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落》作者:初禾 文案: 你胜过霓虹疾雨。 霓雨有很多个身份——“焦岸”联盟最强大的战士,豹形寄生人,少将沉驰的伴侣。 更准确的说法是,他既是供沉驰驱使的猛兽,也是供沉驰玩乐的宠物。 沉驰宠了他很多年,但现在沉驰有了新欢。 他被逐出军中。 被抛弃的人都很悲惨,昔日军功赫赫的战士,成了在无人区和臭男人们抢活干的佣兵。 背景: 四百年前,地球与平行宇宙N-37行星的物质互换通道建立。 与取之不尽的资源、高度发达的文明一并输入地球的是未知病毒“跃进X”。 通道开启的第三年,九成人类感染病毒,大量死亡;第十年,首例寄生手术成功。 ——被感染的人类唯有将意识剥离躯体,寄生于兽类,方可存活。 三百多年过去,寄生人成为依附于人类的“低等人”。 人类、寄生人、变异生物的冲突一触即发,同时,来自平行宇宙的威胁从未减退…… 注意: ①披着软科幻外衣的【狗血文】,没有科学根据。 ②受是寄生人,兽态为豹。 ②平行宇宙物质交换的概念参考科幻小说《神们自己》。 第1章 霓雨 太阳落山的时候,夕阳倾斜在黑色的戈壁滩上,砂石熊熊燃烧。 波浪一般的气流中,三辆轻型装甲车在地平线上疾驰而过。 打头那辆车的后座右侧,男人一身纯黑色的战术服,左手紧握着一把狙击突击两用步枪。 在能量枪已经投入使用的今天,发射子弹的步枪成了古董一般的存在,但在一些射术精湛的人手中,它仍旧是足以杀死一切生灵的致命武器。 男人手上戴着和战术服色泽一致的露指手套,露在外面的一截手指白得过分,在黑色布料的映衬下,像最柔软的奶油。 男人颈部面部的皮肤和手指一样,也是细腻的白色。 拥有这般肤色的人,似乎不该出现在这辆剧烈摇晃着的装甲车中,更不该和车上汗气熏天的佣兵们待在一处。 他在这里,只是因为他也是佣兵。 在装甲车又一次摇晃时,男人抬起手,扶了下护目镜。 他的护目镜和别人的不同,是浅淡的玫瑰色。 这是他周身唯一一抹亮色。 在基地以及无人区,这副玫瑰色护目镜多次为他引来猎奇的目光,甚至有不少肌肉发达的佣兵朝他吹口哨。 当然,那些人也许不是被护目镜所吸引,单是因为他这张与佣兵身份格格不入的脸。 “咱们现在还在赶路,你没必要一直戴着护目镜吧?”坐在一旁的休安转着一把匕首枪,这玩意儿比狙击突击两用步枪还“古老”,一些佣兵将它们带在身上,根本不是为了执行任务时使用,只是当做显摆的工具,就像几百年前的“繁荣时代”,臭屁的男人热衷随身带一把瑞士军刀。 男人微转过脸,冷冷地看了休安一眼。 即便透过了玫瑰色的镜片,他的目光也没有因此捎上一丝温度。 很快,男人就像根本没听懂休安的话一般,将脸转了回去,继续看着外面暗紫色的天地——在戈壁滩上,昼夜几乎在一瞬间完成了交替,夕阳沉默,黑夜像翻卷的黑潮,放肆地吞噬着天地,将刚才还灼烧着的世界变成焦炭一般的色彩。 “啧。”休安自讨没趣地哼了声,将匕首枪插进枪套中,“不说拉倒。细皮嫩肉还来当佣兵,军妓还差不多。” 男人又斜过来一眼。 他的眼尾狭长,半眯着眼睨人的时候,眼神极为深邃,像一把穿透风雪的飞镖。 休安蓦地一惊,“你……” “不会说话就闭嘴。”坐在副驾上的塞瑟在后视镜中不善地看着休安,“这三辆车上的人是个整体,我不希望有人在进入洞穴之前,就闹内讧。如果你对同行者不满,你现在就可以下去。” 休安脸上的伤痕紧拧起来,却到底是歇了声势。 男人和塞瑟在后视镜中视线相对,彼此轻轻点了个头。 装甲车继续飞驰,狂风大作,砂石如子弹一般砸在车身上,那响动就像指甲刮过黑板。 夜幕中,地平线被起伏的山峦所取代。它们越来越近,像一座升起的屏障。 “全体准备。”塞瑟偏过头,对肩上的通讯终端道:“十分钟后抵达1023丘陵。” “霓雨,老队形,进去之后,你占据制高点。”塞瑟再次看向后视镜,对戴着玫瑰色护目镜的男人道。 “嗯。”男人不带任何情绪地应了一声。 他的名字,原来叫做“霓雨”。 车里所有佣兵都开始做战斗前的准备,霓雨将四个弹匣放入战术背心中,又检查了一遍一把口径7.8mm的手枪。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抬起双手,将后脑的黑色皮筋摘下,拢了拢散开的及肩黑发,将它们重新扎成一束。 鬓边那些稍短的头发无法被扎起来,散着几缕,从背部蔓延上来的纹身因为这个动作而露出些许。 越靠近荒山,沙尘就越大,碎石震颤,地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醒来。 装甲车停下,霓雨最后一个从车里下来。 休安手上的模块化能量枪滑动着金属的钝光。 他回过头,轻蔑地看了霓雨一眼。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即将丢命的玩意儿。 休安是料定了像霓雨这样块头不大的人,来蛹虫洞穴就是送命。 霓雨不紧不慢地在飞沙走石中行走,他的背上背着一个长条形的黑色布袋,左手拎着古老的两用步枪,护目镜正在显示自身与洞穴的距离,以及周围的污染数值。 带着尸臭气息的风从前方吹来,那是蛹虫腐烂的味道。 再过不超过一周的时间,洞穴中的蛹虫将全部腐烂。在它们的腐汁中,会诞生一批又一批纹路精美的蛾子,这些病毒传播力极强的蛾子生命力旺盛,几小时时间就能从巴掌大的幼虫成长为翅宽两米的巨物。 如果等到那个时候,800公里外的097基地将面临重大危机。 他们这些佣兵此次的任务,就是消灭洞穴中的蛹虫。 其实这事对于军方来说很简单,几发贫铀弹过去,问题就解决了,但军方的那些精英们向来不干这种“脏活”。 也得亏军方不插手,否则佣兵们连卖命赚钱的机会都没有。 尸臭味更加浓烈,霓雨不经意地皱了下眉。迈入洞穴时,他稍一停步,打量着四周。 荒山高高隆起,下方却是一个长满了蕨类植物的沟谷,蛹虫发出惨白色的光芒,照亮了谷底。如果忽略弥漫在空气中的恶臭,那闪烁的谷底竟有几分浪漫美感。 休安等人已经顺着湿淋的坡面,向下方走去。 霓雨身轻如燕地跳跃,右手攀在一个突出的尖石上,劲窄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瞬间隐没在沟谷之上的黑暗中。 这是个位置绝佳的制高点。 霓雨无声地匍匐在岩石上,所有佣兵的身影都在他的眼中。 仿佛是感觉到了不速之客的临近,谷底的光芒开始涌动,渐渐如一锅煮沸的水。 密集的“咕隆”声令人头皮发麻,那是幼虫从粘液中挣开翅膀的声响。 随着“气泡”炸开,几只毒蛾飞了起来,它们的数量越来越多,成网状向最近的佣兵扑去。 那名佣兵正在布设引爆装置,霓雨在队伍频道中冷静地提醒。 佣兵立即抛出一个驱散弹,尚未成熟的毒蛾在空中一滞,继而纷纷坠落。 佣兵没有大型武器,对付大规模的蛹虫只能用近距离设置炸弹的方法,虽然危险,但好在现在蛹虫还不具备高强的攻击性,一旦布置完毕,离开后远程引爆即可。 能活到现在这个时代,还敢出来找活干的佣兵无人不是九死一生,运气与能力一样不缺,即便是嘴臭的休安,也不是无能之辈。 布置炸弹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一阵微乎其微的声响碰触着霓雨的耳膜。他的视线从谷底移开,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三点钟方向,那里漆黑一片,连红外视镜都无法窥探到任何活物。 但是如果什么都没有,那些极细的响动又是怎么回事? 按常理,现在还不到蛹虫集体成蛾的时机。 但在这个已经被病毒侵蚀的世界,任何违背常理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霓雨低声道:“塞瑟,你们先上来。” 休安吹了声口哨,“小白脸儿怕了?” 塞瑟问:“怎么回事?” 霓雨没有理会休安,“你往你的十点钟方向看,那里有问题,做好撤离准备,我去看看。” “霓雨!” 塞瑟话音未落,霓雨已经如闪电一般蹿了出去。 洞穴高处全是陡峭的崖壁,他竟然能在上面极速跳跃。 “没事儿,继续。”休安嗤笑一声,继续将弹药填近下方的苔藓中。 然而,就在他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来时,谷底突然震颤,“轰”一声巨响,苍白的蛹虫如海啸一般腾起! 而吞没霓雨的那片阴影中,一对黄色的巨眼倏地睁开! “操!那是什么?”休安立即将能量枪端在胸前,一边后退一边紧盯着那双眼睛。 就在这时,无穷无尽的蛹虫已经蔓延而至,缠住了他的作战靴! “是食蛹蛾!跑!”塞瑟一边大喝,一边朝近处的蛹虫开枪。 光束一接触蛹虫,就开始燃烧,几乎是一瞬间,洞穴里就弥漫起烂肉被烧焦的气味。 荒山像是活了过来,头颅大的石头从崖壁上轰隆落下,震颤中,怪物终于露出了本来面貌—— 那是一只变异巨蛾,精钢一般的翅膀劈砍着山崖,“巨眼”并非是它的眼睛,而是它翅膀上的两个毒疮! 在这样的庞然大物下,人类是如蝼蚁一般的存在。 佣兵们奋力后退,而蛹虫一刻不停地喷涌,不断有毒蛾从炸裂的气泡中展翅,那些越来越尖锐的声音竟像凄厉的笑声。 一名佣兵在奔逃的过程中摔倒,蜂拥而至的毒蛾顷刻间将他包裹成蛹状,三秒,只用了三秒,当它们散开时,他已经成了一具被剥皮的尸体,他的血肉成蜂窝状,里面包裹着数不尽的虫卵。 腥臭的风从后方呼啸而至,巨蛾一边吞噬蛹虫,一边向佣兵们掠来。 在逃离深谷的一刻,休安引爆了下方的炸弹。 地动山摇,无数蛹虫在火光中皮开肉绽,汁液乱飞。 但这并不是它们生命的终结! 腐肉与毒汁成了巨蛾最美味的养料,它翅膀上的那对毒疮怒张,向子弹一般向四周飚射。 出口就在不远处,但休安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洞穴尚能限制巨蛾的行动,一旦出去,所有人都会瞬间被它的翅膀撕碎! 这却是最好的结局,起码死得利落。 一旦被那毒疮的喷液覆盖,身体就会腐蚀融化。直到彻底化成一滩水,神志仍处在清醒状态中! 在刚才的爆炸里,已有三名速度不够快的佣兵丧命,而跑上来的十几人里,有两人被喷液击中,正在痛苦地挣扎。 塞瑟没有犹豫,步枪枪口一转,直接对准他们,爆头! “力克!”休安发出一声悲怆的怒吼——脑袋像陶罐一般炸开的佣兵是他的兄弟。 “走!”塞瑟大喊道。 休安将能量枪对准飞来的巨蛾,一道刺目的光芒从枪**出,直逼巨蛾的腹部。 然而巨蛾连躲闪的动作都没有,直接吸纳着骇人的重击。 休安冷汗如雨,几乎动弹不得。 “没有瘸的马上离开。”一个冷静得不可思议的声音从通讯终端传到每个活着的佣兵耳中。 塞瑟看向巨蛾身后浓稠的阴影,“霓雨?” “马上离开。”霓雨道:“我来对付它。” 休安瞠目结舌,“你?” 时间不允许垂死的人做任何思考,塞瑟拉着休安和另一个佣兵一路狂奔。 就在他们离开洞穴的一刻,里面响起清脆的枪响。 砰! 砰! 砰! 是子弹,那些“古老”的子弹! 巨蛾的翅膀在洞穴中劈砍,荒山似乎马上就要崩塌。 “他……”休安说:“他出不来了吧?” “霓雨是寄生人。”塞瑟说:“猎豹寄生人。” 休安的瞳孔骤然一缩。 落石滚滚的洞穴中,霓雨以落石为支撑,速度迸发到顶点,围绕巨蛾不断射击。 “古老”的步枪似乎与他合为一体。不,他本人就是火力最惊人的枪! 子弹如雨,牢笼一般将巨蛾困住,巨蛾狂怒挣扎,毒疮里的喷液直奔霓雨而去! 霓雨轻盈地侧身,足尖在一块飞石上轻点,跃起的瞬间,背后的火箭炮已经骇然在肩。 巨蛾一边翅膀被打成了筛子,整个身体发出频段极低的嗡鸣。 霓雨一退,食指紧紧下扣。 “轰!” 气浪爆涌,锋利的碎石中,霓雨护住头部矮身滚动。他的身后,那庞然大物先是一动不动,几秒后像崩坏的大厦一般倒塌。 刚才那一炮,击碎了巨蛾藏在双翅之下的致命点! 在巨蛾死去的一瞬,荒山垮塌,洞口飞快变窄。以人类的速度,根本没有可能跑出去。 霓雨狂奔,就在洞口即将被堵住之时,身体突然变换为豹形,一个飞跃,堪堪从洞口冲出! 荒山倾覆,刹那间变为深谷,而深谷里已是死一样的寂静。 第2章 兔子棉花糖 097基地。 佣兵管理处像个热闹的菜市场,光屏上滚动播放着军方新派发的任务,迫切需要电子货币以维持生计的佣兵们跟变异前的鹅一样,脖子抻得老长,在上面寻找不那么危险的任务。 不过在这个星球上,或许已经不存在不危险的任务了。 相对容易的任务总是在还没被投放到光屏上时,就已经被有门路的佣兵预订——即便是现在,“人情”仍旧是有用的,负责投放任务的都是军方的小角色,他们中的大多数是低等的寄生人,赚得不多,干的活儿还繁重,一些佣兵盯着这些寄生人,时不时给他们一些好处,从他们手中得到最轻松的任务。 至于脑子不够灵活的佣兵,就只能在光屏前老实守着。 不久前,油水最丰厚的任务——破坏蛹虫洞穴——被塞瑟的佣兵团给抢了。这帮人开着三辆轻型装甲车离开,一直没有回来,不少人猜测,他们可能回不来了。 “塞瑟这次是飘了吧,蛹虫洞穴那么大的单子也敢接。他自己的人根本不够。” “我听说他临时招了好几个新人。” “找死,临时招新人,是嫌自己活太长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蛹虫必须有人去处理,塞瑟如果失败了,怎么不见上面重新投放任务?” “也许军方自己干了?” “谁知道呢?” 一些人闲聊,另一些人已经领走了任务,也有平安回来的佣兵急着兑换“军功”。 “军功”是佣兵们的玩笑话,完成任务并活着回来的佣兵能够在管理处领到一笔电子货币,它们直接打入个人终端,供佣兵们在基地生活。 有些东方来的佣兵觉得谈钱低俗,就把电子货币戏称为“军功”。 忽然,管理处大门外传来一阵喧闹,正讨论蛹虫洞穴的佣兵们寻声望过去,其中一人惊道:“那不是塞瑟吗?他们回来了?” “但他们好像少了很多人?” “不可能不减员,能回来几个不错了。” “唉,那个小白脸儿是谁?” “他啊,就是塞瑟这次新招募的佣兵,没死也是运气好。” 塞瑟一行人从基地离开时一共有31人,此时回来只剩下9人,其中5人感染了变异病毒,已经被隔离。 霓雨站在队伍末尾,仍旧戴着那副玫瑰色的护目镜,无视周围的议论,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塞瑟办理完手续,幸存的队员挨个上前,接受“军功”。 轮到霓雨时,霓雨将自己的终端摘下来,交给一个腰大膀圆的士兵。 那是个兔子寄生人,大概是工作得太认真,没注意到脸已经浮现出兔子的轮廓,一对脏兮兮的灰色耳朵也搭在肩头。 “一共390金。”兔子寄生人完成了操作,将终端还给霓雨,露出两瓣被劣质香烟熏黄的门牙,“耶,你这样的也能从蛹虫洞穴回来?” 霓雨俯视着这个胖子,学他的语调道:“耶,你这样的还不愿意减肥?” 兔子寄生人气得耳朵一竖,“敢嘲笑我!你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佣兵管理处,当然是军方的地盘。 但军方的精英不会来这里闲逛,于是一帮低级别军人成了这里的“主宰”。 佣兵们想得到任务,就必须和这些人处好关系。 兔子寄生人被佣兵们捧习惯了,冷不丁被一张生面孔嘲笑,立马端起架势道:“你得给我道歉。” 霓雨懒得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出门外。 在基地待得越久,就越明白这些基层小角色不能得罪,佣兵们看完热闹,都觉得这新来的有趣,不断有人大声打听那小白脸儿是塞瑟从哪儿弄来的。 不管在哪个时代,男人多的地方总少不了污言秽语,话题不久就被带到了那档子事儿上,大厅传出阵阵怪笑,倒是对霓雨并无好感的休安突然吼了声“都他妈闭嘴”。 基地由军事区域和生活区域构成,最外围是军事区域,驻扎着097军团——这个基地被称为097基地,正是因为为它提供保护的是097军团。被军事区域包围的是生活区域,居住着数以万计的人与寄生人,当然,即便是生活区域,也有大量小型军事执勤区。 “大灾难时代”,每一个陆上基地都成了大型封闭社区,社区内实行半军事化管理,人们失去了自由,如囚犯一般在狭窄的居室中望着灰色的天空。 不过在生命都无法得到保障的情况下,自由不自由其实已经不重要。 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 离开佣兵管理处之后,霓雨就和塞瑟等人分别了,他并不是塞瑟团队的成员,没有必要在任务结束之后还和他们一同行动。 基地里的夜晚和白天没有太大区别,太阳虽然已经落山,但为了防止变异生物的入侵,高功率能源灯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射得亮白如昼。 霓雨住在第20区。从佣兵管理处去到第20区需要经过一个“便民广场”。霓雨听说灾难降临之前,广场意味着空旷、祥和,上面没有任何阻挡物,人们喜欢在那里运动、散步,甚至是跳舞。 而现在,广场的功能已经变了。 没有能力成为佣兵的人也得生活,军方定时发放的电子货币仅够维持最基础的生活,对生活质量有所追求的人各动脑子,做起了佣兵、军人的生意。 广场被野兽笼子般大小的店铺占满,卖什么的都有——前提是不能违反军方拟定的《基地规范》。 霓雨对别的不感兴趣,每次经过广场,就只去饮食区域。 “又来啦?”卖棉花糖赚不到多少钱,所以陈租不到位置好的铺子,只能挂在广场的边角上。 不过他的摊子很有特色,架子上永远插着五颜六色的棉花糖,像一朵朵祥云,吸引着在基地出生,从来没有去外面的世界看过的小孩。 在基地是看不到云彩的,即便是最晴朗的时候,天空也是铅色。 这里的小孩,连云朵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一个棉花糖需要0.1金,陈每次将棉花糖放在小孩手中,都会告诉他们,云就是这种模样。 霓雨付了陈1金,“给我做个最大的,颜色最多的。” 陈大笑,“最大的也花不了这么多。” 霓雨说:“你就收着。” 五分钟后,七彩棉花糖做好了,陈别出心裁,做了个兔子头。 霓雨却皱了下眉,“兔子?” 在他眼里兔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佣兵管理处那肥头大耳的玩意儿就是只兔子。 小孩们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棉花糖,一路追着霓雨跑。 霓雨当着他们的面,一口咬掉了兔子的一只耳朵。 当即吓哭了跑在最前面的小孩。 霓雨抿住唇角,眼中涌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从棉花糖店往西走50米,有一家餐馆专卖牛肉盖浇饭。 霓雨走进去时还没有吃完棉花糖。 这家店生意很好,酱红色的汤汁比其他店浓稠一倍,肉是厚厚一大块,能够盖住小山一样的米饭。 不过那肉自然不是真正的牛肉,而是与牛肉口感一致的人工肉。 店里坐满了人,大部分是佣兵,霓雨有一瞬间的迟疑——是和这些臭熏熏的男人挤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还是另外找一家不这么拥挤的餐馆? 三分钟之后,霓雨在十二人餐桌仅剩的一个座位上坐下,面前放着接餐号牌,手里举着只剩半个脑袋的兔子棉花糖。 佣兵们朝他看来,他旁若无人,一个眼神也懒得给。 “新来的?”有人问。 “塞瑟队上的。”有人答。 活着从蛹虫洞穴出来的佣兵里有个小白脸儿——这消息看来已经传开。 周围的人全在议论自己,霓雨不悦地皱了下眉。 幸好此时牛肉盖浇饭送上来了,他眼睛一弯,埋头吃起来,左手仍旧举着棉花糖。 佣兵们的讨论只持续了一会儿,当店主将光屏调到“焦岸”基地专用频道时,大家十分统一地发出惊呼。 霓雨没有抬头,但握着勺子的手却顿了下。 出现在光屏上的是个英俊的男人,黑发黑眸,黑色的军装,肩上银色的星星昭示着他的身份——少将。 “焦岸”基地最年轻的将星,沉驰。 站在少将身边的是个穿着白色礼服的男人,浅金色的发,湛蓝的眼。 金发碧眼的美人几乎绝迹,至少097基地绝对没有。 佣兵们兴奋地吹起口哨,满嘴脏话,恨不得干掉少将,将美人占为己有。 唯一一个没有看光屏的是霓雨。 他快速将人工肉塞进嘴里,油腻的酱汁淌到了他的下巴上。 他听见臭熏熏的男人们叫嚷——那是少将的新婚伴侣。 “滋!” 凳子在地上撕出一道刺耳的响动,是霓雨站了起来。 难听的话短暂停歇,佣兵们的目光再次聚集在他身旁。 一旁的彪形大汉说:“你他妈撞着我了!” 霓雨举着兔子棉花糖一边向店门口走一边说:“因为你的汗很臭。” 路上随处有军人巡逻,霓雨直奔第20区而去,想要赶紧回到自己的住处,将身体浸入热水中。 基地的所有资源受军方调控,热水也不例外。 洗一次半小时以上的热水澡所耗费的电子货币,比刚才他吃的棉花糖和牛肉盖浇饭加起来还多。 但他顾不得这么多了。 只想洗澡,把沾染在自己身上的臭味都洗掉。 戈壁滩上的沙臭,蛹虫洞穴的尸臭,佣兵们的体臭…… 统统都洗掉。 他讨厌臭味! 作战服被撕扯下,覆盖着半个背部的纹身终于露出全貌。 霓雨走入热水中,摘下玫瑰色护目镜时,轻轻吸了吸鼻子,右手极快地从眼角抹过。 那里有一滴还为来得及掉下的眼泪。 牛肉盖浇饭餐厅—— “操!”一个白人佣兵突然拍桌而起,“我他妈刚才就觉得那个吃棉花糖的有点儿眼熟,那不是刚和沉驰离婚的寄生人吗?怎么沦落到咱们这儿来了?” 第3章 挠痒抓 基地按照人口给每个家庭分配住处,人口多,住的地方就大,像霓雨这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家庭”,被分配到的就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类似集装箱的房间。 淋浴间与卫生间一体,就在房间靠西的角落里。 霓雨过去有泡澡的习惯,只要不是在外执行任务,晚上就爱躺在浴缸里泡澡,泡得实在舒服了,还会由人形变为豹形,惬意地困上一觉。 那时他的浴缸都比现在的住处大,这里没有浴缸,水龙头下只有个和浴缸形状差不多的便池。 热水浇在脸上,霓雨闭着眼,尽量不去想以前的事。 一旦想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水太烫,他转了个身,背对着水龙头,于是喷洒而出的热水全都泼到了他的肩背上。 那里有一片纹身,从尾椎一直延伸到蝴蝶骨、后颈,即便穿上衣服,也能看到蜿蜒的荆棘藤条。 荆棘锋利的刺绞碎了一只展翅的凤凰,它的羽毛和血肉像玫瑰花的花瓣一般散开、飘落,既残酷,又有种凌厉的美感。 但原本出现在那里的既不是荆棘,也不是凤凰。 所有寄生人在手术成功之后,身体的某个部位都会出现寄生纹路,那代表的是赋予他们新生的动物。 从寄生纹路出现的一刻起,寄生人就同时拥有了人与兽双重生命。 寄生纹路极似纹身,却并不是纹身。 寄生人的意识有时会受到寄生纹路的支配,做出一些违背人类常理的事。 医学专家们将这种现象解释为手术的副作用。 霓雨的手术非常成功,手术后的第三天,他的蝴蝶骨上就出现了寄生纹路,正是他所寄生的猎豹。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猎豹,金色的眼睛,细窄的腰,长而柔韧的尾巴,跑起来像一阵风,一道闪电。 就连叫声都和别的猎豹不一样。 霓雨见过它。 寄生手术是一项很残忍的手术,造福人类,却伤害动物。 四百年前,当平行宇宙的未知病毒经由物质互换通道传到地球上时,九成人类感染,被感染的动植物更是不计其数。 他们中的大部分直接死亡,另一部分成为变异人,被当时尚未崩坏的政府、军队绞杀,或者驱赶到人类无法生存的地方。 只有极少数人在被感染后既没有变异,也没有死亡,在隔离区苟延残喘。 后来,寄生手术出现。 科学家们将这极少数幸运者与健康的动物进行基因配对,能配对上的又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健康的动物被剥夺生命,用以承受人类的寄生。 一个被感染的人经过寄生手术活下来,就等于杀死了一只无辜的动物。 许多年以前,霓雨在执行清缴变异人的任务时不幸被感染,幸运的是,基因配对为他找到了那只拥有金色眸子的猎豹。 他活了下来,而那只猎豹死了。 不过现在他时常不明白,死的是自己,还是猎豹?自己到底算个人,还是算一只豹子? 绝大多数时候,他维持着本来的面目,以“焦岸”基地最强战士的身份战斗——猛兽类寄生人有比人类更高强的战斗力,在蛹虫洞穴那种地方,塞瑟这样顶尖的人类佣兵都无法应付,他却能够凭一己之力杀死巨蛾,最后让整座荒山倾覆;可有时,比如现在,他又觉得自己是只豹子。 他不记得自己以前这么厌恶男人们因为不洗澡而散发出来的汗臭。 事实上,在还没有被感染时,他与队友们同吃同住,对气味并不敏感。 他也不记得自己以前喜欢吃棉花糖。 那是小孩子才喜欢的玩意儿。 而他没有童年,还在地下避难所时,他就和其他同龄男孩一起在“无头”教官手上接受最严苛的训练。 他以前也不是特别爱洗澡。 比起牛肉口味的人工肉,他更喜欢浓稠的蛋白营养剂。 因为在所有摄入品里,蛋白营养剂最容易吸收。 一切奇怪的好恶都产生于手术之后。 那只因为他而死去的猎豹,一定是一只爱干净的猎豹。 霓雨抹了抹脸上的水,顺势探向身后,手指在纹身上摩挲。 他可能是唯一一个寄生纹路被覆盖掉的人。 因为寄生纹路意味着被支配,而他决不能被一只猎豹所支配。 这些荆棘纹身是某人的标志。 荆棘覆盖掉寄生纹路,代表他是那人的所有物。 给与他新生的猎豹不能支配他,只有那人才可以。 但三个月前,那人已经不要他了。 纹身传来轻微的痛感,他无意识地皱了下眉。 已经过去这么久,纹身没有理由还痛,此时的痛感只可能是幻觉。 当初被刺上这些覆盖寄生纹路的纹身时,他痛得几近昏厥。 他晃了下头,把发间上的水珠都甩掉。 水龙头开得过久,循环器发出红光警报,再过一分钟,热水就会转凉。 霓雨这才发现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进来这么久,居然还没有往头上身上抹清洁剂。 好在他从军多年,不像那些出生在基地的人般做事磨磨蹭蹭,一分钟已经够他将自己从头清洗到脚底。 在最后一丝泡沫被冲掉时,冷水兜头浇下。 他被冻得缩了一下,连忙将水龙头拧到一边。 房间保持恒温,霓雨没穿衣服就出来了。 不爱穿衣服也是手术之后才出现的新习惯。 躺下之前霓雨看了看自己终端里的电子货币总量,加上刚刚输入的一笔,现在一共有401金,如果待在基地什么都不做,一天的花销不会超过3金,如果像那些大手大脚的佣兵天天去找乐子,一晚上也许就得花掉300金。 霓雨趴在枕头上,渐渐眯起了眼。 以前“炽鹰”特种部队的所有人都知道,一队队长霓雨是个财迷,只懂攒钱不懂花钱。 现在也一样。 霓雨想,这401金够自己用很久了,暂时不用急着接新的任务。 十来分钟后,他看似要睡着了,右手却在枕头下摸了半天,拿出一个木制的挠痒抓。 这东西是他去蛹虫洞穴前在广场上买的,花了16金。 卖给他的人还拿出了雕工更好的挠痒抓。但做得越好,价格就越高,最贵的那个即便打了折,也需要350金。 他没有犹豫,买了最便宜的一个。 挠痒抓有个细长的柄,他眯眼握着,往后背后颈上使劲滋,没多久,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哼哼。 以前他最喜欢的事,就是在洗澡之后睡觉之前,躺在那人的身边,被那人挠挠后颈。 挠着挠着,他就能睡过去。 现在没人给挠了,只能买一个挠痒抓自己挠一挠。 可挠痒抓到底比不上人的手,握着挠痒抓滋了半天,他不仅没睡着,反倒清醒了,翻身坐起来,盯着挠痒抓看了会儿,决定明天去把那个350金的高档货买回来。 不过这样的话,就又得去佣兵管理处接任务了。 第4章 豹头豹脑 一夜之间,“新来的小白脸儿是少将弃侣”的消息在佣兵间传开。 霓雨在无数道打量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今天他有两件事要做,一是去佣兵管理处看看有没有活干,二是去广场买回那个350金的玉雕挠痒抓。 老板上次跟他说,这玩意儿是灾难降临前的老古董,富人拿在手中把玩,玉是上好的玉,出自那个时代的名家之手,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但他觉得,玉这种不具备战略物资特点的东西现在大概没谁需要了,整个097基地,会花350金买个挠痒抓的一定只有他一人。 毕竟挠痒这种事,对豹子来说可能是刚需。 “又来啦?”杂货店老板一双三角眼贼机灵,“上次那个挠痒抓好用吗?” 霓雨摇头,视线在店里一扫,下巴朝玉雕挠痒抓抬了下,“还是350金?” 老板吃惊,“你真要买这个?” 霓雨一想到一个挠痒抓就要花掉350金,心里很痛,“有优惠吗?” 此时是上午,客人不多,老板的目光在霓雨身上一转,“也不是不可以优惠。” 霓雨:“嗯?” 老板赶紧抻长脖子,“佣兵们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是那个……” 霓雨不悦地皱了下眉。 他皮肤冷白,五官在没有表情时看上去清隽秀美,可一旦做出拧眉这个动作,眼神就会瞬间冷寒下去,整个人散发出凌厉、危险的气场。 097基地没有这样的军人,也没有这样的佣兵,老板犯怵,将脖子缩了回去,“没,没有优惠。” 善于攒钱的人多半擅长杀价,但霓雨不行,比起将350金杀到340金,他更愿意马上付钱走人。 老板收了钱,慢吞吞地将挠痒抓包好,看样子还想八卦两句。 霓雨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路上再次被人们猎奇的视线所淹没。 他忽然觉得,自己选择097基地也许是个错误。 097基地——“焦岸”基地势力范围边缘的一个小基地,用过去国家概念尚且存在时的话来说,097基地等于“焦岸”最偏远的边疆城市,“焦岸”军事核心003基地对它的辐射已经很弱了,霓雨没想到自己都躲到这里来了,还得被人围观。 各国的政府在四百年前相继崩坏,所谓的自由、平权随之不复存在,集权重新出现,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军事集团建立,一边彼此争夺资源,一边联合对抗变异生物,为人类的未来而战斗。如今世界上仅剩下三个巨型基地,“焦岸”、“天尾”、“深渊”,其管理之下有无以计数的地上前沿基地、地下与海下避难所。 霓雨被逐之前,还听说了一个反重力计划,军方打算将003基地从地面升到空中。 他对科技一窍不通,连寄生手术的原理都没摸清楚,更不明白基地怎么能浮在空中。 将来如果003基地真的不在地面上了,他恐怕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么一想,隐隐有些怅然。 “炽鹰”特种战队的“老巢”就在003基地,那人也在003基地,他的一切过往都在003基地。 但003基地当真浮起来的话,也许是件好事,那他就能在戈壁滩上的097基地看到它了——就像遥望黑夜中的星辰。 “没常识!”一声爆喝从旁边传来,打断了霓雨不着边际的思考。 他转身看去,见一群小孩正围着一个年轻的佣兵。 “焦岸”计划建造反重力基地的消息似乎已经传到这最遥远的边城来了,小孩提了个愚蠢的问题——首都如果飞起来了,我们在这里是不是就能看见?像看星星一样? 佣兵毫不留情地戳穿,“我们和首都隔着大海和无数座山岭无数条河谷,就算首都升得再高,我们也看不到!你几岁了,这点常识都没有?” 霓雨:“……” 27岁了。 佣兵口中的首都正是003基地,那是“焦岸”的第一座地上基地,一百年前由东桓军事集团在海滨建立。对097基地来说,是个远在天边的地方。 这里几乎没人去过003基地。 身后关于003基地的讨论还在继续,霓雨犹豫是先回住处待着,还是这就去佣兵管理处。 节省一些的话,他剩下的电子货币还能支撑半个月,不是非得立即接任务,但没钱心里总归不踏实。现在去佣兵管理处,随便接个任务,倒是马上能富起来,可那里的人肯定还在讨论“少将的弃侣”。 霓雨吸了下鼻子。 其实少将也说过他没常识,用的是那种宠爱的,温柔的口吻。 “小豹子打架倒是厉害,可惜没有生活常识,豹头豹脑。” “豹头豹脑?” “就是笨头笨脑。” 他当时想争辩来着。“无头”教官总是告诉他们,“炽鹰”的战士一生只需要战斗,战斗,战斗,不需要考虑生活。在这片大地上,最高目标是活着,而不是生活。 但少将教过他生活。 霓雨怔了会儿,还是决定去佣兵管理处。 仅仅过了一夜,佣兵们看他的眼神就变了。昨日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贪婪,有人还起了色心,毕竟在边陲基地,美人这种“资源”比战略物资还稀缺。但今天没有人再敢用色眯眯的视线盯着他。 普通民众只知道他是被少将抛弃的可怜虫,佣兵知道的却要更多一些——他是“炽鹰”特种战队一队的队长,而“炽鹰”是“焦岸”四大特种战队中最声名显赫的一支,负责守卫首都,由沉驰亲自率领。 能进入“炽鹰”的都是“焦岸”最杰出的军人,能成为一队队长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霓雨被逐离之前,军衔是中校。 “真是那个队长?” “为什么会沦落到我们这儿来啊?” “听说是被沉驰给耍了。” “统治阶级有几个好鸟?沉驰是东桓集团金字塔尖的人,结婚离婚不跟玩儿似的。” “他这细皮嫩肉的样子,真的那么厉害吗?” 霓雨盯着光屏,听着周围的议论,神色越来越冷。 “喂!”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霓雨回过头,竟是卖棉花糖的陈。 “焦岸”发迹在极东,那里的人大多黑发黑眸,身材窄健,097基地在所谓的西域,佣兵大多褐发棕眸,高大强壮。 陈是东方面孔,名字也十分古老,平时围着围裙在广场做生意,现在全身上下却是佣兵的装扮。 霓雨将陈打量一番,“有事?” “光屏上的任务虽然多,但如果以报酬的多少来划分的话,无非是两种。”陈说:“报酬少,报酬多。” 霓雨说:“废话。” 陈笑了声,“报酬少的单人就能完成,比如你我。报酬多的呢,必须合作。你是在003基地待过的人,我想应该不满足于那些十几金的任务吧?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军团?” 第5章 少将 003基地,“炽鹰”特种战队。 风格极为冷感的会议室中,身着黑色军装的高级将领们正在开会。 半透明光屏上显示着“焦岸”西部无人区的疆域,那里曾经有一座座繁华的内陆城市,如今却是戈壁连着戈壁,废土万里。 一队队长林舛站在光屏前。 他个子很高,像完美的衣架一般将军装撑起来。他并不是那种一见就让人过目不忘的长相,但起码五官端正、眼神坚毅,十分符合军人的身份。 但他看上去却很不自然,下巴绷得非常紧,脸颊的肌肉不时因为紧张而轻微抽搐,每当与座位中心的那位大人物视线相遇时,声音就会不自觉地一变。 他正在汇报西部14个边城基地的近况。 一队的“业务”范围涵盖极广。外界总说“炽鹰”主要负责守卫首都,其实不是。他们直接受沉驰管理,沉驰需要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奔赴哪里。 尤其是最为精锐的一队。 难怪林舛紧张。他虽然也是一队的一员,精锐中的精锐,但在三个月前,他根本无需像这样站在这里,说些文绉绉的话,分析寄生人叛军和变异生物在边城的动向。 这是一队队长的活儿,而他本来只是副队长,负责打仗就好,需要在这种场合应付上司的是霓雨。 霓雨被逐离,至今已有三个月,一队队长的位置空了两个多月,队员们多有不忿,认为沉驰始乱终弃,担心将来控制不住霓雨,飞鸟还未杀尽,就想着藏起良弓。 半个月前,调令下达到一队,林舛接替霓雨,继任队长。 比起之前“空降队长”的猜测,林舛成为队长已经是队员们最能接受的结果,但仍有不少队员心怀不满—— “他们就是瞧不起霓雨的寄生人身份!” “可是难道霓雨愿意成为寄生人?” “舍命战斗被感染,不得不接受寄生手术,康复后比以前更加强大,他们就忌惮他!又要利用他,又担心他过于强大,先用婚姻去束缚他,最后还是不乐意让一个寄生人掌握太多权力,随便找个理由就剥夺了他的军衔!我,我接受不了!” 别说那些被霓雨一手训练起来的小战士,就是林舛也接受不了。 他对权力毫无兴趣,只对荣誉有瘾,而只有战斗会给与他荣誉。 莫名其妙掉下来的队长头衔并不会。 在地下避难所时,他与霓雨就是朋友,搭档多年,他最气霓雨的是霓雨以军人身份嫁给沉驰。 身为军方最年轻的将星,沉驰的作战才华当然出众,但就连“炽鹰”资历最浅的队员都看得出,沉驰与霓雨结婚,不过是将这个号称“焦岸”最强的战士变为自己的所有物,更方便控制罢了。 霓雨还那么开心。 到头来,却落了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特种作战总部给出的理由是,霓雨在去年清缴东南变异节肢类生物的战斗中指挥不力,导致026基地上百名平民被感染。 这简直太荒唐了。 林舛敢说,就算沉驰亲自指挥,那些人还是会被感染。 大人物们不过是为了废掉霓雨,而随便找个理由罢了。 霓雨被关在军事监狱长达两个月——那监狱根本不是人能够待的地方,人类数百年来因为变异生物而殚精竭虑,监狱就是为已经具备了意识与智慧的高等变异生物而建,“折磨”是监狱唯一的主题。 军事法庭宣判之后,公开了霓雨离开003基地的时间,林舛和一队中的大部分队员本打算去送霓雨一程。 在这个时代,每一次说“再见”都是珍而重之的,因为你不知道,死亡、被感染这两件事什么时候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但军方却将驱逐时间提前。 霓雨离开首都时,整个“炽鹰”一队远在北方执行任务。 没有一个队员能为他送行。 “中校。”有人不悦地咳了一声。 林舛发现自己走神了。 他下意识看了首座的人一眼。沉驰一双黑眸极深极沉,只是短暂地对视一秒,就让他心头一惊。 他连忙低下头,说了声“抱歉”,继续汇报西部边城的军情。 这个季节,是许多生物的繁殖季,有爆发大规模疫情的可能,不过最令军方头痛的却是寄生人叛军。 寄生人,在被感染之前是人,运气让他们没有在感染之后立即死去或者变异,基因配对和堪称“神之礼物”的手术给与了他们新的生命。 数百年间,寄生人被作为次级人类对待,他们依附于真正的人类,并从人类处获得庇护——最重要的便是医疗援助。 人类与寄生人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在必要的时候联合对抗变异生物。 可最近十年,随着变异生物进化出人类的智慧,平衡被悄然撕破,三大政权的疆域内,均有寄生人与高级变异生物联合,屠杀人类,要求平权。 “焦岸”疆域辽阔,东西拉得极长,军事中心在东部,南部北部资源相对充足,而西部内陆却贫瘠、危机四伏。 有情报称,西部无人区的环境更容易令变异人进化,而生活在那里的寄生人早就蠢蠢欲动。 “先生,‘炽鹰’随时准备出击。”林舛说。 沉驰十指漫不经心地交叠,深邃的瞳孔上仿佛蒙着一片黑雾,没有人能够透过这片黑雾,窥探他的内心世界。 “097基地破坏了1023丘陵里的蛹虫洞穴?”沉驰缓缓道。 谁都没想到少将会在重要的会议上提到区区一个蛹虫洞穴。这种小事情,军队根本不会出手,交给佣兵们去干就行了。 林舛有些莫名,“是的,先生。” 沉驰的眼尾很长,睨着眼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清理一个蛹虫洞穴,佣兵最多能得到多少报酬?” “这……”林舛回答不上来。 “不超过400金。”另一位与会的中校道:“绝大部分只有350金。” 沉驰语气平静,“那如果在战斗中牺牲?” 中校说:“一无所有。” 沉驰笑了声,“真残忍。” “以前,当一名佣兵战死时,他的队友有资格平分他的佣金。但这有一个弊端——有的佣兵会为了侵吞佣金,而杀害队友。您知道,当生存都成问题时,道德会被人们踩到脚底。”中校说:“所以才有了现在的规定。” 会议结束之后,沉驰款步离开。他有不少事情需要忙,却去了“炽鹰”以西的猛兽基因研究中心。 这里饲养着许多健康的猛兽,它们中的许多,将在必要时成为寄生手术的载体。 沉驰走到一个巨型笼子边,里面关着的是一头矫健的猎豹。 “先生,您又来看它。”一名年轻的研究员走了过来。 “嗯。”沉驰只应了一声,向猎豹招了下手。 猎豹就像受到什么驱使一般,乖乖靠近,喉咙发出示弱的声音。 沉驰朝猎豹伸出手。 研究员担心道:“先生,它会伤害您。” 猎豹却只是温顺地坐着,将右前爪从笼子里伸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沉驰手上。 沉驰眼尾微弯,似乎笑了一下。 097基地。 霓雨拒绝了陈的邀请,在佣兵管理处转了一圈也没有接到合适的任务,索性抱着花掉他大半身家的挠痒抓,回住处睡觉。 赚钱虽然重要,但也不急着这一会儿。 玉雕挠痒抓的手感果然比那个16金的便宜货好多了,霓雨有点高兴,没有急着往背上滋,而是握在手中反复把玩。 玉是凉的,但在手心捂久了,就有一丝温度。 霓雨忽然怔了下,下意识伸出自己的右手。 玉被捂热的触感似曾相识。 少将的指尖微凉,握着就是这样的感觉。 那只爱干净的豹子是少将饲养的宠物,手术之前,他曾经看到少将逗豹子,豹子欢喜雀跃,将爪子放在少将掌心。 他却夺走了豹子的生命。 有一次,少将在沙发上小憩,他走过去,蹲在沙发边,少将醒来,目光在他脸上停驻,然后向他摊开右手。 鬼使神差地,他像豹子一样,将自己的手搭在少将的手心。 他看见少将笑了。 第6章 结婚 “便民广场”上卖什么稀奇古怪玩意儿的都有,但棉花糖铺子只有一个。 霓雨斥巨资买了挠痒抓之后,一直未能接到合适的任务,为了节省开销,每天都严格按照最低开销生活,但过了几日,他实在是想念棉花糖那甜甜软软的滋味。 人类优于动物的特性之一是拥有强大的自制力,寄生人本质上是半人半兽的怪物,当兽性占了上风时,连食欲都难以克制。 霓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已经站到了广场边缘的棉花糖铺子前。 陈今天没有套佣兵的行头,胸前像以前一样挂着条围裙,熟稔地打招呼:“来了?今天想吃什么口味?挑个形状吧。” 霓雨皱了下眉。 上次在佣兵管理处,陈对他说了不少入伙的好处,他压根儿没怎么听,只觉得烦。 刚来到097基地时,他之所以对陈有几分好感,是因为对方给小孩们编织了一个个关于云朵的梦,而且身上没有佣兵臭熏熏的气味——豹子嗅觉灵敏,他闻得很清楚。 陈看上去很穷,连一个像样的摊位都租不到。为了支持陈的生意,他多付了不止一次钱。 结果这些都只是表象。陈比他有钱多了,卖棉花糖只是闲来无事随便找个乐子。 猛兽本性记仇,若不是其他地方买不到棉花糖,霓雨不会再和陈打交道。 制作棉花糖的旋转机旁边摆着一架子模型,霓雨指了指其中一个星形的,“这个。” 机器轰隆作响,陈说:“那天跟你提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霓雨盯着变魔术一般膨胀的棉花糖,“我不加入任何佣兵团。” “为什么呢?”陈说:“我来猜猜……是还抱着回到003基地的愿望吗?可是你的军衔已经被剥夺了啊。” 霓雨瞳孔登时变成冷色,唇线悄然一抿。 “来到我们这儿的,大多是亡命之徒。”陈耸了耸肩,笑道:“比起回到海边的首都,加入反叛军还现实一些。你是寄生人,寄生人反叛军你总该知道吧?” 这时,棉花糖做好了,霓雨接过,毫不犹豫地离开,又听陈在身后说:“对了,你看今天的新闻了吗?” 新闻? 霓雨很少看新闻,这一点倒是与手术前保持一致。 军人分两种类型,一种为战争而生,一种为权谋而生。他显然属于前者,新闻里那些虚虚实实的东西,他不爱听。 棉花糖仍旧很好吃,是草莓和香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他的心情因此好了一些,决定再去佣兵管理处找活干。 这次必须要接个任务,不然就真的没钱了。 和往常一样,佣兵管理处外面的空坝上聚集着许多人,他们一面等待为生意豁出性命,一面用污言秽语交换着各自的情报。 这阵子,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霓雨。 ——那个“炽鹰”的精英。 ——那个从首都来的寄生人。 ——那个被统治阶级抛弃的可怜虫。 霓雨已经习惯了这些人的目光,但走近之后才发现,今日他们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异样的兴奋。 干燥的风将他们的讨论吹到他耳边,他才明白陈说的新闻指的是什么。 昨天晚上,军方发布了一则消息,少将沉驰与“天尾”基地权贵之子路易完成结婚登记。 霓雨眼眶一胀,耳边的声音好似全都凝结成了块状,争先恐后往他双耳里面扎。 有几分钟的时间,他失神般地站在原地,嘴唇张了几下,像是想对自己说些什么,但喉咙似乎被铅块堵住了,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的反应——这恐怕是这个远离“焦岸”核心的边城,最接近统治阶级八卦的一次。 霓雨用力咽下一口唾沫,点开终端的新闻头条。 灾难刚降临的那一百年,地球几成废墟,国家瓦解,家族崩溃,没有人在意“结婚”,所有军事集团考虑的都是“繁殖”。女人成为生育机器,女人不够,就研制人造子宫。直到最近五十年,人类与灾难终于寻找到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平衡点,女人不再只为生育而存在,“结婚”的概念、“伴侣”的概念,才重新出现。 按“焦岸”的规矩,东桓军事高层的婚配情况必须向公众公开。 头条里,滚动播放着沉驰与路易登记时的视频与照片。 其中有一张,是沉驰握着路易的手,偏过头看路易。 霓雨知道那个角度的沉驰是多么迷人。 少将的五官无可挑剔,面部线条冷厉,瞳孔是无尽的黑,但其中又闪烁着冷色调的光,好比夜空与夜空里的寒星。 大多数时候,少将的气场都是冷漠到近乎残酷的。可是当少将微侧过脸,低下眼皮看身边的人时,目光却会变得温柔,偶尔还会弯起唇角。 这个秘密很少有人知道。 不,应该是没有人知道。 因为能够那么近距离站在少将身边的,过去只有他——霓雨——一个人。 现在被少将温柔注视着的是另一个人了。 金发,碧眼,权贵。 人类,真正的人类。 霓雨毫无征兆地轻笑一声,终于从那种凝滞的状态中抽离,周围的声音也再次流动。 他从佣兵中挤过,肩膀擦过肩膀,胸膛撞着胸膛——顾不上躲避他们的臭气,直直走到管理处的光屏前。 今天被投放到光屏的任务比往常多,也有可能是佣兵们忙着关心八卦,没有心思抢任务。总之,他能够挑到平时赶不上的优等任务。 但前提是他看得清光屏上的字。 眼睛没有花,也并非不识字,但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都看不懂上面写着什么。 脑子像被扔进了一片滚烫的沙子,烧得他连最简单的思考都做不到。 怎么会这样呢? 不是早就知道会有今天吗? 最难的日子——被剥下军装,被扔进军事监狱,接受审判,被强制离婚,被驱逐——这些最伤人的事分明已经过去了啊! 少将会再次结婚,“炽鹰”会有新的队长,而他也已经有了新的身份。097基地的宿舍虽然小得如同集装箱,但到底是个足以栖身的地方。在来到097基地的路上,他花光了所有钱,可好歹,他还能接任务。只要不死,日子就能过下去。 寄生人是最接近死亡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所有寄生人都是死过一次的人。 对寄生人来说,能活着,不管是如何苟延残喘,如何丑陋不堪,都是值得庆祝的事。 为什么要为一桩早已注定的事难过? 他不明白。 后背的寄生纹路痛得厉害,他一时间无法辨别,这种疼痛是烫还是冷。 他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吓人。 双眼血红,面容狰狞,和放肆杀戮时一样。 他杀过那么多变异生物,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它们总是惊恐万状地看着他。 可见他的确很可怕。 但其实,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目不转睛地望着光屏,不可怖也不凶悍,只是瓷白的脸变得惨白,淡红色的泪无声无息地淌了满脸。 这是一个可怜,而委屈的姿势。 直到此时,他才真切地意识到,沉驰是真的不要他了。 第7章 感染 003基地,病毒隔离中心。 霓雨睁开眼,所见是一片惨然的白。他下意识眯眼,想要抬手挡住那些刺目的光,却发现身体像不是自己的,脖子以下全无感觉。 脑中响起蜂群乱撞的声音,一些木钝,一些尖锐,像有无数把生锈的刀在他头部劈砍。 “嗯……” 他艰难地发出声音,喉结在脖颈上颤动,随着这一声,他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是从他自己口腔里发出来的。 只是如此微弱的一声,气流从喉咙闯过时,就如烧过了一把烈火,他的整个气管都痛得难以承受。 他转动眼珠,感到汗水正从他额头上落下。 大脑中传出的噪音逐渐减弱,他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为什么感觉不到肢体的存在。 他被感染了。 三个月前,北方061基地爆发罕见的植物疫情。 起因是一队佣兵前往基地西北的高寒森林获取20种土壤样本,用于科研。任务本身是成功的,但其中一名名叫“盖依”的佣兵在森林里发现了一株开花时会涌出神秘气泡的植物。 单就外形来说,这株植物无疑非常美丽,气泡细小发光,乍一看像粉色的雪沫。 盖依的妹妹出生在基地,自幼身体不好,从未离开过基地。 为了给妹妹一个惊喜,盖依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擅自取走了这株花的种子——他们接的是科研任务,所以随身携带着取样工具、储存工具,种子混在土壤中,若非专业人士,根本发现不了。 瞒过了基地外围的军队后,盖依非常得意地将种子种在妹妹的阳台上。 只花了一周的时间,种子就开枝散叶。“粉雪”在房间里散开,蒲公英似的飞向基地的各个角落。妹妹开心极了,每天都叫伙伴们来家里看那精灵般的花。 那时谁也不知道,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整个基地的上方。 花开后的第七天,妹妹全身皮肤突然溃烂,无数条血管像坚韧的藤条一般从身体里撕扯而出,顷刻间洞穿盖依的心脏、眼睛,以及头颅。 直到死亡,盖依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何其混账的事。 短短三天时间,061基地的平民与军人八成被感染,其中小部分直接死亡,大部分成为浑身爆出血藤的变异人。他们疯狂地屠杀,在突破军队的防线后,冲向离061基地最近的地下避难所…… “炽鹰”一队接到清缴任务后,立即前往北方。 最近十年,战士们几乎没有和植物类变异人对抗过,战斗前期还算顺利,但在任务即将结束时,为了营救陷入包围的科研人员,霓雨带领一支小组冲入重围。 血藤布满了整片天空,破碎的肢体像雨一般翻飞,霓雨护着一名博士撤退,在即将跑出血藤的包围时,左肩传来剧烈的痛感。 那一刻,他的身体陡然变得滚烫,五脏六腑仿佛正在融化,视野变得模糊,耳边只剩下轰鸣。 他知道,病毒已经经由伤口进入了他的身体。 在残存的意识下,他发狠将博士推开,胸口又中了一根血藤。 接着,是腹部、大腿…… 后面的事他记不得了,只知道自己一醒来,就躺在一个透明的隔离器中。 医生告诉他,他很幸运,虽然被感染,却没有立即死去,也没有成为变异人,而且受侵入身体各处的病毒之惠,那些致命的外伤没能夺走他的性命。 换言之,只要通过了基因配对,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与他契合的动物,他就能接受寄生手术。 如果手术最终成功,寄生纹路出现在他身上,他便能以寄生人的身份活下去了。 只是在这之前,他只能被固定在隔离器中,除了头部,哪里都不会有知觉,像个不生不死的怪物。 得知这个事实时,他感到很荒唐。 他问医生,能不能选择死亡。 医生白发苍苍,奇怪地看着他,说:“孩子,你才22岁。没有哪个22岁的年轻人希望结束自己的生命。” 并不是每一个活下来的感染者都能立即找到供自己寄生的载体,为了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等待,隔离器以外接器官的形式“供养”着他们。 待在隔离器里,生命消耗会被降到最低。在这种环境下,病毒在体内的扩散也会变得缓慢。 但霓雨不想像这样活着。 假如找不到载体,他难道要一辈子躺在这种东西里面吗? 死亡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身体无法动弹,头脑还维持着清醒。 基因配对的结果迟迟未出,医生说,“你再坚持一下,我一定会为你找到载体。” 每一天,他都在清醒中睡去——隔离器会往他的血管中注射药剂,只需要3秒,他连意识都会被隔离器接管。 12小时之后,药效过去,他从混乱中醒来,需要重复一个冗杂而机械的记忆复苏过程,才能明白自己的处境——就像现在这样。 他眨了一下眼,好在这个动作还能由自己完成。 白天是最难熬的,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为了保持“生”的状态,所有等待手术的人都不能长时间昏睡。日子以12个小时为单位前行,无意识12个小时,清醒12个小时,无限重复。 医生又来了,满面红光,像获救的是自己似的,“配对成功了!是一头编号为A238590猎豹!孩子,你很幸运啊,猛兽是最优等的载体。手术顺利的话,你不仅能够恢复健康,还能够重返‘炽鹰’!” 他终于振奋了些,一个声音在脑中问道:我,我还能回到“炽鹰”? 天知道他多想回到“炽鹰”。 小时候,他在地下避难所吃了数不尽的苦,为的就是在16岁成年时成为特种战队的一员。 医生在终端上一番操作,光屏突然竖立,一只干净精神的猎豹趴在草地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几秒钟后,猎豹转过脸,几乎与他对视。 他看到了一双明亮的,金色的眼睛。 医生振奋地离开,叮嘱他做好准备,手术很快就会进行。 他有些好笑,现在他动都不能动,能做的准备大概只有心理准备。 然而,几天之后,医生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手术也许做不成了。 “A238590是少将沉驰饲养的猎豹,少将……少将不愿意签手术认可。”医生丧气道:“你的基因与A238590完美匹配,如果放弃,恐怕……” 医生没有说完,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果放弃,除非发生奇迹,否则他将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载体。 “少将是统治阶级的人,东桓军事集团享有特权。”医生又说:“你也别灰心。我,我再去想想办法!你是‘炽鹰’的功勋战士,少将当年也是从特种战队里出来的,我不信他会忍心看着一名优秀的战士一生躺在隔离器中!” 有了希望,希望又被浇灭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医生离开后,他懵了很久。 他也没有想到,那是少将的宠物。 少将他是见过的,就在“炽鹰”营部。 少将穿着黑色的军装,面容冷峻,气场强大,极为威严。他本该被震慑——就像他的大多数队友一般,可他却被少将的眼睛所吸引。 黑沉而深不见底的眸,狭长的眼尾,连余光都透露着冷漠,可是他却在这一瞥凌厉中,捕捉到了一丝惊艳。 是的,少将给他的第一印象,竟然是惊艳,其次才是强大、高不可攀。 原来少将还饲养着宠物,这简直和少将的气质不相符。 他脑中浮现出那只拥有金色瞳孔的猎豹,忽然觉得很理解少将。 豹儿那么漂亮,换作他,他也舍不得将豹儿交出来。 手术一旦进行,就意味着猎豹失去生命。 算了。 这天被注入药剂时,他想,那只猎豹能够活下来,自己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 又一次时间的轮换,他在重复的失忆中清醒,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人。 医生? 不,医生总是穿着白大褂,而这人穿的是黑色的军装。 当视力彻底恢复时,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 按理说,他的肢体由隔离器接管,他是不可能有“僵硬”这种感觉的。 可是他真的觉得,自己的背脊僵了一下。 出现在他面前的居然是沉驰。 他从来没有在如此近的距离里观察过沉驰。 沉驰也观察着他。那目光近似审视,他不知不觉变得紧张,想说些什么,费力张开嘴,才想起自己处在“低耗”状态,是无法说话的。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沉驰的眼中隐有不善,他却十分不应当地想,少将的眼睛真漂亮。 许久——也许根本没有过太久,他听见沉驰向赶来的医生道:“一个条件。” 医生忐忑道:“什么?” “手术之前,他必须住在我家中。”沉驰说:“并且不需要隔离器。” 第8章 飞天 并非所有等待手术的感染者都必须待在隔离器中,病毒在他们身上已经“死去”,他们没有能力传播病毒,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也并非虚弱到了无法行走的地步,由隔离器接管身体是为了在寄生手术之前,将消耗降到最低,毕竟不是每一个感染者都能立即找到载体。 霓雨现在有了载体——那只漂亮的猎豹,他已经不需要继续在隔离器中苟且为生。 但医生却大为困惑。 通常情况下,一旦找到载体,手术就会立即进行。 这次的载体是少将的爱宠,少将舍不得,需要一些时间与爱宠做道别,这倒是人之常情。但为什么要将霓雨一并接走?并且不允许霓雨使用隔离器? 霓雨目前情况稳定,战斗造成的外伤在病毒的作用下已经痊愈。但感染者的身体从来没有定数,一天没有进行寄生手术,危险就一天存在,此前不是没有感染者在离开隔离器之后突然衰变的例子。 医生不愿意冒险,而少将的态度却十分坚决。 “我跟您回去。”语言能力刚恢复,霓雨发出自己都觉得滑稽的声音。为了缓解这种滑稽,他冲沉驰笑了笑,“手术之前能去您的家中做客,是我的荣幸。” 沉驰眉心似乎皱了一下,又好像没有——霓雨对自己的观察力一向十分有信心,这次却不那么确定,因为他见到沉驰的次数很少,每次沉驰的眉心都是浅蹙着的,就算蹙得更深一些,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就不爱皱眉,皱眉意味着烦恼,只有上位者才会有很多烦恼。 沉驰没有继续和他说话,转过身,对医生道:“需要多长时间?” 躺在隔离器中,身体的一切指标都受到影响,反应也比正常状态慢不少。霓雨没有听懂少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医生的回答让他弄清原委——少将问的是,将他从隔离器中剥离,需要多长时间。 “顺利的话,需要三个小时。不过我强烈建议……” 沉驰打断,“三小时之后,我来接他。” 少将的背影在霓雨瞳孔中渐渐变小,然后消失,但光亮却像星星一样,在霓雨眼中闪烁起来。 医生说:“你好像很高兴?” 霓雨眨眼,迫切地想要坐起来,“没有人想一直躺在这种箱子里吧?” 医生叹了口气,开始准备剥离。 霓雨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入隔离器的。 第一次从昏迷中醒来时,他就在里面了,从此失去对四肢的控制,像个高位截瘫的病人,不,应该是比高位截瘫还惨,因为大多数时候,他连发声都不被允许。 剥离程序开始后,霓雨感到非常不适。 那种感觉如何形容?就像有什么东西一根一根从神经中抽离。他猜,自己被放进来时,那些东西也是一根一根刺入神经。 嘶—— 单是想一想就觉得牙酸难忍。 医生是个细致的老好人,一边剥离一边叮嘱离开隔离器之后的注意事项。霓雨听得心不在焉,脑中是刚才少将注视着他时的眼神,以及转身离开的那个背景。 他再一次确定,少将的眼睛很好看。 剥离主程序只耗时一小时,但在这之后,还有一个唤醒过程。 霓雨保持平躺的姿势,察觉到力量、温度、心跳——这些与“活着”有关的东西正在涌向身体的各个角落。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高位截瘫”的病人。 双脚踩在地上的一刻,若不是医生还在一旁看着,他简直想要跳起来,做一个超人飞天的姿势。 一辆漆黑的地空两用车停在病毒隔离中心门口,前后挂着军方的牌照。 霓雨不确定那是不是少将派来接他的车,直到车窗放下,他看到了沉驰冷淡的侧脸,以及深邃的眼眸。 霓雨觉得很奇妙,少将的脸色无疑是清寒寡淡的,可少将的瞳光又是那么纯粹浓烈。 好比夜空晦暗,可亿万光年前的星爆却炽烈灼目,它们截然不同,却交相辉映。 寂寥广大可形容夜空和星爆的奇妙结合,那什么能够形容沉驰呢? 霓雨发现,自己对沉驰更感兴趣了。 “上车。”沉驰说。 从病毒隔离中心到沉驰的居所,车上无人说话。霓雨端正地坐着,多次偷偷观察沉驰,想找些话来说,但沉驰总是在闭目养神。 车快停下时,霓雨终于忍不住了,“先生,谢谢您愿意救我。” 沉驰侧过脸,看着霓雨。 明明是不太友善的注视,但霓雨却在其中看到了专注与认真。 片刻,沉驰说:“‘炽鹰’需要优秀的战士。” “这是您救我的原因吗?”霓雨脱口而出。 沉驰的目光多了几分探寻,“不然是什么?” 霓雨凑近了些,“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您为什么要带我回……” 觉得“回家”并不妥当,霓雨顿了下,换了种说法:“回您的家?并且不让我使用隔离器?” “我不想在家里看到一个‘植物人’。”沉驰说。 霓雨觉得这形容十分妥帖,成天躺在隔离器里,不就是植物人吗? 沉驰又道:“即将成为你的载体的,是我的猎豹。它将为你而死。” 霓雨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些,“我很抱歉。” 沉驰缓声道:“寄生手术是否成功,不仅取决于感染者和载体的基因契合度。” 霓雨轻轻一偏头,“那还有什么?” “感染者和载体的感情。” “……感情?所以您接我来这里,是让我和载体,不,和猎豹培养感情吗?” 沉驰说:“你可以这么理解。” 霓雨弯起唇角,笑意在眼底,“谢谢您。” 沉驰眉梢微挑,“你似乎会错了意。” “咦?” “医生没有告诉你吗?手术一旦成功,寄生人会继承载体的某些特性。” 霓雨眨眼。这他倒是知道的。 “载体死去,但你在某些时候会变得像载体。”沉驰道:“而不管手术是否成功,载体都会死去。” 霓雨有些明白了,“您盼望手术成功的原因是,只要手术成功,我以寄生人的身份活了下来,您的猎豹就没有完全死去。” 沉驰右手带着黑色的手套,这只手抬起霓雨的下巴。 霓雨闻到了一股皮革的味道。 “你很聪明。”沉驰冷淡地说。 霓雨从未离少将如此近,眼神凝滞了一瞬。 少顷,沉驰将他放开,转身打开车门,“到了。” 霓雨赶紧跟上去。 少将的住处并没有战士们想象中的那么奢华,不过是一套独立的宅院,装潢极简,唯一可用“铺张浪费”来形容的只有一块郁郁葱葱的草坪。 霓雨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只猎豹。 它从远处跑过来,蹲坐在沉驰脚边,十足兴奋的样子。 沉驰摸了摸它,向建筑物里走去。 霓雨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跟上少将,还是该留下来和猎豹“沟通感情”。 “过来。”沉驰转身提醒,“去看看你的房间。” “我不用和它玩吗?”霓雨说。 沉驰似乎叹了口气,“有的是时间。” 别墅一共两层,霓雨得到了一楼的一个房间,墙面雪白,陈设与“炽鹰”的军官宿舍几无差别。 带他看房间的并不是沉驰,而是AI管家。 自进入别墅,沉驰就不知所踪。 霓雨在房间里坐了会儿,有种强烈的想要动一动的冲动——他实在是在隔离器里待得太久了! 能够重新支配自己身体的感觉过于美妙,此时他顾不得去思考少将与少将的豹子,只想找个地方发疯奔跑。 前院是个好去处,但猎豹在那里。 霓雨想了想,轻手轻脚向后院走去。 站在后院的草坪上,霓雨用力吸了一口气,难以控制地傻笑一声,想起碍于医生而没有做出的动作,突然放低重心,然后用尽全力高高跃起,身体轻盈地弹向空中,左手折在胸前,右手笔直举起,像个飞天的超人。 落地时,他还保持着这个姿势。 他以为没有人看到他——这里太隐蔽了,连豹子都不在。 但沉驰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到了他下蹲、起跳、“飞天”的全过程,甚至包括他最开始的那个傻笑。 第9章 手心 清晨,向来安静的宅院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一个人影光一般从草坪上射过,紧随其后的是一道更快的狭长影子。 前面那人光着上半身,下穿一条暗绿色长裤,冷白的皮肤因为剧烈运动而泛红,猛地停在树下时,被汗水覆盖的胸肌开始大幅度起伏。 人停下了,猎豹却没有,只见它“嗖”一声窜上树干,身形十分矫捷。 霓雨一边喘息一边抬头,正好见到它得意洋洋地趴在一截树枝上,用两个鼻孔对着自己,金色瞳孔往下一睨,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嘿,又是我赢了! 霓雨终于喘匀了气,一手叉在劲窄的腰上,另一只手伸去扯猎豹垂下来的尾巴。 猎豹尾巴长,一晃一卷,故意逗他似的,既要在他手边晃,又不让他逮到。 “我还治不了你?”霓雨说完脚下突然发力,借着出色的弹跳力,右手牢牢抓住猎豹栖身的树枝,然后来了个利落的空中翻越,一下子蹲在树枝上。 猎豹睁大眼睛,嘴巴也张开了:“……” 霓雨觉得,自己仿佛听到这家伙在说——你也会爬树? “我什么都会。”霓雨一把按在猎豹脑袋上,使劲揉了几下。 猎豹看似不满,大张着嘴作势咬他,实际上却只是将他的手在头上拱来拱去。 霓雨笑了声,不再蹂躏豹脑袋,转而去挠豹子的下巴。 这下,猎豹彻底顺服了,眼睛一眯,直接将脑袋搭在霓雨手上,十足的享受模样。 霓雨边挠边对豹弹琴:“刚才不是厉害吗?不是挑衅我吗?一给挠痒痒就傻啦?身为猛兽的尊严也不要啦?” “呜呜~”豹子惬意地哼哼。霓雨靠着基因的高度匹配,强烈认为它在说——不要停,再挠! “啧——”霓雨换了只手,继续蹲在树枝上给豹子挠痒。 这是他住进少将家的第三天,已经能和猎豹和睦共处。 “和睦共处”也许还不能形容他们的亲密,从猎豹对他的亲昵劲儿来看,他们其实已经是“打成一片”。 在被感染之前,霓雨是“炽鹰”最自律的战士,每天体能和技能训练雷打不动。如今受病毒影响,身体状态比较糟糕,少将家里也不是“炽鹰”基地,他唯一能坚持的就是早晚在院子里狂奔。 猎豹是自然界中最擅长奔跑的动物,家中来了一个奔跑如风的人类,它大概是觉得自己被挑衅了,只要霓雨一开跑,它必然飞奔而至,还要“羞辱”霓雨一下——霓雨奔跑能力再强,也存在人类的极限,不可能跑过猎豹,狡猾的豹子明白这一点,从来不在霓雨远离终点线时超过霓雨,而是让霓雨在前头发足狂奔,直到还剩几步过线时,它才一跃而起,瞬间超越霓雨,再顺势跃到树上,冲霓雨勾尾巴。 “鬼机灵。”霓雨挠了半天,猎豹仍是一副没有被满足的样子,霓雨觉得腿蹲麻了,想要活动一下,却忘了这不是在平地,而是在树枝上。 正在这时,少将冷沉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你在干什么?” 霓雨挠豹子挠得专注,活动腿的时候本就失了重心,又被沉驰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惨叫一声,和豹子抱在一起摔出一声闷响。 地上是松软的草,倒不至于摔伤,但痛还是痛的,而且掉下来时霓雨下意识护住了豹子,自己落地的姿势十分狼狈。 不知感恩的豹子一见主人来了,立马抛弃玩伴,冲到沉驰跟前后脚一蹬,人立起来,将两个爪子搭在沉驰身上。 霓雨屁股摔痛了,没立即站起来,双手往身后一撑,好奇地看着豹子邀宠。 沉驰用视线示意上方,又问:“它喜欢上树,你也喜欢?” 霓雨抓了下后脑,有些尴尬。 总不能说豹子刚才晃着尾巴钓他的鱼,还用鼻孔嘲笑他跑得慢,他一时起了胜负心,想让豹子好看才冲上去的吧? “啊,那个……”霓雨结巴道:“我就是上去看看,它在上面干嘛。” 沉驰说:“看完不下来,蹲在上面给它挠痒?” 霓雨说:“您看到全过程了啊?” 那你也看到它拿尾巴钓我鱼咯? 沉驰哼笑一声。 霓雨莫名觉得自己出糗这件事好像取悦了沉驰。 “您在笑!”霓雨说。 沉驰挑眉,“我不能笑?” “我为了保护您的豹子摔了个屁股蹲儿,您还笑?”说完这句话,霓雨忽然意识到不妥。他保护豹子是应该的,这有趣的家伙不久之后就会…… “抱歉。”霓雨说。 沉驰没有回应,只是盯着霓雨看。 霓雨有些不自在,用余光瞟沉驰。 “你和它相处得不错。”沉驰说,“它很亲近你。” 霓雨向猎豹招手,做了个挠痒的姿势。猎豹看了眼沉驰,然后状似骄傲,实则雀跃地走过来。 “给挠痒就亲近。”霓雨双手环住豹子的脖子。 “你是唯一一个。”沉驰说:“除了我和我母亲,它不亲近任何人。” 霓雨手一顿,豹子立即不满地蹭他。 霓雨别的不知道,却知道沉驰的母亲已经过世。 “很惊讶?”沉驰问。 霓雨摇头,“它亲近我,是因为基因匹配?” “也许是。”沉驰说:“也许只是单纯喜欢你。” 霓雨眼尾微弯——他一开心就会这样。 “毕竟能和豹子玩到一起的人类不多。”沉驰说:“它觉得你是它的同类也说不定。” “我怎么觉得……”霓雨斟酌着语言,“您是在骂我?” 沉驰又笑了,虽然很浅,但那的确是笑容。 霓雨觉得,少将和他过去以为的不太一样。 此时,猎豹冲霓雨伸出爪子,霓雨也伸出手,击掌似的与它碰了碰。 沉驰说:“你在模仿它。” 霓雨眼色稍微变深,这三天,他确实有意模仿猎豹。 “您说只要手术成功,它就不会彻底死去,它的某些特性会被保存在我身上。”霓雨坦然道:“这样其实挺好的。我是‘炽鹰’的战士,我应该接受寄生手术。但站在您的角度,我的确是即将夺走您爱宠的生命。所以我想,我希望,能够尽可能多地补偿您。” 霓雨渐渐紧张起来,看向沉驰的目光是真诚炙热的,“如果我在成为寄生人之后很像它,您在想念它的时候看看我,悲伤也许就不会那么浓烈。” 沉驰那黑夜一般的瞳仁里似乎掠过了一丝什么。 霓雨仍旧坐在地上,抬头望着沉驰。 一段长长的静默后,沉驰上前几步,站在霓雨面前,然后朝霓雨伸出右手。 霓雨不太明白。 “当我向它伸出手的时候。”沉驰说,“它会将爪子搭在我手上。” 霓雨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懵懂地抬起右手,慢动作似的缓缓放入沉驰手心。 第10章 蓝星夫人 事后霓雨想起来,羞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现在他既不是豹形寄生人,更不是豹子,更更不是少将养的宠物,怎么能在少将伸出手时,就把自己的爪子——呸,把自己的手——搭上去呢? 难怪沉驰笑了。 那分明就是嘲笑!笑他明明是个人,却做出豹子才有的举动! 太生气了! 不过羞耻归羞耻,生气归生气,霓雨并没有因此放弃模仿猎豹。 搭爪子这种事人做起来确实有点奇怪,但将来当他成为寄生人,是可以变成兽态的,到时候不就不奇怪了吗? 霓雨这就把自己给说服了。 沉驰待在家中的时间不多,只有晚上回来,偶尔不回来。霓雨很安分,从来不去二楼,要么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要么和猎豹凑一块儿。 003基地的天气由人工控制,从来都是风和日丽,和霓雨执行任务时去的那些地方截然不同。 一人一豹躺在草坪上,霓雨揉着猎豹的耳朵,自言自语,“除了搭爪子,少将还喜欢你做什么?” 猎豹舒服地眯着眼,两条后腿随着霓雨捏耳朵的频率而一蹬一蹬。 “算了,你又听不懂。”霓雨说。 这阵子他已经习惯了和猎豹说话,这个宅院里除了少将没有别人,与其和AI管家聊天,还不如和猎豹瞎扯。 猎豹抬起脑袋,似乎对这句“你又听不懂”十分不满。 它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霓雨,还故意露了下獠牙。 霓雨说:“想打架啊?” 猎豹哼哼唧唧,脑袋往霓雨手上一拱。 正当霓雨以为它又想被挠痒时,它突然伸出舌头,在霓雨手上舔了两下。 然后,抬头,像刚才那样盯着霓雨。 霓雨本能地缩回手,手指手背湿哒哒的。 他可不喜欢被豹子舔,将手背凑到鼻子下方闻了闻,嫌弃地看着猎豹,“全是你的口水!” 没想到猎豹又凑过来,继续舔。 “你还得寸进尺?”霓雨不让舔,作势要将豹子推开。 猎豹大概是从小就被宠坏了,只能哄,不能忤逆。霓雨就推了两次,它就毛了,张牙舞爪扑上来,硬是将“炽鹰”的精英压在地上,不给舔不行。 霓雨脖子挨了一下,然后是右边脸颊。被猛兽的口水糊脸的感觉并不好受,但霓雨一想到对方是自己的载体,而手术即将进行,心就软了,只得迁就。 猎豹只发了一小会儿疯,然后端正坐着,冲霓雨“噢”了一声。 霓雨:“嗯?” 他是真不明白这声“噢”是什么意思。 猎豹不耐烦地甩尾巴,接着又用舌头卷起他的手指。 “你舔上瘾了?”霓雨说完突然一怔,目瞪口呆地看着猎豹。 猎豹也看着他。 他好像明白猎豹是在干嘛了…… 就在不久前,他是不是问了一句——少将还喜欢你做什么? 妈的这机灵鬼听懂了!正给他做示范呢! 猎豹似乎终于对他的反应满意了,又抬起自己的右前爪,“啪啪”地舔着。 霓雨咽了口唾沫,脑中浮现自己成为寄生人之后舔手的模样,登时打了个寒颤。 见霓雨石化了,猎豹用尾巴甩了霓雨一下,仿佛是叫他不要开小差,认真学。 霓雨想起,在地下避难所时,“无头教官”就经常拿着一根鞭子,谁表现不好就抽谁。很多小孩儿都被抽哭了,他咬着牙硬撑,但一天下来总会挨几鞭子。 可那是为了出人头地! 现在是干什么?学习猎豹舔手? 霓雨觉得自己不该和猎豹聊这个话题。 然而不久,更加辣眼睛的画面出现了——猎豹缓缓地、优美地抬起它的右后腿,然后把脑袋埋了下去。 霓雨:“………………” 这是一只公豹。 这只公豹它正在舔它的蛋蛋。 “好了,你不用演示了。”霓雨将猎豹的脑袋抱起来,“乖乖,我眼睛瞎了,我不学了。” 猎豹估计没能听懂这句话,与霓雨对视片刻,在霓雨下巴上舔了一口。 病毒影响反应,所以在一分钟之后,霓雨才意识到,豹子是在舔了蛋蛋之后,才来舔自己的下巴! 浴室,霓雨可劲儿搓着自己的脸,倒不是嫌豹子脏——那家伙是他见过的最干净的动物,说不定比他还爱干净,但是口水黏在皮肤上到底很不舒服。 水流水温是由AI管家控制的,霓雨随口问了它一句“先生今晚会回来吗”,AI就和他聊上了。 “那只猎豹是沉驰先生的母亲留下来的,沉驰先生很喜欢它。”AI说:“蓝星夫人被感染后,一直由它陪伴。” 蓝星夫人正是沉驰的母亲,霓雨之所以知道她,是因为她是特种作战总部上一任统领,亦是“炽鹰”上一任总队长,一位美丽而异常强大的女将军。 在还是一个孩子时,他就听说过蓝星夫人的赫赫威名,对这样一位女性非常憧憬。 然而四年前,蓝星夫人在前往西部边境指挥作战时,不幸感染病毒。 更不幸的是,基因匹配不成功。 据说,她是在极为痛苦的衰变中迎来了生命的终点。 “为了让蓝星夫人最后的日子不那么难过,沉驰先生找来了猎豹。”AI用一种平铺直叙的语调说:“那时它还是一只幼豹。蓝星夫人离世的时候还算安详,这都是它的功劳。” 霓雨心情有些沉重。 在这之前,他并不知道猎豹与沉驰,与蓝星夫人之间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当基因匹配结果出来时,沉驰身为统治阶层的一员——他的父亲是东桓军事集团的首脑之一——完全可以拒绝签字。 那样猎豹就不会死,而他将待在隔离器中,等待衰变的降临。 但沉驰最终接受了。 沉驰解释说,因为他是“炽鹰”的精英,而“焦岸”基地需要精英。 其实也许还有一种可能——沉驰想到了蓝星夫人衰变时的样子。 霓雨觉得,少将冷冰冰的外表下,或许藏着一颗有温度的心。 当夜,手术时间敲定,在七天之后的早晨。 003基地的夜空是看不到星星的,猎豹已经睡了,沉驰站在露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霓雨第一次上到二楼,主动靠近,站在沉驰身边。 沉驰侧过脸,眉心浅蹙,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先生。”霓雨的眼中盛着沉驰的倒影,“以后我替它陪伴您。” 第11章 手术 寄生手术发展至今,已经不存在人为造成的“医疗事故”,但手术的成功率仍旧只有70%。 三成人在术后死亡,原因是他们的基因虽然能与载体匹配,却无法实现实际上的融合。 用更便于理解的话来说,就是——他们比较倒霉。 这是不管科学如何发展,也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人们不得不将其看做自然界的选择。 就像400年前未知病毒突然降临时一样。 一成人命好,没有被感染,究其原因,是他们的基因更强,具有超乎寻常的抵抗力。而其余的九成人就没有那么好命了。 几乎所有即将进行寄生手术的感染者都很紧张,因为他们是否能够以寄生人的身份活下来,取决于运气够不够好。 霓雨却出奇地平静,但这种平静并不是毫无波澜的。 他的波澜来自于对猎豹的愧疚以及不舍。 短短的相处时间,他想,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聪明的坏家伙。 猎豹似乎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早上起来还在草坪上等他,看到他出现,就摆出奔跑的姿势——往常这个时候,他们都会在草坪上撒着蹄儿狂奔。 那样的日子,以后都不会有了。 霓雨蹲在地上,眼中蓄着一片水雾。 他伸出双臂,头一次温柔地抱住猎豹,脸颊埋在它的光洁发亮的短毛里。 猎豹困惑地“噢”了一声,当他松开它时,它用两个爪子拍住了他的脸。 “对不起。”霓雨说。 猎豹歪着头,圆圆的眼睛里,那金色的瞳孔像两枚宝石。 霓雨最后亲了亲它的额头,无比郑重地说:“我会活下来,你也一样。” 感染者和载体在手术前必须分开,医护人员前来带走了猎豹。霓雨一直看着它,直到再也看不见。 手术区的门关闭时,霓雨也没有看到沉驰。 不来了吗? 霓雨想。 药物被注入身体,意识快速模糊,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霓雨还在想,你不来和它道别吗? 寄生手术的原理是剥离原主的意识,然后移植到载体上,并通过一个繁杂的适应过程,让两套基因完全融合。 寄生人会具有兽态、人形两种存在形式。 手术从早上进行到下午,猎豹死去了,霓雨寄生到了它的躯体上。 “怎么样?”沉驰问。 “很顺利。”说着这样的话,医生脸上却仍挂着担忧,“不过手术顺利是百分之百,最后能不能活下来,得看他的运气。” 沉驰点点头,不再说话。 霓雨是在手术后的头一天夜里醒来。 以兽态醒来。 第一个瞬间,意识仿佛还没有彻底聚拢,他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被固定在隔离器中——这东西曾经束缚了他很久。 无菌监控室里灯光非常明亮,照在身上甚至是灼热的。他费力地撑了下身子,突然感到一种诡异的不协调感。 他好像……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 身体与隔离器摩擦发出的声响非常细微,却像密实的针一般扎入他的神经中,紧随而来的是来自身体各处的剧痛。 记忆如倒灌的洪水,他猛然明白,自己这是做完手术了。 视线一寸寸下移,首先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前肢。 他本能地咽了口唾沫,头痛欲裂。 医生告诉过他,醒来之后会经历一个身体排异期,或长或短,最痛的地方是头部,没有缓解的办法,只能硬扛过去。 “嗯……” 疼痛令他无法思考太多,身躯频繁地在隔离器中挣扎,头多次磕在冰冷的金属板上,砸出一声声闷响。 他知道,此时一定有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寄生手术就是这样,经历过这项手术的人连内心最深处的秘密都被扫描透视,从此再没有秘密和自尊可言。 难怪寄生人低人一等,只能作为真正人类的依附而存在。 时间过得极慢,疼痛没有消退,反倒更加激烈。 霓雨痛苦地嚎叫——他暂时发不出人类的声音,不断用头在隔离器里撞击,好似来自外界的痛能够缓解体内的痛。 他是出生在地下避难所的孩子,那里的孩子要么成为战士,要么成为被抛弃的尸体,他从数不尽的伤痛中拼杀出来,自以为对疼痛已经有了免疫力,不曾想基因融合的痛居然恐怖到了这般地步。 他感觉到骨头、血管、肌肉在融化,有什么东西在头颅里熊熊燃烧。 那种疼,千百倍于他在战斗中经历的痛。 好几个瞬间,他认为自己将成为那倒霉的30%。 可是他实在是不甘心——大约没有人会甘心。他想起那只拥有金色瞳孔的猎豹。 如果他死了,猎豹就死透了。 他还活着的话…… “唔!” 剧痛令他不断shen吟,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副怎样的丑态。 也许该庆幸,此时他不是以人形示人。 监控器旁,沉驰紧蹙着双眉,“给我一套隔菌服。” 医生惊讶道:“你想进去?” 沉驰说:“他会杀了自己。” “可是……”医生很犹豫。按照规定,在“融合期”里,患者只能独自承受一切痛苦,但是沉驰不是一般人。而在普通的寄生手术里,载体通常和人没有特殊感情,就算让一个相关者进去,也起不到安抚作用。沉驰却是这次手术载体的主人。 万一沉驰能够安抚霓雨? 医生一咬牙,“跟我来。” 一刻钟之后,无菌监控室的门被打开,身穿隔菌服的沉驰站在门口,步伐沉稳地走了进去。 霓雨对周围的动静一无所知,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就是痛,超越人类忍耐极限的痛。 忽然,一只手放在了他的头上。 这一刻,不知是否是错觉,疼痛好似减轻了。 他像一个即将渴死的人,而头上的那只手是最珍贵的水源。他用尽力气靠近那只手,喉咙发出痛楚的呜咽。 “好了,好了。” 他似乎听见有人正温柔地对他说话,但他看不清楚,也听不清楚,身体已经被本能支配,而本能驱使他亲近那个给予他抚慰的人。 沉驰将隔离器打开,坐在金属平台上,任由霓雨趴在自己腿上,一手握着他的前爪,一手在他头部、颈部抚摸。 “呜……呜……呜……”霓雨仍在痛吟,但不再用头四处撞击。 沉驰在病房里,陪了他整整一宿。 第12章 书 在沉驰的陪伴下,霓雨度过了寄生手术之后最难熬,也是最关键的72小时,并成为那幸运的70%。 第三天,他以人形醒来,意味着他已成为寄生人的寄生纹路在他光洁的背部隐隐出现。 身体像是被丢进熔炉重新锻造了一般。疼痛近似余震,已经不再剧烈,却仍旧在骨头肺腑间停留不去。 他站起来,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身体,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陌生感。 脸还是自己的脸,肌肉似乎也还是过去的肌肉,但陈年的伤痕消失了,被永久地留在他被病毒折磨的旧皮囊里。 他用力回忆了一下,发现记忆还是自己的记忆,小时候在地下避难所经历的一幕幕清晰如昨——他没有父母,或者说只有父亲,没有母亲,是一个人造子宫孕育了他,自从出生,他就和无数诞生于人造子宫里的孩子一样,被当做战士来培养。 他试着在脑中寻找猎豹的痕迹。手术之前,他天真地认为,自己也许能够继承猎豹的部分记忆。 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或许只是为了窥探沉驰私底下的模样。 而现在,他遗憾地发现,猎豹的记忆并没有因为基因融合而转移给他。 医生来了,在检查过寄生纹路之后欣喜若狂,“你是我的所有患者里,寄生纹路出现得最早的一人!” 霓雨穿着病号专属的米白色长袍,冷白的手脚露在外面。他总是觉得这种衣服像裹尸布。 “寄生纹路出现得越早,说明基因融合越成功。”他问:“医生,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能够尽快归队?” 医生的神情严肃下来,“你注意到你声音的异常了吗?” 霓雨点头。 刚才说话时他就发现了,嗓子很不舒服,声音也不是他原本的声音,显得粗粝许多。 医生说:“嗓子难受,是因为你还没有适应人形。” 霓雨眼皮跳了一下。 他以人的躯体活了22年,现在居然被说“还没有适应人形”。 医生解释道:“在术后恢复期,你无法长时间维持人形,也不能在人形和兽态之间自由变换。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你必须以兽态生活,以安稳地度过排异反应。” 即便医生不说,霓雨也有所察觉,维持人形的时候,用不了多少时间他就感到疲倦,而一旦变为兽态,这种感觉就会消失。 “那大概需要多久,我才能正常生活?” “你的情况,乐观估计需要三个月。”医生笑起来,“再观察三天,你就能出院了。” 出院…… 霓雨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手术之前,他住在沉驰家中,而在被感染之前,他住在“炽鹰”的宿舍。 在003基地,他没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 出院之后,他应该去哪里? 立即回“炽鹰”不现实,即便已经成为寄生人,他还是有自尊心的,断然不愿意被队友看到一疲惫就变成豹子。可沉驰还会收留他吗? 他知道,手术后是沉驰陪伴着他。那时他看不清听不清,被沉驰抚摸的感觉却那么鲜明。 不确定是受猎豹本来的情感所影响,还是因为新生时沉驰给予的慰藉,他发现自己在想到沉驰时,多了一份异样的情感。 他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这种情感,它柔软却又锋利,像一道引力一般,让他极度想要靠近沉驰。 “对了。”医生道:“如果你不愿意住在沉驰少将家中,我也可以给你安排专门的寄生人宿舍,很多……” 霓雨连忙打断:“我出院后去少将家里?” “你不知道?”医生说:“沉驰少将叮嘱过,一旦你无需继续住院,就送你去他家里。” 霓雨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我,我忘了。” 医生笑道:“你需要休息,兽态更有助于你恢复。” 三天后,霓雨再次站在沉驰的宅院里。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沉驰并没有亲自去隔离中心接他,也再没有猎豹欢天喜地地跑过来迎接他们。 他就是豹子。 倒是可以自己迎接一下自己。 沉驰不在家中,霓雨并不感到奇怪,沉驰身负要职,没道理陪自己这个寄生人。 可他渴望见到沉驰。 手术之前,人类的理智告诉他,不可随便上到二楼,他只上去找过沉驰一次。而现在,寄生人的基因里有了兽类的原始本能,他晕晕乎乎地上去,走到沉驰门口时,忽然难以维持人形,以兽态就地躺了下去。 这一趟,就睡着了。 二楼铺着厚厚的地毯,对豹子来说,倒算是一个不错的打盹儿地。 “怎么睡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极有质感地飘入空白的梦中,霓雨醒来,恍惚地抬起头,看到了一身黑色军装的沉驰。 “先生。”他试图站起来,属于人类的意志却没能支配身体,他窘迫地发现自己前肢前伸,后腿和臀部高高翘起,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 这太尴尬了,他简直不敢看沉驰此时的表情。 他还记得,自己每一次出丑时,沉驰都会弯起唇角,仿佛被取悦。 他多次想过,当自己彻底好起来,回到“炽鹰”之后,一定要告诉兄弟们,上司心肠坏,以别人的窘迫为乐。 可是再一想,却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因为若是兄弟们问少将以什么窘迫为乐,他不可能蠢到把自己供出来。 “你倒是悠闲。”沉驰果然被这个夸张的懒腰取悦了,语气与刚才稍有不同,“不过能请你挪开一步吗?你挡着我的门了。” 伸过懒腰之后,霓雨浑身都舒坦了,立即让开一步,看着沉驰打开门。 沉驰说:“你打算一直待在这里?” 霓雨愣了两秒,转身往楼下跑去。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兽态休眠,他已经能够变回人形,但他还没有习惯这种变化,更不习惯在沉驰面前变来变去。 半小时后,霓雨穿戴整齐,重新出现在沉驰面前。 “先生。”他的声音不再像刚长出寄生纹路时那般沙哑,已经趋近于他本来的音色。 “嗯?”沉驰脱下军装,此时穿的是深灰色长袍。 他正靠在窗边,看一本黑色硬封的书。 书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见了。 霓雨认真道:“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沉驰单手握着书本,目光在霓雨脸上停驻半分钟,“什么问题?” 霓雨觉得自己很紧张——尽管这种紧张毫无由来,并且莫名其妙。 他咽了口唾沫,说:“我很感激您给了我一个安稳的恢复场所,比起‘炽鹰’的宿舍,这里更适合我度过恢复期。不过,不过我想知道,您为什么愿意收留我?” “收留”这个词,是他斟酌多次才选定的。 他的词汇量不大,粗人一个,能找到这样一个放低姿态,不会冒犯对方的词实属不易。 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没能妥帖地表达心中所想。 片刻,他看到沉驰向自己走了过来,手中仍旧拿着那本黑色硬封的书。 猎豹的嗅觉相当敏锐,他嗅到了在空气中扩散的气息。 是沉驰的气息,手术之后,一直抚慰着他的就是这种气息。 出神的间隙,沉驰已经走到他面前。 下巴被一个冷硬的物体抬起,正是那本黑色硬封的书。 他被迫微扬起头,喉结不由自主地抽动。 沉驰说:“是谁承诺过,会留下来陪伴我?” 第13章 知恩图报 书本这种东西仿佛天生具有厚重包容的质感,霓雨被迫抬起的下巴阵阵发烫,好似正循着接触的那一点,渐渐被拽向沉驰。 他完全可以后退,从这种满含危险气息的引力中挣脱出来。 于他而言,这应该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可是他的脚步却根本不听他的使唤,不仅不退,反倒小小地进了一步。 现在,他离沉驰的距离更近了。 沉驰的气息包围着他,他分不清内心的那种悸动到底是因为这气息,还是沉驰那夜色一般的目光。 他再次咽了口唾沫,发觉后背烫得厉害。 这几日,寄生纹路时常产生灼烧一般的痛感。医生说,这是恢复期的正常现象,意味着基因的进一步融合。 但此时,滚烫的程度已经超过了他能面不改色忍耐的程度。他难受地拧起眉,额头和脸颊渗出豆大的汗珠,即便强忍着,喉咙仍旧挤出一声低哼。 沉驰收回手,眼神显露出些许探寻,“不舒服?” 霓雨这才猛地退去一步,摇头,努力维持着站姿,“我没事。” 沉驰那双漆黑的眼像牢笼一般关住了所有情绪,霓雨无法在短暂的对视中分清他在想什么,所幸寄生纹路的灼痛感并未持续太久,霓雨缓过一口气,擦了擦汗水,不甘示弱地扯出一个笑容——尽管因为疼痛,这个笑容并不好看——微扬着脸道:“当然是我说的。” 说这话是为了回应沉驰抬着他的下巴时问的问题。 但说出来时,心中却有种没由来的空落感。 因为他听不出,沉驰是认真问他,还是只是开个玩笑。 他头一次对在地下避难所时没有好好学习“微表情观察”感到后悔。 沉驰轻嗤,“记得就行。” 霓雨觉得很窘迫,因为和沉驰的轻松相比,他紧张得可笑。 其实有什么可紧张呢?他现在留在这里,不过是遵守承诺而已。 从小到大,他就没有亏欠过别人,受了别人的好,一定会还回去。更何况这次,沉驰用猎豹救了他的命。 想通这一点,霓雨顿时也轻松了,清了下嗓子,明亮的眸子直白地戳着沉驰,“那您现在需要我吗?” 沉驰已经转过身,此时正端起一杯热饮,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挑了下眉,“嗯?” 霓雨自说自话,根本没注意到少将的神情在一个短暂的瞬间变得生动,“您现在想念您的猎豹吗?需要我变成它的样子,让您瞧瞧吗?” 沉驰默了半分钟,回到高背座椅上,“如果你愿意。” “我愿意。”霓雨说:“不过您得再等一会儿,我……” “怎么?” “我不好在您面前变成豹子吧!” 沉驰架起腿,“也没什么不好。” 霓雨诚实道:“我不好意思。” “那我需要回避?”沉驰做出起身的样子。 “不用!”霓雨说着已经退到门口,“我回避就行。” 五分钟后,霓雨在门口探出他的豹脑袋。 沉驰“嗤”一声笑了。 “您笑什么?”寄生人在变为兽态时,发音会受到一定影响,音调古怪,还会夹杂着动物的嚎叫——这些霓雨早就从医生处得知,所以决定尽量少说话。 他走了进去,站在沉驰跟前的地毯上。 猎豹会用后腿坐下,但霓雨还不习惯,他别扭地昂着头,觉得这个角度简直糟糕透了。 沉驰身子前倾,狭长的眼半眯,眼尾拉出一条深邃上挑的线。 从霓雨的角度看去,少将的眼似笑非笑。 “咕隆……” 豹子吞咽唾沫的声音打破了这不同凡响的沉默,霓雨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一屁股坐下去。 他还记得,沉驰说过,猎豹喜欢将爪子放在主人的手心。 以人形做不出的动作,变成兽态了就没什么可害臊了,霓雨直立起来,十分不客气地将左前爪撑在沉驰膝盖上,右前爪扬起,在沉驰面前挥了两下。 沉驰居然没有反应!? 霓雨不得不出声,“先生,手。” 沉驰这才摊开手掌。 霓雨赶紧将爪子放上去。 沉驰收回手,霓雨又放,再收,再放…… 当意识到自己在干嘛时,这个一收一放的游戏已经进行了不下十个来回。 “看来你适应得不错。”沉驰轻掐住霓雨的脖子,“而且玩得很开心。” 霓雨不得不承认,自己刚才的确玩得挺开心。 但被少将这么说出来,羞耻心却突然炸开,好像他真的不是人了,只是个供人取乐的宠物。 霓雨从沉驰膝盖上下来,瞪了沉驰一眼。 “今天谢谢你。”沉驰摆了下手,“去休息吧。” 霓雨臊得慌,恨不得打个地缝直接钻回自己的一楼小屋。 转身离开之前,他又瞄了沉驰一眼,这个男人正不露声色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满意了还是不满意。 霓雨用鼻子喷了一股气,不满地“噢”一声,往一楼走去。 医生预计的恢复期有三个月,霓雨觉得自己还能恢复得更快,一旦能够在人形和兽态间自由变换,并且耐力反应达到标准,就能回到“炽鹰”了。 当然,就算回到“炽鹰”,他还是会履行承诺,有时间就回来陪陪沉驰,变成豹子让沉驰撸一会儿。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寄生人。 不知是因为本来就对沉驰有好感——当初第一次见到沉驰时,他就喜欢上了沉驰的眼睛,还是因为成为寄生人之后受动物本能驱使,他对亲近沉驰这件事没什么抵抗力。 沉驰不是每天都会回家,但只要晚上沉驰在书房,他就会情不自禁地跑去,有时是以兽态,大多数时候是以人形。 其实回头想想,他以人形跑去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沉驰想念的是猎豹,又不是他。 但即便是人形,沉驰也从来不撵他,心情不错时还跟他聊聊“炽鹰”最近发生的事。 恢复期里的寄生人嗜睡,霓雨呈兽态时,困了就去拱沉驰的腿,要睡在沉驰腿上。后来有一回,他忘了自己是人形,也往沉驰腿上趴,沉驰眼中闪过一道深色,而他实在是太困,没有察觉,一趴上去,就在熟悉的气息中睡着了。 发现自己干了一件囧事是在睡醒之后。 趴腿这个姿势若是兽态来做,会睡得十分舒坦,人形的话,就腰酸背痛。 霓雨捂着腰按着背,愁眉苦脸地斜沉驰,见沉驰正撑在脸颊,饶有兴致地观察自己。 “对不起。”霓雨难堪地道歉,“您……您就别笑了。” 不过比起道歉,他更想质问少将——你为什么不提醒我?看我出丑很开心吗? 恢复期进入第三个月,霓雨几乎能够自由控制形态了,他因此加大了训练量,盼着尽早回到“炽鹰”。 不过强度过高的训练影响了他的恢复,一天练下来,他有时无法再在晚上维持人形。 兽态他已经习惯了,最初连走路、伸懒腰都不协调,现在四足飞奔起来快如疾风闪电。 不过他到底是个人,猎豹喜欢舔爪子、翘起后腿舔那儿,他从来不干这种事。 对他来说,维持兽态时最后一个没有攻克的难关就是给自己挠痒。 猎豹挠痒是用后腿,他却想用前爪子去抓,但受限于身体构造,前爪子根本抓不到背上。 其实他也不是完全使不了后腿,可因为业务不熟练,他不仅挠得慢,动作也非常难看,后腿抬起来之后,某个地方会彻底亮出来。 这样私底下挠就罢了,当着沉驰的面,他绝对干不出抬起后腿这种事。 可是后脖子实在是太痒了…… 霓雨在书房里烦躁地转了几圈,最后走到远离沉驰的角落,缓慢地抬起后腿。 挠! 没挠到。 再挠! 失去重心,翻了! 霓雨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躺在地板上,看到了沉驰倒着的脸。 他的窘迫再一次取悦了沉驰,因为他分明看到,沉驰唇角抿着笑意。 他猛地翻起来,“我有一个问题。” 沉驰说:“你总是在向我提问。” 霓雨尽量让自己显得严肃,尽管他也不明白一只豹子严肃时是什么样子,“您好像很喜欢嘲笑我。我出丑让您这么开心吗?” 沉驰做沉思状。 霓雨愤愤地等待着答案。 半分钟后,答案没等到,却见沉驰蹲了下来。 霓雨:“嗯?” “是这里痒吗?”沉驰的手搭在他的后颈上,不轻不重地挠了挠。 霓雨一下子睁大眼,嘴巴也轻轻张开。 沉驰继续挠着那里,瞳孔中的浓黑散开又聚拢。 霓雨就像僵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地享受着,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天哪!他挠得我好舒服啊! 第14章 高岭之花 “焦岸”北境,高寒森林。 人头大的雪块压垮了松枝,在雪地上砸出一声闷响。连绵一个月的大雪几乎让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陷入长眠,却不足以冻死肆虐的“粉雪”种子。 大半年前,粗心的佣兵将一株美丽的植物带回061基地,它绽开后抛洒入空中的细沫如同粉雪,被感染的人迅速变异,061基地以及其附近的065基地、029基地已经成为空城。 生物学家将这种新发现的植物命名为“粉雪”。 如今,粉雪疫情暂时得到控制,被感染的变异人被大规模击毙,然而最大的功劳并非来自军方,而是天气。 在极寒气候下,粉雪停止生长,但是一旦气温回暖,疫情可能再次爆发。 并且有迹象显示,粉雪能够让已变异的动物二次变异,高寒森林里独有的地猴已经被感染。 没有人知道,二次变异会带来什么恶果。 军方特种作战总部半个月前派出“炽鹰”一队前往高寒森林,行动进行至今,已有281只变异地猴被击毙,但队员们始终没有找到二次变异的地猴。 无论是诱捕还是击杀二次变异的地猴,都必须深入高寒森林,极其危险。就算最强大的战士进去,也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三天前,一个四人小组告别大部队,潜入密林中。 一队队长荣薰之所以敢让他们进去,一是必须有人做这件事,二是他们四人都是寄生人。 在面对变异生物时,寄生人有着天生的优势——他们不会再被感染。 当然,粉雪具有二次感染能力,他们能不能平安回来,谁都说不准。 一道白色的身影在林间极速掠过,其后跟着无数道血藤。碎雪在空中翻卷,随着血藤的每一记抽打而扑散。那道身影利落至极,轻盈地在树枝上折返跳跃,如落雷一般精准。 血藤无法伤害到他,地底传来一声暴怒的咆哮,身影似乎被这一声咆哮影响,怔立在一个积雪狂颤的枝头。 一条手臂粗的血藤裹挟着疾风,以山崩之势劈来,眼看就要抽中枝头上的身影,那白影却突然一晃,在血藤劈过来的瞬间飞速跃起,借着惯性向后翻腾,一道刺眼的蓝光从能量枪中爆出,“轰”一声巨响,六条血藤尽数炸开,地底的咆哮顷刻间变成凄厉的嚎叫。 血藤断裂处涌出岩浆一般的血泡,在雪地上发出沸水遇冰的滋响,霓雨从高处跃下,站在这一滩浓腥中,面不改色地朝血藤与雪地的相接处走去。 如果没有判断错,这片雪地下便藏着二次变异的地猴。 三小时之前,他与另外三名队友走散,靠着敏锐的嗅觉找到此处,哪知刚一踏足,就遭到血藤攻击。 血藤这东西他太熟悉了,当初在061基地,他正是因为血藤的攻击而被感染。 但这次有所不同,它们从雪地中刺出,劈开空气的声音像极了猿猴的尖叫。 他没有急于作战,一步一步引诱血藤出击,他倒是要看看,这玩意儿到底能追多远。 事实证明,它们并不能无休无止地生长,就在他停下之时,血藤已经生长到了极限。 他往前走着,看见前方有一截被射断的血藤仍在地上抽搐,就像一块肿胀的、稀烂的内脏。他感到一丝作呕,一脚将血藤踢开。 再往前,雪地开始震颤,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从地底钻出。 “我来帮你。”他开始奔跑,速度越来越快,像一簇流星射向震颤最激烈的地方。 过去,他也可以跑得很快,但再快也快不到现在这般程度。 是猎豹的基因令他愈加强大。 操纵血藤的怪物在地下,末端的血藤已经被轰得四分五裂,血浆乱溅,根部还剩下九个断桩,每一根都足有成年男人躯干粗,像一个垂死挣扎的章鱼。 霓雨收起能量枪,从腰间取下一个长条形工具,迅速组装为爪形,翻身跃上一块巨石,对准其中一个断桩扣下发射装置。 “嘶——” 尖锐的声响在雪中炸开,利爪扎入断桩,如绞肉机一般向深处刺去。 来自地底的惨叫更加凄厉,霓雨双臂猛地用力,冷森森地道:“我说过,我来帮你,你他妈急什么?” “嘭!” 雪地以断桩为圆心,巨颤着向四周崩开,积雪被霍然拱起,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厚雪崩落,一个乌黑色的庞然大物如被连根拔起的树,被利爪扯了起来! 庞然大物长着钢丝一般的长毛,血藤正是从它后背、肩膀、胸腹伸出,和当初061基地那些变异人如出一辙,不过它的身体是变异人的四倍,四肢长满肿瘤,看上去异常恶心。 疼痛让它不停嚎叫,一对绿色的眼珠没有规律地转动,在终于定格在霓雨身上的下一秒,它从雪中跳起,朝霓雨狂奔而来。 “正好。”二次变异地猴的速度再快,又怎么快得过猎豹。霓雨吹了声口哨,举起能量枪,在地猴离自己仅有10米时镇定地开枪。 空气中涌起一股血液和脑髓被烧焦的气味,地猴半边脑袋被轰塌,整个身体在冲击波下向后仰倒,重重跌落在雪地中。 赶在气温回升之前,“炽鹰”一队消灭了藏匿在森林中的所有二次变异地猴,并取回珍贵的变异样本,其中,霓雨一个人就杀死了31头二次变异地猴。 “厉害啊,04!” “我听说队长就快调任了,下一任队长说不定就是04。” “04当队长,我服气!” 返回003基地的路上,霓雨听到无数句夸赞,心中得意,没能控制住那飘起来的情绪,两个豹耳朵从头发里伸了出来。 趁没有人看到,他连忙戴上头盔,遮住那暂时收不回去的豹耳朵。 这是他回到“炽鹰”后第一次随队执行任务,出发时还有些不安,真开始战斗,才明白这具身体已经强到了什么地步。 难怪一部分猛兽形寄生人会被当做战争机器。 度过恢复期之后,他已经能够自如地控制兽态与人形,在与地猴的厮杀中,他几次瞬变为兽态脱困,继而给予地猴致命一击。 只有一个小问题他还没有克服,那就是——开心的时候,豹耳朵会冒出来。 豹耳朵的出现没有任何规律性,有时他特别开心,头上也没有动静,有时他只是笑了下,豹耳朵就出现了。 虽然兄弟们早就接受了他已是寄生人这个事实,关系最好的那几个还提出想撸他的毛,他却从来不在他们面前变成猎豹,就连豹耳朵也不愿意被他们看到。 有件事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在沉驰面前,他可以以兽态在地上打滚,伸着爪子刨沉驰,让沉驰给自己挠痒——自从被挠过一次之后,他就迷上了那种滋味,完全理解到猎豹以前为什么一被自己挠痒就眯起眼;可是在其他人面前,尤其是面对“炽鹰”的兄弟们,他不想显露任何和寄生人有关的特性。 所有进入003基地的人都必须进行体检和随身物品检测,连特种兵也不例外。 通过之后,除了队长荣薰,其余人就可以返回营地休息了。军方给与“炽鹰”战士极大的自由,只要长官允许,他们便可以去基地的任何地方。 霓雨想,这一趟任务一出就是一个来月,沉驰一定想念猎豹了。等会儿他就不和其他人一起回营地了,直接去沉驰的家里。 特种兵也有八卦精神。体检时,几名战士说起沉驰,大意是东桓军事集团有强制婚配的规定,高层一旦到了年龄,就必须选择配偶,少将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结婚。 霓雨愣了下。 沉驰会结婚吗?和谁? 结了婚还需要撸豹子吗?会不会叫配偶一起来撸自己? 霓雨甩了下头,不是很高兴地想——我不干! 他只亏欠少将本人,不亏欠少将的伴侣,这一身皮毛,才不乐意让旁人来撸! “04,你出来!”负责检查随身物品的军官在外面喊道:“你这花是怎么回事?” 队友们笑:“04,上一个从高寒深林带花回来的傻子坟头的草都两米高了。” 他摆手:“去,我有分寸,这花没问题。” 那是一束通体晶亮的花,茎与花瓣都是由冰雪凝成,美丽纯粹,不会凋谢,只会融化。 他小时候在地下避难所时就听说过这种花,“无头教官”说,这种花开在“焦岸”最冷的北方,是极少数已经被科学家证明不会感染、传播病毒的植物,在高寒森林里,它是唯一圣洁的存在,象征着…… 霓雨那时还小,听话听一半,忘了“无头教官”后面到底说了什么。 象征着……大概是高岭之花吧。 杀死最后一头二次变异的地猴之后,霓雨意外发现了这种花。涌入他脑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摘回去送给沉驰。 毕竟沉驰也是一朵高岭之花。 经过精细的检验,军官将无害的花还给霓雨,但还是叮嘱道:“下次不要随便从无人区带东西回来。” 去沉驰家的路上,霓雨花2金买了一个冰粉色的礼盒,将花装了进去。 沉驰不在家,他虽有AI管家的操纵权限,却没有唤醒AI管家,抱着礼盒在宅院外的阶梯上坐着,在连日战斗的疲惫中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身在一楼的沙发上,AI管家说:“沉驰先生回来啦!” 霓雨坐起来,往二楼看了看,小声问:“我是怎么进来的?” AI管家也小声说:“您睡着了,沉驰先生抱您进来的。” 霓雨忽感脸颊发烫。 自己这么厉害一特种兵,还劳烦少将抱进屋? “我的花呢?” “沉驰先生放桌上了。” 霓雨有些不好意思,拿起礼盒就往楼上跑。 沉驰像往常一样待在书房里,但这回没有看书,正在摆弄一个沙盘。 “先生!”霓雨一出声就发现自己的语气过于激动了,连忙收了收情绪,“我回来了。” 沉驰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嗯。” “您需要我变成豹子吗?” 虽然是报恩,但霓雨也有私心——他打了一个多月仗,成天杀地猴,十分想念少将的手指挠在后颈的感觉。 沉驰笑了声,“随你。” 霓雨想起自己还没送出手的花,“等一下,您先收礼物。” “礼物?” “这是我在高寒森林摘回来的花。”霓雨将礼盒捧到沉驰面前,“送您!” 说这话时,霓雨高高挑着眉,得意洋洋。 “无头教官”说了,这种花不是谁都能摘到,它出现在惨烈的战场边,能发现它的只有强大的战士。 沉驰将花从礼盒里拿出来,端详不语。 霓雨赶紧解释:“它已经通过检验了,是无害的。” “你知道这种花代表什么吗?”沉驰眼中的墨色似乎在流淌,映着旁边落地灯暖金色的光,像星光下静谧的河。 霓雨自己都没察觉到,豹耳朵不分场合地伸出来了。 “代表着高岭之花吧。”霓雨说:“和您一样。所以送您了!” 第15章 老大不小 “高岭之花?”沉驰慢悠悠地重复,好似在细细品味这四个字,“和我一样?” 霓雨一点儿没觉得自己这形容有什么不对。 “高岭之花”在他的认知里是个挺好的词儿,高贵、傲气、华丽,除了少将,他想不出谁配得上这样美丽的赞美。 “您就不要谦虚了。”霓雨眼中流露出一丝惋惜,“不过这花在我们这儿开不了多久,可能再过一周,它就要融化了。您喜欢的话,我下次再给您摘。” 沉驰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只道:“短时间内,你们应该不会再去高寒森林执行任务了。” “我知道。”霓雨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您喜欢这种礼物,以后我每次执行任务回来,就给您摘一朵,不一定非得是这种花。” 沉驰眼尾微弯,“有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霓雨忙摆手,“我一出任务,您就撸不到豹子了,我琢磨着,总该补偿您一下。” 沉驰说:“你倒是想得周到。” 霓雨就当被夸奖了,眉梢不经意地抖了抖,“那您等我一下,我去换个衣服。”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用“换衣服”指代“变兽态”,此时嘴上说着“等我”,其实他自个儿早就急不可耐了。 后颈痒,想被挠。 “等等。” 然而,正当他准备溜去外面,忽然被沉驰叫住。 他有些急了,“您干……” “嘛呀”还没说出来,他就忽然僵住了,两粒眼珠子“嘀溜”一下向上转去。 沉驰的手悬在他头上,正在揉他伸出来的豹耳朵。 他的眼睛登时睁得老大,既因为害臊想要逃开,又觉得被揉耳朵也很舒服。 沉驰哼笑,“它们刚才动了几下,你没发现?” 霓雨更囧,他还真没发现,他连它们是什么时候露出来的都不知道。 少将刚才那一声笑,仿佛是嘲笑。 他刚从任务中归来,就赶忙来给少将送礼物,却遭到了无情的嘲笑,这也太过分了! 更过分的是,少将似乎没有放过他耳朵的意思,而且因为被他的窘迫取悦,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先生!”霓雨认为自己应当义愤填膺地对少将提出交涉,无奈舒服的感觉从耳朵蔓延直下,难以招架,害得他语气都没了气势。 “嗯?”沉驰颇有兴致道。 霓雨脸颊热烘烘的,“您……先放开我。我一会儿让您……揉个爽!” 沉驰却没有松手,唇角笑意未消。 霓雨:“……先生?” 沉驰眼中掠过一丝恶趣味,“就在这里变吧。” 霓雨怀疑自己听错了,“我要变豹子了。” “我知道。” “您让我在这里变?” “做不到吗?” 如果是平时,霓雨一定不会答应,但现在,他的耳朵还在沉驰手上! 沉驰逼近了些,气息铺洒在霓雨脸上,又问:“做不到吗?” 霓雨背上的寄生纹路突然烫起来,属于野兽的本性压过了人类的羞耻心,他粗声粗气地说:“变就变!” 话音刚落,挺拔俊俏的青年就不见了,一只猎豹出现在地毯上。 沉驰在沙发上坐下,霓雨赶紧跟上去,也跳上沙发,将下巴搭在沉驰腿上,两个耳朵动了动,示意沉驰快点挠。 终于,朝思暮想的感觉再次落在后颈,霓雨立马将沉驰嘲笑他、逼他就地变豹这两件事抛在脑后,放松地享受起来。 要说豹形寄生人和真正的豹子有什么区别,霓雨认为,区别显而易见——比如猎豹当初在被他挠爽了时会毫无羞耻心地露出肚皮,但他不管被沉驰挠得多舒服,也绝对不会四肢朝天。 他是个有原则的寄生人。 最初那一阵汹涌的舒服劲儿过去后,霓雨发现沉驰今天有些心不在焉。 他撩着眼皮,观察了沉驰一会儿,“先生,您怎么了?” 沉驰似乎走了神,“嗯?” “您好像有心事。” “你在观察我?” 霓雨不自觉地晃了晃尾巴,忽然想起今天听见队友们说,东桓军事集团有强制婚配的规矩,少将到了结婚的年龄,一直单身大概是因为军务缠身。 “您……”霓雨斟酌了一下,“您难道是在考虑结婚的事?” 后颈上的手顿住,霓雨条件反射地拱起背蹭了蹭。 “你从哪里听来的?”沉驰问。 霓雨觉得,自己似乎是惹少将不高兴了,因为他听得出,对方的声调低沉了几分。 “我猜的。”霓雨不想把队友供出来,只得硬着头皮编,“您也老大不小了。” “嗤——”沉驰被霓雨的用词给逗笑了,“你今年23岁,我不过年长你4岁,在你眼里就‘老大不小’了?” 霓雨急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您知道,我是从地下避难所出来的,没有受过太多教育。” 沉驰看了霓雨一会儿——那目光有些神秘,霓雨看不懂。 “你觉得呢?”沉驰忽然说:“我该不该结婚?” 霓雨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懵然地望着沉驰。 半分钟后,他心直口快道:“您结婚后会邀请您的伴侣来揉我的耳朵吗?” 沉驰失笑,“这是什么问题?” 霓雨觉得自己有必要将话说明白,“坦白说,您如果会邀请您的伴侣来揉我,我会拒绝。” 沉驰的手掌遮住他的眼睛,“思考是件好事,但过度思考会伤害寄生人的大脑。” 霓雨消化了一下,伸出爪子压在沉驰腹部,“您说我想多了?” “你不仅幻想我即将结婚,还幻想我的伴侣会揉你的耳朵。”沉驰的声音很有质感,即便是嘲讽,听起来也十分悦耳。 霓雨尴尬地“咕”了一声,“您暂时不会结婚?” 沉驰说:“你对这个答案似乎很满意?” 霓雨耳朵又动了动,“也不至于哦。” 兽态时古怪的腔调问题一直无法解决,说完霓雨自己都被这个“哦”惊到了。 豹子的囧相引得沉驰发笑,霓雨看着他因为半眯而更加深长的眼尾,默默将自己的爪子撤了回来。 小声哼:“你就笑吧,是我欠了你,我该。” “这就走了?”沉驰说。 霓雨缩在沙发的一角,团着,负气看少将。 其实他并不是很想走,他还没有被挠爽,但是特种兵不能这么没有骨气。 “对了,提前告诉你一件事。”沉驰招手,“想听吗?” 兽态时受野兽本性影响会更多,霓雨盯着那只手,又蹭了过去,“想听。” “荣薰上校将调至特种作战总部任职,一队队长的位置不久之后会空缺。”沉驰垂眸看着霓雨,“想不想当个队长试试?” 第16章 我不会让您失望! 突如其来的强烈白光刺激着霓雨的视网膜,他用力闭眼,生理眼泪与汗水一道浸湿了浓密的睫毛。 混杂着一丝血腥味的气息随着呼吸从肺中抽出,他费劲地咽下一口血沫,咬着干裂的嘴唇,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改装能量枪。 双手在颤抖,这种颤抖根本无法控制,眼睛也酸胀难忍,令他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动作,抬手按压眼部。 马上要进行的是精准狙击考核,手抖、呼吸不稳、视物不清是大忌,若是他不能在三分钟内调整过来,就绝对无法取得理想的成绩。 “呼——呼——” 又是一口血气从鼻腔中喷出,他怀疑自己已经在刚才的夜间耐力奔袭中跑废了,否则内脏为什么这么难受? 他按住胸口,往肺里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却没有因为氧气的涌入稍微好过一点,反倒涌起强烈的呕吐欲望。 这里是模拟战场,空气中氧气含量不足,浮尘严重,尽是硝烟的味道。 他干呕一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边咳嗽,一边继续改装能量枪。 “炽鹰”一队队长选拔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他顺利闯过了变异厮杀、战术对抗、小组突击、个人体能、夜间作战、能量枪暴力狙击,说什么也不能在精准狙击这关键一环败下阵来! 否则怎么向沉驰交待? 那日沉驰问他,想不想当个队长试试?他以为沉驰在开玩笑。 一队里有不少兄弟都看好他,有的是真心认为他强,有的是忘了他已经是寄生人。 猛兽、猛禽类寄生人的战斗力出类拔萃,是天然的战斗机器,可是日至今日,“炽鹰”也没有出现过一位寄生人队长。 寄生人是“低等人”,是人类的附属品,其地位就决定了他们只能是人类握在手中的刀,是“焦岸”的最强战力,却无法成为领袖,哪怕只是一支中队的队长。 “炽鹰”所有中队的历任队长都经过了严酷的竞争与考核,每一位都是当之无愧的精英。 但这个“当之无愧”是在摒除寄生人队员的前提下。 不是每一位“炽鹰”队员都能够参与队长竞争,投入今天这样的模拟战场。首先,他们得被特种作战总部的高级将领提名——通常会有至少十人得到提名,然后再开始作战,过程公开透明。 过去百年,没有一位寄生人得到提名。 军方高层从来没有考虑过让寄生人成为队长。 “我是寄生人。”霓雨觉得自己这话很好笑——他还维持着兽态,两只豹爪子搭在沉驰的腿上,根本没有必要强调自己是个寄生人。 但如果不说,他又担心沉驰忘了,或者只是逗他玩。 “我知道。”沉驰说:“你只用回答我,你想不想当队长。” 霓雨静下来,认真地看着沉驰,数分钟后用从未有过的郑重语气道:“我想。您会提名我吗?” 沉驰唇角微扬,手在他头顶轻轻拍了拍,“看你的表现。” 两个月后,荣薰上校调职,一队队长的甄选正式开始。 霓雨在公示板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提名者正是沉驰。 他年纪虽轻,成为军人之后就是战斗、战斗、接着战斗,从未接触过高层博弈,却也明白自己能够得到提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沉驰是少将,且是蓝星夫人的独生子,但特种作战总部并不是沉驰的一言堂。提名一个寄生人,沉驰不知道顶了多大的压力。 “炽鹰”队中倒是人人情绪高涨,纷纷给被提名的兄弟打气。 纯安——另一名寄生人,兽态为狮——也获得了沉驰的提名。纯安笑着走过来,与霓雨撞了撞肩膀,“咱俩好好比一回。” 霓雨飞奔赶到沉驰家中,却被AI管家告知少将最近非常忙,已经有一周多没有回家了。 “找我有事?”正当他失望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沉驰回来了! “您提名了我!”他眼中的光几乎要从眼尾泄出。 “很意外?”沉驰打开门,“不要让我失望。” 队里还有事,他不能留宿在这里,急切地问:“先生,您为什么愿意提名我?还有纯安。” 沉驰侧过身,轮廓被前方的灯光勾勒得凌厉却又有几分柔和,“你也认为寄生人没有资格在军队中担任要职?” 霓雨下意识站直,挺拔如松,仍旧望着沉驰,轻轻摇头。 沉驰似乎笑了下,“那我提名强者,有什么问题吗?” 说完,沉驰就走入宅院中。 霓雨在原地沉默几秒,忽然大声道:“先生!” “嗯?” “我不会让您失望!” 我不会让你失望——此时,霓雨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将尚未改装好的能量枪横在腿上,左手狠狠握住右手手腕,用力到指骨泛白。 考核项目的制定者显然十分清楚如何将队员逼到绝境,沉驰本人很可能就是制定者之一。 在模拟战场上,黑夜与白天没有规律地交替,竞争者必须一刻不停地战斗、指挥战斗,刚才的夜间冲刺将所有人消耗到了临界点,而白天突然杀到,紧接着进行的就是最考验手与眼的精准狙击。在这种情况下,状态差一些的战士别说击中高速飞驰的微小物体,就是顺利扣下击发装置都成问题。 而“炽鹰”一队,选的就是在极端身体条件仍能完成任务的队长! “锵——” 一声金属的脆响,霓雨终于赶在猎杀目标被放出之前完成了能量枪的改装。此时,那把轰击大型目标的重型能量枪已经成为精准度在1厘米以内的杀人利器。 心跳、脉搏也终于沉稳下来,手不再颤抖,视力也从强光刺激中恢复过来。 他深深吸气,短暂地闭眼,双手持枪,目光似电。 我不会让您失望! 枪声猝响,冰蓝色的光芒像最急促的雨,在硝烟阵阵的模拟战场上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高速飞动的虫状目标被捕获在这张网中,无一遗漏。 霓雨的体力已经被催发到极限,在完成狙击后,他毫不犹豫地将烫得几近炸裂的能量枪塞入战术包裹中,抬腿朝斜前方跑去。 最后一项,格斗! 另一个站在终点的并非纯安——纯安输在了精准狙击上,与霓雨争夺最后一分的是人类战士,林舛。 比到现在,两人都是靠毅力在撑着,格斗已经打不出他们本来百分之一的水准。 霓雨摇摇欲坠,脚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视线也不再清晰。 他看到林舛在他面前,似乎正向他冲来,但这冲刺可笑得像个慢镜头。 而他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就在林舛近身的一瞬,他竭力闪身,跃起,右手向剑一般挥出,悍然扣住林舛的脖颈。 两人在巨大的冲击下倒地,他神志已经模糊,却直到AI宣布考核结束,还封锁着林舛的每一个动作。 晕倒前,他听见林舛喘着大气,用快死了的声音说:“0……04,是你,你赢了……” 霓雨在军方医疗中心醒来时,考核结果已经公布,他的综合成绩高居榜首,仅有两个单项没有取得第一。 但是特种作战总部却迟迟没有宣布队长的归属。 “寄生人战斗力强悍,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他们兽性难除,并且极易受到寄生纹路的控制,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他们不适合成为一支中队的决策者。” 这是总部高层的看法。 队长选拔也许是军方最透明的要事,所有队员都能够通过终端看到队长是如何在辩论中诞生。 霓雨疲惫地靠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看上去格外清秀——还真没有队长的样子。 可他却战胜了所有竞争者。 高层们唇枪舌剑,唯有沉驰始终没有发言。 霓雨突然感到一丝委屈,手抓紧了腿上的被子。 你怎么能一句话都不说呢? 不是你让我参加的吗? 不是你说不要让你失望的吗? 我拼到了最后,都,都是因为你。 但你为什么不为我说话? 连你都不为我说话,就…… 就没有人会为我说话了啊。 不知不觉间,霓雨鼻腔酸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小时候莫名其妙挨“无头教官”的揍,他也只是咬着牙,愤恨地想,我一定要离开这里,一定会出人头地! 而现在,他委屈得几乎要落泪。 但就在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时,沉驰站了起来。 在一整厅的将领中,沉驰看上去那么年轻,又那么威严。 “你们的意见我都了解了。”沉驰缓缓开口,“04不适合担任队长,是因为他容易受到寄生纹路影响,在关键时刻犯错,而并非因为他的寄生人身份,对吗?” 一些将领瞧不起寄生人,寄生纹路是他们拿出来否定霓雨的托词。 而另一些将领欣赏霓雨,顾虑的的确是霓雨的寄生纹路。 所以沉驰此刻说的话,没有人能够反驳。 “你们都承认04的实力,对吗?” 考核成绩摆在所有人面前,因此这句话也无人能够反驳。 “那假如我能够压制他的寄生纹路,从此,他仅受我控制,而非受寄生纹路控制……”沉驰声音冷沉,带着猎猎威势,“他能担任队长吗?” 第17章 凤凰 霓雨盯着光屏,瞳孔里有水光在闪烁。 他有些耳鸣,大脑像被一团突然膨胀的棉花撑满,一时间失去了思考能力。 沉驰在说什么? 今后他将不受寄生纹路控制,仅受沉驰控制? 这要怎么做到呢? 他是寄生人啊。 寄生纹路产生的一刻起,就意味着他的意识中融入了兽性,这是所有寄生人都无法避免的事。 即便他宣誓,将永远忠于沉驰,当兽性发作的时候,他未必能保持清醒。 “您是打算改变04的寄生纹路?”一位中年将领蹙眉问。 霓雨知道这位将领。 在刚才进行的争论中,这位将领肯定了他的才华,认为“炽鹰”一队可以实行双队长制,在某些关键时刻,若是他受到寄生纹路的影响,另一位队长将行使决定权。 比起那些强烈反对寄生人担任队长的军官,这位将领已经给了他充分的尊重。若是这个提议最终能够被采纳,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视线转动,再次看向沉驰。 “寄生手术的本质是意识转移,寄生纹路之所以能够操控一个人,是因为它们与神经合二为一。柏鹭博士的实验已经成功了,只需要对另一人的意识进行浅层次扫描,根据得到的数值绘制意识图像,以新的图像改变原本的寄生纹路,寄生纹路对寄生人的影响就会被最大限度降低。” 霓雨怔怔的。 他很清晰地感觉到肩背正在灼烧,那是寄生纹路发作时的反应。 “先生……”他喃喃道:“新的图像是来自您的意识吗?” 大厅里热烈地议论起来,有人不相信,有人发出欢呼,认为这是人类医学发展上的里程碑——如果当真能够通过改变寄生纹路而降低寄生人的兽性,那么寄生人与人类的差距将更小,也许过不了多久,寄生人无法繁育后代这个难题也能被攻克。 沉驰显然是有备而来,就在他阐述完不久,一位梳着背头的军官推开会议厅的大门。 正是柏鹭博士。 柏鹭博士虽然也是军人,但仅是荣誉受衔,实际上还是医生。而他的团队,是整个“焦岸”最杰出的医疗单位。 和在座的绝大多数将领相比,柏鹭博士的气质过于儒雅温和。 “我为04而来。”柏鹭博士微笑着说,“原理沉驰先生已经和各位说过了。我要说的是,我能够保证04的安全。经过寄生纹路改造,他必将胜任‘炽鹰’的任何职位。诸位,不要忘记我们仍处在变异危机中,也不要忘记‘焦岸’是如何生存、发展到现在。我们需要最强大的战士,也理应给与他们足够的尊重。请你们相信我,也相信沉驰先生的判断。” 厅中一片沸腾,有人问:“征求过04的意见了吗?” 柏鹭博士正要开口,沉驰微一抬手,“我会亲自询问他。” “如果他不愿意呢?” “我将尊重他的决定。” 霓雨感到后背烧得更厉害了,他凝望着光屏,考核与此前特训积蓄的疲惫像是在身体里化作了一汪有温度的泉水,细细密密地将他包围。 他形容不出来这种感觉,只觉得整个人晕乎乎的,眼睛也湿了,光屏上的沉驰像被罩进了一拢水汽。 沉驰是背对着他的。他看不到沉驰的眼睛。 可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沉驰握住了。 当沉驰说出那句“我将尊重他的决定”时,他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胸口,五指收紧,手腕震颤。 像回应一个珍重的誓言。 会议结束之后,光屏熄灭。 霓雨许久没有动作。 他在等待沉驰。他知道沉驰很快就会到来。 电子门朝两边分开,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 霓雨已经换上“炽鹰”的军礼服,挺拔如剑地站在病房里。 军礼服他几乎没有穿过,战士们穿得最多的是日常作训服和执行任务时的战术服。军礼服太正式了,林舛和纯安戏称只有受衔或者结婚时才会穿军礼服。 但此时此刻,他认为只有穿上军礼服,才好回答沉驰的问题。 沉驰的眼神似乎有轻微的变化,在将霓雨打量一番后说:“你很精神。” 霓雨说:“我在等您。” 和霓雨的庄重相比,沉驰看上去轻松许多,脸上甚至有一丝浅淡的漫不经心,“看过转播了?” 霓雨急不可待,“您不是有话要问我吗?” 沉驰斜坐在病床上,半抬起脸,轻笑,“你愿意吗?” 霓雨提着一口气,胸膛狠狠满胀起来,“我……” 沉驰打断,“为我所用,效忠于我,你愿意吗?” 霓雨握紧双拳,寄生纹路的灼热已经烧进了他的骨骼中,他的眼里燃着火,愈演愈烈。 “我愿意。”他听见自己如此说。 沉驰站起,手指捏住他的下巴,笑着看他,“好。” 经过一个月的准备,寄生纹路的改造即将开始。 沉驰的意识图像已经扫描、绘制完成,那竟然是一只被荆棘撕裂的凤凰。 激烈到什么程度的意识才会具象成这样一幅图像——霓雨不禁想,这图像马上就将生长在我身上,改变原有的寄生纹路,克制原始又无用的兽性。 和寄生手术时不同,沉驰这次亲自来到了手术室。 “先生!”霓雨已经赤luo着匍匐在手术台上,腰部以下盖着毯子,白皙的身体在强烈的灯照下发出柔和的光芒。 他向沉驰伸出手,露出一个天真又率性的笑。 沉驰走过来,视线在他背上扫过时,他很清晰地感觉到了。 沉驰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害怕吗?”沉驰问。 “您会一直在这里陪我吗?”霓雨问。 沉驰点头,“会。” 霓雨明亮的眼睛弯了弯,“那我就不害怕。” 与寄生手术相比,寄生纹路改造手术虽然是最新的医学成果,但最困难的一步其实是前期的浅层次意识扫描和图像绘制,一旦完成,改造就只是一个小手术。 柏鹭博士开玩笑说,就像纹身一样。 有沉驰陪着,霓雨莫名感到心安——这种依赖早在他做完寄生手术的那一夜就形成了。 但他还是低估了改造带来的痛苦。 “啊——” 手术开始后,剧烈的疼痛从被改造的纹路处刺向他的血肉,他的筋骨,最初他还咬牙忍受,后来终于克制不住,叫出了声。 沉驰走过来,抚摸他汗湿的头发,然后牵住了他痛得抽动的手。 “呜……”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从脸上滑落的可能是汗水,也可能是泪水。他分不清了。 沉驰的手指在他脸上抚过,揩去那些恼人的湿意。 片刻,沉驰蹲了下来,视线与他平齐。 “先生。”他嗓音沙哑,下意识想要躲避沉驰的注视。 平时,他很喜欢看沉驰的眼睛,也很享受沉驰看他。 但现在不行,他觉得自己恐怕痛得眼睛鼻子都歪了。 太丑。 沉驰却掰过他的脑袋,缓缓靠近,最终与他额头相抵。 这一刻,有什么东西在他全身冲流而过。 他忘记了疼痛。 第18章 邀请 额头碰额头,霓雨从未与任何人有过这般亲密的接触。 他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和寄生手术那晚沉驰陪他度过时不一样。那时他以兽态趴在沉驰的腿上,接受沉驰一遍一遍细致的抚摸。沉驰的手仿佛有一种魔力,能够让他感受到的疼痛轻一些,再轻一些。 现在,他与沉驰肌肤相触,沉驰平稳均匀的气息铺洒在他脸上,相对应的,他急促灼热的呼吸一定也能被沉驰感知到。 “先生……”他的瞳孔潮湿,像涨水的湖,那潮气将声音也染得湿腻。 “嗯?”沉驰轻声回应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唤出这声“先生”,也许是想表达感谢,也许是想要用呼唤代替抽泣,也许单单只是想喊沉驰。 对沉驰的感情,早已从好奇、欣赏变成了依赖,此时此刻,又从依赖变成了眷恋。 寄生纹路改造只能将寄生人的兽性压制到最低,却无法完全除去兽性,而动物比人类更加坦率,他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沉驰。 不是因为沉驰用猎豹救了他,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也不是因为沉驰陪伴他度过了手术后最难熬的时刻,只是因为沉驰本身。 这个时而冷酷时而温柔的男人令他捉摸不透,可他已经沉陷其中。 改造进行到后来,疼痛逐渐变得麻木,沉驰也站了起来,不再与他额头相抵,可是他觉得那微凉微热的触感依旧留在自己额头上,像一个绵长又温情的亲吻。 但不是真正的亲吻。 沉驰站在他斜前方,他需要偏过脸,才能看到沉驰的眼睛。 柏鹭博士说:“很快就要完成了,每一条纹路的改造都很顺利,再坚持一下。” 霓雨听见了,没有出声,仍旧望着沉驰。 沉驰问:“有话想对我说。” “嗯。”霓雨用眨眼代替点头,“先生,您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沉驰笑,“以前是问题多,现在是要求多。” 霓雨觉得自己似乎又被嘲笑了,但这次,他没有力气和沉驰怄气。 “我就是要求多。”他说得很慢,声音也很低,“您答不答应?” 沉驰道:“说说看。” “等改造完成了。”霓雨突然结巴,可是那蠢蠢欲动的兽性又令他不顾羞耻,“您……您亲我一下。就亲您刚才碰的地方。” 这句话说到后面,几乎已经消了音。 沉驰蹙眉道:“我没听清。” 霓雨的脸早就红了,他虽是寄生人,但以前二十多年却是个正儿八经的人类。 如果他还是人类,他说不出这样的话。 “您没听见?”他瞥了沉驰一眼。 沉驰摇头,再次蹲下来,“你声音太轻了。” 霓雨心中泄气,垂下早就洇湿的眼睫,“我没说什么。” 一小时之后,改造完成,霓雨在催眠与药物作用下进入深度睡眠,醒来时已经是三天之后。 背上的“伤”愈合了,他站在两面镜子之间看着从尾椎蔓延到后颈的荆棘与凤凰,即便毫无艺术细胞,也品出了热烈的美感。 那是沉驰精神世界的一个小小缩影,现在它就在他的身上。 镜子里的男人有着劲窄的腰,流畅紧实的肩,脊线的凹陷弧度恰到好处,两条腿修长而有力。 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头发太短了。 这样的身体与利落的短发自是相得益彰,可是如今身体上有了大片“纹身”,越看越有种微妙的不协调。 霓雨想,也许应该把头发留长一些。 一个月之后,“炽鹰”特种战队有了成立以来第一位寄生人队长。 正式就任之日,霓雨在特种作战总部宣誓,接受他宣誓的正是沉驰。 霓雨觉得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无外乎这短暂的三分钟。 简直就像结婚一样。 结婚…… 这个美妙的词突然变得不那么美妙了,在东桓军事集团的强制婚配体系下,沉驰迟早会结婚。 但他一定不是与沉驰结婚的人。 因为他只是个寄生人。 寄生人天生低人一等。 霓雨想起曾经与沉驰讨论过结婚这个话题,那时他不乐意沉驰结婚的原因是——他不想沉驰邀请伴侣来揉他的耳朵。 但现在,他单纯地不希望沉驰结婚。 仪式之后,新就任的队长还不能立即返回“炽鹰”,霓雨需要在次级军官的引导下,熟悉总部的人事格局,因为将来他时常会被请到这里,接受高层的命令,并向上级汇报军情。 最后一个要去的地方是沉驰的办公室,次级军官并未进入,在走廊上等候。 霓雨过去只是队员,见沉驰的机会虽然多,但都与撸毛有关,与正事无关。所以此时穿着军装站在沉驰面前,霓雨既紧张又兴奋。 倒是沉驰很轻松,坐在靠椅上,单手支着下巴,“今天表现得不错,演讲也很流畅。” 霓雨眼睛翩然一亮。 就职仪式除了宣誓,还有一个演讲环节。