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沉沉 作者:许三瓜 文案: 一个阴差阳错的故事。 出轨有,不喜欢千万不要点进来,算我求求你们啦QAQ 01-02 01 鹤子已经在奢侈品“Rosenreise”的旗舰店工作满三年了。 这个行业的人员流动非常大,有时在某家店工作的员工,不久后就会出现在隔壁家的店中。所以像鹤子这样工龄三年的,已经算是老员工了。 她没想过跳槽吗?其他的员工们窃窃私语着,但没有人亲自向鹤子确认。 怎么说呢?鹤子这个人,有些不好接近。这点从面相上就能看出来,鹤子的脸型虽然天生柔和,但却有一双上翘的眼睛。尽管鹤子尽量在妆容上柔化这一点,但是凌厉的感觉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是个有野心的人呐。同事们都根据面相这样议论鹤子。 那实际上呢? “Rosenreise旗舰店,您好。”鹤子熟练地接起来电,然而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一阵沉默。 鹤子扫过来电显示,心里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顾先生?最新品陆续到货了,是否需要送一套到您府上?” 电话里,还是一片沉默。 鹤子微微一笑,“好的,商品会在明天送到,请注意查收。” 正当鹤子要放下电话的时候,听筒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顾先生颇有玩心地说道:“今晚。今晚就要送到。” 鹤子收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好的,一切按您的吩咐。” 放下电话,鹤子跟店长讲述了顾先生的要求。店长晃了晃手上价值不菲的腕表,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八点了,鹤子你把东西送到顾先生那里就直接下班吧。” 鹤子应允。她去了换衣间,换下制服后,又小心地补了个妆。出来的时候,店里的新品已经包好了。店长还叫了车,现在就可以出发。 鹤子将东西拎起,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专车开到了百州市黄金地段的一幢高级公寓楼下。 鹤子下车之后,就感到一阵鼓动心绪的夜风。这阵风吹乱了鹤子精心整理的头发,鹤子用手梳理了一下,却发觉越梳越乱。 她最后随意地把头发撩到后面,快步走进了公寓内。 电梯来到十六层。鹤子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钥匙,打开了最里间的那扇门。屋里一片漆黑,门窗紧闭,窗帘也紧闭着。鹤子用脚带上门,打开了玄关的灯。脱下鞋之后,鹤子赤足走进屋子,把东西拿到了沙发上。 半明半暗之间,鹤子突然感到一股疲惫。她扶着额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在想什么呢?” “啊!”鹤子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叫喊。 随后她就落入了熟悉的怀抱,是顾先生。 “嘘……”顾先生用食指抵住了她的唇,“乖。” 鹤子对这个声音毫无抵抗,浑身都软了下来。她伸手勾住顾先生的脖子,向后仰去。她发出满足的笑声,撒娇道:“你吓到我了。” 顾先生抱着她,两个人倒在了沙发上。鹤子很快就坐直了,她把沙发上的奢侈品放到另一边。然后她看到顾先生还没有换下正装,只是脱去了西装外套。 鹤子帮他解开领带,脱掉鞋子,顾先生看着她。做完这一切,鹤子又坐了下来,和顾先生面对面。顾先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盯着她,于是鹤子笑了一下。 顾先生站了起来,走到了里间。他脱掉了衣服,换上了浴袍。鹤子跟了过来,把衣服拍平整,挂了起来。随后鹤子走进浴室,给浴缸放好水。顾先生走了进去,把门关了起来。 在这个间隙,鹤子开始卸妆。他们在一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鹤子已经可以不在意地在顾先生面前展现真实的自己。 顾先生今天洗得很慢。鹤子等了一会,干脆也脱掉了衣服。当她走进浴室,就看到顾先生躺在满是泡沫的浴缸里。鹤子冲他笑了笑,进了淋浴间。快速地清洗过后,她也迈进了浴缸。 她躺进了顾先生的怀里,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顾先生撩起她湿漉漉的头发,让她枕在自己的肩膀上。鹤子闭上眼睛,却感到一双炽热的手抚上了她的身躯。 “你还有在吃药吗?”顾先生在耳边问道。 得到鹤子肯定的回答之后,顾先生低下了头,去亲吻鹤子的脸颊。 之后两个人倒在了床上,夜已深。 顾先生搂着鹤子,问起了她的近况。鹤子眯着眼睛,看上去十分满足。 “最近没什么大事。”鹤子想了想说道,“就是前天,我工作满三年了。” “毕业之后你就一直在Rosenreise工作吧?” “对,一直都在。” “想过换工作吗?比如来莱世工作,我可以给你一个很好的职位。”顾先生笑着提议。 鹤子心中一动。她往顾先生的怀里钻了钻,“比如呢?” “比如,成为我的秘书……”顾先生压低声音,凑到鹤子的耳边说道。 鹤子的耳朵有些痒。她是心动的,但她很想问,除了成为他的秘书之外,她还能得到什么吗?可她不敢问,于是把话憋在心里。 “在Rosenreise挺好的,在工作一两年我说不定就能升任副店长。”鹤子把脸埋在顾先生的胸口,“已经熬了三年了,我不应该在这个时机放弃。” 顾先生似笑非笑地看了鹤子一眼,这让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仿佛,仿佛他什么都知道,仿佛他能看穿她的一切,仿佛下一秒他就会说出让她大失所望的话。 但是顾先生不会。他只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睡吧。”最后,顾先生说道。 02 和顾先生从相识到相恋,都是鹤子设计好的。 鹤子利用职务之便,搭上了Rosenreise的大客户顾先生。两个人已经秘密交往了两年之久,顾先生为了与鹤子幽会,专门租了一个房子,也就是鹤子也持有钥匙的这间房子。 只是到目前为止,除了这间房子,顾先生不会在其他任何地方约见鹤子。 这样下去,不太妙啊。鹤子躺在床上这样想到。尽管顾先生至今未婚,但如果不能跻身顾先生的社交圈,两人的关系被困在这间屋子里,那她和情妇有什么两样。 鹤子很快从床上爬起来,在顾先生睁开眼睛之前,她还需要熨好衣服,准备早餐。 加热熨斗的时候,鹤子继续着思考。如果现在逼宫,顾先生是否会厌弃自己呢? 还是更加稳妥地维持这段关系吧,毕竟现在也从顾先生手中获得了不少好处,贸然行动不会有好结果。再说了,说不定已经有人察觉了自己的存在。顾先生夜不归宿,与他同住的母亲一定会发现这一点。至今没有受到来自顾先生母亲的阻挠,说不定是她已经默许了这段关系呢?鹤子这样想着,焦躁的心情逐渐平复下去,自信有所回升。 她熨好衣服,又去厨房冲好咖啡……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将一切准备妥当,鹤子去叫了顾先生起床。 顾先生起来,鹤子几乎是用侍奉的态度,为他穿衣,打领带,抚平衣服上的每一寸褶皱。陪顾先生用过早餐,鹤子将他送到玄关。 “我走了。”这是顾先生对鹤子说的第一句话。 鹤子觉得自己应该回应些什么。但是说什么好呢?早点回来? 但她从来没有说这些话的权限。鹤子只能点点头,轻声说道:“再见。” 等顾先生走后,鹤子默默地收拾好餐桌,又将整间公寓清扫了一番,她必须保证顾先生下次来的体验。擦着窗台的花瓶时,鹤子突然觉得,自己吧,就像是花瓶里的假花,一样的不值钱。 随后,她又冷笑了一声,然后顺手把假花扔进了垃圾桶。 这天鹤子还是晚班。今天她碰到了一个大客户,一口气买下了半间店。 付款的时候,鹤子的心里忍不住雀跃。有了这笔生意,她这个月的提成会非常可观。尽管顾先生也会给她客观的“零花钱”,但自己赚钱的感觉仍旧不同。 “陆小姐,”这名中年男性顾客扫视着鹤子的胸牌,说话慢条斯理,“我觉得您在这里工作真是屈就了,想没想过换一份工作?” 换工作?鹤子立即想起昨晚顾先生不知真心还是假意的提议。 她对客人客气地笑笑:“已经在这里工作三年了,暂时没有想离开的意愿。” “我可以为您介绍一份很好的工作,比这里好十倍……”抽走银行卡的时候,客人的手状似无意地碰触到鹤子的指尖。鹤子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将收据整理好。 这个时候她能说什么?说她名花有主?然而她的“男朋友”却没有向任何人承认过她? 鹤子的内心充满嘲讽,但表面还是十分礼貌,“欢迎下次光临。” 客人似乎并不满意,但也没有为难鹤子,转身清清嗓子就走了。与此同时,店里又进来了另一个人。鹤子刚刚接待了一个客人,所以就由同事负责新的客人。 令人惊讶的是,新客人身上居然穿着校服。鹤子兴味十足地观察着这个年轻的客人:校服上印着星辉学园的校徽,那所著名的国际学校——也就是有钱人家孩子的乐园。 是给谁来买东西的呢?给自己?给妈妈?给女朋友? 正当鹤子盯着他看时,少年突然冲着鹤子笑了一下。非常淡的笑容,却令人印象深刻。是个异常温暖的微笑,对于陌生人来说过于温暖的微笑…… “姐姐,能把你背后那个淡紫色的包拿过来吗?” 鹤子转身,看到展柜上放着一个香芋色的贝壳包。鹤子踮起脚,将包取了下来,送到了少年的面前。 “谢谢姐姐。”少年再次展露了他带有温度的笑容。鹤子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她觉得店内有些闷,于是穿过更衣室走到后门,然后在门边点燃了一支香烟。女士烟,味道很淡,抽完后几乎不会留下味道,这样也不会有客人抱怨。 鹤子打开手机,翻了翻微信,并没有人来找她。 “姐姐?” 这时有人在旁边喊道,鹤子抬起头,就看到刚才店里年轻的客人在看着自己。 鹤子不知道这孩子有何用意,只能冷淡地点点头。少年走近她,在一个合适的距离站住,“姐姐,你是顾叔叔的女朋友吗?” 鹤子愣住了,过了好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是他告诉你的?”鹤子几乎是颤抖着说出这句话,喉咙发痒。不是“你怎么知道”,而是“是他告诉你的”。她难以置信。 少年回答道:“并不是哦,是我看到了,有一次你扶着顾叔叔上楼。” 鹤子的喉咙不痒了,而是变成了一种苦涩的拥堵。她又变回了冷漠的样子,淡淡道:“是吗。” “姐姐你,很想让顾叔叔给你一个名分吧?”少年的笑容仍然温暖。 “我走了。”鹤子不想听少年的胡说八道。烟头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鹤子将它扔在了地上。 03-04 03 除了顾先生租下的公寓,鹤子自己也有一套房子,平时她都住在这里。 鹤子的双亲都已离世,这套房子就是父母留下的老房子。屋子里的陈设有些杂乱,许多已经用上的旧东西仍然摆在屋里,这点与顾先生的那套公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鹤子做梦都想,有一天顾先生会来到这里。但是顾先生是不可能纡尊降贵,来到这种破旧的社区,更不可能跟坐在门口乘凉的邻居寒暄。 “真傻。”鹤子坐在昏黄的吊灯下,摇了摇头后,她开始摆弄装着保健品的瓶瓶罐罐。 随温水服下不同种类的保健品和短效避孕药后,鹤子敷上面膜,开始跳健美操保持身材。做运动的时候,鹤子不习惯听音乐,而喜欢在静音的状态下思考事情。 邻居家的电视声从走廊传了过来,伴随着孩子的吵闹,鹤子有些心烦。她想起了那个少年。 “姐姐,我叫赵泷生,你可以叫我泷生。” 一连好几天都到店里来,每天都会买走一些东西。鹤子见了他就心烦,每次他来的时候就躲到后门抽烟,他却次次都要来找她。 “你有何贵干啊?”鹤子被他缠得不耐烦,口气有些厌烦。 “姐姐态度这么差,我会向店长投诉的哦。”泷生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鹤子对此嗤之以鼻。 “那你去投诉吧。”鹤子双手环胸,“费尽心思想引起我的注意力,你到底想干什么?幼稚。” “对呀。”泷生点点头,露出了两颗虎牙,“我是想引起姐姐的注意力。” 烟已经烧完,再不回去就糟糕了。鹤子不再耽误时间,用手拨开挡在面前的泷生,“我没空陪你玩,再见。” “再见,姐姐。”泷生也不气恼,只微笑着送别鹤子。 