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埋废太子后我扌……》作者:金花银蕊 文案: 顾祈霖打小跟师傅师兄们生活在深山老林里,随着年龄渐长,师傅师兄相继下山。 师傅:“祈霖啊,等师傅下山赚钱回来,给你买糖吃。” 大师兄:“师妹放心,师兄下山赚钱回来,给你买好看的衣服穿。” 二师兄:“小师妹,师傅师兄肯定是赚大钱去了,等师兄把人找回来给你钱花。” 然后一去不复返。 顾祈霖在深山中望眼欲穿,最终怒收行李,发誓一定要把师傅师兄找回来。 下山后接到的第一笔生意,就是把死球的主家封入棺材,连人带棺送回京城。 顾祈霖满口答应,哭丧做法样样不落,谁知封棺前一刻,刚把棺材盖扛上去,就感觉手腕一紧,再一看,那死球的主家正睁着眼虚弱的与她对视。 “救……救我……” 顾祈霖:“诈尸?!!” —— 宁怀赟身为太子一生为了皇位与家族期望奋斗,机关算尽丢了性命。发誓若重生一回,定不要生在皇家,过安安稳稳的一生。 谁料一睁眼,就见自己要被活埋了!!! 宁怀赟:姑娘,棺下留人! 好不容易脱离被活埋的命运,他惊讶发现自己居然没死透,他的胞弟继位追封他为太上皇,就等他灵柩回宫葬入皇陵。 他果断焚棺诈死,带着顾祈霖连夜跑路。 却不想顾祈霖一路接单,赶尸赶的不亦乐乎,偏偏人傻无口,被人坑了一次又一次。 宁怀赟只好扛起管账大旗,露出狡诈面目,成为一代奸商。 自从他管起了账,顾祈霖总算不亏本了。 漂亮的眼睛溢满了感激:你从今以后就是我的恩人了! 宁怀赟:那倒也…… 顾祈霖:师傅说大恩难以为报当以身相许,恩人。 宁怀赟:乖。 —— 当贫穷的大师兄成为首富,挥霍无度。 脾气古怪的二师兄神医在世,一次出手价值千金。 一直邋里邋遢的师傅被奉国师,救世之后事了拂衣去。 回来找师妹过好日子时,却发现,自家小姑娘被外边的野男人给勾跑了! 【作者有话】 1.主微中恐悬疑探案 2.全文架空,关于里面的各种习俗与丧葬文化二设居多 3.1v1,双c,he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天作之合 甜文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赶尸人她每场生意都在亏本 立意: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第1章 赶尸人·一 黄昏时分,寒鸦飞过天际,在混沌的云层中留下一道远去的痕迹。 秋日枯黄的枝叶咿咿呀呀的从脚底惨叫而过,已然有些寒冷的夜风提前吹拂过不详的黑纱,铁器碰撞的声音在荒芜的林中伴随着飘落的枯叶嘶哑响起。 叮当——叮当—— 当熟悉又陌生的铃声从远方传来,收工归家的农户们默契的停下脚步。他们僵硬的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那一抹静默的鸦青随着铃声逐渐靠近。 厚重宽大的木箱投射下的阴影足以叫寻常男子心生畏惧,他们近乎缄默的与身着鸦青道袍的少女擦身而过。 那轻飘的黑纱即便是轻轻飘动都会引来他们紧张的注视。 有人奇怪发问:“那是谁?你们好像很怕她的样子。” “嘘嘘!你不是我们这地方的不知道,这是咱们这地的赶尸人,家里若无白事可千万不能随意搭话。”汉子忌讳莫深,说话时声音压的极低,好似会被人听到。 说话的那人“哦”了一声,心中一动,神情若有所思。 · “……所以?”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只见那罩着头面的黑纱微动,月光下,黑纱后的唇微微蠕动,冰冷、沙哑,那个声音像是囚禁在古老宅院的魂灵一般,仅仅是只言片语就足以叫人联系到某些不可言说之物。 长袍老爷喉头滚动,他看着面前不足自己肩膀高的少女,她一身鸦青道袍,头罩黑纱,从里到外都透露出诡异与格格不入。 赶尸人。 这个身份就足以叫任何人从心底感觉到恐惧。 “请拜托您,为我家主子送尸。”他几番颤抖,终是说出完整的请求。 此言一出,四周静默。 少女仍保持着高深莫测的缄默,她双手交叠,身姿挺立,像是一颗不动如山的树。黑色的轻纱遮掩她的面容,朦胧间叫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只听她淡声开口:“好。” 长袍老爷瞬时松了口气,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银票。 “这是,这是报酬,要送往京城……” 他一时情急,手中的银票落了一地。长袍老爷大惊之下,竟跪在地上摸黑将之捡起。 少女不言不语,波澜不惊。 唯有黑色的轻纱配合着掀起点点波澜。 长袍老爷颤颤巍巍的报了停尸的位置,将报酬再次递了过去,少女终于动了,她伸手接过收入袖中,仍没有言语。 他自讨没趣,结结巴巴的又交代一遍,才心惊胆战的离开。 却没见到,少女收在袖中那攥的发白的指,与紧抿住的唇。 直到他离开,顾祈霖才松了口气。 她实在不知道如何与人交流,被找上门的紧张令她几乎无法言语,好在这人很快就走了。 顾祈霖没有点灯,她隔着面纱摸着手中的银票,粗略一数足有八百八十两,凑了个吉祥的数字。 未想刚决定出山就接到这么好的生意,顾·贫穷·祈霖不敢相信,复又摸了几遍,方确定这不是八两八,不是八十八两,而是八百八十两。 她还从未赶过那么贵的尸。 心说这得办场多大的法事,才配得上这个价钱。 这是个大生意,也是这个大麻烦。 顾祈霖终于意识到这个事实。 当她在太阳未完全升起的早晨来到停尸的地方时,长袍老爷已然准备跑路,一见到她殷切交代定要以七枚魂钉封棺后,骑上马转瞬就没了踪影。 顾祈霖起初还以为是听错了,这可是让人死不超生的法子。 却不想进入院门,入眼是一口敞开的棺木,由辟邪的雷击木制成,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横尸庭院,甚至在尸主的脸上贴着驱邪的符咒。 她揭起一瞧,是镇尸的。 再一瞧,尸主长发覆面,口塞糟糠。 这定是冤死,是要让人死不安生的做法! 顾祈霖:…… “你真可怜。”她怜悯道。 趁着太阳未出,她将棺木移入屋内,关闭所有门窗,以布将窗户遮蔽。 