郎君的女子。 她顿时羞愧不已,蓦然醒神,意识到自己究竟身处何等环境之中,她与他,孤。男。寡。女,就如此共。处。一。室,而他还没有穿着上衣,这气氛着实太亲密了一点。 方才因为紧急情况,她一时忘记了他先前的唐突之举,现在她全都回想起来了,他对她做的那些—— 自己的腰上仿佛还有他环抱的余温,她不敢再看他了,只想冲出门外,找一个没有人听得见的角落,放声尖叫来缓释自己的羞窘。 最让她感到羞愧的是,虽然当时推开了他,可是她心里并不厌恶他的“唐突”,直觉告诉她,他与恶意侵。犯的人是不一样的,以至于她的心情只有羞愤,却并没有恐惧和恶心。 她心底是喜欢那个男人的,越是发觉这一点,她就越是觉得自己没有骨气,甚至自己连他的一切都不了解,甚至他还那么冷酷无情地呵斥了她,她就这么被他所支配,因为他的一句意义不明的告白而心跳得乱七八糟。 她挪开视线,努力让自己忽视陆长夜,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她暗自叹了一口气,随即发现这座屋子里似乎没有床,只有他座下的那张榻。 那张矮榻也太短,太简朴,像陆长夜这样高大的体型,根本无法在榻上平躺,仅仅能如现在这般盘腿打坐。 她惊异于这个发现,难道说,陆长夜从来都不躺下来睡觉的吗? 这怎么可能呢?在东方云仙的认知中,世人都是在床上睡觉的,在东方府里上至老爷夫人,下至家丁丫鬟,都有自己的床铺,唯有陆长夜的屋子里没有床。 呃,难道他都是坐着睡觉么? 她费解地环顾着这间石屋,只见到一些简单的家具,还有一张木制的书桌,书桌显然是他经常使用的,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还有数册书卷。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是山寨寨主的屋子,还以为是某个读书人居住的地方。 东方云仙亦感到惊奇,只见书桌的右侧另有一张花几,却不如书香门第的闲情雅致,花几上没有放置花盆,而是平平整整地叠放着一件眼熟的黑衣,她还记得,自己还在它的破洞上绣上了图案。 原来他没有穿,而是特意收藏起来了。 她不由地在心中揣摩,他在意的是这件衣服,还是她的绣工呢? 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因为在那件衣服之下,还压着一块布料,露。出的一角是她熟悉的花色,与她的那只香囊如出一辙。 原来这只花几上摆放的都是与她有关的物品,她的心跳急促起来,原本只有她知道香囊中装着什么,现在突然在这里见到,她惶惶不安,无数个念头自脑海中划过。 香囊是被陆长夜拿走了。 他拿走香囊有何目的?难道仅仅是出于山匪的掠夺习惯? 难道他已经看过香囊中的碧落之丹?他……应该不知道那是什么用途吧? 危急时刻,世人的心中总是尚存一丝侥幸,希望一切都并没有那么糟糕,她心口绞痛的毛病是全寨人们都有目共睹的,也许他也会把碧落之丹当做是她随身携带的救心药丸,不会仔细研究的吧? 皇上授意她去北方暗杀轮回将军,如今她被陆长夜劫来,暗杀行动半途而废,这碧落之丹也已无用了。这只香囊却不能留,她有两处担忧,一是担忧华医师看穿碧落之丹的药效,二是担忧不知情的人误食入腹,若是如此,事态就无可挽回了。 于是她存了心思,暗自决意要把香囊取回,不管陆长夜是否中意她这个香囊,她都不能让它留存于世间。 想到这里,守在榻边的东方云仙动了,她一边观望着陆长夜会否发觉,一边挪动脚步,悄无声息地移向花几。她的步子不敢跨大,就怕带起微风,动静稍大,会惊动了闭目的陆长夜,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挪动过去。 眼见着她已挪到近前,只要伸长胳膊就能够到香囊了,榻上的人却在这时候缓缓吐气,收起了运功的动作,同时睁开了眼睛。 就差一点了。 想不到陆长夜会在这时结束疗伤,她吓得浑身一抖,闪电般缩回了手,恢复到先前站立的姿态,紧张地看向他。 他也正回望着她,那双黑眸如一潭的深水,平静而深邃,看不出此刻望着她的时候,他正在想些什么。 越是看不见他的心思,她就越是不安。 他从榻上走下,站起身子,一时间高大的身躯仿若顶天立地一般占领了屋内的高度,与纤细娇小的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以至于她还来不及仰头,只能平视到他的心口。 先前的伤病状态已然不在,此刻赤着上身的他看起来强健有力,一身的肌肉好似铜墙铁壁,让人有一种这男子能刀枪不入的错觉。 是错觉吧,东方云仙心想,他的心口还有一道严重的伤疤—— 等等,伤疤呢? 她呆呆地盯着他的心口,不敢相信地瞧见那上一刻还在汩汩流血的撕裂伤口,这一刻竟然完完全全消失不见,只余下厚实的匈肌,竟似是从来没有过一般完好。 那一道伤口,经过他的自我“疗伤”,在短时间内奇迹般地愈合了起来。 她揉了揉眼睛,想要确认自己看到的画面是否真实。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事,面前的他就像是另一个他,像是几世的交叠,像是方才流下的血不是血,而是幻境中的假象。 可他分明因为那道伤,虚弱到需要她的扶持,才能从地上站起来。 难以置信的事情在自己的眼前发生了,她掩着唇,一眨不眨地睁大了美目,不断地来回打量他的皮肤,在那些陈旧的伤疤中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心口那道流血的疤。 由于太过震惊,她又忘却了眼前的男子未着上衣的事实,就这么距离极近地瞪着他的匈膛看个不停。 “你——”她矢口问出,差点找不回自己的声音,“方才的那一道伤口呢?” 他没有回答。 她不由地抬起头看见他坚毅冷峻的脸,黑眸中恢复了一贯的冷然,仿佛先前的失态是另一个人所为,与他无关似的。 “以后,不要贸然闯进我的屋子。” 他开口,却不是回答她的疑问,而是如往常一样强势,以寨主的身份下达了冷酷的命令。 “如果要送东西来,就放在门口,等我忙完自会去取。” 又是放在门口?她张了张口,想要反驳说饭和热水放久了都会变凉,却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上次她送饭来,他闭门不出,大概也是在“疗伤”吧。 受伤的陆长夜可是亲口对她说,要她在屋里陪着他,现在他又不许她进他的屋子,真是反复无常的双面寨主。 “为什么不能进来呢?”她鼓起勇气,对他的指令提出了异议,“万一你像今天这样,我还可以帮忙。” 虽然她无从得知他的伤口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她很确定他需要帮助,若是血流成河了,身边却没有人相助,那也太危险了。 为什么不能? 他锋利的眉毛一动,没想到她会追问这样的问题,那双美目看起来真挚无比,丝毫没有防备和身为弱女子的自觉。 “因为我不能保证,” 他直视着她,深沉的眸光中蕴含着炽。热,连接下来说出的句子都烧烫了。 “会对你做什么。” 那是什么意思? 她愣了愣神,回想起那一幕,再看看眼前率直的匈膛,神色都不淡定了,脸颊红红,双手一提裙摆,飞也似地出了门,终于还是逃出了这间惊险的石屋。 她一口气飞奔回了自己的屋子,把大门紧闭起来,靠在门板上大口呼吸,感受着自己的心脏突突突跳个不停。她深深怀疑那种地方若是再去几次,她的心病恐怕越是难以养好了。 这一晚她辗转难眠,心神中只有一个人反反复复地出现。 陆长夜,他究竟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第21章 金屋藏娇 “人都到齐了。” 这天天气晴朗,阳光洒在黑鹰山顶上,石屋中的例会照常进行,陆长夜坐于木制的书桌前,凝神倾听各营最近几天的情况汇报。 在那双鹰眼的注视下,各营代表都精神一振,立刻记起了熟悉的流程,自觉地从一营开始发言。 “报告寨主,一营一切正常,全营状态良好,随时可以下山!” 一营来的是营长项明,此人生得凶悍强势,左脸上有一道刀疤,从额头切到眼下,险些就没了左眼,尤是如今也能想象到当时的惊险。有道是什么样的将领带什么样的兵,有陆长夜这样的寨主,山寨里都是些什么样的手下可想而知,若是这群可怕的男人一起下山……也怪不得山下的百姓如此惧怕黑鹰山上的山匪了。 项明不但长得凶悍,语气也十分张狂,这条汇报自信到接近自负的程度,把其他几个营都震撼了一下。 书桌前那人凌厉的目光在项明的脸上停留,一时间石屋中安静无比,无人敢出声,项明腰板挺直,眼中意志坚定,毫无惧色与心虚。 鹰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陆长夜点了点头,仿佛确认了对方所言非虚,紧抿的唇中吐出两个字:“很好。” 寨主发话以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见一营以积极的士气得到了寨主的认可,其他几个营也坐不住了。 二营的营长蒋高歌紧接着站起来,向书桌前那人报告道:“报告寨主,二营的兄弟们也准备充分,白日坚持高强度训练,连夜里做梦都想下山,就等着寨主一声令下,倾巢而出!” 这话一出,众人都觉得有点积极得过头了,摆明了是与一营在互相较量。这两个营都是下山的主力,一营的项明带领的是最精锐的人马,个个都是凶悍强壮的汉子,二营的蒋高歌却不同,此人身材精瘦,面颊凹陷,与项明的体格悬殊极大,只一双眼透着精明光亮,带领的多半也是同类型的手下。眼下两人对面而站,对视中竞争意味十足,气氛紧绷,不禁让人紧张地猜测,这位二营的仁兄,恐怕得被一营的壮汉们吊打一顿了! “噢?做梦都想下山?”陆长夜挑起眉,果然对这浮夸的形容产生了怀疑,“你是想下山试验新的机关吗?” 那双鹰眼似能将一切都看穿,蒋高歌捏了一把冷汗,露出一个殷勤的笑脸,如实答道:“寨主说的是,二营新研制了‘天狼连弩’,能连发数十枝箭,在平日的训练与打猎中卓有成效,正欲演练于实战,若能有机会下山就再好不过了。” 数十枝箭?众人面面相觑,若真如蒋高歌所说,这“天狼连弩”当真神乎其技了,看来二营暗地里又有大动作! 原来二营的成员虽不是体力强健之辈,但却极擅诡道,所制出的机关之精密,手段之狠辣,黑鹰山上无人能及,比之一营的精兵壮马更加可怕。一想起他们的各种“丰功伟绩”,众人看着蒋高歌那张笑脸,都有点不寒而栗。 机关之术固然高超,那位冷酷的寨主却不苟言笑,话语中的告诫沉稳有力。 “你应该没有忘记,机关之术只在什么情况下可以使用。” 蒋高歌明白寨主的意思,用力点头,出言保证道:“属下记得,二营的弟兄们势必谨慎行动,不可随意使用机关。” 若下山劫的是普通的奸商或贪官,什么机关也用不上了,一营的那些狠人连家伙都不用抄,就能把对方吓得尿裤子。 陆长夜闻言,点了一下头,表示二营的汇报也通过,目光随即转向三营。 三营来的是副营长裴远,其人较为年长,性格也温厚朴实些,比起前面两个营的锐气十足,显得更为谨慎保守。 “报告寨主,南面围墙已经修缮完毕,未免上次的意外再次发生,各门都增派了人手、机关,用以抵御。” 裴远停顿了一下,接着汇报道。 “另外,有两匹黄马失去控制,冲出马厩,今日已被方营长制。服,疑似有异变,请寨主定夺。” 陆长夜听了汇报,锋利的眉毛拧起,沉吟道:“查清源头了么,是否为瘟疫?” 裴远答道:“华医师初步诊断不是瘟疫,源头应是那回在南面带入的。” “立刻隔离这两匹马。”陆长夜当机立断,下达命令,“处理之后,过来报告。” “可是……”裴远脸上有着忧思,“这病症不一定会传染,而且两匹马已经在营里很多年了……” 亲手送葬这两匹老马,对营中日日伺马的兄弟而言,有点太过残忍了。对他们这些人来说,马是最忠诚的伙伴,与身边的兄弟同样重要。 陆长夜怎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冷峻的脸上却仍是没有改变,还是那般冰冷无情。 “哪怕有一丝传染的可能,我们也不能冒这个风险。”陆长夜的话冷静而有条理,听得裴远渐渐低下了头,“若是为了两匹马,而牺牲更多的马,到时该如何?” “属下明白。”面对态度强硬的寨主,裴远最终被说服,“属下这就去处理。” 这时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处理之后,在南门外面埋了吧,给两匹老马一个归属。” 裴远转过头,看见寨主那张冷峻的脸未变,眼中的寒冰却有所解封,似乎多了些什么人情绪。 裴远心情顿时感慨万千,抬手以袖掩面,心中有些震动道:“是!” 三营的一走,四营的易星才站了起来,手中一本账簿翻开,清了清嗓子道:“咳咳,我长话短说。” 众人才被三营的汇报搞得有点伤感,一听到易星才的声音,都齐齐地变了脸色,一个个都皱成了苦瓜。 谁都知道,四营和五营的人每次汇报,都是一些鸡毛蒜皮、零零碎碎的各种琐事,光是易星才一个就能说上半天,五营还每回都来好几个人轮流说,前面几个营顿时受不了了,都捂着耳朵向寨主请辞。 “报告寨主,我们还有一套刀法要练,先走一步!” “报告寨主,那个机关我又有一个新的想法,未免遗忘,要回去画图纸!” 陆长夜自然知道这些都是借口,可也懒得戳破,大手一挥,批准道:“汇报完的可以先走,我会去检查。” 寨主令一下,一营和二营立刻争相奔出门去,瞬间跑得没影,只剩下四营和五营轮流汇报,滔滔不绝,渐渐由汇报转为小组讨论,拖拖拉拉到太阳快要下山,才终于说完。 散会的时候,五营的胡三见天色渐晚,热心地要帮寨主点灯,往里屋走去的时候,冷不防和一个身影相撞,差点吓掉了蜡烛,把自己烫死。 “哪个不长眼的——”胡三嗷嗷直叫,待到定睛看见那人的模样时,整个人都顿住了。 “咦?”胡三挠了挠头,指着面前的纤细佳人奇道,“姑娘怎么在寨主的屋里?” 东方云仙被当场逮到,不由地脸颊绯红,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想逃跑又没处逃,一双眼不断地往陆长夜的方向瞧。 完蛋了,不仅什么也没办成,还被活捉了,这下她可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陆长夜屋里的事? 她咬紧了嘴唇,在心中暗骂自己太过草率,没有调查清楚,她怎么就挑上了这么一个日子?刚摸到山顶的石屋里来,陆长夜就进来了,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地走进来各营的黑衣男人们,这么多人守在那里,她也没法溜走,只得在里屋逗留。 偏偏这石屋设施太过简单,根本就没处可藏,她在榻后蹲了一下午,脚都蹲麻了,听见会议终于结束,她本想站起来伺机逃跑,却没想到胡三正好走过来了。 真是不凑巧! 东方云仙从未干过偷鸡摸狗之事,今日试验了一番,自己果然不是这块料,这么快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哦哦哦,脸红了!”胡三见她脸红,不禁哈哈笑了起来,想想她为什么出现在寨主的房里,那还用说嘛,肯定是和寨主—— 还没等对方回答,胡三便已经自行脑补出各种故事,因为那条不能靠近东方云仙的禁令,赶紧后退几步拉远了距离,还促狭地挤了挤眼睛:“姑娘要是不好意思说,那就不用说了!我这就避嫌,把屋子留给你们!” 热心山民胡三点了蜡烛,就用跑步前进,快速出了石屋大门,东方云仙望着胡三的背影,脚下徘徊,伸长了脖子,也想跟着他一起出门,却终是慢了一步,没能跟上对方。 陆长夜整理完木桌上的纸笔,抬眼看向屋里那个鬼鬼祟祟的美人,黑眸中暗光闪烁,看不清他的心思。 她紧张地扣住自己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站起身,身躯比坐着的时候更加高大,长腿迈步向她走来。 “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随意闯进的吗?” 低沉强势的声音向她靠近,随后,她好像听到了一声低低的笑。 “不听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22章 请还给我 付出什么代价?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红唇微张,却没有问出口。 危险。 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危险至极,他什么也没做,仅仅是微微俯下身子,就降下巨大的压迫感,让她动弹不得。 那张俯看着她的脸有着纯男性的强硬轮廓,仿若雕刻的五官称得上俊美,却被他那狂傲不羁的性格掩盖,敬畏之下鲜少有人能欣赏这一分俊美。 东方云仙偏偏就是能那少有的人,纵然全身都在告诉她危险,她却还是为这张面容的主人而沉沦,就这么定定地望着他,脖子都仰到酸了也没有更换姿势。 如果说江南那位万人仰慕的孟三郎如莲高洁、如玉谦美,那么陆长夜则是大山大河中的一匹野马、一头孤鹰,他有绝对强大的实力和莫测的作风,一双黑眸中的光亮亦正亦邪,行事之大胆令人瞠目结舌。 也只有他能面不改色地说出:“你平常,都会和山贼谈论‘礼节’吗?” 也只有他对她那般“无礼”…… 当“第一美人”的名声传出之后,全国许许多多的青年才俊都来东方家上门求亲,其中不乏各种品行高尚、相貌堂堂的翩翩公子,她却一个也不乐意,偏生对这个无礼的“黑鹰山陆公子”另眼相看。 越是看着那张冷峻的面容,她就越是深陷其中,他所拥有的强大气场令她震撼不已,她的目光从他的眼落到鼻梁,经过他的唇和下颌,又落在了他颈间的喉结上,他的一切紧紧地吸引着她的注意。 她的视线近乎带着赞叹。 他在与各营开会的时候,她就蹲在那里,不时悄悄地向外偷看几眼,他的侧脸严肃而认真,令她每看一眼,都心跳加急一次。 她不禁猜测,他所说的代价,难道是—— 他好整以暇地俯看着她,目睹了她所有的神情变化,顿时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似乎对她的样子感到很有趣。 “你在期待什么?” 他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把神游天际的她拽回了地面。 “难道你是故意不听从告诫的吗?” 她被问得一阵慌张,就像心思被戳破,她对上他的目光,有点怀疑那双黑眸能看穿一切,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怎么可能,”她窘迫道,“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也没有期待什么……” 她的目光有那么明显吗?他难道看出她对他的欣赏了? 她懊恼地咬唇,对自己方才的行为感到惭愧不已。 没有期待吗?他不置可否地一笑,她的视线如此集中而又专注,他甚至都以为,她是要把他吃了。 他的笑容太过放肆嚣张,仿佛在告诉她,他绝非守礼的正人君子。 “你是否知道,你会得到什么惩罚?” 她的一颗心被那笑容撞了一下,下意识地重复道:“什么惩罚?” 话一说完,她就回想起来了,前段时间他给全寨下了禁令,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违反者的惩罚是自领八十杖。 一想到这个,她的纤手变得冰凉,难道不听告诫,擅闯他的房间,也会受到这样的惩罚吗? 她不敢确定,只觉得以他的果断和冷酷,这样惩罚她也干得出来。 “我也要领八十杖吗?” 她颤颤地问,在心里掂量着,不知道那杖有多粗?如果是八十杖落在她的屁。股上,岂不是要被打得开花? 他将她害怕的模样看在眼里,顿时收起了笑容,换上冷酷的神情,严肃地道:“擅闯寨主房屋,且不听告诫者,杖责八十。” 说罢,他看着她吓傻了的脸色,感到心情极好。 真的要杖责八十?惊惶的她抬起头,正巧捕捉到他眼中闪过的一丝笑意,忽然间就明白了他的戏弄。 “你骗我?” 她又羞又恼,纤手握拳,在他坚实的匈膛上捶了一下,以泄自己被戏弄的愤愤心情。 太过分了,这个男人竟然以戏弄她取乐,仿佛她越是惊恐、内心煎熬,他就越能感到愉悦。 那只拳头捶在他的匈膛上,对他来说只是挠痒的力度,根本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他抬起胳膊,轻易地就捉住了那只拳头,大手包裹着她的纤手。 “没错。”他坦荡地承认道,脸上看不到一丝愧疚。 她不敢相信,竟然有人的脸皮会这般厚,明明欺骗、戏弄了她,却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 她没法挣脱开他的大手,只得用美目瞪着他的脸,表达着自己的抗议。 他被那双星眸瞪着,仿佛看见了很久以前的场景,两人位置互换,说谎的人成了被欺骗的人。 “啊。” 她轻呼一声,一张无暇的容颜皱了起来。好痛!不知是他的力道太大,还是她太软弱,她感觉自己的手都快要被他捏断了。 听见这一声痛呼,他回过神来,自己不知不觉中就把那只手握紧了,不小心弄痛了她,这并非他的本意,他终是不忍,立刻松开了力道。 她如解脱一般抽回自己的手,在空中甩啊甩,想要尽快缓解痛意。陆长夜是怎么了?在那一刻,她几乎以为他是恨着她的。 “你鬼鬼祟祟的,在我屋里做什么?” 他皱起眉发问道,语气略带僵硬,对方才的失态避而不谈。 “我——” 她停住了甩手的动作,目光下意识地瞥向那张花几。她潜入他的石屋,就是为了拿回那只装有秘密的香囊,可是它就摆放在他最常用的书桌旁边,碍于他一下午都在开会,她无法取回。 她要是再早一点就好了。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你在看什么?” 她赶紧收回目光,胡乱地到处看着:“没看什么。” 他早已洞悉了她的谎言,黑眸紧盯着她,把她看得心虚不已,颇有不问出话就不罢休的气势。 在那样的注视下,任何人都扛不了多久,她终是敌不过那双鹰眼,硬着头皮说道:“我想拿回我的东西。” 他若有所思,没有移开视线:“那只香囊?” 这件物品从他的口中念出,她心中一紧,暗自祈祷香囊中的秘密没有泄露。 “那不是什么值钱的事物,但是在裕陵,女子的香囊是送给心上人的信物。” 她鼓起勇气,看着那双黑眸说道。 “所以,请将它还给我。” 第23章 只要我想 她以为这样说,陆长夜可能会知趣地将香囊还给她,没想到他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去取来香囊的意思。 “不。” 那张唇中干脆地吐出一个字,因为惊讶,她甚至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他说了什么?她刚才是不是听到了拒绝的“不”字? 当她看见他的神情时,心中的疑惑顿时散去,变得明了。 “现在是我的了。” 他霸道地宣布,完全不讲道理,纵是她气恼跺脚,他也不为所动。 作为山匪,抢走的东西岂有归还的道理? 既然香囊是送给心上人的信物,他就更不会给她机会,让她留着那个香囊,送给其他男子。 她的信物只能是他的。 怎么这样?她又急又气,目光不断地向香囊的方向望去,心中懊恼,她要跟山匪讲道理,岂能讲得通。 他好恶劣,抢劫走她的人不说,还抢走她的香囊,就算她说了香囊对女子的重要意义,他也不愿意归还,就这么霸占着。 难道她说错了?她不该说香囊是女子的信物,让陆长夜找到了霸占物品的借口,还顺带戏弄她一番。 可是,那只香囊并不像它的外表那样漂亮,里面装的分明是最狠厉的毒药。 纵然被他所劫之后,行刺的事彷如隔世一般离她越来越远,她却依然无法放宽心。碧落之丹的意义在脑中挥之不去,每每提醒着她,如芒刺在心。 就算拿不回香囊,她也要想办法取走碧落之丹。 只有确认秘密不曾败露,她才能安心。 于是东方云仙开始了数次山顶探险,不放过任何能进入寨主石屋的机会,每天都鬼鬼祟祟地在山顶出没。 她借送饭的机会接近那座石屋,探头探脑地走进去,眼见着就要接近书桌,要大功告成,她难掩心中的紧张激动,将篮子放在桌上,就要伸手去取香囊。 可就在这一刻,一只大手抢先盖在了上面,阻拦了她和香囊的接触。 她惊讶地回首,只见陆长夜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锋利的眉毛挑起,仿佛在向她无声地表示,这个香囊他要定了,她想要拿回绝无可能。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连脚步声都没有听到,还以为他不在屋子里。 计划以失败告终,接下来她还有另一个计划。 这天她比任何一次都积极地提着水桶,自告奋勇要给寨主送热水,沿途她的心思都在如何接近香囊上,桶中泼泼洒洒了一路。直到陆长夜打开门,目光看向她手中的水桶,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她才意识到自己几乎泼掉了小半桶水。 他看着两手分别提一只硕大水桶的她,眉头拧成了一个结,深深怀疑她的小脑袋里构造是否与常人不同,娇生惯养出来的贵族小姐,怎会乐呵呵地提着这么重的两只水桶。 看来五营那些人皮又痒了,比起上次的水盆,这次的水桶更令他生气。 他长臂一伸,一手抢过一只水桶,一言不发地向屋里走去。她手中手中水桶被夺,感到措手不及,忙不迭地跟着他的脚后跟也跨进门内。 这和她计划的不一样啊,她还要进屋取回香囊呐。 他提着桶,回头望了她一眼,她连忙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眨着无辜的美目说道:“我歇一会儿再走。” 他闻言没有说什么,也就是没有下逐客令,默认了她的行为。她松了一口气,目光四处乱转,却见到他把桶中的热水倒进一个大得能容下一人的木桶中,接着解起了腰带。 “你、你这是做什么?” 她看得目瞪口呆,红唇微张,隐隐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他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转眼间已经将腰带解下来了,往旁边一挂,自然地回答道:“洗澡。” 她全身都僵住了,那种预感成真了,呃,原来那两桶水是要送来给寨主洗澡的,她一心只想着香囊的事,完全忽略了这个。 他、他就要在这里,在她的面前宽。衣。解。带,在她的面前洗澡吗? 她结结巴巴地问道:“等等,你就这么——洗吗?” 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然我要出去洗吗?”在他屋里不走的人明明是她,他在自己的地方洗澡,有什么问题么。 说话中他已经将上衣全都脱下来了,显出了不久前她刚刚见过的匈膛。 再次和那结实的匈肌打了个照面,她还是被激得从椅子上跳下来,随后绕着椅子团团转,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就这么自觉地自己走出去,并礼貌地把门关上,才是一个名门淑女应该有的行为,可是那样她就失去了接近香囊的机会,无功而返。 可若是她厚着脸皮,就这么赖在这里不走,全城目睹一个男人洗澡,那也太过惊世骇俗,只怕是洗的人不觉得羞,看的人却先羞死了。 时间不等人,陆长夜没有给她机会,已经褪到裤子了,她惊呼了一声,实在没有那么厚的脸皮,不敢睁眼,捂着脸冲了出去。 这次计划也失败了,东方云仙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再次找上门去,顽强的意志令陆长夜都惊叹了。 “你怎么老是来?” 他看着面前这个不知敲了多少次门的小女人,眸光中透露了些许无奈。 “还打算看我洗澡吗?” 她站在他的门前,脚下仿佛生了根似的,赶也赶不走,听了他的调侃,她面上一红,连连摆手。 “谁想看你洗澡。” 厚,他把她说得像是什么采花大盗似的,她哪有想看他洗澡,那只是意外、意外而已。 “那你是来拿‘信物’的了。” 他双臂环匈,好整以暇地挡在门前,阻挡了她望眼欲穿的视线。 她愤愤地看着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却每次都在一旁看着她的表演,这让她感到挫败又羞窘。 “为什么这么执著?”他将她的神情收进眼底,接着说道,“就当是你送给我的,不行么?” 她感到心中有一根弦绷断了,她不知道他为何能这般大言不惭。 “这能一样么?明明是你抢过去的。” 她抗议道。 “你这个强盗!” 他没有被她骂退,反而前进了一步,顿时两人的影子重叠,当她注意到时,他已经近在眼前了。 “我本来就是强盗。” 黑眸中的目光落在她张开的红唇上。 “只要我想,我还可以抢走更多。” 第24章 痴情狂热 这话不像是解释,而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就像是天空中的一声惊唳,随即黑鹰扇着巨大的翅膀结束了长久的盘旋,俯冲下来用那双利爪猛地捕获住猎物。 此时的他与那头黑鹰竟是十分相似,仿佛猎物已是势在必得,而他只是开口下达通知。 她心如擂鼓,隐有预感自己就是那只猎物。 可是现在的她一无所有,有什么可以被剥夺的? 她一时没有想明白。 也许多给她一些时间,她或许能在排除众多猜测之后蒙对一个答案。也许她在自己近十九年的人生中多出门走动,多一些经历,她也能明白陆长夜此时眼神中的目的。 可是这些假设都不曾成立,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因为,鹰已经先一步行动。 她只觉得后腰上一紧,被一条强健的臂膀所揽,暖意从接触的部分传来。 陆长夜紧扣着那纤细的腰,身姿一俯下,就准确地找到了她的红唇,毫不客气地印上自己的记号。 他的吻如同他的人,狂热而有野性,如一坛烈酒,辣入喉头,烫进脏腑。 她的惊呼声被尽数吞没,他热烈地攻城略地,尝遍她的甜蜜。轰的一声,她的所有念头当场全断,再也想不起来自己思考着什么,脑袋里轻盈如天空中飘荡的羽毛,不由自主地被他引导着、诱哄着。 在她完全忘乎一切,沉浸在这个惊天的吻中的时候,他忽然施力一咬,她顿觉下唇一痛,刺痛感如刀尖铭刻般深刻。 她秀眉一蹙,流露出痛楚的神色,他的面庞近在咫尺,黑眸却生生地看着她痛,没有一丝抱歉的意思。 “记住我。” 一向平静如深潭般的黑眸在这一刻波澜骤起,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与对方,最终却只说出这三个字。 她被他的行为迷惑,美目朦胧,漾着与平日里大不相同的风情,煞是动人魂魄。被那双眼睛一扫,他竟有片刻忘记了呼吸,紧接着心中更激。烈的狂热卷土重来。 他抵在那张让人生死狂恋的红唇上,发觉她软得不可思议,一旦接触到,就抑制不住地疯狂。 他咬牙,低哑道:“记住我,这是命令。” 她尝到一丝血的腥甜,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欺负自己,那句命令的内容奇奇怪怪,语气却阴戾得让人发寒,她只得不懂装懂地点点头,想要赶快结束这场折磨。 他终于放过她,让她得以从禁锢中解脱,她连忙躲得远远,大口呼吸着空气,试图抵消掉他侵。入。进来的味道。 他是个强盗,果真如他所说,他不止抢了她的香囊,还侵占了她从未被触碰过的唇。 这已经不是不合“礼节”的程度了,以他的掠夺方式,就算是寻常夫妻,也不会这么——疯狂吧—— 她是大家闺秀出身,以她接受的教育,连一本描写花前月下的书都没有读过,就算听说过“吻”这个词,最多也只能想象出蜻蜓点水的触碰,压根没想到自个儿头一回“切身”体验这个词,就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范围。 这个陆长夜不仅亲了她,还亲的那么色—— 最后在脑中冒出的那个词才出现了第一个字,她就赶紧甩了甩头,把它甩出了脑袋里,假装自己从未想过。 羞死人了!清丽的脸颊烧烫,作为清清白白的名门淑女,她认真地考虑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给这个无耻的男人一巴掌。 此时安静的房中除了她的呼吸声,还有另一个人在深呼吸,她惊讶地发现那抽气声音之大,带着属于男子的粗重,比她的呼吸沉上数倍。 “你怎么了?”她看着他,有点担心地问,“很难受吗?”难道他的伤口没有治愈,又开始发作了吗? “我没事。”他这句回应,就好像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反倒让她更加怀疑。 看他拧着眉那模样,像是要把一口牙咬碎了,双手还紧紧握着拳,与先前游刃有余的神情截然不同,显然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怎么会没事呢? 被俘虏的她暂时地忘记了他的所作所为,反而关心起掠夺的人来。 “你看起来不像没事的样子。” 她不肯相信,星眸眨了一眨,似乎在把他的情况与她所见识过的类比。 “你喘气,比大黄还急促。” 大黄,是五营养的黄狗,每天都垂涎着厨房的食物,很会讨好人。她见过天热的时候,大黄在营里兜了一圈,就热得伸着舌头急促地呼吸。 他眉头一跳,额上青筋突起。 “你说什么?” 她逃得更远了,缩在墙角,远远地回答道:“是有点像嘛。”话糙理不糙,是这个意思吧? 他很想冲过去,把她提起来,使劲地摇晃,把她脑子里那些奇怪的东西都给抖出来,不然总有一天自己可能会被气死。可是他硬是生生地忍住了,单纯如她无法理解他的状况,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他不能再触碰她。 那发狂的想念从匈中汹涌而出,他可能真的会失控。 那个不知情况有多危险的小女子,还在墙角探着脑袋观察他,脸上带着瑟缩的怯意,还有欲言又止的关切。 他的黑眸亮得惊人,虽然他不肯承认,但她敢肯定,他绝对不正常。 只是与他受伤那时相比,好像有哪点不一样,说不上来的感觉。受伤那回的痛苦是伤口痛,这回的痛苦是哪里痛? 她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扫来扫去,看得他有点按捺不住了。 他有点怀疑,她看起来柔弱怯懦,事实上却胆子很大,敢于当面挑衅他的人,除了她以外,还没有第二个。 她不知道他正在承受什么样的煎熬,还在无意地撩拨,黑眸回望向她,截断了她好奇的注视。 “如果你再管闲事,我就亲你。” 这句话简单粗暴,很符合他的土匪作风,噎得她说半天不出话来。 “你、你……” 他实在太糟糕了,她好意关心,却要继续遭受“欺负”,世上竟有这样的人,简直差劲、恶劣、无耻—— 她把能想到的坏的形容词,全都堆在陆长夜的身上,愤愤不平。 第25章 共乘一马 “生气了?” 他把她愤愤的样子都看在眼里,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方才那个吻,你明明也很沉浸其中。” 她震惊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竟然把这么羞。耻的事情拿出来挂在嘴边,还说她也——她也—— 东方云仙在巨大的羞。耻中忘却了自己来到山顶的目的,计划再次宣告失败,陆长夜的段位实在太高了,她一边骂着不要脸的土匪头子,一边不得不承认自己斗不过对方的事实。 陆长夜胆大包天,所作所为简直惊世骇俗,每每想起他的吻、他的话,她就忍不住懊恼,自个儿怎么会对这样一个男人产生特别的感情。 这样的事若是教南都里的父亲和兄长知道了……她已经能想象出父亲的神情了,他一定会拍案怒喝着,扬言要把陆长夜的腿都给打断。 陆长夜却毫不担心自己的未来,自从夺走了她的一吻之后,他丝毫没有反省的自觉,总是用那双黑眸锁定着她,嘴角似笑非笑,让她想起那天,就是这张唇将她吻得七荤八素。 唇上的刺痛传来,她轻舐了一下,那道细小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那是他带给她的。 如他所愿,她记住他了,还印象极为深刻,深刻到想把他按住,挽起袖子痛捶一顿。 在山里的日子有一段时间了,她的心性渐渐地有些野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思考方式也有点被那些黑衣男人们同化,变得这么……暴力。 这在东方云仙近十九年的淑女生涯中,是从未有过的异象。 不过这位淑女并没有感到排斥,反倒感到新鲜自如,竟是与这些山匪打成一片,越来越合群了。 “叩叩叩。” 清晨,石屋外响起了敲门声,把被窝里的东方云仙从睡梦中唤醒。 她有点紧张地拉住了被子,开口问道:“门外是哪一位?有什么事?” “东方姑娘,今日我们要去山间打猎,你也去吗?” 门外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她认得此人,是二营的营。长,蒋高歌。 啊,吓了她一跳,她松了一口气,只要来人不是陆长夜,她悬着的心就回到了原位。 转念一想,门外怎么会是陆长夜呢?若是他来,也许根本就不会敲门,毕竟“礼节”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只是一件累赘而已。 蒋高歌没有叫她开门,而是在门外与她对话,他可没有忘记,这位东方姑娘可是寨主重视的人,若是他踏进了她的屋子,就违反了那新增的三条规定之一,要杖责八十呐。 “你去吗?打猎很有意思的。” 那热情的声音邀请着她,让她有点心生向往。 “我也可以去吗?” 她小小地惊喜了一下,来到黑鹰山这么久,她只听闻过打猎,却没有亲眼见识过。听说那一向是一营和二营的活动,那群汉子太过能干,都快要把山间的野兽给捕食殆尽了。想不到这一次,自己竟然也能参与其中么? “当然可以啦。”蒋高歌回答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你不害怕,就没问题。” “我不害怕。”她从床上坐起,连忙保证道,不想失去这个参与打猎的机会,“我也会骑马的,还——有的是力气!” 她很有干劲的语气听乐了蒋高歌,他哈哈笑道:“很好、很好,那你一个时辰后到一营去集合,现在还有点时间留给你准备,可以吧?” 她忙不迭地点头,哪怕门外的对方也看不见:“可以的。” 蒋高歌取出一个包袱,放在门口的石阶上,对门内嘱咐道:“这是寨主给你准备的新衣服,方便骑马用的,我放在门外了,等会儿你自己拿哈。” 听到“寨主”两个字,她条件反射地俏脸一红,原来是陆长夜叫她去的,他还给她送了新衣服来,难道他又为了她下山,特地去铺子里买的吗? 她一边起床叠着被子,一边在心中想着,这不是欺负了她,再给颗糖吃么。她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在南都长大的她什么名贵的布料没有见过,才不会被这点小恩小惠收买。 自谕不会被收买的东方姑娘一下床,就忍不住脚步匆匆地走到门口,打开大门,将石阶上的包袱提进来,迫不及待地拆开,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这是一套女子的骑装,窄袖上衣,腰间束带,下装配有小口长裤和绣花黑色短靴,整个一套装备都给她准备好了,还配合着她的穿衣风格,选择了霜白色的布料。 她惊叹出声,这样的骑装在江南的裕陵国并不多见,更不用说全部的面料用的都是霜白色这种很不耐脏的颜色。她伸手抚了抚这布料,入手服帖柔顺,这使她不由地思绪飞扬,难道陆长夜是特地买了布料,请裁缝裁制的骑装吗? 新衣服穿在身上,依旧与她的身材十分贴合,连那双精致的短靴也恰好是她的尺寸,这一次,她没法用铺子里的“东方云仙同款”来说服自己了,她完全确定,陆长夜就是摸准了她穿衣的尺码,才去订做的衣裤、鞋袜。 她将脸迈进一双手心,脑中的思绪紊乱不已,这个无法无天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尺寸的?这也太、太、太过失礼了—— 整理好了自己心情,她梳妆完毕,穿着新的骑装,装束得体地出门直奔一营而去。 她长发高束,彷如潇洒的马尾飞扬在脑后,眉目中精神焕发,一张清丽的面容多了几分明艳,一袭霜白骑装干净利落。当她出现在一营门前的时候,黑衣男人们都微微一晃神,还以为是山中开出了俏丽的花。 她加入了这群黑衣男人们的队伍,对这场新鲜的打猎活动充满了期待,可是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让她在原地踌躇不安。 她一到一营就发现有哪里不对,看了一圈才明白过来,原来一营和二营的黑衣男人们全都配有自己的马匹,带有自己的刀剑和弓箭,那些马儿还个个都剽悍雄壮。相比起来,空手而来的她看来什么准备都没有,孤零零地站在队伍中,那些男人们一跨上马背,比她高出不知道多少,显得她格外渺小。 是了,她怎会没有马,打猎的时候,都是要骑在马上进行的吗?蒋高歌来给她送衣服的时候,可没有说过需要自备马匹的事呀。 她在黑鹰山上这些天,从未被允许过出寨下山,自然也没有自己的马匹,这时倒是有点手足无措了。 “呃,请问,我有马可以骑吗?” 她向身边的一位黑衣男子问道,对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有一个回答朗声传来。 “没有。” 那声音十分果断,听得她一愣,转身看去,只见一匹剽悍的黑马迈着铁蹄走出,坐在其背上之人高大冷峻,正是陆长夜。 他居高临下地自马背上俯看着她,挑起眉,似是故意这么说一般。 没有?他说的是没有?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时所有人都骑在马上,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地面,而他也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就这么旁观着她的无助,浇熄了她那么一点小小的希望。 她低垂下脑袋,心里酸酸的,弄不懂陆长夜的意思,既然他不打算让她骑马,那又为什么特地订做了一套骑装叮嘱她穿上呢? 可是他还没有说完,接下来的一句话传入她的耳中,让她重新抬起了头,惊讶地望着他。 “你可以跟我共乘一匹。” 那双黑眸注视着她,仿佛是在告诉她,他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这么打算,而她在这种情况下,甚至没有更多的选择。 “不不不、不行。”她一听说这句话,立刻连连摇头,一张俏脸胀红得如染了满面胭脂,“大家都是各骑各的,我怎么能和你……共乘一匹呢……” 说话间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已经感觉到众人的瞩目,仿佛全天下都看到了此时她的窘迫之色。 他怎么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出这么不像话的建议,而且,就堪堪在那一个吻之后? 一想到那个出格的吻,还有接下来自己与陆长夜共乘一匹马,坐在他怀里,被他的胳膊圈住的样子,她就羞得无地自容。 “为什么不能?” 他理所当然地说,仿佛只是在说“到了饭点就要吃饭”那样自然的事。 “要骑马,就赶快上来。” 她还是坚决地摇着头,脖子都快要摇断了,目光里都是抗拒:“我可以选择不骑马么?” 那么多人看着,让她自己爬到陆长夜的马上?她绝对干不出来。 “不骑马,你是要跟在马队后面跑步前进吗?”他看着她,好心地提醒道,“难道你已经忘记了,被野猪追的那一天?” 提起野猪,她脸色一变,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只得眼一闭、心一横,在他的催促下硬着头皮爬上了那匹高大的黑马,颤巍巍地在马背上落座。 她刚一接触到马背,就被身后一双大手握住了纤腰,被那人轻易地掌握住,将她的身子调整到正确的位置。 她感到仓皇,身形移动,两只纤手并用,想要甩开那双大手的掌控。 只听身后他低笑道:“怎么,第一天不是就和我骑过了,今天却这么别扭。” 第26章 马背之上 她胀红了脸,心里知道自己此时若是还嘴,肯定说不过他那野蛮粗鲁的腔调,只是助长他的威风,只得自顾自地低着头,紧抿着红唇。 这怎么能一样呢?虽然第一天来黑鹰山的时候,便是他将她劫于马上,可是那时她并为多想,如今他刚掠夺了那一吻不久,就故意要与她共乘一马,二人已成为非比寻常的关系,再次接触,心境完全不一样了。 她被那双大掌安放在马背上,那位置十分不妙,她的后背与他的匈膛紧紧相贴,而她几乎都要坐在他的腿上了。 太近、太近了,极度的羞耻感快要将她淹没,她不禁怀疑,陆长夜难道向来喜欢与人贴得这么近? 不应该啊,他从不与手下那些黑衣男人们勾肩搭背,那张脸也长得似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怎么到了她头上,却变成了意外? 他总是出现在她的眼前、身旁、身后,丝毫不介意与她无限拉近距离,甚至时常跨出一大步,主动向她靠近。 她满心不安,挪动身子就要往前方逃去,试图远离与陆长夜紧贴的命运。她才刚挪出一寸,便又被一双大手按了回去,刚刚抬起的屁。股再一次落回了他的大腿上。 “你做什么?” 她有点恼,羞愤地回头,高束的马尾一甩,恰好扫在陆长夜俯下来的脸上。那力道很有些微妙,不如巴掌那样生痛,却也不甚温柔,就像是被鞭子甩了一下。 原来鞭子抽在马的身上,是这样的感觉。 陆长夜感受着被抽的复杂心情,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瞪着他的星眸,顿时觉得脸也不疼了,嘴角牵起一个绝非善类的弧度。 “我要做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长笑一声,策马扬鞭,奔在最前面带头领路,身后一营和二营的黑衣男人们纷纷御马跟上,秩序井然,没有发生任何冲突。 那匹黑马撒开铁蹄奔跑在崎岖的山路上,就好似纵横草原平地一般自如,她在颠簸的马背上差点失去了平衡,赶忙抱住了黑马长长的脖子,以免自己被它当场甩下马去。 “陆长夜——”她惊叫道,抱着马颈的胳膊紧紧环住,紧张不已,“这样不安全,应该跑慢一点。” 他非但没有减速,还瞥了一眼她的造型,说道:“你不是说会骑马吗?” 她闻言一阵窘迫,自知自己现在的行为一定怂到家了,原本在东方府,她也学习了御马之术,可那都是些温顺的小马,哪里比得上山匪头目的剽悍雄马? 她无法淡定地握着缰绳,为了不掉下去,身子前倾抱着黑马的脖子,上半身几乎都趴在马背上。 “马快被你勒死了。”身后那人的声音还在那里提醒。 她听了这话以后,不敢再抱着马的脖子了,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真的如他所说把黑马勒住,如果由于自己的缘故而害了黑马的话,她的心里怎么也过意不去。 黑马摆脱了脖子上的束缚,似乎跑得更欢了,苦了马背上的东方云仙,一双纤手无处安放,颠簸中整个人都腾空了,在那呼啸的山风中,她只有一个念头—— 她啊啊啊她要飞出去了—— 一只大手出现在她的腰上,把那细腰抱紧,并如先前那般,让腾空的她落回了……他的大腿上。 “你这个女人。”他贴在她的耳边,恨恨地低吼着,“都不会向我求助吗?” 因为她对这样亲近姿势的抗拒,他故意将马骑得飞快,目的就是为了让她畏惧着颠簸的路途,主动贴近到他的怀里。 可是这个纤弱的小女子竟然怎么也不肯向他求助,都怕到伏在马颈上,也没有一点儿靠近他的意思。 陆长夜心里不舒服了,一股酸意将他吞噬,他不禁将那纤细的身子拥得更紧。 “我……” 这回她说不出抗议的话了,腾空飞起的恐慌随着那只大手的到来而消失,仅仅是一条手臂,就把她牢牢地固定在怀里,让她觉得好安心。 他一只手圈着她的腰,一只手握着缰绳,竟是驾驭自如,那双黑眸望着前方,丝毫没有因为分心而减慢前行的速度。 此时两人才是真正地共乘一马,她坐在前,他坐在后,后背与匈膛紧贴,没有一点空隙。