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伯的女儿》作者:三月风暖 文案: 【文案一】 号称河间小太岁的碧琬的在河神宫内宅了个三千年,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溜出来,却无端卷入一场大祸被罚下人间,到了人间本以为自此可天高海阔,恣意遨游,不想遇到白虎星君青筠也来人间,还真是冤家路窄。 好好戏弄青筠成了碧琬人生中的一大趣事,可为何窘态百出,还越陷越深…… 白虎星君面冷心冷杀气重,被称为天界移动的人形冰桩,这样位主下到凡尘依旧故我,也唯有碧琬能让这块千年寒冰多出丝稍纵即逝的暖意…… 其实厚脸皮是门技术活。 【文案二】(涉及剧透) 万年之际,龙族族长叛乱,被天界镇压力战而亡,死后龙魂化作四片碎片,永存龙族。后河伯允熠率领剩余龙族,止战戈统水族,与天界和平共存。 河伯女儿碧琬自出生便是龙魂的继任者,只要在人间集齐龙魂碎片,即可翻云覆雨,天地成泽。 她是世间最明媚清澈之人,从出生之刻即命运注定,三千幽梦缠身,誓要颠覆天地,灭却生灵。 他是冷山上的寒雪,无波无澜,从一开始便是为阻她杀她而来。 命运无情,造化愚人。 相遇之初,注定结束。 命定悲苦,何不誓死捅它个千疮百孔,方可尽兴。 本文纯架空,勿考据。 努力努力的日更,小天使们勿催。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励志人生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浅玥,裴羽铮 ┃ 配角:墨玉堂,咛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相看一眼便已注定,余生与你有关 立意:命定悲苦,何不誓死捅它个千疮百孔,方可尽兴 宅个三千年 远古时期天地一片混沌,盘古大神开天辟地,自此便有了旭日星辰,暖风祥云,山川大地,河流湖泊,又历经千万年后天地孕育出许多神祇,其中就有掌管河川湖泊之神——河伯。 河伯允熠降于世间,利用自己神力在广阔的河底为自己建造了一座巨大的宫殿,并取名为河神宫。 河神宫坐落于天下最大河域深处,外有九千多万游鱼形成鱼阵游弋其外,甚为壮观,透过重重游鱼间隙隐约可窥河神宫处在一片似梦似幻、流光溢彩之中。 宫内由三大巍峨雄伟的宫殿组成,最高的主殿碧英殿乃是河伯允熠的居所,主殿东西两侧有殿宇天阙,如飞鸟羽翼般连接着众多或高或低的亭台楼阁,楼阁下更有精致的龙首石雕,一汩汩娟娟流水自龙口喷泄而出,一片迷迷蒙蒙,雾气缭绕,仿若九天神墟。 河伯允熠甚爱收集各种奇珍异宝,但又不喜整理,因而宫内随处可见奇花异草,黄金珍珠,玛瑙玉石胡乱堆作一团。 这一日,金碧辉煌的碧英殿内空荡荡的,只有一女子头戴莲纹金冠,丝绦垂腰,如缎般的长发披散至地,而地上杂乱的堆放着各类书籍。只见她头一歪,整个身子特没形象的趴在玉石桌子上,手上还握着一支笔一晃一晃,眼睛翻白,极是萎靡不振,口中不断念念叨叨:“好无聊啊!”阒寂空旷的宫殿中因这声音显得犹为响亮。 这时,门口迎面走来一位玄衣女子,眉目如画,肩上搭着赤色披帛,发间插着朵娑罗花,淡淡笑道:“殿下,要是觉得无聊不妨到后院走走。” 女子一听这话犹如活过来一般,一个腾跃,直接站在了桌子上,嚷道:“还去,都三千多年了,再好的院子也都逛厌了!再说那些个虾兵蟹将见到本公主包得跟蚕蛹一般,大鼋那懒货就只会的躲在壳内不出,那些个小鱼小虾见到本公主跟见到瘟神一样,早跑得没影了……还玩什么啊……” 玄衣女子静默听完,抹了下脸上的吐沫星子,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正要准备拿出十二万分的耐心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解,桌上女子眉一扬叉腰道:“照英,别说了,本公主决定出去了,你!不许拦我!”说完后跳下桌子径直向殿外走去。 照英看着远去的身影,面带忧色想公主殿下这三千年来,你都失败了几百次,还不肯放弃吗,外面的结界你是破不了的……又叹气想反正殿下也出不去,索性泡杯茶等她回来撒泼耍横好了。 照英去拿茶具,边走还边念叨,这河伯允熠夫妇还真是只顾自己逍遥快活,生个娃只会丢在宫内,可怜自己被拉来当保姆老妈子,这当保姆可真不是件易事,等见到允熠可得让他涨工钱。 碧琬活了三千多年,这对神仙来说尚算年轻,她爹呢就是大名鼎鼎的河伯允熠,上古神祇之一,掌管天下江河水域。在她眼中她爹呢长得是玉树临风,神采奕奕,风流潇洒而且富有多金,用书本上的话说就是大众女性的理想型。 照英也常说她爹只要往那儿一站一坐,定引得一众仙娥围观□□,连着男仙也垂涎三分,但也只能是远观,要是亲近了熟悉了就……破灭成渣。 至于她娘极是貌美,可却是座火山,除了脾气大也就没什么了。 因她爹风流俊雅,仪表不凡,在没有她娘以前,据说是整个仙界风流男神榜排名第一,那是众仙挤破头也想嫁了娶了的对象,但自从有了她娘宓儿后,就乖得跟孙子一般。 自三千年前碧琬出生,她就从未踏出过河神宫一步,在这空落落的宫内宅了个三千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溜出河神宫去人间游玩。 今天是碧琬第三百八十五次试图闯出河神宫,希望这次能够成功。她快步穿过西边的幽长天梯,从层层水幕迤逦而过,水幕外有一片灼灼花树,花朵常年盛开不败,据说是她爹特意从归墟弄来的,水幕内雾气重重,周围旖旎景象若隐若现。 在她活过的三千年,陪伴她最多不是她爹娘,而是照英,照英照顾她长大,但照英不是她的侍女,到更像是她的亲人和朋友,照英不是水族,真身乃是天边最美的一道云霞,经多年修炼幻化成仙,但为何甘愿留在河神宫却不得而知。 在碧琬成长的这些漫长时光中,她到是有三个爱好。 第一呢就是看阿爹阿娘闹别扭,她阿爹呢俊雅风流,偏喜耽乐在外野管了,自从有了她貌美的娘亲后,仍有一大爱好就是对美的极致渴望,演化成了看美人,犹看到背影清怜窈窕者,非心痒难耐想窥其相貌不可,还真就白瞎了他这副好皮囊!要是这副痴迷模样被她娘看到后一准给拧回河神宫暴打一顿家法伺候。 往往这时候她娘宓儿会拿着戒尺坐在碧英殿的大门前,看着河伯允熠一脸苦相的跪在一堆贝壳玛瑙上,口中骂道:“允熠,你真是越来越胆肥了!” 她阿爹呢头上顶着两个大包,可怜兮兮的说:“不敢不敢,宓儿,我都跪了好几个时辰了,以后再也不敢眼睛乱瞟,夜不归宿。宓儿,为夫肚子好饿,你不给吃饭好歹给口水喝吧!” 她爹本是河伯又岂会口渴,她娘一听就乐了气也消了三分,之后她爹会像小媳妇般给她娘赔礼道歉,然后没羞没臊说许多甜言蜜语哄她娘开心,再忙前忙后准备好精美的菜肴,上好的芳醴,一起共进晚餐,再共度春宵,这时碧琬总会感慨道原来厚脸皮也是门技术活! 碧琬有一本小册子专用来记录平日琐事,册子记录这已是这个月第七次了,这样的戏码总是隔三差五就来次,到现在也习以为常,没新意了。 至于碧琬的第二个爱好就是看各种书籍话本,这小媳妇就是出现在这些书籍话本中最多的人物。而为此她专门在殿内辟了一间房,用来摆放各种书籍话本,数量足足有几千册之多,而收集这些书籍的辛苦活自然就落在了照英身上。 有时这些话本书籍很是让她沉迷,为此她可以待在房间内月余不出,而房间可说乱出了个境界,搞得照英每次送书来都没下脚处,只能飘过来飘过去,也幸好碧琬勉强算是个神仙身上不会长虱子臭虫一类,衣服也可以随意换。 有次她房内的书已读完,正在闹书荒的时候,想找照英去帮她弄几本书来看看,正巧遇见她爹正偷偷摸摸十分鬼祟的向外走去,她笑了笑,想来她爹一准是要溜出去玩,她急忙跑过去笑着抱住她爹的手臂,缠着他答应带她出去玩,否则就去告诉娘,可阿爹死活就是不答应,没法,最后只好向她爹讨要五十本好看的书籍方才罢休。 几日后,待得河伯允熠一脸春风荡漾回来时,手中一变放下一摞书在她案几上,她娘早已阴恻恻的站在他爹身后…… 后来她爹特生气郁闷质问她,都精心准备了五十本书给她,为何还要向她娘告状。碧琬灿烂笑着回复,娘说了告诉你的行踪就会亲自找一百本好看的书来。 允熠听后气得哀嚎道:“怎么会生了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儿!” 碧琬一脸天真道:“我可是阿娘艰难辛苦生下来的,爹是男人什么时候也会生小孩了?”说完喜滋滋的抱着新到的一大摞书走到石案边的大蚌壳旁,也不管她爹一脸气样,躺进蚌壳内开心的徜徉在群书中。 碧琬的第三个爱好,可是把这宫内一众虾兵蟹将,大鼋小鱼给祸害惨了。 在碧琬看了这多的书籍话本后,她尤爱少侠,盗匪,恶少的故事,而她实在是太无聊就想着召集宫内虾兵蟹将一众人,来玩少侠盗匪恶少的游戏,而照英也硬被她拉来充当小娘子,每次也总把众人折腾得极惨。 有次她刚尽兴完睡在大蚌壳内,就听见一堆虾兵蟹将围在一起诉苦,蟹精杵着棍子叹息道:“殿下总算是折腾完了劫后余生啊!” 虾兵带着哭腔□□,“唉,我呢腿,我呢腰啊!” 小乌龟连话都说不清楚囫囵道:“矮油喂,我呢嘴肿了!” 小蚌精更是躺在地上打滚,直嚷嚷道:“我要到阎王那从新投胎,严重怀疑妖生!” 后来碧琬还知道这一众虾兵蟹将还私下给她取了一个外号叫河间小太岁,她倒也十分受用,当然依旧继续祸害这宫内一众虾兵蟹将。 这时碧琬熟门熟路的穿过零落的亭台楼阁,越往西走道旁的花树越少,更多的是一些形状各异的奇石蔓草,雕像游鱼,还有一座巨大玄武石像矗立在水渊宝鉴旁,玄武石像雕刻十分精美细致,栩栩如生,可玄武背上却长满了各类水草,绿油油的,十分怪异,碧琬不愿太靠近这石像,总觉得这石像太过庄严,带着森森寒意。 道路俩旁是一排排雕有莲瓣卷草的石柱,柱子顶端镶嵌着玉蚌壳,蚌壳内盛放着晶莹透亮的夜明珠,照的整个道路光华熠烨,彩光炯炯。 道路尽头便是水渊宝鉴,宝鉴高三丈,明若曜日朗霞,边缘刻着古朴的花纹,镜面上绽放着五色神光,光华灼灼,绚烂夺目,这水渊宝鉴便是连接河神宫与外界的唯一通道。 碧琬走到水渊宝鉴前,将手试着伸进五色神光中,只听滋滋声响,还有一股烧焦味,“好痛!”她叫着捂住手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五色神光犹如火焰般灼人,只要接触到必疼上一天。 碧琬只能愤愤不平的叫着:“阿爹阿娘也真是偏心,一点仙法道术也不教给我,整日就知道在外厮混腻歪,留我一人在河神宫!真偏心。” “要是哪日到了外界我可不敢称是神仙,也不敢称是你们的女儿,免得丢人。” 碧琬说完发泄完站起身,从身上摸了摸,摸出一颗珠子,珠子晶莹剔透,刻有繁复云纹,上面绽放着淡淡五色毫光,碧琬看着珠子,心尖欢喜得足可以开出千百朵花,这次可就不一样,有了这颗镇海神珠她还怕出不去。 这镇海神珠乃是河神宫内的一大秘宝,被她爹娘藏得那叫一个深,据说以前是一件强横的法器,她将珠子轻轻放到水渊宝鉴的光晕中,镇海神珠的五色毫光一下光芒大涨,然后就淹没在水渊宝鉴的神光里,最后了无生息,无波无澜。 这……水渊宝鉴居然把镇海神珠给吞了,这什么鬼,碧琬呆了几秒,失望大囧倒地不起…… 溜出河神宫 平静的河神宫内突然响起了一阵阵沉重的轰鸣声,震得宫内摇摇晃晃,顿时一片狼藉,水珠四溢,自水底突然冒出几十道漩涡,四面八方如旋风般急速横扫向河神宫,顿时波涛汹涌。首当其冲便是宫外游弋的鱼阵,鱼群在漩涡的巨大冲击下不断四处溃散,翻滚,水里乌烟瘴气,一片浑浊。 宫内四周常年不断的流水竟逆向变成一道道冲天水柱,直冲上空,撞碎宫穹碧蓝水晶结界。园中花树,假山,蚌壳被冲得东倒西歪乱七八糟,并伴有一阵阵悲鸣声,小鱼小虾早吓得躲进石缝中,宫内三座大殿在不断的颤动摇晃,乱石漫天,浑浑噩噩。 纷乱中照英衣袂飘飘,周身霞色萦绕飘于半空,手中的茶盏早已飞离不知去向,案几,石凳,瓷碗碎了一地,她焦急得用法术稳住身形,快速的向着西边水渊宝鉴飞去…… 当持续的震动停止时,碧琬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飘出了河神宫,身边环绕着众多大小鲤鱼,而更多的鱼群又再次自发涌向河神宫去,准备重新结成鱼阵。碧琬加快了速度穿过鱼群,向水面游去,心内狂喜不止,这回是真的出来了。 她旋转着身姿轻盈的冲出水面,水珠四溅,水面荡起了一圈圈涟漪,她揉了揉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连片湛蓝的天空,空中漂浮着洁白的云朵,层层叠叠,渺渺茫茫,远处是起伏的青山,苍翠连绵,风中带着股芳草清新味,沁人心扉,尤为亲切。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欣赏着这现实中所看到的人间,久久不能自己,真是太好了。 碧琬喜不自禁,看看四周了无人迹,琢磨着去城镇村子看看,由于她不会御空飞行就只能快速的游着去。到了港口偷偷看了看无人便快速上了岸,碧琬这一上岸就幻化了一身粉色衣服,整理了下头发,看看从宫内随手抓的金珠玉石还在身上,就顺着道向城镇走去。 约莫走了一小会儿,就到了市集,市集内街道四通八达,店铺林立,旗幡招展。碧琬便四处逛看见到什么新奇的玩意就拿在手中把玩,实在喜欢的就直接买走,一整条街逛下来,双手硕果累累,而商贩眼中都冒了绿光,估摸着她铁定是哪家的败家娘子。 她看着手中的推车,车上装着绸缎布匹,胭脂水粉,皮影,泥俑,瓷器还有琵琶等物件,实在是累了,便找家食馆准备大吃一顿。 到了食馆,她找了个好位置,把一堆东西放在一边,招呼店家有什么好吃的都来几份但不要有鱼蟹虾,凡水里的活物一概不要,并把一颗金珠直接丢给店家,店家拿了珠子,忙不迭的去后堂招呼忙去了。 不一会儿,桌上已摆满了各种菜肴点心和水果,她十分高兴,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颐,这人间的食物也算是新奇美味,更重要的是她自由了,若能飞她还真想如鸟儿般翱翔天际。 碧琬嘴里塞着羊肉胡饼,还不忘来口蒸梨,不觉间桌上的菜肴已吃下了大半。周围的食客对她已是目瞪口呆,邻桌的几人在一旁窃窃私语道:“你看那小娘子似乎有了身孕,竟这般能吃!” 一人感叹道:“娶了这样的小娘子还真担心把家里吃空吃穷!” “嗯……” 另一人笑着说:“你懂什么,这小娘子可是个金主,估摸从乡下来的土财主,买东西都用金珠,这下可发了!” 这些人说什么,碧琬全没注意,只忙着先吃,待吃完准备再去别处转转。 外间天清气朗,春莺鸣翠,游人如织,正是春光明媚的三月天。可突然一阵大风肆掠刮过,天空毫无预兆暗了下来,阴沉沉的,狂风大作,席卷大小树叶,并伴有闪电雷鸣。一人惊奇道:“这天怎么突然就变了,要下大雨了吧,还是快些回家!” 街道上突兀的传来一阵骚乱闹哄声,哭爹喊娘,吵吵嚷嚷,有人恐惧的惊叫道:“龙神怒了,要发大水,大家快跑啊!”店内的食客一听吓得纷纷向外冲去,店家伙计一看也二话不说什么家当也不要了一股脑的向外奔去。 碧琬大为奇怪这些人是怎么了,什么龙神,便好奇的向店外走去看,外间风大得可以把她吹上天际,入眼的便是黄沙漫天,碎石乱飞,乌云压顶,电闪雷鸣,许多人挤作一堆推搡着向高处奔逃,口中尽是呵斥声,惊叫声以及哭泣声混杂在一起…… 几株大树被风吹得弯了身子,更有甚者直接连根拔起,横扫一旁的屋舍,瞬间倒塌一片。建得坚实些的房屋,更是瓦片吹得啪啪直响如跳舞般,不断有零星的瓦片被卷落在地。 天穹浓云乌沉沉,黑云翻滚,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直让人心惶惶,大地悲鸣。只听见远处一声声“呤呤呤”的声音响彻云霄,搅天冲地,摄人心魂。 镇外远远可见几丈高的滔天巨浪翻涌着逼向天际,犹如一面铜墙铁壁,挟着天地之势滚滚而来,欲要把整个城镇撕成碎片,化作齑粉。 碧琬惊得都不会动了,正不知作何打算时,天空中散发出一道极为炫目的光华如利剑般直插云层,并伴有闪电,雷鸣声不断。 在阴暗的云层中一道万丈冷芒劈开天穹,黑雾缭绕深处,隐隐出现一张牙舞爪黑色巨兽的身形,黑色的鳞甲烨烨生辉,利爪如刃,鬃须粗犷飘扬,浓墨的云层如缎如纱,飘荡翻滚,缓缓避开现出巨兽斗大的头颅,巨兽头有两角,圆目暴睁,眼中冒着两团火红火红的凶光,极为摄人,身侧缠绕着数道电光,随着它呤呤的叫唤声,身边瞬间形成几道冲天水柱,气势汹汹的向着城镇俯冲而来。 碧琬再一细看,乖乖这不是上古第一凶龙应天烛龙吗,她在书上看到过,不是被镇压了数千年了吗,怎会突然在此现身。 据说这应天烛龙当年为祸人间,所过之处人畜不留,血流成渠,白骨森森,犹如修罗地狱。后天帝听闻震怒派了十万天兵也没给降服下来,还是河神允熠亲自邀战,与之鏖战七日才将其降服。 这也是碧琬听过她爹最光辉英雄的事迹之一,想平日阿爹那嬉笑呆槑样,怎能和英勇神武有半点关系,就在她遐想时应天烛龙已离她也越来越近,她想这兽八成是特意来找她爹寻仇的吧,这还真是倒霉透顶,先跑为妙。 碧琬匆忙向外跑去,街道上早跑得一个人影也没了,她暗恨自己忒没用,跑得太慢,以前看书说这些个妖怪恶兽要是吃了个神仙,便会法力大增,她好歹勉强算个神仙,估计是塞牙缝的,这蚂蚱虽小好歹也是肉啊,她只能加快了步伐。 碧琬向着前面满是碎瓦乱石满目疮痍的大道跑去,后边的滚滚巨浪已狠狠撞向城墙屋舍,房屋尽毁,洪水瞬间淹没城中的低矮处变成一片泽国,巨浪像是有生命般随即又向着高处凶悍冲来。 应天烛龙不断对着天地呤呤发怒嘶吼,欲把天空也撕成碎片,口中龙息带着毁天灭地之力喷向地面各处,山川树木瞬间化为乌有,洪水不断凝聚成一巨大水柱,夹杂着风雷之势呲呲冲向天际,九天震动,地府乱颤,天空隐隐被撕开一道巨大口子。 碧琬继续向高处狂奔,没跑几步就被尾随而来的滔天巨浪瞬间淹没,残破的屋梁木头也一并向着碧琬砸来,可到了水中碧琬自是如鱼得水,比在陆地上轻快惬意。 一个翻身就游向远处处,瞬间避过向她砸来的屋梁,身姿轻盈快速的直往前冲,轻易的避过这些洪水中砖石碎片。她在水中拥有比鱼还快的速度,集中精神不断旋转穿梭,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身形诡异急速。 这时水中形成诸多漩涡,像有灵气般不断向她袭来,欲形成一张天网把她困住,她加快了速度,更灵活的穿过水中重重障碍,任凭水柱漩涡如何穿插也难以捕捉到她,很快便摆脱那些漩涡,身形忽的跃出水面,一个翻身又飞快蹿入水中,向着没被淹没的山顶游去。 碧琬水中游弋很快又再次蹿出水面,几个翻滚跳跃总算落在一高地上,可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徒然一惊! 高山的尽头,黑云压顶,山尖上却有一只巨大的白虎浮与空中,皮毛洁白无瑕,颇有光泽,背有双翼,翼上散发着炫目的蓝光,双翼缓缓伸展便有拨云见日之势,虎身上缠绕着蓝色幽火,在这昏天暗地的天地间犹如一簇荧荧幽光,以正天地。白虎看向不远处的应天烛龙,怒目圆瞪,蓝炎燃烧炽烈,眼中冒着炙热的幽蓝耀芒。一声嘶吼,口中发出响彻大地的啸啸声,天地颤动,万木惊魂,随后便威风凛凛的冲了过来。 碧琬更是大惊,这怎么前方突然就多了只白虎,而且还气势汹汹的向自己冲了过来,她可没欠债,而她身后的应天烛龙口中也发出强大的龙息向着她直接击来,她夹在中间还真是腹背受敌,两大凶兽一看就不是善茬,今日她这小命非丢在这不可,难得出来,见此异景倒也畅然,只可惜未曾多多看看这阡陌红尘,婆娑人间。 一道掀天巨浪带着强烈的眩光瞬间吞没了碧琬的身影。 初遇白虎君 天清净澈,周身迷迷蒙蒙混混沌沌,碧琬感觉自己在浩渺的天际中飘飘荡荡,彷若到了太虚幻境,说不定是到地府阎君处问好报道了,但周身之处柔软若絮,暖融舒缓,到似置身于一团棉花处,额前触碰到了绵绵绒毛,有几分痒痒的,十分好玩,碧琬大奇,不住摇头蹭了蹭,柔软的绒毛拂在碧琬脸上那叫一个舒服。 碧琬紧闭的双目慢慢睁开,映入眼帘的当真是一片细软的绒毛,碧琬用手轻轻揉揉眼前一团白色的绒毛,又抬眼看了看四周,啊啊啊!怎么回事,自己居然紧抱在白虎的肚子之下。 不远处的应天烛龙瞪着狰狞的双眼,摇摆着巨大凶悍的身躯狠狠向着白虎冲来,周身水柱环绕在其身侧一同向着白虎攻来,白虎只轻轻的扭转身形,于身前形成一道幽蓝炎壁以挡住冲天水柱,口中一声长啸,数道浩瀚之气,弥漫着幽蓝之炎铺天盖地燃遍整个天际,煌煌灼灼。 一簇簇蓝炎犹如一张天网一层层织满整个烛龙周身,瞬间把烛龙围了个严丝合缝,应天烛龙夷然不惧,娇蛮霸道,口中嘶吼不断,振动身躯,龙鳞微张,周身不断冒出连片黑气,汹涌澎湃,遮天蔽日,不断萦绕逐渐汇聚成一把巨剑,邪光赫赫,直冲蓝炎光网。 轰,天地一声巨响。 两大凶兽你来我往鏖战天际,战得酣畅淋漓,天地变色,草木凋谢,看得碧琬一阵心惊。手脚下意识的更抱紧白虎,生怕一个不慎被白虎摔到空中,非变成齑粉不可。随着接连数道如锥子般的幽蓝寒炎刺中应天烛龙,烛龙几声惨嚎,巨大的身躯在空中翻滚扭转,歪歪斜斜直坠向地面滔滔洪水中。 碧琬想着这白虎凭般厉害,向下看着烛龙落入水中,一愣神之际,眼中周身突闪过数道幽蓝炫光,散于周身四处,星星点点恍如坠入琉璃世界,纷纷纭纭,霭霭若絮,霏霏似雪,炫光飞絮把碧琬层层包裹环绕,如侵入九天万丈云霞,灿烂醉人,瑰丽迷蒙。 碧琬正纳闷,眼前又一阵清烟迷雾,云雾蒸腾,霞光四起,伴有零碎星光荡漾,如珠如玉,好似三月间浮于空中的靡靡柳絮,七月间柔媚芙蕖中的莹莹露珠,雾气缓慢散去,隐隐约约可窥见一张精致的脸,近在咫尺,空中飘逸的银发令人眼前一亮。 待得烟华散尽,浮云掩映下碧琬真切的看清眼前这拥有玉华之光的人物,星眸飞挑摄人,眸中犹带着淡淡幽蓝冷光,面无表情,皮肤异常白皙,森冷如刃的双眉,淡色嘴唇紧闭,清冷疏离漠然。此人眼睛半眯,淡看向碧琬,十足威严,惊得碧琬目瞪口呆,到让她有生之年第一次体会到遍体生寒,如履薄冰,如坠入九幽深渊中的寒潭。 只听见此人眉微蹙冷硬道:“放肆,你要抱本君到何时?” 碧琬怔怔的一回神,自己好像一只八爪鱼般紧密的抱住此君,心内犹如波涛巨浪,不住想不是吧,这白虎妖怎么转眼就变成了位英俊少年郎,就像从书中走出来的仙人,更重要的是自己到像个登徒子般抱着他,还抓着他的胸,这要是位小媳妇被这样抓着铁定会给自己两个大耳瓜子。 碧琬心虚的看着面无表情的白虎,还美美的想着这白虎妖救了自己不会是要自己做他的压寨夫人吧,只见白虎眼眸又寒了三分,带着摄人威势说道:“放手!” 碧琬一呆,很心虚老实的把自己的双手双腿放开,呃……等等! 碧琬想到自己不会御空之术,这要放手,从百丈高空摔下岂不摔成肉泥,这可不行!随即又延着脸,双臂紧紧的抱住白虎,脸也紧贴白虎的胸前,无视白虎微皱的双眉,狠狠道:“那个……放了会掉下去。” 白虎的声音又冷几分道:“你这小仙当真是如此厚颜,不知羞耻,还不放手!”碧琬一扭头叫到:“不放!不会仙术御空,这种情况谁放谁傻叉!” 说完碧琬更是抱紧了白虎,随即扯了个灿烂笑容心虚的看向白虎道:“白虎大哥!我看这应天烛龙厉害得紧,我们还是快逃吧,免得它一会儿恢复过来,被它抓了吸仙力!” 白虎看着在洪水中潜出翻跃的烛龙,无波无澜,冷冷道:“大哥?你这千年小仙惫懒贪吃不修仙术也就罢了,连点眼力见也没有,若论辈分你还当尊称我一声老祖宗,你若再不放手本君如何收拾这条烛龙!” 碧琬坚决道:“不放!” 白虎一把扯开碧琬的手臂,快速一推,碧琬身子一轻,飘向一边,一股气浪直冲过来瞬间远离白虎,直往下坠,她慌忙的挥舞动着双手双脚在空中极为难看的摆动,只见白虎手中结印,一道光束射出,瞬时围满碧琬周身形成一个光球,碧琬置身光球之中,轻轻浮在空中。 洪水中烛龙几个翻越,稳住身躯缓缓浮出水面,周身在此凝结缠绕着千百水柱漩涡,黑炎缭绕直冲天穹,最终慢慢汇集成一巨大黑漩涡,伴有雷鸣闪电蓄势待发。天际暝暗,狂风呼啸,电闪雷鸣更盛,浊气蔓延,笼罩大地,犹如九幽亡灵恶鬼四处溢出,互相乱舞招摇。 烛龙眼中火光更加炽热,一声长呤,震颤世间之一切生灵,欲毁灭天地万物,席卷着巨大的漩涡扫向白虎,向着这天际人间狂冲而来。 白虎淡漠的看着这一切,白衣纤尘不染,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眼眸冒出寒渊般冷凝的蓝光,手中一晃,一把蓝炎之剑现于身前,只见其傲立于空,皑皑白雪般的银发肆意飞扬,岿然不动,静默不语,等着这烛龙应势而来。 天地变色,轰鸣阵阵…… 碧琬呆呆的看着白虎挥剑斩碎这冲天的水漩涡,剑气纵横,睥睨世间芸芸众生,漫天飞珠坠玉,一剑出便斩断龙角,烛龙惨痛狂嚎黑气泛滥翻身直坠入白虎散向空中的一只巨钟当中。 这一切看得碧琬一阵心惊魂迷,真没想到这人这般强悍凶猛,烛龙三两下就被其收服在钟内,当真就如书中所说得杀星。 烛龙被收在了钟内,天空顿时云散雨霁,一派明丽。只可惜城镇已被洪水冲毁,屋舍树木一片狼藉,水中浮尸数百,躲在山上的人群看到家园被毁,面带恐惧,悲戚不止。 白虎君看着这一切,轻叹口气,看来还是晚了一步任由这畜生祸害人间,只好先回天宫复旨,转身欲离去。 碧琬看着白虎要走,连忙叫道:“唉,你等等……别丢下我,我要怎么出去?”白虎发间的丝绦缠在发丝中,他并未回头,只手一挥道:“解!” 碧琬身子一沉,直直的坠向地面,口中大叫着:“啊啊啊啊!救命,掉下去了!” 地面上的洪水逐渐退去,只听噗通一声奇响,碧琬直沉入水底,惊得她肝颤胆寒,碧琬几个翻滚,很快身子浮出水面,对着碧蓝的天空直嚷道:“娘的,我看你也没我阿爹大多少,真是不会怜香惜玉,望你可别落在我手中,否则也让你叫我十声老祖宗!哼!” 骂了白虎千遍万遍后,碧琬朝着水边游去,天空中传来一声呼唤“琬儿!”碧琬听到打了一颤,如果现在有乌龟壳之类的,碧琬一定会钻进去做个缩头乌龟。 碧琬挂着苦涩得笑容向天际挥了挥手,一束光把她从水面拉到一朵云彩上,载着她来到二人面前,此二人正是河伯允熠和宓儿。看到阿爹阿娘,碧琬有些讪讪的不知所措,踌躇不前,到是宓儿一脸愁容,一把抱住碧琬,说道:“琬儿,你怎么偷跑出来了!”碧琬懵懵的,这阿娘是怎么了平日的霸气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样的阿娘她到是第一次见,阿爹也是一脸担忧…… 河神允熠难得一脸严肃正色道:“琬儿,你私自离开河神宫,并带走镇海神珠,引出应天烛龙,你可知闯下大祸!”难得见阿爹这般严厉,碧琬挺胸毅然道:““阿爹,琬儿知道错了,若有什么责罚琬儿愿一力承当,愿偿其过!” 允熠无奈道:“你这孩子性子到犟……镇海神珠呢?”碧琬一听阿爹提到镇海神珠,忙周身四处摸索,随想到这珠子被水渊宝鉴吸了去,自己一出来就没见到,后来只顾着玩早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又向何处去寻。随即也只能抓着头,弱弱说:“那个……不见了!” 碧琬隐隐听到磨牙声,还看到她爹额间青筋暴起。 允熠呼出一口气,无奈道:“琬儿,看来为父只有带你去天宫请罪。别担心,为父会为你向天帝求情。”随后带着碧琬捻了个诀,腾云而去。 宓儿看着远去的二人,倾城的容颜上愁色更甚,看来琬儿终是不能避过这命里的劫数。 云海渺茫,霞光灿烂,允熠带着碧琬隐在一团云烟之中,所过三千世界繁华辽阔,壮美瑰丽,碧琬目不转睛的看着周身快速而过的世界,突想到一森冷凶猛身影,便问道:“阿爹,刚在凡间看到一白虎与那应天烛龙斗法,那白虎化作人形好生厉害,没几下就把那烛龙给收拾了,那白虎是谁啊!” 允熠听完面有不悦,手指轻弹了下碧琬的脑袋,“叫你成日价的就会死读书,连周围的人事也不知,那白虎正是天宫的白虎星君青筠,私下仙众都称呼他为杀神,但是呢你爹我觉得他也没强到哪去,要是和你爹我打上一架,还不知孰赢孰输呢……” “阿爹!”碧琬大声打断了允熠的自吹自擂,气鼓鼓的问道;“阿爹,白虎星君很老吗?” 允熠一听,年龄什么的是他的一大忌讳,超不想提,俊眸看向一边张口结舌道:“嗯……额……也不算,严格说只比你阿爹大个两三千岁!”碧琬一听,握着小拳忿忿道:“哼,这老东西真不要脸,他居然让我叫他老祖宗,也没见他大阿爹多少岁,恬不知耻。” 允熠一听,犹如吃了几只苍蝇般难受,脑中不断回旋着老祖宗一词像几把利箭狠狠刺向他,天旋地转,于他来说最不想别人说自己已经活得太长,很老很老之类…… 允熠自觉还年轻俊朗,还很有魅力,随扶额振作,对着碧琬正色道:“琬儿,这白虎星青筠平日里杀气太重,嘴巴太毒,性子又臭,尤为自恋,你还是少招惹他为妙!” 碧琬瞪着鼓溜溜的双眼,扑闪扑闪,睫毛弯弯,嘴角融融,邪邪轻笑,想着青筠此獠甚是可恶,下次定给他点颜色瞧瞧,也让他知道我这河间小太岁的厉害。 濛濛寥寥,云泽蒸腾,碧琬看着浅浅的霞光变幻莫测,前路未仆,拉了下允熠的衣袖问道:“阿爹,我这次闯下如此大祸,天君会怎么惩罚我呢!”斑驳的霞光映在允熠脸上,看不清他是忧是喜,他幽幽的说道:“大概会被贬下凡间几年吧,不过琬儿,阿爹会为你求情,尽量就关在河神宫千百年好了!” 碧琬一听瞬间石化,与其宅在河神宫,还不如去人间潇洒走一回那才爽。 天界云踪缈 浓重的层层云海逐渐变得稀薄悠远,远远的可窥见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耸立于云端的最高处,雄伟壮阔,数道金光从浓云缝隙处射入,曜日灼瞳,霞光晔晔,香风徐徐。数只顽皮的仙鹤在崔嵬宫殿边环绕飞翔,时而窜入浓浓云泽中,影影倬倬,唯闻声声鹤鸣荡九天。 云烟散尽,允熠带着碧琬翩然落于凌霄宝殿大门前,门前天兵很有礼貌的向允熠一礼后又纹丝不动,允熠抬头看向殿内,一人正从殿内缓缓而来,出尘俊逸,卓然不群,一身白衣清寂无垢,银发垂腰,神韵寡淡冷峻,不是白虎又是那位。 青筠走到允熠身边,碧琬瞪圆了双眼,双手握拳气鼓鼓的直盯着青筠,允熠面含淡笑,“青筠,多年未见!” 青筠狭长的眼眸斜睐一眼允熠,脚步不停的向前走去。碧琬望着青筠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此獠甚是无礼,就这么走了,随即对着青筠远去的身影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直到允熠唤她方才跟上她进入大殿。 殿内梁间珠帘重重,辉煌璀璨,黄龙宝幡曳地,侧有瑞鸟铜像安然而立,栩栩如生,瑞鼎香烟袅袅,一派庄严气象。前方阶梯皆是玉石堆砌雕刻而成,精美华丽,雕栏玉砌的尽头站着一人,身着赤金龙纹冕服,墨发高束,身姿矫健冷硬,背身而立,一派威严。 允熠走到阶梯前,施施一礼,“允熠带琬儿见过天君。”天君转过身,眼内无波无漾,皮笑肉不笑道:“允熠,数万年了,真是难得你会来天庭,算来你我也是亲属,不必多礼!” 允熠对着碧琬道:“琬儿,跪下!”对着天君又是一礼道:“允熠疏于管教,纵女儿碧琬盗出镇海神珠,引出应天烛龙,在人间酿至大祸,还请天君降罪。” 天君听完缓缓从玉阶上走下,看着碧琬,无波的眼眸散发一丝微光,虚扶起碧琬,望着她露出不易察觉转瞬即逝的笑容,道:“她就是阿宓的女儿,都长这般大了,算来也是我侄女……” 天君深深的望向碧琬道:“你娘阿宓可好!”碧琬想自己什么时候多了天君这么个亲戚,阿爹阿娘却从未提过,待有空好好问问,随即笑说:“谢天君挂念,娘亲一切安好!” 天君听后只是无言,对着碧琬和缓道:“应天烛龙已现,人间惨剧已成,这也正应了该有的劫数。阿琬,本君念你少不更事,本想让允熠带你回河神宫严加管教,但是刚刚白虎星君特来请罪,未能及时降服应天烛龙,自请下凡受劫!有了白虎星这一出,本君也不好徇私,也就只能委屈你下凡走一遭,顺便找回遗失的镇海神珠。” 允熠听后愁容满面,碧琬到是心里乐开花,终于可以正经八百的去人间游玩了,这白虎冷面君总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天君随后吩咐道:“来人,带这位小殿下到司命星君处,由司命领着阿琬下凡。到是青筠难得来天宫一趟,不若在天宫小住几日。” “谢天君,允熠还有要事就不在天宫久留,待送得琬儿下凡就回河神宫。”允熠说完向天君一礼,带着碧琬,随着几名侍卫一起走出大殿。 殿外依旧云霞渺渺杳杳,鹤鸣阵阵,孤远清寂。一众人飞过几重宫阙,途经大片琼树瑶花,到得一雅致大殿前,殿门死死紧闭。殿侧渠内种有潋滟芙蕖,淡香袭人。 允熠看向大殿歪斜的牌匾,驻足不前,对着身后的碧琬说道:“琬儿,阿爹就送你到这儿,到了人间,你再不可如此任性胡为,人间繁华虚幻之地,你当守住本心,心不动,不痴不执不念,当不痛不伤,望你这一趟人间之旅不为七情六欲所扰,痴妄红尘所颠覆,待你圆满归来之日当为你把酒言欢,这天上天下也任尔往来!”允熠说完便化作一团云烟离去。 碧琬看着阿爹离去,正纳闷刚才阿爹的话是什么意思没明白,身旁的的侍卫已叩开殿门,引着碧琬进入殿内。 殿内布置奇巧,青石板道路两侧种了几株树木光秃秃的不长树叶,却挂着数以不计的卷轴,透着几分诡异,些许空鸟笼随意的摆放在道边,鸟笼上还站有数只彩雀,嘤嘤婉转啼叫,甚是自在欢快,越往里走地上不是笔就是纸,还有一堆缠绕不清的红线,杯碟,酒壶,腰带等一些杂物,混乱不堪。 侍卫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垫着脚避过这些物件,到是碧琬见此情此景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熟悉感,自己在河神宫宅了漫长时间,书房也是这般乱样。 过了长廊尽头,停在一间房外,隔着房外,侍卫向房内人禀报后,便对碧琬说司命就在屋内,他会引领小殿下去凡间,就一个个快步离去。 这时房门突然打开不见任何人,碧琬一惊,紧接着闻到一股子怪味,她伸着脖子向屋内望去,只听一慵懒声音传出:“小殿下,快进来!”碧琬进到屋内,正看见一人歪躺在地板垫子上,一脚趿鞋,另一脚光着,衣裳敞开,头发杂乱不修边幅,周身堆着是满满的书籍卷轴。 碧琬问道:“敢问你就是司命星君!”司命依旧躺在地上头也不抬:“嗯,正是,小殿下你要下凡,就请喝了案桌上的忘川水,属下好送你下凡。” 碧琬看到桌上的小白瓷瓶,隐隐都透着一股怪味,挺瘆人。但一听忘川水三字,就明白喝了就会忘尽前尘往事,那岂不是如同婴儿一般,这可亏大了,说什么也不能喝,碧琬幽幽跃过面前那一坨泛着怪味物体,犹豫着一把揪住司命的衣袂,皱眉道:“司命星君,可否打个商量,我不想喝这忘川水,劳烦你把我直接送到人间,可否?” 司命眯着吊梢眼,嘴上还挂着两撇墨迹,干巴巴的说道:“小殿下,这可不能暗箱操作,这乃是天宫的规矩,刚白虎星也是喝了这忘川水下了凡!” “白虎冷面君喝了下凡去了!” “嗯,那是,白虎星已于你前一刻下凡!” “那我就更不能喝了!” “这不可,下凡必须喝忘川水,此乃天宫的规矩,不可破坏。”眼看司命态度坚决,碧琬舒张了下身子,轻抚娥眉,翘起兰花指,露出一副痴态娇媚,惊鸿一笑道:“司命,你走近些,我有话与你说!” 司命的吊梢眼瞪着老大,不觉竟然看痴了,他难得顺了顺杂乱的发髻,理了理皱巴巴的衣服,笑着向碧琬走来。 屋顶上一群乌鸦默默无语飞过,屋内传来阵阵响亮打斗声,器皿摔碎声,动静巨大并伴随着一阵阵惨嚎告饶声,惊碎了屋外满园彩雀,一湾春水。 天界神仙都知道司命的居所是出了名的脏乱差,总飘着一股难以莫名的馊味,没有那个神仙愿意在此久留,何况众仙皆知司命是穷得叮当响,但凡他一发点小财总是留不住,众仙私下给他取了个不好听的绰号“钱散去”。 此时若有人经过定满腹惊奇,屋子的门窗上多出几个大洞,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被肢解的屏风碎片,原来司命还有拆房子的爱好。 这时司命鼻青脸肿跟个鹌鹑般瑟瑟发抖的躲在桌下,碧琬站在一边撸了把袖子,眼波微横,蛮横道:“司命,你的忘川水都被摔毁,你现在就直接送我下凡!” 司命捂着青黑的左眼,狠狠的想着这小殿下的母亲当年可是天界首屈一指的美人,怎会生出这么一位凶悍的女儿,自己一老大男仙可不好与一位小辈女仙计较,还得拿出点男人应有的气度忍着,正当司命还在自我感慨时。 碧琬蹲下拉住司命衣领像拎小鸡一般把他揪出,嚷道:“送我下凡。”司命昂扬坚决道:“不喝忘川水,坚决不送你下去,闹到天君面前本君也不怕。” 碧琬一听,咧起嘴,嘤嘤一笑,手起把自己所穿衣服撕下一大块,司命木然的看着瞬间发生的一切,正不知所措,碧琬把撕下来衣服丢向司命,忿忿说道:“去天君处正好,向天君告发你久居深宫,见我独自一人前来下界,乘机轻薄于我,欲行不轨,看天君如何罚你。” 司命一听气得脸色大变,真是欺负老实人,梗着脖子叫道:“就算本君获罪被贬,你也休想得偿所愿!还是得喝忘川水再下凡。” 碧琬听后很是泄气没什么法子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息,想着耗了大半天竟遇到这么个木胎泥丸,任你使出浑身解数也油盐不进,她抖了抖身上沉甸甸的物件,都是些从河神宫内摸出来金银珠宝,想来这次去凡间投胎不太可能都带上,便把这些堆在地上,怪闪人眼的。她随意瞟了眼一边的司命,却发现他两双瘀黑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些金珠美玉,贼亮贼亮的。 碧琬一晒,把珠宝推向司命处,笑说:“司命星君,刚才小仙多有得罪,这些金珠美玉就权当赔罪。”司命颤抖着手,挺害羞的摸了把金珠美玉又缩回来,“这怎么好意思呢,呐,无功不受禄,本君岂是贪念这些呢……” 碧琬笑说:“星君来,借一步说话。”司命看着闪闪的金珠美玉,捂住脸怯怯道:“你不会又打我吧!” “你过来,我轻轻的问你!” 两人凑近嘀咕了半天,一盏茶后,碧琬笑着从怀里变出一枚有头大的夜明珠,晶莹剔透,光彩熠熠,抱着递给了司命星君,司命满眼放光颤抖的接过夜明珠,抱在怀中不离手,用脚扒开满地书堆,在角落里的暗格内翻出一白瓷净瓶递给碧琬。 碧琬看着这净瓶,说道:“这就是下品忘川水,喝了不会失忆,你不会骗我吧?” 司命捂着嘴贼眉鼠眼道:“嘘嘘嘘……小殿下,这可是本君的一大机密,可不能让外人听到,你可小声些!还有本君即已收下这些金银宝物,又怎敢欺骗小殿下,再说小殿下威武聪颖,本君可是记忆犹新啊!小殿下,你先喝了这忘川水,待本君引你下凡,以免误了时辰。” 碧琬打开净瓶,一口喝下瓶中的忘川水,没什么味道,一抹嘴跟着司命出了屋。 屋后是一片茂密琼树,层层叠叠,晶灿灿的如山如瀑,到是个私会的好去处。穿过层层琼树瑶花,可见中心是一光秃秃的平台,空中飘荡着粉粉碎碎的花瓣,流云浅雾萦萦在侧,甚是美丽。司命带着碧琬踏过白玉石阶,向着平台中心走去,到得近处碧琬一看中心是一透亮玉润的宝鉴,炫光赫赫,宝鉴内不断变换着山川河流,星云树木,街衢人流等风景。 司命看着宝鉴说道:“小殿下,此乃通凡宝鉴,你只要走到这宝鉴上,自可下凡投胎,本君在此恭送小殿下,以待早日归来!”碧琬看了眼满脸含笑的司命琢磨道:“司命星君,我听说在凡间神仙命数皆是由你掌控,我这次下到凡间,会投往何处,命运几何,可否透露一二!” 司命一噎,招手悄悄说:“小殿下,你过来些,本君细细说于你!”碧琬刚一凑过身,猝不及防被司命狠狠一踹就跌到宝鉴中央,碧琬大惊正要开骂,周身已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随后眼前一花,消失于宝鉴之上。 司命拍拍两手笑着想总算把这小霸王送走了,随手一变现出了那颗亮灿灿的夜明珠,司命喜滋滋的蹭蹭,又想着刚刚出手是不是重了些,不过他可管不了这么多,这小霸王还想知道自己凡间的运命,要知道他所掌管的也只是凡人命运缘法,至于下界的仙人那是自有天命,可轮不到他来掌管,他喜欢左右逢源,可不想左右为难得罪人,白白挨打。 凌霄宝殿内,瑞兽香炉淡烟袅袅,清渺悠远,天君威仪的身影立于高耸的玉柱旁,气韵深沉,身后重重帐幔下一人隐隐向天君行礼,天君随手一挥,那人便化作一道云烟,了无踪迹。 九天云霞微岚,一抹祥云杳邈云巅之上,彩云间一人霞姿月韵,面带三分愁容,于这云岚间飘然而行,突然迎面而来一人,身形高大魁梧,素衣乌发,发间有三绺白发,言语温柔道:“河神君,多年未见,风采依旧,真是羡煞小仙。” 允熠一看淡淡道:“是你啊,天璇星君。” “神君真乃难得一见,不巧小仙已约了南极仙翁和赤脚大仙一同赴云金山仙瑶洞打马吊,就不同神君叙旧了。”天璇说完架起云匆忙离去。 允熠一听马吊二字,心痒难耐,除了看美人,他还特喜打马吊,属于屡输屡战屡教不改一类的祖宗,一时没忍住转身屁颠屁颠的追上天璇星君,缠着天璇要一同赴宴,转眼间二人已飞快离去,独留一片寂寂云霞。 降生国公府 大周统业三年,四海战事刚平定,定国公南宫诚便忙着向朝廷上缴兵权,并请辞定北大元帅,兵部尚书等官职,准备致仕远离京都,携妻回老家江州养老,这于朝廷无疑是一重磅炸弹,朝廷坚决不允,奈何定国公去意已决,多次上表请辞,态度诚恳坚决,朝廷无奈只得应允,并赐下无数金珠美玉,绸缎布帛以慰定国公开国建业之功,此时定国公已年岁半百,膝下无儿无女,时人喟叹。 定国公喜滋滋的携妻回乡后便置了宅子,隔年夫人便产下一子,定国公犹为高兴,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是和和美美。 悠忽十年已过,大周朝国力蒸蒸日上,四海升平,物阜民丰。而定国公南宫诚深居于江州一隅生活惬意,膝下已有三子。 这一日夜半时分,国公府内一众人即忙碌又是焦虑,夫人闺房内更是围满医师,傅姆,奴婢。 偏室内的南宫诚年过花甲,依然身躯矫健魁梧,神采奕奕,只是面上的多了数道深壑皱纹证实着他已年迈,此刻他心内焦躁煎熬,比娶媳妇入洞房还心急,身子不住的在原地打转,还不时向外伸头张望。 南宫诚身后跟着三小稚儿,个个长得虎头虎脑,粉雕玉琢,围在一堆看着自家父亲不断打圈圈,不禁窃窃私语。 南宫诚来回踱步,想夫人今日辰时腹痛,怕是即将临盆,忙扶夫人到房中并嚷着唤医师到府内,可从白天熬到了这半夜孩子也尚未生出,他那叫一个焦虑。他看看身后的这三个混小子,心内盼望着夫人能诞下个女儿,又实在是担心夫人安危,矛盾忧心不已,踹踹踱步。 身后三小稚儿,最大的也就年约九岁,最小的也只三岁,小的揪着兄长的衣角默默张望,年仅六岁的二儿天真的向兄长问道:“阿兄,耶耶这都转了多少圈了,跟个陀螺一般,我眼睛都花了!” 年幼小儿有一双亮晶晶的双眼,柔柔糯糯问道:“阿兄,阿娘在屋内叫了一天,十分辛苦,不会有事吧!” 年长的稚儿温和的摸着幼弟的头说:“放心,阿娘一切安好,等会儿阿娘会给我们三个再添个弟弟……唉就多有一个小跟班!真心累啊!” 南宫诚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很不是滋味,瞟了眼三小儿道:“就你们三匪气小子,要再多添加一个,你耶耶我非得累死烦死气死!” 三稚儿一听,很是委屈,眼内含泪围着南宫诚异口同声道:“耶耶是嫌弃我们!”南宫诚无奈道:“你们很好……很强大……” 自碧琬被司命推至宝鉴中,一晃眼就在无边无尽虚空中不断下坠,周身世界时而流光溢彩,变换万千,时而熙熙攘攘,喧闹沸腾又大雨滂沱,四季风光不断交替,她心中把司命骂了个千万遍,一晃神眼前一黑,身躯四肢无感,一股外力气息将她使劲一推,碧琬不住大叫起。 一声呱呱呱划破夜空,响彻整个侯府…… 房间内,定国公夫人秦蓉于半夜诞下女儿,小女儿诞下时满室玉光,光华烁烁,室内奴仆无不竞啧啧称奇,尤其定国公南宫诚一见是个女儿更是欢喜得合不拢嘴,直抱着女儿不撒手。 长夜破晓,晨光微曦,室内依旧灯火烛明,重重珠帘帐幔,塌上定国公夫人秦蓉满是疲惫的靠在床边,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盯着南宫诚抱着刚出生的女儿滔滔不绝称好,三稚儿也团团围在父亲身边看着多出来的妹子,口中不断念叨着“好小!”“脸粉嘟嘟的!” 这女孩也正是碧琬托身,碧琬直想翻了个白眼,这光溜溜小胳膊小腿有什么好值得围观的,真是羞人,这三个粉团子还一个劲的凑这么近了,不要靠那么近,“哇哇哇!”碧琬大叫了起来! 秦蓉有些嗔怪道:“瞧你们挤得那么近,到把孩子给吓到了!还有你诚郎快把她放下交给傅姆照顾,你也一夜未合眼,还是先去休息吧!” 南宫诚笑着把孩子放到秦蓉身边,道:“不碍事阿蓉,我看这孩子长得可人,心内欢喜,出生时满室玉光,将来定是不凡。我想吧,这孩子不妨就叫玉风如何?” 秦蓉一听舒眉微皱道:“诚郎,你还未风够吗!你看这三个孩儿,悦风、叹风、咛风,都带风,难得上天赐给我们一个女儿又这般俊俏可人,奴可得为她取个好名字!” 碧琬一听这慈祥娘子真上道,期望能给取个好听的名字,将来日后去哪儿逍遥也有个响当当的名字。 秦蓉看着床边安静小儿:“生时满室玉光,如天上宝珠现世,眉眼浅浅,若青山远黛。不妨就唤浅玥好了。”南宫诚和悦道:“浅玥,玥儿,好好就叫这个名字。” 于是碧琬下凡就有了南宫浅玥这一名字。 做个无知无觉懵懂的婴孩是一件幸福的事,吃饱了就睡,饿了拉了就叫,每日都有一大群人围着你伺候,抱你出去看新鲜事物,就这样静待成长是多么好的一件事。 可对这时的浅玥来说,却是难以忍受的时光,咿咿呀呀语不成调,只能躺着任人轻薄,到好似一坨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最糟糕的是屎尿随意拉,一张嘴哈喇子就控制不住往外流,老被人抱来抱去又亲来亲去,时常被人扒光擦洗身子,浅玥满心是泪,真想跳起来大骂,没长成一张厌世脸就是好的了,只能不断催眠安慰自己还小,从头再来无所谓了!这绝不是一个很好的体验! 日头高挂,虫鸣呦呦,浅玥时常只能躺着度过这无所事事的寂寂时光,不爱哭更不爱闹,平日里闲来就爱听奴仆下人磕牙八卦那家小郎君很是俊俏儒雅,现在又流行什么新鲜时世妆之类的,甚至有奴仆还私下议论自己不似寻常小儿,到像个痴儿,浅玥听后也只是默默翻了个白眼,闭眼继续睡个天荒地老。 每个午后时光,年长她三岁的三哥咛风总是会屁颠屁颠的跑来腻着她,浅玥最烦她这三哥,这一日如往常一般三哥咛风蹭到她身边,又摸又抱又亲的,甚是腻歪,照这样下去她一世的贞节还有吗?如何在以后的时光里找个如意郎君!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她幽愤的哇哇大叫,声音洪亮如钟,惊得一旁看书的娘亲秦蓉也只是含笑嗔怪咛风太顽皮,老把浅玥弄哭。 咛风傻傻的笑着,从怀里摸出一雪白毛绒坠子讨好的逗浅玥玩,浅玥气到不行,想要个清静就这么难了,咛风这小子等着,咛风仍自顾逗浅玥玩,浅玥乘其手放得低,一口便咬住这小子细嫩的手指,咛风一惊,小手捏捏浅玥的脸蛋,温和道:“妹妹,真可人,都学会亲兄长了!” 浅玥一听内心那个苦啊,她还太小牙都没长齐,咬人和亲人差不多,弄了个大乌龙,她尤为委屈无奈,气得哇的一哭,哭得撕心裂肺,伤痛欲绝,到惊得一旁的咛风不知所措,也跟着惨嚎起来,把周围的人都搞得莫名其妙,连忙又哄又劝,二人方能止住,浅玥想着和这南宫咛风的梁子是结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浅玥总是企盼着日子过得快些。可少时的时光总是过得幽幽缓缓,懵懵懂懂,成年之后到觉时光悠忽斗转星移,几个沧海桑田便已物是人非。 转眼间隆冬寒梅,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莺啭翠枝。定国府后院曲廊幽幽,曜日高悬,花园内翠屏叠嶂,蜩螗一路高歌,到有不死不休之势。已半年多过去,浅玥已能自由爬行,到叫她激动万分,顽皮时一个纵跳就摔了个四仰八叉,爬不起来。时常乘人不备就偷偷爬出房内,到处游玩,让一堆人好找。 府中之人经常一转眼就不见浅玥小姐,大为头疼暗叹这孩子怎就这么跳弹,只能四下寻找。而每每浅玥爬累了,就会找个隐蔽地方酣睡,而三哥咛风到有神通,她躲得再隐蔽,三哥总能轻而易举找到她,并轻点她的鼻子笑呤呤的说:“阿玥,找到你了!你这小家伙还真不让人省心啊!” 绿茵绵绵,光影斑驳中,小小的咛风总能抱起浅玥,摸着她的小脸傻傻笑着,“来,阿玥,叫三哥!” 浅玥嘴一撇,万般不情愿,此时她的牙已如刚冒尖的新芽,勉强算一副好凶器,乘三哥不备立马张嘴直向咛风的手指袭来,咛风手一缩,点着她的小脸蛋说:“三哥这双手刚在扒泥挖土捉虫子,可不能让你亲了!” 浅玥一听很是嫌弃,把头一偏不再看咛风,而咛风总会陪在浅玥身边直到金乌西沉,昏鸦乱鸣。 时光漫漫,待得浅玥两岁之时,仍只会咿咿呀呀却不会语,全府上下犯了愁,要说小姐平日里机灵活泼好动,常不让人省心,到也透着股聪明伶俐劲,缘何至两岁还不能语,府内请医师来看过,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一家人看着浅玥只会啊喔,到尤为感伤,只盼着再过些时日浅玥能开口说话,至少会叫“阿娘耶耶吧!” 浅玥对于自己仍不能语,到不以为意,仍每日变着法子的和府中之人玩捉迷藏。 这一日,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抽了个筋,顿时一片铅云密布,电闪雷鸣,暴雨顷刻而至,浅玥还躲在荷塘边高兴的玩泥,没想这天一下就变了个脸,周围也没个躲处。 匆忙间只能迈着小胳膊小腿往院子方向奔去,雨大路滑,腿脚不顺,一个不慎就滑倒在路边,吃了个满嘴泥,手脚也摔出几道血口子。 这还是浅玥第一次真切感到疼,她也不哭不叫,努力撑起身子站起来,却又怎么也爬不起来,这雨水还偏和她有仇,狠命得直往她身上打。 没过多久,她还在努力挣扎着爬起来时,一件锦袍搭在她身上,一双小手把她扶了起来,努力往背上一背,颤巍巍的身子迈着小步亦步亦趋的往前奔,浅玥迷糊中看到背着自己的好像是三哥咛风,口中呢喃了一句什么,便陷入一片昏沉炙热中。 当夜定国公府后院一片乱哄哄,南宫诚满是焦虑难过的靠在一边,脸上的沟壑皱纹更深了些,夫人秦蓉在一旁默默垂泪,南宫诚看了眼难过的妻子,便开口安慰道:“阿蓉,玥儿这孩子吉人天相,断不会有事的,你也别太焦虑难过!” 秦蓉伤心道:“好不容易有个女儿,只盼能安康长大,没想到如今高烧不退,怕是……只盼老天爷能庇佑她渡过此劫,奴那怕少活数年,日日焚香吃斋也是乐意。”说完抹了泪就跪地向天祷告。 浅玥昏迷中,尤能听到感觉到所发生的一切,她想着这副身体也太脆弱不经事,不过淋个雨不会就没了小命吧,天君罚她下凡游览,总不会这么快就玩完,她都没好好在人世间畅意潇洒,自由自在的胡天胡地呢,可不想这么快又回河神宫死宅。 其实来人间这趟,讲真碧琬不想与人有任何过多纠葛牵念,以至劳神伤心。而生而为人,终归便有血有肉,有心有情,岂不会为人所动,为人所念,为人所思。裹挟着这些执念牵绊而到至死方休。罢了望这病快些好起来,也免让身边之人为其忧,为其伤,为其痛。到是这次十分感谢咛风那小子,怎么一看也不觉得他十分讨厌了。 到得第二日,清风拂柳,燕语呢喃,一派祥和,可喜的是小姐竟奇迹般的烧退了,全府上下紧绷的弦总算是松了,尤其定国夫人秦蓉此后更是日夜不寐细致入微的照顾浅玥,浅玥病愈后看到面色憔悴,身形消瘦的夫人秦蓉,大为动容,也是该融入这人世方不愧不悔。 便幽幽的叫了声:“阿娘!”秦蓉一惊突听到女儿会唤自己,激动得捂着嘴叫唤:“诚郎,诚郎,你快来,玥儿会唤阿娘了,玥儿会说话了!” 南宫诚老远就听到秦蓉呼唤,十分欣喜,三两步跑到到屋内,抱起浅玥直往脸上蹭,脸上的胡须尤为扎人,直把浅玥举高面向他,“来,玥儿,叫耶耶,耶耶带你骑马打仗。” “瞧你,玥儿是女孩,舞刀弄枪的有什么好啊!” “我南宫诚的女儿自是要能文能武,英姿飒爽!免得以后被哪个混小子欺负!” 浅玥笑着叫了声:“耶耶!”南宫诚一听乐得合不拢嘴,到像孩童一般激动。悦风叹风咛风三位也聚在一起,一家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青梅正当时 时间飞逝,斗转星移,自浅玥大病后又过了三年,时年浅玥已年约五岁,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性格天真浪漫,惹人喜爱。 别看浅玥长成一副粉嫩乖巧的模样,但在她三哥咛风英明带领下尤为顽劣淘人,到完全不似女孩,爬树掏鸟窝,骑竹马打仗已是家常便饭,为此家中大哥,二哥,三哥时常背锅受罚。 这一年,正好定国公六十五岁寿辰,朝廷特派专使携带皇帝赏赐特来贺寿,定国公南宫诚一向喜欢低调也不得不大肆操办庆祝,以谢朝廷隆恩。 当日,府内宾客如云,南宫诚忙着于前厅招呼前来祝寿的旧部宾客,阿兄悦风和叹风也跟着忙得跟个陀螺似团团转,而夫人秦蓉则忙着于后院朗轩阁招呼女眷,自是无暇顾及咛风和浅玥这俩熊孩子。 浅玥才不喜凑这样的热闹,早早的爬到高树上晃着腿靠枝而卧,清风徐来,很是惬意。 正睡得舒适间,感到脸上痒痒的,一睁眼就看到三哥咛风的大脸,大头,大鼻孔。手上拿根破树枝还想挠她,不满道:“是三哥啊,你觉得这脆弱的树干能承受得住我二人的重量!” “阿玥,平日里也就你最能吃,三哥还担心你吃得太过丰腴连树都爬不了,一上小马马都被你压垮,还怎么带你出去玩!” 浅玥一心塞,想到耶耶带自己骑马,一上马那马特矫情,身子一歪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看着咛风那得意样,只能眼里藏着刀,温和微笑道:“好三哥下次出去玩我一定乖乖的,不给你添乱,更不会给你添堵。到是今日耶耶寿辰,你不去帮着招呼宾客!” 咛风自顾道:“今日宾客甚多,阿娘顾不上你,怕你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就吩咐我一刻不离的守着你!”浅玥眼一白,暗思乌龟笑王八你也好不到那处去。 “所以好妹妹,你可要安分些,不要气得耶耶上蹿下跳,然后直接出门去买新的鸡毛掸子好伺候你兄长我。” “三哥,我都是拜你英明神武领导下!” “总之,我们都安分些……”两人安静的在树上看着众多宾客你来我往,觥筹交错,另有舞娘乐姬奏乐歌舞,热闹熏天。 不一会儿,就听到远远的呼唤声:“阿咛,阿玥!”咛风浅玥一看是二哥叹风便匆匆下了树,叹风看到二人话不多说便硬拉着二人往后院去,边走便说,“今日有贵客到,阿娘唤我招呼你们去见客。” 浅玥纳闷道:“二哥,是什么样的贵客啊!” “你不知道吧,来的是闻名天下的冥熙先生,先生与耶耶可是莫逆之交,先生此来还带着他那引以为傲的神童侄子呢!阿娘让你们去见见,可别失礼啊!” 咛风一听笑说:“冥熙先生之名如雷贯耳,当年凭一己之力重挫两大盟军,大周才能稳稳建立,到令我十分仰慕。至于神童到真想去见识下真有传说中的这般厉害吗?”说完三人加快了步伐,浅玥心想“神童,有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书生,有卵用!” 三人到得后院,院内布置得精致清雅,四围夏花正开得绚烂迷人,个个千娇百媚,万紫千红,又有几簇苍翠芭蕉修竹,清清雅雅。诸位女眷围坐一起,夫人美眷那是高髻阔眉,浓妆彩衣,正嘤嘤笑语畅聊。 阿娘坐于席间,娴丽端雅,虽已上了年纪,不比周围美妇年轻冶艳,但自有另一番沉着怡然气韵。 见到浅玥三人已来,忙微笑招手唤道:“阿叹,阿咛,阿玥,快过来,阿娘与你们介绍!” 随后指向一旁着月白衣袍男孩,约莫和咛风一般高,面目冷峻似铁,双目狭长隐隐有烁烁光华,五官细处尤为精致,混身气度卓然,英华毕现,要再年长些定是引人尖嚎的俏郎君,让人见了就挪不开眼,心也飘到九霄云外。 “这位呢是冥熙先生的侄子,裴羽铮,羽铮刚和叔父初到江州就到敝府做客,你们可要好好招呼羽铮……” 阿娘后面说什么浅玥已经听不进去,她直盯着羽铮看得不会动,这深埋记忆冷冷的目光,面无表情,冷漠独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脾性,虽然稚嫩了些许,可这不就是小小的白虎星君青筠吗,浅玥双眼放光,心内有磨刀霍霍的冲动,直到咛风拼命晃她才从那些想入非非中回过神。 咛风悄悄低语道:“这裴羽铮楚楚玉面,天人之姿,一看就是为了祸害女子而生!可阿玥也不能这般盯着发愣,眼都冒绿光要吃人了,这也太失礼羞人了……” 浅玥无语,随即露出一副天真迷人的笑容,声音甜腻道:“玉铮哥哥好,我是南宫浅玥,哥哥长得真好看!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众人一听乐了,夸赞道:“小姐真是天真可人,聪慧敏淑!” 夫人秦蓉笑着摸了摸浅玥的发髻,浅玥面上那笑得是天真无暇,一脸无害,内心到是翻江倒海,到让一旁的咛风无由感到身后凉风飕飕。 羽铮虽面无表情,但年少仍有几分局促,浅玥想着青筠就算你换了副乌龟壳我也认得出,这次真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于是笑盈盈的拉了拉羽铮的衣袖,“羽铮哥哥,那边有许多蝴蝶,我带你去那边玩!” 说完便带着羽铮走出人群,咛风也跟在后面,三人刚出了朗轩阁,路前便是一片假山奇石,嶙峋叠嶂,石头边草木嘉茂,郁郁葱葱,几株榆树苍翠挺拔,蔽日凉爽。 没走几步,就遇到平日里和咛风玩的要好的狐朋狗友,便硬缠着咛风要去掏鸟窝,咛风只能跟着一起去。 浅玥继续蹦蹦跳跳带着羽铮一路穿过翠屏红蓼,绿茵繁花,拐过一排参天古木,一条岺寂幽径,眼前豁然开朗,连天的芙蕖碧池,脉脉水天漾碧,香风细拂,自是心旷神怡,舒缓自在。 堤岸边有一株古木枝干盘错茂盛,很有年头,树下有层层丁香绿芙,树后几株婀娜柳树。 浅玥停住脚步,此地平日人烟稀少正是好地方,转过身天真无害笑着对羽铮说:“羽铮哥哥,我们一起玩捉迷藏!你先蒙上眼睛,待阿玥躲好,你来找阿玥!” “来羽铮哥哥,你先到那大树边背过身,蒙好眼,待阿玥躲好,你便来找阿玥!” 浅玥拖着羽铮来到大树边,心想这有三哥布置好专门用来捉弄人的陷阱,到时好把你吊起来,真是手到擒来啊。浅玥笑着把羽铮安置在大树边,并嘱咐他一定要蒙好眼,便悄悄离开。 浅玥转到树旁,摸索着机关处,小手拉动机关,绳索一下套住羽铮的双脚,玉铮猝不及防,啊的惊异了一声,就被倒吊在了树上,目光冷冷的看向草丛中的浅玥。 浅玥把头一偏背过身,踱出丁香丛,欢跳着离开,心想此时众人都在前庭忙着为耶耶祝寿,就先吊上你半日,让你尝尝这烈日炙身之苦,好报昔年被你高空抛下,不会怜香惜玉之仇。 刚走了没几步,于心不忍便担心起来,想着毕竟他还小,没有昔年天神记忆,不会吓得哭鼻子吧,这人身凡胎,身体单薄脆弱,不会一吓就一命呜呼。在原地踱了几步于是一万个不愿意转身往回走去,路上走得缓缓慢慢,蹑手蹑脚,刚探出一个头向古木看去,居然空空如也,树上那还吊着一个人啊。 浅玥大急,跑到树边,围着大树转了一圈不见人影,口中大叫呼唤,又跑到荷塘边四处寻找,烈日当空,酷暑蒸人,到把浅玥自己忙得大汗淋漓,疲惫不堪。 高龄古木的枝桠上,枝繁叶茂,羽铮闲闲的坐的树枝间,冷冷的看着浅玥四处呼唤寻找自己。 浅玥仍忙着四处找寻羽铮,匆匆找过二哥处三哥处,他们正玩得不亦乐乎,估摸着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是指望不上他们了。 浅玥只能继续找,幽深茂密的花丛中,高阙中的亭子,假山围绕的小山丘,连狗洞都爬了一遍,整个定国府被她翻了个底朝天□□裸也没见羽铮的人影,到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一身都是泥,灰头土脸的。 想着平白把一活生生的人给弄丢了,要怎么和阿娘耶耶交代,直急得揉眼大哭,一路像只落败掉光毛的斗鸡蔫里吧唧,小跑到阿娘身边。 秦蓉远远的就看见浅玥满身污泥,泪眼婆娑,脸跟个花猫似的可怜巴巴向她跑来,起身焦急来到浅玥身边,“玥儿,你这是怎么了,满身污泥,又跑到哪儿去野了!” “阿娘……阿娘!”浅玥抽抽涕涕,吞吞吐吐不知该怎么说,一咬牙说道:“羽铮不见了!” 秦蓉一愣:“哦,那个……羽铮啊!他刚才随他叔父回家了!”浅玥一听傻了,睁着眼心里翻江倒海,什么,走了……那个混蛋肯定一早就脱了身,舒舒服服的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处看着我火急火燎的四处寻他,心里定是幸灾乐祸笑翻天呢?果真卑鄙啊,气死我了!看来对这样长得好看的人就不能太过心慈手软。 秦蓉一副了然于心,含笑看着傻傻的女儿,“阿玥,是舍不得羽铮吧,只可惜他要随叔父去别处游历,不能在江州久待,兴许过几年就回江州也说不定,毕竟诚郎和冥熙先生最是投机不过!” 秦蓉用丝帕擦了擦浅玥污迹的脸蛋,“阿玥,你看你呀,都长大了,再过几年就成大姑娘了就该找个好人家成亲出阁了,也是时候跟阿娘学些针黹女红,琴棋书画,也别整天跟着你兄长们厮混。” “阿娘,不是吧,我再也不胡闹了,也不会把自己弄得脏兮兮。我不想学什么针黹刺绣,不行吗?” “那可不行,这些啊都是女子该必备的,学了这些,将来也好为阿玥觅得一好夫婿。” 浅玥撒娇道:“阿玥想永远呆在耶耶阿娘身边!” “又说傻话!你大哥来年也准备谈亲事成家,从明日起阿娘亲自教你针黹女红,琴棋书画!” 没想到这苦命的日子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想着接下来的青葱时光要与这些仕女的必修课程鏖战,浅玥暗暗叫苦,裴羽铮真是一枚毒祸害,望以后的岁月能珍重不见要不我会成为你命里的煞星。 晚间一番梳洗过后,三哥咛风手握一枝幽兰,偷偷跑来浅玥屋内,把幽兰放入瓶中,淡香溢屋,便开始未老先衰啧啧絮叨,一副铁公鸡丢了钱的悲愤模样,捶胸顿足,什么阿玥这么小居然就色令智昏,见色怠兄,春心萌动,还皮相惑人啊什么的,气得浅玥把咛风直接轰出屋关门落锁,熄灯就寝。 匡庐山再遇 自耶耶六十五大寿后,与那白虎君青筠惊鸿一瞥三年间却再无他任何消息,每日浅玥便跟着阿娘学习针黹女红,读书写字,浅玥于这些到也进步神速,到令南宫诚夫妇十分宽慰。 浅玥闲时还偷偷的和三哥咛风学习骑马射箭,南宫诚知道后到十分欣喜,也让浅玥跟着几个兄长一起学习剑术武艺,夫人秦蓉微有不满到也由着浅玥。 春来夏往,又是一年金秋时节,秋高气爽,桂花香飘十里。 定国府院墙外有一僻静小道,满是杂物破烂堆砌,廖无人烟。浅玥熟门熟路的从墙下一狗洞钻出,看了看旮旯小道中空无一人,不禁踱了踱脚,气道这三哥现在还真成了重色轻妹的混球,今日明明约好了在此一同登高游玩,此刻却不见人,明显自己又被放鸽子,这会儿怕是和哪位贤才厮混,没信义的家伙。 浅玥只好一人到处瞎逛,此时金秋时分,时人都喜携友登高赏菊。 位于江州辖内的匡庐山,风景奇秀,云雾缥缈,五老峰挺秀瑰丽,山色苍茫,匡庐瀑布水流奔腾直下千尺,若银河长虹贯九天,四时翠屏秀丽,云海翻涌如有仙人苦修,更成文人雅士最喜游玩之处。 浅玥一人闲晃至山脚,旁有数间茶肆食馆,想着今日时间并不充裕,出来时已久,便寻思着往回走,一阵清风飘过,有股金桂浓郁芬芳香气,甜馨郁人,浅玥想这浓浓的金桂香气定是附近有一片桂花树,去年来此还未有闻,今年怎就有了,就寻着香气离开了大道,晃晃悠悠寻着香气而来。 一路树木很是茂盛,小径幽幽,芳草萋萋,逐渐往里走有几株桃树,空余枯枝曲干,再往前一看一片青青翠翠,金碧缀枝,骄阳下似簇簇金珠,层层叠叠,香风缭绕,蝶戏莺歌,好一片金桂玉树。 浅玥一看大喜竟还有这好去处,回去有空到好叫三哥来玩,想是树上一簇簇金桂花开正盛,繁茂馨香,正好可摘回家央阿娘做桂花餅,便撸起衣袖,找了株开得最好的花树,蹬蹬犹如灵猴般往树上爬,先置身于香气四溢间,然后便开始摘起桂花来。 眼见着布兜内已装满,又把锦帕敞开,把摘好的花置于帕中。正摘得起劲时,忽有清风袭来很是捣蛋,一时不察帕子竟随风而飞,帕中摘好金桂随风飘洒荡漾,纷纷扬扬。 浅玥急忙跳下树去追帕子,帕子似有意被勾搭上空极为欢悦,上下跳跃,最后竟掉落于不远处一行人的伞上。 浅玥人小个矮,瘦巴巴的,那撑伞人身长玉立,浅玥想着这地方清幽寂静,应是少有人至,如今明明是秋季艳阳高挂,也不在匡庐山上风雨莫测,这人还打伞做什么。 那人似有所觉,看着伞边挂着帕子,轻轻取下,拿在手里向浅玥走来,待那人快要走进,曜日愈裂,炙热灼人,浅玥一细看,此人是一芝兰玉树,韵度卓然的少年郎,少年眉清似寒光流水,淡若远泊高山,形似神山楚秀飘然出尘的谪仙,只是混身罩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气,但叫人见了心头乱颤,寤寐悱恻。 少年递帕子的手待看清浅玥后一怔,手静静的停在空中。面前女孩髪髫杂乱,芝腮雪容,粲目灼灼,笑意暖暖酥酥步伐轻快似山中灵鹊。 浅玥笑着快步到少年郎面前,待要接过丝帕感谢少年郎时,再一细看少年天人玉颜,一个抖擞便认出来人正是昔日天宫白虎星青筠凡间裴玉铮是也,还当真是冤家狭路相逢,孽缘深重啊。 只三年未见,裴玉铮已高出浅玥一个头还多些,神情依旧寡淡冷然,能让人在大热天里坠入冰窖,浅玥先一把夺过丝帕,仰起头一叉腰望向裴羽铮,想着这小子是吃了什么十全大补丸,跟个葱似的拔地而起,反观自己依然瘦弱矮小,不忿道:“是你,臭小子,多年未见也该清清账了!” 裴玉铮斜睐了眼浅玥,伞一压,整个人透着十足的清冷气,似昆仑山之巅冰封的雪莲,傲然独立,缓缓从浅玥身边错身而过。 看着裴羽铮默默走过一副不与你一般见识的态度,浅玥一怒从布兜内抓了一把金桂洒向裴羽铮,金桂如雨纷纷冉冉飘落于裴羽铮身侧,浅玥大喊道:“裴羽铮,你等着,惹了我,就跟捅了马蜂窝一般,要你寤寐难眠,不得安息。” 裴羽铮头也不回的往金桂树丛深处走去,独留浅玥一人在原地气得跺脚。 浅玥没了兴致一人气鼓鼓的冲到家中,一到家就风风火火直往三哥咛风住处杀去。 彼时咛风刚回到府内,因之外间酷暑闷热,烈日杲杲,又骑马疯玩一日,一到屋内到有些疲惫,这时咛风就喜欢大开直棂窗,窗前正对一小池塘,凉风习习,正好裸衣跣足躺在榻上小憩片刻。 不妨浅玥一脚踹开了三哥咛风的房门,冒冒失失的冲进屋内,转过屏风就看到咛风赤着身子躺在榻上,腿翘着老高,悠哉悠哉的。几年时间咛风已长成身姿矫健,背阔胸宽,英俊潇洒的少年郎,此时他胸前挂着颗颗细密的汗珠,皮肤白皙,如此模样倒叫浅玥不禁一惊。 咛风看到是浅玥,脸色微窘,拉过衣裳披起,娇羞促狭道:“阿玥,你哥的清白早晚要丢在你身上!” 浅玥嗤嗤一笑,暗道不就是看了些你还未发育健全的身躯吗,至于这么小气计较,小时候自己光溜溜的还被你看光亲完呢,岂不是要提刀找你算账。 随笑道:“三哥越发英茂伟岸,潇洒倜傥,连着肤质也是水滑水滑,鸾章凤姿,英朗少年!令城中娘子痴想艳羡啊!” 咛风眼一翻道:“阿玥,你这是在夸你哥呢还是在损你哥,难道我有当面首的潜质,人妖的特性!” “不,三哥,你越发英雄气概了……小妹神往!” 咛风一听轻点浅玥鼻子笑说:“阿玥你再乱侃胡言,三哥以后再不带你去骑马玩了!还有看你如此莽撞冒失,灰脸脏手,凶悍如无盐谟母,跋扈如残暴夜叉,让你哥我十分喟叹忧患啊,要再过几年待你及笄时会有谁敢娶你啊!” 浅玥眼波微横道:“那可不劳三哥费心,自有耶耶阿娘费心!” 咛风话锋一转便问:“你这小丫头火急火燎跑来三哥处做什么!” “三哥,你猜我今日遇见了谁?就是裴羽铮,三年前随冥熙先生一起来给耶耶祝寿的裴羽铮!” “哦,就是那令阿玥你神迷流连,依依念念,醉梦痴语难忘之人裴羽铮啊!” 浅玥正色道:“三哥,说人话,你若再打趣阿玥,我就把三哥的十大嗜好写在一页纸上,着人张贴在浔阳的街衢巷道,供人瞻仰观摩……” “哦,前个月冥熙先生回了江州,在匡庐山下住了下来,我也是才听阿兄提起过,耶耶这些日子有时会去找冥熙先生喝酒聊天,想那裴羽铮也随了来!” “那冥熙先生和裴羽铮会住多久!” “我那知道啊!我又不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 “哦,三哥,没事了,你继续休息吧!我走了!” “阿玥慢走,三哥跟你说啊,我观羽铮此人冷面如霜,铁石心肠,阿玥你可莫要死缠烂打,频繁献殷勤,你要对其视若无睹,爱理不搭,他自会对你瞩目心念,其实大多数男的都这臭德性劣根性,你可要切记啊!” “三哥,你也这样吗!” “……”咛风无语问天,似乎教得太过啊。 自从知道羽铮定居在匡庐山脚下,浅玥只要一有闲,便会偷溜出府,去往那片金桂林,看是否能碰到裴羽铮。好几次浅玥都看见裴羽铮那厮撑着伞走过金桂林,浅玥悄然无息的跟着裴羽铮,待摸清了他居住的地方,还有什么时间段会出现,她便开始谋划好她所谓的“报复”计划。 这一日天还未亮,浅玥便很是兴奋的忙着去外间花园里,翻草挖土,上树揽枝,一早上便抓了上百只虫子,统统放入布兜,随后钻出狗洞,撒欢似的跑到那片金桂树丛,爬上树,估摸着不一会裴羽铮便会经过此处。 一俟老远就看见裴羽铮万年不变的撑着伞,信步而来,姿态从容,浅玥不尽嗤之以鼻,摸出早已准备好的布兜,笑的谄媚诡异,扒开树枝,算准裴羽铮经过的距离,把布兜一抖,上百只虫子如数掉下,天女散花般飞向裴羽铮身前。 浅玥想着那厮总是身着无垢白衣,如斯爱洁,这多的虫子,扑往他身上定吓得他上蹿下跳,惊慌失措,想想就好笑。 可终归想象是美好的,却不会往着自己希望的方向而行,浅玥正呆笑着裴羽铮会有什么窘迫,只见羽铮似有所觉,执伞的手不断翻转几下,虫子尽数落到伞上,忽又从伞面上一跳,尽数又飞弹了回来,密密麻麻,直往浅玥的眼前招呼,这可轮到浅玥大惊,慌忙向树后一躲,不慎手一滑就抱着树直直向下坠去,瞬间落地,臀部直接和老树根来了个亲密接触,痛得她直打颤,扶着树好半天才堪堪站了起来,衣裙上还尽是掉落和压扁的虫子尸体,尤为可怖,拉着裙子仔细一看臀部后面的衣裙居然磨出个大洞,丑态毕现,窘迫羞人啊! 而一旁的裴羽铮依旧白衣无暇,面貌冷凝,飘然出尘,岿然不动的斜瞥了浅玥一眼转身便走,浅玥双眸生火,直跳八尺,大叫道:“裴羽铮,啊啊啊啊……你你你!”还未说出个所以然来裴羽铮已走远。 秋去冬来,雨雪霏霏,千树万壑为皑皑白雪覆盖,大地银装素裹,匡庐山脚下一派云净风清,雪松虬曲屹立,几株老梅含苞待放,素雅清幽。 自上次经历了惨痛的失败经验教训,经过总结,浅玥开启了锲而不舍开拓创新的精神,总是奇思妙想的在路上设置好各种陷阱,以望让羽铮窘态毕现,自己能找回场子,这也成为她生活中的一种新乐趣,可每每失望窘迫的皆是自己,羽铮死脾性甚少理人,一切淡然处之,如老僧坐定,观浅玥与虫子,一棵树无异。 浅玥痛定思痛又想出一个好计划,于三天的时间在冰天雪地在金桂林中挖起数个坑,洞洞相连,洞深刚好及其腰部,把这段路弄得千疮百孔,待把这些雪坑掩盖好,只要有人走过此道必定摔了个狗吃屎,做完这些浅玥一脸幸灾乐祸干脆回到家中,裹上貂裘,多烧些炭,卧在室内看书静待消息。 几天后用晚膳时,耶耶脸色不善,阴沉抑郁,吃饭时全家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气压,饭后南宫诚怒气未减嘴里便骂道谁家鼠辈如此缺德坏心,路上随意挖坑造陷阱,害得今日去冥熙处摔了个满嘴泥,自己当年英勇神武,气魄威严要是让那些个部下门人知道今日窘态,定笑自己垂垂老矣路都走不了饭也吃不了。 浅玥一听身子无端一颤,缩了缩脖子,小手攥紧拳头直抖,被一旁三哥见了还偷笑其体虚畏寒呢。浅玥暗思这又多了一回失败的经验教训,只待来年再一雪前耻。 年华最美时 转眼翻过一年,正是三月春光明媚,柳丝吐金的时节,田间草丛蛙鸣不断,起起伏伏,浅玥蹲身拔开草丛,手起飞快捉住一只青蛙,与蛙小眼一对,蛙眼木然,呱呱几声,浅玥笑得灿烂娇艳,把蛙装入兜内,三两步向着那片熟悉金桂林中走去。 夕阳晚照,林梢重影,早在树边等了快一天的浅玥不禁饥肠辘辘,困意如流水般不断袭来,不知不觉就靠着树边睡过去。迷迷糊糊间,一人已面对而立,一股凉飕飕的冷意袭来。 浅玥笑笑揉了揉眼,抬头一看果真是等的那人,执伞孤立,漠然宁谧,羽铮意外的冷声道:“你今日又会有什么新花样!” 浅玥讪笑:“羽铮哥哥,再不会有什么新花样了,上次雪天在此挖坑无数,到害耶耶摔倒,后耶耶知道是我所为,重重罚了我,还被勒令来向你请罪,今日正为此来!” 浅玥起身一礼,真诚道:“羽铮哥哥阿玥以后不会再捉弄你了!还望你能原谅阿玥以前种种不是!”说完浅玥便转身匆匆离开,裴羽铮听完转身便默默回府。 羽铮回到住所,便先前往叔父房内问安,刚开口说话,便是一声“呱呱”,转身四处寻找叫声,便看到一只青蛙死皮赖脸拔在他衣服上,很是享受,羽铮无奈反手刚一抓,青蛙挣扎一跳扒拉到卷轴上,他有些尴尬的看着叔父,快身向青蛙抓去…… 定国府内,晚间浅玥正秉烛练字,提起笔写了个一,浅玥不禁眼波弯弯,嘴角也弯出一下弦月的弧度,胭脂红唇点缀在白玉般肌肤上,更显娇艳,心念这回总算是扳回一局。 隔日浅玥依旧到那片丛林,找了个舒服的高枝,卧着等裴羽铮路过,时有三四少年郎抱着一堆书路过树林,正值中午,日高闷热,几人便在林中休憩片刻,着赫色襕袍少年扶额道:“先生还真有心,要大肆整理书斋,摘抄记录,房内书本繁多,要何时才能整理完啊!” 另一人说道:“你看到那裴羽铮还在那打扫空置的房间,听老仆说昨日便在抄书打扫至今,未曾休息片刻!” “这神童就是不凡啊!天人之姿,精力异于常人,我连与他说话都未曾有过!” “我劝各位还是莫要理他,此人不详,不想早死还是离着远点!” 一人好奇道:“此话怎讲!” “这裴羽铮乃是当今第一门阀权贵裴家二房唯一嫡子,当年其父亲坚守并州战死,其母突闻噩耗难产而死,并州城陷落,梁军直杀得遍地白骨累累,血染成渠,三日后各路援军及时赶到夺回并州,入府竟发现这早产儿竟然坐于成堆的尸身边,竟还奇迹般的活着,其母尸身也还躺在一边,你说诡异邪气不,族中之人皆传其不详,克死父母,不愿接其回家抚养,本欲弃之。还是先生听说不信邪,又顾念亲情,急火火的跑去并州接回自己抚养,据说这裴羽铮连自家的大门都未踏入过呢!” “先生还真是不惧人言高风亮节啊!” 听得浅玥唏嘘不已,同是神仙际遇还真是不同,自己父母疼爱,兄妹和睦,和和美美,这白虎星下个凡到是身世凄惨,定是这厮平日杀气太重,脾气太臭没少得罪人,自请到凡间来被人穿了小鞋,定要受虐受气一番才算功德圆满。 以后看在是同乡的份,还是别太欺负他了,不说相亲相爱,到互不侵犯也是好的。 下面的少年郎继续满嘴放炮,越说越没谱,什么先生近来身体不佳,老仆上山不幸折着了腿,鸟死了几只,都和裴羽铮有关,言之凿凿。 浅玥越听越不忿,扒了几片树皮,在上面划上“你爷爷”几字,从四个方向飞向各少年肩上,唬的众人急慌慌的逃去。可这一日直等到暮色四合,凉风飒飒,寒鸦悲鸣也未见到裴羽铮,浅玥只能踏着沉沉夜色一人回家,到家免不了被阿娘数落一番,自此也很少再出门。 春去秋来,年年岁岁花开花落,转眼间浅玥已及笄,大哥悦风于四年前成了亲,隔年便诞下一儿,而浅玥便也荣升成了小姑姑,平日里三岁的小侄儿秋楸活泼好动,最是黏她。而她二哥叹风也于去年成亲,二嫂是西京长安城里名门淑媛,二人琴瑟和鸣,意趣相投,二哥也想有番作为,便到京城当了个校书郎,耶耶阿娘到十分挂念,经常念叨。 到是三哥咛风最是让耶耶阿娘不省心,年已不小,风流倜傥,不好读书,尤喜聚众嬉戏,整日骑马击球,走马斗鸡,十足的纨绔子弟样。阿娘一直寻思着只要让三哥成了亲,三哥必定会收心,整日不再往外跑,可几次说亲三哥直摇头,要不就逃得无影无踪几日不归家,气得耶耶抡起刀追着三哥跑,到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浅玥曾好奇的私下问过三哥为何江州这多倾慕他的女子,怎就没一个看上眼的,不会是有龙阳之好,喜欢男子而不喜欢女子,还好家中香火已有继承云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三哥听了气得炸毛,直轮起竹枝,要给浅玥一顿胖揍。此时浅玥经多年的的武艺学习,已略有小成,三两下就逃之夭夭,独留三哥叉腰拿着竹枝仰天长叹,跟个老妈子似的。 对浅玥来说在这凡间作为凡人,没有点武艺傍身实在危险,对武艺她自是刻苦练习,精益求精,以便将来好在外游历,看尽万里山川,锦绣山河,方不愧来人间走一遭。 这一日和风习习,海棠迎春,粉桃绿芜,园中竹溪石桥阆苑一片绚烂旖旎。浅玥一早起来便在屋内作画,侄儿秋楸昨日便赖在屋内硬要同浅玥一起就寝,此时还在榻上呼呼大睡呢。 正画间,三哥咛风一身墨绿襕衫,玉带束腰,风度翩翩走来,看了眼浅玥所画山河笑宴宴道:“难得阿玥也有乖觉安宁的时刻,这般有兴致还在作画,巍巍山河出云海,渺渺孤烟上九霄,笔法遒劲,意境悠远,不错不错!” 此时秋楸刚睡醒,睁着惺忪的双眼看了眼咛风,迈着步投入浅玥怀中,糯糯叫道:“小姑姑!”咛风斗大的人秋楸直当没见,咛风不忿,捏着秋楸粉嘟嘟的小脸叫道:“你这小家伙没看到小叔叔也在此,招呼也不打声。” 秋楸一抬头稚声道:“女儿那是娇艳欲滴的花朵,男儿那是脚下夯实的粪土。”一说完头更往浅玥怀里钻十足霸道粘人。 咛风:“……这小子这么小就学着见色忘义,垂爱美色啊!就黏你!”浅玥淡笑向外看看:“三哥,你先照顾着秋楸,我出趟门!” “你不会又去找裴羽铮吧,要不我和耶耶阿娘说说定了这门亲事,也好了了一桩心事!” “三哥,你还是管好自己吧!”说完穿过石桥向外走去,秋楸嘴一瘪,“小姑姑又出去私会情郎,也不带上秋儿!” 咛风揉着秋楸的小脸蛋邪邪笑道:“小鬼头,你可别乱说,要是你姑姑嫁人了,自有夫君痴缠,你就只能在一边凉快!” 浅玥踱步来到那片熟悉树林,途中摘了几个野果,趴在树枝上等着裴羽铮,这些年她总会隔三差五来此等裴羽铮,对此已习以为常了。此时道外边桃花开得正甚,一簇簇爬满枝头,灼灼其华,鲜妍炫目。 一俟便看见一身材修长少年郎,撑伞款款而来,少年一袭白色圆领袍衫,幞头纱帽,白衣衬得他神韵出尘,娓婉若仙。要是哪个小娘子见了定会心花怒放,抛几个媚眼□□几声,妖娆地昏厥在地。 只是少年郎双目细长似有烁烁霞光流觞曲水,却透着股森森冷气,到令人退避三舍。浅玥概叹着这厮长得真是不错,活脱脱的就是当年冷面修罗,羽铮走过来时,浅玥摸出几个野果丢向羽铮,羽铮轻松接过野果,看了眼浅玥,就着野果吃了起来,浅玥一笑,灿若明霞,“这还有许多,你都接住!”说完把放在身边的大小果子一股脑的丢过去,裴羽铮未有动作,任由果子全部落地而继续前行。 浅玥这一丢动作有些大,树枝常年遭受其揉捏,早已不堪重负,终于“咔嚓”一声断裂,浅玥不防直往下坠,挥手大叫道:“裴羽铮,快接住我!”裴羽铮把伞一抬,直到浅玥落地嘣一声,溅起一地泥,却连眼皮都没抬下,只在不远处默默的看着。 浅玥摔得四仰八叉,混身是泥,暴起道:“裴羽铮,你还是不是大好儿郎,我一个大姑娘跌下来,你好歹得接住我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羽铮啃了口野果,平静道:“近日雨水充沛,草木葳蕤,泥土松软,你就算摔下来,也无大碍,只不过是脏了这身衣服,回家换换就是……还有你近来吃得太多,已不适合爬树……” 说完转身就走,听得浅玥一阵目瞪口呆,他不是变着法说自己胖吧,岂有此理!浅玥一抹泥脸忿忿的一路跟着羽铮,远远的看到羽铮进了屋门,踟蹰着要不要进去,这些年来她从未踏过羽铮家门,只见门前有一石桥,桥下有潺潺溪水,溪边尽植成片翠竹松树,蓊蓊郁郁,清蔚简雅,十分适合隐居。 门扉边有蔓藤缠枝,红蓼金莲,菁菁芳草,清幽秀丽,几只鸽子懒懒的趴在墙头上,咕咕叫唤。浅玥正想着要不要□□进去,身后不觉间传来声音,“小姑娘,你盯着我家大门看什么呢?” 来人面目慈善,一副八字眉,眉须略长,颔下髭髯整齐柔顺,整个人如枯木般干瘦,风骨清隽,正是冥熙先生裴珀语,浅玥忙一礼道:“裴叔父,小女浅玥有礼了” 裴破语眯成缝的双眼狡黠一转,声音干哑和气道:“浅玥,你就是那南宫老儿家的小女儿啊!不错不错,亭亭玉立,都这么大了!” “咦,女娃,你怎么满身是泥啊……来来不妨先到叔父家,我叫下人打水与你洗洗。”浅玥不好意思的便跟着裴珀语踏进屋内。 深林访绿意 一进院内便看到一排排木质架子,各类鸟儿姿态从容的栖息在笼内还有架子上,鹦鹉、百灵鸟、云雀、相思鸟、金丝雀,画眉、黄鹂,鸽子等,嘤嘤婉转,唧唧喳喳,很是壮观,当中还有数只孔雀懒懒的趴在房檐上搔首弄姿,很是妖娆。 右边奇石蓼花,竹篱围作一圈,边上还有一小池塘,碧水苍苍,几只仙鹤惬意漫步,池塘的尽头山石嶙峋,苍松翠柏,意境清幽。 看着这众多的鸟儿欢快的展翅翻飞,引吭高歌,浅玥微笑道:“原来裴伯父喜养鸟啊!那云雀,百灵叫得可真欢。” “呵呵!闲来也就这点爱好了!” “女娃,我带你到晴芙轩去,那繁花烂漫,万般靡丽,正是幽会……嗯,观景畅游的好地方,我会着人打水与你梳洗!”裴珀语很自然的揽须带着浅玥往里走去。 这院子外看被一片碧色围绕清雅简洁,里面到别有洞天。跟着兜兜转转被带到一处雅轩,轩前桃娇杏艳,繁丽妩媚,轩内四周珠帘帐幔,有屏风相隔。裴珀语交待浅玥在此等候便匆匆离去。浅玥感慨这养鸟叔还真是走得快,不一会儿,一老仆走来,端来一盆水和一套男服,“小娘子,这有套干净的衣裳,还请梳洗换上。” 浅玥一看道:“这衣服是男服……” “是我家裴小郎君的旧衣。家中并无女衣。” 浅玥十分不情愿道:“那没别的奴仆的衣服吗?”老仆淡淡摇头道:“家中素来崇善节俭,并无多余的衣裳。小娘子先将就换上吧,老奴这就离开!”老仆人一说完便健步如飞快速离去,快如脱兔。 浅玥呆呆的看着白净衣领有些泛黄的衣服,想是昔年裴羽铮,到底是换还是不换令她十分纠结,心一横找了好几条换衣的理由,人家好意总不能违逆吧,裴羽铮没接住她是有责任的,还有本朝女子尚男服多有之,便麻利的到屏风后梳洗换衣。一俟衣裳换好到也合适,浅玥皎洁素面,素衣纤姿到似一翩翩少年郎。 走出屋外便在这繁花瑰丽,玢美庭院中瞎转,左等右等也不见来个人,也不好一走了之。浅玥便坐于庭前秋千架上,踢着地上的石子,寻思这家人还真似个大姑娘,扭扭捏捏含羞带怯,半天都不见来人,真想□□遁去。低头一脚把地上的石子踢得老远,正巧落在一人脚边。 浅玥抬头一看正是羽铮,这厮在家还一本正经撑着伞。羽铮冷道:“你还真跟到我家!还有你这身衣裳……!” 浅玥跳下秋千,悻悻道:“是你的又如何,我的衣裳全是泥,不正好借你的衣裳一用,有何介怀?忒小气了些!” 裴羽铮道:“你!” 就听“哗啦”几声,犹如落雨般,几坨鸟屎正巧掉在羽铮撑的伞上,还有些掉在羽铮身前地上,再过一尺就会落到浅玥的衣服上,她一看不禁哈哈大笑,“呵呵,原来你这般爱撑伞,就是这些鸟儿专喜在你头上拉屎!呵呵呵,真奇了!” 羽铮神情更冷了些,转身便下了逐客令:“走,我送你出去!”浅玥看着四处站立飞翔的小鸟,又有几坨鸟屎落在羽铮伞上,二人穿过廊院,一路上浅玥不住笑,“羽铮,你家还真是鸟多屎也多啊,这鸟真通灵性啊!” 羽铮只淡然道:“伯父最喜养鸟,没事逗鸟玩听鸟鸣!” “对了,我就这么走了,不和裴伯父打声招呼吗?” “走吧,伯父在书房,还是不要打搅他!”两人出了门,穿过竹林,没走多远就来到那片金桂林,此时树木高大茂盛,郁郁葱葱,清凉舒爽,浅玥驻足看着这片茂密丛林,霞生两腮,笑道:“羽铮,待到八月金桂香飘时,我还来这摘桂花,届时你可得帮我,我阿娘做的桂花餅可是堪称一绝啊!” 羽铮抬头看向桂花树,慢慢道:“哦,兴许我是帮不了你,不久我就会北上去京都长安。” 浅玥疑惑道:“长安,那你还会回来吗?” “不会,我会久居长安!送你至此,你还是自行归家吧!”羽铮说完便往回走,浅玥看着他颀长背影,有些凉凉的失落,忿忿道:“长安,有什么稀罕的,等将来我也去翻个底朝天!”说完便独自一人回家。 羽铮刚回屋,到阁内坐下,裴珀语便急匆匆的赶来,精神矍铄,捻着胡须笑嘻嘻道:“铮儿真是厉害,想必不久就能成亲娶妻,也不枉伯父辛苦把你抚养长大,珀定那小子能看见,也算宽慰了!” “伯父……”裴珀语不看羽铮揉额角的表情,扶须便开启念叨:“想你伯父年轻时也是仪表堂堂,胸有韬略,没曾想到后来就成没人要成老鳏夫,孤孤单单,晚景凄凉!你可莫要学你伯父!” 羽铮坐直扶额道:“伯父……” 裴珀语不管不顾继续说道:“想当初到并州见你时,全身□□裸,流着哈喇子,皮肤粉粉嫩嫩,煞是可爱!一见叔父就能腻人一整天,不曾想长大了自个有了主见就不听教化了……” “伯父,我还是回房温书吧!”羽铮拿上书便往房内去,裴珀语无奈道:“铮儿是当真要去长安!”羽铮转身跪下磕头,“嗯,铮儿感谢伯父多年养育之恩,但铮儿去意已决,长安毕竟是铮儿耶耶阿娘的故乡,铮儿想去看看!望伯父能谅解。” 裴珀语惆怅道:“唉,我到宁愿你不去还好……” 浅玥刚一回屋,就看见三哥咛风看着她笑得那叫一个妖娆,显是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侄儿秋楸直接扑入浅玥怀中,口中呢喃道:“小姑姑去了大半日,秋楸好想小姑姑,小叔叔一点都不好玩!” 浅玥笑呤呤的揉了揉秋楸的头,三哥咛风贼兮兮的打量着浅玥的穿着,啧啧道:“阿玥你出去时是妃色衣裙,这回来就是一身男装,而且这衣服我瞅着眼熟,怕是……呵呵,不会生米煮成熟饭,阿玥好事近了!” 浅玥翻个白眼道:“三哥,你喜欢变装,要不那日来我房内,我予你精心打扮一番,包你全城轰动,话题不断。”咛风眼睛一眨,“呵呵,阿玥我懂……我懂……秘密秘密!呵呵呵!” 这时秋楸拉了拉浅玥的衣角,憋嘴道:“小叔叔别老缠着姑姑,姑姑是秋儿的。小姑姑,刚刚小叔叔说相亲,相亲是什么,可以吃吗?”浅玥疑惑道:“相亲!谁要相亲?”咛风笑着灿烂一指浅玥,“当然是你,我的好妹妹!” 前朝皇帝昏庸奢靡,□□苛刻,天下四处纷纷贼寇横行,烧杀劫掠,百姓饱受兵燹之苦,正当群雄割据,战乱纷争时,大周皇帝举义旗扶幼帝,平天下群雄,后幼帝禅让便建立大周。大周皇帝开明,海纳百川,境内各族和睦友好互助,文化相互交融。但自古子女婚姻皆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子女何来自主。 本朝历经十几年休养生息发展,国力日盛,民风开放,女子行事越发大胆彪悍,西京长安女子着胡服外出骑马游玩的比比皆是,甚有每年科举中进士者还要被王胄勋贵争着抢来给自家闺女做女婿。 定国公早早远离朝廷中心阖门谢客,时有皇帝嘉许,而这次为了女儿的婚事更是高调一把,广发帖子邀天下俊杰来江州好为小女择婿。 浅玥听了咛风的话便急匆匆的跑到阿娘身边撒娇耍赖,不愿去相亲,也不想这么早就成亲,阿娘温婉的看着浅玥,语重心长的说着耶耶阿娘年纪不小了,尤其你耶耶一把年纪了,精神已大不如从前,一阖眼也就一了百了,唯有你是最大的牵挂,只要你成了家,耶耶阿娘也就安心了。 也许天下间所有的父母都觉得子女成了家,便有了依托,日子也能过得顺遂。 听了这话浅玥想着耶耶前日还神气活现精神抖擞的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三哥打,丝毫未见老态龙钟像,可一看耶耶终是须发皆白,浅玥也不好忤逆,只得暂且答应阿娘,以后再作打算。 晚间月兔高悬,凉风习习,屋内红烛垂泪,香炉内香雾霭霭,秦蓉笑着对一旁临窗而立的南宫诚道:“诚郎,阿玥这回会听话好好相亲的!” “你别说阿玥表面答应,谁知道私底下会捅什么篓子,阿玥就跟阿咛一个跳弹性子,难管制了!” “诚郎,这都还要怨你教她什么武功,现在好了并州各城早就传遍南宫家有小双霸,上房揭瓦戏浔阳,害得女儿想在此地找门亲事别家都还规避敷衍,这都是你惯的!” 南宫诚语塞道:“我这不是怕女儿会被人欺负,能允文允武不是更好!” “好!到时可别弄得像裴家养鸟老儿般,孤寡无依,那才好!” “阿蓉,裴兄那是只为一心人的长情……” 次日,天高气爽,清风徐徐,吹得院外树木沙沙响,莺啼燕啭,自在高歌,粉蝶妙舞,万千繁花开遍,浓艳如许。 如斯良辰美景浅玥却无暇欣赏,此时她正坐在屋内看着这些一摞摞卷轴发愁,卷轴内皆是男子画像,还有姓名介绍爱好人品什么的,浅玥暗叹没成想耶耶阿娘动作如此快。 随意打开卷轴一看,画像中的男子面目谦和,只是嘴角有颗大痣,再翻开另一卷轴,画中男子膘肥体壮,跟个熊似的。无奈浅玥把所有卷轴打开铺放在地上,品评着,这人太瘦像个猴子,这人未免长得也太妖孽了,直接怀疑是男是女。 这人怎么好小只有十岁啊,浅玥拿起卷轴再确认了一番,无奈感慨耶耶阿娘找了一群什么牛鬼蛇神啊!想自己好歹活了三千多岁,怎好如此老牛吃嫩草,摧残小花小草,太是厚脸皮羞耻了。 浅玥躺下直接压扁众多卷轴,闭目休憩,直到一小人紧靠在其身边,她张开眼看着靠在身边的秋楸,秋楸软软的蹭着浅玥,圆眼含泪,扑簌簌欲流不流最是磨人:“小姑姑很是喜欢画上的男儿,等小姑姑有了夫婿就不要秋儿了。” 浅玥柔声道:“怎会,小姑姑会一直疼秋儿的!”不就是相亲吗,也就是应付人,看如何让这芸芸众生,有来无往,岂不妙哉!浅玥寒寒笑着,双手温柔的抚摸这秋楸,秋楸无来由感到一阵寒气,一抖擞想着怕是谁又要倒霉了。 相亲风波起 浔阳楼是江州远近闻名的最大酒楼,挨近长江之滨,登楼可观大江寒见底,匡山青倚天,平日士子文人爱好风雅,只要是来江州皆喜居于浔阳楼,往来旅客更是多居于此。 这一日楼内可谓鸡飞狗跳,乱作一团,只因好几位远来在此居住的客人,刚住下一晚便腹泻不止,直拉得腿软,茅厕门边一片吵吵嚷嚷呼爹唤娘,哀叫连连,众人都怨楼内饮食腌臜,到把店家好一通责骂。 这状况自开店以来从未遇到,店家满肚子苦水,又无奈和郁闷,只想骂街。在城内招呼几名郎中为几位客人诊治,结果一诊断皆是几位客人初到江州贵地水土不服所致,开了药服下还是不管事,几日过去只能病恹恹的躺在床上,于夜间也是噩梦连连,怕是不久于人世,几位客人吓得魂飞魄散直呼邪气,急得强自振作招呼随从备车,速速离开江州这倒霉地。 定国公府内,浅玥在屋内理出几幅卷轴平摊在桌上,在卷轴男子画像上打上一个叉就丢向一边,又去看剩下的许多卷轴,整个过程双眸含笑,心情极好。 定国公南宫诚这几日可有些犯愁,盼星星盼月亮的,几位远来拜见的郎君何以多日不至,着人打听了一番,原来几位郎君初到江州竟水土不服,腹泻不止,只好着人速速离开江州,南宫诚无奈道这几个小子身体这般羸弱不经事,回去就回去罢,过几日还会再来一批…… 到是几日后城中一巷道内有一奇景,一面目黧黑,双眼极小,个矮的男子被一群人高马大的男子团团围住,个矮男子惊诧莫名,心想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其面前站着一位锦衣玉面郎君,神色阴沉,轻摇扇子扶额道:“郎君初来贵地,有人对你爱慕你的风采一见倾心,命我特来邀请去府上小住几日……” 周围的男子摩拳擦掌,纷纷暗叹:“主上真是定力十足啊!” “为了那把扇子还真是拼啊!” “主上一定要挺住啊!” 矮个男子听了正不知所措,玉面郎君快速手一挥一声令下,周围想入非非的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便把矮个男子架了起来,抬着便跑,边跑还叫着:“我家郎君看上你了,邀你过府小住几日!” 一路招摇过市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议论,更惹得整个浔阳的茶坊酒肆都在议论,可谓热闹非凡,都说今夕民风开放,海纳百川,可居然还有当街抢男子的,一人笑说道:“你没看见有位郎君也是初到此地,看着人斯文本分,今日走在街上居然遇到群泼皮无赖,硬说郎君撞伤了人,拉着那位郎君理论,结果理论不过,那无赖一生气就扒了那郎君的袍衫,气得那郎君站在街上直骂此地民风彪悍,有辱斯文,随后就气冲冲的离开江州打道回府了。” “这真稀罕,我今日也看到这么一出,惨不忍睹啊!” “我知道近来有很多年轻郎君到江州来,正是为定国公择婿而来!这定国公家的小姐自是不凡,性格刁钻古怪,和着三郎咛风可算是这江州一霸,怕是来此相亲的众郎君要不好受啊!” 飞檐楼阁旁有一僻静小道,平日里人烟稀少,道边种植着高大的槐树,枝繁叶茂,树下几位身穿玄色圆领袍的男子正围作一处,中间浅玥身穿一身玄色男袍,从怀中拿过扇子递给身前一位玉面俊秀的公子,笑道:“延旻哥,感谢你今日出手相助,这扇子可是三哥十分珍爱的!你可……” 还没待浅玥说完,苏延旻一把拿过扇子十分珍惜欣喜道:“吴道玄的扇子,这可归我了!还是你这小丫头够意思!那像三郎这般小气!”浅玥暗叹这也是三哥的心爱之物啊,被三哥知道还不知道怎么闹。 苏延旻把扇子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你这丫头为这次择婿之事这般闹腾,要是被世叔知道指不定要怎么罚你!”浅玥目光澄澈坚定,含笑道:“延旻哥,换了你摊上这事还不闹翻天,何况阿玥还有许多事想去做,可不想这么早就相夫教子,伺候公婆。阿玥可是想要到处游历,看遍山川河流,阡陌红尘的!” 苏延旻轻叹:“这想法好,但愿你能如愿所偿吧!我先走了,还有别和三郎说我来江州了!”说完苏延旻便带着随从匆匆离去。 几日后,浔阳城内的抢郎君和碰瓷总算消停了。 这一日侯府内,骄阳似火,海天云蒸,浅玥就带着秋楸到后院石山上的亭阁,阁旁种满榆树柳树,树木高大茂盛,郁郁葱葱,可见下方一片碧波池塘,清风徐徐,正是纳凉的好去处。这时浅玥总会准备些甜品,把新鲜的樱桃放入琉璃器中,再配上蔗浆,还有糖蒸酥酪那就堪称美妙。 阁内浅玥一边看书一边悠闲的吃着甜品。不知什么时候三哥咛风也走入阁中,白色襕袍腰间挂着萱草纹香薰球,微风几许,淡香幽幽,只见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洋溢着舒畅的笑容,顺手拿起一枚樱桃塞入口中,“阿玥,这几日城中可谓好戏连连,精彩纷呈啊!令为兄大开眼界,没想到你却有闲心在这看书乘凉!” 浅玥斜睨了咛风一眼,“三哥耶耶没有训斥你吧!” “那到没有,只是这几日耶耶拉得老长,而且我的好妹妹啊!你现在可是凶名在外啊!这多来江州拜会耶耶的青年俊才都被你一一请走,而且个个狼狈不堪,不知会给别人留下怎样的心理创伤啊!这回还真是如你所愿,此后还有谁敢娶你啊!” “这可不劳三哥费心了,我要真有喜欢之人,定会让他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咛风摇头:“悍妇,妒妇,夜叉啊!” 浅玥:“……” 后院屋内南宫诚站在镂花窗前,几案上摆放着神龟莲花灯,身后跪着位奴仆,恭敬道:“主上,近日小的打探到来府上做客相亲的郎君们,有几位被人当街抬走不知去向,还有的遇到些泼皮无赖被扒了衣裳,气得直接返回家乡,还有更甚者直接被人丢进了粪坑,外间都在传被小姐克的……” 南宫诚老脸一黑拍向几案生气道:“岂有此理,这些个读书汉还真不中用啊,气死老夫了!阿玥这次也真是顽劣!” 夫人秦氏听了直犯愁,“这都怨你太宠太纵阿玥,这下闹得满城风雨,现在她凶名在外,有几位世家儿郎也修书家中有事不能来,这回还有谁敢娶阿玥啊!” “要不,还有几位没来的世侄,待我派人护送来此不就好了吗?”秦氏觉得这法子可行,也只得耐心等候。 几日后,几位郎君在众多护卫下总算安全来到江州,府内更是大摆宴席款待。秦氏亲自到浅玥屋内督促她必要好好打扮一番,务必要盛装出席。 看着飞天凤鸟纹镜前自己的那张大花脸,浅玥颇为无奈,她还是喜欢素面朝天,随意绾个螺髻就好,那像现在淡粉赭面,绛唇阔眉,唇边贴两点笑靥,双颊红晕若云霞,宝髻上尽是花钗珠翠,雍容富丽,端雅妩媚,看得人眼花缭乱。 秦氏看着已经梳妆完毕的浅玥明艳倾城,甚是满意,吩咐傅姆少顷片刻就让浅玥赴宴。 厅内南宫诚心情大好,几位郎君分宾而坐,青釉高足杯内盛满湓水酒,南宫诚精神奕奕,面色红润举杯豪饮,“难得几位贤侄远道而来,不胜荣幸!” 其中一人一礼,“南宫将军当年英雄气概,豪气冲天,能有幸拜会老将军,才是我等毕生之荣幸!”几人你来我往相互应承,南宫诚又问候了下对方家中长辈情况,京中风土人情,秦氏含笑看着这一切,转眼看向席边角落处竖着一绘有松鹤延年捐纱屏风,不知何时浅玥已安然坐于屏风后,身边站着两位奴婢头能低到尘土里去,傅姆也是一脸苦大仇深。 几位郎君谈笑间状似无意向屏风后瞄,众人刚饮酒毕,浅玥便起身走出,只见她身着墨绿翻领胡服,发髻高束,腰系蹀躞带,带上挂着把镶嵌宝石的横刀,脚穿小蛮靴,双目澄澈,英气卓然,姿态大方爽朗,神色从容,犹带几分矜贵,到令诸位郎君眼前一亮,自惭形色。 一边的三哥咛风眉宇舒朗,粲目含笑的看着浅玥,南宫诚秦氏二人相视苦笑,浅玥拿过三彩耳壶斟满酒,举杯道:“诸位郎君远道赴宴,当真荣幸,奴在此先干为尽!” 说完将杯中湓水一饮而尽,“昔日我父四海征战,几经生死,大胜而还,曾醉饮三日,当真豪爽,后回京辞去官职致仕归家,玥儿极为佩服,今老父为我择婿煞费苦心,但玥儿想要的夫婿不说是才高八斗,文比三曹,也要能横剑临绝峰,醉饮三千觞。我朝自建立尤崇尚武,想我父驰骋沙场,勇冠三军,平日玥儿最暮我父,甚喜爱武艺弓矢,今日诸位前来若能赢过我手中的刀,我便嫁谁,生生世世相依相偎,不离不弃,若有违背肠穿肚烂而死!” 浅玥说完拔出横刀睨向众人,不带丁点含糊,几位郎君面面相觑,南宫诚一看尴尬在一边咳嗽,场中一时静默无声,一人鼓足勇气起身一礼道:“小娘子豪迈不凡,不若就让某先来一试,若是能侥幸赢了,小娘子可别后悔!” 浅玥转身比了个请。二人站在席中央,浅玥一个起式便跨步抢先出手,身影快如闪电,出刀刁钻,一招直劈向那位郎君胸口,那人急忙抽刀欲挡,不防浅玥瞬间身影一晃,留下一道残影,刀身一转以背面击向其肋下,那人根本避不过挨了个结实,刚要收起轻视之心拿出拼命的架势,喉间已抵着把冷森森的寒刃不禁咽了下吐沫…… 这一瞬间发生的极快看得众人啧啧称奇,南宫诚更是欣慰,忘我的直接叫好,后又扶须尴尬一笑。 之后又有几人不信邪也不想丢了面子,纷纷上来挑战没几个回合就被浅玥直接踢翻在地,只得认输。其余诸位郎君见识过浅玥的刀法,自知是难以胜过浅玥手中之刀,免得丢了颜面便纷纷起身拜向南宫诚,“将军,娘子刀法高明,怕是我等微末武艺赢不了娘子手中之刃,只能就此告辞!望老将军保重身体!”说完便悻悻离开不带半点留恋。 南宫诚看着离去的众人,又看向目光坚定的浅玥,无奈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离去,夫人秦氏走向浅玥,嗔怪道:“阿玥,你真是胡闹!身为女子那能这般于席间比武,从今起你别想着出府游玩,在家闭门思过吧!”随后转身去追南宫诚。 三哥咛风走到浅玥身边,轻拍浅玥的肩膀,满目放光,眨眼低语道:“阿玥,放心三哥支持你,选自己所爱没错,最好你所爱之人也爱你,那才算是圆满啊!要不就是吃苦受罪!” 浅玥淡淡说道:“那三郎你还是快些找到你的如意娘子,耶耶阿娘心中的大石头才好落地!我才不惹他们累心生气!” 三哥感叹道:“要寻一位一心人,又与你意趣相投,再情投意合,实为难事啊!要不怎会这多男子家有美妻,还在外间寻花问柳呢?” 浅玥眼一白正欲说什么时,咛风又说:“没想到阿玥刀法如此高明,平日过招定是藏着掖着,这武艺足可以仗剑行走天涯了,让我好生惭愧啊!阿兄的下半生就要你保平安了?” “……” 镜花水月梦 晚间一用完膳后,浅玥就来到南宫诚房内,夫人秦氏正在做针黹,浅玥对着耶耶跪拜下道:“阿玥今日此举多有鲁莽,让耶耶阿娘难过了!” 南宫诚起身一把拉起浅玥:“女儿是长大了,娉娉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只是为父已经年事已高,须发皆白,一闭眼也就一了百了,你三哥阿咛那性子是管不了了,唯你是为父最为牵挂,为父想看你红妆出阁,有人依靠也好安心!” 浅玥自觉有亏又是一拜道:“耶耶为女儿择婿,是想要女儿此后能有高门贵胄显赫尊贵,仆从环绕,荣耀门楣却难得心安,还是想要女儿能举案齐眉,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耶耶多年已辞官致仕,阖门避居于此,为的就是远离朝廷波谲云诡,享受天伦之乐,方可善事而终,今夕皇帝年事已高,各皇子摩拳擦掌,储君之位悬而未决,权贵结党,人事盘根错节,这次慕名而来之人不是骄纵奢侈之辈,就是野心勃勃期盼得到耶耶从前门生故旧的庇荫,为权为利,未必就是真心欢喜于女儿。” “即是耶娘为女儿择婿当选人品温和贤善,不娇不燥,不贪不淫,怀揣赤子之心重情重义之辈当可,再者女儿只想找能一心一意待女儿之人,不离不弃,那怕一身白衣亦可泛舟听涛,抚琴瞻雪。” 说完这些浅玥美目澹澹,笑意浅浅向着南宫诚一拜道:“相信阿玥将来必会遇上这样的,还望耶耶阿娘成全!”秦氏扶起浅玥惆怅道:“阿玥如你之所愿,怕是难了,相亲一事也就暂且作罢,但阿娘也会时时留意人品相貌好的郎君,到时你不可像今日这般任性莽撞!” 浅玥纤柔应是暗叹总算蒙混过去,这亲事能拖就拖是最好的。南宫诚寻思阿玥所想之人,感叹世间难寻,就算有也早被别家抢了。 不过这样温和贤良如谪仙般人物眼前到突想起一位,只是此子素来寡言身世复杂,但人品学识俱佳,只怪自己一时糊涂怎会一早没想到,许是平日听闻阿玥与其素来不睦,要不那日去老友处探探。 相亲风波总算告一段落,但秦氏还是罚了浅玥在家闭目思过,几日下来浅玥到也没再外出游玩,每日在家做点针黹,看书习字,逗弄侄儿秋楸,到也乖觉。 这一日好不容易把秋楸哄着午睡,浅玥便自个来后院池塘泛舟游湖,好不惬意,这时节天空湛蓝,池中莲叶荏苒,铺天盖地霸占了整个池塘,一眼望去碧碗翠烟,珠玉莹莹,芙蕖在池中初展鲜嫩花苞,粉白无瑕,犹如豆蔻年华娇羞少女,春情萌动,惹人怜爱,几缕清风过处,燕语呢喃,舒缓袭人。 浅玥干脆停船在池中,于四周苍碧掩映下独自酣睡。朦胧中似梦到一洵美白衣仙人,突然对其初展笑颜,顿时昏暗蒙昧天地光雾烁烁,清辉照人,彩霞满天,闪得人心思恍惚,不觉便旖旎傻笑,哈喇子直挂嘴边。 突又闪现出那位冷面淡漠君裴羽铮,不知他是否动身离开江州,往后想必相见无望,佳期如梦,也未能相送,到怅然所失起来。 睡梦中突感觉到平稳的小舟微微晃了下,风声静止,喧鸟无鸣,斑驳流光消逝,到有股熟悉的清冷气息近于身侧,徒然睁眼,依稀看到有人背身立于船头之上,许是故人,素衣如雪,淡冷若梅,千波凝碧中一点灼灼美玉,尤为灼心,到让浅玥如幻如痴。 浅玥还以为沉溺在梦境之中,使劲揉揉眼睛再一细看,果真是那裴羽铮静立于船头,默然无声,撑篙行舟。 万千荷叶芙蕖包裹中的一叶小舟拨开重重碧碗,徐徐向前,辗过的是前尘旧梦的深浅姻缘,春风十里闲庭落花,青山湛湛金桂香飘如歌,韶华时光的欢声笑语,到似人间一副极致水墨画卷。 浅玥素知裴羽铮向来性冷话少,不喜言语,此时玩心大动,轻点足间一跃而起,立于船尾素手拉起披帛于风中飘扬起舞,身姿轻盈如絮,若绚烂彩蝶,曼妙婉转,手中萱草纹披帛如练,飘荡萦绕于身侧,绯色衣裙绽放如霞,堪比佛陀身前伎乐飞天,婀娜多姿,浪漫飘逸。 小舟不断的晃动,船前的裴羽铮狭长的眉眼淡睐如痴醉舞中的浅玥,放下手中竹篙,从袖中拿出一支横笛放在唇间轻轻吹起,曲子悠然相和,音韵缥缈出尘,浅玥双臂轻摇,跃起而落,眼眸散发着从未有过的纤媚愉悦,姿妍倾城,笑意融融。 随着最后绵延的笛音飞身而起,若雀翔苍穹,鹤冲九霄,最后竟若飞鸟般直直冲进水中,寂灭无声。 沉入水中的浅玥隐约听到水面上一声呼声“阿玥!”水下的她顽笑闭气忍耐,心想就不上来到要看看这羽铮急不急,料想着今日如果让此獠焦心忧虑,再变成落汤鸡,那可一扫多日颓废慵懒,到成一段愉悦之事。 可终究又是痴想,等好半天也不见羽铮急急下水,八成是在船上气定神闲的看风景,她不由得感慨还真是郎心似铁,泥塑木雕,以前看书都说女子落水,男子见之都会争先恐后奋勇向前的下水搭救,偏摊上这么个铁石心肠的,只能自求多福,万事靠己。 反正在他面前早就窘态毕露,屡试不爽,也不计较又多这么一出,他要乐就乐吧,实在憋不住气浅玥便快速向水面上游去,刚一蹬腿却被水草缠住脱不开身,四肢不断挣扎,不一会儿水灌入口鼻,头晕目眩难受至极,身子乏力眼前一黑,便缓缓向下沉去,暗思这回玩大了,丢人丢到家,竟溺水了,好歹自己也是河伯的女儿,要被人知道自己人间溺水而亡,那真是大写的衰,贻笑大方,真可躲在龟壳中一辈子不用出来见人了…… 春山含烟,碧水迢迢,觉来一梦乱煞曦光流景。 夕阳的美在于喷薄而出的阳光不在那么灼人,可以让人怡然直视,昏黄暧昧的柔光令人惬意沉醉;宿鸟栖林相伴而戏,明日又相伴而出,朝朝暮暮年年岁岁。 浅玥此时悠然的睡在船上,亦梦亦幻,只闭目感受暗香风净,嘴角似纤羽翘起,此时舟已靠岸,她依旧赖在舟上不愿起身,明日又将是美好一天,当笑颜以对,不负醉美韶华,婆娑人间。 浅玥提着湿湿的裙子刚一进屋,侄儿秋楸便迈着小步投入她怀中,双眼泪汪汪的嘟囔着小姑姑去哪儿了,赖在浅玥怀中不肯离去,比平日更是缠人。矮几边的咛风正气定神闲的煮茶,茶中放入许多姜花椒,香味浓郁。 咛风刚喝一口茶,眉开眼笑道:“秋儿这般痴缠小姑姑,怕是也没几日了!” 浅玥疑惑,“难道大哥大嫂要出远门,要把秋儿带上!” 咛风:“非也非也!” “三郎要不去街上支个摊子算卦测字,少在此故弄玄虚!”咛风一笑,“三哥是要在此恭喜小妹觅得佳婿,佳偶天成,不日就成双成对,比翼双飞。” 浅玥疑惑道:“什么意思!” 咛风正色道:“就是今日冥熙先生突然到访,耶耶和先生相谈甚欢,于是就把你的亲事定了,这夫婿么自然是裴羽铮,只待来年他从长安回来你们便完婚!三哥在此先恭喜小妹了。”这一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炸得浅玥头昏脑涨。 浅玥匆匆换了身衣服便到耶耶阿娘房间问安,一进门就看到耶耶一脸喜气心情大好,还没开口,秦氏便拉过浅玥的双手欣慰道:“阿玥这回算是有着落了!” 南宫诚朗声笑说:“今日裴兄过府拜访,我俩相谈间,裴兄寻思他那侄儿快及弱冠,尚未定亲,正为此事发愁,我俩可谓同病相怜啊!正好想到阿玥你与羽铮垂髻之年就已相识,也算青梅竹马,正是天作之合一对璧人!” 浅玥暗想什么青梅竹马,怕是冤家对头还差不多,南宫诚继续说:“我和裴兄一拍即合,就把你俩的亲事定下,阿玥别看羽铮一介白衣,沉默寡言,但我观此子谦逊隐忍,谨慎沉着,将来必有所成,再说羽铮丰神俊雅,飘逸出尘,我看着也喜欢可谓郎才女貌。” 浅玥想着还貌合神离同床异梦呢,这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耶耶真是误人这裴羽铮就是块空心木头! 南宫诚看着女儿没说什么想是也满意这门亲事,“不过阿玥你这孩子也真不够直率坦诚,今日裴兄还说有一日看到你在他家门前徘徊,想是来寻铮儿的,看你小女儿娇羞可人,温淑有礼,着实让人喜欢。” “我……我……”浅玥哑口无言总不能说她是去寻仇的吧。 秦氏拉着浅玥笑语道:“阿娘是明白了阿玥为何爱出门,想是十分中意羽铮,早知阿玥有如此心意,就不会让你耶耶去瞎折腾什么相亲,直接去找冥熙先生把亲事定下就好。这下好了只待来年即可出阁,我和诚郎总算心安宽慰了。” 浅玥直接无话只能相和了几句,和耶耶阿娘道了安,便自回房内歇息,总是来日方长啊! 明月高悬,天穹繁星满天,庭前疏影横斜,晚风飒飒,茂林幽篁间的蝉鸣细细碎碎,时高时低,到多了几分离愁别绪,缠绵悱恻。 庭前浅玥一人静静而立,眼望皎月,任风吹衣袂飘飘。咛风拿着一壶酒晃晃悠悠走到浅玥身侧,轻轻一拍浅玥的肩膀笑道:“这大晚上的站在庭前吹凉风,想什么呢?不会是想你那未婚夫婿吧!” 咛风说完身形洒脱的靠在廊前,将手中的酒递给浅玥,“这是哥从薛二郎那顺来的黄醅酒,不妨尝尝!” 浅玥接过酒壶喝了口,又递还给咛风,咛风摇了摇酒壶喝了两口,“明日裴羽铮就要去长安了,只是我这妹婿此去本家怕是前路艰难啊!阿玥你不去送送。”浅玥十分冷冷的瞟了眼咛风,不忿道:“裴羽铮就是又冷又臭的石头,有什么好的!谁要嫁他,都是耶耶娘娘瞎凑合。到是三哥你就该发愁了,耶耶阿娘现在对你的婚事就更上心了!难不成你想以后当老光棍!” 咛风含笑狠捏了下浅玥的脸颊叫道:“死丫头狗咬秤砣,你三哥我自由惯了比不得你总归要成亲!还得是位真心实意,体贴入微之人相伴一生才算好。” 浅玥捂脸娇声道:“三郎!痛啊……疼!” “嘘,别叫那么大声,夜深人静的倒叫人听了误会我带什么美娇娘回家!” 浅玥得意一笑,咛风拿过酒壶边喝边摇晃着离去,“丫头,夜里风大还是早些休息了,还有别那么嘴硬,三哥是过来人明白!” 出行远道阻 第二天一早晨曦微露,道边公鸡还在拼了命般的扬着脖子耸腰高歌,暖烘烘的骄阳便温柔的撒下大地。静谧古道边停着辆马车,两侧槐树葳蕤参天,苍翠挺拔,到把烈日暑气给遮了严实。 道边耆者面目慈和,八字眉却皱成一团,身形消瘦,穿着一袭天青色襕袍,望着身边白衣少年郎君不住摇头,开始碎碎念:“没成想当年皱巴巴的小儿,几年都长那么大,反观老夫真是老了,时常腰酸背痛,寤寐难眠,本以为铮儿会相伴膝下,伺候终老,没成像雏鸟展翅海阔天空,这么快就要离开叔父,独自翱翔天地,叔父又变成孤家寡人,真乃伤心啊!养儿备老有何用啊……” 裴羽铮耐心任叔父一路说,神情淡淡习以为常,对其一礼道:“叔父,铮儿是会回来的,长安是耶娘的故乡,而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终有一日要堂堂正正回到家中好看望他二老,绝不能做一怯懦庸人,而辱没了他们……” “得得得……儿大了就会讲些书生意气的大道理,听得叔父头疼。不过你可得多学学叔父年轻时横刀跃马,纵横潇洒,畅意之气。” 裴珀语说完从怀中摸索出一刻有双蛾流云纹玉佩交到裴羽铮手中,“把这块玉佩收好,若有危机时可去此处寻一人,他会助你。万事且珍重,叔父待你回来娶妻生子好承欢膝下!” 裴羽铮收好玉佩,刚一上车,裴珀语就拉住羽铮促狭一笑:“铮儿,怎么就这么急着走呢?你那未过门的小娘子说不定还在路上,兴许要送你一程,你不等等……” 羽铮一怔,平和道:“叔父此去山高路远,铮儿在此就先拜别叔父,万望叔父一切珍重!” 羽铮说完就乘着马车离去,青山连绵,高低纵横,古树成荫,裴珀语看着远行的马车,这一别经年归期未知,徒然多了惆怅挂念。 马车一路前行,道路悠长,云清明澈的天空突然竟飘下许许多多的树叶做成的竹蜻蜓,层层叠叠,飘飘冉冉,一路相送,竹蜻蜓落得车夫身前皆是,车夫停马诧异道:“无风无雨,那来的这多树叶飘下,看着到好玩!” 裴羽铮一听拉开帘子,看到漫天弥漫飞散,缥缈若絮的竹蜻蜓,不觉手伸出去接过几片,又随手任风中飘散。树丛中,浅玥头戴帷帽站在大树身后,一直看着马车消失不见,淡淡一笑才折身骑马离去。 光阴如梭,时光飞逝,几月后南宫诚便到了七十五岁寿辰,他一向身体康健,心情舒畅,寿辰之日不想劳动家人大肆操办,只想合家好好团聚,便修书让远在 京都的叹风夫妇回家。 眼看快到了寿宴,府内众仆开始忙忙碌碌,府内到处张灯结彩,园中花草也整饬一新。几日前二哥二嫂也从京师赶来,并带上许多京中精美的瓷器绸缎。 寿宴当日一家人围坐在一处笑语晏晏,和乐融融。南宫诚更是开怀畅饮,一醉方休。二哥叹风喜闻浅玥和羽铮亲事,很是宽慰欣喜,等回到京中定会照拂好妹婿,然后众人笑说现在只愁咛风的亲事,着二嫂在京中物色好人物好成其好事,咛风一听忙给叹风敬酒扯开话题,侄儿秋楸依然紧挨着浅玥而坐,席间要吃什么,都招呼浅玥来夹,到惹得大哥大嫂又嫉又笑,一家人直到华灯初上,繁星满天,宿鸟无喧,阶凉如水方才各自回屋歇息。 叹风夫妇在家呆了几日后便动身回京,大哥悦风仍然日日在外奔波忙碌,三哥咛风照旧时时约三五好友嬉戏游玩,几日见不到人影。日子又恢复如往常一般,只是浅玥心中之所愿日似一日向往。 翻出柜中早已准备好的行囊,细细理了下各种物件,又完好的放回原处。屋外晚霞斑斓,绚烂多姿,归鸦绕树喧鸣不止,浅玥坐于廊下阶梯上看着漫天彩霞,落日余晖,金灿灿的熙光温柔的罩在身上,如沐春风,人也恍惚迷醉起来。 到想起悠久以前自己也是这般坐于河神宫天阶之前,闻宫闱四周流水潺潺,雾气蒸腾,观累年花木齐芳,流光溢彩。 有一次河伯允熠一摇三晃的路过正看到她坐在阶上怔怔出神,轻轻敲了下浅玥的脑袋,“傻丫头,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什么呢?” 浅玥抬头看向阿爹,遂大惊,允熠那张俊朗迷人的脸却是鼻青脸肿,不忍直视啊,可表情依旧泛着柔柔笑意,浅玥便问:“爹爹,你又惹娘亲发火了!” 允熠摸摸脸傻笑,“呵呵!你不懂!” “爹爹,娘亲如此彪悍,时常对你又打又骂!你可曾怨自己当初没眼色,有想过会离开娘亲吗!” “说什么呢!傻丫头,你希望你爹爹和你娘撇下你各奔东西啊!”浅玥一叹:“当然不是,只是奇怪爹爹被打成这般还傻乐!莫非爹爹就是传说中的受虐狂!喜欢找抽!这可是女儿看书的心德!” 允熠不忿道:“你都看得是什么书啊,臭丫头,这叫做情趣情趣,你懂吗?” “……” 允熠看浅玥一脸呆萌傻懵样,叹了口气,看向远处崔嵬亭榭,周边山石濯濯,光雾烁烁,如云如泽,淡笑道:“你爹和你娘呢甜腻了千年万年,日子总要有点波涛暗流才有滋味,要不这漫长年华便过得十分寂寥无味!但若有一天彼此若离了对方,那眼中将是一片荒芜,连着世间醉美霞光也都昏晖如黑渊,惨淡如死水!” 浅玥嘟嘴纳闷道:“听不明白爹爹说的什么?”允熠头疼揉了揉太阳穴干脆说道:“就是你爹很宠很爱你娘就是了!好了,你还小爹爹不和你说这些了,你娘饿了,我去给她准备吃的!” 允熠一说完就晃悠晃悠的跑下阶梯,那时浅玥看着爹爹走远,一叉腰雄赳赳便叫道:“哪日我出河神宫也掳十个八个美男回来,天天抽他们!叫他们也对我十分心喜!”此话一出听得远处的照英一哆嗦。现在想来到甚觉好笑。 转瞬又想到裴羽铮来,他这一走数月了无音讯,内心到没来由一空,有几分微微失意,要是那日真嫁了他,与他也是点头之交寂然无语,从不懂他,更别说什么心心相印了,嫁后还有周身仆从环绕半点自由皆无,真要有一入侯门深似海的感觉。 以她这样欢悦洒脱的性子非把冷淡规矩板正的羽铮气吐血,水域中的鲂鱼和陆上的飞鸟居然成了友人,想来就可悲。要是哪日一起回了天宫,这白虎星忆起昔日大难相逢印象不佳,可悲人间夫妻一场太坑人,私下定要眉头紧锁,气到元神出窍。 也是时候畅游四海,翱翔九州了。 几日后浅玥留书一封,信中留言出门游历,嘱咐耶娘万分郑重,小侄儿秋楸勿要淘气任性。便带上早已备好的行囊离家而去。 等南宫诚和夫人秦氏看到信时不由无奈概叹女儿任性,但也明白女儿性子就是那自由飞翔的云雀,终要飞离家园,翱翔天际,只望她一切安好。 寂寂院落中,清风席卷片片落叶,咛风对月而饮,感慨阿玥这丫头说走就走,还看世间高山流水,烟雨红尘万里,真是傻啊,世间那这般好闯,可不是每个人都怀着善意。 不过兴许不日就会相逢。遂又畅饮几觞,对月舞剑。 四野苍苍,浅玥骑马快速奔过,日夜兼程,中途换了几匹马只望快快离了江州,要不耶耶看了信指不定一跳八丈派人来拿。 一路匆匆而行应该到了宣州地面,刚过了九华山,离着青阳县不远,就遇到一岔路口,往来行人皆无,树高林密,正不知往哪条道走时,一满面胡渣的彪形大汉像只野鸡般突然从林中跃出落地,横刀在手嚷道:“小子,此树为我栽,此山……” “那么啰嗦干嘛,打劫,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统统留下。否则,嘿嘿……”另一位矮瘦男子也从林中窜出猥琐奸笑道。 浅玥此时一身男装骑着白马,端的是眉清目秀,面若冠玉,像个愣头青。她上下左右细细打量这两位山匪,一壮一瘦,莫名兴奋这就是真正的山匪不错不错啊!到把两男子看得面面相觑,心里发毛,遂大叫:“你……”话音刚落,就只听到人影闪过,然后林中响起了凄惨的嗯嗯……啊啊……还伴随着拳脚声。 顷刻后,浅玥闲闲的站在一边,手中把玩着腰间的蹀躞带,两男子趴在地上臀部撅得老高,哀声求饶,浅玥把手中树枝丢到地上扬眉十分匪气道:“呵呵,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财和色。胆敢说不字,上前咔嚓掉!” 满面胡渣男子一听,翻过身子捂住衣裳,哀嚎:“原来小郎君好这口!小的资质粗鄙,愧无倾城色啊!实在满足不了小郎君!” 浅玥一听脸一黑,对着两男子又一通胖揍。矮瘦男子捂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告饶道:“郎君饶命,小的们有眼不知泰山,冲撞了郎君,求郎君饶了小的,小的家里还有八十老母孤身一人需要赡养,下有稚儿需要照顾……” 浅玥一把拉住男子衣襟,“啰嗦!老套!我问你你俩的匪寨在何处!可还需要头领当家!” 两盗匪一呆:“啥!” “走,带我去你们山寨。” “郎君这是?”浅玥纤媚一笑自信满满,眉宇飞扬,眼波流转,“当然是去当你们的寨主!” “……” 不幸陷陋寨 崎岖山道弯弯绕绕,草木茂密,抬头山峰耸拔欲倚天,各大小山峰相互拥抱拱立,奇石嶙峋,另有翠松古木繁盛,偶闻飞鸟高吭,猿鸣阵阵。三人路过一小池塘,穿过一丛丛碧玉竹涛,便看到一竹扉搭起的高高寨门。 说是寨门都有些寒碜,竹子搭得歪七扭八摇摇晃晃,兴许一阵大风刮来就倒,竿侧插着的旗幡破旧肮脏全是洞,连个烂衣裳也不如,更重要是这么个寨连个牌匾都没有,更像是堆废弃物的所在,往里看尽是杂草丛生,乱石堆砌,廖无人烟,唯有几间陋室矗立石梯上,十分荒芜。 浅玥看后十分失望道:“这就是你们口中的黑风寨!” 胡渣彪形男身一挺脖子一梗,自豪说:“自然是,想当初俺们山寨那叫一个风光,人才济济,繁荣昌盛,可算九华山这片的头头,奈何隔壁山头来了个老王,把我们寨中的一干精英都挖到了他的齐云寨,从此我们黑风寨就人才凋敝,一蹶不振,风雨飘摇……” 浅玥眼一白幽幽道:“你们寨主有多少人马!” “就我们俩!” “……” 浅玥刚想大骂,矮瘦男叫道:“岂止啊!寨内有寨主,大当家,一些家眷,余下的就是我们俩!”浅玥暗叹自己当山大王,指挥千军万马的美好愿望是落空了。她握了握拳,坚定道:“带我去见你们寨主,从今儿个起我会是你们的新寨主云碧空。” 那两男子怔做一团,满心是泪,这什么时候这山寨主成了热门抢手行当,前日个原寨主刚变成了大当家,这下又混成个二当家了,真是铁打的黑风寨,流水的寨主,为重振黑风寨昔日雄风,我们那个激动啊! 三人一路踏过杂草石阶,乱石道路,几间茅屋陋室孤零零的矗立在一边,极为破败荒凉,显然久未有人居住,浅玥疑惑说:“你们不是还有家眷吗,怎会一个人也看不见!” 矮瘦男子讪讪道:“我那娇妻美妾都跟人跑到隔壁齐云寨了!”浅玥暗叹这山匪做得还真够窝囊,还不如下山做个田舍汉好。 三人刚一走入最大的一间破瓦陋屋,便看到一位美髯壮硕男子撅着臀跪在地上,满头大汗,正拿着粗布擦地板,跟擦自己脸一般很是卖力,随后满面堆笑向着里面坐在榻上一人说:“主上,这厅内地板已是擦了第十遍,可否满意!”榻上之人静默无语。 待得浅玥好奇走进一看,这人到生得气宇不凡,乌发高束,一身窄袖翻领袍,腰系蹀躞带,带上挂着佩剑,革囊,针筒,脚踏黑皮靴,身穿红衣尤为耀眼,本朝规定也就官员上朝时外罩红衣,男子成亲时可着红衣,这人到新鲜穿了身红衣如此骚包。 此人亦抬眼看向浅玥,到是杏眼微睐,眉目清浅,周身透着股逼人杀气,一看就是个凶悍的练家子。浅玥直视此人,闲然自信道:“你就是寨主,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让我来当寨主,我让你做大当家,要么你就滚蛋!” “这小郎君,口气不小,我也才刚当上寨主没几日,还没坐热到有人上门踢馆!当真稀罕,那不妨让我看看你有何本事!” 话音刚落,红衣人飞身而起,直冲浅玥而来,单手出掌直击浅玥面门,掌势伶俐,挟风带势,浅玥足间一点轻盈避过,侧身出拳击向红衣人腋下,红衣人反应极快腾起翻身向浅玥背后击来,浅玥足间一踏,身子一拧返身接过此人一掌,两人对掌功力势均力敌,身影悠忽分开极速向后退去,又飞身向前战作一团,来来回回,相持不下。 到令一边的三人看得目不暇接,无端概叹这二人年纪轻轻武艺竟如此卓绝,不由慨叹阴盛阳衰。 浅玥刚飞身一踢,旋身轻松落地,提掌欲再分个高下,不料脚刚踏上青石板一空,暗思不妙,头顶上居然有一布网,当空罩下,瞬间身子不稳兜在网中,气得浅玥扭着身子只能干瞪眼。 红衣人含笑的看着这一切,散发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小娘子,看你容颜不俗,身手不错,对这寨主之位也是势在必得,到是可惜了……”浅玥瞪着一双水眸笑道:“你不也是位美人姐姐啊!而且英姿飒爽,气度不凡,就别和我这般没见识的小女子计较!” “哦,你可别用这幅表情看我,如今你可是我的阶下囚兼私有物了,小美人!”红衣人话音刚落,从怀中摸出一药瓶,抖出一粒药丸强行给浅玥喂下。 浅玥吃下药丸,识相道:“姐姐这又是何苦,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即已落入你手中,姐姐有何吩咐,小妹定当遵从。不知姐姐刚给我吃了什么!不会死得很难看吧!” 红衣人眼神犀利,轻笑:“这药不会让你死,到会叫你武功暂失,体软无力,我正愁着这趟出门还缺一人,老天就把你送来,还真是巧了!” “小姑娘,看你机灵聪明,还不知你叫什么!” “云碧空。” “云碧空,我是寨主水莲衣,你可以叫我水寨主,那边三个,过来把这网撤了。”三人连忙过来,帮着把网撤了,浅玥拍拍衣服,笑着对水莲衣说:“水寨主,你有何吩咐,是打扫房间吗,小妹这就去。” 浅玥赶迈出步,身子一软就坐在地上,暗思这水货给的药还真是厉害,自己也真是出师不利啊,阴沟里翻船,霉运当空啊!水莲衣把浅玥扶到一边,“看,你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需乖乖待在我身边即可!” 水莲衣从布囊中摸出金饼子丢向一旁三人,吩咐道:“你们几个去置办辆马车,还有干粮器皿,明日随我一同出发!”三人拿着钱便匆匆离去。 浅玥靠在一边,“水寨主,这是要出远门,不知去往何处!” “江都,正好可以带你一同去给冷月盟盟主祝寿!” “冷月盟,江南新进第一大派,崛起速度极快!”水莲衣摸着矮几上的茶碗,幽幽道:“看来你还知道冷月盟,这几日我正愁着去祝寿要送什么礼,正好你就来了,把你献给盟主不是正好。” 浅玥眼一翻,嗔道:“姐姐也是位难得的美人,把自己献上,英雄配美人岂不是更好!” “你还是好好睡一觉吧!”水莲衣话音刚落,袖子一挥,一阵香气袭来浅玥便晕了过去。 远山古道上,金乌余晖傲然的撒向重重山峦,万丈红尘沐红霞。道上有辆马车一路颠簸而行,再是寻常不过。车内铺设极是宽敞舒适,面上有精美绢帛铺设,柔软舒适,侧面挂着香囊,随着车行妖娆摇晃,幽香袭人。 车内矮几上摆放着点心水果香茗,水莲衣正悠哉悠哉的坐在软榻上喝茶,浅玥躺在车内,在颠簸中幽幽醒来,揉了揉眼看向一旁的水莲衣,水莲衣顺势扶起浅玥,把榻上的水壶递给浅玥,“醒了就喝点水吃点东西,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 浅玥把水壶丢向一边,有些恼怒道:“不喝!”水莲衣眼神微冷寒声道:“你这是在闹绝食吗!”浅玥把头偏,不再言语,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 水莲衣冷哼一声,瞬间抽出腰间匕首,直抵在浅玥颈前,狠绝道:“想死随你,我现在就可杀了你,丢到山里喂野兽,再去找位姑娘来,若再不愿再杀了便是,你说可好!”浅玥微眯淡看水莲衣,看她态度坚决,透着股令人生畏的杀伐之气。 浅玥细思这水祸害如此冷硬淡漠,还是别牵扯他人为好,扯了个温良笑容:“别……别杀我,我吃就是了!”随后拿点心吃下,大口喝水,水莲衣很是满意,收刀入鞘继续在一边看书。 这一路上走得缓慢,出了宣州润州就到了扬州的地面,浅玥身体虚软昏昏沉沉的,终日只能躺在马车内,自是无暇欣赏这沿途的迷人风光。 扬州作为本朝南北重要的运输中心和港口,自是繁华鼎盛,景色靡丽。城中聚集了大量的游人墨客商贾,秦楼楚馆红袖骄娥更是别有风情,不胜枚举。素有淮左名都,竹西佳处的美誉,令得多少人文人作诗赞誉流连忘返,又有多少哀怨缠绵的爱情故事在循环上演。 几人来到保障湖不远处的街道,道旁遍植绿柳,青翠欲滴,街边建筑黑瓦白墙,古朴严整,店铺外挂有各色旗幡,行人往来。水莲衣找了间豪华的客栈便安顿下来在此休憩一夜。 第二日清早时分浅玥还赖在床上和周公神游,水莲衣便领着几位老媪来到浅玥房内,老媪在矮桌上放下簪钗步摇胭脂水粉还有一套精美的华服,水莲衣对着还懒在床上的浅玥一通鄙视,朗声道:“碧空,把衣服换了,这几人会为你好好打整一番,今日就随我去冷月盟祝寿!” 水莲衣说完浅玥蜗牛般的缓缓起身任由这几位老媪服侍穿衣梳妆,一会儿的功夫,浅玥便换了身月白色短衫,绯色菱花半臂,石榴长裙,裙旁垂着同心缕带,显得身姿窈窕轻盈,足踏尖头靴。老媪拉着浅玥坐于榻上,为其梳了个高髻,插上头梳,步摇,画好妆一揽铜镜,那叫一个花枝招展艳冠群芳。 老媪为浅玥梳妆打扮完便请水莲衣过来,浅玥闲闲的坐于塌上,头顶千钧,盛装华服极为不适。 水莲衣刚走进来,到觉眼前一亮,满室生辉,难得露出作为女子应有的欣赏赞许,口中念道:“不错不错,这样一打扮,到是翩若惊鸿,美艳动人。到白便宜了那冷盟主,据说那位冷盟主相貌不雅,但好歹是位盟主,该是位英雄人物,决计不会亏待了你!” 浅玥脸一黑,暗思怎不把这水祸害做成个大粽子,献到盟主桌前任其享用,嘴上却冷冷说:“水寨主你这般人物,特意去冷月盟定有你需要办的事,只是小妹我本就是无关人员,误入网中,不知我这身上中的毒水寨主何时可为我解!” 水莲衣冷笑一声便招呼着老媪扶着浅玥走出房门,客栈门前早备好了一辆宽敞精致的马车,几人乘车便向冷月盟赶去。 盟主爱好广 在扬州境内,冷月盟的建立可谓神秘莫测,于前年突然如婴儿般呱呱坠地,以极其惊人的成长速度便在整个江南立稳了脚跟。 盟主墨玉堂据闻可是位富得流油的大金主,平日里挥霍无度,一派世家公子的奢侈做派。他一来便在保障湖边置了几栋大宅子连着几块地,直接打通做了冷月盟的总舵,盟内建筑修得是富丽堂皇,清新典雅,湖边种植各种琪花瑶草,布景精致,各类鲜花四时交替常开不败,院内修建的亭台楼榭极是巧夺天工,优雅别致。 人人都道这墨玉堂乃是位雅人,但这墨盟主本人却极为神秘,盟内事物都是交给盟内总管及其侍卫,墨玉堂只挂了个盟主的名头,平日里甚少露面,见过其本尊在城内也就一只手能数得过来。 常人皆想这墨盟主修建这雅致的园子,定是位斯文俊雅貌比潘安之人,不曾想据说见过其本人的都掩面难言,说其面目不雅,不忍直视,可是却极爱着织锦玄衣,玄衣上总是绣着各种繁复鲜妍的图案,极是华丽时髦。 这一日墨盟主又迎来一个寿辰,特设宴邀请四方豪杰庆祝。冷月盟内为这寿辰早早就布置准备,院内各处屋檐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园中道旁树木上挂置各种灯笼,还有丝绸彩带,富贵华丽。 冷月盟门前往来停放的马车叫人叹为观止,比个菜市场也不遑多让,老总管和几位侍卫直接站在门口迎接四方来客,总管的一张笑脸已千年万年凝固,逢人只一个劲的笑说请请,看着礼单双眼早变成泛着金光的大饼子。 自从当了这冷月盟的总管,事少钱多,可谓滋润,囊中更是丰富多彩,不曾想世间还有这般好差事,干到天荒地老寿终正寝也是好的。 浅玥一行人乘马车一路绕湖而来,远远的便看见湖对岸园中灯火富丽,荧荧煌煌,坐在车内的浅玥都感到自远而来喧嚣热闹以及纵情奢靡,心内没来由鄙视了下,到越发好奇这墨玉堂是个怎样个魑魅魍魉。 马车还未到门前就堵在了一排蜿蜒长龙之后,好不容易挪到了门前,水莲衣直接递上了请帖和礼单,迎来老管家不变的面瘫式微笑和持续的请请两字,浅玥便随着几人缓缓进入到盟内,没走多远,就与水莲衣几人分道扬镳,离开时水莲衣笑着嘱咐了几句便直往大厅而去。 浅玥跟随几位奴仆来到后院,一路走浅玥玩味的捏着手中多出来的小瓶,暗叹这水货临走时给的解药也真是不及时,自己早把毒解了,今日乘着这寿宴人多眼杂正好可以看个热闹顺便逃得远远的。 正想着一行人穿过一道小门拐过几个弯就走在一条建在湖边长廊上,旁边几株高大槐树早已挂满各样灯笼,一片火树银花,灿烂无比。 再往前更是成片的合欢花树,飘飘冉冉,风起,合欢花离树凄然的飘于四周曼舞,寂寥的落于彩光笼罩下的湖面,于远处的喧嚣到多了分清寂。 只是这惯会享受的做派那像是个整日刀头舔血风里来雨里去的江湖门派,都可堪比皇宫贵胄了。 穿过幽长长廊还有假山苍松便看到一院落,院落四周依旧植有高大槐树,槐树上挂着彩带还有各色灯笼,照着整个园中亮如白昼,院前路边上摆放着一绘有四时鲜花美人起舞的大灯笼。 隔着不远就听到屋内一众女子聊天嬉笑声,仆从把浅玥领到屋内,吩咐小娘子先在此休息就离去。刚一踏入屋内浅玥便看到满室春色,一群娇艳妩媚,环肥燕瘦的女子或坐,或卧,或在搔首弄姿,或在低语抹泪。 众女子一看又有新来的,皆抬头扫向浅玥,翻着眼珠子上下打量浅玥,看后诸女神色各异,到似打翻的颜料盒,胭脂盒,耐人寻味。 到有一棒槌先声夺人娇气冷哼一声,这声音听着有些怪异,浅玥循着声一看是一人棍子,脸细长,面上涂脂抹粉的郎君,这可是现实中的面首扮相,其身旁同坐着几位郎君,看起十分乖巧俊俏,鬼祟偷瞄了浅玥几眼,拉了拉那人棍子便围在一堆窃窃私语去了。 浅玥不禁暗叹,这墨盟主还真是精力旺盛,爱好广泛,男女通吃啊。浅玥随便找了个位置便坐下,伸长脖子看了看四周的莺莺燕燕,人数众多,不禁想入非非,到不觉为墨盟主的肾操起了心。 这时一清秀女子凑了过来,啧啧说道:“娘子这般人才送来,到也真是可惜了!”浅玥疑惑的看了看,女子接着幽幽说道:“墨盟主不太近女色,一般送来的女子要么被打发给侍卫,要么送回家中!这会儿到新奇连着小倌也送来了!” 随后很是幽怨的看了看一边围在一堆的俏郎君,到引来那些郎君抛了几个得意的媚眼过来,这下浅玥到是十分明白了,原来这墨玉堂是一断袖,这花枝招展的断袖看着就恶心,而盟主级别活蹦乱跳的断袖会是个什么样,浅玥到是想见识一下。 坐不了多时,浅玥便借着如厕起身遁去,在一背光处快速的褪去这一身繁复的累赘,顿觉混身舒泰轻松自在,颈部终于可以随意扭动了,随后把这些华服首饰藏好,一个闪身就跃到屋顶,向着宴客大厅奔去。 大厅前宴会正是热闹喧嚣之时,各宾客席地围坐在一堆,中间胡姬随着琵琶,腰鼓,热辣跳起胡旋舞,腰肢扭得十足妖媚,看得众人神魂颠倒,一个个嘻嘻哈哈,放歌纵酒,喝得是东倒西歪,一副熊样。 浅玥藏在屋脊上的鸱尾后,趟出个头看看,到没看到水莲衣,几位山寨随从到喝得一塌糊涂,至于那墨玉堂兴许混在人堆里正逍遥快活呢!今夜月黑风高,正亦速速离开,浅玥一想便要退身离开,刚一退身就撞到一物件,到叫一惊,闪身一看,居然是一男子乌发垂腰,躺在屋檐上舒服晃着腿,很是嘚瑟的喝着酒。 浅玥定定的打量该男子,这人居然可以无声无息的就来到她身后,让她暗暗心惊。天上无月无星,黑黢黢的一朵云彩直接笼罩在头顶上,风过男子松散的头发随意的拨弄着脸,阴森诡异,面目也看不真切,浅玥一抖擞,这要是没有屋前琵琶婉转轻快,人声的嬉闹沸腾,准以为半夜撞鬼。 