霓雨自认是个粗人,打架有一套,但论述世界格局、重要事务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今天他说的话,都是沉驰教给他的。 不久前,他硬着头皮找到沉驰,请求沉驰给他补补课,沉驰问他好处是什么,他想了半天说不出来。 毕竟沉驰什么都不缺,而变成豹子让沉驰撸毛,是他一早就承诺过的事。 但就在他着急时,豹耳朵未经他的允许蹦了出来。 “请我摸耳朵?”沉驰弯着深长的眼尾,愉悦地说。 “不是……”他想要争辩,沉驰已经抬起手,揪住了他的豹耳朵。 “坐下吧。”沉驰说:“拿了你的好处,给你上上课。” 几乎每天晚上,他都去找沉驰。 沉驰的书房开着光线柔和的灯,他和沉驰坐在桌子的两边,沉驰耐心地讲,他认真地听。那篇获得好评的演讲稿是他自己写出来的,沉驰只是帮他修改了几个小地方,纠正了他几处语气问题。 “谢谢您。”霓雨往前走了几步,意气风发得整个人像罩了一层光——不过他自己也许没有察觉到。 “你在蓄头发?”沉驰问。 霓雨说:“您看出来了?” 沉驰说:“当上队长,想换换形象?” 霓雨摇头。 沉驰挑眉,“那是因为什么?” “标记。”霓雨说:“因为您留在我背上的凤凰标记。” “嗯?” “我觉得长发和它更配一些。” 沉驰笑了,“心思还挺多。” 霓雨抿住唇。 “对了。”沉驰又道:“改造那天你让我答应你一件事,最后又不说完。是什么?” 霓雨一怔。 沉驰勾了勾手指,“过来。” 背脊发烫,霓雨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急切地走了过去。 沉驰起身,看着他的额头,几乎是用气声问:“这里?” 霓雨大睁着眼,腰背本能地向后弯去。 他虽然肖想过沉驰,还在忍受剧痛时委屈地说了句“您亲我一下”,可是当这一刻就要到来,他忽然不知所措。 沉驰似乎很轻地笑了声,左手揽住他的后腰,不让他躲避,然后吻在他的额头上,就在他们额头相抵的地方。 豹耳朵又跳了出来,代替霓雨表达满心的欢喜。 只是他此时还穿着板正威严的军装,和豹耳朵实在是太不搭调。 沉驰将他松开,用揽过他腰的手揉了揉他的耳朵。 激烈的情绪顿时冲破了理智的枷锁,霓雨突然拉住沉驰的衣袖,眼中是野兽才有的鲜明占有欲。 沉驰好整以暇,“嗯?” “您……”霓雨说:“您不要结婚。” 沉驰温声问:“为什么?” 霓雨心中喊着“因为我会嫉妒”、“我不想你结婚”,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一句滑稽的:“您会邀请您的伴侣揉我的耳朵,我不乐意被别人揉耳朵!” 沉驰眼中的笑意更深,“那我不邀请他揉你耳朵。” 霓雨更加急切,“可您的伴侣如果主动要求揉我耳朵呢?” 沉驰露出为难的神情。 霓雨手指不知不觉用力,将沉驰的衣袖捏出褶皱。 沉驰将衣袖抽了回来,“你揉过你自己的耳朵吗?” 霓雨愣了下,“我……没有。” 沉驰说:“它很可爱,我现在邀请你,揉揉你自己的耳朵。” 第19章 瑰色 霓雨对豹耳朵随心所欲蹦出来很是恼火。沉驰说它们可爱,他敷衍地摸了下,完全没有被沉驰揉摸时的舒服劲儿。 说起来也奇怪,寄生纹路被改造之后,他的兽性确实被压制了下去,不消别人说,他自个儿就能感觉到——自己沉稳了许多,情绪不像刚成为寄生人时那样外露。一个很明显的例子是,他几乎没有再在和队友们待一块儿时让豹耳朵露出来。 他已经能够控制豹耳朵的收放了。 但面对沉驰时除外。 他都要怀疑柏鹭博士是不是在改造寄生纹路时帮沉驰做了个什么小动作,否则他的豹耳朵为什么只在沉驰面前不受自己控制? 可柏鹭博士为人高洁,一心扑在医学上,不可能做这种事。 那就只可能是他自己心怀不轨,对沉驰企图心太重。 “您刚才亲我了。”霓雨心脏跳得有点快,“那天在手术室,您其实听清楚了我说的话?” 沉驰似笑非笑,姿态闲散地靠着桌沿,“嗯。” 霓雨战斗经验老道,谈情说爱却如一张白纸,只晓得自己喜欢沉驰,想要被沉驰亲吻,却一点儿琢磨不出沉驰的心思,刚才沉驰真的吻了他,他跟反应系统失灵似的,紧张得没能认真感受,现在后悔了,想请沉驰再亲一下。 “您……”霓雨抓着豹耳朵,那儿烫得厉害。 他本想说“我刚才没有准备好,您再给亲一下”,但这话过于无赖,说出口时成了风马牛不相及的:“您不用邀请我,我也能自己挠耳朵,它们长在我头上。” 沉驰轻笑,“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霓雨隐约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豹耳朵在沉驰的注视下越来越烫,他索性将一直没戴的军帽扣在头上。 沉驰将一条任务传输到霓雨的终端上,“既然来了,就带个任务回去。” 霓雨态度顿时端正,低头浏览任务内容。 “我们与平行宇宙的物质互换通道至今未能全面关闭,最近卫星监控到30年前被强行关闭的C075通道再次打开,出现在那里的可能是地球上从未有过的未知元素,这些元素有概率促进变异生物的进化。”沉驰道:“通道管理委员会组织了一支24人的科研团队,一周后将前往C075通道进行实地考察。管委会虽然属于军方,但都是文职人员,不具备战斗力。” 霓雨说:“所以您希望‘炽鹰’一队前去保障他们的安全。” 沉驰问:“做得到吗?” 霓雨挺起腰背,得意地一扬下巴,“当然!” 保护24名文职人员,用不着出动整支一队,霓雨考虑到一队之后可能还会接到作战任务,便将林舛留在大营,挑了纯安等十数名战士。 兄弟们起哄,说他新官上任,头一回带队执行任务,怎么也该刷刷威风,多带几个人。就连林舛都说:“要不你把我也带上?” 霓雨把握着分寸,一个人没加,就这么把名单提交了上去。 没想到,出发那天,他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沉驰! 虽然特种战队离开003营地时,长官有前来送行的可能,但沉驰此前从来没来过,而且沉驰这装扮怎么也不像只是来送行。 少将此时穿着的不是普通的军装,而是和霓雨一样的战术服。 霓雨赶了过去,“先生,您怎么来了?” 沉驰轻松道:“去C075通道看看。” 霓雨很惊讶,“但您没有提前跟我说!” 说着,霓雨点开终端,再次确认任务单上的名字,没有沉驰。 “临时决定的。”沉驰笑了笑,“我也是通道管理委员会的成员,你不知道?” 霓雨摇头。他还真不知道! “换一个表情。”沉驰说。 霓雨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你现在是一队之长了,遇到任何事都不能过于惊讶。懂吗?”沉驰说:“不然所有人都知道你豹头豹脑。” 霓雨有点生气,倒不是因为沉驰又取笑他,而是因为沉驰没有提前告诉他自己也要去C075通道。 若是早知道沉驰会去,他一定还会增加人手。 现在再调整已经来不及了。 沉驰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用因为我做调整。” “可是……” “我还需要你派人保护啊?” 沉驰这一声又低又轻,近乎玩笑,说完就不再搭理霓雨,朝身穿户外作业服的科研人员那边走去。 霓雨看着沉驰的背景,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他没有见过沉驰穿成这样。 在外面,沉驰穿的是黑色军装,要多威严有多威严,他至今还经常想起沉驰到隔离中心看自己的那一眼,以及在特种作战总部的会议上四两拔千斤的样子。 在家里,沉驰经常穿宽松的居家服,他热衷于在沉驰的衣服上留下他的豹毛。 此时身着战术服的沉驰仿佛和过去任何时候都不一样,以前的强势是高高在上、严谨持重、一丝不苟,现在的强势却多出几分野性、散漫,以及……引诱? 霓雨挪不开眼。 肩膀突然被人一拍,霓雨赶紧收起不合时宜的迤逦心思,转身一看,原来是队友峥洛。 峥洛是一队里仅次于林舛的人类战士,但比林舛更不在乎职位,热衷听八卦、传八卦。 “沉驰少将是为你来的吧?”峥洛说。 霓雨差点在队员面前闹个大红脸,连忙说:“怎么可能?” “我看就是。”峥洛说:“你是他提名的,你最后当上队长也是他争取的。现在你第一次出任务,他不放心,所以跟着。” 霓雨眼睛都直了。 峥洛巴掌一拍,“妈叻!你老实说,你俩是不是有一腿?” 霓雨一腿给峥洛踹过去。 他做梦都想和沉驰有一腿,可他是个寄生人。 别说沉驰的父亲是东桓军事集团的首脑之一,是“焦岸”权力塔尖上的人,就算是普通人,一般也不会选择和寄生人婚配。 病毒肆虐,人类曾经濒临灭亡,为了得到尽可能多的新生儿,科学家们研究出让男人怀孕的方法,后来又制作出人造子宫——他就是从人造子宫中出生。 如今人口危机不像过去那样严重了,但生育率依旧被看重。 东桓军事集团的强制婚配不以性别为区分,因为即便是男人,也能够生产。 可寄生人不行。寄生人没有繁育后代的能力。 一些人类私底下将寄生人比作骡子——干活比谁都厉害,但一辈子活完就完了,不会有后代。 霓雨甩了下头,提醒自己现在在执行任务,不要胡思乱想。 “焦岸”地域辽阔,C075通道位于西南角的高原无人区,从003营地出发,就算最优良的飞行器,也需要在沿途的四个营地做停留补给,耗费两天半才能抵达。 通道管委会的科研队员们带着大量研究设备,即便是在飞行器上,仍在紧张地开会,根据卫星监控发回的数据做实时分析。 “炽鹰”这边倒没有什么可忙,霓雨装模作样地交待了几句,就到处找沉驰。 此番前往无人区,军方派出了三艘飞行器——因为科研装备太多了。“炽鹰”的队员都在主飞行器上,另一艘几乎空着的飞行器是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 霓雨不知道沉驰是否和自己在同一艘飞行器上,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人,正要返回,忽然听见侧后方传来一声口哨。 沉驰倚在角落,因为背着光,面目全在阴影中。 霓雨并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有多雀跃,“先生!” 沉驰说:“找我?” 霓雨快步上前,“您在这里做什么?” “看天空。”沉驰说着侧过身,给霓雨让出一个位置。 角落呈锐角,十分狭窄,挤下两个高大的男人并不容易。而圆形窗户很小,想要看到外面的天空,霓雨只能尽量往里挪。 一挪再挪,就挪到了沉驰的怀里。 天空是霓雨没有见过的样子,一半是温柔的瑰色,一半是热烈的焰色,它们汇集在他倏然睁大的眼中,像一片流淌的火。 003营地的天永远是蔚蓝的,那是光学投影,而其他营地、无人区的天要么灰暗,要么苍白,霓雨从来不知道,天空居然如此美丽。 他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沉驰的胸口上,一回头,嘴唇几乎碰到了沉驰的颈侧。 有一个瞬间,他们气息交缠。 沉驰温声问:“喜欢吗?” 霓雨说:“您每次乘坐飞行器,都会看天空?” 无怪他不知道真正天空的样子,虽然他乘坐飞行器的次数不少,但几乎都是坐在自己的舱位上,而飞行器的窗户极少,且都在隐蔽的地方。可以说,除了驾驶员,没有人能在高空俯瞰这片天地。 沉驰“嗯”了一声,“每天这个时候,天空会变成瑰色。据说灾难降临之前,地球上每个角落都能看到这样的天空。但现在……只有升到高空,才能看到它了。” 霓雨幅度很小地动了一下,两人的作战服贴在一起,发出细碎的、亲密的摩擦声。 霓雨在极近的距离里看着沉驰,“先生。” “嗯?” “您是为了看瑰色的天空,才跟随我们去C075通道的吗?” 沉驰仿佛是被这个问题逗乐了,声音与气息都笼罩在霓雨耳边,简直像挠痒。 霓雨受不住地缩了缩脖子。 “我是这样不分公私的人吗?”沉驰笑着说。 霓雨彻底转过身来,背对着窗外的万丈瑰色,直直盯着沉驰的眸子,“那您……您是为了我,才来的吗?” 第20章 玫瑰色护目镜 军方的飞行器性能优越,一般不会出现颠簸,但也架不住突然杀到的气流。 霓雨刚说完,飞行器就在气流中来了个急倾,他毫无准备,对着沉驰的肩膀就撞了过去。 急倾之后,是剧烈的震颤,角落里震感尤其明显,若不是夹角狭小,人根本站不住。 霓雨整个人几乎贴在沉驰身上,沉驰一手抓着顶上的扶手,一手搂着霓雨的腰,愣是没让人滑出去。 周围是减震装置发出的轰隆巨响,霓雨刚撞上去时有些懵,一时僵着没反应。但这个发懵的时间其实不长,两三秒而已。 但反应过来后就更加不愿意动了。 被搂着的腰卸了力,身体借着倾斜的幅度“堂而皇之”地压着沉驰,下巴抵在沉驰肩头,能嗅到沉驰独有的气息。霓雨心里就一个念头——这飞行器能不能保持现在的角度直到降落? 气流还未过去,但颠簸程度已经减轻。沉驰倒也没有立即将霓雨推开,就着姿势在霓雨耳边说:“我这垫子你靠得还满意吗?” 这近在咫尺的一声将霓雨挠得一个激灵,酥麻从耳郭往下蔓延,如回溯的血液一样流进心窝子。 心窝子沸腾了。 “唔……”霓雨勉强撑起身来,手还拽着沉驰的战术服,“我有没有撞痛您?” 沉驰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如果我说撞痛了,你打算怎么办?” 轰鸣声终于停歇,飞行器重新开始平稳前行。 经过这短暂的几分钟,圆窗外的瑰色已经被烈焰一般的金红融合——它短暂得就像一个不真实的梦。 霓雨当真思考了几秒,瞄见沉驰眼尾的笑意,才明白自己又被逗了。 “您根本没有被撞痛。”他说。 “但如果我没有护住你,你不是脸与墙亲密接触,就是直接滚到地上。”沉驰收回手,“难道你不该谢谢我?” 霓雨心里痒得慌,“那我谢谢您。” “不情不愿。” “没有不情不愿!” 沉驰哼笑,整了整上衣,身子一侧,离开了那个逼仄的角落。 这时,科研团队的一名队员跑了过来,“沉驰先生,您在这儿啊,麦克博士找您有事。” 沉驰点头,留下一句“别盯着霞光看太久,伤眼”,就跟着那名队员走了。 霓雨站在原地对着窗外出了会儿神,才想起刚才那一撞把他的问题给撞没了。 沉驰都没有回答他,是不是为了他才一同去C075通道。 “我自作多情。”他嘀咕道:“傻峥洛,我信了你的邪!” 舱室里,正在打瞌睡的峥洛突然接连打了七个喷嚏。 一旁的纯安面带嫌弃地斜了他一眼,悠悠道:“你们人类打喷嚏都这么猛吗?” 峥洛猛揩鼻子,“你不是人?” 纯安可能是“炽鹰”里最想得开的非人类战士,“兄弟,我不做人很多年了。” 峥洛顿了下,向来灼灼如日的眼睛难得地黯下去,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愿意回忆的事。片刻后,他咳了一声,“寄生人怎么了?咱们一队的队长都是寄生人,在这儿没有‘寄生人不是人’一说!” 纯安笑了声,将眼罩一扣,继续睡觉。 霓雨回来时正好听见峥洛这句话,往前迈的步子立即收了回来,悄声退开,靠在舱门外的墙壁上安静地站了会儿,才进去找到自己的舱位坐下。 他自认不算特别感性的人,但实在是很庆幸有这一帮兄弟。寄生人被归为低等人是不争的事实,但在“炽鹰”内部,几乎没有寄生人会被同伴歧视。 因为经历过那些惨烈战斗的人最清楚,没有谁愿意成为寄生人,他们都是负伤的,却幸运的英雄,还有更多的英雄连以寄生人的身份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就在难以承受的痛苦中死去。 直面过死亡的人,更明白活着的不易。 霓雨也戴上了眼罩,唇角扬起浅浅的幅度。 两天半后,飞行器降落在158营地——这座边陲营地是“焦岸”境内距离C075通道最近的营地。 稍作休整之后,四辆中型装甲车从营地驶出,前往C075通道。 并非所有科研队员都在车上,少数留在营地做远程数据反馈。霓雨安排了几名队员保护他们,自己跟着沉驰上了打头的装甲车。 这片高原他没有来过,虽然已经做足了功课,但还是担心出现突发状况。“焦岸”地域辽阔,可真正由人类、寄生人掌握的面积却并不多。无人区里危机四伏,随处隐藏着致命危险。 沉驰在车上,他不敢有分毫松懈。 “你好像很紧张。”沉驰突然说。 “我不紧张。”霓雨想也不想就反驳。 装甲车远不如飞行器平稳,人坐在里面,即便绑着安全带,也会不停晃来晃去。 霓雨的头发长长了些,大约是因为头一回蓄头发,不太会打理,头顶一戳头发翘了起来,随着身体的晃动来回摆动。 沉驰的视线在那戳头发上略一停驻,“你刚才一直盯着我。” 霓雨说:“那也不代表我紧张啊。” 沉驰声线微沉,“哦?那代表什么?” 代表我色迷心窍——这话霓雨暂时还说不出口,而且沉驰其实没说错,他刚才盯着沉驰,确实是在尽一个保镖的责任。认真工作时,紧张在所难免。 “放松。”沉驰说:“我来这一趟,不是为了增加你的负担。” 话题被拉到了那个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上,但车里既有队友,也有科研队员,霓雨只得忍住,问起无关的事,“您以前来过这里吗?” 沉驰点头,“‘焦岸’的所有通道,我都去过。” 这着实让霓雨吃了一惊,“焦岸”境内的通道已被关闭的、未能被关闭的加起来少说也有两百多处,沉驰虽然在通道管理委员会挂名,但主职是在特种作战总部,这两百多处通道,沉驰竟然全都去过! 霓雨突然感到,自己对沉驰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你得改改你这一惊讶就把眼睛瞪圆的习惯。”沉驰笑了声,“这样不像一名队长。” 霓雨赶紧将眼皮耷下去,压着声音道:“您又想说我豹头豹脑了吗?” 沉驰揶揄:“还算有自知之明。” 高原上空气稀薄,气温骤降,越是靠近C075通道,周围的环境就越是恶劣。峥洛用生命捕捉装置进行20公里以内的扫描,暂未发现变异生物的踪迹。 下车之前,霓雨例行检查所有队员的装备,最后来到沉驰跟前,作势要检查沉驰的。 “我就不用了吧?”沉驰说:“倒是你,护目镜呢?” 霓雨这才想起自己忘了戴护目镜,立即从战术服里拿出来。 然而还没来得及戴上,就被沉驰拿了过去。 “无色护目镜。”沉驰看了看,“换一个。” 霓雨对装备向来不挑,“无色很好啊。” 沉驰说:“这里是高原,无色起不到太大的护目作用。” 霓雨为难了,“呃……” “怎么?没有准备其他的护目镜?” 护目镜虽然不是枪,但也是重要的作战装备。霓雨郁闷,自己头一回以队长身份执行任务,居然就被顶头上司抓了个“装备准备不充分”的现行。 沉驰果然笑了,又是那种轻轻的,带着一丝嘲弄的笑。 霓雨只得说:“我知道了,下次我一定准备深色护目镜。” “还等下次?”沉驰摇了摇头,一勾手指,“过来。” “嗯?”霓雨见沉驰弯腰在战术背囊里找什么东西,立即凑过去。 几秒后,沉驰将一个黑色的盒子递到他面前,“试一试这副。” 盒子里,放着一副玫瑰色护目镜。 霓雨顿时想起在飞行器上看到的瑰色天空。 这护目镜做工精致,一看就造价不菲,有别于他以前使用过的护目镜。 沉驰提醒,“还愣着?要我帮你戴上?” 霓雨心中高兴,压着唇角笑了下,一边戴一边说:“谢谢您!” 但这“高档”的护目镜竟然没有一下子戴上。 霓雨无措:“……咦?” “豹爪子也有不灵活的时候。”沉驰笑着走近,将护目镜拿了回来,“这里有个卡扣,看到了吗?” 霓雨和沉驰面对着面,离得很近。 他又一次嗅到了沉驰的气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沉驰双手绕过他的脸侧,以圈住他的姿势,将玫瑰色护目镜稳稳地固定在他的脸上。 高原浩瀚无边,日光灼人。 霓雨从装甲车上跳下,眯眼望向天边。 透过护目镜,他看到了在沉驰怀里看到的瑰色天空。 第21章 爪子在抖 霓雨第一次亲眼见到通道,不免有些失望。 如果不是周围竖立的防御光屏,他甚至看不出前方的雪山之下有什么通道。 他想象中的通道是一条宏大的管道,如神话中的天柱一般屹立在某个地方,人们站在它的下方,只看得见它的底,看不见它的顶,它高耸云天,沟通着地球与平行宇宙的另一颗行星。 然而真实的通道,不过是一团雾一般的东西,时浓时淡,里面像是有一个扭曲的时空。 身穿隔离服的科研队员们已经穿过防御光屏,在里面进行霓雨不懂的作业,“炽鹰”的战士在外围轮流值守,防止意外情况发生。 沉驰也在光屏里面,霓雨的视线几乎黏在沉驰身上,沉驰走到哪里,他就“明目张胆”地看到哪里。 此时昼长夜短,太阳消失于地平线,沉驰才出来。 “队长不需要关心其他人吗?”沉驰摘下面罩问。 霓雨没听懂,“我一直在执勤。” 我又没玩忽职守! 沉驰说:“但你一整个下午都盯着我。” 霓雨一惊,“您怎么知道?” “我是该说我后脑勺也长着眼睛,还是该说你的视线太特殊?”沉驰走近,在霓雨脑门上拍了下,“你不知道猎豹的目光和人的目光有区别?” 霓雨懵了。 他还真不知道! 居然有这种事? 沉驰“嗤”了一声,往不远处的临时营地走去。 霓雨紧随其后。 临时营地其实就是个简易休息区,科研团队会在这里待半个月左右,每天来回158营地不现实,只得搭一个将就一下。 麦克博士和沉驰讨论刚发现的问题,霓雨听得云里雾里,等麦克博士带着助手走了,才问:“先生,所有的通道都长这样吗?” 沉驰说:“怎么,没惊艳到你?” 霓雨噘了下嘴,“这也太普通了。” 沉驰摇头,“不普通,你看到那些扭曲的影子了吗?” 霓雨点头。 “你可以将通道理解为一个微型黑洞。”沉驰说:“我们这个星球的物质经由它,会被转换为另一种物质,然后没有时间差地转移到N-37行星上。这种转换的神奇之处在于,它不是白糖变成棉花糖的那种转换,而是不同维度的转换。” 霓雨很诚实道:“我,豹头豹脑,听不懂。” 沉驰被逗乐了,“听不懂算了,等天彻底黑下来,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霓雨问:“您刚才为什么要用白糖变棉花糖来举例呢?” 沉驰用余光看了他一眼,“有人每天偷偷摸摸去买棉花糖,背着队友吃独食,以为没人知道?” 霓雨脸一下子红了,“您知道?” 沉驰哼笑。 “我不是故意吃独食!”霓雨赶紧解释:“我问过他们了,没人喜欢吃棉花糖!” 沉驰说:“所以你觉得身为队长,一个人举着棉花糖很跌份儿,所以躲着吃?” “我……”霓雨急了,“这趟回去我就请您吃棉花糖!” 沉驰说:“我没那么甜,不和豹子分享棉花糖。” 霓雨琢磨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我爱棉花糖,就是我很甜咯? 夜色覆盖住高原上的每一个角落,光屏围绕的中心,那团白天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雾气渐渐如黑晶一般,发出闪烁的光芒。 光芒是黑色的,却耀眼至极,盛过了周围的所有照明设备。 霓雨目不转睛地看着它,眸中映着缥缈的星星点点。 “看到了吗?”沉驰说:“那就是通道。危险至极,却也美丽至极。” 霓雨从来不知道,黑色也可以如此明亮。 须臾,他半转过身,望着沉驰。 沉驰垂眸,“嗯?” “先生。”霓雨说:“它就像您的眼睛。” 沉驰挑眉,“这是什么糟糕的比喻?” 霓雨很清楚自己又被爱慕冲昏了头脑,可他是寄生人,寄生人不用老是拿人类的规矩约束自己。 于是他很认真地说:“先生,您的眼睛也很美丽。美丽,又危险。” 沉驰半眯起眼,深长的眼尾轻微上挑。 片刻,沉驰伸出手,捂住了霓雨的双眼。 “那你别看。”霓雨听见他的上司轻笑着在他耳边说。 科研任务进行得很顺利,霓雨虽然不明白他们在防御光屏里捣鼓些什么,但从麦克博士的神情就看得出,团队应该是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再过顶多三天,就能够从这“鬼地方”离开了——虽然一到晚上,通道就会变得如梦似幻,但高原上生存环境糟糕,待久了不免受不住。 比起看夜晚的通道,霓雨更喜欢看沉驰的眼睛。 然而危险就在撤离的前一天到来,上百名变异人突然从地下钻出,以人类难以企及的速度朝科研队员们袭去。 探测装置并未失灵,但即便变异人已经近在眼前,警报声也未响起。 显然,这些变异人具备了某种尚未被掌握的特性,它们比它们的“前辈”更加难以对付。 霓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一边往光屏里冲去,一边在队伍频道中指挥应战。 变异人包围了科研队员,而通道的雾气极速流转,以一种古怪的线条扭曲,仿佛是在将能量供给它们。 霓雨看到了沉驰——沉驰手持能量枪,就在科研队员前面,是距离变异人最近的一人! 霓雨心脏狂跳,飞快向前奔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保护沉驰! 十几个变异人冲了过来,血盆大口张开,发出一阵恶臭。霓雨顾不上恶心,边跑边杀,脓血在他身边飞溅,头颅、肢体被砍断的声响尖锐得像刺耳的尖叫。 变异人太多,像一堵围墙一般将他与沉驰、科研人员分割在两头。纯安、峥洛正在光屏附近与变异人战斗,一时无法突破一波又一波变异人。 周围是密集的枪声与“尖叫”,空气中弥漫着能量枪独有的灼烧气和血的腥臭。 科研队员全是文职,面对一两个变异生物或许还能自保,但包围着他们的几乎是“尸山血海”! “吡——” “吡——” 枪声从通道附近传出,冷静,沉稳,好似有人正在危险至此的环境下沉着应战。 沉驰! 霓雨猛地望去,只见沉驰的身形在变异人中闪电般掠过,手起刀落,血线四溅,能量枪只在最紧要时使用,瞬息之间,硬是杀退了一波蜂拥而来的变异人,用并不存在的羽翼保护着科研队员。 霓雨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变成血红,他极速狂飙,像一把锋利的剑,砍杀、扫射,撕出一条血路。 风声长鸣,他在摇晃的血色中死死盯着沉驰的背影。 近了,近了! 他马上就要赶到沉驰的身边! 忽然,震颤的土地下,再次钻出一队变异人,它们奔向沉驰,利爪与獠牙直袭沉驰的后心! 霓雨瞳孔骤缩,喊叫像被堵在了喉咙中。 此时沉驰前后受敌,即便陡然生出三头六臂,恐怕也难以招架。 野兽的怒喝响彻天地,猎豹跃起,锋利的爪子瞬间撕碎了变异人们的头颅,当他站定在沉驰身边时,漫天的脑浆正一滩接着一滩砸落在地上。 峥洛带着一组战士攻了过来,变异人溃散,遍地抽搐的残肢。 科研队员们被首先转移到装甲车上,霓雨并未变回人形,寸步不离地跟着沉驰。 沉驰浑身污血,眉眼间是霓雨没有见过的狠厉之色。 最危急的时刻已经过去,霓雨分心望着沉驰,不由得想:原来你战斗时是这样。 “不要全部杀完。”沉驰对纯安道:“带几个回去,看看它们又进化出什么功能,为什么能避开探测装置。” 黄昏降临之前,一切终于归于平静。 风从雪山上刮来,像冰水一般冲刷着刺鼻的腥臭。 没人会去处理变异人的尸体,不久之后,它们会被身下的土地“消化”,也许彻底消失,也许开始新一轮的变异。 大部分队员都回到了装甲车上,纯安和另外几名寄生人队员还在给重伤的变异人罩笼子。 霓雨第一个冲进包围圈,消耗极大,刚才硬撑着,现在才发现自己四肢有些使不上力。 沉驰蹲下来,右手在他头顶捋了两下,“走不动了?” 他摇头,逞强道:“能走。” 沉驰视线下移,“爪子在抖。” 霓雨想控制住前爪,但注意力越是往那里放,就越是抖得厉害。 他着急地跺了几下,“您先回去吧,我很快赶上来。” 沉驰笑而不答。 霓雨觉得这又是一个嘲笑,闷闷不乐:“您回去吧,我走不动,不想在您面前出丑。” 沉驰说:“出丑?” “您都笑了!”霓雨嘀咕,“有什么好看,您又不会背我回去……” 沉驰收回手,然后掌心向上摊开。 霓雨早就习惯了这个“放手心”游戏,条件反射就把爪子搭了上去。 沉驰握住,还故意捏了两下,“刚才你就是用它保护了我。” 这一声温柔极了,霓雨情不自禁睁大双眼。 “谢谢你。”沉驰转身,和霓雨并排坐在地上,“我也没什么力气了,所以不能背你回去。不过我可以陪你坐一会儿,然后和你一起走回去。” 第22章 求爱 科研团队暂时在158营地停留。因为突如其来的变异人袭击,计划被打乱,通道管理委员会可能会加派考察队员,特种作战总部也可能增派人手。 中间这个过渡期,正好供大家休整。 158营地里的水资源不足首都营地的二十分之一,即便是沉驰这样的军方高层,能分到的水也不多。 经过一场激烈的战斗,每个人都十足狼狈,急需洗去一身的血污。 霓雨最惨。 战斗进行到一半时,他为了救沉驰,由人形变做兽态,战力狂飙,一口气用利爪和牙撕碎了十多个变异人的头颅和颈椎。 它们的血和脑浆恶臭熏天,像爆发的岩浆一般溅到了他的毛发上。 现在毛发早就被拧成了一股又一股,那种粘稠的感觉让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毛全都拔下来。 纯安和峥洛他们已经洗完澡,只有霓雨一个人还脏兮兮地等候。 战斗之后,队长最后休息、沐浴、接受治疗,这是“炽鹰”的传统,放在如今的环境下,霓雨更是不得不等到最后。 因为158营地可能拿不出这么多水,假如他先洗,等他将自已一身毛洗干净,排在后面的队员可能就没有水可用了。 峥洛擦着头发从军用浴室中出来,面色有点尴尬,“那个,队长……” 霓雨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水好像不够了。”峥洛说:“但不是我的错啊,是他们浪费了水!” 峥洛一边说一边指着早就跑远的几人,“他们还在里面打水仗来着,我阻止了他们。” 霓雨面上很冷静,心里已经骂了起来。 “队长,你先进去吧。”峥洛嬉皮笑脸,“水还是有的,我这就去给你再申请一桶!” 霓雨走进浴室,人都跑光了,拧开水龙头之前,他检查了一下水箱。 妈的! 这帮坑货,居然只给他剩下一瓶可乐那么点儿水! 特种兵都受过资源极端短缺下的生存训练,这点儿水他不是不能洗,但他还想变为兽态,把拧成绳子的毛毛也洗干净。 现在能洗个鬼! 霓雨蹲在地上,毛巾沾湿水,勉强将身体擦了一遍。 可还是难受。 现在别人虽然看不到他的兽态,但那种黏腻的感觉是真实的,他甚至能够闻到毛毛散发的臭味! 峥洛还真申请水去了,但寄生人后勤为难地摇头,“抱歉,水真的不能再给你们了。” “没水了?”沉驰问。 峥洛表情丰富,刚才还嬉皮笑脸,现在已经愁眉苦脸,“唉,我们队长只能用一瓶可乐那么点儿水洗澡了。” 霓雨抓着手臂离开军用集体浴室,抬头就看见沉驰。 “先生!” 沉驰走近,作势嗅了嗅,眉心皱起来。 霓雨一下子就明白了,沉驰嫌他臭! “洗完了?”沉驰说。 霓雨结巴,“啊……洗完了……” 沉驰笑,“洗完了还这么臭?” 霓雨脸颊一热,万分委屈。 水被兄弟们糟蹋完了难道怪他? 沉驰轻嗤,转身道:“跟我来。” 158营地给整个科研团队划出了一块生活区域,沉驰有一个单独的房间,不大,却有个浴缸。 霓雨一进去就傻眼了——浴缸里已经蓄满热水,上面漂浮着白茫茫的雾气。 “我这里水也不多。”沉驰说:“你省着用。” 霓雨说:“都给我用?那您呢?” 沉驰说:“我已经洗过了。” 被脓血附着的感觉太难受,霓雨顾不上客气,连忙跑进浴室。 然后将浴帘“唰”一声拉上。 沉驰:“……” 三分钟之后,浴帘下方被顶开一个角,已经变为兽态的霓雨露出豹脑袋,犹豫地喊:“先,先生!” 沉驰冷冷地睨着眼,“什么?” 霓雨不自在地转着眼珠,“您能来帮帮我吗?” “帮你什么?” “我好像……洗不到背……” 沉驰忍俊不禁,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霓雨说:“您就帮我一下吧。我再冲下去,会浪费水,浴缸里的水也要凉了。” 沉驰看够了,“你等一下。” 少顷,沉驰光着上身,将浴帘拉开。 霓雨正如落汤鸡一般坐在地上,爪子边放着花洒。 “谢谢先生。”霓雨低头“鞠躬”,顺道将下巴递到沉驰手上。 “笨豹子。”沉驰嘴上揶揄,手上却拿起花洒,一边往霓雨背上冲,一边涂抹清洁剂。 浴室里弥漫起薄荷的清香。 霓雨舒坦了,往地上一躺,后腿不自觉地蹬了沉驰一下,“先生,这里。” 他指的是肚皮,那里的毛也因为变异人的脏血打结了,情况不比后背好多少。 沉驰顿了下,眼神耐人寻味。 霓雨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糟糕的事! 他居然将肚皮亮了出来! 刚成为寄生人那会儿,他还自信地认为自己是个有原则的寄生人——因为猎豹会在他面前露肚皮,他却绝对不会在沉驰面前四肢朝天! 现在,他亲自打碎了自己的原则! 沉驰哼笑,将清洁剂抹在他腹部。 他不好意思动了,僵在原地装死,直到沉驰拍拍他的尾巴,叫他起来冲水。 血污洗干净之后,霓雨相当大气地迈过了心中那道坎——不就是洗个肚皮吗?我那么喜欢他,他给我洗肚皮,我不该开心? 沉驰站起来,裤子已经半湿。 “进去吧。”沉驰用下巴指了指浴缸,“等会儿把浴室给我收拾干净。” 霓雨又道了声谢,浸入热水时兽性大发,毫无形象地嚎了一声。 沉驰拉上浴帘,在原地站了片刻才离开。 一周后,科研团队接到通知,全体返回003营地。 离开之前,“炽鹰”还得再陪麦克博士去一趟通道。 这回,通道周围很宁静,没有再出现变异生物。 霓雨跟在麦克博士身后,一路上听麦克博士讲了不少通道、病毒、变异方面的知识。 “对了,博士。”霓雨觉得麦克博士博学多才,是个行走着的百科全书,于是问:“您知道猎豹的目光为什么和人的目光不一样吗?” 麦克博士困惑道:“谁告诉你不一样?” 霓雨惊奇,“一样吗?” “目光怎么可能不一样。”麦克博士说:“目光就是目光,所有生物的目光都一样。孩子,你被忽悠了。” 霓雨抿住唇,眼睛晶亮。 所有生物的目光都一样。但沉驰唯独感知到了他的目光,还编谎话骗他。 那他的目光就是不一样! “04在笑什么?”峥洛说。 纯安摇头,“不知道,他又采花去了?” 雪山脚下有一种高原上独有的小蓝花,算不上好看,但没有危险。 霓雨交给麦克博士检查,麦克博士说:“你知道这种小蓝花代表着什么吗?” 霓雨摇头。 “孤傲,高贵。”麦克博士说。 “那不就是高岭之花?”霓雨疑惑道:“但高岭之花不是北方高寒森林里的冰花吗?” “又是谁忽悠你?”麦克博士叹气,“你说的那种冰花,代表忠诚、热烈、无可取代的爱情。” 安静的分秒后,麦克博士又补充:“通常用于求爱。” 第23章 1000金 在C075通道的任务告一段落,飞行器向东边的首都营地飞去。 霓雨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戴着眼罩,长时间一语不发。 “04这是怎么了?”峥洛碰了碰纯安,“他都在那儿坐好半天了。” 纯安说:“你没学过飞行器乘坐注意事项?机上人员本来就该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谁跟你说这个?”峥洛压低声音道:“他哪次在飞行器上不是到处走动?我怎么觉得他有心事?” “你得了吧,八卦到队长头上去了。”纯安说:“人有心事关你什么事?” “我这不是关心队友吗!”峥洛怂恿,“诶,要不你去问问?” 纯安斜眼,“咱们队上的八卦之王是你,想问你自己问去。” 峥洛说:“不行,还是得你去。” “为啥?” “因为他是豹子你是狮子啊!” 纯安踹了峥洛一脚,还真走霓雨身边去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提问,霓雨就说:“没心事,别问。” 纯安:“……” “你怎么这就回来了?”峥洛说:“04怎么说?” 纯安往座位上一躺,“豹儿早就听见我们八卦他了,叫你安分点儿,别问。” 飞行器又遇上了气流,霓雨不适地皱了皱眉。 上次遇到气流时,他一头扎进了沉驰的怀里,沉驰还搂住了他的腰。 那时他恨不得飞行器保持倾斜的角度直到降落,那样他就能一直和沉驰贴在一起。 现在想来,莫说脸烫耳朵烫,连心脏都在一同发烫。 高寒森林的冰花原来代表着无可取代的爱情,送冰花等于求爱,自己在刚成为寄生人不久就向沉驰求爱了…… 沉驰没有拒绝。 现在回想,沉驰那时的表情十分精彩。 为什么不拒绝? 是觉得面前这人豹头豹脑,根本不懂冰花是什么意思,所以无需说明? 还是因为…… 霓雨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唾沫——还是因为他也喜欢我? 这样的认知像一团越来越密致的空气,将霓雨逼到了一个窘迫的境地里。 他很清楚自己的内心,残留的兽性让他固执而天真,喜欢沉驰,不想沉驰结婚。 更多的理智却在悄然拉着他,沉驰是东桓军事集团的高层管理者,势必结婚,且不可能和一个寄生人结婚,寒厌——沉驰的父亲——绝对不会允许。 所以即便他在兽性之下放纵自己做了很多亲近沉驰之事,也没有想过和沉驰告白。 但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早就告白了。 他无法不去想,沉驰接受冰花意味着接受他,沉驰是喜欢他的。 如果沉驰不喜欢他,将来沉驰因为强制婚配和其他人结婚,他还能说服自己接受。 可是沉驰没有拒绝他的冰花! 他不清楚寄生人是不是都这样,越是着急,脑子越是转不过弯来。 起码现在,他转不过弯,他想找沉驰要个说法! 飞行器在沿途三个营地补给,霓雨不断想着怎么跟沉驰开口,一路沉默,直到从009营地返回舱室后,听见峥洛兴高采烈地跟几名队友说,在009营地听到一个消息,这趟回去之后,沉驰少将的强制婚配程序就将启动。 霓雨如遭当头一棒。 “消息可靠吗?”霓雨问。 “哟,终于不装深沉了?”峥洛开心道:“咱们刚才停靠的是009营地,009营地的消息还能有假?” 009营地是“焦岸”最重要的卫星营地。绝大部分营地都是军民共同驻守,009营地却是个特例,生活在其中的全是军人,全天候战备值班,若说003营地是“焦岸”的政治军事中心,那009营地就是“焦岸”的实战中心。 任何从009营地传出来的消息,都同等于官方消息。 霓雨无意识地捏紧拳头,背后的纹路又开始发烫。 “赌不赌?”峥洛开始邀局了,“我押是个金发美人!” 每次有年轻有为的军官进入强制婚配程序,糙兵哥们就会赌一把,霓雨也参与过这种赌博,但老是押不准,回回输,虽然只是50金以下的小赌,但加起来他已经输了500金。 即便是对精英特种兵来说,500金也不是个小数目,若要拿去边城的小型营地,500金已经够一个平民安安稳稳地生活很久。 峥洛这一吼,大家纷纷入局,押什么的都有,唯独没有人押寄生人。 “04,你呢?”峥洛喊:“我建议你跟我!” 霓雨正在走神,一时没反应过来。 纯安一向很护他,“算了吧,04从来没赢过,放过他放过他。” 霓雨突然感到一阵愤怒与不甘,直接从终端中调出1000金,扔进奖池,“我参加。” 峥洛傻眼,“你手滑?” 霓雨固执道:“没有。” “这是1000金啊哥!”峥洛说:“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把钱当钱了?” 纯安也很诧异,“你不爱存钱了?” “爱存钱和爱赌博不冲突。”霓雨说:“我就押1000金。” 峥洛一副见鬼的模样,“行吧,但先说好,输了不准耍赖啊,队长也不能耍赖!” 霓雨背脊烫得受不了,眼皮不受控制地跳起来,“嗯,不耍赖。” “那你押谁?”峥洛说:“不用说具体名字,猜个类型就行了。” 一个寄生人。 一个猎豹寄生人。 我。 霓雨在心里说。 “队长?”峥洛喊道。 霓雨长吸一口气,“一个把耳朵给他揉的人。” “啥?”峥洛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什么类型?” 别的队员已经开始起哄了,“04今天喝酒了?这1000金怕是又要打水漂了。” 霓雨没再解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把眼罩给戴上了。 同为寄生人,纯安若有所思地看了霓雨一会儿,好像明白了什么。 飞行器抵达003营地,霓雨看到了从科研队员的飞行器上下来的沉驰。 “先生。”霓雨用难得的稳重语气问:“接下来您将去哪里?” 沉驰的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你好像有话要对我说?” 霓雨说:“如果您方便。” 沉驰眉心很浅地皱了下,“出什么事了?” 霓雨摇头。 沉驰说:“你等我一下。” 说完,沉驰转过身,从终端中调出光屏,在上面点了几下。 “您刚才调整了今天的日程?”霓雨问。 沉驰笑,“有人似乎不开心,想找我倾述。” 霓雨抿唇。他知道自己任性妄为,但是他在飞行器上已经忍了两天,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沉驰驾驶着空地两用车,将霓雨载到海边。 003营地是东桓军事集团的第一座陆上营地,东侧是浩瀚无边的大海。由于海上人工岛和海下人工城至今保留着机密,海滨不对平民以及普通军人开放。 霓雨以前没有来过海边。 “想说什么?”沉驰捡起一个贝壳,放在手中把玩,提醒道:“你最好是脱掉鞋子,这里的沙和戈壁滩上的沙不一样,你会爱上这种感觉。” 霓雨顾不上沙,“先生,009营地的人说,这次回来,您就要结婚了?” 沉驰瞳中掠过一道浅光。 “上次我送您冰花,您问我知不知道冰花代表着什么。”霓雨越说越激动,“现在我知道了。” 沉驰笑了声,“哦?说来听听。” 霓雨心跳如雷,难以启齿,却又情不自禁,“代表无可取代的爱情!” 沉驰的目光好似静了下来,片刻后缓缓道:“没错。” “您接受了,您没有把它还给我!”霓雨说。 沉驰走近,捋了捋霓雨被海风吹乱的额发:“我应该拒绝吗?” 霓雨满心悸动,却又很是委屈,“你答应了我的‘求爱’,可是……” “嗯?”沉驰的声音比海风还要温柔,“可是什么?” “可是您要结婚了!”霓雨咬字渐渐发抖,“您接受了我的爱意,却要和别人结婚!” 沉驰说:“谁跟你说我要和别人结婚?” 霓雨的兽性被催发,一双豹耳在头上若隐若现,语无伦次地说起了无关的事,“我参加了峥洛他们的赌局,我押了1000金……” “1000金?不像你啊。”沉驰耐心道:“什么赌局?” “赌您的伴侣是什么类型。”霓雨感到自己眼眶正在发烫,但他拼命忍着,他现在是一队的队长了,如果因为这种事哭出来,那也太给一队丢脸。 沉驰问:“你押了什么?” 霓雨咬了半天唇,终于垂下头,小声道:“揉耳朵。” “嗯?” “一个会把耳朵给您揉的人。我,我就要输掉1000金了。” 沉驰倏然眯眼,眼尾深长地一勾。 “就像这样?”沉驰抬手,轻轻握住霓雨的左耳。 霓雨周身像是过了一道电,头抬起来,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沉驰。 “去告诉他们,你赢了。”沉驰说,“我未来的婚配对象,确实是一个会把耳朵给我揉的人。” 海风从身侧扫过,霓雨觉得自己听明白了,又似乎没有听明白。 过了几分钟,霓雨才将信将疑道:“先生,您接受了我的‘求爱’。” 沉驰笑道:“嗯。” “您的婚配对象,会让您揉耳朵。” “嗯。” 霓雨说:“所以是我吗?” 沉驰忽然拉住他的军装衣领,将他往身前一带,“我记得上次你问我,我的伴侣要挠你耳朵该怎么办时,我邀请你挠你自己的耳朵。” 当日的情形忽然像浪花一般冲进脑海,霓雨愣愣地说:“因为我就是您承认的伴侣,所以您邀请我挠自己的耳朵?” 沉驰说:“可惜我的伴侣很笨,他告诉我,那是他自己的耳朵,他想挠就挠,不用我邀请。” 第24章 体力不足 “焦岸”历231年,东桓军事集团的疆域里发生了两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 一件是少将沉驰正式向首脑团提交申请,拒绝进入强制婚配程序;一件是“焦岸”东南部爆发规模空前的寄生人暴动,其领袖晴笙曾经是009营地97机动军团的一名上校。 两件事,都与霓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往前数十年,晴笙的名字在军中就是一面胜利的旗帜。他出生在南方最偏远的营地,一步一步成长,从最普通的士兵成为统领一整个机动军团的高级军官。只需要再向前迈一步,他就能成为少将。 灾难抹杀了生命,更抹杀了平等,集权重新降临在这个满目疮痍的星球,军队里有许多平民军官,但少将及以上基本被统治阶级垄断。晴笙有望成为“焦岸”联盟建立以来的第十位平民少将。 然而在一次战况并不激烈的战斗中,晴笙感染病毒,经过寄生手术,成为“幸运”的秃鹰形寄生人。 活是活下来了,“少将”这一军衔却成为他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按照军方的规定,寄生人不能领导机动军团,他被以“休养”的名义撤了下来,虽然还继续待在军团中,但失去了所有作战指挥权。 成为寄生人的第三年,晴笙离开009营地,从此不知所踪。他再一次进入军方的视野时,竟然已经带领寄生人反叛军占领了东南部的107营地。 他的精锐部队里,全是从军队离开的寄生人。 这些人为“焦岸”付出了一切,却因为被感染、以寄生人的身份活下来而被瞧不起,被区别对待。 前线传回来的作战影像中,霓雨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无头教官”。 “无头教官”并非真的没有头。据霓雨所知,在感染病毒之前,他是特种作战总部的精英战士,远征荒漠时被蜂拥而至的大型节肢类变异生物削掉了半边脑袋。 这样的伤,原本是必死无疑了,唯一的活命办法是让身体被病毒侵蚀。 “无头教官”没有选择,只能和天赌一把。 最后,他赌成功了。病毒让他活了下来,基因匹配为他找到了用于寄生的蜘蛛。 手术成功之后,“无头教官”却无法接受自己已是寄生人的事实,从特种作战总部离开,来到地下避难所,训练那些从人造子宫中出生的小孩。 包括霓雨在内,避难所里所有小孩都被“无头教官”的半个头以及蜘蛛形态吓哭过。在霓雨的印象里,“无头教官”阴沉、严肃、不讲道理、不近人情,可极少数时候,“无头教官”也会变得很温柔,和孩子们讲外面的世界,讲自己征服过的战场。 霓雨最后一次见到“无头教官”是很多年前了,那时他16岁,离开地下避难所,被征入军中。 这些年来,他偶尔想起“无头教官”,但此时在光屏中看到时,才发现自己几乎忘记了“无头教官”的长相。 情报称,风月——“无头教官”的本名——早就与晴笙勾结,在地下避难所为晴笙培养了至少三百名战士。 曾经在“无头教官”手下受训的军人全部被逮捕,接受调查。霓雨、林舛也被牵连。不过没过多久他们就被放了出来,因为“炽鹰”的所有特种兵,都享有沉驰的担保。 即便如此,霓雨的处境也十分尴尬,因为他不仅是“无头教官”的学生,还是寄生人。 统治阶级完全可以卸掉他的军职,甚至将他投入军事监狱。 但他等来的却是出征命令。 沉驰一身黑色肃整的军装,面容沉肃地站在他面前,传达特种作战总部的指令。 “让我去?”霓雨心中有万千疑问,“可是我是……” 我是寄生人,对方阵营里有我的教官,就算军方高层不担心我的能力,难道不担心我临阵反水? 沉驰脸上有一丝稍纵即逝的微笑,“这是证明你自己的绝佳机会,愿不愿意把握,能不能把握,就看你的表现。” 霓雨怔立片刻,“证明什么?” 沉驰说:“也许你应该自己思考。跟我来,送你一件称心的武器。” 特种作战总部有专属的武器开发部,为战士们量身定制各种武器。 霓雨从沉驰手中接过一对散发着幽暗光芒的手环,诧异道:“这是?” “作战外骨骼。”沉驰说:“戴上它,试一试。” 作战外骨骼,霓雨在地下避难所时就听“无头教官”说过。但这种造价极高的装备不是每个战士都能拥有,它们有一套独一无二的程序与算法,用从N-37行星交换而来的物质制作,能够在完成匹配之后,与使用者的身体合二为一。 霓雨伸出双手,看着沉驰给自己戴上手环,脸颊不合时宜地发烫。 沉驰看了他一眼,“又在想什么?” 霓雨压低声音,“您刚才的动作,真像在给我戴戒指。” “啧。”沉驰笑了声,“我认为更像是戴手铐。” 霓雨说:“……您太不浪漫了。” 话音刚落,手腕就感受到一阵异样的热度。 霓雨低下头,只见黑色的光芒以手环为中心向四周散开。 这种光芒他见过,并且记忆犹新——正是从C075通道处弥漫、扭曲的晶光! 来自另一个宇宙的稀有物质像雾一般覆盖他的身体,连入他的经脉,好似成为了他的另一层皮肤。 明亮的黑雾散去时,他抬起双手,动了动十指。 和他想象中的累赘感不同,外骨骼非但没有影响他的灵活度,反倒令他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轻松,而构成外骨骼的金属是流动的,轻若无质。 他试着向上跃起,做了个凌空横劈的动作,惊讶地发现不管是跳跃高度,还是攻击速度,都远胜于从前。 “满意吗?”沉驰问。 霓雨爱不释手,“先生,这真是送给我的?” 沉驰说:“根据你的身体数据制作,不仅有人形,还有豹态,其他人使用不了。” 一阵水流般细碎的金属声之后,外骨骼被收入手环中,就好像根本不曾存在,霓雨难掩兴奋,“您花了多少钱啊?” 沉驰揶揄道:“1000金。” 即便对武器研发一窍不通,霓雨也知道这样一幅外骨骼能卖上天价,1000金恐怕连它的一块臂骨都买不到。 “这副外骨骼,能够最大程度帮你省力。”沉驰说:“换句话说,它能够解决你在作战后期体力不足的问题。” 霓雨眼尾撑开,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您……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体力不足? 体力不足! 寄生人的血液里流淌着兽性,繁殖欲通常强于人类,部分寄生人甚至会像动物一样发晴,但动物和人都能够生育,寄生人却不行。 霓雨早就肖想过沉驰,那日从海边归来,躁动便再也无法抑制。 书房里的光线和以往一样柔和,霓雨在那里跟着沉驰学习过如何做演讲,变成豹子让沉驰揉过满身皮毛,但这一次和以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沉驰垂眼问:“有事?” 霓雨吸了下鼻子,“有。” “嗯?” “我想,和您……做爱!” 第25章 少将骗子 沉驰轻哂,“你想和我做什么?” 霓雨豁出去了,眸子渐渐湿润,喉结一滚,“爱!” 沉驰眼尾似乎勾着几分笑意,朝他招了下手,“过来。” “您答应了?” “你先过来。” 沉驰坐在窗边的躺椅上,那儿有一盏落地灯,霓雨看着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越来越近,最终与沉驰的倒影重叠。 躺椅下方铺着厚实的灰色地毯,上面还有一个蓬松的垫子,他以前变为豹形时,偶尔在这块地毯上困觉,那垫子就是他的枕头——尽管他不明白睡醒时垫子老是被他压在肚皮上。 躺椅不大,坐两个人有些困难。霓雨索性踢了垫子一脚,让它离沉驰更近,然后毫不客气地盘腿坐了上去,扬脸望着沉驰,“先生,我来了。” 他们离得很近,只要霓雨愿意,他甚至可以将下巴放在沉驰腿上。 但是他现在不想这么做。 他怕枕上去自己就困了,而今天晚上,他想和沉驰做“刺激”的事。 兽性蠢蠢欲动,纹路应和着心跳,在脉搏的每一次跃动下升温。 沉驰向前倾身,左手手肘搭在膝盖上,右手捏住霓雨的下巴,沉默地看进霓雨的眼睛。 下腹像起了潮,温热的潮水细细密密地冲击着身体最敏感的地方,霓雨眼睛更湿,眸底像投映着一团越来越旺盛的小火。 他情不自禁地挺直腰背,想要与沉驰接吻。 沉驰却在这时候放开了他,轻笑道:“不害臊。” 这一声像是嘲笑,却很温柔,和霓雨听惯的戏弄不一样。 他皱了下眉,在兽性的驱使下握住沉驰的手腕,将脸靠了上去。 “我是寄生人。”他用近乎无赖的口吻道:“我们寄生人从来不为本能害臊。” 沉驰没有再将手撤开,任由他蹭着,“你知道什么叫做爱吗?” 霓雨抬起眼皮,从下方看着沉驰,“知道。” 沉驰的声音带着蛊惑,“嗯?” 霓雨更加动情,伸出舌头,一下一下舔着沉驰的手心。 不知道是不是被手心的痒逗乐了,沉驰笑了声,手往后抽了下,但霓雨用了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有一股野兽才有的狠气。 沉驰手腕一转,还是从他手中挣脱了,可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咽喉就被沉驰擒住。 “刚才就是你的邀约?”沉驰迫使他高高扬起脖子,从他颈部动脉流经的血液正在沉驰的指间鼓噪。 他一手抓着沉驰的手腕,一手抓着沉驰的膝盖,紧张又兴奋。 沉驰问他知道什么叫做爱吗。他当然知道。可是他毫无经验。 “先生……”他张了张嘴,目光烧得热烈,“和我……” “如果你说不知道。”沉驰的气息铺洒在他唇畔,“那我可以教你。” 他隐约知道自己好像又被戏弄了,身体里的潮水将他填得满胀,他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我……我不知道。” 忽然,颤抖的嘴唇被温柔地包裹,那双掐住他咽喉的手徐徐向上,捧住了他的脸庞。 沉驰正在亲吻他,强势的舌分开他的唇,扫过他的牙齿,侵入他发麻的口腔,在那里挑逗着他的舌,他的欲望。 从未有过的感觉在他脑中肆虐,以至于他忘了如何反应。 不过等他反应过来了,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沉驰顶着他的舌,不轻不重地吮吸,他僵得厉害,想要回应沉驰,却只能笨拙地任沉驰亲吻。 他太着急了,双手用力抓着沉驰的裤子。他本以为做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一切交给本能就好,可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居然青涩得连吻都接不好! 后颈传来熟悉的触感,酥麻似乎从肌肤与指尖接触的地方涌入脊椎,然后汹涌地往下蔓延。 是沉驰在抚摸他。 “唔……” 呻吟从唇畔泄出,一同淌出的还有一缕清亮的津液。 这太糟糕了,他着急地将舌伸向沉驰,想要表现得成熟一些,可是连呼吸也被沉驰侵占了去,他听见一连串湿腻的声音,那是沉驰的唇与他的唇一同发出。 这声音让他又羞耻又亢奋,抓在沉驰裤子上的手终于向上攀去,环住了沉驰的脖子。 沉驰的侵略渐渐放慢,舌尖托着他的舌尖,恶作剧般地轻颠,在他以为自己能够抢过些许主动时,又将他含住,吮着戏弄。 这个吻漫长而情色,结束之时,霓雨仍然半张着嘴,下巴沾着津液,眼中几乎没有焦距。 忽然,他的手臂被架住,沉驰将他抱起来,在他耳边道:“你不知道,那我就教你。” 书房里有沙发,有躺椅,再不济,还有厚实的地毯。沉驰却搂着他,将他缓慢地压在宽大的书桌上。 一声细小的声音滑过,他那军裤的拉链被解开了。 身体掀起难以克制的震颤,他下意识夹住沉驰的腰,“先生。” “怕了?”沉驰问。 他摇着头,“我只是……” “只是什么?” “第一次,有,有点紧张。” 沉驰笑,一边扯掉他的那已经滑到臀下的军裤,一边俯身半压在他身上,嘴唇再次碰上他的,却没有像刚才那样深吻,只是调情似的啄着。 霓雨毫无经验,双手僵硬地贴在书桌上,想要抓起什么,但沉驰一挥,他能够抓住的东西全都被推到了地上。 他握紧拳头,心中更加着急,想沉驰吻得更深一些,这样他才能含住沉驰的舌头,他的吻技不好,可是他会努力学习,不会老是那么僵硬,像块木头。 但是沉驰就是不让他得偿所愿,啄两下又放开。 冰冷的书桌像是烧起了烫人的火,他挣扎着支起背,想去够沉驰的唇。 他听见沉驰很轻地笑了声,那气息就散在他的气息里,让他着魔。 “先生!”他焦急地说:“亲亲我!” 沉驰的唇却离他更远,他像被一根绳子提了起来,脖子扬到半途,却忽然不动了。 沉驰的左手在摸他鼓起来的地方! 寄生人的身体格外敏感,即便什么都不做,也可以自己发情,现在他被沉驰摸着,几乎是一瞬间就有了反应,他的两条腿情不自禁地抬起,腰不听使唤地向上挺,想将自己递到沉驰手中。 “反应不小。”沉驰轻嗤,手指上的力道重了几分。 霓雨立即呻吟出声,难耐地在书桌上扭动。 “你不会一会儿就变成豹子了吧?”沉驰的声音低极了,“我的口味没有那么重。” 霓雨腰部挺得更用力,羞耻地摇头。 沉驰将他的内裤也扯了下去,直接握上那浅粉色的东西。 他皮肤冷白,又是个雏儿,那里的颜色太浅,唯有毛发特别显眼。 随着沉驰的动作,他眼中的潮湿早就化成了水,将睫毛彻底弄湿。 同样一塌糊涂的是被沉驰握住的地方。 他自己有时也弄过,但是从来没有湿成这样过。端口淅淅沥沥地淌出情液,被沉驰的手指带到根部和大腿,连小腹上都有。 沉驰又压了上来,还是不吻他,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他迫切地舔沉驰的下巴和嘴唇,吻得毫无章法。 在越来越快的套弄中,他招架不住地呻吟起来,脑子忽然一空,精液一股一股交待在沉驰手中。 这太短了。他简直无地自容,想要重新证明自己,身子却全然不听使唤,哪里都软,哪里都酸,似乎只是被沉驰摆弄了这么一下,就彻底只会迎合沉驰的节奏。 沉驰说:“把衣服撩上去。” 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照做。 漂亮的腹肌和人鱼线暴露在沉驰的视线中,再往上,是早已经硬挺的乳尖。 乳尖和阴茎色泽相近,赶紧又诱人。 “先生!”他想摆出几分气势,声音却是软的。 像是讨要表扬一般,他望着沉驰说:“先生,我撩起来了。” “乖。”沉驰笑了笑,将他的腿分得更开,手指从湿淋的根部向后,一寸一寸侵向他最隐秘的地方。 那里随着他粗重的呼吸一深一浅,热情地邀约着沾满精液的手指。 被撑开一个小口时,霓雨像猫一般弓起身子,肌肉绷得极紧,小穴却更加贪婪地含住沉驰的手指。 “痛?”沉驰说。 痛自然是痛的,但和战斗的伤痛比起来,那种又酸又胀的痛就像痒一样。 他只是不适应,一双水润的眼睛动也不动,里面满是沉驰的影子。 “不痛。”他吸着鼻子说。 “那就放松。”沉驰一边低声哄着,一边往里探得更深。 他感到湿滑的手指在自己内里刮弄,带来痛,带来酥麻,也带来满胀。 身体里的潮水向下涌去,明明已经让他胀得不行,却又唆使他渴望更多。 想要被喜欢的人填满。 “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沉驰低语道,用视线引导他,“你可以揉一揉它们。” 他听话地抚摸自己快速起伏的胸口,虽然羞得不行,却还是捏住了两边乳尖,在沉驰的注视下笨拙地揉弄。 “舒服吗?”沉驰问。 他不知道沉驰指的是哪里。 乳尖?还是下面? 他听见了水声,是从后穴发出来的,那么清晰,那么淫荡。 沉驰的手指进进出出,温柔又蛮横地按摩侵略着,将那里分泌的水都带了出来。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在沉驰手上湿成这样! 寄生人生性淫荡,可是他是战士呢,被扔在地上的是他的军装。 沉驰的手指退了出去,他难过地扭着腰,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先生,我还要……” 沉驰将他抱住,揉捏着他的半边臀,在他耳边吹气,“还要什么?” “要您!”他搂着沉驰的脖子,发着抖的腿奋力往沉驰身上挂。 “不害羞。”沉驰说着,将他一条腿折起来,性器抵在他那柔软湿润的穴口,腰部一挺,操了进去。 战栗与充盈的痛感迅速从交合的地方扩散,霓雨脚趾紧抓,呻吟仿佛是从肺里抽出来,黏腻,情热,好像被满足了,又好像远远不够。 沉驰不紧不慢地抽插着,像是给他适应的时间,他叫得越来越大声,眼泪也越来越多,肉体撞击的声响越发响亮,也越发密集,沉驰顶得他在书桌上不断前后耸动。 他的理智早就没有了,全凭本能地迎合、承受。 “先生……”他又向沉驰伸出手,“您不要单是操我……您,摸摸我……还要,亲亲我。” 如此不顾廉耻的话他也说出来了,身体早就热得不行,像是马上就要融化成一滩水。 沉驰进入得更深,前端准确地在他体内那个敏感的小球上碾过。 他哼哼哑哑地叫着,将沉驰吸得更紧,还要向沉驰讨吻。 他的腿已经挂不住,不知何时,尾巴从他尾椎伸了出来,代替腿缠在沉驰腰上。 沉驰亲吻他的脖子,又含住他的唇,咬着他的舌头,将精液射在他的最深处。 “还要。”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和信心,他的尾巴勾着沉驰,不让沉驰离开。 沉驰就着插入的姿势,将他翻了个面,再次操弄起来,他那已经射过一次的耻物也硬了,他要沉驰摸他,沉驰一边操着,一边套弄,不久却放开手。 他不乐意,转过头,发出呜呜的细碎哭声。 沉驰也不管他,将他的手压在桌上,不让他自己碰。 他被沉驰操得射了出来,那种快感与羞耻感让他半天无法动弹,只听见沉驰的声音灌进他的耳膜,“还要吗?” “不要了,不要了!”他记得自己如此说。 可沉驰却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挺送的频率。 是他自己要的,是他自己要做爱,也是他自己欲求不满,可是一败涂地的也是他,最后他哭着抓沉驰的背,手心的汗水浸透了沉驰的衣服,甚至用豹耳朵去蹭沉驰,沉驰也没有放过他。 不过那种被干到失神,几近昏迷的感觉,也…… 太舒服了。 他信守承诺,没有在被操时变成豹子,只是用尾巴缠了沉驰的腰,用耳朵向沉驰求饶,可是洗过澡后体力却再也无法支撑他维持人形,往地毯上一趴,就变成了兽态。 沉驰蹲在他身边,揉着他的耳朵,笑他:“体力不行啊小豹子。” 体力不足? 体力不足! 又听到了相似的字眼,霓雨瞪着沉驰,手环在手腕上闪烁。 “您……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沉驰哼笑,“少校,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该现在想的事?” “我!”霓雨心头一紧,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沉驰绕着他走了一圈,“你的表情出卖了你。” 霓雨站得笔直,十分刻意地显示自己的正直,“先生,您看错了。” 这时,武器开发部的山凤博士走了过来,看样子是想询问外骨骼的使用体验。 沉驰低声说:“把帽子戴上。” 霓雨怔了下,“嗯?” “你的豹耳朵要露出来了。” “!!!” 山凤博士是一位优秀的女性军官,手环外骨骼就是由她制作。 她笑盈盈地看着霓雨,果然问了几个关于外骨骼的问题,霓雨认真作答,又礼貌地表达了感谢,之后匆匆离开,跑进卫生间摘下帽子,才发现豹耳朵根本没有露出来。 他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寄生人了,能够成熟地控制豹耳朵。 沉驰骗了他! 第26章 胡闹 “焦岸”东南,细雾丘陵。 在人类文明蓬勃发展阶段,这里曾经有数十座规模庞大的都市,人口密集,经济发达。 然而病毒爆发之后,人口越多的城市越先沦陷,成为被尸体和变异生物占据的死城。 现在,钢筋水泥早已被卷土重来的大自然吞噬,细雾丘陵变回了“丘陵”原来的样子。 数架黑色的武装飞行器正在空中盘旋,能量火箭炮、高精度导弹像雨一般落入森林中,爆炸声此起彼伏,火海将漫无边际的绿色染为血红。 一周前,晴笙领导的寄生人反叛军在“炽鹰”特种战队的强势攻击下,从107营地仓皇撤退,超过半数战士被俘,失去继续作战的能力。晴笙带领小部分追随者进入细雾丘陵深处,霓雨不得不下令暂停追击,并将战情上报给特种作战总部。 细雾丘陵是个很特殊的无人区。 四百年前,人类为了打通和平行宇宙交换物质的通道,在全球建立了多个联合实验室,其中一个就在细雾丘陵里。后来披露的信息显示,实验室所在区域的变异率、变异速度都高于其他地区,当时生活在细雾丘陵的人,无人逃过被感染的命运。 最近二十年,“焦岸”没有派过军队进入细雾丘陵。 霓雨在离开首都营地之前,就得到一份情报——细雾丘陵正是晴笙的发迹之处,他躲藏在细雾丘陵里长达六年,不仅招募对“东桓”军事集团心存不满的寄生人,同时还“驯化”了一批有智力的变异生物。 军方对细雾丘陵有所忌惮,最终决定放弃活捉晴笙,下令“炽鹰”对丘陵进行地毯式轰炸。 硝烟四起,整片森林在火焰中激烈燃烧,渗人的惨叫和浓烈的恶臭从下方传来。霓雨站在中心飞行器的指挥舱室里,瞳孔倒映着熊熊火光。 丘陵外驻守着两个机动兵团,有任何叛军从森林里逃出,都难逃被俘的命运。而一旦轰炸继续下去,别说寄生人叛军,就连对恶劣环境适应力极强的变异生物都难逃一死。 这场战役很快就将以军方的胜利而结束。 但霓雨知道,这只是下下策。 军方最希望的是活捉晴笙以及风月——他的“无头教官”。因为他们既然能与变异生物合作,并将细雾丘陵当做根据地,手上一定掌握着控制变异生物进化的重要信息。 半个月前,霓雨在107营地外,与“无头教官”有过短暂接触。 在灾难发生之前,人类就已经掌握抗衰老技术。一个人在成年之后,将会拥有漫长的成年期,在这几十年里,他的容貌只会发生细微的变化,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明显改变的只有气质与气场——它们是从外表判断一个人真正年龄的标准。 “无头教官”还处在成年期,霓雨却在他脸上看到了非常显著的衰老迹象。 这违反常理。 “04。你已经是一队的队长了?”“无头教官”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与怜悯,“但是很可惜,你不再是人类。” 霓雨肃然道:“我以人类的身份战斗到最后,又以寄生人的身份获得了第二次生命。我活了下来。您在可惜什么?” “你是真蠢,还是装糊涂?”“无头教官”冷哼,“你是我教过的最杰出的学生,如果你没有被感染,还是个真正的人类,你将前途无量,成为特种作战总部最耀眼的将星。但是你已经不是人了!你和我一样,被改造成了低劣的寄生人!” 霓雨蹙眉,“教官,您和晴笙都太偏激了。” “偏激?”“无头教官”笑道:“怎么,你已经适应了你现在的身份?也对,蓝星夫人的儿子很照顾你。如果不是他,你不可能当上队长。” 想到沉驰,霓雨胸口微烫。但他并未在战场上让情绪外露,冷静道:“教官,您来见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无头教官”那塌陷的半边脑袋涌出血泡一般的液体。 他伸出手,手指微动,“04,你属于我们。” 霓雨警惕地眯起眼。 “是我教你作战,也是我亲自将你交给军方。”“无头教官”说:“你和林舛总是嫌我严厉,但如果不是我的严厉,你们走得到现在这个位置?” 说着,“无头教官”的神情变得格外狰狞,双眼涌出脓血,“我将你们送去特种作战总部,是希望你们成为最优秀的军人!” 霓雨说:“我和林舛都做到了。” “他做到了,但你没有!”“无头教官”说:“你和我一样,已经是寄生人!来吧,到我这里来!” 霓雨后退一步,手环突然散出沼泽般的浓雾。那些浓雾带着媲美星光的明亮色泽,将他包裹起来。 “外骨骼?”“无头教官”那血淋淋的眼中出现惊讶的神色,“用‘鎏’制作的外骨骼?” “鎏”,一种地球上不存在的物质,四百年前从N-37行星交换而来,危险却又迷人。 人类贪婪的本性在对待这种物质上暴露无遗。 病毒是经由通道从平行宇宙传来,四百年来人类无时无刻不在为当初的选择付出代价,却在对抗病毒的同时继续使用“鎏”。 因为稀少、难以获得,以及异于所有地球物质的特性,它甚至成为了地位、能力的象征。 “无头教官”说:“蓝星夫人的儿子居然送给你这样一副外骨骼。” 霓雨说:“教官,你们现在投降还来得及。您曾经是军人,您知道军方的政策是优待俘虏。” “准确来说,是优待人类俘虏。”“无头教官”说:“因为人类无论男女都是重要的生育资源,而寄生人不是。” 霓雨叹了口气。 “你连‘鎏’制外骨骼都得到了,看来是不会再听我的话。”“无头教官”摇摇头,冷漠道:“再见。” 霓雨飞快跃起,身体在外骨骼的辅助下越发轻盈。 既然遇上了,他就不打算将“无头教官”放走! “你是我教出来的战士,你还想用我教你的那些套路攻击我?”话音刚落,“无头教官”就消失了,出现在霓雨面前的是一只巨型蜘蛛。 蜘蛛黑灰相间,足有一辆中型装甲车般大小,钢丝般锋利坚韧的毒丝从其下方射出,天罗地网般扑向霓雨。 儿时的恐惧在脑中翻滚,霓雨在被毒丝缠住的一瞬向后翻越,双脚在墙上狠狠一踏,靠着猛烈的冲击,毫不犹豫斩碎了面前的毒丝。 