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沉溺 作者:三公子 Tag列表:甜宠、情投意合、HE、欢喜冤家 简介: 《沉溺》免费广播剧在猫耳已完结。做得真的很好!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收听一下哦′ 纪优流连花丛多年,片叶不沾身。没想到一朝看走眼,错算失手惨由top变bottom,被一片绿叶黏上,还黏得死死地。 “算我求你了,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当初是我瞎,别扯什么一见钟情,我不相信!” 宣淼x纪优 1V1 HE 注:攻有个养女 求评论求海星! 更新掉落@三三今天码字了吗 第1章 悠扬的琴音倾泻而出,佳音琴行内,面容姣好的少女低垂着眉眼,十指在黑白键上纷飞。 她神情十分认真,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面前没有摆琴谱,一曲终了,她将十指轻轻搭在琴键上歇息,深呼出一口气。 啪、啪、啪。 身后站着的男人走上前来,脸上挂着真诚又温和的微笑,赞扬道:“很棒,乔乔,恭喜你第一次脱稿成功。” 名叫乔乔的少女顺了顺气,笑道:“我刚刚指法差点儿就出错了,好险。” “你练习的时间不长,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优秀了。”纪优朝她微微一笑:“相信再多弹奏几次,就能避免这样的小危机了。” 乔乔羞涩地点了点头,纪优又道明几条演奏的要点,看了一眼时间,笑着说:“时间也差不多了,剩下的下节课再说吧。” “好的,小纪老师再见。” 乔乔拿起沙发上的斜挎包,走出教室一瞧,玻璃门上模糊一片,外面不知何时起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下雨了?” 她正皱着眉在想要如何到地铁站,纪优也收拾好了东西走了出来。他一眼就看破了少女的烦忧,体贴地朝她发出邀请:“我送你回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纪优笑道:“要我放任我的学生晚上九点还要冒着雨赶车,实在太不忍心了。” 雨水混着霓虹灯折射出的璀璨颜色,歪歪扭扭地从挡风玻璃上流淌下来,又被雨刷器挥到一边。 纪优秉承着下雨天减速行驶的良好习惯,双手轻松地把握住方向盘,乔乔坐在副驾驶上,红着脸颊侧对着车窗,悄悄地注视着上头纪优的倒影。 主驾驶位上的男人皮肤白皙,鼻梁高挺,弹钢琴的习惯使然,即使坐在驾驶位,背部也没有放松,挺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的头发带点儿微微的自然卷,在等待红绿灯无聊时,他会无意识地朝着鼻尖吹一口气,惹得额前的头发微微颤动。 这样优秀的长相,当明星出道都绰绰有余了。 乔乔抿着嘴,侧了侧身子,掏出手机打了几个字。 -今天下雨,小纪老师主动送我回家了! 闺蜜很快回复。 -哪个小纪老师,是不是你说过的很帅的那个? -对! -good,快想想你们孩子以后的学区房买哪儿! 乔乔努力地憋住笑容,快速回了一句:我倒是想啊,但他也太受欢迎了,喜欢他的人很多的! 回完这一句,她就把手机收了起来。纪优目视前方,方向盘往右一打,问:“是这儿对吧?” 导航结束,乔乔恋恋不舍地嗯了一声,纪优把车停下,拿出一把备用伞递给她:“路上小心。” 花季少女带着小鹿乱撞的心离开,雨势稍微小了些,羊毛般刮飘着,纪优降下点儿车窗,吸进一口冷冽的空气,抬眼看了眼表。 21:45。 从这儿返回他家要一个小时,回去后面对的也不过是一屋子的冷空气,明天他没课,正好也许久没出去放松放松了。 纪优笑了笑,在导航上输下一行地址,重新发动引擎。 夜晚十点,都市奢靡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 蝎子街最深处的店铺前挂着张吊牌,上头狂野地写了串英文,用的不知道什么漆料,在远处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走近才发现玄机。 纪优停好车,走到店门前,手按住门把用力往里一推——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疯狂闪烁的各种射灯激光灯扑面而来,汹涌的荷尔蒙和多巴胺混合在空气中,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袭来。 门里门外简直两个世界,纪优有些好笑地回头望了眼那厚得和城墙似的门,心想难怪这么重,隔音效果真不是开玩笑的。 舞池里形形色色的男女贴身热舞,更有甚者已经被点燃了理智,搂着舞伴接起了吻。 仔细一瞧,这里头男女都有,亲密的对象性别也各不相同,简直一团乱粥。 这是g城最近新开的名声最响亮的一家酒吧,只是纪优前段时间忙着工作,一直没能找着机会来见识见识。 他没去舞池,而是挑了个角落里的卡座坐下了。一旁有男人朝他暧昧地笑了笑,飞了个吻,纪优也只是淡然地眨了眨眼。 纪优是个gay,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以他的条件在琴行工作了那么多年,还能无视那么多明示暗示他的女生,至今依旧保持单身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私生活与工作必须分开,在外面不论玩的多疯多嗨,都不能带进琴行。毕竟这年头对他们这一类群体还持有有色眼镜的人依旧不在少数,他不想因为这个而引发不快。 他工作完送了学生就径直来了这儿,身上还穿着在琴行里穿的那件休闲西装,腰线剪裁得特别流畅细韧,十分彰显身段。 坐下还没多久,已经有不下十个人蠢蠢欲动地上来搭讪。 纪优虽然在佳音待了快五年,但和这些老师实在谈不上什么交心,琴行里一个知道他真实性取向的人都没有。平常下了课,他时不时会去几家熟悉的gay吧猎/艳,倒也不是每次都419,有特别顺眼特别合心意的,也会和人家处上一段时间,不过都不长久,最多一次也就只两个月。 前段时间方易甜说想再开一家分店,二人因为这件事忙活了许久,接连的工作让他喘不过气,纪优也就无暇去思考解决自己的生理需求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因为太久没找伴儿了才特意来这新鲜地方瞅瞅,结果纪优把上来搭话的人一个个地都给回绝了。 他想今天可能是有点儿累了,不适合猎/艳,再加上这新开的酒吧生意实在是有些火爆得过了头,大片的人群快把屋里的氧气给瓜分干净了。 还是回去洗个澡,第二天睡个大懒觉好了。 纪优起身准备离开,一旁的人眼中流露出可惜。他前脚刚出卡座,视线最后绕着屋内转了一圈,突然就定格在吧台的一个角落不动了。 那儿坐着一个男人,最简单的皮夹克也遮挡不住他的肩宽背直,发尾修得很清爽,高凳的长度不足够容纳他一双笔直的长腿伸直,略带委屈地曲在一旁,搭在吧台上的手骨节清晰修长。 凭纪优以往的经验,他可以笃定,这男人一定长得不差。 按照他惯来的审美,这样随性的打扮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或许是好奇心作祟,又或许因为今晚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伴侣,纪优还不想就这么兜着失望回家,他在心里朝自己道:去看一眼吧,看看这么好看的背影,正主究竟长了张什么样的脸。 他鬼使神差地脚步一转,拨开重重的人群朝着那个背影走去。 宣淼一只手撑在吧台上,一只手把玩着手里已经饮尽的酒杯,听酒保和他断断续续地汇报着最近的动向,忽然,左边人影一闪,有人不请自来。 酒保说话的动作一顿,微笑着接着擦拭手里的调酒杯,而宣淼则是微微皱起了眉,望向这位不速之客。 纪优原本只是打算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看上一眼就走,谁知道对上对方目光的一瞬间,他竟然心里一抖,鬼使神差地有了搭话的冲动,轻靠在吧台边缘,朝着对方笑了笑:“hi。” 这有些奇怪,纪优以往交往的那些小零,都无一例外是偏向清秀柔美型的,但眼前人和这些形容词一点儿也不搭边,他五官算不上多么精致,看人的时候半盖下眼睫,甚至隐隐有种凌厉的意味儿,清冷中带着点儿小酷。 纪优望向他漆黑的眼睛的时候,后脖隐隐传来一阵酥麻,像是有微小的电流刮过他的毛孔。 倒也不是凶,纪优想,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大概得是气场太强。 对方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确定纪优是在和他打招呼后,沉声嗯了声。 那声音像是爵士曲中最低沉的一段奏乐,纪优的指尖有些发麻,不对劲,今天一切都太不对劲了,他知道自己现在该立即停止这不对劲的行为,但却阻止不了手脚下意识的动作,像个旁观者般听见自己朝酒保说:“麻烦来两杯Martini,我请这位先生。” 酒保挂上标准的微笑,很快便为二人调起酒来。宣淼有些搞不明白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究竟想做什么,他一向不喜欢猜测,眼神直直地朝着纪优看去,倒是把纪优给看得有些脸热。 很快酒便呈了上来,纪优递给对方,轻轻抿了一口,酒精的味道暂时将他从迷茫中拉了出来,他心里有些好笑:有什么好犹豫的,这种类型的从前没接触过,现在想换换口味不是挺正常的么。 “我叫纪优。” 对方惜字如金地吐出俩字:“宣淼。” 纪优点点头,的眼神从对方的小臂一路往下看去,眼光一滞,男人的胳膊下压着一本书,《莎士比亚戏剧故事集》。 看不出来,长得这么酷,居然是个文艺挂。 纪优刚开始还有些讶异这强烈的反差,随即又释然,自己白天的时候在琴行扮演一本正经的好好老师,晚上不也跑来抱着某种不纯洁的目的和男人搭讪么? 这倒也好,纪优本就是名牌大学毕业,加上对艺术也感兴趣,之前在大学的时候没少和同学跑去看话剧,对于莎士比亚,他还是能引出一些有趣的看法的。 想到这儿,纪优胸有成竹地一笑,问:“原来你也喜欢莎士比亚?我大学的时候,有个学长是莎士比亚的狂热粉丝……” 他一手撑着额头,语速均匀,声音轻缓地和宣淼说着那学长的故事。宣淼眼里划过一丝迷茫,很快又散去,转过头来,明目张胆地用视线上下刮着眼前的男人。 纪优只大概地说了几分钟,却喝了好几口手中的酒。宣淼望向他的眼神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燥热,纪优心想,这样狂热又不遮掩的打量,他没理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 按照平常的流程,这是不是在心里给自己打分了?纪优难得地有些紧张,他不着痕迹地坐直了些,试图让自己的长腿和瘦腰在它该发挥作用的时候好好表现一把。 宣淼却问:“没了?” 纪优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询问刚才的那个故事,他笑了笑,说:“本来就是大学时候的事,我也记不太清了。” 宣淼点点头,他倒是真心觉得纪优说的那故事挺有趣的,他以前最讨厌看这些摸不出头脑的名著,但刚刚听着纪优用他自己的方式那么一讲解,似乎又能容忍了。 他主动问,纪优也就当他是对自己也有好感,笑着说:“你如果喜欢,下次我可以邀请你一起去看话剧,现场会特别有感觉。” 说完掏出手机:“加个微信?” 宣淼沉默片刻,报出了一串号码。 纪优一愣,宣淼抬起眼,看着他说:“我没带手机,微信和手机号是同一个。” 他又报了一遍,纪优连忙记下了,发送申请,笑道:“你叫宣淼,是哪个淼?缥缈的缈?” “三个水加一块。” “好。”纪优笑了笑,说:“不会给你打错了。” 二人交换了联系方式,纪优看宣淼不像是那种经常419的人,神态又依旧高冷,知道不可操之过急,再加上他今晚本来就是一头热,贸贸然地找上这么个从来没试过的款,万一一炮之后发现对方和自己的想法并不贴合,那可就不太好办了。 正好回家冷静冷静,纪优和他打了个招呼,约定下次一起出来玩,就结账离开了。 人一走,酒保就将喝光的杯子收了下去,宣淼身旁的位置空了出来,却一直没有人有坐下来的意思。 也是,毕竟不是第一次来这儿的人都知道,吧台最靠右的两个位置,是默认要空出来的。 宣淼喝完了那杯Martini,将空杯递给酒保,酒保靠近了些,接着继续在纪优插/进来之前的话题:“青岩那边没了三个弟兄,毅哥说了,这事本来是不能告诉您的,怕您听了不开心,也不知道是哪个不知趣的嘴这么碎,竟然捅到您耳朵里去了……” 宣淼摇摇头,道:“他知道我不会放任丘大哥的事不管。老叶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会和阿毅解释清楚。” 正说着,左边有人一屁股坐了下来,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对着宣淼一笑,将胳膊靠在他的肩上:“淼哥,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干坐着多无聊,我给你安排点儿节目啊。” 酒保对着来人微微一点头:“老板。” “不用了。”宣淼不知道想到什么,古怪地笑了笑:“已经有人打发走无聊了。” “哈?”秦毅和宣淼同出一辙的直脑瓜,根本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眼神扫过他的胳膊,发现新大陆一样叫了起来:“这是什么?莎士比亚戏剧故事集……淼哥,你怎么看起这玩意儿来了?” 宣淼手肘一动,露出标题下面一行字来,淡淡道:“宣灵老师要她们买的,我刚才忘了放车里,一块儿带过来了。” “吓我一跳。”秦毅拿起来翻了翻,发现一句也看不懂,又放了回去:“我还以为你突然转性,就留我一人没文化了。” 在那行优雅的花体字下,刚刚被宣淼手肘遮住的地方,还写着一行小字——推荐儿童读物。 -------------------- 宣淼是攻宣淼是攻宣淼是攻,不要站反了朋友们! 第2章 纪优开车回家,刚进到楼下的时候,吓了一跳——草丛那儿蹲了个人,正吞云吐雾着。 猩红的火点一闪一灭,那人见着他,烟头往地上一按,熄了火星问:“做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一出声,纪优就认出来是谁了。 纪远,和他同一个村子出来的老乡,算年纪比纪优还小上一岁,当初他家里人看纪优在g城混得还算不错,就起了点儿心思,把儿子也给送了过来,说是有个认识的同乡也好互相照应。 纪远不安分,没在技校读几年书就出来工作了,现在在一家酒店里当保安,这些年里要说互相照顾倒算不上,互相帮衬……的确是时常有的。 纪优看了看表,这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了,纪远等自己等到这时候还没回家,必然是兜里没什么钱了。 “有点儿事。”纪优道:“你等了很久?” “也就两小时。”纪远笑着说:“九点半的时候来了一趟,看你楼里没亮灯,就去撸了把串。”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那怎么行。”纪远摆摆手:“万一你正在教课呢,我听说现在有些公司要求特变态,工作时间手机铃声都不准响一声,不然得挨骂扣钱呢。” 听他等了自己这么久,纪优的脸色缓和了些,他说:“没有的事,下次有急事,你可以给我发消息。” 二人就这么在楼道口站着,纪优被过堂风吹的有些发抖,问:“找我有什么事,你要回去了?” “嗯呐。”两人认识这么久,纪远早就不用特地在他面前委婉来委婉去了,直接道:“我和酒店请了五天假,我妈病了,我要回去看看。” 纪优嗯了一声,掏出皮夹,从里头翻了点儿现金给他:“这儿有三千,帮我给阿姨买点儿补品吧,也那么长时间没见着她了。” “替我妈先说声谢。”纪远也不多客气,接过那钱。 纪优合上皮夹,又轻声道:“我现金不多,待会儿微信给你转八千,还是和以前一样,麻烦你替我看看,家里有什么缺的短的,帮忙置办点儿……谢谢。” “哎呦,咱们说什么谢啊,该我谢你才是。”纪远扬了扬手里的那叠钞票,语气满满的羡慕:“真不愧是佳音琴行最贵的钢琴老师,我要是什么时候出手能像你一样阔绰就好咯。” 纪优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场面一时之间安静下来,穿堂风呼呼地刮着,纪远掂着钱,缩着膀子往上看了一眼,问:“不请我上去坐坐?” 纪优垂下眼眸,抿着嘴又抽出两张一百给他:“太晚了,你打车回去吧。” 他素来不喜欢让别人踏进他的私人领域,能进这扇门的人,目前为止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纪远本就只是说说,见他又资助了车费,喜滋滋地一咧嘴:“好了,我这就回去了,咱们下次再联系,拜拜。” 他一路哼着小曲离开,纪优就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走远。 纪优上了楼,开门开灯,屋里一片冷寂,他将钥匙放在桌上,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对方还没有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大概还没回去? 他摇摇头,索性先不管这事,进浴室洗了个澡,窗帘一拉,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大床中。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十点半,纪优睡眠质量不好,买的都是那种特质的遮光帘,房间里昏暗一片,一时之间判断不出来时间。 他看了眼床头的闹钟,揉了揉眼,等意识清醒了些才慢悠悠地拉开了帘子。 这个点吃不吃早餐都有些尴尬,纪优迷迷糊糊地在床边坐了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拿起手机一看,对方已通过你的好友申请。 五点左右的通知,他这是一夜没睡? 纪优心道对方此刻应该还在补眠,就没发消息过去,反而是兴致勃勃地点开了对方的朋友圈。 一条内容也没有。 纪优本以为昨晚上去搭话只是一时冲动的成分居多,可能睡上一觉冷静冷静就好了,没想到一觉醒来人精神了,脑子里那股热却还是没退掉。 相反的,他对于宣淼这个人更加感兴趣了。 但对方既然五六点才拿回自己的手机,这时候多半还在睡梦中,纪优没去打扰他,下床冲了个澡,点了外卖又练了会儿琴。 手机响了两声,他瞥了一眼,是方易甜给他找了个翻译的活儿。 纪优向来回他的速度最快,了解两字打过去之后,便打开了电脑忙活起来。 纪优的生活水平较之其他的同龄人算得上十分优异,这与他自身的努力当然脱不开关系。 他出生在j城鸟不拉屎的一个小农村,连交通都不便,但所幸读书十分用功,高中毕业,纪优以他们市区排名第一的成绩考入了g城最有名的名牌大学。但g城竞争激烈,人口众多,光他一个从偏远山村来的没见过世面穷小子,单凭努力二字是得不出这么大的回报的。 这时就要提到对纪优人生影响最大的贵人之一——方易甜了。 方易甜的人生只能用顺风顺水来形容,方爸方妈是g城的房地产龙头老大,方易甜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头。 这一点从他的名字就能听出来,方爸方妈当初与大多数一心求子的父母背道而驰,发了疯似的想生个女儿,连名字都提前想好了。也难怪,他家像是上辈子受了诅咒一般,各个叔伯婶娘一溜烟儿生的都是男孩,虽然兴旺,但终究是少了个嘴甜的小棉袄。一直到方易甜出生那天,他爸妈还抱着生女儿的期望,孩子落地一看,又是个带把儿的,方妈妈差点儿晕过去。 方家人自知生女无望,只好收了心思,名字照用,一心宠爱都给了这个小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族里的期望过大造成了反噬,方易甜从小就不爱和那些打打闹闹的男孩子一块儿,他最喜欢的,就是抱着他那个拥有几百件裙子的芭比娃娃,坐在电视机前玩家家酒。 也多亏他从小就与众不同,在他爸妈的潜意识深处打了针预防针,方易甜留学回来后,第一时间就和他爸妈出了柜,他爸妈竟然也没觉得多意外。 而公司的事情有方家的大哥二哥操心,方易甜这个小儿子就理所当然地另外开辟了一条新方向——开钢琴馆。 那时候方爸方妈给他拨款开了两家,由方易甜自己去寻找师生源,方易甜正理不出个头绪,就在一家高档餐厅吃饭的时候无意发现了正在那儿兼职的纪优。 他先是被琴声吸引,后来看纪优样貌也不错,得知他还在上大学,便给了他联系方式,让他毕业后可以考虑来自己的琴行上班。 深入交流后,二人竟然意外地投缘,于是一拍即合,纪优毕业后便去了佳音,成为佳音琴行的老招牌,而方易甜对他也是照顾有加,除去琴行的事物,还带着他玩起了股票,有适合的轻松兼职也会时不时地丢给他。 纪优忙活了一阵,总算把文件翻译好,邮箱传给方易甜后,没多久对方就回了句好,顺便约他晚上出来吃饭。 左右也没事做,纪优便答应了。 他看了眼时间,刚指向四点,这个时候,宣淼应该已经醒了吧? 他拿起手机,在输入框里打了段话,想了想,删掉,又重新打上另外一句,发送。 -这周周末有空吗,我知道g城有一家新开的西餐厅很不错,要不要一块去试试?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不需要再遮遮掩掩了,邀约一出,对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 那头沉默了两分钟,才发回来一句:我不吃西餐。 纪优的眉头皱了起来,正要回复,对方又发来一句:换别的,我请你。 果然还是有戏的。 纪优挑了挑眉,拿出他一贯用在那些小零身上的耐性和温柔问:都好,你喜欢什么? 对方回:你吃辣吗? 纪优一怔,他对于辣的东西接受能力一般,不过既然对方喜欢,他自然是可以为之让步的,再说看对方昨晚那副冷淡的模样,第一次吃饭应该是发生不了什么的,那吃不吃辣椒也就没什么所谓了。 纪优深思熟虑地问对方的菊花状况考虑了一番,回了句我都行。 他正要点开大众点评找店,对方又直截了当地发来一句:周末晚上七点,我去接你,地址。 这个待发展对象好像比他之前交往过的任何一个都要霸道直接,纪优不知怎的心里一晃,总感觉事情好像有点儿超出他的掌控范围了。然而他多年来接触的大多都是温顺好说话的小零们,早就被他们的软语温言蒙蔽了双眼,只当是自己多想。 晚上的时候,纪优按时赶到了和方易甜约定的地点。 服务员领着人走过去,方易甜坐在靠窗的位置扮演着忧郁小王子的角色,他今天穿着身收腰的纯白小西装,头发也精心打点过,整个人看上去优雅又骚包。 纪优知晓这人虽然和自己一样有点儿小自恋,但绝不会闲到在只有他们二人的场合也这样悉心打扮的。 他看着桌上摆着的红烛,脑筋一转,给自己拉开座位:“你还约了人?” 方易甜则是皱着眉望向他,纪优出门时随便套了件淡蓝色的牛仔外套,看着是挺年轻,但少了那么点儿勾人劲儿。 “你怎么这么邋遢就出来了?” 纪优心道冤枉:“我不知道今天有局啊,你又没和我说。” “我没说吗?”方易甜愣了愣,打开自己微信快速地瞅了一眼,然后又一脸镇定地放了回去:“忘了。” 纪优无奈地笑了笑,方易甜往前倾了点儿,鬼鬼祟祟地说:“是我大意了,不过没关系,亲爱的,你这样一穿也挺显年轻的,像个大学生一样,水嫩水嫩的,保管迷死他们。” 纪优说:“你约了几个啊?” “就两个。”方易甜两根食指靠着一点:“你一个我一个,放心,有我小甜甜把关,绝对是极品。” 纪优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他昨晚才刚看上个合眼缘的,怎么今天就遇上这祖宗热心给自己组局了呢? “甜甜,你听我说,”纪优咳了咳:“我……昨晚刚有了个新目标,还没追到手呢,今天这局,我恐怕得婉拒掉了。” 他在这一点上倒是看得很清,你情我愿419可以,好聚好散谈恋爱也可以,但脚踏两条船这样的事情,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方易甜瞪眼道:“不早说!我可是在人前把你一顿夸,差点儿就说得人家非你不嫁了!你现在想跑?” “我的错,”纪优笑着讨饶道:“可以两个都归你,择其善者……” “亏你还是g大毕业的,这话是用在这处的吗?”方易甜都给他气笑了:“再说,就算我想,工具也不匹配啊。你可别忘了,你自认为是个1,我给你介绍的,当然和我一样是个零。” 第3章 “请注意你的言辞。”纪优翻了翻衣领,提醒道:“什么叫我自认为?我就是个1,不折不扣的1。” “whatever。”方易甜望着他,皮笑肉不笑:“有的人总是看不清自己的定位。” 纪优向来说不过他,朝他翻了个白眼,拿起一旁的菜单,告饶道:“我有错在先,这一顿我请好了。” 方易甜说:“你认为我小甜甜会在乎这点儿钱吗?不说这个,哎,你看上谁了?” “你不认识。”纪优想了想,道:“昨天在Silent Night认识的,你去过了吧?” “那家新店?”方易甜有些兴奋起来:“当然去过了,但是我怎么没遇上几个天菜呢。” 方易甜深知纪优和他一样是只颜狗,能被他看上的,皮相自然不会差,于是催促着他说:“长啥样啊,比我好看吗,什么类型的,小腰几尺?”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纪优喝了口柠茶,慢悠悠地想了会儿,宣淼和他以往交往过的对象都不同,一时之间,他竟然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他。 “嗯……他挺特别的,我以前没有交往过那种类型的,看着有点儿冷淡,说话有点儿小酷,其他的还没接触,暂时不知道。” 方易甜的眼睛慢慢瞪圆了:“冷美人儿?太刺激了,有照片吗?” “没有。”说到这个,纪优翻出手机来,俩人头神神秘秘地凑到了一块儿:“他朋友圈就这么干净,是不是屏蔽我了啊?” 方易甜研究了会儿:“不是吧,他都答应和你约饭了,肯定也对你有点儿意思吧,还玩什么屏蔽啊。” 纪优点点头,这时方易甜约的人到了,一个高大威猛一个清秀俊逸,果然都如他所说,是按着两人以往的审美选出来的。 只可惜这时候纪优一心都扑在了想进一步了解宣淼的好奇上,几人一顿聊下来,对方也大概看出了他有些心不在焉,知道这事成不了,遗憾地笑了笑。 最后账还是纪优结的,方易甜站在饭店门口,眯着眼等他,旁边站着那高大的男人。 纪优笑的像只坏心眼的猫,朝方易甜胸口顶了一肘:“悠着点。” 方易甜回以他一个掌控之中的笑容:“那我先走了,你路上慢点儿开。” 纪优没喝酒,虽然最后和方易甜介绍的那人没成,但出于绅士礼节,他还是主动提出送对方回家。 没了方易甜那来事儿精,两人单独在一块,那小帅哥反而放开了些,二人一路闲闲散散地聊了会儿天,小帅哥叹息道:“纪老师,我能这么叫你吗?” 纪优含笑点了点头,小帅哥问:“能问问原因么?没别的,就想知道我还有哪些不足,我真挺喜欢你的,在方易甜介绍之前,我就听说过你了。” 纪优想不到自己竟然这么有名,有些意外地笑了笑,况且对方语气这样温良,谁都难说出拒绝:“不是你的原因,是我有了喜欢的人。” “啊。”小帅哥苦恼地哀叹道:“我还是晚了一步啊。” 纪优问:“你听谁说过我?” “还能有谁,就圈子里那些朋友啊。”小帅哥的脸红了红,小声道:“他们都说,你钢琴弹得特好,长得又帅,对待男朋友也很用心。” 纪优虽然换过数不清的男朋友,但他讲究好聚好散,向来对每一任都致力做到最温柔呵护,渐渐也就在圈子里有了点儿良好的小名气。 “你也很不错。”纪优礼貌地安慰了他:“相信你以后一定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人的。” 小帅哥下了车,关门前朝他口袋里塞了张卡片,轻声道:“这上头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哪天你改变主意了……” 纪优垂眸望着那张名片,勾了勾嘴角,没有答话。 因为有和宣淼的约会,纪优开始期待周末的到来。 琴房的学生似乎也发现了他最近心情特别好,纷纷笑着打趣:“小纪老师怎么每天都笑这么开心,中六合彩啦?” “我平常上课难道板着一张脸吗?”纪优反问:“微笑是最好的打招呼的方式,我是在害怕被老板教育教学态度还不够好。” 大伙儿都知道他和佳音的老板关系好,闻言也只当是逗趣了。 好不容易捱到周日,纪优课表一结束,立刻马不停蹄地开车回家,翻出一身西装,刚要换上,转念一想宣淼上次的穿衣风格,自己穿个西装好像并不相搭,而且不去吃西餐,穿的太正经反而有些格格不入了。 于是他把西装挂了回去,又挑选出一件简单些的白衬衫,刚穿上没多久,微信响了起来,宣淼已经到小区门口了。 纪优匆匆抓了把头发,下楼一看,宣淼正倚在一辆路虎前等他,夜风将他的领口吹得有些凌乱,那双眼睛还是和纪优心里尚未磨灭的印象一样深不见底。 宣淼见他出来,把手里的烟给按了。纪优在心里唾弃自己:果然还是看脸,前几天看见纪远待在楼下吞云吐雾的时候,怎么就没觉得帅呢? 巧的是,宣淼今天也穿着件黑色的衬衫,纪优偶然和人来了套情侣装,心里庆幸还好自己换了这件,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宣淼却说:“怎么没穿西装?” 纪优愣了愣,说:“太正式了,吃饭的时候穿不合适吧。” 宣淼点点头,转身丢下一句:“你穿西装好看。” 纪优第一次见这么直白的夸奖,傻在原地。宣淼给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又道:“这件也不错。” 纪优系安全带的手都僵了,几次没插/进去,最后哆哆嗦嗦地扣好,后腰往椅背上一靠,咽了咽唾沫问:“咱们去哪儿?” 宣淼问:“粤菜吃吗?” 他带着纪优去了家粤菜馆,这地方藏在闹区深处,连个打广告的牌子都没挂,实在不甚显眼,纪优见他熟门熟路地带着自己穿巷子,问:“你对这儿挺了解啊?” 宣淼点点头,二人进了间小包,点了几道招牌菜,后厨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就上齐了,一桌粤菜色香味俱全,勾得人食指大动。 纪优尝了一口,满嘴留香,赞叹道:“我在g城也待了快十年了,居然不知道有这么家菜馆。” 宣淼说:“我和我朋友常来,现在那些软件的评分都不真实。” 纪优猜他说的应该是大众点评之类,刚刚他问过老板娘,这家店居然连外送都没有,要不是熟客介绍,恐怕还真找不着这么个宝地。 “有专门刷分的。”纪优说:“上次我和我朋友去吃了家日料,才领略到什么叫评分和味道成反比。” 宣淼嗯了声,他没怎么动筷子,纪优发现后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端着杯水,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纪优问:“怎么了?” 宣淼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答道:“看你。” “看我做什么?” “好看。” 一颗没嚼完的咕噜肉卡在喉间,纪优猛地咳嗽了起来。 有没有搞错,到底是他在泡宣淼,还是宣淼在泡他啊! 宣淼看他脸都咳红了,说:“慢点儿吃,别呛着。” 纪优凌乱了一会儿,这已经是他今晚第二次语出惊人了,并且看他那一脸淡然的模样,很显然并不是在故意损他或者开玩笑。 纪优只好接受了自己的新男友是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直白派的事实,放下筷子道:“对了,还没有问过你在哪儿高就,我是教钢琴的。” “高就谈不上,”宣淼沉思了会儿,说:“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职业。” “不是上班族?” “嗯。” “自由职业吗?”纪优贴心地给他提供了关键词:“你放心,我能理解。” 宣淼轻轻笑了笑:“算是吧。” 这是纪优第一次见他笑,宣淼的嘴唇很薄,抿着的时候有些凌厉,这么一笑,犹如寒冰乍破。 饭局上,基本是纪优在说,宣淼偶尔应答一两句。但不是敷衍,他聆听的很认真,目光也不涣散,以至于给纪优一种错觉,好像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被对方牢牢记在了心里。 这给纪优一种被重视的愉悦,心里对他的好感不由又加重了些。 结账的时候,宣淼站在柜台前和老板娘说话,纪优就在门口安安静静地等。 按照习惯,他作为一个好好情人,两个人第一次约会,应该优雅地去提前买好单才是。但纪优中途的时候借着去洗手间的名义出来过一回,见柜台前没人站着,他又找不着人,只好放弃。 算了,反正以后还有机会。纪优面朝着外头,闭上眼感受凉风一点一点地浸透他的衬衫,将他整个人环抱住。 身后传来一阵和门外截然不同的温热,纪优转头一瞧,正对上宣淼挺拔的鼻梁。 之前在楼下光顾着不好意思,竟然没发觉宣淼比自己还高上许多。 纪优瞬间有些郁闷,自己还不如小男朋友高,说出去多跌面儿啊。 “你多高啊?” 宣淼莫名地望了他一眼:“184。” 他倒是实诚,不像别的男人凑个185好听,一点儿虚数也不加,就这么坦坦荡荡地报出来,反而引得纪优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怎么了?” “没事。” 纪优在心中计算:自己178,四舍五入就是180了,他184,四舍五入也差不多,还好,还好,将来也就是个增高鞋垫的事嘛。 第4章 宣淼不知道他心里正没皮没脸地做着四舍五入,看了眼外头的天色,说:“时间还早,去逛逛?” 他又把纪优的台词抢了,两个人从后边的巷子穿出去,沿着一条种满柳树的小河慢悠悠地踱步。 纪优交小男朋友的时候,高档餐厅去过,名贵酒店去过,那些别出心裁的网红打卡点也去过,但独独没来过这样具有生活气息的地方。 要说饭后散步也是有的,g城横跨烟波江的那座桥,夜晚时分灯火辉煌,照得桥面亮如白昼,脚下是波光粼粼的无际江面,眺望过去夜景极美,会有不少的情侣从一旁的人行道上过去,摆个拍发条朋友圈什么的。 纪优以前也带人去过,桥面风大,小男友被无礼寒风吹得瑟瑟发抖,这时候他就能理所当然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人披上,再极具安全感地把对方拥入怀中,好好肉麻关怀一顿。 纪优吸了吸鼻子,看向一旁神态自若的宣淼,先不说他今天没穿外套,照着二人身体素质的状况这样发展下去,恐怕先着凉的人会是自己。 宣淼也发现了纪优似乎不太抗冻,皱了皱眉,问:“你冷?” 纪优摆摆手,强撑面子:“不碍事,我……” “冷就别在这儿吹风了,”宣淼打断他:“跟我来。” 他一只手自然地牵过纪优,带着他钻进从另外一条巷子,左右小路穿插一拐,再出来竟然已经到了一家小型的商场面前。 “里面暖和些。” 纪优被他拉着,视线放在二人交握着的手上,可惜地直叹,怎么第一次牵手这么草率,这么没有浪漫气氛? 时值周末,商场里人还挺多,宣淼像是怕他被人群冲开了,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腕,纪优掌心出了些汗,又想,这样也挺好的,自然,还不用苦苦思索怎么样才能不让对方感到冒犯。 走到电梯口,宣淼问:“你想去哪层?” 这时候旁边没有其他人,纪优望了眼周围,嘴角挂上一丝微笑,一如既往地按照标准好男友的套路回答:“只要和你在一块,做什么都是好的。” 宣淼望了他一眼,按下了电梯的按钮。 几个年轻人也走了过来,一时之间再没人说话,纪优仰着面朝向楼层的显示屏,余光却在悄悄地瞟宣淼的反应。 这样的甜言蜜语好像对于他来说作用并不大,对方连个脸红都没有。 纪优有些挫败,他之前交往的小男友普遍都比较吃这一套,此话一出,十个里有八个会含羞带怯地瞪自己一眼,剩下两个则是会悄悄挽住自己的胳膊。 电梯开合的提示音叮地一响,两人顺着人潮走了进去,沉默的空间内,宣淼一直没放开他的手。 纪优有些琢磨不透他的想法,到了四楼,宣淼指着电影院和电玩城,说:“想去哪个?” 纪优看过最近的排片,全是爆米花电影,他想了想,说:“我都可以,你想去哪一个?” 宣淼转头望着他,说:“不要再说这句话。” “嗯?” “我都行,我都可以。”宣淼说:“这两句话,你已经说了太多次了,你不累吗?我想了解你这个人,不是让你事事都听我的。” 他总能用最简单的话击破纪优的心理防线。 纪优愣了愣,换上一张笑脸,说:“那就去电玩城吧,我还挺想尝试一下的。” 宣淼去换游戏币,纪优一进电玩城,就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这儿看看,那儿瞧瞧,就差把手放上去爱不释手地抚摸一下了。 宣淼看着他小孩子一样的动作,有些好笑:“你没来过?” “没有。”纪优说:“我父母以前不让我来这样的地方。” 他小时候电玩城还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才消费得起的地方,纪优家生活费一向紧张,每次从这样的地方经过,只敢远远地观望一番。再说那时候他每天只忙着埋头学习,或者是得空了去偷偷学会儿钢琴,哪里分的出来时间去打游戏。 等到赚钱后,也没人能陪他去了,纪优没什么朋友,方易甜又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不感兴趣。 “我先给你预个警,”纪优看着他手里满满一篮筐的游戏币,说:“我从来没玩过这些,可能会出乎你意料的菜哦。” “没关系。”宣淼投了几个币进去,望着屏幕上开始演示的动画,勾了勾嘴角:“我带你。” 纪优第一次玩这样的游戏,握着那枪柄不知道该往哪儿冲,屏幕上一堆又一堆的蝙蝠和丧尸扑过来,他皱着脸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游戏角色血光一闪,GAMEOVER。 纪优:“……” 宣淼倒是镇定得很,一边上膛,一边又掏了两枚游戏币,给他的角色复活。 纪优这次学着他的模样,扛好枪朝怪堆里杀了过去。 虽然还是光荣牺牲,但好歹比刚才那把支撑的久了些,宣淼不厌其烦地又给他塞了两枚。 第三次死亡后,纪优制止住了对方要接着给他复活的动作,抱臂看着他拿枪大杀四方,瞪圆了眼道:“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没死?” 话音刚落,屏幕登时血溅三尺。 “我不是故意的!”纪优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一句话把对方给奶死了,连忙出声解释:“下次我不说了。” “不是你的原因。”宣淼说:“越后头难度越高。” “这样啊,不过你真的好厉害,”纪优真心实意地夸道:“你以前,不,你小时候常来吗?” “嗯。”宣淼说:“初中总爱逃课,在游戏厅待的时间比在家里还长。” “是嘛。”纪优笑道:“我在这方面没天赋,那些流行的游戏,我一个都不精通。” “打游戏厉害没什么可骄傲的。”宣淼平静道:“你不是会弹钢琴么。” “嗯,钢琴是我唯一一直坚持喜欢的东西了。”纪优说:“下次有机会,我弹给你听,你有喜欢的曲子或者钢琴家吗?” 宣淼对于艺术类的东西完全是门外汉,但他不想让纪优那张漂亮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他想了想,学着纪优的说话方式道:“都行,只要是你弹。” 两人把游戏币花了个精光,宣淼堪称是游戏厅十项全能选手,游戏厅里的机子基本上没一个是他不会玩的。纪优从头到尾像个小弟一般乖乖跟在他身后,最后在抓娃娃机的机器前找回点儿尊严,抓上来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猫,送给了宣淼。 送完纪优回家,宣淼望了眼那眼睛大的和铜铃一般的玩偶,把它放在了副驾驶。 别墅的灯光还亮着,宣淼熄了火,下车的时候把玩偶也一块带走。 客厅的钟表已经指向十一点,沙发上还坐着两个人。 宣淼皱着眉望了眼正在播动漫的电视,喊道:“宣灵。”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抱着抱枕回过头来:“爸爸!” 沙发上的另一个人影歪了一歪,吴青梅从瞌睡中醒来,望了眼玄关站着的人:“阿淼,回来了?” “妈,”宣淼应了声,朝宣灵道:“明天还要上学,把电视关了,还要奶奶陪着你,不懂事。” 宣灵望上去只有八九岁的模样,大眼睛忽闪忽闪,十分古灵精怪。她朝宣淼吐了吐舌头,撒娇道:“我忘记看时间了嘛,下次不会啦。” 吴青梅关了电视,打了个哈欠:“我也忘记看时间了,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宣淼示意宣灵进房间睡觉,看着她关门,才回答道:“约会去了。” 吴青梅手里的遥控器啪叽掉地上摔成两半,她慌里慌张地捡了起来,磕磕绊绊道:“什么,约会,和谁约会去了?你开窍了?” 宣淼帮她把遥控器重新安上电池,吴青梅还是一脸在做梦的表情:“我之前和小秦劝了你几回,让你找个伴,你都不听,怎么今天突然就要约会去了?谁家的姑娘啊,性格好不好?” 宣淼说:“合眼缘,就先处着看看。别的还不知道,性格还好,就是有些端着。” 吴青梅有些担忧:“端着?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脾气不太好吗?” 她隐隐有些着急,怕对方不好相处。但这是宣淼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自己感情的事,她作为母亲又想对儿子表示支持,一下陷入了两难。 宣淼看她那样就知道她心里肯定乱套了,安慰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放心,他没架子。” 吴青梅还在念叨,宣淼一只手护着她的腰,半强势地把她送进了房间。 吴青梅说:“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阿淼,要是性格不错,就和人多处处试试,你也到该成家的时候了。对了,对方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吗?” 宣淼低声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有没有照片之类的啊?我好找算命大师给你们算算。” “妈,”宣淼说:“咱不信这个,你早点睡吧,要是真能成,我会带人回来给你看的。” 周一,前台坐着的妹妹刚将手偷偷摸摸地伸向抽屉里的巧克力,佳音琴行的门忽然被人从外头推开,她猛地坐直了身子,笑容端庄地说了声:“欢迎……” 余下的字被吞没在喉间,方易甜朝她笑了笑,露出八颗整齐的白牙。 “老……老板,”前台妹妹一脸惊讶:“您怎么来了。” 方易甜朝他摆摆手:“我找纪优,你接着做你的事。” 他大步生风地上了二楼,来到纪优的琴房门口,敲了敲门。 门打开,纪优探出半张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大老板来视察工作?” “少贫嘴。”方易甜朝他身后的学生露出一个狐狸一样的笑容,拉着人去了会客间:“昨天晚上的约会怎么样了,有新进展吗?” “你专程来八卦的啊?”纪优无奈地摊了摊手:“现在可是工作时间,你身为老板,怎么带着我消极怠工呢?” “我掐着时间来的好不好?”方易甜道:“你的排课表我看过了,现在是休息时间。” 纪优只好投降:“败给你了,你想知道什么?” 方易甜嘿嘿地笑了两声,鼻尖怼上来:“睡没?” “这次不是419,”纪优说:“哪儿那么快啊,你和那个男的睡了?” “睡了,”方易甜光明磊落:“技术还不错,可发展为长期炮/友。” 纪优说:“宣淼他不像是会一夜/情的人,昨天晚上,我们还挺好的,我有信心把他追到手。” “他叫宣淼?”方易甜说:“名字挺好听,哎,你们昨晚具体状况怎么样,没睡,那牵手亲嘴总有吧?” 纪优说:“你是不是太久没谈恋爱了,哪儿有那么快啊?” 方易甜说:“你也没比我好多少吧,前几个不都是419吗?” 纪优顿时泄了气,小声哼哼:“这个不一样。” “真陷进去啦?”方易甜看着他一脸怀春的模样,笑道:“难得啊,也不错,好好谈场恋爱,比419要有意思。” “昨天是牵手了,不过有点儿仓促,没达到我预想的氛围。” 纪优把昨晚的事挑着重要的和他说了,说到宣淼那几句直白的夸奖,连方易甜这样的老手都禁不住抖了抖,夸张地叫道:“我靠,他这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太肉麻了,他肯定对你有意思!” “废话。”纪优说:“没意思他和我约会一晚上?” 方易甜也跟着傻笑两声,说:“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还没想好,”纪优说:“对了,他带我去吃的那家粤菜特别好吃,下回我带你一块儿去。” 方易甜说:“我这儿有两张月末的音乐会门票,你不是说他走文艺挂的吗,我送你呗。” “行,”纪优说:“甜甜,你真是我的小棉袄。” 方易甜娇羞地朝他一摆手,二人笑得直打颤,方易甜想起来什么,又说:“哎,照片搞到没?” 纪优点了点头,有点儿不好意思:“昨天他结账的时候,我偷偷拍了张,不过是侧脸。” 方易甜八卦地凑过去,见纪优从手机里调出那张照片,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第5章 纪优见他不说话,问:“怎么了?” 方易甜面色古怪,和他确认:“这就是宣淼?” 纪优点点头,方易甜手搭在他脑门上量了量,说:“我看看,孩子是不是发烧了?” “什么呀,”纪优把他的手打掉,他没想到方易甜是这反应:“你觉得不好看?” “长得是好看,”方易甜说:“我就想问问你,你老人家哪只眼睛看出来他是在下面那个了?” 纪优说:“为什么不能是?这个好商量的嘛。” 方易甜说:“你看看人家这气质,这身材,这身高,哪儿像个零了?他有盈盈一握的小蛮腰吗?哎,他比你高吧?” 纪优支支吾吾地不说话了,方易甜追问:“他多高啊?” “184。” “多大了?” “30。” “你看看,”方易甜恨铁不成钢:“你见谁家零比一还高的?” “他也没比我高多少吧,”纪优固执道:“四舍五入一下,我们都差不多180嘛,这点差异穿个靴子就磨灭了。” “你可真是个逻辑鬼才,”方易甜说:“有谁是像你这样玩四舍五入的?你怎么不干脆给自己约等于一米九呢?” 纪优抿着嘴不说话,半晌才道:“你这是以貌取人!” “我这是靠雷达!”方易甜说:“宝贝,你在gay圈几年,我在gay圈几年?相信我吧,及时收手,这恋爱要谈起来肯定和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你这么笃定啊,”纪优犹豫道:“可我难得才碰上一个对胃口的,这就要放弃了?” “也有另一种办法,”方易甜在纪优期盼的眼神下悠悠道:“你做零吧。” “不可能!” 纪优唰一下炸了,方易甜翘着腿,对他的执着匪夷所思:“我真的建议你好好考虑考虑,宝贝,我一直觉得你的自我认知有很大的偏差。你想想,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会害你吗?听哥哥的吧,做零真的爽,躺着享受就好了,干嘛和那些臭一争呢。” 纪优控制着自己的气息不要太急促,问:“我自我认知怎么就差了?” “你一直觉得自己是一。”方易甜说:“不过这也不怪你,你没当过下头那个,以前交往过的那些小男朋友又太宠着你了,我不知道他们和你说过什么奉承话,但我真心诚意地告诉你,从我第一眼见到你起,我就断定了,你不是做一的料。” 纪优突然想起什么,说:“那之前别人问过你为什么不对我下手……” 方易甜同情地看着他,点了点头:“一和零之间是没有纯洁的感情的,宝贝。” ——原来他一直把我当成零。 纪优心中自己纯一的形象摇摇欲坠,方易甜又补上一句:“你再回想一下,你那些一夜/情炮/友有几个是当了回头客的?” “别说了……”纪优眼前发晕:“让我缓缓,你是想说,其实我床上的技术并不如何?” 方易甜好歹也是知道轻重的,看他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也不忍心再往他心口插刀了,含糊其辞道:“其实,你不要对做零那么抵触嘛,你看我为什么这么快乐,就是因为舒服呀。” “看宣淼的照片,我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你们啪啪啪的时候你在上头的模样,当然,骑乘除外。” 纪优苍白着张脸呆坐在沙发上:“甜甜,多谢你的好意,但我绝对不会做零的,你让我静一静吧。” 方易甜也想着让他一个人思考会儿人生,临走前还小声地安慰:“你要是实在接受不了,也别逼自己,反正有我小甜甜宠你呢,这个成不了,我给你介绍一堆适合你的。” 给学生上课的时候,纪优脑子里就不断地回荡着方易甜那句掷地有声的:你做零吧你做零吧你做零吧。 像立体回声,关都关不掉。 被方易甜这么一说,纪优满腔的热情算是暂时被压制下来。他原本还在计划下一次约会应该定在哪边,这下方寸大乱,到家躺在床上,翻出微信联系人看了半天,也拿不准要不要发点儿什么。 他总不好直接问宣淼你是零还是一吧? 但纪优好歹坚信自己要做一坚信了这么多年,方易甜的话虽然一时影响了他的心绪,又很快镇定下来,告诉自己:何必给自己徒增烦恼,世事无绝对,方易甜虽然纵横基佬圈多年,但他那眼睛又不是X光,也无法看透所有人不是? 如果两个人是真的不合适,大不了和平分手,谁也不欠谁,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这么一想,他心里轻松多了,这时候前台妹妹轻轻敲了敲门,递进来一个小信封:“小纪老师,老板让我转交给你的。” 信封上沾满了方易甜骚包的古龙水的味道,纪优拆开一看, 是两张音乐会的VIP座。 底下还附着一张小纸条,上写: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果真是心有灵犀。 纪优笑了笑,将票放好。课间休息的时候,他发微信问宣淼音乐会当天是否有空,在得到准确的回答后,下定决心,准备在这段时间内抽空锻炼锻炼,再去做个造型。 他要用事实告诉方易甜,他这回,看走眼了! 于是,纪优从微信联络人中找出了那位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联系过的私教,并无视了一切的风吹雨打,每天雷打不动地出现在了健身房。 方易甜望着他每天打卡一样发来的腹肌变化照片,笑得前仰后合。 “好好好,宝贝你有冲劲也好,等你练出六块的时候,记得让我头一个试试手感。” 纪优刚从跑步机上下来,脖子上还搭着条浅灰色的毛巾,看了眼方易甜的回信,挑了挑眉。 一个多星期的训练,虽然没有那么急速地形成一身结实的肌肉,但手臂的线条紧实了不少。纪优冲完澡,一边心不在焉地吹头发,一边暗暗地筹划,约会的时候要怎么样,才能假装不经意地秀一下自己结实的胳膊呢? 一个身材高大,肌肉健硕的男人从后头走过,瞟了眼纪优的屁股,下流地吹了声口哨。 纪优:“……” 他淡漠地看了眼那个男人,在接触到他饱满的胸肌后收回视线,暗暗道:这是个肌肉男,会做下头那个才有鬼了,肯定不是自己的问题。 肌肉男走近几步,一只手臂撑在柜子旁边,把纪优整个人笼罩住:“宝贝,你臀部的线条真诱人。” 这是除了方易甜以外,纪优第一次被人称呼为宝贝,与方易甜的促狭搞怪不同,肌肉男话语中满满的情/色暗示意味让纪优有些生理性的反胃,鸡皮疙瘩从指间一路延伸到手臂。 他嘭地关上了柜门,冷冷丢下一句:“我对你没兴趣。” 肌肉男哈哈一笑,伸手想抓他:“交个朋友嘛,你叫什么名字?” 纪优吓了一跳,闪身避开,被冒犯地皱起了眉头,他有些想骂人,但二人体型差距实在有些大,想了想还是作罢,转身快步地离开了。 换洗间外头就是训练的地方,这儿人多,肌肉男不敢乱来,纪优脚步飞快地下楼取车,一路飞驰回了家。 约会那天,纪优七点不到就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物业打电话来,说楼下的住户反应他家浴室好像漏水了。 纪优有些低血糖,早上的时候有些迷糊。他苍白着一张脸反应了会儿,才去给人开门,维修工乒里乓啷地检查水管。 动静这么大,纪优只好揣着手在沙发上等,等他们都走了再接着补眠。 谁知道刚躺下没多久,快递的短信又断断续续地发了过来,纪优把自己整个人埋在枕头底下,好不容易不震了,刚进入浅眠,那催命的铃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纪优彻底放弃补眠计划,拿出手机一看屏幕上的显示信息,火气顿时消了三分。 “纪远?” “早啊,”电话那头纪远的声音轻快无比:“起床了吗纪优?” 我再想不起也得起了,纪优在心里哀叹了声,揉了揉眉心,他知道纪远打电话的目的,于是放软了语气,说:“醒了,你回来了?” “早就回来了,不过最近要把排班给补回来,有点忙,就没想起给你打个电话,对不住啊。” “没关系。”纪优无力地笑了笑,问:“阿姨还好吗?” “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让我和你说一声,谢谢你买的那些补品。” “应该的。”纪优迟疑道:“我家那边……” “放心放心,”纪远笑得更欢了,一五一十地报告道:“叔和姨的身体都好得很呢,叔前两天还去田里帮忙割稻子了。” “怎么又去了,”纪优皱了皱眉,说:“他腰又不好,不是说过……” 话说到一半,纪优停了下来,低声道:“纪远,麻烦你下次替我劝劝他,让他别老是折腾自己。” “行,”纪远回答:“我是这么说他来着,也不年轻了,还老是和人去田里做事,我妈常说,要是我能有你这么出息啊,她才不去干活呢,每天待在家里喝喝茶吃吃糕点就够啦!” 纪优听他叽叽喳喳地说着,一边想象着纪远妈妈说这话的神情,一边苦涩地笑了笑。 “对了,那八千元钱,”纪远说:“你家电视上个月坏了,我让人帮忙看了下,不好修,就换了一台新的。牛奶还是定了半年的份,每天都送过去,菜场那儿也打点过了,新鲜的肉老板会亲自送过去,本来我说要带阿姨他们去城里买两件新衣裳的,但是阿姨非不肯去,还剩两千多,我待会儿转给你。” “不用了,”纪优说:“这一趟来回也够折腾你的,就当是我的一点感谢吧。” “那多不好意思。”纪远笑着说,也没坚持再还:“哎,我看阿姨他们还是知道这钱是你出的了,我虽然是没和他们说,但他们猜也猜得出来,我一个小保安,哪儿能给他们拿出这么多钱来换新电视啊。” 纪优还是说:“辛苦你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家里的事,挂了电话。纪优就维持着那个接电话的手势,在床边静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手都开始发酸,才轻轻地将屏幕倒扣在床单上,把脸埋进双膝之间,视线涣散地望着窗外的太阳发呆。 良久,他长舒出一口气,重新站起来,把床单铺好,走到床头柜前,把相框的位置移到面向阳光的方向。 纪优进了浴室,洗去一身疲惫,换上衣服,梳理好头发,开着车去接宣淼。 他这回打定主意要重拾回主动,坚持要去接宣淼,宣淼没办法,只好给他报了个地址,纪优一路开到地址那儿,见宣淼已经站在大厦门口,旁边还站着几个男人,正一脸严肃地和他说着什么。 纪优没有按喇叭催促,他耐心地等了会儿,宣淼发现了他的车,转身和旁边的人说了什么,大步走了过来。 纪优连忙下车替他开副驾门,转身的时候,那几个男人还站在原地不动,正一脸好奇地望着他。 纪优朝对方笑了笑,问:“他们是?” 宣淼顿了顿,说:“合作伙伴。” 两人朝着音乐会的场馆开去,这条路车流量有些多,一路上还频频遇见红灯,堵得人心里憋闷,纪优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眼睛已经开始有些酸涩。 方易甜给他们的是音乐会最佳的两个观赏位置,纪优带着人坐下,趁着还没开场,低声地给他介绍:“这是著名钢琴家李云迪先生的音乐会,我一直很喜欢他的演奏风格……” 他低声地介绍,宣淼就侧过头安静地听,音乐会开始后,现场没有人接着说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台上,轻柔的音乐四面八方地包围过来,像一朵柔软的云,把纪优呵护在温暖的怀里。 纪优眼皮打架,但还是十分努力地聚集精神去听,奈何他今天忙上忙下实在累坏了,而优美的钢琴声又十分舒缓人心,他在这样极具催眠力的环境下,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宣淼转过来,望着他的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坠,把肩膀靠过来了些,好让纪优睡得不那么吃力。 在灯光的照耀下,纪优面庞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二人凑得极近,宣淼每一次呼吸,都能带得那些半透明的绒毛微微颤动。 宣淼觉得有些好玩,一只手轻轻按了按纪优的脸颊,那白嫩委屈地往下一凹,触感像果冻一般。 他轻笑了声,转头接着望向台上的演奏。纪优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宣淼对于高雅的东西向来不懂欣赏,但即便外行如他,也在钢琴的安抚下感到平静和惬意,挪了挪身子,舒适地闭上了眼。 温暖的灯光沐浴下,周围的人一脸黑线地望着这两个活宝牛嚼牡丹般占据着全场馆最佳的两个位置,头靠在一块儿,呼呼大睡。 第6章 纪优是被谢幕时如雷般的掌声惊醒的。 他从一团温软的梦境中被猛地揪了起来,茫然地睁开眼,右脸还枕着一个温热的躯体。转头一瞧,宣淼正静静地望着自己,唇角挂着丝几不可见的微笑。 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 自己居然这么丢脸地在音乐会上睡着了,而且还是在约会的时候! 全场掌声未停,纪优抱着想死的心含泪和他们一块儿鼓掌,一边思索着该怎么办,一边拿眼神快速地朝着宣淼的肩头一瞥:还好,至少没流口水。 纪优有点儿歉疚,他今天实在太累了,估计刚开场没多久就睡着了,也不知道宣淼这样给他枕了多久。 两人谁也没先开口,宣淼在身后护着他往出口走去,纪优心中一片暖意,自己出了这样的洋相,宣淼也不提起,真是太包容太贴心了。 其实宣淼也就比他早醒半个小时,后来的时间全拿他的睡颜当消遣了,他猜不到此时纪优心里是多么的愧疚感激,只问道:“要不要吃夜宵?” “好啊。”从第一次约会失利后,纪优已经做足了功课,他说:“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特别好吃的面店,我带你去。” 这会儿正是吃夜宵的点,店里坐了不少的人,纪优点了两碗面,上来先拍了张照,说:“对了,我瞧你朋友圈里怎么都不发照片?” 他这是在试探宣淼是不是屏蔽自己,宣淼没他那么多花花肠子,如实说:“没什么好发的。” 又说:“你朋友圈很好看。” 他果然也第一时间偷看我朋友圈了。他承认的痛快,纪优心里也畅快,他这人活的精致,平日里一点儿小屁事也要找句文艺的台词发朋友圈,加了宣淼的微信之后,更是做作地挑了几张自拍发出去,限制仅宣淼可见。 纪优抿着嘴笑了笑,说:“我朋友总笑我臭显摆,你不讨厌吧?” 宣淼摇摇头,低下头尝了口面,说:“味精多了。” “是嘛,”纪优听他这么一说,也低头尝了口:“好像是有点。” 宣淼指了指桌子上贴着的宣传报,很真诚地说:“汤底是骗人的,他们没费心思熬,都是调味料的味道。” 一旁站着的服务员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纪优觉得好笑,支着下巴问他:“你好像对烹饪挺有研究的。” “跟着我妈学的。”宣淼说:“她以前做过厨子。” 大锅敦重,女厨师比男厨师少见,纪优登时敬佩:“这么厉害?” “早些年讨生活。”宣淼说。 纪优顿时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副宣妈妈苦苦维系生活抚养宣淼的画面,又想起自己家以前的事情,顿时有些伤感,一只手覆上了宣淼随意搁在桌上的左手,安慰地拍了拍。 宣淼垂眸望了眼两人叠在一块儿的手,两个人视线对接,眼中情绪风起云涌,纪优勾起唇角,做出自己最好看的一个温暖的表情。 最终是旁边的服务员受不了,转身朝一旁挪了几步。 他没挣开我,纪优心想,这才是我要的具有暧昧气氛的第一次牵手。 两人视店里一切其余人员为无物,光顾着眉来眼去,最后面也没吃几口,结了账往商场外头走去,宣淼看见转角一家钢琴馆正在做招生宣传,门口摆着一台洁白的钢琴。 纪优顺着他的视线走过去,微微一笑:“想去看看?” 宣淼说:“我还没听过你弹琴。” 正好上次约定了要弹琴给宣淼听,纪优想了想,说:“那就在这儿给你谈一首。” 钢琴前坐着个穿公主裙的女孩,低垂着眉眼弹奏《梦中的婚礼》。 两人和围观的群众站在一块,安静地听她弹完,纪优才上前和一旁的负责人聊了两句,问是否可以上前一试。 对方并不知道他的本业就是钢琴老师,但光看他一副出尘的外表就能吸引来不少的目光,欣然答应。 纪优坐上钢琴椅,稍微调了调高度,朝着宣淼一眨眼,双手落在琴键上。 他怀着少许炫技讨好的目的,挑选的是李斯特的《爱之梦》。 甫一接触到钢琴,他瞬间变成了一位技艺超群的魔法师,黑白琴键乖乖任他操控,悦耳的琴音在他如玉脂般的修长十指间跳跃纷飞。 他低垂着睫羽,神情专注,头顶的暖光拂在他挺拔俊秀的侧脸上,宛如为他披上圣光。 那一刻,不止是宣淼,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难以移开那钢琴前的人一步,他们在这场梦幻的演奏中屏住了呼吸,生怕漏听掉任何一个细微的敲打,错失他任何一个凝眉的动作。 宣淼自认为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但他那一刻竟然谋生出许多的想法。 他想,用圣光披身来形容他还不足够,他美得像一个被世人臆造出的泡影,他是美术课上书本中洁白高贵的神像,他是结合了一切美好名词的实化体。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砰地剧烈跳动,台上那人已经完成了演奏,在周围爆发的热烈的掌声中走下台阶,对着自己露出一个笑容。 宣传负责人也由衷地为他鼓掌,见他下来,朝着他轻笑了声道:“眼拙眼拙,行家啊,来砸场子的?” 纪优背对着宣淼,轻声道:“搏美人一笑,见谅。” 负责人了然地点点头:“多谢你的宣传,祝你如愿以偿。” 二人带着惊艳全场的目光离开,纪优送宣淼回了家,他停在别墅下面,好奇地望了一眼窗台中投出的灯光,问:“家里有人在等?” “我妈。”宣淼没有急着下车,而是问:“你刚才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爱之梦,”纪优解答道:“是李斯特的曲子,你喜欢吗?” “很好听,”宣淼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它是……讲述爱情的?” 纪优把车停下,双眼炽热地望着他:“你从我琴音里面听见了什么,它就讲述了什么。” 车外万籁俱寂,初夏的风已经带上一些燥热的气息,纪优转过头去,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又重复了一遍:“宣淼,你从我的琴音里听见了什么。” 宣淼没说话,他黑漆漆的眼中聚着一团奇异的光,那光芒随着瞳孔中逐渐靠近的面容而渐渐幽深。 啪地一声轻响,是纪优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他微微绷紧了手臂,俯身凑到副驾驶,将嘴唇映在了宣淼的唇瓣上。 蜻蜓点水一样的一个吻,纪优轻轻啄了啄,移开一点儿,望着宣淼的眼睛,哑声道:“我可以……做你的男朋友吗?” 宣淼直接以狂风骤雨般的回吻回答了他。 二人的唇紧紧地贴合在了一块,宣淼的力气出乎纪优意料地大,刚撞上来的时候,他的牙齿甚至磕疼了纪优的唇瓣。纪优一边张开了牙关循循善诱,一边暗暗地想:吻技这么差,他之前一定很少谈恋爱。 这个吻持续了大概三分钟,车厢内的气温逐渐上升,眼看就要引起爆炸,纪优脑内残余的一丝理智让他推开了宣淼,开什么玩笑,宣淼的妈妈还在屋子里等着呢,他可不想第一次就带着人家儿子在外面玩车/震。 他的唇瓣上还残余着一丝水光,宣淼眸色一暗,用手指擦去,又在那唇上亲了亲。 纪优任由他动作,宠溺地笑了笑,在他耳旁压低声音道:“那下一次,我就是以你男朋友的身份约你出来了?” 宣淼望了他一眼,伸手以大拇指摩挲他手腕内侧,那儿薄薄的一块肌肤瞬间染上粉红,纪优往后缩了缩,有些讶异,宣淼貌似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主动一些。 “别急,”他用食指抵住了对方的嘴唇,轻笑道:“我们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呢。”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声,吴青梅一个激灵,赶紧把正在画画的宣灵赶进了房间,还不等收拾好桌上的杂物,宣淼已经换鞋进来了。 宣灵快速地脱了鞋子上/床,吴青梅用身子挡住那些颜料,小声问:“吃了没,要不要给你煮点儿饺子?” 宣淼并没有太多心思去关注桌上的不对,他扯了扯衣领,在沙发上坐下:“妈,你先坐下,我有事和你说。” 吴青梅看他一脸严肃,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忧心忡忡地坐在一旁:“怎么了,你惹上警/察了?” “你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去约会的事吗?” “记得啊,”吴青梅一拍脑袋,说:“我知道了,又黄了,是不是?你这孩子,让我说你什么好……” “不是,你先别急,”宣淼说:“成了。” “成……成了?”吴青梅瞬间喜上眉梢,乐开了花:“哎呦,好,好,好!铁树开花,铁树开花啊!” 宣淼听着她这用词,有些无语:“我说了,要是我真决定好了,我就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不过,我得给你打个预防针,他可能和你想象的有点不同。” 吴青梅还没开心个多久就被泼了冷水,她静了静,问:“怎么不同,不是说性格挺好,也没架子吗?难道……阿淼啊,你不会和人有夫之妇搞上了吧?” 宣淼望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这两种情况哪种对他妈来说更难接受点:“不,他是个男的。” -------------------- 猜小纪的得意能维持多久? 第7章 “男,男的?”这消息对吴青梅来说实在有些难以消化,她深吸了口气,放在椅背上的手都握紧了:“你……你不喜欢女人啊?” “我太笨了,我早就该察觉到的,”吴青梅喃喃道:“你这么多年都不谈几个女朋友,正常人哪有这样的……哎,你瞒得可真够久的,那你这些年和小秦那么要好,你们俩是不是……” “你想什么呢,”宣淼听着她自言自语一大通,打断道:“我和阿毅就是单纯的兄弟,你看他那虎背熊腰的,像是给你当儿媳妇的人吗?” 吴青梅正是担心这一点,秦毅人是仗义,对宣灵也挺好,但是她只要稍微一设想以后对方天天和宣淼窝在一块儿你侬我侬的画面,就觉得太阳穴突突跳。 “我不是对小秦有意见,”她解释:“我就是觉得,你俩这大块头站一块儿,怎么看也不相配啊。” “他和阿毅不是同一种类型的,”宣淼正考虑着怎么说,抽出根烟,瞥了吴青梅一眼,又放回去了:“我说,你听说我找了个男的,就没别的反应了?” “还要有什么反应?”吴青梅瞥了他一眼:“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套对你有用吗?” 宣淼轻笑了声,吴青梅语气里略带了点骄傲,说:“你妈是什么人,当初老头子那么早就抛下我们走了,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你刚和阿毅他们认识的时候,天天一身血地回来,我不也照样处变不惊么?” 好像那抖得像帕金森一样的手不是你的似的,宣淼笑了笑,说:“是,全天下,就你是最厉害的老娘了。” 实则他也没见过别人家几个老娘,但这马屁拍的很合吴青梅心意,她舒了口气,又开始关心那未来的儿媳妇:“哎,接着说你那对象,多大了,做什么的,家里几口人啊?” “你一条一条问行吗?”宣淼回答:“28了,但长得嫩,像大学生一样,钢琴老师,家里的事,暂时还不清楚。” 宣淼父亲死得早,吴青梅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他带大,到现在最遗憾的就是没能让这小子好好读书,初高中就跑去和秦毅一帮人混/黑/社会,每天打打杀杀提心吊胆的,现在一听对方是个搞艺术的,顿时就高兴起来。 “钢琴老师好啊,有气质,”她说:“我前几天和人聊天的时候还说起,要不要给宣灵报个班呢,现在的孩子竞争很激烈的,隔壁敏敏又是学画画又是学小提琴的,上个月还报了个小模特班,那个好玩的呦……” “小孩子学那么多累不累,”宣淼说:“上初中后就够她们受的了,再说,报了兴趣班,她陪你的时间可就少了,你能舍得吗?” 吴青梅不说话了,宣淼想了想,还是加上一句:“到时候再说吧,她如果喜欢,就给人报一个。” 吴青梅又支支吾吾问:“你那对象叫什么名字啊?” 宣淼说:“纪优。” “听着像女孩的名,”吴青梅说:“长的怎么样,好看吗?” 宣淼抬头:“好看。” 其实吴青梅自己心里有底,虽然宣淼不怎么交女朋友,但品味算不上差,对方又是个教钢琴的,搞艺术这一行气质肯定和一般人不一样。 这么一想,她又有些期盼起来,平时宣灵去上课了自己也没啥事干,以后儿子把人带回来了,不就又多个说话的人了么? “什么时候把人带回家我看一眼?” “我们今天才确立了关系,”宣淼说:“再等等吧。” 他眼神一转,终于发现了桌上那堆画笔,沉声道:“宣灵又大晚上不睡觉胡闹吧,你别总惯着她。” 要放在平时,吴青梅是不和他回嘴的,但今天打听到儿子要恋爱了,她心情一好,嘴皮子也利索了点儿:“这不是想要等你么,哎呦,我这直觉太牛了,居然真给我等回个好消息。” 宣淼哼笑了声:“睡觉!” 翌日,方易甜苦苦打了纪优十个视频电话,皆没有被接通,只好风风火火地跑来佳音抓人。 这平日里都见不到一面的大老板怎么突然发作,三天两头往这儿跑?前台小妹妹现在连摸鱼都胆颤心惊了,一边将人迎进来,一边小声道:“小纪老师还没下课呢,还差二十分钟。” 方易甜直接进了纪优的房间,纪优正给学生演示着指法细节,见他进来,一愣。 方易甜瞪了他一眼,和学生挥挥手示意他不用管自己,两步走到后头沙发上,从纪优的外套中掏出手机,划开一看,十几个未接视频。 纪优背对着他弹琴,嘴角快要翘到天上去,他今天故意使坏,特意选择上课前给方易甜发了句语音,告诉他自己和宣淼确立关系了。 方易甜素来热爱搜罗各种八卦,听纪优这么一引诱,瞌睡虫一秒跑光了,但给人打电话一个也不接,只好巴巴地跑过来。 一直等到纪优下课,学生走后,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方易甜才说:“我看你八成是故意勾我,现在给你个反思陈述的机会,要不然十年内都别想涨薪水。” 纪优仰头靠在沙发背上,笑了笑,说:“不是和你说了么,我们成了呀。” “和那个宣淼?”方易甜瞪大看眼:“详细点说,是一夜情还是谈恋爱?” “当然是谈恋爱了,”纪优说:“419对象常有,而恋爱对象不常有,我费尽心思地追人家,好不容易才确定关系,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他看着可不是会被吓跑的人,”方易甜说:“关于上下的问题,你们讨论过没有?” “还没呢,”纪优说:“哪有上来就和人说这个的,多不好意思啊。” “迟早都要说的,我劝你抓紧时间,不要等到越陷越深的时候发现拔不出来了。” 方易甜依旧坚信自己的直觉,拍了拍纪优的肩膀,热情关怀:“你和他告白的?” “嗯,”纪优说:“我问他,能不能当他男朋友。” “你可真够骚的,”方易甜说:“这就好上了?” 纪优心情甚好,哼着歌点了点头,方易甜侧着脸,看他这副刚刚陷入热恋的甜蜜样儿,内心也开始隐隐动摇。 他和纪优认识五六年了,对其十分了解,深知虽然这人个性里是个小傻蛋,但却具有很强的欺骗性外表,再加上高出平常人一截的颜值,恰到好处的小体贴,的确是能引得一堆偏好这类型的小零蜂拥上来。 虽然说宣淼看着不像个零,但万一他真那么喜欢纪优,说不定也就愿意为了人家委身做零呢? 热恋第一天,纪优回家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洗完澡躺床上,他开始给自己名正言顺的男朋友发消息。 宣淼回复得很快,但字数普遍不多,纪优见识过他直率的说话风格,也清楚他不是在敷衍自己,依旧一条一条耐心地问过去,时不时给他看几个微博上有意思的小段子。 睡觉前,他从书架上拿出一本诗集来,翻了翻,问宣淼:“我给你念首诗吧。” 换成之前任何一位男朋友,也没人得到过如此殊荣,可能是因为第一次与宣淼这种类型的交往,纪优连讨好都变了方式。 他还念念不忘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喧嚣沸腾的音浪,炫目斑斓的灯光,挥汗如雨的人潮中,宣淼一个人坐在吧台边,看莎士比亚。 纪优自己也承认,他骨子里总是容易对于这种具有独特浪漫情怀的人有好感,而他对这些也有些研究,正好可以投其所好。 宣淼那边回了个好字,二人接起语音电话,纪优翻开一页,将麦克风放在嘴边,修长的食指划过诗句:“I seem to have loved you in numberless forms,numberless times……” 纪优当年在上大学的时候,对于英语一直很感兴趣,他时常会偷溜去隔壁英语系听课,还曾代表学校参加过几次英语演讲赛,并夺得桂冠。 一直到整首诗结束,宣淼那边一直未发一言,纪优也不催促,二人隔着听筒,静静地感受彼此的呼吸传递。 良久,宣淼那边才有了动静。 他的嗓子有些沙哑:“很好听,能不能……用语音再给我发一遍?” 纪优翻了个身,将鼻尖埋入柔软的枕间。 恋人对自己说这句话,很明显就是要将这段语音收藏起来,当做二人之间美好的回忆,以后时不时地拿出来反复听。 “当然可以。” 纪优清了清嗓子,又刻意压低了声音,试图想要发出比宣淼性感的低音炮,把刚才那首诗给重新念了一遍,结束后加了句低沉的:“goodnight。” 讲完就把手机一关,美滋滋地睡了。 另一头的宣淼还在忙活,刚才纪优给他念的那段诗,他一句也没听懂,也不好意思在这样有情调的关头去问人家。 他打开另一个备用手机,下了个翻译软件,拇指一按,纪优的声音再次从手机里流出。 机器断断续续翻译完,宣淼一根手指在译文上摩擦,一边闭上眼睛,回忆起那晚在车里,纪优潮湿的眼神,和黑簇簇的睫毛。 宣淼像被一团燥热的火包了起来,翻译软件念得太干巴巴,他嫌弃地把备用手机一扔,一只手接着重播纪优给他录的晚安情诗。 寂静的黑暗中,每一次呼吸的喷薄都热烫得仿佛灼烧的岩浆。 …… 他一边闭着眼享受余韵,一边默默地在脑海里勾勒出纪优的模样。 刚平复下去的呼吸又急促起来,宣淼从床头柜上抽出几张纸巾,擦拭干净后朝着垃圾桶一抛,弧线完美地落入目的地。 自己纾解是一回事,和纪优真枪实弹痛痛快快地来上一场是另一回事。 他现在极度地渴望与纪优皮贴皮肉印肉地亲近亲近,这事……还得越快越好。 第8章 纪优如愿以偿地和宣淼进入了热恋期,每日蜜里调油,抽空必定打电话,睡前雷打不动发一段哄睡语音。 