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帝国》作者:藍光 文案: 大雨最后下了整整二十天才停止,皮埃罗王国被大水灭亡了。 Original Novel - BL - 短篇 - 完结 悲剧 - 古代 - 第三人称 - 架空世界 西亚 在这之后,沙罗克永不下雨。 第1章 沙漠帝国 这个地方叫沙罗克。 自从死了一条火龙以后,就一百年没有下过雨,全地草木不生,原本居住在沙罗克的,有一支伊比坎人,聚集成一个部落,等到週遭的植物乾死了,动物全都迁徙走,伊比坎人只好也跟著搬离,住在沙罗克边缘的点状绿洲。 连伊比坎人都离开以后,来自西方的皮埃罗人受到外族辛查的逼迫,则是不得不搬离原本的生活区域,渡过红海,辗转流落到沙罗克。 皮埃罗人拥有高度的智慧与文明,平时习於储藏大量的乾粮,他们还拥有不可思议的先进科技,自原先的住址搬来一块巨大参天的小冰山,能在缺水的沙罗克生活下去,全倚赖这块冰山的融水。 皮埃罗的国王很有先见之明,打从搬来的第一天,就开始修建自绿洲接水过来的渠道,耗费二十年,绵延千里。渠道完工以后,绿洲的水却没有输送过来,国王知道,他们的设计师全是最胆大心细的,坡度的计算以及路线都没有疏失,所缺的仅仅是一场雨。只要下一场雨,渠裡的水就会流动,接著会有源源不绝的水送过来。 但是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小冰山与乾粮都即将消耗殆尽,皮埃罗帝国,这个高度文明与发展的国家,面临了灭亡的危机。 皮埃罗王子知道,父王年事已高,近日来打算传位给他,这座由他守护并深爱多年的国家,终於要轮到他接手。 王子在沙场征战多年,虽然败给了辛查人,却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他手握重兵,有权力命令任何人,一双眼习於睥睨天下,一对手只求掌握所有,没有什麼事是他做不来的。 他要这个国家,可是他盼望了这麼多年的祖国,只因为缺少一场雨,就要毁灭,他虽是人中人,却也无能为力。唯有神能使天下雨,可惜他不是神。 想要管理国家,也必须有个国家。於是他放下皇宫内的一切政务,分派大批的囚犯与士兵到处寻找祈雨的方法,最后找到了伊比坎人。 伊比坎人只有很少的水,生活条件仅足以苟活。萨提满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也是部落裡唯一的青年人。整个部落的人口不超过二十人,其他的大多都乾死了,自然环境只能供给很少的人活下去。 萨提满每天的工作不是种田,在这裡种田,植物只会乾死。他所负责的是祈雨,从小到大,他看著祖母、妈妈、阿姨每天祈雨,也看著这些人一个接著一个渴死、饿死,不过他还是很认真地祈雨,就跟他的祖母还有妈妈一样。 王子找到了萨提满,他说:“我听闻你是有名的巫师,希望你能为我的国家祈雨。” 那名王子金髮碧眼,肤色极白,全身都被全白的布袍覆盖,披著包头巾,身上掛的金饰会在走路时发出碰撞的声响。相较之下,萨提满一头捲曲的黑髮,一身黝黑的皮肤,身上几乎什麼都没穿。 王子走了以后,萨提满依照惯例向泥神像祈祷。祖母告诉他,泥神像裡住著一位名叫亚斯敏的女神。 泥神像的眼神死气沉沉,他在小时候曾经碰碎两座同样的乾瘪泥神像,捏的素材与手法都极差,神像的脸也生得歪瓜裂枣的,就是捧在手裡都会自己散掉。 这一晚,有个女人的声音从泥神像裡发出来:“萨提满,过去十八年,你日日向我求雨,却从来没有真正用心,如今却要为了一个见面不过一天的男人来向我诚心诚意地求雨吗?” 萨提满跪拜在泥神像前,低著头说:“亚斯敏女神,我向妳求雨,不是为了那个男人,而是为了我全族的人,我家族的荣耀,还有死去的家人们。” 女神说:“你不真心回答我,就是不尊敬我。在你承认你是为了那个男人而向我求雨以前,我绝对不会下雨。” 隔天晚上,萨提满十八年以来,第一次中断向泥神像的祈祷,他一点都不认为自己是为了那个男人而求雨,也不想跟那个女神说话。 过了几个月,王子再次来拜访他。金髮碧眼的他站在阳光下,就跟金子做的人一样闪烁刺眼。 佩玉服紫的王子跪在他的面前,就像萨提满跪拜亚斯敏女神时那样的虔诚。他趴在地上,只差没亲吻他的脚背,低声下气地说:“求求你,为我的国与国民求一场雨,一次就好。” 萨提满诚惶诚恐地把王子从地上拉起来,部落裡的人告诉他,这个人其实是一个身分尊贵的人。萨提满想要答应王子,但是他没有把握,所以没有回答。同时他也在心裡想著,若是答应,王子也许就不会再来了。 