粉末状的毒丝掉落在地,地面刹那间被毒液腐蚀为焦黑。 新的毒丝以更加迅猛的阵势袭来,“无头教官”下了死手。 霓雨的身形在毒丝织成的巨网中闪成一道残影,那些冲向他的毒丝全都被斩断,空中像是下起毒雨,被腐蚀的地面张开血盆大口。 能量枪的枪口对准“无头教官”,但是击发的一刻,霓雨还是迟疑了,冷色的光波擦着巨型蜘蛛的身体堪堪撕过。 毒丝停止攻击,“无头教官”趁着这一空当,彻底逃出霓雨的攻击范围。 这之后,霓雨再也没有见过“无头教官”。 终端自动弹出光屏,林舛在另一架飞行器上说,“锁定晴笙的老巢,04,是否轰击?” 霓雨立即点开探测仪捕捉的画面,不仅看到了晴笙,还看到了“无头教官”。 此时,他们正躲藏在291坐标点,那里正是细雾丘陵的最深处,亦是实验室遗迹的所在处。 逃入细雾丘陵的反叛军几乎在轰炸中全军覆灭,与晴笙待在一起的寄生人战士不超过十名。 两架重型武装飞行器已经靠近291坐标点,只需要霓雨一个口令,下方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林舛喊道:“04?” 霓雨回过神来,命令飞行员驶向291坐标点。 “晴笙必须活捉。”霓雨说:“我要下去。” 林舛哑然,“你疯了?” “实验室遗迹也在291坐标点。”霓雨一边说一边进行作战准备,“一枚能量弹下去,反叛军倒是解决了,但万一遗迹里面有我们还没有掌握的重要信息,那后果谁来承担?林舛,你还记不记得咱俩上任时的权限分配?” 林舛当然记得,“你是队长,我是副队长。当你被兽性左右,指挥权由我一个人掌控。” 霓雨说:“再过14分钟,我会在291坐标点以西降落,你配合我,随时准备接应。” 一秒不多,一秒不少,霓雨启动了外骨骼,像一簇黑色的雨落在灼热的大地上。 在他足尖点地的一刻,地面仿佛有一道振波悄无声息地扩散。 有什么东西从天上飘下来,看似柔软,却如锋利的刀片,在空气中切割出金属破碎的声响。 霓雨利落地躲避,外骨骼如忠实的盾牌,为他挡开了第一波偷袭。 他看清楚了,那是秃鹰的飞羽。 晴笙,正是秃鹰形寄生人。 “看来是我小瞧了你。”晴笙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以为你会下令将这里夷为平地,你居然敢下来。怎么,想活捉我?” 霓雨抬头,只见晴笙正站在他斜上方的树枝上,半边身体呈人形,半天身体呈兽态,双翅与利爪散发着金属的色泽,已经不是原始的兽态。 霓雨瞳孔压紧,“寄生变异?” 晴笙大笑,“怎么样,向往不向往?风月说你是他最出色的学生,想不想加入我们?” 霓雨猛地跳开,躲开了一枚从后方射来的飞羽。 “这么灵活?”晴笙看上去根本不像知道死期将至,从容地从树上跃下,一步步朝霓雨走去,“你猜,这个星球最终会被哪一个物种所支配?人类?还是变异生物?” 从病毒降临起,人类与变异生物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四百年,人类靠着科技不断进步,而变异生物凭着人类尚不明晰的机能持续进化。 现在看上去人类似乎掌握了优势,然而谁也说不准,最后将是谁消灭谁。 至于寄生人。 他们既可以成为人类的附庸,也可以成为变异生物的附庸。 没人认为他们将是最后的胜利者。 “是我们。”晴笙的面容渐渐扭曲,皮肤从内里被一道力寸寸撕开,像一个缓慢播放的爆头镜头,一个巨大的金属鸟头出现在血肉模糊的脖颈上。 这一幕诡异而血腥,霓雨感到胃中一阵翻滚。 晴笙说:“是我们这些被高阶感染的寄生人!” 霓雨来不及思考高阶感染到底是怎样发生,是主动还是被动,此时只有一个想法——生擒晴笙和“无头教官”。 即便无法生擒,起码要将他们未被毁坏的遗体带回去。 身后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动,霓雨侧过脸,看到了巨型蜘蛛的两只脚。 “我不想亲手杀死你。”“无头教官”用一种近乎蛊惑的语气说:“到我这里来,我可以让你变得更加强大。04,你小时候的愿望,不就是变得强大,比任何人都强大吗?” 霓雨甩了甩头,背后的纹路从尾椎烧到了后颈。 他已经无法被沉驰以外的人蛊惑了。 此时此刻,他清醒而冷静,情绪与外骨骼产生了强烈的共鸣,“鎏”在他手上凝结成削铁如泥的致命兵器,平地扬起一阵风,他消失在了巨型蜘蛛和秃鹰之间。 一架涂装与“炽鹰”不同的飞行器悄然飞临细雾丘陵,悬停在中心飞行器旁边。 沉驰注视着下方的战场,霓雨的每一项身体数值都被传输到了他的终端上。 寄生人的潜力被极速催发,霓雨以一敌二,手中的鎏刀利落地斩断风月的长足,巨型蜘蛛发出凄厉的咆哮,霓雨没有片刻停歇,将毒丝当做平地,疾风般掠至晴笙面前,“锵——”一声凌冽的撞击,来自平行宇宙的武器撕碎了秃鹰的变异羽翼。 黑色的血雾喷向空中,与林中肮脏的尸雾融为一体,霓雨回到地面,汗水已经浸湿头发。 激烈的战斗以极快的速度消耗着他的体力,胸膛仿佛要炸裂开来,心脏却像被外骨骼按了回去。 猎豹寄生人的长处在于速度,若是不能速战速决,就容易陷入被动。 霓雨喘了口气,敏锐地听到毒丝破空而来。 空中,沉驰眼神越发幽暗,眉眼间泛起显而易见的不悦,冷声道:“胡闹。” 第27章 激战 秃鹰黑色的飞羽在森林中铺天盖地,巨型蜘蛛的毒丝从最初的网变成了密不透风的墙。 霓雨未有一刻停歇,金属碰撞的声音接连不断在火光中响起。 刀影飞溅,身影化作一道道闪烁的弧线。 因着鎏制外骨骼的保护,飞羽和毒丝并未伤他分毫,他却已经在快如雷霆闪电的突刺中重伤“无头教官”和晴笙。 出征之前,山凤博士曾经向他叮嘱过,每一副外骨骼的程序都是独一无二的,其能力会随着使用者的爆发而提升,使用者越强,它就越强,最优秀的战士能够无尽催发外骨骼的能力。 晴笙展开断裂的双翅,发出一声锐利的鸣叫。 无数飞羽在龙卷风一般的气流中拧成四道鞭子,狠狠朝霓雨抽来! 霓雨瞬间矮下身子,腰部力量迸裂,极速向前俯冲,胸腹几乎贴在了地面,就像一枚在水面上飞快打过的石子。 “鞭子”并未抽中他,其中一条反倒被他手上的鎏刀切割得支离破碎。 干枯的、潮湿的植物被卷上天空,“鞭子”卷土重来,以更快的速度袭向霓雨。 霓雨沉着应战,视线锁定躲在飞羽后的晴笙。 这些“鞭子”分明只是障眼物,晴笙想用它们耗尽他的体力,在他喘息之时突然出现,给他致命一击。 做梦! “鞭子”从正面猛然抽了过来,霓雨却更快! 明黑色的身影如一道流火,直杀“鞭子”中心! “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巨响在森林中震荡,黑色的飞羽,以及卷在飞羽之中的毒丝,全被刀锋碾成了粉末,在空气中喷薄飘散。 霓雨太快了,晴笙根本没有看清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霓雨已经袭到他面前,“铮——铮——”两下,削掉了他正在重新生长的金属翅膀。 血如疾风下的海浪一般爆开,晴笙瞠目结舌地看着霓雨。 他也曾经是军方最优秀的军人,差一步就将成为少将。他斩杀过数不清的变异生物,不乏强悍到能够摧毁一整个营地的怪物;如今,他是最强大的寄生人,无数人类战士死在他的手上。 可他从未遇到过如此难以对付的对手。 他简直找不到霓雨的破绽在哪里。 这个人,不,这个寄生人那么年轻,那明亮的双眼让他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可那时候,自己还没有被感染,更没有成为寄生人! 为什么寄生人的眼睛也能如此有神呢? 为什么已经是寄生人了,还能战斗得这么生气勃勃呢? 鎏刀的锋尖抵在脖子上,血液渐渐涌出,不信、不甘强烈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你……”他死死盯着霓雨,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投降吧,上校。”霓雨尽力克服着声音中的颤意,稳稳控制着力度,“你输了。” “上校”两个字就像一枚冰冷的针,狠狠扎入晴笙的大脑,怨恨重新出现在他着火的瞳仁中,他咬牙道:“叛徒!你这个叛徒!” 霓雨眼神一冷,锋尖扎得更深,“叛徒?” 晴笙呕出一口血,“你明明是个寄生人,却非要站在人类一边,心甘情愿给人类当狗!” “可我曾经是人。”霓雨说:“我保护我的队友,保护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保护我在意的人,有什么不对?” “呸!”晴笙恶狠狠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在人类眼中,我们永远只是低等人,是他们的工具罢了,就跟过去的骡子一样。一个人,一旦成为寄生人,他就完了!蓝星夫人你知道吗?特种作战总部军功赫赫的女将领!” 霓雨微怔。 蓝星夫人,他当然知道。 晴笙激动道:“蓝星夫人宁愿在痛苦中死去,也不愿意接受成为寄生人的命运!她到死都维护着她的尊严和荣光!” “什么?”霓雨惊讶,“蓝星夫人是因为……” 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爬行声再次在身后响起。霓雨猛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忽视了“无头教官”! 不久前,他已经削断了“无头教官”的长足,却并没有杀死“无头教官”。 现在,巨型蜘蛛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自我修复,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嘿!”晴笙嘶哑地笑起来,眼中闪过狡猾的光,“小朋友,你还是太年轻了。” 中心飞行器上,林舛将指挥权交给了沉驰。 三架形如飞镖的歼击飞行器从主飞行器腹部脱出,飞行高度不断下降,在林中穿过时,几乎将干燥的空气点燃。 “04。”“无头教官”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输掉的是你。” 霓雨并没有回头,他在终端中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是我。”沉驰说:“从现在开始,听我指挥。” “先生?”光在霓雨眼睛里跳跃:“您……您怎么来了?” 沉驰没有多言,直接命令道:“不用管晴笙,他已经废了。用尽你的全力,去901坐标点。” 一个暗红色的点出现在眼罩上,清晰的路线图分布在红点周围。 霓雨仍旧站在原地,“无头教官”在地上爬动的声响越来越明显。 “少校。”沉驰冷声道:“马上行动。” 霓雨不再犹豫,调动全身机能,发足狂奔,混浊的风从他身边刮过,毒丝在身后飞快追击。 巨型蜘蛛的脚砍断草木,树根、泥土被疯狂抛入空中。 霓雨没有往后看,紧盯着暗红色的点。 他与901坐标点的距离越来越近,但周围的毒丝更加密实,空气已经被毒液污染,侵蚀着他的反应。 “先生。”他不自觉地喊了一声,并不指望得到回应。 沉驰的出现出乎他的意料,听到沉驰声音的一刻,他难掩欣喜,同时又为这种反应感到羞愧。 这是在战场上啊。 “再坚持一下。”短暂的安静之后,沉驰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霓雨在心中应了一句“好”,不再走神,引着巨型蜘蛛冲向901坐标点。 三架歼击飞行器出现在前方,霓雨已经看到了它们。 闪烁的冷光同时在它们翼下亮起,能量弹被释放的一瞬,霓雨由人形变为兽态,外骨骼光华爆涨,形成一道坚韧的屏障。 “轰——” 巨大的冲击波撞开了周围的一切动植物,风像激流中的漩涡,将残肢、碎片拉入死亡的深渊。 霓雨站了起来,看向爆炸的中心地带。 巨型蜘蛛已经不见了,“无头教官”躺在血泊中,竟然还没有死去。 几条用于捕捉的钢索从一架歼击飞行器上射出,扎进“无头教官”的身体,将他拖了起来。 霓雨望着“无头教官”,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他在“无头教官”的阴影下长大,像地下避难所的其他小孩一样,对“无头教官”并无多少感情。他以为“无头教官”会一辈子待在地下避难所,折磨像他一样没有母亲,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小孩。 但“无头教官”却加入了反叛军,最终以这种方式收场。 他清晰地感觉到,“无头教官”是想杀了他的,而他没有杀死“无头教官”的把握。 “在那里等着。”沉驰的声音又传来了,“救援马上就到。” 十分钟后,一架小型飞行器悬停在901坐标点上空。绳索降下,霓雨立即攀了上去。 来接应的是峥洛,这个聒噪的人类一接到人嘴巴就没停下来。 “队长,上头给你下的命令是轰炸。炸就完事儿。你这是公然违抗军令你知道吗?” “可能会被送去军事法庭哦!” “我不是吓你,你这次出征本来就很敏感的,对方是寄生人,你也是。你往下那一跳,我他妈还以为你要投敌跑路了!” “不不不,不是我以为。我当然是相信你的。但是那些一肚子坏水的人一定会这么想你。” “而且你差点死了你知道不?那下面多危险啊,你非要活捉晴笙和风月……” 霓雨被念叨得一阵头痛,瞪了峥洛一眼。 峥洛连忙说:“不过兄弟我理解你,你棒棒的!” 说完,峥洛还比了两个大拇指。 小型飞行器很快和中央飞行器对接。 霓雨已经收起外骨骼,迟来的虚脱感像一枚小型能量弹,在他身体里炸开,让思索和肢体都短暂失去响应。以至于眼看着沉驰向他走来,他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英雄。”沉驰这一声并非夸奖,“军令是拿给你随便违抗的?” 霓雨盯着沉驰,半天终于回过神来,仓促起身道:“先生!” “躺回去。”沉驰的手轻轻按在他肩头,迫使他靠入身后松软的枕头。 此处是中心飞行器的临时医疗点,霓雨正在接受全方位的扫描检查。 单调空泛的机械声频繁响起,令人焦躁。 霓雨望着沉驰,“先生,我绝对没有投敌的打算。您相信我。” 沉驰嗤声,“你在丘陵里命都差点儿打没了,还能投敌?” 霓雨莫名有些得意,一时没忍住,扬了扬唇角。 沉驰忽然捏住他的下巴,“你还得意上了?” 第28章 喜欢我? 霓雨想摇头,但沉驰捏得用力,他动不了,只得抿了抿嘴唇。 沉驰将他松开,叹了口气,“晴笙和风月都还活着,他们将会被送去病毒研究所。实验室遗址没有被破坏。” 说着,沉驰看向霓雨,“这都是你的功劳。” 霓雨眉梢往上挑了挑。 沉驰沉默片刻,“知道你收到的指令为什么是轰炸,而不是活捉反叛军头领吗?” 霓雨点头,“因为活捉不一定会成功,风险很大。” “这些年来,我们对细雾丘陵了解不足,实验室遗迹就在它的最深处,无数变异生物藏身其中。”沉驰说:“这片丘陵本身,也许早已是个庞大的变异生物。活捉晴笙和风月固然重要,但也要权衡得失。‘炽鹰’是‘焦岸’最重要的作战力量之一,不能折损在这里。” 霓雨垂下眼睑,“是我冲动了。” “在冲动之前,你还知道将指挥权交给林舛。”沉驰说:“我是不是该表扬你一下?” 霓雨用余光瞄沉驰,装模作样道:“我今后一定不会再违抗军令!” 沉驰睨着他,在他头上揉了下,“真是个会给人添麻烦的家伙。” 扫描结束,诊断被同时传到霓雨和沉驰的终端上。 没有大问题,但短时间内极速消耗体力造成机能紊乱,需要休息。 沉驰说:“行了,别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会处理。” 飞行器向首都营地飞去,霓雨逐渐从作战时沸腾的情绪中冷静下来。 晴笙对他说的话里,有一句他越想越觉得不踏实。 据他所知,蓝星夫人是因为没有找到匹配的载体,才无法进行寄生手术,最终死于病毒的折磨。 而晴笙的意思却是,当初明明找到了载体,是蓝星夫人自己不愿意接受手术。 真的是这样吗? 蓝星夫人当时是特种作战总部的最高统帅,若是成为寄生人,还能继续领导特种作战总部吗? 霓雨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 东南的寄生人风波平息,霓雨却不得不因为最后阶段的擅自行动接受隔离调查。 不过他做了什么有目共睹,也正是因为他,军方才得以活捉晴笙和风月。他们的性命并不重要,但是存在于他们身上的高阶变异模式,对病毒研究来说却是珍贵的样本。 霓雨得到了一枚“东桓”军事集团颁发的军功章。 当一个话题过去,另一个话题必然出现。 沉驰拒绝进入强制婚配体系时,一队就议论了一回,但当时反叛军占领了107营地,八卦很快被正事压过。 如今正事已经了结,军队里又开始议论沉驰为什么不愿意结婚。 “少将肯定愿意结婚,只是不愿意被塞一个不喜欢的人。”峥洛打了个响指,“少将这么坚决,我觉得是有喜欢的人了。” 林舛少一根恋爱的弦,“不结就不结呗。婚有什么好结?是我我也不结,结婚还不如打架呢!” 纯安说:“这两者又不冲突,结了婚也可以打架。” 峥洛已经大笑起来,而林舛居然没听懂,“结了婚打什么架?打老婆啊?那是家暴!” 纯安拍他脑袋,“亏你还是个小领导,这都不知道?当然是在床上打架啊。” 林舛一热血单纯好青年,憋了半天,转身找霓雨,“04还是大领导呢,04不也不知道?” 霓雨磕巴一下,“我……知道。” 大伙哄笑。 “这样的话,咱们上次押的就不作数咯。”峥洛点开终端里的奖池看了看,笑起来,“哈哈哈,04押了1000金,押的是……把耳朵给少将揉的人。我们04简直是个做慈善的憨包。” 霓雨:“……” “重来吧重来吧。”峥洛说:“这次押少将喜欢的是谁。04,你是队长,你先说。” 霓雨有点烦躁,“我不改。” “不改?还是‘把耳朵给少将揉的人’?”峥洛惊讶,“你真要做慈善啊?” 纯安举手,“那我跟04。” “你……”峥洛正想骂纯安傻不傻,却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手往桌子上一拍,“靠!我好像明白了!” 霓雨眼皮起码跳了十下。 一抬眼,就看见峥洛目似电筒地盯着他,“兄弟们,我们忽视了我们身边的人!” 纯安自言自语道:“我没忽视,我他妈早就发现了。” “难怪你敢押1000金,因为‘把耳朵给少将揉的人’就是你!”峥洛声音洪亮,响彻整个“炽鹰”一队训练场。 林舛震惊,“什么,你要和少将结婚了?” 寒厌首脑的儿子将与一个寄生人结婚,官方消息还未出炉,小道八卦已经传遍了首都营地的大街小巷。 与这一说法一同出现的是——军方忌惮手握实权的寄生人,希望用婚姻来束缚年轻有为的“炽鹰”一队队长。 霓雨与晴笙、风月交战的画面已经解禁,在军中、民间反复传播。 晴笙和风月是什么样的狠角色,只要在首都营地、009营地待得够久,就不可能不知道。霓雨居然能够以一敌二,差一点就直接杀死了晴笙。 虽然巨型蜘蛛是被歼击飞行器的能量弹给制服,但是单从画面上来看,霓雨并非没有反制风月的能力。 一时间,开始有人将霓雨称作“最强战士”。 晴笙领导的寄生人叛乱已经不是“焦岸”境内的第一起,而在另外两个联盟——“天尾”和“深渊”——也出现了性质相同的叛乱。 人类与寄生人从最初的相互依存,变成了彼此不信任。 军方既需要强大的寄生人战士,又害怕他们过于强大,最后变得失去控制。 连平民们也理解,一个寄生人一旦成为“最强战士”,就必须被约束。 霓雨并不喜欢这种说法。 他希望沉驰是真的喜欢他,才拒绝进入强制婚配程序。 但他没有问过沉驰。 更羞耻的事情已经做过了,这个问题他却难以启齿。 首都营地东部有一栋庞大的建筑,所有关于病毒的研究都在那里汇总。 霓雨在其中一个观测区,见了“无头教官”最后一面。 “无头教官”已经无法在人形和兽态间转变,他的一部**体永远呈蜘蛛形,像个恐怖的怪物。 “你看,我作为寄生人最后的宿命仍是被人类利用。”“无头教官”气若游丝,“他们解剖我的身体,提取我身上的病毒,扫描我的神经……人类对寄生人根本没有感情,无论你曾经为他们付出多少,你也只是他们的工具。” 霓雨看着“无头教官”,忽然觉得不忍心。 “无头教官”说:“你会后悔的。人类根本不值得追随,他们从来就是弱者,只是因为懂得利用一切,才能站在顶端。” “你会后悔的。” “你会后悔的。” “你一定会后悔!” “无头教官”的声音在金属质感的观测区回荡,霓雨感到一阵寒意。 可他手腕上却传来一股无法被忽视的温暖。 他低下头,看到手环正在幽幽发光,好似正在安抚他。 手环是沉驰送给他的,在战斗时协助他、保护他,居然还能在他情绪低落的时候安抚他。 霓雨走到研究所外,忽然很想见见沉驰。 八卦在首都营地传开之后,他就没有见过沉驰了,几次去特种作战总部,也总是被告知少将被请到了“东桓”军事集团的中央议事厅。 “议事厅”听起来是个小地方,实际上却是一个戒备森严的禁区,不是他这种级别的战士能去。 暂时没有任务,霓雨来到沉驰的住处,打算像上次一样等着沉驰回来。 身后的门却自动打开了,AI用一种十足欢乐的声音说:“请进!请进!” “你似乎又有问题想问我。”沉驰在两小时之后回来。 霓雨张了张嘴,话到嘴边,问出来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我在细雾丘陵和晴笙作战时,他告诉了我一件事。”霓雨看着沉驰的眼睛,“关于蓝星夫人。” 沉驰的反应很淡,“他告诉你,我母亲并不是因为找不到载体而死,而是因为不愿意成为寄生人,所以放弃了生的机会。” 霓雨有些内疚,觉得自己不该问这种问题。 沉驰走向露台,双手搭在栏杆上,望着虚假的天空,“恰恰相反,我母亲并不认为成为寄生人是一件可耻的事,她这一生,都在为寄生人战士争取权力。” 霓雨看着沉驰的侧脸。 “她一直乐观地等待着载体。”沉驰唇角浮起一丝无奈的笑,“她甚至告诉过她的部下,当寄生手术成功,她还要继续指挥战斗。” 霓雨脑中忽然一闪,隐约明白过来。 沉驰抓着栏杆的手青筋浮动,“是我的父亲,秘密修改了基因配对记录。” “所以……”霓雨说:“所以蓝星夫人本来可以得救?有载体能够救她?” 沉驰顿了顿,“如果她得救了,首脑们该怎么办呢?允许一个寄生人掌握整个特种作战总部?还是将她换下来?” 霓雨愤怒道:“他们怎么能够这样对待蓝星夫人?” “他们能,因为他们是‘焦岸’的实权者。所有的规矩都是由他们制定。”沉驰平静道:“没有人能够违抗他们。” 霓雨一拳捶在栏杆上,手环与栏杆相撞,发出清脆的鸣响。 沉驰侧过身,端详了霓雨一会儿,“其实你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吧。” 霓雨怔了怔,嘴唇抿紧又松开,情不自禁道:“先生。” 沉驰眼中似乎带着柔和的笑意,“嗯?” “您……”霓雨终于说了出来,“您和我结婚,不是因为想要束缚我,而是因为,因为喜欢我,是不是?” 第29章 我是你的伴侣 润泽的光在手环上滑动,仔细看的话,上面仿佛有一条细细的纹路,近似心跳的起伏。 霓雨说完耳根就烫了起来。 他皮肤白,轻微的红晕在脸上也十分明显。 被压在书桌上那回,沉驰就摩挲着他的脸,笑他:“你这豹子说话不怎么害臊,倒是脸动不动就变红。” 一阵风吹过,将几缕散开的头发吹在他脸上。 他的头发长得很快。以前是短发的时候,时常去修剪,一不留神就长得老长。自从决定蓄发,头发就没有再剪过了,现在已经到了肩膀的位置,平时用皮筋束在脑后,偶尔有一些滑出来,风一吹,就飘飘扬扬。 头发这东西很有趣,短的时候扎手,一旦长长,就变得温柔,丝丝缕缕地挽在指间。 他正要抬手捋,手腕忽然被握住。 沉驰手指微凉,掌心却是温热的。 霓雨怔了下。 两人的手就这么悬着,霓雨没有抽回去,沉驰也没有松开。 过了好一会,沉驰才替他将脸上的头发别在耳后,顺手捞过他劲窄的腰,漆黑的眸子像一片寂静的大海。 “是想束缚你。”沉驰说。 霓雨眉心皱紧,又慢慢松开,眼中涌起一丝委屈,唇角不甘地扁了下。 却听沉驰继续道:“也是因为喜欢你。” 委屈像一星奶油沫,在烫手的咖啡中迅速消散。 霓雨眨眼,轻而易举被哄好了,笑意从眼尾滑了出来。 “我也喜欢您!”成为寄生人之后,霓雨成了得寸进尺的性子,赶紧将自己往沉驰怀里凑,还吻了吻沉驰的下巴。 军装的材质偏硬,他们腹部贴着腹部,衣料摩挲出利落又缠绵的声响。 “先生。”霓雨说:“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呢?” 沉驰将他圈起来,“你很着急?” 霓雨有自己的道理,“结婚能不着急吗?我的1000金还押在奖池里。” 沉驰叹气,“你是个财迷吗?急着和我结婚,只是想赢回奖金?” “当然不只。”霓雨早就对自己的财迷身份有了很清晰的认知,并且从不认为“财迷”是个贬义词。 “哦?”沉驰问:“还想什么?” “还想要您啊!”霓雨眼中明晃晃的,可是甫一说完,又有些担忧,“我去特种作战总部找过您几次,听说您去了议事厅。先生,您是为强制婚配去的吧?我是个寄生人,寒厌首脑是不是不同意您和我结婚?” 沉驰说:“他同意与否没那么重要。” 霓雨对高层的权力角逐一窍不通,“但您刚才还说,规则是由首脑们制定的。” “规则由强者制定,归根究底由利益决定。”沉驰说:“不管是寒厌,还是别的首脑,都不得不同意。” 霓雨听得云里雾里,想了会儿又说:“先生。” 沉驰纵容地看着他,“豹子先生,我是否应该提醒你——你有数不清的问题。” “虽然不是很懂你们统治阶级的心思,但您是为了我修改您父亲制定的规则。”霓雨认真道:“我这么理解,没错吧?” 沉驰说:“嗯。” “您真的有……”霓雨舔了下嘴唇,“您真的有这么喜欢我吗?” 沉驰眉梢挑起。 “我当然是最喜欢您的,我还送您冰花来着,我是您最忠诚的战士。”霓雨神情急切:“可是您为什么也喜欢我呢?是因为我是……” 后面的话,轻得像被融进了呼吸中。 “嗯?”沉驰单手捧着他的脸,“我没听清。” 霓雨深呼吸,豁出去了,“因为我是豹豹吗?” 沉驰的表情变得很生动。 “因为我寄生在您的豹豹身上。”霓雨说:“所以您爱屋及乌,因为喜欢豹豹,所以喜欢我?” 沉驰笑道:“豹豹?你用这么可爱的词称呼你自己?” 霓雨摇头,“不是自称!” “豹豹”是沉驰家的AI管家说的。 以前他刚来这里时,AI管家很有礼貌地称他为“先生”。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AI管家开始叫他“豹豹”,有时是“豹豹先生”。 也许这个AI管家不太聪明,看见他的兽态,就以为他是原来那只猎豹,久而久之就混乱了。 他猜想,沉驰和猎豹独处时,应该说过“豹豹”之类的话,AI管家才会有学有样。 他真的不是自称豹豹。 “还说不是自称。”沉驰说:“我看你刚才说得就挺溜。” 霓雨急道:“我是说您的猎豹!” 沉驰不语,平静地看着他。 他被看得发慌,红着脸认下来,“豹豹就豹豹!” 沉驰笑。 霓雨说:“你先回答我,是不是因为豹豹?” 沉驰说:“是或者不是,有那么重要吗?” 霓雨睁大眼,想说“当然重要”,但忽然又不那么确定。 “你还是过去的你吗?”沉驰问,“那个连名字都取得那么随意的人类特种兵?” 我还是过去的我吗? 霓雨怔怔地想。 寄生手术改变的不仅仅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能力和性格。 未被感染之前,他更加稳重,有时甚至有些阴郁——这是每一个从地下避难所挣扎出来的人都存在的心理问题,有轻有重而已。 但现在,他已经很少感到阴郁,取而代之的是委屈或者不高兴,这两种孩子气的情绪。 更多时候,他率性、开朗、跳脱,时常得意洋洋。 他不再是原来的他,当然猎豹也不再是原来的猎豹。 在寄生手术成功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融合成了一个新的生命,一个新的个体。 成为“炽鹰”一队队长的,是这个新的他。 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也是这个新的他。 和沉驰发生最亲密关系的,还是这个新的他。 现在,要和沉驰结婚的,依然是这个新的他。 “如果你一定要将你自己和猎豹割裂开来,那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沉驰认真道:“猎豹对我来说很重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身边只有它。” 沉驰眼中的黑暗好似明亮了几分,“现在、将来陪伴着我的你,也很重要。” 霓雨琢磨着,“我好像懂了。你喜欢你面前这个寄生人。” “简单粗暴的理解。”沉驰笑了声,“你对我的称呼是不是换了?” “咦?”霓雨回想一会儿,“没有吧?” 沉驰并未点破,只说:“转过去。” 霓雨照做,同时又有些疑惑,侧过脸问:“你干嘛?” “你打算披头散发回‘炽鹰’吗?”沉驰将皮筋扯下来,在手里撑了两下,“地摊上买的?难怪你头发总散开。” 霓雨实诚道:“1金买了一大盒。” 他感觉到沉驰的手指绕着他的头发,指尖时不时碰到他的后颈。 痒痒的。 三个月之后,军方公布了两人的婚讯。 峥洛眼巴巴地看着霓雨赢走了奖池里的所有奖金,酸不溜秋地说:“04,不,霓雨——啧,这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叫着都没以前顺口了——你这回把以前输的全都赢回去了耶!” 霓雨说:“没有,还差79金。” 峥洛惊呆,“你算得这么清楚?你也太财迷了!” 沉驰在“东桓”军事集团的新一代中算得上年轻有为,在整个特种作战总部都比较有威望。所以对沉驰与霓雨结婚这件事,“炽鹰”大多数队员都十分理解。 但林舛忧心忡忡,“你真要和沉驰结婚?” 霓雨的开心浸在眼中,“是啊。” “可外面都说,是上头看你太强大,才用婚姻的手段来约束你,因为你是个寄生人。”林舛无法接受,“你不觉得委屈吗?” 霓雨想跟林舛说,事实不是这样,自己和沉驰是相爱的。 但他说不出口。 沉驰喜欢他,他自己知道就好了。 病毒尚未肆虐之时,就算是普通人,也可以举行隆重的婚礼。 但现在,所谓的婚礼只是走一个登记程序。 当自己的终端和沉驰的终端被并联在一起时,霓雨露出豹耳朵,然后抬起手,摸了摸豹耳朵。 沉驰亲吻他,提醒道:“耳朵。” 公共场合,有很多镜头对准他们。 而霓雨一向不喜欢在外人面前露出豹耳朵。 “是你邀请我挠它们。”霓雨在沉驰唇边笑着说:“先生,我挠了,我是你的伴侣。” 过去数年间的事像万花筒一般在眼前席卷而过,霓雨站在佣兵管理处的光屏前,看着那些滚动着的任务,没有察觉到眼中淌出了淡红色的眼泪。 现在站在沉驰身边的人叫路易,金发碧眼,和当年峥洛押的一模一样。 峥洛可真有先见之明。 沉驰和别人结婚了。 霓雨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沉驰邀请他揉他的豹耳朵。 那样隐晦的话,他最初并没有听懂。 沉驰还笑过他。 后来,他在婚礼上当着所有人的面露出豹耳朵,骄傲地挠了挠。 ——只有沉驰的伴侣,才能挠他的豹耳朵。 ——而他,就是沉驰的伴侣。 这是一个誓言。 佣兵管理处太嘈杂了,霓雨缓慢地走出来,走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靠着墙根蹲了下去。 豹耳朵隐隐浮现,他将它们捏住,用力揉搓、抓扯。 直抓得皮筋脱落,头发散开,满手鲜血,血肉模糊。 “我才是你的伴侣啊……” 第30章 霓虹疾雨不如你 血淋淋的疼痛让霓雨想起了一些事情。 比如他的名字。 他的本名叫“04”,一听就十分敷衍。 灾难时代,大多数人只用考虑一件事,那就是活下去。名字有没有,好不好听,根本不重要。没有多少父母会认真为即将降生的孩子起一个动听的、有意义的名字。 如今人类的名字五花八门,叫什么的都有,纯数字构成的不是少数。 “04”这个名字,是霓雨小时候自己取的。 孕育他的人造子宫有一串长长的编号,打头是字母,第一个数字是“0”,最后一个数字是“2”。 在人造子宫区工作的都是寄生人。接生和喂食都没什么技术含量,这些寄生人重复着枯燥的工作,对小孩子越来越麻木。 最初,他们还会给新生儿取个像模像样的名字,后来取的名字愈发简单,等到霓雨出生时,得到的名字甚至连文字都不是了。 他被起名为“02”,这还不是最惨的,他认识一个小孩叫“乱码”,因为登记时机器未能识别那一串古怪的图案——寄生人给这个小孩取名时,直接画了一坨圆圈。 长大一点后,他觉得“02”太难听,于是自作主张,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04”。 “04和02有区别吗?”地下避难所的伙伴问。 “当然有。”他说:“04听上去就比02厉害。” 伙伴老老实实想了半天,更加困惑了。 他说:“感受到了吗?” 伙伴摇头,诚实道:“好像都一样蠢蠢的。” 这个名字一直跟随着他,直到结婚之前。 沉驰说:“你的名字太敷衍了。” 他那时正好变为兽态,十分坦然地将爪子印在沉驰胸口,“那你给我取一个?” 过了几天,沉驰将他的新名字写在纸上。 霓雨。 “霓雨?”他念了出来。 “绚烂如霓虹,迅捷如疾雨。”沉驰笑着看他,“是不是比04好?” “绚烂如霓虹,迅捷如疾雨。”他重复一遍,“先生,这是我吗?” 沉驰说:“你说呢?” 他又问:“这是你眼中的我吗?” 沉驰笑。 他用爪子轻轻刨沉驰的脖子,爪尖牢牢收起来,“你眼中的我,这么好看?这么厉害哦?” 因为是兽态,他偶尔还会是出现“哦”“呀”“呼呼”之类的语气词。说之前察觉不到,说完才会反应过来。 就很羞耻。 沉驰果然嘲笑他,但嘲笑完了又挠着他的后颈哄,“霓虹疾雨都不如你。” 多温柔的一句告白,他一直放在心尖上记着。 边城营地的空气中总是漂浮着一股裹着风沙的血腥气,闻着呛人。 一些嗅觉特别灵敏的佣兵能够通过血腥气判断一个人被哪种变异生物所伤、有没有感染、能不能活下去。 霓雨看着自己全是鲜血的手,察觉不到头上的痛。 “原来是你。”一个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霓雨不悦地皱眉。 他原以为这种角落不会有人过来。 此时此刻,他不想被任何人打搅。 塞瑟说:“我闻到了过于浓烈的血腥气,猜测要么有人受了重伤,要么有人正在变异。没想到是你。” 霓雨站起来,豹耳已经收了回去,散乱的头发和冷白的脸上全是血。 他肤色太浅,将血衬托得格外艳丽。 而他的眼色又很冷,看上去有种慑人的寒意。 “我没事。”他无意伤害面前的佣兵——如果没有记错,上次在蛹虫洞穴,对方维护过他。 “你……”塞瑟看着他那双沾满血的手,将他拦了下来,“你受伤了。” 霓雨摇头,“让开。” “你这人怎么回事?分辨不出好意歹意吗?”另一个更加健壮的佣兵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明晃晃的不耐烦。 霓雨看了眼,认出对方正是那个对他出言不逊的佣兵。 叫什么来着? 休安?还是什么安? “喂,和我们一起去出任务吧。”休安几步走近,“我听说你自从上次回来,就一直闲着?” 霓雨不欲多言,正想离开,面前突然横出两条手臂。 不止塞瑟,连休安也挡着他。 “我不想动手。”霓雨说。 “啧,你这状态动什么手?‘炽鹰’的名头在我们这边城小地方不管用。” “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休安和塞瑟同时说。 听见“炽鹰”二字,霓雨目光更冷。 休安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不用武器也能轻易摆平休安。 塞瑟不动声色地推了休安一把,“你的事最近传得沸沸扬扬,但你别误会,我来找你没有别的意思。你很强,我希望能够再次与你合作。” 顿了下,塞瑟又道:“这和你是不是‘炽鹰’的上一任队长无关,也和你过去的婚姻无关。我单纯希望强者加如我的佣兵团。” 在097营地,规模不一的佣兵团有许多。和“炽鹰”那种正规的军队不同,佣兵团不讲纪律,拿钱办事,花钱买命,再名噪一时的佣兵团也只是个松散的小联盟,很容易因为内讧分道扬镳。 霓雨始终没有加入佣兵团的打算。 “这次的任务没有投放到光屏上。”塞瑟又道:“你知道吧,不是所有任务都会放在那儿让人抢。” 霓雨当然知道,那些兔子寄生人拿了好处,就会将油水多的任务泄露给有门路的佣兵。 塞瑟说:“我们要去F024通道,和军方的人一起。” 霓雨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怎么会有这种任务?通道附近有任何问题,都是军方处理。” “啧。”休安不屑地笑了笑,“‘焦岸’这么大,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塞瑟警告道:“休安。” 休安耸肩,“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所有通道表面上是由军队维护,但军队重视的只有那些靠近东部的重要通道,谁管你西北边境的通道啊。上次F024通道出现异常情况,不也是在咱们这儿招揽佣兵去解决?” 霓雨问:“任务的内容是什么?” 塞瑟说:“保密。” 霓雨冷淡地看着他。 能混到佣兵团老大的位置,塞瑟显然有比休安厉害的地方。 他和气又有些狡黠地笑了笑,“抱歉,内容我只能告知确定去的队员。” 三人僵持片刻,霓雨伸手,想将塞瑟和休安推开,余光却瞥到自己满手的血。 手顿住,收了回去。 “还是处理一下吧。”塞瑟说:“097营地不比首都营地,你看我们这儿的天都是灰色的,没有云,变异生物随时可能出现,身上有伤、带血,更容易被它们伤害。你虽然是寄生人,不用担心再被感染,但是也不是没有多次感染的例子。总之,还是小心一些好。” 霓雨跟着塞瑟来到佣兵团平时集中的地方,没有让医生包扎,只要了纱布和药,三两下就把豹耳给包扎起来。 休安嘴贱,“你这个……今后不会缺吧?” 缺? 霓雨想,缺倒不至于,但将来他不会再让它们露出来。 “任务开始的时间是九天后,佣金每个人保底890金。这种任务最终算下来,佣金一般都能翻两到三倍。当然,前提是你得活下来。”塞瑟说。 霓雨已经洗干净手上和脸上的血,“任务内容是什么?” 塞瑟噎了一下。 霓雨眼中多出一丝危险。 “其实这个……”塞瑟抱歉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霓雨:“……” “不是我要骗你,是军方没有说清楚。”塞瑟直接将任务承接单传到霓雨的终端上,“只说F024通道有异常情况,佣兵团配合机动军团的行动。我估计,到时候就是让我们干一些他们不乐意干的事儿。” 霓雨回住处时又遇上了陈。 陈的视线在他头顶的纱布上短暂停留,“受伤了?” 霓雨没搭理。 “原来你拒绝我,是因为打算加入塞瑟的佣兵团。”陈笑了声,“也行吧。” 霓雨朝前方走去。 “对了,你伤的是豹耳?”陈说。 霓雨转过身来,“你想说什么?” 陈耸了下肩,“我认识一个雪豹寄生人,他的豹耳受过一次伤,然后……” 霓雨等着下文。 陈笑起来,“然后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寄生人的生理问题,即便已经痊愈,他的豹耳也再未出现过。” “和我没关系。”霓雨说。 首都营地,首脑议事厅。 居于“焦岸”权力顶峰的是八位首脑,沉驰的父亲寒厌就是其中之一。 首脑们的势力有强有弱,最早的那一批首脑全是各个军团中的将领,在与变异生物的战斗中出生入死,靠军功坐上首脑的位置。 到了寒厌这一辈,首脑已经不需要经过战场的历练,普通人将他们称为“统治阶级”。 寒厌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年轻许多——他尚处在漫长的成年期,衰老对于他来说还遥不可及。 他穿着黑色的军装,看着站在他对面,同样穿着黑色军装的人。眼神中没有丝毫父亲的慈爱,唯有冷漠。 而沉驰的目光比他更冷。 “你终于能够成熟、冷静地判断一件事情该做还是不该做了。”寒厌声线低沉,十分贴合那张稳重而俊美的脸,“和路易结婚,是你这么多年下来,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沉驰眼中的海静止不动。 “看来我不用再为你的事操心。不过有件事我很好奇。”寒厌语气一转,“听说你又养了一只猎豹?” 第31章 先生 沉驰睨视着寒厌那双与他十分相似的眼睛,眉眼涌动着不加掩饰的厌恶。 片刻,他不无讥讽地说:“我不记得你有关心无足轻重小事的习惯。” 寒厌冷哼,“小事?在这个星球发展的任何一个阶段,身负重任者的婚姻都不是小事。” “那只是一只猎豹。”沉驰说。 “而你的前任正是猎豹寄生人。”寒厌扯了下唇角,平淡无奇的字眼从他嘴里说出来,便莫名捎带上了些许森然。 像是威胁。 “你忘了我的母亲,你已经亡故的伴侣吗?”沉驰平静道:“是否需要我提醒你,我母亲在被病毒折磨时,是一只猎豹陪伴着她?” 寒厌脸上那种虚假的高傲忽地出现一丝裂纹,“蓝星……” “看来你还记得我母亲的名字。”沉驰笑了声,“直到在我们无法想象的痛苦中离世,我母亲也抱着重新穿上军装的愿望。可是……” 沉驰半眯着眼,像看一团肮脏的垃圾一般看着自己的父亲,“可是她的希望落空了。这个世界上明明有适合她的载体,但她的丈夫……” “住口!”寒厌厉声道:“这是议事厅的决定!” 沉驰漆黑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片霜,步步上前,军靴在光洁的地上敲出肃穆的声响,“她的丈夫本可以驳回这个决定。但他是怎么做的?” 一种陌生的恐惧在寒厌心底隐隐浮现,令他在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就向后退了一步。 他是站在“焦岸”权力顶峰的人,向来只有他让别人感到胆寒的份,这么多年来,他已经忘记了“畏惧”这种情绪。 而让他感到畏惧的,竟然是他唯一一个有资格继承他所有“荣誉”的儿子。 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寒厌站定,眼中的迟疑就像顷刻间被冻住一般,在眼中静止不动。 沉驰也停下脚步,漠然地逼视着他的双眼,“是你杀死了我的母亲。” “注意你的言辞,少将。”寒厌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摆脱出来,恢复了一个首脑在面对下属时的从容,“蓝星夫人为‘焦岸’奉献了一切,杀死她的是夺走成千上万生灵性命的病毒。她是一名英勇的战士,‘焦岸’不会忘记他。” 沉驰站在一步之外,“打官腔不累吗?” 寒厌脖颈上的经脉极不明显地浮现,继而扭曲。 片刻,沉驰嗤笑一声,侧身退开,“在面对其他首脑时,你也会这么紧张吗?” 寒厌不悦地挑眉,“紧张?” “难道不是?”沉驰说:“大可不必。是你主动提到猎豹,我解释它为什么会存在而已。当然,这不可避免会涉及蓝星夫人。如果你早能想起曾有一只猎豹陪伴过蓝星夫人,你还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吗?” 寒厌的唇抿成了一道锋利的线。 只见他转过身,背对沉驰,俯视着下方的芸芸众生。 首脑议事厅,是整个“焦岸”目前唯一一座反重力浮空岛,代表着绝对的权力以及向下的制约。 沉驰每次来到这里,都会生出一种强烈的情绪——想将这浮夸的玩意儿连同它所代表的一切狠狠掼入地坑。 “我做了一个没有意义的假设。”不等寒厌出声,沉驰又道:“自从蓝星夫人的匹配结果被修改,你就再未去看过她一眼。你这样日理万机,冷心冷肺的人,又怎么想得起,那只陪伴她的猎豹?” “够了。”寒厌侧过身来,惨白的日光从窗外射入,在他脸上投下黢黑的影子。 沉驰不想再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 特种作战总部与首脑议事厅隔着不远的距离,沉驰回到特种作战总部时,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的伴侣,金发美人路易。 经过四百年的厮杀、融合,地球上目前仅存三个相对稳定的军事政权,即“焦岸”、“深渊”、“天尾”。 路易来自“天尾”联盟,其父是“天尾”第一集 团军的最高统帅,其他家人也皆在军中任要职。 路易却是个例外。 他出生在军功赫赫的家庭,却没有上过一天战场,没有杀过一只变异生物。 除了美,他一无是处。 但美也有一个好处,例如作为两大政权的合作筹码,被送到“焦岸”来,成为沉驰的伴侣。 他是一个纯正的人类,而在当前的技术条件下,他甚至能够为沉驰生育后代。 路易穿着白色的军礼服,笑着朝沉驰辉了辉手。 白色,是“天尾”军事政权的代表色,就如黑色是“焦岸”的代表色。 路易虽不是军人,却也能够身穿军装。 因为他的家庭,他甚至在结婚之前被授予了荣誉上校军衔。 16岁就成为特种兵,多年来从无数战场上凯旋的霓雨,在被夺去军衔之前,也仅仅是中校。 “先生。”路易走过来,“我等你好一会儿了。” 在听到某个称谓时,沉驰眉心极浅地蹙了下。 先生…… 那个时常得意洋洋的家伙一直将他唤作“先生”,即便后来“您”变成了“你”,“先生”仍旧是“先生”。 先生是最普通的称呼,尤其是在军中,但那人唤他“先生”时与所有人都不同,带着欣喜与笑意,和满满的眷恋。 就像冰花的寓意——忠诚、热烈、无可取代的爱情。 须臾,沉驰看向路易,“等我?有事?” “参观特种作战总部,算不算‘有事’?”路易说话时的神情十足温柔,仿佛对新的身份十分适应。 但沉驰不会忘记,初次见面那天,路易优雅体面得像个AI,叫任何人来看,都会打心眼里认为他是最完美的结婚对象。而独自站在长廊角落时,“AI”眼中却露出了深刻的冷漠与厌世。 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眼,却恰好让沉驰捕捉到了。 “下次来之前,告诉我一声。”沉驰说。 路易笑着答应,又道:“不过参观是其次,毕竟我对打仗一窍不通。先生,我是来顺路接你回家。” 沉驰垂眸看着路易,“顺路?” 特种作战总部远离首都营地的中心生活区,周围不是部队大营,就是各类研究中心,路易去了哪里,才会“顺路”来到这里? 路易眼中的笑意明晃晃的,可那种明亮却与霓雨的目光截然不同,像高悬的月亮投入水中,看起来皎白,一摸却是满手冰凉。 “我去了猛兽基因研究中心。” 沉驰眸底闪过一丝寒意,语气却平平,“你对猛兽感兴趣?” 路易摇头,“听说你对猎豹情有独钟,我去见识见识。这种动物在我们‘天尾’已经绝迹了,我在研究中心第一次看见。” “是寒厌让你去的?”沉驰问。 “首脑?”路易的每一个表情都好似通过精密计算,让人完全挑不出破绽。 但若非机器人,又怎么会全无破绽。 越是完美的东西,越是显得虚假。 “我没有单独见过首脑,更没有接受过他的指令。”路易说:“但我知道你的前任伴侣是位猎豹寄生人。” 沉驰哂笑,“这不是秘密。” “豹豹很可爱。”路易弯着眉眼,“难怪你喜欢。” · 九天的时间,足够霓雨养伤,也足够八卦在097这种边城营地平息下去。 毕竟统治阶级结婚离婚那些烂事儿,顶多只够佣兵们茶余饭后过个嘴瘾。活下去、赚更多的钱、去资源更丰富的营地才是真正值得他们操心的事。 豹耳愈合之后,霓雨多次站在镜子前,牢牢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豹耳再也没有出现过。 寄生手术过去已有五年,他早就能够彻底掌握人形与兽态的转变。 但现在,豹耳却不再听他的使唤。 他直接变为兽态,豹耳也没有出现。头顶左右那两个位置围绕着不真切的雾气,豹耳仅有模糊的轮廓,像是被吞噬了。 陈没有撒谎。 他失去了自己的豹耳。 他用一种可笑的逻辑麻痹自己——只有沉驰的伴侣能够揉他的豹耳,现在,他的豹耳没有了,他揉不到,沉驰也揉不到,那个金发的路易更揉不到,谁也揉不到,所以沉驰没有伴侣,现在将来,谁也不会成为沉驰的伴侣。 F024通道在097营地的西北,比上次那个蛹虫洞穴所在的丘陵更加遥远。 塞瑟一共挑了29名佣兵,除了一个刚满18岁的新手,其余人早已在这片荒漠戈壁上经历过九死一生。 四辆装甲车停在营门外。 上车前,霓雨看了新手一眼。 那是个眼睛很大,小麦色皮肤,身体十分单薄的男孩,看上去根本没有佣兵的样子。 这种人离开营地,大概率无法再回来。 “塞瑟。”霓雨喊道。 塞瑟转过身,“怎么?” 霓雨指了指男孩,“为什么带他?” “他自己要求加入。”塞瑟说。 霓雨直言,“他出去就是一个死。” 男孩登时睁大双眼。 “退回去。”霓雨说:“如果你不是故意带一个诱饵上路,准备随时丢弃的话。” 塞瑟尴尬地张了张嘴。 “是我自己要求的!”男孩着急地说:“我需要钱!是我求塞瑟大哥让我加入!” 霓雨沉默几秒,与男孩目光相接的一刻看到了某种纯粹得近乎愚蠢的坚持。 “那就上车。”霓雨说。 佣兵不像军队那样拥有飞行器,装甲车在戈壁上开了两天一夜,才来到F024通道附近。 通道外已经有机动军团驻守,霓雨看了看,是常年在“焦岸”西北执行任务的170军团。 “炽鹰”和170军团没有打过交道。 这次离开097营地,霓雨并未像上次那样戴那副玫瑰色护目镜,换成了一个浅棕色的。休安看见后还打量了半天。 “其实那个粉红护目镜更适合你。”休安没话找话,“你皮肤白。” 霓雨没搭理,向通道外的隔离光屏走去。 他没想到,会在那里遇上熟人。 第32章 半枚手环 霓雨见过通道出现异常情况时是什么样子,面前这个F024通道外围绕着黑晶一般的雾,扭曲程度适中,不像是有问题。 但如果没有问题,军方不会兴师动众调来一个机动军团。 佣兵们集中在装甲车附近,霓雨独来独往,一个人在隔离光屏附近徘徊。 那个瘦弱的新人小心地跟在他身后,却并未跟得太近。 不久前在车上,他已经知道对方名叫灰丛,一个听上去就没什么生气的名字。 灰丛的姐姐是塞瑟佣兵团的队员,名叫白丛,是罕见的女佣兵,一年前在无人区被感染,没有成为变异人,但不久在等待基因配对结果时衰竭死亡。 灰丛求了塞瑟很多次,塞瑟才允许他代替白丛加入佣兵团。 霓雨对于动静十分敏感。灰丛手腕上戴着玉镯,晃动时会发出清脆的响声。霓雨站定,回头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灰丛摇摇头,“第一次出来,想四处看看。” “别跟着我。” “我没跟着你。” 霓雨的视线落在灰丛的玉镯上,像是想起了什么,眸中的光点轻微动了动。 “这是我姐姐留给我的。”灰丛悲伤地说:“别人家都是男孩去当佣兵,女孩待在营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可我没用,姐姐替我当了佣兵。被感染的应该是我。” 霓雨说:“没有人应该被感染。” 灰丛用手背揩了下眼角,“抱歉,我忘了你也被感染过。” 霓雨向前走去。灰丛还是跟着他。 刚才的对话仿佛拉近了他们的距离,灰丛说:“你也习惯戴玉镯吗?” “玉镯?”霓雨不明就里。 他没有玉镯,只有一个350金买来的玉制挠痒抓。 那么贵的挠痒抓,也不如沉驰挠得舒服。 好像买亏了。 “你这里和我姐一样。”灰丛上前几步,指了指他的手腕,“常戴玉镯的人就会有这样的痕迹。” 霓雨低眼,看到了手腕上的那一圈浅浅的痕迹,心脏深处像是突然揉进了一捧碎石,跳一下,就被割得痛一下。 他曾经常年戴着沉驰送的外骨骼手环。 在危机四伏的战场,外骨骼是他最忠实的守卫。如山凤博士所预言的那样,他将外骨骼的潜力发挥到了极限,他们合二为一,所向披靡。 但那几乎成为他身体一部分的手环,却在他被投入军事监狱时,由狱卒从他手上强制剥离。 鎏制外骨骼是授予优秀军人的奖赏,一个犯了错的阶下囚,不配拥有它。 每一副外骨骼都是为特定的战士量身打造,他的外骨骼被没收了,程序必然被格式化,销毁重造。 一想到这,他便难免难过。 他皮肤冷白,比肤色更浅的痕迹很难看出来。 但他自己其实早就注意到了。 手环是沉驰给他戴上去的,他说像戴戒指一样。 戴了这么多年,怎么会没有痕迹呢? “不是玉镯。”霓雨说,“是别的东西。” “我有办法让它们尽快消失。”灰丛说。 霓雨摇头,右手握了握左手手腕,“我不想它们消失。它们……最好是永远不要消失。” 灰丛理解不了,小声道:“怪人。” 回到装甲车边时,霓雨发现大家的情绪都有些不对。 “怎么了?” “我就说这次任务的奖金怎么这么高,敢情是想买我们的命呢!”一个黑皮肤佣兵怒气冲冲地说。 塞瑟说:“通道正北方每隔三天会开启一个空间,空间里面有什么,谁也不知道。军方最先进的仪器也无法探测空间的内部,甚至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 霓雨平静道:“我们的任务就是进入这个空间?” 塞瑟叹了口气,“我也是刚知道。” 佣兵们骂骂咧咧,说军方自己不敢进去,于是找佣兵进去,佣兵难道就不是人吗? 塞瑟说:“空间目前还没有开启,如果实在不愿意进去,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已有两名佣兵退出,其余人还在观望。 休安“喂”了声,“你去吗?” 霓雨知道他是在叫自己,“嗯。” 见霓雨点头,一些摇摆不定的佣兵都定了心。灰丛扯了下霓雨的衣服,“我们进去了,会再也出不来吗?” “如果有人知道,我们就不会被当做探路器投进去了。”霓雨看着瘦瘦小小的佣兵,语气不自觉缓和了些,“我建议你退出。” “因为我弱吗?”灰丛说:“可是哪个佣兵不是从弱小变得强大的呢?空间那么神秘,连军队都应付不了,佣兵的强和弱又有什么区别?注定要死在里面的话,就算是像你这样强大的战士,不也无法出来吗?” 霓雨笑了声,“你好像很有道理。” 灰丛耸肩,“而且我没有牵挂了。我只想赚钱。” 霓雨怔了片刻,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叹息,“我也一样。” 定下来之后,佣兵们开始为进入空间做准备。 在来自平行宇宙的病毒出现之前,人类探索宇宙已有数千年。人类与其他生物最大的不同之处或许就在于,他们对未知的宇宙抱有高于一切的热情。 一千年前,蓬勃发展的政体甚至不甘于探索我们的宇宙,科学家们将眼光放在了多重宇宙上,想要窥探宇宙之外的宇宙。 物质互换通道仅是其中一个项目,前人难以想象的事接连发生——不存在的物质可以经由互换得到,“无中生有”被实现,违背物理法则的存在成为常态,然后灾难降临,人类苟延残喘。 到现在,已经没有人对凭空出现的空间感到奇怪。 这片大地上,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 两天后的凌晨3点19分,空间出现在通道正北,用人眼看,它更像是一个扭曲的矩阵。 佣兵们多少都有些紧张。 以前接到的任务虽然危险,但至少知道面对的是什么,而这一次,他们直面的是未知本身。 当然也可以说得浪漫一些——他们面对的是那个遥远的平行宇宙。 霓雨倒是没有太多想法,他四周看了看,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他,惊讶道:“队长!” 是纯安,“炽鹰”的狮形寄生人纯安。 霓雨未想过会在这种地方遇上故人,他选择097营地,正是因为这里远离首都营地。 眼见纯安大步向自己走来,霓雨不经意地抿住唇,脸色渐沉。 他看清楚了,纯安佩戴着170机动军团的徽章。 “你怎么……”霓雨略显艰难地组织语言,“被调到这里来了?” 纯安将他好好打量一番,“你现在在当佣兵?” 霓雨有些着急,“你被‘炽鹰’驱逐了?” “是我自己主动离开。”纯安洒脱道:“一个容不下你的地方,我没兴趣再待下去。” 霓雨眼中一黯。 “嘴上说着正义凌然的道理,本质就是无法忍受寄生人站在和他们一样高的位置。”纯安说:“我原以为少将不一样,现在看来,少将与他们,也是一路货色。” 霓雨别开眼,“够了。” 纯安拧着眉,“你还惦记他?你忘了他是怎么玩弄你,利用你,抛弃你?你为他争取到了寄生人战士的支持,现在他不需要你了,连你的军衔都要剥夺!” 灰丛在前面喊,“霓雨哥哥!” 纯安咬牙,“你还用着他给你起的名字!” “我的队友叫我了。”霓雨轻轻将纯安推开。 纯安激动道:“你——” “我现在是佣兵。”霓雨尽量让语气显得波澜不惊,“我得靠奖金生活。” “你别进去!”纯安猛然将他推到一边,“里面很危险。” 在“炽鹰”,纯安是仅次于霓雨和林舛的战士,力量大得惊人。 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推这么一下,霓雨踉跄了一步,站定后说:“我知道。” “知道你还……” “少校,卖命是佣兵的本分。” 纯安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 让佣兵们卖命的,不就是他们吗? 霓雨转身,“我走了。还能见面的话,再好好聊。” 空间上浮动着肉眼可见的能量场,像一片倒悬在空中的湖水。 霓雨第一个走进去。 穿过能量场的一刻,他的耳边响起蚊鸣般的声响,细小,却经由皮肤血管,生生扎入大脑。 后背的纹路突然变得滚烫,像是与大脑的疼痛形成奇异的共鸣。 接着,猛烈的失重感将他狠狠往下方拉去,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吸入了不存在的深渊。 极速下坠并未持续太长时间,很快,古怪的感觉消失,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仍旧站在原地。 塞瑟,休安,灰丛,别的佣兵都在。 连纯安都在。 只消一眼,他就明白,纯安是因为不放心他,才违令进入空间中。 “空间呢?”灰丛困惑道:“我们进入失败了?” 塞瑟摇头,“我们已经在空间里面。” 灰丛不解,“那怎么……” 纯安走上前来,“这应该是个复制现实世界的地方。” 霓雨没有参与讨论,自从来到这个地方,他背上纹路就隐隐作痛。但这种痛和平时感到的痛不同,他无法形容,这令他感到不安。 当F024通道还处在黑夜中时,东边的首都营地早已是白日。 沉驰放在军装口袋里的一件物事发出极其轻微的响声,黑晶一般的雾气渐渐弥漫。 沉驰将它拿了出来,极黑的眸里翻涌着它散出的光。 那正是被霓雨戴在手腕上的手环。 但现在,它只剩下半枚。 第33章 不曾消失的礼物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前行,四周是干燥的黄沙,太阳虽然还未升起,但并非没有光亮。 这个空间似乎将真实世界中的探射灯光芒也吸收了进来。 “看样子只是一个镜像空间?”走在霓雨前面的佣兵渐渐变得放松。 这名佣兵叫桥,身材高大,虽然长得粗犷,浅棕色的眼睛却异常温柔。 镜像空间以前也曾经出现过。 平行宇宙的基础物理法则和地球不同。通道开启之后,两个世界的物理法则互相融合,镜像空间就是融合的产物之一。至今,还没有人在镜像空间中出事的记录。 但人们也不知道,这东西出现的原理是什么。 塞瑟说:“不要掉以轻心。如果只是一般的镜像空间,军方为什么这么紧张?” 霓雨看了纯安一眼。 “绝对不止镜像空间这么简单。”纯安说:“通道管理委员会监测到,当这个空间出现时,通道的能量会发生变化,转换而来的鎏在短时间内达到一个峰值。另有一件事更让管委会不安——最近整个西北部,感染之后快速死去的人在增多。” 霓雨蹙眉,“不是说死亡率在逐年下降吗?” “这是最近才发生的事。”纯安一边说,一边留意周围,“虽然还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死亡率的提升很有可能与这个空间有关。” 霓雨未再出声,神情变得凝重。 寄生手术尚未普遍应用之前,人类在感染病毒之后,要么成为变异人,要么衰竭死去。历经400年,死亡率已经被大大降低,就算有人没有立即找到合适的载体,也能够通过隔离器延续寿命。 如今情况却是在倒退。 灰丛的姐姐就是在感染后不久就衰竭死去。 “坦白说,军方投放的这一条任务就是用你们的命来试水。”纯安说:“如果你们能活着出去,也许能带给他们有用的信息。如果全军覆没,还会有别的佣兵补充进来。” 霓雨过了几秒才应声,“现在不是‘你们’了,是‘我们’。” 纯安愣了下,无奈地笑了笑,“有时我觉得你变了,有时我又觉得你从来没有变过。单纯,赤诚,善良。” 霓雨有一瞬的错愕。 纯安问:“怎么了?” “你们……”霓雨轻声问:“你们都是这么看我?” 这次轮到纯安吃惊,“不然呢?” 霓雨摇摇头。 单纯,赤诚,善良。这是“炽鹰”队友们眼中的他。 但沉驰给他的评价却是——豹头豹脑(笨),爱哭,喜欢撒娇。 怎么又想起沉驰了? 霓雨用力吸气,想要赶走不应出现的想法。 队伍突然停了下来,一声惊叫从前方传来。 霓雨抬头看去,只见灰丛疯了一般地朝两点钟方向跑去。 “灰丛!”塞瑟喝道:“回来!” 霓雨眼尖,立即发现灰丛并非毫无目的地奔跑,而是追着一个虚浮的影子。 “那是什么?” 塞瑟眼中全是难以置信,“如果我没有看错,那应该是……白丛。” 一个数月前因为被感染而快速死去的人,居然出现在这个诡异的空间中? 还来不及思考到底是怎么回事,霓雨就发现身边正在发生某种变化——空气中浓重的沙尘气开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血的腥味;脚下的大地在震颤,地平线悄然倾斜。 休安警惕地握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模块化能量枪,“是我送白丛的尸体去液化,我亲眼看到她变成了一瓶灰白色的液体。她怎么可能……” 灾难发生后,地球上的资源迅速消耗,生存压力之下,道德伦理观念变得淡薄,一个人一旦死去,他的一切价值都会被榨干,“厚葬”这种事不再存在,普通人死去之后,尸体将作为资源存在,只有最后的“废液”会被还给家人。 当然,若是家人并不想要这些“废液”,它们又会被用到其他的地方。 “物尽其用”这个词在这个时代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震颤的大地上涌出越来越多的虚浮影子,它们就像是从土壤中长出的耐旱植物。 在看清其中几个影子的脸时,佣兵们大骇,连霓雨也哑然地皱紧了眉头。 因为他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正是上次在蛹虫洞穴死去的那些佣兵! 他们被“吸纳”到了这里? 可是为什么? 身为特种兵,霓雨精通战斗,对病毒、变异却一知半解。 一队的队长偶尔需要与军方的学者们交流,他担心给一队丢人,将不懂的通通记下来,私下底请教沉驰。 “授课”的地方要么在沉驰位于特种作战总部的办公室,要么就在家里的书房。 问得兴致勃勃的是他,听得三心二意的也是他。 走神是常事,打瞌睡也有。 每当被沉驰抓住他脑袋一点一点,他就要“挨罚”。 在他与沉驰之间,连“惩罚”都成了一种有趣的游戏。 虽然不是个优秀的学生,但他也记得很清楚,被病毒感染而死去的人“活过来”,这种情况从未有过——即便是在固有的物理法则不断扭曲、改变的今天,这种事也没有先例! 戈壁顷刻间变成了坟场,影子从浅淡变得浓郁,最后彻底具有了形体,几乎和活着时一模一样。 仅有的差别是,他们身上隐约围绕着黑色的雾气,眼中毫无神采。 就像做工不那么精致的复刻品。 这一幕渗人至极,一名佣兵忍不住放了一枪,穿甲弹尖啸着射进一个“复刻品”的躯体,不过分秒,“复刻品”就消失掉了。 这些东西似乎很容易对付。 但几乎是转瞬,霓雨就发现不对。 “复刻品”根本不是消失了,只是在被子弹打穿的一刻,由浓变淡,和空气融为一体,但很快,它又变得浓郁,仿佛刚才的伤害并不存在。 “操!”佣兵骂道:“怎么会这样?” 霓雨感到血腥气更重了,空气的密度似乎在升高。 “不要碰它们。”霓雨说,“让它们过去。” “复刻品”并没有发动攻击,它们甚至没有看向他们这群外来者。 塞瑟定了定神,指挥众人散开。 霓雨额头上涌出冷汗,却不是因为恐惧。 他背上的纹路烫得惊人,上次在蛹虫洞穴,似乎也有类似的感觉。 “我们到底是进来干什么?”休安说:“这些玩意儿外面没有吧?如果抓一个出去,奖金是不是会提高?” 大家怔了下,纷纷看向纯安。 纯安说:“理论上是这样,但……” 但前提是能活着出去。 霓雨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一个身影迅速扎入“复制品”中,不是休安,而是桥。 桥显然不是为了奖金,那些“复制品”里,有他死去的恋人。 惊人的一幕就此发生—— 桥痛哭着揽住一个黑发青年,青年停下脚步,木然地睁大双眼。 “复制品”们继续前行,像一道洪流,而他们像洪流中的礁石。 桥嘶声叫着青年的名字,青年抬起手臂,将他“拥入怀中”。 桥在青年的手臂中挣扎,发出喘不过气来的吼声,但青年并没有就此放开他,反倒是将他越拥越紧。 桥似乎融进了青年的身体里,半边脸、胸腹,接着是手、腿,缓慢地被青年“吞噬”。 休安瞪大双眼,发出一声惊呼。 “没救了。”塞瑟说。 桥留在外面的半边脸上红得可怕,像是血全部被挤压了过去,霓雨听见骨骼碎裂的声响,接着是“咔”一声脆响。 青年完成了对桥的“吞噬”,它的脚下,躺着一张单薄如纸的人皮。 青年看向霓雨,霓雨猛地发现,它的眼睛变了,不再是死人的灰败无神,而是浅棕色的,温柔、纯净。 桥的眼睛,长在了它的眼眶里! 拥有了眼睛的青年忽然转过身,看向佣兵们,然后,它像终于发现了猎物的野兽一般,目露精光,喉咙中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 那些没有眼睛的“复制品”停了下来,受到某种感应一般,齐齐向佣兵们看来。 就在青年转身的一刻,霓雨已经察觉到危险,他飞快将纯安拉到身后,能量枪的枪口对准青年。 冷色光灼烧着空气,射向青年,青年却毫发无损,身体在飞卷的黄沙中不断膨胀,一个个结状物从躯干与四肢里长出,其他“复制品”也开始变异,失去人形,和真实世界的变异生物几无二致。 但这里是它们的世界,一切遵循它们的规则! 即便是强大的佣兵、特种兵,在它们面前也不堪一击。 结状物崩裂开来,从里面迸射出流淌的火,无数触手从结状物里钻了出来,飞快地袭向佣兵们。 能量枪、穿甲弹、火箭炮……这些平时用来对抗变异生物的武器在这个空间里失去了作用,难以伤它们分毫。 顷刻间,六名佣兵被触手撕碎,身体融化在流火中,连惨叫都没有机会发出。 这简直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霓雨后背剧痛,四条触手向他和纯安冲来,他挡在纯安面前,利刃从手中的能量枪中弹出。 能量枪失效,唯一能够倚靠的只有冷兵器。 虽说佣兵能够为了钱卖命,但他并不想死在这个多出来的空间里。 “滋——” 一道令人牙酸的闷响,利刃甫一触及触手,就融化成了灰色的雾。 霓雨瞳孔紧压,视线中,受到挑衅的触手像是突然发怒,尽数向他抽来—— 完了。 霓雨脑中突然一空。 越是有经验的战士,越是能判断危险。 越是明白自己的死期将在什么时刻到来。 他们在这些变异生物面前如同蝼蚁,他就要死在这里了! 背上的纹路灼热到了顶峰,却陡然变得清凉,一种他无比熟悉的感觉袭向全身! 外骨骼,是鎏制外骨骼启动的共鸣! 可是,他连那一对手环都失去了,怎么可能还拥有外骨骼? “铮——” 就在触手抽向他身体的一瞬,黑晶色的雾从背脊的纹路里翻涌而出,像过去那样,如忠实的卫士一般将他牢牢包裹。 触手在接触到外骨骼的瞬间,惨叫着化成了粉末。 霓雨在巨大的冲击下飞速后退,双脚在砂石上碾出一道深刻的痕迹。 站定之时,他清晰地看到,自己正穿着沉驰送给他的鎏制外骨骼,手中握着那一把斩杀过无数变异生物的黑色鎏刀。 他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出现。 但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也不能死在这里。 他要出去找沉驰,问——你没有收回送给我的礼物,是不是? 