浅玥本想着俏俏的离开,但又十分好奇的的用手指点了下男子,想看下这男的会有什么反映,果然男子优雅的用手理了理糊在脸上的头发道:“小娘子,胆色不俗!” 男子一脸胡渣邋遢到配上一双勾魂的丹凤眼,只是这眉毛也太飞扬怪异了,直接可以拿来当锄头犁地,借着一点微弱的天光浅玥是看清了此人的些许样貌,然后就是闻到浓重的酒气,这得要泡在酒缸多少时日才能有此味啊,浅玥捂住鼻子,不经意看见男子衣服敞开,到露出里面骨肉匀称,白得碜人的肌肤,到真是惊鸿一瞥,是惊掉下巴才是。 男子抱着酒壶斜睐道:“小娘子,不去下面欢饮,跑到这屋顶做甚!” 浅玥哈哈笑着:“当然是看风景,屋顶上的风景就是不俗啊!还有就是看盟主啊,早听闻墨盟主霸气威武,远近闻名啊!” “那你看到了吗?” “呵呵……郎君你慢慢喝,我就先下去了!”说完浅玥飞身离开。 男子摇晃了下酒壶,站起身,自言自语道:“果真这屋顶上的风景就是不俗!” 浅玥下了屋檐,沿着矮墙一路前行,估摸着再拐过几个道道就可直接到外面,刚翻过一堆花丛,疏影深重,突然一个黑影从身旁快速闪过,身手灵活矫健,到是做刺客的料。 浅玥一细看这不是位老熟人吗,在前厅未见的水莲衣,水莲衣一身黑衣淡淡扫了眼浅玥,加速向前冲去,一个健步□□而过,几步外还隐隐听到不少人声,踏着整齐的步伐正快速向她们的所在赶来,显然是来捉人,浅玥大呼倒霉,不再藏匿身影晃悠前行,直接翻身上墙,紧随水莲衣身后。 几步外到赶上了水莲衣笑道:“水寨主,你这刺客当得也忒不专业,这阵仗引来多少追兵!” “那你可留在此处安心做个温良美人!” “我不适合当那万花丛中的一员!翻过前面那颗槐树后墙就是坦荡大道,水寨主,你可得加吧劲!”浅玥一说完加快速度赶在了水莲衣身前,向着前面的老槐树飞身冲去,后面追来之人步伐越来越密集,人数不少,前面道路两侧也有几队人马冲出,朝着她们赶来,呼啦啦一群人正好来个包饺子。 浅玥看着前面的人越来越近,翻身轻盈飞上老槐树,身姿轻快缥缈,只留一道残影,在树枝上熟练腾跃行到墙边,都可以看见外面的街道行人,再一跃就可到高墙上跳下便可潇洒离开,刚一腾起,眼看离墙只有一步时,腰间竟被缠了条白练,一股劲力揣得她直往后翻,浅玥一侧头就看到水莲衣冷笑的一张脸,与她错身而过跃墙而出,千算万算到忘了这水祸害擅长损人利己啊。 浅玥直直的向后跌去,她扭头看了看,离地面有一段距离,还好都站满了一堆人,心内宽慰有这多肉垫子,摔下去不至太疼。 随着“嘭”的一声,尘土飞扬,是自己落地的声音没错,然后“呛啷啷啷……”刀出鞘的声音,直接严丝合缝罩满了她头顶,这要是戳人准捅成马蜂窝。 浅玥摔得四仰八叉的半天都爬不起来,头歪向一边看看这周围的家仆侍卫个个壮得跟个牛似的,一看就是做体力活的好手,怎就没一个人愿意接她一下或者做个肉垫什么的,任她摔在青石板上,腰都摔折了! 转过眼到看见了一位熟人,这会儿灯火通明,到看清他身穿绣有蝴蝶缠枝纹玄衣,很是精致,衣裳依旧半敞,墨发披散,一脸胡渣邋遢,丹凤眼斜眺,玩味的看向浅玥道:“小娘子,见到了你所思所暮之人,为何这般急着要走!” 为奴又为仆 浅玥上下细细打量了下玄衣胡渣男,立马做出了一副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模样开始胡编:“原来是墨盟主,还真是久仰久仰……奴不幸在外遇到歹人被掳至此,正巧迷了路,幸遇到墨盟主这般英雄气概,明理有为之人,还真是荣幸之至!还望盟主英明能放归奴自行回家!” 玄衣男身边一位气宇昂扬的侍卫立马涨着红脸耿直道:“公子,这女的分明是和刚刚逃了的那刺客是一伙的,小的刚还看到她们一起上树呢!” 浅玥眨眨眼可怜巴巴的继续胡诌:“奴要是与那贼人一伙的,早就一起跑了,还会在此,奴家乡在山上,树多,奴经常爬树!” 墨玉堂蹲下身,看着浅玥:“那你家住何方?即是被掳来,我可着人护送你回家!” 浅玥一想回家就低头无语了……回家!让你去叩拜我耶娘啊……看来这墨玉堂不好忽悠,话锋一转继续编,“当日歹人突闯入我家,耶娘亲人被吓得往山里逃了……想必过段时日就会回到家中,就不劳烦盟主派人护送,奴可自行归家!” 墨玉堂不紧不慢道:“耶娘亲眷不知去向,贼人兴许去而复返,其实你也算无家可回……现在世道艰辛,你一个女子还是留在冷月盟较为稳妥!” 看着众人一脸虎视眈眈,浅玥自知这些人没把自己说成同党关起来就是好的了,想脱身可不急在一时,又看看四周这黑压压的全是人,这要是打出去胜算不大,何况这墨玉堂看着武艺不俗,还是来日方长总有机会。 几个侍卫把浅玥提了起来,手里按着兵器紧紧的围在她身侧,显是认为她与那刺客有什么瓜葛不太放心,墨玉堂则转过身步态悠闲的往后院而去,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这些个丛丛侍卫很有序的全散开,三三两两该耍该喝酒该抱娘子统统去办自己的事。 浅玥转身看着外围的人群作鸟兽散,可堵在她面前一排人墙偏就成了定海神针,其中那红脸人熊不住的向她抬头使眼色,这意思不是在催促她快跟上已经渐行渐远的墨玉堂,浅玥只能转身挺一挺疼痛的腰杆迈着难看的步子,跟上墨玉堂。 几人拐过个弯,穿过水榭拐过个院子就来到一间宽敞雅致的房屋前,浅玥四处瞄瞄跟着墨玉堂踏入屋内,屋内灯火通明,布置精巧雅致,右边架子上摆各式三彩人物俑,有骑马,弹胡琴,射箭,戴毡帽跳舞的,做工很是惟妙惟肖,街市上可买不到,人俑旁边放了些釉彩玻璃盘,到真新奇。 前面桌上放着鎏金莲花香薰炉,做工精美,炉内一股淡淡香气扑鼻而来,舒缓身心。浅玥左顾右看时,墨玉堂已不知从哪儿弄来个镂花铃铛,递给浅玥,“把这个戴上,你现在无家可归,看你人算机灵,先在我身边做个婢子。” 浅玥面上笑着,十分不情愿的接过铃铛,寻思着初出江湖还真是越混越差,看着这铃铛纹路雕刻的清晰精细,到是难道的精品,只是泛着股酸馊味着实晕人:“盟主,你不是断……哦,不太需要女子侍候吗?我听说以往送来的女子你都不是打发送还家中,或许了侍卫,我刚还看到几个资质不俗,气度优雅的小倌,正好发放过来侍候你,准保你满意!” 墨玉堂凤目微挑,犁地的眉毛更是锋利了几分,笑嗤嗤的说:“你若是想许人,外间五大三粗的红脸冷绝到正好缺媳妇,你可考虑考虑!” 浅玥赶忙把头摇了跟个拨浪鼓似的,讪讪笑道:“公子,我在家乡订过亲了,这红脸人熊……嗯,冷侍卫是不太可能了!” 墨玉堂冷冷的盯着浅玥,非看个千疮百孔还嫌不够,浅玥一阵毛骨悚然,断袖的心思真是难以理解,兴许这细皮嫩肉俊朗不凡的就不是这墨玉堂的菜,反倒是那虎背熊腰壮硕如牛的到对他的味,要不这周遭的侍卫怎会清一色的这个调。 浅玥收拾下乱飞的心思,很自觉的把铃铛系在腰间,露出个清澈无比的笑容。墨玉堂咳嗽了下,淡淡说道:“你在这只管安心侍候,每日包饭,若是你私自出了这冷月盟,被地痞无赖掳去饿个三五天,再卖到妓院可就怨不得本盟没护你周全!” 浅玥木然答应着,这不是变着法提醒别想逃。 “对了,还没问你这么称呼!” “碧空!” “鼻孔!” “……” 墨玉堂随后伸了个醉眼迷人的懒腰,撂下浅玥往屏风后的床榻而去,浅玥忙问道:“公子,那奴的居所在何处!”墨玉堂转过头来,眨眼看向地面,露出个怪异的笑容,留浅玥杵在儿呆若木鸡,嘚瑟的往榻上一躺,没一会儿就开始打呼噜了。 浅玥气得跺了跺脚,内心骂了几遍娘,在房间内晃了两圈没找到个可以睡人的地,眯着眼透过屏风贼头贼脑的瞅了下鼾声如雷的墨玉堂,见其几乎脱了个赤条条摆了个大字,忙退出说着非礼勿视。 无奈又转了两圈,直接推门而出,外面的几位门神人柱听到声音齐刷刷的回头望向浅玥,冷绝先开口道:“娘子有何吩咐!” 浅玥扭捏道:“那个冷侍卫,公子已经睡下,可有空房容奴休息!”冷绝楞了一刻,心想别看公子样貌清奇,但实打实的是一愣头青,遂发挥了其耿直的个性,“我家公子难得收个婢女在身侧,即是公子的侍婢自然是要与公子住在一起!” “……” 冷绝看着浅玥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尴尬模样,灵光一现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吩咐了几句,一人离开,不一会儿便回来,浅玥满是期许的心情在看到来人手中拿着的被褥席子后变得拔凉拔凉的。 冷绝很是宽慰的把被褥席子递给浅玥,又幽怨的瞟了房门一眼,就继续去当他的门神了,弄得浅玥很不好意思悻悻的跑回屋内,待把席子被褥铺好,里间的呼噜声依旧一波一波的,显是和周公正甜蜜,浅玥卧在席子上暗思,只要三天定把你这盟主侍候的服服帖帖,随后到头就睡。 外面天色还灰蒙蒙的,浓云密布,一阵阵风呼啸而过,这浓厚的黑云一点也没有想离去,天光依旧黑暗低沉,大地一片死寂沉闷。可屋里的世界却是一片热火朝天,连着门外那几位人柱也尤为精神抖擞,腰杆挺得很直,耳朵堪比兔子。 浅玥只休息了一两个时辰便起身,拿了扫帚撸袖子开始干了起来,从地面,桌底,墙角各个角落再到桌面上,架子上依次看过,竟十分干净不需打扫,期间自然动静老大,乒乒乓乓声可谓接连不断,可墨玉堂依旧酣睡不起,连翻个身也没有。 打扫架子时手滑还摔碎几个玻璃盘,惊得在外看门的冷绝以为是霸王硬上弓很不识趣的一个健步冲入房内,一看碎了几个玻璃盘,眉毛抖了三下,很是心痛的收拾了碎片,一再告诫浅玥架子上的这些新巧人俑摆件可摔不得,昔年有人摔了公子的人俑直接被关了一个月,与鼠为伴。 浅玥一听这架子上的一干物件也不再碰,只是这忙了大半夜的,弄出这大声响,这墨玉堂依旧美美酣睡,没有一点醒的预兆。 浅玥慢慢踱步到墨玉堂的床边上,这时墨玉堂早没有先前裸身大刺刺摆了个造型打呼噜,到了把被子裹得紧紧的,像个蚕宝宝,浅玥憋憋嘴,想着就算此时有人在他身边腰鼓敲得震天或者杀人放火,他怕也是爬不起来的。 浅玥只能坐回到席子上,数着指头,直接到日上三竿,期间浅玥跑出去问过依旧神采奕奕等待换班的冷绝,这墨盟主何以这时候还不醒,冷绝意味深长回答了盟主平日很忙很累自是睡得很沉,这在以后的相处中也让浅玥明白冷绝所谓的忙和累的深刻含义。 一直等着墨玉堂醒来起床到把自己先熬得瞌睡了,只听里间一阵“鼻孔”的呼唤声,浅玥郁闷的起身微笑小跑到里间一看墨玉堂已经起身,手往空中抬起,手指骨节分明,白皙细嫩,难得男子有这般比女子脸面也不遑多让的双手,不过一看就是长年累月养尊处优,她记得裴羽铮的双手骨节细长,刚劲有力,手上却有许多茧子。 墨玉堂蹙着腰软软的爬起床,命浅玥打水侍候其盥漱一番,期间墨玉堂凤眼半眯,神情慵懒,一脸懵懂什么都需要人来侍候,大男人这般弱柳扶风,懒散拖沓,不禁让浅玥一阵鄙夷,暗骂这断袖的毛病就是多。 刚盥漱完,墨玉堂就没神采的躺回床上,手一指角落的柜子,“衣服!”浅玥走到柜子旁,正要询问公子今日穿什么颜色花样的衣服,一打开柜子,立马傻眼了,这眼前一片黑啊,堪比泛着细细光泽的木炭,拿出一件到是绣有莲花缠枝图案的玄衣,再拿出一件到是绣有孔雀宣草纹玄衣,眼尖的浅玥到看见压在底下一件图案鲜丽的玄衣,拿出一看竟是牡丹蝴蝶纹,这要穿上还真是骚包加招摇啊! 浅玥笑笑,还是找了件简单的玄衣侍候着墨玉堂换上,随后墨玉堂就坐在了一面圆形鸾鸟瑞兽镜后自恋的左照右照,足足有三盏茶的时间,期间浅玥翻了无数个白眼也没能阻止其继续沉醉在照镜子这一事上,有如魔怔。 真是男子爱起美来犹胜女子啊。 之后在浅玥看着天花板魂飞天外时,墨玉堂才冒了句“束发!”浅玥已撸袖子,阴恻恻的笑着,小子,今日定为你束个惊煞众人的发髻,遂拿起梳子,揪起墨玉堂一缕青丝开始鼓捣。 苦活折磨人 墨玉堂这个盟主当的是分外清闲,除了看书,不是吃就是睡,偶尔活动活动打打马球什么的,但他不喜欢动,能躺着绝不坐着。 要说起冷月盟的建立也算一时兴起,他只是刚有那么点意思,手下这班人便殷勤备至忙着四处张罗,很快拉旗子立宅子冷月盟就此建立,他直接当了个甩手掌柜,盟内平日如何运行他一概不知。 他喜欢宴乐,手下这般人就变着法的邀请江湖地方豪杰大摆筵席饮酒作乐,这不刚为他办的的寿宴已是半年来第三次寿宴了,他老子要是知道他在此这般兴风作浪,放纵奢靡,非活剐了他不可。不过他想的到是通透能蹦跶一天就是一天的逍遥,过好今天不去想明天。 现在为她束发的娘子人到是看着俊秀机灵,聪慧狡黠,是一活宝,希望能给他寡淡无味的日子多一分异彩也是好的。不过这碧空束发可真磨蹭,手脚太重拉着他头发生疼,他也不好照镜子。 一小会儿的功夫,浅玥七手八脚的把墨玉堂的发髻束好,满意的拍拍双手,把镜子拉一拉,完美的让墨玉堂看到他此刻的尊荣,只见他头上顶着一副惊鸟展翼欲飞的发髻,高耸于顶,再一细看这不是当下女子最时兴的惊鹄髻。 他一胡子拉渣的糙汉子顶着这发髻在头上着实惊恐滑稽,他看了一眼一边一脸捂嘴憋笑颤抖的浅玥,倒是明白留下这活宝纯粹找抽找虐,她今早东捣西戳的还摔了他两个心爱的玻璃盘子,但越是顽劣痼疾,到越发让他觉得有趣至极。 墨玉堂把绑发丝带解开,长发披肩,顺了顺从一旁取了幞头纱帽戴上,“碧空,屋内环境你想打扫我就吩咐冷绝他们不必来,你可午后打扫便是,记住要一尘不染,要是晚上你无法入睡,不妨就抄盟规,还有束发,你不会束男子的发髻,那今日你就去为全盟上下束发,直到束好为止!” 庭院空地靶子上,中间摆放着一副桌椅,桌椅旁边立着一根杆子,杆子上挂着一面大旗,上面书写着束发两字,龙飞凤舞,旗子迎风招展,似向盟内所有儿郎招手欢迎来此束发。 此时庭院前已是人满为患,多人排成了长蛇阵,扭扭曲曲。排在后面都在招呼着遵守秩序,讨论着这新来的碧空娘子应是手艺俱佳,很得盟主不一般的赏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各自好抓紧机会马屁到位。 倒是排在前面的看了束好发的人,那才叫怪异诡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这头发束得各种奇形怪状的皆有,就没一个是当下男子该有的发髻,这合着盟主又闲得蛋疼,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重要的是这些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还得如小娘子般乖乖受着,看看前面桌旁站着的冷绝,活脱脱一标榜,碧空娘子为冷绝特意梳了个乌蛮髻,婀娜及额,类叠而锐,再配上冷郎君一张国字红脸,高大壮硕的身板,还以为借尸还魂的恶鬼。 这冷绝木然在桌旁立着履行着侍卫长该有义务,监督着每人一个个乖乖在此好好束发,排于前面的众人五味陈杂,泪流满面互相看看了彼此,都有种上刑场的感觉,真是“辣手摧发”啊! 庭院空地前有一矮山,山石清奇,草木修剪齐整,石前植有几株长得婀娜如少女般苍松,矮山的最高处,到是建有一亭子,此时墨玉堂在悠闲的坐在石椅上品茗,手中的书只字未看,倒是庭前浅玥为众人束发的情景其一览无余…… 以往在河神宫看书浅玥就听过在民间时最幸福的生活莫过于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若是现在摆在面前有几万缗钱,司命那厮要是见到准会跪舔,再想方设法的搬走。 而浅玥此刻只想躺倒休息,束发束到手抽筋,可她还得继续热火朝天的干下去。 她早已失去了先前的兴致勃勃,为众人梳三角髻,半翻髻,双环望仙髻等复杂的发髻,她现在只梳个螺髻这样简单的好打发走这波人,她可不会轻易就妥协。 直到夕阳晚照,众人都缩回去折腾发髻去,只剩最后一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浅玥依旧为其梳了个螺髻,墨玉堂来看过后冷冷的吩咐了明日继续束发顺便把冷月盟上下也好好打扫一番便走了。 浅玥精疲力尽全身酸疼跑到厨房划了两口青菜糙米饭后,便默默回到房内,揉着酸疼的双手,估摸着这盟主的婢女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是个汉子也得累倒,看来明日得过上起得比鸡早,干得比牛多,睡得比狗晚的日子了,遂倒头沉沉睡去。 夜幕迟迟未曾褪去,天地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幽梦中,晨曦慵懒得还没来得及拉开新的帷幕,到被一声响亮的锣鼓惊得失色,只听见鼓声锵锵咣咣,一路穿过整个冷月盟,鸟雀到反应最快争先恐后惊叫着打破一片沉寂,接着公鸡挺着雄壮的身姿,容光焕发的嗷嗷直叫,不一会儿,晨曦展颜,烟霞露笑,天地苏醒。 盟内换班的侍卫顶着黑眼圈刚要回屋倒床闷头死睡,就被这喧闹的锣鼓声惊得一个机灵,出门一看原来是碧空娘子敲锣打鼓正在打扫,还招呼大家把房门打开,她要一间一间的好好打扫,众侍卫面面相觑,脸一黑,不知所措。 平日里他们转着轴轮班,脏衣服脱下摆一段时间接着穿,没空洗,屋内更是杂物堆砌零乱,自带一股异味,可以说已脏出了个新境界。 浅玥用布捂着鼻子进到一侍卫房内先把里面各种杂物废物一股脑的弄出来堆在一边,这一忙活惊得几只硕鼠仓皇逃窜。刚把几间屋内的杂物衣物堆出,院内空气就弥漫着一股销魂异味,到把在场的众人熏成个红脸木桩,遂默契的一起阻止浅玥去各屋鼓捣,自发有序的把各自屋内一概杂物拿出,拿盆端水撸袖子,一场轰轰烈烈的冷月盟大扫除拉开了序幕。 墨玉堂早早的就听见外间喧天锣鼓,捂着被子翻了个身继续困觉,直到太阳高挂,才打个哈欠缓缓的起身,先沉醉的欣赏自己“英俊容颜”,披件襕衫跻着鞋向外走去。 路上见到三两个侍卫推着一堆堆的秽物向外走去,秽物上飞着几只苍蝇,他挥挥手,捂住鼻子继续往前走,就看见冷绝很积极的把地上的秽物一股脑的搬上车。 默默的瞅着一边小山高散发着恶臭的各种秽物,墨玉堂实在不愿靠近,捂住鼻子向外挪了几步,看着平日里的身边侍卫十分积极忙前忙后打扫,心里不禁泛酸,这些人平日里做事都是懒驴子驾辕不打不走。 在一边冷绝感受到一道锐利幽怨的目光,如芒在背,一转身便看到了墨玉堂,忙腼着脸赶过来:“主上,你来了,你看碧空娘子一大早就来打扫我等的屋子,我等好歹一大老爷们,总不好看一个姑娘家忙前忙后自己当个闲人!索性就帮她一把!” 墨玉堂暗叹这些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就嫌弃的捂着鼻子远离冷绝道:“你熏到本尊了!” 这时只见冷绝眼瞪得跟个铜铃似的,粗指一指耿直道:“主上,我刚看到一只蝇虫绕到了你的发间……” 墨玉堂:“……” 墨玉堂还再想说什么已说不出口,此时他已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半睁着眼,天上一行乌鸦闹青天,地上两排臭虫贼跳跃,冷绝几个棒槌急得七手八脚把墨玉堂抬上刚拉过秽物的推车,急火火的一路小跑将其推回房间。 浅玥远远的看见墨玉堂身子颤抖捂着脸,一副弱不禁风样,不禁狠狠鄙视了下,这断袖身娇肉贵,跟个病娇娘似的。 午间刚过,刚把冷月盟上下打扫的焕然一新,冷绝就黑着脸小跑而来,浅玥看其垂头丧气,脸色很臭,想着定是没少挨训,刚想宽慰几句就被带到马厩说要在天黑之前清理干净,否则不给饭云云。 浅玥直想仰天破口大骂,把这一坨坨马粪倒在墨玉堂的脸上,喘口气便乖乖收拾了各种遐想,撸撸衣袖拿起铲子开始干了起来。 不一会儿冷绝几人拿着一口锅顶着直接飞身站在了墙头上,烈日当空,几人一动不动当起了监工,浅玥笑笑看来被罚的不止她一人。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活已干完,腰杆已折。 浅玥揉揉发酸的肩膀细腰跟在身体僵硬同手同脚行走的冷绝众人身后,一起来到墨玉堂房外,冷绝扬声道:“主上吩咐之事已完!”里面墨玉堂招呼让浅玥进来伺候,余者就再外值夜。 浅玥拖着疲惫的身子进了屋内,就看到墨玉堂身着玄衣条纹裤,衣裳半敞,坐姿妖娆,正在舒适惬意的品茗看书。 浅玥一想到自己腹内空空,饥肠辘辘,无奈道:“公子,有何吩咐!”墨玉堂指了指腿,浅玥没神采的刚要下狠手捶腿,到闻到一股淡淡清香,一看桌上白瓷盘内盛的醍醐饼,令人眼前一亮,哈喇子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浅玥刚想伸爪子抢一块塞嘴里,就见到墨玉堂伸手把盘子一把拿走,捂着鼻子傲娇道:“碧空,你身上尽是粪味,想把本尊熏死,你身为女子尤其是本尊身边的一等侍婢,好歹要注意个人容止修养,这口水都流到桌面上……” 墨玉堂摇头望向窗外的皎月,感叹:“看你这副模样,我都替你那未婚的夫婿担忧啊!”浅玥看在美食当前,忍耐妥协道:“不劳盟主费心,奴这就去沐浴盥洗!” 说完也不动身就眼巴巴盯着那盘醍醐饼,煞是可怜,墨玉堂捂着鼻子伸手把盘子递到浅玥面前,浅玥笑笑一把拿过盘子便向外跑去,刚把一块饼塞嘴里,就看到门外站得笔直的几位门神,笑眯眯的走过去把盘子递到冷绝等人面前,冷绝红脸一窘抓腮道:“不了,碧空娘子,这饼你还是自个留着吃,自有人会为我等送来吃食。” 正说完,就见几个侍卫提着食盒一路跑来,浅玥转身三下两下把醍醐饼塞口里,一路小跑着去备水沐浴。 盟内事务多 第二日,温暖的曦光透过雕花窗涌入室内,平和静谧,外面却是另一番景色,虫鸣喓喓,鸟语婉转,风轻云净,花树为回馈这良辰美景而畅然绽放。 浅玥懒懒的翻了个神,眯眼看到了斑驳的曦光,一惊便坐了起来,暖光悠扬的洒向她如云的长发,乌发如缎丝滑,从前在河神宫还是碧琬的时候,她也拥有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为此她没少把头发披散开来遮住脸,穿了身吊死鬼白衣,在水里飘来荡去,吓唬那些个小鱼小虾。 看着已是这个时辰,她不禁暗叹自己都快赶上墨玉堂那懒货可以睡到日上三竿,赶忙起身整理梳洗一番。 不经意透过屏风竟看到墨玉堂这厮竟睁眼傻愣愣的歪靠在榻上,眼下青黑一片,头发乱做一团,胡渣似乎变浓厚了些许,面色憔悴,就像是半夜偷鸡一夜未宿。 浅玥刚想着这厮又发什么疯,刚要走近些,到迎来墨玉堂怨恨极深的怒瞪:“这一晚,紧挨着一坨睡得死气沉沉的粪物,熏得本尊辗转反侧,寤寐难眠,碧空你还不去外好好洗洗。” 浅玥皱起鼻子用力吸了吸周身:“没有呀,我昨日可是好好洗了!” “好好洗?熏得本尊都是屎味!至少得洗个十遍!” 这大早上的这厮又病情发作没事找事,叉腰不忿道:“盟主真难侍候!奴从前可不曾见一个男子这般刁钻怪异,惫懒臭美,娇弱毒舌之人,你还是找别人侍候你吧!我可侍候不了你这大爷!” 浅玥说完转身向屋外急急走去,独留墨玉堂在榻上发楞喃喃自语。 浅玥一路匆匆七拐八转,几下转到当初那颗大槐树下,树边高墙外便是街道,便是天高任鸟飞,浅玥拍拍手三下五除二直接蹿到树上,步法轻盈的掠过树枝,好似一只燕雀,再一个飞身直接跳到了墙头上。 看看外面街道上廖无人烟,便舒了口气提脚刚要想跳下街道,不防有人悄无声息的来到身后,出手如电提着她的后衣领直接揣下墙去,结结实实躺在地上,害得她一阵天旋地转摸不清方向。 抬眼到看清一双大脚跻拉着一双鞋,有些怪异,原是鞋穿反了,一抬头就看见墨玉堂那张怪脸扭做一团喘粗气,手蹙着腰,看来刚那一番一气呵成的动作到要了他半条命一般,“你这婢子脾气忒大,不过就说你两句,就闹着要走,你都无家可归,到外面岂不是羊入虎口。” 浅玥换了个舒适的坐姿:“侍候盟主奴怕埋尸于此。” 墨玉堂不卑不亢平和道:“本尊向来宽厚待人,脾性温良,最好侍候!” 浅玥:“……”看来自己是无法与这荒唐之人沟通。 浅玥起身拍拍衣裙,寻思着在此处呆的时日也不短,是该启程继续北上,好一路游山玩水,正准备苦口婆心晓以大义告之墨玉堂自己实在槑头槑脑粗手笨脚,搞不好哪天把他侍候的不顺心,气的中风也是有可能的,还是让她自谋出路的好,就见四周不一会儿就围拢了一群侍卫,黑压压的一片,透出一股紧张冷冽的萧杀之气。 墨玉堂淡淡看着自己穿反的鞋,慢条斯理的把鞋子换回来,抬头又看看树:“这树这般高大,年深日久岁数不小,砍了做柴火到是可惜了……” 墨玉堂又看了眼地上掉落的镂花铃铛,弯腰把铃铛拾起,随手递给浅玥:“拿好,可别再丢了!”随后捋捋披散的长发转身淡淡道:“碧空,走回屋束发!” 墨玉堂刚一说完,围在周身的里外人墙自动让出路,很有秩序,墨玉堂神色淡然自若,跻着鞋很从容的从一排恭敬的侍卫身边走过,当是外出散步一般完全忘了此时的自己面容枯槁,衣冠不整没个正形。 墨玉堂一路走一路侧过头对身后的浅玥露出个自认为是温和可亲的笑容,但他这张脸此刻寡白寡白,平日飞扬能犁地的锄头眉此时淡若浓雾弥漫的远山,再加上一脸胡渣,表情僵硬,这样的笑容看在浅玥眼里到是无疑是狰狞怪异。 刚一回屋,墨玉堂就病恹恹的半躺在床上,支使着浅玥给他准备盥洗用具,替换的玄衣,一洗漱完,墨玉堂就一屁股死死的坐在镜前,对镜自揽还翘起兰花指画眉,没个半个时辰是不会起身的。 浅玥翻了个白眼,要是裴羽铮也有这般行为爱好,她定然周身起个几层鸡皮疙瘩,拿个扫帚把他扫地出门不可,她轻轻的向外挪了几步,看着外间日渐高升的旭日,神思也飘到九霄云外。 直到一张大脸以极近的距离在她眼前晃啊晃的,她倏然一惊,对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她尴尬的眨巴下眼,通常一些风流公子哥要勾搭女子时,总会特意的展露下他绰约迷人的魅力,就喜欢拙劣的挨近你再挨近你,说些天花乱坠不靠谱的言语,以显示他的与众不同和臭不要脸。 浅玥皮笑肉不笑的挪开了几步,揄揶道:“盟主可算把镜照得几个生生世世沧海桑田。” 墨玉堂嗤嗤笑:“我看你在一旁侍候很不乐意!今天还打算让东厨再弄些醍醐饼,曼陀罗夹饼,御黄王母饭,单笼金乳酥,升平炙,箸头春,缠花云梦肉,再来个含桃和蒸梨。” 说完他看了眼正自双眼放光发呆的浅玥,又扫了眼她腰间别着的铃铛,严肃道:“此物你若再有掉落遗失,我可会辣手摧花,把你大卸八块分给侍卫。”浅玥不以为意,谄媚的含笑应和,在美食面前脸皮是小。 墨玉堂听后心情大好,指指头发让浅玥为其束发,浅玥为了今日的大餐,也不再束些奇葩的发式,随意束了个当下男子最普遍的发式,刚一束好,墨玉堂就对着镜前左照右照,一脸喜气外加春情荡漾,很是自傲道:“视知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鸿波。” 浅玥暗自喃喃道:“丑人多作怪!” “鼻孔,你说什么,我好想听到你在诋毁本尊。” 浅玥正色道:“没有盟主,奴说的是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琢。那是真心实意的夸赞你。” 墨玉堂:“……” 午间时分,青翠绿茵上,一人坐于席子上,一人鞋脱了大刺刺直接躺着,把书合在脸上,十分享受这眠花听风的悠闲时光,前面湖水波平如镜,衬得远处的古朴石桥,茂密树林,黛色青山俪影如双。 他二人身后是一片开得如火如荼合欢花,层层朵朵,洵美无度。 浅玥托着下巴坐在一边,不时看向天空自在飞翔的鸟儿,又看着合欢花悠悠飘落,偏落了许多在墨玉堂敞开的衣襟上,这厮依旧安然小憩,便随意问道:“这冷月盟很是不同凡响,盟主这般闲人怎会突发奇想建这么个门派!” 墨玉堂一听总不能说是自己一天混吃等死闲得慌随便搞出来玩的,总得说得风雅大度点,于是道:“世间混沌沧桑,建一方寸之地收留这些无家可归之人。” 浅玥一听他又在瞎糊弄人,不满道:“大周朝平息前朝战乱已有几十年,不说繁华盛世,到也国泰民安。” 墨玉堂把书拿开上下看了眼浅玥嘟囔:“那你怎么被土匪追得撒丫子跑到我这儿!”砸吧嘴很仙气接着说:“这世间绚丽多姿,江山如画,可世事纷扰,我到愿呆在这方寸之地,闲卧翠庭绿荫处,坐看晨昏云起时,静听繁花飘飘渺渺,再有一盏茶一本书,到无限惬意了。出得这冷月盟世间到成一片浊气。其实我的意思就是你也别老想着走,可以在这个地方待到七老八十,养一群废物再多加一块添头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浅玥一听这欠揍的话,想着这厮如意算盘到是打得响,在此做个七八十年的的苦力,看着湛蓝天空高飞的鸟儿,笑眯眯说道:“我更想向它这般,自由自在,还有盟主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墨玉堂:“什么!” “有几粒鸟屎不巧掉你头上了!” 墨玉堂:“……” 东厨后面的小院里,有一口井还堆置着一些杂物,此刻方寸大的小院里放着好几个大盆和桶,盆和桶里都放置着许多碗筷,水井旁还摞着一排有半人高的盘子。 一壮汉抬着个大盆,里面装着一大摞脏了的盘子晃悠的走近小院便放下,人喝的是人五人六脚步虚浮,红脸对着已被盘子堆湮没的浅玥说:“碧空娘子,这些盘子就先放在此处!” 浅玥抬起头满心是累的睨着这些不断增加的盘子,那叫一个痛苦,这壮汉临走还不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来了句:“自碧空娘子来,冷月盟可真是热闹了,小的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把盟主气得跳脚!” 浅玥暗骂了墨玉堂千刀万剐的渣,想到只要一有机会还是要逃走,绝不拖泥带水,后拿起抹布继续奋斗在洗碗这项浩大工程里。 厨房里厨子们也是忙得是焦头烂额,摆在长桌上的一盘盘的菜肴不断的被抬走又不断上新,这比平日宴请那些来个打秋风混饭吃的江湖豪杰还耗费。 大厅上一众侍卫轮番上阵胡吃海喝,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大有吃死不偿命的境界,一再刷新了人们对食量的评估,几人直接吃到了不省人事。 熬到了半夜,这碗总算洗完,浅玥精疲力尽,浑身酸痛被牛踩过一般,摸着到了厨房找点吃的,就看到几个厨子拿着锅铲睡倒在地,炉火将熄,锅内炖着馄饨,浅玥直接把锅抬到桌面上来,拿起筷子夹着吃,看看旁边还蒸着金乳酥,也拿了几个往嘴里塞。 吃完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才意犹未尽的出门看看,夜黑风高,大厅空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堆人,呼噜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浅玥寻思着机会难得,正好逃跑。刚一转出大厅,就撞了红脸人熊冷绝,他的肚子圆鼓鼓的,显然是也没少吃。 冷绝看着有些丧气的浅玥,想着公子真是又作又败家,真有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之感,没事搞什么食宴大比拼,还亲自坐镇,弄这多菜肴出来,这大阵仗,自己只吃一丁点,就会瞎看热闹胡折腾。还有看着人家姑娘老实好欺负,就变着法的欺负,怪不得在京师有小姐听到要嫁于公子直接投了湖。 冷绝温和告诉浅玥公子还等着她侍候呢,一路便带着浅玥回了屋就站在屋外值夜,浅玥一进屋就听到如雷鼾声,想着墨玉堂业已熟睡,到看见前面桌上摆着许多菜肴,到是白天他说的那些,笑笑吃了些蒸梨就铺床睡下。 扬州风雨起 晴空万里的天空下,一块大空地上围满了人,口中不断传出叫声吆喝声,人群中间一身团花玄衣的墨玉堂显得格外扎眼,此时他盯着前方屋顶上一只巨大的纸鸢,这纸鸢造得有一人多高,直立固定在屋屋正脊上。 这巨鸢远看就像一只巨大的鹰,双翅被风吹得猎猎直响,正欲展翅高飞,巨鸢中间系有一绳索,绳索极长直接拉到房屋下墨玉堂这群人前面,墨玉堂笑着向远处屋顶上的纸鸢挥挥手。 几十丈高的屋顶上巨鸢远看到像是只鹰,近看到像是一只做得蹩脚的蝙蝠,哭丧着一张脸,布面上的图案画的也是花花绿绿,不伦不类,巨鸢的骨架上几根牢实的绳索直接连接着屋顶四周,好把纸鸢固定住。 屋下的一群侍卫没少在兴奋鼓噪,又在为屋顶上的碧空娘子默默哀叹。 浅玥此时十分郁闷的坐在纸鸢旁边的屋脊上,才没过上两天安生的日子,墨玉堂又开始抽风,奇思异想造这么大个纸鸢,拉她过来展示给大家看,人也可以像天上的鸟儿一般自由翱翔于天空就像那日她和他说过向往鸟儿一般自由。 浅玥被墨玉堂的异想天开惊悚到无语,细细打量着这滑稽的纸鸢,无奈摇摇头,乘这个破纸鸢就可以飞天,怕是升天还差不多,这厮抽风又干些没谱的事,和她那河神爹爹真有得一拼,气得浅玥牙痒痒,直想把鞋脱下来扇他个朝朝暮暮。 屋下还围着一堆吃饱撑着看热闹的,看就看吧,最多在屋上待个一日,谁不服谁来好了,浅玥干脆坐到了纸鸢背面,正好把炙热骄阳遮住,好困大头觉。 刚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到感觉一人轻轻掠到了屋顶上,这气息有些熟悉,一睁眼就看见了一位旧人,身着绯色圆领袍服,手中握有一把长刀,眉目疏冷自傲的打量着浅玥,便淡淡道:“看来你在此混得不错!” 浅玥看着这神出鬼没的水莲衣不忿:“那还不是拜水寨主所赐,此刻正在水深火热之中,还求寨主想个计策能脱得樊笼,就在此多谢了!” 水莲衣看了看被风吹得直响的纸鸢,没头没脑的来了句:“你见到墨玉堂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为人荒诞刁钻,精英败家子,极品自恋狂,其实很神秘!”浅玥顺口就评价了墨玉堂,逆光下她似乎看到水莲衣嘴角抽了抽,她潇洒一笑。 这水莲衣似乎对墨玉堂有着莫名的兴趣啊,她起身走到纸鸢前直接站在屋顶正脊上,睥睨的看了眼下面一群看热闹的人,人堆中墨玉堂翘着腿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悠闲看好戏。 “碧空,我可以助你离开冷月盟!”水莲衣来了这么一句,浅玥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不了,我怕被你卖了,我想离开自有法子离开!” 水莲衣调笑指着这破纸鸢,又指向不远处的瘦西湖道:“只要把湖水搅得够浑。” 原来她是要壮声势搞事情,好虎口拔牙吗,这到让浅玥有些幸灾乐祸想看看墨玉堂吃瘪,搓搓手道:“水寨主,你不是看上墨玉堂这厮了吧,打算把他掳回去当个压寨夫人什么的。还是你是来找墨玉堂寻仇的,若是你要寻仇,可是难啰,别看这冷月盟这一群人懒懒散散,其实外松内紧,里面的门道可多着呢,他身边的侍卫可是把他严密保护的跟个病娇娘似的!” “那你可有什么好计策!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浅玥笑着退到纸鸢背后和水莲衣一阵嘀咕。待一切都说好后,浅玥指指水莲衣腰间带的匕首,一把拿过,一个纵身反手砍断了固定住纸鸢的绳索,把匕首丢还给水莲衣,快速拉过摇摇欲纸鸢坠叫到:“溽暑蒸人,正好到下面凉快凉快,顺便去阎王那报道,看他肯不肯收我。” 一说完就拉着纸鸢快步向房檐下冲去,纸鸢带着她迎风飘落直往下坠,浅玥迎晴空沐春风大笑道:“欲行千里饮千觞,醉来舞袖踏歌行,哈哈哈……”笑声不绝。 墨玉堂那日听了碧空想变成鸟就特意做了这个大纸鸢,然后把那活宝丫头带到屋顶上本是闹着玩,坐了这半天想着再过一会儿就上去把那丫头接下来看她会不会吓得哭鼻子,没曾想这丫头竟真拉着这破纸鸢飞鸟般蹁跹而下,真是胆肥! 估摸着这丫头也着实不轻,这么个跃下来,那破烂纸鸢可难承其重,真是飞流直下重千钧,不成肉泥便是饼。 墨玉堂正纠结着接与不接,到是纵身一个跃起悠扬的飞过人群,显是轻功极好的,又借力直往上蹿去,如大雁一般迅捷,到近处就看到浅玥张开双臂很是自然有点享受的任由身体往下坠,那破纸鸢还在她的上方飘飘荡荡。 他一把揽过浅玥一个翻身,在空中的这一接触的冲力差点让他身形不稳,暗思是该让她少吃些才是,只见墨玉堂带着浅玥身子快速一拧,身影旋转飞身一踏,直接踩在了纸鸢上面。 二人刚一站稳,纸鸢似乎活了一般,载着二人于万里晴空中飘飘渺渺,二人神态轻松悠闲,立于纸鸢上,一路飘过到像是千山万水中的一叶小舟,抚摸风云迭起的滚滚红尘般,最后两人踏着纸鸢飘然落地,纸鸢完成了使命终于不堪重负碎得稀烂。 一落地浅玥便舒张舒张身子,眼波弯弯,笑意浓浓,灵动般的看了看墨玉堂道:“看来奴的命太硬,阎王是不肯收我了!” “阎王是没胆收你的!”墨玉堂随口答道,又看了看这高悬的日头,照得人头昏脑涨,索性去庭下看书来的惬意,示意浅玥跟上,就背手转身向院子走去。 墨玉堂刚过一道小门便说道:“碧空,从明日起你要少吃一些,虽然京师女子从前以清秀消瘦为美现在更崇尚丰腴为美,不求你像赵飞燕一般,但至少也别重成这样,是个男子要抱起你都会手脱臼那就要不得了!” 浅玥:“……” 扬州城乃是周朝一大富庶之地,淮南道节度使的治所也设在此处,往来各国驻留在此的商人,僧侣,学子更是多不胜数,可谓鱼龙混杂。 廋西湖旁林立的茶肆酒馆比比皆是,常有人闲来此处听书喝茶,磕牙打屁。 这一日,茶肆中可谓高朋满座,座无虚席,屋内几个人围着一张桌子上大眼瞪小眼看着一张告示正议论纷纷,让一进来的人不禁好奇着这告示上写的是什么轰动的风流艳闻。 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的居然是冷月盟将举行选亲大会,任何女子想参加皆可,于十日后举办,盟主墨玉堂只会在这些参选女子选一位作为盟主夫人,只此一位此后终身不再纳妾,聘礼将是是整个冷月盟还有墨玉堂的万贯家财。 这冷月盟在整个江南的势力和财富可都是不可小觑,要是那个女子被选中定是家中坟头上冒青烟做梦都会笑醒,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而过几个巷子就是几家最有名的秦楼楚馆,往日都是晚间时候灯红酒绿咿咿呀呀,而今大白天院里就已是热闹沸腾,各娘子疯了般拿着一张告示搔首弄姿,然后对镜傅粉描眉试新妆试新衣,个个对招亲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扬州长史张瓒对从京师中枢贬到此地,一点也不悲愤忧愁,反而却活得很是滋润,白天懒懒办办公,晚上就召一些同僚叫几个乐妓开启多姿多彩的夜生活,好不逍遥。 半年下来逢人见了张瓒都夸其容光焕发,脱胎换骨,可今日拿着一张从大街小巷揭下来的告示却犯起了愁,未来几日整个扬州的治安秩序不知会乱成什么样,他的神经已经在突突的跳,肩上的重担随时都会把他压垮而驾鹤归西。 冷月盟内冷绝今日和往常一般尽职尽责在墨玉堂屋前值夜一晚,与同僚换班后便脱着沉重的身子回屋困大头觉,还没到屋内,刚一进院就被一火急火燎的蹿天猴撞了一满怀。 他自己底盘稳没什么事,那蹿天猴就没那么好运,直接一个倒栽葱,躺到在地人事不省,看样子八成快散架了,冷绝一细看这不是那财迷精悍的管家吗,说来这管家就是个摆设,平日只负责宴席迎宾时说点场面话打点一些杂事,内院之事向来是插不上手。 冷绝又看到老管家手心里死死揣着一张纸,便拿起来看,一看后自己也变成了火烧屁股的蹿天猴直往墨玉堂房屋那窜去。 到了墨玉堂屋前,到想起此时墨玉堂还赖在床上,只能在门前瞎转悠,急得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周围几个侍卫十分好奇便问冷绝所为何事,一听后诸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然后很有默契的围在树后开始八卦。 有人觉得这是好事正可以让公子走出被女子不受待见悲惨阴影,不再怪诞荒唐,还有人觉得公子要是找到娘子,那娘子就要肩负起管束公子的重任,那会是多么艰巨而悲催的命运,还有人大胆说出感觉公子可能就是个断袖,日日面对公子内心一直活在很深的阴影里, 冷绝一听暴怒直接一掌拍死。 总之一个早上这几个侍卫极尽发挥天马行空想象力和男人彪悍的八卦能力,胡吹神侃了一早上,直到墨玉堂闲闲的走出房门方才停止。 屋内三彩熏炉内香烟袅袅,墨玉堂此时翘着腿坐在榻上,手指在桌上有节奏的轻敲,一旁摆放着那张选亲告示,底下站着的一排侍卫,人人噤若寒蝉,站在墨玉堂身侧的浅玥这时到十分好奇左瞄右瞄。 不一会儿,墨玉堂直接吩咐冷绝一众好好把盟内整饰装扮一番搭好台子务必要盛大隆重,十日后好开门选亲,冷绝得令立马精神焕发的招呼几人开始筹备。 屋内只剩下浅玥和墨玉堂,二人此时谁都没先出声,一时说不出的静谧怪异,墨玉堂拿着那份告示淡淡道:“这告示文辞直白粗糙,不知是否会有人相信前来,可别一个都不来,那就……” 墨玉堂痛苦的揉着太阳穴好一会又道:“我现在对十日后的选亲大会是异常苦恼惆怅啊!” 浅玥看着他又在故作矫情,顿时一阵恶寒鄙视,但还是面带微笑口不应心安慰道:“盟主仪范伟丽,气韵卓然,威武霸气,文昌武盛,日月同辉,届时一定会有众多女子挤爆了来参加选亲的,你一定会选到位如意的盟主夫人!” 墨玉堂一听很受用,拉着浅玥道:“看你如此了解本尊,真是闻弦知雅意,所谓知音难寻,不若本尊也不去劳什子选亲,你就干脆和本尊一起私奔好了!” “私奔!”浅玥顿时无语,明明自己想着方法要逃跑,若是再带上这货,简直就是一祸害废物点心累赘,那自己的下半生将为奴为婢的活在凄风惨雨中几十年,想想就是很悲催的一件事。 再说这货向来任性自负如果要是抽风直接脚底抹油跑了,留下这么个烂摊子,想想都是令人头疼的一件事,遂正色道:“盟主,这多年你的下属都一直盼望你能觅得一门亲事,赶快成亲,好有接班人,你可不能辜负他们的殷切希望!” “呵呵,我也就说着玩的,你还真当本尊能看上你不成!” “其实盟主成了亲,就再没人议论盟主是断袖了!” “……” 选亲促繁荣 几日下来为了筹备选亲,冷月盟上下彻底是忙的热火朝天,盟内大厅前空地上的台子是建了又拆,拆了又建,反反复复。 起初冷绝居然缺心眼的搭了个比武擂台出来,直接被众人笑喷,后来搭了个戏台,又觉不妥,个个抓耳挠腮的不知如何布置,就跑来问在一边看热闹的大闲人墨玉堂要怎么选亲有何要求,偏偏墨玉堂一点都不在意把这事随手就甩给了浅玥,自己当个逍遥人跑到树下看书睡觉钓鱼。 浅玥多次询问墨玉堂这个亲打算怎么选,只换来他一句不咸不淡随意,搞到最后她变成了大忙人,一切的布置大小事务都按照她的意思来办,忙得她晕头转向,而这选亲主角到成了整个盟内最是闲散的。 随着选亲大会日趋接近,这几日的扬州城内的大小客栈可都是人满为患,都住了 些姿容上佳的小娘子,全都是带着随从自外地慕名而来的,更有些闲来看热闹的 小郎君,在精舍闲慌的僧侣,准备赚一笔的小摊小贩都齐聚于此。 还有些人专门为了来选亲直接留书离家出走的,毕竟不管这冷月盟盟主是个矮冬瓜或是个风流鬼也罢,只要能被选中,这聘礼那才叫可观,简直就是座大金山,谁会和钱有仇呢。 据统计这几日,整个扬州城内的珠宝首饰行,绸缎衣帽肆,胭脂花粉铺可谓空前繁荣,家家日进斗金,挣了个盆满钵盈。各商铺老板也是个个神清气爽,生龙活虎,跟吃了壮阳药一般,连着放贷这门生意也异常火爆,毕竟大家都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道理。以前常听说男子出门寻欢为女子可以一掷千金,可如今这女子为参加选亲到可以撞破头般挥金如土,当可谓奇观。 日子过得飞快,转瞬明日就是选亲大会,处处透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难得墨玉堂不在合欢花树下看书垂钓,到带着浅玥直接跑到屋顶之上,此时正值黄昏时分,一轮红日垂天地,姹紫红尘映眼底。 墨玉堂难得不是躺在房瓦,而是很精神的靠在正脊边的鸱吻,任由晚风吹得发丝飘扬,黑衣翻飞。 他这样无声无息到令陪在一边的浅玥多了几分警觉,“我决定了,碧空你明日也去参加选亲!”墨玉堂突然于波平的池塘砸下这么惊天动地的一句,浅玥带着几分了然,黑着脸指着自己道:“就我……这蒲柳之姿,还是不要给你添堵,明日百花争艳,会有一枝独秀摘得盟主芳心!” 浅玥刚一说完,墨玉堂起身便拉着浅玥一路飞下屋顶,四平八稳的落在地面, 一路上什么也不说就拉着浅玥往院里走,穿过纷纷扬扬的合欢花树林是一排排大小石头高低有序错落有致垒起来的景观,石林背后到是一汪碧油油的小池塘,池塘里种满了幽幽睡莲,几尾游鱼安然在水下穿梭,不时翻身跃出惊起一片涟漪,很是淘气。 这地浅玥也是来过的,不知此刻墨玉堂为何来此,随着走入石山开凿出的洞穴,没走几步墨玉堂就停了下来,只见他随手在一块石头上拨弄了几下,一阵苍老的轰鸣声缓缓响起,几粒砂砾落下,前面一堵石墙竟然慢慢分开,露出后面一条狭长的甬道。 甬道两侧石璧上镶嵌着夜明珠,照得道路很是敞亮,地面也打磨得很是平整,这一看这下面必定是土财主的藏金库。 浅玥正寻摸着墨玉堂带她来这很私人隐秘的地方要做什么,就看到这货跟个腰缠万贯的土鳖一般,大摇大摆的就往甬道里走,很是显摆神气,这要是在外,有土匪见到这厮这模样,定是重点打劫对象。 浅玥跟在其身边这段时日也明白这货看着荒唐怪异,也就是脑子清奇想法较多了些,无法自拔的活在戏里,而且嘴欠懒得荒。 跟在其身后不紧不慢的往里走,没几步下了石梯往前竟是座汉白玉搭建的小桥,桥下有潺潺溪水流过,桥两边石头上摆放着几盆珊瑚,上面同样缀着几颗东海夜明珠,足以闪瞎人眼。 再往前就豁然开朗,整个地下石洞一切尽在眼前,只见七八根石柱立于穹顶,面前是金晃晃的一片小山,珠光宝气,堆的全是金器,看得人愣神心醉,这得多少人梦寐以求穷尽一生也赚不来其中一角,当官的要日以继夜的搜刮多少民脂民膏才可以堆起这座金山,皇帝老儿的私库也不过如此。 墨玉堂很自得看了看这堆金山,“碧空,现在本尊的身家性命皆在此,对你再毫无秘密可言!” 浅玥一听,心道:“你没秘密,我却满心忧怖,难道不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又是闹得那出。”浅玥一时琢磨不出墨玉堂是何用意,直愣八叉看着金山神游太虚去了。 “碧空,明日你去参加选亲,走个过场,本尊选了你,你依旧是本尊身边的小婢女,本尊仍然是闲散盟主,那就万事大吉。” 浅玥一听暗道这厮套路深,纯粹变着法的骗婚,她也不想去当搅屎棍,准备开溜才是正道,淡淡说:“那盟主为何带我来看这座大金山!”墨玉堂抬头望着这堆能晃瞎狗眼的金器,又看看浅玥,很是欠抽的来了句:“过过眼瘾啊!” 浅玥:“……” 果真矫情,浅玥恨恨跺脚暗暗的把墨玉堂骂了个千万遍,“其实本尊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富可敌国,才不屑用这种粗鄙的方式选心中所爱,定会在某个春风拂面落花时节之季与心爱之人携手共度韶华,天涯无悔!” 浅玥听完这臭美的言语一愣,敢情这盟主又变成了情圣。 后来她稀里糊涂的跟着墨玉堂走出了石洞,又糊里糊涂的答应墨玉堂参加选亲,到晚间睡下时听见里间墨玉堂的呼噜声震天动地,她自个却辗转难眠,追悔莫及。 旭日东升,海天沸腾。 什么是人满为患,这刻在通往冷月盟的大街小巷的众人都深有体会,放眼望去满街都是各路结伴而行的小娘子,个个环肥燕瘦,华服俪影,风姿各异。 有些自持身份的戴着帷帽坐在肩舆上由人抬着往里走,有点派头的就直接坐牛车里到引人遐想,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骑在驴上手中拿剑,眼神犀利,一身短打,颇为壮实江湖女汉子。 到令街边楼上一排为争个好位置,你推我搡的郎君们一阵汗颜,这一天定能传成一段流芳百世的佳话亦或是一场啼笑皆非的笑话。 老管家今日一早就穿戴齐整,站在大门前履行好自己的职责,看着这些个鱼贯而入的众多女子,挂着招牌式的和蔼笑容,一边有礼招呼一边和侍卫努力维持秩序,先入一批过了初选,再进一批,忙得个不亦乐乎。 不过心里又泛着酸,这要是自己能多娶几个老婆,多生几个小崽子,指不定也能来参加这选亲大会,不求能被选上,露个相什么的说不定还能名动一时,不愁找不到好婆家。 大厅内宽敞的空地上香风阵阵,一众女子围坐一堆等着墨玉堂初选,先上去的娘子多数红着脸上来任人一窥便羞面下去,后来有胆大的直接对着坐在楼里的墨玉堂抛了个媚眼,搔首弄姿一番才下去,还有些直接来了一曲或是一舞,韵味十足,方才摇着水袖提着琵琶若即若离飘飘下台。 这一堆堆的争奇斗艳的娘子看得墨玉堂头昏眼花兴致缺缺,站在他身旁身穿团花对襟半臂石榴裙,眉目柔媚的浅玥再次有怀疑其断袖的真实性。 墨玉堂这一早上起来本想着把这初选也推给冷绝浅玥一众人自个好去树下困大头觉,但实在耐不住两人愤慨而扎人的眼神,不得不耐着性子厚着脸皮坐在楼里,打算熬过这上午再说,而且也差不多是收网的时候,怎好不亲自坐镇。 待望到这人山人海的各色娇媚争妍女子后,到先灼瞎了自己这双狗眼,随后异想天开的为自己这副身体担忧了起来,不过这也怪不得他胡思乱想。 散布这选亲大会帖子的人特不厚道,这事一经传开便弄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再加上有心人刻意渲染,众人听在耳里讨论去讨论来,这选亲盛会到变成了选美盛会还差不多,但凡女子一提到美都有了极致疯狂的争强好胜之心,纷纷踊跃参加,能选中固然是好,不被选中在人前露个脸,到也能博个彩头。 扬州城自古对这些风流韵事本就趋之若鹜,加之本朝民风开放,谁不想在有生之年留一下一段风流佳话,好待晚年细细品味,这样一来墨玉堂到成了炮灰一般的存在,谁又真在乎他,到是能在此一展这倾城风姿,留于文人墨客的笔墨中才更令人振奋。 随着各女子起先开始的羞涩登台,到后来豪放的各展风华,浓情媚态,看得楼上的墨玉堂一愣一愣,敢情是这本朝的女子太过热情奔放,还是自己的这副尊荣魅力太大还真是值得推敲。 这样难得的“盛会”,自少不了诸多挖空心思郎君要一窥究竟,于是混在各女子中总有那么几个看上去高大清瘦,或是矮小肥硕,或是虎背熊腰,一脸浓粉红腮的“死人妖”,拿着扇子半遮着脸四处偷瞄,要是不幸露出个全脸当可谓“鹤立鸡群”! 空地场中的娘子正在挥动着水袖婀娜起舞,一个千娇百媚的转身,眼波妩媚,水袖飘扬,引得一边的“人妖”掐着嗓门叫好,女子甜美一笑,勾魂夺魄,一扭纤腰在原地转成个陀螺,水袖上下翻飞,又引得一众叫好。 到看得楼上的墨玉堂眼晕,使了个眼色给冷绝,冷绝在这事上是很没有眼力劲儿的,多数时候他看来还是很好的,可公子的心思不好揣测,又不好意思每次都请示,看公子稳稳的坐着看,于是就囫囵吞枣般底下叫好声大的都入选。 这娇媚女子刚一下来,接着上来的两位到令他瞪圆了眼很是兴奋,这会儿上来的两位女子到是清奇,两人都是一身胡服,一位黑瘦一位壮硕,一人手执长鞭一人拿着大刀,当即开始对练起来,看得一旁的人唏嘘不已。 鞭子扫地而来,卷起先前落满地的珠翠,发簪,纷纷变成了临时暗器飞将过去,拿刀的女子长刀一指,护在周身直接舞了个密不透风,把那些个可怜的簪子发梳劈个弯弯曲曲,四分五裂,女子大刀一提凌空狠狠劈下,使鞭女子飞身离地鞭子一扫卷向大刀,两女子你来我往过了几招,堪称精彩,最后各站两边偃旗息鼓,双手一抱拳各自退下。 冷绝看得是意犹未尽,不过还是注意到本无精打采的公子看得是津津有味,这下不用公子给他眼色他也能知道该怎么做了,悄悄挥了下绯色旗子,只是看着这使鞭子的女子那鞭子使得密密麻麻,啪啪直响,他不禁把头摇成个拨浪鼓,百转千回的心思弯到了十九弯去了。 倩影俪无双 小楼里墨玉堂看着众多娘子粉末登场,自个坐着纹丝不动,颇有老僧入定一般,身侧的冷绝依旧胡乱挥着绯色小旗,通通入选,抬头一望远方汹涌人群,暗叹这选亲还真是门苦差事。 台子上的女子下来一波,又上去一波,往后的这些到越发普通,娘子们梳的都是当时的时世装,脸面涂得跟猴儿屁股般,柳眉樱桃唇,穿得也是大同小异的襦裙,到后来连浅玥对这些环肥燕瘦女子的面目也分不清了。 站在楼上放眼望去,红红翠翠莺莺燕燕,到是后面被众人簇拥的一群女子到格外亮眼,引得侧目,连聚在远处树下的“人妖”盯着那群女子都伸长脖子咋呼个不停,人人瞪圆牛眼,殷切注视。 这群女子身着香妃色襦衫,月白色长裙,头梳双丫髻,眉间饰有花钿,嘴角两侧饰有靥钿。 她们中间站着一名身材高挑女子,服饰略有不同,只见她手抱琵琶,琵琶上镶嵌螺钿玳瑁,图案精美,头梳椎髻,发上只简单的插着把发梳,戴着幂离,光看窈窕侧影便能令人想入非非,女子一身玄衣到与墨玉堂很是相配。 与人员密集热闹的大厅相比,本是冷清偏院也是热闹异常,几位身材高挑,蜂腰猿背的“女子”,三三两两的在那片石头垒成的景观地没头没脑的瞎转悠,好似塘里的游鱼在池子睡莲下不厌其烦的绕来绕去。 远处槐树上的一人把这一切尽收眼底,意味深长一笑。 前厅空地上依旧围满了各色粉黛佳人,后面排着长蛇阵源源不断的往里涌,这来来往往的汹涌人潮这一天怕是要把冷月盟撑破。 一些上过台的娘子到是乖觉,随着侍卫引导去了偏院,而那些半遮面的“人妖”就是闪闪躲躲,厚着脸皮不挪地。 那些上过台的女子在一个小院落里到是有说有笑的排好队,每人都是编好号等着领绢帕还是香囊,领香囊的就是过了初选,而手帕的就是留给各位做个纪念。 同时盟内看在各位娘子远来是客,便在厅内备了茶水糕点供人享用。 随着前面一堆女子挥汗如雨的舞完,紧接着就轮到了万众期待的玄衣女子,一时人人噤声,眼神死死的盯住台子,只见跟在她周身的女子率先围成了一圈,水袖一扬,露出侧颜,摆了个妩媚妖娆的姿势。 玄衣女子手抱琵琶悠然走到众人中间站定,手抚琵琶,快速的拨弄了一下琴弦,众女灵活的扬起水袖舞半空,如绢如练,沉沉弦音轻描淡写的连绵响起,犹如长月当轩,泠泠疏风,古松寒石卧沧海。 诸女水袖齐整整的荡在半空,载飞载扬,划出一条优美的弦月,醉满人间,后又仰身垂地寂然无踪。 琵琶声里凄凄切切,呦呦啁啁,若飒飒雨夜满庭坠红,素雪冰泉空悲啼,多少离恨寥落。弦音一转宫微商颠倒繁复,音调呜呜铮铮,宛若大珠小珠怒发冲冠迸落玉盘,金戈铁马急嘈嘈,杀伐血溅满山野,幽冥鬼泣寒彻骨。 围在周身的诸女子水袖飞满天,舞姿蹁跹婉约,犹如侍奉在佛祖身边的飞天,花瓣若雨盈满天地,人人足踏七彩祥云,漂游苍穹,霓裳彩带起起伏伏。 随着弹琵琶女子“铮”一声,众女整齐卧身伏地,弹琵琶女子反拿琵琶,轻轻拨起琴弦,细细切切,若碧霄里燕雀呢喃细语,暖日和风花蕊残香绕,周身伏地女子缓缓起身舞着水袖摇摆着身子默默向中间靠拢,琴音趋缓,星光依稀,残月将隐,世间诸般寥寥脑事悄然沉寂,之中谁的心事又能疏解,谁的遗恨又能尽平。 围在周边看的人个个木头楞脑,形神无主,待曲完还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场中的女子。 楼上的浅玥到听得如痴如醉,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般妙音,到越发好奇这女子的样貌。然后瞥了眼墨玉堂,平日里这厮总是没个正行,有时还神神叨叨的,难得从他脸上看到几分专注。 场中女子依旧戴着幂离手抱琵琶,显然没有让人一窥其庐山真面目的想法,围在她身旁的女子有序的站在了她身后。 只见她轻抚琵琶,曲调幽幽而起,缠缠绵绵,女子开口便唱了起来,“湟中丽人歌满川,江水青青千万里,山色空濛飞鸟眷,欲留此间逍遥意……” 浅玥一听,这声音清澈低哑,很有磁性,又深情动听,到令人不禁缠绵沉沦在其间。 周围人一听此曲,有感于女子声音绝妙,但又不禁议论纷纷,只因此曲名为望断天,讲述本不过是一段风流艳事。 曲中说的是一学子外出游历,误入一片桃源境地不得出,只能借住在当地一户人家中,可此桃源之地数百年来规矩森严许进不许出,不久学子就在此地与当地一名女子成了亲,几年下来有了子女,学子每在此极其思念在外的家人,很是惆怅苦闷,便乘着夜黑在其妻子的帮助下偷偷跑出桃源境地,他的妻子受了罚,却一直苦苦等着他回来,可惜至死也没等到他,到是后来有人带着道士闯入此地一看,这些所谓生民皆是魑魅魍魉所化,索性一把火把这地烧了,故事荒诞离奇。 当年各地战乱之时,茶楼歌姬拿出来唱唱也是一趣,到是有传闻在西京可是不许唱。 据闻有一年当今圣人与娘娘在外私访,突听了此曲,回去后这对鹣鲽情深的夫妻居然大吵了一架,差点把大明宫给烧了,此后天下谣言四起,都是捕风捉影,荒诞可笑,可民间就偏爱这些,于是就越传越烈,后来官府拿了几人,杀了几人到也就算是平息了,只是经此一役就再没人唱这首望断天了,都唱些《夜半乐》、《打球乐》、《绿腰》之类。 琵琶女幽幽切切的唱完此曲,抬头望向楼中墨玉堂,淡淡道:“有人托我带句话给冷盟主,苍龙岂甘混浅滩,鲲鹏岂愿居一偶,猛虎居幽堪可悲,何不扶摇上九天。” 女子话一说完,众人大惑不解,到是楼上的冷绝一听,抽刀怒道:“大胆狂徒,口出秽言!” 此话一出到听得浅玥一惊,没曾想冷绝这五大三粗的人熊,到是通文墨,一旁的墨玉堂到平静道:“看来这屎盆子是偏要往我头上扣了!” 女子听后转头看看身后众女淡淡说道:“所托之事已毕……”话音刚落转身欲走,却异变凸起,站在她身后的女子纷纷向四周一散,水袖一扬,顿时一片烟雾缭绕,白絮四起,围在最近的几人直接被放到一片。 空地上呼呼喊喊尖叫声四起,那几个“人妖”反应到快,直接脚底抹油向外冲去,周遭的女子也提起裙裾撒丫子扭着臀向外冲,口中尖叫连连。 这时这些女子围拢在一处,一扬水袖,手中握的是一把把尖刀,看来一早就藏好了,快速向着墨玉堂所在的小楼冲来。 墨玉堂似有所料般,悠闲的晃着腿,像看戏一般看着这一群胭脂粉黛变成夺命夜叉杀气腾腾的冲来,身旁的冷绝到是沉着脸注视着这一切。 整个场中乱成一锅粥,挨着近的人看到此景,只想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拼了命的往外院外冲,还没进到院子的人看着汹涌的人潮,赶集一般拼命的往里涌,一时里外人撞作一处,人堆里推推搡搡谁都动不了,到形成一堵天然的厚人墙,把这大厅到变成一个大瓮。 小楼下侍卫与那些水袖女子混战在一起,大刀长剑,兵戈相交,“铿锵”声起起伏伏,这些女子一看就是江湖高手,个个武艺非凡,出剑凌厉,而这些侍卫武艺虽不如这些女子高强,到好在平日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双方战作一团一时不分高下。 至于那位弹琵琶的玄衣女子到是早早避在矮墙边,没去掺和大门外人堆里塞挤。 后面拥挤的人群中似乎知道场中的境况,一波一波转身推着前人向大门外涌,地下踩落的鞋不计其数,还有无数的簪钗步摇,像是过年撒花钱一般。 到有几个不要命的矮下身去捡,手脚利索还趁机揩油乱摸,惊得人群阵阵呼声。 盟内周边的侍卫一听有刺客,奋不顾身的投入人群,变成海里几颗砂砾,身不由主的立在人堆中,没少背锅被骂作是臭流氓,还莫名其妙的挨耳刮子。 到是楼下的侍卫与那些女子正战得难分难解,突然从小楼旁的小院门挤进来一批花枝招展的“小娘子”,那个院门本来作为引导离场用的,如今这伙人直接把门堵了。 只见他们手拿各种五花八门的兵器,长得也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穿的却是花花绿绿的女装,看得浅玥一阵恶寒。 突然“嗖”一声,天空中炸开一朵烟花,地面拥挤的人群中几人把衣服一扯,相聚飞出,跃过人群,汇聚在大厅前门入口处,人人一身白色短打,精神劲十足。 楼下那群女子一看人马来齐,精神一震加快攻势步步紧逼,直接把这群侍卫逼得退至小楼门前,小楼内的侍卫聚集在二楼窗前和大门前,手里拿着弓箭直指那些水袖女子。 那群女子看情况遂提剑不再进攻,楼外的侍卫快速退到了楼内把门关上,双方提着兵刃隔着门虎视眈眈的对峙。 蟊贼群英会 大厅前临时搭建的小楼被几路人马团团围住,犹如海中的一座孤岛。要想出去非经历一番血雨腥风不可。 这时那群怪模怪样穿女装的人群中有一人大声道:“楼金庭,兄弟们都杀到这儿 了,你这缩头乌龟还躲着不肯出来见人吗?” 浅玥好奇的从窗侧望去,想看看这出声人是何许,可在那些花花绿绿人群中找了半圈也没发现是何人在喊,身边的墨玉堂到是来了句:“丫头别找了,在高处你是看不清那矮冬瓜的面貌,若等会你看到了,定会觉得本尊貌比潘安,颜压宋玉。” 浅玥一噎,没去和这恬不知耻的家伙计较,伸头又望了望那群人,只见那些人陆续的让开了一小道,一身高不足四尺的矮胖男子,挺着那油亮亮的肚皮慢慢挪到人前,腰间挂着两把短刀,脚穿草鞋,露出一双黑漆漆的脚指头。 那人抬头望向小楼阴恻恻一笑,露出一口缺了门牙的大黄牙。 浅玥正看得出奇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历,墨玉堂到伸了伸腿,又来了句:“丫头还是来我身边站着,小心被误伤,等会儿还会来个假正经的娘炮和风骚入骨的老婆娘。” 浅玥看看墨玉堂心道:“这阵仗,是来踢馆,定是这货平日太过招摇显摆!” 墨玉堂接着叹了口气:“忆昔山南水北七八绝,纵横睥睨冠当世,星移斗转沧海变,三两蟊贼充英雄,就这些人吗,看来是要劫富济困啊。” 浅玥心道:“果然是招摇露富了,哎呦我去,这还嫌人不够多吗?” 不一会儿,远远的出现一位穿着白衣的人,衣上绣着朵朵富贵的蓝牡丹,手执铁扇,头发梳着小辫子,发间还插着朵顶大的白牡丹花,十分骚气的飘过拥挤的人群,轻飘飘的落于那群穿短打白衣人前,一看就是他们的头头。 那人一落地看看四周,十分不耐道:“裂锦那婆娘到惯会偷懒捡漏,指不定又去那儿勾搭小白脸了!” 这话一出到引得前面那些水袖小娘子怒目而视,院边矮墙上只听“铮”一声,音色震颤,一素衣女子手抱琵琶悄无声息的立于墙头,轻拂手中琵琶,细细碎碎靡靡音调缓缓响起。 此人手中的琵琶极为洵美精致,黑漆木上绘着缥缈的飞天正在天空散花,并用贝壳雕刻成花朵镶嵌在琵琶上,女子梳着高髻,一双吊梢眼半睁半闭,冷冷对着场中嘴欠的楼金庭道:“楼少,你若再胡言乱语,叫你这张刚得的人皮变猪脸!” 裂锦夫人说完淡淡扫了眼坐在树下的玄衣女子,见其一副悠然自得事不关己的模样也不再理会。 对着楼中人郎朗道:“昔年我南岭七殿合而为一,众弟子统一号令,皆遵阎火令,此令不幸遗失,经多方探访查询得知此令正在这冷月盟内,还望冷盟主将其交还。” 墨玉堂轻叹口气,慢吞吞说道:“南岭七殿当年不是早已四分五裂,这令牌一说到又从何说起,真是兔子逗鹰没事找事,到是本尊家中流传下来的一些微末之物才让各位垂涎欲滴,不远千里来此凑热闹吧!” “呵呵呵,那些本就是不义之物,冷盟主这么厚着脸占着恐怕有污先人。”楼金庭把铁扇一抖,笑眯眯的说着,又看看四周啧啧道:“这地半年前还是座秃废院子,这一番整修到当真不俗,这么付之一炬,到可惜了!” 墨玉堂站起身看了看四周,参加大会拥挤的人潮已慌忙向远处褪去,可怜那些侍卫被滚滚的人流裹在了中间,一时也过不来支援,小楼下密密麻麻的围满了这些所谓南岭七殿的喽啰。 墨玉堂笑笑,拿出点视死如归的气魄说道:“本尊一向视财如命,那些祖传下来的东西更是本尊的身家性命,诸位不妨拿出点看家本身,看看能不能把我这冷月盟夷为平地!” 说完便命令身边侍卫把楼内窗子一关,随即笑着对身边的浅玥说道:“放心,这楼建得很结实,他们一时是攻不上来!” 傻帽他们不会用火烧啊,浅玥默默想道。 十二生肖属相中为何没有属乌鸦的呢,似乎为了印证这坏事的灵验度,只听房顶上几声“噔噔”,随后猝不及防的“哗啦啦”和“轰隆”声响起,从外看小楼边上一根梁柱居然直接被人用铁索就拉倒了,拉着铁索的人更是一脸懵。屋顶没有了支撑跟着塌了下来,哗啦啦声中碎瓦门窗稀稀疏疏的掉的满地都是,顿时灰蒙蒙的一片。 刚下楼的浅玥更是目瞪口呆唏嘘不已,敢情这楼是纸糊的,怎么说塌就塌,刚还站着的三楼直接被砸出一大窟窿,满地碎渣,一片狼藉。 众人加快往下走时,一阵的咯吱咯吱声,冷绝后知后觉的来了句果真这赶着搭的小楼就是不结实。 浅玥紧跟着墨玉堂来到楼下,为接下来的命运不禁哀叹这还真是没谱了,搞不好还真会埋尸于此,提前到阎王那报道,还提前结束这人间之旅。 塌了半房顶的小楼,依旧没有摆脱它花架子颓废不堪用的命运,以摧枯拉朽的方式不断的塌陷,还不用周围一群人连番折腾,就很有自知之明的散架,一根根柱子“轰轰”往下砸,压垮了门窗,直接摔成了一堆破烂,像是赶着证明它的不坚固,自发的展示夷为平地。 周遭扬起了厚厚的黃灰粉尘,这一切变故来的极快,围在近前的人纷纷向外避之,看得一个个瞠目结舌,几位小娘子不断扬起袖子又表演了一番金蛇狂舞,身上依旧堆着厚厚的一层黄灰,就眼睛四周还白嫩些,跟个泥猴般。 思想单纯点的以为自家人大发神威,活埋了冷月盟一众,机灵点的呢顿觉不对,这堆废物下可不见得能埋下这么多人,不安的向四周看了看。 到是立于墙上的那位裂锦夫人反应最快,一听到风声直接往墙下跳去动若脱兔,跟着是紧密的利箭如急雨般快速袭至…… 远处瘦西湖上,几艘画舫停于湖上,先前还有人载歌载舞,此时都站满了侍卫,这些侍卫个个玄衣黑巾敷面,黑色披风墨色锁子甲,腰间挂着长刀,一派肃穆萧然。 随着一波波箭雨攻势,场中好些个喽啰直接被射成了筛子,剩下的人只能紧紧靠着矮墙,可惜好运跟他们沾不上边,远处传来整齐有序的迈步声,今日这场“选亲”盛会注定是一场腥风血雨。 地下石洞内有一条蜿蜒的道路,由于是才新开凿出来的道路坑坑洼洼还有许多砂石,路也不甚宽敞漆黑一片,还伴有水滴声。 一行人举着火把不紧不慢的向前移动,正是墨玉堂一行人,当时小楼自发的散架塌陷,外人一时不得入,墨玉堂到玩得好一手金蝉脱壳,带着人直接钻到了地下来。 几人七拐八绕的往前走,居然绕到了一堵墙前,冷绝向前按了按机关,石门一转,露出了前面一条大道,众人过了石门,大道越走越宽,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块宽敞的石洞内。 几根嶙峋石柱直抵洞顶,地下尽是些碎了的琉璃,整个山洞一目了然,空空如也,浅玥记得这山洞不是昨日墨玉堂还带着来过过眼瘾的地方,这一看没什么金山银山,浅玥一怔有些错愕,是谁有这么大能耐把这大金山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搬走了。 她又转头看了看墨玉堂,不知这视财如命的家伙看后会不会气得直接冒烟升天。 墨玉堂看着眼前这般景象只是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碎琉璃,又看看四周,有些惋惜又有些心痛,但至少没气到暴跳如雷。 整个大石洞地上一片狼藉,透着股冷凝阴森气,通往前面的通道已漆黑一片,犹如巨兽张开狰狞布满血气的巨口等着猎物上钩,就只差写着“陷阱”两字。 冷绝看着皱了皱眉,但还是很霸气实诚的说道:“公子,不妨我先带几个人杀过去!” 墨玉堂按住冷绝笑着摇摇头,看着浅玥唱着腔调:“苦也,看来我这身家性命的金山宝贝是被人给盗去也,成了一穷酸白丁,吾今日是讨不到小娘子了!” 又对着前面空地上幽幽说:“诸位即已得了这万缗钱财,可算是富得流油,何不速速离去,留下可还是要讨些利息不成?” 一声音略带愤怒的从黑暗处传来,“墨盟主真会说笑,你留下的都是些纸糊的金山银山,还把我们这些人好骗来赶尽杀绝吗真厚颜无耻!” “你们这些人要不是听了些捕风捉影的关于山河令的一些传闻,又岂会眼巴巴的赶来此凑热闹,充当什么马前卒炮灰,劝各位还是快快束手就擒,以免徒送了性命,毫不值当!” “山河令,呵呵呵……你也想撬动这沉寂已久的力量,呵呵呵,谁又知道这山河令是否真存于世,我等也只为图财,却落入你网。” 浅玥听着这些对话到是有趣之极,这山河令是什么玩意她到是第一次听说,到也算自己孤陋寡闻了,到是令她感兴趣的是那些个假的金山银山是怎么弄出来的。 那日她明明看见那些金晃晃的,足以闪瞎人眼,看着这地上碎了一地的琉璃,这洞的八根扭曲柱子围成个圆,到似是八个方位,浅玥笑笑暗道墨玉堂这厮真会糊弄人。 现在我们这些人正站在坎位上,前方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站在离位,会不会突然着火呢,刚一想完,就有人跳着叫着飞滚出来,恰巧印证了她所想。 只见前方黑漆漆的大道上窜出无数利箭,一声声的惊叫呼喊,兵刃霍霍声,一帮粉衣绿装男子捂着臀上蹿下跳的飞了出来,还有在地上打滚的,这箭射得到是好准头不偏不倚正中靶心,连一旁的冷绝看了牙都有点酸,偷偷夹了夹腿。 没几下这些有贼胆贼心气运不佳的盗匪纷纷哀嚎着弃械投降。 御水逆水行 这些不入流的盗匪平日里凶神恶煞,这会儿十分委屈的撅着个臀如兔子般乖乖蹲坐一处,待墨玉堂令手下将这些人绑起来欲往上走时,突然间洞内穹顶上落下了无数只网,把几个侍卫罩了个严严实实,立马变成一只只会蠕动的蚕宝宝。 那些个被绑起来的盗匪惊魂未定的看看四周,还没来得及抬腿跑就被从四壁荡过来的绳子缠住了脚,向着四面八方滚去撞作一团,成了平地上的人形暗器,哭爹喊娘的叫成一片。 到是冷绝等人一看此变自发的围拢在墨玉堂身边,浅玥自然也被围在了当中,墨玉堂看看四周提身飞出,足尖一点直往洞中心穹顶上去,空中翻身避过了几粒飞来的石子,若风中轻轻荡来荡去的一片叶子,缥缈诡异,令人惊叹。 空中借力到了穹顶,伸手一击顶上一块凸起石头,石头直接凹了进去,就见那些乱窜的网和绳子顿时戛然而止停了,墨玉堂飞身落地,朗声道:“是何方宵小在此故弄玄虚!” 声音响亮悠远,振聋发聩,回荡在整个洞府。 所有人戒备的看向四周,可惜久久未有人回应,冷绝对墨玉堂说道:“公子看来有人破了这机关,还是先出去为妙,上面人员齐备些……” 墨玉堂笑着迈着轻松的步伐向外走去,刚要到路口,一道巨石直接落下封堵了前方道路,紧接着后面的道路也像是触动了机关直接被堵了起来,众人一时被困在了这石洞之中。 墨玉堂皱了皱那飞扬过头的眉毛,一副兴趣浓厚的模样,他这人对这种超出掌握的事物尤为有兴致,当初建这个机关洞,根据了五行八卦来布置,他没有致人于死地之心,所设的这些机关暗器到都留有余地,此时有人躲在暗处能不动声色秘密的改动了他这些机关,到觉有趣,看来这场轰轰烈烈的闹剧终还是有些收获的。 他不紧不慢的看了看当初布置的开门机关,又带着众人来到了洞中央,正琢磨不透,洞顶上居然有几股水流渗了下来,众人一惊,这石洞上面本就是一片小池塘,现在洞内不断渗水,若找不到出路众人就会淹死在这洞中,也有可能这个洞府会直接塌了下来。 那些盗匪最是慌张先是惊恐的看着四周,自发的跑去用身体撞那被堵住的石门,连墨玉堂身边的侍卫都面露难色,冷绝到站得笔直,静静的跟在墨玉堂身边履行好一个侍卫的职责。 墨玉堂静静的站着不动如山,任由洞顶上的水流越来越大,地面上的积水已没过了脚跟,水越积越多,紧接着又没过了膝盖。那些盗匪个个身先士卒的拼命撞那石门,可惜作得都是无用功,那石门依旧纹丝不动。 周围一时混杂了哗啦啦的流水声,撞击声,咒骂声。 当流水淹过墨玉堂腰身时,他依旧站着不动,不慌不燥,到是浅玥看着这快到胸部的水流,很自在放松的绕着石柱游了一圈,想着跟着姓墨的混了这么久,还真中了霉运,不小心要到阎王那报道还要带上一拨垫背的,携手共游黄泉路。 自个拍拍屁股就回到河神宫继续逍遥快活,留人间一地鸡毛。只是如果在地府见了阎王,到希望在那讨个人情,让墨玉堂投个好胎,别那么作那么霉! 但好像老天爷轻易不会让她讨这个人情的,只见墨玉堂凝神静气,突一睁眼,动若脱兔对着兑位打出一劲道,位于西面方向的石门奇迹般的缓缓开启,蔓延的水流顿时找到了出口,快速的向着西面石门涌去。 众人大喜,可还没来得及高兴,除了先前被巨石拦住的离位石门,其他两个个方位的石门鬼使神差的相聚缓缓开启,这石洞顿时成了底部都是洞的大水缸,水流毫不停歇的向着四处退去。 那些盗匪死里逃生相互看看很有默契的直接向着西面的道路冲出,可还没等他们冲出去多远,就听到“哗哗”巨响还伴有震动声,估计今日出门没看黄历,霉运挨着来。 这个石洞机关处处透着诡异,几个洞口的道路相继奔来滚滚狂潮,携风带势席卷而至,要不是白日里还天朗气清风景独好,定以为连着多日梅雨天气发了洪水,大水横冲直撞的扫向那些盗匪,个个摔得四仰八叉,滚作一团,在洪流中起起伏伏。 怒潮瞬间涌入洞府,三股水流混做一处临时形成了一小漩涡,把墨玉堂与身边侍卫冲得四散,只能三两先抱住石柱抵御源源不断席卷而来的狂流。 浅玥可就没那么幸运了,水刚涌来冲得她身形不稳,翻了个身没拉住石柱,直接往水势相对较弱的东面涌去,墨玉堂一看这情况,飞身跃出水面,挂在石柱上,一纵身向着浅玥飘去的方向飞来,一把就拉住浅玥的手臂,拉着强行往石柱方向游去。 刚一只手拉住石柱,顺势运力把浅玥提到身前时,东面的水流似有生命般,减缓的水潮又像开了闸一般强势冲来,卷着墨玉堂和浅玥直接冲向了中间的小漩涡,还是冷绝眼疾手快赶忙拉住墨玉堂,急流卷着浅玥直往旋涡中赶,很快便挣脱了墨玉堂紧握的手,身子沉到水里了无生息…… 墨玉堂心里一急,也要往旋涡处寻浅玥,可却被冷绝死死抱住,冷绝提醒着:“公子,不可,这水诡异,碧空娘子吉人天相定会无事,还有你的脸糊了!” 墨玉堂一想此时在水流湍急形势不明,不见浅玥身影,十分不甘心只能悻悻作罢先出去要紧。 随着洞顶巨石一响,几块巨石落下,顶上开了个大窟窿,上面池塘的水自然顺势往下泄去,冲散旋涡,几人也顺着水直往上涌去。 山石景观边,一人绯衣劲装立于山石之上,只见她眼神犀利眉头紧锁,周边侍卫林立,直到见到那位熟悉的人从水中涌出,她的眉目才舒张开来。 潺潺水流自指缝中悄然声息的穿过,无踪无痕,滋养己身,曾有人说过,你是河伯之女,掌水,水可生汝,汝可纵水,万水皆避。 这到底是谁说过的话呢却没印象了,浅玥此时还在水中一惊睁眼醒来,就望见了丹霞满天,彤日西坠,湖面层层微波涟漪,跃着一粒粒金子,闪耀欢脱跳跃,忽近忽远伸手却又够不着。 到是抬起手,掌中之水也镀上了一层金衣,波光粼粼,她此刻很自然的漂浮于水中,周身尽染一层淡淡碎金,要是被外人看了定会下一跳,或以为是某个山中成了精的美艳妖怪。 浅玥有些头昏脑涨,迷迷糊糊看看远山碧水,如潮的诸般事情灌入脑内,茫然的看看四周不知这是何地。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这夕阳晚照,青山绿水,到现一玉芝佳人浮尸于水面,到是可怜。” 浅玥一听,一转头模糊看见一叶小舟,隐约一位玄衣人划桨而来,她静静的划着水,待到船靠近了,才看清来的不是墨乌鸦,就缓缓的游去,那人把竹竿伸了过来,浅玥拉着竹竿上了船,一抬头细看这撑船人,笑道:“是姐姐你……啊!” 这人正是在冷月盟中那位弹琵琶唱音绝妙的“女子”,此时他头戴幂离,长发披散及腰,黑纱下他面目看不真切,但是此人本身就瘦而高,那双骨节修长细腻的手以及平坦的胸无一不证明了他是一名男子,只是他的声音清澈悠扬,裹得严实,一时雌雄莫辩。 “呵呵!”他淡笑了下,“船内有某的衣服,娘子若不嫌,到可披在身上!”之后也不多说什么,拿起浆继续撑船而行。 小船静静淌过这如画山水间,太阳赶着落入山河之下,云霞也随着夕阳悄然褪去,万籁俱寂,远山层叠,唯有繁星忽闪忽闪。 男子把桨一放,在船篷侧点亮了一盏灯,又要撑桨而行,浅玥走来一把拿过船桨,划了起来,男子也不争,淡然宁静的坐于一侧,这人技艺非凡,清雅淡泊,一点也不似江湖中人,到似一胸有韬略的隐士。 浅玥笑笑问道:“公子,你这是要去往何处!” “离开此地,天涯任往!” 浅玥和了一句:“我也正好要离开此地!” 之后二人再无言语,晚风瑟瑟,天穹挂满灿烂的星河,忽暗忽明,浅玥划着小舟碾过千星银河,向着水中波澜皎月徐徐而行。 船划至渡口,二人停船上岸,男子只说了句:“娘子保重,就此别过。”足尖一点,已飘然远去,来去无痕般。 看得浅玥一愣,夜凉如水,浅玥拉了拉随意裹在身上衣服,内里仍是湿冷,这一日从早到晚可谓步步惊心,这会肚子很不争气的咕咕直响,可苦于囊中空空如也,索性去前面的村庄讨要点吃食。 肚内战鼓连连,她也不好施展轻功只能迈着两腿向前阔步走去,路上一想到终于离开了冷月盟又兴奋莫名,但又想到墨玉堂那厮会不会急冲冲的为找她全城大索,依着他的品性极有可能的。 就偷偷摸摸的从一户人家中顺了几个饼,囫囵吞下,又顺了双鞋随便穿上,可惜鞋有些大,只能拖着向道外走去。 夜阑人静的小道上只有草丛中的虫子翻来覆去的闹腾,她就这么大着胆子摸着黑蝺踽前行,没走几步,就听到远处有马蹄声,愈来愈近,细听只是单人一骑,浅玥一喜这不正好是送马来的吗! 浅玥一想,管他什么的先退到一边树阴处,待到骑马人越来越近,躲在树阴里的浅玥一个健步窜出,运掌如风,快速的击向骑马人的肩膀,打算把他直接打下马。 那人听到了风声,身子一躺平卧于马上,“咦!”浅玥叹息了下,见一击不中,当空就变换了招式,身姿轻盈,竟横着一脚飞出,那人连忙起身用手腕一档,这一脚浅玥并没用足功力,但要是一般人也许早飞出去了,这人也只是连人带马的退了几步,人立而起,马向空嘶了一声,抖了抖它那帅气的鬃毛。 浅玥飞身落地脚上大鞋差点飞出,看来这顺来的鞋就是不大合适,要是踢那人时这鞋要正好飞出那就成了一件令人猝不及防的暗器。 浅玥握了握拳,胆大无畏的想管你是多硬的骨头今也让你栽这,刚要提拳冲上来,借着那微弱的月光看清了来人面目,嘴角扬起笑了笑。 月夜大激斗 墨玉堂刚一浮出水面就火急火燎叫属下在水塘里寻了半天人,连个鬼影也没寻到,又令人在附近水渠寻找,仍是毫无结果。 他就一人骑马冲出,甩开众人,顺着河渠四下遍寻,他总觉到这丫头福大命大不会那么容易就驾鹤西归,兴许已经找到路出了城。 月色凄迷,刚纵马在道上狂奔,就遇到这么个瘦矮矬的盗匪撞到他面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正好教训番,待看清了这人,到令他气闷一扫,开怀一笑,那怪异的眉毛也舒展开来,满眼含笑的说道:“碧空,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看着这货笑得个春情荡漾,浅语心里窜出了一千个火,狠狠的剐了眼墨玉堂,很是意气的想着今日正好狠扁这货一场,好一偿夙愿,遂口气不好的说道:“旧友相逢自是喜,但遇到死缠烂打的贱男人才最是可恨,今日劳驾盟主可否把你的马留下,当做是我多日来为奴为婢的工钱!” 墨玉堂听了这话丝毫没生气,到是颇有兴致说道:“口气不小,你这山旮旯里来的村妇,也就爬树还在行……”随后话锋一转直白问道:“在冷月盟不好吗?” 浅玥一想,自己在冷月盟的时日有吃有喝时有乐子到适合混吃等死养老,也算不上不好。 但人就这样,总会在某个时刻,有某些东西自己非得孜孜不倦苦苦追寻,还得拿出飞蛾扑火一般的精神,舍生忘死也要继续前行,何其幸何其悲! “有吃有喝,不差磕牙斗嘴找乐子自是好,但对我来说冷月盟只是绵延高山中的一点,我还想去另一作山头看看那处风景如何!越过一座一座山,直抵阊阖天门,要是累了就回家休息,回味够了再继续翻山越岭!” 浅玥坚定的说着这一切,岑寂的天空上,一轮淡淡月光映在她脸上绽放着自信的光彩,星眸也比天上最亮的的星子还要灿烂明澈,到像卓然而立晦明山巅之上一抹瑞彩。 墨玉堂瘪瘪嘴任性道:“那我不许呢!” 浅玥静静站定,一抱拳笑道:“那就只能领教盟主的高招了!” 墨玉堂上下打量了浅玥,有种被自己养的小白猫突然那天翻身狠揍自己的错觉,随后身子一颤大笑了起来,说了句特欠抽的话:“就你这五尺的瘦矮矬的小身板,还是回家好好养着吧!” 浅玥:“……” 静寂的夜空刮起了一阵飒飒凉风,风起,沙落,墨玉堂只看到站在几步开外的人影一晃,瞬间就站到马前,飞身一掌劈出,干脆利落速度极快,他收拾了玩弄的意味。 脸上却依旧挂着调笑,翻身下马退到一旁,煞有介事道:“等等,你这是当真要与我动手,那么未免别人说我一大男人欺负你这弱质女流,我不妨让你十招!” 浅语一听这厮明显不把自己当回事,但管你让十招二十招,只要把这厮打得满地找牙是最好不过,横跨一步便很认真道:“随你,十年磨一剑,今日把示君,接招!” “等等……”墨玉堂退了一步摆着手叫道,“等我把马拴好!” 说完就牵着马拉到树旁,浅玥恼火的看着他晃悠的牵着马,暗叹这厮在无耻无赖这条道上是走到了黑,心里急火蹿了三丈高。 等到他一切准备就绪,松松垮垮悠哉悠哉的站在一边,到不像正经来比武到是来郊游看风景顺便赋诗。 浅玥心里更是一怒,她好不易出师认真一把,还受此轻视,心里莫名一紧,怒火更盛,耳鼻生烟,一个健步飞出,运足功力挟风带劲一掌直直打出。 墨玉堂却不接掌身子一扭轻轻避过,浅玥看对方轻缓避过,身形一转招式已变,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浑如弦月,飞出一脚,墨玉堂直直向后退去,对方似有所料,紧接着人于半空,腿又如电飞速踢出,令让他退无可退,提掌欲挡。 结果对方只是虚晃一招,一个翻身从上至下携掌直击他的天灵盖,显见对方脸上还挂着轻巧的笑意,可若被击中可就要呜呼哀哉了。 他不得不提拳相护,刚一接手,那想浅玥掌势绵延柔软,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水蛇,直接攀上其手臂,身影一缩出掌如影已击向他肋下。 他只能飞身尽力避过但还是挨了个结实,身形踉跄退到一边嘴上不吃亏笑笑说道:“没成想一山野村妇还有这等功力,真会扮猪吃老虎!” 其实浅玥从没想要致他于死,也只是狠揍他出口气,留下马即可,若此刻两人皆不会武功,浅玥大可拿着扫帚撵着他满街跑,“后悔同意让我十招,那你只要把马留下,我走便是!” 墨玉堂仍耍赖道:“你留下,马也留下,跟我回去!” 浅玥觉知无法与其说理,只能在武功下见真章。 夜风起,纤云时聚时散,游走于素月身侧,银河晦明,空地上两人你来我往连续已过了十招,身影腾跃变换。 浅玥掌法绵延软弱似轻絮,像极潇潇夜雨,淅淅沥沥,却柔中有刚变换无踪,身法轻盈若穿梭于长空飞雀。 令墨玉堂一时应接不暇,没少挨几掌,但这掌力没多少内力,顶多就是点皮肉伤。浅玥一掌击出飞身落于地面,看着眼前人神色轻松背手而立,暗思这厮看着一副娇贵模样,底下到藏着的是皮糙肉厚着实经打,看这光景,不会很快冒出他那些打手吧,早知就不该心软直接把他打晕丢在这冻他一晚也是好的。 墨玉堂松动松动胫骨调笑道:“十招毕,阿碧你出手真重,打得我这副身子快要散架,你那未婚夫婿要知道娶这么个母夜叉回去,还不气得抹脖子!” 浅玥懒得说什么只想早早脱身离开此地,于是更集中精神飞身出击,掌影重重,似是击向其膻中穴,只见墨玉堂身子不退直向前迎来,出手如电,以掌接掌,接了个正中,身形却不发力往前而是顺着浅玥的掌势向后倒去。 浅玥一个顺势飞身而过,中途她要再变换身形,却见墨玉堂以手击地,身子一起,一把就拉住了她的腿,顺势一推送她往前飞去,差点让她摔了个狗啃泥,那双不合脚的鞋终于禁不住这轮番折腾,一只鞋滚滚而去,高高挂在了树枝上,只一只鞋还勉强挂在她脚上。 浅玥有些气恼不忿,这货果真会藏着掖着,看见他此时半眯凤眼高挑眉,眼中有隐隐的戏谑,胡子拉渣糊了半张脸,就像是只半夜偷了鱼昂首挺胸的大花猫一般。 她就恨不能把剩下的这只鞋脱了直接去搧他个朝朝暮暮。 刚刚的十招她这套掌法已打出去三路,只可惜这周边没有刀剑,要不就直接戳他个千疮百孔,而剩下一路压箱底的掌法是最凶险不过,授业师父曾反复絮叨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用,这管不了那么多了,先离开此处要紧。 墨玉堂站在远处也不急着出招攻过来,嘴弯成个下弦月,双手抱着,气定神闲等着对方出招。 浅玥凝神静气,弯身腿一扫地面,出掌卷起地面一些细碎小石,飞身以掌打出一道劲力,散乱的碎石仿佛得到了某种牵引,布满于空,足尖点地,身形直直窜了出去凌空又比划了几招,掌劲控于碎石,碎石缠于手臂。 向着墨玉堂上中下三路呼啸而来,攻势刁钻,碎石风驰电掣飞击而来。这招“飞星碎玉”可是那神经师父当年纵横天下的绝技,当初为了练好这招,自己可没少挨石子和柳条,今日也算重见天日。 浅玥带着无数碎石如飞流珠玉顷刻即至,墨玉堂收起了调笑,后退半步,迎面当先出拳直挡袭向面部的五颗石子,石子劲力十足,打在他手上震得手有些发麻。 第二轮石子快速袭至,他把拳掌使得极致,击挡切拍飞这些如雨般的石头,有几粒石子异常锋利差点划伤他的手。 只见浅玥在前方变换了掌法,一掌推出碎石集中向他下盘袭来,又急又快,他立马飞身向上以避,浅玥身子如鬼影般窜出已欺身而至,横掌扫来,伴随着数不尽的碎石快速击来。 墨玉堂于空中凌然一侧身,不顾腿上被石子击中,运力出手把面前一干小石子击碎化为齑粉。 浅玥携掌已至其面门,墨玉堂出手如电,一把紧紧扣住她的手臂,用力一带,对方顿时飞身而来,可惜他足下刚一用力却顿时腿部一麻,身形不稳,大概是被刚才石子击中所致。 他无奈的看了看天色,感觉天上无端飞出几只乌鸦,扑棱着翅膀如喝醉酒一般。 浅玥却还盘算着只要最后这一掌击中定能把他打晕撂倒,不想一掌刚一击出,却偏巧被他扣住了手腕,出掌不得又惊又怒,身子在半空中顺势也被拉着靠向墨玉堂。 大惊之下,使出全力来挣脱,顺便一脚踢中对方大腿,可没成想这货一落地居然就立足不稳,直直向地面滑去,连她也被带着直往前扑去。 只得尽力稳住身形强自把被对方扣着的手抽出,随着墨玉堂一声惊呼,“轰”一声,地面尘土飞扬,墨玉堂就四仰八叉睡在了地面。 浅玥由于惯性最终还是来了个无奈的屁股蹲,只是这臀下之物却是某人每日照镜半个时辰的绝佳俊颜,这肉垫有点磕人割心。 浅玥惊羞的从墨玉堂头上慌忙起身,腿有些发软,也不看此刻躺在地上的挺尸般墨玉堂是何模样,光着脚先把地上的一只掉落的鞋穿上,趿拉着鞋窘迫的想着直接当个负心汉牵马逃之夭夭好了。 刚把马牵出,这马就一甩缰绳撒着蹄子往墨玉堂身边跑,很是悲伤难过的站在了墨玉堂身边,鼻子喘着粗气,任浅玥怎么拉也不走。 浅玥无奈的扫了眼地上不知死活的墨玉堂,对于刚才那一幕可算是生平一大糗事,看着他此刻面色红白相间,气息虚弱,又觉得万分愧疚,犹豫再三便走到近处。 只见墨玉堂此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面上皮肤竟凸凹不平的皱了起来,纵横沟壑跟毁容一般,看着她一阵心惊。 早听闻江湖有一种易容之术,没想到今日到有幸一见,伸手戳了戳对方的身子,没见什么动静,刚想伸手把那凸起的面皮揭下,又缩回手,起身欲走,迈了半步,又止不住的好奇蹲下身子,心痒难耐,真是好奇心害人。 平日里墨玉堂虽然行为荒唐怪诞嘴欠,但身上没有半点江湖匪气,到流出一种世家公子该有的文雅矜贵,她此刻到十分好奇这厮的庐山真面目,但想到此人的矫情,不会是看了样貌就跟扭捏小媳妇一般要以身相许,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不过转念一想要是墨玉堂醒过来,想到刚才发生种种,那张貌比潘安,颜压宋玉的俊颜当了某个丫头臀部的肉垫,不气得三尸神冒烟,横跳八丈叫闹着要把这大胆的丫头大卸八块才怪。 想得她混身一颤,得出结论此地不宜久留。 转身硬要牵马欲走,又看着此地荒郊野外,冷风凛凛,那点恻隐之心泛滥,若把这厮留在此地一夜,又有些过意不去。 罢了,浅玥想着干脆把墨玉堂提到马背上,这马和他这般亲密,自会找着路送他回去。 刚扶起这厮死沉死沉的身躯,突感侧身人动了一下,一道劲风往她后侧袭来,浅玥慌忙身子向前倾去,可这道劲力却中途戛然而止,她刚要飞身而起,手腕却被身侧之人紧紧拉住。 抬头一看刚才那还昏死过去的人正神色清明沉郁站在一旁,面上那张皮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露出一张陌生而精致的容颜。 浅玥还来不及细细打量,就听到远处一人掐着嗓子叫声:“月色缭绕,世风日下,不曾想有人厚着脸皮使阴谋诡计诓骗良家小娘子,真是臭不要脸!” 浅玥一听这怪异的声音,到会心一笑。 幽夜喜相逢 树丛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这荒郊静夜,黑灯瞎火之地,只闻秋蝉疯鸣,这响音就显得尤为突兀,怕要惊了偷偷躲在草丛中的露水鸳鸯。 这时有两人突然从树荫中飞身而至,一人身着墨绿圆领衫,面上戴着一副铜制面具,手中执着把扇子,身量颀长,另一人到是一身白袍,容颜如玉,只是面有赧颜,两人轻飘飘的落于浅玥身前。 尽管刚才那面具人掐着嗓音说话,声音也充满戏谑,浅玥已猜出此人是谁,只是不太敢相信,直到看着二人现身,面具男很是潇洒饶有兴致的盯着她看,还不时的眨眼。 而其身后的白衣玉面人正是苏延旻,当初在江州时还仗义帮着狠揍那些个相亲者。 看着这熟悉的二位人模狗样的站在不远处,浅玥又看了看身侧的墨玉堂一脸闲然,其内心肯定打着无数个小九九。 到了这刻她才有闲功夫细细观摩他的真实面目,一看之下不得不感叹这厮应该好好感谢其爹娘,给了他一副好皮囊。 这白皙的皮肤,微微上翘的丹凤眼,唇若涂朱,整个侧颜棱角分明,足让人看了顿会赏心悦目心花怒放再双眼冒泡,到明白花痴是怎么诞生的了,什么遇之误终身的。 若是弄这么一人摆在家中当一吉祥物也是件畅意幸福之事,若这皮囊换成是一身女装,在弹个琵琶什么的,那还真是艳冠京师,一呼百应,比撒个花钱还灵验。 浅玥直愣愣的看着墨玉堂的侧颜,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犯了花痴,知道内情的人便明白她这心思已经弯弯转转飘到九霄云外,黄泉碧落去了。 直到对面二人耐不住寂寞比赛着风寒咳嗽体虚气若,这一尴尬画风才慢慢碎裂。 墨玉堂定定的看着二人道:“二位刚在暗处窥探多时,不知意欲何为!” 面具男也不来虚的,很干脆的直接冲了过来一拳击向墨玉堂的面门,墨玉堂一手拉着浅玥向后退去,一手出掌相迎,顷刻间二人火气十足的飞快过了几招。 墨玉堂只有单手接招渐渐落了下风,随着面具男一拳击中墨玉堂的肩膀,墨玉堂拉着浅玥飞身往后退,面具男乘机跃身过来一把便拉过浅玥的另一只手,欲带离墨玉堂身边。 可墨玉堂的手还是死死扣住浅玥不欲放手,两人这么一拉一扯,跟赌气在地里拔一颗萝卜般,可丝毫没顾虑到这中间之人的感受。 浅玥一怒甩手叫道:“都给我放手,我的去留该由我自己做主吧!” 面具男一听便停手站立很自觉的松开手,而另一边的墨玉堂很顽固的仍紧紧扣住浅玥的手腕,浅玥看着对方一脸沉闷莫测俊颜,又看看对面遮着半张脸的咛风,暗思不知三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这是闹那出! 只得先耐心安抚道:“墨盟主,你也放手吧,我的家人特来寻我回家!”不知墨玉堂今日是要把顽固进行到底,对浅玥的话恍若未闻。 这时对面的咛风偏还火上浇油:“这小娘子乃在下多方寻访未过门的妻子,公子这是当着面欲强抢!”咛风刚一说完,就从腰间抽出折扇,眼中杀气腾腾,作势要大战一番。 浅玥使劲挣了挣被墨玉堂紧扣的右手,意思明了,墨玉堂看了看浅玥,眼神一黯,又看向咛风,沉默的松了手,浅玥一松脱,揉着手臂向咛风走去,眼神如刀死死的盯着咛风,诉说着各种滔滔不绝的疑问,要不坦白交代回头就分道扬镳。 咛风只是淡淡的笑着走过来一把拉住浅玥,很亲昵的一点她的额头,很作的来了句:“小碧,为夫找你找得好辛苦,等回去我们立马成亲,再生个十个八个娃!” 听得浅玥一愣,使出杀招捏向他的腰间,旁边的苏延旻听到数声闷哼伴有一阵牙酸腿软。 三人正要离开,听到一声:“碧空,留步!”浅玥转头望向墨玉堂,见他面色冷峻傲娇,缓缓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个镂空铃铛显是刚才打斗中掉落的,眼神直直的盯着浅玥,把手中铃铛递到其面前道:“这是你掉的东西,莫要再掉!” 浅玥犹豫着要不要接下,墨玉堂挑眉说:“本尊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 。” 看来若是不接了这铃铛今日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只能笑笑接过铃铛,平平淡淡道:“多谢墨盟主多日照拂,后会有期!” 墨玉堂飞身上马,拉着缰绳,马儿翘起前腿打了个响鼻向前奔去,“山河令出止乱世,济世安民度此生。诸位下次再见怕要兵戈相向了!” 墨玉堂一说完便绝尘而去。 夜色如墨,咛风打一个哨音,两匹健马便从远处飞奔而来,马上还驮着行囊,咛风从行囊中先取出双鞋递给浅玥,随后拉着浅玥同乘一匹马,三人乘着夜色快速离去。 这一路咛风像个开闸的洪流,滔滔不绝,婆婆妈妈聒噪无比。 什么为何不在渡口等,随后一想肯定是那人不爱多言的缘故,把对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数落了几遍,之后就转移到了浅玥身上。 没想多日不见,这三哥就患上了絮叨的毛病,跟个婆婆似的。 想着这一天的一惊一喜,种种疑问,顿觉困乏,靠在三哥的臂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着醒转过来,却发现已置身于船舱中,从床铺上爬起换了身崭新的白衫,一身男服面目白净施施然走出房间。 一出门就见到了苏延旻端坐在外间的矮几前,手中正把玩一把精致的环首短刀,一见到浅玥,苏延旻就把手中的短刀递给浅玥,“这是三郎给你的!” 浅玥接过短刀,皮革剑鞘古朴素雅,两头镶嵌金属,拉出短刀,寒光森森,噬人血骨,到是把近身攻击的利器,“我三哥呢?”苏延旻了呷了口刚泡好的茶,摆弄着放在一旁的白瓷瓶:“正忙!” 浅玥早知三哥这人昨日那般喋喋不休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今日一定变成个闷葫芦龟缩在某个角落,三哥这人就爱玩神秘,嘴上说的天花乱坠,但他不想说的事永远不可能从他口中知道半分,到平白让她更是好奇与担忧。 至于对面坐着的延旻哥,和三哥可谓穿一条裤子,想必从他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来,浅玥叹了口气拿着短刀坐在一边把玩了起来,二人一时相对无言,唯有茶香四溢。 苏延旻喝着茶,角落边还放着茶碾子,苏延旻生得样貌姣好,素最爱洁,平日没事时就喜欢捣碎茶饼用山泉水放在红泥小炉上煮茶, 为此咛风没少笑他,因之咛风喝茶如牛饮一口干,还是路边小店的绿蚁酒合他口味。 这次他正在家中闲的煮茶看书,咛风连个招呼也不打半夜跑到他这,说着有重要情报一股脑的就把他拎出家门,半途中又招来些手下。结果别人布好了天罗地网,他偏要跑来瞎搅合还假公济私了一番。 他与咛风自小就相识,最是了解这货,也不知上任的令主是否眼瞎缺心眼偏选了这位任性的主,自己屁股屎都没擦干净就一天东游西荡不干正事,这山河令下落依旧了无音讯,盟内一盘散沙,他这个副使感觉前路漫漫,直接想撂担子。 “延旻哥,山河令是个什么,以前从未听人提起过!” 对面丫头突然来了这一句,他知道这丫头向来狡黠聪慧,咛风也最是爱护,这事瞒不过她,索性干脆道:“山河令出止乱世,济世安民度此生。当初天下大乱,各路诸侯逐鹿中原,战祸灾荒不断,最苦的还是这天下百姓,中原从塞外,太行山,关中,蜀中的各大豪门世家义士游侠牵头结盟,成立了靖安盟,并造了一枚山河令,由一人执掌并号令盟内各人员,一起襄助仁德之主止戈平乱,后来你知道的大周在这场大战中获胜,这其中少不了靖安盟的襄助,之后你知道的天下当皇帝的都十分多疑,当年的盟主可是惊才绝艳般的人物,可惜没多久便去世了,跟着山河令也失去了踪迹,靖安盟四分五裂。”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苏延旻想着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他们这些人虽是靖安盟的嫡系,可此时天下承平,他们也只想收回山河令,以往种种荣辱使命只留于心,无愧无悔方可。 浅玥听了纳闷道:“那这靖安盟都四分五裂不复存在,山河令不就是块烂木片还能有何用处!” “看似天下已归正统,四海承平,但总有些人不安分,蠢蠢欲动!” 苏延旻实在不想多说这些,这丫头呆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那多好,便起身提起茶壶自个添满茶,示意浅玥是否吃茶,浅玥笑笑摇摇头,她可受不了这浓郁的味道。 “那这山河令还真成了香饽饽,当今朝廷,名门侠士,歪门邪道都争着要,那靖安盟也不管管,这可是它自己的遗留问题!” “谁知道呢?” “估摸着那些个靖安盟的人都钻到地缝里去了,还有些人怕直接撇清关系,现在这多的人盯着这块大肥肉,还真是度日如年啊!” 苏延旻只是淡淡笑笑,他还真希望浅玥能自个回家待着,别添乱就是好的了。 浅玥把短刀抽出,冷气袭人,轻抚锋利的刀刃:“这船要去哪儿!” 苏延旻有些不自在,想想要安抚糊弄这人极为不易,就不应该独自面对这烫手山芋,逃之夭夭最好,内心暗骂咛风不够意思,便说道:“这船去往泗州!” 苏延旻一说完便要起身离去,“延旻哥,我三哥是靖安盟的人吗?”浅玥清朗的声音直白问到了关键,只见她那白净脸上难有沉静摄人,双目直勾勾的盯着站在前边的苏延旻,他转头报以一笑,早就想好说法脱口道:“你兄长始终就是你兄长。” 转身一溜烟的就走了,还不忘提醒浅玥不要到处乱走动,船上都是男子,浅玥呐呐的想难道自个还能把船捅个大窟窿不成。 闷闷的回到房间睡个回笼觉,脑中不断回旋着靖安盟,山河令还有冷月盟中的一切,不知这墨玉堂还会回去继续做他那废材盟主吗,到是这山河令是件有趣之物,可以号令群雄,想想就拉风,至于三哥咛风也不用急着四处找,到要见时自会相见,若就这么不告而别。 浅玥握了握拳头,那山水再相逢时,自有他受的。 清风弄江潮 真香啊,架子上烤的羊肉油黄油黄的,外酥里嫩,还放了些胡椒,真是香飘十里,惹得肚内的馋虫翻江倒海,睡梦中的浅玥砸吧下嘴,用手摸了摸要从嘴边流出的哈喇子,口中还呢喃道:“炙羊肉,炙羊肉……”躺在晃悠悠的床丝毫不想起身。 隔壁间的屋子一人正紧挨着墙壁,这船都是木制,在壁上有一装饰的小木阁,轻轻一拉浅玥房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这人站在小木凳上正扒拉着墙兴致勃勃的偷窥,另一人站在一旁垂着手无奈的看着这一切,不满道:“你这恶趣味越发厉害了!” 那人只低声的说了句:“平日里我只要弄这独门的羊肉馎饦汤,这丫头的狗鼻子肯定老远就能闻到,今日弄这大碗摆在她床前,还有烤肉串,怎就懒得爬不起来!” 说完比划着手势开始默数,刚一数到三,隔壁浅玥果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爬起来,一眼就看到桌面上摆着一大盆的馎饦汤,眼睛立马冒着绿油油的光,那熟悉的味道,先是陶醉的嗅嗅,然后就动手开吃起来。 隔壁间的苏延旻听着吃得稀里哗啦的声音,没来由的一阵泛酸,自个一大早绞尽脑汁给某人善后,结果这人大早忙着做了这大一盆美味吃食。他却连口汤都捞不上,着实憋屈。 这兄妹俩的事以后还是少掺和,心里竟然默默的念叨着馎饦汤起来。 对着这大一盆香气四溢的馎饦汤,谁曾想一位女子竟有这般肚量,不到一会儿功夫就通通干光,到令一些男子看到后怕要又是敬佩与汗颜吧! 浅玥摸摸嘴,拍拍肚子起身把那把短刀抽出一戳钉在桌上朗声道:“三哥,别以为一盆汤就想把我糊弄过去,今晚出来一见,这账还是得好好算算!” 苏延旻一脸惋惜的看了眼咛风,那意思是你这贿赂还是不够分量,还是要拿出你那无畏的勇气站出来吧,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到了黄昏时分,船于江中乘风破浪向前挺近,浅玥出了房间走到甲板上,路上偶遇几个船工,看着一个个憨厚老实,可不像是练家子。 浅玥在甲板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着看风景,以前在河神宫没事的时候干脆化出身形在周边荡来荡去,玩到尽兴时差点没把河神宫给拆了,把他爹气得暴怒咆哮,没辙还挨了顿板子就再没化个形,这会在江上坐船到觉得新鲜。 此刻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要是能化个形在水中嬉戏一番到是自在。 没过多久身边就坐过来一人,腿一翘半个身子靠在身后的木板上,仪态休闲,两人本是久别重逢,当有聊不尽的话语,可谁都没先开口,任由夕阳丹霞铺满全身,之后余温散尽,清风徐来。 到是浅玥先憋不住开口问:“三哥,我离开江州,耶耶和娘亲可还安好!” 咛风本想调侃道说耶娘气得直跳脚,拿着大棒捉你回去,但还是正色道:“他们一切安好,只是望你在外一切平安顺遂!还有别闯祸!” 他们二老知道以后你成了亲就只能待在深宅大院操持家事不符合你这野惯了的性子,就容你暂时乐一乐,这些你就自个慢慢体会。 “三哥你是不是自我离开江州就派人跟踪我!” 浅玥看着咛风认真问,咛风嗤笑:“你当你哥闲得慌啊!告诉你不管你在哪里你哥我都能找到你,这可是心灵牵绊,就像月老的手中红线一般两人栓在了一起。” 浅玥翻了个白眼,暗道三哥又在胡说八道糊弄人,刚想呛他一句,咛风笑眯眯的来了句,“我看阿玥和墨玉堂那小子举止亲密,怕是裴羽铮这妹夫的位置是不保了,若你要看上那姓墨,哥哥支持你把裴羽铮一脚蹬了,再把这姓墨的绑了回来给你做夫婿!” 浅玥脸一红想到那糗事咛风肯定也看到了在心底偷偷乐呢,便叱骂道:“三哥,你简直是乱弹琴,这又不是扯旗立寨子,再掳几个小娘子回来做压寨夫人什么的!” 和三哥谈话就是这样谈不到正经事,东拉西扯的一大堆,可却能扫去一些烦愁。 这时咛风话锋一转说道:“只是阿玥你这稀疏平常的功夫在真正的高手面前或是狡猾之辈手中还是不堪一击,那姓墨的小子这般狡猾,而且看着是有旧疾在身,要不你以为你真能打得过他,他到把你的家底一股脑的都试出来了。” 咛风说完砸吧下嘴,又直言不讳:“你这功夫也就傍身而已,可怜了殊甯师父还教了你那么久,你连人家的十分之一都没学到,那飞星碎石使得跟过家家一般,殊甯师父当年也算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要是看见你这亲传弟子这招使得画猫照虎,怕要更加疯疯癫癫。” “三哥你怎么知道我这多年来跟一来历不明的人偷偷学武。” “你的事三哥知道的多了,你以为殊甯师父怎么会居住在那破落的小院中,偏偏还能被你遇到!” 浅玥上下打量了下咛风呢喃道:“三哥,我都有些不认识你了!”又有些试探的问道:“你听过河神宫吗?” “什么宫,没听过!” 浅玥指指天上道:“你不会也来自上面吧!” “你看书都看得入魔了!” “骗人!” 浅玥看着咛风,心想不会是他乡遇故知,她还真动了心思想把咛风绑起来,来一番严刑逼供,连看着对方的眼神自然都是冒着贼光还阴恻恻的,好似一大肥猫看到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 咛风身子一颤,一个纵身直接攀上了桅杆,死活不下来,口中还念叨:“以我多年在佛家参禅诵经的经验看,我正被一凶悍之物盯上!轻则失身,重则尸骨无存,暂且先避上一避。” 浅玥气的跺脚,也飞身爬上了桅杆,立于咛风身侧,手拉绳子笑吟吟道:“三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然我做主为你物色位三嫂,让她天天用鞭子伺候你。” 咛风一听哀莫大于心死这妹子想找个悍妇作她嫂子,真是遇到个白眼狼了。 两人站在桅杆上看着浓墨般的远山,相视一笑,前方江面上一片烟波浩渺,远远近近皆是大船小船,船上点燃了一盏盏灯火,远远近近连绵延伸似一条长龙,灯火细细碎碎倒映于水中,曲折蜿蜒到了天际,到与满天星汉遥相呼应,周围山中时有鹤啸猿鸣,声声不断,船行万重山。 “阿玥,接下来你要到哪儿!”二人迎着风站在一处,咛风只是随口问了句,“三哥又打算去往何处!”咛风只是笑了笑并不打算回答。 浅玥满是笑意:“我要去长安!” 咛风对这个回答早有所料,随即便开始交代:“我为你准备了行囊,里面有你用得着的各种东西,还有那把短刀可是把利器,寻了好久才算满意,有此刀再配合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到可事半功倍威力无比,还有你这样素面朝天太扎眼了,我怕你被那个猥琐的小郎君劫去,我又多了个妹婿什么的,也怕被哪个撩人的小娘子掳去,关你个一生一世,你戴个帷帽什么的最好,还有不要去占便宜,尤其把某人那俏脸当肉垫什么的……” 浅玥:“三哥,这才多久没见,你就变成跟傅姆一样絮叨!” 咛风:“……” 起风了,两人纷纷从桅杆上下来,一路无话各自回屋休息,浅玥回到屋内把玩着短刀想到自个算是个神仙能活个千万年,可作为凡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自己身死这凡尘中的一切就与己再无关系,几个日月轮回斗转星移,这人间一世终是沧海一粟,欢情笑语不堪留,到没来由体会到了惆怅。 第二日船停在了港口,看着周围忙忙碌碌的人群应是到了泗州,船工一早便在积极的搬运货物,浅玥一起来就没看到咛风和延旻两人,心知二人定已离去。 拿着三哥为其准备的行李离了船往城里走去,说起三哥为她准备的行李可谓五花八门,小到面脂口脂巾帷衣物腰带鞋子等细碎物品,大到公验,这公验可是官府发给百姓的身份证明一般,有了它去哪儿都畅通无阻,尤其是西京长安那儿查得严,到了晚上还要宵禁。 这公验上名字是薛碧,“削彼”够霸气,到也是一厉害的破落公卿之后,看来接下来会以这个身份在长安游历。 而这行囊中最令人吃惊的居然还有出家为僧的度牒,这是几个意思。 度牒这玩意儿可不是随便就能弄到,本朝佛教盛行,跟着出家当沙门的人数倍增,官府为了控制这些僧尼的数量,把这类事物划给了祠部来管,这度牒可是需要层层批准才能发放,管得挺严。 浅玥看着这度牒难道是要去那个寺庙当个比丘尼,摇了摇头,这行李底下还有一些黄色粉末,涂在脸上水也洗不掉,整个人一看就精神不佳,还有胡须乱七八糟的东西应该是化妆易容用的,虽不是□□什么的,但用得好就是亲近的人不说破也是认不出的。 把这些行李翻完后,找了找最为重要的钱财,却只看到一小袋,就一缗钱,连个金饼子也没有,浅玥一阵泄气,看来这要是到了长安也过不了逍遥舒适的日子,还得找个生钱的行当,希望这路上可别穷死饿死,三哥这人也真够抠门的。 浅玥戴着帷帽在泗州城随便逛了下,在摊子上买了些蒸饼,找了只去往汴州的船,下午就能坐船走,只要到了汴州再乘船就可以去到东都洛阳,从洛阳乘车就可到长安,但只是苦于囊中羞涩不知能不能撑到长安,浅玥哀哀的想着,先在船上慢慢熬吧。 疑是故人来 通济渠是当年隋帝耗费了大量的人力巨资花数年才开凿好的运河,连接着东都与江都,南北贯通,带动了周边几个城市的繁荣发展。 此时宽阔的江面上往来数只船,河岸边种植着无数的榆柳树,一片郁郁葱葱。 浅玥乘坐的是一艘运货的商船,船行缓慢,都坐了好几日还在这江上悠悠前行,很是无聊。 浅玥一上了船,就把自己的脸涂得蜡黄蜡黄的,脸上还点了几个大麻子,一身白衫活脱一个病弱学子。每日无事便去甲板上听一些人闲磕牙。 据说这次在扬州冷月盟举办了什么选亲大会,闹得沸沸扬扬,其中来了许多江湖游侠差点把冷月盟给拆了,后来还是官府出面,却把这些江湖人给一锅端了,死了几十号人挺惨的。 听说这些人都是冒充隐匿遁世的靖安盟,连南岭七殿也搅合进去,死了一殿,重伤一殿,跑了一殿,这些江湖人还真是悍勇啊。 还听说晟王也去了扬州,说到晟王周边几人就开始大谈特谈,据说可是帝京中最“臭名昭著”的荒唐皇子,趣事一堆。 当初还听说有女子组队为其跳了曲江,整个曲江池一片红红翠翠,一时还成了风流佳话。说到晟王虽是中宫所出,本应是极受宠,但性格怪癖,当今圣上对这皇子可是又爱又恨呐。 浅玥隐隐的还听到这些人提到山河令,但没人愿意多说,又扯到其他话题上去。 这一日,船行江上,天气晴好,风平浪静。 船舱中人纷纷出来聚集在甲板上不是晒太阳闲磕牙,就是三五人聚在一处玩弹棋,还有些文人学子一时兴起便吟诗作赋陶冶情操。 突然,平静的江面刮来一股强风,毫无征兆来势迅猛,噼里啪啦吹得人仰马翻,江波翻涌,水珠四溅,更离奇的是这风居然把船吹得旋转了一圈,直接横在江面了,船上众人横七竖八的滚做一团,个个惊慌错乱,就看到前方不远处居然起了浓密的白雾,一层一层滚滚而来,煞是怪异。 早有几个文人吓得抱作一团念叨着:“子不语怪力乱神!” 转瞬间白雾弥漫把整艘船都包裹了起来,船上众人目不能视,只听见哗啦啦的水声,如沸水般不断奔腾。 此刻横在江上的船居然起起伏伏左右摇晃了起来,“咯吱咯吱”的响,船上的人皆感觉到船往上升然后就诡异的往前行驶,几位舵手无所适从,这样怪事还从未见过,茫然向四周看看,耳边不时响起嘤嘤哭声,顿觉难过,怕是这船不知为何行驶在了阴曹地府的路上。 风起之时,浅玥周身就被一团云雾所裹挟,带离了船,飘飘忽忽的向前飞去,她也不惊慌,还在云雾中伸展了下身子,顷刻间就落在层层淡紫烟霞之中。 淡霞如锦,浮光迷离,轻轻浅浅的团簇在一人周身,此人恒古不变的一身玄衣,发间插着朵娑罗花,眉目如画,人淡如菊,与旧日无异,只是颇有些激动,眼中隐隐有泪光,却只是温和安详的看着浅玥。 浅玥一时讷讷无言,最后还是先开口道:“照英,好啊……”照英温和笑笑,上下看了看浅玥,当初河神宫震动,她便感觉不妙,快速赶了出来却是无用。 天命这根线注定是难以斩断,它始终会向着既定的轨迹踽踽而行,越是有所求终是徒劳无用。 照英这会儿在人间见了浅玥感慨万千却又一时无语,便只能问道:“殿下,在人间可好!” “好,这人间有趣之极,我都乐不思蜀了!” 浅玥眨着眼没心没肺的来了句,后一想照英几千年和她一样宅在河神宫,除了喝茶就是发呆,日子过得枯燥寂寥,是朵花都会萎靡,难得她跑出河神宫那得多聊会儿也好让她宽心,便捡着有趣的说,又问些早有所料的问题,比如我那神仙爹娘不会是又干架了! 照英一听有些愤慨道:“那到不是不过也差不多了,你爹还在云金山仙瑶洞打马吊呢,你娘已经提着刀冲去了,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浅玥笑笑,想着最后他爹肯定又发挥其厚脸皮的特技糊弄过去,然后两人不知去哪儿你侬我侬了,到也宽心,便又问了些照英的近况,顺便赞了下照英的这云蒸霞蔚的法术,甚是繁丽。 后又东拉西扯的说一些人间的琐事,不乏胡吹乱侃滔滔不绝,照英只是温和含笑听着,到是浅玥后来说到照英这么贸然出现在人间怕是有违法度,天界会如何! 难得见到照英冷下脸犀利表示自己一个散仙来去自由天界的条规可管不着,浅玥笑笑早以前就听闻照英与天界有龃龉,便不再提天界。 照英这人看着和气安详润物细无声般,但有时会忧思过度,浅玥便笑着宽慰道:“照英,你放心吧,我在人间有吃有喝,活得滋润潇洒,凭我这河间小太岁,定会荡平人间一切烦恼灾祸,你只要在河神宫等我归来即可,说不定我回来之日顺道拐个美男回来镇宅,岂不妙哉!” 照英一听便笑起来,到像回到了在河神宫时的无忧无虑。 殿下这人欢脱烂漫其实最像他爹河神君,一样的没谱,一样的开明洒脱,也一样的坚毅长情。 照英看看时辰不多,不能用法术长久禁锢着这艘船,今日此来还有更重要的事,便从怀中掏出一块似玉非玉,看着像甲骨但是上面却泛着晶莹剔透的玉光,形状很不规则,浑然天成不似人工雕琢。 浅玥看着这物件疑惑道:“照英,这是何物!” 照英面带愁容,纵有千言万语一时难以说尽,便道:“这是龙骨,你在人间这一趟会与此物息息相关。” 浅玥有些疑惑的顺手接了过来,刚一接触,手中一道炫光,这龙骨就自发的消失了,还在纳闷就听到照英口中呢喃道:“果然是……” 浅玥正要发问,照英就拉过浅玥的右手腕一看,腕上多了一道暗红色的印记,这个印记周边红似胭脂,中间像一个脉络纹一般,形状与刚才龙骨相同。 浅玥看着手腕多出来的这道印记,好奇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照英犹豫了下还是说道:“这是你生下来时本就有的印记,但河神君把它剥离了出来,现在只是把它还回去,这龙骨可以保护你,也可以助你的神力觉醒,人世间还散落着几块相同的龙骨,它们互有牵引最终会合为一体!” 浅玥暗思还有这么神奇的事,为何以前从未听谁提起过,看来人间这趟还是有任务得聚集龙骨来着,想想就觉得好玩。 只是照英这次出门相见还真是大手笔,直接用法术裹住了整艘船,又让大鼋驮着船缓缓前行。 话说这大鼋以前在河神宫时整日就是缩在壳中,乃宫中第一大懒货,能出来一趟到真稀奇,只是法术恐怕不能持续多久了。 照英收敛心神,知道再是担忧感慨亦是无用,便欺身抱了抱浅玥,又是交代了一番道了别便要撤了法术离去,浅玥赶忙一把拉住照英,笑眯眯的对着照英耳语几句。 船上的人身陷在厚重迷雾之中,惊恐万分下只能彼此紧紧拉住抱住一团,若能看到彼此的面目,就看到每人都是面如死灰,一派戚戚然。 没过一会儿,船晃了下缓缓向下沉去,并伴有清晰的破浪声,众人心惊胆战的努力扭头四周看看,依旧烟雾缭绕朦朦胧胧,也不敢起身。 只顷刻间浓雾散去,天清气爽,前方晴空万里,船稳稳的浮于江面上,刚所经历的诡异一切如在梦中,每人有感劫后余生,站在船上议论纷纷,却没人注意到船上少了位面貌寻常的郎君,既是后有所觉想是惊慌掉到江里喂了鱼。 这一日在通济渠宽阔的江面上到出现一奇景,晴好的天气江上突然就起了层薄雾,模模糊糊,叫人看不真切。 这层薄雾怪异之极竟随着水面顺势而上,迅疾如电,一晃眼所过之处江里像是割出道口子,无故翻涌起惊涛骇浪,高约有数丈。 滚滚流水推着周边几艘船随着浪向两侧划去,一些船只避让不及,横七竖八的向江边挤去,困在一堆动弹不得,这倒像横行乡间的霸主带着一堆狗腿子坐着四辕马车搞巡视般,扬尘而来众人皆避。 这团怪雾没多久便消失不见,留下水面上一些大小漩涡,船工嘘唏不已。 浅玥和照英此时坐在大鼋背上潜入江底往前行驶,刚在江面上太过招摇,引人侧目,照英干脆使了个避水咒给浅玥,指挥着大鼋潜到水里,此行正往长安。 浅玥觉得坐船到长安太慢,非折腾个两三个月才到,兜里也没几个钱,便央着照英送她去长安。 这大鼋的速度就是快,在水里冲浪而行,小鱼小虾早避的远远的,自己要是能化出原形,与这大鼋比也不遑多让。 没过多久就到了灞河,河上的灞桥本是东出长安送别亲朋好友之地,众多的文人墨客以此作诗,还踏歌折柳相送,想必今日桥上也有零星人群依依不舍的在送别。 浅玥一路在鼋背上又变成一个话匣子,一脸正气凛然气概万千的说着生而为人,俯仰天地之间,不求闻达纵横一世,但求无愧无负无悔就好。 一说完想着即到了长安也该是道别顺便向照英要点金珠金铤什么的,这如意算盘还没打响,这大鼋就特不通事物一般,直接一股脑的冲出了水面,巨浪水花在河面突掀起了几丈高,好比巨龙出海。 江水如珠如玉倾泻而下,桥上的人纷纷侧目,一个个目瞪口呆,嘴也张得极大,可以塞个拳头装个鸭蛋什么的,直到浪花溅的人满头满脸一身湿,这些人才有所觉,一个个跪在地上膜拜,虔诚念叨着:“天鼋大神什么的!” 你这还当是黄帝一族不成。 大鼋出了水面周身伴有着云霞祥瑞,一眨眼就再次沉到江里,一派雾气缭绕,云泽濛濛。 照英送走了浅玥,坐在大鼋背上到有些惆怅,所谓怒龙覆天,海天成泽的传说真会有实现吗? 歌舞入长安 灞桥上早已人满为患,浅玥这时苦闷的坐在桥边角落,桥上的人群情激昂着魔般继续跪拜,个个被突然出现的神物大鼋吸引住了,谁还有心思注意这凭空冒出个人来。 大鼋一闪而逝,带有云泽祥瑞,犹如神迹,路人久久膜拜,说着圣主英明,风调雨顺,国运昌隆之类的吉利话。 此时正是初秋,天高云淡,落叶飞舞,河岸边的有些泛黄的柳树徒然多了分哀凉萧瑟之气,浅玥内心也如同落地的枯叶般萎靡,看着袋子里的一缗钱,不太可能去繁华的崇仁坊住还顺便去北里那的销金窝去见识一番,就是吃顿大餐还得精打细算的过日子。 没法离着长安还有一段路,看着天色也不早了赶路要紧,早点进城,要不宵禁就只能在荒郊野外过了。 浅玥紧赶忙赶总算在通化门验过公验顺利进入了长安。 以前在江州对着长安城一直最是向往,梦里常刻画着城中的风华物茂,熙熙攘攘。 西京长安是大周朝的帝都,以前叫做大兴城,建在了龙首原上,后大周建朝后进行修缮扩建并更名为长安,取意“长治久安”。 这长安城有着最雄伟壮阔秀美的建筑,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朱楼绮阁,可谓穷天下之极,有着最繁华诗意的街道,也有着旖旎多姿的美人和十里飘香的醇酒。 此时走在宽阔的街边身边还尽是骑着马缓缓而行的郎君娘子,一路还议论着大鼋神迹,吵吵嚷嚷瞎咋呼。 那马到是拾整得极好,鬃毛修剪成三缕堞垛,皮毛油光水滑,膘肥体壮很是富态。看着浅玥“眼馋”! 马上的美貌小娘子似有所觉,斜睨了眼痴痴呆呆眼神放肆的浅玥,内心一怒瞠目瞪眼,肯定腹内讥笑着这不知哪儿来的傻田舍汉,随即多情一笑,拍马扬尘而去,害得浅玥吃了一鼻子的灰。 长安城内有一百零八坊,东西向有十四条大街、南北向十一条大街交叉分割而成, 北边是皇城住着皇帝一家子,围着宫城周边几坊都住着些皇亲国戚和削尖脑袋往北拱的权贵,自然就靠北面的繁华富有,而越挨南边就萧条凋敝。 浅玥刚走过永嘉,安兴两坊转过街向着南边走去,刚走到胜业坊,坊内也是王公显贵府邸云集,正好毗邻崇仁坊,浅玥便围着崇仁坊转了圈,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身着翻领袍高鼻深目的胡人着实不少。 城内各坊内设有十字街,临街东西南北各开一门,这会儿崇仁坊临街西北隅开了道门,门楣修饰精美,在这长安城内也只有三品以上官员还有王公贵族住的府邸可以向坊外临街开门。 看着这朱门大楼,里面尽是亭台秀阁,美婢三三两两迤逦而行,个个纤衣玉颈,步态优美,想必是位为公主的府邸。 浅玥撇撇嘴顺着宫城前行,到了崇仁坊西门不禁驻足向里面看了看,这时零零碎碎的人群相继涌进崇仁坊,坊内也跟着聚集些人群,吵吵嚷嚷的,抱着爱凑热闹的心理,浅玥走进崇仁坊看看这群人围在一堆咋呼什么! 浅玥个矮人廋,几下就挤到最里面,只见中间站着几人,身穿灰色短打,腰间挂着朱漆腰鼓,把鼓一敲,拉开一绢帛,吆喝着:“快来看看!我家公子招奴仆,待遇丰厚!” 真是京城招个奴仆排场也忒大,只见布帛上写着招仆,样貌端正爱洁,此奴不求做打扫端茶洗衣之杂事,但要精力极为充沛,可两三日不眠,需识文断字,书写快速,字迹要公正严谨,可作诗赋绘画,尤要擅绘龟,最好会武,要身手敏捷,手脚利索,关键时刻能以王八拳一击制胜;不惧高,擅马球;随侍主人身边,为主人解决一切繁杂可恼之事,最后能耐打能处理好各种人事关系者优先。只要让主人满意酬金任开,有志可于明日在崇仁坊内烟卿斋前甄选。 浅语看完这招仆书,不禁咂舌京城豪富招个奴仆的条件都可参加科举,或在哪个官身边做个幕僚什么的,怕是有这能耐的人谁会愿意来此为奴,尽管待遇很丰厚。 看着那几人给众人宣读完便向他处继续宣扬,一路招摇过市,跟随在身边凑热闹的人也络绎不绝,几人在旁议论纷纷,说这位公子在此招奴仆已有些时日,招到了没几日又给辞退了,很是磨人。 浅玥想到这招奴条件苛刻不会是墨玉堂第二,真是公子病多又娇贵。 又听着这些人偷语说这公子家世显贵,据说乃当今六学二馆一院中的学子,当知圣人当初为国朝培养人才而设立了六学二馆,这六学便是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皆归国子监来管,这二馆呢就是崇文馆和弘文馆。 其中这崇文馆本是太子学馆,而今圣人一直未立太子,就把几位皇子贵戚,又从一些赫赫显贵中选拔了些聪颖之辈一起在这崇文馆学习,可这帮学子偏不好学,就爱拉帮结派四处闯祸。 尤以晟王最顽劣,带着几位臭味相投的朋友在宫内捅了个天大窟窿出来,自个很无耻的脖子一缩回府装病,到害苦了教学官员,还有其他一心向学的学子。 后来圣人气恼,本欲狠狠惩治这晟王,也是皇后拼命哭闹撒泼求情也才罚了闭门思过而已,这崇文馆也就不再让这些学子学习,设了学士数名,专则校理书籍。 浅玥听了不禁咂舌,到很好奇这晟王是捅出个什么样的篓子把这崇文馆搅得天翻地覆闭馆,又想到以裴羽铮的才学家世想必够入这高等学馆深造一番,不知他现在如何? 跟在那堆人中听后续如何,那几人接着说经此一闹圣人只得另起炉灶,由当朝门下省同平章事顾顺牵头又建立了聚贤院,设在国子监旁,聚贤院几字还是圣人亲自题词,指望这帮学子能学有所成好为国效力。 这书院是建好了圣人却犹豫要再把那些皇子贵戚聚在宫外学习会不会更加无法无天,奈何商量来商量去各大臣都在轮番打太极就不愿接院士这烫手山芋,最终只能推到了国子监祭酒郭拱正身上,这国子监管着六学自是当仁不让避无可避。 祭酒郭拱正捻着那三缕髭须叹了口气只能硬着头皮上,先备了薄礼厚着脸逐家拜访这些贵戚勋爵府邸大肆夸赞一番,没少拍几句马屁,又邀请几位当朝有德望学士来此院讲学,院内定了严明规矩,时常还搞些有趣活动。 这聚贤院便正式授课,圣人还来亲自巡视一番,甚是满意。 这院中不仅汇集着些贵戚勋爵后人,但是平民学子奇才也不在少数,勋贵中也不乏有勤学苦读之辈,而那些平民学子更是勤奋努力,院内风气一新。 至于那帮最爱闹腾的纨绔学子在家中没少被整治,加上晟王一直在闭府养病,到也没再惹出什么大麻烦。 这几人一路边走又说到一些街头八卦趣闻,跟在后边的浅玥听得津津有味,之后又谈到这招奴的公子,这位公子招奴多次,刚开始来应征的人那叫一个爆棚,可刷下去的人也不少。 只因这奴仆考核可谓奇思妙想,直叫好玩,而大周朝人又是爱玩的典型,到了上元节不宵禁的那三天长安可谓人山人海眼花缭乱,到了清明时节相邀踏青打秋千的男男女女更是不胜枚举。 浅玥跟着这群人进了茶肆正听得入神越想见识一番这招奴如何个好玩,几人还在吐沫横飞侃侃而谈。 不觉日已西坠,暮霭沉沉,街衢重重锣鼓声响起,响彻云霄,不一会儿坊门开始整齐关闭,坊外大街上空茫茫的唯有被孤云侵染了一层风华的皇城依旧傲然矗立在长安城之北,俯视着苍茫大地下的芸芸众生。 皎月露颜,街衢上陆续出现了金吾卫齐整的开始夜巡,坊内依然热闹精彩,暮色下长安城掀起了另一面多姿多彩的面貌。 而此时的浅玥内心那叫一个愁苦,直想狠抽自己,茶也不喝了,饥肠辘辘的出了门在路边摊子上买了些胡饼,上面芝麻够多到和她脸上的斑点相映衬。 这饼的味道还挺香,边走边吃只能在崇仁坊内四处闲逛,顺便找家价钱便宜的旅店先住一晚,待明日去外面看看能找到什么好活计能安稳混饭就好,要是能发家致富那就最好。 这崇仁坊地理位置可谓优越,西接皇城,南挨最负盛名的销金窝平康坊,平康坊往东就是东市,云集了国内各商家琳琅满目的高档商品,可这崇仁坊内不像隔壁的胜业坊住满了贵戚勋爵,只住着当今的长公主。 坊内旅店自是不少,可却人满为患,店内云集着来自各国游子,大厅里一群穿着胡服的人拿着琵琶羯鼓胡笳愉悦的边舞边奏,喧闹欢腾。 店家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招呼着浅玥上楼看了房间,房间虽小了些,但好歹不用几人挤一间,浅玥一狠心打定就住这家旅店,付了房费看着囊中没剩几个子没出息的肉痛了一把。 这跑了一日,放好行李后浅玥便打了水好好梳洗一番,休息了一会儿便去大厅跟着载歌载舞去了。 玩至深夜又去店外瞎逛了一圈,此时坊内大多数店铺已歇业,门前挂着一对灯笼,街面上一片清寂,到是隔壁北里依旧喧闹不绝。 隔着坊墙依稀可见隔壁高楼间曲阑纵横,屋檐上挂着大红灯笼,灯火辉煌,空中漂浮着一股浓郁甜腻的香气,沉醉熏人,旁边的一位路过的书生脚步虚浮着便开始大笑吟诗,浅玥笑笑这长安城果是不凡,待那日攒够钱定要去北里逍遥一日。 看着窗外高悬于长安上空一轮皎月,耳听外间零零碎碎的喧笑声,终是一夜无眠,到五更时当承天门第一道钟声敲响时,城内寺庙道观也陆续响起一道道钟声,连绵悠远,里正里卒开启坊门,形形色色的人们也开始为新的一天各自忙碌起来,长安城又拉开一天新的篇章。 选奴颇有趣 浅玥收拾好行李退了房出了旅店,直接就去了那位娇贵公子选奴之地,她觉得自己到不妨一试,拼过千百人好歹有个落脚处。 刚一走到选奴的地方,一看尽是黑压压的一群人,看来这活计竞争激烈啊,一问之下才知这摩肩接踵的人群全是来看热闹的,真是到哪儿都不缺爱凑热闹的人。 浅玥匆匆挤过人群总算来到场中报了名,台上一位身材壮硕的家仆看着这多的人围在一堆,报名的人却寥寥无几,不耐烦的敲鼓气壮声河大声询问是否还有人来应选,声音皆湮没在人群的议论声中。 家仆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无奈看看只有五人前来应选,下面却围着无数看热闹的人,也不好叫武侯把这些人赶走,只能叫人维持好秩序以免发生骚乱。 家仆带着几人先向着后面一扇牡丹斗妍屏风走去,好一阵低语,才缓缓出来。 早前来到这宽敞的台子上,浅玥便闻到一股浓郁的沉云香味,缭绕不止,好似一超大的香熏球。 本朝崇尚熏香,男女皆爱,只是男子少有喜欢这般浓烈的味道,久闻之下要令人头晕目眩,浅玥感叹这公子品味骚包不会也是位断袖吧! 家仆先是上台严正的宣讲了番招仆的条件,就依次着人给每人发了两张宣纸要每人书写一段读过的文字,再随意画一张画一炷香内完成即可。 浅玥落座看看周边两人都是相貌平凡老实本分,另两人到是身材健硕眼神狡黠,她执笔寻思着写什么为好只要别太过出尖即可,就在纸上随意写了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亲民,在止于至善,字体周正明了算是略通文墨吧! 至于画何物就画只大鼋好了,简单数笔挥出,一大鼋在浊浪上翻涌而行呈现于纸上,只是这大鼋四肢略长,在水浪上身躯有些歪斜怪异毫无气势像是被打残了般,稍有不慎便会沉入水中溺毙,画技拙劣勉强可观。 画完这些浅玥放笔向四周看看,左边两人还在抓耳挠腮苦思冥想中,右边的人到是已完成正自信满满的等家仆来收。 一炷香燃完后,家仆收起所有,一一看过后便视于众人,每人书写的有诗词歌赋,四书五经中一段浅显文字,也有两位写不出的字以圈来代替之,至于画也都是一样的平凡,有山有水,就浅玥的最为拙劣引得一群人在下面哈哈大笑。 浅玥不以为意,家仆继续宣布第二项考核体能,这一项实为台下一众看客最期待的,早有几人在台下大声欢呼了起来。 几位奴仆小跑着抬出一扇屏风摆在场中一角,屏风上覆着的不是娟纱而是皮制,上面绘制着一朵正自盛开的牡丹,数只蝴蝶萦绕嬉戏于花间,十分艳丽富贵,仆人又在一旁备好了弓箭。 家仆宣讲考核规则只要有人站在场边划线处射两箭中牡丹花蕊即可,这规则看似简单,但屏风上的牡丹花瓣重重,只露出一点金色花蕊,而划线处离屏风约有五十步,五人左右看看依次而上。 第一人拉弓箭出,准头不佳,射在后面的木杆上,第二箭射出不知去向,到听到场外一人捂脸拔高的尖叫声,之后便昏厥去,原来此箭邪乎的射中了他的纱帽,引得旁人哈哈大笑,射箭者放下弓箭脸红的走到一边。 第二人上场两箭出都射中了牡丹繁复的花瓣,这人垂头丧气的走下场。 这会儿轮到了浅玥,拿好弓箭轻拉了下弦,稳稳的站立于一边,她是这几位竞选者中最矮小瘦弱者,面色蜡黄豆大的斑点不协调挂在俏鼻周边,到有有几分愚憨,眼神灵动嘴角挂着笑满是自信,振臂拉弓似弦月,“嗖”一声箭出…… 台下数人看这架势想必应能箭中,不想准头太差射中了牡丹花旁的一只蝴蝶上,浪费了台下数人满是期待的眼神,引来阵阵嘘声,浅玥又快速的拉弓箭出正中牡丹花蕊中,台下人一呆随大声叫好。 后面一人上场一箭中蕊心,一箭射在花瓣上,而另一人出手迅捷两箭皆中蕊心,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台下众人更是齐声喝彩,此人把弓箭放下,很是自得的扫过浅玥和另一人。 家仆看过后赞了各位,就宣布进行下一项考核比试,只见一群家仆抬出一大截绳索,固定于场边临时架起得大柱子,又在地面铺设些稻草和垫子,绳索拉好后离地面约有三丈来高。 这时那位身材壮硕的家仆大声宣布道:“只要过得此绳三回合即可!” 浅玥一听到觉有趣这是要搞百戏表演不成,玩心大起到想一试。, 家仆说着谁可先试,浅玥看看身边几人到先走上前顺着□□就站在了大柱子上,把衣摆往腰上塞了塞,踏着不稳的身形立在了绳索上。 缓慢的向前挪动,身子左摇右摆,看着差几分就要掉落下来,台下的人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姿到是吆喝惊呼声四起,但有惊无险,没会儿功夫,浅玥总算勉强走完绳索。 第二人看浅玥能顺利完成,也鼓起勇气一试,脚刚立于绳索上还没走出二步,就叫着摔下台子到也没伤着,决计不在上台,向那屏风后一揖,又向那壮硕家仆一揖,便退到场下算是退出。 第三人上去未攀梯而上柱顶,只见其一个纵身直接跃到柱顶上,引得底下一群人连声叫好!抬足就立于绳索上,平稳如履平地,稳稳的过了绳索便飞身跃下柱子,身手不错。 这人先前两箭皆中牡丹花蕊,肤色黧黑,样貌平凡,身体矫健灵活,浅玥看着这人想是遇到劲敌。 第四人挺胸豪气的上了台,一上绳索到表演了一番“大鹏展翅”,这展翅的速度迅捷,接着双臂不停的挥动,犹如落入河中玩命扑腾的老母鸡,在绳索上变着身姿的跳跃,引来一阵哄笑,几经困难左摇右摆算是到了岸。 轮到第五位上去的人却在台下迟迟未动,在众人鼓噪吆喝不绝声中,总算是半抱琵琶半遮面上了柱子,在绳索上畏缩着身子慢慢的往前挪,刚一挪到半中,腿一抖臀撅得老高,身子一歪向一侧倒去,就在台下人笑闹着又要见到自由落地摔个四仰八叉时,此人一手拉住绳索,攀着手脚并用快速的荡到对面去。 这第一回合过绳索五人四人算是通过,一人退出,家仆一击鼓宣布第二回合。 一些仆从走向前来,每人手提一篮子,里面装满了秋菊野花,分成两排站于绳索两边。 人们还在窃窃私语又要玩什么花样,浅玥已经一马当先攀到柱子顶,向前一踏便立在了绳索上,刚要迈着不稳的步伐往前,身侧已飞来无数花枝,一时混乱。 花枝交错烦乱袭来,浅玥急调转身子左闪右避晃悠而行,歪歪扭扭到像是喝醉了般,看着惊险无比。 满天飞花飘飘洒洒,到似良辰美景,有些花枝飞落场外,台下的人纷纷接住好玩的又把花枝抛向浅玥,一时闹哄哄的,大叫着“落落!” 绳索上的浅玥刚扭正摇摇欲坠的身子“艰难”的往前挪,眼见这满天飞花兴起便随手接住几支飞来的花枝,飞到脚下的花枝自是跳跃着尽量避过。 顷刻间浅玥手里拿着一大把花,轻笑着在鼻尖轻嗅,灿烂一笑到有几分潇洒,偷眼看了看那藏在屏风后的大熏球是何方神圣。 到见此人很是舒适的卧于席上,身前炉子燃放着熏香,旁边碟子里放置着精致的甜点,一看就是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主儿。 浅玥本想把手中花枝抛向这位公子,但转瞬便把花枝飞向台下众人,舒朗一笑,晃着身子在绳索上荡行,下面的一众人抢着接了花,拿在手里便开始叫嚷着“过过!” 最终浅玥总算是不负众望的顺利过了绳索。 而浅玥之后上去的人,如上一回合般不受这些花枝影响很是平稳掠过,下台后双眼一眯狠狠剜了眼浅玥,浅玥下颚微抬毫不示弱回了他一个满是自信的笑容。 之后上去人就没第一回那么幸运了,颤颤巍巍的过了三分之一便翩然落地,半日不起被人直接抬到场外去,到看得另一人丧胆,匆匆退下回家。 那位壮硕的家仆看此情况,上来把鼓一击,宣布规矩最后一回合两人同上绳索,只一人过得绳索即可。 