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沉舟》作者:韩卍 文案: 姜辰棠说:嘉定十年,七月初八,是我的生辰,我见到了一条红色的鱼尾,那是我次生见过最绚丽的景色。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仙侠修真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辰棠、苍洱 ┃ 配角:苍蓝、其他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说:苍洱,咱们重来 ================== ☆、第 1 章 有书记载,嘉定十年,当朝相国三公子姜辰棠出使东海,遇妖,亡。 又十年,东海一偏岛。 年轻的书生坐于树下,单腿屈膝,看着手中的书卷。忽而岛上狂风大作,黑云倾颓,浓雾波澜间逐渐显现出一道黑色人影。 “你可想好了?” 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浓雾散尽,腥红的眸子盯着手不释卷的年轻人。 “没的商量”年轻人头也不抬地回绝。 突然,年轻人的手中的书卷掉落,他的身体被大力贯在树干上,黑衣人瑰丽寒凉的容颜近在咫尺。 略带海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年轻人听对方森寒地说道“你当真不怕魂飞魄散?从此天上人间地府都再不会有你的踪迹”。 年轻人露出了一个戏谑的笑,“你看我像怕的吗?若是怕十年前就怕了” 黑衣人已经面如寒霜,“世人都说妖冷血无情,你这颗心比妖还要冷硬几分” 年轻人看着面前的黑衣人,毫无俱意,他伸出一只手扯了自己的衣带,另一只手指指袒露出来的胸膛,“麻烦您看看,我这哪还有心呢” 黑衣人垂眸,年轻人的衣下是森森的白骨,心口处更是空空如也。 他轻嗤,“我倒是忘了” “您贵人多忘事,不,贵妖多忘事” 黑衣人眼神如刀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介意再困你十年” 年轻人依旧笑着,语气也越发的冷“随您困多久,我都不会改变心意” 黑衣人放开箍着年轻人的手,冷淡道,“我苍洱自问于东海要风得风,尊贵无量,缘何被你这般厌恶” 说罢,他看了看年轻人的身上,眼中寒意更浓,“仅仅就因你这一副血肉不全的男人身子?若是这样,你未免也太过迂腐”。 年轻人将衣袍合上,略带讥讽地说道“是我迂腐,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尊贵如您的海中大王会看上一副骨头架子”。 年轻人话语一顿,“再说了,害死我的不是你吗?” 黑衣人眼神微凛,袖中的手也倏然攥紧。 忽然,他从袖中甩出一物后转身便走,年轻人抬手接住,黑衣人的声音随着一阵浓雾逐渐消散,“吃了它,滚出东海”。 年轻人看着手中的珠子,一边端详一边喃喃自语“不会从我的肚子里面漏出来吧?” 他想了想,反正他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还有什么怕的。他现在极会调节自己的心情,只要黑衣人不在的时候,他大多数时候能够保持比较轻松的心境,因为没有办法,谁让这岛上就他一人呢,唯一一个有事来跟他说话的还是他仇人。 他将珠子塞进嘴里,伴随着一阵灼热感,他逐渐失去了意识,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在心中腹诽道“好你个苍洱,就不应该相信你”。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已是夜幕高悬。年轻人环顾四周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在那个岛上。他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身体好像有一些异样的感觉。 他将衣袍掀开,赫然发现自己身上原本白骨嶙峋的地方已经恢复如常,他惊异地左右摸了摸,又捏了捏,接着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底,感受到一缕灼热的他终于相信,他竟然又变成人了。 难道他是死而复生了?想到之前黑衣人扔给他的珠子,年轻人心中有了猜测。一定是那珠子的功效,只是为何他愿意将那样的宝贝给自己?情根深种?快别说笑了,他还是更相信苍洱心里扭曲一些。 当第一缕朝阳落在他身上时,姜辰棠感到无比舒服,他终于确信自己是真的活了。 他看着远方的海面,想到,死而复生,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竟然就发生在了他自己身上,不过也是,毕竟他都当了十年的水鬼了,也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的。 从死而浮生的喜悦中平静下来的年轻人开始考虑现在自己应该做什么。 肯定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一定要回京都,但是以什么身份呢?毕竟当年的姜辰棠已经死了十年了,如今他容貌未变,回去后只会被当成精怪吧。 没错,他就是当年出使东海,传闻中死于妖物之手的相国三公子姜辰棠。其实传闻并非全然虚假,他的确死于东海,却不是死于妖物之手,但是也与妖物脱不了干系。那妖物就是那如鬼魅般来去无踪的黑衣人,也是东海之主,苍洱。 姜辰棠想了无数种情况以及应对的法子,想到最后实在是累了。他想着,罢了,先回去再说,大不了乔装打扮,再见机行事。 于是姜辰棠终于在十天之后等来了往来的客船,踏上了回去的道路。 “主子,就这么把人放回去了?”虚空层云之上,一老者恭敬地对身旁之人问道。 “他宁愿跟我再耗上十年也不愿说一句愿意,罢了”狂风猎猎卷起了黑衣人如墨的长发,他看着远去的船只,瑰丽如墨的眉眼中无悲无喜。 