又过了几个月,王子再一次来见他。这回,他不幸捲入一个沙漠风暴之中,跟随他的人有的死了,还有的逃跑,只有他一个人成功过来。 王子面如白纸,衣服破烂,步伐也很蹣跚。他没有再向萨提满求雨,而是说:“我听说祈雨的巫师跳舞非常好看。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了,接下来我会回国与子民们共度难关。可以的话,希望你能跳舞给我看。” 萨提满同意了。他头戴果壳製成的彩绘面具,手拿几束细细长长的草,腰穿编织草裙,围绕著夜晚的篝火翩翩起舞。繁星满天,篝火冲天,萨提满没有告诉王子,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寻求的祈雨舞。 他戴著面具,跳舞时目光却透过两个小小的眼洞灼灼向著王子。虽然视野有大半被黑暗遮蔽,王子的模样还是如此清晰。早在他见到王子的第一天,他就觉得这个人生得很特别,也很好看。白皙的皮肤,金子一样的头髮,绿色的眼睛,高眉深目,就像是部落传说裡的远方天神的长相。 可惜王子以后不会再来了,他想好好记住王子的模样。 王子虽然嘴上不提,回国的时候,还是在心裡忍不住怨懟萨提满,为何都已经是最后一次见面,他却还是不愿意为了他而祈雨呢? 经过长途跋涉,王子孤身一人回到皮埃罗。举国上下都在期待他的回覆,他却只带回不好的消息--那位巫师并没有替这个国家祈雨。 皮埃罗的人们一蹶不振,放任粮食吃乾,也不再想办法取水。 一晚,天降暴雨,连日的暴雨令皮埃罗人欢呼不已,人们纷纷奔出家门淋雨喝水。 萨提满祈雨了十八年,这是他第一次祈雨成功。 第二天,暴雨仍然持续,从早到晚并不间断。 第三天,雨水淹没居民的家,冲走他们的家具。 第四天,大量的雨水引发泥流,淹没国家的大半。 大雨最后下了整整二十天才停止,皮埃罗王国被大水灭亡了。 在这之后,沙罗克永不下雨。 第2章 迴梦华都 永不西沉的烈日,莹莹燃烧的残月, 游子啊,是散落的稀星在火云中替你照路。 迷惘的踌躇,不安的步数, 游子啊,是乾涸的沙漠在命运裡将你网罗。 慷慨送君直至天国,悄然无息间将君吞没, 游子啊,无论何者,你莫迟疑,莫落拓, 因这已然数算的棋盘上,你未曾离开过。 ※ 沙漠浩瀚无垠,特利尔还没用手背擦拭,额际的汗水已然在炎热厚重的空气中蒸发。旭日自升起以来,未曾再落下,眼前的漫漫长路,彷彿一生都见不得尽头,这是趟永不完结的旅程。 他们一天骑过五十公里,终於在罕无人跡之处找到水井。“皇兄,要喝点吗?”特利尔把装满水的皮囊自井裡打了上来,他本想趁机毒死他的兄弟,却苦无机会下手。 里塔赫摇摇头,“弟弟,我不渴,我只需要休息。” 特利尔心道:“也罢,你若不喝水,渴死了便用不著我杀你。”他扶著哥哥到岩壁的阴影裡休息,为哥哥铺设坐席。 “特利尔,你真好……”奄奄一息的里塔赫握住他的手。特利尔轻轻的握了下哥哥细皮嫩肉的手,随即心虚的放了开来,“哥哥,你且安歇,我去舀点水让你洗脸。”他替里塔赫盖上披风后便回到井边,一筹莫展的枯坐著,“现在不杀他,以后就找不到机会了,可是……” 一会儿,但见远方扬起一阵风沙,一个全黑的影子自远方奔来。待特利尔终於看清那人影,黑衣人已自腰间的刀鞘拔出亮晃晃的弯刀,刀刃在大太阳底下闪烁著嗜血的冷光。 “大爷,请别杀我!” 特利尔双手双脚伏在地上,将衣襟裡的钱袋甩了出来。那黑衣人原是个强盗,他弯下腰,捡起钱袋,掂在掌心裡确认重量,随即露出满意的笑容,将钱袋收进口袋中。 特利尔颤抖著说:“大爷,这已经是我身上全部的钱。我的同伴身上还有很多的钱……” 强盗想到此人的钱袋裡有不少金币,决定相信特利尔,“好,我先放你一马。如果你说谎,我就先杀了你的同伴,再杀了你。” 强盗在井边等了会儿,果不其然,有人来了。里塔赫来到井边,当他看见强盗,不但没有颤抖,甚至弯腰举袖,温文有礼的向强盗行礼,这使强盗一时间不忍杀他。 里塔赫问道:“先生,你好,请问你有在井边看见我的兄弟吗?”强盗想到这般气质高贵之人,竟有个弃他於不顾的兄弟,实在不忍将事实说出口,便佯作未曾看见,这让里塔赫一阵失落。 强盗说:“尊贵的先生,我能否与您一同进餐,顺便陪您等候兄弟。”里塔赫感受到对方热情的善意,於是点头首肯。两人铺设坐席,以木棍支搭营帐,并生火取暖,以抵御寒冷的黑夜。 用餐时,里塔赫慷慨将盒中的食物分给强盗。久尝人情冷暖的强盗大为感动,终於忍不住告诉里塔赫:“你的兄弟不是个像你一样的君子,他告诉我你的身上有更多钱财,好引我来取你的性命。” 里塔赫不敢置信,指责强盗离间他俩的感情。