家仆一说完那台下的一波人就叫嚣着:“上上,乞六,把他矮瘦子踹下去!” 浅玥看了看这叫乞六的小子,见他不甘示弱,当先走出瞬间一跃便站在了柱子上,居高临下的瞪了眼浅玥,浅玥叹了口气,照旧攀着□□上了柱顶。 一脚刚踏上绳索,另一头的乞六已稳稳立于绳索上,如履平地一般,见其身子重重一压一起,绳索便跟着上下一荡。 浅玥便随着绳索晃,一时歪歪扭扭,玄之又玄,眼见一个不稳就要坠地,又鬼使神差的稳住身子,看得台下一阵调笑惊呼。 乞六又用力荡起绳索,绳索剧烈晃动,浅玥跟着绳索摇摆,虽险却未落地。 见此招不管用,乞六脸一黑便发狠向浅玥冲来,不客气的一拳击出,浅玥身形不“稳”,眼见老拳扑面而来,身子往后一倒直直向后翻去,看着是坠下绳索,却最终单手握住绳索,身子吊于半空。 乞六一看折身一跃,一脚快速向浅玥握于绳索的手背踏去,浅玥手中劲力一拉身子轻跃,换另一只手握于绳索,乞六眼见没踢中,只得再次出脚,只怪浅玥看着运气极好,每次都能堪堪避过,险之又险。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看到台上一幕奇异景象,绳索上的人周而复始再接再厉踏来踏去,像是跳一出蹩脚的舞蹈,可就是踏不中,而挂在绳索上的人看着也不轻松,却总能幸运灵活的避过,这一幕到像一副滑稽的百戏表演,看得台下人连连好笑! 乞六满头是汗很是着恼,他凭借着武艺和一些微末的学识来此竞选,本想大放异彩,受人赏识搏个好活计,没想怎就踢他不中,寻思着这黄脸矮子肯定是戏耍他玩,内心懊恼腿下越发狠的袭来。 浅玥到是无意耍他,要换做平时一个照面就把人掀下去,她不想太过冒尖低调普通些为好,只能左闪右避拼得对方力揭或是踏空最好。 乞六气恼着这样耗着不是事,早之前在一众人前信誓旦旦打了包票定能打败一众竞选者,岂能铩羽而归,更不能在台下一群新丰老乡前丢人。 再次狠狠一脚踏出,还是不中,他飞身向外一跃,身手灵活的拉住绳索,也如浅玥般挂在了绳索上。 乞六一拉住绳索,直接飞脚向浅玥一踹。 浅玥一看双手紧握绳索身子发力一坠,借力一蹿在空中翻个身,身子倒立双手撑在绳索上,再翻身一跃,已立于绳索上,动作顺畅行云流水,看得台下人纷纷叫好不绝。 乞六一看收起了轻敌之心,身子一跃又稳稳立于这绳索上,低语道:“你果是深藏不露!长安果是人才辈出!” 浅玥却暗叹就混饭吃还真不易啊,乞六身子下沉摆出架势,他决心要拿出真功夫和眼前人一争高下,看着对面之人仍然是一副愣愣模样。 乞六身子一跃向前冲去,握拳袭面而来,左手后招紧随而至,浅玥以手来接住对方一拳,眼看对方拳势甚猛招架不住,身子一歪,向侧倒去,对方随即又一拳袭来,眼见就要打中浅玥,乞六却突觉腿上一阵软麻,立足不稳,直直向下坠去…… 惊遇冰桩子 在台下人的呼喝声中浅玥在过绳索比试中取得胜利,看客不禁大呼其运气甚好,猜测这乞六定是刚才踢得太猛力竭才致落地。 乞六拖着有些麻的腿,内心愤愤不平又深深剜了眼浅玥,随即便悻悻离去。 浅玥叹口气想着自己总算是拼过所有人,可算找到份待遇丰厚的活计。 这时壮硕家仆走出,说着今次这批竞选者资质比上次要好得多,本过了这关就可入选,但公子家中不缺打手他想再多加一项考核,能文能武固然重要,但能知情识趣揣度公子心思那就更为可观。 浅玥面上温和诺诺答应,暗思这公子也是不好伺候的主啊! 那位家仆进到屏风后一阵嘀咕复又再次出来,走向浅玥便问道:“我家公子于外间若是被人坑了!当如何!” 浅玥心想就这位,身边环绕着众多奴仆跟个土皇帝一般,被人坑怕是别坑人就是好的了,但还是答道:“恩必偿,仇必报,被坑只能再坑回去!但想必公子聪慧练达,伺候在侧之人颇具慧眼才智,必能提前洞悉!” 家仆一听回答打量了浅玥两眼,便又再问道:“若有一日公子家道中落身无分文,你可还愿再侍候在侧!” 浅玥一听这问题问的当真刁钻,须知这人世间凉薄又现实,人心反复难测,你要是落魄了身边的人还不早跑得无影无踪了,可谓人走茶凉。 这问题问得要是实诚回答是,那就真凉了,要是否认又一通马屁下来又觉太虚,掂量了下便答:“公子年尚轻,家业蒸蒸日上,经年累月,公子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定能趋吉避凶!” 家仆听完这两个问题,折身到屏风内请示了番出来后便道:“你到是聪慧机敏,公子这还有最后一问,世上善恶并存,黑白不明,唯利不变,可愿随公逐利而行,所向睥睨?” 浅玥一听这问到是沉默不语,也许只简单回答个愿字就可舒适混日子,但浅玥不愿随波逐流便顺着自己的意答道:“驱恶扬善,当是君子所为!” 那家仆一听神色不明的转身看了看屏风,只听屏风后那位养尊处优的主平淡说道:“驱恶扬善人人都应尊崇的信仰,但世间一切还是利为重,看你到有些见识许是位人才,到可归入我麾下必有一番成就!” 浅玥觉知此人不善非同道中人,最好远离,便作一揖道:“小的初来长安寻访亲故误入这比试当中,恐不能到贵府为奴,还望公子见谅!” 只听那位公子口气不善的来了句:“长安城内云集各地之人,可谓卧虎藏龙鱼龙混杂。而某在此举行的招奴竞选,岂是你一外乡人说来便来,说走便走,我看你顺眼,回去好好□□,到是为你着想!” 甫一说完,浅玥周身就被这些家仆包围,个个眼神不善,浅玥一哂没想到天子脚下京城重地众目睽睽,还有人当街抢人,她冷冷的瞟向众人,那就索性疯一回尽管放马过来,捅个天大的窟窿,看谁好过! 她轻藐的看看身边这几人手中拳握紧了些!双方互相大眼瞪小眼架势摆好,各自摩拳擦掌,台下的一众人十分期待会有一场大战,比拼了半日耐心,可惜双方就是迟迟未动手。 到是屏风后的那位公子先没了耐心,叫道:“坤酉,还不动手!” 坤酉正是先前组织招奴的壮硕家仆,他皱眉看了看浅玥,正准备出手,突听道一清润的声音郎朗道:“卓二郎,今日不去院中,到有雅兴来此选奴。” 坤酉抬头看到左侧楼上一公子凭栏而立,身形颀长,颇具雅度,便先作揖一礼。 到是屏风后的男子起身走出屏风,舒展下双臂笑道:“愿是诸葛兄啊,难得在此一见!” 说完便信步向楼上走去,浅玥看看围在身边的人思考是否要一走了之,不一会儿卓二郎下了楼瞟了浅玥一眼,便带着坤酉离去,剩下的家仆开始忙前忙后的收拾搭建台子的一干杂物。 周围的百姓见没热闹可看也就一哄而散。 浅玥看看面前这栋装饰清雅的楼阁,走到近前还散发着淡淡的檀香,便走到楼内向那位为她解围的郎君致谢。 刚一入店门正要上楼梯,到是那位郎君刚好从二楼下来,一身素色襕袍,斯文儒雅,面目和善如三月春风,颇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之风,令人没来由的想亲近一番。 浅玥一笑正欲上前答谢一二,到觉一股熟悉的冷气迎面而来,醍醐灌顶十分提神。 再一看这位郎君身后不远跟着一人正缓步下楼,普通的白衫幞头纱帽,周身到有仙气飘飘之感,狭长的双目似流水莹莹但自有股森冷的摄人寒气,玉面白皙似霜,气度卓然,到如谪仙一般,不是羽铮还是何人。 快一年未见,这羽铮到又长高了许多,在周围一群凡夫俗子面前越发鹤立鸡群,到令浅玥看得一痴,呆如木鸡般定定站立。 到是先前那位诸葛郎君走了过来和颜悦色道:“这位小郎君可好!” 浅玥心不在焉低头沉声道:“甚好,甚好!” 感受到那股摄人寒气,心里无端猜测着羽铮是否把自己认出,一时心乱如麻,心想还是赶快溜之大吉。 到是那位诸葛郎君又道:“看刚小郎君年尚小到是身手不凡,为人机敏,到是难得。” 浅玥大方微笑说:“郎君谬赞,小的唤作薛碧,在家学的都是些粗浅防身功夫,不值一提,到是刚才多谢郎君为小的解围!” 诸葛郎君抱拳一揖,“在下诸葛珞熏,看小郎君初到长安,若有不便到可到永兴坊诸葛府!” 浅玥笑着点头答应,看此人举手投足自然真诚和善不似作伪,让人如沐春风,若不是旁边还站着个大冰桩子,她到想多多结识,拿好行李,她和二人到了别,顶着那寒冰射线挪着脚步向外走去。 诸葛珞熏转身看着裴羽铮神色不明,便道:“羽铮兄,那薛小郎君到是深藏不露!” 裴羽铮淡然道:“哦,到是看他行李中的一把短刀手柄有些似曾相识,许是一位故人之物!” 诸葛珞熏一听到觉不妨上前一问,刚那小郎君出手如电不露痕迹的打向乞六腿部的麻穴,手法玄妙,就让他印象深刻,到越发好奇欲上前一探。 便快快的出了店门想追上浅玥询问,却早不见浅玥身影,只能叹了口气,和裴羽铮二人准备去务本坊聚贤院。 浅玥一出门就躲在角落里,扒在路边大槐树下,故意用灰把脸抹得漆黑一块,又特意把一只眼抹得极黑。 暗自看着裴羽铮二人走到坊内十字街,向南门出了崇仁坊,她便一直在远远的跟着,想看看他们的落脚之地,一路上二人算不上是侃侃而谈,但看着二人相处关系融洽,心有灵犀,到似是默契知己,感叹难得羽铮能交到相知的友人,到有几分高兴。 刚一出了崇仁坊,大街上到是车水马龙,人群摩肩接踵熙熙攘攘,骡马牛车到是各自有序行走,行人都喜穿白衫或色彩鲜丽的胡服。 一时到把羽铮一行人跟丢了,浅玥懊恼的向前奔去,目下四处巡视,遍寻不到,这时城中日头已高,暑气逼人。 浅玥擦了擦额间汗珠,脸上一时灰黄混合,到像位是唱婆罗戏的。 她站在路边沟渠前有些泄气的踢了下脚下的小石子,这不巧刚好踢到一人的黑靴上,一抬头看正是遍寻不到的裴羽铮一行。 浅玥一时大窘,向四周看了看又抓了抓头,到火眼金睛的发现某人本是寒气的一双星眸里有了然于胸有流光溢彩闪过,稍纵即逝,恍如梦境。 正寻思着裴羽铮是否已把自己认出,到是诸葛珞熏先开口道:“薛小郎君,又见面了,还真是有缘啊!” 浅玥只能呵呵应承,眼珠一转随口便开始胡诌刚才遇到那卓二郎的仆从似在寻她,不想惹麻烦只能四处避之,到还真巧又再次相逢。 随后浅玥指着路边挤满人的茶棚道:“即是有缘秋暑闷热不妨请二位郎君到路边茶棚饮杯茶!” 想着此二人平日喝茶定是去些有名雅致的茶肆,怕不会纡尊降贵来这种路边杂乱茶棚饮茶,自己到可乘机遁去。 不想裴羽铮到最先缓步向着路边茶棚信步走去,诸葛珞熏也紧随在侧很是自然的走去,浅玥只得快步向茶棚走去先去占了个好位置,招呼店家把桌子凳子擦拭干净才让二人来此。 又招呼店家快些上茶,正是午间日头高悬,来此喝茶解暑的百姓甚多,这里的茶用料简单,只用些茶沫,橘皮薄荷煮在一起,味道极淡,解渴正好。 裴羽铮和诸葛珞熏这二人面貌姣好出类拔萃,刚一坐进来到是引得周边数人注目,尤其是几位娘子妙目大刺刺睐了好几眼羽铮,揉着罗帕窃窃私语。 羽铮目不斜视如老僧入定,到是珞熏温和儒雅一笑。 浅玥自个灰头土脸的在他二人面前到是个异类,刚一喝了半碗茶,脸上直冒汗,正要用衣袖去擦,到是一旁的珞熏从怀中取出丝帕递给浅玥。 浅玥闷闷的接过丝帕,轻轻往额头上拭去,还好她所用的黄粉不易融掉,只是脸上点的那些大麻子和刚才抹得黑灰自是融在一起糊在脸上成了大花脸,叫人看了忍俊不禁, 那诸葛珞熏还能认出她到也难得。 她不得不顺便也擦擦脸上这一团灰,还有眼圈那一抹黑,旁边的羽铮冷冷看着这一切,喝了口淡茶,便道:“薛小郎君,我看你这包袱里的短刀不似凡品,不知可否拿出一看!” 拜访国子监 须知这白虎星君昔年征战杀伐,身上杀气重,对这些仙器法宝自是感兴趣也极爱收藏,到了凡间对各种兵器也是尤爱之。 在阁中早听闻羽铮酷爱兵书还尚武,早想见识一番,一看其对这短刀感兴趣,二话不说忙从包袱中取出短刀,献宝似的递给羽铮。 羽铮拿起短刀,先是抚过皮质剑鞘,皮革古朴有暗纹,两端镶嵌镂刻花纹金属,抽出短刀,刀锋笔直寒光森森,锋利无比。 诸葛珞熏凑过来看这把短刀赞叹了几句,“好刀!” 裴羽铮拿着这把短刀反复端详,摩挲了几下坚韧的刀刃,于刀身上看到两个铭刻鸟篆字“谦宁”,遂放下短刀。 浅玥拿到刀时也看到这两字,不知来由也没问过三哥,想必和这公验上的人有非常关系。 诸葛珞熏一看剑上之字,喃喃道:“谦宁,昔问开国良将薛谦盛收有把短刃,极爱之,刃上就刻着谦宁二字,薛谦盛官至震远大将军,当年与定国公可是莫逆之交,圣人国事定本欲封赏其为洛州都督,却不想其竟挂冠而去,再无音讯,没多久定国公也跟着致仕回家!没想今日到有幸见到其后人!” 薛元,字谦盛,京兆府人氏,当初圣人自并州起事,打着勤王清君侧,后薛元来降,屡建奇功,可谓大周第一猛将。 这些都是当初在江州时混迹酒楼听说书知道的,还知此人战场上擅使双锏,统领大周最精锐的铁骑之一,这人和耶耶关系密切,在家时,怎从未听耶耶说过此人。 还有这刀应是他的随身兵器“寒雪刀”,三哥还真会给自己找个高调的身份。 诸葛珞熏盯着这把刀:“春秋铸剑大师欧冶子铸得巨阙,七星,太阿,湛卢,纯钧,鱼肠宝剑,后这些剑散落各处,无迹可寻,不能一窥名剑之风,到是一桩憾事,这把刀听闻是当初铸剑师家族中的佼佼者经过不断淬炼所铸,此刀坚韧锋利,于深冬之时铸成,后经人送到薛谦盛手中!故名寒雪。” 浅玥一听这刀还有这般来历,抚刀感叹道:“呵呵,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过,到可惜这样好的一把刀在我手中怕是要蒙尘了!” 诸葛珞熏一听便笑着宽慰道:“薛小郎君,怎会,看你年龄尚小,武艺不俗,若是勤加苦练一番,定有所成!” 珞熏说完觉得该给薛碧再加些信心便对着羽铮说道:“羽铮,你说是吧,刚看薛小郎君在绳上的手法就很精妙!” 羽铮喝了口茶,架不住珞熏期待的眼神,像是用了很大劲才冷冷憋出:“尚可!” 浅玥听了娇憨一笑点了下头,尽显纯真可爱,脸上依旧是灰朦朦的。 羽铮把刀插回刀鞘中,呷了口茶,便看向远处行驶的骡马,小贩。 到是珞熏提点浅玥把刀收好,浅玥把刀一收,看着时间差不多,起身付了茶钱,看着兜里所剩无几的三瓜两枣铜钱,哀叹了番命苦。 三人走到平康务本坊路口浅玥正要想说山清水秀,后会有期便要发足遁去,诸葛珞熏却拦住了浅玥道:“薛小郎君初来长安,可有打算!” 浅玥叹道本欲找个待遇丰厚的活计,没想徒劳一场,还没想到怎么说,珞熏便开口:“薛小郎君即是薛老将军的后人,国朝有门荫制度,凡是朝臣功勋之后,可凭父荫直接入朝为官,看薛小郎君年尚幼,到可先到国子监学习,之后再入朝为官,好为国效力!” 浅玥一听是啊,自己怎么没想到,国朝设立的国子监,里面的六学专招收一些官僚子弟,在此学习即无食宿费还包吃包住,简直划算。 唯一就是自己身为女子入这全是男子的学院怕会身份败露引来麻烦,思量再三最终这包吃包住的诱惑还是战胜所有,浅玥点头同意,立马跟着诸葛珞熏去往务本坊国子监的所在。 一路上珞熏到是询问了浅玥的年龄,当浅玥回答虚岁十六时,珞熏大惊,笑着说浅玥看起来年幼稚嫩,怕只有十三四岁,到是一旁的羽铮用手比划了下胸口的位置,冒了句:“矮葱!” 听得浅玥一阵气鼓鼓的,想那时他离开时正是春山含烟,秋水如碧,翠枝簇簇尽娇羞。 那会儿浅玥站在他身边刚好及肩,仅是快一年过去,浅玥的个头依旧停滞不前,这厮又长高了许多,浅玥站在他身边只及胸,可叹许久未见这人依旧故我还性冷嘴又毒。 务本坊紧挨着皇城南面的太庙,从安上门出来便是,可谓是在天子脚下。 其中国子监位于坊内西面,占了半坊之地,坊内还有许多官员住宅。龙首渠也正好经此坊流过。 一进入坊内国子监,就看到孔庙,每年春秋两次要进行祭祀。 诸葛珞熏带着浅玥一路绕过连成一片的悬山顶房屋大殿,穿过几道门直接到了一排排房屋前,屋前屋后种了些毛竹,不远处还种着芭蕉树,一片绿意盎然。 房前摆放着石桌石椅,侧面有竹子搭有架子,架子上居然种了从西域传至中土的葡萄。 一看这就是学子的学舍,浅玥好奇诸葛珞熏怎么不直接带她去见主簿,正要发问,珞熏温和笑道:“薛小郎君还是进我屋内梳洗打整一番,再去见主簿,我去给你打水!” 浅玥一想也是,她现在脸上黑一块黄一块来的路上没少逗人发笑,这仪容不整如何去见人,遂很感激的看向正欲提桶打水的珞熏,觉得此人还真是细心。 倒是一旁冷眼旁观的裴羽铮手一指左面的屋舍,开口道:“珞熏你不用去打水了,薛碧,你还是去我房内洗那正好有水。” 说完羽铮就坐在面前石椅上,伸手拿起桌面上的棋盒内的棋子自个对弈。浅玥拿着行李匆匆推门进入羽铮的屋舍,进门便是矮桌和竹席,左侧是矮榻,右侧书架上堆满了各种卷轴,收拾的到是干净整洁。 浅玥走到盥洗器皿前,拿着帕子沾了水快速向面部拭去。 一番梳洗对着铜镜拿黄粉对自己面容好好修饰了一番,也不在脸上点些麻子。 对镜自揽,模糊中看到镜中自己面容蜡黄,眉色浅淡有些病容,原本明媚的大眼被黄脸衬得有点呆呆傻傻的,细看也算清秀。 又换了身略宽大的白袍,显得身材更是清瘦矮小,看身量就是没长撑的少年般,至于女子鼓出的丰腴胸部,对浅玥现在而言可是件奢侈品。 浅玥不敢太耽搁时间,打整好便拿着公验和短刀出了门。见了珞熏和羽铮,在两人的带领下便一路向那一重连着一重悬山式房顶屋殿走去。 国朝初立国子监,下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 现招收学员就超过了一千多人,每年还有来自大周各地的学子前来入学,包括官员子弟和庶民。 国子学招收的就是文武三品以上子孙,太学招收从五品以上子孙,四门学招收勋官三品以上无封、四品有封及文武七品以上子孙和俊异庶民者,律学书学算学到招收条件要宽些,以八品以下官员子弟和通其学者。 国子监主官为祭酒,下设有司业,丞,主簿,录事等。 浅玥一路跟随着羽铮和珞熏穿过走廊刚要踏入大殿,正巧迎面走来一位风雅慈和的老者,脸长下颚有三缕髭须,身穿紫衣腰间蹀躞带上挂着鱼袋,身材有些虚胖却步履沉稳。 待老者走近,珞熏和羽铮两人纳头一拜道:“见过祭酒大人!” 国子监祭酒郭拱正和善的招呼了羽铮和珞熏几句,又询问了羽铮的大伯冥熙先生近况,感叹了两句正欲离去到是看了眼浅玥问道:“这位学员看着到是面生,可是新来的学员!” 珞熏和声说:“这位是当年震远大将军薛元的后人,今次特来国子监入学。” 郭拱正捻着胡须喃喃道:“薛元,薛谦盛……” 边说边往殿内退了几步又自语:“谦盛……那杀人如麻的战疯子!”说完眯着那双浑浊的老眼细细打量起浅玥。 “我记得昔年薛谦盛那疯子……哦谦盛兄面黑似炭,身形高大冷峻,混身桀骜不驯,脾气暴躁,但又有股洒脱之气,也就当年定国公南宫诚能镇得住他,没想到他的后人却是位面黄瘦弱的矮小子!” 浅玥想薛谦盛那英伟狂暴的猛人形象与她这般矮廋样一对比就是两个极端,只能谦和道:“小子文不成,武不济,实有愧先人之威名!” 郭拱正捻着胡须又问:“你即是薛元的后人,凭门荫自可入学,只是你父薛元当年挂冠而去,了无音讯,不知现在人在何处!” 浅玥叹了口气直白道:“我也不知道他在何处!”接着又随口说:“照顾我的仆人只给我这把刀让我来长安看看,我便带着公验离了家。早听闻耶耶是京兆府人氏,我也想来他生长的地方看看!” 郭拱正一听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浅玥带在身上的公验和那把寒雪刀,感叹:“此刀当年乃是有名的利器,陪主人浴血沙场,饮尽多少敌人的鲜血……” “你即是他的后人要来此读书学习,国子监内教的都是儒家经典,看你年纪尚幼平日在家中可有读书,都读些什么书啊!我记得薛元就只懂的上阵杀敌,大字不识!” 浅玥暗笑看来薛元没少得罪这位老学者,混饭吃不能太高调便道:“只读了些《尚书》、《礼记》还有《毛诗》……” 郭拱正听了似乎不满意又问道:“那兵书呢能可曾读得,可会些武艺……”浅玥只能随口答应到都会些皮毛学得粗浅,只见郭拱正砸吧下嘴,脸拉得很长,似乎不太高兴。 浅玥看这老者一副博古通今,德高望重的样子,内里却有一颗躁动的心,也是位好战分子,正不知这老者接下来有何意图。 看了眼侧面的羽铮和珞熏二人,羽铮到是面冷心冷自带寒气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到是旁边的珞熏面带和熙微笑。 浅玥摸不到头脑,便听郭拱正在殿内椅子一坐便来了句:“即你会些武艺又通晓些兵书,那不妨在此耍一些刀法,多年未见我也想见识下昔日薛元睥睨的刀法!” 浅玥一愣以为是自己听错,再一看周围几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确定自己没听错。 在国子监大殿学习儒家学术的庄严之地耍大刀,就不怕被那些个文人仕子唾沫星子淹死!这也太浑了些! 虽然大周朝尚武,男女皆习马术,但向来文人武人互有看不顺眼,偶尔也大动干戈一番,尤其文人,有时比武人彪悍。 在此耍刀要是被圣人知道了还不拖去杖责,这位祭酒胆子也忒大。 入住聚贤院 曾忆起旧日战场上飞马纵横于敌军,混身浴血手中之锏已折,仍毅然不退的杀神薛元,那些昔年的荣光,高扬的旗帜如今思来竟恍如隔世…… 浅玥看着面前的祭酒大人稳坐在椅子上,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心一横把刀一抽出,劈斩扫,一招一式开始耍了起来。反正若是圣人真降罪大不了就逃之夭夭,她便把殊甯师父教得那套刀法舞得步步生威稳健流畅。 这套刀法每出一招勇猛豪迈,只进不退,凛然不惧,舞得是刚猛霸气。 起刀看似平凡,招式稳实,威势递增干净利落。一招“横扫千军”,殿内风起,昂扬杀意充溢,抡刀于身侧,手臂与刀成一条直线;扫,劈,斩相接相成。 飞身于空翻转,一招“百旋斩”,刀于空中挥了个密不透风,残影重重,一气呵成,随着最后一斩睥睨于世,横刀劈出势如破竹,杀气更炽,而在最后收刀后所有一切了归无尘一室清寂。 浅玥把刀一收看向祭酒,见其神色不明一言不发,便先退到一边,又看了眼旁边的羽铮还有珞熏,珞熏微笑眼神温和,对刚才所耍刀法很是嘉许赞叹,到是羽铮眼神幽深似渊,难知其意。 片刻后郭拱正悠悠叹了口气:“这刀法当年我在督粮驰援潼关时曾见那疯子冒着雨在校场使过,你会这寒雪刀法看来你果真是那疯子的后人,我先前还一直未敢相信!” 寒雪刀法,原来是这套刀法的名字…… 浅玥这刀法还是当年殊甯师父所授,殊甯师父平日常拿着竹片练此刀法,浅玥便跟着学。 那时浅玥每每问之,她却什么也不说,神色黯然寂寥,疯几日后清醒过来又再练此刀法,日复一日寒暑不辍。 郭祭酒又上下打量了浅玥,便道:“你即是他的后人,凭着薛谦盛当年的功勋自当可入学,这事我也会禀明圣人,圣人对薛将军也是挂念得紧。” 浅玥暗自兴奋这么轻松便可步入国子监混吃混喝,还是理直气壮的走后门,郭拱正捻着髭须话锋一转:“我辈读书之人视以天下为己任,人活一世更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终极目标,而做到这一切的郭某认为世间唯有当今圣人,即读的圣贤书,那我问你何为修身啊!” 浅玥一听白高兴一场,还是需要考核啊,憨笑着说道:“欲要修身,首要正其心,人有所忿有所惧有所乐有所忧有所欲,乃人之天性,当以理智克其欲念,不偏不私,正己才可正人!” 郭拱正听完捻须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不过,唉,可惜……” 郭祭酒话说一半就戛然而止,后面到引人遐想,接着便长吁短叹了一番才说国子监下国子学到可让浅玥入学。 不过要是圣人知道震远大将军的后人到了长安并想在国子监学习一定老大欣慰感慨万千。定会把浅玥归到当今最好学院聚贤院中,那里的学员可是人才济济,里面的博士讲师可都是国朝最有德望学识的官员和大儒,连当朝的中书令也定期来聚贤院授课。 郭祭酒说完笑得极和蔼的把浅玥发配到聚贤院去学习,还让羽铮和珞熏找主簿安排住宿学舍,说完便一溜烟晃着小步的去其他地方巡视,看着心情极好,像突然纳了貌美小妾般,到让浅玥莫名的觉得挨了刀子。 三人出了大殿,浅玥只能询问珞熏有关聚贤院的事,而羽铮就像是位移动的大冰桩子寒气森森,一路无话。 到是浅玥一番了解后知道珞熏与羽铮此时也在聚贤院中学习这到是一大好消息,浅玥又问了些在这聚贤院中学些什么,珞熏都耐心温和的解答。 这刚成立的聚贤院也是建在务本坊内,里面的学生都是原来那帮在崇文馆中比较狂野的功勋之后,又另外招了些俊逸聪慧之辈,还有藩国酋长的子嗣也遣送至此学习,人员混杂。 到是这帮狂野学子的翘楚晟王也在此院学习,但现在一直在家养病,表面上这帮学子现在个个勤学苦读乖巧玲珑,其实私下暗波汹涌,也许等到那位晟王一来,这聚贤院就变成个燃放的大烟花非炸得天崩地裂不可。 浅玥叹了口气弱弱的问了珞熏:“我那耶耶和这位祭酒大人以前有过节吗?” 珞熏刚想说应该没有,祭酒大人一向待各学子很慈祥和蔼,到是冰桩子裴羽铮道出真相:“当年在潼关大战时,薛将军可是把刀架在了郭祭酒头上让他当了挡箭牌,没死即是万幸。” 珞熏:“有这事?” 羽铮冷声道:“自然印象深刻!” 浅玥暗道:“这便宜的爹还真是个惹祸精!” 这一路走还没到主簿那浅玥便作忧心样,说道:“早上那位招奴的郎君也在聚贤院读书还真是有缘啊,看来这聚贤院还真是鱼龙混杂,到似洪水猛兽般,就我这样的去了还不知道会怎样!前途未卜啊!” 说完还又叹了口气,把头低下看着脚尖,满是期许的眼珠偷瞄了羽铮几眼,羽铮眼波未动人依旧缓缓向前行,到还是珞熏贴心,一阵安慰关怀,说得浅玥都不好意思再装,只能把头一抬,狠狠瞟了眼羽铮,羽铮目不斜视继续向前走当浅玥是一缕空气。 浅玥一阵失望,撇了撇嘴,随即又欣慰道:“今日能有幸识得二位还真是人生一大幸事,等安顿好了,我定请二位去北里好痛饮一番!” 珞熏笑道:“只要不是北里,薛小郎君请我去哪儿喝酒,我都定当奉陪!家中耶耶素来板正严厉不喜我去北里那地!” 浅玥窘笑觉得自己有些得意忘形,又看了眼羽铮,只见他双眼狭长,唇色极浅,日光洒在他的侧颜下显得鼻子下巴轮廓优美飘逸,到像看到春云黛山,只是表情冷峻幽深,见其眉一皱直戳要害:“你还有钱去平康坊?” 浅玥“……”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三人找到了主簿一问才知最近国子监生员不断扩招,学舍紧缺,朝中工部也在忙于修建学舍,大多数相识的学员同乡都是几人住于一间,还有些家在长安的请示了学监便直接回家住。 主簿一时也找不出空的学舍安排给浅玥,只能建议先和相熟的人住一起,等修好学舍再作安排。 浅玥一听看看羽铮又看看珞熏,忙说还是不麻烦二位,要不不住在国子监内,在外租个房舍,等修好了学舍再住进来也不迟。 到是珞熏热心的说着不用那么麻烦,在聚贤院中学习每日每位学员晨昏都要考核查勤,一般都是住在国子监内,而且他的屋舍较为宽敞,可与浅玥先住一起,浅玥一听把头摇成个拨浪鼓,暗道那怎么行,一路不断委婉拒绝。 三人顺着道转个弯过了门就看到一排排黑瓦白墙的房舍,门前小院旁种植着榆树,地上满是绿茵,很是清幽,再往前走就到了住所,可走近了却发现不对。 门前院中满是绿意的草木上都是白绸布碎片,毛竹上挂着些白布条,连地上也铺满碎布块,乱糟糟的,浅玥暗叹这究竟是哪位混人干的缺德事,真是即奢侈又煞风景。 珞熏叹口气什么也没说,拿了扫帚便开始收拾,浅玥也一同帮忙把这些碎布收拾作一堆,又抬头看看羽铮,见他三两下把那些挂在竹子上的白布条扯下来,又一同收拾地上这些碎布,看来他在此的日子也算不上舒坦滋润。 三人忙活了一会儿,才把这儿收拾如初,都有些乏了便坐在院前石桌上休息,浅玥煮好了茶端放在桌上,这会儿到有凉风袭来,可品茗听风。 浅玥把脑海中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一一讲来,到也精彩有趣,又和珞熏天南地北的瞎聊很是投机,羽铮也时不时的插上一两句,三人到也相处融洽。 不觉聊着聊着到便乏了,困倦袭来,浅玥杵着桌子不断的打哈欠没一会儿便睡去,迷迷糊糊中有人把一件衣裳披于浅玥背上,不一会儿又被人拎着丢到了屋内塌上,她自个翻个身舒舒服服的便躺在床上酣然入梦。 到了暮色四合时,外间的乌鸦扑翅乱鸣,连绵的鼓声依依响过,浅玥才从睡梦中自然醒来,揉了下惺忪的双眼自塌上爬起来,一时不知何处,看看四周立马回神,啊啊啊自己怎么睡到了裴羽铮的房内。 刚要起身出门,肚子到不争气的响起了阵阵天雷,身软体虚,还是先找吃的要紧,一抬头便看到桌上摆放着婆罗门轻高面和一盘蒸梨,还有些葡萄,浅玥不客气大口开吃起来,三两口吃完便出了门。 先去隔壁找珞熏,敲门进屋就瞧见珞熏正提笔习字,走近一看写的是毛诗中的一篇,字体清秀圆润,朴实端正,排布整齐。 浅玥赞道好字,珞熏把笔放下,似知浅玥来意:“羽铮有事出去了,至晚方归,走时到把他的一些东西从屋内搬到我这里,让你住他那间屋舍,他与我同住!” 珞熏说完又从桌上拿了一包东西给浅玥,“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难得羽铮能遇上你这样投缘的人!” 浅玥暗叹那他怎么不亲自来交给她,她打开包裹见里面都是毛笔和墨锭还有纸,心里一暖。 看珞熏还要习字温书不便打扰,道了谢便高兴的跑回房内。 珞熏看着浅玥远去的背影,想到下午的情景,浅玥伏在桌上困觉,他把一件衣裳披于浅玥身上,而羽铮竟一把提过浅玥把她安置在自己房内休憩,真是难得。 他与羽铮相识为彼此才气所钦,可羽铮向来是面冷心冷对周遭也极为漠视,这样的举动到令他好奇,便问道:“旧识!” 羽铮随口道:“似曾相识!” 浅玥回到屋内,把包裹内的东西放桌面上敞开,毛笔墨锭还有纸,这几样物件在长安城还是较贵的,看着这笔笔锋尖如锥状,应是上好的宣笔,浅玥有些舍不得用,喜滋滋的把这些物件又重新包好放在床榻枕边,看看笔架上还有几支旧的毛笔就暂且先用,屋内书架上还摆放着许多未带走的书籍,浅玥翻了翻都是些儒家经典,也没什么好看的闲书,角落里到有几幅画卷还有趣些,便拿来翻着打发时间。 想想这一天真是过得精彩纷呈,早晨还拼死拼活参加竞奴,下午就已经是国朝高等学府聚贤院的学子,人生际遇真可谓风云变幻,意外的是竟然能巧遇羽铮,还真是有缘。 应战粗莽汉 浅玥把所有画卷翻看完毕。 便躺在榻上假寐,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便又开始胡思乱想,后来干脆起身推门而出,看了看隔壁房内已熄灯休息。 一轮明月高挂天际,群星耀眼环伺,晚风飒飒,浅玥一个纵身便上了房顶,周边屋舍挂着几盏灯笼,远处大殿仅有零星数点微芒,萧冷月色下轮廓幽暗庄严,更觉阒静。 浅玥踮起脚向北到能看到不远处的巍峨皇宫,灯火通明,宫中建筑飞檐斗拱气派华贵,恢弘壮观,建筑连绵起伏气象万千。 最高处含元殿为长安的标志建筑,两侧有翔鸾栖凤二阁,如鸟之翼翱翔于空,夜间的含元殿犹如一正值壮年的青年,浑身散发着磅礴沉稳,吞吐日月的王者之气,将引领着大周开创万国来贺的盛世之巅。 浅玥又到处看看,周边几间房屋错落有致,远处佛寺道观林立。 刚想直接躺在房瓦上数星星,不觉一转眼瞟到这夜色中竟有一位白衣白发人于槐树前悄然飘过,看身形不似耋耄老者,浅玥好奇飞身追去,只隐隐看到那人侧颜肤色白皙,似雪山寒莲,满头银发及腰,散发着淡淡光泽,很是妖异。 看着就在前方,待再追便一闪而逝,浅玥揉揉眼一看四周空无一人,路边槐树在风中被吹得沙沙响。 浅玥感到困惑早听闻西域人会一种妖异法术,能惑人心智,还有能让人看到奇异景象的方术,让人身临其境,刚看到的鬼魅妖人,莫不是传说中西域的奇异方术。浅玥闷闷的回到屋舍就躺床就寝,到是一夜好梦。 早间一阵紧锣密鼓的钟声把她惊醒,一个翻身赶忙起身,跟着盥洗化妆打整,昨日已把各种入学章程办妥,今天算是第一天入这聚贤院中学习理当整理好仪容。 换了一身素净圆领袍,穿双黑皮靴,拿上笔墨,刚一推门而出,正巧珞熏也正好出门,到没看见羽铮人,珞熏说羽铮先到了聚贤院,两人结伴刚要走出院门。 这时就见到一彪型大汉虎背熊腰,方脸阔眉,衣袍敞开露出里面汗衫,拿着陌刀扛在肩上,大跨步立于院门前,吼道:“裴羽铮,出来受死!”嗓门奇大堪比卖菜的大婶。 浅玥一惊,迎面上下打量了下这粗壮汉子道:“你和羽铮兄有何过节!”旁边的珞熏忙道:“博琛兄,羽铮早就出门了!” 宋博琛一听把陌刀提在手心,来回转了两圈,圆眼瞪着浅玥不忿道:“你又是何人,怎会从裴羽铮的房中出来!” 浅玥看这人高大魁梧,肌肉虬结,肤色是极深的小麦色,正直眉楞眼的盯着浅玥,目光中透露着一种极致的顽固执拗。 浅玥笑着回答:“在下薛碧!” 宋博琛一听愣住,阔眉拧作一处,用疑惑难以置信的眼神扫视了眼浅玥,凶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浅玥:“削彼!” 宋博琛一顿,睁眼怒道:“小子,狂妄无礼!” 话一说完便迈着大步直直向浅玥冲来,手握陌刀大力一挥,一股劲风袭来,浅玥向后轻松避开,几步退至房门前,珞熏一看这浑人又要发疯,急忙挡在浅玥身前,道:“博琛,住手,误会一场,这是今日刚要来书院报道的新学员,姓草字薛,碧水涟漪的碧,都是误会!” 宋博琛提刀凶悍的直视浅玥,浅玥几步走到珞熏身前,直视宋博琛道:“珞熏,你不用替我辩解,我刚刚已把话说得明了敞亮,就是削彼!” 珞熏面带忧色的看着浅玥,真是天雷地火一触即发。 而宋博琛此时把刀插在地上上,张口便哈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洪亮把赖在树上谈情说爱的一双鸟儿惊得四下逃窜,笑完粗声粗气的说:“小子,你回房去挑个兵器,我不和手上没兵刃的家伙交手,看你今日如何削得了我宋博琛!” 这时附近学舍的学员已注意到院中的骚动,三五结群的围了过来抱着手准备看好戏,有好事的学员直接交头接耳大呼小叫打起了赌看谁赢谁输。 浅玥回到屋里拿了寒雪刀,嘴角轻笑正准备出门迎战,到是珞熏跟了进来阻在浅玥身前,劝道:“薛小郎君,你何必跟宋博琛那浑人较劲,那人是个武痴又力大无穷,平日就爱找羽铮过招,羽铮不愿搭理他!” 敢情是位一根筋的二愣子,那就更应该应战,浅玥随口便问:“那昨日院中一地碎白绸布是何人所为,与此人有关吗?” 珞熏忙道:“博琛兄平日光明磊落不屑于此,应是某些学子疯玩弄的,但博琛兄性子执拗顽固,你又何必与这浑人较真!” 浅玥轻松笑笑:“那我出去一战又何妨!即使败了也不能让人说薛谦盛后人是畏战懦弱之辈!” 说完便向外走顺便宽慰道:“放心,我不会有事!” 珞熏看着浅玥从自己身前晃过,知无法阻止,只能叹气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又嘱咐几句多加小心! 浅玥在门外看周边已聚集了好些人,都是些学员,也没个学监博士助教出面管管,到觉有趣,对面的宋博琛,一见浅玥提刀出来,眉一扬有些兴奋,双目炯炯有神到似盯着头猎物般。 浅玥眼神坚定的直视宋博琛,站姿挺拔,混身散发着股坚韧不惧的气韵,对这一战她觉得必须应承下来,即便力有不逮不敌也要倾情一战,她心目中羽铮是任何人不可轻侮的,能欺负她的人天下也只能是她一人而已。 浅玥把刀抽出,寒芒绽放,向前几步飞身轻盈跃去刀尖迎向对方利落出击,“铛”一声宋博琛把刀一架并未出招,瞪眼看着浅玥手中的寒雪刀到有几分诧异喝了声:“好刀!”随即手中刀刃飞速挥出…… 陌刀乃是军中步兵所持,手柄极长,刀身也长,比之一般刀略沉,使用者借助腰力挥斩劈扫削所向睥睨,最适宜多人混战,战场上使用得当简直就是一把人命收割器。 而宋博琛自小生得粗壮结实,膂力惊人,于练武更是颇有天赋,他一直梦想着成为一代名将于战场上浴血厮杀,方不愧大丈夫来此世上走一遭,只可惜生不逢时,这时的大周早已结束战乱正休养生息。 无奈他体内的好战因子把他撩得寻死觅活,只能整日穷尽精力找游侠高手过招,于读书上自然就荒废了,背后被人偷偷称作是莽汉二百五,为此没少被身为皇后的长姐和家中耶娘念叨。 而这陌刀乃是他玩过的诸般兵器中最得心应手威力无穷的,可谓是专门为他而制般。 弹指间二人便战作一处,交手数招,铿锵声不绝,宋博琛使的陌刀招式变化不大,挥砍斩一板一眼,但刀刀精准威猛强劲,重若千钧,若是多人在战,这一刀过去定有一排人跟个萝卜似的被拦腰切作两半。 浅玥不知深浅刚一交手就知不能硬抗,只能避之锋芒,用她所擅长的以巧来拖住对手,至于能不能取胜也只能看天意与时机了。 浅玥把这寒雪刀使得婉转灵巧,每出刀绵软柔韧到能化去对方之刚猛,加上身姿缥缈,变幻莫测,跟薛谦盛那威猛架势到有云泥之别。 这短刀刀刃锋利且窄毕竟没有陌刀来的威猛,浅玥每以巧接这陌刀的雷霆一击,寒雪刀都能发出低沉的鸣音且百折不屈,兴许这昔日饮尽人血的刀也是十分兴奋雀跃。 浅玥一个跃身,身子于空中旋转,避过宋博琛重重劈出的一刀,手腕一弯,寒雪刀绵延反转残影绵绵,似缠住看了陌刀,随即浅玥身子一拧,以一个刁钻的幅度收刀又向宋博琛的肋下刺去。 寒雪此刀最适暗杀,记得当年殊甯师父教浅玥使刀时总不见刀中的威猛霸气以及逼人的杀气,到好似在跳一支疯癫刀舞,于红日西沉,断瓦残垣,枯枝杂草间,舞得缠缠绵绵,娇软轻佻,可就这柔弱的刀法每每过招能打得浅玥找不到北。 殊甯师父总说刀无常形,他的刀毅然不惧,只前不退,斩尽阻在眼前世间一切,她的刀痴缠无悔,百转千回,斩不尽世间千丝万缕,只能长久的缠作一处。 浅语听了懵懵懂懂只当是疯话,而她自己练的刀法到求的是变换莫测,临机而变,即可打出威猛不屈,也可柔软绵绵,她这一刀刺向宋博琛的肋下,一改之前软绵缠绕,锐气纵横迎风而至。 周边的围观者不禁发出惊叹,只有诸葛珞熏惊呼道:“薛小郎君,当心!” “哧”一声,一截素色布帛飞上了半空。 浅玥于空中翻身翩然落地,手中短刀直杵地面,掀起地面一团黑灰,另一边的宋博琛向后退了几步,单手提刀,目光炙热灼人,只见他把陌刀竖在身前,另一手也紧握刀柄。 浅玥把寒雪刀从地面拔出,提刀在侧,有些发颤的手紧握刀柄,刚刚那下真是险,这莽汉长得粗壮夯实到也十分灵活,刚才那刀直刺其肋下,本以为其避无可避,没想到这粗汉动若脱兔,身板急速向后一弯后,翻转身子顺带一刀挥出,浅玥于空中正好背过身子只能辩声勉强使刀反手一档,衣角到被削去一角。 不过那一瞬间连浅玥都不禁要为止喝彩,先前到有几分小瞧于这粗汉,看对方这认真劲,接下来怕要是倾尽全力生死难顾,战就战罢,此间随性而为到也快意。 浅玥笑笑提着寒雪刀直直冲来,这回可真要应了这名“削彼!” 寒雪刀刃薄而锐利于近身攻击,宋博琛双手握刀瞅着浅玥飞身冲来,嘴角咧开,暗语这矮瘦子到是有趣,越发认真,一个健步提刀迎面挡在浅玥身前,铿锵鸣声不绝,刀带着股劲风挥来斩去,但这刀到似砍在一团轻絮上,有劲不能全使出,宋博琛更加兴起,陌刀每招更是变了变,作出副怒极之样,弹指间二人连过数招。 浅玥此刻挥刀迅捷如电,比之先前的软绵更要激进凶猛,闪进闪出刀影残影重重,晃得人眼难辨刀和影。宋博琛双手握刀不断变换一一接住浅玥迅捷劈过之刃,看着到有些局促一时忙着接刀竟无法出招。 宋博琛刚挡住击向胸前一刀浅玥整个身子已疾速欺身于前,身影一晃,手中短刀翻个刀花,一刀就刁钻的削在了挡在胸前陌刀刀柄上,浅玥手腕一提短刀错开又向宋博琛手臂斩去,宋博琛到是反应迅捷,身影一侧提刀来挡住可谓惊险无比…… 看二人你来我往混战作一团,也只是发生在短短的半盏茶内。 诸葛珞熏看着场中二人互斗越发忧心,不住的向四周望去,盼望羽铮能及时出现制止这二人。 院中少年事(一) 这时珞熏身边走来一位圆脸挺鼻,疏眉大眼的少年郎,个头只比浅玥高一小截,圆脸粉粉嫩嫩,稚气未脱却偏学大人附庸风雅拿着把折扇,装着老成持重。 此时处在成长变声期,扯着副公鸭嗓不伦不类:“珞熏哥,这矮廋子你认识啊,我看着这人武艺不错,但时间久了终不是那宋三郎的对手!” 珞熏抱着手礼貌的点点头,内心越发担忧,这宋博琛长得粗壮魁梧,武力强横,瞧着这越战越勇,时间久了,薛小郎君怕是力有不逮,又一时无法阻止二人越发焦心。 那少年大眼流转看了眼羽铮的屋舍便问道:“听说那矮个子住到了裴郎君的屋舍,裴郎君向来性冷寡淡少言,他的屋舍连我都未曾进去过,怎会还让他人住!” 珞熏笑笑不想多言,温和回应道:“这大概是二人投缘!” 圆脸少年一听更是不懑用脚踢了踢夯实土地上的碎石块。 场中在战的二人战至难分难解,浅玥如此迅捷如风的出刀毕竟很耗体力已属强弩之末,额头上已冒出一层汗珠,喘气也越发粗重,她只能勉力坚持,而观对方气息尚稳,看来在后几招定要分出胜负。 浅玥虚晃一招向后退去,调整气息目光坚定,气概冷凝,手提寒雪刀直指宋博琛,几缕发丝于风中凌乱飘荡到有几分轻狂,那被削去的布帛飘向半空,前方的宋博琛虎眼炙热,混身散发着极为凶悍兴奋劲,大喝一声提刀便向浅玥冲来。 腰部使劲便来了道横扫千军,连着压实的地面都卷起一道黄灰,浅玥提刀一架一错翻身而起,紧接着对方身影变换第二刀从她头顶直直劈来,刀势迅猛。 早听闻刀与刀相互对战时,只要出刀精准巧妙,便可斩断对方兵刃,此招名为“破刃”。 曾有幸见到殊甯师父使出过一次,迅捷如电,可自己练来练去始终不得窍门,这次也不妨孤注一掷,浅玥极为专注刚落地便足尖一点向右疾晃,疾如电,身形微微一侧瞬间趋近宋博琛身前,双手握刀出手横挡其锋,兵刃嘶鸣,迸出道道火花,发出一阵铿锵锐利声,浅玥手腕一阵酸麻,寒雪刀似要飞出手心,浅玥使劲握紧刀柄,念道就差一寸…… 只听“哐当”悲鸣声,那是利刃折断之声,一截断刃在空中翻飞狠狠直插入地面,刀刃上印出双紧握的拳,宋博琛虎目圆睁,不懑又不甘的看了看地面的断刃,咬牙沉声道:“第三把!” 说完把刀一扔,甩着衣袍便大步离去,边走便道:“改日寻到了第四把刀再战!” 浅玥惊愣的站在一边,身前那人一身素净白衫,神情若寒霜,只轻描淡写回了句:“好!”声音却像孕育着斩断山河的千年寒刃。 浅玥呆呆的盯着裴羽铮的后背,又喜又怯,喜的是多年来她早听闻裴羽铮武艺不俗,很想好好见识一番,昔年立于天地间冷傲睥睨的天人身姿至令犹未忘。今日能有幸见识到,刚那刀出招可真是精准狠,绝妙啊! 一时呆作一团忘我的回味,到忘了刚才瞬间的险绝。 裴羽铮偏头微翘的眼尾斜睨了眼浅玥,面若大寒天的三尺冰霜,浅玥扯嘴不敢直视那双融进冰魄的幽深双目,羽铮冷声道:“你觉得你这双手若是被削去还能完好无损的长出来?” 浅玥低着头脚摩挲着地面的碎石,有些丧气,一听这话骄傲的抬头仰着下巴正要说我乐意就看见不远处昨晚见到的妖异身影,这次真没看错童颜白发白衫,真就白日撞鬼,那妖人离着那些看热闹的人群到有些距离,定是喜欢离群索居。 浅玥揉揉眼抬手正要指向那妖人的位置时,那人到似轻烟般散去毫无踪迹,而她这手指恰好戳到裴羽铮的胸前,瞬间到听到周围几人的吸气声。 浅玥没去看裴羽铮什么表情,手指仍是稳稳的点在裴羽铮胸前,内心发颤,想起她那河神爹爹曾侃侃而谈关于厚脸皮这门技术活。 这厚脸皮的最高境界是要让所有人感到如沐春风风雅逗趣备感亲切,所以要理直气壮,气韵端整,自是百试百灵,而不入流的厚脸皮也只能让人觉得油腻猥琐失之风骨。 浅玥淡看羽铮,自然的把手放下,轻语道:“这有个洞!”众人沉默。 到是诸葛珞熏波澜不惊道:“羽铮兄来的真是及时,薛小郎君无事就好!” 那位公鸭嗓的少年不失时机的挤到浅玥身旁,尖锐的叫道:“你这黄瘦矮田舍汉是如何蒙进来的,不知我朝素来选官最重品貌,吏部考试所谓身、言、书、判、身就是要体貌丰伟,你这样的……” 少年郎说完鼻孔朝天极蔑视的上下扫了眼浅玥,哼气说:“最好归家永不出门才好!” 浅玥听完挑眉着看了看自己这身衣服笑笑,正要还以颜色,到是旁边的珞熏忙做起了和事佬:“荧煌,貌只占了很少一部分,还要口齿伶俐,谈吐明辨,书法优美端正,文辞简要明晰,意境悠远方可。” 姬荧煌一听到文辞二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立马炸了毛,指着微笑和睦的珞熏便成了结巴:“你……你!”半天说不上一句话,看了眼已走远的裴羽铮,悻悻的甩袍离去。 羽铮默默独自走远,看热闹的也做鸟兽散,浅玥便回屋内放了寒雪刀和珞熏二人结伴前往聚贤院,途中随口问起了那位公鸭嗓少年郎,珞熏笑着介绍那位少年郎名唤姬荧煌,到是位心思敏锐,机辩灵巧的人,是当朝中书令的独子,只有些骄纵要强,到没什么坏心眼。 浅玥听着笑笑:“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路上她很想向珞熏打问关于羽铮的事,却又一时不知从何开口:“那羽铮兄……” “羽铮兄性子冷,不必介怀!” 浅玥一听有些失望,不介怀也就是无挂碍不关心与己无关,又体会了这番空落落无力之感,记忆中偶有几次把羽铮脸气得铁青,也只是昙花一现。 但很快这感觉就被阵秋风一扫而空,她又笑着和珞熏聊一些其他的,相约等休沐之时一同好好在长安城耍乐,途中结识了卓遥与魏柄礼到也聊得投机。 几人沿着青石铺就的道路前行,道旁植满了榆槐,青青碧碧,幽幽静静,再往前就看到一道庄严的门楣,黑漆梁柱,古朴端肃,正中挂着一道匾,上书“聚贤院”三个泥金大字,苍劲遒美,正是圣人所书。 门楣后是一排悬山式房屋,有三座大殿,梁柱窗斗拱皆涂乌漆,显得朴素宏伟,院内移植两株高大松柏,郁郁葱葱,倒也清爽。 一路上陆陆续续诸学子向里走去,或三两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有几位看到浅玥等人走来,瞅着双贼兮兮的眼睛打量着浅玥,指指点点。 浅玥到也从容当没看见,当一堆嗡嗡的蝇虫,刚要走进门内,到看见右侧一群蝇虫围着个大香薰悠悠晃晃的走来,真是薨薨兮揖揖兮。 那大熏球自然是昨日在崇仁坊招奴的卓二郎。 卓二郎是卓家老幺,名卓毅,长得眉高眼细,尤其那双眼像老天爷闪了腰颤了手只在脸上开了道小口子,双目睁眼似眯眼,混身散发着股慵懒气。 不知何时便开始喜爱浓香,居的房舍穿戴的衣裳都要熏一种极浓烈呛人的香气,连家中耶娘都受不住那香,甚少管他更喜欢他兄长卓遥,他倒也乐得自在,他的兄长卓遥,到是规矩平庸一板一眼,他呢聪颖寡淡,平日里爱跟着晟王在外胡天胡地,但每此闯出点祸事他都能想方设法补救。 这时卓二郎眯着眼散漫的从一堆人群中走到浅玥这几人面前,腰间挂着香薰球,人到香至,抱着手看了眼卓遥,不咸不淡的打了个招呼,便带着那群嗡嗡喃喃跨进了聚贤院。 卓遥看着二弟离去的身影对浅玥珞熏几人露出苦笑,他这弟弟和他一点也不像,要不是同姓卓,没人愿意相信他们是兄弟。 浅玥礼貌笑笑未在深究,只是刚那卓二郎走来虽未留意于她,她到感到一身寒气,这寒气到如蝮蛇于背,狠亦毒辣如临深渊。 几人在院中又聊些别的,便各自去了学堂。 浅玥走进学堂,里面放置桌椅整齐,便先到最末的空位坐下,四处瞅瞅,到看见位熟人,正是人小却牛气哄哄的姬荧煌,再转一圈看看都是些年尚幼的学子,偶有几位年长的一脸傻夯气,有几位看着只有七八岁,打扮的粉雕玉琢,满脸傲娇劣气。 看这情况应是被分到了末等学堂,学员年幼,学的都是启蒙的学问知识,先就此将就混混也好,到是这位姬荧煌,不是说机敏灵巧,那读书自是不弱,不知为何在此。 这时姬荧煌也看懂了浅玥眼中探究,内心一阵羞愤,狠剜了眼浅玥。 姬萤煌的家父是当朝中书令自然也是德望大儒,他又是家中独子,自是备受宠爱,人也聪慧灵巧,家人都极顺着他,可他老子偏要磨一磨他,对他很是严厉从不夸奖,他做万分努力总能挑出千分错处,让他十分苦闷,而他自己发现于读书上到是擅长背诵,记忆力超群。 但就作文那就成了闷葫芦,搔头摸耳脑中搜刮一通也组不出好文章,令他极为丧气却更发奋读书,他想成为这个学院中的拔尖人物,文动朝野武震天下,比他那苛刻老子还牛气。 不一会儿院中博士来到学堂开始授课,讲的都是孔孟儒学,枯燥生涩无趣,浅玥听了一阵便昏昏欲睡,只能耐着性子在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中度过。 这慢悠悠的半日便晃过去,到也相安无事,休息时此处晃了圈也没见到裴羽铮,到有几位学子拥了过来对其武艺刀法一番褒奖,她只是呵呵笑过。 院中少年事(二) 到了下午听完课众学子可直接回学舍或出外游玩也可,有部分学子去了第三座大殿内翻阅书籍学习,浅玥便也围着走廊直接到第三座大殿文书馆内看看有无好看的书籍,路上遇到的几人对她避而远之,还以为她是能吃人的妖魔吗? 刚到馆内到是见到卓遥和珞熏二人也在寻书,打了招呼,浅玥便在馆内四下闲逛,随意拿了本地理异志笔记找个僻静的角落就翻看起来。 这人间描写天界就是有趣,五花八门各种异闻设想,把一些神仙编排得谬之十万八千里,好不逗趣,兴许自己闲来也可创作一本天界异闻录。 正想到绝妙处抬眼就看到前方书堆中一双锐利的视线向她射来,随后一支笔越过书堆向她射来,浅玥随手一夹便接住了笔,起身向那书堆走来,这书堆有两尺多高,书摞得整齐,待到近处看中间坐着一人拿着书在专心阅读,正是姬荧煌。 荧煌每日上完学都会来这文学馆内看书,这角落是他平日早瞅好的,今日到来了位不长眼的不速之客。 看浅玥走近,见她手中拿的书,白了眼,傲娇带着轻视道:“看这书,有何进益!” 浅玥看看围在姬荧煌身边的书,反问道:“阅这堆书,进益几何!” 荧煌一愣,沉声:“到得月考之时自可一分高下,这次铁定能去乾部学堂!到是你这样爱耍大刀的莽夫月考不过,只能丢人!” 浅玥反问:“乾部学堂有何好的!” 姬荧煌瞪着眼,看着对面这不求上进之人实在懒理,犹豫会儿便道:“乾部是聚贤院中最好的学堂,里面聚集的都是院中拔尖学子,羽铮兄,珞熏哥连那散漫的卓二郎也在其中,我不努力也去乾部,怎好意思归家!怎说已是成人!” 看荧煌脸涨红愤愤说这些,浅玥顿觉好玩,少年郎心思单纯的憧憬着快些闯入成人的世界,成人阅尽千帆后却苦闷的追忆那些似水流年的少年时,到是那个更好,谁又能论断。 浅玥轻巧的坐于书堆旁,笑着问:“姬小郎君,这乾部这么厉害,是要如何才能进入!” “自是在本学堂中半年考核内位列第一!” 浅玥玩笑道:“那第二会如何?” 荧煌青筋扭做一团愁怨,这第二是他现在最不喜的词,自入学来每轮月考任他使劲浑身解数,就只能考个第二,听到二就抓狂难受,口气也不善:“半年最末一名劝君归家,毫无用处!” 浅玥笑笑也不来气,想着这世间诸般都要分个高低贵贱,贫富优劣到觉无趣:“唉,你这般十一二岁的稚子,正是上树掏鸟窝,下河捞鱼儿,疯耍正当时,何苦负春光,要不出去好好耍耍,整日暮气沉沉,大了可没女子心喜!” 荧煌脸一红急怒道:“我已十五,可不是田间猢狲!” 见对方粉雕玉琢嫩脸上气鼓鼓的,红白相间,似要滚油沸腾,海波盈天。 浅玥顿觉有趣,到挂念那黏人小侄儿秋楸,不知他见不到自已是否会哭天抹地四处磨人,不自觉伸手捏了下姬荧煌的嫩脸,手感光滑弹性,手上刚接过对方掷来的笔,指间还带着墨迹正好抹到了荧煌脸上。 姬荧煌长成后还没被人如此无礼捏脸,一愣一惊下,自是一怒,狠推了一把浅玥,气愤得站起身来,指着浅玥尖锐的嚷道:“竖子无礼……你……你!” 浅玥揉揉到地被磕到腰,起了促狭玩闹心,起身抱着手身子一歪靠在旁边柱子,眼波流转,似笑非笑,上上下下斜眺了眼姬荧煌。 荧煌被浅玥直勾勾眼神盯得直发麻,本来五内喷火正要烧个彻天燎原没想给戛然而止的浇灭,还浇得颤颤巍巍缩头缩脑。 早听闻分桃断袖的典故,实不敢如此想,抬脚跨出书堆便愤怒逃去。 浅玥看对方离去的身影,摊摊手,一边把那堆书理齐,一边暗道忘了打问这院中可有闹鬼一说,在馆中随意逛了会儿,去偏殿用饭,院中提供的饭菜颇为简单,吃饱后踏着半轮西坠的金乌,清寂的幽径放歌而行,中间打了个响嗝便回到学舍。 刚进学舍一眼便望见,羽铮坐于石凳上,素衣如霜。 桌上摆放着小火炉,炉内壶中正煮茶,闻着淡香四溢,旁边玻璃盏内盛着葡萄,深紫淡紫,晶莹剔透。 浅玥看了眼正悠然品茗的裴羽铮,正准备大踏步往自己屋内走,却只挪了半小步,正踌躇,珞熏正好从屋内出来,手里拿着白瓷盘正盛着柑橘,瞧见浅玥温和的招呼一同坐下尝尝。 浅玥笑笑一同坐下,毫不客气从盘中拿起一个金灿灿的柑橘剥了皮便吃起来,珞熏默默的把煮好的茶到入各自的白瓷莲瓣茶盏内,这橘子汁多又甜与江州产的无异。 浅玥很快吃完一个又拿起一个吃起,期间偷眼望了望裴羽铮,见其依旧冷冷清清,静默寡语,手握杯盏淡淡呷了口茶,放下茶盏起身回了屋。 惹得浅玥有些气闷闷的,又拿个柑橘剥了皮大吃起来,到是珞熏边喝茶和缓道:“裴小郎君,今日在学堂所学可好!” “尚可,我所在的学堂内学得都是启蒙之学,自是不难!” 说完从盘内拿了粒葡萄含在口中,“珞熏兄,今后还是别称我裴小郎君,多见外,不如就叫我阿碧好了!” 珞熏温和笑笑,浅玥抬眼看看屋内,羽铮正坐于桌前专心看书,便对珞熏低语道:“珞熏兄你们乾部所学是否都艰难生涩,高深莫测的学问,这每月月考内容可难?” “到也不难!羽铮兄每次考榜首!” 浅玥听了指指屋子:“羽铮兄就是厉害,他今日是否……有些心情不畅!” 珞熏一听摇摇头:“羽铮兄心思幽深难窥,性冷寡言,但胸襟开阔,今早之事你不必挂怀,大概他不想有人流血受伤,这柑橘还是羽铮从外间买来,正产自江州!” 浅玥听了到也宽慰,心喜的又拿了个金灿灿的放到手里把玩,二人闲谈了会儿,直到外间暮鼓声尽,半轮皎月迟缓的从薄云中露出了脸,照映四野,星光忽明忽暗,才起身收拾后各自归屋。 浅玥回到屋内把柑橘放到榻旁矮几上,闻着柑橘清香,到像是一场镜花般幻梦,却依旧沉湎期间,一夜好梦。 之后几日每日都准时去学堂报道,放学窝在文学馆内温书即归屋,过得规律无比。 聚贤院中对诸学子管理严格,每日学员晨昏出席都要考核,连那位莽汉二百五的宋博琛每日也规规矩矩到坤部报道。 有次在院中相遇,这莽汉难得没把衣服敞开,歪扭的套在身上,一见浅玥便雄赳赳的直奔过来,熊掌一下拍在浅玥肩上,叫道:“小子,改日有时间再战!”说完就大步流星的奔到学堂,这一掌力道奇大差点没把浅玥拍趴下。 数日来浅玥于午间休憩时,在僻静的旮旯角落边听到某些贵介学子捶胸顿足无比感叹院中生活苦闷无聊,甚是想念晟王李赭,这晟王何时才能归院云云。 当今大周朝建朝几十年,开朝皇帝历尽大小战役几十场,最多只受点小伤,可谓命硬好运,可众皇子却没那么幸运,大多命途多舛,早年皇帝忙着四处砍人便立了尚且年幼的长子为太子,可没几年眼见四方臣服,百姓安居这太子却一病不起,没多久便呜呼哀哉了。 这太子位一空,几大世家眼巴巴的盼着圣人赶紧册立新太子,奏折雪片似的往上送,每日上朝殿内几家各自使出浑身解数十八般武艺,以忠孝仁义为理哭求圣人早立储君,圣人看这局面越发沉闷拿不定注意。 本来这长子一去,这储君之位自然轮到了二皇子李昀,可这二皇子幼时抽风,学骑马时不慎坠马,落了腿疾,走路一瘸一拐,不适立为储君。 自然就轮到备受瞩目的三皇子李赭,李赭自小极为聪颖,记忆超群,又是中宫所出,自是十分受宠,唯一不好之处就是过于顽劣甚而癫狂,圣人与皇后当时想孩子还年幼顽劣也属正常,不想拘了孩子的天性,好生教导到长大些就能端正稳重,没想李赭长大了越发狂野出脱,不受管教,明显就一歪瓜裂枣败家子二世祖让圣人十分头疼,最后只能看四皇子李骞了,说来这李骞只比李赭小一月出生,但自小身体病弱,平日里唯唯诺诺,不善言辞,性子和软也非储君人选。 圣人这一生戎马天下,到老了也只有这三子,对储君之位难以抉择,烦恼头疼就搁了下来,直到如今朝中几大家族盘根错节,私下博弈多年未果,这太子人选依然成迷,但呼声最高最强劲的当属晟王李赭。 浅玥听了这许多的墙根到是感叹这风平浪静的日子怕是也没几日。半月来在兑部学堂学习到也十分清闲静怡,到了月底考核时还能放几天假,对此浅玥尤为期待。 更可喜的是几日来每早一出门就能见裴羽铮,到是格外惊喜,每每和羽铮珞熏三人一同走在路上,他二人可是这聚贤院的风云人物,走在一块常引人侧目,路上有时也能遇到卓遥和魏柄礼,几人聊得投机到越发熟悉,他们中魏柄礼性最直爽,几次鼓励让浅玥半年通过考核到乾部学堂,浅玥笑笑自谦应和,依旧选择安稳混日子。 拜蹭了这几人的荣光,浅玥在这院内也备受瞩目,时不时要被人邀去论道,她一概回绝。 时间匆匆这大半月内到也过得安逸舒适,某日去文学馆在廊内与那大香薰卓毅来了个狭路相逢,浓香熏人,卓毅眯着那双睁不开的双眼静静看了眼浅玥,眼里有探究幽冷,藐视欣慰瞬间人就越过浅玥缓缓离去。 有时浅玥不禁感慨她这瘦弱矮小身量,面貌蜡黄,从未有人窥破是女子所扮,这该庆幸还是烦愁呢? 到有次和魏柄礼聊得正欢,浅玥不禁甜甜一笑,舒颜月容,尤其那双眼弯似月,眸子如星辰般绚丽,到看得魏柄礼一愣。 到是姬荧煌每次见到浅玥如兔子见到老鹰蹭的一下就没影了,数日听不到那尖细聒噪拔高声调到也清净。 不过却有一小道消息不胫而走恰被午间睡于老松柏上的浅玥听到,看来到那都不缺背后语人是非八卦的人群。 这些人没个正形的靠在树下闲磕牙了半日,从穿衣屙屎到言谈举止,还引经据典说得愤愤不平,最后吐两口吐沫,得出结论在浅玥头上扣上断袖这顶大帽子便匆匆离去。 浅玥听了顿觉好笑,晃着腿想在这人间厮混许久,死的像样的断袖没见到,自己到变成了传说中的断袖,真是冤啊! 院中少年事(三) 这波人走了又来一波咋咋呼呼的,到了下午在学堂内有几位学子见到她不住的偷眼瞅过来又缩缩脖子。 浅玥挨到下课,先在文学馆转了转,听到后院一阵叫闹声,又穿过门跑到后院,后院很是开阔,只见中间辟出的一大块空地上,用杆子随意围了起来,地面夯土压得紧实,正好是给学员闲时打马球的场地,周边种植的几株柳树,树叶泛黄,期期艾艾地挂在树上。 树旁搭有一排棚子,还提供茶饮,棚内已是人满为患。 场内两边各有两拨人骑着马拿着月杖做马球赛前准备,底下的人到兴奋激动的吆喝起来。 平日间这场地空闲的时间居多,难得今日到有人来比赛。 四下看了看,熟悉的友人一位也没来,顿时兴趣缺缺,比赛开始,五人一队,策马提杖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看了会儿浅玥没有兴致,转身懒懒的往回走,打算回屋困觉。 刚要走出院门,就看见姬萤煌骑着匹高大体壮的玉骢马,马头鬃毛如瀑,鞍鞯华丽,一手拿着缰绳一手拿着月杖神气活现的悠然骑到场边。 浅玥挤过人群笑着向萤煌挥挥手,萤煌把头一扭当没看见,拍了下马直接就往赛场上跑去加入到手臂上系着黑布的队伍,场中变成了五人对六人,人少的顿时凸显出劣势。 但很快又一人穿着布衣骑着马飞快冲进场内加入到比赛中来,细看此人浅玥到也认识,正是当初招奴赛中被浅玥掀下绳的乞六,看他紧握缰绳操控着坐下的壮马来回腾转狂奔,到是马术不错,再一看不远处棚子内看比赛的最佳位置上松松的坐着几人,香熏球卓毅赫然在其中。 乞六一加入比赛顿时激烈,双方卯足劲纵马挥杆争球,球时而快速飞起冲向对方球门,众人看着球飞快纵马追击,声如捣鼓,细密无间,时而球滚在地面上几人便挤在一处挥杖争先把球抢出,争得面红耳赤,周边的看客比场中参赛的几位还兴奋,叫嚷着又是撸袖子又是把衣摆别到腰间,一副掐架的模样,随时准备要上场似的。 球赛上这几人中到数姬萤煌身材最矮小,骑着那匹高大亮眼的玉骢马纵横穿插各队友之间,迅捷如风,快疾如电,灵活自如,只见球飞速滚在地面上,几人顿时围作一团,挥杆捣球,好不热闹,球到像是个受气包,艰难的左滚右突翻不出众人为它编制的一个大囹圄。 萤煌精巧的挥杆捣弄,找准空隙瞬间一挥,球迅速飞出,众人一时反应不及正调转马头追球,萤煌一拉缰绳,玉骢马前蹄飞起,嘶鸣一声,四蹄翻飞直直冲出,擂着鼓点如箭般向球滚落的方向追去,待那几人调整马头急速追来时,已被甩开一大截。 萤煌纵马追球,正迎面赶来一人正要挥杆相阻,萤煌瞬间出手抢先一步击球,球往空中飘起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萤煌飞驰奔进算准了球的落点,一杖击出,球弹指间便横着旋转着飞出,急速无误的飞入球门,众人一阵欢呼,萤煌十分喜悦举着月杖神气的拍马往回跑。 浅玥在边上看得入神,直呼精彩,不觉旁边一人说道:“这姬家的小子马球到是打得忒不错!” 说话声音洪亮,浅玥扭头就看见一夯实人熊站在她身旁,衣服半敞开着,手袖也挽了起来,露出麦色结实的胸肌,右手还在掏着耳朵,正是宋博琛,想是刚刚看得太入神,都没注意到他何时靠近。 浅玥不动声色的挪了半步,怕这厮突有兴致起,熊掌乱拍,上一回此掌的威力她可是深有体会,捡着话说:“宋兄对这马球喜欢吧,何不也上场一试!” 宋博琛嗤之以鼻,表示这马球玩起来不够劲,他上去直接就把人和马掀翻才过瘾,相比这些他更喜欢砍人那才刺激够爽,说完也不在看比赛四周逡巡了圈,大步便向外走了。 浅玥摇头笑笑,想来他是想找羽铮切磋,还真是位武痴,到是羽铮这一下午都没见到人。 不知他在忙些什么!看了一会儿到觉场上几人配合默契,姬萤煌技艺娴熟很是耀眼,好几球皆是他挥杆打入的。 浅玥四周看看,没见到羽铮便默默的退出后院,转了几圈,远离那些喧嚣到十分清寂,又走去文学馆内转转,大殿内只有寥寥数人在专心苦读,也没见到羽铮,连洛熏也未见到,闷闷的便走回学舍。 道旁的大愧树枝大叶茂,有些年头,与几株歪脖子廋柳很有区别,想是从它处移植过来。 一抬头便见层层叠叠繁密的翠叶,把天光遮了个□□分,到得明年六七月间槐花盛开时,又会是怎样一番繁丽光景,想必空中四野都飘股馨甜之气。 这一段路浅玥走得很漫长,瞅着四围绿茵间洒满了碎金曦光才迟迟踱回学舍,刚进院落房门紧闭静悄悄的显是那二人都未在。 浅玥纳闷的往屋内走,刚走上台阶抬头便看见门上贴着张用白娟裁制的人形,浅玥顺手把它扯了下来,推门进屋,屋内桌上同时也摆着张人形白娟,浅玥拿在手里看看,想到两次悠忽间见到的那白发妖人,心里一寒打了个哆嗦。 早听闻人间有妖怪作祟,有修道之人用法术可以除之,不知是真是假。 想来也是无意思,这神仙妖兽她都是见识过的,难道还怕这人间臆测之鬼怪。 便拿着这两团白娟跑到屋外角落处,点火把它烧个干净,刚要烧完,“你在烧何物?”冷不丁这一声冒出,到把浅玥惊到,听声音也知道是羽铮扳着那张古井无波的俊脸在问。 浅玥拍拍手:“没什么,都是些秽物!” 羽铮听了也不在心转身便要走,浅玥立马跟上,便问道:“今日在书院没见到羽铮兄……不知羽铮兄在忙什么……” 羽铮偏头看了看浅玥,便到院中石凳上坐下,“有何事!” “没什么,只是今日后院有马球比赛,甚是热闹精彩好玩,以为羽铮兄也会喜欢!” 羽铮定定的看了浅玥眼,半天不开口,看得浅玥惴惴不安,便摸着头哈哈笑起:“想来羽铮兄酷爱读书,这些玩耍自是不上心的,不过在下的马球技艺也算凑合,要是那日闲时来场比赛,定是所向睥睨,到时羽铮兄不妨……” “大言不惭!” 浅玥正想邀请羽铮来观赏指点一二,话没说完就被人冷冷打断,声音尖厉,一听就是姬萤煌这搅局的混球。 姬萤煌仍穿着打马球时那身行头,只是白衣上有许多黄灰,黒靴变灰靴像个泥猴。 三两步跑到石凳上便坐了下来狠狠剜了眼浅玥,诸葛珞熏跟在身后笑笑便说要到屋内煮茶。 浅玥忙抢着让自己来,便要往屋内取水,到是荧煌抱着手很不给面子的说道:“你煮的茶也能喝!” “那姬小郎君不妨喝桌上昨日的剩茶,滋味定好!” 浅玥说完也不看姬荧煌呵呵笑着便向房间走去,“屋内正好有山泉水,用来泡茶最合适!你没份!” 姬荧煌叫道:“薛碧,你……” 浅玥悠悠的往屋内走去,没走两步就被羽铮赶上,递给浅玥个包袱:“这个也顺道清洗下!” 浅玥接过包袱打开一看里面包的是些火红的柿子,等她抬头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羽铮已回到凳子上落座,到是一旁荧煌眼神犀利,盯着柿子离不开眼,双眼变成对斗鸡眼似的。 浅玥把柿子包好紧紧抱住往屋内跑去,先把柿子放到桌上,后觉得不妥又把柿子放到榻旁矮几上,就先忙着拿茶饼出来炙烤,然后碾碎,取了山泉水在红泥小炉上煮,水沸后把碾碎好的茶到入,加些盐,薄荷,陈皮,好一番功夫这茶才算煮好。 期间又忙着挑了几个柿子盛放在白瓷盘内,这柿子火红圆润,刚在屋内时偷偷吃了一个,皮薄无核,甜美汁多,当真爽口,看着这些爱人红果,还真不舍拿出去,最后留了几个给自己。 等把盛着柿子的白瓷盘端出去时,金乌已坠入西面的重重黑瓦飞檐下,四周昏黄,浅玥先把盘子放在桌面上,珞熏拿了灯笼点上,又点对了铜烛台放在桌面上,还好今晚无风。 荧煌腰杆挺直端正的坐在椅子上,眼盯着白瓷盘中的柿子,嘴里滔滔不绝,颇有指点江山的派头。 等浅玥把煮好的茶端上来依次一人一碗,荧煌眼波不动,吸吸鼻子,嘴里仍旧念叨着些国家大事之类的,什么北面的突厥越发娇蛮无礼崖州出现叛乱什么的。 听了浅玥不觉一笑,伸手拿过一个柿子掰开大口吃起,吧唧吧唧吃得太快嘴上都糊了些汁液,这时荧煌停下不说话就看着浅玥吃了一个又一个。 浅玥早知荧煌已眼馋不已,用帕子抹着嘴笑道:“怎么不说了,我挺喜欢你说的这些事。我辈当以天下为已任!” 气得荧煌牙痒痒,看看羽铮珞熏正淡定的喝茶,浅玥笑眯眯的吃着柿子,也从盘内抢了两个最大的大口吃起来,浅玥忙从盘内拿了几个摆到羽铮珞熏面前,羽铮把自己面前的柿子又推给浅玥,荧煌见了又愤又嫉把盘内最后一个柿子吃完,便悻悻离去。 走时不忘交待那日来场马球比赛,决出胜负! 浅玥看着荧煌走后,看看羽铮,见其一语不发只是自顾喝茶,还是珞熏最贴心便开口道:“阿碧,你若要和萤煌比马球,可拉上羽铮兄陪你一起,定是精彩!” 浅玥很期望的看向羽铮,羽铮平静的喝完茶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屋,浅玥对着羽铮的背影叫道:“羽铮,到时等你!” 第二日浅玥神清气爽的出门,只见珞熏却没见到羽铮,二人结伴而行,途中遇到卓遥,见其面有倦容无精打采,便笑着问昨夜又彻夜读书,卓遥连忙摇头否认。 看看四周,神经兮兮的说着定是看错什么的,到叫浅玥越发好奇,追问下卓遥叹口气无奈从怀中抽出张人形白娟,说昨夜睡时窗前有黑影闪过,以为是猫什么的没在意,睡到半夜醒来听到声怪叫似猫还是什么的,睁眼便见到窗前立着大人影,吓得忙推窗而看,什么也没见到,就留下这白娟,当真怪事,搅得一夜没睡好,听得浅玥啧啧称奇,可写本大周聚贤院怪谈,定是畅销。 之后途中遇到魏柄礼,他到是一夜好梦,几人谈着这些怪事,走到门口遇到姬荧煌,见他腰杆笔直,蹀躞带上意外的没有带扇子什么的,到挂了把小刀,见了浅玥眼一横扯着公鸭嗓就叫道:“凭这雕虫小技,也想唬人!真是市井儿!” 一叫完从怀中掏出人形白娟用刀几下划烂,丢到地上,走到浅玥面前狠狠说道:“可别让我逮到!” 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荧煌握着拳昂扬走去,浅玥摇摇头纳闷的想这又是闹得那处。 夜遇白发妖 几人走到院内空地,浅玥说了昨日房内也收到这人形白娟,正纳闷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看到一伙人急匆匆的往院内奔来,看情形这些人十分兴奋以致有些癫狂,只差裸/奔飙泪了。 这伙人在院内散作数人一队,奔向各自的学堂,来去如风,地面上还留下双鞋,香囊帕子果子什么的,看得浅玥莫名其妙。 待这伙人散后香至,卓毅已缓步而来,后面跟着奴仆乞六,懒懒的打了个招呼便飘然而去。 浅玥好奇问珞熏今日有什么特殊事,珞熏熏淡笑兴许是某人要回来了,随后便向乾部学堂走去。 浅玥也快步走入学堂,就见宽敞的屋内数人围作一小团叽叽喳喳,只有姬萤煌摆着张臭脸瞅着这群人,角落边还坐着两位年尚幼的学子。 浅玥走到人堆处听听这是要闹哪出。就听一人高声宣布道:“晟王今日入宫,明日便来聚贤院!” 一石激起千层浪! 学堂内顿时跟炸了锅一般,只听到声声高呼嚎叫,吵得浅玥的耳朵嗡嗡响,部分人敲起了桌子,还有人跳到桌子上跳起了舞,踢踏声有节奏的响起,都得了癔症如同醉酒般。 这晟王八成是个邪修神棍。 直到讲学博士来了一再喝止,众人才意犹未尽的各自归位,之后浅玥细细观察了这些人,数人即便兴奋也难掩倦容,想是昨夜并未睡好。 只等到午间再打听打听人形白娟之事,素闻这晟王荒唐,又恰逢此时回来,到觉有趣。 熬到午间休憩时,浅玥装着六神无主,惧怕鬼怪,四处找寻眼底有黑印精神不佳者悄悄打问,一番打探,几位同是天涯沦落人聚到一处,又怕又惧大倒苦水,口里妖人来妖人去的毫无结果,到是探的院中早有白发妖一事,都是偶有见到便消失搞得人心惶惶。 直到下午下课,浅玥先快速回到学舍,进到房内一切如常,便先倒在榻上困大头觉,到了暮鼓声尽四野昏天暗地,群鸦孤鸣时才缓缓醒来,其间珞熏来询问也只说困乏就先休息了。 到了夜深人静之时,窗外只听得阵阵呢喃风声,浅玥躺在榻上半眯着眼盯着窗外,今夜到是圆月高悬于空,满天星辰,素净的清辉泻下,给世间踱了层柔美银辉,透过直棂窗映射在地面上,如一层柔纱,把本是漆黑一片的屋子照得半明半暗,偶有虫鸣,嗡嗡痴叫,后又销声匿迹。 看了半天,突见窗外一大黑影子快速闪过,浅玥翻身起床,轻步推门而出,一个飞身就跃到了房顶上,躲在光暗处四处逡巡,看到不远处团白影,便飞身追上。 月色明净,晚风凛凛,四野一派孤清。 清寂的天空中不止出现一团白影,而是数团,远看就像泛着粼粼白光的人,幽幽飘于天际,忽高忽低飘荡于世间,有时便定在数间房舍窗前,在这深夜里见了着实瘆人。 浅玥没有靠得太近,只躲在暗处小心翼翼观察,直到有惊呼声,此起彼伏的推窗声,这些白影便向四处飞走,最后一致飞上天际,在天空高处燃烧起来。 不一会儿,四野的沉静被打碎,数位学子吵吵嚷嚷,到是掩盖了猎猎风声。 浅玥笑笑飞身轻盈落地,追着风声中的黑影而去。 幼时三哥咛风总爱些新奇玩意儿,三五不时便弄来,这孔明灯也是其中之一,这灯用竹子扎成架子再糊上纸,在底盘放上松脂,燃烧就会自发飞上高空,很是好玩,那会儿一次放了上百盏,灯的形状千奇百怪,玩得太嘚瑟,差点没把定国府给烧了,之后三哥没少挨板子,后来直接带上浅玥用牛车拉了几箱到野外去放。 浅玥一路悄悄尾随,前面的人跑得极轻极快,恍若御风而行,对地形也十分熟悉,三两下翻过一处矮墙便到街边,之后快速跑到夯土墙边,墙上有几处凹凸,攀着这些便越过了墙,动作娴熟顺手。 这时已是深夜时分,长安城各坊早已闭门,主街道都有金吾卫巡逻,要是这时在大街上走被抓到可是犯了夜禁,当场被击杀也不为过。 浅玥见了那人翻出夯土墙,毫无犹豫攀上墙头,轻轻落地,警惕巡视,暂时没人,瞧着远处那黑影贴着墙边水沟旁,快步向东面疾行。 道两旁植有榆树,借着树影正好作掩护,这时正有一队士兵巡逻到此处,那黑影在树旁蹲下静默不动,等士兵走远,又继续快速向东而行,浅玥远远的看着没有紧跟。 从务本坊出来,向东直走能到春明门,途中路过平康崇仁坊,东市,就会到道政隆庆坊。 大周朝的这些皇子在成年后都不会住宫闱内,都在宫外找块好地方修建府邸,而晟王恰巧就把住所修在这隆庆坊内,由于圣人崇尚节俭朴素,各皇子的府邸也不敢建得华美奢丽,更讲究清雅舒适。 这晟王宅就建在坊内风光绝佳的隆庆池沿岸,池边种满荷花菱角等,烟波浩渺,湖色秀美,端的是风雅洵美,到真是块风水宝地。 眼看着这黑影就要走到崇仁平康坊间道路,前面夜巡的士兵增多,这人不在隐匿,缓缓的向前走,直到被一队士兵拦住,从怀中掏出一封手书,之后士兵看了放行便匆匆离去,还是向着东面而行。 浅玥看看前面夜巡的金吾卫人数颇多,毕竟这挨着皇城边自是守卫森严,不便尾随,悄悄往回退去,翻过夯土墙回到务本坊内。 夜风萧瑟,坊内静悄悄的,数间房檐下挂着几盏昏暗的灯笼,显得屋舍更加暗沉冷然,偶有几声犬吠。溶溶月华倾街衢,夜风瑟瑟留孤影。 不知为何浅玥没往学舍方向去,而是走向不远处蜿蜒的水渠边,水渠上建有拱桥,站在拱桥上可见另一道孤月散漫的卧于水面上,在如墨的波中摇曳,可望却又捞不到。 四周高高低低建有各样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有惯会享受又风雅的,在屋舍的最高一层只留梁柱,不建门窗,还挂有竹帘和帐幔,好观风景。 深夜下浅玥安然立于桥头享受这不一般的静谧随意,捡了块小石子丢向水面,搅起片片涟漪,揉碎一盏残月,口中呢喃道:“醉卧红尘不羡仙!” 抬头望月,不意注意到那只有梁柱的高阁内正巧站着一人,白发童颜,素衣若雪,皎月的光华侵染了他满身,犹如一件岁月侵蚀而依旧光泽莹润臻美的瓷器。 他静静的靠在梁柱边,遗世独立,对任何人事默然,可只一眨眼的功夫这人便飞身从高阁离开,飘然远去。 浅玥脚踏桥廊,飞身便追着白影而去,她到要看看这是人是妖。 早听闻江湖上有一绝妙轻功,身若轻尘,御风而行似飞燕,潜水而行若游龙。 今日到有幸见识到不由得暗自惊叹,眼见这人在各屋舍房顶上轻浅飘过,可谓脚不沾地,身法极轻极快,忽上忽下的,只有低语呢喃的风声,很快便离得越来越远,眼瞅着就要从视线中消失。 浅玥不想错失机会,连忙几个腾跃也飞身上了屋顶,此处的房屋都是两进院落,住的都是些普通百姓,浅玥只能加快速度在各屋顶上腾跃。 其中几次步伐过重,踏碎几片瓦,惹来一片惊叫与骂声。 她也顾不上,只能将身影借着暗处隐去,继续向白影追去。这人在这片民宅区域内绕了半圈有意把浅玥甩开,最后折身便向聚贤院而去。 浅玥一直努力紧随,眼见其直接掠过院墙,飞身窜入槐树林中,便再也看不到身影,如消失了一般。 浅玥飞身跃过院墙,直接攀在树上,四周逡巡,她才不相信会有什么会消失的鬼怪,这人一定就在附近,爬过这颗树又跃到另外一颗树,依旧没什么发现。 正疑惑,感觉头顶一道劲风袭来,浅玥忙翻身躲过,待回眼看时,却是一截树枝,旁边枝叶轻微晃动发出沙沙声,逐次而远。 浅玥一掌拍树调整好身形便向响声处追去,在树间飘荡穿行,追了一会儿又飞身退回到原地。 攀在树上脚一踏直往树顶跃去,手中折取树枝无数,掌中用劲向上飞出无数,如箭雨般向树顶掠去,只听树顶上有声声踏腾音,衣袍在习习凉风中猎猎作响声,想是在闪避那些树枝。 浅玥一踏跃出树顶,手提一根树枝向人影直直刺去。 借着月色,这人的面目越发清晰,似银似雪的长发于风中乱舞,眉毛也是雪色,肤色也同他的白发一般清透空灵,若没有这满头银发,他的年龄应与珞熏相当。 双眼深邃而狭长,眼眸的瞳色与西域人独有的琥珀色极相似,细看却是独特的栗红色,有种雪山上澄澈与暗夜中的妖冶之美。 眼看树枝刺来,他并不还手,也只是飞身向后退去,再一翻身直直就向树下坠去,像块石头般,还闭上眼,头朝下一副享受等死样。 这离地面至少有四五丈高,这摔下去还不脑浆迸裂,浅玥大惊,急忙向下追去,窜过无数繁茂树枝,枝叶拍得她双眼模糊,空中不断借力总算是拉住他的衣袍,也还好他的衣袍够结实,这人也不挣扎,眉微挑静静的看着浅玥。 浅玥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紧扒着树枝,还是挡不住下坠的势头,手磨掉一层皮,好不容易才攀拉到根结实的树枝,可还没拉稳,树枝经不住折腾“咔嚓”一声断裂,两人继续往下坠去。 浅玥眼看着这人还是无动于衷,急道:“你想死啊!快运功啊!” 这人到好,把眼一闭,双手张开,“活来皆殇,满心悲苦,入得轮回苦无岸!” 这什么歪理真坑人,到要真让你到地府遇到那些黑心黑肠的狱吏去享受那十八般炼刑,你不哭爹喊娘的跟个小媳妇般说着还是回人间好人间妙。 这时二人依旧快速的下坠,单凭浅玥之力是无法拉住树枝什么的止住下坠。在这人坠地之前先落地再接住他什么的,凭她这瘦小身材,也不太可能安稳接住。 没法弹指间她只能急速出掌,击在相近的树干上,借力使身子横跃,脚一钩正巧半个身子卡在主树干的分枝上,用全身之力好挡住坠势,卡得她腰疼但好歹二人算是悬空挂在树枝上。 浅玥扶稳树干,看着那人倒悬着便道:“唉!你没事吧!” 那人没回应,到是抱着手就这样倒悬也无所谓,眼看离地面还是有一丈高,浅玥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只能学着沙弥似的念经,开始描述着地府的可怕,狠狠说道:“你想死到了地府那才苦,知道地府忘川的水是血红色的,孟婆是位美艳妖女,但就脾气不好,不喝汤就把你大卸八块丢下奈何桥之类的,忘川水面上全漂着些白骨,刚死的人一到地府甭管有没有罪,先下油锅炸得焦黄香脆再把你钉在大铁板上观赏三日……地府一众鬼差个个面无表情,但最爱享受折磨虐待人,那地每天只闻杀猪般的鬼哭狼嚎……” 浅玥说这些单纯的指望他能回心转意不寻死,说了许久各种地府耸人听闻的可怖事迹,只差没把地府众人黑成坨翔。 素日里她闲来逗小孩说这些奇闻,能把小儿吓得半夜啼哭。 可那人听了许久没丁点反应,浅玥抓着衣袍摇摇问道:“你咋样,还想死不!”这人一直处于倒悬于空,额头青筋凸起,看向浅玥,面有戏谑。 敢情浅玥说了口干舌燥,吐沫横飞的地府奇闻,他只是在当耍子。浅玥一怒,恶狠狠地怒瞪此人,同时手放开了衣袍,这人便直直坠下! 白发故人颜 “当心!”静寂中有人惊呼道,浅玥忙警觉的向四周望去,以为有危险来袭正想脱身,双手猛怕树干,腿在半空乱蹬,憋得面红气喘楞是没把自己从树干上抽出,这回彻底卡住了,而且还是臀部。 又使劲了折腾了半天,不上不下还是出不来,低头看那白发人这时正抱着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的窘态,恨得浅玥只想骂街。 到是珞熏突然从林中闪身出现,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这白发人,又看向浅玥,然后就听到后面风声袭来,一股疾猛劲力快速劈来,咔咔声,树干被利落削断。 浅玥刚觉得松活些,就被人从后背提着腰带落到地面,落到地面,先慢慢转身看看那冷面君羽铮,正窘得找不到说辞,就抬手干笑着打招呼。 到是珞熏先关切问道:“阿碧,可无事。”浅玥摇头笑笑拍拍衣袍,袍子上尽是灰渍,还破了个大洞,还好裤子没破,只要把脸涂黑可到街市上乞讨了。 双眼瞟向白发人问珞熏道:“你认识他!” 珞熏温雅苦笑:“是旧友!” 白发人有些嘲意的摇摇头,转身便走,浅玥气鼓鼓的拦住他:“你这大半夜的四处闲逛,装神弄鬼了许久,着实欺负人,好歹要给个说法!” “我独来独往爱闲逛那是我的事,至于吓到你,那是你的事,大路一边,各走各道。” “那你刚才用寻死来唬人,用自己的命来玩很过瘾?” 这人听了仰头大笑,栗红色的瞳孔瞬间绽放出嗜血的杀意与疯狂,“自己的命如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中,或有或无有何所谓;但我的命只能由我来掌控与收割,别人若想觊觎必戕杀之!” 珞熏忧闷道:“玄泉,你又何必。”玄泉充耳未闻几步跃出便飘然离去。 珞熏叹口气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出神,浅玥悄悄问羽铮可认识此人,羽铮目光深沉冷着脸摇摇头,到难得从怀中摸出条帕子递给浅玥,眼神悠悠的扫向浅玥左手。 刚用这手扒树,手掌磨破流了血,浅玥甜笑着接过帕子,刚把左手包起,却不便打结,笑意融融的看向羽铮道:“羽铮兄可否帮我包下,回去再上点金疮药!” 羽铮正要动手帮浅玥,只听见句:“等会儿!”人提剑闪出树林,只余残影。 到听见不远处阵阵铿锵声,低沉延绵,然后是大殿上传来一声重响,瓦片碎裂声。 待浅玥和珞熏走出树林,就看见坤部学堂的大殿的房顶上破了个大洞,羽铮仗剑而立于大殿屋顶上,剑气幽寒,衣袍飘扬,素冷的月辉把他整个人勾勒得如一冰雕玉琢的谪仙。 羽铮淡漠扫了眼不远处的道观,收剑临风飘逸而下,拉着浅玥和珞熏二人飞步而去,三人绕道经过些僻静处总算回到住所。 这时挨着学院不远处的道观内,里面道士不多,规模不大,却学着玄都观植满桃花,夜来重重疏影张牙舞爪的。 观内建有座高塔,可尽览坊内景观。 这夜深人静时,隐约可见塔尖上靠着个人,穿着袭玄衣道袍,这月夜要是被人见了还以为是准备得道飞升的道君或是从那个旮旯里跑出来的夜猫子来祸害众生的。 这时一位身材壮硕的黑衣人飞身上了塔顶,只是身形不稳,腿脚不利索,这人走到穿着道袍人旁边耳语几句,道袍男子听了把身子平躺在塔顶,翘着腿低语着:“有趣!有趣!” 这夜对聚贤院中的众学子来说是不平静的,好几处学舍中的学子半夜睡得正香正浓时,梦里不见孔孟,兴许见到娇艳小娘子在打秋千,正美滋滋时,听到响动,睁眼就看到窗外浮在半空中黑影,推窗看时,就有白影晃过,还冒着白烟,雾气弥漫,真是妖气纵横。 吓得梦到什么美艳小娘子的烟消云散,三尸神离体。 一晚上惊动了好些人,看到没看到的众说纷纭,越说越玄,这大半夜的还惊动了学监,带着数人还有值夜守卫来学舍查问,劝导众人勿传谣惑人。 等学监带人到了浅玥和羽铮珞熏的住所时,三人都在各自的屋中歇息,学监看了慰问嘱咐几句便又去其他学舍了。 浅玥看学监走远,换了衣服便跑到隔壁,笑说让珞熏继续讲有关玄泉的事。 先前三人回来乘黑先摸进珞熏的房间,浅玥抓耳挠腮正想打问那白发人玄泉的事,却不好开口,还是珞熏善解人意,笑着让二人坐下便慢慢道来,才讲了个开头,就听到远处学监带着人来查房,便先各自归屋。 刚珞熏只讲到玄泉姓尉迟氏,是西域于阗国主的幼子,现三人聚在屋内,珞熏接着缓缓道来,尉迟玄泉生于西域于阗国,因生下来,样貌有异,颇不受国主喜欢,连着他那本是极受宠的母亲也受到冷落,后来年岁渐长,样貌长开,满头雪发,肤色极白,栗红瞳色,浑身散发着一种纯澈与妖冶之美。 族人对其又恐又惧,传其不详。他母亲也一直将其养在帐内,不让其外出。 整日呆在账内,幼时的玄泉很想去外面转转,就偷偷用面纱将自己的头部包住,只露出一双美丽深邃的双眼,外人见了还以为是位漂亮小姑娘。 就这样玄泉时常偷出去玩,可有次在集市上被一群顽皮小子揭去面纱,露出真容,人人惊呼着妖孽,这情景恰又被邻国商人见了,那些人见了非说是什么圣童,之后玄泉被侍卫带了回去。 而于阗国有圣童降世的传言不胫而走,本国人却都说是祸端妖孽对此闭口不谈,这事也就在西域诸国流传开来。 后来突厥狼子乘着中原内乱好扩张地盘,打算一举吞并西域诸国,刚灭了几个小国正划分地盘。 这时中原内的大周朝也刚好平定四海战事,本该休养生息,但圣人深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怎能坐视突厥壮大,况突厥向来不事生产却很觊觎周朝富庶,没事就爱烧杀抢,纯粹就一强盗搅屎棍。 恰这时西域诸国人人自危纷纷发书求助于大周派兵相救,大周朝内心十分乐意,表面上却推诿拖延,一会儿说将士刚打完仗需要休息,一会儿说西域路途遥远条件艰苦粮草不济,使者眼巴巴等了数日毫无结果,直到西域诸国火急火燎的派出使者带上财物至宝穿越突厥的封锁跑来大周,献上宝物并承诺称臣纳贡,大周才悠闲的派出几万兵马,乘着突厥东征西讨,一举把突厥打得四分五裂元气大伤,几年间难成气候。 在西域诸国进献的宝物中,也包括了被称为圣童的尉迟玄泉,圣人见了玄泉并未觉得有何神异之处,只当是重要的质子留在了长安,当时见玄泉年尚幼就先留在了诸葛宅中,几年间于阗国的使者偶有来问,至于这几年甚有人问起。 玄泉在诸葛宅中呆了几年便去国子监学习,同时礼部上书在务本坊为其建了府邸。 珞熏说完这些喝了口水,呆呆的看向窗外一片月有些惆怅。 一晃悠忽十载,犹忆雪落梅绽时,站于矮墙边发如雪的圣洁白瓷人,一眼便让当时学着不忧不惧君子之道的珞熏对美有了定义。 浅玥听了到是称奇,这玄泉自小呆在账内与她宅在河神宫到有相似,不过她在河神宫是作天作地祸害众生。 这玄泉于国内不受待见,在大周过得也不是十分惬意,还真是耗子进风箱两头受气,见着时辰已晚,本还有许多话要聊,不便叨扰便说着早些休息起身告辞,走出不忘抚着手中的帕子笑着对羽铮说多谢,也没看对方什么表情,悄然离去。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对很多人来说,有惊恐困惑,愁绪忧闷,欣喜心动,诸般混杂在一起,连月色都偷偷隐没在浓云惨雾中,浑浑噩噩,无端起了刮起了呼呼邪风。 浅玥没睡多久便早早的起来,刚穿戴完毕,承天门的钟声便响起,紧接着寺庙道观也相继了响起了连绵钟声,深远起伏,长安城也迎来从天边喷薄而出的第一缕曦光。 刚出了门就见到羽铮在角落边的绿茵上的蒲团打坐炼气,还燃放着香炉,真是怪了什么时候他也喜欢这些道家的东西。 浅玥没出声静静的坐在一边看,不一会儿,羽铮起身抽出身旁的三尺青峰,呛啷声低沉深幽,使剑主人性子沉敛,所使剑法行云流水,收放自如;别看这剑法平凡质朴,无欲无刚,但只要他想杀想灭之时,便是精准无比,杀意睥睨,不留余情。 浅玥感叹难得见羽铮使剑,真该好好欣赏番,可看这剑法透着森冷寒气,又有雪天里红梅傲然绽放的骨气,可破秋水,斩人魂魄,这等孤寒无情剑,她却不愿与之过招,还好羽铮只是性冷而已不是无情。 羽铮身子于空飞旋落地,眼神空茫无我,再漂亮的收剑入鞘,看了眼正呆呆发着花痴的浅玥,便要往屋内走去。 浅玥忙追过去,满面笑容的夸道:“羽铮兄真是剑法卓然,小弟自愧弗如,要是羽铮兄那日得了空,不妨指点小弟一二!” 羽铮狭长双眼浅浅划过浅玥,眼尾微翘,道:“这剑只经历得尸山血海般杀戮,才算是炼的精纯锋绝,也算才是有了剑魂;你的刀法虽妙,却玩意重过杀意,能保命就好!” 这时的天地一片清寂,周围也是凉飕飕的,浅玥没看清羽铮眼里转瞬而逝的幽冷。 她时常觉得羽铮于她忽远忽近,没明白只能干笑着说着其它的:“那羽铮兄将来有何抱负夙愿!”羽铮看了眼浅玥不愿多谈保持沉默。 浅玥自顾的瞎猜着多数人梦寐以求的:“是入阁拜相还是如宋博琛般憧憬当一名将军,听闻羽铮兄的叔父是朔方节度使,现驻守于灵州,想是羽铮兄尚武,更愿当能带兵征战的将军那才拉风威武!” 羽铮不置可否:“那你呢?” “我?” 真是难得羽铮也会这样问起,浅玥舒展身子,看向逐渐变亮的苍穹,旭日温吞吞的爬出高山脚下,隐隐有红芒传递给天际,她爽朗自豪道:“天地为家,四海逍遥;若再能找位貌美知心的小娘子一起遨游,那就更是舒坦惬意了!” 羽铮似摇摇头低语道:“愿你能心想事成!” 说完往屋里走去,浅玥又拉住羽铮的衣袍有些忐忑问道:“这愿望不好吗?要是羽铮兄也来就更好了!” 本以为羽铮会沉默以对,未曾想其低语道:“好!” 浅玥还以为自己听错像是不相信般皱眉打量着羽铮,疑问道:“你这是答应了!也太意外随意了!” 羽铮未做回答淡看浅玥想是表示其啰嗦,浅玥眉眼舒展,兴奋的又啰嗦道:“即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谁要毁约,那就是王八,一辈子讨不到媳妇!” “唉!羽铮兄,你先别急着走啊,你这样天人之姿可有定亲,要是就这么四处遨游,你那小娘子等久了成了老姑娘,不会提刀来找你火拼吧!” 浅玥见羽铮什么也没说就闪回屋内,自个也美滋滋的回了屋,想着要是那日结束人间之旅回了河神宫真能拐个美男回去还是白虎星君,那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畅谈白发怪 浅玥兀自在屋内转来转去,躺在床上傻笑了一会儿,明显兴奋过了头变成大傻缺。 竖起耳朵听着隔壁房间没什么动静,便到屋外先是眼巴巴看着房门,接着又地上东戳西戳,用树枝扒地上蚂蚁玩,等到房门吱呀一开,浅玥欣喜招呼道:“羽铮兄!” 却见到珞熏衣冠端庄,仪态温润从容的站在门前,俊雅温和笑道:“羽铮兄已经出门了!” “为何没见到!”珞熏摇头笑而不语走了出来,浅玥一想到觉好笑,羽铮竟翻窗走了,这是何意…… 珞熏一路温和笑着,浅玥也觉好玩便低语问道:“珞熏兄家学渊源,长戟高门,可与长安城里高门仕女定亲!” 珞熏迟缓呢喃道:“定亲!”二字面有微窘:“尚未,到是家父与娘亲商议来年相看便能定下!” “哦!那可真是恭喜了,小登科也是人生大事,愿珞熏兄能找到位美貌端庄,知心知意,气质如兰的女子方能配得上珞熏兄这样的谦谦君子!” 珞熏谦和笑笑,表示这还得一切听从耶娘的,浅玥还想问珞熏可有心仪的女子却没问出口,到是珞熏看着周围四野萧萧,凉意渐浓,拢了拢衣袖,低语道:“北山烟雾始茫茫,南津霜月正苍苍。想是过不了多久长安就要下雪了!” 长安城的雪天时间不长,自是比不上北边大雪纷飞呼啸刺骨,到是满街的屋舍银装素裹,玉树琼枝,别有一番风韵。 浅玥有些期待雪天的长安城会是什么样,到那时和羽铮珞熏在屋内煮羊肉吃,再来点古楼子就更妙了,便笑着说:“到下雪天骑马到荒野那才刺激好玩,只是没几日就临近考核,得好好温书,但能放假休息几日,届时珞熏兄可要带着我在这长安城内转转!听闻城中西市聚了很多胡商,商铺极多商品琳琅满目,还有许多新鲜玩意儿,街上还有人表演百戏什么的,或者去南山登高望远也是不错的,若是能叫上尉迟玄泉一起去那是极好的!” 最后一句声音压得很低只珞熏听到,珞熏有些许期待随后又摇摇头,浅玥又接着说:“这尉迟玄泉在长安城内可还有认识的友人,想来他也在聚贤院中学习怎会从未见到。” 珞熏有些苦涩的说道:“也许有也许没有,我也不清楚,自玄泉离开诸葛宅,好几年的时间也没能见到他,只偶尔听到关于他的一些零星消息,后来自己正好在国子监学习,听闻玄泉也在,可在国子监却没找见玄泉,在务本坊他的宅子寻了几日才算见到,可多年未见,即无欣喜到有疏冷……” “你们没说过话!” “偶尔有一两句!但玄泉总是来去匆匆,行踪飘忽!” 浅玥边走边沉思把昨日看到黑影放人形孔明灯并最终往东面跑去的事告诉了珞熏,二人在路边低语道这事要么就是那位晟王在作弄众人玩,要么就是有人借此冲着玄泉来这一切也只能先静观其变。 到是珞熏提到其实尉迟玄泉也在这聚贤院中学习,安排在其中最是散漫而神秘的震部学堂,这里面的学子人数成迷,学员像是与世隔绝般,聚贤院中人人都知道有震部学堂却甚少人知道震部是何时授业,讲师是什么人,院内考核震部也单独被分离出来。 二人还在低语讨论这些,走着走着不防身后有人拍了下浅玥后背,浅玥转头一看,就见一白面具,面具上花里胡哨绘制着鲜艳花纹还吊着血红舌头,很是诡异! 一惊未及细想本能的老拳挥出,正中胸口,对方挨了这重击,捂着胸口颤着手指着浅玥,退两步便四仰八叉的倒在地面上。 “柄礼兄!”卓遥惊异的看了眼浅玥,连忙跑到魏柄礼身边,浅玥珞熏面面相觑,也尴尬的跑了过去。 揭开面具,看见柄礼素净的脸苦作一团,三人忙把柄礼扶到一旁休息,浅玥拿着面具问道:“柄礼兄,这是怎么回事?” 卓遥解释道:“还不是昨夜闹了一夜的白衣怪,晨时遇到柄礼兄拿着这面具非说要出其不意吓唬你们来玩着,结果……” 众人叹口气哭笑不得,问过柄礼身体可还有不适,柄礼苦着脸说要回去休息,三人便先搀扶着柄礼到学监处告假,走进院中就看见众人围在坤部学堂大殿边上指指点点,只见大殿顶上多出来个大窟窿,殿内里的凭几架子碎了一地,窗子也掉了半截,洞口大开正呼呼的往里灌风。 数人正在殿内清理修补,外面地上还散落着零星的碎瓦片。 早有几位学子结合夜间闹怪,白日大殿屋顶被砸出个大窟窿,发挥着极致的想象,说得头头是道神乎其乎,到是远在廊下而卧的宋博琛挖着耳朵叹道:“是那位倒霉蛋砸的!要落我手里就把这房屋掀了才爽!” 而站在一边的学监感叹怪事连连,多事之秋,夜里安抚那些受惊的学子已是心力憔悴,现要又要压制这些荒诞无稽的流言,还要想着如何向上禀报,希望不要闹到满城风雨才好。 这时浅玥等人扶着柄礼前来告假,今日来告假的人数众多,其中不乏偷懒耍滑的,学监都冷脸叱回,看了柄礼满脸痛处不似作假也便应允。 浅玥先送柄礼到医馆看过大夫并无大碍,休息几日便好,便扶着柄礼回了屋舍内休憩,路上不断给柄礼赔礼道歉,柄礼面带苦笑到也直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摇手笑说是都是自找的。 叹道你小子出手真重,回屋就躺在矮榻上便指着窗子,笑着道来,昨夜睡时听到动静,推窗来看时,雾气腾腾,飕飕飘过几缕白影,还拖着长长的尾巴。 隔壁屋的几人吓得只会咋呼,他向来不信这些虚幻,只作如是观。 天一亮一出门就见数人围拢在一起议论想来也没什么新奇的,就想到碧君平日里欢脱好耍,前日得了副面具,就拿来准备吓唬你们玩。 之后叹口气头便问道:“怎的!碧君夜里也见了这些神怪之迹,不会信了这些虚无缥缈!” 浅玥摇头:“哪有!”便把夜里见有人放看孔明灯扮鬼影的事说了,只是隐去追踪黑衣人遇到玄泉的事。 柄礼听了叹口气表示,这事十有八九就是那位晟王殿下干的,那主就爱来事,回聚贤院就要开始兴风作浪,你也见那些听了消息的人跟疯了似的。 浅玥一听便来兴趣:“晟王,听闻其出生时满室霞光,故名赭,可是位妙人是吧!” 柄礼一听便大笑起来,还笑岔气咳嗽两下,便道:“妙人?那就是位懒货大傻叉,荒诞病娇中毒已甚!” 浅玥听了一呆,笑叹原来真不是黑袍是大红袍。 柄礼耳尖疑惑道:“什么黑袍红袍?虽然背后语人是非君子所为,但晟王这人不能以常理度之,只是他要回来就热闹了!” 一说到晟王柄礼就来了兴致滔滔不绝的,说晟王十多岁时听到鹤立鸡群这词,便立马回去央着仆人用些孔雀鸟雀羽毛织了件五彩锦衣,穿在身上跟个五彩锦鸡般,戴了顶艳色的浑脱帽,大摇大摆的跑出皇宫,走在朱雀街上一路招摇过市,还扑腾的展示了番金鸡独立。 百姓纷纷驻足观看,这事成为当年一大笑谈,后来圣人闻之气得打了晟王了二十杖,只差一口气没被打死,但那家伙隔三差五就疯一回,皮糙肉厚着实耐打,到把圣人搞得没脾气,便由了他。 浅玥听了笑笑,其实她早想打问些关于晟王的事,问珞熏和卓遥,二人太规矩,说不了太真切,没想到问柄礼到问对人了,看柄礼这兴奋样便道:“柄礼兄如此熟知晟王之事,难道是好友!” 柄礼笑说:“非也,偶几次约到一处,算神交吧!卓二郎到是和晟王走得近些!” “那香熏球!” “香熏球……哈哈哈!那到妥帖!” “那和羽铮兄怎样?” “羽铮啊,你知羽铮向来孤冷不合群,也就与你和珞熏算聊得来!至于晟王就没见他俩碰过面。” 浅玥看着柄礼像看到了宝藏,夸道:“柄礼兄还知道的真多!”柄礼呵呵笑称自己于学业不精,就爱这些趣味屁事。 浅玥看看四周,一派静寂,偶有鸟语,便悄语道:“那柄礼兄可听闻院内白发怪之说!” “白发怪?你说得可是尉迟玄泉!” 浅玥惊诧道:“连这你也知道!当真佩服佩服!” 柄礼得意:“这有什么的,只是知道的人极少数罢了!这位仁兄在这身份尴尬,不喜与人结交,样貌到是十分清奇,我看古书上记载这是一种病,白日还不喜见光,容易被灼伤。有次白日偶然间见了玄泉裹得严实,可这位也是狠主,可招惹不得!震部学堂的都是些怪人,其实晟王最初也想去震部学堂,可圣人不允才去了乾部……” 浅玥听了如实夸赞道:“今日发现柄礼兄还真是宝藏啊!” 陪着魏柄礼聊了好一会儿,呆了一天,才晃悠晃悠的往回走,途中在好几处学舍绕了好一圈,又走走看看,翻翻找找,到有意外发现,在树下草木茂盛处发现数个铁炉子,看看构造精巧,周边有槽,想到白发怪出现的时候还听闻有妖气纵横,这事当真有趣。 浅玥顺走了其中一个,其它的还留在原地,便笑嘻嘻的回到屋舍, 惊扰不速客 刚进到院门,就看见羽铮坐在石凳上自个弈棋,手中拿着黑子陷入沉思,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弈棋喜静最忌打扰,浅玥便轻手轻脚向屋子挪去,刚上台阶就听到,“你回来了!” 浅玥忙回道:“嗯,今日出手误伤了柄礼兄,带他到医馆看了应无大碍!” “嗯!”羽铮回答的云淡风轻,知会与否并不在意。 浅玥撇撇嘴呐呐说着:“要是我不幸受伤了,还不知道谁能照顾我!”说完觉得自个婆妈无趣便往屋里走,不意却传来句:“有我在,你不会受伤!” 羽铮这话说得清浅冷淡,掷地有声,听来却又暖意十足,就像在寒雪天里冻得手冷脚僵,一进屋里恰好就有杯热茶,不是极烫灼人,温度刚好觉得特别安心。 一晃神又想到,羽铮又不能变成一条拂林犬,能随传随到,时时刻刻窝在你身边晃着绒毛蓬松的尾巴,滴溜溜的眼里心里满满的只装下你一个人,要是那样自个会欢天喜地的先黏住他。 浅玥边想着露出满脸痴笑,羽铮轻叹口气落下黑子,黑子颓败的局势被瞬间扭转,白子之势在棋盘上断作几处,兵败如山倒,这会换到白子如何重整山河。 浅玥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羞涩苦恼的便往屋内闯,连羽铮撂下句:“屋内有人!”都没听见。 进屋先听见均匀的呼噜声,就差再冒几个泡泡就更加相得益彰,浅玥惊异的走到屏风后看见床榻上躺着个人,萤煌正裹着被子如同蚕蛹般和周公打得火|热。 浅玥看了怒向心起,撸起袖子搓搓手正想把这此獠连同被褥一同掀出屋外,最后叹口气静静的退出屋子,出门就见羽铮手执白子,平静的盯着棋盘。 浅玥气鼓鼓的说道:“萤煌那小子,为何会睡在我房内!” 羽铮气定神闲的把白子掷下,拿起黑子捏在指尖:“他在住所无法休憩,便来了此处!” 浅玥暗道这小子在自个屋住不舒爽,凭什么跑来她的房屋内就酣睡如猪,这是什么道理,不满又委屈道:“那今夜我睡哪儿?那可是你为我腾出的房间!” “正好珞熏今夜不回来,你睡珞熏的屋子!” 浅玥皱着眉,急急问:“那你睡何处!” 羽铮落下黑子,以稳固局势,静静说:“我和萤煌挤一晚,无碍,在桌旁放下席子就可!” 这话一说不知为何把浅玥的一腔热火浇的湮灭,还带点微微小失望,难道她想羽铮同居一室,这还真是个大胆的想法,兴许她只是想看到寂寂静夜下,他靠在桌边榻上,窗外如水月光如柔纱般侵染在他发丝衣袍上,勾勒出一具剔透缥缈出尘的谪仙像,她就觉得心暖如熙。 也不知怎的有些莫名的说:“那你可以继续睡在珞熏的屋内,桌边不是也有张榻吗?而且这时萤煌睡得正香,呼噜打的贼响,和他说话声一般又尖又响!” 羽铮抬眼望向浅玥,夕阳卷走了人间半点碎金余温,四野半昏半暗,街衢的鼓声已经如火如荼的响起,人们纷纷往坊内家中赶。 羽铮的眼神刹那有流光闪过又幽冷淡然如故,道:“与你一屋,半夜不睡,上蹿下跳,更难入睡!” “……” 浅玥转身忿忿离开准备去屋内折腾萤煌,羽铮叹口气拿起火折子点亮灯盏,继续下棋。 浅玥先去后院草丛中挖了几条蚓虫放到树叶上,直接抬着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外面鼓声嘈嘈杂杂,起起伏伏,榻上人四仰八叉,呼噜声与鼓声遥相呼应,配合默契。 大步走到榻前,看着萤煌睡得那副爽样,大为不满,叶子上的蚓虫扭曲挣扎,缠作一堆,有些恶心,浅玥笑得身子微颤,两眼贼兮兮的冒着光,想着是把这蚓虫放到萤煌脸上还是往他领口抛,正犹豫不绝时,萤煌翻个身子靠在里面,口中呢喃道:“耶耶,耶耶!”整个人又蜷作成虾。 浅玥内心一软,也不知江州家中耶娘可好,小侄儿秋楸可还哭鼻子,过两日能外出就给家里捎个信,便悄然退出房门,到了外面草地边,把蚓虫丢到土里,这些虫子一到地上如蒙大赦,一溜烟的便钻进土里。 浅玥拍拍手,周遭灯笼早已点亮,零星稀疏远没有北面皇宫的贵气富丽,照得整个宫殿群桥梁,斗拱,廊柱,直棂窗庄严肃穆。 虽这里紧邻着平康坊,街边暮鼓已停歇,坊门也已悄然落幕,夜生活如新鲜出炉的大餐,已活色生香的呈现在诸人面前,却依旧听不到北里的丝竹弦乐,羯鼓喧腾,鸾歌凤舞。 晚风凉瑟,圆月兴冲冲的刚露了个脸,却又被急火火的浓云遮了面,有些恼火,憋着气要把浓云赶走,这小小院落却有种与世隔绝般幽静清寂。 浅玥闷闷的走出院落,先到柄礼处坐坐,到了柄礼的住所却见屋内漆黑一片,敲了门无人答应,刚往回走就见柄礼拖着身子缓步而来。 浅玥怪道吃了我这一拳,也不在屋好好休息,柄礼表示自己身子骨可没那么娇贵,休息半日就能行动自如,说完还抬抬手臂跳跳,结果眉纠作一团。 浅玥笑着说逞强,边扶着柄礼回到屋内,边握拳神气胡诌说这碗大的拳头能把一大壮汉打得哭爹喊娘,扮小娘子惨嚎。 柄礼听了笑问,“能把宋博琛打到惨嚎不?” 浅玥打个颤如实表示:“对手太凶悍打不过,假若哪日宋博琛如小媳妇般惨嚎,那就是人间惨剧,肝都会颤抖啊!”柄礼听了哈哈大笑。 浅玥先把屋内灯盏点亮,这烛台满精致的,通体素洁白色,上盘小,下盘大,盘边层层莲花状,旁边放置着鎏金镂空铜炉,炉内燃放着淡淡香气。 浅玥还没问柄礼出去干嘛,柄礼就自个竹筒倒豆子一一道来,原来浅玥走后柄礼在屋内躺着无睡意且十分无聊,便出门晃悠,看到几人围在一处便凑上去问,原来这些人聚在一起自发的组成个什么捉鬼小组,数人分成一组,势要把捣鬼之人给揪出来,这下可好玩了,要不是有伤在身,也要加入玩玩。 浅玥摇头道:“这伙人怕三天就自讨没趣自然就散了,这不是为晚上夜游找借口吧!学监也不管管!” 柄礼摇摇头:“碧君,你也知道这儿的学子都是些世家勋贵子弟,多数不求进取混吃等死,只要别出大乱就是好的,至于学监那是色厉内荏,见风使舵的好手,那能面面俱到,连祭酒大人都是一团和气,如今圣心难测啊!不过那家要是跳窜的最凶,说不好就先拿来祭旗,我想谁都不会傻到赶着办丧事!” 浅玥笑笑这些可还轮不到她上心,转眼看见弃在角落边怪异面具,计上心头,到角落边拾起还完好无损,向柄礼讨了这面具便兴冲冲离去。 回到屋舍,推门就见一灯如豆,羽铮在桌前看书,抬眼平静的看向浅玥,浅玥笑眯眯的把手放到唇边,又指指屏风,把面具藏在身后,蹑手蹑脚的走到屏风后。 这都不知道过了多久萤煌依旧睡得很香,呼吸均匀,平日里定是个睡货,浅玥先把屏风旁架子上挂着的白披风取下来披在在身上,这时羽铮已不在桌前,想是悄然退去。 浅玥看向萤煌,笑得恶狠狠的暗道小兔崽子看我怎么收拾你,把面具戴上,从手中拿出刚摘的草,凑到萤煌鼻尖轻轻的挠…… 萤煌作为家中独子,自小读圣贤书,耶耶向来对其严格,晨昏皆要考问番,自小听闻子不语怪力乱神,对这些虚幻之物他是尤为不信的。 直到后来在国子监学习时,半夜睡不着,推窗而立,那日内心闷闷不乐,只为如今他已十多岁,却比同龄男子还矮上一截,看着耶耶高大伟岸的身姿,不信自个将来是个矮矬子,影响仪容,为此还偷偷去庙里上香求菩萨,可翻过年来也没长高,满脸肉嘟嘟的粉嫩稚气,像位俊丽的小娘子。 白日看了只长其一岁的同窗却身姿修长,穿着白衫也极为风雅清隽,为此晚上愁闷的睡不着。 在窗前站了一会,正打算回去继续睡时,瞟眼就见到夜空中一物飘然而去,是人是妖物说不清,满头白发,具体长相没看清,但那双眼睛却泛着红光,这影子一晃而过。 萤煌惊得立马关窗,躺回榻上,想着古书上的各类精怪,愁肠百结,为这折磨了他整整一晚也没睡。 此后他除了不太会作文外,还有一个秘密就是对这些虚幻鬼怪是极怕的。 昨夜开始有人大呼小叫的,等问名情况,先装大尾巴狼对这些大惊小怪的人嗤之以鼻,然后便关门回屋睡觉。 可静静躺在榻上却是睁着眼竖着耳朵,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仔细听着,待熬过一夜,精神萎靡的去了学堂,对周遭这些讨论都还以嘲笑置之。 这时见了另一位让他感到宽慰的矮矬子薛碧,机上心来,一直极佩服想亲近羽铮兄,如若能挨着住那是最好的,果然来了羽铮兄的住所装病乞求,并如愿的睡在了屋内的床榻上。 正睡得舒心快乐时,鼻尖一痒,揉了揉翻个身,耳朵又痒了,挠了挠还痒,这会儿脖子也痒痒,他半睁开眼睛想把这恼人的虫子拍死,就看见昏暗模糊中,被一大白袍子近距离的注视着,满脸斑驳花纹,吊着血红的舌头,双眼瞪大还露着血丝,他发出惊天惨叫…… 马球下战书 这世间想来只有女子的尖叫骂街声能震得大街小巷都有耳闻,没成想男子的惊叫声也能把耳膜震破,屋顶瓦片震碎,惊破这阒寂之夜,说的这么夸张其实也离之不远。 刚才的尖叫似要把屋顶掀破,浅玥闪到一边揉着这嗡嗡作响的耳朵只想狠抽对方一顿。 而萤煌待看清了这白袍人是浅玥所扮顿时暴跳如雷,翻身奋起,叫嚷道:“薛碧!” 便追着浅玥要疼打,首当其冲便是这扇可怜的屏风直接被踹翻,之后屋内各物件先后遭殃,一片支离破碎。萤煌气得满脸通红,把各种不满都给宣泄出来,见什么顺手就拿来直接砸向浅玥。 眼见着再这么搞下去屋子都要给拆了,浅玥索性扯下屋内唯一完好的帐幔,挥手甩出,三两下便裹住张牙舞爪状若疯虎的萤煌,把一个罐子踢向萤煌脚边,萤煌被帐幔裹成个粽子,脚下不稳便摔倒在地,身子动弹不得,便扭来扭去,活似只大蚓虫。 浅玥紧拉帐幔一角,看看屋内满室狼藉,怒道:“你发什么疯!” 萤煌扭着身子叫道:“薛小子!你这鼠辈,田舍奴,还不放尔!” “我鼠辈,你这浑球凭何招呼也不打就跑来睡我屋内!这算什么礼数?把屋子砸成个狗窝!我是不是要把你打成个猪头才好!” 萤煌强辩:“你敢!凭什么你这穷措大初来长安,羽铮兄和你非亲非故就把自个住的屋让与你!” “那是我俩前世有缘,自是与你这凡胎俗人有别!” 萤煌抬眼上上下下瞟了眼浅玥,仿佛要把她擂个千疮百孔,鄙视道:“就你……羽铮兄向来孤冷,定是你这鼠辈用些非常人的龌龊手段蛊惑了羽铮兄!” 浅玥摸摸下巴,煞有介事的冷笑道:“看你这小子这般关心羽铮,不会是对其有超越友情般的非分之想,你不会就是传闻中断什么来着!” 有时候想来白虎星君这般天人之姿者下到凡尘来,若身上没带着股生人勿进的逼人冷气,往哪一站就是位招蜂引蝶的主儿,不但能惹得女子脸红心跳发痴,连着男子也面露惭色,就像是个巨大的香饽饽,众人发疯一拥而上准能抢的渣都不剩。 这世间论容貌,唯有那大红袍墨玉堂能与之比拟,可是二位性子截然相反,大红袍可是令人抓狂的主儿! 萤煌这般暴怒之后冷静下来觉得是有些理亏,有失仪态,但就是不肯认,尤听到浅玥居然误说他对羽铮兄有那龌龊意,气得涨红脸辩道:“你……你才是断……” “断袖是吧!” 浅玥顺口承认,随后笑眯眯的蹲下凑近萤煌,伸手捏住他的嫩脸,“小煌,你这小脸白嫩透红,月容芝腮我见犹怜,相思意绵连海天,今晚你大可睡在这与我大被同眠,岂不正好!” 萤煌被裹得紧的身子打个哆嗦,脸色惨白急道:“谁愿睡你狗窝,你这死断……” 这时推门声响,羽铮进到屋内,浅玥忙一本正经道:“断了你这妄想的念头!我是不会把屋子让与你的!” 随后看眼地上的白袍和鬼面具对萤煌低语道:“你在这样缠着羽铮兄,我就天天夜夜缠你!”说完一抖手松开帐幔,笑着道:“刚和萤煌有些误会!羽铮兄有何事?” 羽铮对着满屋狼藉杂乱,依旧面容平静,淡淡道:“萤煌即醒,我就回屋歇息!”这时萤煌已经从帐幔中挣脱出来,急叫道:“羽铮兄,我不回屋了,书中有些疑问正好讨教羽铮兄!”说完便追上羽铮,对浅玥露出副你奈我何的得意表情,一溜烟便跑没影了。 看着满屋乱糟糟的,先把倒了的屏风扶起,绢纱中间绘制的山河破了个大洞,被褥窝囊的滚在地面上,伴有些瓦罐碎边。 浅玥收拾了一会儿满心是累的躺在榻上叹道这叫什么破事,想到要是自个同一男子争另一男子还真够奇葩的,自个就先抖三抖。 正躺着不欲动时,房门被推开,羽铮走了进来,手里抱着被褥,浅玥看了正奇,羽铮便把被褥递给浅玥,又把地上皱成团的的被褥抱起走出房屋顺带关好门。 浅玥接过被褥就躺在榻上,被褥上有股淡淡檀香味让人安心舒适,很快便进入梦乡。 这一夜意外的好眠,醒来收拾好出了房门就见到萤煌已站在院中,见了浅玥出来态度极冷,浅玥笑着故意说道:“小煌,这早便起来了,要与我一同去学堂吗?” 萤煌退了半步和浅玥保持距离,咬牙道:“谁要同你去学堂,不许叫我小煌!真恶心!” “那一早你留在此处,还想继续赖着住这,今日珞熏就回来了,你三人还能挤一屋啊,你可别欺珞熏温和实诚,或是你想和我住一屋就明说,我可不介意!” 萤煌咬牙忍着怒气指着石桌上的信笺道:“这是战书,你自己看,五日后我要与你在马球上一较高低,就以你住的这屋为赌注,我若赢了你就搬出这院子!” 浅玥纳闷这算什么赌注,还等着萤煌说输了会如何,就见萤煌要走,便问:“那你输了又如何!” “自是就此作罢!”这小子算盘到打得好,最后怕浅玥不应还傲然激将道:“要是你怕了胆怯,也可不应。” 浅玥才不吃这套激将,仍从容道:“岂有不应,正好可活动筋骨,叫你服服帖帖!但你输了可要给我五个金饼!” 萤煌蔑视:“那好五日后院马球场地见!” 这天聚贤院内过得到相对平静,那些夜里卯足劲想看有何异事发生的人落了个空。 至于刚成立的捉怪小组,前半夜兴致勃勃的四处巡游,到了后半夜就便变成篝火晚会,数人围在林中的空地上一同歌舞喧闹,真有个妖精鬼怪的早就惊得老远。 嗨玩到极致只差有人领着一起翻出坊墙到隔壁平康坊北三曲处放浪形骸了,这样持续了三天便被学监勒令停止夜巡,众人方才意犹未尽的偃旗息鼓。 到有数人接连半月白日到学堂奋笔疾书夜间还得继续,抄书抄成黑眼鸡爪也得继续,不由感叹放纵一时爽,悔恨跳火坑。 魏柄礼消息最是灵通,早跑来浅玥处询问同萤煌马球赌约之事,喟叹浅玥太过冲动,打马球又不是砍人,要讲究团队还有配合,最后发了通牢骚还很义气的说五人参与赛事的人中算他一位。 浅玥还大感欣慰,却又听柄礼大呼可惜,迟了半步云云,一问才知大香薰球卓毅贯会钻营,已暗自在这场赛事上设了赌注,准备好好捞上一笔。 现在赌萤煌胜的占大多数,柄礼自己还压了一注。 浅玥听了直接想把这叛徒踢出去最好在屋子躺上三日才好,头疼的问道:“柄礼兄,你就这么认为我一定会输!” “那是肯定的,毕竟多数人只知道你会点武艺,是当年震远将军的后人,你马球打得好不好鬼知道!” “那你还加入其中,难道是想混在中间当内应!”柄礼贼兮兮一笑,浅玥一掌拍出,柄礼轻轻避过,忙解释说:“别气,为兄怎愿见你受欺负,你现在最大问题就是参与的人选,萤煌那儿人选好凑齐,你这边算上你我,还缺三人,还有健马。 ” 这一说到就让浅玥犯了愁,找羽铮问实为不愿,便问柄礼兄有无合适人选,柄礼摇头表示他认识的那些人好吃喝玩乐水平比他还臭。 正发愁时,珞熏和卓遥听了消息也一同找到浅玥,几人坐在树下商量了起来,珞熏说家中正好有几匹良马,可借于浅玥,并表示也可与浅玥组成一队。 柄礼听了啧啧叹道:“珞熏真难得,知你会些剑法武艺却从未在人前显露过,要是再把羽铮兄也招来,那真是豪华团队足以辗压对手!” 浅玥一想到羽铮珞熏他们这组人出马,意气风发,还不引爆全场,定把萤煌小儿气得七窍生烟,想想就爽,却摇摇头说:“这赛事儿你和羽铮还是都别参与,现在有了马匹,我和柄礼兄再找上三人足以应付!” 这时一边的卓遥谦和笑说:“算我一个如何?” 柄礼听了哈哈大笑道:“有趣!看来平日里老成持重的人受不得寂寞,也准备插上一脚!” “那先谢过卓遥兄了!现在还差两人!” “这有趣的事算我一个咋样!”一人粗声粗气说道,浅玥众人转头就望见,宋博琛面目硬朗,阔眉大眼,嘴里含着草抱着手,衣袍半敞开着露出结实的肌肉。 众人摇头叹气,到是浅玥胆大不怕触逆鳞道:“博琛兄,你可有打过马球。” 宋博琛:“从未!” 众人露出了然于胸的表情又各自围在起继续讨论,到是浅玥接着说:“马球和武斗是不一样的!” 这主儿行为难预测,要真到场上突然发狂,拿出大刀一挥把人马削成两半,可真就不好收场,便又转移话题道:“博琛兄有此意,小弟甚是感激,到是兄的新刀可铸好!” 宋博琛听了熊掌拍树,枝芽摇晃,无数树叶遭了无妄之灾翩翩落地,拍完便转身走了,想是回去找刀,走了不远撂下句:“小子,即不要帮忙,到看看你们有多大能耐,可别叫我失望!” 几人讨论后只能定了三位人选待休沐时找地方磨合练习。 对于马球其实浅玥玩得也不算溜,不时被三哥带着玩玩,三哥的马球技艺精湛,可惜他不在,还有两位人选应去哪儿找人呢,路上浅玥边想边走,便走到后院的马球场,这时场中已有数人在打马球,策马挥杖来回穿插好不激烈。 萤煌也在其中,见其穿着天青色圆领袍,箭袖黒靴,头上系条青色带子,神采奕奕的骑在高头大马上,专注驭马奔向球飞去的方向,挥杖带球直杀对方球门,技艺灵巧,场上数人配合也默契,浅玥看了会儿便离去。 两天后正好到了学业考核前的休沐日,有三四天的时间,可为比赛做准备,这快过中午了浅玥就准备独自出门去西市逛逛,看着兜里好不容易攒的钱正傻乐。 出了门就看见两天不见人影的羽铮,穿了身素色圆领袍,乌发高高束起,戴着软角黑纱幞头,越发冷峻清朗。 浅玥有些不高兴的招呼道:“羽铮兄,你总算是回来了!” 羽铮神色淡淡:“这是去何处!” “西市!” “正好一同去。” 浅玥满脸苦笑,狠锤自己,独自潇洒的计划又泡汤了。 羽铮走在前面,浅玥狠狠的瞅着他背影就是散发着光的大肉票,不好好狠宰番实不过瘾。 两人出了院门,浅玥就说要去柄礼处,有事要相商,到了柄礼的住处,正好卓遥也在,便相约一同前往西市,柄礼边走提议顺道可去鞍鞯店看看,准备套超炫的行头,即使比不过也不能失了颜面。 浅玥听了斜眼呐呐道:“柄礼兄,你就这么笃定我们必输无疑!” 柄礼呵呵一笑,浅玥接着说:“不问赌注如何,既是比赛我们就应该抱着誓死必胜的信念,去拿下这场比赛!相信胜利必属于我们!” 卓遥笑说:“这点我赞同碧君!我也会尽力争个胜负!” 羽铮看向一脸愤然的浅玥难得没那么冷淡:“我也想相信你能胜!” 浅玥听了如雪地亮起了盏明灯,猛点头大受鼓舞,精神一振,昂首阔步的走出坊门,向西市杀去。 金市少年行 长安西市是城中最繁华的地方之一,往来西域的胡商皆聚于此处,虽比不上东市的贵气,却最是热闹好玩,里面店铺林立,街衢四通,在这里从小到生活必需品大到奢侈名贵商品应有尽有,酒楼茶肆歌舞坊多不胜数。 长安城的少年郎每每三五结群骑马到西市嬉戏豪饮,听锦瑟清音,看胡姬妙舞,在此挥霍掉多少美好韶华时光。 尉迟玄泉裹着身灰袍子,头上戴着幂离,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独自坐在虞台酒肆三楼雅间。 这家酒肆是胡人所开,临街而立,处在西市东面,此处可看到大半西市往来熙熙攘攘热闹人群。这店的葡萄酒甚有名气,里面的胡姬更是貌美妖娆,热情火|辣,常把一些食客勾得三迷五道。 多年前幼时的玄泉躲在帐子边,转动着那双深邃好奇的眼睛往外看,喜欢偷偷往外跑。 外面的世界如泛着流光溢彩水晶般,引人入胜。 而打碎这一切的是他最为亲近的族人和威严的父王。 因为他是个异类。 后来父王送他去了大周,长安城的繁华恢弘让他感到惊叹,可是黄沙漠漠的戈壁,稀疏强悍的绿意却深深烙在心里,多少个午夜梦回千里荒漠落日孤烟。 母妃于三年前去世,玄泉顿觉自己已是无根的飘絮,终其一身只能留在这烟云泡影中,那心中的故土远在天阙。 今天又是那特殊的日子,白日里玄泉极少出门,更别说这烟火气极盛的西市,只有这天会见位特殊不碰面的人。 玻璃杯中的葡萄酒色泽鲜丽,暖阳的侵染下像颗颗璀璨的红宝石,酒肆楼下来了位流浪艺人,手拿着琵琶边弹边唱异乡曲调,不远处一支骆驼队载着货物叮叮当当的路过,队里的胡人个个风尘仆仆。 玄泉把灰袍裹紧些便起身结账向店外走去,刚下到二楼就见到一位醉汉死缠着位胡姬,这位胡姬也不惊慌妩媚娇笑着欲摆脱醉汉,不想醉汉脚步虚浮张开双手直接向玄泉抱来,玄泉闪身避过,醉汉扑倒在柱子上一阵猛啃哈喇子直流。 胡姬忙叫两位伙计把醉汉拉走,又跑到玄泉身边表示歉意,玄泉低语无事扶着幂离匆匆离去。 但还是多看了眼这位面生的胡姬,见她拥有一头浓密褐发,媚眼如丝,高鼻挺直,到是位美人。 玄泉没在意挤过人群只身前往永安渠边,水边建有围栏,走到块只有半截的石墩前,蹲下来似在整理衣袍裤子,悄悄从石缝中摸出样东西便起身离去。 刚要走到西市署前撞见一人,气韵清润如玉,身着茶褐色圆领袍,腰系着蹀躞带,挂着把镶绿松石的小刀,手里牵着匹高大健硕枣红马,这人停在他面前,温和道:“可是玄泉君!” 玄泉看了眼珞熏便垂下双目,对这人他很矛盾不想有过多牵绊,便转身越过离开,不想衣袍却被珞熏拉住带去路边的茶棚,难得这温吞的人也有这般硬气时。 到了茶棚二人喝着劣茶,却相顾无言,到是不远处有人先朝这边招手,原来是浅玥羽铮等一行人,珞熏忙过去招呼,等几人再往茶棚进时,桌前已空无一人。 珞熏看着两碗茶叹了口气,几人到茶棚中坐着休息,到是柄礼先发话:“碧君,看不出你人又廋又小,却肚里乾坤,这从进了西市就开始吃吃吃!从混沌胡饼,蜜淋凉粽,金玉饭,炙肉串,三勒浆,你手里还拿着半包果脯……” 一拍桌子得出结论:“啧啧啧,前世你怕是只大馋虫!今日还真是让裴郎君破费了!” 浅玥看了眼羽铮,心满意足的憨笑道:“我家那地没这么多好吃的!” 柄礼:“那你还是悠着点,可别把肚子胀破,对了相识这么久还未问碧君是从哪儿来长安的!” 浅玥脱口便说:“江州!” 卓遥笑道:“江州那到是个不错的地!家父还曾经提过等致仕后想去匡庐山来着,顺道拜访南宫老侯爷,毕竟南宫家二郎在弘文馆当校书郎,正是家父下属,裴郎君似乎也在江州待过!” “嗯,伯父就闲居在匡庐山下。” 浅玥低头喝茶对江州不愿多谈,这时柄礼又一拍桌子,福至心灵:“碧君那你和裴郎君在江州时就认识了吧!” 浅语听了急道:“那有,我怎会有缘认识神童啊!” 羽铮神色冷冷未作回应,柄礼看看二人笑得贼兮兮的明显不信,定有奸情便要追问,还是珞熏插话说这趟来西市正好得了匹健马,给你们马球赛用正好,只是还没有买鞍鞯装饰什么的。 众人听了看向栓马柱边的枣红马,连声夸赞,柄礼便提议这次马球赛把马匹的鬃毛修剪成五瓣,胸前革带上挂上铃铛红色垂饰挂件,鞍上也披上红色团花绒毯,马尾梳成辫,最好马鞍用金色的看着就拉风。 浅玥听了调笑说:“要不再穿件明光铠什么的,阳光下闪闪灼人更拉风。” 卓遥看二人越说越没谱无奈提醒二人马球赛还差着两位人选,先别异想天开的,到是衣冠整齐统一是个好提议。 说完便看向前方拥挤的人潮缓慢的让作两边,中间正有三位女子英姿飒爽的骑着白马经过,这三人束着高髻,穿着窄袖翻领胡服,系着披风,腰间黑色蹀躞带上挂着革囊,环首刀,清一色的红衣。 三人在喧闹的人潮中尤为扎眼,透着股神气劲,走在最前面的人杏眸明丽,眉梢飞扬,英气逼人,素净的面孔上透着清冷的杀伐气。 浅玥伸着脖子仔细一看这不是旧识水莲衣吗,口中却喃喃道:“真气派啊!” 耳尖的柄礼听了有些酸气的说:“鸾凤阁的人自是威风,皇后的义女自是不同凡响!”话毕把头转回来,端着茶碗晃。 浅玥与骑在高马上的水莲衣对视了眼,看着对方慢慢走远后便低头好奇的问鸾凤阁是个什么组织,柄礼把手中茶碗放到桌子上,看看四周便低语道来。 原来这鸾凤阁是当今皇后所立,据说当年在圣人东征北讨时身边辅佐的江湖组织除了靖安盟外,还有这鸾凤阁,当时大周先取得汉中这地,以此作为根基,圣人便带着人马出潼关东征,皇后便驻守在长安,期间找了些战乱中的孤女教导习武操练,甚至是暗杀。 到四方臣服时,靖安盟隐遁回归江湖今已衰微,而这鸾凤阁便留了下来,明面上说是护卫长安的女卫,发扬女子不输男子的巾帼精神,实际上是皇后的私卫还差不多。 骑在最前面的冷艳女子,名唤水莲衣,功夫了得,是皇后的义女,也是这鸾凤阁的羽卫,总之这帮女子武艺了得凶悍得要命,还是少惹为妙。 浅玥纳闷刚想问圣人也不管管,一旁的珞熏笑着补充,这鸾凤阁内纪律严明,在长安城内从不仗势欺压百姓,有时还惩治些泼皮无赖,到成了是当朝别具一格的风景线。 浅玥听了促狭低笑,柄礼便问是又想到什么好玩的,说来听听,浅玥笑道:“古今管你是圣人能人也好,娶了位凶悍的娘子,日子也就过得颤颤巍巍,鸡飞狗跳,但这可是周瑜打黄盖你情我愿,可怨不得旁人。” 柄礼喟叹:“那还真得擦亮眼睛好好选,可这还都得看耶娘有没有有眼力见啊!来来来要不等会儿我们去酒肆,看胡姬跳胡旋,来点虾蟆陵的郎官清,好久没喝那酒了,馋死了。” 说完望向浅玥:“尤其你这馋虫要好好尝尝!还有遥君听闻你已定亲没多少恣意时光了,可得珍惜,正是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走先去鞍辔店选好鞍鞯装饰,四处逛逛再去酒肆畅饮!” 几人起身便要直奔鞍辔店去,浅玥表示来长安这么久要先给家里捎个信,让柄礼珞熏先去选,约好了在哪儿会和便离开,羽铮意外跟了来。 西市平日便十分热闹,随时来都是人潮涌动,每天日落前七刻击锣鼓三百下,这些店铺便关门不再交易。 街道四通八达的,各种品类店铺都集中在一处,二人刚路过丝绸店,遇到几位娘子戴着帷帽,穿着条纹裙信步而来,看到羽铮停了下,低语几句又娇笑的走了。 浅玥见了撇撇嘴酸溜溜道:“羽铮兄真是霞姿月韵,清风霁月!” 其实她想直白的说羽铮招蜂引蝶。 羽铮却淡淡说:“你不高兴!” 浅玥一阵沉默从袋内摸出枚软枣放入口中。 两人继续走着,待走到一小曲,有许多卖纸伞的,煞是鲜丽。 浅玥看了一喜,走过去拿起一把伞面绘制着灼灼桃花的看起来,又把伞撑到羽铮头顶,露出明媚的笑容,眉眼弯弯,连春色都要黯然失色。 走进店铺便问老丈伞的价格,又问了是否可自己绘制伞面,老丈点头应允,算了算价钱兜里的钱也够,便定了把七十二截伞骨的,等着绘制好图案即可。 浅玥心情大好的出了店外看见羽铮在静静的等着,想到昔年每遇此君都是伞不离身,原来是遮鸟屎,笑眯眯的说:“来长安这么久,多蒙羽铮兄照拂,也没什么能答谢的,送君一把伞,可遮风避雨。” 羽铮向前走去:“此地已不需要。” 没走两步,正有一物不偏不倚的掉在了羽铮背上,正是坨鸟屎,羽铮停了下来眉微蹙,那落在飞檐上作怪的鸟儿正兴致的梳理毛发就感受到股冷气,自知闯了祸,忙扑哧翅膀蹿向天际,留下目瞪口呆的浅玥。 随即哈哈哈哈,浅玥大笑起来腰都笑弯了,差点笑岔气,想是这鸟儿上辈子跟羽铮结下不小的梁子。羽铮皱着眉想拂去鸟屎,可位置刁钻够不到,一甩袖袍便向前走去,浅玥忙赶上羽铮,憋着笑抽出帕子把鸟屎擦了。 耐心揉着帕子擦完,抬头就瞟见羽铮侧头低垂着眼看着她,狭长的双目幽深难测,从眉间到鼻子下巴线条优美,似水墨画所勾勒出的秀美山峦,她笑着自然拉着了把对方衣袍:“走,去前面那看看……” 我心若磐石 二人沿着小曲往里走,不一会儿便走到另一片区域,那里连成一片的都是货栈,排布紧密,弯弯绕绕的,店铺门前顶上用竹竿支着布棚,货栈的屋顶都是平的,密密麻麻堆着货物,还有一些骆驼驮着货物经过,道路也相对拥挤些也喧闹得多。 当初与三哥分别时,三哥特意留了地址可在长安联络他或者给家里捎个信,浅玥寻着地址先是打问路边货栈的伙计霍家货栈的位置,便和羽铮一同走去。 其间遇到许多来此经商的胡人,深目高鼻身材粗犷满面络腮胡子的,还有蒙着面纱只露出迷人眼眸的胡姬,还有些倭人和昆仑奴。 走了一大段总算找到霍家货栈,浅玥先找到伙计说明了来意,又从怀中拿出信笺,这是写给家中报平安的,毕竟离家这么久怕耶娘挂念,那伙计没接信说了稍等,便到里面把掌柜找来。 掌柜穿着身灰袍是位黑胖汉子,步履稳健见了浅玥目不斜视含笑道:“是薛小郎君啊!要往家中捎信,正巧也有人要送信给你,还有一些物什捎带给你。” 说完便吩咐伙计把物什取来,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浅玥,浅玥取过信便打开来看,果真是三哥写给她的,里面也没什么重要内容,啰里啰嗦家长里短一大堆,大男人这般婆婆妈妈却让浅玥暖心。 信里最后说知道浅玥要参加马球赛,对方水平不弱,只可惜自己不能来参与要不非把对方打得毛飞,真是遗憾什么的,不过最后卖个关子有惊喜送给她,请耐心等待什么的,浅玥看完感慨这三哥真是消息灵通无处不在似的。 等收好信,浅玥便问送她信的这人今可在长安,掌柜笑说不知道,等伙计把物什拿来看着不大却感觉沉甸甸的。 浅玥接过一看里面有些衣物,小药罐什么的,最重要的是还有金铤金饼数枚,还有鎏金香熏球,浅玥看了一喜忙把物什拿好,感念三哥总算不是铁公鸡,向掌柜道了谢,便和羽铮离开。 掌柜霍年看二人走远正要去忙,不妨有人从后背轻拍他一下,不用看听着玲玲声也知道是碧伊娜。 碧伊娜蒙着白色面纱,露出双细长勾魂媚眼,水汪汪的看着已离开的浅玥二人:“那就是令主的妹妹,真是娇小!” 霍家冷声道:“她不是盟内之人,令主可不想把她牵扯进来,还有伊娜你不在虞台酒肆待着,又偷跑来这,可别误事!” 碧伊娜娇媚笑着:“我出来特意蒙了面纱换了衣裳,绕了好远从后门进来的,再说今天在虞台还遇见了白子,真巧啊!” 霍家沉思吩咐:“那你还是快些回去虞台,一切多加小心。”碧伊娜笑笑扭着腰肢便向店里走去。 浅玥一路喜不自禁,斗转星移终于从穷措大一跃跻身成为小富豪,腰杆直了路上走着也是龙行虎步霸气十足,没少被泼皮无赖盯上,但摄于羽铮冷绝逼人的气势而没敢上来敲竹杠。 二人出了货栈区域,没走多远路上尽是表演百戏杂耍的,有说唱戏曲,趺坐在毯子上弹琵琶吹横笛的,表演顶竿子,走索,倒立叠罗汉的,最前面人群围在一堆大声吆喝的,浅玥挤进去观看是相扑比赛,两男子光着膀子互相角力。 最吸引人的还当数幻术表演,什么吞剑吐火,现场种瓜长出藤蔓,把笼内之鸟变没了,看得浅玥啧啧称奇,真是民间高手辈出。 羽铮不喜拥挤对这些也没什么兴致,便在人群外面默默等候,而浅玥一人杀进人潮又杀出,像只猴儿样窜来窜去,尤其看到络腮胡人在面前摆了一团绳子,然后向空中一抛,绳子竟笔直的立于空中,连绳头都看不到,当真神奇。 浅玥看够了便钻出人群,和羽铮一同绕着向前走,去约好的地点会和。 等走到了卖鞍辔的地方,就见各店铺屋檐上高挂着各色旗帜,迎风招展,这边不仅有卖鞍辔的,还有刀枪武器的,许多郎君谈笑着聚集到这一带晃悠。 到了会和的路口,却没见到柄礼一行人,二人便在路边等着。在长安城内的游侠郎君所使的兵器大多是单口开刃的大刀,刀背有宽有窄,刀柄有环首或是没有,舞剑的话杂耍的成分要多些,但也不缺武艺高超的剑客,只因练剑难于炼刀。 那日看羽铮所配的七尺长剑,剑刃锋利泛着幽芒,若冬日寒霜逼人,当是把名剑,真想拿来细细观之。 本欲开口询问,到被羽铮抢了先,只听其慢慢说:“马球比赛缺的两位人选都有了吗?” “没有呢,本想随便找两个凑数的,但考虑到万一遇到使坏的就糟了,想找靠谱些的,但我才来长安不久,认识的人也不多,柄礼卓遥那儿也没合适的人选。” 浅玥说完又忙着补充道:“你不用参加,在一边看着就好,毕竟这是我的事,你让出来的房间可不会轻易交给他人的!” 羽铮缓缓看向远方又垂眼看向地面,徐徐说:“若我执意要加入又如何,看对方每日都在后院练习,你们胜算不大,我的屋舍终究就是我的,可不想有人来染指。” 浅玥忿忿道:“可它现在是我的!我得争取!” 羽铮叹口气,没有答话,气氛为止一窒,与四周的喧闹热腾,熙熙攘攘,他二人就如同身处在古井一般,与世隔绝,看不透猜不透,忧惑萦绕难弃之,这冒出点尖芽的念想怕是挥刀也斩之不尽,有道缘起即灭,缘生即空,人间短短数十载也只是仅此而已吗? 羽铮这样的人,只要是下了决心的,道再阻也会迎难而上,心坚似磐石也不为过。 浅玥虽是活了三千多年,可那都是缩在自个的桃源胜地胡天胡地,于人世间也只有短短十几载,虽自个学着顽强独立,终有些事是懵懵懂懂,但有些事却执拗得很,连自个也会讶异。 羽铮慢慢看向浅玥,冰山碎裂般低语:“浅玥,你知我为何把房间让与你……你不应来长安,永远的呆在江州会是最好的!” 浅玥怔怔的看着他,不是早感觉到她已被认出,不是觉得对他已算是了解,不是还沉浸在自己织就的幻梦中自得其乐,以为这梦会长久一些。 她闷闷的问:“那你会回江州吗?” 对方一阵沉默,她突觉得失望却又坚韧的强撑起来,满面带笑仰起头:“真可惜,如今被你发现了!你要如何!”羽铮望着各色飘扬的旗幡丢下句:“随你!”便不在言语,如老僧坐定般站在廊下。 浅玥撇撇嘴,眼神四处乱瞟,兴许这长安城呆不了多久,可是面对这满城繁华热闹,绚丽多姿却又满心不舍。 还记得在河神宫待过无数个清冷寂寂的时光,宫内永远都是罩在湛蓝琉璃迷幻中,如云如泽,是不分黑夜白夜的,但在属于黑夜的时间内,整个宫内唯有流水潺潺,如静止的死城一般,只有茫茫中觉得自个算是活物。 浅玥白了眼羽铮,暗道“咸吃萝卜淡操心,待自个玩过瘾了大不了就逃之夭夭,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至于你就是绑也要一起带走。” 等了一会儿就见珞熏牵着马,柄礼和卓遥二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见了浅玥便惊异道:“怎么一副吞了死苍蝇的臭表情,不会钱袋被扒走了!” 浅玥挺直身子拍着腰带,笑眯眯的:“这会儿可是腰缠万贯的土豪,今要是喝酒我做东,谁也别和我争!” 柄礼玩笑道:“成了土财主就是不一样啊!” 看着柄礼卓遥提着大包小包的,又看看珞熏牵着的马,意思说怎么不让马驮着这些,珞熏最能解人意,有些苦笑的抚着马鬃毛,这马不乐意的扭扭脖子,打了个响鼻,喘着粗气前蹄乱踏。 柄礼凑过来:“这马脾气大着呢,跟个茅坑里石头一般又臭又硬。” 浅玥乐呵呵看向枣红马,想伸手摸摸,枣红马似有所觉,不耐的把头昂起,踏着前蹄,差点挣脱珞熏手中的缰绳。 羽铮走来从珞熏手中接过缰绳,冷眼一瞟,倔驴毛瞬间被捋顺,乖顺的任由羽铮牵着,还特狗腿的蹭蹭羽铮,浅玥冷笑:“世风日下,连马儿也懂得看脸行事。” 几人听了一笑之,只有珞熏有些神思不属,羽铮神游天外。 随后浅玥就提议忙活了这下午大家干脆找个地方好好痛饮番,以祝旗开得胜。 羽铮闷闷的表示不去,珞熏和缓说要把马送回家中就先不去,到是卓遥稳重周全,提议要不一同先去珞熏家中送了马,顺带放好这些鞍鞯绒毯什么的,要是时间宽裕最好找个马球场先练习下,毕竟三日后就比赛了。 几人同意便一同前往诸葛府邸,诸葛氏是陇西后起的世家大族,礼法森严,几代长辈都像是一个磨子刻出,呆泻刻板,做官也是出了名的忠直耿介。 到了珞熏的父辈这一代,出了位逆子,整日斗鸡走犬,游手好闲,最爱混迹娼妓院中,后来迷上位道观女修,和那女修暗地里卿卿我我你侬我侬。 这逆子知道不可能把这女修娶回家中,两人便卷了财物私奔,没想这俩倒霉鸳鸯出了长安就被伙蟊贼盯上,双双被害抛尸荒野。 这事让整个诸葛氏蒙羞,数年无法抬头做人,长辈寻思兴许以往过于严苛,对族中子弟不似从前那么苛刻严厉。但珞熏自小就聪颖懂事,守礼自律,心思剔透,深得众位长辈喜爱,对他赋予重望。 诸葛府邸也紧挨着皇城,就在永兴坊内,在坊墙边直接开了道大门,门前列戟,几人到了府内,自有奴仆接过物什,在后跟随。 几人便直接去侧面马厩,马厩内打扫的干净整洁,几匹马毛色亮泽,胫骨肌腱,在栏内甩尾悠闲的吃着草料,想是平日里日子过得滋润,跟太上皇一般。 枣红马见了这一幕有些羡慕嫉妒恨的打个响鼻,就要奔着木槽里的红萝卜而去,但畏于羽铮没敢挣脱缰绳,到十分亲昵的蹭着羽铮的肩膀,羽铮把缰绳一松,这马儿就迫不及待跑到食槽边,挤开大黑马大吃起来。 浅玥暗自吐槽这马儿有奶就是娘,便问珞熏,马厩里的马都可以借来参加马球赛,珞熏心不在焉的称是,还让大家挑选中意的马儿跑跑试试。 前面正好有块用栏杆围好的空地也不大,只可惜家中没有专门的马球场。 浅玥看珞熏闷闷的,很想问因何事神思不属,但珞熏一向心细剔透,他不愿露出的绿地,又何必深层次挖掘探问,反惹不快,以他的纯明自会想通。 便笑着招呼柄礼卓遥到马厩选马,瞥了眼那匹吃得正欢的枣红马,又看看羽铮:“这马脾气太臭,教化不了!” 球赛做准备 浅玥到马概中相中一匹通体雪白膘肥体壮的马,那边柄礼和卓遥也选好了马,奴仆把鞍辔装好,一番打整白马神气十足。 浅玥抚着鬃毛一跃跨上马背,脚踏马镫拉好缰绳,叱声“驾”轻磕马肚,这马便向前奔去,握着缰绳驭马时快时慢,又试着急速调转方向,猛然加速飞驰重力压低抓紧马鞍,翻身向右滑去,横于马侧,脚轻点地又瞬间翻身上马,动作轻灵流畅。 健马四蹄翻飞,急速向前奔去,好似脚不沾地,浅玥双腿夹紧马腹,猛拉缰绳,马蹄前仰,人立而起,马儿嘶鸣了声,浅玥笑着拍拍马颈以作安抚,又慢慢晃了过来赞道:“这马不错。” 珞熏笑道:“难得刹影很兴奋,看来是挺喜欢你的。” “刹影,这名字好听!” 这时枣红马吃跑喝足两眼放光的奔到栏内,直跑到浅玥面前停下直愣愣的盯着刹影,想上前蹭,被刹影高冷的打个响鼻就诺诺不上前了,却依旧围在刹影身边。 浅玥暗自狠狠鄙视了几把,溜着刹影带着它的小尾巴骑到柄礼卓遥面前,柄礼骑在马上稳稳当当,马术到也娴熟。 可卓遥情况不容乐观,显是平日专于读书,甚少骑马。 浅玥忧道:“遥兄,这马球你有参与过吗?可别硬来!” 卓遥拉着缰绳苦笑:“昔年玩过几回,长久未碰有些生疏,能找个地练习番就好。” 浅玥只能打问这附近可有马球场能供几人秘密练习,众人面露难色,一般的场地都有人玩,还人头攒动叽叽喳喳的。 这时羽铮发话随我来,瞪了眼摇头晃尾兴奋悠哉的枣红马,这马就乖乖的跑到羽铮身边,委屈的跟在身后还不时的瞅刹影两眼。 几人骑着马拿着物什出了诸葛宅,风风火火的向南面去。一路走到了宣平坊,进了坊门向便向东南隅走去,途经几户高门大宅,在一处黑漆门楣宅子前停下,匾上书写着昌隆二字,门前植有三棵高大槐树,蓊蓊郁郁。 羽铮上台阶扣门,过了会儿,来应门的是位白发老丈,佝偻着身子,瘸着腿,见到羽铮满是皱褶的脸像是铁树开花般笑起来:“难得郎君来了,还带着友人。” 便引着众人进了院,进到里面才发现这房子还挺大,有三进,宅子建得宽敞阔气,只是屋子冷冷清清,有些颓败,想是平日里也只有这老翁在此疏于打整。 