之后的几天泷生还是会来找鹤子,但鹤子也不再落单。但没想到的是,泷生会在同事也在的时候找上鹤子,主动跟她说话。因此,同事们偷偷议论起来,店长也隐晦地提醒了鹤子一番。 “做这一行,难免会遇到一两个‘不识趣’的人,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店长这样说道。 第二天,泷生又来了。这次鹤子再次走到后门,点起了一支烟。 “姐姐。”泷生仍旧笑眯眯地看着鹤子。 鹤子直言,这样给自己带来了困扰,希望泷生不要在这么做了。 “怎么办呢?”泷生趁鹤子不注意,抽走了她的烟,转而自己抽了一口。虽然鹤子的烟很淡,但泷生还是咳嗽起来,“我是故意打扰姐姐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顾叔叔抢走过我喜欢的人,所以我嫉妒他。”泷生又抽了一口烟,这次烟全从泷生的鼻子里冒了出来,看上去十足的滑稽。 “你觉得抢走我,你就胜利了?”鹤子笑笑,她实在不懂青春期少年的脑回路,“你觉得你行吗?” “因为我是小朋友嘛,胡闹也会被原谅。” 突然间,泷生紧紧捉住鹤子的手。鹤子挣扎,却完全挣脱不开。泷生拉着她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我很喜欢姐姐哦。” 看着他忽然认真起来的表情,鹤子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天之后,泷生就没有再来过店里。 但鹤子反而有些在意。这个孩子到底在想什么?顾先生抢走他喜欢的人又是什么意思?是顾先生过去的恋情吗? 眼前反复回放着泷生拉起自己的手的那一刻,鹤子觉得自己魔怔了。如果是顾先生这样握住自己的手,用自己的温度温暖这双冰冷的手…… 手机突然响了。鹤子从瑜伽垫上爬了起来,发现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 接起电话,鹤子也不知自己究竟意不意外了。是泷生。 “姐姐?”电话的另一端透着风声,如今已是十月,夜晚开始降温。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鹤子问。 “姐姐想要知道我们这些客户的资料易如反掌,不觉得有点不公平吗?”泷生笑了一下,“所以我也查了一下。” “别再骚扰我了。”鹤子警告他,“小孩子过家家,恕我不奉陪。” “我现在在姐姐楼下哦,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原来大爷们晚上会在路灯下下象棋……” 鹤子没听完,就挂了电话。 她起来把所有的窗帘都关上,门窗锁好,然后裹着浴巾进了浴室。等她洗完澡,吹好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窗户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声音。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雨。 鹤子盘起头发,坐在房间里上网。浏览了一会网页,看了看购物网站,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十二点,鹤子准时躺在床上。这时她又想起了泷生,这个孩子居然玩起了跟踪……至于现在,他难道还在楼下吗? 想到这里,鹤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熄灯后的黑暗中,鹤子摸索到窗边,从窗帘的缝隙向路灯处窥看。 窗外雨丝飘摇,昏黄闪烁的路灯下,有一个没有撑伞的身影。 还真的在!鹤子震惊了。她连忙换上衣服,撑着伞就冲到楼下。 “姐姐。”泷生浑身都湿透了,雨水的冲刷让他无法完全睁开眼睛。但他还是勉力一笑,希望博得鹤子的欢心,但鹤子只觉得惊悚。 “快回家去!”鹤子命令道。 “我喜欢这根电线杆,我就要在这里站着。”泷生无赖道。 “你跟踪我,我没报警就算不错的了,你还想威胁我吗?”鹤子把伞罩在泷生的头上。 泷生冰冷的双手拉住鹤子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姐姐。” 那双淡色的眼睛看向鹤子,鹤子有一瞬间出神。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拿出手机叫车。 就在电话打通的一瞬间,她的手机被抽走了。鹤子抬起头,却迎来了一个炽热的吻。鹤子挣扎起来,伞掉在一旁,然而泷生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她被完全钳制住。 “不要赶我走。”泷生将挣扎的鹤子拉进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好不好,姐姐。” “放开我!”鹤子压低声音说道。 泷生的手却渐渐收紧。 鹤子的颈窝突然感到了一股不同于雨水的湿热。 “姐姐……” 不知为何,鹤子的心感觉被什么撞击了一下。她有些眩晕,但很快就站稳了。她轻声对泷生说道:“我会让你上去待一会,先放开我好不好?” 最终鹤子还是放泷生进了屋子。 她给了泷生干净的浴巾和浴袍,让他进浴室洗了个澡,自己则用拖把拖去地上的水渍。 洗过热水澡的泷生,就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开始撒娇让鹤子给自己吹头发。鹤子想到他的那句“姐姐”,最终没有拒绝。 一边吹头发,鹤子一边问他问题:“你家里人不担心你吗?”、 “我说我去同学家睡了。”泷生趴在沙发上,“所以我今天可以不回去。” “啊?你说什么?”鹤子举着嗡嗡作响的吹风筒,反问道。 “我说,”泷生支起上半身,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胸口,大声道:“我今晚可以不回家。” 鹤子见演不过去,只好马马虎虎地应下。但她内心并不想留下泷生。 吹好头发,泷生就去拉鹤子的手,被鹤子闪避过去。鹤子收好吹风筒,又回到客厅,泷生正用那双水亮的眼睛热切地望着她。 鹤子远远地站在电视机旁,与泷生隔了三米远。 “你有个姐姐?”鹤子问。 泷生的表情一变,“为什么?” “就是姐姐被顾先生抢走了?”鹤子又问。在看到泷生的表情后,鹤子确认了这件事。 “姐姐的话,早晚都要结婚吧。”鹤子继续说道,“就算你再怎么喜欢她,也不能阻止她也有喜欢的人吧?” 泷生低下头,小声说道:“但她没有和顾叔叔结婚。” “也是。”鹤子想了想,“那不挺好吗?既然最后没有和顾先生走到一起,你又何必找我麻烦。” 泷生自嘲地笑笑,“也是,本来也不关姐姐的事。” 鹤子这才走近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说,我何其无辜。这件事我不再和你计较了,也不会告诉顾先生还有你家里的人,知道了的话,早点回家吧。” “但如果!”泷生突然拉住鹤子的手腕,“我和顾叔叔不一样,可以给姐姐你想要的东西,你会喜欢我吗?” 鹤子笑了,“你还是学生,能给我什么呢?再说了,你并不喜欢我,所以你连唯一能给予他人的东西都给不了我。” “所以。放手吧,小男孩。” 04 “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在餐桌上,顾先生少见地问起了鹤子的近况。 鹤子拿不准顾先生是不是知道了泷生的事情,于是斟酌道:“最近有个顾客一直缠着我,有点烦人。” “是个什么样的人,需要我帮忙吗?” 鹤子的心窒息了一秒:如果拜托顾先生,他会告诉别人自己与他的关系吗? 她动了动筷子,给顾先生夹了一些菜,“谢谢你,但是不用了,不是什么大事。” “如果有什么难处,就和我说。”顾先生叮嘱道。 “好。” 正在两个人含情脉脉,相互对视的时候,鹤子的手机响了起来。 看了眼号码,觉得有些眼熟,于是接起电话:“您好,陆鹤。” “姐姐。” 鹤子在心中暗道一句阴魂不散。为了不影响顾先生的用餐,鹤子假装接到了客人的电话,“啊,赵小姐,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姐姐,不方便和我说话吗?”泷生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引起了鹤子的鸡皮疙瘩,“那正好,很刺激呢。” “橙色的那个最新款手包吗?好的。” “姐姐,我在看着你呢。” 听到这句话,鹤子浑身一颤。她背对着顾先生,扫视了一圈门窗,窗帘都是紧闭的。鹤子忍住了脾气,“明天会送到的。” “要和我见面吗,姐姐?我好开心啊。”泷生絮语道,“那么,明天见。” 鹤子挂了电话,看到顾先生正在用餐巾擦拭嘴唇。她扑到了顾先生的怀里,用热烈的吻封住了顾先生的双唇。 鹤子记下了泷生的电话号码,第二天她在上班的休息间隙给他打了个电话,两人约在另一个商业区的某个咖啡馆中。 鹤子四点下了班就赶了过去,她先到,于是她点了喝的等着泷生过来。 泷生稍晚一点的时候出现了,身上的校服还没有换下来。两个人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鹤子把点好的饮品推到泷生面前。 “谢谢姐姐。” 鹤子没有理会泷生的示好,冷言冷语地说道:“你还真是不死心,我警告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是姐姐太小看我的毅力了……还有坏心眼。”泷生一笑。突然,泷生靠近了鹤子,用手扣住了鹤子的后脑勺。泷生强吻了鹤子。 鹤子拧起了泷生胳膊上的软肉,才让他放了手。 鹤子的脸颊因为怒气浮现一片红色,她气道:“你做什么!” “是为了这个。”泷生举起手机,朝鹤子晃了晃。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刚才泷生强吻鹤子的画面,只是这个角度看不清鹤子的表情。 “你说,如果顾叔叔收到了这张照片……”泷生又一次晃了晃手机,让鹤子看得更清楚。 “你傻吧,屏幕上又看不清楚我的脸。”鹤子没有示弱,反击道。 “但你觉得顾叔叔会怎么办呢?说不定他早就厌烦你了,我正好给他一个甩掉你的理由。”泷生把手机放回口袋,“你难道不怕吗?” 鹤子不怕吗? 她……是怕的。鹤子低下头,“你要让我做什么。” “我不会让姐姐做讨厌的事情,只希望姐姐不要甩开我就好。” 05-06 05 从此之后,鹤子和泷生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泷生是个粘人的孩子,他随时会打来电话,不管是鹤子上班还是和顾先生在一起的时候。鹤子不得不想尽办法掩饰这一切,但顾先生还是会调侃她最近变成了大忙人。 这天,鹤子下班回家,在破旧的社区门口看到了泷生。 “你来干什么?”鹤子有些疲惫。 “我可以住下吗?”泷生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我和家里吵架了。” “上来吧。”事到如今,鹤子如果拒绝,泷生一定会拿照片的事情要挟。 鹤子不是没想过,自己是不是太容易就被抓住弱点,如果自己强势一点,告诉顾先生这些事情……但是那天,鹤子在上班的时候,看到了顾先生。他带着一位女伴,两个人逛遍了紧挨着的奢侈品旗舰店,也包括Rosenreise。 根据资料显示,顾先生没有姐妹。 事后,顾先生也没有向鹤子做任何解释,仿佛这件事并没有发生过一样。 是否就像泷生说的那样,其实自己已经在被抛弃的边缘了呢? 泷生跟在鹤子的身后进了她的家。他乖乖地脱掉鞋子,在洗手间洗干净了双手,甚至主动要求替鹤子做晚饭。 “我是认真的哦。”他解释道,“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我要让姐姐喜欢上我。” 这个孩子,只是把自己当成自己姐姐的替代品了吧……鹤子真的累了,就随泷生去了。她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她的身上盖着毯子,泷生则坐在沙发前的地上,正打开电视玩着她的游戏机。 泷生见到她醒了,就暂停了游戏,献宝一样地奉上了自己做的晚饭:西红柿鸡蛋面。 鹤子吃了东西,心情也好转了一些,但她不想主动找泷生说话。泷生似乎看出了这点,便喋喋不休地跟鹤子说话,直到鹤子烦得命令他闭上嘴巴。 “姐姐,”泷生把头靠在沙发的靠背上,“我会离你更近的,到时候你根本无法拒绝我。” “你觉得你怎么做,我才会接受你?”鹤子看着少年清俊的脸庞,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长着这样一张脸的孩子,会如此厚脸皮。