强盗哭泣道:“尊贵的先生,我愿以生命来爱您,也愿从此作您的奴僕。我以生命担保,欺骗您对我并无好处。” “不!”里塔赫顿时潸然泪下,坐在风中哭泣。强盗见状,爬过去安慰他,气急败坏的里塔赫却抽出短刃,割断强盗的喉管。他道:“亲兄弟都如此待我,我岂能信任你这途中遇见的陌生人?万能的真主,我曾是富足的皇亲,可惜如今失去了世上的一切!” 强盗一生作恶多端,为了里塔赫改邪归正,却惨死在他的刀下,不知是否后悔。就算里塔赫真的失去全世界,他竟不知,那强盗的命如今实实在在是属於他的了。 里塔赫颓颓然骑著骆驼离去,特利尔则是回心转意,从远方风尘僕僕的赶来。但见井边已经没人,只餘横死的强盗,地上以鲜血涂写著数行字: 我以诚挚的灵魂热爱你, 怎料你心险如落石陡坡; 我花一生的岁月信任你, 怎料你心恶如蛇胆苦毒! 愿我成为真主胜利的剑, 自凶险魔鬼手裡讨伐你, 直至海枯石烂、星月坠地。 ※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又是个无风无雨的日夜。 炙热的空气厚重,白砂在灿金阳光下熠熠生辉,宛如繁星;竖立在热砂上的笔直棕櫚,是沙漠中仅存的点点绿意,片片偌大的羽状扇叶油绿而光亮,却低垂著不动。 白砂与群树簇拥著一面无垠明镜,独映著一座晶莹剔透的空中楼阁。千年来流沙裡埋骨无数,远处的行人持续在乾渴中死去;这楼阁的存在太过离奇,美妙得宛如超脱世间的苦痛。自湖中楼阁传出的笙簫,隐约叙述此物的存在只与一切享乐有关。 楼阁中有金丝攀藤的围栏,琉璃瓦铺成的地,马赛克砖贴作的墙。房内长年燃烧贵重的香料,縈绕一股甜而神秘的白檀香气味。自栏杆远眺出去,直面著波光粼粼的曼苏尔湖,这是座漂浮在白砂上的咸水内陆湖。 “专属王族的曼苏尔湖儘管以湖为名,它所囊括的生命却远超一座湖泊的所为,甚至比海更加尊荣,它是天上的湖,地上的海!” 赫特士自斜倚的皮草上起身,迎风走向金丝爬藤栏杆,咸咸的海风吹立他的宽襟宽袖,自襟口透进朏尼基人染製的紫袍中,拂过他的全身。“伊兹密,这不只是我的海,更是我们的海。”赫特士王子回过头来,但见一人身穿素袍,腰繫金带,束手随侍在后。 那人偷偷瞟了王子一眼,轻嘆一口气,“殿下,既然您已拥有了全世界,究竟又是为了何事呼唤微臣前来?。” 赫特士回望他一眼,眼神中带著狐狸的狡猾与狮子的骄傲。他将视线投向行宫之外的海,那海一望无际,与细腻的金沙交作斑斕的三角洲。“金钱与权力使人神往,爱情的芬麝令人迷醉,此二者竞引世上无数豪杰折腰,如今我已拥有其一,后者便来将我网罗。” 王子仍在发表他的大演说,同时,一名宫女经过通报,悄悄进入宫室内,自帘子后方现身,向伊兹密传话道:“大人,做早课的时间到了。”伊兹密点点头,“好的,你下去吧。”宫女退下之时,王子正好问道:“卿认为我当如何掳获那民女的芳心?” 伊兹密虽漫不经心,王子的话倒也入耳了七八成,他面对著王子,微微鞠躬道:“除非您将她召入宫中,否则在宫外随意发生接触,是辱没了您的威信、神的威信,更是玷污了该名女子的贞洁。” 王子还想再商量些法子,伊兹密却轻轻掸开他的手,低著头道:“殿下,早课的时间已至,恕微臣先行告退。殿下也当焚香更衣,迅速前来会合。” 王子非但不怒,反而欣慰的笑了下,“有爱卿每日每夜虔诚地替国家祈福,这是我等的幸福,更是国家的幸福。”伊兹密愣了会儿,表情显得有些不自在,随后点头告退。他的身影没入走廊的阴影之中,自花窗射入的阳光太过强烈,覷得未照光处阴暗无比。 伊兹密靠著墙壁缓缓独行,他把手放在胸前,抚摸著玫瑰石坠饰,喃喃自语道:“殿下不适合接触凡俗,甚至不应活在龙蛇杂处的人间,他只应挥动著翅膀,穿梭在斑斕美丽的仙乡。父亲大人啊,但愿你的神能多多庇护王子殿下。” ※ “囈、哇啊──哇啊──!” 东国迪邦的地下密室中传来阵阵婴孩的哭泣。热铁浸入水中的瞬间,水雾迸发而出,哈里发以小刀割除孩童如玉的部分,并替他插上了一枝鹅毛管。 当王后终於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她匍匐上前,泪流满面的抱住夫君的大腿,恳求道:“陛下,我们只有一位王子,你岂甘心绝后,眼看著迪邦葬送在你的手裡!” 哈里发将残有餘温的玉笛塞入王后的手中,语气平淡的说:“妳既捨不得,便将手中的血肉紧紧握住吧。自从王弟背叛我,復仇已成为我人生唯一的养分,没了这个道标,我就无路可行。” 王后捧著儿子的血肉,听见石台上传来的哭声,忍不住垂头发抖。“夫君,这不是恨,是爱啊!你仍深爱著你弟弟,若非如此,你早已无爱无恨,随著时间淡忘世间可憎的一切。