随着那马蹄声清脆,马背上的人也摇曳了身姿,恰好因为幅度一致,就像是—— 她僵直了身子,感受到这不妙的情况,背后那人与她挨在一起,有什么强烈的存在感将她抵住了,随着马儿颠簸的脚步撞击到她,谜一样的温热从接触到的部分传来,逐渐变得烧烫。 这是什么感觉?她慌张地僵在那里,不敢回头去看,以她脑中现有的认知,完全无法想象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显然,这已经超出了东方云仙的认知范围。 她只觉得,呃,有点……硌腰。 被他这样困在怀里,她又羞又恼,腰还硌着,体验不是太好,所以说,为什么不给她一匹马让她自己骑呢? 她秀眉轻蹙,悄悄挪动着位置,既然人被他圈着是走不了,但是屁。股还是能挪一挪的,缓解一下“坐姿不适”的问题。 只可惜,那块硌人的石头占地面积有点太大,她挪到左边也不是,挪到右边也不是,都逃不开被抵住的命运,这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说起来,那到底是什么啊,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与好奇挠着她的心肝,想知道又不敢触碰。 矛盾与纠结中,可疑人员陆长夜发话了。 “不要动。” 他说得很急,语速很快,甚至于有一点粗鲁,看来正处于什么紧迫的情况。 这句话落入她的耳中,也令她感到好奇,像陆长夜这样的人,向来都是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人,会有什么情况能使他感到窘迫? “为什么?”她不禁反问道,故意要与他唱反调,“我偏要动。” 说罢,她当真动了起来,本来只是悄悄挪动位置,现在倒是成了明目张胆地挑衅,甚至快要跳出他的钳制。 她宛如一条刚被捕上岸的鱼,在他的怀中活蹦乱跳。他终于确定,这个弱弱的小女子又倔强又胆大,想要她乖乖听话,只有让她害羞才行。 “你再动,我就当着众人的面亲你。” 他的声音低哑,就好像忍耐着什么。热气吹拂在她的耳边,落在她的衣领里,痒得她瑟缩了一下,气势立刻消了大半截,端正地坐在那里,再也不敢随意扭动了。 土匪,这个男人果然是土匪,这样出格的威胁他张口就来,而且,他不是说说而已,他绝对做得出来。 他们所乘的黑马一骑绝尘,把大队远远地甩在后面,不知是黑马的脚力太好,还是其他的人马故意减慢速度,与他们拉开距离,不愿打扰他们的旅途。 东方云仙暗自松了一口气,心存侥幸地想,幸好大队落后得远远的,要不然陆长夜和她在马背上的嗳昧画面被看到了,该有多羞耻啊,她的面子都丢没了。 良久,在东方云仙快要觉得自己已经石化了的时候,陆长夜终于一拉缰绳,唤停黑马前进的步伐,调转马头等待还未赶到的队伍。 “这是哪里?” 她环顾着四周,只觉得他们御马奔腾了好久好久,呃,也许也没有那么久,是因为马背上的情况过于尴尬,导致她觉得已经过了很久。 听见她的这个问题,陆长夜挑了挑眉,回答道:“黑鹰山。” “咦,黑鹰山?”她的美目中透出不解之色,难道他们骑着这样剽悍的马,就光在黑鹰山中跑了,甚至都没有出去过? “不然你以为这是哪里。”他在背后向她解释道,“黑鹰山是很大的山脉,我们现在来的是其中的一个山谷。这里的野兽更多,是以狩猎地点选在此处。” 她留意了一下,果然见到与寨子附近相同的草木植被,谷底有溪流穿过,果然是黑鹰山的风景,他们根本没有走出山外。 等到一营和二营的人马都到齐了,陆长夜一声令下,狩猎活动就此开始。 “听好,今天要狩猎的是全寨的口粮,逮成年体型的杀,单人猎得三头记功,不得空手而回。” “是!” 黑衣男人们齐声应道,声音震天,把东方云仙也震撼了一下。 这真的只是一场狩猎活动吗?看起来竟似是战场一般,狩猎命令一下,那些黑衣男人们就如饥饿的狼群一样奔了出去,人人眼中都是兴奋的光芒,在山林间积极地觅食猎物。 他们甚至从不借用灌木掩藏自己的踪迹,安静地躲在树后伺机捕获猎物,而是光明正大地纵马驰骋,随时弯弓搭箭,见一只捕一只,没有任何一只走兽能逃过被捕获的命运。 东方云仙看得目瞪口呆,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寨附近一片的野兽,几乎都能被捕猎完,照他们这样的凶残程度,这一片山谷很快也会没有野兽了。 在这些凶残的黑衣男人中,有一个人最为突出,那就是坐在她身后的那一位寨主大人。 只见他从背后抽出一支羽箭,迅速地拉开弓弦,甚至连瞄准的时间都省去了,伴随着一声破风呼啸,羽箭从她身旁飞出,准确地命中了百步开外,正在亡命奔跑的猎物。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没有恶毒女配,持续甜甜甜~~ 专栏还有预收文《娇贵软娘子》、《穿成赘婿文女总裁》,喜欢可以戳一下~ 《娇贵软娘子》文案: 为了寻找某种珍稀的食材,她包袱款款,独自一人渡江北上,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镇。 南北两国关系紧张,这个娇软的小女子走在街上,简直举步维艰。珠圆玉润的她遭到纨绔的刁难,吓得嫩豆腐般的脸颊都在颤抖。 救了她的,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好人的大掌柜。 “食材?我这里就有。”大掌柜牵着她,将这颗小包子带进自己的客栈,得到了一个心灵手巧的小厨娘。 谁知人前的和善都是假的,入了夜,大掌柜成了大灰狼。锅铲落地,小包子被按在墙上,瑟瑟发抖。 他本以为自己白捡了一个乖巧小厨娘、外加娇软小娘子,想不到粘人的小包子竟然抛弃了他,跑了! 他一路追到江南,发现她竟然是娇贵的南国郡主,家中有黄金万两,亲爹就是权倾朝野的荣亲王。 见到她的那一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谁能告诉他,他的小包子怎么会瘦成一根青葱? 《穿成赘婿文女总裁》文案: 苏轻婉穿成了一本男频赘婿文中的美艳女总裁,拥有天仙美貌和魔鬼身材,在市中心有一套豪华庄园,每天开不同的超跑上班,外加经营手段高超,一听见她高跟鞋的声音,商界大佬都虎躯一震。 这配置倒是不错,不巧男主正是她那个倒插门的老公。 男主是个无业游民,在全家都不赞成的情况下,女总裁执意和他签了结婚协议。男主在她家吃了三年软饭,突然天降异能,获得了透视神眼,逆袭成功之后,不但意气风发打脸全家,还靠着金手指和豪门女婿的身份,纵横花都了六百万字。 对于一直默默付出的豪门发妻,男主说:“我的身体和灵魂爱上了不同的人,她们是我的艳遇,可你是我的灵魂伴侣。” 信息量有点大,苏轻婉看了看时间线,男主尚未获得异能,她眉梢一挑,直接拨了一个号码。 “你自由了,不用在苏家低头隐忍了。”她淡淡地说,“我们离婚。” 阅读指南: 1、原男女主是协议夫妻,三年内尚未发生实质,洁党可入。 2、穿书虐渣爽文,本文真男主是商界大佬,身心洁净,1v1甜宠。 喜欢可以戳专栏收藏~ 第27章 亲密教学 “啊!” 她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后知后觉地俯下身子,刚才那枝羽箭就这么从她的右边飞出去,也许只差一点距离,就要擦着她的头发了,她都能听到那利物划破风的声音。 “你怎么这样——” 她刚想对陆长夜开口,指责他这么做太过危险,应该像她兄长在家中的射箭场上一样,用最标准的姿势站在那里拈弓搭箭,仔细地瞄准靶心,然后再一击命中,谁知这时又是一枝羽箭飞了出去,这次换成了左边,出人意料,破风的声音在左边响起的时候,她差点吓得跳起来。 她算是发现了,这群山匪根本不按正统的规矩来,想怎么射箭就怎么射箭。把这种散漫发挥到极致境界的陆长夜,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每一箭都必定能命中猎物,转眼间便战果累累。 然而,他竟是只管猎杀,却不管收集,黑衣手下们都跟在他后面一路捡,场面之神奇,颇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一声鹰唳划破长空,原来那头名声赫赫的孤鹰,也从山顶跟到这里来了。也许是受到了各种猎物的诱惑,它在天空中盘旋不停,久久不曾离开,好几次它都振翅俯冲下来,却似是碍于杀神般的陆长夜在此,竟不敢下地与他争锋。 陆长夜再次猎得一只野兔,大手一挥,抛给了天空中那只饥肠辘辘的黑鹰,那目力极佳的猛禽立刻滑翔而来,用那双利爪准确地抓住了野兔。 “总算消停了。”陆长夜锋利的眉毛拧起,抬头望了一会儿天,口中念道。 鹰是消停了,身边那个女人却还没有,她拉着他的衣袖,转头用那双美目瞪着他。 他挑眉,也许她看不惯他的行为,也许她忌惮那头雄鹰,他停下了射猎,等待她的问责。 “为什么不让我参与?” 她神色愤愤,红唇中吐出这么一句疑问。他好过分,特地让她穿上难得一见的骑装,却又不让她自己骑马,带她来这个山谷,又不让她参与射猎,只能坐在马背上呆呆地看着,还要为他射箭的姿势担惊受怕。 啊,其实她也想试试,那副弓箭是怎么用的。 看见她眼中的那抹期待,他微怔了一下,想不到她愤愤不平的不是其他,而是没能参与射猎。顿时失笑,他本想把她护在怀里,谁知她还想亲自下场。 “你也想试试这个?” 他抬臂扬了扬手中的弓,她的目光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 “想。” 她大着胆子点了点头,对弓箭感到十分好奇,在东方府里的时候,她只见过兄长练习射箭,自己却从未碰过这个,每当她走近观摩的时候,兄长都会找各种理由把她撵开,连摸也不许她摸一下。 用他的话说,弓箭太过沉重,又是伤人的利器,姑娘家是不可以动的。 她知道家人是在保护她的安全,所以才对她有各种限制,可是却难以抑制她心中隐隐生出的向往。一旦现在有了机会,她渐渐开始解放了天性,就总想大胆地尝试一下。 就像厨房里的那把劈柴的板斧,她不是也用得挺顺手嘛。 他对她的胆量重新认识了,原来她不仅敢和他唱反调,竟然连弓箭都敢碰。 那双深邃的黑眸注视着她,似乎在观察她的神色。 她被他看得有点心里发毛,刚壮起的胆子不管用了,声音也不受控制地颤了两下。 “怎么了……不可以么?” 她、她只是想尝试一下弯弓射猎的感觉,想加入他们的活动而已,他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呢?她似乎还在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鹰眼中,见到了一丝怀疑。 “可以。” 他看了她一会儿,却并未说什么出乎意料的话,只是平常地回答道,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你伸出手来,拿着这个。” 他压低胳膊,将手上的弓靠近她能够到的位置,引导着她握住那柄弯弓。 “我来教你。” 低沉的声音一时间离她更近了,就在她的耳边出现,而他为了扶住她执弓的手,那双有力的臂膀从她的腰侧穿过来,大手握住她的纤手,教她掌握在正确的位置。 那高大的身姿俯低,与她的后背紧紧相贴,这让她一瞬间就想起了,方才在马背上的嗳昧姿势。 那种奇异的感觉又开始上涌,她的脸颊都被熏得灼。热,他贴得如此之近,脑袋都几乎搭在了她的肩上。她敢肯定,只要自己一回头,就会与他的脸来上一个“亲密接触”。 她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一般再次奏响。 她有点懊恼自己的不争气,为什么每当他靠近,她就会紧张不已?她从小的名门教育,本铸就了她从容的心性,纵是当年参与皇宫大宴的时候,见过那么多大臣和名流,甚至连皇上也面对过,却都将娘亲教给她的淑女仪态维持得很好,从未有过失态的情况。 偏偏对上他,她就变成了冒失的小女子,在他面前频频失态。 清丽的脸庞红得像是晚霞,她很想腾出手来,去按住自己那颗不安分的心,奈何她的手正被一双大手牢牢地掌握着。而那双大手的主人,还十分的严肃认真,当真说到做到,帮她调整着不标准的挽弓姿势,那神情专注得不像是在开玩笑。她不由地沉默了,什么话都吞回了肚子里,只得被他架着,动弹不得。 “左手握住弓身,右手捻住弓弦。” 他扶着她的左手,引导着她抬起胳膊,把那对她来说尺寸太大的弓身抬高。 “高度不够,你举这么低的话,只会伤着自己人。” 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依着他的指导照做。 他的黑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经过那段御马飞驰的路程后,发丝已经有些松散。一绺黑发恰好落在鬓角,随着他的动作而拂过她的耳根和脖颈。 “不管哪只手拉弓弦都可以,你惯用右手,更有力量,那就用右手拉弦。” 他的呼吸也洒在她的颈边,不时拂过她的面颊,那气息十分平稳,是她熟悉的好闻的味道。 “现在,我们不用羽箭,你对着天空中那只鸟,用力拉弦,练习放空箭。” 说着他引导她的弓对向天空中的那头黑鹰,鹰的眼睛在瞬间就捕捉了这个画面,似是感觉到了危险,当即放弃了盘旋,振翅向远方飞去,打算尽快远离这个地方。 她的右手被他握着,借着他大手的力量,轻易地拉开了这把看起来有些骇人的大弓,接着他手一松,属于他的力道消失,示意她也松开拉弦的右手,向天空中放出空箭。 然而,预料之中的弹弦之声没有出现,她依然拉着那根粗硬的弦,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放手。 黑眸中闪现出惊讶的神色,原以为她能够拉开这张弓,是因为借了他的力量才达成的,没想到这个时候,他已然放手松开了力道,她还能保持着弓弦拉开的弧度,一点儿也没有松懈。 她的力气,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的?似乎从他们在黑鹰山上相见之后,她就从一个弱质纤纤的小女子,变成了一个“女壮士”。 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在他的印象中,东方云仙分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完完全全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娇弱千金,如今这一点却与从前大不相同了,真是奇了。 眼前的小女子拉着弓弦,柔软纤细的身子靠在他的匈膛之前,如玉的侧颜对着他,颈间的线条优美得不可思议,而那双星眸飘飘忽忽,脸颊红红,长长的睫毛一眨不眨,心思早已从射猎教学,飞到别的地方去了。 啊,陆长夜的肩膀为什么会那么宽?从她的身后都能把她包围住,要是换做她自己,肯定会被他挡得严严实实,连脸都露不出来,根本看不到前方。 他的手臂又为什么会那么有力?匈怀为什么那样温暖?低沉的说话声为什么那样好听?他还愿意耐心地教她射箭,教她这些在家里不被允许尝试的事情,他的一切都使她沉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脑袋里只想着,被他抱在怀里,感觉好像也没有那么糟嘛,要是能与他多靠近一会儿就好了—— 啊,不对、不对,她在想什么?她怎么可以有这样轻浮的想法,贪恋他的怀抱,他们可还是没有成亲的男女,不能这么没羞没臊,这不合“礼节”。 不过,陆长夜,他,从来就没在意过“礼节”。 一阵七上八下的胡思乱想在她脑中窜来窜去,她已经完全忘记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了,陆长夜指导的声音也从右耳朵传进去,又从左耳朵里传出来,她只感叹了一下声音好听,却没有把其中的内容吸收进脑子里。 咚咚,咚咚。她的心在急促地跳动,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变得更慌了,陆长夜是她头一回亲密接触的男子,在不久前,他还亲了—— 她不好意思往后面想了,只听得身边还有另一个心跳声,不是她自己的。 咚,咚,咚,她辨认出来,那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那是陆长夜的心跳声。 他的心跳声稳健而有力,从那堵厚实如山一般的匈膛里传来。 糟糕,他们二人实在靠得太近,身体都贴在了一起,近到她都能听得见他的心跳声,那他,是不是也从她急促的心音中,听出了她的感情? 他在一旁看着那个神情不断变化的小女子,目睹了她发愣的全过程。 低沉的声音响起,对她的学习态度产生了重大的质疑。 “你,有没有在听?”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章~一会儿放出 第28章 危机四伏 一声发问,唤回了东方云仙的魂。 仿佛是在私塾中念书的时候走了神,被先生当场发现时的场景,她尴尬地低下了头,回答的声音细弱蚊吟。 “我,我走神了。” 在那双幽深黑眸的注视下,任何谎言都无法遁形,她乖乖地低头承认了,自己在教学中走神的失误表现,并在最后补上一句道歉。 “对不起。” 她感到非常懊悔,陆长夜都耐心地对她讲述了每一个要点,还手把手地教她正确的姿势,她却没有认真听讲,自顾自地沉迷于这位先生的美色—— 作为学子,她真是太不合格了。 他好整以暇地听着她的道歉,面容上并没有要发怒的样子,而是抬起下巴示意她看向另一边,向她提醒道:“比起说‘对不起’,不应该先松开弓弦么。” 她经过他的提点,才茫然地转过脑袋,一看自己的手仍然维持着拉弦的姿势没有动过,似乎已经很久了。 啊,她想起来了,原来陆长夜是要她松开这根弦,练习对着天上放空箭。 她连忙抬起头,向天空看去,那头黑鹰早就飞得没影了,她的练习却还没有开始。 脸颊又变得烧烫了,这回是惭愧导致的,她满怀着惭愧,右手一使力,将弓弦拉满,弯到不能再弯为止,然后按照他教导的那样猛地一松。 “嗡——” 巨大的弹弦之声传来,在山谷里不断回响,所有的黑衣男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捕猎,侧目看往声音传出的方向。 哇,是谁这么猛,竟然用这么大的力气拉弦? 陆长夜再一次为她的力气感到震惊,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刚才她在已经拉开弓的基础上,居然还能将弦拉得更满。 他看向她纤细的胳膊,难以想象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力量,寻常的姑娘家,会有这样的大力吗? 而那个“女壮士”还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带着新手的虚心态度,眨着一双星眸,等待着他的评价。 “手不痛吗?” 她不知所以地回答道:“不痛啊。” 下一刻,手腕就被他的大手钳制住,霸道地掰开她的根根玉指,强行查看她右手的情况。 只见她的手指纤细如葱,完好无损,除了一道浅浅的印子还没消除以外,确实没有受伤的地方。 大手将纤手握在手心,以指掌抚摩着,他心中奇怪,如此这般纤柔细嫩的一双小手,说是柔若无骨也不为过,竟然能将弓弦拉满。 那张弓是他用惯了的,弓弦很是坚。硬,一般的读书男子都拉不开弦,她却用得轻轻松松,他还担心那细嫩的皮肤会被那弦割破了,想不到却是虚惊一场。 “呃,可不可以放开我?” 她尴尬地问道,从他握住她,手把手地教学开始,她就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击中了,全身又苏又麻,而他现在还抚摩起她的手来了,那奇异的触感让她羞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他的手掌是那么大,她在他面前仿佛就是一只孩童的手一般,被他完全包裹住。不同于女子细腻的皮肤,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指腹上的茧,拂过她的时候,她的心情很异样。 很……喜欢。 听见她羞涩的请求,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抚摩了这只纤手很久了,可是他竟有些莫名的不想放开。 他竟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她咬着红唇,有些幽怨地指出:“你、你教学不严肃。” 哪有先生这样对待自己的学子的?哪怕她只是一日学子,他也不能这样抓着她的手,在上面摸来摸去的。 他嗤了一声,依旧对这一套世俗的礼节不以为意,反倒握紧了那纤手,在那手背上摸得更放肆了。 “我怎么不严肃了,我教你的那些,比我自己射箭的时候还严谨。” 她感到自己的手被他拿捏着,不敢相信这个男人怎么会这样胡闹,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面前,就这么理直气壮地占她的便宜。 “我说的明明不是那个意思。” 两人在马背上争论不休,手还交握在一起,黑马仿佛感知到这两个人争执的时候,它会有一段时间不需要奔走,于是在原地低下了脖子,悠然自得地吃起了草来。 “啊。”一声小声的惊呼传来,东方云仙没有做好准备,差点失去了平衡,顺着低下的马脖子往下滑去。要不是陆长夜握着她的手,即使提拉了她一把,或许她就得摔个四脚朝天了。 算是他帮了她一把,她放弃了与他争执,暂且饶过了他不像话的行为。 “我可以学习射箭了吗?”回到了教学的话题上,她向身后的先生询问道,“弹弦、放空箭,我好像已经会了。” 他认可了她的实力,抽出一枝羽箭,搭在弦上,再次手把手地指导她拉开弓弦,教她怎样把箭发射出去。 “左前方有目标。”他在她耳畔沉声说道,引导她将弓箭向左边移动,“看见没有,在溪边的草丛里。” 她顺着他所说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只灰色的兔子,正在草丛中跳跃前进。 “瞄准目标,放箭,接下来就看你的准头了。” 他松开对她的辅助,示意她自己捕获这只猎物,她紧张地点了点头,将箭头瞄准兔子的方向。那只灰色的兔子一身的绒毛,跳跃的时候两只长长的耳朵也跟着摆动,看起来十分可爱,她看着兔子,顿时心中有一点不忍。 只听他在她耳边说道“放箭”,她手一抖,羽箭失了准头,斜着飞了出去,最终扎进了一棵树的树干上。兔子一听有东西扎在了旁边,便受到了惊吓,没命似地跑了。 “本来你能射中那只兔子。”他侧过头看向她,表示不能理解,“怎么,觉得不忍心么?” 他惊叹于她的射箭天赋,不仅能将弓弦拉满,还能准确地瞄准猎物的位置,本来那只兔子是绝对跑不掉的,只是到了最后一刻,她却变卦,似是故意放走猎物一般。 她看着扎进树干里的羽箭,颇有些惊魂未定,面对他的问题,一时竟是答不上来。 射猎的活动明明是她想要参加的,如今真的学了射箭,她却又忌惮起来了,她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假慈悲。” 陆长夜看着她为难的面孔,无情地揭穿道。 “端到饭桌上,看你忍不忍心吃。” 他的话中有讽刺的味道,声音冷冷的,似乎在嘲讽她的表面仁慈。 她反省了一下,自己平日里也是吃肉食的,顿时便无地自容了。 “贵人都喜欢讲究些有的没的,因为他们从来不愁吃、不愁穿。”他望着远方,冷静地阐述着这世间的差异,“像我们这种人,都是从战争年代的饥荒中过来的,有的吃,还管什么杀不杀生。” 这样的话题,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了,早在刚来到黑鹰山的时候,她就听好几个人说过类似的话。他们曾经过得很艰苦,若不是那样,他们也不至于来当山匪。 那是她不曾了解的世界,也许没有猎到这只兔子,就有人会饿肚子,一想到这个,她就感到万分抱歉。 “我不会再那样做了。”一股冲动,促使她向陆长夜保证道,“我不会再放走猎物了。” 黑眸看了她一会儿,似乎在研究她为什么会转变态度,他对她的保证不置可否,也许下一只兔子来的时候,她还是会犹犹豫豫地不放箭。 “真的。”她看出他不相信的样子,急急地再次保证道,“我会让你看见的。” 她急于表现给对方看,一双眼四处搜查着,一旦发现任何风吹草动,就积极地弯弓搭箭。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看见了一处可疑的踪迹,那树丛中走动的,绝对是一只毛茸茸的动物。 也许是因为这山谷种有一道溪流穿过,走兽们都习惯来此处饮水,是以狩猎的难度便大大降低。她为自己的发现而兴奋着,将箭头瞄准了远处的踪迹,随即右手一松,离弦之箭飞快地破风而去。 她的动作太快,上箭、瞄准、发射,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任何的停顿,陆长夜发现她已经行动的时候,已经是羽箭发出的瞬间。 她竟然这么快就已经找到并确定捕获猎物了? 羽箭发射之后,当真命中了什么东西,随之传来的,是一声惊天的怒吼。 陆长夜没有想到,东方云仙也没有想到,她所瞄准的猎物根本不是什么兔子,而是一头真正的猛兽! 那只吊睛巨虎从树丛中走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了。 这场狩猎竟然惹出了百兽之王,那巨虎体型庞大,每走一步,巨掌按在地面上的声音都敲击在了她的心头,震得她瞠目结舌。 原来,这只巨虎先前是在树丛中埋伏着,因为体型太过庞大,才没能遮掩好自己的身子,导致露出了一小部分,让她以为是普通的小动物。 天呐,这只巨虎比上回那头野猪更大,不知在这山林中生活了多久,她那一箭正好扎在了它的前掌上,惹得它痛吼不已,却并不致命。 现在,巨虎要向她复仇来了! 眼见着巨虎向着那匹黑马扑去,黑衣男人们都高喊着冲了上去。 “寨主!小心!” “这只老虎我们来解决!” “他娘的,哪来的这么大老虎?回头剥了它的皮当毯子!” 有道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狩猎之时黑马本就冲在最前面,把队伍远远地甩在后面,这时冲过来救急,却也赶不上巨虎飞扑的速度。 “放箭!放箭啊!” 一营的营长项明见到寨主身陷险境,愤怒地高声下令道。 “不能放箭!”二营的蒋高歌皱眉高喝,紧急阻止道,“巨虎移动得飞快,寨主和东方姑娘都在那里,误伤到他们怎么办?” 项明大骂了一声,气得差点没和蒋高歌打起来。 巨虎复仇心切,带着伤激发了它的凶猛性情,向着黑马的方向就飞扑过去。在东方云仙的尖叫声中,陆长夜狠狠一挥鞭子,抽在了黑马身上,黑马嘶鸣一声,驮着背上的两人就飞奔了起来。 “驾!” 为了带她躲避巨虎的袭击,陆长夜双目发红,嘴唇紧抿,以惊人的御马之术,将黑马赶得飞快,甚至比先前故意吓她的时候,奔得还要快。 黑马在山间飞跃,巨虎在后面穷追不舍,竟是一直保持着一段距离,这时候才看出黑马的真正脚力! 飞驰的马背上,陆长夜目光直视前方,俯在她的耳边,用那低沉的嗓音指令道:“交给你一个任务。” 她紧张万分,心中狂跳不止,担心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正受困于眼下无法解决的情况,听见了他的指令,立刻竖起耳朵。 他冷酷的声音,与呼啸的风一同吹送进她的耳朵里。 “用你手中的弓箭,射杀后面那个碍事的家伙。” 第29章 超强天赋 简短的一句话,听得她心惊肉跳。 她一时有些怔愣,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闻,陆长夜竟然将这样关键的重任,交给她这样的新手。 先前注入的决心,早已在见到这只巨虎以后溃散,经过这段亡命飞奔,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毕竟,这可是一只吊睛巨虎,是百兽之王,连剽悍的黑马都避之不及,它是一头真正的猛兽,而不是一只弱小的小兔子啊。 在这一瞬间,东方云仙的脑中闪过了很多念头,也想起过皇上交给她的任务。 刺杀北国最负盛名的大将,轮回将军,她没有见过那位将军生成何等样貌,可是只听这头衔,便能联想出他的形象,也许他就是军中的百兽之王,就如眼前这只巨虎一样,凶猛强悍,满面厉色,才能让强壮难驯的北国士兵心服口服地追崇与他。 她有些困惑,自己为什么总是会接到这样惊险的任务,身为一个菜鸟中的菜鸟,她自己也不能确信自己是否能担当重任。 “又在犹豫了么?” 他见她没有立刻做出行动,便心下了然,她毕竟头一回接触到弓箭,纵使她意外的天分再高,面对这样高难度的任务,也难免会紧张。 正常情况下,他一定会把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亲手为她解决危机,根本不会假他人之手。无奈的是现在时间紧迫,巨虎已经被激怒,他必须全力御马才能勉强拉开距离,在这崎岖蜿蜒的山路上飞驰,根本腾不出手来持弓。而坐在他身前,手上正拿着弓箭,又表现出了惊人的射击潜力的她,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你得明白的是,如果不是你杀死它,就会是它杀死你。” 呼啸的风中,他的声音一出口,很快就被吹散。 “只有这两种结局,都取决于你的决定。” 黑马跑得飞快,山风刮在她的脸上,就如刀割一样生痛。听着耳边的话,她望着前方,突然感到一阵抱歉。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莽撞地射中了老虎的脚掌,我们就不会被追逐,陷入这种艰难的处境。” 她惭愧地低下了头,沮丧到脸上的神情都垮了下来。 她不该急于表明自己的决心,而贸然发射出手中的羽箭,她是个新手,她应该明白这一点,从没有参与过狩猎的自己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是能捕的猎物,什么是不能惹的猛兽?都怪她没有看清,都怪她出手太快,都怪她—— 千不该、万不该,都是自己活该,还害了陆长夜,倒霉地和她骑了同一匹马,也和她成了通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起被巨虎愤怒的目光盯上了。 如果、如果老虎要吃人才能平息它的怒火—— “如果我们被老虎追上了,让它吃了我,你先跑。” 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她单纯的心意被风吹送进陆长夜的耳中,没有得到他感动的回应,却得到了他的勃然大怒。 “你是白痴吗?” 他对着她的耳边高喝一声,大骂她的神奇想法,要不是这个时候他空不出手来,他恨不得用双手抓住她的双肩,拼命地摇晃。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那些奇奇怪怪的,你以为那只老虎埋伏在那里是做什么?” 他咆哮着,声音全部灌进她的耳里,震得她几乎以为自己是要聋了。 “那就是要袭击人!趁你不注意的时候,猛地扑上来,一口咬住你的脖子,到时候你就像兔子一样无力挣脱,被它按在掌下撕扯——” 她浑身一颤,觉得颈后一阵一阵地发冷! “别说了。”她捂住耳朵,躲避着他的咆哮攻击,他的描述也太过残忍血腥,她听着听着,都已经能想象到画面了! “知道怕了?”他不肯放过她,追着她的耳朵吼过去,“还不赶紧放箭完事。” 她“哦哦哦”地应着,颤巍巍地抬起手中的弓,探头向身后望去,只见那只巨虎依然穷追不舍,体力惊人,也许是那枝射中它脚掌的箭激怒了它,使它对她仇视不已,非要追上把她撕碎不可。 巨虎在后面追着,身姿矫健迅猛,与黑马之间的距离渐渐缩小。 那是扑向猎物的姿态。 黑马毕竟以草为食,纵有能行千里的脚力,遇上这只巨虎的紧迫追赶,也是危机重重。 也许再过不久,也许就在下一刻,巨虎就要飞身一扑,扑倒黑马以及马背上的他们了。 心脏急剧跳动,她紧张得捏了一手冷汗,手中的那柄弓差点滑脱,她立时清醒过来,及时抓住了弓身,紧紧地攥在手中。 你死我亡的关键时刻,她重新凝聚了决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撑着陆长夜的大腿,伸长了手臂,从他背后的箭筒之中,抽出了一枝箭。 现在,她已经不是被野猪追着跑的那个时候,手无寸铁的小女子了。 她脱离出他的保护,从他的怀中倾斜地探出身子,上半截都几乎挂在外面。 在这样疾速的御马过程中,她的动作惊险无比,如果稍微不慎,就会摔下马去,滚落在巨虎的面前,正好顺了它的意,成为它泄愤的美食。 陆长夜用双腿紧紧压住她的腿,牢牢地将她卡在马背上,为她的行动给予保障。 她身轻如燕,若没有他的辅助,恐怕就算不摔下去,强大的山风也能将她吹走。 她在心中感谢了一句,却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分心,是以她并没有回头看他,而是将目光集中在了手中的弓箭上。 她弯弓搭箭,对准了巨虎的方向,用他所教授的方法,稳稳地拉开弓弦。 弦,由直到弯,直到拉满。 “射中它的要害。”陆长夜附在她的耳边指导道。 她牙关紧咬,扶着一副弓箭,闭上了右眼,专用左眼瞄向目标。 在这动荡、颠簸的马背上,要想瞄准目标,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屏住了呼吸,在这一瞬间将自己与弓箭合而为一,仿佛一切的声音都听不见,一切的事物都看不见,美目中只盯着一个目标。 这一刻,她已是猎手。 “嗤”地一声,她猛然松手放弦,羽箭离弦疾飞,刺破了风,笔直地朝向巨虎而去。 “噗!” 那是箭头扎进**的声音。 在惊天的咆哮声中,那头猛兽追逐的脚步戛然止住,叫声凄厉无比。 陆长夜锋利的眉毛一动。 她射中了巨虎的眼睛! 可是这还不是最后。 她紧咬着红唇,脸色发白,目光没有丝毫的动摇,纤手一伸,从陆长夜背后的箭筒中,迅速地又抽出了一枝箭。 那只巨虎被射中了眼睛之后,痛苦地抱头向后仰去,露出了长满白毛的肚皮。 她等的就是这一瞬间。 这一次她的速度比前一箭更快,才刚拿到手中,就搭弦发射了出去。 “嗷——” 巨虎腹部中箭,哀嚎一声,彻底丧失了行动力,这一箭扎得极深,又是在柔软的腹部,完全没有防备,算是活不成了。 她缩回身子,回到他的身前,同时放下手中那柄弓,只觉得自己的手,乃至整条手臂,都在颤抖。 “干得好。”他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传来,赞许了她的果敢和身手,语气中带着一丝轻快,“你干掉了强敌,我们现在还需要再走远点,不能掉以轻心。” 她点了点头,他说得对,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于是她紧紧握着手中的弓,一刻也没有松开。 第一次亲手接触到弓箭,她射杀了一只巨虎。 即使那一幕已经立刻成为了过去,她还是忍不住紧张颤抖。 她做到了。 所以她和他仍旧平安,完好地骑在马背上。 如果危险再次降临,她依然会拉开弓箭,将一切危险的源头清除。 似乎感觉到了背后的危机已然解除,黑马的马蹄声也变得轻快了。 “嘚嘚嘚,嘚嘚嘚——” 他们越过溪流,穿过丛林,视线也逐渐开阔。 确定已经安全之后,他终于一拉缰绳,黑马仰天嘶鸣一声,如释重负地停在了原地。 “我们在这里休息。” 他翻身下马,长身而立,向她张开了双臂。 “下来。” 她的腿已经发麻,在马背上伏着,有点艰难地看了他一眼。 他二话不说,长臂一伸,握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抱了下来。 身子腾空的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情仿佛也轻了起来。 他将她稳稳地放在地上,然后紧紧地拥住了她。 她一怔,感到自己的身子被他圈住,紧得不留任何缝隙。 “没事了,现在安全了。” 他说着安慰她的话,却更像是在让自己安心,一双手也隐隐颤抖,她这才发觉,原来陆长夜也会害怕。 他拥着这温软的身子,难以想象,如果他不是和她在同一匹马上,她是不是会当场就被老虎扑倒。 看来以后他还是得把她看得牢牢的,不能再让她参与这样的活动。 他不能,再一次失去她了。失去的感觉,太痛了。 他久久地拥着她,半晌才终于松开。 他走到黑马跟前,抬手抚了抚马颈,紧拧的眉头舒展开:“你也辛苦了,在这里吃草吧。” 她从怔愣中回过神,向那黑马和黑衣的他望去。 那一人一马在蓝天之下,仿佛融入了风景,灌木丛中开满了白色的小花。 “狗牙花开了。”他说。 第30章 狗牙花开 他转身迈步,从那片风景中走出。 他走来的时候衣袍带风,拂过茂密的树丛,修长的手指从枝头折下一朵开得正盛的花,塞到她的怀里。 她忙不迭地接过那朵花,免了它掉落于地的厄运。 原来真的有狗牙花。 原来狗牙花是这样的。 她用指尖旋转着那朵霜白色的小花,惊讶地发现那螺旋的花瓣,竟是真的有些像狗牙。 她拈着狗牙花,十分稀奇,这种花她在南都中从未见过,一年一度的百花之宴上,更是连它的影子都没有出现过,许是那些送花来参宴的名流们看不上狗牙花,嫌弃它的名字庸俗,登不上大雅之堂。 不被人看重,对狗牙花来说,倒似是一件好事,它们在这山中恣意生长,采了日月的灵气,绽放得潇洒自由。 反观那些艳丽名贵的花,每日被困在那一方小小的花盆里,在评选中不断地被品头论足,完全失去了自己本来的价值,陷入身不由己的境地。 “果真很美。高胜没有骗我。” 她看着手中的狗牙花发怔,好像看到了自己。 自从来到了黑鹰山,她多了太多曾经没有体验过的经历,也做到了她曾以为自己做不到的事,离开了花盆,她在大山中长成了崭新的东方云仙。 而这一切,都是拜这个蛮横无礼的山匪所赐。 他为她准备的这身霜白色的骑装,很适合她。 唇角忍不住弯成一条喜悦的弧线,她一低首,把那朵小花凑到鼻尖,嗅到了一阵清香。 美人以纤指拈花,低首轻嗅芬芳,发尾垂于香。肩,颊上笑靥浅浅。顿时,莺惭燕妒,人比花娇,那是在丹青大师的画中才能欣赏到的风景。 陆长夜有幸近距离欣赏了这幅画,黑眸紧紧盯着那抹霜白的身姿,无法移开视线。 她这般温柔秀丽,极尽窈窕,简直教人难以相信,方才那位拉满弓弦、射杀巨虎的“女壮士”也是她。 这一刻,山中是如此悠静,只有他们二人。她没有任何身份,只是他陆长夜,钟情的女子。 “送给你。” 他有些粗鲁地说,语气甚不温柔。 “收下它,别丢了。” 她从芬芳的花香中抬起脸,困惑地向他望去,对上他的眼神时,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他是说,这朵狗牙花,是送给她的么? “这片花丛,我有幸看过,就足够了。” 那双美目看向大片的狗牙花树,顿时映了满眼的繁荣景象,她幽幽地道出一番感慨。 “花开得正好,摘下来就死了,甚是可惜。” 他闻言不以为然。 “花只开一季,不摘也一样会枯萎。叫你收着,你就收着。” 他不讲理地下达了命令,用最通俗的语言,制止了她消极的联想。 她的感慨才刚起了个头,就被那野蛮人强行打断,不禁让她有些恼,鼓起勇气抗议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寨主当惯了,他说话的方式都固定了,总是命令来、命令去,现在她已经不是花盆中的东方美人了,她才不要被他摆布。 这朵花她很喜欢,可是他这样说了,她就不要顺着他的意思。 黑眸望着她,冷峻的脸上浮现出可疑的暗红,他有些急躁地挠了挠头,说道:“男子送花给女子的意义,你不知道吗?” 她不是很讲究这些礼法的么?男子送鲜花,女子赠香囊,这其中的含义,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东方云仙当然知道,在裕陵,女子会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囊赠予心上人,以示情有独钟;而男子鲜花赠予一个女子,或是叉于对方发间,都是对妻子才会做的事,代表着非卿不娶。 她拈着那朵花,一抹绯红倏忽飞上了两颊。 啊,他在向她告白! 她听闻过才子佳人的佳话,也曾经幻想过自己的未来,可是她没有想到,真正轮到自己的时候,对方的告白竟然——这么随便! 他随手摘了一朵狗牙花,就那么塞到她手中,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那其实是他在表明心迹的意思。 黑鹰山陆寨主的告白,果然与众不同。 她有些哭笑不得,索性假装听不懂他的意思,仰起脸,对不走寻常路的那人说道:“我只知道你还没把香囊还给我。” 他俯看着她,理直气壮地回道:“为什么要还?那不是我们之间的信物吗?” 纤手连连摇摆,在空中乱挥。 “什么信物?不要胡说八道。” 她急急地反驳道,不允许他刻意忽略她的意见,擅自将那香囊定义成他们之间的信物。 “你都收了我的花,我们已经是那种关系了。”他挑起眉头,看着她着急,自己却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你休想对我始乱终弃,把它拿回去送给别的公子。” “你、你……” 突如其来一口大锅扣在自己的头顶上,她震惊得舌头都打了结,难以相信这个男人的脸皮竟会厚如城墙,不仅强行塑造他们之间的关联,还颠倒是非,说她对他、始乱终弃—— “什么关系?我怎么不记得?” 她望了望天,拒绝承认一切,把所有撇得一干二净,却没有料到自己的行为激起了更大的水花。 不记得?她竟然说不记得? 他的目光锁定在她的脸上,将她欲逃的神色收进眼底,心中涌现出一阵异样的冲动。 他的眼神变了。 黑眸中那一潭平静的深渊,就如刮起了猛烈的大风,掀起了层层波澜。 当她发现这变化的时候,已然晚了一步。 大手一揽,将她的腰。肢紧紧扣住,稍一用力就往自己怀中带去,迫使她贴上他的匈膛。 自己的腰突然被人握住,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掌控住所有的主动权。 他的脸蓦地俯下,夺取了眼前那张嫣。红的唇,强行印上他的。大掌绕到她的脑后,将她牢牢按住,不由她挣脱。 她惊叫一声,手中那朵霜白的花儿脱落,飘零在脚边的草地上。 他抵在她的唇上,咬牙低哑道:“不记得了?记得这个吗?” 第31章 在你身边 怎么可能不记得? 她像一只受困的蝴蝶,扑扇着翅膀,挣扎不已,却无法躲过他的掠夺。 他的大掌按在她的后脑上,修长的五指穿于乌黑的秀发之间,任她如何挣扎,都牢牢地将她固定着,一遍遍地品尝那红唇的芳香。 她有些懊恼,只恨自己的脑袋没有力气,要是它也像手臂一样有力就好了,哪还轮得到他把她按在这里,她早就一甩头发,把他甩出天际去了。 他紧紧地圈着她的腰,高大的身姿俯下,强行吻着她,真正如土匪一般霸道无理,身子还越压越低,把她的腰都压弯了。 她整个人呈后仰下腰的姿势,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她秀眉一蹙,不禁在心中怀疑,若不是她身体的柔韧性尚可,是不是就会被他残忍地折成两半? 直到她的呼吸都快被压断,他才终于放过她,离开她的唇。她连忙直起身来,惨兮兮地捶着自己的后腰,美目中泪花盈盈,红唇上微微发肿,略显幽怨地看向他。 他抬起手,豪迈地擦了一下唇角,目光始终凝视着她,闪烁着狂野的光亮,似是意犹未尽的样子。 “现在记起来了?” 虽然已经很熟悉他的为人了,可那不羁的做派还是次次都令她感到震撼。 天啊,他吻了她,他又吻了她。 在裕陵这样的礼仪之邦,未婚女子怎能如此被人轻。薄。若不是心中隐隐认定了这个男人,恐怕她早就跳崖明志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又亲?” 她愤愤地瞪着他,抬高了声音质问,以此来掩饰自己极度羞耻的内心。 他突然就凑了上来,把她按得死死,连点预兆都没有,就如一阵大风一样,随着他的心情就刮了过来。 “为什么不能亲?我想亲就亲了。”他的回答依然那么令人生气。 “你、你——”她说不出话来,他当真是一个狂放的土匪,做出的事惊世骇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丝毫不在意外界的眼光。 他看着那根指着他鼻子的纤细手指,觉得她的模样像是一只茶壶。 “有什么不对吗?”他握住了她的手,把茶壶的“壶嘴”按了下去,“若是在北方的丹原国,男女相恋只会收到祝福,并不会受到谴责。” 她听着他话中提到的地方,心中的好奇挠得她痒痒的。 “你去过江北?” “去过。”他自然地回答道,比起那些对北国口诛笔伐的文人们,他显得十分平静。 “那你,也和其他女子一起,收到过祝福吗?”她的话中有些不安,还有点紧张兮兮。 这番拐弯抹角的话语落在他的耳中,他琢磨了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黑眸中划过了一抹笑意。 “你难道是在紧张我?” 她猛地摇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拒绝承认自己心中的酸意。 像他这样有着致命魅力的男人,应该很少有姑娘抵抗得住吧? 只要一想到他可能会像对她一样,对待另一个姑娘,她就难以平静,难过到想要狂劈三天的柴,以泄自己的嫉妒之情。 “想什么呢?” 大掌落在了她的头顶上,粗鲁地抚摸了几下,把她束起的黑发揉得乱七八糟。 “要是我收到过那种玩艺儿,还能在山里和一群大老爷们过着吗?” …… 他的回答简直称得上粗俗,她却不觉得讨厌,反倒有几分欣喜。 她松了一口气,啊,还好,还没有人抢在她前面,能让他这般对待的她自己,应该是唯一一个吧? 少女的心事如此容易转变,先前那种酸溜溜的心情,已然变成了砂糖般的甜蜜。 她控制不住嘴角的上扬,望着他傻呵呵地笑起来。 “高兴了?” 他的语调中有着一丝挫败,她笑成那个样子,一口贝齿都见着了阳光,完全抛弃了笑不露齿的名媛仪态。他是不是有理由怀疑,她是在嘲笑他找不到老婆? 这不公平,身为“裕陵第一美人”的她,拥有成千上万的追求者,说媒的媒人排队都排不过来,通常都要一批一批组团上阵,才能见着她的面,而他呢?听说他的眼神可怕到不能直视,每回下山都能吓晕不少胆子小的姑娘,谁会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这种男人? 人啊,真是不能互相比较,否则气死的只是自己。 东方云仙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只是仰望着身材高大的他,觉得他全身上下都十分顺眼,连那双沾着泥的黑靴也跟着顺眼了起来。 那目光上上下下地不停打量,他被她看得有点发毛,不由地咳了两声,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老是看我做什么,以后你有的是时间。难得出了寨子,不如多看看眼前的风景。” 他这么一说,她才醒悟过来,自己方才一直盯着人家看,一点也不知羞。她脸一红,把目光调转向天空,掩饰地说道:“风景真好,天真蓝,山真高!” 她说完以后,自己都感觉有点尴尬。 他侧目看了她一眼,黑眸中的神色很是怀疑,一个出身名门、知书达礼的东方美人,竟然会说出如此没有文采、水平如此糟糕的句子……难道是个草包美人? 完蛋了,她欲哭无泪,自己的形象肯定崩塌了,偏偏还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 她这才知书到用时方恨少,奈何她一紧张就脱口而出,平日里读的那些书卷,关键时刻一点用也没有。心乱的时候,她已不是那个东方家的二姑娘,而是一个陷入感情中的普通的小女子。 好在他没有做出评论,只是其中的一句发表了不同意见:“黑鹰山算不上很高。我见过最高的山,是终年积雪的玉寒山。” 她听着这陌生的地名,在脑中搜寻了一番,问道:“你说的是北方的山吗?” 