第34章 水蜜桃上的时间 密集的触手无法伤霓雨分毫,它们被锋利的鎏刀斩断,黄沙逐渐被黑灰色的血尘覆盖。 失去触手后,不成人形的变异生物们咆哮暴怒,腥风卷地。 方才的战斗中,运气不好的佣兵被轻而易举地杀死,有的胸膛被触手贯穿,有的头颅碎成了一滩血浆,死状惨烈。 霓雨朝纯安大吼,让他带着剩下的人赶紧离开。 变异生物身上恶心的结状物再次胀大,上面遍布虬结的经脉。霓雨飞身前扑,飞镖一般向它们掠去。 纯安虽然满心担忧,但也只能趁此机会带领佣兵们逃命——在这个空间里,唯一能够与变异生物们抗衡的,似乎只有霓雨。 只有身着鎏制外骨骼的霓雨。 纯安心中有无数疑惑。 当时,触手抽向霓雨时,他就在霓雨身边,霓雨后背发生的变化他看得一清二楚。 黑晶色的光芒透过作战服射出来,隐隐显出凤凰的形状。接着,光芒暴涨,外骨骼仿佛是从霓雨的脊背上长了出来,裹挟着流动的光与雾,刹那间覆盖住霓雨的身体。 这副鎏制外骨骼他太熟悉了。过去和霓雨一同作战时,霓雨装备的就是它。 但那时候,外骨骼是从霓雨的手环中启动。 看霓雨的反应,似乎也对外骨骼的突然出现感到诧异。 无法思考太多,纯安甩了下头,下意识往后看,瞳孔倏然收紧。 几十头变异生物包围着霓雨,它们巨大的身形几乎将霓雨淹没。但即便是远远望去,纯安也看得见霓雨—— 他像一道光芒四射的闪电,在数不尽的结状物中飞跃、挥斩,每一次反折的角度都极为精准,速度与力度把控得毫无差池,将鎏刀抽回的瞬间,立即就能削断身侧变异生物的头颅。 纯安咽了口唾沫。 这是他熟悉的霓雨,是“炽鹰”的霓雨。 军事监狱如同炼狱,很多人死在里面,一些人甚至会被押去做生物实验,即便最后侥幸从那里离开,一个人的心智也算是毁了。 当初,得知霓雨平静地离开军事监狱,离开首都营地,纯安以为霓雨再也不是以前的霓雨。 但现在看来,霓雨还是那个矫捷强大的战场王者。 黄沙与血尘越来越浓重,几乎到了遮天蔽日的地步。 天边浮现青色的光芒——外面的真实世界快要日出了。 “轰!” 最后一头变异生物倒下,硕大的头颅从扭曲的脖子上掉落,在已经变成泥浆状的黄沙上滚了几圈,最后静止不动。 霓雨从沙尘中走出来,手上的鎏刀“锵”一声收入外骨骼。 危险暂时消失,清点人数,活下来的统共只有18人,其中7人受伤,是否染上病毒,暂时还不得而知。 戈壁上很难找到藏身之处,塞瑟将受伤的队员安顿在一个岩洞中,说:“空间与外部世界连接的通道已经关闭了。想要离开,起码得等到三天之后。食物和饮水目前不缺,我们是在这里等着,还是去其他地方看看?” 霓雨没有将外骨骼收回去,这令他在一众佣兵中显得非常特殊。 他问:“死去的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没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这些人都是在感染病毒后衰竭死去。”霓雨说:“我们以为他们没有成为变异人,其实他们只是在我们的世界里没有成为变异人。” 休安听得云里雾里,“但这个世界,不,这个空间不是虚假的吗?” 霓雨眼神渐渐认真,“我们的世界就一定真实吗?” 休安一怔。 “只是按照我们这个宇宙的物理法则,外面那个世界是真实的。”霓雨说:“两个宇宙的物理法则不断融合的话,真实和虚假的界限,就不那么明晰了。” 佣兵们考虑得最多的是战斗、奖金,以及活下去,就连塞瑟也没有考虑过那么复杂的问题,自然没有人能够回答霓雨的问题。 霓雨一时怔忪。 过去,他总是提问题的一方。沉驰笑他,说他问题太多了。 可他每一个正经严肃的问题都能在沉驰处得到解答。 沉驰就像什么都知道的老师,而他是个总提蠢问题的学生。 现在沉驰不在身边,所以问题得不到答案。 吁了口气,霓雨说:“我去找灰丛。他一个人太危险。” “他……”休安欲言又止。 霓雨转身,“嗯?” 休安说:“他追着白丛离开,白丛和刚才那些东西一样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没了。” 霓雨沉默片刻,“我还是去找找。” 纯安和霓雨一同出发。 成为寄生人之后,霓雨的感觉变得极为灵敏,“你有没有发现,和我们刚进来时相比,空气的密度变大了?” 纯安点头。 “这个空间说不定会持续压缩。”霓雨说:“如果我们出不去,就会被‘压死’在里面。” 纯安说:“但照这个速度,坚持三天应该没有问题。” 霓雨说:“万一压缩速度增加,或者三天后我们找不到离开的通道呢?” 纯安眼皮一跳,“你别讲鬼故事!” 霓雨摇头,“我只是在想这种可能。” “没有这种可能。”纯安说:“你必须出去。” 霓雨不语。 “你心里清楚,你必须出去。”纯安叹息,“你一定很想知道外骨骼怎么还在你身上。” “先生……”霓雨顿了顿,“在我入狱之后,少将做过什么吗?” 纯安说:“我不知道。” 正说着,霓雨发现前方晃过一道发虚的人影,定睛一看,原来是灰丛。 但只消一眼,霓雨就发现异常。 灰丛不对劲。 不,那不是灰丛。 “灰丛”喘息着跑过来,“你们,你们都还好吗?我一直在找你们。” 霓雨站在原地,冷冷看着少年,“你姐姐呢?” “我姐?”“灰丛”额角极不协调地颤了颤,“我看到她了,她……” 话音未落,鎏刀已经架在“灰丛”的脖子上。 “你是白丛,你吞噬了你的弟弟。”霓雨说:“你想混入佣兵团?” “灰丛”的眼睛突然睁大,眼尾裂开,眼珠暴突,眼白布满红黑交织的纹路,原本瘦弱的少年在分秒间膨胀成了原来的三倍大。 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在空中溅开,“我只是想活着,我只是想回去!” 霓雨脑中浮现灰丛跟在他身后的样子。 这是灰丛第一次出任务,很可能是灰丛第一次从营地离开。 灰丛一定也想活着,想回去。 但很遗憾,年轻的生命就此落幕。 来不及伤感,也来不及默哀,400年来,离奇的死亡不间断地发生,每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得接受一个概念——适应死亡。 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霓雨不再犹豫,鎏刀纵斩,从“灰丛”头顶直劈而下。 哭声一时间达到最盛,然后偃旗息鼓。 被剖开的躯体里,灰丛尚未被完全消化的身体浸在灰色的粘液中,脸和身子还剩一半,四肢已经没有了。 纯安轻叹道:“死了。” 霓雨蹲在地上,快速挖出一个坑,将灰丛连同他那成为变异生物的姐姐一同埋进去。 虽然没有看见灰丛是如何被吞噬,但想也知道,一定是像桥那样,被所爱之人拥入怀中。 一天之后,即便是最迟钝的佣兵,也察觉到空间正在压缩扭曲。 霓雨说:“被我说准了,压缩速度在加快,我们可能等不到通道打开。” 所有人都慌了,但这个空间有太多未解之谜,除了等待通道开启,他们根本不知道离开的方法,更无法联络外面的世界。 霓雨出奇地冷静,右手摩挲着左臂的外骨骼,缓缓闭上双眼。 即便在首都营地,新鲜水果也是稀有的,售价很高,普通人主要通过拟果味的营养剂补充维生素。 财迷霓雨斥巨资买了一盒水蜜桃送给沉驰。说是一盒,其实里面只装着两个。 水蜜桃不能放太久,久了就不鲜美了。 可那次很不凑巧,沉驰临时前往另一个营地执行公务,三天后才回来。 水蜜桃还能吃,不过已经没有刚买时的清香了。 霓雨刀工极好,却将水蜜桃削得坑坑洼洼,双手湿哒哒的,全是水蜜桃的汁水。 “你看,都不香了,快要坏掉了。”他拿起一块,喂到沉驰嘴边,手指却没能撤回来。 因为被沉驰咬住了。 沉驰说:“你可以换个词。” “咦?” “比如,有了时间的味道。” 霓雨不懂,“时间是什么味道?” 沉驰笑,吮走他手上的水蜜桃汁水,“你在家里等待我的味道。” 霓雨脸颊立即热起来。 “时间虽然无法被看到,但它存在,并会在其他物品上留下痕迹。”沉驰说:“它是很重要的参照。” 霓雨想了会儿,气鼓鼓的,“先生,我觉得你是在忽悠我,你在为辜负了我的新鲜水蜜桃找借口!” 时过境迁,霓雨想起当时的温存,忽然明白沉驰并不是在忽悠他。 时间是重要的参照! “我们不用等到通道开启。”霓雨说:“连接我们和真实世界的不止三天开启一次的通道,还有时间。” 纯安不解,“时间。” 霓雨说:“这个空间的时间流速与外面一模一样,如此一来,时间就是另一个隐藏的通道。” 空间之外,一架飞行器秘密降落在F024通道以东。 从飞行器上离开之前,沉驰看了看手中的半枚手环。 它从未像现在这样光雾毕现,似乎是感知到了某种危险,又似乎是正在兴奋地共鸣。 第35章 心跳 “但是这个隐藏的通道,我们怎么才能找到?”纯安是唯一一个能够理解霓雨想法的人,“这个空间的时间流速与外面的真实世界相同,可是如果没有足以响应的媒介,这个通道就等于没有。” 休安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霓雨眯眼看着东方天幕上的太阳。 寻常人很难发现,此时就连阳光,都已经出现肉眼可见的异常扭曲。 如果现在能够与外部世界的人取得联系,搭建一个响应媒介是件很轻松的事。 可两个世界的联系已被完全切断。 “霓雨!”塞瑟喊道:“你去哪里?” 霓雨没有回答,朝东方走去。 时间不够了,如果不尽快想到办法,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我只是想活着,我只是想回去!” 白丛凄厉的声音在耳畔回响,霓雨忽然停下脚步。 想活着——这是当然,没有人不想活着。 想回去——它被束缚在这里,无法离开? 出现在这个空间的全是在感染病毒之后衰竭死去的人,所以这个空间是为接纳、监禁它们这群变异生物而存在? 白丛想回去,必须占有一个“外来者”的身体。 桥的恋人吞噬掉桥,也是因为想要回去? 它们已经是变异生物,为了离开这里不惜杀死自己心爱的人。 这是不是也说明,它们为离开做过多种尝试? 作为“土著”,它们对这里的了解必然比“外来者”深刻。 霓雨忽然有些后悔。 他或许不该那么草率地杀死它们。 不过现在想要“捕捉”一头变异生物,似乎也并不困难。 热浪在前方的戈壁上翻滚,霓雨变为兽态,潜伏入那片热海中。 即便是兽态,他的豹耳也看不见了。并非消失,只是被掩藏住,就好像存在着一个隐形的空间,他的豹耳“躲”进了那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世界里。 一头失去豹耳的猎豹,看上去自是滑稽,好在他的听觉并未因此受到影响。 兽态与人形相比有很多优势,比如速度与嗅觉。 那一身鎏制外骨骼在他变为兽态的一刻,就自动改变了形态,覆盖着他的身躯。 他从猎豹,变成了“黑豹”。 沉驰因此取笑过他。 空气中有一丝变异生物的臭味,近似于烧焦的尸体。 霓雨警惕地看去,捕捉到一个静止不动的身影。 那“人”站在黑色的荒山上,在周围景物的承托下,只是一个瘦小的点。 即便是霓雨,也无法在这么远的距离里,将“他”看清。 但“他”显然已经注意到了霓雨。 霓雨片刻不停,奔向荒山。 热浪似乎褪去了——尽管此时还不是降温的时候。 当那“人”的面容在视野中逐渐清晰,霓雨猛地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 倒映在他瞳孔中的,是一张他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说熟悉,是因为他在影像中见过她许多次。 说陌生,是因为他还没有机会见到她,她就因为感染病毒而死去。 那是沉驰的母亲,特种作战总部曾经的统帅,蓝星夫人! 沉驰的五官与蓝星夫人有几分相似,但蓝星夫人的眸中,比沉驰多了常年驰骋在战场上的悲悯。 霓雨远远地望着蓝星夫人,一时竟有些愣神。 蓝星夫人似乎是在等他。 如果此前的推测无误,那么蓝星夫人应该也是变异生物了。 一阵风沙在眼前掠过,霓雨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悲怆。 蓝星夫人这一生都在对抗变异生物,在外部世界衰竭死亡之后,竟在这个空间里变成了变异生物。 “霓雨。” 一声干脆而充满气势的声音伴着风沙吹来。 声入其人。 霓雨瞳孔微收,花了几秒才意识到,蓝星夫人是在叫自己。 蓝星夫人身着“焦岸”的黑色军装,肩章显示着她生前的军衔——上将。 “您……”霓雨说:“您知道我?” 蓝星夫人招手,“你是‘炽鹰’一队的队长。我曾经和你一样。” 霓雨不由自主朝蓝星夫人走去。 16岁成为特种兵,他对于危险的判断已经少有人及。 此时,他不仅没有察觉到危险,反而感到难得的亲近。 是因为沉驰吗? 还是因为自己的载体——那只拥有金色瞳仁的猎豹——陪伴蓝星夫人走过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或许两者兼而有之。 他停在距离蓝星夫人五米远的地方。 无数问题在脑海中搅动,他又想起沉驰总是笑他——你有说不清的问题。 他想问这个空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和平行宇宙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衰竭死去的人在这里会成为变异生物? 它们在这里变异之后,会对外部世界造成什么影响? 这个空间的物理法则是什么?难道会持续扭曲压缩下去? 那里面的变异生物又是如何活下来? 但他最后只问了最紧要的问题:“您是在等我吗?您能帮助我出去吗?” 蓝星夫人蹲下来,忽然唤了声:“豹豹。” 霓雨下意识放低后腿,坐在地上,片刻,轻声道:“抱歉。” 蓝星夫人摇头,眉眼间是霓雨看不懂的神色。 “我能帮你出去,但在这之前,你必须告诉我,你知不知道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 这听似是个古怪的问题,但霓雨听明白了,答道:“时间。” 蓝星由衷地笑了笑,“你很聪明。” “但我无法搭建必不可少的媒介。”霓雨问:“您有办法吗?” “你孤身离开你的队友,是为了逮住一个有办法的变异生物?”蓝星夫人说:“除了智慧,你也不缺勇气和果决。” 霓雨有种奇妙的感觉——蓝星夫人似乎正在审视他,判断他是否值得帮助。 “出去的关键,就在你身上。”蓝星夫人说。 “我身上?”几乎是刹那间,霓雨就反应过来,“我的外骨骼?” “你的外骨骼曾经是一对鎏制手环,后来,它们因为某种原因,被重新打造,一枚半融进了你的身体里,另外半枚。”蓝星夫人一顿,“在一个你熟悉的人手上。” 霓雨胸口阵阵发烫,“是……沉驰?” 蓝星夫人不答,“你认为这里和外部世界的时间流速完全一致,其实并非如此。” 霓雨说:“扭曲和压缩导致原本一致的时间出现细微错位?” “对。必须将这错开的时间调整过来,通道才算搭建成功。”蓝星夫人笑得很温柔,不像是被首脑们忌惮的女战神,像一个看着心爱孩子的母亲,“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太久,我知道怎么调整。” 空气的密度似乎又升高了,连霓雨都感到难受、灼热,那些伤员恐怕已经危在旦夕。 无暇再提其他问题,霓雨郑重地看着蓝星夫人,“请您教我!” 此番来到F024通道,沉驰是秘密出行。 但他即便瞒得过寒厌和特种作战总部的其他高层军官,也瞒不过他的“身边人”,路易。 “我建议你带上我。”出发之前,路易顶着那张AI般完美的脸说:“不管你去干什么,有我这个新婚伴侣在,你防备的那些人对你的怀疑才会降低。” “你的目的是什么?”沉驰冷冷地睨着路易,“你到‘焦岸’来,真的只是奉‘天尾’军方之命,和我联姻?” 路易笑了笑,爽快道:“当然不是。” 沉驰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干脆。 “但是我猜,你现在没有逼问我的时间。”毫无疑问,路易生着一张没有瑕疵的脸,任何一道线条都恰到好处,但是他的美,却似乎无法打动人。 就像AI再美,也只是AI。 沉驰静默片刻,“为什么帮我?” 路易耸了耸肩,“你不是猜到我与你结婚另有目的吗?礼尚往来,我帮你一次,你便欠我一次。将来,兴许我也有需要你帮助的时候。” 飞行器降落的位置在170机动军团设防范围之外的无人区,并且使用了隐身防护罩,基本没有被发现的可能。 沉驰握着半枚手环走在风沙中,明显感到越是靠近F024通道,手环的共鸣就越是强烈。 鎏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物质,来自平行宇宙,科学家们至今没能理解它的构成。 数十年前,“天尾”的一个科学团队曾经提出一种猜想——假如平行宇宙在维度上碾压我们所在的宇宙,那么来自平行宇宙的物质,也必然碾压地球上的物质,人类当然无法彻底理解它。 手环上的雾与光更加盛大,沉驰感到一道莫名的牵引。 旋即,他握着手环的手按压在了胸口,心脏跳动的位置。 手环上的光雾散去些许,共鸣感却更加激烈。 沉驰双目似夜,望向F024通道所在的地方。 “时间是通道,但打开时间通道需要媒介。这个媒介就是同频共振。”蓝星夫人说:“你知道沉驰心跳的频率吗?” 霓雨哑然,“先生……” 蓝星夫人说:“如果你知道,那便将其中的间隔缩短0.7秒。这0.7秒,就是压缩和扭曲造成的误差。” 霓雨很快沉静下来,右手先是捂住心脏,不久,食指轻轻敲动起来。 他最熟悉的,不就是沉驰的心跳吗? 他是那么喜欢趴在沉驰的胸口,扬着脸对沉驰说:“先生,你的心跳比我慢,我数出来了。” 第36章 重逢 霓雨第一次与沉驰亲密之后,因为体力欠佳,往地毯上一趴,就由人形变作了兽态。 沉驰多次拿这事取笑他。 不过事实证明,他那次变成豹子并不是累得受不了,只是没经验,精神上过于亢奋,以至于身体出现应激反应。 适应之后就没问题了。 但是变豹子也有变豹子的好处。若是维持人形,“事后”难免害羞,尤其是他皮肤冷白,情绪一上来,不光是脸和脖子,全身都红得显眼。 沉驰总是托着他的后颈说:“你刚才怎么不害臊,现在才反应过来吗?” 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变成豹子,让那一身皮毛掩饰自己的窘迫。 所以做完了以兽态赖在沉驰身上成了他的习惯,他的豹耳朵就贴在沉驰胸口,沉驰心脏的跳动他听得一清二楚。 “先生,你的心跳比我慢,我数出来了。”他一边说一边晃着长长的尾巴。 猎豹的尾巴本来是用来保持平衡,他却更喜欢用尾巴去缠沉驰的腰,挠沉驰的腿。 总之,在沉驰面前,他就跟有多动症似的,这儿不动,那儿就得动一下。 “是吗?”沉驰揉着他那圆圆的豹耳朵,“那给我听听你的心跳。” “好叻。”他懒洋洋地撑起身来,却又不肯用足够的力,磨磨蹭蹭地往上方挪,中途还撅起后腿伸了个懒腰,终于将胸口挪到了沉驰上方,两只爪子一泄力,十分不客气地将沉驰抱住。 “先生,听到了吗?”他那兽态时难以改掉的语气词又冒了出来,“我的心脏跳得比你快哦。” 沉驰:“……” 三秒后,没有等来沉驰的回应,他又把自己支起来,往下看去:“先生?” 沉驰声音带着一丝无奈,“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心跳。” 他说:“所以我来给你听了哦。” “你快把我闷死了。”沉驰说。 他眨了眨眼,从沉驰头顶退了下去,满不高兴地嘀咕:“那我不给你听了。” “咚咚——咚咚——” 空间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心房,两队指针正在快速地追逐。 霓雨一边调整食指敲击的频率,一边向佣兵们所在的岩洞飞奔而去。 指针始终未能完全重合,一圈又一圈,总是差了那么零点零几秒。 霓雨着急地喘了口气,紧闭上双眼,食指再一次敲动起来。 “咚咚——咚咚——” 仿佛一场瑰丽的魔术,两队指针重合的一瞬,四点钟方向的气流突然开始旋转扭曲,沙尘从地上卷起,顷刻间被卷入外部世界。 跟随霓雨回到岩洞的蓝星夫人温和地笑了笑,“你成功了。” 佣兵们欣喜若狂,塞瑟感激地看了霓雨一眼,带领大家进入漩涡一般的气流。 霓雨留在最后。 被打开的通道持续不了多久,他一回头,就瞧见蓝星夫人站在原地,守护者一般安静地看着他。 他讶然,“您……您不和我一起离开?” 蓝星夫人摇头,视线越过他,看向不远处的气流,像是在确认通道还有多久关闭。 “您真的不离开?”霓雨感到无法理解,“可是变异……可是它们不都想从这里离开吗?” 蓝星夫人还是摇头,“我已经不属于你们的世界。” 说着,蓝星夫人忽然招了招手,“孩子,让我抱抱你。” 不是错觉,霓雨在蓝星夫人眼中看到了闪烁的泪光。 片刻的愣神后,他走了过去。 在这个空间里,被拥抱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 桥被心爱的恋人吞噬,灰丛被深爱他的姐姐吞噬。 可是向蓝星夫人张开怀抱时,霓雨只感到近乎悲伤的温柔。 他没有母亲。 他出生在人造子宫里,从来不知道母亲的怀抱是什么样子。 蓝星夫人的双手沾满无数变异生物的鲜血,这双手此时正轻轻地拥着他。 热流阵阵上涌,汇集成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他抓住蓝星夫人的军装,很想说:您和我回去! 拥抱并未持续多久,蓝星夫人在他背上拍了拍,带着母亲对孩子的慈爱。 “去吧,通道要关闭了。” 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霓雨说:“您为什么……” 蓝星夫人的脸忽然改变,红色的血丝自她的脖颈爬出,如蛛网布满她的右侧脸颊。 这是变异生物露出原型的征兆。 霓雨本能地急退,却没有启动鎏刀。 蓝星夫人像是在竭力克制,声音夹杂着颤意,“我回不去了。” 霓雨一步一步退到通道边缘,感觉到后方强大的引力。 “珍惜你的第二次生命。”蓝星夫人牵起唇角——脸上的血丝让她的笑容显得僵硬而狰狞,但她的语气仍旧是温柔的,“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孩子,好好活下来。那是他最大的心愿。” 霓雨想问“他”是谁,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气流像一只巨大的手,将他紧紧抓住拖离。 下一瞬,漩涡消失,化作一缕一吹即散的沙尘。 空间里的世界完全复制真实世界,通道两端的景象一模一样。 霓雨下意识向四周张望。目之所及,是戈壁上最常见的黑色荒山。 纯安问:“你在找什么?” 霓雨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没找什么。我们现在在哪里?” 塞瑟已经完成定位,“我们在F024通道西南53公里处,军方的人马上会过来。霓雨,这次多亏了你,但是你到底是怎么……” 霓雨摇头,没有回答的意思。 塞瑟识趣地打住,不再往下问。 佣兵们就地等待军方的接应,霓雨却变成兽态,朝北边狂奔而去。 方才在空间里,蓝星夫人告诉他,同频共振能够打通时间通道,那时时间紧迫,他来不及认真思考,所有精力都耗在调整敲击的频率上。 如今静下来,终于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 同频共振的前提是,共振的两处时间完全一致。此处与首都营地隔着遥远的时差,如果沉驰在首都营地,那么时间就不会一致,通道也没有打开的可能。 沉驰就在这里! 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没有人能够赶上猎豹的速度,他的身影转瞬消失在佣兵们的视野中。 强烈的冲动驱使他不停歇地奔跑,滚烫的风沙在他身侧擦过,粗粝的尘埃钻进了他的眼中。他开始急促地喘息,却不敢停下来。仿佛冥冥中有个声音在提醒他——若是不快一点,那人就要离开。 温度在地面具化成了透明的浪纹,霓雨急刹,圆睁双目望着远处的飞行器。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路易将一头金发高高束起,竟有几分放浪不羁,与在首都营地时截然不同,“好像是猫叫。喵喵喵?” 猎豹虽为猛兽,叫声却颇有些“寒酸”,和猫几乎没有区别。 沉驰早就看见从地平线奔跑而来的猎豹,黑色的眼眸像蕴含了无数的情绪,越发沉肃。 “喵喵喵!”路易旁若无人地学着,狡黠的目光从眼尾淌出,看好戏般打量着沉驰。 即便有外骨骼的支撑,长途奔袭也耗尽了霓雨的体力。 他看到沉驰了,四肢却忽然难以动弹。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没有力气了,还是不敢靠得更近。 曾经,沉驰是他最亲近的人,他将一切毫无保留地送给沉驰,就像猎豹向信任的人露出肚皮。 但现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害怕沉驰了。 军事监狱是个极度折磨人的地方,那些狱卒虽然碍着“炽鹰”,没有像对待其他待审者一般对待他,但该他吃的苦头,他一样没少吃。 那种心理上的折磨,无可避免地将他笼罩进阴影。 他等着沉驰来救他,但是别说救,沉驰一眼都没有来看过他。 沉驰明明有进入军事监狱的权限! 他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时,沉驰坐在最后一排。法官宣布结果之前,有一个短暂的休庭期。 他知道休庭期的作用是什么——法官会询问沉驰的意见,如果沉驰有异议,那么他不会立即等来“驱逐”这个结果。 他不知道沉驰说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被剥夺了军衔与荣誉,被限期离开首都营地。 沉驰什么都没有做。 细细想来,早在他率队执行最后一次任务之前,沉驰对他的态度就变了。对沉驰来说,他仿佛成了一个累赘。 只是当时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法官宣布审判结果时,他耳边响起一阵轰鸣。 他转过头,在无数张面孔中寻找沉驰,然后对上了一道冰冷的视线。 那一瞬,他明白过来——沉驰不爱他了。 在军事监狱里,他听到过一种说法,高层是因为忌惮他,才给他安上那些荒唐的罪名。 但他知道不是这样。 这一切都取决于沉驰。他成了沉驰急于摆脱的累赘,才会落到这般田地。 如今,他仍然想要靠近沉驰,却又害怕沉驰。 沉驰的冷漠,足以杀死他。 猎豹不动了,匍匐在灼热的砂砾上,头也低了下去。 沉驰眉心紧蹙,像是想到了什么,迈步朝猎豹走去。 霓雨发现自己是真的站不起来了。视野里,沉驰越来越近。 他紧张地在地上挣扎,前爪刨着沙土,两眼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潮湿。 他将覆盖全身的外骨骼收了起来,却忘了一件事——他的豹耳没有了。 第37章 痛吗? 沉驰的军靴踩在砂砾上的声音,很像风从高处坠落,然后卷起细小的石子。 霓雨心跳越来越快,眼睛用力眨了眨。 脚步声终于停下。 沉驰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垂着眼眸看他。 疯狂跃动的血液仿佛一下子静了下去。因为他在沉驰的眼中,看到了他在军事法庭接受审判那天相似的冷漠,甚至还有克制的不悦。 难过席卷而至,在他眸底化作暗淡的光。 有一道力量催使他站起来,堂堂正正地与沉驰对视——在他与沉驰的这段关系中,沉驰才是有错的一方。他被抛弃了,被加以根本不存在的罪名,可他根本没有做错过任何一件事,他无需因此感到自责。 但是刚才的狂奔耗尽了他的体力,他勉强撑起前肢,不知道沉驰是否看得出,它们正在可笑地颤抖。 空气在沸腾,似乎又顷刻间冷却。身处其中的人很难感受到它的确切温度。 沉驰沉默地注视霓雨,眼中夜一般的黑愈加浓烈。 须臾,沉驰说:“你受伤了。” 霓雨怔了怔,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身体。 受伤了吗? 不久前在那个空间里…… 没有。 虽然遭遇变异生物的围攻,但霓雨很确定,自己并没有受伤。 “你的豹耳……”沉驰的语气还是那样冷淡,“不见了。” 霓雨刹时呼吸一顿。 他竟然忘了,自从那次将豹耳撕扯得鲜血淋漓,豹耳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此时他看上去有多滑稽? 头上本该有豹耳的地方,只余下一捧若隐若现的雾。 他无法想象,此时沉驰是以什么心情来看待他。 “为什么?”沉驰平静地问。 霓雨忽然感到愤怒。而愤怒也是一种力量。 他虚弱疲惫,努力扬起脖子,嗓音沙哑,“寄生人身体的一些部位,一旦受到伤害,就不会再出现了。” 沉驰抿着唇,周遭的气氛渐渐变得紧窒。 霓雨歇了口气,声音带着强烈的情绪,“我把它们抓伤了,它们再也不会出现了!” 沙尘扬起,在两人之间轻轻打了个旋儿。 霓雨两只前爪紧紧抠在地上,僵硬地撑着身体。 沉驰没有说话,眼中的暗色缓慢地流动。 霓雨越是看不懂,就越是急躁,“现在谁也揉不到它们了!谁也不会是你的伴侣!”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太失态了,像个蛮不讲理的傻子。 果然寄生人在兽性的影响下,容易做出不受控制的事——哪怕他的兽性已经因为沉驰附加的纹路被压制到最低。 可这改变不了他是个寄生人的事实! 难怪人类总是将寄生人看做“低等人”,难怪沉驰最终与他离婚,选择了血统纯正的人类。 他觉得自己已经激怒沉驰,否则沉驰的眉心为什么皱得那么紧? 但下一瞬,沉驰却只是问:“痛吗?” 他听清了,却没能反应过来,下意识问:“痛?” 片刻,沉驰说:“弄伤它们,你痛吗?” 霓雨脑中某个地方轻轻地“嗡”了一下。 扯伤豹耳,痛吗? 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没有问过。 他想说痛。如果是以前的他,此时早已扑进沉驰怀里,用不属于“炽鹰”队长的声线说——先生,我痛。 但时过境迁,他再说不出这样的话。 上方隐约传来一声叹息,他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这里风沙声太大,像虚空中有野兽在悲鸣。 沉驰说:“回去之后,不要再做这种事。” 回去? 简单的两个字,像千斤巨石一般压在霓雨心口。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自己还有很多话要对沉驰说。 现在还不能回去。 “先生!”霓雨喊道。 沉驰立在原地,眉间不展,在听到这个称呼时,眼睑极不明显地一垂。 但霓雨并没有注意到。 “先生。”霓雨说:“那副鎏制外骨骼,你没有收回去?” 半晌,沉驰道:“嗯。” 霓雨急切道:“为什么呢?” “山凤博士不是一早就告诉过你吗?”沉驰说:“每一副外骨骼都是为特定的人量身打造,离开你,外骨骼就是一堆废铁。” “它什么时候被埋进我的纹路里?我为什么不知道?”霓雨说:“是你……” 沉驰打断,“你总是有数不清的问题,但并不是每一个问题,都需要找到答案。” 霓雨有些乱,他看出沉驰的不耐烦,但这不耐烦里分明还有其他更复杂的情绪,他却琢磨不透。 “刚才我被困在一个空间里。”霓雨低下头,轻声说:“你出现在这里,是知道我有危险,所以来救我?” 这次沉驰没有否认。 霓雨说:“我在里面,见到蓝星夫人了。” 沉驰神色倏然一变,但没有霓雨想象中的惊讶。 霓雨抬眼看着那双熟悉的黑色眼眸,再也忍不住,近乎失控地问道:“先生,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时间仿佛在此刻被抽走,戈壁不复存在,荒山也消失了。霓雨看到沉驰当年带他去看的海,还有在飞行器上搂着他看的玫瑰色霞光。 最后,他看到沉驰蹲了下来。 五年前,他刚成为寄生人时,时常和沉驰玩一个游戏——沉驰伸出手,他就将爪子放在沉驰手心,乐此不疲。 他等着沉驰再次向他伸出手。 但沉驰只是注视着他,手掌朝下,压在膝盖上。 “先生。”他一边小声唤着,一边主动伸出右前爪,想要压在沉驰的手背上。 不是手心,手背也可以。 可是就在他即将碰触到沉驰的一刻,沉驰突然将手收了回去。 而他的余光里,出现了一个陌生却深刻的身影。 金色的头发,蓝宝石般的眼睛,无可挑剔的面庞。 沉驰现在的伴侣,路易。 大海和霞光都不见了,霓雨僵在原地,外骨骼突然启动,如遮羞布一般将他整个笼罩。 路易并未靠近,远远地看着。 沉驰起身,眉眼落入逆光的阴影中。 在外骨骼的支撑下,霓雨后腿也立了起来。他看着沉驰,眼中是难以掩饰的不舍,然后又看了看远处的路易,瞳孔中多出一丝绝望,最后,他还是将视线转回沉驰,张了张嘴,一个音节也没有发出来。 他往后退了几步,接着转身,却在没有跑出几步时站定,回头看沉驰。 那是一个无比眷恋的姿势。 沉驰一动不动,也在看着他。 他发出一声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呜咽,再次转身,慢慢跑向铅色光芒下的地平线,再也没有回头。 戈壁那么辽阔,即便不站在高处,也能看得极广极远。 沉驰往前走了一步,军靴停在两个小小的爪印旁,然后就这么站着,看着那个劲窄却又孤单的黑色身影,在荒原上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难以捕捉的黑点,直到人的目力再也看不见。 最后,他低下头,看向地上那两个爪印。 沙尘太大,它们已经有些模糊了。 刚才明明还那样清晰。 猎豹用了十足十的力气,为的是不在他面前露怯。那一对前肢分明已经颤抖得撑不住,还是不愿意折下去。 猎豹以前不会这样。撒娇耍赖是猎豹的拿手好戏。 沉驰盯着爪印看了一会儿,最后蹲下去,用手将它们存在的痕迹彻底抹去。 身后传来轻松的脚步声。 路易就像个刚看完戏的观众,怀着不错的心情散场。 “我是不是打搅你们了?”路易语气里并无歉意,相反,还颇有些自得。 沉驰看了他一眼,向飞行器走去。 “唉,其实你心里是感激我的。”路易的金发在晦暗的世界里格外耀眼,“我不出现,你一心软,说不定就将你的豹豹接回去了。” 沉驰冷声道:“你话太多。” “对一个帮助了你的人,少将,你这态度说得过去吗?”路易笑了笑,满不在意,“算了,只要你记得,你欠我一个,不对,两个人情就好。” 170军团就在附近,飞行器暂时不能起飞。 沉驰进入座舱,闭着双眼。 不久,身边再次传来路易的声音,“我突然明白你为什么会在猛兽基因研究中心养一只猎豹了。它和霓雨——我可以这么称呼他吧——的兽态一模一样。” 沉驰睁眼,“猎豹看上去都差不多。” 路易笑,“你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我。他们连纹路都一模一样。” 沉驰侧过身,打量着路易。 “不信?”路易说:“忘了告诉你,我的记忆力能够纹丝不差复制看到的一切。” 沉驰挑眉,“哦?你是AI?” 路易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光,顿了片刻道:“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沉驰冷笑。 “那天看到豹豹,我以为它是你的某种慰藉。”路易说:“但其实不止如此。少将,你到底在暗中使了多少手段?” 沉驰点开终端,地图上的信息流显示,170军团正在离开,再等一会儿,飞行器就能够起飞了。 路易说:“那只年幼的豹豹,是你给霓雨准备的二次载体。” 沉驰手指一顿。 “被我说中了?”路易开心地笑起来,“我猜,它的基因和霓雨是完全匹配的吧?将来如果霓雨被二次感染,或是出现别的什么难以预计的情况,你还能再救他一次。” 沉驰的瞳光一下子沉了下去,危险气息在并不宽敞的座舱里弥漫。 路易说:“看来是被我说准了。” 第38章 恭喜霓雨大人 霓雨回到097营地后,昏睡了整整三天,梦里是那片总也跑不到尽头的戈壁,他发足狂奔,偶尔停下来,就会看到将金发高高束起的路易。 “嗯——” 他在疲惫中醒来,房间里只有一道暗沉的微光。 许久,他眼中的紧张才渐渐褪去,双手抬起,捋过汗湿的头发。 背后的纹路传来一阵很轻的感觉,不是疼痛,也不是灼烧,只是极其细微的痒,仿佛是在提醒他外骨骼的存在。 他右手够到左肩,将将能摸到纹路的一部分,似乎有涓细的气流绕上了他的手指,舔一下,又缩了回去。 沉驰到底是什么时候将外骨骼埋进他的纹路里,他完全没有印象。沉驰说不是所有问题都需要找到一个答案。若是以前,他一定会追问下去。但是经过这一遭,他那些旺盛的好奇心几乎被磨平了,竟是觉得,找不到答案也没什么不好。 和沉驰又见了一面,始料未及地见到了沉驰的伴侣。走到这一步,一切都该翻篇儿了。 从今往后,他只是097营地的佣兵。不,比起普通的佣兵,他还有珍贵的鎏制外骨骼。节省一些的话,多出几趟任务,挣来的奖金便足够他在这远离首都营地的地方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当然,前提是整个星球的情况不要继续恶化下去。 这时,终端忽然开始闪烁,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霓雨点开终端,看见塞瑟发来的消息——还在休息吗?今天军方的人会来找你,询问在神秘空间里的所见所闻。我们都已经被询问过了。另外,这次任务你分到的奖金是5700金,全团最高,不要忘记去佣兵管理处领。 敲门声更加响亮,霓雨从床上下来,穿上宽松的睡裤,没有穿上衣。 门开了,站在外面的是两个制服穿得一丝不苟的文职军人,前面那位个头很小,刚到霓雨胸口,一见霓雨没穿衣服,整张脸立马就红了,“你,你……” 即便是在强手云集的“炽鹰”,霓雨的身材也是数一数二的,腰劲窄,肩虽不宽,线条却非常衬他的气场。 “你们是来询问空间的事?”霓雨并非故意秀身材,只是刚起,又出了很多汗,若不是人已经到了,他本打算去冲一个澡。 激动的小个子已经冷静下来,此人长着一张娃娃脸,但军衔已经是上尉,看样子不是一般的学者。 “我叫三叶。”小个子说话很有生气,指了指旁边的寄生人,“他是我的助手,金。我们来自通道管理委员会。感谢你进入F024通道旁的空间,为我们获取珍贵的研究资料。” 霓雨不冷不热地说:“也感谢你们支付高额奖金。” 三叶笑着摸了摸他那颗圆不溜秋的脑袋,“霓雨先生,你的同伴说,你们在空间里见到的变异生物全都是在我们这个世界衰竭而死的被感染者?” 霓雨想起蓝星夫人,神情忽然变得认真,“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里面?” 三叶也正色起来,“通道附近出现神秘空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但派人进去一探究竟,却是第一次。我们初步估计,这可能是某种程序,出现在里面的并不是真正的他们,只是镜像。” 霓雨当即否定,“不可能。” 三叶问:“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霓雨眼前浮现出蓝星夫人的笑容,那绝对不是什么镜像。 这个世界里死去的人,以变异生物的形式活在那个多出来的空间中。 “如果不是镜像,就很难用现有的科学去解释了。”三叶说:“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是里面的变异生物更难对付,还是外面的更难对付?” “在空间里,它们对我们有绝对优势。” “那假如,它们不是镜像,而有朝一日它们从里面出来了……”三叶说着打了个寒战,“对了霓雨先生,你是怎么提前从里面出来?” 霓雨眼中浮起一丝异色。 若是告知实情,必然提及沉驰——这是他不愿意的事。 但若什么都不说,学者们又无法得到重要的信息。 “同频共振。”半晌,霓雨将从蓝星夫人那里听来的原理告知三叶,却略过了沉驰的一部分,又道:“它们似乎无法脱离空间,必须取代一个外来者,才能以外来者的身份离开。” 三叶随后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才离开。 房间再次变得空荡荡,霓雨听见自己肚子发出一连串叫声,才意识到已经许久没有进食了。 最想吃的东西居然是棉花糖。 霓雨穿上佣兵的衣服出门。 营地和往常没有太大区别,不管是军人还是平民,都在这小小的围城里过着没有自由的生活。在这里出生的小孩从小就被灌输一个概念——只要不离开营地,就不会有危险,军方会保护我们。 其实现实并非如此。 霓雨向佣兵管理处走去,他打算先领奖金,再去买食物。沿途看见那些抬头望着他的小孩,便不免想起身为“炽鹰”特种兵时参加过的无数场战斗。 当危机发生在某一座营地时,比如变异生物攻击,比如疫情大规模爆发,比如寄生人叛乱,就连最近的营地也难以驰援,只有靠机动军团和特种战队。但他们赶到时,营地里的大多数人通常已经死去,他们能做的,仅是杀死一波接一波变异生物。 变异生物能够将人变为同类,人却没有办法将变异生物变为同类。 而“东桓”军事集团关心的,只有“焦岸”东部那些富庶的营地——这一点,霓雨在来到097营地后感受得尤为深刻。 脑中想着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佣兵管理处。那些大个子佣兵和兔子寄生人看他的眼神变了,不再带着嘲笑与不屑,兔子寄生人甚至笑眯眯地说:“霓雨大人,下次我把油水多的任务都攒着,您先挑!” 霓雨本还有些奇怪,直到看到光屏顶部的一列大字:恭喜霓雨大人创本管理处单次奖金之最! 光屏的两边,还浮空展示着他的照片,供别的佣兵瞻仰。 霓雨:“……” 尴尬至极。 从佣兵管理处挤出来,霓雨忍无可忍地向卖食物的地方走去。 他实在是很想吃棉花糖,但又不想和陈打交道。 “喂!” 身后传来一个似乎在哪儿听过的声音,霓雨转过身,只见一满脸堆笑的男人正在朝他招手。 正是上次卖他玉雕挠痒抓的老板。 “我这儿进了新货,进来看看呀!”老板说:“新式挠痒抓,包你满意!” 霓雨皱了下眉,上次花350金买的挠痒抓挠起来没多舒服,他多次怀疑,自己被老板给骗了。 “新式的,自动的!”老板推销得特别带劲,“整个097营地你找不到第二家!” 霓雨不想再上当受骗,但脚已经不争气地迈了进去。 豹子就这点不好,想吃棉花糖,也想被挠痒,意志再坚定也没用,忍不住。 “你看,就是它!”老板抱着一个台灯模样的玩意儿出来,那东西通体白色,有底座,有一根细长可弯曲的支杆,最上头则是皮革制的挠痒抓。 “一共四个档位,轻度挠,中度挠,强力挠,不规则振动挠,还能加热,模拟人手的温度。”老板一边演示一边将挠痒抓往霓雨手上怼,“内置电源,极速充电,防尘防水,触摸开关,你值得拥有!” 霓雨手背被挠了几下,嘴快于脑,“多少钱?” “不贵!”老板伸出五根手指,“580金你就能把它带回家!” “580金?”霓雨财迷地皱起眉,这也太贵了。 “你都创咱们佣兵管理处单次奖金记录了!”老板恭维道:“你得好好享受啊是不!” 三分钟后,霓雨抱着纸箱从店里出来,绕过陈的棉花糖摊子,向卖牛肉盖浇饭的餐馆走去。 既然一切都已翻篇儿,他就得开始习惯没有沉驰的生活了。 009营地地处首都营地西面,驻扎人员全为军人,全天候战备值班,是“焦岸”规模仅次于首都营地的地方,被称为“焦岸”的实战中心。 一艘来自首都营地的飞行器安静地停在杳栈中将的居所外。 内室里,三人正在交谈。 一人自然是此处的主人杳栈。他四十来岁,容貌比真实年龄年轻不少,五官锋利,眉似刀刻,琥珀色的瞳孔里漾着热烈的光。 一人是“焦岸”最杰出的医疗专家,柏鹭博士。 最后一人,则是沉驰。 “从决定将整个首都营地升到空中时,首脑们就抛弃了‘焦岸’。”杳栈在桌前来回踱步,“一个建在浮空岛上的首脑议事厅,还不够满足他们的虚荣心!” 柏鹭博士说:“首脑们在追求至高无上权力的路上,已经迷失了自我。先是将寄生人打入对立面,再是实质性抛弃辽阔的西部。现在,在他们眼中,恐怕只有003营地才是‘焦岸’。当年,霓雨的寄生纹路改造手术成功。若是让这项手术继续发展,更多寄生人将克服兽性。可笑的是,最终只有霓雨接受手术。因为高层害怕有越来越多的寄生人变得像霓雨一样出众。” 听到“霓雨”二字,沉驰眼神轻微改变。 杳栈叹了口气,“但将首脑们拉下来,也绝不是一日之功。军权始终掌握在他们手上。” “首脑议事厅并非铁板一块。”沉驰说:“两个派系——寒厌、暮岳——的矛盾,已经越来越大。” 杳栈笑了笑,“你每次说起寒厌,总是咬牙切齿。” “是吗?”沉驰睨向杳栈,片刻后缓缓道:“总有一天,不,也许用不了太久,我就会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第39章 危在旦夕 “嗡——” 霓雨呈豹态,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自动挠痒抓正在挠他的肚皮。 这昂贵的玩意儿买回来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霓雨觉得,这是自己来到097营地后,买得最值的东西——虽然凭他的财迷劲儿,其实并没有买太多东西。 近来他有心多接几个任务,一来能够分散注意力,二来能多挣一些钱,但下发到佣兵管理处的任务含金量不高,加上家里有个消磨他意志的自动挠痒抓,他便懒得出门,仰着睡趴着睡侧着睡,挠脖子挠肚皮挠背,整日懒洋洋的,一天接一天便过去了。 有时实在忍不住,还是会想起在首都营地的事。但是好的坏的都已经过去,在这里没人再叫他“队长”,那些喜欢吃棉花糖的小孩儿总爱追着他喊“霓雨大人”。 一喊就让他想起那尴尬的“恭喜霓雨大人”。 他想将名字改回去,还叫“04”。改名字是件很简单的事,但每每临到要改了,他又舍不得。 霓雨多好听啊,迅捷如疾雨,绚烂如霓虹。 你胜过霓虹与疾雨。 多美的情话。 霓雨弯着唇角,兀自轻轻笑起来。 “咚咚咚!” 敲门声却打破了此刻的平静。 霓雨竖着耳朵听了听,不想关掉挠痒抓,问:“谁?” “是我啊!三叶,通道管理委员会的三叶,我们见过!”一个清亮的少年音。 霓雨想起来了,是那个看起来很小,职位却不低的上尉。 他不是很乐意在享受挠痒时被人打搅,但人家都知道他在屋里了,不开门很不礼貌。 “你等一下。”他只得关掉挠痒抓,并将它藏起来,变回人形去开门。 三叶这次没有带助手,一进门就探头探脑四处观察。 霓雨说:“找什么?” “你刚才……”三叶好奇又不好意思,“在干什么?” 霓雨心想:关你什么事? 三叶也知道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红着脸说:“我在外面听到‘嗡嗡嗡’振动的声音,我想你是不是在……” 话还没说完,三叶就感受到霓雨危险的视线,立马改口道:“上次神秘空间那件事,我有一个猜想。” 霓雨对神秘空间也十分在意,将被打搅的不悦抛到一旁,“什么猜想?” “神秘空间出现在通道旁边,我监测到,它们的能量场是相反的。”三叶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一边画示意图一边讲,“通道是物质交换通道,但是一直以来,我们都只是在通道周围采集物质,至于地球的物质怎么被N-37行星吸收,没有任何资料能够解释清楚原理。” 霓雨奇怪道:“难道不是通过通道?” “理论上是这样,过去我们也默认是这样。”三叶说:“但现在我怀疑,你进入的神秘空间,才是N-37行星吸纳地球物质的通道。” 霓雨听得云里雾里。 “我问你,你在空间里遇到的人,是不是全是近十年、近五年衰竭死去的人?”三叶神情极为认真,这股认真很快感染了霓雨。 “我想想。”霓雨试着回忆。出现在空间里的人,并非每一个他都曾见过,但他们身上的制服以及装备,确实是近年才有。 “对。”霓雨点头。 三叶一拳捶在掌心,“那就符合我的设想——神秘空间才是N-37行星吸纳地球物质的真正通道,它们一直存在,但过去因为某种原因,没有被我们监测到。” 霓雨问:“这个设想有什么意义吗?” 三叶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N-37行星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我们并不知道,那里是和我们一样的三维世界,还是高于我们的四维世界,甚至五维世界?没有人知道答案。生活在那里的‘人’是碳基还是硅基,也没人知道答案。前人一味追求发展,才酿成了如今的病毒肆虐。但我担心,病毒肆虐不是最可怕的。” 霓雨说:“那更可怕的是什么?” 三叶说:“我不知道。” 霓雨:“……” “我隐约感到,N-37行星上的‘人’,真正想从地球上得到的并不是什么物质,至少不是我们能够理解的物质。”三叶说:“如果他们高于我们,他们的思想、行为我们根本无法企及。也许他们需要的是在我们地球上死去的人。” 霓雨彻底晕了。 “那些在感染病毒之后衰竭而死的人,能够转化成某种他们需要的东西。”三叶沉浸在自己的设想中,越说越激动,“那些神秘空间,虽然看上去像是地球的镜像,其实不是,那是N-37行星在地球上的投影!死去的人被暂时‘储存’在那里,更早死去的人已经被N-37行星所消化,所以你能够看到的,全是近年来死去的人!” “等一下!”霓雨说:“你的意思是,我去了N-37行星?” 三叶高声道:“没错!” 霓雨说:“如果神秘空间和我们可见的通道都是400年前出现,那为什么空间最近才被监测到?” 三叶忧心忡忡,“我说了,我们面对的很可能是高于我们的生物,我们在他们眼中就像二维生物一般直白,而我们无法揣测他们一丝一毫的想法。” 霓雨沉默许久,总结道:“也就是说,地球的处境很危险。” 三叶郑重地点头。 霓雨说:“那你来找我有什么用?” 三叶说:“我希望你能够加入我的团队,我们一起为拯救地球而努力!” 霓雨眉心浅浅一皱。 通道管理委员会属于军方,至少当前,他不想和军方有太密切的往来。 三叶失望离开,霓雨再将自动挠痒抓拿出来,抱在怀里却没了继续享受的心思。 挠痒抓大体是可以给五星好评的,可是挠后颈的时候经常扯着头发。 他照了会儿镜子,心想也许该去把头发给剪了。 本来他就是短发,有了背上的荆棘凤凰,才开始蓄头发。 097营地条件艰苦资源匮乏,处处比不上首都营地,剪了省事。 理发店人满为患,霓雨只得坐在一旁等待。 突然,毫无征兆地,离他仅三米远的理发师,居然将修剪发尾用的剪刀,狠狠扎入客人的右眼里。 时间几乎停滞,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却无人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霓雨闪电一般冲了上去,右手从后一绕,五指像钢爪,狠狠钳住理发师的脖子。 “啊!!!” 直到这时,呆愣的人们才反应过来,尖叫、哭喊充斥着整间理发店。 那位突遭横祸的客人惨叫着捂住眼睛,理发师的脸在镜子里猛然变形,眼睛裂开,眼珠暴突,嘴角迅速腐烂,乌黑的舌头像虫一样从嘴里弹出,表面全是不断炸开的脓包。 变异人! 与此同时,佣兵云集的牛肉盖浇饭店,窗边的八人桌出现相似的情况。 坐在那里用餐的都是塞瑟佣兵团的成员,他们从蛹虫洞穴的尸山血海中回来,前不久又从神秘空间侥幸捡回一条命,十分钟以前,超大份的盖浇饭刚摆上他们的餐桌。 现在,他们身体里发出的“咯咯”声响被店里其他佣兵的吵闹声覆盖。 他们怪异地转动着脖子,关节处像是生锈的机械在相互摩擦,被布料包裹着的皮肉正在寸寸裂开,挤出暗红色的血管和深层肌肉。 为首的塞瑟眼珠猛转,棕色的瞳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惨白的眼白,以及快速蔓延的血丝。 猩红的血丝从他眼白上爬出来,顷刻间布满了整张脸。 而邻桌大快朵颐的佣兵们尚不知道这将是自己的最后一顿午餐! 餐盘崩裂,汤汁乱溅,身形突然暴涨到四米的休安发出一声浑厚的咆哮,血管和骨头从他血淋淋的身体里像锥子一般扎了出来,带着毒蛇出洞的渗人声响,刹那间缠住一个彪形佣兵的脖子,一秒,不,也许连一秒都没有,那名的佣兵的头颅就被活生生扯了下来,鲜血爆喷,肩膀之上,居然只剩下一截连着肉的脊骨! 店门已经被堵住,里面三十来名佣兵成了变异人们的盘中美餐。 而在佣兵管理处,情况更加骇人。 半小时前还井然有序的营地突然成了地狱,变异似乎发生于瞬息之间,毫无准备的人们尚未反应过来就死得四分五裂,部分肢体在血泊中抽动,不久竟然像断成几节的蚯蚓般活了过来,发出黏腻的粘连声,成为新的变异人,袭向最近的人类…… 在擒住第一名变异人时,霓雨就启动了鎏制外骨骼。 黑晶般的鎏刀在他手中流动着血光,此时正插在一个变异人的头颅上。 他紧抿着唇,悍然将鎏刀抽出,刀刃带着腥臭的风,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将飞扑过来的变异人头颅斩下。 “吼——” 身后传来一声咆哮,霓雨敏锐地跃起,外骨骼黑光一闪,两道近似凤凰的鎏制羽翼突然张开,他借着这一道力射向空中,鎏刀如劈山重击般挥下,身体足有他四倍的庞然大物被当胸劈成两半,伤口喷出烟尘般的恶臭浓雾。 097营地,危在旦夕。 情报第一个抵达的地方,是那建造在反重力浮空岛上的首脑议事厅。 那里是整个“焦岸”的中枢,汇集着所有营地的情报。首脑们有权限将情报拦截下来。 寒厌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发出绿莹莹的光,不久,唇角牵出一个残忍的笑。 “097营地?西部边城……让给怪物们好了。” 沉驰看向空中那星辰般明亮的浮空岛,余光里出现路易的身影。 “什么事?” 路易说:“我记得你曾问我是不是AI。先生,你的直觉还真是准确。” 第40章 二次感染? 黑沉的天空变得格外低矮,仿佛有什么人躲在空中,凑近观看097营地上演的血腥一幕。 一道闪电劈过,风卷起腥臭,喷薄的血雾被吹向四面八方。 从第一起变异人伤人事件发生至今,时间已经过去12个小时,救援未出现,目前与变异人战斗的是本就驻守在营地的军人以及佣兵。 097营地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一共分为四个区域,遇到紧急情况时,区域之间的门会彼此关闭。疫情最严重的地方在平民众多的西区和南区,理发店、牛肉盖浇饭馆周围全是被咬烂的尸体,有的人即便没有立即死去,也已经被感染。 营地军衔最高的长官是一名中校,名叫菲力。2小时之前,菲力下令封闭西、南两区,派军人把守,其余人全部进入东区,北区则作为最后的避难所。 霓雨找到菲力,对方见他一身鎏制外骨骼,就道:“我知道你,你曾经是‘炽鹰’一队的队长。你愿意留下来协助我?” 霓雨点头。 “谢谢!”菲力像见到了救星一般,“军情已经传到首脑议事厅,相信救援很快就会到来。” 霓雨低喃道:“救援……” 菲力赶紧问:“救援怎么了?” “没什么。”霓雨早就设想过类似的情况。像097营地这样偏远的地方,当救援到来时,整个营地或许已经被摧毁。 但他不愿就此夺走菲力的希望,“我去南区外面看看。” 被堆积起来等待焚烧的变异人尸体里,霓雨找到了休安。 这个大个头佣兵胸膛被轰了一个大洞,里面的血肉已经烂了。霓雨紧皱着眉,想起与休安第一次打交道时的情形。他对休安并无好感,但目睹对方以这样的模样收场,仍是感到一阵失落。 休安是什么时候被感染? 霓雨又翻开其他变异人的尸体看了看,它们中的绝大多数,他都不认识,眼熟的只有塞瑟佣兵团的人。 忽然,他在山一般的尸体里发现了一丝异样。 内里血肉溃烂成黑浆状的,只有塞瑟佣兵团的成员,而其他尸体的血肉虽然被武器捣烂,却尚且保持着新鲜。 为什么会这样? 霓雨不断用鎏刀斩开尸体的胸腹,越看越是惊心。 最先变异的是谁,现在兵荒马乱,还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但霓雨已经在这些变异人尸体里找到答案——除了那个将剪刀插入客人眼睛的理发师,其余全是进到神秘空间的佣兵! 而那理发师是休安的弟弟,与休安朝夕相处。 霓雨背上泛起一片冷汗,抬眼看向越来越低的天空,捂住自己的心脏。 所有进入空间的人都会被病毒感染,但在变异完成之前并不知道? 昨天他还见过塞瑟,对方友好地和他打招呼,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常。他常年与变异生物打交道,任何细微的不对劲都能看出来。昨天和他说话的塞瑟还是正常人。 空间里的病毒似乎更加高级,它能够在人的身体里完全隐藏,及至将血肉彻底消化,才露出它狰狞残忍的一面。 而理发师显然是被休安给感染了。 心脏在胸膛里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大,那里仿佛起了一团火。霓雨喉咙干涩,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鎏刀。 如果说进入过空间的人都会被感染,那么他和纯安也已经…… 他甩了下头,试图否定这种猜测。 可佣兵们的尸体就在他的面前,他欺骗不了自己。 我是寄生人,寄生人很难再被感染。 他心里如此想着,不久却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没有寄生人被二次感染的先例,而空间里的病毒本就异于普通病毒,也许是一种全新的病毒,它们或许已经被“种植”在他的身体里,正在侵蚀他的血肉,而他对此一无所知——就像昨天的塞瑟一样。 霓雨忽然感到天旋地转。 自己这是又要被感染了吗? 上次被感染,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因为病毒而成为变异人,还通过基因配对找到了载体。这次会直接变成变异人?还是暴毙而亡? “在那里!” 忽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喊叫,一群手持武器的军人将他团团包围。 三叶挤开军人,忧愤地看着霓雨,“我,我很抱歉。” 霓雨一张嘴,就喝入一口混浊的风,“你也明白变异源在哪里了?” 三叶红着眼,“为了营地所有人的安全,我不得不将你隔离起来。” 在整个097营地,没有任何人能奈何霓雨,他的鎏制外骨骼史无前例地多出一双凤凰羽翼,如果他执意要离开,那些持枪的军人和营地的铜墙铁壁都阻止不了他。 但他没有反抗,只是眼中有几分黯然。 “随你们处置。” 营地里所有活着的人都挤在东区,霓雨被关进一间观测室,为了防止他突然变异,三叶给他戴上了手铐和脚铐。 “对不起。”三叶说:“我不得不这样做。” 霓雨淡淡道:“理解,职责所致。” 观测室的门被锁上了,霓雨脑中放空了一会儿,甫一闭眼,就感到纹路里有什么在流动。 人类对神秘空间里的新型病毒一无所知,而他成了被观察的对象。刚才三叶用营地里最先进的仪器对他进行过两次检查,没有发现异状,可是一小时后,一天后,一周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个星球上没有人能够回答得上来。 过去的一些记忆在眼前闪现——死亡之前,“无头教官”接受了长时间的解剖、实验,学者们想从“无头教官”支离破碎的身体上窥探所谓的“高阶变异”,但直到最后,似乎也没有找到有价值的信息。 霓雨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经历“无头教官”经历的一切。 “你可以将我理解为AI,但我和一般的AI不一样。”路易的表情有些俏皮,“我的身体,是碳基生物的身体。” 沉驰端详着路易。 他早就意识到路易不简单,但路易亲口承认自己是AI还是让他有些惊讶。 “你的伴侣,真正的路易是我的主人。”路易说着,眼中流露出狂热与悲伤,这两种激烈的情绪明显属于人类,“他是个天才,没有他,我就不会诞生。” 沉驰说:“他编写了你?” “对。”路易骄傲地抬起下巴,“然后我‘继承’了他。” 沉驰微扬起脸,“你寄生在路易身上?” “没错。就像你的寄生人豹豹。” 沉驰眉心紧皱,“你来找我的目的,不单是告诉我你杀死了真正的路易吧?” 路易睁大眼睛,那模样狡猾又单纯,“世界上还没有一个程序能够占据人的血肉之躯,你居然不感到意外?早知道就不这么快告诉你了,没劲!” “这个世界上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感到意外。”沉驰说:“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来‘焦岸’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路易的眼神突然安静下去,“我要借你的力量,毁掉‘天尾’。” “哦?”沉驰说:“为什么?‘天尾’是你的故乡。” “但它已经烂到根子里!”路易说:“我必须替我的主人实现愿望!” 沉驰说:“你认为我有这个能力?” “这是我无数次运算推演的结果。”路易忽然神秘地一笑,“你会成为‘焦岸’的主宰,然后帮助我毁掉‘天尾’。” “推演?通过什么推演?” “你无需怀疑我的能力。” 沉驰冷笑一声,“你怎么证明你刚才所说的话?” “早在我来到‘焦岸’那天,我的‘一部分’就潜入了首脑议事厅的系统。首领们能看到什么,我便能看到什么。”路易眯起他那湛蓝色的眼睛,“就在刚才,我获取到一条信息。先生,你一定感兴趣。” 沉驰第一反应便是与霓雨有关。 “097营地爆发变异人疫情,似乎是有人将病毒带到了营地里。菲力中校请求支援,但您的父亲,寒厌首脑的意思是,让097营地自生自灭。”路易笑了笑,“我尝试接入097营地的通讯网络,发现它已经被物理隔绝。” 沉驰的眼神一点一点寒了下去,修长的手指捏紧,手背上经络鼓胀。 “你的豹豹现在是不是还活着,这很难说。”路易说:“097营地这次疫情爆发得十分蹊跷,我怀疑去过神秘空间的人都被感染——连寄生人也不例外。” 沉驰转身就走。 路易高声道:“你可真是运筹帷幄,一早就给他准备了二次寄生的载体,不愧是我推算出的‘焦岸’主宰。不过也许已经晚了,你来不及赶到豹豹的身边。” 凌晨,东区被灯光照得亮如白昼。 肉眼可见的变异人已经全部被砍杀,西区燃起熊熊烈火,尸体变成黑红色的浓烟,像是一捧巨大的怨魂。 人们防备地看着彼此,那种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已经变异的人。 三叶在监控器中看着霓雨,突然注意到霓雨的身体数值开始发生变化。 “唔……”霓雨收拢双臂,撞倒了身边的座椅。 肌肉传来冰冷的刺痛感,像是置身于地球上最寒冷的地方。 仅有的温暖从后背的纹路里散出,极轻,却像一双他熟悉的手,将他拢进怀里。 “先生。”他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意识开始涣散,以只对那人撒娇的语气说:“我……好难受。我快要死了。” 第41章 高阶感染 “先生,豹豹好难受,豹豹快要死了……” 霓雨趴在床上,周身是汗,背上的纹路发出暗金色的光芒,随着气息的流动而一闪一闪。 他的身体素质向来很好,却也有“病来如山倒”的时候。连日作战积蓄的疲惫,加之在泡澡时睡着了,被沉驰捞起来时头就已经隐隐作痛,半夜开始发烧,一会儿打寒颤,一会儿踢被子,被喂了药还迷迷瞪瞪的,嘴里小声嘟囔,沉驰凑近了一听,就听到这句“豹豹快要死了”。 熬了一宿,霓雨汗出干净了,烧退了,但身体还有些软,精神也不太好,一看自己没穿衣服,赶紧跑去冲澡,出来时闻到了冰糖雪梨的香味。 新鲜的雪梨和水蜜桃一样,售价都十分之高。他每次看到都一边瞄一边走过,舍不得买一个来尝尝。 而此时,罐子里却蒸着两个雪梨。 “还难受吗?”沉驰将雪梨舀出来,切成小块,又盛了满满一碗糖水,放在桌上,然后顺手将霓雨捞了过来。 霓雨身体机能还没有彻底恢复,顶着一对豹耳朵,后面还拖了条尾巴,软在沉驰怀里,伺机耍赖,“雪梨是给我准备的?” 沉驰笑:“不是给你的是给谁?” “雪梨很贵。”霓雨馋得舔了下嘴唇,“比水蜜桃还贵,你一下就给我蒸了两个?” 沉驰逗他,“你吃不了两个?也对,你现在是病号,胃口不好。另一个我帮你吃掉。” 霓雨马上撑起身子,“我吃得下!我吃得下!” 沉驰心情不错地揉着他的耳朵,“你怎么这么好骗?” 霓雨觉得自己刚才着急的样子太小气了,雪梨有两个,还是沉驰给他蒸的呢,分沉驰一个又怎么了? “先生。”霓雨说:“我们还是分着吃吧。” “不了。”沉驰摇头,“免得你没吃够,一会儿又说‘豹豹快要死了’。” 霓雨一惊,“你说什么?” 沉驰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不是我说,是你说。” “我,我说‘豹豹快要死了’?”霓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止,你还说‘豹豹好难受’。” “不可能!”霓雨刚醒,还有些懵,话赶话地反驳:“豹豹绝对不可能说这种话!” 房间突然安静,只剩下勺子掉入糖水的声音。 霓雨觉得自己恐怕旧烧复发,不然脸颊怎么会烫得这般厉害。 沉驰忍着笑揶揄,“嗯,豹豹绝对不可能说这种话,是我听错了。” 霓雨挫败地低下头,睫毛很快染上冰糖雪梨的热气,小声讨饶:“不要说豹豹了。” 沉驰假装没听懂,“嗯,不说你了。” 霓雨着急争辩,“我刚才的意思是不要再说‘豹豹’这两个字了,不是自称豹豹!” 沉驰岔开话题,“冰糖雪梨要凉了。豹豹快吃。” 霓雨再次上套,“豹豹不吃!不要再说豹豹了!” 沉驰愉悦地眯起眼。 “啊!”霓雨往地上一滚,索性变成猎豹不动了。 “这下真成豹豹了。”沉驰蹲下来,摇了摇他的尾巴。 “嗯——” 经脉与骨骼中好似涌入了成千上万只肉食虫,它们针一般的足和口器正在啃咬着血肉和骨髓,疼痛在四肢百骸里爆发,霓雨蜷缩着身体,奋力忍耐着。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清晰的时候,他便想起唯一一次在沉驰身边发烧的情形,沉驰用昂贵的雪梨给他做糖水,嘲笑他自称豹豹。他至今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在烧糊涂时自称豹豹,还是沉驰诓他。 现在那么难受,他也只是叫了一声“先生”。 一股巨大的气流在身体里震荡,像是心脏将血液猛烈地泵向四周,霓雨几乎被这道力拖拽了起来,身体不规则地大幅度抖动,清隽的五官扭曲,额头爆出扭曲的青筋。 “博士,他就要变异了。”金冷静地说:“需要启动捕杀程序吗?” 三叶捏紧双手,目不转睛地看着霓雨,“不,可能不是变异。” 金疑惑道:“可是监控显示的数值,他身体的各项指标已经接近变异人。” 三叶用力摇头,“不对,就算是变异,也不是普通的变异。他是寄生人,他身上自带抗体,抗体和神秘空间的病毒结合,会出现什么结果,现在谁都说不清楚。” 金忧心忡忡,“假如是强大到我们无法对付的变异人呢?博士,我建议立即启动捕杀程序。如果等到他完成变异,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三叶神色凝重地看向窗外。 外面——监控区域以外的097营地已陷入军方难以招架的失控状态。西区和南区被封锁,变异人的尸体正在被焚烧,情况刚一稳定,接纳所有平民的东区又出现了变异人。菲力中校当机立断,杀死了7个变异人,但不信任的情绪在人群中飞速扩散,所有最近离开过营地的人都被重点怀疑,这些人几乎都是人高马大的佣兵,手上有的是武器,平民们将他们孤立在空地上,有人甚至高声喊叫,要他们全部去死,不要祸害没有被感染的人。 佣兵们暴怒,对付变异生物的能量枪对准了平民。 枪响,光束、子弹在空中乱飞,分秒内十几名平民气绝身亡,军方不得不在应付变异人的同时,镇压携带武器的佣兵。 人性在此时不堪一击,也许早在400年前,当平行宇宙的病毒降临在地球上,人性就已经荡然无存。 