风顺水快,半月后姜辰棠终于踏上了故国的疆土。 姜辰棠袖中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十年前他离开故乡踏上巨船之时从未想到他的生命将要终结于还未到达彼岸的海上,他也没想到在他溺亡于海中之后保留了完整的魂魄寄于逐渐腐败的身体之上,他更没想到在他命丧十年后还能以血肉之躯重新回到故乡。 姜辰棠以布襟蒙面,头戴斗笠,行走于京都的街道上。十年时间好像并没有改变太多的东西,京都的街市依然繁华,只是出现了一些姜辰棠不曾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姜辰棠无心留恋,他只想快些见到自己的家人。 他知道想要回去姜家以自己曾经的身份是不可能了,所以只能另辟蹊径。他拿着自己商船上靠教书换来的银子到当铺换了一柄权杖和一个罗盘,收拾打扮,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俨然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拢兴崇尚修道之人,尤其是高门大户,皆以自己府上请了高人而荣耀,皇室更是如此。 姜府。 姜辰棠看着面前的朱漆大门,定了定心神才鼓起勇气敲响了门上的铜环。 “吱呀”一声,门开了,开门的小厮看着面前的道人,恭敬道“贵客是?” 姜辰棠看着面前眼生的小厮,说道“在下云山道人,特来此地拜访姜老相国。” 小厮不掩惊讶,更加恭敬道,“原来是云山道长,请您随小的来”。姜辰棠看着熟悉的府邸,压制住内心的激动,形似平淡的向前走去。 小厮不疑有他,云山乃是拢兴的圣山,拢兴的臣民对圣山都非常的崇敬,鲜少有人敢冒充圣山的道人,一方面是因为此人必需要有些真本事,另一方面是若是身份败露,惩罚极重,曾经还有些胆大的人进行冒充,受到了极大的刑法之后,便再也没人敢于冒险。 小厮将姜辰棠引到待客的厅堂后,对他稍作一揖说道,“客稍坐,小的这就去寻姜老爷来” 姜辰棠点点头,待小厮走后才细细的打量起这熟悉又陌生的厅堂来。 不到片刻,小厮便引着几人走了进来。 姜辰棠转头望去,为首的正是自己的父亲,当朝相国姜钰。十年流转,时光在姜钰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他花白的胡须和头发更多了些,背也更加佝偻了。 姜辰棠紧紧地攥住自己的手,防止自己过于失态。 “老爷,这位便是云山道人”小厮对姜相国说道。 “姜相国,在下云山道人唐辰”,姜辰棠拱手道。他的嗓子因为皮肉的新生以及海上数日的折腾,颇为嘶哑,因此他并不担心有人会听出他的声音。 姜钰请姜辰棠落座,客气道“原来是云山的唐道长,不知道长此来我府上所为何事?” “在下下山云游,行至此地,罗盘忽然指向了贵府,在下想来应是机缘所致,便生出了留意” “竟是如此,道长,这罗盘直指我府内究竟是好事还是……” “姜相国不会担忧,此番情况下两种都有可能,若是喜事,在下之后便会离开,若是坏事,在下也能为贵府处理一二” “如此便请道长多费心了” 姜辰棠道“无妨” 姜钰喝一口茶,道“我时常听闻云山隐秘,不知唐道长可否告知一二” 姜辰棠知道姜钰对于他的身份并不完全相信,还是想试探一二,他道“云山虽然不喜弟子向外透露过多,但是略说一些也无妨,不过还请姜相国屏退左右”。 姜钰挥了挥手,身边的人便鱼贯而出,将门带了上。 “世人皆知姜相国好垂钓,以为相国喜食鱼肉,在下却知道姜相国喜欢垂钓并非出于口腹之欲。”他故意停顿片刻看着父亲的神色,又道,“并且在下还为姜相国带了一个礼物。” 姜辰棠从身后的草框中取出一个水罐,置于姜钰面前。 姜钰向水罐中看去,只见水中一指长的鱼儿在游着,这雨通体纯白,只有尾巴上有一抹蓝,像是染了蓝色的墨渍一般,“这是,传说中的雾池蓝尾?”姜钰极为震惊。 姜辰棠不急不缓地说道,“正是”。 雾池蓝尾本是一个传说,因为谁也没有见过雾池蓝尾到底是何种模样,因此姜辰棠一点也不担心会被人拆穿,还有他刚刚说的姜钰喜爱垂钓并非喜食鱼肉也是他在一次偶然间听姜钰和母亲提起的,府中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因为临近海岸,京都的人普遍也都以鱼为食。 “下山前在下路过雾池,就见到了这蓝尾,只见它腾空越离水面,似是欢腾,应是吉像,便带了下来”。姜辰棠一本正经的扯谎,这尾鱼只是他在那商船之上无意撞见的,就恰好想到了拢兴的蓝尾传说,若是只是一个不爱食鱼的理由恐不会让人轻易信服,那么这尾长相颇奇的鱼就能更好地佐证。 “吉像,是吉像”姜钰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尾鱼,说道。 “既然道长远道而来,何不先稍事休息,待到晚宴之时老夫再为您接风洗尘” 姜辰棠推辞道“姜相国严重了,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他话音还未落,姜钰便已对人吩咐道,“来人,带道长先去休息” 姜辰棠不好再做推辞,只能跟着下人离开。想起姜钰颇为异样的样子,姜辰棠心中奇怪,难道这蓝尾除了寓意祥和之意还有别的秘密? 待姜辰棠走后,姜钰独自喃喃道,“蓝尾现世了”,随即他猛然抬头,急急地开口说道“来人,快为我更衣,我要进宫面圣”。 启祥殿。 “你说什么?”年迈的天子猛然放下手中的奏折,不可置信道。 “下官不敢胡言,今日确有一道长来到老臣府上,还带了一尾颇为奇怪的鱼,那鱼通体纯白,只有尾巴上有一点蓝,与传闻中的雾池蓝尾极其相似”。 皇帝眉头微皱,嘴角却是透露出了心底的喜悦,说道“若是当真如此,那真的天大的喜事”。 “那鱼现在在哪里?” 姜钰回道,“回皇上,在老臣府上” “你刚才说带去那鱼的是一道人?” “正是” “那道人你觉得如何?” “那道人自称云山道人,名唐辰,以布遮面,臣并未见到其真实容貌,只是臣觉得此人应该是有些真本事” 皇帝点点头。 “明日你将他带来,朕要见见他,最重要的还有那尾鱼” “是,臣知晓了” 姜辰棠躺在床上看着床顶上的纹路,难以入睡。他想见母亲以及其他的家人,但是他是外男,不可以在府中随意走动。 回忆起当初离家的情景,姜辰棠依然记忆犹新。他着一袭黛蓝色仙鹤官服,坐于高头大马上看着出府相送的众人。 他是当朝天子新封的寻海特使,官至上卿,仅次于他的父亲当朝相国,他也是整个朝野之中最年轻有为的世家公子,皇帝对他有“国幸之臣”的称赞,他一时名动京都,风头无两。 看着相送的众人,他在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找到那传闻中的失落国度弥蓝,才不辜负众人的期许。他满怀期待地登上了承载了拢兴珍宝的巨船,意气风发地看船离海岸远去。却没想到在两个月的航行中遇到了滔天巨浪。漆黑如墨的天像是巨兽的口将要他们这艘渺小的船吞噬,他们在海中像一片树叶般左右摇摆,最终倾折在一个不见高度的海浪中。 等他再次醒来已是在冰冷的海底,他震惊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水中游走自如,意识到不对的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没有了气息,或者说根本不用呼吸。 就在他茫然不知所措之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道光影。 光影逐渐清晰,那是他毕生中见过最美丽的面孔,胜过他见过的世间最绝丽的景色。 那人的周身散发着淡蓝色的荧光,他的墨发在水中微荡,瞳孔散发着淡淡的红色,危险却不恐怖,他全身拢在一件漆黑的如锦缎般的长袍中,长袍没有遮蔽的脖颈以及小腿也莹莹的散发着银色的光芒,宛若志怪传说中的妖孽。 姜辰棠愣愣的看着对面的人,忘了该作何反应。 “姜辰棠?”那人开口说道,他的嗓音像是这海水般清冷,不带有一丝温暖。 姜辰棠愣愣地点点头。 那人伸出手触上姜辰棠的脸侧。 姜辰棠在他碰到自己的一瞬间突然惊醒过来,他后退半步,惊道“你是什么人?你是人是鬼?”话一出口,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也能在水中说话。 那人却并不答话,而是问道“你不知道你已经死了吗?” 心中的猜测被他人证实,姜辰棠再怎样也无法逃避这个事实。“我,我知道” 姜辰棠犹豫着问道“你也是被淹死的吗?”,他在心里想,看样子这应该是个资历比较老的水鬼,感觉都要成精了。 “呵”那人的表情有些玩味,有些不屑。 “你觉得呢?”男人话音未落,在他身后的海水突然开始翻涌激荡,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海中漩涡。 姜辰棠看着眼前的一幕久久没有说出话来,“那风浪是你掀起的”,他没有用疑问的语气,更像是陈述一般。 黑衣人毫无波澜的声音再次传来,“闻名拢兴的才子竟是这般木讷” 姜辰棠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他现在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害死他的人。 男人说道,“跟我走”。 见姜辰棠没有半分动身的样子,男人面色有些不虞。 姜辰棠忽然低下头看向四周,借着男人周身的荧光,他终于看清了他周围的景象,到处都是同他出海的人们,只是他们现在都沉在了海底,再不会开口说一句。 “陈护卫,刘兄,你们说说话”。姜辰棠推动着他们的身体,即便无济于事。 姜辰棠蓦然抬头,悲痛道,“为什么他们不会醒来?为什么醒着的只有我一人?” “他们的魂魄已经轮回或者消散,你的被我留在了你体内”。 姜辰棠不明白黑衣人此举用意,“为什么?” ☆、第 2 章 “我想你同我一起留在这东海之中”。 姜辰棠怒从中来,质问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害死我的?” 谁知黑衣人并未有太多反应,而是轻描淡写道,“害死你的不是我”。 姜辰棠微微皱眉,不解道“卷起那滔天巨浪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黑衣人并不否认,简单的答道“是”。 姜辰棠有一阵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虽然气愤,但是也深知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他只是一个水鬼,如何让与一只妖怪抗衡,他皱眉道“你这人未免也太不可理喻,现在你人也杀了还想怎样,我知道我没办法为自己报仇,但是也绝不会和你一起留在这里,你还是将我的灵魂从这身体上解开的好,否则有一日我化成了厉鬼找你算账,你就后悔不及了”。 黑衣人看着姜辰棠气急败坏的样子,眼中寒芒闪过,他淡漠的说道“去留都由不得你”。 姜辰棠只觉得一阵眩晕就被包裹到了滚滚的水流之中,待到水流散去,他发现他已经到了一个碧蓝色的水中宫殿。 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姜辰棠有一瞬间的失神,他心想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失落之国,弥蓝? 男人将姜辰棠带到了其中一坐寝殿,“在这儿你的肉身不会腐烂”男人抛下一句话,便消失在姜辰棠视线之中。 姜辰棠在冷静了一段时间后开始尝试着逃跑,他宁愿魂飞魄散,化为枯骨,也不要留在仇人的老巢里。 但是他出逃的结果不是被人抓到,就是迷失了方向。然而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在某一次黑衣人回来后,他来到了姜辰棠住的寝殿。 那是姜辰棠毕生难忘的记忆以及耻辱。他像是案板上的鱼肉,又像是妓院的红娘,在黑衣人的暴风暴雨下无力反抗,最终风平浪静,寝殿中仅剩双眼呆滞的姜辰棠。