这间院子不大,一进的院子,堂屋摆了棺材进出越发困难,顾祈霖并没有把人露在太阳底下的想法。 她将自己背着的巨大木箱横放下来,从里面掏出一床被褥细心铺好,还贴心的与尸主道了一声:“晚安。” 便带着黑纱和衣而睡。 直至黄昏时分她才醒来,认认真真的收拾好被褥,在院外洗漱完背上自己的大木箱原地握了握拳,为自己鼓劲。 一开门看见来来往往的路人,那分勇气瞬间烟消云散。 顾祈霖抿着唇锁好门,迎着众人惊惧掺杂着畏惧的目光,随着铃声叮当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 鸦青道袍的少女短暂出现便引起了人群的嘈杂,他们或畏惧或惊恐,不约而同的加快脚步归家。 而那些要做生意的店主就没有那么幸运。 被赶尸人找上门,做惯香火生意的掌柜心里也不由发毛,他看着门口立着的少女,声音轻缓透着几分小心。 “顾师傅来此是有何事?” 那身着鸦青道袍的少女久不言语,不详的气氛随着天光逐渐晦暗涌上心头。 掌柜不由惊惶,睁大眼试图通过她的表情看透想法,然而却被一道黑纱挡在外面。 顾祈霖沉默寡言,递出一张宣纸。 “哦,原来是要做法事。”掌柜松了口气,看到纸上那么多东西心中好奇,硬生生憋住了。 那黑纱轻颤,是顾祈霖在点头。 讫货两清,顾祈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昏暗的暮色中。 赶尸人原是不需做法事的,只是镇子不大,十里八乡做白事的人少,都嫌晦气,前些年战乱死了不少人,山上的赶尸人还是四个的时候,为了吃饭做起了法事。 这些年顾祈霖也靠这门手艺吃饭。 她带着东西回去后,用院里的厨房升起了火,煮了水倒在盆里,端着去给尸主擦洗。 师傅曾说过,人生前无论如何,死后一定要干干净净的下葬。 顾祈霖怜悯尸主死后还要被人这么作践,端了水给他擦洗。 与寻常尸体不同,这位尸主肌肤柔软,骨相极佳,是师傅说的美人。 顾祈霖不知美人不美人,她利索的撩开覆面的长发,把尸主扶起,斟酌着力道扒开嘴,将里面的糟糠抠出。 收拾妥当后,她尽职尽责的把画在棺材外的鬼画符给擦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要这么对你。”顾祈霖擦的时候格外疑惑。 既要人做法赶尸、魂归故里,又要人镇魂夺魄、永不超生。 顾祈霖还未见过这么奇怪的事情。 但显然,一具尸体是不可能回应她的话。 而顾祈霖也只是单纯的疑惑,并不会深究此事。 也因此,她没有注意到棺木之中的尸主,那一瞬的身体起伏。 因为主家出钱大方,即便知道问题很大,顾祈霖还是尽职尽责的办了场法事。 她在亥时末尾,新旧交替之时手执招魂幡,手拿赶尸铃,在更声响起时为尸主招魂。 黄昏买来的纸钱飘飘扬扬,在空中飞旋打转哀寂的散落一地。 她本应高呼尸主姓名,奈何实在不知,索性无声无言,招魂归家。 丑时一至,她先前找的两位白事师傅扮作女子深夜前来,充作尸主亲友哭丧吊唁。 因其并不在此处下葬,顾祈霖并没有立牌位,而是在哭丧之后念诵经文。 诵《随愿往生经》。 “命终之人,在中阴中,身如小儿,罪福未定……若有临终,及死堕地狱,家内眷属,为其亡者念经……现在眷属,为亡者修福,如饷远人,无不获果…… 以福德之力,缘是解脱,亦复如是,径生十方,无愿不得。” 顾祈霖与两位师傅念诵足足一个时辰,天色渐白,卯时终止。 两位师傅裹着单薄的衣服在屋外搓着手,彼此点上粗糙的卷烟,一阵吞云吐雾后结算工钱早早离去。 而顾祈霖还要赶在彻底天亮前钉上棺材。 她扛着棺材板,一把送上去,正推着往棺材上合,心里已经盘算好那七根钉子要钉在那哪里了。 却不想手腕一紧,她低头一瞧,对上一双乌黑透亮的眼。 “……” “……” 顾祈霖:诈……诈尸?!! 手腕上的力道猝然收紧,尸主猛然起身直指她的喉结,顾祈霖下意识一退,手腕一转一拉一推就挣脱了束缚。 面对攻击,她一个擒拿反击,将尸主头朝下摁进棺材里。 撕拉—— 顾祈霖猛然将棺材板甩过去,咯嘣一声,棺材板与棺材严丝合缝,不透一点缝隙。 “嘭嘭——” 不间断的敲击声从棺材里传出,杂乱又密集,几乎将棺材震下停灵的板凳。 顾祈霖扶着棺材,面上风平浪静,唯有黑色的轻纱随着震动发出颤抖的弧度。 其实心里慌的一批。 怎么办,怎么办?为什么会起尸?师傅没说过这种情况啊! 这人死的好冤居然诈尸了,早知道就不擦那些鬼画符了,会不会盯上她。他家里貌似好有钱,在她手里诈尸会不会被追杀,诈尸了怎么办赶尸人的颜面何存…… 好可怕。 “好像停了……”感觉手底下的动静小了,顾祈霖松了口气。 正要松手时,却不想棺材里传来更大的动静,下面的长板凳都发出难以承受的破碎声。 “嘭嘭——” “嘭嘭嘭——”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撒花撒花撒花 ——预收《钓系美人套路假少爷为夫》求收藏! 亓官婌,颖川州女首富,号称当世聚宝盆,名下商行遍布全国,笔笔投资稳赚不赔,背靠皇族财权双收。 意外发觉自己是话本里恋慕假少爷,对真少爷出手打压的恶毒女配,未来将会家破人亡,流浪街头。 亓官婌果断下聘,纳假少爷为夫。 结果被真少爷肆意欺压都没跑的假少爷,就这么跑了??? —— 顾筠溪知府之子,一脉单传顺风顺水多年,端的是恣意横行、鲜衣怒马少年时。 谁想到先是真假少爷揭露,他成下人之子,后是颖川州女首富,开口下聘强纳赘婿。 笑话,他是当赘婿的人吗? 顾筠溪前脚刚跑,后脚就捡到位遭受蒙骗的绝世美人。 美人容貌秀丽,清冷出尘,偏对他百般纵容。 这不结婚很难收场啊! —— 亓官府的人发现,高不可攀的家主身边多了位恣意横行的穷少年,屡次及第、逢考必过的那种。 后来,首富把人带回了家。 顾筠溪看着面前富贵大气的豪宅,和身边眼神宠溺的娘子。 “遭人抛弃?身无分文?孑然一身?” 亓官婌眼波流转:“少奋斗三十年,夫君不高兴吗?” 钓系美人、只对男主软的当代女企业家x逢考必过就是不想当官的天才假少爷 第2章 赶尸人·二 长板凳在重物的压迫下发出难以承受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幕中格外刺耳。 顾祈霖勉强压制住了颤动不停的棺木。 隐约听见细碎的人声从棺材中不断传出,喘息声连绵不绝,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急切。 