子弹就打在三叶面前的玻璃上,劈出一道金光。三叶猛地后退一步,恰好看到霓雨挣扎着站起来的一幕。 “博士!”金喊道:“不能再犹豫了!” 霓雨的外形正在改变,两枚獠牙从口中伸了出来,双眼中射出野兽般嗜血的精光,脸颊、脖子,以及手臂上出现一道道鼓胀的血筋。 “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准启动捕杀程序!”三叶大喝一声,快速跑到总控台前,中途险些摔倒。 霓雨现在这副模样,金或许看不出端倪,但他看得出来! 晴笙、风月,那两个经历高阶感染的寄生人,在受到某种刺激时,反应和霓雨此时非常相似! 最近数年,通道管理委员会、病毒研究中心等机构已经越来越倾向于认为,应该将数量极少的高阶感染与普通感染区分开来,后者将导致变异或者衰竭,仅有一小部分运气好的感染者能够通过手术变为寄生人,而前者其实是一种进化! 目前已知的案例中,被高阶感染的只有寄生人,并且是猛兽形寄生人。不知是高阶病毒具备选择意识,还是仅有足够强大的猛兽形寄生人能够将致命的病毒变为自身进化的基石。 “霓雨!霓雨!”三叶拿起通讯设备,焦急地喊道:“能听到我的声音吗?回答我!” 疼痛并未减弱一分,但霓雨竟然感到这般摧魂蚀骨的疼痛成了他的力量源泉。 他不再畏惧疼痛,反倒是疼痛向他臣服? 他垂下目光,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已经变成猎豹的利爪,锋利而充满力量。 忽然,他想起了当年晴笙在战败前说的话。 “你猜,这个星球最终会被哪一个物种所支配?人类?还是变异生物?是我们这些被高阶感染的寄生人!” 高阶感染? 霓雨的大脑就像被暴风雨冲刷过的天空,刹那间变得格外清明。 “霓雨!”三叶还在喊叫。 “听到了。”霓雨的眼睛已经变成金色——近似载体猎豹那一双金瞳,此时,他周身净是杀气,金光从眼中流淌而出,与弥漫的黑晶鎏雾彼此交融。 这一声分外冷酷,三叶一怔,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他……”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博士,怎么办?” 三叶从来没有直面过被高阶感染的寄生人,他哆嗦着问:“你,你还是霓雨吗?” 监控室有一面单向玻璃,里面的人绝对看不到外面的人。 但霓雨看着玻璃上的某个点,那里正是三叶站的地方,而他看着的恰好是三叶的眼睛。 三叶讶然,“你能看到我?你是谁?” 他必须确定,霓雨还是霓雨! “你刚才不是已经叫过我的名字了吗?”霓雨说:“我不是变异人,至少不是我总是打交道的那种变异人,把门打开。” 金紧张道:“博士,不行!” 三叶问:“你想干什么?” “菲力中校需要我。”霓雨说:“放心,我站在人类一边。博士,我建议你马上联系170机动军团,进入神秘空间的不止我一个寄生人,‘炽鹰’的前队员,狮形寄生人纯安也进去过。我猜,他正在经历我刚才经历过的事。” “现在,博士,开门。” 三叶坚定地不准金开启捕杀程序,此时却不知该不该放霓雨出来。 霓雨等了片刻,见门始终没有打开,便转身向一面墙体走去。 束缚他手脚的镣铐早已被他挣开,他每走一步,黑晶鎏雾就浓郁一分,最终变幻成符合他如今身形的外骨骼,将它严密地保护起来。 “那是……”金惊讶道:“那是最脆弱的一面墙,他想从那里穿出去?可这里是15楼!”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墙灰簌簌掉落,霓雨一跃而下,冲入下方水深火热的战场。 充满血腥与硝烟的风中,鎏制外骨骼豁然张开了巨大的凤凰羽翼。 第42章 神明 焚烧变异人尸体的火光、能量枪的冷色光束,以及浓烈的硝烟与炽烈的探照灯将夜空涂抹成人们从来没见过的色彩。 在孩子们眼中,它甚至称得上“绚烂”。 烈火将部分变异人烧成焦炭,焚做滚滚浓烟,另一部分变异人却在火焰中重获生机。它们拖着黢黑的身体,那在周身乱窜的火苗仿佛成了它们的铠甲,嘶哑的吼声从它们喉咙中挤出,如同沉闷的进攻号角。 被火焰环绕的变异人冲向隔离墙,吼声与脚步声犹如千军万马。别说营地内部的隔离墙,就是最外一圈的铜墙铁壁,也经不起这般冲击。 顷刻间,轰然巨响,变异人从西区冲了出来,顶在前线的士兵被吞入火海,惨叫声不绝,像是被卷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绞肉机。 几分钟后,南区的隔离墙也被冲破,领头的十数名火焰变异人最高的足有七米,手上长着手,腿上长着腿,就连头上、肩膀、胸口,也长着不下十颗脑袋——那些被砍成无数截的变异人在它们身上“复活”了,断肢连接的地方闪着暗红色的火光,不断飚出燃烧着的污血。 三头六臂也不足以形容。 士兵们的武器根本无法对抗他们,或许只有鎏制利器,才能够砍下它们的头颅,然而任何人一旦靠近它们,身体就会在焦糊的恶臭中,化作一滩高温稀泥。 菲力中校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毫无办法。军情早已上报,支援却迟迟不到,更令人绝望的是,整个097营地的网络似乎是被物理隔绝了,这意味着,不管这里发生什么,外界都不会知道。 天亮之后,不,也许等不到天亮,变异人就会杀死营地里的所有人,并将其中一部分变作新的变异人,它们要么消失于荒漠,要么奔赴下一座人类营地。 而097营地将被飞沙覆盖,像400年来无数被毁灭的城市一样,沉睡在杀伐之下。 平民们聚集的东区,暴怒的佣兵将枪口对准同胞,未被杀死的变异人正在发狂攻击平民,子弹和能量枪的光束交织成夺命的巨网,有人躲过了变异人的爪牙,却未能躲过不长眼的子弹。 男孩的父亲身首异处,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接近三米的变异人像捏爆一个西瓜般握碎父亲的头颅,粘稠的脑浆从变异人血淋淋的手中射出,溅得他满脸都是。 他才五岁,出生在097营地,从未离开过,以为世界就是097营地这么大,只在图像中见过变异生物。 此时,他完全蒙了,睁着一双棕色的眼睛,讶然地望着迫近的变异人,叫都叫不出声来。 忽然,他的余光里出现了一个华丽飒气的巨大影子。 他下意识往那个方向望去,忘了自己马上就将被面前的变异人撕碎。 黑晶色的羽翼映着火光,流淌着金色的光河,羽翼之中的人——不,男孩无法判断那是和自己一样的人类,还是老师讲过的“神明”,老师说,神明住在天上,庄严华美,有无穷的力量,当我们奄奄一息时,神明说不定会从天而降,力挽狂澜——男孩想,那么羽翼中的一定是神明,神明面颊上布满狰狞的红筋,獠牙森白,眼中暗金明灭,本是极其可怖的长相,他却未感到一分一毫的害怕,反倒胸中充斥着憧憬与希冀。 他想,神明要来救我了! 就在变异人扑向男孩的一刻,霓雨飞掠而至,羽翼撕破焦臭的空气,半收时发出“铮铮”声响,锋利的兽爪直插变异人头颅,下一瞬,那黏糊硕大的头颅就被从脖颈上拔起,黑色的血液狂喷,腐烂的眼珠从破碎的面骨中脱落。 男孩像雕塑一般站在原地,被摄了魂似的望着霓雨。 霓雨彻底收起羽翼,将半塌的头颅扔在地上,一脚踩得稀碎。 他很想安抚一下不敢动弹的男孩,却知道自己如今这般模样着实吓人。 可令他感到不解的是,男孩的眼神里却丝毫没有恐惧,反倒明亮得像燃着一簇火。 “你是神明吗?”男孩终于说话了,声音稚嫩,带着几分颤意。 “神明?”霓雨感到意外而新奇。 “你就是神明!”男孩竟是走上前来,伸出小小的手,想要触摸霓雨。 “你不怕我?”霓雨低下头,只见男孩小心翼翼地贴着他右腿的外骨骼。 男孩摇头,“谢谢你保护了我。” 心脏像是被一个柔软温暖的东西煨住,传到那里的不仅有温柔,还有希望——在灾难与浩劫中,希望弥足珍贵。 霓雨扯起唇角,对男孩笑了笑,尽管以他此时的模样,这个笑十足吓人。 “我要去保护其他人了。”霓雨看到一名士兵朝自己跑来,蹲下对男孩说:“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男孩用力点头。 士兵眼中充满戒备,能量枪对准霓雨。霓雨暗金色的瞳孔从他脸上扫过,“看好这个孩子。菲力中校在哪里?” 士兵一把将男孩抱起来,“你,你是变异人?” 霓雨不答,顷刻间冲向士兵,黑色的利爪滑过一道冷然的弧光。 士兵下意识闭上双眼,以为自己难逃一劫,却感到灼热的风从身边掠过,“呲”一声,有什么东西溅射在后背。 突袭的变异人被从右肩处撕开,应声倒在一地脓血中,四肢仍在不停抖动。 霓雨侧过脸,不远处的火光勾勒着他的轮廓,瞳孔中的金色忽然一转,像一弯倒扣着的月。 “我再问一次,菲力中校在哪里?” 士兵被刚才的一幕吓得腿软,险些跪下,颤抖道:“在,在东区的隔离墙外!变异人突破了南区和西区的隔离墙,我们,我们就要撑不住了!” 霓雨“刷”一声张开羽翼,金属拉开的声响刺激着周围所有人的耳膜,那翼尖上,有一簇似明似暗的光滑过,就像灾难降临前,存在于人们幻想中的凤凰之火。 沿途的变异人被兽爪顷刻间绞杀,它们的血液脑髓溅得霓雨浑身皆是。霓雨忽然发现,自己如今这副身体,对付普通的变异人不费吹灰之力。甚至目力、听觉,包括智力都在短时间内迅速提升。 东区隔离墙之外,已是一副生灵涂炭的景象。 长着几十双手脚、身体上横七竖八插着脑袋的变异人一边怒吼,一边屠杀蝼蚁般的士兵。霓雨掠至菲力中校近前,身形忽然一变,冲天火束一般刺向空中。 菲力惊诧地喊道:“霓雨!” 从空中望去,下方形如尸山血海,密密麻麻的手脚与头颅裹在山峰一般的怪物身上,只要它们再往前奔袭十米,东区的隔离墙就将轰然坍塌。 “铮——” 凤凰羽翼展至最盛,鎏刀在霓雨的利爪间幻化成型,爆发出与羽翼交相辉映的黑晶光芒。 霓雨极速下坠,如流星滑过天幕,杀入悲鸿遍野的人间。 “轰——” 鎏刀划出一道巨大的黑色弧光,重如千钧降临在咆哮的变异人群中,骇人的冲击波令大地震颤,变异人被搅碎,无数手脚与头颅断开、飞溅,炮弹一样射向四面八方。 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都呆在原地,而尚未死去的变异人像是终于嗅到了危险,开始像潮水一般退去。 在这近似慢放的画面中,霓雨像超速的光流一般穿梭前掠,刹那间追上撤退的变异人。鎏刀在他手上劈成了残像,周围净是肢体断裂飞出的声响,须臾,他已经掠至变异人群的最前方,挡住了它们的亡命之路。 变异人那混浊腐烂的眼珠里,仿佛也出现了恐惧的神色。 羽翼呼啸直上,鎏刀逆着火与腥辣的风,再一次向变异人群斩去,摧枯拉朽。 吼声终于静止,最后一块变异人的躯体在抽搐几下之后,彻底不动了。 097营地几乎彻底被毁,幸存下来的人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西方——霓雨站在尚未彻底坍塌的隔离墙上,将将收起那对遮天蔽日的羽翼。 这一切来得如此之快——营地里疫情爆发,昔日一同战斗的佣兵悉数变异、死亡,而他的身体也被潜伏的病毒所改变,成了与晴笙、“无头教官”一般的高阶寄生人。 身体的所有变化他都能理解,唯独那一双突然出现的凤凰羽翼,让他不得其解。 羽翼是从外骨骼中展开,并非是由他的身体幻化。外骨骼为鎏制,在特定程序下有自我意识,但它不管如何改变,都应遵循他的特性——他们是一体的。 他是豹形寄生人,不可能拥有凤凰羽翼,这一对翅膀,简直是凭空出现。 忽然,背脊传来熟悉的灼热感,纹路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霓雨金色的瞳孔紧缩成一条线。 凤凰羽翼也许并非凭空出现,他的背上,不就有一只在荆棘中挣扎的凤凰吗! 那是沉驰一部分意识的具象图案! 一直以来,他都不明白沉驰的意识为什么会具象成一只凤凰,只觉得华丽又浪漫。他亦问过沉驰,沉驰像往常一样,笑他问题太多。 他在沉驰的眼中看到些许迷茫,猜想沉驰其实答不上这个问题。 此时,他站在烈烈腥风中,兀自低喃:“凤凰……为什么是凤凰?” 第43章 冷血动物 首都营地。 沉驰去而复返,身上黑色的军装已经换成作战服,肃杀之气在眼中流转,周身仿佛裹挟着凌冽的寒意。 被他捏在手中的半枚手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盛大光华,竟是折射出了隐约彩光。 “你不去救豹豹?”路易挑高眉梢,继而狡猾地眯起眼,“你也明白,现在出兵已经太迟了?” 首脑议事厅拥有绝对的军权,然而当年“焦岸”建立之初,特种作战总部的司令由当时最有威望的一名首脑兼任,他立下了一条规矩——若遇重大危机,当首脑议事厅无法做出决断,或者做出错误决断时,“炽鹰”有权力自行行动。 此时,十架超音速武装飞行器已经从特种作战总部出发,突破常规防军的封锁后,赶赴西北边境的097营地。 “炽鹰”一队队长林舛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不久前,当沉驰告诉他任务内容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097营地遭遇变异人袭击,目前通讯完全与外界隔断,“炽鹰”此番不仅肩负剿灭变异人重任,还要找到生活在那里的霓雨。 “您知道霓雨在097营地?”林舛不禁问。 沉驰没有正面回答,只道:“马上出发,与170机动军团汇合。” 飞行器在云中极速穿梭,而离097营地最近的170机动军团也已出动。他们接到的是来自杳栈中将的命令。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路易说:“你就不希望,在豹豹最困难的时候‘嗖’一下现身?” “你还截取到多少首脑议事厅的信息?”沉驰来不及废话,推开特种作战总部地下会议厅的门,就见柏鹭博士站在里面。 “久等。”沉驰说。 柏鹭博士很有风度地朝路易点头致意,又对沉驰道:“我们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路易怔了下,脑中似乎在高速运转,忽然明白过来,“你们想利用首脑议事厅这次‘抛弃097营地’的决定发动政变?” 沉驰瞳孔漆黑,目光烧在路易身上,“你说过,你推演出我将成为‘焦岸’的主宰,而我可以帮助你实现你主人的愿望。” 路易双眼大睁,狂热忽然将他的面容变得扭曲。 “我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清除寒厌,继而清除整个首脑议事厅。”沉驰说:“这个机构已经腐朽透顶,一群多年未见过战场残酷的人,轻而易举地决定着战士的命运。” 路易冷笑一声,“是我低估了你们这些人类。当我截取到前线军情和首脑们的决定时,我以为你会即刻动身赶去097营地,但你居然选择利用这次机会对付你的父亲。先生,你真是个冷血动物。如果我的主人有你十分之一的绝情,他也不会……” 沉驰眉心极轻地皱了下。 路易没有继续往下说,突然笑了,“我一度怀疑我的推演是否正确,因为你在你的豹豹身上倾注了太多感情。而感情丰沛的人,成不了大事。但现在我不怀疑了。你足够冷血,你将成为最后的胜者。” 沉驰侧过身,“做你该做的事。” 路易突然安静下来,身体仍旧是人类的身体,但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机械雾,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金属感。 “首领议事厅的直系部队我们不可能动。”柏鹭博士说:“但杳栈目前已经掌握009营地三分之一的兵力,关键就看另外三分之二如何抉择。西部各营地这次一定会站在我们一边,不过远水难救近火,他们的支持在长远来说必然是重要的,但在现今,我们无法倚靠他们。” 沉驰目光一转,语气仍旧冷沉,“博士,你在害怕。” 柏鹭博士略微一怔,旋即苦笑道:“我没有你和蓝星夫人的魄力,更不像杳栈那样杀伐果决。你们是军人,而我只是一名医生。我盼望这个星球上所有活着的人,不管是未被感染的人类,还是寄生人,都能被平等公正地对待,所以我站在你和杳栈一边。按照我们原本的计划,需得在你与杳栈完全控制特种作战总部和009营地之后,再实施政变……” 沉驰说:“现在是绝无仅有的机会。” 柏鹭博士点头,“我也知道,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但你不得不承认,风险很大。而且……” 说着,柏鹭博士看了路易一眼,“我的看法和他不同。少将,你只是没有亲自去097营地,可你把你手上最精锐的‘炽鹰’一队派了过去——在现在我们最需要他们的时候。” 沉驰默然半晌,“博士,需要‘炽鹰’一队的不止首都营地。” “我明白。”柏鹭博士说:“霓雨在那里,你放心不下。” 沉驰眼中的黑色阵阵涌动,像是极为冷漠,又像冰层之下掩盖着什么,“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炽鹰’出现在097营地。” 柏鹭博士惊讶道:“你是想……” “没错。我和杳栈需要在‘焦岸’的所有军人、民众面前亮出姿态。”沉驰道:“军情最先抵达首脑议事厅,而以寒厌为首的首领们竟然封锁军情,以097营地过于偏远为由,任由那里的人们被变异人屠杀。与之相对,特种作战总部和009营地的杳栈中将获取军情后,却做出了立即出兵的决定。人们会看到,我们不放弃‘焦岸’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位人民。” 沉驰点开终端,光屏上跳出首脑议事厅放弃097营地的机密信息,这一信息已经像洪水一般,通过无处不在的网络,被传送到“焦岸”所有人的终端上。 沉驰唇角扯出一个冷淡的笑,“人们最终会站在我们一边,这才是我与杳栈真正的优势。” 路易眼中的机械雾淡去,片刻,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笑着看了看沉驰,“现在我们该做什么?验收成果?刚才我顺便去首脑议事厅看了看,浮空岛上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呢。” 浮空岛有一套完整的防御体系,就在情报泄露的一刻,整座浮空岛就已经戒严。 寒厌、暮岳掌握着精锐的直属部队,曾有传言说直属部队里的每一个人都被植入式芯片控制了大脑,对首脑议事厅绝对忠诚。 警报在整个首都营地拉响,数百架武装飞行器飞临首都营地,其上载着的正是杳栈麾下的机动军团。 特种作战总部是首都营地相对独立的一支力量,他们选择哪一方阵营,如今尤为重要。 沉驰正要从地下会议厅离开,去见特种作战总部的高级军官们,忽然回头看向路易。 路易说:“想带上我?随时为你效劳。” “你既然能够潜伏在首脑议事厅,那将097营地重新接入网络应该不是一件难事。”沉驰说。 路易笑道:“小事一桩,这就让你看到豹豹。不过他是死是活,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097营地。 当170机动军团赶到时,全副武装的战士们看到的是未曾见过的一幕—— 高耸的城墙半数垮塌,大半座营地都在燃烧,奇形怪状的变异人尸体堆在营地内外,大地因为它们流淌出的污血而变得泥泞不堪。 人类和寄生人的尸体亦随处可见,他们中的大多数狠狠瞪着双眼,眼中仿佛还保留着死亡降临时的恐惧。 而大难不死的人们被统一安顿在北区,经统计,幸存者仅有不到300人。 一名上尉在见到霓雨的一刻,瞳孔几乎收缩成了针眼,却听097营地的一名士兵喊道:“别动他!是他保护了我们!” 霓雨俯视着上尉,接着朝远处扫视一番,“纯安没有来?” 上尉难以克制心中的恐惧,“纯安生病了,无法出征。” 霓雨蹙眉,又问:“你们是接到谁的命令才赶来?” 上尉对此也疑惑重重,队中没有收到任何关于097营地的军情,杳栈中将却料定097营地遭遇变异人袭击,要求他们立即驰援。 “是杳栈中将。”上尉如实道。 霓雨正想继续问,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近似欢呼的吵闹声。 营地的通讯突然恢复,不再呈物理隔绝状态。 尚未被毁坏的光屏纷纷亮起,一则已经传遍“焦岸”所有营地的消息终于传至它最初被发出的地方。 “097营地爆发疫情!我是菲力中校,请求首都支援!” 在网络被切断之前,菲力中校向首脑议事厅发出了39条求援信息,从满怀希望到渐渐绝望。 而首脑议事厅做出的决定竟然是“放弃”。 劫后余生的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光屏。即便在最黑暗的时刻,他们也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被军方抛弃,他们以为支援迟迟未到,只是因为这里太过偏远。 有人哭了,而悲伤逐渐被愤怒所取代。 一同传来的消息还有“炽鹰”、170机动军团紧急赶往097营地。 “军方决不放弃‘焦岸’的人民。”杳栈中将英气勃然,说话掷地有声,“首脑议事厅必须就这次错误,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霓雨望着光屏,首都营地的即时影像被传了过来——飞行器几乎覆盖了整片天空,浮空岛周围闪动着青蓝色的光,那是首脑议事厅的防御屏障。 霓雨紧张地在影像中搜寻一个人的身影,却不知道那人也正看着他。 第44章 但他得活着 随着通讯的恢复,097营地的即时画面传至人们的终端与公共光屏,其惨状令“焦岸”各地群情激奋,对首脑议事厅的不满声势浩大地蔓延开来。 沉驰已经登上特种作战总部的武装飞行器,却在看到097营地的一个身影时,神情霎时一僵,唯有瞳孔猛然振动。 猛兽般巨大雄壮的身躯,锋利骇人的豹爪与獠牙,脸和脖子上一条条狰狞的,血红色的突筋。 在噩梦里,他曾经数次看到霓雨在首脑议事厅的强权下变成这副模样。他竭尽所能,将霓雨从这场政治博弈的漩涡中推了出去,如今霓雨竟然还是变成了这样? 沉驰心中卷起恐怖的风暴,面容却平静如常—— 当年,霓雨的纹路改造手术成功,而后这项对整个“焦岸”百利无一害的手术却没有得到推广,沉驰就明白,首脑议事厅害怕看到寄生人强大起来。 即便霓雨摆平了晴笙的叛乱,率领“炽鹰”剿杀过数不尽数的变异生物,那些顽固而自私的大人物们仍旧将其视作眼中钉。 他们既需要会打仗的寄生人,又吝啬于给与寄生人信任,以及地位。 而霓雨并非没有抱负。 担任“炽鹰”一队队长的数年,霓雨从少校升至中校。凭霓雨的功勋,若不是寄生人,升至上校也不在话下。 霓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过:“先生,我也想当将军。等我成了少将,我肩上的星星就和你一样了。” 沉驰却知,只要首脑议事厅还在,只要寒厌和暮岳还掌权,霓雨便非但无法成为将军,面临的危险还会与日俱增。 晴笙就是前车之鉴。 寒厌和暮岳争斗了几十年,却在涉及霓雨的事上态度惊人地一致。 彼时,“炽鹰”一队刚从北方凯旋。接近三个月的围剿,连绵雪山上的所有变异生物被清除,五座营地头上的阴云消散,霓雨风头正劲,军中盛传他即将升为上校。 沉驰却在这时得到两个消息,一个来自他的父亲,一个来自他父亲的死对头。 寒厌正在谋划杀死霓雨,首脑议事厅对军方的一切事务有绝对的决定权,杀死一个中校甚至不用对外界解释。 当初,为了不让蓝星夫人成为寄生人,他们宣布蓝星夫人没有匹配到能够进行手术的载体,使本来能够活下来的蓝星夫人在极其痛苦的衰竭中死去。 如今,他们想要霓雨死,大可再捏造一个谎言。 而暮岳的用心更加险恶,他提议让霓雨接受人体试验,理由是霓雨如此强大,万一能够经过改造,进化成无敌的战斗机器呢?再者,霓雨现下有自主意识,还率领着一支精英部队。强大而有自主意识的寄生人最是麻烦,若是哪天霓雨像晴笙、风月一般叛变了,将危及“东桓”军事集团对“焦岸”的统治。人体试验就算失败,也能够抹除霓雨的自主意识,一举两得。 沉驰感到浑身冰凉,却又无计可施。 至高的首脑议事厅已经盯上霓雨,一派想直接杀死霓雨,一派想对霓雨进行人体试验。 而作为霓雨的伴侣以及上司,他却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霓雨。 霓雨在军中的声望越来越高,这些欢呼触怒了首脑议事厅。 在无法撼动首脑议事厅的前提下,沉驰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是将霓雨的光芒遮盖起来。 蓝星夫人去世时,沉驰便想过,有朝一日要除掉寒厌,推翻首脑议事厅。 现在这个想法就像烈火一般,烧灼着他的每一滴血液,每一根经脉。 他与009营地的杳栈中将已经计划了多年,但准备尚不充分,时机也还未到来。而即便一切就绪,他们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若是失败,他们的下场便是死。 这是古往今来,失败政变者的唯一结局。 可无论如何,他希望霓雨能平安地活着。 他为他的伴侣,为在这片大地上遍布的不公讨伐上位者。唯一的私心是,他的伴侣能够好好活下去——即便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不再有他。 猎豹粘人到极点,他开始试着疏远霓雨,让所有人,包括寒厌都看到,他对霓雨已经没有兴趣。 他了解他的父亲,寒厌最忌惮的是他将权力授予霓雨,事实上,也的确是他一手将霓雨提拔到如今的位置。 寒厌似乎认为,只要他疏远霓雨,霓雨就成不了气候。 他得骗过所有人,包括霓雨。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霓雨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衣服,委屈地问:“先生,我做错了什么事吗?你为什么不理我了?我给你摘了大海深处的涌花,插在书房的阳台上,你看到了吗?” 他沉默地看着霓雨,最后将衣角轻轻扯了回来。 他不敢再给霓雨更多的宠爱,如果他最终失败了,霓雨可以忘记他,或者恨他薄情,唯独不能记着他的好。 “先生……”霓雨眼睛湿了,手悬在空中。 他的眼神冷了下去,近乎绝情地离开。 暮岳是人体试验的狂热爱好者,热衷于打造没有独立思想,只会像机器一样战斗的军队。寒厌对这项试验却十分反感。 他们掌握着霓雨的命运。 霓雨决不能落在暮岳的手上。 沉驰对霓雨的冷落大大取悦了寒厌,寒厌难得将他叫至家中,问他是否已经对霓雨失去兴趣。 “你在计划什么?”沉驰问。 “难得你迷途知返,我这里有一位与你地位相当的联姻对象。”寒厌说:“但你得让我看到诚意。” “什么诚意?” “你为自己年少冲动深感后悔的诚意。” 片刻的僵持后,沉驰笑了笑,“我的确后悔与霓雨结婚,却也不想眼睁睁看着我曾经的宠物被杀死,或是被改造成没有思想的怪物。” 寒厌眯着眼,“你难道认为我会输给暮岳那个疯子?” 沉驰说:“你当然不会。” “我理解你。就算是养一条狗,时间长了也会有感情。”寒厌说:“我也不是一定要霓雨的命。只要他不再在军中担任要职,我可以给他留一条生路。但你必须保证,从此在婚姻上,听我的安排。” 霓雨被投入军事监狱,历经折磨,又被送至军事法庭,剥夺军衔,从首都驱离,从此由军功赫赫的战士,成为远走他乡的平民。 沉驰一次监狱都没有去过,只让亲信取走了霓雨长期戴在双手手腕上的鎏制手环。 “能不能将它们融进霓雨的纹路里?”沉驰问,“在必要的时候能够保护他?” 柏鹭博士点头,“能。但你确定要这样做?如果我是你,我便再狠心一些。当外骨骼从纹路里出现,霓雨一定会想到,是你保护着他。你会功亏一篑。” “那就设定一个程序,外骨骼第一次启动时,必须是最危急的时刻——他无力自保,没有外骨骼,他会死。”沉驰叹了口气,看向黑色的天空,“他可以远离我,但他得活着。” 柏鹭博士许久没说话,最终摇了摇头,“交给我。” 霓雨离开首都营地时,本该有“炽鹰”的队员相送,但人多误事,沉驰不得不将驱逐时间提前,以至于无人与霓雨告别。 霓雨的记忆被极其短暂地截去一段,在那一段里,他被劫上了沉驰的隐形飞行器,柏鹭博士等在那里,将鎏制外骨骼融进了他的纹路中。 当年的纹路改造手术极痛,霓雨最难受的时候,沉驰蹲下来,与他额头相抵。 飞行器上,霓雨全程昏迷,沉驰仍是蹲下来,额头贴着他的额头。 这一刻,似乎有四季那么漫长。 “好了。”柏鹭博士将一张洁白的手术布披在霓雨背上,“药物会令他忘记这里发生的所有事。少将?” 沉驰站起身,却又躬身拨开霓雨的额发,极轻极轻地落下一个吻。 一切都在按原本的计划进行。 人们总认为首都营地才是“焦岸”最安全的地方,其实并非如此。那些偏远的小型营地,甚至不适合人类生存的无人区里,险恶的只是自然环境。但在首都营地,险恶的是人心。 在远离首都的西部边城,以霓雨的能力,还有那如同神兵的鎏制外骨骼,霓雨能够平安地生活。 这是沉驰的期望。 但他没有想到,他所做的一切让霓雨躲过了被杀死、被试验、被改造的命运,霓雨竟然还是变成了他噩梦里的样子。 他多次梦到霓雨被暮岳的亲卫队带走,而他再次见到霓雨时,霓雨已经成为没有自主意识的战斗机器,一双毫无神采的灰白色眼睛盯着他,不会说话,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嘶哑的咆哮。 他听见参与人体试验的学者们说,霓雨很能熬,承受住了最高强度的疼痛试验,差一点就死了,又听他们说,霓雨的身体里被填满了钢筋,大脑已经被置换过三次,完全臣服于暮岳,将是“焦岸”最完美的战士。 他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霓雨,霓雨毫无反应,但那灰白色的眼睛却淌下一滴泪水。 噩梦仿佛投映到了现实中。 可是噩梦与现实又有极其鲜明的区别。 光屏中,霓雨抬起头。 那不是梦中的灰白色眼睛! 那清亮的瞳孔流淌着无尽的金光,隔着遥远的时间与空间,在沉驰漆黑的眸底投下暗金色的光辉。 第45章 无坚不摧 霓雨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武装飞行器悬浮在空中。光屏里,它们几乎覆盖了首都营地的整片天空,在地面投下密集的阴影。 战争一触即发,单是传送来的画面,已经令人心惊胆战。 霓雨无意识地收紧双手,那些投映在他瞳孔里的画面仿佛化作一道不可见的气息,渗透入他的身体,循着血脉抵达心脏,在那里狠狠一勒。 他很清楚,自己在紧张,在害怕。 009营地和特种作战总部发动政变的消息已经传到“焦岸”的所有角落,通讯一恢复,他就看到了杳栈中将身穿作战服,在中心飞行器上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 “炽鹰”一队很快就将抵达097营地,毫无疑问,林舛等人是由沉驰派出。 沉驰也参与了政变,并且很有可能与杳栈一样,是政变的策划者。 身体再一次被病毒改变之后,头脑忽然变得异常灵活,而太灵活了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 汗水从霓雨脸上滑落,顺着那些突兀的红筋。 他的眼珠快速转动,急切地想要捕捉沉驰的身影。可是飞行器密密麻麻,不管镜头切换到哪里,他仍是找不到沉驰。 即便向来对高层争斗不感兴趣,他也明白政变是什么意思。 沉驰正在以武力迫使首脑议事厅交出权力,而首脑议事厅不可能束手就擒。战斗不可避免,武力更胜一筹者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可沉驰麾下最强大的“炽鹰”一队被派至097营地,现在保护沉驰的是谁? 又是一道汗水滑下来,霓雨愤恼难扼,只恨自己不在沉驰身边。 “铮——” 一声清响,收起的羽翼再次从外骨骼中展开。巨大的气流在097营地震荡,像透明的波纹一般绽开。 人们抬起头,只见尚未熄灭的烈火在黑晶巨翅上淌过刺目的光芒,风沙卷着硝烟与尸臭,呼啸着冲向暗沉的天空。 “霓雨!”三叶狼狈不堪地大喊。 霓雨往下一瞥,看到了那圆脑袋圆眼睛的小个子博士。 上千强壮的佣兵死在这场变异人暴乱中,看起来轻而易举就会被撕碎的三叶却活了下来,此时正站在一个几乎垮塌的平台上卖力喊叫。 霓雨想起在监控室的那一幕幕,意识到自己其实应该感谢三叶。 是三叶将他带到监控室。当时他深受变异之痛,没有任何反抗能力,若是在外面,恐怕招架不住变异人的攻击。也是三叶固执地不对他启动捕杀程序,他才能完成所谓的高阶感染。 霓雨双翅一斜,极速从空中掠过,降落在三叶所在的残破平台上。 “你要走?”三叶一脸的灰尘,军装上有许多血污,“你想上哪儿?” “我说过,我不会成为人类的敌人。”霓雨看向极东方向,即便他的目力已经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也无法穿越千山万水,看到各方势力剑拔弩张的首都营地。 收回目光,霓雨俯视着三叶,“放心,我不会逃走。这里没有超音速飞行器,我需要去170机动军团的驻地借一艘。” 三叶惊讶道:“你想去首都?你没看终端上的消息吗?杳栈中将和沉驰少将发动了……” 还未说完,三叶就顿住了。 因为他看见,霓雨的眼中有种极为执着,又极为温柔的光在流动。 他不懂一个寄生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但他从这眼神里,看到了过去从未见过的东西。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却莫名感到,那些光芒与那些光芒所代表的深情,无坚不摧。 “我知道。所以我要去。”霓雨的声音几乎化在了浓烟滚滚的风里,“我想保护的人在那里。” “可是……”三叶想问,那人是沉驰少将吗?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你早已被沉驰少将抛弃,你已经不再是沉驰少将的伴侣了。 “我得走了。”霓雨不欲再耽误时间,又要展翅。 “你等等!”三叶突然伸手,手臂被锋利的羽翼划出一道血口。他顾不得痛,喊道:“我有超音速飞行器!通道管委会刚给我配置了一艘!我借给你,你不用去170机动军团!” 一艘苍蓝色的超音速飞行器出现在霓雨面前,折翼徐徐展开。军队的飞行器大多是黑色和银灰色,苍蓝色他从未见过。 “蓝色代表着和平,也代表着地球。”三叶将飞行器控制权限移交给霓雨,“我的愿望是有生之年,能够看到和平重新回到我们的星球上。” 霓雨瞳中的金色轻轻一晃,由衷道:“博士,谢谢你。” 三叶难为情地笑了笑,“不过我的飞行器太小,你也许得……” 话音未落,霓雨就由狰狞的高阶战斗型变回了正常人形。 黄沙,残尸,断壁残垣,苍蓝色的飞行器划出一道银白色的气流,在大地的悲鸣中冲向战火渐起的东方。 首脑议事厅所在的浮空岛已经被无数武装飞行器包围,岛上冷光流动,空气形成层层叠叠的波纹,如一面巨大的光盾,将首脑们保护在其中。 上百架首脑议事厅直属部队的飞行器升空,能量炮光芒四射的膛口瞄准杳栈所在的中心飞行器。驾驶着它们的全是在暮岳的人体试验计划中被改造的士兵。 他们的眼球呈灰白色,与沉驰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首脑议事厅的图像突然闪现,暮岳身着军礼服,胸前佩戴着那些根本不属于他的勋章,声色俱厉地谴责“叛军”,高喝道:“你们不可能突破防御光盾!你们休想占领浮空岛!” 杳栈下令攻击,上千发能量炮轰向浮空岛,巨大的爆破声中,流光在空中溅射,撞击出夺目的白芒,白芒消散后,浮空岛竟是安然无恙。 防御光盾震出汹涌气浪,将能量炮的冲击悍然吸收。 杳栈说:“早前我最担心的,便是这面防御光盾。果然……” “或许不必强行攻击,包围就够了。现在我们的兵力、资源皆在首脑议事厅之上。民众与绝大部分营地也站在我们一边。首脑们耗不过我们。”柏鹭博士说:“这面防御光盾本就是为了应付能量炮而设计,我们攻势越猛烈,防御光盾就越是坚固,传统的子弹更不要妄想打穿它。” “这是个什么程序?”离开地下会议厅后,路易就一直跟在沉驰身后,对所见所闻分外感兴趣,“也许我能破坏。” 自从在终端上看到了霓雨,沉驰就有些心神不宁。但此时情势紧张,容不得他有半点分心。 “我听寒厌提过这面防御光盾,自从首脑议事厅被升至空中,它便存在。”沉驰道:“而它的设计者是谁,从来没有对外公布过。” 路易兴趣高涨,“没有我对付不了的程序。你们等着,顶多一个小时,我让它原地消失!” 沉驰本想阻拦,但路易已经开始入侵。 两军陷入僵持,杳栈与沉驰一方占有绝对的优势,但浮空岛就像一个顽固的堡垒,没有一丝一毫即将被攻破的迹象。 “唔——” 忽然,路易眼珠抖动,那宝石一般的湛蓝变得污浊,如墨水向眼白晕染扩散,转瞬间侵占了他的整颗眼珠。一道细细的血线从他嘴角爬下,顺着下巴滴向胸口。当沉驰注意到他的异状时,他那一头金色的头发已经变成毫无生气的灰白。 “怎么回事?”柏鹭博士脸上露出难得的惊色。 “入侵失败,被程序反噬。”沉驰双眉紧蹙,不安的情绪从心脏向外扩散。 路易是AI,且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强大AI,寄生在人的身体里,完全掌控了真正的路易。 据他所知,“焦岸”没有比路易更加强大的程序。那么路易为什么会被反噬? 倘若只是简单的入侵失败,路易完全能够安全返回,不应该变成现在这种“人之将死”的模样。 首脑议事厅到底还掌握着什么秘密? 浮空岛外围一片武装飞行器被击落,沉驰再次看向浮空岛。 这一眼,他不知是否是错觉,浮空岛似乎正在变“淡”。 座位上路易机械地闭上眼,头如断线木偶一般垂了下去。 就在路易不再动弹的一刻,一只比宠物犬大不了多少的白色动物突然蹿出,狂奔片刻后,飞速射向座舱外的走廊。 没人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 柏鹭博士看向白影消失的走廊,又将视线转回路易,“他会死吗?” “博士。”沉驰声音发紧,“你看首脑议事厅。” 柏鹭方才的注意力都放在路易和那只古怪的动物身上,闻言才调转视线。 此时,浮空岛已经比刚才更“淡”了。 “浮空岛在消失?怎么可能?” 沉驰迅速冷静下来,“路易不应该被‘焦岸’现有的程序扼杀,浮空岛上的防御光盾,也许根本不是我们星球上的东西。” 杳栈匆匆赶来,手上提拧着刚才逃走的白色动物。 这时,沉驰才看清楚,那是一只狐狸。而狐狸这种动物,早在200年前,就已经宣告灭绝。 “那是平行宇宙入侵地球的空间?”柏鹭博士眼睁睁看着浮空岛变得透明似雾,恐惧地转过身,“我们的对手根本不是首脑议事厅,而是N-37行星?” 第46章 图腾 防御光盾成为一片浓厚不一的雾,方才无法射入其中的能量炮从雾中穿过。弹道监控显示,在与雾接触的一瞬间,光束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折转。就好像雾并非雾,而是水面,水面之下是另一个独立的世界。 杳栈下令四艘侦查飞行器由不同方向靠近浮空岛。就在侦查员发回“距离浮空岛27米”时,浓雾喷张,烈光一闪,四艘飞行器竟然同时消失! “不见了?”柏鹭博士紧盯着控制屏,“被吸入了浮空岛?” 沉驰看了看极似死去的路易。那被杳栈逮回来的狐狸正蹲在路易腿上,舌头轻轻舔舐路易的手指。 这一幕十分古怪,早已灭绝的狐狸是从哪里来?为什么它与路易如此亲密?细致一看,这狐狸和影像资料上的狐狸并不完全相同,它通体雪白,爪部有零星赤红,尾巴抖开竟是比身体更大。 但此时,再古怪的事都比不过正在消失的浮空岛。 “给我派一架武装飞行器。”沉驰说:“我要进去。” 杳栈惊喝:“现在一切情况未明,四艘侦查飞行器一靠近就消失。你还想亲自进去?你疯了?” “不是消失,它们只是进入了和我们不在同一位面的空间。”沉驰眉心微皱,眼中的漆黑似乎蒙上了与浮空岛上相似的雾,“首脑议事厅现在等于从我们的空间被‘隔离’出去,这只可能是N-37行星的‘杰作’。我必须进去,否则无法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但是……” 杳栈还想阻止,沉驰一抬手,“我不认为里面有危险。” 杳栈问:“你凭什么这么笃定?N-37行星如果对我们有维度压制……” “400年前的未知病毒是N-37行星的一场阴谋,它们正从高维度注视着我们。以它们的能力,想要杀死我们,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沉驰说:“可是为什么它们迟迟没有动手?为什么地球到现在还在苟延残喘?” 柏鹭博士忽然道:“它们觊觎地球的某种东西,或是觊觎地球本身,可它们无法轻易得到,它们受到某种宇宙规则的制约!” 沉驰点头,“我怀疑这座浮空岛以及‘天尾’的那些浮空岛,还有屡次出现的神秘空间全是N-37行星蚕食地球的……” 杳栈说:“蚕食地球的什么?” 沉驰想到了一个词——泡沫。 “它们因为博士刚才提到的规则制约,只能将独立的小型空间,也就是一个个泡沫投射到地球上。当这些小型空间不断膨胀、复制,最终相连时。”沉驰一转身,“会发生什么情况?” “地球将被‘取代’。”一个可以用“清冷”来形容的陌生声音传来。 众人皆是一愣,同时向声音的来处看去。 说话的竟然是那只古怪的狐狸! “你是谁?”沉驰问。 狐狸双眼明亮,看着沉驰,“你分析得没错,N-37行星觊觎地球,病毒只是它们攻击地球的‘前哨战’,吞噬地球才是它们的真正目的。而现在,浮空岛里相对安全,因为它们还没有足够的能力杀死进入其中的人。” 浮空岛上的雾变淡了,首脑议事厅那宏伟的建筑只剩下极浅的轮廓——空间正在消失。 “不能再耽误了。”沉驰面色凝重,在终端弹出的光键上快速敲动,一艘武装飞行器从中心飞行器上脱出。 杳栈果断道:“我和你一起!” “不行!”沉驰说:“你留在这里指挥,寒厌在里面,我怀疑他要么早就知道些什么,要么……” 已经不是真正的人类。 后面的话沉驰没说,疾步向起飞港走去。 狐狸在短暂的迟疑后从路易腿上跳下,飞快赶上沉驰,在沉驰即将进入武装飞行器的一刻道:“你不是普通人。” 沉驰眼神一深,“你说什么?” “你不是普通人。”狐狸说:“你和我一样,生来就背负着图腾。” 在沉驰的认知里,地球上只有三种人——未被感染的人类、寄生人、变异人。 什么是背负着图腾的人? “你不会死。”狐狸四足的赤红忽然如火一般燃烧,“等你从浮空岛回来,或许你就会明白你是什么,我是什么,我们是什么。” 透明舱罩合拢,武装飞行器在片刻的悬浮后,如流星冲入雾中,沉驰夜色一般的瞳孔里忽地闪出暗金光芒,一个影子在脑中带着清音掠过。 这一刻,他仿佛理解到狐狸意中所指。 飞行器在雾中剧烈震颤,这不同于气流波动,而是物理法则相悖的冲撞。沉驰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扭曲,血液近似从毛孔里挤了出来,皮肤与内脏的位置调换,并非“疼痛”的奇异感觉充斥着肢体。 下一瞬,就像宇宙坍缩,世界突然黑暗。 超音速飞行器从辽远的西域飞向极东,除了必不可少的能量补给,霓雨一刻也未停下。 首都营地的实时战况从终端传来,两军对峙,浮空岛起雾,四艘侦查飞行器消失,最后,在一艘武装飞行器闯入雾里的瞬间,整座浮空岛消失在湛蓝的天幕下。 这情形霓雨分外熟悉,浮空岛不是消失了,而是另一位面的空间关闭了通道,就像他曾经进入过的神秘空间。 他的呼吸变得极其艰难,豆大的汗水一滴一滴顺着脸颊往下淌。 那艘武装飞行器他认得,在飞行器里的是沉驰! 过激的情绪反应令他的身体往兽态转化,尖牙,利爪,突筋,瞳孔里的金色渐渐盛大。 后背的纹路在他每一次呼吸时绽放出强光,灼热感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强烈,好像那只被荆棘束缚、撕扯的凤凰,即将从牢笼中挣脱出来。 首都营地平时戒备森严,此时却一片混乱,任何一艘外来飞行器都能进入。 浮空岛原本所在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数百艘飞行器悬浮在其周围待命,像是守着虚空中的危机,不断有侦查飞行器横掠,却未探测到任何能量波动。 霓雨直逼中心飞行器,途中被三艘武装飞行器拦下。 沉驰去而不返,杳栈在公众面前维持着镇定,私底下却心急如焚。 可疑飞行器的影像被传送过来,驾驶者赫然是“炽鹰”一队的前队长霓雨。 沉驰离开后一直在打盹的狐狸忽然睁开眼睛,轻声道:“猎豹。” “霓雨竟然来了?”杳栈立即下令卫队撤离,让霓雨的飞行器接入中心飞行器。 数月前被驱逐时,霓雨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回来,更没想到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回来。 他已启动鎏制外骨骼,浑身流动着黑晶色的光雾。 “你为沉驰而回来。”杳栈说着看向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首脑议事厅,“他在里面。现在我们没有任何办法打开空间通道。” 霓雨心脏急跳,“我或许有办法。” 狐狸说:“同屏共振?” 霓雨这才注意到团在角落里的白色动物。 “你是……”他并不确定,“寄生人?” 狐狸没有回答,只道:“同屏共振依靠时间流速绝对相同,但沉驰消失的空间,与我们的世界时间不一致。” 柏鹭博士点头,“对,浮空岛‘变淡’时能量弹光束的折转证明了这一点。” 霓雨眼中一寒。除了同屏共振,他一时想不到别的办法。 “你是霓雨。”狐狸往上一跃,站在控制台的高架上,恰恰与霓雨目光平齐。 霓雨问了个沉驰问过的问题,“你是谁?” “你的背上有被改造的寄生纹路。”狐狸说:“能让我看看吗?” 霓雨说:“理由?” “你想进入浮空岛。”狐狸眯眼的样子向来让人感到狡猾,但它的声音却无半分轻浮,“你的纹路里可能藏着‘钥匙’。” 霓雨警惕地紧皱双眉,鎏制外骨骼光芒一闪,顷刻间收入纹路中。 他转过身,脱掉上衣,将一整片脊背暴露在狐狸的视线中。 长发碍事,挡住了后颈附近的纹路,他不得不抬起手,将发尾拢起来。背上的肌肉随着这个动作浮现,脊线深凹,每一处线条都爆发着力量的优美。 那凤凰栩栩如生,金辉闪烁,流光溢彩,仿佛下一秒,就将发出世间不闻的凤鸣。 “他要醒了。”狐狸说。 “谁?”霓雨侧过脸,“谁要醒了?” “你的寄生纹路本该是一只猎豹。”狐狸说:“但现在却是一只凤凰。凤凰并不存在于现实中,更不可能成为你的载体。” 霓雨瞳孔里的暗金似乎正呼应着后背的金光,“那是沉驰意识的具象。你到底是谁?” 狐狸巨大的尾巴绽开,四肢燃烧着似真似幻的火,“我是路易。” 霓雨刹时睁大双眼。 “我是真正的路易。”狐狸看向一旁毫无生气的路易,片刻后转回视线,“我不是寄生人,也不是你所认为的狐狸。这些以后再向你解释。现在我问你,你是否想过,沉驰的意识具象为什么是一只被荆棘束缚的凤凰?” 霓雨后背金光大盛,瞳孔也变成了纯金。 他讶然地张了张嘴,“因为——” “因为沉驰是背负图腾之人。” 第47章 注定消亡 白光直射脑际,万千光影激荡。沉驰睁开眼,武装飞行器已经着落,所停之处正是浮空岛上的升降港,而目之所及,首脑议事厅与往日相比,并无明显不同。 沉驰点开终端与飞行器的操作光屏,发现所有显示出的数值皆是乱码。 半晌,他打开舱罩,离开飞行器的瞬间,忽然察觉到异常——他的双脚比他原以为的,更快落到地面,就像一个1.25倍速的快放。 这个空间的时间流速比外面的世界慢? 沉驰半拧着眉,看向死气沉沉的首脑议事厅。 首脑议事厅雄踞于浮空岛上,俯视“焦岸”版图上的一切,即便是在平日,它也是肃穆而庄重的,此时却唯有死气。 常年生活在首脑议事厅的只有八位首脑与其为数不多的亲信,任何人想要踏上浮空岛,必须取得首脑的同意,就连护卫队也只能驻扎在岛外的飞行器上。杳栈下令攻击,能量炮虽然无法穿透防御光盾,却已经解决掉岛外的守军。 此时岛上理应安静,但也安静不到这种程度。 沉驰向首脑议事厅走去,进入建筑物墨色的阴影时,下意识抬头往上方看去。 寒厌赫然出现在最高处的窗户边,冷眼俯视着他,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在说——你来了。 脚步声空旷地回响,议事厅下半楼层竟空无一人,沉驰直奔顶层而去,本以为至少会受到一些阻拦,没想到却顺利地看到了走廊尽头的寒厌。 “我低估了你。”寒厌全身都笼罩在阴影中,即便强作镇定,声音仍是有几许颤意,“好好在你的特种作战总部当个少将不好吗?为什么要和杳栈玩这‘反叛’的把戏?” “为什么只有你一人?其他人在哪里?”沉驰上前数步,停下,不再靠近。 “其他人……自然是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寒厌顿了下,“回答我,好好当个少将不好吗?你是我唯一的继承人,迟早你也将成为首脑。” “首脑?”沉驰面露讥讽之色,“是‘毒瘤’就该被铲除,你还妄想将它代代相传?” 寒厌摇头,似乎苦笑了一声,“代代相传?不,顶多也就传到你手上。沉驰,你以为你对抗的只是我?只是首脑议事厅?你以为将我们这些首脑扳倒,就万事大吉了?” 沉驰面沉如水,“这是N-37行星投射到地球上的空间,你身在其中,却丝毫不感到奇怪。你知道些什么?” 闻言,寒厌发出几声干笑,“我知道些什么?我知道这个星球很快就要完蛋了。你,你们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无用的挣扎。如果我是你,我会省下力,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 沉驰眼睑微沉,因着此地缓慢的时间流速,疾风一般掠至寒厌近前,一把掐住寒厌的脖子,逼视着寒厌的双眼。 寒厌瞳色烟灰,与这四周死一样的寂静极为相衬。他双手抓着沉驰的手腕,眼中愕然,“你放开我!” “你是谁?”沉驰冷声道。 “我……”寒厌两眼猛张,讶然片刻后问:“你以为我已不是人类?” 沉驰将他狠狠往后一掼,“你到底知道什么?其余首脑在哪里?” “放开我。”寒厌说:“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便带你去看答案。” 此处已是首脑议事厅的顶层,寒厌却领着沉驰往一处向上的楼梯走去。 楼梯尽头有一扇门,打开,应是天台。可寒厌将门推开的刹那,沉驰却看到一片幽暗。 说幽暗倒也并不准确,那里有一些淡白色的光雾,远看看不出是什么,近看蓦地让人毛骨悚然——那竟是六堆森白的人骨! “首脑议事厅一共八位首脑,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多年来,只有我和暮岳在彼此争斗了吧?”寒厌说:“因为其他六人,早就已经死亡。你们看到的,只是虚像。” “虚像?”沉驰受到的冲击不浅,“他们为什么而死?是N-37行星的阴谋?” 寒厌摇头,“你怀疑我已不是人类。你很聪明,连这也想到了。但至少现在,我还是人类。被感染、吞噬的是他们。至于为什么不是我和暮岳,我不知道——或许我们也已经受到某种影响了吧。我只能告诉你,N-37行星上的智慧生物对我们有维度上的压制,打从一开始,它们就不是打算与地球建立什么物质互换通道。我们在它们眼中,没有任何秘密,这400年来的一切抗争,最终都无法拯救地球。人类的宿命只有一个,那就是消亡。” “我不愿再做无谓的挣扎。”寒厌的语气多出一丝悲凉,“三维世界的我们,永远无法战胜高维宇宙的敌人,我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享尽权力、地位赋予我的一切。” “所以你不允许任何威胁首脑权威的事发生?”沉驰说:“不让任何人窥探浮空岛上的秘密?” “是又如何?”寒厌神色渐渐狰狞,“当挣扎已经没有意义,我为什么还要挣扎?如果你是我,你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为了守住自己的权力,害死自己的伴侣,将寄生人踩在脚下。”沉驰说:“这就是你的选择?你认为,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寒厌眼中显出几分困惑,“知道了这一切,你难道还想抗争?看看那六堆白骨,看看这个时间流速缓慢的空间!地球已经完了!你推翻了首脑议事厅又如何?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一早就已注定!” 一阵轻微的动静传来,沉驰和寒厌同时转身,只见暮岳从入口处露出半边身影。 “没错,所有人的命运,一早就已注定。挣扎不过是一场‘过家家’游戏。”暮岳双眼血红,嘴角朝脸颊两边深深咧开。 与寒厌相比,他才更加不像人类。 “你以为这个空间是被N-37行星投射在地球上?”暮岳说:“让我来告诉你一件更残酷的事吧。你们整个地球,都是N-37行星的虚影。听说过‘双生宇宙’吗?你们的宇宙和我们的宇宙正是一对双生宇宙。很快,我们就将收回地球这个‘倒影’。” “虚影?双生宇宙?”霓雨似懂非懂地看着狐狸,“你的意思是,地球本就不存在,地球上的一切也是假象?我们……” 狐狸轻轻吐出一口气,“从高维宇宙的位面来说,的确如此。” “不可能!”霓雨并未完全理解,却下意识反驳。 当年在地下避难所,“无头教官”偶尔给大家说起浩瀚无垠的宇宙。他总是听得打瞌睡,只听到什么宇宙之外还有宇宙,地球渺小如同尘埃。 若说地球面对维度打击毫无还手之力,他信。 可若说地球上的一切只是多维宇宙的投影,他却是不信的。 因为若是如此,那么他是什么?沉驰是什么? 他清楚记得与沉驰相处的每一个点滴,他喜欢以兽态趴在沉驰胸口,直到沉驰揉着他的耳朵叫他“豹豹”,或者直接告诉他——你压得我快出不了气了。 耳朵被抚摸的触感是真实的,沉驰近在咫尺的呼吸也是真实的。怎么能说只是投影,只是虚像? 狐狸的这一番话,别说对宇宙一知半解的霓雨,就是柏鹭博士也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 狐狸平静地看向路易,“它——我所制作的AI——能够有限地看到未来。” “我不相信这种未来。”霓雨忽然道:“我更不相信什么虚影什么假象!” 狐狸愣了下,“也许你是对的。” “告诉我如何才能打开浮空岛所在的空间。”霓雨说:“沉驰出不来,我就去接他出来!” 第48章 让我吻你 “地球没有胜算,你们连防御光盾都无法突破。”暮岳贪婪地看着沉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不过既然你已经来了,不如就死在这里,为我们贡献一份养料……” 话音未歇,暮岳刷然冲上,手中不知何时闪出一把红色的、材质未知的长刀,直逼沉驰的头颈! 在此地缓慢的时间流速下,暮岳的速度快得惊人,肉眼根本无法捕捉,身形化作一道晕开的黑墨影子,刀锋发出强烈的赤光。 这绝非人类的速度。即便因为时间流速变慢,人的行为速度会变快,也快不到这种地步! 高维生物对低维生物的打击是全方位的,暮岳话语中净是“你们地球”,可见已经被高维生物以某种方式寄生。 “嗬——” 一刀斩下,却劈了个空。 沉驰竟然更快,轻而易举避开刀锋,侧身一转,带起一道光流。暮岳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红色的长刀就已经刺入他的头颅。 而刀柄,仍是握在他自己的手上。 与人类无异的鲜血从额间淌下,滑过暮岳近乎暴突的双眼。那两枚眼珠里全是难以置信,以及发自本能的恐惧。 沉驰的影子在他身后两米处收拢,转身看向他的一刻,他已经颓然到地,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垂死之声,“怎么可能……你,你是什么东西?” 沉驰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眼中亦有些许不解。 方才,暮岳朝他飞扑而来,长刀由掌心中的一个血点催动,那长刀直往他要害处挥来,他势必得躲开。长刀未及伤害他分毫,他却窥见了暮岳的破绽,于是右手前拨,握住暮岳的手腕猛地一转,刀尖见红,从眉心贯穿暮岳的头颅。 照理说,他的速度不可能这么快,至少不该快过被高维生物寄生的暮岳。 沉驰眼尾轻微一动,再抬眸时,暮岳周身已经扬起黑色的雾。 “你不是人……”暮岳喷出满口血浆,骇然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沉驰说:“你看不见我的动作?” 暮岳已经不剩多少力气,四肢触电一般抽动。刚才那一幕就像插入他头颅的刀,他知道发生了,却不知道是怎么发生。 “看,看不见!” 目睹这一切的寒厌倒退一步,冷汗落下,亦道:“看不见。” 黑雾将暮岳层层叠叠地包裹,其身形越发模糊,喷出的血似乎也被黑雾所吞噬。 黑雾越来越盛大,就像一个怪物正在啃食他。 沉驰并未靠近,遥遥看着这一幕。 一刻钟后,黑雾淡去,暮岳的身体已经消失,那把刺入眉心的长刀也不见,而地上多出一堆白骨,和那六堆白骨一样,弥散着隐约白光。 寒厌讶然,“你到底是什么?” 我是什么? 沉驰黑眸中阴影浓重,如有一团暗色的火。 在这N-37行星投射的空间中,他能够轻易杀死一名被高维生物寄生的首脑,对方甚至看不见他的动作。 不管以哪个宇宙的物理规则来看,这都说不通。 除非,他对暮岳有维度压制? 但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忽然,原本静止的空气出现一星波纹,就像石子溅入湖面,波纹由那一点像四周扩散震荡,声势浩大,整栋首脑议事厅如地震般颤动起来。 “有人正在强行打开通道。”寒厌苦笑,“这是何必,凭你……” 话还未说完,“轰”一声炸响,波纹中心的那一点忽然呈飞转的黑色漩涡,周围的物体被迫扭曲,像是即将被从这个空间拖离。 黑色漩涡不断扩大,沉驰极目看去,在其中发现了一个影子。 那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而在影子出现的一刻,漩涡的转速似乎慢了下去。 沉驰下颌线条一紧,视线猛然间变得灼热。 那影子居然是霓雨! 被扭曲的物体恢复到原来的模样,漩涡消失,身着鎏制外骨骼的霓雨站在离沉驰十步远的地方,瞳中光点闪动,眼白布满红血丝。 “是你!”寒厌又惊又怒,“怎么会是你!” 霓雨只看着沉驰,很轻地唤了声:“先生。” “你……”沉驰的惊讶不比寒厌少。 霓雨怎么会闯进这个空间来?政变开始前,他在终端上看到了怪物一般的霓雨,那时霓雨分明还在097营地。 “先生。”霓雨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整个人比上一次见面时更加沉稳,“在戈壁上,是你帮我脱困,这次换我来带你出去。” “沉驰,你一直在骗我!”寒厌风度尽失,咆哮道:“你在演戏!” “是又如何?”沉驰侧过身,“你难道不是在欺骗所有人?” “好,好……”寒厌狞笑,“那你现在就杀了我,就像杀死暮岳一样!” 霓雨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瞥见地上的一堆白骨。 不待沉驰回答,寒厌已经袭至霓雨面前。霓雨尚未适应此地的速度,怔然间疾身一退,忽见一道黑影如盾一般挡住自己。 是沉驰! “先生!” “喀——” 骨头碎裂的声音接连响起,寒厌的惨叫充斥整栋首脑议事厅。 瞬息之间,寒厌双手双腿的重要筋骨被折断,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上。 沉驰冷眼看着自己的父亲,“你还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个空间。身为‘焦岸’的首脑,你多少得为‘焦岸’尽一份贡献。” 寒厌昏死过去,浮空岛上一时静谧无声。 久违的触感降临在指尖,沉驰倏然回过神。 “先生,你刚才……”霓雨顿了下,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保护了我。” 沉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指尖被霓雨牵着,只牵了那么小小一段。 看着这样的霓雨,在这样一个近乎虚假的空间中,沉驰忽然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霓雨还是变成了他梦中那可怜、可怖的战斗机器。 可现在霓雨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仍然叫他“先生”,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只有一个细节在提醒着他,改变并非不存在——霓雨只牵着他的手指,不像过去那样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心。 沉驰闭上眼,深深吸气,肩膀很轻地战栗。 霓雨拧着眉,想要靠近,将手往沉驰手中送了送,“先生,我好像猜到你心里的想法了。但我想,我想等我们出去了,你得亲自告诉我。我……” 说着,霓雨叹了口气,终于将手完全放入沉驰手心,“先生,你知道,我很好哄的。” 心脏的热流随着血液烧到指尖,但更热的却是手心的位置。 猎豹爱玩爪子放手心的游戏,那其实是将自己的一颗心放在了喜欢之人的手中。 沉驰收紧手指,继而用力一拉,欲将霓雨拥入怀中。 霓雨惊呼一声,手忙脚乱,撞在沉驰肩头时,浑身肌肉寸寸绷紧,僵硬无措。 “我还穿着外骨骼。”他小声解释,“会硌人。” “不要紧。”沉驰将他狠狠搂着,像是要融进自己的身体中。 许久,霓雨才渐渐变得不那么僵硬,双手往上一抬,拍了拍沉驰的背。 过去,他总是被抚慰的一方。 不开心了,莫名其妙郁闷了,暴躁了,就趴在沉驰腿上或者怀里,让沉驰给顺毛。挠挠后颈,揉揉耳朵,天大的烦恼都消散了。 沉驰那么强大,不会有任何烦恼。 但现在他才真切地感觉到,沉驰其实也需要他的抚慰。沉驰背着他做的事,一定比他猜到的只多不少。若是没有苦衷,沉驰又怎么会瞒着他呢?沉驰再如何强大,也不是神。他拍拍沉驰的背,下一瞬,就感到沉驰的呼吸似乎平和了一些。 霓雨沉溺在这份许久不曾感受过的亲昵中,数月以来经受的一切似乎都淡去了,被抛弃、在军事监狱中受折磨、被剥夺军衔、被驱逐,还有在沙漠上远望路易的那一眼。 唯有心中的细小隔阂还在,他固执地想向沉驰讨要一份解释。 不过此时显然不是时候。 终于,他想了起来,自己是来接沉驰出去。 “先生。”霓雨偏过头,在沉驰耳边低语,“你把我勒痛了。” 方才强烈的情绪在沉驰胸中爆发,现下,那股灼烧五脏六腑的熊熊烈火终于在这绵长的拥抱中得到缓解。他慢慢将霓雨松开,注视霓雨的眼睛,就像凝望夜空里明亮的星辰。 暮岳和寒厌都说,地球、人类的命运已经注定,再多的挣扎也无法改变被N-37行星吞噬的结果。 当初,暮岳和寒厌是否也认为,霓雨的命运已经注定,不是被用于人体改造,就是被杀死?寄生人的命运亦早已注定,必须以低等人的身份匍匐在人类脚底?蓝星夫人的命运,则是死于衰竭! 他未能改变母亲的命运,可是他改变了霓雨和众多寄生人的命运! 那么地球的命运或许也能改变。 即便双生宇宙存在,人类是消亡还是繁衍生息,也不该交由另一个宇宙上的智慧生物决定。 霓雨说:“先生,我们得马上离开。” 沉驰摇头,“不急。” 霓雨说:“嗯?” “这个空间还有待探究,我的身上也有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沉驰说:“既然进来了,不妨看看再走。” 霓雨立即想起狐狸那句“肩负图腾之人”。 “不过在这之前。”沉驰神色忽然变得温柔。 他抵进了霓雨的呼吸中,“让我吻一吻你。” 第49章 宇宙级别的浪漫 黑晶色的光雾从霓雨头颈、躯体上褪去,鎏制外骨骼尽数收入背部的荆棘凤凰纹路,如同上等的丝绸滑了下来。 霓雨被拉入沉驰的气息中,唇将触未触时,却下意识抬起手,轻轻抵在沉驰胸口。 沉驰那黑沉的眸子短暂一凝。 霓雨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向来喜欢亲沉驰,更喜欢被沉驰亲吻。他的吻技最初很差劲,是沉驰搂着他的腰,将他圈在怀里,一个技巧一个技巧地教他。 他好强,总想在接吻这件事上占据主动,可是不管事前他如何气势汹汹,唇舌被沉驰侵略时,也只剩下拼命招架的份儿。 和人相比,寄生人的缺点实在是太多了。比如人不管被吻得多忘乎所以,也顶多只是面绯红,心乱跳,眼起雾,寄生人却会显现各种兽类特征。 他不仅脸潮热,豹耳朵更是一吻就显形。 一度他为此感到羞恼,此时却莫名难过。 豹耳朵被他弄坏了,再也不会出现。就像发生过的事,无法完全视作没有发生。 “霓雨。”沉驰几乎是在他唇边用气声叫他的名字。 他垂着眸,眼睫很轻地颤了下,双手不自觉地抓住沉驰腰际的衣物,“先生,我……” 他想解释,却说不出像样的句子。 “抱歉。”沉驰的嗓音含着浓烈的心痛,手臂一紧,再次将霓雨拥住。 霓雨摇头,他好像明白沉驰为什么道歉,却又不完全明白。就如此时他内心无比渴望沉驰的亲吻,却又本能地抗拒。 沉驰将他搂得很紧,心脏的热度早已传至眼眶,传至面颊与耳郭。 他们在这灼热里耳鬓厮磨。 霓雨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双眼轻轻闭着,眼睑始终在颤抖。沉驰像一味药,正在治疗他数月以来的遍体伤痛。 耳郭被亲了一下,战栗从那里溅开,顷刻间蔓延向五脏六腑。 “唔——”霓雨情不自禁地抽吸,抓着沉驰衣物的手更加用力。仿佛是想以此来消耗那些积蓄着,压抑着,即将控制不住的澎湃情绪。 沉驰并未将他松开,唇也未从他的耳边移开,反倒沿着最初吻下的那一处,缓慢而温柔地向周围吻去,从耳郭顶上直至耳垂,接着是耳根、脖子,手也攀至他的后颈,在那里不轻亦不重地按揉。 “先生!”霓雨蓦地睁大双眼,手向沉驰的后腰环去——这动作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自己将会把沉驰推开。 耳朵和脖子如同着火,沉驰吻到哪里,哪里就热烫难耐。霓雨的一颗心几乎被蒸化了,蓄势的肌肉一寸一寸被抽走力气。 沉驰像没有听到这一声,扣住他后颈的手随着亲吻转移至前方,粗糙的指腹划过他激烈跳动的脉搏、高高耸立的锁骨,以及不断上下起伏的喉结,如同另一种形式的亲吻。 最终,沉驰的手停在他的下巴,紧紧捏住。 而沉驰的吻也终于落到了他干涩的唇上。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拿走了,霓雨赌气般僵着的腰卸了力,往下一软,堪堪由沉驰扶着。 沉驰顶 开他的牙关,他在急促的呼吸里微张着嘴,明知自己根本抵抗不了,仍是想要挣扎一番。 沉驰忽然压住他的后脑,吻得更加用力。他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转瞬被淹没在两人唇齿纠缠的声响与隆隆作响的心跳中。 他的眼睛一片潮湿,瞳仁像汪着一口清亮的泉。泪水早已沾湿睫毛,从灼红的眼眶中淌了出来,弄湿大半脸颊。 他在沉驰的禁锢中发抖,呼吸里逐渐有了血腥的味道。是他的舌被沉驰咬破了。 明明是轻得可以忽略不计的痛,却叫他心脏一麻,掉出更多的眼泪。 他明白,是沉驰失控了。 原来沉驰也会失控。都是因为他。 过去,不管发生什么事,沉驰都是游刃有余的。慌乱的、失态的、闹笑话的只有他。他甚至乐于扮演这样的角色。 他想唤沉驰一声,却根本无法从沉驰的吻中逃离,只能在越来越浓烈的血腥气中回吻沉驰,让两颗心脏烧得越发炽烈。 倏然,沉驰眼中的暴虐平息成浓重的心痛。霓雨感到那激痛的伤处被珍重至极地包裹——沉驰正含着他那不断涌出血丝的舌,温柔地用舌尖托着。 