他终于明白了黑衣人那句陪他真正的含义。 姜辰棠有心自绝,但是他本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又何谈再死一次。 终于在姜辰棠不知道第多少次在床第之间刺杀苍洱时,苍洱停下了动作。 “我不明白” 苍洱看着面前满眼绝望且声嘶力竭的人,说道“什么?”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做,我是个死人你忘了吗?” 姜辰棠实在受不了了,他妥协了,他一点也不怨恨苍洱了,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让苍洱打得他魂飞魄散或者让他去轮回,忘了这一世的一切。 “只要在我的宫里你就没有死”,苍洱说完又加了一句“你还是活着”。 只是这言语在姜辰棠看来极为苍白无力,他哀求道,“我求你放过我吧,我不想苟且偷生地成为你的玩物,你放我去轮回,或者你让我魂飞魄散好不好?大人,求你”。 苍洱的眼神闪了闪,微微缓了声音,道“你不是玩物”。 姜辰棠笑了起来,“那我是什么?您的情人?可我是个男人啊,而且您杀了我您忘了?” 苍洱看着面前泪流满面的姜辰棠,问道,“在这里活着和在外面活着差别就这么大吗?” 姜辰棠看着苍洱,目光极为坚定,“是,我在这里生不如死” 苍耳轻轻地抚摸着姜辰棠的脸颊,说出的话却是在姜辰棠看来寒冷刺骨,“但是,你只能在这里”,说罢,他吻上了姜辰棠被泪水浸湿的唇。 姜辰棠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他像是一具木偶一样坐在那里,任苍洱摆布。凉薄疏离地与曾经的他判若两人。 再之后,某次苍耳外出归来后再去间姜辰棠时,就见到了他露出森森白骨的胸膛。 姜辰棠拿着染血的匕首看着对面的苍洱,笑得诡异而畅快,“如果你喜欢的是这具身子,现在,没了” 对面见到此种景象的苍洱淡红色瞳孔倏地变深,眼中的暴戾也顷刻点燃。他一把扯过姜辰棠的身子,语气森然道:“你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说着,他的右手聚气一道金光,猛然按向姜辰棠的身体,姜辰棠震惊的看着自己长出来的皮肉,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挣扎着甩开苍洱的钳制,恨声道,“有本事你就一直盯着我,否则我就一直割,你得到的永远就只有一副骨头,我看你怎么亲的下去”,他的眼中有丝丝的癫狂,苍洱看着眼前这个陷入疯癫的人,突然觉得心中一阵刺痛。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许多时日未在去见过姜辰棠。 一日,苍洱终于再次来到了姜辰棠的寝殿,他看着姜辰棠自己又割出来伤口,说道“我可以放你走”。 姜辰棠冷漠地看着苍洱,对他的话并不相信。 一阵眩晕过后,姜辰棠睁开眼睛发现他出现在了一个岛上,显然他还是在东海之上。他转了一圈,发现这座岛上只有他一个人。但是即使是这样,他依然觉得比在海底好了不知道多少。 他的身体脱离海底宫殿后日渐腐败,但是速度比较慢。苍洱偶尔过来看他,问问他是否回心转意,但是都被他或是辱骂,或是冷嘲热讽地回绝了。 如此,便是十年。 姜辰棠闭了闭眼,似是不愿再想起那段像梦一样的过往。他一直以为对于苍洱来说,自己是玩物,是一时兴起所致,但是十年过去,再怎样欺骗自己,他也知道苍耳对他有几分真情,如果他没有害死他,如果他没有害死那一船人,十年之下,他的心怎会不为所动。但是不行,他不能。对于苍洱他现在已经不知道应该用何种态度对待,唯一的愿望就是此生再不相见。 姜钰从宫中回来,晚间设宴盛情款待姜辰棠,姜家的众多家眷也出现在了宴席之上。姜辰棠看着对面的众人,尽量地使自己放平心态,压制住眼中的湿意。 晚宴后,姜钰单独叫住了正欲离去的姜辰棠,“道长” “姜相国有何事?” “皇上听闻我府上来了一位云山道人,颇为好奇,明日还要道长随我一同到宫中一趟。” 姜辰棠点点头应下,他知道要是以这种身份出现必然会引起圣上的注意,只不过他没想到,皇上的消息这般灵通,又或者…… 第二日清晨,姜钰便带着姜辰棠入了宫,还带着那尾鱼。 皇上当真老了,这是姜辰棠再次见到皇帝时的第一个感慨。姜辰棠心有感伤,因为他与皇帝的感情不错,主要是因为他的长相于皇帝有几分相似,皇帝也极为器重他,当初没能活着回来,他对于皇帝是心有愧疚的。 皇帝照例询问了他诸多云山之事,都让他提前想好的说辞搪塞了过去。接着姜辰棠听皇帝问道,“听闻唐道长还带了一尾鱼” “回皇上,正是” “那带上来让朕瞧瞧” 太监将装鱼的坛子呈了上来,皇上看着水中的那尾鱼喃喃道,“果然”,姜辰棠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心里知道想必这蓝尾除了它那祥和寓意的传说还有其他的秘密,他心下有些紧张,毕竟他带来的并不是真正的蓝尾。 皇帝挥了挥袖子,大殿之内的闲杂人等陆续离开,皇帝看着姜辰棠眼神不经意染上了一丝迫切“唐道长,你可曾听闻过蓝尾的传说” “回皇上,听说过,蓝尾寓意天下太平,人间祥和之意” “这只是坊间传说” 姜辰棠心道果然。 “还有一个传说是几百年前被禁了的,你可能未曾听过,传闻蓝尾乃东海妖王克星,蓝尾出,东海乱”。 姜辰棠震惊在当场,他没想到这蓝尾竟然还与苍洱有关,他更没想到皇上竟然知道东海妖王的存在,那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当初自己出海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告诉过自己。 姜辰棠快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恢复了眼中的平淡,问道“请皇上恕贫道无知,难道真的存在东海妖王吗?” 皇上笑了笑,“自然是存在的,而且已经上百年了,只是他并不经常出现”。 