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治好总裁的前任病 作者:等等月亮 文案: 程连悟被前任坑过之后,多年来谁给他介绍女人都是枉然。 有一天,他却对虞常秋说:“你的生活不该只有诗和远方,还要有我。” 虞常秋惊,对他胡诌过一句“你该把心打开晒一晒太阳”就变成这样了? 最终,她决定走近他试一试,反正低潮中的她也正需要人陪,何乐而不为呢。 虞常秋原本以为“你的生活还要有我”就是告白,后越来越觉得不对,结果当然是及时止损,准备潇洒离开。 临别前,她说:“如果你要停滞不前,不要拉上我。” 他说:“就要拉。” 她:“……”默了片刻,问:“要拉多久?” 他答:“从今往后每一天。” 她心想:这挽留,就——勉强及格吧,继续再试一试也不是不行,毕竟,谁让我是看脸的诗人,像程连悟这款完美侧颜的总裁,比较难拒绝。 不过,凡事常常会有不过, 就是总裁的前任有点烦人和难搞; 还有他的妈妈也说什么诗人不能胜任生活; 恋爱的绊脚石,就将它铲平咯,反正女诗人就是这样随性,爱谁谁…… 注:有修改都是因别字,不涉及情节。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业界精英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常秋,程连悟 ┃ 配角:《温柔破冰》求收 ┃ 其它:甜文,等等月亮 一句话简介:和她恋爱包治百病 第01章 中秋节早晨,我陪程连悟去参加一场婚礼。喔,如果事先知道是他前任的婚礼,我会拒绝的。 “将结婚选在这样重大的节日,要是以后离婚了怎么办呢?” 一些重大的事情我常常会想到万一,去的路上,我在程连悟的车里浮想联翩。 偶尔,我会这样小小地悲观一下:“节日永远都在,而婚姻却不一定长久。” 后来,我才明白,新娘是在刺激程连悟、要他难堪才不惜将婚期选在团圆的日子。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女人,只要能令程连悟和她自己同时痛苦,没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出来的。 参加这场婚礼之前,我和程连悟见过几次,那时候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好看则好看、但是有距离感的人。 我不怎么喜欢和不熟悉的男人说话,在今天之前,我和他的关系仅仅局限于知道彼此的名字。 对了,程连悟是我好朋友程珊竹的兄长。他眉飞入鬓,一脸英气,就像影视剧里的男主角一般令人过目难忘。 “你叫虞常秋?” 这是他对我说过的第一句话。 并不是他的话有多么特别,而是因为那时候,他的声音格外浓,格外重,至今仿佛依旧言犹在耳。 “姓虞,很少见的。”说完他便面无表情地走开。 我瞥了瞥专心地开着车的程连悟,想起了初次见面时他为数不多的那几句话。我们的交集多么有限,被程珊竹硬推着陪他来参加这一场婚礼,是情非得已的。 在出发之前,程珊竹一直叮嘱我:“要是新娘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和言语攻击,记得一定要尽量帮我哥呀!” 那时候程连悟已经在楼下等着,催过我几次,我来不及问她缘由,来不及跟她解释那种事情自己难以胜任便匆匆下楼。 这是一场西式户外婚礼,场地在海边的草地上。白色的主色调将场地烘托得十分浪漫, Kelly Chen甜美的《Love Paradise》漂在阳光中,歌声令我渐渐地放松下来。 而身边的程连悟,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反正,从他的表情中,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宾客并不太多,入场的时候,他忽然将左手肘向我伸过来,看着他淡漠的神情,我犹豫了下,伸手挽住他。 莫名其妙地,我竟难以遏制地对他产生了一些应景的幻想,大约是Kelly Chen的歌声太过甜美,而婚礼本身也容易令人不清醒,所以我心里才有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我知道的,我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像今天的这种事情只是意外的交集。 入座不久,婚礼便开始。新娘踏上白毯的时候,我对她投去祝福的微笑,可得到的却是她带着敌意、或许还有恨意的目光。只一瞬间,她便将目光收走,我不是很确定,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 “新娘很美的,对吧?”其实,穿上婚纱的女人,在这种接受众人祝福日子里的女人,都是很美的。 “美!”程连悟只回应了一个字,他的神情和他所说的这个字仿佛是分割开的。 这时,新人已经完成宣誓,交换戒指过后他们转身面朝台下,两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 新娘时不时地向我和程连悟看过来,那时候她会快速地换上与幸福快乐相悖的神情。 我已经能够确认,她眼神中的敌意和恨意绝非错觉。 这一切,程连悟不可能不知道,然而他却什么都没说,依旧面无表情,坐相稳如泰山。 我并不认识新娘,结合出发前程珊竹说过的话,我明白过来,她对我投来锋刀般的眼神,一定是因为我身边的程连悟。 既然与别的男人结婚,她还有什么理由为出现在程连悟身旁的我生气呢?我忽然对程连悟和她的关系感到好奇起来。 随着婚礼的进行,我开始明白为什么早前程珊竹只草草说有偿请我陪她哥参加一场婚礼,而直到出门之前才匆忙地交代重点,她想要我接受她的请求,但又不想对我解释原因。 按道理来说,就算只是普通朋友,大家也会不由得多看新人几眼,可程连悟的心好像并不在婚礼中,这时候,他依旧沉默如初,对新娘的目光不以为意。 我看了他好几次,他依旧无动于衷,被他当做工具人心里真不是滋味。 “你还好吗?”想起程珊竹的嘱托,我随意地问了一句。 “还好!”他看着我,面无表情。 婚礼有条不紊地进行,新郎开始说感言,现场的话语声和掌声此起彼落,优美的音乐一首接一首,从未间断,现在最忙碌的大概就是摄影师和他的助理了。 “我要谢谢张先生将我带到幸福中,让我看到这世间更美好、更珍贵的存在!今天,我终于如愿嫁给了幸福……”新娘接着新郎发言,虽然她的话有一些做作,不过,如愿嫁给幸福,大约是每一个走进婚姻的女人共有的期待。 她的话音刚落,程连悟突然一声不响将我拉住,离开了婚礼现场。虽然他的面目很冷淡,可是他的手心却烫得令我无法忽视。 一走出人群,我便挣脱他的手,我们并没有那么亲密。 似乎意识到不妥,他的神情现出尴尬,这是自出发以来他最明显的表情波动。 程连悟将我带到宴会楼。“等我。”他说完便向洗手间的方向去了。 看着他的神色,我戏谑地想,这该不会是“女友嫁人新郎不是我”的狗血戏码吧? 其实也差不多,只不过是前女友。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 等他的时间,我有些烦躁,只要一想起新娘不友善的目光,仿佛,她心中的恨意已经从程连悟那儿蔓延到我这里。 所以,新娘所说的如愿嫁给了幸福有几分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程连悟从卫生间出来。“抱歉!”他说,再也没有多余的话。 他的发梢还有水迹,那张脸虽然洗过,却依旧能到看到他眼中的黯淡。 这时候,我已经懒得再问“你还好吗”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只在心中庆幸着,婚礼中并没有发生程珊竹所担心的“过分的举动和言语攻击”。 然而,我还是庆幸得太早。 “回吧。”好像,多说一个字就是吃亏似的,程连悟的话总是这样简短。 我点点头。从出发的那一刻算起,时间不过走了两三个钟,却好像过了两三天那么久,并不是说和他在一起有多难捱,而是因为那其中潜藏的事情太多,我被牵连进他们的交集里。 再经过席区,仪式看起来已经彻底结束,大家一圈一圈地围在一起交谈,笑声不断。 在这种幸福洋溢的日子里,绝大多人都应该开心的,那洁白的花、洁白的场地,洁白的新郎和新娘,无不在九月下旬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盛装的每一个宾客,表情多么灿烂、温馨。 当然不包括程连悟,也许吧,也许也不包括新娘。 真是可惜了,莫名地、我也感到心情糟糕。 程连悟忽然停住脚步,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原来新娘正独自在向我们这边走过来。她拿着花捧,摇摇曳曳地穿过草坪,想必是鞋跟扎入草丛的缘故。 程连悟看向新娘,神情忽然回复到了一开始的平静。 程珊竹交代的事情终于要来了吗?我不由得在心中拉响一级警报。 我想当然地以为,她是冲着程连悟而来。 结果,新娘在距离我们大约两米开外的地方停下来。 我担心地看向程连悟,他仍看着新娘。 就在我也看向新娘的时候,她已经将手中的花捧举高。 如果她要闹,目标为什么是我?这样想着时花捧已经砸向我。 程连悟眼疾手快,帮我掸开了花捧。 要不是他,今天我的脸大约会留下几道鲜红的印记。 要我帮助程连悟,太过勉强,不明就里的我,在这里明明就是他的负担。 花捧掉落到草地上,看得出来,新娘将花捧砸过来并没用尽全力,就像只是闹着玩那样,她似乎只用了能够将花扔到我脸上的力气,可打到程连悟的手上之后,洁白的娇弱的花瓣依旧到处散落。 这时,新娘又向我们走过来几步。 她仰起头,看了看程连悟,笑问:“就是她了吗?” 程连悟没理会她。 “别以为你可以!”新娘忽然面向我,她的语气与其说是嘲讽,不如说更接近告诫、威胁。 “我没想过。”我说。不管她是什么意思,这样回答划清我和程连悟的界限足够了。 她冷哼一声,明显并不相信我的话,她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被边跑过来边呼喊的新郎打断了:“亲爱的——”看过去,他脸上的笑容与幸福更接近,“你们在这里聊什么?合影时间到了。” 单纯的人总是更容易幸福。我看了看新郎,想着。 “噢!朋友要走,我过来话别。” 新郎走到新娘身边,她不仅善于变换表情,也善于变换声调。 说完,她忽然张开胸怀拥向我,多么像妖魔。 来不及避开,我严严实实地被她抱住。 “你最好老实一点!”她在我的耳边说,触不及防地,我的头发被她用力地扯了一下、又一下。 我忍着痛没吭声。 在她想要推开我的时候,我箍住她,也在她的耳边说:“今天看在婚礼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如果有下次一定如数奉还。” “我好害怕呀!哦嚯嚯嚯……” 在她忘形地尖笑时,我用力一把将她推开,要不是新郎及时接住,她一定已经在碧绿的草地上四仰八叉。 新郎和程连悟应该都已经听到我们之间的对话。 想必一脸惊骇的新郎事后和他的新娘之间会有一番长谈。 “程连悟,不送!”新娘才一站正便含怒说,那下逐客令的模样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再见!”程连悟对新郎说。 “走。”他面向我,好像从一开始程连悟就不打算理会新娘。 “宴席时间马上就到了,怎么不留下喝杯喜酒?”与新娘不同,新郎的声音很诚恳。 “有事。”程连悟答道。 “那就不勉强了,谢谢你们。”新郎看起来和我一样,仿佛完全不知道个中缘由,而且依他的望向我的眼神,应该已经将我看成和新娘有过节的人。 “程连悟,你敢不敢正眼看我?!” 新娘质问。 程连悟就像没听到一样,径自走开了。 新郎尴尬而笑。 我急忙跟上程连悟。 不远处就是海,离开之前,我特意向那边看了一下,接近午时的海面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无比刺眼。 尽管发生了这些事情,我还是不得不感叹,有钱人真的好会选结婚场地,这里空间广阔,海蓝草绿,空气甜美,大棕树在海风中摇摇摆摆。 落过一个亭子的时候,里面的两个人忽然向我和程连悟转过身。 “秋秋——”其中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站起来。 “是你吗?秋秋——” 啊,虽然这道声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虽然这道声音已经不如从前那样年轻有力,但是,在看清他的面目之前,我已经清楚地知道是他,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叫我秋秋。 “秋秋,你们是来参加婚礼吗?” 对他点点头,我也不确定他会觉得我在回应他的哪一个问题。 在这之前我曾经幻想过与他重逢的种种可能,却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日子里再见。 我没有打算多作理会,因此在他起身的时候,我飞快地越过程连悟的身边,向停车场的方向仓皇而逃。 此时此刻,我没有准备好与他近距离地面对面,没有准备好接受他的询问,没有准备好质问他的离去,没有准备好面对一定已经变老的、已经离我遥远的他…… 出席这一场婚礼的代价实在太大,与我无关的、有关的事情全都在短短的时间里涌现,这多么像是误入歧途,多么像打开一扇黑暗之门。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温柔破冰》,求收 :) :) 有事问某乎:男神是拒绝婚姻、不近男女的类型,现在借住到我家,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情感咨询师:谢邀。大概率努力无用,但也许温柔可破。祝好运咳咳咳! 人美心善设计师VS放飞自我二世子 重逢篇: 在咖啡馆偶遇,她淡淡地开口:“秦由简,好久不见!” 流离失所的他当机立断,“好久不见!……能让我到你家借住一段时间吗?” “??”戴月光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觉得拒绝他有点难以启齿,“你家不也是在厦门吗?” 秦由简:“我现在没家了。” 表白篇: 曾拒绝戴月光、觉得恋爱麻烦的秦由简问:“现在你还喜欢我吗?” 不喜欢暧昧、不想再被拒绝,她回答:“不喜欢了。” “那就重新喜欢。” “先不了吧,除非——你能让我再次动心。” …… 交往篇: 戴月光:现在恋爱不麻烦了? 秦由简:也麻烦,但——我脸好看、长得高、身材棒、脑子好、还有钱,不用可惜。 戴月光:……(得到了自己偷乐就好) 第02章 “下午有空吗?”在返回的车上,程连悟问。在他开口说这句话之前我们已经沉默了十来分钟。 “看情况。”我回答。 “继续陪我一会儿?” “现在我也不想一个人待着。” “青禾的事,抱歉。” “又不是你做的。”我说。 程连悟:“因我而起。” “你跑到卫生间哭吗?”我笑问。 程连悟尴尬笑:“哭——你想什么呢?” 我不想再追问下下去,他哭没哭我并不关心,但心情差是显而易见的,因为亭子里叫我秋秋的那个人,我心情糟糕应该也是显而易见的吧,现在我只想转换一下彼此的心情。 “你说说看咯,那你为什么要躲进卫生间,还要洗脸?”我索性继续故作轻松地说。 “你真要这样相逼?我可是你的金主。”程连悟直视着前方说。 “程金主,我们现在去哪里呀?”顺着他的话,我继续轻快地往下说。 车子并不是朝回家的方向开。 “我买单,去哪里这种事情你不负责吗?” “由我决定的话,可别以金主身份否决。” “说。” 车子正行驶在滨海大道,现在想要快速地转换心情,最好的办法是立即投入到令人无法分心的事。 “去海峡大厦观光厅。”我说。 “嗯?!” 不知道他是感到意外,还是不想去。 “反悔啊?” “走!”程连悟立刻答。 车子在环岛路上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为了节约时间,我让程连悟在路边停车让我下车先去买票。临近十月,中午时分依旧炎热,好在海风阵阵,将太阳的热气吹淡许多。 好幸运,虽是假日,海峡大厦的游客却难得地不多,加上临近中午,买票也基本没怎么排队。 十几分钟之后,程连悟找过来。和不熟悉的人一起出来游玩虽然不便,但因为不用特别在意对方的想法,反而显得轻松。 程连悟说:“我没来过这儿。” “那正好。” “你喜欢这?” “嗯,来过很多次。” “时间真多。” “每个人的时间不都是一样的吗?” 程连悟哑然。轮到我们上去了,乘极速电梯马上就到达观景平台,为了快速地转换心情,我将程连悟直接带到58层。 “海天漫步?”程连悟说。 看到他抗拒的模样,以防万一,我确认问道:“你恐高吗?” 他摇摇头,说当然不,可表情却是犹疑的。 我反而希望他至少有一些恐高,因为这样,上玻璃栈道的时候心跳会因为紧张而加速,这样就能彻底地将烦心事抛到脑后。 在楼台上转了一圈,我邀请程连悟上外围的玻璃栈道,他断然拒绝,最后经不住怂恿,非常勉强地答应一试。 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我们戴好防护设备,一群人开始向外走。我们两个的位置在最左侧。与嘴上说“当然不”相反,从刚刚踏上玻璃栈道的那一刻开始,程连悟便伸出双手,像小时候玩老鹰捉小鸡游戏那样抓住我的衣摆。 侧身的时候发现他双眼闭着,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他,尽管戴着安全帽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俊气,那眉形多么高挑,睫毛多么细密,鼻梁多么优美,下巴多么迷人,脸颊线条多么分明,以前我从没有注意到他的侧颜如此完美,那下颌骨的线条实在够流畅,而密密地生于上面的胡茬又平添了许多魅力……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一个男人的脸庞。 拿出手机,我偷偷地、快速地拍了很多张。 这时候,他红润的嘴唇嚅动了几下,无意间看到了他喉结滑动的样子,我的心忽然砰砰跳起来,这时候才察觉我们靠得有多么近。 “你抓栏杆吧。”我说。 程连悟听言,慢慢地松开左手,摸索到栏杆上又松开右手。 这个高大的男子,现在看起来有点脆弱,就好像需要保护一样。明明恐高却硬撑,直接拒绝我不好吗? “视野很好的,你快看看,这里和平时看到的厦门都不一样啊,鼓浪屿看起来好小。”我迈到外围边上,在风中大声说。 程连悟不睁眼、不回应,双手抓住栏杆,看到他一动不动的模样,我退回到他身边,犹豫了一下,伸出右手,抓住他的左手。 他的手心满是汗,与早晨的温热相比,此刻他的手有些发凉。我才知道,现在他的心里一定充满不安和害怕,被他汗津津的大手紧紧抓着,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一阵伤感,觉得自己这样急于想甩开不快心情的做法实在够傻。 拉着程连悟,我试图往一边挪几步,可他现在就像一个抬不动腿的人,那步子艰难而沉重,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加重了我心中的伤感。 他应该已经忘掉早晨婚礼上的那些事情了吧?当感受到生命安全被威胁的时候,尊严啦,痛苦啦都仿佛会自动缩小。 “可以回里面去了。”我说。 我想要松开他的手,他却紧紧抓住不放。 许久之后,程连悟才睁开双眼。见我盯着他,他难为情地放开我的手,将头别开。 “走。”程连悟说。 “不回头看一看吗?” “里面也可以看。” 回到内厅,程连悟坐到凳子上。 我站在他身旁,风有点大,肩上的头发被吹得飘飘洒洒,揉着自己的手,这时我才察觉到,刚才在栈道上程连悟抓得有多么用力。 一会儿之后,我们便下了楼,在对着演武大桥方向的座位上,程连悟又坐了一会儿,他说:“在这里也都能看到。” “隔着窗户,不同的。” “抓痛你了?”程连悟看着我的手。 我将手藏到背后,摇摇头,免得他发窘。 “抱歉,刚才濒临崩溃,好久没有过这么紧张的经历,因为自己而害怕,这是第一次。”程连悟站起来,抖了抖小腿。 “还说不恐高!” “我有点恐高,不过之前从没直面挑战过,这种经历,一次就够了。”程连悟淡淡地笑。 比到这里之前,他的话多了一些,转换环境对改变心情果然是有用的。 “这样啊。”程连悟使用“直面”这个词让我感到惊讶,这该有多么大的决心?他对我讲出自己的弱点是因为彼此不熟悉所以反而坦然吗? “你最害怕什么?”他忽然问。 就像交换秘密的戏码一样,让别人知晓自己的软弱之处,自然而然地也想知道对方的,程连悟也不例外。 “我?——”顿了一下,我不知道该先说哪一个,最害怕的我没有确认过,但是很害怕的倒是好多,所以我想着捡哪个说出来比较好。 “不想说也没关系。”他仿佛看出我在犹豫。 “最害怕家鹅。”我说。其实,心里还有更害怕的事情,但是我不想说。 程连悟一笑,说:“姜青禾你都不害怕,她比家鹅可怕得多!” 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我问:“你是说早晨的新娘吗?” 程连悟点点头:“让人头疼的女人。” “抱歉,没能当好挡箭牌。” 程连悟:“谁要你当挡箭牌?” 他的反问令我尴尬,想起早晨出发之前程珊竹对我郑重的叮嘱,其实我又怎么能做到?我早该怀疑的。“难道不是你吗?”我只好掩饰。 程连悟:“当然不是我。” “珊竹要我帮你在婚礼中抵挡攻击之类的。” 程珊竹一开始只是请我帮个忙,让我当程连悟的女伴出席婚礼,说这是有偿劳动,轻松报酬又高,肥水不流外人田。 直到出发的前一刻,她才补充说要我帮她哥。 “我只是让她帮我找个女伴而已。”程连悟又笑,神情露出无奈,“也是,见识过青禾太多可怕的面目,她那么交代也可以理解。” “我不仅没能帮到你,还把你带到这种地方。”我又感到一阵尴尬。 程连悟:“你做得很好。”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反击新娘还是将他到带到这里?便笑说:“普通人的话,应该会攻击你对吧?” “青禾不是普通人,以后她应该会继续找你麻烦。”程连悟看向窗外,“珊竹不应该冒然把你推进来,找个陌生人更合适。” “这样吗?”原以为在紧张害怕之后,这件事会跳过,结果又绕回去了,我已经不想再谈论这件事情,“反正,我不怕她。” 程连悟淡笑,换了话题:“听说你现在没工作,对吧?” “你是说像上班族那样,每天到同一个地方做事情的工作吗?” 程连悟:“对。” “我从没那样工作过,不过,我也有自己的工作。” 程连悟:“哦?和珊竹说得不太一样。” 我早已经习惯大家把我讲成无业游民,如果非要每天都到同一个地方报到、接受规则和固定时间的挟制才能称作有工作的话,我确实没有。 “我的工作是写诗!”原本我已经很少这么正式地说出自己的职业,因为很容易被嘲笑、误解,仿佛对大家来说写诗不可以称之为工作,是多么难以置信、遥不可及的事情。 “好工作。” 程连悟的这句话是我听过的对我的职业最为友善的回应了。 “我很喜欢自己的工作。”我说。 “写诗能养活自己吗?”果然,他也不是对诗歌完全没有误解的人。 “我不是为了养活自己才写诗,而是因为喜欢。”我正色道。 “很好。”程连悟站起来,“我们走一圈吧。” 他始终没有靠近落地窗,只是从里面朝外看。 “之前每一次我都是下午来,比起日落和夜晚,现在外面看起来太平庸了。”走了一会儿,我打破了沉默。 程连悟:“这么说,你好像很喜欢这里。” “心情低落的时候,如果刚好是晴天的话,我会到这一带看落日,偶尔会上来。” 程连悟:“你变换心情的代价蛮高昂。” “好心情无价。” 程连悟听了,欲言又止。 最后,我们在上面的餐厅里随便吃了一些东西。 分别的时候,程连悟定睛看了看我,我以为他有话说,等了一会儿。 “再见。”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我一边道别,一边想,以后我应该不会再做这么荒唐的事情了,哪怕写诗挣不了多少钱,哪怕我没有所谓的“工作”。 “秋秋——”程连悟喊住准备下车的我,“我恐高的事情,别告诉别人好吗?” 他忽然这样没有距离感地叫我令我一阵惊愕,却——很羞耻地,我居然不反感他对我忽然而来的亲近,难道是因为他的声音好听吗? 我肯定,他一定听到了亭子里的那个人这样叫我。大约是因为我没问他和新娘的事情,他也没问为什么那时我会落荒而逃。 我看着他,点点头,一边心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恐高又会怎样呢? “还有——”他忍了忍,继续说,“你怎么会住在珊竹那儿?” 现在轮到我为难了。我说:“我最近流离失所了。” 程连悟一愣,不过他并没再继续问下去。下车之后,我又看了看他,他的侧颜真好看啊,以前我为什么会没注意到呢? 第03章 程珊竹是我同学,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半个月前,我借住到她家。 说起来“我最近流离失所了”这种说法并不是对程连悟撒谎。 我母亲虞青桃在我大学毕业那年接受了皈依,成了在家修行佛法的居士。 母亲以前嗔心很重,一直对自己的婚姻耿耿于怀,一直无法原谅离她而去的丈夫,一直活在痛苦之中。 自从修习佛法之后,她的心胸宽广了很多。 我为母亲有佛缘深感庆幸。 当我觉得母亲会看得越来越开,甚至有可能会原谅父亲的时候,有一天,她对我说:“我已经从学校辞职,决定到寺院里修行。” 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心里咯噔一下,完全不知道她所谓的到寺院里修行是什么概念,于是问道:“妈妈,你打算抛下我,要出家了吗?” 父母早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离婚。 以前母亲从不允许我询问关于父亲的片言只语,不过那一天、也就是她告诉我决定要去寺院修行的同一天,她将她和父亲分开的原因说给我听—— “阿秋,在你六岁生日的时候,你爸爸问你想不想要一个弟弟,你还记得吗?” 我摇头,已经完全不记得父亲那样问过我。关于他的记忆,我只记得他会唤我“秋秋”,以及有空的时候喜欢念诗给我听,还有常常驾车带我去海边看落日。 “其实他哪里是在问你?他是说给我听的。”母亲继续说,“他嘴巴上讲,他的妈妈想要一个孙子,那不过是他自己的愿望,这男人真是虚伪啊。” “那本来也无可厚非,看到他那么渴望,我答应了。再生一个也可以,我对他说,‘不过你答应我,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这都是最后一个。’没想到你爸居然说,如果还是女孩就不要了。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想要儿子的决心强烈得令我惊恐。 “我拒绝了你爸。我不敢冒那样的风险。 “为此,我和你爸渐行渐远,本来我以为他会舍不得你,结果,提离婚的时候,他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见他早已经有离异之心。 “这么多年以来,我之所以不愿谈论他是因为不仅对我,他对你也没有留恋之心,毕竟他要重组家庭,所以毫不犹豫地答应由我抚养你的请求。 “连以后不再相见这种要求也没能让他有丝毫动摇,你说,再和他羁绊下去是不是只会徒增烦恼? “不让他再见你有我武断的成分,不过我还是很庆幸这些年没有他打扰的生活。因为如果他对我们留情,我也许永远无法振作起来。 “如果你要责怪我仅仅为了避免失败就放弃尝试、继而让你失去父亲的话,我也理解。在我去修行之前,这是我最后一件未了的心事,常秋,你能原谅妈妈吗?” 那天,母亲一边说一边哭,我有点不太理解,为什么过去那么久的事情,再次提起来她还是那么伤心,大概她是在哭自己错付、哭自己的人生吧。 我也跟着母亲哭了,但我并不是因为母亲的伤痛经历而哭,而是傻傻地以为,母亲会就此离我而去所以流泪不断。 “妈妈,不是你让我失去父亲。”我说,“是他自己要离开,要不然,就算他答应不再与你往来,可是,如果他想要见我的话,办法多的是。” 我为自己的清醒感到震惊,是啊,如果一个人不想离开你,想要相见简直是轻而易举。因为有心离去,我们才会十几年没再相见。 我和母亲抱头痛哭。 “我该放下了。以前我一直不明白,恨和爱一样,是多么强烈的情感。”母亲在我的耳边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不爱你,你就要恨他?” 母亲被我问得目瞪口呆,忘了擦去泪水,好像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背弃了誓言,两个人结婚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一会儿之后,她才说。 “感觉你白白浪费了很多时间去恨一个已经离开你、已经不爱你的人。”我说话有时候很直接。 “以后不会再恨了。” 我给母亲抽了两张纸巾,然后给自己也抽了两张。 仍将恨挂在口中,反而暴露出她还没释怀。 原本我还想说,假如我厌恶一个人的话,我会让这个人从我的生活和心里消失,但我怕母亲会崩溃,所以忍住了。 “妈,如果修行能够令你解脱的话,你去吧。”虽然嘴巴这么说,可话一出口,我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我知道母亲去修行意味着她正在远离我,程连悟在海峡大厦上面问我最害怕什么时,我明明知道母亲出家才是我最担心害怕的,结果我却说了家鹅。 我不敢细想未来没有母亲,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因此那时我很害怕一旦说出口母亲以后会真的出家,因此保留了。 我的心,尤其是在脆弱的时候,常常是仰赖母亲的抚慰恢复的。 我也不敢想,失去母亲的身影,家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傻瓜,别哭了,妈妈现在还没打算出家。”母亲勉强地笑了一下,“不论何时,我都是你的妈妈,这是不会改变的。” 现在没打算,那以后会打算吗?我不敢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因为我还没有能力面对肯定的回答,所以我换了一个温和的问题:“到寺院里修行是做什么?” “跟随师父学习佛法,获得化解内心苦痛的智慧,及早脱离苦海,应该是这样的吧。”母亲这么说的时候,好像心中真的没有了对父亲的憎恨。 “那你要去多久?”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直到觉悟的那一天。”母亲一边说,一边帮我擦去眼泪。 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越是帮我擦,我越泪流不止。 那时候我清醒地意识到,我就快要失去我尘世之中的母亲了,她将变成一个修行者,从我的俗世生活中渐行渐远。 我不知该为母亲的觉悟开心先,还是为自己将要失去陪伴伤心先。 面对无法逆转的事情,面对别人的认真决定,我通常不会再浪费唇舌。 “我要怎么办呢?”我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对她撒娇。 “你不用担心,我准备慢慢地把身外所有都转交给你,让你可以无忧生活。”母亲的脸颊靠在我的头上。 想到以后,这样的亲密机会将越来越少,我又一阵心痛。 “妈妈,没有你我活不下去。”我试图挽留她。 “我就在不远的地方,你不会失去妈妈的。”母亲这样淡淡地保证。 “嗯,这样我就放心了。” “宝贝,你恨你爸爸吗?”母亲忽然换了一个话题。 “恨的。”我是为了安慰母亲才这样回答。 我实在想象不出这样温柔的母亲,对她前夫的恨意居然能够绵延十几年,我能感觉到直到现在,那恨意还残留着,所以她才想要忘却、放下,这也是她选择前去修行的目的之一。 很多年以前,在母亲不许我问及父亲的一切不久之后,我对他的感情已经随着时日流逝慢慢轻薄,渐渐模糊,我甚至不知道后来他的样貌发生了什么变化,只记得他很久以前、很年轻时候的模样了。 虽然我会偶尔想起他,不过全是他以前的面容,想想就觉得失真,没有谁能够一直保持着将近二十年前的模样,大家的年龄都在等速叠增。 父亲在我的心中的样貌,已经定格在他离开我们的那一刻。 “对了,你还记得吗?”母亲换了一种语气。 “记得什么?” “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不是给你买了一套公寓吗?” “喔——你说我的婚房啊?” “对啊。” “当然记得,现在我不是每个月都在收房租吗?不知道那时候你想什么,给十八岁的我买婚房。”我从母亲的怀里挣脱,坐正,用手抹去下巴的残泪。 “我没有跟你说实话,其实那套房子是你爸买给你的,他要我不要告诉你。婚房,其实是我自己天真的讲法,你爸说,那是他给你的抚养费和补偿。所以,你也不要再恨他了好吗?你爸后来并没得子,除了你,他没其他孩子。”母亲捧着我的脸颊,叹了一口气。 她真是天真啊!我在心里感叹,这完全不像一个中老年人说出口的话。 拿爱和恨与物质权衡、比较的话,自己就该好好想一想,自己更在乎什么? 我不是那样的人,其实母亲自己也不是。只是,她似乎觉得我与她一样对父亲的离去耿耿于怀,所以试图化解我心中的怨恨。 “无所谓啦,反正他对我来说已经很遥远。”我说。 是啊,遥远得我本以为今生都无法再见。 那一次交谈过后,母亲把她大部分财产都转移到我的名下,虽然她只是一名高中老师,但积蓄却远远比我想象中更多。 看到我惊讶的模样,母亲说:“有很大一部分是我继承下来的遗产。有这些钱,你就可以自由无忧地写诗了。” “好幸运,我像妈妈一样,也可以继承遗产。”虽然我这么说,但内心却充满悲惨。 这种悲惨更是体现在母亲离开以后的日子里。 财产转移手续办理结束之后,她让我陪同她到公证处立了遗嘱,将我作为她的第一继承人,将在上海的表哥作为她的第二继承人,十分郑重。 然后我陪母亲到寺院里办理了住寺修行手续。 母亲的行李那么少,仿佛在踏入寺院之前,她已经变得清心寡欲,有了物质是羁绊的觉悟,拒绝了许许多多我以为能够带来便利的东西。 最后,母亲交代我没重大的事情不要贸然找她。 那让我感到一阵锥心之痛。果然,母亲真的开始离我而去了。 拜别母亲的时候,与悲伤的心相反,我表面很平静,因为不想让决心修行的母亲产生情感之障,因此直到走出院门,到了人少的地方之后,我才没再继续忍耐,蹲下来嚎啕大哭。 跌跌撞撞地回到家,空荡荡的屋子让我更清醒地认识到,在往后的人生道路上,除了自己,我已经别无依靠。 “你回去吧,不要担心我,好好生活,我希望有一天,你也能够皈依我佛,能够修行和觉悟。”这就是离别前母亲对我说的话,“以后,如果你有要事的话,到寺里就说你要找寂静。” 回到家想起这番话,我倒在沙发上又哭了一场。 最后,也许是哭累了,我迷迷糊糊地睡着,原来哭泣也是很消耗精力的。醒来的时候,天黑了。 失去母亲的家变得多么空虚。我感到整个人轻飘飘的。 从那一天起,我开始失眠,只要在家中,我再也得不到安眠,仿佛哭过之后的那个下午我把睡眠耗尽了,即便好不容短暂入睡,很快也会被梦惊醒。 这一切,我都无从倾诉,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谁能够理解自己的孤独和害怕。 不久后的一天,程珊竹来找我。打开门,她被吓了一大跳,那时候我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出门、没有睡好觉。 “不行的,你到我家住一段时间吧。”她果断地说。 就这样,病怏怏的我被带到了她家。 锁上自己家门的时候,我的内心就是“我已经流离失所”这种悲哀的想法。 在程珊竹的陪伴下,我渐渐平静下来,慢慢能够正视现实了。 第04章 与程连悟分开,回到程珊竹的家已经午后。现在,我渐渐地习惯了这个家,习惯了程珊竹的陪伴。 “我妈妈控制欲太强了,自己一个人住多好啊。”面对我的疑惑,程珊竹曾经这样解释过,还说,“欸——该不会你还是个离不开妈妈的小孩吧?” 我想,确切说是害怕孤单,不习惯改变。 程珊竹的公寓很温馨,她习惯开暖光灯,这个家带着一个非常宽敞的阳台,阳台靠墙边有一架秋千,角落里还有一张藤桌。我喜欢她家面朝西方的阳台,还有靠近阳台的那一盆雀梅。 住在这样的家里,我不用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再特意跑到海峡大厦那边看日落。 “我没有单独住过。”刚刚到程珊竹家里的时候,我说。 “你呀,很快就会喜欢上一个人自己住的。”她将我带到空房间。 “不觉得孤单吗?” “唉哟,你这朵小白花,也该好好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了,一天到晚写诗,难怪一离开妈妈就崩溃了,大家早晚都要独立!” 被程珊竹这样无情地开涮,我反而轻松了一些,并不介意她无法切身体会父母都离开自己的痛苦。 搬到她家之后,我每天都过着无所事事的生活,程珊竹见我百无聊赖就问能不能帮她一个忙。 “快说吧,我最近迫切需要出去散散心。”那时候我爽快地回答她。 “嗯,我哥要去参加一个婚礼,没有女伴。”程珊竹没有一次性把话说完。 “你哥会缺女伴吗?”我也不知道自己那样说的根据,我对程连悟并不了解,大约是因为对富家子弟的成见使然。 “一言难尽。可以吗?阿秋,我哥会给酬劳的。”程珊竹抓住我的手说,露出拜托你的表情。 我答应了。那时候我没多想,只是单纯地觉得参加一场婚礼而已,就当作是回报她让我暂住在她家。 总体来说,婚礼上虽然有意外,但都是小波折。 站在阳台上,我给程珊竹发了一条消息:“晚上回家吃晚餐吗?” 发送之后,忽然觉得这像是给恋人的消息,于是在内心自嘲一番。 每当这样闲下来,我就会开始胡思乱想。我给雀梅喷了水。 “我妈命令我今晚必须回家。你要不要一起去我家?”过了一会儿,程珊竹才回复。 是了,今天是中秋佳节,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当然是要回家的。因此程连悟也会回家吧?他闭着眼睛的模样忽然跃入我的脑海。 程珊竹现在大约是在录音室,最近她在录一首新歌,因为副歌里有一句很难,总是唱不好,她十分较真,在那一句上面付出了很多精力。 我能理解她精益求精的心理,同为艺术创作者,即便不是相同领域,我们也能互相理解、惺惺相惜。 更何况,那是她唱给她最新一任恋人的歌曲。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会让她比唱歌还要认真的事情大约只有恋爱了。 “我不去了。珊竹,佳节愉快!”我摁了发送键。 因为不爱交际,大学毕业之后我渐渐和同学们失去联络。 本来我有一个从大学时期就开始交往的男朋友,不过也在毕业后不久分开了。 现在是临近大家都准备赏月、博饼的时刻,我却不仅联系不到母亲,连祝福都不能亲口对她讲。 我不想再如此哀怨下去,打算回一趟家,拿一些替换的衣服。 其实,我同时也想回去确定一下,现在我能不能够在自己家中独自生活了。 再次打开家门,进入久违的家中,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可是那气息只会提醒我母亲离开的事实。 鞋子的摆放、遥控器的位置、母亲用过的塑料手套、静静生长的水竹和茶盆、我经常枕着母亲的腿随意趟的沙发…… 一切如故,一切都还是母亲离开之前的样子。 回忆纷至沓来,我就快要窒息。 我多么想让这一切都保持着原状,仿佛这样母亲回来的机率就会更大一些。 果然,我依旧无法独自面对这一切,原本给我仰赖的这个家忽然变得如此空洞压抑。 我匆匆地取了衣服,然后给家里的植物浇了水,犹豫了一下,我马马虎虎地打扫了一下卫生,因为,我怕下次回来的时候,灰尘会将这个家湮没。 打扫完之后,站在阳台上,我看到中秋之夜的月亮升到高空,月光洒到我身上、阳台上。 将在回家路上买的月饼和水果放在茶盘上,然后撒上一些花生、葵花籽及核桃和红枣,接着找到香炉和小酒盅,然后用高脚椅设坛…… 往年都是母亲准备这一切,我给她打下手。 当袅袅的香烟弥起,我给母亲发了一条消息:“妈妈,佳节安康!” 果然,没有回复。我一阵心痛。她早晚会看到。我想。 祭月结束,我独自吃了一块月饼当作迟到许久的晚餐,将一切收拾好,我又离家而去,关上门的时候,我自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回答不上。就像我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回来、还回不回来。 于是,我又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拖着行李箱有一种出游的错觉,虽然说我的目的地只是并不算太远的朋友家。 中秋节的夜晚,我带着自己的行李箱在街边等车。 在这座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时刻都会有游客的城市,即便在中秋节的夜晚拖着行李箱走在大街上也没有任何人会对你侧目。 “阿秋,你去哪里了?”电话一接通,程珊竹立即问道。 “刚回了一趟家,我正准备回去。” “你快回来,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电话那一头程珊竹似乎很兴奋。 “搞得好像我们分开了好几年似的。” “我们已经有整整十个小时没有见面了,不得了呀。”程珊竹的声音很大。 “啊——车来了,一会儿见。”我匆匆地挂断电话,将行李箱放到车里,然后上了出租车。 有人在等自己真好。我想。 每当知道珊竹在家的时候,我都会摁门铃。 “你明明有门禁卡的嘛!”她照例抱怨一通。 人会有领地意识,我清楚自己不是这个家的主人,而只是暂住在这里,就像程珊竹所说的,早晚我都要离开,去过自己的生活。 “该不会是你妈妈回来了?”珊竹走在我前面,她的脸上敷着面膜。 “我倒是希望如此。” “快点、快点把行李箱先放一边,我有话跟你讲。” “来啦。”换上拖鞋,我将行李箱滑到墙边。 “你知道我哥怎么说你吗?我真希望不是听他转述,而是自己在场听到,有朝一日能够看到姜青禾败下阵是我的愿望之一。我们全家人,包括我妈都被她骂过,你知道吗?”程珊竹干脆一把撕下面膜,大约是嫌它妨碍说话,“她真的是我们一家人的噩梦啊,阿秋,我代表我们全家,尤其是代表我哥,非常郑重地谢谢你。” “你在说什么?”好不容易我才插.上话。 “今天你也见识到姜青禾是什么样的人了吧?” 我点点头。严格说起来,我并没觉得她有多么可怕,只是在这兄妹俩眼中,姜青禾仿佛是很难缠的人物。 “她今天那样根本不算闹,你们出发之前,我真的是捏一把汗,完全不敢想她会用什么方法虐我哥,没想到她居然把矛头指向你,果然不是一般的女人,对吧?”程珊竹继续说,“我哥——” “你先跟我解释一下吧,你哥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我打断她,现在我想立刻知道从早晨就开始困扰我、而我始终没问程连悟的问题。 “等等,我先把我哥对你好评告诉你,”程珊竹做了一个暂停的动作,“他说你面对姜青禾的时候,能还口,还能还手,一百分!一百分啊,我哥从来没有如此好评过任何人。” “你哥在乱讲什么?” “我以我的歌唱事业对你发誓,这是我哥的原话,一字不差。”程珊竹正色说道,“他还说你见他心情不好,离开婚礼现场之后带他去散心。看来你们相处的还不错呀!好多年了,我从没见我哥和哪个女人去散过心。” 既然珊竹用事业发誓,那她就一定非常认真了。 “我要你立刻、马上告诉我你哥到底和姜青禾之间是怎么回事?否则我就要生气你明知山有虎,还偏叫我往虎山行。” “哎呀阿秋,你让我先回味下我们家长久以来第一次对姜青禾的反击嘛,说真的,她一定没安什么好心,应该是你化解了她的阴谋。以她的脾气,不可能只是朝你丢花捧这么不痛不痒的事情。” “其实今天你哥挺惨的。” 我低声说。 “想也是,这种场合他怎么可能会轻松?如果没有那一场意外的话,说不定今天的新郎会是我哥。”程珊竹的语气变了,她低下头,不再看着我。 我作好了倾听准备。 “应该是三四年以前吧,我哥的女朋友——”程珊竹看了看我,“我哥今天什么都没跟你说,对吧?” “真的是女友结婚新郎不是我的戏码啊?!”我惊呼。 “你说什么啊?”程珊竹拍拍我,“我哥和姜青禾早就结束了,严格说起来,是前女友!” “去参加前女友的婚礼?!”我再惊,“何必自寻烦恼,拒绝不好吗?” “那是不能拒绝的事情,他们分手的时候,姜青禾要我哥答应她以后要参加彼此的婚礼!”程珊竹顿了一下,“提分手的是她,提要求的人也是她,而且她还有比这更过分的要求——” “她为什么要提分手?你哥——” “那时候我哥太忙了,天天都是工作的事情,所以不会开车的她才会让青溪姐载她去见我哥。”程珊竹低下头,“结果出了车祸,青溪姐没能救回来。” “青溪又是谁?” “姜青溪,她是姜青禾的双胞胎妹妹。” “所以,这是你哥和姜青禾分手的原因吗?” 珊竹点点头,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姜青禾和我哥继续在一起很痛苦吧,我们都能理解她的决定,不过——” “不过什么?” “车祸之后,姜青禾完全失控了,她把车祸的原因全怪罪到我哥头上,怪我哥眼里只有工作,长时间不找她、陪她,所以她妹妹才会出车祸。 “也许确实有这样的原因吧,所以我哥、我每一个被她的自责和愤怒波及的家人,这几年一直都在对她多作忍让,她的事迹太多了,包括她把我哥打到上医院、带人将我哥的家砸得稀巴烂,把他楼前所有植物全部砍倒、在我哥工作的地方散发我哥有传染病的单子…… “骂我妈没有好好教养自己的儿子怎么做人,怎么不羞愧而死?骂我有这样的哥哥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干脆赶紧自己毁容……那场车祸之前,她一直是一个教养很好的人,但那之后一下子变了,做了很多疯狂的事情,根本讲不完。 “不过现在她已经不会到家里闹了,因为我妈警告过她,她要是再出现的话就会报警,而且绝不再接受和解。” 程珊竹停下来,拉着我的手说:“所以,今天真的很庆幸有你陪我哥。我们家人不好拿她怎么样,我哥虽然对她早已经没有感情,但也不会拿她怎么样,所以总忍着让着她,今天你能推开她实在是——怎么说好呢,实在是跨越历史性的一刻。 “过了这么久,姜青禾还是会动不动就找各种机会刺激、伤害我哥,今天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她真的无所不用其极。 “你能帮到我哥,太好了。” “我是外人,当然不会任她对我胡作非为。”我说,同时深深吸一口气,如果当时我知道他们之间的事,会不会有所顾忌呢? 现在我开始有点相信姜青禾比家鹅可怕得多了,她应该会像程连悟说的那样,以后会继续找我的麻烦。 难怪程连悟会对我说“珊竹不应该贸然把你推进来,找个陌生人更合适”。 “不是每个人都能抵挡得住姜青禾,她太彪悍,我好怕她,我们家只有我妈能跟她对抗一会儿。”在谈天的末尾,程珊竹又恢复了轻松的语气,“我哥这几年一直没恋爱,多半是因为她,他们分手的时候,她要我哥在她结婚之前不准有别的女人,不过我不知道我哥答应了没有,这么无理的事情,只有她想得到说得出。” “难怪今天她会望着我问你哥‘就是她了吗’,看来她误会了,把我当成了你哥的女朋友。”难怪姜青禾会攻击我。 “要真如此就好了。”程珊竹痴痴笑。 “你胡说什么呢?” “我哥也该走出来了,毕竟那也不是他的错,而且他也算是做到了姜青禾的无理要求,她结婚之前的这几年,我哥不知道拒绝了多少次相亲,更别说恋爱,恐怕他连单独和女人出去都没有过,不过,今天被你打破了。”程珊竹好像对此很开心。 “这么夸张,都是因为姜青禾吗?” “大约是对姜青禾的阴影更多吧,对离开的青溪姐应该也有歉意。这几年我妈没少给我哥介绍对象,但他都摇头拒绝,也没说原因,只说没时间、没准备好什么的。” “以一个外人的眼光看来,我觉得姜青禾并不是在责怪你哥。” “那是什么?快说来听听。” “她肯定知道车祸最主要的原因是她自己,所以她那是在责怪自己更多吧,可又无处发泄,所以她最亲近的人反而遭殃,成了她的出气筒。” “自责成分少不了,不过她何必连我和我妈也一起骂?” 我哑然。那一晚我又失眠了,程连悟痛苦的样子和姜青禾怨恨我的眼神交织出现在我的脑海。 真的没有容易的人生吗? 第05章 程珊竹和她哥哥同在一个小区,但程连悟所住的别墅区在靠山脚的那一头,与公寓楼有一段距离,而且出入不是同一道门,平时我们基本不会相遇。 中秋节过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渐渐地,我便将他忘到脑后。 本来我从来不会参加诗友会这一类活动,所有人多的活动,我总退避三舍,但是如今,我需要适当的社交来冲淡自己的心事。 于是,当我的责编兼前男友陶然邀请我参加海峡诗友交流会的时候,我答应了。 “是虞常秋本人??”他发来这样的确认消息。 “要不然是谁?”我回复。 陶然:“太好了,最近我还想约你谈一谈媒体采访的事情。” “你知道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访。” 陶然:“这一次,你不能拒绝。” 我不置可否,对他说:“我只是想去玩,别想着让我发言。” 陶然:“这次不用你发言,如果后面有采访或者其他活动,到时候你回答想回答的问题就行了。” 也是,海峡诗友会那种场合,前辈那么多,应该是去听别人发言。 虽然我不喜欢社交活动,但却很喜欢社交活动中的饮品和点心。 有时候,我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吃小点心,一边吃一边看着同类,听大家谈笑风生。 “那好。”我答应了。 陶然:“到时候我去接你?” “不用,你把时间和地址告诉我就好。” 陶然是一个怀旧的人,在我看来怀旧并不是什么好事,相反,怀旧常常会给人惹来麻烦,怀旧的泥沼常常让人忽视现在和未来。因此每当他想与我独处的时候,我总是拒绝。 过去就是过去,结束就是结束。我喜欢界限分明。 在我们之间,我不会再给他机会,当然也意味着不会再给自己机会。 除了以前的回忆,只剩下工作往来就好。 陶然是诗刊《厦门蓝》的编辑。 我从上大学开始便频频地在《厦门蓝》发表作品,在我创作热情高涨的那几年,陶然不停地鞭策和鼓励,最终我的作品得以集结成册。 在我们分手之后,他也继续作为我的责编。到现在我已经出版了几本诗集。 陶然是一个典型的幻想家,成天做梦,实际年龄比我大六岁,心理年龄应该比我小六岁。他一直梦想着我能够成为顾城那样的著名诗人。 “请你放过我!我不想给自己压力,也不想成为别的任何人。”我这样明明确确地跟他说。 “阿秋,你没明白,我说的是,你要笔耕不辍,写出像他作品那样的优秀诗篇,让更多的人意识到现代诗的魅力。”陶然根本不听我说的话,他一直致力于让我的作品被更多的人阅读、接受。 “你又何必呢?”我说,“我只是为自己写诗而已。” “你这样的觉悟不可取,”陶然打断我,“诗歌这种语言和思想精华,需要到更广阔的天地去,这样我们的民族思想和审美才会有提升的希望。” “诗人没疯,编辑先疯了。”我已经失去耐性,不想再跟他耍嘴皮子。 “只为自己写诗这种狭隘,你要及早摒弃,”陶然依旧不依不饶,“你知道李后主后期作品的眼界为什么变得更加广阔吗?” 我懒得理他,他却在我身边絮絮叨叨地接着说:“那是因为亡国之后,他从自身的局限之中破茧而出,看到了更加阔大的世界、体验到了更巨大的痛苦,因此才有了更深更透的领悟。” “得啦得啦,我以后会睁眼看世界的,可以了吗?” …… 类似这样的对话,在我们交往的那段时间简直是家常便饭。 说起来,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蛮开心的,不过最终我们并没能携手继续向前。 到了诗友会的那一天,原本说会陪我去的程珊竹不得不去录音室,最近她要开始督促团队宣传新歌,如果这首新歌顺利的话,年底她的新专辑就很有希望。 “抱歉啦,阿秋。”程珊竹匆匆忙忙地准备出门,“经纪人觉得之前拍的那一组照片与新歌的风格不太搭调,建议我重新拍摄。” “没关系,我自己去就好。” “那我先出门了。”说完她便风风火火地离开。 虽然是富家女,但程珊竹为了能够摆脱她母亲的钳制,在事业上还是很拼、很认真的,尽管说现在认真地唱歌的人已经很少,不过,她是真真正正喜欢唱歌并在认真唱歌的人。 我早已经放弃赚钱,自从毕业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到任何公司上过一天班,我的收入除了版费之外,兼职配音偶尔会带来一些外快。我的稳定收入只有收房租。 用程珊竹的话说,我就是一个精神富有但生活贫穷的人。 我没有反驳她的话,因为,确实,与她相比的话,我肯定是一个贫穷的人。 可实际上,我觉得自己的积蓄还蛮多的。从十八岁到现在,依靠收房租我已经存下一笔钱,而且我比较少买昂贵没用的东西,又善于理财,加上最近刚刚继承了母亲的积蓄,我目前的财富差不多介于不用去公司里上班又能够免于经济焦虑之间,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十年之内我都能够衣食无忧。 如果将名下的不动产加起来,我甚至可以一辈子都无忧地为自己写诗。 诗友会是下午三点开始,我喜欢这个承前启后的时间点。 这一天我打扮得很中性,穿着黑衬衫,因为戴了一条式样简洁的项链,所以衬衫上面的几颗扣子是敞开的。 在社交场合穿高跟鞋站着太累,又会显得过高,所以我选了一双白色的帆布鞋,这样搭配上铅笔裤刚刚好。 我决定就如此随性,毕竟也没有谁规定诗友会的着装,再说了,诗人们都很随意,如果哪一个诗人会在意别人的眼光,那么他就算不上一个真正的诗人。 诗友会是在一个大厅里举行,场地布置颇有酒会的气氛。 我掐点到了会场。单独到这样的地方,入场的时候我总会忍不住发怵,这时候我多么希望有人陪在我身边。 在场的应该大多是诗人,陶然说过,这一次是福建和台湾的联合诗会,由省文联组织,海峡两岸的著名诗人、文学批评家以及文化界领导都会出席,今天下午只是开场预热,后面还有研讨会、观光会和诗歌大赛,当然,这些我全部拒绝了。 想到事情被他们弄得这么复杂,来之前我已经有点后悔。 大多数诗人都喜欢喝酒,我不禁眉头一皱,虽然我大可以喝饮料,但是有一些人只要一喝酒,胡话就会变得特别多、令人讨人。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进厅内。 大厅里,大家三五一群地在明亮的灯光下谈笑,举杯言欢。好像除了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组织。 果然,不到公司里上班,在诸如此类的社交场合中就会有找不到伙伴的短处。 相比大多数诗人,我忽然为自己的年轻感到羞耻,在他们的目光之中,好像自己就像氢气球一样毫无重量。 拿了一杯饮料,我百无聊赖地矗立在一张高脚桌旁,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一切。 我看过今天诗友会的名单,名单上不乏我喜欢他作品的诗人,可现在,那些作品及其作者,我一个都对不上。 “虞常秋!”有个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哇,真的是你!我还想着今天能不能再见,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我也是福建诗人!为什么不来?”我说。 她是秦阿孟。很久以前,我去拜访诗人前辈宫老师的时候认识了她,她是宫老师的女儿,并不写诗,我们却一见如故。 “很无聊啊,你不觉得吗?真是搞不懂你们诗人。” 秦阿孟对我笑。 “如你所见,我至少和你一样无聊。阿孟姐也是一个人来吗?”阿孟比我大得多,已经三十多岁了。 “当然不是,不过其他人大多是已婚家庭分子,我和他们合不来。”阿孟又笑。 “好久没出门,觉得闷就来了,阿孟姐你最近好吗?” “所谓的好,简直就是混账,不过是每天嘻嘻哈哈地过罢了。”阿孟的话常常深得我心,她的言谈总是令我感到放松。 “我也是,感觉每天都差不多。” “你们诗人,不是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吗?要我说,这个世界厌倦了,你们还可以到自己喜欢的世界躲一躲,而我就没地方可去了,还要陪我妈妈来出席这么闹哄哄的活动,真是艰辛喔。”阿孟的表情非常浮夸,但根本看不出来她所谓的艰辛。 “我怎么没看到宫老师?”我一边说,一边又在人群中寻视了一下。 “在这种场合,你怎么可能见得到她?名人嘛,早被团团围住了,你别想着她了,快跟我说说最近的开心事情吧。”阿孟把我拉到一边,“你知道,这次活动有一个匿名表扬和批评的环节,我妈说她要批评你。” 阿孟正说着,主持人果然上台了,他试了试话筒,确认没问题之后,开口说—— “各位,各位诗人老师、各位领导和来宾朋友,大家请安静,现在活动开始了,很高兴海峡两岸的诗人朋友们能齐聚一堂…… “感谢省文联对本次活动的大力支持,这次的诗友会是为了海峡两岸诗友交流和学习,促进…… “同时,为了让我们的诗人在觉悟上和创作中更进一步,我们在诗友会中特别安排了‘我喜欢和不喜欢的诗歌’交流环节,规则是朗诵喜欢和不喜欢的作品,然后进行点评…… “当然,表扬和批评是为鞭策,是为我们能更清醒地看到彼此的闪光点和不足处。请大家不吝赞美,同时勇于批评,现在,让我们有请文联主席章先生开始分享……” 主持人结束长篇大论之后,诗友会老生常谈的环节到了。 “看吧,好戏就要开始了。”阿孟推推我,“你准备好了吗?” “根本不需要准备吧。”我看了看她回答。 章先生没有表扬,也没有批评,而是简单阐述和总结了省内当代诗歌的现状,最后表达了他对现代诗发展的愿景。 接着是台湾诗人代表廖先生上台,他发言结束之后又补充说:“大家别紧张,不要把表扬当真,也不要被批评刺到,诗人最重要的品质是自知和清醒、真心和实感、善美和纯粹。” 然后,表扬和批评诗友会正式开始了。 严格说起来,前面都是天花乱坠的表扬,大家聚在一起只是图个开心、热闹,彼此认识,拓宽交际。 “啊,压轴的——”阿孟惊了一下,“我妈上场了。” 我的心跳起来。宫老师是我很喜欢的诗人,我刚刚写诗的时候,专程去拜访过她好多次,那时候她给了我很多指导,也曾对我多作肯定。 宫老师站在台上,远远地看过去,灯光下的她显得耀眼,她的气质一如从前,优雅而迷人。她开始发言了—— “今天,我带来一首喜欢的,一首不喜欢的—— 《害怕幸福,害怕快乐》 幸福啦,快乐啦 全都是悲伤的 人们怎么能够?怎么能够 为了轻薄的幸福和快乐 为了缥缈的幸福和快乐 为了短暂的幸福和快乐 让那些巨大的努力被辜负了 让那些可以避免的眼泪滴落了 让那些沉重的伤害发生了 喔—— 如果有人问我害怕什么 我一定会告诉他 我害怕幸福,害怕快乐 这幸福就像月亮 就像遥远的、遥远的月亮 看一看,看一看就好 《树叶和秋天打架了》 你们赶紧、赶紧下来吧 秋天已经不耐烦 同一天催促了三四遍 而树叶、树叶还没有黄透心 他们嘲笑秋天心太焦 你们打一架好了 树上的乌鸦呱呱说 第一天,风变凉 第二天,雨变冷 第三天,夜变长 …… 不久,树叶开始掉落 他们卷进秋天里 搅拌着秋天的心脏 最终,树叶走光了 而秋天哭了 “这是一位年轻诗人的作品,这两首诗的写作间隔有八年,她年轻的时候写出《害怕幸福,害怕快乐》,让我感到无比欣慰,现在,《树叶和秋天打架了》是她二十四岁写的诗,你们说,像不像中学生的作品? “这种退步真是令人痛心,大约是她对自己的要求降低了吧,作品越来越幼稚,她现在也在场,我不怕她伤心,这两年她频繁地出版诗集,急遽地消耗、虚掷和浪费自己的情感和精力,无怪乎内在消失了,精神轻薄了。 “甚至她还消费自己的美貌,正在把自己打造成什么美女诗人,简直是背离诗歌的本质,过度娱乐只会消耗掉创作精力和热情。 “借此,我想提醒这位年轻的诗人,希望她能够及时认清自己的追求,不要把写诗同娱乐混为一谈,不要把美貌和诗歌捆绑消费。 “最后,我期待她能写出更好的、更有分量的作品。也希望各位诗人朋友更上一层楼。” 这时候大约有不少人已经知道宫老师说的是我,他们纷纷向我看来,而那些目光又引来更多的目光。 美女诗人那种标签,是陶然为了提高我的最新作品《精卫别哭了》而使用的炒作标签,本来我觉得那样与自己写诗并不冲突,他作为一个编辑,肩负着我作品的市场销量,所以当初我并没有反对。 宫老师是我很敬佩的诗人,她对我的评价虽然中肯,却依旧令我感到无比难堪,在这么多人面前,我无法做到不在意批评。 这时候陶然来到我的身边,将愧怒交加的我带离了会场。 “阿秋,改天我再约你。”阿孟在我的身后说。 第06章 昨天,与陶然离开诗友会的时候,有一个记者拦住我们,问能不能约个时间对我进行专访。“抱歉,我不接受采访。”我拒绝了他,因为当时很低落,陶然也拿我没办法。 我转身便将那个记者忘到脑后,根本没想到他是一个八卦记者。 离开诗友会大厅,我拒绝陶然相送。他看着我,神色充满担心,我对他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说:“再联系吧,我先回家了。” 我不愿继续让他看着我脆弱的样子。 感情结束了,保持距离是一种美德。 也许他已经明白我的决心,现在,从陶然的眼中,我已经看不到期待。 诗友会结束隔天,宫老师亲自给我打电话:“阿秋,请你到我家来一趟,方便吗?” 宫老师很少主动打电话给我。虽然犹豫,但我答应了。 比起我的责编,宫老师才是我写诗道路上的良师益友。 所以,如果能够面对面地谈一谈,对我的写作道路肯定是有益无害的,更何况她昨天也是良药苦口。 别人对我作品的看法虽然不免带有主观,但是宫老师说我退步却与一个文学批评家给出的评论如出一辙。 “这种退步真是令人痛心,大约是她对自己的要求降低了吧,作品越来越幼稚……”从昨天到现在,宫老师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 她的话实在过于严厉,句句如同针扎。 批评,不论任何时候总是带着分量。 最近以来,我的生活中,不愉快的事情可谓一波接一波,感觉就像被魔鬼揪住吊打,连想要出门放松一下都会有意外暴击。 生活还会更糟糕吗?我想。 当你这样想的时候,事实将会明明确确地告诉你,祸不单行! 今天在宫老师家,她向我道歉说:“阿秋,现在想想昨天我好像没有注意到后果,我该跟你当面谈的,对不起!老都老了,还会犯这种不成熟的错误,看来我也一样会幼稚。 “总体来说,你的新诗集《精卫别哭了》在立意上还是有很多进步,而且诗集的整体性很强,主题十分明确,都指向自然,带有拟人化的叙事性风格也是统一的,就是所谓的风格化写作,这是应该肯定的。” 我能说什么好呢?面对长辈的道歉,尤其是宫老师的批评还被厦门八卦团队当作材料,在微博上、报纸上、自媒体上全都做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标题党报道,接着很多文化类账号也不分青红皂白地进行转发。 “宫老师,谢谢您直言不讳,忠言逆耳。我会认真反省和总结的,除了您之外,也有批评家有类似的言论,我该放慢自己的创作脚步,学会反思,而不是一味地只埋头苦写。”尽管还没有从被批评的痛苦中平复,但我已经冷静下来。 “现在,我们厦门,优秀的后辈诗人越来越少,纵观省内,渐渐不如宁德那边了,丑石诗社出了不少优秀诗人,所以我有些心急。”宫老师说。 “妈,连写诗也要攀比吗?文无第一,话不是这么讲的?”一旁的秦阿孟忽然插了一句。 “我说你——我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一个地区的诗歌氛围和作品的认可度。”宫老师对秦阿孟说。 “还不是比来比去的,没意思。”阿孟坚持己见。 说起来,作为省内诗歌领军人物的宫老师,我能理解她那么说的心理。 但是我没再接话。 那时候我在宫老师家,我们正在吃午餐,秦阿孟忽然大叫一声,说道:“这是什么草蛋的媒体,怎么可以这么睁着眼睛胡说八道?” 《著名诗人宫老师为何将美女诗人批到体无完肤?!》,厦门八卦独家发布。阿孟说的一定是这篇令人一看标题就不爽、但又不禁让人想点进去的标题党文章。 其实在阿孟大叫之前,我已经看过。 陶然在阿孟姐准备午餐的时候就已经将文章发给我;程珊竹也特意给我打了电话询问到底文章里写的那些是不是真的,阿秋昨天你是不是到地狱里走了一遭?…… 这件事,最先是程连悟发现的,不过他的重点却是我登在报纸上的照片以及代表性诗作;不久陶然才把文章发给我;然后程珊竹、秦阿孟,大家渐渐地都看到了,并且都在发现后的第一时间知会我,对我表示担心。 此外,还有不少亲近的朋友、亲戚都将那篇文章转发给我。这篇文章几乎让所有这些年没跟我联系的厦门亲朋都给我发来问候信息。 宫老师皱皱眉,责怪说:“你不要大惊小怪,都老大不小了。” “妈,你自己看啦,我发给你。”阿孟干脆停下筷子,将桌上的手机拿起来,“我已经发过去了。” 我看了看阿孟,装作还不知情的样子,其实内心已经被狂风卷过,现在一片狼藉,我只不过是在克制,命令自己镇定。 “常秋,我也发给你了。”阿孟姐重叹一声,“文章里那些加黑、加粗的小标题,真是能把人气吐血—— “海峡诗会,两岸现代诗名家齐聚一堂,美女诗人分外年轻; “交流环节,为何著名诗人宫老前辈痛心疾首? “诗作《树叶和秋天打架了》被评幼稚; “美女诗人真的会写诗吗?请看宫老师怎么说; “诗人消费美貌,行不通!! “美女诗人诗作《害怕幸福,害怕快乐》,你觉得可以吗? “被批到体无完肤,虞常秋落荒而逃,美女诗人掉马了? “虞常秋,请自重,请恪守诗格,请反省自己配不配做一个诗人? “这样的诗作,本编站宫老师,欢迎大家讨论……” “不要再念了!”宫老师气得拍桌子。 最难堪的那个人是我。想起文章里的内容和细节,虽然说他们的描述都是有根有据,所写的也都是昨天发生过的事情,但是行文之中,他们一直往容易令人误解的方向引导,大肆地煽动读者情绪,唯恐大家认不出来宫老师评判的人是我而特地加红了我的名字…… “没想到,媒体这样曲解,胡写,”宫老师脸上的怒色越来越浓重,“阿孟,你去联系下,让他们赶快删掉这篇乱七八糟的中伤性文章!” “好的。”秦阿孟担心地看看我,“他.大.爷的,这家没操守的无良媒体。” “其实,我对这篇八卦文章并不怎么在意。”我说,“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宫老师的意见。流言很快就会沉寂,算了阿孟姐,看那点击和浏览量,想必大家都看过了,不用去理会。” 阿孟惊得睁大眼,说道:“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妈都被说成老妖婆了,描写你的那些细节就更不用说了,我都不敢看。这种文章的作者,怎么能姑息?造谣者就应该割.舌.砍.手,不行,我不能忍,我这就联系平台客服,举报他们。” “宫老师,我先告辞了。”这个时候,我想找个地方自己静一静。 “阿秋,宫老师对不住你啦!”宫老师再次道歉。 “宫老师又没恶意,不用将那些好事者的言辞放到心上。” 我站起来,告别了宫老师和阿孟姐。 阿孟将我送到门外,她对我保证:“我会不停举报和给客服打电话的,你放心。” “谢谢你,阿孟姐。” “唉——”秦阿孟对我张开双臂,“抱一抱!” 离开宫老师家,我独自走在正午的阳光下,海风扑扑地吹到我的脸上,大棕树的叶子哗哗响,天空中飘着几朵蓬松的云。 那些慰问的消息,我基本都没有回复,只是发了一条状态,告诉大家不要太担心,流言不理自去。 走到白鹭洲公园,我找一个人少的地方坐下来,发了一会儿呆,就在那个时候,我接到了程连悟的电话。 “是姜青禾。”他说。 愣了一下,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那一切是她做的话,我反而不担心了。 程连悟:“你果然被牵扯了进来。”他在电话那一头苦笑一声。 “谁叫我在她的婚礼上对她动手呢?她那天就警告过我的。”我也苦笑。 “诗友会,她也去了吗?”程连悟问道。 “那天我并没有见到她,不过从那篇文章的详细度看来,执笔的人应该在现场,而且应该有录音。”说完,我想起和陶然离开会场的时候,拦住我说想做专访被拒的那个记者,会不会是他写的呢? 程连悟:“她自己亲口承认了。” “她怎么承认的?” “她特意给我打电话——”程连悟忽地停下来,他的语速不快。 “如果是她的话,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我一边说,一边看着蓝天,有一个女人正牵着一个小女孩正从我眼前走过。 “真的?她很刚。以后,尽量不要和她正面冲突。”程连悟的声音又沉又稳,“她说,他们的电视台报道了你们的活动。” “就算她再刚,也是一个居心外露的人,喜恶不加隐藏,并没有那么可怕。”我想,程连悟那样提醒我是不是因为他想起姜青禾曾砸过他家、打过他? “我已经在找人,尽快全面删除那篇文章。” “谢谢你。”我说。 “你要紧吗?” 程连悟的声音让我感到安心,他那种冷静的语气抚慰了我此时此刻慌乱不已、无依无着的心。 “不要紧,她高兴就让她作吧。”忽然,我觉得自己真的好多了。 姜青禾特意给程连悟打电话一定是想连带着折磨他。 看来她似乎真的不知道,我和程连悟并不是她所想那种关系。 以后呢?我这样自问,内心咯噔一下,说起来我们之间还是有可能的吧。 不熟悉的富家子弟,你还是敬而远之为好!我立刻这样提醒自己,好阻止自己继续浮想下去。 第07章 忍不住想吃零食的夜晚,我们常常点外卖。程珊竹在洗澡,她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我大声跟她说有陌生号码打进来。 “阿秋,你帮我接,应该是寿司外卖到了。” 她在浴室里高声回答。 “外卖,请问是麦山竹吗?”电话那一头果然是送外卖的小哥。 我瞬间反应过来,那是程珊竹收快递和外卖的马甲号。 我回答:“是的,到哪了?” “已经到楼下,有门禁。” “麻烦你按门铃,我给你开门。” 一会儿,寿司到了。程珊竹洗好澡出来,我点的炸鸡块也到了。 “想不到诗人居然吃炸鸡!”程珊竹一脸嫌弃的表情。 “要不然你以为诗人该吃什么?” “喝风饮露,感觉比较契合诗人的气质吧。”她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到我身边 。 “抱歉,我不是你想的那种诗人。”我将外卖盒子打开,炸鸡的香气扑鼻而来。“我是尘世间的诗人,活生生的。” “阿秋,快,给我来一块凤梨的。”程珊竹对着寿司盒子说。 我依言拿起一块,送到她口中。这时候她已经将毛巾搭到肩头。 “阿秋,要不我们带上面具,去守在姜青禾回家的路上,也把她痛打一顿吧。” 程珊竹吃完,说道。 “你觉得我们两个能打得过她吗?她可是能将你哥打住院的女人。” 程珊竹:“所以要偷袭啊,对姜青禾那种人,就没必要讲什么道义了,今天他们发的文章实在是让人气不过。而且,我觉得你的话应该能打得过她的?” “为什么你觉得我能打得过她?” “诶——你能推翻她,要不去试试看?”程珊竹邪恶地笑着。 “算了,我现在只想吃炸鸡,她高兴就让她继续吧。”我撕了一块炸鸡,油炸食品常常能够使我忘记烦恼。 “这算是姑息吗?” “不算。她的矛头其实还是你哥,我只不过是被她当枪使,而且,那篇文章现在已经删除了。”我不知道是秦阿孟的举报起作用,还是程连悟找人交涉的结果。 那篇文章对我造成的冲击,远远不如昨天宫老师在诗友会上说的那一番话。 《精卫别哭了》是我花费一番心血才完成的作品,自己颇为满意,但上市后市场反响远远不如预期,不论是读者,还是专业批评家,都有不少负.面.评.价。 我以为总有人会理解我,结果昨天宫老师简直在我的伤口上撒盐。不过今天我才知道,宫老师对诗集本身是肯定的,只是某些诗篇的语言表达没能入她法眼。 此外,也有几个重量级的批评家给了高度肯定,还有一个与我素不相识的诗人前辈,他甚至在自己的微博上主动帮我宣传了这本诗集。 不知道这算不算评论两极化。 “你怎么知道她的矛头是我哥?”程珊竹一连疑惑。 “我不是跟你说过她自己向你哥打电话承认了,那篇文章是她找人写的还不算吗?然后花钱推广,上微薄热搜,还说要让我身败名裂。”看来,程珊竹并没有明白姜青禾真正目的。 “她太嚣张了,但是她写你,干嘛要告诉我哥?” 程珊竹在等我解答。 不过,我才不想乏味地向她解释其中的关联,兀自继续吃着炸鸡。 “啊啊啊,我知道了阿秋。”程珊竹抓住我的手臂,激动得大叫,“隔山打牛?” 我还以为她已经真的明白,没想到差得更远。 她的用词令我起了一身起皮疙瘩。别人在我身上使用不雅词语的时候,常常,轻者会令我不适,重者会令我反胃。 我妈妈曾经说过:“你呀,准是对自己有文字洁癖。” “你乱说什么?非要说的话,借剑杀人比较接近。”我说。 “借剑杀人,借剑杀人?难道说——” 我急忙拿起一块寿司,向她的口中送去,堵住了她的话。 “你的歌录得怎么样了?”我笑嘻嘻地问。 “就算你堵我的嘴,我也要说,与其让我哥去相亲,你不就是现成的吗?连姜青禾都发现了,我怎么都没想到。”程珊竹说话声嗡嗡的。 “我和连悟哥早就认识,他对我应该没有意思。”我这么说是想打消自己的期待,我还是不要对这种人有妄想比较好。 “我决定向我妈妈举荐你,让你作为我哥相亲对象的头号人选。”程珊竹手舞足蹈地说。 “你别闹了,到时候大家都会尴尬。”我正色说,“顺其自然比较好。” “你并不排斥我哥对吧?”程珊竹说。 我哑然。我真的不排斥他吗? 在这之前,我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像他那样的男人,大多数单身女孩都不会排斥吧。多金而且年轻,声音好听,侧颜简直完美,衣品一向很好,其他各方面似乎也无可挑剔。 更何况,在程珊竹跟我讲述了他的遭遇之后,我曾经为他的停步不前没有来由地感到心疼,甚至还一度想入非非地希望能够亲手将他从那种孤寂之中拉出来。 不过我只是想一想而已,我不太习惯对男人主动。如果对一个男人动了心,我会试着让他也对我动心,然后再由他挑明,否则我宁愿放弃。 因此,对程连悟我该止步于幻想,他因为上一段感情停滞那么久,短时间之内,他应该没那么容易改变,我想,我还是绕开吧。 “你在发什么呆?”程珊竹扬起手肘轻轻地捅了捅我的胳膊,“在想我哥?” “我想他干什么?”我才不会轻轻容易地承认。 “随便啊,想他什么都行,实际行动也可以。”程珊竹的话越来越轻浮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歌录的怎么样了?还有,照片拍摄好了没?” “全都搞定了,我过几天要出去玩一趟。后面的交给制作和宣传团队就好,接着估计会准备参加一些活动,增加曝光,为新专辑造势。”程珊竹吃完了最后一个寿司,“唉,吃了那么多,待会儿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来一组热瑜伽?” 