他点了点头,回忆道:“那年我登上玉寒山,山脚下还是夏天,山顶上已经是严冬,差点没把人冻死。爬过这座山之后,就想着决不能这里建山寨,温度太冷了,山又那么高,也收不着行人的过路费。”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原来山寨差点建到了玉寒山去,寨主却因为怕冷而打退堂鼓。黑鹰山地处江南,气候温和,高度适宜,看来是最合适的地点了。 怪不得官府都解决不了黑鹰山中的这窝山匪,他们蛮横地占山为王,就是说什么也不肯走,原来是想独占这块风水宝地。 “丹原是什么样子的?” 她没有去过穆江的北边,原来北方还有玉寒山这样奇妙的山脉,她很想问问去过丹原的他,那里与江南的裕陵有什么不同。 “丹原有高山,有大河,还有草原、大漠。”他描述道,“风土人情与江南很不相同。” 她听着他所说的这些词语,竟是一些她从未见过的地貌,不禁赞叹道:“你去过好多地方。” 住惯了小桥流水的秀丽之城,她有些难以想象一望无际的草原,还有尘土飞扬的大漠是什么样子,而陆长夜竟去过这么多地方,这让她有点羡慕。 “等有机会,我可以带你一起看。”他向她承诺道,目光不似是在开玩笑,“你想看什么,我们就去看什么。” 和陆长夜一起看风景? 她心念一动,想到了很多情况,若是他们二人一同去云游,岂不是日日见面、天天在一起,连晚上恐怕都要住在一处—— 淡定、淡定,不就是和他每日共处么,为何她又是兴奋又是羞。耻,心情激动得不得了? 在陆长夜不知道的情况下,她的内心已经上演了一出大戏,平复好心情后,只听得他的声音说道:“现在我们在这里等着,其他人会找过来的,不如先休息一番。” 说着高大的身躯动了,他自然地坐倒在地,然后仰身躺下,就这么躺在了这片草坪上。 她惊讶地低下头,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从这个角度俯视陆长夜,他躺在草丛里,压倒了一大片青草,周围的那些青草也长得蓬勃且长,把这样一个体型庞大的男子都给掩藏在了里面。 黑眸凝望着她,纵然是与往常颠倒的角度,神色更强势的人也还是他。 他的长指捡起那朵掉在地上的白色狗牙花,向那个同样身着白衣的佳人伸手一递。 “你的花,送你了,要好好保管。” 她很粗心,送给她的花掉了也不知道,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心也掉在了地上,像那朵狗牙花一样滚来滚去。 她“咦”了一声,似乎才想起来这件事,还摊开手看了看,手心果然空无一物,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我、我……” 她“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因为自己的失误低下了头,“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他也没有在礼物上较真,抬起大掌拍了拍身边的空地,对她邀请道,“这个位置是你的。”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看着他身边的位置,目光顿住,手脚都不会动弹了。 躺在他身边吗?这也……太近了。 第32章 陆家身世 “怎么,亲都亲了,还不敢靠近我?” 他挑眉出声,笑话她突然的胆怯。 她的脸红得像是每天的朝阳,小声地抗议道:“那明明是你强迫我的。” 他怎么可以把这么羞人的事情挂在嘴上,就这么轻易地说出口?土匪不要脸,她还要脸呐。 骑马的时候,他就挨得她那么近,可那也毕竟是竖着的,现在要让她横过来,与陆长夜躺在一处…… 这四舍五入,不就等于是和他睡在一起了吗? 她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得一跳,头发都竖了起来,不能,这绝不能够,这个土匪一次又一次地挑战她的底线,她都快要被他带偏了,几乎都要忘记“礼节”的存在。 如果被她那古板守礼的爹知道了,估计会气得当场晕过去,醒来后还要罚她跪三天三夜的祠堂。 “怕我会对你做什么?” 他轻轻一笑,将双臂枕在了脑袋底下,以示自己两手清白。 “放心吧,今天不会的。” “今天不会的?”她狐疑地重复着,在心中琢磨,难道说,他只承诺今天不做什么,不代表明天不做什么? “信不信由你。” 他把脑袋枕在胳膊上,曲起一条腿,仰望着天空,样子十分自在。 这一刻他与地面是如此贴近,与这片自然的风景相融,她有些恍惚,他似乎很熟悉这样躺在山间的草地上,就仿佛这样的姿态他已经重复过无数次。 她犹豫了半晌,最终遵从了自己内心的声音,选择了相信他,于是她缓慢地行动着,一边轻轻地坐下,一边观察他的脸色。 看见他的侧脸时,她微微怔住,那半张侧颜俊美得动人心弦,那双黑眸望着天空,眉头舒展开,面上少了些凌厉,甚至嘴角似还扬着一个狂傲不羁的弧度。 此时的他看起来,很难与穷凶极恶的山匪挂上钩,却更像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只是恰好住在这座山中罢了。 “为什么要当山匪?” 她突然问,问得没头没脑。 他看了她一眼,回答道:“逍遥快活,为什么不当?” 她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回答。 “在山里,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看山下人的脸色,拿着刀上去就是打劫。” 他的话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得令人畏惧,这个凶悍的土匪头子却没有丝毫自觉,十分自在地躺在那里,还顺手拔了一根草,随意地叼在嘴上。 “当个恶人,比好人强。” 她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看见他的发丝被山风拂在颊边,看见他叼着的那根草叶飘飘摇摇,只觉得他所说的不是事实。 “你不像是恶人。”她摇了摇头,表示不信。 “为什么这么说?” 他奇怪地问道,她的思路果然和常人不一样,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一个山匪说出这种话,难不成他是还个好人? “寨子里的人都很友善,对我很好。”她想了想,鼓起勇气,把心中的感想说了出来,“大家都生活得稳定,辛勤劳作,遵守规定,这说明领导者把寨子管理得很好。这样的人不会是恶人。” 她掰着手指计算着他的种种事迹,把他都震惊了,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还有这么多优点? “我是被你劫来的,就是你们的俘虏,但是我也过得很好。” 她侧着身子,星眸望着他,说得真挚,这是她的心里话,也是她的疑惑。 “我以为山匪都是残暴的,可是你没有虐待俘虏,反倒处处关心我。” 除了凶她的那一次。 “我觉得你很好。” 不止是觉得他好,她对他的喜欢,可能已经达到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程度了。 她越是说他好,他的脸色就越来越布上阴霾,当听到他“很好”的时候,他冷笑一声,说道:“你知道我的什么?就说我是好人?” 他突然转变的脸色让她摸不着头脑,不由地吓得闭上了嘴,美目圆睁,不解地接受着这突然大作的狂风。 他吐掉嘴里叼着的那根草,转脸看向她,黑眸眯起,嘴角噙着的笑容中,透露着几分邪气。 “你知道,我杀过多少人吗?” 看着她被吓住的神情,他的笑容愈发加深了,那笑容绝非善意,配合着他说出的话,只让她感到危险正在逼近。 “我是个恶人,我坏透了,你只是一时脑袋发热,总有一天你会看清这一点,也许还会痛恨我。” 他不遗余力地塑造着自己的恶人形象,震得她僵直了身子,她的声音微微发抖,问道:“为什么?”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难道他是说,他是恶贯满盈的山匪头子,不是单纯的她所想象的那般美好? 她实在难以相信,一个不愿意对老弱妇孺动手的人,会是一个杀过人,甚至很多人的恶棍。 “为什么呢?”他讽刺地笑,“因为过不下去了,因为要死了,所以当窃贼,当强盗,当恶棍,用尽一切方法活下去。” 他的话重重捶在她的心上,她隐隐有些预感,陆长夜的故事,那些她不知道的事,正在她眼前渐渐地揭开面纱。 “你应该想象不到吧,毕竟你是在优越的家庭里长大的。” 他转回了脑袋,重新望向天空,似乎在看着那些遥远的曾经。 “我年幼的时候,已经有点久远了,那时裕陵和丹原打得不可开交,朝廷乱得一塌糊涂,百姓也过得苦不堪言,家家都已经饿得快死人,还要肩负着沉重的徭役和赋税。一年年下去,战争不停,粮食越来越少,赋税还在增加,逼死了多少人家。” 她听着他描述的情景,心中震动,只有真正从那种艰苦中走过来的人,才能用这么简单的概述,就教人心惊肉跳。 她深吸一口气,很抱歉地干扰了他的叙述,在其中插。进了一个问题:“请问,你多少岁了?” 他停下回忆,思索了一下,回答道:“今天是哪年?裕陵,定初九年么,我二十七吧。” 她只觉得有一点怪:“什么叫‘吧’?”难道会有人不能确定自己的年龄吗? 他摊了摊手,不以为然道:“这又不重要,没人在意,就渐渐忘记了。” “怎么不重要呢?”她感到很困惑,不明白他的态度,“难道都不庆祝生辰的吗?” 想了想她自己的情况是,从出生起生辰八字就被亲人牢牢记住,生辰到了,府里就会为她摆上丰盛的宴席来庆祝,年年如此。自从及笄以后,她的生辰还被外人也打听到了,许许多多的公子少爷都会在那一天送来贺礼,为了堆放那些礼物,东方府里甚至还设置了一个专门的房间。 等到入冬,她的生辰便又快要来了,到那时她就年满十九岁了。她在心中悄悄地计算着,陆长夜比她大了八九岁,不知道她还没有出生的那些岁月,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的他是怎样生活的呢? “我不庆祝生辰。”他躺在那里,声音被山风吹送到天际,她却从那飘荡的声音里听到了某种决绝,“生我的人,后悔生了我,我又怎么能为生辰而喜悦。” 她惊讶地掩唇,她对他的身世一无所知,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令人难过的故事。 “怎么会……” 都说爹娘是血脉相连的最亲的亲人,不管儿女是否成才,都是自己的心头肉,即便嘴上骂着,手里打着,也是永远疼着的,又怎么会对自己的孩子说出“后悔”这样的话。 “世上真有这样的事。” 他平静地讲述着,就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脸上没有流露出一点酸楚。 “那时候我们一家过得清贫,我爹当兵死了,家里靠着我娘,每天只能吃一餐,我哥和我都还在长个子,经常为因为饿肚子打架。苦是苦,但是家人在一起,相依相伴,总觉得还能咬牙坚持一下。” 她的想象力向来很好,这时听了他的讲述,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画面,看到了年幼的陆长夜,还有和他长得相像的哥哥,在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甚至打架的画面也浮现出来了。 “可是这只是我的想法而已。”他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家里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下去,我娘亲手丢掉了我。” 她脑中生动的画面在这一刻凝住,再也无法想象他们团聚在一起的日常生活,画面中的房屋、娘亲、哥哥……全都消失不见,只余下一个空白的背景,和孤零零的他。 “天啊……” 她感同身受,深深震撼,小小年纪的他,竟然承受了这么大的悲伤,被至亲遗弃的命运,怎么会出现在强大如他的身上呢? 他没有看她,只是枕着自己的胳膊,笔直地望着天,眼睛一眨不眨。 “那一日我娘带着我进城,到最繁华热闹的集市里走走逛逛,给我买了很多好吃的和好玩的。我当时感到很奇怪,我们家条件不好,已经过得那么苦,为什么我娘还带我出来玩。我问我娘,怎么不带我哥一起来?我娘回答说,我们家很穷,不该生了两个儿子,只能丢下一个,才能养活另一个。我听了心情很复杂,以为娘丢了我哥,没想到在拥挤的人群中,我娘松开了我的手,一瞬间就走散了,再也找不到人,我才知道,自己才是被遗弃的那一个。” 说的人没有流泪,听的人却已经哭得稀里哗啦,她坐在草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腿,把头埋在膝盖里,闷闷的哭腔从中传出。 “天啊……这太残酷了……” 陆长夜给她的印象总是那么强势,可是今天,她突然好想抱抱他,拉着他的手,告诉他,别难过,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本应该安慰对方的人,自己先哭了,那些安慰的话说不出口,全都哽在喉咙里面。 大手落在了她的头上,轻轻抚了抚,她抬起头,又是数颗眼泪滑落,模模糊糊中看见他那张无奈的脸。 “怎么哭了?” 他从地上起身,坐到她身边,反过来安慰她。 “那时我也觉得很残酷,也怨过我娘狠心,不过现在已经不会了。说不上释怀,但是也明白了我娘为什么那样。” 她擦了擦眼泪,红红的眼睛望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多一个人头,就多一份赋税,养一个儿子需要十几年才能成长为劳动力,我娘已经等不起了。” 黑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不止是遗憾和悲伤。 “有道是苛政猛于虎,有些东西,比那头追着我们的巨虎更致命。” 第33章 再说一次 她若有所思,这句话她曾在书卷中读到过,是古代先贤留下的警世之语,那些帝王一定也读过,却没有从中受到启发,在世间重复着这样的灾祸。 “像这样的人家还有很多,不只是我一个。”他向她解释道,“寨子里大多是有类似经历的人,所以才能聚到一起。” 这么说,寨子里那些黑衣男人们,也许个个都曾有过类似的经历,她回想起他们乐观开朗的言行,完全猜不到他们有怎样遗憾的身世,她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声。 她的脸哭得像个花猫,他端详她半晌,感觉她哭得比他的身世还可怜,不由地挠了挠脑袋,在自己的衣服里四处翻找,想要找点什么手帕之类的东西,为她擦擦脸上斑驳的泪痕。 尴尬的是,他找来找去,并没有找到什么手帕,甚至连个布片都没有。他只得拈起袖子,帮她沾了沾泪水,先凑合着用一下。 好在她没有嫌弃。他小心地帮她擦着脸,不敢施力,他有点怕自个儿动作太粗鲁,会蹭破她娇柔的皮肤。 当触及她脸颊的时候,晶莹的泪珠一下子就被吸进了布料,他微微一怔,这才对她流泪的事有了一些实感。 这些泪,是为他而流的。 他的内心有所震动,他将那些经历说出来,只是为了让她了解,并没有想到,她会为了他而流泪。 事实上,从未有人为他流过泪。而他也在那走失的集市上哭光了眼泪,从此再也没有掉过一滴泪。 他一度认为,流泪是弱者才会有的表现,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从眼眶里流出的泪珠,竟然可以这么美,这么暖。那是她的泪啊,他最最重视的,最最舍不得的姑娘,为他动容而落下的泪。 她仰着脸看着他,一双星眸已经被泪水浸得红肿,丝毫没有身为美人的自觉,脸哭得皱巴巴的,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不由地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抱住,大手一盖,把她的脑袋按在他的肩膀上。 “为什么流泪?”他抱着她,低哑道,“我陆长夜,不需要别人施舍同情。” 她的泪沾湿了他的外衣,还沾到了他的脖子上,她吸了吸鼻子,用重重的鼻音说道:“我不是在施舍什么同情,我只是听了你的故事,觉得很难过,心里很痛,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出来了。” 不得不承认,她很在意他,在意他的一切,连他的每一件经历,她都想要了解。 “后来你怎么样了?” 她问道,她实在难以想象,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在那样的时代,是怎么生存下来的。那时他还年幼,到如今已经过了十几年、二十几年,这期间的故事不得而知,难道他做了二十年的山贼吗? 熄战也有七年了,他是不是也可以考虑换一个身份,不再呆在山顶当山贼,而是下山融入百姓的生活呢? 她有好多的问题想问他,她趴在他的肩上,等着他继续讲下去。 可是她没有等到长长的故事,只听到他在她耳边低笑了一声,说道:“你对我,那么感兴趣吗?” 呃,和预想的不太一样,她没想到,从抱住她的那一刻开始,他的注意力已经从讲述故事上,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我……”是有点感兴趣,对她来说,他就像一个谜,一切都那么神秘,让她不由地想要探究。 可是这话她还不好意思说出来。尤其是这个男人正附在她耳边,用温热的呼吸吹得她痒痒的时候。 她没说出口,但是脸却红着,她赶紧从他的颈窝里抬起头来,有点担心自己大红脸烫到了他的脖子,被他笑话。 他见她这个样子,心中已经有些了然。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不是好人吗?”他的声音中带了些许的笑意,似是故意在逗她一般,“你还敢对我感兴趣?” 他还是笑话她了!她的心事被他就这么点破,变得愈发不好意思起来。 罢了、罢了,他肯定早就看出来,她对他非比寻常的在意了,甚至今日,她还为了他落了几行清泪,心底的感情早就暴路无疑,掩藏不住了。 “就算你不是好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你把我强行掳来,到如今我已经喜欢你了,来不及了。” 这话一说出口,她就立刻闭上了嘴巴,全身变得僵硬,后背还一阵冷一阵热的,整个人紧张不已。 她刚才,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告白? 他握住她的双肩,把她从自己的怀中扶起,让她与他面对面,好让自己看清她的神情。 他的黑眸中闪过狂喜之色,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瞧,她却低着头不语,不敢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他望着那张红唇,克制着自己想要俯下脸去攫取的冲动,对她提出了一个要求。 “再说一次。” 有朝一日竟然能听到她吐露心声,他都怀疑眼前的画面是否真实,怀中的佳人真的对他说了“喜欢”这两个字? 他的嘴越咧越大,都快咧到耳朵根去了,一扫阴鸷冷峻的面貌,看起来心情极好的样子。 她紧抿着唇,拼命地摇头,坚决不肯再重复一遍。 她、她的勇气已经用光了,已经没脸再说一次“喜欢”了! 东方云仙身为备受欢迎的著名美女,也时常被各种男子示好,可是向他人告白这件事,她还从来没有尝试过,今天,还是头一回。 她只觉得身子一轻,低头一看,双脚都离开了地面,他竟然抱着她的腰,开始原地转圈。 “陆长夜!”她一边拍打着他的肩膀,一边尖叫道,“你是傻子吗?” 啊,不好,她感觉自己的腿快要甩飞出去了,整个人都要飞出去了。 若不是亲身经历,她压根想象不出,那个冷酷又自负的陆寨主,竟然能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来。 “你不把那句话再说一遍,我就不放你下来。” 看她又紧张又害怕的样子,他倒是乐呵呵地说道。 “转到你说为止。” 说完他就好整以暇地在那里等着。她感到一万个不公平,他是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只要在原地转一转就行了,而她却是整个人都在往外飞,头晕目眩的,两人所转的圈圈,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 他坏心眼地将大手向上挪动,来到了她的腋下,换了一个姿势拎着她飞,换来的自然是更高的尖叫声。 “陆长夜!你、你浑蛋——幼稚鬼——” 在这空旷的山间,她的尖叫声响彻云霄,撞到山壁上,又飘荡回来,来来回回地呼应着,声音好不凄惨。 “咳咳。” “嗯——哼!” “咳咳咳咳——”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响起,两人的动作一顿,转圈活动暂时打住,一同转过头,向那声音的源头望去。 结果并不是突然来了一大堆嗓子不好的老大爷,而是赶来的一营、二营成员,那群黑衣男人们骑在马上,一见他们头儿的目光扫射过来,便立刻扭过脑袋,彼此之间装模作样地聊起天来。 “这天气挺干燥的,容易上火。” “最近嗓子不太舒服。” “这么巧,我也是。” “是不是有什么柳絮之类的东西飘进嗓子了?” 他们其实早就来了,已经在这个地方呆了好一会儿了,见到寨主和东方姑娘都安然无恙,他们也就放心了。 神奇的是,那个不近人情的寨主,总能把姑娘吓晕的寨主,突然变得这么有本事,把东方姑娘说得脸颊红红,紧接着,他们冷酷强大的寨主竟然抱起了她,开始原地转圈。目睹这一奇景,他们先是愣住,然后不知是谁率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所有人都窃笑不已,一齐躲到树丛后面疯狂嘲笑了一阵寨主。 现在他们也很想笑,但是看破不说破,总得给自家的寨主留点面子。 东方云仙只感觉自己的脸都没了,一双纤手对着陆长夜的匈膛,就是一阵急急的狂拍。 “有人来了,你快放我下来。” 他不情不愿地听从,把她稳稳地放在地上,手下这些人来得也不是个时候,正好打断了他“精心”的计划。陆长夜坚持相信,只要自己再继续多转几圈,她肯定会低头认输,乖乖的依照他的要求,再次向他说出那句告白。 一想到自己失去了这次绝妙的机会,让她成功逃掉了一劫,陆长夜的脸都黑了几分。 “你们来做什么?” 他拉长了脸,语气不善地问。 黑衣男人们被他问得一阵语塞,面面相觑,看来寨主这个时候很不欢迎他们,接下来千万要小心谨慎,不能胡乱说话,要是惹毛了寨主,又要有好果子吃了。 “报告寨主,巨虎危机已除,已经与其他猎物归做一处,预备一起运回寨子里。” 一营的营长项明朗声答道,说得一板一眼。看着寨主拧得越来越紧的眉头,二营的蒋高歌冲了上去,一掌按住了他的嘴,打断了他的汇报。 “你搞什么?”项明挥开了蒋高歌的手,不悦地问道,这忽如其来的一掌按在他嘴上,害得他剩下的话都给咽回了肚子里。 “你这没眼力见的,这个时候,谁想听你汇报这些无聊的东西?”蒋高歌恨铁不成钢,把项明推到后面,换自己上阵。 “寨主,猎物都已经打点妥当,我们来就是想请示一下寨主,”蒋高歌满脸笑容,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和东方姑娘什么时候成婚?我们立刻就去操办!” 噗! 项明闻言,差点没被呛死,虽说他自己不怎么会说话,可是蒋高歌这也殷勤得太过头了,不知道寨主听了会是什么反应? 突然被问成亲的事,陆长夜还没说什么,东方云仙倒是先不淡定了。 “啊,成、成婚?你、你、和我?”突然的冲击,使得她话都说不清楚了。 “不然呢?”他锋利的眉毛一挑,望着突然变得结巴的她,说道,“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她羞愤交加,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们要成婚了吗?我们也可以成婚吗?” 这是什么话?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龇牙问道:“嫁给我,你有什么不乐意吗?” 第34章 强抢民女 她觉得自己的脸皮仿佛是面团一样,被他任意地搓圆搓扁,心里不禁一阵羞一阵恼。 他怎能这样,毫不顾忌地在众人面前展示着他们之间的亲昵? 可是他亲近的举动,又让她感到好甜蜜,心间涌起了暖流,竟是想与心上的这个人一同相处得更久更久。 “没有——” 她的心声又先脑袋一步,自行冲口而出,那回答之迅速,她甚至听到自己发出的第一个字,都破音了。 他的听觉向来非常灵敏,立刻就将她的回答收入耳中。 “没有,”他停下了捏她脸颊的动作,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那就是乐意了?” 那双美目瞪着他,脸颊的羞红渐渐蔓延到耳朵根部,却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她害怕自己一旦出声,就会把心中更多的真情吐露出来,作为东方世家的千金,她一直受到的都是含蓄内敛的教育,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红着脸提醒自己,这不得体、不得体。 她正待整理好心情,却听见那些黑衣男人们已经在说着她难以相信的话。 “都听到了没,东方姑娘答应嫁给寨主了!” “啥,我们黑鹰山也有压寨夫人了?”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回去了,通知各营都准备一下,这是件天大的喜事!” “话说成亲需要准备什么?咱没经验啊!” 这么说着,黑衣男人们已经策马调头,呼呼啦啦地往回奔去,当真是要回去通知各营的兄弟们,都准备起来,为寨主的婚事奔走。 她抬起头,看见一个个奔跑的马屁谷,那些黑衣男人们的效率奇高,一转眼全都行动起来,她只能在马蹄踏起的尘土和草屑中目瞪口呆。 这、这么迅速? 她托着脸颊,喃喃地道:“哪有人成亲,是这么快决定的?” 在东方云仙的心目中,成亲不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必须的因素缺一不可,哪知这些男人们当真如山匪一般胡闹,这些环节全部都省去了,立刻就要张罗成亲仪式。 说到底,她可是陆长夜蛮横地抢来的,连她家父母的面都没见过,就更别提他们能不能认可了。 唯独那个身为事件主角的男人,还自在地站在原地,双臂环匈,就那么看着手下那群人欢呼着要去准备喜事,一点儿也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至少,也要让我回去禀告一下双亲。”她看着那个身影提议道,虽然脸颊还烫着,却坚持要按照正常的流程来进行。 他转过头,黑眸注视着她,似有什么话欲与她说,却又停在了嘴边,随即换上了一副张狂无比的面孔。 “没有哪家父母会认可一个山匪女婿。可是我陆长夜想要你,谁都不能阻止。” 他的语气自大到几乎自负的程度,震撼了她的心灵。 我的天,他……好嚣张…… 她望了望天,叹出一句:“你这是强抢民女。” 她现在有点相信,他可能是个恶霸了。 掐指算了算,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回过家,见过自己的父母和兄长了,家里不知会担心成什么样,会不会以为她已经遇难了? 黑鹰山上的一切都很平静,黑衣男人们在陆长夜的带领下,有规律地劳作生活着,似乎从没有受到过外界的打扰,俨然是一个山中的世外桃源。 细想之下,这,似乎也不太正常。 东方云仙还没有想明白这不正常究竟来自何处,便被寨子里这些热情的人给吓到了。 “新房设置在哪儿?” “自然是山顶上了,等成亲了,就把东方姑娘接到寨主屋里住。” “那就让四营用红绸布置新房,五营打张新床出来,送到山顶上去。” 那些黑衣男人们围在一起,神情严肃地讨论着寨主成亲的事宜,一拨人负责提议,一拨人点头行动,那场景就仿佛是在执行一个任务一般。 不管她走在何处,都能看见忙忙碌碌的黑衣男人们,为了寨主成亲的事而奔波,而他们口中讨论着的主角之一,正是她自己。 这让她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她与陆长夜之间的感情发展,从她进寨的第一天开始,就被全寨的人们看在眼里,更是撞破了她与他之间的种种暧昧,如今连成亲的事他们都积极参与—— 这、这也太—— 她抬起的脚步停在了半空中,一时间迈出去也不是,缩回脚也不是,十分尴尬地站在路中间。 她踌躇的样子被黑衣男人们看见了,都咧开嘴喜气洋洋地向她打招呼。 “啊,东方姑娘!” “什么姑娘,该叫寨主夫人了。” 她低着头,眼睛一个劲地只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地应着,对“寨主夫人”这个称呼感到十分陌生。 那代表着她与陆长夜之间,有着非比寻常的关联。 想到这些,她的心跳有些乱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顺从内心的感情,就这么任由他们叫着,糊里糊涂地与他就在这山里成亲,还是应该正视现状。 她与他也可以成亲吗? 第35章 嫣红盖头 “夫人?” 耳中传入一声呼唤,使她从自己的思绪中抬起头来。 “……嗯?” 她还没能熟悉这个称呼,每当被叫到的时候,总要愣上一会儿,才能明白过来这叫的是自己。 她愣愣的反应被面前那人看在眼里,不禁感到很有意思。 “喊你好几声了,你都没反应,看来还没有习惯。” 陆长夜,他,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她抬头撞上他的目光,不禁懊悔地咬了咬红唇,自己太过于沉浸在心中的纠结里,竟然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那双鹰眼盯上。 “我……”她斟酌着词句,没有立刻回话,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慌乱和紧张。 他唤她“夫人”? 这个狂放不羁的男人也太过放肆,不仅这么快就定下了他们的亲事,还在未成亲之时,就大胆地唤她为“夫人”。 这简直闻所未闻、惊世骇俗,这么顺口地说出“夫人”两个字,他、他都不觉得羞的吗? 看见他的神情时,她转念想道,也是,这个强抢民女的恶霸,怎会知道“羞”是怎么写的。 陆长夜俯看着那颗小脑袋,觉得她额头的几绺碎发都很是动人。 “不过,我可以等。”黑眸注视着她的眼睛,低沉道,“我很有耐心,可以等到你适应为止。” 她闻言心里一动,为他这分体贴稍稍感动了一下,没想到恶霸还有这等耐心,说出要等她的关照之语。 她不禁想,如果自己好几年都没有适应,他岂不是要等到地老天荒? 可是他接下来的话,让她发现自己想得太多了。 “我带了一个东西可以帮助你适应。” 说着他在怀中衣服里摸着,一副神秘的样子,竟是真的有这样的打算。 她一时间哭笑不得,原来他才没有那么傻,要等到地老天荒,而是积极地准备改变她,让她可以早点“适应”。 “什么东西?” 她的目光向他怀中瞥去,有点好奇,他带来了什么神奇的物事。 在她来到黑鹰山的日子里,他曾给过她许多东西,有房屋这样的大件事物,也有衣服、花这样的小东西,不知道今天他又带来了什么呢? 她正不明所以,蓦地,一块红布从天而降,落在了她的头顶上,眼前顿时被一片艳丽的红色蒙住了。 咦?这是? 她被那块红布兜头覆盖,隔绝了外界的景象,一时失去了视觉,只能看见那一片红。 那是不带有任何偏差的正红色,她伸手去抓这块布料,入手的触感柔和丝滑,原来是上等的丝绸所制。 她急忙从头上扯下这块红色丝绸,拿到眼前细细端详,只见那红布呈正方形状,以金线镶边,模样十分雅致,颇有几分娇艳金贵。 她盯着这块红布出神,颊上的红云越来越浓重,好似在与那红布相互映衬。 她见过这种红布,这是只有在成亲仪式之上,被牵出的新娘子才会戴在头上的物件。 陆长夜,竟然给了她一块红盖头。 “哪有人自己掀盖头的?” 他出声道,看见她纤手一抓,就抓下红盖头的行为,感到非常无奈。 她双手攥着那块红盖头,仰头看他,反问道:“哪有人这么早就盖上的?” 如果她现在就盖上这块红盖头,看也看不见,路也不能走,岂不是无法正常生活了?虽然嘴上和心里都嫌着麻烦,一双纤手却不肯放开它,而是把它捧在手上,就如珍贵的事物一般对待。 其实她很喜欢,尤其是他送给她的。 当红盖头落在她脑袋上时,她的心跳都漏了一次。 哪有姑娘家不喜欢红盖头的呢?连小时候与孩童们扮家家酒,女孩子都争着抢着要当美丽的新娘,将红色的手帕盖在头上,充当成亲仪式上的红盖头。 如今,这个幻想成真了,她也盖上了红盖头,而面前的这个男人,正是她心上的人。 虽然这个人粗俗又不讲理,但能和自己的心上人共处一起,又何其有幸。 他看着她,开口,沉沉地答道:“不早,很久以前,我就想给你这个了,可惜没有机会。” 她听得云里雾里,没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很久以前,她是东方府中的二姑娘,他是黑鹰山上的“陆公子”,他们如何能相识,他又为何想给她这个呢? 难道真如高胜充当媒婆,去她家提亲一样,他很久以前,就想娶她了吗? 她看着手中的红盖头,看着看着,竟似觉得有点眼熟。 她好像见过这块红布。 眼前“唰”地浮现出一幅画面。 不知是何时,不知是何地。 自己似乎站在很高的地方,以俯瞰的方式向下望去。 她看到了坚固的砖块,巍峨的城墙,还有一个身披戎装的人。 那个身影在城门之下,被千军万马重重包围,他却一心向前,对那些刀剑的阻拦视若无睹。 那人怀中揣着一方红色的帕子,在推搡中露。出了一角,视之可见红布上的金线,制作之精心,可窥见一斑。 那人正对着城门上的她,呼唤着什么,他奋力前进,似乎想要冲出重围。 闪现的画面在这时凝住,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陆长夜的脸。 画面中那人的面孔,与他竟是一模一样。 在山中这些日子,她沉浸在他的亲密相处中,几乎都快要忘了,她曾经一度梦魇到无法醒来,曾经不断梦见那双幽深的黑眸。 “你是——” 她一把揪住他的袖口,美目望着他,急切地打量着。 “你是谁?” 她在哪里见过他?脑中闪现的画面如此真实,就好像她亲身经历过一样。如果人有前世,或许就是这样的体验。 可是,“前世”这种虚构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呢? 他感到袖口一紧,随即那个温暖的身姿便靠了过来。 她望着他,他一也回望着她,他从她的眼眸中读出了未知的迷茫,而她从那双黑眸里什么也没读出来。 她迫切地寻求一个答案,而他慢条斯理地端详着她神色的转变,似乎并不想解答她的问题。 那张动人无暇的面容凑过来,距离过近,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绕了一圈,飘过黑白分明的星眸,飘过俏丽的鼻梁,飘过娇艳的红唇。 他俯看着她,邪气地一笑。 “我是你将来的相公。” 听了这话的东方云仙,差点没被震撼地晕过去。 他不仅将“夫人”叫得十分自然,就连“相公”也道出得轻轻松松,相比脸颊红成柿子的她来说,他“适应”得也太快了。 “我是个山匪,是个恶棍,你是我抢来的压寨夫人,仅此而已。” 他自顾自地宣布道,为两人的身份下了定义,一锤定音,断了她其他的思绪。 她不相信地摇了摇头,无法说服自己那些画面只是梦中胡思乱想,它们就如记忆一般深刻,反复地出现在她的脑中。 她努力地在记忆中寻找有关的线索,却只觉得心里空空的,好像缺了什么似的。 她没有松开他的袖子,还欲再问,却被一道通报的声音所打断。 “寨主,南面有人来了。” 第36章 天色骤变 来人是三营的守卫,东方云仙很少见过他,记不起叫什么名字。 什么人来了?她对这句通报感到疑惑,这句话就仿佛是一个暗号,懂的人自然懂,不懂得人则是一头雾水。 陆长夜将她挡在自己身后,收起了与她笑谈时的神情,眉头一拧,换上了一贯的冷峻面孔。 “来了多少?” 他张口问道,简短有力,东方云仙是没听懂,对方却已经做出了快速的应答。 “不少,恐怕有五百。” 他听到这个数字,点了点头,表示了解,黑眸中似在斟酌决策。 “有客人来了吗?” 她从他身后探出脑袋,不明所以地问道。 黑鹰山上常年盘踞着山匪,寻常百姓听过这个传闻,自然是不敢靠近的,怎么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他不置可否,脸色冷凝,只道了一句:“我去会会客。” 她感到手中他的衣袖滑落,抬头一看,他已经迈开大步离去,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急忙迈开腿跟了两步,追在他的身后,问道:“我也可以去吗?” “你留在这里,不要走动。” 他的脚步没有停止,而是愈渐疾速,行走的时候,衣袂带起一阵风。 “我很快就回来。” 他拒绝了她的请求,既没有告诉她来了什么“客”,也没有告诉她要如何“会”,只是下达了一个“不要走动”的命令。 就和往常的他一样霸道蛮横。 他的步子跨得太大,转眼间就与她拉开距离,她没能跟上他的脚步,被甩在了后面。 她不禁感到懊恼,自己为什么就没有陆长夜那么长的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变成远方的一个小点。 他真的很小气,不仅限制她与其他男人接触,连客人也不让她见,若是她与他真的成了亲,他是不是也要把她天天关在家里,不让见客,只能在厨房做饭? 她攥着手中的红盖头,睫毛低垂,心里升起了一阵失落。其实,她对客人并不是那么好奇,只是想站在他身边而已。 她还有好多问题没有问明白,关于红盖头,关于他的身份,她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在寨子里坐立不安,好想尽快去到他的身边,不想待在原地枯等。 他方才,应该是往南门去了吧? 她大着胆子违抗了他的命令,沿着他所走的路线,一步一步地追了过去。 南门,那是她与他第一次争吵的地方,因为她执意要背石砖,他还吼了她,不过,在那之后—— 她就在山顶的石屋里看见了……他没穿衣服。 她摇了摇头,把脑袋里那嗳昧的画面强行甩出去,即使这会儿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还是感到很羞于见人。 山路崎岖蜿蜒,这段时间她在寨子里住着,已经渐渐习惯,从一开始的不断迷路,到如今已经能兜兜转转地找到目的地了。 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她看着脚下的泥土和石块,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摔得四脚朝天。走路摔倒这样难堪的事,她在刚来寨子的时候已经经历过数次,不是踩着了石子,就是被藤蔓绊倒,为此还经常去找华医师寻求扭伤和擦伤的药。 她看着自己的绣鞋,心中忍不住想,自己走得这么慢,等她到达南门的时候,陆长夜已经到了很久了吧? 如果她的出现,打断了“会客”,会不会很不礼貌呢? 她不安地思索着,临近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她听见了陆长夜说话的声音。 那个熟悉的声音不似平常的低沉,而是抬高了音量,朗声高喝,一句话便威震山谷。 “各营听我指挥,一营!” “到!”应答声同样震天高亢,令她悚然一惊,那是一营的全部成员齐声喊出的声响。 “前排冲锋。” “是!” 下命令的人说得简短,执行的人回答得也很干脆,这一来一往的对话传入她的耳朵里,她不由地脚下步子一顿。 他不是去接见客人了吗?怎么会与一营的手下们在一起,并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她琢磨着这对话,纵是她没有亲眼见过实情,也觉出这是在指挥作战。 心中的警觉心使她下意识地后退,她猫着腰躲在树丛后面,暂时隐藏了自己的踪迹,悄悄地打探,只听得那些简短的对话仍在持续进行着。 “二营,后排弓箭准备。” “是!” “三营,把守好各个方位,不得让任何人进寨。” “是!” 她把脸贴在在树枝的缝隙上,惊讶地看见这不寻常的一幕。那片土地仍是几天前的模样,可是土地上的人却发生了变化,那些向来散落在山中各个角落的黑衣男人们,此刻正以营为单位,排列为整齐的方阵,声音之洪亮,神情之肃穆,把她看得震撼不已。 也许她猜的没错,陆长夜确实是在指挥作战,眼前这幅场景,分明就是一场真实的战役。 所有的人都身穿黑衣,手握刀剑,排列在一起,竟是生出了一种浩大的气势,就好似穿着相同战袍的士兵,而陆长夜就如一名上。将,正在阵前点兵。 这是做什么,他们要下山了吗? 在这些黑衣男人们的最前方,是众人拥护的寨主陆长夜,他站在风中,就如这片区域的王者,一发命令掷地有声,没有人提出任何异议。 “四营、五营,分别协助三营把守东门和西门。” “是!” 她闻言,把目光向四营和五营的方阵看去,顿时看见了几张熟悉的脸孔,高胜、胡三等人就站在其中,面上的神情却与往常大不相同。 也许是与他们太熟了,她已经把他们当成了街坊邻居一样的存在,完全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们竟能手握兵器站在方阵里,眼中失去了平易近人的亲切,甚至在那其中,还有着类似于兴奋的神采。 没有修屋顶时的拖拖拉拉,他们对接下来的行动,显然满怀积极热切。 这些被紧急召集的黑衣男人们,一扫平日的散漫,就如同换了一批人一样,让她感到一阵陌生。 她眼前变得恍惚,觉得自己看到的不似是一群山匪,而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战队。 最前方的那个高大的身影稳稳地立在那里,在指挥的过程中一直极为冷静,他就仿佛是全队的支柱,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是崇敬的。 他按在刀柄上的手一动,瞬间从腰间的刀鞘中拔出佩刀,刀身银亮,在阳光的照射下,一道刺眼的白光横空飞出,她的眼睛也被闪刺了一下。 他一挥手,举刀向天,黑眸中泛起嗜血的红。 他吐出一个字,冷血且残酷。 “杀!” 他的命令一出,就如烽火台瞬间被点燃,调动了所有人的情绪。 就在她怔愣的时候,黑衣男人们开始行动了,就如狼群被解放,在这一刻倾巢而出。 她看见方阵的队形变换,黑衣男人们有秩序地兵分三路,由项明带领的一营队伍冲在最前,直接冲出南门,往山下而去。 她看见蒋高歌带领的二营队伍纷纷拿起**,在南门的城墙上排列整齐,蒋高歌在高处问道:“寨主,需要留几个活口问话吗?” “不需要,我们的基地不能暴露。”陆长夜答道,声音无情得令她恐慌,“一个不留。” “明白。” 蒋高歌得了命令,顿时乐了,没有了顾忌,他可以大展身手,新打造的机关武器全都可以派上用场。 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都让她心惊肉跳,眼前的陆长夜,眼前的黑衣男人们都让她感到陌生。她不敢在此继续逗留,慌乱中拔腿狂奔,往山上而去。 她低估了他们,处得惯了,都忘记了他们的身份,她在山匪的老巢里待了这么多天,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心剧烈地跳动着,她不知疲倦地奔跑,只觉得双腿一阵一阵地发麻,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 陆长夜,你不是说要去会客吗?为什么会动起干戈呢? 他没有告诉她实情,她有一种被欺瞒的感觉,手中攥着的红盖头告诉她,前一刻的陆长夜还是要娶她的深情郎君,这一刻却似是她不认识的人一样。 她还太不不了解他,就把一腔欢喜赋予了他。 她像失去方向的蜜蜂般逃窜,脑中有很多念头闪过。 其中一条,是这几天差点被她遗忘的事。 那只香囊,她还没能取回。 已经在半山腰的她抬头望了一望,顿时一鼓作气,往山顶上奔去。 虽然心中慌乱如麻,可是她的脑中尚存着理智。 山风阵阵,随着她的奔跑,逐渐变为狂风大作,吹在她的脸上,冷如冰刀。 天色有些变了,阳光渐渐敛去,蓝天开始被乌云遮蔽,颇有风雨欲来的前兆。 山风吹得她格外清醒,她从沉浸在爱恋里的少女之情中站起来,发觉此时无法依靠任何人,只有她自己。 此时的陆长夜在门外指挥,手下们纷纷倾巢而出,寨子里正是空虚的时候。 时机来了。 就是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预计不止一章,剩下晚些放出 第37章 秘密基地 东方云仙迎着风登上了山顶,来到寨主的石屋门前。 一路的奔跑耗尽了她的体力,她不由地深呼吸,平复着自己过于激烈的心跳。 她来过这里很多次,却每次都被陆长夜截胡,没有一次成功拿回香囊。 那只香囊是皇上给的,其中意义重大,若是就这样流入民间,不会是一件好事。 她决心要趁着这一次空当,一次性取回香囊。 美目四下里打探了一番,暂时没有人在此处逗留,也没有人看见这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山顶。 以防万一,她还是采取了礼貌且正常的方式。 “叩叩叩。” 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抬起手,纤细的食指如往常一样,礼貌地在门上敲了三下。 “有人在吗?” 她扬声问道,让自己的语气保持淡定。 其实,经过方才那一番惊吓,还有那一路的狂奔,她的手已经有些微微发抖。 一句话问出去以后,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她竖起耳朵仔细探听,也没有听到屋里有人的动静。 “没有人在吗?”她就想说给自己听一样,制造出声音安抚自己的仓皇,“我推门了哦。” 她鼓起勇气,表现出不知情的模样,手掌附上门板,一用力,推了推大门。 也许是石屋的主人过于自负,大门又没有上锁。 她用力一推,就将这扇木门朝屋里推开了。 她踮起脚尖,脚下莲步轻移,笔直地往屋内走去。 她的目光急切地扫视了一圈,她记得陆长夜就把她的香囊放在书桌旁边的花几上,如今依然没有动过位置,她一眼便看见了它。 那只香囊静静地躺在那里,她快步上前,伸长了手臂迅速的一捞,便用纤指勾住了它。 触碰到香囊的一刻,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让她夜不能寐的东西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手中,手里的触感如此真实,她的心情不由地激动了一下。 成功了。 激动只是一瞬,她急急忙忙地解着香囊的袋口的束带,紧张得连手都在颤抖。 带子松开,她撑开香囊的袋口,取出那用一层纸袋装着的丹药,检查它的完好程度。 呼,幸好,这个纸袋还没有被人拆开过,碧落之丹还完好地躺在里面。 她盯着手中小小的药丸,难以想象就是这么一个黑黑的小东西,竟是能夺取人性命的毒药。它伪装得很好,就仿佛是一颗普通的小药丸一样,看起来与其他的药丸没有任何不同,甚至经过了炎热的夏季,它也依然呈现出一颗完整的球形,没有被捂化。 外表温吞的药丸,却不是救人的秘方,而是狠厉的致命之物。 如果她真的做了那个任务,那她也会像这碧落之丹一样吧。 花几上只留下一件黑色的外衣,也就是她缝补的那一件,叠得平平整整,她不禁想起了在这座石屋中发生过的事。 想到那些,她的脸颊微微发烫,将药丸塞回香囊,匆匆揣进自己的怀中保管好,换上若无其事的神色,准备从石屋中走出。 