几人穿过几道门就见到块空场地,正好是马球场,场边还有个高架子,周围几棵树只剩枝干一派萧瑟,旁边还搭了座不高的抬子,边上置放着兵器架子,架上放着□□,画戟,和大刀。 浅玥高兴的拿了月杖进到球场中,策马带球狂奔,“咚”一声脆响,挥杖击球入门。 提着月杖建议要不分队来赛一场,柄礼看看卓遥,疑惑就要怎么分,羽铮拿来月杖淡语:“我和珞熏一队,你们三人一队!”说完就开始给枣红马装鞍辔,浅玥柄礼卓遥三人加紧热身。 等羽铮珞熏准备好便策马进入了球场,几人分队立马在两边,球先置于场中央,老翁敲了下锣,双方人马便一同纵马狂奔向场中,浅玥速度要快些最先冲到球边先行出手,一杖把球挥得老远正好就在柄礼的不远处。 柄礼顺当的接住球欲挥杆向前,不妨羽铮竟然急速冲至,出杆一戳,顺带挑,球被瞬间截走,调头带着球直往球门奔去,这球似乎就像是粘在他的月杖上般急速向前推进。 前方卓遥急忙赶来阻拦,月杖还未挥出,球就一溜烟顺着马肚下滚去,他连忙调转马头追去,羽铮已带着球奔出老远。 最前方浅玥双眼专注握紧缰绳驭马奔腾而来,看准时机挥杖击球,羽铮提杖一钩,球往上蹿去又快速直直挥出正击中球,顺带击中浅玥手中月杖,球于空中旋转着划出道优美的抛物线稳当的落入球门,而浅玥手中的月杖也顺带飞出落地。 浅玥忿忿的瞪了眼羽铮,把月杖捡了回来,柄礼卓遥策马围了过来,柄礼惊叹:“真是快啊!” 卓遥叹气:“看来我们得加把劲了,可别一球都进不了。” 半个时辰后,柄礼汗流浃背卧倒在地上挺尸,卓遥喘着气也坐到了一边,珞熏牵着马站在角落边看着场中二人仍在纵马对垒,不死不休。 球擦在地上疯狂的旋滚着,最后精准的落入球门,浅玥纵马提杖还是迟了步,她摸去额头上的汗水,羽铮已经调转马头骑到浅玥身侧,平静的注视着她,坐下两匹马来回奔袭已蔫着脑袋,喘着粗气,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浅玥固执的一拉缰绳拔转马头:“再来!” 刹影鼻息粗重,定定的不动,浅玥翻身下马准备换马再来,刚跳下腿一软便来了个屁股蹲,羽铮静静的看着浅玥,不紧不慢说:“你连从我手上一球都进不了,如何能从众人围攻下脱出,何况你也没气力坚持完整场比赛,妄谈能赢?” 浅玥用月杖杵地站了起来,双目灼灼:“我可以战至最后,那怕尚存一息。” 羽铮不置可否,骑着马缓缓踱出场外,珞熏满脸担心的跑到浅玥身边问候怎么样,浅玥摇摇头表示自己无事,双拳却是紧紧的箍着。 这时候已是深秋暮冬时节,四野芳草露出萧瑟意,可位于隆庆坊内的隆庆池边,湖天一色,碧绿的翠琬拖着朵朵嫣红粉白,静穆淑丽,娇艳欲滴;偶有几株莲蓬迫不及待的伸展开来,于微风中婀娜摇曳。 乌篷船泊于池边,正是柳色深深,碧水依依,流景羡煞闲浮云。 水莲衣绯衣披风,健步如飞一路走来,周遭旖旎风光也未让她留念半分,直直走到船上一掀帘子,船内李赭身着玄色道袍正悠闲的闭目养神,他吸了口炉中燃放的苏合香,凤眼紧闭很是享受,口齿含香淡语:“小莲,这是趺绫斋的鸡舌香,当真是好!” 水莲衣冷冷瞟了眼这成日困觉的懒货,“殿下,即已回长安数日望进宫一叙,皇后娘娘想念的紧。” “即是母后想念的紧,为何我去见她而不是她来见我!” 水莲衣无奈,抱手作揖便离去。 路上遇到冷绝,正憋着红脸,昂扬着脖子挺胸腆肚踏步而来,见他目光含怯又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水莲衣加快步伐当他是个屁快速掠过。 冷绝垂头丧气望着美人远去,徐徐踱到船边低语几句,李赭坐起身来,望着秋水共长天一色,轻笑低语:“马球吗?病了这么久,是该好好出去现现眼!” 送走了浅玥几人,羽铮依旧留在昌隆院中,这宅子是耶娘生前的旧宅院,屋子布置的简朴大气,耶耶闲时常邀友人在此比武赛球,席地喝酒吃炙羊肉,随着主人的逝去,留下的只是与日俱增的暮气沉沉。 偏厅置放着牌位,羽铮上了香便静坐于此,老丈外出置备些吃食,不知不觉斜晖散尽夜幕来袭,屋子一片漆黑,想到白日里那执拗倔强不弃之人,于暗黑中,不曾见他的眉舒张开来,不曾见星眸粲然,冷气散却漏进一丝阳春,只见与暗夜融为一体的孤寂背影。 浅玥一路拖着疲乏的身子,心里压着股气愤愤不平,却什么也没说,与柄礼卓遥约好明日再去球场练习,便同珞熏二人一同回到院中。 刚进院就见两人立于院中,仔细一瞅,认得其中一人是聚贤院中学子,另一人看着面生到长得精壮。 便问二人来此有何要事,一人便抱揖道,“在下林谦,是聚贤院中坤部学员,受友人所托闻得薛小郎君欲参加马球赛正缺人选,特来相助,这位游周是在下友人,听闻也一同来。” 浅玥大喜:“是哪位友人可否告知。” 林谦笑道:“本是同根生!”浅玥嘀咕胡天胡地耍,一阵欢喜难得三哥靠谱,这下人选可算凑够了,与二人聊了会儿约好地点,待明日一同前去练球。 少年人的喜怒哀乐,就像一阵晴时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愁闷不快经一夜的冲刷洗礼也就烟消云散。 赶着承天门的钟声一敲响,浅玥就一骨碌的从床上爬起,穿上身箭袖袍衫,腰束革带,头上覆袹首,清秀干练。 出门去隔壁招呼珞熏,难得珞熏穿了身武服,暖笑如故,二人便先在院内等候柄礼和卓遥,等到人员都到齐了,一伙人兴致高昂的便向宣平坊杀去。 到了昌隆宅,没见到羽铮,老丈说羽铮有事外出,让大家自个先练着,浅玥先来到马厩,刹影正吃着草料,她走去摸摸马颈,便把马牵出,那枣红马见了,昂头嘶鸣起来,踏着蹄子很不安分,浅玥蹙眉走了过去,见人走来枣红马似改了爆脾性,喘着气看看刹影便蹭蹭浅玥肩头,浅玥暗叹:“只一夜这马就改了性子,连厚脸皮这门绝活也学会了!” 几人把马牵出,装好鞍辔,各自先在马球场溜溜,之后划分三人一队先比起来,浅玥柄礼卓遥一组,珞熏和新来的林谦游周一组,锣声响起两队你来我往,战作一处。 经过昨日的磨合,浅玥柄礼卓遥三人到能配合的起来,又没有羽铮那尊杀神在,两队战个旗鼓相当,打完五筹便停下休息,珞熏的球技昨日就见识过,既不凌厉也不凶悍,和他人一般和软似涓涓细流,但总能精准的在某处接引,在某处截断。 到是新加入的游周精壮健硕,孔武有力,骑在马上猛劲十足,挥杖力大,没少把卓遥手中的月杖挥飞,而林谦技艺娴熟,挑挥捣应用自如,能很快与人配合默契。 几人坐在抬子边休息闲聊,林谦出生在武将之家,诗文武艺皆通,与宋博琛还有过一战,虽败犹荣,游周本是闲人,不慕功名酷爱游山玩水,几人很快融入到一起,浅语顿感宽慰,有了这几人相信定能与萤煌小儿一分高下。 她现在到好奇萤煌会派什么人前来比赛。 正聊着,羽铮牵着马匹回来,身后跟着几位家仆,见到众人打了招呼,看了身后多出的几匹健马,说着后日比赛战况激烈,一匹马是无法赛完全程,中途定要换马,大家可以先熟悉下马匹。 浅玥笑笑感激的看了眼羽铮,便跑去问:“羽铮兄,我该换那匹马好!” 羽铮指向厚着脸黏着刹影的枣红马:“秋露!” 浅玥:“……” 红火马球赛(一) 几人轮换了马匹在场中来回遛弯,浅玥骑上秋露在场中一路狂奔,之后又勒紧缰绳人立而起,一会儿急速前进中来个九十度拔转方向,这都是为了进一步熟悉马匹,过程中这马相当配合,完全忘了昨日一副瞧不上人的桀骜臭性子。 柄礼兄马技娴熟换了两匹马都能轻松驾驭,这时他骑着马踱到羽铮和珞熏身边,一跃而下:“弄了这些马来,羽铮兄真是有心了!” 羽铮到给柄礼吃了剂定心丸:“若你们不敌,我便亲自上场!”柄礼听了笑笑,表示那这比赛就稳了。 一番折腾,高日当空,饥肠辘辘。 老丈备好吃食,众人一同到屋内进餐,桌上菜品简单分量十足,当中就摆着一大盆水煮羊肉,上面放着葱末胡椒花椒,还冒着热腾腾的白雾,旁边一盘子都是醍醐饼,白瓷碟子内放着宣慈寺的软枣糕,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众人笑着坐好,羽铮也让老丈坐下一同吃,老丈笑笑出了屋。 大伙儿便开吃起来,把羊肉撕开放到自个的碗碟内,边吃羊肉边吃醍醐饼,这羊肉煮得好,肥瘦适宜,香飘十里,堪称一绝。 柄礼鼓着塞满羊肉的嘴嚷道:“碧君,轮这吃羊肉,你定比不过我!” 浅玥满嘴冒油:“要不比比,连肉带汤吃完挂在马背上颠上三圈,能安稳下来谁就赢!” 羽铮发话:“这儿没人愿驮着堆秽物招摇过市!” 众人一笑 不一会儿的功夫羊肉就见了低,老丈恰好进来又端了盆热气腾腾的羊肉上来,把只剩汤的盆端走。 几人吃饱喝足,休憩片刻便回到马球场中,羽铮招来三位仆人,和珞熏组成一队,浅玥、柄礼、卓遥、林谦,游周几位马球赛出场人员自然组成一队。 几人打整好,套上皮革护腕护膝,头上裹上袹首,相继位于场边两端,随着锣鼓响起,两方策马狂奔,一场激烈的较量拉开帷幕。 一个时辰后,浅玥一队凭借默契配合,到还领先一筹。 中场休息,浅玥纳闷的跑到羽铮身边左瞅右瞟的,她本是磨刀霍霍,拼死打算和羽铮狠狠干一场,没想到今日如此轻松便问:“羽铮兄,没前日威猛,可是有意放水。” 羽铮淡道:“不让你体会铩羽而归,你如何迎头赶上!” 浅玥回味这意思:“你不会是乘着这机会以报夙年积怨!” 羽铮不置可否,浅玥愤道:“那我可要多加努力,可别让你这老人家有舒筋动骨挥汗如雨的机会。” “赛场不留情,可别把自己弄得缺胳膊断腿。” 浅玥笑笑拍马而去。几人练到黄昏时分,看着天色已晚便一同留在宅中歇息,到第二日又练了一上午,彼此间更加熟悉,配合默契,下午休息一番便迎接着比赛日的到来。 晨曦第一缕旭日自天边喷薄出微芒,云色空濛,青山似墨,群鸟高飞,雄伟壮丽的长安城沐浴在一片祥和安宁中。 这一早浅玥早早便起身盥洗打整,把三哥捎来的黄粉多抹了些在脸上,把乌发高高束起扎好,穿上白色汗衫,外面套上备好的墨绿色窄袖垮袍,腰束革带,扣好护腕,穿上黑皮靴,最后额头裹上墨绿色袹首,对镜自揽,看起来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尤其星眸灼灼。 推门走出房间,外间天清气爽,云净如洗,叫人精神抖擞。 抬眼就看见羽铮立于院中,穿着同浅玥一样的服饰,身形修长挺拔,冷峻卓然似天边的孤阙。 浅玥含笑道:“你这身穿得到好看,状似威猛武将,只是临阵对敌可得学兰陵王,要不见了你这谪仙般人物,敌人个个弃械投降,兵不血刃那才叫绝!” 羽铮:“那你这样的岂不是敌军重点打击对象,最早阵亡。” 浅玥:“……” 时间尚算充裕浅玥羽铮珞熏骑马晃悠着向马场去,途中遇到柄礼卓遥等人,人员到齐了个个精神饱满的同向球场进发。 一路上遇到各色行人,没多远的路却走得相当迟缓,途中还有几位乘着肩舆的小娘子娇笑连连,引得路人侧目。 总算是挤进球场,看着这密密麻麻的人群到令浅玥咂舌。 只见整个球场周边临时搭建了许多棚子,排成一列,棚内放置毛毯垫子,都已人满为患,其余空的位置都站满了人,还有人陆陆续续的向里涌进,有些人不甘心没寻到好的位置到直接爬到了树上。 场中多了许多鸾凤阁的娘子,绯衣披风尤为亮眼,这些人带着些兵卒正维持秩序,绯衣女子看到浅玥一行人,便先引领着到场边专门辟出比赛人员休息区域。 路上走来引得男男女女欢呼,有些大胆的娘子还把帕子鲜花抛出,看得浅玥咂舌暗道长安女子真热情,便问带路的女子:“这位娘子,没想到今日这场比赛受如此瞩目真是受宠若惊,你们鸾凤阁的人还亲自维持秩序,还真有劳了!” “哪里?我们水羽卫受到邀请来参加球赛,我等当然要前来加油助威,你们可别让我们失望呦!” 说完又交代些比赛事务便离去。浅玥感叹这水莲衣真爱瞎掺和,到哪儿都有她事。 一会儿珞熏和柄礼掀帘子进来,柄礼进来就嚷:“真是热闹啊!快赶上上元节举行的马球大赛了!” 到是珞熏心细:“刚见到侍卫已经在封锁入口,不让更多的人拥入看比赛,光是鸾凤阁的人要来参赛不会有这多人,怕是那位病体初愈的人也来此凑热闹!” 浅玥:“大红袍!” 柄礼:“那傻叉!” 卓遥:“晟王!” 羽铮:“……” 几人同时出声,一愣便相视一笑。 羽铮掀帘出门看着仆人把马匹拴在棚子外的马栓上,并备好草料供马食用,这时外面空地上,一队乐伎奏起悠扬乐曲,音乐轻柔优美,场中的吵嚷声消停下来,到是进不来场地看球赛的人骂骂咧咧的爬上了墙头,摸出把瓜子分给同骑墙头的友人一起闲磕起来。 羽铮看着马儿悠闲的吃着草料,萤煌从场边一侧寻了过来,穿着一身茶褐色衣袍,头上裹着水红色袹首,“羽铮兄,今日也要参加这马球赛?” 羽铮毫不犹豫:“参加!” 萤煌一愣憋出句:“早想向羽铮兄讨教,那……那就一决高下!” 浅玥看着萤煌一路小跑离去,摇摇头:“羽铮,这样让可让萤煌小子难受了。” “那又如何?” 浅玥叹气准备先招呼众人去场中预热下,便问:“羽铮,你也去球场练习会儿!反正你也上不了场,震慑下对方也是好的!” 羽铮:“……” 棚内一切准备就绪,浅玥便向众人拱手一揖,“今日不论输赢先多谢诸位相助,既是比赛我薛碧当倾尽全力,相信我们定能旗开得胜,届时再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魏柄礼、卓遥、林谦、游周相视一笑,大呼道:“必赢!必赢!” 几人雄赳赳气昂昂提着月杖扬鞭纵马进入场中…… 今日马球场周边特意打下木桩,并一圈的围上绳子,浅玥几人出场时,乐伎很合时宜的奏了曲欢快跳跃的曲子,几人衣裳统一,内里白衫墨绿窄袖垮袍,头缠墨绿袹首,坐骑金鞍黄垫,鬃毛剪成五瓣,革带上挂有铃铛环扣饰物,马尾束成一条。 浅玥骑着刹影眉清目秀,英气勃勃,一路微笑着骑马围着场子绕了圈,但认识的人不多引发关注不大。 到是柄礼交友广阔,一路来大笑着和众人打招呼,神气活现的。 卓遥稳稳的骑着马见到平日里认识的学子也微笑挥手致意,见了弟弟卓毅坐在场中主看台的棚子内,正悠闲的喝着茶,便点头示意。 林谦平日低调,认识的人不多,途中见到占了块大空地,正大马金刀坐着的宋博琛也只是微笑示意。 而游周就是副生面孔,少有人认识。 浅玥一圈下来没见到晟王李赭本尊,瞟了眼端坐在华贵棚内的大香薰球,还有几位鸾凤阁的娘子,估计大红袍定是跑哪儿现眼了…… 这时场中爆发出热烈的呼叫声,还有响彻的锣鼓声,就见水莲衣骑着黑马提杖冲出,旁边萤煌骑着玉骢马一同冲出,后面紧随着两位是常日里一同打球的学子,至于最后一位就是乞六,几人清一色茶褐色衣袍,头缠猩红色袹首,坐骑鬃毛修成三缕堞垛,马身前身后革带上挂着红色丝带装饰物。 水莲衣气韵卓绝,意气风发快马向前奔来,身边萤煌神采奕奕与水莲衣并辔飞驰,之后两人似有默契般一同紧拉缰绳,马儿昂首嘶鸣,马蹄凌空飞扬人立而起,一人向左一人向右,拔转九十度,向两边骑去,过程快捷精彩,引得场中响起雷鸣般的喝彩声,鼓声不断。 宋博琛对这场比赛有着浓厚的兴趣,但来得晚,找了个观看的最佳位置硬是霸道挤进来坐下,周边的人见了屁都没放个,还礼貌的让出些。 他刚坐下便听人议论这场比赛引发的关注如何如何,单就来观赛的就有好多皇家贵戚,听闻安平长公主也来了。 本是懒散的抱着手半靠着软垫上的宋博琛,一听到安平二字精神一振,立马虎眼四周巡视,就看见戴着昆仑奴面具的男子,信步走进棚子内,抱着手边坐到他旁边,“放心,我阿姊正在家中休养,不会来找你的!” 宋博琛难得松了口气,“赭……难得见你!” 说来宋博琛在家中辈分高,外甥与自己几乎同岁,但他和这小外甥爱好脾性不同,玩不到一块。 李赭坐下来看着场中,笑问:“博琛小舅,你认为谁会赢!” 宋博琛:“我那知道,看情形萤煌小弟的赢面要大些!薛矮矬子难了!” “薛矮矬子?呵呵呵……我看着不错!” 场中热烈的呼声久久不绝,萤煌水莲衣炫丽出场就成了焦点,之后对方高举月杖纵马缓缓绕场而行。 柄礼酸酸的嗤笑了声,和浅玥拍马迎上,在场中与萤煌水莲衣等人相遇,柄礼笑道:“水羽卫,真难得也会有闲情来参加我等庸人马球赛。姬小郎君还真是能耐啊!” 水莲衣轻笑着看向众人,最后定格在浅玥身上,“那你是怕了吗?” 浅玥淡淡看向水莲衣,又看向萤煌道:“前路无惧!”说完拔转马头骑向一边。 红火马球赛(二) 浅玥骑着马悠哉晃着,场中又爆发出惊呼声,众人的焦点转向一队抬着肩舆的人。 冷绝威严的在前方阔步前行,肩舆上坐着的便是晟王李赭,一身银红色亮眼圆领袍,仪态慵懒,面容俊美勾魂,浑身散发着独特的优越感,就像只贵气傲娇大猫享受着众人环伺。 肩舆直接抬进主看台的棚子内,卓遥等人已起身立于侧面,见了晟王便抱拳一礼,李赭随意挥挥手,几人便坐下来开始嘻嘻哈哈谈笑风生,但浅玥还是感觉大红袍眼神直勾勾的向她瞟来,还露出个大大的勾魂笑容。 柄礼拍马而来,“难得那大傻叉不窝在家中偷懒厮磨,不过看着一脸春情荡漾,不会兴奋过来头要发狂了吧!”说完好笑的打个哆嗦,浅玥恨声低语:“大红袍配香熏球最合适不过!” 转头看向羽铮的位置,见其宁谧素洁,处之泰然,与珞熏并肩而立。 浅语露出个明媚笑容,拍马继续闲晃。 随着锣鼓声响起,两队人马集齐分别立于场中央,双方对视,隐隐有火花爆发。 郭祭酒挺着油肚徐徐而来,身边跟着位壮年长者和随从走到场内看着双方人马,捻须道:“不错不错,精神气十足。” 壮年长者问双方今日比赛是一筹定胜负还是约定打满筹数,谁先打满谁赢,柄礼先说:“十筹如何?” 见对方不语面有蔑色,浅玥望向萤煌:“多少筹?你定!” “十五筹!” “好!” 这会儿郭祭酒发话:“你等比赛只是个赌约,没点彩头那有什么盼头,赛起来也不精彩,这样要是赢得比赛的一方可从老夫的收藏品中任选一样!”众人一听便欣然同意。 郭祭酒笑着带人退出场,坐到主看台帐内,正好毗邻晟王,笑眯眯的问着晟王可病愈,何时回聚贤院啊,晟王笑着应和随时。 场边已置好架子,架子分成红绿两边,台面上平放着红色和绿色旗子,只要一方进球便插上对应颜色的旗子。 两队人马先退到各自球门所在,等待灰衣仆人拿着绘制红蓝花纹马球放置在场中央地上再退出场外。 一切待定,场中一时静谧,空气中凝结着紧张的氛围,天空如碧,随着鼓声响起,鹰击长空。 双方人马提杖纵马杀出,健马奔腾,声如擂鼓。 刹影速度极快,四蹄翻飞,快若闪电,迅捷的带着浅玥赶到场中挥杆击球,一声脆响,球顺利向右侧划出,正好飞到柄礼身前。 柄礼一路狂奔速度不减,提杖一接,顺势一勾,熟练的带球向前奔去,见前方有人出杖来阻,顺势把球挑高,再快速一杖击出,球如流星般的飞窜至前方卓遥的位置。 卓遥勒马提杖欲接球,不想对方人马从侧面凶悍冲出,蛮横挤来,出杖扫向卓遥球杖,抢先截住球,又快速将球击向球门方向。 球于高处快速飞旋着,浅玥见势不妙,早已拔马往回赶,速度迅捷,萤煌驭玉骢马出现在其身侧,双方未看彼此,皆提速向前球滚落的发现冲去,两人并辔而行,四蹄奔腾,眼见还差几丈的距离,就见球飞驰滚落地面,恰好滚到水莲衣杖下,水莲衣双眼锐利,轻笑着带球策马向着球门方向冲去,不远处的游周拍马冲来拦截。 早在浅玥几人练习马球时,就约定好战术一对一,萤煌是浅玥来负责,到了正式上场比赛时,众人还是很有默契的选择各自负责的人选,而今看来对方也采用一对一,只是更富有变换。 眼见水莲衣带球从斜侧杀去,浅玥双目放光异常兴奋,早想与这水货一决高下,握紧缰绳纵马加速,身子向前把重心压得低些,眼见离着对方越来越近,侧面玉骢马横向紧压过来,浅玥未理会加速直直向前杀去。 周围不远处数人已策马围冲而来,蹄声如雷,夯实的地面上冒起腾腾黄灰,近了,浅玥伏低身姿正欲全力挥杖,侧面两骑突至,正是林谦与乞六,林谦从斜侧直接向萤煌压来,来势汹汹,逼得萤煌勒马急转方向,同时前方水莲衣快速调转方向与乘机而来的浅玥堵在一处。 浅玥挥杖灵活直捣球来,杖端巧妙的绕过对方球杖缠住木球,再顺势一绕,不想对方提杖迅捷击向杖杆,浅玥毫不示弱以杖回击,健马四目相对喷鼻连连,球杖不断相击发出咚咚脆响,二人互不相让。 这时水莲衣冷笑低语:“小碧,离了冷月盟混进了聚贤院,还真是越混越不错!” 浅玥压下惊讶嗤笑道:“那是本君心活貌娇,看球!” 说完使劲挥杖,出力迅猛,两杖狠狠撞在一起,浅玥灵巧的把杖压低,用巧劲直直推出,球旋转的向水莲衣身后滚出。 正好后面是拍马而来的游周,游周顺势一掏,接了球便冲,可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游周勇悍凶猛,勒马带球直接左突右冲作势欲撞出围挡,周遭马匹一阵嘶鸣,还尥蹶子,一时尘土飞扬。 最后提杖横扫直接把球挑高离开这混乱区域挥向远方,球如流星般的极速飞向前端,浅玥提杖早已跨马向前奔去,如一阵清风,一只飞雀,水莲衣拔转马头紧随其后,刚混战在一堆的也一同向球飞落的方向冲去。 天空明净清澈,浅玥一马当先,算准了球落的位置,提杖向空中一挥,球继续向前飞速前进,过程中浅玥速度未减一气呵成。 刹影四蹄如飞向前奔腾,如天马降临,眼见快至对方球门,球已开始旋转的向下滚落。 后方萤煌骑着玉骢马与水莲衣的黑马,一左一右,并辔赶来,二人把杖高举起,作势截球,浅玥抢向出杖挥出,随着击中球的脆响,旋转的球成直线流星般的向球门冲去。 浅玥刚挥完杖,瞟眼见身后二人提杖冲来并未减速,两根球杖横着向她扫来,她急忙把身子向后倒去平躺在马背上以避球杖,随着一声锣响,进一球,架子边的奴仆把绿旗子插在浅玥方一端。 浅玥勒马绕过水莲衣,含笑提杖扛在肩上:“水娘子得加把速度才是!” 水莲衣:“碧君可要完好无损的赛完全程才是!”二人假模假样笑着便分开而行。 柄礼快速拍马至浅玥身边,卓遥也跟了来,浅玥轻松笑笑:“看吧,我们先得一筹,咋们继续努力,把他们打趴下,那才痛快!” 柄礼冷冷道:“还嘴贫,刚要不你躲得快,被打趴下的可就是你!唉看着真凶险!你多加小心对方手黑得很!” 卓遥也嘱咐了几句多加小心,便同柄礼拍马离去。 这时萤煌提杖带球缓缓向前推进,刚对方率先得了一筹,他没向以往那般抓狂愤急,而是更加冷静下来,今天他主动请缨守住浅玥,存着力克对方一决高下的心思,现在只是才刚刚开始。 水莲衣拍马骑到场中,随意瞟了眼主看台上的仪态慵懒闲适的李赭,见他笑得神秘和祭酒聊得很投契,这人从小相识却难以揣度。 鸾凤阁是义母的护身符,最终只会交托在李赭手中,可这位视皇位为敝屣,除了作还是作,喜欢那些绚烂美好虚幻终只会是过眼云烟,从黑暗中来注定是要习惯在黑暗中生存,光从来只是道碍眼的绊脚石。 萤煌策马提速,带球向前加速而来,一路上球在他杖下似粘住般,快速的向前滚来,却从未脱离控制。 他直勾勾的望向正策马冲来的浅玥,一转方向如闪电般的从斜侧切出去,正好相错直接绕到对方马背后便要向前冲去。 浅玥与荧煌相错时早已勒住缰绳,看准时机单手握紧马鞍翻身挂于马侧,提杖从对方马腹下直直捣去,精巧快捷的戳向滚动中的木球,又轻轻一拐,速度极快。 再翻身上马坐稳时,球已飞滚的从自个马肚下滑出,整个动作连贯,看得场下人连连喝彩吆喝。 浅玥急调马头向着球的方向奔去,正面迎来一骑,杀气腾腾,风驰电挚挥杖击球,用力极猛,球挟风带势飞速窜来,到似一大暗器朝着浅玥面门招呼而来。 浅玥急忙把身子一侧头一偏躲过,再回身时迎面而来这一骑并未减速,眼见要直直撞来,浅玥立马勒紧缰绳夹紧马腹人立而起,马蹄飞扬,于空中调转方向,落地时瞟了眼从身侧紧紧擦过的一骑,马上人面容黧黑,嘴角挂着冷笑,正是乞六。 他纵马错身擦过浅玥与萤煌汇合,二人驾马一路向前冲去,待有人来阻又飞速将球传于对方,配合默契,一路奔腾呼啸而过,无人能阻,眼见趋近球门。 浅玥已飞马赶来,萤煌把球挑高跃过众人,水莲衣早已等候在此,挥杖击球正中球门,一阵鼓声欢呼,至此双方各得一筹。 之后双方你来我往,纵马来回飞驰,战斗激烈,开启了艰难的拉锯战,战况胶着双方站至五筹依然是平分秋色。 随着紧密的锣鼓声敲响,对方要求换人换马。 浅玥抹把头上的汗水,一同退到休息区域,到了棚子前,浅玥下马拍拍刹影,刹影精神的甩甩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踢踏焦急的秋露,打了个响鼻直接无视。 柄礼游周的马匹喘着粗气马身上尽是汗水直接交给仆人换新的马匹,卓遥满头是汗脸色有些惨白,一下马就大口喝水。 珞熏急忙把水送到众人身边,羽铮面色沉静拿着水壶,浅玥微笑着,眉毛上沾着汗珠,纤长的睫毛都带着水气,湿漉漉的黏在一起。 她直接从羽铮手中拿过水壶,仰头即喝,最后不过瘾又把水往脸上倒,说着,“爽快!” 便用衣袖摸脸,羽铮看不过把帕子甩出,浅玥接过帕子笑眯眯的擦着,之后闪着水亮亮的眼睛问羽铮可有擦干净,把可伶的帕子揉作一团交给羽铮低语,“羽铮,要不你帮我擦。” 随后笑眯眯的把脸凑过来,羽铮拿起帕子抹向浅玥那双明眸,浅玥感觉一阵凉意扑面,顿觉舒心,对方叹气低语,“把自己护周全。” 随着锣鼓声紧密响起,众人再次翻身上马向场中奔去,珞熏挥手交代诸位当心,又看向身侧静默而立之人,“羽铮兄,刚打满五筹,想必双方都明白对方攻击路数,接下来会是一番苦战,对方替换了两人攻击力只会越发强劲,若是有人体力难支,我就出场一战!” 羽铮轻捏帕子,帕子上似有某人余温,微翘的眼尾似有炽热星光划过:“到了十筹就是极限,把她换下来,我亲自上阵。” 随着鼓乐齐鸣,众人精气神十足,转眼的功夫场中数人围作一团挥杖你来我往各自夺球。 浅玥围于中间同荧煌二人互不相让,出杖拨挑数番,球似困在囹圄中,纠结乱滚,难以出圈。 数匹健马焦躁不安的在原地喷着鼻息,马球刚从浅玥身后滚出,她立刻背身反手戳球,球又在自己控制之下。 她抬头向外扫去,见卓遥处正好有空当,把杖与球猛力一旋,撞开对方球杖,挑球飞出,正提杖策马冲出,不妨身侧一道暗影袭来,她忙提杖来挡,“嘭”一声,是根球杖。 浅语见落地的球杖,抬头便见乞六两手空空,假意笑笑,驭马便来取杖,浅玥冷傲留下句:“小子敢尔!”便快速策马向前冲去。 红火马球赛(三) 卓遥家中长辈奉行中庸之道,时时语重心长言传身教,对这些教导他也奉若圭臬,时日久了他的性子就这般不争不抢,淡泊温吞。 随着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日子过得越发迷茫,他的将来会如父辈般在朝中谋个官职,然后和稀泥混吃等死庸碌一生,而世间诸多顾忌限制,人人皆困于世态人情这所大窠臼,立身行道也只是午夜间的痴人妄想。 而薛碧君却活得恣意鲜活,着实可羡可敬。 眼见碧君在重重围困中把球击出,卓遥急忙策马冲来,侧面之人也急速压来,他慌忙紧勒缰绳避过,看着对方顺手轻易就把球截走,更觉空落落的。 要是再努力些再勇敢些再无畏些,不想再久久的困于如斯无力深潭中。 远处柄礼林谦困于一处,冲脱不出,碧君被萤煌乞六堵住一时不能跃马前行,游周被挤在外围调转方向一时也冲不进来。 卓遥家中世代书香对武艺并不看重,尽管圣人尚武,多数贵阶子弟个个都弓马娴熟。他只是学些简单增强体魄的武艺,曾经觉得骑马踏春好玩也被劝不可过,长辈总说不久之后会以文治天下,要加倍读书却不可出尖冒头。 球向着前方奋力滚去,健马四蹄如飞,挟带烟尘滚滚,他也想如阳光般璀璨夺目,不想做那放在旮旯里蒙尘的宝剑,手握紧缰绳,就以这场赛事为起点奋力一试,提稳月杖,纵马向前奔去,向着那有光神往的方向。 卓遥策马勇猛向前赶去,额上袹首随风飞扬,一晃接近半步之距,对方伏身推球前进,见卓遥赶至,口中叱声不断,向右面转去。 卓遥大喝“驾”,凝神专注,快马加鞭同向右追去,待刚追上,周遭几骑突出围困一同赶来,卓遥看准机会出杖向前截球,对方预先向前一挥,球急速向前滚去,双方一同加速追去。 途中卓遥奋力出杖来掏,杖影交错,二人撵着球你争我夺不分高下,一路策马正向前奔去,这时一骑突然窜出,蛮横撞来,从二人中间强硬窜入,用杖飞铲,瞬间夺球跃马纵腾。 黑马以极优美的姿势腾空而起,飞踏而去,坐上水莲衣英姿飒爽,带球一同飞出,勇猛前进精准出杖一气呵成。 球如流星般坠入球门,得一筹,全场顿时激动高呼,大喝精彩,一些拥趸者更是兴奋的原地摇头敲鼓而舞。 而刚刚事发突然,弄得卓遥一时慌乱,身子一歪没拉稳缰绳,马向一侧奔去,他也跟着翻身落马,重重摔于地上。 曜日炫目,天空湛碧,在如雷的喝彩声中,卓遥望向主看台阿毅的位置,暗叹路远而阻,还真让人失望。 柄礼抢先拍马而来,翻身下马,跑到卓遥身边,扶起他关切的问道:“可有事?” 几人也纷纷围了上来一番问候,卓遥舒张筋骨,拍去身上的黄灰,安慰大家自己无事,提醒比赛继续,便飞身上马行去。 接下来浅玥挥杖带球向前奔去,一路飞速而过,萤煌飞马追来阻截,二人互不相让于飞奔中出杖夺球,清脆声不断,正行间,乞六从前方杀来,卓遥紧随而至,直接阻在了前方,四人战作一团。 萤煌刚夺了球,正欲拔转马头冲出,球一滚被浅玥提杖拐走,又急忙提杖出手向球捣去,来来回回不分胜负。 浅玥身前身侧被萤煌乞六二人相围,三人伏着身子提杖夺球,健马喷着鼻息在原地焦躁踢踏,卓遥被阻在最外,三人激烈夺球,杖尖相撞你来我往。 乞六焦切出杖用力挥出,带起一地黄灰,球没抢到,到是一杖打到刹影的马腿上。 刹影吃疼,扬着前蹄便奔了出去直直撞向正前方的玉骢马,马儿滑了几步,浅玥忙夹紧马腹手拉缰绳控制住还要再往前奔的刹影。 这一耽搁乞六已夺了球向前奔去,浅玥怒急正拍马赶上,刹影到是勇悍不惧,四蹄奔腾向前冲去,到是卓遥反应最快,见乞六夺了球急忙策马赶上,二人一时并辔奔来,蹄声似踩在鼓点般。 卓遥瞅准机会出杖截球,只见乞六把球向后推去,后面正是拍马而来的萤煌浅玥。 见球滚来,萤煌提杖来夺,身侧浅玥率先出手,策马加速挤来,萤煌不甘示弱,架着玉骢马飞驰而往,二人齐头并进向前撞来,同时出杖,一声脆响。 浅玥率先击中,球如流星般急速飞向前去,这时前方数人看准球的落点,一同飞马狂奔挤作一处找好位置夺球。 球于空中高速旋转,水莲衣从侧面奔出杀气腾腾,眼波微冷急勒黑马,人立而起,手扬起于空中劲力一击,球带着股劲风,横着急速而去,瞬间穿过卓遥与乞六间的空隙。 球速不减,直往前飞,浅玥提杖拍马而上,正好对面萤煌直冲冲的奔来,满脸红霞,袹首尽湿,二人看准了球,很利落的同时出杖,一道劲力两杖一前一后于空中相交。 球瞬间像是被逮住的鸟雀,憋屈的夹在杖尖处,双方马速未减,互不相让都欲从对方杖下把球击出。 浅玥横杖打出道劲力,欲冲出桎梏,萤煌脸憋得通红,顽强不让,二人同使出蛮力,弹指间双方球杖脱手,飞转的迸出老远,球直接落地向前方滚去。 正好乞六已策马赶来,后边跟着堆滚滚而来的尾巴,蹄声均匀响彻,滴滴踏踏,乞六直接飞马跃入二人中间夺球而去,浅玥无奈驭马弯身拾杖,在场中划出道半月便追向前方。 一会儿的功夫乞六已带球杀奔球门而去,卓遥紧随其侧,伏身出杖一挑击中对方球杖,乞六拔转马头向卓遥撞来,提杖把球挑起,挥杖击球,直中球门,再得一筹。 浅玥擦把脸上的汗水往回赶,卓遥拍马而来歉意说着没把对方拦下,浅玥笑笑说:“乞六武艺不错,马球技术娴熟,卓大郎已尽力,不必挂心,咋们继续,接下来还得当心,水莲衣萤煌乞六三人配合越发默契,能限制住这三人那我们稳赢。” 接下来的赛事中,对方配合默契一鼓作气又进得一筹,八筹对五筹,浅玥一方颗粒未收。 柄礼有些焦急:“对方越打越猛,真是急人。” 浅玥沉静:“这一轮变换下,林谦较灵活先由其带球,游周与我跟随在前侧,柄礼和卓遥在球门前方策应,咋们拧成绳,这次定能找到突破口冲出围堵。” 这一轮定要遏制住对方的势头。 林谦带着球灵活的向前奔来,两侧不远处跟着浅玥和游周,这一轮的变换稍稍给对方一丝讶异。 水莲衣直接冲来欲拦阻林谦,萤煌乞六二人分别策马向浅玥游周围来,萤煌面有得意:“已经八筹,你不过尔尔,待赢得十五筹,你就卷铺盖回家,到时为你设宴欢送!” “小煌,你没听过越嘚瑟跳窜得凶,结局越是悲伤凄惨,别输了哭晕在家中。我赢了,就把你吊在树上做个大鸟窝供人观赏。”小子看虐不死你。 萤煌冷笑,嘀咕断袖的恶趣味凡人是不能理解的。 林谦见水莲衣拍马而来,调转方向位置刁钻让对方不好出杖,二人交错而过,水莲衣拔转马头追来,很快二人并辔而行。 水莲衣边向前冲瞟眼林谦:“林郎君,在院中真可谓低调,不过能和宋博琛战至难分难解,最终败了也令人敬畏,实力果然不俗!” 林谦应和:“多谢水羽卫关怀!” 前行中水莲衣的黑马已快过林谦半步,突然林谦勒马急停,拔转马头迅速向左面而去,从水莲衣马后岔过,挥杖把球击向游周的位置,水莲衣笑笑拍马直接向前推进。 游周策马向前,接了球风风火火向前奔去,直接把乞六甩在后面,一路冲杀,所向披靡,对方两人迎面赶来与后面紧追的乞六形成合围。 游周自信笑笑勒马急停同时将球挑飞,正好向着同步奔来浅玥的方向去,球翻滚的落入地面。 浅玥赶着到了面前,前方水莲衣已然策马奔至面前,柄礼卓遥二人已快马向着球门方向奔去,浅玥手起杖落,球带着劲风似一支利箭穿过间隙横飞而去。 坐下刹影与水莲衣黑马刚一错过,浅玥就立马拔转马头横于前面,当自己是一堵铜墙铁壁,正好挡住水莲衣和急奔而来的荧煌,二人不得不勒马减速调转方向,速度攻势顿时减弱。 柄礼接了球在卓遥的随身护持下顺利击球入球门。 场内欢呼,众人内心欣喜,一扫之前阴霾。 接下来浅玥游周林谦三人主动出击,卓遥柄礼二人策应,健马来回飞奔,挥汗如雨,又再进得两筹,双方已然战平。 烈日蒸腾,赛场上数人的衣服湿了又被晒干,策马挥杖激烈角逐,难分难解,看台上观众不畏炎热,兴致高昂,呼喝喧嚣。 这会儿看台内李赭很舒服的半靠在软垫上,手拿着鎏金杯仰头抿口小酒,冷绝随侍在侧,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比赛,口中念好不断,旁边祭酒郭拱正趺坐在垫子上,捻须笑赞:“水羽卫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令众儿郎汗颜啊!” 李赭微笑应和:“是啊,真是鲜活有趣,令人大开眼界!”挑眉看向入神的冷绝,“冷绝,看你心痒痒的可否想上场一试!” 冷绝憨笑:“那能行?人家都下了赌约了,再说我上去帮谁呢?” 李赭随口说:“要不我去试试!” 冷绝愣神嘀咕:“殿下这都多久都没动弹过,这一上去别把腰闪了。” 郭祭酒一脸含笑规劝:“殿下病体初愈当保重身体,这等激烈运动还是不宜进行!”殿下你就乖乖的当个摆设,少去瞎搅和添乱。 李赭笑笑,凤眼含情,抿口酒继续观赛。 红火马球赛(四) 休息区域羽铮静静的看着场中激烈比赛,某人蜡黄的脸色早已变得灰红相间,珞熏努力呼唤,为大家加油。 场中浅玥策马带球向前奔去,途中水莲衣急速策马迎来相阻,侧面萤煌拍马赶上。 二人来势汹汹,迅捷如风,顷刻间形成半包围状。 浅玥及时出杖把球挑高飞向远处,提杖策马正面冲向水莲衣,二人皆未减速互不相让,四蹄翻腾,如鸟一般在天地翱翔,看得人人惊心。 弹指间二人即将要撞在一处,场下早有人发出惊呼,风驰电掣,二人勒马从侧面相对穿过,马几乎无间隙相挨着。 过程中,二人同时翻身于马侧,身子横挂在侧,交错而过。 途中两人对视了眼,面露钦佩。 浅玥脚尖点地跃上马背向球的方向奔去,萤煌紧随在后,水莲衣勒马急转方向,追着浅玥快马奔来。 风起,空中带着股淡淡的甜腻香味,云涌,场边奏起激昂快意的音乐,好似领略了番塞外大漠孤烟鹰击长空的浩瀚意境。 场内人人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喝彩声,如浩浩荡荡的浪潮般,他们此刻不是特定为哪支队伍喝彩加油,而是为这精彩绝伦热血沸腾的赛事和青春洋溢的华年而呐喊喝彩。 健马如风如电,似脚不沾地飞跃,撩起黄尘漫漫。 浅玥萤煌水莲衣三人再次并辔向前冲去,前方飞旋的球已被早已被冲在前端的林谦接住,林谦带球向前奔去,前方卓遥柄礼被对方二人一时缠在一处,侧翼游周与乞六并辔前进。 林谦带球向侧路进发,后面浅玥三人急调方向紧随其后,就在四人即将齐头前进时,林谦挥杖将球击飞,策马提速向前奔去。 浅玥身轻马速甚捷,很快就骑在四人最前方,一路绝尘。 球似流星一路高飞滚落地面,离球门已不远,柄礼卓遥与对方二人互相牵制围在一处,一时间难以窜出,游周与乞六相互比拼从侧面急速而来。 眼见球就在不远处,乞六与游周二人策马奔袭中不断较劲,互相紧压,皆不让对方快一步好抢先夺球。 二人绕过柄礼等人率先追至马球前同时迅猛挥杖夺球,乞六出杖相抵,力有不及,便策马往游周的方向紧撞而来,马行甚速,向侧滑出几步。 乞六提臀伏身正全力争球,挥杖挑掏,被游周球杖一拐一拖,身子一个不稳翻身滚落在地。 落地时手中月杖乱挥一气,正巧挥向滚动中的木球改变了方向,游周见此急忙勒马止步拔转马头追球而去。 浅玥见此情景已拍马加速冲来,水莲衣紧随在侧,萤煌林谦二人互相压制,一路紧随。 球滚落到柄礼卓遥所在的位置,几人见球,出杖你争我夺,球来回滚未脱离这四人所在圈子。 这时游周已率先策马杀人几人之中,来势迅猛,压着对方强行横撞而来,弯身直接挑飞对方球杖,正欲夺球,一人出杖率先切向其杖。 游周抬眼望去,正是乞六,此刻他半身是灰,眼角处有血迹仍奋力一争,二人出杖相撞,铿铿锵锵,相互牵制拖住对方,一时难以抽身。 须臾间浅玥水莲衣二人已飞马而至,直冲冲犹如利刃切入阵中,球正好就在前方,双马齐头并进且挨得极近,二人横杖在手,当成了临时兵刃,劈档交错,都欲压制住对方。 眼见已至球面前,二人同时提臀伏身出杖夺球,浅玥正面提杖欲往前击,水莲衣反手提杖欲往后击球,一正一反,同时出手迅捷如电。 清脆声响,木球将将被夹入两杖之中,球被带着直往前奔去。 二人前奔中手中打出劲力互相角力,双杖于空中互相较劲,忽前忽后难分胜负,眼见二人离球门方向越来越近。 萤煌策马已追至浅玥身侧,再有半步便能赶在浅玥身前,后边林谦见此情况,直接甩出手中月杖,杖如飞剑,直直撞向前方杖尖。 浅玥夹球杖尖得了力手里一道劲力打出迅猛推向前方,迸飞对方球杖,球脱了桎梏瞬间就往前方飞去。 正在此时,萤煌驭着玉骢马从侧面狠狠压来,半个马身急速突兀的撞在刹影身前,速度极快,浅玥猛拉缰绳,已来不及勒马止步。 两马狠狠的撞作一处,萤煌早于两马相撞时便已横挂于马侧,算准时机,瞬间出杖截球,球脱出困境刚向球门滚进被击中又向后飞出。 两马相撞浅玥本欲稳住刹影尽量减轻撞击,可两马都在急速前行,刹时相互冲撞挤压滚作一处,连带着浅玥也瞬间飞身向前滚落。 场内看客皆以为这少年郎怕要摔出个狗啃泥,只见浅玥于空中身子一拧,足尖轻踏马鞍便飞身安稳落地,动作麻利流畅,看客皆赞好俊的功夫。 看台内李赭换了个位置赞道:“真是霸气威武啊!” 冷绝附和:“真是不错!” 另一面珞熏揪着心暗叹:“刚才好险。” 羽铮眼波冷峻面凉如水。 刹影与玉骢马在地上艰难挣扎起身吃疼嘶鸣,萤煌早已在相撞时飞身滚落地面,摔了一身灰,脸上蹭破了些,冷冷的瞟了眼浅玥,便走到玉骢马身边,一脸疼惜。 这时游周已甩开乞六,与柄礼卓遥一路飞马赶来。 水莲衣拾起落于地面的球杖,杏眸如霜,粉脸含煞。 手中的这柄武器就如同自己的身家性命,怎能让其轻易脱手。 她握紧球杖策马飞跃直向球狂奔而去,顷刻间已冲至球前,运力猛挥,球带着千钧之力似利箭般弹飞出去,位置刁钻。 游周提杖欲截业已来不及,球速极快直飞而来,卓遥见球至,正提杖欲接,球已飞速击中勒缰绳的左臂,又向前窜去。 急速中卓遥手臂吃疼猛拉缰绳,健马嘶鸣猛然止步,他身子趔趄翻身落下马。 前侧柄礼见了发出惊呼,立刻勒马止步,水莲衣策马已呼啸而至,满面寒霜,驭马提臀压低身子。 未看躺在地上的卓遥,便策马一跃,飞跨过卓遥,向着球的反向奋力追击,之后独自带球冲向球门挥球入门拔得一筹。 这一筹双方争夺激烈可谓精彩,场内众人看得目不暇接,之后又再次爆发出如雷的欢呼声。 这时锣鼓声紧密的响起,正是羽铮站于敲鼓仆人一侧。 柄礼握紧拳忿忿说道:“真是可恶!”便快走来扶起卓遥,珞熏也赶到场中两人一起合力把卓遥架起。 卓遥面色苍白,任由二人架着,脚下吃疼亦步亦趋的挪着,回头望向主看台阿毅的位置,无奈失意叹道自己还真是庸人啊。 刹影已然摔伤,喘着粗气长嘶几声,一时起不了身,玉骢马伤情较重,后蹄已折,正哀哀嘶鸣。 浅玥面色沉静抚摸着刹影,安抚情绪希望能减轻痛苦:“为了争胜,牺牲自己心爱的马匹可值得!” 萤煌满脸黄灰冷笑:“为了胜利,牺牲是在所难免,何况是区区一匹马,古来战场上多少战马埋尸荒野更是不计其数。到是你凭什么一来长安就受到大家的垂青瞩目,名将之后吗?凭着不属于你的荣耀就能处处沾沾自喜,简直可笑迂腐!” 浅玥面色一沉,站了起来与萤煌对视:“那我就更不能输此比赛,出生无法选择,莽夫,穷措大,田舍汗也罢……” 说着指向自己,骄阳洒向她变得坚毅的面孔:“我就是我——薛碧,那就让你见识下名将之后的风采!” 数位仆人上来把伤马运送下场到医疗所,休息区域内,卓遥卧于榻上,医师看过留了些金疮药吩咐需要休养不可再做激烈运动。 卓遥看着众人一脸担忧,笑笑宽慰大家自己无碍,只是接下来的比赛就十分抱歉。 浅玥看看柄礼林谦游周人人满面尘色,眼有光华。饱含信念笑笑说:“卓郎君多谢,你已尽力好好休养,比赛就交给我等,定会给你带来好消息!” 转身拿起月杖走向外面,迎着炽烈的日头,满是自信的和身边的人道:“走,我们再去杀他个三进三出,杀得他人仰马翻!” 众人笑呼:“是!”提杖走出,珞熏露出暖意更浓的笑:“祝各位马到功成!” 几人刚到账外,就看见仆人已经为各位置换好马匹,中间羽铮手拿月杖身后跟着秋露。 秋露昂首挺胸,一脸神气,见了浅玥踏步而来,喘着粗气低头蹭蹭她的肩膀一阵示好献殷勤,浅玥无暇顾及闷闷的问:“羽铮兄,你这是要来参赛?还有七筹,凭我四人可放手一搏,定可赢。” 羽铮平静的扫视众人:“你们已然尽得全力,不换人的情况下战至最后,必然力揭,除某位提着一口气死撑的二愣子,再说我的屋舍我愿让谁是我说了算,岂容他人置喙。” 二愣子浅玥一听急道:“我行的,我现在浑身是劲,力壮如牛!还可战个十筹也没问题!” 羽铮:“你还能吃下一头牛!” 浅玥:“……”众人哄笑。 羽铮翻身上马,神色清冷,温淡如霜,“我来带球冲杀,你们只需跟紧即可!日头太烈,速战速决!” 这话说得就跟今日吃什么一样寻常平静。 拍马利落向场中奔去,马上背影挺拔硬气,不动如山。 众人笑笑紧随其后,浅玥撇撇嘴嘀咕:“水莲衣都还在神气活现的赛着,我现在顶着男儿身还比不过她不成。还有萤煌那臭小子也该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正前行,羽铮转过头淡看过来,面沉如水眼似深潭道:“跟紧!”见他额头上墨绿色袹首,发丝带子随风飘扬遮了半边脸,端的是清隽秀逸,出尘绝世。 霎时灼得她满脑子云霞瑞彩,鱼游天际,变成一行走的呆愣子。 邪子莽夫上 随着他们一众策马奔行进入场中,早有看台上的小娘子看见羽铮一马当先骑在前端,众人你看看我看看你,满眼春意,终有守得日出见月明,兴奋得挥着帕子卖力尖声嚎叫。 浅玥闷闷不乐的扬鞭拍马往前赶同羽铮并辔而行,扭头看着对方清峻侧颜,一扫不快明媚酥笑:“真好!”能与你并肩而行。 主看台上李赭看着羽铮浅玥等人帅气出场,眯着眼吸了口气,神叨叨的说:“真是撞见了一凶悍之物。” 冷绝叹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要见。” 李赭从怀里摸出面花鸟缠枝纹铜镜对镜自揽,看得正痴迷,笑说:“最近宅内恭桶总是泛着臭味……”明明擦得光滑贼亮。 冷绝忙说:“殿下,小的昨晚吃得太多又犯傻胡言乱语!还望恕罪!” 李赭摆摆手,继续抬着铜镜欣赏自己的俊颜。 浅语羽铮一行人刚绕着围栏要骑入场内,正巧与对方来了个照面,两队人马勒马在栏杆口驻足观望。 水莲衣最先打破僵局,昂首冷笑道:“早有闻裴氏邪子回到长安,一直未能相见当真遗憾,今见之,果是三春芳尽骄阳猝冷,望与郎君能酣畅一战方可尽兴。” “邪子”这儿的人都如此称呼他吗?真是浅薄。 浅玥撇撇嘴正要上前提醒道对手在此,别瞎乱瞟。 到是柄礼率先忿忿道:“水羽卫下手不知轻重以球伤人,真是好手段!” “那是他技艺未精,接不了我这一球。” 柄礼怒极,浅玥神色沉静,双眸摄人道:“那接下来你所挥出的球我全揽下来,看谁能赢到最后。” 冷眼瞟了眼旁边的萤煌,“至于你,若想围堵可一同上,赛场无情,大家各凭本事。”说完兴冲冲的看向羽铮,见其已拔转马头身子笔直,风骨秀逸,率先冲入场内。 场边喧嚣一浪高过一浪,声声沸腾。 随着锣鼓声敲响,羽铮毫不客气的骑马带球奔出,萤煌和乞六二人同时拍马来阻,不远处跟着柄礼与游周,浅玥策马围在水莲衣身侧。 这会儿坐下秋露刚一上场精神劲十足,一副我最傲最帅气,牛气哄哄的打着响鼻,绕着水莲衣的坐骑尥蹶子,水莲衣冷笑避过,二人暗地里互相较劲。 羽铮见二人冲来,不作停顿,纵马直接迎了上去,带球直接从二人间隙间稳健飞马窜入,马如离地飞跃,球似粘在他的球杖上一般。 挑球向上,顺带与乞六手中月杖相撞,疾如闪电,也没见他如何使力对方球杖已脱手飞出。 一路飞驰而过,马如风,人似影,离着球门还远,便挥杖击球。 球似利箭似流星飞速向前滑行,留下一截残影,本以为此球还需要再击一次方可落入球门,没想到这如火流星般的小球以一段很漂亮的线程翩然落入球门。 这也只是发生一息间,真是神乎其技,看得浅玥一愣一愣的。 羽铮做完这一切面色沉静,眼波幽深,往日里周身淡淡的书卷气全无,到似一尊不染纤尘放眼天下谁与争锋的杀尊。 浅玥拍马而来,满眼倾色,笑融融赞道:“羽铮,看不出你这般厉害!看得让人着迷三分,失魂五分……”再心动二分。 羽铮轻嗤:“尽说胡话,跟紧了。” 这时就听到场边有人震天大吼:“不想让我上手就把你这身衣袍脱下来,速度!” 又指着敲锣仆从急道:“有什么不合规矩的,把锣鼓给我敲起,我要上场一决高下!” 这粗犷燎亮的大嗓门一听就知道是宋博琛,这浑人又是发得什么疯。 随着一阵锣鼓紧密敲响,场中几人面面相觑,水莲衣走到场边,皱着眉看着宋博琛直接把扒来的衣裳三下五除二套自己身上,衣袍有些紧也浑不在意,把袹首往额头系,选了匹极壮实的马,翻身上马提着月杖便要往场内赶,凶眼瞪视水莲衣队里一人,下巴一仰,示意其离开。 水莲衣揉着眉心无奈叹气,“宋三郎平日里舞刀弄枪,今日对这马球也来了兴致。” 宋博琛没看水莲衣,把杖一指,盯着裴羽铮目露凶光,哈哈大笑起来,众人摇头叹息。 看台上李赭突然起身,眯眼笑道:“真是惊喜啊!也该轮到某上场试试,好舒动筋骨。” 旁边祭酒素知其秉性,很识时务拱手道:“祝殿下一展身手旗开得胜!” 谁知李赭不着调的撂下句,“祭酒大人,不妨你做个见证,场中若谁敢把我弄破相,我就把他聘回家!” 听得郭祭酒身子一颤,一口茶差点喷出,这艳阳秋日也似打入冰冻三尺天。 冷绝一路小跑着去打点一切,内心嘀咕,殿下真是皮糙耐磨爱折腾,自个身体本就血亏体虚,不易动弹。 上回扬州时自个爽快遛马夜奔,回来后就躺榻上哼哼唧唧,还一路车马劳顿,骨头没弄散架就是万幸,这回又发什么疯。 浅玥见到宋博琛上场,杖指羽铮,本以为可立马开赛,没想到磨了半天,就不见敲锣继续。 到见了冷绝一路小跑来回打点,扭头看了眼闲然静立于侧的羽铮,又看看柄礼,从对方的眼里读懂意思,这大红袍要来撒欢搅局,都无奈叹口气静静等着结果。 场中议论纷纷,有些人等得不耐烦了,便开始咋咋呼呼的,尤其骑在墙头上的,前后没个着落,吼得口干舌燥还你推我搡的。 没会功夫,水莲衣队中一人下场。 李赭特意选了匹健壮肥硕的黄骠马,装饰花哨,马前马尾革带上挂满铃铛红丝缕,金鞍水红色垫子。 水莲衣这队人都是身着茶褐色衣袍,而他却一身猩红色衣袍,凤眼微挑神采奕奕,看着喜庆扎眼,骑在马上边挥手示意,本就赏心悦目的俊颜,笑得春情荡漾,三春沉醉,惊得些无知娘子痴痴傻傻一阵静默。 他晃悠娴雅的步入场内,尽显名士风流。 水莲衣拍马而来,有丝疑惑了然问道:“殿下,也是要来参加马球赛?”你的身体能经受住这般颠簸折腾。 李赭暧昧一笑,杀伤力十足说:“小莲,要不那日你来我宅内一试便知我能否打得了马球!” 水莲衣皱眉咬牙退向一边,暗叹真是欠抽,她与他少时便相识于大明宫内,豆蔻年华最纯净时,对彼此最美好的印象随着他的四处撩闲令人抓狂的荒诞行径而消磨殆尽。 对此人却是矛盾的想要敬而远之难矣,只能先尽忠报恩吧。 李赭看看满脸迫不及待的宋博琛,点头打个招呼,又行到荧煌处,“那矮矬子唤作薛碧的,交予我对付。” 荧煌犹豫片刻坚定道:“殿下,今日之比赛誓要与此子决个胜负,恕不相让。” 李赭笑笑提议:“这比赛人多,岂是凭一两人能决胜,要不赛后你学小舅跃马提刀杀他个人仰马翻,岂不解气!” 这话荧煌没接茬,闷在一边不语,这场马球赛还真比得窝火,往日意气风发荡然无存,揪心郁闷有之,如今有这人的加入只会更加混乱。 浅玥看到李赭招摇入场,内心到有些发麻,有水莲衣在,这大红袍肯定认出她来。 更糟糕的是他要真敢来计较那件糗事并捅到让羽铮知道,那还真羞得钻入地洞无颜示君,还是尽量少与之有交集为妙。 随着李赭抬手一挥,锣鼓响,宋博琛争着直接带了球就杀奔而来,其他几人一路跟随,眼看气势汹汹,势如破竹,如一把利刃直插入浅玥一行人。 这时羽铮纵马率领着众人迎面而来,不惧不退。 宋博琛提杖大力一挥,球被挑高急速的飞向远方,然后把球杖当作是棍,凶猛彪悍,与羽铮一碰面,杖就直直劈来,砰一声,羽铮气定神闲的提杖轻轻一架,之后手灵活一婉转扁平的杖尖直接拍到宋博琛手背,宋博琛手一抖杖差点就脱手。 坐下健马不安踢踏,刚要扬鞭磕马腹向前冲,就听见不远处一阵惊呼骂|娘声,重物落地的沉闷声。 抬头看见前面院墙下一拨人乱作一堆哼哼唧唧,尘土飞扬。 原是刚才出手过猛,直接把球打中跨在墙头的倒霉蛋,带到一片。 他有些讪讪看看身边的队友,水莲衣皱着眉神色无奈,萤煌幽怨冷视,浅玥柄礼脸红气喘憋着笑,羽铮一脸淡然幽静。 还是李赭不怕死,活跃气氛道:“跨马飞奔月杖出,一球飞出越墙来,回眸嚷闹叫破天,树倒猢狲乱成团。小舅这球打得别致,大开眼界,今个到发现了好玩法!” 眉目含笑睨了眼身侧的浅玥,“这位薛碧郎君看着面善眼熟,你觉得我说得可对!” 浅玥混身不自在,仍矜持笑笑,便策马奔向别处。羽铮神色温淡,眸似深潭无波无澜,冷睨了眼李赭便策马离去。 柄礼追上浅玥不着边际的说:“碧君,没事吧,我见晟王看你双眼放光,就像是看到香喷喷的大肉粽,我是过来人了解的,晟王向来最爱自个容颜,持美行凶是惯常,初见面那双眼非灼得你哆嗦身颤!” 浅玥笑笑低语:“这么骚包,难道是断袖!”柄礼不置可否。 卓遥躺在榻上听到外间惊呼叫嚷声,有丝担忧苦闷,今日两次坠马,这会儿身子无法动弹浑身酸疼,怪叹平日疏于练武。 这时有人走近账内,闻着股浓香也知来人,卓遥温雅笑笑:“阿毅,你来了!” 卓毅抱着手,神色深沉看了眼躺在榻上的卓遥,情绪深埋不外露,叹口气:“阿兄,与己无关无利之事何必较真,你向来呆在耶娘为你划好的圈子中岂不甚好!” 卓遥笑笑一时无言,向来贯彻的庸碌维诺一日日的再难以为继,曾经对阿毅疏远的介怀到如今只道是寻常,纵有多少无奈只能压在心底封存,永不见世。 账内气氛苦闷,卓毅看了眼便离去,走时留下句,“阿兄呆在学院内好好休息,下次再这般任着性子来就不是受点皮肉之苦了。” 马儿状况多 赛场上仍是激烈的比赛,这一轮球落到羽铮杖下,只见其一路带着球不紧不慢徐徐向前奔来,浅玥几人分布在其身侧与前方。 宋博琛不惧笑话依然浑身是劲拍马来战,一路绝尘直冲到羽铮身前,蛮力直接狠戳向羽铮前襟,他可管不着抢球什么的,完全当作是马上争锋较量。 一个劲的戳扫劈招呼到对方身上,羽铮提杖游刃有余的架挡轻松化去,宋博琛兴奋至极,不管不顾乱战一气,铿锵铮铮,到一时缠住羽铮使他无法前行。 羽铮抡起杖横扫而过,几近擦着宋博琛眉心,逼得他身子向后倾,动作一窒。 再往前奔时,几人已策马围了过来,羽铮瞬息出杖,杖法诡异把对方击退几步,策马欲向前冲。 宋博琛不死不休纠缠到底直接策马横马于前方,提杖再击,羽铮坐骑嘶鸣一声,猛然蹬地,扬起前蹄,人立而起,狠踹向对方坐骑。 宋博琛见状,甚是刚猛,不惧不退,向后退了半步,一拳出就打中马儿扬起的前蹄,出力勇猛,连人带马滑出几步。 羽铮坐下健马吃疼,差点没站稳,焦躁不安的踢踏着向后退了几步,任羽铮怎么驭使喘着粗气皆不肯向前。 眼见数人向这边围来,羽铮直接看准浅玥向前奔走方向瞬间将球挥出。 浅玥嘴角含笑策马便向前冲去,顺顺当当的接了球,正向前奔就见李赭同水莲衣一左一右飞马来阻,后边萤煌掉转了方向拍马来追,三人渐形成围堵。 浅玥也不惊慌,一路带球向前冲,眼见李赭与水莲衣已奔至面前,瞬间把球挑高,提臀起身猛力一挥,球高速跃过众人飞出。 前方正好林谦前来接应,电光石火间,水莲衣趁着浅玥起身挥杖,直接出杖横扫向浅玥身前,一道劲力打出,浅玥避之不及忙用手腕相挡,杖正好击在护腕上,手臂传来一丝剧痛,还好这护手腕是铁质要不定折了。 浅玥手拉缰绳磕马腹,身子到向后躺于马背,秋露也算颇有灵性,似知情况危急,勇猛的欲冲出包围。 不想前方李赭好死不死直接横马于前,勒马人立而起,那身耀眼骚包的行头于风中飘扬,帅气逼人,居高临下瞟了眼浅玥,两人在空中相互对视。 李赭背着光看不清神情,但想来无非是倨傲戏谑,秋露见前方突窜出拦路的,紧急刹住蹄子,浅玥刚平躺于马背,瞟眼见到后方萤煌急急冲来,球杖向前直戳浅玥头面,身侧水莲衣同时扬杖劈出,杏眸含笑:“吃下我这一杖!” 不远处的柄礼见情势危急,已拍马急急赶来。浅玥见状,暗笑今日成了这圆滚滚的马球。 弹指间本欲拍马翻身跃起,不想秋露见萤煌趋近,直接自作主张表忠诚护主,后蹄扬起直接尥蹶子,撒欢似跳跃兴奋,尘土飞扬。 浅玥在马背上可没料到这马还有这神操作,暗暗叫苦,上下颠簸差没把自个弄坠马,嘴里直骂这糟瘟的马儿还想讨刹影当媳妇,直接阉了算。 手中月杖没章法的上下摆弄,好几下戳中水莲衣的肩部和腰部,一时搞得对方手忙脚乱。 后面的萤煌可就遭殃了,身下坐骑直接首当其冲,挨得结结实实,马受惊吃疼嘶鸣焦躁扬身而起,萤煌一个不稳便翻身落马,吃了满嘴泥。 焦躁的马儿受了惊难以控制直接抬着蹄子就要狠踩向萤煌的头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要踩中就是脑浆开花,中书令一家就断子绝孙了。 这混乱看得台下人人揪心惊呼,连着和乐慈善的郭祭酒也是面容紧绷,苦成团。 浅玥还在马上颠簸,眼见危机即便与萤煌多有不悦,也不愿见其横死在此,正紧忙夹马腹拉紧缰绳控制住秋露。 萤煌摔下来吃了满嘴黄灰,正窝火着口里一股子腥甜味,应该是摔下来时蹭破了嘴,黄灰迷眼,挥着手挣扎起身,听到阵阵惊呼声,凌乱踏地声,模糊见到碗大的马蹄袭面而来,急忙抬手护头。 就在这时焦躁的健马嘶鸣着突然向后退去,昂着头奋力挣扎,脖颈上多了条绳索。一端紧握在羽铮手中,马上身姿挺拔稳健,八风不动,神韵出尘。 也不知他何时突然窜出,用绳索套住受惊马匹,避免了一场惊魂事故,浅玥舒口气,笑着看向羽铮,只是身下坐骑不是最初那匹,抬眼望去,宋博琛半跪在地上,以手捶地心有不甘。 这时林谦也顺当把球击入球门得一筹,台下看客还来不及欢呼叫闹,水莲衣一脸苍白坐下战马突发疯似地扬蹄飞腾,便向前直直冲去,狠狠撞向秋露,冲力迅猛,黄灰突起。 秋露被撞得后半身子在原地摆了个半圆,差点翻身倒地,情况突发,马上浅玥经这轮冲撞直接从马背上一个翻身差点坠马,幸好单脚卡在马镫上,斜挂在马背上,一手紧抱马身一时使不上劲不好翻身上马。 秋露刚站好,见对方健马扬蹄奔来,气势汹汹,怒极嘶鸣着要尥蹶子,马臀突被戳,直接向前奔去。 途中浅玥挂在马上一时起不了身,与李赭错身而过时,见对方伏身把手伸出,调笑戏谑不在,脸色一沉专注道:“抓住!” 情势危急,浅玥顾不了那么多努力调整身形本要伸手抓牢对方,不想水莲衣满脸惊慌紧张,口里叫道:“殿下,快闪开!” 就从二人间狂奔冲来,浅玥立马收手抱紧马背。 水莲衣坐骑嘶鸣着奋力前奔,追上浅玥便狠力相撞。 事发突然,水莲衣面色惊慌夹紧马腹拉紧缰绳欲控制住坐下健马,杏眸瞟向浅玥,冷然果决一片清明,与满脸惊慌失措格格不入。 李赭淡淡看向扬尘而去的二人,双手握紧缰绳神色不明,一抬头就看见一人一骑速度极快扬尘而来,人马合一,如一阵疾风飞驰而过。 浅玥吊在马身侧几经颠簸撞击,浑身酸疼,抱着马的手已麻木仍死死的抱着。 两马这时齐头并进狂奔,前方不远处就是围栏,边上的人发出惊呼纷纷向后避退。 水莲衣坐下黑马直接挨着秋露快速向前奔去,待刚超过秋露半个马身,突变发生,黑马马蹄一抖,滑出几步趔趄着向着左侧的秋露重重压来。 水莲衣作惊慌状直接随马身飞出,秋露被挤压连带着扰乱步伐向左面倒去,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浅玥一路神经紧绷根本来不及抽身,心想着要被压成肉饼了。 最后抬眼模糊看见远处有一人飞马而来,会是他吗? 到忆起初见时窝在他怀中,蹭着面前一团松松软软的绒毛,甚是舒坦,若有机会能再来次也是好的。 两马向一侧匆匆倒去,眼前一黑,意想到的疼痛窒息没有来临,天旋地转间到撞入坚实冷硬的怀抱中,抱着她飞身而起,轻飘飘的。 岁月如梭,亦如一个回眸间隙。 云海翻涌,惊鸿一瞥一眼千年。 她缓缓的睁开眼,看见男子下颚曲线优美,肤色若琼脂玉般细腻温润,神色淡淡,眉微蹙,很想用手把他的眉宇抚平。 这锦瑟年华与君共赏,朝暮相伴,当是岁月静好。 浅玥半痴半醉,像极了初见时的惊天动地,到了这时还不承认心弦拨了几弄,里面住进了一个人,到是暗暗决定等将来回了河神宫,也一并把白虎星君收归当个私有物。 双手越发抓紧的对方衣袍内心甜滋滋又喜悦。 羽铮似有不满低头看向浅玥,眉若黛山,狭长的双眼清冷似道黝黑深潭,内里波涛汹涌滚滚,到把人能吸|吮得神魂离体。 浅玥直视对方,绽放个自认为最明媚清澈的笑容:“有你在真好!” 羽铮眼波低垂,对这些儿女情长的甜腻从不上心,他没看浅玥更未作回应,脚尖一点,向后疾退几步。 两马倒地奋力挣扎着起身,地面一阵尘土飞扬,羽铮带着浅玥跃至黄尘外一落地站稳,便放开浅玥,冷冷的瞟了眼不远处早已安稳落地的水莲衣,之后又看向一直紧抓他衣袍的浅玥,放手意思明了。 浅玥松开手没站稳又很快的拉向羽铮手臂,低头看着地面,尴尬笑着说:“刚脚一直扣在马镫上,挣脱的时候给扭了,一落地就疼的厉害。” 羽铮皱着眉看看,这时李赭坐下黄骠马不知怎的扬踢向前狂奔而去,马上李赭上下颠簸,双脚直接脱离马镫歪歪斜斜,危险至极,台下数人捂着嘴惊叫。 只听见李赭到是也不忧急叫道:“黄黄,黄黄,你要把本王摔下去,叫你这辈子讨不到媳妇。” 台上郭祭酒捻着胡须面色沉郁,暗思要是这马儿让殿下坠马破相,那殿下或许真会把这马儿给聘回去,真是荒唐可笑。 自殿下成年以来,亲事一直未定,其他两位皇子成亲的成亲生子的生子,偏这位晟王的婚事一拖再拖,费劲磨人。 长安城的适婚贵女不少,本听说年头时定了武清王的孙女,没想到那位娘子几天后得了癔症至今未好,这些年就没那个娘子能与晟王结缘当真怪事,圣人同皇后为这事也是操碎了心。 浅玥看着李赭一路绝尘而去,口里“黄黄”叫个不停,这身骚包的行头就如同一团红红火火的云彩向着前方滚滚而去,手揉着额头犯起头疼。 水莲衣一见李赭情况危急面色一紧顾不得骑马抬腿飞奔而去,场外冷绝见状脚下生风快步跃入场内。 到还是宋博琛反应及时,一路骂着事多,脚下快步飞奔而来,到了面前发挥出他一惯悍勇本性,往前大喝一声移出半步,抬手老拳轰出直接打在马脖颈上。 把刚刚被羽铮掀翻夺马的怒气一股子发挥出来,待反应过来要拉马缰绳时,李赭已被惊怒吃疼的黄骠马掀翻在地,直愣愣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宋博琛情知自己出手又忘了分寸,不尴不尬的退到一边也不敢看水莲衣怒目而视,到关心起黄骠马伤情如何。 这会儿的功夫郭祭酒已迅速跑入场内,冷绝站在一旁招呼着快去太医署请医正来,水莲衣到是冷静先试检查李赭可有骨折。 正出手摸着,李赭呻|吟着挣扎着试图翻身,口里还好死不死的说:“小莲,你可不要当着这么多人随便乱摸,我可还尚未娶亲呢?” 水莲衣面色一红,把手嗖的收回去,暗骂真想拍死算了狗嘴吐不出象牙。 围过来的浅玥见到此景不禁扑哧笑了起来,李赭仰面躺着,冲着一笑的浅玥眨眨眼,也不在意某人的怒气挑眉说:“那边崴了脚的碧君,你要也想摸本王一下,可过来一试,大家都是男儿郎无所谓!” 后面男儿郎三个字说得阴阳怪气,浅玥脸窘着还以锐利怒瞪,向羽铮身边靠了靠,羽铮面冷静默身子却微微往前把浅玥挡在身后。 李赭自讨没趣,不再作妖,摸着衣襟从怀中掏出铜镜自顾照了起来。 这时烈日高悬令人目眩,连着铜镜也闪着耀眼的光华。 他先抚去脸上的灰对镜细细看,才如释重负道:“还好没破相,不过也差点把本王屎都给摔出来!” 众人沉默。 还是郭祭酒见多识广,轻咳几声,对晟王粗语习以为常,关切问道:“殿下可还好,医官正在来的路上,殿下还是少言别乱动。” 晟王哼哧着,本就生的风流韵致容颜硬皱成个含羞带怯:“受此伤,恐是不能来聚贤院学习。” 为逃学惫懒在家找了充分的借口,郭祭酒心照不宣,笑着和蔼可亲提醒道:“殿下尽管在宅内修养,只是到了年底聚贤院中的考核还是要来参加的,若在宅内有任何疑难可唤人来传个话,臣同中书令姬兄一同来为殿下解惑!” 浅玥听了舒了口气,不用在聚贤院中应付他真好。 而李赭扯着嘴笑笑暗骂郭祭酒老狐狸,这中书令姬公出了名的刻板严厉,且爱好滔滔不绝,一说李赭就想起姬公皱着平眉,瞪着大眼长篇大论训诫就十分头疼,看看围在外面灰着脸心事重重的荧煌就大叹这小子练就了金钟罩铁布衫。 满室融芳华 随着医官迅速赶来,满头是汗的给李赭看完,大感庆幸未伤及筋骨。 正实诚的打算说只需将养两日即可,被李赭凤目瞪了个颤颤巍巍,顿时灵台清明哈着腰说至少要修养月余才可,又被打发去给姬荧煌好好看看顺带也瞅瞅那单脚蹦的薛碧,用衣袖掩着面直接被人抬了出去。 闹了这出,球赛也不可能再继续,看客王五成群意犹未尽的退出院子,一路叽叽喳喳瞎咋呼。 几位娘子坐在车内还在回味“邪子”裴羽铮的冷峻不染纤尘,干练迷人英姿,尤其飞身从马侧把那矮矬子给揣出的那一幕,真是惊魂又销|魂,巴望着自己变成矮矬子。 至于晟王依旧神经有趣。 球场上的人群如潮水般的退去,几位仆人顶着烈日在场中把坑坑洼洼的地面压平,顺便拆除一些临时搭建的棚子。 珞熏柄礼陪着卓遥先回学舍休息,林谦游周与众人打过招呼便离去。 这时荧煌见众人都散去站在帐外迟迟未入,他很想感谢羽铮兄救他一命,却怕见到薛碧,当时看到羽铮兄脸色煞白奋不顾身飞身来救几近擦着地面跃出,想这薛碧在羽铮兄心中的份量极重,更不知见了面说什么好,犹豫踟蹰更显得婆婆妈妈。 而一边马栓上的秋露,垂头丧气的哼哼,似知随意撒欢尥蹶子惹下了大祸,搞不好要被去|势,可怜兮兮的望着帐前。 一人一马相互一瞥,心有灵犀,变成具泥塑木雕。 帘子被掀开,羽铮缓步而出,背上还多了一人,看得荧煌一怔。 正要上前说什么,只听羽铮低语:“你先回去休息吧!”便徐徐向前走去。 难得见羽铮眉间舒朗,不似往日里总挂着一层冰罩子温淡冷清,生人勿进。狭长的双目疏冷依旧,周身却萦绕着极浅淡祥和温熙,见了到叫人沉醉。 背上的人已睡熟,轻轻的发出喘息声,头歪靠在羽铮背上,睡得很安心舒适,于睡梦中都挂着浅浅笑意。 荧煌叹口气,看着羽铮走远,有些落寞的离开,没走几步听到嘶鸣声,扭头一看马栓上的秋露焦躁不安叫着,可怜兮兮的被独个撂下遗忘在此。 想到今日爱马折了腿,又说了些言不由衷的话,内心是万分心痛的,便把秋露从马栓上牵走一路默默的向着马厩走去。 羽铮背着浅玥步伐走得又稳又轻,楞走出踏尘如仙的感觉。待走到院中正巧遇见珞熏也在,便迎了上来,珞熏温和笑笑指指浅玥。 羽铮停下:“她今日比赛累极,上着药靠着就睡过去。” 珞熏感慨着:“是啊,他今日是够努力的,比赛够凶险,那般危机下还能全身而退,也是辛苦。让他先好好睡会儿。” 几步走上台阶推开房门,羽铮背着浅玥来到床榻放下让她睡好,把薄被盖好,随手抚去她面上的一些黄灰便要起身离去。 不想浅玥翻了个身抱住他的手臂蹭蹭,舒服的继续沉睡。 羽铮无奈,清冷的面色有丝和缓淡然,随后柔和依次铺开,如同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初春,转瞬又是寒潮来袭冰天雪地。随意坐于塌边任由浅玥抱着手臂。 珞熏暖笑低语:“阿碧,这一觉怕要睡到天黑,到时醒来怕要嚷着饿,我先去弄点吃食顺带给卓遥他们也带些。” 羽铮看看珞熏,感慨他总能做到面面俱到,轻点头便靠着垫子边闭目养神。 休憩了好一阵,差不多日已西坠,睁眼看看浅玥依旧抱着他的手臂酣睡,连姿势也没变,轻轻先把手抽出,见她眉蹙着不满的蹭蹭,拉了下薄被向里靠靠,手臂一松,羽铮便抽出,但有一截袖角任被死死揣着。 对这人的喜厌羽铮是说不上来的,也许无奈居多,这人就像外间最明媚亮眼的一抹霞光,鲜活朝气,总是想迫不及待的撞进枯凉阴冷的深井,可深井就是一汪万年不动的幽潭并不需要这轻飘飘的云霞来袭,也不会做出任何回应。 睡梦中这人嘴角带着笑意,似梦到好事,所有曾经的不开心都如同一场晴时雨,一晃而过,不萦绕于心。 鬼使神差的羽铮伸出手正轻轻戳向对方弯起得嘴角,还没触到,浅玥檀口轻启,一团哈喇子已流出,正落在羽铮的衣袖上晕染出斑斑痕迹。 羽铮额角青筋突突的跳着,面色遽寒,浅玥不知闯了祸狠踩了猫尾巴,没自觉的呢喃着:“炙羊肉,炙羊肉。” 吸吸鼻子,舒舒服服的翻了个身子,平躺在榻上,羽铮瞬间抽回手臂,看着袖上痕迹起身便要离开。 刚欲走衣袍下摆被突然揣住,转过身子,见床榻上的人业已睁开了眼,惺忪迷离,歪着头,翻过半个身子,看了眼羽铮笑眯眯的说道:“还好,这比赛没输,屋子是属于我的。还有你也是……你也是……” 话还没说完,浅玥眼一眯,呢喃几句,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 羽铮平静的看着窝在墙角的某人便推门向外走去。 回到隔壁房内,换了身衣服,正好遇见珞熏提着食盒从外间回来,把食盒放在桌上,珞熏笑着说:“弄了些美味的吃食,阿碧见了肯定欢喜,刚在卓遥屋内,柄礼吃得极为尽兴。”说着把食盒打开,香气喷喷,“阿碧可有睡醒。” 羽铮看到食盒内放着一大盘通花软牛肠,两碗馎饦汤还有胡饼。 这通花软牛肠是用羊骨髓,嫩羊肉拌入酱油葱姜等佐料,塞入牛肠再烹制,吃起来满口浓香,很是美味。 脑中忽闪出了放在架子上烤得焦黄冒油的炙羊肉,差点开口说起,摇摇头叹了口气,珞熏看了疑惑,“可是这些菜不合口味,阿碧没事吧!” 羽铮淡淡说着,“没,她还在熟睡,看样子一时半刻是不会醒的。” “那要不你先吃些,这一天也没见你吃过饭。” 羽铮看看满盘的软牛肠,又看看珞熏,对方表示刚在卓遥处已吃过,便从食盒中抬出馎饦汤拿了些胡饼,静静说:“我吃这些就好,剩的这些给她吧,也许她半夜饿醒可找到吃食。” 兴许是太累,也是一直紧张的内心总算轻松下来,浅玥这一觉直接睡到天大亮,才忙着起身准备去学堂,刚一落地,脚下一疼。 想起昨日马球赛崴了脚已经在学监处告了假,便坐回塌上,腹内空空,早不满的在战鼓轰轰。 看见桌上摆放着食盒,兴奋得起身要单腿蹦到桌前,却忘了昨日高强度的马球赛导致现在混身酸疼,饥饿体虚,没蹦两下就直接倒在地上。 看着不远处的食盒馋虫挠心也是发挥了锲而不舍的精神,干脆不起身,就这样蠕动着向前爬去。 以致当羽铮听到响动进门来,就看到某人趴在地上做伸展运动,一二三四手乱挥,单脚乱蹬亦步亦趋直往前挪。 浅玥顶着睡了一夜鸡窝般乱糟糟的头发,白一块黄一块小脸像位疯婆子般,直愣愣的看着羽铮,屋内有种窒息的感觉,忙笑着解释说:“呵呵,一二舒动筋骨形体好,三四精神抖擞体不虚。” 边说还挥动手臂蹬几下腿,看着羽铮眉微蹙面容愈沉,隐有裂变之兆,叹口气埋着脸直挺挺躺在地上装尸体。 须臾便羞愤冒出句,“想笑就笑,从小多少次在你眼前大现眼,你表面上泰然自若不动声色,暗地定是笑抽了,别忍着,对身体不好!” 说完就不生不息把自个当死人,埋首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轻抬头见羽铮也蹲了下来,往上就对上一双有流彩溢出狭长双眸,抿着薄唇,神色冷冷若无其事,但总觉得有什么缓缓流淌而来,柔柔的叫人摸不着。 “起来吧,你这样叫人见了能吓傻半条街的人。” 羽铮说着伸手把人扶起,浅玥气鼓鼓的没作强辩,任由羽铮扶着走到桌边坐下。 理了理蓬乱的头发,迫不及待的打开食盒一看双眼放光,正打算大快朵颐,见羽铮已坐于对面,暗搓搓的瞟了眼,把食盒盖上。 她有时真希望把最好的一面呈现在他面前,往往天公不作美尽出洋相,真不希望被厌弃。 忍着肚饿,一本正经说:“羽铮,来我房内有何事!”明知故问。 羽铮平静如常,未做回应,到是望向榻边一截木杖,又看了眼靠在榻边那日被萤煌弄坏的屏风,一室静谧。 浅玥没说话安静的欣赏着羽铮如霜如水堆砌的容颜,一个眼神一个回眸,不似碧桃春风拂面惊艳时光,不似夏荷娇媚婀娜多姿,到是一株深谷幽兰清雅寂然,一卷流动的山水丘壑,极有韵致,到令人贪念徘徊流连忘返。 对浅玥这般直愣愣的盯着自己愣神,羽铮到是神情自若,“你不饿吗” 浅玥想也没想就答道:“看着你,就不饿了!”反应过来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双手搓着食盒边缘,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还是身子实诚,“咕噜噜”一阵响,打破一室低沉窒闷。 羽铮叹口气,看着变身成大熟虾的浅玥,低语:“矮葱!” 浅语听了一怒,抬头娇嗔道:“我是矮,全身上下没二两肉,但我现在还没长成熟,等将来我定是身姿修长纤细,风姿绰约的大美人!你没见我那几位兄长都是俊朗风雅之辈!我也不会差的。”最后那句说得极为笃定的。 羽铮当没听到起身去角落里翻捣,淡语道:“食量大过同龄人,光吃不长。” 浅玥听了气鼓鼓的,看了眼榻前多出来的木杖,想是羽铮给准备的,恨不得拿木杖给他使个绊子什么的。 碍于肚饿懒得开口便打开食盒,拿着胡饼便啃了起来,隔了夜吃起来又干又硬,喝了口杯盏中昨日的凉水,噎得难受。 就见羽铮不知从哪儿拿出炉子点燃,把馎饦汤先倒入瓦罐中煨着,之后用铜甑来蒸通花软牛肠,羽铮做这些不慌不忙,一步步有序完成。 煨好了馎饦汤直接放到浅玥面前,顺便用炉子煮茶,一会儿的功夫,满室生香雾气腾腾的。 漫漫氤氲中浅玥双眸如星子般明晃晃的,把饼撕碎了丢到汤中,也顾不得烫便大口吃起,腮帮子鼓鼓的,刚咽下去,舒口气说:“君子远庖厨,没成想你还会烹饪,真是好!” 羽铮神情温淡,“吃完再语。” 浅玥实在肚饿,吧唧吧唧吃饼喝汤,见通花软牛肠已蒸热,用筷子拣出一块刚要塞入嘴中,看对面羽铮的双眸中也似侵了道水雾,把筷子伸到羽铮面前,“你要不尝尝!” 羽铮摇摇头,把煮好的茶到入杯盏中就喝了起来。 浅玥把软牛肠大块大块往嘴里塞,吃得满嘴是油,很是爽快,没有一点女子该有的矜持端雅,一会儿的功夫风卷云残吃个精光,还有些意犹未尽,用帕子擦擦嘴,顺手抄起杯盏倒了茶呷了口,“现在就可畅所欲言了!” 碎碎时光里 这时门外一阵敲门声,柄礼直接推门而入,人未至就听到说话声,“珞熏就是太细致,既然碧君和羽铮兄都在屋内,还敲什么门,又不是藏了小娘子。” 进到屋内,看见浅玥满面春风的笑道,“呦,碧君早啊,伤可好些了。” 浅玥正想说歇息了一晚,精神恢复大半,就见柄礼瞪着眼叹道:“啧啧,怎么这副模样,往外一站就是灶神转世,不过你这儿炊具还真齐全!没少开小灶。” 浅玥看看羽铮,心照不宣的笑笑,便问:“柄礼兄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卓遥兄的伤可有好些!” “我这儿不是先来看过你,正好见了珞熏,现在见你能吃能喝,等会儿再去看看卓兄!” 浅玥了然看看这些新进结交朝夕相对的友人,欣慰道:“这会马球赛还真是劳烦诸位出力出资,等大家伤好了,一定请大伙儿好好耍耍不醉不归!” 柄礼爽快笑笑:“那是自然!不把你榨干才怪,不过得等月末大考完毕,那时有的是时间。” 珞熏温和笑道:“是没两天就月考了。” 羽铮神情寡淡欲言又止。 经柄礼这么一提浅玥到想起有这么一茬,月考就在大后日,这几天想来已有数人挑灯夜战发奋苦读。 柄礼见浅玥精神气佳,便要去卓遥处,浅玥忙说要一同去,只是不好意思让大家稍等自己盥洗打整番。 说完就愣愣看着一屋子杵着不动的人暗暗叫苦,这回羽铮难得发话,“都出去吧,陋室狭小拥挤,某人不好发挥。” 珞熏笑着提道前日得了副名画邀柄礼去屋内观赏,两人一同去了隔壁,羽铮把榻边的木杖递给浅玥,便出了门去隔壁欣赏画卷。 浅玥也没敢耽搁太久,杵着木杖很快的的梳洗换衣,弄好后对着镜子一照,神清气爽。 便杵着木杖在几人的照顾下步出院外,边走边问珞熏:“刹影伤势如何。” 珞熏温和说道:“兽医来看过,上了药伤口也包扎,家中仆人会细心照料,至少要休养数月伤势才能好全。” 浅玥叹口气:“那天腿脚好利索了就去看看,到是萤煌的那匹玉骢马不知后来如何?” 想到这儿似乎遗漏了什么,灵光一现说道:“秋露,怎么把它给忘了!” 虽说这马脾气臭爱任着性子胡来,但那会儿却给对手猝不及防。 羽铮听了步伐一顿略有迟疑,缓缓道:“似乎是忘了留在马球场中。” 浅玥杵着木杖便要掉转方向去马球场,转过身就意外撞见一人。 姬萤煌大眼低垂,这一早他无心去学堂或是文学馆晃悠着就来到了羽铮屋舍院落,正迟疑着要走,就见他们一群人有说有笑的向外走来。 他急忙站到侧面一排矮竹后,看着他们走远,犹豫着慢吞吞的缀在后面,听他们谈到玉骢马眼色一黯,抬头时就撞见一众都转过身子看见了他,各种探究惊异眼神。 他把头抬起,神色凛然,缓缓道:“你那叫秋露的马,我把它牵到马厩中,你自个去寻便是。” 向前走了几步,头半仰着,瞟了眼浅玥便转向前方晴空,矮矬子变矮瘸子依旧不讨喜,不情不愿的说:“欠你的五个金饼子改日给你!” 浅玥一顿,想到当初随口一说,这小子还当真,“当初约好的打满十五筹,都未做到,赌约自是作废,再说债主不好当,要是位小娘子来自是极好。” “哼,满脑活色生香,说过的话岂能当作是屁。” 真欠抽,浅玥应付道:“行行行,你愿怎样就怎样,到时拿着这些金饼子去学堂知会声考核完请所有人去海吃海喝番,总行了吧。” 萤煌听了一甩袖袍悻悻向前走去,走到羽铮面前就蔫了,怏怏的,吞吞吐吐字斟句酌说:“昨日多谢羽铮相救,但有需求,翻山越岭定然相赴。”话说真诚不虚伪,含着少年人纯粹的重信一诺千金,没等羽铮做出回应就灰溜溜的跑了。 浅玥杵着杖哀怨的看了眼羽铮,暗叹“斩获了一枚迷弟。” 几人笑笑回过神来,便一路向卓遥住的地方走去,刚走到门前就闻到一股子呛人香味还混杂着药味,应该是香熏球来了。 进屋招呼了声,就见卓毅站在仙桃翠竹屏风后,一袭白衫身长而立,直棂窗细长的木条倾泻了半缕明晰的晨光,照得他整个人淡渺又一副神色杂乱不明。 听有人声霎那间峰回路转归于沉寂,眉目平和与众人打招呼。 珞熏柄礼走近榻前,见卓遥眉头紧蹙面色发红,额角冒汗,珞熏伸手抚上对方额头正欲开口问请大夫来看过否,卓毅缓缓道:“我这阿兄平日甚爱读书,弓马武艺平平,昨日受伤夜里就发了烧,放心已请大夫看过吃了药睡上几日就好,只是月考是赶不上了,恐又要被耶娘念叨。” 这些话说得轻描淡写,听到浅玥耳里有些难过,更添歉意。 卓毅没与众人闲谈呆了会儿便晃悠悠的离去。 几人在室内一时无话,陪在卓遥身边好一会儿,才慢慢出来,看看时间正是午后,离着月底考核也就两天多些,学堂下午已没课,众学子要么就在学院内找了清净处温书,要么就在屋舍内困大头觉,更有些已经在想对策来应付考核。 柄礼留下来继续照看卓遥,珞熏出了门就打算去文书馆内借几本书来看。 三人同向文书馆进发,到了馆内,温书的学子零星三两位,大厅中央是一排排桌椅,浅玥走累了直接找了个位置就坐下,珞熏去寻书,羽铮在周边随意转转。 过了会儿羽铮拿了些书就坐到浅玥面前,随意展开便看了起来,浅玥看了下都是关于兵法的,还有本《南华经》。 这书里的有一篇秋水是说河伯的,一番问答把阿爹描述成狂妄自以为是之辈,当真好笑。 不过后面说应遵从天道,顺其自然,无为而治,就似秋水时至,百川灌河,这说的在理但要是天道不仁呢?还要灭了天不成,不想了还是对面的人更具有吸引力。 馆内极为静谧,桌上置放着香炉,燃放着净心清雅的檀香,可除去内心尘垢烦乱。 羽铮专心致志的看着手中的书卷,斜眉上挑,眼尾很好的翘起,沉静内敛,肤色的冷白并不显得人秀柔,配上立体的五官显得硬朗又精致,唇色极浅极淡,纹路清晰,恍若用笔勾勒出脉络分明的细叶。 还是头一回挨得那么近看羽铮,浅玥就这么旁若无人大刺刺的盯着对方看,羽铮恍若未见,看书极为入神,眉微微一蹙,应是看到疑难困惑处。 浅玥看了对方好一会儿,转头四处逡巡下,没见珞熏人,拿过《南华经》展开书卷,随意看看,翻到秋水那篇刚看到天下之美为尽在己,不禁想到阿爹这人真是自恋爱显,和对面这位清冷自持可谓天壤之别,估摸着现在阿娘已杀至,鸡飞狗跳不为过。 便无心再看下去,用手指在书卷上一遍一遍轻画,好一会儿,羽铮轻声问道:“你在画什么?” 浅玥抬头,眸子跟染了蜜一般,极轻悄语:“你!” 这双闪亮清澈的眸子如初晨瑰丽的花朵撞进羽铮无波无澜的双眸中,可连丝水花也未惊起。 羽铮低头继续看书,好一会儿才低语道:“平日里在屋内栓好门。” 浅玥听了一阵纳闷,刚想玩笑着说:“难道你是半夜爱乱闯的伪君子。”没开口就想到柄礼不爱敲门直接闯入,荧煌这小子更绝,直接赖屋子的,还真怕那天看到不该看的就尴尬了,笑着点头。 过了会儿听到极轻的步伐声,以为是珞熏来了,抬头就看到一人全身上下裹得极为严实,露出双迷人深邃的眼睛,只一晃就闪出到屋外去,后面珞熏跟了上来,到门口就止步,盯着大门愣愣出神。 浅玥走过去,悄语:“是玄泉?” 珞熏点头回应:“很意外在白天能见到他,他所在的学堂也要考核了,来寻几本书……”珞熏看了会儿,外间树叶一簇簇已泛黄,稀稀疏疏落了满地,清风徐来,云净天澈,此时却感觉心境明朗,他露出个温和诗意的笑容,转身回到馆内继续找书。 等找好了书,三人便一同回到屋舍。 路上聊天珞熏说什么都能欣然一笑,本身容貌清秀端雅,长眉微微往上扬,身量修长,一举一动更衬得整个人柔美温润,从容有度。 浅玥顺口夸赞:“珞熏君今日心情格外好,整个人都挂上了一层暖暖的光幕般。月考时定能取得好成绩。” 珞熏谦和道:“羽铮兄才是最厉害的,回回都是第一。” 羽铮没接茬清冷依旧向前走去,三人先去了院中马厩处,就在一排耳房最后专门划出块地,地方还是挺大,好几间棚子内都栓着马。 刚找了一圈,就听到嘶鸣声,寻着声音找来,就见几匹马儿正吃着草料,秋露却被挤在外面,进去不得,本来帅气的鬃毛乱作一团,急急的喘着粗气。 看到浅玥等人像见到依仗救星般,兴奋得迅速奔来,只是见了羽铮就停住,哼哼嘶鸣了两声。 浅玥走了过去伸手轻柔的摸摸鬃毛,笑说:“你平日不是横得凶,到了这儿被合起伙来欺负。你说你是不是欺软怕硬!” 秋露似能听懂忿忿的打了个响鼻,又亲昵的蹭蹭。 浅玥转过看看马身上裹一层厚厚的土,还有干涸的血迹,想是昨日摔倒在地划的,心内歉意摸摸马鬃毛。 珞熏牵过马温和摸摸,“等会儿把它送回去,跟刹影一块。” 秋露兴奋极了打了个响鼻就欲走,到是羽铮走近些,把手摊开,正好是一截胡萝卜,秋露凑近低头吃起,吃完后乖顺亲昵的蹭蹭羽铮,之后珞熏便送秋露回去,羽铮同浅玥一道回屋舍。 与你梦相随 路上浅玥杵着木杖到是熟练,步伐也稳,只是也许是乏了没什么精神。 正是下午,秋末的骄阳高高挂于天际,晴空下白云朵朵,暖日驱散了晨昏时的飒飒寒凉,舒爽怡人。 浅玥边走边伸手拨弄着从树缝中泻下来的光影,又看看远方的一重重高阁飞檐,一簇簇半黄半绿树木,一脸向往:“这时节,匡庐山下的金桂花都盛放似锦,可惜没多久就全落在绿茵上成了粪土……” 羽铮慢慢走在浅玥身边,他本身身材颀长,穿着白衫从领角到腰间革带极为端正合宜,显得宽肩窄腰,气韵卓然。 羽铮素来少言,但咬字精准话音低沉,只听他缓缓语道:“想去看吗?” 浅玥随意回答道:“离着十万八千里,你知道长安城内哪儿有大片的金桂林?” “不知道!”听得浅玥泄气,“到是知道某地有一大株桂树。”慢调子说完又看看浅玥吊着腿走,神色不明。 浅玥刚一失望又来了兴致,步子停住,努力的站好,把杖抬起,“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这伤几天就好了,上个树什么的都没问题。我以前跟着我三哥淘,没少受伤,躺几日又活蹦乱跳的,你说的大桂花树能带我去看看吗!” 羽铮双眸看向远方,半响没出声,让你等到心烦焦闷才徐徐道:“考核过后有空就带你去。” 浅玥听了极为高兴,笑得满面娇艳,亮若玉华之光,羽铮看浅玥笑容灿烂,双眼一垂,情绪收敛自如,只是冷清的双眸带了几分柔意,眼波里荡漾着初晨时澄澈露水的光芒,转瞬即逝又恢复风轻云淡。 回到屋舍内两人便各自忙各自的,浅玥先把木杖放好,抱了本书躺在榻上看了起来,没一会儿便睡去。 醒来时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屋内漆黑,外间估摸是月明星稀,慢悠悠的起身前去开门。 一见是羽铮,眉眼清冷,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拿着几本书,立于门口。 浅玥面带惊喜,笑靥如花,真是稀客啊,伸手便把羽铮手中食盒夺了过来,“这会儿还真饿了,羽铮兄还真贴心!” 进了屋转头看向立在门前的羽铮,双眼清澈如水,明眸善睐,调皮一笑,“这次门可是栓好了!防火防盗防夜不归宿者。” 羽铮一愣,思及几次夜未归到都被这丫头惦记上,未作回应到把带来的书先摊放在桌上。 浅玥已打开食盒,把食物一碟一碟拿出,一看都是素食,还有两碗粥,连点荤食都未见到,到有些失望,抬头呐呐说:“羽铮,你吃过了没?” “吃过!” “都吃些什么?” “和你的一样,一碗胡麻粥和蒸饼。” 浅玥愣愣的,你一大男人平日不爱吃肉,吃素食能饱吗,低低的说道:“你得多吃点荤,强身健体促进生长。”别寡淡过了头。 羽铮面色平静,淡看浅玥这矮弱身子骨,“你这几日养伤,还是吃素最好。”说完一顿,最后翻出带的书随意翻看。 浅玥拿块蒸饼和胡麻粥先慢慢的吃,吃饭时,羽铮恪守着食不言寝不语,肃静得像一尊石雕。 静谧的气氛中,只听见哧溜哧溜吃东西的声音,虽然没有一点荤,但胜在量多,粥也熬得软糯又香,喝完胡麻粥,另一碗是长寿粥,浅玥撸起衣袖一股脑的喝个精光。 用帕子擦着嘴,抬眼就见到羽铮那双冷清温淡的双眸不知何时静静的看过来,浅玥这会儿衣袖拉起露出白皙光洁的手腕,手腕上暗淡的印记越发明显。 她把手腕抬起时见羽铮已看看向别处,眼神幽幽缥缈,暗笑男子多是口是心非表里不一,正不知道说什么时,羽铮便问道:“你手腕上伤可还疼?” 手腕的伤?浅玥疑惑若是羽铮不提都忘了有这一茬,当时被水莲衣击中明明还剧痛来着,睡一晚就全忘了。 她揉动着手腕看看,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腕上龙骨印记越发清晰,极浅暗红色也变得越发艳丽,一看还以为是极特殊精美的纹身。 没在意笑道:“这身子骨就是不错,一点感觉都没有!都能上天揽月,下海捉鳖。” 全然忘了腿瘸,献宝似的把手腕伸到羽铮面前,“你看我手腕上印记好看吗,不久前纹的,独此一份特别吧!” 羽铮静静的扫过腕上脉络纹印记,淡眉疏目,幽光下把他的鼻梁衬得挺直,眼波低垂似梁间燕雀尾翼,亦儒亦画,清冷语道:“是很别致!” 浅玥没听到羽铮话语中冷意,自顾欣赏着龙骨印记,到后来羽铮提起食盒要离去,留下句:“早些休息!” 浅玥依依不舍的跟至门口,想说你也别看书太晚早些休息。 话没出口,羽铮到先说:“带来的那些书,你多多看看,你在的学堂会考到。”说完踏着清凉月色,悄然回到隔壁。 浅玥看着他的背影,低语:“我会好好考的,争取考个第一,与你一般。” 之后的一两日浅玥未出房门,在一堆书中奋战,也没见到羽铮人,到是珞熏贴心,每日准备好吃食送来,荤素皆有。 国子监下掌管的六学中学子同聚贤院般也是有月考、季考、年考,最终结业考,这一两日整个国子监的学生人人都抱着书本苦读不辍,备战季考。 有三两位聚在一块估摸着教学博士会出怎样的题目,说得言之凿凿十拿九稳。 还有些准备不走大道偏往小道钻,寻思着即好给家里人有个交代,又不使自己难堪,早已在暗搓搓的准备好对策。 皇城大明宫内,殿内重重帐幔,皇后坐于桌前,双手捧着卷轴静静浏览,铜烛架上灯火煌煌,鎏金彩云纹熏炉中燃放着安息香,瑞香袅袅,清香馥郁。 耀光下皇后宋氏头梳高髻,发插鸾鸟牡丹纹银梳,金镶玉步摇花钗,熠熠生辉。一身鹅黄色长袍曳地,威仪端庄,灯影下,弯眉慈目,面容精致成熟,虽及不上二八少女鲜活明媚,更显贵气娴丽。 台阶下水莲衣跪在地上,向皇后禀报着晟王李赭的近况,在说到晟王坠马受伤静养时,皇后眉一皱,把书放下,揉着眉心叹道:“阿赭真是越发任性。” 水莲衣忙低头道:“殿下,是属下失职,没尽到保护晟王的责任。” 皇后起身,走到台阶下,和缓道:“莲衣,你不必自责,阿赭的性子向来不着调难以捉摸。前不久瞒着众人偷偷跑到扬州弄得满城风雨,还调用了玄甲卫,至今陛下还蒙在鼓里,这次怕是找个由头窝在宅内偷闲。” 水莲衣低头不语,皇后轻叹了口气,站在窗前,任曦光撒满纤柔的身子,面容平和却带着些许未老先衰的疲惫。 水莲衣一阵忧心,殿下收留教导她,是她内心最尊敬的人,而处在皇后这个位置终是经受风霜岁月磨砺,水莲衣一阵忧心,“殿下,晟王聪明之至,会掂量清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还请您保重凤体,万不可过于忧思。” 皇后徐徐走了过来,弯身轻扶起水莲衣,笑得慈眉善目:“莲衣,说来你是我收的义女,又属鸾凤阁羽卫之一,这多年过来了,你一向执礼甚恭,从不敢叫我声义母,如今也长成大姑娘了,姿容姣好,办事妥帖,深得我心。义母也盼着你能有个好归宿!” 皇后话一顿拍着水莲衣的手背,“你跟义母说,在这长安城内可有中意的郎君,义母为你做主!” 水莲衣一听,心思电转急忙跪下,伏在地上语道:“殿下,属下只愿终身为你效力,在鸾凤阁内当一名羽卫就是吾的归宿。” 看着随口一说又跪在地上的的人,皇后悠然一笑,嗔怪道:“起来吧!为你说亲事到把闻名长安的阎罗娘子吓得六神无主,就跟博琛见到安平一般,说来安平也病了好长一段时间,前几日妾身才去看过,待有空你再去看看。好了别一直跪在地上,到似义母在刁难惩罚人!” 水莲衣称诺起身,二人又聊了好一会儿,水莲衣才依依离去。 蓬莱殿高阁之上,可观宫内太液池秀丽风光,皇后走到外倚于门前,外间清风飒飒,云舒云卷,御花园内花石层层堆砌,绿茵环绕,又有苍松翠柏,郁郁青青。 圣人最爱苍松,爱它的遒劲坚韧,挺拔不屈。 远处如盖的树木繁叶交叠,偶有几簇染上了秋波的萧瑟凉愁,萎靡哀败。 一中年侍女走来,身穿暗茶褐色半臂月白色襦裙,弯身关切道:“皇后殿下,这风大还是进屋吧!” “宫影,你说阿赭在江都会有收获吗?” 宫影低头不语,皇后自顾接着说:“想是圣人也知赭儿一无所获……你说把莲衣安置在阿赭身边可好?毕竟鸾凤阁终有一日会解散,莲衣是值得嘱托之人……” 宫影一笑,双目深邃,眼角起了三道皱子,“水羽卫定会同意,毕竟他二人自小相识,到是彼此熟悉。” 皇后笑笑不置可否,吩咐道去紫宸殿。 时光岁荏苒 圣人寰宇天下数年来,平日盛大的朝贺是在含元殿举行,早朝都在宣政殿内,紫宸殿就成了圣人日常办公休憩居所。 看着这个时辰圣人应该在批阅奏折,他一向克勤克俭,严于律己,废寝忘食。 皇后让宫影带上精心准备好的吃食一路便来到紫宸殿,侍人见了,恭恭敬敬引到殿内,动作缓慢步伐极轻,入了殿内,桌上堆积着一大堆卷轴奏折,圣人靠着椅子,手抚额头正闭目修养。 皇后见了轻轻一笑,悄悄的在下边席间而坐,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圣人攸然醒来,揉着额头,抬眼便见到皇后已起身徐徐走来,这相伴多年的人,依旧是风姿绰约,姿容清雅。 只见她从容走来,柔和语道:“陛下,头疼又犯了。” 伸出手便按在太阳穴中轻揉了起来,圣人享受着按摩眉目舒张,庄严冷峻的容颜也舒缓了些,人也跟着放松了许多,眼尾弯起了三道皱纹。 皇后揉了一会儿就让宫影把吃食摆放在一侧矮桌上,语带嗔怪:“从辰时就忙到这下午,怕是连用膳也忘了。” 又看向站立在侧低头弯腰的宦官,“重熙,你也算侍候已久的老人,也不提点陛下按时用膳。”重熙知圣人做事素不喜打搅忙跪地道自己有错,圣人明白皇后只是随口一说,并未真责且他向来体恤宫内侍者,摆摆手让其退下。 同皇后一起走到矮桌前坐下,桌上已摆好吃食,三彩瓷盘内放着古楼子,碗碟内是大块煮好的羊肉,瓷碗内还盛放着长寿粥。 圣人笑得祥和,拿起古楼子大口吃起,顺便塞几块羊肉,吃得极香,皇后欣然笑语:“这多年来,你吃东西模样还是未变,狼吞虎咽的。” 圣人口里塞着羊肉,挤出语道:“这多年过去,私下难再听你叫声三郎。”皇后一顿笑得极清浅无声,默念梦里花非花,故人已非故。 口中到是说:“臣妾身为国母,恭恪淑慎,当作表率。陛下多保重身体才是。” 圣人乐乐称是,边吃随意问道赭儿的近况,到换来一阵沉默叹气,后来把阿赭不幸坠马受伤休养在家的事一并说了。 便是一脸忧愁,叹道:“阿赭,这般大了,还如此难改性子任性胡来,将来非要闯了大祸不可,当初就该严厉管束。现在让任何一位臣子来管束皆是无用,要是能随时在其身边好好监督就好了。” 圣人静静的听着,心思幽深,把碗里的羊肉吃完,一股脑的把粥喝尽,皇后温和的吩咐把碗碟收了,说着陛下不要太过劳累便要退下。 走时被圣人叫住,语道:“阿慈,你若实在忧心,朕就下令让赭儿搬入武德殿,好好学习管束,省得让他胡来。” 皇后回头,隔着几步之遥,三层台阶看向身长挺拔,威仪肃然之人,笑得云淡风轻,眉目似画。 年华已在她脸上留下清浅印记,仍未磨灭内里诗书气韵,岁久弥香,淡淡一笑:“阿赭已成年,若住入宫内武德殿,于礼不合,徒惹非议,再者,他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举止担责。” 躬身一礼,便带着宫影离去,二人一路走穿过蓬莱殿,在园中闲庭信步,花木参差,枫叶繁茂,曲径阆苑清幽,前方不远处便是太液池,层层碧波荡漾,似翡翠琉璃,绿茵旁数丛菊花铺满栏边,簇簇凤尾竹围于山石侧,一束清风送晚凉。 皇后立于一侧,安详沉静,轻语:“宫影,你说陛下会让阿赭入住武德殿吗?” “奴不知,只是皇后殿下太为此劳心劳神,终有一日晟王当自体会。” “但愿……我只是好奇这投石问路,会荡起多少波涛暗流,相伴时久,知他心思沉敛幽深,善谋肯干,最会火中取栗,不知又有几家要被敲打一番,总这般相互试探,望不会有拔刀相向,图穷匕见之时。” 说着轻叹口气,也望能为阿赭多做打算。 二人在池边花木丽景边坐了会儿,看夕阳晚照,清风送爽。 第二日,朝会上圣人先斥责祭酒郭拱正马球赛未做好各种措施,致使晟王坠马,又责工部侍郎修筑聚贤院时院墙修得不够牢实,球赛时院墙倒塌。 郭拱正同工部侍郎两人相互对视,心叹飞来横祸陛下无端找茬,忙跪与阶下,大呼有罪还自查自省一番。 圣人听了顺道话语,“别以为承平日久,就以盛世著称,那些想着可以骄纵奢靡狂妄享乐之辈,会沦入败国亡国之因,诸位当深以为戒。” 这活听了群臣一头雾水,唯唯诺诺,各自打着算盘猜测到底谁又被划为狂妄放纵之辈,回家还得好好查问可别被盯上。 圣人一说完这些,便语重心长提道为了便于晟王养伤,提议搬入武德殿内。 这话炸得群臣一脸懵,到有反应快的明白陛下这是在声东击西,出班直接反对,称武德殿旁边便是东宫所在,东宫位置空缺,于礼不合。 有了这个由头,群臣才迟迟反应过来,一场老生常谈浩浩荡荡辩论大会拉开序幕,各方唇枪舌战激烈争辩,寸步不让,有几位激动过了头狮子吼也用上,直吵得圣人脑壳疼,匆匆便下了早朝。 蓬莱殿内,屋内各家居摆件布置的古香古色,皇后在精心调制香料,素白长袍曳地,柔荑拿着碟子轻嗅,桌前瓷盏内摆放零陵、沉水、白露、鸡骨苏合等。 宫影走来轻轻低语,皇后听了叹道:“果是如此,阿耶在朝廷上是反对还是赞同。” “反对!” “那就好!” 晚间时分聚贤院内,通过这两日发愤图强,恶补了许多知识,浅玥对于明日的考核可谓大有把握。 这会儿刚从卓遥处回来,他的病情已好转,至于柄礼也忙于温书。 夜色渐浓,浅玥放松的立于窗前,折了树叶放于唇边轻轻吹起,音调和缓悠然,轻柔意绵,到是很能静神。 隔壁屋珞熏还在看书,对于这考核他是十拿九稳,寻常待之。 此刻听此雅音,到是心情舒畅,神怡祥和,便闭目静听,不一会儿便听到一阵横笛清幽幽的响起,与之相和,音调似是小河潺潺流水,时缓时低,又像是到了空谷密林,意境优美,两个乐器着相辅相成,浑然妙趣,随着树叶音调缓缓微弱,笛声也跟着戛然而止。 曲子完珞熏还有些意犹未尽,抬眼看看窗前立着的羽铮,手拿横笛,沉静的面容望向空中半轮钩月,总觉得嘴角弯了弯,算是笑吗? 外间早已是九衢茫茫空有月,这时候的西市早没有日间的热闹喧嚣,家家商铺已是关门闭户,偶听到几家人说话调笑。 霍家货栈店在这一片也算是家大的铺子,难得经营者不是胡人,家中几代都做着自西域往来毛皮生意,在另一边还有做马匹生意,算来也算是西市这一带大的商号之一。 这时铺子内中间的屋子灯火通明,屋内四周堆满货物,中间留有桌椅。 碧伊娜轻靠在边上箱子边,一身绯色衣裙,薄纱裹在身上,纤细的腰肢若隐若现,眉目含情,明艳娇媚,看着门外呢喃道:“怎么还没来呢?” 霍家穿着灰袍双手抱着,脸黑得像块炭,瞟着对面满是春情的人,满含无奈的叹了口气,碧伊娜可没理会霍家的多愁善感,到是满含期待的看向门外,想见的人终于要来了。 不一会儿,听到步伐声,几人穿着斗篷依次进入屋内,碧伊娜一脸含笑道:“令主,你总算来了。” 几人把斗篷拉下,当先是位须发灰白的年长者,国字脸面目硬朗,精神抖擞,后面跟着苏延旻还有几位随从,碧伊娜纳闷的看了看这些人,还是很有礼的问候:“年老来了,一路辛苦了!” 年老看着严肃,到是和蔼:“多年不见,碧伊娜都长大了,住在长安还习惯吗?” 碧伊娜连称一切都好,又看看立于一侧的苏延旻,碧眼滴溜溜的转,年老知她心意,笑道:“那位令主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进城又玩失踪了。” 碧伊娜娇笑:“年老还是这般风趣。” 挑眉看看苏延旻,揶揄一笑,“那位一天十二时辰,交情深厚的连体婴副使怎未跟随。” 苏延旻满心含苦,这真要娶不到媳妇,就把所有罪过推到咛风身上,“你知令主爱自由惯了,许久没来长安,刚进了城就跑到哪个逍遥窝作乐去了!” 碧伊娜对这回答很不满,到是霍家耿直,最后补了一刀,酸酸的说:“我看还不是受不了你热情火|辣,直接避祸去了。” 碧伊娜嗔怒的狠踩霍家几脚,众人一阵哄笑。 笑完年老一阵唏嘘感叹,自己多年红尘万里踏寻,又到深谷山林闲居,这次风尘仆仆的赶来,长安城是有许多年没来了,早已物是人非。 霍家提道各位一路赶来已安排好住宿先休息一晚再说,年老说着不必,几人便围在桌边低语商讨,年老低叹:“过了这多年,你说那昌隆院中的老丈会是吗?” 霍家皱眉:“不确定,这不正需要你老来。不过长安城毕竟天子脚下。人多眼杂,可慢慢来。到是探得,南岭七殿中松鹤归也秘密来到长安城内。” 苏延旻把玩着手中折扇:“这南岭七殿上回在扬州损失惨重,还敢跑来长安,还真是一群贼心不死的血蛭。” 年老听完发话:“还是依计一切小心些。伊娜在虞台待的时日也差不多了,找个由头先撤回来。其他的等令主来了再做商议。” 几人应是,又聊了会儿,便各自休息。 流光相皎洁 一清早浓云遮日,刮起了猎猎寒风,呼啸而来,暮秋已夹着小尾巴轻盈离去,初冬带着飕飕冷意大刀阔斧的奋力奔来。 国子监内,众多莘莘学子裹着单衣在寒风中雄赳赳气昂昂的步入学堂,这会儿每人可要拿出平日所学各显神通,力战季考。 浅玥早早的起来,便感到寒意渐浓,出门特意把披风披上,推门正巧见到羽铮已站在院中。 一袭单薄白衣,于寒风而立,发髻高高的束起,风中肤色更白了些,唇色也是极浅,浅玥走了过去,皱眉道:“羽铮,天变凉了,你也不多穿些,你等我下。” 便迈步回到屋中,拿了件银色云纹披风出来,顺手就披到羽铮身上,挨近了些一脸认真的系着带子。 身上披风似隔绝了寒意,透进一份暖意,羽铮眼波低垂,神色清冷如霜,默默的看着浅玥认真又笨拙的系着带子,两人挨得极近,四围一片清寂,天地静澈,却可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暖流,呼出的气息。 羽铮垂眼伸手拉过带子,退了半步,边系边说:“还是我来吧。你太矮费劲!” 浅玥听了一气,踮起脚直视羽铮,赌气的说:“过两年我也能长这般高,不必仰望,与你对视。” 羽铮睨了眼浅玥,目光灼灼,冷清中多了三分风流意态,“那我拭目以待。” 便往前提步而去,垂在身侧的衣袖被浅玥一拉,停了步。 浅玥右手轻触了一下羽铮的手,笑的灿烂:“这下没有刚刚那么凉了。我先走一步,这回考核定能拿个第一,与你一般。” 便一溜烟的向前跑去,说来她这腿伤好的也快边跑摇头暗叹,萤煌这次注定要做个千年的老二,定要恨毒了她。 没跑几步,凑巧就见到萤煌披着黑披风大步向前走去,步伐迈的大而有力,浅玥脚步不停冲向了前方,转头笑着说:“努力啊!” 萤煌一脸懵,看了眼步履稳健傻跑的人,直叹真是皮糙肉厚耐折腾,头一偏直接无视。 浅玥一路向前直奔入学堂,路上见了柄礼,甚至是宋博琛也打了招呼。进了学堂便端端正正坐好等待考核。 这次聚贤院考核既有教学博士出的试卷,还要进行骑射音律的考核。 钟声响起,各学子依次坐好,考核开始。 经过一上午,各学子历尽抓耳挠腮苦思冥想,随着钟声再次响起,考核结束。 众人交了试卷慢慢涌出学堂,浅玥伸展着身子步出学堂,先走到乾部学堂门前,一会儿的功夫先是见到卓毅带着香气众星拱月般出来,然后是羽铮珞熏泰然自若的走出。 浅玥笑着忙迎了上来,正要说什么,肩膀被人轻拍,一看是柄礼,满脸灰白无精打采的,“碧君,考完了,真是劫后余生啊!回家算是有交待了……” 浅玥看看羽铮神色内敛平静,呵呵一笑,“努力,下午还有音律,明日骑射。” 柄礼转头看看几位同样郁闷半死不活的学子,默默哀悼下,几人走下台阶,整个院中三五围作一堆,几家欢喜几家愁嚷嚷叫叫的。 他们几个穿过人群,要出院门时,珞熏看看震部学堂的大门紧闭,温和一笑。 走出一堆一堆的人群,来到大道上终于清静了,寒风袭面,令人神清气爽,柄礼便问了浅玥兑部考些什么,一听十分羡慕兑部考核的内容如此简单,换来浅玥冷冷直言,“如此羡慕,可一同来兑部学习。” 柄礼更愁苦,“怕回家就被扒了皮。” 浅玥笑着说:“那你还是安心在乾部,光荣又体面。呵呵!” 几人边走,周围树木萧瑟,一阵大风刮过,吹得几人披风飞起,呼呼作响,浅玥拉紧披风,“变天了,看来是要到冬季了,真希望卓遥兄的伤情能好的快些,到时一块出门游玩再大吃一顿。只是可惜了这次害得他没能参加考核。” 柄礼拉着披风快成根人棍,“碧君,你可别絮絮叨叨的替他难过,男儿受点伤正常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小娘子,再说卓大郎成绩好着呢,次次考核进前五,这等成绩缺考一两回也无所谓。难得也算是名正言顺的休息定偷着乐呢!这样的天定是烧着三个火炉,裹在被窝里准备猫冬呢!” 浅语一惊,看看珞熏淡淡一笑又看看羽铮,“这还没到冬天里冰冻三尺的时候就如此?” “你不知道这边屋内冷,遥兄畏寒,你看他弟卓熏球就畏热,这哥俩真奇了怪。” 浅玥听了啧啧称奇,想到下午的音律考核便问,“珞熏兄,下午的音律考核难吗?” 珞熏笑笑:“自是不难,各学堂考的内容一样,接下来音律骑射的考核成绩只是做个参照,不会对总成绩影响太大。” 浅玥放松笑笑:“那就好可以任意发挥,到时奏什么曲子好!” 珞熏和熙一笑,“你昨晚不是和羽铮一同吹奏的曲子就很好听,只是在下孤陋寡闻没听过这曲子!” 浅玥听了窃喜又害羞的笑笑,这曲子是当年在江州家中二人泛舟时羽铮奏的,如梦一般,瞟了瞟任由寒风吹得披风翻飞,仍踏步而行的羽铮,额侧几缕发丝也在飘忽,气韵卓然,笑着低语:“珞熏兄也在屋内啊!这曲子只是偶然听到,觉得好听就学了。是吧羽铮?” 羽铮眼波低垂,淡淡睨了眼浅玥,轻点了下头。 珞熏素爱音律书画,向前几步欣喜提议,“那羽铮兄,这曲子音调优美意境好要不回到屋内,你再吹奏一曲,我用琴试着弹弹。” 浅玥听了有些不乐意不想世间第三人也学会这曲子,便撒个大谎话:“那不行,这曲子是为特别的人而奏……不好学!” 珞熏疑惑的看看浅玥又看看羽铮,到是柄礼嗤笑道:“这曲子不会是男女花前月下,表达绵绵爱意时才奏,平日里对平常人奏不得!” 浅玥听了一急,看看羽铮风轻云淡,平静无波,到是自个内心露怯,扯着嘴笑:“是是是,就是定情时奏的曲儿,你要有心仪的人奏奏,定把对方感动得两眼冒星死心塌地的跟了你!” 听得珞熏一愣,羽铮转过头淡淡看了过来,浅玥内心一阵发麻,到是柄礼叫道:“那好呀,回屋我要学,好提升提升个人魅力。” 浅玥听了不情不愿的慢慢挪着步子撂在最后面,低头看着黑靴,不妨前面的人止了步,直接撞了上去,抬头就见一双幽幽淡冷眸子,眉毛扬起一个弧度,面色是如雪的冷白,一阵寒意便倾泻下来。 浅玥一个机灵,毫不示弱笑笑,“没瞎说,这么好听的曲子就应当是花前月下定情的。” 边说轻轻拉起羽铮的衣袖眨着眼,“是吧,是吧!” 羽铮叹了口气,低语:“两男子,可没这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浅玥还想说他俩还定亲了呢,这人间一遭注定要做夫妻,可话到嘴边生生忍住没说,其实这层关系是她最不愿意提及,多少个时日,想的也不过是不受限于外界,只遵从于本心,简单的心悦彼此就够。 于是瞟了眼前方二人,笑语:“那你看他们都在等着学曲子呢,回去再合奏一回,让他们迷得不要不要的!” 羽铮淡冷回应:“不奏!” 浅玥一阵泄气,倔驴子性子上线,拉着羽铮的衣袖未松手,有些幽怨的看着对方,这时柄礼折身走来手刚要拍向浅玥肩部,生生却被羽铮抬手截住。 柄礼一惊有点悲痛,“知道你俩关系不一般,但大道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还不畏寒风欢喜吃冻,佩服佩服。” 羽铮直接甩开浅玥,拉拉披风转身同珞熏一起往前走,闹得浅玥一阵尴尬,冲着柄礼吐吐舌,“就你多话!” 柄礼把披风裹紧:“碧君你俩磨磨唧唧的,可冷啊,快些回屋弄个火炉才好奏乐怡兴抱得美人归。” 浅玥心里嘀咕着大冷天还能精虫上脑,这男人真是下半身思考的物种,嘴上却说,“那干脆跑回去,正好可御寒,跟紧了。” 提步跑了起来,几步追上了羽铮,轻抱了下对方披风下的手臂,明媚笑语:“羽铮,先走一步,在屋内等你合奏一曲……珞熏兄也可跟上,跑着提神又暖和。” 一溜烟的的就向前跑去,身后跟着慢三步的柄礼。 珞熏笑笑叹道,“阿碧,真是开朗欢脱。” 羽铮看看逐渐在前方消失的人,眉目舒展,抬头看向空中云层堆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说踏步往前走去。 浅玥一回屋就先把炉子找出,和柄礼二人拿了碳便生火,动作麻利。 到是柄礼笨手笨脚,被浅玥取笑公子娇贵又病弱,气得柄礼直接把披风一甩,撸起袖子在寒风中硬撑体格健壮,没一会儿就缩手缩脚,上下牙齿打战,被浅玥笑着拖回屋内。 他二人燃了两个火炉,一个屋子放了一个,自个屋内没什么乐器便煮了茶在桌边等,浅玥性急直接立在门口张望,生怕羽铮溜了,直到看见二人徐徐踏入院子,才欢笑着先回了屋。 之后又跑了出来,先问珞熏那儿可有什么趁手的乐器,珞熏回屋打开柜子一阵翻腾,找出几支横笛,柜子角落到是有把仕女箜篌琴。 看着有些年头但做工十分精细,珞熏似乎对此物十分珍重,笑得温柔轻摸着仕女的发髻,浅玥凑过去看看,“这琴真好看!” 珞熏拿了出来抱在怀中随意拨弄了下琴弦,清脆婉转,余音袅袅。 浅玥听了夸赞道:“音色至美轻灵,真是把好琴。” 珞熏抚着琴柔和笑笑。 看看摊在桌上样式各一的横笛,浅玥正发愁该选那一支,羽铮走了过来拿起一支看了看放下,又拿起另一支,最后挑了支刻着梅花印记的递给了浅玥。 浅玥笑着接了过来,拿在手里看看,放在唇上吹了起来,音色脆亮灵动好控制。 三人都拿好了乐器便一同回到浅玥的房中,屋内窗户紧闭,火炉烧得热,香炉内燃放着檀香,又煮了茶,一时热气氤氲,香气四溢。 柄礼先为每人斟了一盏茶,便正襟危坐的等着,惹得浅玥一阵调笑,“柄礼兄,这可不是北里小曲花魁娘子登场,不用坐得这样板正威严。” “那怎么行,雅人奏雅音,可遇不可求,当洗耳恭听!” 浅玥笑笑暗叹真酸,这厮为抱得美人归还真煞费苦心,也许是和羽铮一同合奏才受恭敬吧,看看珞熏已经坐好面前放着箜篌琴,“珞熏兄,要是兴致来了可一同合奏!”珞熏淡笑应是。 浅玥看了眼一旁的羽铮,眉眼弯弯,似一轮钩月,眼里溢满了春暖花开的喜气,把笛子放于唇边。 清越悠扬的声音油然而起,舒心且喜,与之相和的是绵长低沉笛音,音色缭绕,奏得曲子柔情似水,缱绻缠绵,情谊永存。 恰似静夜流光,素净光洁,静谧如飞絮,轻飘飘点染世间尘埃,浅浅淡淡流入内心深处,魂灵之巅,又悄然而散,欲罢不能。 听得人如痴如醉身在梦里,忘却今夕何夕。 随着最后曲音落幕归于平静,珞熏抱着箜篌琴痴痴的都忘了合奏,柄礼嘴张着一副呆愣愣模样。 连浅玥在他眼前挥了几圈都未有反应,一准是与哪位娘子卿卿我我去了,浅玥一笑伸手弹了下柄礼额头,“听傻了,呵呵呵!” 柄礼神魂归位,到是一副怅然所失的模样,摇着头叹息,“美梦突醒,娇俏娘子也似飞天般飘走了。” “哟哟哟哟!怕是被你吓跑了才是真的。” 柄礼顺了顺了鬓角,郎朗而笑,“碧君你要相信我二人同去北三曲那销金窝里,定是我这样的更受那些娘子喜爱!” 这时羽铮抚着笛子,清冷语道:“她不会去那地方。” 浅玥一愣,暗叹你们男子去得为何女子就去不得,眨着眼正想说去去正好见识一番,却被柄礼大着胆子抢先说,“知你二人感情不一般,堪算情比金坚。” 这话说的似有奸情般,知柄礼性直有分寸,也许混的熟了摸清各自秉性自然就大胆放肆起来了,看看羽铮面色越发沉静,不喜不怒,正想拍拍柄礼说都是好兄弟,自是情比金坚,不想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噼里哗啦声,是瓦盆摔碎的声音。 长夜掀暗波 浅玥起身三两步冲向门边,把门一拉开就看见姬萤煌抱着大食盒,腿抬着老高做贼似的正要离去。 与浅玥对视一眼,萤煌便低头看着地面的碎瓷片还有几块饼,本有一丝怯懦尴尬瞬间转换为傲娇,人站得笔直,下巴扬起,就似一只在四处巡视的绿孔雀。 浅玥暗自嘀咕这扒墙根还理直气壮,把身子靠在门边,娇俏一笑,“来送吃食啊,这个点还真是饿得慌,贴心啊!” 说完作势要来抢食盒,萤煌忙把食盒护紧了,嚷道:“要不要脸,谁送你吃食,是给羽铮兄的。” 羽铮兄叫得真亲密,浅玥吸吸鼻子,在门口立正站好把手摆开准备当一门神镇守,“屋里没人!” 萤煌抱着食盒涨红脸气道:“你你……” “你什么,刚你扒在门外听了那么久的妙音,我还没找你要演出费呢!” 萤煌气得两眼冒火双手箍住食盒便要转身离去,正僵持间,一人走来温和语道,“萤煌来了,大伙儿都在,去里面坐坐吧!” 原来是珞熏听到争执声走了出来,对立在门口的浅玥和熙笑笑,“阿碧,真是顽劣。” 浅玥退后往里走去,与萤煌互睨了眼头一偏回到屋内,见了羽铮撇嘴道:“你的小棉袄迷弟来了!” 羽铮一顿,柄礼好奇问:“什么小棉袄迷弟!” “就是黏人贴心来送吃食的!” 一听到吃,柄礼来了精神,毕竟这一早忙于考核,腹内空空体虚气若,忙笑着迎了上去一阵寒暄。 浅玥看在眼里暗自嘀咕“活生生的墙头草,叛徒。” 一旁的羽铮气定神闲的喝着寡淡的茶水,问道:“你肚子不饿吗?” 回应他的是某人肚内一阵连绵响彻的咕噜声,全屋人听得真切清楚,浅玥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柄礼还雪上加霜的来句,“听这响声,估计碧君能吃下一头羊。”逗来一阵笑,浅玥脸色发烫真想一掌把他拍死。 身旁羽铮喝口茶,平静说:“能吃是好事。”浅玥抿唇回了道凌厉的眼神,暗道“把你吃穷最好。” 几人笑着把食盒打开把碟子放在桌子上,里面菜品丰富精致,只是分量不足,羽铮吃得较少,只吃简单的蒸饼,浅玥也没有大快朵颐的兴致,一顿饭也吃得意兴阑珊,几人吃完后便各自回屋休息。 下午的音律考核没那么严厉极为轻松,可一人选择乐器奏曲,也可同学堂的几人组成一队奏曲,一时院内鼓乐齐鸣,仙乐飘飘。 偏不知哪位学员选择了击鼓,一下一下鼓声洪亮,声振林木气壮山河,直直压过浅玥所在学堂内软绵绵的丝竹管弦声,听得人热血沸腾。 第二日的骑射比赛也颇为简单,如同一场表演般,浅玥轻轻松松便通过。 考核便到此为止,成绩公布得也是极快,第二日直接贴于各学堂门前一排石碑上。 此时石碑前已围满了一群人,浅玥来看时,被一圈的人墙堵在外围个矮看不清刚要往里挤,有学员看到是她招呼道,“薛郎君,真看不出,这头回考核便得了第一。” 浅玥谦和笑笑:“承让承让,运气而已。” 继续努力的往里挤进去看看,果然是第一,至于萤煌则排在了第三,旁边有人议论着,“这新来的薛碧势头不错啊,再得几次第一就能直接升到别的学堂了。” “你看万年老二的姬萤煌总算换人了。” “傻呀,第三也好不到哪去?” 浅玥淡淡的瞥了眼这些七嘴八舌的人,暗叹“罪过,罪过!当了块绊脚石。” 直接退了出来,正要去乾部学堂前就遇到了苦主萤煌,身子一顿,静静的打量着对方,周遭有喧闹议论声吵嚷声,萤煌抱手睁着大眼看来,脸色不忿,缓步走到浅语面前,双眸平视朱唇紧抿满脸傲色。 风呼啸吹过,有几位学子追逐飞奔而过,书卷在半空飞扬,浅玥皱着眉等待对方下一步,萤煌冷冷道:“下回,定把你彻彻底底击败!”说完阔步前行挤过人群离去。 浅玥轻呼了口气,轻抚额头还以为这厮叫闹着要当院动武大战一回,不过是喊喊口号,这样也好。 对着没走多远的萤煌还想玩笑着说需要我颤抖着等待你的挑战吗,就感觉背后有道劲风袭来,忙身子灵活一弯,往前蹿去,不用回头听着粗重的喘息声也知是宋博琛这鸟人,折身抱拳笑道:“宋兄掌力惊人,小弟怕是承受不起。” 宋博琛看着双掌,“呵呵,步伐不错有趣!”作势要挥掌袭来,浅玥提步直往后退没注意身后有人撞了上去,那人不动,扶了下浅玥,清冷语道,“有事!” 浅玥轻笑:“有你在无事!” 羽铮没接这调笑之语,只是淡淡看向两眼冒光提步欲往冲的宋博琛,“博琛,你这轮考核难得通过,若你要在学堂前斗殴,考核成绩将作废。” 宋博琛听了立在面前,捏着拳头似在掂量着大战一会爽快的代价,就听面前之人又道“改日再战!”便满意的转身离去。 浅玥笑眯眯的看向羽铮,献宝似的报备自个头回考核就拿了个第一,换来羽铮不咸不淡的两字恭喜人便转身离去。 浅玥闷闷的看着羽铮消失在人群中,还是挤进乾部学堂前的人潮,匆忙看了成绩榜,羽铮果是第一,第二便是珞熏,只是没看出大香熏球平日了优哉游哉的到是考了第三名。 再往下看柄礼成绩排在中游,算是通过考核,看看周围好友皆不在,便匆匆的挤了出去。 回到院中也空落落的,羽铮又不知所踪,连珞熏也未归来,没精打采的回到屋内,就见桌上有个食盒,打开一看是一碟烤梨,还热腾腾的,拿在手里心里一甜。 这一轮的考核也就这样平平常常度过,之后开始继续日复一日的学习生活。 卓遥的伤情已大体无碍,浅玥来看过几回,外间已然入冬,每日吹着冷飕飕的寒风,万木枯萎,百芳凋敝。 卓遥这时就不爱出门窝在屋内人到是精神健谈,稳重中多了几分慵懒,披衣坐于榻上看书,屋内烧了三个火炉,暖烘烘的熏得人脸红困乏。 浅玥来没待多久坐不住便离去,正要去找柄礼没寻到人,去找林谦更是寻不着,而羽铮就彻底是不见人影,还想约大家去外面聚聚吃一顿以作酬谢,看情形各忙各的凑不齐,悻悻的回到院子,刚入院就见到一红脸大木桩立在院内,细看正是冷绝。 浅玥稳重从容的走来咳嗽下,抬眼粗声粗气的说:“这位郎君,有何事!” 冷绝挺着肚子,先是上下打量浅玥两眼,很有礼数抱拳道:“薛郎君,久仰了,这是我家殿下的请帖。” 冷绝从怀中把帖子递了过来,浅玥平淡笑笑,心知迟早是要碰面,也不抗拒,慢慢的接过帖子一看,是约在后日到隆庆坊池边煮酒垂钓赏景,这时节万木凋零北风呼啸坐在池边简直就是吃冻受罪,大红袍真是好兴致。 浅玥拿着帖子含笑道,“侍卫大哥天寒地冻的,不去可否?” 冷绝扯了下嘴,憨直笑说:“郎君初来长安,风采卓然,殿下久闻其名,非常欣赏正欲结交,还望前来赴宴。”尽说这些虚的,宴无好宴便是一场鸿门宴,也不知这头脑清奇的大红袍有什么打算,不会是直接拐入他的宅子继续为奴为仆。 浅玥自个想着弯弯绕绕的心思,一时静默,冷绝看其不语,最后一句直接要杜绝她放鸽子的可能,抱拳一礼,“帖子已送到,后日某会亲自来接郎君赴宴。” 浅玥一听知是非去不可了,笑笑问:“此宴都邀请了何人。” “就郎君一人。” 真是受宠若惊,浅玥早有所料,也不惊异平静淡笑,眉梢微扬,“在下初到长安,身无长物,要是去赴宴也拿不出什么物什献于殿下。”本就穷,铁公鸡当得理所当然。 “郎君空手来即可。” 浅玥答应到时一定如约而至,冷绝得了信便匆匆离去。 回到屋内把帖子随手放在桌上,直接躺在榻上,顺便从榻边盒内找出大红袍当初硬塞给她的铃铛,边拨弄着边思量,大红袍回到长安早就瞧出她女子的身份却未大肆宣扬,想来与之碰面也没什么好惧怕的。 只是想这大红袍看似不着调,心里可通透着呢,对靖安盟极为感兴趣,不知想从她这打问些什么。 躺了会儿起身出门赶着暮鼓时去外面街边摊子上买了些膏糕,拿回来放珞熏屋内一份,自己在屋里吃了些,点起灯看了会儿书,便早早歇下。 窝在被中热烘烘的,很快就见了周公,梦中面前出现许多美食,香气扑鼻,对面正巧羽铮坐在对面,她砸吧着嘴暗暗吞几下吐沫,寻思是否不顾形象大快朵颐。 迷迷糊糊间就听到外面吵哄哄的,似还有火光,竖起耳朵一听,似乎说的是“白发妖!白发妖的!” 一个激灵翻身爬了起来,披上披风提着寒雪刀直接冲了出去,先去隔壁珞熏处,见门大开着,屋内无人。 提步便向外冲去,远远的看见前方树林里围着一群人,在一株大树边手里拿着火把,把夜晚照得透亮,群情义愤填膺,吵着“逮到白发作祟妖孽!”高叫着,“烧死他,烧死他!” 再一细看,树上绑着一人,白发玉颜,嘴角含着冷冷嘤笑,正是尉迟玄泉,身前站着一人是珞熏,拦在宗人面前,看面色冷峻焦急,正努力说着什么却被喧嚣声掩盖。 浅玥忙提步直接跃过人群,鬼使神差大叫着:“天上神仙降临,撒花钱了!” 边肉痛的从兜里摸出两串铜钱在空中一撒,哗啦啦响,空中一时银光迸现,提步瞬间便来到珞熏身旁,看看前面众人大眼瞪小眼意想中的争抢没发生,众人只是愣愣的像看傻子一般看向浅玥。 浅玥尴尬笑笑,先看看绑在树上的尉迟玄泉,这厮向来独来独往,身法诡异,怎会阴沟里翻船失手被绑树上? 如此境地玄泉仍是一脸狂野不羁,眉一挑嘴角弯起,栗红眸子在火光下散发着幽幽光芒,姽婳妖冶,使人又惧且魅惑。 人群中有人叫道:“薛碧,这就是祸害院中的妖祟,我等要将其烧死,你可是要阻拦。” 身旁珞熏急道:“他不是妖,是在下友人。” 浅玥淡淡一笑,气定神闲的从手中抽出寒雪刀,快速抡刀直接劈在树上,割断绳子,朗声道:“他是人,非妖!就相貌清奇了些。” 玄泉身子一松便跳落地面,珞熏反应过来忙上前扶住玄泉关切的问可有事,玄泉含笑冷冷推开,舔了下嘴唇双眼逼视前方众人,“你们说我是妖要烧死我,那就尽管上。” 说完直接冲向站在最前面一人,狠厉出掌,浅玥徒然一惊,飞身忙出手阻拦,身旁珞熏身法更快,直接飞步挡在那人身前。 玄泉一掌直接打在珞熏身上,力道狠重,珞熏后退几步倒在地上,捂着胸口低语道,“阿泉,不可伤人。” 浅玥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忙扶起重伤的珞熏,怒道:“你怎可这样胡乱伤人。珞熏可是你的友人。” 玄泉双眸闪着灼灼光华,深邃神秘,火光下的面容棱角分明,只是神情可怖,犹如九幽恶鬼缠身,桀骜不驯展眉冷笑:“在此长安,我没有友人。我说过我的命只在我手中,若要杀我,必先戕杀之!” 浅玥握紧了寒雪刀,看向身边一群泥塑木雕的人,“听到没,这位仁兄怒海翻腾可要大开杀戒,还不各自滚回去!” 挨近的几人面面相觑呆若木鸡就是不挪步,浅玥脸色徒冷用内力声震道:“滚!” 数人惊得直往后退去留出一块大空地。浅玥这时难得面似寒霜,提着刀直接站在玄泉身前,玄泉仰天一笑,神情癫狂,眯着双眼轻瞄浅玥又看向退去远方的数人,“你这小家伙自不量力的也要前来阻我。” 浅玥提着刀,面色沉静,冷语道:“是又如何?” 二人相互对视,气氛越发紧张,玄泉双手握紧,栗红色的双眸越发璀璨深幽,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猞猁。 浅玥神色肃穆,站着岿然不动,沉寂如一波幽潭,手中寒雪刀已出鞘,泛着冷冷寒光。 珞熏挣扎着起身,气若体虚档在中间,坚定道:“不可!” 浅玥神色一紧忙过去扶住珞熏,珞熏笑得温和,摇摇头表示自己无事,坚毅真诚对玄泉说,“阿泉,我知你心内不忿,做这些都不是你本心本意,相信我你现在是安全的,在长安也是安全的,没人能动得了你,我说过没人。” 谁惜旧时年(一) 安稳也许就是每位活在现世下,朝来暮往奔波中最平凡虔诚的心愿。 玄泉眼色微眯,自他出生以来,简单的安稳就不复存在,只是在不断在泥泽中奋勇挣扎,去向心之所往的绿洲。 他嘴角弯起蓦然一笑,火光下白发衬得容颜妖冶,启唇语道:“幼稚可笑!” 人猛然往前飞跃而来,一掌拍出直直攻向珞熏胸口。 浅玥骤然一惊,出手如电迅速拉过珞熏,飞身挡在前横刀于胸前,以刀身挡之,眼见愈接近时,就在一刹那间,玄泉于空中身法诡谲,足尖轻点,身形变换。 直接趋近于浅玥身侧,掌势一转直接拍向浅玥肋下,手法阴柔凌厉,浅玥右手提刀来不及抡刀阻挡,瞬间全身绷紧打算硬扛下这掌。 这时突然一人从身后飞掠而至,似一尊沉沉冷魄,似一道骤风闪电,裹挟着狂风暴雨欺身而至,揽过浅玥护于身后。 玄泉狠厉一掌已然拍在他身上,他连眉都未皱下,面色平静的受了这掌,只是逼得后退半步,同时轻描淡写出掌还击,直接将玄泉拍飞撞到后面大树上方才落地。 珞熏见状忧急的走到玄泉身边,伸手欲扶被冷冷推开。 这时周边窸窸窣窣的围满半圈人,手拿棍棒,学监一路风尘仆仆赶来,一脸威严,叫道:“这大半夜的不休息,都聚来此处作何!” 有学子摄于学监威严唯唯诺诺指着玄泉说着,“学监大人,夜里有人敲窗,说抓到在学院作祟的白发妖,我等前来烧之。” 学监看向玄泉,心里发苦,这人身份特殊尴尬,不好处理,神色一紧吸口气拿出平日里训人的气势叫道:“简直就是妖言惑众,这位学子是来自西域,如今在震部学堂学习,尔等还不速速回去。” 众学子面面相觑,有的老实听话已经慢慢离去,其中一人走了出来,这人平日里最爱跟着大香熏球,咋咋呼呼爱捧臭脚争辩道,“学监,若这人不是妖是人,但却扰乱了学院内秩序,半夜无端出来晃悠吓人,扰得人心神不宁,影响学业。” 有几人听了叽叽喳喳的应和着,这时大香熏球正好也在场,揉着额角,“学监,正是如此,连我也被惊了数次,在家调养了许久。” 学监听了不好混过去,苦着脸一时为难。 玄泉轻抹去唇边血迹,嘴角弯起道弧度,冷笑说道:“学监既想要公正,那我还想问,我在居所休憩,半夜醒来被掳至此绑于树上,醒来却被众人围堵,手拿火把欲烧死在下,这一切是何人所为,这就是你大周对他国留学学员的态度。” “有这事,这这……”学监一时语塞脸色铁青。 珞熏喘着气,走到学监身边低语:“他的事你最为清楚不过,要是闹到陛下处……” 学监听了面色一沉,终于发挥踢皮球特技,“这事会禀明祭酒郭公,由其定夺,天色已晚,明日还有课业,诸位还是各回各屋早些休息,回去少谈少论,谨言慎行。” 示意护卫送各学子回屋,又关切问候珞熏伤情如何,招呼人去请大夫来看,正要亲自送玄泉回府,玄泉冷笑婉拒,缓步离去,走时挨近珞熏身边低语:“你看这长安城内风云波谲,谁都不是能长安。” 珞熏抬眼看向对方,皱眉想说你要回到于阗只会更加危险,长安毕竟是天子脚下…… 可天子并不在意这于阗弃子,一阵失神却什么也没说出,肩膀垮下,周身萦绕着淡淡哀意,这前路尽是荆棘步步难行出口漫长。 浅玥看着这一切默默不语,周遭一切都是无奈,只是紧紧的抓着身前人的衣袖,生生是要抓破。 几名护卫跟随在玄泉身后,玄泉路过时冷冷瞟了眼羽铮和浅玥提步便离去,学监跟在后面先问候了羽铮几句便一同护送玄泉回府。人群中不少人还在窃窃私语,接着依依散去,各回各屋。 珞熏面色愁苦落寞与浅玥羽铮打过招呼便独自先行离去。 人散得差不多,浅玥仍旧紧紧拉着羽铮的衣袖,静静的看着他,却又说不出话,到是羽铮挣挣衣袖没甩开,慢条斯理道:“我没事,回去吧!” 浅玥可不是什么听话的乖宝宝,反倒是抓住羽铮手臂,有些蛮横又有些耍赖,认真语道:“岂能无事,他这一掌用的功力足,能把人骨头打碎。你真无事要不让大夫来看看。” 羽铮神色平静,眼波冷睨过来淡语:“那你知道还缺心眼似的硬接,觉得自己是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死了还能重新活过来。” 浅玥听了闷闷的,到是不忍心计较,但仍继续争辩道:“我那是避无可避。” “理由到是充分,半夜不睡,成日□□上蹿下跳,武艺并非为惹事而学。” 浅玥听了一气,甩开羽铮,“友人有危难,当奋力助之,再说了我愿用我的武艺揍谁护谁是我的事。那似你一天天不见人影,有事寻不到人。” 羽铮容颜淡冷,眸色幽深,裹挟着森森寒意,什么也没说往前走去。 浅玥自知有些任性理亏,几步跟上羽铮,又伸手拉着羽铮的衣袖,“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我又莽撞了些,下次定好好龟缩在壳内,不随意出头。我知道你这冷性子能出手救我,说明你还是有几分关心在意我的。” 初冬的深夜,四野空寂天幕如墨,浓云翻滚涌动晚风凉飒飒的,羽铮平淡看向浅玥,见她满脸认真,寒风下披风裹住的身子单薄纤瘦,想说你现在在我身边就不会让你受伤,但话到嘴边却化作丝叹息,只平淡说:“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下次别那么冲动。” 浅玥还以为他会挖苦几句才身心舒坦,不曾想他还有关心人时候,真难得,她很疑惑的面前是个假人忍不住伸手点向对方脸面。 羽铮反应极快,只用手背将这揩油的手指拦截,眼神淡冷扫向浅玥,眸子漆黑幽深,浅玥一惊,忙缩回手,用一波傻乐来掩饰内心的发怵,边笑还又厚脸皮眨着眼道:“羽铮,要不回到屋内你脱去上衣我看看有没有受伤,当真是无事。” 羽铮:“……”有点后悔急火火的救她。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院中就各自回了屋。 浅玥在房内来回踱步,把耳朵竖起来听隔壁动静,什么也没听到,走走坐坐熬了一盏茶的时间实在按捺不住。 直接出门做了回梁上君子,正蹲在屋顶上聚精会神的窥视时,不妨听到一阵风声,身后徒然站了个人,不用看也知道是羽铮。 浅玥尴尬笑笑,可不想让对方出声质问,便直接坦率道:“羽铮,那个……我担心你,就想看看你有没有好好休息!” 羽铮什么也没说飞身落到地面,直接进了屋,浅玥也尾随一起。 屋内烛灯微弱,朦朦胧胧的,这屋左面是卧榻,右边本是书架,后来羽铮来同住,便把书架搬到正中桌子后,两个书架上堆满各种书籍卷轴又紧挨在一起显得紧凑却不杂乱。 右面本不宽的位置铺设床榻,只是一层素雅席子上面垫着薄薄的毯子,连被褥也是极轻薄的,到是整洁素净。 这时榻上几本书摊开着,浅玥看看皱眉想这都初冬了,夜里凉也不烧个火炉,还盖这么薄的被褥,当真是身体好,能光着身子在雪地里打滚,她晃晃脑袋把这些遐想除去。 抬眼就看见羽铮正静静的注视着她,心里一紧就不知说什么好。 烛火摇曳,忽明忽暗,屋外北风呼啸席卷大地,飒飒作响,寒意渐浓,屋内烛火闪跃骤然熄灭,漆黑一片。唯见不远处那人身姿挺拔清寂如尘,还有自个响彻如擂鼓声的心跳。 黑暗中感觉羽铮渐渐走进,浅玥紧张一窒吞吐出几个字,“灯烛……你!” 之后火折子一亮,羽铮点了灯烛,又多点燃了一盏灯,屋子比先前亮堂了些。 浅玥轻舒了口气,为刚那一刹那的遐想懊恼,脸有些发红发烫,把头低下看着脚尖,低语问道:“怎没看到珞熏兄回来?” 羽铮把书拿起整齐的放到书架上,淡淡语道:“我回来时就没见珞熏回来,想来因今夜之事心情低落。” 浅玥一急:“他受了伤,这大晚上还一个人,万一在哪儿晕倒了……不行,我去找他。” 说完就动身出门去寻,就听身后传来,“珞熏性子温和,骨子执拗,认定之事不会轻易改变,他去能解自己心结之地,你又何必惊扰于他。” 浅玥身子一顿闷闷的,“你知道他去哪儿了,你就不担心再出什么事!” “有因有果,担心亦是无用,随缘吧。” 浅玥轻叹口气,可思来想去那是珞熏与玄泉之间的问题,还是不要随意瞎搅合。 只是今夜的事够奇异,这玄泉功法诡异,想要将他擒获绑树上不是件容易事,会是谁干的。 浅玥站在门口思索得入神,不妨羽铮走来,抬手直接关门。 听到门的吱呀声,浅玥回神,只看到羽铮露出的半张脸,门还有一点就合上,忙伸手抵住,听到羽铮清冷语道:“早些休息!”门骤然间关上。 浅玥一阵气闷暗骂这厮真是冷淡,以为她还是一只吃人凶兽不成,还有许多话都没说,担忧未曾放下,她杵在门口呆了一会儿,直到灯熄灭了,才一步三回头慢慢踱回自己的房间,今夜看来是个不眠夜。 谁惜旧时年(二) 次日一早浅玥起来去找羽铮时人已不在,失落的独自去了学堂,路上正好遇到柄礼,柄礼见了她一阵兴奋拍着浅玥肩膀笑道:“昨夜睡得太死,到错过了一场好戏,听闻你昨夜大战白发妖,威风十足啊!” 浅玥没精打采的,翻了个白眼道:“你这听谁不靠谱的瞎掰扯,根本就没动手,只是昨夜确实动静闹得挺大。”想想昨夜各人各事,接着说:“你说发生这样的事玄泉还能好好的学堂呆着吗。” 柄礼抱着手摇摇头低语着,“我到觉得玄泉留在长安的日子可能不多了,整个西域安定这么多年,于阗每年纳贡及时恭顺有利,翻不起多大的波浪,突厥狼子到有蠢蠢欲动的野心,好好提防还差不多。” 柄礼凑近些,看看四周接着说:“不过我到是听闻近来这于阗王的身子越发不行。指不定哪天崩了陛下就会把玄泉放回去好,凭他西域圣童的名头也好制衡。” 浅玥好奇道:“你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柄礼眉开眼笑,甚是得意:“你不知我家中长辈在军部还有的在鸿胪寺的,自是能知道的多些。” “你家长辈还有闲情与你讨论这些。” 柄礼面色一顿,偷偷说着:“自是私下打探听到的。” 浅玥一晒,“原来你在家中也爱扒墙根。” 柄礼:“……” 两个人一路走着,天空堆积着厚厚的白云,连呼啸的北风都吹不开,树木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四周有几位学子边走边之乎者也的,也有窃窃私语的,浅玥看着远方的崇山高阁重楼,“也不知这地什么时候下雪,以前在家中时即使到了冬日雪天也不过是数日,便是连绵不尽的雨天。” 甚爱扒墙根八卦的柄礼也抱着手看向天际,笑道:“快了。没准明日下雪也说不定。” 明日就是去隆庆池赴约之日,这事浅玥对谁都未提起,也没打算提起,若真突然雪至就真应了柄礼这张乌鸦嘴。 还有羽铮说过有一株大桂花树,会带她去赏花,整日见不到人兴许只是说着玩的,没信义的家伙,只是这样的天估计花早已凋敝也寻不到那股芬芳。 到是柄礼又突然冒出句,“这天要是出兵也真够糟糕的。” “真要开战吗?和谁?” “自是突厥,很久以前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边境抢劫骚扰番。” 浅玥一叹,“真这样,那还遂了宋博琛上战场的心意。” 柄礼笑笑表示也就近几年来每逢冬季时突厥在边境又当起了强盗,专在边境袭扰劫掠搞点好处,大规模的战争是不会发生的。突厥人贪婪又精明当惯了强盗就爱占占便宜,朔州有羽铮的叔父守着,跟个铁桶似的是不会有事的。 浅玥笑着暗叹真要有事也还轮不到他们这般小人物去操心,到了年底还有一场年度大考核等着这些莘莘学子,考核完学院应该会放假吧,到时要去哪儿呆着还是个问题。 柄礼看浅玥难得安安静静,有些提不起神,便安慰道:“碧君,可是有心事,我猜是担心羽铮兄吧,毕竟他替你挨了一掌。” 浅玥知道羽铮特立独行惯了,性子极冷,若想藏住一件事那是一分都不会透露,这才是让她难过的,就好比前方隔着数到门,离得再近终还是有一门之隔,这一门也如同隔着千山万水,难以触及。 心情低落不想说什么。 柄礼到会自说自话的安慰人,“你也别担心了,你以为羽铮是何许人,被称为邪子让人又敬又怕,只是学业好吗?那就低看了他!当初他从江州回到家,还没入家门,就被京中长辈刁难,裴家八大护卫直接堵在门口不让进,最后还不是被他轻轻松松击败,毕竟是当年大周风云人物裴珀定的后人,岂会是弱鸡。” 浅玥听了一惊有此事怎未听羽铮提过,不过想想他那性子怎会提及。 到是大周素来崇武,这招敲山震虎到能减去好些麻烦,前提是羽铮能顺利击败那什么八大护卫,不然也是不被认可的子嗣。 柄礼边走还边摇头叹气,“总之你也别担心了,这对羽铮兄算不得什么,到是刚历经了一场浩劫接下来水深火热一番,又要再历劫。年底院内大考核的日子逼近,明年想要过得舒心滋润可得全指望这次考核了。” 浅玥笑笑想来这段时间所有人都会挑灯苦读以备大考,也就不会有人搞事情乱嚼舌根,到是惬意轻松,宽慰正为考核脸愁苦的柄礼,“努力,相信这一劫定能安稳跨过。” 柄礼扯出个难看的笑容,“你在的学堂出题简单定是轻松通过,你这回再考个第一,还能拿到额外奖励。虽然我才看不上那什么破奖励的。” 浅玥疑惑着,“奖励那是什么!” “自然是钱啊,在学院内每月的银钱补助,年末大考核头名可领到数枚金铤。” 浅玥虽有上次从西市取来的金铤,手头是宽裕了许多,但谁会嫌钱多呢,这会眼里都冒着光,“金铤?那真不错。” “碧君真是出息,金铤什么的才是我等最不看中的,要不你昨夜说撒花钱什么的,为何没人去捡。要是说妖怪来了或者说某人在裸|奔,定能造成骚乱?” 浅玥尴尬笑笑,这柄礼兄真是八卦得专业,连这么细枝末节的事都知道。 柄礼站直了身子,把手一背,正色道:“这年度第一当是会得到陛下设宴召见,这才是荣光。再偷偷的告诉你,参加宴会的还有朝中重臣贵戚,这宴会呢就是展示下未来大周的年轻才俊,好让人擦亮眼好好挑选自家的乘龙快婿。有一年,几家相中一俊才,在长安城内东市直接把人抢走,闹得沸沸扬扬,到是趣事一桩。” 浅玥听了心思一沉,羽铮回回得第一,仪态颇好,怕早被人当成了香饽饽。烦闷的真想揪住羽铮问他会不会有日突然提出退亲,心里发堵惴惴不安。 连柄礼后来说什么都没有答话,一早上在学堂内也是神游天外,连荧煌送了几轮怨憎秋波都直接无视。 下午没什么课业,她感觉恍恍惚惚的,便学卓遥般窝在屋内困大头觉,睡梦中恍恍惚惚,心绪飞远不上不下的,坐起身一阵气闷,什么时候向来潇洒的她也这般婆婆妈妈了,想来应该是最近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馋得慌,直接出门向西市杀奔去。 到了西市直接去卖吃食的地方,从街头吃到街尾,连平日不喜吃的素菜都来了好几份,看得路人一阵咂舌,讨论着这哪来的饿死鬼投胎。 酒足饭饱后浅玥有几分踉跄的向着西市卖伞的店铺走去。 酒楼上雅间内,一位郎君端雅的坐于窗前,这个位置可尽览整条街衢风貌。 他看着浅玥远去的背影,露出一副迷死人的笑容,身后的侍卫瞪着双牛眼,砸吧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到是俊美郎君笑着开口,“没曾想阿碧这般能吃。真是有趣。”笑着看看身后,“阿绝,你觉得下一回宅内要举办美食大会,谁会拔得魁首。” 冷绝只是笑笑,身子实诚的向后缩缩,他可是记得上回在扬州时可有几位不幸吃瘫了,连做饭菜的厨子都累倒三日,这位主儿还是少折腾了。 