宣淼是土生土长的g城人,比起纪优来,他对于这片土地的了解更深,两人约会的时候,纪优负责在各大app上查询预约新潮小资的餐厅,宣淼就带他去各种大众点评上找不到的隐蔽又美味的小吃店大排档。 纪优以前常和方易甜开玩笑,说自己是个隐性的吃货,现在被宣淼这么一挖掘,对于美食的热爱程度更上一层楼,每次约会完后,还得苦着脸去健身房把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腹肌给找回来。 除去在吃这一点上颇为和谐,二人约会的场地也十分多变,纪优是个注重生活格调的人,他选择的约会场地,自然也多是画廊、艺术展、音乐会等等。 在认识他之前,宣淼对于这类和高雅艺术搭边的东西可谓是一窍不通,他是个直性子,一路和秦毅这帮大老粗混到今天,唯一参加过的画展是宣灵幼儿园时的参赛展,对面这些看都看不懂的东西,能有静下来观赏的心思才是怪了。 好在纪优一如既往地能说会道,就算是没提前查过资料,每一幅画,每一首曲子,每一个精巧的手工艺品,他都能就着背后的故事和创作者的心思给宣淼说上两句。 宣淼过去的三十年里从没觉得会读书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现在情人眼里出西施,望着纪优在他一旁不厌其烦的讲解,嘴唇一张一合,突然就觉得:有文化就是不一样,好看,真好看。 纪优端着杯红酒,见他的目光突然幽深了起来,轻轻一笑。 他知道宣淼这个眼神下的含义,这些天二人关系发展飞速,宣淼比他想象中的要热情,与他冷冰冰的样貌完全不符,只要逮到机会,就会贴着纪优和他接吻,耳鬓厮磨。 那晚在车里还不明显,后来站着接了回吻,纪优才感受到两人之间这六厘米的身高差着实是有些讨厌,他暗暗地在网上买了几双增高鞋垫来,现在鞋里就放着一双。 看左右无人,他凑过去快速地在宣淼的嘴唇上啄了一下,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这儿人多,晚上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 他本意是想晚上和宣淼去兜兜风,找个安静的小公园散散步,顺便再好好培养增进一下感情,孰料宣淼一秒会错意,问他:“你带身份证出来没?” 纪优刚抿了一口红酒,闻言险些喷人家画上,他有点茫然地望向宣淼,下意识回答了句:“在车上。” 宣淼点点头,一副很满意的模样。 纪优握着那只高脚杯,一边假装云淡风轻地继续品酒,一边在内心呐喊: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要身份证只能做一件事,宣淼想和他困告! 他只觉得自己手都开始抖了,把高脚杯往一旁的托盘上一放,一手撑着下巴严肃地望着画,偷偷去瞟宣淼的反应。 宣淼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一步步沿着画廊走到底,见纪优没跟上来,还疑惑地回头望了眼他。 纪优没料到他对于这事的接受程度居然也挺高,两人这才刚好上两个星期呢,他一直想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才不至于唐突了佳人,却没想到宣淼会主动提出。 转念一想也是,两个大男人,一不会少块肉,二不会多出个孩子,风险小快活高,当然是越早享受越好,有什么好拖延的。 宣淼还不知道自己在纪优心中居然能配上‘佳人’二字,他那晚借着纪优的嗓音自助了一次后,食髓知味,每天都要就着他的情诗入睡。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对于纪优的渴望变本加厉,每次约会时都在想着要怎么把对方弄榻上去,今天终于发现纪优露出一点儿苗头,自然趁热打铁就要拿下。 二人各怀心思,目的却阴差阳错地重合到了一块,哪怕对视一眼,也尽是熊熊烈火。 纪优松了松领带,觉得这画展实在没法看下去了,再在这儿待上一会儿,他和宣淼身上的热度足以把画廊都给燃了。 正好到了晚饭时间,纪优看了一眼手表,问宣淼:“吃饭去?” 二人几乎是迈大步离开的画廊,他们一分一秒的时间也不想拖延,上了车,纪优掏出手机说:“我看看这附近有什么能吃的。” 宣淼一点儿吃饭的欲望也没有,他日日夜夜惦记想吃的就在旁边呢:“先找酒店吧。” 纪优呼出一口气,感觉车里的氧气都不够用了,他放下手机,转头问:“不吃了?我怕你到时候没体力。” 宣淼朝他笑了笑,说:“到时叫前台送。” 纪优快速与他达成一致,二人飞一样把车开到了一家高档酒店楼下。 房卡拿到手,纪优拉着宣淼大步朝电梯走去,狭小的电梯内安静无比,更衬得他们呼吸粗重。 从画廊出来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两人不但没有平复下燥热,反而更加兴奋了起来,要不是顾忌着这电梯上头装着监控,恐怕他们俩在进门的那一刻就要搂着啃上。 好不容易才开了房门,还没来得及把灯全打开,宣淼已经一脚反蹬关上了房门,把纪优抵在墙上亲了起来。 ***** 纪优推开这一直压在自己身上的主动派:“还没洗澡。” 宣淼把头埋入他的颈侧,低声道:“没出汗,你身上很香。” 纪优常用的那瓶古龙水今天正好用完了,什么也没擦就出了门,他晕乎乎地想,宣淼说的是沐浴露的味道吧? 颈侧传来一阵酥麻,宣淼在上头浅浅咬了一口,再一次道:“你好香。” 这谁还能抵御得住啊,纪优手脚都使不上力,被宣淼整个人抱在怀里,朝后退了两步,背不小心碰到开关,把刚打开的灯又熄灭了。 黑暗中,对方的吐纳反而更加明显,温热的呼吸洒在耳畔,独属宣淼的味道一点一点不容拒绝地侵占纪优的鼻端,果然没有汗味儿。 换成从前,纪优的小脾气肯定要上来了,逼也要逼着对方先去洗个澡。 他望着宣淼的眼睛,在浓厚的黑夜中显得光亮有神,还带着一点儿不易察觉的压迫和危险。 鬼使神差,他再说不出拒绝的话,轻轻在他嘴角吻了吻。 ***** 纪优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笑了笑,刚要开口再调戏两句,突然天翻地转,宣淼一手将他给掀了下来,重重地压制在身下。 纪优几乎魂飞魄散,哆哆嗦嗦地就要把他推开,奈何两人力量悬殊,他奋力挣扎了半天,宣淼连个喘气的节奏都没变化。 纪优终于崩溃了,大喊道:“等等,宣淼你等等!” 宣淼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他跪在纪优身前,窗外开始下雨,电闪雷鸣,轰然一道闪电落下,照得室内白光大耀。 “给我停下!”纪优简直要疯了:“你干嘛!” 宣淼眼都红了,很干脆地回答:“干你。” 第9章 “我不是说这个,”纪优来之前的气焰都被窗外的大雨一块儿浇熄了,他哭丧着脸,和宣淼打商量:“宣淼,你先让开好吗?” 宣淼皱着眉头打量他:“你怎么了?” 纪优磕磕绊绊道:“我觉得咱们之间好像出了点儿误会,你先让让,咱们捋一捋行吗?” 纪优的脸色实在不好看,宣淼犹疑地望了他一眼,翻身坐在他旁边,一手探上他的脑门,没发烧啊。 他这一探让纪优瞬间想起之前方易甜摸自己脑门嘲笑自己的事情,他顿时有些悔不当初,早知道就该听甜甜的话了,情场老手的经验之谈果然不是白来的啊。 纪优哆哆嗦嗦地别开他的手,视线死一样的呆滞,放空在天花板上。 他糟心地闭了闭眼,双手盖在脸上:“啊啊啊啊啊!” 宣淼听他嚎得撕心裂肺,也怔了,从床头抽了张纸就要给他擦眼泪:“哭什么,怎么了?” “我就是个大傻子!”纪优一滴眼泪也没掉,光干嚎了:“不,我就是个瞎子!” 宣淼也摸不清头脑,看他突然无缘无故地骂起了自己,一副痛恨至极的模样,有些心疼地把人搂怀里,安慰道:“你不是,到底怎么了?” 纪优对刚才差点儿菊花不保留有阴影,往后挪了挪,离宣淼半米远,说:“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是零吗?” 宣淼一怔,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纪优双手朝他做了个一上一下的手势,才说:“不是,怎么了?” 果然! 纪优欲哭无泪,怀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问:“那你,有可能会进化成零吗??” 宣淼的脸瞬间就黑了。 纪优等了片刻,不见他说话,很可惜地朝他叹了口气,说:“抱歉,这事是我没事先调查明白,搞了个大乌龙。” 宣淼望向他,纪优特歉意地说:“我和你一样是1,咱俩硬件不匹配啊。” 宣淼皱起眉:“所以?” 眼看房间内气压逐渐变低,纪优有些害怕地又往后缩了缩,果然恋爱中的人眼睛都是自带滤镜的,他以往看宣淼,怎么看也就是个冷美人,现在这样一沉下脸,突然就有了地狱阎罗的气势。 “很抱歉耽误了你这么久,不过还好咱们发现的及时,”纪优试图像以前一样说服对方好聚好散:“既然咱们属性不匹配,那就到此为止吧,房钱我会付的,就当是交了个朋友吧。” 宣淼淡淡道:“你想甩了我?” “不是这么说的,”纪优讪笑道:“我这不是一时眼拙嘛,咱们之前也相处的挺好的,何必为这事伤了和气……” 你还知道之前相处的好? 宣淼也郁闷得很,气氛陡然转变,明明十分钟前还干柴烈火你侬我侬的,怎么一转眼就变成这个令人头大的场景了? “你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行了,”脑袋冒火,身下也火,宣淼压着气说:“你不是说喜欢我么?” 纪优瞬间汗毛倒立,急速道:“这不行,我真的不行,你想,螺丝刀要和螺母才能相配,咱们俩螺丝刀碰一块,那是不会有幸福的结局的呀!” 他倒是有理有据,宣淼闷头听着,上前要拉他的手,纪优往旁边一躲,都快哭出来了:“真不行,宣淼,大哥,我叫你大哥了成不,我真不行,你就别逼我了。” 宣淼深吸一口气,问:“为什么不行?” “我怕疼,”纪优说:“特怕,我真做不了零。” 就为了这个?宣淼霎时间就要吼一句忍着,但眼前这个不是小弟,是心上人,只能吞下怒火说:“我会小心,不会弄疼你。” 谁相信啊,纪优对之前看见的那一幕心有余悸。 眼看这招不行,纪优又换了一招,泪眼汪汪地和他说:“你何必在一个不适合你的人身上磨着呢,你这么好,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你看我之前就很欣赏你,怪只能怪咱们不太合适,这样吧,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你告诉我,我给你介绍,好不好?” 宣淼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要是平时,纪优肯定要沾沾自喜了,但眼下他怎么也笑不出来。 “宣淼,我们真的不合适,”纪优开始自暴自弃,随手就甩出几句自己的黑料,准备以退为进:“我一直没和你说,其实在你之前,我有过很多很多的前男友,还有很多的一夜/情对象,我真的不值得你喜欢。” 宣淼沉默了片刻,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纪优连忙点头:“真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们会在gay吧相遇?我对待感情一点都不认真,我是个花花公子。” 宣淼听着他抹黑自己,眼神深不见底,顿了好久,才说:“从现在开始,不准再接触他们了,我们重新开始。” 怎么适得其反?纪优瞪大了眼,说:“大哥,你没听错吧,我是个滥情的人,我不适合做你男朋友。” 宣淼大度道:“那都是遇见我之前了,我会让你改掉的。” 可是我不想改掉啊,纪优崩溃了:“别这样,宣淼,咱们好好说行吗?我不会接受你的,你也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你连尝试都不做,怎么就断定是浪费时间了?”宣淼也有些不悦了:“纪优,你之前说喜欢我,现在又故意这样抹黑自己,就为了和我分手?” “我没有刻意抹黑自己,我真的就是这样,”纪优无力道:“我不会谈太长久的恋爱,就算咱们在一起了,也会很快就分开的。” 房中沉寂了片刻,纪优无奈地笑了声,说:“你看,其实我和你想象中也不太一样,就算你和我在一起了,也会觉得失望的。” 宣淼说:“你怎么知道?” “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人在一起超过三个月。” “和我就可以。” 纪优眼睛转了转,说:“那你能保证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放过我的屁股吗?” 宣淼下头才刚刚下去,闻言冷笑一声:“你说呢。” “那不就得了嘛,”纪优懊恼道:“你看,我们在这一问题上永远达不成共识,这是一道无解的题,咱们别再纠结下去了,好聚好散不行吗!” 最后还是没有吵出个结果,宣淼坚决不肯同意分手,纪优则是不想再讨论这一话题,两人间的感情本就因为上下问题而摇摇欲坠,这下一闹,瞬间分崩离析,坐在大床的两边,像两只各自斗气的公鸡。 房间里安静得要命,谁也没心思打开电视缓解一下,纪优在这房间里待得憋屈,和宣淼说让他好好冷静一段时间,率先付钱离开了酒店。 门外还在下大雨,纪优从停车场开出来,雨水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砸在挡风玻璃上。 宣淼还在酒店里生闷气呢,他没开车,是自己载过来的,现在两人吵完架,自己要把他丢酒店就甩屁股走人,实在有些混蛋。 他想了想,还是打电话帮宣淼叫了辆的士,但愿这样心里的愧疚感能轻一点儿。 一路开回家,美妙的约会泡了汤,连晚饭都没了着落。纪优身上黏糊糊的,他去浴室洗了个澡,全身脱光后往镜子前边一站,嘴角一抽。 力气可真够大的,纪优拉长着脸想,自己还当他是个主动派,说出去真是笑死人了。 吹完头发,他窝在沙发上看外卖,点了份汤面,吃的时候还不小心烫到了舌头。 今天大概出门忘记看黄历了,纪优想。 他把手机给关了,在影音室里看了部电影,心烦意乱的,一句台词也没听进去,出来后瞎溜达了一圈,躺在床上,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自己这就失恋了,不是别人甩了自己,是自己的智商给了个教训。 以往这个点,他都会给宣淼发几句关怀的话,还要发段英文情话,给他道晚安。现在突然结束了,反而有些不适应。 纪优打开对话框,顺着聊天记录一路翻到底,在聊天框里输了对不起三个字,想来想去,还是删掉了。 现在他心里太乱了,闹哄哄的,等平静下来再说吧。 g城的另一头,也有个人正攥着手机生闷气。 和纪优不欢而散后,宣淼看什么什么不顺眼,几个手下有事打电话给他,都被他冰碴子一样的语气给吓得不轻。他郁闷地回了家,从吃饭起就开始频频看手机,那架势唬得吴青梅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结果一直到入睡前,手机也没传来一丁点儿动静。 以往这时候该说晚安了,宣淼望了眼时间,盯着手机屏幕,看着它慢慢黑了下去,宣淼按亮,又慢慢黑了下去…… 于是他主动发了句:晚安。 纪优没回,其实宣淼发过来的第一秒他就瞧见了,但他不敢回,生怕自己一回,又给宣淼希望了。 有个词叫‘冷暴力’,纪优知道这样做不太好,但他一时之间实在找不出更好的应对方式了。 他忽视了那两个字,默默地关掉手机。 第10章 当晚,纪优做了个噩梦。 梦里,宣淼笑得猖狂无比,自己被五花大捆地绑在床上,望着他一点儿一点儿逼近,毫无抵抗之力。走到床头,宣淼忽地把衣服一解,露出下/身昂/扬着的凶器,猖狂地朝他大笑道:“叫吧,叫吧,你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纪优当真就叫了,叫得撕心裂肺,一头冷汗地从被窝中坐了起来。 第二天,他带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去上课,望着节拍器发呆。 学生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有些担心地询问:“小纪老师,你没事吧?” 纪优收回思绪,对着她勉强地笑了笑:“没事,我们再来一遍。” 午休时间,外头的几个老师叽叽喳喳地凑到了一起,商量着中午吃什么,有个老师见他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关心道:“小纪老师,你脸色不太好看,没关系吗?” “没关系,”纪优走到他们身边,虚弱地笑了笑:“帮我顺便叫份粥好吗?” 解决完午餐,纪优躺在休息间的沙发上,手机一打开,宣淼和方易甜各发来几句问候。 纪优打开了方易甜的界面,简单地回了几句,又扫了一眼宣淼的,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好奇,打开了。 宣淼的语气十分正常,问他昨晚休息的怎么样,今天上课累不累,晚上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饭。 纪优想了想,回了句:抱歉,这段时间课程很忙。 言下之意,一目了然。 熟料宣淼还不死心:那过两天呢,一直这么忙? 纪优支支吾吾地回了句,钢琴公馆最近很多学生,他实在排不开班。 那头安静了片刻,纪优死死盯着最上头那一栏,对方正在输入中几个大字断断续续地出现了一会儿,但宣淼什么也没发过来。 这应该就是达成共识了吧?自己这个借口,实在烂到是个正常人都能看穿。 他原以为这事到这儿就该结束了,但晚上十一点,宣淼又准时给他发了句晚安。 纪优的心揪了起来,从那天开始,宣淼别的都不说,但每晚的晚安一定会坚持发过来。纪优一次也没回过,望着那一溜烟儿下来的晚安二字,总感觉像是一排还没点硝的炸弹挤压在一块,或许哪天就要爆了。 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报应啊,纪优被宣淼折腾得头大,宣淼几次找他出来吃饭都被他婉拒了,纪优短时间内也没了出去猎艳的想法,当起了缩头乌龟。他怕出门就撞上宣淼,每天琴行家里两点一线地跑,连那几家常去的gay吧也不敢去了。 反正每天就是泡在佳音,纪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的课排得更加紧凑了。 分店的店长看他突然摆出这副拼命三郎的模样,吓坏了,暗暗地找他谈话,劝他别把自己逼太紧了,放松放松。 纪优想了想,她说的也对,他不过就是这段时间想借机躲着宣淼罢了,要是课表真排这么紧密,等躲过了风头,自己也不好受。 结果当天劝他放松放松的人,第二天又找了上来,店长一脸的为难,拿着张报名表,说:“小纪老师,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下。” 纪优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店长坐下,说:“有个新来的学生,我本来是想把她排给小陈的,但是人家家长发话,指名道姓要让你来教。” 这事在佳音不是第一次见,纪优是这家分店最有名气的老师,代表佳音参加过无数次大型晚会,获奖诸多。方易甜以前还利用过他优秀的外型剪了只惹眼的宣传片放出去,专骗那些女孩子来学钢琴,视频挂在佳音的官网,到现在还稳居点击率第一的宝座。 不过店长口才极好,通常她会主动出面去调解,识趣的家长很快就会被安抚下来,转交到其他优秀的老师手下,这一次来找自己,难不成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果然,店长笑了笑,说:“我和那位家长解释过了,其他的老师也一样优秀,由他们来教导,效果是没有区别的。但是他很执着,甚至说,只要你愿意教,学费可以出双倍,所以,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纪优的课时收费是全分店中最高的,但g城不缺有钱人,也不缺热爱在不该砸钱的地方砸钱比拼的有钱人。 大概又是哪个热爱跟风的土豪听说了他的名号,就想着把孩子送来熏陶熏陶。冤大头送钱上门,不赚白不赚,纪优轻轻一笑,说:“没关系,媛媛的课程差不要结束了,我的课表应该可以再调节一下,那孩子多大了?” “九岁,”店长说:“家长的意思是,如果你答应,马上可以安排上课。” “好的,”纪优点点头,说:“那麻烦你帮我接洽一下,课表出来了就能喊人来上课了。” 店长雷厉风行,当晚便重新排了份课表出来,上课当天,那小孩倒是来得早,纪优一进门,前台小姑娘指了指房间:“那小姑娘已经在里头等了。” 纪优有些惊讶:“这么早?” 一进门,沙发上坐着个穿裙子的小女孩,用红绳扎着俩羊角辫,眼睛又大又圆,滴溜溜地转着,一股说不出的机灵劲儿。 纪优关上门,笑着问:“你就是我的新学生?” 宣灵点点头,望着纪优笑了:“老师,你长得真好看,和电视上的大明星似的。” 纪优倒想不到她的嘴这么甜,拿起前台放在钢琴旁的表格,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宣灵。” 宣灵的声音甜美清脆,却把纪优激出一身冷汗。拜宣淼所赐,他现在一点儿风吹草动也听不得。 纪优拿起报名表看了眼,家长栏上写着吴青梅三字,他微微放下点心,牵着她在钢琴面前坐下,问:“你怎么来的这么早?周末早起不困吗?” 宣灵摇摇头:“我想快点见到老师。” 这嘴是从蜜饯里泡出来的吧,纪优无奈地摇摇头,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这些都是和谁学的?” “我奶奶说,人都喜欢听别人表扬自己,”宣灵说:“我在家的时候,我奶奶每天都要表扬我呢!” “这是个好习惯,”纪优说:“看来我们以后会相处得很愉快。” 对于年纪比较小的学生,纪优总是会格外照顾一些,下了课,他牵着小孩的手将她送到门口,正想和她的家长聊聊,却一愣。 门口站着个身高直逼两米的大汉,一身肌肉堪比施瓦辛格,脸上带着副墨镜,全身都散发出生人勿进的气场。 宣灵看见人倒是很开心,朝着纪优挥挥手:“老师,我家里人来接我了,我走了,明晚见!” 留下纪优一人在原地风中凌乱,这就是宣灵的爸爸?他们父女俩的气质未免也太天差地别了些。 第二天,宣灵依旧准时出现在了琴行,还是昨天那个墨镜男送来的。 她手里拎着个带蝴蝶结的小篮筐,里头七七八八装了一堆零食,一进门就像个小花童似的朝纪优捧起手:“老师,送你的。” 纪优看了眼,里头都是巧克力棒棒糖等甜食,他笑了笑,抽出一根牛奶棒,说:“谢谢你宣灵,但是这些都是高热量食品,老师不能吃,你吃吧。” “什么是高热量食品?” “就是吃了会发胖的食品,”纪优耐心地和她解释:“老师吃了这些东西,要跑很多的步才不会胖,老师想偷偷懒,所以不能吃。” 宣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下次给你带别的。” 没想到给这小姑娘上课还能开小灶,纪优笑了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宣灵又说:“我爸爸和我奶奶做东西都很好吃的,我爸爸还会烤小饼干,我下次给老师带。” 纪优的笑容僵了僵,他实在很难把小饼干三个字和昨天见到的那个肌肉猛男联系在一块儿:“真看不出……你爸爸还有这爱好。” “老师你喜欢什么小动物?我可以让爸爸做小猫,小狗,小兔子,小熊,什么形状都可以。” 纪优不想辜负孩子的好意,想了想,说:“那就小兔子吧。” 宣灵点点头,纪优想起昨天忘记和她家长说的事,道:“对了,宣灵,你今天回家记得和你爸爸说一声,让他加一下老师的微信,这样老师才能及时联系到你,好吗?” 宣灵一手咬着巧克力,眼睛一转,说:“我爸爸微信好友加满了,我让我奶奶加你行吗?” “当然可以,”纪优朝着小孩露出一个没有攻击力的笑容,思绪又忍不住地飘远了,连好友都能加满,她爸爸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销售员? 上完课,宣灵照旧去外头等家长,纪优在房间内坐了会儿,视线扫到沙发上,发现小孩居然忘了把零食筐给带走。 他提着篮筐走了出去,见宣灵正和她爸说着什么,轻轻笑了笑,叫了声她。 宣灵回过头,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转头朝那壮汉说:“金刚,你等一下,老师找我有事。” 纪优递篮子的动作一顿,金刚? 那大汉绷着嘴角点了点头:“是,小姐。” “不要这样叫我啦,”宣灵抱怨:“怪怪的。” 说罢便朝着纪优跑了过来,小软糖一样扒住他的大腿,问:“老师,你找我有事吗?” 纪优提了提篮子:“你的零食……” “哎呀,我忘记带走了,”宣灵接过零食,客客气气地朝着纪优说:“谢谢老师,下次我给你带小兔子饼干哦,老师再见!” 第11章 那位身高两米的型男实在过于惹眼,来回接送几趟,佳音其他的老师也注意到了这位身份似乎不同寻常的学生,趁着休息的时间来问纪优:“小纪老师,你那个学生看上去很不一般啊,出门还要自带保镖?” 纪优捧着杯咖啡,闻言愣了愣:“保镖?” “是啊,”那老师说:“我听过他们聊天,你还不知道吗?” 纪优摇摇头:“我以为……那个是她的家长。” “不是的,”另外一个年轻些的老师凑了过来:“她家长来咨询的时候我见过一回,长得可帅了。” “得了吧,”有人笑着说:“上次去吃饭,你还说那店长长得帅,结果人家是个秃头。” “那是我没看见他摘帽子嘛,”年轻老师拍着胸脯打包票:“这回这个是真的很帅啊,和……” 她绕着众人看了一圈,指着现场唯一一个可对比的参照物——纪优说:“和小纪老师能有的一比了!” “真的假的?” 纪优平时在佳音就是她们茶余饭后最热爱讨论的焦点,只不过通常都是背着人偷偷说,鲜少有拿到明面上来讲的时候,旁边几个老师见他也没有不开心的样子,话题更是关不住:“真的,要是他下次再来,你们就能瞧见了。” “人家的家长,我们怎么瞧啊。” 有人悄悄瞥了纪优一眼,他正站在落地窗前,一双长腿交叠,时不时地低下头抿一口手里的咖啡,一副与话题无关的模样。 实则耳朵竖得老高,一听那边停顿下来,纪优转过半边身子,微微一笑:“没有缘由,我也不太好麻烦人家家长来跑一趟,如果有机会,我一定想办法让他多停留一会儿。” 几个老师连连点头,纪优做好人情,和她们又聊了几句,回休息室了。 “小纪老师真的好帅啊,”年轻的老师感慨道:“性格也很好啊,这样优秀的人,应该不缺女朋友吧,怎么一次都没见过?” “你知道什么,”旁边的老师说:“越是优秀的人,越不喜欢显摆这些,追他的人都从琴行门口排到地铁站了,他当然要好好挑选了。” “说起来,小纪老师和老板好像是很好的朋友,”她感慨了句:“这年头,好看的都和好看的一块儿玩,让不让人活了。” 纪优还不知道外头正在拿他作谈资,他昨天睡得早,今天精神十足,丝毫没有午休的想法,拿着iPad看起了美剧。 看完一集,纪优正准备收拾收拾,外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谈话声,还伴随着女孩子的笑声。 他刚想从沙发上爬起来,门就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宣灵每日的打扮都格外上心,今天更是编了个公主头,穿着件点缀满蝴蝶结和小水晶的泡泡裙,对纪优甜甜一笑:“老师好!” 纪优撑起身子,正要说话,宣灵已经欢快地蹦了过来:“我爸爸给老师带了小饼干哦!”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她后边走进来,朝他提了提手里蓝粉格子的小篮筐:“纪老师。” 平板像滑溜的鱼一样从纪优的手里溜走,掉进了沙发的夹缝中。纪优手忙脚乱地把它拔出来,惊恐地望着眼前的人:“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宣淼一脸淡定地望着他,朝宣灵伸了伸手,小女孩屁颠屁颠跑过来牵住:“给你介绍一下,我女儿,宣灵。” 宣灵骄傲地挺直了胸膛,学他介绍:“我爸爸,宣淼!” “你是有女儿的?”自己曾经的追求对象转眼变成了学生家长,这让他以后怎么面对小孩!纪优有些崩溃:“还……这么大了!” “是啊,”面对他的质问,宣淼倒是显得镇定自若,甚至扫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本来是打算和你说的,谁知道还没来得及说你就不见我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他还敢恶人先告状!纪优气急,自己原先还愧疚因为上下问题而甩了他呢,谁知道这人居然连有个孩子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他说,行为这么恶劣,还一副自己欠了他八百万的模样! 一个更加不好的想法划过他的脑海,纪优惊悚地望向宣灵,宣淼该不会是那种有了孩子老婆还出来骗/炮的渣男吧?他可这辈子都没想过要插足别人的婚姻啊! 内心天人交战许久,纪优咬牙切齿地问:“孩子的妈妈呢?” “我没有妈妈。” 纪优一愣,低头看着宣灵,小孩的眼睛清澈如玻璃珠,轻轻地又说了句:“我没有妈妈。” “对不起,”纪优立刻蹲下/身抱着她,大人的事情再怎么混乱,也不该把无辜的孩子给牵扯进来,刚才自己实在太激动了。他朝宣灵道:“老师不是故意的,你先去琴房等老师好吗?” “没关系,我有爸爸就够啦。” 宣灵倒是一点儿也不介意,摇了摇他的袖管:“老师,再不吃饼干就要冷掉啦。” 纪优只好站起来,宣淼拿篮筐在他面前晃了一圈:“你的小兔子。” 纪优:“……” 他当初怎么就没发现,这人的直率这么讨厌呢。 宣灵一跳一跳地邀功:“老师,我爸爸做了很多种小动物,我还分给了外面的那些姐姐,但是我把小兔子都给你留着啦!” “谢谢,你好乖,”纪优对小朋友露出一个春风般和煦的微笑,再抬头时,一秒转化颜色,对宣淼冷嘲热讽道:“没看出来,你对烤小饼干倒挺有一手。” 宣淼压根懒得管他话里的那些刺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副要亲眼看着他吃下去的模样。 纪优恨恨地把兔子饼干当成宣淼给嚼了,宣淼递给他一瓶香蕉牛奶,见他俩腮帮子鼓得和小松鼠似的,凑到他耳旁轻声说:“好吃么,以后天天给你做。” 纪优猛地咳嗽起来,宣灵见状着急得不行,宣淼把篮筐给她,大手朝着纪优的背轻轻拍了几下:“慢点儿吃,别急。” 拍完后还特不要脸地沿着背脊往下滑,在腰间摸了一把收回。纪优掐着自己的脖子,几乎要翻白眼,他从没见过这么自得其乐的人,要不是这儿还有个小孩在,他真恨不得和宣淼痛痛快快地吵一架算了。 纪优咳得面红耳涨,眼中泪光闪动,父女两人在一旁看着,心中想法截然不同。 宣灵是真心实意地在为老师担忧,甚至懂事地从挎包里拿出了餐巾纸来。而宣淼则是望着他眼尾一圈嫣红,想到了那天在酒店把他压在自己身下的诱人模样。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宣灵已经急得快哭了:“对不起,老师,都怪小兔子饼干太干了,卡住你了。” 纪优摇摇头,把那几滴生理性的眼泪擦干,见宣淼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冷冷一笑,正好,自己也有话想和他说。 把孩子哄去教室等自己,两人各占据休闲桌一角,互不相让地望着对方,只不过一个怒目相向,一个情意绵绵。 半晌,纪优受不了地避开了对方炽热的眼神,开口道:“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一谈。” “你想谈什么?” “你是故意把宣灵送到我这儿来的,对吧?”纪优说:“没有哪个傻子会花双倍的钱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你到底想怎样?” 宣淼说:“我想给宣灵找个后妈。” “我是个男的!”纪优瞬间炸了:“虽然我是gay,但我做不了她后妈!” “好吧,”宣淼皱了皱眉,那脸上清清楚楚写着‘真麻烦’三个字,他想了想,改口道:“我想找你当我媳妇,这总行了吧?” “这个问题咱们不是已经探讨过了吗?”纪优说:“咱们不合适,你要想找个适合带回家的,我绝对不是上佳选择,我这人可招大人讨厌了。这样,我好朋友手里有几百个乖乖宝的联系方式,你要是喜欢,我每天给你介绍一个,不带重复的,直到你找到心仪的人士为止,怎么样?” 宣淼摇摇头:“我就喜欢你,你放心,我妈肯定也特喜欢你。” 他有什么放不放心的?这么一说他更糟心了好不好!纪优差点被他轻轻两句话逼得发狂,这时外头有人轻轻敲了敲门,一个老师探头进来,提醒道:“该上课啦,小纪老师。” 又望见一旁坐的宣淼,笑了笑:“谢谢你的饼干。” 宣淼朝着人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那模样和之前纪优看上他时一模一样,透着股高冷又不可侵犯的诱人劲儿,亏自己当时还为这冷美人春心萌动,现在想想真是挖坑给自己跳。 上课要紧,纪优站起来,宣淼步步紧跟,纪优不甚友好地一回头:“做什么?” 宣淼气定神闲道:“不是说家长可以旁听吗?” 纪优一噎,冷冷地一字一顿道:“为了保证上课质量,不分散学生注意力,还请您在我上课的时候保持沉默,话越少越好。” 俩人剑拔弩张地进了教室,宣灵早已在琴凳上坐好,望见宣淼一块儿进来,讶异地问:“爸爸,今天你不出去忙吗?” “我看看你弹得怎么样。” 宣淼大摇大摆地在后头坐下,宣灵因为有人监督,今天的学习热情高涨,连平日里会拉着纪优东问西问的毛病都戒了。 纪优站在她身旁,眼睛牢牢地盯着她按键的顺序,背后几乎被宣淼的目光烧穿一个洞来。 宣淼第一次到纪优的工作环境中来,坐在沙发上左右张望个不停,见一旁的墙壁上还摆放着纪优代表佳音去参加比赛的纪念照,更是拿下来好好欣赏。 纪优忍无可忍,放宣灵自己去认谱,几步走到宣淼旁,把相框重新挂回去:“这位家长,请你不要随意触摸这间教室里的东西,你这样让我很困扰。” 他现在看宣淼怎么看怎么不爽,一张口就是满满的火药味儿,宣淼淡然地伸出食指,在他的下巴上轻轻一挑,触感比想象中要软弹:“不能碰?” 纪优被冒犯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你!” 宣灵虽然不敢转头,但一直在悄悄关注着这里的动静,手下动作一个分心,弹错了一个音。 “哎呀!” 小姑娘吐了吐舌,连忙专心修正回去,纪优瞪了宣淼一眼,转身教起学生来。 总体还算相安无事,回去的时候,宣灵坐在车上,噘着嘴和宣淼提意见:“爸爸,你旁听的时候不要乱动啊,这样一点儿也不乖,小纪老师会不高兴的。” 宣淼一手放方向盘上,说:“你才上了几天的课,小纪老师就比爸爸重要了。” “上课要认真嘛,我最听话了,”宣灵不知道想到什么,颇为羞涩地红了脸颊,嘟囔道:“我喜欢小纪老师,小纪老师好帅,嘿嘿。” “我也喜欢,”宣淼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钢琴馆的人叫他小纪老师?” 宣灵摇了摇头,宣淼嗤笑道:“你上了这么多次课,连自己的老师都不了解。” 突然被鄙视,宣灵纠结地数起了自己身上有几个蝴蝶结,宣淼引诱道:“你就不想知道吗?下次上课的时候,你去问问他。” 开到家,别墅前停了辆拉风的跑车,宣淼余光扫了一眼,朝宣灵道:“你秦叔叔来了。” 宣灵闻言乐颠颠地自己挎着包跑进了门:“秦叔叔!” 里头传来秦毅夸张的笑声:“宣灵宝贝,又漂亮啦!” “秦叔叔又帅了!” 一大一小互相吹捧,宣淼进了门,把钥匙扔桌上,问他:“你怎么来了?” “找你有点儿事聊,电话里说不清楚,”秦毅笑着问:“淼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陪着宣灵出去玩了?” “陪她上课去了,”宣淼扫了眼小丫头,赶人:“进房间玩去。” 秦毅知道这是有话不能让小孩听见,等宣灵关上房门,才小声地问:“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神神秘秘,和东子那边有关?” “没有,给小孩报了个钢琴班。” “学钢琴了?”秦毅笑道:“宣灵不是喜欢画画吗,怎么突然想着要去学钢琴了?不过钢琴这东西是挺讲究的,穿个小礼服往那儿一坐,就和个小公主似的,哎,在哪儿学啊?” 宣淼半倚在桌旁,从袋里抽出根烟来,啪地点着火,眯眼从烟雾中望过去:“你嫂子那儿。” 第12章 知道宣灵是宣淼的女儿后,纪优一时间再没办法以平常心去看待这个学生。 好在宣灵机灵可爱又嘴甜,学起钢琴来也足够认真,是纪优最喜欢的那种学生类型,纪优时常一边教导她,一边默默地遗憾,多好的小姑娘啊,要是自己没和她爸有那么一段孽缘就好了。 宣灵的小篮筐堪比哆啦A梦的百宝袋,每天换着花样带不同的零食。这天练完琴休息,宣灵给自己开了瓶钙奶,又十分大度地分了纪优一瓶,俩人齐坐在沙发上聊天。 宣灵鼓着腮帮子吸奶,想起自己前几天被爸爸嘲笑不够了解纪优,软软地问:“老师,为什么大家都叫你小纪老师啊?” 纪优回答:“因为我刚来佳音的时候年纪不大,后来大家叫习惯了,就没换了。” “老师现在看着年纪也不大,”宣灵安慰他:“那我能也叫你小纪老师吗?” “可以啊,”纪优说:“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好了,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宣灵认真道:“因为我想更了解小纪老师一点。” 你们家直率撩人的说话风格是祖传的吧,纪优默默道。 说起来,自己之前虽然很喜欢宣淼,但对他的了解却不算多,这么多次约会下来,连他家里几口人都不知道,没想到他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不仅如此,宣淼身上貌似还藏着许多他不知道的秘密,纪优想起上次宣灵口中的那个保镖金刚,问:“宣灵,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宣灵咬着吸管,十分费力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不告诉我,还说是超人,我早知道超人是电视里骗人的了。” 哪儿有做父亲的连自己的工作都不肯告诉女儿的?纪优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之前问起宣淼的时候,对方说是自由职业,现在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那你家其他人呢,外婆和奶奶之类的,也不清楚吗?” 宣灵喝完奶,把空瓶子放在茶几上,纠正道:“我也没有外婆哦,只有奶奶,奶奶每天都在家里边,她年纪大了,我和爸爸都舍不得让她去工作。” 纪优一怔,宣淼之前和他说过,他是由宣妈妈一人独自拉扯大的,可怎么会这么巧,一个家庭里,男方是单亲,女方也是单亲? 直觉告诉纪优,宣淼的家庭情况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简单,他怕自己一个疏忽会伤害到小孩,摸了摸宣灵的头,让她休息好了接着练。 下课依旧是宣淼亲自来接,纪优牵着宣灵的手,把她带到外头,眼神朝着宣淼不住地瞟。 宣淼让宣灵在大厅等着,拉着纪优进了教室。 纪优愣了愣:“做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宣淼说:“你满脸都写着有事要和我说。” 纪优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我今天和宣灵聊了聊天,那个,我作为老师,有必要关心学生的心理健康,这毕竟直接影响到上课效率……” 宣淼靠在门边,静静地望着他。 纪优为自己的动机开脱了许久,才说:“能不能问问你,宣灵爸爸,宣灵的妈妈是怎么回事?” 他好不容易才给自己找准了定位,从一位忧心孩子健康的钢琴老师立足点出发,谁知道宣淼一句话就给他打回了原型。 “你还不如直接叫我的名字,宣灵爸爸听着和孩子他爸有什么区别。” 再说,要操心宣灵是否能茁壮成长是她班主任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钢琴老师头上了?宣淼就不乐意他这样故意拉远自己的距离,说:“我怕我回答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喊你宣灵他/妈了。” 你敢! 自己当初不是瞎了,这得是眼球丢到南半球了,才会觉得宣淼是个冷美人吧! 纪优心里生气,面上还是端着,冷冰冰地说:“这位家长,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辞。” 宣淼看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特想揉揉他,但纪优极重视自己的形象,他下午还有课,要是自己把他发型弄乱了,指不定得生气成什么样呢。 他咳了咳,说:“宣灵是我养女,她爸当初是我最好的兄弟,后来去世了,我就替他养孩子了。” 纪优一愣,原来宣灵不是他亲生女儿? “宣灵她……” “她不知道这事,”宣淼淡淡道:“和一孩子说那么多做什么,就算她没有妈妈,她还有比别人家好一百倍的奶奶,爸爸。” 然后意有所指:“将来还会有个好后妈。” 纪优哪里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心里冷笑,后妈,做梦吧你。 “放心,我以后会小心避开这方面的问题,”纪优努力地想把话题拐回老师与家长的亲切访谈上:“宣灵很乖,学钢琴也挺有天赋。” 宣淼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心里又给打个勾,对宣灵也好,日后必然是个好后妈了。 两人交锋几句,纪优起了送客的念头,宣淼临走前,把手里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递给他。 纪优下意识地抗拒:“这是什么?” “不是炸药,”宣淼说:“给你带的午饭。” “我中午可以点外卖。” “外卖都是味精,”宣淼吓唬:“吃多了掉头发,秃顶。” 纪优还想抵抗几句,宣淼又说:“你要是不接,我就托前台那姑娘帮我转交给你了。” 纪优可不想让佳音的其他人知道自己的情史,赶紧将饭盒拿了过来:“好了,你走吧!” 人一走,纪优抱着那饭盒干瞪眼。 吃不吃?不吃有点儿浪费,吃的话,不久等于和他妥协了吗? 若有若无的香味从食盒里飘来,纪优掂了掂,心道,不管吃不吃,先看一眼里头有什么总没关系吧。 那食盒还是双层的,一打开,里头两素两荤,豌豆虾仁、小黄鱼、醋溜白菜、西蓝花,样样色香味俱全,码得整整齐齐,令人食指大动。 这样不吃,的确是有些浪费啊…… 外头的老师在问:“小纪老师,我们点外卖了,你要不要一起啊?” 纪优啪一下盖上食盒,和做贼似的,喊道:“谢谢,不用了,我今天出去吃。” 他想了想,把食盒重新包好,用外套掩着,镇定地穿过外头正叽叽喳喳探讨着点什么外卖的老师们,朝大门走去。 佳音旁边就是一座大商场,纪优在里头找了个休息的位置,打开饭盒吃了起来。 宣淼的手艺比纪优想象中还要好,他进食斯文,但飘逸的饭香还是引来不少的侧目。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带着孙子从旁边走过,望见他饭盒里丰盛的布置,笑着说:“小伙子,你媳妇儿手艺不错啊。” 纪优一口虾仁梗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憋得脸都红了,那老人以为他是害羞了,大笑着拉着孙子走远了。 纪优再怎么也不可能拉着个陌生人解释,只好草草将饭吃完,盖上盒子准备离开。 旁边的凳子被人拉开,一个高大的男人坐了下来。 “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纪优转头一看,是之前在健身房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肌肉男。 鉴于之前被他色眯眯地盯着屁股看的经历实在不太美好,纪优敷衍地点点头就想走。 “别走啊,”肌肉男追了上来:“怎么每一次见面你都这么一副急匆匆要离开的模样,咱们是同类,对吧?” 纪优木着一张脸,不想搭理他。 结果肌肉男跟着他一起下了扶梯,嘴上还在慢悠悠地说着,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前头出去就能看到佳音了,纪优不想被这个无礼的男人知道自己在哪儿上班,只好随手找了个理由:“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的。” “有了也可以换啊,”肌肉男挡在他面前,笑着说:“像你条件这么好的,我知道会很抢手,我请你去喝杯咖啡,咱们先聊聊天嘛。” 纪优深吸一口气,说:“我男朋友醋劲非常非常大,让他看到我们这样,他一点不会放过你,请你让开。” “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对方毫不介意地笑了笑:“如果你不想和你男朋友分手,咱们还可以换一种方式。我知道离这儿一条街有一家特别棒的旅馆……” “我男朋友是个黑社会,”纪优平静地朝他笑了笑:“他控制欲很强,强到你难以想象,他每天派十几个保镖跟着我,就是怕我在外头给他带绿帽子。你瞧见咱们后头,面包房前面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了吗,只要他报告一声,我男朋友会把你的老二砍下来抻面玩。” “……”肌肉男朝他说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犹豫:“你是不是在骗我啊?” “当然不是,”纪优见远处走来个带着大金链子的胖子,违心地说:“换平常,我肯定会考虑考虑,但是……不好,他来了,你快跑!” 肌肉男一愣,纪优见那胖子越走越近,面色焦急地推了他一把,那逼真的神态去拿个金马奖也绰绰有余了:“快跑!” 肌肉男犹豫一秒,还是转头走了,纪优上前两步,迎面朝那胖子道:“帅哥。” 胖子顿了顿,左右环顾一圈,确认他是在叫自己:“有事吗?” “恭喜你,我们商场今天搞活动,你是今天第999个走进这家商场的人,我们将免费赠送你星巴克咖啡一杯。” 纪优笑眯眯地和他说了几句,领着他去星巴克买了杯咖啡,再出来的时候,肌肉男已经跑得影都没了。 纪优低头抿了口咖啡,心情愉悦地骂了句:“傻叉。” -------------------- 让我们恭喜小纪老师荣获“预言家”称号! 第13章 佳音没有洗洁精一类的东西,纪优只好把餐盒带回家清洗。他在第二天把餐盒重新带去佳音的时候,一脸木然地想:等宣灵来上课,自己一定要让她把餐盒带回去,并且严肃地和宣淼谈谈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了。 自从宣淼以宣灵父亲的身份来过一次佳音后,那个叫金刚的保镖再也没有出现过,宣淼秉承着扮演一个尽职尽责的好父亲的形象,每次都亲力亲为地接送宣灵,再顺便言语调戏一把小纪老师。 纪优在他走之前拦住了人,将手里的饭盒还给他:“多谢你的好意,但我受之有愧,以后还是不要再送来了。” 宣淼接过饭盒,还散发着淡淡的柠檬的洗洁精味儿,他问:“味道不好?” 味道很好,纪优在心里道,但是我吃人嘴软。 宣淼又说:“这是我妈做的。” 纪优一怔,宣淼曾说过,他母亲以前是位大厨,难怪那份便当能做得那么好吃。 “帮我谢谢阿姨,”纪优尽力想保持自己一贯的礼貌:“但是……” “不用谢,”宣淼淡淡道:“她早就开始期待能给自己的儿媳妇做饭了。” 纪优猛地张大眼,险些爆出脏口:“你已经和她说了?” 宣淼说:“她很想见你。” 纪优沉默地站在他面前,出乎宣淼意料,他没有像宣淼想象中那样气急败坏,或是面红耳赤,而是微微地抿紧了嘴,一言不发地望着宣淼。 “那她……能接受你这样吗?” “哪样?”宣淼说:“喜欢上一个男人?” 纪优不说话,宣淼低沉地哼笑了一声,说:“用她的话来说,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我喜欢上一个和我同样性别的人对她的惊讶程度,大概就是往大海里扔了颗石子激起的涟漪。” “是么,”纪优低下头来,他的刘海有些长了,松松地遮住了半边的眉骨,他轻轻笑了笑,把那头发随意地往旁边一拨,低声说:“那还挺好的。” 他语气轻松,朝宣淼道:“既然这样,你就好好和她说说,咱们的事情……有些误会,可能要让她失望了。我祝福你,也祝福她,能找到一个让你们俩都满意的人选。” 说完一摆手,就要朝教室里走,宣淼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无可挑剔的微笑,有那么一刻,他觉得纪优身上仿佛还有某种东西,一直被自己忽略了。 宣灵正坐在钢琴前偷偷地玩手机,见纪优进来了,连忙把手机放回挎包,摆出一个端正的姿势。 纪优朝她鼻子上一刮,拿起琴谱,宣灵望了眼他的脸色,说:“小纪老师,你和我爸爸在外面说什么呀?” “我在和他夸奖你,”纪优哄孩子驾轻就熟:“要继续保持哦。” 宣灵用力地点点头,纪优兜里叮咚一声,他拿起手机来,见是宣淼发来的微信。 -明天想吃什么? 纪优心中哀嚎一声,他还以为刚刚两人心平气和地那几句交谈后,宣淼就能放下了,怎么转眼又问起自己菜单来了? 他有些心烦意乱地把屏幕关了,转身专心教起琴来。 下班的时候,方易甜的电话打来了。 “宝贝,怎么最近都不见你消息了,忙什么呢,和你那宣先生相处得如何?” “别说了,”纪优拿着车钥匙往停车场走:“崩了。” “啊?”方易甜十分惊讶:“前段时间不是才你侬我侬吗,怎么转眼就崩了,发生什么了?” 纪优坐进车内,嘭地一关车门,郁闷得不想说话。 偏偏方易甜脑子转的和陀螺一样快,瞬间就猜出了一点儿眉目:“噗,该不会和我之前猜的那方面有关吧?” “恭喜你,没错,”纪优冷硬地说:“他是个1。” 方易甜在电话那头笑了足足有一分钟,直到听见纪优那儿传来打火声,知道自己再恼火下去就要被挂电话了,才连忙道:“别挂别挂,我正好今晚在南街约了个天菜,正愁没人陪呢,既然你现在恢复自由身了,走,嗨去!” 纪优一想,的确,自己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宣淼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也是时候重新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他手指轻轻在方向盘上敲了敲,问:“地址?” 南锣街是g城夜生活最绚烂的所在地之一,堪称醉生梦死一条龙,纪优来过许多次,见识过里边的恐怖,知道要把车开进那条街,要在里头找到个能停上车的地方简直就是做梦,于是他把车留在了离南锣街一街之隔的地方,接下来的路徒步过去。 除了酒吧和休闲会所,南锣街上还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销金窟,土豪老板们不喜简约典雅的装修风格,反而是简单粗暴的镀金与霓虹灯的搭配更能激发他们深埋于血液的原始的欲/望。 纪优一路走来,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被那些不停闪烁的霓虹灯都炫瞎了。 方易甜已经在门口等着,见他来,一手伸过去哥俩好地搂着:“来来来,给我好好说说你和那宣淼之间的事,可乐死我了。” 疯狂的音浪侵袭而来,纪优避开拥挤的人潮,缩了缩脖子,说:“你还没乐够呢,我已经够衰的了,你就消停消停吧。今天的主角是你,咱们就不能聊聊你那天菜?” 方易甜领着他走到里头一卡座上,那儿已经坐着个打扮妖娆的小帅哥,见两人回来,风情万种地吐了口烟,手就往纪优大腿上摸去:“甜甜,你怎么没和我说还有个帅哥要来呢。” “去,”方易甜一把打掉他的手,笑道:“我们家小纪可不吃你这一种类型的,死心吧。” 小帅哥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手是收回去了,眼神还意犹未尽地在纪优身上黏着呢:“那帅哥喜欢什么类型的啊,我可以改吗,甜甜,我可是号称千面狐狸,他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cosplay啊。” “外头再怎么换,里边的馅儿不还是一样的么,”方易甜朝服务员打了个响指,说:“我们小纪喜欢清纯点儿纯良点儿的,又乖又听话的,你瞅瞅你自己,哪儿沾边了?” 他损完那人,对着服务员说了几句,转头问纪优:“你要喝什么?” “和你一样就好,”纪优解开点儿领结,笑着问那妖娆小帅哥:“你呢?” “我想要一杯用你的眼泪调的鸡尾酒。” 小帅哥没点儿正形地笑倒在沙发上,扭头又开始调戏那颇为俊俏的服务员,纪优无奈地笑了笑,朝方易甜道:“你不是说今晚约了个天菜吗,人呢?” “在问呢,”方易甜拿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一看回复,抱怨道:“堵车了?搞什么啊,我最讨厌不准时的人了,都和他说了别把车开进来了。” 纪优走过来的时候就看外面堵成一团乱麻了,那天菜居然把车也给开进来了,看来段时间之内是不可能出现了。 眼看着方易甜的嘴越撅越高,最后索性给那倒霉蛋发了条语音,里头根本没地方停车,让他赶紧找条路自己出去,两人不用见面了。 “烦人,”方易甜喝了口冰水,朝纪优道:“长得挺帅一人,怎么脑子就转不过来弯呢,咱们别等他了,现场看看有没有什么好苗子吧。” 纪优不及阻止,方易甜已然腰身一扭,趴在卡座上往后搜索了起来,嘴里一边评价:“右边,三点钟方向,穿牛仔外套那个,看着是你的款,就是矮了点儿。哎,那个那个,不行,哪有人穿格子衬衫来泡吧的,也忒土了点儿……” 纪优无奈地看着他像菜市场选黄瓜一样挑挑拣拣,强硬地把他给扳了回来:“好了,甜甜,我又不是多饥渴,没必要非得现场给我找出一个来。” “这不是无聊么,”方易甜无辜地朝他眨眼:“你又不肯和我说你们发生了什么……” 说来说去,这家伙还是想听自己的八卦,纪优往后一躺,仰起脖子,他了解方易甜,这事他一天不知道,就能变相烦自己一天,还不如早死早超生呢。 “行,我和你说。” 方易甜一秒钟恢复精神,凑到他身边:“快快快!是聊天的时候发现了还是临门一脚才发现的?” 纪优长叹一声,不情不愿道:“临门一脚。” 方易甜又是一顿狂笑,笑完趴在他肩头,说:“太刺激了,太刺激了,你最后成功脱身了没,菊花没遭到迫害吧?” 纪优怎么听他语气里都是幸灾乐祸的成分大过关心,他说:“我要是没走成,现在还能有心情和你坐在一块儿吗?” “那对方有什么表示?”方易甜追问:“人家都答应做你男朋友了,结果突然发现上下位置不对,肯定特郁闷吧?” 纪优嘴皮一动,正要回答他,却见身边的方易甜一怔,疑惑地歪了歪头。 他顺着方易甜的眼神望去,只见人群自动分散让开一条道来,十几个身穿统一燕尾服的侍者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将托盘上价格不菲的酒水和果盘整整齐齐地拜访在了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方易甜惊讶地瞪大了眼,就算今晚他说了要请客,也不至于这么杀猪吧? 纪优则比他镇定得多,迅速反应过来,朝为首的那位侍者说:“不好意思,你们好像搞错了,我们并没有点这些。” 那侍者朝着他微微一笑,欠下/身道:“请您不必担忧,这些都是小店送您的。”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卡座上的三个人俱是一怔。 却见那侍者说完后就往后退了两步,带着后头十几个人齐刷刷地一鞠躬,那动作整齐划一,利落无比,就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一样。 所有人恭恭敬敬地喊:“大嫂!” 第14章 “大嫂!” 纪优险些从沙发上掉下去,面前的人一脸严肃,不像是什么整蛊节目找上他们。 “你们在叫谁啊?” “当然是叫您了,大嫂,”那领班一本正经地回答:“不知道大嫂会突然驾临,小店准备不周,这边都是小店最受欢迎的特色酒水,还请大嫂笑纳。” 一旁的方易甜已经石化成了雕像,纪优被他左一个大嫂右一个大嫂叫得心脏都要骤停了,连忙立起一只手掌问:“等等,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个男的哎?” “您是淼哥认定的爱人,当然就是我们的大嫂,”领班说:“这点请您放心,这家酒吧本就是开放性酒吧,酒吧里的员工不会对淼哥和您的性取向有任何的意见。” “淼哥……”纪优喃喃道:“你说的人是宣淼?” “是的,”领班微笑道:“大嫂真是太低调了,要不是小罗眼尖瞧见了您,恐怕我们就要怠慢您了。这次事发突然,准备的还不够充足,下次您再大驾光临,我们一定会提前准备。” “你们误会了,”纪优深吸一口气,试图解释:“我和宣淼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关系,这些酒水,你们都撤回去吧,只要按照我和我朋友点的那些上就好了。” 几人为难的互相对视一眼,小声说:“大嫂,是毅哥吩咐过我们一定要这样做的,您如果不接受,被毅哥知道了我们是要受罚的。” 毅哥又是谁? 纪优耐着性子问:“你们会受什么惩罚,难道他会因为这个就扣你们薪水吗?” 那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只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纪优一瞬间觉得自己就是逼迫他们受罚的罪魁祸首,叹了口气说:“好吧,那这些你们就放在这儿,我要是喝不完,就请你们收回去,不要浪费,好不好?” 那几个人顿时受到赦免一样地点头,又好声好气地嘘寒问暖一番,这才离开。 人一走,方易甜脑袋上的八卦雷达瞬间启动,像警报器一样滴嘟滴嘟地响了起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怎么回事啊!” 外头的人因为这大阵仗还在不住地往这儿看,纪优头疼地用手捂住额头,顺便遮盖住他们的视线:“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脑子里乱得像迷宫一样。” 方易甜说:“你刚才不是说宣淼吗?这都是他的安排,宝贝,他这很明显是对你余情未了啊,你确定你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在我看来是的,”纪优说:“但现在看来,没那么容易。” 他哀嚎了一声,把脸埋进手掌,往沙发上一躺:“我真是作孽啊!” 一旁的小帅哥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心拿起了几瓶包装精美的酒端详,方易甜凑过去看了一眼,又拿起手机查了查价格,瞪大了眼说:“这后头可好几个零呢,你悠着点儿!” “那宣淼什么来头啊,这么贵的酒说送就送。” 纪优皱了皱眉,说:“我也不知道,他好像是自由职业。” 方易甜笑道:“都当人家大嫂了,对那大哥还不了解,你怎么回事儿?” “你可别取笑我了,”纪优坐直身体,他原本不打算和人倾诉宣淼和他的牵扯,今儿这么个大惊吓一出,他是觉得该好好和方易甜说说了:“我真不知道他会连这一招都出来了。” 他把两人从酒店闹掰到宣淼追到佳音的事都挑着重点说了,方易甜那嘴越张越大,最后都快能塞进一个鸡蛋了。 “人家都这样了,你还觉得你们可以好说好散?”方易甜奇道:“要我说,照他现在这个劲头,他把你生吞活剥了都有可能。” 他拍了拍纪优的肩膀,感慨道:“宝贝,你这是遇上了个痴情种啊。” “那我该怎么办啊?”纪优说:“我尝试过好声好气和他讲道理,也尝试过疾声厉色地警告他,但是他根本软硬不吃啊。” “谁知道呢,我也没遇见过这样的,”方易甜说着说着就来了兴致,说:“要不这样,你不是说他现在总是往佳音跑吗,我过两天就去佳音会会本尊,看他究竟是个什么神仙罗汉!” 最后走的时候,桌上放着的那些贵重的酒水纪优一瓶也没开,负责收拾的人见状,有些拿不定主意地去问领班:“大嫂这是不是对咱们的服务不满意啊?” 领班想了想,摇摇头说:“反正咱们是严格遵守毅哥的吩咐去做的,你没看刚刚大嫂都不肯承认自己和淼哥的关系么,也许是小情侣闹矛盾了,床头吵架床尾和,咱们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行。” 从那以后,每回只要纪优和人一块儿出去蹦迪泡吧,总能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一帮工作人员和那种一看就不好惹的角色喊他大嫂,顺便还送上VIP待遇。 这帮人除了负责给他开后门提待遇,还总有意无意地挡他桃花,一帮黑面阎罗往那儿一堵,搞得一个敢接近纪优和他搭讪的人都不剩。 方易甜见状幸灾乐祸得不行,沾了纪优的光,他也好好地享受了一把被人尊奉的待遇。 纪优也认清了自己不可能在这种阵势下重新遇见桃花的事实,他被折磨的两眼下都添了青黑,有气无力地坐在琴房里教宣灵练琴。 宣灵挥舞着十根短短的手指弹完一曲,有些担忧地望向他:“小纪老师,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纪优强撑着笑脸:“没有,怎么了?” “小纪老师现在的样子,像是我家菜园里的蘑菇一样。” 纪优轻轻笑了声:“你家不是别墅么,还有菜园啊?” “小纪老师你怎么知道我家是别墅啊?” 纪优一愣,打哈哈道:“当然是你爸爸聊天的时候说的啊。” 总不见得要自己告诉人家小姑娘,自己曾经风度翩翩地将宣淼送到了别墅楼下,还顺带浓情蜜意地接了个吻吗? 宣灵丝毫没有怀疑,点点头说:“本来没有的,是我爸爸给奶奶做的,他说这样奶奶在家里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没想到宣淼也会在这样的小地方花心思,纪优想起宣淼曾说过他妈无条件支持他的一切,现在看来,这对母子的感情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方易甜在宣灵下课之前准时赶到了佳音,坐在后头的沙发上看一大一小学琴,内心啧啧道:光看背影,还真是一副温馨和睦的画面。 宣灵对一切漂亮的事物都具有好感,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长得一副好模样的方易甜,当得知方易甜就是佳音的大老板后,更是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崇拜地说:“哇,方叔叔好厉害!” 方易甜勾着唇角引诱小孩把‘方叔叔’改为‘方哥哥’,然后刺探敌情:“你爸爸什么时候来接你啊?” “等到下课他就会来了,”宣灵看了眼墙上的钟:“不过有时候秦叔叔他们会找爸爸有事,他就会晚一点儿再来,小纪老师,我可以在这里多等一下吗?” “当然可以,”纪优想起那晚在酒吧里领班提到的毅哥,试探着问:“你爸爸的朋友里,有谁名字里是带毅字的吗?” “秦叔叔就是,”宣灵一五一十道:“他叫秦毅,小纪老师也认识他吗?” 纪优避而不答:“这个秦毅叔叔,他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宣灵泄气道:“他们都不告诉我,哼。” 方易甜把玩着小孩的手指,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能在南锣街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开那么大一间酒吧,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货色。 纪优说宣淼是自由职业,没有规定的上班时间,而酒吧里那些人又那样敬畏地喊他大嫂…… 纪优啊纪优,你这回大概真是惹上尊大佛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宣淼才到了佳音。 他手上依旧提着饭盒,纪优和他说过很多次不需要,但他依旧雷打不动,头天晚上在微信里问纪优有没有想吃的,就算得不到回应,第二天也会打包好一盒色香味俱全的便当送过来。 他大概是吃准了纪优舍不得浪费,纪优被他这样投喂下去,虽然心里依旧纠结,但少吃了外卖,营养倒是跟进了不少,连面色都红润了起来。 宣淼进了门,见里头还有个人,几不可见地动了动眉梢,犀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又放松下来。 他毫不见外地把饭盒塞给纪优,拉着宣灵就要朝外头走。 “等等,宣先生。” 一直被忽视的方易甜从位置上站起来:“我能和你聊聊吗?” 宣淼回头:“你是?” 宣灵吸着棒棒糖,介绍道:“爸爸,这个是方哥哥,他是佳音琴行的大老板哦,是小纪老师的老板!” 宣淼稍一点头:“你好,有关宣灵上课的事,我会另外找时间和你商量,今天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是有关宣灵。” 方易甜笑了笑,露出两个无害的小酒窝:“我不是以佳音的老板的身份来找你,而是以纪优最好的朋友的身份,你看,咱们有没有时间聊一聊呢?” 宣淼的脚步顿住,朝纪优的方向望了一眼,纪优立刻眼观鼻鼻观心的瞪着手里的饭盒,假装自己其实不存在。 良久,宣淼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说:“当然可以。” 他朝方易甜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转身出去拨了个电话,交代了几句后,又折回:“方先生想在哪儿聊?” “我要说的话不多,”方易甜说:“就在会客室吧,宝……” 他习惯性地就要喊纪优宝贝,又猛地意识到现在面前站的着可能是个不太好招惹的角色,连忙又改口:“纪优,帮我们倒两杯咖啡,好吗?” 第15章 将宣灵托付给前台妹妹看管,纪优操着机器人一样标准又僵硬的姿势端着两杯咖啡进了会客室,目不斜视地将咖啡放在桌上,看也没看那两个人就要走。 走到门口处,宣淼淡淡地说了句:“汤记得趁热喝,小心烫嘴。” 纪优夺门而出。 方易甜捧着马克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两人的相处模式,宣淼并不怎么爱喝咖啡这样的东西,那杯咖啡从端进来后他就没挪动过,气定神闲地坐着看方易甜慢悠悠地品着咖啡,也没有要催他的意思。 方易甜以为对方会是个脾气急躁行为蛮横的人,没想到不是。他放下咖啡,笑着抿了抿嘴,问:“宣先生就不着急吗?” “你可以直接叫我宣淼,”宣淼说:“既然已经抽出了时间,我不会催你。” “好吧,”方易甜耸了耸肩:“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纪优最近好像因为你而有些烦恼,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我有必要来替他排解一下。” “烦恼……”宣淼的语气稍稍冷了下来:“是他这么说的?” 他的原话可比这个还要严重,方易甜笑着替好友遮挡过去:“宣……淼,摊开来说,大家都是成年人,感情的事讲究你情我愿,不是么,纪优他已经明确地和你说过了拒绝,你又何必步步紧逼呢?” “我没答应,”宣淼说:“从一开始,他就没问过我上下这方面的问题,我们都互相认为已经达成共识,房都开了,现在他拍拍屁股说一句看错了就要走人,如果是你,你能接受?” 方易甜噎了噎,宣淼直接了当地说:“这事没得商量。” 他这人虽然说不上多霸道蛮横,但言行举止间常让方易甜感受出一种上位者风范,更不容细想的是,这股气质并不是刻意为之,而是他真的习惯了做出发号施令这样的事,才会在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显现出来。 方易甜叹了口气,单刀直入道:“有一件事,纪优也说不出来。我想问问你,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宣淼沉默了会儿,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形容。” “你不用考虑委婉的问题,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方易甜问出了从那天酒吧后就一直盘旋在他内心的想法:“涉/黑?” 宣淼倒没想到这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一个男人能从容不迫地说出这几个字,他也承认的痛快,点头说是。 “难怪我和纪优出门时他总能被人喊大嫂,”方易甜说:“宣淼,纪优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今天特意约你谈话,是因为我不想看他受一点儿委屈。” “我不会让他受委屈。” “你们才认识几个月,你就能作担保了?”方易甜笑了笑,说:“就算你不会,那其他人呢?既然你的身份这样特殊,那我想你和纪优之间的鸿沟也就越大。” “冒昧地问一句,你喜欢他什么?”方易甜轻轻敲打着杯沿,脑子里慢慢地想着怎么帮纪优脱身:“长得好看?脾气温和?我知道他在人面前通常具有很高的欺骗性,你现在看他是个白马王子,其实他就是只小乌龟……” 宣淼不待他再说下去,淡淡道:“他在偷听,对吧?” 扒在门外的纪优趔趄了一下。 他在留下和偷偷溜走之间游移了片刻,心说反正都被发现了,大不了破罐子破摔,干脆把耳朵也贴了上去。 “我是个粗人,”宣淼说:“你问我喜欢他什么,我也举不出例子来,大概是全部吧。” 乖乖,听纪优说宣淼的直白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这种直击他人心脏而不自知的本事的确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是纪优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判定宣淼是个文艺挂的冷美人,怎么这会儿到了他自己嘴里又成粗人了? 方易甜猜测这中间可能出了什么差错,他缓缓地说:“那你就没想过,其实纪优和你想象的其实不太一样吗?” “想过,”宣淼颇有些郁闷地说:“但我猜他也是一样,他之前是不是一直都把我当小白脸来着?” 那是因为他瞎,方易甜在心里骂,劝都劝不住的瞎! “所以我更咽不下这口气,”宣淼说:“我以为他喜欢的就是我,结果他喜欢的是他想象出来的我?不行,我得让他知道,我和他想象中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是什么思维怪咖啊!方易甜心力交瘁,他终于发现了,不论自己是迂回还是直白,反正宣淼已经表明自己的态度了,让他放弃纠缠纪优,不可能! 要这样下去,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想办法让他讨厌纪优,主动放弃了,可是这家伙身份那么敏感,万一他到时候由爱生恨了,让人把纪优给做了怎么办? 他思前想后,既然不能让他放手,倒不如给纪优先请个免死金牌,以免日后闹崩了连人身安全都有危险。 方易甜凑近,在宣淼耳旁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宣淼皱了皱眉,淡淡道:“放心,我不会强逼他。” “那就好,”方易甜笑眯眯地说:“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虽然用在你们之间不太合适,但纪优就算做不了你男朋友,也是可以做个你女儿的好老师的嘛。” 这两人越说声音越小,纪优在外头都快把整个人贴在门上了,依旧听不清他们后头说了什么,正急的抓耳挠腮,门一下从里头打开了。 他一个没站稳,精准无误地摔进一个健硕的胸膛中。 宣淼一只手扶着门,一脸早有所料地望着他。 方易甜见不得这样尴尬的场景,摸了摸隔壁上的鸡皮疙瘩,从两人身旁移出去了。 纪优咳了咳,问宣淼:“你们聊什么呢?” 宣淼冷冰冰道:“你请来的说客,你不知道?” 纪优干笑道:“那你们沟通出一个结果了吗?” “没有,”宣淼说完,看着纪优一下子沉下去的脸,心里反倒乐呵了起来,故意气他:“怎么样,听着特失望吧?” 纪优咬牙切齿:“你到底要做什么?” 宣淼十分坦率:“追你啊,你看不出来么?” 废话,纪优深吸一口气,说:“宣淼,算我求你了,当初是我不该招惹你,我瞎,我没看出来你和我都是1,现在我已经知道错了,就不能放过我吗?” 宣淼抬了抬眼皮,十分选择性地自动忽略了他那句都是1,淡定地说:“我觉得我俩挺合适的,你之前不也这么说吗。” “我看走眼了!”纪优濒临抓狂:“现在我改口了,不合适,咱们真的一点儿也不合适,我们都发展到那一步了,我还能不知道吗?我俩连那啥都不匹配,是不可能幸福的。” 宣淼习惯性地要掏根烟出来,但这儿是佳音,他食指一摩挲,眸色深沉地瞥了纪优一眼,哑声道:“那是没进去,进去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纪优愣愣地听着他一脸严肃地耍流氓,脸都沸腾开了,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 他又说,不行,你是黑社会,我特别害怕看到别人打架,我会晕过去的。 宣淼勾着嘴角特邪气地笑了笑,安慰一样地说:“放心,不会在你面前做这些的,我也干不了多久了,正打算退休呢。” 纪优把能想出来的理由都用上了,宣淼任他风吹雨打,丝毫不动摇。 “小优,”他头一次这样喊纪优:“你给我个机会,我真挺喜欢你的。” 纪优在心里想,真不是我不肯给你机会,我怕疼啊,我都当了那么久的1了,一朝让我委屈做0 ,我真的办不到! 宣淼看他不说话,就当他默认了,上前亲了亲他的嘴角,说:“放心,在你答应之前,我不会强迫你的。” 说完就潇洒地走了,留纪优在原地干瞪眼。 方易甜回家的时候,手机里已经塞了不下几十条未读消息了。 最上头一栏还没来得及备注,那是在会客室的时候,宣淼主动向他要的微信。 方易甜和纪优不同,要说纪优是小嘚瑟,那方易甜就是十足的大嘚瑟,每天屁大点儿小事就要在朋友圈发动态,但难得的是语言特诙谐,也不怎么招人烦。 宣淼想着这两人既然关系要好,那兴趣爱好应该也能凑到一块儿去,便真心实意地请教他纪优平时喜欢什么。 另一头纪优的消息也追问过来了,问他宣淼后头到底怎么和他说的,自己还有没有办法脱离苦海。 方易甜望着那紧紧靠在一块儿的两行未读消息,叹了口气,去冰箱给自己开了罐汽水。 这两人一个请教如何追人,一个询问如何摆脱,自己怎么回不都是和自己兜圈子吗? 最后还是看在多年的情谊上先点开了纪优的消息,纪优给他发了几十秒的语音,虽然已经在极力克制,但声线还是微微发着抖。 方易甜想了想,逗他:“宝贝,你这回招惹的可是个黑/社/会,咱根本斗不过人家,我看他对你挺好的,人长得又这么帅,不如你从了他吧。” 纪优那边秒回了一个悲愤的表情:“你要喜欢你上!” 方易甜笑得直锤沙发:“我小甜甜再怎么放浪不羁也知道朋友妻不可欺。” 等那边又哀嚎几声,方易甜说:“来硬的咱们是拼不过人家了,不过咱们可以用软战术啊。” “此话怎讲?” 方易甜说:“就像你喜欢上的是你想象中的他一样,他喜欢的也是美好那一面的你啊,你要真想甩开他,不如狠狠心自毁一下形象,让他一颗少男心幻想破灭。” 第16章 纪优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自己在追求宣淼的时候,用的是怎样的一个美好的人设。 