她刚刚抬腿迈了一步,眼角的余光扫在了书桌的桌面上。 她一直很好奇他在书桌上会做什么,读什么样的书,以往的注意力却全都被香囊所吸引,没有仔细关注过。 他的书桌上除了笔墨纸砚以外,还堆放着一些书卷,她微微弯下身子,向那书卷的封面看去,入目的是一行潇洒豪迈的字体。 《荡寇实纪》。 美目中流露出疑惑的神色。这书名她也有所听闻,这是一本兵书。 《荡寇实纪》由昔日万朝的开国大将轩辕无衣所著,其人身负深厚内力,武功盖世,力压天下,背负一把“轩辕神弓”,腰佩一把“荡寇寒焰刀”,杀得敌人无不跪地求饶。轩辕无衣之战功,西至大漠,东临东海,北至草原,南至群岛,使得第一个大一统的皇朝——万朝国土雄厚,广大的疆域至今没有任何一朝能比。 这本轩辕将军由亲手撰写的兵书,也流传至今,其中各种或大气磅礴、或高超奇巧的兵法,直到现在也被誉为不可逾越的“神算妙计”。 原来陆长夜读的是这种书。 她心头疑云不散,将那本《荡寇实纪》拿起来,看见第二本书卷上写着两个大字: 《武经》。 这也是兵家所著,她屏住了呼吸,不由地加快了速度,往下又翻了几本。 《神机制敌》。 《司马兵法》。 《六韬》。 …… 不管往下翻多少本,依然是一个种类。 全部都是兵书,甚至有几本她也没有看过。 陆长夜的书桌上,竟然放着这么多兵书,随手翻开一本,便能看见行间密密麻麻的批注,全都是读书之人的心得和补充见解。 她在这些兵书中,翻出了一本装订简单的书册。 她的手腕颤抖了起来。 这本书名叫《陆家策》,一翻开来,全是手书,规整的楷书布满了纸上,偶尔还有一滴墨迹沾染。 这本书才写了一半,厚厚的一本还写用完所有的纸张,竟似是陆长夜亲笔所写。 冥冥之中,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急急忙忙地收拾着书桌上摊开的书卷,以掩饰自己曾到来的痕迹,谁知越急越乱,书没理好,还失手掉了一本在地上。 她一边懊恼着自己的不小心,一边赶紧蹲下身子,伸手去捡那本不慎掉落的书卷。 将书卷拿在手中的时候,她瞥见书桌下的地面似与别处不同,有一块石砖微微浮起,看来是松动了的。 她直觉这块石砖不同寻常,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推按那块石砖。 不管她使出多大的力气,这块石砖都纹丝不动。 她将书卷放回了书桌上,心中觉得不对,又再次蹲下身子研究起那块石砖,这次她没有推按,而是提着石砖的两侧,往外面拔。 石砖毕竟只是微微浮起,不是大半露。在外面,她拔这块石砖费了很大一番功夫,用纤指死死地抠住石砖侧面,使劲拔了半天,才终于见到了希望。 看来她没猜错,这块石砖真的是松动的,幸而自己的力气不同凡响,石砖已经浮出地面一寸之高。 石砖很厚,从松动的程度来感觉,可能这个高度连它本身的一半都没有到。 她休息了一会儿,甩了甩手,捏了捏胳膊,一鼓作气,再次用力拔这石砖。 石砖在她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终于浮出全貌,她只见到石砖的底端现出一个图腾,似是两个缠绕在一起的圆环。她看着这个图腾,觉得似乎有一点熟悉。 这个图腾,她在哪里见过?也许是很久以前,现在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石砖完全拔出的那一刻,她因用力过猛而向后仰倒,屁古着地的那一刻,竟然看见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书桌就如被人用力推走一般平移开去,而她屁古底下坐着的那块地面,在陡然之间塌陷下去。 屁古下的踏实的地面突然下坠,让她感到悬空,整个人跟着一起飞速地下坠,她吓坏了,在坠落的过程中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就。 就仿佛是山体塌陷一般,她惊恐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埋在山里了? 随着她的下落,眼前的画面也飞速地转变,身子落地的那一刻,她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下,屁古和胳膊疼得令她忍不住喊出声。 “啊!” 好痛! 在她发出声音的这一刻,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场所,一瞬间点起了数盏明灯,照得面前一片通明,竟如同白昼。 这是哪里? 她抬起头,惊讶地环视着这间屋子。现在,她很确定自己没有被山体崩塌所掩埋,而是误打误撞地勘破了一处暗道。 原来陆长夜的书桌底下的确不同寻常,是隐匿了一处奇巧的机关,暗藏了秘密的暗道,通往这间神秘的屋子。 她四下里望了望,没有见到任何窗户,这应该是位于寨主石屋之下,黑鹰山体之中的一处密室。没有窗户即是密不透风的密室,她掉进来却没有任何呼吸不畅之感,真是奇了,难道有什么她看不见的换气装置吗? 她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密室的神秘使她暂时忘却了疼痛,沿着灯盏布置的方向,一步步向更深处走去。 她一向都是在山的表面生活,现在竟然行走在黑鹰山的山体之中,不禁紧张得捏了一手心的汗。 她越是往深处走,越是觉得此景甚是熟悉。 密室之中的布局,竟与陆长夜的石屋中完全一致。 书桌的位置,短榻的位置,都与地面上重合,虽然这些器具看起来都十分老旧。 她甚至觉得,这个地方与陆长夜的石屋就是垂直复刻的。 不同的是,地面上的石屋更为简洁空旷,只有基本的布置,而这间密室里却被填得很满。 填满这间密室的,不是日常用品,而是—— 看见那些东西的时候,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几面墙上靠着,是各种兵器,刀,枪,剑,斧、箭、盾……应有尽有,每一件都数以百计,分了类别整整齐齐地架在那里,在灯火的照耀下散发着寒光,令她一个激灵,全身都为之震颤。 这……难道是兵器库? 她被这些兵器所包围,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在闪烁的寒光之中瑟瑟发抖,不愿直视那些兵器。 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自从那次狩猎的以后,她已经感受到了弓箭的威力,和射杀巨虎的惊险,知道那都是些伤人的利器,一旦握在手中,进行实战,不是伤对方,便是伤自己,生命都只悬在一线之间。 干戈一动,必有杀伤。 陆长夜存放了如此之多的兵器在此,已经达到一支战队的库存数量。 未及细想他存放这些兵器的用意,她便又发现了同样堆放着的铠甲和头盔。 那些铠甲和头盔在这间房里大量存放,堆得像一座座小山。 在这些铠甲堆放的尽头,有一套与众不同。 那是一套威武的银甲,是唯一挂在木架上的一套,它竖在那里,如真人一般高,视之可以推测穿着它的人,是一位非常高大的男子。 就仿佛是一位真正的将军站在那里,威严肃穆,铠甲不是崭新的,似乎已经经历过许多战役,斑驳的血迹凝在上面,看起来已然久远,难以擦拭掉。那顶象征着将领身份的头盔也悬挂于其上,红缨垂落下来,与铠甲上的血色相呼应。 她的目光一瞬间就被这副铠甲所吸引,脚下不由自主地就向它移去。 她颤抖着伸出手,以纤指轻抚那件铠甲。 一点一点地移动。 从肩上移到心口。 从心口移到下摆。 最后,她以双手捧起那顶头盔,细细地端详。 头盔之上,也有那两个圆环相扣的图腾。 她把那个图腾放在眼前,看清的时候,怔住了。 一个圆环中写着“轮”字。 另一个圆环中写着“回”字。 这一刻,她仿佛被什么击中了。 霎时间,那些堵塞的记忆,就仿佛洪水决堤一样汹涌而来。 冲击得她的脑子里一片胀痛。 一幕幕碎片般的画面,在她的脑中交替浮现,她在混乱中抽丝剥茧,提取出一个其实早就摆在她眼前,她却迷蒙不知的结论。 轮回将军是陆长夜,陆长夜是轮回将军。 黑鹰山,这整个山贼窝,就是轮回将军所带领的士兵。 他怎么会出现在黑鹰山?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章,晚些放出 第38章 对立之面 脑中的记忆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看见陆长夜骑在站马背上,身穿眼前这副铠甲时的样子。 她看见陆长夜带领千军万马时的样子。 她也看见陆长夜纵马飞奔而来,高喊着她的名,说要娶她过门时的样子。 她被这些记忆冲击的头昏脑胀,不得不蹲下身子,抱着自己酸痛的头,不断地揉着太阳穴。 这些记忆是从哪里来的?她怎会有这样的记忆? 她是谁? 她努力地在这些画面中搜索着,却只得知陆长夜的身份,她是何时,又为何与陆长夜有所交集,怎么也无从得知。 原来这些记忆只是一部分而已,也许还有更多的前因后果,她没有想起来。 看见这幅盔甲的时候,她的记忆深处受到了刺激,开始剧烈地动摇,所以涌现出这些。 仅仅是这一部分,就已经把她冲击得痛苦不已,她实在无法想象,还要经历什么样得“刺激”,自己才能想起更多的细节。 她呆呆地蹲在密室里,蹲在这副盔甲前,双眼透露着迷茫与无助。 陆长夜怎会是轮回将军? 她怎会与轮回将军见过面,还有过不浅的渊源? 轮回将军是北国的大将,是裕陵国的敌人,甚至就在不久之前,皇上还授意她前往北方行刺轮回将军,除去隐患。 可是她不受控制地对他产生了感情,记忆中的她,现实中的她,两个她全都喜欢着陆长夜。 怪不得在她头一回见到陆长夜的时候,会对他感到熟悉。 怪不得她会梦见他。 原来,他们早已相遇相知。 只是她忘了。 她怎么会忘了? 她努力地回忆着自己的人生轨迹,每一年的经历都能在脑海中回想起来,一段也没有缺失过。 若是他们曾经有缘,也只能是上辈子的事了。 人真的会有上辈子吗? 以前她不信,现在她开始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产生了怀疑。 她蹲在地上,忽然觉得有什么挡在心口,硌得她生疼。她伸手往心口一摸,便碰到了那枚香囊,也许是当时过于紧张心急,她把袋口的束带扎了一个死结,一团绳子纠结地缠绕在一起,就像是一团乱麻,揣进衣服里后,就硌在了心口。 碰到这枚香囊的时候,她的指尖猛地一缩,想起其中装着的物件,她的心情也变得如这乱七八糟系起的死结一样,纠缠得十分痛苦。 他与她,分别站在对立的立场上。 曾经的她,甚至连山匪的身份都接受了,却没有想到,他的真实身份比山匪更严重。 原来他与她是敌人。 她想起他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世人通常都叫他另一个称呼。 他还说他是个恶人,说他坏透了,总有一天她会看清这一点,还会痛恨他。 当时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原来说的是轮回将军的身份。 看来他那没有讲述完的二十年岁月里,他去打仗了啊。 她抬头望着那副盔甲,顿时闪过无数念头。 丹原国与裕陵国打了那么多年的仗,直至如今也没有完全太平,想不到那些强悍无比的铁骑,竟是陆长夜带领的。 他盔甲上的这些残血,是不是裕陵的士兵洒下的? 她不敢再继续往下想,立马站起身来,不顾蹲麻的脚,就飞快地往外跑去。 她飞快地跑到掉落时的位置,怎么回到地面上却无从得知,她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奋力地拍着墙壁,连声喊道“放我出去”。 竟似是能听懂她的要求一般,机关在这一刻开始转动,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音,她脚下的地面开始上升,经过飞速的场景变换,她在眩晕中回到了地面上。 她捏了一把汗,看见那块石砖已经自动重回了自己该在的位置,书桌也随机归位,不禁松了一口气,逃也似地出了陆长夜的石屋。 她不知疲倦地奔走着,顺着下山的路,朝自己的屋子而去,心中一片慌乱。 她勘破了陆长夜的秘密,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样? 他表面上看起来冷酷无情,可是对她却很好,还大胆地对她示爱,蛮横地要将她强娶进门。 沉浸在甜蜜中的她,直到今天才知道他的真实面目,一颗本已奔向他的心,顿时犹豫不决了起来。 父亲说,希望她嫁入一户好人家,得到对方的真心相待,平平安安地获得寻常的幸福。 可是陆长夜既不是好人,还是个敌国将军,他们之间横着太多沉重的东西,又如何幸福呢?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几次了?她仿佛一整天都在上山与下山中奔走。 山风大作,艳阳高照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天,开始下雨了。 雨滴从天空中落下,打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衣服上。渐渐的,雨越下越密,越下越大,她的衣服也浸得透湿。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感到一阵寒冷,可惜自己没有雨伞,只能冒着雨下山。 下过这场雨,就入秋了。 雨水打在树叶上,发出飞溅的声响,山路也由于雨水打湿的缘故,变得泥泞不堪,比往常更难以行走。 “阿嚏!” 她打了一个喷嚏,眼睛不受控制地一闭,恰好错过了地上的石块,顿时被绊倒在地。 “啊!” 她惊呼了一声,一个跟头栽倒在地,顺着倾斜的坡度翻滚了几圈,才在一棵树的阻挡下停了下来。 好危险!她惊魂未定,就这么躺在树下,感到浑身都痛,冰冷的雨水淋在身上,冷得瑟瑟发抖。 东方云仙自出生以来,还未吃过这种苦。没有了陆长夜的庇护,她竟落魄成这样。 她有些想念在黑夜中提着明灯护送她的那人,可是现在的她却有些害怕见到他。 此时她只想尽快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把门紧紧地关起来,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谁也不见。 她想起身回屋,却摔得站不起来。 附近没有人声,只隐隐传来一阵阵飞禽走兽的声音。 蓦地,一声鹰唳划破长空,她在雨中艰难地睁眼,望见天空中那只展翅飞来的黑鹰。 它展开那对硕。大的翅膀,在雨中穿梭而来,似是根本不畏风雨,一双鹰眼中紧盯着山中的某一处,锐利而狠厉。 那是猛禽狩猎时的姿态。 她心中一惊,感觉黑鹰朝着她的方向飞来了。 黑鹰不认识她么,难道要趁她落单的时候,一口叼了她? 她正惊疑不定,忽然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似是有人拨开树枝,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疾速而沉重。 有人正在朝她的方向奔来,她恍然猜测,难道黑鹰锁定的目标是此人? 风声,雨声,鹰唳声,脚步声,急促的呼吸声,全都混合在一起,一个人按着心口奔跑而来,似是在逃命。他没有看见地上躺着的她,还不慎踩了她一脚。 “啊!”她痛呼了一声。 “嘭!”那人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上,发出一声结实的声响。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去扶那人。 “你还好吗?” 她还没碰到那人的胳膊,便发现他的着装与黑鹰山的众人截然不同,且身负重伤,正在流血。 看见那人的脸时,她也感到十分陌生,她从未见过此人,难懂他是陆长夜所说的“客人”? 那人躲开她的援手,警惕心极强,正欲继续逃命,定睛一看她的容貌,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东方姑娘?你果然在山中!” 她困惑地眨了眨眼,不明白对方为何竟是认识她一般。 “跟我走!”那人反过来拉住她的衣袖,就要将她带走。 “等等,”她被那人拽着,不得不跟着他奔跑起来,“你是什么人?” “我是皇上的人。”那人拉着她奔跑,声音在雨中飘来,“皇上派死侍搜查你的下落,如果找不着你,我也别想活着回去了。” 这是自入山中来后,她头一回接触到外界的消息。 她心中一震,顿时百味杂陈,一种惭愧的情绪突然浮现。 皇上在找她,这么多人在找她,而她待在山中,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与陆长夜谈情说爱,全然不知山下发生了什么事。 “其他的人呢?”她紧张地开口问道,她记得三营的守卫向陆长夜汇报的时候,说是有五百人。 皇上竟然派这么多死侍来找她,可见这件事情重大,震怒了君王。 那人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道:“都死了。”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在地。 “都死了?”她喃喃地念道,难以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 那人咬牙,愤恨地道:“皇上以为劫走你的是山匪,派我们来寻你,并剿灭山匪的老巢。谁知黑鹰山如此厉害,今日我亲眼见到,才知竟是北国将军埋伏的地方,五百人死侍瞬间被灭。” 她感到嗓子干哑,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止是这一次,上次派来的两百人,也下落不明。” 那人说到这里,她才恍然知道那次他们在南门修筑围墙是为了什么,原来皇上派的人,早就侵入过一次了。 她震撼与陆长夜的心狠手辣,这么多人失去性命的事,对他而言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为了防止暴。露自己的身份,他竟不留一个活口。 “你有没有被那个敌国将军……怎么样?” 那人向她询问情况,她摇了摇头,答道:“他对我挺好的。” 那人听见她的回答,似乎有所不满:“你不会觉得他是好人吧?那个轮回将军跑到江南来,秘密地建立根据地,假装山贼掩人耳目,还不知道想干什么,这种危险的人,你千万不要相信他。” 她沉默了,这一天获知的消息实在太多,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也许对方说的对,作为一个敌国的大将,陆长夜跑到裕陵国来做什么,实在是难以揣测他的居心,就算怀疑他是在掩人耳目欲攻破裕陵,也不为过。 可是她仍记得那天在狗牙花盛开的地方,他躺在草丛里,对她说的那些故事,对她说做山贼的原因。她始终相信,那是造不出假的。 眼下情况危急,她被那死侍拉着在山间奔跑,天上的黑鹰不断地呼啸着,身后追逐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他们追来了。”那死侍语调冷凝,“看来逃不掉了,今日我必死无疑。” 说罢那死侍停下了脚步,也松开了捂着流血伤口地手,转身直直地盯着她。 “东方姑娘,你莫要忘了自己的使命。”那死侍双眼发红,狠狠地说,“莫要与敌人为伍。” 她如遭当头棒喝。 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在一声惊雷中,那死侍拔出匕首,自捅匈腔,自尽于她面前,身子僵直地倒在地上。 待到明白过来自己的眼前发生了什么之后,她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颤抖起来。 脚步声,人声,与“嗒嗒嗒”的马蹄声在她身边停下,正是陆长夜带着一群手下追来。 “漏网的没了。”项明见此情况,对陆长夜汇报道,“五百个尽数剿灭,可以收工——” 陆长夜一抬手,阻止了项明继续说下去。 黑眸的注意力全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个纤细的身影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自尽的那人,像是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 “云仙。” 他唤了一声,她却没有应答。 该死,这场面吓坏她了。是他的疏忽,竟让一条漏网之鱼跑进了寨子,让她面临着危险。 她缓缓地转过头,看见骑在马上的他,就如战神降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而她却坐在地上,低到了尘埃里。 他是她的心上人,可是这一刻,他们却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他翻身下马,走到了她的面前,俯下身子,长臂一伸,将她抱起。 她没有挣扎,静静地任由他抱着,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强悍和霸道,就算她拼命挣扎,也无法挣脱他的掌控。 他把她放在马背上,随后自己也跨上马背,在御马回程的过程中,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突然开口问道:“为什么杀他们?” 他回答道:“那些人侵入寨子,不是我们杀他们,就是他们杀我们。” 她沉默了。这就是他的原则,就像射杀那头巨虎时一样。 她难以认同,但归根结底,这也不是他的错。 错的是,他是北国的轮回将军,而她是南国人,也是要刺杀他的人。 死侍说的那番话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中,定格成了永久的记忆,她不能忘记自己的使命,不能与敌人为伍。 她握紧了怀里的那只香囊,想到自己身负暗杀轮回将军的任务,顿时感到心痛如绞。 她对他心生欢喜,甚至在记忆中,她也同样钟情于他。 她怎么能杀死她的心上人呢?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竟然要为自己的感情和自己的使命中,做出取舍。 “怎么了,”他低头看了看她的脸,黑眸中是探索的打量,“哪里不舒服吗?”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有点纠结了,主要是对立面的设定,不过后面问题会得到解决,都会好起来的。男主不是好战分子,两世都拿性命护着女主,大团圆结局,好了我不剧透了(溜 第39章 冷雨袭人 她脸色苍白,回答的声音很弱:“我没有带伞,淋了雨,又遇到这样的事……感到很害怕。” 她说谎了。 她有意隐瞒了自己发现密室的事情,也没有告诉他,她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她浑身湿透,头发粘在脸上,发梢不断滴水,不断渗进眼里,让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在雨中模样狼狈不已。 他当即解下自己的外衣,兜头将她盖住,暂时充当遮雨的蓑衣,就如翱翔的黑鹰停在她身边,展开翅膀,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底下。 “我们回屋里去。” 他眉头紧拧,一夹马腹,黑马会意,马蹄声渐急,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她在那人的庇护之下,总算没有再直面冷雨,她在那件外衣的遮蔽中,看不见外界的景色,面前一片黑,那是他外衣的颜色。 她靠在他的匈膛之上,感受到他身上的衣物也淋得透湿,显然,他也被雨淋着,可是他把自己的衣服脱给她遮雨了。 他的身上传来一阵温热的温度,把冻得像冰块似的她,捂得慢慢暖了过来。 她贴着他的匈膛,越是感受到这暖意,就越是悲从中来。 为她遮雨的人,是她的敌人。 而她的一颗心,还在为他而悸动。 他送她回了她的石屋,并命人烧了热水抬进屋,倒进她的浴桶之中,以备她沐浴用。 浴桶之中,一缕缕热腾腾的水气飘出来,顿时弥漫到了整个屋子里。她裹着那件黑色外衣,坐在石凳上看着他们忙来忙去,眼里有些对热水沐浴的向往。 等到众人都走了,只剩下陆长夜还留在这个屋子里,黑眸注视着她,脸上是明显的不放心。 她与他在这间小小的石屋中对视着,感到一阵阵的尴尬。 她需要用热水沐浴,他站在这里不走,难道是要看着她沐浴? 她不可能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她坐在石凳上,一动也不敢动,只能干瞪着他。 寒意从浸湿的鞋袜中,以及她坐着的石凳中传来,她的鼻子一阵酸痛,“阿嚏”一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方向不巧,正好是对面的陆长夜。 陆长夜被她喷了这么一下,却没有任何嫌弃的反应,倒是神色紧张,抬腿迈步向屋外走去。 “我叫厨房再熬点姜汤给你。” 她攥着衣角,美目盯着自己的脚尖,应了一声:“……多谢。” 他的脚步顿住,回首望向她,黑眸中是复杂的神情。 他们之间,本不应该如此陌生客套,曾经不应该,如今更不应该。 毕竟,娶她过门这样的话,他说了两回。 在那双黑眸的注视下,她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他看了她一会儿,最终重新抬腿跨过门槛,将石屋的大门关好,高大的身影走进雨中,向厨房而去。 她好像有哪里变了。 东方云仙坐在石凳上,听着陆长夜远去的脚步声,直到确认他已经走得很远,才松了一口气,从石凳上起身,解下了裹在身上的黑色外衣。 气温骤然下降这么多,明明前一天还是艳阳高照,后一天就变成了冷风冷雨,这一下入秋,对她的打击极大,身心两处都深刻不已。 她捧着手中属于他的黑色外衣,怔怔地看了半晌,原先看见与心上人有关的物品,她一定会羞红了脸颊,如今经历过那场冷雨,她的心境却有些不一样了。 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将这件潮湿的衣服折成两半,挂在了屏风上。 这张屏风虽不如东方府里的典雅华贵,但也样式也素净大方,当初是四营给她送来的,说她是寨子里唯一的姑娘家,用得上这个。 她的心情变得很复杂,她接受了寨子里的人们那么多热情的好意,却忽略了这些淳朴的男人们,有着什么样的身份。 黑鹰山里藏着一支军。队,她早就该看出来了,为什么他们全都高大强壮,身负武功,为什么寨子里根本没有女人,为什么他们会以“营”为单位,为什么他们如此分工明确,纪律严明……原来,这些迹象已经如此明显,只有她懵懂不知。 她还以为,他们真的只是占领山头的一群小毛贼,她还以为,也许他们的本性并不恶劣,甚至可能是劫富济贫的侠盗,原来那都只是她美好的幻想。 手握兵器,怎可能没有杀伤。 想起那个自裁于她面前的死侍,她抿紧了唇,额头上微微渗出冷汗,依然不能忘却当时的震撼。 那五百,还有先前的两百人,不知都死在了这座山上的什么位置,她每天都这么从双脚在地上走过,不知道脚下是否就埋葬着冤魂? 陆长夜好狠的心,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皇上派来的人只会一次次失败,一次次全军覆没,最终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有什么人,甚至连确切的地点都不能得知。 她擦去额头上的冷汗,觉得浑身发寒,迈步转到屏风后面,想要尽快泡进浴桶里,用热水洗去身上的寒冷。 她素来只知陆长夜狂傲自负,却想不到他连皇上的人都敢杀,皇上派来寻她的人都是死侍,是皇上培养的暗中势力,说明想将这件事情暗地中解决。可是如今闹得这么大,死侍折损了这么多,若是皇上震怒,派了大批军。队来剿匪…… 她的思绪霎时间停住,卡在了这个节点上。 她为自己的猜测惊疑不定。 陆长夜不是南国人,所以敢放肆地抹杀皇上派来的死侍。 陆长夜身为北国大将,必与北皇同一条心,北皇派遣轮回将军在江南的黑鹰山埋伏,大量囤兵,储藏。军。械,究竟是何居心? 如果事情闹大,南帝真的派了大量的武。装。部。队来清剿黑鹰山,岂不是正顺了北国的心意,可以借机打破和平共处的七年之约,重新挑起战争? 南国不知道轮回将军就在黑鹰山中,还以为是普通的山匪,这番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第一战必输。 她的脑中轰然作响,刚刚解开腰带,要脱去衣服的手都在颤抖。 如果这个推测是有可能的,就在方才,她得知了一个对裕陵生死攸关的惊天大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在裕陵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起先她不相信,也不愿意接受那个刺杀的任务,她以为自己一个小小的女子,无法承担那样的国。家要事。可是现在,这样的事情却摆在她的面前,明确地告诉她,那个秘密与她有关,且只有她知道。 她从衣服里取出那只香囊,咬着下唇,内心天人交战,是否担起这个重任,只在她一念之间。 “莫要忘了自己的使命。” 那名死侍的话蓦然出现在她的耳畔,她就如着了魔似的,不断地听到这个声音。 “莫要与敌人为伍。” 她攥着香囊,攥得极紧,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点怀疑是那名死侍的冤魂缠绕了上来,飘在她的屋子里,一遍遍地提醒她自己的使命。 真相似乎已经水落石出,轮回将军带兵埋伏江南,居心叵测,是她最大的敌人,而这个敌人,就在她的眼前,只要她伸出手,就可以触及,下手的机会多得数不胜数。 “若你能接下这个任务,你就是裕陵的英雄。” 只要把碧落之丹喂进轮回将军的肚子里,她就成了裕陵全国的英雄。 本是振奋人心的煽动之语,她的内心却毫无激动之情,她想起狗牙花丛中,陆长夜躺在草地里,姿态真实得没有半分虚假,他与她那么交心,甚至说出了自己幼年时被抛弃的事情。 这一刻,她有点不想当什么英雄。 思前想后,她犹豫地将香囊塞进了枕头里,无论如何,这个都得藏好,在她还没有确切的决策之前,碧落之丹都只能藏在她隐秘的私物之中。 与香囊同时取出的,还有那块红盖头。 她从怀中取出香囊的时候,也将这块红盖头一并拖出来了。 看见那块红色的布料,她不由地一呆,心中涌起讽刺的酸楚,他将一方红盖头盖在了她的头上,而她的任务却是为他投下一颗剧毒的药丸,她与他,难道注定不能相融? 她多希望他只是一个平凡的无名农夫,在这山间打猎种田,她多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简单得就像粗茶淡饭。 她脱去所有的衣物,就仿佛脱去了一身的枷锁,抬腿跨进浴桶里,她将自己的身体浸没于热水之中,想将所有的脏污全都洗净。 热水温暖了她的全身,从初时的混乱中平静下来,她泡在热水里,凝望着升腾的热气。 自从得知了陆长夜的身份以后,她一直在矛盾纠结中摇摆不定,痛苦万状。 脑中突然划过一道念头。 如果,她没有办法决定开头,那她能不能改变结局? 只有她知道这个秘密,只有她能改变眼下的格局。 也许,山顶那座石屋中,那些兵书,还有那本《陆家策》,她应该细细读一遍。 正盘算着如何窥视陆长夜的兵书,却听得大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了。 她惊慌失措,抱住了自己的身子,猛地潜进了水里,闷头不出。 “谁?” 她慌忙询问,一开口,在水中吐出一连串的泡泡。 “我。” 熟悉的声音响起,她不禁涌起一阵恼,隔着屏风,她听到那个无礼的男人,迈着平稳的脚步声,就这么走进她的屋子里来了。 第40章 屏风之后 “等等。”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踩在了她心跳的节奏上,让她愈发紧张。 “你没有敲门。” 她急急地开口指出,他肆意推门进屋,却没有敲门获得允许的事实。 脚步声顿住,停在了屏风的外面。 “你在沐浴?” 他听见那细微的水声,出声判断道。 她从水里抬起头来,急促地呼吸着空气,也吸进了一嘴热腾腾的水气。 “既然知道这个,就更应该敲门了。” 北国的人都像他这样不拘小节吗?还是他在军中待得惯了,眼前全都是男人,所以养成了这样粗鲁无礼的习惯? 知道他是丹原国的轮回将军之后,她便不由地生出了这样的联想。 陆长夜闻言却说:“你是我的压寨夫人,未过门的娘子,如果我要来看你,你也会拒之门外吗?” 高大的身影映在屏风的布面上,他似乎又向前走了几步,把她吓得魂不守舍。 “可是我正在沐浴。” 她急忙辩解,她差点忘了,和这个野蛮人讲理,根本就讲不通。 难道他对南方话,理解得不太透彻? “我什么也没穿。” 她说出什么也没穿的话,本意是想制止他靠近,想不到却起了反效果,屏风上的那影子显然对她的话十分感兴趣,还跟着重复了一遍。 “什么也没穿?” 他摸了摸下巴,品味着这话中的含义,以男子的角度来看,心意相通的女子对他说出这样嗳昧的话……这让他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 她听见他的语气,顿时暗道不妙。 糟糕,他的理解果然有所偏差,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她绝对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会觉得奇怪的人,肯定是自己脑子里本身就有什么奇怪的念头。 那影子被灯火的光映在屏风上,摇摇曳曳,她紧张兮兮地蜷在浴桶中,半点也不敢动弹。 陆长夜,不会是要走进屏风后面来吧? 以他的个性,礼数对他来说,都是些累赘的东西,这种蛮横的事,说不定他干得出来。 她一身白皙的肌肤,从未被任何一名男子看过,眼下情况危急,难保就要失守清白,怎能不心如擂鼓。 那个高大的影子晃了两下,疑似是要行动,她感觉自己的手脚已经失去了应对危机的意识,只有一双眼睛,还紧张地盯着屏风。 最终,那个身影站定,没有再向屏风的位置挪动半步。 “我带了姜汤来。” 他的声音从屏风外面传来。 “最好趁热喝,所以就急着给你送来了,你是一边洗一边喝,还是怎么的?” 她松了一口气,连忙应答道:“不不不,我洗完再喝,放在桌上就行。” “好,那我就放在桌上了,你务必要洗得快一点。” 他答应得比她想象中爽快,她听得不由地一愣,不知道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她总觉得他那严肃的应答中,有着些许暗藏的含义。 他是不是又在逗她? 她突然明白过来,他并不是真的要冒犯她,只是假装听不懂她所说的要求,还故意做出要走到屏风后面来的姿态。 这种感觉令她有点不爽,就好像他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而自己在一边看她的笑话。 他像一只正在狩猎的鹰,一双鹰眼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只待一个绝佳的时机,在一瞬间就能覆灭什么,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若他有心算计裕陵,他们一定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与平日里相同的调侃不同,此时落在她的耳朵里,却让她觉得沉重,她的思绪总是能飘到别的地方去。 她快速地洗洗搓搓,眼睛盯着屏风上的影子,耳朵也没有闲着,一直竖起来倾听着屋内的动静,心中忐忑不已,就怕陆长夜突然“兽”性大发,强行走到她的面前来。 她看见那个高大的影子动了,却是向后退去,拖出她方才坐过的那个石凳,自然地落坐了下来。 他应该不会再过来了吧?她心里暗暗地想着,可是姜汤已经送到了,他为什么不走呢? 等她洗完澡,就要出浴穿衣,有个大男人待在她的屋里,总是不太方便,更何况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他。 幸好,还有这么一张屏风可以遮挡。 那张屏风挡在他们二人之间,一个在屏风前巍然不动,一个在屏风后惴惴不安。 有这一层屏风的遮挡,她可以大起胆子看向他的方向,观察他的行动,避免了与他正面交锋,这对现在心情杂乱的她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 如果没有遮挡,也许,她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直视。 那双鹰眼的锐利光芒,是属于黑鹰山陆公子的眼神,也是丹原国轮回将军的眼神。 她在看他,而屏风的另一边,他也在看她。 他看见那窈窕的身姿映在屏风之上,影影绰绰,仪态万方,那纤细的手臂抬起,撩起一缕水花,洒落在肩上,又落回浴桶之中。她颈与肩之间的线条近乎垂直,优美纤长,令人心生赞叹。 肩膀之下就看不到了,屏风上没有映出,全都藏在了木桶之中。 虽然只能看到一个影子,看不见具体容貌,陆长夜却知道,此时的她不着片缕,他甚至可以想象出一朵出水芙蓉,那般高雅素净。 他坐在原地没有动弹,只有一双灼亮的眼,透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一张屏风,隔开了两个人,两边都各有所思。 两人都不知,对方也在看自己。 就好像划分南北的那条穆江。 “我洗好了。”她试探地出声,“我打算起来穿衣服了。” 他闻声,回答道:“你穿吧,我不过去。” 她望了望房梁,感到有些无奈,陆长夜为什么不走呢?她伸长了胳膊,够到了挂在屏风上的换洗衣服,犹豫着自己是否能安然地穿戴整齐。 低沉地声音再次响起:“穿好就赶紧捂到被子里去,我会看着你把姜汤喝完。” 看来陆长夜这会儿是不会走的了,他还要监督着她把姜汤喝完。 她默默地拽住屏风上地干净衣服,极快地扯下来,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跳出木桶,把自己擦干净,换上干衣服,整个动作迅速得就像有什么人再用鞭子赶着她似的。 她是在木桶后面穿衣服的,为了防止自己的影子映在屏风上,把自个儿的身形泄露出去,她全程蹲在后面,都不敢直起腰来。 这实在是太羞人了,她从未在沐浴更衣的时候,房间里还有个男人在场,虽然隔着一张屏风,可他离她那么近是事实,四周全都安静的时候,她都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就算是小时候,她最亲近的兄长,也不会在她沐浴更衣的时候来拜访,每次都会回避。 偏偏这个陆长夜就视礼教如草芥,美其名曰监督她喝姜汤,其实还不知道是不是想对她—— “流氓。”她小声咕哝了一句,他总是做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行为,害得她羞耻成柿子色。 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一件不妙的事。 她的中衣不见了。 她翻遍了手里的衣服,却没有见到那件白色的中衣,她不禁急得一阵凌乱。 洗了热水澡,穿上了里衣,现在她冷是不冷了,可若是没有中衣,里衣又不能完全蔽体,她就像被剥了壳的虾子,紧张不已。 她望向屏风,十分怀疑,是方才她拽衣服拽得太急,掉落了一件在屏风外面的地上。 糟糕,屏风外面,那是陆长夜坐的位置。 现在的她只着绑带的布兜,还有一条里裤,是完全不能见人的状态,而陆长夜坐在外面不动,她也没法亲自绕出屏风,去捡那件衣服。 她窘迫不已,眼下的形势十分不利,还是得靠“流氓”帮忙,捡起她不慎遗落的衣物。 “那个……”她难为情地开口,“可不可以帮我看一下,地上是不是有一件白色的衣服?” 他的声音从屏风外面传来:“有,需要我帮你递过去吗?” 她闻言差点没晕过去,那件衣服果然掉在外面了!她怎会如此粗心,顾此失彼,只顾着回避陆长夜,竟然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 “不不不,”她急忙否决道,拒绝了他的“好心”,“你不要递过来,从屏风上面扔过来就行。” “好。”他答应道,没有提出异议。接着她看见他弯下腰,似是在捡地上的东西。一想到自己的中衣被他拿在手里,她就感到一阵巨大的羞。耻感将她淹没。 她只想赶快结束这场心理上的折磨,穿好衣服,喝完姜汤之后,就把他打发走,让她平静平静。谁知陆长夜直起身子,手里拿着中衣,刚举起手臂,准备从屏风的上头扔过去,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又将手臂放了下来。 “方才你说我什么?” 他的长指抚摩着那件衣物,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似是她不开口解释,他就不会将这件衣物归还一样。 “我好像听到你说‘流氓’。” 她怔住了,拿不到中衣,只能紧张地环抱着自己,纠结万分。 他的耳朵有够灵敏,果然没有错漏任何声音。 第41章 哪也不去 “你应该听错了,我说的是请你帮忙。”她否认道,眼下衣服在对方的手中,她不得不转舵,若她是傻子,才会继续与他作对。 “原来是这样。” 他似乎相信了她的解释,重新抬起手臂,递上那件衣服。 “本来还想让你见见,什么是真正的‘流氓’。” 她慌张地摇头,即使对方在屏风后面也看不见。 “不不不,还是不用了。”不用想,那肯定是更惊世骇俗的事情。 他把手伸到在屏风的顶上,晃了晃手中的衣服,对她说:“接着这个,别掉到水里去了。” 她见状凑上前,伸长了胳膊,却碰不到衣服,她努力地踮起脚尖,使劲地够着。 这不公平,陆长夜生的那么高大,轻易地就能够到屏风的顶端,而她却没那么轻松了,为了够这件衣服,急得上蹿下跳的。 “你,你扔下来——” 她急急地要求,大手松开,那件衣服掉落在了她的手上,她赶紧接下,手忙脚乱地穿在了身上。 穿好全身的衣服以后,她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陆长夜虽然嘴上说得她心惊肉跳的,但是终究没有越过屏风,让她感到有一丝意外。 她还以为,像他这样的霸道的人,区区一道屏风,根本拦不住他,就像那条恢宏的穆江天险,也没有拦住轮回将军一样。 是她想错了吗? 她从屏风后面探出脑袋,试探地迈出了一步,当对上陆长夜的目光时,她迈出的脚又缩回去了。 “怎么,你怕我?” 随着她退缩的身影,他的声音追了过来。 本来他们的关系已然拉进,经过这一天,他发现她已经不在他面前站着,而是又退缩回去了。 她摇了摇头,道:“不怕。”她只是不知道,在看过他的秘密之后,该怎么面对他。 他的长指曲起,敲了敲桌面,示意道:“不怕的话,就过来把姜汤喝了。” 她咬着下唇,鼓起勇气,莲步轻移,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她一眼就看见桌子上,摆着的那碗姜汤,还冒着热气,而他坐在桌边的石凳上,见她来了,便撤回了那双大手,似乎刚刚还捧过那只碗。 “姜汤还热着?”她陈述了这件事实,也同时提出了疑问。 天气渐凉,又下着雨,今日冷得异常,她出浴的时候,浴桶里的热水都已经有些凉了,那一小碗姜汤也已经放了一段时间,怎么会还热得冒气呢? “我运功捂着,所以还是热的。” 他自然地道出原因,她却惊讶不已,看向他的那双大手。 “运功,可以让姜汤保持温度?” 她不懂武功,她曾经看见他运功竟然能疗伤,现在看到运功还能保持温度,不禁感到很是奇妙。 他看向她,黑眸中深不见底。 “以内功化气,以掌输出,可以供热,内力强大的人,甚至可以以内功续命。” 他的话玄之又玄,让她将信将疑,她以为习武之人只是比常人更有力气,更能打架,却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奥秘。 “以内功续命”,又是什么意思? 他可能意有所指,可是她不懂其中的含义。 她抬起头,将目光从装姜汤的碗上,移到了他的身上,她看见他还穿着湿透的衣服,她突然醒悟过来,他从送她进屋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换过衣服。 “滴答,滴答……” 此时屋内十分安静,只听得有水声滴落,她一看,原来是他的衣角,正在一滴一滴地滴落水珠,在他坐着的地方,脚下地面已经被浸湿,显然已经积了很久的水,原先他的衣服可能不断滴水,现在已经快要滴不动了。 她不由地掩唇,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他为了让她能喝上热腾腾的姜汤,甚至输出自己的内功,为这个小碗保温。 可是他自己却穿着湿哒哒的衣服,从头到尾都没有换下。 他,感觉不到冷吗? 他怎么可以如此不顾自己的健康,只关心她。 她沉默了,就在刚才,她还在揣测他的居心,却没想到他能做到这种程度。她宁可他表现得更坏一点,心更狠一点,这样她就能安心地恨着他这个北国大将了。 可是现在,她恨不起他来,她只感到揪心。 她僵硬地伸出手,蓦地端起茶碗,将那碗热腾腾的姜汤尽数喝下。 姜汤的味道有些刺激,一口气喝下去,辣得她嗓子有些疼,鼻子也痒痒的。 小时候,在东方府里,她都不爱这个味道,每每有姜味在其中,她都会皱着眉头,小口小口地喝,能多磨蹭一会儿,就多磨蹭一会儿,连兄长都笑话她挑嘴。 这次,她却一饮而尽,没有浪费一滴。 她将茶碗往桌上一放,擦了擦嘴,说道:“我喝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他看了看那只空空如也的茶碗,又看了看那张娇颜,十分怀疑,眼前的这个东方云仙,是否是他认识的那一个。 他挑起眉,看着她那忍着难受的神情,问道:“你是急着赶我走么?” 他那语气惹得她羞恼起来,她是看他穿着湿衣服,才急着想让他回去赶紧换的,没想到他不慌不忙,还要贫嘴几句,半点也没有感觉到她的心意。 “你不走,在这里做什么呢?” 他听了逐客令,倒是更不着急了,索性坐稳了石凳,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天色晚了,我打算让厨房送晚饭过来。” 她瞪着他,没想到他竟会如此无赖,非但不走,还要在她的屋里吃晚饭? “你想吃什么?” 不仅要在她的屋里吃晚饭,还问她想吃什么? “我没有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今天经历了太多事情,她实在没有胃口吃下晚饭,刚才那一碗姜汤,已经让她感到有点胀了。 他没有对她的脾气提出什么意见,只说了一声:“正好我也不饿,那晚饭就不吃了吧。” 她语塞,没有想到他竟会陪她一起不吃晚饭,这并非她的本意。 “今日不太平。”他说,“我陪着你。” 她一怔:“我若去床上睡觉,你也不走么?” “不走。”他回答得很坚定,“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她看见他攥成拳的右手,心中一动。 原来,他这般赖在她的屋里不走,不是为了占她的便宜,而是为了守着她。 今日发生的事,他虽不说,却非常在意。 他没有照看好她,只是把她留在寨子里,漏网之鱼才能借机来到她的身边,他不敢想象,如果她被伤害,会是怎样的场景。 那五百个死侍,是那个人派来的,到底安的什么心,他早已有数。 那人派人剿杀他们,还要从他身边抢走她。 可是就算是工于心计的南帝,也料想不到现在的情况。 