她皮笑肉不笑地哼笑两声,并没有打算听泷生的回答。 泷生没有在意鹤子冷淡的态度,而是隔着毯子,给鹤子捶起腿,“早晚有一天,会的。” 顾先生出差了,要在海外待一个月。而鹤子这里也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副店长要调任到总部了吗?”店长宣布了这件事后,立刻引发了一阵喧哗。 “好了,安静。”店长拍了拍手,“回去上工吧。” 鹤子的内心也起了一丝波澜。在店里工作三年,她也算是老资格了,坚持到现在的理由,升职的希望也是其中一条。如今副店长的位置虚悬,店内肯定会有一些调整。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鹤子想到。 鹤子忙了起来,她更频繁地给VIP客人打电话,积极地增加营业额。累得不行的时候,就会喝着黑咖啡,抽一两根烟提神。每天回家,鹤子都会累得瘫倒在玄关。 泷生知道了鹤子工作上很忙的事情,于是不再频繁地联系她,这让鹤子也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隙。但泷生仍然坚持在鹤子的休息日来鹤子的家里,帮鹤子煲汤,做家务。 如果没有之前的劣迹斑斑,鹤子都想夸赞一下泷生的贴心。 他也许是真的在认真追求自己呢?这样想了一下,鹤子立刻摇了摇头。她要学会抗拒这种潜移默化。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这天店里来了个眼熟的客人。鹤子认出了他,正是那天鹤子接待了他,然后他买下了将近半间店。但是这个客人,似乎对自己有些别的意思。鹤子强打起十二分精神,谨慎地接待这位客人。 “听说,你们这里的副店长空缺了。”客人的声音非常轻柔,并不会让人反感,“以陆小姐的才干,定是副店长的不二人选。” “哪里哪里,客人您看,这条围巾非常衬您的脸色。”鹤子想要糊弄过去,但对方似乎打定主意要跟她探讨一番。 最后,客人提出了一个危险的建议,嘶嘶细语在耳边作响:“如果陆小姐愿意,我愿意帮一把……只不过,这不是白帮的。” 鹤子微微一笑。 客人在离开时,再次装作无意地碰触了鹤子的手指。鹤子没有控制住,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客人见状,并没有说什么便离开了。 鹤子目送着客人走远,然后冲到洗手间,仔仔细细地将手指清洗了好几遍。 又过了一个星期,鹤子和同事收到了通知,新的副店长将由总部调任的人员来担任。 面对这个结果,鹤子觉得并非难以接受……是的,这都是正常的。她深吸一口气,又回到了工作岗位山。 然而这天,她接待的第一位客人,又是一位眼熟的小姐。 这位小姐,穿着精心剪裁的A字裙,脖子和手腕上都戴着不凡的首饰,指甲经过细心地修剪,涂着艳而不俗的红色指甲油。鹤子蹲下来,为她解开了鞋带,捧起她秀气的玉足,穿进另一双鞋里。 整个过程中,这位小姐微笑着多次道谢。 她逗留的时间并不长,却买下了数量众多的商品。鹤子将东西包好,问道:“女士,您在店内的消费已经达到了VIP的额度,需要办理VIP服务吗?” “是吗?”这位小姐淡淡道,“那就办一个吧。” “这边请。”鹤子将她领到休息区,送上了表格和饮品。 小姐填好了表格,就拿着东西起身离开了。 黄玉。鹤子默念着表格上的名字,走到了柜台的电脑前,将信息录入后台。 这个名字,鹤子牢牢地记在脑子里。她一边录入信息,一边检阅这些信息。 就是她,那天和顾先生走在一起,一起逛遍了这条街的所有奢侈品店。就是她在顾先生的旁边,顾先生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自己,全程陪伴这个女人。 尽管没有明显的肢体接触,但是能亲近顾先生到这程度,很有可能是以顾先生为目标,甚至可能是双方家长安排的相亲…… 鹤子回到家就从冰箱里拿出了冰水,一口气灌了半瓶。 简单地做了一些吃的,她就躺在沙发上了。最近一段时间,鹤子不太愿意进卧室,一直都是在客厅里睡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懒散了一会,门铃响了。 鹤子懒洋洋地站起来,直接按了开门键,然后打开大门站在门口。 不用想,正是泷生。 “姐姐,这样不好吧,连是谁都不问一下。”泷生进来之后把门关上,“万一是不法分子呢?” 鹤子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啤酒。刺啦。 “你就是,胁迫他人。”鹤子讽刺道。 泷生哈哈一笑,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他挽起袖子,走到开放式厨房的水槽旁,帮鹤子把碗洗好,用餐巾擦干净,然后整齐地摆进橱柜。 做好这一切,他看到鹤子歪在沙发上看电视,但是眼里根本没有电视的画面。 “最近姐姐都在沙发上睡觉啊。”他坐到一旁,就看到鹤子斜睨了自己一眼,并没有说话。泷生拿起茶几上随意摆放的一张白纸,将它裁成正方形,然后叠了起来。 鹤子仍然在喝酒,并没有理会他。 “姐姐最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泷生知道自己无害的笑容才是最有力的武器,但他并没有直看着鹤子,而是让这个笑容转瞬即逝,“姐姐看上去很不开心。” 鹤子灌下一口酒,“闭嘴。” “不是工作就是顾叔叔吧。”泷生叠好了一只纸鹤,送到了鹤子的面前,“送给你,希望姐姐开心一点。” 鹤子的眼睛有点红。 她一把夺过纸鹤,将它捏成一团废纸。 “滚出我家。”鹤子的声音有些尖锐,几乎失去理智。 泷生露出了苦闷的表情。他站起来,一边面对着鹤子,一边后退到门口,“姐姐……” 鹤子还想说什么,然而一阵剧烈的胃痛席卷了她的腹部,她顿时弯下腰。 “姐姐!” 06 鹤子是因为急性胃炎倒下了。怒极攻心加上过量的冰水和冰啤酒,击倒了她。 大半夜,鹤子坐在医院的急诊室里打点滴。 本来,她的身边不会有谁会来陪伴,但这次不一样。虽然不是喜欢的人,但泷生还是陪在了她的身旁。 是泷生叫来了车,送她来了医院,帮她挂号,在打点滴的时候陪着她。 上次生病的时候,爸爸还在。触景生情,鹤子想起了很早之前的事情,那个时候妈妈刚去世,自己又病倒了,爸爸背着自己来了医院…… 也许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些事情,鹤子居然主动找泷生说话了,“没想到你还会挂号。” “之前陪姐姐来过一次,就学会了。”泷生解释道,“不是姐姐你哦,是我的亲姐姐。” “嗯?嗯。”被顾先生抛弃的那一个。鹤子在内心补充道。 泷生没有继续姐姐这个话题,而是把外套盖在了鹤子的身上,“打点滴的手很冷吧?” 泷生小心翼翼地抬起鹤子插着针管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轻轻向上面呵着气。 鹤子抖动了一下,但她很快恢复如常。 “困了就睡一会吧,我会看着点滴的。”泷生说。和之前总爱耍赖的孩子不一样,现在的泷生看上去成熟了很多。男孩子,是会变化得这么快吗? 鹤子把头倒向另一侧,闭上了眼睛。 镇痛的药物有安眠的成分,鹤子一觉睡了一段时间。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感到了一阵颠簸。 这是在哪里?鹤子连忙抬头看向四周。 “啊,姐姐你别晃,小心掉下去。”前面传来了泷生的声音,鹤子才发现自己正伏在泷生的背上。没想到的是,和上次生病一样,自己都有人背着。 想起了先前生病,背着自己的父亲,鹤子再也无法抑制情绪,她默默地流下两行清泪。 还好泷生没法看到自己。鹤子伸手拭去泪痕,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泷生背着她上了楼梯,在门口也没有放下她,而是让她在自己的背上用钥匙打开门。泷生一直把她背到了卧室的床上,“穿着鞋就进来了,过会我会负责擦干净的。” 鹤子瞪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我烧点热水。”泷生出去了,还把卧室的门带上了。 鹤子并没有一直躺着,她从床上下来,在一张矮桌前坐了下来。矮桌上,摆着鹤子父母的合影。 “泷生!”鹤子第一次叫这个名字,“把茶几上的打火机拿过来。” 泷生走进卧室,“现在抽烟对你身体……好吧,我知道了。” 他把打火机拿了进来,伴随着客厅映进卧室的光,他看着鹤子点了三炷香。鹤子高举香,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之后,鹤子把香插在了香炉,让它燃烧着。转头,鹤子就看到了泷生。 泷生拿走了鹤子的打火机,也点燃了三支香,给鹤子的父母磕了头。然后他扶着鹤子到床上躺下,又拿来水杯放在床头柜上。 睡吧。 鹤子似乎听到泷生这样说,却又看到他紧闭着双唇。 07-08 07 顾先生回来后,鹤子在店里立刻接到了他的电话。一如往常的理由,要求自己送上最新款的奢侈品。鹤子知会店长此事,新任副店长也在。 “和平时一样办吧。”店长说道。 副店长却有不同的意见,“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这样让她下班不太好吧?” 店长示意鹤子赶紧去,“顾先生是我们的大客户,一直由鹤子负责,还是照旧办吧。” 副店长比店长低一级,还是同意了店长的提议。鹤子将工作的柔和妆容改了几笔,登时整个人都美艳起来。她拎着东西,从正门离开了。 顾先生这次带了品级最高的白葡萄酒,并且命令专门的厨师烹制了相配的晚餐,只是用餐的地点,还是那间被鹤子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公寓。 “这次见你,你好像有些不同了。”顾先生说。餐桌上,是他们说话最多的时候。 “是吗?”鹤子将碎掉的鱼肉聚集到一起,配着法棍一起吃掉。不经意间,她又抬起眼睛,顾先生还在看着她。 “变得更有魅力了。”顾先生下了定论。 鹤子从来不会因为夸奖而感到局促。她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还开玩笑地问顾先生哪里变得更有魅力了。 “腿,腰,手,鼻子,眼睛……”顾先生举起酒杯,“怎么看都不会腻。” 鹤子与他碰杯。 吃完饭后,鹤子和顾先生回到卧室。在黑暗中进行了灵与肉的交流之后,顾先生就睡下了,而鹤子回到了厨房收拾起来。 鹤子想,自己有什么感想吗?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照顾和顾先生的关系,就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每次见面的肉体交流是一种仪式,为顾先生脱鞋换衣是一种仪式,聆听顾先生的赞美是一种仪式,自己半夜负责让家里恢复原状也是一种仪式。 太过缺乏真实的感觉。 鹤子从冰箱里拿出了剩下的葡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她坐在阳台上,点了一支烟,慢慢地喝着。 之后她又收拾干净,重新回到床上。顾先生翻了个身,靠近鹤子,“睡不着?” “嗯。”鹤子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挡住了两人露在外面的肩膀。 “睁开眼睛,累了也不要闭上。”顾先生说,“很快你就会睡着。” “是你想出来的妙招吗?”鹤子小声问。 黑暗中,鹤子看不到顾先生,只能用双手去拥抱他。顾先生沉默了许久,直到鹤子按照他的方法真的有了困意,他才开口。 “很久之前,有个人教我的。”顾先生摸了摸鹤子的头发,“睡吧。” 会是谁呢?困意包围着鹤子,她迷迷糊糊地想:是那个姐姐吗…… 之后她便陷入黑暗。 “你经常晚回家,家里人都不担心吗?” 看着又出现在家里的泷生,鹤子感到头痛。 泷生拿出了自带的巧克力献给鹤子,然后才回答:“我妈不会担心啦,她什么都不担心。” “那你爸呢?也不管你吗?”鹤子结果巧克力,发现包装上写着法语。 泷生转过头去,闷闷道:“他去世很久了。” 气氛突然沉重起来,鹤子措手不及。她并不想安慰这个麻烦的小少爷,但如果不说点什么的话,气氛就会继续这样沉重下去。 但是泷生却先鹤子一步开口了,“姐姐你知道吗?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家里的掌权者去世都是件很严重的事情。” 鹤子很能理解这件事。母亲去世后,除去内心的悲痛,鹤子还能勉强担负起责任,和父亲一起生活。但父亲去世后,鹤子一度事务缠身,花了好长时间才学会一个人生活。