温柔、随和、耐心…… 他两手撑在洗手台旁,看着镜子里的人,无力地耷拉下肩膀。 这不是人设啊,他原本就是这样的性格啊。 纪优有些臭屁地对着镜子顾影自怜了会儿,方易甜给他支招,让他干脆自毁形象,让宣淼主动放弃,可是他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他才能既被讨厌又不至于遭到报复。 方易甜给他推送了一部电视,说:我看这里头的恶婆婆性格就挺讨人厌的,要不你研究研究,学学人家吧。 纪优默默地忽略了那部都市情感大剧,但这倒是从另一个角度点醒他了,遭人讨厌的人不一定全是性格恶劣,有时候生活中的一些不良的小习惯,也能把人推远。 于是他打开电脑,拿出当初研究毕业论文一样专业的态度来好好地钻研了一番。 他从网上收集了一堆类似于‘最遭讨厌的男生类型’、‘最讨厌的男人的几个小动作’的发言,打开第一条,是留指甲,尤其是小拇指留指甲的男生。 他是钢琴老师,职业要求他不能留这样的东西,而且纪优本身也对不勤剪指甲的人没有好感,pass。 第二条,爱穿紧身九分裤和豆豆鞋。 这是什么搭配?纪优茫然地上网搜索了一下,瞬间双目瞪圆打消主意,不行,这些图片他光是看上一眼就已经目眩神摇,更别说买来穿出去了。 纪优在一干回答中挑挑拣拣,最后终于发现两条他能接受的,欣喜地计划好一切,收拾打扮后准备出门上班了。 于是,佳音今天有眼见的小姑娘发现纪优破天荒地带了只表来上班,而且看模样还价格不菲。 这可就奇了怪了,纪优向来都没有带表的习惯,怎么今天突然带了只那么抢眼的表来,也太拉仇恨了吧? 几个女老师在自己另外拉的八卦群里热切地讨论了起来,纪优进门后就直奔自己的教室,把所有东西都摆放好,然后眼神纠结地从包里掏出来一根小指粗细的大金链子,把它挂在了自己纤细的脖子上。 好重…… 纪优的动作微微一僵,但为了让宣淼厌烦自己的炫富行为,还是咬咬牙把它塞进了西服里。 今天上课的时候,宣灵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平常小纪老师都是喜欢坐在自己旁边看自己弹的,但他今天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总是直起身体在旁边走来走去,还频繁地把手伸进衣领里,像是被蚊子咬了一样。 练完琴等宣淼来接的时候,宣灵关切地问:“小纪老师,你被蚊子咬了吗,要涂花露水哦。” “我没事,”纪优望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这个时间,宣淼应该快要来了。 他刚这么想,门外便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宣灵……” 就是现在! 纪优侧过身,装作不经意地一抬手,右手腕上的百达翡丽从袖口现身,上面镶嵌的钻石熠熠生辉。 调整好抬手的角度,确认那钻石已经在灯光的折射下霸占住门口人的视线后,纪优又随意地松了松领口,漫不经心地勾出一根沉甸甸的大金链。 “哇。” 宣灵都被这派头闪了一下,小孩子不知道什么东西才是最贵的,但那金闪闪的颜色已经足够宣扬它的价值了,她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小纪老师,你好有钱啊。” 在孩子面前故意卖弄,罪加一等。 纪优满意地勾了勾唇,转头却一怔。 门口站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却不是宣淼。 纪优:“……” 他只呆愣了一秒,就强装镇定地把那大金链子塞了回去:“这位先生,您找谁?” “秦叔叔!”宣灵兔子一样蹦跶过去。 纪优对这名字挺敏感,他前段时间还煞费苦心地从宣灵这儿打探来着,自然知道秦毅就是酒吧领班他们喊自己大嫂的罪魁祸首。 秦毅轻巧地把宣灵抱了起来,他像是没看见刚才纪优脖子上那条大金链一样,面上挂着与他气质极其不符的和善的微笑:“大……” “咳咳咳咳咳!” 纪优猛地咳嗽起来,一个劲儿地拿眼光去扫宣灵,这儿还有个孩子呢! 好在秦毅马上意识到不对,笑着转了个弯:“老师您好,我是宣灵的叔叔,淼哥今天有点事儿走不开,我替他来接宣灵。” 他说完也不走,站在原地盯着纪优一个劲儿地瞧。 纪优直觉不太对劲,在宣淼来之前,不是一直有个两米高的保镖金刚吗,为什么他没来? “宣灵对我来说就像亲女儿一样,听说她来和您学钢琴,我别提多开心了,”秦毅说:“老师中午有没有时间,我请您吃顿饭呗?” 纪优心里腹诽,他又不是什么国际知名的钢琴家,和他学钢琴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还是不了,”他现在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那大金链给拿掉:“我下午还有课……” “不碍事不碍事!”秦毅说:“就在旁边商场,老师您千万别和我客气!” 宣灵也投来热切的眼神,纪优拒绝不下,只好答应了。 临出门前,他趁着秦毅不注意,总算找到机会把项链取了下来,留在了佳音。 这时正好是饭点儿,他们一行人去了商场五层,大多数的餐厅都要排位,他们前面还有三桌,秦毅拿了号码,几个人在外头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因为手表贵重,纪优没放佳音。只不过很快,他就后悔了这个决定。 等餐的时候无聊,秦毅开始没话找话地攀谈,他自然而然地就想起刚刚推门时看见的那之百达翡丽的手表。 “这表可真好看啊,低调奢华又有档次,纪老师品味真不错,我们这种粗人就只知道买那种大金表。” 纪优头上隐隐冒出汗来,干笑着解释:“其实刚刚那个金项链……” “你不用说,我都懂,”秦毅大手一挥:“一看就知道是淼哥送的,对不对?他这个人啊,和我一样,大老粗没什么品味,哎,哪有人讨媳妇欢心送这种东西的。” 纪优默默地看了一眼宣灵,她插着耳机捧着iPad,津津有味地在打游戏。 “不是他。” 思考了一瞬,纪优决定接着把戏演完,就算宣淼没来,秦毅作为他最好的兄弟,也一定会为了宣淼的将来而告状他的恶俗行径的:“是我自己买的,我就喜欢这样能彰显我身份的东西。” 说完还嚣张地扬了扬下巴,露出精致流畅的下颌线。 他都准备好了接受秦毅鄙夷的目光,结果对方竖起根大拇指,敬佩地说:“有魄力,大嫂真有个性,和我之前见过的那些人都不一样,难怪淼哥会喜欢你!” 纪优一口气没缓过来,秦毅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其实今天我是主动过来的,就是想见见你,我们淼哥每次谈恋爱都不声不响的,散了我们都不知道,你还是头一个他主动和我说的,今天一见,果然……” 他想找个能精准形容对纪优的满意的成语,但奈何文化程度太低,想了半天也只说出句:“果然是当我大嫂的人!”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头,前台小妹妹已经叫到了他们的号,纪优心想着快点吃完快点结束折磨吧,几个人跟着服务员进了餐厅。 这家店是全国连锁,人气不低,按理来说味道也算不错,但纪优前段时间有宣淼天天换着花样给送吃的,营养又丰盛,一点儿不靠味精提味,这会儿嘴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养得有些刁了,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他和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也注重细节,通常就算自己先吃饱了也不会说话,不催促别人。旁边的宣灵吃了几口饭就分心地去戳iPad,纪优见状,略带威严地把平板没收了,夹了点儿清淡的菜给她。 秦毅坐在他们对面,一边看着两人的相处模式一边在心里点头,不错,真不错,这贤惠样儿,淼哥眼光可以啊。 好不容易吃完饭,相安无事,纪优正要客气地说几句话收尾,一旁却传来一个男人稀奇的声音:“哎?” 纪优擦嘴的动作一顿,转头一看,是上次在商场见过的那个肌肉男。 服务员正引着他朝内走去,见他突然停下来,也不解地望向他。 肌肉男的视线在纪优和秦毅之间转了几个回合,最终停留在宣灵的身上,纪优联想到上次自己骗他的事情,顿时生出种不好的预感。 他还来不及说话,那肌肉男的脸上已经挤出个笑容,带着些促狭,还有狎昵。他眨了眨眼,轻声说:“没想到你胆子还挺大,背着你男朋友和有妇之夫约会,还带着人小孩一起呢?” 纪优一怔,对方又说:“留个联系方式,下次咱俩也约次呗?” 完了。 纪优绝望地想,然而秦毅的动作比他更快,只见他像只迅捷的猎豹一般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拳头如钢铁一般狠狠地砸向那个肌肉男,把他掼在了地上。 第17章 服务员尖叫一声,纪优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捂住宣灵的眼睛和耳朵。 地上已经扭打成一团,用扭打来形容不太准确,秦毅把人摁地上后就开始单方面狠揍,一拳一拳实打实地砸下去,那肌肉男竟然连扭回来的机会都没有。 手掌下的身体在瑟瑟发抖,纪优怎么也没想到会半路遇上这个人,更没想到秦毅的脾气竟然这么火爆,一点就着。 这时候几个男店员已经过来拉人了,奈何斗殴的双方力气都太大,他们一时之间竟然没能拉开,秦毅顶着那肌肉男的额头,眼神凶狠地问:“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想和他约什么?” 那肌肉男也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战斗力居然这么惊人,他的身高和体型在健身房内好歹也算得上出色,但刚才被压制的时候,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不是力气不如人家,而是技巧,他知道对方一定是个练家子,次次出招都带着格斗的技巧,让他无法反抗。 “误会,真是误会,”肌肉男舔了舔嘴角的血丝,抽疼地嘶了一声:“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秦毅没那么好糊弄,他语气森冷地问:“刚刚你说他男朋友,说的是谁?” 肌肉男动作一僵,下意识地朝纪优的方向望去,纪优护着宣灵,想起上次自己胡诌的那几句话,牙疼得厉害。 “你往哪儿望呢?”秦毅盯着他:“问你话没听见?” 肌肉男喘了口气,他也不清楚眼前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总归不想在引火上身,只能说:“是个黑社会老大。” 你们就自己厮杀去吧! 孰料秦毅听完后,眉目间却有了点儿放松的意味。 他淡淡地说:“哦,那是我大哥。” 肌肉男瞪大眼,秦毅又逼近他,咬牙说了句:“我奉劝你离我大嫂远点儿,越远越好,否则有的是你好果子吃。” 说完手一松,放对方一屁股坐地上。 店经理怕事情闹大,擦着汗过来把这两尊大佛给请开了。 秦毅在前头结账,纪优在后面抱着宣灵,她刚刚看见他们突然起了冲突,忍不住流了点儿眼泪,这时候眼睛还是红的。 纪优掏出纸巾给她擦了擦,小声地哄她:“别怕,没事的。” 宣灵点点头,说:“我知道,秦叔叔他打的都是坏蛋。” 纪优也不知道她这样对秦毅他们无条件的信任是好还是不好,秦毅结了账,转身把小孩接了过来,带上点歉意说:“不好意思啊大……,纪老师,不该在你们文化人面前动粗的,下次不这样了。不过要是还有这样没眼力见的人来骚扰你,你尽管和我说。” 纪优特无力地用手摁了摁额头,再一次尝试着给自己解释:“秦先生,我觉得你对我和宣淼之间真的有点误会,不论他是怎么和你说的,请你不要再这样叫我了。” 秦毅笑了声,说:“床头吵架床尾和,我都懂的。” 你懂个屁!纪优在这帮人面前真的难以保持文明,他想起来一件事,说:“对了,能不能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听说你是slient night的老板对吗?”纪优深吸一口气:“请你和你的员工们说一下,让他们不要再看见我就乱喊了。” “你说这个啊,”秦毅恍然大悟,难怪纪优不肯承认,人家多优雅一钢琴老师,走哪儿都被叫大嫂,估计是有些不乐意,自己这是好心办坏事了,连忙说:“你放心,你不喜欢,我下次一定让他们规规矩矩的。” 除去脑子有些转不过弯,秦毅还是好说话的,纪优看他答应得也爽快,朝人笑了笑,回佳音了。 前台妹妹正一边嗑瓜子一边看韩剧,见他回来了,打了声招呼,问:“今天宣先生怎么没来?” 纪优的脚步一顿,生怕被看破什么,拉长了音调问:“他有点儿事,怎么了?” 前台妹妹摇摇头,眼神没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就是随口一问,每次他来都给带小零食,公馆里的人都欢迎他啊。” 这又是宣淼的另一个手段了,他只要有空就来给纪优送吃的,刚开始的时候纪优严词拒绝过几回,但他要是不答应,宣淼就给全钢琴馆的人都带一份零食,还得亲手把他那份递给他,纪优不接反而才奇怪。 这样一轮下来,纪优都恍惚觉得自己的腰圆了一圈。 看来又要去健身房了,他悲催地想。 晚上的时候,方易甜打电话来问他今天的成果,纪优穿着浴袍,有气无力地躺倒在床上,把今天和秦毅间的乌龙给他说了一遍。 另一头,宣淼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微信里给纪优发了句晚安。 纪优向来都不回他的,过了一阵,却回了句:“宣灵怎么样了?” “她没事,看故事书呢。” 秦毅也没瞒着今天在餐厅发生的事情,按照那男人轻浮的举动,换成是宣淼在,他只会揍得更狠。 宣淼想了想,觉得纪优主动担心宣灵也是件好事,又加了句:“放心,她心理承受能力很强。” 纪优看着他这条回复,无奈地笑了笑,心想宣灵能在这么一帮大老粗中健康成长还不被带歪也真是奇迹。 不知道他们两人相处了多久了? 纪优忽然想到,他对于宣淼这个人的了解好像真的很少,上次宣淼只和他说过宣灵是自己收养的好兄弟的孩子,却没详说是什么时候的事,更没说出故事的经过。 但想那么多也没什么意义,自己既然已经严肃地说过不会和宣淼在一起,再去问这种私密的事情,不是贱么。 第二天,宣淼如常出现在佳音门口,他现在只要有闲余的时间,就会留下陪着宣灵上课,一来关心关心孩子,二来也能名正言顺地盯着纪优瞧,还不会被赶走。 纪优也想通了,反正自己像是得罪了老天爷,做什么都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不如淡然面对,等宣淼自己坚持不下去了算了。 他现在已经能忽视宣淼在后头的视线,专心致志地教宣灵学琴。 宣淼坐在后头的沙发上,视线像一双无形的大手一样,从他挺翘的臀部弧线一路往下摸索,沿着笔直的长腿滑进裤管中。 他这两天好好地研究了一把方易甜的朋友圈,看见了几条他和纪优的互动,视线停留在钢琴顶端放着的钱包上,突然问:“纪老师,你这钱包是什么牌子的?” 宣淼总喜欢没话找话,纪优头也不抬,随口说:“Gucci。” 宣淼点点头,暗暗把这个牌子记在了心里,回去后就随手抓来个小弟,问:“你知不知道哭泣?” 小弟一脸惊慌,以为自己最近做错了什么事,愣头愣脑地问:“为啥要哭泣?” 宣淼点了支烟,随手把头发往后一抓,说:“是个牌子的名字,好像是卖包的,听说过没?” “淼哥,您说的是Gucci吧?”小弟说:“那是个奢侈品牌,我女朋友喜欢研究这些。” 宣淼说:“那你问问她,这个Gucci最近有没有出什么好看的包,要男人会喜欢的那种款式。” “好嘞,”小弟问:“淼哥,您也开始琢磨这些了?” 宣淼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给你大嫂买的。” 第三天,小弟兴冲冲地给宣淼发了几张图片,说:“淼哥,您看看,这些都是Gucci最近最受欢迎的款,您挑一个?” 不得不说,这小弟的女朋友虽然热爱研究奢侈品,但品味却没能跟上潮流,大概是平常和那些姐妹花炫耀习惯了,挑的几款包都显出一股夸张的富态,恨不得把logo给放到最大,印人眼皮底下。 宣淼向来不怎么研究这种和时尚沾边的东西,他看了眼图片,说:“怎么感觉都差不多,这好看吗?”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小弟昨天向女朋友取了半天的经,这会儿说起来和个专业人士似的头头是道:“这个品牌特色就这样,这几款都是我女朋友精挑细选过的,听说网上价格炒得还挺高的。” 宣淼皱着眉看了半天,从里面选出个不那么花哨的,说:“就这个吧,你想办法帮我买来,大概要多久?” 小弟说:“我女朋友手机里认识可多代购了,大概一个星期就能拿到了。” 宣淼把一切都扔给人去操办,一周后,他手里除了食盒,还拎着个包装工整的袋子,走进了纪优的教室。 今天宣灵没课,但因为宣淼来的实在太勤了,佳音的人见到他也没什么大反应。纪优往袋子上瞥了一眼,眼皮抽了抽。 “送你的。” 宣淼没像那些暴发富哄女朋友一样把礼物往人怀里一扔,他轻轻地将袋子搁在桌上,往后面一坐,长腿舒展开,准备以最好的角度来欣赏纪优展露笑颜的模样。 纪优也不为难他,把袋子一拆,里头躺着只gucci的背包,是最近炒得正火热的最新款,可惜漆印厚重,味道怪异,一看就知道是个假货。 再拉开拉链一瞧,嗬,里头夹缝的胶歪歪扭扭开了老长一条,和他妈东非大裂谷似的。 纪优心情复杂,他也看过网上的段子,知道有些男人买东西就直接往淘宝搜索栏那么一输关键词就完事儿。而宣淼现在在他心里的形象,也就和这样的男人差不多。 宣淼支着脑袋看他,见他一副不是很高兴的模样,问:“不喜欢?” 这样劣质的仿品,放在淘宝估计也就几百元,纪优不打算和他说这是假的,宣淼在这上头没什么经验,就当花钱买个乐好了。 他摇摇头,随口一问:“你淘宝哪家店买的?” “不知道,”宣淼浑不在意地说:“我全交给别人帮忙去办的,听说是代购从香港买的。” 听见代购二字,纪优一个激灵,他心里闪过一个不好的预感,微微坐直了身子,问:“这包你花了多少钱?” 宣淼说:“五万。” -------------------- 有时候我会误认为自己写的不是小说,而是小品。 第18章 “五万?!” 纪优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五万?你没和我开玩笑吧?” 宣淼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可开玩笑的?” 他还敢问,他还敢问! 纪优一只手拎起那只包,确认似的在他面前晃了晃,说:“就这个奇葩背包,哪儿值五万了!” 宣淼还是一副茫然的模样,好像真不知道哪儿出问题了。纪优把那包翻开,指着里头那条开胶的缝隙,问:“你瞧见这个没,就这做工,一百都嫌多了,她还好意思卖五万?” 宣淼盯着那条缝半晌没说话,纪优对这男人的鉴假能力已经绝望,他知道说再多也无用,干脆把那包塞回袋子里,直接明了地指示:“这是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假货,你退回去吧。” 宣淼瞥了一眼包,说:“我不会。” “退款,你找到卖你包的那个人,包寄还给她,让她退钱。” 纪优好声好气地解释完,宣淼才像是刚刚听懂了他的话一般,跟着重复了句:“假货?” 纪优点头。 宣淼有点不开心,倒不是因为买到了个假包恼羞成怒,而是因为没能让纪优开心。 他接过包来,纪优看着他的表情,总感觉这个男人不一定会乖乖听话,又追问了句:“会拿去退吧?” “算了,”宣淼说:“五万块钱的事。” 这财大气粗的口气听得纪优险些吐血,教育道:“什么叫五万元的事?五万还算少吗?再说了,你不是黑社会吗,人家这么耍你,你就能咽下这口气?” 二人现在的模样有点儿像勤俭持家的妻子正在教训大手大脚花钱的丈夫,宣淼觉得挺有意思,说:“我只是懒得计较,要是你不乐意,我就让人给她点儿小教训。” 纪优顿了顿,犹豫道:“你不会派人揍她吧?” “那不至于,”宣淼笑了笑,说:“我不打女人。” “是得好好教育教育,”纪优说:“做生意也要讲点良心,我头一回见到拿这么次的伪造品出来唬人的,这也太过分了。” 他看了宣淼一眼,看他还是一副没怎么变化的表情,语重心长地说:“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你要是不把包退了,就是在为虎作伥,她要是这次尝到了甜头,以后还得这样去唬人,太不好了。” 宣淼本来是打算把这事依旧交给那小弟去办,听他这么一说,脑筋一转,问:“我们都不太了解这方面,要不你去退?” 纪优愣了愣,说行。 “为什么突然要买个包给我?” 宣淼没好意思说他是偷看人家方易甜朋友圈来着,只说:“就是想送你。” 纪优默默地扫了一眼桌上,只觉得那袋子里塞的不是包,而是一个大麻烦。 “以后别再买了。” 纪优从来都不喜欢欠别人东西,虽说这些都是宣淼心甘情愿奉上的,但他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好像日后一定要拿什么去还似的。 宣淼却会错意,说:“没多少钱,一会儿就赚回来了,不用心疼。” 纪优闭上眼,生硬道:“不是心疼你,我只是觉得那些钱都打水漂了,你以后不要再给我买东西了,我自己有钱。” 宣淼莫名其妙,说:“我知道你有钱,你自己有没有钱和我乐不乐意给你花钱没冲突,我就是喜欢给我媳妇儿花钱。” 纪优无力地叹了口气,反正他怎么和宣淼说,都是对牛弹琴,这包他得赶紧退了。 他没有那代购的微信,宣淼也就是想着能借这一点多和他聊聊天,回去后按着纪优的叮嘱从小弟那儿要来了那代购的微信,发给了纪优。 结果对方大概早就是做了做完这单买卖就跑路的觉悟,纪优才刚一表明自己的来意,就被拉黑了。 宣淼知道后,让人用ip地址查上了那代购,又找了两个一脸横肉的兄弟过去请人好好地喝了杯茶,第二天,代购主动加回了纪优,并态度端正地接受了他的劝告。 纪优才说了几句,连个发脾气的话也没有,小代购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忏悔了自己的恶劣行径,并对天发誓以后一定痛改前非永不再犯,那钱迅速地就给退回来了。 纪优有些惊奇,他都没预料到事情能进展的这么顺利,他连包都没寄,对方就把钱给退了? 小代购说:“那包实在不值几个钱,你还是直接扔了吧,我留着看了心里有罪恶感。” 纪优微微眯了眯眼,发了一句:“是不是有人和你说过什么了?” 对面代购一个激灵,好像脖子上正架着把刀似的:“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太不应该了,其实包寄出去我就后悔了,我怎么能违背良心欺骗我的顾客呢……” 两人又聊了几句,纪优见她是真不想要那假包寄回去,反正用料也差,就直接扔垃圾桶了。 纪优上一秒把钱给人转了过去,下一秒宣淼就收到了提示,问:“谈妥了?” 纪优犹豫地发了个嗯。 宣淼好奇地问:“这么快,怎么聊的?” 他真不知道?纪优将信将疑,把和代购的截图记录发给宣淼了,那边看完后,毫不吝啬地夸奖:“口才真好,舌灿莲花啊。” 纪优有些奇怪地皱起了眉,另一端,宣淼坐在秦毅旁边,看着他拿着自己的手机替自己回复,问:“这马屁能行得通吗,会不会太夸张了?” “放心,肯定能行,”秦毅笑道:“谁会不喜欢听人赞美啊?再说大嫂的确有那个能力。” 说完又发了句:“你大学辩论队的吧?” 纪优回了一串省略号,宣淼盯着那六个黑点看了两秒,说:“你搞冷场了。” 秦毅尴尬地笑了笑,宣淼拿回手机,把屏幕给按灭了,中止了这场僵硬的单方面吹捧。 从那天以后,宣淼好像找到了个新的乐趣,每天变着法子给纪优花钱,看到什么好看的,觉得合适的都给纪优买。他又不知道纪优家住哪层,只好全都往佳音寄,搞得大伙儿侧目连连。 纪优第一次收到的时候,吓了一跳,拆看来一看,竟然是一件定制的雾霾蓝呢子外套,尺码标准按照他的身材来的。 他猜这其中大概还有谁参与,宣淼劝不通,他就打电话去和方易甜说,不准他泄露自己的私人信息。 方易甜听了只觉冤枉,说:“哪有,我可就差把自己的嘴给缝起来了,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纪优皱起了眉,方易甜虽然爱闹腾,但一向敢作敢当,他既然否认了,那宣淼又是从哪儿得知自己的这些信息的? 方易甜倒是想到了些眉目,有点担忧地提醒他:“你可别忘了,宣淼是做什么的,别说你的尺码了,他要真想查查你,你家里的那些事儿,他大概都得一清二楚了。” 闻言,纪优仿佛被人拿冰刀子捅了一刀。 他家里的事情,除了方易甜外再也没和另外一个人说起过,这是他心里不能被外人窥探的一道陈年伤疤,哪怕只掀起一个角,也足够鲜血淋漓。 方易甜见他半晌没说话,安慰道:“不过也不一定啦,他应该只想到要查查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干嘛调查你老家啊,发神经嘛,哈哈哈……” 纪优勉强地笑了笑,说:“没关系,或许他知道了,也自然而然就要放弃了。” “那可不行。” 方易甜说:“要放弃也不能是在戳着我宝贝的伤口上再放弃,他要真敢拿这个威胁你,我调动在g城认识的所有关系,也要替你出口恶气!” “谢谢你,甜甜,”纪优鼻尖一酸,笑着叹了口气,学着他古灵精怪的语气说:“如果真有下辈子,我肯定娶你!” “拉倒吧!” 纪优笑了笑,说:“应该不会的,宣淼这个人,抛开他非要和我谈恋爱这一点以外,做事还是挺有原则的。要是没有这层窗户纸在,或许我们会很适合做朋友。” 方易甜说:“其实我也觉得他挺适合你的,宝贝,冒昧地问一句,你为什么不肯做零啊?” 纪优在心里默默地回答:因为我怕疼。 “甜甜,当你已经习惯在一个领域的时候,突然要改变方向踏入另一个陌生的领域,是会让人感到十分惶恐和不安的。” 这话听着高深莫测,但也是纪优内心的真实写照。他一来是怕疼,二来也是怕在尝试过后发现自己不能适应,得不偿失。 “好吧,”方易甜说:“算算日子离中秋也没多久了,你打算去哪儿?要不要来我家?” “不了,”纪优说:“哪好意思一直去打扰,我又不是你男朋友。” “大概会回一趟我老师家吧,”他想了想,露出一个怀念的微笑来:“算一算也有半年多不见了,怪想他老人家的。” 依旧有源源不断的快递送到佳音来,前台妹妹已经从原来的讶异过渡到麻木,签收的时候看一眼收件人名称,就堆放在纪优教室外头了。 纪优今天上班的时候堵车,来的晚了些,一推门看见那儿叠着三个盒子,有些无奈地拎了进去。 隔壁的老师端着杯麦片,笑着问:“小纪老师最近发财啦?购物欲这么旺盛,还没到双11呢。” 纪优只好装哑巴地笑笑,把盒子放桌上,一直到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时候才想起来。 宣淼最近不太对劲,从那次买到一个东非大裂谷的假包闹了笑话后,他仿佛脱胎换骨,审美和鉴假能力整体突飞猛进,买来的东西小到领夹配饰,大到西装外套,品味全都上升了一大个层次。 纪优望着手上刚拆开的雅致得宛若秀场男模身上穿的展示品一样的衣服,陷入了沉思。 宣淼他,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第19章 送包一事虽然彻底以失败告终,但宣淼却从中体会到了那些小时候拼命给自己洋娃娃买衣服的小姑娘的巨大的成就感。 果然,好看的人就要用好看的东西点缀才行。 他也是用心良苦,一边想给纪优买东西,一边又怕他会嫌弃自己的品味,为此苦恼了良久。 纪优这个人平时生活很注重情调,也比较挑剔,眼光高,自己买的东西要是不合他的心意,他一定不会穿身上。 其实这一点完全是他想多了,就凭纪优现在对他的态度,就算是他给买来件金子做的衣裳,纪优也多半不会愿意穿出来的。 但这并不能影响到宣淼的满腔热情,上次那小代购的事是有些糗,这回他另外找了个人,那哥们的女朋友正上大学,读的是艺术专业,总出不了茬子了吧? 找来的那小女生爱好还挺广泛,追星,从韩国到日本再到欧美,手机相册里明星的图片比自拍还多。一听宣淼说这事,乐颠颠地就推荐了几个自己在ins上关注的明星御用的化妆师造型师和穿搭博主给他。 宣淼不懂这些,他一张张照片划过去,倒是觉得那些衣裳如果能穿到纪优身上,效果肯定是很不错的。 于是他又让人联系了那穿搭网红,让他帮自己接个私活,给了张纪优的照片,让他按着纪优的审美给配点儿好看的衣服。 有了网红的建议,宣淼购物的频率越来越勤,佳音的包裹越寄越多,最后连方易甜都知道了,问纪优是不是打算兼职走T台去。 纪优开始是全堆家里,后来看宣淼这要开服装厂一样的买法,也急了,在某天下课的时候把人拦住了。 “你做什么呀?” 宣淼不明所以:“我来接宣灵,怎么了?” “我不是说这个,”纪优指着墙角,那儿堆的包裹都快超过他身高了:“你买这么多衣服干嘛,想让我做淘宝店主,发展第二产业呢?” “你都没拆啊,”宣淼打心眼里遗憾道:“穿上呗,你穿着肯定好看。” “我干嘛要穿,”纪优摆出一副防备的架势,认真地和他说:“虽然我不知道你又抽什么风,但是这些衣服我一件都不会穿的,你还是快点停下这种无聊的行为吧。” 宣淼在他旁边坐下,翘起二郎腿:“我不是和你说过么,我乐意为你花钱,看你穿新衣服我高兴。” 这什么霸道总裁一样的腔调?纪优冷冷道:“但是我不高兴,这样咱俩会处于一种不对等的关系上,花你的钱,会让我很有压力。” 宣淼最不爱和他探讨这个,他有些烦躁地眯起了眼,指尖在耳垂慢悠悠地揉捻着,低声说:“有什么对不对等的,分那么清做什么。” “总之,”纪优说:“你不要再买了,买了我也会给你寄回去的。” 宣淼动作一顿:“寄去哪儿?” 纪优刻意气他,微微一笑,拿起手机啪啪啪点了几下,不一会儿,就有个年轻的男生敲门进来:“纪老师,又寄东西吗?” “对,”纪优指了指墙角:“那些,全都寄回寄件方的地址,电话号码还是我之前给你的那个。” “好的,”这一堆寄回去又是一大单生意,快递小哥笑得眼都眯了起来,确定道:“寄件人还是填宣淼先生是吗?” 宣淼扫了过来。 纪优镇定地点点头,向快递小哥说:“运费我会发你微信上,麻烦你了。” 说罢微微一抬下巴,像只斗赢了的公鸡般走了出去。 宣淼牵着宣灵走在后头,纪优默不作声地任由他跟着,毕竟都是去停车场,路又不是自己家开的。 但当他毫不见外地打开自己的车门的时候,纪优掩饰完美的表情还是出现了一点儿崩塌:“你干嘛!” 纪优把宣灵放后座,自己坐进了副驾驶,双手交叉地放在膝盖上:“聊聊。” 纪优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宣灵,宣淼提高音量,说:“宣灵,大人谈话。” 宣灵便默契地从包里拿出了耳机,连着iPad看电视。 “哪有你这样教小孩的?”纪优怕被宣灵听见,默默压低了声音:“有事干嘛刚才在琴房不说?” “不是给那送快递的腾空间么。”他才耀武扬威了没多久,这会儿又变得小心翼翼了。宣淼觉得好笑,纪优就像只小狐狸,以为自己的计策能唬住对方,结果只要自己这么靠近点儿,吓一吓,他大尾巴就立刻焦急地扫来扫去了。 纪优往旁一靠,低声说:“有话快说,我不想在停车场堵着,这儿空气不好。” 宣淼其实就是想逗逗他,要正儿八经地说什么,他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去我家家访?” 纪优抽了抽嘴角:“你见谁家钢琴老师家访的?我又不是她班主任。” “她对班主任可没对你稀罕。” 纪优闭上眼,又往旁边挪了挪。 “再挪就掉出去了,”宣淼把他拉回来:“行了,不逗你了,宣灵想约你下周一块儿去游乐园,行不行?” 纪优瞥了他一眼:“你去不去?” 宣淼说:“我是她爸。” 纪优又开始想理由,宣淼轻飘飘地截住他:“我看过你课表,你下周五是休息的。” “上次我就想问你,”纪优说:“我的资料你都是哪儿来的,甜甜没给你,对吧?” 宣淼承认得很痛快:“我查的。” 纪优的心一瞬间坠了下去,用比刚才要生冷不少的语气问:“你查了多少?” 宣淼一愣,说:“只查了你的爱好和几个朋友。” 纪优顿了顿,脸埋在一侧的阴影里,说:“我本身就没几个朋友,宣淼,如果你真的对我有一点点的喜欢,就请你不要用这样的方法。” 宣淼看不清他的表情,那阴影好像在此时化成了他的防护罩,把自己罩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里,不准任何人接近。而宣淼无疑就是那个硬闯进他安宁乡的入侵者,让纪优激烈又抵触地想把他驱逐出去。 “好,”宣淼目视前方,说:“我不会再查你,那你也答应我,不再用抗拒的态度面对我。” “我没怎么追过人,又比较笨,所以想了解一个人,第一时间就想去调查他,”他顿了顿:“大概是以前养成习惯了,没想过你会不会生气。你不喜欢,我下次就不做了。” “但是你一直把我往外推,我每次来佳音,你要么就假装看不见,要么想法设法要和我吵架。” “我不求你能一下接受,”宣淼说:“但至少你也好好看看我吧。” 从知道宣淼也是个1后,纪优很少会有这样平静地与他好好聊天的机会。听到最后一句,宣淼的声音里仿佛带上了点委屈,纪优呆呆地望着方向盘,好一会儿没说话。 就像方易甜之前说的,抛开他非要和自己在一起这一点外,宣淼的确是个不错的人。纪优想着自己总故意惹他生气,也有点想笑,终于转过头来,带着点挑衅问他:“哎,其实你是不是也挺憋屈的,我和刚认识的那会儿还是有点偏差的吧,幻想破灭,失望不?” 宣淼默默地看着他,沉默了很久。就当纪优以为他要放弃这个回答的时候,宣淼搁在窗户上的手动了动。 “没有,”他望着窗外,眼睛里露出点细碎的光,漾满了笑意:“之前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现在这样可爱些。” 第20章 “嘟,嘟,嘟……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请稍后再拨。” 纪优放下手机,又朝挂钟的方向看了眼。 晚上八点,这会儿应该还没睡才是。 他有点焦急地在原地踱了几步,一遍遍机械地重复着拨打的动作,眼神在地板的夹缝中游荡,没落个实点,一直到第五遍,才终于有人接了起来。 “喂?” 微微带点口音的声音,一瞬间,纪优全身的筋都绷紧了,他微微抓紧了手机,略带局促地站直了身体。 周边的空气变得安静无比,只听得到电风扇转动扇叶时轻微的动静。 他喉头颤了颤,挤出一声:“妈……” 那边静了好久,麦克风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张芬捂着电话去了屋里头,才轻轻地回了句:“小优?” “嗯,是我,”纪优咽了口唾沫,太久没听到对方的声音,电话里的声音竟然有些陌生了,他有点急促地问:“你最近还好吗?” “我很好,”张芬顿了顿,说:“刚刚和你爸散步去了,怎么突然打电话回来了?” “我……”纪优迟疑了一瞬,生疏地关怀:“我就问问家里最近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爸他的腰还疼吗,中秋节快到了,我在想这回……” 他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啊?” 纪优心里一紧,张芬快速地说:“是纪远。” “那小子一天到晚打电话来干嘛,”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上次不是说他妈生病了么,现在没事了吧?” 张芬捂着话筒回了他几句,等到人走开了,才对着听筒小声地说:“小优啊,你爸回来了,就先这样啊,我们还要去医院,下次等你爸不在我再打给你。” “你去医院做什么?” 纪优问题还没来得及传达过去,对面已经啪地挂断了电话。 他苦笑着看了眼显示结束通话的界面,把手机扔床头柜上,转身穿过走廊,进了右手边第二扇门。 这是一间和卧室一样宽广的房间,但里头摆设不多,除了照明灯和展示柜,正中央只摆着一台通体漆黑的三角钢琴。墙壁洁白如雪,没有装饰,而是挂满了他在各个比赛赢得的奖章与和各个钢琴大师的合照,照片上的他穿着剪裁流利的西装,笑容得体,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纪优默不作声地盯着照片看了会儿,抬起手腕,十指落在冰凉的琴键上。 琴音低沉缓慢,像走到绝境的困兽呜咽,又逐渐激昂,节奏加快,黑白键盘重重地敲击在底端。 四周的墙壁早在装修时就做了隔音处理,纪优不必去想会不会打扰到邻居,他几乎像是坠入沼泽一般无知无觉地沉陷在自己的情绪里。 随着两声重音结尾,他脱力般仰起头来,灯光落在他遍布汗珠的脸上,冰冷的键盘触感提醒着他炙热的体温,纪优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烫得吓人。 他重重地喘了两口气,利落地起身洗漱,上床,再也没看过手机一眼。 第二日一早,微信电话比闹铃先响。 纪优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显示:“喂?” “小纪老师早上好!”宣灵充满元气的声音从电话彼端传来,像是一阵清新的空气,将纪优的困意驱散:“我已经起床啦,小纪老师起床了吗?” “你起得真早,”纪优无奈地笑了笑,他伸了个懒腰,下床打开窗帘:“我现在起来了。” “因为今天要去游乐园呀,”宣灵格外有精神,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问:“那小纪老师快刷牙洗脸哦,我和爸爸去接你,我们会带早餐过去的!” 和宣灵约定好,纪优打开衣橱换了件休闲点的衣服,宣淼像是掐好了点一样,他这边刚从洗手间出来,宣淼就打来电话,告诉他他们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之前约会的时候,宣淼来接过他,纪优亲手给的地址,但他一般不告诉对方详细的楼层和门号。 好在宣淼在这方面倒是让出了足够的空间,没学电视里一样玩强闯入室这一招。 一大一小就停在小区下头,纪优过去的时候,宣灵从车窗里探出个头来,笑着说:“小纪老师好好看!” 这家人连夸人的方式都如出一辙,纪优发现自己居然有习惯的趋势了,他笑着捏了捏宣灵的脸,宣淼递给他一个保温食盒,里头装着排薄皮厚馅的小笼包。 “谢谢,”纪优说:“在车里吃味儿大,我就在这儿吃好了。” 小笼包的肉馅里头还加了点儿碎地瓜丁,去了层油腻,早上吃正好。 纪优吃了这么久他送的东西,一尝就知道不是外头买的,难为他这么一大早起来还记得蒸这个。 后座依旧是宣灵的领土,纪优坐在副驾驶上,望着两侧急速往后倒的树木,问:“你早上几点起来的?” “五点。” 纪优转头看了他一眼:“这么早?我上次这么早起来,还是高中的事情了。” “以前跟着几个弟兄一块儿打拼的时候,睡不了几个好觉,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宣淼淡淡道:“比不了你,你当初是为高考拼搏。” 纪优笑了笑,说:“这有什么可比较的,归根结底,还不都是为了生活,要真说起来,我的月收入还比不上你呢。” 宣灵在后头玩着娃娃,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两人,小声地说:“那爸爸,我可以不学习吗?”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不行!” 宣灵撅起嘴来,纪优耐心道:“咱们不能用一个人的例子去代表全部,而且你爸爸平时工作很累的,知道吗?” 宣灵翘了翘腿,说:“爸爸都不肯告诉我他是做什么的。” 宣淼哼了声,说:“我不是和你说了么,我是超人。” “你骗人!”宣灵说:“我早就知道那是电视里的了。” 宣淼瞥了她一眼,又说:“我是做苦力活的,怕你去班上说了丢人,行吧?” 纪优有些担忧地望着这两父女斗嘴,显然宣淼在照顾宣灵的日常起居上的一丝不苟的,但在平常和孩子说话的过程中,还是存在着不少的问题。 “你爸爸不是这个意思,”他怕小孩听了心里难受,出声帮着解释道:“但是宣灵,就像你写日记不希望给爸爸看到,成年人也会有自己想保密的事情,你说是不是?” 话音刚落,宣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了一声,纪优回头,就见宣灵有些委屈地说:“可是爸爸经常偷看我的日记啊,我都抓到好几次了。” “……” 偷看人家小女孩日记还被抓包的人丝毫没有点儿要反省的模样,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撑着额头,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纪优默默地瞪了他一眼,有个这样的队友在,真是想帮忙拐回来都难。 宣淼却是轻轻哼起了歌,这画面多好,他坐驾驶位,纪优管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他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开到了游乐园。 外头已经排起了长龙,两个帅气的男人带着一个小孩的组合十分吸睛,也足够他人浮想联翩,纪优看见旁边队伍有两个女生掩着嘴说了几句,就拿出手机偷偷摸摸地朝他们拍摄起来。 纪优早习惯了自身外貌带来的关注,但这会儿有宣灵,又是另一种情况了,他微微侧过了身,背对着那两个女生,把宣灵遮在身前。 宣淼手里提着一堆东西,有宣灵的水杯,相机,还有刚买来的超大型棉花糖,纪优转身的时候碰了他一下,宣淼转过头来:“怎么了?” “没事。” 纪优摇摇头,护着宣灵又往前走了走 ,宣淼锐利的视线扫了一圈,很快便找到了引起纪优不适的根源。 他微微抿了抿嘴,朝着那两位女生送去一道不甚友好的瞪视。 他不笑的时候本来就有点冷冰冰的,这么一瞪眼看上去更不好接近了,那两个女生笑容一僵,默默地把手机收了起来。 宣淼收回视线,坦然自若地把棉花糖塞进纪优嘴里。 第21章 考虑到宣灵还是个小孩,过山车和跳楼机这种太过刺激的设施就没被两个大人划入批准范围。虽然宣灵再三保证自己可以经受得住,但还是被无情地推向了旋转木马。 宣灵不太乐意地过去排队,回头看了一眼两人,问:“爸爸,小纪老师,你们谁陪我去坐啊?” 宣淼向来对这种少女心的东西无感,闻言打发地挥了挥手:“你们进去吧,我给你们拍照。” 听见要拍照,宣灵总算重振起一点儿精神,拨了拨自己的羊角辫儿,征求纪优的意见:“小纪老师,我这样好看吗?” “好看。” 排到二人,纪优弯下腰把她抱上一只彩色的小陶马,又给她把胸前的蝴蝶结胸针摆正:“待会儿记得看镜头哦。” 几圈转完,宣灵心里惦记着拍照,不等人来抱就兴高采烈地跳下来,几步跑向外头等着的宣淼,嚷嚷着要看他的摄影成果。 宣淼把手机往下一递,宣灵看了一眼,扬起的嘴角瞬间耷拉下去:“爸爸,你拍照技术好差!” 纪优从后头走来,不明所以地看了二人一眼,宣灵捧着手机,向他告状:“老师你看,爸爸把我都给拍歪了。” 纪优接过来一瞧,顿时老脸一红,几张照片宣灵很明显都是被挤去了底端或是边角,占据了最重要的构图的人,是他。 “待会儿我帮你拍吧,”纪优咳了咳,说:“你爸爸拍照技术真的不太好。” 宣淼听了,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是么,我觉得还挺好的。” 好在宣灵玩心大,很快就把照片的不愉快忘到了一边,拉着两个人朝大摆锤的方向走:“我们去玩那个嘛,好不好呀?” 头顶上一阵呼啸的风声掠过,夹杂着男男女女的尖叫和大笑,纪优一手遮着阳光,抬头看了眼大概的高度,默默地咽了口唾沫:“宣淼,这个……还是你陪宣灵去玩吧。” “你恐高?” “有一点,”纪优大方承认:“这个太刺激了,我不行,你们上去,我在下头帮忙拍照。” 三人在游乐园里待了一天,纪优恐高,宣淼对于这样的游乐项目兴致不大,回去的路上,宣灵像检查作业一样一张张照片翻过去,不满意地嘟起了嘴。 宣淼的拍照技术就不说了,他那颗心本来就是冲着纪优去的,十张照片里宣灵有八张是充当吉祥物背景板。而纪优的拍照技术虽然不赖,奈何照片里的另一位实在不太配合,全程都板着张脸,好像游乐园的老板欠了他八百万一样。 连纪优看了都啧啧称奇,宣淼是怎么做到连玩过山车都一脸冷淡的? 回程前,宣淼被指派去帮他们买冰淇淋,纪优陪着宣灵挑选能发朋友圈的图片,忽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上,“妈妈”两个字不断地闪烁着。 纪优一手握着手机,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知觉一样,任凭它不断地震动,也没有要接起来的意思。 宣灵好奇地往屏幕上瞄了一眼,很快又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小声说:“小纪老师,你去接电话吧,我会乖乖在这里等你的。” 纪优如梦初醒,慌张地把手机往胸口一遮,看了眼周围,宣淼还没有回来。 他有点犹豫地看了一眼小孩,咬咬牙道:“好,那你千万不要乱跑,我三分钟就好了。” 交代完,纪优握着手机走到旁边一颗装饰的椰子树前,颤抖着按下了接听。 “喂,妈?” 上次的通话被匆忙打断后,纪优本以为张芬是不会再打回来的,毕竟之前也有过不少次这样的状况,但对方从未按承诺给过回话。 电话那头安静无比,纪优一颗心高高悬起,惴惴不安地等着对方出声。 那头呼吸声粗重,好半天,才响起一个低哑的声音:“纪优?” 纪优顿时如遭雷击,整张脸煞白。 “爸……” “我就知道!”对面的声音猛然拔高,显然对于两人背着他偷偷联系的事情十分不满:“这是你的电话号码?你们俩背着我联系多久了,你妈她又和你说了什么?” 纪优在纪福年面前就像是个犯了错不知所措的小孩,有点茫然地睁大了眼。激烈的训斥声一瞬间将他裹挟回久远的从前,他仿佛又站在了那个逼仄的房间一角,一道阴影带着凌厉的风声朝他狠狠袭来。 纪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背撞上粗糙的树干,微小的疼痛感重新将他拉回现实。 他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的冷汗,纪优深吸一口气,努力地想使自己镇静下来,再开口时嗓音却仍然是抖的:“爸,您先听我解释。” “没什么好说的,”电话那头很明显不愿意给他机会,纪福年胸膛剧烈地起伏几下:“我早就和你说过的,除非你知道悔改了,不然不要再打电话回来,你们母子俩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纪优准备好的话又被他噎了回去,他有些烦躁地捋了把汗湿的刘海,问:“您先别急,我只是想问问家里最近情况怎么样,爸,马上就要中秋了……” “家里情况好得很,不用你关心,”纪福年的态度丝毫没有松动,像块石头般硬邦邦地拒绝:“你昨天给你妈打电话,她说了什么没有?” 纪福年一向都是纪家说一不二的代表,纪优不愿他因为自己的事而迁怒张芬,只低低地说:“没有。” 那边哼了一声,纪优满腔的话,没有一句敢问出口的,纪福年似乎也不愿与这个不孝的儿子多纠缠,哼了两声就想挂电话。 “等等!” 纪优连忙出声,手指甲都陷进了掌心:“这次中秋,我想回去看看您二老,家里……” “不需要!” 电话那边的人情绪猛然上涨,纪福年被这句话激怒,连呼吸声都粗重了起来,他从牙根里恨恨地挤出一句:“我说过了,你什么时候能改过自新,再什么时候回来,否则别叫我看见你出现,我老纪,丢不起这个人!” 电话被毫不犹豫地挂断,纪优呆愣愣地站在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慢慢地捂住了眼睛。 路过的行人都朝他投来奇怪的一眼,游乐园外头,大人小孩牵着手,彩色气球飘扬在蓝天上,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这个男人似乎和眼前的一切格格不入。 有好心的小姑娘朝他递来纸巾,纪优低低地道了声谢,匆忙把自己的状态收拾了一下,转身朝着宣灵的方向走去。 原先的长凳上,却已经没有了女孩的身影。 纪优心里一紧,转头朝四周张望:“宣灵!” 他忙朝着出口走去,一路询问路过的行人:“有没有见过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大概这么高,穿着条红色的裙子……” 一路的答案都是没有,纪优的心越揪越紧,他不该离开宣灵的,明知道宣淼的身份那么特殊,要是真被有心人盯上,她一个小女孩,能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恐慌到极致,纪优反而镇定下来,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得立刻联系宣淼才行,想到这儿,他连忙掏出手机。 那头很快接听,纪优不待对方出声,就快速地说:“宣灵不见了。” “对不起,”他的嗓音有些发抖:“我刚才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就没看到人了。” 宣淼只顿了一秒,很快问:“你在哪儿?” 宣淼赶到的时候,纪优正在和游乐园的工作人员交涉,他面色很不好看,嘴唇白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下一秒就要晕倒的模样。 宣淼一只手扶住他,问一旁的工作人员:“你们这儿能播寻人广播吧?” 几人跟着工作人员进了广播室,播放完寻人启事,纪优苍白着脸倚靠在门边:“对不起,宣淼。”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就算说一千遍一万遍对不起也是无济于事,他既然答应了要帮忙看管宣灵,就不该放任小孩子一个人待在长凳旁。 但他多么的自私,在接到电话的一瞬间他就犹疑了,他不想把自己深藏的脆弱不堪的一面展现在任何一个与他熟悉的人面前,哪怕对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 宣淼望着他,纪优根本没有勇气抬起头来直视他,愧疚和懊悔将他整个背脊都压垮,好半晌,宣淼才抬手刮了刮他的下巴。 那儿还残留着一道没被擦去的泪痕,纪优愣了愣,宣淼道:“先不要急,今天出来的事情,没有人知道。” “要是有人提前盯上了宣灵,我不会察觉不到,”宣淼带着他在门口的凳子上坐下:“你也说了,这小丫头机灵的很,她不会那么容易被绑架的。” 工作人员给他们倒了杯水,纪优怔怔地捧着,两人无声地靠在一处。 过了大概十分钟的样子,工作人员的对讲机响了起来,她接过来快速地说了两句,转头朝二人笑道:“孩子找到了!”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工作制服的人领着宣灵过来了。 小孩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慌乱,反而是有些不太好意思,见到宣淼,就扑到他的怀里自行反省:“爸爸,对不起,我刚刚去了一下洗手间,结果出来的时候就找不到原来的路了……” 宣淼拍了拍她的头,捏着她的肩膀一转,让她去和纪优道歉:“你老师担心坏了。” “对不起,小纪老师,”宣灵扭着裙摆:“我答应过你不乱跑的,但是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想去厕所……” 纪优蹲下身来,安抚地摸摸她的脸颊,声音微微沙哑道:“没关系,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连眼眶都是红的,宣灵自觉犯了大错,回去的时候也不敢大声闹腾了,乖乖地被宣淼牵着。 他们和来时换了个位置,纪优疲惫得频频瞌睡,宣淼就让他在后座躺着休息,宣灵坐在副驾驶,交握着手,很是不安地频频回头看他。 “爸爸,小纪老师怎么了?”她担忧道:“是不是因为我做得不好,小纪老师看起来好像很伤心的样子。” 车里一片漆黑,宣淼从后视镜望了一眼,暖黄的路灯透过车窗照在纪优的侧脸上,他睡得不太安稳,在梦中眉头依旧如山峦重叠。 他问宣灵:“小纪老师今天去接了多久的电话?” “好像是五分钟,”宣灵还惦记着自己跑开的事,小心地解释:“我等了一会儿,看他还没有回来,我才忍不住去上厕所的。” “怎么不去和他说一声?” “因为小纪老师是在和他的妈妈打电话,”宣灵说:“你不是告诉我,在别人和家里打电话的时候,要保持安静吗?” 宣淼闻言陷入了沉思,宣灵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他吱声,又忐忑地说:“下次不会了,我下次肯定提前和你们说。” “不是你的错,”宣淼望着前方,低声道:“你小纪老师他,只是太累了。” 第22章 床头柜上的闹铃孜孜不倦地响了好几分钟,被窝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把按钮用力往下一按。 纪优迷蒙地睁开了眼,后颈传来一阵酸痛,他轻轻捏了捏,徐徐地呼出口气来。 他很久没有睡这么沉了。 昨天他情绪起伏很大,又在车后座上缩成一团睡了几个小时,现在腰酸背痛也是难免的。 给学生上课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用拳头去锤后腰,被学生看到,笑着问他:“小纪老师是不是腰不舒服?” 纪优尴尬地笑了笑:“可能最近有点缺乏运动。” 学生表示谅解:“钢琴老师总是要直着背坐在这儿,腰是会有些毛病的,我爸妈办公室坐久了也会这样,上次他们买了点贴片,下次我给你带过来吧。” 纪优道了谢,茫茫然地想,是啊,我也28了,身体素质和最年轻的时候没法比了。 其实28对于男人来说算不上多大的年纪,只是经历了昨天的事,他不免有些悲从中来:人的一生,归根结底也就是那么几十年的时间,从录取g大再到入驻佳音,他人生中最美好最灿烂的十年就这样奉献给了g城。回首一看,事业风生水起,朋友寥寥无几,他不停地赚钱,不停地存钱,但前行的方向一直被浓雾笼罩,g城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等待他的。 纪优不止一次地设想过自己的未来,或许他会一直拼搏下去,将佳音的名头做大做响,传到g城以外的地方去,力争成为屈指可数的钢琴大师。或许他哪天会被现实击垮,按照纪福年所说,乖乖地承认自己的错误,回家按着老人的心愿结婚生子,然后平凡安稳地度过自己的余生。 方易甜总是笑他,笑完又骂,为什么总爱东想西想,与其在这两个不可预测的结局中煎熬,不如享受当下,先尽情潇洒完再说。 每当这时,纪优就会无奈地耸耸肩,决定暂时放下一切,跟着方易甜去享受他嘴里的恣意人生。 他不断地从心底催眠自己:他还有很多的时间去缓解,或许哪一天,家里的人就拗不动了,就能谅解自己了呢? 夜晚的时候,他接到了纪远打来的电话。 “兄弟,这回中秋,你们琴行放几天假啊,回家的车票买了没?” 电脑屏幕的蓝光幽幽地照射在纪优的脸上,他低声说:“中秋我还有点事,就不回去了,我买了点东西,麻烦你帮我带一下吧。” “中秋还有事啊?”那边的声音有些迟疑:“再天大的事情,能有回家过节重要?哎,我说纪优,你挣钱啊是挺努力的了,但咱尽孝也不能光靠给家里花钱不是?你爸妈都那么长时间没见着你了,估计也怪想你的,我妈前两天还问我呢,怎么都好久没看你回村了……” 纪优闭上眼,捏了捏鼻梁,屏息等待他说完。 果然,没几句后,纪远又说:“况且这次次都是我帮你拿回去,我不是不乐意啊,我就是吧,今年也买了不少的东西,我一个人就两只手,提也提不过来啊。” 纪优说:“我都是从网上买的,请了人送到村口小卖部那儿,不用从g城带,只请你到时候帮我分拣分拣,你知道的,小卖部王大妈她眼神不太好,有时候总会漏算东西。” “这样啊,”那边拖着声音说:“也行,等我回去了帮忙看看吧,但是你爸妈要是闻起来我咋说啊。” “还和往常一样,”纪优说:“你放门口就行了,他们不懂退货的程序,会拿进去的。我给阿姨也买了份中秋礼包,你到时候记得留意一下,带回去。” 纪远的声音立刻扬了起来:“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谢了兄弟,你放心啊,我一定把东西带给叔和姨!” 隔着手机,纪优习惯性地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听纪远答应了,才挂断了电话。 中秋前一天,他婉拒了方易甜邀请他去家里一道过节的好意,方易甜稀奇地看了过来:“你要回家?” 纪优笑了笑,没说话,反倒是方易甜看上去很开心的模样,一只手抱了过来,吃豆腐似的将他上下一顿蹂躏:“讲开了就好,祝你假期愉快啊,难得回去一趟,要不要给你多划两天假?” “没你这样的,”纪优笑着推开他:“不怕亏本啊?” “这有什么,下次补回来就好了,”方易甜笑着说:“给家里的东西都买了没啊,一起去超市逛逛?” 两人一块去了超市,跟在那些精挑细选的阿姨后头买了一堆的中秋礼品,出来的时候,购物车已经装不下了。 “怎么都买的莲蓉和豆沙馅儿啊,咸蛋黄的才好吃呢,”方易甜提着塑料袋挑挑拣拣:“等会儿我拆了匀两个给你?” “不用了,”纪优笑着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购物袋:“我家里人就爱这个口味的。” 第二天一早,纪优六点便起床,乘地铁去了客运站。 他老家在j城最偏远的一个小乡村,山路扭曲,凹凸不平,自驾过去不仅累人,估计连车底盘都能给划了。 算一算,自己很多时间没有坐过大巴了,再往上一回,还得是自己大二的时候,寒假回家。那时候满车坐的都是回j城的人,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都是熟悉又亲切的j城口音。 他今天没穿西装,简单地套了件棒球服外套,少有地显出一些蓬勃朝气,坐在他旁边的大爷见了,乐呵呵地问:“小伙子,在g城读大学呀?” 纪优从小就不大会说j城话,到现在,也还仅仅停留在听得懂这一层面上。他朝大爷笑了笑,没有解释。 从g城到j城要经历10个小时的车程,长途乏闷,周围的人要么就有伴,要么就捧着手机打游戏,纪优饶有趣味地环顾了一圈,也从包里拿出了耳机。 到达的时候是傍晚,天色已经沉了下来。纪优的手机电量告急,他在包里翻了翻,竟然只找到充电宝,没找到数据线。 他这才想起,昨天收拾的时候因为还要用,就给放床头了,结果早上出门得匆忙忘了带上。 这可有点糟糕,他还得转车呢。 好在钱包里还有几张一百的现金应急,纪优用现金打了车,找钱的时候,司机一边点着钱一边和他说:“稀奇,现在用现金的年轻人很少了。” 纪优站在车外,一手搭着车门等他找钱,一边左右张望。 许久不来,周围的建筑物都变了个样子,要不是有家眼熟的早餐店还在,他几乎要以为是司机找错了地方。 “现在j城的发展也很迅速啊,”他笑着朝司机道:“我手机没电了,好在您身上带着现金,不然还真麻烦了。” “再怎么日新月异,不还是有不会用电子支付的老人嘛。”司机数完钱,叠整齐了放他手心里,叹了口气:“咱们这儿山多村多,年轻人是走出去了,可还有的是老人要靠实票子生活呢!” 纪优点点头,道了句谢,拉着行李箱转身朝一条小巷走去,穿过小巷,是一间学校的后门,一旁刻了行小字,上头的油漆因为岁月的侵蚀而脱落了一大半,依稀可以分辨出“j城第一中学”几个字。 小门用一条铁链子锁了起来,纪优绕了绕,朝守卫喊了声,让他帮忙开门。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水泥小路,两旁种满了桉树,高耸挺立,笔直得犹如卫兵在行注目礼。 熟悉的路程,纪优的脚步轻快起来,踩着地上摇曳的树影一路进了尽头的教师公寓。 夜幕低垂,教师公寓间间透出温暖的灯光,明明已经打了招呼,纪优依旧心如擂鼓,上了三楼,纪优放下行李,紧张地理了理衣领,这才抬手敲门。 清晰的脚步声从门后传来,几秒后,暖黄的灯光从打开的门后倾泻而出,穿破黑暗,将外头的纪优也一并沐浴进去。 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男孩探出头来,欢喜地喊了声:“哥!” 第23章 “是不是你纪优哥哥到了?” 屋里再次传来响动,一个微胖的卷发女人围着围裙走了出来,见到纪优,脸上绽开一个和蔼的微笑。 她拉开站在那儿傻乐的男孩,给纪优让出位置:“快进来快进来,刚刚我还和老汪说呢,怕你忘了路,正想派小航去找你。” 小走廊的摆设一如既往地整洁,连纪优小时候就见过的那个木制的脸盆架都还放在原位。纪优心里一酸,拉着行李箱往里走,笑着说:“再怎么样也不会忘记这条路的,不过外头的变化可真大,巷口那家自行车店去年还在,怎么今年就拆了?” “全都拆了,说是马上要建一个小商场。” 席媛拉着纪优进了门,屋里饭菜香老远就飘了出来,她朝饭桌上的人喊:“老汪,小优到了!” 桌前坐着个带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穿着件宽松的格子衫,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报纸。 纪优跟在席媛后面,一眼就瞟见了男人鬓边的斑白,他微微有些哽咽地站住了,十分敬重地朝着男人一鞠:“老师。” 男人放下报纸,眼角的纹路漾开几分笑意,朝他一招手:“小优啊,来。” 纪优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初中时代,有些拘谨地往前走了几步,汪洋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瞧着挺精神,是个帅小伙儿。” 开门的那男孩在后头噗嗤一笑,亲热地从后头走来趴在他肩膀上,炫耀道:“纪优哥,你瞧,我现在长得可比你高了!” 纪优转头一看,可不是,前几年才到自己肩膀的男生,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超出他半个头了。 汪洋把报纸叠起来,朝着汪航脑袋上一敲,笑骂:“还不是你妈天天给你炖的骨头汤起了作用,去,帮你纪优哥哥把东西放了,洗手吃饭!” 纪优这才发现桌上的饭菜都是没动过的样子,他挠了挠头,说:“老师,不是说了不要等我嘛,这路上有点堵车,我拿不准几点到的。” “现在也才八点,”汪洋笑道:“要是吃得晚了不消化,就让你陪我去操场走两圈消消食。” 纪优这才露出一个微笑,跟着汪航去把东西给放了,席媛知道纪优要来过中秋,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她看纪优清瘦,不断地给他添菜,最后真把纪优给喂撑了。 饭后,纪优陪着汪洋去操场散步,外头风大,两个男人磨不过席媛的唠叨,一人捧着杯热茶才准出门。 放假学生都走光了,师徒二人并肩走在操场上,汪洋看着地上交错的树影,笑着和纪优抱怨:“你席阿姨还是这么啰嗦,我有时候耳朵都要被她磨出茧子来了,也不敢回嘴,回嘴她教训得更凶。” 这对夫妻感情极好,堪称一中教师夫妇的典范,纪优听着他这暗藏甜蜜的埋怨,也跟着笑了:“席姨是担心您呢,不是说打是亲骂是爱嘛。” “那亏得她没动手,”汪洋抿了口热水,瞟了一眼旁边纪优清俊的面庞,悄声地问:“小优交没交女朋友?” 纪优心中一个咯噔,面上却不露声色:“没呢。” “怎么,就没一个优秀的姑娘是瞧得上眼的?”汪洋和他开玩笑:“老师知道你很优秀,但有时候啊,眼光是可以适当地放低一点点的,先相处着看看嘛。你今年……27了?” “28。”纪优说。 “28啦,”汪洋感慨似的一叹,在心里算了算:“时间过得这么快啊,已经15年了,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瘦瘦弱弱的像只小猴子一样,谁能料到现在这样一表人才。” “老师您就别拿我说笑了,”纪优有意将话题拐开,说:“您和席姨的基因也不错,我看小航是一年比一年帅气,等到上了大学,还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女生呢。” “他啊,就是个捣蛋鬼,”汪洋摆摆手:“每天闹腾得不行,不如你当年万分之一乖巧,我和你席姨头都给他吵大了。” 纪优乐出声:“他闹腾什么?小航马上要高三了吧,学习不是挺好的么,上个重点大学完全没问题啊。” 说到这个汪洋就没辙:“他这两年看了电视上那些节目,就心血来潮要去搞摇滚,还买了把电吉他,每天在家里鬼哭狼嚎的,就差给邻居投诉了。” 纪优笑了笑,汪洋又说:“他现在还年轻,对于一样东西的喜爱总是维持不了多久,我和你席姨就由得他去,反正只要学习成绩不耽误下去,他爱学什么学什么,成年了就自己拿主意。” 汪洋有两个孩子,老大在外省开公司,汪航排第二,年纪差的比较大,汪洋对这个调皮蛋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纪优安慰道:“我看小航还是挺懂事的,至少没因为这个耽误学习,说不定以后真能成个摇滚巨星呢。” “我了解他,他就是冲着新奇去的,”汪洋叹了口气,说:“他不像你,你是个有毅力的孩子,老师当初就有预感,你一定能追求到你想要的生活。现在看来,小优,你做得很好。” 纪优第一次接触到钢琴,是在初一。 那时候他刚考上一中,他家住在距离县城5公里的一个小村庄,因为要帮家里干农活就没选择住宿,每天上下学必须依靠大巴往返。 一次偶然,他在一中的文艺汇演上看见一个家庭条件良好的女生表演弹奏钢琴。 他当时还不懂,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笨重那么庞大的怪物一样的东西,却能演奏出那么悠扬那么美妙的音乐。 于是他向同学问出了那位女同学的名字,并且在一次课间找到她,把自己兜里所剩不多的回程的车钱都交给了那个会弹钢琴的小孩,让她能每天教自己弹一会儿钢琴。 但小孩的表达能力实在有限,纪优跟着她学了一个星期,连点儿皮毛都没有弄清,反而是因为走路花费的时间太久,回家晚耽搁干活而挨了骂。 后来是担任他们音乐老师的汪洋在不经意间发现了这个成绩很好的孩子总爱跟在另一个学钢琴的学生后面跑,才发现了原来班上还有这么个渴望弹钢琴的学生。 那时候因为每天沉迷于学新鲜东西,纪优的成绩下滑了三名,回家后,纪福年对着他就是狠狠一顿收拾,第二日纪优带着一身的棍痕去学校,忍着不舍和那个学生取消了钢琴的约定。 纪优之前常年稳坐学校成绩第一的宝座,每个老师提起他来,都是一副认可的模样。说这孩子教着省心,每天也不出去和其它孩子一样到处玩,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看书。 也是汪洋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纪优不再跟在女孩身后,每次音乐课下课后,他就趴在栏杆边,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流云发呆。 他和周遭爱玩爱闹的孩子都不一样,汪洋在后头注视了许久,走上前去,让他在下课后去一趟自己的办公室。 那是纪优第一次跟他回家。 初中的纪优还不太会与人交往,见了席媛和汪洋的大儿子,也只是很谨慎地握紧了自己的衣角,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直到汪洋带着他进了那件摆放着钢琴的房间,纪优才略微露出了点儿少年人脸上会出现的兴奋来。 那一天,汪洋只教了他基本的指法,和简单的识谱。但纪优依旧学得很认真,他拿出了比上课时还过之不及的小心,满心满眼都是那一排黑白键。 之后,他也没再挨骂,因为汪洋在和席媛商量了以后,跟着他一块儿回了家,和纪福年夫妇商量,让纪优寄宿在他家,这样可以省下每天来回坐车的时间,更有利于学习。至于寄宿的费用,只要原来的车费就足够了。 纪福年二人听完十分开心,毕竟汪洋是一中的老师,他愿意这样亏损着钱财来带纪优回去,想必是十分看重他的,他这个儿子,没别的优点,就是会读书,以后让老师们好好培养,将来肯定是赚大钱的料。 于是二人十分爽快地就答应了,纪优被托付给汪洋,汪洋每天便利用那多出来的两个小时的时间教纪优弹钢琴,并且监督他学习。 毫不夸张地说,纪优能够走到今天,都是因为有汪洋这样的人当初朝他伸出了那只手。 纪优眼眶一红,诚恳道:“都是老师您栽培得好,要是没有遇见您,就不会有今天的纪优。” 汪洋拍了拍他,说:“我在j城教了二十年的书,却只让你一个人住过我家,你知道为什么?” 纪优摇摇头,汪洋笑道:“因为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在看到钢琴的时候,眼神里能透出光的孩子。” “我看得出来,那是你的梦最初的模样。就算没有我,凭借着你的决心和毅力,你也一定能让人刮目相看的。” 此时两人已经绕着操场走了三圈,汪洋年纪上来了,再远点儿的路程就吃不消了,两人打道回府,席媛已经烧好了热水,就等着两人洗澡。 汪洋先去洗,纪优脱了外套,走进房间,汪航正把笔拱在嘴唇和鼻尖中间思考难题,见他进来,慌忙把试卷捧过来:“纪优哥,你可算回来了,快帮我看看这道数学题,我解题思路好像不太对。” 纪优在他身旁坐下,拿了支铅笔给他演算,两个毛茸茸的头凑在一块儿嘀咕了半天,汪航才豁然开朗,笑着把题给做完,还不忘夸赞:“真厉害,不愧是当年的市第一!” 纪优笑了笑,习惯性从兜里拿出手机想翻两下,才发现早就没电关机了,他踢了踢汪航的小腿,问他:“有没有多余的充电线?” 汪航从书桌上找出一根,纪优坐在床沿上,等充了几分钟后,开机一瞧,手里屏幕上十几个未接来电,全都是宣淼打的。 第24章 身后汪航还在做题,笔尖刮擦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纪优往后看了一眼,拿着充电宝去了阳台。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宣淼的声音低沉如水:“去哪儿了,一直关机。” “回家了,”纪优说:“忘记带充电器了,刚刚才开的机。” “那你怎么接的电话?” 纪优愣了愣,如实回答:“有充电宝了,边充着呢。” “不要边充电边接电话,”宣淼训孩子一样:“没看新闻上说么,容易爆炸。” 语气一本正经。 纪优笑着说:“不会的,概率特别低,我不至于那么倒霉。” “别侥幸,”宣淼说:“充电去吧,过半小时我再打过来。” “哎!”眼看他这就要挂了,纪优连忙问:“你不先说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和你说句中秋快乐。” 纪优一怔,抬眼看了眼天边挂着的圆盘,微微笑了笑,也低低地回了句:“中秋快乐。” 回到房间的时候,汪航已经把试卷收了起来,拿着本五三,对着纪优挤眉弄眼:“纪优哥,谈女朋友啦?” “不是,”纪优笑骂了一句:“你怎么和小姑娘似的这么八卦呢,做你的作业去。” 汪航哼了声:“你瞒不过我,有什么重要的电话还要背着我去接啊,回来还一副眉目含情的模样。” 纪优摸了摸自己的脸,严肃地对他说:“我觉得你要好好地反思一下自己的语文学哪儿去了,你哪儿看出来我眉目含情了?” 汪航指着他颊边两团淡粉,哈哈笑道:“你脸都红了,还装!” “那是你这屋不透气捂的,”纪优淡定地把他拉开:“小屁孩,别乱猜大人的事。” “我马上就要成年了,”汪航哼哧哼哧地把床头的杂物都给挪开了:“隔壁房间太久没人住了,就算收拾干净了也是一股灰尘的味儿,纪优哥,你晚上和我睡一间吧!” 纪优初中寄宿在汪洋家的时候,汪航还只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小肉团,纪优跟着汪洋学钢琴的时候,席媛就抱着汪航在旁边听。有时候俩夫妇忙活不过来了,大儿子又正值高考,就把汪航往小床上一塞,纪优坐在旁边,一边写作业一边看着,防止他掉下来。 这么多年,纪优也算是看着汪航长大的,只是后面去g城上大学后,回来的时间少了。但俩人依旧很亲近,纪优将汪航看作自己亲弟弟,知道这是他拐弯抹角地在粘自己,笑了笑答应了。 趁着汪航帮他去搬被子的时候,纪优洗了个澡,满身热气出来,汪航眼睛看着书,头也不回地说:“你手机一直在震动哦。” 纪优瞥了眼他,解锁一看,方易甜和宣淼都发了消息过来。 纪优先回了方易甜,又点开宣淼那条,是个小视频,宣灵膝盖上抱着个红心柚子,按纹理剥开,露出里头饱满的果肉,朝着镜头甜笑道:“祝小纪老师中秋节快乐!” 汪航听见小孩的声音,扭头问:“谁家小姑娘?” “我学生。” 纪优给宣灵发了条语音,大意是祝同乐,问她有没有吃月饼之类的。那头则是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来,纪优接起来,迎面就是宣淼一句:“没充着电吧?” 纪优噗嗤一笑,说:“没呢。” 那头这才放心,宣淼还来不及说上几句话,电话的所有权很快就被宣灵抢了过去,活泼地问纪优有没有看中秋晚会,里头有个小鲜肉是她的偶像。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聊了半天,说到明星的话题,宣淼根本就找不着机会插嘴。 他颇有些郁闷地望着宣灵脑袋上两个小羊角左甩甩右荡荡,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找女儿当掩护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这热情程度都能赶上一个新的情敌了。 最后还是电视结束了广告时间,宣灵喜欢的那小鲜肉重新出场了,才被宣淼给支开。 电话那头的声音忽然又换了个人,纪优问:“宣灵呢?” “看电视去了,”宣淼从容不迫地往她身上泼脏水:“她最近很迷那个男明星,见色忘义,连老师都顾不上了。” 纪优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宣淼的时候,也是因为对方的颜值而踩进了坑里,有些感慨地说:“以貌取人要不得啊。” 宣淼以为他在教育宣灵,深表同意地点点头,又问:“几号回来?” “后天,”纪优说:“你找我有事?” 那头宣淼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有点儿东西要给你。” 这时候汪航关了书桌上的灯,一屁股挤了过来,他睡前被允许玩一个小时的手机,所以格外兴奋,上了床就发出一串小猪一样的怪声。 宣淼敏锐地发现电话里还有其他男人的声音,眯着眼睛问:“你旁边是谁?” 纪优替汪航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说:“我弟。” 被点名的汪航动作一顿,鬼鬼祟祟地朝这边看了一眼,露出一个不知所谓的笑容。 纪优无奈地往另一边侧了侧,生怕被他听见电话里的声音,低声道:“要是没别的事,我就挂了啊。” 宣淼大概也猜出他不太方便,没多纠缠,嗯了声,又重复了遍:“中秋快乐。” 这句祝福语他今天反反复复说了三四回了,纪优从打开手机后也一直接收到各种家长和学生的祝福,有群发的有单独的,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声音能最直观地传递情感,纪优竟然觉得,宣淼说的这句中秋快乐是最真挚的一句。 “谢谢,中秋快乐。” 挂了电话,汪航就像个牛皮糖一样黏了上来:“哎,谁啊,还要过问你旁边有什么人,是不是你女朋友?” “都说了我没有女朋友,”纪优忍无可忍地把人往旁边一推:“打你的游戏吧。” “切,”汪航嘟着嘴往旁边一滚,嘴上咕哝:“那是男朋友?” 一瞬间,纪优的血液几乎凝结成冰。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脸色突然变得有多吓人,眼神闪躲地往汪航看了一眼,见他还是专心地在打游戏,刚刚的那句话,应该只是小孩子开个玩笑而已。 他这才放下心来,瘫软地往靠枕上一靠:“瞎说什么。” “这有什么,纪优哥你太out了,”汪航没心没肺地说:“现在的小女生都喜欢这么开玩笑,我们班上还有女生拿我和学委组cp呢。” “是么,”纪优喃喃道:“那是我不懂潮流了。” 他手心里都是方才吓出的虚汗,谁也不知道在汪航脱口而出那句话后,他心里经受过了怎样的一场考验。 