陆长夜,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一个了。 他的眸光越来越深沉。 东方云仙见他如此坚定执着,便也不再急着赶他离开,她将他那件黑色的外衣拧干,放在炉边烤着,自己绕到屏风后面,合衣躺进床里了。 “如果你不走,等衣服烘干了,就把它换上吧。” 说完,她背过身去,面朝着墙壁,睡在床里。 她该怎么面对这个男人,面对这个说要娶她,可又欺瞒了她身份的人。 他在屏风外,陪了她一夜。 自始至终都没有越过那条界限。 他没有做“流氓”,却做了一夜君子。 她在这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总是在想,陆长夜在屏风外面怎么样了,他的衣服干了吗,他饿不饿,他没有床,该怎么睡觉呢? 她想起山顶上,他的石屋中也没有床,这些年,难道他都是坐着入眠的吗? 她的心情很复杂。 她枕着枕头,想起枕头里的香囊,不禁用手悄悄将它摸出,用睡不着的眼睛盯着它。 这里面,装着她的使命。 现在屋子里,只有她和他二人,若她要对他下手,有的是机会。 可是他为她如此,她又如何下得去手。 她又将香囊塞回了枕头内。 陆长夜今晚没有回去,也就没有查看山顶的情况,等到明天他回自己的屋里了,一定会发现香囊不见了,这倒可以想办法解释,可是他还会发现密室的机关被人动过。 想到这里,她不禁攥紧了被角,心里忐忑不已。 她勘破了他的秘密,几乎等同于勘破了敌国的暗中计谋,他知道了以后,会怎样处置她? 第二天,她与他在山间的狭路上相逢了。 “我有话要问你。” 他拧着眉头,黑眸注视着她,高大的身影将她的前路挡得严严实实。 她的手指扭着衣角,一双美目紧张地望着他。 她早就预料到,他会来兴师问罪,也许这世间的一切,都逃不过那双锐利的鹰眼。 他已经换了衣服,一定已经回过了山顶的石屋,敏锐如他,肯定发现了自己的房间曾被人动过的痕迹。 他俯下身子,带来巨大的压迫感,纤细的她,立刻被他的影子笼罩在里面。 她睫毛轻颤,甚至闭上了眼睛,不知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问话。 他开口,不悦地问道:“你到现在还不吃饭,是想上天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会有更新,等我 ~ 第42章 当面对质 他开口,不悦地问道:“你到现在还不吃饭,是想上天吗?” 她被问得一愣,双眼一眨,疑惑道:“咦?” “咦什么咦。”他严肃地看着她,“昨晚就不吃饭,早饭也没吃,午饭的时间都到了,还在这里四处乱晃。”要不是他找到了她,她会不会在这座山里就这么饿死?若是他的女人,在他的山上饿死,这简直是天大的奇闻。 她本以为到来的是躲不掉的对峙,却没想到陆长夜的思维和她完全不在一个世界里,她在想密室的事,南国和北国的事,他却只在意她吃没吃饭这种……“小事”。 “我……”他的一阵训斥,训得劈头盖脸,她被堵得一脸心虚,试图解释说道,“我心情不太好,所以一直都没有胃口。” “那也得吃饭。” 听了她的解释,他紧锁的眉头并没有解开,而是更加紧盯着她不放。 “这世间没有什么事,值得你不吃饭,自损健康。” 她听后哑口无言,从昨天开始,她的脑中就被各种事情充斥着,完全不能入睡,也没有心思吃东西,一颗心全都在担忧自己的“使命”和密室的事,没想到陆长夜却如此在意她不吃饭的事,甚至比她自己还要关心她的身体健康。 他为什么不提香囊和密室的事?难道她侥幸逃过一劫,他竟然没有发现? 她疑惑不定,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听着陆长夜没有要询问她那件事的意思,她也就装不知道,当作那些都没有发生。 “我知道了。”她低下了头,接受他的“再教育”,“我会去吃饭的。” “知道就好。”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她下达了寨主的指令,“现在去厨房,还能吃上午饭。” “呃,现在就去吗?”她觉得有点突然,才刚说到这个,就立刻去执行,也许这就是黑鹰山的效率。 “当然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今天没有下雨,日头正在头顶上,已是正午时光,他好心地对她提醒道。 “如果再晚一点,恐怕饭就要被吃完了。” 她恍然大悟,想起那些黑衣男人们吃饭时地恐怖画面,不禁深深认同了他的提议。 “那我现在就去。”她乖乖地迈着碎步,向着厨房而去,显得非常顺从,他看着她的背影,幽深的黑眸中透着光亮,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仿佛要把她的心思看穿。 今日的她,好像有点太过顺从了,就好像是欲盖弥彰,匆忙逃离他一样。 被陆长夜逮住说了一通,东方云仙径直赶往厨房。本来她在山中一个人徘徊着,没有立刻去吃饭,也是想要回避寨子里的那些人,以往她与他们相处得很融洽,大家都热情亲切得仿佛普通的山民一般,可是出了昨日的那种事她再也没有办法用普通的眼光看他们了。 她亲眼看见,那些黑衣男人们在陆长夜的号令下,一个个都目光如炬,举刀应和,五百名死侍覆灭,仿佛都只是一瞬间的事,五百人就像是散落在山林中的猎物,而那些黑衣男人们就是狩猎者。 每每想起陆长夜和他们骑在马上追来的画面,她都心头大震。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而那种眼神,怎么会属于与她朝夕相处的他们呢? 是她误解了,她只看到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面,却没有看到他们作战厮杀的一面,他们时轮回将军手下的兵,他们又怎会是普通人。 她叹了一口气,本想回避,却被陆长夜逮到,只得去往厨房。临近目的地的时候,她看见空中袅袅的炊烟,伴随着几声清脆的鸟鸣,厨房的屋瓦出现在眼前,仿佛岁月静好,她恍恍惚惚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几乎以为什么血腥杀戮的事都没有发生过。 她站在门外,侧目往向围在餐桌旁用午饭的厨房众人,觉得自己来得很不合时宜。 那些男人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狼吞虎咽,手中筷子不停,夹菜都如抢一般,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盘子里的,盘中餐被消灭的速度简直令人惊叹。 吃饭的过程中,没有一个人说话,都忙着吃,只能听见筷子的声音。 她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突然想着,军营中进食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迅速而又肃静? 这时候,杨富贵抬起头,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她。 “东方姑娘来了?” 旁白的同伴用胳膊肘捣了捣他,提醒道:“你又忘记了,得叫‘寨主夫人’。” 杨富贵连声“噢噢”了两句,改口唤道:“寨主夫人来了,我们给你留了位置。” 原来陆长夜已经和他们通知过了,还给她留了位置,她讷讷地迈步走过去,在那个位置上坐下来。 “听寨主说,你两顿没吃了,这两盘菜是专门给你做的。” 杨富贵将两盘菜移到她的面前,热情地说,紧接着低头一看,盘中的菜不知什么时候竟少了一半,不由地怒道:“我去,谁吃了这个?不是说好留给寨主夫人的吗?” 杨富贵一拍桌子,全桌人都被震得一惊,手中筷子一顿,纷纷看向他们的方向。 杨富贵是厨房的老大,所有人都听从他的管理,他一发怒,这些黑衣男人们也得乖乖挨训。 “呃,可能是吃得太急,没注意是哪盘……” 众人都感到一阵心虚,饭桌如战场,先下手为强,那个时候哪管得着哪盘是哪盘,总之先抢过来吃到嘴里再说。 “你们真是——” 手下的都是一群野蛮人,吃啥啥不剩,杨富贵气不打一处来,差点骂出不文明的语句,碍于东方云仙在场,只得又咽回去了,他又是一拍桌子,训斥道:“希望你们不要忘了纪律,不听从指挥的人,自领杖责。” 惩罚一出,众人手中的饭都不香了,脸上都严肃起来。 东方云仙坐在这些男人中间,只觉得气氛十分冷凝,忍不住开口,小声发言道:“其实我吃得不多,没事的……” 先前她在厨房打杂的时候,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原来那个和善可亲的“杨哥”,发起威来也让人瑟瑟发抖。 她有点怕了,越是了解寨子里这些人是轮回将军手下的兵,就越是感到自己正被危险包围。 杨富贵转脸看向她,不由地换下了严肃的面貌,为免吓着她,声音都放得轻了。 “那怎么行呢,他们是该罚。” 她盯着自己的筷子,说道:“真的没事。” 她有点明白他们经常说的“自领杖责”是什么意思了,在军中违反规章制度,是要罚军棍的,那画面太残酷,让她不敢想象。 杨富贵见她坚持,于是宣布道:“寨主夫人仁慈,赦免了你们,都别抢了,把菜都让给寨主夫人,弥补你们的过错。” 众人连连道谢,纷纷把好菜都往她的面前推,一时间她的面前被各种菜盘堆满,看得她眼花缭乱。 在黑鹰山,没有什么比吃饭更重要的事,这些人能把食物都给她,是因为认定了她是寨主夫人。她承受着众人的热情招待,心中更加惴惴不安,若是他们知道她是带着暗杀轮回将军的使命来的,会不会把她绑起来? “哟,吃饭呐?”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她从饭碗中茫然地抬头,看到四营的易星才上门来了。 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打扮得就如一个文人,在这群黑衣男人们之中显得风格迥异,格格不入。她回想了一下,昨日似乎并没有看见易星才的身影,不知道他在轮回将军的队伍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易星才一见到饭桌上的场景,就仰天笑起来。 “难得今天吃饭竟然这么文雅,这不像你们的作风。” 在他的印象中,寨子里的汉子们都是饭桶,四肢发达,也吃得多,今天竟然缩手缩脚,没有狼吞虎咽,东方云仙的筷子一动,他们就停下自己的筷子,等她夹完才敢动。 “让我来猜猜,是不是挨训了?” 他一看到东方云仙在场,便明了了,有个寨主夫人倒是好的,这些野蛮人就该被整治整治。 厨房的众人刚挨了一顿训,又平白被易星才嘲笑了一通,脸色都不太好看,纷纷回敬道: “没饭了,没位置了。” “不欢迎你,走走走。” “我去,被他说中了。” “回去看星星去,来我们这凑什么热闹。” 易星才站在原地,感概道:“这又不是夜晚,观个毛的乾象……我是来给你们送东西的,不要的话就算了。” 说罢,他便抬腿跨过门槛,作势要走。 厨房的众人一听有东西分发,不由地改口,挽留他道:“别,有什么东西先拿出来看看嘛。” 易星才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回答道:“新的武器,每个营都有。” 众人的视线集中在他手中,只见他取出的是一把轻巧的匕首,刀鞘上的纹路雕琢精美,隐隐有贵气之感。 东方云仙看见那把匕首之后,脸色变得煞白如纸。 她握着筷子的手开始颤抖,几乎难以握住。 她认得这把匕首,昨日,那名死侍在自决之时,用的就是这样的匕首。 那武器出自皇家,自有华贵的外形,也许在旁人看来是很值钱的物事,可是在她看来却是内心的阴影。 “外面还有一批,可以自己来挑。”易星才说完,饭桌上的众人们都欢呼了起来,全都积极地冲出门去,争先恐后地挑出趁手的新武器。 身边的人们如潮水一般涌了出去,只留东方云仙一个人坐在桌前,双眼发直。 “寨主夫人,你没事吧?” 耳边传来一声问候,她猛地回神,抬起头,看见易星才正站在她的身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如惊弓之鸟一样直起身子,有些慌乱地说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易星才点了点头,说道,“我还有些担心,昨天看到的那些,会吓着寨主夫人。” 她心中一惊,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他应该不知道她进去过密室地事吧?她心存侥幸地想着。 “不管看见什么,希望你相信寨主。走好自己该走的路,不要行差踏错。” 易星才的脸上展开了微笑,可是那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她被那样的眼神看着,觉得后背渐渐的有些冰冷。 “寨主待你是真,安心准备成亲仪式吧。” 她说不出话来,以点头当作回答,直到易星才走后,她还感到手脚发麻。他与陆长夜很不一样,直觉告诉她,这个形象看起来极为儒雅的男人,很不好惹。 高胜曾经对她介绍说,易星才是寨子里负责管账的,精于算计,还会夜观乾象,他说的话,连陆长夜都要听取几分。 她已经见识过这些黑衣男人们的另一面了,他们隐于山中,藏起自己身怀的绝技,只在关键时刻发挥出来。易星才这样的人,也许正是轮回将军身后的智囊。 她感到危机正在靠近。 易星才让她相信陆长夜,安心地嫁给他,可是这么多谜团没有解开,她与陆长夜的身份对立,怎么能就这么成亲呢? 如果与他成亲,她就是裕陵国的叛徒。 她的家人都在南都,天子脚下,她也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她也不得不为家族考虑。 皇上派来的死侍再次全军覆没,也许下一次就会是派兵封山,倒时挑起两国争端,就来不及了,留给她的时间已然不多,她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 直接刺杀轮回将军,无疑是最快捷的方法。 可是她的脑中不断地闪过那些类似于前世才会出现的画面,在那些画面里,陆长夜看她的眼神她怎么也忘不掉,那是纯粹的爱恋,没有半点尔虞我诈。 她不相信陆长夜埋伏在黑鹰山,是为了毁灭她的国。 没有任何证据支撑,全凭她的直觉。 如果轮回将军隐身江南,不是为了暗算裕陵,那他是为了什么? 她托着脑袋,冥思苦想。她想起,父亲曾教导过她,从一个人的文字中,能看出其人的本心和人品。 脑中浮现出那本未完成的《陆家策》。 她当下做出决定,要再次寻找机会,在他的书桌上翻看这本书。 她为自己的决定捏了一把冷汗,曾几何时,她竟变得如此大胆,在无法确认陆长夜的本心的情况下,擅自再闯敌人的阵营,这在从前,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事。 她怀揣着忐忑的心,登上了山顶。 她有些恍惚,陆长夜的屋子正被一大群人环绕,仔细一看,原来是四营和五营的人,正在忙着布置新房。 “灯笼挂高一点儿,再高一点儿,挂那么低,寨主是要碰到头的。” “红绸呢?红绸呢?” 一干人忙得热火朝天,被那些红色的喜物映得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东方云仙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开口说道:“我剪了红双喜,可以进屋贴上吗?” 众人一见她来了,都一齐向她问候,听说她带了剪纸过来,都十分欢迎。 “是寨主夫人亲手剪的吗?” 她点了点头,红着脸应道:“嗯。”接着取出一对精巧的红双喜剪纸,递到他们的眼前。 众人赞叹不已:“哇,寨主夫人剪的就是不一样!” “我们剪的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寨主夫人真是心灵手巧。” 她羞涩地低下了头,连连道着“过奖了”这样地谦逊之词,躬身一福,莲步轻移,自然地走进了新房,也就是陆长夜的房屋。 一进入屋子,她的眼神就变了。 她脸上的红云还未消退,目光却急切地打量着屋子,然后加快了脚步,匆匆地来到书桌跟前。 纤手在书桌上飞快地翻找,取出那本《陆家策》。 她哗啦啦地翻着,情急之下,手抖得无法停止。她发现自己不小心弄错了顺序,竟是从后往前翻了,这墨迹看起来尤为崭新,竟似是近日所写。 “诱敌之术”。 她的目光扫到这一行字,心中生疑。 只见纸上工整地书写着,“露破绽以诱敌深。入,切忌打草惊蛇,敌不动,我不动”。 她顿感不妙,这条计策与她的处境竟是如此相似,令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就是那条不慎入网的“蛇”。 她“嘭”地一声合上这本书,心跳如雷,在脑中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条兵法而已,不需要将自己代入进去。 陆长夜果然不似他的外表那般傲慢轻狂,在这本《陆家策》中,她分明看到了一个沉着冷静的兵家,她几乎都能想象出,陆长夜坐在书桌前,指点着江山地图,深沉谋算的样子。 做了“贼”就会心虚,她连忙将这本《陆家策》塞回书桌上那堆兵书里,转身便要离开这个危险地带。 谁知这一转身,正好撞上了一堵墙。 不,是一个人的匈膛。 她感觉心脏骤然紧缩,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一样,浑身涌上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被撞得往后倒退了一步,抬眼正对上那双鹰眼的注视。 “听说你剪了红双喜,我来看看。” 他开口说道,目光停凝在她的脸上,幽深得黑眸如一潭深渊。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说谎圆过去,还是将一切摊开? 他看见了。 他看见她偷看了他的兵书。 两人站在屋内,气氛凝重。 而屋外正张灯结彩,布置着他们的新房。 “看来你知道了。” 他轻轻吐出这几个字,让她惶恐不已。 “我……” 他打断了她的解释。 “石砖有人动过,你很细心,发现了这个机关。” 他的神情显得非常平静,与她预想之中的震惊狂怒完全不同。 “那个机关,是我让蒋高歌做的。” 她哑口无言,原来他发现了,只是当时没有说,等到她再次潜进这个地方的时候,才将她瓮中捉鳖。 “关于我的身份,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俯下身子,看着那张无瑕的容颜,问道。 她忍不住再次倒退了一步。 令她感到困惑的是,她似乎在那双黑眸中看到了某种……期盼。 他的问题很奇怪,不像是在逼问一个被抓到的俘虏,而像是在鼓励她说出什么。 此刻的她只能诚实地回答道:“除了你的身份,我一无所知。” 言下之意,她什么都想知道。 那双黑眸注视着她,听了她的话之后,闪烁着的光芒变得有些黯淡,似是有些许的失望。 “既然你想知道,我可以为你解答。” 说起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很冷。 “我不是裕陵人,也不是好人。” 她紧张地回望着他,忍住脚下想要倒退逃跑的冲动。 “我是丹原国的人,是你们的敌人,世人很少知道我的名字,只知道‘轮回将军’这个名号。” 他停顿了一下。 “这你已经知道了。” 她在他的注视之下,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挑眉,继续问道:“那你知道我在江南做什么吗?” 这回,她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她心中有一个猜测,可是她始终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猜测,也许事实并不是那样的。 她等待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一切就要在眼前揭开,她紧张万分,几乎摒住了呼吸。 他将她紧张的样子看在眼里,忽然自嘲地笑了,唇角的那一弯弧度摄人心魄。 “你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吗?”低沉的声音说道,“也许你不知道我的心思,可是我知道你全部的事。” 第43章 第十三层 她没想到,她所等待的答案还什么都没有了解到,自己的事却反过来被他提起。 “你相信吗?世人皆知东方云仙是江南第一美人,可我知道的更多。” 他神情平静,黑眸紧锁着她,口中说出的话听起来颇为狂妄自负,可是看他的模样,竟不似是在开玩笑。 “你出身于裕陵国的名门东方世家,家住南都鼓楼巷,父亲任职礼部尚书,兄长年底将会高中状元。”他一字一句地说,陈述得十分流畅,没有停顿,“而你不仅是东方家的二姑娘,还是南帝白则指派的人选,肩负着北上刺杀轮回将军的任务。” 他的每一句话都刺在她的心上,字字扎心,她不敢相信,看似平静一无所知的他,其实什么都知道,连细枝末节都能一一道出。 她失去了行动的能力,把自己禁锢在了原地,脸上血色全无,当秘密被全部揭穿,她就像一个失去了硬壳的龟,把自己最隐秘的身份暴。露在了阳光之下,在他面前难堪而不安。 她咬紧了下唇,即使双腿已经不听使唤,腰板却站得更直,越是在这样危险的时刻,她就提醒自己越要镇定。 作为一个北国将军,他竟连南国人都不知道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她身上的任务,还知道她家中的一切—— 比起这些,她更为震惊的是,为何他会说出她的兄长“年底将会高中状元”这样类似预言的话? 她对这句话的疑惑,已经到了盖过身份曝光的恐惧的程度。 她的目光盯着没有目的的一处,没有回望他的眼睛,声音发颤,但还是鼓起勇气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学过占卜?” 虽然这个猜测非常牵强,甚至有些可笑,可是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如此这般将天机都窥视了去。 她没有看他,可是她感觉到,有两束目光照在她身上,注视着她。 陆长夜感到有些意外,以他对这个小女子的了解,当她被人当面戳穿自己的真实面貌,她应该会吓得手足无措,甚至当场晕厥,想不到她竟然站定在原地,还想问问他是不是个学算命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怀疑,她是故意在戏弄他。 “我没有学过什么占卜。”他的声音略微加重,向对面的人郑重地声明,希望她能停止一些脑子里天马行空的幻想。 她发觉自己所言中的不妥,她把他说得像是神棍似的,令他似乎有些不悦。 “如果不是……那你怎么会……”她眸光一瞥,看见他那双鹰眼,声音渐渐变得越来越小,“可是你说过,会为我解答……” 那是什么样的一双眼睛呢?与她梦中的如出一辙,冷酷,锐利,复杂,深不见底,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的时候,她的心就猛地向下一沉。 等待了许久,就在她以为,她永远也不会等到对方的回答之时,那人开口了。 “好,你想听,我就告诉你。” 他关上了里屋的门,将屋外那些嘈杂的声音全部隔绝在外,眼下只有他们二人,静得几乎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 “我十四岁参军,为北皇征战多年,后来当上了将军,靠的是自己的一双手,一身的武功。” 他缓缓道来,在这间屋子里,头一回与她说起北国的事。 “我练就了‘轮回心法’,屡屡胜敌,所以名号‘轮回将军’。”他看了看她,问道,“对于轮回心法,你有所了解吗?”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她记得那一日听皇上说起过,轮回将军的轮回刀法世间无敌,所向披靡,以至于成为了皇帝夜寝难安的心腹大患,可是关于这套武功的具体情况,她无从得知。 她所接收到的只有一个香囊,以美人身份获取轮回将军的信任,把碧落之丹诱其饮下,这就是她的全部任务。 他看见她迷茫地摇头,心中了然,面上浮现出一种讽刺的颜色。 “南帝派你来刺杀我,却连刺杀对象的全部消息都没有告知你,倒是令人有些意外。” 说到底,她也只是被授予了这样一个任务,是一枚被移动的棋子,也许在南帝的眼中,一枚棋子根本没有资格,被告知所有的机密。 她沉默了,她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如今细细想来,也觉得蹊跷。她所知道的,都是皇上想让她知道的,皇上的心思,她也不尽知晓。 她沉思的片刻,自己的手腕突然被一只大手握住。 她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那只大手紧紧箍住,不由得她反抗。 她抬起头,看见陆长夜冷硬的面庞线条。 他的唇中吐出一句话:“跟我来。” 说罢他握着她的手腕,走回了书桌的位置。 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问,他要带她去哪里,便见到他开启了那个机关,她被他拉着,一同下降,进入了密室。 下降的过程中,她紧张万分,这和她自己摸索进来的那一次不同,这一次,是由密室的主人,亲自带着她走进来的。 他牵着她,脚下不停,熟门熟路地向密室深处走去。 他的步子跨得很大,她一路小跑才能跟上,感觉自己几乎被他提着前行。 山上来人的那天,他也是迈着这样的步子,把她丢在了身后,当时她没能赶上他。而今天她被他抓着手腕,被动地进入了他的世界。 “我被亲人遗弃之后,为了活下去用尽手段,辗转几座城池之后,跟着一群山贼度日。” 他一边走,一边叙述着,话中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有对那一段经历事实的陈述。 她小跑着跟上他,跑得有些辛苦,可是听见他的叙述,突然醒悟是那次狗牙花丛中的故事有了后续,不由地竖起了耳朵,暂时忘记了其他。 “在那座山里,我偶然寻得半部古书,山贼们看不懂其中奥秘,又破烂到换不了银子,便当作垃圾扔掉。我识得书中文字,一视之下发现那是一本古武秘籍,竟保存在了这座山中。” 她听到这里,不禁“啊”地小声惊呼了一声,脱口说道:“那莫不是……‘轮回心法’?” 他点了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测。 “‘轮回心法’乃是一门奇功,一千年前曾有一个人练成这套心法,如今已经成为了久远的传说,这个人便是万朝的开国大将轩辕无衣。” 轩辕无衣!她再次接触到这个名字,轩辕无衣名垂青史,世代传颂,她心中震撼,想不到陆长夜的武功竟与古时先贤有所联系。 “轩辕无衣不仅记录了行兵之策,还将自己的武学编写成册,一千年后竟被我捡到,也算是命中之缘。” 她忍不住转过头,望向陆长夜的侧脸,那种复杂的心情,她似乎也能感同身受。那本《轮回心法》经历了比他更多的辗转流离,作为难得一见的武学经典,竟在乱世纷争中,沦落到山贼的手中,险些被无知之人轻贱,甚至践踏,如何不教人唏嘘慨叹。 一本记载了惊世奇功的秘籍,最终落到一个一无所有的少年手里,也许是他撞了大运,也许是冥冥之中被它选中。最后,陆长夜练成了心法,成为了现在她看到的这个强势自负的他。 而在他变强之前的一切,她都未曾见闻。 “也许,轮回心法落在别人手上,未必能练成你如今你的模样。” 她的声音很轻,轻轻地飘荡在这间密室之中,也落在了他的耳中,他不由地回首看她,放慢了疾速的脚步。 “不错,难得获得这样的秘籍,我只有拼命地钻研,在参军之前,我就已经将十二层练至巅峰。” 十二层是什么样的概念?纵然东方云仙不懂武功,却也能猜得出,十二层已经是最高层,而陆长夜竟然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将十二层练至巅峰,在那期间,他究竟是如何苦练,她的脑中无法想象。 她一直觉得他霸道而又自负,如今才知道,他的自负来源于自身的实力,那是靠双手一点点打拼出来,不掺杂半点水分。 可是没想到,接下来他所说的话,再次重新整理了她的认知。 他牵着她,在那副轮回将军的盔甲前站定,转过身来,黑眸中的那潭深渊,在这一刻掀起了令人惊骇的波澜,她不慎对上了那双眼睛,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吸进去一般。 他带她进入这间密室,对她说了这些隐秘的事,可是他明知道,她身上还肩负着刺杀他的任务。他究竟有多少自信,自信自己能掌握一切,竟不避讳独自与她共处。 这时候她知道的越多,她就越感到危险。 “在这之后,我才知道,轮回心法与其他的武功不同,还有第十三层。”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她听在耳中却仿佛来自天际,她的眼前一片迷蒙,看不清眼前的人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她直觉地想要冲破这层迷雾,不管真相水落石出之后,会陷入如何境地,她向那人问道:“第十三层,是什么?” 他站在她的面前,道出了两个字:“重生。”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今天还有章节会陆续放出,ps:本想一次性放出,没能来得及,作者菌愿献上狗头,请轻拍…… 第44章 前世今生 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你说……‘重生’?” 她不敢相信地重复道,怀疑他所说的词,和她脑中想的不是同一种意思。 他就那么看着她,没有否认。 “这……”见他没有否认,便是自己没有听错,她的一双美目霎时睁大,“是真的吗?” 她从不知道,世间有重生之说,人活一世,尝百味,不论这一生是苦是甜,到头来都是尘归尘,土归土。可是,陆长夜却说出了“重生”二字。 “这里没有别人,我没有必要编出这样的谎言来骗你。” 他回答道,仿佛自己说的不是什么违背常理的异事,而是一件无比正常的事。 她不由自主地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掌,试图测试这是否只是一场荒诞的梦,然而刺痛从掌心中传来,让她确认了耳中听到的事实。 她深吸一口气,脑中一片混沌,她一面整理,一面问道:“所以,我看见的你,已是重生一次的状态?” 如果陆长夜已然练成那门奇功,逆天而行,如今便已是重生归来,站在她面前的陆长夜,根本不是她应该刺杀的那一个,而是前世的重叠。 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她感到太阳穴酸痛无比,突然得知的事实早已超出她的认知范围,她感到自己的大脑已经无法正常思考。 他看着她面上浮现出的痛苦神色,眸中似有什么情绪闪过。 “不仅我如此,”他接着说,“你也是。” 她犹如被什么击中,猛地抬头。 “我也是?” 她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比他所说的话更让人震惊,竟然有一天,会有一个人站在她的面前告诉她,他是重生的,她自己也是。 “我不相信。”她喃喃地念道,她近十九年的人生活得兢兢业业,这时候突然告诉她,她其实是重生而来,这教她如何能接受。 “不,这是事实,你必须相信。” 他步步紧逼,压迫感愈渐增强,她被他的这一句震得停止了不相信的自言自语,没有聚焦的眼神也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你只是遗失了前世的记忆,可它是真实存在过的。” 前世的……记忆…… 她看着这张熟悉的脸,那是她梦中不断出现的面容,是她脑中闪现的零碎画面,原来,那都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来自于她前世的记忆。 难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对他有着莫名的熟悉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和他有着深刻的联系。原来她真的丢失了记忆,她忘记了他,她忘记了自己的前世。 难道人死之后,真的有奈何桥,真的有孟婆汤,喝下之后,前尘往事,全都尽数遗忘。 思及那些反常的事情,她坚定的信念动摇了,她开始被他说动,开始相信这个说法,她与他曾在前世相遇,这一世又再次相逢。 他一直在她的身旁,目睹了她神色的全部变化,看出了她的动摇。 他的目光望向两人面前穿戴于木架之上的铠甲,示意她也向那里看去。 她站定在铠甲之前,目光一接触到这副铠甲,便一惊地立刻又缩了回来。 “你见过这副铠甲。”他看见她的反应,十分肯定地说。 她恍恍惚惚,回答道:“我在梦中见过,原来是在前世……难怪我脑中会有它的记忆。” 他站在她身后,低沉的声音中似是带着某种追忆。 “那一日,是你亲手为我穿上铠甲,披上战袍。” 她心中一震,背脊变得僵硬,看不见他那锐利的目光时,只觉得那声音竟似暗含着悲伤。 她醒悟过来,他说的是前世的事。 “你祝我凯旋归来,可是我没有想到,你是南帝白则的人。”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后背,竟是专注而落寞,她没有回头,也能感到他正在看她。 “你在我的心上扎了一刀,便再无踪迹,我疗伤南下,却在敌对的阵营前见到你的身影。” 他每说出一句,她的脸色便惨白一分,手心捏出一把冷汗,她竟偏偏遗失了前世那么多的重要记忆,她被他困在这座山中,却还在试图挣扎,没想到上一世,自己已经对他下手过一次,而且行刺失败了。 那个危险的男人,在前世受尽了她的欺骗,带着深刻的执念,逆天重生,一路追到了今世。 她在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顿时感到手脚冰凉,全身都浸在冰寒之中! “你在前世欺我一次,今生还要再次重演吗?” 她蓦地转身,冲动地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 “我……” 当看见他那张冷峻的面容的时候,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之中。 就好像梦境之中,他骑在高大的战马之上,站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询问她。 而她,嘴巴长在自己的身上,却一个字也回答不上来。 她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她是皇帝派来的刺客,这点无可辩解,被他怀疑一点也没错,就在她的房中,枕头底下,还有皇上亲赐的香囊,里面装有碧落之丹,前世的她是什么样子,她无从知晓,但同样得到了这样的任务。 她与他是敌人,前世不能共存,今生也不能相容。 有什么东西在眼眶中打转,几乎就要溢出,她微微仰起脸,努力地把它压抑回去,不让它肆意流出来。 他们站在对立面上,前世今生都逃不掉命运的桎梏,偏偏她对他生出那么一份真情,只让这份无奈变得愈发无奈。 前世的她,也许,在自己的使命和自己的感情之中,选择了前者,自己亲手毁灭了那份真情,那份刻骨的遗憾,直到今生,她也每每心痛如绞。 越是努力回忆那些破碎的记忆,她的心就越是疼痛难忍,除去他说的那些事,还有她能想起的几个画面,其余的细节、上一世的结局,她却是始终也想不起来。 她想要向他询问,可是她开不了口。 她不知道前世自己是如何对他,他们之间破裂到什么程度,而如今他的心中对她有几分仇恨,又留有几分感情,于公,她算是忠于了自己的使命,可是于他,她背叛了他的真心。 这样的她,如何能开口,向他询问。 她懊恼于自己的一无所知,急切不已,如果他能记得一切的经过,为什么只有她偏偏丢失了记忆?难道是因为他练成了《轮回心法》? 没有接触过《轮回心法》的她,又怎么会重生的? “我不想欺骗你。” 良久,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嗓子有些干涩。 “从你在马车里劫走我的时候,我的任务就失败了。” 那时候的他,是那么不可一世,狂傲不羁,那可御千军万马的气势,无人能挡。原来他早已看破一切秘密,打乱了皇上的隐秘计划,从那一刻起,这一世的走向,就已经变了。 当时的她懵懂不知,如今她已经明白了。 他走在所有人前面,那双深不见底的鹰眼,早已将一切看穿。 “现在的我在你的掌控之下,无力对你做什么。”她望向那双黑眸,脸色苍白,眼神中蕴含着恳切,“放我下山吧,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陆长夜,留在这座山中,她就被使命和真心不断地左右着,不管她倾向哪一边,对另一边都是背叛。如果是这样,她宁可永远不回南都,永远不再见自己心爱的人。 她身为一个小女子,在命运的河流中漂泊,难道终其两世都无法上岸。 他听了她的话,瞳孔骤然紧缩,似是受到了巨大的震撼,紧接着,便是一阵骤雨般袭来的狂怒。 “我不会让你走的。” 他咬牙道,下颚紧绷,大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力道比方才牵着她时加强了很多,修长的指节都微微泛白。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发觉自己的手腕被攫住,一阵痛感传来,源自于他巨大的力量。 他就这么突兀而又不由分说地抓住她,抓得她手腕生疼,似是在向她说明他的决心,他是不会放她走的,没有半点可能。 她在疼痛中蹙起了秀眉,望着他的脸,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既然你知道了我在江南屯兵,我就不可能让你走出这座山。” 他眉头紧锁,隐去了许多其他的原因,单只说了这一句话。 她闻言了然,是了,她没有想到这一层,她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只记得他是她无法面对的人,却忘记了他是一个冷酷而善于算计的军。事家。她勘破了他的秘密,他又亲自带她来到这间密室,他又怎么可能让她这样的敌人,活着走出这座山。 “直到你完成大计之前,你都会将我囚禁在黑鹰山中吗?” 从此,她就是黑鹰山真正的俘虏。 她松了口,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似是看清了事实,开始接受自己的命运。 有陆长夜和他手下的战队在,她是不可能从这座山中逃出去的。 他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腕,看向她的目光冷傲而自负,好像所有的江山,所有的发展,都早已在他的掌心之中。 “你不可能赢得了我,因为我知道一切。” 第45章 深锁清秋 自从那一场雨后,天气彻底变凉了。东方云仙的心境,也像这气温一样变得冰冷,再也回不去了。 记得她刚来的时候,笑容是那样甜美动人,与山中众人相处是那样融洽,如今那两个浅浅的梨涡再也见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她苍白的脸颊,和没有血色的唇。 那一日陆长夜下令将她锁在她的石屋之中,并命人看好门窗,绝不允许她偷跑下山,纵然她在屋内如何抗议,如何捶打门窗,也没有得到他的让步。这一下,黑鹰山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个即将成为寨主新娘的女子,似乎和寨主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造成了如今的僵局。 “寨主夫人,你已经好几顿没有进食了,这是厨房特地开的小灶,你就尝一尝吧。” 厨房的杨富贵带着手下几个,专门提着食篮,送到东方云仙的屋子里,言语之中十分恳切。 那女子站在窗户边上,目光始终望着窗外,始终不曾回眸,似是对窗外的世界向往非常。 “谢谢你们,放在桌上吧,我饿了的时候自然会吃。” 那抹霜白色的身影立在那里,身形令人惊叹,若不是亲眼所见,大概没有人能相信,竟会有人如此消瘦纤细,她那单薄的肩膀,不及一握的柳腰,都仿佛只是画卷中才会出现的模样,这般超乎现实。 黑衣男人们只得听从她的话,把食篮放置于桌面之上,期待她赶快感到饥饿,赶紧来吃。 杨富贵见此情景,不由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声:“昨天也是这么说的,她也没有吃。” 寨主夫人不知与寨主置的什么气,连饭也不愿意吃,整个人都消瘦下去,在这么继续,都要瘦脱相了,本来成亲的日子在即,这下新娘出了差错,这婚礼可怎么行呢? 寨主虽然将她关在这座屋子里,不让她随意走动,可是吃穿用品都样样不少,还叮嘱他们必须好好待着,若是照顾不周,便要按规矩责罚。 厨房为此也想尽了办法,这些大男人聚在一起,每天都在开会商议,用怎样的食材给姑娘家进补身体,用怎样的烹饪方法、怎样的摆盘花样才能让她吃下去,杨富贵他们几个都花费了大量的心思,脑袋都快要想破了。 可是这寨主夫人却铁了心一般,不知是要和寨主作对,还是要折磨自己的身体健康,不管他们端来什么样的菜肴还是糕点,她都滴水不沾。 这让他们犯了难,一个个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东方云仙虽然外貌恬静清丽,说话的声音也细细柔柔,耳朵听来很是享受,可是她的态度却一点也不含糊,不吃就是不吃,整日站在窗户前面,仿佛不出去这扇大门,她就要和寨主冷战到底。一听到她那声礼貌但却生疏的“谢谢”,杨富贵就知道,她又是拒绝了这顿膳食的了。 身负寨主的任务,也担心着东方云仙的健康,杨富贵和几个手下都感到十分无奈,只能试探地劝道:“寨主夫人……” 东方云仙听着他们一口一个“寨主夫人”,在这间屋子里环绕不休,顿时感到一阵抗拒。 那个霸道地说要娶她的男人,就这么把她关在这座屋子里,限制了她的一切自由,这样的她也能算是他的“夫人”吗?他甚至完全没有,要听取她的想法的意思,对他而言,她到底是一件战利品,还是一个卑微的俘虏呢? “我还不是你们的‘寨主夫人’。” 她开口反驳道,轻柔的语调中掺进了些许的冷硬,既然婚礼未成,她觉得这个称呼变得有些刺耳。 “你们回去吧,在这里也无济于事的,除非叫你们寨主过来,与我面谈。” 她依然背对着他们,而她朝向窗外的一面,美目中却流转着复杂的神色。 这些人都是她在厨房打杂的时候,曾经一起劳作过的伙伴,那时一无所知的日子过得的是那么美好,不掺杂一点杂质。眼下他们还关心着她的饮食,他们至今仍对她尊重且热情,但是她却不再是那个简单的美人了。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动作,不让自己回头,她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心软。 杨富贵等人面上都现出为难,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到来。 “啊!” “寨主!” “寨主!” 杨富贵等人脸上浮现出喜色,寨主来得正是时候,正好可以在屋内陪夫人说说话。既然寨主来了,他们便不需要留在这里了,于是纷纷退出屋去,将空间留给寨主和夫人二人,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陆长夜微微颔首,默认了他们的行动,在身边的手下全部退出门去之后,他抬眼看向那抹纤细的身影。 窗边那抹身影显得十分僵硬,显而易见,是听见“寨主”来了的消息,全身紧张所致。 她听见那人的脚步声,平稳而规律地迈着,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直到那脚步声渐渐的近了,似乎已经来到了她的背后,她才发现,方才的自己几乎摒住了呼吸。 “你不是说,要和我面谈的么?” 熟悉的男声,在她的背后低沉地响起,对她的行为提出了疑问。 “为什么我来了,你又不愿意面对?” 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角,把那一小片布料揪得皱了起来,这难以发现的小动作里,全都满含了她纠结不安的心情。 “如果你打算和我以平等的身份对话,我自然会转过去。” 她站得笔直,饶是消瘦虚弱的状态之下,她的背脊依然挺拔,自有一种如莲般的高雅,她倔强地微微扬起下巴,侧颜的线条美得惊心动魄,仿若仙子遗世,令人心生不可亵渎之感。见过东方云仙的人都难以想象,有什么人会贸然地接近她,若是真的有,该是多么胆大妄为的狂徒。 可是陆长夜偏偏就是狂妄不羁的那个人。 那双鹰眼一眯,将她的身形锁入自己的视线之中,她那句含沙射影的话落在他的耳中,他自然听出了一种讽刺的意味。 “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你我,你不用担心我方人手压制,我也不会担心有什么秘密泄露,已经足够平等。” 他说了这样的一番话,说话之间,他还俯下了身子,用以接近她略低的身高,似乎是想表现出自己的态度,真的已经放得和她一样平等。 她秀眉蹙起,难以认同他的定义。 “你将我囚禁在深山,囚禁在这座屋子里,整座山上都是你的人在把守,我连基本的自由都没有,就只是一个阶下囚而已,和只手遮天的寨主、将军你相比,谈什么平等。” 她显得十分抗拒自己的新身份,哪怕他就在自己身后,一转身就能与他对面相谈,她却仍不肯转身,拒绝面对这样的他。 他把她关在山里,虽然好吃好喝地供着,一切用度都是最好,却磨灭了她眼中的光芒,就仿佛是关着一只金丝雀,哪怕再精心地被养在笼子里,都无法挥翅飞向天空。 她没想到陆长夜会将这一切做得如此强硬,如此决绝,她所希望的不是这样,她被他关在这里,无法走动,也无法影响和制止接下来会发生的事,那是关系到两国江山和百姓的大事,看到一切,却无力回天的她怎能不心急如焚。 他被她一顿指责,却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伸手触碰那抹身影。 她又穿上了霜白的衣衫,那身霜白无疑是最能衬出她清艳的气质,可是也为她的周身更增添了一分冷然,一视之下,令人感觉难以接近。 她消瘦了。 他的眉头拧起,连同他的心一样揪在了一起。 “你似乎忘了自己的处境,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不得不阻止你下山。” 他提醒道,那双黑眸始终紧锁着她的身影,似要将她映刻在自己的眼中。 “待在我的身边,乖乖地做一只金丝雀,不好么?”他说,语气中似乎有着一丝隐隐的劝诱,“总比在这个时候下山,遭到怎样的厄运……要强得多。” 她难以相信他话中的意思,明明在她看来,最不安全,最危险的地方,就是被异族占领的黑鹰山上,就是他陆长夜的身边,可是他却还在循循善诱地让她相信,她留在山上,乖乖地当个阶下囚,才是最好的选择。 陆长夜,你是怎么想的,你是怎么想的呢? 她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建议”。 “不,不好……我不愿意。” 她的声音从刚开始的细细柔柔,变得声量渐高,最终成为斩钉截铁,有力的一句。 “放我出去。” 她的固执让他感到意外,在此之后,他的声音也强硬地传来。 “不放。” “你又是何苦?”