我摇摇头,将外卖包装盒收起来,起身去洗漱。 十一长假开始前,程珊竹和她的家人到日本旅行去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经历的那些风波已经渐渐平息,说起来,也许是由于电视台的报道,以及那些想要中伤我的文章的曝光,我的诗集最近销量大增,已经在准备刊印第二版。 我不得不承认,关于美女诗人的话题依旧在微博文学分类和某些论坛上热度不减,在网上,我那几张有限的照片也被反复地传来传去,这对诗集销量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我从来没有在网络上发过自己的照片,但不知道那些照片从哪里流传出来,在热帖中,有人评论我长得清纯,有人说我看上去冷漠,有人夸赞我的头发,有人说这样貌美的女诗人,应该早已经有了男朋友……当然,也有人认真地评论了我的作品。 最近,《精卫别哭了》的正面评价越来越多,《诗风》甚至还联系陶然,说要准备选登我的作品,这无疑是一种业内肯定。 以前每当遇到这种开心的事情,我都会对母亲炫耀和撒娇一番,但是现在,我已经不知道要跟谁分享。 母亲离家已经快一个月。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真的是度日如年,每当想要联系母亲的时候,那种无力感就像巨石一样向我的胸口压来,令我难以喘息。 我本以为这种情况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有所缓解,但事实证明,母亲离开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缓解的,失去母亲那种臆想总是令我无法顺畅呼吸。 尤其是在独处的时候,以前我多么喜欢,而现在,我又是多么害怕独处。 母亲应该只会离我越来越远,好不容易,我开始接受这样的现实。 十一假期的第三天——唉,严格地说,这是别人的假期,公共的假日跟我没有太大的关系,我准备给自己做午餐,门铃忽然响起来,把我吓一跳。 程珊竹的归期还没到,如果是不认识的人该怎么办?我一边犹豫,一边打开摄像头,很意外,来人是程连悟。 我摁了通话键,一边想着他应该有珊竹家的钥匙才对,一边说道:“程珊竹没在家。” “我是来找你的,开门吧。” 是因为来找我,所以才没有直接进来吗? 一会儿,程连悟到了,我打开门,把他让进来。 “我还以为你也去了日本。”我不想直接问他为什么找我,尽管对方是好朋友的哥哥,不过他对我而言依旧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我不喜欢和她们一起旅游。”程连悟带来一束半开的向日葵,“给你。” 向日葵是我喜欢的花。 很惊讶,他居然带着我喜欢的花来找我。 与中秋节那一天相比,今天程连悟看起来精神奕奕,整个人仿佛在散发着光芒。 如果抛开一切不考虑,单单看外貌的话,他真的是一个英俊的人,五官分明,身材挺拔,肩膀宽度恰到好处,只要一开口说话,声音即刻就能让人如沐春光。 “珊竹说你一个人在家,”他将花递给我,“所以过来问问,你有没有时间陪我去吃午餐?” “又是有偿劳动吗?程先生,”我接过向日葵,戏谑地说,“可以打电话,其实你不必亲自跑一趟。” 我嘴巴上这么说,其实内心却想着他能来真好。 “你答应了?” 他笑了。 “嗯,我也还没吃午餐。”之前那些八卦报道事情中他帮过我,我实在没有理由拒绝。 而且,在他出现以前,我还寻思着假期里要不要到寺里探望母亲,但却苦于没有理由。 如果我还是一个任性的、不懂事的小姑娘,大可以直接去找她,甚至是央求她回家,跟她说没有她我活不下去,说各种令她担心的话。 毕竟,看望自己的母亲还需要理由吗? 但是,中秋节隔天,母亲回复我的消息是这样的,她说:“保重自己 。勿相挂念。” 我发现母亲已经开始用带着距离感的语气跟我说话。我越来越明白她出离的决心。 所以,我只好克制自己的思念,忽略自己的软弱,逼自己面对失去依靠的现实和生活。 “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去吃什么,如何?”程连悟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为什么那么好?又有花,又有午餐。”我故意说得很轻松。 “放假了,不知道做什么。” 他的话让我一愣,其实,他的话也可以理解为放假了觉得寂寞。 我将向日葵插.入空花瓶中,然后回过头看了看他。 程连悟依旧神采奕奕,白色的衣服很适合他,白衣服的他和秋天很搭。 “所以,我才以为你也去了日本。” 程连悟:“那你呢,怎么没和珊竹一起去?” “那是你们家人的旅行,不想夹在中间。” 程连悟:“也可以去别的地方。” “别人的假期,对我来说最好的地方就是待在家中,轻松自在。”我看着站在雀梅旁边的程连悟,他连背影也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我不喜欢旅游。”程连悟忽然回过头来。 “有什么原因吗?出去玩多好。”我嘴巴上这么讲,其实不过是不想跟他说我也恰好不喜欢旅游,想起珊竹跟我说过他在裹足不前,我又诌了一句,“你该把心打开晒一晒太阳。” 程连悟微微一怔,许久之后才道:“工作的时候要到处跑,好不容易休假只想待在家里。”他顿了顿,又说,“不然,午餐后你陪我去晒太阳?” 他的问题令我恍惚,一时间,我不置可否。 程连悟伸了一个懒腰,就像他在工作中有多么疲惫,甚至只要提起都能令他倦怠。 “你等我一下,我换一件衣服。”我说。 直到这个时候,程连悟好像才仔细地看了看我。 他欲言又止,眼睛闪闪发亮,明明已经二十八岁了,眼神中还充满纯真,他是如何做到在复杂的商场上浸.淫.那么久之后依旧留有这种气息呢? 第08章 程连悟说:“我在外面的时间加起来比在厦门的时间多得多,对厦门不熟。” “就一个岛,随便走几圈不就熟悉了吗?”我和程珊竹从小学到初中、高中,大多数时间都是同校同班,按理说,程连悟应该也是在厦门长大的才是。 “小时候,我爸妈负责的酒店业务处于发展初期,他们要到不同的城市跟进项目,直到上初二之后,我们一家才算真正回到厦门,在那之前都是在不同的城市辗转。”程连悟一边说,一边将一块小石子踢到路边去,“上完高中之后我去了美国,回国后,很多时候工作也不在厦门。” 程连悟这么说我才想起来,程珊竹是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才转到我们班。 “在中学的那段时间里,你没有到处走走吗?”不太熟悉的男女走在一起,话题还是不要间断比较好。 “朋友太少,除了打球,基本没怎么出去玩过。” 程连悟见我停下脚步,他也停了下来。 我拦住一辆出租车,车停下来的时候,程连悟帮我开了车门。 我一愣,有多久没有男士为我打开车门了呢? 平时我和程珊竹在一起,吃饭都比较随意,我不太确定程连悟在饮食方面会不会特别讲究,不过既然他让我决定的话,我便按照自己的喜好来。 十几分钟之后,车子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吃店附近停下。 程连悟走在我身后,从他到处张望的模样可以看出,他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我们不是要去吃午餐吗?”他茫然的模样令我想笑。 “偶尔吃一次不一样的,怎么样?”我们已经到了小吃店的门口,“这儿有很多小吃,你不是说我想吃什么,我们就去吃什么吗?” “这儿是你们小学附近对吧?”就好像想起不确定事情,程连悟皱着眉头问。 “是啊,这家店珊竹也知道,从很久前以前一直开到现在,我想吃花生汤的时候都会到这儿。” 程连悟:“我从来没有吃过花生汤!” “你人生的第一次花生汤就在今天中午。”我将他引进店。 老板娘记得我,她对我笑,然后注意到我身后的程连悟,“换男朋友啦?”中年阿姨式直白,原来她记得陶然,以前我们也一起来过几次。 “不是的,阿姨,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尴尬地笑了笑。 程连悟沉默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菜单都在墙上,看看有没有你想吃的。”坐定之后,我对程连悟说。 程连悟往墙上看了看,既然说他连花生汤都没有吃过,别的就更不用说了,过了一会儿,他果然说:“你点吧,不知道那些是什么。” 他看起来还有些局促,不知道是排斥还是不习惯。 我点了花生汤、芋包、烧肉粽、沙茶面,想了想又加一分海蛎煎和五香。这些全都是我喜欢吃的,既然程连悟不想点,我也不再勉强他。 这一带并不是景区,加上学校放假,店里的人并不多。 “好像都是一些油腻腻的食物。”程连悟说。 “小妹,花生汤要不要加鸡蛋?”阿姨问我。 “我不加。你要加吗?”我问。 “我也不加。”程连悟立刻回答。 “五香卷和芋包都不油腻,花生汤是甜的。”我想起来,相比我,程珊竹的口味比较清淡,从刚才程连悟的语气看来,我才明白这是他们的家庭共性,“珊竹很喜欢五香。” “我只吃过沙茶面,不喜欢。”他的语气很生硬,仿佛想起吃沙茶面的不愉快经历。 “你没有选择了。”我故意吓他,“既然由我决定你的午餐,我要你把我点的每一样都尝一遍,开启新篇章。” 程连悟淡淡地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更加耀眼。 我记得程珊竹说过他哥很闷,但不论是中秋节那天还是今天,程连悟完全没有给我很闷的感觉,和他在一起很轻松,话少的人常常令我心安。 一会儿,餐上齐了。 “很期待你的表现喔!”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筷子,然后递给他一个勺子。 “这五香,我喜欢。”程连悟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也许饿了吧,“好像每一样都不错,只是花生汤太甜。”他低着头,那一盘五香一会儿就被他吃光了。 见我吃烧肉粽的时候,他皱了皱眉头,好像看见什么令他不舒服的东西。 “尝尝看,很好吃。”我用左手挡住嘴巴,蛊.惑.他说。 “肉粽,我还是算了,那颜色看起来够可怕的。”他的语气和表情无不强烈地拒绝着。 “好可惜,我还想着以后带你去吃鳗鱼粽,鳗鱼粽比烧肉粽更好吃。”我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起来,他抗拒的模样激起了我的恶趣味。 程连悟愣了一下,我才发觉,不觉间我把话说得过于没有距离感。 我尚且不知道我们这样一起出来算什么,却擅自做主,想要约下次。 见他盯着我看,我慌忙低下头。 最后,程连悟真的吃了烧肉粽,而且吃了一整个。 “样子这么丑,味道还不错。”这就是他对烧肉粽的评价。 不知道是他的真心话,还是在逞强。 午餐结束之后,我们在小吃店门前面面相觑,他好像在等我说出下一步行动,午间的太阳明晃晃的,刺得我睁不开眼。 “回家吗?”我试探性地问道。 “回去也没什么事,随便逛逛吧。”程连悟的白衣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说吧,你想去哪里?”正好,我也不想回去,那就继续在一起吧。 “不是说好你带路?”原来,他把我来路上说的玩笑话当真了。 “好多年没去鼓浪屿了。”这时候我们已经走到树荫下。 “我从来没去过鼓浪屿。”程连悟的语气里充满了“要不我们去吧”的意味。 “我一点也不惊讶!”其实我的内心是加粗的“我的天啊”。 “带我去吧。”他的语气里没有一点点恳求的意味,就好像说的是“我们去吧”这样的肯定句,甚至有一点点命令的感觉。 “今天,一定会人挤人的。”一想到那种场面,我的心里就发怵。 “有什么关系,人挤人就人挤人。”程连悟像铁了心今天一定要去。 最后,在去鼓浪屿的船上,我和程连悟被人群挤散。 像我们这样关系不紧密的男女,到了人群之中,确实很容易走散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慌慌张张地担心程连悟,如果仅仅只是因为他没有去过鼓浪屿未免太不可信,这一趟游轮上,十之八九的游客都是第一次去鼓浪屿。 我跌跌撞撞地在人群之中张望。 “在人挤人的地方,如果一个人不停地越过人群看向你、寻找你,投来担心的眼光,那么他十之八九喜欢你。” 没来由地,我想起了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场景下母亲对我说过的这句话。 虽然我切切实实地知道,我并没有喜欢上程连悟,但是他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令我担心。然而,我只是担心,我并没有去找他。 紧随着想起这句话之后,我猜测着,程连悟会不会也正在人群中想起我、担心我呢? 我被人群挤到栏杆边,游轮摇摇晃晃,潮湿的海风不断涌进船舱里。 要是以前,在人这么多的地方,我的心早就生出想逃的念头。 可是今天,我却放任自己被挤在人群中,时不时地,我会在游客之中搜寻程连悟,不过一次次地,我都没有看到他。 船就要到码头,我打算等上岸之后再跟他联系,这样想的时候,我感到有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左肩,我抬起头,向左边看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程连悟已经来到我的身边。 “人真多!”他由衷地、大声地说,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仍然几乎要被游轮的嗡嗡声湮没。 我只好对他笑一笑,轻轻地重复着他的话:“人真多。” 他一定没有听清我的话。 那时候我才知道,虽然我没有去找他,但是心里却一直记挂着他。 那一天之后,我们之间的联系仿佛又断开了。 程珊竹从日本回来的时候,程连悟给我带来的那一束向日葵已经几近枯萎,我一直舍不得扔掉。 “阿秋,这些天里,你都是怎么度过的?”程珊竹说,“没想到日本也像放十一一样,去到哪里都避不开我们的同胞,旅行真的好累呀。” “我写了几首诗。”我撒谎,其实自从完成《精卫别哭了》以后,差不多已经要有半年,除了给程珊竹写过三首歌词之外,我没再写过任何一首诗。 “你哪里都没去吗?”对于喜欢外出的她来说,休假就意味着到处玩乐。 “没有。”几经犹豫,我还是决定不提程连悟带着向日葵来过这个家的事实。 “唉——我就叫你跟我们一起去的嘛,我本来还打算特地将你介绍给我妈妈,我的那些堂姐妹,你都见过的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程珊竹一边将从日本带回来的礼物递给我,一边说,“其实,我有跟我妈稍微提了一下,不过她不置可否。” “珊竹,你别添乱了,我和你哥之间,根本不需要再特意介绍。”我阻止她继续胡想下去。 是的,我和程连悟之间,根本不需要再特意介绍! 在鼓浪屿游玩的那一天,我已经再次根据他的状态确认过,他的心还停留在以前,还没打算敞开,至少是,没有向我敞开。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一束向日葵被程珊竹扔掉了。 那让我感到伤感,却无从言说。 但这短暂的伤感很快就被一件事情冲散了,在十一假日结束的第二个工作日,陶然忽然联系我,他告诉我说:“我之前帮你申报市年度十大杰出青年,你进入文化类的候选名单了。” “我何德何能?”漫不经心地,我回答他,心中疑惑着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要小看自己,你好歹也是出版了好几本诗集、有一定知名度的诗人,再说,《精卫别哭了》得到的肯定还在持续上升。”陶然的语气非常兴奋。 “我不是小看自己,而是对那个不感兴趣。”我懒得理会他的开心。 有时候陶然会直接忽视我对这些事情的排斥,擅作主张地为我做一些自认为对我有帮助的事情,也许吧,也是对他有益的事情。 “你什么都不用管,要是获奖了,我再通知你。” 我不想再泼他冷水,任由他高兴。 挂断电话以后,我很快便将这件事情忘掉脑后,完全没有想自己会不会获奖。 厦门的秋天实在过于寡淡,天气晴朗而且炎热,我完全感觉不到所谓的秋风。 而秋季,秋季对于每一个诗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不可或缺的季节。 为了真正地感受秋天,我约.秦阿孟,她最近正好也是无比清闲,于是我们一拍即合,一起去了一趟内蒙古西部。 第09章 时间流逝,从北方旅游返回厦门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我一直住在程珊竹家里,看着她每天为新专辑的事情早出晚归。 我开始计划写一部关于一个西部少数民族民间英雄的叙事长诗,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收集资料,以及向学者求教、采访该民族的研究专家。 忙碌使我从母亲离我而去的低落状态中抽离,我也不再执著于想找母亲诉说自己这一段时间遇到的种种。 偶尔,我会想起程连悟,这段期间我们见过几次。 第一次,他说:“为了感谢你带我吃小吃、去鼓浪屿,我请你吃饭。” 第二次,他说:“今天是我生日,你就像上次放假的时候一样带我出去玩,去哪里都可以,去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可以。” 第三次,他说:“看见向日葵的时候,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你,又给你买了,你到楼下取一下。” 还有一次见面,他说:“你的生活不该只有诗和远方,还要有我。” 当时,我一惊,寻思着是不是因为十一的时候我说了“你该把心打开晒一晒太阳”就变成这样呢? 尽管我不确定那是不是表白,那以后他的每一次邀约我都没再拒绝,或许因为他过于诚恳,又或许因为他本身很难以拒绝。每一次,我都欣然前往。 也有可能,这一段时间里,我太需要人陪,不想独处。 “对了,珊竹也在家的,我叫上她,可以吗?”程连悟请我吃饭的那次,我对他说。 “不用,你不要跟她说和我见面的事情。” 虽然是恳求我,但却给人一种下命令的感觉,在电话中他的语气常常这样生硬,要不是声音好听,我想我肯定无法忍受。 “为什么不能跟她说我们见面的事情?”这样奇怪的事情,我想知道原因。 “这是我和你的私事。”他说。 我不想再继续追问他对私事的定义。 好在面对面的时候,程连悟的语气并不像通电话时那么生硬,他偶尔甚至会对我露出笑脸,尽管有时候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 而且,他说看见向日葵就莫名其妙地想起来,这件事让我开心了很久。 令我开心的,常常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为此,我开始有些理所当然地以为我们是在约会了。 想当然地自以为是一件多么风险的事情,这时候我并不知道。 到了十二月,天气变得非常舒服。一年之中,我最喜欢年中和年末。 许久没有联系我的陶然忽然打来电话,一接通,他便非常大声地说:“我的诗人啊,你当选了!当选了!!我就觉得你有这个希望,果然是锦鲤加持!年纪轻轻就当选,大家果然跟我一样慧眼识英!” 我的耳朵快要被震聋,这么兴奋的语气,我常常会感到害怕,于是小心地问他:“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当选本年度文化类的杰出青年啦,名单已经公布出来!”陶然依旧兴奋无比,好像比他自己获选还要开心。 “这有什么用吗?虚名而已,当选就当选吧。”我不在乎地说,那种缥缈的名号根本不会令我感到开心。 “等着领奖吧,我最近再想个宣传策划案,借机把你的作品再好好推广一下。”我能想象得出在,说这番话的陶然一定在办公室外面的走廊里来回不停地走。 “嗯,那辛苦你了。”虽然我不喜欢这些事情,但既然能让陶然开心、而且对自己也没什么坏处的话,就让他去做好了。 刚刚结束与陶然的通话,没多久,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她自称是市团委工作人员,确认我是虞常秋之后,她非常正式地对我说—— “恭喜你荣获本年度文化类杰出青年称号。本月十八号下午两点半我们将在路远菁英学校大礼堂举行颁奖典礼,届时请携带相关证件出席。详细信息及邀请函我们会尽快寄出,请注意查收。” 我对她表示了谢意。 如果是以前的话,我肯定会直接拒绝,告诉对方我不参加这样的活动。 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渐渐变得更加心软,不愿让别人因为自己陷入为难。 我不会申报这类评选活动,是陶然在背后为我操持这一切的,他帮我将所有的事情都打点好,尽最大可能地让我避免了每一件可以避免的我不喜欢的事情。 颁奖典礼那种活动想一想就头大,况且“杰出青年”这样的名号真是够傻,就像非要给自己戴上一顶沉重不堪的高帽。 为了拍颁奖用的短片,我整整耗费了一个星期时间。 程珊竹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她也感到很开心。 “要是我获奖的话,说不定我就不用辛苦地为我的新专辑线上线下到处做宣传了,到时候媒体和电视台肯定会报道,多好啊。”程珊竹最近开口闭口都是新专辑,她的恋人在我们对话中的频率大大降低了。 “好无聊啊,人多的地方会有什么好事?”我只想直接跳过颁奖典礼,直接跳过十八号那一天。 “阿秋,对了,我哥去年也获得这个奖了。”程珊竹忽然话锋一转,“其实这个奖项还是蛮有分量的,至少在我们厦门,你自己想想看,那么多的青年中的佼佼者,很不错的了。” “你哥为什么会获得这个奖?”我问。 “他?”程珊竹想了想,说,“大约是因为公司纳的税多吧,他获得的是经济类的,跟你不一样。我哥,做起事来真的很拼,有时候为了跟项目,几个月不回家也是常有的,有点工作狂倾向,大概。” “真的是越富裕越努力。”嘴巴上这么说,但我心里却想起程连悟曾经对我说过,“除了工作,也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微微地伤感。 那时候,他的神情看起来有点寂寞。他真的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娱乐,所以才会叫我带他去玩吗? “错了,是越努力越富裕。”程珊竹轻轻地弹了下我的脑袋,站起身,“睡觉啦,已经很晚。” 其实那时候才十一点,不过她一向都很早休息,说早睡皮肤会更好。 因为不用每天早起,所以我比她晚睡一个小时。 很快,颁奖典礼的时间到了。 那是一个好天气,十二月中旬,晴天的厦门很美,天蓝,云白。只是举行颁奖典礼的学校在集美区,有点远。 程珊竹本来答应要陪我,结果她又像诗友会那次一样变身鸽子精。 “阿秋真的很抱歉,我男朋友妈妈——” “没关系,那种活动本来就不重要,你去吧。”我打断了程珊竹,准备出门。 之前因为程珊竹说陪我,我拒绝了与陶然一同前去,这一次我也只能只身而往。 我穿了一套黑色休闲深V西服,里面的黑套衫刚刚没过前.胸,然后扎了一个丸子头,露出脖颈。 和陶然在学校门口汇合的时候,他盯着我看了好久,最后说:“真的是美女诗人,你应该让我多拍些照片做活动宣传的。” “休想,没有可能。”我断然地拒绝他。 陶然苦苦一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轻松。 之后,我们一同进入学校。 那时候正接近下午上课时间,年轻得教人羡慕的中学生们正三三两两地赶往教学楼。 学校很美,草木苍翠,就像一座花园,里面的建筑近乎奢华,尤其是大礼堂,简直堪比宫殿。 入场的时候,颁奖典礼已经就绪,我们找到座位坐定。获奖者的座位都在前面,因为距离舞台太近,我感到很不习惯。 我看了看在我身边各行各业的青年才俊,相比他们,我觉得自己年轻得就像刚刚进入校园的时候遇到的赶去上课的那些学生。 不一会儿,台下灯光暗下来,有表演者上台,是一个大合唱。 合唱结束,主持人上台,我没有看错,女主持人是姜青禾。 真是冤家路窄,她会不会在这种场合中也找我麻烦?我暗暗地想,作为主持人的她一定早就知道我在获奖之列。 不得不说,她的台风不错,也会打扮。我开始胡思乱想,直到姜青禾介绍颁奖嘉宾念到程连悟的名字的时候,我才回过神。 怎么会有他?我转回头,他正站起身,我们的目光撞到一起。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颁奖嘉宾有一个叫路严策。 领导致辞结束之后,台上男主持人开始介绍并播放第一个杰出青年的视频短片,接着获奖者上台,进行互动,互动结束,获奖者发表感言,然后主持人宣读颁奖词,最后颁奖嘉宾上台给获奖者颁奖。 我被排在第四位,没多久就轮到我。 与我互动的主持人恰好是姜青禾。站在舞台侧面,听着自己在短视频中的讲话声和配乐,我捏了一把汗,暗暗想,到了台上只能随机应变。 “有请年青诗人虞常秋。”短视频播放结束,姜青禾在舞台上这么说。 戴着绶带,我登台向舞台中央走去。 姜青禾走向我,她将台词卡放到左手上,一边说:“你好,欢迎你,美丽的诗人虞常秋。”一边向我伸出右手。 我没有防范,回应道:“主持人,你好。”握手的时候,她捏我的手时应该尽用了全力,我感到自己的手就像核桃被钳子夹到一般,礼节性地互相鞠躬时,她的头又撞过来,在这猛然的二连击之后,我整个人都懵了。 “对不起,第一次见到诗人,太激动了。”姜青禾多么会掩饰,而且那一撞击,她的头就算不比我的头痛,但至少也要一样痛。 台下有不少人哄笑。我捂住自己的额头,愣愣地看向台下。这时候她已经非常自如地面对大家的笑声,仿佛没事一样继续主持局面。 姜青禾:“评奖委员会给虞常秋的授奖词是:诗歌是文学中的黄金,是语言的精粹,是情感的浓缩。我们厦门能拥有这样年轻又优秀的诗人,源源不断地为我们带来温暖美好的作品,实乃文学之幸,思想之运。 “我们很想知道哈,虞常秋,是什么原因让你走上诗人之路呢?” 她絮絮叨叨地讲了那么多,恰好让我有时间平复下来。 “并不是我特意要走上那条路,而是,我走过的路,成为了诗人之路。”我回答道。 不懂得为什么台下的人要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热烈鼓掌。 姜青禾:“对你来说,诗歌意味着什么,你觉得你的诗歌能够给大家带来什么呢?” “什么也不意味。我不知道自己的诗歌会给大家带去什么,大家会对我的作品产生什么样的阅读感受,那是我无法预知的。”我看着姜青禾的眼睛,继续说,“诗歌属于无实用的那类存在,希望大家不要到诗歌里寻找任何东西,诗歌只是一种情感和意志表达。” “啊哈哈…”姜青禾干笑两声,“诗人果然是蛮特别的存在,前段时间,电视台报道,有一位诗人前辈批评你的新作幼稚,还说你本末倒置,利用自己美貌来助销自己的新作,请问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她果然提了这件事,这时候我已经无法顾及台下观众的感想,舞台上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姜青禾最后的这个问题,并不是他们台词本原先备有的。 “我虚心地接受前辈的批评,对自己进行反省,力求在往后的创作中能更进一步。”我不得不以退为进。 “谢谢虞常秋。有请路远菁英学校校长路严策为虞常秋颁奖。”姜青禾说。 “路严策”三个字就像一把重锤,重重地又一次砸向我的心脏。我见到路远菁英学校的校长走上台,不是之前我所想的恰巧同姓同名,他真的是我变老的父亲。 但愿在这个大厅之中,除了我们两个人,没有人知道我们是父女。我祈祷着。 第10章 我父亲将证书递给我,小声唤道:“秋秋。”然后为我戴上奖牌,与我握手的时候,他换了语气,正色、正式地说:“祝贺你,虞常秋。”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许久之后才生硬地回应:“谢谢。” 虽然我觉得姜青禾不可能有操纵这一切的能力,但我依旧感到十分不安,总觉得这种巧合是有人故意安排。 我惶然地走下舞台,那种猜疑一直盘旋在脑海,甚至在程连悟上台给获奖者颁奖的时候也没有中断过。 在颁奖典礼的末尾,得知父亲的学校作为本次评选活动最主要的赞助单位,于是我有点明白了,大约是父亲自己要求给我颁奖。 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父亲具体的工作,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所声名在外的私立学校的董事长兼校长,谁知道他在这场活动中还有没有为我做其他的事情呢。 活动结束之后,我拒绝陶然相送。 “额头还痛吗?”陶然问道,“你在舞台上表现得挺好的,包括面对主持人最后一个问题,那女人,好像和你有什么过结似的。” “你想多了。”我掩饰道。 “好累啊。”我又说,“以后,你不用再帮我操持类似这样的活动了,我不想再和大家这样近距离地接触。” 陶然听到我这么说,就好像惹恼我的人是他一样。“知道了,是我不好。”他说,“以后,你安心写诗吧。” 以前,每当我不开心的时候,他总是会这样没有原则地揽错、迁就。 那时候我会觉得自己被宠,而分开之后,这种话却变成了一种负担。 “你快回去吧,我想走一走,待会儿再打车回去。”我对陶然说。 他那担心但又不想违背我的模样有点可怜。 “可是——”性格温和的人说话最喜欢用转折。 “再见。”我打断了陶然的话。 于是,他独自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那背影带着不甘。 “陶然,你等一等,”我喊住他。 陶然回过头,茫然地看着我,初冬的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这个送给你!”摘下父亲为我戴上的奖牌,我说,“当作我谢谢你最近以来为我所做的一切,哈哈,那同时也是为你自己,对吧?” “我不要,那奖牌对我没意义,你知道我想要什么。”陶然说。 “你想要的,我给不了。”我将奖牌举在空中,“你收下吧,要不然我就把它扔垃圾桶。” 陶然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模样,他叹了一口,抢似的把奖牌抓走,说:“回头再送到你家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多么孩子气。他这样的孩子气,曾经令我喜欢。 我目送他离开,以前,每一次都是他站在我的身后看着我。 这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的丝巾不见了。 好半天,我才想起,上台领奖之前,我把它摘下来放在座位边上了,看看时间还早,于是打算转回身去取。 经过运动场,远远地,我望见程连悟和姜青禾走在一起,那时候想要绕开已经来不及,我只好低下头,装作没有看到他们。 “大诗人!”姜青禾高声喊,她的声音多么有穿透力,不愧是节目主持人。 抬起头,看见她正在对我招手。姜青禾一边放纵地笑一边肆无忌惮地说:“回来找程连悟吗,还是回来找我报仇?”她那灿烂笑容之下的居心显得多么黑暗。 在她的心里,喜欢和憎恶有界限吗?她现在看向我的表情,不知道的人看到一定不禁会以为我们有多么要好吧。 我没有理会她,心想着,程连悟怎么会跟她在一起? 不知道程连悟跟她说了什么,之后她对我挥挥手,继续大声说:“以后再见,我一定还会找你的。”她的话令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姜青禾走开之后,程连悟大步向我走过来。 “你不该让她靠近你。”他大约在一米距离之外停下脚步。 “那时候,我避不开。”我知道他说的是舞台上的事情。 等一等,程连悟现在是在关心我吗?还有他的表情,似乎真的有一些担心。 “确实。”程连悟好像在等我告诉他为什么返回来。 现在,我什么话都不想说。 中秋节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组合:我,程连悟,姜青禾,我父亲。 这是一个危险的、诡异的、必有事端的可怕组合。 “再见。”我对他说。 其实,我有一点希望,程连悟能够对我说说和姜青禾走在一起的原因。 不过既然他不提,我也不想过问,就像他没问我为什么返回来一样。 “回头,送我一本你的诗集吧。”程连悟看着我的眼睛,现在我明白了,他这种语气,其实不是下命令,而是索求。 “书店和网上都有卖,随时可以买到。”我心情不好,满脑子还在想着我的父亲,以及刚刚姜青禾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我要你送给我。” 呵,你要我送我就要送吗?!我想。 “看心情吧。”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会变得冷漠到底。说完我转身走了。 “我送你回家?!”程连悟在我的身后说。 “不用了。”我头也没回,加快了脚步。 我想,他大约是想要顺便捎上我吧。 那块丝巾果然孤伶伶地挂在椅子边上,就像被抛弃一样,整个礼堂已经空空如也,好像这里什么也不曾发生。 返回的时候,在距离运动场很远的地方,我又看到了程连悟,他还站刚才我们说话的地方。他是在等我吗?我想。 “说说看,是因为姜青禾的那一撞,还是因为看到我和她走在一起让你不爽?”程连悟拦住我。 我不知道他这么问的根据。也不想问。 难道是因为之前他说“你的生活不该只有诗和远方,还要有我”的时候,我不置可否,所以他才会觉得我该为他和姜青禾在一起感到不开心吗? “都不是,跟姜青禾,跟你都没有关系。”明明,明明我可以温柔一些的,也可以直接告诉他真正的原因,但是,复杂的家事,我没有信心三言两语就说清,也不想说。 “我和姜青禾在一起,你一点都不在意吗?” “我需要在意吗?” 程连悟不置可否,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等一等,现在他是不是在责怪我?我一边想,一边睁大眼睛看着他,不知何时起,他的脸上仿佛有了怒意。 我避开他的直视,现在我只想独处。 “如果在意,你现在就问我。”程连悟的声音有点大,震得我头嗡嗡响。 如果我说我不在意,会怎么样呢?我心底这样的邪恶几乎快要压不住了。 再次看着他的神情,我终于明白了,程连悟和以前一样,他不过是想找人谈心、听他说话。 为什么非要找我?我想,现在自己已经乱成一团麻,无力再分担他的黑暗心情。 看着他的眼睛,一张口,我的话最终变成了—— “你和姜青禾怎么会在一起?” 我选择如他所愿,准备好了倾听。 有时候,我特别讨厌自己这种没有原则性的心软。 所以说,现在我是在向他承认自己在意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吗? 真是乱七八糟的时刻。 “青禾妹妹三周年忌日快到了,她找我谈一起去扫墓的时间。”程连悟简短地说。 “已经定好时间了吗?”将自己的不快压下去,我冷静下来,已经能够用宽慰人心的平和语气说话了。 “约好了。”程连悟说,“今年是最后一年,以后,我不会再和青禾一起去扫墓,虽然说拒绝她很难。” “为什么难?”我无法将自己对他的在意压下去,如果任由自己直白的性格,我会直截了当地说,你无法拒绝的人是你自己。 他说:“青禾想让我跟她一起痛苦,这就是她怀念她妹妹的方式,我理解她。” “你真的为此感到痛苦吗?”我淡淡地问,“你明明知道,那件事情是意外,青禾对她自己、对你一直都是道德绑架,对吧?” 程连悟没再回应,久久地看着我,他的叹息重重地击痛我的心。 “轮到你了,”向外走的时候,程连悟忽然说,“把你不愉快的事情也说出来吧。” “也不一定非要说吧。”我害怕我讲不清楚,那些私密的、痛苦的事情,我不太习惯轻易说出来。 “我想知道。”程连悟的话把我吓一跳。 在他对我吐露了他的压抑之后,这句话变得多么难以拒绝。这种交换游戏一而再地发生在我们之间。 “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我最近流离失所了吗?”我问道。 程连悟走在前面,听到我的问题,他站定回头,静静地看着我。 “因为父母都离我而去。”我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对别人说自己的家事,“现在家中只剩下我一个人,屋子变得很冷清,日子变得难捱。” “我理解。” 程连悟说。 我一怔,为什么在他这里是理解,而在珊竹那里却是担心呢? “因为在家里失眠,没法睡觉,所以我才借住到珊竹家里,”我继续说。 “我理解。”程连悟又说。 难道说,与姜青禾分手之后,他一直在封闭自己吗? “我理解”这三个字让我心痛难当,我不想让自己的感受被别人这样清晰地知道。 “但是最近,”我犹豫着,“我和我爸重逢了。姜青禾结婚那天,在小亭子里叫我的那个人,还有今天给我颁奖的人,都是他。” 程连悟若有所思,说:“重逢不好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父亲。 “我们回家吧。” 程连悟的话让我恍然,他那自然而然的语气实在过于亲密。 他是怎么界定我们之间的关系的呢? 我说:“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我送你回家!”这一次,程连悟的语气不是询问。 “不用了,今天我想自己回去。”我坚定地拒绝了他。 “别再倔强。”程连悟笑。 “回头见。”我对他挥挥手,转身离去。 “你不要忘记,不要忘记送我你的诗集。”程连悟又在我的身后说,真是一个固执的人。 第11章 临近圣诞节,天下起小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我们的国家,好像每一个节日都像情人节了。 程珊竹和她的男朋友打算去梦幻王国,在这下小雨的夜。 “阿秋一起去好吗?”程珊竹说,“你一个人在家多无聊。”她的笑容又甜又美。 “我还是在家看书好了,天气那么冷。”我委婉地拒绝。我怎么可以去做他们的电灯泡。 “我叫上我哥一起怎么样?”程珊竹不死心,“不过我哥应该不会去那种地方,那我打电话让他找你好了,你们可以一起出去吃个饭什么的。” “你快去吧,你男朋友十几分钟之前就在楼下等你。”我没有拒绝,而是这样说。 我一边警告自己不要继续对程连悟有非分之想,免得自找苦吃,一边又想在这样的日子见到他。 上次在路远菁英学校见过之后,我们没再联系过。 “嗯,那我出发了。”程珊竹的黑毛衣衬得她的皮肤更加洁白,她背上包,对我说,“你等我消息。”然后一边打电话,一边出门了。 “玩得开心啊。” 我目送着她,忽然怀念以前恋爱的时光,那时候我和陶然也总是会不顾一切到处去玩,就算在这样的冬雨夜也全然察觉不到寒冷。 “不如你也一起去开心。”程珊竹背对着我说。 从她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再也看不进书,期待搅乱了我的心。 “我哥还在加班,他说一会儿如果有时间的话再跟你联系。”过了十多分钟,程珊竹发来消息,“阿秋,你不要等了,我哥八成是没时间,他工作起来常常忘人忘我。” “我根本没在等,在家里多温暖。”我回复她,并发了一个憨笑的表情包。 我的辩白会不会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呢? 知道程连悟在工作,我刚刚因为程珊竹的话而产生的期待很快就消散了。 在冷冰冰的冬天,和恋人在一起确实是一件温暖的事情。 如果和程连悟恋爱的话会怎么样呢?我直至不住自己的浮想。 看起来,他不是那种会哄女孩子开心的男人,他真的有程珊竹说的那么闷吗?为什么我没感觉到。我继续胡思乱想。 说是说,我很少为自己诗。放下书本,我决定动手给自己写一首短诗—— 《绿色的恩惠》 绿色让人清醒, 在低沉的时候, 我不止一次受过绿色的惠顾, 在那种无所期待与自得其乐的绿意面前, 在芭蕉与大丽菊随意领取的友好面前, 有一种如同拥抱般温暖的抚慰, 浅浅淡淡的绿意中,不同时节的绿意中, 常常交织着哀愁被理解的透明, 我渐渐地醒悟,是心头日夜积累的贪婪 与偏执加速了人生疲惫。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我写好了。 写完诗,我的心情常常很舒畅。 程连悟从我的脑海短暂地离去之后又回来了。 如果今天晚上不能够见到他,我会这样坐立不安到什么时候呢? 时间是八点,天早已经黑下来。冬天的夜,冬天的雨夜,格外浓黑。 我可以给他打电话吗?我想。不不不,程珊竹已经说了,他有工作,更何况,我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就这样,我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忽然,门铃响了,我被吓一跳,我在这里住的这段时间中,那门铃一响起的时候,我都会下意识地觉得是外卖到了。 打开摄像头,站在昏暗灯光中的是程连悟。 意外,窃喜。于是我又摁了通话键,“珊竹没在家。”这样的话,显得自己多么做作。 “我是来找你的。”程连悟低垂着头,他忽然抬起脸望向摄像头,逼得我不由得往后退。 居然与他带着向日葵来找我的那次的对话是一样的。再意外,再窃喜。 “来找我,怎么啦?”我装傻充愣的样子一定蠢透了。 “你快下来吧,我还没吃晚餐。”程连悟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看起来天气真的蛮冷,我能看到他呼出来的热气变白。 “好巧,我也还没有吃。”因为太开心,我觉得自己的话已经变得有些白痴了,“你等等我,外面很冷对吧,我换一件衣服。” “多穿一点,外面下雨。”程连悟说。 我慌慌张张、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一下,临出门前,我想起上次分别时他对我的请求,于是把房间里早已准备好送给他的新诗集带上。 其实,在这之前我已经有好几次忍不住想给他打电话把诗集给他送去,但最终都放弃了。他叫我送,我就送的话太没面子。 而今天,虽然我从来不过圣诞节,但是这种日子送礼物的话很应景。我喜欢这种不露痕迹、但又别有用心的小细节。 我穿了一件宽松的毛呢风衣,几分钟后,开开心心地下楼。 这时候我没有意识到,我的开心是因为程连悟的到来。 “Merry Christmas!”一见到我,程连悟便说。 “Merry Christmas!”我就像一个复读机一样重复着他的话。 “这种日子,还是西餐吧。”程连悟说,他总是兀自决定好一切。比如让我陪他散心、陪他吃午餐、带他逛厦门的小街、和他交换心情……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而我,好像也总是附和着他。 难道,我已经没有办法拒绝他了吗? “好啊,我们走。”我说,我知道他并没有在询问。我在心中警告自己,“我们”这样的词语,在这样的夜晚对于我们来说显得太过暧昧了。 “出发。”程连悟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你见过雪吗?”我问。 “当然,以前我在纽约上学的时候,还有小时候在新疆和四川都见过。”程连悟又露出轮到你了的那种眼神。 他好像很喜欢这种你来我往、交换信息的游戏。 “我从没经历过下雪。” “以后有机会,一起去看?”他的语气淡淡的。 我点点头。不论有没有机会,他能在这样的夜晚跟我这么说已经令我很开心。 这时候,雨停了,风冷冷地吹着,我捂紧自己的围巾,生怕它被风吹开。 同时,我看了看程连悟,我们的身高差大约有十厘米,这样拥抱的时候,他刚好能为我挡住风。我没羞没臊地想着,感觉脸有点发烫了。 坐上车的时候,程珊竹忽然发来一张游乐场的照片,她说:“怎么样?独自在家的滋味。” “我和你哥在外面。”我说。 “啊!没有可能,他怎么放得下他的工作?”程珊竹说。 “也许是肚子饿了,毕竟人非草木可以不用吃喝,我们在去餐厅的路上。”我说。 “今晚回去,我要知道全部的细节,一点点也不许你漏掉,我要你把所有的一切都讲出来。”程珊竹说。 到餐厅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因此不用排队,那家法式餐厅的环境还不错,里面的节日气氛很浓,服务员都带着圣诞帽,音乐是节日里惯常听到的那种。 “其实,我有事情找你。”一坐定,程连悟便说,打断了我所有的幻想。 “你没有事情,也可以找我。”本来我只是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却说出了略带轻浮气息的话。 程连悟一笑,点点头,说:“我们先点餐。” 我也笑了笑,打开面前的菜单。 服务员走过来,他滔滔不绝地向我们介绍这家餐厅—— “我们餐厅入选了全球五大洲一千三百家‘美味法兰西’正宗法式餐厅,主厨Gregory来自波尔多,领事馆和外事办接待外宾时常选择到我们这儿用餐……” 程连悟点了龙虾意面、招牌松露、香煎鹅肝、招牌鳕鱼; 我点了生蚝、南瓜奶油汤、巧克力炸弹。 因为待会儿要驾车 ,我们并没有点酒。 “好像有点多。”我说。 “没关系,我很饿。”灯光下的程连悟,模样看起来就像阳光一样温暖,尤其是他对我笑的时候,他的笑容会让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对了,刚刚你说找我有事,我准备好了,你说吧。”我坐正,看着他的眼睛。 “你不用那么紧张。”其实,紧张的那个人是他,“我记得你不用每天按时工作,对吧?” 我点了点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过几天我家里的保姆阿姨要回去一段时间,所以想请你帮个忙,”程连悟忽然停下来,仿佛在看我的反应好斟酌后面的话,“就是——在阿姨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想请你住到我家里,帮我照顾小象,还有处理一些杂事。” 尽管我早有准备,但这样的请求依旧令我大吃一惊,这听起来是类似于管家或者保姆那样的工作,住到他的家里真的可以吗? “不会影响你写诗,这些事情每天花不了多少时间。”程连悟见我不语,语气变得有些着急,“元旦之后,我要去新加坡一段时间,所以小象——对了,小象是一条拉布拉多犬,请不要拒绝我好吗?我不想把小象交到宠物寄养中心,不会太久的。” “住到你家里?”这是我最介意的地方,而且他明明可以找他的家人不是吗? “嗯,一月以后,家里都没人,阿姨也是住家保姆,家里没有人,小象会害怕。”程连悟的眼里充满期待。 我要怎么拒绝他,让他去找别人呢?“我要想一想,看看最近的排期。”我故意很为难地说,免得他继续请求。 其实,我从来没有一个人单独住过,我想跟他说,我一个人住也会害怕。 “我实在不想找我妈和珊竹帮忙,你是最佳人选。”程连悟的眼神依旧充满期待。 我害怕继续看着他的眼睛会心软,于是躲开了他的直视。 “有点煞风景,在这种日子。”程连悟好像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他的请求将今晚的气氛破坏了。 如果我现在不给他答复的话,那么接下来的晚餐也必将食之无味吧。 “好,我帮你。”我下了很大的决心,说。 在避开与程连悟直视的短暂时间里,我想清楚了,我不可能一直在程珊竹家里住下去,正好可以用这段时间里锻炼自己去独自居住,等程连悟从新加坡回来,大约我就可以住回母亲离去的那个家了。 况且,一个男人邀请一个女人住进自己的家里,不可能没有用心。 我期待着,我们能够借机走得更近一些、甚至能够明朗化。 程连悟错愕,继而惊喜,“你总是让我意外,知道刚刚我心里想什么吗?” 我看着他,摇摇头。 “我在想,你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拒绝我的请求。”程连悟现在的神情看起来多么轻松,“诗人的报酬,我会让你满意的。” 这就是他表达谢意的方式吗?失望。 他明明知道,我不在意有没有报酬。 但我依旧点点头,也好,利益分明,这样事情会更加自然、彼此也能更加自在。 我从包里拿出自己的诗集,说道:“这是圣诞礼物。” “《精卫别哭了》,虞常秋著。”程连悟接过我的诗集,看着封面,“有意思。” 他念我的名字的时候,那声音让我恍然。 程连悟没有急着将塑料封拆掉,将诗集放到一边之后,他说:“谢谢你记得。” 我明明都说了是圣诞礼物,为什么他还要旧事重提? 不过,我并没介意他轻微的不解风情。 回到程珊竹家楼下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 在下车之前,我又看了看程连悟的侧脸,他依旧英俊,迷人。 不过今晚依旧像在鼓浪屿上闲逛的时候、他生日那天出去爬山的时候一样,他总是有意与我保持距离,好像希望我能明白,我们之间并没有特殊之处。 想到这,我的心痛了一下,又一下。 我不明白,他总是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寂寞吧。我想。而我又总是没有加以拒绝,就像是默许。 或者,我是想要努力一番吧,仿佛只有试过之后才知道可不可以、才会死心。 程连悟也下车了,他站在我眼前,面带笑容。 “谢谢你的晚餐。”我也笑,但内心是悲伤的。 “等一等,”程连悟打开车门,侧身进入车厢,拿出一个袋子,他递给我说道:“这是给你的,圣诞礼物。” 虽然有点晚,但是他并没有像我在餐厅里所想的那样,毫无准备。 “谢谢你。”我轻轻一笑,悲伤好像淡了一些。 “快回去吧。”程连悟看着我,“过几天见。” 我对他挥挥手,向楼梯口走去,脚步就像一个刚刚陷入恋情的女孩那样轻快。 大约是因为知道程连悟在我身后看着我吧。 第12章 那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屋里空空的,很安静,我仿佛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不确定程珊竹是睡了还是仍未归来。 坐在沙发上,撕开纸袋口的胶带,原来是一盒巧克力球。 这是有礼物的圣诞节。不管是哪一种层面上的,过节有人送自己礼物总是令人开心的。 “我回来了,你们还在乐园里吗?”我给程珊竹发了一条消息。 “阿秋,今晚我不回去了。明天再跟我讲你们今晚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吧。”程珊竹的回复立刻发过来。 “我可不是为了向你报告才发消息。”我说。 程珊竹:“我很忙,先不说了。记住,这是明天的头等大事。” 我没再回复,将电话放到桌上。 程珊竹好像比我更在意我和程连悟之间的事情,只是,很可惜,事情没有朝她所期待的方向发展。 这一晚,我又失眠了,脑海里交织着程连悟对我的请求以及程珊竹所谓的“头等大事”,翻来覆去。 我爬起来看电影,《剪刀手爱德华》,德普的所有作品中,我最喜欢这一部。 现在,我需要悲伤的爱情故事来令自己清醒。 漫漫长夜的末尾,我睡着了。第二天,是程珊竹的敲门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 慢吞吞地爬起来洗漱完毕,一看时间才知道已经接近中午。依旧是一个阴天。 程珊竹带回甜点,真是难得,因为怕胖,她非常严格地控制摄入高甜食品。 我冲了一壶红茶,然后将茶倒进瓷杯。 “现在,甜点和茶都准备好了,”程珊竹左手裹着右手举到下巴处,就像准备祈祷,“真的很有聊天的气氛了,阿秋,我们开始吧。” “在开始之前,”我顿了顿,“你先老实交代你们昨晚都干什么去了。” “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程珊竹看出来我在拖延,于是很快便将自己的事情说完,“都已经快到了倦怠期了,不过是因为天气冷,一起睡觉而已。” “我和你哥,只是出去吃了一顿晚餐,聊聊天。”我一边说,一边想要怎么把程连悟的请求告诉她。 “从八点多到十一点多,我要听这三个钟的所有细节——”程珊竹将语气拖得长长的,同时露出“别想敷衍我”的表情。 “说真的,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过,——”我忍了一下。 “不过什么?”程珊竹大叫起来。 “其实,昨晚差不多是鸿门宴,你哥说他的住家保姆阿姨有事,加上过几天要去新加坡,所以请我到他家帮他照顾小象。”说完,我拿起一块蛋挞。 蛋挞应该才烤好不久,味道很好。 程珊竹听我这么说,她整个人都呆住了,过了一会儿,她左手拉住我,说道:“阿秋,快告诉我,你答应了对吧?!” “吃人嘴短,我还能怎么拒绝吗?”我故意撒谎,其实昨天在开始吃晚餐之前,我就答应了程连悟的请求。 “啊啊啊!”程珊竹起身一下抱住我,“不愧是阿秋,你做得太好了!!” “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呢。”我将她推开,搞不懂她为什么要激动到尖叫。 “你知道我哥为什么送你向日葵吗?”程珊竹忽然转移了话题。 我被她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摇摇头。 之前,我还以为程连悟送我向日葵只是巧合。 “我哥问我你喜欢什么花,我就告诉他咯。”程珊竹得意地笑起来,“十一的时候你不是孤伶伶在家吗?我哥也是孤伶伶的,所以我让他找你啊。” 啊?那时候我还寻思他怎么会忽然找上门,同时还带着我喜欢的花。 “你很过分欸,”程珊竹白了我一眼,继续说,“我从日本回来之后一直等你告诉我,我哥来过,可是你喔,只字不提就罢了,还一直舍不得扔掉已经枯萎的花,那时候我超生气的好吗?后来我赌气将那把干巴巴的花扔掉,你居然完全没发觉,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作为诗人,某些时候,你的神经怎么可以那么粗?” “啊?!”我感到有些难堪,“因为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说的,所以——” “有时候我也不太想管,”程珊竹说,“不过我是真的希望我哥能走出来,而你,刚好是这么久以来,他愿意接近的女人,我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主动接近任何女人了。昨天晚上,我本来以为,他会选择工作,所以当听说你和我哥在外面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么激动吗?” “珊竹,其实连悟哥找我,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他的心还停留在以前,所以我和他之间,至少是现在,连暧昧的暧字都没有。” 嘴上这么讲,但因为他对我说过“你的生活不该只有诗和远方,还要有我”,以及他前几天问我在不在意他和和姜青禾在一起,因为这些,我已将开始想当然地以为程连悟正在向我靠近,这是我答应帮助他的主要原因。 “真的吗?”程珊竹的脸靠近我的脸,她的眼睛就快要贴到我的眼睛了,显然,她不相信我的话,“为什么你第二次收到我哥向日葵的时候,那么开心?为什么我哥一叫你,你就会出去?还有,那一盒巧克力,你以为我哥是凑巧买到你喜欢这一种吗?以及,去他家,是什么时候去?” 她连续不断的问题快要把我逼得无法呼吸。 “我承认,我对连悟哥有所期待,”我推开程珊竹,“不过,现在只能这样,你知道的,你哥经历过的那些事情。” “唉,我的阿秋,”程珊竹抓住我的肩膀,“我们先不说我哥,就说你自己,你对我哥是什么想法?现在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和他出去难道真的没有一点点男女之情吗?像我们这样的年纪,你和我哥一起出去总不会是想要交朋友吧?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可是你真的很过分,不透露也就罢了,还想要瞒着我。” 我被程珊竹逼得哑然,愣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不是已经答应继续帮他的忙了吗?”这么说好像我已经在对程珊竹承认自己喜欢程连悟一样。 “你应该大大方方地出现在我哥的生活中,”程珊竹笑起来,她看出我的为难,也不在意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其实我还蛮讶异的,没想到青禾姐的婚礼之后,我哥会不间断地找你,看来我介绍你当他的女伴是对的。你知道在那件事之后,我妈给他介绍了多少女人吗?没有几十个也有十几个吧,他从来没有跟谁见过第二次,去他家种事情就更不用说了。 “一定是你触动了我哥的某根弦,他才对你打开其门。阿秋,如果你对我哥有意思,就攻克他吧,不用藏藏掖掖,不用不好意思,而且,我哥虽然闷,虽然戒备,其实人很值得信赖的。最重要的是,我哥很有钱,又很帅气对吧?” “拜托,我一直都是大大方方的!”任她说了好半天,我才慢吞吞地抢白,如果再不说一两句,就真的好像我多么想要接近程连悟,“原来那些事情都是你在背后暗箱操作,珊竹,我不想一头热的。”我还是有些担心,不确定的事情一般不能当真。 “我说你怎么那么迟钝,我只是推了他一把,他对你就已经这么上心,对于我哥那种慢热的人来说很难得了,”程珊竹摆摆手,接着说,“我妈在他背后不知道操作了多少,他连一步都没挪动,要我说还是看人。阿秋,我等着有一天能够叫你嫂子!” “你胡说什么?!”程珊竹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真是令人难为情。 “我没有胡说,从你答应当我哥的女伴起我就怀有这样的期待了。”程珊竹头一歪,调皮地笑起来,“不过呢——唐僧取经路上有九九八十一难,我就不知道你和我哥之间在取得真经之前会有多少磨难了,不过你放心,我将会永远做你们两个取经路上的孙行者。” 她拍着自己的胸脯的模样把我逗笑了。 “顺其自然好了。”我说。 “不要喔,”程珊竹立刻否决道,“顺其自然的话,你们还没萌芽,姜青禾就会第一个跳出来将你们的火花浇灭,所以既然现在郎有情妹有意——” “根本还没有到这种阶段。”我打断她继续话说八道。 “总之呢,我的人生宗旨就是,要做的事情就要绝对努力做,绝对无悔,”程珊竹对我眨巴着眼睛,“我也要求你做到这种程度。后面我会找时机给我哥打气,他心里阴影比较重,所以可能,一开始,阿秋你会比较辛苦。” 一开始,我会比较辛苦吗?我想,可是在感情之中我并不想无谓地付出太多。 “珊竹,谢谢你。”好像跟她聊了一番之后,我觉得可又以放任自己对程连悟心生期待了。 我和程连悟之间,真的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和可能。 “除了姜青禾,”程珊竹叹了一口气,“估计我妈妈也会是你的障碍,十一的时候我跟她说你很适合我哥,本来她还不置可否,不过前几天她听说你是诗人之后就连连否决,说‘诗人不行,太遥远了’,诸如此类的,中秋节的时候她明明有称赞过你的,不知道她对诗人有什么偏见!” “你想得太远了。”我反过来安慰程珊竹,“最关键的是我和你哥,船到桥头自然直的。” “唉,阿秋不行。”程珊竹又摆摆手,这是她持不同态度时的习惯性动作,“到桥头,船不直也要将它摆直。” 她那认真的模样将我逗笑。 “阴雨天欸,阿秋辛苦你收拾一下,我想睡一觉,昨晚没怎么睡好。”程珊竹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还是一个人睡比较自在。” “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想,昨晚,程连悟睡得怎么样呢? 站起身,我环顾了下这间屋子,心想我们的缘分应该快到头了。 “多谢照顾。”我在心中说,好朋友以及她这所温暖的公寓是我这段时间的依赖。 天气转晴的夜晚,程连悟给我打电话,“保姆阿姨今天回家了,你什么时候方便过来?我去接你。” 距离平安夜已经过了三四天,这期间我们并没有联系。 “后天早晨怎么样?”我问。 “后天早晨几点?”程连悟问。 “总裁的时间都是这么精确吗?” “诗人的时间都是模糊的吗?” “九点可以吗?” “好,九点我去接你,行李多吗?” “我只有一个行李箱。” “后天见。” 已经挂断电话,我感到程连悟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回响,他的声音实在过于好听,仿佛能绕耳久久不去。 “后天见”在单身男女之间,仿佛富有余味。但愿不只是我独自一个人的期待。 下午,程珊竹睡醒,我告诉她:“后天,我就要到你哥家去了。” “喔,我哥要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了!”程珊竹咕哝了一句,仿佛还没有清醒过来,“我哥之前跟我说过元旦过后他要去新加坡,也没几天了。好饿啊阿秋,晚餐点外卖吗?” 在程珊竹洗澡的时候,我帮她炒了一份蛋炒饭,冲了一碗味噌汤。 她准备坐下来吃晚餐之前说:“谢谢你,阿秋。” “等你哥从新加坡回来,我差不多也该回家了。”我说。 程珊竹抬起头看看我,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你妈妈打算回来了吗?” “我也不知道。”这真是一个令我怅然的问题。 从九月初到现在,我和母亲非但没有见过面,母亲甚至还对我说,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别再总是给她发消息,那会扰乱她的心。 “我这里永远欢迎你!”程珊竹说。 听到这句话,我不争气地差点落泪。 “珊竹,谢谢你这段时间陪着我,还让我住进来。”我说。 “别说傻话,我们是好朋友。”她说。 离开程珊竹家时是今年的最后一天,真是继往开来的日子,我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告别好朋友。 刚刚从公寓的楼门拐出来,猛然地,我看到程连悟正站在冬日早晨的阳光中对我招手、对我笑。 “你好,行李箱诗人!”他的声音像晨光一样温暖。 行李箱诗人吗?我看了看自己行李箱,说:“现在,我是行李箱女孩!” “欢迎你,行李箱女孩!”程连悟欣然地接受了,同时伸过手,示意让我将行李箱给他。 我犹豫了下,将箱子推向他。 迎着远远地照过来的晨光,我们一起朝别墅区走去。 第13章 从程珊竹的公寓楼到程连悟家,步行只要十几分钟,在这之前我从没有去过他家。 “你平时都怎么写诗?”程连悟忽然问我,这时候阳光正笼罩着我们,“《精卫别哭了》里面有很多不明所以的句子,比如:冷风和青烟都非常疲惫;瓦脊上,结着一层温柔的孤单;那生性迷糊的轻风……诗这样写也可以?” “手脑并用吧,”我笑着说,看来他读了我送给他的诗集,“现代诗并没有固定的写法,很自由,意境、思想和语言美就可以,以及,自己喜欢就好。” “那些诗很温柔。”程连悟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转眼间,我们已经到了别墅区,这一天,程连悟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外套。 我没再接话,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有零星的老人在散步,也有一些年轻的妈妈推着婴儿车走过我们身边。 晨光明媚,走在舒适的小区里,尽管是隆冬,树木依旧常青,这时候,北方的树木应该在沉睡,南方的树木这样一直不停地生长,很累吧。我想。 “待会儿有工作吗?”我问道。 “下午有几个会议。”程连悟转回头答。 “我们在这儿晒一会儿太阳,怎么样?”我建议。 “家里的院子和阳台上也可以,先把行李拿回去。”程连悟没有停下脚步。 我们穿过人工湖上的道路,继续走了一百多米,接着向左边拐了一道弯,程连悟站在一道大门前,说:“到了。” 在寸土寸金的厦门岛内,程连悟的住宅未免太过奢华!透过大门看进去,树木葱郁的院子十分宽敞,远远看去,宅邸的式样偏西式,那朝东的阳台看起来也足够阔大,围墙外不远处是人工湖,屋后倚着山丘,右边的围墙挨着小区车道,位置很好。 程连悟迈了几步,走到大门旁的小门前,摁了下指纹,咔嗒一声小门自动开了。 这时候,一条米白色的拉布拉多犬应声跑过来,它不停地蹭着程连悟的小腿撒娇,同时发现了他身后的我,接着摇摆尾巴,仰头走向我。 “小象,这是秋秋。” 不论多少次,他叫我秋秋时总令我恍惚,说不上来是排斥还是不适。 “小象比普通的拉布拉多要大许多。”我一边说,一边蹲下来。 小象非常亲.热地蹭到我的身上,好像和我有多么熟悉。 “它有点贪吃,加上本身骨架大,以后要控制投喂量。”程连悟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 小象忽然抬起一条前腿,搭到我的膝盖上。我伸过手,摸了摸它的头。“小象。”我轻声地唤它。 “小象喜欢你。”程连悟说,“我们进去吧。” “拉布拉多犬不是对全世界都敞开胸怀的犬种吗?”我站起来,跟在程连悟身后朝里面走去,小象尾随着我们。 “它不喜欢姜青禾。”程连悟背对着我说,“见到姜青禾的时候总要叫。” 与程珊竹温馨的公寓不同,程连悟的屋子带着冷感,装修风格几近极简主义,他的房子让我想起几何图形,不论外观还是内在,线条都无比直观,屋子的主色调为白色,窗架是灰黑色,配备着藏蓝色的窗帘,墙上有少许黑白印象派的摄影作品,家具都是单色。 程连悟将我带到三楼,打开了临近阳台的房间:“我让阿姨帮你收拾了这间,冬天有日晒的房间比较舒服。” 房间很宽敞,这间屋子的蓝色窗帘上点缀着银色的小星星,除了绿植,这是我进屋以后见到的最具暖意的东西。 小象趴在门边,不时张望我们。 “那个阿姨,她很快就会回来对吧?”我感到无所适从,这宅子对一个人来说太大了。 “不确定,阿姨说她儿媳妇就快生小孩,应该需要一段时间。”程连悟将我的行李箱推到衣柜旁边,“晒太阳吗?” 我点点头,又看了看有阳光照进来的那扇窗,那些银色的小星星在阳光下亮闪闪的。 阳台就挨着程连悟为我准备的房间。一踏进去便看到靠右的地方摆放着一张配备两把椅子的桌子,桌椅后有一株芭蕉,芭蕉后面的墙上挂满了掉光叶子的爬山虎,左边栏杆边上的小花坛里,鹅掌柴依旧翠绿,正对面的栏杆下面是一些多肉。角落里有水龙头,水管和喷桶。 阳光很温暖,阳台上闪闪发亮。小象在我们身边走来走去。 “除了小象,我还要照顾这些花草吗?”我趴在栏杆边,望着不远处的人工湖,湖边的大棕树在晨风中摇摆着。 “花草不用你照顾,你会做饭吗?”程连悟走到我的身边,也趴到栏杆上。 这时候,我们相距不过十厘米,一侧身就能够看到他不时涌动的喉结,他的红外套下是一件黑毛衣,今天他的着装显得比之前他穿正装的时候年轻。 我想,我们挨得太近了。 “煮稀饭、做面条和炒米饭算吗?”我按捺住自己的心跳,故作镇定。 “当然不算。”程连悟朝人工湖的方向看了看,然后收回视线,“想想也是,诗人不会做饭比较好。” “你干嘛问这个?”我故意装傻,不想急于暴露自己生活化的那一面,事实上,除了煮稀饭、做面条和炒米饭,我也会做简单的家常菜,做饭根本难不倒我。 “我回家吃饭的时候,会知会保姆阿姨下厨。”程连悟转过身,背靠在栏杆上。 “那我就无能为力了,我只能帮你照顾小象。”我轻轻地抓了抓被刚刚的一阵风吹散的头发。 “可以偶尔帮我买东西吗?饮料、面包和水果之类的,车库里的车,你随便开。”程连悟的要求越来越多,“还有打扫卫生,不过你要是嫌累,也可以叫钟点工。一些账务工作,每个月初,你能帮我给一些账号转账吗?” “我能拒绝吗?”我看了看他,难道他是让我到这里工作吗?这种想法令我感到失落。 “我更担心你不会。”程连悟说。 “诗人也有生活的。”我想,他是不是对诗人有什么误解。 “你连饭都不会做,驾驶对你来说应该更难。”程连悟的表情很认真。 “我确实没有驾照。”我说,“人多的地方我会紧张,所以没去学。” “看来,我们不光吃不上饭,连水果也没指望。”程连悟叹了一口气,招手将小象叫到身边,“有诗人带你出去,这是你的荣幸!” 他一本正经地跟小象说话的模样将我逗笑。 “难道你会做饭吗?”我料定他不会,所以不想示弱。 “会赚钱就够了吧。”程连悟站起来,“况且,我也会做饭。” “赚钱,我也会啊。”一说完我觉到打了自己嘴巴,毕竟和他相比,我这样的怎么能够叫会赚钱?“我不是指帮你照顾小象!” “说说看,诗人怎么赚钱?不好好工作,随时有时间玩,好像每一天都很散漫。父母又都不管你,你不担心自己以后的人生吗?我比较喜欢有所准备,不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你这样样随心所欲地生活,以后会吃苦头。”程连悟自顾自地说着,一点也没有顾及我的颜面。 他这么说到底是担心我还是讥笑我,说这一番话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 我多么想打断他,让他不必摆出这种自以为是的姿态,虽然他的挣钱能力我难以望其项背,但是,诗人自有诗人的生活方式。 程连悟看到我没搭理他,补充说:“我说得有点多,不知道合不合适?” “确实多,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就好。”我变得冷酷起来,明明我才是出以援手的人,没想到初来乍到却被同情、可怜一番,“我再次郑重地告诉你,我有工作,能够养活自己,不用你担心。” 程连悟陷入沉默的样子把我激怒了。 “如果你把我请到这里是出于想给我工作的话,我没打算要做这样的工作!”我变得有点激动,“父母离我而去那是他们的决定,我别无选择,但我自有生活下去的方式,不需要你担心。” “抱歉。”程连悟看着我,他现在的模样灰暗极了,“说起来一直是我在有求于你。” “你只看到表面就对我的生活妄作论断——”我忽然说不下去了,才到这里就发生不愉快,气氛已经够僵。 小象似乎感受到我们之间的紧张气息,它在一旁抬起头,看看我,又看看程连悟,哼哼唧唧几声。 “确实,以己度人有点傻。”程连悟讪笑,“留下来,好吗?” 他刚才的那一番话已经将我刺痛,原来在他和别人的想法一样,诗人就是没有工作,无所事事地度过的人,对自己的未来毫不担心。 如果我不回敬他的话,感觉他会继续把我看作散漫的人,有人这样误解我的时候,我绝不会听之任之。 “答应的事情,我不会临阵脱逃。” “小象,快谢谢秋秋。” 小象爬起来,到我的脚边蹭了蹭,眼中好像全是乞求,傻傻的。 “为了欢迎你的到来,我待会儿下厨吧。”程连悟说。 他一再退让,我不好意思继续板着面孔,感觉他亲自为我下厨这种事情比他小雨的平安夜放下工作特地找我一起去吃晚餐要隆重、盛情得多。 就是这样出其不意的细节,我恍然的、不安的心情得到了抚慰。 这一场小风波很快就被美味的意面,浓浓的蘑菇汤以及鲜嫩的牛排化解了。 “我去公司了。”午餐之后,程连悟换上正装,“今晚我回我妈家。” “好的。”我刻意地忽略了对话之中的亲近感。 我不懂他对我的居心,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感受到了他的心意,而有时候他的眼神又令我捉摸不透。 小象追着程连悟走出去,于是我找到玩具,将它引到身边之后将门关起来。 关于它的投食时间和排便习惯,程连悟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他说,这两天他会陪我一起遛狗,以便我们互相适应。 透窗看着他的车倒出车库,转弯然后离去,我忽然有点期待与他一起带小象出门了。 即便远没有程珊竹所说好事可期那么快速,但这对我们的都算是迈进了一步。 收回目光,再一次环视这间陌生的屋子,好像,陌生的屋子和年底这种时间竟意外地契合。 第14章 这一天下午,我陪小象玩拔河游戏、丢球游戏,它渐渐记住了我的声音,而且我动不动就奖赏它,不到一天,小象已经开始粘我。 我能感觉得出来,这个家里的人平时陪它玩的时间不多。 程连悟很忙自不必说,那个不曾谋面的阿姨,估计也很少陪它。 小时候,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我们曾养过一只金毛,还有两只猫。我喜欢和宠物一起玩,也知道,狗啦,猫啦,人对它好,它立刻就能感知。 太阳西斜的时候,程珊竹来了一趟,小象一见到她就飞奔过去。 程珊竹抓住小象的两条前腿,笑着晃它,小象被吓得全身僵硬。 “每次都要扑我,真是怕了它。”程珊竹一边说,一边将小象推开了。 “它想跟你玩耍。”我们进了屋。 “今晚跨年,阿秋,你有什么计划吗?”程珊竹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喝起来。 “我待会儿打算回家一趟。”我说,“你不回家吗?” “诶,我哥跟你说啦?”程珊竹坐下来,小象在她脚边的地毯上趴下来。 “嗯,中午的时候他说过。”我回答。 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和风破窗而入,冷飕飕的。 程珊竹:“我有点担心,回家前绕过来看看你。” “有什么好担心的?”该不会是程连悟把我们的争执说出去了吧?我想。 “怕你不习惯这里,而且你和我哥,唉——”程珊竹躲开我的直视。 我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想起她说过最近开始在准备录新专辑,便问:“对了,录歌顺利吗?” “临近元旦,大家都无心工作,所以下午干脆提前放假了。”程珊竹说,“我回来睡了一觉,刚醒过来,准备回家。你晚餐怎么办?去我家吧。” “你前几天才说过,你妈妈对诗人有偏见,还是算了吧。”想起早晨我为此我差点同程连悟闹僵,有偏见的何止她妈妈呢?而我,也还没有达到完全不在乎别人看法的境界。 “明后天都有时间,我们再聚好了,啊——”程珊竹站起来,“期待着你加入我们家的那一天。” “太超前了。”我推了她一把,“你可别这样跟你哥瞎说,不然搞得我到这里别有用心似的。” “我为什么不跟他这样说?”程珊竹反问道,“而且,你到这里就该别有用心,我们已经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了,有什么好纯情的?我哥那种性格,对待感情就是需要有人推他。” “总之,你别再催你哥了。”我严肃地说,“他需要时间,我也需要时间的。” “唉,随你们的。”程珊竹站起来,“那要送你回家吗?我开.车过来的。” “不用了,晚一点肚子饿了我再出去,顺道吃晚餐。” 