姜辰棠心中有了几分安慰,如果是这样的话,看来皇上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遇上那妖王。 皇上微叹,“只是这海妖一日不除,朕心中一日不安”。 姜辰棠思考片刻,说道。“东海与拢兴相隔浅海,距离甚远,想来那海妖也不敢轻易作乱”。在拢兴恐怕没有比他更了解苍洱恐怖的人,能卷起滔天巨浪的海妖,若是想水淹拢兴也不是多困难的事。 “哼,他要是不敢便好了,那海妖性格乖张,若是他那天兴起害我拢兴,朕岂不是要为鱼肉任他宰割”姜辰棠垂首,他知道皇帝说的话确有道理,更何况作为皇帝,又岂容自己的疆域整日在威胁中度过呢。 皇帝话锋一转,“不过幸好,蓝尾终于现世了” “敢问陛下,这蓝尾要怎样才能降服那海妖?” “这便要辛苦道长去乌山走一趟了,书中记载将这蓝尾带去乌山,自然会出现降服那海妖的方法。” 姜辰棠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事,情急之下只能答应。 皇帝没有给他太多思量的时间,当他出宫的时候,去往乌山的马车就已经在等着他了。姜辰棠带着那尾鱼坐在马车上,他心中疑惑丛生,他总感觉事情的背后有一个惊天秘密。 他没注意到蓝尾在越接近乌山的地方,尾巴摇的越欢。 乌山陡峭,其中一段路马车不能通过,姜辰棠只能抱起水罐徒步而行,行到接近山顶时,周围浓雾忽起,姜辰棠再回首已经找不到后面的人,他继续向前走去,忽然见到了一汪水潭,还未等姜辰棠有所动作,那水罐中的蓝尾便一跃而起,进了那汪水潭,一切电光火石之间,姜辰棠根本来不及反映。 他急忙趴到水边寻找那条鱼,但是雾气太重,他根本就看不到那鱼的踪迹。 忽然一道金光闪过,空中浮起一柄弯刀。只见那弯刀不断争鸣着,上面逸出屡屡金光投入到水中。 终于弯刀停止了响动,径直落下去,但是中途被一人接住。 池中浓雾间逐渐浮现出来一道白色的身影。 姜辰棠往后退了两步,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这身影实在是太过熟悉,以至于他习惯性的战栗。 白雾散尽,人影逐渐清晰,这人一袭白发,颇为玩味的看着姜辰棠,他淡红色的双瞳与苍洱的一模一样,那张脸也与苍洱有几分相似,他轻启薄唇,“你怕我?姜辰棠” “你是谁?” “蓝尾啊,你忘了?我可是苍洱的克星”说着他微微一笑,平静的池面上陡然露出一条巨大的蓝色鱼尾。 “你是,人鱼?” “怎么?苍洱同你在一起那么久,你都没有见过他的真身吗?” 苍洱竟然是人鱼,姜辰棠一直猜想过苍洱是什么妖怪,但是他从未想到苍洱竟然是一条人鱼,他颤声道,“你怎么知道?” 男人瞥他一眼,“你身上的他的气味都快深入骨头了,我还闻不出来吗?” 姜辰棠顿时脸上一阵尴尬,他看着男人与苍洱相似的容颜,继续问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男人微微一笑,眼眸中却是与苍洱一样的寒凉,“自然是死敌”。 姜辰棠听他此话,心中暂且有了计较,赶忙说道,“既然这是你们二位的恩怨,我不便插手,先告辞了”,说着,他便打算抬脚离开。 但是男人微微抬手,一道水柱就困住了他的动作,男人笑道“你可不能走,好像他对你还蛮在意的,我可得带着你这张牌,再说了,你这样回去,怎么跟拿皇帝老儿交代” 姜辰棠震惊“你都听见了?” “我只是被封了法力,又不是死了,你们说的我自然能听见” “这么说,在船上你是故意让我抓到你的?” “也算是故意,起初闻到你的气息我还以为是他来了,没想到竟然是个人类” “你怎么确定我就能带你来恢复法力,而不是炖了你” “真是笨,因为,雾池蓝尾的传说就是我放出的,几百年前,我在与他约战前边藏起了一部分法力和元神以便复生重新修炼,为了能让我重新回到弯刀身边特意在皇室放出的消息,因此只要我出现,必然会进入皇宫,进了皇宫,必然会被带到乌山我的弯刀藏身处。但是没想到他没杀我,而是将我打成幼崽,放逐在东海,这么多年我吃了多少苦,我都要向他讨要回来,说来,我还要感谢你将我带来此地找回我当初在弯刀上分散的法力” 说着他轻轻地揽住姜辰棠的腰,姜辰棠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避开。 那人却是笑道,“你别担心,我眼光可没苍洱那么差,我喜欢的可是海里那群身姿曼妙的雌性人鱼,看着你这扁平的胸,我就没有兴致” 姜辰棠“……” 姜辰棠将那柄弯刀带回了宫,以做此行的收获。皇帝见到后极为高兴,但是手中捧着水罐的姜辰棠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实在不想再和苍洱扯上关系,但是没想到招找来一个,而且似乎看皇上的样子对苍洱是势在必得,并且此行应该是要派给他去。 姜辰棠有心劝说皇帝放弃此种想法,但是皇帝显然认为弯刀一定能除了那海妖,丝毫听不进去。那蓝尾人鱼也是没有主动离开的意思,显然是打定了主意带姜辰棠走。 果不其然,三日后皇帝召告天下,唐辰被封为镇妖国师,率众将士出征东海,姜辰棠尝试着婉拒了几次皇帝打算让他带上士兵的打算,只因他知道即使他们去了也无济于事。好在皇帝答应了他这个要求。出发之前,姜辰棠为家人偷偷留了信,他深深地看了几眼身后的家人和身边的百姓,他知道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相见。 巨船起航,只是这次船上的仅有两人,一个是姜辰棠,另一个则是一位大监。姜辰棠起初见到这位大监时,心中极为震惊,因为他发现这大监赫然就是当年的那一位,只是他并未显得有多年迈,与十年前相比只是多了些白发。 二人皆华服加身,立于船头,看众人远去。 直到远处的众人再也看不见,姜辰棠才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大监,猛然间他突然盯住了大监的脖颈,那里悬挂着一颗深蓝色晶石。注意到姜辰棠的目光,大监将晶石往衣襟中掖了掖。