眼看浅玥拐向另一边的街道,他尽职的提醒主上,是否还要继续跟上,男子笑笑:“还是回去吧,明天就能见到,到是溜出来这一遭,怕要把留在府上前来督学的姬公给气冒烟不可。” 冷绝想着身子一抖,忙催促着手下备好马,速速回府。 浅玥拐过街道,依着记忆走到那间制伞店铺,进门便问店家那日定的伞可有做好,店家忙从后堂取出交予浅玥。 浅玥拿起伞将其撑开,伞骨均匀,韧性不错,伞面也是那日自己绘好的桂花,一簇簇金灿灿的花朵,翠枝绿叶,十分鲜活。 店家看着伞也不由赞道:“这图案绘制的好,清雅出尘,甚有风韵。只是可惜怎未题上一两句诗词。” 浅玥笑笑:“这伞就包含了所有的情义,不用题诗想必他也会明白。”她把伞一收,谢过店家便出门去往货栈的方向,她觉得三哥兴许就在长安,去碰碰运气看。 走过几条街道,穿过那些熙熙攘攘热闹的人群,总算来到霍家货栈店前,门前停着几只骆驼,几位伙计正在忙里忙外的搬运货物。 一时也没人搭理这突然冒出来瘦小郎君,浅玥笑着拦住一人便问,“这位小郎君,上回托贵店帮忙带信,不知可有回复。” 那小伙计看了眼浅玥憨笑说,“货栈东家霍郎君不在,我等也不知。要不你等东家回来再说吧。” 伙计说完便去帮着卸货搬东西。 浅玥等了会儿伸长脖子看看铺子内都是成堆的货品,连着房屋平顶上都堆的满满当当,便转身离去,要走出巷子时又回头望望,依旧是风风火火忙碌的人,一阵失望便往热闹繁华的人潮中走去,那儿正好表演百戏。 货栈屋顶上咛风抱着双手穿得单薄,静静看着浅玥远去,寒风吹来打了个冷颤,念叨着:“还好我缩得快,被阿玥撞见了指不定要纠缠一番啊。真不是见面的时候啊……阿嚏……冻死人。” 一件披风正好披在了咛风身上,咛风裹紧披风正想夸还是延旻贴心啊,苏延旻却不留情面说道:“分明是你缠你妹缠得疯癫,日日都要听取她的近况,还作些酸诗来博取你那些红颜知己的同情。好树立你痴情浪子的一面。” “延旻兄,你要知道我这样的人是不会只流连一朵花,百花争妍那才叫潇洒舒坦。你刚也看了,阿玥这副打扮是不是丑了些,在盟内可千万别说她是我妹。” 苏延旻摇头叹气,“当初你留下为她事先备好的身份公文,可曾料到她会以薛元后人的身份入了聚贤院中学习,又受人瞩目。若是将来有一日她身份败露,怕是连侯府都要被牵连进去。” 咛风邪邪一笑,“殊甯师傅很早就教她刀法,她也学得利索,当得起是薛元的后人。真要事发联合宫里的那位也能顺利把人捞出。再说我等入得长安本来就是要寻找隐人隐事,终归是要弄出一些动静来的。” 苏延旻摇摇头看向天际,这事纠葛了整个靖安盟十几年,弄得盟内四分五裂,也是时候有个了结。 咛风裹了裹披风飞身从一处屋顶跃向另一处,苏延旻也跟了过来,二人立于高处欣赏着这忙忙碌碌的西市,咛风注视着人群中的一点,直到那人消失,轻舒口气,“你说那人从昌隆宅离去会去哪儿呢?” 苏延旻神色平静,轻语:“有霍家亲自去追,年老也跟着,虽如今靖安盟已式微隐遁,但在这长安城如网一般,想来不会逃远。” 咛风笑着揽过苏延旻的肩膀,“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去会会南岭七殿的松鹤归,据闻他们发了笔财,过几日还会有个大行动。” 赠伞祝长安 浅玥一路走到百戏艺人表演的地方,群众摩肩接踵,人声鼎沸,极是热闹,前面正好是一群吐火罗人正表演幻术,吸引了一大波百姓前去观看。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也没能阻止百姓观看的热情。 浅玥站在前面看了这伙人人的表演虽是玄妙,也只是些凡人的障眼法,她还记得河神阿爹有次为了逗她,带她飘出水面直接出手便把河水切开一分为二,两道水幕直插天际,水流滚动很是壮观。 浅玥摇头叹口气便要退出人群,其中一位长发高鼻碧眼的男子走到浅玥面前,说着不太流利的汉话:“这位郎君可是对我等的表演不满意。” 她见对方长得高壮,面容打理得干净,不像其他西域人满脸络腮胡子,胡须还打结缠在一块,看着就邋遢。 见对方说得真诚,并无不满之意,想想这些人远道而来讨生活也是不易,便从兜里拿出一缗钱递给这位性直的吐火罗人。 这人神色犹豫的接过钱,同时拉住浅玥的手臂说道:“郎君能配合一下,接下来为大家表演的这个幻术会很有趣。” 接着这人拿出一大斗篷直接从头顶把浅玥罩住,口里念叨着咒语什么的,浅玥暗思这是要大变活人不成,能把人变往何处呢? 耳边听着那西域人介绍,等会斗篷掀开后会是奇景,大家可要睁大眼看清楚了,话说完几位吐火罗人围着转了一圈,之后一下就便把斗篷掀开。 浅玥看看周围这没变啊,还是刚才那些人,到是面前的吐火罗人个个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 浅玥还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就见空中飘着的雨滴一点点汇集于周身形成一股股小水柱,流动着环绕于周身,很是奇妙。 周围的观看百姓啧啧称奇,浅玥刚想问这是怎么办到的,那几位吐火罗人立马跪于地上,磕头如捣蒜,嘴里叽里呱啦念叨着。浅玥心里一急忙跨步走出,顿时周身环绕的水柱如同失去控制般,纷纷哗啦落于地面。 她抬头看看面露异色的百姓,笑着说:“这幻术当真是有趣!表演的秒啊!” 便匆匆的挤出人群,一路离开这表演百戏杂耍的区域,边走还看看衣裳可有被弄湿,皆是干的,到是鞋面上沾了水。 她疑惑看看手腕处的龙骨印记,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印记纹路越发清晰,颜色变得越发鲜艳。 她看向天际试着伸出手,把双手举平接下空中飘落的细碎雨滴,闭上眼心里念想着变成水柱,过了好一会儿什么变化也没有。 到是一些路人像看傻子似的瞪着她,念叨着,“年纪轻轻就是傻缺,真可怜。”还往她手里塞了枚铜钱,弄得她哭笑不得。 离开了西市浅玥还不想回到院中,看看手中的雨伞,舍不得撑起避雨,还好雨下得细小微弱,不撑伞也是可以行走的,拢了拢披风便去附近的租马行,租了匹骡马向宣平坊骑去。 一路晃晃悠悠总算到了昌隆宅前,浅玥下马站在门前驻足观望,一时并未走上前去敲门,她觉得也许在这儿能等到羽铮。 过了一会儿房门竟然开了,心愿成真,羽铮面色清冷温淡,一袭白衫踏尘脱俗而出。看到浅玥神情一愣,转瞬就是沉静似水。 两人隔着不远就这样相互对望,浅玥展颜一笑跑到羽铮身边,笑道:“我果真猜中了,你还真就在此处。” 羽铮瞟了眼浅玥发丝上衣袍上沾染的水珠,翘起的眼睫毛也是湿湿的,便道:“你来寻我,可是有事。”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今日突想起去西市取定做的伞。” 说着笑眯眯的从背后把伞取出轻轻打开,拿在手中转了两圈,可见伞面上细致绘画着枝枝金桂花,用色淡雅占了半面,另一面是雾茫茫起伏的崇山,撑起正好把羽铮整个人罩在伞下。 “送君一把伞,愿为你遮风避雨,一世安康!” 羽铮神情淡淡的看着伞,低咛:“为你遮风避雨。” 可惜他自个习惯了自己成为自己遮风避雨的伞,风雨如晦电闪雷鸣,从来不惧。 而看她瘦弱得像一株野蛮生长的野草,自顾尚不暇,如何为别人遮风避雨,一世安康。 可羽铮见她双眸似星辰般闪亮,说得极真挚实诚,实不想打击她的这份心思,冷冷神情也多了份柔和,“我是男儿郎,当立于天地,无惧无畏。” 浅玥以为他会拒绝不收,直接把伞硬塞入羽铮手中,“这是我亲自绘制的伞面,专门订了送你,是我一点点小心意,刚在路上飞雨都舍不得用,就想先给你。以往见你撑的伞太过素净,太丧瘆人……” 羽铮看看手中的伞,做工精细,七十二截伞骨排布匀称的撑起伞面,其实他并不喜打伞,无奈鸟儿太过作怪,勉为其难的把伞一收算是要下。 浅玥看了一喜,雀跃的小嘴开始巴拉巴拉说个不停,见羽铮并未回应,只是看着门前掉光叶子,枝干野蛮盘曲的老槐树出神,便道:“羽铮,你经常来此宅吗,要是想寻你可来此处吗?” “这里曾是我耶娘旧时在长安的居所,他们走后,只留老翁在此照料。余老翁是在并州之战时被耶娘所救便一直跟随在侧伺候,可突然留了封信便离去了。” “那老翁可有在世的亲眷?” 羽铮叹了口气:“据我所知,并无。” “想是遇到了些事,要不着人暗暗寻访。” 羽铮若有所思淡淡回应:“只能如此了。” 说来裴家为大周朝立下赫赫战功,家族中出过几位风云人物,也算是长安城一大豪门望族。这裴家的宅子当年还是陛下所赐,就在这胜业坊西侧,占了四分之一坊地。 在这长安城内也有好几处别院,端的是富贵荣华。 可羽铮自小便跟着他大伯冥熙先生四处游历,居无定所,对身边各物并不要求十分精致奢靡,到是所用之物都是素净整洁,与他清冷寡淡的气质相符。 见天色不早,浅玥试探的问羽铮是要回聚贤院还是要回一趟裴家,羽铮说先回学院吧,两人便一路同行,先去西市边还了租的骡马,便一道往务本坊而去。 路上寒风呼啸而来,一阵一阵的,行人渐稀,这时候的长安城已经昼短夜长越到晚上越发冷,道边树木光秃秃的,浅玥裹紧披风不让寒风灌进去,而羽铮只是穿着素洁的薄衣,身姿笔挺,不惧寒风。 浅玥看了嘀咕几句,“真是身子骨好,不畏寒。” 她以为羽铮没听到就算听到也不会作回答,羽铮到是低语道:“寒可练志修心。” 浅玥轻哂:“没想到你这般爱修行。可这人世间只有啰嗦瞎念叨的沙弥,那有什么仙道存在。”等你这一生了结了,回归仙界,你我二人想这般边走边聊就难了。 浅玥想到今日把伞赠予羽铮,以为他会想起那日定下的桂花之约,没想到只字未提,便道:“这时候也不知你说过的大桂花树可曾花缀满枝头。”就算只剩下光树干你也得带我去。 羽铮:“你很想去。” 这时天空中停歇的细雨,又稀稀落落的飘起,并且欲飘欲大,看着来势汹汹,浅玥额头上都落了些,凉丝丝的,更别提乌发上。 浅玥抹了下额头,笑道:“下刀都要去。”与你同往。 羽铮怔怔的望着她,不知她为何对一株即将只剩下枯枝的桂花树有这般执念,看见她发丝上的雨珠,手不自觉的轻轻拂去,浅玥窃窃而喜,刚想说谢谢,到是羽铮看向天际,手伸向半空,“下雪了!” 浅玥抬头一看果真是下雪了,天空雾茫茫的,飘下来的雨中夹杂着一片一片,飘飘摇摇如轻絮般降临,暗骂柄礼这张乌鸦嘴。 二人刚走出西市不远,离着聚贤院还有一大截,眼见雨雪越飘越大,天色逐渐暗下来,羽铮手中正好牵着马,只见他利落的翻身上马,平淡的看过来。 浅玥看羽铮动作先是错愕以为以这厮的冷淡尿性会先自个骑马离去,没想到羽铮俯身把手伸了出来。 她自个一懵,但还是眨着眼伸出了手,身子一轻便一同坐在马上,她有些局促都缩成一团还从未如此挨近过羽铮,神思飘飘忽忽的神游天外。 健马一路向前奔驰,迎着如刀的凛冽寒风,割得脸有些疼,她紧紧的捏紧马鞍紧挨着羽铮怀中,十分贪念时光能过得慢一些,直到羽铮问了两遍是否要明日前往,她才回过神来,“明日不行。” 本来明日算来也是学堂难得的休沐日,白日里柄礼就念叨着要去烤羊肉吃,再弄个光明虾炙什么的,这下可好去池边钓鱼就是吃冻。 羽铮听了并未多问,淡淡道:“那就改日。” 坐在前面的浅玥暗骂这大红袍到是会挑日子,现今恨不得冲去直接把大红袍暴打一顿,再拖出去游街。 二人冒着雨雪很快就到了聚贤院门前,这时天色暗沉,二人依次下马,身上都沾满了霜雪凉飕飕的。 浅玥刚想说回去赶快把炉子烧热烘干衣服,就见羽铮又翻身上马,问道:“你不回院中。” 羽铮拍马离去留下句,“有事回家一趟。”人便消失在蒙蒙雨雪中,浅玥驻足在路边看了会儿,轻叹口气便往回走。 龙池会病娇(一) 刚回到院中,见隔壁房门开着漆黑一片。 浅玥急忙走了进去,就见一人孤寂的坐桌前,忙出声道:“是珞熏吗?” 那人未回应,浅玥忙取了火折子把烛火点亮,看清容貌果真是珞熏,只是神情落寞失意,往日里总是春风拂面的人似坠入寒潭冰窟。 见他头发湿漉漉的,衣服也是湿冷的,浅玥忙着先把房门关好,又把火炉弄热了,才拍着珞熏的肩膀让他先把湿衣服换下,珞熏纹丝未动。 浅玥叹气道:“我知你心有所系,意难平,但朝起日落星轮斗转,日子还是一天天的向前迈去,不论你或者他还是所有人都如同百川灌河的一粒砂石,都会飘向更广阔无垠的天地。而我想的是不论归于何处置于何地,我终究是我,不忘初始之心。” 浅玥说完摇摇头,她从来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也不知说什么好,动动嘴皮说:“我印象中的珞熏是位温文尔雅细致贴心的人,当称得上君子!唉,一下午瞎逛饿慌了,我先去弄些热腾腾的吃食。” 便三两步快速推门而出,先去自己房间拿了食盒带上伞便匆匆去往食堂。 聚贤院内的食堂就紧邻着学舍旁,饭菜弄得清淡,院内又没硬性规定一定要来食堂吃,自然来的人也是极少。这会浅玥来只有些胡麻粥和胡饼,芝麻放的极少,荤食渣子都没有。 她便多拿了些放进食盒往回走,一路上人烟绝迹,道路幽静昏暗,只有簌簌的雨落声,浅玥撑着伞想要是羽铮也在就能好好的安慰珞熏了,可今夜雨雪交加,他会回来吗? 正抬眼就看见前方不远处草丛背后有一团圆鼓鼓的物件,看不清是什么。 浅玥放轻步伐,悄悄逼近,到面前细看是一大团油布,上面零星的铺着些草,浅玥好奇的拉拉拍拍,随后出手猛的一扯。 一声尖叫声发出,“鬼呀!”声音响得能划破夜空,惊得鸟儿坠地。 一个人影似一只鸟般用极快的速度“嗖”直接蹿到树上挂着。 浅玥愣愣的向树上看去,那人喘着气挣扎的抱紧树枝,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同时出声,“怎么是你!” 荧煌抱紧大树颇为狼狈,双眼狠狠扫向浅玥,自昨日听闻白发妖之事,回屋细想到似解开了多年心结,但却愤愤不平,打算找到那叫尉迟玄泉的鸟人理论一番。 一早去哪儿也找不着,最后想到那人喜欢晃悠干脆来招守株待兔,躲在油布内蹲在来食堂的半路上结果竟睡着了,没想到却遇到这薛小子,口气不好道:“真晦气,到哪儿都能遇到你这丧门星。” 浅玥挑眉笑道:“你积点口德,这雨雪天,不好好待在屋内温书,来这充当不会发芽的蘑菇,当真爱好奇异要笑死人。呵呵呵……蘑菇……” 荧煌涨红了脸气得说了半天“你……”没说出一个字,就从树上直直坠了下来,摔在草丛中。 他从地上爬起,衣服又湿又脏,头上沾了几缕枯草树枝,满脸泥水瞪着浅玥,“你这人果真心黑心毒。”说完一甩衣袍转身离去。 浅玥翻了个白眼,真想说你和我什么关系,还指望我接你一把,当年羽铮那木头看着本娘子从树上坠落至地,都还无动于衷呢。 回到屋内时见隔壁已熄灯,浅玥也未去打扰,只是把食盒放到门前说了两句,自己也回屋休息。 一夜淅淅沥沥下雨,到似没有个尽头。 北面挨近皇城周边街道,金吾卫身披蓑衣穿梭于各个街衢巡夜,没有丝毫懈怠。 静谧幽巷里,人烟稀绝,唯有滴答的落雨声。 在长安城的最南面人烟稀少较为荒凉,这边的一处旧宅院内平日是堆砌木炭的地方,此刻两拨黑衣人正相互厮杀,刀剑铿锵声不绝,动静极大,由于周边邻居都是空屋,一时也没惊动巡夜侍卫,半盏茶的时间一切又趋于平静。 霍家一路狂奔,带着受伤的年老先快速撤到靖安盟内暗哨的酒肆中,又派人知会令主与副使前来。做完这些杵着一处栏杆手捂胸口强压的气血翻滚而上,倒地昏过去便不省人事。 等咛风和苏延旻赶到时,年老已包扎好伤口,见他二人愧疚道:“令主,对不住没把人安稳带回。” 咛风听了表示无妨,坐下让年老把今夜之事细细道来。 年老他们一行探得那老翁离开昌隆宅,转了好大一圈就躲在堆炭的院子,好不容易把人擒住,没想到中途遇到南岭七殿的梅望年松风轮。 二人突然而至,也是冲这老翁而来,双方大打出手,争斗中这老翁夹在中间竟自刎了,双方人马便各自退去。 年老说完一阵哀叹惋惜,也没能说上话,更不能确定就是那人,功亏于溃啊。 苏延旻刚想安慰年老先养伤要紧,便听到周围一阵嘈杂声,瞬间是许多箭矢破空声,忙拉着年老滚到在地躲避突然破窗而入的箭雨。 这时的咛风飞身而起利刃已出,几剑扫出去,劲风四起,铛铛声,周身利箭皆断作几截。 他面色冷峻,挑眉潇洒一笑,“看来今日到是中了某人的陷阱。延旻你们几个带着伤员退到各处,我出去一战。” 苏延旻忙应道,带着年老躲进地下的暗道。年老一路担心对方人多让延旻不用管他去帮令主。 延旻玉面自信,轻笑道:“他能行,我去了到成了碍眼的。” 确实咛风这人轻狂爱玩不靠谱,平日里延旻没少给他擦屁股,这样的人论资历其怎么着也不可能被推举成为靖安盟的新令主。 只因咛风武艺极高,出手便是所向披靡。 如果这世上还有武艺宗师级的人物,那他足以媲美,甚至是更强。 雨下了一夜,第二日便停了天空明净,四野苍茫恬静,树枝上缀着薄薄的素雪,目所能及的重檐高阁都披上了一层银装,清冷庄严。 浅玥一醒来随意披了身衣服推开门向外望去,就看见冷绝挺身腆肚站在院门前,暗笑这人来的真早,退回屋把衣物穿好打整一番才出门。 走到冷绝身边笑道:“冷侍卫,来得真早,这时候就要去赴宴吗?” 冷绝呼出口气,暗叹真是明知故问,这时候殿下还躺在床上困大头觉,就自己怕浅玥又弄出什么幺蛾子,赶早的就守在到院门前,定要把人稳稳的送到。 含笑抱拳一礼,“也不用那么早,郎君可吃点东西看会儿书再去也不迟。” 浅玥了然一笑,转身先去隔壁看看,见门前昨日食盒还在,便先敲敲门,无人回应,直接推门而入,屋内冷飕飕的,火炉早已燃尽,转过屏风见珞熏裹着被子在榻上缩成一团。 浅玥上前招呼了声没回应,用手一摸额头滚烫,忙出去找大夫来看,拿了药便开始熬制,中途冷绝都跟个狗皮膏药般跟着,还遇到来此窥探的荧煌,身后自然多了位跟屁虫。 浅玥在一边熬着药,荧煌在里面扶着珞熏坐起喂了些吃食,退出便跑到浅玥这儿东张西望的,浅玥冷冷的瞥了眼,“别瞧了,羽铮不在,顺便你也可以出门回屋去,别再这儿掺和。” 荧煌抱着手不满道:“腿长在我身上,我愿在哪儿待着你管不着,等会儿羽铮兄回来,我正好有事要问。到是外面的大汉子已经等了你许久,你还是快些去赴某人的约,免得让人等的心焦再亲自上门。” 浅玥听了一气,面上反到是笑了起来,“瞅你身娇肉贵的你会照顾人吗?对方的一切无礼需求可都是要通通答应,并耐心的做好。” 荧煌听了不服气,瞪圆了眼拢起下摆,“怎就不会?” 浅玥笑笑认真道:“珞熏就交给你了。我去去便回。” 拿了披风便同冷绝一同离去。 冷绝在外面大道上还备了马车,车上挂着香薰球,里面铺设雅致,浅玥看看夸赞道,“还真是隆重!” 二人向隆庆坊赶去,路上瞧见摊子上有卖的蒸饼的,浅玥便让冷绝停车下来买了些,二人边吃边走。 浅玥看地面湿漉漉的,行色匆匆的路人,四周还白茫茫一片,吹嘘道:“殿下真是好兴致这冷的天还垂钓赏景。” 冷绝支支吾吾应着,这时候殿下可能还在睡着,到了池边也是枯等。 赶车的速度也慢了些,不时还停下来,让前方的人先过。 冷绝这人素来也是直爽人,知道薛碧就是当初的碧空,也不想藏着掖着便低语道:“碧空娘子,你知道当初你沉入水中,殿下那个急,脸也不要了,上了岸骑着马就出去寻你,我等追都追不上。” 浅玥低吟:“不要脸?” 那病娇确实脸皮够厚。 冷绝一惊,自知失言,憋着红脸尴尬道:“那不要脸不是那个登徒子的不要脸,就是……就是……我觉得殿下待你挺好。” 浅玥暗笑这又是一出请君入瓮的套路,才懒得配合表现一番受宠若惊,直接道:“你不会是说你家大红袍看上我了。” “大红袍……” 冷绝一时语塞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慢吞吞的赶着马车摇到隆庆坊内,经过一片竹轩眼前豁然开朗,一水净池,岸边覆着层层素雪,池面零星的结了层薄冰,寒气幽幽,未结冰的明澈水面似一块镜子,映衬着素淡的天空、盘曲的树木。 此景清素闲雅,淡泊清寂,到似另一番天地。 马车行到一处小径前便停下,冷绝引着浅玥穿过几道浮桥,最后来到岸边一处阁楼便道:“郎君先在此等候,殿下一会儿就到。” 浅玥笑笑找了个位置便坐下,四处打量,这处观景的楼阁占地不大,到是建了足足有三层之高,无窗无门,全由柱子支撑,每层中间设有悬梯,四围挂着些竹帘,在此可览尽整个隆庆池的秀丽景色。 外面岸边到是放置着鱼竿,浅玥看看估计鱼饵早被鱼儿吃光,冷绝走后周围连个鬼影也未见,静得出奇,浅玥坐在席子上,靠着软垫,吃着盘内备的糕点,气定神闲的等着。 好一会儿池面上飘过许多小木船,木船上撑着高杆子,几根杆子上驾着只用竹子扎成的七彩鸟儿,做工精致,惟妙惟肖的,还有蜻蜓蝴蝶什么的,形状各异,五彩缤纷,看着挺喜气好玩的。 浅玥转动着眼珠子淡笑看着,正好奇,不想这些七彩鸟儿蝴蝶什么的突然就炸开了,一簇簇彩带花瓣什么的飘向空中,扬扬洒洒还伴随着各色烟尘,湖面上顿时被染了个五颜六色。 看得浅玥一愣一愣,再回头的功夫周围已围满了侍卫,黑压压的一片堵得个水泄不通。 龙池会病娇(二) 浅玥平静的站起身,拢了拢披风,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温和道:“侍卫大郎,这是作何?” 最前面的侍卫用刀指向浅玥,“你这贼子突闯入这私地,可是要行刺。” 浅玥偏头纯真一笑:“我说是有人带我来的你可信。” 侍卫相互看看显然练就一副铁石心肠,不信面前这贼子的胡言乱语,正要冲上前擒人,就听到这人大叫道:“晟王殿下可是你邀请我至此,李赭……大红袍墨玉堂!” 侍卫听了一呆,这人真大胆敢直接称呼殿下名讳,正要牟足劲往前冲要拿下这贼子,就听到一阵铃铛声响。 挨近的侍卫抬头看清浅玥手中此物,呼啦啦的便往后退去,最后三三两两的退的无影无踪,还真是训练有素。 这时池面上有艘小船慢慢渡了过来,船前立了一人,乌发披肩,面如冠玉,玄色轻裘把身子裹得紧实。 船一到岸边,划船的冷绝便飞身跳上岸,抬手任李赭扶着走上岸。李赭面上含着轻笑,凤眼勾魂撩人,气度矜贵,即使这样的冷天他的唇色也是一抹丹蔻。 这张脸若生在女子身上还真称得上风华绝代,可惜生在男子身上绝美精致,却少了份阳刚气魄。 李赭自信的走到浅玥面前,笑道:“鼻孔,吾知自个姿容绝世,你也莫要惊讶直愣愣的盯着,吾会心慌的。” 浅玥暗道心塞还差不多,吸了口冷气一时咳嗽不止。忙喝口茶,“不知殿下有何事找在下,还有鼻孔这个名太难听了……” “大红袍也很难听且不雅!”李赭不满直言道。 浅玥一时语塞直言说:“那我不叫你大红袍你也别叫我鼻孔。”私下还叫你大红袍。 李赭也不在这事上较真,几步走入阁内,凤目似含着桃花诗意,声音低沉:“碧空,薛碧都不是你真名,你究竟是谁!” “那日带走你的那两人跟靖安盟有着莫大的关系,他们是谁,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李赭站在浅玥面前与之对视,笑意尽无,神色冷然却有几分专注。习惯了看他作为墨玉堂时的丑颜,对着这张俊颜浅玥还一时不能适应,淡笑道:“与你何干?” 李赭望向七色的湖面摇头轻叹:“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浅玥暗骂这哪儿和那啊,明明自个就是枚重情义的傻缺,你一皇子整日里不担心自己的皇位,一日日就瞎操心。 这时冷绝正好端来一大火盆,又抬来一大锅煮得香喷喷的的羊肉里面放了萝卜葱花,顺道还有鲜鱼脍菠薐菜和一盘烤梨,另一小火炉上还温着酒,闻起挺香,浅玥眼睛溜溜的看直了。 李赭暗笑这爱吃的性子到是没变,“坐下吧,让你来也无其他意思,毕竟这是长安,你就在这儿吃吃玩玩就好!你当本王还能扣下你的人不成!” 浅玥拿了一枚烤梨啃了一口,一甩披风露出挂在腰间的寒雪刀,缓缓的坐在席子上,盛了碗羊肉便吃起,一点也不拘束。 李赭惬意的喝口酒,感叹这人和在扬州时又软又皮到有些不同,毕竟在外晃荡了一圈,胆子越发大了,只是扮成这样有些丑,没原来的的水灵,“你到是胆大,赴皇子宴还敢带刀。” 浅玥喝口汤下肚身子也暖了些,笑道:“也没见侍卫拦下,自然是信得过。” “你知道昨夜长安内来了位高手,军中数十位人围剿却一无所获,今儿一早城内就在紧密盘查,想来很快就要落网。” 浅玥面色平静,笑着从炉子内取出酒倒在杯盏内,抿了口,这酒还有些辛辣,“这什么酒,还挺辣。” “剑南烧春。” “我以为你们这样的贵人喝酒都喜欢郎官清,阿婆清的。” 见李赭没答话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她似要到天荒地老,绕不过去浅玥只能叹口气直言道:“陛下对靖安盟真是关怀备至,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 “对靖安盟恋恋不忘的也不是天子,都是下面躲在暗处居心叵测之人。” “也包括你晟王殿下。”浅玥吃口羊肉暗自嘀咕,这靖安盟上辈子是不是挖了李家的祖坟,如今算是销声匿迹苟延残喘也还被惦记着。 晟王笑着未作回答,看向外面天际雾茫茫的,空中又飘起了小雪,“还好那时送你的铃铛你还留着,要不今日这些侍卫一准把你逮了大卸八块。” 浅玥把羊肉和汤一口喝完,“你出来招呼一声不就没事了。” 就看到李赭满眼含笑,凤目似羽翼翘起一道优美弧度,整个人像极了秋日里染了胭脂的丛林,醉迷缱绻,又像是诗句中赞美的矜贵公子,如圭如壁,如琢如磨。 浅玥打了个嗝心下了然这厮真会在一边袖手旁关看热闹。 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浅玥不想久待起身拉好披风,抱拳一礼:“殿下,在下吃也吃了聊也聊了,就先行一步离去。” 说完便转身退出楼阁,打算顺着来时的道路原路返回。 “你觉得没有本王的允诺,你能安稳的回去?” 浅玥机灵的摸出铃铛在空中一晃。 李赭淡笑:“这又不是通行令牌什么的,就是枚普通的铃铛而已。” 他摸摸披散的头发,“今日特意等你来起得也极早,连头发也未束,镜子也未能照,你过来为本王束发。” 浅玥不满的瞥了眼,气鼓鼓道:“殿下身边侍候的人众多,怎会还缺位束发的。我同窗还病着呢,早些回去看他。”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互相僵持,终于某人利用自己的权势表示,“你不帮我束发,就别想着回去,到夜间为你支个帐篷什么的,常年居住在此,本王反正身上是非多毛病多,再多个一样两样也无碍。” 浅玥气得磨牙,几步踱回来,笑眯眯的说:“是否为你束了发你就送我回去。” 李赭端正坐好,“嗯,最后一次童叟无欺,但是你不要给我扎个女子的发髻,要时下男子最好看的能配得上我这副俊颜。” 浅玥轻叹矫情,站到李赭身后,轻捋其发丝,这人发丝乌黑有光泽,柔滑又浓密,在指尖滑过异常舒服。 她开始慢慢拉起一缕缕理顺绾起,过程中李赭从怀中摸出铜镜照了起来,镜子一偏就看到一脸认真在束发的浅玥,平淡道:“看你侍候本王一场,本王可允你个愿望,只要是本王能做到的,你只管提出,比如把你安全的送出长安城什么的,或者送你间大宅子,在里面过一辈子。” 浅玥怔怔的看看李赭不知其何意,送宅子!天下掉馅饼会有这好事,她很想干脆说要座金山银山,至少出门不再为钱财发愁,但想了想便道:“殿下此言当真。是现在就兑现还是将来。” “这个随你,等你有日想好了可随时来找本王,记得带上铃铛。” 李赭把镜子收回到怀中,从一边拿出木盒打开,里面有各样的木簪和发冠,他挑选了会儿,拿出枚紫檀木发簪递给浅玥,随口便道:“殊甯的这招飞星碎石当年在江湖上可谓惊艳,如今她在江州可还安康。” 浅玥专心固定住发髻没在意随口便道:“她很好!” 说完恨不得咬掉舌头。 李赭笑笑:“看来你来自江州,放心我并无恶意,小时候薛谦盛也曾指教过我刀法,他一直很想见见殊甯师傅。” 浅玥闷闷的发簪插好退到后面,瞪了两眼又在揽镜自照的人,第一次觉得这人深藏不露的贼精,“殿下,发也束好了,我就先回去了。” “这地方风景优美,有时间多来玩玩,下次来弄个过厅羊或是浑羊殁忽的,到是甚好。”某人真是得了便宜卖乖,浅玥暗道就是堆再多的吃食诱惑,她也决计不来。 李赭接着笑语:“你刚来看见的花船还有扎的彩灯可好看,到时候上元节灯展时弄成个大灯轮,那才叫精美绝伦。” 浅玥可不想在上元节见到这会炸开的大灯轮惹得人群鸡飞狗跳的场景,便劝道:“殿下这奇思妙想还是少发挥些,这要炸得人满头满脸皆是粉末,那会是一场灾难现场,说不定你会直接被发配到崖州那荒凉地,你的绝世容颜也会瞬间枯萎成一堆烂菜叶。” 在李赭发愣想着自己变老变丑时,浅玥笑眯眯的看向不远处的冷绝,招呼说:“还是冷侍卫送我出去吧。” 李赭轻哂的挥挥手,“你还是快些回去吧,正好有人还亲自上门来接你。” 浅玥一路走疑惑想会是谁亲自来接她,难道是珞熏的病情加重了,心下想着步伐也越发快了些。 跟着冷绝七拐八拐,到了一排竹轩前,便看到轩内正好站着一人,身姿挺拔似松,如此天气仍穿着单薄的白衫,与周边零星白雪一脉相融,正是羽铮。 浅玥高兴的奔了过去,只见羽铮狭长的双目似水波,结了层厚冰,冻得人惊心,可见了浅玥似乎变得温淡些。 浅玥笑着拉住他的衣袖,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似琉璃华彩,小嘴翘起一脸兴奋:“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本以为羽铮的冷性子什么话也不会说,却见他只是淡淡看着她,“听闻你去见他,过来看看。” 浅玥喜滋滋的盯着羽铮不眨眼,“你一定是担心我,是不是是不是!” 羽铮没说什么就往回走去,浅玥立马乖乖的跟在身后,天空零零碎碎的又飘起了雪花,一片片落在羽铮的发丝上,这冷的天霜雪似乎寒不尽他的身骨,不宽阔的肩膀却透着坚实,一步步走得气定神闲,寒意不侵。 见浅玥落在后面转身看了过来,浅玥笑着跟上,见前方竹林枝干□□雪压满枝,空中雪花纷纷扬扬似越飘越大,她伸手接过片片雪花,还有许多飞到脸上,抹把脸凉丝丝的冻人便笑道:“要是有把伞就好了,可以踏雪赏景。” 羽铮看了过来,少女在风雪飞扬中笑语盈盈,混杂着竹林中特有的清新味道,似这天地惨白中一抹灼热艳色。 他瞟向远方的朦胧的景色,不知不觉便开口到:“这时候桂花树满枝头都缀满冰雪,花朵自是枯萎了,到是南山此刻千里雪海,飞瀑成冰,你若不怕冷到可一观。” 他独行惯了,内心深处并不想与任何人事有过多牵绊,他的心应似这寒冰般,可他却想多看看少女在雪中的纯净笑靥,再多停留久一些。 浅玥一听心里一喜又有些不满,似嗔似怨道:“上次你还说去看桂花树,一直耽搁的没时间去,现在说去南山看雪景,可别到冰雪消融春回大地时也去不成。” “你若真想去,现在亦可!” 看羽铮不似说笑,若同意就真会带她一同上南山观景。 可浅玥却笑着摇摇头,今日有太多事涌入心头却无法倾述。 比如想回去看看珞熏病可好,很想冲去找玄泉揍他一顿。还有想去西市那家货栈看看,对三哥咛风有些担心,却不能立马就冲过去,连打听也不能。 还想去见在长安城内的二哥,却不能轻易露面,只能静待。 这些事压在心里有些沉甸甸的,可见了羽铮这心头事都似春风化雨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她笑着拉起羽铮的手臂迎着风雪向前奔去,边跑边笑:“要不我们比试一下,看谁先奔到路的尽头,输的人负责今日的饭食。”说完便脚下生风自顾的向前飞跃而去,窜出好几步远。 足尖轻点似鸟雀般御风而行,途中身子一转,面向羽铮,手中抓了几团雪块,纷纷抛向站在原地不动的羽铮,之后身法轻灵的翩然点地又向前快速跃去。 羽铮背手站在原地轻易的就躲过那些雪块,看着渐行渐远的浅玥,疏冷的眉目带着清淡的温柔,直接飞身而起,快速追向浅玥。 羽铮的步伐稳而快,数息间就追至浅玥身侧,二人足尖同时轻点地面,一同飘向空中,步伐一致好似心有灵犀般。 迎着漫天风雪,雪花飘落在眉毛发丝上亦无所顾忌,像是徜徉在天穹中两片雪花,迎风展翅的飞鸟,可同历风雨,飞跃雪原。 浅玥转头看向羽铮,笑靥如花,只是唇色浅淡,黄粉下的脸蛋亦是红扑扑的。 羽铮看了眼她便转头看向前方,他的侧颜棱角分明,似笔墨勾勒的苍山,肤色也同这漫天风雪般白皙,整个人气度淡泊,干净清透,好似随时会从天地间消逝般。 浅玥眉头轻蹙,于空中张开手臂,右手轻握住他的左手,早以前她曾经在羽铮看书习字时细致观察过他的手,虽不白皙细腻,但骨节匀称,指节细长,极有劲力,掌上有茧子,应是长期习武练剑所致。 他手上的温度如同这风雪寒冷,浅玥未放手还是紧紧的握着,双眸笑得弯如钩月,溢满幸福。 羽铮感受到对方手的温度并未挣脱甩开,浓墨似幽潭的眸子看了眼浅玥,容颜沉静。二人一路腾跃到了路口便同时停下,呼口气相视而笑。正好有辆马车等着,二人坐上车同回聚贤院。 有情遇无意 回到院内时,珞熏还在睡着,萤煌到是在看卷轴,桌面上堆放了十几卷,见到羽铮屁颠屁颠的就跑了过来,热情的嘘寒问暖一番,又说了些大夫已经看过珞熏,休息几日就无碍,其间把自己夸得十分能干尽职尽责。 浅玥无精打采的打了个哈欠,嫌他吵,也懒得与他争,回屋关门看书。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下午,正想要出门找吃的,就看见羽铮提着食盒正走过来,浅玥伸着脖子看看他四周身后,咧嘴轻笑道:“萤煌回去了。” “嗯,他叽叽喳喳的,影响珞熏休息。 ”羽铮说的很寻常。 浅玥忍不住扑哧一笑,想着萤煌蔫了吧唧离开,心里就暗爽,笑道:“那我平日里也咋咋呼呼的,还上蹿下跳,也没见你怒极要把我轰走。” 羽铮有时也想不透,他平日里极喜好静,也独来独往惯了,他的世界就应当是皑皑白雪下千年冰封的雪原无波无澜。 长年累月的读书习武,苦修剑法云游天下终其一生当如是。 至于对她到时常避之,置之不理,却又不能,也许她是这世间唯一让他无可奈何之人。 看着少女晶亮亮的眼眸,掺着笑意和喜气,觉得这姑娘最近胆子越发大,脸色一沉道:“那我可当你不存在或是远远离开。”这话一说出他自觉不好,看来还是少言为妙。 浅玥听了气鼓鼓的,还有些黯然,眼波低垂声音很轻的嘀咕“怪不得总不见你人。” 羽铮充耳未闻进屋把食盒一放,从里面拿出许多碟子,里面都是些精致的糕点,有花型,叶型,颜色也好看,有七彩还有粉皮之下绯红色的,看着都有种朦胧美,都舍不得下口。 浅玥愣愣的看着,“你从哪儿弄来的!” 羽铮只是淡淡的说着,“家中宅内有极擅于做此糕点的人,你慢慢吃吧我走了。” 浅玥追了过去,问道:“你不喜这糕点。”想来也是多此一问。羽铮对吃食不甚讲究,吃得极清淡,这甜腻腻的怕是喜欢不上。 见羽铮已回屋,浅玥站了会儿看看天空,寒风还在呼啸肆虐,雪早就停了,潮湿之气也十分冻人,希望明日能放晴。 等珞熏病好了再去南山也是极好的,正站着,就看到柄礼戴着毡帽,披着身大貂裘,像一团大毛球般提着包袱匆匆跑来,一进屋就嚷着:“真冷啊。都不想出门。” 浅玥叹口气,咧嘴一笑:“还未到霜冻天你都穿成这样了,很冷吗?” “就感觉穿这身霸气,这不呆在屋内无聊啊,卓遥兄也窝在屋内,火炉还烧得极热待不住。” 柄礼一边说一边把貂裘脱下,顺便把包袱放在桌上,看到那些精致点心,眼睛瞪得老大,轻拍浅玥肩部,双眼一眯指着那些糕点说:“碧君,可是看上哪家娘子了。” 浅玥不耐道:“瞎说什么啊!”就到桌前把一些点心什么的收起来,留待自己享用。 柄礼到没在意,这些又甜又酥的糕点蔗浆什么的本就不是他所好,只是笑得贼兮兮一副很懂的模样。 浅玥收好食盒,便道:“柄礼,别咋呼声音轻些,隔壁珞熏病了要静养,羽铮要温书。” 柄礼笑笑用手捂嘴,开始轻言细语起来,原来快到年底,众学子们按捺不住一颗躁动的心,又要沉下心来应付年底大考核,一时悲喜交加,柄礼就是其中的典型,这会儿来找浅玥闲聊,回去便要闭门苦读,立誓远离八卦。 正好浅玥也很想从柄礼这儿打问一些事,便指着他带来的包袱问:“这是什么?” 柄礼笑嘻嘻的把包袱打开,全是梨还有一壶酒,然后轻车熟路把这些梨放在炉子上烤,又把酒温着,浅玥看看在李赭处吃过烤梨还没消化也没什么胃口,神情恹恹的便坐在席子上随意翻看一些卷轴,漫不经心的说道:“柄礼兄,这两日长安城内可有什么好玩的事!” “那到没有!” “真没有什么劲爆消息!比如武艺高手大战什么的!” 柄礼半笑着说:“要不你搭个擂台挑战什么的不就有了!” 浅玥:“那把你打扮得花枝招展些,往那台子上一坐,人员爆棚尖叫四起。” 柄礼:“……” 两人斗嘴了一番,浅玥到似安心了些,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三哥那人鬼精着呢,应该没那么容易被抓到。 柄礼喝口葡萄酒,砸吧着嘴赞道:“这高昌酿的就是跟本地酿的味不一样。”浅玥继续翻卷轴对这些酒什么的提不起兴致。 柄礼开始直奔主题:“今日听闻晟王身边的冷侍卫来找你,是有何事。” 浅玥咧嘴一笑,懒懒的叙述着晟王要搞个会爆炸的大灯轮放在上元节供人观赏,“轰”的一声炸个五彩缤纷,人在面前立马变成红的紫的青的,出来大眼瞪小眼全成傻缺,谁都认不出,好玩啊呵呵呵。 浅玥边说边笑就趴在桌子上,也许是悬在心上的巨石落下人也轻松了些,一阵困乏便沉沉睡去。 到醒来时,背上盖着毯子,屋内火炉未熄热烘烘的。浅玥揉着眼睛,闻到一阵熏香的味道,应该是安神静心的,她记得柄礼来,然后困倦的睡过去,并未点香啊! 看看四周昏暗不明,迷迷糊糊中有股寒意,冷清浅淡。 浅玥用手支着下巴,声音细软:“是羽铮吗?” 有个黑影从屏风一侧转了出来,先点燃的烛火,屋内逐渐明亮了起来,浅玥看了眼羽铮感觉他脸色沉沉,心绪不佳似的。 又瞟了眼他身旁那扇屏风是崭新的,图案正好是几簇桂花枝,清雅素净。她记得原来的屏风被荧煌弄坏,就一直摆在角落边,也没时间再从新添置。 刚睡醒,神情懒懒的连声音也是柔柔软软的,面上带着浅笑,“这屏风是你买的,谢谢了。” 看看屋内干净如斯,喃喃道:“柄礼走了吗?” 羽铮静静的走了过来,眉微蹙低垂着眼瞟来,细长的眼尾翘起一优美弧度,看着就像副精细描摹风骨清隽仙人像,又有种书卷气息,灯光下看人总有种道不出的朦胧美。 浅玥一脸傻痴痴的笑看,羽铮冷淡一瞥,直接转身走到门前,语道:“这里毕竟是学习之所,当静心勤学,容止有度,不宜贪杯享乐。” 浅玥听了懵懵的没搞明白,想说什么时羽铮且已离去,明白时只能气得捶桌子,这不是质疑她行为有失,这厮也太清高孤冷了些把她当什么人了!越想越气,在榻上翻来滚去,寻思着明日好找他理论一番,难得有生以来体会了一次失眠。 第二日早早起来跟个斗鸡似的去敲隔壁门,也只有珞熏病恹恹的声音,安抚了几句提着气便向学堂杀来。 路上恰好遇见柄礼,人有点闷闷的,看见浅玥来打招呼,似笑非笑退开几步拱手作揖憋屈调侃道:“碧君啊,吾是路边颜色各异的大染缸,跟在你身边能把你染得七荤八素不成人样,你还是远离我好些。” 浅玥笑着安慰了一番才问清缘由,柄礼啧啧啧的叹气,要说昨日听闻浅玥去了晟王那儿,便想着回来肯定心情不佳,就备了酒食打算好好慰问番,正说到兴头上,转身看时浅玥已然趴在桌上睡着了,提着酒打算离开,正见到羽铮冷冷的站在了门前,面似寒霜比外间的寒风还冷上几分。 他本就有点怵羽铮,打了个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羽铮进屋来也没说话,只是去床上拿了毯子给浅玥盖上,整个屋内就好似弥漫了深沉窒息的空气,他扯了副难看的笑容,平日里巧舌如簧的话匣子变成了闷葫芦,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离去,那双狭长冷淡如霜的眸子令人记忆深刻。 柄礼看看四周,犹豫着没头没脑就低语道:“我看羽铮兄平日里冷冰冰的,待你却不同,就快成为私有物了!听闻羽铮兄在江州时就定了亲,是位母夜叉,还是定国公家的,若非如此,凭羽铮这龙章凤姿,在长安城里高门贵戚早就踏破裴宅,你争我夺一片热闹……” 浅玥神色冷冷的,似笑非笑喃喃道:“母夜叉!” 柄礼一拍大腿,点头说:“是啊,你可不知道,当初我的几位故交听闻定国公为其女相亲欣然前往,去过回来后跟踩了屎掉进茅坑半死不活的,闭口不谈。想来那位娘子十分了得。” 柄礼叹口气,看看浅玥脸色不善,吞吞吐吐说:“若是你和羽铮真要有什么……情谊,真就一地鸡毛不好收场!” 浅玥:“……”脑中浮现自个和自个大战三百回合的景象,想想就好笑,对这位仁兄异常的想象力还真是不敢恭维。 这些胡扯再听下去她就想揍人,摇摇头说着先走一步,直接先去了学堂,之后绕出来磨磨蹭蹭的又绕去乾部学堂,站在门前看了会儿。 虽远远的只是见到羽铮的背影,坐得端正挺拔,心里的那些不快却一扫而空,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止步不前。 其实想想当一个私有物也是挺好的,只属于你我彼此。 出门在外还可以大声宣称我也是有主的,想来就觉得神神颠颠,心里也暖暖的。 浅玥不禁露出傻笑,随着身旁有人经过赶快的拾缀好表情,人模人样的三两步退回到自己的学堂,决定这几日也当个冷木桩,不想做个一点就燃的爆竹。 这一日过得平常,授业师傅在台上讲得抑扬顿挫滔滔不绝,浅玥在下边神游天外。上完课后二人偶有碰面,浅玥见了羽铮神情淡淡,只是一个眼神交汇,或有或无的招呼,便各行其是。 回屋后都是各自闭门读书,一连好几日二人皆是如此。 长安的雪来去匆匆,转眼便是阴雨连连,珞熏连着躺在床上休息了好一段时日,浅玥照常来送吃食,偶见到羽铮也只是懒懒的招呼声。 珞熏看出这两人近日有些不对,便问:“阿碧,近日你和羽铮怎么了,这几日羽铮兄也似这雨天沉闷阴郁!” 浅玥心道,珞熏还真是观察细微,在她看来羽铮这几日就是一张冷脸,到是自己内心越发焦躁,憋得慌有种想大战一场的冲动,尤其这几日闲了许久的李赭也跑来学堂要好好学习一番,在学院遇到时那双含光的凤眼,以及意味不明的笑容,她就特想冲上去揍他一顿。 浅玥摇头笑笑:“我俩没什么事,兴许是羽铮兄遇到了什么一言难尽的事。到是你把身体养好才是正事。” 珞熏温和淡笑,如玉的面容看向窗外,“呆屋子里确实久了些,想来南山的梅花就要开了。” 说来珞熏病了这么久,人也消瘦了些,他家中也只是来个位老仆带过些吃食衣物补品来问候番就鲜少再来,想来他家中耶耶每日忙于朝堂之事,也顾不了家人什么的。 浅玥看看紧闭的窗户便提议道:“要不等这雨停了,一起去南山逛一圈,想来山上冰雪未化,景色定是不错。” 珞熏笑着点点头。 浅玥看珞熏吃过些东西有此乏了,便提起食盒推门出去,抬头便看见尉迟玄泉撑着伞立在院门前,披着素色斗篷,把银发包裹在内,肤色煞白眉目位置极近显得双眼更加深邃迷人。 自从白发妖的事迹传遍后,偶尔在文书院能见到他,但都是一副无所畏惧生人勿进的表情,也无人敢去招惹。 他一步一步走到珞熏房门前,有一丝迟疑,栗红色眼眸越发深沉,未看浅玥一眼提步就要进屋,浅玥想也不想直接堵在门口,沉声道:“你来做什么?” 玄泉:“与你无关,让开!” 浅玥身子不动直视玄泉,显然是要当枚拦路石。 玄泉淡漠的望向比他矮一头的少年郎,饶有兴致的凑近,感受到少年有些不快的退了些,便低语道:“我不想对一位小娘子动粗。” 浅玥一惊眨巴下眼睛,摸摸脸低头迟疑看了眼周身,又挺直了身板嘴角翘起,夷然不惧道:“不让!” 玄泉神色一沉直盯着大门,有丝落寞转瞬即逝,又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道:“不久后我就离开长安,总要与故人道个别!” 这时屋内珞熏听到动静,缓缓起身开了门,看到是玄泉有些惊讶,展颜温和一笑,眼眸都似罩上层春日里最柔和的熙光,招呼让玄泉进屋一叙,之后看着浅玥点头微笑,那意思就是放心,不会有事。 赠帕报平安 四野是一片雾蒙蒙的凄清,铅灰色的天穹有些许压抑,连绵的雨丝下了个没完,一股浓浓阴冷潮湿扑面而来,寒飕飕的蚀人心扉。 浅玥摇摇头,有些提不起劲无精打采的,退到自个房门前,瞟着细密不断的小雨,神思飘忽。 她到有些好奇这玄泉不过见了两三次面,是如何识破她女儿身,难道他还练就了副火眼金睛! 想当初一穷二白跑来长安城,为找处落脚地又阴差阳错的进了聚贤院,日子到是过得舒适惬意。 可一旦身份暴露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尤其这人间的帝王最喜欢搞株连,真不想给羽铮还有家里人惹麻烦,如果无声无息的消失,这冷面君会不会急了上火,想想也只可能会出现在自己的臆想里。 正想着就看见羽铮撑着伞徐徐而来,手里提着食盒,这几日也不见羽铮来送来什么吃食,不知这食盒是给准备的。 浅玥偏过头当没看见羽铮这人,也不打招呼,眼尾瞟见羽铮直直的往屋里走去,便道:“留步,屋内玄泉在。” 羽铮听了便到浅玥这边,站在屋檐下,把伞一收,这伞正是浅玥送的那把,难得他不顶风冒雨踽踽而行,浅玥淡淡一瞥又看看食盒把头一偏不想说话。 羽铮也站在一边望着半空中飘落的雨珠,气氛极为沉闷。 浅玥努力着这几日不理这冰桩子,看他会不会难过在意,结果感觉与往日无异,她感到又气闷又挫败。 抬眸看向对方,感叹着,“羽铮,我想翻过年就离开这聚贤院,在这儿呆着终是不好,也许会回家一趟看看。” 其实她很期盼着在过年学院休沐的那段日子同他一起回去!显然羽铮并未领会她眼中的希冀,人显得很平静,狭长微翘的眼波未有所动,只是寻常的回应着,“那好,你在这里终是不便,回家当是最好。” 浅玥听了更是一阵气闷,欲冲出口想问个彻底清楚的话硬是忍着没说,真要图穷匕见心里更是没底,就羽铮这性子有可能拒绝得彻底,那就一败涂地,徒添烦恼伤心,失落的转身进屋关了门。 羽铮低低的一声叹息,对极重的关门声也恍若未闻,他想这样也好,其实打心底还是希望她能远离长安就能平安。 今天带的这份食盒除了给珞熏的清淡食物,还有些菜品是特意为她备的,感觉这几日她似乎没什么精神恹恹的,看看了手中这把独一无二的伞,微皱的眉头舒展开些,冷肃的面容多了份柔和,嘴角半翘。 一会儿隔壁房门打开,玄泉走了出来,扭头瞥了眼羽铮,冷笑而去。 几日后雨停了,天穹浓云层叠,没有丝暖光穿透云层,朔风怒号,湿冷之气尤甚。 自从玄泉来过后也不知和珞熏谈了些什么,珞熏病情渐好,精神头也足,有时候还去文书院看书,只是偶尔会在院落盯着枯枝发呆,之后又温和一笑,浅玥也不好刨根问底玄泉和他说了些什么,而与羽铮碰面的次数越来越多,只是话还是依旧极少。 至于李赭难得乖觉了些,不瞎折腾,学堂上也认真在听,把几位授课的师傅感动得泪流满面。 眼看着就快到年底了,离年度大考核时间越来越近,学院居所间氛围紧张严肃,苦读之人越发多了些。 连柄礼也不在到处闲晃聊天,捧着本书有模有样的刻苦攻读。 浅玥到是每日仍旧优哉游哉的,在文书院就看闲书,几次被荧煌瞅见一脸不忿外加无可救药,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终于有一日下午得了空,浅玥便独自一人出门去西市闲逛,绕了好几圈便直奔霍家货栈而去。 过了这许久也未曾听到金吾卫或是武侯卫抓到什么飞来飞去的高手,想来三哥平安无事,但还想去亲自看看也是好的。 刚转过街道,扑面而来一阵淡香,甜腻馥郁,令人精神一振。 一架通幰车缓缓驶来,车上垂下的层层帐幔刺绣着缠枝萱草纹,还挂着丝缕穗子,华贵奢丽清新雅致。 影影绰绰间可见车上坐的人身姿窈窕,倩影婀娜,举手投足间温婉轻柔,想来是位丽质盈盈的娘子,也许是宫里某位贵人闲得无聊来此一游。 浅玥没在意只身往前走,车子刚要经过时,从车内飘出条帕子带着股沁人香气,好巧不巧的落于浅语肩头,最后飘落地面。 浅玥定定的看着飞落地上的丝帕,难到今日要偶得佳缘一见钟情,不应该呀,自己现在这身装扮与丰神玉朗可沾不上边,这娘子的眼光可还真独特。 正打算跨步离去,车上娘子便道:“这位小郎君,可否帮奴家拾下帕子。”浅玥瞟了眼帐幔后的娘子,实在看不清样貌,只是声音清婉柔和,极好听。 弯下腰把帕子拾了起来,举在手里,车旁的侍女走来轻笑的接过。 车内的娘子坐着不动,显然并不打算出来一见,只轻笑着语道:“看小郎君样貌清秀可人,这是要去那边游玩吗!那边挺乱的都是粗人可没什么有趣的。” 浅玥拱手道:“多谢娘子提点,可正是乱,才应当见识下,多增长阅历。” 车中姑娘叹了口气,轻柔吟道:“昨日所念催肝肠,寒灯不眠独倚窗,何期聚首共燃灯,且安风咛翠屏峰。” 浅玥听了正疑惑,通幰车已经缓缓向前驶去,车边的侍女轻笑着把帕子塞给浅玥,“既是郎君拾得我家娘子的丝帕,便赠予郎君。” 帐幔内姑娘抬手轻笑,声似银铃,车子前进中帐幔飘动独留余香萦绕,十分曼妙。 浅玥疑惑着站在原地念叨了几句,徒然一惊,再追去时车子已走远,但那首诗中留有咛风安三字,这是三哥在给她报平安吗?还有遇到这位娘子姐姐到有些蹊跷和三哥什么关系也没听提起过。 浅玥摇头轻笑,看来三哥对她的行踪还真是一清二楚,这靖安盟还真厉害,眼线无数,凭这实力想必当年全盛时期都可左右天下局势了。 浅玥又绕了两圈,也没在去看杂耍,便去茶肆喝茶听书。 说书人摇头晃脑吐沫横飞的的讲述着圣人如何平四海建霸业,台下一票人听得散漫。 浅玥也没用心听,盯着茶盏看,想起上次水柱绕身那诡异的一幕,回到院子时没少偷偷实验御水什么的,可皆无果就放弃了。 又想起照英提过在人间聚龙骨什么的,就能拥有神力,想想能翻云覆雨挺拉风的,可如今半点线索都没有,更不知从何找起,也没往心里去。叹口气看着天色也快到暮色时分,出了茶肆慢慢往回赶。 这天阴了十多天此时看着天空逐渐明朗,有几丝黯淡光辉冲破浓云撒了下来,天是要放晴了。 长安城外,南山下一片树林内,人烟稀至,草木凋敝。 一人口吐鲜血捂着胸口长刀拄地,喘着粗气,身旁躺着好几具死尸,每具死尸身上只有一道毙命伤口。 男子沉声道:“一直听闻靖安盟新令主年纪轻轻,武功卓绝,今日得见果真厉害,就算死在此处也无憾。但是信号已发出,人马将至,呵呵……凭着人多定能把你耗到油尽灯枯。” 面前男子一袭天青色袍衫,戴着面具,嘴唇丰润身姿修长,手上提着把长剑,衣袍上干净如斯,嘴角勾起浅笑,“松鹤归,那我就留你一命,等你来杀我!” 话说完人跟着飞身而退,几息间便了无踪迹。 松鹤归不知这人为何会留己一命,眼睛一闭便昏到在地上。等松风轮火急火燎带着大队人马赶到时,看见遍地死尸先冲过去把弟弟松鹤归扶起,只听他口中低声呢喃着:“果是年轻!” 位于升平坊新昌坊一带的乐游原,乃是京中颇受欢迎的游玩之地,这里地势较高,视野开阔,可观南面曲江池秀丽景色,还可闻青龙寺杳杳钟声。 朝中贵戚在此修建的园林别院着实不少,其中晗庆别院占地不大,却位置极佳,院内皆植松树修竹,值此冬季仍是郁郁青青,幽静素雅。 最高楼阁檐角风铃随风轻响,苏延旻静静的站在高阁上对眼前这番美景也无暇欣赏,云层稀薄,罅隙中漏下数缕暖光,和风轻拂,晚照哀凉。 桌上红炉内小火温吞,酒香四溢。 铃声再次响起时,到有竹叶吹奏的清越曲子同时响起,苏延旻笑笑回到阁内,把酒倒入盏内,笑道:“你若再迟些来,这酒可就凉了。” 一阵风声,咛风拿着面具眉目含笑,飘然入到阁内,拿过酒来一饮而尽,置杯于桌上,苏延旻把酒满上递了过去,自己也斟了杯轻抿一口,目光看向咛风,他二人相交甚久,彼此很有默契,咛风喝着酒就把刚刚所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苏延旻听完,面色一沉,“真没想到这南岭七殿竟是和朝廷沆瀣一气,还有上回在扬州凭着苦肉计连自己的人马给折损进去,真是好手笔啊!” 咛风把弄着手中的竹叶,叹息道:“这南岭七殿又非铁板一块,折损的也是裂锦楼金庭一众,梅望年乐意之至。只是如今四处冒出关于山河令捕风捉影的消息,更离谱的说山河令内有张藏宝图,乃是前朝各义士家族为平天下缴获的金银珠宝,武功秘籍什么的,惹人眼馋四处打问山河令靖安盟所在。” 咛风喝口酒砸吧着嘴又道:“就算现在说山河令在大明宫内,我都不觉得的吃惊。” 他说完就靠着软垫直接半躺在榻上,仪态悠闲,眺望远处,整个长安城壮美景色皆收眼底。 苏延旻喝口酒不紧不慢道:“到是你为何还留松鹤归一命,你不是向来不留踪迹吗?” “那不是好当个饵,等鱼儿自来上钩。再杀个片甲不留。还有你吩咐下去让盟内的兄弟蛰伏起来。” 苏延旻应是抬头望向远方,天际苍茫,街鼓阵阵响起,急急嘈嘈,行人纷纷赶往坊内,这趟来长安又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想当初苏延旻的师父正是前一代老令主,师父生前对盟主山河令失踪一事耿耿于怀,至死都还十分牵挂。 他以为师父走后他会接任下一任令主,守好靖安盟,寻得山河令,护太平盛世。没想到师父却把令主之位传给只在盟内挂个名平日里悠闲懒散的南宫咛风,苏延旻甚是疑惑不解,但也愿誓死效忠。 而咛风这人看似玩世不恭,却智谋高绝,常常出人意表,就说这宅院的主人身份显贵,据闻曾经十分痴恋皇后的幼弟宋博琛,咛风又是怎么结识她的。 这天暗的极快,风刮得急切呼呼直响,四周楼内灯笼已亮起,一片繁丽,楼角风铃飘飘荡荡的响了好一阵。 咛风同苏延旻下了楼去屋内看望了年老霍家的伤情,出来便在院内亭子里闲坐,一只信鸽飞落,咛风打开信笺看过便吩咐道:“碧伊娜在虞台待的时日也差不多了,让她退出来回小阁避一段时日。” 苏延旻回应派人知会便问,“是有发现什么吗?” 咛风把信笺递到苏延旻面前:“什么也没发现,只有商队人员往来频繁,但是这些人差不多按捺不住也快浮出水面了……” 苏延旻看着黑黢黢的天空,几团白云变得稀薄,聚聚散散,启唇说:“咛风,当今陛下算是贤明的君主,大周朝内已是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安居乐业,可这长安城毕竟天子脚下,各势力错综庞杂步步惊险,我希望这次都能全身而退,莫要逞强,哪怕找不到山河令与盟主。” 咛风笑笑看向这位没少受他折腾的副使,轻拍拍对方肩膀,“放心,这事一过,我就去泛舟听雪,彻底当一闲人。” 到时候这靖安盟就靠你撑下去,盟内兄弟的生计可得全指望你了,这山河令过不了多久便会现实,至于那位惊才绝艳的盟主那就不可言说。 相约度腊八 天气放晴了几日,又阴冷了下来,圣人到下了道旨,感怀于阗皇子尉迟玄泉来长安时日已久,恰逢闻得老于阗王病重,特准尉迟玄泉待朝贡使来一同归。 这个消息一出鸿胪寺到是忙了起来,彼时珞熏身体已好,已来学堂上课,浅玥知道了这消息担心便偷偷问珞熏如何,珞熏只是温和笑笑:“各人有各自的缘法,只望他能好,一世长安。” 浅玥听了心中宽慰,“也愿珞熏兄能无烦恼上身,一世长安且乐。” 一说完听到推门声转过头就看到羽铮站在门前,面色冷冽,浅玥眼波低垂点头道:“羽铮,回来了,那我就不打搅了!” 起身便向外走去,擦肩而过时浅玥也没看羽铮一眼,直到走出门才转过身看了眼羽铮的背影,有些闹心,却踌躇不前,最后提步向屋内走去。 羽铮神色平静回到屋内,研墨提笔便在黄麻纸上挥霍起,字迹潦草似一柄刀锋,遒劲跌宕,气象万千。 珞熏走近看,笑道:“羽铮兄今日这字到是用墨酣畅,刚劲笔挺,含愤而发,到少了往日的飘逸灵秀。” 羽铮淡淡回应着,“随手练来!” 珞熏笑着摇摇头:“你和阿碧可是有事!” 羽铮笔一顿,“无事!” 垂眼又在纸上书写着“冬夜夜寒觉夜长”便低语,“冬夜终将过往,暖春始来,流水不复,百年弹指如渺,终归去。” 屋外响起了一阵妙音,浅玥手捏竹叶启唇轻轻吹起,音色轻柔优美,似清泉幽兰,静谧洵美。 羽铮停笔专心听了会儿,展开新纸运笔缓而灵活的在纸上画起一簇簇雪夜寒梅。 过几日便是腊八节,这日朝廷会举行大型的祭祀活动,城内各家精舍道场也有施粥活动,热闹非凡,这到给近日在院苦读的学子一个放松的机会。 难得紧张的学堂内变得热闹而喜气,家在长安的都要归家沐浴祭神参加饮宴,珞熏柄礼卓遥一众好友自是回家过,连宋博琛也回去了,至于羽铮自然又不见人影。 浅玥落了单,打算两日后腊八节去西市逛一圈看看热闹,或者去慈恩寺看看也是好的。 拿了几本书刚从文书院出来,北风如刀,外间飞雪纷纷扬扬,冰霜铺地。 浅玥裹紧披风,缓步走在雪地上,发出吱吱声,正觉心情舒畅,没几步就看到位拦路虎,混身雪白,乌发高束,凤眼含情似灼灼山桃,能挠得人心颤脸烫。 李赭拢了下身上的白狐裘,露出迷人勾魂的笑容,“小碧,看来心情不错。过两日腊八节,本王还得回宫应酬,会有段时日不能相见,到是想念的紧,要不今日本王带你去好玩的地方转转。” 浅玥一晒,小碧!这称呼得够亲密肉麻。 以前在河神宫常玩恶霸调戏小媳妇的游戏没曾想到了人间会被调戏,一言难尽啊,正色道:“殿下还是去忙应酬吧,小的还有书要读就不奉陪了……还有,小碧这称呼只有我最重要的人能唤之,殿下还是不要乱唤而失了礼数!” 浅玥往前便要走去,李赭移步挡在了面前,对少女的不忿视而不见,再次证明了皮糙肉厚的体质,温和笑道:“不叫小碧,那叫小碧碧,碧儿,碧碧如何!” 这声音听得浅玥混身一颤,心里发毛,尤其李赭的话音柔软低沉,复又重新呢喃了几遍,这么羞人亏他还能正经说得出口。 气得浅玥怒目而视飞身抬腿就是一踢,李赭动作灵活退了半步,“江州碧碧,打杀小生是也……” 浅玥一顿看看四野无人,忙飞身跃出不与这浑人纠缠,落荒而逃,正要到院门前,一回头就看见此君紧随而至,停下步来,“殿下,还没耍够。” 李赭抱手眨眼淡笑,“看你动如脱兔,到是有些精神头了,本王也好回去小酌睡觉。” 浅玥没好气说:“那你还不快去。” 风雪飘摇,景色肃穆,人也似罩上了层轻雾。 李赭凤目专注,认真道:“腊八节,众人归宅,院落冷清,你如何过,本王不想留你独自一人。” 浅玥暗自腹辩关你屁事瞎操心,正想说要你管,对方到先提议,“腊八节,我让冷绝带你去乐游原的别馆游玩,那边风景绝佳,还可去青龙寺慈恩寺袄祠逛逛或者去曲江池也好……” 浅玥疑惑的看着对方,来长安这段时日去得多的就是西市,青龙寺曲江池也好她确实未去过。 可这厮为何突发善心安排她游玩,不会还有什么惊喜等着她吧,忙笑着以年考将至专心读书为由拒绝。 李赭一副不相信她会当个乖宝宝在家读书,神色似笑非笑透着股执拗,仍说会让冷绝前来。 浅玥没答应尴尬笑笑转身离去,不想李赭提步又挡在面前,往日里慵懒戏谑不见,容颜俊朗更觉赏心悦目,只是如琉璃般明澈眼神中有种道不明说不清的东西,沉声道:“小碧,腊八节,我不想你一人待在空冷的院落内。” 浅玥有些生气,正想说愿怎么过是我的事,难不成殿下还要绑人不成。 这时身后门前有人清越道:“腊八节我不归家,在院中度过,阿碧和我一起,就不劳殿下费心!” 羽铮不知何时立于院前,双目清冽若寒潭般幽深无波,难以窥探,平静寡淡的望向李赭。 浅玥微笑忙应付着,“你看,殿下,我已经有约了,就不劳烦殿下费心了,这天雪越下越大,殿下还是回去吧。” 霜雪飘飘洒洒越发密集,雾蒙蒙的一片,雪花零零碎碎的打在脸上化作一滴滴冰水,有些冻人。 羽铮先一步迈向院内,浅玥随后跟上,快进屋时回头看了眼依然立在原地的李赭,飞雪覆身模糊了视野,冷意染身,他如同根木桩般无知无觉站了好一会儿,之后潇洒一甩裘衣,步入漫天风雪中。 屋内火盆烧得暖和,浅玥搓着手想以后还是避着些大红袍好了,只是一路跟着羽铮不觉间进了他房间。 羽铮一路无话,回屋就抱着书看很专注,只是眉微蹙,看来这书有些生涩难懂。 浅玥好奇想看看是什么书便走到他面前,见书名是《关中食经》,这很难懂吗? 疑惑问道:“羽铮,何时对这些介绍吃食的感兴趣了。” 羽铮把书一合,“没什么,闲来读之。” 浅玥又看看置于桌面上的一些书目,杂书居多,还有讲述人间鬼怪爱情的书籍,她甚感怪异也没深究,想来是珞熏涉猎广闲来无趣读的。 一想到能同羽铮一同过腊八节,到叫浅玥十分欣喜,满面喜气,一扫几日阴霾,那些连日来的冷淡疏离立马束之高阁。 可他回长安不久,腊八节不与亲人共度,有些不好吧,犹豫问道:“羽铮,腊八节你不归家中可以吗?” “无妨,小叔腊八节参加宫内祭祀饮宴,宅内皆是女眷。” 羽铮抬眼看向浅玥,眼波流转又看向卷轴,“你在京中也没什么亲眷,独自留院内是冷清了些……”看你近几日话不多,没什么精神,正好腊八节可以休息游玩一番。 浅玥暗思你们一个二个怎么都想着腊八节她会在院落里冷清凄惨的过活,她可是想着乘此机会去北里小曲内潇洒买醉挥霍一番那才好呢,这可一直心念着呢,离开长安前北里是必游之地。 羽铮见浅玥呆呆的神游太虚,平静道:“后日想好了要去哪儿游玩吗?” 浅玥想也不想道:“北里三曲花魁娘子!” 羽铮:“……” 这年头女子还比男子更喜逛青楼! 浅玥自知失言,尴尬道:“我喜欢鼓乐丝竹,想见识一番。”真不是想看美人或者面首断袖什么的。 羽铮轻叹口气只说:“那地方人员复杂,你不宜去。” 浅玥暗叹你若没去过怎知人员复杂,口里却忙应是,抬眼见到架子上两人的披风齐整的挂着,只是羽铮的较薄些,“羽铮,你这披风真薄,只可惜我的针黹女工不太好,在这也不便做,否则我定给你做一件萱草纹的,要素白色穿上定是好看。到是明日没什么课业,去西市看看好看的裘衣,送你一件。五花马,千金裘,那才是少年郎的风气。” “不用,太奢侈我不习惯,到是你……” 少女虽是把白皙的面色涂黄,也无法遮掩这双眼的灵动狡黠,手却是冻得通红。 羽铮转身从箱子内拿出几样早想给她的东西,“这个是宅内叔母给的,我用不着,你留着。” 这些色彩各异精致的小盒都是一些面脂口脂的,浅玥挑了几盒打开是梅花味的,幽香浅淡,抹于脸上手上防皲裂是极好的,还可润肤。 在腊八节圣人隆恩,常会赏赐臣下澡豆面脂口脂的,在京城内可流行了,浅玥道了谢细细看了会儿把这些收好,也不想这么急的回屋内,就选一本鬼怪书籍看了起来,屋内一时静谧,唯有翻卷轴书页之声,平静安详。 腊日游长安(一) 风雪时缓时急,整整下过了一夜,第二日风息雪停,城内楼阁银装素裹,道旁玉树琼枝,满树银花,风光独异,行人裹着棉衣哈着白气开始忙忙碌碌。 水莲衣一身红装,乌发用根简单的木簪束起,斗篷上一圈白色羽绒衬得人柔媚而英气,她骑在高头大马上缓步行过朱雀大街,风姿绰约引人侧目。 进了大明宫,直接向蓬莱殿走去,一路上有侍童在扫雪清道,刚走到殿前就看到毅王李骞正从殿内走出,忙上前见礼。 李骞面容清秀,虽同李赭同岁,但满脸稚气,性子腼腆软弱,忙摆摆手道:“水羽卫,有礼了……你也是来看母后的!母后在里面感了风寒正在休憩。” 水莲衣一听也不同李骞多言忙便向殿内走去,见了宫影问明情况,知皇后吃过药身子乏已睡下,需要静养,便与宫影候在殿侧。 水莲衣自小也颇受宫影照拂,与之颇为熟稔,这次进宫也带了上好的面脂绢帛送于宫影,宫影笑着婉拒说宫里都不缺,还是留给阁中的姐妹好了。 二人煮了茶在偏殿闲聊起来,水莲衣见毅王前来便问:“好多年了,毅王还是每每晨时向殿下问安,真难得啊!” 宫影笑叹:“毅王母妃走得早,又一直由皇后殿下照拂,年少时同晟王玩在一处,两人感情甚好,毅王性子和软实诚没少给晟王背锅,只是成年去宫外府邸居住到与晟王生疏了些,但对皇后恭敬孝顺常来探望。” 没想到李赭与李骞儿时还有段亲厚的时光,如今他二人住的地不远到是少有交集。 过了一会儿二皇子岱王李昀也前来探视,水莲衣立于一侧垂眼细细观摩,这皇后有恙的消息可传得真快,不是亲生的都这般积极。 这二皇子生母容妃娘娘如今尚在,只是有些痴症,整日沉迷于书画,闭门不出,圣人对她也不在意,一年也见不上一面。 到是这位二皇子从前擅骑射通文墨,贤能有才,很是得圣人喜欢,封号赐“岱”,意喻可护山河。 只是后来大皇子病去,不久这二皇子不幸坠马,落了腿疾,走路需拄杖,再不可纵马驰骋,骑射功夫算是折了,经此一役,本以为他会性情大变,抑郁颓废,可修养了一年,性子还是直爽豪放,胸襟开阔。 李昀现在身形微胖,相貌冷峻,只是浓眉上扬,双眸似朗星,深沉有神,像极了圣人,只是少了份威严霸气。 一边细致问宫影殿下之病情,把带来的补品奉上,知母后在休憩不便打搅,就躬身一礼退了下去,守礼知分寸可谓做事滴水不漏。 水莲衣看李昀走远轻舒口气,继续与宫影守在殿侧,到了午间,皇后方才醒来揉着额角,面有倦色,见到水莲衣,一抹轻笑道:“莲衣,你来了。” 水莲衣走近了些,满脸关切,“殿下,身子可好些了。” “无碍,老毛病了,冬日里身子又乏又倦……宫影你去把我新调的香残红燃上,我想闻那个味。” 宫影忙应是,从一侧拿过香饼,揭开香炉镂空盖子点燃,瑞香缓缓蔓延萦绕,皇后温和笑道:“可闻出是什么味?” 水莲衣闭目轻嗅,英气剑眉舒展,柔和轻笑,过了一会儿便道:“前调清甜,苏合、沉水、丁香、青木香,中调浓烈白檀、零陵、鸡舌,后调淡而奇异龙脑,沉木同茉莉。” “呵呵,莲衣要是不当羽卫,也能制得了一手好香!你今日来等了许久,可是有事要禀。” 水莲衣走近前,把最近关于靖安盟山河令的一些消息告之,皇后听了陷入沉思,呢喃着:“靖安盟当初助陛下平定江山,不愿受封,后隐退四分五裂,陛下对此未有反应,到是把兵权牢牢掌控在手里,但曾听闻这山河令到是先人圣物,陛下对此态度不明。” 水莲衣想道:“殿下,要不我派人把那些散布消息的人抓起来,细细审问。” 皇后轻语:“不,莲衣,你什么也不要做,盯紧了发生的人事来禀报就是,切记不可插手。靖安盟也算是陛下的忌讳,不愿提及,但我知当年靖安盟内有一柄战力强劲,武艺卓绝的刀,当年没少干千里取酋首之事,虽销声匿迹多年,但你不可妄动。这世间或许死人能掩埋真相,但活人才能替人办事。” 水莲衣答应着正要告退,皇后看着镂花窗问道:“不知阿赭近来都在忙什么,好一段时间不见,听闻他最近每日去学院听课读书,到是安分许多。” 水莲衣忙事无巨细说着晟王在学院中的一些琐事,皇后安详耐心的听着,嘴角含笑,问道:“听闻阿赭结交了位新朋友叫薛碧的,很是欣赏,真难得!莲衣,这人如何?” 水莲衣眉轻蹙,这薛碧身份不明,以女儿身待在聚贤院内真乃死罪,想把所知道的全盘拖出,正犹豫间。 “有什么不妥吗?”皇后疑问着,水莲衣忙道:“没有,这薛碧乃是薛元后人,性子坚韧爽朗,纯澈招人喜欢吧。” “哦,原来是那悍将的后人,真难得。当初那人可没少把圣人气得上火。” 陪皇后又说了会儿话,水莲衣便退了出去。 出了宫门上了马,水莲衣脑中寻思着,多日来阁内查探,得知那夜重重围剿人没抓到,却死伤了数十位武侯卫,对外只说太行山来了一群盗匪,为此金吾卫将军弄得灰头土脸,但据探知那夜围杀的就一人而已,可见这人武艺真是高强,若是名刺客,到是大患。 还有已沉寂多年的靖安盟突然又冒了出来,会掀起怎样的波澜,李赭每日还沉浸在醉生梦死里,真是恼人。 水莲衣扬鞭一甩纵马狂奔而去,风似刀割得脸通红,忧心气闷意难平。 腊八节当天,院子静悄悄的,浅玥早早的便起来,发丝束好,特意抹了些面脂又涂上黄粉,换了件天青色的圆领袍,扣上蹀躞带,挂着布袋,里面放了枚香薰球,最后披上银白色忍冬纹披风,穿上皮靴,整个人清俊灵秀。 打整好就出门去隔壁,抬眼就看到羽铮一袭白袍,撑着伞,清冷如霜,飘飘若仙不染浊世,似无踪之游云,泠泠松下风,静立于院内,眼眸平淡似万里无踪迹之寒潭,不容一物。 天际小雪如絮般飞洒,浅玥绽放着春风般的笑容,三两步就跑到羽铮面前,直愣愣的看着他笑,直到从对方冷冽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身影,才道:“今日要去哪儿?” “随你!” “要不先去吃早餐。” 两人一道出了聚贤院,到了街边的卖早摊的地方人满为患,尤其是卖胡麻饼的,他家的饼又香又脆,自是很受欢迎。 许多百姓早早的就出来争相看祭祀的队伍,还有去荐福寺看法会的。 行人摩肩接踵窜来窜去,羽铮挡在前面走就先把伞收起,提议要不去开化坊那儿的食肆,在楼上坐着还能看到朱雀街的景色,浅玥只说:“等我一下。” 把羽铮带到角落处,又匆匆挤进拥挤的人潮中,过了好一会儿,浅玥拿着用纸包好的胡麻饼从人群中挤了过来,脸上蹭了些芝麻和油渍,衣袍也是皱皱巴巴的,灵动的眼眸满是亮晶的华彩。 把饼递到了羽铮面前:“你尝尝,这家的胡麻饼最是好吃,平日里就摆个早摊,很多人都买呢。” 那双油腻腻的手上捧着烤得黄灿灿香脆的饼子,羽铮并不喜欢油腻的食物,但看着少女满脸真诚,拿过一块,又从怀中拿出块帕子耐心擦去对方脸上粘上的芝麻,淡语:“我吃一块就可,你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浅玥满目是喜愣愣的站着不会动,等羽铮擦完还把脸凑了过去,“都没有了吗?” 还用手摸着脸,“感觉这还有些!” 羽铮不为所动,咬了口饼,“你若想脸上白黄相间,同街面上跳婆罗戏一般,就多抹些。” 浅玥听了一顿,暗叹郎心似铁,大口吃起手中的胡麻饼,满嘴是油,两人并肩站在角落里,吃着手中饼,街衢人潮汹涌,吹拉弹唱,热闹喧嚣。 浅玥边吃边笑眯眯的看着欢腾的人群,身子慢慢的紧挨在羽铮身边,觉得这种洋溢幸福的感觉若能天长地久无绝期就好了,吃饼的速度也慢了些。 人越来越多,都是涌向荐福寺的。 等浅玥吃完,擦着手和嘴时,羽铮已提步向前走去,浅玥立马跟上,二人随着人潮走向开化坊南面,要到荐福寺门前,已是人头攒动,羽铮想转身问要去荐福寺吗? 一看浅玥隔着好几个人要往这儿走,人廋又矮小,前面挡着几位魁梧大汉,一时难以过来,黄脸涨红,煞是可爱,羽铮心中一软,不觉间面上淡笑,已挪步过去,拉过浅玥,把她护于身侧,“荐福寺人太多,你还要去吗?” 浅玥拉紧羽铮手臂,看看四周人山人海,朱唇因方才吃了油饼,没抹干净嫣红了些,更觉唇形小巧似丹蔻,下颏弧度优美,更添灵秀娇俏。 她拉拉披风,踮脚看看,“这人也太多了些,都要挤成饼了,要不去其他地方看看。” 羽铮拉着浅玥移动着,不让人挤到,“要不去玄都观如何?” “玄都观那是要春日去才好,桃夭灼灼那才美。” 旁人听到两人话语,热情插话说:“两位小郎君,今日腊八去玄都观也是极好的,或者去对面的大兴善寺那才好哩,兴善寺可是国寺,为京中之举,今日国师还来开坛讲道,平日可见不到呢?” 浅玥还想问,那人已匆忙挤着走到了前面。 据闻国师名唤紫珂,名字是女气了些,曾传活了一百多年,平日里都在南山上的翠微宫修行,极难得出来,到很是神秘。 羽铮轻叹,“要去大兴善寺吗还是就在朱雀街看看。”浅玥眼睛泛着光,对这人间神棍自是有兴趣,毫不犹豫的要去大兴善寺看看。 腊日游长安(二) 二人随着人流挤出,直到走到朱雀大街上才觉得不那么拥挤,朱雀街作为长安城的中轴线,自是宽阔无比,街面上人更多,川流不息,但是井井有条。 参加祭祀□□的队伍鼓乐齐鸣,祈祷着国泰民安盛世常存,队伍似一条长龙望不到头,两边一些酒馆茶肆的生意更是爆棚,楼阁上站满了各种各样围观的人群。 两人顺着朱雀街往南走,一路上即使人已不再拥挤,羽铮始终神色从容,拉着浅玥避开行人往前走,到靖善坊时人也更多些,都是慢慢的涌进大兴善寺,已是人满为患,只能站在极边缘的位置,周遭人越围越多。 浅玥踮起脚看过去,远处讲道说什么也听不见,连那国师样貌身形也看不到,暗道可惜,旁边还有施粥的,几大木盆置于台子上,供量足,排队的人络绎不绝,笃信佛教的平民乞儿居多。 见不到国师,浅玥兴趣缺缺,对这讲道更不感兴趣,随口问:“这人间讲道都讲些什么,听不到。” 羽铮低语:“讲的是金刚般若波罗蜜,正讲无相。” 浅玥疑惑道:“羽铮你能听得到,还真是眼力耳力不凡,我连那国师长什么样也看不到啊。” “这寺院到是建得恢弘大气,黑瓦重檐,素闻有高僧在此翻译经文,只可惜今日拥挤,不便游览。” 浅玥默默嘀咕,你什么时候对佛经也感兴趣了,不过你要是喜欢挤进去到四周看看也尚可。 羽铮轻扫了眼施粥的地方,“这会儿也听不到讲道,你想喝这的素粥,还是去附近的食肆吃粥。” 浅玥本不想让羽铮一同挤在人堆中,人挨着人肩并肩的,可看看那素粥觉得挺不错,喝了能沾点祥瑞,到来年能心想事成。不由分说的拉着羽铮向施粥的队伍走去,四周望望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打算先让羽铮等着,自己先去队伍里排着,突觉得自己真矫情,“羽铮,你先在这等着,我去排队。” 就匆匆窜过人群跑到队尾去,刚站好转头就看见羽铮也在身后,他身后凑过来几位几位戴帷帽的娘子,交头接耳,娇嗔低语。 浅玥冷眼看过嘟着嘴把羽铮推到自己前面,回身明媚笑道:“娘子们也来大兴善寺喝粥,真有缘呀!” 几位娘子冷哼一声,其中一位满颊绯色骄语:“小郎君,家是哪里人?你前面的那位郎君风采斐然,不知是哪里人氏。” 浅玥还没说什么,羽铮就寻常的一个冷眼瞟来,凛冽如刀,自带杀气。 到把那几位娘子惊得语塞木讷,说来羽铮这人平日在学院就冷淡好静,总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表情,不喜打扰。 第一次发觉他对这些貌美的娘子也十分冷淡,为免尴尬浅玥忙解释说:“娘子,我这友人平日里性子冷脾气不大好,你们不要见怪。” 几位娘子低头笑笑,盯着羽铮的背影更是移不了眼,揉着帕子骄语:“自古越是有风骨才识的人,总有些冷僻的习惯,这到不足为奇。” 这话另一层意思就是这人爱装腔作势拿腔拿调,书上说乃是装|逼。可羽铮就是个冰块硬木桩,想来从前在天上当白虎星君时,肯定也是极受仙娥欢迎,只是性子冷还杀气腾腾更不会怜香惜玉,众爱慕者在性命与情熟轻重之间,理智的选择命要紧,觉得能观赏下就足矣。 浅玥似笑非笑应几下,也没在同几位娘子攀谈,转身拉下羽铮衣袖低语:“要不你还是去那儿角落等着我,后面几位虎视眈眈,怕将你连皮带骨吃进去。” 羽铮:“这粥是一人一碗,不多给。” 浅玥小鸡啄米点头称是,心想羽铮还真是爱喝这清淡素粥,外间人山人海,即便是佛门清净地,这会儿也是咋咋呼呼,沸反盈天。 沙门施粥的手法同敲木鱼般熟练,手起勺落,新鲜出锅。没一会儿就轮到,浅玥同羽铮一人抬着一碗粥移着步子要去到人较少的地,一路推推搡搡,粥都泼了些,裹在人潮中像一粒沙砾,不得不随波逐流。 浅玥边走忙把碗凑到嘴边喝起,抬眼看羽铮示意就这样喝吧,还好粥不是太烫,味道极清淡,三两下就喝完抹把嘴,看同行的羽铮也是麻利的喝完,粥一点也没粘到嘴边,面似冷玉。 浅玥拿过对方粥碗,“我去还碗,你到人少处等我。” 羽铮不由分说把碗拿了过来,“还是我去吧。”便逆着人流走去归碗处,等还了碗,四周逡巡,就看到浅玥在背后不远处,被人潮簇拥着艰难的往这边赶来,还挥手傻笑着。 羽铮轻叹,真不知自个如何作想来凑热闹,腊八节前叔父一再嘱咐要他回宅参加祭祀,晚间还有饮宴,他硬是推脱不去,虽于他来说多年漂泊,如今算归家,该感到欣慰才是,可到觉那家陌生疏冷不愿在。 羽铮几步就来到浅玥面前,少女那张黄脸此刻更是红扑扑的,明眸含笑,纯真无邪,他眼波荡起潋滟般暖意,神色沉稳平静道:“不是让你到人少的地方等我吗?” 浅玥轻拉对方衣袖说:“我想同你一起,人太多怕走散了。” “我眼力佳,即使隔着老远也能找到你。” 羽铮觉得这话说得有些亲密,不想多言,转身向前走去,浅玥追上拉住他胳膊问:“我们这要去哪儿?” 羽铮好一会儿不语一路向前,之后看看四围拥挤人潮,又看看被浅玥死死揣住的手臂。 他带着她慢慢挤进天王殿前广场上,最最前面隐约能看到许多人趺坐在地上听讲道,人员络绎不绝的涌来要出去有些难走,便提议,“去舍利塔看看吧,还有你不用这样死揣着,这四周可没有坑,不会让你陷进去。” 二人往边上绕着走,墙角处堆积着铲落的素雪,地面青石板上还是湿漉漉的,老树耸立在墙角,枯枝盘曲。院内香火缭绕,人们带着贡品虔诚的跪拜。浅玥边跟上羽铮,眼睛转动着想到一桩陈年旧事,笑道:“你怎说起地面有坑,难道你曾经落坑中。” 羽铮蹙眉冷冷瞥来,不言而喻,浅玥一阵兴奋硬是窜到羽铮前面,大笑道:“肯定是你中招了,我还记得那年雪天在你途径的路上挖了许多坑,及腰深,最后却把阿耶给坑惨了,大冬日里罚我在院子外站在木桩上,不给下来呢,整个冬日没敢再来找你麻烦呢?” “果真女子小气难伺候。” 浅玥:“……” 其实我很好养的,饭可以少吃些,穿得也可以简单些,同你一起住茅屋也觉开心。 到前面舍利塔处,在此跪拜的人更多,羽铮疑惑问:“你怎不反驳!” 浅玥一愣:“啊,你说的是……不是,难道你觉得我平日里就是爱耍口舌满嘴胡诌吗!” 羽铮淡淡的看着,意思明了,看对方瞬间脸色臭气鼓鼓的,轻叹口气,“见你平日里同柄礼聊得挺多,也颇关心珞熏兄。” “他们都是友人。”浅玥一顿,脑中灵光一闪,眼里闪过流彩,似烟柳啼莺诗意的暖春,“难道说你不乐意不高兴。” 空中香烟袅袅,羽铮眉目八风不动,人淡似霜,“舍利塔前少言语,以示敬重虔诚。” 浅玥摇摇头先一步去塔前跪下,心中默念,凡事呈祥,心想事成,化龙腾翔。拜了三拜,刚起身,就听到有人大叫着,“看,那是什么。” 天王殿的上方突然有一道霞光自空中流泻下来,泛着七彩毫光,金辉闪闪,照得人目不能视,没一会儿便消失不见,独留一片惨白。周边的人见此异景激动异常,不少人老泪纵横,涕泗滂沱,跪在地上便拜,嚷着:“显灵了显灵了,真乃祥瑞啊!” 周边的人黑压压的跪倒一大片,浅玥对这些疯了般的情景到不以为意,见羽铮也是一脸平静,便问:“你还拜吗?” “走吧!此景一出现,等会儿来祭拜的人更是多。” 两人走在边上一路无言,快步窜过热闹的人潮出了寺院,离开时羽铮又看看天王殿的方向,眼内寒芒一闪而逝。 好不容易走到朱雀大街,祭祀□□的队伍已走完,街上车马有序,络绎不绝,行人熙熙攘攘,有些打扮妖艳,媚眼如丝的胡姬到是惹人注目,就像前面不远处,眨着琉璃宝石般璀璨眼眸,面缚薄纱褐发绑成两条大辫子的胡姬,就浓情款款的看向浅玥,真是大胆又热情,到叫平日里没脸没皮的浅玥有些不好意思。 胡姬身材热|辣,尤其柔韧的水蛇腰,引人遐想,走到浅玥面前,“小郎君真是灵秀可人。”声音字正腔圆。 如此赤|裸灼灼的眼光下,浅玥正不知如何答话,到是羽铮走到浅玥身前,风彩逼人,面寒心冷沉沉瞟来,胡姬一笑,扭着腰便走去,她身后跟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抱着手翻了无数个白眼,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浅玥看着二人走远,拍拍胸自矜道:“尽管如今黄矮廋,到是魅力依旧啊!” 羽铮:“……” 碧依娜内心兴奋异常,刚还跟令主的妹妹打了个招呼,那丫头愣愣的真好玩,转身瞟眼脸黑又臭,活像赶着要奔丧的霍家,拧着眉道:“你这眼要再翻几下,小心掉到地上当珠子踩扁了。” 霍家上下瞟了眼,言不尽意的说:“这过腊八节,用不着穿得这么招摇,引人注目。” 碧依娜眼一瞪,像个炮仗似地开始吧啦吧啦教训起霍家,语速极快,什么要不是看在你躺了半个月,怕无聊才陪你出来的,好不容易到了腊八节总要欢乐一番云云…… 霍家满脸无奈揉着额角不敢插话,到活像憋屈的小媳妇。 与君共此时(一) 羽铮和浅玥二人在朱雀大街逛了会儿,便找了间茶坊喝茶看风景,刚上二楼时便有数人呼朋唤友咋咋呼呼的冲下楼,踩得楼板咯吱响,口里说着天降瑞彩什么的,吵嚷着要去大兴善寺瞅瞅,一群人蜂拥而过。 浅玥听了嗤之以鼻,这会儿要是照英在,随便施个霞彩灿烂的法术,一准把这些人牙齿惊落,狗眼闪瞎。 好在这些人走了,到空出不少位置,浅玥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正好能看到朱雀街的繁华风貌,喝茶观景到是好生逍遥。 这冬日里城内白茫茫一片,街道两边的大槐树枝笔直,透着股清冷萧杀,但巷道车马辐辏,彩旗飘扬。可丝毫不影响人们出游的兴致。 茶坊旁正是家食肆,隐隐能闻到羊肉汤的香味,再远些的地方能看到行人架着车,车上装满了酒和食材缓缓归家,还有年轻妇人带着女儿出来闲逛,女孩头上扎着冲天炮,粉嘟嘟的小脸煞是可爱,各色行人满面春风,言笑晏晏,洋溢着喜气,烟火气。 浅玥杵着脸笑赞道:“甚好,甚好!” 羽铮淡淡低语:“天上人间,白云苍狗,渺然一刹。” 浅玥轻点桌子得手指一停,笑叹:“往来瞬息,焚身碎骨,只争朝夕。” “你看我对得如何?” “……” 二人坐在楼内喝着茶观赏了好一会儿风景,羽铮起身道:“时候也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浅玥不情不愿的起身,嘴里还嘀咕着,“这才刚过午时……不如去别处……” 还没说完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噜噜的响了起来,旁桌的人听到笑着调侃,“茶博士,这小郎君,喝了寡淡的茶水,肚内乾坤斗转,翻江倒海,惊煞人间冬残雪。快带去隔壁的食肆饱餐一顿。” 气得浅玥差点过去要掀桌子,到是羽铮拦住,付了茶钱,带着浅玥离去,踱到隔壁食肆门前一看,店内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店家窜来窜去的给客人上菜。 浅玥闷闷的说着,“羽铮,你要不拦我非把对方打得满地找牙……敢消遣我!” 肚子不合时宜的又响了起来,尾调悠长,都可绕梁三日。 浅玥脸气得涨红,黑靴用力碾压着地上的小石子,生要碾碎成齑粉方可解气。羽铮到觉少女执拗得有趣,只是面色寡淡,让人看不透更猜不透,平淡道:“崇武尚武可不是为了斗殴所习。” 浅玥叹道:“这样的话可不想你说出来的。”你好歹在天界时也是一尊凶煞杀神,到了人间反到成了和平保护者。 羽铮神色温淡,随意看向来来往往行人,不远处的高墙楼阁,眉目变得柔和眼神清隽,声音似一把古朴的剑拔出剑鞘般低沉:“手中之利刃,往小处说是为了保护亲友重要之人,往大处是惩恶扬善匡扶正义。但利刃不可时时举起,有时忍耐也属权宜之计,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如果你不得不举起利刃时,也唯有生与死,存与亡。” 浅玥笑笑不以为意,她觉得时间匆匆而往,千秋万代亘古不变,生活也是如此,这趟来人间山色里逍遥厮磨完,终会回到那个河神宫的家里继续胡天胡地,可世间轮转变换,没有什么能一成不变。 好在今日心情好懒得辩,便平和的承认错误:“我就是说说,毕竟这是在长安天子脚下,我这身份可不想去县衙呆上一阵,再说了我这武艺防身尚可,到真有生死相搏,还是两脚生风逃之夭夭算了。” 食肆喧闹嘈杂,几位食客大口喝着酒勾肩搭背四处走动,羽铮看在眼里,“走吧,这家食肆人满了,去别家吧。” 两人在附近转着,找了几处不是人员爆满就是男女混在一处调笑饮酒风流快活,好在其中一家还算规矩,刚好有食客离开有空位,浅玥一见火急火燎的找了位置就坐下,生怕有人抢似的。 她招呼着伙计把店里的招牌菜一一上来,屁股就粘在席子上生了根,趺坐也没个正形,对上正襟端坐动作雅致的羽铮,瞬间把身子扭正了些,转动着眼珠子努力挤出一句话:“羽铮,真是把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学了个精妙。” “习惯就好。” 这家店分好几个隔间,都用竹帘简单隔起,到是旁边桌的声音嘈杂,食客的说话声,胡姬的琵琶曲皆能听得一清二楚,还闻到一股酒香,不知是什么酒,听着说是从虾蟆陵送来的郎官清。 惹得浅玥嘴馋,伸着脖子张望,又蔫蔫的坐正坐好,手指点在矮桌上画圈圈,羽铮见了只当她是饿得慌,平静道:“店家已在后厨忙碌了,你的菜很快就上来。” 浅玥一脸郁闷:“闻着香味吃不着也是种折磨。” 吸口气闻了下隔壁酒香仿佛就似能尝到般,便道:“你知道我有个小侄儿秋楸,也是位贪吃黏人撒娇的小崽子,他要是馋得慌,也不哭闹,就眼里挂着泪可怜巴巴的,让你看了心疼,只是许久未见,不知如今长成什么样了,别喂成了个球。” “我从小都是和伯父待在一起,过山川临湖泊四海为家。” 难得听羽铮提起自己过往从前,还想更知道多些,可他没再言语,浅玥也没死死追问。 隔了一会儿,手指轻点着桌子问出憋在心里想说的话:“你刚说手中利刃保护重要之人,想来裴伯父对你来说就是重要之人……那你还有其他对你来说重要的人没?” 隔壁间的郎君想来一时兴起,更要显露自己的风雅有才,一拍桌子便大叫着,“胸前粉浅疑素雪,朱唇轻启醉殷红,桃源深处往返觅,王郎从此不复归。” 羽铮听了一顿,浅玥气得牙痒痒,这哪来的棒槌开黄腔,真是尬啊,全当没听见继续说:“我重要的人也多,比如耶娘兄长侄儿,还有就是……” 浅玥眼波流转含情那个“你”字还没有说出,伙计就把一大盘光明虾炙,还有一份鱼脍端了上来,香气喷喷,热情道:“这丁子香淋脍可是本店的招牌菜,味道鲜美,小郎君好好尝尝,可要常来。” 浅玥未发一语,伙计便赶着离开,看着桌上这两样菜,兴致缺缺。 从前河神宫时,照英做糕点的手艺一流,可做鱼虾之类的食物,常散发着一股焦味,成一坨不可名状焦黑物体,吃坏肚子也是寻常。 到她自己动手弄些鱼虾打算烤着吃时,那老鱼精瞅见,瞪着那双鼓出来的大眼,仗着自己年岁长,身子也肥硕,絮絮叨叨开始念叨:“无辜啊,可怜什么的。” 念得浅玥头疼,没了兴致,直接躲回大蚌中。 天道轮回,生生不息,道法自然,这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本顺应轮回不息。 河中的万万生灵为了生存每日上演生与死,而于她这天生天养的仙胎,即使不食也不会如何,耐不住老鱼精虾精的痴缠絮叨,最后她这河神宫未来的继承人,被生生断了口腹欲,憋成了只能吃素的活神仙,到了人间便自然就成了天然的吃货。 羽铮见浅玥盯着菜发呆没动箸,便道:“不合口味!” 浅玥闷闷的回答着,“这河里的生灵极是执拗顽固,不好吃啊!” 羽铮没说什么,只是举箸挑了一片鱼脍沾了些醋在浅玥皱眉注视下尝了口,浅玥迫不及待忙问:“如何?” “没什么,味道尚可。” 浅玥不信,可闻着丁子香吞了口吐沫,挑了一块小心翼翼的放到嘴里,嚼了两口皱着眉勉强吞了下去,摇头叹气,“这河里的东西我是无福消受了!” 这次伙计来的正是时候,端上了几样菜品,满眼含笑说着菜已上齐,郎君慢用便退了出去。只见桌面上放了秋葵汤,乳汁炖鸡,菠薐菜,羊皮花丝,酥饼。 这下可令浅玥食指大动,大有气吞山河之势,正提箸开吃。 隔壁间棒槌又兴起作妖,这回敲起羯鼓跳了起来,高声嚷道:“浪里红露骄嗔喘,提枪跨马战春夜。” 浅玥把箸放桌上,暗骂这棒槌真是精虫上脑的色胚,内心一怒,听着隔壁色胚唱着淫词舞动着步伐,拿起面前的一小杯盏,用内力打出一道劲力,将杯盏送出,恰巧穿过竹帘缝隙处。 只听隔壁声声惊呼声,接着是震天动地的闷响身,伴随着尖嘹的叫声,旁边的食客纷纷围了过来,惊异的掀开帘子一探究竟,窃窃私语起来。 羽铮有丝淡冷瞥了过来,浅玥自知闯了祸权且先当个缩头乌龟为妙,羽铮轻叹着起身去隔壁拨开人群一看,冷冷道:“这位郎君定是喝多了醉过去了。” 他刚一说完那色胚翻个身就鼾声大起,响彻四周。几位食客顿时轻松,埋怨着,“这王郎平日里千杯不倒,今就喝了点酒怎么就睡过去了,怪哉。” “你刚没看到,这王郎脚一趔趄,口鼻就冒出了水还来回流动,接着就倒下了,可吓人了。” 有人附和着,“我也看到了。” 几人还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随从到是赶忙把这棒槌抬了出来。食客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了便各回各的位置上,食肆内到常有客人喝高了昏睡过去,也没引人在意。 羽铮一回来落座,浅玥琢磨着她这遇事需要万分忍耐的心是一时半会也修不好,毕竟她自在惯了,但怕羽铮会生气,看他神色罩着层寒冰,知情识趣的说:“这乳汁炖鸡味道不错,你也尝尝吧。” 便闷着头大快朵颐,有什么先填饱五脏庙其它的再说。这下到是四周清净了些,只有挑菜吃饭声。 羽铮对少女的食量早已见怪不怪了,随意吃了几口便停箸,不动声色看对方吃得津津有味,清冷的眸子里有暖意似流星般划过,散作细碎光点。 浅玥专注吃着三下五除二风卷云残,便只剩残羹冷炙。她满足的用帕子抹把嘴,微笑说:“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 与君共此时(二) 羽铮起身,走到浅玥身前,一路结了账便步出食肆,两人徐徐走在路上,羽铮看向远方眼眸似染上层轻霜,白衣飘然出尘,平淡道:“阿碧,最近还是不要和人动手。” 这羽铮性子冷,有时说话就说不透,云山雾里的让人琢磨不透。 浅玥刚出手抛杯那下,最多能打到那色胚脚上麻穴,没曾想那人就倒地大睡过去了,她自己都觉得惊奇,便疑问道:“刚才我出手很重吗?” 羽铮叹口气什么也没说就往前走,“你在外还是少与人动手,回聚贤院吧!” 浅玥愤愤的想着难得在一起,时间尚早想多待一会儿,怎么就好要回去呢,回到院内羽铮一准又没人影,剩她一人,站着就不动,拿出任性劲,“我不,难得过腊八节,与你一起,回去你就没影……” 也不知道院内的学监是不是个大糊涂虫或者老眼昏花,这人三天两头就不见人,学监一点也不尽职尽责。 浅玥手指着延兴门的方向,“我要去乐游原那儿看看,体会下何为乐而不归。正好你那所昌隆宅院在宣平坊内,还可以休憩片刻。” 羽铮叹口气:“昌隆宅吗?那里已落锁也无人照看,以前的老丈不幸身死……” “什么?怎么回事?你上次不是说他留书离去。怎么就……” 羽铮有丝惆怅,面上温淡的说着:“是公廨的人上门知会了,我才知晓,死于一伙盗匪之手,真是世事无常。” “那宅院空了也无人打扫,岂不荒废了。” “少了主人家烟火气,如何整饬也已不复当年,荒了就荒了吧……回聚贤院吧,年考将至多温习下。” 浅玥也不再多言乖乖同羽铮往回走去,路上心思流转,看他神色如常那老翁死去也未见难过,八成就是找个睹物思人的由头把她哄回去,可不回去依着羽铮的性子一准把她丢大街,回去就回去吧,一起看书也是在一起。 二人顺着朱雀街往回走,云层厚重,寒意飒飒,两旁重檐高阁恢弘大气,正前方巍峨的宫殿群似一只巨兽安稳的卧于榻上,预示着大周国祚将风调雨顺万世长存。 街上行人如织,来来往往,要到皇城前,金吾卫也是越来越多,期间还夹杂着鸾凤阁的女卫,到是一抹亮丽风采。 二人拐过弯沿着些朱门高户而过,门前还有人在施粥,一些穷困百姓和乞儿聚在一处领粥,数人衣裳褴褛面有菜色,还有几个瘦弱孩童坐在角落边喝着半碗粥。 浅玥看看,“不是说当今天下国泰民安,这京城之地为何还有这么多的吃不上饭的人。” 羽铮静静走着,淡语:“每年冬季时,关外苦寒,突厥便率部袭扰边境,劫掠一番,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民便四处逃命,能逃到京城的又有多少。世间帝王若不能克已欲以厚天下,终归万丈宫阙,耽身豪奢,杀伐征战,尸山血海,皆苦。” 浅玥刚想说这朝廷怎么不派兵把突厥直接端了不就好了,可细想这大周休养生息多年,百姓安居乐业,再起战戈劳民伤财不划算,而且突厥人向来狡猾,只是劫掠,并未大举进攻。 朝廷即便严防死守,终有一两个漏洞,就像只跳蚤,弄得你满头包,却不能把你致死,让你头疼恶心。 到是羽铮后面说的话,到让浅玥觉得这人目无君心,对这人间帝王没有敬意崇拜,真是冷傲得可以。 这姿态要在人人皆是摸爬滚打随波逐流的世间,博取个功名什么的也够呛。 想来天上人间别是两重,天上杀伐赫赫,到地上成了寄情山川田园淡泊名利之士,反差真大。 浅玥想着事,走慢了几步,看着羽铮挺拔宽阔的背部会心一笑,觉得这人最近不是混身冰渣子,周身时隐时现一道细细碎碎沁人心脾的暖流,更叫人心动心悸。 就这样呆呆看着对方背影,不觉竟然撞到前面正大口喝粥的小崽子。 小崽子一身破旧薄衣,瘦小羸弱,碗碎了一地,看到浅玥也不哭闹,只是低垂着眼眸怯生生的站在一边,看着撒在地上的粥恋恋不舍。 浅玥忙过去说:“你没事吧,对不住把你粥撒了,你等一下!” 忙跑到前面摊子上买了许多胡饼拿了过来,小崽子盯着饼眼睛冒了绿光犹豫着正要往前,就被身后一位稍年长的孩子拉住,那孩子手里拿着半碗粥,看看羽铮又看看浅玥,到是个会察言观色的,搂着小崽子悄声低语:“阿念,阿娘说生人的东西不能要,不然被人哄了去把你鸟儿切了去喂狗。” 小崽子听了立马吓得缩回到阿兄身后,手死死拽着衣袖。这话被耳聪目明又站得近的浅玥听了个一清二楚,暗骂道:“这哪儿来的破孩子,谁要你那鸟东西□□玩意儿。” 拿起手中的饼对着这两小孩大眼瞪小眼,大口吃起饼起来,口里还念叨着,“真香!好吃!” 两孩子盯着浅玥吃,眼里冒光馋得紧只差留哈喇子。 羽铮叹口气走到浅玥身边把饼拿来递给两小孩,本就面容冷峻的人硬扯了副温和僵硬的浅笑,正经道:“拿着吧,他不稀罕你那儿鸟玩意儿。” 这话怎么听都和一本正经不沾边,有种被戏弄的感觉,浅玥一时不好反驳更是尴尬无语。 这时,一位妇人也端着粥匆忙的走到两孩子身边,神色憔悴,看着孩子大口吃着饼,不安问道:“这哪来来的?” 浅玥上前对这位娘子解释着,不小心把粥弄洒了,就买些饼来给孩子,妇人忙道谢。 她又热心的问了妇人从何而来,妇人两颊消瘦衣裳破旧,苦笑着说遭了突厥劫掠从家乡一路逃来,其它什么的便不多言,有再大苦楚凄凉也独自往肚里忍,之后躬身再次谢过浅玥和羽铮,便带着孩子孤零零的去到巷子边。 浅玥一阵叹气,这妇人带着两孩子在长安无依无靠,生计也不好找,在这长安城中这样的人也不知有多少。 她匆匆跑到妇人身边,拿了些钱财递给妇人,妇人坚辞不收,浅玥也不强求,笑笑指指羽铮说了些话便离去。 三两步追了上来,满是笑意,羽铮叹气道:“你让她要是找不到生计就来寻我,是想让我指派她去守昌隆宅,也算有事做。” 浅玥笑得澄澈,难得这冰渣子能心意相通一回,便道:“是啊,你家大业大,朱门士绅,多招个仆人也不打紧,何况你那儿昌隆宅真要荒下去就可惜了,有个人打整也是好的。” 其实将来真要在一起时,同来长安也有个落脚地,这小心思藏在她心里深处没表明。两人边走边说起灵州来,现朔方节度使正是羽铮的三叔父裴珀慎,治所就在灵州,屯兵数万。 这回突厥来袭,似撒豆子一般,东一头西一头的,没有个章法,裴珀慎下令加紧布防,以守待攻,突厥人见无机可乘,只能发狠劫掠些村庄,也没捞到多少油水便向西而去。 到是过了年关,这位常年在外驻守的朔方节度使便要回京觐见圣人,听羽铮提起,浅玥到好奇这三叔父会是什么样的人,大伯父冥熙先生可令她印象深刻,十分的狡诈。 正想着两人已回到聚贤院内,院内学员寥寥无几,路过那株大槐树时,大树枯枝横斜,枝上零星的挂着晶莹的冰雪,再前方几株红梅悄然绽放,嫣红似血,幽香浅淡。 浅玥兴奋得跑了过去赏梅,头顶上几块冰条好事的直直坠下了来,眼看就要砸到头顶,她却未有所觉。 羽铮面容沉静,手袖一挥,一道劲力打出,似一阵轻絮般信步而来,冰块瞬间炸成了碎渣,星星点点飘落于地。 浅玥抬头看时,正巧一粒水珠落于鬓角,她转头对一旁站立如松的人绽放个笑容招招手,便撒丫子跑到梅树边。 羽铮似清风幽霜,玉立一侧,眼里幽深似潭,隐隐泛着潋滟涟漪,淡色薄唇抿成一条细长柳叶,刚他无意识的想抹去浅玥鬓角边的水珠,手刚抬起便止住又缓缓的放下,静静看着前面在梅林间穿行的少女,满眼专注,手指轻点梅蕊,低头浅嗅幽香。 轻叹这世间大道孤苦,行路难,拿起难,放下亦难。 浅玥挑挑拣拣选了最好的一枝梅刚想折下来,最后没动手,想想还是别祸害这梅树了,让其为有暗香来,静静绽放,悄然而往。 回到院内,浅玥兴起,拿起笔便在纸上画起,时而流畅挥毫,时而运笔轻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已完成,纸上绘有寒梅数枝,红似珠玉,纵横飘逸,颇有韵致,树下正坐着一双人,听雪赏梅,共度韶华春秋。 在画上题字时,她想着要羽铮来题,便拿着画去了隔壁,敲门无人应,便直接推开门就看见羽铮正坐于桌前,手拄着额角正休憩。 浅玥先轻轻的把画放到桌面上,又把屏风上的披风取了下来披在他身上,这一番动作极轻缓跟做贼似的,可羽铮呼吸均匀,并未醒来,已然睡着。 真是难得她还没见过羽铮睡着是什么样,便静悄悄的坐于一边,定定的看着他的睡颜。 羽铮睡着时双目轻松的闭着,难得安详慈和,睫毛似纤羽,脸部轮廓流畅分明,精致好看得像是久经琢磨雕刻的塑像,多一份柔和少一份清冽。 犹忆起曾经天翻地覆的惊鸿一瞥,之后的一切在脑中反复回荡,不觉间看着看着她脸上挂着浅笑也睡了过去,手上还揣着对方的衣袂。 梦里两人站立在梅树下,暗香萦绕,雪花飘飘洒洒,空山千里无人迹,天穹万丈空漠漠,她转过身刚想同羽铮说话,转眼就看到羽铮满头银发,与天地间素雪几无二至,双眸森冷似血刃,浅玥犹豫着喊出“青筠”二字,轰然一声响,苍穹裂变,虚虚渺渺皆归于无。 随着又一声轰响,把浅玥给惊醒了,声音从院子内传来,她身上正盖着披风,羽铮已不见人影,桌上到留了字条,写着有事一会儿便归,外间又响起阵轰鸣声,浅玥推门而出一看究竟。 院子里不知为何多了个奇形怪状的大彩灯,细看扎的是只五彩的大锦鸡,还大小眼,只见这鸡仰头对天,发力般一声轰鸣,烟尘四起,天花乱坠,处处是花瓣彩带。 看得浅玥一脸懵,等了好一会儿这鸡脑袋蔫了才总算消停了,满地狼藉,也没见有人来收拾,她一阵苦闷,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长势吓人大小眼的锦鸡定是李赭的杰作,他可真热衷于让她打扫卫生。 浅玥气冲冲的一番捣整,把锦鸡直接肢解了,拆成七零八碎,拿起扫帚一阵忙活算是把院子打扫完毕,看看天色,过一会儿街鼓就响了,要是去虾蟆陵取郎官清勉强能取到,这酒可让她馋得紧,等回来围炉煮酒等羽铮,才真是妙。 便直直奔出院门,一路加快脚程,直接去租了马,上马便狂奔而去。 悱恻悦君心 虾蟆陵在东面,那一片汇集了许多家歌楼酒馆,处处莺歌燕舞,靡靡之音,绕梁不绝。 尤其今日更盛,大大小小的店铺都聚满了来寻欢作乐的,只听琵琶羯鼓,丝竹管乐,嘈嘈杂杂,铮鸣婉转;高阁中隐约可见胡姬扭动着水蛇腰,随着声声琵琶,乐人轻拢慢捻抹复挑,婀娜柔媚的跳起了胡旋舞。 浅玥直接取了酒也没逗留,架马狂奔,刚要到胜业坊路口,车马增加了许多,都是往皇城涌去,看车子装饰华贵,仆役穿着整洁态度肃然,想来是进宫参加晚宴的。 她驱策着马打算快速绕过,不想从斜侧窜出一人一马,停在她面前当了块拦路石。 浅玥忙勒马定定的看向来人,穿着身绯衣圆领袍,玉带束腰,矜贵气十足。凤眼上挑似笑非笑,更显英挺出众。李赭在马上背脊挺直,嘴角弯起,人模狗样道:“碧君,在此相遇真是巧啊!腊八节还过得好吗?” 一想到那乱七八糟的院子,浅玥就来气,没好气的说:“好是好,就是见了只秃毛的糊家雀,在院内搔首弄姿招摇过市,大触霉头!” 李赭这脸皮可谓千锤百炼,装模作样道:“呵呵呵……有意思,这是我在腊八听过的最好的笑话。” 浅玥懒与他废话,拔转马头就要绕开,李赭却突发奇想吩咐道:“来人,把这位郎君也带上,正好进宫赴宴沾沾喜气,好除晦气。” 几位仆从顿时大眼瞪小眼,不知殿下又是抽的什么风,要把不相干的人带进宫,但是这些侍从习惯听命于人,很快就通通围了过来,躬身施礼,“请郎君与我等同行。” 浅玥握紧马鞭到是想扬鞭一甩,驭马冲开人群,但看这边道上车马越来越多,前面还有正巡逻的武侯卫,实不好造次。 虽然平日里她对大红袍嘴上不饶,但心里到是留有余地,可不想闹得太过难堪,她妙目善睐,冷言冷语道:“我不过一介平民,有何能耐能进得宫内,殿下还是不要捉弄我这庸人。” 浅玥说什么,李赭全当没听见,只是掀起眼眸,凤目含情,春情荡漾的注视着浅玥,活似耍流氓的登徒子,还是道行高深的那一类。 两人老神在在的就这么僵持着,来往的人看热闹般驻足不前,侍从更不知如何是好,坐下的马儿似乎感受到暗流涌动,有些焦躁不安的打了个响鼻。 这时,空气中有阵幽香飘来,甜腻郁郁,浅玥似乎在哪儿闻过,一辆装饰素色刺绣帐幔的通幰车缓缓停在侧面,帐中人影影绰绰,轻纱胧月般,咳嗽了两声道:“我说是谁,三郎何故停于此处。” 听声音浅玥便认出这神秘的人是那日在西市遇到过,还为咛风报平安呢,这到巧了,是来解围的吗?浅玥十分好奇这人是谁更想窥一下庐山真面目,听这声音有些暗哑想来是病了但依旧清婉柔和,把这温良恭俭让学到了精髓。 李赭面上戏谑一收,对这帐内之人十分有礼,正色道:“阿姐先走,我还有点私事。” 帐内的人始终稳坐,也未掀帘,更未先走,“阿赭,此地众目睽睽人来人往,你盯着位少年郎犯花痴,是想把这长安城第一花痴的名号给夺了过来戴自己头上,刚看到水莲衣同阿昀在一起正一同向宫内进发,郎才女貌,你不去观瞻观瞻。” 李赭面无表情,似被戳中要害,嘀咕着:“这京中头号花痴的尊称可无意染指。” 他拔转马头归到车队中,回眸撩人一笑:“等下回见面,请碧君喝郎官清,不醉不归。” 见李赭骑马离开,不远处果真见到水莲衣骑在马上,一身英气红衣,娉娉婷婷,同旁边身形微胖衣着端整贵气的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浅玥不想与这几人有太多纠葛,扬鞭御马绕路而行。 来京城这么久,天天听柄礼东家长西家短的,耳濡目染总会知道许多事,料来帐内之人便是就是花痴老姑娘的安平长公主。 据闻长公主人自小知书达理,聪颖过人,人长得也是极美的,可唯一的缺憾就是痴念上了宋博琛,没错就是那位长得跟人熊一般粗憨的莽汉。柄礼说的时候又是叹息又是气愤,还泛着股浓烈的酸味。 一直以来长公主总能想到各种方法把自己的婚事搅黄,熬到了双十年华,痴念宋博琛之事已是人尽皆知,而圣人为此事也十分头疼。 要是有朝一日真把安平长公主嫁给小舅子,那真是辈分乱了有失纲常,圣人是绝不允许,好在这事一直包裹着谁也没捅破这层窗户纸。 二人这段缘分注定只开花不结果,其实打个花骨朵都不一定见到呢,一直都是长公主单方面一人的痴念,宋博琛就是块不解风情的木头,别看他平日里凶莽得紧,但最是惧怕长公主,这二人一个追一个躲持续了好些年,到也奇了。 后来长公主得了病休养了好长段时间都没传出什么风韵事。 浅玥边赶回学院,脑中也浮现出这些事,想到宋博琛一大老爷们一下子变成瑟瑟发抖的小鸡仔就顿觉好笑。 回到院内,天将将黑了下来,远处华灯初上,屋子里却是暗沉沉的,显然羽铮也没回来。 浅玥进屋收拾番,先把酒放在火炉温上,趴在桌子上等羽铮,等了好一会儿,又跑出门外站着望,殷切盼望着,心焦又热切,夜里寒冷四野阒寂,她冻得双腿麻木也没等到那人。 回到屋内,酒香浓郁,浅玥心里一堵,拿起一壶酒,喝了几口,飞身直接上了屋顶,又大口灌了些酒,天穹悠远,连接着远方如墨的山峦,起伏间似能通到幽暗的黄泉碧落,远处的宫殿灯火煌煌,隐隐能听到笙歌妙曲,声势煊赫。 浅玥对着这辽远的天际,仰头一口气把整壶酒喝完,空壶往院里一扔,啪啦碎声,步伐踉跄脸颊泛红,身上有股热气欲冲出脑门,飞身一跃,出掌如风,乘着酒兴便在屋顶上比划了起来。 身子腾转挪跃变换莫测,掌风迅捷灵活,衣袂猎猎作响,好似山间神出鬼没的灵魅,随着身子刚跃转而来,如鹤般轻掠,最后足尖轻点落于屋顶。一个仰身,单脚撑地,双手舒展,这招“望月叹归”洒脱飞扬。 浅玥半眯着眼怡然一笑,眼见着这黑沉沉苍茫的夜空,好似有千万颗星轮旋转划过般,又像是无数的飞天奏鸣仙乐,撒下万千花雨,随即足下发力,身子一拧,直直的便往上窜去,如仙鹤直冲云霄,感觉自己不是一人,周身有潺潺流水声,似起了千万道潮水,萦绕循环,以这般瑰丽玄奇之态逆流直击高空,以为这样就能划破高空,遨游神州。 她感觉自己飘飘荡荡的,浑似不在人间,以前也没少出去喝酒,至少酒量不差从没被放倒过,看来这郎官清真是厉害。 她脑中昏昏沉沉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飘飘渺渺似水中孤舟,嘴角翘起,想来凭这身皮糙肉厚钢筋铁骨落下来铁定能砸个大窟窿,到委屈了房梁瓦片。 一阵天旋地转,好像砸在了某个倒霉蛋身上,她半眯着星眸,迷离一笑,抱住那倒霉蛋轻柔的蹭了蹭,怪了这人混身水汽,难道是只顶风冒雨潜游上岸的水怪,她靠着那人便呵呵笑起。 羽铮一路赶回来,街鼓早已经响过各坊门已闭,道路上武侯卫巡逻森严,人马集备。他轻松的避过所有人回到院中,手里还提着甜点,刚进院就闻到股酒气,之后就看到某人飘在了半空中,直直向下坠落。 他瞬间出手,把人接住,那人醉得迷迷糊糊,灵动的眸子空茫茫的,又瞬间染上璀璨霞光,蕴藏着朝夕相待绵长久远的缱绻之情。他心中滚烫有片刻失神又恢复成千里雪原万里冰封。 一点烦愁飘上心头,抱着人飞身稳稳落于地面。人同这冷清清的夜一般深沉,抽出帕子轻擦过浅玥脸上的水珠,她似乎不乐意,抓着衣襟直蹭,抬着弯弯的眼眸,笑意融融,又暖又甜,口里吞吞吐吐,大着舌头含糊半天,眼见哈喇子要流出才道:“晴云……齐欢……齐欢……”她似诉衷情般一遍一遍反复陈述,久久不绝。 第二日过了巳时,浅玥还懒懒的窝在榻上,她翻了个身总算从梦中醒来,梦里遨游九州,大杀四方,好生威风,她一时不想起来,看看窗外天色,忆起学堂,猛的翻身而起,一拍脑门想起今日还是休沐日,趿着鞋走到桌前,正好摆着食盒。 把食盒打开,里面放了甜点,还有碗蔗浆。 浅玥揉着额角耳朵嗡嗡的响,对昨晚的事一时记不全,到记得带回的三壶郎官清,只喝了一壶,飞上屋顶耍了一通,之后就醉倒了。 真是有够弱的,一壶酒就把她放到了,羞耻啊! 等一下,浅玥似忆起有不好的事发生,急忙盥洗梳妆,把蔗浆喝完,挂上香薰球,出门还嗅嗅身上有无酒酸味。 去到隔壁敲门进屋,羽铮正巧在习字,字体飘逸灵秀,浅玥挪着步子瞟了好几眼羽铮,没瞧出什么,有些扭扭捏捏的不知如何开口,最后把心一横道:“羽铮,昨晚我喝多了,有没有……有没有轻薄于你!” 围炉祝东风(一) 羽铮运笔一顿,眼眸低垂,正启唇要说什么。 门“啪”的一声响便开了,正巧来了位没眼力见的不速之客,柄礼直直的跨进房门,身后跟着珞熏,嚷道:“谁家娘子被轻薄了!” 浅玥脑子突突疼,一阵气恼,暗骂:“你被轻薄了,你全家都被轻薄了。” 冷眼瞟来这没规矩的,“柄礼你不窝家里接受耶娘一番诚挚教诲,好好感化改造,跑这来做什么。” 柄礼把手中一大大的食盒一抬,表功之心昭然若揭,眉飞色舞的说,“这可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美味,有几样还是宫里所赐,够意思吧!” 浅玥神色淡淡,别以为用这些就想收买。 柄礼直接无视某人富含怨念的眼神,当先狗鼻子一吸,便道:“真没想到,羽铮兄这儿还备了好酒。” 寻着味在柜角边上发现了两壶郎官清,拿了出来赞道:“好酒,好酒!” 浅玥一阵苦闷,羽铮继续习字,握笔稳,起落磅礴有势,八风不动。她走到他面前道:“羽铮,去我屋内,我有话同你说。” 二人一起出了门去隔壁,留下柄礼同珞熏大眼瞪小眼。 浅玥一进屋内,把门一关,正要说什么,咬牙轻叹口气,又轻步退到门前,把门快速打开,柄礼靠门太近身子踉跄差点摔了进来,他起身尴尬笑笑:“路过,路过!” 浅玥一怒,把眼瞪圆,恶狠狠的警告:“柄礼,你要再敢偷听,我就把你扒光了捆在外面当人棍。” 柄礼到是不惧某人的恶形恶状,但还是收起了八卦之心,很自觉的退得远远的。 浅玥转回身立马变得温和娇柔,演示了番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正打算把刚说的再复述一遍,腿打颤舌扭结,半天没支吾个所以然。 羽铮到是心有灵犀些,神色淡然,眼神沉静,“没有!” 浅玥呆呆的复述着:“没有什么!” “你昨晚喝醉了。” 浅玥轻飘飘的重复着,肩一跨似有失落,难道如今的女子视被轻薄或轻薄于人是一种新潮。羽铮一时难以理解,不过他内心就像块难以触及的深渊,他神色寡淡,低语:“你说过要离开长安城,那是什么时候,我送你离开。” 浅玥当初说离开是因自己身份特殊,不想牵连任何人,可羽铮这么说,是嫌麻烦希望她离开,她顿感失落,总这般飘忽不定起起伏伏更让人难过。 她噘着嘴用满不在乎混杂着傲气铸成一道高墙,“我愿意呆在长安就呆,不愿意呆,天大地大,我自有去处。” 羽铮神色平静,不喜不怒,想说你留在长安注定就迎接……摇头轻叹口气,天地轮转,命数有定,皆不可避。若有日怒龙覆天海天成泽,那他将会履行自己的职责…… 他不想与其争留了句,“随你!”便要向外走出,浅玥心下涩然,“那昨日我醉了,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谢字还未开口就被羽铮蹙着眉无情打断,“酒量差就别逞能,醉得跟团臭烘烘的粪土,着实不雅。” 浅玥:“……” 这离去的背影都满是嫌弃,这话语真是戳的人千疮万孔,她回过神想反驳那人已走远,气得她想把门扉拍碎。 偏偏好死不死的柄礼还来触霉头,念叨着:“粪土,说的是……” 浅玥沾了点墨块抬指头轻弹,脸一黑道:“柄礼,你一早没好好盥洗吗,鼻毛都长到嘴边上了,仪容不正甚是不雅。” 柄礼莫名的把手一抹,黑漆漆的一片,对着铜镜窥照,嘴四周黑了一圈,像唱戏的一般滑稽,怒气冲冲跃出门外找浅玥算账,正好看见院门前,浅玥与一人拉拉扯扯的,他立马止不住八卦的心,蹑手蹑脚的跑到墙根下一探究竟。 荧煌感到十分的委屈,腊八节他从家里搜罗了好些精美的吃食,还有口脂面脂澡豆什么的打算一并送给羽铮兄,踌躇着来院前正往里窥,不巧就遇上这打劫的粗人,出手如电就来抢他的食盒,他又气又怒直接出手与她对其招来,说来他还从未与浅玥比斗,没想到对方身手这般敏捷。 荧煌不甘示弱,拼命出招,嚷道:“你这拦路匪,田舍汉,鼠辈……” 浅玥笑嘻嘻的听着,手下功夫不停,“抢的就是你,好歹这院子住着三人,凭什么你只给羽铮送东西,见者有份,不然这院子你休要踏入半步。” 珞熏站在房门前,喝了口茶,笑意暖暖,也不上前阻止,看了眼在屋内执笔习字的羽铮,温和语道:“真好!” 羽铮执笔之手稳重落下一划,冷清的脸上,嘴角微翘,似枯木逢春。 浅玥飞身一闪,落地侧身晃过,转到荧煌身后,随即没等对方反应过来拧身而过,留下残影重重,再转身就到了荧煌身前,荧煌反应不及身子一顿,粉嘟嘟的肉脸就被浅玥沾了墨的黑爪子狠狠一捏,留下一排印记。 他气恼急了张嘴就咬,浅玥立马收手退后几步,一副身心舒爽样,得了便宜又嘴贱道:“这脸似豆腐块般,我以为能捏出水来,到捏出肚里文墨。” 荧煌气得满脸涨红,眼见浅玥飞身往院里去,准备拿食盒砸死这厮,被一旁看热闹的柄礼及时阻拦,劝道:“消消气,消消气,这好东西砸了就可惜了,不值当为一堆臭烘烘的粪土置气。” 荧煌看了眼一张滑稽脸的柄礼,惊异道:“你什么鬼!” 柄礼挑眉表示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浅玥耳尖听到那几个敏|感词,不满嚷道:“谁是粪土。” 柄礼捂着嘴看向萤煌:“我想我应当与你统一战线。” 见这三人摩拳擦掌又准备开撕,还是珞熏脾性好急忙来做了和事佬,逐个安抚才避免了一番大战。然后一堆人围在屋内,把食盒内的东西拿出,商讨机会难得,为庆祝接下来的大考,进行最后一次围炉夜话。 众人帮忙着把地方挪挪,中间空出位置来,正好够围坐在一处,找来坐席坐垫,又搬来火炉,烧上暖锅,把带来的新鲜菜食装盘放好。 又把各种甜点,面饼什么的依次放好,过程中荧煌死死的盯着浅玥的动作,好似防贼一般。 一通忙活,丰富的食材放在锅内煮的沸腾,冒着腾腾白气,散发着惹人垂涎的香味,矮桌上除中间的暖锅外,还放着许多丰富的菜品,比如通花软牛肠,葱醋鸡,烤羊肉,缠花云梦肉,婆罗门轻高面,单笼金乳酥,含香粽子还有就是软糕和胡麻饼,众人准备完,刚好柄礼去外间把卓遥也找了来,途中宋博琛一听有吃食也赶着来凑热闹。 卓遥与众人见礼,宋博琛大笑着夸赞食物弄得好,老远就闻到香了,浅玥一看宋博琛那膀大腰圆的身材,想来定是极能吃,下定决心一会儿落座要远离此君。 看着人也来齐了,把门关上,屋内还烧着火盆,矮桌中央的暖锅烧得扑通扑通,一时烟雾缭绕,连浅玥的黄脸都变得红扑扑的,她抬眼看向羽铮,见他侧颜轮廓优美脸色冷白如故,先前那些不快早烟消云散,她本就是不会记仇之人。 羽铮落座在何处,她就紧挨着,刚坐下时竟发现宋博琛恰好坐在她另一面,而羽铮的另一面自然被萤煌给霸占了,萤煌还偏头挑衅的瞟了眼,她还以自信浅笑,心里一阵苦恼,桌上琳琅满目的美食,今日是注定是不能很好的大吃一顿。 各人跌坐好,柄礼就把郎官清拿过来自个斟满,随后依次传递过去,每人都往杯盏内斟满酒,轮到浅玥时,她刚往自己杯盏内斟满时,杯盏直接被羽铮拿到面前,酒壶也顺带拿走直接递给萤煌,把一碗甜腻腻的蔗浆放到浅玥面前,毫不给面子道:“你喝这个。” 萤煌见了哈哈大笑,不放过任何个嘲讽浅玥的机会:“你不会喝酒,女子是也。” 浅玥急道:“谁说爷不会,我喝酒逛花楼时你还在穿开裆裤。” 见二人又要斗嘴,珞熏连忙劝止,到是羽铮温淡的看了眼萤煌,语道:“她不喝酒,就以蔗浆代酒吧。” 酒壶依次传到下一人,浅玥只能闷闷的接受以蔗浆代酒,暗自嘀咕着自己酒品有那么差吗? 丢人啊!待所有人都把酒置满,柄礼到当先把杯一抬,文绉绉道:“今夕霜寒天,小聚羽熏院,举杯祝遥夜,乐且心愿成。” 萤煌听了随口咛来,“无想世间走一遭,争享日月同齐辉。” 卓遥笑笑:“欢聚共饮此良夜,人间聚首悲白发。” 几人一听无端多出些惆怅,宋博琛呸呸道:“那如此酸折磨人,要我说十载春秋罡风呼,杀尽胡虏血犹炙。” 众人一笑,宋博琛满脑子都是热血拼杀。 珞熏温润如玉,慈和一笑,“长夜流萤入飞火,报答平生共筹谋。” 浅玥看着这甜腻腻的蔗浆不是滋味,又瞟了眼羽铮,轻叹:“世外桃株默默生,几经幻境犹自痴。” 萤煌这多嘴公鸭嗓听了就啧啧道:“难得围炉聚饮,不说些祝酒诗,尽说些难解的酸文,哄哄那些北里的娘子都难。” 浅玥:“那有你这聒噪鸦雀叫得让人心忧。少说点这回轮到羽铮,看他怎么说。” 羽铮垂眸看向杯中之酒,难得温和低语道:“纵使乾坤天地崩,海泽连天白骨飘,执剑安|邦平怒潮,世间且安民亦乐,共祝东风。” 羽铮一说完便举杯痛饮,众人相视而笑,举杯饮尽,便动箸开吃,浅玥喝得满口都是甜,有些幽怨的看向羽铮,一回头发现暖锅内差点大势已去,忙出手如电,夹起暖锅中一大片羊肉,还有菠薐菜放到碗内,又猛然出手搜刮些蘑菇青菜放到羽铮碗内。 坐在对面的柄礼见了瞬间意难平,稳稳的从锅内夹了块肥肠放到碗内,正襟危坐便道:“君子有九容,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 这时候众人各吃各的,没人理会,当看到旁边的卓遥从锅里捞起一大片羊肉还有萝卜,他顿时明白这时还是少点废话,埋头吃才是最好的,举箸去捞了半响只剩些菜叶碎豆腐,只能望锅哀叹了。 围炉祝东风(二) 到是珞熏与卓遥见锅内一空把面前的食材倒入锅内煮,又放了些花椒,胡椒,丁子香等香料。 雾气蒙蒙中,浅玥脸上都沾了些水汽,她觉得应当是暖融融的花瓣拂过心坎的满足感,令她流连忘返,意外的是本以为会大吃大撸的宋博琛竟然吃得意外安静,从容有度。 到是羽铮碗内各种食物堆积的满满的,垒起座小山高,罪魁祸首便是浅玥与萤煌。羽铮看看二人,他都没动箸,冷冷的把碗推到浅玥面前,“矮葱,你多吃些。” 顺手拿了块胡麻饼便吃起,气得萤煌直瞪眼,他碗中所留不多,恨得浅玥牙痒痒,提箸大口开吃起来。 还没吃两口,外间轰的一声响,惊得众人一颤,纷纷好奇涌出门外看发生何事,浅玥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大红袍搞得破玩意,敢情这厮把这里当做燃放花灯的实验之地,想到等会地上一片狼藉,明日定要把这祸害捉来打扫院落。 在一群人都出去看稀罕时,屋内一空,暖锅中喷着白雾热气腾腾,小火炉上酒香浓烈,羽铮气定神闲的坐着继续吃饼,浅玥继续扒拉着碗内菜食,见羽铮杯盏内还有酒,趁其不注意一把端过饮尽,淡语:“你看,我能饮。” 也许真醉了酒品会差点,但不是还有你在吗!羽铮看着外间轻叹,“今夜醉鬼会多,百态尽现,要安稳好梦就别喝。” 浅玥双眼弯弯,嘴唇抿成一道下弦月,身子微微向羽铮身边挪了挪,“我喝了你那半盏酒足矣。” 外面轰隆声又起,还有流光四溢,惊呼声,她又低语道:“我打算暂时不离开长安,舍不得的人和事众多,还有我舍不得你。” 羽铮接过这滚烫的话语,一时沉默,面色平静心若止水,只幽幽道:“你愿在长安就在,但我会护你周全。” 柄礼见了这花灯爆竹觉得稀奇,转头发现同样爱好热闹的浅玥还窝在屋内忙着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道:“碧君,别忙着吃,快来看外间这物稀奇,你再吃横着长,长高一致,那就叫现眼。” 浅玥听了也没生气,她也希望自己能立马窜高些,可这身体却由不得自己。 再说这大红袍弄出来的破玩意谁稀罕看呀,最后还把院子弄得乱糟糟的要人擦屁股。不过好好削一下这嘴欠的还是能振奋人心的,浅玥撸衣袖准备好好教训柄礼,羽铮也一同跟上。 柄礼见机早往一边晃去,但今天有些奇怪,是自己喝多了还是咋地,腿脚不听使唤,歪歪倒倒竟虚晃到浅玥面前,被她拎过来一通教训,吃了一大亏。 李赭这次到没造什么丧气鸡来辣眼睛,到是做了件精美的大鱼灯,周身闪亮着凹凸状,似披七彩花盏般,鱼嘴能喷响炮,鱼尾还能喷洒花瓣,当真精巧绝妙,鱼灯响了几声后便偃旗息鼓,接下来鱼肚子一块一块亮了起来有星点流彩晃过,变换着不同色泽,当真美妙。 过了一会儿,冷绝带着人从暗处现身,拱手道:“我家殿下为上元灯会做了些新玩意,先带来与众位赏玩。” 其中一人上前搬了几大壶酒放在门前,宋博琛人豪爽不拘礼节,直接拿起一壶酒便灌了起来,大口喝尽,朗声道:“还是这剑南烧春够味。” 手里又提了一壶递给羽铮,“虽我武艺并不如你,但这喝酒还未棋逢对手过,敢不敢来比一场。” 浅玥以为羽铮才不屑这种乘兴斗酒,没想到羽铮提过酒壶一口闷,把酒喝了个尽,宋博琛哈哈大笑,拿了许多酒壶就往里走,还毫不客气吩咐冷绝:“你去小侄儿那再多搬来些,今晚正好尽兴。” 二人进屋拼酒去了。珞熏看看这些酒壶,除了剑南烧春,自然还有郎官清,阿婆清,还有新丰酒,桂花醑,石榴酒,葡萄酒。便谢道:“殿下,有心了。” 浅玥心道:“不安好心弄这么多酒来,大红袍诚心想灌死人。”她坏坏的想着会不会这厮给这么多酒,专门等着人如厕,在茅房做点手脚什么的,越想越有可能。 珞熏与冷绝一番客套,问及李赭是否有空一道来畅饮时,冷绝回复着殿下困乏,已然睡下,便带着人退下,似乎去搬酒了。等众人回到屋内,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房间角落边就多了些空酒壶,羽铮同宋博琛坐在一边牛饮,几人暗赞海量。 浅玥拿起桂花醑打开一闻,有股淡淡的桂花芬芳香气,便到入小酒壶中先温一下,反正那人正拼酒,可无暇管,又把其它的酒都温上些,做好这些身子一抖擞,身后有道极冷的视线射了过来,浅玥拿着碗转头对上羽铮有些肃冷的眼神,“小饮怡情,小饮怡情。” 旁边的荧煌翻个白眼,呛道:“天生没那豪爽劲,就别逞强,醉成一堆粪土着实丢人。” 浅玥今心情好,可不学那斗鸡作风:“你这就不懂了,小饮浅尝才能品出酒的香醇浓烈,像他们那样喝如灌水一般,是分不出什么味,要不你也试试。” 荧煌哼了一声才不上浅玥的当,继续扒暖锅的菜吃,大家说说笑笑,后来柄礼来了兴致吟诗作对说了一大通拿起酒灌了起来,荧煌跟着热血了一把,二人就到一边斗酒去了。 浅玥坏坏的想着,大红袍会不会真在如厕的地方搞事情,便去茅房看看,一切如常,再回来时,依然是闹闹哄哄的,一直持续到深夜。 兴宁坊岱王宅内,李昀在那规整肃穆且不大的宅院内修了间三层的楼阁,没事时,他拖着瘸了的腿一步步逐级蹬上高阁,阁上除了围栏梁柱还挂置着素雅竹帘,古色古香,只是未置桌椅,显得极为空旷。 站在这里凉风拂面,低头可窥宅院内的景致,抬头整个皇城巍峨建筑群亦可尽收眼底。 这位平日里谦恭谨言又性直的岱王只有独自站在这高阁上瞭望时,沉敛和善的目光尽收,鹰眼狼顾之相毕现。 这时漆黑的夜空中有只大雕始终在屋顶上盘旋不止,李昀任由寒风凛冽肆虐,倚靠在梁柱边,拿出埙吹了起来,曲子悠扬带着无尽的悲凉哀思。 吹了一会儿,高阁中黑影一闪,一人隐在黑暗处,看不出身形到是口气傲慢:“你蛰伏多年,步步为营,如今宫里那位已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只要你振臂一呼,天下唾手可得。” 李昀继续吹埙,心思深沉对这人置之不理,那人隐在暗处,继续循循善诱道:“宫里有我多年潜伏的人马,朝中也有你的拥趸,外间又有那人合谋,乘着这次年关设宴,一举斩下那人头颅,天下大定,岂不妙哉。” 见李昀仍没回复,那人嘲讽道:“还是说你不舍,心慈手软可成不了霸业。” 婉转的埙声停了下来,夜色下李昀神色冷峻晦明,声音低沉:“骆先生,即已布网耐心等待十多年,何妨再多等些时日,再说不管坐上之人是否名正言顺,他依旧坐在位上,万民归心,谋逆篡位的名声可是不好背负的。” 骆久一身黑衣,只露出一双狠厉的双眼,像极了黑暗中随时扑杀猎物的野狼,说来他曾经是掌管靖安盟中最隐秘危险的一支,当年可谓叱咤风云,令各路统帅畏惧三分,可靖安盟突然解散他们这一脉专司暗杀的就成了过街老鼠般,朝廷剿灭盟内除之,活下来的人不足五分之一,算来等了这么多年,当年的血债也是时候申讨回来了。 李昀抚弄着手中的埙,极是珍惜,“骆先生,我曾听闻只要有山河令就能把整个靖安盟调动起来,包括现在盟内新任的令主,可这多年过去了,你的人四处打探无果,你说那人会把山河令藏于何处。” 骆久轻叹,抚弄着袖上短刃,“山河令是一块青碧宝石所铸,水火不容,刀剑不破,当真是世间宝物,我也曾怀疑他一直带在身上,可从未探的,想来被那人镇在什么风水宝地上,等死后一同陪葬。”李昀一阵沉默,语道:“骆先生还是耐心等等稍安勿躁,不妨仿制一块假令牌,放出消息,让这些人在长安搅够了看那人如何做,再出手亦不迟。” 骆久轻哼声,身形一闪就隐于黑夜中。 李昀脸色深沉,铜枝上的灯盏忽明忽灭的,他拄着拐杖拨弄着灯芯,这大周盛世已经初见端倪,未来必定蒸蒸日上,让这天上的人看到必感欣慰。而他要的天下必是能驾驭稳如泰山,而不是四方动荡战戈起,看来这拨乱反正的道路也只能是一步一印的漫长。 十二月长安夜,寒气凛凛,这多年的瘸腿今日隐隐作疼,李昀暗叹想当初若不是舍去这腿,恐难保命,这十多年来恭谨低眉朝夕谨慎,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终要见到曙光的那一天,每日每夜心都在颤动。 说来他这幼弟还真是天真之极,就凭这些乌合之众还想把靖安盟收拢,就不怕引火烧身。 至于阿赭啊,如今你已是四面楚歌还不自知,当真可笑。 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又一年将去,我那兄长还真是死的冤。 聚贤院内,天光依稀可见,浅玥揉揉眼从床榻上懒懒的爬起来,还好昨夜她也只是浅尝即止,想到某些人醉后的举止,还真是够惊悚的。 本以为宋博琛喝醉后会狂性大发闹得最凶,没想到他同羽铮喝尽兴后,话也不多,就靠在一边直接四仰八叉的睡过去了,呼噜声打得贼响。 羽铮直接靠着桌前就睡过去了,任浅玥如何叫都不醒,只能拿披风盖在在他身上。最没酒品当属柄礼和萤煌二人,柄礼喝多了兴奋劲来了,居然开始吵嚷着脱衣服。 卓遥同珞熏二人喝酒克制,都十分清醒,看柄礼脱完上衣跑到外面空地上跳舞,赤|条条的身子晃来晃去。 平日里沉湎吃喝多了,缺乏锻炼,胸肌腹肌全无,长出些肥肉,不脱衣还看不出来,之后更绝要把裤子也脱了,赤|身|裸|体的晃。这可是十二月份的冬夜,寒飒飒的,卓遥珞熏一看不对劲立马上前阻止,浅玥坐着不动用手蒙住了眼,露出缝暗暗偷笑起来。 那边早喝得舌头大了的萤煌也来劲了,一番骚操作,直接把给门卸下来,一个纵身直接去屋顶揭瓦去了。 这二人的酒品真是令人退避三舍,若任由着他胡来,这屋子都要给拆没了,无奈浅玥只能跃上房顶直接把萤煌敲晕,顺道明目张胆的狠捏了把他的水嫩肉脸,把他拖回屋子内,珞熏卓遥见了无奈的也把柄礼敲晕,一同丢到屋内这才算消停了。 反正今天注定是要迟到了,浅玥也不挣扎,索性好好梳洗番再出门,听到隔壁鸡飞狗跳的声音,浅玥便去到隔壁看看,也不用敲门了,掀开昨晚临时挂的帘子就看到萤煌抱着衣服满脸涨红,看着身旁光着身子的柄礼半眯着眼睛,活像个一觉醒来发现被始乱终弃的小媳妇,踩着柄礼的身子匆忙跑出门,恰巧与浅玥碰在一起。 浅玥揉着肩,冷冷道:“萤煌小子,你跑什么又没被那个,哭丧着脸作何!你看看我这屋子,房门瓦片都要被你拆了个干净,你搞破坏到是利索。” 萤煌瞪着惺忪大眼支吾着:“这,这,我不记得了,是我做的……那我赔……” 浅玥大度摆手道:“那到不必,只是君子的雅度在喝几口黄汤后,都付诸东流,叫人大开眼界。” 这回浅玥总算有理有据把萤煌说得服服帖帖,萤煌一时也无法反驳,讷讷无语便要离去被浅玥拉住,“先在这儿穿好衣裳盥洗好,再去学堂好了,反正都是迟到早与晚又有什么区别呢。” 萤煌退了回去手忙脚乱穿好衣裳,一边的柄礼还不想起懒懒的把裘衣裹紧又睡过去,中间那块大空地上原本躺着的宋博琛早已离去, 羽铮依然靠在桌边浅寐,珞熏到是谦谦君子,仪容齐整,走来看看几人,体贴说:“要不去学监处请假一日,最近也无课业都准备大考,在屋温书即可。” 柄礼耳尖,翻过身道了谢又昏昏睡过去。 浅玥轻叹这贵阶子弟的学院管得真松,走到火炉边加了些炭,便坐到羽铮身边,见他一动不动呼吸清浅,身上披肩滑下来些,随手轻轻往上拉,羽铮被惊动睁眼醒来,空濛无痕的眼眸瞬间被流光溢彩所侵蚀,之后被残雪所覆盖,似深渊般暗沉,见了能沉入心底。 不自觉的浅玥手已抚上他额头,睁着扑闪扑闪的明眸问:“你没事吧,在这儿睡了一夜,要是还困,就去榻上躺着舒服些。” 羽铮披衣起身,看看地上:“他走了。” 浅玥:“是呀,我来就没见他,幸好他酒品好,要不然我们明天只能住外面了。” 羽铮平静道:“他也算体会到难以言喻的苦闷。我有事出去一趟。”他把披风随意系起,顶着寒风便离去。 云散无定时 挨近年关,除了大小学子要应付即将到来的大考气氛有些凝重外。 整个京城都散发着股浓浓的过年气氛,置办年货的人也越来越多,爱美的娘子们更是三五一群集中在布料绸缎、发饰胭脂店,还有熏香铺子的订单也是极满的。 水莲衣绯衣外罩着烟罗色披风,特意去香料店买几味香,皇后对自己所调制的名为残红的香十分喜欢,可一直卧病在床,无暇调制,水莲衣只能带了些特殊香料进到宫内。 一路进了蓬莱殿行过礼,就问皇后病情如何,宫影一脸苦相摇头叹息,“殿下近日常常困乏,精神也不好,有时一睡就是几天,让医正看过,也瞧不出什么,只说体虚神乏,真担心就这般睡过去。昨日宋老太尉还亲自来看过。” 水莲衣只能说些宽慰话就去偏殿皇后常调香的地方,把香料拿出,准备调制。 这日薄西山的一抹残红最是惊艳,之后消亡殆尽,匿于暗夜,终将沉沦。 就好比她如今也只是身不由己的过客,把苏合,青木香,丁香倒入,就好似把忠义恩怨情仇混合到一起,终尝出遗恨、纠错、无可挽回、意难平;前方已是尽头,深入骨髓,病入膏肓。 水莲衣杏眸低垂轻嗅着,拨弄着,残红已成。 快到月中时,学院内也终将迎来年末最终一次大考核,有学子早就摩拳擦掌,等考完好回家过年,也有的惴惴不安,临要考了才抱着书好好看以为看这小会儿的功夫就能顺利通过考核。 浅玥一早走在路上就见到柄礼还辛勤的抱着书猛啃,安慰说:“这次定能过。” 柄礼眼皮都不抬下:“你所在的学堂考的内容自然轻松,也不知当初是如何安排的,把你分到兑部,我看把你分到乾部都可以。” 浅玥笑笑她可不想去拔尖学子都在的乾部,太惹眼,兑部做个小透明多好,而且这次大考要力争考差些,成绩在个中游就好,便岔开话题:“柄礼,要是你不能通过会如何。” 柄礼哭丧着脸:“回家罚跪三天也没准了。” “若你真被罚了,我来给你送好吃的。” 柄礼撇撇嘴:“你就乐吧,没心没肺的混账东西,这段时间你乐上天了,羽铮常给你带吃食,吃的你满嘴流油心里灌蜜!你要是位娘子,我还能觉得正常。” 浅玥淡笑不答,确实这几日羽铮时常想到她,常常带些吃食来,在屋内不是看书就习字,话说的不多,但总觉得隔着层轻纱,不真切,他心里怎么想越发叫人琢磨不透。 到是最后期待的是,等考完羽铮会带她去南山玩玩,想来南山的梅花开得正盛,这事她可谁都没告诉,她只想同羽铮两人一起去。 到了过年回不了家,还可以去昌隆院住,上次遇到的妇人和两个小崽子已经在昌隆院安顿下来,负责打扫宅院。真希望时间过得快些,看看时辰,各学子鱼贯而入学堂,考核也开始了。 几天后,求神拜佛成绩是出来了,这回她真就考了个中游水平,很普通。 难得这会荧煌摆脱了老二的名头,荣登兑部学堂第一,他极是得意的跑到浅玥面前,指着自己重复了许多遍第一,周身似长了无数的尾巴摇来摇去,得意上了天。 浅玥就纳闷了在最末等的兑部考了个第一有什么可骄傲的,也懒与他一般见识,说两遍恭喜就匆匆离去了。 去到乾部一看,羽铮又是第一,珞熏第二,这回卓遥同大香薰球排在第三,大红袍就一沉到底,稳稳的垫了个底。 到是柄礼先还提心吊胆的,这不也顺利通过,成绩还排在中游位置。 在门前等了会儿,珞熏同柄礼卓遥一同出来,柄礼见到浅玥就想冲过来抱住她高呼通过,人还没到浅玥面前,肩膀就被从后而来的羽铮拎住,动弹不得。羽铮身子一晃就到了浅玥身旁,把柄礼拦在一尺以外,眼波一扫,寒光摄人。 柄礼扯扯嘴,敢怒不敢言,暗暗祈祷:“在江州的那位母夜叉,赶紧来京城领走这冰块吧!迟了大冰块就生出其他念想了。” 珞熏对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只是温和笑笑。卓遥往学堂内看了眼还在与人聊天的香熏球,让众人先走,他留下等香熏球一起回卓府。 几人回到院内,年关将近,明天整个聚贤院就要进入休假十日,正月初三就继续来上课,这十日正好回家过个年,像离家较远的学子索性就不回去了,在院内或者在京城的同窗家过,等到五月的田假时间多再回去也不迟。 柄礼早就邀请浅玥到他家住几日,正好可以四处乐乐,浅玥看看羽铮直接拒绝掉,她决定了羽铮去那儿过她就在那。 这两日还有让她更揪心的事,她写了信想托人带回家中,但一时还找不到可托付的人,虽然二哥就在京中担任校书郎,一打听就知道他的住所,但见了面少不得被他说教一番,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女扮男装混在聚贤院内,非把他愁死,定要亲自把他押送回去。 还是再想想其他办法,只能问羽铮了。 回到屋内,浅玥同羽铮一说,羽铮接过信答复会托人带回去,见他欲言又止,浅玥拉住问:“是有何不妥吗?”又自嘲着说,“耶耶见了信,定要说什么女大不中留的话,说不定还要找你大伯说一通呢?” 羽铮同她说话时有时就会避重就轻,难知其意,这次也不例外,他只是看向直棂窗外萧索素净的景色,“你耶耶年事已高,岁月如梭,和他的缘分注定浅薄。” 这世间朝夕往复循环斗移,习以为常的人和事,从没有天长地久之说,兴许回身转眼间就分崩离析,留下一池闲愁懊悔。 浅玥还未深刻体会到,自然不知其味,“可只有十日的时间,快马加鞭也回不到江州,至多再要五日就能回去,可我回去了定会被拘在家中出不来了。” 羽铮知道她这些小心思,淡睐向她,“那你是愿意回去还是不愿。” 浅玥到会察言观色,顺着杠子就往上爬,“那如果你送我回去,再接我来京城,我自是愿意。” 羽铮看说的差不多了,直接抛出最终目的,“如果回到江州,我同南宫伯父说接你来京城,他自是同意,只是再来京城你的身份就是南宫浅玥,再不是薛碧。” 话说到这儿还没明白,那浅玥就真是傻了,这得做个了断,要抛下这儿所有认识的友人。 这到让浅玥有些不舍了,可再以薛碧的身份呆在这难保那日不露馅,大红袍水莲衣都知道她的身份,虽未捅破,但这就像被人用绳索勒住了脖子,他何时收手全凭心情。 在京都认识的这些友人就此不再见还真不舍,她试探着问:“那我以浅玥的身份再回京时,还能和这些人重聚首?” 羽铮冷冷的看向她眉微蹙意思明了,再回来就只能呆在昌隆宅内,与人少见面见了也不能认。浅玥叹气想,那得多无聊,逍遥快活的生活才是她的向往,真要不告而别会不会太不靠谱,辜负了友人。 那有进了聚贤院的学子还愤然离去的,随和的祭酒大人听了铁定胡子都要气得掉光,但想来当初薛元连圣人的封赏都没要,直接跑了,这老子任性,儿子也不会差。 浅玥想想又问道:“要是我走了又回来,岂不是暴露给大红袍……那个晟王我的真实身份。” 搞不好还会被人拿来大做文章,羽铮静静听了浅玥的各种问题,并不喜欢从她口中提道大红袍,听着怪难听的,但仍耐心回答这问题多多的人,“长安风云变幻,暗流涌动,晟王近段时间忙自己的事,应无暇自顾。” 