他父母自从知道自己是同性恋以后,每次面对他就像面对一个可怕的怪物一样。也无怪他们,在那个落后又闭塞的乡村,一个好端端的男人,竟然喜欢上同性,就是一种天大的罪过。 全家光荣的j市第一骤然变成了一个可耻的笑话,这是怎么也不可能被他们接受的。纪福年夫妇一度崩溃,令纪优跪在他们面前,要他承认自己的错误,并发誓永不再犯。 纪福年的想法很简单,纪优还年轻,他只不过是在外头跟着人学坏了,回了家自己狠狠打一顿,让他去相个亲,体会到女人的好,自然就又正常回来了。 但纪优却不愿答应,他那时吓坏了,哭着说自己不喜欢女人,和别人结婚是害了人家家的姑娘。他求他们再给自己一点时间,他会好好学习,好好工作,他会努力让全家人都过上好日子,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能供养好家人,也许那些外界的因素就困扰不了他们。 最后他被气血攻心的纪福年拿扫帚赶出了门,并暴怒地告诉他,自己辛辛苦苦地供他读书,不是为了让他学得利索的嘴皮子来忤逆自己,纪优要是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就永远不要回来,自己只当从来没有过这个儿子。 从那以后,每回逢年过节纪优试图回家和二老缓和缓和气氛,都会被无情地赶出门,纪福年见了他就两眼发黑,但又怕闹大了会引来乡亲们的猜疑,默不作声地换了家里的门锁,甚至让张芬也删除了纪优的联系方式。 纪优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年没能回家了,好在纪福年生怕被旁人知道,一直没对外讲为什么纪优不回村了,别人也就只以为是在外头忙着挣钱,先前几年还有人会问,最近两年,大家也都闭口不提了。 慢慢的,村里头也就起了风言风语,说纪优忘恩负义,享受了外头的荣华富贵后,就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管不顾了。 纪优心如明镜,纪福年视自己的性向为耻,一定也就秉持着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没向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 他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汪洋不一样,对于他来说,汪洋亦师亦父。他连想都不敢想,如果有一天汪洋对自己露出一点儿失望的表情,自己该怎么办。 这是他最后的港湾了。 房门被轻轻敲响,席媛从外头探进半个脑袋来,笑道:“两位帅哥,出来吃柚子和月饼吧。” 客厅的小茶几上摆满了零食,纪优买的月饼套装放在一旁,汪洋坐在正中间的沙发上,用老花镜去看包装上的字,见两个小辈出来,招招手:“来,都坐下。” “是我最喜欢的豆沙馅儿!”汪航一落座,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吃来吃去还是这个味道最好,纪优哥,这都是你买的吗?” 席媛给三个男人一人倒了杯茶,闻言笑道:“小纪也买得太多了,这个牌子我知道,很贵的。月饼嘛,吃个寓意就好了,买那么贵重的做什么。” “纪优哥现在工资多高啊?” 汪航话刚一出口,脑袋上立刻挨了一下,席媛瞪着眼睛:“你这孩子,说话懂不懂礼貌,哪有这样问话的?” 纪优笑道:“不是看价格贵,是这个牌子的味道最好,席姨,你放心,我不会学铺张浪费那一套。” “我知道,你一向最让人省心,”席媛也坐下,看了眼旁边的汪航:“小航啊,听说这次纪优哥哥还给你带了礼物,你好好谢谢过人家没有?” “当然了!” 纪优这次回j城,行李箱里只带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其他的都是从g城买的礼物,鼓鼓囊囊的塞满了行李箱还不够,手上也提着一堆。 他给汪航带的是一套游戏设备,只不过提前和汪洋约法三章,暂时先锁在柜子里,等他高考结束了再送给他。 “小航明年就要高考了吧,”纪优问:“想没想过去哪儿?” “我也想去g大,”汪航特兴奋地回答:“我想考g大的建筑系!” “那好啊,”纪优鼓励他:“以你的成绩,是有很大的希望的,到时候要是考上了,我带你去g城四处逛一圈。” “一言为定!” 纪优在老师的家里待了两天,这短暂的两日里,他就像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一样,在轻松的节假日中放下了一切的顾虑,也不讲究打扮,穿着睡衣跟着席媛早起去买菜,下午和汪洋对弈,晚上一家人坐着看电视,给汪航讲题。 时光飞速流过,中秋的假期弹指一挥间就消耗完了,纪优离开的时候,心中是真舍不得,席媛把他送到门口,也红了眼眶:“路途太远了,这才休息了多久啊,又要回去了,还没带你去县城四处看看呢。” “没关系的,”纪优替她擦拭干眼泪,温柔地说:“我在j城最美好的回忆,都是在这栋楼里发生的,我最大的念想,就是想回来看看你们。” “你一个人在外头,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每天晚上睡觉一定要检查门有没有反锁啊,多给我和你汪老师打电话……” 席媛在外头絮絮叨叨地说着,汪航受不了这样的氛围,扭头回了房,纪优站在原地,一字不落地听她叮嘱完,又极温顺地点点头,这才被放开。他下了楼,在大院里的空地朝着他们挥了挥手,才接着往外走。 人一出去,席媛脸上的笑容便垮了下来,汪洋似有察觉,搂了搂妻子的肩膀。 席媛叹道:“这孩子到底和家里发生了什么矛盾,中秋也不回家过。” 汪洋咳了咳,安慰道:“小优这是把咱们当家人,才回来陪咱们过节的,你别多想了。” “我知道,”席媛说:“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就是心疼他,他从小就懂事,一个人在外头打拼,我怕他吃了苦也藏着不说。” 汪洋也摇摇头,席媛道:“前段时间我翻到了他初中的奖章,帮他带回家。他父母见着我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多和我说小纪的事,我去问了问,乡里的人都说已经很久很久没见他回去过了。” “他既然不说,就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汪洋说:“放心吧,他心里头有分寸的。”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25章 g城的客运中心熙熙攘攘,中秋假期的最后一天,回程的人潮挤满了大厅。 纪优早上是在汪洋家吃过早餐的,车子中午在服务区停留了会儿,他那时候胃里不太舒服就没吃,没想到路上堵了两个小时,再到g城,已经是前胸贴后背了。 早知道就买个三明治了。 肚子已经咕噜噜叫了好几轮,纪优也顾不上讲究了,打算在门口随便找家店垫垫肚子先。 半小时后,出站口的自动闸门拉开,十几个人乌拉一下从车上涌了下来。 纪远背着个双肩包走在最前面,一脸不虞。 真他妈的倒霉,这车几个小时前就该到了,偏偏半路上遇见个交通事故,硬生生地堵了好半天。这还不算,车上有个爱哭的小鬼晕车,呕吐物的味道传得到处都是,他旁边的窗户还坏了拉不开。 车站里的泡面都要比外头贵上两元,纪远骂骂咧咧地出了客运中心的大门,在外头一家杂货店里买了桶方便面,又加了根火腿肠。 老板自己就在外头支了个小桌,方便客人吃饭。纪远向他要了开水,唰唰两下把调料包放了,正龇牙咧嘴地撕扯酱包时,余光瞟见对面拉面馆里走出来个人。 那人穿着件棒球服外套,手里拖着个20寸的银灰色行李箱,纪远不会认错,是纪优。 他不是不回家吗,怎么会从客运站出来? 纪远有些犹豫地看了眼手里泡面,朝老板喊了句:“老板,帮我看一下,我马上回来!” 他急急忙忙地朝着马路对面那身影追了过去,跑到一半的时候,纪优叫的的士正好到了,纪远还来不及喊一声,对方已经嘭一下关上了车门,扬尘远去。 纪远骂了句脏话,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思索,他这明显是故意不告诉自己的,自己要是真追上了人家,要问些什么? 别看纪优这些年总是笑脸对着自己,一副好说话的模样,但纪远心里门儿清,俩人之间根本天差地别,纪优是佳音琴行最受欢迎的钢琴老师,每天和那些有钱人打交道,受人追捧。而自己不过是个酒店保安,看人眼色还来不及,更别说让那些有钱人另眼相待了。 自己每次都好心帮他给家里带东西,还不知道对方心里是怎么瞧不起自己的呢。 思绪又被拉回原点,纪远一边吸溜吸溜地吃着泡面,一边想:他中秋节到底是去哪儿了? 有那个出远门的时间,干嘛不回一趟家,再说现在交通这么便利,他们都喜欢坐高铁和飞机,纪优行李又不多,为什么会选择大巴呢?难不成真是回j城了,可是他回村这两天,也没听说他回来的消息啊,纪优他爸妈也是和从前一样,一副忌讳提起的模样。 得,自己东想西想有什么用,反正明天有事要找他,到时候直接问问不就得了。 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泡面,纪远把空盒往马路牙子旁边一放,转身走了。 坐了一天的车,疲惫不堪,纪优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去浴室洗澡。换上睡衣出来的时候,外头的手机正好响起第二遍。 “喂?” 宣淼的声音从那头响起:“回来了?” 纪优笑了声,靠在餐桌上,拿干发巾擦着还在滴水的发梢:“你对我的行程了解得很清楚啊。” “没查你,”宣淼说:“就是猜的,明儿不是要上班了么。” 他这么一说,倒显得纪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纪优问:“刚到家,有什么事吗?” “我在你楼下,”宣淼说:“方便下来一趟不?” 纪优怔了怔,快步走到窗边往下头一看,果然停了辆熟悉的车。 “等我三分钟。” 纪优的身影一出楼道口,宣淼就把烟掐了,他微微皱起了眉,问他:“怎么穿这么少,头发也不擦干?” 纪优只穿着件淡色的纯棉睡衣,漆黑的刘海打湿了服服帖帖地聚在额前,整个人看上去柔软又无害。 宣淼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邪火又压不住了,他啧了一声,像个纪检委员一样批评:“头发要吹干,不然晚上睡觉会头疼。” 纪优用指尖接住滴落的水珠,问:“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啊?” 宣淼问:“中秋吃月饼没?” 纪优望了他一眼,不吃月饼那还能叫中秋节吗?他在汪洋家的时候,早就按照席媛的习惯把那些中秋的规矩给做了个遍了,但宣淼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问这个,他这是给自己送月饼来了。 或许是刚离开j城不久,纪优还没完全从汪洋家那温暖的气氛中剥离出来,他看着宣淼一副藏不住目的的模样,竟头一回产生出类似于愉悦的情绪。 他笑了笑,眼睫弯弯:“没有啊。” 果然,宣淼马上说:“给你带了点儿月饼,你看看喜欢什么口味的。” 他打开后备箱,纪优往前走了两步,脚步一顿,里边整整齐齐地放着十几种不同品牌不同口味的月饼。 他哑然失笑:“继助力我开服装厂后,你自己也想开发副业,卖月饼么?” 他挑了几种自己爱吃的味道出来,拿着个小袋子抱在怀里,问:“哪儿来这么多口味?” “宣灵买的,”宣淼说:“每个都给你带了几个过来,你多拿点。” 热情得和社区的老太太似的,纪优眯着眼睛笑,连连摆手:“够了够了,这个热量太高了,你也别让她多吃。” 宣淼强硬地又往他袋子里多塞了几个,纪优连忙用手捂着袋口:“真的不用了,我不怎么爱吃这个。” 宣淼这才停下动作,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说:“明天接着给你送饭,想吃什么?” “都行,”纪优犹犹豫豫地说:“你就没别的想问我的?” “你不主动说,我问了你不是更讨厌我么。”宣淼极其坦然地说了句。 纪优咧了咧嘴,宣淼扫了他一眼,想起什么,有点儿郁闷地说:“下次不要不接电话。” “那是因为……手机没电了。” “以后记得带个充电宝,”宣淼说:“出门在外,联系不上人你知道多着急么。” 纪优想象了一下那时宣淼的心情,但很快发现是完全不能对等的,毕竟宣淼不止一次地和他诉说过自己的喜欢,而他一直处于被动的一方,纪优这辈子也没真心实意地喜欢上过几个人,很难去切身体会那种焦虑不安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想道歉,宣淼看透了他的想法,揉了揉他的脑袋,发觉掌心里都是水后,面色一下沉了下来:“回去把头发擦干!” 纪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专程跑来送月饼的,没其他事了?” “对,”宣淼下意识又想抽烟,他望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指间,有些烦躁地别过了头:“我就是闲得慌。” 少见他这样自黑,纪优一乐,宣淼摆摆手,又一次赶人:“好了,头发还滴水,赶快回去别着凉。” 见他要走,纪优哎了一声。 宣淼转头看过来。 纪优想了想,扬了扬手里头的月饼:“谢谢。” 宣淼笑了笑,一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快点儿爱上我啊。” 纪优的脸唰一下红了,闻了一鼻子的汽车尾气也没缓过来。 上楼后,洗完澡就收拾行李的计划也泡汤了,纪优拎着那一袋月饼回去,在客厅傻乎乎地盯着看了近一宿。 第26章 第二天晚上,纪优接到纪远的电话,说是给他带了点儿东西,让他下楼来拿一趟。 他每次拜托纪远带东西回家,都没敢用自己的名义,家里愿不愿意接受尚且不说,更别提指望有回应了。这还是头一回,纪优裹着风衣下了楼,心里七上八下的。 纪远还是一副不在意形象的模样,蹲在花坛边抽烟。其实他比纪优还小些,但因为常熬夜打游戏,又不搞护肤那一套,看上去反而比纪优沧桑不少。 他脚边放着一个透明的小玻璃坛,里边装着浓褐色的酱菜。见纪优来了,朝他招招手,往那酱菜一努嘴:“喏,给你的。” 纪优的心砰砰砰地跳了起来,把那小坛子捧手心里,踟蹰地问:“我爸妈让你给我带的?” “没,”纪远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用脚踩熄:“我妈让我送过来的,她说你一个人在外头,说不定就惦记着家里这味儿呢。” 纪优有些失落,但还是稍稍勾了勾唇:“替我谢谢阿姨啊。” 纪远满不在乎地说:“一坛酱菜而已,有啥好谢的。” 是啊,一坛酱菜而已,但这是除了汪洋一家以外头一回有人给自己从家里带来东西呢。 纪优忍着心里的酸涩,拿手擦了擦玻璃坛上落的灰。 纪远抱着胳膊,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纪优不是没被人看过,但纪远的眼神实在太有深意,他没来由得慌了神,问:“怎么了?” “纪优啊,我真不是个多嘴的人,”好半晌,纪远才开口:“你看这么多年了我也没问一句,但是我这实在有些好奇啊,你和你爸妈到底闹啥矛盾啊?” 纪优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这一茬,脸色沉了下去。 这么久以来,二人之间都一直有个心照不宣的约定,纪远不追究他家里的事,纪优也不和他计较他多拿走的那些钱。 纪优顿了一顿,隐忍道:“没什么矛盾啊,你误会了,我就是工作比较忙……” 纪远一听他糊弄自己,心里头不乐意了,亏俩人也认识这么多年了,啥也不愿意和自己说,这儿问不出来,去纪优父母那儿一问也挨眼刀。自己辛辛苦苦帮着这一家人折腾来折腾去的,到头来没一个感激他的! 他语气也沉了下来,嘲讽道:“行吧,钢琴老师就是不一样呗,忙得中秋都不回家,你那些学生,中秋节也不陪着家里人过,跑来琴行学琴啊?” 他的敌意来得凶猛且莫名其妙,纪优心里一刺,说:“不是,你误会了……” “昨天,我在客运中心见着个人,”纪远牢牢地盯着他的表情,刻意拉长了语调:“光看背影和你是一模一样,但应该是我看错了吧,佳音的钢琴老师每天上课那么忙,连中秋的时间都挤不出来,怎么会出现在客运站呢。” “再说,要有那时间,是个人都该知道要回家看一看自己爹妈吧。” 他看见了? 纪优心头一颤,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再怎么样,这都是自己家里的事,纪远根本无权干涉。 他也能从纪远的不忿中听出对方怒火的源头,不过是心里不平衡,想从自己这儿找回些颜面。自己本意不是这样,与其与他争吵,倒不如退让一步,日后再见面也不会那么难堪。 思及至此,纪远缓缓开口:“我那天是有事要出一趟远门,这些年,我只顾着在外头的工作,的确是疏忽了家里。纪远……这一点,你比我做得要好很多,我之所以不告诉你,只是觉得不该让自己家的烦心事牵扯到你。” 纪远哼笑一声:“哦,那你的意思是,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外人看了?” 纪远愣了愣,纪远又加了句:“那你怎么从来都不让我上你家坐坐呢?” 让纪远进入他的私人领域对纪优来说实在有些为难,他嘴唇抖了抖,还是没能开口。 纪远把头往旁边一别,翻了个白眼。 嘴上说的那么好听,还不是瞧不起自己,连个家门都不肯让自己这个土包子进。 “算了,我也不稀罕,”他说:“这房子是有多金贵啊,整的和个高级会所一样,没点儿身份还不能进去了。” 纪优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不是那个意思你自己心里头清楚,纪优,你就是看不起我,你不仅看不起我,你还忘本!怎么,现在在g城风生水起了,就想和家里那小破山村撇清关系了?”纪远拔高音量:“纪优,你看清楚,那可是生你养你的地方,你有没有点良心!” 纪优嘴唇发麻,寒冷的晚风将他四肢冻在原地,连一点儿反驳的力量也使不出来。 纪远见他不说话,气焰越发高涨,咄咄逼人道:“再怎么忙,也不用家里几年都不回去吧?拿这个理由糊弄我,你真当我是傻子呢。” 他声音太大,导致路过的人都奇怪地望着这边。纪优知晓,这场谈话是不可能再像他希望的那样好好收尾了。 他平静地望着纪远,终于忍不住道:“够了。” “纪远,我可以发誓,我从来没有过你口中的那些想法。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我不说,不代表你就可以妄下定义。” “呵,”纪远冷笑一声,远处的保安已经频频朝这边张望,纪优是这儿的业主,自己在这个地方和他争论,永远占不了便宜。 “那你自己和你爸妈解释你的苦楚去,”他笑了笑,将最后一把刀送入纪优的心口:“对了,有件事忘了和你说,你家要添丁了,你还不知道吧?” 霎时间,纪优只觉得从头到脚的血液都凝固住了,脑袋里嗡嗡作响,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你家要添丁了,”纪远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你爸妈也挺厉害的,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能怀上。村里头都传开了,大伙儿都劝她保住身体要紧,别要孩子,可她无论如何都不听。哎,原本这么重要的事,不该由我一个外人来和你说的,但我一想,你爸妈估计也没和你说的打算,还是顺带告诉你好了。” 说罢,他心情大好地欣赏了一把纪优面无血色的脸,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转身离开了。 纪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楼上的。他把酱菜放进冰箱后,就那么魂不守舍地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脚底传来细细密密的麻意,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穿拖鞋,就这么一直光脚踩在瓷砖上。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踏着已经麻木的双脚去穿鞋,又返回到客厅的沙发上,掏出手机来,在屏幕上划了半晌又放下。 真是悲哀,自己居然连一个能寻求帮助的人都没有。 纪远是他认识的人里面唯一一个与纪父纪母有联系的人,可他刚刚才和自己闹了不愉快。 直接打电话去家里?更不行,如果这时候他爸就在电话前,接到自己的电话后肯定又会勃然大怒,要是再迁怒到妈妈身上就不好了。况且他们查出怀孕后也一直没有和自己联络,想必是真的不打算告诉自己这个消息的。 是什么时候的事?上次他打电话回家,明明还一切正常的…… 真可笑,他这个马上就要做哥哥的人,居然连最基本的知情权都不具备。 纪优无助地将自己缩成虾米一样卷曲的形状,蜷在沙发上。 张芬的年纪不小了,这个时候怀上孩子,生下来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对身体的考验太大了,稍有不慎就要面临巨大的风险。 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张芬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把这第二胎生下来,对于纪福年和张芬来说,他们肚子里怀着的不仅仅是一个生命,更是能将他们从噩梦中拯救出来的救命稻草。 他们不满意自己,自己喜欢男人的事情,这辈子都不可能被他们理解的,那些乡亲鄙夷的目光,更是能直接将他们撕成碎片。 他爸在盛怒的时候说过,自己宁愿孤苦至死,也不要纪优这个逆子给他们送终。但现在有了第二胎,就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们的人生有了新的希望,新的盼头,他们终于可以不再将期望寄托在纪优身上,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好好地孕育这个孩子,教他正确的婚恋观,不再让他重蹈覆辙。 那自己呢,自己现在是不是就完完全全是多余的了,,他们不会再要自己,不会再看他一眼了。 他是让父母抬不起头来的源头,就算村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也始终因为自己这个同性恋的儿子而感到煎熬和低人一等。 他以前不止一次地幻想,自己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弥补自己对父母的伤害,都说时间能治愈一切,只要自己一直努力下去,总会有转机的。 现在,他们有了第二个孩子,他们得到解救了。 那谁来解救他呢。 第27章 周遭寂静一片,偶有细密的蝉鸣传来。 纪优双眼放空地望着天花板,冷色调的水晶灯映照在他脸上,比月光还要惨白三分。 纪优浑浑噩噩地在沙发上躺了许久,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又猛地像被惊醒了一般爬起来,打开手机搜索了半天,在购物车里添置了一堆的补品和婴儿用品。 那晚,纪优在网上咨询医生一直咨询到深夜,才遏制不住困意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他就发觉不对劲,头脑昏昏沉沉,烧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大概是因为昨天在客厅沙发躺了大半宿,被冷风吹的。 纪优挣扎着拿出手机给店长发了条消息请假,又挪到医药箱前面,吞了颗药准备接着睡。 宣淼听说课程取消后,立刻打了电话过来。纪优哑着嗓子接了,只说自己没事,只是着了凉,已经吃了药,只要躺一躺就好了。 宣淼放心不下他,没过两个小时又打了过来,这时候纪优已经烧糊涂了,任由手机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也没接他的电话。 宣淼皱了皱眉,转而联系另一个人:“方先生,你知道纪优家住多少层吗?” 方易甜还记得纪优威胁过他保密,支支吾吾的不肯告诉他,宣淼说:“他生病了,我打电话过去一直没人接,你放心,我就是去看看他。” 方易甜也尝试着去联系,发现打不通,他今天正好不在g城,这才松了闸门,宣淼拿到住址后,马不停蹄地开车去了纪优的小区,哐哐哐地开始砸门。 敲门的声音把对面的邻居都吸引出来了好几次,警惕地望着他,又被对方凶悍的目光给逼退回去。 亏得他有毅力,纪优睡得迷迷糊糊的也被这动静给惊醒了,半眯着眼确认了好久是有人在砸自己家的门,才脚步虚浮地去帮人开门。 “你怎么来了?” 宣淼望了眼他和墙面差不多的煞白的嘴唇,冷声道:“我再不来,你就要烧成傻子了。” 纪优虚脱地笑了笑,他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要靠在墙上才能站稳。 宣淼探了探他的体温,不由反驳地拉着他就要走:“披件外套,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纪优讨厌医院那种消毒水的味道,下意识就想拒绝:“我吃了药的。” 宣淼猛然回头,狭长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悍然凶光。 他一字一顿道:“去换衣服。” 纪优第一次见他露出这副表情,心肝不由自主地一颤,乖乖转头去卧室穿衣服了。 坐在副驾驶上的时候,他心里还止不住地在想,果然是干黑社会这一行的,摆个阎王脸简直能吓死人。 俩人朝离这儿最近的医院开去,到达医院的时候,宣淼脸上的表情还是难看得不行,路过的小护士都心里发怵地低下了头,一直到给人挂好号后才松了口气。 不就是发个烧嘛,这气势汹汹的还以为来医闹呢…… 纪优坐在候诊厅的长椅上,看着他挺着张冷若冰霜的脸四处忙活,一直到挂上水,才消停下来。 这位从内而外都在散发出一股名为“我不好惹”的气压,周边的人见状都离他们远远的,纪优的目光停留在输液管上,好笑地发现自己现在居然一点儿也不怕他了。 我这也算是磨砺出点儿胆量来了,他心想。 两人自从离开纪优家后就一句话也没说过,纪优静静地瞥了眼站在身旁的人,直觉他现在好像不太开心。 为什么,就因为自己没来医院吗? 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宣淼这架势,比他自己还看重他的身体。 “你坐下吧,”难得是他主动找话题:“滴液还要好久呢。” 宣淼默不作声地在他旁边坐下,一只手斜撑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播放的电视。 纪优也朝那电视看了一眼,是这医院的宣传片,总共就五分钟,来来去去地播放好几回了,也不见他厌倦。 真在生闷气呢。 纪优挠挠头:“你今天不忙吗,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但效果好像适得其反,话音刚落,身边的人气压更低了。 纪优尴尬地笑了笑,默默地闭上了嘴。 两人就这样在沉默中打完了点滴,下楼梯的时候纪优不小心拐了脚,宣淼就像后头长了眼睛一样,马上扶住了他。 “小心。” 纪优扭了扭脚踝,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不生气了?” 宣淼拉着他的手腕,依旧维持着那副臭脸:“我没生气。” 没生气你一小时不和我说话? 纪优在心里腹诽了一句,跟在他后头下了楼梯。 回去的路上正好遇见午高峰,车流慢吞吞地移动。 纪优手里拽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两板药片,宣淼嘱咐:“左边的一次两粒,右边一次一粒,盒子上写着,别弄混了。” “放心,”经过之前这么一闹,纪优再不敢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了,他把两板药片都好好包了起来,像小学生立保证书一样:“我绝对按时吃。” 宣淼轻轻笑了声,路口正好遇见红灯,他和旁边的公交车一起停了下来。 “要是早这么听话,就不用来医院折腾了。” 他问:“昨晚怎么着的凉?” 想起昨晚的事情,纪优心头又是一阵酸涩,他尽力不让对方看出端倪来,干巴巴地笑了笑:“在客厅看电视,看太晚了。” “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宣淼说:“宣灵也是每天晚上不睡觉,就要看电视。” “每天下班回家,除了练琴也没别的事可干。” “不和朋友出去玩么?” “我朋友不多,”纪优说:“最好的朋友就甜甜一个。” 方易甜个性爱闹,以往总喜欢拉着纪优天南地北地泡吧玩,但自从遇见宣淼这么个邪神后,也不太敢拉着纪优再出门了。正好这段时间纪优烦心事也多,比起外头他更喜欢一个人在家里静静待着。 “你呢,”纪优说:“除了你的……工作,你每天做什么?” 宣淼一本正经道:“陪孩子。” “噗,”纪优笑得直抖肩:“真是个尽职的家长。” 等红灯的时间,他朝宣淼的方向看了一眼,视线触及他鬓边干净利落的发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像去剪过头发了。 从认识他起,宣淼的头发就一直是近乎于板寸的长度,他五官锋利,棱角分明,眼眸和嘴角都带着股冷淡的傲气,这么张脸要是学那些小鲜肉一样去做个复杂的造型,反而不出彩了。 当初我见他第一眼就去搭讪真是情有可原啊,纪优心想。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宣淼瞧了会儿,突然又发现了一个从前没注意到的东西。 “你耳朵上面怎么了?” 一条细长的疤,就在耳朵上方不到两厘米的地方,不知道是多久前留下的,颜色已经很浅淡了,要不是仔细观察,绝对发现不了。 为了看清那条疤,纪优又往前凑了点儿。 宣淼余光瞧见,自然地往旁边一偏,在他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纪优往后一缩,后脑勺撞到车顶,嗷地叫了一声,捂住头:“你干嘛!” 绿灯了,宣淼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你凑过来,不是要亲你?” “我只是想看清楚你那条疤!” 纪优揉了揉刚刚撞疼的地方,问:“你这条疤是怎么来的?” “子弹划的,”宣淼淡淡道,他朝纪优做了个开枪的手势,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偏了,不然就是从这儿过去了。” 短短一句话,听得纪优心惊肉跳。 “那你还真是……福大命大。” “不是我运气好,”宣淼说:“是我的兄弟挡开了。” 纪优一怔。 “宣灵的爸爸,当初是我最好的朋友,”宣淼说:“用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情同手足吧。我和他,还有阿毅,三个人关系最铁。后来出了点儿事,宣灵她爸替我挡了一枪,这个恩情,我一辈子也还不了。” 纪优没想到他和宣灵还有这么一段牵扯,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宣淼倒是没有要感伤的意思,微眯着眼道:“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发誓,一定要替他报仇。” 纪优问:“那你成功了吗?” “成功了,”宣淼说:“仇人死了后,就没有什么目标了,我突然就觉得这样的生活好像也挺没意思的。” 纪优笑了笑,半开玩笑地问:“想过收手吗?做个普通人。” “想过。” 宣淼吐出一口气来,认真道:“我之前和你说想退休,是真的。” 纪优哑然:“那……挺好的,宣灵现在还小,等她长大了,你总是瞒不住的。” “我从小就跟着他们瞎跑瞎闹,没尝试过做别的,”宣淼说:“要是以后找不着工作,我就去给你们钢琴馆打杂吧。” 纪优不解地眨眨眼,宣淼说:“至少离你近些。” 纪优缓缓地转过头,额角抵着玻璃窗,热意从脖颈一直悄悄蔓延到耳根。 这烧……好像还没退啊。 302公交车刚抵达站台,坐在靠窗位置的男人便激动地站了起来,尾巴着火一样拨开等着座位的那几个人,头也不回地跑下了车。 “赶着去投胎啊!” 被他推搡的人回头骂了一声,男人充耳不闻,几步走到公交站的座位旁,双手支撑着膝盖,不住地喘着气。 一旁等车的人见他面色实在难看,小心地问了一句:“先生,你没事吧?”纪远摇摇头,只觉得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实在荒唐。 他不过是等红灯时被停在右边的一辆好车被吸引了目光,想着欣赏欣赏,谁知道却正好透过放下的车窗,目睹了两个男人接吻的画面。 纪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副驾驶上被亲的那个男人的面庞那么清晰地映在他的脑海中,叫他怎么能不震惊! 难怪,难怪他这么多年都不敢回家,原来他竟然是个同性恋! -------------------- 不会虐,信我(眨眼) 第28章 纪远先是觉得震惊,接着胸口又猛地窜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两个大男人在那儿卿卿我我,可真够恶心的。 难怪他不让自己上楼,想必是早就和那个男人住一块儿了,怕自己上去会发现吧。 纪远心里开始不住地想,什么时候开始的?纪优从一开始就喜欢男人吗?能开得起那种好车的男人,想必家底一定不错,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是对等的吗?那男人是真心喜欢他,还是说像那些好色的老总一样,只是喜欢包养长得好看的男生? 也对,纪优从小就被人夸长得好看,像个洋娃娃似的,现在更是打扮得和那些电视里的小明星一样,难怪会被男人看上,都是他自己不知道廉耻! 面庞有些热,纪远站起身来,转身朝着自己工作的地方走去。 一股不知名的激动占据了他的心头,他不断地告诫自己,像纪远那样从小就会读书的又有个屁用,长大后还不是成了这样不三不四的东西。学女人和男人搞在一起,自己虽然其他条件比不上他,但至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会让人瞧不起。 难怪纪优他爸妈提起他来就支支吾吾的,还给我甩脸色,市第一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成了一个同性恋,有什么好骄傲的。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对了,这事……乡里还没人知道呢! 他之前还以为纪优只是被大城市的繁荣迷花了眼,所以才不回家,原来里头还藏着这么个天大的秘密!纪优他爸妈一定也是嫌丢人,所以不敢提起他,呵,他们瞒得可真够严的,要不是自己今天撞见,恐怕这辈子也不知道,纪优居然在外头学来了这种东西。 真应该让那些从小就把纪优当成他们家孩子学习榜样的人来看看,他们嘴里的优等生在外头是个什么样子! 要不……把这事给说出去? 对,说出去!让他们知道纪优的真面目,让他们好好瞧瞧,光会读书又有什么用,到最后还不是连基本的男女观念都分不清了! 这个念头就像一个滚落的雪球一样在纪远的心里越聚越大,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刺激得他头皮发麻,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当全村人对着纪优家指指点点,会是什么样有趣的场景。 光是这么一假设,他就舒爽得浑身颤抖,仿佛连毛孔都张开了。 纪远加快了步伐,好像马上要去做的事不是上班,而是在乡亲们面前揭发纪优的真面目一样。 可揭发完之后呢?纪优父母颜面扫地,纪优沦为众人笑柄,这件事总会随着时间淡去,自己又能捞到多少好处? 纪远身形一滞,另外一个危险的想法瞬间在他的脑海里成型。 g城近日阴雨绵绵,开车总是堵在路上,纪优只得不胜其烦地换成坐地铁出行。 回到小区的时候,他总感觉后头好像有人跟着自己一样,回头一看,却什么也没发现。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已经持续好几天了,纪优有些不安,回到家后就把窗帘给严严实实地拉了起来。 他脱掉被雨水沾湿的外套,舒了口气,打开了电视。 新闻里报导,过不了几天将会有台风经过g城,女主播用她温柔的声音提醒观众储存好必备品,注意安全,耐心等待台风过境。 台风要来了,到时候佳音应该也会停课吧,纪优心想,到时候去超市里囤些泡面之类的好了。 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方易甜打来的。 知道张芬怀孕后,纪优便想着问一问妇产科医生关于这方面的细节,方易甜初听说他要找妇产科有名的医院,吓得电话都掉了,还以为纪优是个双,一不小心把谁的肚子都搞大了。 纪优只好假借是朋友要他帮忙,撤销了对方的疑虑。 方易甜给他推了个妇产科医生的微信,纪优简单地和人聊了聊。 了解情况后,医生有些犹豫地开口:“纪先生,按照令尊的这种情况,其实我是不建议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高龄产妇要顾虑的东西非常多,稍有不慎就会出差错。当然了,我不是说这个孩子一定生不下来,而是说出于顾虑产妇安全的情况,实在太冒险了。” 纪优又何尝不知道这些,但听纪远的那个语气,这个孩子张芬和纪福年一定是拼了命也要保住的。 “我会想办法和她聊聊,但是我妈妈很重视这个孩子,吴医生,如果她真的准备迎接这个生命,那有什么是家里应该要去做的吗?” 两人聊了足足两个小时,那位尽职的一声给纪优列出了一长串的清单,让他把这些营养品都给准备好。 纪优一头扎了进去,每日下班后就活跃在各处药房中,还联系上了从前的同学,咨询他们j城有哪几个医院是比较可靠的。 他也尝试着给家里再打电话,但皆是石沉大海。 纪父纪母是铁了心地不想见他,但纪优必须得准备好一切,否则以张芬的身体,是不可能顺利地把小孩给生下来的。 他这一忙活,就免不了要冷落宣淼。 虽然说二人间的状态一直都是宣淼追着纪优身后跑,但他能感受到,在长期的坚持下,纪优的态度在一点一点的松动,怎么去了一趟医院以后,反而又冷淡回去了呢? 这天正好秦毅找他出来喝酒,两人正在吧台坐着,突然听见卡座那儿起了点小争执。 这种事一般都留不到他们过问,只要领班自己去解决就好了。但今天不太一样,领班去调解好后,朝这边一脸凝重地走了过来。 那头闹事的人已经被制住了,秦毅瞟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回事?” 领班说:“混进来了个鬼鬼祟祟的男人,进来后不消费也不娱乐,专逮着客人们问事。” “呦,”秦毅说:“把咱们店当情报所呢?电视看多了吧?” 他也没太当回事,说:“给他点小教训,扔出去吧。” 领班没走,小心地瞥了一眼宣淼,又说:“听其他的客人说,他来这儿打听的,好像都是和大嫂有关的事情,淼哥,您看?” 秦毅一愣,个直脑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大嫂是谁,宣淼已经站了起来,霜寒般吐出两个字:“人呢?” 昏暗的小包厢里,纪远被捆成一团,丢在沙发旁的地上。 他有些狼狈地直起了身子,双脚发软地望着面前的几个男人,颤着声音说:“对不起,各位大哥,咱们可能有点误会,我不是故意搅场子的,我就是走错了,走错了,你们放我出去好不好,我真没别的意思!” 那几个高大的男人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不做别的动作,就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纪远咽了口唾沫,视线犹疑地望向他们背后的门,但根本没有胆量绕过他们走出去。 他只能一个劲地摇头求饶:“真的,我真的没别的意思,几位大哥,我这身上什么值钱的也没有,你们放了我吧。” 没人理他,纪远忐忑地等了会儿,门终于被拉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那几个和不动罗汉一样立着的人终于有了动静,朝着进来的两个男人点了点头,喊道:“毅哥,淼哥。” 纪远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和进来的两人对视。 他曾经听人说过,有的狠角色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连见过他们脸的人都不会放过。 纪远心中无比地后悔,自己真是昏了头才会要来这么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找消息! 秦毅走到沙发前,蹲下,轻轻拍了拍垂着的男人的脸:“哎,抬起头我看看。” 纪远浑身发颤,秦毅等不到他动作,一把拽着他的头发往后一仰。 他眯起了眼睛,不记得自己有见过这个人:“你谁啊?” 纪远闭紧了眼,克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大哥,真是误会,我就是走错地方了,我走错地方了。” “啧,”秦毅皱起了眉:“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我问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别跟我扯其他的。” 纪远小声道:“纪远。” 姓纪?秦毅动作一顿,下意识地转头,用眼神询问宣淼——该不会是闹了乌龙,把嫂子的亲戚给抓了吧? 这么一想,他连忙松开了手,并且快速做出打算,如果真的是不小心得罪了纪优的亲戚,待会儿得赶快让他们端个大果盘来赔罪。 宣淼站在后头安静地看着,问:“你想知道些什么?” 纪远微微地发着抖,宣淼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把刚才你问那些人的话,再复述一遍。” 纪远睁开眼,被头顶的水晶灯微微晃了晃,他聚了会儿焦,觉得面前的男人好像有些面熟。 对了,那辆车,他就是和纪优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纪远惊恐地睁大了眼,面上的血色哗一下散尽,自己这是撞枪口上来了? 看宣淼的态度,怎么也不像是要对他客气下来的样子,秦毅疑惑地望了眼地上的男人,朝一旁的人招招手:“到底怎么一回事,说清楚点。” 还不待他们出声,纪远连忙大喊道:“我只是想知道我朋友是不是经常来这儿而已!” “你是纪优朋友?” 秦毅纳闷:“哥们,耍我呢吧,你要是问个这么简单的问题,人家至于和你起冲突?” “真的,真的,”纪远连声道:“我就只是问问纪优是不是常来这儿而已,我只是好奇。” 他这慌张的神情越发引得众人起疑,秦毅朝后头的人做了个手势,那领班立马道:“毅哥,我刚才问过那些客人了,他的确是在询问纪先生是不是常在这儿出没,但语气不好,才引发了矛盾。而且,他试图向认识纪先生的人索要他们在一起的照片。” 听到这儿,宣淼总算有了动作,一双阴鸷的眼牢牢地扫过纪远,卡着他的下巴,语气森冷地问:“在一起的照片,是指什么?” 纪远浑身僵硬,宣淼锋利的目光像一把尖刀一样一寸寸划过他的皮肤,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看穿。 “合照,还是想要床/照?” 纪远瞳孔猛地一缩。 猜对了。 宣淼放开他的下巴,审视道:“想要床/照,你应该直接来找我的,何必费心思去找别人。” 他站起身来,朝一脸迷茫的秦毅道:“把他解开。” 第29章 听他这意思,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旁边的人照做将他解开,纪远松了松已经僵硬了的关节,心里直打鼓:难不成他和纪优的关系也不像自己想的那么好? 宣淼径直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指了指面前的酒水:“别客气,和我说说,拿到床照后,打算怎么修理他?” 纪远惊疑不定,问:“你和纪优?” “有过节,”宣淼点了支烟,漫不经心地说:“他欠我东西。” 纪优能欠他什么? 纪远想到那天在车上看到的情景,猛然醒悟——怪不得纪优生活条件那么好,他早就觉得不对劲了,一个钢琴老师,再拼命也赚不了那么多啊,原来都是从这男人身上得来的。 既然大家都和纪优有矛盾,那就好说了。 宣淼倚靠在沙发背上,对纪远抬了抬下巴,很快就有人会心地递上来一根烟。 刚才还像只待宰的牲畜般被人捆成一团,转眼居然一下有了这样的待遇。纪远庆幸之余,由着人给自己点着火,慢悠悠地抽了一口。 看他放下防备,宣淼吐出一口烟圈,道:“怎么想到来这儿查他的?” 纪远喝了口水,缓了缓干渴的嗓子,说:“纪优他是个同性恋,你知道的吧。我跟踪了他几天,想看他有没有和男人同居。结果跟了几天,什么也没拍到,我就想到各种同性恋喜欢去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着点儿证据。” “是么,”宣淼喉结动了动:“你还挺聪明。” 纪远挠挠头,也不知道宣淼这是夸他还是讽他,说:“我也不知道他们这种人平时喜欢去哪儿,就上同城搜了搜,结果就稀里糊涂地来这儿了。” 左一句“同性恋”右一句“这种人”,宣淼大概能猜出来他刚刚在外头为什么会挨打了。 “要是我能提供你照片,你打算怎么收拾他?” “这……”纪远迟疑片刻,他毕竟还琢磨不透眼前这人和纪优之间的过结究竟深到了哪种地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全数告知。 “纪优他爸妈是个老古董,你知道吧?”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宣淼的反应:“不止是他们家,我们老家那个村子,不可能有人能接受他这样的另类的。照片只要往村里那么一贴,他们家就有得热闹了。” 秦毅闻言皱起了眉头。 他朝宣淼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对方依然十分沉得住气,一点儿动怒的兆头也没有,反倒是极其轻微地笑了笑。 “哦?”他说:“你大费周章地想要拿到照片,就只是为了给他家里人一点儿难堪?” 纪远干笑两声,这样的小打小闹在这帮人面前好像的确有点上不了台面:“你有所不知,纪优他当初高考成绩在我们那儿是排全市第一的,他家因为这个风光了好多年了,谁家生了孩子都拿纪优做榜样,他爸妈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要是被人知道自己孩子是个同性恋,肯定接受不了。” “看着他被所有人踩在脚下,你就开心了,”宣淼勾了勾唇角,道:“的确,这种精神上的满足很让人心动吧。” 他凑近纪远,在他身旁用近乎蛊惑的语气低声道:“除了这个,你就没想过拿照片勒索勒索他,让他给你点好处?” 一语道破。 纪远的笑容僵在嘴角,心脏都砰砰跳了起来:“你愿意帮我?” 终于承认了。 宣淼低下头,闷闷地笑出声来。 身后的秦毅只觉头皮发麻,宣淼平日里就是个行走的冰雕,偶尔能给个赞许的微笑都算的上心情很好了。要再进一步,笑成这副鬼样子,一定就是有人要倒霉了。 “帮你?” 宣淼站起来,似乎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句:“帮你做什么,帮你搞我媳妇儿?” 不待纪远反应,他已经从对方的手中抽回了那支还没燃尽的香烟,接着猩红的火星一转,朝着他眉骨中央狠狠地摁了下去! 纪远猛地发出一声惨叫,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动,冷眼瞧着宣淼一只手捏着他的脖子,一只手将烟头给慢慢摁至熄灭。 一缕细渺的白烟升起,宣淼松开手,纪远抱着自己额头,疼得在地上直抽搐。 “你听好了,”宣淼将扁了的烟头扔进烟灰缸,抽出张纸巾擦手:“以后尽量离纪优远点儿,管好自己的嘴。今天你说的那些话,只要有任何一句真的在他身上应验了,我就当成是你做的,把你手脚都削了,让你尝尝做人棍的滋味儿。” “现在开始,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他指了指纪远的眼睛:“要是敢撒谎,下一次就是按在这儿了。” 这才是宣淼嘛。秦毅轻轻笑了声,知道宣淼这是要开始问话了,带着其他人都出去了。 房间里,纪远不住地颤抖着,自我保护般后退着挪到了沙发最尾端的一角。 额头的伤出不了多少血,量少的甚至还来不及滑落,但痛楚可比平常不小心割着手的级别强多了。他刚才用手指摸了摸,知道那儿已经有一小块塌陷进去了。 锥心的疼痛时刻在提醒他,眼前的男人不是在说笑,自己要是惹怒了他,他一定说到做到。 宣淼开始提问:“你和纪优什么时候认识的?” “从小就认识,”纪远低声道:“我们是同乡。” “他爸妈知不知道他的事?” “应该已经知道了,纪优已经好多年没有回过家了。” 他回不了家?宣淼一怔,那中秋的时候,纪优跑哪儿去了? “他不回去,村里没人觉得奇怪?” “没有,大家都以为他是贪恋大城市的繁华,所以才不愿回家的,没人往那方向想。” 宣淼又想起在游乐园那次纪优遮挡不住的难看脸色,问:“是不回家,还是回不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纪远说:“我也问过他,但是他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只让我偶尔帮忙给家里带点东西。” 纪优曾经说过,他的朋友不多,现在看来,难怪他还能和纪远这样的人保持联系。 宣淼虽然出生没多久就没了爹,但吴青梅一直是位彪悍又护犊的自强女性,小时候宣淼只要和人打架,她都是不论三七二十一就要先去找对方算账的。 所以他很难去想象被自己的父母拒之门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更理解不了,像纪优这样的小傻子是怎么做到一个人把这么多事都默默藏心里的。 想到对方可能在外头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宣淼有些心疼。 他皱起眉的样子逼迫感更甚,纪远看了直腿软,就怕被他知道自己总从纪优手头拿钱的事,会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好在宣淼并没朝这方面多问,而是问:“纪优家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忙得连个接自己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一提这茬,纪远险些把自己舌根咬断。 能有什么事啊,还不就是自己一时嘴快,把他妈怀二胎的事给说了! 说的时候有多大快人心,纪远现在就有多追悔莫及,谁知道这阎王爷打的什么主意!他快速地转动脑筋,想方设法地要把自己从这事里给拔出去:“他妈怀孕了,家里没什么人可以帮着照顾,纪优他大概是在忙活这个吧。” 宣淼一怔,下意识地问:“他妈多大年纪了?” “45,”纪远说:“和我妈同岁。” 从前穷苦,十六七岁就生孩子的家庭多了去,宣淼啧了一声,在心里嘀咕,他这老丈人丈母娘都是怎么想的,一把年纪还要以身犯险,有一个纪优还不够知足? 他朝纪远伸出手:“之前跟着纪优拍了不少照片吧,给我。” 纪远忙不迭地将手机奉上,宣淼上下滑了滑,也就十几张背影,模模糊糊的,拍摄技巧还不如自己呢。 他当着纪远的面把照片都给删了,手机甩他怀里:“滚吧,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纪优正在发呆。 他面前放着一叠纸,上头密密麻麻的,全是他向初高中同学问来的在j城有名的医院和医生的联系方式。 这一头准备好了,另外一边却连个接洽的机会也不愿意给他。 纪优自下定决心要好好迎接那个小生命后便开始坚持不懈地给家里打电话,但纪福年应该是已经将他拉进了黑名单,纪优怎么也打不通,换其他的号码过去,也是一听到自己的声音就会被立刻挂断。 照这样看,自己就算回家也只有被赶出来的份儿。 纪优犯了愁,现在他妈大着肚子呢,他是万万不敢贸然再回去激怒他爸的,只好又把希望寄托于纪远身上,这是他唯一的渠道了。 打定主意,他下班后便去买了些新鲜的水果,主动跑去了纪远在上班的酒店找他。 纪远今天没值班,前台的姑娘很热心地告诉了他员工宿舍怎么走。 纪远正躺在床上不想动,听见外头有人敲门,踢了踢一旁正吃着西瓜的室友。 见走进来的是纪优,纪远的眼珠子差点儿从眼眶里掉出来。 “你怎么过来了?” 他慌慌忙忙地从床上坐起来,见纪优要往自己这边走,就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另外两个人都被他这一副耗子见了猫一样的神态给弄懵了,互相瞧了一眼,露出个尴尬的笑。 最后还是室友给腾出了个凳子来。 “谢谢,”纪优将身后那一袋水果放桌上,有些忐忑地对纪远说:“我买了些水果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你爱吃的,上次那件事情……” 他本以为两人前段时间才大吵了一架,自己现在过来无疑是等于上赶着来挨骂。 纪优都已经做好了被冷嘲热讽的准备,孰料对方的态度却突然来了个180度大转变,抢在他面前道:“上次那件事情,都是我的错!” 纪优愣住:“啊?” 第30章 “上次那件事,都是我的错!” 纪远也顾不上旁边还有个不清楚原由的室友在看着,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颜面了,连声道:“是我猪油蒙了心,你对我妈那么好,还老是给她买补品,我不该为了那么点事就和你吵架的。” 纪优都准备了一大堆说辞了,谁知道居然一个也派不上用场。 他愣在原地,反倒是一旁啃西瓜啃到一半的室友听着这对话走向不太对,有点不好意思在这儿打探两人的秘密,朝纪远说了一声,就去隔壁串门了。 纪优只觉得纪远的态度转变得实在太突然了,叫他不得不起疑。而且他进来的时候就发现,纪远额头上绑着条两指宽的小绷带。 “是不是有谁找过你了?” 他第一时间就联想到宣淼,但又不敢确定。这两人没见过面,宣淼应该也不知道他和纪远吵架的事。 “没有没有,”那日宣淼的警告还历历在目,纪远哪儿敢在他面前多给自己找事啊,慌忙咬紧牙关否认:“我就是一时冲动,事后又想起你的好,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做。咱们都是同乡,我刚来g城的时候你那么关照我,我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那你这头是怎么回事?” 纪优往他额头这么一指,纪远眼角跟着一跳。 那天被宣淼拿着烟头烫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纪远咽了口口水,真不愿意再陪这背景忒大的小祖宗聊下去:“晚上走夜路的时候没看清,摔了一跤。” 要是是宣淼干的,他应该不至于这么替他撇开关系吧? 纪优这才放下了怀疑:“那你下回走路小心点,最近下雨,地都挺滑的。” 纪远嗯了一声,一时间纪优没再开口,纪远惧怕宣淼再找上门来,便主动地问他:“你是不是想来让我帮你劝劝你爸妈啊?” 纪优低下头去。 纪远叹了口气,说:“纪优啊,我真不是想糊弄你,这事就算是我答应了,也没啥用啊,我一个外人,就算把嘴皮子说破,你爸妈也不会搭理我的。” “我不是想让你帮忙劝他们,”纪优说:“这事我也想过了,他们想再要一个孩子,那就要吧。只是家里条件不好,我妈年纪也大,我怕她一不小心就会……” 他顿了顿,道:“我联系过了j城最好的医院,想让她去看看,只是我因为一些原因实在不能回去,就想问问你,能不能让阿姨陪我妈去一趟,医生我已经约上了,费用我也会安排好的。” 换做再早一点,纪远肯定要追着问他原因了。 但现在,纪优说不出口的原因他已经亲眼目睹了,也被那位男人狠狠地收拾过了。 他暗暗地摸了把额头的烫伤,答应下来:“行,我会和她说的,但是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再后头的,我真的无能为力了。” 没想到事情能这么顺利,纪优走出宿舍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已经和纪远约好了,反正村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他妈怀孕的事了,那纪远的妈妈作为朋友陪着去关怀一下是很正常的事。 其实,纪远的经济能力,大伙儿有目共睹,g城普遍工资不低,但消费更高,就凭纪远那点儿工资,就算再怎么省吃俭用,也不可能在回家孝敬父母的同时还好心肠地顺带关怀一下同村的纪父纪母。 纪优心里清楚得很,其实他爸妈对于自己托纪远往家里送东西的事一向都是心知肚明的。 还好,他们不肯见自己,至少也没拒绝他送回家的那些东西。 纪福年他们又不会做其他事,光靠着做些农活是攒不了多少钱的,更何况现在张芬需要好好养身体? 家里的情况,都是要通过纪远才能传进自己耳朵里。纪优拦下一辆车,茫茫然地想,也不知道每次纪远带东西回去的时候,他们会不会偶尔也借着机会想起一下自己呢? 台风逼近。 最近每天都重复不变地在刮风下雨,威力大的几乎能把人吹跑。纪优阳台的门永远关得严严实实,衣服晒不干,全都晾在室内。 佳音已经下达了停课的通知,纪优刚下课,立马就接到了方易甜的电话,问他囤没囤粮食。 两人一起开车去了超市,台风来临前的超市人流量多到爆炸,他们两个毫无生活经验的菜鸡被疯狂抢购必备品的大妈们无情碾压,伸去货架的手还没碰到粮食就被拍开了。 二人如同狂风骤雨中摇摆的树苗,身不由己地被推搡着一路前行,根本来不及好好挑选。 一直到结账,他们各拎着一大袋的被人挑剩下的口味的方便面,相对沉默。 买好速食,纪优又在小区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两大桶农夫山泉。 真难为他那个小身板,居然也坚强地一个人扛着进了门。 台风到达的前一天,有人敲门。 知晓他家楼层并且会找上来的,只有那么两个人。 纪优从猫眼里看了一眼,果然看见宣淼那张熟悉的脸。 他这段时间因为各种接踵而来的麻烦事,一直没能顾得上宣淼。而对方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什么事要忙活,最近也一直没出现,换成金刚来佳音接宣灵回家。 这么一算,两人居然也已经好些时间没能见面了。 他给人开了门,宣淼手上提着两个满满当当的大袋子,和他那天刚从超市出来的阵仗有些像。 纪优一怔,转头给他拿出一双拖鞋来。 拜这屋子常年没有客人光顾所赐,拖鞋还是崭新的。 上次来的匆忙,宣淼光着脚进来的,这回有时间仔细一瞧,品味讲究的小纪老师家里备着的居然是小兔子拖鞋。 宣淼面不改色地套上那双兔子拖鞋,把手上的袋子放餐厅桌上。 纪优跟在他身后:“这是什么?” 宣淼嫌弃地望了眼旁边。 沙发旁摆着纪优从超市买来的泡面和饼干,还没来得及收拾。 纪优咳了一声“那都是我囤的食物,不是要来台风了么,到时候要吃饭也方便。” “尽吃那些没营养的。” 宣淼变戏法一样从袋子里掏出来一排的食盒,像在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地走到冰箱门口,把里边那些杂乱的零食都搬了出来,再一一将食盒放了进去。 纪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做完一切:“这……都是你做的?” 宣淼淡淡地嗯了声:“别吃那些泡面啊,等台风过完了我来检查,少一桶泡面我就当着你们全钢琴馆的面亲你一次。” 说完当真走到那堆泡面前,严肃地清点。 纪优踢开脚边的塑料袋,愣愣地看着他走到门前:“你……这就要走了?” 大老远跑过来一趟,就为送个饭? 宣淼已经在换鞋了,闻言头也不抬:“我就是想在这儿过夜,你也不会让吧。” 纪优无言以对,宣淼穿好鞋,朝他招招手。 纪优下意识地凑过去。 唇上温热的湿意一触即离,宣淼淡然道:“好了,进去吧,门窗关好,尽量少用电器。” 纪优想笑,要不是因为这个亲吻,他几乎要以为是社区的民警上门关怀他来了。 就连他自己也没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对于类似于亲吻这样的亲密的举动,他的身体已经不太排斥了。 人走后,纪优把兔子拖鞋放回鞋架,转头看见乱糟糟的客厅,突然就有些后悔。 自己居然这么邋遢就把人放进来了,也不知道收拾收拾,实在见不了人。 他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看着东倒西歪的泡面和地上杂乱的购物袋就不顺眼了起来。于是动手将客厅的杂物都摆整齐了,又把超市买的那些储存物都放进了厨房。 做完这些出了一身汗,纪优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方易甜正好传了个文件给他,他老毛病一犯,头发随意吹了吹就坐床边看文件了。 睡前还一切正常,结果到晚上的时候,喉咙火烧一般地疼了起来。 他从梦中咳醒,力道仿佛要把心肝脾肺都一块震出来。胸腔空荡荡的,脑子里像被人塞了海绵,昏昏沉沉透不过气。 他顿时就知道,自己这不争气的身体又一次喜提发烧了。 第31章 现在几点了? 他头昏眼花地抓起手机看了一眼,随即又烦闷地闭上眼。 凌晨三点,不上不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纪优脚步虚浮地走到客厅,冰箱上头的医药箱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他打开一瞧,绷带消炎药碘酒都有,唯独没有退烧药。 纪优无奈地笑了笑,亏他昨天还和方易甜一起研究了半天台风天要准备些什么东西,还无头苍蝇一样跟着那些阿姨一起抢购方便面和矿泉水,怎么就偏偏没想到还得视察一下自己的医药箱是不是缺了什么呢? 玻璃窗在台风的摧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呜呜声响。 纪优往底下看了眼,小区绿化已然在老天的魔爪下沦为一团乱麻,遍地都是断节的树枝,落叶堆积后和雨水混为一体,以肉眼可见的高度形成一片在地面狂舞的风浪。 这样的天气,怎么也不可能出门买到药吧。 打开手机软件,果然一辆车也叫不到。 还是捱一捱好了。 纪优转身回了卧室,把被子往身上一卷,打算就这样生熬过去。反正只是发烧而已,睡一觉或许就好了。 然而他的脑海中却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个人皱着眉头训斥他不爱惜身体的模样。 不不不,还是先倒杯热水,喝了让身体的温度降下来,也好入睡些。 仿佛这样做就能减轻点儿那莫名其妙的心虚,纪优去厨房给自己倒水。结果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没力气,手腕一直控制不住地抖,热水倾斜着浇在手背,烫得他整个人都弓了起来。 他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将烫红的手放进水池里用冷水浸住。 刚才洒了的水渐渐顺着餐桌边缘流到地上,滴漏般的声音在夜晚显得格外响亮。 纪优站在水池边,维持着伸出一只手的姿势,看着哗啦啦的水流,万念俱灰地想,台风天发烧,还把自己手给烫了,还有比自己更倒霉的人吗? 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手解救出来,纪优也没力气再去收拾留下的一片狼藉了,他进了卧室,拉着被角往自己头上一罩,开始拼命地催眠自己——睡觉睡觉睡觉,睡着了就没感觉了。 然而完全是妄想,纪优催眠了自己十几分钟,期间还用上了数羊听音乐等助眠方法,但太阳穴针扎一样的疼痛还是像紧箍咒一般狠狠地勒住他的意识,让他无法入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纪优缓缓地叹出一口气,翻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他露出半张被烧成红色的脸,气息发烫。 他好难受。 不仅仅是生理,外头疾风骤雨的声响让他感到恐慌,那种贴着玻璃摩擦过去的风声好像下一秒就要闯进来把他卷走一般。 纪优瑟缩进被窝里,掩住自己的耳朵。 外头漆黑一片,对面的楼层没有一盏灯开着。纵然有暴风雨的侵扰,大部分人还是能被梦境安抚吧。 不知道整个g城,有几个人是像自己这样保持着清醒的。 鬼使神差,纪优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他着了魔一般打开通讯录,手指停留在一个电话号码上方,微不可见地颤抖着。 打,还是不打? 屏幕微弱的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纪优内心天人交战许久,最后还是按下了拨通。 就响三声,他想,如果三声内没被接起来,我就挂掉。 纪优心如擂鼓地数着电话里的嘟嘟声,还不到三声,电话已经被人接通:“喂?” 宣淼的嗓音不像纪优想象中是刚睡醒的模样,反而十分清醒:“出什么事了?” “我……”纪优有些磕磕绊绊的,他一时之间组织不了语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道个歉:“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我睡不着,就想找个人说说话,你现在困吗?” 宣淼揉了揉眉心,从床上坐起来,外头的雨依旧肆虐,天色看着比平时还要沉暗。 电话那头,纪优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他说话,有些后悔自己不管不顾地打出这个电话了。 他太自私了。 正揪着枕头难受,宣淼终于出声:“没事,你想说什么?” 他的嗓音仿佛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纪优吸了吸鼻子,宣淼立刻察觉到,问:“你哭了?” “没呢,”纪优侧过身道:“我就是鼻子有点儿堵,待会儿就通了。”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宣淼说:“手机现在没在充电吧?” “没有,”纪优想起他上次的嘱咐,说:“外头下着雨呢,为了生命安全,我不会充电的。” “晚饭好好吃了吗?” “吃了,”纪优头昏眼花,小声地回答:“吃了番茄炒蛋的那一盒。” “你嗓子听上去怎么那么哑?”宣淼察觉到不对劲,问:“纪优,你是不是生病了?” 纪优眼睛一酸,强撑着不适道:“没有,我就是嗓子有点干。” 鉴于他在宣淼这儿的信誉实在太低,对方并没有相信他的说辞。宣淼说:“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不舒服,家里还有没有药?” “没呢,”纪优忍着咳嗽的欲望,说:“我就是半夜胡思乱想睡不着,想找人聊聊天。”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宣淼道:“说实话,是感冒还是发烧?” 纪优沉默。 “难受到睡不着?”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纪优猜测他应当是从床上下来了。 “等我。” 纪优倏地睁大眼:“什么?” 宣淼夹着手机,一边穿外套,一边拿起钥匙朝外头走去:“我一个小时内就到。” “你疯了!”纪优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现在外面在刮台风!” “我和你开玩笑的呢,我没生病,真的,你千万别过来!” 纪优怕得要死,连声道:“外面很危险,很多树都倒了,还有各种广告牌砸下来,你冷静点,千万不要冒险好吗?” “放心,”宣淼答非所问:“我对g城的路很熟悉,会绕开的。” 说完就挂了电话。 纪优整个人都蒙圈了,再打过去几回,都没有接通。最后宣淼大概也是怕他担心,接起来就说:“别怕,相信我,你要是再打过来,我会分心的。” 结束通话,纪优依旧心神不宁。他光着脚走到窗边,蹲下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区的大门处瞧。 时间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远处,一束稀薄的光隐隐地冲破雨幕的遮挡。 纪优猛地站了起来,那车却不知道为什么,在门口突然停止不前。 纪优有些焦虑地趴在窗户上,还是看不太清。 他想了想,朝外头走去。 因为台风,电梯已经暂停使用。他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扭头就往下头跑。 连下了8层,纪优才在拐角处遇见了宣淼。 他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发梢汇进脖子下面,见着他,还愣了一愣:“你下来做什么?” “你是不是疯啦!”见着人,纪优又气又怕,朝着他一推:“外面这么大的风,你过来干什么?” 宣淼任由他朝着自己发泄担心和害怕,提了提手里的袋子:“这不是给你送药么?” “神经病啊你,”纪优骂道:“我烧个一夜又不会死,你干嘛非要冒这个险过来!” “你需要我。” 纪优的动作一顿。 宣淼道:“你打给我,就是需要我。纪优,我没办法在听到你不舒服后还置身事外。” “疯子……”纪优喃喃道:“你真是个疯子。” 纪优连身体都在小幅度地颤抖着,他粗鲁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眶,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宣淼见他把自己的眼睛揉得越来越红,忍不住伸手制止他:“好了,让它流吧,哭鼻子又不丢人。” 这都不算丢人,那还有什么是丢人的? 纪优红着眼眶道:“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小朋友了。” 宣淼给他把脸颊边的泪痕都刮了:“在我这儿,你可以一直是。” 纪优吸了吸鼻子,拉着他往上走:“咱别在楼道里当傻子了,上去吧。” 宣淼跟着他后头走了两步,视线突然被他两个白皙的脚丫子吸引住:“你怎么连鞋都不穿?” 纪优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反映过来,自己看见车灯后就脑子充血地跑了下来,居然连没穿鞋也不知道。 他蹭了蹭自己踩黑的脚丫子,没好气道:“别说了,遇见你后,我也成了个傻子!” 下楼容易上楼难,纪优刚才是一鼓作气,这会儿慢悠悠地往上爬,就开始觉得累了。 更何况还发着烧。 他一手扶着墙,和个老大爷一样频频往后望:“你怎么淋成这样?” “你们小区保卫室没人,”宣淼说:“放行不了,我只能把车停外头再走进来。” 这么大的风雨,谁还会安然待在外头值班啊,纪优心道,也就你这头犟驴,死活都劝不住。 两人进了门,纪优给他拿了双拖鞋就进门冲洗自己的脏脚丫去了。宣淼把药搁桌上,脚下有些滑溜溜的,他瞥了眼地上依稀可见的残余水光,又提起热水壶看了看。 纪优洗好了脚,从衣柜里拿出件崭新的帽衫:“你去洗个澡,把这个换上吧,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 宣淼接过衣服,把它搭在椅背上,说:“你手伸出来我瞧瞧。” 纪优一怔,下意识地就乖乖伸出了手,紧接着意识到不对,就要往后一缩。 宣淼动作比他更快,一只手拽住了他的手腕,就对着左手检查了起来:“烫哪儿了?” 这人上辈子是侦探吧? 纪优龇牙咧嘴地甩开他:“没事了,已经冷敷过了,你快去收拾收拾自己,别我没治好,你也陪着一块儿发烧了。” “当我和你那小身板一样呢。” 宣淼嘴上说着,一边拿起了衣服朝浴室走,还不忘叮嘱道:“先把退烧药给吃了。” 浴室里传来模糊的水声,纪优这回倒水分外小心,就着把两颗药给吞了。 把杯子放手心暖着,他望着外头的狂风暴雨,心里仍然留有余悸。 宣淼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来的。 不要命。 那边宣淼洗完了澡出来,见他已经把药吃了,问:“还难不难受?” “见效哪有那么快,估计明天就能好了。” 纪优眼神飘乎,一会儿瞅瞅水杯里的波纹,一会儿偷瞄一眼在桌边撑着脑袋的宣淼。 六厘米的身高差真不是白多出来的,宣淼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纪优这件卫衣本身就不是宽松的款式,现在套到宣淼身上,明显有些撑,手臂和胸前的线条更是夺人眼球。 纪优慢悠悠地喝完一杯热水,说:“我给你收拾收拾客房。” “不用了,”宣淼站起身来:“你快点儿睡,我在沙发上躺躺就行。” 纪优拗不过他,只能抱了一床被子给他。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知道这房子里多了一个人后,纪优再听见外头妖风大作,竟然也不觉得紧张。 仿佛只要有宣淼在,就是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宣淼在沙发上躺着,中途去了几趟主卧,确认纪优已经睡着后,这才放下忧虑进入了梦乡。 一墙之隔,两道呼吸声悠长又安稳地交织在一起。 第32章 头一夜折腾得太晚,纪优第二日一觉睡到十点半才醒。 客厅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纪优寻着声音走出去,宣淼背对着他,正在接电话。 电话另一端的人实在有些暴躁,就算隔着这么远,上扬着的语调还是清清楚楚地传到了纪优的耳朵里。 宣淼一动不动地任由那边的人训着,为了证明自己有认真在听,还得时不时地答应一句。 挂断电话,他转头看见后边的纪优:“醒了?” “嗯,”纪优问:“谁的电话?” “我妈,”宣淼说:“早上起来发现我不见了,打电话过来骂了。” 纪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才是那个半夜一个电话把人儿子拐出门的始作俑者,还要连累宣淼挨训:“怪我,让她担心了,要不我和她解释一下?” 宣淼摇摇头:“我已经和她说过了。” 话音刚落,纪优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地叫唤起来。 二人不约而同地朝他的肚子看了一眼,纪优默默地捂住,宣淼笑了笑,问:“给你煮点儿吃的?” 纪优点点头,宣淼打开冰箱,里面除了他上次带来的几个饭盒,就只有一瓶果酱和几个鸡蛋。 外头的风已经消停了许多,不像昨天那样要将人拆吃入腹的恐怖,宣淼朝阳台下面看了眼,说:“我去买点儿蔬菜来。” “不用了,”纪优说:“这儿不是还有便当吗,我加热一下就好了。” 宣淼一手贴上他的额头,大概测了测,应该已经退烧了:“那些都放了一天了。” 