他在说什么?顾祈霖咬着唇,听着细碎模糊的声音,眸子混乱震动。 冤有头债有主,我与你无冤无仇,又不是头七,你别诈尸找我啊! 顾祈霖心中一片混乱,眼见天色渐白,她心中一松,手下棺木居然从内里被人踢开,破碎的木片腾飞而起。 糟了! 顾祈霖急忙转身扑向门口,只觉脖子一紧,硬生生被人带飞回去,倒进棺材中。 头上的黑纱被掀开,露出一双黑沉阴郁的眼。 阴差阳错间与尸主对视,尸主目露凶光,伸手要掐。 顾祈霖反手一推,腿猛然上顶直接把人掀翻出去。她连忙起身,从旁边做法事剩下的纸钱堆里翻出未烧尽的经文朝男人抛去,又从腰间翻出那张镇尸符飞去一贴。 那镇尸符晃晃悠悠的从尸主身上掉落,在两人的目光下凄惨的落在地上。 顾祈霖心道声不好,完了,这冤屈大了,镇尸符都不管用。 刚逃离活埋局面的男人无言从身上揭下一张纸,“譬如世间犯罪之人,心中思惟,望诸眷属,求诸鼎力,救其危厄……” 他轻声念着,一双灿若星辉的眸子环顾四周,落在顾祈霖身上。 身着鸦青道袍的少女气质特殊,黑色的轻纱笼在发上不过是几许点缀,凌乱简朴的衣着又怎会损她半分容色? 古人曾说凡间无此姝丽,非妖即狐。 即是鬼魅,那此地便是…… “姑娘,此间可是阴司黄泉?” 顾姑娘将手收进袖中,不动声色的握住防身的尖刀,答:“若公子不眷尘世,转瞬便至阴司黄泉。” 男人便笑了,他笑得好看,狐狸眼微微弯起,藏着几分狡黠。 “那敢问姑娘,我为何会有呼吸、心跳?” 顾祈霖答不上来。 事实上她自己也有点懵,这人到底是死是活?是人是鬼? “在下宁怀赟,现在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不知姑娘姓名?”宁怀赟拱手道,他似乎出身极好,一举一动都十分悦目,面上笑盈盈的,一派温和贵子的模样。 然而顾祈霖视活人如洪水猛兽,早已自闭不言。 蒙头将黑纱罩回原位,遮住面容才略感安心。 她掏出一张文书无声递了过去,像是某种胆小的生物,稍微触及就会惊吓到她。 偏笼上那一层轻纱,又显得格外无情冰冷,好似职业光环保护,浑身上下都透着专业。 真是格外的不配合,宁怀赟舔了舔尖锐的虎牙,接过那份文书一看,发现这是官府盖章的赶尸人文书,一时竟无言以对。 但也通过这份文书,确定自己是没死透,然他分明是饮下毒药,能引赶尸人前来,定然是生机断绝,为何能死而复生? 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只是暂时无法验证。 但无论如何,活着总比死了有价值的多。 目光落在顾祈霖的身上,他的目光若有所思,藏着几分试探与算计。 “你我聊了许久,还不知顾姑娘从何而来?” “……” “您可知是受何人之托为我送灵?” “……” “姑娘为何一直不说话?” “姑娘姑娘姑娘……”喋喋不休的话语在顾祈霖的脑海里打转,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 顾祈霖:救命! 方才还能与男人据理力争的顾祈霖瞬时就打了焉,她自闭的蹲在一边,不肯说话。 宁怀赟频频发问,没有得到一句回答。他垂眸居高临下的看着蹲在地上显得小小一只的顾祈霖,黑纱遮掩了她的表情,从背影莫名叫人瞧出几分无措瑟瑟。 只见她默不作声,从箱子里摸出银钱,迅速推到男人面前,瓮声瓮气道:“退单。” 尸主是个活人,还是个喋喋不休的麻烦,这单再多钱也不敢要了。 宁怀赟一时失笑,少女个子不大,说话倒是凶的很。 他道:“姑娘说退钱就退钱,方才险些活埋我的事莫非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若非我有些本事在身,可不得被姑娘当成死人活埋?” “……不埋,送京城。”顾祈霖埋着头自觉理亏,只敢小声反驳。 她还没赶过尸,只在山下做过白事,差点把活人给封棺了还是头一遭,面对苦主自然理亏。 连买东西的钱都没要,只想全额退单了事。 宁怀赟数过那些钱,发觉才八百两,不由自嘲:“活着的时候价值万金,死后竟然只值八百两,真是现实。” “小姑娘,你即是为钱,不若好人做到底,我在南洲埋了万两黄金,你送我过去,我分你一千如何?” 而今黄金与银两换算为一换八,若是纯度足够可以达到一换十,一千黄金再如何也能换八千两白银,足够一代人在脚下这偏远小城买上百亩良田过奢华的好日子。 顾祈霖没有概念,只问:“南洲是哪?” “南洲……”宁怀赟不知如何解释,索性掐了根香拂去地上纸片,徒手画下国家地图。 这个国家的舆图他早已牢记于心,随手画下就是整片山河。 “这是南洲。”他指着一块区域,又用香在偏远地区一点,“这,是我们在的小镇,只有那么一点,距离南洲足有千里。” “千里?”顾祈霖的目光不自觉被他画下的舆图所吸引。 这是她从未真正了解过的东西,只存在于师傅的口中,存在师兄们的向往里。 她不知千里多远,不知南洲样貌,只看那图上一寸便已是千里之外。 “那里,会有很多人吗?”她指着南洲的位置,困惑又迷茫。 “那是这个国家最富饶的地方,所有人都想要去那里立足。”宁怀赟回答。 “所有……” 师傅师兄也会去吗? 她猛然抬头,语句坚定:“我要去!” “当然,我们一起去。” 当天夜里,这间小院猝然燃起了大火。 火势迅猛之下,竟蔓延左右,索性地处偏远无人居住,只余一地焦黑,一副焦骨。 那少年赶尸人不知所踪。 有人说她烧尸害已,亦有人说她携款潜逃,流言在这小镇不过几日就消失不见。 却不知他们说议论的一人一“尸”,早已踏上了征程。 宁怀赟换了赶尸人的青色道袍,得罗穿在他的身上,灰扑的衣衫都难掩他满身贵气,得见他风度翩翩,不似与尸体打交道的赶尸人,像是哪家修道的仙者。 他戴着帷帽,为顾祈霖背负木箱。 那巨大的木箱足有一米四长,压在少女的肩头已然是十分硕大,笼罩下重重阴影。可被他背负,也不过寻常罢了。 他们行走山林,趁着夜色行进,在天色渐白之时赶到下一个小镇。 小镇之外早有守将大开城门,赶集的百姓来往返复,早早的就有了热闹的气氛。 只是铃声响起,两位身着道袍腰带铜铃的赶尸人出现时,都默契噤声不语,一双双眼睛盯着两人,眼神怪异。 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能接触的脏东西。 