送走程珊竹,刚好到了小象晚餐的时间,我给它放了狗粮,换了干净的水,待它吃好之后将它引回犬舍。 天渐渐黑下来。在回家的路上,我特意绕到以前外婆家的小区,在那附近的一家店里吃了晚餐。外婆和外公都是我在上高三的那一年相继离世的,间隔的时间不到半年,仿佛相约而去。 他们在世的时候,每到元旦,我总会和母亲一同回到这儿看望他们。 两老算得上无疾而终,但这么多年过去,想起他们我依旧会伤感。相通无术、人隔两世这种悲哀不论多久都难以释怀。 因为大舅家远在上海,外婆和外公对我和母亲格外依赖。 如今,再回到这里,至少表面上我已经很平静了。外公外婆的房子几年前已经被大舅卖掉了。 回到家,我先打扫了一遍卫生。这段时间,我一个月大约会回家两三趟,每次回家都会打扫,然后给母亲发一条信息,尽管母亲说我的消息会扰乱她的心,但是我还是无法自控。 “妈妈,新的一年快到了,祝愿我亲爱的妈妈身体健康,在修行中更上一层楼,早日觉悟。” 发完消息,我发现我的内心已经全无伤悲。 当内心开始接受事实,面对就会显得轻松,悲伤也再无可趁之机。 时至今日,我已经能够正视母亲的选择了,就像母亲曾说过的那样,不管怎么样,她永远都是我的母亲,即便她最终出家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 原本我想在家里待一晚,但想到这是我到程连悟家的第一天,我不想打电话跟他说今晚不回去,于是收拾好之后,我又匆匆离开。 在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一些水果和食品,同时还给小象买了一个新玩具,拦了一辆车,我又回到这个类似工作地方的家。 听到小象在犬舍里吠叫,我高声地说:“小象,我回来了。”说完旋即觉得这种说法既冒失又奇怪,到程连悟家怎么能够说“我回来了”呢? 小象听到我的声音后立刻安静下来。 将买来的水果和饮料放到冰柜里,我带着玩具将小象放出来。 已经快接近十点,程连悟还没有回来。我为自己心中的这种想法感到羞耻,他回不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果然越靠近,内心的期待越难以遏制。 洗漱好之后,我拿出从家里带过来的《契诃夫小说选》看起来。 小象玩了一会儿,见我不理它便趴下,也许是因为胖,它动不动就伏倒在地。 不一会儿,小象跑到门后抓爬,我起身走过去打开门,它一溜烟跑了出去。远远地我看到大门外有车灯亮起,接着大门打开,车子驶进来。 第一次站在门前看着一个人回来的过程,内心有一种莫名触动,在公寓的家里没有这种机会。 小象高兴得简直快要不知所措,它在程连悟车库外的地上又抓又跳。 不一会儿,程连悟提着一个盒子,从车库里走出来,他看到了我,远远地对我招手,我也举起左手,挥动着。 他和小象一前一后地向我走来,啊,这样的场景,真的让我的心头一阵温柔。 “我回来了。”程连悟在我眼前站定,“外面怪冷,进去吧。” “快到新年了。”我说。 确切说那时候是十一点半,我还不适应这个家,因此尽管夜深,整个人却非常清醒。 “在等跨年?”程连悟脸有倦色,声音比平时轻。 “也不是,刚到新环境,没睡意。”我看了看他手中的纸盒,继续说,“我还以为今晚你不回来。” “我妈和我,离不了见不得,在一起超过一个小时就会发生不愉快。”程连悟一边说,一边举起手中的盒子,“我给你买了杯子蛋糕。” “给我买的?”我感到讶异,接着暗自窃喜,哪怕是程珊竹叫他买的也没关系,同时忽略了他对他母亲的抱怨。 程连悟点点头,将纸盒放到桌上,说道:“给我泡一杯茶,好吗?” 我答应了。他告诉我茶在橱柜里,然后便朝浴室走去。 橱柜里有金骏眉、正山小种、白毫银针和普洱古树茶,除了白茶都是比较适合冬天饮用的。 早前把从超市买的东西放到冰柜里的时候,我见到冰箱里也有一些绿茶,最终我选了口感细腻绵甜的金骏眉。 夜晚喝茶,按照自己的习惯,我泡得比较淡。 水壶煮水的声音掩盖住了浴室传来的洗盥的声音。 泡好茶不久,程连悟洗好了,他换上居家服,头发没有吹干,忽然看到他这样毫无戒备的模样,我不禁一愣。 他在我身旁坐下,淡淡的香皂气息扑鼻而来。 我呆呆傻傻地想着,原来日理万机的总裁也用很普通的香皂洗澡。 “我妈要给我安排相亲,不过我拒绝了。”程连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因为去新加坡没时间吗?”我装傻充愣。 “因为我不想。”程连悟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好像要确认什么似的。 这时候我多么想挪一下位置,距他远一点。 “对了,怕喝了睡不着,我泡得比较淡。”我慌张地转移话题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吧。 “刚好想喝红茶。”程连悟说,“和我吗吵了一架,觉得口干。” “还有机会和妈妈吵架,居然有点羡慕。”我笑着说。 “珊竹还在一旁添乱,她也被骂了一顿。”程连悟摇摇头,“看来最近一段时间,我们都不会再聚了。” “你的家庭生活,有点像战场对吧?”我说,“我们吃蛋糕吧,喝了茶,好像肚子饿了。” 打开程连悟带回来的纸盒,盒子里装着六个小蛋糕,抹茶 、草莓和巧克力的各两个,又小又可爱,当作夜宵刚刚好。 “其实这是我妈买的,我顺手带回来一盒。” 程连悟这么一说,正准备下口的我忽然进退不得。 关于他的母亲,虽然还未曾谋面,但从程珊竹的转述中,我已经感受到了她对我的敌意。 “味道很好。”吃了一个草莓味的,我说。 最终程连悟吃了两个,我吃了两个,剩下一个巧克力和一个草莓味的。 小象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们,程连悟给它喂了一块牛肉干。 “新年到了!”程连悟这么说的时候,屋外远远地传来烟火燃放的声音。 如果是在西方的电影里,这时候男主角应该会亲.吻女主角。这么想着,我看向程连悟,程连悟正好也向我看过来。 我们的距离太近了。我又想。 “新年新气象!”我赶紧说话分散自己的心思。 “明早七点一起遛狗,算不算新气象?”程连悟笑。 “七点?”我一惊,尖叫道,“会不会太早!我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七点起床是什么时候,好像大学毕业之后,我就没有这样早起过了。” “我每天都是六点半起床,”程连悟悠然地说着,“一晚上睡六个小时就够了,早起精神更好,在家的时候,每天七点是我跑步的时间。” 屋外,应该是很远的地方,烟花的哔啵声还在持续。 “我起不来。”我断然地拒绝。 “我叫你。”程连悟毫不退让。 看来新年真的有新气象! 除此之外,新年的第一天中午我还收到了母亲的消息—— “阿秋,尘世多苦痛,世外恒清净,及早断舍离,共同离苦海。” 母亲开始劝我别再继续迷恋俗尘吗? 我一时不敢确定,虽然我也赞同娑婆多苦,但我还是想要积极地回应自己对这个世界热爱,不论是痛苦,还是快乐,我都想亲自细细体验一番。 “妈妈,心若有佛,无分尘世尘外。”我这样回复母亲。 新年的第二天,程连悟去了新加坡,他说:“快的话,我二月初能回来。” 比起对我没有归期的父母,程连悟的话让我感到,我们之间开始有了羁绊。 第15章 程连悟出发之前的早晨,他将一本笔记本交给,然后打开电脑,登录了银行客户端,接着交待我所谓的账务工作—— “笔记本上记有相关账号密码,转账简单说明,如果不清楚的地方,到时候再留言问我。” 昨天下午,趁他还没出差,我完成了孤儿助学金部分的转账,这个比较简单,只要统一将固定的金额转账到不同福利院的对公账户。 其次是寡居老人帮扶,这个有专门的表格,受助人的信息比较详细,包括年龄、性别、籍贯、小传;帮扶日期、金额、转账人等等……这个也已经完成。 最后还有一个西部地区中小学教育基础建设基金会,虽然说这个基金会是程连悟公司公共关系部的外联组在负责跟进、审核,但建设基金却是从程连悟的私人账户上支出,所以每个月底他要亲自确认申请的每一个项目。 而我,只要在月底的时候查阅他交给我的基金会私人邮箱,如果有项目通过申请就发邮件知会他,他确认过后,再用私人账户转款到对公账户。 昨天,他交代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真的有一种自己变成上班族的错觉。给那些福利院和寡居老人转完账之后,天已经黑了。 程连悟去新加坡之后,我细细地翻阅了他交给我的笔记本,上面应该都是他的笔记,他的字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笔力很重,书法一丝不苟。 他仔细地记录着每个月的公益支出,这些支出每个月几十万到几百万不等。 原来他这么慷慨! 昨天早晨,我们一起带小象出去的时候,在小区南门的右侧有一家花店,店主是一对中老年夫妻,走到那儿时,程连悟停下来。 “张叔,早!”程连悟对站在门口的店主说道。 “程先森,你早。”店主笑着回复。 程连悟指着我对店主说:“过几天,如果你去浇花水的话,她——她叫常秋,她在家,陈阿姨最近回家了。” 店主笑呵呵地说:“小妹你好。” “张叔你好。”我盯着小象,慌乱地问好,它一直挣扎着扑向那一簇蝴蝶兰。 “程先生,好久不见。”这个笑容灿烂、声音开朗的阿姨应该是店主的妻子。 程连悟:“阿姨早。” “你女朋友好漂亮喔,哎呀呀,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阿姨继续笑。 程连悟并没有解释,我只好尴尬地回笑,心想大约以后我都不会再从这条路上经过了。尽管心怀期待,可我并不是那种会将不解释当作默认的类型。 程连悟:“张叔,到时候你过去还是和之前一样,周二晚上先打电话约时间。” 店主:“嗯,我知道,你要出差了是不是?到时候是联系这个小妹,对不对?” 离开那个花店,程连悟告诉我:“搬到这里不久,院子里和阳台上的草木就开始交给张叔照料、打理,好多花草都是在他那里买的。一般他每周三上门一次,如果发现花草有问题,也可以给他打电话或者直接找他。” 我还在想着店主阿姨的话,所幸,程连悟没有解释,不然阿姨那种年纪的人知道非男女朋友关系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我们,不知道她会怎么讲,由此我不禁想到程连悟的母亲。 “对了,要是你妈妈过来的话怎么办?”我不无担心地问。 程连悟一阵错愕,仿佛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妈她不会过来的,昨晚我们刚闹不愉快,估计近几个月,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程连悟看了看正在吃草的小象,“万一她过来,如实说是朋友就好。” “如实说是朋友就好”吗? 他是不是在借机与我划清界限? 果然,十一的时候啦、他生日的时候啦、平安夜那一晚啦,他不过是想要找人听他说话而已。 以及那句他在湖边对我说的“你的生活不该只有诗和远方,还要有我”,如果这是玩笑话,对我不免显得残忍! “好的。”嘴巴上这么答应他,我的心却已经开始告诫自己离他远一些,我怕距离越近,自己的心越难以隐藏,于是我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牵着小象走远。 我向来不喜欢在感情中多作努力,尤其是在还没开始之前,即便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我也是有则已,没有也不勉强的心态,不会乞求,更不会痴缠。 因此,程连悟离开之后,那种轻薄的心痛感觉很快便烟消云散。 我决定好,等到他回国之后会找时间与他划清界限。 在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程珊竹叫我一起去吃火锅,她说:“冬天的时候,不论是晴天,还是阴天,或者是雨天,全都是火锅天气。” 难得她没有跟她男朋友腻在一起,我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假期的厦门总是游客的厦门,这种时候,交通高峰期仿佛是全天候,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道路根本没有畅通的时候。 “偶尔坐地铁,好像也挺方便的。”程珊竹说。 很快就到了火锅店,为了避开等待,我们故意选在五点以前。 “啊,今天我要放纵自己,加入你们重口系。”程珊竹兴奋地说。 “但你连一点点辣椒都吃不了,我们重口系无法接纳你。”我立刻驳回。 “那是因为我吃辣椒容易上火嘛,今天,我要挑战猪脑、牛肚和鸭血等等!”程珊竹充满了斗志。 “我就不陪你挑战了,那些东西,看别人吃比较轻松。”我们一边点单,一边说笑。 “脆弱的诗人,今天看我的。”程珊竹继续豪迈地说。 这时候还没到饭点,食客并不算太多。 点好单,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程珊竹:“你在我哥家,会失眠吗?” “好像还好。我昨晚回家,结果却睁眼直到天明,最近好像只有在摆脱我妈妈气息的地方,我才不会失眠,真是讽刺。” 我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吗?我妈似乎想劝我跟她一起修行。” “你妈妈真的打算出家啊?”程珊竹一声大叫,“你拒绝了吧?” “应该是早晚的事情吧。”我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也不算拒绝,不过,我觉得修行在哪里都可以,关键是心中有佛。” “唉,心疼你。”程珊竹也叹气,“修行真的能摆脱痛苦吗?” “看能不能觉悟吧,也许。我也不太懂。”我抬起头,看了看窗外,又想起母亲元旦那天给我的消息。 “算了,我们好好吃一顿吧,让不开心的事情通通都消失。”程珊竹说。 “对了,你哥说大前天晚上你也被你妈妈骂了,可以说来听听吗?”我的八卦属性忽然大发。 “诶?”程珊竹睁大眼,“我哥居然这个也跟你讲,被骂的那个人主要是他啦。” 我双手杵着下巴,摆出愿意聆听的样子。 “唉,我妈不是打算要给我哥安排相亲嘛,我哥呢,他一向非常抗拒,所以他们照例一言不合就吵起来,哎呀,扯来扯去,每一次都是万年不变,一个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一个说我的事不要你管,一个答我是你妈我不管你谁管你,一个又反驳你那么闲应该找点喜欢的事情做,我妈瞪着全家人,说我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你们通通听从我的安排,让我顺心,巴拉巴拉……”程珊竹好像忍了很久,她非常快速地说,“我看不下去,就插嘴说,其实我有一个好的提议,我觉得我朋友阿秋和我哥蛮处得来,不如让他们多交流交流,说不定有戏,结果也被我妈骂了一顿。” “你为什么要在非常时刻扯出我?”我说。 “一来嘛,我想缓和一下气氛;二来嘛,我想继续推我哥一把。”程珊竹丧气地说,“事与愿违,我妈叫我不要在她的面前提起你,诗人不行就是不行。阿秋,对不起啊。”程珊竹伸过右手握住我的左手,好像在安慰我。 “这有什么?你明明知道最关键的并不你妈妈。”我最终没能忍住,将之前程连悟对我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你哥说,万一你妈妈过来见到我,他叫我如实相告就好,我们是朋友。” 我气他没有所谓地、轻松地那样说,我也气自己会为他那样说感到心痛。 “也许,那并不是我哥的真心话。”程珊竹说,“阿秋,我向你保证我哥真的不是随随便便会带女人回家的人,他叫你那么说估计是想保护你。” “珊竹,你觉得我住在他家,他叫我那样跟你妈妈说会保护到我吗?”我不想让自己因为朋友的安慰又燃起对程连悟的期待。 程珊竹哑然。 我寻思着要不要将自己的决定说出来,最终觉得那只是我和程连悟之间的事情便作罢了。 这时候,服务员将锅底端上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虽然说这些都是小事,可是积压在心头总是沉沉的,我们一边吃,一边聊,从感情到美容,从创作到时装,从新年目标又回到感情生活…… 火锅结束之后,虽然说体重增加了,但心却轻松了。 “阿秋,你不要轻易放弃,再等等吧。我哥真的已经迈出了一大步,虽然嘴巴上说是朋友,但这几年他从来没有跟任何女性朋友单独出去玩,也不会随便给人带点心,他不是那种随便会问别人喜好的人。”分别的时候,程珊竹郑重地对我说,“现在他不光知道你喜欢向日葵,喜欢的巧克力的口味,还有杯子蛋糕,他至能背诵你写的诗……” 虽然她这么说的时候,我表面很平静,但回到小区,朝程连悟家中走去的时候,想起他离开时对我说的“快的话,我二月初能回来”,眼睛不觉间湿润了。 他才离去没几天,我却不争气地,好像已经在等待他的归期了。 走在夜里,我想,如果说“是朋友就好”能够令他安心的话,就先这样好了。 后来,因为天气太冷,而且那时候带小象出门不太容易遇到其他遛狗的人,我便将遛狗时间更改到晚上。 小象越来越粘我,只要我在家,只要我不赶它走,它总会待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我开始继续写诗,开始习惯每天醒来就呼唤小象。 偶尔,我会将小象的照片发给程连悟。 如果哪一天,天空有好看的云朵,我会拍下来,发给他。 或者告诉他我在黄厝看晚霞。 “新加坡很热。”程连悟的回复常常与我的发给他的照片风马牛不相及。 “今天偶遇孙燕姿。”偶尔他也会八卦一下。 不知不觉,我又开始等待二月到来,甚至淡忘了自己早前要跟他划清界限的决定。 第16章 星期二那天晚上,花店的张叔打来电话,他说周三早晨九点过来浇花水,打理庭院。 因此隔天我早早便起床,想起程连悟之前说的“在家的时候,每天七点是我跑步的时间”,虽然有点冷,但我带着小象出门了。 元旦那天,他真的早早地将我叫醒。 “一天之计在于晨。”程连悟老气横秋地在门外大声说,“给你十分钟时间收拾。” 听到他咚咚咚下楼的脚步声,我才打开房门去洗漱。 总而言之,我们出门的时候七点还差一分钟,那时候屋外冷冰冰的,但空气很好,仿佛白天的喧嚣全部沉淀,空中比其他时间更加透彻。 运动装的程连悟牵着小象走在前面,忽然,他猛然地转回身,将狗绳交到我手里。 那一刻,我才真真正正地从迷糊的状态清醒过来,我从来、从来都是早起困难户。 小象挣扎着,拖着我追向已经跑到十米开外的程连悟。 就这样,程连悟在前面跑,被小象拖着,我非常狼狈地跟在他们后面跑着。 像我这样从不锻炼的人,才跑不到一百米,便快要断气。 于是我双手拉住狗绳,好不容易拖住小象。 小象看着跑远的程连悟,挣扎着不停地哼哼唧唧,可我已经决定放弃追逐。 新一年的太阳升起,淡蓝色的天空洒满晖色,四周的空气仿佛也开始变暖。 一路上,一直是小象拖着我向前走,程连悟早已经不见踪影。 …… 那一天已经过去快一个星期,现在回想,程连悟返回跑向我和小象的情景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不知道他在新加坡,这个时间点会不会也是他跑步的时间。 我牵着小象,走在元旦那天我们一起带它出来的路上,那天也是这个时间,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看来——小象也救不了诗人。”折回到我跟前的时候,程连悟弯下腰,双手捧住小象的脸颊,气喘吁吁地说,一会儿才站直。 我害怕自己胡思乱想,不敢与流着汗的他对视,于是假装看向小象,说道:“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想让你跑起来才让你牵着小象,你反而把它拖住,这操作——。”程连悟喘息声渐渐变小,“我们回去吧。” “诗人是不跑步的。”我开始胡说。 “你可知道,大诗人李白文武双全。”程连悟立刻反驳。 “我说的是现代诗人,古代没有汽车,当然要多锻炼。”我不想轻易认输。 “你可真会扯。”他从我手中夺走狗绳,带着小象又跑起来,将我甩在身后。 …… 今天我依旧奉行诗人不跑步的原则,小象在前面不停地拖着,我依旧不为所动,任由它躁动不安。 最终小象放弃挣扎,开始吃路边的草。 我拍了一个小象吃草的视频发给程连悟。 “注意观察,如果吃得多就要带它去检查。”新加坡和国内没时差,程连悟很快便回复了消息。 “没有很多,几根而已。”我说。 吃早餐的时候,程连悟发来一条消息:“酒店并购谈判进行的还算顺利,如果能收购大棕榈国际,对接下来在东南亚的业务布局将事半功倍。” “加油。期待你凯旋而归!”我认真地回复他。对于一个工作狂来说,那应该是一件蛮开心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我竟然将自己的期待对他曝露了。 然而,他却不置一词。 快到九点的时候,门铃响起来,打开摄像头看到是花店的张叔,我便摁了开门键。 “常秋小姐,早哈。”张叔见到我,他一边跟我打招呼,一边摸着小象的头。 “张叔早,辛苦你啦。”我说。说完才发现失言,这儿又不是在自己家里。 “不辛苦,程先森为我们做了那么多,我们也没什么好的报答,照顾花草不算什么。”张叔心直口快,顺着我的话回答。 他说的程先森为我们做了那么多,引起了我的好奇。 但愿张叔没发觉我以主人自居,其实我和他一样,不过在为程连悟做事。 “我听说,这里的花草一直都是你在照顾,看起来打理得很好。”不自觉地,我和他攀谈起来。 “是啊,都是我一个人打理的,我喜欢和植物打交道。”张叔说,“我先去打理阳台上的花草,如果先打理院子,进屋鞋子会带泥。” “好。”目送张叔上楼之后,我开始忙自己的事情。 临近中午的时候,张叔忙完了,他准备离开。 “张叔,我泡了茶,喝一盏再走吧。”我说,其实我还准备了点心,为了能听到程连悟的事情,我不可谓不处心积虑。 看到张叔犹豫,我又说:“我家里的茶盆长得不好,想向你请教一下怎么抢救。” “说说看,你家里的茶盆是什么情况?”张叔果然停下脚步。 “你忙了一个早晨,我们边喝茶边说如何?”这么说的时候,我看到张叔为难地看了看自己的鞋子,“要不我把茶端到外面?” “好,在外面喝,现在阳光正好。”张叔终于松口答应了。 于是我转身进屋,将泡好分离过的茶水端到茶盘上,然后将点心一并端出去。 休息桌椅在草坪边上,旁边有一株正在开花的三角梅,接近午时的温暖阳光正照在院子里。 我端着茶水出来的时候,张叔正在擦桌子。 “不好意思啊,常秋小姐。”张叔有点局促不安。 “哪里,是我要向你请教嘛。”我一边说,一边沏茶。 将茶端给张叔,然后我们面对面坐下来。虽然觉得有些唐突,但既然想要套话,就不得不这样创造聊天的机会。 “前几天,家里的茶盆开始掉叶子,还有一些叶子发焦,好像长得越来越瘦了,我也有注意施肥和浇水,但还是不见好转。”我又说。 确实,家里的茶盆长势越来越差,我知道疏于照顾是主要原因,在那个空空的家中,所有的植物都失去陪伴,不光是茶盆,其他的植物也不同程度地变得颓靡。 “冬天气温比较低,植物变瘦,掉一点叶子是正常的,如果发焦,有可能是有积水,多久浇一次水?”张叔问。 “大约一个星期。” “唉——看来你们没搞懂怎么养护,我们福建茶盆喜欢潮湿,保持潮湿是基本,一见干就要浇水,夏天基本每天都要浇,冬天起码也要两天浇一次,难怪会掉叶子发焦,一定是缺水了 。”张叔很热心地解释。 “难怪,看来真的是水浇得太少。”我附和道,“张叔吃点心。” “肯定是,我跟植物打交道半辈子,茶盆修剪难,但很好养,记得勤浇水,等到春天,一个月施肥两三次,保证它长得很好。”张叔很健谈,更何况是在谈论自己的看家本领。 “你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吗?” “有两年多了。我本来是在植物园里工作的,后来下岗了——”张叔顿了一下,继续说,“经陈阿姨介绍,我到这儿兼了差事,还有程先生母亲那边的花园,也是我在打理,不过工资都是程先森开的。我们一家受他恩惠实在太多了,非亲非故的,他那样帮助我们,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他才好。” “程先生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他帮助别人应该不是因为想得到报答。”我想起他福利院助学和资助寡居老人的事。 “谁说不是,过去两年多,要不是程先森帮助,我儿子的病如果再拖延,说不定已经——”张叔情动,一时红了眼眶。 没想到我为了套出程连悟的事情,却触到了张叔的痛处。 “程先森借给我们足够的钱,多亏了他的帮助,我儿子才能保住命。后来得知我们为到上海治病卖了房,他还帮忙租下门口的铺子,让我们经营,处处照拂。”张叔别过头,“程先森就是菩萨在世。” “是啊,其实他不光帮助你们,还帮助福利院的孩子,还有寡居老人。”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缓解他的悲伤。 “好人有好报!”张叔说,“程先森一定好人有好报。” “嗯,好人会有好报的。”这时候,我完全明白了早晨他所说的“程先生为我们做了那么多”,那时候我还以为他指的是程连悟到他们花店里买花的事。 尽管没有听到太多关于程连悟的事情,不过张叔的家事着实让我跟着感动了一番,看来程连悟行善是亲力亲为的。 张叔离开之后,我发了一会儿呆。 小象找过来,它不停地跟着我,恍然间我才意识到因为跟张叔聊天而错过了它午餐的时间。 给小象投放了午餐,然后给它冲了羊奶粉。 它吃得那么香,那么忘我,我实在想不出家里没有人它会害怕的模样。 在这个世界上,不论是宠物,还是人,落单的时间都很多,所以,感到害怕的时间应该也很多吧,那种时候,我们只能仰赖自己。 今天下午,我和秦阿孟有约,差不多已经到了出发的时间。 我们要一起去书店,陶然和一家书店谈好为我举办一场读诗签售会,就是他所谓的宣传,我不得不答应。 在活动之前我想先去看看书店的环境。 聊天中,秦阿孟听我谈到这件事情,她说:“我也想去买几本书,一起吧。” 于是我开心地答应了,我们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聚,正好,我和秦阿孟都很喜欢去书店。 于是我将自己想要和读者、和陌生人保持距离的原则忘到脑后。 常常,我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第17章 读诗签售会时间是在一月中旬一个星期二的下午。一定是我事先过度夸大了与人交流的困难,结果这场读诗会意外地轻松。 来参加活动的大多是比较喜欢我作品的读者,大约只有五六十个人,其中还有一些省内其他地区文学期刊的员工,陶然说还有台湾一家出版社的一个编辑。 我们围圈而坐,颇有文学沙龙的气氛。我和大家分享了自己写诗原则、立场和心得;分享了诗人的日常、喜好和近期写作状况…… 之后,大家读我的作品,他们就我的某首诗或者我的某本诗集,与我进行交流,我知无不言,大家的问题也还算温和。 互动大约持续了半个小时,活动尾声的时候,我说:“能和大家齐聚一堂实是快事,感谢大家对我作品的喜欢,就请大家喝咖啡吧,奶茶也可以。” 秦阿孟就坐在我身旁的位置,我一说完,她便接过我的话说:“呀,遇到这样宠自己读者的诗人不容易,大家不要客气哟,尽情点吧,这家书店的点心很不错,尤其是慕斯蛋糕和木糠杯,推荐。” 大家附和着她,笑起来。 主持人陶然站起来:“喝咖啡的先举手。”统计好之后,他又说,“奶茶。” 提问环节到了,这是我最令我头疼的事情。 “我想问,你最近在读的诗集是哪一本?” 一个带着眼镜的女孩问道。 “我最近在重读《呼唤雪人》和《沙与沫》。”我回答她,接着问,“你呢?” “我在读《飞鸟集》,以及你的新作。” 带着眼镜的女孩说。 接着一个穿着蓝风衣的女孩问:“中国当代的诗人,你最喜欢哪一个?” “我没有喜欢任何诗人,我只喜欢诗人的作品。”我回答她,“如果你指的是这个意思的话,我喜欢《月光落在左手上》。” …… 书店咖啡厅的员工端来咖啡、奶茶以及点心。 陶然对大家说:“谢谢大家的支持,今天的活动先告一段落,我们来日方长。饮料大家自取,有需要签名的人,十分钟之后开始。” 本来我很排斥签名,因此对大家说:“真的有人要签名吗?” 没想到有很多人边举手,边回答说要。 “除了签名,我可以跟你合影吗?”一个高高的男孩子说,我看过去,他避开了我的眼睛,“今天,我特意逃课来参加活动,为了——为了见我的女神!”说完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 大家哇哇地起哄,好在人不算很多,虽然有好几个人不仅买了我的新诗集,还带来了我以前的作品,但签名加合影也挺快。 原本我很讨厌拍照,与陌生人合影就更不用说了,可这种场合总是身不由己。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大家基本全走了,活动室只剩下陶然、秦阿孟、我以及书店的两个工作人员,另外的那个男人我不认识。 “介绍一下,这是台湾过来的林将蓝先生,是出版社的编辑。”陶然将他引到我面前,对我说。 “林先生,你好。”我微笑道。 “你好,虞小姐。”林先生说,“之前,我叔叔参加海峡诗友会回台湾的时候带了你的新诗集,有幸拜读,很喜欢。” “承蒙厚爱,很荣幸。”我说。 “兜兜转转,联系到了你的责编陶先生,刚好听他说最近有你的活动,我便从台北赶过来,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出版社希望能够尽快将你的作品介绍给台湾的读者。”林先生一边说,一边将他的名片递给我。 接过他的名片,我说:“我作品的版权事宜都是交由陶先生负责,具体你跟他洽谈就好。” “大家辛苦了一天,我已经预定好餐厅,我们先去吃饭吧,一边吃一边聊怎么样?”陶然说道。 “阿孟姐,一起去好吗?”我将秦阿孟拉到我们中间,将她介绍给大家。 如果说这一顿晚餐有特别收获的话,我想应该不是关于版权售出意向初步达成,而是秦阿孟和林将蓝一见如故。 晚餐结束之后,他们两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并且,秦阿孟已经答应林将蓝等他忙完事情之后带亲自他游览厦门,这在阿孟姐身上是少有的热情。 分别之后,我揶揄她:“阿孟姐,感觉一段罗曼史即将开始了喔。” “嗯,你等我的好消息,我要在他逗留厦门的日子里将他拿下!”秦阿孟伸出右手,摆了一道抓住的动作,露出志在必得的表情。 “真好呀,爱情将要发生之前的感觉最好。”我说,“阿孟姐,看好你。” “我能感觉到,这一次,姐的春天到了。”秦阿孟有自信的样子很可爱。也许吧,她捕捉到了对方眼中对她的火花。 爱情的发生,往往是一瞬之间。 回家的路上,我错过了程连悟的电话。 “我刚回到家。”我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这时与那通来电已经间隔半小时。 没有回复,夜已深沉,也许吧,每天严格早起的程连悟已经入睡。 第二天起床,依旧没有回复,我有些失落。一直到中午,我还时不时地看手机。 为了转移心情,我到院子里剪了一枝白梅。 程连悟的家里有现成的陶瓶,正好,颜色古旧的花瓶正适合白梅。 那株梅花在程连悟离开的时候已经鼓起花苞。有几次,我无意间注意到他偶尔会盯着它看。 “那是你自己种的吗?”这句话好几次已经到了喉咙,结果我都没问出口。 我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故事,毕竟,也有可能是他和姜青禾一起种的,既然他们曾经快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这个家一定有很多他们共同的回忆。 想来真是令人唏嘘,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差一点点都不行。 明明插在陶瓶中将开未开的白梅很美,我却不愿拍照发给程连悟,一来我担心这是他们一起种的花;二来,因为他没回复我的消息,我不想再傻傻地找他。 大约是下午三四点钟,一个突然而来的陌生电将我吓了一大跳,那时候我正在专注地看一本情节紧张的侦探小说。 接通陌生的电话时,通常我不会先开口,没想到对方也没开口。 沉默的时间持续了好几秒钟,我准备挂断的时候,对方忽然说话了。 “大诗人,我来找你了。”这样的声音,这样的称呼,这样的说话方式,一下子就让我想起对方。 她叫我“大诗人”的时候总是自带嘲讽效果,带着一定会有事发生、能轻易令人紧张的气息。 我没接姜青禾的话,想起之前的两次见面,我感觉只要一开口,就会让她有可乘之机。 “你不讲话也没关系,我知道你在程连悟家里。我现在就在他家门口,快开门吧。”她的每一句话都仿佛都潜藏着危险。 “抱歉,我不想见你。”我心里一阵怵麻。 “不管你想不想见我,你立刻给我开门。”听声音,姜青禾已经失去耐性。 想起程珊竹说过,她曾经砸屋、砍树,我说:“我不会开门的,你要搞破坏的话,等程连悟回家以后再过来吧。” “我可没什么耐性——”姜青禾的声音一下子尖锐起来,“识相的话,我劝你还是不要惹恼我!” 这时候,很少吠叫的小象忽然跑到屋门后,大叫起来。 “你请回吧。”我冷漠地说。 “你正在危险的边缘试探!”姜青禾发出警告,“我已经给过你面子,偏偏你要选择敬酒不吃,那我们就来一点刺激的吧。” 虽然说我并不怕她,但是她这么说完之后,我不由得提高警惕,如果她是有备而来的话,我可能会不敌。 于是我下意识地在屋里寻找防身工具,面对她,再高的级别戒备应该都是必要的,更何况还是在她特意找上门来这种情况下。 “我说过了,程连悟没在家。”我准备挂断电话,“而且,你给的面子我不需要,自己留着吧。” “你不要跟我废话,要是他在家,我会给你打电话吗?”听姜青禾的语气,仿佛她已经快要发飙,“我只是来取个东西,在我暴躁以前,你还是配合点快把门打开。” “你等一下,我——”我本来是想跟她说我先问一问程连悟,结果她先一步掐断电话,那嘟嘟声令我心慌。 她不会强行闯入吧?我惴惴不安地想,小象仿佛也陷入了不安之中,一直叫着。 打开门,小象一溜烟跑了出去。 走到外面,我看到小象已经到了大门后,它来来回回地在门缝处伸鼻嗅着。 靠近大门,我放慢脚步,蹑手蹑脚地走近小象,根本没余力去想为什么自己的动作变得如此奇怪。 姜青禾果然就站在门外,我将耳朵贴在门背后,想一探究竟—— “她不惹我,好端端的我干嘛要打她?——” “……” “上次是误会。” “……” “好的,我保证不惹事情,只要她不惹我。” “……” “你话怎么那么多?好端端的,干嘛把大门的密码改掉?” “……” “叫她快一点,我可没时间等,要是惹恼我,就算对自己我也保证不了什么!” …… 这时候小象又汪汪汪大叫起来。那带着间隔的对话是不是姜青禾在和程连悟通话呢?我暗想。 趁她还在通话,我蹑手蹑脚地返回屋里,一拿起手机便看到程连悟的消息—— “她是来摘花的,你开门让她进去吧。” 与我期待的劝退相反,程连悟近乎命令一般地叫我放她进来。 虽然说这是情理之中,但我依旧忍不住为自己那种自以为是的、没有根据的期待愧怒交加。比起我,他和姜青禾应该要亲密得多。毕竟、毕竟他们交往过。 所以,他根本不介意我会因此陷入危险吗?他明明知道,姜青禾是一个多么危险的女人,中秋节的那一天虽然我推开了她,不过那根本就是在她不防的情况下,程连悟怎能随随便便地给我打一百分? “那——她进来的后果,你自负。”盯着手机怔怔地看了好久,我迟迟没能够摁发送。 这时候,程连悟打来电话。 我盯着程连悟的来电,直到他收线,然后才将“那——她进来的后果,你自负”发给他。 去开门之前,我给说过要给我和程连悟当孙行者的程珊竹发了一条信息,告诉她姜青禾来了,你哥家。她看到消息一定会明白我在求助。 记得程连悟曾说过,小象不喜欢姜青禾。因此没有我没有使用遥控,而是又穿过庭院,亲自为她开门。 “拖拖拉拉!慢吞吞!”姜青禾一脸讥诮,“怎么样?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现在是不是在后悔还不如一开始就将门打开?” 小象果然不喜欢她,它依旧不停地汪汪叫着。 姜青禾站在门口扫了它一眼之后,骂道:“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以前的狗粮白喂了。”那厉声吓得小象边叫边后退。 “小象,别叫了。” 我对它摆手。一不注意,我的左肩被猛然走过来的姜青禾撞了一下。 她径自朝屋门走去,就像进入无人之境。 对于她的无礼,听说过一次又一次,见识了一次又一次,我已经见惯不怪。 关上门,走在她身后的我更像一个来访者。 到了客厅,姜青禾自顾自地坐下,我犹豫着,这样的人到底还有没有以礼相待的必要?不管怎么说,她到底是程连悟的前任。 我,小象,姜青禾,这时候我们的位置颇有三足鼎立的意味。 “程连悟在颁奖典礼那天明明白白告诉我,你和他是清清白白的,”姜青禾用阴阳怪气的声调说,“现在我就不清楚、不知道了,为什么你会不明不白地住到他的家里?哎呀——真不懂要是媒体发一篇美女诗人住进金园集团程总裁豪宅的文章,我们厦门人到底会怎么看呢?哇喔,想想就令人期待。” “请自便吧,恕不奉陪。”我冷声说,然后转向小象,“小象,我们走。” “你要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和程连悟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我兴许会考虑不曝光你们的秘密。”姜青禾站起来。 “无可奉告。”这样和她待在一起,不久我一定会被她激怒。 “想也知道!”姜青禾说完,冷哼一声,“不管你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他的钱,都做好看着他痛苦的准备吧!哎呀呀,一石二鸟的游戏想想就好玩,好像不论我欺负谁,都是一石二鸟,哇哈哈哈……” 我没理会她怪里怪气的话,带着小象走出屋子。 到了院子里,没有姜青禾的压迫,空气轻松多了。 太阳高高地挂在蓝蓝的天空中,我在休息椅上坐下,小象立在我身旁,我伸出左手摸着它的头,轻轻地安抚它的紧张,眼睛看着不远处那一株即将盛放的白梅。 想起姜青禾刚刚说过的那些话,心里一阵后怕。 我越来越觉得住进程连悟家中照顾小象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当初,如果非要帮忙的话,我大可以将小象从这里带走。 那时候,是自己对程连悟的期待,以及更早以前程珊竹对我的怂恿令我头脑发昏,继而失去判断和选择能力,所以才会走到今天这种难以中途退出的局面,才会被姜青禾有机会奚落。 可是,尽管我迈出了这么多,仿佛程连悟却依旧无动于衷,这才是最悲哀的。 在他眼中,我不过是朋友;对姜青禾一而再地令我难堪,仿佛他也没有当一回事。 因此,对程连悟命令我让姜青禾进来的恨意忽然变得更浓,要是姜青禾真的找人再写八卦中伤我,我该如何是好? 毕竟,我已经一而再地见识过她的无理、经历过被她伤害。 第18章 “啊——”犹如泰国爱情剧中的尖叫鸡一般,屋里传来大叫,“鹅——,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姜青禾摔门而出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我不由得连忙站起身,立刻进入高度戒备状态,同时祈祷着,收到消息的程珊竹会尽快赶过来。 一转身,便见到姜青禾手拿着我中午插的那瓶白梅冲到我面前。 “死女人,这是你摘的吗?你跟谁借了胆子!”她的表情比在她婚礼那天更加怒不可遏,那双眼睛眼看着就要喷出火焰。 她明明知道这个屋里只有我一个人,简直多此一问。这时候,我忽然想起程连悟刚刚发给我的消息—— “她是来摘花的,你开门让她进去吧。” 每一个字都非常清晰地在我的脑中回放。 所以,为什么要这么巧?今天她也想要摘花,不可能是三角梅,也不可能是那一株木棉,我想,这院子里,现在能摘的只有那一株白梅…… 姜青禾将花瓶举高,她的手速实在过快,那一枝梅花被甩出来,那时候她的面目胜过可怖的夜魔,扭曲到让人无法直视。 紧接着,陶瓶被她奋力地砸到地面。 随着一声脆响,陶瓶碎片和水花在我们的脚下四处飞溅,我已经无暇思虑为什么我摘了小小一支白梅就惹得她滔天大怒。 在我回过神之前,姜青禾已经扑向我,她双手抓住我的头发,非常典型的女子攻击的方式。我被她揪住,整颗头就快要被她晃到天旋地转。 “你这该死的诗人,眼屎糊了眼睛的女人,居然胆敢摘我和我妹妹亲手种的花,今天我要你为你的无知和鲁莽付出巨大的代价!”姜青禾的战斗力是狼人级别,她一边攻击,一边还能这样顺畅地说话。 我根本无法甩开她的钳制,脑袋一片轰然。 小象在一旁汪汪大叫,吵得我更加心慌,令我无法思想反击的办法。 不过她比我矮,因此力气无法尽数使出。我一手抓住她的肩,一手拽住她的腰,然后在她的腰上掐揪并下,在她痛得力气减弱的时候,终于能她成功推开,她向后踉跄,绊了一跤,结果摔进草坪里。 “你疯够了没有?你要撒野最好找对人,程连悟或许会忍你让你,但我不会!”我居高临下地警告她。 这时候,我应该顺势压到她身上将她制服,但我只在心里想了想,因为我没有那么狠心,也不善于与人打斗,所以最终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等待着、给了她爬起来的机会。 她完全没有熄火的意思,“够?才开始,放马过来吧!”她大喊道,十分凶狠地又立刻扑过来。 姜青禾的路数非常单一,好像除了我的长发,她完全不知要攻击哪里。 这一次,我闪开了,她抓了空,接着她一边冲过来,一边扬起手狠狠地朝我的脸刷过来,结果也被我一把抓住了。 明明已经处于下风,但她依旧不依不饶地、胡搅蛮缠地撕我扯我,又喊又叫,惹得一旁的小象大惊大跳,一时间,姜青禾的吼叫和小象的汪汪大叫交织在一起。 早前程珊竹跟我说过她的种种战绩,因而在交手之前我真的高估了她的实力。 实际情况是,她不只身高不如我,连力气也远逊于我,所以若不是我相让,将她再次推倒在草坪上对我而言简直是轻而易举的。 也许吧,之前程连悟的家人不过是对她相让,偏偏她是一个喜欢胡搅蛮缠的,就在我想着要怎么才能比较温和地将她推开的时候,忽然听到“嗷呜——”的一声惨叫。 伴随着这一声惨烈的大叫,她松开了抓住我的手,我一时之间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也没弄明白那到底是姜青禾在哭嚎还是小象在长吼。 只见她转身弯下腰,右手抚住自己的小腿,然后对闪到一旁的小象大声呵斥道:“你这狗东西,竟敢咬我?!” 要不是她亲口怒喊、自己亲耳听到,我实在不敢相信,一向温和、甚至在外出的时见到生人时显得有点胆小的小象会咬人。 小象仿佛意识到自己不该咬人,加上被骂,它已经跑远。 “你怎么样?”我慌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姜青禾对我的话置若罔闻,继续对在不远处张望我们的小象骂道:“叛主求荣的畜生,回头我们餐桌上见!”她说得又凶狠、又认真。 这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毛骨悚然的话! 一时之间,在这混乱的意外面前,我已经没有心力去分析为什么她先前说小象吃里扒外、现在骂它叛主求荣。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肥皂?”姜青禾回过头,现在,她的神情只剩下扭曲的痛苦。 “喔——你稍等一下。”说完,我立刻朝屋里跑去。 浴室里没有,好在,在阳台洗衣机旁边的盥洗台上有一块洗耗了一半的肥皂。 拿起装着肥皂的塑料盆,路过客厅的时候,我又拿了一包纸巾。 出去的时候,姜青禾已经走到水龙头旁边。 所幸冬天穿长裤,她将裤管挽高,小象的两个牙印一深一浅,深的那个微微见红,浅的破了一点皮。 褪去愤怒、凶恶表情的姜青禾,尽管余怒未消,她已经变得像站在舞台上的时候一样镇静了。 打开水龙头,我接了一盆水,然后问道:“需要我帮你洗吗?” “不需要!”她一把将我手中的肥皂夺过去,“你同情敌人的表情收起来吧,这时候你高兴我反而舒坦,最讨厌假惺惺的这一套!” 我不认同姜青禾的话,首先我从没将她视为敌人,其次这种时候也没心情去同情她,最多也只不过是担心而已,但我已经懒得解释。 在她清洗伤口的时候,我又转回屋里,找到了家用常备药盒。 再次到姜青禾身边,她已经自己清洗好伤口,颓然地呆坐在花坛旁边。 “这儿有纱布和酒精,擦一擦吧。”我将医药盒递给她。 她看了我一眼,默默地接过去。 “我说你很奇怪诶,被咬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在那儿难过什么?!”姜青禾打开拧开酒精瓶盖,拿出棉签,“再说了,咬我的是狗,又不是你,你那种犯错的表情给我立刻收起来吧,看得我难受。” “嘶——”酒精擦到伤口上,姜青禾没忍住叫了一声。 “要紧吗?我们去医院看看吧。”我说道。 “你别跟我废话了,被狗咬了能不要紧吗?”姜青禾抬起头说道,“其他的收起来吧,被狗咬不能包扎。” 将酒精和棉签留下,我盖上医药盒。 事情的发展始料未及,如果我早一点知道那棵梅树是她和她妹妹种的,不论花再美,我也绝不会去触碰。 程连悟时不时地盯着梅树看的时候,我就该明白的。 是我低估了姜青禾在这个家里留下来的东西和记忆。 “别傻站着了,”姜青禾瞪了我一眼,“去帮我找一把剪刀吧。” 我惊讶得不知道怎么回应,剪刀?她到底要干什么?! “你那是什么表情?怎么——害怕我灭口啊?”姜青禾摇摇头,“真是搞不懂,为什么大多数男人都喜欢你们这些蠢笨得令人吃惊的女人。” “你在胡说什么?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我和程连悟并不是男女朋友,我只是过来帮他照顾小象。”不知道为什,这些话脱口而出。 “呵——真是笑死我了,”姜青禾干笑几声,“都住到他家里了,还装什么纯情,少来!总之呢,你要是喜欢程连悟的话,喏——”她下巴指了指程连悟的房子,“一,做好独守空房的准备,不对,现在你已经在独守空房了,那就继续傻守着吧;二,我会继续让程连悟痛不欲生,你要是舍得看他痛苦,就请便吧。至于原因嘛,想必你也听说了。” “随你怎么想!”我不想再多费唇舌,“想要剪刀,先告诉我你要干什么。” “放心吧,今天我已经没精力发飙了。”姜青禾伸手不远处指了指的那棵梅花,“我来摘几支花,给我妹妹。” 在厨房里,我找到一把剪菜用的剪刀。 姜青禾真是顽强啊,再出门的时候,她已将走到梅树的旁边,远远地,我看到她抬头望着花苞满枝的梅树,那样子怪凄美。 她一定想起和她妹妹一同种树的场景吧?只有陷入美好回忆中的人才会露出那么温柔的神情。 接过我递给她的剪刀,姜青禾说:“要是你配合我早早开门,今天就不会这么混乱,还害得我被狗咬,我恨的人从来只有程连悟。不过呢,要是你能够让他痛苦,我也会利用起来。” 多么冷酷无情、嚣张可怖!我没有理会她的话,因为,明明就是她一出现便制造出紧张感,她根本不是一个按牌理出牌的人。 姜青禾挑了一支花苞多的,两支花苞少一些的。剪好之后,她将剪刀递给我时没有看我。我将包装纸递给她,看到她抹了抹眼睛。 “真是讨厌,明明是伤心之地,我却管不住自己要来。”原来她哭了。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来的。”我脱口而出,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 “得了,这种煽情的话还是收起来吧,别跟我搞得很熟的样子。”姜青禾说完,吸了吸鼻子。 “我陪你去医院吧。”我说。 “不用你管。”说完,姜青禾带着包好的花,一瘸一拐地、头也不回地朝大门走去。 我忽然想起来,狮子能够忍受独自舔舐伤口,却无法忍受嘘寒问暖。 那离去的背影与她坚强的语气不同,显得蛮哀伤,大约是因为想起自己的妹妹令她软弱下来吧,我忽然能理解为什么程连悟要让她进来了。 如果我知道原委,我也会让她进来的,一开始我之所以防备是因为不愉快的经历,加上她的叫嚣。 咔嗒一声,门开了,又咔嗒一声,门关上了。 姜青禾的身影消失很久之后,我还没能够收回目光。 想象着她站到自己妹妹墓前的模样,我感到一阵揪心。 我忽然明白了她的无理取闹,她的自我折磨和折磨他人。 至亲之人的逝去,那种遗憾、悲伤与悔恨实在太难以排遣。 想起程珊竹所说的“他心里负担比较重,所以可能,一开始,阿秋你会比较辛苦”,我真的能够做到、以及甘愿为程连悟吃苦吗?还有,只要我愿意,就可以吗? 真是让人不禁动摇、想逃。 姜青禾妹妹的事故,为什么他们两个人都要往自己的身上揽呢? 第19章 看着程连悟兄妹密密麻麻的消息和来电,我一时间之间没有力气去回复他们对我的担心,过了这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头被姜青禾抓得很痛。 我呆呆愣愣地梳理头发,脑袋晕乎乎的。小象在一旁无辜地看着我,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没想到最终是它为我平息了这一场风波。 蹲下来,我抱住它的头,喃喃说道:“谢谢你,小象。” 小象哼哼几声,冷不防地对我的脸颊伸出舌.头。 当然,我不是谢谢它咬伤姜青禾,只是感激它在最紧要的时刻阻止我们两个人再疯下去。 那时候,失去理智的绝不止姜青禾一个人,进行反击的我心中也充满了怨气。 “姜青禾离开了,已经没事。”我这样回复程珊竹。 “姜青禾被小象咬了,你自己劝她去看医生吧。”我这样回复程连悟。 消息刚刚发送出去,程连悟的电话便打过来。 我没接。我感到自己在这一场与姜青禾的交锋中虚脱了,现在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在这里待下去不行的。我在心中对自己说。我想及早离开。 即便我喜欢程连悟,但如果他没有做好接受的准备的话,我想还是先保持距离比较好,这样不论之于谁都比较轻松,考虑到如果我们后面没有故事发生,至少还可以继续若无其事地见面。 程连悟打了很多次,电话连续不断的震动声令我头痛。 于是我为小象戴上绳子,将手机丢在家中,牵着它走出这座豪华却空虚的别墅。 今天的夕阳很美。不知道离去的姜青禾会不会注意到。 原本我以为她已经癫狂,但从今天看来,我发现她恨得又清楚又明白,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程连悟。 虽然说把姜青溪的死因怪到他们两个人的头上有失公允,不过一想到姜青禾所说的“我和我妹妹亲手种的花”以及“独守空房”,现在我有些明白她为什么要发疯一般地折磨程连悟了,等待啦、被冷落啦、失望啦一定很多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实向来如此。 而姜青禾刚好是这一切的历经者,至亲至爱间接因为自己失去生命这种痛苦,没有那么容易消散的。 也许,只有发泄出心中对自己的恨意,那种痛苦才会减轻。 我想,姜青禾折磨自己和程连悟,大抵上是在纪念自己的妹妹吧,顺便自我救赎。 我忽然胆怯了,听起来程连悟好像是一个不解风情的人,是一个会冷落、忽视恋人的人。程珊竹之前也说过,和程连悟在一起一开始会比较辛苦,可是从姜青禾的经历看来,他们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仿佛依然是辛苦的,我又凭什么期待自己能是例外?虽然说我对别人的期待向来不多,可是,一旦和一个人建立亲密关系,我也不想独守空房。 带着小象在外面走了一大圈之后,我心头的一团乱麻渐渐理清了。 姜青禾的出现令我明白了许多事情—— 我住进程连悟家确实考虑欠佳;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和愤怒,姜青禾大约还无法彻底地放下程连悟,哪怕她已嫁做人妇、哪怕他们之间已经绝无可能; 程连悟对我没有期待,也许吧;那些暧昧的话,我明明知道不能信以为真。 等待没有出路,最终只会白白浪费自己; 即便喜欢程连悟,也应该确定自己被需要才能继续付出,否则只会令自己痛苦,令对方有压力; …… 输入密码,打开小门的时候,我看到正从屋里走出来的程珊竹。 “阿秋——阿秋你去哪里了?电话也不带,这时候你居然还有心情去遛狗啊……”她一边远远地问,一边跑向我,语气充满担心。 “我出去走走,家里太闷了。”我试图振作,但失败了。 “姜青禾有没有打人?一看到你的消息,我就赶过来了,只是工作室离这里比较远,你怎么样?”她的语气依旧充满担忧,“还好我哥重置了大门密码,所以你不开门不就可以了吗?” “珊竹,我没事啦,有事的是姜青禾。”我苦笑说。 程珊竹蹲下来,帮小象解开了绳子。 “还说没事,你看你,一脸苍白,姜青禾来到家里总会搅个天翻地覆的,那碎瓶子我看到了。”程珊竹拉着我,返回屋里。 “我摘了她种的白梅,头发被扯了几下。”我平静地说,“对了,这个家里,你知不知还有什么是她们留下的,哪些不能碰?我注意一下。” 程珊竹朝身后的小象扬了扬下巴。 “小象也是吧?姜青禾骂它叛主。”我看了看小象,想起姜青禾恶狠狠地对小象说“餐桌上见”的模样,全身一阵怵麻。 “不是啦,小象是我哥买的,姜青禾不是她的主人,大约是以前她喂食过。感觉上,小象很喜欢你。”程珊竹边说边打开屋门,“姜青禾砸了这房子之后,我哥已经找人重新装修过,家里已经基本没以前痕迹了。” 进屋之后,我们在客厅里坐下来。 “那儿不久前姜青禾坐过。”我一惊,声音也不由得提高,吓得程珊竹起身挪了一个地方。 “所以,她来做什么,有事情找你吗?”程珊竹明明想知道更多的样子,但却放慢语速。 “不是,她是来摘梅花的,偏巧我今天摘了她们种的花,她就是藉此发飙的。”我又苦笑一番。 “其实,家里并没有多少她们的痕迹,要不是你说,我也不知道那花是她们一起种的。青溪姐去世之后,姜青禾已经把这里所有关于她自己的一切全部都毁掉了,当然,除了那棵梅树吧。”程珊竹站了起来,“我给你倒杯热水吧。” “今天,小象咬了她。”我说。 “什么?!”程珊竹停住脚步回过头,满脸震惊,接着,她忽然跳起来,跑到小象身边一把抱住它的头说道,“啊啊啊,小象,我亲爱的小象,你可真是好样的!” “还好,不是很严重。”我又补充。 “天啊,看不出来小象居然有这样的能力。”程珊竹最终没有忍住,哈哈大笑起来,“阿秋,今天多亏了小象,对吧?” 我一边点头,一边瞪着她,说道:“那时我们在互相揪扯,小象冷不防咬了她后腿。” 程珊竹捂住嘴巴,但最终忍不住又大笑起来,最终笑倒在沙发上。 她的笑声令我心头的沉重减轻了很多。 “所以——她是被小象咬跑的吗?”程珊竹说着,又笑起来,“哎呀,我的妈呀,小象对她的恨可真是由来已久,据我所知,自从她带人砸了我哥家之后,它每次见到姜青禾都要叫。” “不知道她后面有没有去医院?她不肯让我送她去,我只好让连悟哥劝她。”对这种事情,只有没在场的人才能笑得出来,只要一想起她一瘸一拐离去的脆弱模样,现在我还是会感到揪心。 “大约这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她不会再到这儿了吧?我总感觉,她在你面前不会占到任何便宜。”程珊竹终于停住笑声。 “但愿吧。”不过,我觉得她不来的原因应该不是这个。 后来,我和程珊竹一起做了晚餐。 在她的陪伴下,我心头的沉重又缓和了一些,对程连悟的排斥也轻了一些。 我讨厌自己这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性格。 “放心吧,我哥会处理好后面的事情的,你别太担心姜青禾。”准备回家去的时候,程珊竹说。 “嗯,反正我也做不了什么。”我说,“珊竹,你讨厌姜青禾吗?” 程珊竹一愣,好像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问。 “严格说也不是讨厌,只是她那样没完没了地做令人痛苦的事情,实在让人反感,发泄也需要一个度,不是吗?”程珊竹说。 “她还没有原谅你哥。”我陪着她走向大门。 “她应该永远不会原谅我哥吧,毕竟她忘不了她妹妹,那是她心里永远的伤疤。”程珊竹说完叹了一口气。 “有些事,果然是无法回头的,根本没有余地。”我说,“我住到这里来太草率了。” “阿秋,你不要着急,没有谁会为别人放弃自己,我哥也是如此,只是时间问题!不要因为别人的干扰打乱自己的步调,等冷静下来,再做决定好吗?关于你说的住到我哥家,客观地说,我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合适,在感情生活中,总是需要有人先迈出一步,至于其他人,他们只看得到表面。再说了,这是我哥的邀请,作为他的妹妹,我希望你能给他机会和时间;作为你的好朋友,我希望我们能成为家人。 “我不知道姜青禾具体都对你说了什么,但是,你一定要明白自己的心意,感情有时候,努力是有用的。 “人太脆弱了,顺其自然远远不够。”程珊竹说完之后把我拥进胸怀,“姜青禾爱她的妹妹,她的很多举动我能理解,但是,我也爱我的哥哥,我不想看他永远活在失去的封闭和停滞之中,相信我,他拥有令人幸福的能力。” “珊竹,谢谢你。等冷静下来,我再好好想一想”这种时候,身边有一个冷静的人是多么幸运。 “快回去吧,外面好冷。”程珊竹说。 “到家了,给我消息。”我说。 程珊竹离开之后,家中又安静下来,小象一动不动地趴在地毯上。 那一晚,就像受到指引一样,我莫名地进入程连悟的书房,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姜青溪的照片,确切说是姜青禾姐妹的合照。 “你好,打扰了。”我轻声地对着照片上的她们说道,自然而然地笑了。 看上去,姜青溪比姜青禾更温柔,神情淡然,目光明亮。 虽然两个人的脸型一模一样,但姜青溪一看就是那种能够给人亲近感的人,是被保护的类型。 她们唯一的一张照片被放在靠里面的书架上,大约是程连悟故意留下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照片,我完全感觉不到酸楚的情绪。 这张照片很温馨,应该是过年的时候拍的,能激起人的温柔心情,看着她们姐妹清澈的容颜,我根本无法心生嫉妒。 那一晚,在睡梦中,我梦到了白衣服的姜青溪,虽然没能够看清她的面容,但我知道,她正温柔地对我笑。 “啊,天气真好,我很喜欢冬天,一起去海边吗?”姜青溪站在一间画室里,仿佛跟我很熟悉似的,她自然而然地对我说。 “是啊,很舒服,这种天气应该会有晚霞。”我回答说。 “可以帮我倒一杯水吗?”这时候,她忽然站到了那棵盛开的白梅旁,回头对我说。 我进入屋里,帮她到了一杯水。 “谢谢你,阿秋!”姜青溪接过水杯,“谢谢你来到他们中间!” …… 这是一个短促的梦。 或者,也许,也有可能很长,只是我只记得这些碎片了。 虽然说梦见姜青溪的整个过程中并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但醒过来之后我却感到很伤感。 比起她大吵大闹的姐姐,她那友好的模样有一种压抑的哀愁,令我无比悲伤。 谢谢我来到他们中间是什么意思呢? 第20章 隔天午后,我正在厨房里做迟到的午餐,小火锅里的汤咕噜咕噜地响着,蘑菇香气四溢。看着腾腾的热气被吸油烟机抽走,我哼着《若你真爱我》。 …… “煮火锅?正好,从早晨到现在我都没吃东西。” 程连悟忽然出现在厨房门口,一时之间,我不确定这是真是梦。 小象跑到他身边,围着他转来转去,他弯下腰,抚了抚小象的头,没有理会被他吓一大跳的我。 “你不是说只会煮稀饭、做面条?”程连悟又说,他将手中的向日葵递向我,说,“我从新加坡带回来的。” 不是做梦吗? 新加坡的向日葵吗? “你也不用每一次都买向日葵的。”我接过花,后知后觉地开心起来。 “我只知道你喜欢向日葵。”他一边说,一边向客厅走去。 将纸包着的向日葵放到桌上,我又回到厨房,然后,我煎了鸡蛋,炒了白粿。 按照程连悟的说法,我确实属于不会做饭的类型。 大约是真的饿了,程连悟并没有对我的厨艺指指点点,再者,他平时话也不算多。 比起刚刚到这儿来的那一天,他做的意面和煎的牛排,以及蘑菇汤,我迟到的午餐显得随意而简便。 “有人为自己做饭还不错。”程连悟忽然抬起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忽然回来?” “还用问吗?还不是因为小象咬了姜青禾。”我说,要不然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他这样忽然特意回厦门一趟呢。 “昨天你一直都没有接我电话。”程连悟说。 难道是为了我吗? 我愕然,甚至觉得受宠若惊,在我的认知里,他对我并不上心的,因而一时之间我忽然不知道怎么回应,空气仿佛凝固。 “你是故意不接的,对吧?” 程连悟的语气仿佛就像在指责我在闹脾气。 “昨天,我心里很混乱。”被他无情地说穿,我只好坦诚以待。 “嗯,她以前来会更混乱,回到家没看到你一边哭一边打扫,已经很不错了。”程连悟说完又低下头,他吃饭一向很快。 “就算那样,我也不会哭的,我根本不会为这种事情哭哭啼啼。”我想了想,补充说,“昨天,哭的人是姜青禾。” “毕竟被狗咬了,回来顺便去看看她。”他说。 他这么说是在强调,他回来是因为我吗? 现在我已经不想去较真,去印证他回来是要去看望伤员还是担心我。 “她不是因为被小象咬而哭。”虽然说我不喜欢姜青禾的性格,不过我理解她对她妹妹的感情,“而是因为摘花的时候睹物思人。” 空气第二次仿佛凝固。 这是我第一次在程连悟面前提起他们的过去,是他最不愿触碰的话题。 “如果你非要我说,我是因为我姜青禾妹妹的忌日回来的。”程连悟放下碗筷,他的脸上带着愠色。 是喔——我想起来,颁奖典礼那天他曾经提过的,我还以为已经过去。 没想到是将近一个月之后的现在。 一开始明明是他自己提起,希望我问他回来的缘由,几分钟之前我还想当然地以为他回来有担心我的成分。 “你还不如一开始就这么说。”我无视他的怒色,想起他把向日葵递给我之后的对话,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自作多情的傻瓜。 “我也担心你的。” 程连悟的解释变得很多余,即便他是真的担心我,但此情此景,他的担心只会让我觉得那不过是顺带之情,仿佛一种施舍。他的神情刺痛了我。 “阿秋,我担心你会离开。”程连悟说。 “你好像只想到你自己,你应该担心的不是我离开,而是、而是姜青禾有没有伤害到我。”昨天事发之后,我确实想过要离开,可是比起我的离开,他直接跳过原因惹恼了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刚好这些事情集中到一起。”程连悟将双手伸入发中,低下头。 “如果和一个人一起生活的话,就要为对方抽出时间、精力,这种觉悟是最基本的。”虽然有语带双关的意味,但这句话我是为昨天的姜青禾而说的,“青禾她——曾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感觉很辛苦。” 程连悟抬起头看着我,眼中有疑问,有震惊。 “对不起,昨天晚上,我进了你的书房里,见到了她们的照片。”我将梦见姜青溪的事情保留了,“你不用太担心我,姜青禾并没有针对我。”而是,而是想利用我刺激你。但是这种话我没办法像姜青禾那样坦然地说出口。 说完这些话,整个人都变得好空虚。为了让他能够敞开自己,面对自己,我已经把自己推到他的世界之外了。 “阿秋,你——” “对了,这两天你会在家的对吧?”我不想再听他多作解释,“在你去新加坡之前,我想回家,你哪天离开,我再过来好了。” “果然和我担心的一样。”程连悟的声音低低的,几乎听不清。 “虽然说是工作,不过,好像这种方式行不通。”我说。 程连悟陷入沉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多么希望他能否认,告诉我这不单单只是工作。 但是他没有,我开始觉得心痛。 “后天,我后天去新加坡。”他说。 “那后天下午,我再回来。”我说,“对了,你的工作,春节之前能结束,对吗?” “也许吧。”程连悟的面色越来越沉重,“过完年,再重新开始。” 这个时候,如果我再追问重新开始什么就不免显得太过恶毒。 明明在那件事情中,更加任性的姜青禾都已经迈向前。 而他却仿佛还停留在阴影之中,只是我不确定那阴影是那姐妹中的谁带来的更多,是姜青禾将他们的感情推到回天无力局面的挫败吗?还是,对因为他们感情间接失去生命的姜青溪的愧疚? “嗯,人们常说新年新气象!”我站起身,准备收拾餐桌。 “你不是说在家里失眠,没法睡觉?留下来吧。”程连悟忽然说道。 在路远菁英学校那天那一天,我确实这样跟他说过。 “我还是回家吧。”我淡淡地回答。 那天下午,抱着程连悟从新加坡带回来的向日葵,我回到阔别已久的家。 距离元旦前一天回家已经有十多天,我将窗户全部打开,驱散了屋里的沉闷。 在自己的家里,我虽然会失眠,但却自在,隔了三四个月,我对母亲的离开已经渐渐释然,打开家门的时候不会再有想着母亲在家那种念头。 不过,母亲的离去仿佛打开了多事之秋的大门,令我无法平静的事情总是一件接着一件,刚刚回到家,我便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姜青禾的号码我已经保存,不是她。 我接通了,照例没有先开口。 “秋秋——”这一道声音好像比寻常电话中的声音遥远很多。 “秋秋——”对方又唤了一遍。 我知道是我父亲的声音。“是我。”我想,父亲为什么忽然给我来电话? “我们见一面,好吗?”父亲说,“自从中秋节那天见到你之后我一直难以平静,想找机会和你坐下来谈一谈。”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难以平静?为什么要见一面,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我们要谈什么呢,谈他抛弃我的原因吗?为什么直到如今,他依然在使用那种让我难以拒绝的温和语气?…… “爸爸想见你。”父亲的声音显得很脆弱,仿佛是在哀求。 哪怕内心无比抗拒,一遍遍地重复着“既然抛弃就要彻底一些”,但是我根本无力拒绝。 有时候我恨自己不够心硬,无力拒绝诸如此类的请求。 “上个月不是见过了?”我本以为至少在语气上可以冷漠一些,没想到说出来却变得软绵绵的,好像在撒娇。 “爸爸想单独见你,跟你聊一聊。”父亲继续说着。 我们可以聊什么?除了我六七岁之前的那些事,我们可以聊什么呢?而那时候的事情,我基本已经淡忘了。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这种无情的话,我果然是无法说出口的。 “电话中也可以聊的。”用尽全力,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拒绝了。 “这样太远了,你恨爸爸吗?”父亲在电话那一头自问自答,“秋秋当然有权利恨爸爸,如果——” “好吧,你告诉我时间和地点。”我打断了父亲的话,要是任由他讲出假设的话,我肯定会和母亲一样,觉得他虚伪,我不想像母亲那样,在他背后骂他。 “到家里,怎么样?”父亲问。 为了摆脱和父亲的共同回忆,母亲在他们离婚不久之后就将我们曾经的房子卖掉,换了居所。如果我将父亲让进这个家,感觉上必需要经过母亲的同意,不然对她就像是一种背叛。 “我们还是在外面见好了。”我回答。 父亲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告诉我,然后没再多说。 已经结束的昨天种种,将要发生的明日种种,搅得我心神不宁。 果然,在这个家里,我还是无法入睡。 睁着眼睛,一夜过去了,直到天色大亮我才朦朦胧胧地睡了一会儿,不久,和父亲见面的闹钟响了起来。 虽然我觉得没有必要,我和父亲约见,母亲也未必想知道、乐意知道,但是出门之前,我仍然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妈妈,我爸想见我,我答应了。” 没隔多久,母亲便回复了:“他跟我说过了,你们见吧。” 母亲这种反常的做法忽然令我勃然大怒,就好像她曾经对父亲的恨意忽然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明明以前只要我一提起父亲,她对我轻则骂,重则打,并且严重地警告我要是再问就把我扫地出门…… 为什么现在她要这样快速地回消息?而且消息中还充满了我和父亲相见很好的意味。 “我和你的缘分越来越浅,但愿你和你爸的缘分未尽,你总需要个依靠的。”母亲又发来一条消息。 不过这条消息不但没能够给我安慰,反而增加了我的怒意。 她明明知道她的前夫有多么不值得依靠,现在却说得好像希望父亲能够接替她给我依赖似的。 而且,语气也越来越有了出家人的气息。 我没再回复母亲的消息,匆匆向与父亲约定的地点赶去。 第21章 见面时间是早晨,地点是父亲选的,在一家茶店。 以前,我偶尔会陪母亲去买茶,那种地方常常聚着一些不知道是在谈事情还是在聊天的中老年人。 猛然地,我才意识到父亲已经到了这样的年纪。 在路边下车,一抬头我便看到了那家中式装修的店面。 说起来我很喜欢茶店,茶叶的香气能让我平静。 父亲已经站在店门口,他见到我之后对我挥着手。 他看起来比母亲显得年轻,在他为我颁奖的那天我便发现了。 离开那所学校之后,我曾反反复复地回想过他那时动容地唤我小名的模样,不过很快就淡忘了,我对他的情感已经清淡如水。 “秋秋——”父亲依旧如此唤我的小名。 可是这丝毫不能唤起我对他的情感,比起成年人,小孩对往事的处理方式更加无情,我早已经将他忘得差不多。 父亲将我带到茶店里,他订了一个隔间,又安静又雅致。木桌木椅都很厚重,桌上茶具一应俱全,木椅上有草垫子。 面对面地坐下,我感到有一些尴尬,没想到与阔别多年的父亲单独见面居然是这种悲哀的感觉。 “最近我才知道,你妈妈去了寺里。”父亲看起来有些局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缘故。 “喔——”我看着父亲,“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一个人生活,习惯吗?”父亲刚刚问完,店员走了过来。 “路先生。”那女孩微微笑着,她看了看我,对我也笑了笑,“这一次泡铁观音还是大红袍?最近到了一款新的古树普洱,您要试一试吗?” “秋秋,你想喝哪一种?”父亲没有回答女孩,他看着我。 想起不久前跨年那天晚上,我和程连悟一起喝金骏眉,那茶香甜而暖,滋味甘而淳,于是我说道:“想喝红茶。” “那泡野茶吧。”父亲说。 他说的应该是正山小种野茶,好的野茶汤清色亮,滋味细腻,我也喜欢的。 那女孩笑着点点头,说:“这就为你们准备。” “今天我自己泡吧。”父亲说。 “好,稍等,我去帮您备茶。”女孩转身离去。 一会儿她取来两包茶。太多了,我想,我可不愿和他待太久。 女孩说道:“那不打扰二位了,请便。” 果然,店员见惯了这种场面,得知我们要聊天,她送来茶叶之后便礼貌地离去。 父亲煮水浇杯烫碗,双手起起落落,泡茶倒茶沏茶,动作十分娴熟。 我忽然想起来,以前他还没离开我和母亲的时候也时常在家中泡茶。 “试试看,这是我常常喝的。”父亲说。 我端起茶杯,轻轻嗅了嗅,然后抿了一口。 “怎么样,喝得惯吗?”父亲问。其实他不必那么谨慎的。 “还可以。”当不想说话的时候,我就会这样寡言少语。 “最近在写诗吗?”父亲也抿了一口。 “偶尔写。”父亲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感到不舒服,“要不——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你总不会无缘无故想见我吧?” 我一旦直白起来,根本不会顾及对方的脸面。 父亲僵了一下,欲言又止,好像是什么难言之隐。 “其实也没特别要紧的事情,”他顿了顿,“今天是爸爸的生日,最近我常常想起你。虽然不常见,但你一直在爸爸的心里。” “一直在心里,那就继续放在心里好了”这种话我没能说出口,父亲果然像母亲说的那样虚伪,我心里现在是“见过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吗”这种冷酷的想法。 “这样啊。”我说。冷酷的想法,只能是想法。 “那天以后,你没想过要见爸爸吗?”父亲问。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中秋节那天还是颁奖典礼那天,也不想知道。 “如果你的爸爸抛弃你,你会想要见他吗?”终于,我没能继续控制自己的情绪。 如我所愿,他果然一副被刺痛了的模样。 我不确定,我对父亲是否真的心存恨意。 但此时此刻,他的“你没想过要见爸爸吗”令我无比难堪,明明我已经前来相见,他凭什么要对我耿耿于怀?就好像是我离他而去,我不由得变得生气。 父亲没有回答,他很快就平静下来,一边斟茶,一边说:“大人有很多不得已的事情,并不是爸爸想要抛弃你。” “算了吧,”我说,“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我准备回去了。” “秋秋,你等一下。”父亲看见我起身,慌忙说。 我只好又坐下来,呆愣愣地看着陌生的父亲。明明他离开的时候是那么年轻,在我长大之后,他却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苍老了,变成了对我而言的陌生人。 “以后,你能不能偶尔来看看爸爸?”父亲也看着我,不只是语气中,他连神情中也满是哀求了。 “可是,这些年以来你不是都没来看过我?”我这样说并不是想要刺激父亲,“我去见你和不去见你,有区别吗?” “你可真是让我汗颜!”父亲说着,真的抹了抹额头,“爸爸老了,希望偶尔能见见你。你要怎么样才会答应爸爸?” “果然,自私的人老了也是自私的。”我本来想说混蛋老了也是混蛋,但是混蛋这两个字,我真的说不出口,“这样的请求,我很为难。” “爸爸以前有很多不得已的地方,我承认我是想要一个儿子,但那也不代表我想要儿子就不爱你。” 我没想到时至今日,他居然有颜面在我的面前大言不惭地为自己辩解。 “话是这样没错,但你的行动还不足够说明吗?”为了避免父亲对我继续心怀期待,我彻底地撕破了他的面具。 “秋秋——”父亲深吸了一口气,“你从来没有发现过,我一直在你背后远远地看你吗?你上小学,上中学,你十八岁生日,你离开厦门去外地上大学,第一次出版诗集……你妈妈从不允许我在你面前露面,可我一直远远地在你的背后看着你长大。” “你为什么?——”我忽然控制不住自己,声音变得很大,“为什么那么听我妈的话?她不允许,但是我从来没有不允许,你们感情破裂了,为什么也要我跟你的感情一起破裂?看着我长大,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那对我有用吗?!——在我需要帮助和安慰的时候,我需要的不是你在我的背后,而是在我身边!” 