她望着窗外的天空,嗓音幽幽,“我们立场不同,注定不能共存。” 她不明白陆长夜的意思,若要她不知,隐瞒她秘密即可,若要除掉隐患,杀她便可。可他偏要囚禁着她,让他们之间变得更加复杂,痴恨纠缠。 他不为所动,说出的话令她心惊。 “立场不同,把你变成我的人就行了。” 她讶异地侧目,看见他眼中的执著,还有痴狂。 “我会带你按照原计划拜堂成亲。” 他说,不顾反应错愕的她,伸出大手,径自从食篮中拿起一只干净的碗,还有一双筷子,放在她的面前。 “现在,吃饭。” 她双目盯着他的举动,看着那双碗筷落在了自己的身边,他那不容分说的态度终是激怒了一向淡泊宁静的她,高声抗议道:“我不要。” 他继续取餐的动作一停,问道:“不要什么?” 她所说的“不要”,是不要吃饭的意思,还是不要与他成亲的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 “我全都不要。” 气氛一时变得冷凝,他与她僵持在原地,互相对视着,一个目光固执,一个目光冷酷,竟是谁都不肯退让。 门外的通报声打破了沉默。 “报告寨主,四营易星才,有事商议,请寨主移步至山顶。” 他闻言皱起了眉头,看了看那如炸毛猫似的小女子,衡量片刻,终是抬步跨出门槛。 “看好夫人,膳食一定要看着她吃下去。” “是!” 他叮嘱了门外的手下之后,便走出了屋子,直到确认他的脚步声确实远去了之后,她才松懈下来,发现整个人都僵硬了太久,腿脚都有些发麻。 想起他的眼神和言语,她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恼意,桌上的那双碗筷也越看越觉得心烦意乱,蓦地,她伸手拈住那只瓷碗,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猛地将它摔在了墙上。 清脆的碎裂之声响起,瓷碗四分五裂,破碎地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她看着地上已经辨认不出形状的碎碗,顿时觉得清醒了不少。 她急忙走上前去,蹲下来,用纤指去捡那碎片,以衣裙为兜,一片一片地拾起碎碗的残片。 “对不起……”她仓皇无措地对着它们说,哪怕它们根本听不见,“我不该迁怒于你。” 她的模样被一个人看在眼里,那人在心中揣摩着眼前的画面,却无从开口干预,只能站在原地轻叹一声。 她察觉到动静,站起回身往门口一看,唤道。 “华医师!” 作者有话要说: (剧透前世女主并没有杀男主,后面会有交代~ 第46章 碎瓷何辜 门口那人,着一身青衫,在风中飘逸潇洒,静静地立在那里,正是医师华仲贤。 与黑衣暴戾的寨主不同,华仲贤一语未发,只是远远看着她的作为,一双眸子里尽是澄澈与慈悲。 被那双眼眸望着的时候,她有瞬间的怔愣。若陆长夜的眼神如鹰锐利,所看之处一切都无所遁形,那么华仲贤恰恰与之相反。 医者的眼神,一扫之下,便能将对方的所有病症全部找出,可是他懂得对症下药,懂得什么药对什么人该下几两,于是进退得当,自然地消去了那份敏锐,温和得没有一点压迫感。 东方云仙看见华医师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顿时松懈,觉得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都变成了另一番模样,随着那人的迈进,而带来一阵春风般的轻松。 她想起陆长夜在的时候,屋内那份冷凝,和他那冷酷的黑眸,不由地在心里默默地叹道,若是他也能像华医师这样温和,他与她二人之间,倒也不会不断地如今日这般剑拔弩张了。 可是陆长夜若要变成华仲贤的性格,那也就不是陆长夜了。 “东方姑娘。” 华仲贤向她回礼,接着来到她的面前,并保持了一段礼貌的距离。 她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望着对方,不知是问是叹:“总算还有人,没有叫我那个称呼。” “这不是礼还没有成么。”华仲贤听懂了她在说什么,却清淡地带过,不在让她抗拒的词汇上做过多的讨论,“在医者眼中,不管对方身份如何,都是病人罢了。” 她听了华仲贤的话,觉得很是新奇,黑鹰山中所有的人都听候陆长夜的调遣,只有这个医师与众不同。他如闲云野鹤一般,爱采草药便去采草药,爱去哪个营住就去哪个营住,完全不受管制,反而因为他身负医术,所有人都得尊敬着他,就连陆长夜也拿他没有办法,怪不得他是这个寨子里唯一自由的灵魂。 “听闻姑娘茶饭不思,寨主命我来看看你。” 他道明来意,眸光洒在她的手上,清透得仿佛能照见一切。 “碗既已碎,又何必拾起残片呢?” 他来的时候,正好听见那清脆的碗裂之声,那女子蹲在墙边,侧脸是那么消瘦苍白,纤细的身影蜷成一团,好似抱住自己一般寂寞。可出人意料的是,她没有一味地沉浸于自己的幽恨,一双美目悲切地凝视着那些碎片和瓷渣,伸出纤瘦的指,将它们一片一片地拾起,用衣裙兜起。 就算是现在,她站在他面前,也没有放下那些碎片,依旧用外衣兜着,将它们收集妥帖。 她对它们的态度,就仿佛那些不是残破无用的碎片,而是像对凄零的花瓣一样怜惜。 她闻言,顺着华仲贤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讶异地发现指腹竟已被鲜红的血渲染开来。她恍然想起,当时拾起碎片的时候,她只是感到细微的刺痛,并未见血,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伤口。 那伤口很细小,却愈演愈烈,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就像是她与陆长夜之间的某种裂痕,一开始产生的时候,没有人发觉,等到裂痕宽得已经能显著地看见的时候,却为时已晚,他们之间已经离得越来越远了。 往日那样贴着背共乘一马,手把手地教习射箭的经历,都好像遥远得不真实。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指,虽感到十指连心的疼痛,却没有就此扔下兜住的那些碎片,反而再次弯下腰去,将剩余的碎片也一一捡起。 “碗又有什么错呢?” 此时,她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仿佛这么多年的名门礼仪和淑女教养,全都被她忘得一干二净,方才对着一只无辜的碗,她也能如此暴戾地迁怒、发泄,她看着那些残破不成形的碗骸,从心底感到深深地抱歉。 一只手拦在了她的前面,阻止她继续徒手去捡那些锋利的碎片,接着,一枝扫帚从天而降,三下两下地将碎片都扫进了簸箕,随之一起扫走的,还有一地狼藉的细碎瓷渣。 她讶异地抬首,看见一袭青衫的那人,正弯着腰,手里握着那把扫帚,自然地拨拨扫扫,把她欲捡之物统统都扫进了清理垃圾的簸箕。 “先不说这个,”华仲贤开口对她说,“你把碎片倒下来,然后到椅子上去坐着,我马上就给你拿药。” 她不明所以,也不忍见那些碎片就这么被扫为垃圾,可是对方的那双眼睛澄澈清明,很有说服人心的力量。 她犹豫了片刻,终是听从了华仲贤的示意,将怀中兜着的那些无用的碎片,缓缓地倒进了等待在那里的簸箕。 就如,放下了某种执念一般。 华仲贤打来清水,让东方云仙把手上的血迹洗净,然后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在无数个小圆盒里取出了一只,一手将盖子打开,展示出里面柔滑的药膏。 “伤口不大,用指尖沾取一点,晕开吸收即可,两天后便能痊愈。” 医师说什么,她只能点头照做,一边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手指,用指尖轻轻一点药膏,一边在心中感叹着,这么多个小盒子,长得几乎都一模一样,华医师是如何分辨出哪个盒子装了哪种药膏呢?换做是她,肯定每天都得将品种搞混。 华仲贤见到她没有异议,认真地照着他说的做了,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 东方姑娘看起来柔弱,内心却固执倔强得很,寨子里的兄弟都拿她没有办法,想尽办法、好说歹说都不能让她回归正常,而造成这一切的寨主,更是一句话就能将她惹得炸毛。 他来之前,还担心过东方云仙若是不遵医嘱,该如何是好。 不过从现在看来,她身上似乎还有一线希望。 华仲贤看着她规规矩矩地自己给自己涂药,半晌,开口问道:“你对一只没有生命和感情的碗,尚且可以感同身受,为什么不能感受到那个人的心呢?” 她抬起头看向华医师,从他的话中,听出他说的是陆长夜。 “从穿上戎装,拿起武器之时,他的心也许早就冷硬如铁。” 她抿唇,目光盯着自己的手,美目中黯淡无光。 “那也不尽然。” 华仲贤提出了不同的见解。 “若能推翻心中认定的假设,重新看待,也许一切都有所不同。” 澄澈清明的眼眸看着她,就如平常温和地看着世间万物一样。 “我曾经从军多年,是一名军医。” 第47章 救死扶伤 她黯淡的眸中浮现出讶异的神色,在脑中将听到的消息默念了一遍。 原来华医师的身份,是一名军医。 是了,这座黑鹰山,已经被陆长夜带领的队伍所占领,队伍的结构也非常完整,现在连军医也具备了,俨然已经完善到可以出战的程度。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升起一阵紧迫之感,目光盯着自己的手指,各种念头都在翻涌。 她感受到了危机,正在编织一张天罗地网,渐渐收紧,要将她捆缚其中。 “他们总叫我‘兽医’,那都是说笑的。” 华仲贤的声音传来,他的语调平稳祥和,莫名地缓解了她的紧张。 “在那些年中,我跟过很多队伍,只要有战,我就会跟去。” 她静静地听着华仲贤的讲述,听完不由地问道:“为什么,会做军医?” 对她来说,这座山上的一切,都是一个谜,她没看出那些黑衣男人们的另一面,也至今没有看懂陆长夜的心思。 而眼前的华仲贤,先前她没有想其他,只当医术高明的医师看待,如今看来,却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作为一名军医,他在陆长夜的队伍中,一定有着很重要的作用。 华仲贤听了她的提问,温和的脸上莞尔一笑,没有拒绝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这就说来话长了,若我从头说起,恐怕你会觉得挺罗嗦。” 她连忙摆摆手,带起微微的风,拂过刚上了药的指尖,伤口感到一丝凉意。 “不会的。”既然她出不了这一方天地,她就有大把的时间和耐心,关于寨子里的事,她都想知道。 华仲贤点了点头,张了张口,在她略显期待的目光注视下,又将嘴边的话闭了回去。 “那你先吃饭,一边吃,一边听我慢慢说。” 就在她疑惑之时,面前已经摆上了几盘膳食,她抬头看了看华仲贤,只见到他祥和无害的笑容,目光示意着她快点开动,他才会开始讲述。 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华医师是故意吊着她的期待感,借此机会诱导她进食。她有些哭笑不得,现在的自己和陆长夜闹着情绪,颇像一个未知事的孩童,还得医师用说故事来哄骗着她吃饭,想到这里,她不禁感到一丝惭愧,有些尴尬地接过筷子,终于小口地咬下了这两天以来的第一口饭。 华仲贤见她终于放下了些许的固执,开始慢慢地进食之后,慈悲的眼中浮现出欣慰的光芒,终于开始细细道来。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不是军医,只是年少时在药馆当学徒。” 她埋头在碗里一粒一粒地数着米饭,小口进食着,当这句话传入耳中的时候,不由地停下了筷子,侧耳倾听起来。 这时,一杯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愣了一下,感谢地看了看华仲贤,伸手端起杯子开始饮水,也同时接下了医师的好意。 华仲贤在一旁耐心地等着,直到她喝下了半杯水,将杯子放下的时候,才继续讲述道。 “后来因为学有所成,自己当了大夫,诊断、抓药。”他略去了求学期间的诸多细节,但只挑了结果来说,“那时候,我是给一些贵人看病。” 东方云仙安静地听着,按照医师的嘱咐,手中的筷子也不敢停下,进食的速度虽然很慢,但终究是一点点地吃下去了。 比起这两天之间,滴水不进的固执,现在的状况好了太多,毕竟若是再饿下去,东方美人恐怕就会香消玉殒了。 不得不承认,对付顽固的病人,华医师还是很有一套。 “我每天受邀,给贵人请平安脉,给贵人的妾室开安胎药,日日如此。” 华仲贤的声音在石屋中环绕,听起来十分柔和,内里却又是有力的。 “后来我才发觉,我看的都是些富贵病,而真正迫在眉睫的,是穷病。” “穷病”这两个字听在东方云仙的耳中,重重地击在她的心上。她仍深刻地记得,那一日陆长夜叼着野草,躺在草地上,对她说,因为穷,他自小被亲人遗弃,因为穷,他上山当了匪寇。这时候再次听到这类话题,她的一颗心,难免会因此而触动。 她试着细声问道:“北方的百姓,过得如何?” 华仲贤拉开另一把椅子坐下,叹了一句:“水深火热。” 她心头有些震撼,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形容。 华仲贤坐在椅子上,侧身对着她,目光看向墙壁,似是在回忆着当时的境况。 “只有真正亲眼看见,才能感受到民间的疾苦,与现在,江南,完全不是同样的场景。就像是——”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想一个比喻,“另一个世界一样。” 她听着华仲贤的形容,努力地将自己代入其中,去想象陆长夜曾生活的世界,也试图感受他的心情。那样艰难的日子,不知道年少的他,是如何走过的呢? “有的人因穷,生病了,病重了,也没钱请大夫,请了也没钱医治;有的人因为穷,走进了招募兵马的队伍。” 现在的华医师回忆着数年前的情况,已经没有了当年年少的一腔热血,唯有一声叹息。 “我背着药箱,徒步走遍了中原的城镇,给穷人看病,也给家畜看病。贫寒的百姓给不起医药费,我医治了那么多的病人,却没有获得丰厚的报酬,甚至可能只是一碗热汤而已。” 华仲贤说到这里,话中的语气却没有怨念,有的只是那抹映亮了双眸的温暖。 “可我感到很欣慰,比起冰冷而沉重的银两,这碗感恩的汤才是有温度的,拿了这样的报酬,我也不算亏。” 她听着华仲贤的话,感慨于世上竟有人的心胸能如此宽广,全心全意地造福于世。若是百姓在那个时候日子过得水深火热,相比华医师自己也不好过,能做到这般程度,已是百姓的福音。 “我就这么四海行医,可是,我却并不是什么救世主。”华仲贤接着说道,眉宇间有着医者的慈悲,“我渐渐地发现,天下这么多的百姓,患病之人比比皆是,这边吊起一条命,那边就有人病危,我救不了所有的人。” 这番话说得十分简洁,却听得她胆战心惊,整个人都跟着紧张了起来,为那些病痛之人而揪心着。随着华医师的讲述,在这番过程中,她渐渐地醒悟过来,自己正在担心的,正是敌国之人。 北方的丹原国,和南方的裕陵国,两国本是对立,因为朝廷上的常年开战,变得水火不容,寻常百姓看待敌国,也带着仇视的眼光。可是当她真正接触到北方百姓的时候,却发现他们与自己,其实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一样的热情,一样会开玩笑,一样会关照他人,眼前的华医师,更是将慈悲与善良做到了世间的极致。 说到底,百姓有什么错呢?生活得水深火热,还是平安喜乐,也不是他们自己能决定的事情,一切都得看上面的方向如何。你我都相同,皆是受制于人。 她不禁想,若是陆长夜,他那样强势不羁的人,也会受制于什么人么? “救不了,怎么办?” 她眨着一双眼睛,似是听得入了迷,眼中已是渐渐有所感同身受。 华仲贤停顿了一会儿,回答道:“最后,我就走向了军营,在万千将士之中,真正开始了救死扶伤。” “救死扶伤!” 她惊叹,小声念道,这个词所包含的意义太过沉重,她听闻后,不忍想象其中有些怎样的画面与细节。 华仲贤似是明白她的恐慌与退缩,没有对她道明那些骇人的场面,只是轻轻地,带过了自己在那段时间的经历。 “‘死’与‘伤’,我见过的实在太多了。” 一句话,道出了那些令人耳不忍闻,但却真实存在的残酷事实。 “不过,像寨主那样,受过那么多重伤,还能存活下来的人,”华仲贤说到这里,也不禁感叹于世间的奇迹,“我只见过他一个。” 听到“寨主”这两个字的时候,东方云仙明显地愣了一下,数着米粒的动作,也禁不住停了下来。几乎是在华仲贤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她就明白了他所指的是什么。 那天晚上,她独自去往山顶,推门却见陆长夜脱了上衣,正坐在那里疗伤。从那些露。出的皮肤来看,他所受的伤数量极多,已经到了纵横交错的程度,当时她不明白,他的那些伤是从何得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华仲贤为自己做手术,现在,她明白了。 那些,都是他在战场上受过的伤。 他以少年之龄入。伍,在沙场之上,究竟是如何摸爬滚打,才磨练出那份铁血刚毅。 她沉默了,说不出一句话,哪怕他是她的“敌人”,她也感到…… 很心痛。 “你是否觉得,他带着队伍在江南埋伏,是预备要偷袭裕陵?” 华仲贤看着她,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正好问在了她的心上。 “可是,我想我应该传达给你,寨主他,决不是一个卑鄙的人。” 她在对方那双温和的眼里,看到了某种笃定。 “黑鹰山上,他的部下,”华仲贤道出这样一个消息,“并不都是北边的人。” 她察觉到异样,不由地问:“难道,其中,还有南边的人?” 第48章 并肩而立 她的眼前仿佛有一道光芒一闪而过,她开口问着,上身前倾,态度近乎于急切。 华仲贤没有否定她的猜测,点了点头,回答道:“是的。”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并不少。” 有南方人,而且还并不少? 她红唇微张,惊讶的目光直直地投在对方的脸上,她没有想到,华医师竟会说出这么一件惊人的事。 “真的吗?”她忍不住喃喃问道,如果这是真的,简直颠覆了她先前所有的猜想。 “你看不出来吧?”华仲贤微笑道,和煦的眼中透着一丝神秘的色彩,“易星才是益州人,项明是扬州人,还有很多来自天下各州的勇士,尽在这座黑鹰山中。” 益州……扬州……这都是裕陵国所辖之地,她恍恍惚惚,脑中闪过易星才、项明等人的形貌,她还以为由北国轮回将军带领的手下,必然都是丹原的军士…… 华仲贤此举便是教她明白,黑鹰山上的这支队伍并不简单,若是这支队伍是丹原为了破裕陵防守而存在的,又怎么可能收编裕陵人进队。 她的眼前再次变得看不清晰,仿佛蒙上了一层迷雾,先前那般分明的爱恨,也突然变得模模糊糊、不知所以了。 “可是,项明竟然是扬州人吗……”她琢磨着华仲贤话中的意思,想到一营营长项明的出身地点,顿时有些意外,甚至有点啼笑皆非。 项明给她的印象相当强势,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使他的眼神显得凶悍,说话时也一板一眼,令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这与她在南都中见到的文人墨客、大臣才子……竟没有一点相似。 “本来人的性格就多种多样,有的先天形成,有的后天打磨,不分地域,南北方皆是什么人都有。” 华仲贤收拾着药箱,将小圆盒放回箱中,将其他的盒子一排排码好,口中说着向她解释的话,面上神情却分毫未变,似是对着天下各种奇事已经司空见惯。 “起先大家住到一起,也互相生厌、排斥,因为南北两国的上层问题,常常争吵、打斗不休。因为寨主管理得当,寨子里才能像如今这样和平共处、浑然一体。大家混在一起久了,成了同伴,各家的口音也听不出了。” 她看着那些小圆盒被华医师排列得整整齐齐,心中有些顿悟,原来黑鹰山上也不是一帆风顺的,陆长夜的这些手下先前也有所争执,平日里看他们的言行,也都是一些胆大不羁的角色,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付出了多少心血,才能驾驭这么一支“问题很大”的队伍呢? “你觉得呢?”华仲贤盖上药箱的盖子,抬眼向她问道,“你猜,二营的蒋高歌是哪一国人?”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想了一想,不确定地问道:“难道,他是丹原人吗?” 她印象中的蒋高歌身材精瘦,头脑灵活,能说会道,感觉似乎更符合裕陵男子的形貌特征,本要脱口说出,可是想到项明那样的反转,不由地又改口,按照华仲贤“不分地域”的观点猜测道。 “猜对了。”华仲贤笑道,“他出身燕州,是丹原最北边的地方。” “啊……”她不禁以纤手掩唇,小声惊呼,她也没想到蒋高歌竟是来自燕州,她还以为那么寒冷的地方,男子都长得高大壮硕,性格豪爽,原来也会有蒋高歌这样的类型。这当真是印证了华医师那番话了,北方、南方,本就不应该以地域简单划分,并把地域中的百姓归为同一类,可是那条穆江,还有朝廷的决策,却把天下一分为二,隔绝了两国的往来。 她不由地深思起来,美目轻眨,几番思量,又问了一个问题:“华医师,来自何方?” 华仲贤听见她的疑问,面上微笑不改,没有回避地答道:“我自幼离乡,家在辽阔的东海之上,名叫蓉华岛的地方。” 她感到意外,忍不住重复地念道:“蓉华岛?” 她曾听闻过,在遥远的东海上,有许多岛屿如繁星般分布着,其中最大的一座,便是蓉华岛。 原来华医师,来自那里。 “准确地说,从祖籍上来看,我的父亲是丹原人,母亲是裕陵人,所以我哪一方都不是。”华仲贤抱着药箱,站起身来,衣袂飘逸,一副两袖清风的模样,“在我看来,天下患者都是患者,天下百姓都是百姓,没有什么南北的差异。” 她听完华仲贤这一席话,不由地心生敬佩,由衷地叹道:“华医师才是真正的心怀天下。” 相比之下,她自己反倒有些狭隘了。 可是,她的立场如此,与置身事外的华医师不同,她必须忠于本国的君主,若是北国有异心,挑起事端,身为裕陵子民又怎能袖手旁观。 “我只是忠于自己的本职罢了。”华仲贤摆了摆手,连称自己担当不起这样的高看,接着说道,“总之,大概的前因我都与你说了,没有半点虚假,寨主确实是早年贫寒,山匪出身,后来才当上将军……我们整个寨子里的人,都是类似的出身,才会聚在一起,甘愿追随寨主,而现在……” 而现在,成了陆长夜手下的兵。 说到这里,华仲贤停顿了一下,似是涉及到了隐晦的事件。 “我只是个军医,不便说明此间详情,但有些事情,不是只能看一面的。” 华仲贤看着她,一双清透的眼中有着令人信服的温柔力量。 “正因为你站在了对立的位置上,所以,看不到他的另一面。” 她心中一动,回望向那双眼睛,心知华医师是在提醒她什么。 “我,究竟如何才能看到?” 她仿佛置身在迷雾中行走,找不到去往目的地的方向。 华仲贤的话就像是迷雾中的一盏明灯,为她指出了一条道路。 华仲贤意味深长地答道:“站在他的身边,你就能看到。” 站在他的身边! 她呆呆地坐在原地,反复琢磨着这句话,直到华仲贤推开大门,逍遥地离去,她还没有动弹。 华医师是在提醒她,不要一味地沉浸于怨憎,被蒙蔽了双眼。也许他说得对,她应该少一些排斥和抵抗,不然只会适得其反,得到陆长夜更严的看守,只有她放下心中的重担,主动地站到陆长夜的身边去,才能更了解对方,看到更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既然华医师不属于南北任何一方,就不会站在丹原那边,帮着他们欺骗她。 如果华医师所言属实,那陆长夜的手下就既有丹原人,也有裕陵人,怎么会这样? 那些黑衣男人们全都忠心耿耿,听候陆长夜的指令,对他也是发自心底的崇敬,绝不像是被胁迫的样子。 她的脑中一片混乱,最初的逻辑全都化作乱麻纠缠在一处。 轮回将军难道不是北国的势力吗? 从窗外看见她坐在桌边,怔怔出神的样子,屋外看守的黑衣男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清楚没有?是真的吗?” “绝对看清楚了,饭菜确实动了。” “终于肯吃啦?可把我给愁坏了,连寨主都没办法让她吃饭,兽医可真有本事!” “心病也要医,华医师是对症下药。” 众人大喜,见东方云仙终于肯吃东西,总算是能向寨主交差了,不然寨主的脾气一上来,还不知道他们这些“照顾不周”的人会怎样的倒霉。 正当这时,只听“嘎吱”一声,石屋的大门被人由内推开,黑衣男人们顿时警觉,立刻横臂挡在门前,阻止其中之人外出。 那抹霜白色的纤细身影立在门内,被门外众人格挡,星眸目光扫过那些阻拦自己的手,面色平静。 “夫人,寨主有命,你不得踏出这道门,请恕罪。” 她听着黑衣男人们的解释,并没有出言怪罪,只是站在原地,绣鞋藏于裙摆之中,似乎没有要迈出的意思。 “不用防备,我是不会踏出这道门的。”她看着那些人,美目中平淡无波,轻言细语道,“告诉你们寨主,我想通了,叫他有空就来见我吧。” 高大的身影自山顶的屋中大步跨出,步伐豪迈,向着山下而去,愈渐加疾,越来越轻快。 与易星才等人议会的时候,有人前来通报,东方云仙已经愿意进食,并声称自己想通了,想要见他。陆长夜听闻此讯,即刻放下所有的事务,转交给了易星才,自己匆匆出门,赶往她所在的半山之处,甚至不顾身后易星才不赞成的目光与摇头叹息。 东方云仙在他心中的地位,无疑是最重要的,就算她身份可疑,就算她身在别处,只要传递过来一句话,就能让他立刻调头前去。 将军他,忘了自己的计划吗? 而在此刻,陆长夜想的却是,她想通了,她想见他,所以他便去见她了,很简单的逻辑。 “你想见我?” 陆长夜推开石屋的门,走进屋中,见到东方云仙的第一句话,便是开门见山的提问,将自己心中最在意的问题问了出来。 “是的。” 她从里屋走出,大胆地迎视着他的目光,清丽的面容上恬静淡泊,没有了先前的激动愤慨。 “我不会再闹了。”她说,让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我会好好吃饭,不会再逃跑。” 黑眸凝视着她,光芒锐利,似乎想看穿她是否是真心,又或是在暗地里玩什么把戏。 “那么,与我成亲,你也准备好了吗?” 听见“成亲”二字,她手腕一颤,随即稳住了身形,答道:“准备好了。” 第49章 吉时将至 “当真准备好了?”他的眸中泛起讶异的神色,在不久前,她还闹着不吃不喝,对他大发脾气,他只是去了一趟山顶的工夫,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连成亲也答应得这么快。 简直温顺得令人起疑。 面对他怀疑的目光,她淡然道:“华医师与我说了许多,开导了很久,现在我想通了。” 纤手抬起,主动牵起他的手,让他一震,不由地看向她,难以相信谨遵“礼法”的她,竟然会做出如此举动。 她将香囊放在他的掌上,并用自己的纤指覆上他的长指,使他屈指握住那枚香囊。 这不就是那枚让她反复纠结的香囊吗? 他的视线从香囊上,转移到她的脸上,挑起眉,等待着她的解释。 “香囊我拿回来了,现在由我的手中,亲自交给你。” 她想了想,又补充上一句:“送你香囊,你知道其中的含义。” 她仰着脸看他,颊上微微晕红,无瑕的美貌让人动容,美人递上香囊以示真心的画面,世间又有几人能抵挡得了呢? 他看着她,修长的手指将香囊的束带拆开,只见其中有一封折叠的书信,她静静地站在一旁,似乎正在等待他拆读。 他将信封拆开之后,从中取出一对精巧的红色剪纸,正是那一日,她未曾贴上的红双喜字样。 她的纤手灵巧,不仅剪了喜字,还剪出了一对比翼双飞的蝴蝶,翩翩飞于喜字之上,栩栩如生,不由地让人惊叹,世上怎会有如此绝妙的技艺。 从接过香囊,到拆开信封,黑眸中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深深地望了身旁佳人一眼,将红双喜剪纸和香囊尽数收入自己的怀中。 “我收下了。”他简短地说,上扬的语气中他的心情却难以掩饰。 她确认他收下香囊之后,神色中的紧绷便渐渐消失,似是有些放松下来。 香囊之中,碧罗丹已被她取出,以剪纸替代,代表着摒弃那些算计,以真心相换。 “我会站在你身边。”她望向他,做出承诺,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只要你不再向我隐瞒。” 华医师所言让她感到意外,也改变了心意,与其打没有胜算的仗,不如先与他和解慢慢来过,她放下了自己的身段,也希望他能平等地做出回应,她想看到她不知道的一面,究竟是如何模样。 他停了一会儿,向她答道:“你不必卷入任何纷争,我自会护你周全。” 她一怔,没想到他会拒绝她的交换条件,单方面地宣布自己的打算。 她摇了摇头,回道:“与其关着一只一无所知的金丝雀,不如教我个明白,让我清醒地,自愿地,不是更好吗?” 黑眸注视着她,眼底的光芒不曾动摇,坚持着自己的意见说道:“‘明白’并不一定比‘不明白’更好。站在我身边,我可以给你一切。” 她哑然,知道眼下他一时半会是不会松口的了,也罢,既然打定了主意要看看“那一面”,她也不会急于一时。 她垂下睫毛,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应道:“好。” 她与他成亲的那一日,天空降下了大雪。 她着一身红色嫁衣,推开窗门,怔怔地看着那雪,不禁伸出纤手,接了一片雪花。 那雪花落在她的掌心,转眼间就被体温融化成水,消失不见。 秋日仿佛只是一瞬,她甚至觉得,夏天才刚过,直接就接上冬天了。天气暖和的时候,她还和陆长夜一起骑马打猎,天气冷下来之后,她几乎都没有出门走动过了。 她将亲手所剪的红双喜剪纸送给陆长夜之后,禁足终于得到缓解,她被允许在寨子里活动,行动却依然受到束缚,处处被人看守,决没有出寨下山的机会。 很快,他派人送来了这套嫁衣,让她尽快更衣,当日就拜堂。 她有些哭笑不得,这就是他的效率,快得几乎有些突兀,她依照他的吩咐,为自己梳洗了一番,亲自更衣打扮,亲自挽发描眉。 她曾经无数次地憧憬期盼过,自己是否也能有出嫁的那一天,如果她要与人成亲,一定不是嫁给那些上门求亲的公子,而是她梦中执念的那人。如今好像梦境成真,却不似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礼仪。 她在镜子里照见自己的面容,心中默默地慨叹着,何止是不相似,甚至可以说是没有礼仪,黑鹰山上没有一个女子,以至于她连梳妆更衣这样的事,都得由自己亲历亲为。 她也不知道新娘应该是怎样的,于是便由着自己的性子妆扮了。 大门被人推开,灌进一阵冷风,那人当即跨过门槛,转身将门关上,以门板挡住寒冷的风雪。 她没有转头,都知道是谁来了,那双黑靴走到她的跟前,她眼角的余光扫见了上面沾着的雪渍。 “吉时还未到。”她颇感无奈地提醒道。 “那又如何?” 陆长夜走到她的身后,一张冷峻的面容强势入镜,与她的脸一同映照在铜镜里。 “我想来看你,不论时机。” 她闭上了红唇,知道和这个男人争执这种问题,是没有意义的事,他根本不会在意什么世俗的礼仪。 以前她弄不明白,现在想想,既然他的轮回心法已经达到超越时空的程度,那些世俗之事确实束缚不了他了。 矛盾的是,对那些不屑一顾的陆长夜,此时却还穿了一身新郎的喜服而来,看起来喜庆非常。 而他对自己的妆扮视而不见,只是一门心思地凝视着她,似要把她的身形刻在心上。 “你穿红色,果然好看。” 这身红色的嫁衣,是他下山为她定制的,令她意外的是,黑鹰山上开支向来节俭,这身嫁衣却华丽得不似民间之物,刺绣全部以金线完成,连镶边点缀的流苏,都是以一颗颗细小的明珠串成,比起东方府里的华服有过之而无不及。 穿上这身嫁衣的时候,她的心情有些复杂,陆长夜此举,似要把一切华美之物都堆在她身上,这份心意有些沉甸甸的,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听了他的赞美,她看着镜子里的两人,莞尔一笑。 “大日子里,总不能一直穿白色。” 他看着镜中的她,黑眸中那潭深渊,似乎有了些许的波动。 “从前,我说过要娶你过门,最终没能如愿,如今你穿着嫁衣,就坐在我面前,倒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她闻言,秀眉轻挑,与镜中的他对视着,细语道:“早知你喜欢不驯的类型,我接着反抗便是。” “不。”他很快地回答,话中含义相当直白,“好不容易才得偿所愿,我是不会放走的。” 她被他这番直抒胸臆说得脸颊一热,喃喃道:“比起将军,你还是更像土匪。” 先前她之所以对他山匪的身份深信不疑,正是因为他嚣张跋扈的性子,敢说常人不敢说的话,敢做常人不敢做之事。 “我本来就是土匪。”他一点也没生气,也没有否认,顺着她的话就说了下去,“军中都是一群桀骜的兵,就得狠人才管得住。” 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再次听到军中的话题,也不会如同炸毛的猫一样,而是淡然地道:“若我与你成亲之后,你也会狠狠地管教我吗?” 他的大掌覆上她的手背,将她的纤手握在自己手中,唇角浮现一抹笑容,俊美而又透露着危险。 “你乖乖地在我身边,我为什么要狠狠管教呢?” 她看向两人交握的手,没有说话。 黑鹰山上正张灯结彩,与此同时,裕陵南都的黄武大街亦是热闹非凡。 这场大雪也下到了南都城中。 第50章 东方云霄 南都中这几天,东方家的访客可以说是前赴后继、络绎不绝,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回来的访客却不是为了向二姑娘提亲,而是冲着大公子而来的。 “恭喜尚书大人,贺喜尚书大人,云霄公子在殿试中摘得状元,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大公子这回可是前途光明,未来可期。” 东方家本属裕陵的名门望族,二姑娘又是名满天下的“第一美人”,来访的人从未断绝,可是自从美人出事之后,东方家消沉了好一阵,访客也渐渐地没了声息。到如今东方云霄高中状元,才又打开了格局,平日里沾亲带故的、向来都不太熟的……纷纷都来了,争相道喜,送上贺礼,门前热闹得全城侧目。 去年殿试正赶上太后驾崩,因而取消,天下考生愤懑无奈,加倍苦读,两年的考生聚在一处,人员数量庞大,名额却还是那几个,筛选难度无疑增加了许多,在这种情形之下,东方云霄依然一跃而上,见解独到,文采飞扬,遥遥领先于天下,获得皇上和考官的一支赏识,摘得文科状元,怎能不教人钦佩羡慕。 今年殿试的日程提前了许多,刚刚好在状元将要进宫面圣的这一天,降下的大雪把黄武大街都覆盖了,映目一片白雪皑皑。 然而寒风和大雪,并没有打消南都百姓围观的兴致,男女老少都在道路的两旁簇拥着,热情地议论着。 东方家可不就是出了“第一美人”的那家吗?听闻这位中了状元的大公子也生得俊美无俦,玉树临风,连女子见了都要自愧不如,绝对当得起第一美人的亲哥。 这话一传出,全城的吃瓜群众更加心痒痒了,东方家的大公子不但才高八斗,还是个一表人才的美男子,给大家好奇得抓心挠肝的。有的人爬到树上,有的人站在屋顶上,孩童也纷纷骑到大人的脖子上,就等候状元经过的那一刻,能一睹其人风采。 门外是热闹了,东方家门内的气氛却大为不同。 家中长子高中状元本是喜庆之事,可是东方云霄最想听到的,那声轻言软语的祝贺,最想见到的那个清丽的纤细身影却不在场。 东方云霄穿一身状元的红袍,气度不凡,老爷和夫人送儿子出门,一边道贺一边叮嘱,一家人说着说着,就沉默了。 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家里人都不齐,喜庆之言再也说不下去。 云仙失踪的事还没有着落,李公公带来的消息是,皇上也在寻找她的下落,可是派出去的人是一批接着一批地跟着失踪,以至于线索几乎全断,甚是蹊跷。 东方云霄面色冷凝,与东方云仙相似的眉眼之中,透露着阴霾。自己的妹妹下落不明,眼下他却脱不开身,直到如今殿试结束,才有松口气的时间。 在这个南北对立、动荡的时代,社稷的安康,家族的兴亡,都与他这个家族长子息息相关,理智告诉自己,他不能抛下一切去发疯,必须为东方世家着想。 可是皇上那边的搜寻一无成效,他每日读书之时都如坐针毡,几乎难以忍耐,几次都要从屋子里冲出去,不顾一切地寻找云仙地下落,可却每每被东方老爷拦下来。 那一日他口出狂言,竟似是为了妹妹要以身犯险,甚至敢与皇上作对,全家人都震惊了,严厉的父亲关着他,命人严加看管,坚决不让他胡来,道是“天底下最有权力的人是皇上,皇上的人都办不成的事,你也想去送死?” 东方老爷痛定思痛,在心中下定了决心要稳住东方云霄,如果爱女真的没了,他不能连儿子也失去。 东方云霄气闷,知道眼下情况也是迫不得已,自己必须辨清大局,于是耐着性子备战科举。东方家这一代倒是极争气的,虽然东方云霄从头到尾都心神不宁,却依然考中了状元,当真是一鸣惊人,朝野上下都震动不已。 东方寿看着长子从小到大,苦心栽培了二十二年,如今也成了气候,不禁感慨万千。 “云霄也算是出息了。”东方寿叹了一声,纵是在这样煽情的气氛之中,眉宇之间仍旧是严肃,用心良苦地叮嘱道,“可这只是你踏入朝廷的第一步,切忌骄傲自满、固步自封。” 东方云霄听着父亲的叮嘱,微微颔首,敛去了眼中的情绪,应道:“是。” 见儿子不再激进冲动,如今变得识得大体,东方寿感到满意和欣慰,心里也涌出一阵伤愁。 “云仙不在了,东方家的未来就都得看你,肩上的重担不小,好在你能高中状元,也是光耀了门楣,一定要坚定地走下去,不要半途废弃。” 提起女儿,东方寿眸中的严厉也渐渐有所溃散,夫人南采荷更是伤心,本就满怀的感触,现在直接哭得晕了过去。东方寿急得扶住夫人的身子,高声唤着佣人,一起到里屋去休息了。 对此东方云霄一句话也没有说,目送着父母的背影,自己静静地站在门口,冷风从门缝中钻入,吹动了他的衣袂,只觉得一阵孤绝之意浮上心头。 父亲的话他都听得真切,他知道殿试考完并不是解放,而是紧接着就得进入朝廷。时间推得越远,寻到妹妹的希望就愈渐渺茫,而在这样的时候,他还要去进宫面圣。 那一日,云仙也是被李公公带走,进宫见了皇上以后就失踪,东方家这么些年也被皇上拿捏得死死的,想到这一切都是皇上从中串联,他的心中就有了不妙的心情。 外面已经在请他出门,留给他的时间所剩无几,东方云霄略一思索,从一只精美的锦盒里取走了躺在其中的玉镯,揣在了怀中。 那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镯子,令人惊叹的是它竟没有一点瑕疵,被最巧手的工匠打磨得光滑圆润,形态纤细秀气,尺寸小巧,显然是为女子打制。 东方云霄在走向仕途的过程中,决定随身带着这么一个镯子,要的就是提醒自己不能忘记。 他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端,穿着状元服高调地路过黄武大道,迎接百姓的瞻仰。人们热情地夹道欢迎这支队伍,其中不仅有仰慕的赞叹,还有许多女子或害羞或大胆的示好,东方云霄脸色紧绷,皆是充耳不闻。 今日降下大雪,已然到了严寒的冬季,那么,云仙的生辰也将近了吧。 东方云霄一直盼着妹妹能平安回家,就算她如今下落不明,人人心中都明了是凶多吉少,可他还是为她准备了十九岁的生辰礼物。 不知道那时候,他是否能见到她,礼物是否能递交到她手中。他就带在身上,以便一见到她,便能将礼物拿出来。 修长的手指抚着怀中那只玉镯,他想起云仙小的时候,像个跟屁虫一般粘着他的模样,那身影娇小可爱,声音细细软软地唤着“哥”、“哥!” 后来她长大了,成了清艳动人的“第一美人”,他只要每天看着宝贝妹妹,就觉得万分幸运,把她宠得十指不沾阳春水。他们兄妹向来关系很好,哪怕成年以后,依旧情同年幼,东方云霄疼妹妹的传闻都传出了南都,疼得老爷夫人都有点担心,长子若是不愿娶媳妇可如何是好。 然而那些画面,竟都已成了过去的记忆。 一想到如今,云仙生死难测,他就悲从中来。 他不敢想象她会遭到什么样的伤害,那猜测太过残酷,让他心痛不已,他只希望她安好,能安好地等着他接她回家。 只见那状元郎坐于马上,身姿挺拔,沉重繁琐的状元帽,也折损不了他面容的俊美。只是没有人发现,那双目不斜视就勾去了万千少女神魂的眼里,竟是泛着骇人的赤色。 云仙若是被人伤害,他必会以千百倍奉还。 正如东方云霄所愿,他的妹妹此时的确还安好,可是身在黑鹰山中,面对着复杂难测的陆长夜,每走一步都谨慎万分。 陆长夜亲手为她盖上红盖头,遮挡住了她的视线,一时间,她什么景色也看不见,只能低着头,目光向下看见自己的绣鞋。 “把手给我。” 大手握住了她的手,现在的她,被陆长夜牵引着,如果不跟随着他的步子,她便会失了方向,在崎岖的山路上跌倒。 寻常的姑娘嫁人,都是从娘家被接到夫家,喜庆的花轿、迎亲的仪仗队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从大街上路过,而像东方家这样的名门大户,更是不能失了牌面,要嫁女儿肯定是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谁知道了黑鹰山里,情况就完全超乎想象。 在这全是陆长夜方人马的寨子里,迎亲的队伍倒是有的,只不过她也只是从半山腰上自己暂住的石屋,被接到山顶上的寨主石屋里去罢了,她被他牵着,觉得这不似是在成亲,倒真的像是在强娶压寨夫人。 她是被他劫来的,现在更是轮回将军的阶下囚,她忘不了,他也没有打算让她忘记。 第51章 无法逾越 “抬腿。” 陆长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简短地提醒道。 她被红盖头遮挡了视线,眼前红布一晃,只觉得晕晕乎乎,听他说抬腿,忙不迭地抬起自己的右腿来。 结果这一抬,抬得迟了,高度也没有到位,踢在了门槛上,整个人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歪,就往地上摔去。 那只大手及时地握住了那纤腰,有力的臂膀环抱住她的身子,总算是避免了新娘子在成亲的当天,就惨惨地摔破了相。 “能站稳吗?”他的声音中有些无奈,她在惊吓中回过神来,虽然眼睛被遮挡住了,却能想象出陆长夜此时皱着眉头的样子。 她脑中神游,一时疏忽了,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抬腿”是要她跨过门槛的意思,这下倒好,她被他扶着在原地站直,脚下传来一阵刺痛,不由地在红罗下皱起脸来。 他扶着她,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受伤了?” 盖着红罗的脑袋上下点了点,连带着布角也上下翻飞,细若蚊吟的声音传出:“脚扭了。” 她的语调中暗含着痛苦,不像是在说谎,陆长夜低头一看,她整个人都站不稳了,右腿正在微微发抖,竟似是真的扭到了脚。 她感受到陆长夜握着她的那只大手一紧,显然是心中动摇了。在疼痛之中,她脑中忽而闪过一道念头,索性将计就计,不再强行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反倒放任身体倾斜,倚在了陆长夜的胳膊上。 娇软的身子依靠过来,陆长夜眉头一动,她竟伤得如此之重,严重到了已经让她放弃了警惕,如此放心大胆地向他示弱地程度么。 在陆长夜看来,在这之前,她都是精神紧绷的,就算她盖着红盖头,他只握着她的一只手,都能感受到她的僵硬。 他等待着她的下一步行动。 见他没有躲开的意思,红罗下的女子试探地出声说道:“请问,我可不可以先休息一下,请华医师帮忙看看扭伤……” 她心里打着小算盘,如果能得到允许,请华医师帮忙诊治的话,成亲仪式便能暂缓进行。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然而真的到了成亲的这一刻,她突然就生出了怯意,整个路上心里都是乱七八糟的。脚扭伤的时候,她痛在身上,心中却竟是有些侥幸,进了屋子她就要与陆长夜拜堂了,此时她也不去想什么逃出黑鹰山的太远的目标了,能拖一刻便是一刻。 她的心思太过明显,陆长夜那双鹰眼将一切看在眼里,岂能不知。 拜堂在即,这门槛,难道跨不成了? 身为强取豪夺的寨主、威震天下的大将,陆长夜不信,有什么事情是他办不到的。明明都已经到了门口,这个小女子却想在他眼皮底下溜走。 今时不比往昔,重头来过的他,是不会放弃的。 东方云仙在原地忐忑地等待着,希望自己能得到允许,毕竟她是真的扭到了脚,不是装出来的。若是新娘扭了脚,无法走进屋子里,这拜堂可怎么进行呢?更何况盖着红盖头,她眼前什么也看不见,还是保不准会磕磕碰碰的。陆长夜就算再横行霸道,也不能逼着一个扭伤了脚的新娘走路吧? 她感到握着她手的那只大手松开,接着自己倚靠着的身躯消失,红罗一晃,她眼前一晕,接着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他的腿上了。 而那个男人,竟然一条腿跪在地上,一条腿让她坐着,然后,她的右腿被他抬起,脚腕处被什么钳住了,她小声惊呼,低头从红罗之下看见他将她的脚抱在怀里,大手还握在了她的脚腕上。 她的脸腾地一下就变得热起来,所幸自己正躲在红盖头之下,否则旁人一定会看见她与红罗相互映衬的脸颊。 这画面也太过惊世骇俗,男子在公开场合,竟然握住女子的脚腕,这种事她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就算是已经成亲的夫妻,也没有在众人面前这么失礼的,更何况他们二人还没跨过这道门槛,礼都还没有成。 天呐,他、他的手也太大,握住她的脚腕是如此轻轻松松,在这样鲜明的对比之下,她的脚腕显得愈发的纤细,同样在这一比较之下,她竟发现他的手似乎比她的脚还要大—— 他的手仿佛都没有用力,就把她的脚腕牢牢圈住,她试图踢开他,却被脚腕中传来的一阵绞痛而绊住了。 大与小,强与弱,顿时就体现了出来。 而她,竟然还妄图从那只手中逃离。 她咬紧了红唇,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打算做什么,旁边还有他那么多的手下在围观,他怎能对她如此无礼。 她心中抗拒着,却发现他的大掌传来阵阵温热,痒痒的感觉让她又羞又恼,她坐在那条坚实的大腿上动弹不得,甚至开始认真地思索,自己是不是当场晕倒更合适,也好过被他握着脚腕,羞。耻得无地自容。 “还痛吗?” 那人单膝跪在地上,在她耳边问道,声音是她熟悉的低沉,其中含着掩饰不住的关心。 她已经羞得抬不起头来,根本没空感受脚腕还疼不疼,这回被他一问才发觉,自己的脚腕似乎奇迹般地不疼了。 “咦?” 她心中惊异,不由地动了动脚腕,那只大手也没再困着她,似是默认许可她活动,她一活动之下,发现脚腕的扭伤竟是痊愈了,不仅没有了方才的疼痛,还运动自如,真是奇了。 美目中的眸光流转着,瞥见他那只大手的时候,她不由地再次红了脸,想起了那只手握住她脚腕时的触感,是那么温热…… 她想起他所修炼的心法,他向她透露过,轮回心法可疗伤,甚至可续命,她的扭伤,在这么一瞬间,被他这么……一摸,就这么治愈了? 她悄悄地感叹着不可思议,对他武功的理解再次更新了一遍。 原来他刚才那么困着她,不让她挣扎出逃,是为了给她疗伤。 此时他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她立刻从他的腿上跳下来,默默地退开一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太近了、太近了,刚才她就坐在他腿上,靠在他怀里,简直是不知死活地在试探一头巨虎,现在她急需冷静一下自己的心情。 那个低沉的声音没有给她冷静的时间,接着又在她的头顶上响起。 “既然不痛了,我们进门去吧。” 糟糕,她原本想借着脚腕扭伤来拖延一下时间,若是把吉时给拖没了,就再好不过了,可谁能想到陆长夜如此神通广大,竟然当场将她治好,瞬间让她的计划落了空。 