有人啐道:“真是晦气。” “别带着那东西吧……” …… 细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顾祈霖缄默不语,将文书递给守城人。 宁怀赟压下帽檐遮掩面容,随着顾祈霖前进。 小镇的守将见两人衣着,面色难看至极,拦下之后不过匆匆扫了一眼文书便放两人进去。 更是暗道一声:“晦气。” 便是连文书都不愿意接触。 “赶尸人的身份。”被轻易放过,宁怀赟收回警惕的目光,低声念了一句。 赶尸人身份特殊,成日与尸体为伍,民间对于赶尸人的传言通常离谱又可怕,为这个职业添加了不少传奇色彩。 所谓三人成虎,世人对这身份多有偏见,若是遇见更是厌恶畏惧。 宁怀赟自觉身份特殊,死而复生并非好事一件,恰好顾祈霖出现他面前,叫他偷得伪装得以平安行走青天白日。 顾祈霖早已习惯诸人目光,花大价钱买了张舆图,踏着即将大亮的天色,在离小镇千米远的一处低矮客栈中住下。 在白日,赶尸人是不赶路的。 一是运送尸体,夜间最佳,不会惊扰百姓。二是他们身份特殊,极少在一处停留过久,永远行走在赶尸的路上,夜间行走已然成为不成文的规矩。 赶尸人居住也是有规矩的,若是带着尸体,则只能居住在牌匾下系着白布的客栈,只有这种客栈会接纳赶尸人居住,留出一间专门的房间供他们停尸送灵。 顾祈霖按师傅教的规矩把房间门窗都用黑布遮住,这才安安稳稳的坐在自己的木箱上看宁怀赟摊开地图。 她原以为说走就走,却没想到还需要买官方舆图。 宁怀赟脑子再好,也不可能把全国的官道都记的完全,何况他们不能从官道走。 “从这里,我们先去观鹤城。”他用筷子在图上比划,“走上两夜,差不多能到。” 顾祈霖抱着包子啃,闻言忙不迭探过头去看,但是舆图上弯弯绕绕她实在看不懂。 看着看着,她不由升起一个疑问:“京城,在哪?” 宁怀赟闻言诧异抬眸,“你不知京城在哪?” 见顾祈霖没动静,宁怀赟慢条斯理的收起图纸,抱臂意味深长道:“小姑娘胆子大啊~” 顾祈霖:…… 发现闹了笑话,顾祈霖总算想明白自己当初到底答应了什么,顿时心虚不已,自闭啃包子。 作者有话说: 命终之人,在中阴中,身如小儿,罪福未定,应为修福,愿亡者神,使生十方净土,承此功德,必得往生。若有临终,及死堕地狱,家内誊属,为其者念佛,及转诵斋福,亡者即出地狱,往生净土。 现在眷属,为忙者修福,如饷远人,无不获果。譬如世间犯罪之人,心中思惟,望诸眷属,求诸大力,救其危厄,今日烧香,望得解脱。为忙者称其名号,修诸功德。以福德之力,缘是解脱,亦复如是,径生十方,无愿不得。——《随愿往生经》道家超度亡灵常用经文之一 卷一·女嫁殇 第3章 女嫁殇·一 月白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天边悄然升起,雾色在清晨的潮湿中飘渺流淌。 叮当——叮当—— 铃铛清脆的声音在林中穿行而过,鸦青色的身影在灰白的雾色间若隐若现,唯有踩在碎枝残叶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观鹤城,终于要到了……” 眼见城墙的一角出现在视野中,宁怀赟走上高地极目远眺,没忍住吐出一口浊气。 行走两夜,总算要到了。 铃铛—— 铃声在身边响起,鸦青瘦影靠近身侧,宁怀赟偏头只能看到一如既往的黑色轻纱。 顾祈霖顺着他的方向看去,观鹤城的一角在两人眼前浮现。 “走吧,天快亮了。” 宁怀赟跳下巨石身手十分利索,因即将到达目的地,连脚步都松快了几分。 顾祈霖依旧不言不语,蒙着黑色的头纱跟随在宁怀赟的身后。 两人赶在月影消散的最后一刻到达了观鹤城外。 两份文书递给了守将。 守将目光游离,在两人身上一晃而过。比起出发时避之不及甚至不愿意查看文书的守城将不同,他仔细翻阅核对之后,目光瞥向宁怀赟。 “叫什么?” “顾,师兄。”顾祈霖缓缓开口,因许久未说话显得格外低哑艰涩,像是古旧老宅里吱呀作响的木头。 透着空灵到不合时宜的诡异。 “啧,进,进。”守将不耐烦的将文书送了回去,嫌弃的摆了摆手。 顾祈霖微微颔首,轻纱浮动后归于平静。 宁怀赟接过文书,交过入城费之后跟随顾祈霖往里走。 观鹤城内自然也有给予赶尸人停留的客栈,只是实在偏远,在偏远的北门,那里都是些穷苦人的居所。 两人压低帷帽小心的避开人群,行走在屋檐下犹如影子一般从角落掠过。 可即便如此,也有不少人在看见两人装扮之后面色难看,避开退让。 宁怀赟的目光将一切尽收眼中,他瞥过城中的景色,最后跟随顾祈霖走近了一家破败的客栈。 那客栈老板打着瞌睡,见两人进来罕见没有露出异样的目光,而是敲了敲桌子,指了指挂着的木牌。 顾祈霖依着木牌上的价格交了房钱,总算在后院的小屋子里安顿下来。 两人行走两人,风餐露宿,难得安顿。 宁怀赟早已将赶尸人的文书翻阅熟悉,几乎能背下内容。那文书太旧,像是放了近十年的东西,写着名字的墨字早已褪去痕迹,只隐约能看出一个顾字。 “你拿你师兄的文书给我用没关系吗?” 这文书都是一人一份,丢失想要补办会非常麻烦。而来往各处,文书是最重要的东西。 顾祈霖沐浴用膳之后躺在被褥中,双手交叠规规矩矩的放在胸前,黑色的头纱蒙着面,若非胸前起伏定然十分诡异。 她眸子紧闭,语句简略:“没带走,可以用。” “你是说你师兄下山没带走?” 见那黑纱摆动似有人点头,宁怀赟摸着下巴面露思索。 “你师兄下山的时候,是不是三年前。” 三年前叛乱方歇,唯有那个时候四处混乱,可以不要文书四处奔走。而那时,也是赶尸人活跃的时候。 战争、混乱,是导致赶尸人集体出没的主要原因。 他们行走在黑暗中,将已故之人的尸体送回故乡,魂归故土。 他们离群索居,被人避之不及,是士农工商四阶之外最底层也最神秘的存在。 也是他伪装自己最好的选择。 宁怀赟将那份文书收好,爬上床准备休息。 临睡前他偏头看了看旁边的顾祈霖,小姑娘始终被黑纱遮掩着面容,叫人看不清情绪。 咚咚—— 伴随吱呀一声,敲门声悄然隐去。 昏暗的夜幕在无知无觉中悄然落下,点点繁星点缀空中,悠远的月高悬于天,四处静谧无声,唯有夜风吹拂过枝叶的声音清晰可闻。 “听说这里有赶尸人居住,请问是住在这里吗?” 看着对面瘦小安静的少女,身着灰色长袍的男人上下打量一番,语气冷硬:“我家老爷有事要请一位赶尸人过去。” 一片静默。 叮当—— 铃铛被风吹响,少女立在原地不言不语,没有任何反应。 “姑娘?”管家再次开口询问。 