这样说出来之后,我才发现,母亲何尝又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原来她一直在利用我惩罚父亲以达到缓解自己心头恨意的目的,难怪她离我而去之前哭着要我原谅她。 一些事情真相,就是这么沉重。 “算了,过去的事还说来做什么。”我说,“我们还是各过各的吧,我不知道常常去看你可以做什么。” “你——”父亲明显没有心理准备,“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这样见一见,喝喝茶、聊聊天就足够了。” “情感会断的,别以为父女关系不需要维系。” 说完我将父亲留在身后,再一次从他的眼前落荒而逃。 每一次痛苦不堪的时候,我总是要到没有人的地方才允许自己哭出来。 回到家,我又趴在沙发上大哭一场。 哭完之后觉得好没意思,但是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因此,我这是将父亲拒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了吗? 晚上,母亲给我打来电话,再次听到她的声音,我又不争气地哭了。 “我的宝贝呀,你可真是傻,你爸叫你去见他,你哭什么?”好像她的声音开朗了很多,就仿佛她所经历的那些事情都已经是遥远的前世之事。 “谁让他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提一些让我不开心的要求。”看来,在这通电话之前,母亲已经跟父亲联系过了。 “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已经很难三言两语说清,不过我建议你成全他对你的好意,这样有什么事情,你也有个依靠。”母亲劝说道,她果然在打那样的算盘。 “那你呢?”我不满地反问她。 “我毕竟已经离家。” “妈妈还真是爱自说自话,擅自为我做各种决定。”本来我想刺激一下母亲,好发泄自己的心头之怒,但说出口却发现自己的话软绵绵的,完全没有力量。 “别哭啦,你不想见他也行,反正现在你生活无忧,何必为了他而生烦恼。” “妈妈,你可真是得到菩萨点化了呀,心胸越来越宽,为什么以前我爸想私下看我你也不允许?”我终于忍不住,刺激了母亲。 “没想到被告状了。以前妈妈是被嗔恨蒙蔽了心智,总之呢,我现在已经原谅你爸爸了,至于你要不要和他走动,你自行决定吧,让自己活得轻松些。而且,偶尔见见他,你也不会少块肉。”几个月不见,母亲变化很大,以前提起父亲,她根本不会这样轻松说话,“你可真是迟钝啊,这些年难道你真的从来没发现过你爸总是远远地看着你吗?”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听你的话?你让他别靠近我,他就真的不靠近。”既然母亲已经不计前嫌,我不由得将心中的困惑说出来。 “我威胁他。”母亲坦然地说。 我已经不想再继续问下去,也不想知道她用什么事情威胁父亲。 “真是不公平,为什么你可以给我电话,却要求我别打给你,妈妈,你可真是自私呀!”我转移了话题。 “你不愧是他的女儿哈哈哈……又单纯,又容易被控制。”很久没有听到母亲这样爽朗地笑,我有些恍然,“傻瓜,我只是跟你说没事尽量少跟我联系,你不跟我联系,我当然就放心修行咯。谁知道你那么听话,既没来电话,也没上山找过我,跟我想的一样,你真的可以独自生活了。” 我哑然。果然,是我自己选择了懂事,选择了理解。 听母亲刚才的语气,她仿佛有一些希望我能够依赖他,挽留他,虽然只是淡淡的、淡淡的怅然。 “妈妈,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真实的想法的话,我希望能够永永远远和你生活在一起,我不希望你到远离我的地方。”趁现在,我说出了一直想说而一直没说的话。 “我知道,但是,妈妈也想生活得更轻松一些,到这里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母亲说完,轻轻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我明白了,妈妈多保重身体。” 挂断电话之后,夜深了。 临睡之前,我收到一条程连悟的消息—— “明天早晨,我们见面吧。” 我没有回他消息。我想要将回复留到第二天,这样,在见面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他就会,至少会时不时地想起我。 第22章 不知道是和父亲的见面,还是临睡之前程连悟那一条消息,回家的第二天晚上我依旧无法入眠。 短短的一个夜晚,我脑海里飘过了数不清楚的事情和画面。 “昨晚我睡着了。”六点半,已经到了程连悟起床的时间,我这样对他撒谎。 “把地址发给我,我八点半去接你。”他不问我方不方便见面。 是不是在男女之间,如果没有明确的拒绝,对方就会当作默许? 在出门之前,我看了看花瓶里的向日葵,花的颜色正好,只是厦门的冬季对这种盛夏开放的花朵而言过冷。 我提前十分钟出门,才拐到正对着小区大门的道路,我便远远看到程连悟的车停在临时停车位,他站在车旁,那身影够欣长。 我上车的时候刚好八点半,他真是一个准时的人啊。 “去新加坡之前,想见一面。”程连悟是一个直接的人,他基本不掩饰自己,不论是神情,还是语言。 “我也蛮想见你。”我的声音有点小,“几点的航班?” “下午一点。”他说,“没睡好吗?” “喔,是啊,两个晚上都没睡着。”明明我已经仔细地遮瑕,黑眼圈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我们去喝花生汤吧。”程连悟说。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那一天你不是说太甜吗?” “甜食早餐吃,可以的。” 他将车开到了十一期间我们一起去过的那家小店,那时候已经到了学校的上课时间,小店空空的。 “没想到居然会有第二次。”程连悟像是在自嘲。 “你是说这个店,还是花生汤。” “BOTH.” “搞不懂你,又不是只有这儿有早餐。”我反唇相讥。 “只想来这个地方。”程连悟说,“这个店,你有很多回忆吧?” “算是吧。”我点点头。 “小妹,你们来啦。”店主阿姨打着招呼,“哎哟,看到你们,阿姨的心情就会很好了,我也好想像你们这样早早地出门约会。” 阿姨有一点少女心,第一次我明明已经跟她澄清过,不知道为什么她依旧自作主张地这么说。 这一次,我没再解释。 程连悟也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年轻的、单身的男女,这样特意地约出来吃早餐。虽然并不是约会,但却蛮有约会的气氛。 “等你回来,就到春节了,那时候,春天也到了。”我说。 程连悟只是点点头,他一边喝汤,一边看着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姜青禾姐妹吗? 我吗? 工作吗?…… 现在,他在我的心里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我已经不想再继续警告自己这样有多么危险,反正我还年轻,就算再失恋一次也没关系,尽管还没开始,我已经作了这样的准备。 “好像不管什么食物,你都能吃得一脸开心,真心喜欢食物的人才会拥有那种表情,满足、感激,眼中全是食物。”程连悟忽然说了一句长长的话。 “食物令人心安。”幸好他没说是吃货,因为只要有人这么说我,每一次都能够令我彻底地失去食欲。 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够坦然地接受别人说我吃货,因为那确实是我,我希望我能够更加生活化一些。 “有所喜欢,不错。”程连悟看着我,淡淡地笑。 今天,他没有剃须,他嘴唇四周全是密麻的胡茬,他的眼睛清清亮亮,看着令我感到开心。 “你呢,什么能令你心安?”我问。 他没有回答我,陷入沉思。 “有时间的话,多给我发一些消息吧。”就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他这样说道。 “关于什么的?”既然他这么说,我想要问得清楚一些,免得自己越界。 “都可以的。”他回答的模棱两可。 我不喜欢所有模糊不清的事情,曾经,这种成年人式的暧昧我多么反感,可是,面对程连悟的时候,我忽然甘愿忍受了。 我不想再像他前天他刚刚回来那样给他逼迫感。 也许,在这个阶段,不道清言明,对彼此都是保护。 “好。”我答应他。 程连悟的离去之后,生活又回归平静。 小象好像已经深深地记住我,也许真的像程连悟兄妹所说的那样,小象很喜欢我。 一天下午,程珊竹忽然给我发来一条消息:“阿秋,请你立刻到我家好吗?立刻!” 她连着使用了三个大哭表情包。 看到她的的消息之后,我匆匆忙忙地打了她的电话,但是程珊竹没有接通。 于是我将小象唤回犬屋,飞快地出了门。 在这样的大风天气里,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我一边迈着快步,一边担心地想。 很快,我就来到了她家楼下,摁了门铃,她很快给我开了门。上次离开她家的时候,我已经将门禁卡还给她。 程珊竹一打开她的家门,我便看到她肿如红桃的双眼。 进去之后,她抱住我,又痛哭了一场。 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变小,我才轻轻地将她推开,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一进门看到她的模样,我便大致猜出了原因,程珊竹不管是别人甩了她,还是她抛弃别人,都会大哭一场。 “还不是、还不是李源闽那个臭男人!”程珊竹抽抽噎噎地说。 果然,能让她这样大哭的一直都是恋爱。 已经记不起来这是她第几次分手,从中学到现在,她这样在我面前大哭的次数应该已经超过十个手指头,毕竟同一个人她都能够分分合合几次,不论是和同一个人第几次分手,她照例会大哭。 “我才不是为离开的人哭,我是为了爱情!”在恢复心情之后,她常常会自嘲地这样说,不过却丝毫没有难为情的样子。 算起来,李源闽已经算程珊竹交往时间最长的男朋友,他是一个音乐制作人。 “我要你跟我一起骂这个渣男!”程珊竹擦去涕泪。 我们在沙发上坐下来。 “是他把你抛弃了吗?——” “这一次不一样,”程珊竹打断我的话,“昨天中午我们大吵一架,到现在他还没有联系我。”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而哭?”她的话让我感到惊诧,难道说现在她连吵个架也要大哭一场吗? “我们之前说过,要是冷战超过一天就算自动分手。阿秋,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了。”程珊竹面对感情的时候,常常像一个蠢笨的少女,特别容易自乱分寸。 是了,这已经不是她和李源闽的第一次分手。 “如果你不想跟他分手,偶尔为什么不低头一次?” “阿秋,我把你叫过来,是为了让你跟我一起骂渣男的,要我低头,那是不可能的。”这时候程珊竹的表情已经从悲伤变成愤怒。 “等一等,”我说,“你还没有说你们吵架的理由。” “我在他的手机里看到了别的女孩发来暧昧的信息。”程珊竹的声音有点哑,“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我摇摇头。 “他说:我不屑于解释。”程珊竹模仿了李源闽的语气,“一定有鬼,不然的话为什么不能开诚布公?” 我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程珊竹却忽然停下来,好好地看着我。 “你快骂他呀,”程珊竹带着哭腔命令道,“你骂他,我才好继续说下去。” 我摇摇头,说:“我不要。” “阿秋,如果你想安慰我,就骂他。”程珊竹已经进入蛮不讲理模式。 “他怎么回复别人的暧昧信息?”我才不会跟她一起胡闹。 “他没有回复。”程珊竹说。 “他没回复,那有什么好吵的,你这不是自寻烦恼吗?”我实在不明白,为了这个她居然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有时候,我不禁怀疑你的心到底是不是女性的!居然完全不知道背后的猫腻。”程珊竹痛心疾首地说,“他不回复那条消息我才要更加生气,本来有那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消息发到他的手机,这已经是一错;他对那消息听之任之、不加拒绝,是为二错;他不将这件事情主动告诉我,此乃三错;还有,他居然不肯说出那个叫‘我是一阵小风’的女人是谁,此乃大错特错!这些还不够吗?阿秋你居然说我自寻烦恼,你可真是迟钝啊亲爱的阿秋。” “喔,既然说你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为什么还要哭肿自己的眼睛,做错的那个人又不是你。”我已经快要被她绕晕。 “我的苍天啊,你只要跟我一起骂那个渣男就可以了,这样我的心才会舒坦,你这么说,一点都没有帮助到我。” “我不要,你要骂你自己骂好了,不然回头你们复合了,我两头不是人。”我拒绝了,毕竟这几年,他们两个吵吵闹闹、分分合合,我不想再像以前一样,掺和到他们中间。 “额——我真是要被你气到发疯!”程珊竹捏紧双拳,仰天而叹。 “好啦,之前不是每一次都是他主动找你吗?”我说,“你要是不想和他分手,就偶尔示弱一次,这么刚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我现在,气上加气!”程珊竹瞪了我一眼,“他爱怎样就怎样,我也累了。” “口是心非。”我说,“你要是没勇气,你说,我帮你发。” “不行,我是有骨气的女人,我才不要在他明明犯错的情况下还向他低头。”程珊竹摇摇头,陷入沉默。 大约她在想李源闽吧。 原来,在他们的感情之中,她如此没有安全感。她一定是对对方没有信心才会这样大哭大闹的,但是这种话我不能对她明言直说。 患得患失的感情,身处其中一定很辛苦吧。 “珊竹,你这一次也是为爱情而哭吗?”我淡淡地问。 “很傻吧,这样自己折磨自己。”程珊竹看着我说,“他宁愿让我胡思乱想也不肯解释,也许他并没有那么爱我。” 这种话直白地说出来,真是悲伤。 我伸出手臂,将她揽入胸怀。 “没有办法,那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对方要给多少,敞开到哪一种程度,是我们所无法控制的。”我说。 “是啊,尽管索求了,他不给的就是不给。”程珊竹难得赞同我的话。 “所以,你真的宁愿等待吗?”我说,“你不是常说你的人生宗旨是‘要做的事情就要绝对努力做,绝对无悔’吗?” “以前努力得太多,这一次算了。”程珊竹挣脱我的手,“如果他不说清楚,这种事情肯定还会有,想想就觉得疲惫。” “要不我们去逛街吧。”我说。 “好,帮我用冰水湿一条毛巾,待会儿我敷一下,我先去洗个脸。”程珊竹说完朝洗手间走去。 我找了一个小盆,取了一些冰块,然后接了冷水,找到一块小毛巾浸在水中。 我忽然想起来,和陶然的分手,是他自己造成的,后来他曾多次试图挽回,不过我已经不想再回到他的身边。 冷静地说出分手,根本已经没有余地,只有像程珊竹他们那样,吵吵闹闹过后才能又若无其事地走到一起。 第23章 没过几天,程珊竹便在电话中开心地对我说:“我们在想,春节的时候要不要去澳洲,我堂弟在那边上学。” 他们果然又和好了,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有的感情之中,小吵小闹确实是粘合剂。 已经快到月底,一翻过这个月,春节马上就要到了。那意味着程连悟的归期越来越近。 最近,我在为一个游戏的角色陪音,虽然内容不多,但每一次配音我都很投入。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从录音棚里出来的时候,我用变声给程连悟发了一段语音,念了《古诗十九首》中的《生年不满百》。 “这是你的声音。”程连悟用的是肯定句,他的切入点常常叫我一愣。 “不是。”我说。 “语音不能转发。”程连悟说。 “原来你的判断依据是这个。”我有些失望。 “那只是辅助判断。”他一本正经地解释。 “我接到一个配音工作,刚刚从录音棚出来。”我一边说,一边招手打车。 “刚开完会,在喝茶。” 我想象着程连悟喝茶的模样,在公司的话,喝绿茶或者乌龙茶的可能性比较大,这两种茶的提神效果更好。 最近,我们这样若无其事的聊天的次数明显地增多了。 在他去新加坡之前,他约我去吃早餐,好像又把我拉回了原来的位置。 虽然说,聊天全无重点可言,但我又开始对他心怀期待了。 这样下去,等他回来之后我真的能够离开吗?真的能够跟他划清界限吗? “有时间的话,多给我发一些消息吧”,上次早餐过后分别时,程连悟对我说的这句话令我暗暗地开心了很久。 我不停地地揣测,他那样说的真正居心? 在感情中,虽然我早已经不是小姑娘,但依旧会像小姑娘一样乐观,觉得那就是程连悟好不容易向我迈出的一步。 “春节越来越近了,最近,学生们都放假了,街上好多约会的中学生。”是的,最近街头上游走着好多面孔青涩的男女生。 “你等我回家。” 冷不防地,程连悟说出一句令我的心砰砰跳的话。虽然是成年人之间惯常的暧昧,可是我依旧开心不已。 他是故意的吗?还是,只不过是我听者有心? 我一时之间不敢细细地揣测他话中更多的意味。 “工作快结束了吗?”我只好又装傻充愣。 “快了,不出意外的话。” “你喜欢什么季节?”过了很久,我还没有拦到车,打算网约一辆。 程连悟:“夏天、冬天,秋天、春天。顺序大致这样。” “这样的回答,在考试里是不会得分的。” 程连悟:“你呢?不要让我每次都要我问你才说。” 这种交换信息的游戏程连悟总是乐此不疲,每当我问了一个关于他的问题,他必定要我等量交换,交换自己的短板啦、在路远菁英学校里说出不开心的事情啦、有没有经历过下雪天气啦…… 也是,在关系不够亲密的两个人人之间,只有这样你来我往,熟悉度才会加深。 “跟你一样。”我回答。 既然说,他说了“你等我回家”这样让人觉得亲密的话,我也想说一句亲密的。 而且,严格说起来,四季在我心中按喜好来排序差不多就是那样。 虽然夏天和冬天,我喜欢的程度是一样的。 “太马虎了。”程连悟仿佛不满意我的回答。 “我喜欢盛夏和隆冬,最热的时候和最冷的天气。”我又解释了一句。 “夏天自驾旅游和冬天滑雪,很美。” 虽然程连悟并没有在我面前,但我猜得出,他喜欢我说得具体一些,这时候,他大约会淡淡地笑吧。 怀着喜悦的心情,我回到家。程连悟的家。 虽然没有亲口答应,但是,也许下一次见面,应该就是这里吧。 尽管没有答应他,我已经开始在等待了。 …… 这段时间,秦阿孟说她去了台湾,和林将蓝先生一起。 “林先生非要邀请我去台湾看看。”秦阿孟回到厦门之后约我见面。 “他一邀请,你就答应啦?”我揶揄地问,“快说来听听,到台湾玩得开心吗?” “阿秋,你有时候跟我妈妈一样讨厌!”阿孟露出害羞的表情,这对于三十多岁的女人来说,简直难得一见,“他很热情嘛,又温柔,我最喜欢那样的人,没有什么抵抗力的。”她害羞起来,表情还会像小女孩一样纯真。 “那么,我现在可以认为这是一个爱情故事了吗?”我才不想要轻易错过逗她的机会,平时都是她捉弄我。 “哎呀,你们诗人,生活哪有故不故事的,就是普通的男女之事。他喜欢我去,我也喜欢他喜欢我去,就是这样。”阿孟像在绕口令,“反正,虽然他还没有说得很明白,但大致上就是这样吧,我感觉已经无比地、无比地接近恋爱了。” “你们的速度也太快了,该不会是已经见过家长?”我继续追问她。 我们在一家花店里,虽然是寒冬腊月,但店里依旧鲜花纷繁,香气扑鼻。 “阿秋,我本来只想谈恋爱的,可是林先生却想跟我结婚。”阿孟放出一个重磅消息,“好奇怪,他们一家人都很喜欢我,完全没有根据,我又不是那种脸蛋漂亮、性格很讨人喜欢的女人,对吧?很多事情也做得不是很好,用我妈妈的话说就成天嘻嘻哈哈,没大没小的。” 我并没有觉得多么惊讶,在读诗签售会结束之后的那一次晚餐中,刚刚认识的他们看彼此的眼神已经仿佛热恋已久的男女。 “你答应了吗?”我没有理会她多余的疑问,直奔要点。 “婚姻对于我来说,要肩负得太多,这是我和林先生之间唯一的分歧。”阿孟说完,低下头。 “那么好的人,你也不愿和他携手人生吗?”我居然没能及时注意到阿孟姐低落的语气和有些沉重的神情。 我们在花店里坐下,店员为我们准备了花茶。 现在是上班的时间,花店里只有我和阿孟两个顾客。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你知道吧?一想到结婚需要面对的事情,我就畏缩了,只能这样了吧。”阿孟看向正在盛放的百合。 “几年前,我曾因为这个原因分手过。”我说。 阿孟瞪大眼睛,说:“几年前,你才二十出头吧?” “确切说是两年前,快到二十三岁的时候。”阿孟并不知道我跟陶然交往过,而知道我跟陶然交往过的人,包括我母亲在内,他们都不知道我们分手的原因。 “是时候该给他答复了。”阿孟呼出长长一口气。 “是什么样的答案?”我问。 “还能怎么样?不打算结婚,就尽早分开,拖着很累。”阿孟双手捧着茶杯,她的神情并没有她的语气潇洒,“我好想继续跟他谈恋爱。” “结婚之后应该也可以继续谈恋爱。”停顿了一下,我又问,“宫老师没给你意见吗?” “我妈——我才不会跟她说呢,不然她一定会逼我嫁给他。”阿孟看上去很烦恼的样子,大约是舍不得吧,毕竟情投意合的人可遇不可求。“你不觉得结婚之后谈恋爱很虚幻吗?现实的生活哪有那么浪漫?”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我的话,对婚姻还是蛮期待的,也想要和自己喜欢的人生养小孩,建立家庭。”说完这番话,我感到很吃惊,以前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而且这么说的时候,程连悟忽然出现在我的脑海,这让我感到羞耻,就好像自己已经自动将他代入那样的角色。 为什么陶然跟我求婚的时候,我却全然没有这样的感觉呢? “试一试吗?” 如我所想,阿孟果然在犹豫。 今天她远远没有以往那么潇洒。以前不论面对什么事情,她都是一个十分爽快的人,好像从来不会觉得迷茫。也是,在真正的感情中,能做到不拖泥带水的人太少。 “就是——哪怕不结婚,你看看能不能一起生活一段时间然后再做决定。”我说。 “好像也有道理。我很久都没有像过去这半个多月以来这样快乐过了,就是想想都觉得害怕的那种快乐,好像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连平素很讨厌的洗碗也会变得有趣,骑自行车也会觉得好玩,是不是很不正常?”阿孟姐疑惑的表情就像一个天真的少女。 “阿孟姐,你该不会是第一次谈恋爱吧?” “你干嘛那么大声,要不然我应该是第几次谈恋爱?” “难怪阿孟姐这么纯情。”我笑说。 “纯情个P。”阿孟瞪了我一眼,“老娘不是那一款。” “听从自己的心就好。以前我被求婚的时候,内心的抗拒是很清晰的。如果你心怀期待的话,就不要错过能够令自己开心的人,你知道这个世界上爱情发生的概率有多低吗?”我不得不推她一把,因为她正在打算将能够令她感到快乐的林先生推开。 “可是,我不想去台北。”阿孟姐眉头紧皱。 “也可以请林先生到厦门。”我说。 “好烦啊,看吧,一扯到结婚就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想投降了,阿秋不准你再劝我,不然我会动摇的。”阿孟的手掌推向我。 “看来,你只想要快乐!” “阿秋,难道你还会想要痛苦吗?” 我哑然。不论什么样的生活必然有其两面性。 “那选择能让自己感觉轻松的生活方式吧。” “其实我也不确定,到底是独自生活轻松还是去组建家庭更好,很难判定。”阿孟站起身,她准备去买单。 从花店出来,阿孟说了一番让我伤感的话—— “阿秋,我害怕老无所依,所以会再考虑一下。谢谢你听我发牢骚,虽然说最终做决定的是我,但好像你说的组建自己的家庭让我看到了希望,等到变老的时候,好像有个伴比较好,我想那就是我妈妈苦口婆心劝我结婚的原因,也是大多人选择忍受婚姻的原因吧。根本没有无往不利的事情,对吧?” “阿孟姐,你想得真远呢。”我说,“其实,我是想劝你,如果现在你觉得快乐的话,那么不要轻易推开自己的快乐,虽然说那快乐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哎,以前我总觉得你不谙世事。”阿孟姐笑起来,“好像,你比我更懂得生活。” “阿孟姐,你要快乐。”我在心中对着阿孟的背影说。 是啊,毕竟现在,我最能体会无所依靠、无所陪伴的孤单了。所以阿孟姐会觉得我更懂得生活也没什么奇怪,毕竟,痛苦总是能够令人更快成长的。 不过幸好,身边有小象,而且,程连悟让我等他回家,这些简直就是我岁末时节的灯塔。 第24章 那一年盛夏,我毕业回到厦门,陶然恰好买了车,我们一有时间便到处去兜风。 二十八岁的他和二十二岁的我,就像两朵没有烦恼的白云,成天到处飘来飘去。 “常秋,在我眼中,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最美的女孩。”在黄厝的海边,陶然不顾游人纷纷,在海风中大声地说,“我的心,永永远远只属于你一个人的,谢谢你来到我的身边。” “你撒谎,陶然,你自己进你的心里看看,里面是各种各样的人。”那时候我还太年轻,完全不懂得配合他、珍惜他的宠爱。 “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亲自进去看。”他一边说,一边将自己衬衫上部拉开,对我敞开心胸。 “得了吧,你这个大.流.氓!”我抓起沙子撒向他。 海风呼呼吹着,我们在海边互相追逐,嬉戏。 好像很多时候,只要我对他笑,他就会感到心满意足。 他是那种什么样的话都可以说出口的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烦恼基本不会有可趁之机。 是这样的明亮的陶然,一直陪伴着我最初的写诗生涯。 和他相识的时候,我还不到二十岁,那时候我开始在《厦门蓝》连续不断地发表诗作。他作为编辑,一个寒假,我们见面了,不久就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 虽然他年长于我,可我们之间并没有年龄隔阂,甚至,在大多数时候,他才是显得更加年轻的那个人。 陶然给我介绍了很多有意思的作品 ,《卡拉马佐夫兄弟》、《大师和玛格丽特》、《小径分叉的花园》、《伤心咖啡馆之歌》、《佩德罗巴拉莫》…… 很多时候,我们就躺在海边的草地上读书。 因为,陶然的房子就在离海不远的地方,虽然说远离市中心,但环境却无比惬意,春夏秋冬,那里每个季节都很美。 “阿秋,快跟我说一说你的愿望吧。”陶然用书本将自己的脸盖住。 那时候他躺在黄昏的草地上,我坐在他的旁边,远远地望向渐渐西沉的太阳。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在我的心里没有这种强烈的情感。”我说。 愿望啊、梦想啊都很容易令人心生执念,不适合我。 “那怎么行,一个人怎么可以没有愿望?”陶然腾地坐起,少有地用十分认真的表情看着我。 “为什么不行,谁规定的?”我常常对他这样咄咄相逼。 “我以为,每个人有愿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陶然根本没有理会我的逼问,“如果你没有的话,我可以送给你一个。” 这种孩子气的话,陶然说出口我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 虽然陶然年纪比我大,但是却经常做一些让我无言以对的事情—— 他写了诸如《我最美的女朋友》、《小阿秋为我写诗》、《虞美人种的南瓜今天发芽了》、《女朋友今天煮稀饭》这一类琐碎而又生活化的小文章,然后逼着我念给他听,要是我拒绝话,他就会用各种各样的词语赞美我直到我求饶; 每当我说了重话,他常常会直白地说他受伤了,让我快哄他一下; 在游乐场,他偶尔会不顾一切地跳到小孩子中间,跟他们大玩特玩,甚至玩得比小孩子还要开心; 坐过山车的时候,大叫声远远比我还要夸张,游乐场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之一; 在我不开心的时候,他会做各种各样的鬼脸,在我没笑出来之前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你要送给我什么愿望?”我认认真真地问他。 “将我给你的爱,变成你给我的爱。”陶然嘻嘻哈哈地说。 “这算什么愿望,要那样的话你自己爱自己不是更直接吗?”现在想起来,我的这种话实在太无情,那时候我根本没发现那是陶然对我的期待。 “那说一个正经的,但愿你能在写出抚慰人心的作品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让我在你的写作道路上一直陪着你。”陶然说。 我看着他,说:“这个可以。” 陶然是我所认识的男人之中,脾气最好、性格最温暖的人,虽然说他算不上十分英俊,不过却是这个世界上带给我最多快乐的人。 曾经,他纯粹的性格令我着迷,他的孩子气我分外珍惜。 可他就像太阳一样,将我晒暖,也把我烫伤。 他对我的爱太浓了,以至于常常让我想逃。 慢慢地,一小点的距离感都会让他产生不安。 于是他会习惯性不停地打探我身处的地点、在做的事情、心里在想什么,诸如此类的事情,让我感到他失去了一开始的自信、失去了那种吸引我的单纯,他变得多疑、甚至常常闷闷不乐。 在我作品的出版数量增加和名气提升之后,他的这种变化越发明显。 “你早晚会离开我吧?”有一天,晚餐的时候,陶然忽然说道。 完全没有预兆、没有铺垫,他没头没脑的语气、失落的模样无不令我不知所措。 “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要离开你的事情吗?”那时候,我实在不知道他为何口出此言。 “我觉得吧,好像我们之间一直无法更近,我们交往已快三年了,对吧?”陶然不安地摆弄着筷子。 “你是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吗?”我看着他,他却避开我的目光,“明明是你建议我乘胜追击多写一些,现在又抱怨什么?” “不是这个,”陶然看向我,“而是,我觉得不论我怎么努力,好像你都丝毫没有向现实的生活迈进,总是在离我很远的地方。”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什么叫做我总是在离你很远的地方?”我确实不明白陶然的意思。 明明,基本上有空的时候,我们都是腻在一起,到底要怎么样,他才会感受到我的靠近? “你不明白就算了,总之,你能够接受我爱你,就足够了!”陶然的语气有些悲惨。 “你知道的,我也爱你。”在这种情况下,我的话有一点安慰的感觉,我不像陶然那样,总是能够轻松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是吗?”陶然质疑的表情刺伤了我。 那一晚我们不欢而散,事后,我不停地想,是什么时候开始,陶然产生了我会离开他和不爱他的想法? 我真的爱陶然吗?我自问。 答案是肯定的。也许吧,是因为我忙于写作冷落了相对更加粘人的他。 回想起来,仿佛我们之间的转折点就是在他给了我愿望之后产生的。 隐隐地,那个愿望透露出他内心深处的期待和黑暗,只是很久之后我才发现,陶然已经不满足于我对他的回应。 虽然说,不欢而散的晚餐过后,我们又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但是,不得不否认,我们之间已经浓情转淡,无可逆转地。 我对人与人之间的靠近和疏远一向安之若素;但陶然却感到忐忑不安,甚至渐渐对我丧失了信心。 在一次休假中,他带着我回到他老家,他的父母有一片广大的茶山,缓慢地绵延在山头。 好不容易,回到他长大成人的地方,陶然又短暂地变得明亮如初。 看到他开心的模样,我自然而然也放下了心中的包袱。 “阿秋,你看,在这一片茶园里,每一个地方都有我的脚印,每一个角落我都去过。现在,我就带你把每一个我走过的地方都走一遍吧,好让我走过的地方也烙上你的脚印。”陶然这么说的时候,他整个人看上去熠熠生辉。 “这可是你长大的地方,我怎么可能在短时之间就走遍?”那一片茶山实在太大,我跌跌撞撞地跟在陶然的身后,怎么也追不上他,总是险将跌倒在土地上。 大家都在忙着采茶,只有我们两个人,尤其是我,背上背篓不过是装样子,对着茶芽,我根本不确定要掐多长合适,以及哪一支该掐,哪一支该留? “我要你指一个你以前的脚印给我看!”为了让他停下脚步,我故意刁难他。 陶然将我带到一个小草棚前面,草屋里有一个水泥桌,桌上有一双手印。 “你看,这就是。”陶然的大手盖住那双小手印,“这是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暑假,我爸妈做的水泥桌,他们刚一做好,我双手便按下去,结果被狠狠地揍了一顿。最终,我妈妈却说就留作纪念吧,所以没有修补。” “被揍哭了吗?”自己喜欢的人现场还原他小时候的顽皮事情,有一种莫名的温馨。 “当然没有。”陶然潇洒地向后抹了抹头发,一脸得意。 昔日的调皮男孩,如今已经变成一个男子汉。 “阿秋,”陶然冷不防地拿出一个精巧的盒子,他一边打开盒子,一边单膝下跪,“阿秋,嫁给我,让我成为你永远的依靠!” 我内心一阵轰然。结婚和一辈子这种事情,在那一刻之前我完全没有想过,甚至被陶然求婚之后,我还是没有现实感。 看了看那枚璀璨的戒指,然后再看着陶然的双眼,他的期待凝聚得多么热切。 “陶然,你先起来。”我伸手拉住他,没接过他的戒指。 “阿秋,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陶然忽然意识到我没有按照他所期待的回答他,“你考虑好再告诉我。” 我点点头,然后说:“你不觉得我太年轻了吗?还有三四个月我才到二十三岁。” “年龄没有那么重要的。”陶然将戒指收好,放到衣服口袋里。 “你没有告诉你爸爸妈妈吧?”这么说的时候,我远远地向他在远处采茶的母亲看去,然后再转身看看自己背上的竹篓,里面只有零星茶芽。 “没有,如果你答应,现在我就告诉他们。”陶然似乎误会了我的意思。 “陶然,你真的觉得我可以成为你的妻子吗?”我看着他,一再地看着对我充满期待的他,内心产生了无尽的温柔。 “那是当然的!”陶然的语气那么坚定,他对生活深信不疑的模样常常令我羡慕。 原本我就不愿那么早结婚,想过几天再拒绝陶然。回到家,母亲听说之后也十分反对我早婚,她说舍不得我那样年纪轻轻就介入另一个家庭的生活,希望等我年满二十五岁的时候再做决定。 我给陶然的回复:“结婚的事情缓一缓,我还太年轻,过一两年以后再说吧。”在我看来,这样的答复并不算拒绝。 “要么现在结婚要么现在结束!”陶然鲜少说出这么激烈、强硬的话。 我不懂得为什么他非要如此相逼,于是问他:“这是你认真考虑过的吗?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非要现在结婚的理由?” “如果你非要让我说,那么我就告诉你,你从没有像我爱你那样爱我,再等一两年,我没有信心还能把你留在我身边。”陶然一脸悲伤。 原来,他对我根本没有信心! 在感情之中,如果想要清算、想要对等的话是不会有快乐可言的。 得不到就要挟,那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没想到在婚姻大事中,陶然也会如此孩子气。 陶然的悲伤深深地刺痛我,以及所谓的“把你留在我身边”这种混账说法,两个人在一起并不是把对方留在身边,而是心甘情愿的互相陪伴。人和人之间不是从属关系,而是平等地在一起。 而且,我最不能接受的是他居然想要把自己没有信心的原因推到我身上。 “陶然,我之所以和你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你留我,而是我想要和你在一起。”相比他,我压住了自己的情绪,“如果你非要让我现在就作出选择,那么我选后者。” “虞常秋,你这个无情的人!”陶然说完,咬住下嘴唇,极力忍着不让眼泪掉落,“你走,你赶紧走,离我远远的!”最终,他没能克制住,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让我心碎。 “再见。”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两个字,以及是怎么从他面前转身的。 一转身,我的眼泪也夺眶而出,可是我不想让他知道,所以稳步离走,任由泪水哗哗滑落。 “虞常秋,我不想再见到你。”陶然在我的身后嘶喊。 那以后,差不多有一年,虽然工作中联系不断,但我们没再见过。 在感情中,我没有回头的习惯,所以,后来尽管陶然几番退让,多次挽留,我的答案总是“我们的缘分尽了”。 我不想重蹈覆辙,也许性情淡漠的我并不适合热情的、明亮的陶然。 在痛苦中沉溺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振作起来,进入了新一轮的创作。 第25章 绵绵细雨的寒冷天气持续好几天,一直到二月第一天的黄昏时分,这时候我刚刚把程连悟交给我的助学孤儿和资助寡居老人的转账工作做好,望向窗外的时候,我发现雨停了。 我穿上厚衣服,然后把小铲子装到小塑料袋里,想趁雨停的间隙带已经快要憋坏的小象出去遛一圈。 走到大门后,砭人肌肤的潮湿冷风刮起来,我改变了出门的主意。 小象与我进行了一场不分伯仲的拔河。 “不,小象你不想出门。”我一边对小象说,一边拿出手机,对着它拍了一个视频,然后发给程连悟。 小象奋力地在大门后抓爬,闻嗅,想要出门的决心无比强烈。 “天超冷,小象坚持要出门。”在视频的后面,我加了这句话。 小象终于停止挣扎,一屁股坐下,歪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最终我只好带它出门。我最拒绝不了温柔一刀。 “我5号回家。”程连悟的消息随即发来。 我翻开手机日历,看了看,5号是立春的后一天。 “那时候春天到了。”我说。 这样的暧昧说法,程连悟会察觉得到吗? 我盼望着到时候天气能变晴朗,盼望着我们重逢的时候春光明媚。 出门之后,我给程珊竹打了一个电话,她说我正准备回家,得知我在遛狗,她让我往她家那一带走。 “一起吃晚餐吗?”我问道。 “好啊,你去粥铺买两人份的砂锅粥,然后打包回去吃吧。对了,看看水果店,如果有牛油果的话买两个,然后到蔬菜店买一棵生菜,一个黄瓜。”程珊竹说完,匆匆挂了电话。 程珊竹虽然是富家千金,但是生活能力却远远比我强。 半个小时候,我们在她家楼下见面了,她提着一个食品袋。 “我买了一份五香牛肉,家里还有圣女果,回去我们做一份沙拉。”程珊竹说。 小象不停地对她摇着尾巴。 冷风还在吹着,暖红色的路灯已经亮起一会儿。 “我都买到了。”我一手牵着小象,一手提着刚刚买到的粥和果蔬,“你们工作室什么时候开始放假?” “应该是礼拜五吧。”程珊竹刷了门禁,将楼门打开。 之前我带小象来过程珊竹这儿,这一次乘电梯它已经没有上次那么紧张。 “我哥应该也快回来了吧?”在电梯里,程珊竹说。 “也许吧,毕竟快要过年了。” 我没有告诉她程连悟也是礼拜五回来,保留这样的独家消息常常会令我暗暗激动。 而且,这样有所保留比较好,至少是现在,在我们关系不明的时候,我不想让好朋友知道自己比她拥有更多关于程连悟的消息。 “过年你要怎么办,你妈妈回家吗?” 程珊竹说完,用手捂住嘴巴低下头打了一个哈欠。 小象的鼻子凑向她的袋子,它一定是闻到了牛肉的香味,程珊竹立刻将手中的袋子举高。 “可能性很小,她不回家的话,到时候我打算去看看她。”我说。母亲十之八九不会回家的。 我们的楼层到了,电梯门打开,外面有一对母女模样的人正在等电梯。 到了程珊竹家,小象欢快地跑来跑去,不知道它还记不记得不久前才来过。 “阿秋,沙拉我自己做。”程珊竹特意地交代。 我之前做过几次沙拉,结果每一次都没吃完。 就像程连悟把我归为不会做饭的类型,我也已经接受了自己和厨事无缘的事实。 洗过手,我将带回来食物放到餐桌上。程珊竹换好衣服,进入厨房开始准备做沙拉。 她家里的灯光是暖色调,所以一到这儿,我便觉得比待在程连悟家里暖和。 “要我帮忙洗菜吗?”我问道。 “不用了,也没什么菜。”程珊竹将所有的沙拉材料都拿出来,放到台上。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做这些的?”我一直很好奇,“还有你哥,你们兄妹的厨艺都比我好。” “阿秋,不是我说你,”程珊竹转回身望了望站在厨房门口的我,“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会下厨的人,做的饭都比你强好吧。我呢,就是属于会下厨但说不上有厨艺的那一类,厨艺——你可真敢说!” 他们兄妹都一致地说我不会做饭,我不以为意,反正只要那不影响到我对食物的喜爱就好。 “我是在国外上学的时候学的,我哥应该也是吧。”程珊竹又说。 “喔,原来在国外上学要自己做饭啊。”我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会那样。 “是啊,上学的时候,一是出门吃饭不是很方便;二是在外面,有时候很难找到自己想吃的东西。”程珊竹麻利地洗好蔬果,然后快速地给牛油果和苹果削皮,洗净生菜和圣女果,取出奶酪,全部切好、备好之后放到水晶盘里,接着倒入果醋、橄榄油、胡椒粉、撒盐,然后是芥末…… 她的动作快得令我眼花缭乱。 一会儿她便将一盘颜色多彩、看起来很可口的沙拉交到我手上。 “珊竹,你好厉害。”我傻里傻气地说。 “要独自生活嘛,这是最基本的。”程珊竹洗好手,走向餐桌。 我们开始吃晚餐。温热的海鲜砂锅粥,香味浓郁的切片牛肉。 小象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们,它看看我,又看看程珊竹。我给了它一片牛肉,吃完之后,它的眼睛好像在说“我还想要”。 “对了珊竹,你们春节真的要去澳洲吗?”和好朋友一起吃饭,每一次都很轻松。 “不去了。”程珊竹摇摇头,“李源闽想要带我回他家。” 最近我身边的人都在见家长,前有秦阿孟,现在马上到程珊竹。 “他家在哪儿?”我放下勺子,正眼看着程珊竹。 “你的重点,经常不同他人,”程珊竹也停下来,“这时候你的反应不应该是你答应了没有,或者你们该不会是要结婚之类的吗?” “我不是他人,我就是我啊。”我没理会她,继续等着她回答我的问题。 程珊竹面露难色,一会儿之后她才说:“其实,我有点不想去,他家在福州,不算远,除非——” “珊竹,你和他交往多久了?”我好像又问了一个和语境无关的问题。 “三年多了。”程珊竹果然又露出问号脸表情,“如果没有到谈婚论嫁的阶段,根本没有必要见家长对吧?” “我还以为你想结婚,你刚刚不是希望我问‘你们该不是要结婚’吗?你一次性告诉我吧。”不知不觉间,我们都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要是当初我答应了陶然的求婚,说不定…… “他完全没有求婚的意思,所以我大概会拒绝。”程珊竹轻轻叹了一口气,“阿秋,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玩吧?” “你要是准备好了,大可以暗示他一下。”我说。 “我才不要呢,这种事情,他不提,我绝不会提的。”程珊竹叉了一块牛油果放入口中。 “你明明说过你的人生宗旨是绝对努力的。”我也吃了一块沙拉。 “哎呀呀我的诗人,这种事情的努力绝对要留给男人。”程珊竹站起来,倒了一杯水,“算了,快说说你和我哥吧,有没有向前一步?” “连悟哥说了一句话,不知道算不算向前一步。”每次想起之前程连悟说的那句话,我都会不禁觉得甜蜜。 “快说,我哥说了什么?”程珊竹催促道。 “你哥说:你等我回家。”我说。 “算的,绝对算,有戏!” 程珊竹十分肯定地说,她刚才因为李源闽所产生的不快仿佛一下子被一扫而光。 也许吧,我们正在慢慢地互相试探、靠近。听到程珊竹那样说,我感到心中的火苗又变大了一些。 离开程珊竹,走在夜路上的时候,我又掰着手指头算着距离程连悟回家的天数。 距离我们再见的时间只剩下三天半。我一边想,一边抬头看了看冷冷的夜空。 隔天晚上,我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结果一如往常,根本没接通。 她明明说过我可以给她打电话,结果基本都打不通,事后,她也不会给我回电话。 可是今晚,大约过了快一个小时,母亲前所未有地给我回了电话。 “宝贝,怎么啦?” 以前每当我遇到不愉快的事情,母亲总是用这种担心的语气对我说话。 “妈妈,过年你回家好吗?”这一次,我没再为母亲考虑。 在家家团圆的时节,孤伶伶一个人那种状况,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电话那头的母亲沉默了一会儿,她说:“常秋,如果觉得孤单,你可以去找你爸爸。” 我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我知道了。”我忽然不想再说话,这时候,不论对于谁都是多说无益。 在简短的通话结束过后,我有了一个人独自过节的心理准备。 虽然程连悟说过让我等他回家,不过,在除夕,大年初一、初二那样的时节,他肯定会回到他家人的身边去,走亲串戚,各种应酬,毕竟他生在一个大家族里。 我也不可能去找我的父亲,在这种时间与他相见只会令我更加清醒地看到我们之间的陌生。 二月三号,我预约的家政阿姨如约到来。程连悟的房子太大,大扫除对于我来说实在难以胜任。 这一天,张叔也来打理花草。两个家政阿姨忙里忙外、进进出出,张叔打理好阳台,接着给室内的花草浇水、喷湿擦灰。虽然说整栋别墅里只有四个人,但是却给我热闹非凡的印象。 也许吧,这个家应该很少同时有过这么多人。 院子里的那株白梅的花已经谢了。 早晨张叔过来的时候带着一盆蝴蝶兰,一盆君子兰,两盆都正在开花。 他说那是送给程连悟的新年礼物。 花水遍浇,庭院打理完毕,张叔回去的时候对我说道:“常秋小姐,祝你和程先森过个好年!”他的笑容多么真诚。 而我,应该不会和程连悟在一起过年。 “张叔,祝你们一家团团圆圆过好年!”我笑着回祝福。 年关近在咫尺。程连悟归期越来越近,忽然很想他。 第26章 程连悟回厦门的前一天,太阳时不时地在天空露面,空气比前几天显得温暖,果然是立春日吗? 我独自在自己家中大扫除,往年的这种时候,家里都有系着围裙,戴着阔边帽子的母亲的身影,她对我这个帮手的命令总是不绝于耳。 今时不同往日,整个家无比冷清,完全没有年关将至的气息。 我曾看到一篇文章说,这个世界上一个人的家庭正越来越多。没想到时隔不久,我也“有幸”加入其中。 从一大清早开始,直忙碌到午后,大扫除才勉强完成,擦去灰尘,换上洗净的窗帘,家里好像有了一些生机。 只是,母亲的那些花草因为失于精心照料而病怏怏,看样子已经无法抢救。 休息的时候,我给秦阿孟打电话。 “阿孟姐,你们放假了吗?”我问道。 “今天上完班才放,不过早上上完班,我就溜回来了,办公室早已经冷冷清清。”阿孟好像在超市里,那欢快、喜庆的音乐声清晰可闻。 “你有什么打算吗?假期。”我有预感,程珊竹一定会放我鸽子,所以才事先联系阿孟。 “怎么,想约我出去玩吗?”阿孟猜到了我的意图,“阿秋,林先生说他要来厦门,所以这次我应该没空出去玩。” “这次,你会让林先生见宫老师吗?”我笑着问她,内心感到一阵寂寞。 “嗯,会的。我听他说他们出版社正在刊印你的作品,年后就可以发售。过年的时候有空的话,我们聚一聚怎么样?”阿孟姐很直爽地说。 “好啊,那到时候我们再联系。”我说。 挂断电话之后,我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孤伶伶的春节在所难免。 时间不早了,我将买回来的福字从包装袋里抽出来。 小时候过年,母亲都会带着我回外公外婆家,舅舅一家也会从上海赶回来,表哥很开朗,有时候过完年,他甚至会要求母亲让我跟他们一家去上海玩。 自从我上中学之后,外公外婆家每一年的春联都是我和表哥一起贴的。 可自从外公外婆离开之后,我们见面少了,联系也渐渐变少。 贴福字的时候,起初我按照习惯,将福字倒过来,但最终我一反往常,将字摆正,心想着或许今年无福到,就正贴好了,我连心怀期待都懒怠。 “明天见。”贴好福字之后,我才看到程连悟发来的消息。 “我在我家贴福字。你家要不要贴?我给你也买了一份。”将消息发出去,我开始浇花水。 “明天下午我们一起贴。” 我怔怔地看着程连悟的消息,不知不觉眼睛湿.了。 明天下午我们一起贴吗?越脆弱的时候,我越害怕这种看到这种亲密无间的话。 我和程连悟一起贴春联这种事情,想想就觉得遥远、不真实。 幸福的感觉过于汹涌,我反而不能够信以为真了。 可是,他回家以后,我就没有理由在他家继续待下去,即便在自己家中会失眠,我回家的时间也到了。 不管我怎么感觉、如何猜测,事实上我们之间并没有明确的进展。继续和他在一起,我对他的期待只会越来越浓,而我讨厌一头热的事情。 “好啊,那我将春联带过去。” 回复过消息,我准备离开自己的家。 在快要到过年这种暖烘烘的时间点,我还是将要离开他家这件事先压在心底好了。 “很快我就回来了。”关门的时候,我对着门上那个端正的福字说道。 昨天,大扫除的时候,我特意交代过家政阿姨,打扫的时候注意不要更换物件的位置。不论程连悟是不是一个心细的人,我都不想让他产生我打乱了他的家的感觉。 到了5号这一天早晨,我开始激动起来,虽然说我和程连悟每天或多或少都有在联系,不过发消息和见面完全不一样。 在过去这短短的十多天里,我们之间暧昧的语言实在太多了—— “去新加坡之前,忽然想见一面。” “有时间的话,多给我发一些消息吧。” “你等我回家。” “跟你一样。” 以及昨天他说的“明天下午我们一起贴。”…… 诸如此类的话,我全都清楚地记得。 所以,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我对程连悟的期待比以往更多了一些。 等待,尤其是有希望的等待,会让人振奋。 “到机场了吗?”隔天一大早,我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程连悟发消息。 “在候机。”程连悟即刻回复。 “一路平安!” 我们还不是恋人,可甜蜜已经先一步到达我的内心。 吃早餐的时候,许久没联系的陶然忽然联系了我,在这临近节日的时间,接通他电话之前我便清醒地意识到,他不会因为工作的事情找我。 “我回老家了。”陶然说。 “快要过年了,你回家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站起来,向窗外看了看,“看起来天要转晴了。” “阿秋,你喜欢上别的人了吗?”陶然的语气就像在质问我。 “什么叫做‘我喜欢上别的人’?”虽然我们早已经分手,但被他那样问我还是不由得产生心虚的感觉,就像自己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你干嘛紧张?”陶然笑了一声,“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陶然,你忽然这样问我是什么意思?”我站在落地窗前,心情复杂起来。 现在,甚至是对自己,我也不想承认自己已经喜欢上程连悟,对陶然就更不用说了。 “就是问一下,”陶然说话很少这样隐忍,“因为昨天晚上,我梦见你结婚了,不太确定新郎是不是我。” 要是以前的话,我根本不会怕他伤心,这种情况下一定会直接告诉他,我们之间结束了,可如今,好像在分手之后,我反而总是处处注意避免让他再为我感到痛苦。 “所以,就问问,”陶然继续说,“也是,像你这样的女孩,肯定会有很多追求者,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对别人动心?” “陶然,这个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如果非要回答他,我就不得不撒谎。 “嗯,重要的。”陶然回答。 “也许吧,如果说动心的话,确实有一个。”最终我选择了诚实。 “我也要向前了,”陶然说,“前几天认识了一个可爱的妹妹,在一起挺开心的。” “可爱的妹妹吗?”我轻声问道。 “是,我妈妈朋友的女儿,是一个医生。”陶然好像走在路上,我听到了鞭炮的响声,“先过个好年吧!” “过个好年。”我淡淡地附和道。 挂断电话之后,我才明白过来,陶然并不是还在试探我,而是,他是想和我彻底地做一个了断。 梦见我结婚啦、认识可爱的妹妹啦,是不是真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希望他不要再耽溺于等待,而是继续向前去追逐自己的人生。 我不想让陶然一再地浪费他自己,也许这就是我甚至在对自己都不愿诚实却能够对他坦白的真正原因吧。 等待程连悟回家的时间忽然变得漫长起来。 每次遇到这种让我内心混乱的事情,我总是希望身边有人。 于是,我只好带着小象出去买水果。 我曾经问过程连悟,你喜不喜欢吃莲雾。 他的回答至今会令我发笑——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吃自己!” 从那以后,我偶尔会叫他莲雾哥。 我不知道他是想要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总之当时他的表情无比严肃,只有我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我们家族这一辈,名字都是水果音。”他对我解释。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确定他喜不喜欢吃莲雾。 想起这件小事,心头的沉重忽然得到缓解。 太阳慢慢升高,我提着水果,有车厘子、石榴、橘子,得知他就快要回来,我还特意买了莲雾。和小象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迎面而来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程连悟要一点多才到厦门,真想早点见到他。 这一次,他应该会比十几天以前更黑一些,当时他说:“新加坡很晒,没有冬天。” 我单单被他的“没有冬天”这一句打动,这一句就像“有直射的阳光,就足够了”一样温暖人心。 回到家,我将小象的绳子解开。 看了看时间,距离程连悟抵达高崎机场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陷入等待的时候,总是希望时间可以过得快一些。 “小象。”我唤了一声,小象闻声而来。 “小象,程连悟很快就回来啦。”我多么希望小象能听懂,它偏着头,看着傻傻地跟它说话的我。 小象哼唧两声,然后爬上沙发,它长得太胖,爬上来有些吃力。 最终,程连悟并没有直接回家。 “我妈到机场接我,估计要到晚上才能回家。”两点钟的时候,程连悟发来消息。 也恰恰是这个时候,我父亲给我打来电话,他邀请我一起过年,想起程连悟的消息,想起母亲说过的“如果觉得孤单,你可以去找你爸爸”,我答应了,够懦弱的。 我居然为程连悟那句“明天下午我们一起贴”高兴了一个早晨、失望了一个下午。 这一天晚上,我早早地进了房间。 在床上看完一部电影,直到夜深,听到小象在楼下的动静,我知道,程连悟回家了。 可是,这时候已经过了我想要见他的时间。我将自己整个人都蒙到被子里,想将关于他的声音的阻隔在外。 不过他开门的声音、进屋的声音,以及他和小象说话的声音依旧隐隐约约地传来。 很快,这栋房子又沉寂下来,夜深了。 忽然我听到咚咚咚的上楼声,程连悟的脚步声快速地向我的房间靠近。 我将自己深深地埋在棉被里。 砰砰砰,敲门声多么清晰。 “秋秋,秋秋我回来了!”程连悟在屋外说道,他的声音格外浓,格外重,就像他对我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那样浓、那样重,仿佛还有一些兴奋,即使隔着门也能让我听得清清楚楚。 “我已经睡了。”我大声地说,并嘀咕,“谁允许你这么叫我?” “那就起来,我给你买了向日葵!”程连悟说。 “你放在楼下吧,天气冷,我不想起床。”我们就这样隔门说话,小象在抓门的声音也传进来。 “那我进去。” 想不到程连悟会这么坚持。 “我已经把门锁上了!”明明知道他进不来,我仍一骨碌爬起,慌忙中套上一件长毛衣。 砰砰砰的敲门声又响起来。 我不想那么轻易原谅他放我鸽子,也不愿让他知道我生气。 “秋秋,我妈妈亲自到机场接我,我能拒绝她吗?” 程连悟的问话让我无言以对,我怎么能够和他妈妈相比? “你做都做了,还来问我干什么?”我已经走到门背后,“天气很冷,奔波了大半天,你早点休息。” “我还好,就是这向日葵——”程连悟说到一半便停了了下来。 “向日葵怎么样?” “向日葵想你。” 一打开门,看到抱着向日葵的程连悟,我们呆愣愣地对望了一会儿。 他的衣服有点单薄,大约是因为刚刚从新加坡回来的缘故。 “害你等了一天。本以为回去一会儿就能抽开身,可回到家,全家十几个人一起围着我,各种琐事,直拖到现在,春联我们明天再贴好吗?……” “谁告诉你我等了一天?”我打断他,低下头。我比自己想象中更轻易原谅。 第27章 隔天一大早,程连悟将我叫醒。 “秋秋,起床了!”他在一边敲门,一边说。 着实懊恼,才六点半啊。我将手机甩到一边,对敲门声、叫喊声不加理会,并拉被角捂住耳朵,希望他能放我一马。 昨天晚上临睡前,程连悟说:“明早一起跑步。” “看情况。”我记得我是这样回答的,普通人的话应该会理解为委婉拒绝,毕竟,又有哪一个年轻人会在冬天早晨七点钟去跑步? 现在我才知道,昨晚他不是在询问我。 敲门声仍在持续。“我知道你醒了,你就别继续躺在床上浪费人生了。”敲门声减弱了一些,但程连悟的声音丝毫没有减弱,重重地穿门而过,来到我的耳边。 没办法,我只好爬起来。 隔着门,我回道:“拜托你就不要打扰我继续躺在床上浪费人生了好吗?” “小象想让你带它出门。” 果然,小象抓门的声音也随之传进来。 昨晚是向日葵,现在是小象,程连悟还真是乐此不疲。 “小象的话就算了,反正你也可以带它出去不是吗?” “开门!”程连悟又敲了敲门,“今天是晴天,陪我跑步去。” “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想让我带小象出门还是陪你跑步?” “跑完步,我们一起去吃早餐。” 也许,就算再逼问下去,程连悟也不会给我直接的答案。 “等我十分钟。”我不想让他见到我刚刚睡醒的凌乱模样。 “小象,我们楼下等秋秋。”门外传来他们离去的脚步声。 这样的状态,算不算约会呢?有一个女明星曾说过,一场电影、一次逛街、一次晚餐都算是约会,所以像我们这样一大清早一起去跑步,勉强也算约会吧。 因为没有运动裤,我穿了一条牛仔和一件羊毛衫,以及帆布鞋,而且我特意扎了马尾,不然跑步的时候头发总是会散开。 “给你倒了一杯温水。” 一到楼下,程连悟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道,他的下巴向桌上的那杯水扬了扬。 我二话不说,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小象来到我身旁,不停地用头蹭我的腿。 “马上就要过年了,给跑步放个假不好吗?”我将空玻璃杯放回桌上。 “不好。”程连悟弯下腰,拿起绳索给小象戴上。 “太过依赖习惯,会错过很多美好的事情。”我将小象的外出包拿了过来。 “比如说?”程连悟头也没抬。 “冬天的早晨和床比较搭。”我看着他熟练地为小象扣好绳扣,小象傻乎乎地摇着尾巴,它知道,戴上绳索就意味着要出门,所以显得很开心。“而且,天天跑步,身体也会吃不消,都快要到过年了,过年知道吗?过年就意味着吃喝玩乐睡。” “话真多。跟我走。” 程连悟猛地站起来,我们相距得好近。 跟他走吗?见他在俯视我,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忽地快起来。 不容置疑的语气原来如此具有震慑力。 在我发呆的时候,程连悟脱下外套,只剩下一件圆领卫衣。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他的肩好宽,胸膛也很厚实的样子。 “走吧。”程连悟拉着小象的绳子迈步擦过我的左肩。 我提着工具包转身,跟了上去。 “程先生你慢点——”他没回应。 “程总裁等等我。”他依旧没有回应。 “连悟哥哥,还没到七点。” 他依旧不为所动,因而我小跑着追上去。“小程程,我——” 结果他猛然转身,我没刹住车,撞进了他的胸怀。 他一阵趑趄,及时地抱住我。“投怀送抱?” 程连悟重重的声音越过我的发线,传到耳际,就像一道滚烫的火。 我本想逗他让他稍稍放松一些别那么一本正经,结果反被将了一军。 推开他,“我不会对朋友投怀送抱。”我说。 我多么希望他否认我们不是朋友,可他并没有,而是无关痛痒地说:“你太瘦了。” 不想回答的问题,他总是能这样轻易地转移。 “你喜欢胖女孩吗?” “那倒不是,”程连悟的眼睛多么明亮,“因为你太瘦,我才叫你起来锻炼。” 说着,他转身打开小门,牵着小象先一步走出去。 “你是不是喜欢我叫你小程程?”我在他身后愤愤地问。 “当然不是。”他转身道。 门在我身后自动锁上。程连悟将小象的绳子递给我,又说:“除了小程程,其他的都可以!” 我接过绳子,直视着对方:“如果我坚持呢?” “随你高兴。”程连悟淡淡地看着我笑了。 笑点在哪里?我躲过他的目光,抖了抖小象的绳子,逃跑一般地越过他的身边,向以前他跑步的那条路走去。 我知道他在身后看着我,因而没有回头,这个早晨的糗事实在太多。 一会儿,程连悟从我和小象的身旁跑过,他说:“四十五分钟之后我折回来找你们,跑步路线还是和之前一样。” “知道了。”我说。 小象见程连悟向前跑步,它便奋力地挣扎想要追上去,我生怕它挣脱,只好两手牵住绳子,尽管如此,它也没慢下来。 每次遛狗都被拖着向前,我和小象早已成了小区里的风景。 …… 早餐过后,回家的路上,程连悟在年货店里买了两个灯笼,那红彤彤的颜色昭示着年关将至。 “我想买手持烟花。” 程连悟看着我,迟疑了一下,他迟疑的样子令我清醒过来,直到此刻之前我也不确定这一次的春节要怎么过,但他那迟疑的模样令我有了独自过年的心理准备。 终于,他说:“我从来没有玩过烟花。” 这才是他迟疑的原因吗?我说:“很好玩的,今年试一试?” 程连悟不置可否,他那表情多半是想要拒绝的。 “那算了。”我心想,明天他就会回去和他家人团聚,而我也到了打道回府的时间。 程连悟提着两只灯笼和小象的工具包,我牵着小象,一会儿就会到了他家。 在家门前,程连悟将买来的灯笼挂上去,忽然间,灯笼的红色好像将整栋别墅唤醒,在这晴朗的早晨,那一道大门忽然变得焕然一新。 “有人住在家里确实不一样。” 我不明白程连悟的意思,我也不想问。 他见我不答话,又说:“家里没有灰尘,也不会冷冰冰的。” “你是说打扫吗?”我想要岔开话题,因为我实在不想沦为为他守家、等待他回来的人,姜青禾不久之前的话依然言犹在耳,“前几天我请了家政阿姨,她们收拾得很细致。” “秋秋,我说的是你。”程连悟正色地说。 小象一直拉扯着绳子,令我分心。其实,此时此刻,我很想问他是不是在对我表白,但是我没有信心,如果得不到肯定的回答,我害怕今天就不得不收拾东西走人。 “明晚,你要回家的对吧?”我也学他,不想面对的事情就不露痕迹地转移。 不出所料,程连悟点点头。 “明天,我也要回家。”我说。 程连悟什么也没有说,他明明知道我身边已经没有其他亲人。 羞耻,我对他期待得太多了。 “你一个人过年吗?”进入院子,他明知故问。 我解开小象的绳扣,许久之后才逞强地回答:“不,我初一要去我爸家。” “也好。” 对于一个封闭了自己很多年的人而言,我又凭什么因为他一句“你的生活不该只有诗和远方,还要有我”一直念念不忘,我终于醒悟,这句话根本不代表什么。是我自己动了心,一厢情愿地联想得太多。 其实我也知道,在感情之中,根本不能对不确定和不知道的事情浮想联翩,可我仍傻傻地以为,在自己的等待中,在好朋友的推波助理之下,我们会向前迈进,但还没有等待那一刻,我就开始准备退出了,我根本没有力气再去试探一个被动的人。 不论对方是谁,在知道自己不被需要之后,我一点一滴都不想再浪费自己的情感,这是我的冷酷之处。 “嗯,过年的时候就该和家人在一起的。”我淡淡地说,不想跟他解释我和父亲有多么疏离,“对了,还要贴春联吗?” 不知道程连悟在想什么,一会儿之后他才点头,说:“下午贴吧。” 我附和他,也点点头,然后避开了他的视线。 不知道是因为对贴春联的期待太浓,还是因为原本约定贴春联的时间已经过去,这件事情最终变得索然,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贴好了。 那时候刮起冷风,程连悟说:“回到厦门才想起现在是冬季。” 我讶异,他不是一个很难放下过去的人吗,他去新加坡才多久? “是啊,这里不是你最喜欢的夏季。”我淡淡地回应。 “冬天我也喜欢的。” “这样啊。”现在我已经不想再跟着他说我也喜欢盛夏和隆冬。 “怎么,有心事?” “对啊,在想着一个人要怎么过年。” “你不是说要去你爸家?” “我和我爸不熟。” 程连悟沉默下来,他那表情,说不上是不解还是担心,或者,也许是无动于衷。 无所谓了,在离开之前,他对我冷漠一些反而更好,虽然说要让自己在岁末时节对自己喜欢的人收心很残忍,不过我已经无计可施。 对一起放烟花啦、一起过年啦,程连悟全都不为所动的事情,我已经不想再努力了。 第二天早晨,早餐过后,我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的家就在这里。”他回答,可是他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理会他答非所问,而是告诉他我准备回家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我不禁一阵错愕,以为自己听错。 “回来做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充满了永别的况味,因为,我根本没有想过还要回来,也没有理由的,光我喜欢他根本不够。 “我不是说过你的生活要有我?” “我不懂得那是什么意思?”曾经,我想当然地以为那就是告白,可现在我已经不会再那样觉得,人和人之间不能一直暧昧下去,那样会加剧消耗热情。 “这段时间,我们不是相处得很好?” “我不懂得你是什么意思?” “告诉我,你回来的时间我好去接你。” 他那笃定我会答应的语气令我生气。 “你的事情已经忙完了对吧?而我答应帮你的事,也已经帮你做好,而且,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春节过后我要开始写诗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无法很明确地拒绝,但是,我绝对、绝对不是在逼他,感情这种事情,逼迫不仅没用,还会显得自己卑微。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现在,我已经不想再多说,“我去收拾行李了,如果你有空,可以送我回家吗?” “你知道,你和小象相处得很愉快。” 离开餐厅之前,我看了他一眼,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到这一刻他要将小象拉进来,这明明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就算他再如何被动也没有必要将他的宠物作为将我留在他身旁的筹码。 最终,我什么也没说地上楼去了。 我很少在程连悟家洗衣服,之前每次回家都会将换洗的衣物带回去,所以一会儿之后我所有的东西便全被塞进行李箱。 带着自己的行李下楼的时候,程连悟已经从餐厅里出来,他静静地站在落地窗边,温暖的晨光笼罩在他身上。 我在楼梯角站定,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只以为他没有听到我下楼的脚步,就在我准备开口的时候,他冷不防地转回头问道:“你要盯着我看多久?” 躲避不及,我只好嘴硬地反驳:“我才没盯着你看。”可是反驳的语气实在太软弱,我实在不敢相信,被动的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你要让我怎么样,你才会再回来?” 被他这么一问,忽然有一种自己在闹脾气的滑稽感觉。 “你没回答我要让我回来做什么。”我又向下迈了几个台阶,终于到了一楼,站直松手时行李箱受力,缓缓地滑远了。 “我回答了。” “以后不要再对我说那种不清不楚的话了,我不想再误会。” “我从来没有说过不清不楚的话。”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认真的语气把我吓一跳。 所以“你的生活还要有我”和“如实说是朋友就好”在“你什么时候回来”之前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我多么想大声地质问他,但是那只是冲动之下的我的想法,而冲动是魔鬼,我克制住了。 “我知道你的过去比较沉重,不过,如果你要为此停滞不前,不要拉上我,我不想放弃自己的现在和以后。” “我就要拉上你!” 说完他从阳光下向我走过来,最后径直拉上我的行李箱,然后熟练地拔起拉杆。 难道是因为被刺激,所以他说话的语气才变了吗?“我就要拉上你”到底算什么,这种略显轻浮的话他是怎么说出口的?可是,愚蠢地,我居然有一点开心。 “走吧,我送你回家。”接着,他又说出让我失望的话。 沉默地看着他,最终我没忍住问道:“你要拉多久?”我的心居然在等待他的回答中剧烈地跳起来,心脏仿佛就要挣脱胸口。 程连悟不假思索地回答:“从今以后每一天。” 看着他认真的眼睛,我感到自己的心已经先于这冬季一步,接连不断地有心花盛放。 “放心了?”他又补了一句。 “什么叫做放心了?” “我知道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装傻。”他推着我的行李箱,径直朝外走。 原来小象还没放出来,难怪早餐的时候那么安静。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它趴在犬舍边上,探出头哼哼唧唧,目光可怜巴巴地追随着我们。 我走过去准备放它出来,程连悟说:“别放了,不然它会跟着。” 于是,我只好止住脚步,轻声对它说:“小象,再见。” 其实,虽然不可抑制觉到地开心,但我依旧对我和程连悟的未来没有信心,拒绝他很难,我也不知道我们能够走到哪一步,在动摇的、没有信心的时候,我总会拿顺其自然这种说法来敷衍自己。 “我把你送到家里吧。” 在我家楼角,程连悟说。 “你想去我家?” “你还没回答我什么时候回来。” “再说吧。” “我是说我身边。”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比起我,更加没有信心的那个人原来是他。 一直以来,我一直在揣测他到底喜不喜欢我,以及总是将我留住的原因,却因此忽略了他过往的实际行动,以及重新接纳一个人对他的困难。 “我不会走远的。”也许,这个时候,这种淡淡的承诺对他来说足够了。 “怎么样,我可以去你家吗?” “要不,下次我在家的时候,你再来好吗?” 就这样,彼此都怀着还会再见的愉悦,我们分开了,在除夕这一天的早晨。 第28章 现在,我和程连悟应该介于比暧昧多比交往少之间,能够这样清晰地看清自己和他的关系真是孤单啊。 相比第一次谈恋爱的阿孟姐和总是在谈恋爱的程珊竹,我觉得自己实在显得过于怠惰和胆怯,我既懒得继续为自己和程连悟努力,也不敢问他喜不喜欢我。 回到家的下午,我独自准备年夜饭的时候,父亲打来电话,他想请我去他家过除夕。 我拒绝了,之前我们说好的大年初一见,我不喜欢忽然打破约定,也不喜欢忽然而来的同情,即便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我准备出门回我妈家。” 刚刚和父亲结束通话,程连悟恰好发来消息。 “我在做年夜饭,其实是简单的白粿火锅。”渐渐地,我也喜欢上这样和他交换信息,觉得你来我往怪有意思,虽然都是一些琐事。 “晚一点我来找你。” “好啊。” 这种时候,连“晚一点我来找你”这种话都会让我觉得温暖。 “你等我。” “我等你。” 就是这样寻常的话,却仿佛已经开始带着甜蜜的余韵了,让我有了我们已经恋爱的错觉。 就再试一次吧。我暗暗地想着,哪怕会受伤也再和他试一次好了,这一次,不要像之前那样放任自己期待那么多,着急地靠他那么近。 瞬即我又自嘲,在感情中谁又能够衡量得那么精准呢? 根本没有哪一段关系能够像天秤的两端一样对等,毕竟我们没有办法将感情放到称上量轻重,所以要么是给得多,要么是得到的少。 这一天的天气虽然晴朗,空气却冷冷的。 岛内早已经禁放烟花爆竹,可过了四点半,我开始听到远处有间歇性的、短促的爆竹声,大家已经开始过年了。 我想着,要是到五点母亲还不给我打电话,我就打给她。 到现在,偶尔我还会这样暗暗地跟母亲较真。 最终,是母亲的电话先一步打进来。 没有想念,没有安慰,只有淡淡的嘱咐,母亲说,没有我你也要好好生活。 “我有在好好生活,妈妈放心吧。”我嘴上这样宽慰母亲,其实心里却难免苦涩。 “那我就放心了。” “妈,后天我去看你好吗?” “你是说到寺里吗?” “对啊,如果不方便,其他地方见也可以。” “那就到寺里吧,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母亲松口了,至少不像我担心的那样遭到她的拒绝。 “你离开我五个月了。” “傻孩子,你还数着时间过日子啊?” “不用数,你九月初离开的嘛。” “对了,你爸和他的妻子昨天来看过我。” “那画面——不敢想象。” “有什么不敢想象的?以前我们也见过。” “妈,你不会吃醋吗?”关于父亲,我实在不知道母亲到底瞒着我多少事情。 “吃醋?你这孩子想什么呢,我和你爸早结束了,现在我想得很开,而且痛苦的人是他们,我不仅不可能吃醋,而且还蛮同情他们。” “我被你说糊涂了,你为什么要同情他们?” “你爸和他的妻子一直以来都很想要孩子,你以为他们来见我是为什么?” “他们没有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是跟我有关系,是跟你。