她纠结地盯着脚下的门槛,虽然门槛只是矮矮的一截,此时在她的眼中却仿佛一堵难以逾越的高墙,跨也不是,不跨也不是。 “不——” 她看见那高大的影子向她逼近,她心中一紧,情急之下,一个“不”字已经冲口而出。 “其实,我还有一点痛,没有完全痊愈……”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小到几乎听不见,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没有底气,陆长夜肯定更是看得出来她在说谎。她眼一闭,心一横,一口咬定自己的扭伤不会立刻痊愈,站在原地不肯动了,怎么也不愿意抬腿去跨那道门槛。 天空还下着大雪,雪花飘落在他的头上,也飘落在她的红盖头上。陆长夜站在那里,俯视着这个自欺欺人的小女子,冷峻的脸上没有表示出什么。 她在退缩。他在她的面前,往前走近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 她不肯进屋,就这么淋着雪,站在屋外,落在红罗上的雪花渐渐融化,化为了点点水迹,她那一身红色的嫁衣也打湿了,不会冷么? 冷风趁机钻进了她的衣领、袖口,她不禁瑟缩了一下,却依是没有抬腿迈步。 这场大雪降下,江南已是寒冬,出嫁的她没有穿厚实的冬衣,忍不住地将纤手往袖子里面缩,他脸色一沉,若是再这么任由她犟下去,恐怕她就得被冻成冰块了。 想到这里,陆长夜动了。 他率先打破这段僵持,在她的面前停住脚步,接着,他转过身,背对着她,忽然间蹲下了身子。 她在红罗之下偷偷看见他蹲下的姿势,顿时愣住了。 他这是做什么? 紧接着,他的声音传来,是一句简短的指令。 “上来,我背你进去。” 他说什么?他、他要背她进门? 她的身形一晃,暗道不妙,陆长夜竟然能如此放低姿态,就是为了让她能进这道门。她这一刻才有了清晰的认知,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强娶她,根本就没打算改变,任是她找到千百种理由,也无法撼动这件既定的事。 她的脑中一片混乱,在缝隙中看着他宽阔的背,顿时感到手足无措。 怎么上去、怎么背?难道她真的要爬到他的背上,被他托着她的…… 东方云仙脸皮薄,没敢往下想。 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催促中似乎夹带着一丝隐隐的笑意。 “怎么站在那儿不动?背着新娘跨进门槛,这可是你们裕陵的礼仪。”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恢复更新,感谢大家的支持,作者菌一定会坚持到最后 第52章 长夜之心 向来无视礼教的陆长夜,这会儿倒自己提起礼仪来了。 她慌忙之下,改口声称:“我的脚腕好像好了,可以自己走着试试。”既然时间已经拖不住了,与其被这个男人背在背上,还不如自己走进去,她踌躇地捏着自己的衣角,把嫁衣的衣角都捏皱了。 对方却不以为然,依然蹲在那里,打定了主意要背她进门。 “刚刚还在疼,现在就好了么?”她看不见他的脸色,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以防万一,还是我背你进去更好。” 说着,他还将那双大手放在背后,做好了准备,等待着她爬上来并托住她的重量。 “上来。” 她犹豫的时候,周围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黑鹰山的众人就跟过年似的,一个挨着一个地围观着寨主娶妻的场面,嘴里也不闲着,各种为寨主加油。 “上去!上去!”有人起哄。 “快背、快背!”有人助威。 “寨主竟然也能娶到媳妇了!”胡三咧着大嘴,拊掌笑道,“哈哈哈这真是活久见!” “噢呜呜呜这么快就要拜堂了吗——”高胜捏着手帕,佯作擦泪,活像嫁女儿的娘家老母。 今日大喜,寨主必定不会责罚手下,正是知道这一点,这些男人们便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可劲地躁,个个都能起哄,此起彼伏的噪音把现场渲染得热闹非凡。 东方云仙没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听得懵了,拼命摇起头来,差点让红罗飞了起来。 “不、我不——” 还没等她说完,脚下突然没来由地往后一滑,她“啊”的一声,惊惶地向前倒去,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砸在了那人的背上。 噢!好痛!她的下巴磕在了他的肩膀上,顿时痛得俏脸一皱,而那肩膀的主人竟似是完全没有感到痛意,等待着的大手自然地分开她的腿,她被迫趴在他的背上,两腿挂着,接着屁古被一股力道往上一抬,居然被他的大掌稳稳托住。 “噢噢噢——” 众人见此都欢呼起来,更有甚者看到激动处,竟然还鼓起了掌。 东方云仙一时间窘迫非常,这些男人看着她和陆长夜,就跟台下看戏的观众似的,只顾着吃瓜叫好,半点也不帮着她说话。 说来也是,这些人本来就是陆长夜的手下,平时对她多加照顾,也是看在那人的面子上,如今那人要娶她过门,他们自然欢喜,自然要帮着自己的老大。 红罗之下的她局限了视野,根本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会突然滑倒?不管怎么想,都觉得陆长夜十分可疑。 他莫不是动了手脚,以那莫测又邪门的武功,故意让她摔在他的身上? 若不是经由设计,她又怎么可能这么巧就倒在他背上,正顺了他的意,顺手就把她背起。 “卑鄙。”她被他背起的时候,把自己愤愤的心情,通过压低的声音传入了陆长夜的耳朵。 那人遭到指责,倒似是一点也没有生气,只是突然松了松力道,背上的小人儿立刻就往下滑去,她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将他的肩颈一圈,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防止自己的身体向地上落去。 他是那么高,她被他背在背上,甚至觉得自己是在爬一颗参天大树,她从未离地面这么远,不由地心生惧意,要是真的摔下去了,她都能想象出自己的屁古摔成两半的惨状。 低沉的声音来自被她搂着的那人:“看来你还不是很了解,我究竟可以多卑鄙。” “你——” 她瞠目结舌,没想到他竟供认不讳,还以更过分的手法向她示威,逼得她自己主动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而他看起来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做一样无辜。 东方云仙还在思考要不要从他的背上跳下去,忽然间神色却变了。 那双手再次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把她稳稳托住,她的身子被他按在背上,贴得严丝合缝,紧密得没有一点缝隙。 柔软与强硬的对比,让她震撼地热了脑门,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开始强烈地推拒,顾不得掉下去摔成两半的风险,试图分开他的背和她的……她的…… 而且那双大手还托着她的…… 她都没法想象的画面,竟然在现实中发生了! 背上的人挣扎着,还捶着他,陆长夜却面不改色,相当镇定地说:“娘子莫要惊慌,这点路途,为夫还是背得动的。” 一句话,轻飘飘地把她的反抗说变了味,好似只是伴侣之间的打情骂俏,而她慌乱的样子,也被解释为“担心自己太重,相公背不动怎么办?” 她动作僵住了,在红罗之下侧耳倾听周围的反应,顿时心中无奈而又无助。 黑鹰山众人听了陆长夜的话,又是一阵欢呼,轻易地相信了寨主的解释,脸上都露出了理解的笑容,欢喜地簇拥着这对新人走进大堂。 高大俊美的新郎背着美娇娘,怎么看都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 可只有二人自己才知道,事实根本不像旁人看到的那样,那些小动作之下都是看不见的暗潮涌动。 陆长夜背着她,长腿一迈,轻易地就跨过了门槛。 腿上跨得轻松,此时他的心情却并不如他所表现得那样镇定,只是这份心情无人知晓罢了。 或许是因为他面上常年带着的冷酷傲慢,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份和能力,没有人相信这样强悍的一个男子,竟然会有这样的心跳声。 也许只有与他身体相贴的东方云仙才能听到。 他的心跳是如此之重,如此之急,又仿佛没有章法的滚石在胸腔中乱撞,这一刻,陆长夜有些失控。 早在上一世,他就发誓要娶她过门,可是造化弄人,如今这样的执念,已经深入骨髓。 曾经他无力改变,如今主动权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他蛮横地将她背在自己的背上,动作却极尽温柔,不愿伤着她半分。他念念不忘的人,此刻终于进了他的门。 虽则只是一个仪式,对他而言,却意义重大。 所以他不淡定了。 而现在的东方云仙,还不知道陆长夜的心思。 她趴在他的背上,羞窘得抬不起头来,蜷缩着身子,试图以红罗遮挡自己。 她努力告诉自己,尽力不要去想两人的接触,可是他们贴得这么近,那阵紊乱的心跳声,甚至没有通过耳朵,而是通过肢体直接传导给了她。 她的意识中突然就出现一个念头,原来这是陆长夜的心跳声。 这竟然是他的心跳? 她惊讶地想道。 竟与她自己,如此相似。 第53章 参拜天地 “下来吧。” 她感到有人轻轻拍了拍她,接着陆长夜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 “做什么?” 她下意识地问道,自己被他背着,脚不沾地,在红盖头里又看不见外面,竟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背上的人迷迷糊糊的,根本不在状态,心情甚是激动的陆长夜,顿时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下来拜堂。” 他简短地说道。 她被他放下,稳稳地站在了地上,落地的位置相当精准,正好就在大堂中央,新郎新娘拜堂的位置。 易星才身穿傧相的服饰,有模有样地站在旁边,已经朗声开始:“一拜天地——” 什么,这就开始拜堂了? 速度也太快了吧? 她哑然,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会不会有点太草率了? 然而黑鹰山的这伙人却不觉得草率,一个个挤在外面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山上办喜事,这还是头一回,自从东方姑娘来了以后,一切都变得生动多彩起来了,寨主娶妻,看得他们好不羡慕。 陆长夜牵着她,引导着她与自己一同躬身,拜了天地。 所谓礼仪,只是个形式,曾经他不屑,可是为了她,他觉得这一刻很值得,很有意义。 巧的是,恰逢南都的皇宫里,东方云霄也在接受封赏。 大殿中,东方云霄与其余所有榜上有名的进士整齐地分列着,人人皆是俯首躬身,面对龙椅上的那人,无人敢挺直腰板,与那人目光对视。 那边黑鹰山里随便拉个人就来当傧相,这边气氛却截然不同,宫殿巍峨宏大,秩序井然,所有人都被要求肃静,由执事太监宣布封赏流程。 “跪!” 什么都还没有说,一上来就是这么一道高声命令。 众进士头一回面圣,皆是不明就里,可是龙椅上那人稳坐不动,执事公公这么说了,就只得按照宫中章程来办。 众人纷纷跪下。 站在最前方的东方云霄最是显眼,本来众进士看着他的状元帽,都是各种羡慕嫉妒,可是这么一跪下来以后,众人心中那阵不平竟是不知不觉地消散了。 饶他是什么状元、榜眼、探花,到了九五至尊的面前,还不是得跪得服服帖帖,这会儿大家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高下之分,都只是最上位的那人……的一个奴才而已。 东方云霄与众人一同跪了皇上,面上不动声色,而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们这些新科进士,为何一上来就被要求齐齐跪拜,想必就是为了让他们明白尊卑之分,挫挫他的锐气。 进了金銮殿,进了朝廷,就是为皇上当差的。父亲说得对,中了科举只是第一步,以后的路还很长,很漫长。 “一叩首!” 命令再次下达,众人不敢有他,依言一同伏下行了大礼。 新科进士们初入朝廷,心眼实,头也磕得结实,一齐叩首的时候,发出了整齐的“咚”声。 东方云霄生在东方世家,曾跟随父亲见过世面,被要求行大礼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奇怪,因为他早就知道见了皇上应该如何。 可是“知道”并不代表“认可”。 他不卑不亢地叩拜,龙椅上那人看见这情形,不由地想起了那一日的东方云仙。 果然是亲兄妹。 “二拜高堂——” 黑鹰山中,易星才继续喊道,大堂中布置了满眼喜庆的红,新人站在中央,众人在外面围观,整个气氛喜气洋洋。 东方云仙站在那里没有动弹,红盖头之下的娇容上露出了疑惑,不过没有人看见这神色。 易星才的脸上也被喜气沾染了,笑问:“新娘怎么不动?” 她答道:“这里……拜不了高堂……”她犹豫地说着,转头想看看陆长夜,可是她忘了自己的视线被红盖头挡住了,陆长夜的脸色如何,她根本没有看见。 这话一出,所有人心中皆是一顿,易星才的笑容凝住了,周围热闹的议论声也停下了。 四周突然安静,她感到一阵不安,她觉得这个问题不可忽视,所以就提出来了,“高堂”指的是父母,可是她被他困在山中,双亲都在南都,根本不在现场,而他的父母…… 她没有忘记那天,他说起自己被家人遗弃时的神情。 总而言之,这么一来,两人的高堂都到不了现场,这“二拜高堂”,该如何拜呢? 一片沉默之中,陆长夜发话了。 “这一步暂且保留,日后有机会,再另外补上。” 那低沉而又充满威严的声音回荡在大堂中,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在这一刻打破了僵局。中断的热闹又再次恢复,易星才也趁此机会赶紧宣布道:“既然新人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办吧!” 对此众人都纷纷点头称是。 本来么,按照寨主的意思,这拜堂不过就是走个仪式,是因为寨主重视东方姑娘,不然按照寨主那脾气和个性,想要抢一个姑娘也是很简单的事,只不过他并不想伤害她,也不想连成亲仪式都没有,就勉强于她。方才东方姑娘突然提出“高堂”的疑问,众人都捏了一把汗,毕竟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触及寨主的旧伤疤。 幸好,寨主他看起来没有什么发怒的迹象,大家也就闭口不提,赶紧将这一页翻过。 东方云仙感觉到身边那个男人俯下身子,凑近了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以后,我上门去见你的双亲。给我一些时间。” 她不禁怔了一下。 她没有想到,陆长夜竟然有此打算。 可是他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他在这座山中强娶了她,若是有一天他真的以女婿的名义登门求见她的双亲,想也不用想,她爹肯定不会让他完整地、竖着进门。 金銮殿内,执事太监继续念着他的台词。 “二叩首!” 众进士又是一拜。 东方云霄觉得耳膜有一丝刺痛,这略显阴柔的声音有些过分尖利,高高在上地传达着命令,伏地叩首的是他们这些新科进士,而宫人们站在一旁事不关己地看着。 那一声声没有感情的命令让人很有距离感,很冷漠。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背景架空,各种仪式皆为虚构~ 第54章 送入洞房 “三叩首!” 第二个头磕完,便是第三个头。 若说在第一叩和第二叩的时候,人人心中还有些别扭和不适应,现在这时候众位新科进士的得意和傲气已经在这三叩之间全都叩没了,面上开始呈现出麻木的神色。 往后若是能留在京中,每日早朝觐见皇上,也是得这般三叩九拜,不知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幸的是,能顺利地步入朝堂,施展自己的抱负;不幸的是,自己终是一个卑躬屈膝的奴才。 殿上与东方云霄距离近的公公注意到,这届新科状元的确是相貌不凡,只是这张俊秀的脸上,神情也太冷厉了点。 此时的黑鹰山顶上,众人头挨着头,挤作一堆,饶有兴致地等待着。 最期待的环节将要到来,这些男人们渐渐没了耐心,都纷纷催促着傧相,要他不要拖拖拉拉,就等那一嗓子喊出。 “夫妻对拜——” 如大家所愿,易星才清了清嗓子,喊了这么一句,声音清晰洪亮。 这么一对拜,二人就不再是公子和姑娘,而是真正的夫妻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拜的意义,作为当事人的东方云仙自然也知道。 此时的她,紧张得整个人都僵硬了,背脊更是僵得厉害,听到易星才的声音,她不自然地转了一个方向,一躬身就拜了下去。 “等等、等等——” 易星才叫了起来,语速很快,听上去十分焦急。 东方云仙拜到一半,身子还弓着,停在那里不敢动弹,红罗之下的娇颜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确实不对了,麻烦大了!易星才有些哭笑不得,提醒道:“夫人,你相公在那个方向,你这拜的……是我啊!在下这可承受不起!” 啊,她搞错方向了吗? 东方云仙停在那里,听着周围的笑声,感到十分尴尬,难道方才自己转身的时候,幅度太大,所以越过了陆长夜,朝向傧相那里去了? 她不禁懊恼万分,自己被区区一块红盖头挡了视线,就什么事也做不成了,想要找到陆长夜的所在之处,却又担心自己晕头转向的,再次转错了地方,一时间不知所措,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向陆长夜求助。 这时,身穿新郎喜服的男人走上前来了。 他大步走到易星才的跟前,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毫不留情地挤走对方。 “哇,寨主你——” 易星才被挤到角落,看着自己被抢走的位置,委屈巴巴地开口。陆长夜却自顾自地占领了地盘,打断了易星才的话。 “现在方向对了。” 众人一看,的确是对了,亏得寨主想得出来,新娘拜错了方向,他就自发地挪动位置,这一拜下去,二人还是面对面了,完成了夫妻对拜。 陆长夜拜完,扶着东方云仙起身,接着,黑眸的目光往易星才的脸上望去,意图很是明显。 被寨主用这种目光注视着,易星才感觉自己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当下也顾不上自己委屈不委屈了,手一挥,赶紧送上一句对方想要听的。 “送入洞房!” 大堂中立刻炸开了锅,众人欢呼雀跃,起哄地簇拥着新郎新娘,不由分说地将他们往里屋送去。 东方云仙懵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若不是陆长夜一直用臂膀帮她拦着人群,避免了她被挤扁,恐怕她早就再次摔得四脚朝天了。 这婚成的也太草率了,连一个喜娘都没有,东方云仙成了无人搀扶的小可怜,她不禁在心里想,这样出嫁的姑娘,估计整个东方家都只有她一个了。 父亲说过,东方家的女子都嫁得很好,光耀了门楣,如今,就唯独她一个,这样嫁了一个山匪、一个北国的……敌人。 当初她谁也不嫁,就为了找寻梦里那个人,现在如她所愿,她真的与陆长夜成亲了,情况却不如纯粹的爱恋那样简单,而是复杂难理。 后悔吗? 她扪心自问,走到了这一步,其实她不悔,能与自己的心上人成婚,这是何等的有幸,东方家那些风风光光嫁出去的女儿,哪一个嫁得了良人,嫁得了两情相悦之人? 她在红盖头里,听着外面的声音,被陆长夜牵着,摸索着走进了里屋,他们的新房。 这里本是他的屋子,收拾了出来,布置得焕然一新,带领她一同入住,就成了新房。 她心怀忐忑地走进来,手中一空,那只牵着她引导她的大手消失不见了。 “你——” 她停下脚步,无助地站在原地,几乎想把红盖头抓下来,她太想重见天日了,眼下她连陆长夜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只听“嘭”的一声,门被关起来了,一瞬间,那些嚷嚷着要闹洞房的声音全都被关在了外面,屋内顿时变得安静了下来。 她被那声关门声吓了一跳,随即安心了下来,原来陆长夜不是消失了,而是去关门了,她听见他平稳的脚步声从门那边的方向朝着她走来,他的步子一向迈得很大,三步两步便回到了她的面前。 他站在她的面前,站得很近,近到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轻轻地拂动了红罗的一角。 她的心跳顿时乱了起来。 她能想象得出,他这时正俯下了高大的身躯,那张冷峻的面庞凑近了她,正在端详她的反应。 她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今日这情形不同于往昔,她与他刚刚拜堂成亲,二人的关系变得名正言顺,若是此前还尚且顾及着礼教,如今却完全没有障碍了。 也就是说,他可能真的会——不不不,都已经进洞房来了,今晚他一定会—— 东方云仙被自己的猜测吓到,几乎想跑出门去,到悬崖上尖叫一通,发泄自己羞耻得快要去世的心情。 没成亲之前他都敢那么大胆了,现在还得了? 头顶上的声音传来,沉稳中带着一丝疑惑。 “你很怕我?”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于是干巴巴地回答道:“我不怕你。” 他端详着盖着红罗的她,黑眸中闪着一丝笑意。 “若是不怕,为什么抖得这么厉害?” 第55章 浅吻深情 她感到惊讶,若不是他指出这一点,她还不知道自己正在发抖。 “呃,我是因为冷。” 她藏在红盖头之下,真正的表情无法被他察觉,于是斗胆将自己遮掩起来。 他看着她的红盖头,不置可否,就当她觉得自己快被那双鹰眼的目光看穿了的时候,她感到一双大手落在了她的肩头,握住了那纤细的双肩。 这雪天,她确实穿得有些单薄了。 她心里一慌,胆量退散了大半,只听得他问:“有没有好些?” 他的掌心输出的热量,让她感到一阵阵温暖,可是由于太过心慌,她还是在抖,甚至抖得更厉害了。 “还是很冷吗?” 他眉头一皱,当即以长臂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横抱而起,大步走向床边。 那是在成亲之前,特地打制的,本来他的房间没有床,这都只是为了迎接她入住。 那这张床的意义就很明显了。 她在床上被放下的时候,一骨碌滚到了靠墙的那一侧,不顾没脱外衣这件事,飞快地把自己往被子里一塞,然后紧紧裹住。 这回她头上的红罗都掉了下来,两个人在意想不到的时机打了照面,一时间他和她都停住了动作,一个裹在被子里,一个站在床边,大眼瞪小眼。 他身形一动,她立刻警惕地拉了拉被子,把自己盖得更严实。 “你要做什么?”她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太过堂皇,又减缓了语速,道,“我用被子捂着就好。” 她把自己裹得像一条虫,仿佛他是个需要防备的危险人物。他站在一边,没有动手,只是好心地问道:“你冷成那样,被子里面也是冰冷的,不需要我运功帮忙吗?” “不不不,不需要。”她急忙否决,头摇得像是拨浪鼓,娇颜上的神情紧张万分。 “真的不需要吗?”他似乎并不放心,再次询问道。 “真的。”她态度坚定,斩钉截铁,就怕他突然靠近她身边,对她—— 她是真的很紧张了,浑身都在发抖,若是照他的思路,要运功给她取暖,岂不是得把她的全身都给“运”一遍? 她被自己的脑补吓傻了,以她对陆长夜的了解,这个胆大妄为、不讲理的土匪,也许真的做得出来。 他的唇角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应。 她窝在被子里,只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一双星眸睁得老大,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是多么奇妙的画面。 那个他肖想了两辈子的姑娘,此刻竟然躺在他的床上,裹着他的被子,还瞪着他的脸。 他感到喜悦。 他也很感慨。 他心里最珍贵的,就这么摆在自己的面前,近在咫尺,伸手可得。 这一刻,他竟生出了舍不得触碰的念头。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黑眸中的那潭深渊,浮现出一些她看不明白的光晕。 她觉得自己被看得浑身都不舒服,汗毛都快要竖起来,接着她就看见他动了,手臂一抬,朝她的方向而来。 他要做什么? 难道他不答应让她自己捂着? 这可是在洞房,在他的屋子里,他们拜了堂,他就是她的相公,若是他现在就要将她捉出来,将她“就地正法”,也不违反礼仪…… 她慌了神,心如擂鼓,直觉地想要逃跑,可是她已经躺在了床的里侧,旁边就是冰冷的墙面,早已无处可逃。 她的脑筋一片混乱,可是那只手却在接触到她的前一刻停下了。 他停在她的领口之上,然后……握住了被子的边缘。 她一紧张,也抓住了自己的被角,一脸担心,怕他把被子掀开。 她已经打算好了,若是他要掀被子,要在这个时候挤上来的话,她就——她就把被子抢回来。 她知道自己似乎力气很大,若是与他抢被子,也许能抢到也说不定。 可是他修习的是轩辕无衣的轮回心法,威力无边,她真的抢得过他吗? 她的脑中还在不断地担忧,预想中的“抢被子之战”却并没有打响,那只大手稍稍用力,却是与她相同的方向。 他将她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又在她的颈部掖了掖,很是细致周到,这回是一丝风也钻不进去了。 “冷就盖好被子。” 他低哑的声音平稳地响起,平静之下是她并不知晓的波澜。 咦?他竟然帮她掖了被子? 她困惑地向那人看去,却见他俯下身子,挡住了她眼前的光线,下一刻,那张唇很快地在她的额上点落、掠过。 她呆住了。 这样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吻在她的额头上,她一瞬间都有些不敢相信,这竟然是陆长夜的吻。 在她的印象中,他是浓烈而又热烈的,他夺走了她的第一个吻,就是吻在她的唇上,夺走得很彻底,近似于侵占。哪里像是今日,这样淡淡的,浅浅的一个吻,却让她顿时失去神魂,心头都为之震颤。 因为,那一刻她感觉到了他的唇,是那么炙热、那么滚烫的。烫得仿佛是要在她身上烙下一个专属于他的,刻骨铭心的记忆。 可是,他却只是给了她一个浅吻在额上。 他直起身,嘴唇紧抿,像是在克制着什么。她愣愣地抬首,仰望着他,看见他匆匆远去的背影,竟似是有一点仓皇。 “桌上备了膳食,不用等我。” “嘭!” 大门开了又关,他的背影也消失了,徒留一句叮嘱,在这空旷的屋子里来回地打转,反反复复地出现在她的耳边。 陆长夜是怎么了? 她卧在被子里,眨了眨美目,回味着他的奇异行为。 今日是他和她成亲的日子,洞房之日,她感到怕了,算是自然的,他又在怕什么? 他抢也抢了,亲也亲了,成婚也成了,几乎做尽了恶霸该做的事,在她心中的形象,也成功地成为了一个强势的恶霸。现在,她却有些看不懂他了。 她是他的敌人,是他抢来囚禁的俘虏,更是上一世就与他对立、甚至可能欺骗了他的人,他却把她捧着宠着,她以为他强娶之时,会粗鲁地对她,可是他却跪在地上,让她坐在他的腿上,帮她治疗脚腕扭伤,还关心她冷不冷,帮她掖了被子。 是不是陷入迷恋中的女子都很盲目?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感动到不行? 她沉默地望着房梁,脑中思绪凌乱,一把扯了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 第56章 帝王之威 在黑鹰山上高喊着“送入洞房”的时候,南都的金銮殿中,执事公公正展开了一卷黄绫,高声宣读着龙椅上那位的圣意。 “新科状元东方云霄,封翰林院修撰,官居从六品!” 东方云霄听闻,伏地一拜,应道:“谢主隆恩。” 仪式的流程走完,东方云霄与众人一同起身之时,侧目看了一眼最高位上的那位九五至尊。 皇上旨意他从翰林院修撰做起,也就是在翰林院打杂,帮忙修订史册,并不是正职。 这很符合皇上的一贯作风,历届的进士,都是授予微职,其人若是办事稳妥,用得顺心了,再进行提拔晋升。 他想看看,这位掌握着所有生杀大权的独。裁。者,究竟是用怎样的眼神看着金銮殿里进行的这一切。 只可惜,龙椅上的那人戴着冕毓,皇上的神情在珠帘遮挡之下,令人看不真切。 这就是帝王之威。 他在高位上将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却没人看得清他。 御书房中,李忠敏公公引进来一个人。 “微臣参见陛下。” 那声音不卑不亢,语速略有些急,南帝白则放下手中的奏折,看见来人正是今天那位新科状元东方云霄。 “何事?” 对于东方云霄突然的觐见,白则没有表露出不满,却没有道出“平身”让对方站起来。 于是在这幅画面里,有人坐在宽敞辉煌的龙椅上,有人跪于地上,身份的悬殊天差地别。 东方云霄从金銮殿离开以后,没有随众人一起,而是打点了公公,等到皇上在御书房中坐定以后,才请求通报觐见。 既然来了,他也不藏着,开门见山地道出自己的来意。 “微臣斗胆,想问云仙的事。” 这件事属于东方家的家事,他就算再急切,也没法在大殿上提出,只能耐着性子等到此时。 南帝白则看向这个年轻人,觉得他的胆气不可估量,可是也太莽撞了些,竟敢自请面圣,与皇上对峙,该说是他不识时务,还是对此事重视到了奋不顾身的地步? 皇上没有说话,似是在等他的下文,东方云霄依旧跪在地上,朗声道:“云仙自入皇宫那一日之后,便再无踪迹。微臣得知云仙被山匪所劫之时,痛不可当,肝肠寸断。云仙失踪已久,至今无音无讯,微臣视妹如己命,不见云仙,不可活,若陛下不能透露真相,微臣亦唯恐不能心无旁骛,为陛下尽心效力。” 说这些话时,东方云霄的神情阴沉,双目盯着地面,似能灼出一个洞来。只是念到妹妹的名字,他心口就一窒。 “视妹如己命。” 白则重复地念着这句话,似有一番琢磨,之后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人与东方云仙神似的面容,顿时有些了然。 “昔日听闻东方大公子护妹情切,果然不假。”白则缓缓说道,声音中透露着高位者的尊贵,不怒自威,“你可知当日东方云仙来到御书房,亦是这般跪在朕的面前,与此场景如出一辙。” 东方云霄仔细地听着,抓住这一丝消息,意图打探出更多。 “此间详情,请陛下明示。” “朕,不瞒你说,云仙美貌端庄,知书得体,朕心甚悦。” 白则回想着那个女子的娇容,那份惊艳感至今仍存,不由地感慨道。 “朕以皇后之位相邀,也是出自真心,谁知出了宫门云仙竟有此遭遇,朕听闻后也甚是惋惜。” 东方云霄抬起头,话语中是无法遮掩的急切:“皇宫与东方府之间只隔了三条街,并且都是城中闹市,究竟如何遭遇山匪?陛下是否知道云仙出宫之后,去往何处?所为何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能因为事情发生在宫外,陛下就不予理会——” 白则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问话。 “你以为朕不痛心吗?朕也痛心疾首!” 这回没有冕毓的遮挡,东方云霄一抬首就看见了白则拧着眉头的模样,愁容之上竟似是真情流露。 可是在那番话里,他听见的却是皇上有意撇清关系,表示与宫里并不相干。他难以说服自己,云仙出事与皇上没有一点关系,若不是因为被请来这座宫殿,出了家门,他的妹妹又怎会在那一日失踪? 也许皇上欣赏云仙是真的,可是失去云仙,皇上却远远不及他这个亲兄长更痛心。 “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朕先后派了两批人马前去搜寻,都是一等的高手,却没有一个回来通报的。”南帝白则沉吟道,“这件事很是棘手,朕理解你们家属的心情,可是目前并没有头绪。” 这话说了,等于没有说。皇上什么也没有透露,道出的都是他已经知道的事,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皇上绝口不提,那么旁人,区区一个从六品修撰,也没有办法让九五之尊为自己解答。 “你今日来见朕,除了此事,还有何事?” 白则自始至终稳稳地坐在自己的龙椅上,也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平身”,眼下只是淡淡的一句,就要把这件事略过。 东方云霄握紧了拳,答道:“没有了。” 白则点了点头,执起朱笔,继续翻阅案上的奏折,眼睛也没有抬一下,便吩咐道:“把东方修撰带出去,领四十大板。” 侍奉近前的李忠敏看了看还跪在那里的东方云霄,迟疑地说道:“皇上,这——” 白则执笔批着奏折,随口接道:“记得离御书房远点,朕不想被杂声打扰。” 李忠敏一听,便明白了皇上这是不想改变主意的意思,只得走到东方云霄的身边,给了他一个眼色,道:“修撰大人,跟咱家走一趟吧。”说着便伸出手,要拉他一把。 东方云霄拒绝了李忠敏的手,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跪在地上时间久了,双腿都有些发麻,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冷声道:“我自己走。” 他求见皇上,是为了妹妹的下落,想不到不但什么也没有打听出来,还挨了四十板子。 伴君如伴虎,很显然,他惹到了虎。 东方云霄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叫痛,眼中却隐隐有火苗跳跃。 李忠敏在一旁摇着头,啧啧地叹息着。 “修撰大人,您也听到了,万岁爷说不想被打扰,您拿这个去跟皇上对峙,言语中多有唐突,冒犯了天子,四十板子实在是轻的了,您可别怨咱家。” 俊美的新科状元挨了罚,宫中侍女见了皆是心痛不忍,东方云霄拒绝了她们的搀扶,坚持独自走出宫门,颀长的背影依旧挺拔俊逸。 李忠敏看着那背影,对身边的宫人们说:“咱家跟了皇上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光也历练出了,这东方云霄的确有才能,但是个刺头,此人性情必定偏执,日后皇上,恐怕不会重用。” 说完这话,李公公转念又笑道:“不过若是那‘第一美人’能回来,会不会重用他也未可知。” 东方云霄还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妹妹,今日正坐在黑鹰山寨主的床沿,一双纤手揪着红盖头,心中惴惴不安。 因为太过心乱,桌上的膳食,她是一口也没有动过。 外面的声音,听也知道,是推杯换盏的热闹宴席,陆长夜作为新郎,在这大喜的日子,肯定得隆重地宴请全寨的兄弟们。 东方云仙就坐在那里等啊,等啊,等到宴席渐渐散去,众人纷纷离开的声音传来,她的心里也越来越慌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她一惊,抬头看去,却愣住了。 陆长夜回来了。 而且,他好像喝多了。 第57章 黑鹰捕鼠 他走进门的一瞬间,就带进来了一阵酒气,顿时扩散开来,弥漫在房内的空气中。 然而,那张冷峻坚毅的脸上,并不像常人饮酒之后一样皮肤泛红,健康的肤色没有一点变化,不禁让她感到惊奇。 既然他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为什么说他好像喝多了? 东方云仙之所以这么觉得,是因为此时的陆长夜太过于平静,一句话也不说,偏那双鹰眼目光如炬,笔直地注视着她,目标十分明确,而且亮得出奇。 她心中“咯噔”一下,纤手撑着床板,下意识地挪了挪位置。 被他那么盯着,她有一种猎物被盯上了的感觉。 “那个……”她远远地看着他,试探地问道,“你,喝醉了吗?” 他没有回答,反手关上门,径直走向她,这一串动作自然连贯,她不禁有点怀疑,他其实没醉,还清醒着? 可是,他为什么不说话?平日里,他的话不是挺多的么?每每都能惹得她满脸羞红—— 他在床边站住了,和出门前的样子如出一辙,就好像不久前那一幕暂停又继续,他一动不动,光是看着她,高大的身躯如同石像。 “你没事吧?” 他半天没有动静,原本瑟缩在墙边的她渐渐恢复了些胆子,一双美目流转,悄悄打量着他,观察他的状态。不管她问了什么,这个男人的唇抿得就像是蚌壳,怎么也撬不开。 好吧,不说话就不说话,她也不是那么想和他交流呢,她收回目光,脸颊一鼓,干脆当他是空气。 这一分小脾气上来,给她的娇颜更增添了三分颜色。 今日她为了穿嫁衣,特地略施脂粉,细细描眉,本就清艳动人的容颜,这么一妆点,更是比往常艳丽夺目。 陆长夜把那美人娇颜看在眼中,他是典型的北国汉子,不似江南文人,不擅长说些溢美之词,只是在心间一个劲地冒出了直白的真情实感。 她真是好看。 曾几何时,他也被这分动人所迷惑,陷入了危机四伏的一场局。 如今一切都还未开始,早有预知的他已经亲手打破了对方步下的棋局,而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就在他的眼前,一身鲜红嫁衣,娇颜纯粹而生动,美目中的神色全然不似前世的算计。 他如愿地娶到了她,纵然手段强横,卑鄙,那又何妨? 上一世,意难平,如今,终将翻盘反转。 “你做什么?”她发现他的谜之举动,不由地惊呼出声。 他先是看她看个不停,然后弯下腰,抬手用长指——戳了戳她的……脸颊。 他使出的力道不大,可是她的皮肤柔。软。娇。嫩,鼓起的粉颊立刻就被戳得凹陷进去一个小坑,平白地给她增添了一个酒窝。 有了酒窝的她,看起来更是楚楚可人,陆长夜看着自己新过门的娘子,是怎么看怎么可爱,怎么看怎么美。 “为什么戳我?”她努力做出凶巴巴的样子,呵斥道,“快住手。” 不和她对话,已然不讲礼貌,还戳她的脸颊,那就更加没礼貌,他是不是当山贼当惯了,蛮横无礼已经是改不掉的毛病? 面对她的呵斥,他面色不改,不动如山,那双黑眸注视着她,没有半点羞愧,十分淡定地说了三个字:“像豚鼠。” “呃……什么?” 他终于开了金口,却说了一句她没听懂的话。 什么像什么? 今晚显得格外惜字如金的陆长夜仿佛大发慈悲,为她解释起来。 “一种老鼠,体圆,性贪,遇到食物会先塞满两颊,再慢慢吃完。” 她听了他的描述,脑中逐渐勾勒出一个简单的形象来,然后摇了摇头,说道:“这种老鼠,我好像没见过。” 她成长于东方府里,家中仆从众多,屋内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连普通的灰毛老鼠都没有见过几次,他说的这种圆形的老鼠,她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黑鹰山里就有。”他说。 黑鹰山里就有?她悚然一惊,目光扫向墙角和房梁,有点担心圆圆的老鼠们会突然冒出来。 “不过那是早前的事了。”他补充说明道,“以往经常能见到它们,还会偷啃粮食吃,厨房那些人见到一次就逮一次,粮食短缺的时候,还能烤着吃。” 她松了一口气,原来他说的不是现在——等等,他说什么? “烤了吃?” 她瞪圆了眼睛,捧住脸颊,不敢相信地重复道,音调都上扬了半截。 她实在难以想象,黑鹰山这些男人们究竟有多粗犷野蛮,平时他们吃饭如打仗也就罢了,没想到竟然……连老鼠也不放过! “有一段时间断粮,什么不能吃,豚鼠又肥。”他不以为意地说,“也许是它们害怕了,也许是被吃灭绝了,后来就没见到过了。”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想到厨房曾经做过这种黑暗料理,感觉桌上的酒菜都不香了。 他保持着俯着身子的姿势,看着她的脸颊,说:“你就像那个豚鼠。” 她还没来得及气恼,便听到他的下一句话。 “其实豚鼠长得可爱,而且挺好吃的。” 她的小心肝一颤,陆长夜他,难不成是在赞美她? 她一抬眼,就对上了他的目光,看进了那双黑眸里,这一刻,她感觉,很不妙。 他的眼神有点不对,那一潭深渊,什么时候映上了灼热的火光? 她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一个念头窜了上来。 他不会是想吃她吧。 好死不死,她似乎猜中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脸已经放大在面前,黑眸中只有她的脸,她把自己惊慌失措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下一刻,他的吻印在了她的颊上,他的温度是如此高,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唇烙下的热度。 他流连于她的粉颊上,接着挪动了位置,又来到她的红唇边。 她警觉不已,感觉到危机降临,弱小的豚鼠,似乎要被黑鹰吃掉了! “你别乱来啊——” 他没有回话,呼吸逐渐加重,近距离的她闻到了那呼吸中的酒气。 如果说之前的陆长夜还能帮她掖被子,理智地走出房门,现在的陆长夜则是理智全飞,外加沟通困难。 他吻上她的时候,她可以确定,这个男人绝对是喝醉了! 因为这个吻,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更狂乱、更野,他强势的吻差点压断了她的呼吸,高大的身躯也压下重量来,她很快便仰倒在了被子上,被他按着亲。 她心跳急剧加速,尤其是在他的大掌从她的肩头下滑到她的扣子上时,她的大脑当场就停止了工作。 他、他他、他难道要把她就地正法? 她与他之间的亲密,向来都在亲吻上止步,直到今日,他的房间里出现了床这种东西,气氛突然好像很不一样。 说起来,他们拜过了堂,他要对她“得寸进尺”,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关键时刻,她适时地使出神力,纤手推拒着他的胸膛,将这无法控制的猛兽隔离开来。 “这里有茶,你喝一点,醒醒酒。” 她颤声说着,从桌上捞过茶杯,用最快的速度倒了一杯茶水,然后抖着纤手,泼泼洒洒地送到他的面前。 幸好,幸好她力气非凡,幸好桌上有茶,希望能给陆长夜醒一醒神,灭一灭火。 他坐在床沿,没有看她送上来的茶水,而是用那双鹰眼注视着她,依然不肯放过美丽又美味的豚鼠。 她僵持着,保持着端茶的姿势,自己的手不受控制,越来越抖,杯中的茶洒了一半,还有些洒在了他的大腿上。 他看了她一会儿,眼中火苗未熄,抬起手,不是接过茶杯,而是握住了她的手。 “……” 她感受到他的抚摩,他似乎对她的手很感兴趣,她甚至都能感受到他指上的茧,那是一双,常年握刀的,习武之人的手。 她能想象得出,他不久就会从她的手上,一路“顺藤摸瓜”,对她做出更不得了的事了! 这回,他把她的茶杯都吓飞了! 先前他没有碰她就走出门去,害她还对他有所改观,哪知现在那些积攒的好印象,全都随着茶杯一起吓飞了。 他果然还是粗鲁的山贼,强悍的丹原人,只喝了点酒就原形毕露,她实在有点难以接受,自己在新婚之夜,要与神志不清的醉鬼共度。 她望了望桌上备好的合衾酒,开始冲动地想,要不要药死他? 这无疑是一个绝妙的机会,趁着轮回将军酒醉,融了碧落之丹在茶里,便可以向皇上交差。 这个念头冒出之后,便被她自己打消了下去。 与他成亲是她亲口接受的,说好了要站在他的身边,她怎能出尔反尔。更何况,他没醉的时候,还对她极好,扪心自问自己的感情,也无法对他下得去手。 这么一犹豫之间,他已经将她扣在了怀中。 她被他的手臂一揽,震惊地发现,那是一条肌理分明的强壮手臂,肤色健康而狂野。 她震撼地近距离观摩了他的匈膛,眼中映入一片纯男性的强势身躯。 天呐,他的上衣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第58章 野蛮娘子 “你……” 她看见他放大的脸,美目一眨也不敢眨,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眨眼之间,就会“发生什么”。 “你冷静一点。” 揽着她的那条手臂的主人,却不以为然地说:“我很冷静。” 她看着他那双黑眸中蔓延开来的火势,觉得他这句陈述很不可靠。 她很想知道他口中的冷静是什么标准,要不怎么会和她认为的“冷静”,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的眼神,他的行为,他的状态和体温,显然都——十分不冷静! 她的动作抢在了大脑的前面,伸手抓到了桌上的酒皿,干了一件耸人听闻的“壮举”。 新婚之夜,新娘将合卺酒,兜头泼在了新郎的脸上! 这一泼下去,她就有点后悔,她泼的,可是她的相公,黑鹰山的土匪头子,丹原国的轮回将军,她心中发凉地想,自己会不会被他,或是他手下的那些黑衣男人们大卸八块? 光从常理来说,新娘拒不圆房,还酒泼新郎,是一万个不该,可是碍于他们之间特殊的身份立场,闹了这么久,她心有杂念,实在是没有好心情,和他开开心心地喝完交杯酒,和和气气地滚到床上去—— 而且,她更不想和沟通都无法沟通的醉鬼圆房啊—— 东方云仙这边满怀心事,抖抖索索,陆长夜那边同样也不好过。 被自己成亲的合卺酒泼了一下,他整个人都定住了,酒水从他的额头流落到嘴角,让他很难不去想筹备这场成亲仪式之前,他是怎样亲手准备了合卺酒,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尝到合卺酒的滋味。 这滋味简直是百味陈杂,还是他心尖上的新娘赐予他的。 原来在他憧憬与期待的时候,她却根本在想别的事情,他们尚未一条心便走进了一间房,怪不得是一头热,一头冷。 陆长夜阴沉着脸,面色比锅底灰还要黑,大掌抹去满脸的酒水,黑眸中迸射出的光芒把她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过来。”他下达了黑鹰山主人的命令。 她头摇得好似拨浪鼓,不肯服从这项命令。 他黑眸一眯,她心中更是猛然警觉,那是极度危险的信号,这代表着黑鹰可能要发怒了! “过来。”他再次强调道,他已经在说第二遍,显然很是执著,若是她坚持己见,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仅脚下分毫未动,还将手中泼完酒的空瓢也给扔了出去。 “你先冷静一点再说!” “当”的一声,他的脑袋被那只瓢倒扣住,剩余的酒液滴滴答答全都流到了他的脸上,刚刚抹干了些的脸又再一度遭殃。 “你这个女人!” 是他预估错了,兔子急了还跳墙,更何况是东方云仙,她在情急之下,能做出的事情,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愤愤地取下头顶上的瓢,往旁边“咚”地一放,震得她心里慌慌。 她来不及做出表情,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慌乱,当他再度席卷而来的时候,她竟然在铆足了劲的防卫之中,一掌……削晕了他? 她震惊地看着他以一种“死不瞑目”的神情在她的面前倒下,然后看了看自己的手,回忆着方才的情形,她在推拒之中有所偏差,力气似乎削在了他的脖子后面。 所以,她劈晕了他? 出大事了,她知道自己力气大,这一劈下去,会不会把他劈出什么事来? 