顾祈霖沉默不语,落在门上的指局促的收紧。 宁怀赟听到动静,披上衣服走出来瞧这局面,抱臂靠在一旁,隐没在纱帘下的面容模糊不清。 “你们老爷是谁,有何事不妨先说说看?” “自然是有要事委托。”管家有些不悦,看了看两人,问宁怀赟:“不知您是否有时间?” 这是把他当赶尸人了,宁怀赟饶有兴趣的挑眉,“说来听听。” “这……这主家的事我们也不好说,还是要您上门,与我们老爷亲自谈。”管家有些犹豫,随后侧身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我们府上的马车已经在外等候,请。” “要去吗?”宁怀赟偏头低声问了一句 顾祈霖茫然的摇摇头,这人来了也不说事,她又不认识他自然不想去。 “那便不去吧。” 宁怀赟有了主意,立刻就要关门。 管家一看顿时急了,急声道:“是好事,是好事,是赚钱的好事。” “我们老爷是请您过去谈生意的。知道您们不在白日出门,特意寻了晚上来请,还请给个面子。” 宁怀赟闻言动作一顿,下意识的看了眼顾祈霖。 他自然不会把小姑娘的生意拒之门外,闻言退后一步,指了指她:“哝,和她说去。” 管家顿时明白谁才是主事的,连忙调转视线急声道:“我们老爷真有急事,还请您去一趟,报酬绝不少您的吗?” 宁怀赟也问:“去吗?” “……可。” “诶诶,您请您请。” 管家麻利的请两位上门,见两人东西没拿又请他们带上东西,显然是要留他们居住。 顾祈霖沉默的收拾好坐进马车里,指尖揪着衣角不放,本能的抗拒管家的热情。 宁怀赟倒是适应良好,还与管家聊起了天,断断续续的聊天声让顾祈霖默默坐远了一些,缩在角落不愿靠近。 “两位请……” 管家带着他们一路到了一户豪宅,那宅子外挂着叶府的牌匾,屋檐上挂着红彤彤的灯笼,有人提着灯笼正焦急的来回踱步。 见了几人过来,连忙提着灯笼迎了上来。 “你们可来了,老爷在里面等着呢!” 宁怀赟脚步一顿,迟了一步,目光在屋外的红灯绸缎上一扫而过。 “这府上瞧着是要做喜事,小哥怎么提着白灯笼呢。”他状似无意,笑盈盈的开口。 顾祈霖脚步一顿也注意到了家丁手中的灯笼,与寻常糊的泛黄纸灯笼不同,家丁手上提的似丧葬用的纯白灯笼,上面没有字迹,里面笼着白烛。 而这屋外瞧着,叶府张灯结彩、红绸花灯,瞧着也不像是死人的样子。 “你提这灯笼做什么,还不快熄了。”管家脸色瞬变,连忙呵斥家丁,转头对着两人赔笑。 “下人不懂事,勿怪勿怪。” 这反应…… 宁怀赟饶有兴趣的摩挲指尖,他不置可否,没有深究此事。 倒是管家吓出一身冷汗,忙请两人进去。 这一进去,两人敏锐感觉到气氛不对。比起外表光鲜亮丽,内里空洞沉默,冰冷的寂寥在内里蔓延,沉闷、枯寂。 看似灯火通明的宅子,寂静的令人心底发凉。 “两位总算来了,早听闻鹤岷山上住了位师傅,我正要派人去请正巧你们就来了。” 灯火辉煌处走来一位锦衣中年人,挺着大肚子,面色笑眯眯的,说话总是带着油腔滑调。 叶老爷拱手问礼之后,笑眯眯的看着两人。 一时寂静无声。 “你有何事?”顾祈霖抿了抿唇,冷声开口。 一如既往的冷言冷语,黑纱遮面,浑身上下都透着阴沉的诡异。 叶老爷看了看管家,见管家点头才叹息着,不乏伤感的看向顾祈霖。 “不知这位师傅怎么称呼?” “顾。” “顾师傅,我想委托你帮我做一件事。” 叶老爷方开口,宁怀赟颇有几分玩味的说道:“老爷府上瞧着喜事将近,我们与死人打交道惯了,哪里有什么事能帮得上忙?” 他这番话明显是要拒绝。 叶老爷眼中不悦狠绝一扫而过,面露哀伤:“这说来也巧,我有一位子侄前些日子来看我,突发疾病没了。这红事撞上白事,我们也不好声张,想委托师傅保他尸身不腐,我好通知他家协商。” “至于报酬方面,我自然不会委屈了师傅。” 叶老爷示意,管家送上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封,粗略一掂许是有几十两。 宁怀赟玩味的扫了红封一眼,目光放在顾祈霖的身上。 顾祈霖从叶老爷讲述开始就未开过口,她素来沉默,黑纱亦没有波澜,叫人看不清她的思绪。 “顾姑娘,你要接吗?” 宁怀赟凑前低声询问,眼角余光扫过状似哀伤的叶老爷,目光犹疑。 “可。”顾祈霖头一点,轻纱扫过男人的脸庞。 宁怀赟眉头一蹙,到底没说什么。 叶老爷松了口气,“管家,快带两位师傅过去。” 管家在旁点头哈腰,小心翼翼的赔笑:“是,老爷。” 第4章 女嫁殇·二 夜半白烛燃烧殆尽,素色的白绸将灵堂与外界的喜庆割裂成两个世界。 白灯笼悬挂在屋檐之上,掠过两人头顶,随着风不安摇晃。 素白的丧幡与花圈将灵堂妆点的诡异,不详的白绸悬挂在四面八方,隐隐有呼啸的风声穿堂而过。 檀木棺椁摆在灵堂正中,正半敞开着,也不知是否有意,灵堂之上并没有写明身份的灵牌,唯有一个铜盆里有着未燃烧完的黄纸隐约能看出几个小字。 顾祈霖的目光从屋外一直看到屋内,奇怪的感觉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 她的指落在棺材上,循着脚步攀住半开的棺椁,尸体静悄悄的躺在里面,衣料款式十足华贵,层层叠叠的穿着四季衣裳。 她伸手去掀尸体面上的面布,被管家紧张的拦了下来。 “师傅,这不能……”因她的动作,管家紧张极了,抓着顾祈霖的手强硬的摇了摇头。 顾祈霖寡言少语,默然收回了手。 “验尸。” 她冷声解释,没再冒然伸手。 管家闻言苦笑一声:“哪里需要师傅这么做,但凡有口气也寻不到师傅头上。” 顾祈霖沉默点头,但步子没动,还执着的立在棺前。 宁怀赟寻摸出不对,上前交谈:“管家,如今夜已深,不知贵府安排我们住哪?” “诶瞧我,就在偏院里,两位师傅随我来。” 管家忙不迭把两位送到偏院,离灵堂不远,中间隔了两间屋子,若非行了赶尸人的行当,还真有点渗人。 走之前管家把灵堂里的蜡烛都换了新的,还压了纸钱,规规矩矩的拜过尸主。 宁怀赟把他所有行为看在眼里,神情若有所思。 屋里住进人方歇了声音不久,躺着的人突然起身,窸窸窣窣的穿上衣服鞋袜。 宁怀赟猛然起身,撑着下颚看着少女的背影,声音悠悠:“看尸吗?” 鸦青色的身影一顿,只见那黑纱轻颤,默认了这句话。 他利索起身,穿上鞋子。 “走吧,正巧我也有些好奇。” 因灵堂无人,两人住的太近,是以想要无声无息的过去并非难事,甚至说得上是大摇大摆。 