泷生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父亲去世可能意味着更多,比如遗产,比如如何守住这份遗产…… 但即便如此,鹤子也不会去同情泷生。 她没有继续下去这个话题,而是从冰箱里拿出了小菜和啤酒,“吃东西吧。” 泷生乖乖地将小菜摆盘。两个人围在茶几旁,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吃饭。泷生说:“在家的时候,我不能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的。” “有钱人的陈词滥调吗。”鹤子随口道,“因为不合规矩?” 泷生尝了尝楼下超市卖的凉拌土豆丝,“应该是这样吧,所以我们家的餐厅里没有摆上电视。” “不说这个了。” “好。” 泷生乖巧地吃了一会东西,就放下筷子,歪着头看向鹤子。 “干嘛!”鹤子很凶地吼了他一声。 “姐姐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我了吗?”泷生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弯弯,“有的时候,我觉得姐姐对自己太自信了。” “突然说什么呢?”鹤子保持着凶恶的表情。 “只要像这样……”泷生伸出手,抓住了鹤子的肩膀,将她压向沙发,“姐姐就无法挣脱了吧。” 鹤子抿进双唇,右脚踢向泷生的下巴,却被轻松地挡住了。 “你看吧。”泷生笑着说道。 “你也看吧。”鹤子冷哼一声,一个黑色的小罐子出现在泷生的眼前,“想试试吗?胡椒喷雾。” 泷生楞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姐姐很厉害呢。” “没有下次了,下次我会报警的。” “我知道了,这样对姐姐根本没用。”泷生又变回了无害的模样,乖巧地蜷缩在鹤子的脚边,“那么姐姐,你知道一个叫黄玉的人吗?” 鹤子仍然捏着胡椒喷雾,仿佛下一秒就会毫不留情地摁下去,“不知道。” “看样子是知道啦。”泷生低下头,抠弄着地毯,“她很有名哦,还是单身,顾叔叔的妈妈最近在富太太的无聊聚会上,公开表示了某些意向……你猜是什么?” “我没兴趣。”鹤子表情冷峻地回答,“我累了,你最好早点离开。” “顾叔叔的妈妈,并不知道姐姐的存在呢。”泷生就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低声说道,“也不一定,她可能早就知道姐姐这个人了。” 鹤子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 “对此,顾叔叔又做了什么呢?我听说有天顾叔叔约了黄小姐出去。” 泷生不停地说着。 鹤子攥着胡椒喷雾的手,还是垂了下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听到鹤子风雨欲来的质问,泷生站了起来。他将胡椒喷雾从鹤子的手心拿了出来,放在茶几上。 “顾岩根本没有认真地在和你交往。” “他在玩你。” 鹤子以为,自己一定会大叫着把泷生打出门去。 但是她发现自己来不及做这些事情,就已经哭了。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低落到地毯上,很快就沁入绒毛中,消失不见了。 这些事情,她怎么会不知道啊。 怎么会不知道啊。 鹤子捂住眼睛,伸出一只手指着大门。她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命令道:“出去。” 泷生并没有听她的话。能阻挡他的东西已经不多了,他不会这么轻易地放手。 他拉下了鹤子捂住眼睛的手,又将另一只高举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 鹤子颓然地坐到沙发上,用手臂蹭掉落下的眼泪。她觉得自己的样子,既倔强又可笑。 “选你就不会错了吗?你又能给我什么呢?你不过是看着我是顾岩的女人,就想抢过来。”鹤子捏紧了泷生的手,指甲陷进了肉里。 泷生半跪在地上。 他看着鹤子,眼里好像有无数星星,闪闪发亮。 “你不需要选择。” “只要看着我就好。” 如同被蛊惑一般,鹤子紧紧地盯着这双眼睛。她伸出手臂,拥抱了泷生。 泷生立刻发出了满足的叹息,他把脸埋在鹤子的颈窝,鼻息铺洒在鹤子的发间。但很快,鹤子离开了这个怀抱。泷生感到有些失落,但下一秒,他却迎上了鹤子主动的献吻。 泷生只怔住了一秒,他反扣住鹤子的后脑,生涩地想要吻住更多。然而这样只会失去更多,泷生便轻轻地咬住了鹤子的嘴唇。 鹤子的双手攀上泷生的脖子。 08 鹤子四点半就清醒了。 她翻身坐起来,却被吓了一跳。泷生不知何时也已经起了,正靠着床头而坐。 鹤子又背过去,无言以对。泷生心情看上去不错,这令鹤子愈发郁闷了。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泷生说,“抱歉,我不该这么高兴吗?” 鹤子没有理他。 “姐姐是选我的意思吗?”泷生又轻声问道。他趟进被子里,从背后抱住了鹤子,“我可以高兴吗?” “笑吧,高兴吧,你的计谋得逞了。” 泷生真的笑了,他把脸贴在鹤子的后背,让两个人一起感受这震颤,“姐姐在生气?姐姐要抛弃我吗?” “赵泷生。”鹤子坐了起来,泷生也不明所以地坐了起来。两个人坦诚相对,仿佛没有任何防备。鹤子说:“跟一个小孩,我不该认真的。” “姐姐……” “听我说完。”鹤子打断泷生的撒娇,认真道,“我会和顾先生断干净。但在这之前我不会联系你,你也不要联系我。” 泷生的眼睛中起了一丝波纹,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鹤子早早地来到店里,在电脑前查起了东西。 店长来得也很早,她惊讶地问鹤子怎么现在就来了。 “没什么,睡不着就来早了。”鹤子平静地说道,然后关掉了桌面显示的客人资料。 在这段不平等的关系中,鹤子很少会主动约见顾先生。 这次,她选在午饭的时间打了一个电话。 对方显然没想到会接到鹤子的电话,声音有些惊讶。 “我想和你见个面,越快越好。”鹤子平静地陈述着自己的需求。电话彼端的顾先生思索了一下,很快便同意了,“也好,我也有事想跟你说,就今晚吧。” 鹤子应下来。顾先生又补充道:“你不用准备晚餐了,在公寓里等着就好。” 放下电话,鹤子有些迷茫。 事情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吗?顾先生是否也是急于甩开自己? 在鹤子的迷茫中,夜幕降临。鹤子回了公寓,她无心妆扮自己,将自己摔进和顾先生一同睡过的床,身体摆成大字。 不一会,门口传来钥匙。鹤子勉强地爬起来,去迎接顾先生的到来。 “鹤子。”顾先生将手上罩着防尘罩的衣服交给鹤子,“你要说的事情很紧急吗?” 鹤子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么换上这件衣服,我们出去吃。”顾先生的口吻充满了上位者的命令,但鹤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她惊呆了。 出去吃? 交往两年间,他们的关系从没有踏出过这间公寓。而今天,他说什么?出去吃? “别发呆,时间很紧急。”顾先生看了看手表,将鹤子推进屋子。 关上身后的门,鹤子仍然没有反应过来,她呆滞地拆开防尘罩,将里面颇为正式的礼服换上。换好衣服,她从包里拿出了化妆包,给自己补上妆。最后飞快地整理好头发,鹤子才出去。 不管怎样。鹤子想。这是最后了,就漂漂亮亮地结束吧。 “很漂亮。”顾先生满意地扫视了鹤子一圈,然后把鹤子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臂弯,“走吧。” 走到楼下,鹤子发现顾先生的车是另一名司机在驾驶。 司机见到鹤子挽着顾先生,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鹤子跟司机点头示意一下,没有说上话就被顾先生打断了。 时间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车子顺利地开到目的地。 顾先生先下车,然后绅士地挡住门框,伸出一只手拉起了鹤子。鹤子的面前,是一家高级酒店。司机跟着门童去停车,而顾先生拿出了请柬交给门口等候的侍者,侍者就将两人引向了宴会厅。 随着大门开启,鹤子的心也忍不住狂跳起来—— 门后,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世界。鹤子忍不住捏紧了顾先生的胳膊,顾先生则安抚地轻抚过她的手指。顾先生带着她往一个方向走去,一路上,不断有人和顾先生打招呼,好奇的目光如同雨点般砸在鹤子的身上。 走到一对中年夫妇面前后,顾先生开始与他们寒暄起来。 “李总,李夫人。”顾先生和被称为李总的男人握了握手,又与其夫人点了点头,“小弟来得不算迟吧。” “哎,迟了,自罚一杯啊。”李总乐呵呵地说道。顾先生没有推辞,伸手招过来端着酒的侍者,取下一杯一饮而尽。 李总等顾先生喝完,就乐呵呵地问起了鹤子的事情,“这位是?” “这位是陆鹤陆小姐。”顾先生顿了顿,似乎是在观察鹤子的反应,“我的女友。” 鹤子感到一阵战栗。 但表面,她只是对李总夫妇展露了一个微笑,然后和李总握了一下手。 “好啊,落落大方,多好的姑娘。”李总抚掌大笑,“顾老弟,你带着姑娘去玩吧,你第一次带人来,尽兴啊。” “多谢。”顾先生便带着鹤子离开了。一边走,顾先生一边问鹤子:“晚餐吃过了吗?” “还没有。” “稍微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但克制一点。还有,有人搭话你就推到我身上,自己不用怎么开口。”顾先生低声提点着,鹤子一一应下。 鹤子又跟着顾先生在往来梭巡的人群中逛了几圈,顾先生向每个上前说话的人介绍了鹤子。 如同做梦一般。 就在这时,鹤子看到了黄玉,她正陪着一位贵妇人站一张圆桌前。顾先生也看向了黄玉,并且带着鹤子走了过去。两个人刚刚靠近,贵妇人便脸色一变,端着酒走向另一拨人。 “黄小姐。”顾先生主动与黄玉打招呼。 黄玉玉颈微倾,“顾先生。” 黄玉的妆容和微笑都是完美的,“这位小姐是?” 顾先生用胳膊肘轻触鹤子的后背,意思是让鹤子自我介绍一下。但是黄玉却先一步开口了,“我们见过,对吗?” “是的,在Rosenreise。”鹤子硬着头皮回答道,“我叫陆鹤。” “陆小姐……很高兴认识你。”黄玉和鹤子很轻地握了一下手,声音也轻轻的,仿佛怕吓到鹤子一样,“祝你们,玩得愉快。” 09-10 09 在这种场合看到泷生,一点也不意外。鹤子自暴自弃地想。 鹤子一直用余光警惕着泷生的靠近。但过了好长时间,泷生也没有动作,只是在一圈同龄人中活动着。 鹤子只吃了一点点,就吃不下了。她感觉到,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范围。 向顾先生借口去洗手间,鹤子打算一个人冷静一下。她本来是要跟顾先生提分手的,但是顾先生却在这个节点上将她介绍给所有人……怎么可以这样! 有些头晕的鹤子,站在洗手间门口的走廊上,单手扶着墙壁。 “陆小姐。”突然,鹤子的背后传来了黄玉的声音,“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舒服吗?” “我还好。”鹤子并不想看到她,但还是强打精神应付她,“谢谢您的关心。” “正好,我有些话想和陆小姐聊聊。”黄玉并不打算这么简单地放过鹤子,她用自己柔和的声调蛊惑着鹤子,“有些事情,恐怕陆小姐还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顾先生的母亲其实更属意黄玉?还是顾先生的母亲很厌烦自己? “别那么防备,我不是那种人。”黄玉的手抚上了鹤子的后背,温柔地抚摸着她,“陆小姐,长得有五六分像一位我认识的人,一位故人……” 鹤子几乎要喘不过气了,每一根寒毛都竖了起来。 “玉姐姐,你在这里呀?”这时,熟悉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端传了过来。是泷生。 鹤子和黄玉一同抬起头来。 “泷生。”黄玉又柔柔弱弱地笑了起来,“我在和顾先生的女朋友说话呢。” “嗯?顾叔叔的女朋友?”泷生玩味地品尝着这个头衔,“是个漂亮的姐姐呢。” “我猜你会喜欢她的。”黄玉这样说道。不知为何,鹤子的后背又是一阵恶寒。 “走吧,玉姐姐,我们都等着你呢。”泷生拉起黄玉的手,将她从鹤子的面前带走。他偷偷回了头,朝鹤子使了一个眼色。 这天,鹤子到底没有和顾先生的母亲对上正脸。 “下次吧,我妈这个人有点固执。”顾先生喝了一些酒,亲吻也带着酒气,“我让王叔送你回去,你回家早点睡。” 鹤子没说什么,就跟着司机离开了。顾先生则坐上了他母亲的专车。鹤子对司机说,“去金华小区。”这是鹤子的老家。 司机是个能聊的人,路上一直在和鹤子说话,但他一概没提到顾先生和鹤子之间的关系。但两个人吐槽有钱人的奢侈生活,让他们找到了不少共同话题。 送到楼下,司机探出头,“陆小姐,你是个好人,还是不要蹚顾家的浑水了。” “嗯?”鹤子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刚想追问一句,司机就关上了车窗。目送着绝尘而去的高级轿车,鹤子慢慢转身,回到家中。 打开灯,鹤子一直在等。 她在等泷生来找自己。 然而等了好久,她等到的居然是一条短信:“姐姐,你还好吗?” 鹤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回到“还好。” 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鹤子思索了一下,在通话记录里翻到了那个没有保存下来的电话。听筒里发出嘟嘟的几声后,电话接通了。 “姐姐,怎么给我打电话了?”泷生非常平常地与鹤子说话,但鹤子觉得他在生气。总之是自己理亏,鹤子非常的不安。 “你在……干什么?”鹤子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于是问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我在家里,刚刚洗完澡。本来是想去姐姐那里的,但今天有司机接送,没有办法偷偷逃跑。”泷生在电话里哼笑了一声,“姐姐想我了吗?” 鹤子无法发出声音。无力地张开嘴,又闭上,鹤子心烦意乱,她猛地将手机从耳边拿开,决绝地按下了通话结束的按键。 将手机摔进沙发,鹤子不禁捂住眼睛。她需要好好想想。 ……然而,这么简单的事情,此时此刻,她却做不到。她闭上眼睛,却想起了泷生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将它压在床上,两个人都陷入床单的包裹之中。泷生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很快就从一张白纸成长起来。他学会了怎么挑逗,爱抚,亲吻,做爱……那她的灵魂呢?她的灵魂却像是一团余烬,当泷生的手指拂过她的躯体,她又一次燃烧起来。 鹤子蹲到地上,双手抱住了自己。她有预感,这一次,她将惨烈地燃烧至一无所有……鹤子苍白地笑了笑,这样说,是否有些矫情了呢。 电话铃再次响起。鹤子平静地接通电话,却意外地听到了泷生的威胁:“不许抛弃我!不然我就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鹤子知道如果泷生把这件事抖出去,一定会使顾先生颜面扫地,自己指不定会遭到什么报复。但不知为何,鹤子一点也不紧张,也不害怕。朦胧间,她察觉到了泷生的某些意图。 “我不会抛弃你的。”鹤子承诺道,“如果你觉得这样就好的话。” 10 尽管顾先生将两人的关系昭告天下了,但在Rosenreise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一如往常,鹤子平静而繁忙地工作着。 正当鹤子处理着新入库的商品时,店长突然找了过来。 “鹤子,有个VIP客户指定你服务,先放下手里的活吧。” 鹤子有些惊讶,匆忙地跟着店长回到店面。找来鹤子的人,竟然是黄玉。鹤子露出了职业的微笑来应付,黄玉的目光则意味不明地闪烁着。 “黄小姐,好久不见。”鹤子问候道,“上次购买的商品,您还满意吗?” “上次的购物经历非常棒,Rosenreise的东西还是值得信赖的。”黄玉的笑容非常亲和,她甚至朝鹤子眨了眨眼睛,“当然,陆小姐的推荐也是值得信赖的。” 鹤子却越发不明白黄玉的来意。 “所以今天,我带了一位客人一同前来,希望也能有一段愉快的经历。”黄玉走在前面,示意鹤子跟上。两个人走到店面的另一侧,在悬挂的衣架间,鹤子看到了一位保养得宜的贵妇人,眉毛精细地修剪过,修成了细长的一条,但意外的气势十足。 贵妇人看到鹤子和黄玉走在一起,便挑起了眉毛。 “陆小姐……”她慢条斯理地开口。 鹤子已经想起来了,这正是顾先生的母亲,那天在酒会上两人并没有正式认识。 鹤子偷偷捏了捏放在背后的手,“夫人,欢迎光临。” 顾母哼了一声,并没有不满,反而是玩味。她似乎并没有把鹤子多么放在眼睛里。鹤子只能不在意地保持营业微笑,“夫人看好什么的话,我可以帮您拿下来看。” 顾母居然真的看起了商品,并没有怎么理会鹤子。她只和黄玉说话,两个人走在前面,不停地评论着商品的质量。顾母挑了几条丝巾和一件大衣,黄玉只是陪同,两手空空。 在穿衣镜前,鹤子服侍顾母换上大衣,然后为她系上不同的丝巾搭配。顾母的脖子比一般人细一圈,不注意的话,丝巾就会系得太过松垮或者垂下的部分过长。好在鹤子经验老到,将丝巾系得蓬松了一些,才没有看出异样。 但鹤子的心仍然高高悬着,她不知道顾母何时就会向她发难。 然而直到顾母结账付款,都没有说出什么为难鹤子的话。鹤子强压住疯狂跳动的心脏,恭送顾母。黄玉走在后面,和鹤子握了一下手:“阿姨很满意你,你的努力不会白费的。” 鹤子想从黄玉的话中听出讽刺,但失败了。可她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鹤子一连好几天没有再联系泷生,泷生似乎也陷入了沉默。 她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和泷生的关系。如今顾先生改变了策略,一下子打乱了鹤子的全盘计划……呵,计划,她其实也没有带着脑子在思考,而是随波逐流。 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与顾先生见面,是在店里碰到顾母之后的第三天。顾先生让秘书给鹤子打电话,说晚上在公寓内碰面。这种私密的事情居然让秘书传达,鹤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鹤子在公寓里准备好了饭菜,正在阳台吹风的时候,顾先生进门了。 “鹤子。”顾先生进门就喊着她。 鹤子连忙从阳台出来,然后将阳台的门合上。少了夜晚的风声,公寓里又恢复了安静。 顾先生站在玄关,鹤子和往常一样,走过去帮他脱去外衣,换鞋子。刚刚拿出居家拖鞋,顾先生突然说话了:“鹤子,把工作辞了吧。” “啊?” 突如其来的要求,鹤子整个人都懵了。过了好几秒,鹤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了突然?” “前几天,我妈去找你了吧。” 鹤子听到是这么一回事,笑了笑:“没事,伯母没有为难我。” 说完,鹤子把拖鞋放到了顾先生的脚下。但等了几秒钟,顾先生迟迟没有穿鞋。鹤子只能继续干巴巴地笑着:“怎么了?” “你不懂吗?”顾先生用一种失望的眼神看着鹤子,这让鹤子的心立刻揪了起来,“你在Rosenreise工作,会碰到的不仅是我妈,还有我的朋友,我工作上的伙伴和对手。当你低声下气地给他们系领带,穿鞋子,你丢的是我的脸。” 丢脸? 鹤子的嘴唇霎时间失去了血色。 顾先生看到鹤子糟糕的脸色,还是软下了语气:“总之把这份工作辞掉,暂时在家里待一段时间吧。之后,如果你想,我可以介绍更合适的工作给你。” 鹤子的血液全都冲到了脸上。她弯下腰摆好了顾先生换下的皮鞋,丢下一句“饭在桌上”,然后飞快地躲到了洗手间。 11-12 11 鹤子感到疲惫,这种疲惫不是工作上的疲惫能比拟的。 那天晚上,顾先生没有碰自己,这让鹤子稍微轻松了几分。她整夜难以合眼,凌晨四五点才睡下,第二天甚至没有起来给顾先生准备早餐。 这天是个晚班,鹤子拖着疲惫的身体来上班。 一进店,她就收到了同事诧异的目光。鹤子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脸上有什么吗?” “不是,你不是……?”同事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然后又看向了店长。店长从柜台侧走过来,拉着鹤子进了员工更衣室。 “鹤子,你不是不来了吗?”店长问道。 “嗯?我没有这么说啊。”鹤子惊讶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想明白了个中缘由,表情立刻垮了下去。 “今天莱世的顾总来了电话,说从今天开始不要给你排班了,所以我临时让小王来顶替你了。”店长观察着鹤子糟糕透顶的脸色,然后拉起了鹤子的手,“你和顾总,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鹤子复杂地看着店长,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我其实,早就有猜测了。”店长又说,“你来店里的第一年,总是翻看客户资料,我当时不太喜欢你这么做,但毕竟能不能钓到要凭自己的本事。后来顾先生总是让你送东西,我就猜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鹤子苦笑一声,“我还以为掩饰住了呢。” “不管怎样,工作辞了就辞了吧,你快熬出头了。”店长挑着好话说,但作为过来人仍然不忘敲打鹤子,“之前赵家的那个小少爷,都妥善处理好了吧?别搞得不清不楚,以后不好收场。” 鹤子用十二万分的演技掩饰自己的不自然,迅速地结束了这段对话:“谢谢店长。” 鹤子没有回家,而是回到了公寓。因为她猜,顾先生今晚还会过来。顾先生也没有让鹤子白白等待,又一次让秘书通知了鹤子。 晚上,顾先生早早地就回来了。 鹤子站在玄关,麻木而疲劳地伺候着顾先生,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坐到餐桌前。 “你有什么想说的,说吧。”顾先生没有动筷子,而是双手交叉,摆出了谈判的架势。 此情此景,有些讽刺,鹤子忍不住苦涩地笑了起来。 “您是如此的……”鹤子小心地斟酌着词句,“强势。对,强势。” 顾先生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您完全没有顾及我的意愿,就替我辞去了工作,这让我觉得不公平。我自己的人生,难道也不能由我自己做主了吗?”鹤子低着头,明明自己才是占理的一方,她却没有勇气抬头去看顾先生,“我是您,养的猫,或者狗吗?” 顾先生颤抖了一下,但鹤子没有看见。她仍旧在继续自己的控诉:“您觉得我的工作丢脸,是不是您从内心深处,从一开始,就瞧不起我?” “够了。”顾先生喝道。 “对您的生活来说,让我辞职可能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对于我来说,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也是我全情投入的工作,您知道我每个月都在做出怎样的拼搏吗?” “鹤子,适可而止吧。”顾先生捂住脸,手往后插进头发里,“可以了。” “不,您不懂。”鹤子眯起眼睛,仿佛这样,失望就可以凝聚起来,去刺伤顾先生。 “我说够了!”顾先生豁地站了起来,猛地推了桌子一下,“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鹤子也慢慢地站了起来,“所以才说,我是您养的宠物吗?我作为人,不能有自己的意见吗?” 顾先生也学着鹤子的模样,危险地眯起眼睛。他的气势有所收敛,却更加冷峻。伴随着一声冷笑,顾先生一口气喝下了高脚杯里的红酒,“既然如此,你就在这里冷静冷静吧。这几天不要出门了。” 顾先生疾步走到玄关,穿上鞋子,然后打开门走掉了。 鹤子听着门口传来的钥匙声,急忙跑到门口。她尝试着打开门,却发现门被顾先生反锁了。 怎么可以这样? 鹤子难以置信地松开手。无力感涌上胸口,她站在玄关哭泣起来。 哭得撕心裂肺。 12 冷静下来的鹤子,拿着烟盒走到了阳台。黑夜里,香烟前的火星带来炙热的温度。 她想起了许多和顾先生的过往,然后在自己的世界里将顾先生的脸全部涂黑。他并不爱自己,她终于知道了。也许这次,他也只是想和他的母亲抗衡,才会拖自己下水。 吸回几乎脱眶而出的泪水,鹤子又抽了一口烟。她解锁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姐姐?”泷生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鹤子咳嗽了一下,泪水就顺着两腮流了下来。