为何你要招致你的儿子进入地狱的深渊,与你同样饱受恨火的煎熬呢?” 哈里发充耳不闻,他将左手无名指的戒指拔下,用镊子夹起,放入火中烘烤,直至赤金烧热,再小心翼翼地将戒指图腾押印在孩童的心口。印记烙下,鲜血自印口涌出时,孩童哭得筋疲力竭,终於晕死过去。王后看见眼前的景象,也不禁瘫倒在地。哈里发自王后的脖子上拽下一条玫瑰石项鍊,绑在孩子的颈上。 他拿出丝绢的手巾,在金盆裡沾水,用来揩净孩童的血,再以捣碎的药草替他敷抹。 “我一生过得无风无雨,却因恨火的烧灼禁錮终生;你虽是我的儿子,却在出生时就必须用瘦弱的颈项背负这沉重的玫瑰石。伊兹密,你是忍耐痛苦的男人,我将这个名字赐与你。” “孩子,我贵为哈里发,却不能圆自己的梦。有朝一日,愿你为我报仇雪恨,如此一来,我就是将王位拱手让予你,从此做你脚下的奴僕也甘心承受。” ※ 赫特士第一次见到伊兹密时,伊兹密一身脏乱,脸上沾满风沙,正蹲在城外的井边喝水。赫特士骑著骆驼过去,试图看清此人的模样。当伊兹密发觉到有人接近时,他猛然抬起头来,见对方一身紫袍,以金带束著头巾与袍子。 赫特士翻身自骆驼背上下来,远远的问道:“你是自埃瑟城中逃出来的?” 伊兹密却从腰间抽出短刀,挥向赫特士,“是又如何?别过来、别靠近我!” “快跟我回去吧。”赫特士站在原地,不再靠近,他举起双手,表明自己没有其他意思,“不和我回去的话,难道你要独自跨越城外的沙漠,或是被宫中的战士抓回去?不论何者,你都是死路一条。” “我不要待在神庙裡,这不是我的选择!” 伊兹密双眼直盯著赫特士,直到确定他不会再上前,随即转过头去,飞也似的离开,扬起了一片尘沙。 赫特士想告诉他:“我的生活也不是我决定的。”可惜没机会说出口,那孩子就走了。 赫特士再一次见到伊兹密时,伊兹密已经变了个人,让他无法联想到这位就是他曾在城外遇到的人。 “殿下,请容我为你诵读〈奥义章〉。”他躬身进入做早课的帐篷中,逕直走到赫特士面前,先是跪下来亲吻他的脚背,而后坐在他的身旁,与他一同诵读神的经典。 赫特士听这语声绵绵软软,尖细得好似歌女,不禁疑问:“你是什麼人?我从未在宫中见过你。” 伊兹密低著头,轻声细语答道:“殿下,你确实没在宫中见过我,我们初见是在宫外,今日是我入宫的头一日,陛下召我来作你的伴读。” “陛下会指名怎样的一个人作我的伴读?原来是像你这麼漂亮的一个人。” 赫特士无法按捺自己的好奇心,早课方毕,伊玛目 尚未离去,他便伸出手,解开拉绳,褪去伊兹密的头巾,随后,一头带著滑顺光泽的如墨长髮,自头巾裡蓬鬆的迸了出来。 见他仍含蓄的低著脸,赫特士不禁笑道:“你的脸容白润如明月,齿似珍珠贝,髮色则纯然是大马士革的夜空,儘管如此,你却不是个女子?” 於是伊兹密挺起胸膛,扯鬆衣襟,引著赫特士去抚摸这男子独有的宽瘦骨架。直至赫特士缩手,伊兹密才盖回衣襟,将头巾与绳子缠回头上。 “殿下,我虽是名男子,却拥有这般容顏,便非真主的造化,而是魔鬼的诅咒了。” ※ 今日。趁著卫兵空班,赫特士易服出宫,伊兹密扮作他的僕人,与他一同前往湖边的集市。 直到终於远离宫门,赫特士才放慢脚步,回头向伊兹密笑著说:“谢谢你,没有你,我断无可能轻鬆地溜出来。” 王子笑瞇瞇的容顏,看得伊兹密怔怔的,他愣愣地走了会儿,才回神道:“…这是微臣的本分。不管殿下想做什麼,微臣总得亲眼看顾才放心。” 每日早课一结束,伊兹密便督促赫特士学习,直到击剑课结束,他们随即披上斗篷,离开宫殿,来到曼苏尔湖畔与那民女相会。赫特士形容那女子的名字芬芳无比,嘴唇有花瓣的气息,双眸宛如星辰,头髮则是吊掛星辰的黑夜。 赫特士在路上转了一个圈,举起双手迎风,回过头面对著伊兹密,“这是我一生中最畅快的日子,感谢有你!” “这也是我一生中最畅快的日子。”伊兹密真心诚意地说。 翌日,伊兹密往花园裡寻访王子时,但见他独自坐在喷水池畔嘆气,怀中抱著一只木匣。 他凑近去看,发现木匣裡装著两隻洁白的手,指甲上涂有红蔻丹的顏色。他知道那名女子与殿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而且什麼结果都没有,一如他跟殿下;然而,那名女子还是赢了,至少她留下一双手供殿下留念。 伊兹密低头看著自己的双手,不禁徬徨。明知自己在赫特士的生活中不著痕跡,彷彿未曾存在过,他怀疑自己能为赫特士留下什麼?赫特士又愿意接受吗? 赫特士哀默之时,忽然感觉背后扬起一阵风,回头一望,见池裡漂浮著一顶花冠,正在随波摇动。伊兹密随即走上前去,向他鞠躬,“这是献给英雄的纪念。” 