你毕竟是你爸的骨肉。” “虽然如此,我爸也是生不出儿子才想来认我!” “其实,你爸虽然想要儿子,但他并没有因此想过抛弃你,那是我处理不当给你造成的误解。” “算了,你不用为他洗白,我和他错过得太多了,现在为时已晚。” “根本不晚,时机恰恰好。阿秋,给他们一个机会好吗?确切说,是给你爸。” “妈,你现在是他的说客吗?” “既然你生在世俗中,与人往来是难以避免的,在这个世界上,我确定与我一样对你无害的人只剩下你爸爸,你舅舅他们离厦门太远。” “我知道了。”原来母亲依旧牵挂着我,她这样颇有在为我铺路的意味,“妈,后天见。”挂断电话,我心中一阵唏嘘。 我没有跟她说父亲已经先一步打来电话,既然她要我独自好好生活,我就没有必要将自己的事情像以前那样一一向她汇报。 我这除夕之夜的晚餐已经不能称之为团圆饭了,一个人吃团圆饭实在勉强。 不过,凡事都有不过不是吗?等待程连悟稍稍缓解了我心中的寂寥。 我将基本不用的电暖气片的电源开启,这样,空旷的客厅就不至于太冷。 还有,程连悟前天从新加坡带回来的向日葵被我带回家了,现在依旧在盛开,向日葵既灿烂又温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喜欢这种花,不过我从来不轻易买花,因为占有性的喜欢不是我的风格,但我没有跟程连悟说过。 “我只知道你喜欢向日葵。”在我跟他说不用每一次都给我买向日葵的时候,他曾这样说。 我决定好好地珍惜他的心意。 七点过后,每隔一会儿我就会接到一个电话,先是我表哥,接着是程珊竹,后来还有秦阿孟,和我比较亲近的亲朋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因为只有他们知道现在的我是孤伶伶的,在这万家团圆的温暖时刻。 本来他们和我说的都是宽慰的话、开心的事,但结果却越来越令我感觉孤单,也许吧,现在我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陪伴。 “我看会儿书。”就这样,我打算结束和阿孟姐的电话。 “阿秋,明天林先生会来厦门,估计见亲戚会忙上几天,我们过一段时间再见,总之呢你可别一个人躲着哭——” “阿孟姐,就算我要哭我也会光明正大的哭,躲起来哭根本没有必要。” “没错哈哈哈,躲起来哭真的没有必要,我们女人,想哭就哭要哭得响亮。” “阿孟姐,你别再逗我了。” “那过几天见。” “阿孟姐再见。” 挂断电话之后,我拿出艾米莉狄金森的作品,将灯光调成暖色,静静地看起来,偶尔,在看书的间隙,我会想起程连悟,以及小象。 也许是屋里的空气过于温暖,还没看多久一阵困意袭来,我便在沙发上躺倒,随手拉身旁的外衣盖在身上,然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的震动将我吵醒,是程连悟。 “我到了。” 一接通,他那依旧又沉又稳的声音立即传过来。 “你现在在哪里?”我迷迷糊糊地问。 “你刚在睡觉?” “喔,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现在,我可以去你家了吧?” “当然的啊,你不是叫我等你吗?”头发耷拉下来我才惊觉,我睡乱了模样,“等一等,你把位置发个我,我下去接你。”一骨碌爬起来,我加快语速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尽管快马加鞭,但我收拾好已经过了十几分钟,出门之前看了电话我才知道在刚才那一通电话之前,程连悟已经打过好几个电话。 不应该啊,我睡眠一向不深,可是为什么他的来电我都没听到?他最早打过来的第一个电话已经差不多是一个小时之前。 除夕的深夜,小区里几无人影,我一眼就看到了路灯下的程连悟。 尽管早晨我们还在一起吃早餐,可那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莲雾哥。”我一边叫他,一边暗想他一定不知道我叫他莲雾,“你怎么不坐车里?外面这么冷。” “你家里没其他人吧?” “我家里已经没有其他人。” “那就好。” “什么叫那就好,不觉得很过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逗你的,我知道。”我知道程连悟的意思。 “带路。” “以前去鼓浪屿,你也叫我带路。” “有问题?” “只是想起,没想到已经过了那么久。” “好冷。”我说着,将双手伸到身前来回搓着。 这时候,程连悟和我之间的距离应该不到半步,他走在我的左边。 将手放下来的时候,冷不防地,我的左手被程连悟抓住。 他的手好大,我的手被绰绰有余地包裹住。 “连悟哥,”我侧身,怔怔地地看着他,他那完美无瑕的侧颜令我不知所措,令我忘了挣扎,令我的语气软弱,“这样可以吗?” “你的手很冰。”他说。 “你的手好暖。”我就像被他传染了一样。 “我每天都锻炼。”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停下脚步,程连悟走在前面,我们的手在半空悬着,仿佛在拉锯。 “傻瓜,怎么不可以?” 大概是因为经历了脆弱的、孤单的一天,听到他这么理所当然的肯定回答,听到这么亲昵的语气,我的眼睛忽然不听话地湿.润了,接着眼泪滴滴答答地掉下来,最后我甚至还不争气地抽噎了一下。 程连悟似乎被吓住,他的手明显变得僵硬。 “好了好了,别哭了。”他并没有松开我的手,而是向我迈了一步,接着另一只手扯着衣袖伸过来为我擦泪。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失控流泪,我越想停止,泪水却反而越汹涌。 “搞得好像我在欺负你。”程连悟将我的脸抬起,一边继续帮我擦泪,一边说,“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停止哭泣?” “我怎么——怎么知道?” 大约是没有来由地哭泣的我扰乱了程连悟的心,就在我极力地想要忍住泪水的时候,他忽然将我揽入胸怀。 “那到这里哭吧。”他的声音好像带着一种慰藉,沉沉地围绕着我。 脸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他的心跳有力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不知是不是被忽然而来的拥抱惊吓,我的眼泪登时止住了,可因为太糗,我不好意思立即推开程连悟。 “怎么不哭了,你知道你这是在浪费时间吗?” “哪有叫别人哭的,你会不会好好说话。”我顺势推开他,自己擦干了眼泪。 “你的泪腺有开关!” “你胡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差点被他逗笑。 “你到底让不让我去你家?” “走吧,我都下来接你了还这样斤斤计较。” 隔着泪眼,我看到程连悟笑了,他伸过手,自然而然地捏了捏我的脸颊,“爱哭鬼!” 明明他是第一次见到我哭,“爱哭鬼”这种叫法是没有根据的。 羞耻地,我没有争辩。 第29章 程连悟待在我家的时间前后不过十几分钟。他刚刚进入屋里,环视了一下说:“诗人的家除了书比较多也没什么特别的。” 那时候我没有理会,径直去了洗手间,我必须先将眼泪洗掉。 当我返回客厅的时候,他说:“忽然想吃水果。” 我发誓这一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毕竟我想不到他会来。 中午去超市的时候,我只买了唯一的一种水果,那就是莲雾,当时我还戏谑地想着和程连悟一起吃莲雾到底是什么感觉,早前我一直想这么做,但还在他家时买来的莲雾我们并没能一起吃,没想到他甫一到我家就说要吃水果。 “那个——”因为难堪,我有些结结巴巴的。 “嗯?” “就是家里只有莲雾,你要吃吗?” “我怎么可能会吃自己。” 没想到他又来了,每一次我都会被他拿自己的名字开涮逗笑。 “喔,是喔,你说过你不喜欢吃莲雾的。” “有吗?我只说过我不喜欢吃自己。” “连悟不是你吗?” “当然是我,是莲雾不是我,莲雾可以吃连悟不可以吃。” “别再饶舌了,你到底要不要吃?” “连悟不吃,莲雾吃。” “哈哈哈……”我觉得自己大笑的模样一定傻透了。 当我端着洗净的莲雾回到客厅,程连悟正看着他给我从新加坡带回来的花,他背对着我说:“向日葵的气质蛮适合诗人。”就是那时候,他妈妈打来电话,通话结束之后,他便说有事需要回家。 “明天一起出去吧。”临走前,他说。 “明天我要去我爸家。” “那后天。”听得出来,他是那种习惯下命令的人。 “后天我要到寺里见我妈妈。” “寺院?我和你一起去。” 是的,也是命令的语气。 “那个——” “后天我来接你。”说着,他便匆匆转身,径直走向门口,一边走一边背对着我说,“回头把出发的时间发给我,还有,你等我。” 我想,一起去也不是不可以,于是便在他的背后点头说好。 猛然地,他转回身,“忘了吃莲雾。” “喔,你等等。”我转身跑回客厅,将那一盘洗好的莲雾拿过来。 他拿起其中一个,张口咬了一半,嚼了几下,剩下的半个一口吃光。“我回去了。”因为口中的莲雾,他的声音含糊不清。 “连悟哥,新年快乐!”我说。 “以后你就叫我连悟哥吧。” 我不置可否,光只会笑着附和他的笑容了。 站在家门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后知后觉地想着,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同样回我新年快乐吗?不过好像他那样回答更有余韵。 午夜过后,程珊竹忽然发来视频邀请,一接通,她立即说:“不得了了阿秋!”听得出来,她在竭力地压低声音。 我摆出洗耳恭听的表情,回说:“珊竹,不要在半夜时分给我制造恐慌好吗?” “不是我要制造恐慌,而是真的、真的发生了令人恐慌的事情呀,”程珊竹应该在她妈妈家,视频里的房间不是她公寓的那一间,“我哥一回来就和我妈杠上了,他刚刚不是去了你家吗?” “珊竹,请你一次性把话说完,你哥和你妈妈杠上了和他来我家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大的有啊,你听我细细地跟你说,我妈之所以十分火急地将我哥叫回家是因为她闺蜜的女儿从英国回厦门过年了,唉-——接下去你应该也想到了,就是老掉牙的相亲故事啊。” “你哥老掉牙的相亲故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故作镇定。 “你知道吗?以前我哥还会顾及我妈的面子,只要是她介绍的女孩,他总会抽空和人家见上一面,这下可好,今晚我哥回家之后听到我妈因为这种事情将他火急火燎地喊回来本就已经很不开心,你以前也见过我妈,你知道她一向有多么强硬,于是他们一个张口你得听我的安排,非去相亲不可;一个拒绝说我这段时间工作很累,不管对方是谁都不去……” 程珊竹说得眉飞色舞,而我已经开始分心,所以程连悟不想去相亲的原因是这段时间工作很累吗? 许久之后,程珊竹问我在想什么我才回过神。 “阿秋,最后我哥对我妈说了一句‘我的事情你不要再管’,结果把我妈彻底惹毛了,她气得呼吸不畅,用药之后继续威逼要我哥说出不去的原因,我哥不答,她就质问他是不是忘不了姜青禾,我哥想都没想就否定了。” “家事有时候还蛮令人头痛。”因为分心,我开始显得敷衍。 “阿秋,你告诉我你和我哥之间是不是有了进展?” 话题终于扯到我身上了,我一时语塞,我和程连悟之间算有进展吗?作为当事人的我自己也不确定啊。虽然他说过从今往后每一天都要拉上我,可是在他面对他母亲质问不去相亲的原因时,他拒绝的缘由却是工作很累。 “我也不知道。”最终我据实以答,“现在我有点混乱,连悟哥和你妈妈争执,应该不是因为我吧?” “他们争执当然不是因为你呀,不过,我在想我哥拒绝我妈的原因会不会是你?”程珊竹继续试探着,“我哥对我妈说以后他的事都不需要她再管,你知道这话对我妈说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 我摇摇头。 “意味着心碎啊!我妈就是被我哥的那句话气得喘不过气的,现在他们还在僵持着,我先躲开了。阿秋,我隐隐约约觉得我哥是因为你才那样拒绝我妈,虽然他并没有提到你,我想,大约是他觉得还不是时候吧,不过也有可能是说不出口。” “珊竹,连悟哥怎么想我也不知道的。” “可是,阿秋你怎么想的呢?” “这时候,最关键的并不是我怎么想。” “也是噢,唉,我再推推我哥,你要等着他好吗?对了,阿秋现在已经是新的一年,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贺我们大家新年好!我们唱歌我们跳舞,祝贺阿秋新年好!”程珊竹的歌声真好听。 要不是因为是除夕,往日这个时间点,她早已经睡了,“珊竹,新年好!”想了想,我补充了一句,“后天连悟哥要和我去见我妈妈。” “啊——”她大叫一声,“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哥拒绝我妈的原因果然就是因为你呀!” “可是——” “阿秋,现在我终于放心了。”程珊竹信心十足地笑了,那单纯的模样可爱极了。 “是吗?” “嗯,你放心吧,我妈我哥可以搞定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吧,我真的很期待以后你能变成我嫂子的。” “珊竹,你超纲了。” “唉呀,我真的好困呀,今天实在是很晚了,先这样吧,睡觉咯,过几天见哈。” “难不成你要和李源闽去福州吗?” “说不准,有可能吧,我再想想。阿秋,晚安!” “晚安。” 程珊竹已经挂断,我的思绪一片混乱,这两天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看来今晚应该也是一个不眠夜,更何况早前我还在沙发上睡过一觉,自从母亲离开之后,这个家里总是会发生让我难以入眠的事情。 …… 不是冤家不碰头说我和姜青禾之间的关系再恰当不过,虽然说她真正敌对的人从来都不是我,可是她早已把我自动关联进去,将我当作她折磨程连悟的工具人。 大年初一的下午,原本我父亲说要过来接我,我也答应了,不过临近约定的时间,他忽然改口了,发来消息说:“你表姐坚持说要代我去接你,我已经把你的电话号码和地址给她,估计快要到你那儿了,到时候她会给你电话。” 这条消息的后面跟着一个电话号码,我想,大约就是那个所谓的表姐的电话。 “嗯,知道了。”我没想太多,他们不论是谁来接我对我而言都差不多一样陌生。 快到五点钟的时候,姜青禾忽然打来电话,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名字看了好久,思索着这个人总不可能是给我拜年吧,她第一次打过来,我并没有接通,接着她的第二个电话很快又打了进来。 犹犹豫豫地,我摁了接听键。 “大诗人表妹,你的表姐我已经到你小区大门口,快出来吧!” “大过年的,你在说什么胡话?” “你要是分不清状况,那我就跟你解释下咯,你爸爸是我姑父,刚才他应该跟你说过由你表姐我代他来接你对吧?别磨蹭了,你快下来吧。” “他没说过我表姐是你。” “现在我跟你说也一样,唉——别啰嗦了,我可没什么耐心。” “你干嘛要来?” “想看你大吃一惊的糗样。” “抱歉,你要失望了。” “快点,给你十分钟。” “我不坐你的车。” “随便你,我只等你十分钟。”说完,她便挂断了电话。 我特意翻开姜青禾的通讯信息页,然后与父亲发过来的号码核对,果然是一样的,这世界也未免太小,而且,大过年的她难道不应该是待在她先生家里吗? 慢慢吞吞地出门,我走到小区门口时已经过了二十几分钟。 我知道姜青禾一定会等着我,果不其然,我才走到路边,临时停车位上一辆红色车子便连续发出几道十分刺耳的喇叭,我假装无动于衷,做出拦车的动车。 很快,我听到了车门打开的声音,接着一身火红的姜青禾从车上下来,原本我还有有些担心她此前她被小象咬伤的情况,可看她已经恢复风风火火的步态,现在我需要担心的是我自己。 “我说大诗人,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表姐吗?” 她逼过来,我不得不侧身,可是她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此刻,她正踮起脚尖,要不是我及时后仰快速后退,她的脸已经快要贴到我的脸。 “让我仔细地看一看,你的眼睛里到底有没有礼貌两个字?!” “你的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你。我说过,我不坐你的车,你没听清还是没听懂?” “很有骨气啊?迟到那么久还这样大言不惭!现在,你要么乖乖给我上车,要么和我在这街上打一架,然后表姐再把你拖上车。” 我相信她绝对说得到做得到。 “算了,我不去了。”我说。 “唉——你这还没有扶正的千金大小姐,现在跟我耍什么脾气呢?我一番热心来接你,这么不给面子我可是会暴力的。我奉劝你一句,以你现在的情况还是赶快抱住你爸爸的大腿吧!快上车,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话跟你说。暴力——建议你三思。”要真的打起来她绝对不是我的对手,之前在程连悟家里我已经确认过。 “你——” “再见。”这已经是我对她最后的礼貌。 “我可是你的表姐,不论在任何方面!” “你要是那么喜欢当表姐,随你大小便。” 我淡淡一笑然后转身,将她留在冷风中。“表姐,我也奉劝你一句,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我背对着她说。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她喊道。 “我根本不是在管你。”我将声音放低,姜青禾应该听不到了。 回到家,我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谎称自己不舒服,改天再聚。 第30章 这一天晚上,我忽然连续收到两笔一百万的转账,转账人都是我父亲路严策。 我不懂他这是什么操作,在这个时候,这笔钱多么像在贿赂我。 虽然,两百万对于他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对我而言却是一笔巨款,最关键的是,我不想无缘无故地接受他的钱。 于是,我给他发了消息:“爸爸,新年快乐。你为什么要给我转那么多钱?” “你就当作是压岁钱吧。” “我已经过了收压岁钱的年龄,而且,哪有压岁钱给那么多?” “秋秋,这十多年来每年我都有给你存压岁钱,本就是打算在我们重逢的时候一起给你。” “我不想要,可以吗?” “你在气爸爸?早知道我该自己去接你。” 看来,姜青禾回去已经把我和她之前的对话如实转达了,一想起她所说的不论在任何方面她都是我表姐,我就要气到肚子痛,她一定是在特指程连悟。 可就像歌词里所唱的那样“感情说穿了,一人挣脱的,一人去捡”,我并没有情感洁癖,非要要求对方是一张白纸不可,但被姜青禾那样刺激,也真的是很不舒服。 父亲是她的姑父就表明我和她并非血亲,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是父亲现任妻子的亲戚。 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会在姜青禾的婚礼上遇到父亲了。 “我没有气你,而是和姜青禾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你之前就和她认识?”父亲似乎忘了我也去参加了她的婚礼。 难道姜青禾对他什么都没说吗?我讶异。 “嗯,算认识吧。” 我和父亲断开许久的关系才开始衔接上不久,我有预感,我们之间的羁绊还会有很多,后面还会又源源不断的事情,想想就觉得疲惫。 “那钱我还是退还给你吧。”我又补了一条消息。 “你留着花吧,反正爸爸也用不到了。” “什么意思?” “爸爸年纪大了,需要的东西自然少,你看如果你要买大件,不够再跟我说。” “谢谢你,爸爸!” 我感觉我们之间的对话冷冰冰的,我明明记得在自己小的时候,父亲给我读诗的声音是多么情感丰富的,时移世易,往昔不复。 以前,上学的时候,室友们聊天时假设如果彩票中奖要怎么花,虽然那时我没有参与过,但心中也曾暗想过要是有了很多钱自己会怎么利用,那时候我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和心爱的人到山间找一个人少的地方,按照自己的喜好建造一座农场,里面种满自己喜欢的花,一定、必须要有一片向日葵地。 说起来,到现在我也没有改变过这样的想法,但是两百万对建造一个农场应该是远远不够的,最关键的是,程连悟大概没有这样的爱好。 我开始会不自觉地将程连悟拉入自己所设想的生活。 这一整天里,我们都没有联系,他该不会是向他妈妈妥协,最后去相亲了吧,他明明已经说过要拉上我了啊。 经过昨晚的无眠之夜,现在我有了一点点困意,带着明天能够见到程连悟的喜悦,我爬上床,盖好被子之后,我把明天出发的时间发给了他。 没有回复,我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又发了一句:“明天见吧,我准备睡觉了,好困啊。” 也许是因为时间太早,也许是因为我在等待着程连悟的消息,也许,有可能在自己家里,我还要失眠一段时间,总之没能睡着。 于是,我拿起床头柜上的《理所当然》(奥德修斯埃利蒂斯作品)看起来,我很喜欢里面的某些部分,很美。 不知道过了多久,读诗的时候,我常常会忘记时间,我被电话的震动吓了一跳。 原来是我一直等待的人打过来的。 “下来吧,我买了手持烟花。” 一接通,程连悟重重的、沉沉的声音即刻传进我的耳朵,啊,不论多少次,我还是会被他的声音瞬间捕获。 “你这样不声不响地到我家楼下,要是我不在你要怎么办?” “不论你在哪,我都能够找到你!”程连悟笑出声,“你说过,厦门就一个岛。” “我不记得我说过这样的话,而且不是我说,而是事实如此。” “快下来吧,你不是想放烟花?” 我想起来了,前天早晨,我说我想买手持烟花的时候,他的表情明明是拒绝的,我实在不懂得为什么现在他又愿意了。喔,男人的心也是深不可测的。 “你等等。” “我等你。” 不管是什么令他改变了初衷,也不管岛内能不能燃放烟花,这时候对于我来说,能和程连悟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而且,他说“我等你”实在过于动听,我甚至贪婪地傻想着,要是他能再说一遍该多好,因为他短短的这一句,白天姜青禾给我带来的不快已经一扫而空,她得不到的,她不能够珍惜的程连悟,但愿我能够有幸得到和珍惜。 出门的时候,我看了看时间,原来还没到十点钟。 在这冷冷的夜晚,在这过年时节,燃放烟花光想一想就已经很美好。怀着这样的心情,我快速地向等待我的程连悟奔去。 大年初一夜晚的厦门是空旷的,畅通的,绝大多人都窝在家,而此前的游客已经离开,年后的游客还没到来,人少车稀的街头有一种孤寂的美感,灯光朦朦胧胧,空气冷冷清清。 程连悟依旧像之前那样,站在车外等我。 我忽然有点心疼他为我受冷风吹。 于是,我在距离他三四米外的地方停下来,呆呆愣愣地看着他,想要看清他等我走向他时的表情和模样。 那时候,暖红色的灯光罩着他,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可是我知道,他正在回望我,静静地、耐心地。 “傻瓜,看什么呢?” “看你。” “快点过来。” 他自然而然地向我伸出右手。 于是我心里封印已久的那个小女孩忽然跑了出来,令我跳步蹦到他的身边,自然而然地接住他的手,“你的手好冰喔。” “我们去海边吧。” “我们去海边吧。” 我重复着他的话。我们这样的年纪,在大过年的深夜跑到沙滩上多少有点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意味,毕竟我们距离十七岁已经很远很远。 傻傻地望着对方笑,好像这一刻,整座城市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身旁的一切尽数滤去,我的眼里、心里全部被他温馨的笑填满了。 “别太沉迷!”程连悟说。 “你是说对你还是说烟花?” “BOTH.” “真是不解风情,这个时候你只要对我笑就可以了。” 程连悟并不理会,他为我拉开车门。 夜晚的风肯定是很冷的,但是我真的、真的没有觉察到,只是因为手上还残留着程连悟冰凉的手的余温而确知,“我们真的要去海边吗?” “当然。” 他毫不含糊,就是他这样十分确定的模样又给我带来幻想和期待的空间,完全忘了他拒绝去相亲的理由。 在车子驶向海边的路途中,我忽然切身体会到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放纵心理。 十几分钟后,我们来到环岛东路边上的会展海滩。 往日就算到深夜,这儿也是游人不绝,可今夜的会展海滩就像是特地为我和程连悟预留的,空无一人,灯光啦、树影啦、海风啦……沙滩上的一切显得如此孤寂。 原来,没有游客的海滩是如此寂寞的。 不过,因为程连悟近在身旁,提着装有手持烟花袋子的他,现在他的手已经变得温热起来,他依旧用右手牵着我,就像歌词里面唱的那样,我不管他能不能听到我的心跳,只要这一刻能在一起就好。 “想什么?”程连悟微微侧过脸。 “风太大了,好冷。”我一侧身,一部分长发的末梢忽然被海风吹到他的衣服上。 这时候风确实很大,夜风将海浪一阵阵地推到岸边。 “还有,好像我的鞋子进了沙。”说着,我抬起脚,轻轻地抖了抖。 程连悟忽然松开我的手,“到这里来!” 他刚刚牵着我的手此时正张开他的风衣。 我怔怔地看着他,犹豫想着,我们这两天会不会进展得太快了呢? “快躲进来!” “我可以吗?” 相比程连悟坚定的、清醒的语气,我犹豫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多么虚弱,甚至还没有大棕树摇摆的声音大。 “为什么不可以?” 于是我便不争气地躲进他的风衣里,几乎就在他收拢手臂的那一刻,他的气息立刻将我围困,还有他的体温也是,那么快速地在我的身边弥漫,他的手臂那么长,抱住我还绰绰有余。 我想,就是因为他忽然变得这么温柔,昨夜我才会变得软弱,继而失控流泪。 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到第一次依偎,这一切发生的太过密集,我感觉自己就快要无法呼吸,偏偏这时候,程连悟的手还放到我的右太阳穴处,然后将我的头轻轻地按到他的胸口。“能听到我的心跳吗?” 所以,慌乱的人并不是只有我一个吗? 说实话,隔着衣服,耳边全是海风声、浪声,以及树木的摇摆声,我并没有听到。 “我知道。” “知道什么?” “我们的心都在砰、砰、砰地跳着。” 程连悟哈哈笑起来,这一次,他稍微加重了手力,“再贴近一点,你就听得到了。” 我明白了,他是在安抚我,这段时间以来,他一定看透了我的不安和没信心。 “听到啦、听到啦,你的心跳得好凶猛喔!” “哈哈哈…敷衍。” “我没有。” 程连悟没有再说话,只是猛地收紧抱着我的手,然后又松开,好像在说他知道了,知道了我对他的情意。 几经犹豫、又几经犹豫,我伸出左手,想要环住他的腰。 他几乎是在我伸手的同时跳开,“痒。” “喔!” “找个地方放烟花吧。” “可以。” …… 我们将岛内禁放烟花的条令忘到脑后,再者,手持烟花的烟火本身也很小。 “你真的不试一下吗?”我一边甩动着手中的烟火,一半看着程连悟,他的脸被火光照亮。 “看你玩就行。” 烟火噼噼啪啪地炸裂,立刻就被海风吹散了。 原本,这应该是十分浪漫的时刻,不过,浪漫的气息在程连悟从我身旁跳开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他或许想前进,可是,他也还在犹豫着、试探着,对我,以及对他自己。 和程连悟一起玩手持烟花,想一想就觉得失真,他果真只是为了满足我的心愿才带着烟花来找我,然后将我带到这里。 “好冷啊,我们回家吧。”我将燃尽的烟花丢到地上,有时候,一旦开始破坏规则,我就会放任到底。 “去我家吧。” “今晚到这里就可以了。” 我知道,他还没有准备好,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灌溉了营养液的小天使们 么么哒:) 第31章 告别的时候,不只是我,程连悟看起来也是欲言又止。 就算不甘心分开,我想,今晚也不是更近一步的时机,我不想在三更半夜到他家,而要在明明白白的情况下到他身边,因为,人和人之间,每向前一步的方式都很重要,那会直接影响到下一步能否持续,甚至两个人能否走远。 “你在家还失眠吗?”程连悟在我的身后问。 我错愕,我跟他说过我在家失眠吗?回过头,看着他的眼睛,我点点头,又摇摇头,“现在好多了。” “明天见。” 是了,明天他要和我去见我妈妈。 “你真的确定要和我一起去吗?” “当然。” “好啊,明天见。” “秋秋——” 我等着他说下去。 “没什么,你回去吧。” “连悟哥,今晚我很开心,谢谢你过来。” 程连悟只是淡淡地笑,因为他一直没有收回目光,倒退着走了几步,我扬起左手挥了挥,然后转身大步地进了小区。 躺下的时候夜已过半,拿起手机,我看到有程连悟的消息。 “今晚冒昧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叫我去他家。 “睡觉吧,很晚了。”我回复他。 “睡不着。” “失眠会传染?” “寂寞。” “我不懂得。” “装傻。” “你这样说我很受伤喔,在跟我聊天却说自己寂寞!” “思念。” 我该怎么回复呢?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分开会寂寞是理所当然的啊,因为身边产生了空缺,除非物理弥合,否则只要空缺在,寂寞就不会消除。 “寂寞不好吗?”我摁了发送键。 “不好。” “思念不好吗?” “还好。” “我也想念你。” “现在可以睡得着了。” “对了,我忽然想起来,我爸爸离开我之前的最后一个中秋节曾带我到会展海滩那一带看过月亮。” “那是多久以前?” “差不多是二十年以前了吧,他离开我快二十年了。” “至少你爸还活着,我再也见不到我爸。” 我想起来,程珊竹的父亲,当然也就是程连悟的父亲,是在她上高中的时候去世的,说起来,我就是在那一次的葬礼上第一次见到程连悟的,那时候,我仅仅只是羡慕朋友,觉得有哥哥真好。 现在我才忽然明白,他在工作上努力做到那么优秀应该与他父亲英年早逝不无关系。 “不能这样对比,不公平。” “我爸的葬礼,你来了对吧?” 没想到他居然记得。 “嗯!” “今年中秋节,我们也去会展沙滩看月亮。” “看月亮吗?” “说好就行。” “连悟哥,你总裁上身了。” “我本就是总裁。” “好的,程总裁。” “睡吧。” “晚安。” …… 第二天早晨,父亲打来电话,大约是昨天我单方面任性地爽约,以及被迫接受了他那笔巨额的压岁钱令我虚然,我答应父亲过去午餐,这和去见母亲的时间并不冲突。 就像怕再横生枝节,这一次是父亲亲自过来接我。 “秋秋,不请爸爸到家里坐一坐吗?” 在楼下,这么说的父亲看起来有点失望。 “如果你想上去的话,也可以,不过关于你所有的一切都被我妈扔掉了。” 因为我不喜欢对过去拖泥带水,所以见到父亲试图翻起往昔,说出口的话显得很不客气,让已经结束的彻底结束不好吗? “我只是想去看看你长大的家。”父亲讪讪地说。 “那走吧。” 父亲大概看出我说话无情,回道:“下次吧,午餐时间快到了。” 在他要把我带到他家这种时候,我只有刻意地和他保持距离来保护自己,虽然说母亲说过他也是这个是个世界上对我无害的人,但他曾抛弃过我。 父亲的家在五缘湾湿地公园附近,那一带环境很好。 难怪昨天姜青禾会说我是没有扶正的千金大小姐,父亲的家,一看就能让人明白房主是有钱人,他的家就像他的学校一样,又大又豪华,房子的风格本身并不张扬,可面积摆在那里。 此前,母亲将她的财产转到我名下的时候,我还惊讶于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教师却有那么多存款,看来她说是从外公外婆那里继承而来多半有水分,因为,我记得外公外婆并不算太宽裕,他们最后只剩下房子,而且那也是她和上海的舅舅平分。 可是,忽然知道自己是有钱人的女儿非但没有令我觉得开心,我反而为将要面对的人和事发愁,光是一个姜青禾就够呛了。 果然,一跟着父亲进入他的家门就有五六个人同时向我看过来,那其中自然包括姜青禾。 父亲一一地为我介绍,那些人当中有他的父亲、妻子、姐姐、外甥,以及外甥媳妇——姜青禾,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她会待在父亲家里了,原来是亲上亲。 打过招呼之后,这一趟见面,我一下子多了爷爷、姑姑和表哥,确认下了,想要孙子的女人应该没在,以及姜青禾,她自称是我表姐,看来她并不屑于做我的表嫂,而是以她姑姑,也就是我父亲的现任妻子的侄女自居。 原本我还以为除了姜青禾,父亲的妻子也会对我带着敌意,但其实她是一个十分和善的女人,说话异常温柔,面容也是那种毫无心机的贤妻类型,也难怪她能够跟着我父亲去见我母亲,想来是肚量非凡的女人,要不然就是没什么脾气。 大家对我的到来基本都算热情,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接连不断地向我抛问题。 “阿策之前给我买过你的诗集,每一本我都有,写得还是不错的,现在还有写没?” BY爷爷。 “小时候,我常常带你的,你还记得吗?” BY姑姑路严瑾。 “你的眉眼和你爸真是一模一样,要是我也有你这样的女儿该多好。” BY父亲的现任妻子姜峤岚。 “阿秋,还记得吗?中秋节那天我们见过的。” BY表哥张朝樾。 “小时候你们一起玩过的,你还经常带阿秋游泳。” BY姑姑。 “非要姑父去请才过来,看来阿秋是嫌弃表姐的车配不上她大诗人的身份咯。”姜青禾用那种调侃的语气说,惹得大家都笑了。 我一一地接应大家抛过来的话题,尽量收住自己的锋芒,露出最友好的那一面。 “秋秋回到家,爸,我们今天是不是烧一炷香?”父亲问他的父亲。 那爷爷点点头,“是该给祖宗烧一炷。” 大家纷纷附和,姜青禾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你和程连悟到哪一步了?” “樾哥,青禾姐问我——” 走在前面的长辈们一齐回头,姜青禾忙捂住我的嘴巴,嘿嘿笑,“没事没事,我们开玩笑呢!姑父,我们快带阿秋去烧香认祖宗吧,完了好开饭,我肚子快饿扁了。” 长辈们笑说午餐的时间确实到了,家厨已经备好,等烧过香就可以开饭。 在长辈们的带领下,我拜祭了先辈的牌位,说起来我对这些并不是很排斥,因为就算我和父亲一家陌生,但我确确实实是他们的后辈,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我很轻易地接受了。 只是,不论我们的血缘多么亲近,但是一时半刻也改变不了我和他们情感上疏离的事实,这是没有办法在顷刻之间拉近的,人和人之间的情感需要时间和真心浇筑。 在长辈面前,姜青禾是一个卖乖讨巧的媳妇,她刁蛮、自我和带刺的那一面收藏得很好,甚至,午餐结束之后她还自告奋勇地说要亲自将我送到母亲修行的寺里。 “不必了,程连悟已经在外面等我。”我说。 我并不是要刺激她,而是想让她退缩。 原本我和程连悟约好在我家楼下见,不过后来,我想尽早离开父亲家便向他求助,好在,除了接我的地点和时间之外,他什么都没有多问。 父亲和姑姑他们将我送到门外的时候,程连悟的车已经停在那儿。 原来大家都认识程连悟的,我说程连悟过来接我的时候,姜阿姨问道:“他是你男朋友吗?” 我想,她一定知道她侄女和程连悟交往过,她这么问的时候大家都、尤其姜青禾更是在屏息静待我的回答。 我们的关系并没有明朗化,如果要让其他人知道我们在交往,我想还是由程连悟来说比较好,于是我淡笑着回答:“不,我们只是朋友。” 可是我忘了,在程连悟面前,姜青禾不会退缩,只会疯狂—— 在众人面前,她不仅没有跟程连悟避嫌,反而大大方方地走到我和程连悟中间,这时候我们跟我爸他们大约相距五六米,我很疑惑,为什么偏偏其他人都不过来,因为只要有其他的一个人过来,她就没办法作了。 尤其是我的那个傻表哥,他没有跟着过来也许只有一种情况能够解释了,那就是他还不知道程连悟是他妻子的前任。 如果程连悟没有那么一如往常那般绅士地下车,而只要坐在车上等我应该也能避免被她破坏心情。 现在,光是看一眼姜青禾看程连悟的表情已经令我很疲惫。 “我上车等你。” 我淡淡地说了句,程连悟听到以后侧身准备为我打开车门,姜青禾冷不防地拉住我,不,确切说应该是抓住,我试图甩开,但没成功。 “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在交往。”姜青禾的声音很平静,可语气却充满压迫。 “刚才我不是跟大家说过了吗?我们只是朋友。”我抢先一步回答。 “闭嘴,没问你!” 程连悟站直,他先看了看我,然后才面向姜青禾,“跟你无关。” “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姜青禾说,“你们不可以,大诗人是我妹妹!我——是她的表姐!”说完,她才将我的手放开。 程连悟没理会她,示意我上车。 “表嫂,再见。”我说。 在长辈面前,姜青禾总算没有原形毕露。 第32章 两次亲眼目睹程连悟对姜青禾说话冷漠模样,我确信,他对她已经彻底放下,而姜青禾,我说不清她对程连悟是心有不甘还是依旧恨意难消,或者是兼而有之。 离开父亲家之后,沉默了几分钟,我说:“抱歉,没有告诉你她也在。” “你发给我地址时,我就知道可能会见到青禾。”程连悟专注地开着车,我们正向我母亲修行的寺院赶去。 “喔,那你怎么不拒绝?”想也是,以他和姜青禾的关系,他知道她的家址也没什么意外。 “妹妹、表姐,还有表嫂?都说来听听。” “我可以不说吗?” “不可以。” “嘿,这世界可真够小的。”我看向窗外,免得他的余光看到我脸上的尴尬,“就是,我爸是她的姑父,我姑姑的儿子是她先生。” 姜青禾毕竟是他的前任,就算不喜欢她,我也不想多说。 “中秋节那天——” “那天,我对这些关系毫不知情,我爸离开我之后,我妈便单方面地断绝了我们和他的一切往来。确切说,这些我都是今天才知道的。” “不敢想。” “是啊,很drama对吧?” “我是说你妈妈单方面断绝你们和你爸的往来,根本没必要。你爸在教育领域做得很好,你知道吗?他在早教领域的成功是有口皆碑的,他的品性应该没问题。” 我一惊,“我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爸是谁!” “以前,我和我妈妈到这边来做过客,听过主人的一些八卦,所以不难推断,路严策是你爸爸没错吧?” “是他。真讽刺,听起来你似乎比我更了解我爸。” “没什么讽刺的,你爸的路远菁英学校我是我们家族的公司承建的,有家族合作所以偶有往来,不过我不管建筑领域,所以和他并没有直接联系。” “这样啊,”程连悟说起这些,我忽然很好奇他的职业了,“你主要做什么?” “酒店投资管理。” “是喔,记得你说过去新加坡是为了酒店并购。” 话题的切入点一开始是姜青禾,没想到很快就偏了,也许吧,对于她,程连悟并不想多作谈论,而我就更不用说了。 关于和我爸之间,我被母亲灌输的是情绝就要断得彻底,现在回过头看,这种武断的做法对于我们的生活是好处更多的,那至少让我们免于为已经离开的人原地踏步。 有些缘分,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再纠结只会自我浪费和蹉跎。 这一点,我和程连悟的想法完全不一样,刚刚他说过断绝往来没必要,所以他才会在上一段关系中深陷、停滞那么久。 并不是说孰优孰劣,而是面对类似的事情,有很多种处理方式,而在所有的方法中,我更倾向于选择令自己能够免于更多的痛苦的道路。 “今后,我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多久?”我淡淡地附和着问。 “半年吧。” “还蛮久的,半年可以做不少事情。” “我从美国回来之后,除了过节从没休过假,没过过周末。” 就,忽然,我有些心疼,那该要有多拼!作为长兄,要做到这样的地步吗? “那——这一次你怎么舍得休息这么长时间?” “朋友!” 嗯?他在说什么。“什么朋友?” “你刚才跟青禾说我们是朋友,还跟大家说也说了?” 上车之后,他的脸色那么凝重的原因是这个吗? “啊哈哈——那个啊,”我干笑,然后把问题抛给他,“要不然你觉得我该怎么说?” “你很快会明白。”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很快会懂。” 哇,直接告白你会死啊程总裁?当然我只能在心里这么想,“我和我妈妈约的时间快到了。” “快到了。”程连悟加快了速度。 我当然知道快到了,导航一直开着。 大年初二的马路也还算畅通,不过相比昨天,现在环岛路沿路上已经能看到不少游客了。 晴天的这条路总是这么耀眼,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仿佛康庄大道一般。 母亲所在的寺院就在曾厝垵附近,那是一个清幽宁静的小寺,按照嘱咐,我们到了寺院西门,刚刚下车我便见到等候中的母亲。 时隔五个月,母亲看起来真的有了尘世之外的宁静气息,不知是参悟的结果还是佛法的熏陶。隔着几米距离,盯着她的身影看了一会儿我才走近她。 “妈妈!”母亲一身素衣,显得多么宁静。 “你看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妈妈也瘦了。”母亲拉住我的手,我趁势撒娇,“你要是舍不得,那就回家一起胖回来。”其实,我并没有瘦多少,确切说应该是因为失眠不免显得憔悴。 “我好不容易才放下,怎么会再去执取?” “妈,你连我也放下了吗?” “不要说你,连自己我也要去放下。” 母亲说着,真的放开了我的手,我的心一瞬间仿佛落到地上。 看着她平静的表情,我的心充满悲伤,“如果这样能让妈妈心安的话,就这么做吧。”我忽然不想再为此耿耿于怀,执著多苦痛,面对母亲认真的决定,即便不能支持,我也不要成为她的羁绊。 “对了,昨天去你爸家如何?” “没有,今天早晨才去的。” “还顺利吧?” “嗯,怎么说好呢,一言难尽呀。”我跟着母亲往寺院里面走,本以为她会把我带到她住的地方,结果她只将我带到小花园里,然后我们在石桌旁坐下来,被日光晒过的石凳热乎乎的,“既然妈妈要放下一切,我就不细细说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我爸对我确实是无害的,不过,我感觉他们想要让我认祖归宗。” “嗯,他们年前来找我就是这个目的。” “妈,见到我爸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姜峤岚是一个人很温柔的人,你今天见到了吧?” “这和她的性格没有关系,就是——” “我和你爸早已经结束了,现在,如果说我对他还有什么期待的话那就是希望他的痛苦少一些。” “妈,你不愧是在修行喔,心胸好像越来越宽广了,以前你根本不是这样的。” “胡说,你妈我一直是这样的。” “妈妈才胡说呢!”我又环视了一下这个宁静的寺院,啊——真的啊,佛门真的是清静之地,这里的一切都是静静的,十分平和,连盛开的花朵似乎也比其他地方的更安静。 “对了,你是不是有事?看你眉头凝得快要打结了,你找我,有事就说吧,什么都可以,关于你爸的也可以。” 我讶异,关于父亲的事情在家里是禁忌在我和母亲之间早已经是秘而不宣的事情,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母亲会自动跟我谈起,她真的变了呢。 “没有,我来只是因为我想你了!” 这的确是我的真实想法,我来这里只是想要见到自己的母亲。 “还有,妈妈在这里习惯吗?就是,你打算继续长待下去吗?” “阿弥陀佛。对。” “喔,我知道了。”关于父亲和母亲之间的事情,既然已经结束了,我也不想再问,而关于父亲对我的事情,必要的话,我自己会问他。 “如果你爸让你改跟他姓,你愿意吗?” “他为什么要让我改跟他姓?小时候我已经改过一次,我不要再改。”我几乎没思考就否决了。 “他是老思想,觉得这个很重要,你们今天见面没谈这个吗?” 我摇摇头。 “没有就算了,不过我感觉你爸爸早晚会跟你谈这件事情,你自己想一想,有个心理准备。” “嗯,我知道了。” 我们又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包括家里的花、我正在写的诗、上海舅舅家,以及母亲修行的日常和终极目标。 “就是觉悟二字,觉了悟了,痛苦才会结束。” “妈妈,这样带着差别之心很难做到无我吧,我记得《金刚金》里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既然说法尚应舍何况非法,又何必执着于苦乐呢?唯有离一切相,或许才能觉、才能悟。” “阿弥陀佛,我儿说的是。可悟道绝非朝夕,我定力、悟性不足所以才来这清修之地学习、锻炼。” “嗯,我知道了。妈妈加油精进吧。” “对了,刚才送你来的人是谁?” 我犹豫了下,“是朋友。” “那怎么不请他下来,既然来了,一起到客堂喝杯热茶吧。” “所以,要不是因为我朋友,我就没热茶喝吗?” “你这孩子——” “那我去问问他要不要喝。”我笑着起身,朝外走去。 刚才,下车前,我问程连悟要不要到寺里看一看,他摇头回答说在车上等我。 当我返回,隔着车窗,我看到他仰靠着,不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 我轻轻地敲了敲,程连悟猛地坐正,然后打开车窗。 “好了吗?”看他模样,他真的睡着了。 “我妈想请你喝茶,要去吗?” “喝茶?”他一副很意外的样子。 “嗯,喝茶。”我料定他会拒绝。 “好,走吧。”结果,他根本没有犹豫。 我给母亲介绍程连悟,依旧说是朋友,也只能说是朋友,只是我在介绍完之后,趁我母亲不注意,他瞪了我一眼,用唇语对说:“朋友!” 我对他的不满熟视无睹,心想着,只要你不告白,就只能做朋友。 我们跟着母亲到了客堂,在喝茶的功夫,母亲忽然又变得和普通的妈妈一样了,她很会旁敲侧击,通过看起来你和阿秋差不多一样大、春节休假到什么时候、平时喝什么茶,以及有没有看过我写的诗诸如此类的问题来套出程连悟的年纪、工作和经济水平以及对我的熟悉度…… 程连悟似乎并不排斥和母亲聊天,他透露得很多,还说了一些平时都不会对我说的事情,比如他休息的时候就喜欢待在家,听歌、画画之类的,最大的爱好是工作赚钱云云,还表示,他也最喜欢大红袍。 总之,他说话的语气既谦和又有礼,他身上根本见不到一点点沉闷的样子,甚至显得有点能说会道,我母亲看着他,笑得是和蔼非常。 我只好为他们两个人泡茶、倒茶,以及听他们聊天。 到最后,分别时,我母亲居然对程连悟说下次跟阿秋再来,她以为这寺院是她家吗? 而程连悟居然正色道:“一定还会再来看阿姨。” 母亲心情大好,一直将我们送到程连悟的车旁。 我带着母亲送给我的初级佛学教材上了车。 驶离这座宁静的寺院,已经是傍晚时分。 “去看落日?” 程连悟居然记得我喜欢看落日,我连看了看他,许久才回答,“好啊!” 第33章 程连悟的车停在海峡大厦附近,他还记得我喜欢到这里看落日吗?。 在这一带,不论是什么位置,不论是什么季节,只要是晴天,只要空气澄明,落日总会很美。 “今天,我并没有心情低落。”我说。 “是我,我低落。”他说。 “为什么呢?” “朋友。” “怪我咯。” “你知道就好。” “我——” 这时候,我们正往演武大桥观景平台上走,程连悟沉默下来。 原本我以为他是带我来看落日,可是看着他的背影,我才知道,就像一开始熟络起来的时候那样,他是让我陪他。 “你感觉不到吗?” 忽然,程连悟转回头,他那变得有些忧郁的眼睛一下子让我紧张起来,仿佛这个时候,他变成了一个危险的漩涡,随时可以轻易将我吞噬。 “感觉到什么?”我已经打定主意等他表白,所以只好避开他的眼神。 “你不知道就算了。” 如果心情好的时候,我知道,他会直接拆穿说我装傻。 而现在,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那忧郁的眼神中忽然仿佛弥生出浓浓的失望。 我多么想投降,向他承认自己知道,全部知道,可是,就算我承认又怎么样呢?我还是不能够确定,在经过拥抱和牵手之后,我是不是真的可以理所当然地以他的恋人自居? 在感情之中,我不是那种乐天派,觉得只要心知肚明就可以,而是希望他能够明明确确地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够继续下一步。 听起来这样很不公平,毕竟我也没有对他表白过,但是,是他的经历让我没有信心,是他先靠近我,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真的准备好接受新一段的感情。 所以,即便知道他被“朋友”这种说法刺痛,我也只好装作无动于衷。 “秋秋,要怎么样才可以?” “可以什么?” “让你留在我身边。” “我想,大约是像《小王子》里那只狐狸所说的建立关系吧。” “你心情低落的时候喜欢看落日是《小王子》的影响?” 就是这样,每当说到关键的一步,如果是不想面对的,他就会忽然转移话锋。 “并不算吧,落日很美,就算我没有看过这本书我也会自然而然地喜欢,带着尽头况味的夕阳红能够给我安慰。” 我确定自己已经说得十分明白,既然他选择转移话题,那就说明,在他看来,我们建立关系的时机还不成熟。 “现在,我也要被夕阳安慰。” “连悟哥,你按照自己的步调来就好,我会等你。”我追上他,想与他并肩前行。 他看了看我,露出苦涩的笑。这一次,我已经看不出他笑容后的想法。 “在夕阳面前,让我拉你的手吧。”我说着,鼓起勇气牵住他的右手。 观景平台上有不少人,大多都是像我们这样年轻的男女,也许吧,在别人眼中,我们就是恋爱中的普通男女,但是我们都知道,我们还差一步,至于何时才能够跨过去,我也不知道。 太阳已经很接近山头,海风带着凉意迎面吹拂而来。 程连悟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然后松弛到舒适的状态,我知道,他是在回应我会等他、主动牵他。 到桥中心站定的时候,我侧身看了看他,恰好他也看过来,忧郁仿佛已经从他那张被夕阳照红的脸上渐渐褪去,因为夕阳,他的眉头凝结着。 “怎么样,有被夕阳安慰到吗?” 程连悟没有回答,他只是对我笑。“你还蛮特别。”他说。 “我就当你在夸我好了。” 他没再接我的话,只是又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 耳边只剩风和浪的声音,天空中有飞鸟,感觉上今天的落日格外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程连悟在身旁,我竟然觉得很安心,但愿吧,但愿他也有这样的感觉。 每当站到桥上,不论是看落日、天空云朵还是星星、月亮,我的心总会自然而然地生出浪漫的感觉,这种时候,喜欢的人近在咫尺简直是双倍的浪漫。 …… 接下来的整个二月,我和程连悟基本每一天都见面,他果然很喜欢待在家,就是在这期间,我才知道,在他过去最黑暗的那段时间,每天,他宁愿只让小象陪着,很长一段时间他算是拒绝了外面的世界,觉得谁都不可信、可依。 如今,我终于知道在他去新加坡的那段时间为什么几乎每一天他都会问起小象。 小象已经有七八岁,差不多是程连悟从美国回来之后就开始养的。 伴侣犬有多重要,独居的人往往更加明白。 时间恍然而过。前几天,我和秦阿孟见了一面。 那一天,阿孟姐带着林将蓝先生,大龄男女穿情侣装有一种反差萌,加上他们情侣装的颜色又格外鲜嫩,和他们走在一起,回头率特别高。 阿孟姐和林先生完全沉浸在二人世界里,仿佛他们的眼里都只剩下对方,好不容易我才插上一句话也是在点餐的时候,阿孟姐跟我确定我是不是不吃虾。 “阿孟姐,阿孟姐——”我已经看不下去,林先生一直杵着下巴痴痴呆呆地望着阿孟姐,他那句“遇到你之前我的三十几年人生都算白白地浪费掉了啦”已经说了好几遍。 听到我的叫唤,阿孟姐终于肯从林先生的眼中将自己抽出来。 “什么事?”她像个没事人一样无辜地看向我,于是林先生也用无辜的眼神看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的目光竟变得如此一致了。 “我一时间想不来见色忘友是什么意思,阿孟姐你一定知道的哦?” “你少来,不服气的话就赶紧找一个,没错,我就是见色忘友,你要怎地?”阿孟姐说完哈哈笑起来,“都是林先生,因为他,最近每一天都像在做梦一样,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甚至连三角梅都变得很特别了。” 我哑然,她的恋爱感也未免太强烈,又或许,因为迟来的初恋,所以,感受会更强烈一些吗?三角梅变得很特别那种感觉,我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因为现在,她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是真真正正地沐浴在爱河里的女人所特有的娇美。 “林先生,你到底对阿孟姐都做了什么?” “他?——”阿孟姐憨然地向右侧歪歪头,做思考状。 “这一题我要回答,”林将蓝将手举高,他的面目表情也浮出知足的笑容,“就是每天一起到处兜风、看海、买花,清晨一起去市场买菜,然后亲手为小孟做她喜欢的食物,煲她喜欢喝的汤,还有,我已经给她读完你的《精卫别哭了》,我们最近在讨论,五月份去摩洛哥还是塞舌尔……” “阿秋,以前我觉得读诗什么的最酸,没想到有人为自己读诗是一件这么温馨的事情,喝着温温的咖啡,开着暖暖的灯光,身边有林先生——”阿孟姐停下话头,又将目光投向身边的人。 果然,这样才是热恋的状态,我不禁想起程连悟和自己的状态,我们应该还没有到这一步。 “《精卫别哭了》可不是情诗。”我说。 “孩子,最关键的其实并不是什么类型的诗,关键是在念和在听的人!” 阿孟姐说出这样细腻的话让我一愣。 “对了,虞小姐,你的作品引进发行之后读者反响很好,最近我们有在讨论说后面想邀请你到台湾做宣讲和分享,到时候请务必赏光好吗?”林将蓝说。 “到时候再说吧。”我并不想当面拒绝他,“你可以和我的责编联系。” “阿秋不喜欢那种活动,上次的读诗会根本就是她破例而为。”阿孟姐心直口快。 “是啊,我不想和不熟悉的人走得太近,营销还有其他的方法。”我淡淡地说。 “说起来虞小姐算得上是我们的媒人。” 听到我的拒绝他也没太介意,林将蓝是一个脾气温和的人,这一点听语气就能知道,“要不是你,我就不会和小孟认识。” “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们本身有缘。”我不太习惯他这种不由分说的友好。 “为缘分,干一杯!”阿孟姐最先举杯。 碰过杯,我们又继续边吃边聊。 看着他们他们亲密,我隐隐地觉得阿孟姐已经改变了不婚的初衷。 结婚这件事情,如果遇到对的人其实是水到渠成的,根本不需要去考量很多,对的人一定能够令人消除顾虑,变得勇敢和有担当。 果然,那顿饭之后的夜晚,阿孟姐给我打来电话。 “阿秋,你觉得我该不顾一切吗?”她问道,“可以预见的困难那么多,但是和林先生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开心就是了。” “能够过得开心还不够吗?”我说。 “不愧是阿秋,一直这么清醒。我说,诗人不是应该非常感性吗?这时候我就是希望有人明确地告诉我你就该不顾一切。” “阿孟姐,如果你想得到这样的回答,你应该去问生活幸福的人。” “阿秋,难道你不幸福吗?” 阿孟姐有时候会冷不防地抛出这样老辣的问题,就像灵魂的拷问。 “幸福——”我顿了顿,“幸福太虚幻和短暂。” “林先生让我把一切都交给他,叫我只负责开心就可以。” 我想这时候,阿孟姐一定在弹烟灰吧,清醒的时候,她是不会相信这样的甜言蜜语的。早前,关于和林将蓝的感情,她的犹豫是清晰地偏向拒绝,而现在,她犹豫的天秤已经向接受倾斜了。 “阿秋,你说,这种话是不是只能出现在理想之中?” “林先生不就是你的理想吗,你舍得错过?不知道以前你有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我想应该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理想,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遇到理想,阿孟姐,这你知道的吧?趁你心中的冲动还在,就跨一步大的吧,以后会有办法的。” “阿秋,准备好祝福姐吧!”她忽然果断地说。 “所以——” “没错,我这就去答应林先生的求婚。” “阿孟姐,干的好!” “我知道,是时候来票大的了。” …… 就连之前一直对李源闽没有信心的程珊竹,自从她鼓起勇气去了一趟福州之后,我感觉她的恋情也在突飞猛进,她甚至拉我去看婚纱,还要监督她减肥。 她是那种就算每天只吃水果沙拉也会长肉的人,从我认识她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减肥将会成为她的终生事业。 “珊竹,你到福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想,大约是李源闽他们家听说我妈妈很有钱之后推了他一把,所以,也许,我们应该是好事近了,他好像在悄悄地策划着向我求婚。” 一时之间,我的好朋友们或初次、或再次都陷入了热恋。 “我说,这样你不会混淆吗?” “混淆什么?” “李源闽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唉哟阿秋,你就不用担心啦,就算他真的图钱我也不怕,毕竟我的钱也是我的一部分呀,他之前一直叫我担心是因为他怕结婚会打乱计划,以及,其实他在乎我比他有钱,他自尊心比较强啦,但现在我们已经达成一致了。” “那就好,我还担心——” “对了,你和我哥怎么样,最近我都没空管你们的事情,有更近一步吗?” “就那样。”我淡淡地说。 从那天看落日回来之后,我和程连悟就没再发生过比拥抱和牵手更亲密的事情,甚至连拥抱和牵手也没再有过。 我不确定,他在想什么;而我,已经只想顺其自然。 第34章 二月底的时候,程连悟要去参加一场晚宴,他理所当然地让我当他的女伴,并坚持要带我去买衣服,也许,休假中的他实在太闲,也许,这是他的情感表达方式。 “这一次,也是有偿的吗?”我戏谑地问他,其实,我对这种活动没什么兴趣,加上这一段时间我开始沉浸到创作之中。 “你想要什么?”没想到他当真了,就,有一点点不解风情。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脸,想着,这个时候,是不是我想要什么他都会答应呢?以前我以为我对他的期待有多么清晰,可在他很直白地问出来的时候,却反而哑然。 是啊,我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我居然答不出来,真是挫败。 “那先记下,等你想起要什么再告诉我。” 他这样说简直是在将我推入对他心怀期待的深渊。 “好啊,先记下来。”反正,无论如何这次的晚宴我都推不掉了。 “走吧。” “去哪儿?” “香港。” “去香港做什么?” “买衣服。” “为一次宴会要跑香港买衣服?” “珊竹她们大多是到香港买衣服的,怎么,你不是?” “我不是她们。”是的,我的消费和程珊竹不是同一个级别,其次,我也不会为了买衣服这样大动干戈。 程连悟好像忽然不知道拿我怎么办了。 “晚宴就是去玩,那你随意。” 我知道了,他要带我出去意味着什么。 “要不我们去上海吧,主要是,我的港澳通行证已经过期了。” “去上海?” “嗯,去上海我还可以顺道去见见我表哥。” “什么表哥?” “我舅舅的儿子。” “不是青禾那样的?” 我一愣,然后摇摇头,程连悟是不是开始在意我身边的异性? 隔天到了上海,逛街买完衣服,我们在衡山路的一家秘鲁餐厅吃了晚餐。 “衣服买了,饭也吃了,我们回家。” 这时候已经晚上九点过,“我跟我舅舅说了,今晚去他家。” “还不是想见表哥。”程连悟仿佛在私语。 “是啊,我确实也想见他,我们快一年没见了。”我大大方方地承认。“你要不要也住到我舅舅家,不过,他家不太大就是了。” “不必。”他见我心意已决,便举手买单。 他没有动过趁机住在一起的念头吗?我站在他的身后想着,如果我主动的话,他会不会拒绝呢?有时候我甚至忍不住这么浮想,但却不敢付诸行动。 要跨向明朗的那一边、真正地成为男女朋友原来这么难,毕竟,他失恋一次要停滞不前那么久,而我才到他身边几个月? 不过,就在我做好长期等待的准备时,接下来的晚宴上却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按程连悟的说法,这场晚宴是大鹭俱乐部每年固定的活动,兼具玩乐、交友、资源和信息互通的功能,入这个俱乐部的门槛是个人账户上必须拥有一亿固定存款,而且年龄不能超过三十五岁。 大鹭俱乐部每一年春天和秋天都会选一个晴朗的日子组织举办一次活动,由会员轮流做东。 从上海回来,直到出发之前我才想起:“可我不是会员!” “普通会员可以带一个朋友,VIP可以带两个,大V可以带更多。” “果然,人民币玩家多有特权。” “这一次是青禾做东。” “这——” 这也未免太巧,为什么总是会有她? 晚宴当天,程连悟携着我入场,从大家对他的态度不难看出他是大V会员。入场之后,见到程珊竹,趁程连悟和李源闽寒暄,我将她拉到一边,同时远远地看了看台上明艳四射的姜青禾,问道:“以前你怎么没跟我说姜青禾也是富二代?” “我没说过吗?你应该能想出来呀,我哥身边的人条件都蛮好的。” “除了我,”我不明白,为什么姜青禾已经结婚,围着她的人还是那么多,“珊竹,为什么姜青禾那么受欢迎?” “正常啦,她家资源很多,而且又是公众人物,大家当然会围她。”侍者从我们身旁经过,程珊竹拿了两杯香槟,然后递给我一杯,“而且,阿秋你不是说你爸最近开始频繁找你吗?这样算起来,你和大家也差不多啦,像我们这么年轻的,除了我哥那样认真拼搏的少数人,大家都是投胎投得好而已。” “我和你们——唉算了,反正只是来玩一玩。”这时,我的余光看到程连悟被好几个人围在中间,好像那些人正在听他说着什么,客观地说,站在人群中的他很醒目。 我第一次意识到,他和姜青禾都是那种焦点一般的人物。 显然,我和姜青禾并不是同一类型的,所以,程连悟真的会喜欢我吗? “阿秋、阿秋,你在想什么?” “没有啊,我能想什么?”我急忙掩饰。 这时,李源闽向我们走过来,以前我和他见过,也和程珊竹同他一起出去吃过饭。 “好久不见,虞常秋。”李源闽笑,他的身上有一股浓浓的书卷气,“你这小黑裙,怎么说呢?和你的气质很搭。” “喂——李源闽,你居然在我的面前赞美别的女人!” 我本想说谢谢,但被程珊竹抢先一步。她和她哥哥,好像都比较喜欢在莫名其妙的点吃醋。 于是,我回他淡淡一笑,“确实有一段时间没见。” “慵懒而随性,让我想起法国女人。”李源闽没理会程珊竹,继续说。 “我不准你再说下去!”程珊竹嘟起嘴,“走,我给你介绍一个同道中人。”她将李源闽拉走前补充了一句,“阿秋,我们先离开下。” 回想起来,前几天在上海买衣服时,程连悟一直说要选一件不一样的,逛遍恒隆广场,再到新天地,直到见到这条版型简约、线条流畅的小黑裙,他才点了头。 因为平时我穿衣服比较随意,而且,加上瘦,母亲曾不无得意地说过,哪怕很土的衣服,我也能够穿出灵魂来。 可是那一天,我试衣服试到差点发脾气,幸好后来被智利的美食抚平了情绪。 环顾这个大厅,衣着光鲜的每一个年轻人脸上仿佛都洋溢着快乐的光芒,这里就好像与人间疾苦隔绝一般。 大家都在谈笑风生,灯光是那么明亮,食物和饮料是那么丰盛和美味,大家的衣着是那样奢华,一派金迷纸醉,就连像我这样是和会员一起来的那些人好像也暂时忘却了烦恼,似乎只想抓紧时间享乐了…… 就像以前偶尔去酒会的时候一样,我很少主动去找人攀谈,大多时候只会将目光放在小点心上,以及那些精美的盛放食品的器皿,相比人群,我觉得吃的东西更加安全无害,食物的味道从来不会欺骗我。 在去餐台那边之前,我看了看依旧被人围在中间的程连悟,收回目光的时候,看见我表哥在不远处对我笑,他是一个有点偏胖的男人,看起来有些憨然。 我扬起手挥了挥,算作回应,并没有打算走向他,心想着,他到底是富二代还是跟姜青禾一起来? 转身的时候,啊,该来的终于来了,姜青禾带着一个高大男子向我走过来,及至走近,她用她那总是带有感染力的主持人声音开口说:“大诗人表妹,让表姐为你介绍一个帅哥哥!” 每次她一开口,仿佛总是伴随着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的危险气息。 “我哥姜青枫,哥,他是姑父的女儿虞常秋。” “你好,原来是亲戚。” 姜青枫笑,他有一张俊朗的面容。 “你好。”他和姜青禾一样,喜欢乱认亲戚。我警告自己不能对这种人犯花痴,在姜青禾面前,我必须保持清醒。 “大诗人,我哥还没女朋友,他对你这个新来的很好奇耶!哥你和表妹聊,那边有人来了,我过去看看。”姜青禾急急忙忙地把她哥推给我,然后匆匆走了。 “虞常秋——”看得出来他是惯于社交场合的人,“青禾说话很直,对了,我是她堂哥。” “是吧?我对她不了解。” “你是和程连悟一起来的?” 我点点头,既然他是姜青禾的堂哥,那么他对程连悟和姜青禾的事情一定有所了解。 “他女朋友?”不愧是堂兄妹,直接的性格如出一辙。 “这个跟你有关系吗?”他不礼貌地打探让我反感。 “当然,如果不是事情就会简单很多。” “我不懂你的意思。” “刚刚青禾不是说过我没有女朋友吗?像你这样的美人,如果——”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忽然就被他身后的程连悟打断了,他那一声“姜青枫”完全盖住大厅里的音乐,现场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轻轻的音乐声继续流淌,我们三个人顿时成了全场的焦点。 就在我以为会有混乱的事情发生、两个男人会为我争执甚至可能大打出手的时候,程连悟越过姜青枫身旁,一把拉住我,“注意你的言辞和说话的对象。”说完他将我带离了暖烘烘、乱纷纷的晚宴大厅。 一路上,大家看着我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我被程连悟拉着,从程珊竹他们面前经过,然后又从姜青禾身边经过,快到出口,他一把将我的外套从衣架上扯下来,接着几乎又是被他拖拉着走到自动玻璃门前,最终我被他拉到酒店的花园里。 “连悟哥,你到底干什么?”我接过自己的外套,不高兴地穿上,虽然已经三月,屋外依旧冷。 “你问我?” “好端端的,你干嘛将我拉出来?” “好端端的?” “对啊,我还没吃饱呢。” “还没吃饱?” “连悟哥,你到底——” “姜青枫在跟你调情,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可在我准备——” “知道你还跟他站在一起?!” 程连悟已经失控,以前他从来都是冷静泰然的,声音总是洋洋盈耳,现在,他不仅对我尖刻地连串反问,最后还近乎叫吼,我忽然不想再跟他解释自己准备拒绝姜青枫的时候他已经悄无声音地过来,况且我和他站在一起前后应该没有超过三分钟,但程连悟却不分青红皂白地让大家误以为我和姜青枫发生了多么不得了的事情。 “连悟哥,你有点反应过度,我和他——” “不准你再提他!” “你这样很无理好吗?我和他根本没什么,你这样闹会让大家怎么想?” “我这样闹?!”程连悟真的怒了。 “是!蛮不讲理地将我那样拉出来,显得很粗鲁,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会让大家误解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正说着,忽然,程连悟的双手猛地捧住我的脸颊,在惊诧之中,我的嘴被堵住,整个人被他这一记混乱的吻唬住,完全反应不过来该将他推开。 直到他自动放开我,我整个人还是懵然的状态。 “这才是蛮不讲理和粗鲁!”他带着怒气和话语中似乎还有一些得意。 “你疯了!”我大声吼了一句,紧接着双手用力推了他一把,然后气呼呼地跑开了。 果然,程珊竹和姜青禾他们就在近旁看着我们,一时间我更羞怒交加,觉得自己仿佛沦为笑话,前所未有地觉得难堪,低下头,我狼狈而匆忙地从他们身边跑过。 “哥,你还不快去追啊?”程珊竹焦急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一路我都没有回头,到了酒店外的大路边我才发现自己的脸已经被眼泪打湿。 第35章 程连悟这个大傻瓜,他不是很能自持吗?我恨恨地想着,将脚边的石子踢远,却非常羞耻地希望他能听他妹妹的话,追上来对我解释,这个时候,我想,只要他说他是被醋意酸坏心智,冲动之下才会失控,我想我会谅解他的。 “阿秋——” 程珊竹的声音从我背后传过来。 我没回头,她又叫了一声,这时候她已经到了我身边。 “你和我哥怎么了?” 看来她并不知道事情的起因,也是,那个时候她正带着李源闽去见娱乐公司新贵,怎么会有时间顾及我。 “珊竹你能先送我离开这里吗?”说完,我失控地抽泣了下。 “你还好吗?我哥他——” “我想回家。”我知道,这么久之后,程连悟绝对不会追过来了。 很奇怪的是,我居然没有因为他强吻我而生气,反而是他任由我从他身边跑开、不加挽留和解释令我悲伤,失去理智的看来不止他一个。 “好,你在这等我,我去开车!”程珊竹抱了抱我的肩,然后往停车场的方向去了。 她走远之后,我竟然不争气地回过头,果然根本就没有程连悟的身影,我跑过来的那条路空空的,看热闹的人也散去了。 来之前我还期待着,经过这一晚,我们一定会朝明朗的那一面迈进一大步,没想到,只是被姜青禾随便一捣乱,我们就被推到无边的黑暗之中。 现在回想,姜青枫根本就是她放的暗箭,她对程连悟的性格一定了若指掌吧,那时候我居然轻飘飘地以为是自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但之所以会被轻易地算计,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和程连悟之间的关系太浅薄,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承受不起。 轻轻咬了咬被程连悟吻过的嘴唇,我胡乱地抹去自己的眼泪,觉得自己为这种事情哭泣真是蠢透了,我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要哭? 因为期待会带来失望。忽然,我在心中有一道响亮的声音作了回答,我真是恨透了自己的清醒,如果刚才我没有慌乱、生气地跑开,好好地、清晰地解释一番,说不定局面就不至于这样难以收拾。 不不不,我旋即否定了,那个时候,程连悟听不进去解释,要不然他也不会变得尖刻和愤怒。 而天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想之后的事情。 程珊竹想要将我带到她家,我冷静地拒绝了,一上车,离开美丽的花园酒店不久我便平静下来了,“珊竹,李源闽还在等你,你把我送过去一些就好,那边比较方便打车。” “我已经让阿闽去找我哥,让他们一起回家,你别担心了。” 最终,她坚持把我送到家里。 “阿秋,我留下来陪你好吗?” “我想一个人待着。” “现在不是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哦,你需要肩膀,需要我给你递纸巾,需要我听你控诉和骂我哥呀!” “你胡说什么,我不会再哭了。”在感情之中,我从来就不是一朵娇花,像今天这种失控地哭泣的事,以前根本就没有过。 “那就让我听你把事情的经过讲出来好吗?我保证,你骂我哥的话我绝不会跟他打小报告,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 “珊竹,我不会骂连悟哥的。” “哇,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叫他连悟哥啊?你们还真是绝配,一个——” “他以前让我——”他以前让我叫他连悟哥,幸好,我及时地改口了,“我能处理好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被大家看到花园里的那一幕之后,我和程连悟只是朋友这种话现在我已经说不出口。 “你快去接李源闽吧,抱歉让你多走一个来回。我真的可以的,事情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糟糕,只是太突然,我被吓到了而已。” 程珊竹依旧一副担心的表情,在她看来,恋爱之中的争吵绝对是大事,是绝对需要倾诉的,要不然事情就不会过去。 有时候我觉得程珊竹说得对,恋爱中不开心的事情如果积压在心里,关系就会变得越来越黑暗,心中的负担也会变得越来越重,只有好好沟通才会有出路。 可是,我和她不太一样,关于自己的情感,除了和当事人之外,我不太习惯分享,可偏偏,程连悟并不是一个愿意吐露想法的人。 “那晚一些我再跟你联系。” “嗯,好的。” 程珊竹离开之后,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我本来以为自己会继续悲伤,结果并没有,我频繁地拿起手机,生怕错过程连悟的消息,现在,我多么想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和想什么,不过,发生不愉快之后,我的手机更安静了。 忽然,来消息的提示音响起,可拿起来一看却是程珊竹关心的询问。 以前,在我唯一的那段恋情中,在和陶然那段清浅的、淡然的、期待不多的恋情中,好像我从来没有过不安、揣测和不自信,唯一的烦恼只有对方太粘人,以及最后分手时因为不舍而痛苦。 在等待、坐立难安和不知如何是好的过程中,我渐渐地明白了,我成了一段关系中用心更多的那个人。 于是我得出了程连悟并没有那么在乎我的结论。“将我给你的爱,变成你给我的爱”这句以前陶然嘻嘻哈哈地对我说的话,亲身经历过后再回想起来竟然如此伤感。 不过我和陶然不同,我不会心怀这样的期待,别人喜不喜欢我那是别人的事情,他爱给就给,不给我也绝不会祈求。 冷静下来虽然看清了一切,内心痛却丝毫没有缓解。 啊——为什么心里的期待那么难以遏制呢? 被误解、被怒吼和被无礼对待的痛苦都远远不及我对程连悟的期待令我痛苦。 现在不适合独处吗?程珊竹谈过那么多恋爱,她果然比我懂得更多。 