她沉默了好久,听泷生不停地喊她姐姐。 “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鹤子的声音有些嘶哑,还带着哭腔。泷生立刻着急了,他急促地询问着鹤子发生了什么。鹤子又咳嗽了两声,泪中带笑,“我没事,你在做什么吗?” “真的?”泷生显然是不信的。 “真的,你说说,你在干什么,让我开心一下。” “我刚刚在吃饭,接到你的电话就到阳台来了。” “好巧,我也在阳台。”鹤子痛吸一口烟。看着将整个阳台封住的铁栏杆,鹤子深深地感到自己就像是被困在了一间牢笼里。 “骗人,姐姐家没有阳台。”泷生不相信地说道,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你在……顾叔叔的公寓里?” 鹤子随手将烟头扔在瓷砖地上,用脸颊和肩膀夹住手机,再点了一根烟,“嗯。你不高兴了?” “也没有吧……”泷生的笑声中有一丝苦味,“我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很卑鄙。” “嗯?”鹤子用鼻子哼了一声。 “总之,就是这么觉得。所以姐姐不要觉得对不起我,也不要觉得对不起顾叔叔。”泷生停顿了一下,“我们都是混蛋。” “对。”鹤子笑出声,“男人都是混蛋。” “姐姐难过是因为顾叔叔吗?”泷生不知在脑子里幻想什么,语气突然十分担心,“他打你了吗?虐待你了吗?” “这倒没有。”鹤子哼哼道,刚才的痛苦已经被驱散了大半,“就是门被反锁了,我出不去。” “什么!”泷生大喊道,鹤子连忙把手机从耳边拿远了,泷生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从听筒里传出来,“我马上来!姐姐你等着我!” 鹤子赶紧劝住泷生,“你别过来,你来了能干什么,又不能把门打开。” “可是……” “没事,乖。”鹤子蹲下来,夹着烟的手指轻轻描绘着地砖的缝隙和花纹,“多和我说说话就可以了,让我开心一下。” “真的没事?那好吧……”泷生还是有些不放心,“家里都有吃的吗?不会饿到冷到吧?” “都有。”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鹤子反而安慰起泷生了。但这种感觉,并不坏。 “一旦感觉不妙,就报警或者叫消防队哦!记住哦!”泷生反复叮嘱着,鹤子都有些耳朵起茧。 她威胁道:“你再说这些,我就挂电话了!” “好好好。”泷生慌张地改变话题,“那我给你讲个笑话?考古学家发掘古墓,发现里面有两具一大一小的尸骨。专家鉴定后表示,这分别是曹操和曹操小时候的遗体。” 鹤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随后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什么啦,太搞笑了吧!” “对吧,我每次都会被逗笑。”泷生的声音也活泼起来,“再给你讲一个?小白兔有一天去面包店……” 这一晚,泷生给鹤子讲了好多笑话。放下电话,鹤子拿来扫帚和簸箕,将阳台散落一地的烟头烟灰扫了起来,倒进垃圾箱。她又把屋子收拾干净,饭菜放到冰箱里。直到天色蒙蒙亮,鹤子披着毯子去看日出。 城市里的云不似乡下那么厚重,稀薄的一层浮在半空中。滚烫的朝阳敞开臂膀,抹去夜晚的泪水。鹤子再次抹去流下的泪水,她觉得,这一次,她一定会燃烧起来。 顾先生关了鹤子整整三天。 当他再次回到公寓,迎接他的,是鹤子有些灰败的脸。仅仅三天,她看上去变得脆弱多了,仿佛轻轻捏住她的手腕,就会把它折断。 顾先生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鹤子,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鹤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安静得仿若不存在。 “对不起。”顾先生轻声道歉,“还有,我希望你以后能住在我这里。” 鹤子在他怀里点了点头,“一个月,我想休息一个月,之后我就搬过来。” 也许是知道自己做得很过分,顾先生这次非常轻易地答应了鹤子的要求,“我多给你点钱,出去转转吧,休息一下。我们之后,会过得很美好,相信我。” 13-14 13 鹤子又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她开始收拾行李。她的脑子里冒出过疯狂的想法,在想要不要就此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但也只是想想。 但她还是做了一件很大胆的事情。 “周五下午晚上,周六一天,你有时间吗?”她给泷生打了个电话,“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泷生极其惊喜,立刻就答应下来。 鹤子选择的目的地是邻市的一座小山,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会来的旅游景点,但山上有个建在悬崖上的旅馆,似乎值得一去。 鹤子租了一辆车,和泷生在自己家楼下碰面。 泷生上了车,一反常态地沉默起来。鹤子没有管他,扔了一包零食给他,两个人就上路了。车开到一半,泷生终于忍不住说话的欲望:“姐姐,我们这是偷情吗?” 鹤子无法否定,却还是翻了个白眼。 “好刺激!”泷生握紧拳头上下晃动着,一副兴奋的模样。但看到鹤子的表情后,泷生露出了可怜的表情,“姐姐,你好嫌弃我呀。” “吃你的零食吧!” 到达目的地,已经晚上六点了。鹤子把车停在山下的停车场,买了门票趁着天还没有全黑,赶紧爬上了山。来到半山的旅馆,两个人都觉得腿脚有些酸软。 旅馆办理入住手续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婶,她不怀好意地扫视着鹤子和泷生,似乎已经察觉了两人不同寻常的肉体关系,嘴上却说着:“姐弟来爬山啊?” “不。”鹤子微笑道,“是男朋友。” 说完,她就拉着泷生,在老板娘震惊的眼神中离开了。 刚进门,鹤子就被钳制住双手,泷生将她抵到门板上。泷生离她很近,捧住她的脸,“男朋友?” “你不喜欢这个头衔?”鼻息铺洒在鹤子的脸上,痒痒的,“那换个,男宠?面首?小白脸?” “姐姐坏心眼。”泷生与她鼻子顶在一起,迟迟没有亲吻。 鹤子开始挣扎,却全都被泷生接下。鹤子又痒又急,“你才坏心眼……!” 等待许久的亲吻终于落下,鹤子餍足地发出叹息声。泷生一只手抓住了鹤子的双手,另一只手握住鹤子的纤腰,一条腿挤进了鹤子的双腿之间。他像是玩耍一样,噬咬着鹤子的脖颈,然后慢慢滑下…… 黎明,四下里静悄悄。 泷生侧躺着,让鹤子的长发缠绕在自己的手上。 突然,背对着他的鹤子开口了:“怎么了?” “对不起,弄醒你了?”泷生笑着说。鹤子嗯了一声,翻身面向泷生。泷生靠进鹤子的怀抱,让鹤子抚摸自己的头发。十足的孩子气。 鹤子胡乱扒拉了两下,结果对上了泷生委屈的表情。她被逗笑了,睡意也就散去了。泷生爬了起来,摁住了鹤子乱动的身体,挠她的痒痒。鹤子放声大笑,泷生又胡乱地亲上来。 挣扎中,鹤子与泷生抱在一起。 早晨有些冷,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色。 “真安静。”鹤子把手放在泷生后心的位置,这里很暖和。泷生的双手紧紧地缠住鹤子,让她的呼吸都困难起来。两个人贴得那么近,中间无法容下任何空隙。 鹤子察觉到泷生身体上的变化。她在泷生希冀的目光中吻了过去,泷生立刻加深了这个吻。他坐起来,扶着鹤子的肩膀,几乎是虔诚地在亲吻。 鹤子的手搭在泷生的肩膀上,弓起身体,双唇向下寻找着。 “姐姐!?”泷生惊讶地叫道,但他的声音很快就化作难以压抑的低喘。鹤子低声笑了起来,又在黑暗中继续动作。泷生在鹤子的攻势下,没能坚持多久就捂着脸缴械投降了。 鹤子站起来,赤裸的身体被笼罩在晨光的光晕中。她朝羞愤难当的泷生笑了笑,就去卫生间漱口了。 对付一个年轻的男孩,鹤子还是有些自信的。 回到床上,泷生还是一脸红晕,双眼充满了对鹤子的谴责。鹤子把他拉到怀里,摸着她的头发:“怎么,不喜欢吗?不舒服吗?”口气充满了征服者的得意。 泷生仰天长叹,捶被泄愤。 鹤子和泷生的睡眠都很少。两个人没有在床上消磨太多时间,洗漱完毕他们就出门登山了。 迎着舒爽的晨风,鹤子朝对面的山峰大吼着发泄内心的愤懑。 “啊——!” 泷生在一旁笑,结果结实地挨了鹤子一脚,“你笑什么!都怪你!” “怪我吗?”泷生捂住被踢疼的臀部,“是姐姐太贪心啦。” 贪心又怎样!鹤子狠狠地剜了泷生一眼,继续大喊着。 喊够了,两个人就回到旅馆退房,然后下山开车回家。路上,泷生打开车窗,让风灌进车内,吹乱了两个人的头发。 “我暂时不知道怎么处理和顾先生还有你的事情,你懂吗?”少见的,鹤子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 “大人的问题吧,我明白的。”泷生关上车窗,为了让对话能够更好地进行下去。 “和是不是大人没有关系。”鹤子的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说道,“他可能开始认真地对待我了。”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泷生发出了轻微的声音,转过头来直视着鹤子,“那姐姐还要和我乱来,真过分。” “但他,可能也没有那么在意我的想法。”鹤子的手指猛然抓紧方向盘,“前几天,我第一次和他说了我的真实想法,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失败。” “他把你关了起来。” “对。虽然我也有错,我可以更好地和他交流,但他就这么轻易地把我关了起来。”鹤子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语气平静得可怕,“把我放出来之后,还让我搬过来住。” 泷生叹了口气。 “对不起,把你卷进来。”鹤子对泷生道歉。 泷生用手撑住下巴,“没关系的,明明是我不好。但是还是有点伤心,姐姐是为了报复顾叔叔才和我上床的。” “被你看出来了?”马上就要下高速路,鹤子停在一个红灯前。她转过头来,看着泷生的眼睛,“但我也很喜欢你。” 面对着这样苍白的辩解,泷生却真心地微笑起来。 “谢谢。” 14 之后一个月的时间里,鹤子办好签证,去了很多之前想去但没有时间去的异乡。 她没有买什么东西,也没有拍许多照片,日记更是没有写任何一篇。只是一个人,静静地走走停停,像是平常的饭后散步一般。 回来之后,她就把老房子收拾起来,该扔的东西扔掉,剩下的东西打包放进仓库,这个房子被用来出租了。最后,她带着父母的合照,带着少量的行李搬进了和顾先生一起的公寓。 和顾先生一起的生活,有一种说不出的乏味。白天,鹤子不需要工作,顾先生又雇了家政妇,鹤子甚至不需要做家务。她开始拿着顾先生给的信用卡,频繁地出入美容院和商场。晚上,鹤子想要做饭就自己下厨,不想的话还有家政妇可以做晚餐,鹤子只需要将顾先生服侍得舒舒服服就可以。 鹤子问起了安排工作的事情,但顾先生说,鹤子应该休息。此事便不了了之。 但顾先生还是找了一些事情给鹤子做,比如参加社交活动。自从鹤子在酒会上亮相后,这些同样闲着没事做的贵妇人们,对她的好奇也是日益增加。 这天,顾先生转交给鹤子一张请柬。请柬的色彩非常素雅,封面上印着一枝墨梅。翻开请柬,便有一股幽香扑鼻而来。鹤子很少用香水,所以分辨不出来这是什么味道,只觉得心旷神怡。请柬上邀请鹤子参加一场茶会,落款人是夏香雪。 从请柬看来,这位夏香雪是个雅致的人。 顾先生在旁边说道:“这不是笔名,是个真名。如果你不想去,我就去回掉它。” “在家里无聊,去了也无妨。”鹤子将请柬收下了。 茶会当天,鹤子按照请柬上的时间准点到达,进了这家人的客厅,才发觉别人都到齐了,自己姗姗来迟。女眷们分别坐在不同的圆桌前,本来有说有笑,但看到鹤子进来,声音一齐小了下去。 鹤子第一次见到只有女性的场面,一时间也愣住了。环视众人一圈,鹤子尽量得体的笑了起来。这时,人群的正中央,一位中年女子站了起来。她穿了一身白色的套装,一点黑色镶在裙边袖口,正如请柬上那枝墨梅。 “想必您就是陆小姐了,幸会。”她步步生莲地走向鹤子,年华将最美好的事物留在了她的身上,“邀请您的人正是我。” 鹤子被她的气度威慑,只能努力保持微笑:“您好。” “这边请。”夏香雪缓步带着鹤子走进人群中,将她引到自己身边的座位,“今天在场的都是女性,陆小姐尽可放松。” 鹤子并没有放松警惕,越是这种女人多的场合,越是不能放松警惕。 就在这时,鹤子听到有人小声叫着自己。转头一看,黄玉就坐在不远处,双腿优雅地并拢斜放着,脚上穿的正是鹤子卖给她的那双鞋。