赫特士失笑,“英雄?我害雅思敏的双眼被烫瞎,她的家族也因我成为国中的耻辱。” “那麼,这是敬献给王子的贡品。” “谁献的?” “微臣敬献的,尊贵的殿下。”伊兹密拎著长袍的裙襬,在地上单膝跪下。 闻言,赫特士毅然放下那只怀抱许久的木匣子。他捞起长袖,站在池边,弯腰往水裡打捞花圈,直到上半身都湿透了,他才终於抓住那飘浮不定的小东西。 赫特士坐回池畔,将鲜红的花圈放在裙子上,望著跪在面前的伊兹密,“是你献给我的,我才收下。起来吧,伊兹密,陪我聊聊。” “好的,殿下。”於是伊兹密起身,往王子的身边坐下。 王子低头看著裙子上的花圈,愁眉深锁,“在爱情裡,我愿为她作最卑微的人,於是我追逐她,却万万没想到我的名字会使她陷入深渊。此时此刻,我恨不得捨弃这个名字。” “但是我爱。” “嗯?” “我爱你的名字,因你是眾星拱月。” 赫特士表情乍变,“因我是个王子?” “不,因为你的出彩,因为你就是你。” “……”赫特士王子莞尔一笑,“伊兹密说话总令人心裡熨贴。” “不只是我,殿下的家人与朋友一定也这麼想。”伊兹密道。 赫特士瞟了他一眼,方才的笑容已经消失。 他静静坐著,任由晚风拂弄他的双颊。一股沉默瀰漫在两人之间,随后,王子道:“爱卿,请你陪我一晚。什麼话都好,你该和我多聊聊。” 伊兹密内心一颤,心口竟有些发热。他把手捂在跳动的胸口,迟疑地低声道:“殿下,微臣担心……” “担心什麼?孤王并不担心。” 伊兹密伺候了王子一夜,两人在花园的行宫同睡,伊兹密讲了些故乡的事还有过去的事,直到王子终於睡去。翌日一早,赫特士发现自己的身上盖著伊兹密的斗篷,上头餘有淡淡的香味,伊兹密本人却消失无踪。在这之后,他们便许久未曾再见过面。 ※ 赫特士再度见到伊兹密,是在西国昂拜的地牢。伊兹密身著王子的衣裳,赫特士则穿著囚犯的亚麻衣。隔著铁栏杆,当伊兹密握住赫特士的手,这才发现他的无名指已被削去。“是谁砍了你的无名指?” 赫特士目光黯淡,全无过往的意气风发,他颓著肩,低著头,以乾哑的声音回覆道:“陛下说这是戴印信的手指,只要砍掉,我就不可能作哈里发。” “那不只是戴印信的手,更是戴戒指的手。左手无名指与心臟相连,拴住大动脉的戒指可表一生的誓言。” 伊兹密放开了赫特士的手,他亲密的抚摸著赫特士沾满尘沙的脸颊,“我可怜的殿下,我带了一枚金戒指想为你套上,如今你没了那隻手指头,我该为你套在何处?” 对於伊兹密的种种言行,赫特士只感受到一阵羞辱。他抬眼望他,低沉的说:“尊贵的殿下,求你别提了。过去是我开罪於你,我可任你处置,但是求你放了我的家人,家父与家母无法再承受拷打了。” “我当然会放了你的家人,更不会让你留在此地受苦。” 伊兹密自腰间取下钥匙,插入锁口,打开牢门。牢门敞开之时,赫特士立刻自笼子裡冲了出来,扑上伊兹密的身驱,将他压倒在地。伊兹密虽把手摸在腰侧的弯刀上,却只是任由赫特士啃咬他、像个猛兽般对他张牙舞爪。 伊兹密知道赫特士国仇家恨难平,他原谅他;可是当赫特士的双手掐在他的脖子上,一瞬间,伊兹密知道自己有几秒的时间能挣脱,他却无法将双眼移开。儘管他们曾有过深厚的情谊,此时此刻,赫特士的眼神却写明他只想杀了他。 “你为何做出这等恶魔的行径来残害我?”赫特士咆啸道。 ……我知道你恨我偷窃你宫中的消息、恨我欺骗了你的友谊,更憎恨的是我竟然背叛你,我还夺取了你的一切。我同你一般,我也憎恨著我自身。 “!” 赫特士才想放手,却为时已晚,“不、我不是故意的…”他怔怔鬆手之时,伊兹密的脖子已然颓软。“我竟然杀了他……”平躺在地上的伊兹密仍圆睁著双眼,眼神彷彿在诉说:“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你为什麼不挣扎?” 当他发现伊兹密的一隻手按在刀鞘,另一隻手却塞在他的衣襟裡,他从这隻紧握的手中找到一张纸,上头记载著宫室的配置与人力。 他替伊兹密闔上眼,开始在牢中四处探察,这才发现父母已经离去。他想:“或许是伊兹密放走了他们。”因他不愿去猜测父母是否无暇再顾及他。 ※ 数个月后,昂拜的遗民发现了赫特士,并推举他为继任的哈里发。赫特士回想起伊兹密死前依然虔诚的眼神,彷彿自己还是他的王子般,这让他心痛如绞,不敢有任何动作。他小心珍藏著那份配置图,以免其他人拾获,却始终没有发布攻打的命令,哪怕这张图足以确保叛军的胜利。 首领迟迟不动,心急的昂拜遗民无法按捺住仇恨,群起反抗,他们没有经过计划,行动鲁莽而草率,大多数参与暴动的人都被杀了。 王室为了安抚民心,授予赫特士长官的勋章与待遇,让他在首都享有豪宅。