姜辰棠心中震惊,但是他不便直接询问,于是他便故作轻松道“大监不必如此,此物我是见过的” 大监明显有些惊讶。 “若是我没有看错,大监戴的是东海冰泪吧”。姜辰棠刚才看的不甚清晰,但是直觉下那就是东海冰泪,他对此物太熟悉了,因为这种晶石在苍洱的宫殿中随处可见,苍洱更是将这东西嵌满了囚困他的寝殿。 大监皱了皱眉,问道“国师也见过此物?”他没想到云山之上的高人也会有此物,不过既然是云山出来的,估计也不会太奇怪。 姜辰棠微微点头,随即又问道“为何大监会有东海之物?据我所知自从当前的姜辰棠命丧大海之后,我朝就不允许航船在驶入东海了”。 大监担心他是误会了自己,说道“国师久居深山有所不知,几十年前我朝的航船也是探索过东海的”。 “几十年前?”姜辰棠颇为惊讶,因为这东海冰泪他除了在苍洱哪里见过,就是面前这枚,没想到公里原来也是有这个的吗。 大监看姜辰棠反映,知道他不知道宫中东海冰泪的详细来历,他说道“正是,大约三十年前,有渔船曾经偶然拾得此物” “后来陛下见此物精美,曾派航船于东海搜寻,但是却碰到了那海妖作乱,无奈之下只能放弃”。姜辰棠知道大监的话不能全然相信,只怕真实的原因他并未说明。据他所知,书籍上记载三十年前皇上派巨船出海是为了寻找失落之国,如同他当年出海的缘由一模一样。但是现在看来三十年前出海的目的就没有那么简单,肯定与这东海冰泪有关,那么这东海冰泪身上定然也有什么秘密,东海、大监、失落之国,忽然电光火石之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他高深莫测地一笑,试探道,“那么大监,此行是不是还有别的任务?” 大监微微一笑,“既然国师主动提起,下官所幸就说明了,陛下口谕,此次若是得胜,如有机缘务必寻得此物带回拢兴”。 姜辰棠心中一沉,嘴上却笑道,“原来如此,大监可否借这东海冰泪于本官一瞧,若是得胜之后,我也好给大监留出来几块儿,只是千万别找错了”。 大监稍有犹豫,但是听了他的话内心十分愉悦,他的本意就是自己得留一些。 “错是肯定错不了,这东西少有的很”大监将东西递给了他。 姜辰棠仔细观赏着这晶石说道,“观这东海冰泪除了外表璀璨,应是还有别的功效” “不愧是国师,这东海冰泪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作用”大监一脸得意,也笑的高深莫测,但是显然不打算再说下去了。 姜辰棠却替他接道“能令人长生?” ☆、第 3 章 看着大监脸上一瞬间的慌乱,姜辰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大监的脸色很快恢复如常,他笑道“只是滋养身体罢了”。姜辰棠心中对他的话却是嗤之以鼻,若只是那么简单会让这一把年纪的老太监堵上性命来这一趟?而且姜辰棠心中肯定,这老太监手中的东海冰泪甚至要比皇上手中的多。 姜辰棠只是看着大监笑而不语,大监的心中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但是也未开口。 “大监不必担忧我会私吞这东海冰泪,你以为我为何能久居云山,且寻得蓝尾”。姜辰棠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云山之上自然也是有这驻颜长生之物,只是样子不甚相同,不然我这三十几岁的年轻如何能看起来这般年轻” 大监颇为惊讶,但是心中的警惕却没有完全放下。“国师此意是你已经是而立之年?” “正是,我还依稀记得嘉兴三年西塞缺粮,嘉兴五年云山微震,嘉兴六年皇帝偶发咳疾” 大监心下震惊,这就算云山微震他可以听别人提起,但是西塞缺粮,皇帝咳疾都是宫中秘闻,若不是他有通天的本事,以及那样的年龄是不会知道的。他哪里知道刚刚姜辰棠说的这些都是他幼时,姜钰参加过的事情,只不过姜辰棠自幼聪慧,听得只言片语,便能大致推测出事情概况。 “这些事国师怎么会知晓?” “我虽不出云山,但是并非不知外事。东海冰泪并非东海私有,自然是谁有本事寻得,谁出了力便归谁,这点我从不是迂腐之人,不然我也不会有此一行”。以上姜辰棠的话相当于把他的秘密交到了大监手上,如果回到宫中,大监向皇上透露他的秘密,他一样吃不了兜着走,不怕他不松口。 果然,大监听了这话,自然是极为高兴,他对姜辰棠拱手道“没想到道长竟是如此通透之人”。 姜辰棠略带攀比性地开口,“相比当年的姜辰棠如何?听闻他也是极为通透的人”说罢,他又略带轻蔑的说道“当年姜辰棠也并非知道他出海的真正目的吧?” 大监拿了姜辰棠的把柄,便放松了些警惕,他顺着说道“姜辰棠如何能与您相比,不过国师猜的不错,他的确不知道真正的目的,说来当年姜家三公子不过是用来平东海之怒的牺牲品,什么寻找失落之国弥蓝,统统不过是说辞而已”。 姜辰棠心中震惊,面上却不露分毫,“东海之怒?许是我当时闭关对此事倒是不甚知晓” 大监却是笑道,“原来国师大人也有不了解的事情” 姜辰棠说道,“自然” “三十年前我朝的东海之行惹怒了那东海海妖,于是他便一怒之下闯了皇宫,要皇上也付出代价” “代价便是姜辰棠的命?” 大监没注意到姜沉塘的神色,点了点头。 姜辰棠依旧笑着,只是那笑中唯有苦涩,“所以皇家和姜家一开始就知道姜辰棠是有去无回?” 大监似是感慨,“何止,你可知为何姜家自小就授以姜辰棠《海文异事》等书籍吗?一切从一开始便只是个局而已” 姜辰棠轻嗤一笑,似有不认同,“你说的似乎合情合理,但是拢兴之失,岂是区区一个相国之子就能平息的”。 “相国之子自然是不能”他说着,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姜辰棠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荒唐的猜测,一股凉意倏然爬上了他的脊背。 大监转过头来,看着姜辰棠问道,“国师猜到了吗?” 姜辰棠压制住几乎颤抖的声音,僵笑着说,“相国之子不可以的话,可以的便只有皇室之子了”。 