鹤子朝她微笑致意,两人都点了点头。 鹤子的到来虽然掀起了一阵波澜,但很快就过去了。鹤子也很快和身边的少女及女性说上了话,虽然都是些无聊的话题,但身边人聊得很开怀。 喝了一些茶,又简单地品尝了一些点心,鹤子的感官整体上还是舒适的。 “好热闹呀。” 鹤子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在女人堆中间突然出现的泷生。 他穿着初见时的那身校服,脚上踩着脱鞋。他穿过人群,走到了鹤子的身边。鹤子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 “妈,怎么邀请了真么多姐姐来家里做客?”然而泷生却把手搭到了夏香雪的身上,两人的关系一目了然。鹤子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好久没和大家聚一聚了,今天找了个机会。”夏香雪搂住儿子,“这是犬子,大家应该都认识吧。” 有些人发出了笑声,招呼着泷生过去。泷生摇摇头,“今天看来有位贵客,我要和她玩。” 说完,他就一派天真的模样,双眼带着笑意地看向鹤子,“是这位陆姐姐吧。” 鹤子就知道这个小混蛋不安好心。 “怎么?你已经认识陆小姐了?”夏香雪问道。 “上次在酒会上就见过了。”泷生坐到鹤子的身边,“陆姐姐长得好漂亮啊。” “泷生,小心顾总吃醋!”有人这样说道,其他人哄笑起来。鹤子只能装作害羞的样子,跟着陪笑。 之后,泷生便粘着鹤子不放,让她一起下棋,玩牌。鹤子实在是招架不住,托词要去卫生间。泷生家虽然大,但佣仆并不多,鹤子径直下了楼,在花园里透气。 “姐姐?我家好玩吗?”泷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鹤子蹲在地上,“小祖宗,你就饶过我吧。” “还是站起来的好,这里楼上能看见的。”泷生提醒道,两个人保持着安全距离说起话来。 鹤子背对着泷生,突然笑了起来:“感觉,有点糟呢。”用泷生的语气说话,让她感觉意外的有趣。 “背叛顾叔叔的感觉不太好吗?”泷生也转过身去,与鹤子背对背,“姐姐你其实真的不用太在意,顾叔叔不是什么好人。” “是和你明目张胆地站在一起的感觉。”鹤子哆嗦了一下,“糟糕得让人有点心跳加速。” “哇……姐姐你不会开始喜欢这种感觉了吧。”泷生折下了一枝蔷薇,小心地除去上面的花刺,“那还真是有点糟糕。” “我就是这么糟糕的女人,上去吧。”鹤子转身,拍了泷生的肩膀一下。 “等一下。”泷生拉住鹤子,将玫瑰花叮咛地插入鹤子的发间,“鲜花配美人。” 两个人一同回去了。众人看到鹤子发间的花,纷纷笑道:“这回顾先生有对手了。” 鹤子佯装羞涩,轻拢了一下这朵蔷薇。 15-16 15 顾先生听说了鹤子和鬓间的花的故事,并没有生气,但还是警示鹤子:“虽然泷生还是个孩子,但胡闹也要适可而止。” 谁又能想到,这个长在女人堆里的男孩,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泷生的母亲夏香雪女士,似乎非常忧心孩子的“无心之举”会影响到顾陆二人,第二天就送了两张话剧的贵宾票过来。鹤子收到票,便问顾先生是否同往。 “不了,这个时间我还有事,你找个朋友一起吧。”顾先生似乎对话剧没什么兴趣,加之有事,便拒绝了鹤子的邀请。 第二天,顾先生去工作了,鹤子一个人留在家。她算好了午休的时间,给泷生打了个电话,“我有两张话剧的门票,要不要一起去看?” “我妈送的吧。”泷生猜到了票的由来,满口应下,“我会去的,姐姐。” 这件事就约定下来。 到了话剧公演的当日,鹤子坐公车来到剧院。到达剧院门口的时间已经不早了,但鹤子迟迟没有看到泷生的身影。 手机震动了一下,鹤子收到了泷生发来的短信:我已经在剧院里了。 鹤子立即察觉到了不对劲。票都在自己手上,泷生怎么进去的?她环视了四周,人群中并没有发现异常。这个时候,鹤子拿不准对方是什么来头,如果就此离开有一定的风险,当然顺着对方的意思进场也有相当的危险。 鹤子深吸一口气,走到了检票人员的面前。 顺着号码找到自己的座位,鹤子发现另一个位置并没有人。但是两个座位的隔壁,却坐着一位见过的人。 正是泷生的母亲,夏香雪。 鹤子在内心长叹一口气,还是坐了下来,却并未与夏香雪打招呼。但鹤子清楚,两个人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情。 在鹤子与夏香雪的沉默中,她们共同观赏了经典话剧《雷雨》。雷雨交加的夜晚,所有人都陷入了悲剧的雷云,死的死,疯的疯。 话剧谢幕之后,鹤子和夏香雪都十分动容地起立鼓掌。而坐下后,两个女人之间的戏,才正式开唱。 “真是一出好戏。”夏香雪率先开口,“您说是不是,陆小姐。” “演员们的表演,感情真挚,我观后唯有震撼。”鹤子不疾不徐地回答,“感谢夏夫人赠票。” 夏香雪站了起来,轻轻拍平衣服上的褶皱,“与陆小姐有缘,一道走一走吧。” 鹤子也跟着站了起来,搀扶住夏香雪的手臂,“正好,我也有些话和夫人聊一聊。” 话剧院的对面,就是大海。乌云滚滚,大海也隐隐有些怒意,低沉地嘶吼着。夏香雪提议去海边的木栈道走走,鹤子看着拍打到礁石上几米高的海浪,表示应以安全为重。 “怎么?现在怕了?”夏香雪捏紧鹤子的手,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对鹤子说道,“你们做下的丑事,只要有心去查,任谁都能知道!” 鹤子目视前方,也用极小的声音说道:“这件事说出去,不仅对我不利。赵氏和莱世,有一笔大合作吧。” “陆小姐,厉害啊。”夏香雪冷笑,她推开了鹤子的手,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但你只是一只蚂蚁,如果这件事捅出去,你就会被碾死,卑微地死。陆小姐,就这么想死吗?” “赵氏就能轰轰烈烈地死吗?”鹤子无所谓地说道,但她在夏香雪发作之前就改变了说辞,“但你说的对,我并不想死。” 鹤子突然露出了笑容。 “和您儿子分手前,我有件事想问。” 16 鹤子想知道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对她来说,始终如鲠在喉。 但是夏香雪听后脸色大变,彻底拒绝回答鹤子的提问。之后,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鹤子,仿佛完全忘记了今天的来意。 鹤子倒是无所谓。毕竟今天对“真相”的追寻,只是临时的应变。而且比起赵母,鹤子认为身为当事人的顾先生可能会更清楚这件事。 只是,向顾先生主动问起这件事,肯定会一定程度引起他的不适。鹤子不擅长和顾先生谈论他厌烦的事情。 另一个突破口是泷生,但目前泷生应当是被夏香雪控制起来了。鹤子联系他的尝试,一律石沉大海了。 这个时候,她只能等待泷生主动联系自己,从他那里获得信息。 此时的鹤子,出奇的冷静。她慢慢地等待着,表面没有露出一丝马脚。 等来泷生电话的时候,鹤子正在和顾先生一起用晚餐。鹤子已经没有了接电话的借口,但如果现在不把电话接起来,很可能错过唯一的机会。鹤子向顾先生比了个手势,就走去阳台接电话。 夜风浅浅,鹤子的手扶在阳台的铁栏杆上。铁栏杆就像是一座牢笼,将鹤子囚禁其中。鹤子之前从来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但最近她却注意起了它。 “姐姐?”接起电话,泷生非常急切地在说话。 “是我。”鹤子说道。她其实不知道该从何开口,但她知道隔墙有耳,她必须要掩饰起来。 “我妈刚刚出门了,我才有机会给你打电话。”泷生的语速很快,“我们得快点说。” “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鹤子的余光看到,顾先生走到了阳台的门口,似乎在听她说话,“关于你姐姐的事情。” 之后,是一阵令人难堪的死寂。 过了好久,鹤子听到泷生故作活泼的声音,“怎么了?姐姐在吃醋吗?” 鹤子的心像是一张被揉皱的纸团,被丢弃在垃圾箱里。她知道顾先生就在身后,却还是有些失控,“就这么难说出来吗?她明明已经……” “不要说了。”泷生轻轻说道。这一刻,鹤子就知道,他已经褪去了自己的伪装。泷生的声音瞬间沉稳了许多,那股子天真就像从来都不存在一样,“顾岩不是个好的归宿,你值得更好的。” 那你呢?鹤子想。那你呢?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 鹤子转过身来,笑中有泪。 “顾先生,我们需要谈谈。” 鹤子坐在大沙发上,顾先生则坐进了单人沙发里,身体虽然陷入沙发中,肌肉却保持着紧绷。 “别紧张。”鹤子轻笑着说道,然后又重复了一遍,“别紧张。” 她是在对自己说。 鹤子拿出了一个牛皮纸文档,将里面的纸全都抽出来,在茶几上铺开。 “我调查了一些事情。”鹤子用食指敲了敲茶几,发出了咚咚两声,“关于赵家小姐,赵筠仪的二三事。” “赵小姐是Rosenreise的VIP客户,一直非常活跃,她的月消费最高时甚至达到了五十万。”鹤子的口齿清楚,大脑也在飞速运转,“Rosenreise不比珠宝首饰,消费形式有所不同,赵小姐能够进行如此高额度的消费,想必是Rosenreise的忠实用户。” “然而,她在Rosenreise的一切消费行动,都在三年前的某一天戛然而止。”鹤子抽出一张纸,纸上显示的日期是赵筠仪最后一次在Rosenreise消费。 “三年前,我进入Rosenreise工作,但我一次都没有见到过赵小姐。她作为VIP客户,我却从未被要求打电话联系她,催促她消费。这很异常,不是吗?”鹤子看了看顾先生的脸色,一如往常。所以她笑了,又继续说了下去。 顾先生的左腮抽动了一下。 鹤子就在等待这个时刻,她身子前倾,做出了进攻的姿态,“为什么三年前,莱世会和赵氏进行一场怎么看都不划算的合作?为什么我进入这个圈子,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不肯说出关于赵小姐的任何事情?” “所以,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虽然还有更多,更好的猜测,但我反而更倾向于这种说法。这位赵筠仪小姐,已经在和顾先生您交往的某天中,身故了。” “顾先生,很多人提醒我,您绝非良配。因此,我非常想要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 寂静。 鹤子并不着急,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顾先生突然放松下了自己的坐姿,抬起头时,眼里充满了疲惫,“你有烟吗?” 点起烟时,顾先生的神态有些恍惚。 “筠仪,是个充满神秘感的女人。她虽然也喜欢奢侈品,但她还喜欢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我被她吸引,也是因为想要挖开她的秘密。 “一开始,想必你也听说了,赵氏的董事长,筠仪和赵泷生的父亲去世了,夏香雪那个女人为了保住赵氏的财产,就把歪脑筋打到了自己女儿身上。有次游轮上聚会,我就意识不清地和她发生了关系。因为我不讨厌她,所以我们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一切本来都很顺利,我被她完全地吸引了,我拜倒在她的裙摆下,我是她的俘虏。她的态度若即若离,但看上去也渐渐被我攻陷,我被这些假象迷惑了,甚至觉得这样我和她会一直走到婚姻的殿堂,走到墓穴里…… “直到那一天。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从楼顶一跃而下,就没了。” 一支烟已经烧完,顾先生并没有吸烟,只是让它静静地燃烧着,盘旋的烟雾仿佛在像彼岸招手。 鹤子闭上了眼睛。 “很多人都觉得是我做了什么,觉得我虐待了筠仪。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的母亲花了大价钱把事情压了下去。” “再然后,就是半年后,我第一次接到了你的电话。”顾先生仿佛放下了身上的重担,他微笑着看着鹤子,但也许是在看更远的地方,“你和她,很相似。” 听到这句话,鹤子突然觉得有些释然。 “你选我,是因为她吗?”鹤子问。 “是。” “我知道了。”鹤子收拾起茶几上散乱的资料,“我知道了。” 17-18 17 鹤子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她每天逛街,参加聚会,做美容,忙得团团转。 顾先生也忙了起来,工作上有处理不完的事情。两人聚少离多,却都在安稳度日。 