哪有那么讲究啊,宣淼昨天折腾了一天,纪优也摸不准他睡了几个小时,他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那就煮个鸡蛋面吧,”纪优说:“我现在饿得快虚脱了,这个做起来最快了。” 汤面的确暖胃,现下能利用的条件不多,听他说饿了,宣淼也没坚持,转身就进了厨房。 纪优在桌边坐下,这才发现了餐厅里细小的不同——昨天泼洒出去的水渍已经被擦掉了,水壶也放回了厨房,地上很整洁,显然已经被人收拾过了。 他两只手撑着腮帮子,整个人懒散地趴在桌上:“你今天几点醒的?” 宣淼将油烧热,单手打蛋进去:“八点。” 他昨天到的时候都已经四点了,这么说才睡了四个小时?纪优膜拜道:“你不困吗?” “习惯了,有生物钟。” “所以你就利用空暇时间帮我到处都打扫了一遍?”纪优扭头看了一圈,问:“你听说过海螺姑娘吗?” 宣淼皱了皱眉:“什么?” “海螺姑娘,”纪优说:“一个勤劳踏实的小渔民用自己的孝心感动了海螺姑娘,海螺姑娘就每天都去他家帮他洗衣煮饭。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就很像她。” “这种神话都是扯淡,”烧开水,宣淼将面条下进锅里,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那他们最后在一起了吗?” “当然在一起啦,”纪优说:“标准的大团圆结局。” 宣淼立即一秒改变立场:“那你说像就像吧。” 纪优无言地看着他,这人有时候真是太幼稚了。 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桌,宣淼给他铺了两个鸡蛋,怕他烫着,还特地用冷水浸湿的毛巾擦了擦外围。 浓郁的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纪优和他说饿也不全是唬他,夹起一口吃下肚,登时从喉管一直暖到胃里,整个人都舒服得颤抖了一下。 宣淼吃饭速度一向比他快,倒也不见粗鲁,海碗大的面瞬间见底。 纪优小口小口地吹着面条上的热气,宣淼坐在对面,安静地看着他。 那一个瞬间,纪优突然就情绪失控了,泪水一滴一滴地砸进汤碗里。 宣淼一愣,忙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纪优摇摇头,一边哭又一边连着送了几大口面条进嘴,紧接着把筷子一放,严肃地对他说:“宣淼,我决定了,我们交往吧。” 他说出这句话,真是倾尽了所有的勇气。 然而宣淼却没有他想象中立刻表现出开心的模样,反而是倾身过来,摸了摸他的头。 “你确定你的烧已经没问题了么?” 纪优气急:“那当然了!你这是什么反应?” “我只是怕你还烧糊涂着,”宣淼淡淡道:“既然你是清醒的,那我就放心了。” 就这样?这么平淡? 纪优看不懂他的反应,不解道:“你……不高兴么?” “高兴啊,”宣淼说:“我很高兴。” 说罢越过桌子,轻轻地亲了亲他。 纪优迷迷糊糊地坐在那儿,宣淼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示意他快点吃。 为什么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纪优心事重重地吃完了面,宣淼一手一个端去厨房,动作倒是利索,只是在进门的时候左脚绊住右脚差点儿摔倒。 纪优无言地站在后头,看出来他心里是真的翻江倒海,立刻又开心了。 宣淼火速收拾好了一切,从厨房出来,纪优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一把把人捞到怀里,压在身下就开始亲。 纪优红着脸被他亲了几口,氧气都快耗尽了。他只当对方这是刚确立关系的热情,也就任由他去了。直到一只冰凉的手从他的腰间顺着摸进去,才感觉这场面好像有点儿似曾相识。 他默默地把人推开,擦了擦唇角的银丝。 “你想干嘛?” 二人额头抵在一块,热气扑面而来,宣淼视线往下游去,十分镇定地说:“我想睡你。” 纪优咽了口口水,颤声道:“我们这刚确立关系还不到半小时,你这是不是太急了?” “急?”宣淼顿了顿,道:“对于你来说,我们是刚刚确立。但我从认识你到现在,已经足足想睡你想了一百多天了。” 他这话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二人紧紧贴成一块,一些变化避无可避,纪优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对方的确已经是忍无可忍了。 他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想要拉开点儿距离。 宣淼立刻跟上。 算了,反正情侣之间迟早都要面对这个的,自己既然已经想好了,就不要别别扭扭一拖再拖了。 早晚都得死,要是真疼得不行,大不了和宣淼约法三章,以后少做点儿。 一咬牙,纪优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说:“来,做就做,谁怕谁!” 宣淼伸手就要扒他衣服,纪优既然已经答应了,自然配合得十分爽快,两人裸着上身亲作一团,宣淼动作突然一滞:“家里有油吗?” 纪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停顿了两秒才道:“没有。” “我不带人回家的,”纪优异想天开:“植物油……可以吗?” 宣淼被他逗笑,亲了亲他的鼻尖,起身穿上衣服:“我下去买。” 纪优哦了一声:“顺便把你车停进来,也不知道开没开罚单。” 他还惦记着这茬呢,宣淼转头看了眼他满脸红晕的模样,意有所指道:“就算有,开得也值了。” 宣淼一走,纪优便一改之前从容不迫的模样,蹭地一下跳了起来。 他去卧室好好检查了一遍,把床给铺得整整齐齐,又抱了两个靠枕放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地在手机里输入:第一次做零怎么样才能不疼? 他正紧张地咬着指甲学习,宣淼已经回来了。 纪优连忙将手机往靠枕下头一扔,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模样。 宣淼关上门,手里拎着个印着药房名的塑料袋。 纪优眼尖地瞧见了里头的东西,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沙发的扶手,干笑着问:“直接继续吗,气氛是不是有点儿接不上啊,要不要我去放个音乐什么的……” 宣淼直接用嘴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蠢提议。 结果果然不疼。 不仅不疼,还爽得翻天。 …… 纪优趴在宣淼怀里,面色潮红地想要掀起一点儿身上的被子,俩人刚刚才经历了一番剧烈运动,此时靠在一起,彼此都汗黏黏的。 宣淼一把按住他的手:“别着凉了。” 纪优慢吞吞地翻了个身:“我热。” “待会儿就好了,”宣淼在他锁骨上印着印子:“疼不疼?” 纪优摇摇头,说:“我觉得我可能得和琴行请个假了,我这状况明天估计是上不了班了。” “你想辞职都行,”宣淼说:“我养你。” 纪优哼哼两声,笑道:“才第一天,就想剥夺我工作的权利了?” 他给琴行打了个电话,两个人都懒洋洋的不想动弹,索性赖在床上接着耳鬓厮磨。 大概是大量的运动消耗导致,没过多久,纪优又开始昏昏欲睡。 宣淼接了个电话,见他要睡觉,就想出去接,却被纪优一把拉住。 他回头看了眼,纪优眼睛紧闭,手上却一点儿力气也不放,宣淼便钻回了被窝,一手揽着他,低声地和电话里的人说着。 身旁躺着具温热的躯体,浑身的细胞都被得到安抚。纪优的意识一点一点儿地飞远,就当他快要成功会见周公的时候,突然有一阵熟悉的声音闯进了耳朵。 滴滴几声机械音后,玄关的密码锁被人解开了。 除了他以外,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他家的密码! 纪优猛地惊醒,一下从被窝里坐了起来,朝着外头大喊:“不要进来!” 第33章 刚关上门的方易甜动作一顿:“宝贝?” 听到这个称呼,宣淼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纪优才没心思管他,像个被捉奸在床的西门庆,慌不迭地就要翻身下床,却在爬起来的那一刻脊背整个僵硬住。 宣淼将地上散落着的衣服递给他,关怀道:“你能走得了吗?” “还行。” 纪优缓慢地吸进一口气,试图学武侠小说里那些气沉丹田的大侠一样将不适感转移,然后用蜗牛的速度穿上了衣服:“我出去看看,你就待在此处不要走动。” 他像个古稀老人一般扶着墙出了门,方易甜已经熟门熟路地坐在沙发上剥桔子吃了。 纪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不对劲:“你怎么来了?” 方易甜瞥一眼电视里的综艺,再瞥一眼虚弱得像个八百年没吸过血的僵尸的纪优,朝他招招手:“来,你过来。” 纪优不明所以地移过去,方易甜伸出一根手指,朝着他腰间狠狠一戳。 纪优顿时像只炸毛的猫一样嗷地叫了声,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他按倒在沙发上。 “你干嘛!” 方易甜不理会他张牙舞爪的叫唤,仗着现在自己比他有力气,三两下就把纪优刚刚好不容易扣上的扣子全解开了。 暗红从锁骨一直蔓延到小腹,腰侧上残留着几个明显是大力揉捏后留下的指痕。方易甜吹了口口哨,笑嘻嘻地就要去扒他的裤子:“让哥哥看看,下头被摧残得怎么样了?” “神经病啊你!”纪优拼死抵抗,一腿把人给蹬开了,站在离他两米的地方,才颤抖着手去系自己的扣子。 “妈呀,我这是赶上什么好戏开场了?”方易甜笑得直不起腰来:“哎,房里那位是谁,宣淼吗?” 纪优抿紧了嘴,耳根发热:“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方易甜笑道:“宝贝,我来你家这么多次,可没有一次是还没进房门就被拦住的,我就察觉不到异常来?” “再说,宣淼那双皮鞋还在鞋柜上摆着呢,你脚可没这么大尺码。” 纪优恼羞成怒地别过脸去。 方易甜看着他那小媳妇儿的样,乐了,凑到跟前来讨嫌地问:“什么时候成的,你终于看透了,肯舍身做零了?” 纪优斜眼看他:“我怎么听出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呢?” “这有啥幸灾乐祸的,”方易甜道:“谁还不是个零了,零又不是贬义词,我现在这是衷心地祝福你们一对俏冤家终于配上对了。” 说罢贼兮兮地拱了拱他胳膊:“哎,宣淼技术如何,爽不爽?” 纪优红着脸咳了咳,没说话。 但方易甜还是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答案,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看吧,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你这体型还是更适合在下头,要是早点儿接纳我的意见,不就能早点儿享受了吗?” 说完就挨了纪优一顿锤。 方易甜本来就是来看看纪优是不是安然度过台风天,现在见他生活爱情两和美,便识趣地把这片地方让给了他们独处。 把人送走后,纪优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连忙神经兮兮地回到了沙发旁,左右看了一圈后,又趴在地上朝下头瞧。 那瓶被用过的东西果然滚进了沙发底下,纪优把它勾出来,脸热得和个熨斗似的。 还好刚刚方易甜没瞧见这个玩意儿,不然自己这辈子都不好意思再在他面前立足了。 回到房间的时候,宣淼已经穿戴好了,见他回来,问:“方易甜?” 纪优点点头。 “你们感情很好。” 纪优噗嗤一笑,膝盖撑在床沿上,两手顺着他的眉峰帮他把聚拢的眉头都抚摸平来:“你瞎吃什么醋啊,我和他就像你和秦毅一样,你自己换着角度想想,你和秦毅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吗?” “我和阿毅可不会互相叫宝贝。” 宣淼一脸严肃地任由他像搓面团子一样玩弄自己的脸,纪优也不知道被戳中了哪个笑点,竟然觉得他这样任人摆布的样子十分可爱,乐得把他压倒下去,捧着脸亲了亲。 两人自此开启了甜甜蜜蜜的恋爱模式,宣淼每日依旧是只要能抽出时间就来佳音找他,倒是纪优在真的捅破那层窗户纸后有些难以面对宣灵。 好在小姑娘并未察觉出异常,她本来就十分喜欢纪优,现在见爸爸和小纪老师的关系好像缓和了许多,自然更加开心。 “我觉得实在太罪过了,”一日纪优对宣淼道:“有时候我看着宣灵的眼睛,都会有种错觉,好像我是勾引走了她老爸的狐狸精一样。” 宣淼道:“平时少看点儿电视,你又不是恶毒的后妈,宣灵要是知道了,喜欢你还来不及。” 他从后头把人圈在怀里,话说着说着,就被别的分散了心思,咬着纪优的耳垂,把人带倒下去。 一个苦等许久,一个刚被开发了人生的新天地,这一相撞上正是不知节制的时候,两个人这些天也亲昵了不少次了,却还总是觉得不够似的。 纪优一边沉溺在这种原始的纯粹至极的快活中,一边又忍不住地苦恼,怎么最近两个人一见面就是做这事,这和之前419又有什么区别啊? 区别还是有的。 之前那些419对象,有哪个是能被批准着进他家家门一步的啊? 纪优是个有点小洁癖的人,但自从和宣淼在一起后,两人都不需要做别的动作,常常处着处着意志力就凭空自燃了,一摸一抱就忍不住要再往下一步走。 可是这时候去哪儿成了个不小的难题,宣淼家是不可能的,去酒店吧,两个人都已经在一起了,干嘛还要去那种费钱又不干净的地方? 于是最后的选择只剩下了纪优家,独居一人,没有其它家庭成员打扰,地方宽敞,邻居也不熟,简直完美。 所以纪优家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二人共创生命和谐的最佳场所,从客厅到卧室再到浴室,每一寸空气都留下了浓烈的气息,每一片瓷砖上都有过二人厮混的痕迹。 只有那间放着钢琴的房间,宛若凛然不可侵犯的圣地,还未被他们染指。 结束之后,纪优气喘吁吁地靠在他的怀里,他体力不如宣淼,每次一完事儿就懒洋洋地犯困。 宣淼像撸小狗一样揉着他头发。 他自己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都是糙着过来的,压根没换过别的什么发型,秦毅也是一直剃的板寸,底下有几个爱新潮的小弟倒是喜欢折腾,只可惜先天条件不足,尖嘴猴腮再顶一头干燥的黄毛,整得和低配版孙悟空似的。 故而除去宣灵的小羊角辫以外,宣淼是第一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把玩别人的头发。 他张开五指,让细软的发丝从掌心滑过,触感滑溜溜的,海带一样,带着微微的潮意,是纪优刚刚出了点儿汗。 宣淼凑近闻了闻,一点儿也不臭,反而散发着纪优最常用的那款海盐洗发水的清香。 “够了啊,”纪优闭着眼嘟囔:“又薅又闻的,再这样下去都变态了。” 宣淼笑了声,爱不释手地轻轻梳着他的发丝,感慨道:“你头发真软。” 纪优迷迷糊糊地抱怨道:“太软也不好,特别不好做造型。” “是么,”宣淼手往下探:“我摸摸下边的毛软不软。” 耍什么流氓呢! 纪优一巴掌拍了过去。 当然,最后还是乖乖地给摸了,摸完来一发,特带劲儿。 黏糊完以后,纪优送宣淼下楼,这儿开到他家要一个小时的车程,纪优裹紧了自己的外套,朝他挥挥手,道:“到家后给我发条消息啊!” 回到楼上,纪优凳子还没坐热,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之前联系过的j城的那位医生,他连忙接通:“喂,您好?” 电话那头的医生十分热心地给纪优传达了一个好消息,说是医院为了宣传而增设了一项新的抽奖活动,报名条件十分简单,纪优的母亲正好可以来参加,要是抽中了一等奖,可以减免一半的费用。 这医生倒是挺热心,大概是因为纪优的初中同学帮忙搭的桥,自从纪优向他咨询过一次后,只要医院一有新的动向,他就会来通知纪优。 这次的活动对于一般人家来说的确诱人,但纪优和别人不同,他愁的不是钱。 “谢谢您,这件事我会考虑的,只是我妈那边恐怕没这么容易就……” 话说到一半,纪优猛地一顿,医生刚才说过的话再次在脑海中响起——要是抽中了一等奖,可以减免一半的费用。 这世上会有谁不喜欢天上掉馅饼的事呢? 纪优忽然想到一个大好的解决措施,顿时喜出望外。趁着这念头还清晰,他连忙把自己的想法给医生讲了讲:“要不这样吧,医生,费用还是和之前一样。但是老人家她心疼钱,我不想让她以为我为她花了很多钱,就麻烦你帮我一块哄哄她,告诉她她抽中了奖,能每个月都免费去医院检查一次,你看怎么样?” 那医生可能是看在他为了这事操碎了心的份上,格外好说话,两个人就着这件事进行了一番更加详细的计划。 确定能实施,纪优又给纪远发了条消息,拜托他帮忙告诉张芬,医院里正举行着抽奖,名额还有许多,只要过去参加,中奖的几率非常大。 十分钟后,纪远回了个OK的手势。 这下就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解决完一切,纪优微信找到了帮忙介绍这位医生的那个同学,朝他表示了衷心的谢意。 那同学过了许久,才回了个憨厚的笑脸,问他发生了啥?自己可啥也没做啊。 纪优笑了笑,没说话,只给他发了个红包,让他赶快收下。 第34章 天气逐渐转冷,佳音外头那颗两层楼高的梧桐终于在寒风的摧残下抖落了自己最后一片树叶,光荣地步入了秃头的行列。 一群人裹得严严实实,一边说笑一边推开玻璃门走了出来。 纪优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面,他这人一向只要风度不要温度,这么寒冷的天气,也只简单地穿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 和其他的老师分开后,纪优踱着优雅的步子,走进了隔壁的一家咖啡店中。 满屋醇香,纪优点了两杯热咖啡后,走到落地窗旁坐下,把围巾给取了下来。 他耐心地等了会儿,门口进来个裹得和熊一样的身影。 纪优朝他挥手示意。 “大……”秦毅喊到一半改口:“纪老师,等了很久吗?” “没有,”纪优将咖啡推给他:“我也刚来。” “路上有些堵车,”秦毅和宣淼果然是好兄弟,两人对于咖啡这种小资情调的东西一点儿也提不起兴趣,提起来灌水一样喝下半杯,还因为其苦味而皱了皱眉:“纪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啊?” 纪优无言地看着那瞬间空了的马克杯,又向服务员要了杯热可可。 “秦先生,你来这儿的事没和宣淼说吧?” “你和淼哥一样喊我阿毅就好,”秦毅道:“没呢,来之前你不是特意交代过我嘛。放心,是不是有什么事,你不太方便让淼哥知道?哦,之前咱们遇见的那个傻逼又来烦你了是不是?你和我说,我帮你去收拾他!” 纪优连忙道:“不是,我只是想问问你,宣淼他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特别喜欢的东西?”这个问题倒把秦毅给难住了,一手撑着脑袋,眼神随着思绪飘向窗外:“好像还真没有什么,他一向都是很随意的,没什么喜欢的也没什么讨厌的,要说起来,以前他养过一只大金毛,不过后来生病死了,他就没再养了。” “这样啊,”纪优有些棘手地叹了口气:“不瞒你说,他的生日不是快到了吗,我想给他一个惊喜。但是我们在一起没多久,他又做什么事都不挑剔,我也有些琢磨不透,他会喜欢什么。” “原来是这个啊,”秦毅笑道:“嫂子真有心,放心,只要是你送的,淼哥肯定都喜欢!” 他一乐,心里那层本就不厚的警戒立刻就松了,又喊成了嫂子。 纪优不是第一次帮人庆祝生日。再怎么说,他一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本事也不是平白练就的,但是要再拿出以前哄小男朋友开心的招数来对付宣淼,纪优总觉得太不合适。 这毕竟是他近年来谈的最正儿八经的一场恋爱。 以前的那些花招换来换去,其实不过也就是一套。西餐厅、红酒、玫瑰花,这些浪漫的词放到宣淼身上,怎么看怎么违和。 不,不是违和,是还不够好,不够贴合他的本意,这些东西固然美,但都不是他想让宣淼看到的。 纪优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满意的主意来,秦毅第二杯饮料都下肚了,他眼前那杯咖啡也才抿了两小口而已。 “那他之前的生日,是怎么过的?” ……之前? 秦毅动作一顿。 他们这帮人,哪儿有那么细腻的心思去策划什么生日惊喜啊。对于他们来说,喝酒、撸串、打牌、KTV里一帮小弟鬼哭狼嚎的鬼混嘶吼一宿,就是最简单的生日会了。 对了……每年还会有各种人借着淼哥生日的名义往他身旁塞大波妹呢。 今时不同往日,他回去可得好好把关,千万不能让大嫂知道了。 “我们就每年唱唱歌喝喝酒,淼哥不会待到第二天的,宣灵和阿姨还在家等着他呢。” 秦毅认真地建议道:“嫂子,你就别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了。你觉得你准备的不够好,那是从你挑剔的角度。淼哥这么多年都是和我们这一群人一起瞎过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场面都见过了,你哪怕就是随便鼓捣一下,那一对比也是蟠桃盛宴级别的!” 惹得纪优哭笑不得。 纪优和秦毅约定好要牢牢保守住这个秘密,到了宣淼生日的那天,宣淼照例来琴行找他,却落了个空。 问了前台的小姑娘,才知道小纪老师一大早就打过电话来请假了,至于理由?他和方易甜关系那么好,无论说个多么离谱的理由都会被允许的。 宣淼只好给人打电话,那头响了好几声才接,纪优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喂,怎么啦?” “我来琴行找你,你不在。” “哦,我今天请假了,忘了和你说了,”纪优朝着身边的人比了个手势,一手拉开门出去:“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过来了,你在佳音坐一下,我去接你。” 宣淼道:“我开车来的。” 把这茬给算漏了。 纪优咬牙切齿:“车停停车场,我这儿也有车,我去接你。” 宣淼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坚持,纪优开车的技术又不如自己,平常两个人出门他也是乐得坐副驾驶刷微博。 但他已经习惯了不去和纪优较劲儿,也就从容地答应了。 他只等了不到半小时,纪优便出现了。 这天气风刮在人脸上的力道和刀片剜肉一样,纪优也依旧穿着单薄。宣淼皱着眉上了车,抓过他的手背一摸:“穿这么少,当心冻出一身病来。” 纪优道:“我不冷。” 宣淼像个强迫自家孩子穿秋衣的老妈一样,一只手径直朝他颈侧探去,纪优被他碰着了痒痒肉,嘻嘻哈哈地往后躲:“干嘛呀!” “里边穿了几件?” 他力气太大,纪优挣脱不开,只好连声声明:“我穿了秋衣,穿了穿了,还贴了暖宝宝,放开!” 摸着肩膀上那一层柔软的布料,宣淼这才放开手。 外头一对小情侣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盯着二人瞧,纪优毫不客气地回赠了一个白眼,摇上了车窗。 “真是的,和你在一起,我这形象算是一落千丈了。” 他对着后视镜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宣淼靠在一旁,半阖着眼皮道:“要什么形象,这样下去血尿都要冻出来。你冬天要是敢这么穿,我就去给你找身熊皮披上,看你还要不要好看。” 纪优被他气得眼冒金星,真想给他编撰一本“大老粗语录”,看在今天他是寿星的份上,还是忍耐了下来。 车里的气温有些高,纪优伸手把空调给摁了。 “穿这么少,关空调干嘛,”宣淼又打开:“别冻着。” “我贴着暖宝宝呢!”纪优又啪一下关上:“这味道我闻着想吐。” 宣淼搞不懂他今天为什么整个人都那么不对劲:“你好像不太舒服,还是我来开车吧。” “不用了,”纪优终于摆出笑脸来:“今天带你去吃个好吃的。” 正值下班高峰,笔直的主道上车水马龙,红色的车灯齐列,一眼望不见尽头。 纪优自信满满地开着车汇入车流。 半小时后,他整个人像只鹤般挺直了背,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周边建筑物的变化。宣淼抱着肩膀坐在一旁,看着他第三次绕圈从一家银行面前开过,提醒道:“可以开导航。” 纪优心里纳闷,他昨天还彩排过路线,怎么今天车一多,旁边的那些道路就又变得陌生了起来? “不必,”他执着地拒绝:“我认得路的,你闭上眼小憩一会儿,到了我就叫你。” 宣淼朝外头看了一眼,觉得这附近的布局好像有些熟悉,不禁眯起了眼睛:“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纪优像只小乌龟一般慢慢把下巴缩进了衣领里,拒绝回答。 绕场三圈后,他总算找到了昨天记住的那座地标,连忙方向盘朝右一打,驶进了一条小巷。 开到这儿,宣淼差不多就能猜出来他的目的地了。果然,纪优行驶了两条街后,把车一停,对着他笑道:“里边开不进去了,走路吧。” 这儿是两人第一次去吃的那家粤菜馆,老板娘依旧热情如火,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引两人进门。 宣淼掀开帘子,让纪优先进去,转身用粤语和老板娘说了几句话。 纪优对于粤语的认识还停留在只听得懂“雷猴”和“做咩”的级别,他夹在中间,一头雾水地听着俩人交流,不知道老板娘说到了什么,宣淼望了他一眼,眼中流露出些许能算得上温柔的光。 等这两个老友聊完天,纪优一边拉着人往里头走,一边质问:“你们刚刚说什么呢?” “老板娘问我,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宣淼道:“我说你欠我钱,打算请我吃饭还债呢。” “胡说八道,”纪优说:“你们要是聊的是这个,她会笑成那个样子?” 宣淼往他头上一揉,进包厢前看了一眼门牌号。 纪优大概已经提前和老板娘预定过了,菜是刚上桌不久的,还冒着热气。宣淼往上头一瞧,要是没记错,这都是两人第一次来吃的时候他点过的那些菜。 第一次的时候没能来得及展示自己的绅士风度,这回不能再错过了。 纪优一个箭步上前,帮宣淼将椅子往后拉开,微微一欠身:“请吧。” 宣淼坐下来,笑着问:“那么久之前的事,你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 纪优在他旁边坐下,胸有成竹地一笑:“我虽然不是什么过目不忘的神童,但好歹也背过那么多的谱子了,记几道菜而已,还不在话下。” 说得这样威风,好像刚才在外头瞎子兜圈的人不是他一样。 吃到一半,纪优说要去一趟洗手间,把宣淼一个人留在了包厢里。 窗户没关严实,寒风瑟瑟地从夹缝里灌进来,楼底下传来幼童的喊叫声。 宣淼认出来那是老板娘生的一对双胞胎的声音,两个小孩不知道在玩什么把戏,听上去兴奋极了,喉咙不怕疼一样扯着嗓子大声地喊他:“宣叔叔,宣叔叔!” 宣淼走到窗边,耀耀白光跳动着印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楼下双胞胎抬头望着他,一人拿着一支足有半米长的点燃的焰火棒,在老板娘的陪伴下手舞足蹈地朝他挥舞着手里的花火,在四溅的碎光中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响。 “生日快乐!” 第35章 伴随着稚嫩的欢呼声,包厢内的灯关上,整间房间都被黑暗笼罩。 纪优小心翼翼地推着辆餐车走了进来,上头摆着个8寸的蛋糕。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纪优一心二用,一边唱着生日歌一边把蛋糕搬上桌。 离得近了,宣淼才把那蛋糕原貌看清。白色奶油上铺满了各种水果,中央立着个穿黑衣服的小人,虽然脸做得不够精细,但也能从那撇着的嘴角看出来神情中带着的不屑。 旁边还插了根粉色的小蜡烛,纪优笑了笑,道:“30放上去不太好看,我给你简化简化,放了个3。” “快许愿,快吹蜡烛!” 他从餐车上拿起一个纸糊的小帽,慎重其事地给宣淼戴上:“许愿一定要诚心,这样才能实现。” 宣淼笑了笑,配合地闭上眼,过了几秒再睁开,吹灭蜡烛。 “好了,寿星的愿望要实现了!” 纪优重新把灯打开,宣淼凑近了点儿,仔细观摩着蛋糕上头那一脸桀骜的小人,问:“这个是我吗?” “对啊,”纪优反问:“难道不像吗?” “蛋糕是你做的?” “正是,”纪优抬了抬下巴:“第一次尝试,请君品鉴。不过不好意思,只允许赞美,不接受指责。” 宣淼切了一块,尝了尝:“味道不错。” 纪优早在一周之前就报名了这家diy烘焙坊,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和不满意的作品后,总算在宣淼生日的当天成功地制作出了一个勉强能过关的蛋糕。 宣淼对甜食兴致不大,尝了一口后就放下了叉子。他给纪优也切了一块,把顶上那个小人给挖了下来:“这个你留着,其他的分给老板娘他们吧。” 纪优像手术医生操刀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小人移植到一旁,宣淼问他:“之前蛋糕放车后备箱了?” 纪优点点头。 宣淼心道,难怪那时候宁愿吸溜鼻子挨冻也不肯把空调打开,原来是怕蛋糕化了。 “餐车哪来的?” 纪优道:“找老板娘借的。” 宣淼笑着看他吃完那一块蛋糕,陪着他把餐车还了回去,孩子们玩完焰火棒后就在大堂等着了,见寿星把蛋糕推出来,一拥而上。 纪优帮着他们切分好,朝宣淼道:“我得解释解释,不是故意要雇佣童工的。我想给你搞个热闹点儿的场面,只是g市最近禁燃烟花爆竹,而且声势太浩大了也不环保,你说是不是?” 最后在纪优的坚持下由他买了单,两人和老板娘道了别,没有立即上车,反而是沿着昏暗的小胡同一路散步过去。 这条街行人很少,路灯年久失修,弯着腰一闪一闪。 纪优饶有兴致地看着路灯下两人连在一块的影子,学那些韩剧里的男主角一样将宣淼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这个生日我布置得还算过得去吧,你开不开心?” “很开心,”宣淼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不告诉你,”纪优道:“一个完美的情人,是不会让自己的伴侣感到丝毫的不平等的。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以后按正常水平发挥就行。” 宣淼嗯了一声,直率地问:“接下来还有什么计划?” “没了,”纪优停下脚步,转头望着他:“我问了秦毅,他说你往年过生日都不在外头过夜的,所以我打算吃完饭就送你回家。” “……” 宣淼一脸漠然地盯着他。 这人虽然不苟言笑,但是纪优和他相处了这么久,也算是摸出了一点儿他那些隐蔽情绪的门道。 比如现在这样,虽然没有皱眉,但嘴角的弧度有些严肃,这是生闷气了。 纪优心里直发笑,故意拉他:“走吧,我车还停那儿呢。” 宣淼像个笨拙的大型动物一样固执地留在原地,纪优一拉,没能拉动。 “走呀,”纪优道:“再晚点儿阿姨和宣灵该着急了。” 宣淼道:“你的计划真的结束了?” “真的,”纪优说:“一顿晚餐加一个蛋糕,你还想要什么?” 宣淼不说话,纪优又道:“走吧走吧,难道要我背你吗?” 看来是真没有其他安排了。宣淼默不作声地跟着他一块儿往泊车的地方走去,纪优偷偷瞥了眼他那不乐意的模样,背影萧索,要肩头再落两片雪就孤寂的更加应景了。 一直走到车前,纪优从兜里掏出钥匙,穿在食指上对着他绕了圈:“回去你开?” 宣淼伸手去接钥匙,纪优往后一撤,笑嘻嘻地凑近,在他嘴上亲了一口:“surpirse!” 他张开手心,原本握着车钥匙的那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移花接木,掌心躺着一颗色泽如墨的十字架黑曜石耳钉。 宣淼一怔,纪优拾起那颗耳钉道:“生日当然要有生日礼物,我左思右想了好久,也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好在我眼睛尖,发现你左耳上是有耳洞的。” 他帮着人把耳钉戴上,左右端详,满意地点点头:“我眼光果然不俗,看上去更酷了。” 宣淼已经许久没有搭理过自己耳朵上这耳洞了,要不是纪优提起,他可能会一直遗忘到重新长合。 纪优道:“看不出来你还挺闷骚,居然有耳洞这种玩意儿,什么时候打的?” “初中的时候,”当时的记忆已经太模糊了,宣淼道:“跟着他们去店里瞎弄的,五毛一只耳朵。” 纪优懂了:“就是小混混装酷呗。” 宣淼勾了勾嘴角,没有反驳。他摸了摸耳朵,冰冷的黑曜石因为刚刚被纪优紧攥,还残留着一丝余温:“为什么是十字架?” “十字架代表着爱与救赎,”纪优抿着嘴道:“想给你找个带点儿祥兆的,但中式的又太夸张了,把它带在身上,希望能为你去灾避祸。” 他说这话的模样十分虔诚,宣淼深深地望着。 小巷隔音差,饭店里的伙计在卖力吆喝,小孩你追我赶,人声嘈杂。他们头顶着繁星朗月,眼前他喜欢的人,用比星星月亮还要灿烂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他希望他能去灾避祸。 天地似乎在一瞬间归为沉寂,宣淼将人紧紧抱住,在纪优的耳畔道:“和我一起回去吧。” 纪优费力地从他怀里挣开,拧着眉头道:“跟你回家?你不觉得咱们这个速度太快了吗,坐火箭呐?” 宣淼反问:“都一个月了,哪儿快了?” “我见你家人不知道说什么,”纪优道:“我这人很腼腆的,还是算了吧,下次,下次有空再登门造访……” “我妈人好说话,宣灵更是不用和她客气,”宣淼拉着他:“我刚才许的生日愿望就是这个,你不是说能实现吗?” 谁信你啊! 纪优瞪大眼道:“耍赖吧你,你生日愿望就这么草率?” “干这一行,不耍赖有时还真不行。” 纪优被宣淼不容拒绝地按上了车,想到马上就要经历所谓的“丑媳妇见公婆”,他紧张得直刨安全带:“不行,我不能空着手去吧,你放我下车,我要去买个水果茶叶什么的。” “我家什么都不缺,”宣淼瞟了眼一旁的人,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安慰道:“别慌,你就当是去找宣灵玩的。” 结果拗不过纪优以跳车相逼,俩人最后还是去买了一篮新鲜水果。 站在别墅面前,纪优深深地吐纳了好几次,才示意宣淼可以敲门了。 这又是他的另一个奇怪要求了。宣淼明明自己身上就有钥匙,可以直接开门,但纪优觉得自己直接跟在他后头进门有点儿不知道怎么接下文,便强行勒令他敲门。 这样宣妈妈来开门的时候,就能透过猫眼知道儿子带了个朋友回来,自己再礼貌地把果篮递上,朝她说几句客套话,再被她热情地领进去…… 多么滴水不漏的流程,完美避免初次造访的尴尬! 纪优虽然感情大道宽敞,但是跟着人去见父母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可想而知心中是何等纠结紧张。 两人等了没几秒,里头传来一个爽朗的女性声音:“来了!” “出门没带钥匙吗,怎么不自己……”吴青梅的话说到一半,猛然看见右边还站着个俊美的年轻人,话一下卡住:“你……这……我……” “阿姨好,”还好纪优反应快,一见到吴青梅,便照着之前在脑海里构建好的剧本台词念下去:“我是纪优,宣淼的朋友,今天宣淼过生日,我们一帮人在外头玩,不小心忘了时间,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纪优这个名字,吴青梅在宣淼口中听了没有千回次也有百回了,听纪优自我介绍完,她抓着门框的手紧了紧,把求证的视线转向自己儿子。 宣淼站在纪优身后,朝她做嘴型:你儿媳妇。 吴青梅的笑容瞬间就扩大了。 纪优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卖了,依旧尽心尽力地扮演着“好朋友”的角色,把果篮递上:“阿姨,这个送您。” 吴青梅连忙接过,在接过的同时还一手覆上纪优的手,轻轻地拍了几下:“哎呦,好孩子,真是好,来来来,外头冷,快点儿进来。” 说完也不管还在后头的亲儿子,拉着纪优就进了门。 第36章 宣灵正坐在客厅里看小猪佩奇,听见玄关吵吵闹闹的,咬着棒棒糖趴在沙发背上一瞧,望见个熟悉的身影,登时小炮膛一样冲了过来:“小纪老师!” 两位女性默契地忽视了她们原本等待的主人公,前呼后拥地将人围了进来。 宣淼默默地关好门,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把纪优送上了沙发主座。 吴青梅给纪优倒了杯蜂蜜茶,纪优诚惶诚恐地接过。 他衣着笔挺,十指修长整洁,接茶的时候用双手一起,礼貌间又不失乖巧,吴青梅越看越满意,在心中先打了个大红勾。 见老师来了,宣灵动画片也顾不上看了,坐在旁边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往外抛。 纪优早就掌握了与她这种鬼灵精相处的窍门,极有耐心地一一回复,在宣灵问出为什么来家里的时候,微笑着回答:“老师想你了。” 小姑娘果然就红了脸,歪在他旁边笑成一朵花。 宣淼在一旁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吴青梅和纪优聊了几句,抱怨道:“也不通知我一声,我这儿什么都没准备呢,你们吃饭了没啊?” “刚吃了没多久,”宣淼道:“妈,您不用折腾,您弄得太隆重了他反而不习惯了。” 那也不能一点儿招待人的东西也拿不出来啊,吴青梅在心里埋怨她这傻儿子——那可是我未来的儿媳妇,要是以后婆媳关系不好,都是你害的! 她眼神往旁边果篮一飘,灵机一动,问:“纪老师吃不吃甜食的呀?” “阿姨,您喊我小纪就好了,”纪优有些拘谨地并拢了腿:“我不挑食的,您不用费心。” “那就好,”吴青梅笑眯眯地道:“我去给你们炖个雪梨,润润嗓子啊。” 她一离开,纪优喉头堵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下来点儿,他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虚汗,一转头,望见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宣灵问:“小纪老师,你想不想参观一下我的房间?” 宣淼正有此意,道:“不止你的房间,你带着小纪老师四处看看吧。” 宣灵很是尽责地拉起了纪优的手,带着他从一楼的儿童房开始参观起。 这很明显是一间属于女孩子的房间,墙壁上印着迪士尼的各种卡通人物,床和书桌都是粉色系的,地上铺着触感柔软的米白色地毯,上头摆满了各种洋娃娃。 书桌旁的墙壁上贴满了奖状,宣灵得意又紧张地挺起了胸脯,就等着纪优开口夸她。 她这种小心思当然逃不过纪优的眼睛,他笑了声,很给面子地顺着那些奖状看过去:“哇,你好厉害啊,得了这么多的奖状!” 宣灵头上的羊角辫蹦了蹦,指着一块尚空白的地方,一本正经地宣布:“这都是学校发的,小纪老师,我会努力的,到时候这儿我要再贴一张钢琴的奖状,就像你在琴行那样!” “我看好你,加油,”纪优忍俊不禁,揉了揉她的头,视线转向一旁的书柜。 上头罗列着各类书籍,宣淼从不限制宣灵的阅读选择,漫画、故事书、作文选应有尽有,都被宣灵整整齐齐地归类好了。 忽然,有几个熟悉的大字蹦入了他的眼帘。 莎士比亚戏剧故事集。 这个不是他和宣淼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带在身边的书么?为什么会出现在宣灵的房间里? 纪优心中陡地升起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愚人的真相似乎已经昭然若揭。 他抽出那本故事集,翻向正面。 那行当初被他错过的花体小字如今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推荐儿童读物。 一瞬间,纪优头顶几乎生出黑色的怨气,缠绕着冲破屋顶直上云霄。 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把这本书砸在宣淼的脸上,然后咆哮着质问他:“既然你当初带的是本儿童读物,那你为什么不在我大谈莎士比亚创作风格的时候制止我!” 现在一切就解释得通了,难怪认识越久,宣淼就与纪优心中初见的形象越走越远,原来他压根就不是什么文艺挂,冰美人,这些人设都是自己阴差阳错给他安排的! 真相太过惨烈,纪优险些被自己气晕,一直到参观完所有房间回到客厅的时候,还没能缓过来劲儿。 宣淼不明白他为什么走了一圈回来后,脸色变得这么难看,他用眼神询问宣灵,但很可惜,小姑娘没能看懂,只回复他一个无辜的笑容。 纪优撑着脑袋冷眼旁观这两父女在那儿挤眉弄眼,自己跟自己生了会儿气,也就释然了——生米都炖成八宝粥了,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认栽呗。 说起来这也算弄巧成拙,自己稀里糊涂地上去搭讪,搞出那么多乌龙事件,再从逃之不及到如漆如胶,现在要让他和宣淼分开,他又舍不得了。 上得了大床下得了厨房,这样的男人去哪儿找? 喝完冰糖雪梨,宣灵一屁股从凳子上跳了下去,拉着吴青梅神神秘秘地去了房间。 纪优好奇地往里头瞧了瞧,问宣淼:“她们要做什么?” “在准备礼物,”宣淼道:“每年都一样,待会儿你和我一起装得震惊点儿,给她点面子。” 五分钟后,宣灵推着一个半米高的大熊娃娃走了出来:“生日快乐,爸爸,这个娃娃送给你。” 纪优本来已经做足了演戏的打算,却在看到娃娃的那一刻忍不住笑了场。 他稳住自己颤抖的唇角,鼓掌道:“太像了,简直和你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娃娃嘴角下耷,看着就不好说话,小黑豆鼻上架着一副黑墨镜,大概是怕宣淼看不出来这是他,还在娃娃的衣服上用白色的针线缝了大大的宣淼二字。 “娃娃是我挑的,名字是奶奶缝的哦,”宣灵邀功道。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工做的卡片,慎重其事地交给宣淼:“爸爸,这个是我给你的祝福,希望你越长越帅,每天开开心心。” 她亲了一口宣淼的侧脸,很快就发现他耳朵上的不同。 “爸爸,你什么时候戴的耳环?” 宣淼纠正道:“这叫耳钉。” “哦,耳钉,”宣灵道:“我什么时候能戴耳钉呢?” “等你成年。” 宣灵失落地开始做加减乘除,数自己还有多少年能戴上漂亮的耳环。 这时候,吴青梅开始催促她去洗澡,宣灵恋恋不舍地望了纪优一眼,问:“小纪老师,你今天能在我家过夜吗?” 纪优臊着脸嗯了一声。 宣灵立刻有了活力,扒着纪优的衣服开始拍马屁:“真好,我有好多问题想要问老师!” 纪优一怔,问:“你想问什么问题?” 他本以为宣灵会说出于钢琴有关的疑问,没想到她眼珠一转,拍马屁一般道:“比如说,我一直都觉得小纪老师你的名字好好听啊,你为什么叫纪优,是因为你特别优秀吗?” 纪优被她逗笑,道:“名字都是父母对孩子未来的期望,这是我的父母对我寄予的厚望。” 宣灵点点头,道:“我知道,就像我,爸爸说是因为我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精灵。” 又道:“那爸爸为什么叫宣淼啊?我查过字典,淼就是水啊。” 纪优跟着看向宣淼,宣淼淡淡道:“小时候算命,算命先生说我五行缺水,让起个好名给补上。” 他看了眼纪优,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一笑:“不过现在有你小纪老师在,他就能给我补上了。” 宣灵似懂非懂:“为什么,小纪老师五行水很多吗?” 宣淼深意道:“很多。” 纪优这才听明白他在指代什么,当时就炸了,狠狠在桌下踩了他一脚,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咬牙切齿道:“少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我看你脑子里水最多!” 防止他再在小孩面前乱说,纪优将宣灵劝去了浴室。 晚上入睡前,吴青梅替纪优收拾好了二楼的客房。 宣淼对此很不满意,觉得是多此一举:“你直接在我房间睡好了。” “不行,”纪优坚持要在吴青梅面前树立好形象:“让阿姨看到了像什么样,我要睡了,晚安。” 宣淼望了一眼站在二人一米远处的宣灵,在纪优耳旁小声道:“行,那先做个样子,晚些我去找你,你给我留个门。” 纪优红着耳根转向一旁,没说答不答应。 十点,吴青梅关闭了大厅的灯光。 整栋别墅都静谧了下来,宣淼朝楼下望了眼,黑漆漆的一片,见确实没响动了,才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客房前。 他握着门把朝下一按,啪嗒一声就打开了。 果然给自己留门了。 宣淼心情愉悦地走进门,却在看清床上的情形时一僵。 宣灵穿着花睡衣,一脸娇羞地倚靠在纪优的身前,二人之间毫无间隙,纪优捧着一本比他脸还大的故事书,语调温柔地给宣灵读着睡前故事。 宣淼沉声道:“宣灵,你这是做什么?” 被抓到还没睡觉,宣灵有些心虚,小声道:“我想让小纪老师给我念一下睡前故事。” “已经十点了,睡觉去,”宣淼绷着脸:“你老师很累了。” 纪优用脚趾都想得出来宣淼来这儿是想干嘛,连忙搂紧人道:“我不是很累的,就让她和我一起吧。” 宣淼没应声,用威严的目光逼视过去。 在和温柔的小纪老师一起睡觉和被严厉的爸爸训斥中纠结了一会儿,宣灵最后还是怂了,朝纪优说了声晚安,乖乖地下楼了。 人一走,宣淼立刻利落地反锁上门。 纪优盖着被子一转,用后背抗议:“我现在的确累了,请你也一块儿回到自己的房间吧。” 话音刚落,身旁的席梦思陷了下去。 纪优就知道他不会听自己的,无奈地制住他乱动作的手:“不行,阿姨就在楼下呢。” “我家隔音效果很好。” “那也不行,”纪优道:“清理客房很麻烦的,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宣淼微微皱了皱眉,又抛出杀手锏:“今天我生日。” “我已经帮你实现了你的生日愿望,不是么,”纪优呛声。 宣淼面上一黑。 见他也没辙了,纪优得意地嘿嘿地笑着:“好了,早点睡吧,体验一下盖着棉被纯聊天也挺好的。” 他说完,果真就不打算再理会宣淼,而是东一句西一句地扯起最近的娱乐新闻来。 宣淼靠着他燥热了一晚也没能得偿所愿,憋成个火药桶。于是暗自下定决心,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赶快制造出一个没人来打扰的相处空间才行。 第37章 第二日是宣淼送纪优去的佳音。 在路上,他十分严肃并急迫地向纪优传达了自己想要同居的意愿。 二人正是情到浓时,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块儿。但两人分隔两地,每日除了工作外,宣淼还要抽时间在自己家与纪优家来回跑动,光是在路上就不知道耗费了多少时间。 纪优有时候的确也会暗暗觉得相处时间好像有些不够,但两人同居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了,且不说吴青梅答不答应,宣灵那边又该怎么解释? 而且自己真的做好了准备吗? 这么久以来,他早习惯了一个人独居,有时候虽然过于寂寥,却也胜在自在。万一在宣淼住进来后,自己发现与他之间还存在着什么不可逆转的矛盾,又该怎么办? 据说许多情侣都是住在一起久了以后才会想要分手的。 生活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把人逼疯,要是生活习惯不同,那矛盾就更容易激化了。 要是激化起来,又要怎么解决? 纪优从没拿出过这么严肃的态度去分析一场恋爱中会存在什么危机,他愁得头发都要掉了,在停车的时候问宣淼:“如果我们吵架,你会不会拧断我的脖子?” 宣淼踩刹车的动作一顿,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拧断你的脖子?” “你可能不是故意的,”纪优说:“就是一个冲动,或者……你看你手劲儿那么大,意外时常有……算了。” 他心力俱疲地下车:“这事我再考虑考虑吧,阿姨和宣灵那儿,你要怎么去说?你能舍得她们吗?” 宣淼陷入了沉思,从昨天婆媳相见时吴青梅那副稀罕纪优到不行的劲儿来看,他妈那边大概是没问题了。但宣灵年纪还小,没尝试长时间和他分开过,就算有吴青梅帮忙照顾着,自己也放不下心来。 要是能说动纪优搬来就好了,他孤身一个人,来家里住既能和他家人增进感情,他妈又能多照料他,改一改他一个人住的时候留下的那些坏毛病。 就是有小孩在,两人办事不太方便。 车窗外,纪优刚关上车门就猝不及防被狂风糊了一脸。他皱着脸把随风狂舞的围巾拉下来,裹紧了衣服,朝宣淼挥挥手,转身走向佳音。 宣淼看着他那哆哆嗦嗦的背影,心里一软。 算了……就他那个乌龟一样的怂脾气,真提出来还不得给他吓回龟壳里去。 他方向盘一打,往回开去。 “小纪老师!” 刚进佳音大门,纪优后头紧追上来一个人。 他听见声音,回头一看,是上个月刚来的一位女老师,刚大学毕业没多久,对一切都充满了热情,正是最有活力的时候。 “余老师。”纪优点点头。 “我刚才在马路对面看见你了,就想叫你来着,”余老师此人有些自来熟,挽住他的胳膊:“可惜隔得有点远,就放弃了。” 纪优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胳膊慢慢抽了出来,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有什么事吗?” “就是和你打个招呼而已啊,”余老师大大咧咧的,也不在意对方又和自己拉开了距离,跟着往里头走:“刚刚那车上的帅哥是谁啊,我觉得好面熟啊。” 宣淼之前来佳音骚扰纪优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再加上他时常给其他老师也带零食,在一众教师中风评极好,被人留下印象是很正常的事。 “嗯,我一个朋友,你大概不认识。” 他想一笔带过,对方却不依。 “只是暂时不认识嘛,”余老师笑道:“哎,小纪老师,我实话和你说吧,我就是看他挺对我眼缘的,想向你要个联系方式。” 纪优的脚步猛地一滞。 论起人气,纪优一直在佳音霸榜NO.1。五年以来,对他明里暗里表示过好感的学生和同事不计其数,虽然后头都因为纪优表现出的不近女色而逐个放弃,但依旧会有还不怎么了解他的人源源不断投进来。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的面前要其他人的联系方式。 而且还是要宣淼的。 纪优心里冷笑,合眼缘?他当初第一次上去搭讪,可不就是合眼缘! “不好意思,”纪优道:“他已经有爱人了。” 又补充一句:“而且还有女儿。” “他们感情很好的。” 纪优心道:和吃醋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是怀着一颗慈悲之心,像宣淼这样的人,普通人是招架不住的,余老师,我这是在救你于水火之中啊。 余老师面上的失落显而易见。 纪优是佳音的颜值天花板,她刚认识的时候的确心动,但小姑娘心里门清儿,小纪老师在佳音待了那么多年,这么多漂亮老师都没把他拿下,自己一个初来乍到的菜鸟,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她很机智地将纪优列入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行列,今天难得又看见一个这么帅的,居然又是个有主的。 “是嘛,那太可惜了,”斗志很快又战胜了失落,她朝纪优笑道:“小纪老师,你长这么帅,一定认识不少帅哥吧,下次帮忙介绍一个呗?” 纪优都准备好了一大堆劝阻她的话了,谁知道她居然这么容易改变主意,登时愣了愣,道:“好。” 得到应允,余老师兴高采烈地走了。 临近下班的时候,纪优给宣淼发了条讯息,让他以后别没事就来佳音。 宣淼好半天才回了个问号。 他不是那种能沉下心来细思自己错哪儿了的人,纪优一有点儿不对劲,他电话立刻打了过来:“为什么不让我过去?” 因为你招蜂引蝶! 纪优哼哼道:“没什么,天太冷了,我怕冻着你。” “没你那么瘦弱,”宣淼说:“你下午说考虑考虑,大概多久能给我答复?” 纪优低头扒拉着围巾上的毛,经过下午余老师那么一刺激,他险些就要说出立刻了,不过还好理智尚存:“三天以内吧,你想好宣灵那边怎么办了?” “她平常都要上学,我可以每周周末回家陪她。” 好嘛,硬生生给逼成个大龄走读生。纪优有些想笑,抖了抖嘴角,问:“那阿姨呢,她真的一点儿也不过问?” “她巴不得我快点搬出去,再把你搬回来,”宣淼说:“你丑媳妇都已经见过公婆了,还担心什么。她是聪明人,知道要给咱们留点儿单独相处的时间的。” “你才是丑媳妇,”纪优想了想,道:“不对啊,我不是说了是你朋友嘛……” 宣淼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忘了,我早就和她提起过你了。” 所以那天,他完全是自己演戏给自己看? 自从认识宣淼,纪优发觉自己被自己气着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冷声道:“我觉得三天可能还不够我好好考虑的,加到一周吧。” 宣淼道:“反正考不考虑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你早点松口,我早点儿把行李搬进去。” 纪优偏偏不如他意,说了句信号不好就啪地把电话挂了。 纪优本拿定主意要冷淡上宣淼一个星期,好好出一口心里的恶气。奈何骨头不够硬,加上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个人念叨,宣淼只是磨了几句,他就忍不住松了口,让宣淼自己按密码搬行李。 搬家那天,纪优惦记着宣淼今天要搬进去,一下班就急匆匆地从佳音赶了回来,想要帮忙。 结果一进门,客厅里依旧空空荡荡,半点儿拥挤也不见,就像他那位同居对象还没搬进来似的。 纪优愣了一愣,几步走到房间里。 房间里也就两个行李箱,一个立着,一个已经打开了,宣淼正一件件把衣挂到柜子里。 “你就带了这么点东西?” “你这儿不是什么都不缺么,”宣淼道:“有缺再去买呗。” 他说的一派轻松,仿佛之前连连催促纪优放行的人不是自个儿似的。 纪优切了一声,转身在旁边地毯上盘腿坐下,望着还没开的那个行李箱,问:“这里头是什么,也是衣服?” 宣淼动作不停:“必需品。” 纪优疑惑地瞟了他一眼,伸手把那行李箱放倒。 拉开拉链,里头稀里哗啦滚出来一堆东西,纪优一瞧,面色顿时黑得和煤炭一样。 满地都是各种颜色各种口味的安全套,堆得像小山丘似的,直晃得纪优眼睛和脑门一块儿疼。 “你怎么想的?”纪优匪夷所思:“是打算转行开情趣用品店吗?” 这么多套,得什么时候才能用完啊? 纪优从里头捡起几个,放手上排开了看,有几个造型是真浮夸,其中一个上面居然还印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 太恶俗了,他绝对得趁宣淼不注意把它们都给扔咯。 “都是阿毅他们送的,”宣淼道:“那帮小子知道了你的事,起哄一定要让我一块儿带过来。” 说完一转头,见纪优捧着几个盒子正认真观摩,觉得这场景有些可爱,就想拍个照留着自己纪念一下。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摄像头对准了纪优的脸:“纪优。” 白色的闪光灯一闪,相机却没能抓到任何的人影。 在咔嚓声响起的同时,纪优像是被某种恐怖的东西摄住了一般,整个人过电似的一抖,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先做出了行动,将宣淼的手机重重地打落在地。 第38章 两人同时顿住了。 纪优很快便从短短一瞬的应激反应中清醒,有些慌乱地帮他把手机捡了起来:“对不起……” 好在地上铺着层足够厚的毛毯,手机摔的声响大,却没见裂痕。 宣淼接过手机,却没顾着低头看一眼,而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纪优。 他刚才那个反应,很明显是对于自己帮他拍照的行为而做出的抵御,并且这种抵御的心理是深埋在他潜意识中的,连纪优自己也没预料到,所以才会在拍落后这样手足无措。 宣淼知道这世上有种病叫做“镜头恐惧症”,但是纪优以前也在朋友圈晒出过很多照片,他看不出来他会有这样的焦虑。 “你不喜欢被拍照?” “不是,”纪优把腿曲在身前,讷讷道:“我只是不习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拍……你下次要拍照的时候,提前和我说一声就没事了。” 宣淼凝神望着他,纪优长相出众,佳音的琴房和网站都挂着不少他的照片,这样一个经历过多次镁光灯洗礼的人会害怕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上镜,只有一个理由。 “是不是有人偷拍过什么对你不利的东西?” 他的洞察力有时候实在敏锐得吓人,纪优脸色白了白,僵硬地把东西都塞回行李箱:“都好早以前的事了,没关系,就是落下了点儿杯弓蛇影的小毛病。下次你记得把闪光灯关了,吓我一跳。” 宣淼摸不清他这被偷拍的往事究竟牵扯到什么,追问下去会不会再伤害到纪优,更不知道偷拍的那些照片尺度如何,后面有没有处理干净,要是被有心人拿到了,恐怕后头会再掀起麻烦…… 不要当面问,还是自己去查一查的好。 他垂着眼苦思冥想半天,纪优把行李箱关上,回头见他还在纠结,笑了笑,拉着他的手道:“好了,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不就得了。看你那样,不说我怕憋死你。” 宣淼微微抬起头:“我什么样?” 纪优:“18个褶的皱包子样。” 纪优坐下,往床沿一靠,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讲的故事,就是以前刚上大学的时候谈了个男朋友,那时候年轻,没防备,也不知道人心险恶四个字怎么写,结果和那男朋友在一起的照片被一个同学给拍下来了。” 宣淼问:“床照?” “不是,”纪优睨了他一眼,说:“我那时候还没和人发展到那一步过呢,初恋,很纯洁的好不好?” 宣淼本来是个环抱住他的姿势,听到初恋二字,便很小心眼地勒了勒。 纪优拨开他的手,挪了个舒服的坐姿,接着道:“就是在林荫小道接吻的时候被偷拍了,那时候学校正要评选奖学金呢,偷拍的那个同学就把照片发老师了。我们那老师人还挺好,收到照片后没第一时间下判断,而是来找我好好聊了一番。” “我的性取向总归与我评奖学金这事无关,老师很公正,没有因为这个瞧不起我,奖学金最后还是落我头上了,”纪优道:“不过大概是因为这件事没能遂愿,那个同学就又打听到我家里的地址,把照片给寄回我家了。” 看来,纪优和他父母的关系就是从这里开始出现裂痕的。 想到刚上大学的纪优尚还青涩,刚尝试着迈出感情道路的第一步,马上就被人捅了一刀,伤痕一直遗留到现在,宣淼心里头就说不出来的酸胀。 他低头咬了口眼前白皙的脖颈,问:“那个同学是谁,你们老师没说?” 纪优摇摇头:“那个老师很善良,当时照片发给他,他既没有为难我,也没有透露是谁偷拍的照片。后头家里知道了,我也没和老师再说,说了也没用,照片里的的确是事实,我无法向我父母解释,解释了也不是他们想听到的答案。” 最后总归还算风平浪静,至少那个同学没能再狠下心把他的事给贴校园网上。只是他隐瞒了十几年的性向败露,导致和家里关系日渐僵化。 纪优怕宣淼再往后问,就想结束这个话题:“反正最后我还是优秀毕业生啊,只不过吃一堑长一智,现在要想再用这样的照片威胁我,可没那么简单了。” 宣淼听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纪远就又要用和当年那人一样的手段再伤害纪优一次。 他该庆幸当时纪远误打误撞地碰见了他,不然纪优这刚结的疤又得被撕得鲜血淋漓。 宣淼想不明白,真奇怪,纪优明明谁也不欠,谁也没得罪,为什么这些人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唯一的软肋放大放大再放大,然后从他最薄弱最疼痛的地方刺进去呢?看见纪优这样的人痛苦,他们难道一点儿也不会觉得心里不安吗? 故事说完,纪优就想脚底抹油溜走,熟料被宣淼一把拉住。 他回过头,身后的人面上不见怒色,然而眼底的一点儿阴霾还是出卖了他心里的真实情绪:“你还没和我说,你那个男朋友后头怎么样了。” 面对这样的质问,纪优脑袋上那颗警报器立刻嘟嘟嘟地响了起来。根据他的经验,这种时候就该一句话都不要说,直接了当地结束。 “他啊,”纪优扬起一个轻微的微笑:“分开太久了,我连他长什么样都忘了。” 宣淼心头稍稍满意,但还是不肯放手,和抱娃娃一样又把人往后抓:“他叫什么名字?” 纪优警惕:“怎么,你还想找他啊?” “我在你眼里是个暴力狂吗?”宣淼道:“我就随口一问。” 纪优天天在他面前吹嘘自己记忆里超群,如今吹过的牛皮都要塞回自己肚子里受着,有前言在先,他要是敢说句不记得了,宣淼肯定不信。 “好像叫……钱羽吧,”纪优模模糊糊道:“一个学长,大学毕业就没联系过了。” 宣淼问:“你们怎么分的手?” “就那么回事呗,”纪优说:“那时候感情本来就还没多深刻,我爸妈收到了照片后勃然大怒,我一蹶不振,钱羽他也没向家里人出过柜,感情不深,观点不和,后面自然而然就散了。” “后来真的没联系过了?” “真没有!”纪优道:“我是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但钱羽他家里人还不知道他喜欢男人呢,他估计也没想好自己是不是真要和一个同性一起过一辈子吧,后来他回了家乡,我们互相删除了微信,现在已经算是陌生人了。” 宣淼不解:“为什么连微信都要删了?” 纪优摇摇头,轻声道:“我到现在也搞不懂,他到底是不是双,听说他爸妈给他安排了相亲,可能他还是想好好结婚生子吧,有我这么个定时炸弹在他微信列表,很容易就会引发爆炸的。” 宣淼说:“那他万一不和人家姑娘提起自己从前有过这一段,姑娘不就蒙在鼓里了吗?” 要不是他提,纪优根本想不起来这号人物,更甭论了解人家家里头的事了:“不知道……” “渣男。”宣淼冷声运用上前段时间从电视里学来的名词。 “就是就是,”纪优义愤填膺地附和,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去倒杯咖啡。 宣淼瞥了他一眼,又道:“那他在你之后,就没追求别的男生了?” “好像是没有了,”纪优说:“所以我才摸不清他究竟是不是喜欢男人啊。” “他就喜欢你一个?” “我哪儿知道啊,”纪优听出来他的醋意,把杯子放下,对着玻璃窗照了照自己的脸:“我也好奇了,他喜欢我什么啊,喜欢我长得好看?” 因为家里的事情,他有时候的确也会患得患失。尤其是在和宣淼的这段感情中,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除了颜值高点儿,究竟是有什么闪光点吸引住了宣淼让他对自己穷追不舍啊? 纪优倒了杯果珍给宣淼,凑到他面前问:“哎,那你又是为什么喜欢我啊?” “你多好啊,”宣淼一顿夸:“又会弹钢琴又会说英语,气质又好脾气又好,长得又好看。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想到了小王子。” “真的啊?”纪优一秒被满足虚荣心,理了理自己的发型,羞答答地坐他腿上,问:“你喜欢这本书啊?” 宣淼一愣:“什么书?” 纪优说:“小王子啊!” “那是本书吗?”宣淼道:“我没看过,我就单纯觉得你像个小王子,浑身上下都像。” “你说的那是白马王子吧。” 在纪优认识的人中,要论破坏气氛的能力,宣淼称第二,无人敢抢第一。不过因为刚刚那一顿夸,纪优心情暂时还飘在云中,因此也不嫌弃他,拿出手机来给他讲了讲小王子的故事。 听完故事宣淼已然有了点儿倦意,但还是坚持地评论道:“那你和这故事里的小王子不太像。” 纪优的心情顿时跌落云端,抓着他的领子佯装凶恶地问:“哪儿不像?” “哪儿都不像,”宣淼说:“故事里的小王子多纯真,你多不正经。” 纪优觉得冤枉:“我哪儿不正经了?” “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酒吧搭讪我,你能正经到哪儿去?” 原来他还记着那一茬呢,纪优皮笑肉不笑地在心里骂人,你还好意思说我,我被你那本儿童读物给坑惨了我还没计较呢! 第39章 同居生活正式拉开序幕。 先前纪优担忧过的那一堆问题全都没有出现,宣淼可谓是提着灯笼也难找的二十四孝好男友,他生活习惯比纪优自律不知道多少,也不嫌弃他一个人的时候懒惯了,家里头各项他能解决的事都绝留不到第二天纪优自己来收拾。 有时候纪优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样一对比像个废物,但局于能力有限,做饭修电器一类的事情完全轮不上他,他也就只能从宣淼手里抢回来一点儿拖地洗碗的活儿。 这日纪优正站在厨房洗碗,宣淼在外头打电话,过了会儿,探进来半个身子。 “阿毅问你,需不需要卤猪头?” 纪优手里一滑,盘子差点儿摔碎:“什么东西?” 宣淼重复道:“卤猪头。” 纪优把洗洁精的泡沫冲掉,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用,为什么要给我那个东西?” “都和你说了他不会要的。”预料到纪优的反应,宣淼对着话筒道。 纪优不可思议地擦干手,走到客厅里,宣淼已经挂了电话。 “为什么突然要送卤猪头?” 宣淼靠在桌旁,一双长腿闲适地交叠:“说是用来祝贺我乔迁之喜。” 宣淼搬过来的事情,只有他身边几个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但光是这些人就已经够他们俩头疼的了,宣淼知道纪优喜静,没把地址告诉他们,但也拦不住那帮人每天都打电话来问他需不需要他们寄些东西过来。 宣淼是见惯了这帮人的疯劲儿的,只是怕纪优吓到,所以一个一个回绝了。没想到现在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秦毅还坚持不懈呢。 纪优道:“那也没人乔迁送卤猪头的吧?他哪儿来的这种东西?” “他说正好也快过年了,你可以拿来当腊味吃,”宣淼道:“我已经和他说过不用了,那猪头整个搬过来比你头还大,家里不好放。” 纪优有些汗颜道:“替我谢谢他的好意,咱们俩怕是吃不完,你让他和兄弟们分着当零嘴吃吧。” 说完想象了一下秦毅那一帮人扯着猪头肉当零嘴的模样,有些渗人地耸了耸肩。 “不用理他们,”宣淼看了眼时间,这个点儿宣灵快放学了,明天是礼拜六,他得去接她回家:“我走了,晚上记得锁好门。” 纪优亲了亲他的侧脸,像个小媳妇儿似的挥挥手:“路上小心啊。” 第二日是周末,琴行与其它职业不同,越到周末越是忙碌,纪优上了一天的课,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下班,已经是腰酸背痛了。 他锤着腰往外走,心道,这么一想宣淼每周周末要回去陪孩子其实也是件好事,不然自己在佳音笔挺地坐了一整天,晚上回去还要应付他,腰岂不是要折了。 这时候方易甜的电话打了过来,问他吃不吃夜宵。 纪优一听就知道这厮肯定没吃晚饭,问他:“想去哪儿吃,地点你定。” “哎呦,我都快饿死了,哪儿还有心思选饭馆啊,就在你家点个外卖吧,”方易甜道:“你自己看着点,我带只烤鸭回去。” 从佳音开回纪优家只需要二十分钟,纪优在回来之前就先点好了外卖,回到家的时候,外卖还没送过来。 方易甜倒是赶来的挺快,手里拎着只香喷喷的烤鸭,一进门就直奔厨房,几刀切成条状放盘里,囫囵往嘴里塞去。 “慢着点儿吃,形象都不要了。” 纪优给他倒了杯温水,方易甜摆摆手,朝他诉苦:“刚刚在我大哥公司帮忙算数据,加班加到现在,晚饭一口也没吃上。” 这时门铃响了,纪优去拿了外卖回来,两份什锦炒饭。 方易甜几乎是狼吞虎咽,纪优拿着勺子东戳西戳,速度慢悠悠。他本来就吃了晚饭,也没多饿,吃了一半不到就放下了。 方易甜一个人消灭了一只鸭子加一大碗炒饭,满意地打了个嗝儿,整个人终于回魂了,瘫软地靠在椅背上。 纪优把剩下的炒饭倒了,从冰箱里拿出个乐扣,问他:“吃不吃甜品?” “你也太会享受了吧,”方易甜接过来,挖了一口,立刻瞪圆了眼,毫不吝啬地夸奖:“好吃!哪家店的?” “宣淼自己做的。” 方易甜顿时有些食不下咽,感觉自己被不友好地秀了一脸。 “他还真是上的了你的床,下得了你厨房啊。” 刚才光顾着吃外卖没好好看,现在静坐下来仔细一瞧,这屋子变化虽然不大,但处处又都透露出还有第二位男主人的证据。 沙发上多了两个靠垫,鞋柜前也换上了一双情侣拖鞋,水杯、餐具,什么都是成双成对的。 方易甜进浴室看了眼,果然还有双人份的洗漱用品。 “你们这小夫妻生活过得不错啊,”他回头望着纪优:“难怪连外卖都吃不下了,嘴被他养刁了吧?” 嘴被养刁是事实,宣淼不让总吃外卖也是事实。 纪优道:“本来就吃了晚饭,你晚上在这儿睡吗?” “当然了,”方易甜打了个哈欠:“我可是算好了时间才来的,平常你们二人世界,我才不来当电灯泡。” 纪优笑了笑,去浴室帮他放热水。 晚上,两人久违地又一起哥俩好,躺在一张床上闲聊天。 方易甜从前不是没在这儿留宿过,反正他自认为火眼金睛,一直把纪优当成个零看待,也没担心过两人会不会擦枪走火。但今天躺在这张床上,他却总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哎,”他用胳膊肘撞了撞纪优:“我躺的这边,是你睡还是宣淼睡?” 纪优正刷着微博,头也不回地说:“宣淼。” 方易甜哦了一声,脑袋转了一圈,越发不自在了:“那个……你今天换没换床单和被子啊?” “昨天换的,怎么了?” 纪优习惯性地回答了一句,接着动作一顿,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潜台词是什么,顿时脸上一热,朝着他屁股一踹:“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这能怪我吗!”方易甜委屈道:“我上回在这儿过夜,你还是一个人住呢,现在一转眼就变成小情侣的房间了,我还不能考虑考虑整洁性吗?” 纪优咬牙切齿道:“放心,被子昨天晚上刚换过,安心睡你的大觉吧。” 说罢侧身一趟,气哼哼地不想理他。 宣淼监督纪优早睡监督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有了点成效,纪优正昏昏欲睡,方易甜被他一凶,反倒来劲儿了,掰着他的肩膀要他陪自己聊天:“哎,宝贝,现在才几点啊,那么早睡干嘛,聊聊嘛。” 纪优咕哝了一声,无奈道:“你想聊什么啊,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明天我和你一块儿去,正好我好久没去视察了,看谁敢说你!”方易甜摇晃他:“来来来,聊聊,和宣淼怎么样了,他不是有个女儿吗,你们打算怎么办,一直瞒着小孩吗?” “不然呢,”纪优无奈道:“难道告诉这么小的孩子,她爸和她老师搞一块了?” “话不是这么说,”方易甜道:“是不能吓着小孩,但你可以慢慢地来嘛,悄无声息地渗透,以后她好接受些。” 纪优一想到这个就头疼,支支吾吾道:“再说吧,我还没想过这些呢。” “没想过?”方易甜敏锐地问:“你什么意思啊,是没想过告诉小孩,还是没想过能和宣淼走多长?” 纪优眼睛盯着屏幕,却心不在焉,连连按错两次,方易甜把他转过来,正色地看着他:“宝贝,你怎么想的啊?我还以为这一次你是认真的呢。” “我是认真的啊,”纪优道:“我就是……没往以后的事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家里头的事,方易甜了解大半,纪优养成这个遇事就缩的鸵鸟脾气,他虽然气,也不知道怎么应对。 方易甜只能好声地劝:“你俩都住一起好几个月了,我看宣淼那个样子,根本就是对你情根深种了,你这时候不想清楚,等以后双方都越陷越深,还怎么处理啊?” 纪优不说话,仰头看着天花板,过了良久才道:“我不是没想过,但我实在想不出个结果,也想不出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我不知道,我能和他一辈子在一起吗?甜甜,我有时候总觉得,我好像一辈子也就这样下去了。” 他语气低落,眼神中的光彩也黯淡了下去,像个被迷宫困住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说到最后一句,方易甜心中一疼,拉着他的手道:“谁说的,别瞎想,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 他想到什么,又问:“对了,你家里的事,宣淼他知道吗?” “知道一点儿吧,”纪优道:“我偶尔会提到,但是都是一笔带过,他也没追问。” “那很好啊,”方易甜道:“说明他不在意呗,你们又不是什么大姑娘家,还得问家里同不同意。我看你们俩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宝贝,你不要总把希望降到最低,我有预感,你以后和宣淼肯定会超级超级幸福的。” 纪优笑了笑,权当他是在安慰自己。 方易甜顿了顿,又斟酌道:“不过,我觉得你要是真的挺喜欢他,就得考虑考虑什么时候好好和他聊一聊了,不止是你家里的事,如果你一直处在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的矛盾中,对于宣淼来说也不太公平。” 纪优深思许久,点了点头:“我会的。” 方易甜闻言咧嘴一笑,摸着纪优光滑的脸蛋,感慨道:“没想到啊,咱们小纪老师也会有为情所困的一天,这要是放出去,得伤透多少少男心啊。” 纪优拉开他的手:“怎么,你也考虑考虑安定下来?” “那可不行,”方易甜往回一缩,特嘚瑟地摇了摇脑袋:“我这样的瑰宝要是从了良,那才是g城gay圈的一大损失呢。” 第40章 年关将近,纪远那儿传来个好消息。 纪远的计划成功奏效,张芬听说城里头医院有活动,就拉着自家老公一块儿去看了。医生给他们扫了个假的二维码,看了一眼后就连声恭喜,说他们成功中奖了。 两个老人家根本不会折腾电子产品,医院这一道喜,他们心里头虽然高兴,但还是免不了担心被坑钱,于是找上了同村小辈中关系较好的纪远,让他帮忙看看。 纪远谨记着纪优的嘱咐,当即一个电话打过去,告诉他们不用担心,这奖项没问题,让张芬他们以后每个月都按时去做检查,他会和医生联系的。 这小子还算有心,纪福年夫妇从前认为他品行不佳吊儿郎当,现在关键时刻一看,居然还是个热心肠,心里感动之余,对待他的态度也亲昵了不少。 纪远这边刚哄完他们二老,转眼就向纪优报告去了。 他前段时间有一次想来找纪优,结果眼睁睁看着上次在酒吧里遇见的那位邪神开着纪优的车进了小区,吓得转头就走。 有这么尊大佛在旁边,对于纪优,他现在是能巴结就绝不得罪。 “放心吧,叔和姨都好,医院也按时去的,医生说他会把报告结果都传给你,不出意外,产期大概就在明年夏天了。” 纪优低低嗯了几声:“多谢你,纪远,我寄回家的那些补品,他们没扔吧?” “没呢,”纪远道:“那不都是货真价实的钱嘛,叔和姨再怎么样也不会和钱过不去,我妈说都拿进屋了,肯定吃了,你就甭惦记了。” 挂断电话,纪优拿着便当出了教室门,走到佳音共用的微波炉面前,等待前面一个老师。 前头的女老师用好后,让出位置来,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小纪老师越来越健康了,现在都没见你点外卖了,每天自己带啊?” 