浅玥听着好似大红袍有麻烦了,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这皇子当得太过自在,毫无点觉悟性,也许历点小灾小难,他能担负起肩上的重担,做好未来的人君。 这么一想浅玥又提出其他要求,“那行,但要我再回到京城,你不能三天两头就没影了,这长安城内还有许多地方我想去,比如曲江池,大慈恩寺,青龙寺,连这皇城我都想去看看,你不能把我当金丝雀样养在宅子内,还有你说带我去南山,又无果了,那可不成,我想收拾收拾要不后天吧,叫上珞熏柄礼这些人,一同去南山游玩,当作是告别,也不知这次走了几时能回来。” 眼见浅玥提出种种的要求,羽铮只是静静的听着,最后竟然都一一答应。浅玥觉得今日羽铮耐心真好,心中一喜喜,高兴的就去收拾准备了。 位于崇仁坊西北角雕梁画栋的房屋是安平长公主的府邸,当初浅玥刚到长安时还对着那精美的门楣赞叹了番。 而自从长公主大病了一场,性子越发沉静,人还是同从前般温婉纤柔,只是似乎不再痴念宋博琛,连提都未曾提过,偶有出去遇到,都是坐在车内连看都不看眼,近侍对长公主的突然转变还是喜闻乐见的,就是一时还难以适应。 而现在长公主爱结交些奇能异士,还把这些人安顿在升平坊的别馆内,身边近侍也不敢多言。 今日,长公主同样乘坐着华贵显眼的通幰车,一路从崇仁坊去到乐游原的别馆内,到了别馆,长公主李霁雪一身素衣抬手屏退所有人,独自等上屋内的高阁上。 咛风风度翩翩的倚着栏杆眺望整个长安城壮阔风景,见了来人,回眸俊朗一笑,“来了!” 李霁雪眉目如画,媖娴淑丽,举手投足间都是气质端雅,是京中许多贵阶子弟心中一抹纯净旖旎云霞。 她温雅坐于桌前,神情平和,娴熟的用夹子把茶饼放入茶鍑中煮,煮好后倒入白瓷碗中自顾的喝了起来。 咛风眉开眼笑的细细打量她这番动作,坐到对面自己倒茶喝了口,啧啧说:“难得还能喝到你泡的茶,不过还是绿蚁酒适合我。” “放在别馆内酒窖的都被你喝了个干净,该说你是酒中仙还是酒中灵。” 李霁雪静静的喝口茶,又继续说,“还有你来人间日久,都说了不要和凡人太过纠葛,你倒好还弄个什么令主来当,这么爱玩,你到不如把这人间帝王的贵冠摘下来戴戴更觉有趣。” 咛风身子一歪侧躺在席子上,笑吟吟道:“我总算知道你熬了个千百年都变成老姑婆了还没把自己嫁出去。” 李霁雪听了这很损的话眉都未皱下,继续淡定喝茶,咛风又上上下下细细打量番,轻叹:“你那时把龙骨送来就该回河神宫,又何必来人间淌这浑水,搞得只有半成修为。” 李霁雪把茶一放,垂眸看着瓷碗,“你不归鞘,混在人间连一成神力都无,顶多算武力高强的凡人……自从阿碧出了河神宫,我就不想置身事外。” 咛风看向外间白茫茫的天际带着点愁绪轻叹,“快了,第二块龙骨差不多也要归体了,若是小碧不能承受,那就……”神魂受损,永世不醒,最终落入归墟之地。 南来雪満枝 冬日里城中的色彩清淡的像一副水墨画,整个天幕就是一道留白,唯见远处的山岳恢弘的建筑能清晰入到画中。 八百里秦川,山水明净,风景秀美壮阔,让人望之感慨万千。 一早浅玥同羽铮就等在院外,过了会儿珞熏柄礼也来了,卓遥在家中来不了到有些遗憾,浅玥看看这几人,明日便要离去,不知何时能见,一时惆怅。 大家正要走,萤煌骑着高头大马姗姗来迟,见了众人一个利落的翻身下马,牵马过来,张口道:“这时节南山萧索,霜浓露湿,风光不及春日,到是羽铮兄去,我自然要去。” 浅玥笑吟吟的看着身穿裘衣,裹得跟个粽子似的萤煌,“少年人身强力壮,体内三把火,你看羽铮,这样的天去南山就随意披了件披风,更显身子匀称,体态飘逸。” 萤煌身子骨不弱,可此时裹着厚重的裘衣,连靴子都要厚实些,便脱了裘衣正要冒火反驳。 羽铮淡淡说:“走吧,”提步向外走去,浅玥连忙跟了上去,珞熏柄礼随后,萤煌忿忿的跟了上来,珞熏捡起裘衣披在萤煌身落在后面轻碰萤煌肩膀,瞟向马赞道:“你这马整饬得不错,体态健壮,这红缨铃铛装饰起来好看。” 萤煌得意笑笑:“那是自然。长安少年郎自是要清贵朝气,洒脱不羁,太寒碜了到有负韶华。” 浅玥本想回呛这大爷不是每个人都能在青春少年时恣意欢畅,随心所欲,回首已是百年身没听过吗? 但想想这些少年郎这时期注定就是热烈的朝阳,辉光般恣意抛洒,争耀世间,又何必搅了这兴致,轻摇头跟在羽铮身侧,心道这多年来唯有他芳华不腐。 几人出了门就看到几位仆从牵着马正等候,一匹高大的枣红马见了浅玥就十分高兴,撒着蹄子跑来,亲昵的蹭蹭浅玥,之后又去蹭羽铮了,特不矜持,看的浅玥一阵懵,好一段时间没见到秋露了,日子过得很滋润,至于刹影还在休养。 羽铮把秋露牵给浅玥,自己翻身上了匹黑马,众人骑马一同向南边奔行,四周坊墙房屋规整有序的排布在一起,匆匆而过,寒风呼啸,刮得人精神抖擞。 几人一路直行,自启夏门出了长安城,一路向南山进发,再回首看时,长安城中大小建筑好似星罗棋布,十分规整,蜿蜒的山川像是悠扬的胡笳绕梁不绝,隐约还能听到骆驼商队的铃铛声,倾诉这万里征程长河落日的故事。 重重叠叠的宫殿群恢弘庄严,冷清的天幕下更显萧杀,太极殿屹立于磅礴天地之间,彰显着天潢贵胄的尊严贵气,誓要万邦来朝,繁荣昌盛。 不知怎的,浅玥驻马看了会儿,有些想念河神宫那流光溢彩的梦幻世界,她突然问羽铮:“你想以后生活在什么的地方。” 羽铮静静的看向浅玥,又看向辽阔的远方,眼神缥缈,还没等到他回答,柄礼就抢先道,“我想生活的地方自然是在宽广的楼阁大厦,有酒有知音有美人,日子过得闲散逍遥那才好。” 浅玥不满柄礼多话回呛道:“那你最好有足够的金山银山来支持你这神仙般的日子。” 珞熏笑而不语,他想要生活的地方同柄礼说的相去甚远,不是居于庙堂之高,田园村舍亦可,唯求通达心安。 荧煌瞪着眼,抱手一笑,大有指点江山的架势,把手指向雾蒙蒙的天际,“我想住在散发着光的地方,我亦自辉,方显男儿本色。” 浅玥听了没忍住扑哧一笑,心想你这愿望够新奇,可叫你耶耶用金子筑间大房子,金灿灿的,你再混身塑个金身,自然也金闪闪的,可同日月争辉。 可这大实话浅玥没直说就不怀好意的傻笑,柄礼到是会意抖着身子偷笑,眼看荧煌脸憋着通红,眸中冒火怕要炸毛了,浅玥忙笑说:“成光好啊,志向多远大,只可惜今日浓云厚重无辉,要不就交相辉映,寓意多好。” 荧煌一时也找不出由头与浅玥争,便一甩裘衣迈开步子雄赳赳气昂昂的向前走去,柄礼眉飞色舞的跟了上去,珞熏紧随其后。 浅玥同羽铮落在后面,她看看羽铮握紧了缰绳又再问想以后生活在什么地方,心里甜滋滋的低语着有你的地方,口里却说:“自在尚可。” 这时羽铮迟迟也回复道:“天地尚可。” 浅玥笑眯眯附和说:“天地自在,挺好挺好!” 前面荧煌一回身,见二人落在最后面漫漫而行,不满道:“薛碧,你还不快跟上,你这样等天暗了还在山道上,还赏什么梅花!” 南山道路盘错交叉,山势起伏连绵,不仅有白云缥缈的孤峰,还有山涧峡谷,飞流瀑布,繁茂树林,风景秀美宜人。 只是冬日里草木枯黄,萧瑟了些,起伏的山脉顶上还覆有厚厚的积雪,道路上也是有的地方结了冰,有的地没有,四野到有几只寒鸦乱鸣,孤清悠远。 还在山脚的时候,浅玥一行人就把马匹留下,由侍从看管,几人徒步上山,顺着山路向上而行,刚走过崎岖小道,便是段平坦的大道,眼前豁然开朗,天穹上浓云飘忽,变得稀薄了些,露出里面的蔚蓝,道旁一丛丛全是雾凇,银装素裹,雪景如画。众人齐赞自然造化奇妙,心情大是舒畅。 大道尽头树木越发稀疏,乱石松散的铺于道旁,侧面有一小道是通往一处小峡谷,谷中山石叠嶂,错落其间,潺潺溪水到是全给冻住了,几条雪白的缎带蜿蜒至远处。几人走走停停一路向目的地进发。 南山风云舒卷,草木莽莽,山林辽阔,亦有许多圣人隐士在此清修隐居,位于北面山麓上的翠微宫本是前朝皇帝修的避暑之地,后作为国师的清修地,一直沿用至今。 据闻国师紫珂来自于西边遥远的国度,一路传道授业普渡众生,结下许多善缘。而在翠微宫中侍候国师的侍者,有的是从垂髫小儿直熬到耋耄老者依旧还在国师身边,可见国师在这人世活得是相当漫长,而像活了这百多年的人,定会是个身材枯瘦,牙齿头发掉光光,满脸虫子般大小黒褐斑的糟老头。 可神奇的是国师虽未以真面目示人,但身姿修长纤瘦,尤其声音是低沉有磁性,让人一时雌雄莫辩,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也是极年轻好看的。 主殿翠微殿门前空地上有块大石碑,碑上篆刻着“永祭先烈”,自本朝建成之后就有了,圣人每年都会来祭拜一次。 国师紫珂时常在碑前蒲团上打坐,今次也在,他面上覆着古朴木纹面具,双目黯淡,侧耳听到空暝山上的鸦鸣,把眼一闭,手握念珠继续静心打坐。 山上溪谷较多,自然有一风景绝佳的瀑布,只是冬日里飞流直下的泉水变成一条条细细长长的冰锥,错落其间,层层叠叠挂于山石之上,洵美无度。 旁还有几株老松树姿态飘逸,盘曲矗立于山壁上,此间隐隐有暗香飘来,淡香袭人,原是最上端一侧,有一株腊梅植上覆雪,也自傲然绽放,颇有意境。此处景天然无雕琢,清净秀逸,唯美如画,像极了仙境。 今日苏延旻硬是跟着咛风来到这处美境,他二人没到近处探寻,到是躲在高处僻静隐蔽的丛林中,对此美景前的事物能一览无遗,二人都穿了身白衫,与周围空茫的景色融为一体。 咛风抱着手打了哈欠,眯着眼半靠在树枝上,低语:“这都等了许久,怎半点动静都没有,这消息靠谱吗?早知在此干冷的等着还不如搭个帐篷睡着等还舒服些。” 苏延旻冷冷回道:“你干脆在此打个猎,埋锅造饭岂不更好。” 咛风咧嘴笑笑,“我不过说着玩你还当真不成,还有不是叫你也别来吗?把伊娜霍家诓了待家里,你到好硬赶着跑来。” 苏延旻把手拢在袖内,半个身子也靠在树枝上,神色认真:“还不是你发了大能耐,把南岭七殿的人杀得不敢出门,消停了一会儿,这回又探得盟内至宝埋于当年盟主静修地,还是滅字堂传出,滅字堂当年可是盟内一把嗜人利刃,姑且不轮消息真假,就自带着血雨腥风气。你为盟内做的事太多,总不能危险都由你一人承担,到落得我们这些庸人坐享其成。” 这如仙境地般地方,听闻当年那位盟主也只是待了半年,走时连住的茅屋连一并损毁,十多年过去了,就算是掘地三尺也挖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更何况骆久的滅字堂那是沾了多少盟内兄弟的鲜血。 苏延旻忧虑的想着,赶一路上来,他也细细观察,没有什么大量人员的踩踏痕迹,到了这地方风平浪静,诡异得很,充斥着难以言喻危险,这分明就是被人精心布置好的陷阱,等着人自动步入。 咛风看延旻一脸忧愁样,揉着眉心皮笑肉不笑;“苏婆婆,你放心好了,我会加倍小心保住你我二人的小命。” 苏延旻脸色沉沉深深叹口气,没法再说下去,若真有危险,那怕牺牲自己也要助他脱困。 咛风抱手抬头望望空寂的天幕,鸟绝无踪迹,嘴角翘起也不知那家伙在南山上修行得如何,上次也只是简单的通了封书信,他还真想拜访拜访这位老友。 山中遇刺客(一) 浅玥一行人路上见了许多美景,游兴正浓,越走越远,而萤煌这厮一到山上就跟个野猴子般,精力旺盛的很,东瞅瞅西瞅瞅的,直嚷着闻到了股淡淡梅香味,那仙境一般地方定就在不远处。 浅玥对着他的背影翻了白眼,暗道你这一路诓着众人瞎转,乱石堆的坡地,破茅草屋,树上的鸟巢,小洞穴都要看过来,去到那梅花遍野的地方都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你看这一路不带休息的,那位长期沉湎歌酒宴乐的柄礼兄,当先就气喘吁吁的累弯了腰。 浅玥叉腰便对着已爬上高坡顶的萤煌说:“萤煌小友,你走慢些,别带着绕路瞎转悠,直奔主题去寒梅原,要不天黑都到不了,你晚上就睡这儿冻一晚吧,还有我累了,要休息会儿。” 柄礼早走累了,立马附和着要休息,管地上有雪无雪就靠坐在了树边,珞熏羽铮则站在一边远眺风景。 此刻几人正处在半山腰上,天清云净,周围树木稀疏了些,枝干笔直向上,不远处起伏连绵的山脉能看得一清二楚,就是寒风如刃,冷气入骨,尤其在这山上,要冷了许多。 还没休息多久,这萤煌站得高看得远,就嚷了起来,“看那有间木阁屋,好像还有人在煮茶,真难得,快大伙儿去那讨杯茶喝喝。” 说完就率先奔了出去,浅玥寻思着哪路隐士这么有雅兴,无奈只能同众人一同赶路,看看身侧的脸似寒霜般冷白的羽铮,关心道:“这山上可要比城内冷许多,你穿得真单薄,感觉寒风扫过,你就会被冰封住一般。” 羽铮淡淡看过来,细长的睫毛也似沾满霜雪,低语:“我曾在寒潭冰原边闭关了许久,早已习惯。” 浅玥轻笑:“那你去过最流光溢彩,璀璨缤纷的地方吗?那地可美了,就像是七彩琉璃铸造而成,等将来带你见识番。” 羽铮静默没说什么,见落后许多,便加快步伐赶路。浅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亦步亦趋的跟在羽铮身边。几人跟着萤煌抄了近路,穿林而过,林中地上积雪愈厚,深一脚浅一脚走过,步态不稳,还要谨防一脚踩进洞穴坑内摔个狗吃屎。 浅玥看看周边几人走得缓慢,柄礼直接随着萤煌踩过的步伐而走,羽铮到是走得平稳,气质沉敛。 她紧跟上羽铮,脚下刚踩得深了些,没过靴子,心里暗骂萤煌带的好路,抬头就望见萤煌站在林子外开阔处,停步不前,像个冰雕。 浅玥不由分说,忿忿的冲到前面,打算给萤煌吃几个爆栗,直到出了林子眼前豁然开阔,前面高处一大块空地上,果然有座木阁。 木阁是直接架在雪地上,阁内四围挂着厚厚的帐幔,只正中开了道口,地板上垫着厚厚的波斯地毯,中间还烧着火盆,旁边火炉上还温着酒,有股淡淡的芬芳香气,应该是桂花醑。 再细看阁内坐着的人,一身白狐裘,内里是玄色的衣服,正低头看书,居然是李赭,当真是好兴致,书虫一枚。 浅玥本想当没看见绕开走,到显心虚小气,她看看身边的羽铮。 羽铮侧颜棱角分明,眼神温淡,看看浅她便提步上前走去,浅玥笑笑明白他的意思,叫她不用避着,去看看权当找个好地休息下。 羽铮步态又轻又稳,可谓踏雪无痕,几步便步入到木阁内,坐了下来。看得后面落后好大一截,步子夯实的柄礼大叹自己笨重如牛。 等浅玥进了木阁内,就看到羽铮执杯当先饮下,李赭嘴角微翘平淡的点下头,浅玥还想这两人会有什么剑拔弩张的气氛,可一切平平静静,李赭继续看书,冷绝侍候在侧。 浅玥想起这人在冷月盟时曾说想避开尘世种种纷纷扰扰,找一方寸之地,有书与茶相伴就好,生在皇家之中,有这份淡泊高逸的志趣实属难得,可这皇家看似花团锦簇,终是一个纷争算计欲望的窠臼。 不管李赭因何出现在此,离别之际她都应当敬他一杯,便取酒到入杯盏,举杯低语:“多谢收留。”虽然冷月盟那段时日鸡飞狗跳的,她还是感谢一番。 李赭修眉舒展,桃花眼微眯,“佳人乘月而去,捶胸顿足,我心悲叹,夜夜不寐。” 浅玥冷冷无语,暗骂你咋不一睡不醒,世间就少了枚祸害。柄礼同众人刚走进来,听了这暧昧之话,笑问:“是何样的佳人让殿下寤寐思之。” 李赭把书一放,看了看来人,“这还有稚子在侧,聊这些风花雪月可不宜。” 萤煌听了气得脸变成了猪肝色,又不好发作,直接看向浅玥,示意快走,去赏梅景。 到是珞熏温和有礼,“殿下到是好兴致,在此赏景,我等叨扰了。” 李赭把书放下伸展下腰板,披在身上白狐裘自然滑落在地,把酒置满杯盏,一饮而尽,坦荡说:“我在此就是等各位大驾光临,再好好痛饮千殇。” 浅玥暗叹这在座的人跟你又不是很熟,喝什么喝,但是上回李赭送了许多佳酿,拿人手短,总不好直接拒绝,到是珞熏淡淡一笑,把酒置满,执杯一敬仰头喝下温语道:“殿下,我等今日闲暇,正要去溪谷赏梅,若殿下有兴致到可一同游玩。” 李赭早等这话了,当即一拍即合,起身把裘衣穿上,口里说着:“说来那处秘境还是当初同父皇到南山游兴时,父皇发现的,已好久未去。” 正要步出木阁时,异变突生,数支箭矢带着破空声飞速袭来,射穿帐幔直戳人身,冷绝听到声音已反应迅捷的护在李赭身侧,出刀斩落箭矢。 嗖嗖声不绝,箭雨顷刻至。 随着低沉的呛啷声响,羽铮的霜雪冷剑已然出鞘,剑光寒冽,铺天盖地的冷意四散,睥睨于这方寸之地,剑过无痕,精准的削去所有箭矢。 他站在浅玥身前,虽身形修长矫健,但却像坐山一般让人敬畏而安心,他拉住浅玥手臂挡在身侧,面色平静:“跟在我身边,你不要轻易出手。” 剑影重重,残影绵绵,铿锵声此起彼伏,周身还有以外的密集箭矢皆被肢解。 浅玥心内发急,今出门怎就没带上寒雪刀,大意了。这些箭雨羽铮轻而易举就挡了下来,可她不想躲在他身后,她想与他并肩而战。 这会儿珞熏也早已拔出手中之剑,剑势飘逸,似一道春风细雨,却无往不利,挡住了一道道箭矢,萤煌也抽出了短刀,配合着珞熏防护好周身之地,谨防漏网之鱼。 柄礼惨了些和浅玥一般出门没看黄历,什么兵刃都没有带,到有折扇一把,勉强用来挡之。 木阁顶上咚咚声不绝,这不知钉了多少箭矢,他们所在的地方本就开阔,这木阁在此中间,就成了一道天然的靶子,只等敌人把它射成筛子。 箭矢好像从四面八方而来,显然已成包围状,只是北面的箭矢相对要少一些。众人皆思呆在这木阁中,终会筋疲力尽,最好突出重围,分散遁入林中,到还有生机。 刚这么想,木阁就发出咯吱咯吱声,浅玥心里一凉,想到大红袍建的房屋都是粗制滥造,极不结实,还没出声提醒大家快出去,房顶就首当其冲塌了下来,一时令人自顾不暇。 只见羽铮眼中寒芒尽现,拉住浅玥护于身侧,足尖一点飞身而起,手中之剑利落的捥起一团凌厉剑花,劲力十足,风声起,一个瞬间木阁顶被剑斩得四分五裂,烟尘四起。 他带着浅玥直往上冲,剑上寒芒森森,顺带挡去无数箭矢。 几人一同跃出落于地面上,很快默契的围成一小团,协力护住周身,刀光剑影,利箭呼啸,武器挥斩舞了个密不透风。 位于北面箭矢稍微不那么密集,众人有意一边抵挡箭雨,一边有序的向北面退去,这时一道弦音响起,音色低沉,拨挑转弄,杀意震颤,这琴音不知具体从那个方向发出,弹奏者功力深厚,传至四野,一时凄凄切切,悲鸣啁啁,扰得人心中烦闷忧愤,脑中一时浑浑噩噩,如醉酒般浮于云巅般。 羽铮一声长啸,出剑如电一边斩落这万道箭雨,一边语道:“静心凝神,这琵琶声能惑人心智。” 众人赶忙收住絮乱的心神,专注手上挥斩速度,飕飕声不绝,好似没个尽头。 大家一边加紧往北面继续退去,羽铮同浅玥站在南面,他强硬的挡住南面及周身箭雨,出剑如电,剑气森冷,还没看清如何出招,周身就落下大量箭矢。 浅玥一旁的李赭也挥刃抵挡,可动作闲散慵懒,慢而有度,但多数箭矢都是被冷绝悍然斩落。 李赭身子一拧,抡起道漂亮的刀花,把箭矢卷作一小团斩于地面,抬头瞟见浅玥幽怨的眼神,凤眼眨了下,轻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也别怨我,这些人也不全是冲我而来,还有你光站着不卷石头回击吗?” 浅玥不满道:“这全是雪,殿下你出门不带护卫或者信号弹什么的,好招来黑骑把你护得严严实实。” 李赭笑笑:“今日出门临时起意,再说好多年没遇到刺客了,不知刺客为何物。” 浅玥:“……”真是殃及池鱼。 她还想说什么,手臂一紧,身子往羽铮身边靠了靠,羽铮背着身,手上功夫不减,剑锋霍霍,像织就一张密网,将飞过的箭矢一一绞杀。 他冷冷语道:“跟好,勿分神。” 远处的琵琶声声不绝,铮鸣拨弄,嘈嘈切切,杀伐战戈四乱,血染五湖四海,心中愤意悲恸直通天,搅得人心神不宁,难以自控。 就在众人还有几丈快接近树林时,一声响锐的破空声,自北面呼啸而来,划破天穹般,以惊雷之势冲垮这几人的防护圈,鲜血溅出,点点染红了雪地,一人倒地发出闷声。 山中遇刺客(二) 咛风同苏延旻还在林中吃寒风,正百无聊赖,偶听到远处铮铮的琵琶音,功力深厚,暗自一惊。 这弹琵琶的正是南岭七殿当中的裂锦夫人,当初在扬州遭了围剿,硬是杀出重围,一手琵琶功可谓冠绝,也算这七殿中的强者。 这人一向同松风轮等人不对付,怎会突然出现在此。 两人对视一眼,咛风就决定去看看,想来那儿定有人在酣战,他吩咐苏延旻不要现身,在他还没回来时可不能轻举妄动。 身形一掠便飞身而出,起落间轻盈若絮,浮在树枝上可谓御风而行,精妙无极,说来浅玥的功夫同咛风最像。 咛风刚踏过一堆乱石正跃起,好巧不巧就瞧见躲在乱石后的松风轮梅望年一行人,他停下负手站于高处,嘴角挂笑,挑挑眉看着着这群人。 松风轮看对方身形和刚刚起落招式,惊道:“是你!令主?” 当即呼哨声,带着众人围攻而上,几人一时战作一团。 梅望年使的兵刃是飞锤,他一边挥抛着绳索,扭曲飞转,变幻着各种方向,如蛇一般蜿蜒扭曲,招呼到咛风身前,想要将其擒住,口中还循循善诱道:“令主年轻有为,身手不凡,当下无人能及,只要归顺于我家主上,功名利禄唾手可得。” 咛风大笑:“俗!” 出手夹住绳索,一抽一拖,控得绳索飞向四周围困过来之人,绳头飞锤差点就把梅望年砸了个脑浆迸裂。 他夹着绳索不断击向来人,郎朗道:“你知靖安盟以守护天下为己任,不为当权者、富人或是强者,只为护住那些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弱者,还天下以太平安定,为此隐姓埋名甚而牺牲也是与有荣焉,岂是你们这等宵小妄图觊觎的。也岂会因为区区一道令牌就惟命是从愚钝至极。” 咛风话落,指间一道劲力,顷刻间那铁铸的绳索就硬生生断成两截,一边连带着把几人掀翻在地,另一边的飞锤已狠狠砸到梅望年身上。 梅望年当即向后退去撞在巨石上,蹭落了许多积雪,一口鲜血喷出,皱眉暗叹这人这般年纪怎会强至如此。 他心内万种不甘,狞笑着,既然这人这般桀骜,当以毁之,再慢慢收拢整合其旧部。 围在咛风身侧这些人见此惊变一时不敢上前,但这些人常年过的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身上自然有种悍勇凶性,同时提着兵刃杀气腾腾的冲了上来。 咛风随手出掌便把身侧两人击伤倒地,口里漫不经心道:“我们也算交手多次,当知我可以一直战到最后,直到你们这些人最后一滴血都流尽,尸陈于此。知难而退也属本性,白白牺牲于此,徒留伤心孤儿寡母。” 有几个心智不坚的听了这话,手下动作变慢,已生出退意,还没能说什么,便被在一旁的松风轮兔起鹘落,落得个身首异处的结果。 咛风轻叹口气,出手更不留情,直接攻向松风轮。 苏延旻听到打斗声,急忙赶了过来,一看咛风被众人围住,心内发急。 松风□□法诡异,用的是把极其锋利的弯刀,身形就像是江河中的泥鳅滑不留手,拼命往人群中钻,几个闪避始终不能让咛风近身将其一掌拍死。 战局一直在持续,寒风萧萧中远处的琵琶声愈弹愈烈,杀意尽现。 咛风隐隐的有丝不妙,手下动作越发狠厉,掌劲雄浑,起落间硬是撕开一道口子,飞身正欲往前冲,前面劈头盖脸的数张大网撒了过来,这些绳网上覆着铁钉,寒光幽幽,定是喂了毒。 咛风只得向后闪避,这一路且战且走,正好退到那仙境般瀑布前,前有大网撒得密密实实,后为千层冰锥所挡,咛风脚下一踏,如燕雀般直往上蹿,人在空中腾转于空隙间,瞬间避过网兜,直冲人群中松风轮而来。 挂于半空中冰锥积雪纷纷坠地摔个粉碎,荡起了一团白蒙蒙烟尘,忽然整个瀑布后的石壁中传来咔咔的机括声,还未弄清怎么回事。 电光石火间,石壁后利箭,铁钉呼啸而至,离得近的南岭七殿的人马当先中箭落地,在地面砸出个大坑,被坑内利刃戳个千疮万孔,横尸于此。 这如仙境的地方暗藏如此机关,应速速离开。 当下众人更无暇再战,先逃出此地为妙,眼见咛风几个飞身腾跃避过箭雨就要蹿至瀑布顶上,松风轮梅望年对视一眼,同时出手挥掌拍在身边乱窜的数人身上。 几人飞出正砸向咛风身侧,松风轮又放出身上最后一张网,直接劈头向咛风砸来,梅望年更是顶着被利箭射伤的身子勇悍的冲到咛风身后,狠狠抓住咛风的衣摆。 四周箭矢嗖嗖如雨,无情的收割人命,血腥蔓延,素白的雪地早已被染成点点赤地。 梅望年身重数箭,已然不活双手仍死死抓着咛风欲往下坠,咛风一时挣脱不开,手中并指如刃,利风般劈过无数箭矢,眼见网兜当头就要罩了下来,身后利箭又不断袭来,一时首尾难顾,挣脱不出。 说时迟那时快,苏延旻不知何时已越至瀑布顶上,从上飞身而下,利刃当空划过大网,斩了个七零八落,眼见没踏脚处就直直往下坠去,手中剑势不落,出剑狠厉,劲力十足,当先斩向梅望年双臂。 眼见咛风身子一震把紧缠得梅望年挣出,这时苏延旻于空中飘然下落,手中快速出剑击落周身箭矢,眼见便要直坠下去,咛风身子于空硬是腾转,倒悬而下,面对面看向苏延旻,俊朗一笑,出手轻轻揽过苏延旻。 身子一转,足间轻点,似只燕雀轻盈的蹁跹于空,体内数道内力发出,轻易就把靠近周身的箭雨弹开,踏风而行,再次向瀑顶高处跃去,口中轻叹:“不是让你不要现身,你不用出手我自能脱得了身。” 苏延旻还想回呛几句,突见瀑布对面的林中寒光一闪,几支冷箭如电般急速袭来,看箭应当是弩机所发,威力可想而知。 他不及细想,紧拉住咛风,硬是在空中腾转身子欲挡在前面。 箭矢刺入□□贯穿而过,温热的血液从体中喷薄而出。 苏延旻又惊又怒望向身前之人,只见咛风身上多出七八个窟窿,几支箭还钉在身上,一时血流如注,他心内忧急痛苦,紧拉住咛风道:“你又何必,你是令主,为护你我甘愿牺牲。” 咛风脸色惨白,仍爽朗一笑:“傻子,靖安盟还需要你……” 二人在石壁间速度不减,顷刻间已跃上瀑布顶,一到瀑布顶,咛风顺手抄起几块石子,一道雄浑的的劲力直接打出,石子直接飞到丛林中。 苏延旻刚想说别逞强,突然四周山石撼动,树木震颤,本已是结冰的瀑布突然融化,自山底如泉涌般汇聚成数道水柱,逆流而上,喷上天穹。 水雾四散间,有零星水珠溅到身体上冰寒彻骨,他一愣神的功夫天旋地转已被咛风夹在身侧,快速于空中飞掠,四周狂风骤然而起,树影缥缈而去。 这也太快了些吧,苏延旻满脸惊异的看向咛风黑沉沉的脸色,难得一见他忧心忡忡,身上伤口也顾不上;往后看那瀑布仙境地,水柱混乱流窜,山石崩裂下坠,烟尘飘飘,一片狼藉。 就在浅玥一行人往北而退,突有利刃当空划来,柄礼猝不及防,当先被箭贯穿肩部,受伤倒地,箭矢穿身而过,速度不减,发狠似的向着浅玥袭来。 羽铮手中利剑发出龙鸣般的咛声,身子腾跃,于空中出手剑指箭尖,一气呵成把箭一分为二,落于众人中间,又足尖轻点飞于半空,手势扭转轻挑,随意而动,把周身所有箭雨缠在剑身之上,出剑灵逸而动,当是精妙。 随后剑势斗转蜕变,锐利一指,所有箭矢顺势骤然而出,扫向纷纷而来的箭雨,铿锵声再起,四野飞来的箭雨被暂时扫灭个干净,众人赞叹厉害。 李赭撇撇嘴,轻叹:“早拿出这本事不就好了。” 浅玥照看柄礼的伤势,听到这话,忿忿的剜了眼李赭,用手帕先将柄礼的伤口堵住包扎好,还好箭上没毒,由珞熏将其背在身上。 众人乘着空隙,由羽铮萤煌挡在前面,珞熏浅玥在中间,李赭冷绝在后,几人匆匆往来时的路退去,刚一冲到林子前,突然就飞出无数竹刃,急速袭来。 羽铮当先以剑置地,挑起无数积雪,抡成一道圆盘,状似八卦,积雪骤然成一条条细小的冰块,比刀片还锋利,片刻就抵挡住竹刃,又化成片片霜雪,很是玄妙。 众人随着羽铮往前行,还没走出这片林子,背后已有人马杀至,齐刷刷的黑衣长刃,这些人训练有素,几人组成一团,专挑人软肋之处下手。 冷绝出刀勇悍凶猛,但带着位不出全力的大爷,围困中被逼得左支右绌,瞬间就挨了两刀,李赭看不下去了,轻叹口气,神情悠然挡在冷绝面前,隔空对一边的羽铮说:“你先带着这批老弱病残先行下山,这些追兵我来挡住。” 说完提剑缥缈而去,身法轻灵飘忽,姿态优美,腾转挪移间令人眼花缭乱,剑法看似慢而诡异,接连挑刺可剑光断断续续,残影道道,虚虚实实让人捉摸不透。 到是专爱挑人软肋与这些刺客一般不二,只见片刻间,数名刺客不是被挑断了手筋就是脚筋,躺到在地失去战力。 这一切看得浅玥咂舌,她印象中的李赭就是病娇戏多荒诞,兴许这人本就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当初要不是三哥突然出现还真险些着了他的道。 一名刺客被羽铮一剑横扫到地,手中利刃正巧掉在离浅玥身边不远处,她灵机一动身子一滚,顺手把剑抄起。 虽没有刀使得顺手,但出个黑手收拾下漏网之鱼还是绰绰有余的,她默默的跟在羽铮身侧随时瞅准机会放冷剑,不想羽铮人身形向后瞬间靠了过来。 浅玥握紧剑柄藏于身后,“我偷偷的出几招,绝不冲在你身前。” 羽铮于空中划出几道剑气,似霜雪刺骨寒冽,力道无穷,那刺客匆匆避过拎刀的手虎口一麻,眼看这边遇到个硬茬近不了身,转头出刀砍向萤煌那一边。 羽铮双眼清冽淡冷,剑势不减,好几道剑气划出。 间隙时,幽冷眸子里渗了几分柔意又蕴含了逼不得已的宠溺,极浅极淡,他只无奈道:“现下这般形势,你勿要动手,在我身后乖一些,还是你不信我能带你全身而退。” 浅玥想直说我信你,却没说出口呆呆愣愣到似微醺,明明今儿没喝多少酒,手中剑垂下,很是乖觉的跟在羽铮身侧。 羽铮紧拉住她护于身侧,脸上如小阳春的暖意只停留了短短一瞬,眉轻挑又恢复冷面萧杀,飞身出剑帮萤煌珞熏解围。 萤煌早见这二人似连在一起般,看浅玥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酸酸的说:“羽铮兄要再不过来,我们就都交待在这儿了。” 羽铮流畅的出剑几个横扫,寒光赫赫,锐不可当,身前一排黑衣人被凌厉的剑气所伤,齐齐向后退去。前面硬是开了道口,他把剑一指,沉声道:“先冲出去。” 披靡无可挡 位于远处的骆久全身包裹在黑袍内,双目如炬,静静站在一高坡上观战。见李赭身法诡异,武艺刁钻,几次出剑击倒一片,啧啧道:“有趣有趣啊!这扶不上墙的烂泥当真叫人大开眼界。” 骆久身边站着位身形纤瘦高挑,全身玄衣,护腕上绑着袖箭。面上只露出一双冷艳的杏眸,死死的盯着林中正轻松应战的李赭,内心翻滚,暗叹你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另一面,可这些还重要吗? 说来也算骆久幸运,本来随便作了个饵想引出为山河令最为上心的两伙人前来探寻,再好一锅端了,当个好渔翁。 没想到还另有惊喜,这神出鬼没,难寻踪迹的晟王居然秘密来南山搭个木阁游玩,还只带了一个侍卫,真是天赐良机。 骆久仰天大笑,若能把晟王杀了,岱王可就少了最大的对手,阻挡在他身前的大山自然也土崩瓦解,真是釜底抽薪的妙招啊! 事成再把这些破事推给那些靖安盟的余孽,就大功告成。由于发现晟王的踪迹实属意外,骆久并未把这事禀告岱王,便调取自己所有精锐部下,准备亲自动手。 到是很意外被身旁这人获悉,于一刻前匆忙赶了过来,骆久到不在乎,这岱王藏了十多载的隐秘棋子自不会轻易暴露,只要功成少不了分她一杯羹。 骆久拧着眉,看向另一边向山下逃窜的人,沉声道:“这人是谁。功夫不错,我许多手下都折在他手中。”玄衣人,目光骤冷道:“长安邪子。” 骆久呵呵低笑,拿起身侧机弩,熟练细心的把利箭装了上去,这机弩构造精巧,可连发三箭,这些利箭也是经过特制,射速极快,还淬了毒,可谓见血封喉。 是当年滅字堂暗杀惯常用的手法。他看着远处人群分开的越来越远,一边李赭身影缥缈,手中利剑游刃有余击向围过来人群,还防备有人暗使冷箭。 另一边那伙人,有伤者,但是战力更强,他这些手下是挡不了多久。 骆久抬稳机弩,眼中凶光摄人,想着要是杀了那人唯一的亲子,不知那人会作何想,正要按下机括,旁边玄衣人冷冷道:“骆前辈,现下那人正全力出手,招式间飘忽诡异,身影看的我都眼花,前辈能保证一击得中。要是没射中,他立马更加警觉,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利。” 骆久眼也未抬,死死的盯着远处的猎物,指间贴在机括上,“我不喜欢在弑杀猎物时被人打搅,下不为例,说说看你有何高见。” 玄衣人手一指向浅玥,“射她,这人晟王在乎她,她身边的人也在乎她,她若死,其他人定会自乱阵脚,而且枭也就在他们不远处。” 骆久冷笑起来,直接按下机括,利箭嗖嗖飞速射向李赭的位置,玄衣人定定的看着心下一紧死死的攥住刀柄。 眼见两箭如电般穿梭,一下一上容不得人轻易闪避,攻击李赭的刺客也一同变招,不再拼了命的步步紧逼,有序的向后散开,同时手中抛出飞镖,皆是攻击对方中路。 听到声响,李赭提剑身子腾转瞬间靠向冷绝,二人一时背对背,手上十足劲力迸发,速度极快,挥砍挑之间,已不见兵刃,只留一道道剑芒,李赭更是黑袍飞扬,发丝絮乱,面上挂着从容的笑意。 他刚飞身而起,风姿飘渺,第一支箭似是知道他会飞身而起,挟风而来,如电一般,正冲着胸口,他把剑横于胸前挡之,兵刃发出清脆的声音。 同时第二支箭已向小腿射来,后面还跟着众多小尾巴飞镖,身后是冷绝,已陷入苦战,无法挪步拼命挡下这让人眼花缭乱的飞镖。 见情势危矣,李赭轻叱声,硬是在空中扭转身形,手上青筋暴起,身子横于半空,势如破竹劈出一剑,这一剑威力极强,锵的一声,恰如昆山玉碎,那些利箭飞镖弹指间都消弭于无形。 要是这招被武痴宋博琛见了怕要惊掉下巴,非要痴缠这小侄儿天天决斗。离得近的刺客看得惊叹莫名,但见李赭落地时身子一软,差点就跪了下来,又提起刀悍勇的杀了过来。冷绝忙靠了过来忧道:“殿下,没事吧。” 李赭看看腿侧的伤口,艰难说:“阿绝,见了血,本王有些晕!要不你先撑会儿,我去小歇下。” 冷绝听言,知殿下又在说笑,也不多言,暴喝一声,拼力死战。 骆久的最后一箭还是射向了浅玥,箭从右侧而来,羽铮在她左侧,他眼尾流转,提剑横扫身前击来的刀剑,足尖一点,身子翻转于空动作飘逸,剑尖刚好抵在利箭箭头,轻轻一挑,利箭分崩离析。 羽铮看向利箭所来的方向,冷脸上挂着自信冷傲,还多了份难以言喻的兴致,看得浅玥一呆,看羽铮平日里清清寡寡,骨子里还是很嗜战的。 浅玥还没作多想,身子一紧就撞向了一个坚硬的怀抱,如雪般冰凉冰凉,但是有颗滚烫的心脏散发着初春般的暖意,惹得她心如擂鼓,紧靠对方身子僵硬。 漫天的飞镖暗箭从四面八方射来,原先还围上来的黑衣人已瞬间后退去,四名黑衣人突然出现在树枝上,手腕暗箭齐发,纷纷而来,脚下响起了阵阵窸窣声,一根根绳索自脚下骤然冒出,流窜缠绕,搅起地面一团白雪,迷蒙混乱,叫人看不清脚下。 上面有不断疾射而来的箭矢,地面有飘忽的绳索,危机重重,稍有不慎就毙命于此,更别提前进了,只能步步陷入死境。 这一切发生在顷刻间,骆久双眼微眯,带着冷笑,望着这一拨人落入枭的陷阱,只要一小会儿就能耗得这些人筋疲力尽,最后再一网打尽。当年滅字堂中枭凭着这一手可没少收割一方酋首的首级。 另一头冷绝见对方陷入死境,心内忧急,手上大刀狠劈狠砍,移动着身形要往那边靠,李赭到是面色泰然,出剑越发凌厉诡异,铛一声扫退三人,正好一人从侧面拍掌袭来。 他抬掌直接接过,二人两掌相对,内力迸发,衣袂翻飞,四围树木轻晃,对方被震得倒悬而退撞倒不远处瘦弱的树干,他瞟眼一看,毫不客气道:“是你,妖冶的半老徐娘。” 裂锦紧握手中琵琶,抹去嘴角血迹,豆蔻指尖指一拨,挑起琴弦,弦丝亮眼,似能切金断玉般挥手间已直直射来。 李赭飞身剑指,这琴弦也是怪,当下一个照面就缠住了他的剑,只听听咔咔声,他手中紧握的剑瞬间断成几截。 李赭咧嘴一笑,顺手接过冷绝丢来的短刀,反握于手,轻叹:“这剑也是脆弱,阿绝,你靠过来些不用去那边,就这些那凶悍的邪子能应付。” 另一边羽铮带着浅玥飞旋于空,可谓脚不沾地,周边铿锵敲击声不断,羽铮手中的剑轮舞得只留无数剑光残影,与周遭箭矢暗器激烈交错溅出簇簇火花,令人眼花缭乱。 火花霜雪中,浅玥抬头看羽铮时,他面色冷峻淡漠,异常专注,浅玥静静的把头靠在胸口抱紧他依靠他,默默的看漫天霜花絮乱。 只见羽铮顶着重重箭矢,飞身窜向树枝间,一剑划出,树上放箭人不及闪避,中剑倒地,他飞速回身往另一边时。 萤煌力战许久已力竭,脚下一慢,被绳索一绊便倒地,更要命的是数支利箭嗖嗖急急而来。 旁边珞熏急忙挥剑去救,不想他身后已有利箭袭来,背上的柄礼眼看就要中箭,远处骆久刚放完箭,又快速的装上箭矢,嘴挂冷笑,随时找准机会就痛下杀手。 萤煌身子一僵,使不上劲跃身躲避,只能以手护脸受死,千钧一发之际,羽铮已飞速而来,眼疾手快的抓住萤煌腰带把人直接抛起,又欺身至珞熏身边,出剑一扫,直接把射来的箭矢砍得七零八碎,眼见身后利箭又飞来。 他带着珞熏飞速向前,腾地而起,空中姿势优美,直接在飞箭空隙处飘然而过,灵逸精妙。 还未落地时,地面一绳索突然往上蹿,紧接着有惊雷般的轰响,地面突然冒出冷光森森,令人头皮发麻,弹指间地面突然万箭冒出,神鬼莫挡。 骆久抱手眯着眼,“呵呵,这些为烂泥准备的精巧玩意儿,到是叫别人先尝尝了。”滅字堂内除了暗杀外,还最擅长布置机括陷阱,引人入局以逸待劳,当年在战场上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听到轰鸣声,嗖嗖冷箭的破风声,危险将至浅玥遍体生寒,她担忧的望向羽铮,还没看清他面容,身子已被羽铮急速推向身后。 她急得惊呼出声,伸手欲抓时,连对方一片衣袍也未抓住,眼尾一扫,身旁被推出来的珞熏也是一脸忧急,这二人直接向高处退去。 羽铮横剑于手,面对如蝗的箭雨,他面色依旧清冷,心无旁骛,只有专注一战而已,他直接挥剑强硬的一一斩落,身子在半空中旋舞腾转,剑光幽寒又炽烈,看得令人惊叹。 偶有飞箭直接刺入身子,他毅然不顾,手中挥剑不断,傲然凌绝在前,空中无数箭矢断成几截,半边白衣染尽了鲜血,依然剑势不弱,他似乎如钢般不会感到疼,每一剑招杀意凛然又带着几分淡然,到最后几近挡下所有箭矢,提剑飘然落地。 浅玥在空中时已急红了眼,看好几支箭矢刺入他的身体,更是要咬碎牙齿,怒火中烧,在半空中就强行拧身借力飞奔而来。 她不想躲在他身后,更不想他为护她而受伤,羽铮也好青筠也罢,他一直就是冷傲高高在上,睥睨众生,谁人若伤他,她就灭了谁。 等浅玥双眼冒着红光冲过去时,羽铮已挡下所有箭矢,刚四处围攻的黑衣人已退至远处,正惊异的驻足不前。 从没听说过有人能在滅字堂下枭类机括中活下来,这人半身已染血,但在场的所有人觉得他不会倒下,还能一直战下去,这还是人吗? 羽铮冷冷的看向骆久所在的方向,这些黑衣人已胆寒,暂时不敢上前半步,骆久拧着眉,想到这邪子的所有传闻,真邪门,但眼见就要成功,无论如何他是不会轻言放弃,他准备亲自出手先结果了李赭再说。 突然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所在处地动山摇,正疑惑,周边从地上冒出数条水柱,冒着霜寒之气,雾气蒙蒙。 当中一条水柱横冲过来,直接击向他胸口,将他轰到后面的树干上,口中腥甜,胸口剧疼,腿骨折断。 周围地面上的积雪早被扫向半空,飘飘扬扬,迷雾四起,烟尘缭绕。轰轰的水柱四处乱滚乱窜,似数股旋风般击得树枝哗哗作响。 骆久身边的玄衣人早已不知所踪,他的手下想来也被这异境冲得四散,他感觉有人落到面前,抬眼惊异的望向面前这物。 这人周身裹在亮如水晶的薄薄水幕之中,水缓缓的流动着,但这人的眼神十分淡漠又带着玩味,像是看渣子蝼蚁,让人肝胆生寒,动不了身。 骆久多年混迹江湖,所见不凡,并不会被眼前所见种种异像所惑。 早听闻西域幻术,能让人沉陷幻境不自拔,直到感受到一股钻心之疼,血溅满身,折断的手臂血淋淋的出现在眼前时,他才惊呼道:“怪物!” 夜来同归家 南山翠微宫内,周边山石突然震颤,轰鸣声四起,连着大殿也跟着震动,里面的道童仆人惊慌的急急跑出,以为是发生地动。 国师紫珂徐徐而来,劝止住所有人到殿内静坐诵经。 他沉静的走到广场前,看向远处山色异动,云澜翻涌,永祭先烈的石碑上隐隐出现一丝裂痕,他抚摸着石碑,手捏念珠攸然一叹,你也等待许久了吧。 浅玥浑身炽热如在燃烧,尤其右手,神智都有些恍惚,只觉自己被怒火所挟,内心有一刻闪现出一个画面,一张露出半张脸的浅笑,清傲妩媚,气质不凡,想必真容更是风华绝代。 那人娇艳的朱唇说什么,她听不清,只是意欲动,杀心起,山河劫。 她不知怎么怒火恐怖就占据了所有的内心,画面一转眼前尽是羽铮血染满身,心都乱了,只有杀尽这些黑衣人方才能浇灭所有怒火。 入眼天幕山河皆是血,汹涌磅礴的水柱自周身突兀而起,誓要涤荡一切。 模糊中看到许多人惊恐的表情,还有人声嘶力竭的呼喊,乱潮滚动,横冲直撞。 她感觉一阵虚脱,身体不支,但是总有着一股浓烈的欲望牵引着她往北面而去,就在她四处乱窜时似乎撞入一团冰网中,有股清流进入到眉心,安心静神,是熟悉的味道…… 山石动荡,水柱横流时,咛风寻迹已冲到面前,把延旻一放,飞身欲到水壁前,却被人赶了先,羽铮眸中幽光寒凉,抱着团水壁声势浩大往前飞去,顷刻间就飞得老远消失无踪。 咛风轻叹口气,飞身落地,先看了眼满脸呆泻嘴唇青紫的萤煌,“犯癔症?中毒?” 旁边珞熏忧急道:“这位郎君,可懂医术识得此毒!” 咛风淡笑,从怀中拿出小瓶抖出药丸,“医术不通,解毒尚可。” 珞熏不疑有他便把药丸塞到萤煌口中,过了一会儿,萤煌唇上青紫褪去,空洞的大眼有些神采呢喃道:“水怪,水怪!” 咛风笑笑拍了拍他的脸颊,“哪有怪?不是癔症发作了!要不扎几针,嘴封起来。” 珞熏面有忧色,迟疑不语,斟酌道:“郎君勿怪,刚我等遇到歹人,后又遇到些怪事。我这友人一时受惊。” “哦,那你可要记好了,你们来山上遇到歹人不幸又遇到地动,真是惨啊,好好的游玩弄得九死一生,可别传出些怪力乱神的事引得满城风雨。” 珞熏会意,温和点头,又问道:“我两位友人刚在混乱时也被冲到别处,不知现在如何。” 咛风看了眼团团迷雾的远方,身上几个血窟窿,虽已止住血,但看着吓人,他洒脱一笑,“这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你们还是速速下山吧,不过稍等会儿也无妨,那些武侯卫想来此刻已拼命往山上赶。” 此时动荡已停,周围慢慢恢复了平静,空中飘起了零碎小雪。咛风折身欲走,冷绝却急匆匆的跑来,施礼道:“先生可是有解毒药,我家殿下也中毒了,还请赐药!” 咛风瞥了眼瘫靠在一边的李赭,漫不经心笑道:“抢我家相好的,我心眼小得很,不救。” 冷绝:“……” 这话噎得他差点吐血,但又不好发作,忙跪下道:“我家殿下不能死,望先生救治。” 咛风还想刁难几句,李赭不知何时已飘然而至,把冷绝扶了起来,上下瞟了眼,“是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还不滚回去疗伤!” “本王身强体壮百毒不侵,自会无事,咳咳,只是亲自出手太累,要休息会儿。” 咛风但笑不语,把瓶子丢到珞熏怀中,“药丸一日一粒,连服三日,毒自可清。” 话毕带着苏延旻几个飞身就消失在雪原中。 冷绝看看,呢喃道:“高人,还有殿下你何时有闲心去撩人家相好的。” 李赭身子一顿,跟散了架般跌坐于地,“净瞎说,本王可是正经人,都是别人嫉妒我的风姿,往我头上乱扣屎盆子呢。” 冷绝忙称是,从珞熏手中接过瓷瓶抖了一粒药丸,硬塞到李赭嘴里,“不知薛碧小郎君现今如何?” 众人一阵沉默谁也没接茬,周边雪地上还散落着人体四肢,即使有风飞雪,也难以掩盖住周围残存的血腥味。 那些黑衣人早已吓得丧胆,零星几人硬护着断了臂的首领逃窜而去。几人疲惫得要趴下,便在原地好生休息了会儿,不久有人马匆匆赶来,黑压压的一片围了个水泄不通。 其中鸾凤阁的人也来了,只是个个面有戚色,原来阁中另一位羽卫在赶来时不幸身中暗箭而亡,而这时水莲衣带着一路人马也急匆匆赶到,众人不由分说,先护着李赭等人下了山。 山中一处隐蔽天然小山谷,本是冰封的溪水已是消融,潺潺流水顺着前面山洞流过,似有初春万物复苏之象,洞穴中有落水击石发出滴答声。 洞穴中四壁山石嶙峋,中间立着一巨大冰块,冒着层层寒气,正缓慢消融,冰块中隐约可见一人。待冰块彻底消融那人双目紧闭,轻飘飘的落于地面。 浅玥浑身脱力躺在地面上,连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睫毛微微的颤动,感觉有人轻抚她的额头,那些萦绕在内心可怖画面逐渐消散,顿觉宽心舒畅,她轻轻扭动脖子温和的蹭蹭。 羽铮把要被某人蹭破皮得手收了回来,把身上的披风,外袍都脱下来盖在浅玥身上,便在旁边静坐。 过了大半天,羽铮起身把浅玥背在身上,出了洞穴,一路飞速下山,天已经是灰蒙蒙的,窥不见半点星月。 浅玥把头靠在羽铮背上已醒过来,听到阵阵呼啸声,艰难嗫嚅:“是蝼蚁就不该在世间生存吗?” 羽铮听到没回复,夜露霜重,山中寒亦甚,浅玥身上裹着那件染血的袍子,披风一路来猎猎作响。 羽铮几个飞蹿已至山脚下,前方灯火煌煌,长安城近在眼前,城门四闭,“蝼蚁也罢,存于天地间本也是种幸运,和衷共济共存共勉。”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浅玥掀起眼皮半睁着眼,有丝悲伤,手依旧垂着抬不起来,“是呀,梦里有人说世间一切皆为蝼蚁,当消除之,此为道,大道本无情,然后就是尸山血海……” “还有我好像成了杀人魔,神智难控,挥手间取人性命无数,御水纵水,我从未习得,刚刚好似信手拈来……我究竟是谁……” 羽铮轻叹:“你就是你,世间独一无二,好好休息心放平静些勿要多想,前面就是长安城,我带你回去。” 羽铮带着浅玥飞速前进,一路隐匿于暗处,行到城墙边,前边就是曲江池,池上结了层冰,一片清幽。 羽铮足间轻点直接踏冰而行,身轻且快,起落间已掠过曲江池,了无踪迹。 池边楼阁偶有几处灯烛幽光,还有细微婉转的丝竹声,想是那家贵阶子弟正陶冶情操。 楼阁内李霁雪拧着眉,掀开帐幔去到里间,满脸没好色的瞟了眼身上包裹得像粽子,还浸出点血,正一脸悠然喝着小酒的咛风,看得她气不打一处来。 直接跑到咛风身边,把酒一夺,“你还有心思喝酒,当身子是铁铸的,这般不爱惜。” 咛风幽幽道:“这酒的滋味我有许多年没尝过了,这回当要尝个够本。” 李霁雪知他一直孑然一身,心有不忍,但最终还是没把酒递给他,“刚我看到阿碧被带回去了,就在湖上飞掠而去,我想出面把阿碧接到我府上,也稍安心些。” “还是不必了,让阿碧待在那人身边也不是坏事。该来的终究会来,你我到关键时再出手即可。” 李霁雪轻叹,“这次闹这么大动静,许多人都瞅见,还不知传成什么样,连晟王也搅进去,这朝局当如何呢?” 咛风和缓笑笑,“你就是瞎操心,这些我们合着也管不着,更不可能插手人间事,该吃吃该睡睡,养精蓄锐等那日到来。” “如今你这公主当得真豪,曲江边还有你专属的别馆,且还有温泉可泡,我到真想泡泡……” 李霁雪眸子更冷,忍着劈对方的冲动,“你这伤患凡胎还要不要,不要就直接归鞘,到时河君把你当烧火棍使,或者他当真把你当搅屎棍,就皆大欢喜了。” 咛风轻晒没再回话老实的躺在榻上当一枚乖宝宝。 羽铮带着浅玥没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的回到宣平坊的昌隆宅内,刚飞身落地,被夜来如厕的童子瞅见,硬是惊动了守在宅中的仆妇。咛风淡语无事便吩咐对方去烧点热水送来。 把浅玥安置到屋内榻上,自己去另一间屋先换下这身脏衣,看着身上这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他浑不在意,上点药换了身衣服,就去到隔间。 妇人已烧好水送至,退在一边伺候,羽铮试试水,就把浅玥放置到桶内,转至屏风外,眉宇间透露着疲乏,淡淡吩咐道:“你去外守着,等会她泡好,你进来给她换身干净的衣服。” 仆妇应是去外间门前守着,羽铮直接去门边桌前坐下,闭目休憩。 过了一会儿便让仆妇进来替浅玥换了衣服安置在床上,便一同退出房间。 刚出房门听到里面轻语低咛,羽铮示意仆妇回去休息,自个缓缓走到屋内。 浅玥现在已恢复了些,只是满身疲惫,动根小指头都费劲,睁开的双眼全是倦怠,这会儿一眨不眨的盯着走来的羽铮,低缓语道:“你还好吧,伤如何?” “无妨……” “到是你,早些休息,身子能恢复得快些。”借着微弱的烛光见浅玥脸上不像先前那样死灰到红润了些。 羽铮略感宽慰,心道以她如今身子骨恐难以承受,再多些时日吧。 浅玥见羽铮眼神飘忽,笑语:“你是在担心我吗?放心我没事,而且我这人特能折腾,老祖宗是不敢轻易收了我,只是奔波一日,有些饿了,有吃的吗?” 羽铮一呆,到把这事忘了,但面容冷让人注意不到窘迫,他没说什么起身就出了门。 浅玥难得见他露出如此表情,低笑心道傻子老祖宗。 飞雪与君同 宅内厨房有丝微光,羽铮去看正好仆妇在煮粥,旁边小儿跟在一边,见羽铮有些发怵,仆妇低垂着眉眼道:“郎君勿怪,这孩子自小胆小。” 炉子上的粥腾腾冒着白气,仆妇拿出碗碟,“郎君带着……人夤夜回来,可是饿了,小的准备了些粥和饼。” 羽铮神色不明,淡语:“你有心了,她是饿了。我带回来的人是薛碧郎君,他受了些惊需要静养。”仆妇会意也不多言,把盛好的粥饼装入食盒。 羽铮回到屋内,拿出粥坐在床边舀了勺欲喂浅玥,浅玥淡淡一笑,勺到嘴边硬吃了口,卷着舌头道:“太烫……” 羽铮木然的看看也觉得是,毕竟他从未照顾过人起居,不知从何下手,束手束脚的,把粥放到一边,回头就看到少女有些幽怨的眼神,误会道:“你饿得很慌吗?” 浅玥:“……” 你真当我是饿死鬼投胎,气得她涨红了脸,心道你不会吹吹喂我吗? 又不好意思开口便道:“等着粥凉再喝吧,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羽铮垂眼:“没有!” 浅玥一时也憋不出半个字,谁也不言语,室内一时静谧。 浅玥艰难的动动身子,想要坐起来,羽铮及时按住她的肩膀,“别动,这段时日你需要静养,有什么需要你可以找我。” 浅玥眸子有光闪过,模样娇俏动人,“真的,随叫随到。不会找不到人。” “嗯,我会一直守着你。”待你体内的躁动平息。 浅玥半喜半忧,“那粥应该凉了吧……” 羽铮把粥端来,用勺子舀起最上面一层一口一口的慢慢的喂到浅玥口中。 浅玥吃得很慢,眉眼弯成了月牙,她真想这碗粥能不见底,就能多看羽铮几眼。 她还想问羽铮当初回长安时都发生了些什么,还想聊聊珞熏其他人怎么样了,还有年关将近,这个年两人注定就只能在长安过了,守岁那日别留她一人,还有些疑问未及问却不知从何问,纵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开口,眼皮越来越沉倦意上来,不觉间就已睡过去。 京中竟发生皇子遇刺,朝堂上天子龙颜震怒,直接责令京兆尹大理寺共同缉凶,长安城内街衢四处是金吾卫武侯卫,一时风声鹤唳,百姓私下也是议论纷纷。 当夜皇后从病榻上听闻晟王遇刺更是气急昏厥,直接愁坏了侍立在旁的太医。 离年关还有几日,雨雪霏霏,白茫茫一片,臣子一大早顶着寒霜坚持上早朝,圣人听完奏报,又问了些缉凶的情况,便下令念及晟王不幸遇刺受惊需要静养,让直接搬入武德殿内,方便照顾。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这武德殿紧邻太子东宫,这是圣人预备立储的信号吗?群臣们很识趣的没有多言,便一一下了早朝。 到是突厥人持续在边境袭扰劫掠番便销声匿迹,难道是善心发作了,探子斥候四处打探也未寻到突厥人踪迹,叫人摸不着头脑,隐隐不安。 霜雪飘飘停停,冷清天幕下的长安城,迷迷蒙蒙,屋檐覆满素冷白雪,非黑即白,显得更加肃穆萧杀。 浅玥这一睡足足有四日,中间珞熏特地来看过几次,柄礼同萤煌二人受了伤都在各自家中养伤。 圣人听闻几位学子拼死保护晟王,大是感激,分别派太医来看各位郎君的伤势,并嘱咐好好养伤,伤好邀各位宫中一聚,尤其是薛碧郎君,圣人可是很想见见当年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挂冠而去薛谦盛的后人。 浅玥睡梦中听到这消息暗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宴,她躺了这几日没做什么噩梦,现在精神头十足,也可以下地走了,就是动不了武,在房中转了几圈就有些发虚,只能重新坐回到床上。 桌前摆放着一本般若波罗蜜心经,她拿起来看看,闷闷的翻着书,低语着还说一直守着她,睁眼就不见人,骗子一个。 浅玥翻着这本让人静心修身的书,想着某人留这书的用意,难道说自己从身到心已燃起了熊熊|欲|火,能把人啃噬个干净。 浅玥不满的把书一放,看看右手纹路,脉络更加清晰分明,色泽更加鲜艳,她记得之前看过纹路上的痕迹居然如水般会流动,令她惊异记忆深刻。 在山上时意识不太清晰但感到一股浓烈的吸引,指引她去北面山麓,这会是第二块龙骨在呼应她吗,该当如何,接受第二块龙骨会有什么结果,到时会被欲念所挟身不由己,作出疯狂的举动。 这会儿她真想去找照英问个清楚,要是能找到三哥咛风也好,总觉得三哥应该知道些内情。 听到开门声,见羽铮轻缓的走进来,披着天青色披风,风尘仆仆的,飞雪还沾在发间,鼻梁挺直更眉目清峻。 他呼出的气是白色,想来外面正是最冷的时候。 羽铮见浅玥已经醒了,正低头随手翻着心经,便道:“这书能修身静心,以止心绪缭乱。” 浅玥把书一合闷闷的说:“真若四大皆空,就得回混沌时代。这佛陀的智慧深奥晦涩知而难行,行且不易,我又不是苦行僧般的人物,自是不喜。” “还有你明明说一直守着我,可我醒来却不见你。” 羽铮眉眼舒展,清冷又带着异样,“那你是准备来兴师问罪!” 浅玥一呆,暗自嘀咕我以什么身份来对你兴师问罪,便低语:“你走近些!” 羽铮缓步走了过来,平日里仪容端正,一丝不苟,近前看发丝有些凌乱,想必赶路所致。 浅玥抬手抚去他发间的雪花,轻灵一笑,“且收这飞絮当是赎罪。” “那个,我睡了几日……觉得浑身乏力,想是饿得慌!” 羽铮自恃清冷的神容难得一笑,昙花般转瞬即逝,眼角还沾染了几分暖意,“你想吃什么,我让仆妇去弄。” 浅玥不客气开口道:“饺子,糕饼,荤食尽管上,尤其是羊肉,若能有一两杯小酒浅酌番,就更完美了。”羽铮轻摇头出门去准备。 浅玥看着羽铮背影直至消失,有些不相信这冰块能对她言听计从,甚是乖顺,但耐不住心中窃喜,觉得近段时日羽铮待她挺好,如浮于云巅,坠于幻梦之中,不真切。 乘此空隙,浅玥下床好好打整番,对着铜镜看自己面色清素了些,但明眸皓齿,尤其这双眼的神采,洋溢着瑰丽盛景,清澈喜人。 她匆匆的把头发随意挽个髻,从桌前站起时有些不稳,总觉这长势迟钝的身板居然有长高了的迹象,她对着柱子,架子比划了好一会儿,确认自己真的长高了些,虽还摆脱不了矮矬子这个称号,但也欣喜。 她把门开了半角,寒气袭来,素雪装点了整个世界,空中还有飘絮般的飞雪轻慢散落,院前几株寒梅悄然绽放,冷香萦绕。 门上挂着桃符,浅玥心中一动伸手取了下来,这桃符每年过年时都要换上新的,还有驱邪的作用。 眼见羽铮和仆妇穿过垂花门手里提着吃食缓步而来,还没到近前,就能闻到香气,引得肚内馋虫擂鼓闹翻。 浅玥咽了口吐沫,面带微笑的把门大开迎接二人。 仆妇手脚麻利,顷刻间就把各种食盏放满了桌上,各种吃食丰富多样琳琅满目,单是糕点就有好几样,看得她两眼放满金光,看这仆妇如同特大金铤,笑语:“这都是你做的,手艺真好啊。” 仆妇摇头温语,“也不尽是,郎君还从外带了许多……” 浅玥瞥了眼一旁八风不动的羽铮,又看看满桌的菜肴,提议让仆妇也一同用膳,仆妇连忙推脱便退了下去。 羽铮未说一语,但看那表情就知让浅玥慢慢吃,食物种类多量足,便也要退出房门。 浅玥那肯,快步追上道:“羽铮,你用过午膳没,一个人吃饭寂寥了些,就算有这丰盛的佳肴,也食之无味……” 羽铮平淡的说,“这时已过午……” 浅玥嘴一撇,耍赖娇语道:“你管什么时辰,我就想你陪陪我,看着你能吃得香!” 室内一阵静默,人又岂会有食物香,羽铮眉微蹙,轻舒口气,暗叹她能多开心些也是好的,便转身行到桌前坐下。 刚坐好抬头就见一木牌顶在他额头上,对面之人还煞有介事道:“何方妖邪宵小,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还不速速退去,不然连带着叫你祖宗几代屁滚尿流滚上三匝。” 羽铮:“……” 今日似乎是个丢脸的黄道吉日。 室内弥漫着食物的馋人香味,浅玥乖乖的坐在桌前,用箸温和的夹着羊肉慢慢吃,斯文有礼,脸却憋得通红,一再压制着要大快朵颐。 对面羽铮手中拿着本书,还是医书,正专心看。 浅玥夹了个大饺子,不敢吃出声音,正努力着轻嚼慢咽,最终败在这诡异的气氛中,把箸一放,脖子一哽,“我没病,也不是傻冒棒槌,你不用看医书寻法来治!” “其实刚才我就觉得是你又不你。怎么说……宽容了些!” 她特意换了腔调,“若平日,你会走还会说,不想见某人鲸吞蚕食的吃相,不雅。” 羽铮一顿,“我平日里也没这么严苛。” “可我就是觉得你突然对我这么好,不踏实,飘忽。” “这要换种说法就是一对夫妇正在争吵,一方怀疑对方始乱终弃做了亏心事,哭天抢地的,一方心怀愧疚没了底气,只能身体力行待对方愈好。” 羽铮轻叹口气,“你一天天都看些什么书。” 浅玥双眼一垂,夹了口粉白色花糕塞入口中,三两下咽下,又喝口三勒浆才道:“你一块万年寒冰千里冰封,难见春暖消融,我喜欢你的心也只是坠入无底深渊,惊不起半点波澜,随流年匆匆消逝……” “可如今……如今我觉得冰块有融化的迹象,希望不会是我多想。” 也不要给我期望又失望,其实我没那么洒脱,很小气。 顷刻间满室阒寂,浅玥咬着唇终于把压在心底的隐秘倾诉出。 羽铮眼眸低垂,这样看脸部线条更加棱角分明,薄唇抿起又轻轻翘起,抬眼看浅玥时,浓墨般的瞳色似涌过道暗流,直戳中心,“你喜欢我?” 浅玥直愣愣的盯着美食一时无语,从很久前的惊天动地略显尴尬的一遇,后来知你在人间,曾想天涯遍寻,后不期而遇。 “到是经此一事年关只能在长安城过了,在江州时我俩那婚约什么的,都是长辈们的一厢情愿,我可没瞎掺和,我那时都忙着破坏相亲来着。你要是要是不愿,那就……那就退了也好,本朝风气昌明开化,我的喜欢可不带丝毫勉强。” 浅玥又一口气言明这些,内心忐忑,看了眼静默的羽铮,这就是个赌注,献上坦诚放下骄傲,无论结果,心情顿时舒畅。 她夹了大块羊肉啃了起来,吃得津津有味。 羽铮早把书放下,杵着额头默默不语,脸似冰霜,只是双眸中盛满了难窥难觉的丝丝暖流与隐约的忧色,随后淡语:“看来这人生一世,终要与你相缠一气,劫数难逃。” 浅玥听了一喜,眉眼弯成一道月牙,嘴上还叼着半块肉,呆萌语道:“那就是说你也不会退婚,然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想脑门被人轻弹,羽铮抱起书开读,“少看些话本折子,一天就胡思乱想。” “那可不成,这些书开拓了我的精神视野,你也该多看看,能加速冰块的消融速度。” 羽铮:“成了水,就不复存在。” 浅玥口里嚼着脆骨嘎嘣响,“那我成水就好了。” “食不言……” 浅玥笑笑也不再多言,但心情倍爽,自然放开手脚美滋滋的大块朵颐,不一会儿风卷云餐,满桌的吃食自然也吃了干干净净。 看着桌上空盘盏忍着胃胀还坐直了身子,用帕子抹着嘴,有些尴尬道:“你看,我平日里不求穿绫罗绸缎,布衣荆钗也是可以的,但就吃得多……” 羽铮狭长的双眸轻瞟过来,眼尾翘起道优美弧度,静澈无暇,看得某人心悸,只能眨着眼乱语道:“我知作为女子,这食量着实有些吓人,你给我整个天下,兴许我也能吃得下,因为这是你给我的。可我从前在宫里也不这样,只怪世间美食太多。但我这般能吃,身子骨定是康健,能活个百八十年,能陪你久一些,自是能扰你长一些……” 羽铮神色温淡,又轻弹下浅玥的额头,“矮葱,你怕我供不了你吃吗?还有你这样坐着,是起不了身想滚成球躺回到床上?” 浅玥急道:“哪有?”同时匆忙的起身,一阵天旋地转,困意突然袭来,还想说什么已无言就闭眼沉睡过去。 羽铮抱着浅玥放到榻上,盖上被子,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又缓步出了房门,瞬间飞身上了屋顶。 顶上咛风手里拿着一壶酒,醪醴香气浓醇,看见羽铮俊朗一笑,“喝不!” 羽铮不语,咛风自顾的喝了一口,“我来看我妹,只是时机不好,扰了你二人。” 羽铮冷冷的在一边也不接话,瞥了眼七七八八乱放的酒壶,直接飘然下了屋顶。 咛风弹指击起屋檐上一层积雪,雪花纷纷扬扬,他灌了口冷酒,把酒壶一扔,直接飞身入到屋内,看了眼浅玥,又看看手腕上的纹路,暗道这第一块龙骨到是完全融合了,只是神力还不能运用自如,便坐到角落边闭目养神。 风澜乘兴起 绮云殿是毅王李骞所住的宅院偏殿,殿内空旷,香炉内常年燃着浓烈呛人的香熏,怕是那位大香熏球卓毅闻了都要感慨几分。 殿外守着许多侍卫面冷萧杀,隐约听到呜呜呜声,之后数名侍者抬着个麻袋出来,匆匆离去。 李骞坐在椅子上,双眼迷离,脸上挂着碜人的笑意,用块白绢擦拭着双手,绢上洇染了团团红点。 平日一副温吞懦弱的形象早已荡然无存,他把帕子丢给一旁侍从,“探得那些人都藏于何处。” 一侍从俯身低语,“到未曾,但这次损失惨重,不足为患。” 李骞冷笑,“不足为患,我到希望他们越发强大,是一簇熊熊烈火才好,还有何消息。” 侍从近前开始低语起来,李骞听了淡笑,“当年事的知情人,猎杀的计划,这事再添点劲,是该让父皇多些惊喜。” 李骞起身舒张下身子,“最近找来的这些人也体弱了些,我都还没尽兴。” 几位侍从闻言忙跪地,唯唯诺诺说着以后会找些身子康健的。 李骞阴沉的面容硬扯出森森笑容也不多言,出了绮云殿,眼神变得呆滞半垂着头缓步而行,一副温吞和软相。 挨近年关西市更是人潮汹涌,许多胡寺教众信徒刚参加礼拜出来,大多戴着浑脱帽,衣着艳丽裹得严实,普通百姓对这些异域风情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还争相模仿戴毡帽穿胡服。 尉迟玄泉赭石衣袍罩身只露出一双神秘深邃的栗眼,混在人堆里并不现眼,最后转进小巷,去到一家食肆穿堂而过。 去到后院又走过游廊,七拐八拐,到了一家经营皮货生意储藏物品的货仓,进到阁楼里,里面堆的全是货,外面栓着数匹健马。 玄泉在阁楼内并未上楼,而是由人引着到了堆货物的一楼,那人把地面木板一掀露出条暗道,玄泉缓步走了下去,地窖光线昏暗,再往前里面更加宽敞,燃放着微弱烛火。 几位梳着辫子的彪型大汉正趺坐在席子上,见了来人纷纷起身行礼,其中的带头人道:“少主,我等特来护送出城,请你跟随混在商队里,若迟几日恐生变。” “我知,但若速速离去,必会引起某人疑心,功亏一篑岂不可惜,再迟两日也无妨。” 一人又劝道:“可汗已集结众部兵马,不日就要压境,里应外合,定能长驱直入攻陷长安城。少主还是早做打算,而且可汗对你也是想念的紧。” 玄泉摇摇头,“还有几日就是年关,城中从各地前来纳贡朝贺者甚多,又发生了皇子遇刺之事,四处更是布满探子戒备森严,而且那人的好戏才刚刚开场,我总要看看。” 几人见劝不住,只能作罢,玄泉走时让人打听下关于水幻术的传说,近日有人在传。 而且那日南山上的刺杀,滅字堂伤亡惨重,骆久重伤,还出现异象,他还真是十分在意,过几日可汗率大军压境,加上岱王也有所行动,而隐在暗处的毅王也蠢蠢欲动,到可打个措手不及,至于可汗想一举吞并灵州凉州攻陷长安城到不可能,但能把西域一些小国纳入版图。 他穿过人潮边走边想,感觉被一道锐利视线注视,他警觉的四处张望,抬头就望见侧面食肆二楼临窗处一人,艳丽绯衣英气卓然,他邪魅一笑,隐没在熙熙人潮中。 “水姐姐,外面是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吗还是见到了俊俏郎君。” 水莲衣回过神来,悻悻道:“全是人到没什么趣事,俊俏郎君到有几位,小芝不妨来看看。” 叫小芝的女子忙挤了过来,朝窗边展望,路上全是络腮胡子西域人,还有些灰头土脸的小老百姓,推车运货的,嘴一努不满道:“哪有,没看到。” 另一位年长的女子笑道:“小芝,这上好的醍醐饼加蔗浆也堵不住你飘忽的心和嘴。” 小芝不满的坐回的位子上,“每到年关时最是忙的时候,一直要到上元节灯会,好想灯会那日四处逛逛。” “你呀就是贪玩,晟王被刺一直找不到凶手,闹得人心惶惶真是多事之秋,宫羽卫也不在了,我总觉不安,小芝你还是安分些好。” 水莲衣垂眸喝口茶,叹气道:“是呀,宫悦不在了,这几日奔波也没查到什么有用消息,一会儿你们先回去,我去她家一趟,顺便进宫看看。” 岱王宅内,李昀坐于四方亭内,亭前挖有一小池塘,如今寒冬霜月天,池面上早结了层冰,自是观赏不了潭中游鱼。 一阵寒风袭来,白絮乱舞,李昀把茶盏一放,屏退身边的侍从,风轻云淡道:“出来吧!” 一白衣人翻身落地跪于亭前。 李昀眼一眯,冷声道:“起来吧,若没有什么重要消息,你从不来此。” 白衣人起身凑到岱王面前,把在西市见到玄泉的情况告之,李昀沉声道:“看来他们的人马已混入长安城,想来不会多,二十几人罢了。” 李昀手指点桌发出声音,见白衣人低垂着头欲言又止,语道:“你想说我不该引狼入室,后患无穷。可我与之合作多年,这枚棋子一步步壮大,自会下在他该有的位置上,由不得他抽身。” “不过你这次在南山上到是不错,能捡回条命,还能把宫悦除了,鸾凤阁自可尽掌在你手中。到是骆久算是废了,你既然来了就和我说说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相信鬼神报应,更信事在人为。” 白衣人近前,把那日发生的所见所闻详尽说来。 李昀听完,揉着眉心喝口茶,“你走吧,如无必要还是不要来此,等大事了,你就回营州去再也不要入长安了,你的亲族可是在等你,阿衣!” 一阵朔风凛冽而过,李昀神色冷淡,喝了口热茶低语:“薛碧,南宫浅玥……南宫诚,呵呵,这老狐狸跑的远远的到真是能装糊涂。” 浅玥躺了一日便缓缓醒来,模糊中看到榻边坐着一人,喜道:“这回到是说话算数了。” “小娘子说的是什么约定,是月下定情山盟海誓吗。” 浅玥惊得瞪大眼睛,细细看榻前之人,身量修长,面戴古朴青铜面具,露出尖俏优美的下颌,撇撇嘴道:“三哥,这面具真丑,你得找位好点的工匠,戴着人也丑了七分。” 咛风把面具一摘,不满道:“明明我压低了声音你怎么认出是我,还有那儿丑了,在江州我的爱慕者可是从匡庐山山脚排到山顶,你是不会懂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浅玥直接翻了个白眼,微笑着招招手,“三哥好些日子不见近前来些,让我膜拜下你这神仙容颜。” 咛风兴冲冲的直接坐在榻上,伸手想摸摸浅玥的额头,就被对方瞬间出手抓住了胸口衣襟,冷冷的说,“龙骨究竟是什么,还有河神宫你定是知道的!” “你……究竟是谁?” 咛风眼尾勾起,慵懒又玩味,“我究竟是谁,我是你哥啊!” “可你有很多事瞒着我,照英也是,我想知道!我不想被当成傻子式的活着。” 咛风无奈轻叹口气,“好吧,我觉得你也是大人了,告诉你也无妨,但是你先松手,你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这刚换的新衣可经不住你这般糟蹋。” 浅玥气鼓鼓的把手松开,还不忘用脸狠蹭下对方衣襟,直愣愣的盯着咛风,等着这段小儿没娘的诉说。 咛风拉拉衣袍,退后了几步,潇洒坐在椅子上,摸摸下巴,在某人期待的眼神下呼出口气,慢慢语道:“话说……我这才来长安没多久,就有美貌的娘子为我特意做了这身衣裳,如今弄成这般,那娘子要哭成个泪人。” 浅玥:“……” 一声怒喝,“三哥”随即伴着一股小水柱直接飞出,咛风见势直接翻身避过,动作流畅飘逸。 这水柱宛若生病般,绕了几圈实在是追不上,最后无奈的打在了门窗上,窗纸捅破,地面洇湿了一大片。 咛风无视某人怒视,拿着面具风度翩翩的立于一侧淡笑着说:“看来你这龙骨融合的不错,只是欠些火候,时灵时不灵,你这任督二脉还未打通!再等等吧……” “到是你要把这屋子拆了我到是没意见,但那位冷面君怎么想,可与我无关了。” 浅玥又急又怒,三哥这张嘴铁板一块真难撬动,闷闷说:“三哥,你这是要走吗?我还想你多陪我会儿。” “丫头,我要多待会儿怕被你严刑逼供的。” “有可能吗?我到想试试,拿上绳子,鞭子,石头,大瓮还有醋……” 咛风:“……” 揉揉额头嘀咕,“允熠也不知道一天给你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浅玥听得明白,笑道:“还说你不知道河神宫,我阿爹的名讳你都说了出来!既然你跟我阿爹关系匪浅,渊源颇深,定是位活了千万年的老家伙!” 从前河神阿爹最忌讳老年纪大,这次看噎不死你。 咛风表情一顿,郎朗而笑:“确实,算来我活得还比河神君还久远,老家伙这称号实至名归。” 眼见咛风已经到了窗边立马就走,浅玥不甘的跑下床,赤着脚急急跑过来,“三哥,真要走,我知不该说你老,我还想听听你说点其他的!” 咛风瞟了眼少女赤着脚,脸颊泛红想是急的,淡淡语道:“先躺下吧,你想知道龙骨什么的我慢慢告诉你。” 浅玥听了高兴的回到榻上,瞪着大眼期待着,咛风抱手立于一侧,神色漠然,“龙骨是某位先祖的遗骸遗愿所化,算是传承之力,统共四块,相互吸引,在整个仙界时不时有人继承,集齐了四块龙骨就自然能获得翻云覆雨的神力,顺道可以掳几个美人什么的组成个大家族,幸福和美的活下去。” “讲完了,这就是龙骨。” “……” 什么重要信息也未透露,眼见三哥飞身已到窗前。 浅玥不满道:“三哥你这是在糊弄人!聚齐龙骨后果是什么,我还隐约看到位风华绝代的美人,是龙骨先祖……” 咛风推开窗子,外间灰蒙蒙的天际飘飘洒洒飞起了白絮,坏笑道:“我刚说这些自然是老人用来哄娃的!” 身子一跃已隐入雪夜中,到是最后一句话传入浅玥耳中,交待平日心境平和,不要动妄念,更不要在人前使用水柱什么的,最好就不要动武。 出门置年货 浅玥呆呆的坐在榻上,暗骂了好几通三哥这个老混账,随后把过盛的精力都用在折腾被褥,口里嚎着“喝!呀!”的声音。 直到羽铮回来就看到少女同被褥扭成蜈蚣状,长发凌乱,嘴里还撕扯着被子一角。 浅玥从被发丝遮挡的视线中见到羽铮,表情一顿,泄气的把头发捋好,把骑在身下扭成十八弯的被子放好,尴尬道:“你回来了!” 羽铮:“你醒了!”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气氛一紧,还是浅玥眨着亮晶晶的双眼,舒展着身子,“你看,我已经完全恢复了。能把被子搓扁揉成团。” 羽铮:“……” “呵呵,总待在屋子里我都憋坏了,要不明日我们去外面逛逛,顺便置办些年货,把这屋子装点下,别那么冷冷清清的。” 羽铮静静应和。 浅玥一时兴奋也忘了刚才的疯癫状,拉着羽铮天南地北的胡侃。 据说海外有座叫蓬莱的洞天福地,隐在海雾之中不可寻,很想去见识番,还有蜀地,那地方人杰地灵,美丽富饶,蜀锦更是闻名天下,最重要的是吃的特别多。 还有南边的六诏,那全是异族的聚集地,山高林深,涧流湍急,听说那还有人信奉邪神,擅使异术。 还有就是再想去一趟南山,只有你我二人,体会下前人说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只有我们的清净。 说了许多,羽铮都是耐心安静的听着,神情平和,浅玥看看桌前白瓷净瓶中几枝腊梅,静自绽放。 那是他特意从外面摘来插入瓶内,屋子不用熏香,都有股淡淡梅香,一扫她心中若有似无的阴霾与不安。 对于喜欢的人她想把心中的喜怒哀乐与之一同分享,诚实坦荡,可有些忧愁又不愿诉之,踌躇犹豫成了胆小鬼般。 她双眸亮晶晶的看着羽铮,像要把对方每一细微处都记下,从小几上,端了口热茶抿了口,“羽铮,你不会嫌我说的太多!还有太贪心,什么地都要去去。” 羽铮轻摇头淡淡语道,“不会!” 我喜欢看你笑的模样,也喜欢从你口中唤我的名字,仿若春满人间。 浅玥嘴角弯弯,眉眼盈着喜,“说了这半天的话,夜已深,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出门置办年货。” 说完她就钻进还皱巴巴的被褥里,只露出一双灵动眼眸,偷偷瞄着羽铮,又瞬间闭上眼。 羽铮起身把茶盏端到桌上,又灭了几盏烛火,屋内更是黯淡,他轻轻的趺坐于一旁,闭目低语,“我等你入睡!” 一夜过去,银装素裹,雪满枝头。 浅玥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意外看到羽铮仍坐于原地调息,她不好意思的用被子把自己给罩住,之前还想过要守着他的睡颜看一夜,结果早早的就睡过去,而羽铮居然静坐了一宿,他身子会不会不舒服。 浅玥轻轻的下地,去到羽铮身边,见他没什么动静,连呼吸都是很浅,好似没有,她低唤了声:“羽铮!”对方也没反应,想来是近日太忙太累了吧。 躺回到榻上,她静静的看着他,隐隐看到他周身似有蓝线波纹,又隐于无踪,过了半个时辰羽铮才醒转过来,起身推门而出,没一会儿,浅玥也翻身起床梳洗番,还是穿了身男装推门而出。 院子里两稚童穿得厚厚的,正拿着扫帚清扫道路,看到浅玥很有规矩的行个礼有些怯生生的,她走到稚童面前温和道:“谁让你们打扫的,看手都冻红了。” 个子稍高的垂眸道:“帮阿娘……” 浅玥拉着年龄稍小的大的也捎上,“走吧,不扫了,这些积雪等会可以堆个七八雪人,那才好玩。跟我去前殿吃早饭。” 带着两小孩一同去到前殿,宽敞屋内的桌上已摆好了菜肴还有汤食热气腾腾的,仆妇看到两孩子跟着进来,有些不好意思忙让孩童退下不可逾越,浅玥笑说着无碍,这地可没什么规矩。 拉着两孩童坐在桌前,说来这两孩子比初见时的单薄瘦弱可好多了,只是怯懦了些,想来在外漂泊识尽人情冷暖,小心翼翼了些。 浅玥笑着塞给人手一个玉尖面,抬眼就看到羽铮发丝高束袖袍拢起露出白皙有力的手臂,端着一大碗馎饦汤徐徐而来,闻着这汤的香味应是大骨熬制。 才放到桌上,浅玥就盛了碗,给两小孩也盛好放到面前,“桌上想吃什么尽管拿,男儿郎可娇羞不得,要没皮没臊……” 她舀了一勺直接送入口中,烫得卷着舌头含糊不清道,“将来才能讨到媳妇。” 羽铮淡淡睐了眼,似笑非笑,“快吃吧,一早上就给小孩灌输歪理,食不言,寝不语。” 浅玥口里含着口汤暖暖的,嘻嘻说:“是,老夫子先生。” 几人很有兴致的吃完早饭,浅玥便同羽铮出门去采购年货,临出门时浅玥在院内四处瞅瞅,这宅院一直空置,物件极少。 她不满的说,“你这地方怎么连个板车都没有?” 羽铮:“你要买许多吗,我能提得回来。” 浅玥还想说那多费劲,要不租个牛车什么的,想想算了,那那么夸张。 他俩出了门,也没去人多嘈杂的西市,到去了离得近的东市,东市没西市那么繁华,商品要精致贵重些。 这一路来兜售商品的摊子店铺也是极多的,这还没逛到东市,羽铮肩上就就背了个大包袱,里面各种杂七杂八的物品,单是桃符就有好几副,还有瓷器瓦盏香料无数。 浅玥见了什么都觉得好就一股脑的付钱买了,东西越发多也越发沉,羽铮到成了称职的苦力,对此不置一词只是背着这大包袱静静的跟在她身边。 他看看少女还在摊子上开心的挑拣物品,暗叹还要买多少东西,到时背得太多不要引人注目才好,冷眼瞟了几处地方,似有黑影闪动,他面色徒冷似寒霜,愈发跟紧在浅玥身边。 二人路过一间绸缎布庄,里面有卖小孩的衣物,她想过年了小孩都要新衣,也不知那仆妇准备了没,便在店里挑了几件普通的,还有一些布料打算送给他们,往兜里摸钱时,才发现只剩几枚铜钱,尴尬的看看店家。 这时羽铮背着大包袱刚好走了进来,直接放出枚金铤,店家笑眯眯收了找钱顺便让伙计把布打包。 浅玥看着羽铮此时背着个大包,手上还提着几包糖果,仍是行止有度,峻拔不凡,呆呆一笑,“看来买的是有些多,把身上的老底都掏了个空。” 羽铮看了看店内突然拥入的人群,接过包好的布匹和衣物,“先出去吧!”缓缓退了出来。 东市还在前面,可两人此时货品已买了许多不便前行,浅玥喃喃说,“要不我们先把东西送回去吧。” 羽铮:“不必……”去一旁找了个送货的,把这些一干东西卸下来放到板车上,足足装满了一车,嘱咐送往昌隆宅。 东西一空,两人轻松了不少,便一同去往东市。 羽铮边走边说,“阿碧,你还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吗?” 浅玥兜里那三瓜两枣在这东市只有看的份,刚刚有用没用的买了一大堆,也不知道还需要什么,便道:“看看再说!” 然后一呆,她愣愣的转头盯向羽铮,刚才他唤她阿碧,这称呼要亲昵得多,笑道:“你刚才叫我阿碧吗?” 羽铮平静道:“嗯,阿碧!” 浅玥凝视着他喜滋滋说:“不是阿玥是阿碧,我喜欢你这样唤我,听着好听。” 她一时兴奋雀跃,拉住羽铮的手臂涌入东市,“年关那日你还回家守岁吗?” 羽铮疑惑:“回家?你说的是裴宅,是要回去露个面,而且叔父也从灵州回来了!” 浅玥听了有些失落,这个年关只能冷清清的度过,不过大年初一有大朝贺到是热闹,晚上还有赐宴,浅玥同几位聚贤院的学子也受邀在内,到也不是那么寂寞。 二人一路往前走,这时就闻到股奇异的淡香,由好几种香料调制而成,香味独特,却不见这家香料店。 街道行人往来,娘子来逛的相对要多些,大多梳着高髻或者乌蛮髻,插着金翅步摇与银梳,露着雪白的玉颈,披着狐裘,步态轻稳,华贵极了。 而路过的郎君锦衣华服,蹀躞带上挂的短刀也是用各种宝石镶嵌,做工精细,只是大腹便便,气质俗了些。 走了一会儿总算看到那家香气绕梁了半条街的香料铺子,铺面不大,到是布置得极为雅致,两排桌子上摆了各种香料和名称,后面立着屏风,上面绘制着各色仕女,或清雅或风情。 浅玥看了看这些香料,凑到鼻前嗅了嗅又放下,不是刚才闻到那异香,可屋内又充斥着这味,又找了几种都不是,便问伙计:“你家香薰都摆出来了吗?” 伙计忙称是,浅玥嘀咕着,“那我怎么闻到一种奇异的香气就在你家铺子里,隔着半条街就闻到了。” 伙计笑笑暗叹娘子鼻子真灵,指指后面,引着二人去了后堂,后堂屋子并不宽敞,全是高高的柜子,面上分门别类的贴满了各种标签,中间桌前正坐着位尖嘴猴腮的中年妇人,姿色衰退,双手到保养得极好, 伙计给妇人行过礼,“这位郎君是今日闻到残红之人。” “残红,真是别致的名字。天边最后一抹霞色,引人留念,最是醉人。”浅玥如是称赞道。 妇人掀起眼皮看过来,一脸淡漠,声音沙哑,“娘子的鼻子甚是灵敏。这残红放此几日难得有人辨识得。” 浅玥撇撇嘴暗叹这妇人眼光真毒,然后若无其事的问了这香是谁调制出来的,为何不放在外间卖。 妇人垂眼取香盏轻嗅,“这香世上独此一份,至于调制之人不便告知。” 浅玥听了也不想夺人所爱,轻嗅了口,便要同羽铮离开,羽铮想说什么却没说,妇人放下香盏冷冷道:“你不是喜欢这香吗?为何不索取?” “夫人,你即未将香拿出去卖,想来对你有特殊的意义……” 夫人一顿,低沉道:“那来的那么多理由,你若要一缗钱卖与你,留在此也是碍事。”这妇人性格古怪,不像在说假话,浅玥看看羽铮,他已从腰间袋内把钱拿出放到桌上,妇人指指一敞开的盒子,便不再多言,专心挑选各种香料。 迎岁布新居 出了门浅玥都还有些懵,这香买得莫名其妙但很喜欢也就没在意,这香味道特别,闻之还有种甜丝丝的感觉。 香料店前面是卖铜镜的铺子,走进一看镜面打磨得光滑锃亮,背面铸刻有各种花纹,镜子有正衣冠之用,都是家中必备品。 浅玥拿起一面一照,看到镜中映现出他二人,不觉一笑,羽铮淡语:“你喜欢?” “也不是,只是镜子照见了你和我,是我们。”浅玥把这面飞天凤鸟纹的镜子放回去,说去那边看看。 正好看到家卖玻璃器皿的,杯盘盏只有几样,色泽鲜丽剔透,形状各异略显神秘。 这玻璃器皿都是从西域传来,时人对此趋之若鹜,稀罕极了。工坊也试着仿制可做出来的始终赶不上从西域带来的萤洁剔透。 她转身招呼羽铮过来看,就见他手里多了个盒子,惊异道:“你不会把那镜子买下来了吧!” 羽铮应和着,把盒子递给浅玥,“你送给我把伞,这面镜子就当送你的回礼。” 浅玥轻轻接过盒子,那时送他伞承载着为他遮风避雨之心,这份心意一直未变,这面镜子刚刚随手拿来,也未细看,打开来看还是面鎏金八瓣菱花形的,花纹优美栩栩如生,价格不菲。 镜中映出她素净容颜,“羽铮,不会我看上什么你都要买回去吧,这样一路下来,非把你老底掏空,东市的物件本就精贵得紧!” 羽铮无波无澜,冷清的俊颜更是如仙人般皎洁无暇,沉声道:“你开心就好!” 是呀开心就好,能记住所有美好的瞬间也是极乐了。 浅玥不再深究扯扯羽铮衣袖,吩咐道:“你这样我还真不习惯,但是接下来我们看看就好,别买了,将来你的终究是我的,日子还长多存些钱总是好的。” 羽铮低低叹了口气随浅玥往前走去,二人一路往北而行,看见什么新鲜稀罕物什就停留多看几眼,一路走把整条街都逛了个遍,走出东市对面就是胜业坊,离着|□□|陵也不远了。 浅玥嘴馋那里的郎官清和阿婆清,却忘了上次喝多出丑,提议去那儿喝上两杯,吃点东西再回去,羽铮冷冷说,“不怕上房揭瓦,起舞弄弦。” 浅玥可怜兮兮道:“就一小盅,要真醉了不是还有你吗?” 羽铮无奈两人一同去了□□|陵,在一家食肆点了几样小菜,上了壶郎官清,食肆内还有乐伎弹奏琵琶,曲子清扬婉转,优雅不俗。 酒一上来,浅玥就倒入杯内,轻抿了一小口,便夹菜吃,兴许是琵琶曲雅致带几分似有若无的哀愁,席间浅玥安静听曲吃菜,一顿饭吃完,酒也喝完,人也跟着微醺。 浅玥笑眯眯的看着一脸清冷严肃的羽铮,“有点醉了,还真得劳烦你了!” 羽铮牵着她直接出了食肆便坐上牛车,车上还装有买的酒,一路缓缓驶回昌隆院中。 车内浅玥靠在羽铮肩上,半醉半醒飘飘然的,呢喃着,“我要上天入地,世间驰骋,想永远这般。” 对仙人来说时间是漫长而无法衡量的,转眼一瞬,百年千年已过,路途漫漫长远而寡淡。凡人短短的几十年反充满爱恨情仇,权欲厮杀,为何不能简单些,从一到终,得失不论。 羽铮亦或是青筠你这趟人间之行究竟是为何,不论缘由,从河神宫走出来那日遇见既是幸。 她微笑着蹭蹭羽铮,朦胧的眼光似载满琥珀色的美酒,低语:“你看,这趟出门,算是满载而归了,还给那两小崽子买了礼物,能让他们高兴就好,多些孩童的天真快乐,回去把房子布置得更有些烟火气才行……” 牛车一路慢慢前行,在雪地上辗过深深的痕迹,又被往来人马踏平。 羽铮静静的坐着,他的瞳色较深,像汪彻骨的深渊寒潭,令人深陷,他垂眸看了眼已睡去的浅玥,神色不明,用手理了理她额前鬓边的碎发,轻叹:“劫数吗……” 等回到昌隆宅时,浅玥还未醒,羽铮直接背她下车,一步步走回到院内。 出门前浅玥就吩咐仆妇不用扫雪,但仆妇未从,青石板路上有的地方雪厚有的薄,一路来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浅玥半眯着眼看了眼,甜甜一笑,抱紧了羽铮。 回到屋子休憩了会儿,浅玥就去到外面殿内,那些买回来的东西一股脑的全堆在此,仆妇忙着收拾,先把酒食蔬果放好,其他的等浅玥来处置。 浅玥先取出买的布料和衣物强塞给仆妇,仆妇推脱不过忙跪地道谢,浅玥可不喜有人给她行此大礼,忙把妇人扶起,顺便问了仆妇一家在此可习惯,将来有何打算,仆妇笑语蒙受郎君恩德,打算在长安城安定下来。 浅玥又问了两稚童可读过些书习过武,需要可请位先生教习,仆妇那敢苦着脸摇头。 浅玥只能笑说有空可教之一二,这宅子内还有间藏书室,虽然兵书居多,但那两孩子想看可以随时来,仆妇听了千恩万谢。 室内这小山高的物品,浅玥看了有些头疼,便决定先处理桃符,把每个屋门前都挂上,还有瓷瓶只能先随便置放好,插上花枝,再摆上镂花香炉,还有画卷找地方挂好,把绢纱帐幔挂好,屏风支好,等一切布置好,屋子也温暖鲜活了些。 她抹去额间的汗水,看看还有灯笼弓箭,宝刀利剑等兵器没有放。 两小孩在柱子边看着这些武器,却没敢动手摸。 浅玥走过去问了两小孩的名字,大的唤“童川”,小的的唤“童云”,她从堆武器中捡起短弓塞到孩童手中,童川摸着弓爱不释手,童云只会抱着,她淡淡一笑,抱着几样兵器,带着孩子去马球场,旁边正好就是练武场。 这时的马球场早完全被雪覆盖,积雪甚厚,白茫茫一片,旁边搭的练武场台子到已清理干净,只栏杆上挂着霜雪。 羽铮一身窄袖衣袍,眼神锐利,手中之剑泛着冷冷幽光,挥斩行云流水,迎着朔风飞转而舞,姿态从容,看得人心驰神往。 剑气如虹,残雪乱舞,几人一眨不眨的注视着。 羽铮最后一剑犹如有万钧之力又飘渺似絮,直点空中散落的一片雪花,万点雪花似一滴泪珠般四散成霜。 他把剑一收,回头看了眼站在台子边的众人,浅玥不吝夸赞道:“不错,不错,剑指霜天破苍穹,看得我一时技痒,来献丑几分。” 呛啷声她拔出宝刀,飞身而起便耍了起来,把寒雪刀法一招一式舞至极致,劈砍无形到有形,恣意妄为,随性而发,如雪的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刀刃上片雪不沾。 羽铮看过后,淡笑:“有进步!” 浅玥得到夸赞,兴奋道:“能比肩于你否?” “再练个一甲子也不太可能!” “……” 浅玥暗骂这尊杀神有这么傲的吗? 她不满的走到两小孩身边,“想学吗?” 两小孩涨红了脸呆呆的忙点头,可爱极了,浅玥眨眼笑若丹霞,一本正经说,“你看那边那位剑法高超,容颜俊美,性子淡冷有时嘴有点毒,其实是位有点脾气姿容佳的娘子,你们要同他学剑法,可得忍住小心被他打。” 两小孩怯怯的瞪大眼有点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这么高挑貌美冷清的娘子,一时愣愣的说不出话。 羽铮揉了揉额角,“女子果真小气又记仇。” 看了看两小孩惊愣的眼神,沉声道:“想学吗,开始会很苦,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坚持就会有所成。” 童川握紧弓坚定道:“想学,要保护阿娘阿弟还有家。” “那好,明日先从锻炼体魄开始,我在时便会监督,不在时,、当自觉。” 童川懂事的跪下磕头,童云也跟着一起磕头,纯真质朴道:“多谢娘子师父。” 羽铮:“……” 冷冷瞪了眼看天憋笑的浅玥,皱着眉道:“你们想学刀法也可让那位瘦弱了些满嘴……调皮但人很好的……郎君教你们。” “还有我不是娘子,你们勿要认错。” 两小孩又再次涨红了脸支吾应和。 浅玥笑着拉住羽铮的手臂,“从你口中说出人很好就是极好!” 羽铮瞄了眼被对方握住的手臂,轻轻抽出,“娘子是何意?” 浅玥乖顺应和:“嗯!在这儿!” “……” 见羽铮转身要走,浅玥立马追了上去,把刀一横直接拦住去路,“人留下!”挑眉看看那小堆兵器,“帮忙收拾下兵器呗!” 羽铮轻叹,“没什么气力的矮葱!” 浅玥把嘴一努,“我忙活了许久,你总不能光看着吧!再说我还想见识下这的兵器库。” 羽铮抱起堆地上的兵器向角落边的屋舍走去,浅玥带着两孩子随其后跟去。 这间建在角落边屋舍上面落了锁,长久荒废有些破旧,羽铮也找不到钥匙,直接用剑劈开,一股子霉味扑面而来,浅玥忙捂着鼻子同两孩子退后。 羽铮直接进入到里面,把四周窗子推开,有的坏的厉害,挂着半截风过吱呀呀响。 浅玥探头过去看,屋子内的物件一览无遗,架子上挂着长戟陌刀,然后就是清一色的刀,还有几把弓与弩机,只是时间久远兵器上覆盖了层厚厚的灰烬还长了毛。 浅玥轻叹:“这下可有得打扫了。” 羽铮淡语,“不清扫也成,把屋里的东西都抬出去,清理番就成。” “那这些兵器!” “不要也罢,锈迹斑斑的刀剑已无用。” 浅玥疑问:“不留作念想。” “有何可念,这些旧物皆陌生。” 几人便着手清理了起来,到得天将要灰蒙蒙时,才算弄好。 寒日访久友 第二日,浅玥起得晚了些,出门去吃早饭,刚走进前殿空旷地就看到童川童云站着扎马步,空中还飘着零星的小雪,她走过去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站了多久!” 童川身子未动,沉声道:“师父让我们就这样练着,他回来我们才能歇。” 看两孩子呼着白气,脸手冻得通红小腿都在打颤,恐怕在这儿也练了一个时辰,想到这两孩子年龄只比小侄儿秋楸大一些,天寒地冻的仍坚持练下去,心性坚毅,要是秋楸这样练怕早哭鼻子了,要是秋楸也在这儿,那就好了。 她恻隐之心泛滥,“那木头凭般严厉,这才刚开始总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走先进屋喝口热汤休息下再来。” 硬拉着两孩子进了屋一起吃早饭,吃完早饭,童川就很自觉的跑到门前开始扎马步,童云默默的跟在一边。浅玥先是抱了本书看,隔了会儿抬头看时,童川专注认真的扎着,脸红红的,而童云恰好瞄了眼浅玥,又低垂下眼,努力不动。 浅玥走了过去,摸摸童云额头,“要是累了今天就到此吧,看你是不是更喜欢读书识字。” 童云把头垂下,低低点了头,小声说:“以前家中有一两本,耶耶很是珍爱。” 浅玥淡笑,“要不这样,今天就先练到这儿,没两日就过年了自是要轻松轻松,等会儿拿铲子来堆雪人,把这院子都堆满了,看着也热闹,读书习字晚上再教你们。” 浅玥找好工具,直接带着两小孩堆起了雪人玩,在院墙角下堆了一排,姿态各异,浅玥总堆些挺着身子横眉冷眼貌,堆完指着嘻嘻一笑,“可像极了,你们那位冰桩子师父。” 童川童云在浅玥的逼视下低低诺了声,院墙堆满了,又在几株梅树下铲雪堆了起来,浅玥特意在梅树下堆了一双依偎在一起的雪人,本想捏个伞什么的遮在上方,奈何没有女娲娘娘的能力,怎么也捏不出来。 只能在雪人头上堆上一又扁又平之物,童云滚着小雪球,同浅玥越发熟悉,自然也亲切了些,便大胆问:“薛郎君哥哥,这两个雪人挤在一起,头上顶着个大烧饼是何意?” 浅玥一呛,似笑非笑:“烧饼?” 旁边童川滚着大雪球,疑惑的看过来也需要解答,浅玥笑笑,“这样连在一起呢,代表着无论风骤雨急世事艰辛,都要一生一世不分离,可是美好的祝愿。” 童云听了,看看童川,还有在屋内忙活的娘亲,天真笑道:“阿云也要同阿兄,娘亲,裴郎君师父薛郎君哥哥一直在一起。” 梅树边多一排偎在一起头顶烧饼的雪人,即便有三两朵梅花飘落点缀在上,路人见了依然会说丑上天了。 羽铮早上出了趟门,很快就回来,回来时看着路边多出的雪人,眉目舒展就知是某人的杰作,推门进屋就见三人围在一起,浅玥拿着话本正给两孩子灌输胡编乱造的故事,正说道天地动容太阿倒持,羽铮走到面前,半是蹙眉半是淡笑看了过来,浅玥怔怔砍掉两人黏人式的你侬我侬精彩处直接结局。 童川童云一脸不解,但看到羽铮来,都端正的站了起来,垂首侍立在侧。 浅玥正色道:“勿怕,我在此,有什么他不会训更不会罚你们的。” 羽铮无奈轻叹,“练武不急于一时,但也不可懈怠,每天持之以恒,循序渐进即可。”冷冷看向正有些得色的浅玥,“到是你,该抄心经十遍,静心少诳语。” 浅玥:“……”这什么道理还罚抄,美着你,但孩子面前还是要给你面子,当无事练字陶冶情操。 但她没乖顺的立马翻出纸墨笔砚,而是眨巴着眼瞪着羽铮,“真抄啊!” 羽铮不为所动,“抄吧,我看着。” 浅玥懒懒的支着额头,“那你把纸笔拿来。” 待羽铮把纸墨笔砚准备好,浅玥提着笔未动,侧头望过来笑道:“羽铮,要不你先写一遍,你的字刚劲灵逸,我照着抄,也给童川童云示范。” 羽铮眸色暗沉,容颜温淡,提笔便在纸上写起,运笔不快不慢,横竖撇捺流畅而有力,字体规整优美,写完之后把纸推到面前。 浅玥看过后啧啧赞叹,提笔照着缓缓写起,每一划极其认真的模仿,写出来到有六七分神似,只少了几分正气遒劲的风骨,刚写到五蕴,抬眸问:“五蕴中的形相、情|欲、意念、行为、心灵,神佛是不是都没有呢?很超脱!” 羽铮一阵静默,背身负手而立:“也会有,只是看得很轻……破我执,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浅玥低头轻叹:“那你呢,你可把一切看成是无。” 羽铮没有回答,只让浅玥继续写,自己在旁边看,偶有几个字,浅玥写得不好便央着他再写一般,他很有耐心的又写了一遍,就这样反复写反复练,一直到深夜灯烛将灭。 后日便是年关,宅内也没什么事,浅玥起了个早穿戴好便出了门,打算去看看柄礼,不知这几日他的伤养好了些没。 递上帖子进了门,可谓一派热闹,七彩灯笼叠作一处,四周装点的也是花团锦簇,几个稚儿撒丫子的乱跑,后面跟着仆从,鸡飞狗跳的,这才想到柄礼家人丁兴旺。 在小厮带领下,去到柄礼的住所。 他正坐在躺椅子上,半吊着眼边喝茶边嗑瓜子,悠闲得紧。见了浅玥笑道:“阿碧,稀客啊,如何伤好些了没?” 浅玥看他面色红润仪态懒散,笑道:“你到把我想问的都说了,你怎样,伤可好些!” “死里逃生,难得闲散,不闻窗外事。”这回答的一脸高深莫测。 这时一十岁孩童正跑过来,“兄长,我听了你说街道边王家大朗娶亲被坑了,去敲锣打鼓祝贺番,那王家大朗脸都气青了,拿着大棒追着我打,还好我跑得快。” 浅玥:“……” 身残志坚,不忘八卦。 二人又聊了会儿,浅玥便要起身告辞,走时柄礼一脸认真道:“明年,还能与碧君在书院聚首。” 浅玥笑笑:“不是还要进宫参加元日宴吗,圣人特许的。” 柄礼低笑到忘了这茬,再想说什么时浅玥已出了院门。 走在街衢上,浅玥思索着要不要去姬府看看萤煌,最后买了些小玩意当做是礼物,到了姬府却吃了个闭门羹,通报的侍从只留下句“与君不熟”便离去,恨得她牙痒痒。 最后去了珞熏的住所,诸葛府中也在为年关准备,仆从来往穿梭一切井然有序。 珞熏正修剪一盆水仙枝叶,看到浅玥来目光温熙,柔和一笑,“碧君伤好了,进来坐。” 浅玥含笑点头进了屋,“全好了,劳挂心了。” 屋中架子上置放着许多盆景,皆是梅花,枝桠盘曲,含苞待放,屋门大开,四周的直棂窗旁连帐幕都未挂,十分亮敞,说来这还是浅玥第一次到珞熏的居所,不由赞道:“珞熏兄真是好兴致,这些花木打理得极好,你面前这盆水仙我在江州时见过,叫雅蒜难养得很,但花朵素洁高雅,自有人趋之若鹜。” 珞熏轻抚翠叶,十分珍惜,“是呀,这花我从未养过,希望能看到开花。” 浅玥点头,应承明年春季定会看到,珞熏看着水仙似有心事,低语:“春季时的沙州玉门关外,大漠苍茫辽阔,纵马狂奔风沙怒号,到真想去见识下。” 浅玥疑惑道:“珞熏,你想去关外。” 珞熏摇头,“我只是随口一提,再说我也不能离开长安城去过那逍遥生活,到是我们这回遭难还真得感谢突降地动水涌,不然必葬身南山上。” “地动水涌?” “就是那日所现奇观,你同羽铮兄一下被卷走了,没看得真切,我们当时也是惊异得很!” “只是萤煌受伤不轻又受惊过度回府呆了,医官看过后也未见好,后来还是国师来了,看过才恢复神智,这几日都往南山翠微宫去,对佛道产生了兴趣。” 浅玥扯嘴笑笑还有这茬,怎没听人提过,平日里萤煌傲娇嘴硬不可一世,却敬畏鬼神,不会真走上了寻仙修道的长途,看来人间国师这样的老神棍还颇有些手段啊! 她心里有了主意,嘻嘻笑道:“听你把国师说得这般厉害,我还真想去翠微宫拜会下,上次讲道只远远的看了眼,还想见识下他有何神通妙法。” “你还是打消去翠微宫见国师这个念头!”一冷硬声音传来,浅玥抬眸一看,正是羽铮神情肃然的站于门前。 浅玥欣喜的跑到门前,“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凑巧,我来此找珞熏兄借几本书。” 浅玥有一点小小失落,还以为羽铮特意来寻,“借书!你屋内不是有许多书吗?都看完了。” 羽铮垂眸,眼波流转,淡语:“有几本特殊的,家中没有。” 便走到珞熏身边询问了书名,珞熏摇头,羽铮轻叹口气便要告辞,经过浅玥身边时,“阿碧,你不走吗?” 浅玥今日想见的人都见了,也没什么事,和珞熏招呼声便同羽铮一起出了府。 外面天幕是白蒙蒙的一片,清清冷冷,北风一阵阵刮得紧。 街衢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二人走在路边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浅玥跟在羽铮的身后,踩着他留下的脚印亦步亦趋往前走,直到羽铮突然停了步伐,她没止步把额头抵在了他后背上。 羽铮转过身,看了眼摸着鼻子呼着白气,有些苦恼的少女,难得清浅笑道:“你没事吧!” “没,你肩膀挺硬实的!” “很疼吗?” “鼻子都要撞塌了……” 羽铮摇头轻叹口气,牵住对方手腕,“走吧,我带着你,不会让你撞东撞西,跟个小孩一般!” 浅玥不满道:“那有啊,我才不是小孩。我只是踩着你的步伐印子走,一步一印跟紧了,就不会丢,谁知你突然停步了……这方法是这书上说的,黄泉碧落,红尘紫陌永相随。” 羽铮平静的看向远方,他的道路一直是孤影而行,不惧风雨,何曾想对影成双,但却发自内心的希望她能一直开心快乐,哪怕时日短暂,朝颜夕逝,他握紧了浅玥的手腕,“那你跟紧了。” 浅玥笑着点头,两人并肩缓缓前行。 新岁共欢颜 二人走了好长一段路,眼看还远,羽铮便道:“要不乘马车回去,或是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浅玥低头不语,想着后日年关自己要独过,有些不爽却无可奈何,也不能一直粘着羽铮,不知说什么,难道年关时无事去翠微宫见国师耍耍,为何刚刚羽铮不让她见国师,难不成这国师还是天上的神佛不成。 路上正好有人推车路过,男子正运送着几盆花木盆景,羽铮便提议要不去市集转转,上回买了许多物件,却独独没买些花草,放屋内能增添几分春色,浅玥欣然而往。 二人去了市集,商品不算多,有些店铺还关了门,只买了些花木盆景,尤其梅花兰叶松柏最多,只可惜没见到水仙。 回到宅内,二人各司其职,浅玥同仆妇布置这些盆景,又置换了些房中帐幕,还跑到外面把灯笼灯树置放好。 羽铮过来看了会儿,就教导两孩子武艺,教的都是基础的东西。 到了夜幕时分,把这些灯笼灯树都点上,死气沉沉的宅院顿时焕然一新,暖光熠熠,火烛煌煌,虽赶不上金碧辉煌,火树银花但也别有一番风趣。 之后的一两日羽铮也未出门,除教导孩童武艺外,还与浅玥在练武场对上几招,虽点到为止,但次次轻易能把浅玥手中的寒雪刀击落,又孜孜不倦的认真教导她如何出招。 浅玥倒是名好学生,学得也快,领悟也不差,只是屡战屡败,毫不气馁。 不练武时,二人便在屋内喝茶看书,浅玥执笔照着羽铮的字帖临摹,一遍又一遍,直至□□分神似几可乱真,她便停笔伏在桌上休憩一会儿,醒来时身上盖着披风。 羽铮就在旁边专注看书,她眯起眼看看对方侧颜,微微一笑,手扯着对方衣摆蹭蹭继续小睡。 到了年关那日,羽铮吃过早饭便离去,浅玥依依不舍的看着他走远,童川童云顶着寒冷扎马步,浅玥过去揉揉两小崽子的脑袋,并交代练一会儿就休息,顺带硬塞两红包给他们,吩咐去买糖吃,便乔装番,特意贴了小胡子直接翻|墙而出。 本想去会会那位国师神棍但想来国师怕要参加元日大朝贺,恐已不在翠微宫便作罢。 往年里帝后一同在太极宫举行元日大朝贺,今年因皇后病重,只能由岱王生母容妃来陪伴在圣人身侧,到也新奇。 说来容妃向来低调,成日蜗居在宫内,世人都快忘了有她这么一号人物。 大周朝毕竟是帝后携手一步步建立,可谓是一段铁血传奇,二人多年来感情甚笃,在民间自是一段佳话,这次皇后突然病重,宫内宫外十分揪心,给这个年平添了几分阴霾。 街面上行人不多,空中飘着淡淡炊烟,人都在家中忙碌着。 浅玥犹豫着要不要见见二哥叹风,也不知他一家子回江州没,来京中时她一直不敢见二哥,只因二哥叹风最是老成持重,比大哥悦风还尤甚,之乎者也能气死人。 她悄悄来到二哥的住所,悄无声息的爬到墙头上,脸上裹着块大布只露出眼睛向着院内偷偷瞄上几眼。 正巧看到一位仆从端着盘子走过,盘子有各种点心还有花酿,她心中一笑,看来二哥这年是留在了京中。 她飞身直接窜进院内,跟着去了后院,就看到开阔处中央四方亭内挂着重重幕帐,里面躺椅上坐着位妇人正休憩,旁边乐人吹着横笛,曲子悠扬欢快。 这好像是二嫂,又听到一阵踏踏声伴有铃铛响音,一孩童拖着矮胖的身子晃悠着从游廊滚来,拿着糖人含混不清道:“婶婶,婶婶。” 浅玥咧嘴一笑,这小胖子好像是秋楸,这才多久没见,这小子就真长成球,就不该给他吃糖,吃土好了。 她把身子探出些看得更仔细,忽然一阵凉风刮过,一寒凉物件就抵在了她腰际,应是把小刀,她不动声色,平静道:“是何人胆敢偷袭朝廷命官府邸。” 话音刚落,身子如箭般已然飞出,踏着柱子一个回旋,手中一股水流似箭般已击出,对方反应也是极快的,飞身后退直接用衣袖遮住了脸,寒流一股脑的打在袖子上,洇湿一片。 “死丫头,裹成个大粽子,就以为我认不出你了吗?” “大冬日的乱泼水,想冻死你哥我啊!” “还有你不粘在情郎身边,怎么舍得回娘家了!” 咛风甩着袖子连珠炮似的发问,到让浅玥一顿不知该回答哪个,她把裹在头上的布料直接扯掉,抬手一指一划,一道水柱已从指间飞出。 只见这道水流晶莹剔透像根鞭子般,直接向着咛风扫来,他二人自小言语不和时,就会过上两招,咛风很默契的足尖一点,直接踏梁往前一窜,左闪右避,趋近到浅玥身前。 浅玥轻蹙眉,低语:“跑得真快。” 飞身向后移动,手指快速变换,控着水柱曲折缠绕,变幻莫测,似条水蛇般环成一圈圈,欲把人困入牢笼。 咛风挑眉俊朗而笑,“顽皮!”身形变换迅捷,忽左忽左,虚虚实实,像极了滑不留手的泥鳅,水柱只将将触到了他的衣角,人已直直冲了过来。 浅玥一路向后退,身子已退至游廊的尽头,眼见这场兴起的过招就要落于下风,她气鼓鼓的一咬牙,手势一变,由一股水柱分而为二,两向交错曲绕向着咛风缠去。 咛风身子往后一倒,几个回旋,直接贴着地面滑过,飞身而起时直接从两水柱的间隙飘然而过,弹指间已站在浅玥面前,他指间轻弹了下浅玥的额头,身影一晃直接挂在梁柱上。 没曾想三哥一凡人之躯,身法如此矫健柔韧,浅玥一愣神之际,操纵的水柱七扭八歪的直接向她扑面而来,哗啦啦浇了个透心凉。 咛风倒挂着身子迎面飘来,二人面对面,他眨眨眼看着已经石化的浅玥轻笑道:“就你这战斗经验想逮住我,还早八百年。” 二人的打动自是惊动院中之人,二嫂老仆人和侍从闻声走了过来,浅玥气得牙痒痒,先用手抹了把脸,把脸上的胡子麻子一并抹了去,露出素洁清秀的容颜,低语:“三哥,你这身子是仙身还是凡体,或是田里钻的泥鳅,滑不留手。” 咛风早已从梁上落到地面,靛色衣袍腰间别着把折扇,他把扇子展开,轻扇向浅玥,郎朗而笑,“吓到了吧,先压压惊!” 浅玥本已湿透的衣衫,经寒风袭来凉意十足,她不禁打了个哆嗦,把咛风恨个咬牙切齿。 这时二嫂已走到近前,一脸疑惑探寻,倒是秋楸瞪圆了眼,噙着委屈眼泪,像是有人不给他饭吃般,两下滚到浅玥面前,直接抱住大腿,拉开嗓子嚎道:“小姑姑,怎么能丢下楸儿,跟情郎私奔呢?” 旁边咛风摇着扇子看热闹不嫌事大,添油加醋道:“是呀!你姑姑贪念美色,都不要我们了!” 惹得秋楸又一阵惨嚎,抱着浅玥不撒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念叨着:“小姑姑,下次要私奔记得也带上楸儿。” 浅玥一时无语,狠瞪了眼咛风,暗骂这两活祖宗,蹲下身揉着秋楸的脑袋温和哄道:“楸儿,别哭了,男儿家那这么多眼泪,姑姑答应你下次把你这球滚一滚一并带上。” 秋楸没听明白这话的深意,到止了哭抹了抹肉嘟嘟的脸依然粘在浅玥身边,这时二嫂颜昀走近了些,笑语:“还真是三妹,许久未见都有些认不出,你来长安了,阿叹还一直念叨着你,等会儿他回来见你指不定多高兴。” 浅玥尴尬笑笑,暗叹指不定多唠叨还暴跳如雷,实在扛不住干脆□□跑了就是,反正二哥一介书生铁定追不上。 二嫂颜昀是京兆人氏,性格温婉明理,心思玲珑,自嫁二哥后每年都回江州探亲,如今一年未见原本纤瘦的身形越发丰腴,浅玥咧嘴一笑挽住对方:“恭喜二嫂!” 颜昀有些羞涩笑着拉过浅玥的双手,“这事还没修书告诉耶娘,等生下孩子再告知也好让他们欢喜。” 说完便要带浅玥去屋内唠家常,顺便吩咐仆从找几件新衣来,到了门口秋楸一路追随不撒手,妥妥的一枚跟屁虫,颜昀无奈道:“你姑姑衣服尽湿,冬日里得换身新的,你在旁这样跟着她如何换衣,先跟小叔玩会儿,你姑姑不会跑的!” 秋楸还是跟着,亮晶晶的眼睛瞪着颜昀的肚子,奶声奶气说:“小叔说这是我的小跟班,那他会和我抢姑姑吗?到那时楸儿就真是娘不疼耶不爱的。” “还有你们把我拐来长安城,就只顾着风流快活,丢我一人在家,呜呜呜,大人都是骗子!回头告诉爷爷去!” 浅玥:“……” 几人心照不宣的想这小祖宗还学会了告黑状,还是得修书让他老子来才能让他老实。 哄了好一会儿才打发了这小崽子,浅玥进屋换上了二嫂准备的新衣,说来她也许久没穿女装了。 烟霞色窄袖裳加上簪花对襟半臂,配上艳色的石榴裙,浅黄色披帛围于肩上,整个人从土灰的愣小子变成娉娉婷婷,丽质盈盈的二八少女,身姿纤瘦,美目顾盼间,春色芳华满室。 浅玥素面朝天理了理披帛提起裙裾就打算出门,被颜昀笑着拦住,拖到镜子前,“三妹,今日好歹是年关,好好打扮番才是。” 浅玥不好拒绝任着二嫂给她梳头,敷粉画眉,折腾好一会儿,她都要睡过去时二嫂才满意的拍拍手,让她去镜前欣赏。 镜中少女梳着双环望仙髻,面上点了笑靥,笑起来娇媚可人。 二人从内室出来,秋楸在院前的空地上欢乐的堆起了雪人,见了浅玥立马奔了过来,一脸兴奋的指着堆得贼丑的雪人求夸奖,看得她一言难尽,这两姑侄在堆雪人的技艺上真是一脉传承。 咛风笑眯眯的拿扇子支着下巴,上下打量换了身衣服的浅玥,称赞道:“不错,不错,总算有了女子的样子,到不愁嫁了。” 浅玥撇撇嘴,没理咛风,一边逗秋楸玩耍。 风卷千层雪 午时,叹风手里抱着卷轴总算回来,进了院就注意到这位陌生又熟悉的貌美少女。 眯着眼仔细一看认出是浅玥,徒然一惊,呼道:“阿玥,这怎会在此,这才多久未见,我怎觉得你样子变了,还长高了些!” 话锋一转又怒斥道:“你这死丫头也太任性了些,说走就走,一个姑娘家在外晃悠个什么劲!” “阿耶都修书了好几封,让我多留意长安城,想你定会来。你现在住哪儿?” 浅玥心道,你怎会笃定我会来长安,温和笑说:“二哥先别生气,我素闻长安繁华盛景,气象万千,自是想来见识一下。” 叹风板着脸,摇头叹道:“你可别想糊弄外人,要是裴羽铮不在长安,你才不会来,京中毕竟有许多耶耶的故旧,查你还不容易。” 浅玥心道我来这么久你还不是啥也不知道,面上笑着夸赞:“二哥能耐,小妹佩服。” 叹风才不会因为浅玥的几句软话就心思漂浮,眉一皱便问:“你如今居于何处?” 浅玥忙瞪向三哥,指望他能帮着说点什么,咛风点着扇子看着贼丑的雪人发呆,完全没理会她杀人的小眼神,她暗骂赖也要赖上,正要开口。 叹风转移了注意力,摸摸正抱住他大腿,露出憨憨傻笑的秋楸,强硬道:“这一两日你还是住在这儿,等过了年关,我就把你送回江州。” 浅玥还想说什么,秋楸就嚎啕大哭起来,泪水鼻涕当先就全蹭在叹风的裤腿上,“二叔叔要把小姑姑送走,谁来陪秋儿上元节看花灯,莫不是二叔叔也要把秋儿送回去,二叔叔答应耶耶带秋儿看灯展,原来是骗小孩,呜呜呜……我要看上元节花灯,我要小姑姑陪……” 叹风揉着额角一阵头疼,把这小崽子带来真是坑,小腿被死死地抱住抽不出,无奈道:“好好好,让你姑姑陪你过上元节,之后你二人一同回江州。” 秋楸的目的已达到便停止哭嚎,乖觉的蹭蹭。 浅玥就十分不情愿,“那我才来长安多久,都没好好看看。” 叹风幽怨瞟来,酝酿着长篇大论,把嘴皮说破也不罢休,咛风靠近轻拍其肩膀,“兄长,放心,这回我亲自护送,押也会把阿玥押回去的。” 叹风轻呼口气算是满意吧,抬眼才发现被凉了许久的颜昀,忙赔笑道:“阿昀,怎不在屋内呆着!外面风大。” 把身上的厚披风一解,顺便裹到颜昀身上,扶着颜昀就往屋子里走,视他人于无物。浅玥看着几人背影啧啧轻叹:“真是一物降一物!” “不知何物能降得住三哥呢?” 咛风轻笑:“恐这世间绝无!” 浅玥看着对方迷之自信笑容,轻晒:“你那日的伤如何?我听闻你可是被人捅成了个血窟窿!惨啊!” 咛风:“难得你还关心下我这便宜兄长,真是受宠若惊!” 浅玥低语:“在人间这十几年,你就是我兄长永远是,可认识那么久你真名如何称呼,这总能说吧!” 咛风郎朗而笑,看着天地一片素净,雪无声无息的落下,湮灭于地,“确实认识得久,渊源颇深,但你想知道我的真名,得答应我一件事!” 浅玥直接翻了个白眼,暗道这人真给点颜色就开染坊谁稀罕你叫什么,咛风轻点了下她的额头,促狭轻语:“下次河神宫内玩抢亲的戏码,记得叫上我,照英这没出过阁的仙子被你们一天抢十几次,心力交瘁啊!我扮作美人任你抢个够!” “呵呵!这辈子还没被抢过呢?” 浅玥:“……” 缓了好一会儿,浅玥喃喃语道:“你都知道,都看见!你究竟是……” “风,记住了,这是我的真名,不过我更喜欢你称呼我作哥,兄长或者风哥哥也是可以的!” 一阵朔风呼呼而过,卷起千层雪,咛风看着定定立着蹙眉呆愣愣的浅玥,含笑着摸摸她的头,“真乖啊,好妹子。” 浅玥退了半步,瞪着咛风半饷,慢慢挤出句话:“恬不知耻,臭不要脸,你比我那河神爹爹还要大上些许,纯粹就是一老怪物,还好意思骗我叫你哥?” 咛风:“……” 他怒火攻心的直接从地面掀起一堆雪,来了个天女撒花,早有所料的浅玥直接飞身退到远处,片雪未沾,遭殃的却是秋楸。 直接埋了半个身子,挣扎着抽不出身便扯开嗓门哭喊:“呜呜……小叔叔欺负人!” 叹风闻声跑了出来见此景,“成何体统!你俩收敛点,等会儿还有客人来,别让人见笑!” 浅玥刚飞身落在亭子顶上,疑惑道:“谁呀!这大过年的还会有谁来登门拜访!” “裴羽铮啊!我早上正好碰见,他去裴宅露个面,本要一个人回去过,我想将来都是一家人,就让他来我家他也答应了,我还问他何时迎娶小妹你,他到什么也没说……” “不过阿玥啊!你稍微收敛点,有点仕女应有的仪态,别那么张牙舞爪的,你好不容易定了亲,别被退婚……” 听到羽铮要来,惊得浅玥脚滑差点从屋顶坠下来个倒栽葱,反复问道:“他真来!” 叹风摇头轻笑:“是是是……我刚还吩咐仆人多添几个菜,把埋在树下珍藏的好酒挖出,你和阿咛规矩点!” 浅玥忙笑着答应,飞身回屋对着镜子整理仪容,又探出头看看,满是期盼时间能过得快些,一旁的咛风抱着手实在看不下去,“你这样一步一探头,百抓挠心的,还不如去门外充当个门神,早见早开心!” 浅玥觉得说得有理,直接拿把伞走出院子,到大门前充当起门神,只是她模样娇美妩媚,姿容曼妙,到引得路过的行人瞩目,暗赞好俊丽的娘子,猜测是南宫家的女眷。 咛风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幂篱,直接戴到她头上,拉下黑纱遮住容颜,“这下好了,不惹眼!” 浅玥疑惑:“惹眼?” 咛风:“夸你生得好,受瞩目受觊觎。” 浅玥不管是真夸假赞,心中一喜,把伞也撑到了咛风身上,看着远方等待着某人的到来。咛风把身子靠在门上抱着手,神态慵懒,呼口白气:“阿玥,看你一颗滚烫芳心就这么抛洒出去,真是……你有喜欢过人吗,你确定你喜欢白虎!” 浅玥伸着脖子看着前方,隔着黑纱看不到她的表情,小雪稀稀疏疏,飘飘摇摇永不落幕般,地上交错着深浅不一的压痕,隔壁几处屋子冒着腾腾炊烟,散发着孜然烤肉的香味,还能听到些许喧闹的人声。 浅玥吸了口气,“这是万丈红尘,自在人间,无论他是白虎青筠,裴羽铮,我都喜欢,喜欢就是喜欢,这都是遵从我的心意。” 咛风摇头一笑,“那你知青筠是如何想的,他可真心悦于你,在天界这货可是杀伐果断,出了名的郎心似铁啊!就你这傻憨小姑娘……” “但我感觉他应该不讨厌我吧,还有那么一点点动容,那我就努力争取下总是好的,无悔无愧。” 咛风不再多说什么,这世间的情缘也许只有顺其自然才能水到渠成,他温和一笑,希望他所看着成长的少女能渡过劫数获得幸福,他宠溺的摸摸她的发髻,“不愧是河神宫出来的,那未来如何?是苦是甜,你只要遵从本心,哥永远支持你。” “要是青筠负了你,我替你出头打得他满地找牙!” 黑纱遮挡下,咛风还是感到一丝丝鄙视,他知道浅玥要出口的话语,就似她肚里的虫子,笑道:“你别用这样担心的小眼神看我,别以为我是去找打,如今我这凡人之躯,战斗力实在薄弱。而且这些天界掌权者没事就爱瞎吹嘘瞎嘚瑟,真明刀明枪比拼实力立马就怂了,唉!一旦我归了鞘,真可一斗,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归鞘?回归本体?你是把剑吗?” “现在不可说,以后你自然会知道!你看那不是裴羽铮吗?雪不大,还撑着把伞,矫情!” 浅玥仔细一看,还真是羽铮,他穿着银白色锦袍,腰束革带,玄色云纹披风,头上戴着软角幞头,同早间出门的衣裳不一样,他还特地换了身衣袍,整个人神清气爽,仙姿卓然,好似皎皎月魄。 她把伞递给咛风:“三哥,大过年的瞧你穿得这身靛色衣服,也不喜气,还皱皱巴巴,像好几天没洗一遍,换身别样的吧,看着也精神些,这伞你先撑着,能遮遮丑!” 咛风:“……”睚眦必报的臭丫头。 浅玥提起裙裾,踏着云头履一路小跑到羽铮身边,把覆着的黑纱展开,对着羽铮绽放个甜甜的笑容:“羽铮,你怎会来我二哥家中,我以为你要在裴宅守岁!” 羽铮冷清的面目,展眉轻浅淡笑,抬手把浅玥面上撩起的黑纱轻放了下来,“我与那些裴家眷属并不亲厚,一人独来独往惯了,正好遇见你二哥!”浅玥嘻嘻笑着:“你来我就很高兴!” 二人就这么站在街衢上一时无言,羽铮手中的伞移至浅玥身侧,路上行人匆匆而过,天幕像是层层素净而厚重的白练,连着万里山河都是茫茫渺渺,飘忽而不真切,兴许只有眼前之人才是坠落人间的一抹酒晕之色,灼心燃身。 咛风抱着手悄然走到这二人身边,挑眉咳嗽两声:“你俩要站多久!太惹眼了。” 浅玥一愣,忙跨出步子:“羽铮,走进屋。” 羽铮跟上,平淡的看了眼一脸肃然的咛风,算是打过招呼。 进了院子,叹风这屋主满脸堆笑屁颠屁颠的迎上来,一通絮叨,没少夸羽铮文韬武略,家学渊博,未来大有所成,就差直白说你怎会看上小妹这样鸟性子的,真是勇气可嘉,为民除害。听得浅玥脸红一块白一块,咛风在一边幸灾乐祸,还不忘对口型“为民除害!” 气的浅玥把牙都磨出道道声响,叹风依然故我的夸赞羽铮,感叹小妹总算有人肯回收,还是二嫂有眼色的哼了两声,叹风轻咳几声才迟缓的说家中就这一个小妹,耶娘甚是疼爱,都是捧在心尖上,望将来二人成亲,羽铮兄一定要对小妹好才是。 这时秋楸蹲到羽铮身边,杵着肉嘟嘟的粉脸,轻拉羽铮的衣袍,“你就是小姑姑的情郎,我未来的小姑丈,长得到是人模狗样,颇有美色,怪不得小姑姑色令智昏。” “……” 咛风哈哈哈大笑了起来,浅玥气红了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拉过秋楸,低语:“这谁教你的,胡说什么,内在更重要的,内在!” “内外兼修,冷面君甚得我心,我记得小姑姑这么说过!” 浅玥气跺脚,狠狠的揉着秋楸肉团团的的脸,“话本听多了着魔了!” 咛风喝口茶笑语,“可以想象这小家伙长大了定会是个磨人的东西。” “楸儿才不是,楸儿长大了,会像小姑父这般样貌神俊,走在路上会有许多娘子给我投掷鲜花瓜果,不愁吃了!” 浅玥轻晒:“瞧你这出息就想着吃,以后真成个球,滚一滚到处去!” 叹风无奈干笑着,“羽铮兄勿见爱,小侄儿灵慧敏捷,自小就被惯坏了!”“楸儿,长辈在此,守礼少言,不然我就修书让兄长也来长安。” 秋楸闻言,果断的不再多言,乖顺的窝到浅玥身边。羽铮神色温淡,这一家人看似吵吵闹闹,但相互关切,让人宽慰又温暖,他淡淡一笑,不留痕迹般,浅玥还是捕捉到了,“我家人挺热闹的,你挺喜欢安静。” 羽铮:“挺好,你就当生在这般欢脱的环境。” 从前过往,他本就不是话多的人,许久的生活中学到是坚毅忍耐,行动大于言语,重信重诺,那些能做到却希望渺茫的,他只会奋进的完成,但总是冷冷傲傲,话也说得不中听总是难以接近的感觉,自个也习以为常,但不知不觉他也有点喜欢这样的热闹团圆的烟火气息。 聚首迎新岁 几人围坐一处,天南地北一通乱侃,没少揭各自糗事老底,才老实不过半盏茶的秋楸又跳弹起来,妙语连出,惹得大家一通嬉笑。 楸儿虽长成了个肉团子,但活泼爱动,在屋子可呆不住,就直接缠着浅玥捎上羽铮去外面院子玩,折腾起雪人来,堆得奇形怪状,乐此不疲。浅玥笑着跟在一边看着,羽铮静静的立于一侧,她歪头玩笑说:“你少时就端正沉稳,要有这小崽子般灵动顽劣,裴伯父定要气的吹胡子瞪眼!满院飞着鸡毛。” 羽铮淡淡说:“我小时候,也有惹得伯父气急,只因少言性子冷,伯父没法就常逗着我玩,结果……我若是如同这孩子活泼,兴许更能合了伯父的意!” “我觉得无论你什么样,裴伯父都是十分疼爱你的,你可是他一手带大的。就不知伯父可还在江州吗?等此间事了,我们一同去看望下他老人家。” 羽铮想等此间事了或许已经是物是人非,另一番境地,凡人的寿元就好比蜉蝣朝生暮死,还要为红尘琐事而绊而忧而扰,仙道漫途不知晦朔春秋,连了然无欲似乎都寂灭得无影无踪? 无论如何他还是想带上她去见一见那和蔼又逗趣的伯父。之后的日子她想云游四海,他就仗剑相陪,做把能为她遮风避雨的伞,这是他藏在深处不能言之于口的微末心愿。 他神色依旧清清冷冷,狭长的双眸似深渊般幽深,“伯父前几日来信,去了蜀地,那地方伯父很喜欢,会呆上很长一段时间。” 浅玥来了兴趣,“蜀地,我可听过那里沃野千里,物阜民丰,是天府之国,尤其好吃好喝的巨多,还有美人也不输江南,真想见识番。” 天空零零星星飘起了小雪,寥若暗淡晨星,轻盈似絮,却让视线变得模糊,秋楸两手伸开接住星点般的细雪,笑着跳着去追逐飞雪。 才一小会儿的功夫,两人发髻上就落下许多零碎雪花。 羽铮抬手抚去浅玥发丝上的飞雪,“明日大朝会,到了晚间皇帝要大宴群臣,我们几位学子在南山救晟王有功,受邀在列。宴会之后薛碧这个人就会消失,你与那几位友人要再聚首,也不知何年何月?” 确实薛碧顶着薛元子嗣这帽子太招眼了,明里暗里都有人窥探,知道她身份的人还不止一两个,迟早要败露。 但这皇帝老儿也真会来事,几位少年郎有何好见的,真想直接逃之夭夭,但这样做了得坑多少人,尤其每日都到昌隆宅报道的小侍从。这皇帝点名要见的人,若是消失了,还不能殃及点池鱼。 浅玥想明日进了宫,她要少言拘谨乖顺最好,离大红袍远些,又想到不能与珞熏柄礼一众好友坦承身份,终有些遗憾可惜。她摇摇头没心没肺的说:“不再见说明缘分到此为止,把这些美好留在记忆里也是极好的,明天参加晚宴我一定老实乖觉,坚决不闹出什么幺蛾子。” 羽铮清冷的弹走飞到指尖上的碎雪,神色平静道:“你若真捅了什么娄子,我替你补上。” 浅玥疑惑他这话说得平淡却叫人信服,这冰桩子今日有些“温柔体贴”得过分,便大胆试探说:“要是我把天上捅个大洞,惹了个大祸,你要如何!” “织个网把大洞补上!”羽铮说得直接且理所当然。 浅玥顿觉好笑,扑闪着灵动的大眼细细打量着他,羽铮在这样逼视下可没有任何不适,平静清冷,淡淡语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还是肚子饿了。” 浅玥不满娇嗔:“我那有那么爱吃,只是觉得今后行事不能太过恣意妄为,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低调而行,我不想让你认为我是个麻烦精,更不想你为我收拾烂摊子。但是真遇到不平事,我可要放手轻狂番,你不许阻止我就是了!” 羽铮默默轻舒口气,眉目舒展算是答应了。 一声声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是燃放爆竹的声音,是过年风俗,驱祟辟邪,祈祷平安。 到了夜间城内还要燃放烟花,把整个夜空都点亮,炸得满堂彩。不一会儿,隐隐有美食的诱人香味扑鼻而来,仆从也跟着来请几位入席,秋楸一听最是高兴,拍拍手撒着丫子直接朝大厅滚去,卷起一道烟尘。浅玥轻笑,同羽铮徐徐走去。 厅内桌子上已摆满了丰盛的菜肴,还有屠苏酒。 秋楸看着杯盏内的屠苏酒,闻闻想端起来尝尝,犹豫的看看众人,浅玥直接把杯盏拿走,换了装着蔗浆的,笑道:“小孩子家家,只能喝这个!” 把中间烤得焦黄的羊肉切下一小块最嫩的放到他的食盘内,又夹了几样素菜,“喏,你就吃这些好了,你已经偏离了长成玉树临风郎君该有的轨道,极有可能是个肉球!” 秋楸一听不满得把嘴一撇,看看四周就只有婶婶和二叔叔,他二人聊私密话你侬我侬的,才不可能给他撑腰,他气鼓鼓的叼着羊肉先啃起,羽铮轻摇头,又切了块羊肉,还夹了些鱼肉炙虾一并放入秋楸碗内,和缓道:“她逗你的,今天过年,随意!” 秋楸一阵感动,小姑父真是好人啊!羽铮切了块羊肉放到浅玥碗中,“要是你担心这孩子将来长肥,可以让他和童川童云一起练武,即使他再能吃,小半年后只会长得壮实些,不会变肥!” 秋楸疑惑:“练武什么很苦吗!” 浅玥笑叹:“你说呢?鬼见愁的魔鬼修炼方式!” 估计能败光所有关于小姑父的好感。 羽铮:“鬼见愁?魔鬼修炼?” 浅玥夹了些素菜放到羽铮的食盒,“这是你的专属修炼方法,练得你人神韵俊秀,飘飘似仙,于这娇气孩子一点也不适,我看还是算了,由着他吧!大哥自会有法让他成才!” “什么修炼方法!”咛风姗姗来迟,站在一边郎朗而笑,秋楸见到了主心骨,笑得春光灿烂,手里拿着一块刚要吭的羊肉献宝似的送过去,“小叔叔,怎的现在才来,楸儿给你预留的!” “小球,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小叔叔刚换了身衣服,可不爱吃这油腻的食物!” 咛风靛色衣袍有些湿,就特意换了压箱底的猩红色的锦袍,这颜色的衣服衬得人面如冠玉,风流潇洒,他咧嘴一笑故意在浅玥面前晃上几圈,才慢悠悠的落座,又轻咳两声。 浅玥愣愣看了眼,心道这孔雀的心胸真是脆弱,得多受点打击才能变坚强些,轻笑:“难得啊!从没见三哥穿红衣,真喜气啊!这是赶着要去哪位娘子的处所,还是找到未来的三嫂了!” 咛风把酒递到她面前,“这么好的酒还堵不住你的嘴!” 浅玥笑着接过酒,“行,你是我见过穿红衣最好看的郎君!” 她正要喝就被羽铮不动声色的截了乎,羽铮端着杯盏仰头一口饮尽,看着咛风淡语:“她酒量不好,喝不了多少!” 咛风摇头轻叹,“丫头,以后可有人约束你了,为兄真是老大宽慰,放心了!” “小球,以后长大了找媳妇就得找这样百依百顺,乖觉机灵的!今夜我开心,不醉不归!” 他看也没看随意拿起装蔗浆的壶直接灌了起来,刚喝一口就呛了起来,脸皱成个菊花,一时难言。 “小叔叔,我的蔗浆!”秋楸委屈抱着只剩一点蔗浆的壶。 浅玥摸摸秋楸的脑袋,似笑非笑,“楸儿,你别打搅小叔叔,让他缓会儿,他这人最不爱这些甜腻腻的东西,能吃上一两口已经是很给面子了,更遑论喝上这么半盅,正反胃呢?你看人呢就得量力而行,踏实本分,别一天嘴上没毛不靠谱。” 秋楸似懂非懂,大大点点头,然后脆生生说:“我明白了,姑姑是说小叔叔整天不务正业,五行缺德。” 浅玥:“……” 这有点过了,不务正业好像也包括自己。 咛风觉得这次斗法一败涂地,这新年不是好兆头,真特委屈。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深夜,一道声响撞破了整个清寂的夜空,漆黑的天幕须臾间全是绚丽的花火,彩光烨烨,光华万千。 秋楸一听到声响就嚷着要出去看看,可一方小院被四周高高低低的楼阁所围,小小的天地只能看到些一晃而过的光芒,那盛大喧嚣繁丽的景象离之甚远。 叹风喝了几杯早早的就被二嫂督促着去休憩,明日他还得早起参加大朝会呢。 至于咛风到是尽兴,自个就把自己灌成摊烂泥,嘴里念叨着什么提着酒飞身出了院子,不知又要去哪儿浪了,浅玥见了要去追,刚上高墙,抬眼看好像三哥身后有人跟着,那人轻语,“放心,我跟着他!”是苏延旻。 浅玥叹口气,看看身边的羽铮,轻笑:“三哥这酒坛子也有醉的时候……”定定的看了羽铮一眼,心道真好有你陪在身边。 银花燎火醉 天空是暗沉沉的,一朵朵银花在空中绽放着绝美丽影,瞬间又凋落,隔得远都能感受到那熠熠光辉,耀亮人间。 北风刮得紧还夹杂着各种喧嚣声,风刀霜剑也未遮挡人们辞旧迎新的兴奋劲,整个坊内户户人家都亮着大灯笼,一片繁华,似把长安城变作一座不夜城般。礼花在皇城前上空灿烂绽放,照亮四周,祈愿太平。 羽铮清霜般的面容,在光影交错下有种远离尘世间清隽疏离,静持如山岳,双眸偶有流彩般点缀,即暖又有点醉人,又像把风刃能伤人无形。 他把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直接披到浅玥身上,“是想去近处看看吗!” 浅玥垂着眼眸点点头又摇摇头,觉得自己缩头缩尾的,不似从前般潇洒。要到近处看烟花,只能在皇城周边看得仔细,但肯定守备森严,她不知为何有点不安。羽铮牵起她的手,笑得平和极浅:“走,带你去看火树银花。” 飞身掠起带着浅玥越过一片房屋楼阁,身法极轻极快,起落间就已飞出了坊墙。 他似与这天地融为一体,如风中飘忽的雪花,带着她飞掠在长安城的上空,底下屋舍整齐排列,万家灯火,银烛彩光点缀在家家户户,煌煌赫赫,像一块璀璨的棋盘。 礼炮声响彻全城连绵不绝,一道道烟花照亮整个厚重的天河,如同流星般川流不息。 越靠近皇城灯火愈加辉煌,空中除了□□味还散发着股淡淡的甜腻香气,有些高阁中,还能看到伎乐与宾客笙歌曼舞的身姿,那欢娱在今宵的笑颜连时光都要微醺几分。 羽铮一路带着她像一片鸿毛般飘于空中,他俩靠得极近,浅玥可以听见对方轻浅的呼吸声,还有自己如雷如战鼓的心跳声,她低眉浅笑,任由寒风透骨,紧靠在羽铮身边,好像他是个暖炉,心里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暖融融的。 他们似轻尘般蹁跹落在务本坊道观的屋檐上,四周灯火亮如白昼,抬眼就能看见对面庄严的宫城,周边许多武卫腰佩大刀持戟而立,有序的站在城门周边,一派森严,炸亮夜空的烟花似乎近在咫尺,绚烂多彩,照得不远处的太极宫殿更是富丽堂皇。 浅玥看看四周,指着空中一团彩由心赞叹道:“真好看,这长安城真是包罗万象,多姿多彩。” 她还想说什么,就看到周围有一道极细蓝焰如丝线般快速穿过,仔细看又发现了两三根,看看羽铮抱手而立,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心道这障眼法用得好,怪不得人站在那么显眼的地方,下面的侍卫也一个个睁眼瞎,还有司命那怂货真是坑…… 浅玥还想说什么,猝不及防就被拉着又一次飞到天上,羽铮一指前方太极殿,“去那儿,能看得更清楚。” 浅玥点点头,想问的话又再次压回心口,刚往前没飞几步,一道烟花就在身边炸裂开来,周身全是璀璨光华,星火四射碎碎点点,萦绕于侧。 最绝的是离那么近,散落的火星子一点也燎不到身上,越往前烟花更是密集的在空中绽放,还真是火树银花,灿烂至极,各色彩光相互交错,织就了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花火流萤游走在两人的身侧。 浅玥先是欣赏的四处看看,然后又探究的看向光华下羽铮忽明忽暗的脸色。 他面色平静,直接带着浅玥轻盈的飘在空中,周边的簇簇烟花炸了个精彩纷呈,他与她漫步在这异彩之中,浅玥伸手触碰近在咫尺的花火,感觉不到一丝烫手,欲盖弥彰的吞吐说:“你这功法真是妙!行于天地间!” 羽铮淡淡瞟了眼,眸子幽深似寒潭,隐隐有丝蓝焰划过,浅玥灵动的大眼眨了几下,这是要坦诚吗,她不清楚他来这凡尘走一遭,究竟是为何,可心里隐隐不是有答案了吗,那些希翼似乎也在瞬间荡然无存? 她果然沉不住气,垂眸轻笑说:“仙君隐藏得真深,这会可别像上次般直接撒手,害我这小鱼小虾摔成肉泥。” 羽铮还是拉着她在华光绚烂中漫步,“你既已猜到的事,却始终藏于心中没有开口,你心里还有许多问题!” 他停下步伐飘于空中,神貌温淡,闪烁的烟花下到透着股清冷,“放心,我不会松手,只是带你来看看烟花,到是三千多年的漫长时光,你连简单的御空之术也没学会?” 浅玥咬咬嘴唇不高兴道:“你这是拐着弯骂我笨?” “你觉得呢?” “那没法,仙法精贵得紧,没人愿意教上我三分!还有我应当怎么称呼你,是羽铮还是青筠仙君。” 羽铮迎风而行,沉吟道:“在人间或是到了天上你随意。” 浅玥暗道“真冷淡!”闷闷的问:“那你会在这人间多久,什么时候回去,也能带我一同回去。” 羽铮:“你不是还想着遨游四海,意气风发,你回去说不定还是只能待在河神宫内,你愿意?” 礼炮声声不绝,烟火四窜,流萤乱舞,映照长空,底下隐隐听到人的呼喊声,祈愿吉祥如意,海晏河清。 龙行四海,兴云布雨,天地驰往,最是自在逍遥。 那困于芥子般的一隅小天地,虽自在安宁,但终究不是她心中所向往,这浩瀚天地,终要勇于乘风破浪。 她骄傲又自信的仰起头,与羽铮对视,眼中变换着瑰丽光华,身子从内到外都散发着比四周花火更灼眼的光芒,启唇道:“不愿!我自己走出了河神宫,我想上天入地是我的自由!谁也管不着。” 羽铮轻摇头:“可前路艰难困苦,荆棘横生。你可愿前行!”若她不畏生死魂消,一往无前,那他就渡她。 浅玥直视对方眼眸问:“只是我一人前行,孤军奋战?”低头淡笑,“呵呵,那又何妨,行得!” 羽铮清浅一笑,透过前方闪耀的烟火,看着远方山峦的孤清,他会陪她走到最后一刻。 他身子轻提往前迈了几步,“你体内的龙骨,算是完全融合,你可以凭此御空三息,你自己试试。” 浅玥看看这里离地百来丈,反应极快的一把抱紧对方手臂,“你不是说你不放手吗?” 羽铮无奈的把御空之术的一些基本要理告知,带着浅玥往上空升了数丈,烟花在下方开得灿烂无比,流火乱舞,他平淡看过来,“松手吧!” 浅玥摇头:“不松!” “我在你身边,无事!” 浅玥看看脚下巍峨的宫殿,还有青石板地面,暗恨自己刚放了那么大的狠话,现在秒怂,着实丢人。 她知以他的性子定会松手,也知真不行他也一定会在触地前的一瞬接住自己,她相信着他。 静心把那些理论默念于心,她缓缓松开紧抓对方的手,还来不及惊呼,弹指间她就直直往下坠去,穿过莹莹花火,抬头一看,羽铮抱着手纹丝不动的看着,她有些生气,在下坠中调整了身子,奈何不得要领。 她这□□凡胎,自是不可能身轻如燕,身子翻转头往下对着地面往下坠,一阵狂风刮来,吹得她双目发红,下落依旧。 到是正前方的一大团烟花极速蹿来,眼见就跟她来个亲密接触,这要撞在一处,她还不变成一只糊家雀! 她一咬牙注视着前方,提气手中一道水柱已打出,直接劈向正前方的烟花,刚碰撞上她立马收势,水柱撞散烟花的同时,变作万千零碎霜花,如琉璃般映照着七色光,星星点点布于夜空。 浅玥脑中闪过个想法,于空中一个回旋调整了身子,瞬间释放数条水柱,在脚下周身四处盘旋,又瞬间炸裂成数层冰霜,浮于空中,她足间一点轻踏而行,如同攀着天阶的云梯。 冰霜维持不了多久顷刻间又碎裂成朵朵霜花,轻飘飘的散落于空,萦绕翻飞,似一场小雨瑞雪。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千点碎银闪烁着莹莹微光,映照山河夜空。 她好似看到河神宫外往而复始的鱼群,千万年光阴一直游守于侧,又看到空山新雨后,几丝暖阳撒在溪谷山石间的幽径,还看到灯火下喧闹长歌,斗酒豪言的人群,远处是巍峨起伏的山川,披着一身缟素亘古未变的矗立于此,细碎星辰之中,模糊见到多年前于天地间的不期而遇,回眸处惊鸿一瞥,震天摄地。 周围密布散裂的霜花与烟花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绚丽奇异的风景,闪耀的光华中一人似轻浮于这异景之中,手腕上散发着灼热耀目的银辉。 有那么瞬间,浅玥觉得有风似能穿过她的四肢百骸,灵台清明,她可以如鸿毛般随风而行,再回神时,她觉得有些脱力,右手腕处滚烫疲惫,周身水柱越来越细窄,可一抬头看到近在咫尺的羽铮,她目光坚定清浅一笑,想站在他身边,永远永远。 眼看羽铮已飞身来接,浅玥出手向下击出,一道波平如镜的小水泊凭空而现,似一面剔透的宝鉴,这样冷的天,她额间已冒出粒粒汗珠,足间用力踏去,水镜一震,瞬间分崩离析,分化成大大小小银珠,细细碎碎溃散四野。 借着这股力她身子向上直接蹿入羽铮怀中,烟花骤然停止,万籁倶寂,黝黑天幕下,浓云厚重,两人相拥着浮于空中。 浅玥喘口气,脸若红霞笑着说:“你看,我还是做到了吧!没难到我。” 羽铮轻叹口气,试去她额间的汗珠,这丫头真够逞强的,他早做好接住她的准备,也想到只一晚她是学不会的,刚彩光绚丽的那一幕,他看得入神也为之怔住。 既然是被龙骨选作的继承者,自是有些天赋异禀的,“你这样用法术让自己行空中,取巧了些,勉强算是能御空三息。” 浅玥不满的撇嘴,心道我可是用了毕生之力,跨越来到你身边,刚刚有那么几息感觉身子真的有浮于空中。 在这幽静的夜空之中,只有飒飒的寒风低低的呜咽声,她还想好好辩驳下,可滚烫的心跳声一下一下震着,幽光中羽铮面目轮廓清晰,冷峻清寂,眼中有辰辉,还有藏不住的赞赏。 