忽然,她发来了消息—— “阿秋,我哥喝了闷酒,有点醉了,所以估计今晚他不会去找你了,我和阿闽刚刚把他送回家,现在他还在说胡话,你别再等他了。” “我没有在等他。” “你不用否认了,我知道的。阿秋你别胡思乱想啊,说实话我哥那么生气是因为姜青枫他就是一个花花公子啊,谁也算不清那个人这些年到底伤了多少女人的心,这些基本每个认识他的人都心知肚明。我哥这样正经八百的人怎么能忍受得了他接近你?当时听到我哥那么大的声音,我几乎以为下一刻他就要动手打人了好吗?” “你不用再为连悟哥解释,我只是被吓到了而已,没什么的。” “我怎么能不解释啊?这些话我哥是绝对不会跟你说的,他连表白这种事情都要来问我,唉——所以我哥到现在还没跟你表白对吧?阿秋,你再等等他,最近他一直在做准备,虽然你总是秉持感情应该自然而然的原则,但是我哥就是那种闷闷的男人,光知道用做的,好多话只会憋在心里,一些在我们看来简单的、就是几句话就能搞定的事情,他也要踌躇和准备很久。 “没错我是很担心我哥啦,因为我目睹过他之前有多黑暗、停滞了有多久,现在看见他因为你好不容走出来,发生了这种事情,所以我才要对你解释。当然我也很担心你,我们的关系你自己也知道的。你们两个对我来说都是一样重要的,我希望你们能够得到幸福。 “今晚发生这样的事情让我很揪心,如果我不跟你解释,以我哥的脾气,我不知道他要沉默到什么时候,唉,我哥在情感方面有些木然,总以为自己做到了别人就会懂他,可是有些事情不说清楚是不行的。现在我不是在袒护我哥,而是想要让你看清事实,因为姜青枫那种人闹心太不值得了。” 程珊竹发来长长的三段语音,我反复听了几遍,最终回复她,“珊竹,你放心,我对连悟哥没有误会,只是,现在我们都需要冷静。” 所以,程连悟是因为担心我所以才失控的吗?是因为生怕在他没有准备好之前我被其他人捷足先登所以才有了花园里的那一幕吗?是因为他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所以才去喝闷酒吗?…… 我胡乱地想着,最后,我觉得也许我可以找机会主动去表白了,如果那对他来说是困难的、不可为的事情的话,那就让我打破原则,对他表白好了,谁让我喜欢他更多? 可目前,对我而言最难捱的是这漫长的无眠之夜,是不是我也需要来几杯闷酒才行? 去表白那种事情,事实上我也只是想想而已,接下来的好几天,每天我都浑浑噩噩,连对那些网络上的八卦和传到我耳边的流言蜚语我都懒得理会,晚宴中的事情,大家爱怎么传就怎么传吧。 现在,我唯一在乎的只有程连悟仿佛一下子从我的生活里销声匿迹。 过去一段时间以来,我们每天都见面,一起用餐、一起跑步遛狗、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福利院,也一起去超市买过菜,还一同吃过外卖…… 即便不见面也时时联系,虽然多数时候是我在告诉他自己的写作进展和琐碎心情,可是他总很快地回应我。 忽然,这一切一下子断开了,现在我只能从程珊竹那里得到他的一些零星消息,诸如明明在休假却又工作起来、周末他叫我去带小象出门、他和我妈妈为相亲的事情又闹了一顿…… 这些日子,我无心创作,不论过了多久,心中还是乱糟糟的。 “珊竹,最近你有没有空一起出去玩几天?”我给程珊竹打电话。 “我真是怕了你们两个,以前你不是还劝过我偶尔要主动的吗?现在怎么样,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你和我哥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在自我惩罚啊?” “不说连悟哥了,你到底有没有空?” “我哥有空,他有的是时间,你去找他好吗?” “珊竹你别闹,我说正经的。” “你可真会挑时间呀,过两天我要参加一个音乐会,广州,那就一起去吧。” “你的团队都要去吗?” “嗯,都要去的吧,毕竟经纪人、助理、化妆师、服装师和摄影师,还有舞蹈老师缺一个都不行哎。” “你根本就没空嘛!” “对啊,我是去工作呀亲爱的阿秋。有时间的那个人在等你去找他,偏偏你也是一个喜欢等的,那就和我一起去工作吧!” “谁爱等就让谁等好了,我呢,已经做好向前看的准备了。” “阿秋,嗯——我觉得有必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哥。” “什么消息?” “就是你经做好向前看的准备啊。” “也不是不可以。” 通话的末尾,阿秋让我把身份证号发给她,好安排她的助理给我买票,将出发的时间告诉我之后她先挂断了电话。 我想通了,与其无谓地等待,还不如出去散心,让自己忘却烦恼。 程连悟说的要以后每一天都拉上我,这种话果然还是听一听就好了。 只要离开这座充满他气息的城市,我的呼吸一定能够变得畅快一些、思念也一定可以减轻,自怨自艾从来就不是我的风格,虽然说跑到另外一个地方不免有逃避的嫌疑,但是,借用一个电视剧的名字说,那就是: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但愿吧,我想。 第36章 到广州的第二天是一个下雨天,我独自待在酒店里。大雨中的城市最悲伤,尤其是从高处看,整座城市仿佛在哭泣。 “下雨天了怎么办,我好想你,不敢打给你……”站前酒店房间的窗前看雨的时候这几句歌词忽然自动在我脑海里播放,简直是心理写照。 可是,我找得到原因的,我知道我不联系程连悟的原因,距离晚宴事件差不多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心中的怒气啦、怨恨啦都已经渐渐变成想念。 我们入住的酒店是程连悟公司旗下的,程珊竹在酒店大堂刷脸的时候我想着,为什么离开厦门,到了遥远的另一个城市还是无法摆脱他的气息? 那一幕时不时地在我的脑海浮现,怎么也翻不过去。 我摇摇头,离开窗边,悲伤的城市就让它自己悲伤吧。 程珊竹担心她工作的时候会吵到我,特意独自给我开了另一个套房,他们一大早就到活动现场彩排去了,距离音乐会还有两天时间。 这样的雨天,独自待在陌生城市度假酒店中的豪华套房里是一件百无聊赖的事情。 既然不能够外出,就只能躺在床上看电影了吧。我想着,准备回床上去。 何以解忧?唯有睡个好觉罢了,昨晚因为换新环境,我并没睡好。 可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我疑惑着,难道是程珊竹提前回来了吗? 小跑着到了门背后,躬身透过猫眼往外看,门外并不是我所预料的程珊竹,而是刚刚我站在窗前看雨的时候思念的人。 是不是幻觉?站正之后我摇摇头,准备再次躬下身子往外看的时候,门铃又滋滋地响了起来。 “秋秋,开门,我知道你就在门后。”程连悟沉沉的声音透门而入。 就像去年秋天频繁来找的时候那样,他居然带着向日葵,这个时节的广州有向日葵的吗? “你叫开门我就要开门吗?这样我多没面子。”我对着门说道。 “你要生气到什么时候?”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生气了?” “你要是没有生气,就开门。”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没有生气?” “秋秋,向日葵很冷。” “向日葵很冷跟我有什么关系?” “向日葵是你的花。” “你胡说,不要每一次都借向日葵——” “向日葵很想见你。” 向日葵很想见你这种说法让我彻底心软了,我差一点就要给他开门。 “秋秋,向日葵真的很想见你,每一天,每一刻都想见你,你打开门见一见向日葵好不好?我专门跑到新加坡,然后带着想见你的向日葵飞过来,刚才在酒店外面我们被雨淋了,真的很冷,你快开门让我们进去吧。” 猫眼被堵住了,我知道,程连悟靠到了门上。 “你们是谁和谁?” “我和向日葵。” “我和那些向日葵根本不认识好吗?” “你不知道,来广州的一路上,我已经把我们所有的事情跟这些葵花都说了,还给她们念了你写的诗——” “既然只有向日葵想见我,你把花放在门口就可以,待会儿我再出去拿。” 我觉得自己忽然变成了作女,明明心里一直在等着他,现在他来了,却偏偏不愿开门。 “秋秋,你从没来找过我。” 我的心咯噔一下,他说的是事实,虽然我一直以为自己喜欢他更多,但是在见面这件事情中,我知道我一直是一个被动的人。 “我一直在等你,连向日葵都知道了,为什么你还不知道,你一点都不想我?” 忘了他还靠在门上,我一把将门拉开,结果程连悟整个人倒进来,重重地压到我身上,我没能够承住他的重量,两个人便叠在一起摔倒在地。 幸好有地毯,我并没有摔疼。只是看起来并没太多肉的程连悟真是意外地沉实,压得我无法动弹。 狼狈地爬起来,程连悟居然先检查向日葵,然后才伸手将我拉起来。 看着他一手抱着向日葵,一手抚着自己的后脑勺,脸一阵红一阵白,现在,他是为刚才在门外说的那些话发糗吗? “向日葵、向日葵——”没想到他又开始了,他结巴的样子让我心中一片温柔。 “我知道、我知道啦。”我抢过他手中的向日葵,“快进来吧,如果你也想见我的话。” 我带着花先走进去,背对着程连悟,我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忽然,他从背后将我和向日葵一同抱住。 “向日葵很想见你。” 他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现在,这句话忽然变得无比撩拨。 “别以为我已经原谅你对我胡来!”从他的怀抱中挣脱,我将花束放到桌上。 程连悟怔怔地看着我,他知道我在说什么,可是没有门隔着,没有向日葵做他的依持,现在他好像又无法自如地表达自己了,只会看着我的眼睛,仿佛期待着我主动对他做点什么。 “那时候,你有危险。”他说。 “什么危险?” “姜青枫。” “你帮我解决危险的方式就是那样吗?” “不是,那时我——” “连悟哥,你忘了我在海边跟你说过的让我留在你身边身边的方法了吗?” “没有,当然没有。” “所以那样做行不通的。” 程连悟陷入沉默。这是我所习惯的沉默。 他原本话就不多,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有很多这样的时刻,我本身是喜欢安静的,对这样的沉默并不以为意,他身上有一种令我安心的气息,那种气息让我知道,在他的身边是安全无害的。 以前我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后来我弄明白了,是互相信赖,只有互相信赖,陷入沉默的时候身心才能放松,不会觉得不自在。 经过晚宴中的那件事,分开许多天之后,我们之间的信赖依然存在。 或许,我和程连悟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浅薄,毕竟,也不是所有的关系都要时间累积才能深厚。 “你要怎样才会原谅我?” 程连悟是不是傻了,要是没原谅他,我怎么可能会打开门? 不过,被他这么一问,我心中的邪恶忽然汩汩地涌出,既然下雨天无事可做,那就趁机捉弄他一下好了。 于是,我一本正经地说:“让我先想一想。” “你当真?” “莲雾哥,难道你只是随口说说的吗?”说完,我故意假装生气转身背对他。 他果然轻易就上当了,绕到我眼前,他低下头:“想好了你快说。” “如果你要我现在原谅你,那就给我唱一首歌吧。” 以我对他的印象,他应该不会唱歌,没错,我就是在强人所难。 “唱歌?” “对,唱歌。” “也可以。” 没想到他很干脆地答应了。 “等一等。”我忽然来了兴致,跑到桌边拿起一瓶水,“话筒给你。”然后我拉椅子,反身伏在靠背上看着他。 程连悟露出拿我没办法的表情。“我要唱了,听好。”他说完忽然闭上了双眼。 “沉入越来越深的海底,我开始想念你,我好孤寂……” 我想我对程连悟实在是太知之甚少,我早该想到,他的声音那么好听,他唱歌应该也是很好听的呀,而我居然没有根据地想要拿唱歌来刁难他。 他一开口的瞬间我全身心便被牢牢捕获,渐渐地,不知道是歌曲的情绪还是他自己的情绪,那种敏感而纤细的寂寞从他的声线中缓缓地释放出来,一点一点地弥散在这开着中央空调的房间,我渐渐地不能自已。 《氧气》简直就是我们这段时间以来的心境,从分开之后的昏暗到想要和好却又放不下面子主动先走出一步而深陷怀念,一步步地,我们终于到了快要窒息的地步,还好,他来找我了。 程连悟还在唱着,没有睁开双眼,他卸下防备、对着矿泉水瓶忘我地唱歌的模样深深地印到我的内心深处,我想,今后,不论过多久,我都不会忘掉这一刻,他的歌只为我一个人而唱,现在的他只独属于我,而他的听众也只有我,我们是彼此的氧气。 也许是我听得太入迷,他忽然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没来得及避开,我干脆不再闪躲,而是让他也看到自己的孤寂,就像他对我不再设防一样。 “再唱一遍?”程连悟释然笑问。 “好啊,那就再唱一遍吧。” “等下次,有吉他的时候我再唱给你听。”程连悟已经停了下来。 “你还会弹吉他?” “当然。” “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你这么会唱歌?” “你也没有问我。” “我不问你,你就不会想要告诉我吗?” “雨像停了。” 程连悟说着,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天空确实亮堂了很多。 为了确认,我走到窗边向外看去,果真雨已经完全停了下来。 忽然,程连悟也走了过来,他站到我的身旁,我们的手臂近乎贴到一起。 不确定是错觉还是他本就体热,我感到自己被烫到了。 于是,我向一旁挪了挪,没想到程连悟也挪了挪。 这一次,贴过来的是他的脚。他穿的是一双德比光头鞋,他的右脚摆向我的左脚,贴了下又收了回去,如此反复着,节奏怪欢快。 现在我心里也是一派轻松,于是我便任由他玩闹。 “对了,小象呢?”我问。 “当然在家。” “保姆阿姨回来了吗?” “没有。” “那——” “我妈会过去帮我照看的。” “这样啊,好久没见到小象了。” “明天回厦门?” “不行,后天我要去听珊竹唱歌的。” “听她唱歌,还不如听我唱。” “才发现你那么臭美。” “她歌没有我唱得好听。” “你不怕我打小报告吗?” “不怕,那本来就是她自己说的。” 静静地窗旁站了一会儿,就在我觉得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时候,我的电话忽然震动起来,是程珊竹的助理打过来的,她叫我过去跟他们汇合,然后一起去吃晚餐。 我让她转告程珊竹因为有朋友过来,所以今晚就不和他们一起。 “最近,朋友这个词很刺耳。” 我刚挂断电话,程连悟便说。 “你管我?” “走,带你去吃好吃的。”程连悟说。 我点点头,穿上厚衣服,跟在他身后走出了房间。 隔天,程连悟先回厦门去了,我本来还想着能和他一起去参加程珊竹的音乐会。 “我哥虽休假,要做的事情也很多,阿秋,不用管了!”程珊竹明显有情绪,但依然没能留住程连悟。 广州天气晴朗起来,与厦门的三月不太一样,广州温度似乎更高一些,也更潮湿一些,又或许只是昨天下了雨的缘故。 在音乐会到来之前,我独自一个人在广州城瞎逛,这是一个繁忙的城市,却又到处都有美好的风景,因为已经和程连悟和好如初,因为他说他会等我回去,所以即便是独自出行,我的心情也很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们 也感谢各位小天使的陪伴 预告预告,接下来的几章都是糖嘿嘿 第37章 以前,偶尔我也会去看演唱会,但看的基本都是个人演唱会。程珊竹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开个唱,可因为她的名气并不算很大,因此这一次的广州行只不过是为了增加曝光,根本没钱可赚。 说起来他们兄妹俩都有一副好嗓音,程连悟离开广州之后我特地跟程珊竹确认:“你是不是真的说过你哥唱歌比你唱得好听?” 每到她居然真的说过—— “我哥在美国念书的时候玩过乐队,他是主唱,而且他吉他也弹得很棒,不过后来因为我爸去世得早,他就放弃了。阿秋,我哥已经很久没唱过歌了,他怎么会跟你提起这个?” “这个嘛,是秘密。”其实是因为我不好意思说出来。 “走之前我故意把我们的行踪告诉他,他能追过来真是好呀,现在你们和好了,感觉我的心事又了了一桩。”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爱操心?” “我哥为我们家付出蛮多,他的事情我当然要操心啊,而且阿秋,你知道的,我不只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嫂子,要是我们能够同时结婚就更好了啊。” “珊竹,这个时候你应该为你的登台表演全力以赴。” “少来啦,我哥这次表白成功了吗?” “怎么,他说他要跟我表白吗?” “真是失望喔,唉,他可真是的,说一句‘我喜欢你,跟我交往吧’有那么难吗?要不然阿秋你跟我哥挑明吧,怎么样?我感觉我哥说不出口。” “我会考虑一下,如果条件成熟的话也不是不行。” “不行啦,你直接答应——” 正说着,程珊竹的经纪人过来将她叫走了。 这一次,李源闽没有跟她一起同行我还蛮意外的。 音乐会上,程珊竹唱了一首新歌,两首以前的歌,还有两首翻唱的。她的团队准备在这次音乐会之后推出她的第三张个人专辑,之前,她的新专辑主打在签约的音乐平台获得开屏和轮播推荐,播放量和评论都很不错。 表演结束之后,李源闽出乎意料地出现在后台,他的到来把程珊竹开心得哇哇叫,好像表演的疲惫根本不足挂齿了。 她曾经说过,唱歌只是一个爱好,作品能不能被传播她并不在乎。 这和我写诗的初衷一样,我写诗也仅仅是抒发,并没有带着多么强烈的目的性,更没想过非要如何不可,用程连悟的话说就是没什么人生抱负。 也许就是因为共同的价值观,虽然我和程珊竹上大学之后分开了很久,可再回到厦门,我们的友谊却依旧如故。 我们离开厦门的时候是阴天,返回的时候,云散天开,天气无比晴朗,天空蓝得伤感,那和煦的风一阵阵吹着,我知道,春天到了。 以前闲聊,程连悟说我没有人生抱负的时候,我反驳他:“难道我必须有非人生抱负不可吗?” “你就没有要实现的目标、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情我已经在做着,至于目标,没有。” “那就继续做想做的事情吧。” 关于理想和人生抱负之类的,我还是和程珊竹比较谈得来,一来我们没有强烈的物质欲;二来我们的生活一向无忧,也许是舒适的生活消磨了我们的斗志,所以即便已经二十五岁,我们仍然随心所欲地生活,从来都只做自己想做的、令自己开心的事情。 所谓的自我价值,就是自我认可,谁也没有权利来评价我的人生。程珊竹跟我说过,她的妈妈劝她早日放弃唱歌这种不靠谱、没价值的事情时,她曾经这样剧烈地抗争过,那时她们大吵一架,之后,她从她妈妈家里搬了出来。 好在她有一个疼爱她的兄长,一帆风顺的人生一定有人在替自己遮风挡雨,这个我完全认同,而为程珊竹遮风挡雨的人就是她的哥哥和妈妈。 我、程珊竹与程连悟的成长经历不一样,相比我们,他肩负的责任更多,所以他追求实用价值我可以理解,他热衷于赚钱我也能够明白。 程连悟说我没有人生抱负并不是嘲笑,而是担心。 他对我说“那就继续做想做的事情吧”的神情和语气有一种将我也纳入他的保护范围的感觉。 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谁了负担自己。但是这种话我保留了。 “那你的抱负又是什么?”那时候我问他 。 “三十岁之前赚到五十亿,我已经提前做到。” “你真会赚钱。” “确实。” “你谦虚一点好不好?” “这是事实,跟谦虚有什么关系?非要说的话,是我爸妈他们打下了基础,后面我的事业才会这么顺利。” “那这个目标之后呢?后面的人生还很长啊。” “趁休假的这段时间,我会规划一下下一个五年,大约是赚更多的钱。” “赚那么多干什么,你那么喜欢钱的吗?” “不,只是赚钱能让我开心,用钱可以做更多有用的事。” “好吧,反正钱确实没有任何坏处。” 那次对话之后,我有认真地想过,到底余下的人生要去追求什么? 我想,我的人生就是用来发现和感受天地间那些真的、美的、善的存在,同时去做一些真的、美的、善的事情,以及和一些真的、美的、善的人来往…… 回到厦门之后,天气连续晴朗了一阵子,然后下了好几场雨。 有一天,程连悟忽然说:“李叔打来电话说枇杷熟了,我们去果园。” 是喔,已经快到四月,确实到了每一年吃枇杷的时节。 程连悟在休假,这一段时间他对我颇有微词,甚至还小声抱怨过我冷落他,这让我恍然,就好像,他已经提前进入了交往的状态。 这时,我正忙着创作我从去年底就开始准备的叙事长诗,加上陶然三番五次劝我最好能到台湾做宣讲分享交流,说这样可以提高我在华人诗坛的影响力,我简直忙到焦头烂额,于是,我问程连悟:“我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程连悟边回答,边逗小象。 “果园在哪里,要去多久?” “珊竹他们也去,就两三天。” 这时,我已经连续工作了二十来天,也正需要放松一下,所以我答应了。 果园,也是我喜欢的地方之一,那些和吃有关的事情、地方,基本上我都不会太抗拒。 于是,我们自己开车从厦门出发,果园在漳州,车程大约只需要一个小时,然而一路上磨磨蹭蹭,差不多花了两个小时我们才到达果园。 与其说这是一个果园,倒不如说它是一个巨大的度假山庄,它被藏在山间,需要走一段山路才能到达,进山的路比较窄,到了最里面却别有天地。 入住别墅酒店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一片度假果园也是程连悟酒店旗下的。 总裁驾到,得到的服务真是又贴心又周到,预留的房间也是又舒适又宽敞,我和程珊竹住在二楼,程连悟、李源闽以及一个叫程释葭的男孩住在三楼。 度假山庄里草木繁茂,树叶苍翠,山水相间,路径相连,在偏山脚的地方还有一个宽敞的露天温泉泳池,这儿的环境真是好得没话说,住宿、餐饮、娱乐、桑拿、SPA一应俱全,非常适合放松心情、修养身心。 午餐过后,我们一行在李叔的带领下,坐上观光的电瓶车上,顺着山间水泥路穿行,才离开别墅区不远就是枇杷园,那枇杷有的布在山头,有的种在偏坡,也有栽在平地的田里,所有的果树上都挂满了亮闪闪的白袋子,全不见枇杷果。 “怎么枇杷树上挂满了袋子?”下车的时候,我问了一句。 李叔笑起来,“看来虞小姐是第一次到枇杷园。” “傻女人,那是防虫袋,保护果子的,套住之后小鸟和虫子才不会来吃枇杷。”程连悟解释说。 “阿秋,让我来教你怎么摘枇杷。”程珊竹听到她哥的话,笑着接道。 他们一人一句搞得我有些尴尬,好像在他们面前,我就是一朵分不清五谷杂粮的温室之花。 这时,李叔将准备好的果篮从车上拿下来递给我们,里面放着剪刀。 山间的空气格外清新,风也像被清洗过一样洁净,袋子之下的枇杷比水果店中售卖的鲜美得多,长得既无辜又茫然,那嫩黄的果色带着娇羞,一串串的枇杷,美得让人不忍下剪。 那个说要教我摘枇杷的女人才将我带到果树旁边,李源闽在不远处一叫唤她就跑过去了,我已经习惯被她放鸽子。 那个叫我阿秋姐、皮肤被晒得黑亮的男孩,刚刚还在和程连悟说话,见我落单,他便便向一旁的李叔那边走去,程连悟见我傻站在枇杷树旁,于是向我走过来。 “怎么样,无法下手了?”他笑着。 “是啊,感觉它们会疼。” “说什么傻话。”程连悟说着,已经从我刚才解开果袋的枇杷枝头拧下最大的那一颗,接着开始剥皮,“这儿的枇杷很甜。” “刚刚李叔不是说这样直接摘,明年这里就无法结果了?” 他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剥着刚摘下来的枇杷,剥好之后,他忽然将它向我递来。 我一阵错愕,好像被总裁宠了。 “接着。” “我自己来。” “叫你接就快接下。” 我感到一阵害羞,觉得这样怪难为情,但是又觉得,有人帮自己剥好枇杷真是太好了。犹豫了下,我接过来,不确定是枇杷本身甜,还是因为是程连悟剥的,所以心里甜,这枇杷的滋味真的很好。 “笑什么?” “枇杷甜啊。” “再来一个?” “你想再剥的话,也好啊。”…… 我没想到,程连悟为我剥枇杷的这一幕被程珊竹拍了下来,晚上的时候她冷不防地发给我,紧跟着问:“我哥真的还没表白吗?” “这种事情还会有假?” “看到的和听到的对不上呀。” “应该快了吧,也许。” 说起来,看着视频里程连悟将剥好的枇杷递给我时温情脉脉的眼神和自然而然的动作,连我也不信我们还没有确定关系。 隔天早晨,程连悟早早前来敲我的房门,叫我跟他一起跑步。 关于这件事情,不论经历多少次,我总是拒绝的,但我的拒绝总是无效的。 叫我来休假,一大清早仍然还要被他叫醒,我真的很恼火。 “本小姐今天休假,休假你懂吗总裁先生?”我拉开房门咆哮道。 “哈哈哈你看你头发。” “你管我!” “快点,我到楼下等你。”说完他先跑开了,那背影看起来正是精力旺盛啊。 他刚才的笑声已经令我清醒过来,我知道要是我不下去,他绝对会像以前一样再折回来请我。 跑步能让人长胖这种没有根据的事情,程连悟却一直奉为至理。 六点五十,我们便一前一后地从别墅开跑,跑步跟昨天去枇杷园的路是反方向。 也许是因为顾及我初到陌生的地方,程连悟配合我放慢了速度,一直与我保持大约十米的距离,他还时不时地转回身后退跑,一边催我快点。 我们跑过一片杨梅山脚,接着是一片荔枝地,后来到了开阔的地方,那儿有一座村庄。山间的早晨真的很美,雾气匍匐在青色的山头,小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鸣叫,村子里的老房子有炊烟升腾…… 大约跑了三四十分钟,我们开始原路漫步返回。 “为什么你总是要我和的睡眠过不去?”我气鼓鼓问他。 “别每次跑完了都要计较。” 程连悟流汗的模样好生动,不论何时,他看上去都是这样,又英俊又健康,他身上总有能感染人的力量。 “要是有一片向日葵地,这儿简直就是我理想中的家园了。”这时我们正好走过一片玉米地边,我将目光从他的身上挪开,投到田间。 “这有什么难?” 我以为他只是随便说一说,并没有太在意。 休闲的日子总是很快,两三天晃眼即过,我们一行准备返回厦门的时候,程连悟的母亲杨临雅刚好来到了果园。 她和程连悟他们说完话之后,出于礼貌,我过去向她问好。 自从我和程珊竹上大学分开之后直到现在,我和她母亲便从未再见。 “杨阿姨好。” “阿秋依旧是个大美人。”她打量着我说。 “杨阿姨见笑了。” “听说最近你和连悟他们走得很近对吧?” “是啊,是走得蛮近。”我说。 “妈,我和阿秋一直走得很近啊,你知道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程珊竹帮腔。 “唉呀,一个是歌手一个是诗人,都是做些不着调的,真是人以群分哦。” 李叔恰好过来招呼,于是她和她同行的阿姨便随着李叔去了。 “阿秋,你别介意啊。”程珊竹挽住我的胳膊。 “有什么好介意的?”我决定掩饰自己的不快。 程连悟看看我,什么也没说,他镇定的眼神令我很快从不悦中缓和下来。 这时候,度假果园的泊车小哥已经将车开过来,程连悟仍旧像以前那样为我打开车门,说了声谢谢,我顺势坐上去,回想起他母亲说的话,以及她那一如从前的凌厉神情,我不禁为自己捏一把汗。 第38章 自从上次见过面,阿孟姐在电话中跟我说去答应林先生的求婚之后,我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过面,一来阿孟姐说她和林将蓝准备五月初结婚,他们的时间不可谓不急;二来近段时间里我也很忙。 刚刚从度假果园回来的第二天,阿孟姐电话约我陪她一起去试穿她定制的婚纱。 “阿孟姐,可以的。”挂断电话之后,我将文档保存好之后立刻关闭了电脑,匆匆地收拾一下便赶往约见的咖啡店。 与上次相见不同,今天阿孟姐显得有些憔悴。 “奇怪喔,沐浴在爱河中的女人不应该是神采奕奕的吗?” “别说了,最近姐的心很累。”阿孟姐摆摆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不论是什么季节、什么天气,厦门的每一天似乎都和喝咖啡很搭调,虽然我一喝咖啡就容易睡不着,但我也点了一杯,大约是休闲、惬意的气息滋养了这座城市喝咖啡的浓郁情调,岛上的咖啡店举目皆是、十分密集。 “是因为结婚的事情?”我问道。 “要不然还能有什么事情?结婚的繁琐真的超乎我的想象,之前林先生叫我只负责开心的时候,我居然信以为真,都一把年纪了,谈个恋爱就变得这么不清醒,还真是可怕。” 阿孟姐以前大多时候都是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我很少见到她像今天这样忧愁的样子。 “说起来,你们的时间是有点赶,一般来说大家结婚大约都要提前一年、或者至少半年时间做准备吧。阿孟姐,说起来你也许不相信,有的女孩子从会玩过家家的那一天就开始幻想和准备自己的婚礼了。” “阿秋,难不成你是那些女孩中的一个?果然我还是太大条,好多步骤根本没必要嘛,真是怕了,是我低估了婚礼的繁琐。”阿孟姐苦笑,“我们只有短短两个多月,而且我妈还要求遵照所有的传统礼仪,每一步都不能简化,拜托,林将蓝家在台北,那根本不可能嘛,所以我刚刚和我妈大吵了一架,赌气威胁她要是再烦我,这婚我就不结了。” 赌气不结婚这种事情,我相信阿孟姐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长辈们都比较注重传统,也可以理解啦。” “阿秋,你知道吗?我已经跟我妈妥协了很多,没想到她得寸进尺,要林将蓝在这边举办婚宴的时候将他的亲戚全都请到厦门,这种事情根本没必要啊,反正台北那边也还要举办一次的。” “阿孟姐,宫老师只有你一个女儿,大约是想让你的婚礼没有遗憾吧。” “她只是虚荣罢了,说什么男方的亲戚不过来显得寒酸云云,真是受不了。” “最后呢,是宫老师妥协了,还是林先生答应了?” “当然是我妈妥协,要林将蓝家亲戚都过来不可能,他又不是有多富裕。唉,他越是没钱我妈就越爱为难他,受不了。” “最怕美好的理想遇到骨干的现实。” “谁说不是呢?抱歉阿秋,一见面就向你吐苦水。” “没什么,对了阿孟姐我很生气啊,你居然没请我当你的伴娘!你不是说过我们是好姐妹吗?关键时刻我可看出来了,还不是塑料姐妹花。” “你当我伴娘,开什么玩笑?”看来这件事情阿孟姐也不是完全没想过。 “我是认真的,之前还以为你一定会叫我当你的伴娘,所以一直在等你的消息,结果你连定制的婚纱都做好了,看来我是一定没这个机会了。” “你饶了姐吧,你嫩成什么样,美成什么样心里没数吗?你要我结婚的那一天大家都争着去看你?像你这一款老少咸宜男女都爱的伴娘,姐不想要,也不敢要。” “阿孟姐,你这样说我会骄傲的。” “伴娘的事情我已经交给我堂妹她们了。” “这样也好。” “不过总算有一件开心的事情,因为我妈答应给我们买房子,所以林将蓝决定结婚之后辞掉台北的工作,到这边来,我看他很喜欢厦门,这一点真是太棒了。也不是台北那边不好,只是我所有的亲人朋友都在这边,所以他愿意迁就我这一点,我真的很感激。” “真不错啊,林先生果然很宠你。” “是有一点点哈哈,不过也不全是这样啦,他在台北还有一个哥哥,而且他们都还没买房子,要是在那边的话我们就只能租房生活了。这一段时间,就是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感觉要变成秃头女人了。” “阿孟姐,你瘦了一些,不过我感觉你变美了很多。” “你这么讲是觉得姐以前不美吗?” “不是那个意思啦,就是被人爱好像真的不一样。” “这个我还算赞同,自从遇到林将蓝,好像想到将来的时候我也没有那么害怕了。你知道吗?他真的是一个非常贴心的男人。”阿孟姐笑起来,那由衷的笑容冲淡了她脸上的憔悴。 “听说台湾男人大多都很贴心,果然是真的。阿孟姐能遇到对的人,真好。” “说是说,我们快去婚纱店吧。晚上我还有其他安排,对了,回头我会和林先生给你包大红包的。” “为什么?” “媒人红包。” “还有那么好的事情啊?” “那是当然,我和林将蓝之前都是得过且过的类型,直到遇见彼此,唉现在我们都变得更喜欢自己的人生了。阿秋都是因为那一天你叫上我。” “既然却之不恭,那我只好满怀期待了。”我笑着说,好朋友能够遇此良伴,我真的感到很开心。 “我们快走,婚纱店的人发消息过来催我了。” 阿孟姐说着站起身,我们前后相随,一起离开了咖啡店。 上次我和程珊竹也去看过婚纱,不过她喜欢的都是奢华、梦幻的款式,而阿孟姐定制的却是一件简约的小拖尾婚纱,显得清秀、淡雅。还有两件旗袍礼服,不得不说,阿孟姐的身材很适合旗袍,一上身,女人味尽显,她是一个能驾驭不同风格着装的人。 婚纱和礼服大约试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店员帮她包好,阿孟姐决定用城内快送寄到家里。 “阿秋,还好你是一个沉着的人,跟你吐槽一下,姐现在轻松多了。” 从婚纱店出来,阿孟姐的神情确实明朗多了。 “看见身边的人都忙着结婚,忽然有些羡慕。” “那你还在等什么?” “当然是等可以结婚的人啊。” “你让姐先行一步,回头告诉你真实的婚姻生活是什么样的。” “阿孟姐和林先生一定会幸福的。” “嘴甜,姐喜欢。” “阿孟姐,加油!” “林将蓝对我那么好,我会珍惜的。” 阿孟姐常常会冷不防地冒出一句会令我动容的话,是啊,就个人而言,结婚的基础条件一定是遇到珍惜自己和自己想要珍惜的人,如果两条都做到,就非常、非常地幸运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给程连悟打了一个电话。 当阿孟姐问我“你还在等什么”的时候,我的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他的面孔,没错,我在等的那个人是他。 “我和小象在晒太阳,不工作原来这么惬意。” “今天的阳光确实舒服。”可是,我却不能够将自己心里积压已久的话告诉他。 “秋秋你在路上?” “对,刚刚和一个朋友见了。” “快到晚餐时间了,我去接你,你在哪?” “要不然今天去我家,我来做晚餐,如何?” “可以,等会儿把你的位置发来。” “对了连悟哥,下个月我朋友要结婚,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当然能。” 每一次,就是他这种对我有求必应的肯定语气令我沦陷得越来越深。 可是,我不知道我们跨出实质性的一步要待到何时。 “太好了,谢谢你连悟哥。” “你叫连悟哥的每一次,我的心都要化了。” 这转折太过猝不及防,我的心继而弥生出浓烈的幸福感觉,原来他那么喜欢我叫他连悟哥啊。 “连悟哥、连悟哥,连悟哥!” “可以了,可以了,要不然我幸福得头晕。” “连悟哥、连悟哥——连悟哥!” “秋秋,我喜欢你!” 这转折更加太过猝不及防,我几乎不能信以为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连悟哥,你能再说一遍吗?” “你听到了。” “是,我听到了,可我还想再听一遍。” “以后再当面说给你听。” “你不能骗我!” “连悟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也喜欢你,连悟哥。” “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了,傻乎乎的诗人。” “我哪里傻?” “问这问题,还不傻?” “街上的一切都变得好美喔,连悟哥,天空也美极了,夕阳也好美。” “傻女人,快把地址发给我,我过去接你。” “不准再说我傻!” “秋秋,快。” “那——一会儿再见。” “嗯,我很快就过去。” “你要不要带小象来?” “也可以。” …… 挂断电话很久,我整个人依旧被甜蜜的余韵包裹着,直到程连悟发来消息,我才猛然从轻飘飘的状态中惊醒,然后连忙将自己的定位发给他。 啊,原本以为我还要等很久才行,结果,期待已久的告白居然来得这么突然,听起来,程连悟也并不像准备好的,他一定是情之所至,脱口而出的。 这种快乐实在过于浓烈,最终,这浓烈的欣喜之情终于化成热泪,不知不觉地从我的眼眶中流离。 我舍不得这些幸福的泪水离我而去,于是只好仰起头看向遍洒夕阳的天空,隔着泪眼,漫天的金晖模糊成一片。 不论何时,不论到了什么样的年纪,等待自己喜欢和喜欢自己的人到自己身边永永远远是一件幸福到晕眩的事情。 第39章 不确定是不是自私,甚至是和程珊竹,我也没有立即跟她分享被表白的喜悦,我对一些事情的独享近乎偏执。 这种事情换作程珊竹,她一定会立即告诉我,以前,不论她的哪一场恋爱,她几乎都会和我同步她和对方的进展。 可是,恋情在我看来是和恋人的私密事情,是可以不分享就尽量不去不分享的范畴。 比起独自占有被告白的喜悦,也许,我潜意识之中还是觉得和程珊竹的友谊具有压倒性的分量。 在等待程连悟过来接我的时间里,低下头擦去欣喜的泪水之后,我给程珊竹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连悟哥刚才对我表白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就是程珊竹的回复。 隔了一会儿,她又发来语音说,刚才她在原地旋转尖叫,还说让我再等一等,她要再尖叫一会儿。 果然,和好朋友分享开心的事情就会得到双倍的开心。 看着她夸张的刷屏表情包,我的眼睛又莫名地湿.润起来。 “阿秋,我要你立刻、马上把事情的经过分毫不差地还原给我。”程珊竹打来电话,她声音似乎微微地颤抖着,看来,她至少和我一样开心。 想想也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和自己的兄长朝着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换作我,我也会无比开心。 “连悟哥要过来了,我在路边等他,回头我再跟你细讲好吗?” “怎么,难道我哥是电话或者发消息表白的吗?” “嗯,是在通话中说的。” “真美中不足,不过他能够亲口说出来已经非常难得了,你知道吗?以前从来都是别人跟他表白的,而且几乎百分百都会被他拒绝,我敢说这是我哥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诶诶诶,阿秋你说,我哥是怎么跟你表白的?啊啊啊,听到这个消息我真是太开心了呀,阿秋,亲爱的阿秋,我就知道你可以!” “珊竹,真的需要说得这么详细吗?而且这个时候,你不需要特地告诉我连悟哥的感情往事。”我感到为难,如果继续再跟她说下去,关于被表白,我能够独享的就越来越所剩无几。 “我很想知道嘛,还是说你舍不得说?” “嗯,我确实舍不得全部说出来,其实就是很简短的一句话,你那么了解你哥,很容易想到的。”被她看透,我便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让我猜一猜,‘阿秋,跟我交往’或者‘阿秋,做我的女人’,抑或是‘跟我在一起,阿秋’,阿秋,我猜的对吧?我哥很少表达自己,只会直接地讲出他要做的事情,所以我敢肯定他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他的表白的语气应该跟他在工作的时候差不多,就像下达命令那种的——” “珊竹,连悟哥的车到了。”最终,我选择了撒谎,如果再讲下去,我就该吐露实情了。 关于“秋秋,我喜欢你”这句简单的告白,我决定不跟朋友分享,我允许自己自私,独自保留。 挂断电话,我伏在湖边的栏杆上,早春的风吹过水面,朝我的脸轻轻拂来,太阳渐渐低垂,一艘游船从我眼前驶过,天空有两只飞鸟在互相追逐。 我怎么也抑制不住嘴角上扬,现在,我想念程连悟的模样一定很傻吧,连回想起刚才电话中他叫我傻乎乎的诗人和傻女人也是甜蜜的,也许吧,恋爱中的女人就是这样傻傻的。 这一天晚上,虽然将程连悟请到我家,虽然我说过我来做晚餐,但是,也许,在过去的二月和三月里,程连悟大概已经吃怕了我做的饭,因此看到我准备进厨房的时候,他说:“晚餐还是我来做。” 我当然是非常乐意他下厨的,因为他做的饭菜真的是比我做的要好吃很多很多。 得到了便宜,可我嘴巴却做作地说:“总是让总裁哥哥下厨,小女子惶恐。” “惶恐什么?” “就是让你屈才,你做一顿饭的时间要是换成赚钱的话,损失岂不是难以估量?” “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物质,你不是说过你对钱不感兴趣?” “我不记得我说过对钱不感兴趣。不过,既然你心甘情愿地下厨,我当然非常、非常地愿意乐享其成啊。” “调皮。”程连悟说着,顺手给我一个脖拐。 “哇,你居然敲诗人的额头,你可知道我的脑袋有多金贵?你这一敲,今晚我都没法写诗了。” “今晚你不用写诗,吃完饭带你去一个地方。” “那小象——” 小象初到我家,正好奇地探索新世界,自从程连悟休假以来,它被严格地控制食量,如今它已经瘦了一些,变得更加矫捷了。 “吃完饭先带它回去。” “也好。” 对程连悟将要我带我去的地方,我充满了期待。 现在,不论是去哪里对我来说都是美好的,哪怕只是街角的公园也是如此,因为心愿达成,此时此刻,好像所有的一切在我眼前都自动带上了美好的滤镜。 我抬起头的时候,程连悟忽然冷不防地将我拉入他的胸怀。 “怎么、怎么了?”我的嘴巴贴在他的胸膛,几乎不能清楚说话了。 “秋秋,今天我做了一个梦。” 程连悟从未这么感性过,这还是他第一次跟我讲到他的梦。 “做梦不是很平常吗?” “白日梦。” “那说来听听。” “我梦见我们去登三清山,本来登山的过程是非常愉快的,山间早晨的云海、徐徐而生的太阳,你近在咫尺,对我笑。后来,你忽然看向太阳,走到悬崖上,你说,你要飞向太阳,飞向温暖,说完真的张开双臂,像一只仙鹤一样向红彤彤的朝阳滑过去,我急得张口大叫,却、却——” 忽然,有冰凉的水滴到我的头上,轻轻地推开程连悟,果真是他的眼泪。 “我不可能会滑向太阳的。”我说。 程连悟将脸别到一边。 “连悟哥,比起太阳,你更能让我感到温暖。” 我忽然明白了,是这个梦境,是这个梦境推动他向我迈进的。 究竟,我向太阳滑去对他而言是多么大的悲伤? 现在,我才知道,我的离开对他而言是多么大的痛苦,哪怕只是一个梦就已经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 在这之前,我对他喜欢我并没有很清晰的认知,可是这一刻,我知道,希望我留在他的身边就是喜欢;他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时候就是喜欢;他能够看出我的不安继而抚慰就是喜欢;我说过的一些微小事情他能够记住就是喜欢;他总是来找我就是喜欢;他不止一次千里迢迢地为我带回向日葵就是喜欢…… 他对我的感情忽然无比、无比地清晰了。 “诗人真会说话。”程连悟在忍住眼泪,不过依旧有些哽咽。 “现在我不是诗人,我只是你的秋秋啊。” 程连悟忽然一把将我抱起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因为我的尖叫声太大,惹得小象立刻跑了过来。 “连悟哥,你快放我下来,头好晕。”我边笑边说。 “秋秋。”将我放下之后,他温情脉脉地俯视着我。 看到他眼眶边还挂着泪,我用右手的大鱼际帮他擦去。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再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忽然,一个吻倏忽地落了下来,轻轻地落在我的唇上,就像蜻蜓点水。 一向很少吠叫的小象忽然大叫了两声。 “你羡慕我?”程连悟对着小象说,说完他转身去了厨房,他的身上似乎正在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为什么不是羡慕我们?”我冲着他的背影问。 “我比你开心。”程连悟回答。 “喔!”你说是就是吧,我心想。…… 因为彼此早已经互相倾心,在这之后我和程连悟可谓一路顺遂,虽然除了程珊竹之外并无人知道我们在交往,可是我本来就是那种觉得自己的恋情根本无需与人分享的类型,因此,我不介意程连悟没有对外公布我们的恋情。 在这个世界上,只要能够确定我喜欢的人此时此刻正在喜欢着我就足够了,我想要的只有这么多,只要彼此明白就很好了,我想。 清明节过后的一个礼拜二,父亲忽然给我打电话,在电话中,他是感冒音,于是我问:“爸爸,你生病了吗?” “嗯,现在一个人在住院。”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我本想狠心叫他好好养病,结果最后却说出你在哪家医院,果不其然他是想要见我,父亲立刻将他所在的医院,甚至病房号都一并告诉了我。 通话的最后,我只叫他好好养病,并没有说自己会不会去看他,我当然知道他的期待,那天,在寺院相见的时候,母亲曾告诉我,父亲是一个感情丰富的男人,所以现在他一定是在极力地忍着才没有开口讲他想见我。 这个时候,如果我如他所愿对他说去医院看望他的话,就会显得我轻轻容易就可以原谅他的离开,以及非常廉价地,只要用两百万就能够买到父女情深。 我不是那样的人,不是那种没有原则地情感泛滥的人。 可是,我经常嘴硬心软,父亲挂断电话之前的那一声叹息一直在我的耳畔回响,令我无法静下心来。 忽然,我想起春节的时候程连悟说过的“至少你爸还活着,我再也见不到我爸”,是啊,即便我和他的父女之情长久地断开过,可他依然是我的父亲,这是一种宿命的情网,根本无法逃离。 下午的时候,我给父亲发了一条消息:“爸爸,我在煮粥,你想不想喝?” “爸爸现在不太方便过去。” “如果你想喝,我给你送过去啊。” “那最好了,我刚好有点饿了。” …… 第40章 大约是父亲支开了其他人,特意为我们父女之间预留了独处的空间。 带着煮好的粥到达医院里的时候,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这种私立医院的VIP病房看起来很舒适,里面完全闻不到消毒水的气味。 我一进去,躺着上的父亲便将病床调高,他看起来有些虚弱。 “爸。”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秋秋你来了,爸爸其实已经快要好了。”他的笑容怪苍白。 “其他人呢?”我明知故问。 “大家都忙去了,再说也不是什么大病,医院里有看护,不要紧。” 也是,这种等级的病房,医院的看护应该比家人的照顾还要周到才是。 “喔,这是我煮的粥,其实我不怎么会做饭。” “你有这心意,爸爸就很开心了。”父亲指了指他床边的座位,“秋秋快坐。” 我将带来的保温饭盒放到桌上,问道:“刚才你说饿了,要现在吃吗?” “不急,陪爸爸先聊会儿天。”果不其然,父亲就是想要见我。 “也好,估计现在粥还有点烫。” 我在父亲身边坐了下来,过完年之后,我和父亲见过两三次,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生疏了。 “秋秋,不知道你妈妈有没有跟你提过?” “提过什么?” “有一件事情我考虑了很久,现在想听一听你的想法。” “爸爸你说吧。” “就是——”父亲顿了顿,举手推了推眼镜,“就是改姓的事情,你还记得吗?以前你的名字是叫路常秋。” “嗯,我妈跟我提过的。”我看着父亲的眼睛说,“这曾用名我不记得了。” “那你觉得怎么样?” “我姓虞就不是你的女儿吗?” “秋秋,你可真是让爸爸下不了台啊。” “明明是爸爸先让我难堪。” “其实,我想让你改回父姓主要是出于继承遗产的方面考虑,你知道爸爸只有你一个孩子,以后我所有的一切大多都会留给你。”父亲的声音很温和,他避开我的直视,“我不否认,其中也有情感因素,我是真的希望你跟爸爸姓路。” “好麻烦啊,改姓啦,继承遗产啦什么的,太麻烦了,爸爸,我想拒绝。”我几乎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 父亲一下子瞪大眼睛,似乎我的话让他难以置信。 “根本没什么麻烦的,只要你点头,我会叫人把一切都做好,什么也不需要你去做。”一会儿之后,他说。 “爸,你先安心养病吧,这事我回去再好好想一想。”为了不影响他的病情,我只好用了缓兵之计,因为,这对我而言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考虑的。 “爸只是小毛病,你别担心。” “其实我也不怎么担心。”我坦然笑了笑。 “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神情跟我特别像。” “谁让我是你的女儿呢。” “你会原谅爸爸的对吧?” “既然你那么希望我原谅的话,那我就原谅你好了,爸你要赶紧好起来。” “那当然的。”爸爸忽然侧身打开床边的柜子,然后拿出两本书,“这里有两本北欧诗选,你拿去看吧。” “好啊。”我接过来,书已经拆封,大概被父亲看过。 随手翻开其中的一本,我看起来。 病房里静静的,翻书的声音都显得有点大,我想我该走了。 “爸,记得喝粥,我先回去了。”将父亲给我的书合起来抱在怀里,我站了起来。 “嗯,那你忙去吧。”父亲看着我,他那厚厚镜片下的双眼倒是蛮深邃的,也很有神。“那粥,我会全部喝完。” “爸爸再见。” 走出病房,等电梯的时候,我低头看了看父亲送给我的书,心想,这两本书比那两百万令我舒坦多了。 电梯门打开,一抬头我见到我表哥张朝樾独自站在里面,几乎是同一瞬间,他也看到了我。 “阿秋,你来看舅舅?”他一边跨出电梯,一边问。 “是啊。”我淡淡地回答,与他错身而过,迈进下行的电梯。 电梯外的表哥看着我,那表情,就好像有话想要对我说。我摁了1号键,电梯门合上的时候,他还在外面看着我。 忽然,他急忙用手中的包挡住合上的门,电梯又被打开。 “你现在有空吗?” 我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那我们聊一会儿好吗?” 我又点点头,表哥返回电梯里。 “过完年之后,我一直想找你聊一聊。”表哥笑着,他的模样依旧憨然,单从外表看,他仿佛就是世界上和坏字绝缘的那种稀少男性。 “我们有什么需要聊的吗?” “看来你将小时候的事情全忘光了。”表哥说。 “难道你还记得啊?” “一点点零星的碎片。” 电梯很快就到了一楼,最终我被他带到医院附近的一家饮品店。 已经过了六点钟,所以我只点了一杯热牛奶,我表哥点的是焦糖拿铁。 等单的时候,他笑着又跟我确认:“小时候的事情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当然是真的。” “也是,不然中秋节那天你看到我的名字应该就会相认的。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就是舅舅带我们到书店,结果你走丢了,把舅舅急得团团转——” “樾哥,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我打断他,看来他是一个喜欢铺垫的人。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只是觉得你和青禾好像有什么误会,所以想跟你聊一聊。” “如果你想聊这个,直接跟青禾姐聊不是更方便吗?” “估计你不知道,经过那次车祸,青禾变化特别大,尤其是后来和程连悟分手,那之后她基本上变了一个人,有时候我都会忍不住怀疑那还是不是她。” 我一怔,原来我表哥知道姜青禾和程连悟的事情,看他的表情,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于是我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以前,青禾是不是这样的,她知性有礼,活泼大方,积极乐观,笑容灿烂,不过在那件事情之后,她变得易怒偏激,易燃易爆,攻击力十足,甚至常常给人蛮不讲理的感觉,明明很怕开车,她却硬逼自己去考驾照,只为了方便去看她妹妹——”他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 “看来你和青禾姐认识很久了。” “嗯,我们是中学同学。”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我说这些会不会显得很奇怪。” “也还好,毕竟现在我们大家的关系本来就已经够奇怪。” “所以,你真的在和程连悟交往吗?”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我会毫不客气的反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但是,我表哥看起来是那种没有邪恶居心的纯良男人,再说,晚宴那天的那一幕很多人都看到了,否认已经没有必要,于是我点点头,“算是吧。” “确实,现在我们的关系是够怪的。所有和程连悟有关的事情,家里人都尽量不提好避免刺激到青禾,关于他,她很容易失控的。” “这样啊,所以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以后不要和青禾见面吗?” “不不,阿秋你误会了,我是想着也许你和青禾认识的时间不久,所以想让你对青禾多些了解,之前在我们的婚礼上她抓你头发,到后来她去程连悟家被狗咬的事,还有过年的时候她在车旁边抓住你的手不放,所有给你造成困扰的每一件事情,根本上都是因为她还放不下过去。” 原来,他居然心知肚明,程连悟到我爸家接我的那一天,我居然还自以为是地觉得表哥傻。 “那樾哥,为什么你会和青禾姐——” 表哥打断了我,“喜欢一个人或许就是这么没有道理可言的事情!我也没有办法,谁让我从中学的时候就认定了她。” 真是苦涩啊,这到底需要有多深情才能够做到?! “喔,是啊,爱情要是讲道理的话,也许就没有婚姻的什么事情了。”这个时候我只好附和我表哥。 大约是因为有血亲的关系,我觉得他对我有一种天然的信任。 “我和青禾姐在你们结婚的时候才第一次见。” “想也是,程连悟身边如果出现别的女人,我一定也会很快知道的,青禾心里根本什么都藏不住。”他苦笑着。 这时候,我们的饮品送来了。 “阿秋,青禾并不是针对你。” “樾哥,不管青禾姐是不是针对我,但她确确实实给我造成了伤害,你爱她你忍让和包容她我当然没有意见,但是抱歉,我不会任由她伤害我而不加以防卫。” “那是那是,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迟早有一天青禾一定会清醒过来,只要她肯放下过去,原谅她自己,到那时候,你就会看到她本来的面目了。” 我有一点点被表哥感动到了,为他对姜青禾的痴情,为他对爱情的绝对信任,为他的美好期待,所谓的深情,大约就是这个样子吧。 姜青禾何德何能?但愿她及早意识到自己正被一个人深深地爱着。 “但愿如此吧。”我对表哥笑了笑,“青禾姐真幸运。” “怎么说呢,我也是幸运的。其实,我觉得,也许不久之后,她就能够走出来了。” “这样最好不过了。” “因为,她说程连悟动了真情。” 我一怔,这就是他问我是不是真的在和程连悟交往的根据吗? 原来姜青禾将程连悟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她甚至还把看到的说给爱她的人听,这对我表哥而言未免也太过残忍,在她的婚礼上她明明说过如愿嫁给了幸福,她到底是不是对我表哥施了魔法? “这样,你很痛苦吧?”我简直是在明知故问了。 “也还好,青禾知道我对她的感情,她能够对我坦白说明她在试图放下,比起她藏在内心深处,我反而希望她说出来。” “樾哥,你真坚强!” “不,我对她是近乎痴傻的,其实我的心也会痛的。”他露出憨然的笑,仿佛只要姜青禾接受他的感情,他就心满意足。 “都是血肉之躯,谁的心不会痛呢?” “阿秋,如果以后青禾再找你麻烦,你可不可以——” “我会看情况的,”我打断他这种无理的请求,“但我只能跟你保证,我以前没有过、今后也不会主动去伤害她,只是,我必须保护我自己不被她伤害。” “嗯,也是,将这一切都告诉你,我舒坦多了。” 和他分开后,我久久不能平静。 看起来我们大家之间的纠葛还没结束,这样复杂的关系,真的会有出路吗? 第41章 因为表哥的那一番话,我对姜青禾的转变产生了好奇,为此,我特意去找了程珊竹。 正好,她今天和李源闽没见面,见面之后,我们决定晚餐去吃日料。 “阿秋,现在你已经进入成为我大嫂的高速道路了呀。” 最近,我和程连悟的恋情成了我和她之间最频繁的话题。 “那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谁知道以后的事。”这时候,程珊竹的车驶在大道上,夜幕刚刚落下不久,温暖的路灯亮起。 程珊竹的驾龄已经有很多年,她的车技很好,再转一个弯,那家我们偶尔光顾的日料店就到了。 “那么,你告诉我,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你让我怎么说好呢?这个——”我感到很为难,“谈恋爱又不是模式化的,怎么说得清。” “你在回避话题哦,迂回战术对我不起作用啦,虽然不是模式化的,但是发生的事情都是实实在在的,比如牵手啦、拥抱啦、Kiss啦诸如此类的。”到了停车场,程珊竹一边倒车,一边还能这样跟我说话。 我怕她分心,于是不答。 车子停好,程珊竹忽然停下她正在解开安全带的手,“莫非,莫非你和我已经跑步进入了——” “没有的,珊竹,还没有到那一步。”我急忙打断她。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 “你们常常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哎,没想到你们都是禁欲系。” “不是有句话叫一切自有定时么。” “错错错,如果想要就必须创造机会。” “得啦得啦,反正我们现在你侬我侬,连悟哥跑不掉了。” “阿秋,考虑下,我们可以同一天结婚的。” “说到这个,李源闽到底跟你求婚了没有?” “不懂他在磨蹭什么,算了,我们快去吃饭吧。” 听起来,她正在为这件事情不爽。 晚餐差不多快要吃饱的时候,我酝酿了下,说道:“珊竹,你知道吗?现在,姜青禾成了我的表嫂。” 程珊竹的沙拉叉子停在半空,许久之后才问:“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被她惊得目瞪口呆的模样逗笑了。 “前段时间我不是跟你说过,我爸回来找我吗?姜青禾嫁的人是我姑姑的儿子,她就是这样做到的。” “冤家路窄现实演绎呀,我天,厦门果然还是太小了,那怎么样?看来她被狗咬之后一定又找你闹了吧?” 我对她伸出两只手指。 “干嘛忽然对我比兔子手?” “不是啦,我是指她又找过我两次麻烦,哦不,加上晚宴那天,应该是三次。” “我苍天啦,为什么晚宴的那次也是她?” “要不然你以为姜青枫为什么会来找我。” “他会去找你也不是没可能啦,一来谁让你肤白貌美,二来嘛,他本来就喜欢到处招惹女孩呀。” “并不是这样,是姜青禾将他带到我身边的。” “对哦,他是青禾姐的哥哥,所以她是在借刀杀人吗?” “珊竹注意你的用词,你不要说得这么可怕好吗?” “拜托,这才哪跟哪,你是没见识过姜青禾的可怕罢了。” “可是,今天听我表哥说,她以前,就是车祸以及与连悟哥分手之前,她一直是一个很不错的人。”说完,我拿起大麦茶喝了一口。 “其实,我和她接触也不多,不过她和我哥交往的时候确实很不错,那时候我妈还夸过她落落大方、不怯场什么的。” “看来是真的,”我轻轻地叹息一声,“经历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吧。” “发生那样事,改变也可以理解,尤其是——”程珊竹欲言又止。 “不要紧,说吧。” “我听我哥说,他们两个之所以走到一起是因为青禾姐为他出了很多,差不多是被她感动我哥才接受了她的情意,本来以为能走下去,谁知道却发生了意外,大约是没有缘分吧,当然我没有问过我哥他有没有爱过姜青禾。” “难怪我总感觉姜青禾还不能彻底放下,原来是这样啊。” “阿秋,发生过那些事情之后,我哥和她是没有回头的可能啦,你别担心。” “我不是担心,只是有些伤感。” “别说这些了,白鹭洲公园就在附近,我们出去走走吧,今晚吃得太多了。” …… 程连悟让我陪他去见一个人。 我问他是谁,他说,“说你又不认识,指你也看不见。” “你要是不说,我就不去。” “我妈朋友的女儿。” “是那个从英国回来的女人吗?” “你怎么知道?”程连悟忽然警觉起来。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她?” “珊竹告诉你的?” 我不置可否,只是恨恨地说:“你要去相亲,居然还要明目张胆地拉上女朋友!” “谁告诉你我要去相亲?” “你妈妈把她介绍给你,可不就是去相亲吗?难不成你们见面是为了赞美春天的月亮和花朵啊。” “你们诗人才会赞美月亮!”冷不防地,程连悟给了我一个脖拐,“快说好。” “好什么好?要去你自己去,我可没有那种闲情,也不想看到你和别的女人轻声细语、谈笑风生。” “轻声细语、谈笑风生——秋秋,你就是这样吃醋的?”他对我的怒气仿佛视若无睹。 “要不然你以为我要怎样吃醋,跑到厨房打开醋盖对瓶吹吗?” “那画面哈哈哈……要不然你试试。” “你——” “你不要听珊竹胡说,不是相亲。”程连悟收住笑,每当他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话的时候,总会令人不容置疑。 “你妈妈把她介绍给你,明明就是那个意思!” “听话,陪我去好吗?” “诶——要是我爸给我介绍一个男人,你会陪我去吗?” “会,就算你不叫我陪我自己也会去。” “你——”是喔,他是对的,我想,“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你可以游刃有余,你要是没信心就打扮得漂亮一些,最好将我刚刚给你买的香奈儿春装穿上。” “还是觉得蹊跷,为什么你非要我去不可?” “她带男朋友。” “不早说,”我装怒瞪了他一眼,“而且,为什么你觉得我会没信心?” “那最好。” 隔天,带着一半无奈,一半好奇,我和程连悟出发了。 路上程连悟告诉我,一开始确实是有相亲的意味,但那时候他拒绝了,后来实在架不住双方母亲的逼迫,他们只好敷衍地说见一面。 见面的前一天,也就是昨天,对方忽然问程连悟说可不可以带男朋友,于是他顺口对她说,那我带上女朋友,事情便变成这样。 见面的地方是一家会员制餐厅,里面很安静,环境很好。 我们到了一会儿,对方才来,那女孩带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 “程连悟,好久不见!”女孩看起来是开朗的类型,衣服的颜色和式样都很抢眼,她兴奋地打着招呼,灿烂地笑着。 “应该有七八年没见了。”程连悟说。 我们站起来。他们两个握了手。 她对程连悟说:“这是我男朋友Arthur,不过你先不要告诉我妈我和Arthur还在一起,她会疯掉的。”这时候她的目光向我扫过来,“啊——你女朋友吧?气质这么好,好像艺术家。你好,我叫谭意丹。” “你好。虞常秋。” “你好、你好!”谭意丹的笑容充满感染力,“程连悟,你怎么不跟杨阿姨直接说你有女朋友,这样她们就不会强行扭瓜了。” “那时候还没开始交往。” 我们相继坐下来。 “这家餐厅环境不错。” Arthur忽然说了一句,他的中文很好。 “你第一次到中国吗?”程连悟问他。 Arthur摇头连说三个不,“厦门是第一次,可我在北京待过三年。” 大家边聊边点菜,聊天中得知,原来谭意丹是独生女,家里做瓷器出口。她和Arthur已经交往了三年,本来准备结婚,她妈妈死活不答应,哭着闹着逼她跟他分手,现在的情况是她骗她妈妈已经跟Arthur断干净。 “你们也有苦衷吗?”谭意丹忽然问。 我摇头的时候才察觉程连悟沉默着。 所以,你的苦衷是什么?我看了看他,想着。 因为我们没一致,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程连悟和谭意丹从回顾往昔开始聊起来,他们的共同记忆远远比我想象的少,然后话题又转到近年来比较好的投资项目,以及哪个地区的市场还适合去开拓,我只是默默地吃着,基本没再说话。 后来,Arthur得知我也喜欢玩游戏,于是他说在他玩《HearthStone: Heroes Of Warcraft》,我和他聊了起来,没想到我们是在同一年开始玩这款游戏。 尽管食物很美味,笑声也时而响起,可尴尬的气氛始终没能散去,所以一吃完饭我们就散了。 “谢谢招待,回头再联系。”谭意丹对程连悟说,在转身之前,她看了看我,接着一边挥手一边说,“大美女,再见!” “嗯,再见。” 她看我的眼神很复杂,似乎有同情,也有不解,好像还掺杂着一点点轻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忽然反应过来,她一定是觉得程连悟在对她撒谎、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她的误会,最让我受伤的是他们离开之后,程连悟也并没有对我解释的意思。 我并不喜欢冷战,“所以,连悟哥你的苦衷是什么呢?” “我不想对她透露太多。” “你宁愿让谭意丹误会我吗?” 他的沉默刺痛了我,我知道他在撒谎,根本不是不想透露太多那么回事。 “连悟哥,既然你已经跟她说我是你的女朋友,为什么刚才不表现得像一个男朋友?把我叫来的人是你,不是吗?” “秋秋,我——” “你是不是还需要时间?” 看着他不说话,我一阵疲惫,“那等你准备好再说吧,我有点累,你让我自己回家吧。” “秋秋,你别闹好不好!” “如果我要闹,这顿饭就没法吃了。”我冷冷地说。 他的苦衷多半是姜青禾吧。我一边想,一边转身离开。 忽然,程连悟追上来,他一把将我拉住,大声说:“傻瓜,我是怕像上次一样,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会受到伤害,这样冲动冒失地公开我们的关系,青禾知道了一定会大闹一番。” “她又不瞎,她早就知道了。”是的,晚宴那一幕加上表哥的话让我知道,姜青禾早已经看出程连悟对我的心意。“你放开我,我不需要你这样的担心,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而且,要是完全没有冲动,那还算谈什么恋爱?”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话刺痛了他,他松开了我的手,任由我离开。 现在,我已经不想再顾及他的感受。 这件事要怎么收场呢,我们要何去何从?我感到无比憋闷,明明觉得已经向前跨了一大步,结果又瞬间回到解放前。 走了很远,我还能够感受到程连悟投来的目光。 回到家,我发现有程连悟的消息—— “这样的冲动,可?” 消息的后面还有一张截图,是他朋友圈更新的截图。 自从我们加了微信之后,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新发朋友圈,内容很简单,一颗红心加上一张我正在吃饭的照片。我记得,这张照片是二月份的时候他帮我拍的。 看看时间,这条朋友圈大约是我刚才离开他之后发布的。 “连悟哥,很可。”我一边回复消息,一边对着手机屏幕傻乎乎地笑了。 看来,他也不是喜欢冷战的人。 接着,我如法炮制,红心带着他的一张照片,更新了自己的朋友圈。照片是我们去登世贸大厦的那一天我偷拍的,啊,他的侧颜照,不论是什么时候再看,我依然会无比地、无比地着迷。 第42章 在我看来,程连悟更新朋友圈这样的举动已经算得上官宣。 不过,事实证明我对他在业界的影响力实在是一无所知。 当然,最开始只有我们联系人中.共.同的好友程珊竹在我们的朋友圈下面非常欢快地点赞和撒花恭喜,接下来我这边还有阿孟姐特意打来电话问我怎么交了男朋友也不声不响,我没有多作解释,只是笑着说,我不甘落在阿孟姐之后。 这一天晚上,陶然发了一条令我伤感的朋友圈—— “失去希望,反而可以放心了。” 只有文字。我知道,他是故意发给我看的,虽然我很想给他消息,告诉他现在的我们只能走向前,不过我极力地克制住了,这种话只会令他更伤心,我知道的,在我这里,他需要的从来都不是安慰。 随后的两三天,《金园酒店投资集团CEO程连悟公布恋情》、《疑黄金单身汉程连悟好事将近》、《酒店才俊恋上美女诗人,强强联合?》、《酒店翘楚程连悟和他命定的灰姑娘》诸如此类的报道登上了本地的金融报、日报、晚报和金融自媒体、金融微博大号以及厦门八卦,一时间,我们的交往的事情成了厦门最近的热门话题,最后理所当然地登上了本地热搜…… 以前,我只知道程连悟是金园酒店投资集团的执掌者,根本没想到他在业界居然有这么大的知名度和影响力,这几天,总有记者出没在他家附近,他叮嘱我最近暂时不要到他家。 继那次诗会之后,我再次受到亲朋好友的集体“关怀”和“问候”,甚至我妈妈也看到了那些报道,我父亲为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还亲自跟我见面,也许吧,每一个厦门人都知道了。 于是,明明恋爱只是一件私人的开心事情,在八卦的挤兑之下,我们反而不能随心所欲地见面了。 直到四月底,事情的热度总算稍微冷却下去。空闲的时候,我又能够和程连悟在小区里跑步和遛小象了。 明显地,我们现在受到的注目礼更多了,虽然说以前也不是没有,不过那时候大家不过是看着我被小象拖着往前跑的滑稽样子,而现在,那些目光多了探寻和好奇。 “为什么你非要在外面跑步?白白浪费了三楼的健身房!” “习惯,健身房练器械用。” 程连悟是务实的类型,基本没有铺张的习惯,他家里所有的一切都自有其用。 “唉,夏天要到了。”跑完步往回走的时候,我们放慢了脚步。 “对,夏天。” 日子有一种平静的美好。 之前那些八卦报道出来,我和程连悟都在担心着姜青禾会怎么大闹,结果,过了两三个星期,她也并没有像我们预料的那样前来滋事闹事,甚至,连我的身世也没有被爆出来,那些八卦记者只写出我的诗人身份。我想,至少截至目前为止,姜青禾并没有掺和进来。 或许,她看开了吧。我天真地想。 于是我们渐渐地松懈下来,真正地进入了甜蜜的状态。 其实,对外界公布和没有公布,在没有外界打扰的时候,对我和程连悟来说都是一样的,我们的社交欲很低,恋情被外界八卦过后,唯一算得上热闹的事情只有程连悟邀请了他家族里的几个兄弟姐妹和几个很亲近的朋友一起出去吃了一顿饭,算是正式地将我介绍给他的亲朋。 当时我还蛮担心会见到程连悟的母亲,结果他说:“你放心,我妈和我还在冷战,现在她不会见我的?” “你们为什么会冷战?” “还能为什么?就是我们的事。” 我一惊,也许比起姜青禾,说不定以后程连悟的母亲才是我们感情中最大的障碍吧。 毕竟,只要想起上次在果园匆匆一面之中她所说的“做些不着调的,真是人以群分”,我的头还会嗡嗡响。 “连悟哥,我好害怕啊。” “害怕什么?” “就是你妈妈,我感觉她会把你们冷战的账全部算到我的头上。”我楚楚可怜地撒娇,装作在开玩笑的样子,但其实我的心里是认真的。 “你不是说不需要我担心你?” “我也不是需要你担心我,只是,面对长辈的时候,我不能够全力保护自己啊。” “哈哈哈,你当我妈是什么?”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你放心吧,我妈妈这边没什么问题。” 他让我放心,我反而更加担心起来,毕竟,婆媳问题中,没有哪个儿子能尽善尽美、可以完全地做得公道公平。 好在,他们的冷战持续的时间够久,久到我开始淡忘了他们还在冷战。 于是,只要空闲的时候,我就等着总裁哥哥为我下厨;晴天的午后,在他躺在草地上打游戏的时候,我会将泡好的茶和点心端到他身边;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就叫他跟我一起种了一棵枇杷树;偶尔,在深夜的时候,他还会带我到环岛路上兜风;还有,他还专门为我开了专属演唱会,他自己准备了曲目,并允许我点歌;以及,每一次我敷冰白面膜的时候,程连悟总是化身好奇宝宝,还说面膜的淡粉色可爱,我便蛊惑他要不要试一试,很嫩很滑的啊之类的,第一次拒绝,第二次拒绝,第三次,他居然答应了。 可是,就在他同意和我一起敷面膜的这一次出事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这一天,本来我在家里写诗,程连悟忽然打电话过来,说他的心很痛。 “好好的,为什么会忽然心痛,”我慌了,“我马上叫救护车。” “不用叫,只要你过来就会缓解。” “小程程,你不要闹,这种事一点都不好玩。” “我们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见面,你的心没有痛感,只能说明它木化了。” “是啦是啦,我的心木化了,你要帮我抢救吗?” “我给她浇一点水就好了。”…… 恋爱中,谁还不是个宝宝呢?我想。越靠近,程连悟柔软的那一面曝露的就越多,也许,失去父亲之后,这些年里他习惯了独当一面才会给人总是一本正经的印象。 “好啊,那我一会儿就过去。” “我去接你。” “不用啦,我忽然好想吃总裁哥哥做的晚餐,今天可以吗?” “真把我当你的厨师了?” “那也行,我们出去吃吧,或者我下厨也可以啊。” “那还是我下厨。” “连悟哥最好了。” 晚餐过后,因为时间很早,刚好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我想起上次和程珊竹一起买的冰白面膜收到之后被忘记在程连悟家,于是我对在看书的他说:“忽然想要敷面膜了。” “你和珊竹之前敷的那个?”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我敷面膜,第二次见到是在我家。 这一次是第三次,“对啊,你要不要试一下?” “不用。” “敷完秒变豆腐肌,来嘛来嘛。” 程连悟无动于衷,不过一旁的小象似乎很来劲儿,它凑到我的身旁,抬起头看着我,要是能和它沟通,我想,小象应该很乐意尝试,现在它已经越来越粘我了,因为我总会趁程连悟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给它零食,狗子多么容易被收买。 “不是就算啦,那就让我一个人自己美吧。”我叹了一口气,准备起身离开。 “这么神奇,朕勉为其难试一次。” 程连悟的忽然转变令我喜出望外。 “总裁哥哥,我这就去准备喔,请你先去把脸洗干净。” 接着,他在楼下洗脸;小象跟着我到楼上,它守在门外,洗完脸,我带着面膜和小象一起折回楼下。 程连悟已经在等着,我开始调面膜,调好后先给他涂上,他不仅十分配合,还对着镜子告诉我哪里没有涂均匀,哪里还要再涂一些,好不容易,我才帮他涂好。 接着我又调了一份,给自己也涂上。 小象在程连悟涂好面膜膏之后就已经被吓得躲远。 “这样子,让脸静静地吸收十五分钟之后就是一个小公举啦。”我艰难地说着。 “丑。”我涂好之后,程连悟又拿起镜子,边照边说。 “仰靠下来,放松深呼吸,脸上的肌肤才能更好的吸收面膜的精华。”我说着,兀自在沙发上先靠下去。 程连悟看了我一眼,“丑归丑,敷着蛮舒服。”说完,他也仰靠下来。 就是这样,两个人一起轻松地躺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地敷着面膜,呼吸着同样的空气,绝对地信赖对方,我的心中一片宁静,感觉身边的气息越来越懒散,后来,我居然有些发困了。 “秋秋,今晚是时候进入下一步了——” 不确真是不是做梦,程连悟好像这样对我说。 “喔,下一步是什么?”我迷迷糊糊地问。 后面的话我就没再听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被吵醒了—— “哎呀呀我的老天,看看你们成什么样子?!” 听到不熟悉的声音,我急急忙忙地惊坐起来,而一旁,程连悟还在沉沉地睡着,我一边揭脸上的面膜,一面慌张地推了推他,就好像做了什么错事被抓个现行。 程连悟醒过来之后,他还迷迷糊糊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站起来,忙不迭说:“杨阿姨,我们——” “不用你说,我看到了。看你把我儿子带成了什么样子!” 程连悟的母亲就站在我们面前,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妈,你来怎么也不说一声?”程连悟也在忙着揭面膜,他的声音嗡嗡的。 这时候,程珊竹也进来了。 “怎么,我过来还要跟你先报备一下啊?” 我已经从惊慌和窘迫中冷静下来了,趁着他们说话的空档,我拿起镜子照了照,将脸上残留的面膜都拿掉。 “你是不是打算跟我断绝关系?” “妈,别乱说。” “娶了媳妇忘了娘,都还没娶呢就这样!果然,这话糙理不糙,自己经历了才知道都是真的。” 她数落程连悟,我自然不必吭声,这时候,在她身后的程珊竹正比着手势对我说唇语,现场虽然有些混乱,我还是大致猜出来了她的意思:刚才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妈,你找我有什么事?” “臭小子,你非要把你妈气死是不是?没事我就不能找你了!你自己算一算,你到底有多久没有给我打电话?” “我不想惹你生气。” “惹都惹了,还说不想!你不找我,我更生气!” “秋秋,你先回家。”程连悟轻轻推了推我,“珊竹,你送送她。” 我心里想的正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程连悟果然懂我。“杨阿姨,再见喔。”我轻声说着,准备往外走。 偏偏这时候小象从她们那边跑过来,绊在我的脚边,尾巴还摇得特别欢快,真是一条分不清状况的傻狗狗。 “既然阿秋也在这,我现在就把话说了,省得回头我再跑一趟。” 这时候,程珊竹拉了拉她妈妈的手,“妈,有什么话你跟我哥说就好啊。” “你给我让开,你哥听我的话吗?”她瞪了程珊竹一眼,她就噤声了。 “杨阿姨有话,就请说吧。”我正眼看过去,每当觉得有事要发生的时候,我总是会这样下意识地打起精神,大约这是一种本能。 “早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报道呢,我也看到了,我就当做是那些媒体在胡闹、瞎写,至于他们写的那些,你可不要当真,免得自己产生妄想。” “杨阿姨,那不是我当不当真的问题,而是事情真的都有发生,况且,他们也没瞎写,报道基本都是事实。” “以前我居然没发现你这么会说——” “妈,我不是说了这件事,不要你管!”程连悟打断他母亲。 但她并没有理程连悟,而是继续对着我说道:“好啊,既然事情都是真的,那现在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就此收心吧,你和程连悟不会有结果的。” “杨阿姨,我想知道原因。” “如果你非要知道原因,那么我就实话告诉你,因为你是诗人,诗人距离生活是遥远的,是只能当做理想的存在,诗人根本不能胜任生活!” “杨阿姨,你说诗人不能胜任生活有根据吗?我是诗人没错,不过这只是我的职业,除此之外我还有很多面,再说,理想和生活也并不总是冲突的喔。” “我不需要你给我上课!总之,我现在宣布你和我儿子的恋爱关系无效,你们就算交往下去也只是白瞎!”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这些蛮不讲理的话,我居然一点都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可悲。 “阿姨,目前我和连悟哥的关系还没到您有权利对我发号施令的阶段,所以我们的关系有效和无效,现在只能我和连悟哥说了算,此其一;第二,希望阿姨多想一想连悟哥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的生活状况,我知道您这么说自然是为了连悟哥的幸福着想,而我之所以和他在一起也是想要让他幸福,如果不能够,不用阿姨您出面,我自然会离开;第三,就算阿姨不乐意,看不上诗人,我还是会继续为自己的幸福努力。” 也许她没想到我居然会顶嘴,还说了这么一大堆。 “你、你——”她抚着自己的胸口,“唉呀呀,你这个诗人真是不得了!以前我真的是小看了你。” “抱歉,对阿姨多有冒犯,我先告辞了。” 大约他们兄妹知道杨阿姨在演戏,于是两个人都只放任着她一手继续捂着胸口,一手指着我,你、你地说着。 “珊竹,照顾好阿姨喔。”临走前我说。 程珊竹点点头,是程连悟将我送出来。 “刚才我好害怕,你妈妈要紧吗?” “她没事,这不算什么,小场面。” 看到程连悟云淡风轻的模样,我放下心来,他妈妈刚才果然是装的。 “连悟哥,你快回去吧。不好意思喔,跟阿姨说那种话。” “秋秋!”程连悟对我竖起他的大拇指。“今晚我不送你回去了,你当心点,到家给我消息。” “嗯,你快回屋吧。”我淡淡地笑着,其实刚才和他母亲对峙,我已经快要虚空,直到现在我还紧张得心在乱跳。 离开程连悟家,我发现珊竹果然给我打过电话,还有好几条消息,都是示警的,唉,那时候我和程连悟都睡着了。 远远地,我回头望了望程连悟灯火明亮的家,所以,他真的能够搞定他的母亲吗? 第43章 忐忑不安地回到家里,我给程连悟发了一消息,一来告诉他我已经到家,二来问他那边的情况。 他并没有回复消息,于是我打算先去洗个澡平复自己的情绪。 果然,生活就是这样吧,平静的太久总会起波澜。 洗完澡,吹干头发,护肤完毕,我爬到床上的时候已经快到十一点。 拿起手机,我看到程连悟兄妹都有给我发来消息。 犹豫了下,我先点开程珊竹的。 先是一张照片,照片是我和程连悟敷着面膜睡着的样子,你别说,照片拍得还蛮不错,我们的睡姿不至于太亲密,也不会太疏远,就是恰到好处的微微甜。 照片后面跟着一句话—— “我哥真的被你带偏了呀木哈哈哈……” 好奇怪啊,程珊竹明明是我醒来之后才进屋的,那时候我的面膜已经撕掉了,她怎么会拍到我们睡着的样子? 难道说?!——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立刻对程珊竹发起视频邀请。 一接通,我又被她嘲笑了一番,她哈哈哈地大笑着,问道:“怎么样,你是不是也被那张照片惊呆?阿秋,你快点告诉我你是怎么说服我哥敷面膜的,我宣布,这张照片已经被我归到终生收藏系列。” “珊竹,你快告诉我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你可不要到处散播,小心连悟哥恼羞成怒喔。” “放心,我不敢,但是抱歉哈,敢的人已经这么做了。” “你的话已经引起了不必要的恐慌!” “那也没办法,照片的拍摄者已经把它发在家族群里了。” “你说什么?!珊竹告诉我,你只是在跟我开玩笑。” “阿秋,现在你只能面对现实了呀,我妈为了解气,她已经把你们的销魂面膜照发到了家族群,现在距离她发布的时间——我看看哈,你先等等,”程珊竹低下头,屏幕里她的脸被手机的光照亮,“嗯,已经差不多是一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了。” “我的天,杨阿姨到底是要怎么样咯?对了,你们后来有吵架吗?” “没有、没有,你放心,今天晚上这种程度的根本算不上吵架,只是小争执而已。现在我有两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什么呢?” “快说好消息让我压压惊先。” “第一呢,你离开以后我妈先是把我哥大骂了一顿,接着,忽然反转,她说你的脾气很合她的心;第二个好消息就是我们全家人都好喜欢你们的面膜照,啊哈哈哈……我妈拍到这张照片超得意,而且,她把照片发到家族群,表面上是说自己快要被自己的儿子气死,事实上她是在炫耀好吗?如果不是认可你们交往,她不可能会把照片发到家族群里的,在大家都说你们睡姿好有爱、淡粉色好浪漫、单身的都说甜到齁、冷不防被虐到诸如此类的,把我妈开心坏了——” 我打断她,“这算什么好消息啊?还有,珊竹你妈妈认可我们交往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我才被她警告过。” “阿秋啊,当然是好消息啦!我妈她嘴上打压你是因为她的性格使然了,反正我能肯定,现在她心里现在一定还在暗爽。” “我跟她顶嘴,她还有什么好爽的?那时候我以为她被我气病了,很害怕的。” “阿秋啊,你真是不了解我妈的脾气,她一来就先声夺人不过是向你宣示主权,同时考验你们交往的决心罢了,要是她真的反对,一知道你和我哥交往的那一刻她肯定就冲出来了,怎么可能忍得到今晚?我妈虽然暴躁加控制狂,但很多时候也都是讲理的,而且,她最喜欢有勇气的人,这一点你今晚的表现超赞的哦。” “唉——我有点糊涂了,现在想想,以后真的无颜再面对杨阿姨。” “这个你放心,我妈不记仇,下次相见你只要对她笑嘻嘻就好啊。” “珊竹你给我正经一点!” “哈哈哈只要想到你们的面膜照,我正经不起来呀,尤其是大家现在已经开始一致地叫你们粉哥粉嫂,我就忍不住想笑的。” “那现在,我需要你的坏消息来压惊。” “坏消息就是我哥已经被你的面膜弄得晚节不保,现在大家都说他不正经,闷.骚,爱敷粉红色的面膜。说是说,我们家人都很看好你们,阿秋,你们继续加油吧,我会一如既往地继续支持你和我哥。” “那你妈妈?——” “我妈你放心啦,只要我哥高兴,她绝对不会反对的,只不过她就是爱折磨人,有事没事挑挑毛病,唠唠叨叨过个嘴瘾,总希望每个人都听她的话,想让大家更称她的心。你妈妈不是这样的吗?” “这方式真的是——早前那架势,我真的以为她要棒打鸳鸯!我妈不是这样的。” “我妈妈强势惯啦,在大家族里谋生存和权益,没办法呀。不过现在,她心情好着呢,我想,那张照片够她得意很久了,她朋友哦,点赞的人超多。” “不敢想象。” “阿秋,不早了,好困啊。” “那睡吧,晚安。” “安啦~” 切断视频,我久久不能平静,这个反转有点大,一时间我有些恍然,不确定是不是可以觉得开心,现在我还没有从与长辈对峙的不安中完全平静下来,虽然已经得知我和程连悟的母亲并不是对立的,但我还是觉得惶恐。 临睡前,我给程连悟打了一个电话。 “放心吧,事情我都处理好了,我们照常。” 他那沉沉的、重重的声音传过来,就像一种抚慰,令我的不安彻底地平复下去。 “连悟哥果然是言出必行。” “那当然。” “怎么办,我们敷面膜的照片似乎已经被传开了。” “珊竹告诉你了?” “是啊。” “我妈的本意你只知道了?” “嗯,知道了。” “那就好,现在好好睡觉吧。” “连悟哥,你好像对照片的事情满不在乎。” “我应该在乎?” “以后你还会和我一起敷面膜吗?” “再说。” “我忽然想起来,早的时候你是不是跟我说过是时候进入下一步了?” “太迟了。” “什么意思,你真的说过吗?我还以为那时候我在做梦。” “你的连悟哥现在已经没心情。” “你真扫兴啊。” “别顽皮了。” “喔,行吧,我只好闷闷不乐地睡觉了。” “我允许你想着我入睡。” “我想你做什么,有什么好处吗?” “给你唱首歌。” 程连悟也不等我同意,他就自己唱起来,是《你给我多少时间》。 在这样的深夜,听着他的歌声,好像,我好像看到了幸福的面貌。 …… 几天过后,程连悟的母亲特意邀请我去她家里晚餐。 我为要带什么礼物伤透了脑筋,像程连悟母亲这种看起来时髦的女人,我隐隐地感觉,不论我带什么过去,都会被她挑剔一番。 所以,即便我问我母亲,她也没能给出有用的意见,只是无关紧要地说:“当年,我也被你奶奶各种挑剔,时间过得还真快,转眼间就轮到你见婆婆——” “妈,八字还没一撇呢。”我赶紧打断她,“买玉镯之类的可行吗?” “她要是喜欢你,你买什么她都高兴;她要是不中意你,不论你买什么她都不会开心。”电话那头,母亲依然尽说一些对我没有帮助的。 “喔,那我自己看着办好了。”我说。 “不过啊,连悟那孩子,妈妈真的很满意。” 从母亲那里没有得到任何帮助,于是我只好求助程连悟。 “我妈喜欢珠宝。”程连悟言简意赅。 “喔,我知道了。” “下午我陪你去买。” “你真是我的贴心总裁呀。” “你才知道?” 买礼物的过程很顺利,可是,离开商场的时候,在下一楼的滑梯中,我被姜青禾一把推倒了。 当时,程连悟在前,我在后。 “大诗人表妹!” 姜青禾兴奋的叫声忽然从我们的身后传来,我和程连悟同时转身,那时她和我表哥一前一后地站在距离我们五六级的滑梯上方。 “亲爱的表妹,我来咯!” 姜青禾一边说着,一边飞一般地向我扑下来,她的动作实在是又快又狠,仿佛就像要跟我同归于尽那般,我根本来不及避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狞笑着扑到我身上。 估计程连悟和我表哥也完全想不到她会这么不要命,所以大家都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我和程连悟是错位站立,所以被姜青禾扑倒的我成了她的垫背,我们两个人一齐翻滚下去。 好在那时候我们已经很靠近一楼,摔倒的时候,首先是程连悟下意识地伸手拦截,但毕竟是两个女人的重量,他没拦住,接着是我的手肘先着地,然后又被侧压着,以及我的脑勺还撞倒了电梯扶手。 商场里人很多,这一动静很快引起骚动和围观,我们即刻便滑到了一楼。 程连悟立即将我扶起来,急切地问道:“秋秋,你怎么样?” 手肘、头以及胳膊上全都是钝重感,并伴随着疼痛,那疼痛渐渐地蔓延,我没回答他,只是看着还伏在地上的姜青禾,这时候,她正自己爬了起来,我表哥也到了一楼。 “还以为至少可以断个胳膊腿儿的,失望!”姜青禾讥诮着,神色嚣张。 “青禾你——”程连悟上前一步,他的手掌扬到了空中,但停了下来。 “程连悟,有种你打!” 终于见识到姜青禾疯狂的一面,我想,她真的是疯掉了。 忍着疼痛,我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工作人员已经开始介入。 “连悟哥,算了,我没事的。” 看到表哥为难的样子,我心软了,这时候他正用力抱住他将脸伸向程连悟的妻子。 “怎么,不敢打?” 虽然被掣住,姜青禾仍然一再地对程连悟言语相激。 忽然,我见到表哥一把推开姜青禾,就在她还要冲向程连悟的时候,我表哥单手将她拉住,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他扬起手,刷在姜青禾脸上的那一巴掌既快速又响亮,绝对是真打。 “如果你还要闹下去的话,就散吧!”怒气冲冲地说完,他挤过围观的人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姜青禾捂着被扇.过.巴掌的脸,面上无比震惊。 程连悟也愣住了,今天的意外一个接一个。 “张朝樾、张朝樾!”姜青禾回过神,边喊边朝我表哥离开的方向追去,看来她真的安然无恙。 这时候,跟着大家看热闹的工作人员才开始询问事情的经过。 “只是一场误会,都是认识的朋友。”我抚着自己的手肘告诉警卫。 “秋秋,让我看看你的手。”程连悟说。 “没事啦,我们先出去吧。”我不想再被大家围观下去。 “真的不要紧吗?听说刚才你被推下滑梯,我们有监控,可以调出来。”年轻的那个警卫再次确认。 “嗯,没事了。”我说,其实摔到的地方还很痛。 接着,我被程连悟带离了混乱的现场。 姜青禾他们已经不知所踪。 在商场的休息椅上坐下,“连悟哥,你帮我看看我的头,感觉好重。”我将摔到的那一边侧向他。 “肿了一大个包,我们去医院。” 我捋起手袖,“擦破皮了。” “该来的总要来。” “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一直担心的事情,秋秋我没能保护好你。” “这不怪你,而且我们也不能为了顾及姜青禾而一直原地踏步。” “就算在你身边,我还是拿她没办法!”程连悟低下头。 “连悟哥,你能够控制的只有自己,真的不用自责的。”看着他一动不动的样子,我又说,“你要是担心我,就快带我去医院看一下吧。” 离开商场,我们到了医院,经过一番检查,所幸,全都是皮外伤,医生说休息几天就会没事。 惊魂甫定,仔细地想了想,在我和程连悟还没有公布交往消息的之前,姜青禾对我下手从未这么狠过,加上今天我表哥彻底地震怒,我终于明白,她对程连悟真的余情未了,不过,她还能怎么样呢?继续心有不甘,痛苦的只有她自己,她再继续作下去,也只会加速令程连悟对她的余情丧失殆尽。 每一段感情一定都会有珍惜的美好回忆,现在,她不过是在急遽地消耗她的旧情而已,她所做的事情与消解她心头之恨完全背道而驰,人若是不清醒的话,果然很容易伤害自己和他人。 在养伤的日子里,姜青禾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都没有接。 后来,有一天,我表哥的电话打了进来,因为事发当天晚上他就给我打过,因此我知道,这一次一定是姜青禾在用他的电话,接通之后,果不其然,是她。 “怎么,气消了吗?终于肯接我电话。”她还是那样张狂。 “怎么,脸不痛了吗?” “嘴巴倒是很厉害。” “说重点吧。” “嗯——要不今天算了,忽然没心情了,让你们先缓一缓,以后再找机会欺负你吧。” “你和程连悟已经回天乏术,收手好好珍惜我表哥吧,不然你会失去更多。” “收手?!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 “随便你,但下次我绝对会问责。” “我好怕,哼!” …… 第44章 与大家谴责姜青禾的失智不同,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在她背后说过她一句坏话,不论是到程连悟母亲家里晚餐的那一天,还是父亲来看我的时候,我始终只说,都是皮外伤,不要紧。 是的,也许,因为对姜青禾心怀同情,我对她始终没有上升到憎恨的阶段,而只是停留在厌恶的层面,而且,我也不希望更多人讨厌她。 不论一个人的经历有多么糟糕,我都不会轻易产生同情这种好像参杂着优越的情感,毕竟,谁的人生又会更加容易呢? 因为姜青禾伤害自己、伤害别人的行为实在太多,我不禁觉得她的情形实在过于可悲,因此才不可遏制地对陷入疯狂和黑暗的她生出同情这种心绪。 憎恨对于我来说太过强烈了,我不想让自己背负这种容易反噬自己的黑暗情感。 于是,我只好与她保持距离,可也坚决地不逃避。 反倒是程连悟,自从我被姜青禾一推,他对我每每更加紧张起来,不论去哪里,他总是恨不得都将我带在身边。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果然不假。我知道的,担心本来就是爱意的延伸。 “连悟哥,我没有那么脆弱好不好,只是去买个菜而已,你没有必要那么紧张!” “那你把小象戴上,要是遇到青禾,就让小象咬她。” “好吧,要是你坚持的话我就带上小象,你赶快处理那些文件吧。” 他连“让小象咬她”这种无情的话都能说出来,一方面足见他对我的关心;另一方面,他对姜青禾的情意已经所剩无几。 “嗯,等我处理好这几天的事情,我们到别的地方散散心。” “好啊,我等你。” 因为这一次意外,我的写作被打断。虽然表面上我比任何人都镇静,但其实我也很害怕,我害怕痛、害怕那样的伤害还会有下一次,不过,不论有多么害怕,面对伤害的时候,我仍然会打起精神,想要全力好好保护自己。 五月十日是阿孟姐的婚礼。 这一天,我带着程连悟到阿孟姐家,算是第一次将他介绍给自己的朋友。 “阿秋,不错啊,酒店大亨。”穿着婚纱,正在化妆的阿孟姐向我竖起大拇指。 “阿孟姐,告诉你个惊天大消息。”我站在一旁看着阿孟姐,今天的她,格外地美,就算她不特地说,可是那表情会让每个人都知道,她真的是一个嫁给幸福的女人。 “别别别,阿秋,你以后再告诉我,今天我不想听到比姐结婚更大的事情。” “好吧,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 “那就说。” “我最近发现我是富二代。” “挖——草,阿秋快告诉姐你是怎么做到的。” “就是那个抛弃我的老爹,他其实蛮有钱的,而且他也没有其他孩子。” “真是替你高兴呀,反正姐是没有富二代的命了,我那和我妈也闹掰的老爹,他别要来跟我要钱我就要烧高香了。” “可是阿孟姐有林先生啊。” “对头,人各有命,都生长在离异家庭,但我们真的不一样!”阿孟姐说着,做了个鬼脸。 结果化妆师的笔不小心在她脸上画了一道,“新娘不要乱动哦,时间有点赶。”她已经有点手忙脚乱了。 “阿孟姐,我出去看看程连悟。” “快去吧,之前看你们八卦报道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拿的是灰姑娘的剧本,没想到是白雪公主的。” “不论是灰姑娘还是白雪公主,最终的结局都是幸福。阿孟姐你和林先生要一如既往地幸福下去。” “以后怎么样谁知道,只要今天幸福,就要抓住。” 阿孟姐的话惹得屋子里的姑娘们都笑了。 结婚的礼仪真的蛮多,不过不用赶去男方家还是省了不少事情,一切都有序地进行,在热闹中,程连悟忽然问,“秋秋,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我能以后再回答吗?”在闹哄哄的婚礼现场,我需要大声地回答他才能听得见。 “看来我们也要抓紧时间。” “为什么呢?” “我的计划是三十岁之前结婚。” “连悟哥,你在这个时候说这个合适吗?” “婚礼上面说结婚,当然的。” “可是好吵呀。” “跟我走。”说着,程连悟一把拉住我,将我拉离婚礼现场。 我有点被吓懵了,难道说他要向我求婚吗? 但事情不是我所想的那样,他只是将我带到小区的花园里谈论结婚的事情。 这些事情本身没有什么,而是,我第一次得知,他早已经将我纳入他以后的人生规划之中,这种有未来的恋爱正是现在的我所期待的。 看着他略显兴奋地说着关于结婚的计划,我不禁想要逗他。 “可是,结婚啦、蜜月旅行啦、孩子啦等等事情,不是必须要先有新娘才行吗?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喔!连悟哥一个人自说自话还真滑稽。” “秋秋,我要罚了。” “这儿那么多人,不行啦。” “你求饶。” 看着程连悟闪闪发亮的眼睛,他双眼里对我的期待凝聚得越来越浓了,我们的眼里,现在大概也只剩下彼此。 一再地看着他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我不由自主地凑过去,蜻蜓点水般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其实他所说的罚不过是挠痒痒,而求饶也不过是叫我认错,但是,今时,我想给他的却是亲吻。 “给得真多。”程连悟装模作样地摸他的嘴唇。 “怎么,不想要啊?” “我没说。” 他现在的模样就像被调戏过一般,甚至有点娇羞,又欲拒还迎。 “那是怎么样呢?我还以为你在抱怨。” “喜欢。” “哈哈哈连悟哥,你好可爱。” 结果换来一个脖拐,“你的连悟哥,不是可爱款。” “那你是什么款?” “沉稳、性感的熟男。” “是喔,好熟哦,像就像刚蒸出锅的槟榔芋,熟透了!” 结果我被他几下就挠翻在花园的长凳上,他挠得我一边大笑一边流着眼泪求饶。 好不容易他止了手,扶我坐正。 我挣脱他的手,嗔道:“你就是这样的熟男吗?”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过长手,帮我擦去笑出来的眼泪。…… 阿孟姐他们婚礼仪式结束,我们随着宾客一起到酒店用了餐。 隔天,他们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台北,那边还有一场婚宴在等待他们。 “结一次婚,姐的这条老命只剩下一半了,我的一生一定、一定只结一次婚。”阿孟姐在机场候机的时候给我打来电话。 “一定的,阿孟姐一次用一辈子!” “台北欢迎你虞小姐,以后你来,我和小孟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然后,一定要来的哈。”林将蓝的声音也传过来。 “酱紫抢话很不礼貌的啦!”阿孟姐大声嗔怪,声音里的开心就要满溢,“哈哈哈…不知不觉我已经学了很多台湾话。” “阿孟姐,好气喔,居然被你抢先结婚。” “欸,你不服气哦?哈哈哈…怎么办,我停不下来耶,都怪林将蓝了啦。” “你已经是台湾媳妇了。” “嗯,是啊,我还蛮喜欢台北的,阿秋,以后有机会带你逛台北。” “一言为定。” 后来,男方那边的婚宴结束,阿孟姐他们直接从台北出发,到塞舌尔度蜜月去了。看着他们每天分享美景和晒着玩乐的照片,我不禁幻想着,以后自己要去哪里度蜜月。 为了迎接暑期的旅游高峰,程连悟公司在腾冲的一个度假项目的开业时间忽然提前到五月中旬,他必须要出席开业典礼。 “秋秋,我们去腾冲。” “什么,腾冲!就是黑河腾冲线的那个腾冲吗?” 在此之前,腾冲那个地方对我而言只是以前课本上学过的人口地理分界线上的一个点,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人生中有一天要去踏足这个边陲之地。 “没错,就是那儿。” “连悟哥,好远喔!我可以不去吗?” “不行。” “其实,要是青禾姐再找我麻烦,她也讨不到便宜啊,她根本打不过我,再说了小象也没有人照顾。” “当成去散心就好,青禾她最近情绪不稳定,你在身边我比较放心。” “也好,可是感觉腾冲好远啊。” “不算很远,到了昆明,再坐一个小时的飞机就到,而且云南的夏天很舒服、很美。” “可现在还没到夏天啊。” “立夏已经过了八天,等过几天出发,差不多就是夏天。” “既然这样,那就去吧。” 也许,他不只担心我,也同样担心假如我们再见,姜青禾会再受刺激,所以我答应了,再说我确实也需要出去散散心。 “连悟哥,我可以叫上珊竹吗?” “随便你。” 一发出玩乐之类的邀请,程珊竹照例很愉快地答应,可临近出发的时候,她又说新专辑发布在即,最近紧张得睡不好觉,出去也无心游玩,于是又毫无愧疚感地鸽了我。 “不用带太多行李,到那边,需要什么我们再买,你只需要人跟着我去。”程连说,这就是他的贴心,不华丽,很实际。 所以这一次跟以往的长途旅行不同,我没有做太多准备,只带了一个小号的行李箱就出发了。 他的司机将我们送到高崎机场,一路都是VIP待遇,所以行程虽然漫长,但却没有显得多么辛苦。 原本这次出行计划算上路上的时间一共只是五天,不过一到了腾冲之后,我却开始乐不思蜀。 出了驼峰机场,一看到高原的天空中飘着大朵大朵蓬松柔软的云,我立刻就对这个地方产生了好感。 我的预感没有错,腾冲是一个非常明朗、优美的边陲小城,而且气候无比地舒服,空气远远比厦门更加透彻,阳光清洁如洗,绿化特别好,街上也有很多榕树。 第一站是程连悟的温泉度假酒店,我和他一同出席了开业典礼,他的公事完成之后,我们便在周边到处逛,腾冲最吸引我的是浓郁的民族风情和带着热带气息的自然风光。 “看你那么喜欢这里,我带你去瑞丽吧。” 将腾冲周边可以去的地方都玩了一遍之后,程连悟说。 于是我们又到瑞丽玩了几天。 对于我这样喜欢吃的人来说,瑞丽真是一个好地方,好到我可以忽略被晒伤。 最终,我们回到厦门的时候已经进入六月。 夏天真的到了。 第45章 回到厦门,程珊竹见到我的时候吓得手里的扇子都掉到了地上,“亲爱的阿秋,你皮肤好也不能不防晒的呀!你看你——去了一趟高原,比我去夏威夷十几天晒伤得还要厉害,这样粗心怎么得了!” “毕竟是高原啊,不过,我这是晒黑好吗?” “晒黑和晒伤在我这里是一样的,不行,我们立即去做医美抢救一下。” “没用了,我已经晒了一个多星期,交给面膜和时间去修复就好。”我已经放弃医美治疗。 “我哥没说你哦?” “连悟哥?”我笑,“他说我晒黑之后现在看起来健康多了。” “你们两个真的是没救了啊,不管了不管了,现在自己的事情我还操心不过来。” “怎么了,是新专辑的事吗?” “当然的啦,不过是好事情哈哈哈!” “你这样我的小心脏会受不了的,拜托,好事情请你不要用丧丧的语气说出来好吗!” “嗯,因为专辑的线上预售成绩远远地超过预期,所以我们新增计划要赶在发行之前将几首主打歌的MV拍出来,接下来我可能要特别地忙了,我经纪人说现在已经有几档音乐节目发来邀请,后面可以预见地,活动,甚至代言都会接踵而来。” “珊竹这不是好事喔?你付出那么多,丰收的时候到了。” “话虽如此,但我高兴不起来。” “为什么?” “我经纪人叫我六月底之前减到九十斤,自从上高中以后,我就没有下过一百诶,天啦我超难、超难!” “要不然你这十斤给我?” 程珊竹气得扬手想打我。 “对了,你给我写的那首《太阳堕落了》播放量很好,我个人也很喜欢这首。” “那一段时间,我还没从《精卫别哭了》拟人化风格写作中走出来,所以笔法是一样的。” “大约这首也要拍MV,李源闽说想做成动画风格。” “确实蛮适合动画风。” “阿秋,我命令你快点白回来啦,因为,我要请你做我另一首MV的女主角。” “不行,我根本不会表演的,你知道我不喜欢抛头露面。” “你不需要表演,你和我哥,你们只要本色出境就可以了。”程珊竹已经不容我再拒绝。 “喔,原来是和连悟哥一起。”只要是和程连悟有关的事情,我就会轻易地失去原则。 “对,我哥已经答应了,所以你也快点头吧,好不好?” “你哥真是疼你。”我默认了。 也许恋爱也是一件消耗心力的事情,和程连悟在一起的时间越多,我的创作欲.望就越低,后来,我干脆打算等到他休假结束再开始写作,细细想起来,这几年我也没有好好休息过。 于是我们彻底地过上惬意的生活,两个人腻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就好像,身边空虚的地方都被填满了。”有一天,程连悟忽然说了一句不太像他风格的话。 是啊,大约是因为身边总是有彼此,我心底也有了这种感觉,孤单啦、不安啦、迷茫啦好像少了很多。 气温渐渐地攀升,眼看着就要到端午节,我父亲好像正在试图取代母亲在我生活中的位置,他打来电话请我去过节。 我姑姑的家就挨着我父亲家,一想到去那儿很难避免见到姜青禾,我就头疼。我跟程连悟提起,他说,没事,我陪你去。 “不行的,这一次我不去了。近期,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和姜青禾见面比较好。” 我知道,虽然将我从滑梯上推倒的时候她安然无恙,但是,她的内里伤口一定又撕裂了,她的伤口与我无关,不过,我想避免自己被她影响。 最终,我对我父亲明言直说,程连悟和姜青禾的事情大家都了然于心,所以电话那一头的父亲在一声叹息之后挂断了电话。 关于改姓那件事,在医院见过他之后,我一直避而不谈,我知道他还在等我的回复。 原本我是一个果断的人,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情怯,而且是对在我的生命里缺席了那么久的父亲。 所以,我又要一个人过节了吗?渐渐地,我开始体会到,越是到热闹的时节,越是有相当的孤单。 “去我家。”程连悟听说我拒绝了父亲的邀请之后说。 “不了,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我妈,下次吧。” 到了端午节那一天午后,我带了一些水果,一些香菇粽、板栗粽去寺里看望母亲。 原本我是怀着将要与母亲久别重逢的愉悦心情出发的,虽然说不能一同在家里过节难免遗憾,但我常常会退一步想,还能够见面也算不幸之幸。 见面之后,我和母亲还聊得挺愉快,她不停地问我和程连悟之间的事情,最后甚至还说,要是我们结婚的话,她一定会下山。 聊天一度变得非常温馨,虽然是在寺院里,但恍惚之中,我却有了这仿佛是我和母亲居家日常的错觉。 但在临别之前,母亲却忽然说,她已经准备好剃度出家。 虽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还是无可避免地、立即地感到一阵扎心,仿佛胸口一下子全部被堵住,我差一点无法呼吸。 所以,母亲今天之所以变得异常温柔是为向我公布这件事情做铺垫的吗? 我没能这样质问她,原本,与俗世纷扰断离是一件值得喜悦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母亲会离我越来越远,因而难以割舍,过去的这二十几年大约就是我们母女之情的期限了。 我回母亲说,我知道了。克制了一番,接着我用冷静的语气跟母亲又补充了一句:“妈妈准备了这么久,终于向前迈了一大步,应该开心的。” “南无阿弥佗佛。”母亲只念了一句佛号,好像,悲喜在她那里已经等同。 最终,离开母亲,站在寺院的门外,我无法继续克制,只觉得头重脚轻,险将难以站立,最终我只得像个软弱的孩子一样向程连悟求助,这个时候,我不知道像谁诉说我心中的无助。 “秋秋,你别哭,我马上来。” 再一次地,我从程连悟沉稳的话语中得到安慰。 有些时候,自己也不想哭,但是,泪水就是会失控地流离而出。 等程连悟的车子在我面前停下的时候,我已经擦干了眼泪。 可当他下车一把将我拥进胸怀的时候,我的眼泪又滴滴答答地掉落。 “别哭、别哭,有我。”他在我的耳边重复说着。 可是,他的安慰反而令我的眼泪掉得更汹涌。 “连悟、连悟哥,我们、我们现在去吃鳗鱼粽好吗?”我的脸贴在他的胸膛,声音颤抖着。 事实上,我比自己想象中更害怕母亲出家,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之所以选择克制和冷静,是因为我不想让母亲看出我心中的害怕,我想让她放心地、全心地去实现自己想要的宁静和解脱。 只是,我实在不懂得,母亲为什么偏偏要选在这种日子将她的决定说出来,本来不能和家人一起过节已经很心酸,难道她是在考验她自己出离的决心和我对此的承受能力吗? “走。”程连悟一边用他滚烫的手帮我抹去眼泪,一边轻声说,“别哭了,揪心。” 我低着头,跟他上了车。 但其实,一到了我常常去的那家小吃店,我的悲伤很快就被鳗鱼粽治愈了。 那个少女心阿姨今天没在,本来我还有点担心她会看出我哭过,继而问一些令人发糗的问题。 “几十分钟之前还哭得像天要塌下来,现在居然能吃下三个鳗鱼粽!”坐在我对面的程连悟开始调侃我。 “我对我妈出家虽然很伤心,但是鳗鱼粽也很好吃啊。” “哈哈哈,真会说……似乎还能再来一个。” “可以了、可以了,已经很饱,现在悲伤在我的身体里已经没有余地。”看着他的笑容,我觉得好安心。 “那我再来一个,鳗鱼粽确实好吃。” 每一年,只有在端午节吃过鳗鱼粽之后,我觉得夏天才算真正地到来。 而在夏天,我常常伏宅在家,天气一热,我就会变得懒散,不爱动。 很快,我的懒散仿佛传染到程连悟,他原本就是一个闲时不爱出门的人,这一段时间,我们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集美,那是为了去拍程珊竹的MV,拍摄一结束,我们又成日地蛰居。 大约是进入六月以来气温最高的一天,屋外的阳光亮得晃眼睛,树叶也浓绿得好像就快要破裂,中午时分,屋外似乎一点风都没有。 这一天,我早早地来到程连悟家,带着一整天的食材。 最近,程连悟每天都会下厨,而我则负责洗碗和收拾厨房。 “没想到你这么会收拾厨房。” “没想到连悟哥做饭这么好吃。” 我们互相夸赞着,看着对方傻笑。 “你的连悟哥是全能型的。” “是喔,会赚钱、会做饭、会唱歌、会弹吉他、长得高而且帅,声音又是无比、无比地好听,啊,我真的是三生有幸,遇到了这样全能的连悟哥!” “调皮!”程连悟一把捉住我,他好像被我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挣脱他,跑到一边,“我说的是实话啊,连悟哥你就是这么好的。” “秋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忽然,他问了一个令我措手不及的问题。 大约,这是情侣之间一个高概率的问题。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其实,我是羞于向他袒露。 “快回答。” “我偏不。” “不然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那也不。” 才一说完,程连悟便追了过来,小象也在一旁凑热闹,虽然屋子很大,可是我根本跑不过他,很快又被捉住了,而且,他还挠我痒痒,没几下,我就瘫软在地。 程连悟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这样的笑闹最近每天基本上都会发生一两次。 这一次,我们甚至没发现有人进来。 “唉呀呀,你看你们两个像什么话?居然狗儿似的在地上打起滚!” 是杨临雅阿姨,听到她的声音,我和程连悟登时从笑闹中止住。 她将我们比作狗儿引起了我极大的不适,就像被用棍子在身体内猛地搅动了一下。 从地上站起来,程连悟说:“妈,怎么你每次都要悄无声息的?” 虽然这样的笑闹无伤大雅,可被杨阿姨那样一说,现在我真的无法直视她。 “我就奇怪了,过来这儿我还需要大张旗鼓吗儿子?” 虽然说她已经认同了我们的交往,但那并不代表她不会找茬。 “杨阿姨,那个——我们只是在开玩笑啊。” “对啊妈,况且这是家里。” “唉,你让我说什么好?你看看你们,一个是有成堆待办的公事,谈个恋爱就忘乎所以对工作不管不顾,你自己去看看泰国项目那边出了什么事;一个呢,说是诗人,每次都只见你们在胡闹,也不见你写诗,诗人不写诗,到底跟猫不捉老鼠、母鸡不下蛋有什么区别?!我真是——” 这时,我再也忍不住了,只感到胃里一阵翻腾,接着干呕了两三次,感觉我马上就要吐出来,于是我赶紧捂住嘴巴,转身朝卫生间跑去。 我大呕特呕,感觉内脏也快要呕出来,结果却只吐出酸水、流出眼泪。 程连悟在一旁帮我拍着背,偏偏这个时候,他母亲站在门口还说了一句:“阿秋,你该不是怀孕了吧?!天啦天啦,我这是要当奶奶了吗?我——” 她自顾自地说着,就是她的这句话让我吐成功了。 “妈,求你别胡说了,我和秋秋还没有那个过。” “哎呀呀,我天啊,你当你妈三岁小孩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是真有了,正好,趁你休假,就把事情尽早办了。” 杨阿姨根本没有消停的意思。 接二连三地被她语言刺激,我呕吐得更加激烈,肚子里连续不断地翻腾,胃液不断地上涌,昏天暗地地吐了很久,我早已经虚脱。 最终我被送到医院,一番混乱,检查过后,结果被诊断为神经性刺激呕吐。 杨阿姨似乎很失望,还在一旁跟医生狡辩着,“诗人可真是特别哦,猫不捉老鼠、母鸡不下蛋居然可以让她吐成怀孕的样子。” “有的人对一些事情比较敏感,神经受到刺激是有可能出现这种症状的。”医生尴尬地笑着解释。 好像,我没有怀孕她还觉得蛮失望的样子。 我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现在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对一旁的程连悟露出求救的眼神,现在,我实在不想再听到那种可怕的比喻。 “妈、妈,我们出去说。”说着,程连悟将他母亲拉了出去。 病房终于安静下来,我看了看吊瓶中连续上冒的气泡,又看了看针线中不断滴漏下来的药液,疲惫地闭上眼睛。 呕吐之后引起胃炎,接着发烧也伴随而来,我大病了一场,在医院里住了三天之后才算缓解过来。 大约是因为愧疚,在这之后的几天,杨阿姨再见到我的时候说话变得客气了很多,那些可怕的比喻我再也没有听到过。 “阿秋,其实我该感谢你的,现在连悟脸上的笑容都是因为你在他身边,这半年多时间,应该是他这些年来最快乐的日子,我都看在眼里。”出院的那天,程连悟去办手续的时候,杨阿姨忽然对我说。 “我和连悟哥在一起,也很快乐。”我轻声地说,“谢谢杨阿姨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要不是你,我也不会遇见他。” 第46章 每一年夏至过后,我就会开始抽时间去游泳,这是我从上中学之后就养成的习惯。 炎炎夏日的午后,无所事事地泡在游泳池里是我唯一喜欢的运动。 “我总以为你四体不勤,没想到你游泳倒是游得很好。”程连悟说。 “我总以为你五音不全,没想到你唱歌倒是唱得很好。”我反唇相讥。 程连悟笑,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游泳时的休息间隙,今天,我第一次见到他袒露着上身,他那宽阔的肩和厚实的胸膛令我的脸发烫。 于是,我别过视线,看向碧蓝的水中央。 这是一家环境很好的健身房附带的游泳池,工作日的午后,里面人很少,以前我一直在工体那边游泳,因为程连悟说要一起来才换到这个地方。 “连悟哥,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拿不定注意。”一侧身,我的眼睛又生生地撞上了他还挂着水珠的胸膛,于是不得不避开他的眼睛。 “说来我听听。”程连悟的气息太近了。 我们挨身坐在游泳池边沿,两个人的小腿都浸泡在水中。 这时候,他的左脚忽然轻轻地踩到我的右脚上,感受到他的力道,我的脚用力地撑着他的脚。虽然说是在水中触碰,可我仍然感觉到就像被一道高伏电流击中,即便如此,我却不想挪开自己的脚。 游泳池室内有空调,并不像在工体那边一样闷热、潮湿。 我们都是皮肤很白的人,不过因为程连悟的腿上都是毛,所以衬得我的腿格外地白皙。 他还在轻轻地触碰着我的脚,若即若离地。 于是,我抬起自己的左脚,压到他的左脚上去,接着就像叠罗汉一样,程连悟将他的右脚也放上来。 我没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鼓起勇气看向他。 这样的触碰其实是很危险的,无意间,我瞥到程连悟已经不能自持。 “不准看!”他呵道。 “我什么也没看到。”我的脸一阵热辣。 “你的事情下次再说吧,我先去游一圈。”扑通一声,他已经下了水。 我知道他其实并不想放开我,他脚上的力道带着一种缠绕的余韵,但是这时候他不得不下水隐藏自己的窘迫。 好几次,我们都到了这样临界点,结果总是要么地点不对,要么被人打扰,贴面膜的那次啦、被杨阿姨刺激到呕吐的那天啦,以及这一次,我还以为他会起身带我离开游泳池,结果并没朝我所预料的方向发展。 告白他尚且要准备那么久,所以,我并不着急,觉得自己还有足够的耐心继续等待下去。 为了驱散心头的胡思乱想,我也扎入水中,这个时候,我不想靠近他,于是便朝他的反方向游去。 其实,刚才我是想跟他说的是父亲要我改姓的事,结果他伸过来的左脚打乱了我的计划。 父亲的请求从四月初到现在一直在困扰着我,我清楚地知道,我内心是想拒绝的,但是,我实在找不出有力的拒绝理由,已经习惯现在的名字和害怕麻烦这种说辞太虚弱了,父亲一定会继续软磨硬泡。 第一次一起游泳回来之后,我和程连悟差不多有三天时间没有见面。 这是自从广州回到厦门之后我们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 不太确定这是所谓的倦怠期还是他需要时间冷静,我还是和以前的我一样,并不会为这种忽然的疏远而感到不安。 在感情之中,有时候距离是一种保护,我们不可能一直保持着激情,所以这样短期的分开并反而能让彼此有时间将过去沉淀,以及对以后产生新的期待。 趁这段时间,我去见了我父亲。 我已经不想再询问程连悟对父亲要求我改姓的意见了。 为了避开姜青禾,父亲让我选见面的地点时我特意选了他的学校。 那一天我出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左右,正是一天气温最高的时候,虽然我没有车,但好在即便是出岛也不会显得特别远,坐上出租车,差不多半个小时就到了路远菁英学校的门口,结果我却被学校的保卫拦在门口。 “闲人免进!”长得有点凶的胖大叔说。 我没与他浪费唇舌,打了两个电话,父亲都没接,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刚刚开到校门口的那辆车子停了下来,车窗随即摇下。 “阿秋,你怎么在这?” 是我表哥,车上只有他一个人。 “喔,我来见我爸,结果在门口被挡住了。” “快上车吧,我带你进去。” 其实,因为没能打通父亲的电话,加上有点中暑的症状,我犹豫着要不要改天再见父亲。 “站在太阳下多热呀!”表哥催促道。 于是,我上了车。 “对了,后来也没再跟你联系过,你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早好了,只是轻伤。” “不知道舅舅有没有跟你说过,青禾最近在看心理医生。” “没有的,怎么样,青禾姐要紧吗?” “医生判定她有轻度精神分裂,不过比较头疼,她并不配合治疗,一直坚持自己好得很。上次的事情,真的很抱歉,我没看好她。” “樾哥,那不是你的错。” “现在只能尽量避免让她再受刺激。” “是喔。” “我们打算去美国待一两年,应该不久就要出发。” “这样也挺好的,厦门太小了,大家还是难以避免地会见到。” “所以,阿秋你能够来舅舅身边吗?” “诶?”我一惊,难道父亲已经把那件事情在家里说开了吗?“这是我跟我爸之间的事情,樾哥你就不要管了,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我们家人丁本就不旺,要是我再去了美国,舅舅身边就没有什么帮手了。”他苦苦一笑,我们已经到了停车场。 然后,他带着我,当我们走出停车场的时候,我父亲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已经到了一会儿,现在和樾哥在一起。”我说。 “那你让他带你到我办公室吧,刚才我出去了一会儿,错过了你的电话。” “嗯,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电梯门刚好打开。 原本,来之前我已经下定了拒绝父亲的决心,可听了表哥的一番话我又有些动摇了,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能成为父亲的帮手,可是如果我改成父姓对他而言是一种安慰的话,其实对我来说也没有太大的损害。 到父亲的办公室,他刚好泡了茶,表哥与我们一道,大家坐在一起喝了几盏茶。 “阿樾,我和秋秋有点事情要说,你先忙去吧。” 将表哥支开之后,父亲开门见山:“秋秋,那件事情你想好了对吧?” “嗯,想好了。”我点点头,“爸爸,我还是觉得改姓没有什么必要,不论我姓虞还是姓路——” “秋秋,你先听我说,”父亲打断我的话,“我坦白地跟你说吧,改姓路是你继承路家家业的必要条件,所以你要考虑清楚。” “爸爸,你挣下来的一切你要怎么安排是你的自由,我的决定就是这样,我要继续叫虞常秋!”父亲强硬的态度忽然又令我铁了心。 “秋秋,你可真是傻呀,路常秋才是你原本的名字!” “那是爸爸还没有离开我之前的名字了,就像你抛弃我一样,我也早已经抛弃了那个名字。” “爸爸从来没有抛弃过你!” “也许在你看来没有,但是,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离开就是抛弃。” “那是不得已,不信你可以问你妈妈我有没有抛弃过你。” “爸爸,我不太想再纠结已经发生的、无力再改变的事情,你有没有抛弃我,难道我还需要去问我妈吗?” “没错,过去确实已经无力改变,但是我们有现在不是吗?让我们父女之情重新衔接不好吗?” “爸,我想你在混淆事情,重新衔接我们的父女之情当然没有问题,而且现在也已经在衔接,但你知不知道现在你试图对我加以绑架是在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抱歉,我只能做到维持和你的父女之情,满足不了你让我继承的条件!” “得了、得了,秋秋我才知道你的心里根本没有爸爸。”他说完低下头,陷入沉默。 这根本就是两回事,面对他这种不讲理的感性话,我还想在说什么,张口却哑然。此时,再多做解释也于事无补,我便起身道别,父亲应该气得不轻,对我的道别置若罔闻。 恰此时,表哥返回办公室,他似乎觉察到我们之间的火.药.味,见我准备离开,他善解人意地说:“阿秋,我送你。” 我不置可否,心情沉重地离开了父亲的办公室。 “你和舅舅发生了什么事?”一离开父亲的办公室,我表哥便问。 “就是刚刚你在车上跟我说的事情。” “所以,你拒绝了舅舅?” “原来你知道啊?” “当然知道,之前舅舅在家里说过。” “喔!”我淡淡地应了一声,现在我忽然不想再说话。 “阿秋,其实——” “樾哥,你忙吧,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其实,改姓对你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你又何必——” “青禾姐的转变那么大,你对她的感情有改变过吗?” 表哥被我问得目瞪口呆。 “道理是一样的,不论青禾姐怎么变,但她依然是她;我也一样,不论我是姓虞还是姓路,我都是我爸爸的女儿。附加条件的一切只会令情感大打折扣。”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 我已经转身,背对着表哥,“我现在心情不好,想要一个人走一走!” “可阿秋,你走错方向了。” 我没理会,结果我在父亲的学校里迷了路。 走出大楼,兜兜转转绕了半天,即便打开地图导航,我还是没能够找到学校的大门。 似乎正是学生放学的时间,有两个男孩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偷偷地打量我,于是我抓住他们:“同学,我是新来的老师,找不到学校的大门了,你们能带我出去吗?” 果然十六七岁的男孩是很天真的,他们轻易地上当了,露出很乐意给我带路的笑脸,一路还问我教什么科目、是哪个年级的老师、什么时候来的、学校里来了这么美的老师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现在的学生直白得可怕,他们的问题多到让我脑袋嗡嗡响。 “哇,教语文啊,那老师能不能给我补作文?我的作文真是没救了。”眼睛很好看的男孩说。 “那你多看小说。”我随便敷衍他。 “老师别逗了,他连看漫画都嫌字多!”戴眼镜的男孩子推了他同学一把。 “老师,我想留级等你,今年你教高一的话,明年你就教高二了对吧?” “我应该不和学生一起升级。” 有他们带路,拐了几个弯,远远地便能看到学校大门了。 “行啦,谢谢你们!” “老师我们送人一向送到底的啊!” “不必了,你们快学习去吧。”我挥挥手,将他们留在夕阳下。 第47章 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想见程连悟,于是让司机改了目的地。 结果他并不在家。这样没有事先联系地跑过来找他是头一次,我知道大门的密码,也录过指纹,但是他不在的话,进去也没意思。 想了想,我打了他的电话 接通了,可是他却没有立即开口,静默了一会儿,我说:“连悟哥,忽然想去海边看落日,你要去吗?” “现在过去来不及了。”他说。 我微微抬头,看了看西方的天空,确实,太阳已经落到矮空,傍晚的风吹起来,夹杂着微热的海咸气。 在他家大门走着,右脚踝的刺痛又传来,我低下头,发现脚踝被磨红了,大约是因为在父亲的学校里兜兜转转的时候被磨破的,“喔,来不及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见你。” “抬头就可以。” 于是,我蓦地抬起头,程连悟牵着小象,正站在距离我十几米开外的前方。 他穿着白色的短袖,仿佛正在散发着光芒。 “喔,看到了。” 将电话放下来的时候,我见他露出笑,小象正朝我的方向挣扎着,于是他也将电话收起来,然后阔步走向我。 “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走近的时候,他说。 “连悟哥一直在等我啊?” “我们进去。”他的手自然而然地伸过来,搭在我的肩头。 隔着夏日薄薄的衣衫,他手心中的滚烫汩汩地流向我。 接着,程连悟将小象的缰绳交给我,然后伸出手指摁到电子锁上,门咔嗒一声开了,小象还绊在我的脚边。 进门后,程连悟蹲下身给小象解绳子时说:“一会儿,珊竹他们要过来,我们一起出去吃晚餐。” “那正好,我和她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好什么好?” “连悟哥,你——” 他倏地站起来,猛地伸过左手抱住我的腰,然后右手托住我的头,起初他的吻显得狂乱、粗暴,我放开手中的绳子,犹豫地伸出双手迟疑地抱住他,渐渐地他的动作变慢、变轻,于是我闭上双眼。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但又恰逢其时。 只是,两个人都显得有些拙笨,我被咬痛了。 “我不能再等了。”程连悟松开我。 “也不一定要等的。”我低下头,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今晚留下来?” 我点点头。程连悟又吻了我,感觉,我要燃烧了。 忽然,开门声将我们惊散,接着程珊竹几乎是冲进来的,她看到我们就站在院子里,愣了一下,这时我才发现她脸上挂着泪,我还没来得及发问,她便哇地哭出声,接着便张开手臂扑向我。 她哭得又大声又伤心,把我和程连悟都吓住了。 我抱住她,“珊竹,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不是、还不是李源闽那个大傻瓜啦!嘤嘤嘤……”她哭得像个小孩,完全不觉得难为情,“本来、本来还好好的,出门之前就因为我说了一句他穿的鞋不好看,结果就吵起来了。” “这也能吵起来?” 不只程连悟,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程珊竹将我推开,她稍稍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绪,“重点不是这个啦,重点是、重点是我说那双鞋一看就是廉价货,结果触礁了。” 我拉着她进了屋,安抚了一会儿,她才渐渐地平静了下来,然后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李源闽的那双鞋是他妈妈给他买的,然后他们就从鞋子的样子扯到买鞋子的人,然后又从买鞋子的人吵到审美问题,接着又从审美转移到消费观,最后终于上升到李源闽最在乎的两家人的经济实力悬殊的问题…… 其中有还有各种细节,有理的、无理的话他们都说了。 最后李源闽大吼:“还没成为一家人就被这样嫌弃,以后还怎么处!”然后摔门愤然而去。 程珊竹也不低头,一直坚称她只是在说那一双鞋很丑,而且那双鞋是真的、真的不好看,根本没有其他意思,是他自己自尊心作祟故意借题发挥,所以李源闽走开之后,她宁愿跑过来这边大哭一场也不低头。 “哥,阿秋——”程珊竹吸了吸鼻子,“你们说,这到底是谁的错?” 我和程连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致拒绝回答。 “你又何必嫌弃他的鞋?”我说。 “哦?——”程珊竹看了一眼她哥,“要是我哥穿着丑不拉几的衣服和鞋子,我看你会不会说?” “我的衣服和鞋子没有丑不拉几的。”程连悟说。 “我不会啊,连悟哥穿什么都不会丑不拉几。” “你们——”程珊竹顿时要被气炸,现在她露出空洞的眼神,每当她这样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正在为怎么同李源闽和好发愁,“总之,我好气,气死我了!阿秋,吃完饭我们立刻去买买买!我宣布,今晚的主题就是大买特买,不买开心不回头!” 抬起头,我无可奈何去看向程连悟,露出“今晚黄了”的表情。 程连悟也露出失望的神情。 李源闽意外退出晚餐,我中途加入,也是三人局,晚餐结束后,程连悟将我们从餐厅送到商场之后他先回家了。 我知道,程珊竹并不是真的想买东西,每当和恋人吵架之后,她都不喜欢独处,她在感情中缺乏安全感,这种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 于是,我只好陪她漫无目的地从商场的一楼逛到五楼,她连平时看都不看一眼的那种店也要进去逛一逛。 “珊竹,我们去看电影吧。”我有些走累了,于是提议。 “现在我哪有心情看电影!”她已经进入吵架之后的丧气无力模式。 “那要不你给李源闽打个电话?” “阿秋,想都不要想!”她的声音忽然变尖。 “谈了那么多年恋爱,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亲爱的阿秋,道理不是这样的,人家都说结婚前要睁大眼,我们根本就还没有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阶段呀!” “你明明知道李源闽很在意这个,你还刺激他。” “根本不是我刺激他,是他自己刺激自己,还说什么我嫌弃他妈妈,根本就是他自己把他妈妈扯进来的嘛,我都跟他说过多少遍了,没有必要在意钱的事,可是到底,他还是会觉得没面子,他家没钱,怪我啊?” “我觉得吧,这种时候就不要讲道理了,冷静一下当作没事发生比较好。” “我是没问题啦,李源闽就不知道了,我说他妈妈买的鞋好土他都能气得脸色发白,这件事不知道要被他念到什么时候,唉,有时候想想真是疲惫啊,都不知道能不能走下去。” “先冷静下来再说吧。” “阿秋,我不要冷静啊,这种事情我冷静不下来。” 就这样,整整一个晚上我都在陪着她,最终,她甚至不放我回家,为了不要独处,她甚至威胁说你就不怕我想不开吗?因此,原本的情侣之夜变成了姐妹之夜,我来到她家。 在她家的沙发上坐下来不久,忽然,我收到了李源闽的一条信息—— “现在珊竹估计躲在被子里哭,如果你方便,可以帮我安慰安慰她吗?要是能过去陪陪她就更感激了。” 程珊竹早已经哭过了,这时候她就坐在我身边听她自己的新专辑,刚刚她还说,听来听去,还是最喜欢《太阳堕落了》。 于是,我将自己的手机递到她眼前,并用手肘轻轻地捅了捅她,“你自己回复他吧。” “这傻子!”丧气了一晚上的她,看到这条消息的下一秒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果然,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飞快地回复着消息,过了一会儿,她才将手机还给我。 “我可以看吗?不然你就删掉它。”我边问边接过手机。 “看吧,先别删,截图发给我。”程珊竹狡黠地笑。 也许“限你十分钟之内出现在我面前”和“我已经在你楼下了”就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了吧。 看了看时间还没到十一点,我说,“那我回去啦!” “很晚了,阿秋你留下吧。” “我还是不打扰你们比较好。”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就是盼着你们和好的表情啊。”我笑。 程珊竹将我送到楼下,果然,李源闽就站在路灯下等着。 趁他们纠缠的时候,我走开了。 离开之前,我朝程连悟家的方向看了看,犹豫了下,最终我没有联系他,还是以后再说吧,既然计划已经被打乱…… 后来,关于改姓的事情我也没打算再跟程连悟提,与我父亲不欢而散之后,我改道去他家原本是想问问他的我拒绝父亲合不合适,但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一来我都已经拒绝,二是父亲也没再拿这件事烦我,就让它翻过好了。 只是,我想,这件事情父亲应该需要很长时间去接受,近期,他一定不会再跟我联系了。 我的生日是六月的最后一天,事先我并没有跟程连悟说过,可是,时间一翻到这一天,程连悟大半夜就发来祝我生日快乐的消息,往常的这个时候他已经睡了,是的,相对我来说,他每天晚上睡得都很早,十一点之前大多已经已经上床。 所以收到他的消息时我真的很惊喜,既开心于他有心打听到我的生日,又觉得今年他是第一个给我生日祝福的人是一件很温馨的事情,以及,他为了我一直等到这一刻,不可谓不用心。 “明天我来安排!” “好啊,连悟哥。” 虽然有一点被强迫的感觉,但我的心还是觉得甜甜的,我开始期待明天、期待天亮的时候他来到我身边,或者我去他身边也可以。 临睡前,我给母亲发了一条感恩的消息,因为顺带想起父亲,我也给他发了一条。 隔天,程连悟果然将我们的一天安排得很满。 他列了满满的一张表,时间具体到小时,其实他所谓的安排,有一大半的备注上都是写着秋秋要去做什么我们就去做什么,看到最后一条——今晚进行下一步,意会之后,我忍不住笑出来,问道:“这种事情,你怎么能够列入计划里?” “有何不妥?”程连悟坏笑。 “妥妥的。”我也笑,这时候我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了,要不然最后一件事也许会跳到最前头。 怀着但愿这次真的可以迈向下一步的期待,这一天早晨程,连悟做了我们都喜欢的食物;中午我们又一起贴了一次无人打扰的粉色面膜;接着,我让他为我又开了一次专属演唱会;午后,我和他短暂分开,我要去做一个SPA,然后再去吹个头发,这些事情我拉上程珊竹。 “阿秋,我哥这么花心思,他该不会是要求婚吧?”傍晚,从美容馆出来的时候,程珊竹拉住我认真地问。 “珊竹,说是说,李源闽到底向你求婚了没有啊?” “别提,提就是生气,谁知道他要准备到什么时候!” “感觉你好像很想结婚了。” “也不是啦,主要是、就是我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把我也当作他命定里的那个人嘛!现在看来,我们马上就要被你和我哥反超了。” “我和连悟哥没那么快,你放心吧。而且,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比的,时间到了自然就成。” “顺其自然不是我的风格!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我哥是个务实的人,一向说得少做得多,而且我妈最近又动不动在他耳边说什么休假不结婚更待何时,我跟你说,现在我妈已经开始为你们计划好哪一年第一胎,哪一年第二胎——” “珊竹,你们都超纲了!”我打断她,“我和连悟哥约好的晚餐时间要到了,晚一点我再告诉你进展。”说完我开始拦车。 “要不我送你吧,反正那家餐厅也不远。”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好。” 一辆出租停下来,我挥手告别程珊竹,上了车。 晚上,程连悟在一家西餐厅预约了位置,在赶过去的路上,只要一想起被求婚也不是没可能,我的心就砰砰砰地跳起来,于是,我开始幻想要真那样,自己该作何回应。 下车的时候,一抬头便见到一身正装的程连悟已经站在餐厅外面等我,这种天气那样穿也未免太热,不过他的领带和衬衫真是太搭调了。 我穿的是无袖过膝长裙。 走近,我刚想开口问他是不是等了很久,结果他先开了口—— “我喜欢、我喜欢你——” “诶?” “我喜欢你穿裙子。” “好失望喔连悟哥,害我以为你在对我当面表白。” “也算。” 我感觉到他有点害羞,他越是避开我的眼睛,我越要追着他看。 “真的吗?” “那还有假。”他一把将我的头推开。“我们进去吧。”同时,他的左手肘伸向我。 “连悟哥今天超帅的。”我笑着,伸手挽住他。 然而,今天的快乐基本上就止步于进入这家高档的西餐厅之前了。 我们坐下才点好单,程连悟的电话忽然震动起来,接电话之前,他眉头皱了下,起初,他一直没说话,神色越来越凝重,最后,他说,“好,我答应你,这就过去。” “连悟哥?” “秋秋你等我,青禾她现在想不开,我过去一趟。”程连悟已经起身。 我也站起来,隔桌一把拉住他的手,“连悟哥,你别去。” “秋秋你不知道,我欠她,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连悟哥,你别去!她已经有张朝樾。” 程连悟怔了怔,最后将我的手从他的小臂上拿开,“你不知道,回头我再跟你解释。”他的眉头还在皱着,他又看了看我的眼睛,最终咬咬牙,转身匆匆走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今天白天有多开心、来这里的路上的期待有多浓,这一刻,我就有多伤心、有多失落。 是的,完全没有生气,本来,刚才正是大闹一场的时候,但最终我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迎宾的恭送中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知道,我不会等他,可是,既然已经点了单,就算再伤心、再失落,弃食物而去绝不是我的风格。 他欠她是什么意思呢?我想着,我根本不相信所谓的最后一次那种说法,哪怕姜青禾就要去美国,但是,只要花心思,办法永远能够想到,就像今晚,我不相信她的那一通电话是巧合。 本以为自己会不争气地控制不住流泪,于是,我狠狠地警告自己,如果哭了,就像是自己做错,就是自己吃亏,就等于自己认输,于是在变得更加伤心以前,我打了程珊竹的电话—— “亲爱的孙悟空,你快过来好吗?妖精把唐三藏掳走了。” “好,我马上来。”程珊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话反而变少。 第48章 以前,程珊竹总是秉持着恋爱中所有的不开心都是男人犯错的荒谬原则,这一次我让她践行她以往的原则,帮我咒骂程连悟的时候她却哑然,而且还是在确定他犯浑的情况下。 “我可以听你骂他,但是你让我骂我哥,好像不太好呀。”她露出为难的神色。 “所以,你觉得连悟哥可以这样做吗?” “阿秋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有错的那个人是青禾姐,是她在故意捣乱不是吗?” “明知道对方在捣乱,还要去响应也有罪。” “是啊是啊,真不知道我哥是怎么想的。不过,你能不能先等他的解释,好像那边事态很严重的样子。” 我感到一阵疲惫,过去的这半年多时间里,我被牵扯得实在太多,而且,如果程连悟学不会拒绝姜青禾、一直对她心怀愧疚的的话,我和他的感情就会一直留有雷区,以后我不想再为姜青禾诸如此类的胡闹买单。 “珊竹,也许你的愿望要落空了。”我低下头,说这句话的时候,心真的狠狠地又刺痛了一下。 程珊竹伸过手拉住我,“你的手好凉。阿秋,不要在伤心的时候做决定好吗?我哥都跟你说了会给你解释的,我相信他和青禾姐已经断得很清楚。” “店里的空调开得太低了。”我抽回自己的手,“已经没有什么好解释,我真的不想再这样被卷在他们中间,受到的伤害就不说了,是疲惫,没完没了的事情让我疲惫,一疲惫我就想退缩。” “阿秋,不要啊!你和我哥真的很适合,你们要珍惜彼此才是,不要像我和李源闽那样闹,根本没必要的。” “我倒宁愿我可以闹,就是闹不起来才悲哀,大约是刚才连悟哥离我而去打破了我的底线,这样的事情,我只允许发生一次,我也只能承受一次。” 本来我以为,不论有多么伤心,我总是能够吃得下,没想到,我还真是能吃得下,我果然从来都不是那种心情不好就食不下咽的类型,食物不论何时对我来说都是安慰,反而是程珊竹,她基本没吃。 “谢谢你,珊竹,还好你过来了,不然一个人吃这么精致、丰盛的晚餐还蛮伤感的。”离开的时候,我说。 “应该的啦,以前每一次都是你陪在我身边听我吐苦水。”程珊竹勉强地笑,“阿秋,这个时候难道不是抱着我痛哭,你的伤心才会缓解吗?而且,你甚至都没有说一句我哥的不是,真的让我很不安。” 难道她已经感受到我的决定了吗?明明我什么都没说。也许吧,表情或多或少地透露出了我的心思。 “我也没什么苦水,连悟哥要怎么做,其实我也管不了啊。” 程珊竹两手抓住我,正色说:“爱情不是这样的,阿秋!恋爱中,所有的情绪都要让对方知道,交往中不能只分享喜悦和快乐,包括悲伤、愤怒、失望和害怕在内的一切都要让对方知道,因为这一切全部展露出来才是完整的自己,经历过这些才能称作一段完整的关系,不论发生什么都没想过分开,才是坚定的感情啊。” 我被程珊竹的认真吓到了,而且,我竟然没法反驳她,这是饱含着她恋爱经验的话,一定是她经历过之后总结出来的。 “嗯,我知道了。”我挣扎着,她的力道有点重。“你先放开我。” “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哥,不要轻易提分手!” 我沉默。 “你答应我,阿秋!” “我不知道。” “如果你离开,我哥他、我哥他——”程珊竹急得快要哭了,“我哥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恋爱了,他其实是一个感情脆弱的人。” “珊竹,难道你以为我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吗?” “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害怕你会轻易放弃。” “刚才,我已经在极力抓住连悟哥,近乎哀求地挽留他,不过他仍然将我推开,到另外一个女人身边去了。” “答应我,等他的解释好吗?” “珊竹,我想回家。” “你这个胆小鬼,怎么可以每次一出事就要躲回自己家里!要是我的话就会找过去跟姜青禾较量。” “你知道的,越刺激青禾姐,她越狂乱,以前我正面和她刚是因为不了解情形,而现在我再也不想跟她有任何交集。”越来越觉得累,现在我真的只想躲起来,“你想想,要是李源闽这样,你会怎么做?” “我大约会把他打死先,一干二净。”程珊竹自说自笑。 “置身于外的时候,就想当然地以为自己可以勇敢,可是,感情中有些事情就算勇敢也没用,对吧?现在我只想回家去。” 程珊竹知道我的倔强,也没太执著送我。离开之前,我不露痕迹地向周围看了看,真是太不争气了,我居然盼望着能够看到程连悟返回的身影,也好,看清事实之后反而能够更加死心地走进夜色。 回到家,我静静地傻坐着发呆,到了十点多的时候,程连悟打来电话,摁断;他再打,我再摁断…… “我在你门外,秋秋,你开门好吗?”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小区,又是如何上楼来的,而且,他也没按门铃。 接着,他连续不断地给我发这条消息,全部都是一模一样的,没有意义的复制粘贴。 最后,我将手机关了。 此时此刻,我宁愿陷入不安、宁愿独自胡思乱想,也不想开门见他。 我知道,没有原则地原谅意味着你接受对方的这种行为,毫无疑问,下次遇到同样的事情时你将还会被如此对待。所以哪怕明知彼此现在都痛苦,我宁可一起痛苦。 而且,才时隔两三个小时他就能赶回来,姜青禾又能发生什么非要他过去不可的事情呢?那明摆着只是她的圈套而已。 继续想下去也只是徒增疲惫,我放了热水,泡了一个澡,迷迷糊糊地,我居然在浴缸里睡着了。 每一次,经历伤心的事情之后我总会变得特别疲惫,继而犯困。 从已经变冷的水中爬起,我冲干净身体,擦干之后忽然想起程连悟所谓的“今晚进行下一步”,一阵无力感袭来,我甚至没办法再继续拿住吹风机。 穿着轻薄的睡衣回到房间,我犹豫了下并没有开手机,今晚注定是无眠之夜。 和程珊竹一起在餐厅的时候,我确实动了分手的念头,但是回想起不久前和她说过的话,我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我心碎时候的过激想法。 所以,我真的要听程连悟解释吗?现在,他到底还在不在门外呢?管他的,此时此刻,我还是不想原谅他,他推开我、离我而去的样子现在还在令我心痛。 我愤愤地打开笔记本,今晚,就重温《东京爱情故事》吧,去看揪心的爱情故事,我才能够将程连悟从我的脑海里赶走。 先是听到梨香阳光般的声音,接着看到她明媚到忧伤的笑容,不久,熟悉的旋律响起来,我瞬间就泪目了,我不知道这眼泪到底是为莉香接下来的命运而哭还是为被程连悟丢下迟来的泪水,抑或是兼而有之吧。 每一次看这部电视剧,我都觉得莉香爱得过于用力、过于纯粹所以才难免让对方想逃,看着她一次次毫无保留地绽放笑容,我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悲伤,在心里对着屏幕中的她说请你不要再那样灿烂地笑下去了,不然你会把自己的能量耗尽—— 藉着这部爱情电视剧,我的悲伤得到了宣泄,可是,一旦暂停下来,心绪从电视剧情中抽离,程连悟的音容又自动回到我的脑海。 我看看时间,夜已过半。他回去了吗?我一惊,开始看电视剧之后我就将他或许还在门外的事忘了。 怀着愧疚,又有一点点愚蠢的期待心情,我走到门背后,从猫眼看出去,门外黑黑的,于是我在地板上用力地踏了一脚,再望出去的时候,程连悟已经站在灯光下。 “秋秋,你开门好吗?楼道里很热,开门听我解释。” 算一算时间,他已经等了将近六个小时。 “你回去吧,现在我不想见到你。”我转身背靠着门说。 “不回去,我要见你。” “有什么话,过几天再说吧。” “我现在就要说。” “那随你,我要去睡觉了。” “秋秋,我喜欢你!”程连悟突如其来地高声说。 门背后的我被吓了一大跳,他在搞什么?他的声音不单单能够穿透门板,估计,邻里的墙壁也毫无抵抗力。 “秋秋,我喜欢你!” 他继续大声地说着,这样下去一定会吵得邻里皆知。 “连悟哥,不要胡闹好吗?你这样跟无赖有什么区别!” “秋秋,我喜欢你!我喜欢、我——” 如他所愿,我一把将门拉开,他一下子变得张口结舌。 程连悟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一会儿他又开口:“秋秋,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简直在明知故问。 “你想进来吗?” 程连悟喜出望外,连忙点头一大步走近我。 “把你刚才说的话,当着我的面,用和刚才一样大的音量再说一遍。” “秋秋,这不是为难我吗?” “三、二——”我一边退回门背后,一边作出准备关门的动作。 “秋秋,我爱你!” 