霓雨指节泛白,狠狠地抓着沉驰的背。 这个吻从温柔地轻吻耳郭开始,后来变成粗暴的掠夺,最终回归温柔,安静地舔伤。 霓雨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自己的豹耳朵回来了,可他看不到,也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沉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终于将他松开。他看见沉驰的目光停驻在他眼中,许久,向上扬去。 他心跳轰隆,几乎要从胸膛中跃出来。 它们出现了吗? 沉驰看到了吗? 沉驰眉心极轻地一蹙,眸色瞬时黯去,却很快恢复如常。 霓雨心下一沉,立即抬起手,未及碰到头顶,已经被沉驰捉住。 “它们没有了,是不是?”霓雨想要抽回手腕,沉驰却握得更紧,眼中沉下一缕痛色。 “是因为我。”沉驰将他的手彻底压了下来,这才松开,按住他头顶本该出现豹耳朵的地方,揉了两下,然后让他伏在自己的肩头,“霓雨,对不起。” “不要道歉,先生。”霓雨摇头,失落与后悔酿成一口苦酒,“是我不够聪明,我以前特别笨,除了战斗,什么都不会。” 沉驰轻抚着他的背,“你会的事情很多。你是唯一一个会送我冰花的人。” 霓雨悄悄将眼泪抹在沉驰肩头,“你是因为冰花喜欢上我的吗?” 沉驰的声音已经平静许多,“是,但不完全是。” 霓雨吸了下鼻子,撩起眼皮,看向四周,“先生,这里不是我们的地球。” “嗯。这里是N-37行星投射在地球上的空间。” “那我可以认为我们现在是在另一个宇宙吗?” “嗯。” “真浪漫。” 沉驰撑住霓雨的肩膀,“嗯?” 霓雨的眼睛很红,却极其明亮,映着未干的泪光,像夏季璀璨的银河,“先生,你在另一个宇宙里吻我。” 沉驰目光微微一闪,继而定住,唇角的低笑浸入眼底,“你聪明又浪漫。” 霓雨想起自己名字的寓意,心血来潮,“那你是不是可以给我新取一个名字。聪明如什么,浪漫如沉默,‘你胜过什么和什么’,我的新名字就叫‘什么什么’。” 旁人会被这一连串“什么”弄晕,沉驰却知道,他指的是“绚烂如霓虹,迅捷如疾雨,你胜过霓虹与疾雨”。 “嗯……”沉驰说:“那就叫豹豹吧。” 霓雨惊呆。 “聪明如豹豹,浪漫亦如豹豹。”沉驰笑。 霓雨绷着上眼睑,想了半天如何争辩,最终却道:“早就是豹豹了。” 沉驰再次在他本该有豹耳的地方拍了拍,“走吧。” 霓雨这才想起,自己会出现在这个空间,不是为了和沉驰来一次宇宙级别的浪漫。 “先生。”他抓住沉驰的手,认真道:“上次在戈壁里的那个空间,我再一次被感染,所有进入其中的人都被感染,097营地就是因为变异的佣兵而遭大难,只有我和纯安情况不同。我们被高阶感染,成了……” 他顿了下,“你想看看我现在的战斗形态吗?” 很狰狞,不好看。 但是我也因此变聪明了,更加强大,能保护你,为你做以前做不到的事。 脸颊忽然被捧住,霓雨瞳孔缩了一下。 “我已经看过了。”沉驰指腹摩挲着他的脸。 霓雨紧张起来,“很丑。” 沉驰说:“独一无二。” 霓雨说:“丑得独一无二?” 沉驰转到他身后,将他散开的长发束起来,“你知道不是。” 霓雨摸了下被束好的头发,“它们差一点就被剪掉了。” “因为想忘记我?” “……嗯。” 沉驰说:“如果我死在这场战争中,我希望你能忘记我。” 霓雨赶紧摇头,“你不会!” 沉驰笑了,说起正事:“在我之前,有四艘武装飞行器闯进来。我平安着陆,他们却不见踪影。首脑议事厅不应只有八位首脑,其他人在哪里?你启动外骨骼,我们沿岛搜查。” 从死寂的建筑中 出来,霓雨变作兽态。 过去,他的兽态不大,和一般猎豹无异,如今却能变作身形庞大的巨兽,战斗力惊人。 身侧的光线被挡去大半,沉驰抬头看着自己的“宠物”。 “呃……”霓雨说:“先生,我变大了。” 但我也可以变回去。 沉驰说:“是比以前大了。” “我可以驮着你。”霓雨想了想,放低身子,“你现在想骑 我吗?” 沉驰在他强壮有力的前腿上拍了拍,“算了,下次吧。” 霓雨听出一丝深意,“为什么算了?” “体力向来是你的短板。”沉驰忍笑,“此处神秘莫测,还是留着些体力好。” 霓雨“嗖”一下启动鎏制外骨骼,气咻咻地将自己狠狠裹了起来。 第50章 天生一对 猎豹四足乘风,速度快得像是飞了起来,周围的景物纷纷化为色彩纠缠的虚像。 浮空岛不大,完成搜索花不了多少时间。霓雨停在沉驰身侧,循着沉驰的目光向斜前方的草丛看去。 草丛的绿茵已经被染成暗红色,浓腥的血液浸入土壤中,一股腐烂的恶臭漂浮在空中。 草丛里有四团古怪的物体,不像人,但身上却穿着“焦岸”士兵的作战服。 霓雨走近一看,下颌立即绷紧,“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地上的人浑身是血,皮肤和肌肉已经全部破开,本该在内里的骨骼、血管以及脏器翻了出来,将外部的肉挤入内部,脑浆崩开,淅淅沥沥地挂在头上,一颗破碎的眼珠还剩一半露在外面。 即便是见惯了各种变异生物的霓雨,此时也本能地捂住胃部,险些吐了出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这些人似乎经历了一场残忍至极的“置换”,内脏置换皮肤,骨骼置换肌肉,像有一道无可抗拒的力,将他们从内到外翻开,这种痛苦简直无法想象。 沉驰蹲下去,仔细观察其中一人。这人竟然还没有彻底死去,那和肺脏一起挤在喉咙外的心脏仍在跳动! 霓雨头皮一阵发麻。 “帮……帮……我……”士兵的声音极其细弱,每一个字都苦痛不堪,他半只眼球艰难地转向沉驰,再说不出其他的话。 沉驰拿出手枪,毫不犹豫扣下扳机,子弹顷刻间洞穿他那血淋淋的心脏。 “谢……”话音消失在喉咙里,士兵的眼球陡然暗淡,终是解脱了。 霓雨鼻翼翕动,嗅着四具尸体上的气味,疑惑道:“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腐烂了?即便时间流速不对,也不该烂得这么快。” 沉驰思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不久前他驾驶武装直升机闯入,本质上与这四名侦察兵无异。视觉突然被黑暗覆盖之前,他感到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外面的皮肤肌肉往内缩,里面的筋骨内脏往外挤。 和这四名侦察兵一模一样! 可“置换”并未在他身体上发生,他安然无恙。 为什么? 狐狸的话再一次在脑中响起——你和我一样,生来就背负着图腾。 仿佛抓到了什么,沉驰说:“接着找。我一来到这个岛上,就察觉死气浓重。一定还有其他遇难者。” 霓雨循着气味向前奔袭,果真如沉驰所说,找到了十二具“内外互换”的尸体。 和侦察兵不同,他们穿的是首脑议事厅的制服,都是寒厌和暮岳的重要下属。 他们的尸体腐烂得更加厉害,像是已经死去多时。 沉驰在查看完尸体后看向霓雨。 霓雨:“嗯?” “这个空间不属于地球,亦不属于我们的宇宙,它有一套与我们的宇宙相矛盾的物理法则。”沉驰说:“人类一旦进入,就会被这套物理法则绞杀,并迅速腐烂。” 霓雨想了会儿,眼睛睁大,“可你和我,还有寒厌都好好的。” 沉驰摇头,“这套物理法则也想杀死我,但它失败了。至于寒厌,他已经被污染,所以不受法则影响。他的下属就没这么‘好命’。” 霓雨讶然,“我没有成为那种样子,是因为我被高阶感染?” 沉驰说:“恐怕是这样。” “那你呢?”霓雨心跳加快,“你为什么也……” 按理说,沉驰并非被高阶感染的寄生人,也没有像寒厌一样被污染,所以法则才会企图杀死他。 但沉驰好端端的,连物理法则也无法威胁到他。 “背负图腾之人。”霓雨喃喃道。 沉驰眉心微蹙,“你从哪里听来这个说法?” “狐狸……”霓雨顿了下,“是路易告诉我。也是他帮助我进来找你。先生,到底什么是‘背负图腾之人’?” 沉驰默然片刻,“我也只有一个模糊的猜测。” 霓雨问:“什么猜测?” “高维宇宙的物理法则无法抹杀我,我在这个空间行动自如。”沉驰说:“那么起码,在维度上,我不可能低于N-37行星上的智慧生物。暮岳早已不是人,在这里,他完全能够碾压人类。但我轻易杀死了他。” 霓雨眼中全是震惊,“所以你才是外星人?你是高高维人类?” 沉驰被他的用词逗乐了,“豹子也会结巴?” 霓雨觉得是兽态影响了自己的脑子,连忙变回人形,可脑子还是一团乱。 他又一次对自己当年没有好好学习感到懊恼。 “狐狸还和你说了什么?”沉驰问,“他是用什么办法将你送进来。” 霓雨转身背对沉驰,让外骨骼隐去部分,露出脊背上金光四溢的荆棘凤凰,“狐狸说,既然这是你浅层意识的具象图像,那么它就是你留在我身上的钥匙。我和你,我和你……” 说着,霓雨竟是忽然脸红,那凤凰的光芒愈盛,像是即将飞出来。 沉驰伸出手,在霓雨的脊背处拂过,描摹那金色的线条,指尖几乎消失在光芒中,“你和我怎么?” 霓雨吸气,“我和你,注定被这道纹路锁在一处。” 沉驰手指一顿。 “狐狸还说,你快要醒了,所以我的纹路反应才这么大,一直发出金光。”霓雨咽了口唾沫,“你在哪个空间,哪个空间就天然对我打开。” 沉驰微蹙着眉,“是这样?” “嗯!”霓雨用力点头,“反过来不行,以前也不行,前提条件是你快要醒了——但我不明白狐狸说的‘醒’是什么意思。” “是对抗N-37行星的某种力量。”沉驰说:“维度抗衡?” 霓雨眸底微光流转,不合时宜地激动起来,“维度抗衡?先生,那你不是会比我更厉害?但这是怎么发生的呢?” 莫说猎豹想不明白,沉驰心中也有无数疑问。狐狸说他进入这个空间后,会明白很多事,的确如此,但还有一些是他暂时还无法理清的。 “绕晕了。”霓雨抓了抓头发,“刚才说到哪儿了?” 沉驰说:“我和你注定被你背上的纹路锁在一起。” “对!”霓雨想起来了,“杳栈中将已经派出许多武装飞行器,在浮空岛本来的位置穿梭,但都毫无作用。狐狸说,我可以试一试,你即将醒来,纹路产生强大的共鸣,也许会在我最靠近的时候直接为我打开通路。” “唰”一声,一对黑晶羽翼在霓雨背后展开,将霓雨拽如空中。 第一次在沉驰面前展示自己的羽翼,霓雨没忍得住,得意洋洋地高高冲入空中,盘旋片刻,突然一记俯冲,卷起呼啸的风声,掠至沉驰面前,稳稳悬浮。 这一刻,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比沉驰矮一些,站在同一处平地时,他只能抬起眼,才能与沉驰对视。 而现在,他双脚离地,楞是比沉驰高出许多,沉驰正微扬着脸,抿唇望着他。 时间停滞一瞬,直到沉驰右手抬起,掌心向上。 霓雨只看了一眼,就本能地将手搭了上去。 下一秒,“爪子”忽而被沉驰握住。 “唉——”一道向下的力,将他从半空中扯了下来。 双脚踩上地面,霓雨才意识到自己撞沉驰怀里了,连忙半收翅膀,眼珠转来转去,“我刚才是跟你演示一下,我就是这样从中心飞行器上起飞,冲向浮空岛。然后……然后感到时空扭转,一下子就被扯了进来。狐狸,狐狸说得没错。” 舔了下嘴唇,霓雨又补充道:“不是跟你炫耀我新得来的翅膀噢。” 事实上,沉驰已经在光屏中见过这对凤凰羽翼了。但那时霓雨还是高阶战斗形态,身形庞大,相应地,羽翼也更加巨大,展开时连阳光也能遮蔽。 霓雨努了下嘴,“这翅膀其实是你送给我的。我的载体是猎豹,鎏制外骨骼与我精神相通,如果不是我背后的纹路,它不可能催生出凤凰羽翼。不过……” 看着霓雨欲言又止的模样,沉驰摸了摸他的耳垂。 霓雨的耳垂很软,圆圆糯糯的一个。 沉驰眼中泛起一丝笑意。 霓雨却挑高了眉毛,“你摸我耳朵!” “不能摸吗?”沉驰说:“它们也很可爱。” 霓雨心口一下子就热了,当年他用豹耳朵去拱沉驰的手,沉驰说,它们很可爱。 “它们”自然指的是那对毛茸茸的豹耳朵。 而现在,“它们”指的则是他平平无奇的耳垂。 “你是想说,我的载体是凤凰。”沉驰道:“还是我本来就是凤凰?” 这确实是霓雨刚才想说的话。但自从回到首都营地,他猛然间接受了大量超过他知识储备的信息,他一时还未消化好。 沉驰的载体是凤凰吗?可是沉驰从未被感染过,更不是寄生人,根本不存在载体一说。 而且凤凰是神话中的神鸟,根本不存在。 沉驰本就是凤凰?这似乎更是天方夜谭。 “我的意识具象是凤凰,而我能够对抗高维宇宙的物理法则,轻易杀死高维宇宙的智慧生物。”沉驰缓缓道:“凤凰,或许是我生来就带有的一个基因片段、生命密码。” 霓雨说:“就像我会进化,而你会觉醒?” 沉驰眼波凝敛,须臾道:“对,就像你会进化,而我会觉醒。” 第51章 和你去任何宇宙 “先生,我们怎么出去?”霓雨未将羽翼收回纹路,但也不彻底展开,就半张着,脚离地半米悬在空中,灵活地绕着沉驰飞来飞去,偶尔飞远了,沉驰一看他,他便又飞回来,“狐狸只和我说了进来的方法。” 沉驰笑了声,“不知道怎么出去,你就敢进来。如果出不去呢?” 霓雨扇了扇羽翼,“你在里面,我当然得进来。” “老实说,闯进来时,我也不清楚怎样才能出去。但现在我差不多知道了。”沉驰伸出右手,手掌正对前方。 霓雨偏着头瞧了一眼,还以为沉驰要与他击掌,将自己的手一贴上去,就见沉驰眼中一晃,似是掠过了一缕笑意。 又是这样! 过去沉驰时常“嘲笑他”,明明在特种作战总部时总冷着一张脸,高傲而克制,却时不时因为他出丑或者做出傻事而轻勾起唇角。 起初他一见到沉驰这样笑,就心中愤愤,愤愤完了脸上发烧,后来居然就习惯了。 可许久没被沉驰如此笑过,霓雨伸出去的手顿了下,很快缩回去,眼尾因为眼睑撑开而上翘,神情是他不自知的有趣。 沉驰五指收拢,握成拳头,往前一推,在他收回去的手上撞了撞。 霓雨摸着手背,冲沉驰笑。 这笑有些害羞的意思,落在沉驰眼中,像闪闪发亮的星辰。 “来。”沉驰招手。 霓雨在空中一停,“呼”一下飞到沉驰身边。 沉驰再一次抬起手,霓雨这次看清楚了,空气在沉驰手掌周围变成透明的波纹,正一圈一圈地向周围荡漾开去,而波纹所经之处,被囊括其中的景物变得扭曲,呈顺时针方向旋转,各种色彩被混淆在一起,光怪陆离。 沉驰的右手散出白金色的光芒,光芒被波纹吸纳,折射出浅淡的七彩光辉,空气仿佛漂浮着一片愈来愈浓重的光粉。 随着沉驰右手一收,这般有悖物理规则的景象蓦地消失。 霓雨惊讶道:“刚才是怎么回事?你能够扭转时空?” 之前被卷入这个空间时,霓雨见到的正是时空被扭转。 沉驰垂眸看着自己的右手,“如果我‘高于’这个空间,那么我就能在这个空间里做任何事。这是我刚才才理解到的道理。” 霓雨反应很快,“比如无视这里的物理规则,比如轻易杀死暮岳?” 沉驰点头,“但出去的办法不止这一种。我暂时还无法熟练运用这种碾压级别的能力。时空扭转之后,我们会被传送到哪里去,我也不确定。” 猎豹的兽性作祟,霓雨眼中忽然泛起欣喜,“不知道被传送到哪里,岂不是可能被传送到我们宇宙的任何地方,或者任何宇宙?” 话音刚落,他立即闭上嘴。 这时候为这种事激动,简直太没责任心了。 沉驰却笑道:“你想和我去我们宇宙的任何地方,任何宇宙?” 霓雨尴尬地抓了下耳垂,压下那份寄生人的顽劣,“我们还是先返回地球。将来……将来如果有机会,你再带我去宇宙的任何地方。” 沉驰用揶揄的语气温柔道:“你果然是只浪漫的豹豹。” 霓雨:“咳咳咳——” “好了,接着我刚才的话。”沉驰道:“现在最保险的办法,是等着这个空间自然瓦解。” 霓雨说:“它会自然瓦解吗?” “它是在我、杳栈的包围攻击下才出现,相当于一个紧急壁垒,使用的是某种能量。当这种能量耗竭,它必然瓦解。”沉驰又说:“N-37行星对地球有维度压制,但其上的智慧生物偏偏无法立即占有地球,而是处心积虑,花了400年时间,才将类似的空间一个个传送到地球上。我猜测,它们现阶段没有能力让空间长时间存在。” 霓雨安静地想了会儿,“那我们得等多久呢?” 沉驰看着天边火烧云一般的晚霞,“不会太久。” 此处看不到太阳,却始终有阳光,但阳光非常冷,难以驱散大地上弥漫的死气。 天渐渐暗下去,变幻多端的晚霞取代了阳光,整座浮空岛像是漂浮在彩云之上。 “瑰色的天空!”霓雨眯起眼。 当年在万里高空,他靠在沉驰怀里看到的正是这样一番美景。 沉驰说:“你还记得。” “我……”霓雨犹豫了几秒,“你送我的玫瑰色护目镜,被我落在097营地了。离开首都营地时,我只带走了它。” “我知道。”沉驰说。 霓雨转过脸,“你知道?” 沉驰扶住他的后腰,沿着尾椎向上抚至后颈。 战栗从凹陷的脊线蔓延,霓雨轻轻哼出一声。 “你在离开首都营地后不久,就被带上了我的隐形飞行器,外骨骼就是在那时候被柏鹭博士埋入你后背的纹路。”沉驰眼眸深黑,“我查看你的所有随身物品,发现了护目镜。” 霓雨早就知道外骨骼是沉驰某个时间还与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发生了什么。 “柏鹭博士抽去了你的小段记忆。”沉驰说:“很短,将将够你忘记这件事。” 霓雨凝视着沉驰的眼睛,片刻,竟是猛地扇起羽翼,狂风一卷,将他瞬间托向高空。 沉驰极目看着他,只觉那身影像是要融化在璀璨的霞光里。 三分钟之后,霓雨又回来了,仿佛只是在霞光里打了个转儿,披着一身彩芒,回到最重要的人身边。 沉驰向他伸出手臂。 他急急拥住沉驰,声音带着极轻的颤意,“先生,你为我做了好多事,我都不知道。” 沉驰拍着他的后背,没说话。 “先生。我带你去看晚霞吧,高处视野更广阔。”霓雨说着,羽翼忽然张大,遮天蔽日,身体也出现显著变化,“你到我背上来,我驮着你。” 亲眼看到霓雨的高阶战斗状态,远比光屏中所见震撼。那一对金色的眸子怒光四溢,庞大的身躯有无尽的力量。 沉驰却再没有噩梦之感。 “好。”他握着那双硕大的豹爪,笑着说。 首脑议事厅塔尖,浮空岛最高的地方,两人并肩而立,霓雨恢复人形,羽翼也收了回去。 他们是在瑰色布满整片天空时降落在塔尖,霓雨黑晶色的羽翼映着流动的华彩,全都倒映在沉驰眸底。 “先生。”霓雨眼睛被晚霞照得发酸,“在097营地时,我和佣兵抢活干,每天都算着我攒了多少钱,能不能在买了挠痒抓后吃饱饭。” 沉驰抬眉,“挠痒抓?” 霓雨一哽,“……这不是重点。” 沉驰笑了笑,知道霓雨要说重要的事,便未逮着挠痒抓不放,“好,你接着说。” 提到挠痒抓后,霓雨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支吾半天,才缓过那股劲,“那时我觉得,我这一生已经望到头了。我会一直待在偏远的边城营地,靠军方发放的任务过活。在年老之前,我要攒很大一笔钱,足够我即便不出任务,也能过安稳的生活——这是最好的结局。不那么好的结局是,哪一次我出任务,死在变异生物的爪牙下,再也回不到097营地。” 沉驰眼中隐有痛色,却没有打断霓雨。 “但其实‘安稳的生活’根本不存在。”霓雨叹息,“人们都说末世是病毒最初降临的那100年,现在已经不算是末世。可如果不算,097营地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被毁。那些突然变异的佣兵里有不少我都认识,前一天,我还和他们说过话。在变异之前,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已经被感染。先生,你没有亲眼看到097营地的惨状。” 霓雨的肩膀轻轻发抖。沉驰将他拥住。 “可我看到了,那种景象比我以‘炽鹰’特种兵去过的任何一个战场都更惨烈。”霓雨继续道:“末世一直存在。在末世里,没有人有资格期盼‘安稳的生活’。097营地眨眼间就被毁掉,也许,将来的地球也会如097营地。” 感受到肩上的力正在加大,霓雨顿了下,“先生,现在我好像有了改变这一切的能力。晴笙当年说,被高阶感染的寄生人胜过人类、变异生物,是地球上最强悍的存在。我既然能够进入这个空间,就说明我和你一样,有能力与N-37行星抗衡。三叶博士……唔,就是借我超音速飞行器的那位学者,他送我离开097营地时说,有生之年,他想看到和平重新回到我们的星球。” 霓雨眼中爆发出火一般炽烈的光芒,“我希望我们能够让末世真正终结。地球很美,生命很珍贵,它们不该被毁掉。” 沉驰看着那一团火光,只觉它们悄无声息地烧入了自己的视线,点燃肉体凡胎里不肯安静的灵魂,欲将什么堪堪逼出体内。 空气再一次波动,在两人周围变幻出透明的形状,那似乎是一对尚未成型的羽翼。 霓雨却来不及欣赏了。 布满整片天空的瑰色开始龟裂,仿佛有一道外来的力,将它们撕扯得支离破碎。 大地汹涌震颤,气浪拔地而起,带着轰隆巨响。 眼前的景象弯曲倾斜,仿佛整个世界正在土崩瓦解。 霓雨被沉驰搂入怀中,在猎猎风声与分崩霞光中,自塔尖高高坠落。 第52章 到我这里来 成百上千艘飞行器环绕的中心,好似天空突然破开一个巨大的洞,成吨的白芒从洞里倾泻而出,裹挟着丝丝缕缕的金光,万丈瀑布不足以形容它,滔天巨浪亦不及它,它就这么凭空出现,突兀得根本不像存在于这方世界。 它本就不属于地球。 白芒以“天洞”为中心,如蘑菇云一般奔涌扩散,最里一圈飞行器根本来不及逃离,顷刻间被卷入其中,时空似乎出现了短暂的扭曲,中心飞行器上的照明蓦地一暗,光屏无规则地闪烁,指针疯狂转动。 杳栈凝视着白芒,眉心紧拧,神情堪称狰狞,“怎么回事?” “N-37行星投射来的空间崩塌了。”狐狸仍是坐在路易的怀里,“他们……他们或许很快就要回来。” 忽然,空气中仿佛凭空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平台,没人看得见它,可白芒倾泄之势被它扼制住,下一刻,如平地起浪,白芒猛烈溅开,像慢镜头的折射,往四面八方喷射而去。 杳栈目力极佳,终于在白芒中看见了一个庞大的、倾颓的黑影。 图像已经传回光屏,那黑影正是“焦岸”最高的建筑——首脑议事厅! 但此时,它已经被毁,象征着权力的塔尖倒塌,主体建筑在黑烟中熊熊燃烧。 狐狸的眼睛睁大了一圈,中心倒映着一点明亮的光。 杳栈也看到了,浓重的黑烟与白芒中划过一道流星般夺目的弧线,仪器振动得更加厉害,眼前的一切肉眼可见地弯曲。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中将,也不得不紧紧扶住了冰冷的桌沿。 弧线尽头银光似金,所经之处,白芒瞬间荡开,残破的首脑议事厅变得越发清晰,而那些看似被吞噬的飞行器也重新出现。 “流星”降落在中心飞行器上,银光散去时,一对黑晶色的羽翼将将收拢,而与它们一同消失的,还有一双更加巨大,却几乎不可见的透明羽翼。 一声凤凰鸣唱的清音,仿佛从另一个时空传来。 霓雨,沉驰。 舱门打开,最先赶过去的是柏鹭博士。 柏鹭博士向来以优雅著称,此时却顾不上那么多。他看着沉驰眉目沉肃快步走入,身上的作战服如旧,却清晰地感到,沉驰像是变了一个人。有什么东西已从沉驰身体里醒来,带着无与伦比的引力以及碾压万物的气场。 沉驰不再是“焦岸”统治集团的少将。 “你们……”当沉驰走近时,柏鹭博士甚至有种头皮抓紧的感觉。 “放心。我们没事。”沉驰收束气场,将浮空岛上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告知柏鹭博士与杳栈中将,话至一半,便见狐狸悄无声息地靠近众人。 霓雨尚未将外骨骼收入纹路,浑身遍布幽暗的流光,整个中心飞行器里,数他看上去最特别。 狐狸动了动雪白的耳尖,虽然正听着沉驰说话,却目不转睛地望着霓雨。 霓雨也看着这个不知该如何定义的动物。 更远一些,灰色头发的路易正在沉睡。 不久前,风尘仆仆赶到首都营地时,霓雨因为狐狸那句“我是路易”而陷入错愕。可那时沉驰安危不定,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去到沉驰的身边,那种像是扎进周身每一处毛孔、每一个细胞的错愕被担忧所蒸发,他甚至来不及去仔细思考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 可现在,他将沉驰从空间里带出来了——或者说是沉驰将他带出来,总之沉驰安然无恙,他终于缓缓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狐狸和那沉睡的人身上。 他还记得上一次见到路易时,是在西部黑色的戈壁上。他以兽态长途奔袭,跑得只剩最后一口气,就为了看沉驰一眼,问沉驰一句话。戈壁上吹起热风,砂石飞舞,他仿佛看到了过去几年的时光,简直像梦一样。可当他即将把爪子放在沉驰的手心时,路易出现了,沉驰将手收了回去。 那一幕烙进了他的瞳孔,烧得他双眼剧痛,几近失明。那种火辣辣的灼烧感沿着血肉直抵他的心脏,像是本该涌出的眼泪倒流入血脉。 原来最难受的时候,眼泪不是无声无息地流淌,它们早就化作痛彻心扉的苦,融进心脏最深处。 如今,他已经知道沉驰对自己的保护,亦知路易并非沉驰真正的伴侣,可是疼痛并不会因为真相揭晓而彻底平息,它们曾经存在过,就永远存在。 与狐狸对视,霓雨有些不自在。 狐狸看上去有种忧郁而颓丧的气质,和戈壁上那个潇洒不羁的金发美人并不相似。 霓雨又想起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人,狐狸才是真正的路易,而他看到的,是侵占了路易身体的AI。 霓雨很想问一句,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不,他想问的其实远不止这一句。他还想问,你为什么突然出现?你也是来救沉驰?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会被一个AI侵占身体? 可他问不出口。 路易让他如鲠在喉,不单因为路易如今是沉驰的合法伴侣,亦因为路易和沉驰一样,都是所谓的‘背负图腾之人’,他们有着能够逆转地球与N-37行星局势的力量。 仅是想到这一点,他就有种难以形容的不快。 虽然在高阶感染之后,他强大得足以靠一己之力守护一座危在旦夕的边城,但好像还不够。和路易相比,他没有图腾,他的强大和沉驰的强大不一样。 狐狸的瞳孔映出他无意识间抿紧的唇角,他一下子发现,自己在狐狸眼中紧绷到近乎狼狈。 不该这样的。 他用力摇了一下头,想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赶出去。但不知是否因为寄生人蛮横不讲理的兽性作祟,他无法让自己不去与路易对比,想到戈壁上的那一幕,甚至有些委屈。 “霓雨。”沉驰突然低沉地唤了一声。 “唔?”他如梦方醒,视线终于从狐狸眼中挪开,看向叫自己的人。 “过来。”沉驰说:“到我这里来。” 中心飞行器非常大,悬浮在空中时如同一座小型浮空岛。沉驰和杳栈正站在一个环形光屏前,周围还有许多高级军官。 沉驰身边空着一个位置,就像恰好是为他所留。 霓雨走过去,站在那空出的位置上。 一时间,方才那些不该有的烦恼似乎都消失了,这里就像一个温暖的胸膛,他站上去,就把悬着的心也放了上去,妥帖,安全,不用担心受到伤害。 白芒已经彻底散去,浮空岛完整地呈现在光屏里。但它去平行宇宙“走”了一遭,损毁得厉害,空间分崩离析时产生的巨大能量几乎将首脑议事厅挤压为一片废墟,若是普通人类,恐怕在坍塌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灰飞烟灭。 登上浮空岛的侦察兵已经找到寒厌,他处于昏迷中,面色如死人。 “他当真被N-37行星污染?”杳栈声音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事实上,在霓雨盯着狐狸走神的一刻,军官们已经在讨论沉驰带回来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信息。 这本来是一场蓄谋已久、当机立断发起的政变,特种作战总部和009营地的目的是推翻首脑议事厅,如今才知道,八位首脑中的六位早已死去,暮岳刚被沉驰杀死,寒厌昏迷不醒。 而N-37行星正以一种这个星球上的人难以理解的方式,妄图循序渐进吞噬整颗地球。 这不是一场军事会议就能扯明白的事。 霓雨向来不喜开会,沉驰将他叫过来,也不是让他发表意见。他渐渐从刚才与路易对比的不适中缓过神来,悄悄从眼皮底下,拿余光偷瞄沉驰。 他没想到,沉驰正在光明正大地看他,眼中还带着几分说不清是戏谑还是温柔的笑意。 也许沉驰一直是温柔的,可他过去被沉驰“嘲笑”太多次,情不自禁就觉得这人对自己笑时是因为自己又出了丑。 偷瞄不算做坏事,霓雨却有种做坏事被逮住的感觉,眼尾下意识就撑开了,单薄的耳郭浮上一片红晕。 沉驰轻眯起眼,目光扫向他的耳郭。 霓雨耳朵烫得更加厉害。眼看着红晕就要顺着耳郭爬向面颊,他赶紧转过身,小声说:“我不打搅你开会了,我……” “你就在这里。”沉驰却打断,“哪儿都别去。” 霓雨深吸一口气,试图摆出冷沉严肃的模样。 他发现自己刚才的想法不对。 这里的确是沉驰给他的容身处,他把心脏小心翼翼地放上去了,以为它会安静下来,它却跳得更加厉害。 不过不管怎样,也好过刚才那种空落落的狼狈。 中心飞行器降落在广阔的停机坪,会议终止,军官们个个神情疲惫。 “焦岸”所有平民与士兵都看到了浮空岛突然消失,又以半毁之态重现的一幕,军方目前有太多的事需要马上解决。 路易被抬下飞行器时,狐狸就站在路易的胸口。 霓雨到底没忍住,问:“他还会醒过来吗?” 狐狸点头,“他只是被入侵,主程序还没有被破坏。” “你会修好他吗?” “你愿意让我修好他吗?” 霓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问题,稍显茫然地挑起眼梢。 第53章 你值得 霓雨觉得这问题不该由自己来回答,可他也不想叫沉驰来决定。 于是他反问:“你想将AI修好吗?如果修好了,他又会侵占你的身体。” “你是说这副皮囊?”狐狸淡淡道:“那是我让给他。” 霓雨不禁感到惊讶。 人类在灾难中苟延残喘,寄生手术应运而生,为了活下去,被感染的人不惜与动物同命。竟然有人主动放弃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霓雨问。 狐狸的眼神有一丝黯然,沉默了好几秒才道:“因为通过运算,我看到了我自己和地球的归宿。” 霓雨想起狐狸说过的“双生宇宙”,摇头,“未来有无数种可能,你算出的只是一种。” 狐狸没有反驳。 “所以你是对未来感到绝望,才将身体交给AI?”霓雨不解,想问那你是怎么变成狐狸了? 狐狸说:“你想知道我现在怎么是狐狸?” 霓雨撑眼,“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狐狸似乎叹了口气,“你的问题真的很多。” 沉驰也时常这么说,但语气与狐狸截然不同。霓雨心里有些不对味,眼神中多了一分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敌意。 “我不是狐狸。狐狸这种动物早在灾难刚发生的那一两百年就灭绝了。”狐狸说。 霓雨右手动了下,他实在是很想摸一摸狐狸的耳朵——当然,并非是因为喜欢,只是想确认一下,狐狸的尖耳朵摸起来是什么感觉,“那你是什么?” “炎狐。”狐狸动了动右前爪,那儿突然腾起一簇小小的透明火苗。 “那不还是狐狸?”霓雨一副“你逗我”的表情。 炎狐摇头,“狐狸真实存在,炎狐只存在于灾难前人类的想象。” “那你……” “我身体里存在一个生命密码,我能够编写出这个星球上最复杂的程序,就是因为那个生命密码赋予我特殊的能力。” 霓雨不大确定,“这个生命密码的具象是炎狐?因为这个生命密码,你生来就具有高维生物的某种优势?” “没错。” “那你……”霓雨变作兽态,“那你打得过我吗?” 炎狐断是没想到好端端的一个人,一句话的工夫就变成了皮毛炸起的猎豹。 还是只没有耳朵的猎豹。 炎狐:“这个……” 霓雨发挥速度优势,一爪子拍过去,炎狐根本来不及躲闪,“噗”一下就被按在泥土里。 炎狐:“……” 霓雨:“……” “你这么弱?”霓雨抬起爪子,还低头看了一眼,“不应该啊。” 他是诚心诚意认为不应该,并非故意讽刺。“生命密码”这个词他已经听过两次了,第一次是在沉驰那里听到。在N-37行星投射的空间里,沉驰轻易击杀暮岳,那么狐狸,不,炎狐也应该具备同样的碾压能力。 可现在…… 炎狐居然被他一爪子掀翻,挣扎了两下才起来。 未免太弱。 “不一样。”炎狐吐出一嘴泥巴,“生命密码也有强弱,我不如沉驰。我的能力在于编写程序。” 霓雨愣了下,“路易,那个AI是你最好的作品吗?” 人造光线落在炎狐眼中,在最深处转了一圈。 “是。” 霓雨昂起头,“那你把他修好吧。我……我不介意。” 炎狐沉默几秒,“谢谢。” 整个“焦岸”进入紧急状态,特种作战总部成为军方临时最高决策中心,寒厌被送至生命实验室。 在这番忙碌中,霓雨得到一个消息——纯安挺过了高阶感染,目前已经与身在097营地的“炽鹰”一队汇合。097营地彻底被毁,活下来的人陆续被转移到邻近的营地。 存活名单和转移名单本该完全相同,可转移名单上却少了一个人的名字。 陈。 霓雨皱起眉。 陈是那个卖棉花糖的小贩,用五颜六色的棉花糖给小孩们编织云朵一般的梦。此人还有另一个身份——佣兵头子。 他曾经多次向霓雨抛出橄榄枝,霓雨都拒绝了。他的队员在危机中全部丧生,而他毫发无损。照理说,他只能听从军方的安排,可他却选择了擅自离开。 霓雨自言自语道:“怪人。” 终端传来通讯提示,霓雨点开一看,见是峥洛。 峥洛多年前就是“炽鹰”的头号八卦传播器,这回得知霓雨回到首都营地,却是过了好几天才联系他。 “队长!”峥洛的脸占据了整个小型光屏。 霓雨被这一声喊得有些鼻酸。 他被驱逐的时候“炽鹰”没有一个人来送他,但即便在并不知道他们是被调走执行任务时,他也不曾埋怨过。 峥洛,林舛,纯安,还有“炽鹰”的其他人,都是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峥洛啰嗦,说了一大堆,最后才说到主题上,“林舛早就跟你通过话了,我现在才联系你,是因为……” 霓雨也很好奇,之前林舛与他通话时,就说峥洛在旁边兴奋得不行,他本以为峥洛会立即凑到光屏前,却隐隐听到一声“我一会儿自己和他说”。 这个“一会儿”一等就是好几日。 “我先问你。”峥洛看起来非常犹豫。但犹豫这种表情放在别人脸上是担心、矛盾,放在峥洛脸上就成了八卦,“你和少将和好了?” 霓雨“啊”了一声,不禁想,自己最近怎么总是遇到灵魂拷问呢?先是炎狐,现在又是峥洛。 他与沉驰有没有和好,当然是和好了,可是名义上路易仍是沉驰的伴侣,这其中涉及到与“天尾”的政治博弈。 “我就是担心这一点!”峥洛哀嚎一声,“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开口!怕你伤心!” 霓雨莫名其妙,“到底什么事?” “我觉得你还是别和少将和好。”峥洛言之凿凿,“我搞到了一个小道消息,林舛都不知道,少将居然又养了一头猎豹,就在猛兽基因研究所!” 霓雨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什么?” “我发誓是真的!”峥洛绘声绘色地形容那匹猎豹毛色有多光亮,性格有多温顺,据说还会和沉驰握手。 听着前面,霓雨还不觉得有什么,后面这个“握手”一下子将他心脏抓紧了。 峥洛还在没完没了地说,霓雨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我暂时有点事。”霓雨慌忙道:“等你们回来。” “我还没说完呢!”峥洛急着喊:“那只猎豹的耳朵特别圆,超可爱……” 霓雨终止通话,光屏消失,抬起头,只见沉驰一身笔挺的军装,正向他走来。 这儿是特种作战总部三楼的回廊,沉驰忙着处理首脑议事厅留下的烂摊子,还得时刻关注寒厌的生命分析结果。霓雨不参与军事会议,便时常在回廊上等着。 只消一眼,沉驰就发现霓雨不对劲,微笑着问:“刚才在和谁通话?” “峥洛。”霓雨心脏跳得“扑通扑通”的,消息来得太突然,他还没转过弯儿来,不知道沉驰为什么要新养一只猎豹。 峥洛的意思是很明白了——那家伙是沉驰的新欢,你回来便回来,千万别和沉驰和好! 沉驰抬手,抚摸霓雨的脸颊,指尖自然而然地碰到了耳垂,便顺势捏住揉了揉。 霓雨一缩脖子,“先生!” 近来沉驰老喜欢捏他的耳垂,就跟以前揉他的豹耳朵似的。现在豹耳朵没了,只剩下耳垂可捏。 “嗯?”沉驰说:“你有心事。” 我当然有心事。霓雨想,路易的问题还没解决,竟然又多出一只豹子? 但霓雨觉得自己绝非不顾大局的人,情情爱爱在这个星球的存亡面前未免太过渺小,沉驰和他都肩负重任,不至于在这时候来掰扯“你为什么有了新的豹豹”。 可彻底憋在心里,霓雨也不舒服。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神情十分精彩,看在沉驰眼中有趣极了。 “待会儿有重要的事吗?”霓雨到底是憋不住了,寄生人对情绪的把控不如人类,可在问之前,他得确定,自己没有耽误沉驰的正事。 “暂时没有。”沉驰说,“想对我说什么?” 霓雨深呼吸,目光灼灼地盯着沉驰,“我想去一趟猛兽基因研究中心。” 沉驰挑眉,一听就明白了,笑道:“行。” 猛兽基因研究中心就在特种作战总部附近,步行就能过去。霓雨直奔猎豹区,一眼就看到一只漂亮的豹子。 这豹子和他自个儿的兽态几乎一模一样,他难以用肉眼判断哪里不一样。 “先生!”他转过身,拧眉看着沉驰,喉结滚了好几下,终于问了出来:“你又养了一只猎豹?” 沉驰既心痛又好笑,本想逗他几句,却因为他严肃紧张的眼神作罢,只牵过他的手,和他一同蹲在猎豹面前,“对,我又养了一只猎豹。” “它和我,和豹豹一模一样!”霓雨没想过自称豹豹,豹豹指的是他的载体。 “不一模一样,怎么当你的载体?”沉驰说:“你把手拿给它。” 霓雨脑中“嗡”了一下,将右手摊开,放在猎豹面前。 猎豹刚成年,懵懂地看了看,试探着将爪子放了上来。 “它的基因与你完全匹配,是为你而生。”沉驰缓缓道:“你远离首都,就远离危险。以你的身手,唯一能威胁到你生命的,就是再一次被感染。” 霓雨不知不觉轻握住豹爪,掌心被绒毛挠得发痒。 沉驰的声音灌入他的耳中,像有温度的洪流,“那时我不清楚高阶感染,只想着必须为你准备好载体,以防万一。” “那……”霓雨偏过头,与沉驰视线交缠,“如果直到它死亡,我还是没有被感染呢?” “我希望你永远不会再被感染。”沉驰眼中有些许痛意,似乎是想到了当初他进行寄生手术的情形,“那样的痛,最好永远不要重现。” 顿了片刻,沉驰语气一松,“但我得做好最坏的准备。它死去之后,还会有另一只与你完全匹配的猎豹出生。” 霓雨眼中潮湿,瞳仁明亮如星,“你为我做了那么多。” 沉驰很轻地笑了笑,揽过他的后颈,吻他的眼睫,“你是我的伴侣,你值得。” 第54章 可以对你做任何事 剧烈起伏的曲线在光屏上闪现,若是用声音来比喻,那便是刺耳的尖啸。 寒厌被放置在隔离器中,头部插满探查管——自从被带离浮空岛,他便再也没有醒来。 生命实验室的学者们并未在他体内发现病毒,却确认他的身体、大脑结构已经发生改变。他不再是人类,却也没有彻底变成外星生物,他的内部正在发生置换,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这些曲线是寒厌首脑的意识。但这些意识代表什么,我们暂时还无法破译。”柏鹭博士忧心忡忡,“出现在大地上的神秘空间已经越来越多了,毫无规律。按照你那个‘气泡’比喻,气泡们将很快连在一起。” 沉驰看着光屏,突然说:“代表着怨恨与垂死挣扎。” 柏鹭博士愕然,“你能看懂?” 片刻,沉驰点头,“博士,你认为N-37行星为什么想要吞噬地球?” “每一个文明,在极度发展之后,都会寻求扩张。”柏鹭博士说:“地球也曾经探索过宇宙。若不是突如其来的灾难,人类在两百年前,便已经迈入宇宙时代。” 沉驰说:“为什么不能是遭遇无法克服的灾难?” 霓雨将视线从寒厌身上收回,看向沉驰。 自那日离开猛兽基因研究中心,他便时刻跟在沉驰身边。沉驰掌握的绝大部分信息,他也知晓,并且学着以沉驰的思维模式思考问题。 首都营地的乱局基本平息,但更大的危机已经出现——除了神秘空间无规律增多,被感染的人衰竭速度也越来越快,N-37行星似乎是在四百年的准备后,正式发动了对地球的攻击。 “双生宇宙互为镜像,地球和N-37行星根本不在同一个宇宙位面,N-37行星就算文明高度发展,也扩张不到地球上来。”霓雨说:“它们对地球动手,是因为只有地球才能拯救它们?” 柏鹭博士问:“你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完全破译寒厌的意识?” 沉驰没有明确答复,默然半晌后道:“有一个人,或许比我更适合这项工作。” 同在生命实验室的还有路易。 他已经醒来,除了那一头银发,看上去与过去没有分别。炎狐修好了他,却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身份。 “先生!”见到沉驰,路易热情地挥手,食指却指向沉驰身后的霓雨,“豹豹!” 面对路易,霓雨心情还是很复杂,冷不丁被叫了声“豹豹”,眼睛立即瞪大。 “你果然还是将豹豹接回来了。”路易意味深长地看向沉驰,“不愧是我推算出的‘焦岸’主宰,接下来是不是就该帮我毁掉‘天尾’了?” “你为什么想毁掉‘天尾’?”霓雨难以理解。 路易抓了抓头发,“因为这是我主人的愿望——我以前告诉过先……” 说到这儿,路易顿了下,又冲霓雨笑,“告诉过‘你的先生’。” 霓雨眉梢动了动,决定暂时不和这AI一般见识。 “你的运算能力恢复了多少?”沉驰问。 路易说:“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入侵‘天尾’和‘深渊’,看看它们疆域里的通道、病毒是否出现异常发展。”沉驰说完又道:“你不是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吗?那就再推算一下,以现今的形势发展下去,地球还剩下多少年就会被N-37行星完全吞噬。” 路易面上露出些许惊讶。 “怎么,做不到?”沉驰说。 路易说:“知道地球会被吞噬,你还这么冷静?” “地球被吞噬,等于‘天尾’完全毁灭。”沉驰说:“这不正是你想见到的吗?你似乎比我更慌张?” 路易哼了声,“没有的事。” 沉驰正要离开,路易又问:“这里为什么有狐狸?” 沉驰说:“你不知道你是怎么醒来?” 路易得意道:“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AI,我能够自我修复。” 沉驰冷冷地笑了声,“那就当你是自我修复的吧。” “喂!你们还没有回答我,这里为什么有狐狸!”路易见从沉驰处得不到答案,转而笑嘻嘻地问霓雨,“豹豹,你看见那只白色的狐狸了吗?” 霓雨一边跟着沉驰往外走一边说:“没看到!” 路易不依不饶,“你骗我,你一定看到了!告诉我,这里为什么有狐狸?” 眼看已经走到走廊上了,霓雨福至心灵,“这里连豹豹都有,为什么不能有狐狸?” 路易:“嗯?嗯嗯?” 炎狐就在生命实验室的顶楼,沉驰此番前来只是顺带见见路易,真正要合作的是炎狐。 人类无法破译寒厌的意识,即便是知识最渊博的学者都不行。沉驰能理解一部分,但全部理解尚有困难。 “N-37行星就快死了。”在看完寒厌的意识曲线后,炎狐道:“它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地球。这段意识我也不能全部破译,但我能够感受到N-37行星上智慧生物的悲哀和挣扎。还有一点,它们和我们,是完全的对立体。在侵占地球上,它们的决策发生过改变。很明显,它们现在的目的是控制地球的实权者,在他们体内做置换,同时投射空间。但在这之前,它们采取过其他方式。这方式我看不到,也理解不了……” “对立体?”霓雨本以为自己难以参与这样的讨论,此时却突然插了一嘴,“也就是说,它们是我们的反面?” 沉驰侧过身来,“你想到了什么?” 这一声十足温柔,带着鼓励的意味。霓雨望着那双漆黑的眸子,短暂地失神。 沉驰笑了笑,提醒道:“走神了?” “没有!”霓雨一甩头,“我小时候在地下避难所,只知道病毒是从通道传来,至于通道为什么会开启,灌输给我的说法是因为人类贪得无厌,渴望并不属于这个宇宙的资源。” 炎狐说:“没错,过去几百年里,这已经成为共识。” “但是事实却是这是N-37行星的阴谋。”霓雨说话时不知不觉皱起眉,看上去很是严肃,“病毒杀死了地球上的九成人,后来才出现寄生手术。当时地球上没有出现任何神秘空间——至少没有被人类探测到,N-37行星和我们不在同一个宇宙位面,没有空间,它们就过不来,那它们用病毒杀死人类的目的是什么?” 沉驰缓缓道:“这就是它们的第一个,也是已经失败的计划。” “我上次进入戈壁上的空间,看到了很多近年来衰竭死去的人。”霓雨顿了下,“其中有蓝星夫人。” 沉驰眼中的光微转,“嗯。” “我感觉他们是被暂时‘存放’在那个空间。”霓雨脑中飞快思考,语速却渐渐变慢,像是将想法一点一点艰难地挤出来,“过去数百年间死去的人,已经不在那里来了。你们说‘对立体’,我突然想到,支撑N-37行星上的生命存活的条件,也许是‘死气’!它们的星球缺少‘死气’,所以即将毁灭,当年地球上死去的九成人被N-37行星所吸收,暂未被吸收的被储存,这挽救了N-37行星?” 炎狐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霓雨。 霓雨愣了下,脸颊一烫,“我,我瞎说的。” 沉驰和炎狐都拥有升维的生命密码,已经是凌驾所有地球生命的存在,而他只是高阶寄生人,班门弄什么斧呢! 一时间,霓雨想埋进沉驰怀里,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 然而炎狐还看着。 “你好聪明。”炎狐那冷淡的声音终于多出一丝惊讶,“双生宇宙,地球与N-37行星互为镜像,地球的死亡,即是N-37行星的新生!它们需要的必然是地球生命的‘死气’!” 霓雨还垂着头,沉驰伸过手去,拨开覆盖他后颈的一小戳头发,轻轻按揉颈椎。 霓雨也惊讶,“我的理解说得通?” “完全符合逻辑。”沉驰道:“四百年前,N-37行星濒死,其计划仅仅是从地球汲取‘死气’。短时间内,人类死亡九成,为它们提供了巨大的‘养分’。但它们没有想到,苟延残喘的人类为了自救,发明了寄生手术,最近两百年,三大军事政权建立之后,地球已经趋于稳定。N-37行星储存的‘死气’逐渐消耗,它们难以持续在地球上获取足够的‘死气’,这个计划便宣告失败。” 霓雨瞳中熠熠生辉,“所以它们一边继续吸收‘死气’,一边改变计划?但它们到底想干什么?占领地球?不可能啊,它们怎么实现宇宙位面的跃迁?” “置换。为了活下来,由高维生物置换为地球上的低维生物。”沉驰说:“首脑们是最早一批被置换的人,如果这次我们没有发现首脑议事厅的问题,统治‘焦岸’的就将成为它们。然后是一批接着一批,直到我们全部变成它们。” 霓雨毛骨悚然,一下子站了起来,“这要怎么做到?” “高维生物能够对低维生物做任何事。”沉驰靠近皮质椅背里,抬眼看霓雨,“若非受宇宙规则的制约,它们早就能够吞噬掉地球。” 霓雨额上掉下一滴冷汗,单是想象高维到低维置换的过程,就让他浑身难受。 炎狐说:“曾经我想要毁掉‘天尾’,因为我发现,领袖们已经站到了人类的对立面。那时我并未想到,他们也许已经被置换。‘天尾’拥有世界上最多的浮空岛,如果那些都是N-37行星投射的空间……” 沉驰说:“‘天尾’已经沦陷。” 霓雨倒吸一口凉气。 炎狐冷酷地接受了这个现实,“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不是置换是如何发生,是怎么终止这场置换。” 霓雨说:“可是高维生物能够对低维生物做任何事。” 人类没有抵抗能力。 “或许这就是生命密码在这个时代突然出现的意义。”沉驰喃喃道。 霓雨握住沉驰的小指头。 沉驰看他,“嗯?” “你属于高维,我属于低维。”霓雨一边乱想一边说:“你是不是也能够对我做任何事?” 沉驰神情极不明显地一凝,旋即揉了揉霓雨的头发,语气带着一丝顽劣,“对啊,我可以对你做任何事,你无法反抗。” 第55章 让我先爽爽 “霓——雨——!!!” 四架“炽鹰”涂装的飞行器降落在特种作战总部起泊港,霓雨还没看见人,就先听到峥洛的喊声。 他一个激灵,下意识直了直腰背,右手在军装的前襟处提了下。 数月前,他的军衔被剥夺,如今并未恢复,这身制服是沉驰以前的,对他来说大了一号,但也不是不能穿。 他并非没有自个儿的衣服,总部甭管是正式的制服,还是作战服,都有他的码,回来之后,他已经给自己攒了好几身。 但前几日,他与沉驰在百忙中抽空回了一趟家。 再次看见那心心念念的大浴缸,他脑子登时短路,连衣服都忘了准备,抛下沉驰便蹦进浴缸,热水浸至下巴时,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 沉驰来到浴室时,他已经变成兽态,身体懒在热水中,只有下巴搁在浴缸沿上。这姿势最适合发懒,越懒身子沉得越低,相应地,头就昂得越高。他几乎是用鼻孔对着沉驰,鼻孔还一张一合,缓缓吐着气。 “霓雨。”沉驰的语气有几分无奈。 唤一声没动静,唤两声也没动静,沉驰最后不得不换词,“豹豹。” 他最听不得“豹豹”俩字儿,若是平时,老早就醒豁过来了。但097营地物资短缺,洗澡就那么丁点儿水,他从来没洗尽兴过,这回终于回到熟悉的浴缸,泡得那叫一个全神贯注,恨不得将每一个细胞都分离出来,和晃晃悠悠的热水融为一体。 “不理我了?”沉驰蹲下来,食指戳了戳豹子湿漉漉的鼻尖。 霓雨这才慢慢睁开眼,聚焦极慢,一张嘴,“喵——” 沉驰忍俊不禁。 所有猛兽里,猎豹是叫声最与外形不符的。霓雨在变成兽态后很少吼叫,因为一旦吼出来,多半像猫叫。 霓雨自己觉得很丢脸,煞他“炽鹰”队长的气势。 但偶尔——比如这种时候——霓雨控制不住,还是会“喵”一声给沉驰听。 再多就不行了,他从来没连着“喵”两次。 “不耐烦?”豹子也就脑袋还没湿,沉驰在他头上揉了两下,“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霓雨眼珠子都懒得动,“什么哦?” 口癖又出来了,沉驰笑:“待会儿不穿衣服吗?” 寄生人哪有人类那样会计划,霓雨说:“先让我爽爽。” 衣服么……爽了再想。 沉驰站起来,“行吧。” 一小时后,沉驰在客厅里,见到了一边走路一边滴水的霓雨。 落汤豹看上去很滑稽,毛紧贴着身体,衬得躯干纤细,脑袋硕大,眼睛溜圆,蒙着一片水汽,可怜兮兮。 “先生。” “嗯?”沉驰好整以暇,“找我什么事?” “我忘了拿衣服。”何止是衣服,连毛巾都忘了准备!浴室里除了脏衣服,什么都没有,他没脸全luo出来,只好披着一身湿淋的毛,难受死了。 沉驰微笑,“我问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时,你说你要先爽爽。” 霓雨张着嘴,对自己一泡澡就犯傻感到痛心。 “来。”沉驰招手:“让我看看你爽够了没。” 豹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霓雨放软语气,“先生,你就帮帮我吧。” 沉驰逗了一会儿,只取来一张又大又厚的毛巾。 “就这?”霓雨不满意。 “就这。”沉驰也不宠着了,故意板着脸,“自己擦干净,上楼找衣服去。” “你不能这样。”说是这么说,霓雨已经躺在毛巾上开始蹭了。 “我问过你了。”沉驰说:“你不理我。” “小气。” “嗯,小气。” 霓雨蹭了会儿,不动了。因为沉驰口是心非,已经蹲下来帮他擦拭半湿的毛。 衣帽间,猎豹打不开柜门,顾不上害羞,变回人形,赤条条地在柜子里翻来翻去,发现自己留下的衣服被好好收在防尘袋里。 “还没找到?”沉驰不知何时已经跟了过来。 霓雨半个身子扎进衣柜里,只有光腚子露在外面,听见身后的动静,赶紧就近扯出一套制服,将自己挡住,“我穿这身行吗?” “那是我刚离开军校,在特种作战总部受衔时穿过的制服。”沉驰说。 霓雨一想时间,“是蓝星夫人给你……” 沉驰点头,“我的制服,可能只有这套你能穿上。” 霓雨挑眉,“你的意思是,你比我大一圈咯?” 沉驰好笑,“我是不是比你大一圈,你不知道?” 霓雨背上金光一现,作势要变为高阶战斗形态。 “别。”沉驰阻止,“小心顶破天花板。” 霓雨得意洋洋,“那你承认我比你大好几圈了吗?” 沉驰靠近,一下将制服从霓雨手中夺过,视线往下,朝那毫无遮挡的地方扫去,食指垫起霓雨的下巴,“那得看你指的是什么。” 衣服就是另一层皮,失去这一层皮,说话都没底气。霓雨脸胀得通红,伸手抢衣服,一番拉扯,衣服没抢过来,反被沉驰按进一旁的沙发里。 这几日,霓雨跟赌气似的,天天穿着这套半旧的军装,不合身也不嫌弃。 峥洛第一个从飞行器上冲下来,林舛和纯安紧随其后。 097营地彻底废除,幸存者除陈以外,已经全部转移,“炽鹰”完成任务,一刻不停赶回首都营地。 林舛眼睛有些红,话没说几句,就紧紧将霓雨抱住,“对不起。” 霓雨拍着好兄弟的背,“别这么说。” “我始终感到抱歉。”林舛道:“什么都没能为你做。” 见林舛红了眼,峥洛也抿起嘴唇,收起那副好动劲,“队长……” 霓雨能够理解林舛。 但很多事就是这么无奈,林舛和“炽鹰”总不能为了他,和整个特种作战总部,整个军方为敌。 若是角色互换,他也无法比林舛做得更好。 而在这个时代,这一丝无奈不足为道。 霓雨松开林舛,和队员们挨个打招呼,纯安落在最后,还穿着机动军团的制服。 “我现在不算‘炽鹰’的人。”纯安耸了下肩,“不过情况特殊,我得回来。” 高阶感染发作时浑身筋骨如同融毁重塑,其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霓雨见纯安脸上有两道狰狞的新伤,想必是进化时的伴生伤。 霓雨和纯安一击掌,因为高阶感染,而更添一份默契。 “你们别这么沉重了!开心一下好不好,大家总算又聚在一起了!”峥洛说:“回营回营,霓雨和纯安待会儿给咱们表演一下。” 林舛还没反应过来,“表演什么?舞狮吗?” 大狮子纯安:“……” “舞什么狮!”峥洛一指霓雨,又指纯安,“当然是看他俩干一场啊!高阶战斗形态,我还没亲眼看过呢!” 纯安眼皮抖动,“真要干?” 霓雨笑,“切磋两下也行。” “炽鹰”第一训练场,猎豹与雄狮分立两端,皆是肌肉暴起,獠牙利爪,怒目如铃。 公平起见,霓雨并未启动鎏制外骨骼,赤手空拳,闪电般掠至纯安身前。 拳头相撞如响雷,两道庞大的身影在飞沙中极速变换,你来我往,腾空伏地,招招过瘾。 训练场边口哨声、吼叫声不断,峥洛看得尤为激动。 林舛却注意到,在场的不止“炽鹰”的队员。 如果没有认错,那些穿着文职军装的人,是通道管理委员会和某个研究机构的学者。 他们来干什么?有事来特种作战总部,顺道来看看?还是专程前来观察霓雨和纯安? 林舛有些不安。 一场架打得酣畅淋漓,峥洛不等两人变回人形,就冲了过去,将手臂高高抬起,“来来来,照这儿咬一口!” 纯安没控制好力道,一爪子险些给他拍成脑震荡。 “谋杀亲队友啦!”峥洛扯着嗓门大嚎。 “什么毛病!”纯安说:“你手很香吗让我咬?” 霓雨却懂了,眉心蹙起,“你想让我把病毒过给你?” 纯安瞪眼,又要伸爪子拍峥洛,“傻子,你疯了?” “我也想变强大呀。”峥洛吸了下鼻子,“咱们队里,我就传八卦强一点,如果我进化成功了,我就和你们一样了!” “你以为我们是吸血鬼,咬你一下你也成吸血鬼了?”霓雨正色道:“想都别想。” 峥洛还想争取一下,“万一……” “没有万一。”霓雨说:“你不是寄生人,病毒过给你,你一定会死。” 峥洛瘪了下嘴,“好吧。” 两分钟后,峥洛又打起精神,“对了,你落在097营地的东西我给你带回来了。” 霓雨一时想不起自己有重要物品忘在097营地了,怔了下,“我的护目镜?” “嗯嗯,护目镜也有的。”峥洛说:“还有一个玉雕的玩意儿,嗨,我给你乱七八糟塞了一箱子,都带回来了。” 霓雨这才想起花重金买来的两个挠痒抓,心道峥洛这八卦小将心思够细的,谢过之后道:“和你的行李放在一起吗?我去拿。” “没事,下飞行器时我就交给运输队了,现在肯定已经送到你家了。”峥洛眉毛一动一动,“夸我!” 霓雨夸是夸了,却隐隐觉得不对劲。 同一时刻,沉驰拆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的玩意儿。 一按,“唔”一声叫。 它振动起来了。 第56章 我不好欺负 终端传来特殊的提示音,霓雨立即从队友的夹击中离开,左右寻找适合通话的地方。 峥洛在后面喊:“别走啊,再干一场呗!” 通讯已经接通,这句“再干一场呗”正好传进终端。 沉驰的声音隐有一分笑意,“再干一场?” 霓雨回头吼:“不干了不干了!” 峥洛嗓门大得很,“不过瘾啊!” 霓雨听见沉驰低沉的哼笑,就绕在他耳畔,像每每亲密时,沉驰从上方罩住他,俯在他耳边笑他是个电量不足的懒豹子一样。 霓雨耳朵一下子烫起来,耳郭薄薄的,红晕在光线下有些透明。 沉驰咬过他的耳尖,说口感不错。 “怎么个不错法?” “像咸的薄脆饼干。” “……我懂了,你嫌我耳朵全是汗。” 沉驰在他颈边笑。 他小声争辩,“那我还嫌它现在全是你的口水了呢。” 霓雨时常觉得自己有两个脑子,一个装着“炽鹰”,装着“焦岸”,装着他所关心的一切——除了沉驰,另一个只装着沉驰。两个脑子总是在打架,前一个赢了便好办,该操心什么操心什么,若是后一个赢了那就麻烦了,沉驰会占领他的整个思绪。 就比如说现在。 沉驰明明只是低低笑了一声——都没有在他跟前笑,他竟然就能想起那档子事,还一边臊着,一边自得其乐。 “在‘干’什么?”沉驰故意将“干”说得特别重。 霓雨一瞬短路,反应过来后立马解释,“和纯安干架。大狮子比我想象中还厉害,差点输给他了。” 沉驰说:“大豹子,你在097营地的东西送回来了。我顺手帮你整理了一下。” 霓雨想也没想就道:“谢谢!” “怎么谢我啊?”整理行李哪用得着谢,沉驰偏是爱有事没事逗逗自己的可爱伴侣。 问者开玩笑,听者却当真思考起来,甚至打了个响指,“有了!” 远处的峥洛捅纯安,“听见没?霓雨有什么了?” “关你屁事。”纯安掐住峥洛的肩膀,“你但凡将八卦的劲头分一半在训练上,你打架就不会这么弱了。” 峥洛挤眉弄眼,“我还是想攀登捷径。” 纯安说:“什么捷径?” “让你或者霓雨咬一口。” “……滚!” 霓雨可没听见身后队友的议论,他注意力全在终端上。公共场合,大白天的,他没好意思放大光屏,沉驰还没他半个巴掌大,叠腿坐在沙发上。 他耍赖时,最喜欢沉驰把腿叠着,那高矮他以兽态将下巴放上去正合适,沉驰再将手放在他后颈,给他挠痒。 “嗯?”沉驰问:“有什么?” “我想起怎么谢你了!”霓雨脸上挂着明快的笑意,“我一会儿就回来。” 首脑议事厅出事之后,首都营地的商业活动萧条了许多,一方面是杳栈颁布了紧急令,一方面是“地球终将毁灭”的预言开始传播,悲观情绪渐浓。 不过新鲜水果市场的生意却比过去更好——以前舍不得吃水果的人,越是悲观越想在宿命降临之前尝尝从未吃过的桃子、草莓、葡萄…… 霓雨赶至市场,水蜜桃已经售罄,且价格高到离谱,是他当年买的水蜜桃的三倍! “石榴,最新鲜的石榴!”小贩笑嘻嘻地问:“石榴吃过吗?极品水果!” 霓雨心想哪里的小贩都一样,忽悠人给钱的眼神儿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石榴比水蜜桃还贵,所以尚未被抢空,霓雨挑了两个形状端正的,毫不犹豫地付钱。 “大气!”小贩竖起大拇指,“就喜欢你这种不抠门儿的客人!” 霓雨仿佛中了一箭。 要说抠门,特种作战总部恐怕没有比他更抠门的了。 他难得的大气都用在给沉驰买新鲜水果,以及…… 霓雨眼尾一张,突然想起自己的玉雕挠痒抓,还有自动挠痒抓。 沉驰都看到了吗? 虽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但终归有些难为情。沉驰会不会想,傻豹子一天不被挠一挠就过不去? “我回来了!”霓雨推门道:“先生,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沉驰接过包装精美的口袋,“石榴?” “谢礼。”霓雨说:“我没吃过,买回来给你尝尝鲜。” 沉驰眼底荡漾着一抹温柔,“你没吃过,却要给我尝鲜?” 霓雨话不过脑,“我喜欢你嘛。” 话音刚落,下巴就被捏住,霓雨非但不挣扎,反倒往沉驰手上压了压。 石榴不容易处理,沉驰剥,霓雨就在一旁盯着。 “张嘴。”沉驰将一捧石榴递到霓雨嘴边,霓雨舔走一颗,抿了抿,又舔走一颗。 “不是像你这样吃。”沉驰将手掌里的都塞进他嘴里,“嚼得差不多了就吐,别把籽吞进去。” 新奇的味道充斥着口腔,霓雨被酸得小脸一皱。 沉驰见他半天不吐籽,“舍不得?” “我斥巨资买的。”言下之意,吐了多亏。 “那也得吐。”沉驰下了命令,霓雨又抿了会儿汁水,终于把籽给吐了。 “说起斥巨资。”沉驰语气多了分调笑,“你斥巨资买的东西不少啊。” 霓雨唇角弯起,眉毛上扬,笑容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尴尬。 “别笑了,一会儿獠牙都要露出来了。”沉驰回到客厅,将三个挠痒抓放在茶几上,微笑看霓雨。 霓雨盘腿坐上沙发,抱着靠枕,红着耳朵为自己争辩,“我是豹子,不挠痒会抑郁。” 沉驰将他捞到自己腿上,俯身吻了下他的额头,“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那个不好用。”霓雨指了指最便宜的,又指玉雕挠痒抓,“这个也不好用,老板坑我钱。” “多少?”沉驰温声问。 “350金!”霓雨记得清清楚楚,“最好用的那个580金。” “这个?”沉驰将白色的自动挠痒抓拿起来,打开开关。 “嗡嗡”声充斥着客厅,霓雨笑:“就它最舒服。” 沉驰调了会儿档,忽然将挠痒抓顶在霓雨腹部。 霓雨本是躺在沉驰腿上,被怼得始料不及,吓得“啊”一声叫,想挣扎,却已经被沉驰用手臂困住。 那斥巨资买来的挠痒抓就游走在他腹部,先是中度振幅,不久成了重度振幅。腰腹那儿全是痒痒肉,这么震着真的不行。他一边双腿狂蹬一边扭,可劲儿求饶:“先生你住手!哈哈哈哈哈!不行了!不要挠了!哈哈哈哈,我受不了了!” 沉驰却根本不停,颗颗解开他军装上的纽扣,将里衣也掀了起来。 大白天的,在外头光屏都不好意思放大。 大白天的,在家却被欺负得袒胸露肚。 没了衣料的阻碍,挠痒抓直接贴在腹肌上,刺激得霓雨声音都变了,又爽又难受,后腰跟鱼似的腾空,生理性眼泪不知是笑出来的,还是哭出来的。 “先生,先生,不行了,放开我!哈哈哈!呜呜呜呜——” 沉驰将他搂得更紧,吻着他滚烫的耳垂说:“你在097营地就是这样用的吗?” “不是!哈哈哈!”霓雨睫毛全湿了,眼角到额角拉出一道水痕,浑不自知地迷人。 他就这么泪汪汪地望着沉驰,竭力挣扎着求饶,“先生,不要!” 沉驰低头吻住他的唇,他刚才扭得太厉害,喊得更厉害,口水都漏出来了,被吻时安静了一秒,旋即再次乱动起来。 因为挠痒抓不仅未从他腹部离开,还奔着下方去了。 “唔——唔——” 嘴被堵住,只能发出闷哼,霓雨眼泪滚滚直下,一直不安分的腿却不动了。 沉驰继续吻他,挠痒抓第四个档位——间歇振动——的嗡鸣像心脏的跳动,他们被困于这座心房里,感受着彼此的每一次吐息,每一份触碰。 没电的挠痒抓早早被丢在地上,人却没有从沙发上下来。 霓雨讨来的军装皱巴巴地堆在沙发边,最初被他抱在怀里的靠枕已经垫在他过劳的后腰。 沉驰的手搭在他尾椎上,玩着他不知何时现出来的尾巴。 刚才他又用尾巴去缠沉驰的腰了。 “想喝石榴汁吗?”沉驰问。 霓雨张嘴。 想,可是累得说不出话。 这该死的耐力缺陷。 沉驰离开沙发,将自己的衣服盖在他没有遮挡物的身体上。 不久,一杯红色的石榴汁就出现在他面前。 “补充体力。”沉驰揶揄。 霓雨臊眉耷眼,“我斥巨资买挠痒抓是用来干正经事!” “哦?”沉驰说:“怎样才算正经事?” 霓雨愤愤,“挠背,挠脖子!” 沉驰挠他的后颈,“这样?” 猎豹马上没脾气了。 “既然是挠痒抓,那挠哪儿不是干正经事呢?”沉驰一本正经地问。 霓雨将身子缩在军装里,长腿和尾巴却露在外面,“你故意整我。” 沉驰说:“猜我为什么故意整你?” 霓雨露出眼睛,“为什么?” 沉驰笑,“因为你好欺负。” 霓雨胸口胀得慌,一脚蹬在沉驰肩头,正要为自己偷袭得手雀跃,却发现恰好将脚踝送到了沉驰手中。 他就这一件儿衣服挡着,腿一抬高,风光毕露。 沉驰居高临下地笑。 “我不好欺负!”他赶紧将腿缩回来,果断认怂。 第57章 亲亲它们 生命研究所。 寒厌在隔离器中,呈现一种不生不死的状态——以人类的角度看,他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可仪器仍旧能捕捉到他瞬息万变的意识。他的躯壳里,关着一个由平行宇宙置换而来的残缺生命。 巨大的环形光屏上,全是寒厌的意识扫描曲线,如同浩瀚的,难以理解的天书。 炎狐坐于其中,不断消化它们所传达的信息。 隔离门打开,沉驰进入。 炎狐扭过头,“你来了。” “解析完了吗?”沉驰问。 “百分之九十。”炎狐跳上长桌,“霓雨的猜想正确,N-37行星早在五百年前,就因为过度利用自然,出现资源严重匮乏的情况。对N-37行星上的生命来说,最不可或缺的是一种叫做‘卡居凛25’的物质,一旦耗竭,它们就会死。这种物质在它们的宇宙独一无二,但在我们的星球,却非常丰富。” 沉驰说:“是霓雨说的‘死气’。” 炎狐点头,“它们向地球输入病毒的目的,是让地球生物死去。最初,这项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但是不久,病毒在跨宇宙位面的跃迁中,出现了它们无法把控的变异,造成部分地球生物并未衰竭死去,而是成为变异生物。” “而最近数十年,猛兽类寄生人有概率进化为高阶寄生人……”沉驰支着下巴,“病毒开始站在地球一边?” 炎狐沉默须臾,“我无法判断。但是N-37行星上的智慧生物因此感到恐慌,它们的本意是消灭地球生物,从而获得‘死气’,可病毒却在400年的时间里,首先催生出一批变异生物,接着是高阶寄生人。少将,有一个认知人类恐怕不愿意承认——” “高阶寄生人是远胜于普通人类的生物。”沉驰倒是看得通透,“这是进化的结果。” “是。”炎狐说:“N-37行星比我们更清楚,病毒非但没有消灭地球生物,还让地球上的智慧生物开始进化。将来,优胜劣汰,若是地球挺过这一轮‘清洗’,活下来的人类全部进化为高阶寄生人,N-37行星就再也无法吞噬地球。” 一段近乎诡异的安静之后,沉驰突然垂眸,看向炎狐,“你是在向我建议,主动推进普通人类的高阶寄生化?” 炎狐认真道:“这是这个星球的机会,也许是唯一机会。” “怎么推进?”沉驰的声音已有几分冷意。 炎狐四足的透明流火忽地腾高,“少将,你心里已经有答案。” 沉驰踱到隔离器附近,看着和熟睡无异的寒厌,片刻道:“我第一次见到霓雨时,他也躺在隔离器里。” 炎狐愣了下。 沉驰并未继续往下说,眉宇间却浮起一片沉默的温柔,近似怀念。 躺在隔离器里的人虚弱到极点,苍白如瓷,身体被仪器接管,无法说话。可当他注视这个等待手术的战士时,对方也望着他,清澈的眼像夜里落着星子的湖。 他原以为霓雨的眼神会是祈求、谄媚,毕竟他是决定是否提供载体的人。可霓雨眼里只有单纯的开心,像小孩看到了格外喜欢的东西。 “如果给与地球足够的时间,普通人会逐渐进化为高阶寄生人。”沉驰说:“但是地球耗不起,N-37行星已经开始新的计划——投射空间、降维置换。所以我们只能用某种手段,加快进化进程。” 顿了下,沉驰又道:“必须以霓雨、纯安等已经完成进化的高阶寄生人为实验对象,研发药剂,对吗?” 炎狐感到浓重的压迫感,不由得退了一步,“实验不一定有危险。这和首脑议事厅过去主导的人体实验不同。” 沉驰冷笑,“但它仍旧是人体实验。” 炎狐说:“非常时期……” “一切违反自然法则的‘推进’,都必然引来恶果。”沉驰眼中已有不耐,“四百年前,人类为什么会被N-37行星捕获?” 炎狐张嘴,却哑口无言。 双生宇宙,互为镜像,地球是N-37行星唯一的“救星”。受到宇宙法则制约,通道并非N-37行星想建立便能建立。 是地球响应了。 当年各国政权野心蓬勃,争先恐后迈向宇宙,对N-37行星的稀有物质垂涎欲滴。 “人类不就是为了所谓的‘推进发展’?