这天,鹤子久违地听说了泷生的消息。一群富太太聊起家常,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赵家的家事上。 “赵家的小泷生,听说最近闯祸了,夏夫人一气之下把他关起来了,学也不让上了。” “哎,听说了。说来也是,夏夫人怎么会不紧张,女儿都已经……” “咳咳。”有的人意识到鹤子还在,连忙打断了正在说话的人。鹤子也就装作听不懂,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咖啡。 这时,鹤子感觉有一只手拂过自己的肩膀,然后一个人影从面前闪了过去。鹤子眯起眼睛仔细看,是黄玉。 鹤子追了过去。 两个人站在滨海咖啡厅的露台上,黄玉问鹤子,有烟吗?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耳熟。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黄小姐抽烟。”鹤子笑笑,便把打火机和烟盒都递了过去。黄玉拿出两根烟,递给鹤子一根,然后替她点上。 然后黄玉把烟放进嘴里,凑近了鹤子。两根香烟相触时,鹤子闻到了一股香味,和当年夏香雪请柬上的香味一模一样。 黄玉松开搭在鹤子肩上的手。 “顾先生很好,你别在意。”黄玉不知为何,非常笃定鹤子已经知道了赵筠仪的事情,于是大大方方地说出了这个名字,“是筠仪没有福气。” “我听顾先生说了。”鹤子的语气有些缥缈,“他说,他不明白。” “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明白。”黄玉张开手臂迎接海风,“但他也不需要明白,对不对?” “谁知道呢。” 海风吹散了鹤子的句尾。 鹤子回到家,她把关于赵筠仪的资料都销毁了。这些纸,其实并不重要。但当鹤子毁掉它们的时候,它们又变得不一样了。 有人摁响了门铃。 鹤子从猫眼里看,是泷生。鹤子是如此惊讶,以至于不敢相信是泷生。 鹤子打开门,然后用扣上了保险栓,“你怎么知道这里?” 泷生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鹤子感到一阵宁静,她知道,自己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两个人炙热地接吻,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情和柔软在两个人之中缓缓发芽……鹤子抱住泷生,觉得他似乎又长高了,却更瘦了。 鹤子哭了。 泷生用手指尖抹掉她的泪水,也抱着她,“你在心疼我吗?” “嗯,嗯……”鹤子抽泣着应道。 两个人相拥着,慢慢地旋转着。鹤子有很多话想问他,但又不想问他。 泷生抬起头,双手扶住了鹤子的脸,“最后一次了:姐姐,对不起。” 身后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尝试失败后,门外的人开始按门铃。鹤子从美梦一般的情境中猛然惊醒,她没能细细品味泷生的对不起,慌张地看着他。 泷生四下环顾了一圈,躲进了厨房水槽下的柜子里。 鹤子反应过来,惊恐地走到门边,去打开了保险栓。 是顾先生回来了。 顾先生的西装外套不知在哪里,上身只穿了衬衫,领带被他扯开了。他进了家,把手上的电脑包丢到一边,猛地抱住了鹤子。 鹤子在他的怀抱中,不知所措。 顾先生吻住她,有些粗暴地将她推向卧室。他不顾鹤子的挣扎,撕扯着脱掉了她的衣服。鹤子尖叫着抵抗,用牙咬顾先生的肩膀,两只手不停地乱捶,却无法阻止他。 突然,鹤子像是想到什么,挣扎的幅度变小了。 顾先生压住鹤子。 进入的一瞬间,顾先生看着鹤子隐忍痛苦的表情,那个瞬间,筠仪的脸与鹤子的脸重合在一起。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原来对于她们都是如此痛苦的吗? 顾先生流下了泪水。 他伏在鹤子的身上,脆弱地哭泣起来。 18 鹤子跌跌撞撞地冲进客厅,打开水槽下的橱门,泷生已经不在了。鹤子环视一周,看到顾先生的电脑被拿了出来,正放在厨房的灶台上。 顾先生还躺在床上,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鹤子折返回来,顾先生抬起头来看她,“鹤子,别走。我只是希望你别走。” 她已经明白过来,自己被泷生背叛了,而顾先生也用另一种方式伤害了她。 但她也从不无辜,这是她活该。 她捡起地上的衣服,穿到身上。顾先生慌张地站起来,去抱她,想要拦住她。鹤子用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温柔极了:“我相信你,不是你害了赵筠仪。所以,现在让我走吧,在我还有办法救你的时候。” 顾先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很快他又变得悲伤。在鹤子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决绝。 他垂下了双手。 天,下起雨。 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发展成现在这样子的?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从鹤子与泷生相识,他们就一步步走向深渊。 鹤子在雨中全力奔跑起来,尽管她也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她拿着手机,不断拨打着泷生的电话,但是没有回应。她去了赵家,但那里没有泷生。鹤子又去了已经租出去的那间老房子,她跑去疯狂地敲门。 门里没有回应。 鹤子抹去汗水和雨水,拍门大喊起来:“泷生!出来!” “我都知道了!你接近我就是为了给你姐姐报仇!” “你骗了我!” “你刚才也抛弃了我!” “你出来啊!” “你出来啊!” 大门猛地被拉开,泷生站在玄关里。这和往日的场景,正好颠倒过来。他紧紧地咬着牙齿,泪痕交错在他的脸上。他想要碰触鹤子,却害怕地缩回—— 鹤子抓住了他的手。 “陆鹤,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我不得不这样做!”泷生叫着她的全名,鹤子才发现自己从未教过泷生该怎样称呼自己,他总是姐姐、姐姐地喊着。 “顾岩是凶手,他害死了我姐姐!” 鹤子抱住了他,感受着他的颤抖。泷生悲不自胜地闭上眼睛,紧紧地握住鹤子的肩膀。 鹤子说不出“顾先生不是凶手”这样的话。 在这种时刻,被泷生抱在怀里,鹤子想到的居然是幸福。 太卑鄙了,只顾自己幸福与否的自己太卑鄙了。 太卑鄙了,只顾填补内心空洞的顾先生也太卑鄙了。 太卑鄙了,只顾复仇而利用她的泷生,也太卑鄙了。 他们,都太卑鄙了。 “我自始至终,都无法从你们中做出选择不是吗?”鹤子轻声道,“就连现在,我也无法真的选择。我看似选择了你,但我却想帮着顾先生说话。” “为了卑鄙的我,放弃复仇吧。” “我爱你,泷生。” 尾声 百州市的深秋,已经能听到冬日的前奏。 鹤子刚从理发店里出来,就匆忙地前往下一站。 匆忙,是她的伪装,为了镇压终日无法散去的悲伤。只要安静下来一秒钟,各种各样的情绪就会骚动着,呐喊着……鹤子无法应对。 走进咖啡厅,鹤子对着欢迎自己的服务生点了点头,视线划过坐在周围的人们后,鹤子看了今天约自己出来的黄玉。 黄玉将自己包裹在厚重的围巾和大衣之后,形单影只地缩在座位上。 鹤子走上前去,“黄小姐。” 黄玉才露出了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的神情,她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与鹤子握手。这双手上,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多日不见,黄小姐清减了。”鹤子落座,黄玉也坐了下来。 黄玉复杂地看着她,“我本以为,你会过得很糟糕。” “糟糕与否,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鹤子捧起热气腾腾的咖啡,在氤氲的水雾中露出一个微笑,“说实在的,我过得不算好。” 黄玉盯着鹤子的眼睛。两人对视了许久,黄玉先败下阵来。 “长话短说,今天请陆小姐来,全因我有一事相告。”黄玉垂下眼皮,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慢慢地,居然笑出了声,“不知道现在说,是不是有些晚了。” “也许吧。” “筠仪的死,和顾岩无关。”黄玉用围巾更紧地裹住自己,明明天气还没有冷到那种地步,“我听说了你和顾岩分手了,其实也知道你和泷生的事情,我找人查过。” “我本来应该在泷生找上你的事情,就告诉他真相的。”黄玉捏紧了发青的手指,又松开,“但我不敢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说……害你落到这个地步的,是我。” 鹤子递了一张纸巾给泫然欲泣的黄玉,“不能这么说,你只是没想到。” “我想到了。”黄玉用纸巾捂住了眼睛,“但我害怕让筠仪死后还要受到更多非议,更害怕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要就此暴露。” “我和筠仪,根本不是什么好朋友。” 鹤子闭上眼睛,想要打断黄玉。 “我爱她,她是我最爱的人。” 鹤子感到一阵战栗从尾椎骨一路向上,直至头顶。她克制着这种感觉,用平静的口吻回应黄玉:“这些话,你其实不需要说出来。” 秘密,可以永远都是秘密。 “你让我说吧……就让我把一切都吐露出来,我才会觉得轻松一些。”黄玉捂在眼睛上的纸巾,被打湿了,“我们……曾经很相爱。” “筠仪和顾岩在一起之后,我知道她不是自愿的。但我本以为退出,就是能给她的最好。筠仪……这都是我的臆测,也许她也想过借此机会和顾岩开始一段新生活,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从楼上……” 说到这里,黄玉已经泣不成声。 鹤子递过去下一张纸巾,“这件事,泷生知道吗?赵母知道吗?” “他们不知道,我就该用什么样的身份去告知他们这件事?”黄玉哭到抽搐起来,“我,我知道我这样很胆小,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她也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鹤子心想。 鹤子走到黄玉的身侧,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目送着司机将几乎哭到昏厥的黄玉离开,鹤子又回到了咖啡馆。 她点了一杯美式,看着窗外渐渐升起的灯火。 鹤子想起了顾先生。与他一起的两年时光,鹤子想不出任何词语来评价。现在想想,顾先生不让自己出现在其他人的视线中,也许是害怕重蹈覆辙。一开始,他可能是将自己视作赵筠仪的替身,那之后呢? 鹤子不敢想,她最害怕自己会辜负别人。 而泷生,他伪装成天真的模样,一开始就带着目的前来接近她。她应该恨他的,但她却沉入与他编织的梦中。这样想就好了,泷生从头到尾,都不曾爱上过自己,他一直在骗自己。 对,这样想就好了。 鹤子的耳朵里发出隆隆的声响,心如擂鼓。她低下头,肩膀开始不住地抽动。 她觉得自己是在笑。 泷生最后,还是放弃了复仇,他的双手,紧紧抱住了自己。 但仅凭这些,他们就能走到幸福快乐的结局吗? 鹤子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她去买了一张明信片,站在柜台前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她这辈子都没写过这种玩意儿。 她随心所欲地写着,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她把黄玉刚刚告诉自己的事情,明明白白地写上了,但也写了深秋的萧瑟,美式咖啡不合自己的口味。 但有一句话,她迟迟不敢写上。 ——我很想你。 她害怕,好不容易结束的这一切,会因为这一句话,重新如同车轮般滚动起来。 根据记忆,鹤子写上了地址。她也不知道泷生能不能收到这封信,会不会写回信。只是,写就写了。 将明信片投入信箱,鹤子站在路灯下等了一会。 伴随着昏黄的灯光,鹤子看到天上飘下了一片又一片的雪花。 下雪了啊,冬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