纪优定好加热时间,眼神透过隔板,放在里头的盒子上:“是啊,外卖吃来吃去就是那么几家,既腻味又不健康。” “真看不出来,小纪老师还会自己做饭。” 叮的一声,纪优把便当取出来,既不同意也不否认,朝着人笑了笑,转身走了。 女老师握着加热好的午餐,走到一帮莺莺燕燕前坐下,一边和其他老师交换午餐一边压低声音道:“今天也是自己带的,我敢打赌,肯定是交女朋友了!” “未必吧,”旁边的人道:“可能就是他自己做的呢,这儿外卖就那么几家,说不定人家真吃腻了呢。” “他都在佳音待了五年了,要腻早就腻了,”女老师道:“而且你们认识小纪老师这么久,什么时候听他说过自己会做饭了?” “不会可以学嘛,”不愿接受佳音最迷人的男老师也名草有主了的事实,一个女老师悲伤地将鸡排用叉子大卸八块:“我也没看他朋友圈发过和他女朋友相关的动态啊,如果真谈了,干嘛要那么遮遮掩掩的?” 余老师正在一旁吧唧吧唧地嚼着沙拉,听她们这么一说,突然插嘴道:“小纪老师该不会是个gay吧?”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止了一秒。 “不会吧……” “应该不是吧,我对这个不了解,可小纪老师看着不像啊。” “但我从来没看到过小纪老师的女朋友哎,有可能是的,现在这个群体很多人的。” “可是小纪老师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娘啊。” 几个老师七嘴八舌地就着纪优的性取向问题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探讨,引出话题的余老师没想到反响这么大,默默地把脸埋进沙拉里。 可惜小纪老师喜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吃饭,不然看看他那便当里有没有爱心鸡蛋之类的,不就破案了么。 纪优根本不知道外头正研究他研究得风生水起,现在有件事让他头疼得不行。 马上就要过年了,刚刚席媛发来了消息,问他今年过年有没有空,汪洋想去他家拜访一下。 纪优登时如临大敌,组织了好久才编辑了一段文字发过去,大意就是今年比较忙,能不能回家过年,可能还不确定。 发这条短信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纪优趴在桌上,不用席媛说,他自己都知道这背后听上去有多不对劲,一个钢琴老师,哪儿有忙得连回家过年都不确定的道理。 好在席媛体贴,也没多往下问。 这样下去,事情早晚有一天会暴露。 纪优饭也不吃了,整个人的心魂都因为那条短信而被吊了起来,忽上忽下,惶惶不安。 他要想个解决办法。 要不然,自己今年过年回趟j城?年三十就找家宾馆待一待,等初一再去汪洋家拜访。汪洋本就是长辈,哪有长辈去找小辈的道理。 可要是他执意要去家里拜访他父母怎么办?自己又要找什么理由拦着?而且前几天宣淼已经有意无意地在暗示他,这回过年希望自己能留在g城和他一起,虽然还没确切的答应,可也不好再含糊地拖下去。 想来想去也没个万全之策,纪优苦恼地哀嚎了一声,捂住了脸,只能自欺欺人地祈祷新年慢点儿到来。 宣淼最近很少再来佳音,每日也不知道忙活些什么,回到家的时间比纪优还要晚上不少。 这天纪优都已经练过琴,洗漱完毕上床躺着了,才听见玄关处的电子锁响。 “你最近怎么这么忙,”纪优敷着面膜,扯不开嘴角,含含糊糊地问:“黑社会过年也要拼业绩吗?” 宣淼面上有些疲惫:“场子出了点事,我去看一眼。” 听他这一说,纪优停下翻书的动作,担忧地问:“没事吧?” 和宣淼在一起后,纪优旁敲侧击了许多宣淼关于他那“特殊工作”上的事,就怕他每天干的都是些作奸犯科、杀/人放火的事。 甚至他还时常做噩梦,梦见某天和宣淼睡着睡着就有人敲门,证件一出示,把宣淼给拷走了,留他一人坐在玄关前痛哭。 “不碍事,”宣淼低头想亲他一口,结果被他脸上的面膜给挡住,不悦地别开了眼:“快过年了,有些人就不太安分,不碍事。” 纪优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谁料还真说中了,当即大奇:“不是吧,你们真的也拼业绩啊?” “你想什么呢,”宣淼道:“过年花钱的地方多,场子里免不了就要出现点投机取巧的人而已。” “那还是很危险啊,”纪优说:“不是每次一到年关,那个查的也特别严吗,你每天往外跑,可千万别被当典型给抓了。” 宣淼应了一声,纪优还是不罢休,忧愁地望着他,道:“你之前不是说厌倦了要退休吗,退休手续办到哪一步了?” 宣淼这时候已经进了浴室洗漱,听见他这么问,低低地笑了两声:“担心我?” 纪优撇嘴,生硬地转开话题:“你洗好了叫我,我要把面膜洗了。” 宣淼让开点儿,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进来。 纪优把书一放,挤进洗手台前。其实外头还有一个浴室,厨房和阳台也都有洗手池,但他就是乐意和宣淼挤在一块儿,就算麻烦也不介意,恃宠而骄似的。 他一边往脸上泼水,宣淼就从镜子里望着他:“快了,等手头上的几件事都解决,其他的都交给阿毅,明年年尾前就能放手。” 纪优抬起头来,冰凉的水滴沿着他清俊白皙的脸颊滑落,滴在宣淼撑在一旁的手上,他也看着镜子里的宣淼,笑了笑,说:“好,等你回归良民身份了,咱们就挑个风水宝地,改进军饮食业怎么样?” 宣淼捏了捏他弹性十足的脸,把人圈起来,两人腻腻歪歪地亲了会儿,宣淼温热的呼吸洒在耳畔:“今年过年留在g城?” 纪优腿差点一软。 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回了这个问题啊? 白天纪优已经因为这事愁闷了好半天了,这会儿宣淼问起来,他还是拿不定主意,低着头道:“我再想想。” 宣淼望着他:“你想回家吗?” 家纪优是铁定回不去了,之前不是没尝试过,但每一年都是以被纪福年拿着扫帚赶出来告终。 大年夜在外头吹冷风找宾馆的滋味儿可不太好受,纪优体验过两回,不想再经历了。 宣淼见他脸上虽然犹豫,但也不是完全无法说动的模样,于是放软态度道:“我妈很喜欢你,她希望这次你能跟我一块儿回去。” 又捏着他的手,沿着掌心的纹路一条条捏过去:“我不逼你,你可以多考虑两天,如果还是想回家,我就等过完年去接你。” 纪优没敢告诉他,自己已经好久没回家里过年了,这些年,他每一次都是在酒吧或者商场数的倒计时。 方易甜总想拉他一块儿回去,但纪优自己心里明白,他和方易甜关系再交好,也不是人家男朋友,于他们一家人来说大年夜造访实在突兀,所以屡屡拒绝。 但在商场和一群陌生人一起过年也有个好处——g城这么大,因为各种原因回不了家的人那么多,大伙儿聚在一个大屏幕前,心里有着各自的伤痕和感触,谁也没工夫去惊异旁人眼中的泪花。 记忆实在脆弱,经受不起多少时光的打磨。纪优已经几乎想不出以前还没和家里闹僵时,一家人聚在一块儿吃饭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了。 所以宣淼提到要让他跟自己回家的时候,他的心动其实是大于纠结的。 纪优想了想,回握住宣淼的手,摇摇头道:“不用了,我留下来和你在一起。正月我再回一趟家。” 他已经想好了,席媛那边他会打电话去解释。 除了汪洋家,j城留给他的回忆实在太冰冷了,他不想在大年夜,所有人都欢聚一堂欢声笑语的时候,独自面对宾馆一点儿生机也没有的白墙。 纪优又想起之前去宣淼家的时候,他们围坐在桌前喝雪梨汤,客厅的灯光映照在晶莹的汤水中,暖洋洋的,像个小太阳。 其实橘色的灯是不够亮堂的,但它比所有颜色都让人觉得温暖,心安。 纪优迫切又自私地想抓住那种感觉,哪怕它又一次只能短暂的停留,也已经足够。 第41章 在寒假来临之前,宣灵的钢琴课结束了。 她本来就是临时插进来的学生,平日还好,纪优作为佳音最抢手的钢琴老师,一到寒假,他的课程早就被人预定得满满当当,再难接着把宣灵挤进来。 店长亲自出动,想要说服小孩改选择其他的钢琴老师,和小纪老师一样,他们也是同样优秀温柔的。 可惜宣灵倔起来的难搞程度比她爹还要强硬三分,店长哄得天花乱坠,她也没松口。 这样稀罕小纪老师的学生谁来也劝不动,店长只好放弃,和纪优商量了一下,给宣灵安排开春之后的课程。 正好宣灵寒假还有个舞蹈班,暂且放下钢琴课,也算是为她的寒假生活缓口气。 最后一节课结束,宣灵把她留在佳音的东西都小心地用挎包装好了,只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小鹿挂坠,非得要送给纪优作纪念。 纪优把礼物珍贵地收好了,陪着她坐在沙发上等金刚来接。 结果这日不知道金刚遇见了什么事,放学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人还没到。 宣灵有些着急地在门口踱步。 纪优牵起她的手,安抚道:“ 别着急,可能路上堵车了,老师请你去喝杯奶茶,咱们边喝边等。” 两人朝前台小妹妹说了声,牵着手去了隔壁商场买奶茶。 宣灵人不够高,纪优把她抱起来一些,让她能看到吧台上的菜单。 平常看宣淼举她的时候毫不费劲,纪优也就自然而然地以为自己也可以办到,结果抱起来才知其中艰辛。宣灵过完年也要10岁了,虽然说个头不高,但骨头积在一块儿还真是实打实地沉。 但纪优又不好意思刚抱起来就把人放下去,于是暗自咬着牙根,硬生生地撑了一分钟才把人放下来:“看清了吗?” 宣灵点点头,二人各自点了奶茶,又帮前台姑娘带了一杯。 走回去的时候,纪优一只手拎着奶茶,另一只手默默地扭着发麻的胳膊。 怎么回事,太长时间疏忽锻炼,自己现在竟然柔弱至此了吗,抱个半大的小姑娘就酸成这样。 其实错不在他,实在是有宣淼这么个叮当猫一样的万能的同居对象在,自从他进门,就雷厉风行地把一切都独揽下来,本来干活就不多的纪优现在是彻底与所有累活重活说拜拜了。 纪优把吸管插进去,还没来得及吸上一口,突然从脊背传来一阵凉意,像有只细小的爬行动物沿着他的尾椎一路攀上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回首一看,寒风肆虐的广场空空荡荡,偶尔路过的行人都各自缩成一团,脚步快速地朝着能避寒的室内跑去。 纪优也说不出有什么异常,但这种怪异的感觉似曾相识,之前在小区,他也偶然会有这种被什么东西窥视着的恐慌感。 宣灵看他停下来,好奇地跟着一起往回望:“怎么了,小纪老师,你东西掉了吗?” 纪优摇摇头,将心口的怪异感强压下去,带着宣灵回了佳音。 买个奶茶的工夫,金刚已经在佳音里边等着了。铁血硬汉也抵不过低温摧残,他套上了一件厚实的外套,黑褐色的摇粒绒外套配上他一米九几的身高,看上去愈发骇人,像一只精悍强壮的熊精。 纪优有时候真想建议建议这些人重整穿搭,一群大汉审美为负数,明明肌肉线条很漂亮,什么辣眼睛的衣服都挂的上身。 不光是他们,宣淼大部分时间也不计较这些,和每晚都会提前准备好第二天要穿的衣服的纪优不同,他的穿衣原则就是——拿到什么穿什么,只要温度对得上就行。 纪优刚开始还能容忍,想着要尊重宣淼自己的选择,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要宣淼不把黄的绿的搭配在一起,不戴大金链蛤蟆镜,自己的情人滤镜就能坚挺下去。结果到了后头还是没敌过自己的挑剔程度,破了功,自己亲自去商场给宣淼买了好几套衣服,搭配好了放在一起。 宣淼对于这些从来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但是纪优给他买的衣服对他而言拥有另一个含义。 媳妇儿给买的! 他面上不说,心里头还是得意得很,第二天就穿着在秦毅他们面前漫不经心地走了一圈,震慑得一般粗人直赞叹拉风,眼红地让他去和大嫂说说,什么时候给他们也捯饬捯饬。 黑熊精,不,金刚先生见人回来,道:“纪老师,不好意思,今天路上有积雪,来的就晚了点儿。” 纪优摇摇头,把宣灵交给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问:“你来的时候,有见到门口有什么奇怪的人吗?” 金刚一愣:“没有啊,外头没几个人在,怎么了?” 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连他都说没事,那应该就是自己的错觉吧。 “没事,”纪优道:“外头有积雪,路滑,你路上一定慢点儿开。” 宣灵恋恋不舍地和他道了别,纪优看着人出了门,想了想,快步跟了上去。 金刚的车就停在不远的地方,纪优靠在门边,一直目送他们出了这条街,才放下心来,回去拿车钥匙。 最好是他多心了。 没过两天,宣淼一回家,正对上客厅里一个疯狂挥舞胳膊的剪影。 宣淼一怔,摸上墙壁的灯:“你在干嘛?” 纪优动作不停,一边看着电视里的教程一边跟着举哑铃:“强身健体。” 地上还有几个拆开了的快递,宣淼随手翻了翻,无一例外都是健身的工具。 他挑起眉道:“怎么突然买这么多健身的东西,拉伸过吗,别第二天方向盘都握不住了。” 纪优微喘着换了口气,不予以回应。 结果宣淼一语成谶,还没等到第二天,当晚上床前他胳膊就酸软得像在老陈醋缸里泡了一宿似的。 他躺在床上哎呦哎呦地叫唤,宣淼没办法,只好一边拿热毛巾敷着一边帮他按摩。 毕竟是个钢琴老师,要是第二天因为抬不起手而误了教学可就难办了。 他手腕又白又瘦,宣淼一只手就能环握住,莲茎似的一折就断,叫他不敢多施加一点儿力气。 纪优怎么喂都喂不了太胖,宣淼投喂了那么多主餐和零食,除却脸颊稍微饱满红润了些,也没见他身上别的地方多长一寸肉。 有时候他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背着自己减肥了,否则一个钢琴老师每日都坐着,哪儿有那么大运动量啊? “为什么突然醒悟要强身健体?”他问。 纪优有气无力地仰躺着,没好意思说是因为抱不动宣灵而受刺激了,只委婉地找了个借口,说前两天看法制节目被抢劫有阴影,想锻炼锻炼好保护自己。 宣淼心里好笑,先不论遇见这种事的可能性有多小,难道遇见后,他还真想用自己那绿豆拳头筷子腿和人搏斗? “要是真遇上行凶的,”宣淼真情实意道:“别和人家杠,转头就跑,跑得越快越好,回来告诉我,我帮你收拾。” 纪优歪着头反驳道:“逃跑能有啥用,万一我跑步没人快,一露怯,那不就稳送人头了吗?” 宣淼心道,跑步慢会送人头,难不成你和他打一架就能赢了?谁会挺着副瘦瘦弱弱的身躯就出来抢劫啊。 他退而求次道:“那你以后随身带个防狼喷雾好了,或者辣椒水,给自己争取点时间。” 纪优也忘了他原本的初衷了,自尊心一上来,犟道:“那是女孩子才带的,我作为男人,要用我的拳头应战。” 宣淼充耳不闻,帮他把两只胳膊都按摩完后,把撸下去的袖子卷回来,一句话掐灭了他的斗志:“放心,有我在这儿,只有你去抢劫别人的份儿。” 二人并肩躺在床上,宣淼把顶灯关了,只留床头一盏橘黄的小灯。 纪优正一边打瞌睡一边看手机,宣淼撑着头,用视线作指尖在心里描绘着他俊逸的侧颜:“没多久就要过年了,咱们什么时候挑个时间采购年货去?” “佳音再过一个星期就要停课放假了,”纪优道:“等放假吧,我这两天抽空列个清单出来,你帮我打听打听,阿姨和宣灵有什么想要的,我一块儿买回去。” “年货买来买去就是那些东西,每年都一样,”宣淼道:“这一回你肯跟着一块回去,她们就已经很开心了。” “那不行,”纪优道:“上次去我是蒙在鼓里,不知道阿姨已经知情了,这回过去再不好好准备岂不是太没有诚意了?” 宣淼明知故问:“什么的诚意?” “做客的诚意,”纪优觑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给自己下套,他偏偏不往对方期望的那个方向说:“过年最讲究礼节了,如果连过年的事宜都不妥当准备,那也太失礼了。” 他说这话时神采飞扬,眉梢与眼尾都带上了一丝狡黠的生动,宣淼看着心里痒痒,只想把他变成只足够小的动物,好每日随身揣怀里。 “一定要帮我打探清楚,她们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者平时最喜欢吃什么,我可以多买点儿,冬天放着也不容易坏,”纪优絮絮叨叨地说着:“哎,可千万不能被发现了,要拐着弯儿暗戳戳地问啊。” “你倒有心,”宣淼道:“怎么不问问我喜欢吃什么?” 还用问么?纪优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把自己的下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不往外泄露一点雀跃的笑意。 宣淼喜欢的那些东西,他早就牢牢地记在心里了。 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来,宣淼把被子拽回他鼻尖以下。 “别闷着睡,呼吸不过来。” 床头灯一关,满室静默,纪优听见身后传来一点儿窸窸窣窣的动静。 温热的躯体靠了上来,宣淼关了灯,把人往自己结实的臂弯里一搂,下巴搁在纪优头顶,将他整个人圈了起来。 咚、咚、咚。 纪优闭上眼,他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频率是如此之快。炽热澎湃,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一切的束缚,从胸腔中跃动出来,逃离无尽长夜,化作另一轮新升起的朝阳。 窗外无声无息地开始下雪,鹅毛大的雪花很快为整条街道裹上银装。 在这样冷寂的冬夜,纪优没有再蜷起身子。 他轻轻地低下头,亲吻了宣淼横在身前的手臂。 第42章 年前的超市,处处张灯结彩,人潮涌动。商品各个换上红色的包装,广播里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播放着刘德华的《恭喜发财》。 纪优和宣淼俩人推着个购物车,里头满摞着一排的年货,满满当当,已成倾斜状态。 纪优心情极好地跟着广播小声哼唱,唱到尾段的时候还跟着旋律蹬了蹬脚。宣淼在一旁笑意清浅地听着,他每年都与这首国民歌曲相遇,但从没哪一次觉得这歌能这样悦耳过。 宣淼在纪优把手伸向第三个坚果大礼包的时候把人拦下来,指了指推车:“行了,再放车子都没地儿了。” 纪优往后瞟了一眼,不以为意,把大礼包抱在怀中,朝宣淼道:“那你再去推一个呗。” 宣淼坚定地将那一大袋东西放回货架上:“咱们这是采购年货,不是济贫,你买这么多,我们一人也就长一张嘴,吃不完。” “小孩子最爱吃零食了,怎么会吃不完,”纪优犹不舍得将视线从大礼包的卡通包装上移开:“我看佳音很多小孩都喜欢吃这个牌子的坚果的,要不还是买回去试试?” 宣淼毫不留恋地拉着人往前走,光是零食区他就逛了快一个小时了,再这样下去,他看回去的时候一辆车不够,得叫辆皮卡来。 “没你这么采购的,”宣淼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事先核对一下纪优他列的清单,将购物车推到他手里:“过年也不提倡浪费,给你十分钟,这车里的东西只能留下一半。” 纪优一听,马上就急了:“你怎么这样啊,刚刚拿的时候你可没说!” 他疯狂扫荡货架那会儿,宣淼正好分心在和秦毅商量事情,消息回复完一抬头,和购物车里琳琅一堆撞了个正着。 “咱们只推一辆车出去,”宣淼拿出平时哄孩子的手段,从容又坚定道:“取舍你自己决定,不愿意放也行,那后头的东西就不买了。” 此话一出,纪优就不太开心地抿紧了嘴,他瞧了瞧车里一堆的零食,又眺望远方还没开始逛的另外几片区域,摇摆不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宣淼抱臂站在一旁,态度始终不见松动。纪优终于开始动作,缓慢地拨开那一大堆,左看右看,最后把甜口的几样拿了出来。 宣淼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快些把这些放回原位。 纪优抱着糖果,活像要被迫和自己的亲骨肉分离似的,面对着无情的人贩子敢怒不敢言。 宣淼看着他这副模样,眼睛里像笼着一层雾。他当然知道纪优不会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就委屈,对方多半是故意做给他看的,但心里还是忍不住一软,略微放缓了语气:“放回去吧,后面还有要买的呢。” 纪优知道怎么也争取不回来了,只好垂头丧气地把对小孩牙齿不好的甜食都给一个一个放了回去。 宣淼陪着他一个个摆完,接着自动接过推车的任务,陪着人往更里头走。 纪优不情不愿地还了一半的零食,整个人犹如霜打的茄子,连翘起的一小撮头发都仿佛带着股焉了吧唧的委屈劲儿。 宣淼看得好笑:“不光是我,我妈也有禁令,宣灵正是要换牙的时候,平常就不让她多吃糖,过年也不能放肆。” 言下之意,按照纪优这么个宠法,宣灵一口好牙都得被虫蛀光。 纪优撇撇嘴,心道此处不行,我还有别的办法呢。 宣淼跟在他后头,思考了会儿, 又开口道:“那些吃的你要是真想买,就买回去,但是宣灵不能吃。” 纪优听得好笑:“她不吃,谁吃?” 宣淼扔给他一个眼神:你啊。 “我不爱吃这些,”纪优道:“我就是觉得过年就该多买些吃的放家里,然后摆满整个茶几,这样招待客人的时候才热闹,糖和坚果全铺在那种花瓣形的盒子里,来做客的小孩一手就能抓满,多好玩啊。” 说起这些,之前的失落全都不翼而飞,纪优微微扬起脸,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起这些的时候,有多么兴奋。 宣淼看着他,心里头明白,他描绘的这副场景,对于每户人家都稀疏平常,甚至更为夸张,却是纪优期盼了不知道多久都没能实现的。 俩人走到芭比娃娃的货架前,纪优正比较着两个公主有何差异,忽然听见旁边人说:“待会儿走回去,把刚刚那些都拿上吧。” 想不到他突然松口,纪优面上的表情收不住,瞪大了眼,结巴道:“又又又可以了?” 宣淼点点头,无奈地和他最后约法三章:“买是可以,你得负责和宣灵说,让她安排好每天的量,不能吃太多。” “放心,包在我身上!”不等他说完,纪优已经欢乐地抓着娃娃,去找原来的那些糖果了。 结果最后宣淼的那句“只推一辆车”也随之败下阵来,纪优买够了零食,又开始张罗给两位女性买些其他的礼物。 夜晚,小别墅外头缓缓开进来一辆越野。宣淼鸣了声笛,让屋里的人也帮忙出来拿东西。 吴青梅看着两人手上各拎着的两大袋,叫道:“哎呦,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她连忙换了鞋出来帮忙,宣灵跟在后头,先是甜甜地喊了声小纪老师,随即又惊奇地将购物袋一个个看过去。 就这样还得来回两趟才搬完,客厅里购物袋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宣灵挪到纪优旁边,语带羡慕:“当大人真好啊。” 纪优刚换上拖鞋,被她说得一愣。 宣灵:“我和爸爸出去,他每次都只许我买不超过两袋子的东西,小纪老师却可以买这么多。你是大人,你不用也听我爸爸的吧?” 纪优捏了捏她的脸蛋,小声道:“没错,等你长大后,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前提是你得有这么多钱,”二人的小谈话被宣淼听见,他冷酷无情地打破宣灵的美好幻想:“你的小金库存了三年,才存了一百元。” 打击完女儿,宣淼将大包小包都移去了储物室,省的堆在客厅碍眼。客厅里只余纪优和吴青梅二人,他顿时因为这短暂的独处而有些紧张。 “阿姨……”纪优有些后悔让宣淼把东西拿开了,自己买的睡衣和茶叶还在里头呢:“又要来打扰您了。” “说什么话呢,傻孩子,”吴青梅笑着拍了拍他的手:“饿了吗,阿姨去给你煮点儿吃的?” 纪优连忙摇头:“不用了,我们晚上都吃过了。” “千万别和阿姨客气,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吴青梅也看出了这孩子的紧张,为了缓解气氛,带着他到沙发旁坐下,调了个唱歌的节目出来:“你是不知道啊,阿姨每天在这房子里待的有多无聊,我天生就喜欢聊天,偏偏房子里两个人一个太小一个话太少,我都快憋死了。你来了,可千万别嫌我啰嗦。” 纪优忙道:“怎么会呢,阿姨这样很可爱。” “你们年轻人就是嘴甜,”吴青梅笑道:“可惜家里没买钢琴,不然我真想听一听你弹钢琴,前两天我看一个综艺,有个钢琴家可厉害了,我本来想学的,但是人老了,手指头不灵活。” 纪优平常在佳音深谙说话的艺术,此时信手拈来:“我看阿姨还很年轻啊,要是您不嫌弃,下次我教您。” “好啊,”吴青梅笑得眼角都翘了起来:“没想到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和艺术沾沾边,阿姨也没什么厉害的,小纪会不会做饭啊,阿姨教你做饭吧?” 纪优小时候常帮家里做饭,只是味道不如吴青梅手下烧出来的香,他笑了笑,道:“当然好。” 宣淼从储物室出来的时候,外头已然是一副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了。 他自然是最乐意看到他们感情升温的了,宣淼走过去,将手中的袋子递给纪优。 正是纪优忘了拿出来的礼物,纪优恭谨地将睡衣和茶叶都送给吴青梅,惹得吴青梅连连摆手:“哎呦,你太破费了。” 宣淼一只手搭在纪优的肩膀上,低声道:“没事,妈,儿媳妇给的,你就收着吧。” 这是他第一次撕去那层心照不宣的外衣,另外二人俱是一怔,很快一个乐开了花,一个臊红了脸。 “好好好,”吴青梅将睡衣搁在膝盖上,发烫的掌心包裹住纪优的双手:“那就谢谢小纪了,明天阿姨给你包个大红包!” 说完便乐呵呵地走了。 纪优刚才碍于有长辈在,不好直接发作,这会儿终于能逞凶了,一把掐住宣淼的大腿:“你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宣淼平常多锻炼,腿上肌肉结实,被他这么一掐,一点儿也不疼。他低头看了眼,反倒是替他的手担心,拉开道:“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我看你们刚刚不是相处的挺好的,已经像一家人的样子了,早晚都要说破的,既然你们俩都不好意思明说,那就我来。” 那也太突然了! 纪优拿他没辙,宣淼看他气呼呼的,拉起人道:“走吧,楼上还有间浴室,先洗个澡,明天还有的忙活呢。” 第43章 按照宣淼的说法,既然已经挑明关系,那就不必再费心维持什么“好朋友”的假象,更不必麻烦他妈多此一举地收拾客房了。 他拉着纪优去了自己的主卧,在对方再三的推拒下憋着安安分分地过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宣灵从被窝里醒来,迷迷糊糊地听见外头有人在说话,穿上衣服出门一瞧,小纪老师和她爹正站在桌前说着什么。 餐桌上的杂物都被移开了,桌边垂落着一小截色彩鲜艳的红纸,上头还带着细碎的金闪。宣灵走近望了眼,认出那是还没写上字的春联。 年前,小区外头会有不少书法卓越的老人支个小木桌在那儿当场写春联,宣淼以往都是直接买回来,今儿出去,却突发奇想,向老人买了张空白的宣纸来。 纪优没试过自己写,也觉得新鲜,但又怕自己毕竟不是什么行家,万一写出来的效果难看可就贻笑大方了。 “家里平常也没什么客人来,字迹工整点就行了。”宣淼道。 纪优一想,也行,反正那摆摊的老爷爷还在小区门口呢,自己要是写的不好,等会儿出去再买副现成的不就行了? 于是两个人兴致勃勃地铺开纸来,又商讨起写什么好。 吴青梅给刚起床的宣灵盛了碗粥,在一旁笑道:“什么都好,每次选春联啊我都纠结半天,今年有小纪在,我相信他的眼光。” 担此大任,纪优心中紧张更甚,他摸着下巴沉思片刻,最后一挥而就,写下一副与平安挂钩的对联。 男生字迹大都狂放,纪优的字却如同他的人一般清俊工整,更对吴青梅胃口。 她此刻怎么看纪优怎么觉得好,等春联上的墨迹一干,便催促宣淼去挂上。 宣灵兴冲冲地去帮忙递浆糊,吴青梅便趁机拉着人坐下,问他晚上还有没有其余想吃的菜,她这就去买。 纪优连道不用,吴青梅略责怪地啧了一声:“你这孩子,都和你说了不要和阿姨客气,你怎么还这样。” 纪优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阿姨,我真的没关系的,只要是您做的菜,我都喜欢吃。” 嘴甜得吴青梅直乐,之前宣淼天天给纪优送吃的,她也不是不知情,这下一夸,更是成就感十足:“那你和阿姨说说,喜欢吃什么馅的饺子,阿姨准备去。” 傍晚前,吴青梅开始准备年夜饭。 家里有两个厨艺大师,区区一顿年夜饭不在话下,但她心心念念着要教纪优,二话不说就以厨房拥挤为由把亲儿子赶了出去。 宣淼在客厅收拾卫生,宣灵打开电视却不看,趴在沙发背上,歪着头看她老爸:“爸爸,小纪老师是要和我们一起过年吗?” “对,”宣淼道:“人多过年热闹。” “那小纪老师可以每年都来咱们家过年吗?” 宣淼将垃圾袋扎好,回头问她:“你喜欢小纪老师吗?” “喜欢啊。” “那要是小纪老师以后天天来咱们家,你愿意吗?” 宣灵怀里抱着纪优送她的芭比娃娃,想也不想地回答:“开心啊。”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小纪老师很好,他平时都不生气的,说话也很温柔,比我们班主任温柔多了,我想天天看见他。” 宣淼笑了笑,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宣灵疑惑:“爸爸?” 宣淼拍了拍她的脑瓜,说:“傻丫头。” 吃完年夜饭,吴青梅果然说到做到,剁了满满一盆纪优喜欢的白菜猪肉馅儿,使唤宣淼把桌子和沙发移位,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一边等着春晚开播一边包饺子。 纪优小时候学过包饺子,只是后来一个人住得久了,这项技能也就慢慢淡化了。吴青梅率先示范,包出个褶皱均匀的大胖饺子,摆在中间当样品,耐心地指导:“用虎口夹,要是不够黏就沾点儿水上去。” 纪优依葫芦画瓢地包出一个,立即受到她大肆褒奖,宣灵翘着脚,双手攥着饺子皮,用力一摁,破了。 她无辜地望向宣淼,宣淼一边以三秒一个的速度包饺子,一边毫不留情面地说:“笨。” 立即惹来另外两人的集体维护,纪优忍不住怒目相向:“有你这么说孩子的吗?” 饭桌一片安静,纪优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干嘛,人家亲奶奶还没发话,我在这儿教训什么呢,这不是越俎代庖嘛! 他一时间恨不得钻桌底下去,好在吴青梅很快也收回目光,笑着道:“就是,哪有大年夜这么讲孩子的,阿淼,罚你待会儿给宣灵红包再加厚一些。” 呼风唤雨都是外头的事,在这家里被训斥惯了,宣淼无所谓地接着包饺子。 宣灵也一点儿受打击的模样都没有,依旧聚精会神地和她手里的饺子皮作斗争。 吴青梅又朝纪优抱怨:“他这人就是这样,不会说话。每次想让他说几句好话比登天还难,宣灵都懒得理他了。” 纪优笑了笑,说:“我看得出他其实很心疼宣灵,只是不习惯表达自己。” 宣灵点点头,附和道:“我知道,爸爸是在开玩笑,我可一点儿都不笨,期末考试我数学满分呢!” 纪优朝她比了个大拇指,宣灵问:“小纪老师,爸爸说你成绩特别好,是你们那儿的第一名,是不是啊?” 纪优有些不好意思:“那都是高中的事了,你这么聪明,以后肯定比我厉害。” 吴青梅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是嘛,哎呦,我从前就特希望阿淼能好好读书,可他成绩差得老让我被请办公室,家长会也是天天批评他。小纪成绩居然这么好,你爸妈开家长会的时候肯定特有面子吧?” 纪优动作一顿,笑容冻结在嘴角。 宣淼将手里的饺子放进盘中最后一个位置,站起身道:“先把这些放冰箱吧,妈,你去烧点儿水,煮几个让他们先试试味道。” 吴青梅懵懵懂懂地跟着他一块儿去了厨房,宣淼将一半的饺子放进冷冻层中,带上厨房的推门,压低声音道:“纪优很久没和他爸妈见面了,你待会儿别提起这事了。” 吴青梅点着火,也跟着压低声音:“怎么回事啊,闹矛盾了?” “下回和你细说,”宣淼站在她身旁,等着水烧开:“就那么回事,他家里人不认可他性取向,不娶女人不准回去。” “你不早说!”吴青梅重重拍了他一下:“这么大的事情都能忘,那我刚才在人家面前提起来,多伤他心啊,我可不是故意的啊……” 说罢忧心忡忡的往外头看了一眼,嘀咕道:“真是,哪有父母因为这个不让自己孩子回家的,有什么事是家里头说不开的。” 宣淼把饺子下锅里,听她真心实意地为纪优打抱不平,嘴角挂上一抹浅笑。 果真是好婆婆,还知道心疼儿媳妇。 吴青梅的思想向来是以孩子为重,当年宣淼他爸早早撒手人寰,她一个人操着口大锅在饭店里打拼,宁愿自己吃不饱穿不暖也要供养宣淼。她实在想不出,怎么会有人和自己孩子怄气的。 就算是一时间接受不了,那也能坐下来好好说啊。 她这边愤愤不平着,转头看见最该心疼人的宣淼一脸冷静地盯着锅里,胸口的火更旺了,把人往外头赶:“好了好了,饺子我盯着,你出去和小纪说说话,我冷静冷静,省的待会儿又说错话。” 宣淼出了门去,纪优已经略过了刚刚的那段小插曲。春晚开场了,他和宣灵一边包着饺子一边讨论着这个大合唱里哪个小鲜肉最帅。 吴青梅在里头整理好表情,把饺子给端了出来。 “这是不是前段时间演了白夜传说的那个徐未知?”她朝电视里瞥了一眼,想借着话题冲刷掉之前的尴尬:“老帅了,他演技蛮好的,没想到他也上春晚了啊,唱的还蛮不错的嘛。” 宣灵盯着屏幕看了两秒,说:“他在假唱吧,刚刚嘴型没跟上!” 纪优没憋住笑出了声,吴青梅擦了擦手,干笑道:“还真是,这些小明星都怎么回事啊,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 转头看了眼纪优,道:“这么一看,还是小纪好看,白白净净的,又会弹钢琴,要我看就算让小纪上春晚,也不比他们差。” 纪优没想到自己突然就被戴上顶高帽,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不不不,我和那些明星还是没得比,他们底子太好了,我上镜就没他们好看了。” 吴青梅说这话也只是想缓解缓解气氛,见几人脸上都有了笑意,她心里的石头就跟着一块儿放下来了点儿。 陆陆续续地看了几个节目,除去宣淼依旧挺着个冰块脸,剩下几人吐槽就没间断过。 屋里暖气开的足,纪优双颊捂出了一抹桃花似的红晕,吴青梅一边嗑瓜子,一边悄悄地打量他,知道这孩子家里的事后,她越发觉得纪优一个人在外边打拼不容易,心里头的疼爱也就跟着加深了些。 电视热热闹闹地放着节目,宣灵紧紧倚着纪优,沙发靠背被二人的体温熨出两团融融暖意。宣淼眼睛放在电视上,一手伸在纪优后头,慢慢地下滑,揽住了人。 吴青梅瞧见那只手,默不作声地笑了笑,这些小年轻哦…… 她趁着几人都被小品转移了注意力,起身去了房里,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两个厚重的红包。 “来来来,发压岁钱了。” 她将红包塞进宣灵和纪优的手中:“收了这个红包,来年就能平安顺遂。” 宣灵接起红包,开心地冲回自己房间偷摸着数去了,纪优却是十分过意不去,自己这么大个人了,哪里还有从长辈手里接红包的道理。 吴青梅按住他要还回来的手,笑道:“我们家的规矩,不管多大,在我眼里依旧都是孩子。小纪啊,你是个好孩子,接了阿姨的红包,以后,我家这个臭小子还要让你烦心呢。” 纪优眼眶一热,吴青梅拍拍他的肩膀:“阿姨年纪大了,熬不动夜了,先去睡觉了。” 客厅瞬间又只剩下宣淼和纪优两人,纪优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手中的红包,宣淼倒是自然得很,逗弄道:“拆开数数里面有多少张?” “等会儿吧,”纪优望了眼吴青梅的房间:“上去再看,多少都是阿姨的心意。” 两人关了电视上楼,洗完澡躺床上,宣淼陪着纪优将红包给拆了。 数完钱,纪优有些发怔:“阿姨是不是给的太多了?我这心里头过意不去。” “你不是说了,多少都是心意么,”宣淼道:“红包一年就这么一次拿的机会,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虽然这么说,但……”纪优往枕头上一躺,话音截断。 枕头下面有个硬硬的小突起,他疑惑地伸手往里边探,心道躺个枕头也嫌硌,自己该不会真成了娇贵的豌豆公主吧? 结果摸出来个用红线缠绕成一团的东西,纪优愣了愣,将重重红线拆开,露出最里头银晃晃的一个一元硬币来。 他心里头隐约猜到了宣淼的意图,把红线和硬币都搁在掌心,问他:“这又是你们家乡什么习俗?” “不是什么习俗。” 宣淼握着他的手,一只一只将他的手指头并拢,把红线和硬币都紧紧包住。 “枕下放钱增财运,枕下放红线求姻缘,”他说:“我比较贪心,这两样东西,我都想要。” 纪优笑了笑,手指探到他枕头底下,果然也放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硬币。 宣淼嫌他将红线拆开就不灵了,又三下五除二地将红线捆在上头,把人推倒:“好了,睡觉。” 纪优憋着笑,即使宣淼绷着张脸,他也能用鼻子闻出来对方这是罕见的害羞了,摇晃着不让他睡:“哎,不是都在一起了吗,你怎么还弄这些,不怕给我招来其他桃花?” 你敢。 宣淼道:“这样更稳定。” 纪优乐不可支,见他不搭理自己,就悄悄把手放进枕头底下,用指尖细致小心地描绘着红线的凸起。 这一刻,纪优的心软热得像一滩温泉水,或许甜甜说的没错,他和宣淼在一起,是能得到幸福的。 窗外传来邻居小孩的欢呼声。 手机的闹铃在床头震动起来,那是纪优自己设定的新年计时,时间指向零点零分,除秽布新,崭新的一年开始了。 -------------------- 吴青梅:“我们家的规矩,不管多大,在我眼里依旧都是孩子。来,宣灵,这是你的。小纪,这是你的。” 宣淼:“???” 妈,您是不是还忘了啥…… 第44章 按照g市的风俗,大年初一是亲戚邻里走动的日子,初二则忌出门拜访他人。 宣淼他爹走得早,留下这一对孤儿寡母。小时候宣淼就是个人人嫌弃的拖油瓶,叔伯家的人都不待见,由吴青梅一手带大,因此并没什么可以往来的亲戚。 吴青梅对此倒是无所谓,用她的话来说,那些亲戚从前把他们当皮球似的踢来踢去,现在见着风光了又回来套近乎。自己可没那么不计前嫌的大肚量,与其打他们身上的主意,不如去银行贷款。 虽然早就从宣淼的口中领略过了吴青梅的直爽个性,但在听到这一番发言之后,纪优还是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咱们这儿也没什么亲戚会来,阿淼的朋友倒是不少,不过也没有这么一大早就来拜访的,他们前一天熬了夜,第二天都要睡到中午呢,”吴青梅道:“宣灵去找隔壁的朋友玩了,我也打算去找小区的刘姐说说话,你们俩啊钥匙拿上,想在家里待着还是想出门都随意,回家吃不吃午饭也随意,反正都是昨天的剩饭。” 宣淼将钥匙揣兜里,说:“我和纪优出去走走吧,虽然是剩饭,也得去买点儿新鲜的蔬菜。” 提到这个,纪优就想起宣灵曾经和自己说过,宣淼在别墅旁边自己开辟了个小菜园。既然有这么个菜园,那干嘛还要去菜市场重新买? 他把这事一说,宣淼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是有,但最近没怎么照顾,估计都焉了。” 虽然这么说了,纪优还是止不住好奇,宣淼就把人带过去看了。 说是小菜园,其实也就是拿矮围栏圈了块十平的小地,上头罩着个半透明的膜。 纪优掀开一瞧,里头的土都冻的和水泥一样硬邦邦的,更别提还有什么蔬菜存活了。 “宣灵说你挺用心的啊,怎么就成这样了?” “之前折腾得多,后来么,”宣淼睨了他一眼:“时间都花在你身上了,就把这事给忘了。天一冷,我妈也懒得再种了。” 纪优道:“你少把我说的像祸国殃民的狐狸精似的。” 既然小菜园派不上用场,二人只好开车去离这儿不远的一个菜场。 大年初一,出来买菜的人没有前一天那么多了,却依然拥挤。人们踩过雪地后鞋底上带了些冰渣,走几步就融化成一滩。 纪优把尖下巴都缩围巾里,听着旁边的几个阿姨在那儿和菜贩讲价,宣淼拉着他往蔬菜区走:“脚下当心点。” 纪优挑了几颗白菜和萝卜,老板一说价格,惊得他险些把自己舌头咬下来:“这么贵?” 老板兜着个暖水袋直笑:“这不过年嘛。” 宣淼结了账,两人提着一袋菜往停车的地方走去。菜市场这儿前段时间刚修了路,不方便开进来,宣淼将车停在一条胡同外头了。 “果然,这一到过年,就什么理由都不用想了,不管是劝架还是卖东西,打车加钱,人家一句过年了,直接给你封死。” 纪优一边用手称着袋子里的菜有多重,一边走到车前,正要拉开车门,被宣淼拦住。 “车胎瘪了。” 纪优低头一瞧,果然,之前还圆鼓鼓的车轮胎不知道什么时候瘪了一大半:“刚才还好好的呢,怎么回事,扎钉子上了吗?” 车里头没备胎,宣淼打了个电话,等待之余,他弯下腰仔细看了看轮胎,随之目光一凛。 “你上车。” 纪优一愣,问:“上什么车,这胎不是还瘪着呢嘛?” 宣淼抿紧了嘴,一手打开车门让他进去,一边扭头观察四方。 车胎上有刀划的痕迹,这胎是人为扎破的。 胡同的角落里,几个人影正紧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见过了会儿还没有其他人出现,这才从暗处走了出来。 “淼哥,好久不见了。” 宣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反手将纪优推进了车里,声音也严肃地绷紧了:“把车门锁死,千万别出来。” 纪优栽倒在位置上,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从车窗中看见五六个男人一步步逼近。 不用说话,这帮人面上的表情就已经说明了来意不单纯。 纪优按着门把就想往外推,宣淼在外头死死地压住。 他放下车窗,压低声音道:“你要做什么?” “车胎坏了,我上去也没有用,”宣淼侧过脸道:“照我说的做,车门都锁死,无论如何都不要自己下来。” “开什么玩笑,那你怎么不上来和我一块儿!” 听见这话,宣淼居然还有心情笑了声:“他们要找的是我的麻烦,我和你一块锁里头,他们更开心,瓮中捉鳖,直接汽油泼上来,一把火烧了省事。” “相信我,”他轻轻敲了敲窗户,眉目一如往常的英挺锋利,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在这儿等我。” 几个男人见他无视自己一般低声和车里头的人说话,也跟着瞥了一眼,笑道:“淼哥,这么久不见,身边的人我都不认识了。车里头那位是谁,新来的弟兄?” “看着不像啊,”旁边的人应声道:“这么瘦瘦弱弱白白净净的,能拿得动家伙吗?” 最先说话的男人朝他头上拍了一记:“你他娘的,拿不拿得动家伙有什么要紧,长成那样,屁股撅得够高不就得了?” 说罢便淫邪地笑作一团。 宣淼冷眼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大碗疤,你这嘴是越来越臭了。” 被称为大碗疤的男人手里头夹着根烟,闻言毫不在乎地吐出口烟:“淼哥,我之前跟着你混的时候,兄弟们说话可不比这个好听,你那时候都不发火,这会儿为了车里那位,嫌弃起我嘴臭了?” 宣淼道:“嘴巴再臭,道上的规矩你应该还没忘,要说什么,咱们一边解决去。” 大碗疤桀桀地笑了两声,朝旁边的人道:“听见没,淼哥宝贝着车里那位呢,哥几个,都学学淼哥怎么疼人的!” 剩下几个人听了,眼珠一转,心里头已经活络起来。这两人关系一看就不干不净,也没听说过宣淼身边有过什么人,要是他真宝贝车里那小白脸,用他来威胁宣淼,岂不是更好? 宣淼闻言笑了,从怀里抽出根烟,朝他招招手:“来,借个火。” 他这态度哪儿像是面对仇家,和跟着自己的亲兄弟说话没两样。几人一怔,不知道他唱的这是哪出。 大碗疤将打火机扔过去,宣淼接住,打完火后顺势往口袋里一塞,极其顺手。 他幽幽吐出口烟雾:“大碗疤,你该让我说你什么好,别学人家小姑娘,少看点电视里那些偶像剧,你真以为我会为了个不起眼的情人做到什么程度?” 大碗疤面上笑容一滞,宣淼又冷笑道:“我只是嫌你们手段太低级,道上的纠葛,拿别人床上的事瞎掺和。” 大碗疤这下是彻底没心情再和他皮笑肉不笑地装下去了,把烟头一吐,翻着嘴唇道:“手段低级?宣淼,你话说得轻巧,不用点低级手段,怎么能堵得上您呢。这年你过得舒服,可知道我们几个兄弟连睡都睡不安稳?” “你们睡得安不安稳我一点儿也不关心,”宣淼道:“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自作自受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大碗疤,你既然有那个魄力去赌,就要做好可能倾家荡产的觉悟。” “说得好听!”大碗疤目眦欲裂:“就差那么一点儿,当时场上都是你的人,你要是动动手帮个小忙,我用得着落到今天这番田地?” “你是我什么人,犯得着我煞费苦心地替你寻活路,替你赚身家?”宣淼也将烟头掐了,凑近两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当初,你卖了丘哥,学会了恩将仇报。今天,我再教你一个词。” “愿赌服输。” -当初,你卖了丘哥。 大碗疤猛地睁大了眼,额上冷汗涔涔往下落。 他知道,他果然一切都知道! 所以他和秦毅联手打造了这一切,引诱自己去赌,引诱自己跳入火坑。这一切都是陷阱,都是为了替丘烨报复他! 还不等他心惊,宣淼已经先一步地做出了动作。 他刚才借机靠近,两人间的距离越缩越短,短到鼻尖都快抵到一块儿的时候,大碗疤面前寒芒一闪,宣淼一直贴着掌心的短刀终于寻到机会,猛地挥向大碗疤的脸庞。 皮肉划开的声响轻微得几乎难以捕捉,大碗疤只觉得嘴角一凉,大片血雾瞬间喷发而出! 宣淼握着短刀,当胸一踹,将大碗疤踹倒在地,接着转身就跑。 剩下的几个人都被这短短两秒内发生的变故给吓呆了,大碗疤往后倒在他们身上,竟然也带得另一个人也跟着一块儿摔倒了。 离他最近的人低头看清了那伤疤,抖着声音道:“怎么……怎么办,疤哥,疤哥的嘴……” 大碗疤摇摇头,从地上撑着坐了起来,捂着不断流血的嘴,望着宣淼逃走的背影,厉声道:“追,快追!” 这的确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几人见他还有力气站起来,顾不上其他,把足了劲就追了过去。 大碗疤半曲着身子,扭头望了一眼旁边白着脸扒着车窗,像是被吓傻了的纪优,犹豫一秒,跟着他们一块儿往宣淼的方向跑去了。 第45章 纪优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么多的血。 往常以为只能在港片里见到的场面,如今确确实实地在他面前发生了。 他在血雾喷出的那一瞬间彻底傻了,脑子里嗡嗡一片。 紧接着那些人就追着宣淼跑了,没有一个人想着要留下来,让他这个“无足轻重的情人”吃点儿苦头。 一群人的身影消失在车外,纪优一手按在车窗上,那一刻,他脑子里只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原来刀真的可以那样轻松地就划开皮肉,不费一点儿力气。 一把短刀尚且锋利如此,要是他们身上有更厉害的家伙,宣淼又不是铜墙铁壁做的,他怎么撑得住? 纪优突然用力拍了两下自己的脸,从兜中掏出手机。 他手抖得厉害,指尖上薄薄一层汗,滑得几次都没能解开指纹锁。 冷静,冷静,纪优不断地在心里告诫自己,改用密码开了手机,翻开通讯录,迅速地找到一个电话拨了出去。 好在他还没在极度惊慌下丧失理智,宣淼身份特殊,外头那几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原因才找上他,自己不能报警,这时候得找个宣淼信得过的人来才行。 电话那头响了两声就接了起来,秦毅的声音喜洋洋地传进耳朵里:“大嫂,这么巧,正想给您和淼哥拜年呢!” “秦毅!” 纪优颤抖着喊了声他的名字,秦毅笑容一僵,立即就发觉了不对劲:“哎,怎么了,大嫂,你别急,慢慢说。” 纪优深吸口气,尽量稳住自己的声线,让对方能快速听清:“我和宣淼在外头遇上麻烦了,有群人围住他了,你能快点儿过来吗?” 那头乒铃乓啷一阵响,秦毅一边叫上人往外走一边道:“别急,大嫂,你地点报给我。” “就在余阳街菜场旁边,”纪优望了一眼前边,人已经跑的没影儿了:“宣淼刚刚和他们动手了,我不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带什么家伙……” “知道了,”秦毅带着几个人上了车,一边发动一边轻声安慰:“我离你们那地儿近的很,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大嫂,你这会儿在哪儿呢?” “我在车里,宣淼把他们都引出去了。” “那就好,”秦毅一踩油门,嘱咐道:“把车门什么的都锁上啊,淼哥自己有打算的,保护好自己,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你要是出事了,淼哥才要急呢。” 说罢便挂了电话。 他和宣淼一样,第一时间都是要把纪优从这场纠纷里撇出去。 纪优茫然无措地望了一眼四周,心里直骂自己,猪脑子,坐车里发什么愣啊,那些人刚出现的时候就该打电话求救的! 他摸不清秦毅到的时候宣淼那边会是怎样的情况,那些人看上去就不是善茬,宣淼只带着一把短刀,能抵御得了多久? 纪优此刻急的像铁锅上的蚂蚁,出去吧,怕自己反而会连累宣淼,不出去吧,让他一个人在这儿干等着,简直比把他用根绳子挂在悬崖边还煎熬。 纪优打量了一眼四周,车里没什么能用得上的东西,他一咬牙,下了车,在后车厢里翻了翻,眼睛一亮。 那儿躺着根木制的棒球棒。 纪优掂了掂重量,确定可以拿来做武器后,朝他们之前离开的方向找了过去。 这附近都是老住宅区,小巷一条接着一条,绕的人头晕。纪优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探头去看。几个大爷大妈聚在小巷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纪优心中一动,上去就问:“阿姨,刚刚这儿是不是跑过去几个人啊?” “可不是嘛,”大妈心有余悸地转头道:“看着凶神恶煞的,有一个身上还有好多血哦,吓死人了。” 纪优道了谢,拎着球棒就想往里跑。阿姨连忙一把抓住他:“小伙子,你别进去了,那些小混混身上带着刀呢,我刚刚已经报警了,让警/察来解决。” 纪优心里一紧:“您看清了吗,几个带着刀?” “好几个呢,”大妈面带恐惧,拿手比划着:“好像在追着人砍,太恐怖了,千万别进去,见义勇为是好,被他们误伤就完了。” 听她这么一说,纪优心里更是担忧了,连忙朝她道:“阿姨,求您帮个忙,我朋友待会儿会来找我,你要是看见个特别高大的男人,就问问他是不是姓秦。如果是,麻烦您帮他指指路。” “你真要进去啊?”阿姨紧紧拽着人不放:“哎呦,听阿姨的,里边很危险的,有什么事不能等警/察来了再说啊。” “我等不了,”面前年轻的小伙儿眼眶一红,泪水源源不断地掉落下来。他哽塞道:“阿姨,被追的是我的家人,我一刻也等不了。” 说完猛地将手一抽,头也不回地跑了进去。 那阿姨被他的动作扯得险些摔倒,好在有旁边的大爷搀扶。 “啊呦,”阿姨站直身体,揉了揉手腕:“看不出来,这年轻人力气这么大的?” 跑进巷子之后,目标就好找的多了,他们动静这么大,引出来围观的群众不少,一个个都探长了脖子往那方向看,却碍于他们手上的家伙不敢贸然上去帮忙。 纪优顺着他们目光的方向一路追了过去,路上遇见一两个挂了彩的,都用棒球棒狠狠地照着后脖子砸晕。 宣淼正在一家杂货铺前和大碗疤他们对峙,老板被这阵仗吓得躲进了最里头,宣淼闪身避开一人的挥砍,随手从柜台上拿下个酒瓶往对方头顶一砸。 嘭的一声,啤酒混着暗红的液体流了一地。 纪优见他身上并没什么大伤痕,心中松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却见剩下两人一齐扑了上去,借着体重的优势把宣淼给摁在了墙壁上。 “妈的,你再跑啊,”那两人体型硕大,宣淼一时半会儿挣扎不开,见情形以成定式,大碗疤气喘吁吁地走到他面前:“你不是能耐得很吗,怎么光顾着逃跑了?刚才的威风呢。” 他从地上拾起刚才那脑袋被开了花的兄弟掉下来的小刀,照着他的脸比划:“一报还一报,敢划老子的嘴,老子就把你眼睛给挖出来。” 纪优站在后头,听不清两个人在说什么,他眼里只看得见那晃眼的白芒,贴在宣淼的脸庞不住晃动。见大碗疤要再往前走,登时目眦欲裂,握着球棒就冲了上去。 “疤哥小心!”按着宣淼的人喊了声。 “操,你他妈的怎么……”大碗疤连忙后退两步躲开,见纪优红着眼一副发疯了的样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拿刀指着他:“有病啊你,搁这儿玩什么痴心不渝呢,老子现在没工夫收拾你,赶紧滚蛋!” 纪优却像听不见一样,拿着球棒就往他身上砸。 他虽然下定决心要打,却还是担心一不小心会把人给弄死,因此不敢直接照脑袋上呼,而是照着肋骨连挥了好几下。 没了援助,大碗疤身上又带着伤,他接连受了几棍,腹中绞痛无比。没想到这小白脸看上去瘦瘦弱弱的,打起人来还真是一点儿也不留情。 这一个两个的都魔怔了吧?大碗疤一边咒骂着后退一边挥舞着手里我武器自卫:“妈的,你发什么疯啊。” 纪优咬着压根还要再砸,却听见宣淼声嘶力竭地大喊:“纪优!” 手腕一疼,后头那位倒在血泊里的人在自家大哥被狠揍了近十棍后,终于站了起来,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大碗疤见状就要动刀子,那动作在宣淼的眼中被放慢了似乎十倍不止,宣淼当即爆发,猝然挣脱开制着他的两个人,锁着大碗疤的喉咙往一旁摔去。 两人砸在地上发出声巨响,纪优回头朝着拉住自己的人裆部就是一脚,一声哀嚎过后,他听见背后的两人喊道:“秦毅也来了,快点动手!” 纪优蓦然回首,眼睁睁地见着宣淼后头那两个人持着刀,一把刺进了宣淼的颈侧。 世界在这一秒凝固,纪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将他们撞倒在地。 后头传来纷纷杂杂的脚步声,纪优也顾不上回头看救兵了,简直像要杀了面前的人泄愤一般,赤手空拳,带着极度的恨意一次次地挥打过去。 秦毅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宣淼倒在地上,一手捂着脖子,鲜红从指缝中淌出,纪优则坐在地上,发了疯一样地拽着个看不清原本面目的人猛揍,一边揍一边断断续续地发出小兽一样的悲鸣。 他连忙带着人上去将剩下几个都制住,紧接着蹲下身查看宣淼的伤口,见没有刺到动脉,这才松了口气。 几个人上前拉着纪优往后退,纪优从打红了眼的癫狂状态中抽离,甩开他们,跌跌撞撞地跑到宣淼身旁。他脸上的泪水还止不住地掉,一边哭一边要去看他的伤口。 “放心,大嫂,没伤到要害,”秦毅把人拉了起来:“外头的人已经报警了,这儿不宜多留,咱们还是快点把淼哥送医院去吧。” 几人上了车,秦毅依旧充当司机,原本后头坐着的两个小弟被赶了下去,纪优紧紧抱着宣淼缩在后座。 当时宣淼躲了躲,伤口就开在了锁骨斜上方,虽然没刺中要害,却也依旧血流不止。纪优把自己的围巾解了下来,紧紧地按在他的伤口止血,洁白的羊羔毛顷刻便洇红一片。 他从宣淼受伤的那一刻就开始哭,一直哭到秦毅他们来,哭到上车,泪珠还是不要钱一样在眼眶里汇集,再狠狠地砸下来。 有两滴落在宣淼的嘴边,他咂摸着品了品味道,又咸又涩,还带着数不尽的恐慌和委屈。 “别哭了,”他哭笑不得抬手给纪优擦眼泪:“我都没哭。” 纪优吸了吸鼻子,眼眶通红地看着他:“这么疼还不哭,你是猪啊。” “不是特别疼,”宣淼说:“你再哭下去,我胸口比较疼。” “吓死我了,”纪优颤抖着抱怨:“都和你说了,让你快点儿退休,快点儿退休!这下有人找上门了吧。” 秦毅在前头一直憋着笑,此刻忍不住咳了一声,宣淼轻叹口气,点点头:“好,都听你的,我加快办手续。” 秦毅想着缓解一下纪优的情绪,开口道:“我赶到的时候,车上没人,我魂都快要吓飞了,没想到过去一看,大嫂居然这么英勇,把那人按在地上死命揍呢。” “这回还真多亏了大嫂,不然淼哥……”秦毅话说到一半,就从后视镜中接收到纪优警告的眼神,顿时又吞了回去:“咳咳,没事,淼哥吉人自有天相,最多就破个相。” 宣淼低低地笑了两声,问:“你棒球棍哪儿找的?” 纪优道:“后车厢里找到的。” “那是宣灵的,”宣淼道:“都弄脏了,看来得赔她个新的了。” “还好有这么个东西在,”纪优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怕,低头望了一眼宣淼苍白的脸,一边搂紧了人一边嫌弃道:“我当初可就是冲着你的脸追的你,要是破相了,咱俩就完蛋吧!” 第46章 眼看宣淼血流不止,秦毅提出送他去最近的医院。 宣淼一秒回绝:“伤口太明显了,牵扯起来太麻烦,去老王在的那一家。” 秦毅苦笑道:“淼哥,老王那医院离这儿还有五六里呢,你真不怕自己血流干了啊。要是有人多嘴,就说媳妇儿切菜时候手滑了一下嘛。” “你见谁手滑滑肩膀上的?”宣淼道:“就算是自家媳妇儿动的手,这程度算得上是严重家暴了,只会吸引更多的目光。” 他坚决要去有熟人的那家医院,秦毅和纪优拗不过他,只能照做。 宣淼苍白着嘴唇叮嘱:“刚才那几个地方可能有摄像,记得收拾干净。” “放心吧,丁子他们留在那儿呢,”秦毅笑了一声:“你就别说话了,给自己省点儿力气吧,搞得像个劳模一样。” 秦毅提前打了电话,车甫一开进医院,楼梯口就火速奔过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胖子。 见秦毅抬了个血淋淋的人下来,胖子当即像屁股上扎了一针似的嗷地叫唤起来,那心疼的模样十分有兄弟情义:“卧槽,这什么情况,淼哥?” “来不及和你细说了,赶紧安排缝针去。” 宣淼的手还搭在纪优肩膀上,秦毅瞟了一眼,朝那不会看眼色的胖子努了努嘴:“搭把手啊。” 胖子哎了一声,颠儿颠儿地就要来搀扶,宣淼身子一侧,避过他的触碰,摇了摇头。 胖子发誓,他刚才绝对从宣淼的眼神中读出了“嫌弃”二字。 这会儿他那机灵劲儿又回来了,偷摸摸地望了一眼抿着嘴不吭声的纪优,问:“这位是?” 秦毅笑了声:“咱大嫂。” 哎呦喂!胖子心头一个激灵,心道淼哥这人怎么像个闷葫芦似的,找了嫂子这么大的事也不通知一声。 “大嫂好,大嫂好,”胖子连声道:“大嫂对淼哥真是痴心一片啊,不过……这楼梯有点儿长,大嫂吃不吃力,要不要换我来?” 纪优这时候也没心思去纠正他们越来越顺口的称呼了,宣淼本来就没把全部重心压他身上,这时候也只不过扶着怕摔倒而已。 有王胖子帮忙,三人一路绿灯通行,上去一秒也没等待,就有专人来帮忙缝合。 看着医生在那儿操作,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拉过秦毅问:“这大年初一的,闹得是哪一出啊?还好我今天正好在医院里,不然等我过来,得耽搁多少时间啊。” 秦毅斜了他一眼:“大年初一,按你的个性该在家里头和你老家爷子打麻将才是,怎么会这么无私地留医院值班?又存心泡哪个小护士呢吧。” 王胖子讪讪道:“见笑,见笑。” “还是赌场那破事,大碗疤心里不痛快,就来找麻烦了,”秦毅啧了一声:“这事淼哥本来察觉了的,只是大伙儿都没想到他这么心急,敢在过年的时候闹事。” “这龟孙子,”胖子跟着啐了声:“过年的时候条子抓的最严不知道吗,他这是真打算鱼死网破了。不过说起来,淼哥这防范心还是要加强啊,咱可不能拿寻常人的心思去揣测那几个疯子。” 秦毅笑道:“没听过那句话吗,恋爱中的人,智商总是会下降一点的。” 那边,纪优正面容严肃地盯着医生动作,针线每穿过皮肉一次,他腮帮子就松鼠一样微不可见地颤动一次,王胖子看着也觉得牙疼。 也亏得宣淼能忍疼,全程一声都没吭过。 “刚才就想问了,”胖子笑嘻嘻道:“啥时候的事啊,这保密工作做的。” “好几个月了,”秦毅低声道:“不过淼哥追他也追了很久,前前后后快一年了。” “真稀奇,我还以为淼哥这辈子都要打光棍过了,难怪之前弟兄们找了那么多漂亮小姑娘都入不了他眼,感情淼哥不喜欢女的啊。” 胖子虽然直得像铁棍一般,眼中只容得下大咪咪和小蛮腰,但基本的审美能力还是比这些糙老汉要强得多的。 他龇着牙花子,用眼神将纪优从头到尾地扫了一遍,略过那两只笔直的长腿时,嘶地吸了口气:“淼哥眼光可以啊,这身材,这脸蛋,就算是个带把的,也足够赏心悦目了。哎,大嫂干什么工作的?” “钢琴老师。” “呦,淼哥这是搞了个艺术家啊!” 秦毅哼笑了一声,转过头哥俩好似的搂住了他的肩膀,声音极其温柔:“胖子啊。” 胖子眼睛都眯成一条缝:“毅哥,您说。”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咱兄弟一场,我得给你透个底,淼哥对嫂子可是非常上心的,平常哥几个都不好去打扰他,你最好兜好自己的嘴,刚才那口气要是让淼哥知道了,非得削你一顿。” 胖子听得出了一头的冷汗,往自己嘴上拍了几巴掌:“哎呦,我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记住了,多谢毅哥提醒,我下次一定注意。” 二人在屋外头等了会儿,医生缝完针出来,交代了几句忌口的,又让伤口别碰着水。 刚才被秦毅提点后,胖子怎么看纪优都是一尊闪闪发着金光的活佛,立即讨好地上前问东问西,一会儿是倒热水,一会儿是帮忙扔垃圾的。 宣淼被纪优强行按在床上歇息,冷眼看着他那狗腿样,忽然道:“王胖子,你不值班吗?” 王胖子动作一顿,脑子里瞬间百转千回——按宣淼和他相熟的程度,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就是个空架子,在这医院里占着个肥差不做事的。他当着纪优的面问自己这话,不明显就是想让自己赶快滚蛋吗? 他朝一旁的秦毅看了一眼,秦毅耸耸肩,忘记告诉他,淼哥现在是个成了精的醋缸子了。 马屁拍到烧红的铁板上,胖子眼珠一转,马上道:“我,我这不是放心不下你嘛,人没事就好,我下午还有两台手术呢,大嫂,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淼哥,要是还有什么问题,你电话里说一声,我马上就到。” 他来也一阵风,去也一阵风,秦毅咳了声,也跟着道:“大嫂,我下去办个手续,你们休息好了喊我,我把你们送回去。车呢我也让人去修了,晚上再让人开回去。” 纪优点点头:“多谢你,秦毅。” 人走后,纪优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经过这一番忙活,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阿姨应该打你电话了,”纪优道:“从早上折腾到现在都没回复她,咱先给她打个电话吧,别让她着急坏了。” 宣淼正有此意,依言拿出手机,上头一溜儿的未接电话。 他回拨过去,一动不动地任由吴青梅训斥了十几分钟,最后朝纪优道:“咱回吧,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两人坐在秦毅的车上回了小别墅,吴青梅接到电话后,带着宣灵先吃了饭,给二人各自留了点儿,正靠在沙发上犯困,听见门锁转动,顿时又来了精神,转过头就准备问责,却在看清宣淼模样的瞬间一怔。 伤口靠近锁骨,胳膊一转动就带着疼,之前医生给他缝合的时候,为了避免扯痛他,是直接拿剪刀把衣服的领口那一片全都割了。这时候伤口从空缺的那一大块地方露出来,旁边还带着隐隐干涸的血迹,显得整个人都有些凄惨狼狈。 吴青梅见到儿子受伤的一瞬间,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往头顶上逆流去了,几乎眼球都要充血爆出。 照着以前的性子,她这会儿准要拿上菜刀就冲出去和人干架。然而随着时间的流转,儿子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她也早就改掉了一言不和就与人拼命的习惯。 吴青梅红着眼眶上前,一只手探到伤口处,想碰又不敢碰:“怎么回事啊,这是谁干的?” “发生了点儿小意外。” “这还叫小意外?”吴青梅深吸一口气,指着他那伤口:“再往上一点,就直接上动脉了!” “你别激动,”宣淼让纪优把人扶过去坐:“别给宣灵听见了。” “她这会儿正在隔壁家玩呢,”吴青梅道:“你别想给我糊弄过去,究竟怎么回事,好好说清楚,小纪呢,小纪没受伤吧?” 纪优被她按着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受到牵连后,两个大男人像犯了错的孩子般坐在她面前,经历了一番严厉的洗礼。 了解完前因后果,吴青梅叹了口气,诸多无奈浮上心头。 “妈,”宣淼将手掌轻搭在她膝上:“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你儿子福大命大,你就别担心了。” “就算这一次躲过了,那下一次呢?”吴青梅转头望着他:“今天是大年初一,我险些差那么一点儿,就再也见不着我的孩子了。阿淼啊,你在这条道上走了那么多年,我虽然从来没有多说一句,但我每天晚上睡觉都不安稳,就怕你哪天出个意外,你可让我怎么活啊!” 纪优也低下了头,吴青梅一个人默默地擦了擦眼泪,把视线移开:“你这么大人了,妈也不用和你说什么大道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对着个伤患,打不能打,骂不舍得骂,吴青梅心里一顿窝火,她拿起桌上的围脖,往脖子上一套,动作里带了点儿泄愤的用力:“我去看宣灵。” 人走了,纪优轻声道:“你没和阿姨说过自己想离开的事情吗?” “她提过好几次了,”宣淼道:“我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但一开始是撇不清,后来又涉及到宣灵她亲爸的事情,就一直耽搁下去了。一直到遇见你,这想法又逐渐清晰了起来,本来想等完全脱离后给她个惊喜的,没想到遇上这么个茬子。” 纪优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直到肚子里传来一阵响动,这才反应过来两个人折腾到现在,连口饭都没能吃上呢。 吴青梅一直给俩人热着饭,纪优把菜放微波炉里加热了一下,招呼宣淼过来吃饭。 第47章 屋里开着暖气,纪优怕宣淼被汗蛰得疼,没敢把他伤口捂严实。 他给宣淼找来件中厚薄度的外套,断臂郭大侠一样披在肩上,然后递给他一只勺子:“别牵扯到伤口,用这个吧。” 宣淼低头望了眼手中印着hello Kitty的粉色小勺,居然还是防抖的。 这是几年前吴青梅买给宣灵吃饭用的勺子,不知道怎么被他翻箱倒柜找了出来。 他默默地松开,拿起一旁的筷子:“我还没虚弱到那种地步,牵扯不了多疼。” 纪优光是用眼睛瞧他挪胳膊都觉得肌肉一阵阵绞痛,连忙接过碗道:“算了,我帮你吧,你手别乱动。” 因祸得福,宣淼思考了不到一秒,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尊严,像个幼儿班的孩子一样坐着等喂饭。 饭碗见底,纪优又忧心忡忡地帮他把外套盖拢了点儿:“这养好得一个月吧,宣灵要是看见了,你怎么和她说啊。” “就说是见义勇为吧,”宣淼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最吃这一套了。” 纪优盯着他的脖子看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去厨房打了盆热水,沾湿了以后帮他将脖子上还没清理完的血渍一点点细心擦干。 他将人安置在沙发上,像照顾十级伤残一样帮他倒好热茶,调好电视频道,这才拿起手机:“我去打个电话。” 进了房间,纪优拨通了一个电话。 “席姨,”他走到窗前:“嗯,是我,抱歉,我这边出了点状况,一时之间没办法走开,今年就不回去了,汪老师那儿我会再去解释的。” “傻孩子,”席媛道:“来不来不打紧,阿姨就是想你了,你被什么事绊住了?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不是,”纪优道:“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他酸着腮帮子用上了宣淼的话:“受了点伤,我想留在这儿照顾他。” “哎呀,”席媛心思敏感,一听纪优的朋友见义勇为,立刻就跟着倒吸了口气:“人没事吧?你当时也在吗,你受没受伤?” “没事,”纪优道:“他帮忙护着我了,我就是觉得……大过年的,我放不下他回去。” “现在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你是要陪陪他。” 席媛感慨道:“过年的时候是很乱的,家里这边也总是有偷东西和抢劫的事情出现呢,警/察每天在外边巡逻。” “你在外头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晚上门窗一定要锁上,多检查几遍。虽然说你不是什么小姑娘家,但毕竟现在偷窃的人胆子都很大的,防备心还是加强点好。” 这样的唠叨是纪优最喜欢听的,他笑着应了几声,挂断电话后,出门坐到宣淼身旁,宣布:“我不回去了。” 宣淼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春晚重播,闻言愣了愣:“为什么?” “你都受伤了,我怎么放得下心回去啊?” “你不回去,家里人不生气?” 纪优在心里讪讪道:我要是回去了,他们更生气。 “后头不是还有几次假期么,”纪优含糊道:“到时候说吧,我会找机会回去一趟的。” “这段时间,我只有一个任务,”纪优说:“好好照顾你,让你早点儿恢复。” 过了几个小时,吴青梅带着宣灵回来。 宣灵一进门就想朝爸爸怀里蹦,被另外两人眼疾手快地拦住。 吴青梅道:“你爸最近不舒服,你少靠近他。” 宣灵疑惑道:“爸爸怎么了?” 吴青梅瞪了宣淼一眼,让他自己和孩子解释,纪优笑了笑,挡在两人中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忽悠:“你爸生病了。” “啊?”宣灵吃惊道:“什么病啊?癌症吗?” 这小姑娘怎么也不想些好的,纪优有些汗颜道:“不是,你爸得了一种病,名叫长时连续性重度易传染感冒,这一个月,他都要在家里好好休息,你不要往他身上蹦跶,会传染给你。” “还有这种病,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啊?” “这世界上千奇百怪的病太多了,”纪优微微抬起头,一脸严肃地忽悠:“比如有一种病,叫做异食癖,得这种病的人通常都会喜欢吃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我之前听说过有个得这种病的人,从小就特别爱吃带铁锈的东西,铁锈于他就像巧克力粉于你……” 宣灵很快就被他讲的这个故事吸引过去,追问道:“那然后呢?” 纪优微微一笑,将故事讲得更加离奇,又列举出几个奇奇怪怪的,小孩子没听说过的疑难杂症,将宣灵唬得一套一套的。 听他说完,宣灵先是支撑着脑袋面色深沉地思索了会儿,突然又道:“不对,那小纪老师你为什么就可以靠近爸爸?” “因为我免疫力高,不怕,”纪优摸了摸她的脑袋:“卑微的未成年人。” 自那以后,纪优便化身为宣淼的贴身保镖,每日监管着他的一言一行,哪怕宣淼只是想要做出一点点要用得上力气的事情,都会被他厉声制止。 至于喂饭一举,因为宣淼还得接着在女儿面前树立威严,又因生病要被喂饭的理由实在太过牵强,最终还是被纪优放弃了。 连续这么做了三天后,宣淼发生纪优最近有些不对劲。 他时常对着手机看上好几个小时,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个不好……这个太夸张了吧,这个好像还行……” 当宣淼把眼神投过去,他又做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一直到初七过后,快递开始恢复运行,他脸上才不见那忧心忡忡的表情。 几天后,大包小包的包裹被寄到了别墅。纪优哼着歌将快递都搬上了楼,关上房门后,一件一件地拆开。 宣淼实在好奇得紧,跟着进了房门,想要一探究竟。 却见地上摆满双节棍、电击棒、防狼喷雾等防身物品,纪优拿着个拳刺乐滋滋地试着尺寸。 是谁说着都是女孩子出门才带的东西的? “你这是要来个全武行?” 纪优听见声音,回头朝他一笑,比划着自己的拳头:“怎么样,我最新的装备,以后带着这几个东西出门,再遇到上次那样的情况就不至于手忙脚乱了。” 宣淼在他一旁坐下,看着这吓人的阵仗,有些好笑:“你拿这么多东西出门,不嫌重得慌?” “谁说要全带上了?换着带啊,一周带一种,总能安心点。” 宣淼眼光一转:“人家要是带着枪呢?有那些花里胡哨的时间,对方早就一个枪子儿嘣过来了。” 纪优面无表情地捂上了耳朵:“我是良民,你不要给我灌输这种超出我道德范围的东西。” 宣淼低笑了声,在地上一堆杂物中挑拣出一个瓶装的喷雾:“带这个吧,体积小,方便。” 纪优接过,塞口袋里,又拿起一个迷你的电击棒,朝按钮上一按,立即被滋滋作响的电流声吓得一哆嗦。 “这个也挺小的,也带上怎么样?” “我怕你不小心伤着自己,”宣淼把危险物品都移开:“你不用这样战战兢兢,这一次是我警惕心不够,不会有下次了。” 纪优点点头,道:“我还想到一件事,之前有一次宣灵来佳音上课的时候,我总觉得背后有人在跟着我们,一回头却什么也没有。我以为只是我的错觉,但经过这一次,不论是不是错觉,你一定都要加强对宣灵的保护。对方能跟踪我们,就一样能跟踪宣灵。” 在遇见大碗疤之后,宣淼的确和秦毅商议过这件事情,对方给出了和纪优一样的意见。 在这之前,纪优还未在宣淼住的地方出现过,对方或许只当他是宣灵的钢琴老师,但当他在年初就与宣淼一同在小区内进出之后,二人的关系显然就不可能那么简单了。 宣灵接送尚且还有保镖护着,纪优每天在佳音出入,要是被有心人瞧上,后果不堪设想。 宣淼望着纪优长卷的睫毛,心不在焉地想,要是想彻底斩断后顾之忧,还是得把没那些没一起除干净的人给揪出来。 纪优不回j城,宣淼安心放下一切事情在家里养伤,两人暂且度过了一段还算安宁的时光。 开春没多久,佳音又进入了繁忙期。纪优身为佳音的招牌之一,自然要身先士卒地结束假期,回到佳音进入备战状态。 以往佳音的年假也就那么十几天,纪优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也没觉得早早结束有什么不妥的。现在心里系挂上个伤患,每天对着黑白琴键都要发上那么会儿呆。 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换衣服方不方便,虽然说阿姨在家,但是依照宣淼那个死也不肯在人前展现自己弱态的臭脾气,说不定就算自己把伤口扯裂开疼死也不开口喊人帮忙。 还有洗澡,也不方便,让他自己用毛巾擦擦就好了,可千万别傻不愣登地直接用淋浴啊…… 纪优操心了半天,魂不守舍地熬到了下课,立即就掏出手机,把自己刚刚记心里小本本上的几件事都发了过去。 宣淼很快回了句:好。 又发:你直接回来不好吗? 纪优撑着半边脑袋,和自己拧巴——要说不去小别墅了,自己实在放心不下宣淼。要说去吧,这新年都结束了,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往人家家里挤啊。 宣淼像X光一样,心有灵犀地发来句:“你行李箱还在这儿。” 对啊! 纪优瞬间坐直了身体,这可不是他要故意打扰,行李箱还放小别墅呢,总得找时间拿回去吧! 下班后,他在佳音门口买了点儿水果,上头还粘着个粉红色的小蝴蝶结。 这就算作探病的礼品了。 纪优将那小果篮呵护地放在了副驾驶上,一路哼着小调儿开进了宣淼家小区,门口的保卫得到过宣淼的通知,基本上也直接将他视为业主了,见了面,友好地一招手:“纪先生,下班啦?” 纪优朝他笑笑,到了小别墅前,再三整理了自己的着装,也提前备好了措辞,敲门。 