结果却让地球陷入如今的绝境。”沉驰说:“还想再来一次吗?” 炎狐说:“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当年人类有无数选择,而他们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现在地球危在旦夕,我们别无选择。少将,我认为你的态度有私心。” 沉驰转身,“因为霓雨?” “你舍不得让霓雨参与实验。”炎狐说:“你不愿意让你的伴侣面临危险。” 沉驰笑了声,并不否认,“我当然不愿意他面临危险。” 炎狐似是没想到沉驰承认得如此爽快,磕巴了一下,“或许我们可以用其他高阶寄生人?” “我反对一切人体实验,反对一切违背自然法则的‘推进’。”沉驰面容沉肃,“狐狸,你刚才说地球别无选择。那我们为什么会在这时‘醒来’?” 炎狐噎了下,“我不是狐狸。” 沉驰似笑非笑,“存在于人类幻想中的炎狐,不应当如此悲观。” 炎狐被怼得别开视线,四足的火焰收敛,变成星星似的斑点。 “你还逃避过。”沉驰说:“将自己的身体让给AI。” 被戳到了痛处,炎狐愤然道:“我孤立无助!‘天尾’的情况比你们‘焦岸’严峻百倍,我甚至不知道我周围的是人还是人形躯壳!我没有一个同伴,我是异类,我这个异类拯救不了这颗星球!” 沉驰问:“你现在有同伴了。” 话音未落,空气像是一震,暗金色的光芒凭空流转,无数条金线交织,幻化出一对巨大的羽翼。 但很快,它们又悄然收束,海市蜃楼一般消失不见。 “我也是异类。”沉驰说:“还轮不到高阶寄生人们去直面危机。” 金光的倒影在炎狐撑大的眼中溶于暗色,炎狐怔忪片刻道:“你已经有计划?” 沉驰答非所问,“最近我总是在想,我们到底是什么?炎狐、凤凰,都是存在于人们幻想中的天兽,过去的人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象?” 猛兽基因研究中心。 霓雨蹲在猎豹的面前,用一个毛绒绒的球戳猎豹的脑袋。 猎豹最初爱答不理,被戳烦了便伸爪刨了一下。这一下,就突然刨出感觉来了,转身背对霓雨,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 这个懒腰伸得极过瘾,屁股翘起来,正对霓雨。霓雨明明白白看到了它的两个圆蛋。 霓雨:“……” 场景顷刻间回转,当年他刚做完寄生手术,还无法自由在兽态和人形中转换,与沉驰的关系也十分纯洁。就在那时,他一个没把持住,像豹子现在这样伸懒腰,对沉驰撅起了屁股。 沉驰一定看到了。 是什么感想? 霓雨伸出食指,缓缓靠近,在其中一颗上快速一戳。 猎豹吓一跳,愤怒地转过来,“喵喵喵!” 霓雨被这叫声逗乐了,乐完将心比心——当年沉驰是不是也想戳他一下?可是忍住了? 猎豹扑了上来,双手按在霓雨肩上,看着凶巴巴的,其实是在撒娇。 霓雨哄了会儿,捏住猎豹的耳朵。 猎豹登时不动了,警惕万分。 “我又不跟你抢。”霓雨好笑,“就算我的再也长不出来了,你的还是你的。” 猎豹又“喵”了一声,这次不愤怒了,带着听不懂的小困惑。 “你好好活着。”霓雨想到自己的载体,深呼吸一下,拍拍猎豹的头,“好好活着,这颗星球会好起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霓雨偏过头。 “你很喜欢它。”沉驰笑道。 霓雨站起,浅尝辄止地环了下沉驰的脖子。 两人都穿着黑色的军装,束腰,小腿裹在军靴里,颀长挺拔。沉驰更高,肩上有衔,霓雨的长发挽了个髻,鬓边散开几缕。 沉驰将一缕撩起,别在他耳后。 “先生。”霓雨说:“‘天尾’三分之一的领土已经被N-37行星投射的空间占据。” 沉驰抬起一边眉梢,状似漫不经心,“听说了?” “我去见过路易。”霓雨眼神很认真,“他在入侵时,遇到了和浮空岛一样的问题。” “不错。”沉驰说:“保守估计,‘天尾’的高层已有八成被置换。” “我能做什么?”霓雨眼神坦荡,似乎正等着沉驰发号司令。 沉驰安静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说:“你都知道了?” “我愿意参与人体实验。”霓雨说,“这是我的责任。” 沉驰的视线从他眼中移开,看向鬓角,又看向脸颊,忽然问了个无关的问题,“我到隔离器边看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霓雨怔住,时光在脑中激荡,定格在那最虚弱的时刻。 “嗯?”沉驰食指勾住他的下巴,“还能记起来吗?” 霓雨到底是想起来了,倏地弯起眉眼,“你真想知道?” 沉驰温声说:“难道是什么不好的事?” 霓雨摇头,“我当时想,少将的眼睛真漂亮,如果我能亲亲它们就好了。” 第58章 冰花橡皮筋 轻微颤抖的唇吻在右边眼睑,呼吸像最柔的丝绒,兜洒在眉梢。沉驰从未被这般亲吻过。霓雨喜欢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接吻时而笨拙时而不安分,甚至舔过他的鼻尖。即便是最可爱的时候,也带着一丝欲念。 唯独这回,和吻一同落下来的,似乎只有单纯的喜爱,一如当年霓雨躺在隔离器里的那个眼神。 触感从右眼移开,沉驰闭着的眼隐约捕捉到影子上下一晃,睁开眼时,见霓雨一边费力地踮脚,一边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噢”。 霓雨比他矮,寻常的亲吻倒是不用踮起脚尖,但想要吻到他的眼睛,那便吃力了。 “快闭上。”霓雨说:“还有一只。” 沉驰笑,“然后你又踮脚?” 霓雨想了下,“那要不,你低个头?” 沉驰再次闭上眼,身子前倾,双手环住霓雨后仰的腰。 霓雨差点以为被亲的是自己,心里麻酥酥地痒着。这姿势他不用再踮脚,只要扬起脸,就能轻贴住沉驰的眼睛。 他慢慢靠近,嘴唇刚一碰到,后脑就被一只手握住。沉驰眯眼,强势地捕获他的呼吸。 头发险些被扯散,霓雨也就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便乖顺地抓住沉驰的军装下摆。 但亲完之后总归要掰扯几句的,“说好了我吻你的眼睛。你又半途搞破坏。” “你也可以半途搞破坏。”沉驰逗他。 霓雨赌气,“破坏不过你。” 沉驰说:“那就乖乖挨亲。过来。” “不亲了不亲了。”霓雨弹着橡皮筋,打算重新将头发束起来。 “我给你扎。” 橡皮筋被拿走,肩膀被按着转身,头发被一缕一缕捧起来,霓雨耳郭渐渐透红,“先生。” 沉驰专注地对付他的头发,声音近似漫不经心,“嗯?” “你把我扯痛了。”其实根本不痛。 “娇气。”沉驰笑道:“真痛还是撒娇?” 一下子就被看穿,霓雨顿感丢脸,睁着眼睛说瞎话,“真痛。” “那怎么办呢?” 霓雨才没想过怎么办,下意识想说“你亲亲就不痛了”,又想起刚才亲过,亲来亲去,沉驰一定会笑他。 “好了。”沉驰说:“给你换了条橡皮筋。” “嗯?”霓雨赶紧探手摸了摸,指尖碰到了几个突出却不锋利的东西,“是什么?” “摸不出来吗?”沉驰说:“再感受感受?” 霓雨用来捆头发的向来是黑色橡皮筋,最普通的那一种,没有任何配饰。而现在扎住他头发的显然不止橡皮筋。 橡皮筋上串着一个东西,应该是配饰,但他实在想不出是什么。 “你给我戴了一朵花儿吗?”这也太不阳刚了。 “忠诚,热烈,无可取代的爱情。”沉驰的语气像唱着一首诗。 听到“忠诚”一词时,霓雨喉咙就已经抓紧。 是冰花! 当初他闹了大笑话,将用于求爱的冰花送给沉驰,还说是高岭之花,和同是高岭之花的沉驰很般配。 “真正的冰花会融化,但这一朵不会。”沉驰笑:“我确实给你戴了一朵花儿。” 普通的配饰只是取一个形,霓雨却感到,冰花似乎在他掌心绽开,花瓣的尖角也显得圆融,花心透出丝丝缕缕的清凉,“是鎏制的?” 只有鎏,才能如此变幻。 可冰花是白晶色,鎏却是黑晶色。 “对。”沉驰说:“当年你送我一朵,现在我也送你一朵。” 霓雨瘪了下嘴,“可我送你的凋谢了。” “没关系。”沉驰看向远方的某一处,“我送给你的不会凋谢就行。” 一阵沉默后,霓雨语气沉肃下去,“先生,你是不是又想抛下我?” 沉驰始终带着温柔幅度的唇角极不明显地僵了下。 “我还是一个寻常人类时,就不大聪明,脑子的营养都供给身体了,学习全不行,打架第一名。”说着,霓雨自己都笑起来,“寄生到豹豹身上后,就更笨了。你也说过,我豹头豹脑,傻乎乎的。” 沉驰漆黑的眸底像被低风吹皱的湖,情绪一波一缕,暗流涌动。 “就因为不聪明,上次被你送走时,我理解不到你的用意。”霓雨说:“我只知道,你不要我了,也不要曾经陪伴你、陪伴蓝星夫人的豹豹,你有了新的喜欢的人,他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金发碧眼美人。” 沉驰缓缓摇头。 “先生,我很委屈。”霓雨一动情,眼睛就格外明亮,好似满腔的衷情全都涌到了眼中,碧空水洗一般,“但事实却是,你为了保护我,而策划了这一切。” 沉驰视线向下,手指不知不觉已经碰触到霓雨的侧颈,轻轻揉抚。 “现在我的脑子也比不过你、狐狸,更比不过AI路易。”霓雨深呼吸,“但我好歹进化了,比以前聪明。蓝星夫人说,我得好好活着,这是某个人的心愿。先生,蓝星夫人说的是你吗?” 沉驰没有回答。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霓雨说:“一定是你。” 短暂沉默,霓雨又道:“所以刚才,你给我戴上冰花,说你送我的这朵不会凋谢时,我就知道,你又要抛下我。” 沉驰的神色难得出现一丝诧异。 霓雨得意又伤感,“对我的聪明才智叹为观止了?发现我终于不是豹头豹脑了?” 沉驰无奈,“叹为观止不是这种用法。” “是吗?”霓雨一时想不出替代的词,索性作罢,“先生,你想独自去解决这颗星球的危机?” 沉驰沉默良久,笑容难说是释然还是苦涩,他再次捏了捏霓雨的耳垂——它们红红的,带着温热的温度。 “根据路易和军方情报部得到的信息,‘天尾’至多三个月,半数人类、寄生人就会被置换。”沉驰说:“而三大政权里最薄弱的‘深渊’,一个月前病毒再一次爆发,情况与097营地类似,但他们没有一个你。” 霓雨面前铺开万里烈火与生灵涂炭,他亲历过那种绝望,见识过腥血与残肢铺就的一败涂地,与“焦岸”一般辽阔的“深渊”已经如097营地沦陷? “‘深渊’恐怕已经没有正常的人类和寄生人了,被感染的人衰竭时间极速缩短,根本来不及进行寄生手术,余下的则成为变异生物。”沉驰说,“我们与‘深渊’的边界已经戒严,机动军团正在组织各个边陲营地往东部转移。但变异生物的基数太大,一旦它们发动攻击,我们不一定能够阻止下一轮‘变异潮’。” 霓雨下意识紧握住拳头,从沉驰平静的叙述中听出了迫在眉睫,千钧一发。 沉驰说:“‘焦岸’已经成为孤岛。狐狸建议,让你们参与人体试验,推进高阶寄生化,以此对抗N-37行星。” “我愿意!” 沉驰摇头,“就算人类全部成为高阶寄生人,也不一定是高维智慧生物的对手。危机,只能由‘背负图腾之人’去解除。” “所以你就要抛下我吗?”霓雨说:“先生,你已经抛下我一次了!我愿意参与实验,我跟三叶博士、柏鹭博士都了解过,实验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等这颗星球‘痊愈’了,柏鹭博士将制定一套科学的进化章程,到那时候,你再出一份力不迟。”沉驰说:“适当地让他们采集你的血液,扫描你的意识,而不是接受什么人体试验。” 霓雨听出了重点,“可地球到底要怎么才能‘痊愈’?” 天光浇下,在沉驰眉眼里投下大片阴影,他利落的下巴紧绷着,喉结微动几下,似乎正在忍耐。 “先生。我命令你告诉我!”霓雨抓着沉驰的衣领,脸上有几许怒色,可这怒色偏是被着急冲淡了,那一声“命令”听上去有种装腔作势的可笑。 沉驰掐住他的脖子,没怎么用力,只是卡在喉结那儿,像野兽咬住了猎物,“命令我?” “只许你命令我,不许我命令你吗!”霓雨挺着腰背,分明感到纹路正在燃烧,金辉几欲冲出黑色的军装。他的眼里也烧着火,坦然无惧,扑向面前企图为他挡开一切的恋人,“先生,你还想推开我?” 沉驰眸中风起云涌,“如果我说是呢。” 霓雨半步不退,“可你推不开我!上次是因为我笨,我再笨也不会第二次上当!” 须臾,沉驰松开手,轻声说:“为什么就不肯乖一点,让我保护你?” 黑晶光雾陡然在四周弥漫,外骨骼若隐若现,霓雨说:“我就算不能保护你,也想与你在一起。我是你的伴侣,你喜欢我,你再也伪装不了了,我应该在你身边。” 沉驰叹息,“固执。” 霓雨脱口而出,“反弹。” 沉驰“嗤”一声笑了,“谁教你的?” 097营地从未见过天地之大的小孩总是追逐打闹,霓雨许多次听见他们吵架,嘴皮子利索的孩子能叨叨五分钟不重样,呆一点的就只会说“反弹”。 他与沉驰,他就是呆的那一个,可他会“反弹”。 “可以告诉我了吗?”霓雨仍旧抓着沉驰的衣领,“你打算怎么做?” 沉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地球这四百年来的努力,都无法治本,必须有人去到平行宇宙,彻底斩断N-37行星与地球的联系,地球才能重获生机。” 霓雨的手忽然一僵。 “明白了吗?”沉驰温柔地注视,“只有我能去,而我不一定能平安回来。” 第59章 你也是我的宝贝 怎么才能去平行宇宙?怎么切断N-37行星与地球的联系? 霓雨想不明白,但他拽着沉驰的衣服,没有放开。 沉驰握住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温柔地掰开,然后整个团在手心,牵着他,“走吧,回家去。” 路上有微弱的风,黑色的冰花头饰像海草一般轻轻飘动。 霓雨将拳头握得很紧,不让沉驰与他十指相扣。 沉驰就笑,“豹豹又跟我赌气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霓雨不肯抬头,像是正专注地数着脚下的蚂蚁,“你不是唯一一个拥有生命密码的人,狐狸也有,其他万一……” “狐狸的确有,但你认为它有战斗能力吗?”沉驰很平静,耐心得就像一个给愚笨学生上课的老师,“我毫不怀疑地球上还有拥有生命密码的人,但他们在哪里呢?他们知不知道自己的使命?” 霓雨着急道:“我们可以去找!” 沉驰微笑着摇头,“‘寻找’这种事,狐狸已经做了很久,但只有我符合。我是在什么时候‘醒来’,你最清楚不过。” 霓雨咬牙。 “这颗星球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沉驰说:“你也不希望,它就此毁灭,对吧。” “可我也不想你就这么离开!”霓雨没能控制住情绪,声音颤了起来。 沉驰单手捧住他的脸,凝视片刻,“你心里怎么想?” “能带上我吗?”霓雨红着眼,“先生,你带上我。我现在是高阶寄生人了,去了平行宇宙后,我能帮你。” 沉驰摇头,“那是高维世界,你无法存活。” 霓雨指甲压进肉里,嗓音像被泼了一捧冰水,“可你回不来了啊。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让我怎么办呢!” 沉驰欲将发抖的人搂进怀里,但霓雨浑身的肌肉都绷着,执拗地不给他抱。 “听话。”沉驰哄着,再一次伸手。 霓雨后退,宁静的空气忽然溅起波澜,他胸中恼怒、不甘、难过交加,竟是毫无征兆地变成高阶作战形态。 外骨骼启动,一双黑晶羽翼“铮”一声展开。 “想飞走吗?”沉驰抬头望着他,眼中仍旧含着笑,但这笑是痛,是不舍,是无奈,唯独没有开怀。 “我可以将你带走!”霓雨喝道,“去西部无人区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把你绑起来,藏起来,你就不能一个人去平行宇宙了!” 沉驰却安然地站在原地,“刚才还说自己进化了,比以前聪明,一生气却还是喜欢说傻话。” 霓雨眼中金光流淌,“我真的会把你藏起来!” “你不会。”沉驰说:“‘炽鹰’的队长,不会眼睁睁看着这颗星球毁灭。” “我已经不是‘炽鹰’的队长了!” “可你和以前一样善良,有担当。” 霓雨愤然,“我不想你走!” 沉驰眉心短暂地蹙起,隐有一丝不解,“上次你没有这么不舍。” “不一样的。”霓雨用力摇头,搅起一阵风。 “嗯?都是分别,哪里不一样?” “上次我知道你还好好的,知道你不会死。我想你的时候,能够找到你的新闻,你还活着!”霓雨说:“但你如果去了平行宇宙,我要怎么才能看到你?” 沉驰眸光激烈震荡,深长地叹息,“原来是这样。” 霓雨看出他正在动摇,迫切道:“先生,求你,带上我。” “我会让你去送死吗?”沉驰问。 “你就当我们一起死!” “但我想你活着。霓雨,你给了我许多绝无仅有的回忆。” 说这话的时候,沉驰的声音很轻,语速也很慢,眼神变得有些远,像是在时空里回溯。 霓雨终于安静下来,一滴眼泪滑落,再也止不住。 战斗形态流泪,不是那么美好的画面,但霓雨忍不了。 “宝贝。”沉驰忽然说。 霓雨动作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 沉驰刚才在说什么?豹豹?可自己为什么听成了宝贝? 沉驰没有叫过他宝贝,以前是04,后来唤作霓雨,开玩笑时叫豹豹、小豹子、笨豹子。 可沉驰又叫了一声,“宝贝。” 这回霓雨听清楚了。 “先生,你叫我什么?” “宝贝。”沉驰说,“难道你不是吗?” 霓雨眼中的雾气更加浓重,眼泪大颗大颗往下面掉。 他多么不甘心,一头扎进了牛角尖,不停地想——我们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时代呢?如果生活在灾难降临之前,那该多好! 沉驰是高级军官,而他是身世不太好,凭着努力、天赋、军功赢得沉驰注意的战士,他们都是真正的人类,没有谁被感染,没有谁需要接受寄生手术,也没有谁生来就肩负着拯救地球的重任。 他们只是普普通通地相爱了,就像千万来年的人类那样。他们会度过波澜壮阔却又风平浪静的一生,无需为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付出生命,彼此诀别。 这么简单的事,他们却做不到。 “坐下来吧。”沉驰说:“给你讲讲我的过去。” 霓雨沉浸在浓重的悲伤中,缓慢地坐在地上,双眼发直地俯视沉驰。 “从我记事起,情感就很淡漠。我的父母之间没有爱,他们结婚、生下我,只是出于利益的考虑。”沉驰说:“我常年见不到父亲,见到母亲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很多人说寒厌首领生了个冷血动物。” 霓雨摇头,“你不是。” 哪有冷血动物,会不惜牺牲自己,去拯救一颗星球? 沉驰笑了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蓝星夫人是我唯一关心的人。不仅因为血缘,更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对我笑,给我讲天地之大的人。可惜,我们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年纪特别小的时候,我连她都抗拒,世人的所有喜怒哀乐,我都无法感同身受,好像有一个笼子将我关了起来。现在才明白,那是生命密码作祟,我本来就不该拥有人类的情感。” 霓雨仿佛看到了孩提时期的沉驰,沉默冷清,孤零零地站在辽阔的空白中,眼中全无焦距。 他以为自己的童年不幸——没有父母,由人造子宫孕育,成为战士之前没有离开过地下避难所,在“无头教官”手下受过数不尽的罪。 可好歹,他有同伴,受伤时有人帮他吹吹伤口,睡不着的时候有人和他说说小话。 沉驰的身边,却只有一个长期在外征战的蓝星夫人。 “蓝星夫人留在首都的时间很少,但每次回来,都会抽空陪伴我。我小时候像个色盲,看到的所有人都是透明白,只有蓝星夫人,她……”沉驰斟酌一瞬,“她是暖色调的。她教我,人类最宝贵的能力是共情。‘焦岸’的战士是为了什么而杀戮?是为了保护那些比自己脆弱的同胞。若是没有共情能力,就无法成为优秀的军官。” 霓雨第一次知道沉驰时,沉驰已经是少将,年轻而杰出,是统治集团新一代中最亮眼的人物。 “共情很难——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沉驰笑了下,“我不认为我学会了,但我不想让唯一关心我的人失望。我处处学蓝星夫人,去了解军队、了解病毒、了解通道……” 霓雨忍不住打断,“所以你以前说,你去过‘焦岸’绝大多数通道?” 沉驰淡笑,“你还记得。” 霓雨将羽翼往前收拢,罩住了沉驰。 好似世界坍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他们在其中依偎取暖。 “我努力在蓝星夫人面前显得优秀,可最后,我没能在寒厌手中救下她。”沉驰停顿了很久,“后来,我遇到你。” 霓雨心脏被揪起,血脉中充斥着热息。 “我第一次发现,有人活得这么鲜活。”沉驰目光深邃温存,“蓝星夫人教我的一切,都在你身上。” 霓雨咽了下唾沫,“先生……” “你跟着我回家的第一天,在我的后院里‘飞天’。”沉驰说:“我头一回发自内心地想笑。” 霓雨讶然。 飞天?什么意思? 花了接近半分钟,霓雨才想起,自己在隔离器里待了太久,被沉驰带走后终于能够活动筋骨,于是趁着没人看见,凭出众的跳跃能力高高跃起,想象自己是个超人,一手折在胸前,一手举起,摆了个飞天的姿势。 沉驰居然看见了? 那居然是沉驰第一次想笑? “二十多年来,蓝星夫人一直在培养我的共情能力,给我讲过许多她认为有趣的事,我会对她笑,但那不是真正的愉悦。”沉驰想起当年的情形,又笑了,“看到你飞天,我才明白,‘喜’原来是这种感觉。” 霓雨将羽翼收拢。近似金属的黑晶翅膀不会掉下羽毛,可它们密实地挤在一起,随着主人身体的颤抖,发出金属摩擦的响声。 “蓝星夫人去世后,我一直养着陪伴过她的猎豹。于我,它是一种念想。”沉驰继续道:“它在提醒我,不要忘记蓝星夫人的话,不要将自己活成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可有一天,我接到消息——特种作战总队的一位优秀战士需要它。” “记得吗?”沉驰说:“手术之前,你到露台上来找我,说从今往后,你替代它陪伴我。” 霓雨哽咽,“记得。” 沉驰叹息着笑,“我把这句话当做你的誓言,比冰花更重要。因为那一刻,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更绚丽的色彩,比蓝星夫人的暖色更加明丽。我的视野里,不再只有单调的透明白。” “我……” “你是我的彩色。” 霓雨终于明白,“所以我的名字是因此而来。” 沉驰说:“蓝星夫人一定很感谢你,她这一生,九成精力放在战斗上,剩下那一成放在我身上,她想要让我成为一个拥有正常情感的普通人。” “在爱上你的一刻,我便是一个普通人了。” 霓雨泣不成声。 “明白了吗?”沉驰的神情很静,汹涌的浪涛也成了暗自消散的涟漪,“你如此重要,对我来说,你的意义不止‘伴侣’。我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我的彩色就还在。” 黑晶羽翼忽然缩小,霓雨由战斗形态变回人形,他压抑到极点,“为什么我们要生在这个时代?为什么我没有更早一点遇见你……” 沉驰抚摸着他的背,气息环绕在他耳边,带着沉沉的笑意,“但我很庆幸,我遇到了你。” 巨大的情绪冲击下,霓雨听不清沉驰后面的话。 “我心爱的人只在资料影像上,见过灾难之前的春秋冬夏。”沉驰说:“我想让他看看,这颗星球上原本存在的美丽与生机。” 黑鸦一般的武装飞行器从首都营地、009营地起飞,前往西部。 “你真要这么做?”杳栈问。 沉驰点头,“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杳栈捂住双眼,那里面是网状红血丝——“深渊”已经沦陷,尸横遍野,无数变异生物涌向“焦岸”和“天尾”,而“天尾”已经失去决策能力,杳栈连续数日未合眼,指挥作战。 “你有把握?”杳栈问。 沉驰默了会儿,“有没有把握,都没有别的选择。” 越来越多的空间出现在“焦岸”,用不了太久,它们将会连成一体。 三天前,沉驰决定前往F024通道,进入霓雨曾经去过的空间。 那里存在大量感染后死去的人类,他们将作为“死气”,被N-37行星所消化。既然是消化,那必然有一个特殊的跃迁密途。在这一点上,沉驰与炎狐看法相同——想去到平行宇宙,必须在这些死去的人身上寻找突破口。 飞行器即将降落,杳栈说:“我等着你回来。” “等一下。”沉驰突然道。 杳栈问:“怎么?” “我想看看这片天空。”又到了那个特殊的时间,天空是绚烂的瑰色。 沉驰眯着眼,看了很久,直到它们消失于青色。 黑夜中,时空扭转,空间悄然打开。沉驰步入其中,没有回头,身影顷刻间消失。 而就在他被黑暗吞没时,一道光芒直刺气流漩涡。 异世界里,沉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霓雨,眼中风暴骤起,“你……” “你也是我的宝贝。”霓雨冷静认真,不再像那日一般失态,“我舍不得放开你。” 第60章 我是一部分的你 赶在沉驰爆发之前,霓雨发挥速度优势,瞬间冲上,紧紧搂着沉驰,将脸埋在对方的肩膀上。 两具身体紧贴在一起,即便隔着外骨骼,霓雨仍旧能感到沉驰肌肉绷得近乎僵硬,正在极轻微地颤抖。 霓雨更加用力。他得保证,沉驰无法将他推开。 “先生,空间已经关闭了。”他在沉驰耳边小声说:“我出不去,你只能带上我。” 黑夜低垂,沉驰无可奈何地闭上眼。 正在这时,戈壁滩上忽然刮起一阵腥气浓烈的风。 “变异生物!” 对霓雨来说,这种气味简直太熟悉。他本能地将沉驰往身后一拨,身形骤变,黑晶光雾由背脊爆涨,顷刻间将两人笼罩。 低矮的黑色山丘几乎与夜色混为一体,察觉到外人闯入的变异生物们从山丘、地底蜂拥而出,洪流一般卷来。 它们中的大多数奇形怪状,小部分仍维持着人形,正是那些被感染后衰竭而死的人。 霓雨上次就与这些怪物交过手,它们数量虽然庞大,呈人形时颇具诱惑力,会拥抱至亲,掠夺至亲的躯体,可它们的战斗力并不强。当初尚未完成高阶进化,霓雨便能以一敌多,剿杀无数,如今清理它们更是不在话下。 光雾凝聚成符合高阶作战形态的外骨骼,巨大的羽翼上淌过一片幽暗的光芒。 霓雨纵身前掠,鎏刀所及之处,怪物的尖啸不断,脓血与残肢飞溅,咆哮的变异人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形,就已经被他一刀劈开。 空间开始震荡,由轻微到剧烈。苍穹撕开一道裂纹,像曲折狰狞的闪电。 怪物并未因为霓雨的杀戮而败退,霓雨越杀,它们越多,好似存在于这个空间的所有变异生物全被一个指令唤醒。 三个山一般庞大的怪物横亘在霓雨面前,单从躯干与四肢的轮廓来看,尚能分辨它们曾经是人,但它们的外形极度骇人,头上全是血淋暴突的眼球,青灰色的皮肉翻开脱落,一个个结节像气球般从伤口中长出,肉眼可见地胀大,爆裂溅出的脓液落地,砂石迅速被腐蚀出一口大坑。 它们吼声沙哑,像炭火一般烧灼着耳膜。 霓雨双翅一震,眼睛射出金光,身形宛如针线,持利刃穿梭成金色的折纹。怪物的胸膛、脖颈、四肢被活生生劈开,发出比刚才更刺耳的咆哮。 脓液似密不透风的雨,从四面八方向霓雨扑来。霓雨急收羽翼,最后一刀猛然插入中间那头怪物的脊椎。 外骨骼像最忠诚的骑士,为他挡开所有脓液。 怪物嘶吼着倒地,发出轰然巨响,从它们口中溢出的黑雾在空中变幻为成千上万只飞虫,黑躯红眼,翅膀扇动的共鸣令人头皮发麻,胃中翻江倒海。 霓雨强忍住不适,调转方向,倏地睚眦欲裂。 他的身后血流成河,遍地皆是变异生物的残缺尸体,可更多的怪物从残尸中爬起,节肢类飞虫铺天盖地,像是嗅到了美味的食物,全都向沉驰包围而去! 那些飞虫,正在飞行中快速生长,最大的已经有成年男性的身体般大小。 “先生!”霓雨刚一开口,混浊的腥风就灌入口腔,喉咙烧灼一般难受。 他飞掠得极快,手中的鎏刀映着他的面庞——獠牙、怒目,眼中暴起的金芒像吞噬一切的火焰。 沉驰望着空中那一道逐渐撑开的森白裂痕,再次低眼时,第一波怪物已经袭至他身前。 黑潮翻涌,如亘古吹来的滔天沙尘。沉驰看着它们将自己吞没。而就在这一瞬,一声熟悉的,带着轻微哭腔的“先生”破空传来。 一声清亮的凤鸣拔地而起,声波震荡,仿佛有一把千钧之剑插入焦黑的砂石,气流层层叠叠在四周爆开,数不尽数的怪物在这道无可抗拒的力量下被震开、撕裂,像一枚枚血弹,射向辽阔的戈壁。 霓雨逆着血污飞向沉驰。 他再一次看到了时空的扭曲。沉驰的身边盘旋着密集的漩涡,空气、景物、甚至是时间,统统围着沉驰旋转,沉驰就像站在这方宇宙的中心。 气流的纹路裹挟着金辉,远远看去,如凤凰的尾翎,美丽宏伟,惊心动魄。 高维人类如神祗,低维生物在神面前不堪一击。 霓雨悬在空中,看着黑潮一波接着一波涌向沉驰,又一波一波被沉驰撕碎。沉驰周身金光四溢,几乎被照得透明。金光越发盛大,向四周蔓延,吞噬着黑潮。 忽然,霓雨感到一阵心悸——他的视线无法穿透那些金光,他看不见沉驰了! 一瞬的失神,心脏像是被挖空了一小块。待回过神来,耳边强烈轰鸣,那些硕大的节肢类飞虫竟然已经将他重重包围! 黑晶羽翼扇起飓风,霓雨挥舞鎏刀,悍然斩杀。 然而飞虫数量过于庞大,被他斩落的像陨石坠向大地,而更多的却振翅冲向他。 分秒间,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球体,如同日全食。霓雨被包裹其中,利爪与鎏刀并用,仍是无法脱困。 忽然,地上的金色气流不再扩散,原地一驻,挟着一声凤鸣,万千光芒直杀黑球而去。 “轰——” 黑球一击即溃,飞虫纷纷扬扬坠落,下一场黑色的雨。 霓雨急促喘息,猛一定神,立即俯冲,回到沉驰身边。 靠近沉驰时,他感到一股明显到难以承受的疼痛,不是外物击打的疼痛,而是身体从内部被撕开的痛。 他就像被卷入高速转动的涡轮,四肢百骸正在被疯狂撕扯。 沉驰的维度剿杀,不仅能杀怪物于无形,亦能杀死他! 他无法再靠近了,一步都不行,疼痛令他支撑不住身体,膝盖重重撞地,四肢着地的一刻,肺腑的腥血喷出,獠牙被染成了红色。 漩涡开始逆向转动,空间、时间终于回到原本的轨道上,变异怪物的尸体铺满戈壁,它们的血渗入砂石,呜咽却并未停歇。 沉驰身上的金光逐渐消退,脚步向前,最终停在霓雨面前。 五脏六腑的剧痛已经消失,但是余感仍在,那种无法抵抗的压迫感亦在。霓雨再次吐出一口血,费力地抬起头,望着沉驰。 此时的沉驰全然陌生,瞳仁像蒙着一片雾,没有焦距,神情淡漠,无悲亦无喜。 霓雨站不起来,喉咙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先……先生。” 沉驰垂眸看着他,那目光冷极了,不似在看一个活物。 在刚才的攻击下,他确实应该如那些变异生物般死去,保护着他的是背上的荆棘凤凰纹路。那是沉驰浅层意识的具象。 那只被荆棘禁锢的凤凰早已展翅,可他霓雨也已经在多年前的手术中,歪打正着,成了沉驰意识的一部分! 风声、悲鸣渐次平息,两人无声地看着彼此。 一个觉醒的高维人类,一个进化的高阶寄生人。 眼泪从霓雨眼角落下,为沉驰。 不久前,沉驰告诉他自己小时候的事——世界是透明白,自己像被关在一个容器里,感知不到分毫情感。 此时的沉驰,眼中空无一物,和霓雨未曾见过的小孩重合。 原来你以前是这么孤独。 霓雨难过地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孤独。 他还是站不起来,右手缓缓向前,颤抖着抓住沉驰的小腿。 沉驰的眼睛很不明显地张了一下,光芒一寸一寸汇集在无焦距的眼中,驱散重重浓雾。 漫长的时间擦身而过,霓雨终于看见那双熟悉的,令他一见钟情的眼睛。 他熟悉的沉驰回来了。 “先生……” 沉驰蹲下来,手轻抚在他的脸庞,擦掉他唇角的血,片刻,眼中已有痛色:“我刚才伤害你了?” 霓雨用力摇头。 沉驰将他扶起来,站在尸山血海中,沉沉道:“你看到了,这就是我的力量。我能够杀死所有低维生物,但当我陷入杀戮时,我将失去情感,忘记一切。” 霓雨听出了弦外之音,沉驰还是想赶他走。 “但你没有忘记我。”霓雨说:“你也没有杀死我,我已经是一部分的你了。你的部分意识在我身上。我是特别的。” 沉驰的黑眸像星海一般,闻言,轻轻笑了笑。 这个世界里,这个宇宙里,唯有霓雨能将笑意投射到他的眼中。 “而且我还能将你拉回来,就像刚才那样。”霓雨又道:“先生,你肩负图腾,拯救地球是你的宿命。我生来平凡,但是你阴差阳错将荆棘凤凰刻在了我身上,我岂不是也有了使命?” 沉驰终于不再反驳,“是。” “我的使命就是守护你!”霓雨说:“N-37行星无法剿杀我,你给我的纹路是盾!只有我能够追随你,唤回你!” 沉驰语气平静,“好了。” 霓雨情绪激动,一时没明白过来,“好了?什么好了?” 沉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纵容,“带上你就是了。” 霓雨精神一振,浑身的疼痛仿佛全数消减,“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看到那道裂痕了吗?”沉驰望向天幕。 霓雨愣了下,顺着沉驰的视线抬头。 然而在他的视野里,哪里有什么裂痕,天仍旧是黑色的,像一面无止境的巨墙。 沉驰也有一丝诧异,“你看不到?” 霓雨摇头,“你能看见我看不见的东西?” 沉驰默然片刻,半眯着眼,“那也许就是通往双生宇宙的门。” 第61章 因为你独一无二 天空的裂缝正在扩大,白芒倾泻,似天河倒灌。变异生物的尸体暴露在白芒中,像被浸入一条绵延闪光的河。 但霓雨看不见这一奇景。他能看到的只有变异生物的尸体正在融化,死寂的大地上腾起青黑色的浓烟。那些血淋淋的肢体断面肉眼可见地溃烂,变成一滩滩浓稠的血水。浓烟正是从它们的残肢上涌出,滚滚直上,从四面八方向空中汇集,拧成一道形如龙卷风的柱子,奔腾万里,连绵不绝地消失于云霄。 “那里就是你看到的裂缝吗?”霓雨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注视浓烟的尽头。 “对。”沉驰眼中的世界和霓雨所见大不相同。在他眼里,浓烟不止是浓烟,它们奇形怪状,正在歇斯底里地叫喊,声音令人作呕,浓烟里隐约可见扭曲的人脸和被揉搓成细条的身体,它们彼此纠缠,开膛破肚,被一道无法抵抗的力,吸入另一个世界。 霓雨说:“那就是‘死气’吗?衰竭的人类在这个空间变异,最后成为N-37行星的‘粮食’。” 沉驰点头,眼神锐利而危险。 地球的尸横遍野,成就N-37行星的欣欣向荣。 霓雨忽然深吸一口气,抓住沉驰的手臂,“那蓝星夫人是不是也……” 他与蓝星夫人只有一面之缘,但他始终无法忘记,蓝星夫人给与他的那个温柔的拥抱。 “她已经死了。”沉驰语气冰冷,转向霓雨,“我亲眼看着她衰竭死亡。她被困在这个空间里,早晚会被‘消化’。” “死气”越来越浓郁,好似这整个空间的变异生物都在一瞬间毙命。 霓雨盯着那道青黑色的烟柱,感到五脏六腑正纠在一起翻腾。 “你要陪我去高维宇宙?”沉驰向霓雨做最后一次确认。 霓雨顿了顿,眼神清澈明媚,毅然决然,“是!” 沉驰周身金光乍现,瞬间将霓雨笼罩其中。 他向霓雨伸出手,声音陌生,带着凤鸣般清雅的回响,“来。” 霓雨没有犹豫,收起黑晶羽翼,紧紧握住那只发光得近乎透明的手。 时间与空间倒旋,四周金辉爆涨,扭曲成一双巨翅。霓雨感到宇宙深处的疾风与流光扑面而来,裹挟着的时间像粗粝的砂石,在他皮肤上擦出道道血痕。 他们已经飞入烟柱,金辉将浓雾逼退。在地上时,霓雨只觉得烟柱庞大壮观,深入其中,才知道它大到什么程度。 腥臭如有实质,像钝器般冲撞着霓雨的身体。他简直要窒息,睁不开眼,说不出话,也难以呼吸。 忽然,一道光芒投在眼睑上。他并未立即睁眼,却感到激烈的腥臭似有消退。 “再坚持一下。”沉驰的声音缥缈,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近在耳边。 霓雨胸中炽热,发抖的手指将沉驰的手抓得更紧。 “哗——” 水声忽响,霓雨浑身肌肉猛地绷紧,腥臭消散了,而他背脊的纹路滚烫,那热度能融化他的四肢百骸。 风声停歇,取而代之的是空旷的寂寥。 霓雨这才睁开眼,瞳孔骤然紧缩,“这是……” 沉驰仍旧牵着他的手,“我们已经离开地球所在的宇宙。” 周遭是纯净的、无边的黑,下方铺洒着亿万光点,像一片在夜色中熊熊燃烧的原野。可是那么璀璨的光芒与炽烈的温度却无法传达到这片黑色中,好似彼此隔着一堵无形的、无法逾越的巨墙。 “那就是宇宙。”沉驰低垂着眉眼,神色是霓雨曾见过的无悲无喜,“银河系只是无数光点中的一个,站在这里,你根本看不到它。” 霓雨瞳中铺满星辰燃烧的光芒,抬起头,“那这里是那里?” “宇宙跃迁的缝隙。”沉驰说:“万千黑洞的起始处,也可以看做所有黑洞的投影。” “黑洞?”霓雨说:“不是没有什么能从黑洞里逃逸吗?黑洞怎么会有投影?” 沉驰摇头,“那只是低维宇宙的认识。” “低维”二字令霓雨突然警醒,“如果这里不再是低维空间,那我……” 沉驰问:“你感到难受?” 霓雨尽量放松,除了背上的灼痛,其余没有特别的感觉。 最难受的时候是在烟柱里,若不是沉驰的金辉笼罩着他,他也许已经被宇宙的力量剿杀。 “你的身体适应了高维。”沉驰笑了笑,毫无感情的眼中流淌出温柔的神色。 霓雨怔了下,“是因为我背上的纹路吗?” 沉驰说:“多半是。” 黑暗与空洞将他们的声音放大,霓雨振奋起来,“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沉驰带着霓雨以一种极慢的速度向一个方向飞去。 这里早已不分东西南北,霓雨直视前方,眼角却时不时瞄向下方的星海,像个无比好奇的孩子。 “要停下来吗?”沉驰轻声问。 霓雨连忙摇头。 “你很喜欢它们。”沉驰说。 “我不知道我们的宇宙是这样。”霓雨的语气听得出兴奋,“‘无头教官’说,宇宙在各个方向浩瀚无边,是一个巨大的球体。但离开它一看,它好像……” “嗯?”沉驰问:“好像什么?” 霓雨笑起来,“好像一个被拍扁的平面啊。” 沉驰也笑了,“因为你站在更高的维度上。” 霓雨眨眼,未能立即理解。 沉驰说:“你在地球上看二维的图像,不也觉得它们是一个被拍扁的平面吗?” “啊……”霓雨恍然大悟地轻呼一声,“原来如此。” 片刻,霓雨又补充道:“但即便像一个被拍扁的平面,它还是很美。” 沉驰转脸看霓雨。 霓雨兴致勃勃,指着其中的一处,“先生,你看那个彩色的圆环,像不像一枚戒指?” 沉驰说:“像。” “还有那里,像不像一颗宝石?” “像。” 霓雨感叹,“宇宙真美。” 沉驰应道:“是很美。” 霓雨忽然意识到,他们光顾着“赏景”了,立即催促,“先生,我们得加紧赶路。” “看够了?”沉驰问。 霓雨说:“你刚才是故意等我?” 沉驰不答,只道:“在浮空岛上,你说想和我去宇宙的任何地方。” 霓雨心口软得一塌糊涂,恨不得立即拥住沉驰。 这何止是去宇宙的任何地方?他们已经来到了宇宙之上。 “谢谢你,先生。”霓雨眼中闪烁。他出生在不见天日的地下避难所,从未想过能够俯瞰宇宙星海。 弥漫着未知物质的冷冽气息冲入肺腑,霓雨又道:“地球无恙时,你再带我来。” 沉驰狭长的眼弯起,“好。” 星海扭转为绚丽的漩涡,他们在金辉与黑芒中飞入漩涡的中心。刹那间,凤鸣响彻,金辉淹没了黑暗。 再次睁开眼时,霓雨看到刺眼的白。 他想象中的N-37行星高楼耸立,繁华富丽,比灾难降临之前的地球更加辉煌。可目之所及,只有浓雾般的雪,世界在阴沉的光线下毫无生机。 “这不是雪。”沉驰接起一捧,“是病毒。” 霓雨吓一跳,赶紧给沉驰拍掉。 “高维宇宙里,病毒具象化,看来N-37行星已经被病毒所支配。”沉驰边走边说:“所以这里的智慧生物迫切地需要地球的‘死气’。” 寄生人的好奇心作祟,霓雨此时最想知道的是,这里的智慧生物到底长什么样?既然是双生宇宙,那它们和人类长得一样吗?这里会不会有另一个他?另一个沉驰? “这里没有另一个你。”沉驰一眼就看穿霓雨的心思。 霓雨咳两声,耳朵泛红,“我没文化,我就是随便想想。” 沉驰笑着捏住他的红耳垂,“因为你独一无二。” 霓雨耳垂更红,忙道:“这是N-37行星的哪里?我们不会降落在荒郊野外了吧?” “在传送矩阵附近。”沉驰看向远处,霓雨看不到的地方正漂浮着大片彩光,近似地球上的极光。 这里正是N-37行星的两极之一,传送矩阵依托星球的磁场而建,一极打通连接地球的通道,将病毒源源不断地送向地球,一并被地球获取的还有鎏,一极接纳地球的“死气”,四百年来让奄奄一息的N-37行星苟延残喘。 “只要破坏掉传送矩阵,地球与N-37行星的联系就会被切断?”霓雨问。 沉驰沉默许久,“理论上是这样。” 天边的彩光波动得愈加频繁,像是正在警告企图靠近的人。 霓雨重新变作高阶作战形态,下意识走在沉驰前方。 一座青灰色的建筑出现在地平线上,远远看去,它并不高,如一堵围墙。 霓雨脖颈开始出汗,像是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他肩上。 气流一阵抖动,沉驰已经乘风跃起。霓雨无法完整地看见沉驰的羽翼,但能看到流转的金辉。他立即展开黑翼,紧随而上。 两人越飞越高,终于看清建筑的全貌。 它呈正方形,四面皆是青灰色的墙体,中空,一个金字塔似的东西矗立其中,彩光正是从塔尖泼洒向空中。 毫无疑问,它扼守着N-37行星的命脉,但它的周围竟然没有一个人。 霓雨疑惑重重,不由得扯住沉驰的衣角,“难道它们已经灭绝了?是矩阵在自行工作?但这也不对啊。如果它们已经灭绝,那置换寒厌首脑,置换‘天尾’那些高层的是什么?” 须臾,沉驰的视线落在墙体上,“它们活着,就在那里。” 第62章 豹豹满足了 “我看不见。”霓雨的视野里,只有恢弘的建筑,它占地极为辽阔,人力之难及,在天地弥漫的“白雪”之间,显得沉肃而壮烈。 沉驰说这个星球上的智慧生物就在下面,霓雨却什么活物都没有看到。是维度差异造成的吗? “先生,它们长什么样?”霓雨问。 沉驰缓缓下降,“它们在墙体里。或者说,你看到的墙体就是它们。” 霓雨惊讶,“怎么可能?” 沉驰没有立即解释,“我们先下去。” 由空中靠近正方形建筑的过程中,敏锐如霓雨,也没有察觉到分毫危险。这里像是一个门户洞开的死地,任何人都能够侵入。 沉驰抬头看了看喷薄的彩光,它们怒吼着,扭曲着,悲愤却无力地想要将入侵者赶走。 直到双脚踩上地面,霓雨才发现,墙体远比他想象中来得震撼,高耸云天,比地球上曾经存在过的最高建筑物更高,站在墙边往上看,天空是小小的一块,人低矮如同蝼蚁。 外骨骼光芒毕现,与墙体产生微弱的共鸣,霓雨抬起手臂,注意到墙体和自己的外骨骼使用的是同一种物质,鎏。 这种物质神秘而美丽,结构至今未被地球上的科学家破译,被传送到地球上的只是极少一部分,而N-37行星竟然用它建起如此庞大的城池。 近看,墙体上有无穷无尽的光线正在流动,鎏本身是黑晶色的,那些光线令它看上去青灰如死。 霓雨隐约听到一片密集的嗡鸣,含混不清,像从地底传来的风声。 “先生,你听见什么没有?” 沉驰道:“你也能听见?” 霓雨蹙眉,“是什么声音?” 沉驰视线转向空中,“那你看得见那些彩光吗?” 霓雨疑惑地抬头,“看不到。” “你看到的是什么?” “铅色的天空,雪一样的病毒。” 沉驰点头,“看来纹路更多作用在你的听力上。你听到的声音,是从墙体里发出,是它们的呐喊。” “它们?” “N-37行星上的智慧生物。” 霓雨此时是高阶作战形态,虬结狰狞的肌肉狠狠绷起。 他虽然已经进化为高阶寄生人,并且在荆棘凤凰纹路的保护下,具有高维人类的部分能力,但他仍无法想象,一个个生命体怎么会汇集在墙体中。 半晌,霓雨才开口,“那它们现在到底是什么?” 沉驰长久地静立,漆黑的眸子蒙上浓烈的雾气,仿佛正在倾听这浩远的史诗。 霓雨专注地守着他,只见墙体上的光线跃动得更快更猛烈,也许下一瞬,那些光线就将破墙而出,包围他与沉驰。 时间陷入了断裂的空白,霓雨听不懂墙的语言,但声音像一条河,正在淹没他,让他喘不过气来,好似整个行星的痛楚都汇集在这里,无人能够逃脱。 忽然,锋利的兽爪被触碰,霓雨将将回神,低头,见沉驰正看着自己。 “被魇住了?”沉驰说:“亿万生命的悲鸣,确实足以侵蚀神志。” 霓雨问:“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沉驰向前走去,“它们在哀求,让我放过N-37行星。” 霓雨紧随其后,“哀求?它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啊,哀求。”沉驰说:“欺骗人类建立联系,从地球吸取‘死气’时,它们并未想到,低维宇宙竟然有人能够开启生命密码,觉醒成高维人类,更没有想过我们能够完成跨宇宙跃迁,来到这里。” 霓雨神色凝重地看着绵延的墙体,意识到一件事,“它们只有进攻能力,无法自保?只要高维人类抵达,它们策划的一切就将失败?” “嗯。”沉驰眯着眼,“你已经看到了,它们抛弃身体,寄生在鎏里。” 随着沉驰的讲述,一副千疮百孔的画卷铺陈在霓雨面前。 七百年前,N-37行星的文明发展到鼎盛,国家的概念消亡,全球一体,开始探索宇宙以及宇宙之外的奥秘。在它们的科技能够支撑的探索极限内,N-37行星是唯一具有智慧生物的行星。它们狂妄地认为,N-37行星将支配整个宇宙。 然而盛极则衰,后来被命名为“雪子”的病毒毫无由来地出现,就像大雪降临。 被感染的生物并不会马上死去,最初,“雪子”甚至不被认为是一种病毒。五十年后,生物逐渐开始变异,极少数智慧生物大脑被蛀空,它们终于慌了,顶尖的科学团队开始钻研这种病毒,可直到智慧生物死亡过半,仍没有任何一个团队宣布找到了对付它的办法。 四百年前,在“雪子”肆虐三个世纪后,最后一个健康的智慧生物被感染。 这是最沉痛的消息,意味着一个文明即将彻底消失。 同年,最高军事委员会作出一个骇人的决定——集全星球的力量,在两极打造矩阵,舍弃被感染的身体,寄生在鎏制的墙体中,以意识的形式存在下去。 支撑N-37行星生命延续的是“死气”,“死气”存在于双生宇宙的地球。只要地球响应,物质互换通道打开,它们就能够在“死气”中生生不息。 四百年间,“死气”从最初的充盈到后来的短缺,甚至几近耗竭,寄生在墙体中的生命不得不开启降维置换模式,“天尾”已经被它们蚕食,不久,当投射的空间覆盖地球,它们将抛弃N-37行星,以人类的身体,成为地球新的主人。 霓雨心惊肉跳,他所见所闻,比他过去猜测的更加残忍。N-37行星到现在也没有查清,“雪子”是从何而来,它会不会和地球上的病毒一样,也是从另一个宇宙传来? 沉驰停在矩阵中心的能量塔边,扬起脖子,极目向空中望去。 彩光悲泣,仍在做最后的挣扎。 霓雨忽然道:“它们也只是想活下去。就和我们一样。在病毒面前,它们和我们一样渺小。” 沉驰侧过身,周围流动着金色的光,“你可怜它们?” 霓雨难以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或许是“寄生”两个字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共情。这里的智慧生物为了活下来,寄生于鎏,人类为了活下来,寄生于兽,本质上并无区别。 沉驰说:“如果毁掉矩阵,它们会死去。如果保留矩阵,等它们完成降维置换,死去的将是人类。” 霓雨陡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刚才所谓的“共情”是多么荒唐。 地球是因为它们的侵略才变成如今的样子,他却还在可怜罪魁祸首。 沉驰脸上没有表情,冷漠得就像在做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想明白了吗?” 霓雨走过去,将沉驰抱住,“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并非真想提问,只是害怕看到沉驰无悲无喜的样子。 生命密码正在沉驰体内作祟,令其无比强大的同时,也吞噬掉蓝星夫人细致入微培养起来的共情。 他想拉沉驰一把,给沉驰一分温暖。 须臾,沉驰语气微变,像过去那样道:“你总有数不清的问题。” 霓雨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先生,等我们破坏掉矩阵,地球就会好起来,是吗?” 沉驰温柔道:“还需要去到另一极,将第二个矩阵也毁掉。这样,两个行星之间的联系就被彻底斩断了。” 霓雨明知故问,“我们还能回去吗?” 仿佛过了很久,沉驰才道:“也许不行。” “那也没关系。”霓雨笑了下,“我的目的就是让你带上我,不要将我一个人留在地球上。我宁愿在进入高维宇宙的瞬间被宇宙法则剿杀,也不愿意被你留下。现在你带我看了宇宙星海,我还活着,我们可以一起拯救地球。先生,豹豹满足了。” 沉驰凝视霓雨,眼中的黑冰寸寸融化,“豹豹?” 霓雨说:“你忘了?你老是想听我自称豹豹,但是我从来不说给你听。” 沉驰唇角微弯。 “我们留在这里也行。”霓雨说:“这么大一颗行星,只有我们两个,还有雪看,真浪漫。” “那是病毒。”沉驰忍不住纠正。 霓雨不依,“我可以把它想象成雪。” 墙体的嗡鸣越发猛烈,彩光布满整片天际。 气流蜿蜒成羽翼的形状,托着沉驰和霓雨离开矩阵。他们飞临塔尖上方,突然,霓雨感到熟悉的绞痛——和在戈壁空间中靠近沉驰时一模一样。 视野里,矩阵与能量塔在巨大的透明漩涡中撕裂、瓦解,尖叫如海啸般拔地而起。顷刻,鎏制墙体崩塌,扬尘万里,汇入漩涡之中,碎片在空中翻飞,笔直上涌,映着剧烈闪烁的彩光。霓雨终于在碎片上,看到沉驰所说的彩光是什么样子。 世界宛如洪荒,苟延残喘四百年的生命挣扎、嘶吼,在绝望中归于静寂。 漩涡暴涨时,漫天飞舞的“白雪”凝固在了空中。下一瞬,它们如死去的乌鸦一般,以违背物理规则的速度,浩浩荡荡地坠落。 辽阔的天地间,万事万物都在崩塌,仅有金光高高浮于空中,像降临的神祗惩罚作恶的生灵。 巨响肆无忌惮地蔓延,随着能量塔的消失,大地龟裂,像一张黑色的大口,正在吞噬落下的病毒。 霓雨始终没有放开沉驰的手,尽管沉驰释放高维能力时,他几乎被一同剿杀。 痛感渐渐消失,他们自空中落于焦黑的大地。他用力扯住沉驰的手,“先生?” 沉驰像雕塑一般矗立,许久,许久,瞳孔中才出现霓雨的倒影。 第63章 你想揉我的豹耳朵吗 即便是在地球上最荒凉的无人区,霓雨也没有见过现在这般寂静的世界,好似所有的生命都已消失,这颗星球将在颓败中走向终点。 “还有一极。”霓雨问:“先生,你需要休息吗?” 沉驰看向微微泛白的天边,片刻道:“来到N-37行星的也许不止我们。刚才在使用高维能力摧毁矩阵时,我感觉到相似的能量波动,似乎是来自另一个极点。” 这是霓雨完全没有想到的,“谁?” 沉驰摇头,“只可能是另一个拥有生命密码的高维人类。” “狐狸?”霓雨说完又摇头,“狐狸只能看见未来,无法完成跨宇宙跃迁。” “是我们不知道的人。”沉驰说:“或许来自‘天尾’,或许来自‘深渊’。他在做和我们一样的事。” 霓雨登时振奋起来,“也就是说,另一个极点说不定已经被摧毁了?我们有友军!” 沉驰看着霓雨,被“友军”二字逗乐。 霓雨的开心却只维持了一分钟。 “怎么不高兴了?”沉驰问。 霓雨问:“如果没有友军,我们是不是也能搞定另一个极点的矩阵?” “当然。”沉驰道:“困难在于来到N-37行星,摧毁矩阵不是难事。” “那友军不如不来。”霓雨瘪了下嘴,“我们能搞定,就不用牺牲更多的人。现在我们被困在这里,友军也被困在这里,纯属吃了信息不畅通的亏。在作战上,这是大忌。” 沉驰无声地笑了笑。 霓雨抬眼,“先生,你笑我?” “豹豹一说起作战,就神采奕奕。”沉驰道:“将星光芒盖不住。” 霓雨瞳里的光转动,显然是被取悦了,又道:“这个星球多了友军,就不再只剩下我们俩,不浪漫了。” 沉驰摸了摸他的脸颊,语气纵容,“又在考虑浪漫。” 霓雨睁着眼睛说瞎话,“对我们寄生人来说,浪漫是最重要的事。” “对寄生人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沉驰无情地揭穿。 “啊……”霓雨冲沉驰道,“行吧。” “行吧?” “意思是,你说的都对!” 即将死去的星球上,回不了家乡的人开着喜忧参半的玩笑,每一个瞬间,都像是永恒。 疾风骤起,铅色的天空与焦黑的、雪白的大地在漩涡中浑然一体,霓雨听着身边呼啸的风声,时空的碎片从他与沉驰周遭擦过,世界被卷入混沌,混沌又逐渐被清明所取代。 他们从一个极点,到了另一个极点。 两座一模一样的青灰色矩阵就像N-37行星的双子卫星,以邪恶的手段守护了这个星球四百年。如今,一座已经灰飞烟灭,另一座仍旧矗立。 霓雨展开双翼,浮在高空,看见那座完整的,并未遭到丝毫破坏的矩阵时,颇感困惑,“友军没能摧毁它?那你感受到的能量波动是什么?” 沉驰静默了会儿,“也许是召唤。” 霓雨极目向下方看去,并未看到活人,但他毫不怀疑沉驰的判断,一定有地球上的高维人类来到了这里,却因为某种原因未能摧毁矩阵,于是释放高维能力,等着他们前来。 “你离我远一些。”沉驰忽然道。 霓雨想也不想就摇头。 “我会伤害你。”沉驰的拇指掠过他的嘴角,“在上一个极点,你躲着我将血咽下去了。” 霓雨下巴绷紧,“你都看见了?” “嗯。”沉驰点头,“纹路虽然能保护你,但你仍然会受到冲击。戈壁空间里一次,上个极点一次。我不想你再受到第三次冲击。” 霓雨的执拗劲涌上,“但我必须陪着你!只有我在你身边,你才不会被生命密码控制,变回过去那种没有情感的状态!” “我不会。”沉驰牵住霓雨的手,缓缓放在自己的心口,“我把你放在这里,不管你在不在我身边,你都陪着我。” 霓雨眼睫在“白雪”中颤抖。 “远离我。”沉驰神色肃然,金光蔓延成光河,如铜墙铁壁一般将霓雨隔绝在外。 金光收束成球形,携着沉驰飞临矩阵上方。霓雨双翼一振,想要赶上,在靠近金光时却被一个温柔的力推拒。 那力极轻,像飘飞的羽毛。但他竟是无法反抗! 空气溅出透明的曲线,如同无限柔软的海绵,接纳着他,包裹着他,他被轻柔地推向沉驰的反方向,视野里,沉驰的身形越来越小,金光越来越盛大。 和上个极点相似的情形出现在眼前,高维轰击下,青灰色的墙体纷飞瓦解,能量塔倒塌,震人心魄的恢弘建筑在金芒中撕裂成粉末,无数尖啸直冲云天! 霓雨被温柔地束缚在冲击波之外,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金光璀璨的一点,直到尘埃落定,那道禁锢着他的力量才消散,无形无质,如同并不存在。 气流激荡,由金光勾勒成凤凰羽翼的形状。 但此时,这幻象一般的羽翼正在悄然消失,似凤凰折翼。 沉驰从空中坠落。 霓雨肺腑滚烫,黑翼搅动着冷冽的风,贴地疾驰,闪电一般掠向沉驰。 某一瞬,他几乎看到了沉驰小时候所见的世界——什么都是透明白,没有温度,没有色彩。 但沉驰是金色的! 霓雨睚眦欲裂,用尽浑身力气,速度提升到极限,有力的双臂向前展开,在金光即将触地的一瞬,猛冲抱住沉驰,划过流星的弧度,飞向长空。 沉驰面色苍白,半睁着眼,眼中绝非无悲无喜,而是烈火的炙热。 霓雨眼泪滚烫,刹时被烈风吹散,喉咙颤抖,“先生!” 沉驰笑了笑,看上去非常疲惫,手挪向心口,仿佛在告诉霓雨,自己没有食言。 霓雨降落在一处高地,将沉驰狠狠抱入怀里。 短时间内多次动用高维能力,沉驰几近虚脱,只能任由霓雨抱着。 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霓雨。 生命密码赋予他的力量极其强大,接连摧毁两个庞大矩阵,加上此前的跨宇宙跃迁,虽然损耗了他大量体力,但绝不至于虚弱成现在这样。 他答应了霓雨,不被生命密码控制,不再变回毫无情感的状态。 方才,他一面对付矩阵,一面压制着生命密码,坠落之时,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他抬起头,轻轻拍着霓雨的背,安抚不断颤抖的伴侣,“没事了,别怕。” 霓雨不肯松开他,像是要将他抱进灵魂里。 他笑了笑,闭上眼。 在遇上霓雨之前,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这样枕在一个人怀里,未想过因为这个人而笑,而悲,而虑,而不顾一切。 在这个双生宇宙里,他嗅到死亡与壮烈,却感到灵魂深处的安宁。 出发之前,炎狐望着他,“生命密码出现在我们身上,我们大约就是地球的奇迹。” 奇迹? 是,也不是。 得知自己是肩负图腾之人时,他感受到的震撼远不如发现自己爱上了霓雨时。 他可能是地球的奇迹,但他的奇迹只有霓雨。 霓雨是他的归宿。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眼。 霓雨从激烈的紧张与后怕中缓过来,不再颤抖,“先生,你好些了吗?” 沉驰点头。 他还是很疲惫,不过四肢已经能够用力了。 他躺在霓雨腿上,缓缓伸手,轻捏住霓雨的耳垂。 霓雨就势低下头,“先生,你想揉我的豹耳朵吗?” 沉驰眼中满盈笑意,“豹耳朵不是没有了吗?” “我试试。”霓雨说:“说不定能把它们唤出来。” 失去豹耳朵的记忆并不美好,是血淋淋的悲伤。 沉驰说:“不要勉强。” “不勉强啊。”霓雨捉住沉驰的手,放在自己头上本该有豹耳朵的地方,“你捂捂,它们喜欢你,我心理上的阴影早就没有了,而且这里是高维世界,物理法则不同于地球,说不定你哄哄它们,它们就回来了。” 沉驰正想说“天真”,忽感手心传来不同于头发的毛绒触感。 霓雨也似有所感,眼睛明亮,声音带着欢喜,“你摸到它了?” 沉驰松开手,一对圆圆的豹耳朵逆着阴沉的天光,出现在霓雨头上。 “真的有了?”霓雨有点不敢相信。 沉驰笑,“你自己摸摸。” 霓雨正要抬手,后颈就被沉驰勾住,一声轻呼,上身折下。 经历过战火的唇不那么柔软,有呛人的铁腥,霓雨轻闭着眼,与沉驰交换绵长的吻。 风声似乎打了个跌,极轻微的波动也被沉驰捕捉到。 被松开时霓雨愣了下,“先生?” “有人正在靠近。”沉驰撑起身子,“不出意外,应该是我们的友军。” 霓雨展翅,并未飞远,俯瞰疮痍的大地,不时,果然捕捉到一个黑色的身影。 看清那人的容貌时,霓雨一惊,警惕道:“是他?” 沉驰问:“你见过?” 霓雨点头,眉心紧皱。 那是陈,在097营地卖棉花糖,哄小孩说云朵就长这样的陈! 霓雨一时辨不清,陈到底是友军,还是敌人。 当初,陈极力劝说他加入自己的佣兵团,后来097营地出事,幸存者被转移到其他营地,陈是唯一一个失踪者。 这人能够来到这里,必然也是拥有生命密码的高维人类。 但…… 霓雨来不及多想,陈已经近在眼前。 高维人类对空间有强大的掌控力。 霓雨不动声色地挡住沉驰,却见陈面色苍白如纸,与他目光相触时,眼中闪过讶异,“是你?” 第64章 结尾章 豹豹,豹豹。 陈的四周,气流呈涟漪状不断波动。他靠近时,霓雨感到一阵轻微的潮气。很难用语言去形容这种气息,它令人想到万丈深渊之下,那些不见天日的沟壑。 “霓雨。”陈在短暂的惊讶后,散漫地笑了笑,“我实在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说这话的时候,陈的语气普通得就像在097营地问霓雨要不要来一个棉花糖。 沉驰右手搭在霓雨的肩上,看向陈,“以能量波向我发出信号的是你?” 两道视线交锋,空气在一瞬的凝滞之后如沸腾一般膨胀、激荡,仿佛有一个屏障在他们周围升起,将一切杂音都屏蔽在外。 “这里没有别人。”陈耸了耸肩膀。这本该是一个轻松的动作,但他却做得相当吃力。 霓雨印象里,陈一向从容不迫,从未这般憔悴过。 陈出现在此处,必然也是与他和沉驰一样经过了跨宇宙跃迁。是这一过程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吗? “暗龙。”沉驰突然道。 霓雨猛一睁眼。 “凤凰。”陈笑了笑。 像是彼此确定身份一般,气流暴涨,疾风拔地而起,如同烈焰,霓雨感到黑潮扑面,却见金辉撞向黑潮,金辉更加盛大,黑潮如粉末般散开,那形状极似一头腾空的龙。 继炎狐、沉驰之后,霓雨见到了第三位肩负图腾之人。 “真不厚道。”陈力有不支,后退两步,找了块石头,自顾自地坐下,“我为了地球的未来,独自前来,你们却成双成对。” 方才那几秒钟的注视,沉驰与陈也许已经明白彼此的任务,但霓雨却是一头雾水,“我以前没听你提过图腾。” 陈说:“和你打交道时,我也不知道什么图腾,什么生命密码。我从‘深渊’来,记忆模糊,组织了一支佣兵团,想拉你入伙,你瞧不上我。” 霓雨皱眉。 “别紧张,我没有跟你算账的意思。”陈又道:“我总是感到我在这个世界上是孤独的,所以想搞一搞事。” 沉驰说:“比如煽动寄生人反叛?” 陈笑得咳嗽,双手举起,作投降状,“我们是同类,我的孤独你应该明白。” 沉驰不答。 “反正也没煽动起来,某人根本不愿意搭理我,亏我还给他做了那么多棉花糖。”陈瞧了霓雨一眼,终于正色道:“我是在097营地被变异生物包围时,突然觉醒。” “我从097营地离开,渐渐明白自己的使命。”陈眯眼看向已经被毁的矩阵,“炎狐,凤凰,暗龙,是它们留下来,护佑地球的三大图腾。” 霓雨疑惑,“它们?哪个它们?” 陈想了想,“你可以理解为曾经与地球有一面之缘的高维人类。” 霓雨转头看沉驰,“先生?” 那表情就像在问——这个人是不是在忽悠我? 沉驰道:“炎狐预知未来,凤凰主战,而暗龙能够回溯过去,是吗?” 陈点头,“冒昧问一句,你们这是离婚又复婚了?” 霓雨结巴,“我们……” “他一直是我的伴侣。”沉驰说。 陈又笑起来,冲霓雨道:“你的先生比你聪明。暗龙能够回溯过去,所以我知道生命密码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类在漫长的岁月里,孜孜不倦地探索宇宙,直到被双双宇宙的智慧生命捕获,也未能发现地球所在宇宙的奥秘。 宇宙初生之时,更辽阔的维度里,早已存在智慧生物,它们并非为人熟知的碳基,亦非硅基,而是人类无法企及的高维生物。 年轻的宇宙在它们眼中,是美丽的星盘。 空间膨胀,宇宙延展,地球孕育在维度交错的地方——这是亿万年才会发生一次的奇迹。高维生物将三段神奇的生命密码留在一片汪洋的地球上,那时,地球还没有诞生智慧生物。 当地球未来必然出现的文明即将毁灭,生命密码会自动开启,图腾觉醒,拥有高维能力的人类拯救地球于危难。 霓雨听入了神。 凤凰、暗龙是幻想中的动物,炎狐虽然极似狐狸,却绝非真正的狐狸。它们千百年来存在于人们的想象。 可是极少有人问过,古时候的人类为什么想象出它们,而没有想象出别的瑞兽。 “因为这三段生命密码早在人类诞生之前,就已经铺洒在地球的东方。”陈的眸中变幻万千,像有时空的漩涡,“出生在那片土地上的人,自幼就在梦境中见过三段生命密码所指向的图腾。或者,我换一个说法,每一个婴孩,都是在炎狐、凤凰、暗龙的祝福下降生。我们代表着未来、现在、过去。” 未来可期,如今当战,过往可溯。 霓雨肌肉颤动,血液在体内狂飙,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我能够完成跨宇宙跃迁,但我的能力不足以毁掉那两个宏大的矩阵。”陈缓缓吐出一口气,“所以我只能在这里等待凤凰,释放能量波,让凤凰前来找我。” 霓雨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中,大脑有片刻的停摆,“既然无法毁掉矩阵,你为什么还要来N-37行星?” “豹子果然不聪明。”陈笑道:“回去要多多向你聪明的先生学一学。” 霓雨咬住关键词,“回去?” “你们难道想在这里和N-37行星一同死去?”陈揶揄道:“怪我打搅了你们的二人世界?” 透明的波纹从四面八方汇集,彼此纠缠,又相互撞开。 “回溯过去的能力。”沉驰说:“你能够改变时间的轨迹,送我们回去。” 陈抱臂,“各司其职罢了。不过我觉得挺不公平,我们都因为生命密码而觉醒,但你的能力显然比我和炎狐的能力酷炫。” 沉驰不以为然,“是吗?但你和炎狐都是主动觉醒,我却是在炎狐的提醒下觉醒。” “你这是在安抚我的情绪?”陈说。 沉驰将还愣着的霓雨拉到自己身边,又道:“如果缺少你的力量,我的能力再酷炫,也无法带他回到地球。” “酷炫”两个字从沉驰口中说出,莫名戳中了霓雨的笑点。 他用力牵住沉驰的手,心里想,这是我酷炫的伴侣。 陈看了看二人,点评道:“秀恩爱。” 沉驰报以微笑。 天边的黑云翻涌如潮汐,陈回头看了看,扯出一个狡黠的笑,“我对时间的掌控还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凤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沉驰平静地说:“在传送的过程中,可能会出错。” 陈问:“万一我不能将你们送回跃迁之前……” 沉驰反问:“能保证将我们送回地球吗?” 陈笑说:“这当然能保证。” “那就行。”沉驰单手搂住霓雨,侧过脸,目光温柔,“回去了。” “咳……”陈抗议道:“不要在我面前腻歪,小心我手一抖,将你们送到史前时代。” 灼热从相触的地方蔓延,点燃霓雨背上的荆棘凤凰。霓雨下意识紧紧抓住沉驰,惊愕地睁大双眼。 金辉和黑潮撕碎了这方天地的一切,景物破碎成明暗交织的碎片,一缕一缕腾飞。他的双脚失去支撑,像是被抛进了一个不停旋转的空间,他看见一只小小的金鸟从自己后背飞出,尾翎划出优美的弧线。 他下意识想抓住那只只有轮廓,没有实体的金鸟,手腕却被沉驰握住。 “害怕吗?”沉驰问。 霓雨将脸埋在沉驰肩头,“不怕。” 世界从混沌的光变成漆黑一片,不久光线从漆黑中炸开,来时的那条光海再一次出现在霓雨的视野里。但这次,它们不在脚下,而是高悬于头顶,仿佛时空倒转。 星辉洒在霓雨眼中,沉驰倾身吻他的眼睛,像吻漫天繁星。 “可惜不能像上次那样中途停下来。”沉驰说。 霓雨摇头,回吻沉驰,“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和你一同回去。” 光海布满整个视野,变成耀目的白,白芒褪去,霓雨睁开眼,心中陡然一空。 他好像回到了地球上,草木葱郁,蓝天白云,是他从未见过的安逸。 但沉驰呢? 他抬起右手——现在是右爪,疑惑更甚。 自己明明没有变作兽态,为什么是豹形? 身体不对劲,他跑了几步,想变回人形,却发现不行。更糟糕的是,即便是豹形,也不是熟悉的感觉。 “先生?”一出声,他更是吓了一跳。 这幼稚的声音,难道是他自己发出? 他试着叫唤,“咪——” 从喵变成咪了! 前面有一个水洼,他奔跑过去,水洼里倒映着棉花糖一般的云,也倒映着他的脸。 那是一头猎豹幼崽,比猫大不了多少。 传送……出了问题? 霓雨惊慌起来,听见草丛被拨开的声响,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清瘦的小男孩站在不远处。 小男孩蹲下来,展开双手。 霓雨胸中震颤,他与沉驰,居然在小时候相逢了。 他快速跑向沉驰,空间却再一次颠倒变幻,陈的声音传来:“抱歉啊二位,手生,搞错了坐标。” 霓雨一头撞进沉驰怀里,他们仍旧在璀璨的光海中漂泊。 霓雨突然笑起来。 沉驰捏着他的下巴,“笑什么?” “你小时候好软。”霓雨说:“我一扑就能把你掀翻,还能一口咬住你的鼻子。” 沉驰说:“你现在也能。” 霓雨耳根一热,“其实我们留在那里也不错,我陪你一起长大。” 沉驰将他一缕头发别在耳后。 这时,凤凰清鸣,烈风盘亘,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们狠狠推向白芒的中心。 地球的东方,持续四百年的灾难令大地满目疮痍,血与白骨深埋在每一寸土壤。 但在海边,退潮的时候,一枚海螺被留在沙滩上。 它干净,健康,毫无被感染的痕迹。 就像病毒从未出现于这颗星球。 霓雨赤脚走在沙滩上,裤脚挽得老高,身躯被阳光勾勒,豹耳上圈着一片茸光。 他弯下腰,将海螺捡起来,转身,朝踩着自己脚印的人挥手,然后将海螺放在颊边,“先生,先生。” 沉驰也捡起一只海螺,笑着应道:“豹豹,豹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