顾祈霖进了灵堂,抽了三根未点燃的线香,合并挑起尸主面上的蒙头布,半露出一张与叶老爷有五分相似的年轻面容。 只是那面容憔悴,病态极重气血两亏,眼窝深深像是被掏空了身子。再依次拨开领口,挑起袖子,仔细观察过肌肤后顾祈霖默默收起架势,一如既往的沉默。 宁怀赟伸手想去掀面布,被线香抽中了手背。 “花柳病,别碰。” “你的意思是,死于花柳?”这种沉迷美色才染上的病症,让宁怀赟下意识后退几步,眼露嫌恶。 “即是如此,是死透了吧?” 顾祈霖用线香扒拉面布弄回原位,动作认真仔细。 闻言抿了下唇,意味不明的开口:“蒙了面布,死透了。” “你没蒙。” 人死之后,验尸是一个关键,验尸前后人们会在尸体的面上蒙上面布或者黄纸。 若此人未死,呼吸会将黄纸、面布吹起,以防止身体陷入假死状态被活埋的情况发生。 宁怀赟当初口塞糟糠长发覆面就这么躺着棺材里,验尸时又无呼吸,肌肤平滑干净,像是新死不久,顾祈霖真没想到还有假死一出。 而这位叶府少爷,身上有着病症的痕迹,隐约的尸斑在肌肤上浮现。 若再无防腐措施,不消一天就会腐烂发臭,绝无生还的可能。 宁怀赟轻啧一声,有些不满。 他还不知道自己糟糕的遭遇,顾祈霖也不会主动解释,但既然结伴,他也不会就此事发难。 “走。” 眼见天边渐白,顾祈霖将香放回原位,与宁怀赟回去房间。 在房间里,她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时而苦恼。 防腐的材料写了几页,斟酌着用量,思索来思索去就写了不少。 顾祈霖想着尸主的情况,心说这种地步干脆埋了算了,再放下去就臭了。 但主家不想埋,她也只能埋头思索法子,罕见的感受到了几分急迫。 宁怀赟想着这事,等她写完,主动要与她出门去。 赶尸人通常不在白日出门,但黄昏与清晨太阳未高悬的时候顾祈霖就显得无所谓,是能走的。 她决定好了法子,赶着把东西买齐回来睡觉。 蒙上黑纱就与宁怀赟出门去。 要买的东西很多,且不是寻常,有些还要去卖白事物件的店里买。 顾祈霖戴上铃铛,蒙着黑纱,在这雾色弥散的清晨总有几分诡异,不似寻常人。特别是身侧还跟了一个八尺男儿,一身道袍清雅出尘,身姿优雅从容。 这一对组合总有几分奇怪。 有几家药铺瞧见他们忙不迭的关上门,连生意都不做了。 还是之前居住的客栈掌柜指了个方向,去丧葬铺里,找了位做白事的师傅把东西买齐了。 师傅拿着东西,还问他们:“小丫头,你们要这些东西是要做什么?” “……办事。”顾祈霖憋了半天,总算憋出两个字。 宁怀赟抱着东西意有所指的试探:“遇见了位奇怪的主家,不做白事偏要养尸。” “说来师傅,我们从城东来,瞧见有户人家张灯结彩的是有什么喜事吗?” “喜事?哦,你们是说叶家大少爷与木西施的事吧。”师傅哦了一声,看两人陌生,主动解释。 “那木西施是我们观鹤城木匠家的女儿,生的好看,帮着她爹卖木雕。也是幸运,被叶家瞧上了,要嫁给叶大少爷做少奶奶过好日子呢。” “那不巧,白事撞红事,也不知是谁让谁。”宁怀赟低声说了一句。 师傅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那叶大少爷人怎么样?能不顾门第娶一位贤惠的女子为妻,想来性子不错?” 宁怀赟的问题让师傅息了几分笑容,他摆了摆手,厌恶道:“嗐,什么不错,就是个贪恋温柔乡的纨绔,这几日倒是转了性子,好些天没出来了。” 顾祈霖与宁怀赟对视一眼。 宁怀赟又问:“那有人找过他吗?一直没出来?” 白事师傅诧异又责备的看他一眼:“你这后生怎么回事?还刨根问底了,这关你什么事。” 宁怀赟摸了摸鼻子:“好奇,好奇。” 从白事师傅那里离开时,天色早已大亮,两人避着人群在阴影中走过。 寂静之后,宁怀赟声音低沉,透露出几分古怪:“这事顾姑娘怎么看?” 顾祈霖默然一瞬,简短道:“忠人之事。” “呵。”宁怀赟轻笑一声,没多说什么。 他们到叶府时,管家正在门口候着他们,见两人来了忙迎了进去。 “两位师傅可算回来了,东西买齐了吗?”他对这事十分上心,眼神一直往宁怀赟手上撇去。 宁怀赟看他目光实在热切,索性将东西给他。 管家抱着东西,尽职尽责的将两人送回房间,迫不及待的追问:“两位师傅打算什么时候做事?” 他态度急切,偏又是压着消息要办喜事,白事与喜事撞一起也不避讳,加之叶大少爷也不是着急完婚的正经人,这个态度实在令人狐疑。 “你急什么?”宁怀赟不由扫了他一眼,神情似笑非笑。 “这不是主家着急吗?”管家也发觉自己略有些失态,讪讪摸了摸鼻子。 宁怀赟大度的表示理解:“嗯,确实要着急,再不急就臭了。” 这话实在难听,哪里有人在别人家这样说话的。 管家瞬时变了脸色,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终究还是忍气吞声,没说什么。 相反好声好气道:“两位师傅计划呢?” 顾祈霖一直游离在两人之外,唯有这个时候身影微动瞥向两人,黑纱下的唇蠕动着。 “就今夜。” “诶诶,好,好!”管家瞬时露出笑容,满脸高兴。 “我这就去同主家说。” “不像是对外人,像是对自家少爷。”宁怀赟嗤笑一声,转头看向顾祈霖。 顾祈霖一直沉默,方才说走了管家,感觉到视线疑惑的偏了偏头。 被男人推着进了房间。 这厢两人准备休息,那边管家将事情报告给了主家。 叶老爷听完沉沉的答应一声,佛珠在手中转动。 他目光深沉,不复先前好脾气的模样,眼中尽是骇人的恶意 “那姚家准备好了吗?” “好了,媒婆已经送了婚书,嫁衣也已经准备妥当了。”管家垂首恭敬回答。 “七日后定能按原计划完婚。” 犹豫了一下,管家开口询问:“老爷,完事之后这两个赶尸人,要不要……” 他动手在脖子比划了一下。 叶老爷目光深沉:“不必,他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若是说了不该说的……” 管家会意。 “老爷仁善。” 叶老爷沉沉的笑了,面容阴沉的笼罩上一层阴霾。 他抚摸着手中的佛珠,被大师开过光的佛珠传闻能驱邪避祸,也不过是他手中摆弄的物件。 那个可怜的女子,与两个神秘的赶尸人,也终究不过是他手中摆弄的物件。 第5章 女嫁殇·三 “要去弄东西了?” 夜幕方降,寒风悄然袭上枝头,将树叶吹拂得哗哗作响,无端添了几分惊悚。 顾祈霖安静的坐在窗边叠着元宝,她动作熟练,叠的时候迅速,指一掐一捏不过几个呼吸就叠好了一个。 