昂拜的民眾说赫特士是被王室驯服的家畜,於是另立前宰相为新的哈里发,那名宰相却在隔夜被毒杀致死。 许多个夜裡,当赫特士独自睡在软榻上,他不禁回想起与伊兹密共度的花园之夜。花香四溢,锦被温凉,两人在不意间靠得太近,伊兹密抱怨道:“王子,你的下巴刺刺的。” “我昨天才刮过呢,朋友们都嫌我太常刮鬍子,说这是种浪费水的行为。”赫特士往伊兹密的脸上瞧,发现他竟连一根鬍鬚都没有。“奇怪,你为何没有鬍子?” “殿下,我是从昂拜来的。”伊兹密答道。 “按照惯例,我国并不欢迎昂拜的人,难道你是偷渡客?” 伊兹密说:“你们的神庙缺人,所以我前来服事,却一度因为忍受不了这种生活而逃跑,就在那时,我遇见了你,殿下。” “这麼说来,你是个祭司?” “差远了,我并不是个祭司,亲爱的殿下……” 那时,赫特士始终不能明白这些回答究竟有何关联。直到一年一度的坐庙节,他在东国的神庙徘徊,偶然发现庙中多为西国子民,这让他终於理解到真相。 “幸好哈里发攻下西国,带来无数战俘,否则我国庙妓越来越少,坐庙节都快停办了。” “虽说打赏的金钱足以让人过上很好的生活,但是要牺牲男人的尊严,还得承受净身的痛苦,是我都不愿为之。” 穿梭在议论纷纷的人群中,赫特士魂不守舍。 事隔多年,他已记不起雅思敏的长相。他试著努力的回忆,那月亮般光彩白润的容顏、一头墨水般的瀑布长髮……伊兹密的长相竟在无意间与雅思敏的逐渐重叠,女子脸容穿著男性王服的模样怪异无比。 那个陪了他一晚的男人……他一直没有勇气去回想这些事,这些事却纠缠他长达十年以上,对他而言,那几乎是一辈子的时间。 一个眾星黯淡的夜晚,他缓缓走出城门,看门的卫兵以怪异的眼神看著他,或许是现在的他太过落魄,没人能认出他是身分高贵之人。 其中一个卫兵告诉他:“关门的时间到了,你若执意出去,就一整晚都进不来。”赫特士笑著说:“我再也不需要进去了。”两名卫兵虽见他没带行李,却没劝阻他,直到赫特士走出城外,他们才关上大门。 赫特士脚步虚浮的走向路边的水井,恍惚间,他看见一具带血的尸骨倒在井边,喉咙上还插著一把亮晃晃的刀子。 “传说东国迪邦的哈里发还是王子时曾受到强盗的迫害,於是他杀死那名强盗,并在此地坚定意念,决意建立属於自己的国家。” 伊兹密著一袭洁净的长袍,在月光下散发著淡薄的银光,他飘然前来,领著赫特士在井边坐下。 赫特士差点恍神,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捨不得闭眼。他痴痴的看著伊兹密,问道:“你为什麼来西国?” “为了认识你。” “呵呵……胡说。” 赫特士笑了笑,只觉通身疲累,没有力气。不知怎地,他并不讨厌这种破绽百出的谎话,尤其这话是从伊兹密口中所出。他往后靠著井壁,呢喃道:“你的话总使我的心熨贴。” “我是不得已的。” 伊兹密道:“你的父亲为了补偿我所承受的一切,召我进宫作你的伴读。随后,西国的使者接应我回国,父王要求我说出关於西国的一切。儘管父王是在利用我,我也情愿成为他的利刃,只因他是我的血亲。” --那麼,我又有多少的不得已呢? 赫特士静静听著,直至意识渐远,他没办法强打起精神回话,伊兹密也没要求他回话,不过是自顾自地说著。一如往常,他们未曾互相瞭解,也未曾试著去互相理解,只不过是顺应著现状,继续伴著对方虚度光阴罢了。 随著天色越暗,景象也越发不分明。月光渐渐黯淡之时,自沙漠的远方传来一阵飘渺悠远的哀歌,唱道: 我曾是天堂的骄子,却因背叛成为阶下囚; 我曾是漂泊的旅人,却被富人禁为笼中鸟。 我曾追逐爱的遐想,才发现自己活在梦中; 我睁开眼一看,分不清梦与现实何者自由。 赫特士沉浸在哀音中,飘然间忘却了曼苏尔湖畔的风光,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一如世人遗忘他的存在,而这多采多姿的繽纷世界仍一如既往地看不见苦痛何在。 赫特士真的很高兴,哪怕伊兹密正喋喋不休地解释著已经失去意义的琐事,如今的他却只想留住当下的芳华。 他曾有过衣食无忧的少年时期,也曾作过鞭子下卑微的奴隶,时间磨去他的脾性,正因为体会过光辉,所以他更能感知到如今的破败与残缺。回首万千个风华,如今的他执意沉沦。 伊兹密彷彿能预知他心中的想法,他轻轻按住他放在地上的手,柔声道:“赫特士,你要永远陪伴我。” “可是我恨你。” “我也恨你,所以我要你在九泉之下陪伴我,那里没有时间的流动,没有所谓的开始,也没有结束,只有无尽的轮迴。” 十年后,东国迪邦与西国昂拜分别被大波斯与大加尔底亚帝国所併吞,更大的帝国却在之后虎视眈眈,预备来吞噬他们。 