晕过去的陆长夜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那个竟然用手刀劈他的新娘,正提着裙子,急急忙忙地跑到门边,一把拉开房门,边跑边喊:“请问华医师在哪里?” “……” 黑鹰山寨主在低咒一声之后,晕倒在了自己的新房里。 寨主在新房中被新娘制。服一事在一夜之间传开,全寨都吃了这个瓜,一到茶余饭后、寨主不在的时候,就嗑着瓜子津津乐道起来。 所幸寨主人没啥事,就是心灵受了创伤,在新婚夜被新娘打包送去了华仲贤的房间,这么一番折腾过后,寨主的严酷属性变本加厉,不但各营都被安排加倍训练,还把当日劝酒灌醉了自己的人员全都罚了军棍,下令严禁吃瓜,才把这场闹剧迈力地压了下去。 至于东方云仙,肯定是少不了禁足,门外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严加看管,介于新婚娘子认错态度良好,陆长夜也舍不得罚她,被她那么一劈伤了心,近期也没有再逼得那么紧。而她自觉愧对于他,现在变得乖顺多了,一点也不敢惹怒对方,像往常打杂时一样端茶倒水样样不落。 不过她竟然能制服陆长夜,这股“神力”究竟是从何而来,东方云仙至今也没有弄明白,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若是她天生神力而不自知,也许幼年打闹的时候早就把她哥揍趴下了。 东方云霄眉头一跳,不知亲兄妹之间是否真的有所感应,他在这一刻确实也想到了云仙。 自从那一日挨过板子之后,他也没有再去冒然找过皇上,一方面加派自己的人手前往调查,一方面按部就班走进翰林院就职。在翰林院的每一日,他都异常的繁忙,不入职不知道,朝中竟会有如此多的史册需要编写,大到朝政纪年,小到城墙上的砖块记载,全部都由这些人分工采集资料。 初时他不知变通,详尽地采集,客观地记录,可是编撰的人却与之不同,将他所采集的资料大量删除、修改,留下对当朝天子有利的一面,而那些不为人知的阴暗面全部去除了个干净,甚至很多史实都被歪曲反转,在这里他是看尽了朝廷大幕后面的事,也终于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他握着笔杆,抄写资料之时犹豫了片刻,思绪被窗外的交谈声打断。 “你是说那个小白脸修撰?” “你小声一点,他就这里面坐着呢。” “小声作甚?他听到就听到了,一个皇上永远不会重用的人,有什么好避讳的。” 屋外的人大放厥词,屋内的人眉头皱起。 “怎么说他家也是官宦世家。” “什么世家,谁不知道他家只有靠女子才能上位?” “这倒也没错,谁知这个状元是不是……用那‘第一美人’换来的呢?” 屋外两个修撰大肆贬低屋内之人,正说在兴头上,冷不丁抬头看见他们口中的东方云霄,已经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两个修撰被吓了一跳,正待开骂,却被面前那人的目光震慑得开不了口。 若是他们提前就知道乱嚼舌根会有什么下场,绝对不会敢这么嚣张。 东方云霄最恨旁人拿“东方家靠女子上位”来说事,眼前这两人又说了他最宝贝的妹妹,他怎能不怒? 从这一日之后,裕陵国朝中从翰林院开始悄悄有了改变,有人倒下了,有人崛起了。 爆竹声中,黑鹰山也迎来了有寨主夫人的第一个新年,陆长夜结束了寨中的事务,抬步走进了里屋。 “云仙。” 那窈窕女子听到动静,连忙将手中的兵书合上塞回书桌,然后飞快地坐在床沿,拿起绣了一半的手绢继续走起针线。 陆长夜看着屋里岁月静好的情形,有些怀疑地看了看坐在床沿绣花的娘子。 她绣工好他是知道的,可是整日都能安安分分地坐在这里绣花,他也感到很是蹊跷。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被禁锢在房中的生活,乖顺了好一阵子,不过除了绣花的时候她会坐在床沿上,晚上她是绝对不敢沾床,坚持要缩在另一张榻上。 不知道她心中的防备,已经卸下了多少?他不知道。不过在一夜一夜的忍耐之中,他自己是根本不想防备什么了,甚至有些急于“丢盔卸甲”。 “过年了。”他说,黑眸看着她,嗓音有些低哑。 “嗯。”她轻声应道。 “你的生辰也快到了。” 他接下去,令她惊讶地转首。 “这个你也知道?”转念一想他所修炼的轮回心法,连她哥会高中状元都能预知,区区生辰,也许他“前世”的时候早就知道了。 “你想要什么礼物?”他的语气认真,不似是在开玩笑,“我都可以给你。”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托着脑袋想了想,自从新婚之夜以来,他虽震怒了一阵子,但是对她依然关怀备至,和从前一样宠着她,她想要的东西他似乎都会送到她的手上,到如今,她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礼物了。 “我想回家看看爹娘和兄长。” 这话一出,他的脸色一沉,她随即又笑道:“我知道你不肯,说说罢了。” 那张娇美的笑颜带着苦涩,她低下头又继续绣花了,只当是没有提过,可是那颗小脑袋低垂着,好遗憾,好沮丧的模样,令他没来由地心生烦躁。 该死,这情形就好像他欺负了某种小动物一样,生出满怀的罪恶感。 就在她以为没有希望了的时候,事情似乎还有一丝转机。 “浣江城中会有元宵花灯。”他说,“我带你去看看吧。” 她惊喜地抬起头:“真的?” 第59章 花灯渐远 浣江城位于穆江南岸,与南都隔了几座城池,陆长夜是真的打算带她去看花灯,却没有放她回南都的意思。 当日,陆长夜带了一众下属,一行人去往浣江城,如同护卫保镖一般,紧紧看守着东方云仙。她噗嗤一声笑道:“你这是护卫呢,还是怕我跑了?” 他没有掩饰地答道:“都有。” 天气甚好,没有下雪,也没有下雨,暖阳高照,她坐在船上,看着碧波荡漾的江面,跃跃欲试,不由地悄悄脱了鞋袜,将脚尖试探着点向江面。 “啊。” 她惊呼一声,赶忙收回了自己的脚,她没想到,江水看着温柔,事实上却这么冰冷,差点冻掉了她的大脚趾。 她动作迅速,但是眼尖的陆长夜还是看见了。 他一把捉住她,单手圈住她的腰,控制住活鱼一般的她,然后把那只冻着了的玉足放进怀里,以体温焐热她。 “你是白痴吗?”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不客气地对她骂道,“不要看天气好就以为暖和,竟然还敢脱袜子?你的‘礼教’上哪儿去了?” 她那颗小脑袋里每天在想些啥,他是到现在也没能弄明白。 她被他捉着脚,动弹不得,感觉自己渐渐被他捂暖和了,心中也不禁一暖,小声应道:“我看这江水没有结冰,以为不会这么冷——” “怎么,想下去钓鱼?”他一边帮她穿好袜子,套上鞋子,一边教育道,“穆江只有这一条分支不结冰,因为南边的暖流汇入,才救了你的小命,要是再往北一点,直接掉到穆江里去,你还焉有命在。” 红唇微张,惊讶道:“原来这还不算冷啊。”方才她只是试了一下水面,就想放弃了,要是整个人在更寒冷的穆江里游泳,她会不会和鱼冻在一起? “你以为呢。”他声色俱厉地将她教训了一番,“带你来看花灯,你只想玩水,什么爱好。” 她坐在一边,委委屈屈地扁了扁嘴,说道:“太久没下过山了,看什么都有意思……” 黑眸注视着娇颜,看着她的表情,半晌低沉道:“我,对你不好,委屈了你。”他抓住了她,就不敢放开,难道到头来造成了相反的效果,他栓住了她的人,她的心却渐渐飘远了。 她听了他的感慨,出人意料地没有抱怨,却说:“你对我够好了。” 他的眼中闪过意外的神色。 “我觉得你很好,一开始就这么觉得。”她低头看着江水,似乎在和水中的倒影说话,“你当初还骂我头脑简单分辨不出好坏,可是现在我还是这么觉得。因为在你身上找不到‘坏’,我反而更煎熬了。” “煎熬?”他挑起眉,重复了一遍,表示疑问。 “之前我所说的‘想通了’,其实是假的。”她坦白地说道,“只有站在你身边,才能看出你是什么样的人,某种意义上,是我在内心中对你进行了一场考验。如果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棍,我也不必顾虑什么了,可是你真的像对待深爱的妻子一样在对我好,让我渐渐地也对你深信不疑。” 他有一瞬间的怔愣,亲耳听见她说我相信你。 她在江上对他诉说,一如在黑鹰山的狗牙花丛中的情形,他的目光中由意外转为狂喜,长臂一捞,将她捞进了自己的怀里。 “你做什么?”她眨着美目,有些紧张地说,“我……我有点想钓鱼。” 他挥手,向江水中击出一掌,十几条鱼顿时被水花扑上船板,吓得她倒吸一口气。 “你要多少鱼?”他问。 她连连摇头:“够了、够了、不用。” 她也没想到,习武之人不仅会滥用内力来给汤碗保温,还会滥用武功捕鱼。 她悄悄瞥向他的侧脸,觉得这个男人除了强横霸道以外,不,连着强横霸道一起,都很令她……心动。 两人四目相对,视线中皆是情意,黑衣男人们倒也不好意思跟随了,都装模作样地连声咳嗽,以示寨主的注意。 他强健的手臂穿过她的膝下,将她抱起,她感到身子一轻,便腾空起来,双手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的脖子。他见她没有反抗,一贯平静的黑眸中泛起涟漪,动了波澜。 “退后守卫,不得入内。” 他朗声下达了命令,语速很快,说完便抱着怀中的娘子走进船舱里去了。手下的黑衣男人们齐声回答了“是”,接着面面相觑,想也知道,寨主和夫人想要独处,他们好奇得心痒痒,但是有了寨主的命令,也丝毫不敢挪动脚步,人人皆是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互相挤眉弄眼。 船舱里俨然是一个功能齐全的房间,布置典雅,她从他的肩上露出脑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感叹道:“这么大的船啊。” 他的声音从她的耳边传来:“提前订下的,小船怕你坐得不舒服。” 他的关心就好像体贴的相公,一点也不符合他的身份,她俏脸一红,美目中漾满温柔羞涩。 “我从小就晕船。江南水乡的孩子哪有不识水性的,小时候总是被笑话。”她停了一下,又补充上一句,“不过今天好像不晕,感觉大船很平稳。” 他把心爱之人放在雕花大床上,以柔软的被褥把她盖好,可是那条纤细的胳膊却从被子里伸出来,抓着他的手不放。 “那天我还没有准备好……” 她的话落在他耳中,他便听明白了,她说的是新婚那天她削晕了他的事。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幽深的黑眸映出她的容颜,出口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现在呢?” 她看着他,美目如星,璀璨而又认真。 “现在我不走了。我跟着你,和你站在一边。” 她的这句话道出以后,他的黑眸中有某种东西消融了,被灼热的情绪所燃烧。 未及细想倔强的她因何而主动,他不舍得错过,顺应自己的内心,反握住了她的手。 她鼓起勇气拥抱了他,他的热情蔓延到了她的身上,她也燃烧了自己,接受了他压抑已久的向往。那时她的脑中暂时忘却了一切,感觉自己轻飘飘的,随着船在江上漂荡。 这是他们解除隔阂,离得最近的时候,也是两颗心离得最近的时候。 当两人从船舱中再度走出的时候,天色已然全黑,元宵时节的花灯点亮,整座浣江城中皆是一片欢喜和乐。黑衣男人们努力收起脸上的表情,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他们越是什么都不说,空气中就弥漫着越是心照不宣的气氛,她忍不住低垂了眼帘,把红扑扑的脸颊藏在他的怀里。 方才,他们的动静会不会太大了,若是船晃得太厉害,其他人不就都知道了——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害怕自己会因为过度羞窘而闭过气去。 与她的羞窘相反,陆长夜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她不禁暗地里想着,这个男人是不是有无穷无尽的精力,都不会疲劳,能日日折磨她到腿软—— 于是东方云仙更加抬不起头来了。 他低下头,看见藏在自己怀中的娇颜,被花灯映得更加楚楚动人,一时间满足和幸运一齐冲上脑中,让他怔怔地看着她,竟收不回目光。 孩子们沿着江边奔跑的嬉闹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的脑袋在他怀中蹭了蹭,换了一个位置,目光向声音的发源地看去,看见孩童们手中的各式各样精巧的花灯后,俏脸上现出羡慕的神色。 他发现了她视线的方向,感到有些啼笑皆非,大掌在她头顶上按了按,揉乱了她漆黑柔软的墨发。 “我们也上岸,去买花灯。” 看她那模样,目光都黏在花灯上松不开了,他总不能让自己的娘子,因为羡慕小孩子手里的玩具,羡慕到沮丧落泪。 她欢天喜地地跟在他身后,被他牵着跨上了岸,黑衣男人们在江边等候着,他与她携手走进了热闹拥挤的集市。 两人仪表不凡,一个高大伟岸,一个纤细娇美,任谁看了都羡艳不已。卖花灯的小贩见了这对年轻夫妻,主动拿出了最华美的花灯,陆长夜二话没说便买下了,她提着崭新的花灯,展开的一抹笑颜看呆了众人。 “花灯点亮以后浮于江面上,抓紧许个愿,漂得越远,心愿越可能实现。” 小贩热情地介绍着当地的风俗,她认真地听着,边听边点头,他不忍拂了她的兴致,便与她一同去往江边。 “快点快点。” 她小跑着走在前面,拉着他的手,急急地拨着人群,像一条鱼一样在集市中游走。 “这么急做什么?”高大的他在人群中很难穿行,竟一路被她拽着走,话语间有些无奈,“回到我们的船边一样可以放花灯。” “但是东门外面水流湍急,花灯可以放得更远呢。”她的声音有些远地飘来,“我有好多愿望想实现。” “比如什么?”他问道。 “比如从笼子里飞走,不当金丝雀……” 他心中一惊,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手中温热消失,他赶紧低头查看,不知何时她的纤手已经不在他的掌心。 就仿佛幼年那一日,他的亲娘亲手丢下了他一样。 第60章 逃离之计 “云仙!” 他高声呼唤,高大的身躯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可是即使目光在所有人之上,却依然无法在攒动的人头中找到她。 他急切地推开挡在面前的众人,可是正月十五的人潮着实太多太密,所有人都挡在他的面前,仿佛都在阻挡他去追逐她的脚步。 集市果然是他的灾难,哪怕他如今已经是一个高大强势的成年男子,结果依然和幼时同样。因为她的主动,他就放松了警惕,来到了这最不该来的地方。 她飞走了。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 他用那双鹰眼扫视着集市中的每一个角落,无法找到她时,他保持镇定,当机立断,大步向前,往东门的方向奔去。 她说要去东门外面放花灯,也许她真的去了也说不定,他怀着这一线希望,急匆匆地赶往东门。 东门之外水流湍急,无数花灯载着孩童和少女的心愿飘向远方,在那灯影绰绰之中,他当真见到了那个风姿绰约的倩影。 她悬悬地站在岸边,脚尖都快要沾上水花,她弯下腰,正努力地将手中的花灯,送向更远的水域。 他看见她,心中一喜,高喊着她的名,谁知她听了他的呼唤,背脊一僵,被发现后竟似是惶恐非常,脚下未稳,身形一晃,就跌入江水中去。 亲眼目睹她落水的陆长夜心中的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紧紧揪在一起的惊痛,他当即施展轻功,飞跃过人群,往江边飞掠而去。可是东门外的江水当真如传说中一般湍急,那么大一个人落入水中,竟如吹落的树叶一样被水流冲走,她在水中面露痛苦的神色,沉沉浮浮灌了几口冰冷的江水,就随着花灯一起漂走,头顶淹没在水中,见不到影子了。 这一刻,他的心痛得几乎要裂开,他发疯似的扑进江中,靠着强大的意志力,闭气潜入水中,拼命寻找她的身体,从东门外一路找过去,却一无所获。 这里是真正的穆江,不是细小的河流分支,水流湍急,冰冷刺骨,她连船都晕,又害怕下水,落入穆江之中岂不是灭顶之灾? “寨主!” 项明站在岸上高喊,希望能唤回寨主的神志,在项明身后,黑压压的一片全都是黑鹰山上的一众黑衣男子。 陆长夜充耳不闻,依旧在水中不肯上来,手下们都心急如焚,他们的头儿一直在北方生活,擅长陆战,并不会水,眼下全靠一身的武功闭气潜水,时间长了必然危险,他们怎能不心急。 黑衣男人们交换了眼神,项明一声令下,一大批人员纷纷下水,帮着一起搜寻,而项明等人抓住他们的寨主,强行将他从水中架出。 “寨主,我们已经派出队伍大范围搜索,你就上岸吧!” 陆长夜看也没有看他们一眼,黑眸中染上腥红,执意要亲自下水搜寻她的下落。 “寨主,水流这么湍急,再这么找下去,您也会被冲走的啊。” 手下们急得不行,他却以身试险,不管是什么样的劝慰,他都一概听不进去。他武功高强,又力大无穷,这么多个强壮的男子竟是抓不住他。 “将军!你清醒一点!”项明吼道,“将军若是一意孤行,终将毁了全军多年的大计,到最后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个称谓一出,陆长夜似乎有所震动,从水里抬起脸,看向项明,还有这纷纷下水跟着他折腾得灰头土脸的手下们,一时间心情复杂难理。 明明是为了她,才这么大费周折,酝酿大计,将她困在身边,也只是为了不再如前世一般重蹈覆辙,谁料却忽视了她的意愿和心理变化,在不知不觉中,她的心思悄然走远,而他所做的一切,终究只感动了他自己。 难道,她是那么想逃离他的身边,迫切到要将载着这个愿望的花灯推得更远,不惜将自己置身于江边的危险之地。 他更悔恨自己为何过早地呼唤了她的名,害得她脚下踩空跌入江中,江水是那么的冷,若是他找不到她,她一定会冻死在水中。 他们从浣江城一路往穆江的下游寻找,可是穆江这么长,贯穿了整座大陆的东西方向,能将丹原和裕陵分割开来,这么大的一条江,那么纤弱的她被冲走,会冲到什么地方去? 穆江的下游,直接冲汇入东海,搜寻未果的陆长夜,甚至动了出海的念头。 手下拖住他的脚步,使劲地摇晃他的肩膀,告诉他夫人走了,此时只能节哀,切不可冲动行事,应该尽快回到黑鹰山中养精蓄锐。 陆长夜神色苍白,浑浑噩噩,到现在也无法接受云仙离他而去的事实,甚至开始认真地思索,是否要运功十三层,使用轮回心法再次尝试重生。此时因为大将的崩塌,队伍中可谓是焦头烂额,乱作一团。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远处,一匹强悍的骏马,马蹄声飞踏,一骑绝尘而来。 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早已在原地徘徊等候多时,闻声立刻迎了上去,并命令手下随从将马车的帘子挑开,做好接应的准备。 一声清啸,马上的人一拉缰绳,骏马停下了脚步,精准地停在了男子的面前。 年轻男子焦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眉头都舒展开来,朗声笑道:“终于回来了!” 马上那人解开透湿的头绳,一甩长发,一串水珠被甩在了身后,那张风尘仆仆的脸上眉目如画,娇颜如玉,正是陆长夜苦苦寻找的东方云仙。 东方云仙利落地翻身下马,亦是迎向对方,称道:“哥哥。” 东方云霄拉过妹妹的肩膀,急切地打量起来,眼中满含激动,口中问道:“有没有受伤?” 她摇了摇头,答道:“没有。” 方才刚刚激烈地御马前行,她却显得非常自如,举手投足间英姿飒爽,一改从前的怯懦,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 东方云霄见她全身的衣服都被江水浸透,不由感到心痛不已:“不多说了,时间紧迫,我从家里给你拿了衣服,赶紧去马车里换上吧。” 她点了点头,依言跨上马车,潮湿的衣角滴落着水珠,鞋底也在地上留下了水印子。 马车里放着一个包袱,打开后她看见了熟悉的衣物,都是以往她在家中常穿的。兄长体贴她的喜好,特意带了素色的外衣,她在衣物中闻到干净好闻的家中气息,不由地想念起了东方府里的家人。 “驾!” 马车夫一挥鞭子,马蹄声响,车轮飞速地滚动起来,东方云霄也坐在马车外,帘子紧紧闭着,给了她足够的个人空间。 她心中一暖,感念兄长对她的好,也感念黑鹰山上那个青衫飘渺的华医师。 她能成功接应上兄长,逃离黑鹰山,逃离陆长夜,也是多益于华仲贤的助力。 那一日在石屋中,华医师向她讲述了自己的身世,他的父亲是北方人,母亲是南方人,所以他哪一方都不是,当时中立的华医师建议她和陆长夜休战,并私下里给她了两个选择,一是留下,一是下山,她权衡再三,选择了下山。华医师点了点头,表示可以给她提供帮助,从药箱中取出了一味丹药,有助于在水下长久闭气,除此之外,还为她与兄长传递书信提供了便利。 从那时起她就有了这个计划,她必须离开黑鹰山,离开那个偏执到有病的陆长夜,他将她困在山中,强娶了她,就算她对他也有那么一分感情,他们的身份立场也注定了这场婚姻无法走到最后。长痛不如短痛,她隐瞒了自己的计策,设计出这么一个局,终于得以逃出他的掌心。 可是,逃离了他以后,她竟为何没有一丝轻松愉悦的心情? 她甩了甩头,怀疑自己的脑袋是在冰寒的江水之中浸得太久,浸出了问题,她伸出纤手拍了拍耳朵,希望能把脑子里的水从耳朵里拍出来,恢复到正常的神智。 她是从水中游出来的,被湍急的水流冲走、淹没,不过是在陆长夜的眼前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要让他亲眼见到她意外遇难,让他相信她的性命已经无法挽回,否则他一定会追着她逃走的线索追捕到她。 她说了谎,骗了他,她是自小生长在江南水乡的,裕陵人哪有不识水性的,至于晕船一说,也是她为了让他相信而捏造出来的。她知道谎言一旦说出去,他们的关系就走到了尽头,在船舱中的那些事,是在她预料之外,但是她不悔。 她相信他是真心对她好,也爱上了这样的他,这话倒是真的,没有半点掺假。正因为如此,她更不能留在他身边,她必须要走。他与她终究不是同一路人,终究要短兵相接。 她心事重重,在赶路回府的途中,马车颠簸地摇晃不已,东方云霄一直在外面关心她是否坐得不舒适,她却没有半点感知,心思全都飞到了别处。 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他会不会很痛苦?会不会很想她? 在浣江城的集市中,她有意松开了他的手,为的是尽快去往东门的江边做准备,那时她躲在暗处,看见那个高大的男子在人群中焦急而又无助,他比所有的人都要高出一头,她一眼就看见了他,看得很是真切,他的样子让她震撼了一下,她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强势霸道的陆长夜,而是一个被遗弃的孩童,目光中流露出的是那么悲伤。 她看了他的模样,自己的心也像被撕开了一样,他曾与她说起过他被母亲遗弃的旧事,眼下她自己也像他记忆中的母亲一样,给了不幸的人二次伤害。 她内心有愧,想起陆长夜那张坚毅的脸,心中就更加痛,这种痛感非常真实,并且随着马车越来越远的行程,也越来越加剧了。 “啊。” 她突然一刻感到痛不可挡,捂住了自己心口,咬紧牙关,额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怎么了?云仙?” 兄长焦急的关怀在帘外响起。 她感到有些不妙,这种感觉就如当初梦魇之时一样,离开陆长夜越来越远之后,她心口绞痛的症状开始发作了。 第61章 轩辕神弓 “云仙,云仙……” 她在绞痛之中,耳中兄长的声音渐渐减弱,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低沉冷酷的声音。 “只要你说一句‘不是’,我就相信你。” 她一惊,当初梦中的场景又再次重现,她仿佛看见那个高大伟岸的男子站在她的眼前,一双鹰眼深不见底。 那是前世的陆长夜。 那是什么样的场景?她忍着痛苦,努力抓住这一丝线索不愿放弃,拼命地回忆,这副成谜的画卷终于渐渐展开全貌。 陆长夜身穿戎装,骑于一匹剽悍的黑马之上,他的四周被众多军士包围,而那些军士都身穿与他不同派系的战甲。那是裕陵国的士兵。 而前世的她,身穿一袭素色白衣,站在城门之上,与城下的陆长夜遥遥相望,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她的脸上,即使两人之间相隔无数兵马,即使他早已陷入重围,他也不曾移开视线。那一句话,是他以内力传音入密,与她一个人说的。 危机当头,他为什么执意要问她这么一句话? 东方云仙感到心中血液汨汨流动,尘封的记忆再次开启一道裂缝,她追着这一丝线索,追溯回前世的种种前缘。 当初南北两国并未像现在这般签订了协议,两国之间的矛盾不断激化,战争不断,南帝白则指使“第一美人”带碧落丹暗杀轮回将军,与这一世如出一辙。 她奉命北上,以美**敌,她冒着生命危险潜入那座战乱之城,以流亡的弱女子之姿,在陆长夜的脚下苦苦求救。她记得那双能震慑人心的鹰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最终将楚楚可怜的人救起,带入了他的营帐。 在那个纷乱的年代,她也满怀愤恨,她就如一个真正的细作,在他的阵营里穿梭,以虚情假意骗取他的信任。 怪不得,这一世的他会牢记着欺骗的教训,头一回进黑鹰山,他审视的目光让她以为,他其实非常恨着她。 原来在前世,她与他之间的矛盾是如此水火不容。 前世的陆长夜中了招,走进了她的局,他以真心回报她的假意,而她在与他相处的过程中,也不幸地对他用了情。她在他的茶水中下过一次毒,然而阴差阳错之间竟没能被他饮下,此后她在无法狠心下毒,她收起了匕首,留下一颗碧落之丹在自己的锦囊中收藏,以失败告终,潜回江南请罪。 “请陛下降罪。” 她跪伏于地,眼观鼻,鼻观心,语调清淡,已经认清自己的命运。 南帝白则拍案而起,称她根本是不想杀对方。她回答,若不动家人,她情愿一死。 南帝震怒,下令将她关押。 她没有怨言,因为她爱上了对立的人,所以她只能如此。可是轮回将军并不知情,听闻她被南帝关押降罪,他愤而挥刀南下,冲冠一怒为红颜,此时北皇赤元化也带百万大军南下。 穆江大战在即,她被南帝白则派人押上城门,有意要给陆长夜看,诱敌深入,南帝白则亲自坐镇,将这一出美人计戳破于阵前。陆长夜发觉自己被欺骗,可是为时已晚,他愤怒、痛恨,却仍想要她的亲口回答,城门上的她就仿佛哑了嗓子,什么也答不上来。 她站在城门之上,看着战争一触即发的沙场,满眼苍茫,她本是为了南国的平安而接下任务去暗杀轮回将军,谁知却与他纠缠,被他的炽热所融化,最终因为她这条导火线,直接导致了战火的打响。 她恨战争的灾难,恨这分裂的土地,相对的立场,恨不能与相爱之人共存,恨自己不能坚定狠心。 恨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 所以她沉默了,她不知该怨谁,她该怨自己。她是罪人,南北这无休无止的战役,毁了多少人的生活,可怜了天下百姓,可是谁有来可怜她呢?她也不过是百姓中的一员。 难道因为她被派往北方行刺,她就不是百姓了吗?凭她一人,没有两国政客的操作,就能动荡格局吗? 南帝白则到底是无情的政治家,而她是南帝的棋子,南帝告诉她,要想保江南太平,就得暗杀轮回将军。 杀了轮回将军,真的能保太平吗?不仅北方不断碰撞着边境,南帝也往北方不断进军,北国百姓也就不是百姓了吗?而陆长夜,正是守护这些人的人。 在思索这些的时候,南帝白则下令,将本国的“第一美人”当场赐死。 她料到南帝会做出这番决定,之前便自行吞下了碧落之丹,在赐死之前药效便已发作,直到她倒下之时,外貌看起来完好,内里却渐渐腐蚀殆尽。南帝白则怒其自裁,照旧命人将她的身体推下城门,意图使她的尸身被乱蹄踏作烂泥。 穆江大战中,轮回将军腹背受敌,最致命的却不是这些敌对的将士。北皇赤元化,对着他曾经的心腹大将放出一箭,号令所有丹原士兵将陆长夜夹击,顿时万箭齐发,无数的羽箭飞袭而来,想要将轮回将军钉死在城门上。 谁能想到,最想要杀死他的,正是他效忠的本国君主。 赤元化本就暴虐多疑,轮回将军功高震主,他早就心生嫌隙,如今轮回将军又与裕陵第一美人纠缠不清,更是加深了他的疑虑,赤元化当机立断,索性选择遗弃这颗棋子。 南北两国的君主在弃子的这一刻,达成了从未有过的默契。 轮回将军陆长夜,亲眼见到心上人被推下城门,他发了疯似地飞身而上,接住了她的身子。可是她的心脏已经被碧落之丹腐蚀殆尽,早已气绝,就算接住了她的人,也救不回来了。 他痛不可当,恨不能将自己的心挖给她,他不顾自身被扎上北国的羽箭,也要拼着性命向外冲去,这画面震惊了所有人。 竟然有人能从箭雨中冲出重围!他撇断了身上的箭枝,箭头还埋在肉里,他顾不上自己,只是疯了似地运功,为她疗伤,可是成了空壳的她又怎么能有反应呢? 他的血浸在她的身上,她的白衣成了红衣,在他不断地发力之下,轮回心法开始生效。 天空撕开一条裂缝,他奇迹地重生了,而她,与他一同也重生了。可是她的心在那时没了,丧失了记忆,而他还记得一切,于是这一世他变了,他引导了南北和平协议的签约,藏身于黑鹰山中,试图与命运相抗。 而这一世的她也变了。在重生之时,受到他的影响,她获得了一份神力,从一个弱质纤纤的小女子,变得力大无穷。 她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难以相信这些惊人的记忆,陆长夜竟然誓死护她,甚至连她今世的力量都是他给的。原来轮回中看不清这一切的人是她,他根本不在乎立场,他只在乎她这个人。 “云仙!云仙!” 东方云霄掀开帘子,探身查看着妹妹的状态,忧虑地问道。 “怎么了,不舒服?” 她按着心口,双眼有些发直,出口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哥,我想回去。” 东方云霄安慰地笑道:“再等等,就快到家了。” 她摇了摇头道:“不是回家,我想回到他身边。” 东方云霄的笑容凝固了。 “就算你想回去,也来不及了。”东方云霄的声音变得有些冷硬,眼中浮起一丝阴郁。 她感到不妙:“什么意思?” “我来接你之前,皇上已经亲自带着军队去了,不出意外,这个时候陆长夜现在已经被围困于穆江岸边了。” 她的脑中轰然作响,这不就是前世那穆江大战的情景再现么? 南北和平协议撕毁,皇上举兵北上,与北皇赤元化在穆江交锋,北国大将受制…… 早前还很平和的穆江,现在已经成了两军对阵的战场,唯一与前世不同的是,如今的陆长夜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一个了。 陆长夜正陷在失去心上人的痛苦之中,眼下来了这种阵仗,更让他红了眼,手起刀落如修罗一般。 他的那些黑衣手下也武功高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吓得裕陵士兵只敢包围在边缘,不敢上前挑衅。 这时,随着一阵骚乱,一支异军突入,人马精悍,所向披靡。 “将军!援军到了!”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支强悍的队伍,正是黑鹰山上的所有精锐兵。 黑鹰山的“山匪”们杀过来了! 陆长夜下山后,黑鹰山众人由军师易星才指挥,强势介入穆江之战,与轮回将军汇合,并带来了战甲兵械。 就连北皇赤元化也没有料到,轮回将军竟然不知何时培养了自己的势力。 “好一个陆长夜。” 北皇大怒,轮回将军自从签订南北和平条约之后,便解甲归田,不见踪影,以为真是归隐,想不到竟是暗中囤兵! 就在黑鹰山精兵与陆长夜杀出重围之时,赤元化突然弃棋,对着己方昔日的大将倒打一耙,带兵去夹击陆长夜。 “嗖!” 一支穿云箭,破风疾速而来,目标精准,直直地射中赤元化的脑门! 变故只在一瞬间。 北皇落马,北军大乱! 这一箭震惊沙场,竟能快到无法防备,竟能一箭射死北皇! 这么远的距离,这么高的角度,这位神弓手,得有多大的臂力? 混乱和哀声之中,北军和南军纷纷寻找这位天外来的神弓手。 视线聚焦到一处,那最高的城墙之上,站着一个手挽长弓的——纤细女子! “云仙?!” 看见那抹身影之时,浴血奋战的陆长夜几乎惊喜到发狂。 心有灵犀之人不会认错,那女子正是东方云仙。 东方云仙忆起全部的过往之后,突然改变了主意,不顾兄长的劝阻,独自骑马回头,奔向战场。 她爬上城墙,就如前世一般望着这片战场,心中感慨万千。 她回来了,终究还是站到了命运的交界点。 难道不论如何,这场大战都非打不可吗?若干年前,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已经民不聊生,好不容易靠着和平协议稳住了几年,这一场南北大战打下来,又该回到什么样的动乱? 忽地,她感到眼前一花,有一个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是一个气场强大的人,那人身高修长,长发高束,气度非凡,有如天神,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她被来人的气势震慑在原地,那双眼中汇集了坚毅和温柔,教她一时间竟分辨不出来人是男是女。 她不知道那人是如何出现的,那人悄无声息地到来,手中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长弓。 那人笑道:“此乃吾之战弓,若你能拉开,就赠与你。” 第62章 殊途同归 “我?” 她将信将疑地接过这张弓,入手之时,只觉得沉重无比,她在心中悄悄衡量了一下,这张弓肯定是她接过的最重的一把。 在那人鼓励的目光下,她试着使出全身的力气,才将弓弦拉开。 那人点了点头,将两支造型古朴的长箭交给她,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弓弦拉满的这一刻,她忽然醒悟,自己这身力量的用途。 难道明冥之中,一切都有某种联系?她莫不是真的遇到了神灵? 她手握重弓,看着城下的战况,纤细的手紧紧攥起,下定了决心。 如果这张神弓真的是神赐,那些不仁不义之徒,就由她来裁决把。 那女子站在城墙上,拉开奇重的神弓,竟是一鸣惊人,一箭射死了北国暴君。 众人大惊失色,神弓手竟是一个纤纤美人! 她鼓起了所有的勇气,站得笔直,屹立不倒。她看着杀出重围的那个男子,美目中掀起波澜。 是他在前世拼死相护,是他让她获得重生,获得神力,是他教她骑马射箭,是他手把手地教会了她,不再做随波逐流的弱女子。 可是不再柔弱的她,却欺骗了他,逃离了他。 她叹了一口气。 她用尽气力逃窜,却两世都逃不过这场劫难,他们站在对立面上,各自作为上位者手中的棋子,命运就无法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掌握自己的命运,也是每个百姓的愿望。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百姓所求不过如此。 这天下由不得政客作乱。 因为北皇赤元化的**,天下多了多少个像陆长夜一样被抛弃的孩子,多少个破碎的家庭。本是若是没有轮回将军写下的和平协议,又哪有如今? 在北皇欲杀陆长夜之前,她先下手为强。 反杀。 她稳住了自己微颤的手臂,重新弯弓搭箭,再次瞄准了一个目标。 这次是南帝白则。 此举震惊四座! 臣子将士大喊:“汝不可弑君!” 可是那女子的动作未有丝毫改变。 众弓箭手转换目标,齐齐对准城墙上那女子,可是碍于她瞄准的是南帝,弓弦已经拉满,只要一松开,白则就会和赤元化一样落马归西,于是都不敢轻举妄动。 南帝白则急忙躲闪,可是不管躲到哪里,都被那支箭牢牢锁定。 “东方云仙!”昔日心机深沉的君主也乱了阵脚,对那女子喊道,“你若弑君,大逆不道!当判处千刀万剐,诛九族之罪!” 她的话语朗声传出,就如天外之音,遥遥飘荡。 “我与长夜二人历尽磨难,获得重生,轮回人间,早已死过一次,此生亦不会畏缩。” 南帝白则大惊,想不到她竟毫不畏惧,说出这般耸人听闻的话来。方才她已经当着他的面射死了北皇赤元化,料想也许她是疯了,也许是真的轮回过一次,不惧生死,才会做出如此骇人之事来! 这等奇事,从古至今,从无一例! 而另一边陆长夜带领的黑鹰山部众势不可挡,北国失了君主,军心大乱,已然开始跟随昔日的将领轮回将军,陆长夜势力剧增,更是令南帝惶恐! 扑通! 南帝胆颤,情急中竟向她跪下求饶,并诉出自己的罪状! 天下哗然,这画面被所有人看在眼里,人人瞠目结舌。 裕陵的皇帝竟然当场跪在地上,向一个女子求饶? 她看着高高在上的南帝此时的低姿态,觉得很讽刺。 当初南帝高高在上,逼得她和家人不得不跪下屈从,现在却全然相反。 她手中弓弦一弹,箭枝飞出,却是避开了头颅,射中了南帝的袖子,箭身入地三分,将衣服连着人一起钉在了地上。 这一箭把南帝吓得半死,举兵投降。 她放下重弓,神情肃穆,念及江南百姓过得尚且平安,比之北国好了许多,她终究没有为报私仇而杀死南帝白则。 穆江一战,终以北皇暴毙、南帝投降而终,女神弓手的传闻也传向四方。 陆长夜将这位神弓手紧紧收入怀中,满心皆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你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她被他抱得快要窒息了,努力钻出脑袋,呼吸新鲜空气,“我想起你以前也是这么抱的。”他的爱太过强烈,让人有些……承受不住啊。 “你又骗了我,又逃离了我。”他狠狠地说,目光似乎能把她生吞活剥了,“我该怎么惩罚你?”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她辩解道,“我还帮了你,报了仇。” “说到这个,”他就更来气了,“你竟然跳到那么冰的江水里骗我,还跑到战场上来?要是没有射死北皇,你被别人射死了怎么办?” “呃……”她一时语塞,“我没考虑这些……” 在他渗人的目光里,她补充道:“我看北皇要对你出手,未免重复上次的悲剧,我就先动手了。” 他没了脾气,问道:“那副弓箭,你是从何得来?” 她答道:“是一个天神赠予我的。” 那双黑眸看着她,似要将她看穿,就像是怀疑她话中的真实成分。 “是真的,我没说谎。”她发誓,这次真不是欺骗他,并取出那把弓交给他查看。 他接过那把弓,只觉得外观很特别,心生疑虑,翻过来一看,在弓身上见到两个雕刻的小字:轩辕。 “轩辕神弓!”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握住她的肩膀,语速很快地问道,“给你弓箭的,究竟是什么人?”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他感到哭笑不得,先前在战场上强势无比,深深让他震撼了一把,现在回到他身边,她却又是一副迷茫懵懂的模样。 “轩辕神弓……”她好似想起了什么,“难道是你的祖师,轩辕无衣的那一把?” “很像。”他回答了两个字,但是轩辕无衣早已是几朝前的人物,早已作古,若是现在还活着,怕不是有一千岁了? 谁料,不久之后,他们真的见到了那个人。 那人亲自登门,着实吓了两人一跳,那位赠弓箭的天神这回身着红妆,原来是个美丽的女子。 而那面容与画像中的轩辕无衣将军一模一样。 她就是轮回功法的创始人,是陆长夜的师父,本以为这么久远的人早已不在世,没想到竟能长生一千年。 “不必太惊讶。”轩辕无衣轻拂衣摆,端庄地坐于椅上,笑道,“吾修行心法已久,轮回过无数次,有幸见到本门传人,吾心甚慰。” 这话一出,东方云仙和陆长夜便更是惊讶了。 轮回心法博大精深,徒弟已能扭转乾坤,轮回重生,作为祖师,更是能轮回千次,打破自然界的常理,实是惊世骇俗。 轩辕无衣这一次来,是为两人点拨一二。如今的局势已变,北国失了暴君,停了苛政,对民生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当下朝政紊乱,国不可一日无君,必须有人继承大业。而南国的白则也已丑闻败露,长期的打压使得朝野上下多有微辞,此番更是顺势联名讨伐皇帝。 以陆长夜的性格来看,不成气候的都可以灭了。 轩辕无衣摇了摇头,说了两个字:制衡。 二人恍然大悟。多易于轩辕无衣的指点,陆长夜以轮回将军的身份赶回北国,扶持赤元化的侄子登基,此人与其皇叔大不相同,礼贤下士,励精图治,江北的丹原国从此焕然一新。又与南帝签订新的和平协议,布告全天下,同时削弱了南帝白则的权力,设立内阁议政,由东方家监督。 东方云霄此前展露了头角,在朝中逐渐站稳脚跟,成为了独当一面的权臣,狠狠打了当初那些人的脸。自此北皇南帝在监督之下安定下来,发展民生,陆长夜带领的黑鹰骑制衡**,在顺天大陆二分天下的初期起到了重大作用,南北稳固兴旺两百年,直到后世一位君主出现才结束了分裂,完成了统一。这是后话。 “准备好了吗?” 东方府外,纤细的女子握着门环,对身后的男子问道。 “你不要太紧张喔。” 高大的男子有一双锐利的鹰眼,看着眼前的女子时,目光却隐隐漾起温柔。 “不紧张。” “真的吗?”她还是不放心,“深呼吸可以减轻压力,跟我一起,吸气——呼气——” “真的。”他无奈地说,相对于两袖清风的她,他两手都提着好几个大包袱,看起来重得出奇,他稳稳地提着,没有怨言。 “重不重?要不给我来拎?”她伸手想去夺那些包袱,却被他灵活地闪开。 “不用。”他坚持要全部自己拎,头一回陪娘子回娘家,礼数要到位了,这是她家的传统,他自觉地遵守着,哪怕他娘子有拉开重弓的神力,他也不乐意让她吃这种苦。 “那我就推门了!” 美人眉眼弯弯,清丽动人,与伟岸的男子站在一处,便是极为相衬的风景。 “爹!娘!哥!” 门一推开,她兴冲冲地走进去,却见到家人早已在大堂里恭候多时,还站成一排,虎视眈眈地围观着她身后的男人。 东方云仙拽过陆长夜的袖子,将他引荐给自己最重要的家人。 “爹,这是陆长夜,你的女婿。” 东方寿吹胡子瞪眼,一张脸拉得老长,对这个女婿很是不待见。南采荷随自家相公,也上上下下地挑剔起这位女婿来。 “职业是……江北的将军,黑鹰山上的寨主……”她介绍着相公的出身,自个儿都感到尴尬,这身份,虽然现在南北太平了,也难保爹娘没有隔阂和成见啊。 一家人果然全都皱起了眉头。 “爹。”陆长夜跟着娘子喊了一声,音色低沉,语调虽诚恳,却把老丈人吓得汗毛一竖。 就是这个人拐走了他的女儿? 这个黑脸的男人,怎么看也不是个好人,竟然肯乖乖上门送礼? 东方云霄怎么看这个妹夫都不顺眼,刁难地说:“云仙也是我的心肝,跟了你,不是过苦日子了?” 身材高大、目光锐利、不像个善茬似的女婿,此时提着礼物连连承诺,不会让娘子吃苦,会把她当做心肝捧在手心,与他强势的形象形成强烈对比,一旁的东方云仙都看得呆了。 原来他是认真地想娶她,想做她家的女婿啊。 向来视礼教于粪土的陆长夜,为了她竟能如此恭谦,她也感到很意外。 不过,以他的身份,和这些事迹,要想得到东方家族的认可,恐怕还长着呢。 ——全书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东方云仙的故事到这里结束了,之后都是幸福的日子,再也不会有悲伤。这篇文里男女主站在了对立的位置上,除了小情小爱,这个位置上还有更多家国大事,所以只有解决了大的矛盾,才能无挂无碍地在一起。因为上一篇古穿写得过于无脑,很多读者吐槽女主,这篇就有意往严肃方向走了,也有很多弊端,写得时候为了稳住人设、斟酌剧情逻辑,花费了比以往更多的时间,也常常卡文。期间作者菌的三次元遇到了很多事,工作上的事,房贷上的事,感情上的事,很多困难缠绕着,这篇文的更新也拖了比预计更久的时间,中途也有过放弃的念头,最终还是咬牙要将全书写完。真的很感谢所有的点阅,感谢所有的追读,有了大家的支持就有了动力,一篇文才能走得更远,感恩。 接下来会写的有《我抢了男主的金手指》《嗜卿如命》《她重生了一千次》,其中后两篇是与《汝是我心肝》同世界背景的,前者女主是南国的郡主,后者女主是陆长夜的祖师轩辕无衣,这两篇将脱离正剧形式,以轻松的甜文形式展开,若感兴趣可以期待一下。 在这里贴出文案,可以戳专栏预先收藏,每个坑都会填,作者菌吸取教训,已经在预先存稿,以免届时因三次元突发情况而断更。 《她重生了一千次》文案: 她既是名垂青史的绝世战神,也是千夫所指的红颜祸水;既是高雅多才的学士,也是纵横江湖的大盗。 她重生了一千次。 为什么要练功?她的内力已经巅峰几千年了。 为什么要宫斗?她什么也不做就能勾去帝王之心。 这一世,轩辕无衣披着崭新的马甲,坐拥富可敌国的私人财产,身边围绕着众多美男。她以纤指折花,莞尔一笑,纵马天下,快意逍遥。 可她难道是眼花了,不然怎么会看见几千年之前的宿敌? 那人一袭青衫,长身而立,俊美的容颜不改,还是记忆中她看不惯的模样。 “无衣,” 他目光灼灼,向她步步走来。 “不在我身边,过得开心吗?” 阅读指南: 1、1v1强强,冤家宿敌,女主霸气强势,男主内敛腹黑,重生和轮回中没有与旁人发生亲密,洁党可入。 2、女主每一世死去都会重生回十五岁时期,并保留原身和记忆,以不同的身份生活。按时间线,本文在《汝是我心肝》和《嗜卿如命》之后,同世界背景。 《嗜卿如命》文案: 为了寻找某种珍稀的食材,阿桃包袱款款,独自一人渡江北上,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镇。 南北两国关系紧张,这个娇软的小女子走在街上,简直举步维艰。珠圆玉润的阿桃遭到纨绔的刁难,吓得嫩豆腐般的脸颊都在颤抖。 救了她的,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好人的大掌柜。 “食材?我这里就有。”大掌柜牵着阿桃,将这颗可口的小包子带进自己的客栈,得到了一个心灵手巧的小厨娘。 谁知人前的和善都是假的,入了夜,大掌柜成了大灰狼。锅铲落地,小包子被按在墙上,瑟瑟发抖。 他本以为自己白捡了一个乖巧小娘子,想不到粘人的小包子竟然抛弃了他,跑了! 他一路追到江南,发现她竟然是娇贵的南国郡主,家中有黄金万两,玉盘珍馐,亲爹就是权倾朝野的荣亲王。 见到阿桃的那一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谁能告诉他,他的小包子怎么会瘦成一根青葱? 阅读指南: 甜饼+美食,女主娇软,男主腹黑,1v1双洁,简简单单的甜宠恋爱,无恶毒女配,与《汝是我心肝》同世界背景 《我抢了男主的金手指》文案: 《我抢了男主的金手指》文案: 苏轻婉穿成了一本男频赘婿文中的美艳女总裁,拥有天仙美貌和魔鬼身材,在市中心有一套豪华庄园,每天开不同的超跑上班,外加经营手段高超,一听见她高跟鞋的声音,商界大佬都虎躯一震。 这配置倒是不错,不巧男主正是她那个倒插门的老公。 男主是个无业游民,在全家都不赞成的情况下,女总裁执意和他签了结婚协议。男主在她家吃了三年软饭,拿走了数不清的巨款,从未出门赚过一分钱,每天都觉得自己过得不如意,突然某日天降异能,获得了透视神眼,逆袭成功之后,不但意气风发打脸全家,还靠着金手指走上人生巅峰,纵横花都了六百万字。 对于一直默默付出的豪门发妻,男主说:“我的身体和灵魂爱上了不同的人,她们是我的艳遇,可你是我的灵魂伴侣。” 信息量有点大,苏轻婉的读后感是,养什么软饭男,专心当自己的富婆,它不香吗? 看了看时间线,今天正是男主逆袭的转折点,她眉梢一挑,第一件事,就是赶在前面,抢走了男主的——金手指! 接着,她拨了一个号码。 “你自由了,不用在苏家低头当赘婿了。”她淡淡地说,“我们离婚。” 与男主划清界限之后么,走上人生巅峰、纵横花都之类的,就都是她的事了。 阅读指南: 1、原男女主是协议夫妻,三年内尚未发生实质,洁党可入。 2、穿书虐渣爽文,本文真男主是商界大佬,身心洁净,1v1甜宠。 喜欢可以戳专栏收藏,再次感谢所有的点阅,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