听到宁怀赟的问题,她没有搭话,只是沉默点头,一如既往的保持缄默。 宁怀赟抱臂在门口等着,见她将叠好的元宝收拾进篮子里,主动帮忙提在手上。 两人方出了门,管家早已在外等候。 他提着盏灯笼,恭恭敬敬的等在门外,见两人出来瞬时扬起笑容。 “两位师傅,这边请。” 管家提着灯笼,一路送两人进了灵堂。 今日灵堂比昨夜添了些东西,宁怀赟的目光在四处白绸上一扫而过,敏锐的在火盆中发现了剪纸的一角。 灰烬间悄然探出一个笔画,像是个字。 他不动声色,仔细打量四处,越发觉得怪异。 顾祈霖从管家手里把白日买回来的东西接到手中,她将自己叠的一篮子元宝倒进火盆里,划拉火柴尽数烧了。 她动作迅速,不像是发现了什么,宁怀赟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未烧尽的剪纸彻底消失在火焰中。 之后顾祈霖将东西一一拿出铺在地上,要了一口小锅架起炉子,用长长的发带打结做了攀膊收拢其袖子。 “布。”她低声说了一句。 宁怀赟将早就准备好的白布递给她。 她动作熟练,用布将胳膊缠住,套上皮手套,用绳子绑的很紧。一切准备有条不紊,全身上下都写着专业。 顾祈霖准备的时候,管家一直在旁边看着。 被她一同轰了出去。 “不宜围观。” 在此事上,顾祈霖异常坚持,即便面上蒙着黑纱叫人看不清情绪,亦能看出她的冷硬执着。 管家有些为难:“这……老爷交代了,要奴才全程看着。” 顾祈霖抿了抿唇,语气又冷又僵。 “不能看。” 她不善言辞,说话颠来倒去就是不能。 管家不乐意,纠缠了几句,见她身上冷意渐重,越发危险沉默,不自觉就息了声响。 宁怀赟主动上前打圆场:“管家,这是我们师门绝学,你一个外人在这里看着像什么样子。” “顾师傅再如何也是一个小姑娘,怎么也不可能做手脚,你就放心吧。” 他拉着管家,口中好声好气的说着话,手上却十分强硬,拉着人就往外走。 管家摆脱不了,几番回头,见顾祈霖一身鸦青色的道袍立在棺前,诡异的蒙着黑色的轻纱,瘦弱的身影在烛光下变得模糊迷离,阴沉的人影几乎延伸至半个屋子。 远远瞧着,竟不能辨她是人是鬼。 管家一个激灵,莫名的觉得恐惧,竟对离开这件事迫不及待起来。 凌乱的脚步声带走了喧闹,顾祈霖缓了口气,即便与死人呆在一起也叫她自在了不少。 她再次检查了一下身上帮着的布条绳索,将所有东西一一看过之后,毫不犹豫的将半敞着的棺材盖给推了下去。 重物落地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令管家浑身一震,几乎要奔进去。 宁怀赟把他拉住,颇为镇定的劝他:“我们做这行的,干活总要闹出点动静来,也不是我们本意,你不要害怕。” “不然顾师傅怎么要烧元宝再动手,听,这不就没了吗?” 里面的动静只响了一下,这本没有什么,但若再有宁怀赟的这番话,配上方才远远瞧着顾祈霖时那莫名心惊肉跳的感觉。 管家一时惊疑不定:“这位师傅,你这话时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宁怀赟玩味一笑,坏心眼的回答:“这可说不好,做这行的总有忌讳。” “子不语怪力乱神。” 管家登时吓出一身冷汗,讪讪笑着:“师傅说笑了。” 宁怀赟只是笑笑,守着门口没有搭话。 而屋里的顾祈霖已然调配好了药剂,她手伸进棺材里,想要将尸主翻个面。 却不想再尸主的身体底下,发现了一份寿衣。 那寿衣素白,偏又画着红花写着喜字,没有穿在他的身上,反而做了压棺的物件。 顾祈霖一时犹疑,没有冒然抽出来,而是不动声色的将尸主送回原位。 她绝了想继续动作的心思,而是绕着灵堂走了几步,在四处见到了添的东西,是昨日夜里没有的。 在灵堂的一角放着两个穿着大红衣服的小纸人,像是两个童子,面上画着夸张的红晕,下方压着对纸做玉佩。 她在原本应该供奉牌位的地方寻摸一通,最终在桌子底下摸到一张被粘住的纸。 顾祈霖摸索到东西,不免犹豫了一瞬,艰难的蹲下身爬了进去,摸索着那张纸借着微弱的灯光揭下一角偷得一线真相。 是生辰八字。 不是一对,只有一个。 不知是何人的,有可能是尸主的。 顾祈霖不明白叶家人为什么要把生辰八字黏在桌子底下,思索着从里面爬出来。 所谓忠人之事,纵使诸事奇怪,然尸主魂归地府,亦无怪力乱神之像,顾祈霖还是默默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了。 只是这防腐需要的步骤众多,若棺材中压着东西,就不能她一人做主去做。 她只能简单的给尸主做了防腐,保持尸身不会在两日内腐烂。 弄完这些,天色还是昏暗的,将将过去一个多时辰。 吱呀—— 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 管家一个激灵,连忙起身,迎面就是那诡异的黑纱。 他一个恍惚,忙退后几步,伸着脖子往里头看去,见那棺材板安安稳稳的半盖在棺材上,四处都还好好的,不由狐疑起了方才的声响。 任他如何想,都想不到顾祈霖一个小姑娘能把棺材板抬上抬下,这屋里早已被她寻摸过了。 “师傅,你弄好了吗?” 顾祈霖摇头,她正解着身上的东西,颇为专注,不让人帮忙。 她身上带着刺鼻的气味,闻起来过于刺激,宁怀赟被拒绝后竟没忍住退避三舍。 “师傅,是还缺些什么吗?”管家也有些受不住,腐烂颓靡的气味在鼻尖萦绕,他只能憋着气瓮声瓮气的询问。 顾祈霖顿了一下,“不缺,但。” 她语句温吞,慢悠悠的,说出的话却让管家强烈反对。 “不行,这怎么可以!”管家强烈反对这种行为。 “所谓死者为大,我们少爷……表少爷去了,我们怎么能把他的,他的……放进水里。” 管家频频卡壳,断断续续的表示反对。 顾祈霖不置可否,只道:“并非是水。” “若不如此,只能保证两天不腐,须每日重复今日琐事。” 管家一时拿不定主意,没有开口。 顾祈霖也不管,她解了束缚,用布将手套包起放进篮子里,那堆瓶瓶罐罐被她尽数收好,如今也一并交给了管家。 “走。” 顾祈霖偏头看向宁怀赟。 宁怀赟点头:“走吧。” 两人没有再理会管家,结伴离开。 进房间点灯的时候,宁怀赟意味不明的开口:“那火盆里有东西,你看到了吗?” 他以为顾祈霖是没有发现的,但出乎意料,顾祈霖给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是喜字。” 