以前看书时读到,两个相爱的人能从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的喜怒哀乐,她曾好奇的与照英对视了一盏茶的时间,除了看见对方的黑眼圈外什么也没感受到,直接骂这是高阶的读心术凡间怎会有,拿来唬人的东西。 这次她似乎读懂了点千年冰封的羽铮,还看到他狭长疏离的眸子里似盛满了她整个人。 她低头兴奋的笑笑,满足感十足,决定做出个大胆的举动,拉紧了对方,探身凑了过去,吧唧亲了下对方的脸颊,笑着说:“仙君,我喜欢你,无论你是羽铮或是青筠,我都想同你呆在一起。” 她说完抬眼看对方神色清冷,阴晴不定,还有隐秘的隐忍,笑笑又补充道:“要是仙君回到天上,也想找个媳妇,可要预先给我留个位置。” 羽铮垂眸轻叹口气,轻点她的额头淡淡说:“傻丫头!” 转身牵着她向太极殿的屋顶飞去,礼炮声又再次响起,烟花瑰丽。 浅玥没得到回复,不满的摇摇羽铮的手臂,耍赖娇语:“仙君,你还没回答我!” 羽铮揉揉额角,垂眸浅笑,无奈道:“要是你能承受住所有龙骨,到可以考虑一二分。” “那就这么说定了。” 二人落在的屋顶上,太极宫建在长安城地势高的北面,可俯瞰城中如星罗棋布的万家灯火。 宫内的礼炮又再次响起,烟花接连在空中炸个缤纷多彩,尤其太极殿四周,几间大殿更是灯火如昼,丝竹管弦宛转悠扬,伎人身姿婀娜,且歌且舞,里面的贵人正在惬意的欣赏这盛大的景象。 一团烟花在空中炸响,分成好几串,像极了凤凰的尾巴,摇曳生辉,灿烂夺目。 屋檐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羽铮手一点,周身出现一道球形透明光圈,可遮风避雨,两人坐于这光圈之中,都没说话,静静看着眼前绚丽景色。 浅玥刚才用尽了全力,一时难恢复,但心情激动兴奋,靠在羽铮的肩膀上,撑着眼皮欣赏着繁华景色,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入宫贺元日 元日天还灰蒙蒙的,圣人便头戴冕旒冠盛装出席,在承天门上不仅要接受百官朝贺,连着附属国也派使者前来奉礼朝贺,这人潮一直排到了宫城外,仪仗盛大。 门前宽阔的广场上,武卫有序排列,旗幡招展,庄严隆重,还有宫人锣鼓喧嚣,载歌载舞,尽显大周国祚昌隆,蒸蒸日上。 可这样的日子浅玥一直睡到了午时,自是错过了观看这盛况,她挺爱热闹,看不到也不觉的可惜,一想到昨天她亲了下羽铮心情特别好还特激动,看各种物件都自带喜感。 到是今夜皇帝在宫内大摆宴席,她还被邀请,也不知在这人山人海中会被安排在那个旮旯边,而皇帝忙着与群臣觥筹交错,不会有功夫理会她这小鱼小虾。 起身时,听到叮当声,一看手里拉着根打了结的丝线,线的一头束着个玉佩,细看是块刻有双蛾流云纹,这好像是羽铮给她的。 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他说这玉佩对她将来可能有用,她毫不客气的捏在手里看看,好像还亲了口这玉佩,她有些苦恼的揉揉额角,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其它的了,便把这玉佩放到香囊中,随身携带。 盥洗后就去前厅先用了膳食,之后挑了件普通的白衫,戴上幞头纱帽,把妆容修饰好就在房内喝了点椒柏酒,从门前正好看到童川童云穿了身新衣,手里还拿着泥人,偷偷的往里面看过来。 她招招手让他们进来,看两孩子有些探究疑惑的神情,笑着说:“你俩可记住了,将来有人问薛郎君样貌如何,就实话实说……是个瘦黄矮矬子。” 两小孩有点懵但还是默默的点点头,童云天真直率些便问:“郎君哥哥,这是要离开了吗?” 浅玥笑笑,摸摸这孩子的脑袋,还真是敏锐啊,“就过几日,要出趟远门你师父也同往,我们不在的这段日子,可别忘了日夜勤勉练功,但也要劳逸结合,不要太过。” 两孩子应声答应,浅玥却轻叹人世沧桑轮回流转也不知将来还能不能再见到这俩孩子,从碟子内抓了大把糖塞到他们手里,愿他们以后能一世长安。 等到羽铮从外面回来,他二人就一同出门,骑马一路缓行,元日里街上算不上人潮汹涌,有些冷清,多数人在家忙着祭祀祈福,小辈给长辈依次拜贺。 不过寺院到是要热闹些,来上香祈祷的人络绎不绝。 他们到了朱雀街只能牵马而行,前面排着许多的车驾一看就是王公大臣还有随从,等了许久才算进到宫城,路上黑压压的全是人,都往承天门前的大广场涌去,其中一些贵戚官员更是衣冠庄重,仪表不凡,见面就客套的相互道贺,没完没了。 一路缓行,到了广场,极是开阔,抬头远远的能看到承天门门楼上坐着几位贵人,还有钟鼓乐舞。 有侍从引领着官员或是贵人前去落座,一切到是井然有序,周边武卫拱立,严肃庄重。 浅玥同羽铮一路走,正巧碰到正四处巡逻的水莲衣,她一身素净红袍,外罩玄色披风,显得更加英武,与浅玥错身而过,淡睨了眼,透着股清寒杀气与冷傲。 浅玥摇摇头没在意,心道这姑娘大过年也许没收到红包,也许还没吃饭或者有人欠钱心情正不好。 他们一直往前走来到被安排的位置,果然是在了边角的旮旯处,空中飘着股清甜馥郁的香气,一看是边上几个大铜炉的杰作。 浅玥挨着香炉近也不怕熏,被热闹吸引得到处看,身边都是一些青衣小官。 隔着几个位置意外见到柄礼,忙笑着打招呼,柄礼一见熟人兴奋得跑了过来,叹息刚来周边都是不认识的人正无聊。 两人兴致的聊了起来,柄礼看看浅玥一身白衫,喟叹:“你第一次入宫,好歹穿点颜色鲜艳明丽的衣袍,白袍看着有些穷酸,只有那些狷狂不羁的书生最爱,偏圣人惜才,就多包容了些。” 他说完看看旁边还坐着羽铮,自觉失言,态度大转变的说瞎话:“白袍好,穿出你的清冷雍贵,不同于凡的气质,扎在人堆里都能看出是位与众不同飘逸谪仙人。” 浅玥瞟了眼一旁淡定喝茶的羽铮,低头轻笑,不客气道:“谬赞了,第一次有人这样夸我。” 柄礼皮笑肉不笑悻悻点头随后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浅玥看了一圈没看到珞熏和萤煌,想来以他二人的家世铁定随长辈一同安排在了前面落座,能看到圣人尊荣那是莫大的荣幸。 羽铮坐在位置上,眼神不乱瞟,不管如何喧嚣,岿然不动的喝着茶,桌上摆放着双鱼瓷壶,还有几小碟甜点,浅玥直接把瓷壶中的酒倒入杯盏内,轻嗅了下,是屠苏酒,抬杯就喝下,味道真是不错。 还想再喝一杯时,瓷壶就被羽铮按住,淡淡说:“酒量酒品都不行,就不要贪杯!” 浅玥顽皮的吐吐舌,想到自己飘忽的酒量,到是乖觉,没有再喝,叼了口糕点含在口中甜甜一笑,轻语:“羽铮,要是一会儿祝酒喝多了,回去时你要带着我在风中漫步,从倾泻的火花万丈中穿过,那样的美景不论看多少次也不会腻。” 羽铮静静看了眼她,想到昨夜的情景,无数穿流激荡的星火间,少女坚毅灼人的眼神深深已烙印在他心里,他微微点下头算是答应了,从自己桌子上把一碟甜点端了过来,“这个你应该爱吃!” 浅玥低吟:“仙君知我。” 广场上陆陆续续的有人坐下,由高处望去人员排布齐整,凸显空前盛况,一些相熟的人坐一起都甚有礼数的聊一些风花雪月的趣事,再互相吹捧,到没那个敢放浪形骸一番。 门楼上,长公主李霁雪一身华服站在一侧观察着广场上高朋满座的宾客,她细细看了眼,很快就找到浅玥羽铮一行,身边岱王妃走来,淡笑道:“姐姐可是在看那人是否已来。” 那人自然指的是宋博琛,李霁雪端雅一笑,不置可否。 岱王妃自是会错意,还热心遥指一点,正是宋博琛所在的位置,只见他大马金刀的坐着,畅快大笑,豪爽喝酒,似感到别人视线的注视,抬眸向高楼上望来,看清是长公主发了会儿愣,举觞祝酒饮尽,动作豪迈霸气外泄。 李霁雪当没看见,轻蹙眉转入楼内,过去的李霁雪如何喜欢宋博琛也已画上了终点,她只是偶来人间的过客,不多染尘埃。 宴席还没开始前,裴家的仆从好不容易找到羽铮,他那从朔方回来的叔父知他来赴宴,便吩咐要他陪在身侧。 羽铮淡淡推了几次,那仆从来了好几趟冬日里急得满头是汗,眼见再推下去那倔强的叔父恐怕要亲自来请,羽铮无奈只得去,走时还不忘叮嘱浅玥少喝少言,等他回来。 浅玥不满的轻嘲,她又不是猴子,但看羽铮狭长的眸子里的专注认真,轻翘起的眼尾,有些霸气又温情,她抿嘴笑笑,“你放心,我会一直等你。” 羽铮一走,她就有些空落落的,看看不远处的柄礼,到是长袖善舞,才一会已和周遭这些不熟的人打成一片,还相谈甚欢。 看看杯盏内的屠苏酒,她本是用手轻晃着杯盏,当不晃时,只是转动着眼珠子,这酒似有灵性般也跟着她眼珠子转,看着还挺有趣,她玩心大起,试着用意念希望杯中的酒形成一小拱桥,酒水一顿之后便波涛滚动,水流慢慢的汇聚拱起在杯面形成水桥。 她更觉有趣,又试着将杯中之酒从中一分为二,互不侵扰,由于太专注,圣人什么时候出席并发话,她都一直未注意,直到周围的人山呼万岁,她才惊觉,手一抖酒也撒出去一半,额角尽是汗。 宴席已开,君臣同乐,仙乐飘飘,气氛祥和深宏。 被这氛围感染,浅玥那心里的不快也飘然而去,柔和清灵的曲子听得人心旷神怡,如沐春风。 人人都感受到万邦来朝,举国同乐,宏伟富强盛世的幕帘正一步步欣然掀起。 浅玥感叹这就是书中所描述的一个王朝的兴起,还真是让人由心冒出一股浩然之气。 她笑着也举觞融入这氛围内,有人好奇问她因何被邀请参与这次盛宴,她有礼淡笑道:“有幸在聚贤院读书。” 有人早知这几位同在聚贤院的学子,当初还一同抵御刺客保晟王,便赞道:“不错不错,少年英杰!” 浅玥淡笑,不卑不亢的说着:“谬赞,谬赞!” 还有人问起浅玥家世,她正想谦虚回应,面前就来了几位姿容清秀的宫人,身上散发着独有清甜香气,有礼一拜,一人便道:“可是薛碧薛郎君!” 浅玥起身回礼,“正是小子,不知几位娘子有何事。” “感怀薛郎君救晟王脱困,郎君还是薛谦盛将军后人,娘娘有懿旨,请郎君见面一叙。” 浅玥一愣觉得突然,呐呐低语:“我一外男,见后宫女眷怕有不妥吧!” 几位宫人相互对视蹙眉浅笑,“郎君真是有趣,既是娘娘邀请,圣人自是知晓,还请郎君随我等一同去,娘娘刚醒,勿要让娘娘久等。” 身边几人又是羡慕又是催促道:“小子,真没见过世面,这是莫大的恩惠,还不快去。” 浅玥笑笑只能跟着几位宫人而去,走时听到有人言:“这中宫里的人就是不一般,这香气真是妙啊。” “你不知皇后平日里最爱制香,可谓一绝啊!” 听了这些浅玥心下一宽,到好奇这皇后会是什么样的,怎会教导出大红袍这朵病娇奇葩。 他们一行人从侧面进入到宫苑内,一路经过太极殿,浅玥可没那些规矩束缚,对着巍峨的宫殿群她是边走边眨着眼乱瞟,宫殿的恢弘庄严自不必说。 冬日里处处万木萧杀,景色素淡,可一山一木布置得尽显大气典雅不露奢侈,到也难得,路上武卫冷肃森严,戈戟林立,彩旗飘扬。 宫中入险局(一) 眼见着一路走,都过了皇后的居所立政殿还继续往前,浅玥感到疑惑步子放慢了些,几人走到了千步廊上,旁边是水榭楼阁,水面上结了层薄冰,冒着徐徐寒气。 带路的一名宫女理了理披帛,芳香四散,撩人笑道:“郎君,娘娘多日缠绵病榻,今日醒了精神好些,就出来游览番,现在前方水阁内观景,晟王也陪伴在侧。” 这浓烈的香气让浅玥有些不适,边走随手把香气挥散些,走到水阁前大门敞开,里面空无一人,周边站着几位侍卫,身材高大彪悍,肩圆臂粗,目不斜视,气质沉凝,看着就是练家子。 她站在门前,当先入眼的就是一硕大屏风,把屋内一切摆设给遮了个严严实实,几位宫人到把她围在中心,一人已步入优雅转身抬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浅玥站着不动,看看四周连巡行的武卫都没经过,疑惑道:“娘子可是说晟王殿下也在此楼。” 宫人轻点头答应着,含笑等着她步入 浅玥未抬步,瞪着眼逼视着这些宫人,抱手道:“晟王殿下,我刚才有看到他浩浩荡荡的出了两仪殿正往承天门楼去,虽隔了远些!你确定他此刻在这阁内。” 刚一路走来,虽遇到几队人马,都是远远的避让,她那见到有什么晟王,只是随口瞎说。 门前宫人身形立着不动,眼神微眯,顷刻出手如电,披帛如游蛇直接卷在浅玥腰间,用力一拉,几位宫人顺势出掌一推,猝不及防浅玥身子直接飞起往前面屋内砸去。 还没落地时,她使劲用手扯腰间这披帛硬是没扯开,无奈一掌拍向屏风,同时手中一股小水流打出,直接扭曲着袭向身后几位宫人脚下。 眼见前面手执披帛的宫人唇边含笑,飞身往后退去,劈倒屏风的浅玥暗觉不妙,一道烟尘骤然已扑面而来,彻底遮住了视线,香气萦绕,灰蒙蒙的烟尘下响起了几道扑通声,应是后面几位宫人被水柱卷倒的声音。 两道嗖嗖声响起,是箭矢逼近,周围视物不清,电光石火间浅玥已落于地面,一时头疼欲裂,身子发软,她刚站稳感到两股冷气已顷刻逼近,往后退时,已闪避不及,两根短箭直接钉在她两肩上,力道极大直接穿肩而过,血流如柱,剧疼下到令浅玥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三分。 但一瞬间,她就被后面冲进来的侍卫用铁链绑了个结实。 等烟雾散尽,这些人把浅玥拖进阁内深处,她身子疲软疼痛下提口气都难,更动弹不了,脸若寒霜,淡冷的睨向最前面披帛缠着衣裙,身形丰腴的宫人,苦笑道:“我与夫人素无仇怨,为何还要如此大动干戈!” 那宫人轻抚脸面露出张风韵犹存容颜,挑眉看来,不知手中何时多出把精美琵琶,轻拨琴弦,冷笑道:“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问的,活得清醒明镜到越发痛苦了,是吧,南宫小姐或者说你是会妖法的怪物!” 这宫人正是南岭七殿的裂锦夫人,她一双素手丹蔻殷红,挑弄音弦,轻音悠悠,口中喃喃低吟:“人生半载苦相思,遍寻难觅故人颜……天降妖孽,蜃景迷雾,国将诛灭,海天可清,还于正统。” 浅玥静静的听着裂锦含着悲意的清唱,她忍着内心的翻江倒海,虽已用余力封住伤口,但由于失血两肩剧疼,让她一点力也提不起来,回想种种,便道:“夫人说我是将死之人,但凭我现在受的伤,凭我这怪物的身子,你们要如何置我于死地。” 裂锦缓缓的拨转琴弦,淡冷的眸子瞟过浅玥,有丝怨毒并伴着彻骨寒意,轻语:“这大吉日子,国祚昌隆天地同贺,本不应见血,但鸠占鹊巢,一占就是十多年,尽管鸠兢兢业业,勤勉贤明,但占了别人的始终要还,就像你欠了人命债就当还,还要十倍百倍的还!” “上一位中此残红的人如今已是奄奄一息,而今妾身更是混了些其他好物,无迹可寻,任你如何强横,只要你闻之就深入骨髓活不了几日,世人发现也只道你是病亡。” 浅玥转动着眼珠子,到是猜了个七八分,不由轻叹:“残红?以香为毒,到真荣幸,都说人心险恶,我到从不以为然。” “你们先是刺杀晟王,既然敢于行刺就当报以被杀的信念,何故被人杀得片甲不留还不偃旗息鼓,却要想着寻机报复,实在猥琐可笑!” “还有你们又是有何脸面道义行驶你所谓的正义之事,鸠占鹊巢又如何,所谓能者居之,何况这天下承平已久,四海归心。你等非要裹挟什么众愿众望,做些私心阴谋,搅得天下纷争四起,民不聊生,这就是你这些江湖豪杰所做的正义之事,简直厚颜无耻!” 裂锦不怒不喜,继续拨弄琴弦,音色婉转,余音震颤;“你这小丫头受此重伤,话还说得振振有词,可天下就是成王败寇,死人是开不口,所有的是非对错只会留给活下去的人述说!” “你……呵呵,也只是一枚牺牲品,一枚导火线!奉劝你,最好别轻举妄动,你还不知道吧,你父如今已在来长安的路上,以他之高龄一路颠簸而来定是极为辛苦,还有你那好吃的小侄儿,那小胖墩……” “你……”浅玥眼眸似柄寒刃,咬牙冷声道:“那我到要看看你要如何得偿所愿!” 承天门楼前群臣共乐宾主尽欢,甚为喧嚣,李霁雪优雅的坐于席间,眼波婉转,不时看向广场的方向,轻晃杯中之醪醴,旁边岱王妃见了,又会错意还打趣道:“姐姐越来越风姿卓绝,与往昔不同,可是在想那宋郎君,父王刚下楼与群臣同饮,昀郎也跟了去,不如我们也下楼看看。” 李霁雪温婉笑笑,心道这岱王平日里看着沉稳内敛,这找个媳妇偏偏还活泼跳脱。 还有“李霁雪”这花痴到死都心心念念宋博琛这莽汉……多少年没来人间,摊上这人还真难做啊! 照英默默轻叹,当初与浅玥分开,她心中挂念又折返长安,正好见了长公主寿元将尽,看看这城中有瑞气浊气萦绕,恐来此仙家妖邪不少,自然用了些法子占了长公主身子,好助浅玥,只是法力只有半成。 看岱王妃起身走到了殿门前,眼神追逐着岱王的身影,照英笑叹着走了过去,呼口白气正要说什么,话却咽到肚子里,广场上人潮汹涌,呼呼喝喝却没看到浅玥的身影,裴羽铮跟在他家人的身边,圣人也在那儿,岱王晟|□□王也跟随在侧。 她没来由心中一凉,表面上看长安城平静祥和,但暗里波涛四起,各种事接踵而来,却毫无关系。 照英咳嗽着说身体不适,直接退出宴席,走到僻静处,随手放出一团迷雾包裹的纸鸢,低语:“找她。” 浅玥被人装在麻布袋子内一路扛着带到另一楼阁内,袋子揭开时,眼见周围柱子上挂着几位开国功臣的画像,前面桌案上摆放着先烈的牌位,当今圣人之父及族人赫然排在前面最显眼的位置,鎏金香炉内燃放着清雅的檀香,烟雾袅袅,这是凌烟阁是专门供奉功臣的地方。 “你带我来这祭祀功臣的地方做什么!”浅玥躺在地上冷冷问着,抬眼看到前面柱子上挂着父亲南宫诚的画像,画师手法精妙,人物画得神貌俱现,栩栩如生。 裂锦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其中一幅画像有些发痴,低嘲道:“真讽刺,你枉死世间多年,功绩被世人永记。” 这时一彪形壮汉拖着一人缓缓进到屋内,一路上那人血流如注,直接染红了整块地毯,壮汉直接把这人丢在浅玥身旁。 这人一身宫装,面容苍老,脖子上有深深的刀痕已然断气。 浓重的血腥味令浅玥身心翻腾,体内有股戾气欲冲破牢笼般,她不适的移动身子离这具尸体远些,沉声道:“这是谁!” 裂锦眼神淡漠:“这世间仅存的知情者之一!说来你父南宫诚也窥探到这其中机密,这老儿机敏得很,辞了官跑得远远的,与妻儿颐享天年!苦了其他人,这天大的机密深埋心中最终也逃不过枉死!一世功名又如何?” 这时梁上一匹白练慢慢垂下,上面用鲜血书写着几个大字,寰宇江山数十载,偷龙转凤无寸功,窃取天下不知耻,妄图四海同归心!犹可笑甚可恨!篡位夺权之逆贼,天必诛之。 浅玥一惊这不是暗讽当今天子之位来路不正统,这些人还真以为能撼大树,摇头讥讽道:“这位皇帝当初一步步招募人马壮大自己,经年南征北战平了天下,可谓步步为营手腕铁血,心思缜密,在位十几年皇权稳固,政绩卓然,就不知你们能凭什么把他扳倒,用这些神神鬼鬼的龌龊手段!” 裂锦冷笑:“这凌烟阁安放的是先烈牌位功臣画像的地方,你若惨死,你父必认定是皇帝所为,南宫诚窝窝囊囊了这么多年,只想保得家人平安,届时定会助主上,这是内,外流言四起还有胡人相助……” “夫人,你说得太多……”一人冷声打断道,接着这人几个闪身已步入阁内,绯袍玄色披风手握刀柄,杀气凛凛的。 浅玥抬眼淡笑,唇色发白:“水莲衣,连你也参与了,你不是皇后身边最信任的人……” 水莲衣淡冷的瞥了眼,什么也没说! 浅玥到心领神会道:“呵呵……世人善变,真是领教了,你们要给我一刀抹了脖子,血染凌烟阁,还挑在元日这个日子,称天降惩戒。届时四处散布流言,来个宫变什么的,逼皇帝退位或者直接将其抹杀。” 水莲衣杏眸泛着寒光,沉声道:“南宫娘子果然机智,你带给我的惊喜颇多,远胜过世间某些男儿郎……但你终究看不到明日,裂锦动手吧!” 让这个天下骤然哗变,天翻地覆。 主上筹谋多年,也该作个了结。 这双手染满了在乎之人无关人的鲜血,事成我就远离他回族人身边,不踏中原,事败唯有一同赴死,也算解脱。 裂锦抽出匕首,一步步向浅玥逼近,寒芒四射,幽幽轻语:“人生半载匆匆,我见到许多年想见的人,可他却折在你手,成了废人,不论你是人还是妖,我都会亲手割下你的头颅。” 宫城角落处楼阁内,霜雪飘零,照英早已屏退宫人,孤零零的坐于空殿之内,一缕烟雾裹着纸鸢飘然而至。 她抬手接过,瞬间手握成拳,周身萦绕着层层霞彩,梳了高髻发丝披散开来,婆娑花轻飘飘的绾在青丝上。 刚要提身飞出,肩膀就被人轻轻按住,这人来得悄无声息,照英头也不会,双手握成拳,温婉的容颜尽染寒霜,“风,别阻我,这些凡人如此算计她,我去杀光他们救她出来。” 咛风手未松摇头苦笑道:“凡人虽如蝼蚁,但你我如今也是凡人之躯,你又何必!” 他俊朗如暖阳的脸流露着落寞隐忍,“这是小碧的宿命,作为龙骨的传承者,是她该独自经历的,从走出河神宫那日就开始,允熠君护了她三千多年,之后她要走的是杀戮之路或是无形路都只能看她自己,你我都干涉不了。” 照英轻咬嘴唇徒然轻叹,看着惨白的苍穹,邈远茫茫的北面,“就真不能助她吗?可以让她此时脱困!少受些苦!” 咛风抱手而立,神色黯然,“不能,你明白的!或许只有她大开杀戒时阻上一阻,或者挥出一剑了结她。但我希望小碧能挣出那一丝生机。” 宫中入险局(二) 浅玥身上铁链绑得紧,使她动弹不了,眼见匕首就要落在脖颈处,她笑得风轻云淡,“既然你说我是怪物,那你觉得轻易就能取了我性命。” 裂锦身子一顿暗道不好,一条不大的水柱骤然冒出,直接打在手上,一阵冰冷,匕首哐当落地。 数道水柱自然的围在浅玥周身,她强行站了起来,面容莹白寡淡,冷冷的睥睨过众人,虽没有余力挣开捆在身上的铁链,但自有股威慑力,“不是想取下我的头颅,那尽管来!” 浅玥薄怒扬眉立于原地,周身几道水柱流转,生生不息般,似一尊天神,裂锦等周围几人看得一呆,立在一边。 水莲衣拔刀出鞘,刀尖直指飞身冲来,大声道:“江湖幻术,休要惑人。一起上!” 数道水流从浅玥身侧飞出,煞有介事的蜿蜒扭转直袭众人,水莲衣飞身而至,不退反进以刀猛劈之,水柱瞬间分崩离析,再难聚合。 水莲衣腾跃在半空的身子,手腕翻转抡了个漂亮的刀花,迸裂的水珠片点不沾,足间刚一落地,顺势往前冲去,左手抬起,三支短弩赫然发出,朝着浅玥的面门袭来。 浅玥眸子淡冷,移步后退,身子腾起侧面避过,她微微的蹙着眉,强提精神体力,两肩处的伤口迸裂,血缓缓流出,围绕在身侧的水柱渐渐染成淡红色。 浅玥强行运转身体,残红也在体内加速流转,一时头疼欲裂,腹内绞疼,口中喷出口鲜血,缠绕在身侧的水柱越来越细。 眼见众人冲出水柱围堵,弹指间就要近到身前。 她想着必须离开,羽铮想必已在原处等他,她可不能死在这儿,被人利用,把那些珍视的人牵扯入网。 眼见水莲衣提刀冲来,杀气腾腾,裂锦紧随在侧,几位大汉紧随在后。 浅玥咬紧牙关压下口中腥甜血气,集中意念,试着将周身所有水柱汇聚成一道巨流直泻而去,水流以惊人的冲势砸向水莲衣众人,浇了个透心凉,寒凉入骨,令众人步伐一窒。 她借水冲势急速往后退去,狠狠的撞向身后赶来的大汉,瞬息间大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钉在柱子上,骨骼碎裂。 巨流一往无前的直直拍在地面,稀里哗啦,水珠四溅,没一会儿凌烟阁就漫起一层水,她拼尽最后一丝力,借着水流冲势向身后门窗砸去。 水莲衣杏眸似寒移身避开水流,转眼间提刀腾跃紧逼而来,当空劈出一刀,蕴含内力与杀气,气势汹汹奔向浅玥,左手抬起三支弩|箭“嗖”的一声再次射出。 “砰”的一声巨响,门窗被砸出个大洞,支离破碎,碎木四射,烟尘荡漾。 这么大的响动自是引起周边武卫注意,已有人快速往这边赶来。 裂锦面色一紧,向水莲衣瞟来,水莲衣偏头示意:“按计划,你带着这些宫人先退去。我结果了她。” 浅玥以自身撞击冲出楼阁,途中生生受了水莲衣劈过来的刀风,为避开短弩硬是拧身,箭矢擦着腿边而过,划开道大口子,血花溅起,她提不起一丝力直直的砸到地面上喷出一大口血,骨头断裂了几根,白衣染成血衣。 昏昏沉沉中看到不远处结了冰的河渠,遍地的银霜素雪,飘絮飞零,只有她身侧雪地浸成片片赤色。 她连抬起手的力气全无,残红毒素蔓延全身,滚烫的鲜血渐冷,隐约间看到某人孤清的背影踽踽而行,心里一宽,异常怀念那些轻慢有你的时光,她阖上双目轻叹这身肉骨凡胎终不能和他千里同行。 水莲衣提刀走到浅玥面前时,见人已然昏厥,气息微弱,她轻叹口气,挥刀向脖颈处划去。 水至无形,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水可涤,可清,可沁,可净,汝是河伯之后,司御水掌水,皆归尔。 南山翠微宫内,黑云压顶,广场上永祭先烈巨大的石碑轻颤摇晃着,一道道裂痕似游蛇般蔓延,蹦蹦声响起,似要立马崩裂开来。 宫内道士闻此变已匆匆聚到广场前来,国师紫珂神色温淡,秀媚的眸子流露出一丝欣然…… 一道冲天水柱直达上苍,震颤宫城,轰鸣声惊动了承天门前饮宴的天子与群臣,人人惊骇,武卫拔刀出鞘,一圈一圈紧密的护卫在圣人身侧。 有人瞪大眼睛,又惊又惧道:“天降异象!” 羽铮在人群中,清冷的双目燃起淡淡蓝焰,寒气逼人,周边围着的人感叹真不愧是邪子,这杀气鬼神难挡,自动的移开半步。 晟王李赭正好站在羽铮不远处,他神情轻松,裹紧了狐裘,跟逛花园一样闲庭信步的走到羽铮身侧,低语:“成了,丫头还真是彪悍,只是被这水柱砸中铁定落下一身寒病……” 羽铮冷冷睨来,寒芒毕现,李赭也不闪躲,仪态慵懒,抱手含笑对视而来,暗道:“这是在生气吗?这杀尊吃错药了!” 须臾间,羽铮双目轻闭,身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阵蓝烟消失不见。 李赭面色不改,转动着眼珠子四处看有没有被人瞧见,心里直骂娘,暗叹:“这闲来看热闹的,还得兼顾帮人擦屁股,着实憋屈,当初就该布个大阵,把那丫头困个百八十年,一了百了。” 轰鸣声响起,水柱骤然从地面而出,声势浩大,抡刀的水莲衣直接被震开数丈,砸在石阶上,她艰难的坐起抹掉唇边鲜血,嘴角翘起。 浅玥在水流中冲天而起,身上的铁链已然挣脱,发丝披散,随风乱舞,右手腕处龙骨印记艳若丹朱,泛着灼灼红光,皮肤处溢出一粒粒血珠,散于空中。 水变成一股灵动的湍流游走于身体的血脉之中,冲破身体某些枷锁束缚,涤净了残红的毒素,而这一切仿佛要抽干浅玥己身所有。 她低头看了眼这些簇拥过来的人群,面含惧色,又看了眼被人扶着伤重的水莲衣。 唇边挂着冷冷的笑意,心中涌起一丝的寒意,这些人恼恨得紧,如此算计伤她,就该把这些人统统戕杀,一个不留。 脑内回荡起一个极遥远的声音,阿爹,这女娲真是闲得慌,无事捏什么泥人,这人族繁育得极快壮大的也快,但太弱小如草芥般存在,我一族泽被苍生,天选之,凭什么要与之共存。 阿爹你为何要遵从,让我族屈居于河流大海之中,这大片平坦陆地让与人族。 天雷滚滚,风驰电挚,一人半身染血,衣衫褴褛剑指苍穹,我接你位置时,必把天宫那些虚假伪善之辈逐之,再灭了人族,让这世间永不蒙尘,秽了我的双眼。 地面上站着的熙熙人群,即使面有惶恐戒惧,仍坚定的握住刀柄,目光坚定寸步不移,这是人的薄弱信念之力吗? 浅玥一时愣神,轻叹口气,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她缓缓的抬起手,脑中涌现有一招飞星碎玉,今日就让这些人和楼阁一起覆灭。 一道巨大的水流涌出汇聚在身前,水波扭转成几丈宽的圆盘水鉴,清澈剔透,光可照人, 隐隐看到鉴内幽光莹莹,是无数的菱形冰棱挂在上面,冰凌可以瞬间如雨倾泻至地面,下面的一切都会碎骨粉尸,化为齑粉。 浅玥双眸冒着红芒,挂着森冷的笑意,飘逸的长发遮住半张脸,妖冶清媚,高抬的手就要挥下去,却颤抖着不动。 脑中回荡的是她午夜梦回不愿触及的魔魇,那血肉横飞,断肢残体,还有惨叫声反复捶打折磨她的心神,浓烈血腥味无论怎么静心都是挥之不去。 她感到深深的惧怕,想起某人轻淡说过手中利刃是为护亲眷护弱小惩恶扬善匡扶正义,不能牵连无辜之人。 底下那些害她的人,她自可有怨报怨快意恩仇,但这不是随口说出的轻巧话,她知道这些冰凌落下去会有多大威力,整个皇城内的所有人皆归于尘,她不要为了一时快意放纵自己杀戮无辜。 浅玥右手握成拳,咬着牙欲慢慢收回,脑中悠忽出现一声叹息和冷笑,你真是懦弱,这些人欺你伤你,你力量比这些人强千百倍,不敢讨回来吗?上次不是杀得解意! 她一时心神激荡,艰难的抱住头,咬牙挣扎叫道:“不要再左右我,不管你是谁,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我再也不想尝血腥的滋味。” 冲天的水柱似已力竭,声势逐渐趋小,方向慢慢改变,向着龙首渠的方向滚滚而去,同时水柱变得越来越细,露出一身染血的浅玥。 她眼神黯淡,右手龙骨散发着淡淡红光,冷冷说道,“那些惑乱之人,今日且绕你们一命,好自为之!” 水柱越来越小,轻飘飘的把她托到高空,下面正是结了层冰的水渠,浅玥觉得体内鲜血似要凝固,刚爆发出的力量一点点抽空,身躯已是强弩之末,下一刻就动弹不得。 她平静默念,“吾既是河伯之女,司水掌水,带我逆流而过!” 我要回去见他,说好的等他…… 元日当天负责巡逻的守卫终身都不会忘这天发生的一切,神人降世,带起冲天浩瀚的水柱,最后似一道星辰般带着白光冲进龙首渠内,砸碎了整个水面上的冰层,掀起几丈高的浪花,躲不及的武卫当场冻成个冰棍,岸边的石板栏杆碎裂得一塌糊涂。 这力量之大平生所见,整个皇城都在震颤,还好没砸向宫殿,不然一准能把半个宫城毁于一旦。 神人落入龙首渠后,水面冒起冲天蓝焰,把宫内的河渠都燃了个遍,数丈内人靠近不得,没多会儿就消弭无踪。 随后太史令跪地磕头,称此天象不吉,预兆着这一年多灾多难,事事不顺。 开阵修身心 圣人心血来潮于前年改了统业的年号,本意祈祷大周风调雨顺,蒸蒸日上,国运昌隆。 不料显庆二年元日当天神人现世,降下惩戒,皇城震动。 一幅大大的血书布幔飘落于地,内容直斥当今天子李代桃僵篡权夺位,大逆不道是为不详。 同时皇后身边的心腹近侍惨死在了摆放先烈牌位功臣画像的凌烟阁,身旁同样有血书一封,意指天子有假,朝野哗然,长安城内更是充斥着各种流言蜚语,议论纷纷。 而与皇帝相伴多年的皇后自是一病不起陷入昏迷,更引人遐想。 有趣的是值此乱机,南山翠微宫也来凑个热闹,据闻元日有天宝现世,炸开了广场上永祭先烈石碑,裴翠色宝光覆盖了方圆几里地。 那宝物通体碧绿透亮,传说带在身上治百病,有延年益寿之功效。 但有人传那宝物叫山河令什么的,为昔日靖安盟主所有。 这宝物自是引人垂涎,已有数批人马在南山上火拼,扰得国师直接关闭了宫门,圣人不得不派兵驻扎在翠微宫外,护平安。 至于这宝物一直冒着莹莹光芒,一丈内人畜莫能接近,连国师也不行。 宫内长公主元日宴受了惊吓,回去就心悸病恹恹的,感叹宫内处处危机四伏,风声鹤唳,硬是搬到这翠微宫来静养,好瞻仰下宝物灵气,其他贵人也找着理由要去,却都被国师拒在了门外。 这个年头就没有什么好消息,坏事都赶上趟了,还听闻当年辞了官的定国公南宫诚,不知何故要来京城访旧,车马却在半路上坠崖了,消息刚传入京城…… 显庆二年年头就开始闹得人心惶惶。 唯一让人惦记是,就是再过十多日上元节灯会,那三日长安城内夜不宵禁,人人争相出坊游赏。 整个街衢挂满各式灯笼,蜿蜒成一道道火树银花喧嚣灿烂的世界,着实赏心悦目。 一路上携老挈幼,万人空巷,热闹非凡。 一年就这么一次,那还不叫人日夜期待,有许多商号才不管外面有鼻子有眼的风言风语,一切照旧该做灯树灯轮的依然做,同往年般比着哪家做得最大最精致。 只要没有战乱,平平安安,能衣食饭饱,即使粗茶淡饭,百姓都能长乐满足。 南山数锋连绵起伏,成片的被白雪覆盖,寒气凛凛,倒也清爽飒然,山顶上云聚云散,飘飘渺渺。 山道上的雾凇还披着厚重的银衣,枝杈横斜,难得几株老梅傲然绽放,点缀了万里孤清萧索。 林中这几日出来觅食的小动物受了惊扰,肝胆乱颤的,要么躲在窝中要么带着一家老小搬得远远的。 翠微宫外扎着些帐篷,一些士兵面无表情的正埋锅造饭,煮得都是些青菜萝卜的素菜,油荤什么的见不着,有嘴馋的早带着人偷摸出去打野味解馋去了。 自宝物现世翠微宫大门就一直紧闭,除长公主带着几位侍从住了进来,其他贵人直接吃了闭门羹,只能在外面搭个帐篷冷巴巴的窝着,个个敢怒不敢言。 国师紫珂一袭素色道袍,眉宇间清澈无暇,容颜少了男儿郎的硬朗朝气,多的是女子的柔顺温和,一张年轻的脸蛋雌雄莫辨,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温润清灵,好似雪巅之上素净洁白的雪莲花。 谣传活了百多年的神人如今保持着少年郎的模样,令世人惊叹。 坐对面的照英可管不着这国师的美丑,一脸沉静专心致志的看着面前的棋盘,正举棋不定,外间的山峦烟岚云岫,若隐若现。 宋博琛自请来此护灵宝平安,站在山巅上可尽览整个翠微宫,那绿光亮了数日依然不灭,他眉头轻蹙,家里因皇后长姐病重,气氛都是沉闷紧张的,有一些从不在心的烦心事攀爬上了他这颗粗枝大叶的心中。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照英轻叹口气,放下棋子,无奈又有些不甘,苦笑道:“我输了,你棋艺精湛,甘拜下风。” 紫珂平静从容,情绪不外露,却能让人生出温和亲切之感。他起身站于阁前,琉璃般的双眼看向对面的屋顶上,温语道:“殿下心中存有挂念,自然无法专心弈棋……” “我知你们都关心那人,想见一见,但此阵法一开,受不得半点惊扰。她来时经脉尽断骨骼碎裂,以凡人之躯还是勉强了些,但封印已解,这阵法还有龙骨的牵引自是能把她的身体修复好……” 照英:“那一旦修复好,这龙骨自然要归入她体内。她能承受得住?” 紫珂淡淡回复:“那只能听天由命了……”沉吟片刻又说道:“要是仙体自是能承。” 照英摇头轻叹口气,这紫珂并不是仙族,但自身带着天地间的浩然正气,也不像是妖邪,只是连她也窥不出他的来历,问风,风只称是旧友,其它的也隐而不语。 她无法完全相信他,自不可能说出浅玥的仙体当初下凡理该回归到河神宫,但那仙体却失踪不见,三界遍寻不到,让她尤为不安。 照英走后,紫珂临窗而立,寒风徐徐,束发垂下来的发带轻飘在肩上,他看了看对面房顶上隐没在霜雾中修行的人,垂眸从怀中摸出半截璃龙玉佩,轻语:“到能沉得住气。” 那日紫珂并未去参加元日宴,如往常般在屋内打坐,突然天有异象,出屋见石碑炸裂,翡翠色的夺目光芒现世,耀亮四野,他清澈的眸子有丝兴奋和疲惫。 掐指一算捻了个绝,他熟门熟路的跑到曲江池边,果然寻到了浅玥,当初他曾化身与之在扬州郊外共乘一舟,如今再见,她脱去了几分青涩,长发披散缠绕在身上,瑶鼻挺秀,芝容雪腮,更添清媚娇俏。 的确与那人有几分神似,只少了份骄矜狂傲和逼人杀气。 紫珂把人刚带回到翠微宫,放到准备好的阵法中央,看她右手腕上布满一圈银白色鳞片,这时一团冰蓝焰火裹挟风势和通天寒气滚滚而来。 紫珂淡笑着挺身挡在了面前,温语:“真是稀客,白虎星君夤夜驾临,是有何事?” 这杀神眉宇间淡冷,眸子里突突冒着冰蓝焰火,暗波汹涌,曾一丝的执念破茧成蝶,一点一滴终演变成浩海波涛,燃得炽烈虚迷,“你就是神秘的龙骨牵引之魂。” 紫珂平淡笑笑,不置可否。 羽铮看了眼躺在石台上的浅玥,狭长的眸子微眯,深似寒潭杀气凛然,痛色情绪隐没在凄烈冰霜之下。 原来这寻常间的相伴守护只是瞬息昼短,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比时间流逝得还迅捷无比,那些深刻记忆终会被时间打磨得支离破碎,最终定格在你以为的美好上。 可他知道千万年之后,她仍是烙在他冰冷心田的春暖花开。 世事无常,命途多舛,天宫的人打什么主意他一清二楚,那时觉得无所谓,能解决遗留世间的万年之祸也算留存于世的最后功德。 可现今他不想再失信于她,什么海天成泽,他一定会阻止这一切,他愿意做一把遮风挡雨的伞。 羽铮身上蓝焰炽热了些,冷冷的瞟眼这神秘的龙骨牵引者,“我要带她走!” 紫珂抱手,一字一顿道:“随你,你带她走即使用了你身上的仙品丹药,治好了伤,但她封印已解,不融入龙骨只会让她更痛苦,唉……这千万年来第四位龙骨传承者,也会落得和天宫的那位二殿下般沉睡万年,或者同前两位般神魂永散。之后第五位第六位几千年再延续下去,远古神力岂是那么好破解的……” 这龙骨本是当年龙族最强族长在叛乱中战死后,带着滔天的不甘怨念,用自己的元神骨肉经络化作的执念,是一种信念的传承,附带着搬山填海的远古神力。 之后每隔个千百年神族诞下子嗣总有那么一两个不幸运的,出生就自带龙骨,即便强行剥离了,至多活不过千把年,像浅玥这般活了三千多年的也算是个奇迹。 天地间遗留下四块龙骨,出生自带一块外,其他的互相牵引需一块块慢慢归入身体,第一位出现龙骨的神族决定封印自身结果只活了千多年就殒命,第二位出现龙骨的,也算天资卓绝,可没承受住落了个神魂俱灭。 至于天宫那位二殿下,承受到第三块,本可成为整个天界的强横存在,却神智失常,把天宫一干神将揍了个鬼哭狼嚎,陨落了几位,降下滔滔洪水把人间变成泽国,最后冲天一击誓要把天宫撞碎,把苍穹撕裂。 那力量之恐怖,令人遍体生寒,经历过此事的神将可都记忆犹新,最后这位二殿下被击碎了元神,陷入永世沉睡,跟死了没两样,而出手的正是河伯允熠和昆仑的赤霄君。 龙骨是遗留圣物,天地造化,吉凶参半,若想承这神力,必冒着神死魂灭才能挣得一份生机,从一降生起,此命运不可避。 这一切羽铮清楚不过,他来这人间,也是为这龙骨传承者,若有一日她失智翻云覆雨祸乱苍生,他会拼尽一切挥剑将她斩碎,这是担在他肩上的重责。 可他不想如此,世事无绝对他更想渡她。 羽铮眼波低垂,冰焰弱了几分,沉吟半饷,直视紫珂道:“你带她来修复身体好融合龙骨?用□□凡胎?” 紫珂轻晒,优雅从容的看了眼架子上兰叶盆景,早闻白虎星君性子寡言少语,离群索居杀伐果决,且精通阵法,岂会不知这阵法的作用?是在试探,真是越神秘的事物越能激发起猎奇心。 紫珂心照不宣,平淡说:“她现在神魂已融于这凡人之躯中,但终是太弱,受这么重的伤本该神魂归体,但你看她的神魂并未离体,只能用这阵法利用龙骨之力修复她的身体,等她身体好了,第二块龙骨自会归位。” 羽铮冷哼声负手而立。 紫珂不想多言,走到台阶前,“仙君没什么事,我就要开阵法了,阵法一开,任何人不得在此,我也会离开,否则会干扰到她。” 言毕紫珂默念几句,屈指一点,彩光大盛,这些光曜亮整间屋子,光源之处汇聚于浅玥周身,他呼口气抬眼看时四周已无一人。 积雪浮云端 羽铮坐于屋顶之上,布了隐身诀,几日过去,寸步不离,屋内地下有任何异动,他都能最早感知。 四野小雪漫天,绵延千里,慕寒凛凛。 他想起很久前,她那时还很矮小,跑到雪地上挖坑无数,兴奋之极,最后自己掉坑里,真是蠢笨脑子不大好。 后来她有时会远远的跟着他,还在他预先要走的路上弄些无伤大雅的小机关,最后都无疾而终。 山间春暖花开之际,他在山中修行,会看见她同兄长在山上撒欢,笑得天真烂漫,恣意欢畅,一个必将迎向死亡之人能笑得如此没心没肺,实属少见。 羽铮有时好奇她知道了自己命运的终点会怎么样,会很难过,还是一笑而过,抬头阔步前进。 他心中产生一丝落寞,俯瞰江水碧波,山壑崔巍,心寂渺茫。 几千万年来,白虎星君早已隐于千里冰封的极北之地修行,难觅其迹,连天帝也莫可奈何,旦暮昏昏,千秋转瞬,空留一身彻骨寒。 当白虎君从冰窟中飘然而出时,漫野霜雪,掌心出现了一个劫,须臾间化作细碎星点,湮灭不见,他淡淡一笑,长啸一声,天地震恸,化作一道烟尘遁入天地间。 山间飞雪已停,羽铮抬眸隐去暗波涟漪,轻呼口气,伸手看看掌心,几道厚茧布于其间,远方山脚下似有来客。 红泥炉上煮的茶冒着腾腾白气,紫珂倒了碗茶,便立于窗前看向山下。 一队人马自山下迤逦而行,宋博琛闻讯匆忙带着一队人马赶往山下迎接,不一会儿,这队人马有序的来到翠微宫门前,长公主李霁雪带着仆从同一些道士早已等在门前,侍卫革带上挂着长刀,面容冷峻,中间拱卫着一位中年男子。 男子一袭琥珀色便服气质威严沉静,负手从容阔步而来。 李霁雪等人见了纳头便拜,男子随意挥挥手,站于宫门前,敛眉微眯眼看向空中碧莹宝光,抬脚进入宫内,一路走到殿前广场前,屏退所有人。 直接走到光亮的四周,只见那块通体似翡翠的宝物自然的飘在空中,闪耀着灼人光华,欲再走近些,被一人和声打断,“陛下,请留步。” 李城渊掀起鹰眸便见紫珂轻飘飘的出现在前方不远处,碧光下显得人似笼在薄雾之中,颇为奇妙。 说来李城渊登基数十载,历风雨无数,也就近来诸事烦扰,各种流言肆虐,波谲云诡,总似有一双大手在背后无形牵引。 长安城内各官员也极为敏感,朝中气氛压抑,隐隐不安,兴许哪天局势骤变,天下也就分崩离析。 李城渊凝重冷峻的眸子中有些许疲惫,喟叹:“当初国师说这神物是有主的,不是主人留在身边必成祸患,如今看来这主人出现了。” 紫珂淡笑,轻扬浮尘,“陛下拥有这人间山河。” 李城渊淡笑转身随着紫珂去了屋内,半个时辰后,李城渊神清气爽的从国师屋内出来,见李霁雪一直候在云霞殿前,便道:“阿雪,身体可好些,可随父王一同回长安公主府。” 李霁雪温婉笑笑,稳重自持道:“父王,待此山间清净无扰,修身养性,容女儿再多呆些时日。” 李城渊沉吟不语,深深的看了眼一边的挺身而立的宋博琛,想到皇后病重,他以影响太医救治为由不准其家人入宫探望,想来一向心大的阿琛也会有怨,沉声道:“那就多呆些时日调养身子也好,阿琛,你姐会无事,朕还要同她携手百年……你在此护好阿雪。” 言毕带着人马匆匆下了山,顺带把山门前瞻仰宝光的亲贵纨绔也一包打发走了。 紫珂刚一通机锋谶语把人间君王打发走,还没能喝上口茶,便又迎来位难缠损友,直接抢了他手中的茶碗,便往口里灌,烫了个龇牙咧嘴。 紫珂才懒得关心,重新沏了碗茶,轻抿口,“事都办完了。” 咛风裹上厚裘衣,把脏鞋直接脱了扔在地毯上,蹭了块污泥,大刺刺的躺着,“送走了,再无牵挂。”口风一转又问:“丫头还好吧!” 紫珂:“无事,四五日后就会醒来。” “冷面君还在?” “一直在……” “丫头仙体的下落你知道吧!”咛风突然这么一问。 紫珂似没听到,继续喝着茶,看远山浮云若现,“你不是已经猜到那仙体在何处,何必多问?这龙骨的光芒,是要惹来多少觊觎的目光,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顶城欲催,腥风血雨,尸横遍野,人间数年轮一遭。” 咛风坐起,直视对方,“这不是你希望见到的。” 紫珂:“承这神力,总要受些苦难磨砺。” “那你告诉我,为何众多神族你偏要选她。” 紫珂一阵沉默,精致的丽容徒生黯淡,声音空灵低沉:“不是我,是她……” 咛风瞳孔变大,回味了半天,苦笑轻摇头,那抹铭心风姿早就神魂俱散,化作别人眼中钉肉中刺的龙骨,就算她健在,仍是个爽直的刺头。 室内一时静默,过了一会儿,咛风把裘衣一脱,飞出屋外留下句,“先走了,北里还有几位娘子在等我叙别离呢?” 紫珂把茶碗拿起又放下,瞟了眼房门口前轻微的动静声,又看向地上乱成一团的裘衣,翻扣的皮靴,千秋万载,这位依旧这么不靠谱…… 毅王府内,李骞自元日宴受了惊吓就一直卧病不起,圣人派人来问候了几回,到是病得越发严重,手抖如筛,口吐妄言,吓得那些来看病的医官心惊肉跳诊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向圣人禀报毅王李骞已病入膏肓。 府中一干侍从做事皆是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因着前两日府中古井还捞出两名死尸,吓得府内仆从心胆俱裂,有些人已偷偷的跑了出去。 无独有偶,户部侍郎家中,最宠爱的小妾无故上吊自杀了,身上挂着白幡书写着“谋国窃贼”,户部侍郎吓得连告假了几日,部分官员家中或多或少都出现死人,而中书令姬公在家中后院散步时,突然中风,一直昏迷不醒,这些大大小小的事让这个年过得更加闹心。 街头巷尾老百姓都暗暗的议论这天子之位来路不正,惹得天怒人怨,人心惶惶。有大着胆子的官员更是上书,请天子下罪己诏,圣人气急,直接将这厮下了狱。 命大理寺,京兆府,刑部彻查京中出现的这些命案,又命金吾卫彻查京中参加朝贺人员和一切可疑人士,并让兵部加派斥候刺探突厥动向。 这时户部尚书提议如今城中多事之秋,这上元节灯会可否取消,全城宵禁,可防贼人宵小有可乘之机。 圣人听了沉吟不语,礼部尚书直接站了出来,面沉如水,直言上元灯会不可取消,还要办得盛大恢弘,除了舞马,笙歌宴饮外,灯火也要绚烂辉煌胜往年,令所有人安心,引背后阴谋败露。 李城渊自是赞同,上元节灯会照常举行,更要邀请外国使臣,节度使前来参加。 忙完了这些又批完各地奏折已是深夜,他本想去看看毅王也没时间,便去了立政殿,皇后自从病重就搬到太极宫中将养。 立政殿周围由左千牛卫将军亲自护卫,殿内又有羽林卫守护,士兵目不斜视,刚硬坚毅,把整个殿守得跟个铁桶般牢固,原在皇后身边侍候的宫人早已全部换成李城渊的心腹。 他走进殿内,几位宫人躬身行礼,进到屋内,宫人自然将门关好,守在门口。里面药香味愈浓,重重轻薄帐幔下,一人披衣坐于床榻,手中拿着卷轴正专心细看,轻咳几下,李城渊掀开帐幕,“身体才恢复,就该多休息些时日。”语气蕴含一丝丝嗔怪。 女子抬头,虽面有倦色,仍难掩清雅风韵,正是对外称病重的皇后。 皇后宋心慈放下卷轴弯眉轻笑,这个人过了多少年依然手腕通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真令人惊艳,“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李城渊稳稳坐于榻边,沉声道:“这人隐藏之深,布局多年,总要想方设法将其连根拔除,不留后患。” “只是你,体内毒素已清,只能在这殿内多呆些时日。” 皇后垂眸,心中叹息,不知这次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权势真是把双刃剑,能给予你无上荣光,也能将你托入致命深渊。 心宽天地宽心安处处安可不是人人都能修得,就连她自己也有许多放不下,三郎啊!你的后人我当如何? 宋心慈轻呼口气,不吐不快道:“你为何要救我?只要我死了,真相彻底被掩盖,再无人说你这皇位来路不正。你想让谁生谁死皆可。” “可无论你生或死,流言都止不住,十多年的兢兢业业可不会被人朝暮念之,就像墙壁出现了一个洞,被有心人想方设法弄得千疮百孔,一冲就垮,唯有誓死捍卫,方得安稳。” 李城渊冷清又无奈的说着,“到是你阿慈,我从来都不想置你于死地,你死了不会有人再记得我是谁,你死了我就真成为孤家寡人。” 宋心慈听了一阵沉默,当初天下大乱,她的三郎鲜衣怒马征战四方,她一直负责后方稳定民心,几年后天下大定,三郎再回来时,已不是三郎而是他的胞弟,两人长得极为相似,可气质微有不同。 关于这人从未听三郎提起过,从生就一直隐于暗处,而她心心念念的三郎,如骄阳般美好的人终如深入大地星辰,了无音讯。 局势已稳,百废待兴,宋心慈隐忍一切,和这人做了十多年的夫妻,到练成了相敬如宾恭顺克制。 “那这次下毒的人,你要如何处置。” “这人元日身受重伤,被阿赭带回府中静养,她毕竟是你养在身边十多年的人,如何处置由你决定。” “阿赭,他一直悠闲自得,任意而为,既无夺天下之志,也无守天下之心,他不会拦在你前方,你能答应我不能伤他,他毕竟是你唯一的……”宋心慈有些急切的说着。 “你不要再伤神了还是早些休息吧!”话毕李城渊轻叹口气留下句,“玉不琢不成器,吃点苦头才好让他明白身为皇子肩上该有的担子。” 孤灯流光下,宋心慈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口中喃喃道:“残红了恩义……” 夜深人静,同样睡不着的还有毅王李骞,白日里打发了来看病的医官,此时屋内静悄悄的,未掌灯漆黑一片。 李骞于窗边吹着凉风,手中握着匕首,幽光森冷,事情进展得顺利,添加了些柴火,又有风助,火势愈旺,乱局突变,他更好行事,眼见多年的隐忍蛰伏,夙愿就要达成,他反到没那么兴奋了,匕首寒光下映照着他那暗淡残忍的笑容。 时隔多年对于他父王的印象已是很模糊,只记得在一小院落,他娘亲照顾着他患病的父王。 关于娘亲的音容笑貌他一直记忆深刻,娘亲是位柔顺乖巧的人,甚得父王喜爱。 在一方小天地,他们一家到自得其乐,后来死的死伤的伤,她娘亲至死都不知道父王的身份,独留下他这因惊吓过度而变成“呆傻怯懦”的小儿。 权势泯灭了人心,让他家破人亡,十几年惶惶度日,步步险机,那他就送这天下一个乱局,祭奠亡者。 芳心遇故旧 南山翠微宫深处,封闭的石室屋内,泛着五彩的光芒闪耀流连,万千光点细碎的缠绕在浅玥周身,她双目紧闭,脸色微有些红润,一股股银色的光芒缓缓注入到她额间。 浅玥即使昏迷中,也感觉身体骨骼疼得似要炸裂般,咯咯的响。 神识似飘荡在一团迷雾之中,好像是一片茂密的丛林,模糊间看到一位雪衣女子手持重剑,在风中狂舞,锐气豪迈,大有舍我其谁的霸气。 剑过处风沙乱,山河颤,暗云压顶。 一阵风过,卷起万千枯叶,她停了动作,把重剑直插地面,这剑长过她身子,刚刚她只用单手就能握稳,看得人阵阵心惊。 这人面目模糊,浅玥想看清些欲走近些,却靠近不得始终隔着一段距离,更惹好奇。 风悠悠而过,像一双温柔细腻的双手,轻抚过娇嫩脸面,女子把长发一甩,发丝飞扬有些不高兴的说:“风,你打扰到我了。” 语毕身形已动极速冲上天阙,翱翔于天地间,好似追逐着无形之风而跃进飞腾。 一阵眼花缭乱,脑中声音响起,“看够了!” 浅玥惊道:“你是谁?为何总出现在我的神识中!” “选中你的人,带你走向巅峰的人。” 巅峰有什么好的,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只想轻松惬意的活着,和我喜欢的人遨游世间。 可你无法退避,不蹬云梯步入巅峰就跌下深渊。 浅玥没有搭理那个声音,喃喃自语:“喜欢的人,羽铮,羽铮,他还在等我!” 猛摇头一通挣扎,光芒凝聚又骤然散去,她用力睁开了眼。 广场上龙骨碧波涛涛,光芒炽烈,涌动的碧色一瞬间收敛了些,由碧色转变成银色又变得愈加透亮,龙骨向上浮于翠微宫之上,似是收集南山之灵气。 城门前官道上,一士兵策马飞速涌入城门,马不停蹄向皇城冲去,刚到了皇城门前,人就从马上翻身摔倒地上,禁军守卫忙围了过来,士兵指着马上包袱中的羽书,声音沙哑道:“边关告急!” 岱王府内,屋檐上覆盖着厚重的积雪,万木萧索,更显得庭院空阔开旷,清雅寂静。过了门廊房门敞开,一眼就能看出布局。 自元日宴后,李昀面带忧色的回来,便一直闭门谢客,甚少出门,周围仆从也见怪不怪,岱王向来守礼低调谦逊,在京中不爱结交权贵,不好饮宴,偶尔还去山上幽居数日,到真算得上清心寡欲了。 李昀也同圣人般遵从节俭之风,所在的院落平日只有侍候在身边老仆去打扫清理,不用其他多的人侍候,也不喜人打搅。 屋内摆设也尽显简洁,架子上书本种类繁多,叠加堆放,到有些凌乱,这时旁边坐着一人正拿着卷轴细细端详。 一声轻微的声音,书架旁地毯慢慢掀开,李昀从地下很慢的走了出来,在书架旁坐着的人起身退至屋角窗边,转瞬就从屋内消失。 李昀一瘸一拐步入到门前抱手而立,沉思不语,刚已收到消息,突厥大军已连续攻克多个州郡所向披靡,一路劫掠,剑指京师。 父王收到这个消息定会震怒,到时定会让来京的各节度使立马回去,坚壁四野固守城池,让突厥人无计可施。 可能还会派出一支骑兵千里奔袭直捣突厥后方,还有就是御驾亲征,无论那种对他都是极有利的,而京中自有人散布谣言,内外交困,一团乱麻,正是扭转乾坤的时机。 经过多年的经营,他手中已拥有一股隐形的势力 ,暗中部署着一切。 这最后一步落子无悔,非生即死。 李昀轻呼口气回身坐于桌前,以手轻敲桌面,陷入沉思,默念着每一步计划,务必要毫无遗漏。 浅玥从沉睡中醒来,缓缓坐起揉着额头,皱眉打量了下四周,所处在一间石室,前方桌案上放了盆幽兰,寂静绽放,怪不得她昏睡时,总闻到股清幽香气,让身心舒泰灵台清明。 她想要下地去看看那盆兰花,乌发垂落,松松蓬蓬的遮了半边脸,一看竟然垂到了腰部以下。 浅玥拉起一缕发丝,意外发现头发长了好多,如瀑布般浓密,垂到膝盖下,她忙起身想找面镜子看看还有什么变化,刚站起身子,侧面就多出一双手轻扶了她一把,抬头看去,神色一呆。 羽铮在屋顶上修炼了数日一感到有异动,人已出现在石室之内,见浅玥身子歪倒,现身扶住她。 他静静的站于一侧,他本就不是话多嘴甜之人,常年罩着一层冷硬似铁,这时,见她醒来,伤势已好,多日里压在心里的阴云散去了不少,心里是欣喜的,这感觉似有多少年没体会过了。 世间的劫孕育而生,躲不去,未来尚不可知,只有应承,想通这些,羽铮豁然开朗,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垂着幽暗的眸子,眼神淡淡又专注,映出寒潭涟漪中一人的隐约身影。 浅玥见到羽铮极是欣喜,但看对方容颜有一丝疲倦,所穿的仍是几日前的衣裳,眼眸弯成月牙,隐约闪有星点碎光,启唇道,“我以为这次要率先回河神宫了,就再也见不到你 ,还好醒来你就在身侧。” 说完轻靠在羽铮身上,有些不满娇语,“我前几日吃了个大亏,等我身子好了 ,定会揍得那些人满地找牙,后悔来到世上。” 静默了好一会儿,浅玥酝酿了心中的疑问,开口道:“还有你能告诉我龙骨到底是什么,我脑中模糊出现一位很霸气的神人,破风御剑,好生厉害,你来这人间是不是为了她来……我能知道吗?” 羽铮身子一顿,直视她,“你真想知道?” “嗯,我阿爹照英还有咛风他们只当我是小孩,什么也不和我说,可我已经三千多岁了,我有知道关于自身事物的权利,路如何走由我定!我想知道我脑中出现的人是谁,龙骨究竟是何力量。” 还有我感到一股极强的牵引力,左手有时滚烫灼心……我觉得我会变成另一个人。 羽铮让浅玥先坐下,正打算娓娓道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噜噜声响了起来,在这寂静的石室内格外嘹亮,浅玥捂着肚子憋红了脸,尴尬笑笑,羽铮无奈,淡淡一笑,“到是疏忽了,你等会儿!” 言毕人就消失在空中,再出现时,拎着个食盒,都是些简单的素食,浅玥也不客气,趺坐在石床上,往嘴里塞些蒸饼,又灌了口粥,还没嚼几口,恼人的发丝就垂到前面,松松散散的。 浅玥仰头看看羽铮,愣愣傻傻的,示意可否帮个忙,显然羽铮没懂随口道:“你这头发长了许多……” 浅玥一阵苦闷,“是呀,难打整,也没束发工具什么的。” 羽铮沉吟,从袖中摸出一段木头雕刻的小剑,深乌紫色有黯淡光泽,与簪子长度相仿,递过来道:“你先用这个吧,可以当簪子用。” 浅玥把碗放下,手抹了抹衣角,接过这把极袖珍的小剑,反复摩挲细看,夸赞道:“挺精致的!是你削的。” “很久以前,第一次出山,见路边一块朽木随手而做。” 浅玥把小木剑放好,右手上还沾了些蒸饼渣子,在衣角上也不见得能擦干净,她刚想变出道小水流,便被羽铮制止,“你伤刚好,不要用术法。” 手轻轻一挥,一阵雾气一琉璃色的盥洗盆子出现在了半空中,里面装满了清水,浅玥拍手夸赞道:“厉害,厉害,凭空变物。” “这只是最浅显的法术,隔空取物……” 把手洗干净,浅玥就动手料理这烦人的头发,兴许是太长又茂密,怎么弄总是有几缕发丝落下,她不得不又重新捋一捋,反复弄也不合意,镜子也没个,便泄气道:“我以前在河神宫头发也如云如瀑,但没这么长,照英常帮我梳许多漂亮的发髻。” 羽铮轻叹口气,话语清冷:“一点仙术也未学会,这仙人当的真有点废。” 浅玥不满争辩道:“我会变换身漂亮的衣物,人也美美的。” “可你连头发也打理不好!素养……”真不佳。 浅玥一阵气闷,揉着头发气鼓鼓的,她也想仙法绝妙,在他面前华丽从容施展一番,在他眼中绚烂炸裂,可她啥也不会,天神又如何,连命运的前路也看不清…… 突然,她的正前方赫然一亮,一面散发着淡蓝色微光的宝鉴凭空出现,羽铮拉起她一缕秀发,慢慢的拢在一起。 他这手执剑千秋载,披荆斩棘,百战不殆,这还是头回给人束发,尽管他神色冷峻,但极为专注,动作算是轻柔温和。 浅玥微低着头,身子有些僵硬,手握成拳抓着衣摆,透过宝鉴一直盯着垂眸的羽铮看,笑成个甜瓜。 刚绾好一个大大的发髻,正要把小木剑插上。 石室“轰”的一声响起,李霁雪一身素衣漫步而来,仪态优雅,见石台上二人姿态亲密,把讶异压在心下,温婉而道:“来的不是时候,到打搅二位了!” 拉了拉披帛,转身退了出去,浅玥见这美人有些熟悉亲切,尤其声清婉柔和,忙问道:“姐姐留步,敢问姐姐是何许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李霁雪回眸,挑眉捂唇,端庄中多了份妩媚,空中一道霞彩悠然飘过,一朵素洁娑罗花轻飘至鬓发间,笑语:“弱水三千,天天抢,年年争,只取一。” 浅玥偏头一笑,眸中闪着晶光,下地拱手一拜,“小娘子,翻得山河万里,日月星辰,定把汝抢回去日日欢,夜夜歌。” 语毕觉得有些不妥,忙道:“那个羽铮,这是我和照英嬉戏时的接头暗语,我可不会真去抢她。” 仔细一看,羽铮已悄然消失于石室内,有些失落。 李霁雪安抚道:“阿碧,你不用急,他不会走的!” 浅玥暗自道,她可没着急,照英净瞎说。她微笑着径自走到李霁雪面前,亲切抱住对方,“照英,你也来人间。我可想你了。” 李霁雪轻拍浅玥后背,“我也很想你……你受苦了。 风起云无踪 两人坐回到石台上,浅玥有一堆子话要问,照英很有默契的竹筒倒豆子,把来人间的事一一交代了番。 浅玥听完轻拍对方肩膀,有些得意道:“照英,你在人间还真是混得不错,长公主,应该很富有吧,我刚来长安时,一穷二白,这会有你这小金库在身边,腰杆也能硬气些。” 照英拢了拢衣袖,轻晒:“这人间的黄白俗物,怎比得过仙家臻品,河神宫内多的是还不是任你取用。” “可这是在这人间就得入乡随俗,我就当是普通人,黄白俗物自是多多益善,穷真是折磨恼人的事。” 浅玥笑嘻嘻说完这些,一直想开口问问河神宫阿爹阿娘的近况,却不知如何问,一时静默,关于阿爹一直将她圈养在河神宫内,现在她心里猜到一二分,也相信着他们是爱自己的,可有时总有些不安,龙骨的力量只露出一点点,何其强大,更觉忧愁。 见浅玥低头盯着手背安静了好一会儿,照英也一时沉默,二人在河神宫相伴多年,渡过了千载逍遥时光,感情深厚。 有时浅玥想照英要不是个女子,若没有遇见白虎星君,说不定她还真会同照英永远厮守在河神宫,一心一意做对和谐共乐的小鸳鸯,很多时候她俩不必说就能知道彼此间心事。 照英体贴的轻拍拍浅玥的手背,“阿碧,你来这人间十几年,天上不过十几日,允熠君同阿宓一直都十分挂念你,他二人却不方便现身,你出生时,自带龙骨命已定,允熠为了让你多活些时日,硬将龙骨剥离,镇在宫内,河神宫的建成以及外围的天然屏障也是为你而备,无论最后结果为何,允熠君从未放弃你。” 浅玥笑笑,曾有时她也暗暗的骂阿爹真黑心,就把她一人丢在河神宫孤零零的,自己逍遥快活去,可到了这人间感悟良多,爹娘的付出,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入得了你眼中,常常感怀之。 浅玥轻呼口气,“看来我的前路会很艰辛,而且只能自己蹚过。” 可谁的路不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踱步而行,千里始足下,但这条路她不想把自己珍视的人裹挟进来,更无法劝止他们个人的选择,只能用嬉笑没心没肺来加以掩饰。 “我这河神阿爹身强体壮,皮糙肉厚极能抗打,他如何我是从不担心,到是我这人间侯爷的爹,我到是有些挂念,我骤然出了这事,怕是轰动京师,他不会真从江州赶来背锅吧。” 照英蹙眉轻晒,暗道还好没让允熠听到,否则非气得把这丫头塞回娘胎,回炉再造,温语道:“阿碧,我也正想着和你说这事。” 照英把外间传闻老侯爷坠崖,实则风暗地为侯爷一家寻得世外桃源,安排其隐居于此,安享晚年。 浅玥听完叹口气,起身朝着侯爷隐居的方向拜了拜,倏忽间与这些人的尘缘就此了结,心里甚堵及不舍。 如今二哥直接辞官带着嫂子远走天涯,还有那小侄儿秋楸知不能再相见,还不哭成个鼻涕虫,她也想看看他长成少年郎的模样……希望这些陪伴着走过一段路程的人在以后的岁月里能平安顺遂。 石室内好一阵沉默,照英起身走到浅玥面前,顺了顺她细碎的鬓发,“你才刚醒,还是要多休息,不说了我就先走了。” 浅玥却扯住对方衣袍,眼珠灵动,“照英,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风是谁?他知道我们的一些事。” 照英还以为浅玥会问龙骨的事,还酝酿着要如何说,别让她难过就好。 见照英半饷不语有些为难似的,浅玥没耐心道:“不会是你藏在河神宫里的小情郎吧。怪不得时时变着法欺负我,定是因为我常常扮强盗抢他媳妇,他这顶绿帽子油亮油亮,不恨毒了我才怪。” 照英温婉的容颜瞬间雷鸣电闪,暴风雨将至,她撸起袖子要给对方一顿好打,眉拧成一团口中喃喃道:“什么小情人,就这没谱的憨货能同你凑成一对。” 一声清朗嘹亮的声音从石道内响起,“丫头,还真会胡言乱语,照英这样知性又真性情的女子可不是我的菜。” 咛风抱手从石道中走出,半眯着眼,慵懒的靠在一边石柱上,招手笑道:“嗨,丫头,命真硬!” 浅玥看看照英又看看咛风,确定这二人真认识,还挺熟,对着照英低语道:“阿英,这人常来河神宫,看我们嬉戏不现身,不会是书中描述的偷窥狂,长得还人模狗样的。” 咛风:“说谁呢?我人还在这儿,你小时候留着哈喇子还天天缠着我带你玩呢?白眼狼!” 眼见这二人又要掐起来,照英轻拉下浅玥手腕,忙做和事佬解释道:“别和这人计较,他确实一直就在河神宫,只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一直默默注视着你,如兄长般!” 浅玥挑眉的上下打量咛风一番道:“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一直注视,那我换衣服的时候也在,如厕时也在……鉴定完毕,货真价实的偷窥狂一枚。” 咛风:“……”回炉再造的典型。 见聊得差不多了,照英就拿出威势勒令让浅玥静养调息,拖着咛风就要出去,走时看浅玥这发髻绾得有些不正,轻笑着要为她重新梳过,急得浅玥躲在一边,死活不肯,一再承诺会乖乖的在室内休养生息,将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 咛风离开时,还火上浇油打趣道:“你这头精贵得紧,就这样一直保持着也罢,几日后非臭得熏死人……” 气的浅玥只能眼睁睁对着咛风的背影骂上个千万遍。 苍茫的天幕上有只鹞鹰在空中盘旋滑翔,时而隐匿于云雾间,时而如利剑刺向高空,下了几天几夜的雪终于偃旗息鼓,天际初霁,万物晴明。 国师紫珂广袖长袍立于高阁,眉目如画,轻风荡起他长长的发带,袖袍飘扬,远山在濛濛的云雾中渺渺茫茫,如同这帝国命运层层迷雾下变幻莫测,波诡云谲。 自收到边关告急,突厥铁骑一路势如破竹,连克数州,朔方、凉州告急,天子震怒,令各节度使即刻返回驻地。 可当日长安城北安兴坊内一处宅院突然失火,烈火燎原,浓烟滚滚,一连烧了好几处屋舍。 安兴坊内住的都是达官贵戚,尤以左骁卫大将军的宅院火势烧得最旺,最先冲进府邸的武卫出来时人人变成大花脸,双目瞳孔收缩,喃喃道:“都死了,都死了……” 冲天的黑烟,夹杂着一股腐臭熏得周遭的人作呕恶心,连相隔不远的皇城都闻到这股呛人的味道,站在高阁上的天子李城渊负手而立,脸色发寒,吓得地上一群官员内侍噤若寒蝉瑟瑟发抖,冷风一过,旌旗猎猎作响,官员虚汗直冒。 天子仅一个眼神,京兆府尹,金吾卫大将军就屁颠屁颠的去调查失火原因缉拿凶手了,宫城内禁军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严密戒备。 次日西北面的醴泉坊波斯胡司住持被一群黑衣人死士刺杀,由于当时人潮聚集,场面一度血腥混乱,惊慌中踩踏者无数。 这批死士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袖中短弩“嗖嗖”的飞出催命符,手拿弯刀,悍勇无畏,一路收割着教众性命,血肉横飞迸溅,残肢断臂满地,修罗无间阿鼻地狱也不过如此。 最终这批死士被赶来的武卫乱刀斩杀,天穹惨白,寒风凛冽肆虐,鹰击长空,屋檐上的积雪晕染上点点残红梅花,地面压实的夯土,洇染成比艳阳天还鲜丽的血色。 这突厥人还没打来,长安城已乱了套,一时间风声鹤唳,街衢大道上都布满了武卫禁军。 几日后羽书传来,突厥人攻克凉州甘州,直接掐断了大周通往西域的要塞,西域几国的音书已断,同时朔方亦岌岌可危。 战报一传来,城中百姓更是人心惶惶,回家收拾细软准备南下逃命。 家大业大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能先安抚众人,这突厥离长安城还甚远,大周朝兵强马壮,粮草充盈,就是死守也能耗得那些千里而来的突厥狼子弹尽粮绝。 私下里偷偷把能转移的财物运出长安,才出了长安几里路,就有劫匪把这些主动献上的财物一一缴纳,弄得个人财两空,有气不过的富绅直接上了吊。 与此同时,城中也命案频发,平日里拌几句嘴的邻里,因赊账苦恼的店家,争风吃醋的浪子脑袋中了邪似的举起手中钢刀把往日里不平宣泄一通,大理寺直接忙得晕头转向,一团乱麻。 中书令姬公连续卧病在榻,几位御医来看过皆无果,半夜间人就过世了,同时姬公最受宠的小妾也直接上了吊,这高门阔府的脊梁说没了就没了,更令人哀叹。 天子听闻,更是悲叹道:“国失栋梁!” 这些事一庄庄接踵而至,似一双无形手钳制住人心的咽喉般,压抑恐惧如一场盛大的瘟疫蔓延全城。 显庆二年初,走在祥和富饶路上的大周朝打了个急转弯,上苍怒,盛京长安乱,天子下诏,全城宵禁。 自元日宴事件后,晟王就从皇宫搬回了隆庆坊的府邸内。 现今府内侍卫持刀林立,平日里那些暗卫也纷纷冒出头,层层戒备。 冷绝闷闷的走在廊院内,检查四周,有无可疑的人与物,托外间各种突发事件弄得气氛紧张,他如今也无心到水莲衣的病榻前献殷勤,巡视完就抱手在李赭房前当枚妥妥的门神。 这几日,李赭就看了水莲衣一眼,便窝在屋内温书打盹不让任何人打搅,外间闹得如何, 他都不闻不问,守在这小天地中变成一只活王八。 冷绝打个哈欠,使出睁着眼打盹的绝技,他觉得殿下不务正业惯了,他也懒得劝,还是本分做好侍卫的职责,砸吧着嘴正想着午间喝什么小酒,一人飘然而过,冷绝忙从遐想中惊觉,来人是晟王殿下,他忙跟了上去。 李赭与往日有些不同,但哪里不同冷绝说不上,他掀起凤眸,似醒非醒般,这模样若是个女人要被说成慵懒又风情万种,他拍拍冷绝的肩膀,实诚说:“阿绝,你跟了我这么久,知我就爱这恣意自在的生活,如今我皇子当腻了,要寻求更随意快活的日子,你多保重,小莲就让她这样养着吧……” 冷绝还在想殿下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转眼间,殿下只留下一纸信笺,留言“吾访名山寻仙问道,勿念!”人就凭空消失了,冷绝愣住暗骂殿下真会火上浇油,把信笺先压下,带上熟人四处搜寻殿下踪迹。 京中这几日的混乱局势,岱王李昀一直闭门在家,时常登高阁瞭望,远处山脉连绵起伏,淡墨勾勒般,黛青色还点缀着片片素白,天空白云稀薄,能窥视出些许湛蓝,景色素雅。 这几日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一一知晓,手中握拳,这一步步连环计策,如今走来到似脱缰的野马,完全失控局势不明,只能先撤回所有人手,静观其变,谋而后动。 如今通往西域的要道被突厥人霸了去,城西开远门前人员稀稀疏疏,不负往日人马喧嚣,川流不息。 一些城中的商队还踌躇着要不要回西域,期盼着大周军队能尽快收复失地,恢复通商。 两日前,燕国公率大批军士带着圣旨先行出发,整合溃散军士,死守城池要塞,给予远来的突厥迎头痛击。 有些商队见大周已然出兵,心宽了些忙着装好货物,出发回西域。 开远门前又热闹了起来,排队的骆驼似一条长龙,浩浩荡荡,驼铃声叮叮当当,胡商一批批迎着凛凛寒风,喝几口壶中的烈酒,吹着横笛乐呵呵的迈向漫长又熟悉的征途。 道边珞熏牵着黑马,望着一行行胡商骑着骆驼载着货物出了城门,他披着裘衣站了许久,呼了口气心道,“走了就好,回你该去的地方展翅翱翔……” 血溅三尺地 京中如何乱,南山翠微宫却平静得很,就像远离尘世的世外桃源,经过这几日专心调养,浅玥伤势业已痊愈,对操纵水又领悟了些,更是得心应手。 明日就是上元节,她还念想着朝廷要举办的灯会,将是怎样的奢丽盛大。她换了身照英准备的女道士的服装,素衣麻履,发髻上插着木剑簪子,丝带长长垂下。 一出门人就像把离弦的箭,嗖嗖的余留几重残影。 她很想见见羽铮,离了翠微宫的建筑群,寻着熟悉的气息在山林中深处穿梭,这人可藏得真隐蔽。 一路来在林中飞跃,可谓是御风而行,龙游天地,稍微在枝头停留一小刻,便又向深谷山涧处跃进,所过千山鸟绝,人踪俱寂,奔行间翩然落下四壁峭立的山谷之中。 浅玥轻舒口气,四周望望,前面是一树树静自盛开的红梅,她走进深处果然见到羽铮盘膝坐于地上,周身还罩着一层淡淡炫光。 看羽铮似在练功不便打搅,她便在一边先坐下,调息运功,几个时辰过后,见羽铮仍丝毫未动。 浅玥好奇的走近了些,见他周身似罩了层冰霜般,她触手一摸指节僵硬彻骨冰寒,还听不到对方的心跳声,她心里发急,凑近抱紧对方。 可羽铮身子像是块冰桩子丝毫未动,他会不会神魂出窍去了远方,浅玥急得眼睛发红,低语:“回来,回来!”我不想你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浅玥身子都有些僵冷仍傻傻的抱着,“阿碧,松手!”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包裹羽铮身体的冰霜层层碎裂开来,消弭在空中。 浅玥松开身子坐在对面,手还是抓着对方的衣袖,眼睛扑闪扑闪的,赧颜道:“我以为你要消失不见了。刚刚你没事吧!” 羽铮狭长的眸子有些黯淡,唇色发白,看起来有些疲倦,容颜轮廓似鬼斧神工的雕刻,棱角分明,冷峻如玉,平淡着说:“刚练功太入神……” 浅玥疑心道:“真的吗?你刚才连心跳都没有了。急死人了……” “兴许是来人间久了有些水土不服!” 浅玥重复着,“水土不服,仙君也会有这疑难杂症……” 抬眼就看到羽铮淡淡而笑,清冷中夹杂着春日暖融,叫人见了心神一颤,暗叹这冷面君也会逗人玩,回怼道:“仙君有疾,当早治!” 羽铮性子冷清,素不爱斗嘴,没接这话,“你这么急匆匆的找我,是有何事!” 浅玥不满的暗语,羽铮真是记性差,见他当然是多日未见十分想念,可她却不是始终如一的直肠子,也不能像从前游戏般,掳回美貌小娘子,摸着对方脸诉衷情,灵动的眸子转转便道,“你答应同我说龙骨的事,我只听你说,别人愿说我还不愿听!” 羽铮轻摇头,起身化去身上的残余霜雪,山巅之上迷雾渺渺,他手指抚上梅枝,枝上冰雪飘落,瓣瓣花朵飞向高空。 传闻当年天地初始,鸿蒙初开,孕育出许多神灵,而龙族就是其中之一,并一直侍奉盘古,后盘古化为天地万物,人族兴盛。 天神议定退出陆地,不再干预人间之事,归入灵山深泽之中,与天地共存。 而龙族天生孕育后代能力薄弱,就在盘古化归天地后,诞生了一位周身裹着十二瓣莲花的女婴,是为下一任龙族族长。 此女天赋异禀继承了上古神族之力,实力强横,性子乖戾,后带领龙族叛乱,誓要重回九州大地,聚天地洪水淹四海大地,后战败,用神力将自身骨骸化成四块,注意念,待来日重返人间。 浅玥支着脑袋听完这轻描淡写的讲述,中间还水淹大地,鏖战天界这是何等的勇猛霸气,怪不得脑海中的人总是很霸道却孑然一身,独坐独行。 她伸手接过朵花瓣问道:“她那般风云人物,大战时,你可有参与过!” “未曾,我远在方外之地苦修,斩妖邪,她久负盛名,可惜未曾见过。” 浅玥砸吧着嘴心里不是味,有些泛酸的想,现在她附在我身上,你到可见见真正的母老虎,叫你朝三暮四有遐想,舒口气感叹着说:“那我真是被雷劈中了,交到如此好运,那我是第几位龙骨继承者呢?” “第四位!” 前面还有三位,估摸着是凶多吉少,自家真是祖上坟头冒了青烟。 浅玥拾起数枚花瓣拿在手里把玩,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那这龙骨继承者会让这位龙族的先辈重返大地,不就是隐形的祸害,指不定那天把这世间炸得满目疮痍,你天界神人没想过!”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不如一了百了,以绝后患。” “至今还没有那位传承者能聚合所有龙骨,即便她能重返人间,只要作乱,亦斩之。” 浅玥看羽铮说得斩钉截铁,一点情面不留,心里沉甸甸的,想着这回自个还真是死翘翘了,灰飞烟灭的那种。 但气闷的是羽铮的态度,又冷又硬,没有半分温情脉脉,是不是他手中之刃面对她时亦能决然斩下。 浅玥随性惯了,骨子却有股倔强执拗,让她在喜欢的人面前说不出求情的软话,她波澜不惊的笑笑,把手中的花瓣洒向天空,“那我这幸运儿只能潇洒快乐过好每一天,什么继承龙骨的,真承不了就去阎罗王那报道……” “可惜!我连阎王的面也见不着……我出来久了,照英肯定来寻我,先走了!” 浅玥飞身而起头也不回的跃出山谷,乘风而行,她可不信命运什么的。 可命运从来就是百转千回琢磨不透,能让英雄涤练成落魄老者,美人心灰迟暮,凡人庸庸碌碌于俗世浮沉,只有心中那点赤诚之焰仍未熄灭,勇往直前,兴许能扭转乾坤。 羽铮看着浅玥远远离去,叹口气坐在地面上,他能助她渡她,却不能让她十分的依赖自己,前路漫漫,他希望她变得更强大。 沉静的淡蓝光芒再次萦绕在他身侧,羽铮闭目继续调息,汹涌澎湃的神力如汪洋般浩瀚,从四野流向他的躯体,再次形成一层霜冰将他裹住,羽铮整个人变得越来越透明,隐隐约约似一道人形薄雾。 这时,一道声音在这静谧的空地响起,“何必那么冷淡呢,那丫头看着也喜欢你,你说几句关切的话,不就皆大欢喜了!” “你这孑然一身杀气重可怨不得旁人!” “你要不喜欢,我多年孤伶伶,找个妙人作伴也是极好的!” “聒噪!” 一阵梅花瓣飞舞着瞬间结成网包裹住说话之人,弹指间“彭”的一声,花瓣纷飞,落蕊漫天,那人一身玄衣红色腰带丝缕,飘逸超脱,轻盈的立于梅枝上,啧啧道:“多年未见,故人脾气依然臭得很!” 羽铮闭目隐在雾中,启唇道:“蓬莱白泽!” 浅玥一路往回奔,胸中郁结,差点踩踏枝丫来个五体投地,但溅起一堆堆冰霜积雪,她落到地面,舒展下身子缓步向翠微宫走去。 眼见着半空中的银色光辉,灼灼灿灿,那光华中的物件与自己内心深处遥相呼应,刚出来时废了好一番心神才压制住,她一步步受着牵引缓缓而去,神思恍惚,体内冒出熟悉的声音:“丫头,那第二块龙骨,将归于你左手腕处,与右腕呼应,举千钧之力,兴四海之水,需承三千梦魇,焚身苦业,你可准备好了!” “三千梦魇,焚身苦业又是什么!” “承龙骨所受代价,况彼身□□凡胎,你只需勇往直前,无惧无悔。” 浅玥脑中一片空白,没她想象中的坚强,有些怂了,本想说,“可否缓缓,找个金钟罩铁布衫什么的避避!” 可这股牵引之力太强,容不得话语,引着她一路向前,前面似有一人站在道中央,迎面而来,细看正是多日不见的姬萤煌。 浅玥走得太快,停下时北风呼啸,衣袍翻飞,自有股清丽脱俗的仙人之气,她样貌与从前有些变化,想来这小子也认不出。 看这小子有些痴痴愣愣低垂着脑袋,也未深究,便微微点头向一边迈步而去,萤煌提步拦在了面前,浅玥轻蹙眉,不想作解释就当薛碧这人不辞而别,便作不识,声音柔和道:“小郎君拦下贫道有何要事。” 萤煌垂眸,沉吟半响都憋不出半句,可不像他以往风风火火的性格,后吞吞吐吐道:“我有位故人,初来长安就进入到大周第一学府聚贤院中学习,为人阳光明朗,学业武艺胆识都算是拔尖,惹得人羡慕与嫉妒,可那人即使踊跃向上奔赴,我觉得自己也能奋勇向前追上他,可有一天突然发现……” 听到这浅玥叹口气,被发现了吗,面对这些旧友固有不舍也是无奈,她只能是这些人生命中一粒微尘,随风而去。 她轻笑着正想说:“身份不便,多有隐瞒,实在对不住。”话未出口,电光石火间,一把匕首赫然插进她胸口处,她来不及反应蹙眉看向对方。 萤煌手握匕首双眼目眦欲裂,眸子内染尽暮秋枫叶似的鲜烈,“薛碧!你是祸害长安的妖孽,是害得无辜人枉死的罪魁祸首,你害得耶耶重病垂死,你……你……为何要来这长安,为何降生于世间。” 萤煌嘶吼着说完这些,颤抖的手握紧匕首狠狠抽出,血溅三尺,他眸中隐有泪花,白嫩的脸蛋沾了星点鲜血,他也曾十分嫉妒薛碧的潇洒爽利自在,羡慕他能得到羽铮的另眼相待,憧憬着有朝一日能超越她成为众人的瞩目点…… 浅玥愣愣的看着胸口冒出汩汩的鲜血,染红半边身子,心口骤冷,她并未气急只是十分迷茫道;“长安城妖孽?我自问并未做什么,人世间除有愧耶娘亲属,可祸乱长安与我何干,为何要算我头上……凭什么……明明是有人设局截杀我,我不能反抗吗?” 萤煌手一松,匕首插入雪地中,他后退着跌坐在地上,情绪激动嚷道:“只有杀了你这妖孽长安之乱自可烟消云散,无辜之人不会再枉死,我救长安于危难!也不会辱没耶耶的声名!” 萤煌说完踉跄着爬起身,头也不回的向前冲去,紫珂大师曾说毁去一切孽障,天地一清,他真做到了! 眼见萤煌急匆匆离开,浅玥抬起手指了指,脑中一片昏沉,直直的倒在地面,口中喷出口鲜血,雪地上染满赤红,她半睁着眼想这人间真是险恶,人心区区绕绕难以琢磨,莫名其妙的被人算计被说成妖孽,还要置于死地。 这人间事物真是歹毒,那有天上的神人简单,看不惯就各凭拳头说话! 就这样结束了吗,人间之旅,留了满地鸡毛,还第四位龙骨传承者…… 浅玥迷茫的看向空中,虚弱得连睁眼气力都在溃散,阴沉沉的天幕终于会心变了脸,万里初晴,流彩般的烟霞杂糅着浓云倾泻而下,一派悠然怡人风光,几只秃鹫还在半空中滑翔,转眼就直直向下冲来。 霜雪震天地 长安城中,各街衢都有负责治安的武卫四处来回巡逻,各坊平日里偷闲喝酒的坊正都带着人四处查看,确保安稳,不出乱子。 只可惜了往年今日就开始的灯会是彻底歇菜,人山人海热闹喧嚣街衢也是静悄悄的可怕,走在石拱桥上,下面河渠上结了层薄冰,空有一些商号铺子做好的大彩灯伶仃的亮着,可惜无人欣赏。 坊正看了连连叹气心里不是滋味,真想早些回去喝口小酒捂热被窝。 城内唯有平康坊依旧丝竹宴乐,笙歌曼舞,爱享乐的达官贵人可不管局势如何,带足了护卫依然争分夺秒的饮酒歌乐,盛世乱世也好,总不缺这样的人。 明日正是上元节,没了灯会,但也禁不住某些人的心猿意马或是心怀鬼胎。 巍峨的宫城张灯结彩灯火辉煌,少了白日间的庄严肃穆,多了份绚烂华彩的诗意,宫人穿着鲜艳的宫装,一队队的还忙着明日的祭祀一系列活动,脸上丝毫没因外间的混乱局势所染,洋溢着兴奋惬意的笑容。 立政殿周围还围着重重护卫,皇后“病重”,久卧于榻上,今夜天子李城渊批完奏折忙完所有事,面有倦色来到殿中看望皇后,在屋内呆了很长时间,想来帝后情深是要整夜陪伴。 城南曲江池湖面还结着冰,旁边的芙蓉苑内连檐高阁秀美宽宏,一盏盏火烛耀亮孤清四野,拱桥石柱上挂着一长串彩灯,延绵连接着池子边的高楼,只是人烟稀至冷清了些,像是一座遗忘空城。 高墙下一队黑衣人快速行进,突然高空上一簇烟火炸裂整个漆黑的夜空,芙蓉苑内的紫云楼瞬间变成一把冲天火烛,把四野装点成一片红彤彤的世界。 不远处的武卫见状,心里直骂娘,拍马带人急匆匆的赶来,途中“嗖嗖”声数支冷箭袭来,射杀数名武卫,队正只得边找地方躲避,边向空中燃放求救烟火,一时间,长安城上空热闹非凡,西南,东南都是一簇簇绚烂烟火信号。 城中金武卫同禁军率大批人马向南面奔袭,列队规整有序,寒芒杀气摄人,皇城门前仍留守着大批精锐禁军,持刀林立,坚守城门。 西内苑占地极广,是皇家园林,往前就是玄武门,也是进入太极宫北面的门户,门楼内,毅王李骞一身戎装,一剑戳中面前一人心窝处,拔出长剑时连带着淋淋的鲜血。 他拿出白娟轻松的擦拭着剑上鲜血,周围都是他多年暗中精心栽培的死士,守玄武门的大将早已被收服,门楼角落边堆着山高的死尸,其他皆是他的人马,煽风浇油了许久,也该是收割果实的时候。 一名精干侍卫走到其身边,跪下道:“南面事成!” 李骞舔舔嘴唇,眸内燃放着兴奋炙热的火焰,带领着人马一路向甘露殿杀去,今夜可是个喋血夜。 皇城中的春坊一直是个尴尬的存在,储位之争由来已久,天子自觉春秋正盛也未立储君,自然春坊内各宫殿闲置多年,里面的官员都是吃闲饭养老的居多。 当左春坊失火时,宫人咋咋呼呼的,侍卫手忙脚乱的提水救火,而有些学士校书郎拿着笔呆愣愣的只会看热闹,被瞬间抹了脖子,血溅四方,引起周遭惊恐尖叫声,更添混乱。 火势很快向周边蔓延,拱卫皇城的禁军只能派出几队人马冲向春坊参与救火,各宫门监卫严守城门。 这人间代代王朝的兴旺昌盛往往不是终结于外部侵袭战乱,自身的矛盾纷争,腐朽混乱才是主要因素,而这些往往会被归咎于天道气数。 你看这世间多险阻,那分什么善与恶,对与错,你所追寻的美好转瞬成泡影,都是欺瞒狡诈;你孤零零的躺于此地,心脏冷却,血染满地,繁盛的长安城内杀伐惨烈,命如草芥,可不会因你这长安妖孽死而止干戈,归平静。 世间险境重重,恶意滔天,崇善者寥寥无几,恶者成道,你可曾会期望过明日将来还有美好尚存…… 我之神力,荡恶存善。 翠微宫上空那宝物突然银光爆裂,明亮煌煌,流萤四射,灼人眼球,银光在半空中聚合成一团耀眼光球,目不能视,堪比天空中的金乌,方圆数十里,亮若白昼,乌鸦群鸟受了惊般叽叽喳喳,成群结队拍翅飞向远方,群兽咆哮,嚎叫着在林中四处逃窜。 照英还在翠微宫等着浅玥,想来她憋闷了许久正出去撒欢呢,见此异景大惊,飞奔出门,咛风紧随其后。 这团火光好似东方早出的启明星,在大地上最为耀眼却不能温暖四方,光球升空快速的砸向地面,大地如撕裂般的震颤,山石崩裂,高岭树枝上的积雪纷纷下落,霜雾激荡起几丈高。 南山上的积雪毕竟比不得北境的千里冰封,万里雪原。 但山麓被狠狠撞击,波动之下许多林木拦腰折断向山下滚滚而来,夹带着山石霜雪蜂拥而至,轰鸣声响彻云霄,住在山腰上百姓见状,惊恐着撒丫子便向山下逃命去。 翠微宫建在山顶的开阔处,三面环山,还可望北面的长安城,一阵轰天波动之下当先有楼阁经不住剧烈震动,瓦片坠地,几处房屋先塌了半边。 宫内部分修道者目空一切皆随缘,淡定静修,大部分人惊恐万分,看山下皆是连成一片的白茫茫霜雪,奔腾飞扬。 山石滚落的轰鸣声震得人双耳昏聩,立足不稳。 山峦上层层树木乱石卷着霜雪滚滚飞泄而来,似惊涛飞浪般挤压翻滚,胆小者已吓得跌坐于地。 最先遭殃的就属宫中的围墙,紧接着就是几处屋舍院落,宋博琛带着的人马已退入至翠微宫前广场,面对如此天灾,人力是多么渺小无助。 眼望着几丈高的霜雪乱石扑面而来,宋博琛虎躯挺直双手握紧,目光坚毅,俨然当自己于战场上面对横扫而来的千军万马,即使玉石俱焚,也夷然不惧。 高空之中,照英手腕变化,口中吟道:“万重云烟,现!” 数道霞彩倾巢而出,色泽柔美,如梦似幻,层层堆积形成一道道厚厚的彩色琉璃屏障,直接挡住整个山脉纷纷而下的飞雪乱石前,轰鸣声响起,冰雪猛烈的拍击在霞彩屏障上,激起千尺高的霜雾飞尘翻涌,令四周白茫茫一片,目不能视。 照英额间冒汗,压下口中腥甜,强撑着抵挡过阵阵撞击,对身旁的咛风道:“风,我感觉不到阿碧的气息,还有紫珂的……” “风,你与紫珂是旧识,你对他知根知底……” 咛风心思灵敏,知其意,轻笑道:“我们的心愿与期望一致,我大概能猜到阿碧会去往何处,我去寻她。”语毕人已飞身跃出,朝着长安城而去。 羽铮所在的深谷上方尽是倾轧下来的积雪树木,谷口被湮没成一马平川,四周是震荡飘忽的冰霜雪雾,谷底中央有一团银色光球隔绝着了所有冰霜,形成天然的洞穴。 蓬莱白泽看看在一边淡定闭目静修的羽铮,啧啧道:“声势真够大的,丫头办事还是这般毛毛躁躁,要不是我反应快,这才换的新衣就湿漉漉的。” 见羽铮未回应,又喃喃道:“嗨,你这凶悍之物可镇得住外间这凶悍……” 羽铮仍未回应,白泽不满道:“收归元神之力也要那么久,你这人间呆得连杀伐之气都熄灭了,还是我当初的法子好,困她在江都,最后直接打回那什么河神宫,好好活几年也不用受这罪,蓬莱仙地也不必把宝物献出,我也可以多在人间玩些时日,眠雨泛舟,醉卧红尘……” 白泽凤目微眯,一个人自言自语没人应承是多么无趣之事,不满道:“你到是吱个声,我说的你都听见了,还有我名墨玉,白泽这名太笼统太掉渣……” 过了一会儿,羽铮呼出口气,冷冷道:“三界之中没有比你更吵的神兽。” 身形一动,顶上的积雪飞速向两边挤压退却,自发形成一条长长的甬道,羽铮直接飞身冲出谷口,他神情肃穆,转动着眼珠,凛然立于半空中,山石积雪落下的轰鸣声,混乱惊呼声皆尽收他如墨渊般的眼底。 墨玉飞身立于一旁,看着层层飞雪砂石树枝轰击在云霞所化的琉璃屏障上,浓雾渐起,几次冲击,轻柔的云霞彩雾似要延绵碎裂开,又瞬间聚合,光灿柔和,克制包裹住层层乱象逐渐化归平静。 墨玉由衷佩服,夸赞道:“厉害,不愧是云霞仙子,还只是用了半分神力。” 羽铮沉默不语,半空中化作一团烟气向长安城飞掠去。 墨玉忙追上去问:“你去找那丫头,现在估摸着正融合龙骨,痛苦挣扎着呢?以前也没见那位继承者弄这大阵仗,人还消失气息全无?” “找到你要如何?直接砍了吗?再继续砍个亿万年!” 羽铮冷冷看过来,在风中叹息道:“渡她,不让她受到伤害!”紧接着人像道长虹般飞速离去。 留下一脸呆愣的墨玉,确定自个没听错后,大笑道:“这冰做的杀尊开窍了,居然还红鸾心动,呵呵呵!吾心颤抖……可我也有些心动,缺个妙人在身侧开心长伴!” 墨玉看向远处渺渺云烟,嘀咕着:“青筠啊!该如何说你,只是元神状态,还只能调动了一半神力。你是胆大还是轻狂!” 长安风波恶(一) 长安城南面曲江池建筑连着一片被大火吞噬,瓦缸中贮备的水早已经全部用完,几人奋力到池边砸开冰面取水,隐在暗处的黑衣人先前还在放冷箭,这时已和一波神秘人马还有武卫杀在一团。 霍家轮刀乱舞,碧伊娜隐在暗处乘机抽冷子放倒一人,不远处听到齐整快速的马蹄声,黑衣人眼见逃不了,怒喝一声,拼死力战,争取多收割些人命。 苏延旻带着年老行动快捷,利落的解决一些乘机作乱的泼皮无赖。 前几日,咛风就把靖安盟令主之位辞去,并告之山河令的来龙去脉,也间接暗指出曾经的盟主既是如今的天子,劝各位不要再深究就此隐遁。 可长安如此混乱局势,令人心忧,众人始终不忘靖安之志,权势之争不便参与,守护平民到可为,分出一波人马去外地联络救助逃难的百姓,留下的便在长安城尽一份绵薄之力。 宫城内李骞带着人马一路畅通无阻的杀至甘露殿前,看看巍峨宏伟的宫殿,几丈高的台阶,他并未当先冲了进去,兴奋笑笑,看看跟在身边士兵,仰天哈哈大笑起来,扬声道:“陛下,我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皇宫另一边春坊的火势在宫人武卫的努力下终于扑灭,却留下许多文官宫女侍卫的尸体,行凶者出手利落,配合默契,一路杀一路乱蹿到了立政殿前。 其中有不少江湖高手,见到殿前众多禁军,没头没脑的便冲杀上来,尤其一绯衣妇人,弹得一手好琵琶,这铮鸣声扰得一众禁军头疼欲裂,心烦意乱动作迟缓,但禁军中似早有所备,抬出大鼓敲击起来,震天撼地。 两方人马呼喝着杀做一团,鲜血四溅,高来高去的江湖人仗着一身武艺左突右进来回击杀身侧的士兵,他们坚信天子就在殿内,照计划冲进殿内将天子击杀便大事定。 士兵倒下一批又蜂拥着冲上来一批,再厉害的高手也架不住源源不断的攻击,众人望向领头之人裂锦夫人,裂锦咬牙道:“不可退!天子就在里面。” 这时殿门大开,由内走出位盛装妇人,身边围着团团侍卫,妇人气度雍和贵气,正是久病的皇后宋心慈,烛光下她凛然不惧,凤眸眺起看向仍在奋战中的江湖人士道:“陛下,已回甘露殿,作乱者,斩!” 立政殿四门外纷纷涌入大批军士,围墙上站着一排排士兵,正拉弓搭箭,裂锦眼见今日难全身而退,知自个注定成为权势争夺的炮灰,轻蔑道:“为愿而行,虽死不悔!”举剑奋力前进厮杀。 长安城内几处发生着火情,街面上械斗不止,呼喝喧嚣乱成一锅粥。多数百姓都栓好门躲在家中,官员更是寻思着这朝廷要改天换日,自己这小官该何去何从,世家大族也只会冷眼旁观,不加干预。 岱王见皇城起火,“闲不住”带着一批护卫策马匆匆赶至承天门前,说天子有难勒令禁军开门,前往宫内“勤王护驾”去。 甘露殿前广场上,静悄悄似无人声,突然城墙上方一列列士兵站定手搭弓箭,墙边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皆站满禁军,天子李城渊一身鹅黄便服从甘露殿走出,气度沉稳,面无表情垂眸瞥向李骞,负手道:“阿骞,带领你的人即刻投降,朕可饶你一命。” 李骞似有所料轻狂笑笑,狠狠瞪视着高阶上渊渟岳立之人,把手中沾满鲜血的宝刀丢于地上,身后的死士的随从面面相觑,自然的把刀垂下。 李骞一步步走上了阶梯向天子靠近,神情轻松惬意,那还有平日里懦弱胆小状,天子身旁近侍急怒道:“贼子休要靠近大家。” 李骞挑眉轻蔑笑笑,沉声道:“难道天子惧怕和自己的侄儿坐下聊聊!” 李城渊眉头紧蹙挥挥手,身旁的禁卫退开了,依然握刀护卫,注视着李骞的一举一动。 李骞稳步走了上来,来到天子面前,舒展下身子,微扬下巴瞪视着面前九五至尊,他从前一直都低头垂眸,不正眼瞧陛下。 李城渊面无表情,转动着眼珠看向一旁放好的桌椅,酒壶,很自然的走了过去坐下,让身边之人退远了一些,倒了杯酒气定神闲的喝了起来。 李骞也跟着坐到对面,自斟了小杯,慢慢喝起,歪着头说:“我幼时,在那方小院落中,耶耶甚爱酿点花酒,栽植园艺,那可真是平静惬意的日子。” 一杯见底,低语道:“我该如何称呼你,是昔日靖安盟的盟主、叔父或是李垣承。” 李城渊面沉阴郁,喃喃道:“李垣承,已经许久没听到这声称呼了……” “吾在位十多载,念极战乱毁家沦落于野之百姓惨状,那是满目疮痍遍地死尸,易子而食之事频现,奔赴于各地笼络世家,收归江湖能人异士,历几载艰辛收复四方;在位后兢兢业业,休养生息,以文治天下力求国泰民安,就是期望能建一个蒸蒸日上的太平盛世。而你煽风点火、制造命案、散布谣言,还想联合外邦引狼入室,真是罪不可赦。” 李骞摇头冷笑:“弑兄屠嫂,谋权夺位,诡称是正道,还要受后人称赞是一代明君,呵呵……史书都是为胜利者所书写,我今日亡又如何,拖着残躯虚度多年,不能展心中所愿,还日日忧心,总比某些人审时度势精于算计的好!但我死后千秋万代你的丰功伟业终没人能继承,天下必乱!” 李城渊瞪视而来,怒问道:“你还做了什么!” 李骞哈哈大笑,喝了口酒砸吧着嘴,慢慢道来:“我那不务正业的好兄长,你唯一的子嗣于前日失踪,长安城遍寻不到,你说这人为何会凭空就没了,一点踪迹也没有!” 李城渊怒极,“你!” 猛拍下桌子,周边禁卫蜂拥而上,抽刀架在了李骞的脖子上,李城渊在李骞深深的凝视下,挥挥手让禁卫把刀放下。 徒然间心力交瘁,多年来,阿赭聪慧但顽劣,他为防止阿赭出走派出许多暗卫跟随护持他周全,他一直想让阿赭继位,可他这性子难当大任,开疆扩土不易,守成亦难。 这皇位若传位于其他人又心有不甘,终后患无穷,这事反复折磨他数年,举棋不定。如今骤然闻之阿赭失踪,更添烦乱,那种重权在握感觉仿若泰山般压得他喘不过气,叹息道:“李骞,你……真是疯了!阿赭是否落入你手!” 李骞摇头,虽然他皮囊下藏着都是疯狂燥乱,但还有些更离奇的事值得玩味,便说:“一直说长安城有妖孽降生,叔父这么看,我觉得此言非虚!记得两年前,李赭离开长安城想到洛阳城玩几日,途中甩开所有人跑到山中呆了三天三夜,回来受了惊就躲在屋内不见任何人。那次我带着人马一直尾随在后,他真会蹿,把所有人都甩开,等我带着人寻到他时,他心窝上挨了一箭,倒在溪水边,我伸手试了试他的脖颈,确认已亡,可几日后他又活着回来了!你说他会是谁,世上可没长得如此相似的同胞兄弟,你不信,可以问问岱王,他最清楚!” 李城渊脸色阴沉,眸子漆黑如墨,暗道这事定是李骞说来的诛心之话,不必当真,当务之急还是解决这乱局,稳定四方局势,再派人好好打探阿赭的消息。 这时,岱王带着人马总算一路冲了进来,见此形势,忙跪于台阶之下,匍匐在地道:“陛下,臣见宫中失火,又闻有人行刺,忙带人前来救驾!” 李城渊暗叹:“此子好一手粉饰太平,伪装得妙。”不咸不淡招呼道:“难得阿昀也来了,上来坦诚一叙!” 东面的春坊火势已被扑灭,废墟堆中浓烟滚滚,黯然的溜向天空,气味呛人,宫人满脸黑灰,拖着疲惫得身子清理着,看看有没有活口。 另一边立政殿前,堆满了一具具死尸,禁军东戳戳西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离着东方启明星升起还有漫长的一段时间,挥散不去血腥味一直弥漫在空中,飘散在幽深宫殿的每一处角落。 明晃晃的灯光下片地狼藉,那还有上元节该有的喜庆吉祥。 远处的佛寺已燃放起一盏盏烛火,祥和安宁,僧人念经虔诚祈愿长安。 甘露殿前坐着的三人,默默无言,离心离德。 北面曲江池边火势燎原,化作一条巨龙吞吐火舌,映得整个冰面红灿灿的。 众人凿开冰面,汲水灭火也是杯水车薪,空中始终飘荡着火油燃烧的浓烈呛人味,浓烟弥漫,滚烫的热浪扑面而开,大冬日里蒸腾得人全身冒汗,莫能近前。 噼啪声直响,被火龙吞噬的楼阁赫然坍塌,稀里哗啦砸在地面上,荡起无数火星碎渣尘埃,奔向还在努力扑救的人群。 一大截木条横着飞到正在忙碌中的苏延旻面前,幸得咛风飞身而来一剑来了个五马分尸,提小鸡般把他拉到远处。 苏延旻咳嗽着玉面满脸黑灰,一看是这老熟人,叹气苦笑,周围几位靖安盟的人见了,围拢过来低语道:“令主!” 咛风看看众人身上或多或少挂着些伤,面目灰黑,样子狼狈,无奈道:“不是叫各位归家隐遁,又何必摊这事……” 苏延旻正色道:“总不能把所有事皆托付于你,我等也想守护平凡之心,不忘当初靖安之志!” 池边秀美宏大的建筑不断颤抖着支离破碎,沦为废墟,这些是经历多少匠人劳工辛苦建成。曲江池面还结着厚厚的冰,火光化作千朵万朵红花争先斗妍,舞动倾城,形成一道盛大灿烂的火树银花,大地似在微微的瑟缩抖动。 咛风暗道;“不好!”转身大呼道:“退!快退,在冰面上人快退到岸上大树后躲避!”引着苏延旻同众人退至远处。 另一些人,听到呼喝声不明所以,但感到一丝不安,脚踩冰面之下的暗流似在沸腾咆哮,“轰”的冲天一声,千倾冰面像一卷书般颠覆,整块被一鼓作气的掀起,分崩离析。 咛风挺身而出,迅捷的接过一些荡在高空中惊呼的人,落地后,让周遭的人速速往后退去。 池中之水翻滚激荡,凝聚成冲天挺拔的柱子,水流滚滚涌动。 还在岸上吐着火舌疯狂肆虐的巨龙,瞬间被如雨而下的冰块压了个气短体虚,偃旗息鼓。 寒气凛然,卷着狂风霜雪扑面袭来,隔着远的人都被灌个透心凉,一时心神颤抖,双腿发软。 水柱之中一团辉光破水而出,庞大威猛,碧光莹莹,似一条巨龙的双爪,只要轻轻一挥,山河都要抖上一抖。 长安风波恶(二) 站在远处的人看了无不心惊,有人惊呼道:“怪物!”带着一拨人抬腿向远方没头没脑的滚去。 咛风看看浮在半空中两团巨大的龙爪,神情严峻,明朗的眸内有流彩划过,对身后满脸忧心的苏延旻交代道:“阿旻,带着所有人速速退去,不要看也不要问,这已不是凡人所能掺合的。” 语毕飞身向着光亮处迅速挺近,可惜这副身子终不能酣畅一战。 咛风舒口气调动起所有功力,如一道迅驰的闪电弹指间就冲到那团龙爪面前,光辉灼目,隐隐能看到一人影半身染血,神色木然,咛风大声喝道:“阿玥!阿玥!” 没有任何回应,心急之下,他顾不得所有飞身冲入光晕之中,水波似有所觉,汇聚成条条密集的飞箭,对逼近的人迎面射来! 咛风挥剑抵挡,残影连绵,脸颊被划开道口子,长剑没几下就四分五裂,他必须靠近她想办法唤醒她,强行顶着劈头盖脸的利刃,不管不顾急速的向光源中央冲去。 浅玥双手滚烫似火,她似乎坠入一漫长无底的深渊之中噩梦缠绕,分不清真实虚幻梦境,心口空了一个大洞,飘进脑海的只有双腕举千钧之力,兴四海之水,强自身筋骨,戮力一击撼山崩谷,开天辟地之助。 模糊中前面似有一座挺秀高山需要夷平,浅玥木然的抬起似熔铸滚热的左爪轻轻一挥,一道冒着寒气锋利的水刃破空而出,声势凌厉。 咛风冲进光源的身子瞬间被水刃割得血肉模糊,躯体碎裂成沙尘,星点尘埃随风而散。他自嘲苦笑,纵有千万不甘也只能如此了,剩下的就交给那人了。 这感觉似乎回到了悠久的一霎眼,他郎目明峻立于云海之巅,微笑着身首异处,四分五裂化归为尘,最后一眼那人一脸倔强,左眼被星辰铺满。 似有经年未访人间路,一片月华沧海平。 咛风最后用残留的意念唤道:“乾元归一!” 零零碎碎的烟尘爆裂成一团瑰丽光圈,如烟花星雨般流泻下来,耀眼夺目,斑斓富丽。 苏延旻独自留下,远远的看着这一幕,眼中噙满泪花,挚友像是一大团迷雾窥不清,口中曾叨叨着不留遗憾,在无人之处轻声话别,如今,世间孑然一身空…… 那璀璨华光,照得浅玥神思一晃,蒙在心尘迷雾悄然飘散,她有些虚弱的看到自己漂浮在寒气腾腾的水面上,周边断壁残垣,心口疼痛,愁肠百结。 她的心竟还在身上完好跳动,但为何有难言的悲痛之感,她记得自己被那杀千刀的萤煌捅了一刀子,闭眼时身旁似有人,留了句“我在湟中等你!” 一道强光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直觉双手滚烫,坠入地脉深处河道中,翻滚蒸腾下双手变成团巨爪……好像还有座高山,要为父神荡平来着。 脑中乱成一团,隐约觉得高山、奔扑而来的呼唤、咛风、碎裂,齑粉这一块块的零碎拼凑成一个惨烈完整。 浅玥颤抖着抱着头缩成一团,泪流满面,她都做了什么,虽常与三哥互掐互嫌弃互不待见,但咛风就是她哥是她在这人世间的亲人,她怎么能…… “啊!”的惨叫声划破云霄,凄风晦日,大雨滂沱,忧痛懊悔倾盆而下…… 三千梦魇,愁苦忧怖聚于心中,时时缠绕。焚身苦业,烈焰灼其体肤。 天空黑云压顶,电闪雷鸣,为何要我的双手要沾满我重要之人的鲜血,我要他们与我共存。 可你是一族之长,要明白取舍。 那背叛也能成为了一种天道。 雷嗔电怒下,孤寂的背影愈行愈远…… 脑中涌现过的这些画面,令浅玥分不清是真是幻,她脱力般双手下垂,落入下方寒潭之中,脑中频频出现在这人世间结识的亲友,一颦一笑,深刻的显现在眼前,还有咛风带着无奈苦笑碎裂成尘,让她痛悔不休; 世间争斗不止,刀兵不休,尸山血海,道边散发着一股恶心腐臭味,黄昏时残照滋润着大地,秃鹫围拢在一堆抢食新鲜血肉,赤色残红抹入眼。 偶然间有小孩子呵呵的笑声,念叨着“小姑姑,你说话不算数,答应带楸儿看灯会,自己跑去会情郎!” 浅玥心中一软,触手捏捏秋楸粉嫩的脸蛋,手感是僵硬冰冷,细看只是一个七窍流血的头颅,她心惊的尖叫道:“不会,不会!” 再转身时看到羽铮神情冷峻手里提着剑,冷声道:“只要作乱,亦斩之。” 一剑刺穿心窝,她愣愣看着心口处鲜血溢出,在剑上滴答滴答下落,那隐在深心处的梦魇已然成真,万般苦痛。 冰寒的湖水似滚烫的沸水翻滚动荡,咆哮的拍向四周林木,远处聚集的禁军见此异景,心惊的往后退了些,军马不安的躁动,嘶鸣着欲脱离掌控。 附近的百姓闻此巨变,那还管得了夜禁,带上行囊直接冲出坊门,向北面高处跑去,翻腾的水流贯穿着长安城的地下,连带着地面隐隐颤动,流经长安城的水渠,水面上的冰层一波波裂开,冰寒的水流动着愈来愈湍急。 正月间雨水较少,何况是倾盆大雨,一道道闪电似在黑压压的天穹划开巨大的口子,暴雨冲刷着在夯土地上,不一会就泥泞遍地,几大水渠冰面已变成沸腾之水,水势不断往上涨。 浅玥在水中不断挣扎翻滚,长发飘舞如云锦缎带,脑中反复回响的都是举千钧之力,兴四海之水,双手又化作两团巨大的龙爪,胡乱挥霍,卷起无数湖底砂石,流水惊涛汹涌向上而冲去。 关中之地秦川,物华天宝,沃野千里。尤以长安城有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水之环绕,最具灵气。 这漫天的大雨,转瞬间就让这八条河道的水漫过堤坝,翻涌向下汇聚,周边的百姓奋力逃出,瑟瑟发抖的聚在一高地上,有老者跪地道:“龙王,息怒,莫要再降雨了。” 一道巨浪破空而起,遮住山峦,直往上冲,百姓见了瘫软在地,念叨着:“天降巨灾!” 甘露殿前君臣三人已退至殿内,暴雨狠狠打在瓦片上,啪啪声响,电闪雷鸣间闪现着三人貌合神离的面孔,冷肃惊心,各怀心思。 李城渊坐上龙椅,沉声道:“我当初留下你二人,原希望这稀薄的血脉能多多延绵,辅佐帝国蒸蒸日上国强民富,稳若磐石!” 这掺了几分真的话怎么都得说一说,多年这斩草除根的心温情脉脉了几个轮回,随着时间的推移霸业的继承困难重重,难以高枕无忧,身为帝王便是如此伤神费心,若想长治久安,必殚精竭虑,时时慎之,驭人心术亦是高深莫测。 阶下二人沉默半饷,一道轰鸣惊雷打破静默,李骞先开口道:“事到临头,叔父还要施舍些廉价的亲情,尤为可笑,从杀入玄武门之刻,我心不畏死,只可惜不能以正乾坤。” 李城渊压着怒火:“你呢?阿昀……” 李昀坦然直视笑道:“若父君认为臣儿有罪,臣无话可说,甘愿领罚。” 又一声轰鸣直捣心府,李城渊威严的坐于龙椅上,沉吟不语,气氛压抑,这时外间右武卫将军带着寒风霜雨进来,不安道:“陛下,外间暴雨,河渠惊波涌天,出现奇景。” 地下一阵颤动不止,香炉摆件歪倒,待李城渊带人出去时,天幕似漏了个大洞,不断往下灌水,暗沉沉的一片,最可怕的是四周有湖泊河渠之地,涌起了高达数丈之水柱,汹涌澎湃,这水要是倾覆而下,后果不堪设想,大周也将亡于天灾。 李骞看后拍手笑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飞身直直向着李城渊冲去。 浅玥在湖底双爪颤抖着深深嵌入至坚硬石块之中,手指上尽是摩擦的伤痕,鲜血直涌,深可见白骨,低吼着:“不要再暴动狂躁,不可乱心发怒,不兴水祸,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三千梦魇皆是心魔而化,静心祛厄……” 一阵挣扎,湖中之水沸腾乱流有趋弱之势,浅玥插进硬石块的手抓紧硬石,指尖剧疼麻木,那熟悉的声音又再次在脑中回荡,“真是笨拙,有了委屈心碎也不敢好好发泄一通,这通天神力在你身上也是荒废!是我想笑就笑,怒了想灭谁就灭谁!自在逍遥!” “你闭嘴,你既要把神力给我,受苦受难我承便是,但你休想控制住我的思想,让我沦为你的奴隶供你驱使,你已然离了这世间千万年,就不能彻底离开吗?制造争端,引发祸乱就是你的心愿吗?” “若如此,我宁愿只活个几载,哪怕只有方寸地,开开心心也好过荼毒世间。” “你怕了吗?那些梦魇中的一切变成真实,被所亲所爱之人斩杀。” “闭嘴!我只恨你扰我心神,乱我心志。” 那熟悉的声音呵呵呵大笑起,清润悠扬,在脑中不断回荡,三千梦魇能助你凝神静气,以练坚心。 顷刻间眼前画面呈现,南山上烟尘茫茫,照英用全身神力挡住一波波崩下山的飞雪砂石,最后吐血力竭坠落,被霜雾吞噬。 画面一转,咛风拼死向前冲,抵挡着水刃,身上被割开一道道口子,带着苦笑分裂散落,熟悉的声音轻语,“你看,他可是因你而灰飞烟灭!” 那画面实在太过深刻,始终烙印在浅玥心中萦绕不去,她不敢看不敢想,咬牙道:“风是神人,就算肉身不在,他也会魂归仙体,他……他还会在归来的。” “你觉得你抹去的只是凡人之身,不是神,我记得我以前弑过不少天神?” 浅玥心里又急又怒,刚压下去的心火沸腾燃烧,直冲了上顶,怒火中她使劲将手抽出,连带着一串血水,狠狠拍向自己脑门,眼中滚着泪花怒喝道:“你别再说了,我不会信!” 整个长安城水渠河道上皆涌起波涛滚滚水柱,只要洪水拍下全城付之东流,片草不生。 天空中如瀑的暴雨似有趋缓之势,四方高涌的水柱隐约缓缓在收缩,一道闪电闷雷劈空而下,峰回路转,暴雨如注,冲天浪潮迫不及待奔流而下。 你心渡我行 甘露殿前,李骞身上血流如注,哈哈笑道:“长安覆灭,众生平等!谁也无法逃脱……” 翻身滚下阶梯,李城渊幽幽叹口气,注视着高空中倾覆而下的巨浪,一步未退。 城中百姓有慌乱惊呼的,更多的只是相互抱作一团,至死也要同最亲密的人在一起,等待灾难的降临。 苏延旻同靖安盟众人退到高阁内,他平静的看着四方滚滚之水俯冲流泻而来,内心平静,盟内多年困扰之事已解,心中一空略感疲惫,那人成了天子治国有道,国泰民安算是达成所有人心愿,只是如此天灾之后,哀鸿遍野,山河破碎,谁又来主宰天下,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 “阿碧,静心凝神……”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迷蒙中,冰蓝之焰缠绕环绕在了浅玥周身,形成一个瓮将其包裹在内,一丝丝清凉富有生命力的气息注入到她额间,曲江池面上一道光网铺开而来,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天空闪现一道暗淡波光,绵延千里,黑漆漆如瀑暴雨恰似落在了半空,一滴未落入地面,浓云黯淡之中,隐约可见漂浮着泛着淡色光芒的巨大漏斗,覆盖方圆数十里,雨水自然流到这大漏斗中,似是一个无底大缸,水一点未往外溢出。 冲上空汹涌澎湃的水似拍到一幽蓝光幕之中,光幕像是会汲水的物件,巨浪波涛转变成绵绵细雨,飘落而下。 河渠的水渐渐退回河道之中,慢慢恢复平稳,缓缓向水游下方流去。 一阵刺目的强光降下,长安城白光一现,人人一阵恍惚,迷迷蒙蒙醒来不知今夕是何夕,好像刚刚下了场大雨把地面冲刷成黄泥,感叹上元节下暴雨比正月间无雪更稀罕。 东方的启明星闪耀在风平浪静的大地上,灰蒙蒙的天空正迎接着旭日徐徐爬出层峦高山照亮人间。 墨玉隐于高空之上,手掌中浮着一流光溢彩刻着繁复花纹的小漏斗,玄衣在风中翻飞,他凤目含情,唇边浮起淡淡笑意,心道:“还好有这宝物在身,能收四方之水,不知丫头情况如何,也够她受的了!” 他低头望了望曾经住过的隆庆坊的府邸,摇头轻叹口气,抓了团彩云向远方飘去。 曲江池水下还在波涛滚动,但面上平静无波,冒着阵阵寒气。 浅玥自觉已恢复神智,只是双手滚烫,还保持着龙爪的姿态,发丝在水波中飘荡,她不想这样子见到羽铮,想逃往深处,无奈被层层光网束缚着。 羽铮已飘然至她面前,指间点在她额头之上,一束束柔和清凉之息流入她体内,温润清新压制着她体内的躁动狂暴,让她的心也跟着恢复平静。 羽铮神色淡定,暗自叹息果然是,眼见浅玥龙爪褪去,双手布满大小伤口,手背上有青色的鳞片,手腕上的龙骨印记鲜红似血,他眸光变得暗沉幽深。 浅玥眼睛闪动,不敢直视羽铮,可她又特别想冲过去抱住他,在他怀中痛哭一场。 她内心惴惴不安,失去永往直前的锐气,她真想一辈子呆在河神宫中,但那样就不能遇见他。 感受到浅玥心思波动,羽铮正色道:“阿碧,静心凝神,去感受举重若轻,朴实无华,水至无形,无所不容,驰骋披靡,天地间之浩瀚!” 你可以看到高山仰止,景行行之,心向往之。 水善利而万物不争…… 你的心要宁静致远,安然若素,即使受尽命运的锤炼,风雨的侵蚀,依然抬头挺胸勇往直前,信己。 浅玥闭目慢慢陷入深思,云山之巅,缥缈无踪,仙鹤悠然自得穿云而过,丛林之中,麋鹿三三两两聚在清澈的河边喝水,恬静安然,山中村落,村民在修复受损的房屋,突然有婴儿的啼哭声,脸色苍白的妇人抱着新生儿,满脸幸福,朴实生动;树枝上一只蝴蝶努力破蛹而出,张翅高飞。 感觉心绪不再上下起伏,源源不断的涌入一股暖流,流经全身经络,手腕上的灼痛消失了些,身体一轻,踏波逐浪。 她似乎可以自由的融于水之中,来往纵横,翻云覆雨。 好一番畅快淋漓,不知过了多久,浅玥才睁开双眸,轻飘飘的浮于水中,发丝飘舞裹于周身,晶亮亮似璀璨玛瑙的眼珠正直愣愣的盯着面前闭目调息的羽铮,她慢慢的游了过去,用手缠住对方一缕碎发把玩着,伸手摸了摸羽铮清冷俊俏的容颜。 如果有一天,他也如咛风般化成烟尘,她就化作一滴水,钉落在烟尘之中,随他而去。 如果有一天,她疯了般令世间生灵涂炭,满目疮痍,她希望他出剑斩之,她化归为尘,从此消失。 见羽铮仍似未醒,应该是耗了许多神力,她有些难过愧疚的靠在羽铮怀中,抬眸细细看看他的容颜,凑近些轻轻碰上了他冰凉的嘴唇,任水波卷曲而过,鱼儿游弋,他俩的发丝纠缠作一团。 情不知所起,七情六欲翻江倒海,神思觉迷缱绻。 浅玥脸红着退开,眼里盛满一汪春水,柔情脉脉,瞬间又变得坚定,目光炯炯,湟中之地在等着她,必须去。 浅玥又深深看了眼羽铮,向后退去身形向上一冲,化作一条白虹,破水而出,翱翔于晨曦初展的大地间。 他于梦魇困顿中照亮了漆黑,鼓励她走向山顶之巅,俯瞰光明。 她就一定无所畏惧,勇往直前。 手中两块龙骨融入体内,虽未应用自如,已是半龙之身,可她这身子依然是凡胎肉骨,她的仙体又在何处? 还有她现在的感知力敏锐,胜过从前还是仙体之时,她能感到咛风微弱的气息,他应该在某处休养生息,真是对不住,三哥,不能来看你! 高空下长安城布局似星罗棋盘,规整有序,底下人群还在清理着被大火洗礼的废墟及尸体,一些百姓已开始了奔波忙碌的一天,还有的带着一家子和和乐乐到庙里祈福,一切都在慢慢回归平静。 南山上经历剧烈的震颤,山巅积雪退却,露出黛色连绵群山,浅玥落在塌了一半的的翠微宫内,避开人群,幸得当初照英用神力抵御住风雪,到没人伤亡,人们也只是议论着发生了地动,山石坍塌波及到翠微宫。 浅玥寻着气息找到了照英,她还在昏迷,守在她身边的人居然是宋博琛,看照英并无大碍,浅玥不便打搅,就化作一道流光,向西面而去。 大周朝这一年可谓是多事之秋,先是神人降世,之后长安城命案频发,乱成一锅粥,朝中几位大臣死的也离奇,然后上元节这天几处地方发生火灾,尤其曲江池芙蓉苑,救都救不及整片庭院楼阁烧成一片废墟,还好老天爷发了善心下了场及时雨,把火给浇灭了。 接着天子下旨,斥责毅王李骞图谋不轨,犯上作乱,与京中多起命案有关,还放火烧春坊,制造祸端,罪行令人发指,国法不容罪不可赦,已就地正法,并追究其党羽以正国法。 刑部大理寺忙了个团团转,该抓的都投到了大牢中,没少波及些世家大族,接着又下了道谕旨,将岱王李昀贬谪至巴州,不经传令不得回京。 这不就是流放,朝廷哗然百姓私下议论纷纷,不知这岱王是如何惹了天子,但据坊间传闻,晟王李赭失踪了,似乎与岱王脱不了关系,这东宫之位花落谁家更是扑朔迷离。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皇后病体康复,重掌后宫,帝后从年少时成婚,更携手风风雨雨二十多年,一时坊间关于天子有假的谣言就真的只是谣言了。 只是鸾凤阁人才凋零,宣布解散,到有些可惜,再也见过那一抹英气艳色。 几日后该升迁的升,该贬的贬,流放的流放,圣人手腕利落老练,恩威并施,几下就把暗藏的隐患剔除个干净,国势趋稳,只有外患烦忧。 但听闻突厥人虽占了甘州凉州,日子也不好过,欲往前却迟迟无法攻克,城里基本抢了个空,只能吃老本,部队没有补给,又听闻沙州已集结兵马要来个前后夹击,死战到底。 突厥人心里一慌,已有退意,只是面上故作强硬,几日后传来,大周一支轻骑深入突厥腹地,大肆烧杀劫掠,俘虏了大批民众,突厥人闻之心慌才不情不愿灰溜溜的退了回去,一路上还遭受大周骑兵偷袭追击,留下死伤者无数。 突厥人退回去,西域小国便派使者屁颠屁颠的跑来,一番哭诉,国力不济,派不出兵应援望宽恕,生意继续做,墙头草当的理所当然。 李城渊只是笑笑说着客套话,便打发这些人早早滚蛋,经此波折,朝廷不易出兵,多休养生息安置好流民才是要务,再一步步富民强国。 这一战至少把突厥打得几年出不了兵,终比不得让其逐渐内耗分裂下去的好。 不久后,有消息传来老突厥汗王尚有一子,就是当年广为盛传的圣童尉迟玄泉,整个草原为此吵翻了天,许多老汗王的部属极力拥戴这位新特勤,而玄泉性子乖张,刚愎自用,又善于隐藏,必会给草原的局势画上一笔浓墨重彩。 平凉城惊波 浅玥一路飞驰到了平凉郡附近一个岔气坠落了下来摔了个灰头土脸,还好附近荒芜,只有一两个流民在远处棚子内歇息。 在道边休息时,正好迎面赶来了一队马车,风尘仆仆的,那车主挤着一双绿豆眼,浓眉宽脸,体型肥硕的能挤出一碗油来,见了浅玥殷勤备至,问是否要去城里,可捎上一程。 有免费的车马,浅玥自不拒绝,上了车窝在一边凝神调息,外人只当她累及睡了过去。 凝神间,试着来到内心深处,一片浓浓迷雾下,那人立于巨剑之上,长发飘舞,抱手望天,浅玥到了她面前,她恍若未觉,望向高空,风姿绰约,神采秀美。 可她的面目依然是看不真切,却透着股凄凉孤寂之感。 浅玥问道:“第三块龙骨可是在湟中,那块龙骨我融合了会如何,会是谁等着我!” 女子不紧不慢垂下头,清冷平淡说着:“湟中,我还以为他会选在西边的碎叶,第三块龙骨的印记在你后颈处,融合了它,可令你躯干强劲,崩山石破空间,遭业火雷劫不伤,要是再遇到那收水的破漏斗,你可以钻入其中,将其撑爆。” 女子停顿了一瞬,好像感觉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伸手接过吹来的山风,发丝飘舞接着说:“丫头,你可想好了,你的时间不多了,你要融合了第三块,我将现世……” “你的意思是你就会占了我的身体,重返人间,翻云覆雨。这就是你留龙骨一代又一代找传承者的原因。” “呵呵……只有你完全融了四块龙骨我才能真正重现人间。” “那我选择不去湟中或是爆体呢?我不想让你占据我的意念和身体,去完成你遗落世间的志愿!” 女子轻蔑笑笑,“水之势已动,你不去融第三块龙骨几月后你必亡,神魂消逝,天降暴雨百日,饿殍遍野……” 又凑近掷地有声说,“你不想让你梦中的惨境成真,那就唯有战胜我,让你自己做主宰!承上古神祇之力。” 浅玥神色一顿,这不是变着法要锻炼自己的战斗能力,给人当沙包,她闷闷的想着还是摆好架势,沉声道:“好!我会竭尽所能战胜你!” 一阵光华闪现,精光四射。 车队沿着荒芜的大道一路行驶,坐在车上角落里的浅玥身子颤抖,一脸疼色嘴角边有鲜血流出,旁边的人见了,小声同驾车的小厮说:“掌柜的真是什么人都乱捡,看这一身伤病的,活不了多久,这不是找事。” “你少些言语,只要人活生生的交上去,其他的就没关系了,干我们这行不心黑屁|眼儿黑的能成什么事!” 小厮听了很受用,当即没说什么。 这一行队伍很快就到了城门前,道边围着许多衣衫褴褛,满面风霜的难民,前面有士兵拦在门前,不让这些流民入城,吵吵嚷嚷的。 浅玥坐的马车畅通无阻,顺利的进入到城中,到了一处货栈的后院才停了下来,马车上的人被赶到一间大屋子内。 白茫茫天地间,浅玥又一次被击倒重重的摔到在地上,她不甘的支撑着要爬起,全身疼痛,一口血喷出趴在地上。 女子抱着手,“你精神力耗得差不多了,就到这儿吧!” 一阵白光晃过,她虚弱的睁开双眼,屋内光线昏暗,好几位娘子咬着饼子还低声哭泣,她轻叹口气,弱弱问:“为何哭泣!” 旁边清瘦女子见浅玥醒了,感念都是沦落人,拿了吃食递到面前,“娘子,看你一直昏睡,才醒来身子虚弱,先吃些饼吧,只叹我们这些人都是被人贩子掳来,还不知未来命运如何?自然不安难受!” 浅玥道了谢接过饼,看看挤作一堆的女子,眼色徒冷,这朝廷盛世之下竟然还隐藏着蝇营狗苟的人事,真是可恨,光与暗长伴长存,为利而来来往往,人的一生就是这般磨难重重…… 到是这肥成球的老板做这无本买卖,还不知世间有多少人这般昧着良心,如今撞在了我手上,非叫你不死也脱成皮不可。 浅玥吃过饼恢复了些精神,但腹内灼痛剧烈,闲聊中问了下这些娘子家在何处,每个地方的人皆有之。 夜间,浅玥又凝神入定,与那人酣畅一战,可多数是讨打,醒来时天还灰蒙蒙的,几位男子把房门一开,吆喝着让众人出来,浅玥起身问道:“这是要带我们去何处?” 男子抬眼上下打量了眼,轻蔑嘲弄道:“问这么多做什!小娘子去到了不就知道了,那销魂香艳的场所让你吃香喝辣的!” 几位女子听了瑟缩作一团,嘤嘤低泣,浅玥轻吸口气眉目淡冷,“哦,那不妨见识一番!” 顺从的跟着一群人上了马车,一路七拐八绕,下马车时已经到了一空旷院落,前来接人的是位浓妆艳抹的妇人,身边跟着几位浮浪子弟。 妇人一双利眼还在挑剔着打量这些高矮胖瘦的女子,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光影一晃,身旁那些浮浪子弟个个软倒在地,一柄冰凉的刀就架在她脖子上。 赶车的车夫和随从见状拔腿就跑,一道晶莹水痕而过,鲜血四溅,人就倒在地上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妇人兴许是见过大场面的,到没慌乱大叫只是转动着眼珠子,声音却是颤抖的,“这位娘子,可是州府下的捕快,我们都是出钱收身世伶仃的俾子,你情我愿的可没犯事,闹到将军处也是无用。” “哦,趁乱掳人的买卖也叫不犯事,天高皇帝远管不着了吗?” 浅玥狠狠踢了妇人小腿窝,让其跪地,手中刀往上一削,发髻落了一地,妇人吓得磕头求饶,悲悲戚戚的。 浅玥把刀一横,寒光黯淡,刀面上人脸模糊,脑中闪过那人的低叹:“把这人肉一片片刮下来,她祖上什么事你都能全知晓。” 浅玥把刀提起抵在妇人脖颈处,冷冷道:“这人间的帝王事我想管也没人阻得了……说,你们掳劫了多少女子送往何处,有一句假话我就在你身上割上一刀。” 那妇人吓破了胆,竹筒倒豆子把知道的说了个全。 半空中暗云浮动,似在窥探着地面发生的一切,羽铮醒来一路跟随,隐在重云之间,与自然融为一体。 一大团黑沉沉的暗云飘来,墨玉斜靠在云深处,意味不明的笑道:“看来丫头到学了几分你当年的杀伐果决的风范。” 羽铮沉默不语,他的心事一直藏得深不与人言,云岚层叠,他只是静静的注视着下方的一举一动。 浅玥听完妇人的交待,寂静的四野只有妇人的弱弱低泣,还有轻轻的喁喁私语,她抬手一指,墙角瓦片飞起啪啦落地,“听了这久的墙角,也该现身一见。” 在云头上的墨玉一惊,“丫头不会发现我们了吧!” 话音未落,只见墙角边两人飞身而出,先是对浅玥抱拳一礼道:“娘子不要误会,我等查探得有人私下贩卖人口,暗暗跟踪至此。” 浅玥清冷的眸光细细打量道:“哦,那你二人可是官府之人。” 二人摇头,骤然间,浅玥把刀举起,“有许多人已从四面八方围来。” 数枚利箭当先破空而来,气势汹汹,她轻飘飘的腾起,瞬间只剩下一晃而过的白光,发出一声声闷哼声。 须臾间,一位身穿轻甲黑袍男子被提着摔落到地面,男子借着微光怒目瞪来,开口污言秽语的骂着。 浅玥可没好耐心,一道劲风而过,男子脸上瞬间多了道血印子,“你就是那妇人口中的将军,你们还有多少人参与此事。”男子态度强硬,闭口不言。 浅玥抬眼问一边面色深沉的两人,“你们可认识他。”两人眉头紧蹙,沉声道:“是本地的参军,但娘子勿要冲动行事!”她把刀指在男子喉间,“我时间有限,本不该管这等闲事,你说说城中还有多少据点。” 男子未开口面色不屑,浅玥出刀快速一斩,一条手臂飞出,血流崩溅,冷声道:“这次是手臂下次就是头颅,说还有哪些据点。” 男子虽在府衙担任参军一职,可并不是什么硬气之人,剧疼下哇哇大叫,断续续的说出两个地方,便昏死过去。 浅玥轻呼口气,刚才差点思绪就坠入地狱般血海,为冲出桎梏而呐喊厮杀,她吸口气压下心中的躁动,故作平静道:“你二人,即不是官府之人,为何平白来管这事,还能查到此处,定不是泛泛之辈,你们是何人!” 两人相互对视暗里交流番,知面前女子样貌清丽瘦弱,但是位高人,还是硬茬,便抱拳道:“江湖草莽,仗剑飘零,心存靖安之志,微不足道。” “靖安盟。” “正是,娘子听过我们!” 浅玥沉吟不语,暗叹三哥已去,这靖安盟想来被延旻哥接管了,盟内的江湖人如今已渐渐式微,还能一代一代守着心中的信念延续下去,着实可敬,“我有位旧友正是盟中之人。” 两人见浅玥没说旧友姓名自然也没多问。 浅玥把断臂男子和妇人打晕,留下白幡飘在半空中,书写着“长安妖人在此替天|行道!”便让两江湖人带着女子去安全的地方,自个单独行动。 一整晚的功夫捣毁了两个据点,救了些人杀了些人,分别留下白幡飘空,计定好让这些女子天一亮就到刺史府衙门前哭诉。 交代完这些,浅玥就离去打算去刺史府好好会会这位大人,到了府邸,还没吓唬到人,就遇见位旧友,珞熏,他怎么会到这儿? 浅玥隐在暗处观察,这院落孤清清的,大门紧闭,还有人把守,珞熏在小亭子内坐着喝茶,她寻思着要不要现身,半饷轻叹口气,指间一点施个小法术。 用水在桌面上写到“郎君,不要惊慌,你为何被囚禁在此?”后面又写了句“长夜流萤入飞火,报答平生共筹谋。” 珞熏握着茶盏的手轻抖了下,看看四周,用手指蘸了茶写道:“你是谁?” 桌面上现出字迹,“旧友!” “郎君可要离开此地!回长安?” 珞熏沉默了会儿,缓缓写道:“无颜回长安,打算去阳关看看,之后书剑飘零。” 浅玥轻叹,“几人中,到你最是自由,可以遨游四海!”珞熏一惊,起身急急写道:“你是碧君,长安动荡……你可好!” 珞熏起身动作大,把一旁的空杯盏带落于地,啪的一声,引起守卫惊觉,推门冲了进来,只见水缸中结了冰的水瞬间冲天而起,将珞熏裹了个结实,呼啸而过,一时惊动了许多人,吵吵嚷嚷的。 浅玥飘在空中瞅见许多兵卫护持着一人,想来就是本地刺史,她瞬间移了过去,在院子中央祭起一道冲天水幕,在水幕中幻化出“天下不靖,宵小乘乱。”几字。 吓得所有人吃惊不语,然后水幕顷刻间闲散,空中飘下一截白幡。 塞外风瑟瑟 浅玥带着珞熏飘然而去,一路出了城,到城外荒凉处,便把珞熏放了下来,浅玥轻飘飘的现出身形,容颜白皙,娇艳清媚,灵动的大眼清澈还蒙上层水华之气,身姿似笼在水雾烟霭之中。 珞熏见了眼前娇美女子与自己所认识的人相差太大,不确定道:“阿碧,你是阿碧!” 浅玥苦笑点头,“珞熏哥,这才是我本来的样貌,你心中定有许多疑问,这一切说来就话长了。” 随后二人在荒地上落座,浅玥坦诚说了自己的身份又捡了些简要的说,一直到东方发白,晨曦展露,听完浅玥的诉说,珞熏压下心中的惊异,温和的安慰道:“阿碧,真不敢相信,你是神人,还有你受苦了!” 随后也说了这段时日的经历,那日他在城门等待,准备目送尉迟玄泉离开,后见他乔装成西域商人混在队伍中出了城,本已安心,之后见一队人马气势汹汹的冲出城门,他不放心就一路追随。 这队人马一直于不远处坠在商队后面,待到路上人烟稀少处,忽然出现一大队马匪,从两面杀向商队,惊得人仰马翻,商队人马敌不过,死伤无数。 后面的这支人马见了匆匆而至,与马匪战作一团,混乱中他和玄泉一路向西而行,之后一人带着一批人马从两个方向奔走,最后珞熏被擒,领兵的人与家中长辈有旧交,便带到这平凉郡囚禁,等回了长安再发落。 浅玥轻叹都成了无家可归之人,看看四野荒芜,便道:“珞熏哥到了阳关是要去西域吗?” 珞熏点头:“我和玄泉约好了在阳关见,他回突厥前会先回于阗一趟。” 那位白发妖看来是珞熏心系之人,只是此去路途遥远,还要经过凉州甘州,虽突厥人已退了回去,但两地刚遭□□,满目疮痍,定不太平,独自一人上路太过凶险,便提议一起。 二人结伴而行白天骑马赶路,到了夜间浅玥用神力奔行,一路穿州过府速度极快,这日刚好到了凉州,入目的皆是残垣断壁,废瓦碎石,田野屋棚十之八九皆被毁坏,这还那有昔日天下要冲的繁华景象。 一些老百姓佝偻着身子,一步步拖着残躯凄凉的往家园赶。 浅玥摇头轻叹口气,看看身上也没有什么的值钱的物什,最后和珞熏商量把马买了,用钱买些米面赠予百姓,可惜能救助的只有一小部分百姓,还好官府已开仓赈济,救助流民。 这些苦哈哈的百姓只要有一丝希望,都会忍耐着活下去。 浅玥珞熏没了马,便商量白日找个僻静处休息,到夜间再一步千里。 两人找到间破败的庙宇,里面没人,便在此生火休息。 珞熏一路来看了这些破败景象,叹气道:“世间沧桑,边境兵祸,遗民泪尽胡尘;天下分分和和,也不知何时能结束战乱,还人世一个永久太平。” 浅玥趺坐在一边,淡淡道:“自有人起,便有纷争,从古至今,亘古未变。” “阿碧,你是神人,也不管这些吗?” 浅玥低叹:“人有人道,天有天道,神人有移山填海翻云覆雨之神力,自是不得干扰这人间之事。” 心里一不屑声音的冒出,“丫头,你真傻,要不是神占了天界,各州灵山福泽之地,会把这人间富饶土地让出,幼稚。” “那你还想带领龙族杀回遗弃的人间土地,海泽成天。”浅玥不满的回复着。 抬眼看看这颓败的景色,塌了一半的房顶所透露出铅灰色的天幕,也是散发着死气沉沉的郁闷,也许只有到春回大地,百废待兴,百姓的生活才能恢复往日的鲜活与平静。 静了一会儿浅玥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珞熏哥,要是见了玄泉,你会不会追随于他,去于阗生活,最后回突厥……为了帮他而筹谋一切,尽力在各方势力间斡旋,成为他的谋士。” 珞熏沉默不语,温润的容颜纠结犹豫,浅玥似是要一鼓作气的问到底,又说道:“他性子乖戾张狂,行事诡谲嚣张,你不忍心他丧命,必会为他筹谋,他回到草原,形势复杂,只有隐忍蛰伏才能活下去,再壮大自己,多少年后他会整合所有部落,再挥军南下,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 “阿碧,别说了!”珞熏有些心烦意乱说着,长安终远去,他并不觉可惜,那冷冰冰的家,言行举止皆按照长辈的意愿精心雕琢而成,除了荣耀的门楣,他似乎一无所有,脱离了家族的桎梏与至交天涯同往才是他心中所愿。 揉揉额角涩声道:“真有那一日,我会以死相逼!” 浅玥轻叹口气,默默道:对不起珞熏哥,我不想这么说,我似乎看到恒久的未来,大周国经历战火浩劫,生灵涂炭,明知不可为还说了些诛心的话,在你心里播种了一枚忧怖的种子。 浅玥不再多言凝神入定,说来这几日为了赶路,与那人都没过招,都生疏了。 这次进入的景色不在是一片迷雾,只是天地所有皆是惨白,她还没见到那人,顷刻间就变成血色的世界,高处的鲜红色滚滚泼洒而下,浓浓的腥味在一阵阵清风推送下,熏得人浮躁头晕。 再抬眼就见到深潭之上悬着一条黑铁链,下面潭中全是血肉模糊的人群匍匐着向上爬,伸着只剩骨骼的手臂拼命去勾铁链,口中发出瘆人的哼哼声。 一句冷冷的声音道:“你能救得了多少人!” “你想要活着,就只有踏着千万人的尸首而过。” 浅玥生气的四处看,找寻那人的气息,一转眼就看见羽铮清冷的站在面前,道:“你手中的刃是保护弱小而存,当你不得不举刀时,只有存与亡。” 浅玥一呆,喃喃道:“我没有随意杀人,那些都是恶人罪有应得!” “你救人时,可分恶与善,世间之人本无别。” 浅玥犹豫着,“你不是羽铮,你是谁,又是三千梦魇吗?” 只见“羽铮”笑笑,清隽又邪气,皮肤光洁剔透,斜眸睨来,看得浅玥一阵愣神,迷糊中“羽铮”一掌翻出,浅玥直直的向后倒去,跌入血水潭中,水流翻滚,搅得血气上涌,身边众多血人攀扯住她的身子,硬拖着她沉入深处。 “羽铮”只是在上面冷冷的注视着,浅玥努力伸出手够向他,他只是无动于衷的冷眼旁观,最后浅玥整个人沉入滚滚血潭之中,这是她纠缠于心的噩梦。 “起,水波乾元罩!”浅玥手中结印,全身裹在球形水幕之中,双手腕处龙骨印记鲜妍灼眼,水球散发出道道白光直接荡开翻滚血水,一波波清洗着周边腐烂浊气,四周又恢复成白茫茫的世界。 浅玥搜寻着那人的气息,怒道:“你在哪?我一来你就设个阵法,可恶之极。”自然没人回她话,只是祭出一波一波如水枪似的攻击,比以往任何一次还要激烈,冲撞之下,浅玥被彻底打趴后,又陷入地狱般万鬼哭嚎的世界,嘈杂凄惨的声音扰得她头皮发麻,心绪大乱。 庙宇角落边,浅玥缩成一团,冷汗涔涔,双手打着颤,一旁的珞熏已陷入昏迷。 天穹上羽铮周身裹着淡淡烟云,微蹙眉看着缩成团的浅玥,飞身落入破庙中,指间一点,一道清凉的蓝色光辉注入到她额间。 高空中的墨玉依偎在云头上,轻叹口气,又继续逗弄怀中小玩意,大小眼的五彩锦鸡。 一层层噩梦逐渐退却,浅玥发白的脸色稍缓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羽铮收住神力,走近到面前,用帕子擦拭浅玥额间汗珠,和嘴角血迹,随手变出一条毯子,轻轻的盖在浅玥身上。 微皱眉抬头瞟向天空,用意念传道:“你怎么还在!” 墨玉歪头颇有兴致笑笑,没有自知之明道:“看热闹从不嫌人多。” 羽铮不再理会这厮,转头看了看浅玥,心道:有个好梦!化作烟尘消失于陋屋内。 东方露白,凉风肆意穿过破庙,破窗子吹得啪啪直响,惊人好梦,珞熏紧了紧身上的旧披风,爬起身见浅玥还未醒,便轻手轻脚拾了些木材把奄奄一息的火把烧旺些。 一阵凉风猛的灌入浅玥的鼻息,她打了寒颤,悠悠醒了过来,浑身像是骨头断裂般疼痛,到是心绪平静,暗叹那人真是凶横,明明只剩下残余的意念。 她注意到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疑惑的询问珞熏,珞熏也不知,只道昨夜甚是好眠。有些期待的看看四周,又闭目静心感受,一无所获,到是休息了一整夜,精神特别好。 伸个懒腰便提议直接飞行,日行千里,带着珞熏化作一道虹光向远方蹿去。 不日便到了沙州,出了鸣沙山很快就能到阳关。 浅玥在鸣沙山的一处戈壁滩稍作休息,冬日里四野黄沙荒芜的地方都被装点成连片的银白色,胡杨林更是披上一身素净雪衣,婀娜挺立在原野上,不远处还有一汪寒潭,静静躺在沙漠之中的怀抱, 到似一处雪国仙境,那有夏日里的漫天风沙的荒漠沧桑,一切寂静的可怕,唯闻自个咚咚的心跳声。 浅玥欣赏了会儿这处的美景,就闭目调息,珞熏安然的站在小山坡上,暗叹若能长居于此安心生活,倒也恬淡舒适,可又不想打搅这处清寂天然。 这几日一有时间,浅玥就入到识海处接收捶打,体魄精神力越练越佳,到把那人所使的招数统统学了个会,再看到可怖烦乱之事,内心也更加坚韧了些。 可那人久没现身,她心中有些不安,还有许多事要问,任她如何呼唤甚至大着胆子奚落就是没回应。 这会儿她再次入定,识海虚无,宽广无垠。 高空中的羽铮这几日一直默默追随,看浅玥周身交织着碧色和银色光芒,狭长冷清的眸子深沉似浓墨,偶尔似浓烈炙热的火焰跳出无数的火星,发带衣袍像轻絮般飘舞。 一旁浓云包裹着的墨玉,四平八稳的躺在云峦重叠而成榻上还抱着靠枕,拿着云台上酒壶舒服的浅酌,还不忘欠抽道:“这样看热闹才过瘾。” 这一路来,羽铮极是不爽,这聒噪的上古神兽病娇又贪玩,他真后悔多年前与其做了邻居还一同修行了那么多年,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羽铮袖子一挥,狂风大作,浓云飘散,墨玉一阵翻飞立于空中,叹口气:“扫兴,浪漫的气氛都没了。” 羽铮双手拢在袖袍内,“你要跟到何时?蓬莱之境已有诺,会献出仙物,你到时送来就可!” 墨玉才不甘心当个跑腿的,抱手舒眉轻叹,“你真木头,我这么跟着还不是为了多见见你!” 羽铮:“……” 多年不见,白泽终还是走上了变态这条不归路。 眼见羽铮目光深沉,脸色越来越黑,墨玉忙收起戏谑,正色道:“你知我说的意思,你真决定了!” 羽铮垂眸不语,墨玉到是来劲了,“白虎杀星还是枚痴情种,藏得真深!” 羽铮揉着额角无奈叹口气,飘向另一边,离这货远一些,据闻变态也是会传染的。 墨玉飞身跟了过来,和缓道:“你知我性子,除了懒就是兴起四处浪,你看丫头周身萦绕的光,简直就是脱胎换骨成了半神之体,你可听闻凡胎能修成神胎,而丫头的仙体又下落成迷,我记得她的前任可不似这般,这龙骨也真是神秘!几万年前亡故的神人,死时带着强烈的不甘,怨念,执念都倾注在这四块龙骨之上,本身就戾气强劲,能轻易引起心中的躁动杀念,前几位传承者都难以克制而失败。偏偏天界需要这龙骨传承者,自是杀不得,留着也是祸患难测!天宫的时间也不多了,估计某些人已如坐针毡,也不知丫头行不行!” 羽铮静静的看着他牵挂的一处,拢在袖子的手摩挲着那把送给浅玥当簪子的小木剑,沉声道:“有我在就行……” 重逢阑珊处 翠微宫照英醒来后,身边伺候的人哭天喊地的忙上忙下,她无奈揉揉额角,试试提不起任何神力,而且房间内还杵着位黑脸人熊宋博琛,特意等到夜深出了门顺了匹马便一路向西狂奔而去,后面却跟了个大尾巴,一路相随。 这莽夫倔得很还一根筋,照英一路解释了自己不是长公主李霁雪,就差把他掀翻在地了,他还一路死死跟随,只言受陛下所托,护长公主安全。 照英将其甩在后面一路狂奔,行到一处湖泊前翻身下马,宋博琛紧随其后,抱手道:“殿下,你若要再向前纵马奔行,就不要怪我把你绑回去!” 