事如浮云变幻至此,餘话已不需多载。战士的尸体在地表下层层堆叠,歷史的古庙湮没在滚滚黄沙之中,带来的除了惆悵,只剩虚无。不论君王的七环杯何去何从,一切终将归入幽冥之主。 第3章 辰星祝祷 住在埃及的人,无不认识舍姆斯丁,他是埃及的巨商,是阿拉伯人的君王,万贯财富无人可比。 依照他所能供养的能力,舍姆斯丁娶了一妻三妾,说也奇怪,各地商人总未曾听说过舍姆斯丁有孩子。 舍姆斯丁的确与他的正妻育有一子,名叫夏席。夏席皮肤白皙,这是因为他的母亲是西克索人种。他面如一轮明月,长长的髮披垂如星如夜,身材修长,好像有撒旦把宝珠掛在他的脸上那样,使他具有诱惑力。 起初妻子临盆时,舍姆斯丁特地放下手中工作,赶回家乡陪伴他钟爱的妻子產下他人生中的第一子。一般初生娃儿都是黑的,唯有他特别白皙,如雕刻宝椅的象牙那样白,与舍姆斯丁的肤色毫不相同,他便怀疑妻子与人在外有染,后来费了一番功夫验明不是,他便对这个长相漂亮的孩子非常好,亲自为小男孩取名作夏席。 然而夏席已经十七岁,已经是少年甚至青年人了,按理而言父亲是商人的,就该让儿子随他一同到市场上做生意,为父亲打理商号、数算他父亲将来留给他的家產有多少第纳尔。他的父亲却因为儿子生得太漂亮,怕一出去便遭到别人的手毁坏,就将他养育在地下室。 夏席如此见不得光的日子过得很不舒服,幸亏母亲埃思蒂娜有亲戚是波斯人氏,在德黑兰与亚歷山大城间航行往返,他的海盗船上有数算不完的瑋玉珍宝,操作那船的却是个年轻小伙子,与夏席同年,金髮碧眼,唯有皮肤是棕色,叫雅约。雅约起初是因为父亲被当地哈里发处死,母亲改嫁,不得已开始以海盗维生,但他的心就与他的信仰同样,始终十分纯洁,因此他的腰带束得很紧,藉以规范他自己的言行起居。 雅约初见夏席,就对他特别钟情,他曾经偷偷对夏席朗诵诗句道:“波斯人氏小伙子,开言诉心声。恋人心疾有救药,抱吻病自消。”夏席一听,心如受大风摇动,他心想雅约自己也是眉如弯月的美少年,何以有如此德行。他又怕母亲知道了,便会央求阿拉来咒诅他、咒诅雅约,便要雅约别说出去,再让雅约一吻他白嫩的玉手。 雅约每当船驶回亚歷山大城,便会回舍姆斯丁家中,拣些珍奇异宝偷偷送给夏席,其中有:镶嵌鹅蛋大宝石的玉杯、十万第纳尔举世无双的项鍊、黑貂皮大衣、金盆金壶云云,实在是他捨不得卖,却对夏席心动,便把这些全送给了他。 夏席只闻父亲是巨商,生养在地下室中却未曾见过家裡有这些稀奇的东西,再听雅约说他数不完的故事,心裡就起了鬱闷,开始央求埃思蒂娜,使她劝她的丈夫携著儿子去见自各地而来的商贾,如此一来夏席也就算是出了世面,不输给雅约了。 舍姆斯丁告诉夏席坐店面需要懂得算数与礼貌,夏席一一应是,他父亲就挑选一套极华美的衣服,还有红丝绒的覆头巾给他;又让他在绿宝石澡池洗过澡,让僕人服侍他洗头洗脚,全身喷洒玫瑰水,以此预备夏席明日的行程。 夏席从没有如此兴奋过,眼看星辰起落,一夜都不曾闔眼。 隔日早晨,吃罢早饭,舍姆斯丁携著亲子走向市场,市上的人皆议论纷纷。有人见夏席的美实在奇异,若放在奴隶中挑选,定能卖出一万第纳尔以上的高价,心裡就暗暗惊奇,窃窃私语道:“商界首领的后方竟然跟著一位僕童,真不知剑入鞘中时,那个男孩是怎样娇声娇气地在他怀裡摇动。”人们就因此訕笑舍姆斯丁。 当舍姆斯丁要朗读《可兰经》的〈开端章〉时,经纪头领与眾商人都默不作声。 舍姆斯丁才在奇怪,经纪头领就发言道:“瞧你是管辖我们的人,却偏爱这个美童,我们决心要将你从商界首领的地位上拉下来,又怎麼愿意与你一同读〈开端章〉?” 舍姆斯丁一听,大大地发怒道:“阿拉诅咒你不洁的嘴!这实实在在是我的儿子!” 商人们听了,皆左右顾盼,窃窃私语起来,有人又訕笑道:“这便是阿拉的信士吗?掩盖自己亲近僕童的事实。” 舍姆斯丁只好娓娓解释道:“我的儿子这麼漂亮,外头人心险恶,必定有那喜爱男童的人,要藉著他的手来毁坏我儿子,因此我想等他长出大把鬍子以后,再让他出来见过世面,只因他的母亲央求我,要我教儿子做买卖,我这才带他出来。” 商人们终於都相信了,纷纷起身,站在舍姆斯丁的面前,跟著他一起恭敬地诵读〈开端章〉,并纷纷祝贺舍姆斯丁生了一个像是一轮明月一样的男孩。 夏席学作买卖有一个月的时间,又向他父亲要求出外经商,父亲不从,他就撕破自己的衣服,散乱他的长髮,泱泱哭泣道:“阿拉我主,若父亲不让我经商,我便换上苦行僧的衣裳,在外流浪讨饭。” 舍姆斯丁咒骂夏席的美貌是撒旦的礼物,将为他带来祸殃,因此大不放心。恰逢雅约经示巴,卖了许多作工精美的宝具,翻了原本的三倍,便快速返航到亚歷山大城来。