我本来赌当面他一定说不出口,没想到,他却超出了我的预期,虽然说声音不大,但他是看着我的眼睛说的,语气非常认真,认真到甚至让我产生愧疚感,我不该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 这种时候,我没有办法回应他,虽然我知道我也爱他。 打开门本来是想劝他先回去,现在我忽然被自己弄得进退不得。 怔怔地与他对望了几秒钟,默默地侧身将他让进屋,我关上门,夜晚又恢复了宁静。 “现在我解释?”程连悟的神情中有点不知所措。 “以后再说吧。”我低下头。 “昨天的最后一件——” 呵,男人!翻脸像翻书。 他成功把我心头仅有的一点点美好破坏了。 “昨天已经过去了。”我本来想在关上门之后跟他大吵一架,可我根本就不是那种能闹得起来的类型。“连悟哥,你去洗个澡然后睡觉吧。” 程连悟一脸惶然,看样子,他还陷在丢下我的愧疚中,那神色之中大约还有一点懊悔吧。 我家虽然是三室,但最小的那个房间一直以来都用做书房,并没有床。 在程连悟去洗澡的时间里,我收拾了自己的床铺。 当他围着浴巾出来的时候,我一愣,该死,我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发花痴?! 而且他居然无辜地挠着自己胸.肌,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你睡我的房间。”匆匆说完,我拿起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逃一般地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母亲离开之后,我一直有打扫她的房间,虽然我是一个戒备心重的人,不过最终我并没有反锁。 躺到床上,虽然心结还没有彻底解开,但因为程连悟已经回到了我的身边,现在,他就躺在距我很近的房间里,怀着有什么问题都等到睡醒之后再说的心情,我的心渐渐地平复下来,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很早的时候,大约是六点半,程连悟就来敲我的房门,不论在哪里,他果然就像一个闹钟一样。 不理,他继续敲;把自己蒙进被子里,他依然在敲。 “秋秋,你再不起来我就要进去了。” 火大地跳下床,跑过去我一把将门打开:“总裁先生,今天,我虞常秋不跑步!不跑步!!”说完啪地门又关上。 “那你睡吧,我去煮早餐。” 我刚准备上床,一想到他煮好早餐一定还会折回来叫我,于是又折回去打开门,“现在,你要么继续睡觉,要么离开我家!”我态度之强硬,前所未有。 “我——” “没有第三种选择!” “秋秋你今天——” 才睡了两个多小时,现在我连眼睛都睁不开,更别提听他说话,于是,我一把拉住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在他想再开口的时候用手堵住他的嘴巴,然后将他推倒在床上,自己也跟着爬上去。 “嘘,不准说话,睡觉!”我整张脸埋在枕头里,右手还捂着他的嘴巴。 “你现在很危险,知道吗?”程连悟将我的手从他的嘴巴上拿开,然后轻轻握着没放开。 “连悟哥,不准说话,你要是再吵,我就把你踢下床。” 程连悟挪过来抱住我,他身子近乎滚烫。 可我真的太困,很快就沉沉入睡。 醒过来已经是中午,身边空空的,程连悟回家了吗?我半伏在床上愣了一会儿,爬起来,刚刚打开门,忽然见到小象跑了过来,“我回了一趟家。”他的声音从客厅里传过来。 “那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你的钥匙不是放在门后的柜子上?” 我没再理他,匆匆到卫生间洗漱,一照镜子才发现眼睛果真肿得有点厉害。 后来,程连悟向我解释,原来昨晚姜青禾在电话中威胁他要是不立刻去见她,她就放弃去美国,见面之后,她也没说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让程连悟带她去以前他们常常去的餐厅吃了一顿饭。 “青禾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当然除了叫我立刻过去之外。” “喔,说不定她是在跟自己了断吧。” “什么意思?” “连悟哥,你好傻,青禾姐她——比起我表哥,她还是更喜欢你吧。” “大约吧,以前,她从厦门追到美国,又从美国追回厦门,我看她那么痴情,所以就答应跟她交往了,不过那时候我很忙,没有多少时间跟她在一起。” “原来,她和我表哥都是痴情种子。” “秋秋,直到遇见你,我才明白了为什么青禾能够为我做那么多。” “这样啊?青禾姐以后——” “他们今天出发,短期之内应该不会回厦门了。” “这样啊。” “还有,以前分开的时候,她曾要求要参加彼此的婚礼,不过昨晚她说,她不会再参加我们的婚礼——” “哇,连悟哥,我们什么时候说过要结婚?” “不是我说的,是她说的,她的原话是——”他似乎觉得越描越黑,于是停了下来。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这件事情,去年中秋节的时候,程珊竹跟我说起姜青禾的时候曾经提过的。 “秋秋,如果我要结婚的话,一定是跟你结婚。” “结婚啊,我要好好想一想。” “嗯,你慢慢想吧。”程连悟说着,将我揽入胸怀。 小象见状,蹭到我们的膝盖上求摸头。 第49章 自从阿孟姐去了台北之后,我们又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 后来我听她说蜜月结束之后,在台北待了一段时间,直到林江蓝办完全部离职手续,他们才返回厦门。 阿孟姐说她从塞舌尔带了礼物,于是约我见了一面。 见面的地方是她的新家,阿孟姐曾说过她不喜欢做家务,于是我买了一个扫地机当做祝贺她乔迁的礼物。 “原本想说请你到我们的新家看一看,顺便将礼物拿给你,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客气。”阿孟姐笑着说,结婚一个多月,她好像变美了,怎么说好呢,现在她身上有一种别样的气质,和她单身的时候不太一样,就像受到雨露滋润的植物那样,变得更加光泽了。 “这附近有一座那么大的公园,位置真的很好,房子装修得也很温馨。”我说。 “凑合。阿秋,这是给你的。”阿孟姐从墙边提来一个很大的袋子。 “哇,那么大啊?万里迢迢带这个,不敢想。”我惊呼。 “快打开看看。”阿孟姐坏坏地笑。 依言打开袋子,嗯,这坚硬而硕大的礼物,怎么说呢,看着让人觉得有点羞耻。 “阿孟姐,这是什么东西?” 她坏坏地笑着,“我就知道你会是这种表情哈哈哈……海椰子了啦,还有长得比这个更加形象、更加无法直视的。” “大千世界,果真是无奇不有喔。”我将它放回袋子里,“里面有椰汁吗?” 阿孟姐摇摇头,“这个已经做成工艺品。” “阿孟姐去岛国,好像也没怎么晒黑。” “我已经回来差不多一个月,早白回来了。”她走到阳台上,张开双臂,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停下来的时间越久,越不想工作了。阿秋,快跟我说说你那个老爹是有多有钱,说出来让姐羡慕下,有时候我也好想像你一样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自由自在的,自己管理自己。” “其实,他有钱也跟我没太大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你老爹的钱,以后不就是你的吗?” “说到这个,我爸确实有提过。阿孟姐,你知道吗?现在我的姓氏是跟随母亲,小的时候我是姓路的,前一阵子,我爸要求我改回父姓,说那是继承的条件,不过我拒绝了。” “阿秋!”阿孟姐一下子站直,“就改个姓而已,那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吗?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拒绝,所以,不改姓就不能继承?” “听我爸的语气,应该是这个意思。” “阿秋,快——”阿孟姐的手指向大门,“你快去找你爸,说现在你知道错了,后悔了!”她浮夸的模样将我逗笑,“你真的是不知道人间疾苦,上班真的很辛苦好不好,姐跟你说真的,现在你妈妈又不在你身边,所以我劝你再考虑一下。” “痛苦并不是只有一种,哪有容易的人生啊?”我淡淡地说,“我不想成为那种可以被钱收买的人。虽然听我妈的语气她也赞成,可是你知道吗?如果改成父姓,就会让我觉得那样是在背叛自己,背叛过去和我妈妈相依为命的那一段岁月。” “我滴老天鹅,不想成为可以被钱收买的人这么文艺的话,抱歉,贫穷的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现在真的好想被有钱的老爹拿钱收买!因为一想到马上又要回到工作岗位,我的心里就直发怵。”阿孟姐笑着说,“而且,你知道的,回忆和岁月之类的东西并不只是在名字里不是吗?只要不忘记就可以,你又何必为了过去而放弃这种大好机会,在你接下来的人生中,和你交集更多的应该是你爸爸。” “可是,我不想一再地被我爸改变!” 和阿孟姐分开之后,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脑海里一直回想起她说的“在你接下来的人生中,和你交集更多的应该是你爸爸”,确实是这样的,但我对此的想法却是交集变多并不意味着必须建立在我要为此做出改变的基础上,这种话如果直白地对阿孟姐说出来就未免显得太不解风情。 君子有所求,不求非礼。经过和阿孟姐的一番谈论,我反而更加坚定不会答应父亲的要求。 最近,程连悟去了泰国。 原本,他希望我能够住到他家好方便照顾小象,但我拒绝了,因为我不想成为独守空房的女人,尽管那是婚姻范畴的词语,但只要有一点点那种意味我都想要避免。 我将小象带到我家,一开始,也许是因为空间变小,它不太适应,晚上总是像在寻找自己的窝,不停走来走去,不过很快,因为能够和我睡着一个房间,小象就变得很喜欢我家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它总会试图爬上床,所以我不得不准备了一根打狗棒。 为此,抗议最多不是小象,而是程连悟,他居然说我是一个残忍的女人。 “让小象睡床脚,或者让它回去独守空房,连悟哥选一个吧。”视频聊天的时候,我说。 “残忍的女人。”他又说了一遍。 “连悟哥,你什么时候回来?”虽然每天都会这样视频,但和在一起还是不一样,视频聊天,是明明确确地存在着距离感的事情。 “泰国项目有点棘手,最快要到下旬了。” “这样啊。”我开始算时间,“那好吧,我也该开始写诗了。”我已经停笔好久,自从五月初被姜青禾从滑梯上推倒到现在,一直迷迷糊糊地度过。 “秋秋,你要不要来泰国?” “以后吧。”我想了想,拒绝了。“连悟哥,你在那边也每天都跑步吗?” 他点点头,“住的附近没有合适的跑道,每天都是在酒店的健身房跑。” “早晨七点的健身房吗?” 他又点点头。 早晨七点的健身房会不会有点孤单? 我总觉得能够坚持按时早起需要有非凡的意志力,而早起坚持做同一件事情则需要更加非凡的意志力,程连悟全都做到了,他一直非常高效地管理着自己的时间,无怪乎他能成功。 而我——自从他去了泰国之后,每天,我又想放任自己随意睡觉,虽然说程连悟每天都雷打不动地打电话叫我起床跑步,可是,常常我还是哀求他能放过我,“请你不要再无情地扰人清梦。” “不行,得坚持锻炼,小象早晨也需要出门。” “拜托,我们晚上也可以出门锻炼的。”有时候我甚至忍不住想要发火,“你这样每天七点半就打电话吵醒我真的——” “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这边才六点半。”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孜孜不倦?” “我们要同步,醒了你才能也想我。” “你不早说。”虽然觉得他的话有点肉麻,但其实有点口嫌体直,以及他那么说仿佛在表明,只有他想我是一件不公平的事情。 “这还要我说?” “当然要说啊,你要是不说,我就只会以为你不过是在遥控我出门锻炼。” “你快起来,我到健身房了。”就好像他知道我还在床上挣扎一样。 诸如此类的对话,每一天清晨都有发生,不过,他不在厦门,我锻炼的时间已经改到八点之后,每次都要磨磨蹭蹭一番,出门时常已经是八点半之后,像我这样懒散惯了的诗人除了在约会的时候,平时对时间的管理只能精确到小时…… 一个礼拜五,陶然忽然给我打电话,“阿秋方便吗,我们见一面?” 自从一月那次签售会之后,我和他就没有再见过面,虽然平日里为写作、为作品再版和宣传的事情我们也时不时地联系,但是,他忽然说要见面我才想起我们已经很久没碰过面了。 这期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啊!可仔细地算一算也不过才过了半年时间。 他的这通电话令我想起刚刚对外公布和程连悟恋情的那一天,那时陶然发布了一条状态,之后的这几个月,他好像彻底地从我的世界里隐匿了,完全只剩下工作交流。 当然这本身没有什么不好,就是他忽然而来的电话令我思绪纷繁。 所以,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呢?“陶然,有什么事情吗?” “你不用那么戒备,我不会再痴心妄想。” “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的没有戒备,而是觉得再见面于他无益,“那你告诉我时间和地点。” “嗯,如果你方便就现在见吧,我们到铁道公园思明南路入口这边见。” “好啊,那我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到。”我说。 他的工作单位就在那儿附近,“我等你。” 我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但他说出“我等你”这三个字还是让我感到一阵恍然。 “好,我上车之后给你消息。”我尽可能地冷静。 分手之后不再联系在我和陶然之间显然是行不通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隐隐地感觉到,今天的这通电话似乎充满了尽头的况味,就好像永别似的令我无端地觉到伤感,在还没出发之前,我的心里已经尽是哀愁。 当然,我不是在为我和陶然的无缘悲伤,而是为生命中那些人人都难以避免的遗憾和痛苦感到无力。 但与我所担心的完全相反,许久未见的陶然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显得明亮,他的脸上洋溢着如同夏日阳光一般的热情,一如从前那般温柔地对我笑,以前我是多么迷恋他这样明朗的笑容啊,甚至一度觉得那种笑容能够将我心头的黑暗全部驱散,可是到交往后期,他这种明朗的笑容越来越少,好像和我分开之后,他的自信又恢复了。 “陶然!”我对站在公园入口处的他挥着手,声音显得很高亢,就像很久以前我们还在交往的时候那样。 陶然听到我在叫他,于是笑着向我跑过来,现在,他已经三十一岁了,可是跑起来还像一个充满生气的男孩,仿佛他身上的热情永远都不会减退。 以前,他这样向我跑来的模样也是我很喜欢的地方,他这一点和程连悟完全不同,程连悟通常只是静静地等着我走向他。 “阿秋,我是偷偷溜出来的。” 啊——这话让我又一阵恍然,以前,他也说过这样的话,那时,他偶尔会溜班跑出来和我见面,一起去吃午餐或者喝咖啡之类的,抑或是到附近的海边走一走。 “这样喔,你领导该对你有意见了。” “没关系,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大家都在闲聊。” “为什么忽然把我叫出来?天气很热诶。” “你不是很喜欢夏天吗?要不是我叫你出来,你一定只会成天窝在空调房里。” “也没有啦,现在我每天都会早起跑步的。” “你?早起、跑步——”陶然满脸质疑,“说点真实的。” “是真真实实的啦,因为家里有狗狗,每天一大早就会被闹醒。” 我知道,如果是公事的话,陶然不会将我叫到这种地方,所以我没再追问他是不是有事,而只是一边和他闲聊,一边朝公园里走去。 “你变化真大。” “陶然,你好像没有怎么变,还是和以前差不多。” “变了,你看我的肚子。” 隔着衣服,他反复地从上向下抹着自己的肚皮,果然,他的小腹鼓出了一些,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孩子气地掀起衣服。 “胖了,也老了。”他自嘲般地笑。“其实大家都在变,没有什么会一直停留、原地踏步,对吧?” “这样不是很好吗?感觉到一切都在变,反而安心。” “是因为程连悟吗?” “诶?” “我是说,你早起、跑步,还有养狗之类的,以前你明明说过养狗需要负责任,而且害怕分开,那时候你还劝我最好不要养宠物。” “我有那样劝过你吗?” “当然有,百分之百有。”陶然停下脚步,阳光从树木的枝桠和绿叶间洒落在他身上,光亮中的他语气无比坚定。 “都说了,一切都会变的嘛。” “所以是因为程连悟吗?”他再次确认,好像这对他很重要似的。 “算是吧,我确实不爱早起和跑步,锻炼身体什么的,好梦幻、好遥远。” “但是你在做了。阿秋,你真是偏心!” “陶然,话不能乱说。” “以前,只要我哪天没注意时间在早晨把你吵醒,你都会发脾气的好吗?害得我到现在都只习惯在午后才跟你联系。” “好像是真的有那种事情。”我傻傻地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那时候我确实会为这种事情发火。 “不是好像,是真的,千真万真,没有一点点虚假。” “对不起啊陶然,那时候我太年轻、太任性了。” “你快点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如程连悟,我就原谅你。” “我只会告诉你程连悟哪里不如你。” “不,我坚持想知道自己哪里不如程连悟。”陶然笑着,直到现在,他的笑容里还有我所熟悉的纵容和宠溺。 “其实,我没有把你们放在一起比较过,一次也没有的。”这是我的真心话,对于自己喜欢过的人,到现在,我已经只记得他的好。 “你不说我也知道,他比我——” “陶然,不要说程连悟了好吗?说点其他的。” 这时候,我们正走在隧道里,和外面的高温不同,隧道里非常凉快,流动的风冰冰凉凉地贴在我们的裸露的手臂上、小腿上。 “说到其他的,确实有两件事情。” 这时候,我们站在一块橱窗前,展示灯将我们的脸照亮。 “居然有那么多,你是不是一直攒着?” “也没有,只是两件事是关联的。”陶然转身面向我,以前他的胡子一般不会刮得很干净,但是今天,因为他脸上完全没有胡茬,他看起来真的很精神。 “好啊,那你说吧。” “我已经辞掉工作,下个月开始就不能继续做你的责编了。”他的神色鲜有如此认真。 也许,早前他给我打电话就是怀着跟我告别的心情,尽管身处不同的空间,但这种情绪在通话过后我还是非常清晰地感知到了,大约,那是我所特有的敏锐。 “好突然,你——”虽然见面之前就大致感知到会是告别,我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你是换了新工作吗?” “不是,我打算回老家去。你还记得潘姐吗?以后我的工作会由她接替,就是有点胖、喜欢讲笑话的那个大姐。” 我点点头,“可是,你回家去做什么呢?我记得你明明说过,你喜欢厦门,而且你不是已经在岛内买了房子吗?” “大约是回去种茶吧。”陶然笑着说,接着他打开手中的书,里面夹着一张鲜红的请柬,他将它抽出来,递给我,“还有因为这个!” 我怔怔地看着他,这时候,站在橱窗旁边的他脸上明暗交织,虽然他在笑着,但是我真的不确定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将这张婚柬递给我。 许久之后,其实应该也不是太久,大约只隔了几秒钟,我才恍然地伸手接下,然后轻轻地低下头打开,上面和陶然并排在一起的名字念起来很甜美,“是你说的那个可爱的医生妹妹吗?” “你居然还记得!没错,就是她。” 我真的不知道接到前男友的结婚请柬要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只感到过了好久,我的心里依旧一片木然。 不只是我,陶然也陷入沉默中,许久之后,他说——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和你会是这种结果!” “我能看看她的照片吗?” 我发誓,说出这样的话是言不由衷的,我只是想击退内心的伤感,而不是自尊受损。 “她不算漂亮,但和她在一起很开心。” 陶然打开手机,翻了一会儿之后,他将手机递给我。 照片里的女孩看起来很可爱,她笑着,看上去如沐春风。 “那就好。”把手机还给陶然,我看着他的眼睛说,“这妹妹的酒窝怪可爱。祝福你们!” 陶然接过手机,欲言又止。 分别之前,他问我:“阿秋,你不会参加我的婚礼对吧?” “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上应该会这样,不过我想让你知道。” 我不确定他是觉得我性格如此,还是他只希望我知道他结婚的日期,却不希望我去参加他的婚礼,抑或是兼而有之。 “别胡乱感觉吧。”这时候,我们已经走出隧道,“好好珍惜那个妹妹啊。” “一口一个妹妹,其实她比你大三岁,以后见到要叫嫂子知道吗?” 叫嫂子吗?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我差点流泪。“以后,你还会来厦门吗?” “当然会,我们家在这边有茶店。” “是喔,我都忘了。” 其实,我的意思应该是以后我们还会联系吗?我想,答案应该是否定的,我们将从此渐行渐远。 直到离开公园,从不习惯回头的我忽然没忍住,转回头,我看到陶然正渐渐地远离我,看着他的似乎已经没有留恋的背影,我忽然想起来他是在这个公园里对我表白的,一瞬间,他的背影在我的泪眼中模糊起来。 第50章 最终,我没有去参加陶然的婚礼。他结婚的那一天,厦门是晴朗天气,想必他那里应该也是吧,这样美好的天气,实在是结婚的好日子。 我独自到海边看落日。盛夏的海,盛夏的天空,盛夏的夕阳,盛夏的凸月,还有盛夏的游客,看着这一切,我百感交集。 这无关遗憾,无关寂寞,只是今时的种种激起了我的美好回忆,内心难免怅然。 《结束》 在身边无人的仲夏夜 在冷风渐起的十一月 如果偶尔回头,你会看到 曾经的彷徨、痛苦 曾经的果敢、快乐 无不在岁月之中尽数粉碎、消逝 永恒一直更加偏爱年轻的心 因为他们更容易相信世界 一场又一场的别离之后 我渐渐明白,结束是一种慈悲和保护 在危险的游戏中,在失衡的关系里 在无望的等待中,在醒不来的梦里…… 只有结束才会得救 这一晚,我写了一首感怀的短诗。 然后,看看时间还早,我便带小象出门。夏天的夜里,我很喜欢到湖边散步,空气澄明的时候,抬头依稀还能够看见星光。 半路上,结束了一天工作的程连悟发来视频。 “秋秋,这边的事情做完了,我后天回厦门。” “小程程,我好想你喔。”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脱口而出。 屏幕中的他愣了一下,就好像在猜测现在的我到底是什么状况。 “快点走到灯光明亮的地方,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哭了?” “你乱说什么,听到你要回来的消息,难道我应该喜极而泣吗?” “不要躲在黑暗里,今晚你不太对。” “没有什么不对的,你别胡乱联想。” “快回家,那么黑的地方不安全。” “小象在我身边啊。” “听话,现在就回家。”…… 也是这一晚上,我做了一个托梦—— 还是以前的那间画室,还是白衣服的姜青溪,就像第一次梦见她的时候那样,她对我露出友好而清澈的笑。 “阿秋,缘分就是这样啊,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缘分。”她自然而然地走近我,然后在一把沾了颜料的椅子上坐下。“如果还活着,我觉得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 我有一点局促,大概是因为她说出如果她还活着这种过于真实的话激起了我的恐慌,不懂为什么梦中的我是这样清醒,“我们这样子也能够成为朋友吗?我是说在青禾姐她那么憎恨我的情况下。” “我姐她才不是憎恨你,她只不过是一直在为那一天的事情后悔罢了。” “那为什么她要一而再地与我作对呢?” “她失控了,我很担心她。” “青溪姐,是你把我叫到这个地方的吗?” 姜青溪点点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为什么非要是我呢?” “我试过了,在所有的人当中,我只能够进入你的梦境、与你互通。” “原来如此,那你请说,我尽力吧。” “就是我们出事的那一天,出发之前我和我姐大吵了一架,我劝她不要对程连悟那么痴心,因为我看得出,在他们的关系中,一直是她在追逐,可是,如果能够听从劝说大约就不叫爱恋了,对吧?” “这个,怎么说好呢?”我感到很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赞同,“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做什么呢?” “重点不是这个。其实我有点通灵,我知道那一天是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因而明明白白地知道,如果我跟我姐去找程连悟的话就意味着我肯定会死在家以外的地方,逼不得已,我将自己得到的讯息告诉我姐,我们就是为这个吵起来的,她非常固执地让我不要信邪,哪有人会知道自己具体的死期和离世的地点,最终还对我言语相激,说要是我不想送她去就明言直说——” 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这时候,她的笑容变黯淡了一些。 “是啊,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呢?” 知道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悲伤了。 “阿秋,我说过我能通灵的,那之前我听到了一个声音,他告诉我那一天的下午我将会在家里无疾而终,其实他就是我现在的一个朋友,不过那时候我不知道而已。 “最终我之所以选择送我姐去见连悟哥是因为我对生命还心存眷恋,尽管生活并不全是美好,可我还是不能平静地面对自己的死讯,而且,我明白,出发之前我姐也相信了那天就是我的大限之日,我能感应得到她的不安和慌乱,不过我姐觉得只要离开家,应该就能躲过死亡的捕获。那一天,我也是怀着逃避和侥幸之心和我姐姐离家出走的。 “结果如何阿秋你也知道了吧?其实我最终会横死是因为我在抗逆自己的命数,在明知自己会有善终、可以从容赴死的情况下,而我却选择眷恋人世,选择逃逸。” “青溪姐,大家都会自然而然地逃避死亡的吧?眷恋和惜命是所有生命的本能呀!”我不懂为什么试图逃避死亡的她会遭遇那样的事情。 “阿秋你说的没错,可那是在不能够预知死亡的情况下的本能反应,而我不同,那天我是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所以——” “那现在呢?青溪姐,现在你好吗?”我急切地问,因为她的脸已经变得越来越苍白了。 “大约是好的吧,如果可以安息能称作好的话,我想。请你转告我姐,现在我已经能够安息,即将去开始下一段旅程;还有,最终选择开车送她是我心甘情愿的,遭遇了那样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怪她,让她别再继续自责了,因为不论怎么样那一天都是我离开的日子;最后,让她一定要好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和珍惜身边的人,以及别再去伤害,没有牵挂的羁绊、业障的阻碍,我才能够顺利重新开始。” “我会转达的,你放心吧青溪姐。” “谢谢你,阿秋。再次谢谢你来到他们中间。” 姜青溪站起来,忽然,她和那一间画室一起渐渐地退散了。 我醒过来,天早已经大亮。梦中和她的谈话是那么清晰,就好像那些对话全部印到我脑海中一样,而且,我对梦中的一切毫无根据地深信不疑。 但愿她此去一路安好。 看看时间,差一分钟到七点半,最近,每一天七点半的时候程连悟总会给我打电话,这一次,我拿起电话拨了过去。 “我正准备打给你。”程连悟一接通就说道。 “嗯,我知道。”我说。 “想我?” “嗯,对的啊,我想你。” “明天我就回去了。” “连悟哥!” “怎么?” “就是单纯的想要这样叫你。” “秋秋,我更想你。” “更想我是什么样的呢?” “大约就是把一个月的工作量在半个多月做完。” “哇连悟哥,我好担心你会过劳——”想起刚刚做过的梦,我忽然无法说出那个字来。 “我没事,天天锻炼,按时体检,我不可能那么轻易死,再说了我还没有和你——” “不准你继续乱说。” “明天见,我洗漱去了,准备去锻炼。” “明天见喔。” 怀着和程连悟同步的小心思,我也去洗漱,小象跟来跟去的,它知道出门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因而尾巴摇得很欢快。 出去慢跑了一圈,在回来的路上喝了一碗粥,到家之后我看了一会儿书,大约快到九点的时候,纽约时间和国内对时,我打算现在就联系姜青禾,我想要把她妹妹的话及早传达给她。 可是,她以前的电话号码已经无法拨通。 于是我邀请表哥语音通话,没想到接通的人却恰恰是姜青禾。 “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美国之后我最想念的人居然是大诗人表妹。”听起来,姜青禾的心情还可以。 “我不需要你想我,谢谢。”我淡淡地说,并不觉得她的话有什么恶意。 此时此刻,我已经说不清自己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说不讨厌吧,不可能;说憎恨吧,谈不上;总之,联系她之前,我的心情很复杂,如果可以,这一次之后,我真的不想再与她有任何交集。 “以后你不用担心会再遇到我。” “青禾姐,你怀宝宝了对吗?”我没理会她的话,很直白地问。 那边沉默良久,“连张朝樾都不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是你妹妹。” “你在说什么大梦话?” 接着,我听到啜泣声,隐忍的,难以抑制的那种啜泣。 “对啊,就是梦话,她本来也是在我梦中告诉我这一切的。” “为什么她要告诉你?” “她说她只能到我的梦里,她有些话想让我传达给你。” “她一定是还在生我的气。” “不,恰恰相反,她很担心你现在的状况。”我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她担心你会继续自责,所以让我告诉你,那天她送你去找连悟哥是因为她想继续活下去,遭遇那样的事情绝不是因为你坚持离家出走,她说那是命数难逃。” “这些不需要你再重复。”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脆弱。 “还有,青溪姐说,现在她已经能够安息,如果你不好好生活的话,会影响到她去重新开始,所以她希望你别再自我伤害,以及好好珍惜身边的人,尤其是你的孩子。”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胡编乱造吗?” “信不信随你,青溪姐让我转达给你的大致就是这些。” “我妹妹她现在怎么样?” “梦里我们是在一间画室见面,我只记得墙上有一幅进行到一半的画,应该是大海,画室里面有一把沾了颜料的椅子,她穿着一件白衣服,耳环是黑色的,还戴着坠小海豚的项链,她就坐在那把椅子上跟我说——” “你别说了,别说了——”姜青禾哇哇地哭出声。 我将电话放到桌上,也许她也把电话推开了,她的哭声变得好遥远。 小象好奇地盯着我的手机,忽然它吠叫了两声,难道它知道那是姜青禾的声音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青禾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大诗人,你还在吗?” “喔,还在的。” “我的傻妹妹居然什么都告诉,她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她还带着哭腔。 “不懂,她说她试过了,但只能和我互通。” “你知道吗?那房间是她的画室,你看到的那幅画、那把椅子就是她离开的那天画室里的样子,而白衣服、黑耳环和项链,也是她那天的装束。” “难道说,她一直停滞在那天吗?也许,她说的意思应该是你走向前,她也才能够安心向前吧。清溪姐很担心你,而你又何尝不是,不过,有时候过多的牵挂反而会变成羁绊。”我近乎喃喃自语。 “谢谢你,阿秋。” “诶?” “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 “你怎么了?” “最近冷静下来回想过往,看看我这些年都做了什么?真是非常可悲,那样伤害你,当时我居然以为你活该,对不起。” “你没事吧,我表哥他在吗?” “像从噩梦中醒过来一样。最近,大致是自从知道自己怀孕之后,我常常想起过去这几年自己做过的种种,很陌生,那些事情纯粹是在发泄,只有失去自我才可能做得出来,完全没有帮助,不论是对谁。”姜青禾兀自说着,也不理会我有没有在听。“你出现得真是时候,再这样继续折磨程连悟,我一定会崩溃的。那天在电梯上看到他望着你的眼神,我才明白,他根本没有爱过我,他从来没有那样温情地看过我,以你为镜,我才清醒过来。” “青禾姐,你——” “我明白,道歉其实没有什么用,但还是再跟你再说一声对不起吧,为我过去对你做过的种种。” “喔!对了,青溪姐说希望你好好珍惜自己和身边的人。” “放心吧诗人妹妹,再见啊,我要去恭喜你表哥去了,你不准多嘴知道吗?” 结束通话,我感觉心里空空的,及至回过神来又不住地唏嘘,认识姜青禾之后,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友好过。 在我们之间得以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好像都自有契机—— 从我能够去参加姜青禾婚礼的那一天开始,我就被卷进他们停滞的僵局,包括程连悟和已经离去的姜青溪在内,他们三个人,一个陷入狂乱的悔恨、一个陷入情感的监牢、一个止步于孤独的画室,而我,就像闯入迷局的无辜小鹿,先将程连悟带离,最终无意打破了她们姐妹的樊笼。 啊,这样一来,好像又了了一段缘分。 第51章 明天下午就能够见到程连悟,这种能够看到结果的等待有一种明朗的欣然,令我感到快乐。 在过去短短的半年多时间里,挤到我狭小生命的人和事实在太多太多,经历过那么多黑暗之后,这一刻忽然明朗多了。 我何尝又不是因为遇到他们而得救呢?尤其是程连悟,假如没有他的安慰和陪伴,假如没有他的向日葵、没有他近乎固执地督促我锻炼身体,假如没有他的告白……我真的不知道因为母亲的事自己会沉沦到什么时候。 有时候走出低潮可以是因为一句话、一件事,也可以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地方,亦或者是这一切交杂在一起成为依托。 大多人都是有缺陷、有黑暗面的普通生命,但幸运地,时间一直挟裹着我们向前,最终,大家总能够在对的时间点上得到救赎的方式,或者遇见有益的存在,我想,这就是人们在失望之后能重拾希望的关键所在。 不论何时,能够被爱和可以去爱是幸运的,如果被爱和去爱只能够得到一种的话,站在更私人的角度上,我更愿意选择去爱,因为,能不能被爱很大程度是别人的事,而要不要付出自己的感情却是自己在主导。 就像一开始那样,对程连悟心动,我便适时地抓住能够靠近他的机会,那时候,我完全没有顾虑结果,完全没有想到会不会有可能,而只是响应自己内心的情感,主动地先到他的身边去。 不久前,在谈天的间隙,虽然知道这样有点痴傻,可我还是忍不住试探,问程连悟为什么偏偏选择对我敞开心扉—— “想和你在一起,想更了解你;想和你分享喜怒哀乐和看到的一切;想和你一起去看落日;你在我身边的时候,觉得安稳;小象很喜欢你;你流泪的样子让我担心;你喜欢食物的样子很生动;还有,我喜欢你的诗,字里行间有坚强、勇气和保护;时不时会想起你叫我连悟哥,想起你的时候,整个人空空的,只有到你身边去,空位才能被填满。如果这一切还不够的话,那——” “可以、可以了,连悟哥!”我实在不敢想,在他的心里积压了那么多。 “你呢?”程连悟从来不会错过你来我往。 “连悟哥,我说出来你不要笑我。” “为什么要笑你?” “就是,我觉得自己很肤浅。” “怎么说?” “我好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唱歌给我听,喜欢你静默中的侧颜;我也好喜欢你总会来找我,喜欢你叫我秋秋,喜欢你看着我;我还喜欢在人群之中寻找你,然后也喜欢看到你站人群中看向我……” “我就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唱歌的时候你对我有多痴迷!在第一次去鼓浪屿的游轮上,我们被挤散之后,你的眼睛一直在寻找。” “我哪有痴迷、哪有在寻找喔?你别瞎编一些有的没的。” “有。” “好吧,你说有就有喽,连悟哥以后也唱歌给我听吧。” “没问题,回厦门再安排一次。” “连悟哥好喜欢唱歌。” “我喜欢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若不是太忙。” “这样啊,果然两者不可得兼。” “秋秋,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吗?”程连悟话锋一转。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大约是你在你父亲的葬礼上吧,抱歉,提起这个。” “看来你忘记了。” “什么意思?” “你们小学的毕业典礼上,你和珊竹不是一起表演,《明天会更好》——” “喔,那个我当然记得啊,可是——” “那天我在。” “真的吗?” “后来,我带你们去吃冰淇淋、炸鸡和薯条,那天你吃了两个——” “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其实我已经想起来,时隔多年,我不想承认那天我居然吃了两个冰淇淋。 “你对食物的喜爱一直没变。那时候你们十二岁,算一算,你把我忘了多久?” “连悟哥,我数学好差的。”…… 回想这些琐琐碎碎的小事,令我的心渐渐地从哀伤的梦境中平复。 一段感情中一定有一个人先迈出一步,所付出的情感也必须要被对方接受才能够持续,啊,现在我终于理解了“你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着你”是多么幸运的事。 现在,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明天程连悟就会从泰国回来。 只要想到在接下来的八月我们或许又可以腻在一起,我就感到轻飘飘的,像要飞上天空的氢气球一般轻浮。 隔天,从网络上查到了程连悟的航班抵达厦门的时间,我提前到机场等他。 这是一个雨天,伴随着风,似乎台风季节就要到了。 我站在T3航站楼的出口,电子显示屏上,新加坡过来的航班已经降落。越是接近见面的时间,我越是踯躅。 分别了将近二十天,虽然每天都在联系,可我仍然觉得想念已经快要满溢,因而不断地向里面张望着,盼望着能快一点见到程连悟。 忽然,旅客鱼贯而出。我踮起脚尖,在人群中搜寻着程连悟的身影,可是好半天依然没见他出来。 我想,他会不会是从头等舱通道离开了呢?而且,我早该想到,他家的司机应该会来接他。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这样不声不响地跑来机场会不会显得有点傻? 不一会儿,出站的旅客已经变得零零星星。有一点失落,我不想给他打电话。 “秋秋!”忽然,程连悟的呼喊从我身后传来。 一转身,单手抱着花的程连悟正站在距我十米开外的地方。 怔怔地看着他,我问:“为什么你是从那边出来?” “我在车里看到你。”程连悟站在原地,他张开左臂。 犹豫了下,我开心地向他跑过去,轻轻地抱住他,他的左手收拢,把我拥在怀里。天气怪热,彼此的体温快速地穿过薄薄的衣服,连接在一起,感觉到热,我便将他推开了。 “回家。”程连悟说着,将他手中的向日葵递给我。 “还好,没有错过。”我看着被纸包着的花,低着头说。 “不会错过,厦门就这么大,我很快就能找到你。”他帮我打开车门,“下次来,记得给我打电话。” 就是这样,他的话语中总是充满抚慰人心的气息。 “你的意思是以后也想要我来接你吗?” “你要是愿意,我很开心。” 见我们坐稳,司机开动汽车,很快便滑到雨中…… 八月初,程珊竹和李源闽订婚,随后大家约好去欧洲玩几天,可最终因为我父亲忽然入院,我和程连悟没能成行。 之前我父亲一直没有将他的真实病情告诉我,而这次,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姜峤岚对我说,这些年里,他的病一直反反复复,经常进医院,这一次尤其严重。 看着瘦了一圈的姜峤岚,以及无比苍白的睡梦中的父亲,我祈祷着,希望他能早一点醒过来。 好在手术过后,我父亲恢复得比医生的预期好,到了八月中旬,他总算能出院了。 我父亲出院的那一天,程连悟说他要陪我去接他,但我拒绝了。 “我爸还在跟我赌气,等他气消了,我再带你见他。”我说。 “赌气?” “就是,他想让我改回父姓,我拒绝了,所以——” “长辈们很在意这种事情。” “也有可能是他没有其他孩子。” “秋秋,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程连悟说。 “好啊。”我疲惫地笑了笑,最近一直在医院里奔走,父亲做手术的那几天我基本没有合眼,事实上,我比自己预想的要担心他。 “那我送你到医院。” “嗯!”…… 隔天午后,程连悟来接我。“那么神秘,连悟哥你快说要带我去哪里?”因为昨晚睡了一个久违的好觉,我整个人都觉得很轻松。 “快上车,到了你就知道!” 一路上,《乘客》循环播放了好久,“坐你开的车,听你听你的歌,我们好快乐……”每一次,王菲唱到这里的时候,程连悟总会侧过头看着我笑,他的笑容里有一种懒洋洋的温柔,就好像此刻只要身边有彼此,再别无他求。 这样的短途旅行常常有一种将一切都掌控在内的从容。 “连悟哥,想听你唱!” “这旅途不曲折,一转眼就到了……”旋律正好回到这里,他和王菲一起唱。 “坐你开的车,听你听你的歌……”我也和他们一起唱。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幸福,我想,这一刻我们一定正身处其间,程连悟的身上泛出一种肉眼可见的光芒,那光芒令车里的气息越来越美好,我多希望我们的车能够一直这样开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在反反复复的歌声中,我们到了之前去过的那个度假果园。 这一次我才知道,上次我们住的那栋别墅,其实是程连悟家人度假专用的。 八月,正是暑气最盛的时节,但山间要比城市里凉快得多,到处都绿意盎然,天空高高的,白白的云朵漂浮其间。 我才安顿好,程连悟便来到我的房间,“我们走!” “连悟哥,去哪里?” “你的诗里。” “诶——你到底在说什么?” “跟我来。”他一把将我拉住。 他的力道有点大,我差一点就跌进他的怀里。“喔喔,好啊!”我轻轻地将他推开。 坐到电瓶车上,我时不时地侧身看驾驶位上的程连悟,“电瓶车司机哥哥喔,很了不起!”后来我干脆侧身而坐。 “错!”程连悟目视前方,我们正行驶在种着香樟的道路上,阳光倾斜着,从树叶的罅隙洒落,整条路都闪闪发亮,“今天,是画家哥哥。” “还可以这样吗?” “当然。” 夏日傍晚的风吹到车里,我打开一瓶水,喝起来。 “我也喝。”程连悟说。 我正准备再拿一瓶,他又说,“你手中那瓶就好。” 将水瓶递过去,没想到他却将嘴巴凑过来,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将瓶口送过去,然后轻轻地扬起瓶身。 “抬高点、抬高点!”他命令道。 结果我没控制好,水从他的嘴角滑落,打湿了他的白衬衫,还呛到了他。 “所以你干嘛不自己喝?!” “看你没事做。” “我看你和风景就可以了啊。” “那你看我就行。” “这样啊。”我看着他的侧颜,不论多少次,不论是在他的左边还是右边,只要看着他的侧颜,我的心总会毫无例外地砰砰直跳,还有他的喉结,对我总是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吸引。 “别太呆!” “连悟哥,你知不知道你很难搞?” “哈哈哈……”车子拐了一个弯,“随便看,都是你的。” “那么好啊?” ——忽然,前面开阔起来,眼前整片平坦的地里全部种着向日葵,向日葵沿路铺展,绵延到山脚、然后将一个小村子包围其间。葵花将开未开,星星点点的花盘散布在绿叶之间,泛出隐隐约约的金色,就好像,所有的向日葵都在精心地、秘密地准备着盛开的美梦。 到休息区停下车,我们走到看台上,俯瞰着向日葵地。 山风一阵阵拂面而来,向日葵们轻轻摇曳着,叶子发出沙沙沙的声音,仿佛在私语。 “见了向日葵忘了哥。” “连悟哥,请你不要这么轻浮。” “见了向日葵忘了哥!” “连悟哥,吃向日葵的醋真的好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也看着我的眼睛,忽然,一个浅浅的吻自然而然发生。 风吹起我的裙摆,吹起我的长发。程连悟一直看着我,他背靠着栏杆,衬衫衣领处少有地多敞着一个扣子。 看台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连悟哥,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你和我。” “秋秋,你还记得上次我们跑步路过这里的时候你说过的话吗?” 我摇摇头,“我说过什么?” “你说,要是有一片向日葵地,这儿简直就是你理想中的家园。”程连悟说完,转身朝向日葵地望去。 我随着他的目光,望向这一大片等待盛开的向日葵。我想起来了,上次,我那样说的时候,程连悟好像说过那有什么难。“连悟哥,所以这一片向日葵是你种的吗?” “我种的——我的诗人,你想什么呢?” “要不然这儿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变成一大片向日葵地吧。” “是我让李叔叫村民们种的。” “喔,原来如此。” “原本想着欧洲一游回来再带你过来,那时候花才会全面盛开,不过看到你最近很累的样子,就——” “连悟哥!”我打断他的话,“为什么你能记住这么小的事情?” “等到爱情发生/我会牵着TA/到无数向日葵盛开的地方/追随孤独地垂落的太阳/等待月亮寂寞地升起/让日月一齐明见/我们在这广阔的世界/可以这么亲密无间。” 程连悟一字不差地朗读出来,这是我第一本诗集里的一首小诗,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真的现实演绎了。 “连悟哥,我好喜欢你。”内心涌动的喜悦太多太满,最终化成这一句脱口而出的告白。 “你这个傻女人,我早就知道了。” “这样喔,可我还是想亲口说出来。” “嗯,你再说一遍。” “我只说一次。” 他伸出食指,亲昵地刮了刮我的鼻尖,“看!太阳快到山头了。” 是喔,远远望去,太阳正在收敛自己的光芒,神色渐渐地变得温和,此时此刻,我不知道太阳是在眷恋这一片向日葵地,还是看到依偎在一起的我们,她红彤彤的脸上居然露出淡淡的寂寥。 风继续轻轻地吹着,程连悟牵着我的手,沿着向日葵地边走,若有若无的花香时不时地飘来。 前面的路长长的,整条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秋秋,明天,我要把这一切画下来。” “你说的画家哥哥就是这个吗?” “对。” “不得了,连悟哥能把我写的诗种到地上,还能够画出来!” “笑我!”说着,他要挠我痒。 我灵巧地闪开,跑到前面去,程连悟旋即追来。不确定我们跑了多久,就好像这条路一直没有尽头,我们可以这样快乐地一直跑下去。转身看到程连悟的笑颜,我多么想让时光停驻此时,一直。 跑着跑着,猛一抬头,我看到寂寞的月亮在昏色的空中发出银白的光! 程连悟走过来,将我拥进他的怀抱。 夏日的风、夏日的星星、夏日的月亮都看到了我们的亲密。 第52章 直到向日葵全部盛开,程连悟的画才接近尾声。尽管,画作本身差强人意,不过重点是,那是为我专门而画的,这就足够了。 我说不上来相爱具体的样子,但非要说的话,就是那些弥足珍贵的时刻:就像我在游船上搜寻他的身影;就像除夕之夜他看着我燃放烟花;就像在广州的酒店里他为我唱歌;连同这些每一天都有向日葵陪伴的光辉日子——加上我们一起走过的那些普通的瞬间,以及过去的夏天里所有无所事事的时刻,还有一起下厨的寻常,交叉着那些相随去锻炼的清晨时分,还有分开的时候不间断的想念…… 细想起来,都是一些很容易流逝的普通时间,只是当时我不懂得,回头再看才发现寻常日子里都是温馨。所以,我忽然希望时间的流逝可以放慢脚步。 “连悟哥,那幅画送给好吗?” “怎么不要点别的?” “我好像没有别的什么想要。” “本来就是给你画的。” “我什么事情都没能为你做。” 这时候我们在田园中散步,黄昏的天空布满绯云,向西飞的鸟儿不知道是不是正在赶回家。 “秋秋,你在我身边就够了。”程连悟看着我的眼睛,“真该谢谢珊竹。” “你这么说,好像我很没用。” “有没就有用,我说的算。” “这样啊,不过我可不光是因为那样才到你身边来。” “我知道。” 这一刻,“我知道”这三个字真的胜过所有的蜜语甜言,因为,那意味着自己的心意不仅被对方理解、接受,而且还被对方珍惜、回应。 “你为什么想谢谢珊竹?” “因为她,你才总能到我身边。” “哪有啊?” “你小的时候,我从美国回来的时候,还有去年的中秋节、十一——再后来,就是我总想看到你在我身边了。” “连悟哥,你今天好感性。” “人都有感性的一面。” “这样啊!难怪连悟哥唱歌会那么好听,还能够画画。” 他忽然停下脚步,少有地露出不解。 “其实,唱歌啦、画画啦在我看来是一种情感输出和表达,感性的人唱歌往往更好听是因为歌声中的情感表达更丰富,画画也一样。” “之前你说的是我声音好听。” “声音好听是加分项。” “秋秋,知道你什么地方最迷人吗?” “我有什么地方不迷人吗?” “哈哈哈……”程连悟在我的后脑勺推了一把,“就是又自信又感性、又随性又任性,还很独立,对自己想要什么总是很明确,这一点很好。” “好失望啊,我还以为你是被我的外表吸引。” “比起你的外表,你对食物的热爱更可爱。” “连悟哥,说点我喜欢听的好吗?” “以后也继续写诗吧,一直写下去。” “这个只能勉强及格。” “及格?你连悟哥一向很优秀。” “那现在,你能展示你的优秀、让我开心起来吗?” “和我在一起还不够开心?” 我无言以对,只顾低下头笑着。许久,我问道:“连悟哥,你也开心吗?” “嗯,就想这样天天跟你在一起。” “不行啊,要这样的话,你的亿万酒店产业可怎么办喔?” “亿万产业也不及你。” “很不习惯连悟哥这样甜言蜜语。” “但你笑了。” “还不是因为你忽然很浮夸。” “哥一直都实事求是。” “好吧。”…… 返回厦门,程珊竹他们也回来了,带着重磅消息。 在巴黎,李源闽向她求婚了,而她自然是很愉快地答应。她说,能在巴黎被求婚真的是太好、太好了!太完美、太完美了! 难怪,从欧洲回来之后,每一天她都神采奕奕、笑容灿烂,紧接着,他们的婚礼也提上了日程,也许是因为心情过于愉快,她甚至在大家面前说了让我紧张得冷汗直流的话—— “哥,你们准备得怎么样,要不,我们四个同一天结婚吧?!” 当时,我们在她母亲家里用餐,在座的不光只有他们一家三口,还有李源闽及其父母,以及程家的几个亲戚。 “回头我先问一下秋秋。”还好,程连悟化解了这个尬题。 但这种时候,杨阿姨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我们,或者是我—— “阿秋,这还有什么好想的呢?趁现在答应吧!” 躲得过程珊竹,躲不过他们的妈妈。 “阿姨,连悟哥并不是在向我求婚喔。”在危险面前,我向来不会拐弯抹角。 “那要不然你也可以向我儿子求婚,我估计他已经等了很久。”杨阿姨根本没有饶过我的意思,也不顾及程连悟的颜面。 大家每个人都停下筷子看向我。 “这样的机会,我想留给连悟哥。”这一回合我依旧能够从容地抵挡回去。 “照你们两个人的速度,我已经快失去耐心了。”杨阿姨这样一说,大家的目光又回到我身上。 “妈,再说下去大家该没法吃饭了。” 程连悟这样说,我感觉到他并没有试图帮我,难道说他真的希望我向他求婚吗?思及此,我看了看他。 “阿秋,我觉得你可以耶。”程珊竹唯恐天下不乱。 “既然杨阿姨和珊竹都很看好我,那回头我准备起来吧。”最终我不得不以退为进,为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我说,“今天的主角是珊竹和李源闽,我们还是继续讨论他们的婚事吧。” 程珊竹放出来的火终于熄灭。 这次晚餐过后,程连悟并无所行动。 我想,我们应该还没有到那一步,尽管,在阿孟姐结婚的时候程连悟曾说过他计划在三十岁之前结婚,尽管,翻过这一年,他就要步入三十岁,但是,就像我在餐桌旁所说的那样,求婚那种事情,我想留给程连悟,尽管,那是当着大家的面说的,可那也是我的真心话。 而且,我并不着急,结婚这种事情,我只想顺其自然。 于是,在程珊竹热火朝天地准备结婚的事宜时,我依旧开开心心地享受和程连悟的恋爱时光。她的婚礼定在元旦,大约还有四个月时间,时间绰绰有余。 在这一年,和我往来最频繁的人要么已经结婚,要么正准备结婚,每当这样想的时候,我会有一点点期待程连悟能告诉我他的想法,可是,每一天,从清晨的锻炼开始,到临睡前的互道晚安,他根本没有一点点想要结婚的意思,甚至连试探我意愿的问题都没有。 对此我的胡思乱想只持续了几天,不久我就将这件事情淡忘了。 而且,中秋节过后,程连悟又忙了起来,我的新责编潘姐也三番五次地催我,请我在十二月之前将在写的长篇叙事诗的初稿交出来,于是,时间恍然而过,转眼秋天就快要结束。 快要接近十二月份,我将完成的初稿交给了潘姐,猛然地从创作的紧张忙碌中清闲下来,我才忽然想起距离杨临雅阿姨的催婚事件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这三个月中,我和程连悟之间只发生了两件印象比较深的事情—— 中秋节那天晚上,我们再次登上世贸大厦,看落日,看月亮,看厦门的夜景;十一长假期间,我们又去了一次鼓浪屿,不过这一次我们是乘游艇过去,我不知道那游艇程连悟是从哪里弄来的,在我惊讶于他能驾驶游艇的时候,他居然告诉我他想克服恐高症,想要以后带我去玩滑翔伞和乘坐热气球。 这两件事,登塔是程连悟自告奋勇,而去鼓浪屿则是我要求。 每次回头才猛然察觉时间流逝之快,不知不觉,一年光阴悄然而过。 眼看着进入十二月,关于伴娘的事情,我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于是在程珊竹向我询问度蜜月是去塞班岛还是去斐济更好的时候,我直接问她:“关于让我当你的伴娘,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正式通知我?” “哇阿秋——我到底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要让你当我的伴娘啊?!”她露出受到十分惊吓的表情。 “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人比我更有资格当你的伴娘吗?!”我不客气地对她发出灵魂的拷问。 “我承认,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当我的伴娘!”程珊竹露出为难的表情,“可是阿秋,我真的不敢选你呀!” “为什么不敢?如果你没有万分充分的理由,我绝对不会答应、一定会跟你纠缠到底!”阿孟姐的婚礼已经过去半年多,现在只要想起她没有让我当她的伴娘,我依旧会耿耿于怀。 “阿秋啊,我不仅有万分充分的理由,甚至还有亿分充分的理由。” “快讲出来让我听先,充不充分你以为你说了算吗?” “第一题,婚礼的头号主角是谁?” “当然是新娘。” “二,如果有人,哪怕是无意的,在婚礼中比新娘更夺目的话要怎么办?” 我知道了,她在给我设套,我才不会那么轻易上当,“在婚礼之中绝对不会有比新娘更夺目的女人。” “哦,要是别人还好说,至于你,我想我可没办法保证,所以,阿秋我能够容忍你参加我的婚礼已经是大发慈悲了呀。” “这一条不算,不充分。” “阿秋你放过我好吗?每次和你出去大家的目光都在你身上这些年我已经都忍下来了,可是如果在婚礼上再发生那样的事情,对我来说也太残忍了吧?你怎么——”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诶,你扪心自问,我到底有没有言过其实?” “当然有啊。”我已经不想再继续争取了,“不过,看样子你已经有了人选,不论我再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好气喔,关键时刻她们都秒变塑料姐妹。 “阿秋,要怪就怪你长得过分美丽呀!” “少来,要怪我只会怪你自私,只想在婚礼上独自美丽!” “哈哈哈……我们不要再互相夸赞了吧!作为补偿,我们蜜月旅行的时候带上你和我哥好吗?” 就这样,我最好的两个女性朋友,她们全宁愿选择家里的妹妹做伴娘,也不愿意在她们人生最重要的时刻让我站在距离她们最近的地方。 怕只怕,我会为此耿耿于怀到自己满头白发的那一天。 更气的是程连悟居然安慰我说:“珊竹并没有夸张,她结婚的时候,如果你站在新娘旁边,谁还会去看她?” “哇,连悟哥,珊竹真的是你的亲妹妹吗?” “她不选你当伴娘,做得很好。” 看来,关于伴娘的所有话题都与我的八字相克,“连悟哥,明年你就要三十岁了哦?” “我比较喜欢直言直语,我们明人不说暗话。” “谁在说暗话?”我看着他眨巴眼睛。 程连悟轻轻地推开我的脑袋,“少装可爱。” “我需要装吗?根本就是天生可爱好不好。” “调皮。”一小个脖拐击过来。 程珊竹和李源闽的婚礼在厦门和福州两地连着举行,异地婚礼果然折腾。 厦门的这一场是在12月31日。因为无缘伴娘,我分到的都是一些简单的任务,而且婚礼的重头戏是在隔天的元旦,所以,年末的这一天,我差不多就像参加一场宴席那般轻松,分配到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任务。 程珊竹订了好几套婚纱,其实她能够驾驭的风格并不太多,微胖的她并不适合繁复、肩带细的款式,不过她根本不听劝说,说每种风格都想尝试,结果她在婚礼中的着装不是很稳定,时好时坏,好在,她的化妆师相当出色,加上她的皮肤很白,而且,婚礼中没有不美的新娘,于是,如同所有的豪门婚礼一样,她和李源闽结婚的场面又隆重又奢华,每一个参加婚宴的人都收到了大额红包。 忙完了厦门的这一场,大家一起将新人送回他们的新房,这一天先告一段落。 离开程珊竹家的时候已经快到十二点钟,带着参加完最好朋友的婚礼之后所特有的开心与怅然交织的余韵,我看了看走在身旁的程连悟,忽然,内心弥出一种淡淡的、温柔的孤单。 “连悟哥,快到新的一年了。”这时候,我们走到一盏路灯下,深夜的风带着凉意。 他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们一起去。” “哪里啊?” “斐济。” “会不会打扰珊竹他们度蜜月。” “当然不会。” “那去吧,让我们从冬飞到夏。” 程连悟笑,灯光下,冷风中,他的笑容怪温暖。 “走,回家。”他向我伸出手。 自然而然地将手交给他,心头的孤单好像散去了一大半,就算身边的朋友们都结了婚,不过,我有程连悟送我回家,这样就足够安慰了。 被他牵着,想起《约定》的旋律,忽然,我好想和他沿路一起走半里长街。 但最终,我没将心里所想说出来,程连悟带着我朝车库走去。 这一次的跨年我们是在路上度过的,其实在哪里跨年已经不是特别重要了,因为自己喜欢的和喜欢自己的人就近在身旁。 车子很快就开到我家附近,好不容易,程连悟才找到一个停车位。 停好车,解开安全带的时候,我发现他在静静地看着我。 我停下来,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其实这时候我心里也有难以启齿的话,在这个深夜,我实在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回家。 “秋秋——”程连悟沉沉的、重重的声音让我眩晕。 “连悟哥——”看着他黑暗中的眼睛,我忽然说不出话来。 “那个——” “那个——” “秋秋先说。” “连悟哥先说。” “我坚持。” 我偷偷地做了个深呼吸,好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去我家好吗?” “这就是我想说的。”程连悟说完,也许,他笑了,光线太暗,我不是很确定,“秋秋,是我想的那样吧?” “没错,就是连悟哥所想的那——” 我还没说完就被他长手拉过去,“啊,就当做是给自己的新年礼物吧!”慌乱中,我这样想着,然后闭上双眼,放纵地响应到他的深吻中。 后来,回到家,一切水到渠成,虽然是第一次,但因为是一个美好的时间,又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因为彼此都期待已久,这一切弥补初次的不适和害羞之类的遗憾已经绰绰有余…… “果然和之前想的一样美好。”事后,程连悟说,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满足的叹息。 “连悟哥之前是怎么想的?”我依偎在他怀里。 “这种事,只可做不可说。” “是喔,只可做不可说。” “果然没能等到结婚。” “连悟哥,今晚就很好。” …… 程珊竹和李源闽在福州的婚礼结束,见过男方的长辈和重要亲戚,回到厦门之后他们便开始准备蜜月旅行,程珊竹听说我和程连悟也去的时候开心到跳起来,啊啊啊地叫着旋转跳着,就像一个小孩。 出发的那一天是一月十号,临行前,杨阿姨将我们送到门口,她单单对程连悟说:“必要的时候,就要使用强硬的手段知道吗小子?一直闷不出声怎么行!” 虽然不是很确切,但是她说完之后向我看过来,我隐隐地觉得她是在催程连悟向我求婚,因此,旅途还没开始,我已经有了会被求婚的心理准备。 “妈,你真爱操心!” “你倒是像你妹妹一样,别让我操心啊!” “我们走了。” “妈,下个月见。”程珊竹和李源闽齐声说,然后又一齐挥挥手,接着开开心心地一齐上了车。 “阿姨,再见喔。”我站在程连悟的身旁说道。 “你知道我刚才说的是什么,反正,这一次,我只想听到我想听的消息!”她对我说完,微微嘟着嘴,不开心地将脸扭到一旁。 “妈,要是你不放心,干脆你来帮我做得了。”程连悟看起来有点生气。 “我懒得说你,赶紧去吧。”杨阿姨瞪了程连悟一眼,“好好照顾阿秋和你妹妹知道了吗?” “珊竹有李源闽,关我什么事!”说着,程连悟拉住我,转身前我又说了一句阿姨再见。 先到香港,再转斐济,路途尽管漫长,好在一路都很顺利。 到达目的地之后,我们先在主岛待了两天,然后便开始到外岛游玩。 出发前令我期待事情过了将近一个星期都没有发生,程珊竹每天都要跟我确认一遍她哥求婚了没,我变得烦躁起来,十分严厉地对她说:“我不准你再问,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阿秋,你恼羞成怒——”程珊竹还没说完,偏偏他哥听到了,强行插了一句,“什么事让秋秋恼羞成怒?” “不要你管!”我赌气,拉着程珊竹朝沙滩的另一头走去。 “不行,你不要再把我拉到阳光下,我不想再晒下去。”程珊竹挣脱我的手,朝躺在伞下的李源闽走去了。 程连悟追过来,他向后倾斜,微微地向我俯视,“怎么了?” “怎么了你心里没数吗?” “没有。” “现在,你最好离我远一点,负能量爆棚,分分钟会爆炸的。” “好。” 有时候我真的是要被他气死,看着他跑向海里、早已经晒成小麦色的背影,我没忍住在沙地上踢了一脚,“哄我一下你会少块肉啊!” “秋秋,明天我们去浮潜。”程连悟下海前忽然转身大声说。 “要去你自己去,明天我没心情!” 一月份是斐济的雨季,我祈祷着隔天最好雨下不停,那样浮潜的计划就会泡汤,但是第二天早晨一推开窗,我才发现这应该是我们到这儿之后天气最美好的一天了,天前所未有地蓝,不远处的大海美到虚幻若梦,推向岸边的浪花洁白如雪。 早餐过后,架不住他们三个人的盛情,于是我只好整装出发,再者,我也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欢潜水,斑斓美丽的海水世界我实在无力抗拒。 乘船出海,很快就到了浮潜的地方,做好防晒,害怕在海水中体力不支的我和程珊竹都穿上救生衣,然后从袋子里拿出潜水镜准备下船。 程连悟和李源闽在一旁嘀咕,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每一次站在海中央的船头,被海风吹着,被太阳晒着,整个人总会变得无比、无比地轻盈,完全没有了城市之中的沉重感,心头每每不由自主地浮出“所有的烦恼全都是自找”的虚空感。 “走啦,发什么呆呢?”程珊竹拉着我。 “喔,奇怪,今天你怎么不粘李源闽来粘我?” “距离产生美,这几天有点腻他啊。”程珊竹笑,我们的肌肤已经不同程度地被晒伤。 “走吧,我也腻连悟哥。”说着,我朝程连悟看了看,他明明见到我在看他,却还将视线挪开。生气。 “今天让我们男女分开各自飞!”程珊竹说完,扑向海水里。 我也迫不及待地下了水。我们每个人都各自有一个教练跟着,因此,虽然盛传海中有鲨鱼,我们也不是特别担心。 可以潜水的地方非常多,这些天我们总是换地方到处玩。 今天到的这个地方,海水不是很深,环境保护得非常棒,海水本身碧清无比,能见度很深,加上天气十分晴朗,在阳光的照射下,海底的珊瑚斑斑斓斓,各种绚丽的热带鱼快乐地穿梭,尤其洒落手中的鱼食时,好多美丽的小鱼就会蜂拥过来…… 不论潜水多少次,我依旧会为海底世界的丰富多彩惊叹不已,在美丽的珊瑚和多彩的热带鱼面前,烦恼根本没有可趁之机,我很快就忘记了程连悟。 不知道游了多久,感到有点累,于是我朝高一些的珊瑚石游过去,想站立休息一会儿。滑动双手,很快我就找到了一块高高的珊瑚,才站定,刚刚摘下潜水镜就看到不远处浮出水面向我招手的程珊竹,不久前才说过腻烦,现在她和李源闽已经又粘在了一起。 以及,程连悟游到我的教练身边,听不清他对他说了什么,只是朝后指了指,他并没有穿救生衣,也没有潜水衣,他游泳的技术很好,而且他会水中闭气,所以也不用咬吸管。 之前几天,程连悟教我在水中吐气,但我一直没能学会,室内游泳池我可以潜到水下,但是在广阔的大海中,因为水总是涌动着,我莫名地有些紧张,不敢轻易地潜到深水里。 接着,程连悟奋力地摆动有力的双臂向我游过来,不确定他的右手中还拿着什么。看着他在起伏的海水中游动,我想起以前我们见面的时候,他静静地等着我走向他的模样,原来,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向自己靠近,胸腔中会不可遏制地涌起阵阵温柔。 现在,他的头和身子都没在浅蓝色的海水中,只露出小麦色的肩头。 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而且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样子,我吓得大叫:“连悟哥,停!” 他置若罔闻,硬生生地撞倒我身上之后才停下,他一边试图站立,一边伸出右手抱住我。 还好我们都穿了游泳鞋,这样站在锋利的珊瑚石上就不用担心双脚会被割伤。 “终于捉到你。”程连悟并没有戴潜水镜,他一边用左手抹去脸上的海水一边说。 “你要捉我干什么?” 我挣脱他的手臂,隔着救生衣抱在一起有点难受。我手里还拽着一点点面包,于是我撕碎,扔到程连悟饱满的胸.肌上,面包滑落到水里,好多鱼儿瞬间围到我们中间抢食,一些莽撞的鱼儿甚至撞倒我身上。 “捉你做一些、就做一些美好的事情。你看,蓝天美,大海美——” 我看他有点嘴拙舌笨的,疑惑着他到底在干什么,“在茫茫大海里,除了潜水看鱼和看珊瑚我们还能干什么?” 程连悟不答,他向后退了一步,结果一脚踩空,瞬间滑进深水中。 没入水中之前,他下意识地向我伸出左手,我也下意识地伸手忙去拉他,结果两个人一起滑进深水里,好在我穿着救生衣,这衣服在潜水的时候虽然很碍事,不过却可以当游泳圈用。 两个人抱在一起在水中扑腾着。 “连悟哥,吓我一跳。” “秋秋,嫁给我!”程连悟闭着眼睛,他的声音特别大、特别响亮,我又被吓了一跳。 “诶?” “秋秋,嫁给我。”他睁开了双眼,比起第一次,现在,他的声音变得好温柔,语气变得很坚定。 等了那么久,我实在没想到程连悟会选择在大海中向我求婚,真是—— 可。在蓝天下,在碧海里,在热带鱼中间被求婚,够出乎意料的了。 我们缠缠扯扯地摆动双腿,终于又站到珊瑚上面。 “连悟哥,你给我正式一点。”我终于回过神,能够确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在大海里,跪不下去!”也许他以为我要拒绝他,所以神色变得有点急。 “秋秋——” “你不该让我等这么久。” 程连悟高兴得将他一直紧紧拽在右手中的塑料片扔到海水里,然后双手捧住我的脸亲个不停,混乱中,我只听到不远处,程珊竹他们在哇喔哇喔叫着。 “等一等,那个是什么?”程连悟停下之后,我指着漂开的塑料片。 “不用管,都是珊竹的馊主意。” “什么馊主意?”我一侧身,向飘荡的塑料片游过去。 抓住第一片,上面写着“秋秋,嫁给我好吗?” 这些字应该是用漆喷的。然后我又游向另一片,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答案A:YES”,居然有选项?我迫不及待地翻到另一面,原来,答案B也是YES,我没忍住,在大海中哈哈哈大笑起来,程连悟太心机了。 这时,程连悟游过来抓住我,再游回珊瑚上,他说,“都是他们两个的馊主意,说在海里求婚最浪漫,害我戒指掉到大海里。” “这个问题也是他们的主意啊?”我举着卡片问。 “当然不是。” “连悟哥,让我嫁给你好吗?”比起他的慌乱,我的求婚要冷静得多。 “双倍好!”他一激动,又将我抱住。 我不是很确定,现在,他的眼眶里涌动的是海水,还是泪。 他这么说完,我将手里的塑料片和潜水镜甩开,捧住他的脸,亲了一下。“戒指丢了也没关系,我只要连悟哥!” “我早说制造浪漫和惊喜不适合我,偏偏珊竹说求婚一定要难忘一些——” “今天的事情,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秋秋,你的答案是?” “两个YES.” 程连悟失控地仰头大叫,好久他才冷静下来。“秋秋,走,捞戒指去。” “等一等。” 我连忙伸手,将浮在不远处的塑料片和潜水镜拿起来。 我们游过去的时候,潜水教练已经帮忙将戒指捞起来,他主动将戒指盒还给了程连悟。 一群人,有的道恭喜,有的说Congratulations. 上了船,站在船头,程连悟帮我将戒指戴上。“稳了。”他托着我的手说,太阳照耀着我们,那钻戒在我的食指上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哥,阿秋——”一旁的程珊竹啊的一声,“哦,以后要叫嫂子了呀!” “没错。”程连悟大叫着,抓着我的手举到空中。 现在,我光只会傻傻地、幸福地笑了。 这一场近乎混乱又不乏惊喜的求婚过后,虽然远在斐济,但当晚我还是通过网络和母亲分享了自己的喜悦,也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 接下来,在斐济的每一天都是无比、无比地愉快,我开始时不时地幻想着我们的婚礼、我们婚后的生活,以及,有可能的话,我们的孩子到底会更像谁…… 旅行结束的那一天,我们离开之前,岛上下了一场雨。 登机的时候,走在我前面的程连悟忽然停住脚步,我没留神,撞到了他的腰上。 “秋秋,快看!” 目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天空中挂着两道明丽的彩虹,啊,在这一趟旅途的尽头,我们居然还能够看到这么美好而罕见的风景,斐济真是无比梦幻、无比幸福的地方。 程连悟握着我举高的手,用力地捏了捏又松开,仿佛在告诉我此刻他有多么快乐。 我抬头望向他的时候,他正好俯视着对我露出笑,于是,我也用力地捏了捏他的手又松开,此刻,他有多快乐,我也有多快乐!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完结啦 谢谢各位小天使一路陪伴喔 特别感谢投雷的小天使和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么么哒 :) :) 啊——惯例求,觉得看文还愉快的话,帮点个作收,以及新文《温柔破冰》已开,也求个收藏吧 《温柔破冰》文案: 有事问某乎:男神是拒绝婚姻、不近男女的类型,现在借住到我家,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情感咨询师:谢邀。大概率努力无用,但也许温柔可破。祝好运咳咳咳! 人美心善设计师VS放飞自我二世子 重逢篇: 在咖啡馆偶遇,她淡淡地开口:“秦由简,好久不见!” 流离失所的他当机立断,“好久不见!……能让我到你家借住一段时间吗?” “??”戴月光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觉得拒绝他有点难以启齿,“你家不也是在厦门吗?” 秦由简:“我现在没家了。” 表白篇: 曾拒绝戴月光、觉得恋爱麻烦的秦由简问:“现在你还喜欢我吗?” 不喜欢暧昧、不想再被拒绝,她回答:“不喜欢了。” “那就重新喜欢。” “先不了吧,除非——你能让我再次动心。” …… 交往篇: 戴月光:现在恋爱不麻烦了? 秦由简:也麻烦,但——我脸好看、长得高、身材棒、脑子好、还有钱,不用可惜。 戴月光:……(得到了自己偷乐就好) 有缘再见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