吴青梅沓着棉拖来开门,纪优抓着果篮的指节泛白,开口叫:“阿姨……” “下班啦,”吴青梅没等他说完,一转身,自顾自地往里走:“你们琴行下班有点晚啊,桌上给你备着夜宵呢,吃点儿吧。” 纪优一怔,低头望了眼自己手里的果篮。 “待会儿我去和阿淼说一声,让他给你准备个备用钥匙,”吴青梅道:“不是我嫌麻烦,我怕哪天晚上我正好搓麻将去了,没听见你敲门呢。” 她将桌上的蕾丝菜罩一掀,眼睛弯了弯:“还好,面没坨,我问了阿淼时间,计算的正好,快来吃吧。” 身后一直没动静,吴青梅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小纪?” “没事。”纪优朝她笑了笑,双手背在身后,将苹果上头那小蝴蝶结撕了下来。 “这就来了。” 第48章 宣灵最近很开心。 小纪老师在家里住了下来,爸爸最近心情好像也不错,和自己说话都和颜悦色的。 哪怕看动画片看晚了,也不会像以前一样挨训,小纪老师会温温柔柔地让自己回房睡觉。 而且小纪老师前段时间已经跟她说了,她新学期的钢琴课已经安排好了,等寒假的兴趣班结束了,她又能每周都去佳音上课啦! 宣淼最近很无趣。 因祸得福,纪优跟着自己回家住了,但一来纪优假期短暂,很快就结束了年假;二来自己肩膀受了伤,就是二人独处时,自己想对纪优做些不可言喻的事情,也难以攻破这一障碍。 当然,如果纪优肯主动一点儿,还是能实现的。只是最近他忙得不可开交,宣淼暗含期待地朝他提起过一次,被他用只能在治肾虚广告中听到的丈夫的口气回应了一句:“我真的很累,下次吧。” 纪优最近很忙。 钢琴考级马上开始,一众学生已蓄势待发,佳音其他老师都抽不开空,只有那位新来没多久的余老师一起前行。 出发那一日,所有学生都在佳音集合,他们从一大早就精心打扮过,各个穿着礼服纱裙,一张张桃李小脸儿在密不透风的室内捂出了绛色。 纪优在出门前被勒令塞上了秋衣秋裤和羽绒背心,从外头一进来,尚没感受出个温差,里头的孩子已经杀鸡一样哀嚎出声:“小纪老师!关门!” 纪优连忙带上大门,一双黑眼珠带着笑意,一个个扫过少女们的裙摆,笑道:“风度与温度不能并存,大家辛苦了。” 他拿出手机,给所有人定了一杯隔壁咖啡馆的热咖啡:“今天要是顺利,晚上所有人一起去海底捞,我买单。” 欢呼声爆发,纪优用手指点着人数:“一个,两个……” “甭数了,小纪老师,”余老师从人潮中挤出来:“还差三个,分别是应娇娇、李凌薇、于枫。他们的家长昨天和我联系过了,今天由家长自己接送。” “也行,”纪优朝所有人道:“包的大巴已经在外头候着了,待会儿分完咖啡,大家检查一下自己的证件。” 上车后,所有学生都自动地和相熟的朋友坐在了一块儿,余老师慢吞吞地走在最后,一个个清点完人数,才在纪优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都到齐了,出发吧!” 这老师虽然性格大大咧咧,但对待工作还是十分尽职的,纪优递给她一杯热咖啡,余老师道了声谢,用双手捧着当暖手宝。 大巴启动,满车的学生叽叽喳喳地聊着天,余老师捧着咖啡,小口小口地抿着,视线不自觉地往旁边飘去。 纪优手机停留在微信的聊天界面,余老师瞥了一眼,很快又移开目光,然后悄悄地打量着纪优挺翘的鼻梁。 虽然说要摘下这枝佳音最优雅的花儿有些困难,但欣赏欣赏也是无罪的不是? 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聊天,嘴角还挂着笑呢。 余老师想起上次休息的时候其他老师讨论过的那件事,咽了咽口水,咬着咖啡杯的杯沿问:“小纪老师……是在和女朋友聊天吗?” 纪优微微一顿,将屏幕关了,转头看向她:“为什么这么问?” 他今天穿着件黑色的短款冲锋衣,显得面色更加如暖玉一般清秀白皙,余老师近距离地感受了一波对方无意识发射出的视觉冲击,脸红了红:“因为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感觉是和女朋友说话,才会这样一直笑着吧。” 纪优一瞬间很想用手机屏幕看看自己现在是不是露出了一个犯傻的表情,但那只会更加欲盖弥彰,他朝余老师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于是余老师心中更加开始想入非非了。 手心里的手机滋滋震动了两声,宣淼发了几句语音过来。 纪优用离人较远的那一侧耳朵听了,面上表情严肃凝重,仿佛正在接收什么上级的命令一般。 到了音乐学院,纪优和司机交涉好时间,带着一帮孩子在正门口清点人数。 余老师负责给另外三个自信前往的学生打电话,两个已经在里头等着了,只剩下一个叫李凌薇的女孩,家长迟迟没有接通电话。 纪优看着她不断重播的动作,也翻出了通讯录:“李凌薇的爸爸是吗,我也打过去看看。” “不是的,”余老师小声道:“那个……李凌薇家庭情况比较特别,她父母不是离异了么,然后这两天她爸爸出差了,李凌薇就和妈妈待在一块儿了。” 这个学生主要是由余老师带的,听她这么说,纪优放下手机,柔声道:“是这样啊,她妈妈的号码我没存,那还得麻烦你多打几个了,离考试还有好一会儿,不急。” 两个带队的老师穿的还算厚实,但可就苦了后边一帮只在礼服外边套了件外套的学生了。 纪优见好几个学生都裹着衣服瑟瑟发抖,便和余老师商议,让她把号码给自己,带学生进去等,自己在门口接应。 余老师给了号码,纪优一手插在冲锋衣的口袋里,一手重复拨打着对方的电话。 此时,大门口跑来一个穿着小礼服的女生:“小纪老师!” 正是李凌薇,纪优挂了电话,上前道:“可算等到了,我打了几个电话没人接,还担心你们找不着地方。” 李凌薇身后站着位女性,衣着大方,化着淡妆,大概就是她的妈妈。 李妈妈朝纪优笑了笑:“你就是薇薇的老师吧,你好,我是薇薇的妈妈,初次见面。” 纪优也笑了笑,侧身道:“其他同学已经在里边等着了,我带你们进去吧。” 三人一路穿过校园,在走路的时候,李妈妈抽空看了一眼工作文件,才终于发现了手机上的几个电话,解释道:“抱歉,刚才在开车,手机调了静音模式,一直没发现有未接来电。” “没关系,凌薇能赶上就好。” 终于和大部队汇合,李凌薇一溜烟儿地跑过去,李妈妈站在外头,皱着眉头望了一眼里头。 “薇薇,”她喊了一声,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包湿巾:“凳子脏,擦擦再坐。” 李凌薇回头,在同学和妈妈之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朝同学跑去:“没关系的,不脏的。” 李妈妈面色平静地走了过去,抽出湿巾,在凳子上擦了两圈后,又用卫生纸擦干。 李凌薇全程站在一旁,面带些尴尬地看着她动作。 做完一切,她将纸巾扔进垃圾桶里,给李凌薇整理好额前的碎发:“好了,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后边一堆人看着,李凌薇有些耳热:“妈,你先回去吧,我和同学们结束了一块儿走就行,有专车的,而且我们晚上还要去吃海底捞呢。” “坐那个哪有坐自己家车舒服?”李妈妈唇角弧度不变,语气却不容拒绝:“再说了,海底捞也不够卫生,你要是想吃火锅,妈妈可以在家里做。” 李凌薇不想再说什么,坐在位置上有点儿生闷气。 纪优在后头看着,只能出来打圆场:“凌薇平时都很注重饮食卫生的,偶尔去一次应该没有关系,凌薇妈妈要是担心安全问题,我可以在聚会结束后送凌薇回家。” “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李妈妈视线不明显地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纪老师……结婚了吗?” “还没有。” “难怪,”李妈妈笑了笑:“纪老师还年轻,长得又这么好看,平日里应该很受欢迎吧,所以没怎么思考过学生的名声问题。” “不是针对你,纪老师,之前薇薇打的的时候遇见过一个流氓司机,那时候在学校闹了很大的动静,也传出来了一些不好听的言论。因此我对于她的乘车安全一直很重视,这也是为什么我今天会特意和公司请假过来作陪。” “薇薇是我的宝贝女儿,我不希望她再有任何的闪失。” 一时之间,几个年轻的女学生都有些坐不住了,几个性子直的,干脆直接嘀咕出声:“什么呀,她这样说话小纪老师多难堪啊。” 余老师见情况不对,连忙打着哈哈插了进来:“哎呀,小纪老师是有女朋友的啦,凌薇妈妈,你要这么说,小纪老师会很不好意思的。要不这样吧,吃完饭后,我送凌薇回去。你别看我矮了点儿,我可是在电视上学过好几个防身术的,保护凌薇绝对没问题!” 纪优被她这么一冒犯,心里头也不太舒服。余老师挡在二人中间圆场,李凌薇实在有些下不来台,又尴尬又委屈地把她妈妈拽出去了。 人一走,几个学生交头接耳。 “凌薇妈妈这样也太过分了吧。” “难怪凌薇平时都不和她妈住一块儿,换我我也受不了。” “刚刚余老师说小纪老师有女朋友啦,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小纪老师这么帅,没有女朋友才怪吧。” 纪优修炼了这么多年,也算有了些与奇葩家长对抗的经验,面上倒没多难看,反而还能气定神闲地交代几个学生注意事项。 “好啦,大家再熟悉熟悉自己的谱子吧,”纪优转头朝几个碎碎念的小姑娘道:“通过后,你们可以提前开始思考晚上点什么了。” 不知道李凌薇在外头和她妈说了什么,这回是没再跟进来了。小姑娘估计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一回来就朝纪优先道了个歉。 纪优摸摸她的脑袋,没说什么。 趁着学生开始上去弹奏,余老师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小纪老师,凌薇妈妈她就是这样的,我之前第一次见她,差点被她气得撞墙。你的人品大家有目共睹,别把她的话放心上。” “我知道的,”纪优道:“多谢你刚才替我解围。” “没事啦,”余老师道:“我还要说不好意思呢,说你有女朋友的事情,是情急之下,你……” “没关系的,”纪优默认了自己有对象的事,又想起之前给人家小姑娘许下的承诺,说:“放心,下一次,给你介绍个大帅哥。” 余老师捂着嘴乐呵呵地笑了。 嘴上说着不和人计较,吃完海底捞一回家,纪优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白天发生的事全说给宣淼听了。 在宣淼面前,他可以不用再维持优雅冷静。纪优噼里啪啦一说完,往床边一坐,锤了锤床:“你说,我难道长得像个会猥亵学生的流氓老师吗?” “不像,”宣淼诚恳道:“你像被猥亵的那个。” “没和你开玩笑,”纪优一边例行公事地掀开他的衣服查看伤口愈合情况,一边道:“当时我真生气死了,但碍着职业道德,又憋下去了。” 宣淼嗯了一声,大掌朝他腰间摸去:“为难我媳妇儿了。” 纪优打在他手背上:“伤口还没好,禁止动手动脚。” 二人并肩躺着,纪优给他掰着手指数自己以前还遇见过哪些奇葩家长:“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没这么直接的。我遇见过特别眼高于顶的,一来就放言不贵不学;脾气特别火爆的,孩子一句也不能说,说了就和你急;还有特别急于求成的,还没学上三节课就问你孩子怎么还不会弹曲子……” 宣淼安静地听着:“那你怎么忍下去的?” 纪优一本正经:“我就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我的衣食父母啊,和谁过不去也别和钱过不去。” “挺聪明的,”宣淼笑了两声:“我撑不下去的时候,也总是这样告诉自己。” 纪优翻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今天遇见了不开心的事情,他就特别想和宣淼多聊会儿:“哎,你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情吧。” 第49章 “我?” 宣淼眼中无波无澜:“我没什么好说的,小时候不读书瞎混,长大后就顺理成章地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了。” “谁规定一定要精彩纷呈了?我也不是什么人生赢家超级天才啊。” 纪优支着脑袋推了推他:“说起来,我初中的时候学校也有不少瞎混日子的人。几个典型的不良少年每天不上课,就带着女孩们四处晃荡泡网吧,你以前是不是也这样过?” 这句话的重点,在于‘女朋友’三字。 宣淼自然领悟了他的意思,对着头顶的空气不说话。 纪优就拿他当默认了,挨着凑过来,语气愈发危险:“你初中挺帅挺鲜嫩的吧,交往过几个啊?” “我又不是莴笋,说什么鲜嫩,”宣淼道:“初中交过几个,都没超过两个星期。” “为啥?”纪优奇怪道:“是定不下心,性格不合,还是什么原因?” 宣淼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一字一顿道:“被我妈知道,打了几顿,不敢交了。” 纪优爆发出一阵大笑,捂着肚子乐得直喘气:“的确是阿姨的作风。” “你不是说,阿姨平时都挺支持你的么,你跟着秦毅他们出生入死她都不拦着,怎么谈个恋爱就不行了,她不答应你早恋?” 吴青梅那时的神情还历历在目,宣淼叹了口气,道:“她说,我自己不学无术是一回事,把别人肚子搞大是另一回事。” 纪优的眼光探照灯一般幽幽扫了过去:“你把谁肚子搞大了?” “谁也没有,”宣淼道:“不是说了么,还没来得及发展到那一幕,就被我妈拎着打了。” “打得好!”纪优教育道:“小小年纪不知道好好学习,就知道搞早恋那一套,耽误自己还耽误人小女孩!” 小女孩? 宣淼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几个初高中交往过的女生形象,那会儿正是最追崇非主流审美的时代,小太妹们一个个斜刘海直板烫,掐着嗓子,顶着刚发育的身材到处招惹是非。 要让纪优知道那些人早熟成什么样,他恐怕得把小女孩这三个字给硬生生吃回去。 宣淼:“你是不是吃醋了?” “没有,不可能,你想多了,”纪优否认三连,义正言辞道:“我就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你这种不好好学习还一天到晚气阿姨的叛逆行为,和吃醋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吃醋又不是什么没面子的事。” 宣淼转头看向他,沉声道:“我就经常吃你的醋。” 纪优一瞬间就想咧开嘴笑,好不容易憋住了,慢悠悠地问:“你吃什么醋?” “你自己数数,你之前谈过多少次恋爱?” 纪优霎时间有点儿心虚,干咳道:“怎么还翻起旧账了呢……” “我不和你算旧账,”宣淼说:“我只要你的未来,你以前怎么糊里糊涂地过,都是不能逆转的事实。那时候我还没遇见你,我没有资格事后再来指责你,但是以后的人生,我要你跟我一起走。” 他语气轻缓,那双幽深的眼睛仿佛具有无形的吸力,把纪优的魂魄都摄了进去。 纪优的心跳暂停了一秒。 宣淼拉住他的手:“你之前拒绝我的时候说过,你定不下来心,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男朋友在一起超过三个月。现在早就过了三个月,纪优,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是你唯一的特别?” 纪优抽了抽手,没能挣脱。他压着嗓子,别别扭扭地道:“怎么这么肉麻呢你……” “是不是?”宣淼少见地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好像纪优的这个答案对于他来说尤其重要。 纪优嗯嗯啊啊了半天,眼看人都要被他逼摔床底下去了,这才涨红了脸,扬声道:“是!是!是!你满意了吧!” 宣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将人拉进怀中狠狠吻住。 纪优几乎被他堵得缺氧,挣扎了半天才把人推开:“你干嘛?” “我高兴。”虽然宣淼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一般人开心时会有的表情,但十级读淼大师——纪优的确从他温柔下来的眼神和放松的嘴角中看出来,这人没在撒谎。 “这么久,我好像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一句我爱你。” 宣淼道:“说起来有点可笑,我也知道这种嘴上的话,说出来并不能代表什么。但你一次都没有说过,我就总觉得好像还缺点什么。纪优,有时候我感觉我离你已经很近,但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还没能完全走进去。” 纪优沉默了两秒,缓缓地回抱住他。 这句表白,他以前脱口便能说出来。对待那些闹脾气的小男朋友,他也总是能温柔地笑一笑,然后几句话哄好。但对象变成宣淼后,这三个字就仿佛被套上了千斤枷锁,就算有时候话已经到了嘴边,又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 不是说他对宣淼没有感情,相反,经历了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宣淼是唯一一个能让他毫无芥蒂地放下沉重的包袱的人。 如果可以,他是想好好和宣淼一直走下去的。 但他的喉口除了爱意,还拥堵着许多其它难言的疮疤。家里的事情,父母的态度,双方完全不对等的付出,这一切就像是一场已经悬挂在头顶,但又没有写明日期的铡刀,刀口日积月累磨得锋利光亮,只等着哪天他一个松动,铡刀就会毫不犹豫地落下,鲜血淋漓。 纪优不敢去尝试跨过这把铡刀。 越是如此,他心中对于宣淼的感情越是复杂,依恋,愧疚,侥幸,惶恐,一切都糅杂在一切,雪球越滚越大,纪优自己也说不明白,雪崩会发生在什么时候。 宣淼垂眸望着眼前那片白皙的脖颈,两人沉默无声地拥抱了几秒,他把人拉开。 “我不想逼你说,你开不了口,就是时机还没到,我可以等。” 纪优埋进他怀里。 再给他一点时间,等他处理好家里的事情,等他解决了这一切…… 二人呼吸相交,彼此用体温慰藉着对方,纪优还没自责多久,就感觉背上的手逐渐地朝着不安分的地方去了。 他一把抓住那只不老实的手,抬头望向一脸无辜的宣淼:“?” 宣淼面色不改:“时间还早,做点夜间活动。” 纪优反问:“你伤口好了吗?” 宣淼看也不看:“好了。” 纪优斜了他一眼,凑过去检查:“还早得很呢,你给我消停点,在完全愈合之间,一切免谈!” 宣淼黑着脸道:“已经不疼了,我会小心点。” “不行。”纪优冷冷地拒绝,一翻身,背对着他就要关灯:“早点睡吧。” 宣淼拦住他去关灯的手,二人互不相让地对视了一会儿,宣淼退步道:“那换种方式。” “你想当葫芦娃?”纪优皱眉道:“不行,你那伤口靠近脖子,喘息一加快,扯疼了怎么办?” 不止这样,他还进一步批评教育:“这才忍了多久,你之前光棍的时候又不是没空着过!” 宣淼幽幽道:“久旱不知甘霖好,尝过滋味后,能一样吗?” 这种时候他倒会用词了。 纪优拿他没办法,平时多酷多果断一人,怎么这时候像个追着要糖的小孩一样? “行了行了,”他热着耳根道:“你就再忍耐忍耐,等你好了,我答应你,你想怎么甘霖就怎么甘霖,行吧?” 说罢把被子往头上一罩:“好了,熄灯,睡觉!” 有了他这么一句承诺,宣淼日日夜夜便开始盼着自己的伤赶快好。 他把这股名为“看得见吃不着”的怒火通通转移发泄到造成他受伤的大碗疤等人身上,挺着副病躯还坚持着亲自去秦毅那儿膈应了被捉住的大碗疤等人一把。 趁着修养的时期,他和秦毅联手好好地整顿了手底下的场子,又把几个可能会爆发的隐患给直接拔了,这么前前后后一耗,正好捱过了躺病期。 伤口完全恢复的那一天,宣淼活像只眼睛闪绿光的恶狼,纪优一下班,瞧见他那副蓄势待发样子,都忍不住给自己点了根香。 “你先等一等……” 其实隔了这么久没亲近,纪优心里头也有些痒痒,但他毕竟脸皮比较薄,这家里还有其他两位纯洁的女性呢。 “底下阿姨和宣灵都在呢。” “没关系,”宣淼哑声道:“家里隔音好。” 隔音好,好个屁啊!纪优心道,明明平时宣灵在楼下看动画片的声音大一点楼上都能听见好吗? “不行,”他试图与对方转圜:“这么多天你都等过来了,再多两天也没什么大碍,要不这样吧,我们找个宣灵和阿姨都不在家的日子……” “她俩一个是学生,一个是无业游民,每天都在。” 宣淼近乎咬牙切齿,纪优也急了,直接警告:“要是被听到动静怎么办,那我以后都没脸见她们了!” 他态度一样坚决,二人像两座喷发的火山,大眼瞪小眼地喷薄了会儿熔浆热气,宣淼突然转身,拖出纪优留下的行李箱,打开柜门就开始往里头塞衣服。 纪优看着他的动作,怔了。 这是……谈崩了,要赶自己走? 宣淼把衣服草草一塞,又放了两件自己的衣服进去,拉链一拉,拽着人就往外头走。 吴青梅正在下头看着电视,见两人风风火火地下来,也被吓了一跳:“阿淼,你这是做什么,大晚上拿个行李箱去哪儿?” “搬家,”宣淼脚步不停:“去纪优家住一段时间,现在就搬。” 第50章 老天大概也怜惜宣淼,纪优被塞上车,惊恐地望着他一路畅行回了自己家小区,一路绿灯无阻,连个刹车都不用踩。 二人进了电梯,宣淼的视线凝在楼层显示那儿,从一楼就开始盯着,鲜红的数字每往上跳动一下,纪优的心就撞钟一样往嗓子眼儿那蹦。 这上头跳的不是楼层,是他的审判倒数吧。 输了密码,一个多月没人住的房间有些憋闷,宣淼两步过去把客厅的窗开了,拉着人就往房里走。 纪优眼睁睁地看着他目的明确地拉开了床头柜,那一层里头满满当当的都是上回秦毅他们送的不可言喻的物品。 他在心里把秦毅骂了千百遍,宣淼没耐性再细挑,随手拿起一个,转头一看,纪优已经缩头乌龟一样又退回了门边。 宣淼定定地看着他,朝他勾了勾手。 他那眼神危险得如酝酿许久的海上风暴,纪优感觉自己要是往那儿去,就只有被生吞活剥的下场,他干笑着往床边走,用食指一刮边缘,示意他看有多厚一层灰。 “这儿都一个月没住人了,被子也没来晒过,我觉得咱要是往上躺,第二天皮肤肯定要起小红疹……我还是先收拾收拾卫生吧,整洁的环境才能使人身心愉悦……” 宣淼:“你觉得被子脏?” 纪优点点头:“一个月没晒,很多螨虫的。” “没关系,”宣淼朝着他逼近两步,声线压下:“我们可以不去床上。” ********** 剧烈运动了一整晚,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纪优身上仿佛被火车碾压过一般酸痛。 他顶着个青黑的眼圈,怨念地看了一眼身旁早就醒了的,正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睡颜的宣淼:“你真是不怕肾虚啊。” 宣淼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口。这会儿他倒是知道舍不得人了,从肩膀到小臂,一点儿一点儿地帮着人按过去:“要不要请假?” “不行,”纪优凭着一口硬气坐了起来:“作为一个爱岗敬业的钢琴老师,我怎么能因为这么点问题就抛弃我的学生呢。” 宣淼点点头,从一旁给他拿过外套,勉励道:“是该习惯习惯,以后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你再说,”纪优冷笑:“再有下次这样,我非把你那东西咔嚓了。” 穿好衣服,纪优正要出门,突然动作一滞,见鬼地望向刚刚睡过的床铺,在心底骂了一声。 妈的,到最后还不是睡了这被子。 -------------------- 小梅花见wb 上一章那么多人笑话宣淼,我得给我儿子挣回点儿脸面。 第51章 搬回自己家有个好处,当时纪远租房子的时候就是看重了这小区离自个儿上班的地方只有二十分钟不到的车程,这下搬回来,他每天又能在家里多待会儿。 多出来的时间也不用来干啥,久旱逢甘霖,小夫夫少不了要没羞没臊地腻歪。 经历了受伤这么一出,二人的感情仿佛又增进不少。 宣淼的车自从上次被划破了轮胎之后,修好了也一直被冷落,停放在别墅的车库里。他也懒得再在纪优小区里办个卡了,干脆每天就开着纪优的车,负责接送他。 这天,宣淼照常在离佳音还有一个转角的时候停车,纪优披上外套,一边推门往外走,一边叮嘱道:“晚上来的时候加点儿油吧,我怕第二天忘了……” 旁边星巴克中正好走出穿着白色大衣的女人,见到街角的纪优,主动打招呼:“纪老师。” 是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李凌薇妈妈,纪优挂起职业微笑,在心里默默地给这个第一回 见面就把自己气着的女士打了个警惕的红感叹号。 他背对着人,朝车里挥了挥手,让宣淼赶紧离开。 隔着层车窗,外头的人又瞧不清里头。 宣淼一手靠在方向盘上,漆黑的眼珠盯着外头交谈的二人。 “这么巧,”李妈妈朝他身后的车身扫了一眼,笑道:“朋友送你来的?” 纪优不愿意在她面前透露太多,转而道:“凌薇妈妈来送凌薇上课吗?” “她今天没有课,”李妈妈道:“我是来向她老师了解一下她的学习进度的。” 李凌薇是由余老师带的,平常老师们互相聊天吐槽的时候,纪优听说过她家父母之间气场不太合。 李凌薇爸爸为人还算温和好相处,上回见识到李妈妈为人处世的态度,纪优也不敢和她多说什么,只是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要是自己不顺着杆子问一声,未免也太奇怪了。 “那咱们一起过去?” 反正也就两分钟的路程,纪优在心里安慰自己,大不了一路沉默,到了佳音就各奔各家。 李妈妈点点头,二人并肩而行,一个低头喝着咖啡,一个拼命默念:“别和我说话别和我说话……” “纪老师的朋友怎么不直接送到门口?” 纪优在心里哀叹一声,说:“他怕前面不好拐弯儿。” “这样啊,”李妈妈道:“纪老师平时都是朋友捎吗,冬天不用自己开车,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偶尔,”纪优不想在这话题上逗留太久:“凌薇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一家企业的HR。” 对方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平时上班比较忙,所以没怎么来过你们琴行,但是我常听薇薇提起你。” “我?” 李妈妈点点头:“纪老师很受学生欢迎呢,薇薇上的是余老师的课,却总喜欢和她的朋友提起你。” 纪优不知道摆个什么表情,只能僵硬地笑了笑。 “其实余老师人不错,”李妈妈接着道:“就是这个脾气有点儿太冲了,我和她聊过几次天,你们钢琴老师不是都应该温温柔柔的吗,怎么余老师那么大大咧咧的?” 纪优和这位余老师交往不算深,但平常相处时也觉得她直率中带着点儿可爱,和李妈妈口中的“太冲”显然是有些不吻合的。 上次余老师帮过自己一回,纪优也想替她伸伸冤:“余老师个性比较直爽,但是她平常对待学生还是十分有耐心的,凌薇妈妈大概是误会了。” “我不是说她对薇薇发火,”李妈妈摇摇头,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纪老师,我就直说了,我们薇薇平时学习成绩也很好,我和她爸爸观点不太一样,我觉得送她来学琴不是希望她能学得多好,好像以后就指望着这个营生一样。而是说希望她能找个兴趣爱好打发打发时间。而且学琴可以培养人的气质的嘛,你看上次薇薇穿那个裙子就很好看。” “但是余老师啊,平时不太注意个人形象,说话也不经过思考,我就是觉得薇薇这样子下去,会被她带的有点粗鲁起来。” “其实像纪老师你就不错,平时穿衣风格还挺好的,说话也比较斯文。你们琴行那个刘老师也不错,她讲话细声细气的,我比较喜欢这种,”李妈妈道:“其实我今天来,也就是想向余老师提点儿小建议,让她注意一下。” 二人已经走到门口,纪优习惯性地为女士拉开玻璃门,嘴角一抽。 上回还担忧自己影响她女儿的名誉,怎么这回还得到夸奖了? 看着李妈妈步伐优雅地朝里头走去,纪优对着余老师报以同情的一笑。 当天中午,余老师难得地在午餐时缺席了。 几位老师大概都猜测出了原因,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选定纪优为代表,美名其曰用颜值平息怒火,给他塞了个小蛋糕,让他进去安抚余老师。 余老师正趴在桌上,一副在沙漠中徒步走了三天三夜的脱水样,见到纪优进来,也没那个热情迎接了:“纪老师……” 语气幽怨得如同个悬空漂浮的白衣女鬼。 纪优把蛋糕放她面前:“余老师,你还好吗?” “还没断气呢,”她道了声谢,拿起勺子挖了口蛋糕,问:“外头的老师都知道了吧?” “她和你说什么了?” 余老师有气无力道:“她说,希望我以后和凌薇说话的时候,注意一下用词,不要再说我靠、妈耶、牛逼这样的词语了。” 纪优咳了声,余老师哀怨道:“可是我前二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一时之间要人家改成台湾腔,真的好难好难哦!” “忍忍就好了,”纪优道:“你可以把它们通通换成‘好厉害’。” “我试试吧,”余老师问:“纪老师,我平时说话真的很粗鲁吗?” “不粗鲁,”纪优道:“可能就是有些口头禅,刚从大学出来,或多或少都会带着这么点儿习惯,以前和室友一起吐槽惯了吧?” 余老师的脸红了红:“这都被你猜出来了。” “那我这样的人,帅气的小哥哥是不是都不喜欢啊?” 纪优一愣,继而安慰:“也不是所有帅气的小哥哥都喜欢软萌的类型的,你喜欢什么样的,说一说,我帮你留意一下。” 余老师万万没想到惊喜来得如此突然,登时坐直了身子,小心翼翼地报了几个类型。 纪优点点头,一手打开自己的微信通讯录,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认识的这些帅哥,十个里面九个是gay。 他又默默地把屏幕关了,决定改天去问问方易甜,他人脉最广。 李妈妈自给出建议后,便十分希望老师能照着自己的建议去改进,三天两头地往佳音跑。 余老师见了她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每天对着这尊大佛苦苦压抑说话的欲望。 琴行来得勤了,便少不了要和其他老师撞上。 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了这位家长提出过什么要求,人一来,就各个别过头去假装正在忙自己的事情。 纪优算除了余老师之外唯一一个和她有过接触的老师,每次见了,就礼貌性地点个头。 李妈妈倒不介意其他老师搭不搭理自己,佳音有等候室,她有时候还会自己惬意地给自己倒茶喝。 宣淼来送过几次饭,见她不动如山地坐在那儿,投去不解的一眼,很快就被纪优给拉进了教室。 “上次咱是不是遇见过她?” “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位,担忧我会猥亵她女儿的家长。” 宣淼皱了皱眉:“她又来干嘛?” 纪优喝了口水,慢条斯理地回答:“找余老师麻烦,希望能把余老师改造为软萌系女生。” 李妈妈今天待不了多久,没和女儿说上几句话,电话铃响了。 她低头一瞧,掩着话筒推门出去了。 “对,怎么了。” “我是来了,来了又怎么了,薇薇不是我的女儿吗?我关心一下自己的女儿难道还要事先争取你的同意?” “什么叫闹笑话?薇薇在这里学得怎么样你关心过吗?你怎么能把孩子丢琴房后就不理不睬了?我没有为难人家老师,我是心平气和地和她提出建议,我是为了薇薇好。” 和话筒里的人吵完,李妈妈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领,准备推门进去。 恰好里边有人走出来,差点儿迎面撞上。 那人盯着她的脸看了一秒,然后侧身让出位置。 李妈妈低声道了句谢,视线在他腕上的手表停顿了片刻。 这个表十分眼熟,仿佛在哪里看到过。 宣淼径直走到车边,没发现后头的女人已经止住了推门的动作,而是直勾勾地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见到男人上车,李妈妈这才猛然回忆起来,那块表,纪老师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这么一说,那车好像也是之前见过的那辆。 那男人的纪老师的朋友? 男人和女人的习惯不同,两个同性的好朋友,会用戴着同款手表的方式来表示亲近吗? 李妈妈心头一跳,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蓦然涌了上来,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当天接孩子的时候,李妈妈便假作不经意地问起自己女儿:“你有没有见过你们琴行的那个纪老师的女朋友啊?” -------------------- 祝大家新年快乐呀 第52章 天气回暖,佳音停了空调,室内空气带着股微甘的熏香,纪优在教室里坐了一个小时,脸颊有些发热。 他打开窗户透气,道路旁栽种的杨柳已经发了新枝,碧绿的颜色煞是好看。 再过些时候,就该满城柳絮飘舞了,到时候又得每天戴着口罩上下班。 真不知道当初是谁的主意,在这儿栽种这么多柳树,现在想移植都麻烦。 纪优靠在窗边,鼻尖没痒,眼皮却突突突地跳了起来。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现在他这右眼跳得和抽了筋似的,难道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佳音的玻璃门从外头推开,前台的小姑娘今儿穿了件粉色的小套裙,头顶上还陪着个相同色系的贝雷帽,整个人看上去像个水蜜桃,见有人进来,她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甜甜地喊了声:“欢迎光临佳音琴行。” 来人气势汹汹,一双5cm的高跟鞋踩得哒哒作响。 这位最近算得上是佳音的常客,小姑娘在心里为余老师哀悼了声,站起来道:“找余老师是吗,余老师现在有课,麻烦您在等候区休息片刻。” “我不用找她,”李妈妈把皮包往柜台上一甩,冷着脸道:“你们店长在不在?” “店长现在在忙……” 对方的态度比起平时还要凌厉三分,小姑娘见机不对,连忙给她倒了杯花茶,想领她去休息区先降降火:“您有什么事吗,或许我能帮你解决。” 李妈妈抬头望了眼小姑娘,心里嗤了一声,说:“我来找你们店长退课,你能做主吗?” “退课?”前台的笑容僵了一秒,接着细声道:“不好意思,咱们店是不允许无故退课的呢,能不能问一下是什么原因啊?如果是和老师之间有矛盾,我们会尽力帮您调节的。” “这不是矛不矛盾的问题,”李妈妈动都没动手边的那杯茶,她摘下脸上的墨镜,冷冰冰地扫视了四周一圈,问:“贵琴行在招聘老师的时候,都不知道做一下筛选的吗?你们了不了解你们这里老师的背景啊?” “我们招聘老师的过程一直都是很严格的呀,”前台姑娘不明所以,以为她还是在生余老师的气:“佳音的很多老师都是毕业于名牌大学,教学经验也是很丰富的,和学生与家长的交流我们也一直放在心上,如果您是感觉余老师不太适合凌薇的话,我们可以商量商量,让凌薇和同等级的同学互换一下。但是我们保证,余老师除了性格直率点,是没有什么大缺点的,您看要不您再考虑一下?” “你不懂,”李妈妈叹了口气,语气略微急躁起来:“相比起来,我现在已经不觉得余老师的问题是大问题了,我就想请问一下,你们琴行的那个纪老师,你们知不知道他是个同性恋啊?” 我了个大去,前台姑娘到这种时候还能保持职业素养,面上不变,心中翻江倒海——怎么突然就给自己爆料出这么大个料呢,感情之前几个老师怀疑过的问题居然是真的啊? 她在心里头短暂咆哮了片刻,然后拿出淘宝客服一样亲切的态度,微笑道:“这个……琴行老师的感情问题,我们一般是不干涉的呢。” “你们连老师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把关,叫我怎么放心把孩子交给你们?”李妈妈道:“你了不了解同性恋啊?你知不知道同性恋患HIV的几率是最高的?” 前台姑娘愣愣道:“可是……HIV的传播途径就那几种,老师日常教弹琴,是不会传播的。” 说完姑娘就想甩自己一个耳光,接的什么回答啊,这样不就默认小纪老师可能会患病吗! 她连忙又补充道:“但是小纪老师的健康状况是非常良好的,佳音每年都会组织老师们一起去体检的,这一点您可以放一百个心。” 李妈妈摇摇头,一副疲惫与她说话的模样:“要真走到那一步,我连你们的这个门都不想进了,我平常在外面吃饭都要拿湿纸巾擦了才赶坐下,现在女儿每天和一个高度易感染者共处一室,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说出来多膈应人啊。你把你们店长叫出来好吧,我就想快点儿解决这个事情。” 对方不太配合,前台姑娘只好苦着脸去里头叫店长,路上遇见出来休息的其他老师,见她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问发生了什么,也一概抿着嘴不回答。 店长了解了大概情况后,马上跟着去了休息室。 她的第一反应,也是和前台姑娘一样,想着先安抚一下对方的情绪,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告诉她在这里学琴是完全不会受到任何不良影响的。 李妈妈全程交叉着双手,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到后头她也不耐烦了,拿出皮包里的一叠照片,当着二人的面摔在茶几上。 这架势,怎么像威胁经纪公司的狗仔队一样呢。 店长和前台姑娘心惊肉跳地往上面瞅了一眼,还好,没什么劲爆级的画面,最多就是下车的时候接了个吻而已。 “你们也不用多说什么,看看这个,”她道:“如果说你们是成年人,不在乎,那薇薇她,还有很多在这里学琴的小孩子是没有基础的判断能力的啊,你们这个纪老师要是在孩子面前说点什么出格的事情,小孩子很容易被牵着鼻子走的。我一向很看重薇薇的教学问题,平时请家教呢也是请那种正经的女老师,就是不想她被带坏。所以说,退学,或者你们把你们这里有问题的老师辞掉,你们自己选好吧?” 见店长不说话,她又循循善诱道:“是这样的,我在公司也是个HR,所以我很了解,要想一个企业往上走,就要做到当断则断。有时候身体上长了一个小包你不去管,那等它变成大瘤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下堂课的学生刚才临时请了病假,纪优看了眼时间,觉得自己今天大概不需要在这儿守着了,他随便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提前下班,让宣淼来接自己。 一出门,却见几个老师聚在一起,远远地望着休息区的方向,正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纪优问。 “不知道,”其中一个老师道:“余老师的那个学生家长今天又来了,但是没找余老师,而是把店长叫过去了,两个人在那里说了半天话,到现在也没出来呢。”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纪优皱了皱眉,朝几个老师道:“我去看看。” 他走到门边的时候,正好听见李凌薇妈妈用长瘤作比喻的那番言论。 纪优心中一跳,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在场的三个人瞬间呈现出三种不同的表情,桌上的照片太过惹眼,纪优俯身拿起来一张,是他微微仰起头和宣淼说话。 纪优的声音冷了下来:“凌薇妈妈对我的私生活很感兴趣?” 没料到正主会突然出现,李妈妈愣了愣,却并不觉得忸怩。 “并不是,”她道:“我只是觉得,学生家长对于这些,应该也有知情权。” 纪优扬了扬手中的照片:“你所谓的知情权,就是偷拍我和我男朋友?” “我是为了求证一个答案,”对方理直气壮:“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等到贵琴行主动告知。” 纪优不解道:“什么答案,我的性向?” 他这人一向不爱把感情的事情也掺和到工作中来,所以即便和宣淼最黏糊的那段时间,也没因为谈恋爱而影响工作。怕给其他的老师带来不必要的困扰,更是把这个秘密在心里牢牢守了6年。 没想到就这么突然地暴露了,还是被一位根本不属于自己教学范畴内的学生家长给主动揭发的。 这事简直荒唐的可笑。 他转身看向店长:“店长,李女士拿这些照片来做什么?” 店长尴尬地笑了笑,纪优和方易甜之间的感情好得众所周知,她是绝不可能把人开除的,李凌薇家长这边一直咄咄逼人,她本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知道纪优会突然过来。 “我是来给我的女儿退课的。” “退课,”纪优不可思议地笑了声:“不会……是因为我的性取向吧?” 李妈妈没再说话,她微微往后靠了靠,朝店长抛去个眼神——你是这儿最大的官,你来管。 “恕我直言,”纪优道:“在报名之前,佳音会和家长确认条款,只要任课老师没有疏忽职守,佳音不接受任何退款理由。” “余老师虽然年轻,但为人热情上进,对于学生也一直是倾囊相授,李女士,就算你对我有意见,也不该把怒火发泄在他们身上。” “我不是对老师不满,”李妈妈道:“我现在是接受不了整个佳音的环境,为人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生活在一个好的环境中。” “佳音的环境不好?”纪优道:“在我的印象中,佳音是g城最有名的钢琴公馆之一,不论是琴房建设,还是师资力量,都能算得上数一数二。” 李妈妈不为所动:“你不用拿这些来和我绕弯子,总之,我是不会再让薇薇在你们这儿学习下去了。” 她转向一旁的店长:“店长,你表个态吧,这事到底怎么样?” “给她退吧。” 店长还没来得及说话,纪优已经先一步开口:“这件事情的确和我有关,薇薇这边的损失,算我头上。” “但是我必须得告诉你,”他朝李妈妈道:“佳音会给你退款,只是因为不想和你无用地废话下去,而并不是说错在我们身上。” “是,我是喜欢男人,但我和我男朋友的相处,与你和你……”纪优停顿片刻,耸了耸肩:“哦,抱歉,我忘记了,你已经离异了。” 李妈妈面色一黑,纪优接着道:“你看,男女之间的感情并不比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感情坚定,也并不比我高尚。” “今年是我来到佳音的第六个年头,从第一年开始,我便已经做好了打算,要把我所有的精力和能力都奉献给佳音,奉献给我的学生。到现在,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做到了,对于每一个好学听话的学生,每一位知书达理的家长,我都给予了自己最大的真诚。这些年,我为佳音添上了不少的荣誉,也为钢琴行业培养出了不少的优秀人才,从老师这一职业来说,我算得上殚精竭虑。” “喜欢什么性别的人是人生来就拥有的自由,同性恋也不是什么犯法的行为。” 纪优从桌上拿起那叠照片:“但我必须提醒你,在未经他人的允许之下偷拍,并传播给其他人,是犯法的。” “钱会退给你,我们也衷心地祝愿薇薇在离开佳音后也能找到更好的老师,接着学习钢琴。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和你一点儿也不像,”纪优道:“至于你,李女士,你已经严重侵犯了我的隐私权,在这一点上,我绝对会和你纠缠到底。” 他朝对方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现在请你离开,然后安心等着我的律师函吧。” 李妈妈脸黑得如同一缸墨水,办完手续后,又踩着自己的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 纪优望着她的背影,在心里感慨了声——多么像只斗败了的大公鸡啊。 他转过身,望向还犹豫着要不要和自己说点儿什么的店长,抱歉地笑了笑。 虽然刚才为了气李妈妈,他已经拿出了自己毕生的气势,但面对着要朝夕相处的同事,他还是觉得有点儿无奈的。 “真抱歉,没想到这事,会以这么难看的方式在你们面前揭开。” “不要紧的,”店长摆摆手:“其实就算你没进来,我也不会同意她的无理要求的。这么多年,你对于教学的态度,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况且……况且你也从来没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啊。” “放心吧,我会去和阿雅说一下,让她帮忙瞒下来的。” 谁知纪优却摇了摇头:“没关系,你们就自然地告诉他们吧。” 店长一愣,纪优已经拿起钥匙往外走了:“憋了这么久,说出来也挺舒服的。只要不影响佳音的招生,其他老师怎么看待,我都无所谓。” 外头余晖漫天,天地被染成一片灿烂的金橘。 微风轻拂过脸颊,纪优深吸口气,站在佳音的门口,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第53章 怼完人后,纪优神清气爽。 他给宣淼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今天提前下班,让他不用来接自己了。 然后兴致勃勃地去乘了地铁,挤在一堆脸红心跳的小女生中央,搅乱一池春水而毫不自知,下了地铁就直奔果蔬超市,在一群热情的老太太的指导下买了两大袋的东西,准备回家吃火锅。 刚回到家,连包装袋都没来得及拆,他接到了方易甜怒火冲天的电话。 方易甜的声音听上去快爆炸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纪优笑道:“这不是都摆平了嘛,小菜一碟,告诉你只会让你不开心而已。” “我呸!”方易甜道:“要不是小刘告诉我,我看你就是想瞒着我一辈子吧?” “我小甜甜的人她也敢欺负,真当我是吃素的,”方易甜火力全开,机关枪一样叭叭叭:“还要求佳音辞退你,谁给她的大脸?她真当自个儿女儿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她就是王母娘娘了呗?给她能的,退课就退课,她以为自己一节课几百万吗?我方家什么都缺,就他妈不缺钱。” 纪优咽了口唾沫,还没来得及劝,对面又接连暴怒道:“还瞧不起同性恋?多高尚似的,同性恋也看不上她!以后要是再有这种奇葩找上门来嘴碎,我就再开一家分店,地址选市中心,专门聘请gay来当老师,我看他们还有什么屁可放!” 纪优都被他逗笑了:“行了行了,给你急的,我知道你是替我抱不平,没必要,我已经把她给怼回去了,还准备找律师告她呢。” “我能不急吗?”方易甜说:“人都欺负到我宝贝鼻尖上来了,我哪儿能坐得住啊。我现在只恨隔着电话骂不够解气,你当时应该第一时间通知我,看我不当面把她撕成麻辣鸡丝!” 说着说着,方易甜灵机一动:“律师哪儿够解气啊,哎,你男人不是混黑社会的吗,让他找几个人吓吓她去!” 可别! 纪优心道,我们这儿正千方百计想让宣淼从良呢,你别一句话又给带回去。 “不至于,咱们还是按法律程序来走吧,”纪优哭笑不得:“消消气,你怎么比我还积极呢。” “就吓吓她,又不真的对她做什么,”方易甜道:“谁让她欺负我的人。” 他换上一副贼兮兮的语气:“我听小刘说,你当时怼她怼得可帅可解恨了。说的我特别想亲眼见一见现场,还回去调监控了,可惜休息室里没装摄像,你要是是在大厅收拾的她就好了。” 纪优道:“甜甜,人家开始是冲着有我把柄来的,手上拿着我和宣淼的亲密照片呢,在大家面前怼,吃亏的是我。” “那有什么,亲个嘴而已,”方易甜耳目通天,早把当时的状况摸得一清二楚:“什么年代了,男朋友之间亲个嘴又不犯法。” 说到这儿,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问:“对了,琴行里的其他老师态度怎么样,没跟着瞎起哄的吧?” 纪优和店长说完话就走了,也不知道留下的几个老师知道后是什么反应。他望着眼前飘着渺渺热气的开水,端起来抿了一口,笑道:“放心吧,大家都很好,没人会因为这个而疏远我的。” “要是有人给你穿小鞋,你必须得第一时间和我说啊,”方易甜再三叮嘱:“千万别忍着,我说的可都是真的,要是在这家分店待着不舒服,我就再开一家,让你当店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纪优无奈道:“可别,多谢你的好意,我啊只适合教教学生弹琴,不适合帮你做管理。” 晚上,宣淼带回来一盒活蹦乱跳的大闸蟹,说是手下的小兄弟送的。家里没有专用的蒸屉,两个人在厨房里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办法,用水桶装了点儿水放在阴凉的角落里,暂且让它们再苟活几天。 “明天我去买个蒸屉回来,”宣淼抽了张纸条,用钢笔在上面写字:“过两天我要出去一趟,你自己吃螃蟹的时候注意点,生冷的东西不能一起吃,柿子花生不要和它一块儿吃。” 纪优站在他旁边,俯身看着他写。 宣淼总自认自己没上过大学,和纪优这样的文化人没得比,但他的字的确有点儿味道,一笔一划锋利遒劲,笔走龙蛇。 字如其人,果真如此。 “我又不是什么缺少生活常识的小孩,你不用写那么多。” 眼看着宣淼一口气列出四五条与螃蟹相克的食物名,纪优又好笑又觉得心里头热乎:“好了,大不了我吃它的时候就单独吃,不和别的东西一起呗。” 宣淼将注意事项列完,将纸贴在厨房的推拉门上,转身陪着他一起准备火锅。 纪优爱吃火锅,但害怕麻烦,更爱享受。他懒得自己准备食材,更不想吃完还要面临一堆沾着牛油的盘子,所以每次馋瘾一上来,最多也就拉着宣淼去外头海底捞里搓一顿。 宣淼一边等着开水沸腾,一边问:“发生什么好事了?” 纪优给他系上个自己突发奇想时买的猛男肌肉印花围裙,问:“就一定得是发生什么好事了,不能是我单纯想吃顿火锅?” 宣淼默不作声地削着土豆皮,心道,就你现在这副尾巴翘上天的嘚瑟小模样,要看不出来才是真难。 纪优哼着歌儿,在他旁边打下手。 这事儿他不打算憋着,一来是有点求表扬的意思,二来,也是想给宣淼打一针定心剂。 但为避免宣淼一个冲动下直接去找人家算账,纪优开头还是绕了个小弯:“你还记得上次我和你吐槽过的那个家长吗?” 宣淼点点头,纪优咳了咳,尽量委婉地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给说了一遍,完了有点担心地抬起头,想看他是什么反应。 宣淼:“你直接这么和她说的?” 纪优:“一字不差。” 宣淼笑了声,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扶着他的后脑勺,在他额前亲了一口。 纪优摸着额头,有点儿晕乎——这是什么,奖励吗? 宣淼望着他一副迷茫的样子,抱着人又亲了口,两人靠在一块儿,也不管洗手池边的水珠沾湿了自己衬衣的下摆。 纪优没想到对方听完会这样开心,愣了愣,回抱住他。 “我很高兴,纪优,”宣淼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低声道:“说实话,我有点意想不到。” 纪优无奈道:“意想不到什么?意想不到我会和她顶回去?别忘了我也是个男人啊,总不能每次都是由你出面来帮我解决问题吧。” “我不是说这个,”宣淼微微松开点人,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在我看来,你一直把自己的工作看得很重,不是说不好,这是你从小到大的梦想,所以我能理解你不愿意让自身的隐私变成隐患,但我总免不了要担心,万一真有哪一天你要面临二选一的境地,我能比得过钢琴吗。” 纪优动了动,把他推开,无话可说地望着他:“钢琴和你是不冲突的,我喜欢钢琴,也喜欢你,你和它又不是宿敌,瞎担心什么二者决其一的问题啊?” “要是我们老板因为我的性向而解雇我,那我也无话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钢琴弹得这么好,还愁在这偌大的g城找不到一个饭碗?” 纪优面色狡黠,略带点儿炫耀道:“更何况,佳音最大的boss,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和我一样喜欢男人,要是有人因为这个而找我麻烦,他绝对第一个冲出来。” “你是没瞧见他刚刚给我打电话的样子,急得就差把对方给生吞活剥了,”他假作黯然:“结果你居然这么不信任我,还去吃钢琴的醋,罚你一个人把接下来的活都干了!” 他明目张胆地把准备的工作都推给了宣淼,自己跑去客厅休息。宣淼接过手,一边切菜一边问:“按你这么说,以后我不用再顾忌你的钢琴了?” “本来也没要你顾忌什么啊,”纪优嗑着瓜子:“只是工作和生活还是要区分开,上班的地方就不要和我太黏糊了,给人留下的印象不佳。” “那就好,”宣淼炸下一道惊雷:“其实我一直很想去钢琴房里试试,但又怕亵渎你的信仰。现在我就放心了。” 纪优手一抖,瓜子壳掉在膝盖上:“试试……什么?” 宣淼低头切着白萝卜,手起刀落,目不转睛,仿佛马上要接受审判的不是火锅,而是纪优这道送上门来的佳肴。 自那天后,家中最后一道没有沾染过两人厮混气息的防线也彻底失守。 知晓纪优要状告那位偷拍她人的家长,宣淼给他介绍了个经验老套的律师。 其实光看对方的行径还达不到严重侵权的地步,但那位律师的确有些刁钻,知道这笔买卖的主要目的是收拾收拾那位被告,与纪优研究了许久,打算再观察观察这位女士还有没有什么不妥的行为,给她放大点儿一块告上去,其热情程度让纪优都吃不消。 方易甜知道了后,兴致冲冲地也想加入,但最后还是被纪优婉言谢绝了。本来也没多大仇,借着这个机会自己出口气就够了,没必要把人往死里整。 纪优的性取向在佳音内一夜之间传了个遍,当天所有他没加入的私聊小群都刷出了99+,一帮老师感慨原来自己的怀疑是真的,另一帮老师则是安慰自己,原来不是自己魅力不够,而是人家根本不喜欢女人。 方易甜担心的事也没发生,反正人家喜欢男人喜欢女人和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作为同事,只要性格好,不搅事儿,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幸事了。佳音的老师们深谙此理,第二天纪优来上班的时候,依旧所有人一口一个小纪老师地喊着,受欢迎的程度一点儿没差。 纪优想,这样也好,隐患的爆发没波及什么人,大伙儿还因此得知了自己的性取向,对于自己有没有女朋友一事也不再谈论,省去了不少他的麻烦。 同事热情友善,男朋友万事全能,生活好像也没什么值得他特地去烦恼的事情了。 顺风顺水的日子像毒素一样逐渐麻痹了纪优的神经,以至于会使他忘记,变故总喜欢在人最不设防的时候,悄然地来到。 第54章 每年六月初,是一代学子拼搏十余年后的验收,与全新梦想的开端。 6月8日晚,纪优还坐在副驾驶,就接到了汪洋发来的视频电话。 视频接通,一个年轻帅气的脸庞瞬间占满屏幕,汪航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纪优哥!” 担忧了两天,现在见小孩这副快乐气泡要溢出屏幕的模样,纪优便知道,他的担心必然是多余的了。 “恭喜恭喜,高考结束啦,感觉如何呀?” 正开着车的宣淼竖起耳朵。 纪优没带耳机,少年清朗雀跃的声音在车内响起:“非常OK!最后一道题我也顺利解出来啦,我对过答案,上g大完全没问题!” “太好了!”纪优亲眼看着这小孩一点点长大,此刻见他梦想成真,仿佛一瞬间光阴回溯,望见了当年走出考场的自己。 屏幕一晃,又有个人影出现。 席媛系着那件熟悉的围裙,从汪航后头出现:“小优。” 纪优笑眯眯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席媛一边拿围裙的下摆擦手,一边笑着道:“没打扰你吧,小航一考完就特别兴奋,缠着我要打电话给你。你现在下班了吗?要不要开车?” “没关系,”纪优道:“我已经下班了,老师呢?” 汪洋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在帮你席姨洗水果呢,汪航现在考完试,搞得像个皇太子一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就坐那儿享受。” 汪航闻声抗议:“爸!我不就一个水果没洗吗,瞧您说的!” 一家人笑作一团,纪优帮着弟弟搭腔道:“用脑太多的确会很累,小航是该好好休息休息,和朋友们出去放松放松了。” 提到这个,汪航瞬间来劲儿了,眼睛小狗一样瞪的滚圆:“哥,我现在已经放假了,我能不能去g城找你玩啊!” 席媛往他脑袋上一敲:“你纪优哥哥不要工作的吗?” 汪航捂着头往后躲,眼泪汪汪道:“是纪优哥说的呀!我很乖的,又不会在他上班的时候打扰他!” 纪优早就说过多次让汪航高考完后来g城找自己玩,听见汪航的话,他笑了笑,说:“当然可以,小航以后要来g城读书,我带他提前熟悉一下环境也方便些。” “会不会给你造成不方便啊?”席媛担忧道:“这孩子太闹腾了,我怕你管不住他。” 汪航背对着她做了个鬼脸。 “小航一直很听话,”纪优道:“您和老师也一起来吧,我这房子很大,足够睡下的。” “我们两个老骨头,就不折腾啦,”席媛摆摆手:“你要是方便,我就把这孩子赶过去玩两天,我和你汪老师在家里清净两天。” 约定好时间,纪优挂了视频,宣淼正好也开到了小区,一边解安全带一边问:“电话里那小孩,是上次中秋节和你睡一块那个?” “嗯,我弟弟。” 下了车,二人往电梯里走去,宣淼按下楼层,问:“客房好久没打扫了,明天打扫一下,让你弟弟住。” 纪优背靠在电梯最里侧,低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电梯门打开,宣淼转头看了他一眼,率先出了电梯。 二人输密码进门,宣淼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情侣款拖鞋,俯身放在地上。 纪优踩着拖鞋进了厨房,一言不发地将刚才买的蔬菜放入洗手池内。 水流哗哗,宣淼将垃圾桶往他脚边挪了挪,问:“弟弟要来玩,怎么不开心?” 纪优不知道在想什么,宣淼说完过了好几秒,他才茫然地眨了眨眼:“啊?” “我没有不开心啊,”纪优道:“就是在想些问题……” 宣淼嗯了声,没再多问,一边麻利地处理食材,一边道:“弟弟以后要来g城上大学了?” 纪优扯了扯嘴角:“是啊,报了建筑系。” g城的建筑系是出了名的分数高,饶是宣淼一个学渣,也听过其鼎鼎大名。 他爱屋及乌地夸了句:“随你。” “如果你工作没空,我可以先带着他到处转转。” 宣淼脸皮不薄,何况这要面对的是未来的小舅子,当然要竭尽所能去讨好。 纪优埋着头帮忙,全程都魂不守舍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坐到餐桌上的时候,他终于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和宣淼商量一下。 “宣淼,小淼淼~” 宣淼夹菜的动作一顿,纪优对他的称呼,除了某些特定的时刻会为了添加情趣而发生点变化,其他时间都是统一喊他的大名。现在这么放软声音,必定是闯了什么祸,或者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要他帮忙。 “我弟他过几天会过来一趟……”纪优将姿态放到最低,说出来的话却像一把在寒潭里淬炼了百年的锐剑,将宣淼的心脏给轻松地撕开了一道口子:“这几天你能不能先回家住一段时间?” 宣淼放下筷子,直视着他:“他不知道你的性向?” 纪优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宣淼问:“你不是说,家里人都已经知道了你的性向,还因此而闹了很大的不愉快吗?” “那个是我的亲生父母,”纪优解释道:“这个弟弟他其实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他是我老师的儿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我老师……他还不知道我的事。” “所以,你打算瞒着他们一辈子?” 一提到这三个字,纪优有些烦躁地拿手拨了拨额前的头发:“不是这么说,我只是暂时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他们,我弟弟这回是放假来玩的,我总不能猛地就这么抛给他一个重磅炸弹,让他带着回家吧?” “我们可以不用先一股脑儿抛给他,”宣淼道:“我可以用朋友的名义慢慢走进他的视野,给他们一个接受的过程。” “还是说,你根本没打算过让他们接受?” 纪优心里一突,深吸了口气道:“宣淼,这事咱们总得循序渐进吧……” “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些就是我提出的循序渐进的过程,”宣淼道:“我不指望你能一天之内就把我们的事坦诚地告诉你的老师,我可以陪你慢慢来。” “但是如果汪航住进来了,我们之间不可能不交流吧?一交流,就必定会露出端倪,”纪优道:“宣淼,我直白的和你说吧,我的老师,他们一家人,对我来说是比我亲生父母还要重要的存在。我不能看到他们也对我露出那样的表情,我会疯掉的!” “你就当是我的请求,咱们只是暂时分开几天,等汪航走了,一切还是和从前一样。” “和从前一样?” 心里的裂缝越撑越大,纪优越是忙于解释,宣淼心中越是焦灼。 他的态度很明显,就是不想让自己和他的弟弟见面,汪洋一家人对于他来说,是唯一的依靠,也是他捍卫的最严实的堡垒。 换作之前,他一定是按着对方的意思来。两个人之间,总是他负责参演迁就的那一方。 但是他真的累了,这一次妥协之后,谁能预料到下一次退让的界限又会不会更加紧逼? “这一次我离开了,那下一次呢,这辈子呢?” 宣淼道:“你的老师既然对你这么重要,那你什么时候才会有足够的勇气,把一切都告诉他们?” “你怕他们失望,怕他们会因为这个而疏远你。可那以后的每一年呢?难道每次他们过来,咱们就要收拾干净一切痕迹,假扮咱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吗?” “我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纪优声音越来越低:“只是这么一次,我太混乱了,下次我会想好办法的,宣淼,你给我点时间……” “可是我已经给了你很多时间了。” 宣淼道:“从咱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给了你时间,纪优。” 你什么时候才能想好。 什么时候才能面对自己呢? “如果你坚持要我走,我会离开。” 宣淼站起身:“这段时间,你重新考虑一下咱们两个人的关系吧。我说过想和你一起过一辈子,但我不认为我能接受是以这样的方式。” 第55章 十一点,别墅门口传来锁匙插入的声响。 那转动的声音十分犹豫缓慢,吴青梅正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听见后一个激灵,以为是什么小偷瞧上她们家了,抓起一旁的扫把就往外走。 宣淼推开门,见到她,淡淡喊了句:“妈,还没睡啊?” “没呢,”吴青梅道:“你这开门这么小声干嘛,我还以为进贼了。” “怕吵着你们。” “你怎么回来了?”吴青梅把扫把一丢,朝他身后看了眼:“小纪呢?” 宣淼关上门:“没来。” 吴青梅脑筋一转,跟着儿子往里头走,小声问:“吵架了?” 宣淼看上去不太愿意说,解开腕上的手表,轻轻搁在桌子上。 “有什么事,你多让着点人家,”吴青梅道:“别说谈恋爱了,我当初和你爹结婚的时候也天天吵,但是睡一觉第二天不还是和好么,小事一桩,还大半夜跑回来……” 宣淼没力气去关心他那早死的爹,说了声今晚在家睡就往上走。 吴青梅替他把手表收好,揣着颗担忧的老母亲心在下头转了会儿,想知道两个人之间闹了什么矛盾,又怕说出来惹儿子不高兴。 转来转去,她突然一拍脑袋,心道,反正行李什么的都没拿回来,小事!小纪又那么乖,铁定马上就和好了。 没想到宣淼会突然回来,房间里的一切都没收拾过,宣淼扫了一圈,他不讲究,走的时候也就带了点儿衣服和随身物品,不像纪优,出趟门巴不得把全部身家都给栓腰上,因此房间还是一副正常的模样。 正常又冷清,像他还没有认识纪优的那段时间。 满室白雾,宣淼站在花洒下,微微扬起了头,任由热水从头顶浇灌至脚下。 他始终也想不明白,这个人怎么能犟成这样。 明明面对着一群凶神恶煞的黑社会也毫不畏惧地像只小老虎一样亮出爪子扑上来,怎么一牵扯到家里的事,就畏首畏尾得像只受了伤的小刺猬。 经历过李凌薇家长的那件事后,他本以为纪优终于能做到坦然地将自己与他的关系放在阳光之下,谁知道现实这么快就给了自己重重一击。 脚底的水汇在一块儿,打着旋儿从地漏口逃离。宣淼盯着那片小漩涡,难得有点茫然地想——或许是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纪优不是不再害怕,只是那些人对他来说还达不到威胁的程度。 他心中最大最可怕的梦魇,永远都是家庭。 方易甜说的没错,纪优就是只小乌龟。安稳的日子、自己宠溺的态度都在无形帮助他把龟壳筑厚加严,然后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里头,不留给别人一点儿能伤害自己的余地。 也不给他进一步的机会。 其实宣淼的心中也很矛盾,他必须得刺激刺激纪优,让他正视起两人间究竟存在着什么问题,也让他想清楚,如果家庭、恩师,都不认可他和自己的关系,他又该怎么做。 但倘若那一天真的来临了呢? 宣淼单手撑在墙壁上,心脏隐隐抽痛。 倘若纪优还是选择把自己封闭起来,依旧不肯和他一起面对,他能做到放手那一步吗? 墙角的落地风扇低声地转动着脑袋,纪优一个人坐在床头发呆。 宣淼走了。 是自己让他走的。 但他本意不是这样。 纪优曲起腿,把下巴抵在膝盖上。 他是想好好和宣淼说的,两个人分开一段时间,等汪航走了,他会主动去接他回来,这里依旧是属于他们两人的天地,谁也不会妨碍,谁也不会插足。 但宣淼很生气,他从来没有见到宣淼脸上出现过那样的神情,纪优心里头发憷,他知道这事是自己不对,但他一时之间真的想不出其他的好办法了。 这是两人间第一次不欢而散。 临走前,宣淼甚至说出了几乎算得上“分手”的话。 这段恋爱关系,从头到尾,纪优都算得上牢牢占据主导权一方。 他从来没有幻想过,两个人有朝一日分手了,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光是这么一试想,心脏就沉甸甸得喘不过气来。 宣淼从走后到现在也没给他发过一条消息,纪优拿出手机,在输入栏中打上:“到家了吗?” 很快又删掉——这样好像盼着他走似的。 改成“还生气吗?” 再删——不必想,连让自己重新考虑都说出来了,一时半会儿肯定消不下去。 纪优一个人对着聊天栏删删打打许久,最后一咬牙,直接发过去一条“对不起。” 宣淼没回。 以往自己的消息,不超过三分钟,对方一定会回的。 纪优有些难受地在床上滚了一圈,接着检讨自己:“我知道我做的很过分,宣淼,我答应你,我会好好考虑这件事的。等小航走了,我一定会给出你答案,咱们好好聊聊好吗?” 宣淼从洗浴间出来,手机在床头柜上叮咚直响。 他拿起来望了一眼,漆黑的眼珠里倒映着微弱的光,手指在屏幕上滑了滑,最后还是放下去了。 纪优等了一夜也没等到对方的回复,手机就放在枕边,每次一有响动,他便一个精神地拿起来查看,再一次次失望地放下。 身后没有了温热的怀抱,被窝在夏季也显得冰冷难捱。 他失眠了。 第二天,纪优起床,面对着满屋的东西发呆。 汪航后天就要来了,他必须赶紧将家里宣淼的东西都收一收。 刚吵完架,纪优对着宣淼的衣服,都有种抬不起头来的惭愧。 他将衣服都小心地叠了起来,工工整整地放进一个收纳盒中,然后抱进了储物间。 除了衣服,还有情侣毛巾,情侣牙刷,配对的水杯,印着两人名字缩写的娃娃…… 一个一个将它们归纳在一起,渐渐也堆成了个小山丘。纪优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的生活,早就被宣淼侵占得不留缝隙了。 把一切都藏好,他摸了摸右手边印着宣淼名字的娃娃,十分不舍地轻声道:“乖,委屈你们先在这儿待上几天,我发誓,我很快就会把你们接回来的。” 到了佳音,纪优有些心不在焉。 余老师正坐在前台和同事瓜分小蛋糕,和他打招呼:“小纪老师,今天自己来的啊?” 余老师在佳音最没有心眼儿,纪优的性向被公开后,大家都默契地保持了原样,只有她一人非但不介意,还越发热情,有将纪优从男神看成好姐妹的趋势。 纪优朝她笑了笑,正要迈步朝教室走,突然顿住:“你怎么知道我……” “知道今天不是你家那位送你?” 余老师咬着叉子道:“你都多久没自己拿着车钥匙进门啦,今儿手指这钥匙转的这么欢,我当然就注意到啦!” 原来是这样。 纪优恍惚地望了眼手中的车钥匙,这些小细节,他以前从来都不会注意到,却不知道原来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中午的时候,外卖小哥提着两手的塑料袋,犹如天神降临一般走进了佳音:“外卖到了!” 几个老师一哄而上,核对着单子挑走了自己的外卖。 余老师从一团乱中找到了自己的沙拉,接着好奇地望了眼其他人点了什么,发现最后一份上的署名,居然是纪优。 他已经好久没有和大伙儿一起点外卖吃了。 余老师好人做到底,干脆帮着纪优把外卖送了进去,见他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好奇道:“今天不舒服吗,小纪老师?” “没有,”纪优摇了摇头:“在想事情。” 余老师哦了一声,一边嚼着沙拉,一边滴溜溜地转着眼睛。 纪优一看她那副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的表情就笑了:“我一个弟弟要来g城找我玩,我在想要带他去哪儿才好。” 余老师一听就来劲儿了,拍拍自己胸脯:“这个问我啊,我可爱四处晃荡了!小纪老师弟弟多大?” “18岁,下半年要来这儿上大学了。” “g大吗?又一个学霸吗?” 纪优点点头,余老师帮忙出主意:“既然要在g大,那就先带他去g大附近逛一逛,熟悉熟悉路线嘛,小纪老师你不是也是g大毕业的嘛,这个你应该比我熟。哦,还有天星街,非常受年轻人欢迎,听说这两天还新开了个电玩城……” 她热情地解说,纪优拿出手机备忘录,一条条地记下了。 送完余老师出去,纪优拿了个本子大概地计划了一下行程,做完一切又不知道该干嘛了,于是重新翻出微信,数不清多少次地点开宣淼的聊天界面,往下划了划。 没有加载出新消息。 纪优趴在桌上,干脆从前往后翻,一条条看起两人以前的聊天记录。 宣淼话不多,通常都是自己叽里呱啦地说,他间歇性地回个一两条。但又不是敷衍的态度,哪怕只是一条微博上转发的搞笑视频,他也会认认真真地看完,然后就里面的内容作出回复。 纪优看着就直发笑,宣淼怎么那么一本正经呢,好多时候,他根本看不懂自己的梗,也没听出来自己是在逗他玩。 夜里回到家,纪优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抱着个靠枕看综艺。 看到一个嘉宾出了错,他嘴角一咧,下意识地就要朝旁边的人吐槽两句,却在望见一片空荡荡后凝固住。 纪优低下头,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那头的人不知道在干什么,好半晌才接了起来:“喂,宝贝儿?” 纪优认真道:“我刚刚在看电视,里头有个明星出错了。” 方易甜被他说的一愣,搞不懂他这通电话的目的是什么:“你和我说这个干嘛,整蛊我?” “不是。” 墙壁上的电视还在幽幽地发着蓝光,电视音量调的很大,这样就不会显得家里太冷清。 纪优朝后头缩了缩,小声道:“我就是想找个人分享一下。” “那找你男人去啊,”方易甜道:“怎么来折腾我,你们谈恋爱的人都这么幼稚的吗?” 纪优停了两秒,哑着嗓子道:“他生我气了。” 电话那端静了静,方易甜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转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房间,问:“怎么回事?” 纪优把昨天吵架的事和他说了,方易甜听完,半晌没说话,最后叹了口气:“你这让我怎么说你……换我我也不开心,搞得和明星地下恋情一样。” “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对,”纪优道:“我当时太慌了,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现在宣淼不愿意回我消息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你知道的,”方易甜道:“宣淼想听的答案只有一个,就看你愿不愿意给他了。” 纪优也沉默下来。 方易甜道:“宝贝儿啊,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借着分开的这两天,你的确是可以好好地思考一下你对宣淼的感情。” 纪优愣住:“我对宣淼的感情?” 方易甜嗯了声:“我知道,你肯定是喜欢他的,所以才会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但你要想清楚,你对他的喜欢到底有多大,能不能用一辈子来丈量,能不能为了他打破对从前的畏惧。” “如果可以,那就勇敢点,我们都陪着你。” “如果不行……那就分手吧,在一段看不见未来的感情上消磨太久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换回从前的生活方式,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第56章 要和宣淼分手吗? 一整天,这个问题都萦绕在纪优心头。 方易甜说得对,与其这样模棱两可地耗下去,不如快刀斩乱麻,免得耽搁他人折磨自己。 但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吗,他能做得到和宣淼分开吗? 从最初的所谓“不会和人交往超过三个月”,演变到如今与宣淼分享他生活的一点一滴,撕开自己私密空间的一角,尝试着去好好地和一个人相爱相融…… 为什么,明明好像一切都顺利地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会迎来今天这样的局面? 纪优精神恍惚地上了一整天的班,还是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水泥。 他想不出一个答案。 临睡前,他照旧给宣淼发了晚安,尽管已经得不到回应。 汪航来的那一天,纪优早就向琴行请了假,一大早便爬起来收拾屋子,最后一次检查有没有什么可能露馅的东西留下。 连着几天都没好好休息,纪优眼睛下头不可免地出现了点儿淡淡的乌青。他掏出几百年没用过的遮瑕,对着镜子照了半天,确认自己不会被看出有什么异常来,这才放心地出门。 j城坐过来只有大巴,汪航从隔壁镇转了车再乘的高铁,这会儿刚高考完不久,车站里处处可见背着包拎着行李的大学生。 纪优站在出站口等了半个小时左右,又一批人潮涌动,有个年轻的嗓音喊着他的名字,纪优抬眼一看,人群中站着个高个子,汪航背着旅行包,正朝着他挥手。 汪航见面就扑到纪优怀里,用力地勒抱了一下:“哥,想不想我!” 纪优被他撞得往后退了两步,想替他背包,被汪航拒绝了。 “不重,就两件衣服而已,”汪航得意地拿手掌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哥,你看我又长高啦,我现在力气可大了!” 的确,现在汪航比他还要高个两三厘米。 