大监却是微微一笑,继续看向远方,“正是,而且是皇上下令出征东海那年出生的皇子,我至今还记得那东海海妖出现的情景以及他说的原话,他像鬼魅一样出现,对皇上说道,你伤我东海无辜生灵,必然要以血来偿还,他说这话时皇帝正好在惠妃的寝殿,看见了尚在襁褓中的六皇子。 他让皇上从皇位与皇子中选择,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事。” 毋庸置疑,他选了皇位。 姜辰棠笑了,眼泪滑落顺着海风飘散在后面。原来当年苍洱说的“杀你的不是我”是这个意思,原来他自始至终恨错了人,他的命一开始就是苍洱的,是他的亲生父亲赌给了他的错误。原来他一开始就生活在了谎言中。 他都可以想象,皇上是怎样的将他偷偷送到姜家,然后又瞒过了惠妃说她的孩子已死,使她生产后悲伤过度没几年就去了,怪不得他总觉得姜家众人对他的关心中掺杂了些什么东西,原来是尊敬与怜悯。怪不得姜家在没人提起他,原来如此。姜辰棠简直想放声大笑,但是看着远方的海面,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还能相信什么呢。 姜辰棠的眼睛有些发直,良久,他平静道“那为何他不当时就杀了那婴孩”。 “他说他不喜欢杀戮幼小,希望等到那婴儿成年之后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结果,否则东海水至。” “算算时间,应该也快到东海之滨了,国师大人,东海妖王一日不除,皇帝陛下就一日不得安寝,还望国师大人尽力而为”。 姜辰棠却并不理他,而是失魂落魄的走进了船厢。 蓝尾化为了人身,看着对面的姜辰棠摇了摇头,“啧,没想到你竟然是个皇子,我那哥哥也真是,竟然爱上了人类皇帝的儿子,先要你死,再要你活,口味真重,不过我喜欢,这样才像我的兄长啊。” 姜辰棠久久没有说话,巨船缓缓驶进深海,姜辰棠的心也跟着重新燥乱起来。 他抬头看向蓝尾“他是你哥哥? 男人挑眉“你没有觉得我们长得很像吗?” 姜辰棠反问“你欣赏他?不杀他了” 男人只是笑道“一码归一码,该杀还是要杀” “这样的话”姜辰棠说着猛然跃起,将不知何时藏在袖中的刀子向蓝尾胸口刺去。 蓝尾握住他的手腕,有些惊奇,笑意不减“你这是何意?” “这是我欠他的,杀了你我就不欠他了,我就谁也不欠了” 男人轻笑一声,“原来如此,你不想欠难道是因为你已经对他动情了吗?以为以这样的方式心里就能安宁了?” “没有,我没有”姜辰棠慌乱的否认道。 突然,船身猛地摇晃了一下。蓝尾拽住姜辰棠的手腕,笑道“他来了”,说着便带着姜辰棠消失在了船舱中。 黑云滚滚,一道黑色的人影出现在了浓雾之中。 蓝尾抓着姜辰棠现身船头。 “哥哥”蓝尾眼中透露出兴奋的光彩,诡异道。 男人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他轻轻开口,“苍蓝”,眼神确是看向一旁的姜辰棠。 再次相见,姜辰棠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知道了真相的他现在该如何自处呢? 苍蓝看着苍洱面无表情的神态,笑道,“再次见到我你不高兴吗?” 苍洱眉眼淡淡,“难道你不是来杀我的?” “哥哥你还是这么的,直接,就算是杀你,也不妨碍我们在叙一下兄弟情呀” 苍洱重复着这句话,好似第一次听见似的,“兄弟情?” 苍蓝点头道,“是啊” “人鱼王族什么时候有那种东西了” 苍蓝并不生气,他狂笑几声,又道“人鱼王族的确从来不曾有把那种东西,那为何你当初不杀了我以绝后患?” 苍洱看着他,眼睛中依旧淡漠,“就算是现在的你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苍蓝诡异一笑,“哥哥,我是打不过你,但是不一定不能赢你” “你总是这样自大” “是嘛,哥哥,那这样呢?”苍蓝,伸手尖锐的指甲,在姜辰棠颈侧微微晃动着。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已经开始担心了,毕竟这个人想活着,想像人一样活着,但是聚灵丹世间难寻,你找那一颗已经用了十年,估计下一个是不是要等他彻底成了一具骨架才能找到呢,又或者再也找不到了也说不定” 苍洱眼眸中的红色更深了些,“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的王位,我知道我很难伤你,所以给你准备了这个”说着,他将手中一物抛向苍洱。 苍洱抬手接过,看着手中的利刃,淡淡道“传说中的裂魂刃,这么多年你在外面倒也不是没有收获”。 “当然,这还要托哥哥的福” “你捅自己一刀,我就放了他,如此我们两个的对决也能公平一些”苍蓝笑的得意,他敢肯定苍洱会照做。 人鱼与人,呵,可笑,人鱼有漫长的生命,而人类在他们眼里不过须臾而已。人鱼重情,钟爱一人若是被背弃,便只会孤苦余生。他才不会选择这样的道路,他宁愿四处留情,也不愿将心交付到一人手上,人鱼也不行。 姜辰棠看着苍洱结果那银色尖锐的短剑,挣扎着对苍蓝嗤笑道,“你真是好厚的脸面” 苍蓝倒是毫无怒意,反而笑道“如果没有你,我这脸面也没处使”。他这态度,让姜辰棠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又恨又无奈。 “你不要!” 苍洱将视线转移到姜辰棠脸上,“你不是一直恨我?” 姜辰棠无力道,“我没有资格恨你” “那么你阻止我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姜辰棠质问自己,因为什么,他茫然的抬起头,喃喃道,“我不知道”。 “但是我本身就是应死之人,你不要因为我答应他的要求,你不要伤害自己” “你不用劝了,我这哥哥几百年没见过对谁这样,这刀今天他是吃定了”说着,苍蓝的指甲在姜辰棠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深深地血痕。他抬头看着对面的苍洱,笑道“你说是不是,哥哥?” 苍洱手握剑柄,调转剑锋猛然刺进了腹中。他微微皱眉,对面的苍蓝笑着说“怎么样,裂魂刃的感觉如何?” 