照英轻挑眉,温语道:“凭你是拦不住我的去路。” 手中结印,一道灿烂的符箓飘向被冻住的湖面上,宋博琛面露疑惑,虽不想承认,面前这人和长公主容貌一样,但性子绝然不同于他视若洪水猛兽的长公主。 轰的一声,湖面上的寒冰瞬间炸裂,一条大鼋破冰而出,烟气缭绕的立在半空,照英将指尖一道光芒点在大鼋的巨首上,用意念道:“去吧,把消息带给河君!” 大鼋听了吩咐钻入湖中,荡起丈高的波涛,一层层浓重的霞雾在湖泊周围萦绕,照英周身也裹上层秀丽霞彩。 霞彩退却时,她一身玄衣,柔滑的发辫垂于右肩,一朵素净的娑罗花别于发间,闪身就骑到了马背上,绝尘而去。 宋博琛静静的看着,神色不明,咬牙跨马追了去。 两人一路奔行,穿州过府。 浅玥在鸣沙山休息了两日,便启程去了玉门关,这时节寒风呼啸,四野苍茫,地面上还覆盖着堆堆霜雪,黄色夯土墙孤单的矗立于不远处,经历着沧桑变迁。 二人离着城门不远处就看见一人骑着马带着人奔了过来,浅玥目力惊人,早看出奔过来的人是玄泉,轻叹他到是守信,便同珞熏道了别,几个闪身已飘然而去。 浅玥再回头看时,玄泉已来到珞熏身边,两人和睦相聊。 她没再看心里有些惆怅,长风万里,云海翻滚,人间诸事都依依告别…… 浅玥一人赶路时,速度甚快,内心沉闷,这地方离着湟中还有千万里,体内已不断涌动着燥乱兴奋,那人曾说过腕中之骨脊之骨血命相连,相辅相成。 就算她不想承这第三块龙骨,也会神魂衰竭。 在长安城混乱的时候,脑中隐隐浮现出一段话,天穹倾覆,缺口已开,海涛倾覆,万物俱陨! 棠烨,你所想的终成真!棠烨…… 这几日,凝神休息时浅玥依然没寻见那人,她试图唤棠烨这个名,也没回应。只是会受到各种攻击,一个阵法接一个,环环相扣,逼得她透不过气。 深夜间她在识海内倾力一战导致气息紊乱,躺在迷雾之中连出去的力气都没有,昏沉之际,她半眯着眼呼唤了声“羽铮,仙君。” 似有灵验般,头脑清明了些,身体的疼痛也缓解了些,她惊醒过来,四野寂静得可怕,莽莽的黄尘,枯死的胡杨木死气沉沉躺在沙土上,半点星光都窥不见,一丝风皆无。 浅玥五识灵敏,嗅到丝危险不安逼近,凝神四处查看,静下心倾听沙子流动的声音,不觉间脚下已被沙子覆盖。 她飞身而起,骤然间脚下黄沙卷起一道巨大的漩涡,飞沙碎石,黄尘滚滚,瞬间被困在风暴中间。 浅玥不慌不忙,手中水流飞出,在周身形成一道球形水壁,稳稳的立于空中,不被风沙裹挟进入乱流。感觉四周风势强横,沙尘翻滚形成重重天然屏障,固若金汤。 在缭乱冲撞下,浅玥稳住身形,一时无法冲出,她沉下心来,手中结印,身子随着风沙的反向扭转起来,口中吟道:“横流,击!” 沙尘风暴中央,被四个方位的巨大水柱狠狠砸穿,沙尘漩涡无法转动,瞬间分崩离析,溃不成军。 视线逐渐清晰,水壁之中的浅玥飞于半空中四处细细查看,不知是何物兴风作浪,可荒地连个活物的气息全无,正要飞身离开时,身侧两边突立起几丈高的黄沙,汹涌而来,劈头盖脸的覆盖而下。 这黄沙似无尽头,浅玥在水壁中怎么往上挣脱冲撞,黄沙就加剧掩埋,无穷无尽般,怎么也冲不上来。 一道声音从背后响起,“你呼唤了我很多次,丫头……”转身时眼前黄沙成一道对立的瀑布,层层流泻,中间空出的道路上女子踏在半空闲庭信步而来! 而她的容颜不再模糊难辨,娥眉飞扬,眼尾细长轻轻上挑,姿容秀丽美艳,半是含笑却有着与生俱来的冷冷疏离感,再走近些细看,她左眼的位置是个黢黑的大窟窿,虽可怖狰狞,可丝毫未影响她绝代风华的气韵。 浅玥收起关于她左眼的疑问,沉声道:“棠烨!” “这名字,千万年来已没有人叫过,我还在世时,只有两人敢这么叫,是小紫告诉你的。” “小紫是谁?” “收我骸骨的独行者!”棠烨的声音有些落寞。 两边黄沙涛涛倾斜,脚下一片黑黢黢的看不到底,悬空在上,浅玥试着调动体内神力,一时惊骇,半点神力没有,就像不存在般,“棠烨,这是哪儿?” “魇恶之路,神力尽散。路的尽头就是第三块龙骨的所在!” 脚底的漆黑逐渐变得明朗,楼阁街道尽相呈现,屋舍布局严格规整,星罗棋布,四野一片青绿,景色生机勃勃,这是长安城。 浅玥还想说什么时,脚下一空,坠了下去…… 羽铮和墨玉跟着浅玥而来却被阻在滔天翻滚黄沙外,纷乱的黄尘似要把二人冲刷成泥人。 墨玉祭起护身罩,在光晕之中扇着扇子,叹气道:“这上古的阵法,真是浑身是刺,无处下口。传闻中这样的地方进去,任你是大罗金仙,都会暂失神力,与凡人无异,就像鸟儿没了翅膀。” 羽铮没听这神兽瞎念叨,神色幽冷,祭起一道冲天蓝焰直插苍穹,是一把闪耀着万千寒芒的长剑,照亮了整个昏黄的大地,羽铮身影消失归入长剑,光芒更加璀璨夺目,一瞬间剑指沙暴中心,直刺而下。 轰鸣声响起,撼得沙尘炸裂成千万团,沙尘漫天,层层外散,飘飘而下,一切又复归于静止。 也不知坠了多久,浅玥被一阵耀目的阳光惊醒,翻身爬了起来,眼前街道古仆,高阁重檐鳞次栉比,她往前走了两步,眼见最高阁楼上琵琶女扭腰舞动,青衫客举杯畅饮。 她站着不动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递过来一块玉佩,“娘子,是你的玉佩吗,看你刚刚摔倒了。” 浅玥接了过来,是羽铮赠的双蛾流云纹玉佩,触手温润,羽铮送予她的物件只有这还在身上,她刚想道谢,那人已然不在。 浅玥迷迷茫茫的四处瞎逛,树木嫩枝新绿,春山含烟,绿意盎然,熟悉的故地又重新游了回,可没见着熟悉的人。 她寻思着这地方一景一物皆是幻象,还是先寻路出去,一路顺着朱雀街向南走,走到明德门前,被守卫询问公验,浅玥平淡说没有眸光一闪,直接出手一老拳砸在守卫的胸前,守卫直向后飞去带到一片人,她快速向门前冲去,突然视野一黑,五感尽失。 再度能视物有感官时,她人已在另一条小巷子,试着又来几次,还是眼前一黑,又去到另外一个地方。 浅玥不再往城门去,而是去到曲江池,池面碧水迢迢,澜斑起伏,岸边郁郁葱葱,她纵身跳入湖中,试着向深处游去,水流阻力极大,卷着波浪将她冲向了岸边。 她反复试了数次,精疲力尽肺都憋疼了,还是被冲上了岸边,躺了许久。 落日的余晖渐渐点缀青山湖泊,浓丽相和,温和的向周遭一切生灵道别,期待来日再逢。 浅玥垂头丧气起身步出了曲江池,看来是要被困于这虚拟的城中。 天色渐晚也没个落脚地,不知这个长安城会不会宵禁,夜色来临,也未听到各坊街衢鼓声响起,到是丝竹管弦,伎乐高歌,四周挂着璀璨的灯笼,再往前还有大型的灯树灯轮,美轮美奂,彩光耀目。 听旁人说上元节灯会,浅玥四处看看确实有许多男女老少,相携出游,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天空一簇簇烟花,连续不断的布满夜空,异彩纷呈。 虽在心里一再提醒这是幻象,不可沉溺,但依然忍不住被这些火树银花,欢歌笑语所影响,她决定不能呆在此处,便向冷清的地方走去,可四周人潮太多,拥挤推搡着让她无法逆流前行。 一群胡人戴着怪异面具,穿着鲜丽的服装边走边舞,施展奇异的杂耍迎面走来,游人纷纷喝彩。 浅玥被夹在中间,进退不得,她有些嗔怒的瞪视着不断跳舞阻挡在她面前的魁梧男子,男子面具下有双琥珀色的深邃眸子,唇角弯起笑道:“好标致的小娘子!连生气也这般动人!” 她听了气鼓鼓的想狠抽他一下,男子身形诡异,一下就溜不见了,还塞了一物在她手上,低头看是一把伞。 把伞撑开时,四周燃起万千灯树,璀璨夺目,都是些能工巧匠精心制作,灯笼上绘制着各式飞天造型,围成一朵莲花状,上面的烛火转动摇曳,步步生辉。 手中的伞是很普通的素色,刚要收起时,天空飘飘洒洒飞起了花瓣雨,有乐伎轻扬水袖,在一驾车上翩翩起舞,身上环佩璎珞叮当响动,妖娆妩媚,引得人群喧嚣喝彩。 浅玥撑着伞在花瓣雨下慢慢退至道边,一路让过纷纷攘攘的众人,亦步亦趋行过流彩街道,终于走至灯火阑珊处,前面依稀是一道小拱桥,下面流水潺潺,灯火在水中摇曳放歌,零星几盏河灯随波逐流。 一位年青男子步上石桥,身姿修长挺拔,眉宇俊秀,狭长的眸子镌刻着清寒与如水般诗情画意的温柔,像冰与火相互交叠铸熔。 浅玥似立于彼岸之巅深深凝视着对方,有些哀怨笑得极轻浅,双眼蒙上了层迷离雾气。 两人在清寂的巷落边默默注视彼此,一团烟火在天空炸个满堂彩,谁也没开口,到是羽铮轻舒口气,沉声道,“阿碧,我来了。” 留春永常在 清寂的巷道内,有几点星火飘飘荡荡,浅玥低头笑笑,灵动眼珠骨碌碌的转动着,瞬间就向石桥飞奔而去,上了桥二话不说,飞脚直接向羽铮袭来,口中喝道:“又想诓我,他岂是你能轻漫的。” 油纸伞在半空旋转,抖落了数片花瓣,飘飘洒洒,半空中一团烟花在低矮处绽放,流火飞窜,星星点点,染红暗色天幕,叨扰阡陌红尘。 伞飞舞着落于湍急的河渠之中,载浮载沉,把映照在水面上相拥的两人划破成道道残影,相互纠缠。 天地间再次一片黑,静谧无声,微风飒飒凉意,燃烧火烛的喧嚣味,甜腻的香薰味都感受不到。 能拥有的只有彼此的心跳声,温热的胸膛,清淡的檀香味还有裹缠在一处的发丝。 再能看到光时,二人已处在人声鼎沸的人群之中,周围的人并未因多出的两人而诧异,而是相互拥挤着大笑着,向着皇城前广场迈进。 羽铮将浅玥紧拥在自己身侧,随着人群缓缓前行,浅玥注视着他低语,“羽铮,仙君,真是你,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可这些街景风物都是幻境,这是魇恶之路,路的尽头就是第三块龙骨,脊之骨。” 羽铮清冷的目光注视着前方,“阿碧,我们在一个上古的大阵之中,身上神力尽失,只能随着阵法运转伺机而动,用蛮力是破解不了,只会继续困在其中。现在看这阵法没有浓烈的杀气,但是由你的心境所幻化而成,让你心念无数放大,令你沉溺其中,你抓紧我,别走散了。” 难得羽铮能说这么多话,在浅玥心目中,只要有他在,横档在面前的困难就不是困难,都能步步安然度过,她就这么信任着他相信他。 紧握住羽铮的手,沉重的心绪也变得如初春般明媚,“羽铮,你是怎么隔着千万里找到我的!” 羽铮淡扫了眼,嘴角微翘起神色迷人,却没回答,意思就是你心知肚明。 浅玥努努嘴,把怀中双蛾流云纹玉佩拿了出来,玉佩晶莹剔透,还泛着淡淡光泽,“你留了一丝你的气息在这上面,你一直在我身边未走远。” 羽铮拉着她避过挤过来的百姓,看着前方广场喧闹的表演,“这幻境中的人和物不能随意攻击,会重新回到另外……” 不知谁突然从浅玥身后急火火的蹿过来,推搡下她向羽铮凑了过去,正好贴在羽铮两片微凉的嘴唇上,她心惊得快速闪开,眼珠扑闪扑闪的,看着四周拥簇的人潮,到没惹人注意,又抬眸看看眼前的羽铮,萤光下他清隽疏冷的容颜含着意味不明的促狭,嘴角微微翘起,狭长双目的眼尾似一道银钩,煞是醉人。 他轻轻的凑过来贴在她唇上,好似滚烫的熔岩轰然炸裂,高温炙烤般,又坠入寒潭,整颗心都抖落于尘,转瞬间,他轻喘口气,额头相抵,“这样扯平了,不用你在梦中偷亲我。” 浅玥咬着嘴唇,脸憋得通红,挺直脊背成了人型木桩,感觉整个人都要被他吸走了,书中说冰桩变烙铁,能把人化成一滩软泥,她现在腿都哆嗦了,就差赖在他身上了。 踩着浮云般的脚步去到了前面,入眼的广场上摆设着一大团制作精妙的灯塔,面上绘画着各色唯美图案,一圈圈转动变换着,绚丽多彩,塔的最高处还能燃放烟花,前面有踢踢踏踏的声音,高大健硕的马儿仰蹄长嘶,还伴有人群中声声喝彩,是舞马表演。 浅玥紧靠在羽铮身边,夜空中的烟花燃放个花团锦簇,下方举行着盛大奢丽的表演,几十匹马身上装饰得极华丽,颈下红绳鎏金铃铛鲜丽,鬃毛修理整洁的三垛,披着艳丽彩衣随着音乐旋转起舞,甚是精彩。 浅玥却没细看,而是注视着身边的人,抬头看时,高楼上圣人李城渊被众星拱月的簇拥在中央,执杯畅饮,贵气威严。 再细看天子鬓边生了白发,尽管精神焕发,面容苍老了许多。 她好奇的问旁边的人,如今是何年月,旁边人心情好,没鄙视这俩孤陋寡闻的田舍汉,耐心说,“元景十年,好日子啊!” 浅玥疑问着低语,“元景……那显庆年间!” 旁人听了不客气说,“显庆,都是老黄历了,那年不好,降了天火,把长安烧得一片狼藉,毅王死了晟王失踪,岱王被贬了。后年就改了年号,这日子也就越过越好了。” 浅玥心想,“这都过了十年,物是人非了。” 看过了舞马,接着就是胡人的幻术表演,那才是诡异引人入胜,身边小儿一个劲的欢呼,让她想起了秋楸,好像不久前才见,他温雅的对她笑,长成了芝兰玉树的少年郎,还窝在房前习字。 烟火持续的燃放,华彩盈天,照亮长空,灯烛辉光蜿蜒至长街尽头,依旧红红火火。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两人踱着步子走回宣平坊昌隆宅内,门楣崭新,没留下岁月腐蚀的痕迹。 一位俊朗稳重的少年郎站在门口处,见了浅玥二人,忙走来躬身跪拜,欣慰道:“十年了,小的总算盼得郎君回来了。” 浅玥看看羽铮宽慰的目光,不确定道:“你徒弟!童川……” 少年郎起身露出喜极的笑容,“正是小的,碧娘子,一早得了信说二人要回来,娘亲阿云极是欢喜,忙着张罗着收拾屋子呢!” 浅玥依稀记得走时童川童云还是垂髫小儿,如今长成少年郎,说不尽的高兴,跟着就跨进院子,墙角的梅树亭亭玉立,还开着素洁的花朵,院中灯火通明,挂着各色灯笼,边上还摆着一只摇头摆尾锦鸡形状的彩灯。 浅玥同羽铮路过时,鸡首喷出簇簇彩带,到让她惊异了一把,感叹是哪位杀才送这奇巧之物。 边走边发现这院落布置得也太喜气了些,都挂着红灯笼,红色绢纱红布幔,看看羽铮玩笑道,“这欢迎也太隆重了些吧,一片红。” “碧君,真是迟钝,你二人十年未返长安,真是坐觉长安空,听你们回来了,自然是备了份礼给二位。”一道人声含着促狭响起,青年男子眉目端正,透着几分世俗风雅圆融,提着酒壶含笑注视着二人。 浅玥看看男子,同羽铮对视一眼,试探道:“你是柄礼!” “这多年未见,旧人不识,伤心呐。” 浅玥笑着要走过去给柄礼一个大大的拥抱,却被羽铮拉着,她凝神看看他染了寒霜的脸,笑着握紧对方手腕,一同走了过去,“柄礼兄,好久未见,你还真是长安万事知,怎样这几年过得好吗?聚贤院其他人如何!” 柄礼提壶酌了口酒,有点落寞,“其他人?天各一方,珞熏和玄泉在一起,宋博琛追寻着失踪的长公主了无音讯,这两人真是追着好玩……卓遥家当年受岱王牵连全家贬出了长安,现在还在南边的不毛之地,就萤煌好,当了大官可深沉神气了,当初那么活脱的人……” 听得浅玥一阵唏嘘,心道那些走过青春年华的人,都各自有各自的的归宿,愿这些友人能平安且乐。 含笑看看柄礼带着几分洒脱颓废,“那你现今如何?在朝中可有述职,可成家了?” “我还行,你知道我一向没什么大志向,在朝中任个散职,闲来舞文弄墨四处游弋。到是你俩漂泊了十年,连成亲都随便了事,如今你们回来可为你二人补一个盛大的婚礼,这府邸我都让人好好布置了一番,定给你办得风风光光。” 浅玥:“成亲!” 她惊异的看看身边的羽铮,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羽铮握住浅玥的手,沉静浅笑道:“是该有个像样的婚礼。” 浅玥脸一红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匆匆和柄礼说了两句,就拉着羽铮跑到房间处,路上见了童云和仆妇也没说上几句。 进了屋内,浅玥关上门,确定四周都没人了,去到里间,见羽铮负手静静立于屏风前,炉内香薰袅袅,淡雅的香味却令她头脑模糊,闪现出这十年过得很短促,却丰富多彩。 两人蹚过万里山河,眠于星辰下一片花海,还月上独酌,山谷间互相拆招,她一直觉得日子过得快乐而有些不真切了,他们好像是在一起了…… 她愣愣的想着,迟钝的忘了要说的话,羽铮拨弄着屋中的瓷器摆件,向她凝视过来,轻叹口气斩钉截铁说着:“阿碧,我喜欢你,从没亲口说过,我想同你一起,作你遮风避雨的伞……” 浅玥咬着嘴唇以为是幻听或是做梦,感到疼痛整个人还是木然呆愣,心中身子都冒着滚烫的岩浆,提炼着喜气和激动,她拉了拉面前人的衣袖,“羽铮,你刚说什么,我……我没听清楚,你能……” 羽铮清冷俊雅的脸上挂着春回大地的暖融,含笑道:“傻丫头,我说我喜欢你,余生想同你度过。” 原来不再压抑,坦率的直面内心,也是件身心舒畅的快事。外面的喧嚣越来越小, 凉瑟瑟的寒风吞吐而过,让街边深夜不归的人体会到春寒料峭,如异彩织就的世界梦幻得令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 道边冬季没挨过去的枯木奇异般的焕发新颜,嫩枝抽条般的发出新绿,人心渐渐都被所喜爱期盼珍视的美好事物慢慢占据,春暖人间,留春永常在。 曾梦花下眠 夜凉如水,满街芳华。 浅玥从睡梦中惊醒,看看侧卧于一旁的羽铮冷峻的容颜,甜甜一笑,刚刚还说什么来着,羽铮说,等成亲后,带她去他出生的地方雪原看看。 雪原在极北之地,千里冰封,渺无人烟,可他为什么会出生在那儿……她记不起来了,可能前段时间一直做噩梦休息不好,刚睡觉时她还央着在身边多陪陪她,能睡个好觉。 借着微光,她能看清他棱角分明的容颜,大小厚薄适中的嘴唇,应该是丰美,下颌曲线优美。 他睡得极沉,呼吸声很轻浅,她缓缓的伸出手指轻点他的嘴唇,也未惊醒他,心里笑笑往他的身边挪了挪,闻着他身上淡淡檀香味拉着衣摆甜甜睡去。 柄礼办事还是很牢靠的,日子定得极快,就两天后举行婚礼。把一切的繁文缛节都安排的妥妥帖帖,宾客请的不多,都是相熟的友人,只可惜双方父母皆不在,看不到这喜庆画面。 浅玥在仆妇俾子帮助下把喜服穿戴好,长长的乌发绾好梳成堆髻,满头珠翠步摇,额间贴好精美花钿,双颊红晕,樱红色唇角处点上胭脂红面靥,身边仆妇俾子直赞娘子美貌绝色,丽质天成。 她对着镜子笑靥如花,挥退周边的人,痴痴的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抚上镜面,有些恍惚的想着,这是在梦中还是现实,真的要和羽铮成亲了。 可惜身边重要的亲人却无法见证,耶耶阿娘在山谷中隐居,几位兄长也在身边照顾,还有谁着,有些讨厌又有些亲切的人却记不起是谁…… 这时间怎过得如此慢,半天都不见羽铮来,这成亲不是男子该猴急吗? 浅玥闷闷的想着,咯吱声响起,有人推开门扉走了进来,一股寒风侵入屋内,卷得轻纱帐幔肆意飘舞,羽铮一身鲜红色吉服,乌发高束,眉目冷峻,令人惊艳。 他静静的站在浅玥面前,似一尊铮铮冰魄,动人心弦。 浅玥有些不高兴嗔怪道:“羽铮,同喜欢的人成亲相伴一生确是件人间美事,但规矩是没成亲前男女是不碰面的。你真性急……” 羽铮面无表情淡淡说:“我只想多见见你!”转身就出了屋门。 浅玥起身提着繁复的衣裙,追到门前,喜滋滋的想,羽铮还真是冷淡别扭,叫人动容,她也想时时多见你,在春日繁花垂廊下共作一个梦。 她要退回去时,正好一人迎面而来,穿着华贵,拿着一份礼盒,笑道:“薛碧,多年未见,祝贺你同羽铮兄佳偶天成,好事成双。” 来人有一双含笑大眼,却意味不明,容颜端雅清正,能让人产生一股好感。 浅玥愣愣的一时没把面前之人认出,男子有趣笑道:“碧君,你大概都认不出了,我是姬萤煌啊,当初还冒失的少年郎。” “你是萤煌那小子,真看不出,如今长成丰神俊逸的男郎。” 浅玥疑惑着为何见了这熟悉又陌生的人,胸臆中会冒出股愤愤不平,还怒气冲冲的。 明明以前关系还不错,她心不在焉的应承着,收下礼物,一看是些精致的香料,香味独特,还有把古朴的短刀,好像她从前也有把短刀,是谁送予她的,一直不离身,她还用这把短刀守护羽铮而战。 萤煌见浅玥沉默不语,“碧君,这礼物可是不喜欢,我记得你那时特活脱好动,一身武艺也极是不俗。” 这时仆妇俾子匆匆赶来,催促着吉时已到,浅玥道了谢,被领着到大堂拜天地。一路过来彩灯耀目,人声沸腾,众人笑赞着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垂眸透过轻纱看着对面熟悉的人,她羞涩一笑,被带着开始行礼,三叩九拜后,一阵清风飒飒而来,居然把她头顶的盖头吹飞于地,连忙用手中的团扇遮住面容,羞涩笑笑,没去理会那掉落的盖头。 清风中夹带着森冷寒意,再次逼近到她的后背,风中隐约有个人形轮廓出现,飘飘渺渺,看不真切,这股寒气直接拥抱住了她,冷得发颤,让她灵台清醒,有声音传来,“阿碧,找到你了,快醒来,别再睡下去……” 浅玥打了个寒颤,移扇看看四周,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真切的笑容,诚心祝福,但她看向“羽铮”时,他狭长的双目变成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面上带着自得和调笑,她愠怒道:“大红袍,你耍我!” 伸手向对面之人抓去,化成道道泡影,眨眼间“大红袍”抱手立于人前,含笑着说:“小碧,今日将你抢回去做我的压寨夫人。” 浅玥惊怒的看看四周,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 空中四野充满了芳香的气息,曦光从树叶缝隙间投射下来,花瓣飘洒到鼻尖,浅玥吸口气揉揉眼睛,悠悠醒来,眼前是颗巨大的桂花树,正是开花时节,花缀满枝,香飘十里。 不远处是小桥流水,还有一间茅舍,四周是郁郁苍苍的树木。 她支着额角暗骂该死,竟梦到大红袍那厮敢抢我回去当压寨夫人,再等一百年也轮不到你,嘴里骂骂咧咧着“混蛋!” 抬眼就看到羽铮抱着本书,一袭白衣风姿清雅,颇有兴致的看着她骂街,“阿碧,可是梦到什么有趣之事。” 浅玥惊异的坐端正了,上下细细打量着,垂眸羞涩说:“梦到被一讨厌的人抢回去当压寨夫人,气死我了!” 看这地方应该是个谷底,便问:“羽铮,我们为何会在这里,刚我还梦到我们成亲了。” 背光之下,有些看不清羽铮面容,脑门被轻弹了下,“傻丫头,睡迷糊了,我们在此已经隐居了好几年!”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唇间,十分亲昵,“我们早在一起多年。” 浅玥张口吃惊,嘴能放个鸭蛋,她呆坐在地上,指着茅屋闷闷的问:“你我一同住在这儿,同睡一张床,还那什么……” 话说不出口,她向后躺倒在草地上,好像被什么砸中神魂离体,晕头转向的。 身子忽然一空,被抱了起来,浅玥惊得连话语都说不了,手握成拳,大气都不敢出。 羽铮一路走回到屋子床榻边,把她放下,凑近两人额头相抵作一处,他笑得温淡撩人,“还好你没发烧,到犯糊涂了,我给你煮碗茶静静神。” 浅玥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羽铮,别走,能多陪陪我吗?我想听你说说我们住在这儿的事。” 茅舍光线极好,收拾得极整洁,架子上挂着刀剑,却已蒙尘许久,羽铮静静的述说着这里的一点一滴,各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一一道来。 浅玥听得很认真,不漏过任何细节,他们成了人世间最普通不过的夫妻,春耕秋收,读书练武,谈天说地,一日日度过细碎平凡的日子,彼此是对方灵魂的伴侣,温暖对方,永不分离。 说到暮色四合,黄昏时分,她嘴角挂着笑意已经沉沉睡去。 明日又会是怎么度过她很期待,听羽铮说,这些年他还学会了烧饭,还调笑说谁让她是一只大馋虫,喂饱她不易云云,气得她这枚资深吃货一时无法反驳。 明天羽铮会做什么好吃的,他会过得开心与否,在闻得到甜甜桂花香气的地方,看到他背对着身子,宽肩窄腰,额间冒着细汗鼓捣着吃食…… 她想吃一口带着花香的甜糕,入口即化,能感受到他无处不在。 这个梦又深又长,把心中的钢铁斗志都催化成甜软柔意,谁不希望自己能永远浸入安乐蜜罐中,永不腐朽不受俗世侵蚀冲击! 愿在梦中自我沉沦还是俗世间至死拼杀,你会作何选择? 这一梦似到天荒地老也未觉,那入口即化的香甜滋味始终在心田萦绕,想在每个清晨曦光折射下见到他,也想同他共筑一顷花田,想让这些真正实现。 她的羽铮话少性子冷淡,强悍得要命,许多话不尽言,但会默默做着一切,她追寻着他。 这幻境之中不能伤人伤物,如果是伤己呢? 夜半时分,空中一直飘散着清甜宜人的气息,浅玥起身深深看了眼身旁的羽铮,提着剑走到桂花树下,将剑直接刺入胸口,倒在树下。 还真有些疼,却没看到鲜血从体内汩汩流出,花叶轻飘飘的落在她掌心,她半闭着眼想终有一日他们定会在这样一棵花树下共眠。 墨玉在风平浪静的黄沙地上呆了数日,带来的美酒都喝了见底,也没见羽铮化剑而出,四野莽原荒芜,残阳半照,连丝毫阵法踪迹也无处寻觅,他轻笑着化作一点流光,直接向湟中的方向飞去。 风凛冽的划过,冰寒彻骨,带着浓烈腥臭腐蚀的味道,每一步行得极慢,寒风下割得人脸生疼,浅玥瑟缩着身子,有些虚弱的睁开眼睛。 灰蒙蒙的一片,有人背着她亦步亦趋的行走,虽缓慢,但一步一个脚印踽踽前行,胸口剧疼,一丝力气全无,身前的人似有所觉,和缓道:“阿碧,你真是傻,不管你在何处,我定能寻你出去,何必自伤。” 浅玥动动嘴皮,喉咙沙哑疼痛,一时说不了话,她觉得自身炙热沸腾,身体的血液似乎要被烘干,抱紧羽铮的身子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羽铮踏过一步,额间冒着汗珠,“阿碧,你不要说话,现在不在梦里,我先带你走出去。” 浅玥靠紧他,没再挣扎着说话,向前看看,灰蒙蒙的甬道似没有个尽头,腐臭的味道令人作恶,低头一看全是血水般的池子,冒着腾腾气泡,池子里面隐约可以见到一具具枯骨,还有双双枯手爪挥舞着向羽铮脚下抓来,有新鲜的血液融进了池子内。 脑中有人说道“欲过蚀骨之池,受焚炼神魂,戳心刺骨之疼。”声音清越雌雄莫辨。 她不安的挣扎着想往下看,眸中冒着泪花,隐隐见到衣袍下摆都染成血色,一阵阵寒风刮骨而过,钻心疼痛。 羽铮紧拖住她,声音也冷冷的,“阿碧,你是虫子变的吗,勿动。这等小阵法伤不了我,我想安静会儿,不需半刻就能出去。” 浅玥挣扎得轻了些,紧攥着羽铮胸前衣袍,艰难开口一字一句说着,“你又……骗我,不想看……你受伤,我会疼,我能……站你身边……一同承受。” 羽铮呼口气,抬脚似加快步伐,奈何池中手骨生拉硬扯,提不了速,他不肯休息,一步一步走过,双脚浸在池中早已血肉模糊,伤口反复翻扯,剩下白骨粼粼。 他除了擅战,也有颗坚毅能忍受一切苦楚的内心,他默念几句,一道符箓出现在浅玥眼前,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羽铮轻叹口气,稳稳身子,背着浅玥向着看不见路的尽头迈进。 落入逍遥城 道内深长,不分日月白昼,也不知走了多久,是一天两天还是一个月。 期间浅玥偶有醒来,没说上两句话又昏睡过去,她还从来没这么虚弱过,一路上她紧抱着羽铮,身体像风干般,一滴汗水都流不出。 羽铮一路艰难跋涉,看到前面耸立着一座巨大石雕门,门的另一面是春暖花开的景物,他冷眸深沉,深深叹口气,只能先送她于此。 把浅玥轻放在门前石板上,他用手轻触碰她素白的脸颊,却摸了空,他淡淡看看自己虚无的手腕,这阵法到很擅长削弱神魂之力,而只剩元神之体的,更是不利…… 他身体逐渐变得虚幻透明,他把一丝神力注入浅玥体内,轻叹“阿碧,我们还会再见!”语毕人就跟着消失不见。 外间丝竹婉转轻灵,琵琶急切热烈,男女欢笑大声放歌,浅玥揉着头,从晶亮的烛光华彩中醒来。 窗外月上中天,房檐梁柱上挂着多彩的灯笼,莹莹煌煌,流光溢彩,还有男女依靠在栏杆边娇笑痴语。 她看看四周俭朴的摆设,急切的翻身而起,打翻了矮几上的杯盏,听到动静有人急急推门而入,是一位梳着双髻的侍女,身子纤瘦,萦绕着淡淡光泽。 她轻盈的走来,扶好浅玥,眼中淡定沉稳,“娘子,你身子虚弱需少动,好生将养着才是。” 浅玥疑问道:“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此!”羽铮又在何方。 “这是琼华宫,是逍遥城内最大最豪华的铺子。” 侍女缓慢的说着,实不好明言,这娘子是从乱葬岗捡来的,夫人看她样貌极佳,姿容绝世,已是满脸笑成一朵灿烂花朵,给钱极痛快,直说着几百年间宫内可没见到如此妙人,定要好好栽培番。 乱葬岗在逍遥城北面荒凉地,有一巨大的深坑,据闻是当年神人战斗留下的痕迹,埋的都是孤魂野鬼,残魂残念,从那乱葬岗出来的,定是神魂受损,记忆丧失,变痴傻的比比皆是。 逍遥城这一堣小天地来的都是些无家可归的游魂残识,由神秘的君尚天统治。 相传是上古时期一方神祇,战败后,潜藏了起来建造这方世界,能进却出不得。 浅玥起身走到窗边,眼见是一副瑰丽盛大的画卷,黑沉沉的夜空,一座挂满七彩琉璃灯的高塔矗立在不远处,直插云霄。 周边高低簇拥着整齐的楼阁,层次错落有致,有序排布,这地方不是她印象中的任何地方。 浅玥指着塔好奇问道:“这是哪儿?” “君尚天居住之地,览尘塔。” “君尚天是谁?”侍女瞪着大眼,暗叹这世间还有不认识君尚天的孤魂,当真稀奇,便笑道:“君尚天是逍遥城的王……娘子,俾子名唤桃矢,你刚醒来,还当多休养,让神魂归一,才能更好的在城中生存下去。” 浅玥:“可我有很重要的人要寻,路的尽头也在等我去,我不想呆在此处。” “这逍遥城是世间不入地府,滞留人间孤魂的一处秘境,能进得却出不得,不论你生前是任何大罗金仙,只有君尚天的许可,你才可出。如果你出了这琼华宫,像你这样的姿容走在街上会被乱魂客盯上啃噬肢解,丢回乱葬岗内,娘子还是好生在这琼华宫待着,勿要想着逃出去。” 桃矢冷淡的说完这些,不容抗拒的把浅玥扶到榻上休息,便离去。 浅玥躺回榻上休息了会儿,睡得极浅,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她坐起身调息入定,紊乱的神魂逐渐修复归位。 她抬手看看自己的身子透着白光,有些许透明,又试试自己能否提出些神力攻击自保,意外指尖能冒出股涓涓细流,射出几枚箭矢勉强尚可。 从刚才叫桃矢的俾子述说这逍遥城中只能是游魂进入,那现在她就是一具神魂,身体是经过蚀骨之地时被啃噬了净了,可她承了两块龙骨,半神之体不该这么脆弱吧! 而羽铮是否也在城中的某一处,只能慢慢查探。 时间过了许久,外面的喧嚣调笑总算是偃旗息鼓,莹亮的灯烛,华彩烨烨,仿佛永不熄灭,这地方似乎没有白日,黑沉沉的空中窥不见一点星辰,唯有千万盏琉璃彩灯连绵汇聚成一条蜿蜒长龙,布满在上空酷似月亮的周边,照亮难明的长夜。 喧闹之后的清寂格外寂寥,浅玥推开窗户,从怀中拿出双蛾玉佩握在手心摩挲,玉佩光泽黯淡,她站了许久静静的聆听着天然凄清,对面楼上连半个鬼影也无,街面上青石板上坑洼不平,死寂一片。 浅玥杵着脑袋正瞎看,似有一道流光划过,骤冷的罡风呼啸着卷卷而来,刮得瓦片一通震颤,响亮的咆哮声由远而近怒吼着震人心魄。 一道巨大的黑影俯冲而来,是一头漆黑健壮的巨牛雄赳赳在空中飞翔,牛首上只有一只眼睛,牛鼻上挂着银色纹路的圆环,凶神恶煞的,后面还跟着一队黑漆漆的人马。 背上坐着的人全身包裹在一片黑袍内,看不出面目,有几缕银色发丝落在外间,阴风煞气十足。 浅玥注视着这群人,疑惑间,牛背上的人向她逼近,黑袍掩映下来人下巴轮廓硬朗,皮肤冷白,他出手把浅玥拉入怀中,按住她的后脑,脸凑近落上一吻。 手腕铁铸般,攥住浅玥的腰肢使她不得退却,唇齿间的滚烫充斥着野蛮凶悍,还有股浓浓的血腥味,刻画勾勒着蚀骨销魂的相思欲|望。 这突变令浅玥惊怒交加,她使劲挣扎都无法挣脱这野蛮人的桎梏,这人仍死死地紧贴着她,怒火间她恨咬牙,双臂间冒出两股水流,化成数道利箭,向这人后背快速射来。 这人不闪不避,水箭落在他身上好似毛毛雨,他抱着浅玥欲离开,飞向览尘塔的位置。 屋顶上轻飘飘落下一妇人,媚笑道:“掌御大人,这姑娘可是刚来的新鲜货,不懂规矩冲撞了你,还请见谅。” “她刚来,连名牌都没有,带到览尘塔不合适,掌御大人要是中意,可留于此待我好好□□,再送到你那儿。” 黑袍下男子冷冷的逼视下来,浅玥毫不畏惧怒目而视,身子扭动挣扎着,怒道:“放手!” 男子唇角翘起,突然就松了手,骑着巨牛呼啸而去。 浅玥被妇人带回了屋内,妇人摇着手中的团扇上下打量着,轻笑道:“胆子到是大,还会点法术什么的,难得生前是修道者。” 语毕指尖一点,一束光飘到浅玥身前消失不见了。浅玥惊异的试着调集周身神力,一点也使不出,冷冷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让你乖巧老实些的小办法,既然来了逍遥城就是不想入轮回苦业的,那就好好呆着,我是琼华宫之主殊亭夫人,这几日娘子可要好好在我这儿学学规矩。” 浅玥压下怒火,气闷的回到屋内,试着调息运气冲出身体禁制,一时无果便休息。 一段时日过去,她也没闹,都乖乖的跟着桃矢学习规矩,每日殊亭夫人都会来看上一二,经她们述说,她对所处环境有了些了解。 逍遥城是三界一处密所,只有通过蚀血之路才能到达,途中肉|体凡胎皆会被化去,三魂七魄震荡,大多数来到此处的只剩残魂一缕,在乱葬岗徘徊,像她这种完整魂魄的千年来不会超过十个。 琼华宫是城中最大的一处快乐窝,这儿有数不尽的各色美人,最香醇的美酒和豪掷千金的贵客。 每日逢魔时刻,是城中死寂之时,像是人间的夜晚般,不许出现人魂,会有掌御带着人在街面上巡逻维持法度。 浅玥寻思着好歹继承了两块龙骨的身子可不会那么容易被化去,真身定在某处。 独自休息时她就调息运用神力,把那殊亭夫人在她身上设的禁制冲了个七零八碎,现在能施些小法术,但她却没有立马离开琼华宫。 在逍遥城中每缕魂魄都有专属的一个名牌,没有的走在街上会被一些残魂凶煞吞食,她打算先弄到名牌再说,一有空她向身边的人旁敲侧击打探下可有新的神魂来此,皆无果。 几日后,殊亭夫人摇着团扇扭着腰肢前来,口中啧啧叹气,“娘子,本还想着向来狂傲的掌御大人相中了你,奴家还巴望着把你□□好,精心打扮番送到掌御大人处,还是份大礼,奈何掌御大人连帖子都不收,你只能和其他姑娘般好生待在琼华宫。” 掌御这看家护院的野蛮人令浅玥印象深刻,恨得她一直牙痒痒,奈何打不过,还有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少惹是非,浅玥静静的听着也没回话。 殊亭拿着扇子轻点她肩膀,媚态十足:“后日的开阁宴,娘子也一同登台静坐片刻,定引无数人高呼捧场,而我这宫内的花魁娘子总算是有继任者了,届时你也会块专属于你的名牌在你手上。” 殊亭走后,浅玥苦笑着叹口气,没想到有一日还能受如此欢迎成为花魁,还真无语。 推开窗看着高空,远近重叠错落的建筑将这逍遥城装点的好似江南小镇秀丽清雅,只是这里似乎没有任何湖泊池塘,流水叮咚声也听不到,据闻君尚天与水犯冲。 所有的屋舍都是黑沉沉的,高悬着各色彩灯是一抹鲜活瑰丽。 高耸入天际的览尘塔全是黑石筑成,又名为黑塔,这几日探闻,城中边缘处都是荒地,飘荡的都是吸取残魂的乱魂客,还能看到尽头的围墙,墙的周边都是法术禁制,只要触碰都被千刀万剐成齑粉,桃矢曾这样说,浅玥半信半疑,到不想亲身试试。 她现在想进入这览尘塔内去打探番,见见那位神秘的君尚天,或许能知道出去的方法。 那位野蛮的掌御人也住在塔内,浅玥觉得还是不要和此人碰面,站了许久直到逢魔时刻来临她才退了回去。 览尘独遗留 后日一早,浅玥早早就被桃矢叫了起来,泡了半日的澡,直到她这神魂也泛起剔透的银色光泽,才往身上撒上一种奇特的香粉,全身像镀了层晶彩,还有淡淡香味。 之后就换上特制的衣裙,白色衣裙,料子清透飘逸还有绣花。 浅玥上下捏揉着这衣裳,蹙眉不悦道:“这衣裙也太露了,跟没穿似的,我穿不了?” 桃矢没好气道:“娘子若不穿,光着身子上台也是可以的。” 浅玥把衣裳丢到一边,冷声说:“桃矢,我可不在乎耽搁了开阁宴的时辰,即使殊亭夫人在,这衣服我穿不了,而琼华宫我会长久的待下去,自然结识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我看今日慕名而来的宾客少说也有百来人,我到想给所有人留下毕生难忘的风姿或是让众人扫兴而来!” 屋内一时静默,桃矢拿起衣服又放下,叹口气,“娘子,要如何改这衣裳!” 浅玥神秘笑笑,最终改好穿在身上,像极了胡姬的舞衣,裙长曳地,十分飘逸,白衫上有银丝线勾勒的花纹,清丽妩媚。 眼见着时间差不多了,赶忙把发髻两边编好系上丝带还有簪花,长发垂至小腿,眉心间莲纹花钿,到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脱俗之美。 殊亭夫人过来见了也不禁眼前一亮,媚笑着把浅玥带到闪着银色光芒的水球之中。 在这儿微微能听到外间轻柔的音调,浅玥暗叹着“都是靡靡之音!”。 这名牌会在她出现在台子上自然的显现在她的头顶上,篆刻出她的真名,还真是奇妙。 然后许多宾客评头论足吆喝着出价,价高者她就得陪此人度过一夜,这趣味千百年来都未发生改变啊!不过这价高者今晚可别做不了逍遥风流客,到是会成鬼哭狼嚎的猪头还差不多。 随着所在的光圈变换闪耀着光芒,带着她轻飘飘的往上升,听到有人说今日琼华宫来了位月上仙子,秀韵天成。 眼前白光一闪,像帘幕掀开般,四周突然清晰可见,围成一圈的楼阁雅间,还有各色各样的人,种种探究惊异的眼神。 有人说道,“这位新来姑娘的芳名将会慢慢呈现。”四周响起一阵唏嘘吆喝声。浅玥冷冷的瞥了眼这些不怀好意的人魂,暗叹不知今日那位这么“幸运”。 身边萦绕着一团光华,轻巧跳跃,游离了一圈圈,轻点在她唇间,便攸忽一闪直往上冲,顿时彩光绚丽,似雨般飘洒下来,点点荧光把整个大厅照的一片通明。 浅玥在光辉掩映下更是美得如一幅仕女画般。 雅间内有人是第一次慕名而来,扶着栏杆目不转睛的盯着中心之处,如痴如醉。 璀璨的光华骤然熄灭,四面一片暗,黑黢黢的鸦雀无声,有一簇光点闪着微光在浅玥头顶一点一点织补,两个字明晃晃的在黑暗中清晰的显现出来,“棠烨!” 浅玥见了疑惑不解,有人见了还赞叹真是好美的名, 而有的人面色凝重,用死寂般的眼神行着注目礼。 那一点光点并未如往常般熄灭,又开始织就新的字,“龙族之首,杀神无数。”四周的人不淡定了,开始窃窃私语,无人喊出价码。 一边的殊亭夫人目瞪口呆,咬牙暗恨来了位烫手山芋。 这时屋顶轰隆一声,碎片残瓦稀拉拉的坠落下来,浅玥周身围着的光圈很好的保护着她没被砸到,一只身躯庞大的巨兽从屋顶钻了进来,双目如火炬般,巨兽头顶上屹立着一身黑袍的掌御大人。 一兽一人飘然而下,兽尾一摆,身后的雅阁栏杆顿时被撕裂道大口子,人人哀嚎着作鸟兽散,殊亭夫人气恼的计算着损失。 掌御飘到浅玥面前,黑袍下神色不明,下巴嘴角一歪,一道罡风而至,裹挟着浅玥冲出了屋子。 一路飞过众多楼宇,远离喧嚣,到了一片荒原地便落下。 浅玥后退几步,一脸戒备,周围一些残肢不全的魂魄正露出饥渴的目光暂时避到远处,仍贪婪着窥探。 掌御抱着手嘴角翘起直盯着她,冷声道:“果然抢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浅玥轻挑眉,扯着唇干巴巴的说,“你是要把我囚禁起来吗?在那儿黑塔内!” “不,到此为止……”合着这厮就是抢着好玩,眼见这任性的主儿来到巨兽身边就要离开。 浅玥追了过去拦在他面前,巨兽不满的发出粗喘,她并未理会,直接道:“那我要如何离开此地,是这逍遥城……能带我见君尚天吗?” 掌御疑惑道:“离开?为何?来这里的人魂只有拼死想留下的,可没离开找死的。” “离开的路在哪儿?” 掌御不怀好意的指了指荒原角落不远处的墙壁,意思你有本事你就翻出去,便飞身上了巨兽呼啸而去。 浅玥心道这人莫名其妙,一转眼周边还虎视眈眈的残魂已汹涌的扑了上来,她轻叹口气,眸中白光一闪,周身水气蔓延,直接荡开这些凶煞,水中冒着灼人的热浪般,烫得这些凶煞残魂发出尖锐瘆人的声音,白雾翻腾,她全身罩着层水幕一步步向着墙壁走去。 黑石垒叠的高墙透着股寒森森的煞气,还有一丝浊流黑气自石缝中冒了出来,她先使出一大股水柱直接往顶上砸去,意外的没有什么事发生,水一接触石壁力道瞬间被化解,软软的流泻在黑石上,雾气腾腾的,烟气散后墙面还干净光洁。 浅玥揉揉额角,她可不想当清洁工,当即人在水幕之中,直接升到上空打算翻过去,她升空时墙壁也似跟着上升,永远看不到头,于是她直接趴在墙壁上,试试向上攀爬,接触石块时手脚滚烫,雾腾腾的一片,眼见着就要到墙顶时,墙壁又往上升上几层高,浓云翻滚而过,轰鸣声突起,电闪雷鸣的,瞅着这天雷是要向她所在的位置滚滚落下。 她从墙上跳下来,凝神用水汽一点点化成一条巨大的水龙,巨龙成形后,仰天吼叫,这是她迄今为止学到较厉害的法术。 天空中一道闪电划破半个暗夜,黑云压顶,嘶鸣轰隆声中逐渐窥出藏在云层中的狰狞面孔,空中浓云遮蔽处挂着暗哑光球,滋滋声响蓄势待发,残魂凶煞早就逃得不见踪影。 天雷她可不怕,龙能兴云布雨身体强硬被雷劈两下又何妨,何况她如今只是神魂。 她在周身祭起了两道水光而成的护身罩,操纵着巨龙咆哮着直接往墙壁上冲来。 轰隆声响,四周震荡,墙壁前被砸得尘土飞扬,地面颤动。 空中的雷电凝聚成一道光束直直劈了下来,光波激荡得黄尘漫天。 浅玥呼口气揉揉额头,还好她与棠烨对练时抗打能力得到提升,刚那束光砸在她背脊上,差点脚步不稳直接摔在土里,揉揉涨疼的后背,就不信冲不出去。 她再次凝结水汽成一条巨大飞龙,直接对着还完好无损的墙壁撞去,天地轰鸣声不断,雷电交加光束条条向下袭击者地面,即便石头建成的屋子也耐不住这般摧残。 浅玥撞击了十次,挨了数十下雷击,仍未放弃,她灰头土脸的再次出手凝结水气,一道光束已当先砸在她肩上,光波灿烂同前几次般照亮荒原,她屈膝半跪在地上,顽固又执拗。 水龙即将成型时,一团黢黑的光网直接把水龙罩住,两相撞击下消弭于无形,而半空中形成一团天然屏障挡住了落下的雷电。 巨兽的咆哮声由远及近,飘在空中遮挡住了漫天光华,牛首上黑袍掌御冷冷俯视下来,“棠烨,你想把这儿逍遥城拆了不成。” 浅玥:“我顶了棠烨这凶名,自然要干些任性之事,要不就辜负了这名。” “远古神祇到是自信得张狂……” 一道罡风围住了浅玥,她祭起水幕将自己包裹期间,水纹透亮,长发遮住半边脸,淡冷道:“告诉我出去的路或者见君尚天。” 掌御冷哼一声,数道黑漆漆的罡风飘至,将浅玥拉到面前,冲破水幕紧拉住她的手腕,“我带你去黑塔,是我带你去而不是你想去。” 浅玥还寻思着这人有必要如此强调,身子一动被拉着坐在巨兽上,掌御直接将他抱住长啸一声,巨牛兽向空飞俯冲翱翔,气势磅礴。 两人靠得如此近,浅玥怒气的动动身子,想挣脱得远些。掌御不为所动,紧扣着她腰肢,鼻息也贴得近,“逞什么能,你已是强弩之末,棠烨的继任者!” 浅玥窘怒扭头,撞在他胸膛上,眸子灼亮有如光火般燃烧,“你若敢再羞辱我,即使剩下最后一口气,我也会拼死一战。” 掌御冷哼声,手臂松了些,“闭目好好调息吧!黑塔会压制神魂之力。” 浅玥没反驳,瞥了眼掌御住的面孔,露出的下巴苍白冷硬,嘴唇形状精美,也没看出什么,便凝神调息。 巨兽所过处街面有些凌乱,碎石块遍地是,都是受那场震动所波及,人魂皆躲避在家,贴着窗暗暗窥探。 巨兽在黑塔前落了下来,塔周围都空出一几十丈地,廖无人影,像座海中的孤岛般,死寂森然。 塔身极高直入穹顶,门前石门禁闭,连个看守的也没有,巨牛知道自己回了家中安乐窝,正亲切的蹭着掌御的肩膀,然后缩成一团变成立在门前的石像。 有这凶煞守着,难怪万魂莫进。 浅玥站在石门前看看,“君尚天在里面吗?要如何见得!” 掌御:“亲近之人!” “你能带我去吗?”掌御抱手,意味不明道:“你想做我亲近之人!” 浅玥气闷的咬牙,斩钉截铁的说:“我有极亲近的人,他人很好强悍如斯,我觉得他一直在我身边,我一定能寻得他。” 掌御似有不甘,声音凉凉,“那你是我抢回来的,理当归属于我,做我身边的亲近之人。” 浅玥压下心中气恼,和这人说不通,强硬道:“那你是带我去还是不去,若不去那怕今日神魂消逝我也要把你这逍遥城给拆了。” 掌御冷笑着幽寒森森,“你这话挺像棠烨说的。但你要入这黑塔见人,总要从你身上取一物!” 浅玥待问何物时,那枚双蛾玉佩自己蹦出来,飘在半空之中,散发着淡淡光泽,掌御手一指,玉佩自然的落在手中。 他骨节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玉佩,垂在身前的几缕银发同玉佩光泽遥相呼应,他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微微弯起,把玉佩收到怀中。 浅玥急急靠近伸手便要来抢,“这玉佩不行,是我那位亲近之人赠予的,对我很重要,不能给你!”掌御走到大石门前,“它现在是你送我的信物了,我收下东西可不会归还。” 言毕,对着石门把头上斗篷帽子摘下,他苍白的面孔上还覆着铁面具,银发自然垂落。 一束光从额间飞出,点在石门之上。 光束似滋养了石门,死灰冷幽的大门竟然会生机盎然,一圈圈光束涌到门上,扩张爬行,直往塔身上冲,门发出轰轰的铮鸣声,向两侧移动开,掌御大踏步走进,浅玥紧随其后。 遥梦共取剑 意外的塔中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千百盏烛火点亮整个高塔,一层层望不到头,比起外面的闪耀里面更素净些。 塔内地方开阔,正前方被大屏风所隔,两边有些简单的家具,想来君尚天定是在屏风后休息。 浅玥没冒冒失失的冲过去造次,而是拱手道:“敢问是逍遥城之主君尚天,在下神魂流落至此,可否指条出路!” 空旷的大殿被这一声荡起一丝丝回音,掌御抱手笑了起来,“你这会儿知礼讲规矩了。棠烨要是见了非得气炸。” 浅玥怒视而来,“入你这地非我所选。君尚天在里面吗?” 管不了那么多,她踏步往里面奔去,她觉得在此待的时间太长,隐隐不安。 屏风后是长长的阶梯,顶端巨大的石台之上燃放着几百盏长明灯,却仍未把这空旷地照亮得通透如白昼。 台面上一人躺在中央,双眸紧闭,面容即有男子的硬朗,又兼具女子的柔美,秀气天然,雌雄莫辨。 浅玥细看这是一具人体,但毫无气息,也不知放置了多少年,容颜如故。 “他就是君尚天吗?一具死尸!”她看着身后的掌御问着,“他发生了何事?” “他自愿的,为了一个承诺。” 浅玥垂眸又看看这四周石壁,没有石刻壁画,光秃秃的,淡语道:“那如今这城中是以你为尊,怎么出去你定然知晓。” “是又如何?既然你进入了逍遥城中心的览尘塔,见了君尚天,需得表示点诚意,不妨誊写超度经文,七七四十九日后全部烧了,就能出去。” “为何我要抄,你不是在糊弄我,拖延时间吧!” “他因棠烨如此,有何不可!你要出这地方承第三块龙骨,必须在此取一物,凭此物才可出去。” 掌御声音透着股冷冷的萧杀。 也没什么好办法,她只能妥协多待些时日抄经文,一再强调抄完经文必须送她出去,便在案头奋笔疾书。 每日晨昏时她都会闭目调息,神魂的身子感知力愈来愈强,对各种她已学会的法术有更高的领悟,感受得越多,就越能感到龙骨的强横,上古神力颠覆天地的恐怖力量。 说来白虎星君也算是硕果仅存的远古神祇之一。那他也应该拥有着这恐怖蛮横的神力才是,可她总觉得他缺了什么! 而且这些神祇活了千百万年,后来逐渐销声匿迹,难觅踪迹,任你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无法与天地同寿,永世不腐。 如果漫长的时日如此寂寥难熬,与天同寿又有何意义? 神魂之体本不用进食,四十九日她把神力又好好淬炼了番,如果掌御还不放她走,那怕砸了这秘境也得出去,她能感觉第三块龙骨在召唤她,离着不远了。 掌御抱手神秘的站在石台面前,看着浅玥把这几日抄的经书一摞摞的放入火盆中,火舌迅速的把这些经书吞没,燃烧炽烈,很快便化为灰烬,飘向高处。 浅玥看看掌御,黑袍下难窥神色,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他拍落了肩膀上沾的余烬,转身走出。 屏风外的空地上多出了一个巨坑,正好是塔的中心位置,浅玥走到巨坑边上,底下黑气萦绕,看不到底,如深渊一般,她神色凝重看向掌御,沉声道:“你不会告诉我跳下去就是出口?” 掌御不置可否,咧嘴坏笑指着深渊中心,“一会儿那出现一物!你去把它取来,带着就可出去。” 过了没多久,空气中有蒸腾的感觉,炙烤灼烈,似要把水气吸收殆尽。 巨坑中黑气一团团围着中心萦绕汇聚,一时三刻间就看见黑雾中有银光闪耀,似是一直条重物被黑雾包裹着。 “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取不回来,就再等四十九日。”掌御冷冷的声音回响着。 浅玥指间一点,一道巨大的水柱破空而出,瞬间幻化成石桥通向中心之处,水刚接触到黑雾既化成腾腾水气,散于空中,她再次祭出巨大水柱直接冲向中心位置,没几下又化作雾气。 浅玥双手放下感叹:“怪不得这逍遥城连水潭小溪皆无。恐怕神魂下去会被抽干。” 掌御淡淡说:“怕了,可以不去,这地方挺好!” 她凝神呼口气专注的看向坑内,机会只有一次,顷刻间凝聚出大量水柱,生生不息般,一团团翻滚绕圈成漏斗状,直接嵌入到巨坑之中。 白气迷雾缭绕下,她幻化出水龙,飞身立于龙首上,直直往洞内俯冲而下,源源不断的水柱与黑雾相互撞击,迷迷茫茫,烟尘四起。 浅玥寻着力量强烈波动的地方飞去,很快到了中心之处,也看清了那团被黑雾缠绕着散发银辉光芒的是一把重剑。 脚下水龙见了这把重剑似有些激动,发出阵阵咆哮声,但似乎有些忌惮那团黑雾,没横冲而去。 浅玥手起,在身前现出巨大水幕,沉声道:“水魄枪,落!” 水幕中千百道水枪嗖嗖倾巢而出,让人眼花缭乱,脚下水龙巨口大张,一股巨流奔泻而出。 黑雾受此冲击,被冲撞得散落成数段,滋滋声响,霜雾蔓延,源源不断的水枪把黑雾戳的千疮百孔,开始四处溃散。 浅玥放出座下水龙,纠缠住四散的水雾,她靠近到重剑面前,伸手握住剑柄,使劲一提却没能把重剑带起。 她模糊记得见过这兵刃,是当初棠烨挥舞的。她双手握紧剑柄,再次使劲也没把剑拔出带走,要知这双手可是能举千钧之力。 她眉头紧锁,眼见那些黑雾凝聚速度变快似要冲出水龙封锁,汇聚一起,恶狠狠的杀奔而来,她咬紧牙关,周身水气尽出萦绕形成厚厚水幕,将其裹在其中。 重剑竟然发出颤巍巍的铿锵声一点一点被撼动,有人轻笑着,光亮的剑面上模糊的出现一人,她凝神一看,竟是躺在石台上的君尚天,她惊异问道:“你为何在这剑之中,君尚天!” 君尚天咧嘴笑笑,眉目秀美清雅,自顾自话,“这还是你我第一次这样见面,提着这把剑出去吧,你到那儿我就随到那儿,期望你如从前般气盖山河,别忘了我在湟中等你,棠烨!”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浅玥咬牙发着狠劲重剑颤抖缓慢挪着,却不能一鼓作气。 眼见时间将至,放出去的水龙逐渐衰竭,黑雾凝聚整装待发,上面有声音传来,“你要是不行,还是上来吧!这地方不收干尸魂。” 浅玥没理会,双手握紧剑柄,紧锁峨眉,大呼一声,使出所有的神魂之力,化成冲天巨柱,震颤四周,眼见黑雾将自己团团围住,气势汹汹而来。 她咬紧牙关,把神力抽干净,她不能再等了,必须离开这。 水气冲势剧增,震荡愈烈,一双手出现握住了她的双手,羽铮全身似透明的白光,出现在面前,对她轻轻一笑。 浅玥一愣,但很快握剑往上提去,巨大的推力下二人在水幕中顺势向上蹿去,四处坠落的灯烛,与水幕折射出万道光华,她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羽铮,她很想伸手摸摸对方的脸颊,微笑道:“这会儿不是在梦中了,羽铮,我很想你……” 羽铮冷眸中挂着丝丝暖意,“我在尽头等你……”随后如春风般无声消逝。 浅玥失神片刻,他怎么就消失了,怎么不一路行呢,虚脱着提着剑飘然落下,踩碎地面石块,不爽的盯着面前静默阴沉的掌御,“我走了,后会无期。” 掌御也未阻拦,“你不想知道,这剑和君尚天的关系。” “不想,我现在没有八卦的心思,剑我能拔出,自然就归我了。” 掌御走到她身旁,自顾说起,“这逍遥城是当初君尚天设计引战而造成空间撕裂形成的秘境,准备给棠烨的族人做的避难所,结果君尚天因背叛被驱逐,才成就了今天的逍遥城,这里魂魄可进不出,神人元神过了蚀血之地就可进,但元神受蚀,刚到见了具不完整的元神……行了,言尽于此,我们还会再见。” 浅玥想问清楚时,一阵罡风将她推至塔外,石门瞬间关闭。 她轻呼口气,心里的不安疑惑等见到羽铮好好问问,重剑出了塔牵引着向南方而去,她飞掠而去,一路顺畅,边界处一道巨大的门楣,她随着重剑直接穿过去。 是一片如梦境般琉璃异彩的世界,不知飞了多久尽头处是一座石殿,殿前有流水还有拱桥,不大的池塘内种满了红莲。 她轻飘飘的落于拱桥上,看看四处,拱桥栏杆装饰雕刻精美,水潭中有仙气萦绕,如梦如幻。 再转身看时,门前蓝焰凝聚飘散,她心头一热跑了过去,一霎间,有如沧海桑田般漫长,烟尘散落,辉光渐去,羽铮一身白衣疏眉秀目出现。 浅玥静静凝视着,垂眸压下眸中的滚烫,扯个笑容道:“仙君,好久不见。” 羽铮面容柔和,淡笑道:“傻瓜!” 浅玥不满又难过暗道:“你才傻,做了许多事都不言……”嘴上自嘲:“天生资质不佳,仙法修为低劣,但是我这样的你定会不嫌弃我,愿收留我!” 她笑靥如花的一把抱住羽铮的手臂,这一接触是实体,非虚幻,心下稍安,便道:“我去了一个虚幻之地,在那见了你也是虚幻的,我心里挺急,还好你真的如梦境中说的会在尽头处等我……” 羽铮含笑看着她,暗叹在余后的路不会让你独自跋涉,转身看向身后石门,“这门后应该就是第三块龙骨的盛放地,我同你一起去。” 浅玥点点头,但没挪步子,把心中的疑惑问出,“神人是不是永不能与天地同寿,同朽,终归会陨落于尘世间,我活了三千年,也没人同我讲过……” 羽铮垂眸,狭长的眸子看不到悲喜清欢,“你为什么会问,好奇吗?你才多大,等继承了龙骨,会活得漫长而久远。” “那你能,我的世界会一直有你存在吗?” 羽铮浅淡而笑,手指轻点她的额头,“会……”只要我留存于世…… 洞顶上突然形成一道七彩光圈,雾气缭绕下,星点光芒下一通体银白色,头上有角的神兽飘然而下。 浅玥盯着看了半响,皮毛光泽盈盈,油光水滑的,不知道是个什么物种,是这石室的守护门神吗,真不称职,不过收回到河神宫看着还挺拉风的。 伸手摸摸神兽的脑袋,捋了捋它翘起来的毛发,哄骗道:“乖!在这儿当看门的多屈才啊!跟着姐姐混,吃香喝辣的!” 羽铮皱着眉,拉过她还在撸的手抓,“别瞎摸!” 白光一闪,流景璀璨,调笑声响起,“小碧这是要把我收入闺房,金屋藏娇了!” 这么欠抽的话只有大红袍才能说得出口,一惊下,浅玥忙退后紧靠在羽铮身边。 光华下神兽化作一身黑袍,凤眸玉颜的墨玉,含情脉脉的眨了下眼,咧嘴倾城一笑,“小碧,许久不见,甚是挂念!” 浅玥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看看羽铮冷淡的容颜,暗骂大红袍嘴上没毛臭不要脸,正色道:“我可一点也不想念你,穿着黑袍通体雪白的神兽。” 墨玉:“神兽!这也太笼统了,某人真是孤陋寡闻,岂不知古有通万物之情,透过去,晓未来,祥瑞之兽白泽,可是所有神兽中颜值最高的。” 浅玥:“……”病娇厚脸皮。 她拉拉羽铮衣袖不客气道:“留那神兽看门,我们先进去吧。” 幽室寻骨铠 两人向石门走去,刚要到门前,重剑直接飞出插入地面,挡在了二人面前,门内有声音道:“龙骨继任者方可进,闲杂人免入。” 两人彼此看看,墨玉抱手走来,“这石室整个就是一破军阵,强行进入可是会万刃齐发,玉石俱焚,引起山崩地裂,偏偏这里在湟中的湖泊之下,闹太大动静可会把周边的百姓卷进来,不过我刚进来时在外面布了结界,祸害不了多少人!” 几人面面相觑,浅玥沉思片刻,下定决心愿独往,她笑笑看着羽铮宽慰道:“我一路走来,经历了许多,已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我有信心能承这第三块龙骨,羽铮你放心!我定会平安出来,定不负此诺!” 言毕刚提步往前走,就被羽铮拉了回来,抱入怀中,他的身子似寒潭冰冷,眼眸有蓝焰星火流窜,低语:“不可勉强,万事有我!” 浅玥笑着点头,“仙君,我走时能看你笑吗?因为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羽铮轻叹口气,专注的看着她,冷谭的眸子像是晨曦之光透彻,清浅而笑,暖如晨光。 浅玥甜甜笑着向石门走近,轰然一声巨响,门向两边缓缓打开,有股腐朽之气飘了出来,身后顿时出现几十把剑,立于地面,银光迸现。 她转头看看羽铮模糊的身影,抿唇点头,抬脚跨进门槛。 “还看呢?人都进去了……你真不会就站在这儿傻等!”墨玉慵懒的揉着朵莲花,不满的说着。 羽铮转过身,看着池塘中娇妍花朵,“这血玉瑙到是少见……” 墨玉:“你不需要些,用这练神魂归元丹到是极好!” “不必!” 墨玉摇摇头轻叹,“也是,一半元神用了白搭!”摘了几朵放入怀中,抬眸就见羽铮人已消失,感受外间寒芒剑气,铿锵声此起彼伏,千万剑刃密密麻麻散落于湖的周边,极为壮观,他轻叹口气继续祸害这些仙品药草。 浅玥进入到石室,便见长满了碧油油的藤蔓缠绕四周,桌椅,榻席应有尽有,布置得像一间厢房,收拾的到挺干净,火炉上正煮着茶,腾腾冒着热气,清香四溢。 走过门扉是另一间不大的房屋,应该是储物用的,墙壁上琳琅满目的挂着各种香包,散发着各种浓烈的香气,香包颜色已经褪了,旧旧的应该是放了许久,历经多少个千秋万载,却依然保存了下来。 角落边,堆着一些画轴,她走了过去,随意打开一副,还没看清画的是啥玩意儿,画便碎裂成灰烬,兴许放的时间太长,早已超出了寿元。 出了这间房,另一间房内,十分空旷,中间摆着矮桌和席子,桌上放着棋盘。 这房间没什么,但吸引浅玥的是石壁上的一些壁画,顺过来看画的是一少女满身是伤在泥地练习挥剑,周边刮起一道旋风,山石乱滚,有一只小兽被压在石头下嗷嗷的叫着怪可怜的。 少女见了没点同情心居然要把小兽拖出架在火上烤,做晚餐呢? 还是风把小兽卷上半空,少女见没了晚餐一阵气恼追着风打,却被风一通戏耍, 此后打消了把小兽作腹中餐的打算。 之后的画面是少女带着族人建设家园,移山开渠,小兽跟在身边,还有个模糊的人影也跟着,人影身边总是萦绕着一团风。 之后都是少女小兽人影的画面,变了许多景色,有山有海,想来这三人翻山越岭,去过很多地方吧,看图这三人感情应该很好,一直在一起,画面最后变成少女同两位少年翱翔于天地,祥云翻腾。 浅玥轻笑,能与志同道合的人天地同行,到是一件幸时。 出了这间房是过道,尽头侧面门扉外是座庭院,一人坐于庭院中,正料理着一些晒干的香草花卉,感觉到浅玥到了身边,他眉毛都未皱下,专注的忙于手中之事。 浅玥拿起放桌上盏内的碎末闻了闻,鼻子一痒,这香真是浓烈呛人,令人发晕,她打了个喷嚏,把碎末喷得到处是,忙抱手歉意道:“先生,对不住,把你的香洒了!” 男子长发披散,抬头看了眼浅玥,容颜秀美温润,眸子透彻清亮,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兽,但行动间透着零落尘世间的孤清与沧桑。 浅玥一惊,心下一沉,但还是温和道:“你一直在此制香。” 男子含笑点点头,随意拿起盘盏轻嗅,又递到浅玥面前,“曾经她很喜欢这些独特气味。闲时就鼓捣这些……”说话声清朗,极致动人。 浅玥接过盘盏,还没凑近些就能闻到辛辣刺鼻的味道,也不知道究竟是放了多少种香料才能调出这味。 她笑笑不语,便问:“我去过逍遥城,在城中黑塔见到一人,君尚天。” 那人沉默片刻才说,“君尚天,那是后来我给自己取的名字……你还把舍神带了回来……”这承认的到是干脆。 浅玥静静看着君尚天,便说:“舍神!是那重剑的名,是你留言在湟中之地等我!而你是龙骨的守护者引路人,小紫。” “棠烨和你这么说的!” 浅玥如实回答:“有提过!” 他含笑捣碎香料,随口道:“龙骨就在这石室之下,从前面阶梯下去就能到,你能把舍神带回来,自然能承了第三块龙骨,最后一块心神合一归位后拥有撼天动地的神力,自然能帮着天界的老家伙们修筑天梯。” “修筑天梯?什么意思……” “你存在的需要。” 这人说话高深莫测,令人遐想,让她不悦,可内心深处又不忍发火,冷冷道:“小紫,你能把话说得敞亮吗?” 君尚天轻叹口气,不露悲喜,“我能说得只有那么多……那么漫长的时间,想见的人终会再见到……她做的事是错是对,我唯有跟随她。” 言毕他周身一道光华加持下,身子变得透明清薄,气息逐渐变弱,最后一点点散落星点碎尘,浅玥急急靠近出手抓住,却抓了个空,急道:“你做了什么……” 只剩半个身子的君尚天淡淡道:“你觉得我是人还是魂……” 浅玥没回答,他含笑注视着她,“我该回去了,终于不用再踏上无望的道路……” 他就这般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连气息也一同消失,浅玥神识搜索也丝毫感觉不到,她看看四周,这院子在石洞之内,常年见不到光,而院中各种植物却长势极好,细看全是各种香料,还真是费心。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提步向着阶梯步去。 河神宫内,群鱼游弋,花树繁茂,奇石明丽,织就了一个五色斑斓的世界。 河伯允熠摇着扇子徐徐走过游廊,到了玄武石像前,用扇子轻拍下石像,含笑道:“躺了那么久,也该出去活动活动吧!否则每日无所事事,只能用来当搅屎棍!” 石像震动似是在发怒,游鱼受惊翻滚着四处逃逸,有声音传出,“谁当搅屎棍,那还不一定!” 从森冷的石像中蹦出一把通体玄色的长剑,锋芒暗沉,有股凛凛不可犯之气,剑中冒出一透明人影,看形貌是位俊朗的男子,他抱手冷淡的看向面带微笑的河伯,“好久没回老窝,还有些不习惯了,没见你被媳妇揍得鼻青脸肿到是幸事。” 允熠淡笑,握着扇子辩说:“问道,我这是和睦甜蜜的调调,你一个没媳妇的孤寡是体会不了的!” 男子鄙视笑笑,看看远方,“他也归鞘了……行,允熠你继续和你媳妇你侬我侬,我走了。” 允熠手指一点,无奈道这佩剑的性子真是桀骜不驯,要让外人知道河伯纵横神界,还常与自己兵刃问道拌嘴吵架,不笑掉大牙才怪。 只是这剑灵在征战天下时,他还在玩手指呢? 他殒身后能重新聚魂到让他心中宽慰,如今他要会会那些旧友。 虽然允熠没心没肺惯了,这次到有些洒脱不了,抬手抚摸剑身道:“问道,你要去就去,顺便同照英问个好,必要时我定出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可管不着天界那些人……还好!风,你现在是这世间最强横的兵刃,再不会被折断!” 虚影点点头,归入剑中,化作一道精光冲天而去。 浅玥步下阶梯,石壁上都镶嵌着夜明珠,道路明亮,最底处石室十分宽敞,四周都有铜铸的树形灯架,燃放着长明灯,千万年不腐不灭。 中间架子上放着一套明光铠,锃亮精致,受牵引她直接走向铠甲处,手腕处龙骨印记鲜红似血,滚烫炙热,与之呼应,看来这幅铠甲就是第三块龙骨,是要把它穿上吗? 浅玥动手轻抚,刚接触这铠甲似有灵性,一道耀目白光下,铠甲自然的穿在身上,就像是她的身体自然回到身上般。 体内异常炽烈,每一滴血都燃起汹汹巨火,她席地而坐,强忍着保持灵台清明,调息压制着躁乱,归于平静。 迷蒙间,一人身银白色战袍,腰间挂着玄色丝缕,长发高束依然垂至小腿,衣袍上下翻飞,正信步而来。 步伐笃定坚韧,待迷雾散尽,来人正是棠烨,神色冷肃,左眼处漆黑的窟窿,更显冷艳清绝,“丫头,融合得不错,血肉之躯也归体了,后颈上的龙骨印记也已呈现,不过你要同我呆在这很长一段时间。” 石门前,舍神剑突爆出巨大灿烂的光芒,直接冲开墨玉布置的结界,从湖底飞出,与剑阵撞作一处,爆出一团绚丽的火花在空中飞溅,灼目耀眼,波及到周边山林荒地,一通震动,百兽咆哮,群鸟高飞。 光晕散尽,舍神飘于半空之中,周边围着数十把兵刃。羽铮抱手静站在一侧,默默注视着。 作乱亦斩之 湖面冒起了阵阵白雾,墨玉利落的飘出水面,瞬间来到羽铮身旁,手摇扇子压下心惊,喃喃道:“差点被烤熟!” 水面呈现出一片清澈的蓝色,雾气缭绕,有许多水中游鱼纷纷冒出个头,大口吐着泡,翻腾跳跃,眼看不要多久就要煮熟。 羽铮挥手蓝焰滚滚而下,封在池面上,游鱼刚得喘息之际,浅玥从湖底破空而出,双眸紧闭飘于半空上。 长发飘舞遮住半个身子和明媚容颜,身体三处散发着炙热红芒,舍神剑似见到了主心骨,乳燕投林般飞到她面前,底下湖水不再沸腾,浓雾渐散,游鱼各自退回到湖底。 羽铮收了法术,一刻不离的凝视着浮于半空中的她。 一分一秒的过去,空气中凝结着紧张不安,山林间爽风来回飘荡,也吹不散铅灰色浓云,一盏茶后,浅玥睁开双目,长发飘舞,黑如缎带,眉目潋滟。 她看向不远处的羽铮,笑意融融,红尘万里云麓都要发出低吟叹息,她握住身前的舍神剑,光华灿烂中剑身发出一阵深沉的铮鸣声,似激动而放歌。 一晃眼手中之刃变成一把巨大的油纸伞,空中飘起濛濛细雨,山河一清,她微笑着踏步而来,白袍飘飘步态轻盈,后颈处泛着红芒,素雅脱俗得像云中仙子般。 墨玉轻挑眉,暗道:“丫头得了第三块龙骨,简直脱胎换骨人变得更美了,再不是以前的黄矮瘦了,只是这气韵……” 羽铮飞身而去,上下看了眼,便道:“你不是……” 话音未落,浅玥瞬间移至他面前,一掌拍出,一道水龙咆哮而来,带着层层水剑汹涌而来。 羽铮瞬间在身前立起冲天蓝焰画屏拦截,电光石火间,后背一道剑光风驰电掣呼啸而至,气势凌厉,直接刺中羽铮左肩,回神之际,浅玥已步入羽铮后背,握住剑柄,冲天的光焰在两人之间暴起。 天色瞬变,黑云压顶,闪电游移穿行半个天际,雷动九天。 墨玉见此突变,瞬间出手,向光焰之中俯冲而去,数道水龙飞出,水势轰击下将其缠住,他淡笑着一扫手中扇子,几道光束飞出,把水龙拆分得分崩离析。 他再往里冲时,天穹上空落下一排水光所列的阵法,直接将他困于其中,令他仙法凝滞,一时前进不得。 光源之中,舍神剑发出炽烈的光芒,羽铮面色发白,身子动弹不得逐渐变得透明,冷眸冒着森森寒霜道:“你是棠烨,阿碧又在何处!” “浅玥”面带笑容,指指胸口,黑发飘舞,容颜清冷绝美,风华绝代,左眼处一黑窟窿微有些狰狞,举止间一股浓浓的厌世孤清。 有些落寞的说着,“你要不是已陨落,只剩元神之身,又折损了一半元神之力,我岂能如此轻而易举,只可惜上古神祇终不能与天地同寿……” “那你现在要我这剩的一半元神之力,能让你彻底重临人间!祸害苍生!” 棠烨握紧舍神剑,双眸血红,电闪雷鸣下坚定道:“是呀,我要逝去的族人回来,我要这苍穹裂变,四海颠覆,让那些天宫的背叛者血祭!还我血魂!” 羽铮垂眸,沉声道:“那些亡魂已在地下安息多年,你又何必惊扰!” 棠烨不屑冷笑,这是她的遗恨,是心中的执念,是这光辉又残陋一生中的割舍不下。 万事难全心意,羽铮握拳身上闪现出蓝色光焰,冷冷说着:“阿碧,你还记得,我说过,作乱斩之。” 光阵外,万千道剑如臂使指,一同猛烈的攻向光阵,杀气四伏,铿锵声不断。 正上方,一把锋利长剑现出,万千光华下冒着幽幽的霜寒之气,凛然的气势冲天而起,耀亮方圆几十里地。 棠烨手中的舍神铮铮轻颤着,发出低哑的鸣音,因棋逢对手而兴奋,散发出耀目的光芒,她轻笑着,眼中寒芒四射:“小紫,那是霜华无夜,早就想见识一番……放手一战。” 棠烨流彩的眸子寒光一闪,决绝抽剑从羽铮肩膀拔出,却被他双手握紧剑身,爆出更多灿烂光华。 攸忽间,羽铮一头青丝变回从前的银白色,肤色煞白,眸中跳动着蓝色光焰,坚定道:“你该退回去了!” 霜华无夜带着惊天动地之势直劈下来。 层层迷雾冰封中,浅玥抚摸着水鉴,外间发生的一切通过水鉴她能一清二楚,刚刚她同棠烨都在这屋内,转眼间,棠烨能自由出入,她却不行,她十分气恼的用尽一切方法冲撞,还是出不去。 她长发披散,状如疯癫,眼内落下一滴一滴的滚烫泪水,原来羽铮只剩下元神,那他还剩下多少时日,会永远消逝于天地间吗? 她必须知道,必须出去,哪怕只剩下一口气在。 既然棠烨是同她一体的,命连一线,那她自毁呢? 她调动着一切能驱使的神力汇聚于胸口,死命冲击全身各处血脉,剧痛下她虚弱的瘫倒在地上,感觉神力渐渐流逝,可这身体受再重的伤却还没死,她只能握紧拳流着泪看着这一切…… 棠烨压下在心中翻搅的疼痛,暗骂丫头费事,决然执剑迎向光亮处。 这时远在天边一道剑光飘然而至,风驰电掣般直接横挡在二人面前,激烈冲撞下轰轰声爆出巨大光芒,声震四海,播土扬尘,林中山石乱滚,湖水荡起几丈浪花。 墨玉早已冲出桎梏,连忙挥扇布下结界,挡住所有冲势,以免波及不远处的城镇。 空中电闪雷鸣突然骤停,霞雾飘来,天清气朗,数道柔和的霞彩将人包围,滋养着先拉到一边,照英轻飘飘的落于半空中,盯着棠烨,神色不明。 天气转眼再次骤变,毛毛雨又下了起来,飞飞杨杨,似是低吟浅唱,呢喃细语。 棠烨提着重剑看着飘在半空中的问道,剑光下能模糊看到人影,她眼眸中蒙上层雾气,肃然冷清,脸上有湿意,她抬手摸摸左脸,空洞处正流着血泪。 她不敢相信又再摸摸,果然是,真可笑没了眼珠的还能流泪,心里绞疼至极,她一阵阵头疼心道今日只能如此,强压下心头的起伏,深深的看看在半空中问道剑前的虚影,以剑指之,下一秒幻化成水光直接坠入湖底。 照英紧随冲入湖内,半饷后,失望的飘出湖面,这人入了水,那就是再难寻觅。 问道飘到照英面前,剑身萦绕着层虚影,羽铮同墨玉飞身而来,墨玉也不客套了,摇扇风雅问道:“仙子可知丫头会去往何处?可有探得第四块龙骨在何方?” 照英向四方看去,“风,你觉得她会去往何处?”问道光影一闪,风飘逸而出,俊朗洒脱,看着羽铮苍白的面孔,“你如今还有几成神力,元神之体若想几百年再临人间,还是回到雪原冰玉渠中躺着,配点仙草灵丹什么的,何必来……” 看对方冷淡的表情,风知道刚说的都是废话,便不多言,把这段时日的猜测道来,“阿烨,棠烨出现了,可她的神识持续不了多久,龙骨只带着她的残念,她想完全重临人间,还需要一位上古神祇的元神,和能承四块龙骨的仙体,就算我们不去找她,她也会主动找羽铮兄。” 墨玉看看气息微弱的羽铮,叹口气,“那到差不多凑了个齐,当年虚海之战,龙族人折损殆尽,棠烨怒气冲冲杀向天宫,鏖战十二日,殒身时把支撑天宫的天梯斩毁,并取了其中髓脉,天宫成了漏气的风斗,再找不回,坍塌是迟早的事。” 天宫的事,照英半分都不想掺和,淡淡说:“天宫能人辈出,怎的?还解决不了此等事!我只关心阿碧在何处,她和棠烨最后谁能存。” 羽铮望着远处压下心头波动,刚施术稳住起伏的气息,神力已恢复大半,平静道:“阿碧,会没事,她一定会胜过棠烨,她们应该在哪个水域之地合体。” 风神情高远,惆怅在心,“是呀,完整的继承龙骨,连带着还有些记忆碎片的冲击,棠烨和阿碧谁能主宰呢?” 照英:“那她回去虚海之地?河神宫?或是其他什么地方!” 风沉吟半响,“我觉得会去洛水之滨,那是龙族的发源地,灵气充沛,至于河神宫,到也是修养身子的好地方,但有允熠在不大可能,至于虚海之地她应该会去祭祀一番。” 几人商议,分成三路,便各自化作一道光,飘然而去。 轰轰声四起,光华四射,一片泛着黝黑死气沉沉的湖面上,水田万顷,一望无际,周边几颗枯木盘曲着歪立在一边,几头巨龙在空中身子翻滚,遮天蔽日,咆哮吐息,喊杀声铿锵声此起彼伏。 几十道法术碰撞爆起连天的璀璨光华,像是烧遍天际的红莲业火,灰暗的苍穹布满血红之色,湖面有水花溅起,依然黢黑死气。 棠烨手握重剑,身上轻甲碎裂,手腕处一滴一滴鲜血流下,舍神剑断成半截,面上混着汗和血,额发黏在一处。 她甩甩头,再次要俯冲而去,一头小兽瞬间来到她面前,幻化成人,劝道:“烨,还是退吧,这裂变竟有三处之多,虚海之地本就压制神力,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折损在这。” 棠烨恼恨的望向空中一团漆黑光幕处,凄然道:“退,能往哪退,血脉地已毁,已无倚仗,可恨的天宫之人,定知此处有裂变异象……” 她咬紧牙,决然道:“小紫,你带着伤重的先走吧,容我与这天算算账!” 冲天的水幕傲然而起,震颤的咆哮声吟响天穹,一头满身银芒的巨龙飞向高空,睥睨四海,雷电轰鸣,爆裂出更璀璨灼人的光芒。 引渡成真身 浅玥一惊从睡梦中醒来,她喘息着看看四周,波光折射着各种异彩,巨石嶙峋,洞口有游鱼穿梭,应该是在哪个湖底之中。 她起身直扑向洞口,却被一道结界所挡,凝神却连一丝神力都抽不出,她失望的退回到石台边,注意到石台上还躺着一个人,浑身罩着层金光,细看令她吃惊不已,这不是她的仙体吗? 抬手摸摸脸庞,瘦巧的鼻子,形状好看的嘴唇,看着自己的身子躺在面前内心道不出的怪异感,她都在怀疑自己究竟是谁? 冷冷自语:“你把我身子弄来做什么!”没人回答,她抱住仙体,凝神逼出自己的神魂打算回到仙体之中,尝试几遍,神魂像是锁死在罐中般,毫无波动,她失望的坐在一边。 舍神剑轻飘飘的飞了过来,君尚天在光彩中徐徐走出,“你别费气力了,你这仙体已不是从前那样!” “你什么意思?难道这还是棠烨不成?” 君尚天看看仙体,眉心间含着化不开的阴郁,“你的仙体已是第四块龙骨,你现在的身子依旧是神魂之体,能感到鲜血流动皆因你自己幻化所感!” “你好好休息,不要妄动神魂之力……烨,损耗极大,暂时休眠。” 浅玥冷哼声,趺坐便调息,“我是我,棠烨是棠烨,和这仙体融合后,等于承受住所有龙骨,棠烨也就能重临世间,而我将永远被锁在黑屋之中,你们休想……” “你们要让死者复生,有违天理秩序,必会降下灾祸,生灵涂炭。” 君尚天温和笑笑,也不争辩,平淡道:“你希望的世界是如何?无灾无难,生民安康,其乐融融。你一直生活在河神宫,不知世事无常,世道艰辛,万般难如意,身上也少了杀伐之气。而我只是世间的飘荡者,见识了最令人心痛不平之事,耿耿于怀,想看看最后可否有个好结局。” 浅玥没理会君尚天,她得抓紧时间恢复神力,不想被人拿捏在手,必须去见羽铮! 这龙骨真是神妙,她一区区神魂体,没调息多久,感觉几块龙骨联系愈紧密,胸口似涌入滚滚波涛般,要把她冲击而出,强压下心中沸腾,她累极了,一阵炫目,她又晕过去了。 洛水之滨,湖光山色,灵气充沛,起初是文明的发源地,龙族在此地兴旺,后迁徙,人类又在这片水域周边繁衍昌盛。 洛河水田丰美,支流众多,岸边青山叠翠,延绵起伏。 羽铮同问道一同飞到河流之上,静静浮于空中,闭目敛神感受四周一草一木,水域下各个物种气息,一霎那,他眼神凌厉,盯着某一处,空中闪出一道耀目光华,霜华无夜带着森森寒气再次从天而降。 风从问道中飘出,“别冲动,我也感觉到他们就在下方,但感受不到丝毫阵法波动,不同寻常!” 一道雷鸣,风云变幻,晴明的天空瞬间黑云涌动,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河域周边罩下层浓浓阴郁。 羽铮变幻手势,整个湖面绽放出一道光彩灿烂的圆盘阵法,护持住整个河面,“时间不多了,天宫神将也快到了,我能感到湖下巨大力量的波动,阿碧的神魂在嘶鸣……我必须去。” 羽铮与霜华无夜化成一道光冲入河中,问道紧随而至。 河底下黝黑至极,游鱼乱窜,带起众多水泡漩涡,二人没受任何阻拦便游到深处,一道水鉴静静的横亘在前,光洁如镜,鉴面上绽放着七色毫光。 羽铮带着霜华无夜似一簇天火向水鉴撞去,问道也燃放出光芒,风驰电掣般直直插去,轰的一阵波动下,河底山石震颤滚动,泥沙翻搅沸腾,一团混沌。 片刻后,波光下水鉴丝毫无损,黑沉河底下安然绽放光芒,羽铮和风停下,浮于水鉴之前,羽铮冷冷道:“这是用上古五彩石和玄武壳炼制而成,坚不可摧!”嘴角扯个淡笑,忧急的内心一宽,叹息道:“但对元神之体阻隔不了。” 风还想问,“你真要去。”话还没出口,羽铮留下霜华无夜,化做一团蓝焰蹿入到水鉴之内。 浅玥又独自一人步入到一片灰蒙蒙的世界,迷雾缠绕,感到不到一丝气息,越走越远,她的意识越来越薄弱,前方闪现出一段画面。 黑云下瓢泼大雨,一人捂住左眼叫得声嘶力竭,之后一道光打出击中左眼,那人叫都没叫下,抽动着身子趴在雨中,像死狗般卷缩住身子。 她再走近些,画面一闪而逝,变成浅玥某日喝多了,翻上了房顶撒泼,要坠落时被羽铮接住,抱住羽铮口中呢喃着喜欢的话语,赖在他身上不下来。 浅玥专注的看着,满是思念,身旁飘来一人也未察。 棠烨偏头看看,摇头淡笑:“你很喜欢他!杀神白虎君,他的心冷硬得紧。” 浅玥盯着画面,没抬眼看她,“你有过喜欢的人吗?会让你心口溢满,安心且自在,和他在一起就是整个天下。” 棠烨有片刻落寞,抱手低语,“整个天下,对我来说我的族人就是全部所有的牵绊,小紫还说虽我能上天入地,搬山填海,却是陷入窠臼的小兽,明明他才是只小兽……” 你要像风般任意翱翔,挣脱这些烦愁纷扰,有风和我一起天地任往。 画面一转变成一片白茫茫的,有流动的空气划过,棠烨伸手似要接住,如霜的面上露出祥和的神情,“整个龙族之中现存只有三脉,天宫那一脉如今已司掌天界,但没了天梯,日子不会长久,允熠那一脉司掌地上河流水域,到算自在,还有一脉留守在虚海之地,守着那些亡魂不再现身,你等会儿愿同我一道去虚海之地祭拜下亡魂吗?” “不愿,你要让死去的亡魂再归来,天地成泽,我为何要助你,虽这世间万事不能尽意,凡人如蝼蚁,我只希望世间能长安,你心中燃烧的烈焰熔浆不要灼烧到不相干的人。” 她说完一顿注视着棠烨冷冽的眸子坚定道:“我要离开这见羽铮,这身子还是由我来掌控!” 语毕她周身流光绽放化作碧色巨龙,鳞甲鲜丽,盘旋着飞向高空,咆哮中张口一道光球带着雷电喷出,向着棠烨的位置气势汹汹砸来。 光幕中另一条银色巨龙裹挟着风雨之势排山倒海的冲了过来,光芒四射,两头巨龙厮杀作一处。 石室之中,浅玥的仙体一阵抖动,额间红芒闪现,一道纹饰如血般一点点刻印在她眉间,如岩浆般涌动,君尚天静静的守护在侧,他突感有人已悄悄逼近,含笑闪出洞府。 羽铮沉入水鉴深处,眼见不远处有一金光灿烂的大殿,俯冲而去,明明近在咫尺却如同远隔天涯,总也无法到达,他自身化作千道光影,蓝焰燃遍,蜿蜒成一道悠长星河。 他从光华中游刃有余飘然而至,在大殿面前同君尚天狭路相逢,君尚天已化作成舍神,插在大门口当了拦路虎。 羽铮也不多言,催动焰火滚滚而来,凶煞至极,舍神剑在火光之中剑身轻颤,铮鸣声呜呜咽咽,如远方的呼唤,硬是在门前筑起道黯淡的光幕。 君尚天飘出,儒雅平和,声音和悦,“仙君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可否在此多候片刻,你要见的人自会出来。” 羽铮静静而立,冷冽杀意溢出,活物四避,“你以身祭剑,不腐不灭,实属不易,但你若再阻拦,我亦可将你折在此处,永世镇压。” 君尚天面无恼色,温和俊雅,“我身不灭,我心甘情愿成就一柄利器,漫长时日早已习惯孤独,天地任何一隅于我无别,她已在融合最后一块龙骨,受不得打扰,你进去又能如何,谁能定乾坤尚不可知。” 远处一阵轰鸣声,上空翻滚波动,有碎石流泻而下,在金殿的光彩之中消逝,君尚天静默片刻,回到舍神剑中,“天宫中的人已按捺不住,髓脉已化入龙骨之中,要拿出不啻于抽筋剥皮,小碧是你喜欢的人,你忍心至此。她和烨自此共存,你见到了要如何!” 君尚天淡淡一笑,撤了光幕,舍神剑如一道白虹蹿入到殿内,羽铮不作他想,飞身冲入殿内,他时日无多,想尽可能的陪在她身边。 循着气息他很快找到浅玥所在的洞府,洞中禁制已解,舍神剑也不知所踪,他飞入洞中,见浅玥躺在石床上,身上罩着层红光,眉心处烙印着龙骨印记,似血般不断流动,她眉头紧锁,有血溢出嘴角。 羽铮用帕子擦去她嘴角的血迹,凝神看着她,淡然一笑,常说的劫令人恐惧忧心,痛不欲生,可他活得够久,一切随缘淡然处之,自随星辰万物般陨落他曾想如此也甚好,若要重临世间也不做强求,飘忽间顺路收复条烛龙,还遇到没礼蠢笨的小仙,去人间修了个人身,冥冥中都遇到她,能让你牵挂欣喜之人。 他有点难过如果还有以后的岁月,他想多陪陪她,遨游山河,放歌四海,就像神兽时常挂在嘴上的逍遥。 羽铮收敛心神,看丫头紧咬牙关,猜到那两人必在神识中有场恶战,他深深的看着浅玥,凝神将手中一道光打入她额间。 白茫茫的世界,迷雾散尽,在一处乱石湖泊之地,轰隆声,石块碎裂,四散飞溅坠入湖中,一些鳞片也同石头滚落而下,两头巨龙身上伤痕累累。 浅玥退到一处大口喘息,咬牙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远处的棠烨,身上大片血迹抓痕,显然受伤不轻,随口说:“丫头,力竭了吗?你现在感到一波波的头疼,刺激着你周身的神经,很快你会坠入沉睡,下一次醒来不知是何年月。” 浅玥呼出口气,忍着疼痛拖着身子飞起,直直向棠烨扑来,“那在我昏死过去时,也要托着你同我一起,你的残念什么也好,我不认可你要做的事!不畏前路,不念过往……” 碧色龙身上爆出灿烂光芒,旋转盘桓,随身绽放出许多光幕,一簇簇水枪悍然飞出,声势浩大的轰击到银龙周身。 棠烨淡笑,暗骂:“傻瓜,龙骨已经融合,谁也杀不死谁,除非……不过没有元神之力,这身体只怕永远沉睡下去……” 棠烨抖抖身子提起兴致打算同这傻瓜再战个三百回合,这时水面突然荡起百余丈波涛,形成一道天然水幕横亘在二龙之间。 晶彩折射下,一道光华自天而降打在浅玥身上,令她精神大振,疼痛的神经似得到舒展,她沐浴在一片光华灿烂下,不安的看向四周,水幕中出现一虚影,银发飘扬,身姿挺拔,唇色浅淡,轻念句什么她听不清。 彩光之下,棠烨现出真身,乌发遮住半边脸,眸子有星光闪落,似喜似悲,“他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丫头,你真幸运!” 神女战天官 半饷过后,金殿外震动愈发激烈,百十道兵刃列阵密不透风的围在不远处,湖水之上,北斗七仙君一身戎装带领着众多神将声势赫赫驾临,一片宝光绚丽。 远处一声龙吟,响彻云霄,河伯允熠乘着七色祥云,蹁跹而至,他容颜俊秀,风雅不羁,身旁跟着宓儿和照英两位女子更是美貌无双,一声低沉长鸣,问道自河底破水而出,青光大涨,稳稳的落入允熠的手中。 天璇看看这三人,不轻易造次,拱手一笑,“河神君有礼了!” 允熠懒得和他客套,冷笑道:“星君好大的阵仗,是这河底有大妖兽要降服!” 天璇笑笑,“神君知晓,自是来寻髓脉,如今神君之女已继承龙骨,拥有远古神祇之力,这髓脉也当物归原主。” 允熠抚摸着手中问道剑柄,俊眸轻扬,不怒自威道:“若在,自当归还,但小女应还在承最后一块龙骨,即便出来了,身子虚弱,自当回到河神宫好生休养。而这髓脉当年一战,早已下落不明,如何寻到!” 天璇笑而不语,不论等会出来的是河伯之女还是棠烨,都必须将其带回天宫,好做打算。 允熠在周身处祭起到七彩屏障,看看身边的宓儿,含笑握住她的手,心语道:“等会儿,阿碧出来免不了一场恶战,与天宫要撕破脸,你保护好自己。” 宓儿倾城一笑,温婉秀丽,山涧美景都要黯然失色,蹙眉有些责怪道:“专心应战!”一边的照英点点头表示会跟在宓儿身边。 天河暗涌,风雨凄凄,众神官神将紧盯着暗涌的湖面,蓄势待发。 白光一闪,浅玥揉着额头骤然醒来,刚在光华内,受到棠烨倾力一击,那无数飞出的水龙,至今她还没见棠烨用过,接着棠烨碎成星点光华消失了。 她摇摇头一时搞不清楚,抬眼就见羽铮闭目靠在石床边。 她不敢相信,眨眨眼眼急急下了床,抱住羽铮,触手冰凉,他的脸色也煞白得几近透明,仿佛世间的海市蜃楼要消失般。 她握住羽铮的手臂轻摇,试图唤醒他,他似乎睡得极深,怎么叫也无法醒来,气息薄弱几近于无。 浅玥内心忧急,将神力注入到他的胸口,却丝毫无用,她急得几近疯癫,泪水一滴滴流下,羽铮的元神好似在一点点消散。 她喊不出声,泪眼模糊下抱住他的手臂呜呜哭泣,她害怕他会在身边彻底消逝掉,连一片衣角也抓不住,那她的世界也会就此坍塌成一片荒芜。 轰鸣声再次响起,金殿摇晃,一边梁柱断裂,屋檐倾斜瓦片飞落入地,金殿周边的剑阵静静侍立着岿然不动。 舍神剑飞入洞中见此景,无奈道:“他又还没死,你哭得撕心裂肺作什么,水鉴已被破,大殿坍塌只是迟早的事,你不忙着出去,在这要陪葬吗?” 浅玥揉揉眼睛,吸吸鼻子,质问道:“他怎会无事,你们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你不说我就在此陪葬也罢!” “一切皆是他自愿,为了渡你而行!” “可我不想他渡我,我知道他只剩元神,真身陨落,时日无多,可我想让他活,那怕舍了我的命……” 君尚天无奈轻叹,要是那两人能诚恳些,坦白些,也不会有后来种种是非因果, “你再呆这久一些,不是在此陪葬就被天宫的人抓去剥皮抽筋,到浪费了他的心意,届时天宫与河伯必将开战,杀伐起,四海乱,正是我等想要的结果。” 浅玥疑惑道:“天宫之人为何抓我?” “自是和龙骨有关!” 又一阵剧烈的震动,浅玥抱住羽铮直接飞出洞府,长长的道路上一片狼藉,顶上不断有石块落下,隐约听到外间铿锵声不绝,她感受到有密密麻麻的兵刃散布在金殿外,杀气凛凛,还想问舍神剑情况。 前面轰的一声巨响,道路被坍塌下来的巨石所挡,身后几根梁柱蓦地连续倒塌,眼见顶上没了支撑整块屋顶哗啦啦的坠落下来。 浅玥抱紧羽铮祭起几道冲天水幕,飞速旋转强硬的冲了出去,一阵波动下水底飞沙走石,金殿瞬间四分五裂,还没喘口气数道利剑急火火的迎面而来。 她急忙在身前立起水幕抵挡,周身水气翻腾,利剑突刺发出尖锐响声,她屈指在空中一划,两条水龙飞出,呼啸着直往上冲,弹指间吸引大部分利剑攻击。 不远处铿锵声响起,水底冒出巨大漩涡,剧烈的冲击波动整个水域,飘散在湖中利剑瞬间断成几截,失去生命力般纷纷落下。 舍神剑光芒炽烈,轻飘飘的飞到浅玥面前,“上面来了北斗七神将还有河神君,你要如何?直接冲出去吗?” 浅玥垂眸目光停留在羽铮容颜上,“我只想和他去无人打扰的地方,陪他到最后,羽铮是远古神祇之一,即使殒身只剩下元神,经过百十年他也能修复真身。” 她长吟声抱紧羽铮,化作一团水光球扶摇向上冲了出去,湖面波涛澎湃,水波涌动,溅起千尺巨浪。 天璇神君出剑,抢先高声道:“棠烨神君,别来无恙,请归还天界至宝髓脉。” 顷刻间七位神将动身布成道巨网包围住掩在水幕中的浅玥,一道霞彩飞出,荧光闪闪,允熠手持问道飞速凝结出万千冰花,如刀片利刃吹向光网,沉声道:“我看来人不是棠烨……是阿碧吗?” 隐在水幕中浅玥没有答话,看看空中密密麻麻围着的神将神官,暗叹天宫好大阵势,不想让阿爹为难,她要凭自己冲出这天罗地网。 凝神让周身水气沸腾波动,心念急转,七条水龙从水幕之中飞窜而出,盘旋着掀起疾风扰乱傲立空中的神将,滔天水柱一束束从水龙口中喷出,狂乱无序,令人应接不暇,顷刻间打乱空中队伍。 数道霞光飞絮飘出,迷惑视线,一时眼花缭乱,队列四散。 浅玥乘机从间隙处飞窜而出,一闪就冲出重围,极速向远方飞去,回眸轻瞟,阿爹在混乱中随意提着剑挡住正飞赶而来三位神官的去路,她压下心头杂乱,专注尽快远离。 行到不远处刚还下得尽兴的瓢泼大雨转瞬间就疏疏落落,风的气息也变得缓慢懈怠,前方的舍神剑呼唤道:“小心!” 一个天圆地方的簋器出现在空中,不偏不倚将浅玥罩在其中,数十道光网在她周身闪现,织成巨大瓮,四个方向光华铸刻成碧色铜玺样的东西,繁复的雷云纹在空中熠熠生辉,向着浅玥所处的中心位置一步步推进。 她惊异道这是何物,滚动的流光透露着正气威严,还有隐隐的压迫气势,感受到这物件的厉害,她咬牙现出真身,一头银碧色巨龙威风赫赫。 周身裹挟着雷电水气,口吐龙息直接轰击向最近的光网上,激烈碰撞下,爆裂出巨大光芒,光网丝毫无损,正中一道光凝结而成,瞬息而发,冲向浅玥。 她一看是她刚刚的攻击,闪身避过,光束没入网中再次凝结攻击,往返数次,光网在一步步缩小,四块碧玺带着强光滚滚而来。 浅玥暗叹这法器好生厉害,一边避过攻击,眼见时间紧迫活动范围在收缩,她长吟一声,仗着身子坚硬,直接撞向光网,龙爪翻腾,欲撕破阻隔。 舍神剑在外飞速流转重重劈向一处碧玺所在,一阵波动,流火四射。 天璇独自飞身而来,衣袍飘逸,喝道:“一器物敢尔狂妄,还不退却!” 一道剑光疾如闪电已飞至舍神剑身边,强横的劈向舍神剑身,铿锵一声,舍神剑静静立于半空之中,光华萦绕,古朴素洁。 天璇的佩剑剑身上多了三道裂痕,君尚天轻飘飘现身,淡语:“我身不灭!”旋转着准备冲过光网与浅玥回合。 天璇怒道:“休想!”握剑与舍神缠战作一处。 霞彩逐渐散尽,眼见众神将神官整合队伍飞向簋器处,允熠提剑咧嘴一笑,手抬起袖中一物飞出,冲天的水鉴铺天盖地的形成,水击轰鸣声连绵,里面轮转着滔天巨浪,生生的阻隔住所有人。 神官中有人惊叹道:“镇海伏宝鉴!”这可是水域至宝,一时面面相觑无法前进。 玉衡仙君飞出,面色沉重道:“河神君,为何阻拦?” 允熠负手,问道立在一旁散发着煌煌之光,道:“那是小女阿碧,不是棠烨,我要带她回河神宫,尔等敢阻拦。” 玉衡性子要冲动些,这万邦仙地终归要服从天帝威势,那容置喙不臣,激动说:“龙骨聚,髓脉现,这关乎天宫生死存亡,不论是谁,都得带回去,神君掌水,归上天管辖,可是要带领千万水族叛乱。” 允熠冷笑,抬手问道稳稳的落在手中,一阵强烈的飓风飞出,刮得一些神力薄弱的仙兵翻滚而飞,他浅紫色衣袍翻滚,银色战甲覆身,浓云涌动,天地色变,轻描淡写说:“我就在此,你等要如何?” 玉衡怒急,提剑冲了过去,身后几位仙君无奈,面色沉重跟随而来。 这还是浅玥第一次见阿爹如此凌厉威猛,心中又是激动又是不忍,她必要脱离此桎梏,可不要拖累阿爹与全族。 眼见光网越收越紧,她内心急如焚,晃动着身子四处硬碰,有声音缓缓道:“阿碧,你真笨,这全天方簋号称天下第一拘捕器,再是厉害,也抵不过手中斩尽万物之利剑。” 一道巨大剑光冲天而起,霜华无夜含着森森寒气从天而降。 浅玥心惊,连忙恢复身形,眼见身边羽铮已醒来,冷峻淡泊,看样子心神俱佳,他伸指变换手势,霜华无夜虚影一变,万道光华灼眼,寒气飒飒。 他人一闪竟消失在光网中,好似融入霜华无夜,冷似铁的冰魄突起爬满簋器之上,剑身上燃起幽蓝之焰,直直向簋器顶部刺下,九天震荡,轰鸣声响起,四方碧玺弹指间被蓝焰吞没,天穹被染成连片蓝河,寒如冰窟。 全天方簋不愧当世神器,此波攻击下未被损毁,剧烈震动下绽放着淡淡宝光。 浅玥惊异的看着,肩上被人轻轻一抚,低吟语道:“这下你该知道如何破这簋器!”她握住羽铮的手,点头承诺。 抬眼看向同天璇缠斗的舍神剑,深呼口气暗语一定要行,高声唤:“舍神,归来。” 舍神剑光影一闪,划出道漂亮的残影,瞬间飞到浅玥手中,她握住剑,光华炽烈,在黯淡的空中熠熠生辉,剑身发出呜呜的沉吟声,凝神吸气,不就是把这破器物穿插成串,砸个稀烂。 身上四块龙骨所在滚烫炽烈,源源不断的力量汇聚,她低喝一声,提剑迎天而去,铿锵激荡中,爆起灿烂的火花,向四周喷射而去。 手中力道不减,身上漫出数道水柱,似剑光般,奔流旋转,撞开光网,直扑向四方碧玺。 赫赫剑光下,爆出无数道火花,灼灼耀目,天幕上荡起一层层水波叠加。 一道强力的波动滚浪冲向不远处的神将神官,顿时掀翻不少人,众人眼见不妙急急祭起防护罩抵挡。 浅玥握剑俯冲而出,古朴的簋器上光芒黯淡,表面上闪现出一道道裂痕,发出低沉的哀鸣之声,似天地颤动感伤。 浅玥长发飞舞剑势不减,空中水气沸腾,盘旋环绕。 水光中羽铮抱手立在云巅之上,广袖长袍飘逸,仙风道骨,声透四野,“诸位止战,髓脉之事容后会给天宫一个交代!” 一声剧烈的咆哮,浅玥放出巨大水龙带着羽铮破空飞离。 虚海叹回首 乘风翱翔,浓云翻滚,龙首上羽铮越来越虚弱身子变得愈发透明,浅玥不由的悲从心来,眸中噙着泪花,却未落下,她紧紧抱住他,二人在云海中穿梭,长风疾呼。 她哽咽着问道:“羽铮,你想去哪儿?我同你一起。” “虚海之地!” “为何?那是龙族的墓地,棠烨也想去!”她停顿下没再说,他要去哪儿她便同往,心念一转指挥着水龙向北而去,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像罩上层霜雾般,而她的心止不住的大雨席卷。 羽铮抬起苍白的手握紧她的手,启唇道:“我猜测髓脉并未被棠烨融合入龙骨之中,而是葬在虚海之地,只能由她开启,你现在继承了她的龙骨,与她一脉,自能寻得,世间神祇所属仙山福地终成一系,都将开创自己的新天地,天宫亦然如此,战火时代终已落幕……” 浅玥垂眸咬唇,不甘心低声说:“那你真的会消逝,永不复生,不可逆转,全都是因为我!” 羽铮神貌温淡,浅尝感伤,了然一笑,“我闭关出山时,显现出一个劫字,还暗道会是什么,元神之身与你相遇到猜到几分,可我觉得我才是你命定的劫数……” “世间没有万古不腐之物,朝生暮死,本属伦常。到唯愿你能平安长乐。” 浅玥激动道:“可你本有机会的,你还有元神之身,不需几年再临人间不是问题,可你把元神之力给了我,成就了我。” 羽铮淡淡而笑,目光专注,伸出虚无的手摸摸她的脸庞,他觉得应该说点其它的让她开心一下,不想看她哭,“阿碧,我好像梦见到你被人抢了回去。” 浅玥闷声道:“哪有?嗯……算有吧!天道好轮回。”半饷又补充道:“要是来抢我的是你,我躺着等你来。” 羽铮淡笑,银发飞舞,一字一句道:“好……” 云岚深处,飘飘渺渺,柔软如絮,随手穿插而过,半点都抓不住,细细疏疏的雨越下越大,浅玥脸上尽是水气,分不清什么是雨什么是泪。 千万道光华似星辰般飘散如絮,她抬手紧抓住一点点星碎光华,却怎么也抓不住,流光飘散,风来便要无踪。 她满目赤红,泪雨纷飞,怒嚎一声,化作巨龙张牙舞爪在空中硬要留住散开的光华,飞旋盘转,抓一团散一团,无数的光华在空中爆裂开来,一时间天地变色,狂风突起,风雨如晦,那抹光更是飘散得无影无踪。 浅玥发疯似的在空中翻转,挥动着龙爪要把天阙撕个粉碎,地上河道涌起数十丈高的巨浪,直接把一座座高山轰击成平地,河水逆流,形成一道道巨流直插天穹,惊动不远处闻讯赶来的神官,也只在远处默默的窥视,不敢近前。 一道闪电雷鸣同时落下,砸在一片山峦之上,烟尘滚滚,山势中断,肉眼可见形成巨大的坑,河道之水似要被抽干,游鱼在地面上翻滚。 浅玥悲痛至极,怒不可遏向着空中一片隐约可见的大殿撞去,心中有人叹气,“你还没疯够!” “你不是消失了吗?棠烨。” “心愿未了,此身不敢去。” “那你又会主宰这副躯体?”浅玥今日一番大动作,早已疲惫到极限,内心激动起伏,一阵目眩摇晃着陷入昏迷。 棠烨幻化成人形,平淡的看看四处狼藉,挥手一划,高蹿的巨流缓缓而下,回归到河道之内,恢复往昔风平浪静,舍神剑缓缓的飘到她身下,载着她一路向北而去。 万里的碧空全是赤地,地面是望不到头的无波之海,水面上漂浮着许多巨大的骸骨,孤清的守在这片死寂湖水无数个年岁。 这里一丝风都没有,出奇的静,显得更加寂寥。 棠烨身长玉立,发丝像缎带般垂至身下,她沉默的站在枯死的树枝上看着满地的尸山血海,内心如熄灭的万古死灰,剩下冰寒般的凉和哀。 浅玥走到她身边,随口道:“这是虚海之地?” 棠烨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一小会儿,有些许欣慰,又瞟向虚海上漂浮的骨骸,“这是我们的神识深处,我族的葬身处,当时最强悍的存在。” 浅玥注意到她眼中隐有星光闪现,却不是泪珠,而是自豪信仰。 她就像这可怖世界中最耀眼的光彩,令人移不开眼,尽管棠烨有时暴戾了些,但强悍得令人佩服而又有时流露着忧伤,也许她这样的人不该生在神祇战乱的年代,可若不是她这样的,也无法傲立于世。 浅玥心中万念成灰,她不想发疯发狂,只想静静的躲在某处,就只是她一人,便问:“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分不开。” 棠烨没回答,浅玥接着说,“你为何选中我,是因为我是河伯之女,与你算是有机缘……还让我遇见羽铮。” “为成就你再临世间,完整融合龙骨,你还需要远古神祇的元神之力,你也没十成把握,但是你赌赢了,你终于可以重临世间……接下来,你要再掀战火吗,召唤回死去千万年的神祇重临于世,把背叛你的人杀个片甲不留。” “你站在云巅之上,爬得再高,内心也是苍凉失意的。” 棠烨面色冷淡,不见喜怒,调笑说:“丫头,你想说什么?想阻止我?” 浅玥与她站在一处,遥看远方,赤红的天空与湖水连成一片,望不到头,“我阻不了你,只是预见你做完这些事的结果,我还想起你说过你之神力,荡恶存善。而我只想让羽铮归来,虽然我抓到的仅是一缕残片。你能从千万年蹚回来,能告诉我能有什么方法让他回来!我想见他!” 想见某一个人,即使只分离了一霎。 于棠烨在世间最后的日子里曾反反复复纠缠内心,她的一生从出生就开始努力拼搏,奔赴在各个战场上,光耀至极,受万千人敬仰,荣光般的存在,却也被深深束缚住,种种因果,化成悲凉,有再强的神力也是枉然。 “死去千万年的神祇又怎么可能复生,这湖中骨骸终不可能活回来!连亡魂都不会有!” 浅玥听了更加哀伤落寞,“是呀,他离开毕竟没留下像龙骨什么的,他到走得潇洒,留下一地鸡毛!” 棠烨眼波流转,平静的湖面上跳跃起星点光彩,细细碎碎飞舞,似粼粼萤火,她想说丫头你终归是幸运的…… 萤火越来越多,化成一长串飞向高空。“我们已在虚海之地上空,我不会现身,你自己来开启!” 浅玥心神一惊,徒然醒来,已漂浮在一片黢黑的水面之上,和印象中的没差别,四周无山峦,一眼望不到头,天空是死寂的铅灰色,向水下窥探竟见不到底,用神识搜索半天没活物。 不同的是水面上没什么遗留残骸,枯树枝也没有。 她问身下的舍神,“那些遗骸为何不在,听闻残留的一脉一直居于此地,却难觅踪迹,为何我感不到一丝气息。” 君尚天平静回答,“这发生过裂变,那些骸骨早已被吞噬殆尽,烨来此只是想证实一些事,碧姑娘你等会儿飘到湖中央,释放出最后一招……但要小心,虚海之地会压制神力。” 浅玥叹口气,“那她为何不亲自来!” 君尚天轻轻一笑,飞至湖中央,“姑娘也已猜到,又何必问!” 这铅灰色的天穹一年四季都难有变换,连风都刮不起一丝,水面半点褶子也没有,黑黢黢的更不会折射出任何风物,不知这地方是如何形成? 浅玥足间轻点,飘然立于水面之上,闭目凝神,身上四块龙骨印记流泻出红芒,飘飘散散,把这死寂的一方世界涂上点异彩。 红芒如血滚动着流经四方,波动之下,天幕上空出现黯淡的光幕,是上古符印。以浅玥身子所在处形成一巨大的虚影石柱,柱子上印刻着繁复的图案,闪耀着光华,她口中低吟道:“开,裂阵静流。” 无数道水龙游移着从浅玥的身上飞出,流窜到虚影石柱上又纷纷游向水中,一圈圈沉入水底,平静的湖面裂开一大洞,直直向下坍塌,无数水龙游到洞中水壁上,停留在此,一圈圈直抵深处,不断累加,形成一段段水龙阶梯,散发着银碧色光芒,错落排布成形。 过了半响,浅玥在洞口周边撒出一圈圈水幕,把这里团团围住,她呼口气,揉揉额角,刚几乎消耗了所有神力,飞身落在洞口边,脚下水龙似乎很是兴奋,摇头摆尾的,她温和笑笑。 君尚天从舍神剑飞出,抬手将剑注入到顶上石柱之中,流彩萦绕,他提步顺着水龙向下飘去,浅玥紧随其后。 “这下面通往何处?那剩余的一脉可居于此?” “下面是裂变形成的镜像之界,是烨无意中发现的。”两人旋转而下,目能所及,皆是水龙散发的光芒,底下一片黑茫茫的,也不知飞了多久,终于能见到地底。 是一片没有任何水气的空地,地面巨石一块块凹凸不平,中心位置是一片清澈如琉璃般的蓝色镜面,再往下,隐约看见镜面中心处有一团光包裹着的石头在缓慢的四处游移,感受到有不一样的气息靠近,石头游移到中心位置,便不再动。 浅玥刚想开口问,突然一阵心神恍惚,她看到前方出现一闪着银光的人形,好像是棠烨,她刚抬起手向前抓,脑中回荡起声音,“滴血于中心处,聚龙骨之力开启!” 她压下心中疑问,照着做,划破手指将血流向被光包裹的石头之上,趺坐于地面上,凝神将所有龙骨之力凝聚在掌中,拍在地面上,一波震动声响起,蓝色镜面映射出另一个世界。 长风万里,翠屏叠嶂,龙游天地,自得其乐,镜面的世界里生活着龙族,看情形十分祥和安乐。 棠烨目光念念的流连在镜面之中,脸上流露出温和暖笑,她一直期望的家园在另一方境界完好的建立,延续下去。 浅玥问道:“你不过去吗?你的那些族人一定很想你回去。” 棠烨淡淡道:“家在远方,我去不了,只能看看。”半饷,又无所谓说道:“数万年的岁月,再回来真令人厌倦,我现在能使用神力只有三息的时间,你真该好好感谢白虎君。” “丫头,你又笨又蠢又固执,我不想和你再呆在一处。” 浅玥似笑非笑道:“你是在交代遗言!” 棠烨面若寒霜,抱手霸气道:“看来你被毒打的次数还不够!” 浅玥冷哼声,到似忘了曾经的惨痛,不知这位风云人物接下来要做什么,找天宫的晦气,看着不像,便问:“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会从你身上剥离开来,镇守于此。” 也许从一开始棠烨重临人间的目的就不是颠覆天地,她似乎到过天地间无穷尽的地方,经历了无数战火厮杀悲凉,暴戾的脾性也带来了无尽的劫数,当她站在如血的夕阳下,念想的也只是简单的安宁平和。 如今她能看到寄挂的族人在一片桃源地快乐得生活下去,她似也别无所求。 浅玥注视着虚影中的她,神色复杂,“你从我神识中出来,那算是残魂之体……在这地方也呆不了多久!” 棠烨摇摇头,有些惆怅,竟成就了这么位龙骨继任者,“你少看点人间骗小孩的话本,多看点仙法仙闻之书!” 语毕还没等她反驳就凑近到她身边,伸指一点在浅玥的眉心处,一阵昏暗,龙骨印记处似湍急的水流不断的涌动,一点点的向外溢出。 有声音飘入,“丫头,你将是整个水域中最强的神祇,好好守护住你那杂血一脉的龙族。” 曲散各自终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浅玥醒来时,看看周边仍是巨石垒加凹凸不平,只是地上水镜的颜色变成银色,面积更大了些,也看不到另一境界的龙族,周边起起伏伏飘散着无数星点莹光,空灵沉静。 君尚天和容悦色的站在一侧,雌雄莫辨的五官更多的是柔和美丽,他等了漫长的岁月终于完成了自己的诺言,帘幕即将落下,可心中还有一丝意难平,手中拿着盒子递到浅玥面前:“这是髓脉,姑娘可以任意处置。” 浅玥接过,打量着天宫抢破头的东西,暗叹真是个烫手山芋,便问:“这髓脉有何用?棠烨……还有羽铮我能救他吗?” 君尚天看看地上银色镜面,星光波点一点点往上散,眉目舒朗,把她心中的疑问一一解答:“髓脉是当年烨与天宫大战时斩断天梯意外所得,烨当年身骨四散,元神四分五裂,一点残念包裹着髓脉将其嵌入虚海之底。髓脉是支撑整个天宫的心脏,能搭建另一个境地的桥梁,这许多岁月被裂变困在黑域的遗族最后通过髓脉通向另外境地生存……经年累月,桥梁已成,已不需髓脉,烨决定永驻于此。” 浅玥听了内心空落落的,到不是舍不得棠烨,只是这一路来到最后终免不了宴席散场,人去楼空的落寞。 这盒中晶亮物什要来有何用,只能还了天宫算是羽铮最后的诺言,可天宫如此咄咄逼人,她又不想给得那么干脆…… 君尚天见她沉默半饷,满脸郁色,温语道:“姑娘,虚海之地通衢阵快要关闭了,你该离开了,上面还有人等着你……缘来缘去自有定数,望宽心,不妨去血域逍遥城看看,快去吧!” 浅玥心中一喜,算是拨开云雾看到一缕曙光,还想再问清楚些,君尚天化成千万点光华,托着她直直往上蹿去。 上面水龙随着她离去一圈圈化作散碎光点消逝,黢黑再次布满其间,当她破出水面时,异彩流动,石柱中的舍神剑缓缓离开向下飞去,与浅玥碰面时,似看到君尚天微笑颔首,轻飘飘的落入洞口。 浮在半空中的各种纹路光华稀稀疏疏的消散,飘飘洒洒,水龙一头头摇摆着身子盘旋而上,洞口逐渐收缩。 一阵阵气浪卷起一丝风使她衣带翻飞,长发飘舞,正要提手撤去水幕。 有飓风突至撞破水幕,溅起千尺白浪,问道剑身散发着烨烨华光,飞到浅玥面前,风显出虚影,郎朗笑道:“阿碧,保重!”便一头沉入要关闭的洞口,消失不见。 浅玥望向平静黢黑的水面,一时感伤,两把绝世利器就此长埋,再不可窥日月。只是与三哥匆匆一面,也就此诀别,她还想同他月下畅聊,也遥遥无期,他选择心之向往的地方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扬手散去四围水幕,漫天细雨纷纷扬扬,她轻飘飘的顶着微雨飞离,红尘阡陌远在尽头。 天幕依然是冷淡的铅灰色,无风无朗日,死气沉沉的黢黑湖泊掀不起一丝褶皱波澜,来此地的人想来也是孤清落寞。 空中一直飘洒着毛毛细雨,响起一慵懒叹息声,“啧啧,真是可惜了,世间两把绝世利器就这样沉入虚海之地,再难窥见……” 眼见空中飘荡的瑞彩中,一皮毛鲜亮的神兽踏着五彩云霞漫步而来。 浅玥眼波流转,没好气道:“病娇神兽!” 云霞飞舞,光华下墨玉幻化出人形,人模狗样的,拉起一缕黑发道:“小碧,这般没礼!” 这时天空中降下一团流彩,光华赫赫,一把宝剑散发着幽蓝寒光带着一把伞静静飞到浅玥面前。 她伸手拿起伞将其撑开,伞面上绘有金色的纹路,细看是一枝枝桂花,还带着清甜香气,令人心脾,转眼间,绵绵细雨变成一朵朵细小的桂花,漫天飞舞,香飘十里。 浅玥伸手接过无数的小花,万种愁绪涌上心头,那些纯真快乐似一去不复返,眸子含着浓浓的水雾之气。 一旁墨玉抚着额角,心绪有些缭乱,叹气道:“你别哭呀!本君最受不了女子落泪,回去定要折寿十年!” 浅玥冷哼声:“那你还不速速离去,免的晦气!”墨玉摇头不语,沉默立在一边。 她揉揉眼睛,擦去眼中泪花,抬手接过空中的霜华无夜,刚一接触,冰寒至极有点不适应,但紧紧握住剑柄,剑颇有灵性,感知到他主人微弱的气息,光泽变柔了些,依恋在浅玥身侧。 墨玉见了啧啧称奇,“这剑白虎宝贝得紧,从不让人触碰,原来是太没节操。” 浅玥反驳道:“这剑能识得主人的资质素养,何况霜华无夜陪羽铮征战多年,实属神族所向披靡之利器,足以媲美舍神与问道!” 把剑收起,实在不想搭理这货,她撑着伞,漫天飞花下满是惆怅,提步便要离去。 墨玉追了上来,仪态悠闲,不疾不徐说:“天宫一队神官已然跟到虚海之外,那位云霞仙子也跟了过来,你要与他们会合吗?” 浅玥停下来,目光流连飞舞的桂花,握紧手坚定道:“我谁也不见,我要去血域逍遥城。” 想到白泽知晓世间事,抬眼看向他缓和道:“白泽仙君,你知道如何从这去血域逍遥城。” 墨玉咧嘴一笑,桃花眼满含温情,转瞬又严肃说:“小碧,随你怎么叫我,但白泽仙君这称呼土到掉渣,我不喜欢……逍遥城只让神魂进,途中必经蚀血之路,你……你要去就去吧!” 白虎那冷面阎罗到是有眼光,她一心之念,他又怎好阻止,这事成败与否,他这闲游浪荡不靠谱惯了的,也要沾染几分。 浅玥轻笑,时间有限直接把盒子中的髓脉展开,空中顿时宝光莹莹,“大红袍,这髓脉能搭建到另一个境界,想来可以直接去到血域逍遥城,我可逼出神魂自行前往,但髓脉我不知如何用?” 墨玉抱手看看这天宫至宝,轻嘲:“你还真容易相信人,你不怕我把你这宝物夺了逃之夭夭。” 浅玥微微一笑,清丽无双,墨玉以为她会说些好听的,比如相信你的为人,我了解你,你最够意思什么的……还有些期待,结果对方握握拳头来了句,“我现在承了龙骨,强悍得要死,你来没见过几座山都是我夷平的,当年你我在江都城外还打得难分难解,如今痛扁你不在话下!” 听得墨玉一脸懵,立马想掉头走,暗骂丫头不说人话,这是求人该有的态度吗? 他懒得辩驳,“你不用逼出神魂,我带你去。但得先出了虚海之地,这里太压制神力了。” 一阵光华闪烁,直接幻化成白泽原型,同时面前出现丈余大黯淡光泽的漏斗,带着浅玥飞入漏斗中,很快漏斗变成透明色,融入周边环境,疾飞一步千里。 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一片白雪覆盖的空旷地,三面高山耸立,墨玉收了法器,看看高山,“这地方好,小碧,你准备下,中途少不了波折,我负责驮着你前行,那些个牛鬼蛇神就教给你了,千万别让那些秽物碰到我!” 浅玥点头。 墨玉凝神抬手在空中挥划,一道道金色繁复的纹路在四周出现,把髓脉拿出飘向半空之中。 突然北风一阵呼啸,黑云压顶,轰的一声响起,山顶上的积雪滚滚下落,瞬间要把着空地倾覆,墨玉专注念着咒文,几道光束直接涌向空中髓脉。 浅玥见状连忙在周身架起千尺水幕,瞬间凝结成冰壁,奔腾而来的积雪,轰击在各处冰壁之上,冰雪交加,雾霭迷离。 整个空地被雪崩覆盖了大半,山上积雪还源源不断往下滚,大地颤动,山体坍塌,浅玥跟着一阵摇晃,飞身释放出巨大水幕,把震裂的外围又重新坚固了几重。 霜雪眯眼,半空中闪现大量流彩,有镜面光鉴呈现在半空之中,大雪纷飞地动山摇间,墨玉一把拉过浅玥,两人直直遁入上空光鉴之中。 一片黑暗,用法术燃起光芒只能照亮周身,四周望不尽头。 墨玉幻化成兽型,驮着浅玥在空中健步如飞,风声飕飕,踽踽而行。 周边黑沉沉极为清静死寂,浅玥集中精神注视着四周,准备随时迎接未知的攻击。 身下墨玉呼口气,“小碧,你不用紧张,这黑地的攻击不会太猛烈,还有我们要在这地方走一个月才能到逍遥城。” “怎会要如此久,你确认你没绕道。”浅玥暗叹这货不会是个路痴,印象中没那么久。 墨玉满心委屈,不满道:“用神魂走蚀骨之路也得一个月,我可没那么横,这活了几千万年了,头一遭驮个沉甸甸没心没肺的物件,还被嫌弃……” 浅玥一阵头疼正想说,“要不我化出龙身驮你如何?” 骤然间空中一道闷雷直直轰击下来,她连忙祭起水罩抵挡,紧接着连绵不断的光束天雷滚滚而下,令人应接不暇。 墨玉身子一阵晃荡,差点把浅玥甩出,那白色光泽度极好的皮毛有几处一团焦黑,她看了心中一阵过意不去。 又暗叹这白泽真是身娇肉贵,经不起折腾,瑞兽就是瑞兽,就观赏的价值要大些,她连忙祭起几道水罩,将两人严严实实的围裹住,密不透风。 有雷击轰下时,又在半空中祭起数道水幕抵挡,墨玉还是被震荡得摇晃不止,眼瞅着过不了多久怕是要沉入底下黒渊之中。 这还飞了不到一刻的时间,浅玥心急道:“墨玉,你还能行吧!要不换我来吧,龙身强健,被雷劈几下应无碍。” 墨玉沉吟片刻,心中暗暗偷笑,面上装着不甘心说:“那好吧,辛苦小碧了!” 浅玥飞身而起,瞬间化作一头碧银色巨龙,威风赫赫,鳞甲隐隐冒着金光,飘在半空中。 墨玉恢复人身,喘口气舒舒服服的躺在龙首之上,打起了瞌睡。 暗夜之中,几道闷雷滚滚下来,浅玥没闪避,打在身上跟毛毛雨一般,有点麻而已,继承了龙骨的龙身极是强韧。 她打算直接加速向前俯冲,没飞多远,背上的墨玉提醒道:“不用疾速,这不是距离的因素,而是时间,需要一个月,要被雷和光束轰击一个月。” 浅玥听了不再加速疾冲,放缓速度,浮于空中,光束雷击下,她意外的沉静,想着某个横人背负着她蹚过蚀血之路,足足走了月余,哼都没哼一声。 她自己都没觉得有这么长过,心中一沉,又开始十分想念他,脑海中浮现的都是过去种种,轰隆杂音,强光闪耀,都未扰乱她思念一个人的心绪。 这永不尽的黑夜漫长无期,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一直徜徉其间,几道闷雷下来,身子一阵摇晃,甩动下龙尾,有些麻木。 墨玉飞身上前,“你休息下吧,我来!” 浅玥点头化成人形,也不知挨了多少道雷,手脚麻木,沉重的疲倦感袭来,她靠着睡过去。 两人在黑夜中轮流着承天雷,跋涉了许久总算到了逍遥城。 世间有你终是好 城中景色如旧,长夜不明,四处点缀着各色琉璃彩灯,二人一阵旋风般的飞入,又非魂体,自是引得城中各路鬼魂惊诧混乱。 浅玥飞在空中威风凛凛,随意看了眼许多鬼魂四散躲避,直直向着前方黑塔的位置飞去。 蹁跹落在塔前广场上,塔前石门大开,石阶前掌御披着黑袍背对着身子,银发自然的披散下来,沉声道:“二位真是好威风,我这只收不入轮回的魂魄,可不欢迎仙人!” 浅玥一路想,羽铮元神尽散,会不会留有魂魄什么的,也无法感知,急问道:“掌御,可有仙人魂魄来……” 她话没说完舌头就打了结,只见掌御转过身来,面上未带面具,一张脸不自然的煞白,狭长的双目阴冷至极,五官轮廓冷硬,和羽铮一模一样。 浅玥愣住,急匆匆的向他奔去,激动呼道:“羽铮,允熠,你怎么会?” 墨玉一把拉住她,没好气道:“丫头,你看清楚些,别因为他和那白虎长得像,你就变成花痴小迷妹!矜持些!” 浅玥狠狠剜了眼他,平静下来细细打量面前之人,问道:“掌御,你的容颜像极了我一位重要的人,你和他见过吗?” 掌御抱手踱步而来,冷冷道:“同出一脉,自然相像!之前脑海中偶有浮现出你的样貌,他为你还亲自来了一趟这逍遥城。” “我知道你想让他复生,虽然他是天上最强横的神祇,但终不可能与天地同寿,何况他选择把元神之力给你,就注定了这结果,强求不了。” 浅玥心里一沉,激动道:“不会的!我抓住了他一缕元神碎片。不论等多久付出多少努力,我都相信他能归来。” 掌御冷哼声,挥手在空中一划,塔前石像碎裂,黑尘滚滚,轰鸣声响起,石像幻化出一头头巨兽,仰天长嚎血口大张,凶神恶煞的,“你二人再不离开,我就要送你二人走!” 浅玥气急,并指一挥,两头巨大水龙从身下冒出,气势汹汹,鳞甲锃亮,几道冲天水柱自地下滚滚而出,“一战又何妨?” 情形一时剑拔弩张,墨玉摇头轻笑,瞬间移到二人中间,立起两道光壁,朗声道:“二位稍安勿躁!” 他向浅玥挤眉弄眼,意思让她别那么冲动,转过身面对掌御,“久违了,白虎掉落的玉玲珑,这多年你修为精进,已能幻化出自己的神魂,但你也离不得这天地间的缝隙之地。” 掌御神色波澜不惊,“那又如何,我独自在这世间有何不好!” 墨玉轻笑说:“当年,白虎降生世间,怀中有块玉玲珑,戴在身上形影不离,用神力温养,长年累月,这玉玲珑吸收日月精华与白虎修为,到有了自己的意识,但时不时白虎的意识也会涌上心头,神祇的微薄元神之力和精元沾染在上岂是好祛除的,即便后来战乱中,你逃离了出来,被以身祭剑的君尚天拾得,同他意外的进入到这虚幻之地,可白虎的残识意念与你血脉相连,有时你亦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块石头,还是天上威风赫赫的白虎星君。” 浅玥听了这秘闻,暗叹奇妙,看掌御眼神有几分柔和,可细想他身上有羽铮的几股元神要如何剥离,总不能将此人抽筋剥皮吧。 墨玉叹口气接着说,“这玉玲珑与白虎一同降生,本该相依相存,互为一体,如今这白虎殒身,元神都消散了,你也定感知到了,兴许不久之后,你也身消陨落,变成一块真的顽石。” 掌御静静抱手听着,抬眸扯唇冷笑,“那又如何,我不畏死,不留念于世,今日明日有何别?” 墨玉从容自信微笑着走近了些,随手一指光幕闪了下,浅玥什么也听不见,只见墨玉凑过去与掌御嘀咕了半天,之后一阵沉默,掌御大手一挥,那些巨兽退了回来各自变回石头,掌中一变,一个玉佩飘了出来,正是羽铮送给浅玥的双蛾流云纹玉佩。 墨玉将其握在掌中,笑得春风荡漾,优雅的踱步过来,拍拍浅玥肩膀,“行,成了。” 浅玥疑惑道:“你和他说些什么?羽铮……羽铮有救了。” 墨玉轻咳下,“就说让他做个人吧!白虎那家伙可以聚元修身了,只不过肯定要你出点苦力!” 听得浅玥一头雾水,这神兽到还生了副三寸不烂之舌,挺会忽悠人,但能确定羽铮能救,那是最好的,出再大的苦力也无妨。 她真诚说:“墨玉仙君,大恩不言谢,若你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 墨玉眉目含情,娇妍得令人不敢逼视,直接说:“到还真有个事麻烦你,风里来雨里去你都会做到!” 浅玥点头:“自然!” 墨玉变出扇子,遮了半个面:“那就是白虎要有一天能回来,活蹦乱跳的,我希望你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因为他是我的!” 浅玥一愣,懵懵的上下瞟着,一字一句说:“原来你真是个断袖……但我不会答应你的!” 墨玉一脸沮丧,用扇敲下她额头:“断袖……我在你心中竟是如此形象,罢了,我刚说笑的,我还真有个请求,等我想好了自然会告诉你,你现在准备下,等会塔内地洞开启需要!” 浅玥轻笑着离开飞入到塔内,墨玉这人虽然看着荒诞奇妙,有时让人琢磨不透,但有他这样的友人应该很可靠,也不会寂寞,她内心深深的道了声谢! 塔内和她第一次来没什么两样,千万盏长明灯一圈圈排列好点亮整个高塔,似望不到头,地面显得空旷寂寥了些,掌御盘坐在地上调息,沉静内敛还有丝不屑于世的霸气。 这么看这张同羽铮一模一样的脸,却有些不一样,羽铮多一些清冷静默和沉稳,有寒气飒飒的疏离感,怒时气焰滔天,才会有点霸气外露,但有时又流露出一丝外人看不到的温情。 至于掌御,就是有股与生俱来的狂霸气息,随性洒脱些,一块玉石不修成温和有礼谦谦君子型,到成土匪般,真是神奇。 浅玥走到掌御一旁,低语道:“谢谢!” 掌御睁开双目,不咸不淡说,“不用,我是为己!”微一沉吟又问:“他如何?” 浅玥疑问他说的是谁,心念一转,想来说的是君尚天,这人行事神秘,想来所做一切皆是为了棠烨,“他是舍神剑的剑灵,陪棠烨一起镇守在虚海之底。” 掌御听了叹口气便沉默不言,两人各自趺坐调息,室内一时静谧。 从这一路来,浅玥始终都绷着根弦,现在静下心来,能感受自身与龙骨相融合的舒畅感,就像是一水汪洋,百川之水不断汇聚,她能听到风声拂面的自由惬意感,上天入地再无阻。 如果面前有一片海水,她还真想兴风作浪一会,那才痛快。 感觉过了不久,她缓缓的睁开眼睛,掌御人早已不见,舒展下身子,就看到墨玉正好走了进来,摇扇笑语:“三天了,想来你也休息够了!” 浅玥心中惊异,没想到这么久,理理长发,“准备得如何?要怎样做才可以让羽铮回来!” 墨玉把扇子一收,从怀中抛出一支白玉束发扣,“你这乱蓬蓬的头发好好打理下,吾在蓬莱的那些仙子个个整洁曼妙,素雅端庄,没见你这样邋遢的。” 浅玥:“……”忍了,懒与他计较,随意把长发绾好。 墨玉从怀中拿出那枚双蛾玉佩,款款而谈,“要是没此物我只敢说二三成把握,如今有七八成把握!倒也谢了那位仙君!” “何人?” “秘密不可言,待白虎归来自会知晓,我现下为他重铸副躯体,得耗费无数宝藏级的仙品,需要多少年岁我都不敢说!” 浅玥轻晒,“你这跟老鳖差不多年岁的神兽自是怕时间无情翻滚,吾辈老矣,可我才多大岁数自是等得起啊!” 听得墨玉不是滋味,真想把这丫头脑门敲碎,怒瞪了几眼,“要是羽铮归来,身上可能会缺样东西!” 浅玥紧张道:“什么!” “记忆,他可能谁也记不得!是一张白纸。” 浅玥垂下眼眸,眨眼笑了下,“那我就找到他,制造新的记忆再次喜欢上我。” 墨玉感慨勇气可嘉,也不多言其它的,拿出一根干木枝,吩咐着:“等会地洞开,会有很多黑气向上涌,阴寒至极,与那北地冰原寒气类似,你只要化成万重冰面将其压制,不漏一丝上来,我自会炼制。” 一会儿掌御也飘了进来,扬手一挥,响起一股剧烈的震动,脚下地板一点点坍塌,形成几丈宽的大洞,下面黑似深渊,一股股黑气极是兴奋激动的往上涌来。 浅玥纵身一跃飞到洞中央,手中变换,几股水流从周身奔泻而出,形成巨大的水幕贴合在洞口,瞬间又化成厚厚的冰面,几近把这洞口堵了个严丝合缝。底下黑气汹涌,恼怒至极,如流云般一重重撞向冰面,要凿个出口。 浅玥专注凝神,游刃有余,不断释放出更多水流,化成寒冰,阻挡着黑气不断的侵蚀,墨玉飞身落到冰面之上,释放出木枝,从怀中净瓶滴两滴水,木枝抖动着,一会儿变得生机盎然,不断成长变成一扭曲的平台,前边枝头上冒着新枝,向上伸张,兴许过不了多久能发芽开花。 墨玉手指轻点在台子上,木头动动向里面挤压凹陷下去,够人躺入其间,像是巨大的棺材,抬手把玉佩同浅玥拿到的元神碎片一同放入其间,又看向掌御点点头。 掌御飞身直接躺入进去,墨玉从袖中又飞出一物,似玉非玉,十分晶莹剔透,轻轻覆盖在木棺上,一阵阵光华流彩涌出,温润而富有生命力。 墨玉守在一边,注入一道道光束,口中默念,“抱元守一,神形归位!” 光华游离,地面的冰冒着悠悠寒霜,似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注入木台内,“这需要些时日,要这木台子变得晶莹剔透才可,可得耐心坚持!” 浅玥点下头,抬手间,专心释放出水流一点点压制着翻腾的黑气。 山中一甲子,寒尽不知年。 两人待在此地不断耗费神力,片刻不得休息,乘着喘口气时,运转内息才稍能缓缓,这是一个漫长枯燥的过程。 此时木台子的根茎已深深扎入到冰地上,木枝却生机勃勃,流光萦绕,枝丫不断往上冒,自然形成大树冠,亭亭华盖,花缀满枝,花开花谢,惹人愁绪。 浅玥趺坐的时间太久,这黑气似被折腾得灰心丧志,早没了先前的气势,现下稳稳的贴在冰面上,偶有挤压。 她看看木棺之内,掌御双目紧闭躺在其间,他的银发逐渐变成灰色,身旁虚影模糊,散落着无数光华,她心中被一点一点的期许填满。 又过了许久,墨玉已经收了法力在一旁静坐,木台周边聚集了太多灵气,到有鸟儿虫子什么的默默来此居住。 经历了多少清寂岁月,终于木台子变成琉璃般透明,散发着莹莹华光,树枝茂密,盘曲交错,形成一幅绮丽的景色。 墨玉起身拍拍浅玥肩膀,她半掀起眼皮,面有浓重的倦色,启唇道:“可是成了!” 墨玉摇摇头,“那那么容易,现下要挪个窝才是真的。等会儿,你收起法力,祭出髓脉,我们拖着仙木一同去蓬莱之境。” 浅玥点头不再注入水流,从袖中将髓脉放出,墨玉祭出司天漏斗,将整个木台及树冠罩入其中,爆出万道金色光芒,一道道符箓文字飘在半空,光彩耀目,他低喝声:“起!” 哧哧声响起,整个木台和树枝完全包裹在内缓缓移动到漏斗当中,髓脉爆出幽蓝之光,墨玉带着浅玥随着漏斗一起涌入。 光芒散尽,周遭黑雾弥漫,浅玥直接化出龙形,驮着墨玉漏斗在黑雾中翱翔,出了这片黑暗,入眼的就是一片清澈湛蓝的海水,前面有座仙山,流云倾泻,半遮半隐,神秘优美。 几只仙鹤引吭长鸣,清远嘹亮。 两位衣裙飘逸的仙子翩翩飞来,甜美轻笑:“君上,回来了!” 俏皮的睨了眼龙身的浅玥,捂唇含笑飞身向仙山飞去。 浅玥瞬间恢复人身,细细看看这灵气充盈,一派繁华的仙府,夸赞道:“不错!你这地有多少人居此!” 墨玉漫不经心说:“百来十个!” 浅玥:“不……错!”这神兽真会享受,这多的美人俏婢都围着他转,还天天往外跑寻乐子。 墨玉可没细思她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带着木棺飞入仙山深处,这里植被茂密,琪花瑶草不尽,灵丹妙药决计不会少。 到了中间是不大的水潭,水质极为清澈,几株老松扭曲着身子傲然而立,如梦似幻。墨玉把漏斗放入到水塘之中,念了决,光华炫目,睁眼时二人已处在山石嶙峋,垒加层叠的小山谷之内,石缝间长着各类名贵草药。 木台的根系自然的嵌入到地面土壤里,树枝摇动似是精神大振,一些枝头还散发着剔透彩光。 墨玉抱手观察着,解释说:“这镜海幻地正是最好的养元修身之地。” 浅玥急问:“那在此还需要多久!” 墨玉叹口气,盯着浅玥说:“那就看你了,他的元神碎片散得四分五裂,有些能自动的归来,有些就只能让你在这世间慢慢寻找了。” 这时有仙子在外传音,“君上,天宫的神将突然来访。” 墨玉挑眉嘀咕着,“这到来得快。” 看了眼浅玥探寻的眸子,“丫头,天宫对此物可是殚精竭虑,就这样归还给天宫如何?” “不,天宫之前那么强势,有了这髓脉,怕是将来再无顾忌,更是嚣张,明明各仙川福地都各过各的了,谁都管不到谁头上去。这还想引战?” 墨玉似笑非笑:“小碧到是变聪明了些,但这髓脉事关天宫亿万生灵存亡,要是天宫塌了,遭殃的还是人间,死伤无数哀鸿遍野!再说髓脉这等灵物经历了这些波折,如今算是休眠了,天宫的人拿到,补回在受损的天梯之上,还需要不断动用神力温养,才能恢复如初,是没精力管其它的事了!” “再说,如今整个神界早已过了战火斗法时代,为存于世,不会有大规模的战事……你现在继承了龙骨,拔尖的硬骨头,磕牙,谁愿意犯傻找抽!” 浅玥听出这货又再埋汰自己,冷哼一声,算是同意把髓脉归于天宫,也是为当初羽铮承诺的交待。 二人离开镜海幻地直接去大厅见了天宫的访客。 天璇见了来人,满脸堆笑,从容有度,抱手道:“白泽神君有礼了!河神小殿下许久未见!”他这谦和的态度到叫人生不了气,浅玥颔首算是回应。 墨玉也不多废话,直接承上这髓脉,并交代这物从河伯之女身上分离开来如何如何的不易,棠烨本已是残魂,不能永存,到散落天地间。 龙骨融入浅玥体内,可惜神力不稳,时有滞碍…… 天璇静静听着,也不多言,失踪几万年的神物失而复得,已叫他内心激动非常,其他的事也轮不到他操心,髓脉虽有些受损,但能重新归回天界到可喜可贺,也不便久留拱手以谢,带着人卷着云彩向天君复命去了。 浅玥见天璇走远,喃喃说:“墨玉到会说,滴水不漏。也不知今夕何夕?这髓脉天宫需要多少年月能修复完整。” 墨玉淡淡回道:“少说千百年吧!” “千百年!不知羽铮回归也要这么久的时间吗?”浅玥望向窗外起起伏伏的云彩,老松颇有风骨的扭成婀娜女子状矗立在怪石之巅,桀骜不驯,一点惆怅涌上心口,便问:“你说要收集羽铮的元神散片,如何收集!” 墨玉简单概述,这碎片随意散落世间,没个定数,可走遍世间每一处角落,便能寻得,又指了指那把羽铮留下的伞还有跟在她身边霜华无夜剑能感知其碎片气息,浅玥看看这二物,满眼温柔,感受到羽铮就在身侧般,跟墨玉道了别,便飞入高空消失不见。 风平浪静,一眼望到头的海面沉静又神秘,风在耳边自在轻语,一股股极清新的气息,到叫她身心畅快,几个时辰后,她到了河神宫的水域,水下游鱼结成密集的鱼阵四下穿梭,她化成龙身徐徐游来,众鱼儿自动的散开,形成一大个圈,中间波光粼粼,彩光熠熠。 她一个纵身直接蹿入,景色如旧,宫中三大殿严整的耸立在眼前,龙首源源不断喷射出水流,花树落英缤纷,美不胜收。 只见照英带起一团霞彩疾驰而来,见了浅玥激动得不敢上前,“是阿碧吗!” 一团闪光下,浅玥化出人身,灵动的眸中挂着散碎星点笑道:“是啊,颤抖吧!河间小太岁又回来了。” 她还没嘚瑟够,身子就被赶来的娘亲抱入怀中,紧跟在身旁的还有河伯允熠,她有些歉意,真不该让爹娘如此担心,大概世间多数的父母无论子女多大,一旦离开身边,行到远方,无病无伤时时平安,亦长长念之。 “阿娘,阿爹,我继承了龙骨,好着呢!” 允熠露出一副春光灿烂的姨母笑,摸摸浅玥的脑袋,“吾心甚慰,阿碧,你总算继承了我和你娘的优点,没长残。” 浅玥一脸不满,“难道我以前很丑吗?我是指碧琬时期!” “不丑,我允熠的女儿怎能说丑!只是有时真想把你回炉重做……” 浅玥不满的叫嚷着…… 在河神宫呆了一天,从照英口中得知竟已过了一百年之久,人间已是物是人非。 浅玥同爹娘说了这些年的经历,引得他二人一阵唏嘘,尤其阿爹拍着她的肩膀眼神闪烁,笑得似喝醉酒般,不断夸赞:“女儿你是霸气威武,能降服得了这杀尊!尤其白虎冷着张脸叫岳父,那画面太好玩了!” 浅玥神情一顿,暗想要是阿爹太过分了,估计是讨不到好果子吃的。 一番交谈后,浅玥表明要收集白虎元神碎片使他复活,宓儿一脸心疼握住她的手,叹气道:“那该是段漫长的岁月!能为所爱之人付出也是极美好的!阿娘等着你二人牵手而归!” 浅玥抱住娘亲,内心暖融融的,允熠到是笑得轻松惬意,“阿碧,等你二人回来,我这河神宫就可以彻底交给你打理了!” “阿爹,你一直都在做甩手掌柜,成日不在宫中,这些年都是照英帮着打理!我可不想窝在一个地方当管理员,照英呆了那么久说不定也想四处走走呢!这河神宫啊还需阿爹你多费点心看顾好!” 几人听了摇头笑做一团,浅玥又呆了一天便离去,开始四海八荒的寻找羽铮散落的元神碎片。 三百年后,曾经繁华强盛的大周朝,被来自四方的铁骑踏碎,彪炳千古的王朝也经历同其他王朝一样的命运,如风般坠落到尘埃之中。 昔日热烈异彩的长安城,浅玥与羽铮无数回忆的地方,也在一片大火中,毁灭殆尽。 乱世在火光中,在人群仓皇奔逃的悲鸣中,在血腥疯狂肆虐中慢慢拉开帷幕。 浅玥无悲无喜,内心落寞又挣扎的看着这一切,人间之事正应了口中常道的定数,她无法也不能干预,只能扮作一郎中帮助那些弱小妇孺百姓尽快逃命,远离战火。 城中之火烧了许久才算消停,满目焦土,残垣断壁,昔日八水环绕的福地,沦为废墟,长安已不再,昔日的旧友也湮灭在滚滚红尘之中。 天空飞起了漫天细雨,浅玥撑伞飘在半空中,无数细小桂花飘飘洒洒,清淡的香甜气息也难掩颓败的腐朽之气。 这一天她比往日都要落寞忧愁,无力之极。 化出龙身穿云疾风而行,数个时辰后就到蓬莱仙境,她是这的常客,岛中仙子见了有礼的打过招呼又各司其职,熟门熟路的进入到镜海幻地。 那棵大树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木棺内流光溢彩生机勃勃,在孕育着生命,她坐在一边注视着这越发晶莹透亮的木棺,支着额头轻叹:“羽铮,你可躺得真久,身上会不会长毛!我前些日子去到极北之地,千里冰封的雪原,那是你的出生地吗?我在那留了个大大的标记,你到时回去看见会很惊喜,也可能是惊吓!” “还有长安城在战火中毁灭了,真是可惜……” 这二十年来都没寻到元神碎片,她有点心焦,坐了许久,心情稍宽,她便化作一团光奔赴于四地。 山高水远,前路漫漫,又两百年后再回来,就见掌御神清气爽的站在镜海边,花鸟呢喃,蜂蝶争戏,她急急的冲了过去,“你醒了,那羽铮是不是!” 没等他回话,就急匆匆下到幻地之中,见墨玉正施术,从净瓶中倒入一滴滴仙液,她迫切犹豫着问道:“他如何?”墨玉倒完瓶中最后一滴仙液,一道道法术符箓层层包裹而下,缓缓道:“按说仙体已经铸造成形,元神碎片也已归位,兴许还要些修复的时间方能醒来。掌御到是运气好,不再是神魂之体,顽石也算是得道了,天高海阔的自由而行了!” 浅玥淡淡的回应了句,神情蔫蔫的,墨玉拍拍她的肩膀,“走,丫头,时间是用来享趣的,我近日新得了件好物!一起去看看。” 拖着她来到外间,山石四围垒加自成一小块空地,空地中央用木栅栏围了起来,中央关着一群锦鸡,蓝色羽绒,油光水滑的,墨玉走到边上,一脸兴奋,“你看这多漂亮啊!” 锦鸡见到自家的衣食父母,拍着翅膀拼着命的嚎叫,没少憋出点鸡屎,旁边身姿优雅的仙鹤引着长颈一脸嫌弃。 墨玉指着这群异色的鸡,津津乐道:“我这蓬莱,各种仙物,鸟兽极多,这样的还第一次见,到叫这仙山多了点绮丽,也不枉我花了好多万年的仙草换回。” 浅玥闷闷的听着,看这锦鸡就是变异的普通物种,于仙体仙气没半毛关系,这冤大头当得如此满心欢喜,她也懒得戳破,只是默默的心疼一把打理仙山事物的,摊上这败家的主。 之后的日子,她也不再四处奔波,一心一意的守在这镜海幻地,墨玉隔三差五回来,没少支使浅玥这免费劳动力,显然是要把她榨干。 更让人气愤的是,当初弄回来的蓝色锦鸡,长得体阔肥硕,繁殖得异常凶猛,又没有天敌,这外来物种隐隐要把本地物种给挤压没,一天天鸡飞狗跳的。 仙山上的鸡粪逐年呈爆发式的增长,恶臭熏天,雷区甚多,把她这负责打扫的差点累瘫,而墨玉彻底玩起了失踪。 一百年后,浅玥下定决心彻底罢工,这日正好收到消息照英游历到附近,就欣然跑去见面。听说河神宫附近时常有壮硕的仙将徘徊,照英实不想见此人,就跑了出来,四处游弋顺便躲人,浅玥没少拿这事调笑。 在回去时路上遇到一冷艳仙子,杏眼桃腮,英气逼人,捂着鼻子斜睨了她,便飘然而去。 浅玥轻晒,回到蓬莱仙境,有仙子见了浅玥,急急拉住她,鼻子蒙着布条含混不清道:“神君,神君!” 她急匆匆的丢下口齿不清的仙子,奔向镜海幻地,花树如春,木棺内空空如也,她等不了墨玉,急匆匆的飞身而出,四处搜寻。 霜华无夜散发着兴奋的光芒,一路向北飘去,她跟随在后,伞似乎有了灵性,香气萦绕。 到了北地深处,万里冰封,静谧无声,四野是晶莹剔透的白色,中间有一处堆了个巨大冰雕,两人脸歪嘴歪的依偎在一处,头上顶着烧饼,贼丑贼丑的。 霜华无夜飘落于此就不动了,静静的矗立着,浅玥看看四周,搜寻着,呼唤道:“羽铮!仙君!” 无人回应,空中飘起了小雪,一阵寒风呼啸而来,轻易就裹住有些失魂落魄的浅玥,飞到冰雕的头顶上。 一人白衣若雪,狭长的眸子微眺,淡色的嘴唇挂着一抹令人心醉的浅笑,“哪来的小仙,修为似矮葱,还胆敢闯入本君的清修地,还留了这一坨难看的雪人,委实不雅。” 浅玥两眼放光,水汽迷蒙,她抿抿唇垂头,又抬眸眨下眼睛,笑靥如花,飞扑到羽铮身上痴语:“你的小仙!” 这世间广袤无边,尽头的前方又是另一个尽头,于荒漠中踽踽而行,但有你在终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