纪优笑着带着人往外走:“打篮球的就是不一样,长个子和竹子一个速度,饿不饿,我带你先去吃点儿东西?” “我吃不下,”汪航诉苦道:“车上有人吃茶叶蛋和泡面来着,我闻着反胃。” 纪优带着人先回家放东西,一开门,汪航便瞪着眼睛嗬了一声,真心诚意地夸奖:“哥,你家好大啊!” 纪优笑了声,给他拿了双新拖鞋。 汪航放下行李,稀奇地四处瞅:“哇,这个电视屏幕看着也太爽了吧,还有游戏机啊!哥,咱们晚上联机打游戏行吗?” 纪优帮他把书包给放好,笑着回答:“都行啊,我好久没玩了,可能有些菜。” “太酷了,我一直想要这个,”汪航宝贝似的拿着游戏机上下打量:“我看那儿还有一个游戏柄,你平常就一个人玩吗?” 纪优动作一顿,道:“有个朋友,偶尔也会来这儿。” 汪航就是随口一问,纪优这么一说,他就翻篇了,猴子一样在纪优家打转。 纪优带着他一间间参观过去,琴房、客房、主卧,大概是走前想通风,所有的房间都是大敞着门的,只有最里面的一间锁着。 汪航把手往上头一按,没推开。 “这个房间是做什么的呀?” 那里头藏着所有和宣淼有关的东西,纪优笑得有点儿勉强,说:“储物间,有点乱,平时我都关着。” 汪航也学过点儿钢琴,但不如纪优精通,这会儿看着琴房里摆着的那台黑色三角,有点儿心痒痒,朝纪优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纪优笑了,做了个“请”的手势。 汪航在凳子前坐下,按着琴谱来了一曲,纪优站在门边给他鼓掌,弟弟特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是业余的,这还得看着谱子呢,和哥你没法比,”汪航笑道:“咱家那台琴我也好久没碰过了,爸一直说我呢。” 纪优道:“高中学习忙,没时间练习吧。” “我是这么说,但是爸说归根结底还是我自己不努力,”汪航道:“他说你以前都是拼命挤出时间来练琴的,就这样还能考全市第一呢,我比你逊多了。” 他站起来,沿着墙壁上的奖杯一路看过去,啧啧称奇:“真不是吹,哥你太厉害了!” “别拍我马屁了,”纪优道:“咱们休息一会儿,待会儿我先带你去g大附近逛逛,报道的时候也好熟悉路线。” 汪航嗯了一声,问:“那哥,我以后来g大上大学了,周末的时候能来找你玩吗?你有没有空呀?” 汪家的人问了几次,纪优都说自己没有女朋友,况且之前席媛老在家里念叨纪优一个人在外头该多孤单,汪航就想着做做贴心小棉袄来陪陪自己哥哥。 纪优一愣,宣淼说过的那句话又一次在脑海中响起。 -那以后的每一年呢?难道每次他们过来,咱们就要收拾干净一切痕迹,假扮咱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吗? 其实宣淼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汪航来了g城上学,日后接触的时间就会越来越多,席媛和汪洋可能也会隔三差五地来看看孩子,到时候自己要怎么应对? 汪航问完话,见纪优一脸魂飞天外的模样,以为是自己的要求让他为难了,连忙又道:“哥,我就随口问问,你工作肯定很忙吧,我到时候也要加入社团什么的,你别在意,就当我的话是放屁啊。” 纪优回过神来,苍白地笑了笑:“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你要是有时间,欢迎来找我玩。” 汪航却不好意思了,纪优家里又大又整洁,自己这么一进来,明明啥也没做,就好像已经把这儿搞得乱哄哄的了。 他又想起来自己老爸常用来骂自己的那句“闹事精”,安分了点,乖乖地问:“哥,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啦?” “没有的事,”纪优捏了捏弟弟的后颈,安慰道:“我已经和钢琴馆请好了假了,你敞开了玩。” “真的没事吗?” “没事,”纪优又搬出好友:“钢琴馆老板是我好朋友,这次你来他也知道,本来还想一起出来带着你玩,但是他哥公司有事,把他叫去帮忙了。” 汪航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老板就是自己朋友,也太舒服了吧,妈之前老担心你在外头受人欺负,她肯定想不到你背景这么厚!” 纪优笑了笑,把房间里充满电的充电宝给拔了,正式开始带着汪航游览g城。 这会儿大学生还没放暑假,g城外头有条灯火通明的小吃街,一眼望不到头。 这两个人,一个是新鲜出炉的准大学生,一个毕业已久却长了张极具欺骗性的脸,结伴走在路上,换来不少女生的回头。 纪优手里提着杯奶茶,温言地拒绝了今晚第三个来要联系方式的女生。 汪航虽然不如纪优那么好看,但也是妥妥的一个阳光帅气大男孩,一路下来,也有不少的人悄悄看他。 终于有个人是来要他的微信,汪航红着脸加了人家女孩,埋头苦吸珍珠。 纪优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见他一张脸红的和猴屁股一样,取笑道:“这还没入学呢,已经有漂亮女生来要微信了,将来打扮打扮还得了?我看建筑系系草非我们小航莫属了。” 汪航平常皮得像个猴子,但因为汪洋一家人抓得紧,空放着这么一副小狼狗的好外型也没敢在高中时谈个恋爱,因此在感情方面还是只菜鸟。 “哥,你就别挖苦我了,”汪航小声道:“你当时刚进学校,肯定比这还夸张吧。” 纪优笑了笑,没说话。 汪航又好奇道:“g城好看的女孩这么多,哥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还单着的?” 纪优高深莫测道:“因为我爱的只有钢琴。” 汪航切了一声,拉着他的袖子乞求:“哥,你带我去g大里头走一走吧。” 两人刚刚在一家店里吃了拉面和寿司,这会儿胃里都还满着,纪优正打算带他去消消食,闻言欣然同意了。 现在还属于饭点,g大的食堂味道一般,学生要么三五结群地往小吃街走,要么就缩回了寝室准备点外卖。 也不知道宣淼吃了没,往常只要一到三餐的时间,宣淼就会像个定时闹钟一样过来提醒,现在两个人闹了矛盾,他连自己的晚安都不肯回了。 纪优心里像坠着块铁一般沉甸甸的,他和汪航沿湖边的小径往操场走,一边拿出手机翻了翻宣淼的微信。 以前还没什么感觉,现在越看越觉得宣淼不发朋友圈这个习惯真不好。 不见面,不说话,不发动态,他没办法再从什么地方感知到宣淼的存在,就像自己身边从来就没有过这个人似的。 被湖边的风这么一吹,晚饭吃完的燥热减下去几分,汪航见他哥总是对着手机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小声道:“哥,是不是有工作上的事情?” 纪优迅速收起手机:“没有,怎么了?” “你今天看了好多次手机了,”汪航掰着手指头给他数:“出门看一次,逛街也看,吃饭也看,现在散步还在看,而且一边看一边皱着眉头,是不是琴行有事啊?” 汪航说的那几次,正是纪优想给宣淼发消息的时间。 纪优眼神暗了暗,心道,或许是习惯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所以一有闲余,就总止不住地想要知道对方现在正在干什么吧。 他现在这样心神不宁地想着宣淼,不知道宣淼那头是不是一样在想他。 纪优觉得自己挺没劲儿的,既然都答应了要好好带弟弟出来玩了,现在又摆出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算什么。 以前也不是没经历过一个人生活,不还是一样好好的么。 或许还是两个人在一块儿太久了,所以乍一下分开,让他觉得有些不习惯吧。 第二天,纪优换上了一副全新的状态,精神饱满地带着汪航去原先计划好的那些地方接着游玩。 他把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游乐园、电动城、电影院,一个项目完了立刻有下一个项目接上。两人又累又嗨,像疯子一样哈哈大笑,除了呼吸和吃饭,再没有点儿时间干别的事情。 很好,这样就很好,不要再去想其他的事情,不要再去想宣淼现在在做什么,不要再去想他现在是在生气还是在伤心…… 不同于第一天的惬意玩乐,第二天的拼命式行程几乎耗光了两人所有的力气。 回到家,纪优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汪航体力比他好点儿,这会儿也浑身汗涔涔的,被纪优推去洗澡。 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纪优在沙发上眯了会儿,最后还是没忍住,掏出被他冷落了一整天的手机,连上网络。 没有看到希冀的那条推送。 纪优把手机一丢,疲惫地用胳膊遮住眼睛,勾了勾嘴角。 真是的,负隅顽抗了一整天,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洗完澡,两人靠在沙发上一起打游戏。 白天耗费了太多了精神,汪航有些累了,纪优陪着他玩了会儿,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先开始奏起了抗议曲。 两个懒鬼对视一眼,都不是自己会主动去做饭的主。 纪优打开外卖软件,把手机丢给汪航,自己打算去冰箱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垫肚子的。 打开冰箱门,纪优猝不及防地望向里头。 一瞬间,痛苦和酸胀相糅成一支强有力的弓箭,准确无误地射入了他的心脏,将他整个人都死死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咸涩的泪水从眼眶中奔腾而出,积攒了几天的纷乱情绪在一刻得到爆发,纪优捂住了自己的嘴,肩头沉默地颤抖。 冰箱里头摆满了他爱吃的蛋糕和果酱,每个乐扣和玻璃瓶上都贴着一张宣淼亲手写的便利贴。 -太冰,不要在睡前吃。 -吃前看保质期,这一罐是5号做的,保质期只有3天。 -记得及时清理,不然会发霉。 纪优曾天真地以为只要将所有带着宣淼印记的东西藏起来,就能遮盖掉一切他在这儿生活过的痕迹,阻断自己对他的想念。 现在看来,他真是傻透了。 爱,怎么可能藏得住呢。 第57章 冰箱门嘭地被关上,纪优一只手还撑在上头,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试图掩住呜咽的声音。 汪航点外卖点到一半,往后一看,手机收了起来:“哥,你怎么啦?” 纪优摇摇头,慌乱地把眼角的泪水擦了,哑着声音道:“没事,你帮我点一份一样的就好了。” 他怕汪航看出来自己不对劲,说完就转身去了主卧的浴室,对着镜子洗了把脸。 再出来的时候,眼睛通红一片,配合着下巴上还没滴落的水珠,看着像要呼吸不过来了一样。 汪航吓得够呛,这会儿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了,眼睛在电视和纪优中间不住地打转:“哥,你不舒服吗?” 纪优摇摇头,露出个勉强的笑容:“刚刚眼睛进了灰,我去洗了个脸。” 汪航讷讷地哦了声,两根手指搅在一块儿,眼睛望着电视节目,心里头却翻江倒海的。 两个人沉默地对坐到外卖送来,汪航点了两份焗饭,纪优吃了两口就没胃口了,让他把吃完的垃圾放在桌上,自己会来收。 凌晨两点,主卧的门被推开,纪优光着脚走出来,穿过寂静无声的客房门口,把冰箱里那些东西拿了出来。 怕惊动汪航,他只开了一盏客厅的落地灯。 两个蛋糕都已经过期了,虽然还没出现发霉的迹象,但糕体已经明显的变硬了。 纪优捧着两个蛋糕,不能吃,又舍不得扔。 他在灯下坐了许久,才起身把里面的蛋糕给倒了,乐扣盒洗干净,便利贴撕下来,小心地放进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纪优用食指从果酱瓶里挖了一点儿蓝莓酱,放在嘴里抿了,舌尖感受到那醇厚的甜味,才回房入睡。 第三天,大概是因为已经连着游览了两天,汪航对于g城的热情消退了些。这一天的行程不再赶忙,两个人顺着g城著名的景区走了一圈,中午的时候,汪航告诉纪优,他改签了今天傍晚的高铁票。 纪优愣了愣:“怎么不在这儿多玩两天?” 汪航低着头吃饭:“已经玩了三天啦,够啦。我九月开学后就要一直和这个城市打交道,四年呢,太熟悉不好,要保持点新鲜感才行。而且哥你工作很忙吧,不要请太多天假,就算老板是你的好朋友,也不太好。” 他倒是样样考虑周全,纪优撑着脑袋,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汪航头顶的一个发旋儿。 他突然有些恍惚,原来时光真的过得这么快,连个影子也捉不住,他的弟弟就从坐在脚边的小板凳看他弹琴的小奶娃变成了面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汪航抬起头的时候,正好从他眼里捞到一点儿疑似于“怀念”的东西,疑问地歪了歪头。 纪优摇摇头,摸了摸他的脑袋:“那也不用走这么急,多待几天,我可以下班后再陪你玩。” “没关系啦,”汪航无所谓道:“我其实也是闲不住,我和学校外头饭店的老板娘说好了,回去给她端两个月的盘子,她发我点儿工资,我带着爸妈玩漂流去!” 小孩一打定主意,纪优怎么也劝不住。 二人下午随便逛了会儿,就回家收拾行李去了。汪航东西不多,一个包就能装得下,纪优临走前给他买了两套新衣服,给他一并塞包里去了。 下楼前,他又从房间里拎出来两个大袋子:“这个茶叶是老师最喜欢喝的,别落下了。还有这条手镯,是送给席姨的……” 汪航就像过年时被疯狂塞红包拒绝不了的小孩一样,拎了个满手。 他笑道:“哪有你这样的,哥,知道的是我来这儿玩,不知道的以为是强盗扫荡呢,哪有人空着手来还拿一堆东西回去的。” 纪优笑了笑,没说话。 吃过晚饭,纪优送人去高铁站。 “你在外头停下就好啦,”汪航看了眼人来人往的入站口:“要停车太麻烦了,里头的路我自己会走,哥你赶快回家休息吧。” 纪优应了声,扭头把后座上放着的一堆东西都递给了他:“这些别忘了。” 汪航提着东西把车门一推,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犹犹豫豫地收回来了些,转身望着纪优,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纪优一手搭在车窗上,安静地望着他:“小航?” 汪航握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小声道:“哥,对不起……其实昨天我偷偷看了你的冰箱……” 纪优脑袋里空白了一霎——任由谁看,便利贴上头的字体都不是女孩子该有的。 汪航更局促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昨天看见你哭了,我实在忍不住……” 纪优缓缓道:“你都知道了?” 汪航绞紧了手:“我……” 纪优闭上眼,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蹦出来的几个大字居然是——解脱了。 他靠在座位上,虚弱地笑了笑。 换成再早些时候的自己,这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一定是下意识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然后再煎熬地左思右想应对措施。但天知道,昨天在打开冰箱后,他有多想痛揍自己一顿。 他不想再做无谓的遮掩了。 汪航支支吾吾了半天,一抬眼,望见纪优痛苦的脸色,眼眶倏一下就红了。 他哑着声音喊了声哥,然后猛地扑进了纪优的怀里,嚎啕大哭。 纪优怔了怔,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的情绪爆发会来的这么突然。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弟弟的肩,汪航一边大哭一边结巴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啊?” “我……” 纪优的眼睛也红了:“我不知道怎么说,小航,你不觉得我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汪航放开了点儿,直视着他:“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现在的小孩儿心里接受程度可高了,我们知道的可多了,你这又不是什么不正常的事情,你那么好,那么优秀,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你都好几年不回j城过年了,我老是想去找你玩,可你一直都不在,”汪航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纪优抽了张纸帮他擦眼泪,闻言慢慢地点了点头。 汪航小心地问:“……你家里知道了?” 纪优道:“好早就知道了。” 汪航看着他,又有水漫金山的预兆。 “你一直不回家,爸妈都担心你,我偷听他们讨论过几回,妈说你一个人在外边一定有你自己的苦楚,她就怕你受了委屈也不和人说,一个人扛着。” 纪优攥紧了手:“我很好,没人欺负我,你让席姨别担心。” 汪航点点头,又道:“这回我考g大,妈特地嘱咐过我,让我以后有空就多来看看你,他们还说了,以后要是想家了,都可以回家看看。” 纪优还没回答,汪航拿手背擦了擦通红的眼睛 ,小声地接了一句:“是咱们那个家。” 窗外车水马龙,无数归乡人与远行客从阶梯上擦肩而过。汪航下了车,眼角还带着点儿红,他提着两大袋东西,几步跑上了阶梯的最顶端,回身朝着底下那辆车用最大的幅度挥手。 升起的车窗内,纪优满面泪痕,望见他这副傻不愣登的样子,破涕为笑。 送完汪航,纪优在车站外茫然地坐了半个小时。 人一走,他才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儿。 纪优绕着g城漫无目的地开了两圈,最后回了家。 他打开那个一直锁着的房门,将里头的所有东西都抱了出来,然后按照记忆里的模样把它们一个个放回原位。 水杯是和自己的靠在一块儿的,拖鞋放回鞋柜里,毛巾在自己毛巾的右边…… 将所有东西恢复原状后,纪优靠在墙边抱膝坐下,面对着玄关的方向,脚尖一点一点地拍打着地面。 一直到九点钟,那扇门也没被打开。 东西的主人没回来。 宣淼不会回来了。 一直以来,他畏惧于旁人的审视,害怕让父母的高度期望落空,所以什么事都想拼尽全力做到最好。 为此,他想尽了一切办法来掩护自己,伪装自己,但到头来却失败得一塌糊涂。 他拙劣地想让所有人满意,却恰恰伤了对他最好的人的心。 宣淼从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临走前却说,希望他能重新考虑一下两个人的关系,一定也是对他失望至极吧。 既贪图于他带来的温暖,又想在惊惶不安的时候一把把人推开,就连纪优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宣淼和他之间,付出的程度从来都不是正比。 他很卑鄙,但这一次,他不想放手。 晚上十一点,小别墅中透出的灯光逐渐减弱了下去。 哄着孙女上了床,吴青梅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检查了几个房间的门窗。 阳台上的推拉门还没关,白纱顺着夏夜的风扬起又落下。吴青梅趿着拖鞋过去,正打算关门,却听见楼下传来一声微小的动静。 她顺着阳台往下看了眼,底下停着辆车。 这车之前宣淼开了足足一个来月,她想不记住也难。 吴青梅眼珠转了转,慌忙回房间把儿子给叫了起来:“小纪好像来了,不知道在下头等了多久,这孩子,也不敲门,就这么干等着,怪让人心疼的。你赶紧下去吧。” 别墅门从里头推开,纪优本来倚靠在车旁,听见动静连忙往车身后头一躲。 不过他这动作基本上属于枉然,就算人藏起来了,那么大一辆车也不能凭空消失。 宣淼几步就走了过来,和车后头的人撞了个大眼瞪小眼。 自己做的那些傻逼事还记在心头,纪优有些不敢直视对方。 宣淼望了他一眼,抓起他的手。 大夏天,明明热得很,也不知道他在这儿站了多久,想了多久的心事,手心里冰冰凉凉,倒出了一手虚汗。 宣淼叹了口气,问:“不怕着凉?” 明明才几天没说话,纪优却感觉很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了。此时此刻,纪优似乎顿悟了思念一词的最深表达,宣淼一开口,他鼻尖就酸了。 纪优摇摇头,两只手可怜兮兮地拉住他:“怕你不要我了。” 第58章 他手握得特别紧,就怕宣淼一个不高兴把自己甩开似的。 宣淼捏了捏他的指节,问:“弟弟回去了?” 纪优点点头,又看了眼他的脸色,怕他误会自己是因为人走了才想着来挽回,连忙又摇摇头,道:“不是因为人走了,我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宣淼却没立即露出笑容,冷淡地问:“你错什么了?” “我不该不顾你的感受,不该在家里人来了以后就让你离开,不该这么晚才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对……” 纪优一桩桩反思,宣淼全程安静地听着,一句话也没说,没受批评,他却委屈极了的模样,没几句,眼泪又顺着脸颊往下滚。 他不想用哭这一招来挽回人,但又实在忍不住。 纪优一边检讨自己,一边拿手背不住地擦眼泪,他皮肤敏感,这么毫无章法地大力揉了几下,眼眶到颧骨都立刻泛红。 宣淼看不下去,拉住他的手,用自己睡衣的边角帮他把泪珠抹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眼见面前的人越哭越严重,宣淼叹了口气:“纪优,我和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我希望你是在深思熟虑后才过来的。” 纪优连忙点点头:“你想要的那个答案,我现在就能给你。” 他往前一步,整个人搂紧宣淼,把湿漉漉的脸埋进对方肩膀:“宣淼,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似乎是嫌以前表达的太少,纪优恨不能一口气把心中所有的爱意都搬到他面前:“我之前没有把这三个字说给你听,是因为我太没有安全感太自私了,我害怕自己会越陷越深,这句话一说出口,以后再想脱身就难了。” “但是我现在看清了,”他紧了紧手,固执地搂着宣淼的脖子,认真道:“我早就沉溺在这段感情里不可自拔了,先前干的混蛋事,我以后会尽力补救,但是我不要和你分手,现在,就是你赶我走,我也绝不走!” 宣淼动了动,想去掰他手腕。 真赶啊? 纪优心里一慌,狠话是放了,人真要走,他又不干了,耍赖一样两只手拉紧了不让他松开,苦着脸道:“别赶我走,我真的意识到错误了,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平时瘦瘦弱弱一个人,这会儿真是使上了吃奶的劲儿,宣淼掰了一次没掰开,又怕真使力会弄疼他,只能下巴往后仰了仰:“我快被你勒死了。” 纪优连忙松开。 宣淼理了理领口,呼吸了两口气,看着面前这个把惴惴不安写在脸上的人,问:“真想好了?” 纪优用力点头。 “以后家里再来人,不让我躲着了?” “不躲不躲,”纪优道:“这种错误再也不会犯了。” 宣淼道:“不会是因为受不了突然被冷落的反差吧?” “绝对不是,”纪优认真地一字一顿道:“我已经想明白了,我要和你过一辈子,光明正大的,再也不要藏着掖着。” 宣淼笑了声。 见对方面色好转,纪优知道他多半是消气了,心里又酸又委屈,小心翼翼地往前凑了点儿,拉着他哭诉:“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想你。” “给你发消息,一条也不回,连晚安都不回,这两天我都吃的外卖,里面放了好多味精,我肯定要掉头发了……”他用近乎撒娇的语气说道。 宣淼用鼻音哼了一声:“我之前追你的时候,发了那么多条晚安,你也没回过几次,现在换成自己,受不了了?” 纪优心道,你追我的时候是剃头担子一头热,我不回那是杜绝聊骚的可能,现在咱们都好上了,你冷暴力我,这有可比性吗? 但也就敢在心里想想,闷了几天,现在他最怕的就是宣淼不理他。 纪优道:“受不了,以后不准不回我消息,生气也不行。” 宣淼道:“你还挺霸道。” 纪优不仅言语霸道,行动也霸道,他吸了吸鼻子,就要去翻他的口袋:“手机带了吗?” “放楼上了,怎么?” 纪优红着眼睛问:“我给你发的那些消息,你都故意不回我,现在我要全回复掉。” 他这是一和好就蹬鼻子上脸,宣淼也知道这几天的冷落把他给憋坏了,摸了摸他的脸,冰凉的触感让他皱起眉头。 “在这儿站了多久了?” 纪优眼神飘忽:“没多久,就一个多小时吧。” “干嘛不进去,”宣淼道:“光用意念能让我感受到你在外头?” “我没脸进去,”纪优低声道:“我觉得我太对不起你了,要不你臭骂我一顿吧,这样我可能会好受点。” 宣淼无奈道:“骂你干什么,那我要是没发现你,你就打算在外头干站一宿?” 纪优没想过这一点,他熬不住想念就过来了,到了楼下又没有进去的勇气,道歉不难,他怕的是道歉也没有用了。 亏的是还没到最热的时节,晚上还有点儿风,要不然等宣淼出来,人都要成人干了。 宣淼拉着他要进去,纪优小声问:“阿姨睡了吗?” “应该还没有,”宣淼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老实道:“刚才就是她看见的你。” 听他这么说,纪优脚一顿,扎了根一样在原地不肯走了:“不行,那我现在这个样子让她看到多不好啊。” 他什么模样? 宣淼回头望了眼,两只眼睛红彤彤的和兔子有的一拼,脸上好几条明显的泪痕,衣服还皱巴巴的,像刚挨了一顿揍。 “……”宣淼道:“没事,她最多以为我家暴你。” 纪优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这个样子太难看了,不行,我还是回去吧。” 宣淼都要给他气笑了:“回去?这都几点了,你眼睛肿成这样,开车还能看得清路吗?” 纪优说什么也不肯跟着他进去,宣淼拿他没办法,说了句等着就回屋了。 吴青梅知道纪优来了,扛着睡意在客厅里坐着。见儿子一个人回来,一愣:“小纪呢?” “在外头。” 宣淼上楼拿了件外套又急匆匆地出去了,吴青梅更看不懂了:“你干嘛去啊?” “给丑媳妇送东西。” 宣淼拿着外套出了门,张开往纪优头上一披,一点儿缝隙不露:“这下行了,谁也瞧不见你。” 纪优犹犹豫豫地把自己盖住:“这能行吗,更奇怪了……” 宣淼反问:“不然你是想让咱妈瞧见你那兔子眼睛?” 的确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纪优只好罩着外套,一只手搀着宣淼的胳膊,瞎子一样跟着他往里走。 吴青梅在里头等了会儿,见两人这副模样回来,正要开口问,宣淼在嘴上竖起根手指,做了个嘘的手势。 吴青梅闭上嘴,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两人上了楼。 现在的小年轻谈恋爱都赶什么时髦玩什么花样啊,她怎么一点儿都看不懂呢? 进了房,宣淼把外套一摘,露出底下捂得潮红的一张脸。 他给纪优倒了杯水:“身上都是汗,先洗个澡去。” 纪优嗯了声,忽然又意识到什么,抬起头傻眼了:“我没带衣服啊。” 宣淼拉开衣柜,从里头找了件新的内衣和衬衫给他。 纪优心情复杂地拎着那条崭新的子弹内裤,电视剧里常出现的穿男友衣服的情节居然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 宣淼以为他是挑剔的毛病又犯了,道:“家里头男士的衣服就只有我的,你要是不满意,只能穿宣灵的花裙子。” “谁和你说这个了……”纪优小声嘀咕,早知道当时就留个一两件衣服在这儿了,谁知道会有这样的局面。 不过同居这么久,该看的都看了,该摸的也都摸了,没什么好害臊的,纪优今天流了太多眼泪,也的确不太舒服,他拿着衣裳进了浴室,很快便坦荡地脱光了。 洗完澡,纪优对着镜子好好整理了一番。 纪优身形比较瘦,宣淼的衣服比他要大上一个号,但此刻他比较为难的是——电视剧里那些女主角穿上衬衫后堪堪遮住下/身的场景根本没有出现,因为他的身高比宣淼低不了多少,导致衬衣要长不长要短不短地只遮住了自己一半的臀部,剩下一半浑圆的屁股就这么一览无余地露在了外头。 而且宣淼的内裤比他的要大些,腰总往下掉,看着更色/情了。 怎么办,今天要做吗?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宣淼这么久不理他,他空虚得很,的确很需要用和对方严密贴合的方式来好好感受一下,对方是真的还在自己身边。 但是…… 纪优缓缓抬头,看向镜子。 从下而上,一双直且白的长腿,弧度饱满的臀部,结实平坦的小腹……一张丑不拉几的脸。 刚才还没感觉,怎么在浴室的雾气里一蒸,眼睛好像肿的更厉害了? 就剩一条缝了。 对着这样的脸,什么样的人才能硬的起来啊? 纪优伤心地拿吸满了冷水的毛巾敷了五分钟,再拿下来,依旧像是眯着眼笑的懒羊羊。 算了。 纪优放弃地把毛巾一甩,衬衫诱惑看来是没戏了,还是盖棉被纯聊天吧。 他从雾气蒸腾的浴室里出来,两三步上了床把被子一掀,宣淼靠在床边看手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动作,腰间已经被一只大型八爪鱼缠住了。 纪优以前鲜少露出这样黏人的姿态,宣淼放下手机,视线触及被水沾湿了几处,变得有些透明的衬衫,呼吸粗重了些。 一只手顺着对方的背摸了下去,宣淼凭着直觉抓着纪优的下巴亲了口,一低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桃子眼。 宣淼:“……” 纪优:“……” 第59章 “是不是觉得难以下手?”纪优颇善解人意:“没关系,我理解的,刚刚在浴室里照镜子,我也吓一跳。” 宣淼用指腹帮他轻轻揉了揉:“怎么肿这么厉害,今天哭了很久?我去给你煮个鸡蛋敷一下。” “不用那么麻烦,”纪优把人拦下:“反正大晚上,除了你没人看见……你看着不闹心吧?” 宣淼:“……” “闹心也不管,”纪优哼哧哼哧地把他的手从自己衣服底下抽出来,放在棉被上,拍了拍:“抛开肉体,咱们今天进行一番心与心的沟通,OK?” 宣淼望了眼床头的闹钟,已经快一点了:“你明天不上班了?” “我能熬得住,”纪优往他怀里拱了拱,轻声道:“宣淼,我弟弟知道了。” 宣淼一愣:“他怎么知道的?” 纪优把昨天发生的事和他说了,完了还特别扼腕地道:“那蛋糕都放了一个星期了,早不能吃了,太可惜了。” 所以……他算被自己强行出柜了? 宣淼皱了皱眉,问:“那你弟弟说了什么没有?” 纪优原本想装作大事不好的模样逗逗他,但宣淼一问出口,他又改主意了,抱着他的腰,特别庆幸地喟叹了一声。 “他年纪小,刚知道的时候也挺震惊的,憋了一天,摊牌后手忙脚乱地安慰我,就怕说错话会伤害我,”纪优把自己缩进宣淼胸膛,刚洗完澡的脸还留有余温,热烘烘地贴在对方身上:“回去的时候,他还和我再三保证,他绝对不会和老师他们乱说,现在知情人士又多了一个,以后我可以多找他聊聊天。” 宣淼略带酸味道:“等他来了g城,是不是要天天来找你?” “你吃我弟弟什么醋,”纪优笑道:“人大学生活不知道多缤纷多彩呢,到时候肯定挤不出时间的。” 宣淼没上过大学,纪优这么一说,他心里酸味更浓,意有所指道:“是啊,大学都缤纷多彩,大学生和大学生最好谈恋爱了。” 纪优正闭着眼闻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闻言一顿,抬起头,眯着眼问:“你是不是嫉妒我大学那个男朋友啊?” 他那桃子眼眯与不眯其实效果一样,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宣淼朝他脑门儿一点,说:“他在你最嫩的时候泡的你,你说我嫉不嫉妒?” 纪优笑道:“我现在也不赖吧,身材和脸都花了大价钱大精力保持呢。” 他是想安慰宣淼,谁知道对方不留情面:“你知道自己现在顶着双大肿眼吗,别瞎抛媚眼了,小心抽筋。” 纪优:“……” 他在心里生着闷气,宣淼手钻到被子底下,不轻不重地捏了他屁股一把,低声道:“还好你没和他走到最后,不然就没我的事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嫉妒,纪优心情又明媚起来。 他仰起头,在宣淼的嘴上亲了一口。 “宣淼,我觉得我特别傻,”纪优道:“我以前总喜欢自己钻牛角尖,觉得这世界对我太不公平,好像我一无所有。现在我才发现,其实我那么幸运,我遇见那么多对我好的人,得到了那么多的爱,只是我自己没有回头看。” 他忽然从被窝里翻身坐起来,规规矩矩地直视着宣淼:“宣淼,我不想再在你面前隐瞒任何的事情了,所以……” 宣淼直直地望着他,纪优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今天,我会把自己完全剖开,给你一个没有秘密的纪优。” 宣淼已经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也坐了起来,半靠在床头。 纪优其实很不习惯将自己的经历讲述给别人听,他总觉得有卖惨的嫌疑。他不愿从其他人的眼中看到那种类似于同情的眼神,所以包括他最好的朋友方易甜,也只是知道他家里人不认可他的性取向,所以无法回家而已。 但在宣淼面前,纪优知道自己不必害怕,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把自己初中是如何受到汪洋恩惠、后来又为什么不能回家,家中可能又要增添一个小生命等事情都说了出来。 他第一次在人前袒露这么多,倾吐完后,宣淼抓着他,毫不嫌弃地亲了亲他的桃子眼,低声道:“抱歉,让你又揭开一次自己的伤疤。” 纪优摇摇头,这些事他实在憋了太久太久了,在宣淼面前说开后,他很奇异地发现自己非但没有感到羞耻和尴尬,反而多了份释然与解脱。 宣淼握着他的手,轻柔地从他的额头一直吻到嘴角,纪优噙着笑,闭着眼顺从地任他用这样的小方式来安慰自己。 这让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自己是正被爱着的。 温存了会儿,宣淼轻轻拉开点距离,声音和缓道:“既然说好了不再隐瞒,我也该坦白一些事情。” 纪优:“嗯……嗯?” 他惊异地睁大了眼,宣淼有什么好向他坦白的,他隐瞒自己什么了? “其实你说的这些,我大部分都已经知道了,”宣淼低咳了两声:“不过我还是很开心,你能主动告诉我。” 纪优张着嘴,整个人都不好了:“你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想到什么,他质问道:“你之前追求我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尊重我,不调查我的吗!” 宣淼也有些尴尬,他解释道:“原来是不打算调查的,后来发生了点儿小插曲,我就顺带着查了查,没想到一牵就牵扯出来一连串……” 纪优咬着牙根,气哼哼地想:瞒了我这么久,早不坦白晚不坦白,偏偏挑着今天坦白,八成是看我理亏在先,想着趁火打劫能不挨骂! 宣淼看着他一副气的牙痒痒的模样,又心虚又暗暗觉得对方可爱,凑过去又亲了一口,保证道:“以后再也不会了,我用宣灵的名义发誓。” 纪优不甘心地问:“你说的小插曲是怎么回事啊?” 在他老乡脑门上烫了个洞的人严防死守,闭紧了嘴。 二人对着互诉衷肠了一夜,第二天上班族还得规规矩矩地起床。 纪优换回昨天的衣服,对着镜子检查了八百遍,确认自己的一双桃子眼已经成功恢复成桃花眼,这才下了楼。 他昨天来的晚,宣灵已经睡了,这时候和吴青梅坐在楼下餐厅吃早餐,看到他下来,惊得鸡蛋都掉回了粥里。 小姑娘揉揉眼睛,又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正下楼梯的真的是自己的小纪老师,当即便化身为风一样的女子,跑过去抱大腿:“小纪老师!” 纪优揉了揉她的头,有些面热地和吴青梅打招呼。 难怪今天奶奶准备了那么多的早餐,原来是小纪老师来了。 宣灵热情地要替纪优剥鸡蛋,小纪老师之前来家里玩过一段时间后,又很久没有过来了,昨天什么时候来的? 她把心里的疑问问出口,纪优就被粥烫了舌头。 “咳咳咳,”他惊天动地地咳:“我找你爸有些事……” 宣灵不开心地皱起了眉头:“小纪老师不是来看我的吗?” 纪优顺势改口:“主要目的是看你,次要是找你爸。” 宣灵立即欢快地晃起了脚。 轻而易举就被降低地位的宣淼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 吴青梅一边往小坛子里装酱菜,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聊天:“宣灵这么喜欢小纪老师啊?” 宣灵两手张开:“我有这么喜欢小纪老师!钢琴馆的学生,都喜欢小纪老师!” 纪优腼腆地笑了笑,吴青梅又问:“那以后小纪老师天天来咱们家,你开心吗?” 话一出口,桌上的几个大人都愣了愣。 宣淼最快恢复镇定,明白这是亲妈帮着他们给孩子做心里建设呢。 纪优紧张地停住了动作,借着喝粥的姿势,小心地观察着宣灵的反应。 宣淼之前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宣灵再怎么天真,也开始觉得有点儿奇怪了。 她小心地问了句:“小纪老师要搬过来一起住吗?” 纪优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一句话也不敢接,宣淼淡淡地问:“你乐意吗?” “我……”小姑娘脸蛋都皱成了包子上的褶,思考半天才道:“我乐意,小纪老师对我很好,我喜欢他。” 革命的第一步算是踏出去了,宣淼很满意地点点头,打算隔天就开始招人给自己卧室改造一下,增强增强隔音功能。 纪优不知道他这时候脑子里第一件事居然是在耍流氓,十分开心自己被小姑娘初步接纳。 这份开心一直维持到上班,纵然是昨晚熬夜聊天到凌晨三点才入睡,他也依旧精神抖擞,仿佛整副身骨都被莫大的幸福给支撑充满,连带着看那些学生也变得比平时更可爱了。 前几天还满面乌云笼罩的人今儿个突然就活力焕发激情四射了,就算纪优不明说,大家也都暗暗猜测出了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又和好了。 到了下班时分,宣淼前来接他,纪优收拾好一切,一点儿也不端着了,一蹦三跳地出了门。 同事看着也被感染了快乐,笑着问:“小纪老师,下班这么开心吗?” 纪优想了想,认真地回复:“男朋友来接,开心。” -------------------- 同事:淦,谈恋爱了不起哦。 第60章 自小纪老师的性向公开后,大伙儿私底下不是没有偷偷讨论过,但那几张偷拍的照片只有店长和前台妹妹亲眼见过,俩人和纪优关系又挺好,也就帮着一直隐瞒了下去。 现在他主动提及自己男朋友,那同事好奇心被勾起,悄悄探头去望了一眼,只来得及看见个汽车尾灯。 纪优秀了一波恩爱,心情极佳,上车的时候嘴里还哼着歌。 宣淼等着他系安全带,见他这么一副乐开花的模样,也不由笑了笑:“嘚瑟什么呢?” “嘚瑟我男朋友,”纪优把刚刚的事情说给他听:“哎,现在一想,我是不是太高调了,多伤害单身人士啊。” 宣淼方向盘一转,车开了出去:“你要是打算在佳音干一辈子,我早晚都要被他们发觉,你主动点说出来也挺好的。” “他们只知道是我男朋友来接,还不知道是谁呢,”纪优唠叨道:“就你这身份有点尴尬,之前你那么勤快地往琴行里送零食,大伙儿都只当是你热情,以后要是知道了,肯定得吐槽你。” 宣淼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吐槽什么,我追求你,你的同事也能沾光享受,何乐不为?” “以前他们觉得你对我好是因为我工作能力强,受家长信赖喜欢,要是知道关系了,那你当初就是冲着我的……”纪优差点儿咬着舌尖,把肉体一词给吞了回去:“冲着我的人来的。” “不都是喜欢么,”宣淼淡然道:“程度不一样而已。” 那是,纪优美滋滋地一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不论他们怎么看,哥哥都会对你负责,给你一个名分的。” 宣淼连嘴角都不带抽一下,默默地接下了他的调戏。 回去的路走了八百遍,早不用看导航了,宣淼上了主路,问:“暑假快到了,你不是有几天假期么,去千岛湖玩玩?” 纪优实在不想败他的兴,但事出有因只能拒绝,他无奈地撇了撇嘴:“不行,有件事很重要,我得提前和你说说。” 宣淼嗯了一声,意思是自己在听。 “我不是和你说过,我妈要给我添个弟弟或妹妹了么,”纪优道:“他们不愿意我插手这事,我想了个办法,和县城一个医院的医生把我妈骗过去看了。那医生一直和我保持着联络呢,今天他给我发了条消息,说离产期不远了,我妈年纪大,身体素质又不是特别好,最好身边能有个人时时照料,我准备和甜甜请个长假,回去一趟。” “所以我这段时间可能会加班比较多,”纪优哀嚎道:“要想请个长点儿的假,我得合理运用现在的时间把学生的课给调一调,以后的周假全要泡汤啦。” 宣淼道:“我陪你一块儿去。” 纪优转头道:“你陪我去干嘛,我爸妈看到我还和个男人在一起,肯定更生气。” 宣淼道:“就凭你这副软心肠,回去了也说不过你爸妈,有时候,讲道理是最没有效的办法。” 纪优回忆起自己数次被扫把赶出来的下场,不得不承认,宣淼说的一点儿毛病也没有。 “那你去也不行啊,你靠什么,武力吗?”纪优提醒:“我妈可是个高龄孕妇。” “不到必要,我不会让她见着我,”宣淼道:“我就是想看看,你从小长大的城市。” 纪优心里头一软:“那阿姨她们没事吗,你那特殊工作也不用管?” “有阿毅在,”宣淼道:“别小瞧他,我们都叫他带娃大王,平时兄弟几个谁家有需要,都是去找他帮忙的。” 回去后,小两口省去了主要原因,大致地告诉吴青梅,纪优家里有点事,月末他们俩要过去一趟。 吴青梅自然不会阻拦,非但不阻拦,还十分热情地要去买点儿礼品送给亲家。 纪优连忙拦着她:“不用了,阿姨,我和宣淼不开车,东西多了也不好拿,您的心意到了就行。” j城离这儿有些远,他老家要过去更是复杂,只能坐客车后转车或者坐高铁到隔壁县再找黑车。 “不开车也好,”不论小辈说什么,吴青梅总能接的上:“想想也是,自驾多累人啊,万一疲劳驾驶还容易出事。那你们坐车去,也带点儿g城的土特产吧?” 纪优不知道托纪远帮家里带过多少回g城特产,估计父母看着都该烦了,但他笑了笑,没阻止吴青梅。 苦命地加班了近一个月后,纪优终于排开了日子。 夏天衣服都薄,提来提去也不方便,两个男人一人带了一个小行李箱,上了高铁。 正逢暑假,乘车的人不少,这么两个亮眼的人组合在一起,惹得不少乘客偷偷回头。 纪优心里想着事,自然发现不了他们,宣淼倒是察觉到了,一言不发地握住纪优放在护手上的手,高调宣誓主权。 纪优回过神来,回握住他的手,低声道:“要坐好久呢,你要不要先睡一觉,我带了耳塞。” 自从他加班后,宣淼期待的夜间活动就越来越难得,他昨夜睡了个饱,这会儿一点困意也没有。 纪优听他说不想睡,又变法宝一样从背包中掏出一个iPad:“那看会儿电视?你想看综艺还是美剧韩剧国产大戏?我都下载了。” 宣淼:“……你怎么准备得这么充足。” “我怕你路上无聊,昨晚下了一堆,”纪优点开一个综艺,两人头靠在一起,拿综艺的声音当背景音聊天:“平常在琴行哄孩子哄惯了,课间休息我都会给他们看看好玩的视频。这会儿你要是想吃东西,我包里还有个苹果。” 宣淼撑着脑袋,综艺的画面从他左眼进去,又从他右眼出来。 节目笑点密集,观看的两个人却一下也没笑。 良久,还是宣淼先关了电视:“看不下去就不要看了,你的耳塞呢?” 纪优以为他要睡,从包里拿出一副,宣淼接过,帮他戴上:“明天要上战场的主将是你,最需要休息的人也是你,我只是个陪同的角色。” 他调低了纪优的座椅,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睡吧,到了我叫你。” 列车飞速驶过平坦青翠的田野,按理来说看着是很赏心悦目的,但纪优从上车后就开始高度紧张,对着这一番美景也无法欣赏。带着耳塞,周围的嘈杂渐渐减弱,他想起上回自己回j城的那一回,坐的是大巴,上头热闹喧嚷,他的心境却和现在截然相反。 那次从j城回来,他被某个人叫到了楼下,送来一袋各色口味的月饼。 现在,那个人就坐在自己身边。 纪优往左边靠了靠,头轻搁在宣淼的肩膀上。 他总觉得宣淼是个守护神一样的存在,自己靠着他,就能从中汲取安心和力量。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醒来的时候,列车还有一个小时才到站。 外头晚霞正是灿烂,金色光芒笼罩大地,云朵被染成耀眼的橘,彩练一般横在天际。 宣淼望着他,笑道:“正想要不要叫你起来看看,你就醒了。” 纪优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一眼显示屏上的站台:“下一站就到了。” 车上陆陆续续点起了盒饭,纪优吃不习惯那种味道,两个人挨着饿,到站后在门口找了家牛肉面,匆匆地填了填肚子。 从这儿到j城还得坐个两小时的车,纪优从当地的一个微信公众号里找到了拼车群,他不想和陌生人挤在一块儿,干脆和一个师傅商量了价钱,直接包车。 副驾驶没坐人,师傅从后视镜望了眼后排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的男人,道:“听口音,二位不像是本地人啊?” 纪优扯了扯嘴角:“我是本地的,可能在外头待久了,口音都磨没了。” 师傅点点头,又问:“在哪儿闯荡啊?” “g城。” “g城是个好地方啊,”师傅马上笑道:“一线城市,经济发达,机会也多,但暑假回来的人比较少啊,不像学生有假期,你回来是做什么?” 宣淼替他回答:“回娘家看看。” 纪优好笑地暗地里掐了他大腿一把。 师傅一愣,心道这乘客也是奇了怪了,回娘家都是女人的说法,他在这儿乱用什么词呢。 师傅一本正经地纠正:“这回娘家啊,是用在媳妇儿身上的,大老爷们可不能这么说,说了别人要笑话的,咱这就单纯叫回家。” 纪优坐在他后头,脸都臊红了,宣淼脸皮仿若钢铁造就,点点头,一副学到了的模样。 第61章 经历了两小时的车程后,终于抵达j城。 纪优在车上睡了一觉,暂时还不困,宣淼又是铁打的体魄,到宾馆时,他还是一副精神十足的模样。 纪优和前台小姐出示身份证的时间,他已经把这家酒店打量了个遍,设施不算新,装修应该也过了好多年了,但卫生还不错。 拿了房卡,纪优谢绝前台的指引,自己拖着行李箱往楼上走。 “这家宾馆我住了好多次了,”他给宣淼解释:“老板我认识,他家虽然档次比不上那些连锁酒店,但胜在收拾得干净,房间里没什么味道。” 虽然已经向琴行和弟弟承认了自己的性向,但纪优没有给陌生人评头论足的兴趣,他定的是间双人标间,房间里两张床,一台电视一台空调,一间浴室,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但的确干净,床单柔软芬芳,没有一般酒店的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一进门,纪优就熟练地开窗通风,他们住的是二楼,底下不远处就有个夜市,吃夜宵的人多,越晚越热闹。 之前在高铁站门口随便应付了一顿,这会儿馋劲重新上来了,纪优问:“下去吃点儿东西?” 两人在一家大排档门口坐下,叫了份小龙虾和螺蛳。 纪优吃了两口后就擦擦手指摆弄手机,宣淼帮他剥虾,蘸汤汁,送嘴里,问:“又在折腾什么?” “回个消息,”纪优道:“我在问医生,要准备点儿什么东西给我妈。” 咨询完,他放下手机,说:“别给我剥了,我就是馋瘾犯了,尝个味道。肚子还饱着呢,你多吃点儿。” 宣淼剥龙虾的动作很熟练,几乎三秒一个,纪优盯着眼都直了,问:“你这功夫不是一两天练出来的吧?” 宣淼和秦毅那帮人也接地气,平常没少喝酒撸串坐大排档。他三两下解决了一盘虾,又开始吸螺蛳。 纪优在吃这种带点儿难度的食物上等级不高,经常堵着吸不出来,得借助牙签,此时望着他一吸一个,居然有些羡慕:“你这嘴里是藏了个吸尘器啊。” 宣淼道:“舌头也要有技巧,舌尖抵开螺蛳厣,吸不出来的时候往尾部吸一口再试。” 纪优道:“行家啊。” 宣淼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嘴上功夫不行,怎么伺候你呢。” 纪优被可乐呛得直咳嗽,他和宣淼在一起这么久,彼此一个眼神扫过来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这货又耍流氓了! 好不容易缓过来,纪优抽了张纸巾擦嘴,瞪着他道:“餐桌上禁止开车。” j城的夜生活不算丰富,外头大大小小的店十点前都关的差不多了。吃完宵夜,除了小吃摊,一整条街只余路灯还在发光发亮。 宣淼揉了揉他的头,带着人往回走:“咱来不是旅游的,好好睡一觉,明天见你爸妈去。” 第二天早上,纪优七点便睁开了眼,二人洗漱后吃了早餐,从客车站坐车回家。 这儿没有公交站,基本上随叫随停,纪优靠在窗边,视线略过熟悉又陌生的风景,在靠近村庄的时候喊了停车。 下了车,纪优深吸了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跳个不停,当年高考也没这么紧张过。 宣淼跟在他后头,拍了拍他的肩。 纪优家就住在村中间的位置,村子里的人起得早,见两个光鲜亮丽的年轻人结伴走来,都被吸引了目光。 很快,他们又发现,这不是好久没见着的纪优么? 一个个邻居热情地与他打招呼,纪优微笑着一一应了,还好这么多年过去,辈分全都没忘。 现在兴起在老家建楼,二人一路走过来,路过不少的两三层小楼房,显得面前这座平房有些格格不入。 大门紧闭,但烟囱里有白烟飘起,家里显然是有人的。 纪优在门口停下,朝宣淼望了一眼。 宣淼往旁边一站,低声道:“我在外头等你,需要的时候喊我。” 纪优整理衣服的指尖抖个不停,闻言笑道:“希望用不上你。”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大厅里没人,桌上放着瓜果和水壶,旁边的房间隐隐约约传来电视机的声音。 纪优站在房门前敲了敲。 “谁啊?”张芬道:“门没关,自己进来吧。” 纪优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 屋里头,张芬正半靠在床上看连续剧,纪福年坐在一旁的小沙发上,给她剥橘子。 二人见着进来的人,都愣住了。 纪福年很快便反应过来,站起身道:“你回来做什么?” 张芬扶着床努力地想坐起来,但挺着个大肚子实在不方便,哎呦了几声,纪优想过去帮忙,被纪福年眼刀一扫:“用不着你。” 他过去把老婆扶起来,张芬怕这父子俩见了面又要吵架,连忙拉着纪福年的手,好声好气道:“孩子爹,你们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啊。” 纪福年抽着眼角哼了一声,扭头看向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往前的纪优:“你来做什么?想好了?” 纪优柔声道:“妈的产期快到了,我想回来照顾她。” 纪福年对于他这种避开自己问题不答的行为很是恼火,噼里啪啦一顿道:“这个和你没有关系,你又不是接生婆,有什么要你帮忙的。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了,除非你认识了自己的错误,准备回来好好娶妻生子,否则别过来气我们。” “妈肚子里的不仅是你们的孩子,也是我的弟弟妹妹,”纪优道:“我作为他哥哥,有责任为他尽一份力。” “用不着!纪福年道:“这件事我们自己会解决,你先把自己的事情管好。” 他冷笑一声,又道:“还哥哥,别人老大都是给弟弟妹妹当榜样,你现在这个模样,将来怎么给他当榜样?” 纪优喉头一哽,僵硬道:“爸,你可能误会了,不论我自身如何,我都不会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到他身上,更不存在……带坏他。” “你这是反着说我吧?”纪福年道:“我不知道什么意愿不意愿的,我只知道,别的小孩要是看到他以后哥哥不和一个嫂子结婚,反而一条到晚和男人在一起,肯定要说些不干净的话!” “你要是真想为这个家好,就别再来说你那些大道理!”纪福年气得胸膛不住起伏:“当初都说你学习好,学习好,结果学了一堆歪道理,天天在人前显摆,我看你就是想气死我们。纪优,你我是劝不动了,可你别再来祸害你弟弟!” 张芬就知道这两人一对上就没个好结果,在后面偷偷摸摸地擦眼泪。 “你哭什么!”纪福年低吼了声:“有什么好哭的。” 他转身推纪优出去:“你妈现在经不得你这样气,你要是还喜欢男人,我们管不着了,那你就在外头自己逍遥快活去,别再回来碍我们的眼。” 宣淼在门口站着,听见里头的动静逐渐大了起来,没多久,纪优红着眼被推了出来。 门哐当一声合上,纪优站直了,无奈地朝宣淼耸了耸肩:“还是没用。” 宣淼抽出张纸巾给他:“你怎么说的?” “就说我想帮忙,可我爸根本不愿意听我往下说,”纪优道:“他就死抓着我喜欢男人这一点不放,只要这个问题一天不得到解决,他就一天不肯和我好好谈。” “照你们这个样子,就算你答应了他以后和女人在一起,关系还能恢复如初吗?” 纪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宣淼静静地看了他片刻,问:“你信不信我?” 纪优道:“当然相信,你有办法?” “不是什么聪明办法,”宣淼道:“甚至可能会让你爸妈更讨厌咱,你要试一试吗?” 纪优一怔。 在认识宣淼之前,纪优一无所求,学业有成工作顺利,他唯一的夙愿就是哪天爸妈能接纳自己。但认识宣淼后,天平的另一端也有了归宿,宣淼把他的心脏填得满满当当,他也第一次对除了家人以外的事情想做出规划。 他想和宣淼在一起,哪怕不被家人认可,哪怕被世俗的目光刺穿,他依旧想这么做。 或许早在哪一天,那一点一点的希望和爱意就已经汇集成不可抗拒的力量,让难以衡量的天平终于倾倒向了另一方。 纪优吸了吸鼻子,道:“我这次只想着能让我妈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生下来,安全第一,其他的我都不管了,你有想法就做吧,我相信你。” 其实也没什么多想的,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方也从你的条件中感到心动。 宣淼拉着人上前,敲了敲门,朝他那老丈人高声道:“纪叔叔,我是纪优的男朋友,有几件事,我想和您商量商量,不知道方不方便进去?” 纪福年在里头听见这句,几乎被气得吐血。 他最怕就是被邻里知道自己儿子喜欢男人的事情,现在倒好,纪优不但带着人大摇大摆地回来,还敢高声在外头喊话了? 他连忙过去开门,一张老脸都险些被气紫了:“你小声点!” 纪优站在宣淼后头,悄悄拉了拉他的手指,十分害怕他爸这个暴脾气上来就开揍了。 宣淼可是练家子,他要是推搡一下,纪父一把老骨头都得碎了,但就让他干挨打,纪优又舍不得。 好在宣淼十分知进退,见人出来了,立刻又收回了激将法,问:“外头人多眼杂,能不能进去说话?” 纪福年被他逼到这份上,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臭着脸把人放了进来。 进门后也不打算带他们往房里走,有个孕妇在那儿,要真发生点什么事,孕妇受惊可就难办了。 宣淼早从纪优口中了解到,这纪家上上下下,都是由纪福年一个人说了算。既然是由他当家做主,那就只要说动他一个人就好了。 “叔叔好,”宣淼朝着人一鞠,也不在意自己这样会不会把对方气得更厉害:“我怕在这儿说话影响到阿姨,要不咱们去纪优房间里说?” 纪福年是真心讨厌他这副淡定的样子:“你怎么知道他房间在哪儿?” “我不知道,”宣淼道:“我只是猜测,您既然和纪优闹矛盾,肯定不会让阿姨待在他的房间里休息。” 纪福年气哼哼地甩手往里走,纪优快步跟上。 房间还和以前一样,一张一米八的木床,一排农村自制的大书架,上头摆满了读书时候买的书,应该很久没打扫过了,灰扑扑的。 宣淼其实就是想私心看一眼纪优的房间,他的视线从墙上满满一面的奖状上划过,再落到正自己给自己倒茶消火的纪父身上,在他对面坐下。 “我知道您这时候不想看见我,”宣淼开门见山道:“我也不是来征求您的祝福的,但纪优是个很孝顺的人,他不希望放任自己的母亲高龄生子的风险不管。身为小辈,我们只是想尽微薄之力,让阿姨少受些苦。” 纪福年握着茶杯道:“他要是真孝顺,就知道这时候自己该做什么。” 宣淼挑眉,还真如纪优所说,不论自己提出什么,对方总能第一时间拐到他的性向问题上。 他避开这个锋利的话题,问:“叔叔,纪优只是想保护阿姨和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高龄产妇生孩子的风险是很大的,而且现在产期将近,不知道您有没有联系好医生和医院呢?” “这个用不了你们操心,”纪福年道:“我会想办法。” “那就是还没找好,”宣淼道:“这是我第一次来j城,刚刚也是纪优带我坐的车,我顺带看了一下,这儿周遭没有打车的地方,也没有医院,如果阿姨到时候产期提前了,您打算怎么办,临时找人借车吗?” 纪福年面色青白,显然被他猜中了。 宣淼摇摇头,很是语重心长地劝道:“孕妇的身体很弱,尤其是到了阿姨这个年纪,更是一点儿也不能耽搁,找车的时候耽搁的不止是时间,更是阿姨和孩子的生命,我想您也不希望他们母子因为这个而出事吧?” 纪福年放下杯子,难堪道:“你是在咒我老婆!” “我只是把该提醒您的事情告诉您,”宣淼平静道:“不止是生产,孩子出生后,阿姨肯定不复当年生纪优的那个体力,在医院里没什么人帮忙,她不能带孩子,您也未必了解怎么照顾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出院后,阿姨的身体也需要调理,还得请月嫂。也许您想过请村里认识的人帮忙,但她们的经验和细心程度肯定比不上专业的母婴护理师,您说是不是?” 他说了几点,全都正中纪福年心窝,他不想搭理这个号称是自己儿子男朋友的人,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出来的也是自己担心过的事情。 纪优这些年往家里寄了不少钱,要么被他们退回去,要么都用掉了,孩子出生要费不少钱,以后抚养的开销更是大,自从张芬怀孕,就没再让她干过活,只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养活不起这个孩子的。 宣淼看他面色犹豫,知道有戏了,又接着道:“既然您这么宝贝阿姨肚子里的孩子,就更该接受我们的帮助。放心,我们只希望看见孩子健康出生,等他出生后我们就会走,村子里的人不会知道我们的关系。” 最后,纪福年还是答应了让他们帮忙的要求。 精神紧绷了一整天,没想到事情最后还是在宣淼的处理下解决了,纪优腰酸背痛,回宾馆后就在床上打了个滚儿:“太累了。” 宣淼拍拍他的屁股,笑道:“总算解决了,累点儿也值当。” 纪优朝他笑了笑,搂着他的臂膀,道:“你还真是能说会道,当时别说是我爸了,就连我都听愣了。” “那是因为,我面对的不是自己的亲人,”宣淼道:“其实我和你爸说话的方式更像谈判,抛开一切感情,只讲条件和结果,当然好解决。你就不同了,你一面对他们,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愧疚,说不了几句就会被情绪牵着鼻子走。” “所以我和他们对峙一万遍也对峙不出结果,”纪优道:“还好这次你来了,宣淼,你真是我的哆啦A梦,虽然没有百宝袋,可你怎么什么都能帮我解决呢!” “我是哆啦A梦,你却不是大雄,”宣淼道:“进你房间的时候,要不是因为气氛不合适,我真想拍张照给宣灵看看,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奖状糊满墙的学霸,让她多学着点儿。” 纪优问:“你那时候还有闲心思看别的,我都快紧张死了,就怕你们一言不和打起来。” “不会的,”宣淼道:“你爸其实也不想闹大,不然面子挂不住。而且你那房间那么小,一眼就扫完了,我就趁机快速看了看。” 讲到这个,纪优忽然又低落下来:“我家就两个睡觉的房间,等我弟弟出生,那房间大概也会被改掉吧。” 宣淼捏着他的下巴,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你都这么大个了,回去睡也未必睡得下,让给他就让给他吧,你还有我这个陪床的。” 纪优被他逗乐,扑过去作势要咬他。 两人在宾馆住下,宣淼在回来前就已经和纪福年说好,在医院给张芬定了位置,让她安心在医院里待产,又找了个租车的地方租了辆车,方便到时候接送。 送人去医院后,二人日日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白天睡到自然醒,中午吃完饭后就四处走一走,或者开车去兜风,夜里回到宾馆,再做点儿你情我愿的娱乐活动。 他们开车也不敢走远,就怕哪天纪福年传唤的时候人隔得远了耽误事,每天就在城外遛一遛,看看风景,还一本正经地给j城的旅游业做规划猜想。 五天后,二人正在宾馆里看电视,纪优接到了纪福年惊慌失措的电话。 他说,张芬要生了。 终章 j城中心医院前,一辆黑色的suv风驰电挚地驶进了停车场。 纪优从副驾驶上下来,匆忙地将车门一甩,二人快速地进了医院,朝门口的值班护士问到了手术室的位置,又急匆匆地上了楼。 医院什么样的家属没见过,二人这么着急忙慌的,还被护士小姐叮嘱了一句小心。 亮着红灯的手术室门前,纪福年手足无措地坐在那儿,眼睛紧紧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 纪优喊了一声,上前问:“什么时候送进去的?” “半小时了,”纪福年手都在哆嗦,问一旁的宣淼:“有烟吗?” “医院禁烟,”宣淼扫了眼这个浑身上下都散发出紧张的老人:“您别急,找的是最好的医生,肯定没问题的。” 纪福年叹了口气,往头顶抓了抓头发,此时他必须找人说说话,才能缓解一下心理的紧张,可面前站着的两个人,一个是不听话不争气的儿子,一个是更气人的儿子的男朋友。 纪福年盯着面前的地板钻研了半天,才蹦出一句:“你不是本地人,怎么找的孙医生?他可是大忙人,没点儿关系托不到。” 宣淼淡淡道:“不是我安排的,是纪优做的。” 纪福年的目光移过去,纪优微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 先前和宣淼这么一对上,纪福年就知道他是个胆大包天,不容易劝退的主儿。自己儿子什么料他知道,心肠软好说话,被这么个人盯上,肯定吃得死死的。 烟瘾上来,纪福年实在坐不住,朝二人说:“我出去一趟。” 到了吸烟区,纪福年抽尽了两根烟屁股,这才把烟头往垃圾桶一丢,咳嗽着回到了手术室门口。 纪优和宣淼并肩站着,头凑在一块儿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纪福年看了就觉得胸闷,狠狠咳了两声,看见那两颗脑袋分开,才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三人相对无言,手术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依然毫无动静。宣淼去楼下买了三份午餐,纪福年蹲着囫囵吃了。 一直到晚上七点,手术室的门才被拉开。 主治医师戴着口罩出来,笑道:“恭喜,孩子很健康,母亲有些虚弱,以后需要多调理调理。” 纪福年连声道谢,在护士的带领下进去探望。 从头到尾,他没有回头看过身后的纪优一眼。 听说大人和小孩都无恙,纪优也终于放下了一颗心。 宣淼握着纪优的手,问:“要不要进去看看?” 纪优犹豫了一瞬,笑了笑:“不了吧。” 在医院这所喜怒哀乐并存的大熔炉中,有人欢喜有人哭闹有人庆幸有人悔恨,但好像没有一个人是像他们这样,不受欢迎的。 纪优打电话联系了认识的那位医生,朝他表达了感谢后,又去护士台交代好了后续的护工问题,这才和宣淼离开。 坐在车上,纪优仿佛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脑袋垂向一边。 宣淼笑了笑,道:“有句话,其实在你家里的时候的就想说。其实你才是他们这辈子最该自豪的,但怕把你爸激怒后追着我打,就没说。” 纪优哈哈大笑。 宣淼望着他,道:“所有人都开心了,你呢,你开心吗?” “不知道,”纪优深吸口气道:“但至少……没以前那么难过了。” “刚知道我妈怀孕的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下来了,根本不敢想象如果这一天到来自己会怎么样,但刚刚在路上,医院里,手术室外头,有你陪着我,我就觉得,好像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可怕的。” “我之前钻牛角尖,觉得有了第二个孩子,父母对我的感情就会越来越淡,越来越难以挽回了,可是现在想想,有了一个全新的希望,其实对他们来说也是件好事。” 纪优知道,正如今日一直没等到的那句感谢,或许这辈子纪父纪母都不能做到理解自己,原谅自己。 他无法逆转这种偏见,但幸运的是,他遇见了能陪伴自己,保护自己,携手走完一生的人。 宣淼用指腹轻轻地摩擦着他的虎口,等他平复下来心情,问:“现在咱们去哪儿?” 纪优反问:“你想不想看看,我小时候上学的地方?” 他带着宣淼去了j城高中,这时候学生们还在上晚自习,怕打扰到他们,纪优拉着人在操场走了一圈。 “其实我那时候很闷,这么大个校园,我也没怎么欣赏过,”纪优回忆道:“每天就食堂教室两头跑,哦,我偶尔会去小卖部买一根热狗,这儿的热狗是最好吃的。”说完兴头上来就要拉着人去买。 逛完高中,纪优又拉着他去了j城一中,比起偌大的高中,一中的年代显然更加久远,建筑都布满了时光的痕迹。 纪优带着他从大门口走过,绕到后门,笑道:“我来这儿,从来都是走后门的,后门的路我反而熟悉些。” “这边是教学楼,左边的那一栋是艺体馆,我以前就是在那儿和同学学的钢琴,”来到一中,纪优的情绪瞬间高涨了不少,比起高中,显然初中的生活更值得他回味:“咱们刚刚走过来的那条水泥道后头就是上体育课的地方,我初中个子矮,踩那个跳远的轮胎圈总摔跤。” 他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纯粹笑容,宣淼牵着他,一路跟随他走过他的高中,走过他的初中,一瞬间,他仿佛也走过了纪优的年少,从那些没有被时光带走的痕迹中看见了那个小小的纪优,努力,坚持,对未来充满希望。 路线到最后又绕回了水泥道,纪优定定地望着他,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教师公寓三层,门被敲响。 汪航正打着电脑游戏,一个闪神,游戏角色已经死了,他唉了一声,抢先去开门。 “哥!” 望见外头站着的人,汪航惊异地睁大了眼,明明一个多月之前才见过,纪优哥怎么突然回来了? 而且身旁还站着一个男人! 想起离开g城前的那件事,汪航惊疑不定地望了眼纪优,结结巴巴道:“你,这,他……” “汪航,我弟弟,”纪优朝宣淼介绍,然后又面带笑意地望着汪航:“小航,叫哥哥。” 看这意思,是自己想的那样没跑了!汪航整个人都不好了,朝宣淼也喊了声哥,然后让开放两人进去。 席媛正在厨房里收拾卫生,听见外头有响动,问:“小航,谁来了?” 汪洋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见到外头的人,愣了愣,很快扬起笑容:“小优来了。” “是嘛,”听见纪优回来,席媛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出来。 二人望见宣淼,都是一怔:“这位是?” 宣淼瞬间明白过来纪优的意图,他恭敬地朝两位长辈道:“叔叔阿姨好,我叫宣淼。” “你是纪优的朋友吧?”席媛乐道:“哎呦,小优你回来要提前说一下,我这什么都没准备,小航啊,你去洗几个水果,切盘后端过来。” 纪优拉着宣淼的手,往两人面前一跪。 席媛吓了一跳,宣淼马上跟着跪在一旁。 “小优,你们这是做什么?”席媛连忙上前扶人:“使不得,快点起来。” 汪洋却是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眼镜后的双眼带着一丝审视望向了宣淼。 “对不起,老师,席姨,有一件事,我瞒了你们很久。” 纪优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微抖着声音道:“这件事情,我一个人吞在肚子里已经十几年了,你们是我最重要的人,怕会让你们失望,所以一直没敢说。但我遇见了一个不想辜负的人,他让我意识到,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害怕而怯懦地躲藏一辈子。” “老师,我不喜欢女人,我喜欢男人,我旁边的这一位,是我的爱人。” 席媛呆呆地站在那儿,几乎听傻了。 汪洋长叹一声,拉他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有什么事是不能站起来和我们说的?” “我的膝盖不跪别人,跪我的父母和恩师,”纪优红了眼:“老师,我不想在您的面前伪装下去了,我也想好了,无论您今天是怎么样的态度,您依旧是我最敬重的人。” “你这孩子,”汪洋无奈道:“来之前,自己心里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半天?” 纪优低下头去,汪洋望向后头的宣淼,意味深长道:“你主动带他来见我们,不是想要让我们了解他吗,你总不能一直这么干巴巴地杵着吧?” 汪洋的反应比纪优想象中温和了何止千百倍,纪优茫然地抬眼,汪洋拉开还震惊着的席媛,让两个小辈入座:“坐着说话吧,来。” 汪航立在那儿,他也猜不到纪优居然这么单刀直入地就挑明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直到汪洋轻轻踹了他一脚:“边儿站着,你也给我听着。” 纪优坐下,小心翼翼地问:“老师,您好像一点儿都不吃惊?” 汪洋摇摇头道:“吃惊还是挺吃惊的,只是我对你们这个……你们这个群体也算有些了解,所以吃惊过去后,也没觉得有什么。” 这下连汪航都吓坏了,他爸这么一个只知道弹琴看报喝茶赏月的老派人,怎么会了解这个群体? “这事啊,说来话长,”汪洋道:“我任教的时候见识过多少个学生啊,内敛的活泼的,什么样的都有。有回我教完琴,见两个学生正对着手机里的视频傻笑,就凑过去看了一眼,那上头就是两个男人的爱恨情仇。” “后来,我渐渐发现看这种东西的学生还不少,我就感到有些奇怪,难道现在这也是一种潮流了?回家后我就用电脑查了查,发现其实不是什么疾病,也不是什么坏事,没必要小题大做。” 纪优压根想不到汪洋竟然在这之前就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而且看样子是完全不抵触的,心头一暖,连忙低头擦了擦眼睛。 “好了,”汪洋和声道:“多大了还哭鼻子,小心小航笑话你。” 他朝宣淼道:“小优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我们一直希望小优能遇见一个好好对待他的人,你叫宣淼是吗?他能带你来见我们,可见是真的很喜欢你。” 宣淼道:“您是纪优心中最敬仰的老师,他不止一次地和我说过您对他的重要性,今天他带我来见您,我也想请您作见证,我一定会把所有的好都给他,绝对不让他受委屈。” 汪洋朝纪优道:“小优,你自己的爱人,你自己不介绍一下?” 纪优耳根有些发烫:“老师,我……” 旁边的席媛哭得稀里哗啦,纪优忙先为她擦眼泪:“席姨,您别哭啊。” 席媛捂着脸,不住地摇头:“我没事,不用管我,你们接着说吧。” 汪航上前扶着妈妈进了房间,汪洋摇摇头,朝纪优解释:“你席姨啊比较敏感,你刚才这么一说,她指不定就开始幻想你在外面受人歧视的场景了。” 纪优笑了笑,拉着宣淼的手,郑重道:“老师,宣淼他是个很可靠的人,我在外头的确经历过一点儿事情,都是他陪着我度过的,所以我想向你们,我最重要的人介绍他。” “我和你席姨也一直担心这个,怕你在外头有苦不说,现在听你说有他陪着,我就放心了。”汪洋点点头,问:“你之前一直不回家,家里头是不是也知道这事了?我之前听说你妈妈她又喜得一胎……” 纪优现在已经能坦然地面对这些,他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和汪洋说了,汪洋坐在沙发上,久久不能回神。 “毕竟是你的亲生父母,我不能评判他们什么,”汪洋道:“但是小优,老师希望你能知道,在老师心中,不论怎么样,你一直是我最优秀、最骄傲的学生。” 从踏上回j城的第一步起,纪优就已经做好了打算,无论面对的将会是什么样的疾风暴雨,他都不会低头后悔。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老师一家会是这样的态度,仿佛一个在黑夜里仓惶疾行了十几年的人终于摸到了那盏油灯,纪优卸下一切的心结和防备,在汪洋的面前哭得像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他们在j城又待了三天,期间宣淼拿出了最恭谨的态度,仿佛面前的这位才是纪优的亲生父亲一般与汪洋相处。二人对坐而谈,宣淼不会陪他下棋,也没什么钓鱼的耐心,汪洋却也从短暂的相处中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直率可爱。 比起纪福年,汪洋对于纪优的记忆更为深刻,吃饭的时候,他会不时地捡出几件纪优小时候的趣事儿来说,引发满桌笑声,温馨一堂。 离开的那一天,纪优一身轻松,眺望远方的时候都觉得天空也更加湛蓝了。 他们昨日把租借的车还了回去,二人在席媛的带领下采购了一堆属于j城的特产,宣淼推着车走在后面,席媛拉着纪优在前头,他心里止不住地发笑,将来席媛与吴青梅见了面,肯定是一拍即合。 一家人送他们去了客运站,汪洋朗声道:“在外头照顾好自己,没事多给家里打打电话。” 纪优拎着大包小包,朝他们用力点头。 到达g城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二人打的回到小区,走到家门口不远处,便瞧见一片星光。 不在天上,在回家的路上。 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在回家的门前插上了一排暖黄色的小星星灯,铺开一条星光璀璨的小路,连旁边的花园都没落下。 纪优欢呼了一声,把手头上的东西放下来,拉着宣淼走近去看。 树上除了星星,还挂着几张卡片,上头用稚嫩却工整的笔迹写道:“希望爸爸和小纪老师赶快回家陪我玩!” 纪优眼睛发酸,将卡片重新挂回去。 脚下的草地触感绵软,纪优突发奇想,也不管草地上脏不脏,仰躺了下来。 他拉了拉一旁的宣淼:“来,躺下来看星星!” 两人小孩似的并肩躺在草地上,望着真实的星空和宣灵送的小星星灯交相辉映。 “我好幸福啊。” 纪优笑着侧过身:“宣淼,我现在觉得,全世界没有人比我更幸福了。” 宣淼也侧身望向他,两人凑近,接了个绵长轻柔的吻。 “这就最幸福了?”宣淼哑声道:“太容易满足了,以后还有很多比现在更好的时刻。” 我会一一送给你。 “你说得对,”纪优几乎溺死在那双漆黑的眼眸中,他点点头,靠近他耳旁:“宣淼,我爱你。” 我曾经以为自己会在苦痛的深渊中挣扎一生,但好在遇见了你。 只要有你在。 我就能一直幸福下去。 -------------------- 完结啦!最后两章,觉得分天发你们看着也不过瘾,干脆一起写好发上来吧,可肝死我了…… 感谢一路陪伴的小天使们,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