他听闻夏席想出外,立刻告诉舍姆斯丁,他船队的买卖已经结束,能领著夏席出去贸易,货本都由他出,夏席甚至不必带厨师与僕人,他将供给夏席的一切。 埃思蒂娜晓得雅约在外素有美名,他斩杀强盗,将不义的钱财分散给各地穷困人家,人们见他都如天上明星,称颂他是阿拉派天使送下人间的,人们都称他大大为善,埃思蒂娜就先赞同了这个提议,说服她的夫君道:“雅约武艺非凡,是以能将夏席放心交在他手。” 舍姆斯丁道:“但愿撒旦未曾矇蔽你我的眼。”就为夏席办了货物,给他往巴格达的地图,扎了五十驮子货,又给夏席一万第纳尔供他花用。 雅约说:“实在不必如此,我会照顾夏席。”夏席听见这话,心裡就不喜悦,赶紧接过父亲给他的金钱,不想依靠雅约过活。 他们一行人穿越荒漠,在米斯尔歇脚,又往大马士革。大马士革当地有大宅子,住一富商,叫白色黑。白色黑是拜火教徒,他曾经做梦,梦见会有一个脸容如天使一样的孩子来到大马士革,他才看到一长串骆驼商队,见到拿大主意的人就是个漂亮孩子,内心就大大惊奇,称颂他那邪教的神阿胡拉·马兹达。 当天晚上,白色黑遣派僕人来到夏席落脚的旅店。那时夏席正在看书,雅约亲自为他泡了茶,像最忠实的妻妾那样百般服侍他,让夏席对这个男人烦厌。 雅约见到夏席脸色不善,趁著两人住在同房,忍不住偷摸他的脸,“我的主人,你因何发怒?” “你我同是男子,你当不可如此,难道你不敬畏阿拉吗?”说完,也不喝那杯茶,放下书就下楼到旅店门口,想出去散步。恰逢那位僕人,僕人便诚挚地说:“公子我主,我们府上的老爷白色黑向你问安,邀请你过去。” 夏席初出社会,眼睛昏花,不懂分别善恶,见那僕人表情生动使人喜悦,便跟著去了。 雅约见到情形,寒心不已,追上僕人牵的骡子,以一首诗规劝骑在上头的夏席:“养护你的身子,莫让污秽染!极上的纯白之物,极易遭污沾!” 夏席不予理会,雅约只好解下腰上掛的宝剑,双手捧给夏席,夏席接受了,雅约见无能为力,就放任那骡子与僕人扬长而去。 到了白色黑的宅邸,夏席见老爷原来是个大叔,也就宽心没有多加怀疑。白色黑摆上丰富筵席,主宾各自洗手,吃罢趁著夏席已无任何戒心,白色黑以诗歌吸引夏席注意,吟唱道:“可否给我带来,人间良机缘?皓月当空,是我心被愁苦所围困其间。”凑到他跟前,躬下身欲吻夏席。 夏席一声惊吓,这烦恶感直比雅约要更重数十倍,他立即伸出手掌阻拦,就是脸颊都不肯让他亲一下,“你莫受魔鬼诱惑,因而失了本性。” “这一切本是火的神、光明的神阿胡拉·马兹达将你带来,我便遵照祂的旨意,想在这方面与你共欢一次,一道欣赏诗人的佳作。”说完便要扑向夏席,夏席即刻拔剑出鞘,趁著白色黑被凌厉的刀光吓著,他便狼狈地爬走了。 甫出门,他才在忧心没有骡子可骑,雅约已经牵著他自己的骡子过来接他,他们一见面,雅约在夏席的手上亲了亲,又侧过身想吻夏席的面颊。 夏席很不高兴,心想眾人难道都因为他的长相而轻视他吗? 雅约将夏席抱上骡子以后,像个僕人一样牵著骡子回归,语带感激道:“感谢阿拉赐你安好无事。” 夏席忿忿道:“你对我不也心存邪念?这话岂是你能说的?” 雅约说:“即使我日入万金,武艺勇猛,但你的人与心可以打动狮子,我是你的僕人,也愿作你的妻妾,原本的猛狮早已疯狂地爱著你。” 夏席不相信他的话,便伸手去探他的心,查知他的话是否属实,发现雅约的心正热情地鼓动著,他就像是被雷电到般赶紧缩了手,侧过身去不让雅约看到他尷尬发红的脸容。 当晚夏席为了雅约与白色黑的事情辗转难眠,雅约的心放在他主人身上,主人未眠,他亦寤然。雅约穿著黑内衣,披上一件红外衣,自行囊裡拿出一把印度製的四弦琴,调过琴弦,修指轻弹,琴声悠扬,足以令星儿的运转停驻。他字正腔圆,清脆明亮地唱道: “长夜漫漫,我失落难眠; 我的人儿,乌髮盖著白麝面,细腰似杨柳枝。万讚归大慈大悲阿拉,造就娇童玫瑰容面; 主公啊,我期望大大地款待你,我欲偕你共迎晨光出现。 我要将蓝纱盖上你面,绿衣披在你身, 你是我远方的贵客,我要把心思时间全部奉献。” 夏席听了很是喜悦,下了床,伴随轻歌曼舞起来,薄衣蹁躚,衬露出内衣裡的苗条身段,瘦臀摆动,白袍如流风迴雪。他跟著合唱道: “翩翩美少年,衣著色调呈红,明眸一双透灵秀,喜悦神情藏眼帘; 褐色蕴涵深,你应当知其实情,贪恋我俊秀者,又有谁能道出他的美容? 身材健壮,动作敏捷,身姿轻盈,褐色小伙子,胜过眾花魁。” 雅约心神荡漾,见夏席面孔白白又个子矮,就伸手去揽他入怀,两人好似兄弟,又好似恋人一般,气氛很是古怪,这个夜却在圆满的皓月下倏然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