苍洱的表情很快恢复如常,他的声音依旧平静“确比一般的兵器厉害些” 姜辰棠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苍蓝微微皱眉,继续笑道“哥哥,别停,继续,不然他就要死了”,说着又在姜辰棠脖颈处划出一道血痕。 姜辰棠怒瞪他“卑鄙小人!”,苍蓝不在意的笑笑“多谢称赞”。 姜辰棠看着苍洱不断流出的鲜血,生怕苍洱再捅自己一刀,他不禁声泪俱下“你这又是何必”。 苍洱看着他的样子,眼中波澜微动,“三十年前拢兴皇帝派兵搜寻东海冰泪,伤我东海生灵,我身为东海之主势必要予以反击,十年前你们作为他的诚意被派来东海,我将你们淹没于水中以祭祀东海亡魂,即使一开始我看到了船头上的你,心中曾有犹豫,也没有改变我的决定,这一剑是还你的性命。” 姜辰棠虽然泪水朦胧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知道他在和他解释,姜辰棠道“你不欠我的,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的,你宽限了我十八年我本应知足”。皇帝生了他,他替皇帝抵了命,互不相欠,最好不过,苍洱又哪里曾亏欠他。 “我一向不懂情爱,刚刚于船头再次见到你时才意识到当年为何会对你有所犹豫,想来那个词便是叫情动”。 姜辰棠愣愣地听着苍洱诉说,他从未想到原来他竟然也几乎毫不明白自己的感情。 “只是事情已到这种地步,你我都无法逃脱其中,我愿意接受他对我的威胁,受这份感情带给我的痛苦。只是我有些后悔,或许当初直接让他退位,换做刚出生的你继位,也许你会更快乐些,毕竟这十年我们从未有一日真正的在一起,你也好像从未快乐,现在我唯一还想做的便是让你回归原有的生活”。 姜辰棠泪水磅礴,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苍洱所想,只是一切都显得太晚了些。他苦笑道,“谢谢你,只是我回不去了”拢兴之大,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处呢。姜辰棠拭干泪水,不再挣扎,他轻声说道“嘉定十年,七月初八,是我的生辰,我见到了一条红色的鱼尾,那是我此生见过最绚丽的景色” 说着他猛然拽过苍蓝的手,他的指甲如刀般锋利,瞬间便划开了姜辰棠的脖颈。苍蓝本来还在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戏码,没想到姜辰棠会突然自绝,他愣愣地看着姜辰棠推开他,掉下了船头。 姜辰棠落入了水中,水中四面八方袭来,他逐渐沉沦。朦胧间他看见了一条眼里如血的尾巴,他知道是谁。苍洱托起他的身子在说着什么,他听不清,他按住自己出血的喉咙,艰难地说道“如果有下辈子,咱们,重来”。 ☆、第 4 章 姜辰棠自黑暗中醒来,望着头顶的碧蓝色穹顶有些茫然。有一道声音自他身侧响起“醒了?” 姜辰棠转眼看去,就见到了一张妖艳绝丽的脸,那张他曾经又恨又爱的脸。是的,他爱他,在他落水之前,船头对峙时,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他懂得了为何他在知道所有真相的那一刻就原谅了苍洱,为何他想要趁机杀了苍蓝,为何他得知自己将要再被派来东海并没有过多的绝望抵触,而是认命一般。 或许从十年前的惊鸿一瞥开始,他就已经注定无法逃脱。 那时的他与众人酒过三巡后独自来到船头吹风,看着千里碧波,他不禁心生万丈豪情。恍惚间,他于深蓝色的海面之上见到了一抹红,转瞬即逝。他急忙眨眨眼睛,想看的更加真切一些。 就在他以为刚刚可能是酒后晃神时,那抹红再次出现在了他眼中。这次他看的真切,那是一条巨大的红色鱼尾,他从没见过如此绚烂的尾巴,于拢兴所见不及其一二,那鱼尾在月色下泛着粼粼的光,如同大海上的一点朱砂,也如同海上的一首瑰丽的情诗。 鱼尾再次消失,姜辰棠慌乱的茫然四顾,心里空了一般。须臾,狂风骤起。 姜辰棠撇开眼不想同他对视,被那红色的眸子注视着,他总是那样的狼狈。 他别扭的开口,“我这是死了还是活着” “在这里无甚区别”苍洱的话总是不是很多,在船头对峙时,他说的已经是姜辰棠听过最长的话语。 姜辰棠摸了摸脖颈的细痕,知道他又死了,只是这次的他坦然接受了这件事。 他不说话,苍洱也不再说话。 良久,姜辰棠问道“苍蓝呢?” “被我抓住关起来了” “那个大监?” “什么大监?” “……” “他应该还在那条船上,不能放他回去” “应是不会,那船现在在海底” 姜辰棠“……”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姜辰棠听见“所以,我们重来?” 姜辰棠了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自己跳海之前说的话,他不经意间对上苍洱的眼睛,十年种种回忆呼啸而来,眼眶不禁有些湿润,这次他没有再逃避。 “好”。 (正文完) “该死的苍洱,你有本事抓我有本事杀了我呀” 姜辰棠被苍洱带到了一汪小水潭前,惊讶的稍稍睁大了眼睛。 姜辰棠不确定道“这是苍蓝?”,怎么比之前还小。 “是他” 姜辰棠看着小水潭中蝌蚪大的苍蓝突然就有些恨不起来,有谁能恨得起来幼崽呢。 小蝌蚪悲愤道“士可杀不可辱,我不是东海二皇子” 姜辰棠“……” 苍洱对水潭中的苍蓝说道“其实你应该对他有信心些,你让我捅向心口,我也不会不愿得,这样你就是东海的王了” “而不是现在这般” 姜辰棠眼眸微动,苍耳从来不对他说有多喜欢自己,但是相处之下他才发现苍洱对自己的在意。 “苍洱老子宰了你,你有本事放了老子,” 苍洱拉着姜辰棠越走越远。 “苍洱!苍洱!有本事你放我出去单挑,我不信我咬不死你” “他不会跑了吧?”姜辰棠可没忘了这人的本事,又狡猾又卑鄙。 “跑不了” 姜辰棠听着身后的声音,有些不放心“就这样让他叫下去?” 苍洱淡淡道,“他一会儿就叫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