宁怀赟难得怔住。 “你是说火盆里的,是喜字?” “白双喜。” 顾祈霖补充完就不说话了。 她虽然是赶尸人,但是白事用的东西她都会做,剪纸亦不在话下。那火盆里的东西,顾祈霖只一眼就瞧出是个喜字残片,又用的白纸,剪纸通常是做双喜剪纸,只会是白双喜。 “这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宁怀赟自顾寻思一阵,没忍住拍手笑了。 “真没想到,半路还能遇上这么一件趣事。还真没见过结婚还特意要跟阴间人说一声,送张白双喜。” 笑过之后,他又问顾祈霖。 “顾姑娘,你说给管家的法子,是真的还是假的,若是不成真要日日重复今日琐事?” “侵泡药物是最好的法子。”顾祈霖解释一句,低头又开始写自己的方子。 她原是打算侵泡药物达到防腐的效果,只需要侵泡一夜能保持很久,原先是打算直接倒进棺材里的,足够保持到尸主下葬,至于主家的想法她本没有考虑在内。 后来发觉主家在棺材里压了东西,这才罢手用了另外的法子。 未想主家对这种手段竟然如此抗拒。 顾祈霖一时疑惑,这人到底是谁?若只是寻常的表亲,应当不会反对才是。 比起表亲家人寻上门见腐败残尸,尸体完好才是主要吧,不然何必寻她做事? 顾祈霖百思不得其解,犹豫许久,差些宁怀赟都准备歇息了,她才吞吞吐吐的开口。 把自己在里面找到对纸人的事说了。 宁怀赟未想还有这种事,不由深思。 “会不会是准备烧的东西?” “一对纸人。”顾祈霖提醒。 只有一对纸人,按理叶家家大业大,如何也不可能这般小气,只准备烧一对纸人吧。 叶家这事,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宁怀赟与顾祈霖对视,脑海里默契浮现这句话。 第6章 女嫁殇·四 “顾师傅,这事我们老爷说了,还是麻烦你这些天留下来帮忙做事,到底是死者为大。” 夜幕初消散时,管家满脸堆笑的找上门,说话也直接,要顾祈霖麻烦些每天做一次防腐。 顾祈霖没有意见,一贯保持沉默。 倒是宁怀赟做出一副不满之态:“何须日日做事?只消按顾师傅的法子泡上一夜,便可一劳永逸。你们老爷觉得这事对死者不敬,那日日叨唠难不成就颇有敬意了吗?” “这到底是你们老爷的子侄,还是你们叶家的仇人。” 宁怀赟故作嘲讽,说话尖锐又难听,又暗含试探。 他目光紧盯着管家的脸,见他面上神情不太自然,又掀起几分怒意,不由挑唇兴致盎然。 “这位师傅怎么能这么说,我们老爷自然有他的打算,何况这把人浸水里确实不太体面。”管家被他说的面上抽搐,但还是好言好语。 没有要撕破脸皮的意思。 宁怀赟呵笑一声,抱臂转而聊起其他的事:“说起来你们府上到底是有什么喜事,这秘不发丧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别不是你们家宅阴私吧。” 管家:…… 管家面上抽搐的厉害,他几次张口,差些一个没绷住破口大骂。 这赶尸人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初瞧见还是个善言的普通人,这一日嘴巴可越发厉害了,在人家家里就敢这么说,也不怕被人套了麻袋暗害了。 “师傅请放心,断没有你所说的那些事。” 撂下话,管家袖子一甩,迫不及待的走了。 背影十分气愤。 宁怀赟又是呵笑一声,摸着下巴饶有兴致道:“有意思。” 一旁的顾祈霖默默移开步子,不想和他凑一起。 却不想被男人一把拉住。 “顾姑娘,走呗,我们去用早膳。” 顾祈霖不情愿,被拉出门时整个人都散发着颓丧的气息,像是角落里自闭的小蘑菇,被一只无情大掌捉到了阳光底下。 宁怀赟恐怕真有那什么毛病,他拉着顾祈霖出去,全然不在意他人厌恶躲避的目光,大大方方的坐到了一个老人家的摊位上。 那摊位摆在正中,只有一个老人家忙活着卖些粉面,见了两人坐下擦了擦手,远远问了一句:“两位师傅要用些什么?” “一碗桃花面,顾姑娘呢?”报了名,宁怀赟偏头问身边的少女。 顾祈霖局促的拉了拉头上的黑纱,确认自己遮的严严实实才肯罢手,从坐下为止拉了不下三次,可谓是坐立不安。 听闻此她只是摇头,期盼宁怀赟可以起身走人。 但宁怀赟就是不走,还自顾自的给她点了碗桃花面。 等吃食端上来的时候,宁怀赟抽了筷子分与顾祈霖,话语亲和的与摊主道谢。 “好香啊老板,我之前可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面。” 老人家憨笑一下,局促的擦了擦手。 “您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特别喜欢。”宁怀赟一顿夸赞,又转了话题:“说起来,我与师妹初到贵地,需要买点东西,不知老板可知道哪家的木匠最好?” 老人家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搭话,他没忍住看了看阴沉着气场横握着筷子一动不动的顾祈霖,再看看一身道袍的宁怀赟。 比起气质着装诡异至极的少女,仪态得体又十分亲和的宁怀赟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做白事的,反而像是观里出来的师傅,风姿仪态好似立刻就能坐地讲经。 又见没有影响其他客人过来,他心里的忌讳淡了一些。 “木匠啊,师傅是要做什么?” “做点木牌之类驱邪的,最好啊,要家中有喜事的木匠,沾点喜气。” 宁怀赟刚说完,老板还没开口,刚坐下来的客人没忍住开了口。 “那就是姚木匠家了,他家女儿刚定了亲事,没几日就要嫁到叶家享福去了。” “叶家,哪个叶家?观鹤城的首富吗?”宁怀赟好奇。 客人:“是咯,是咯,就是他家。” 宁怀赟:“那姚家莫不是什么商贾富贵人家,说来惭愧,我与师妹出门囊中羞涩,恐怕无力支付报酬。” “嗐,什么商贾人家,就是个穷木匠,生了个貌美如花的女儿,攀了叶家的高枝。”客人摆摆手,不乏羡慕。 “那也是人家有本事,他姚家的那个女儿生得漂亮,提亲的媒婆都快把门踏破了。”有人没忍住插嘴。 “哦?那叶少爷应该是很喜欢她了。”宁怀赟颇有兴致。 “别说叶少爷喜欢,这观鹤城里的大小伙子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宁怀赟:“也难怪定了亲事,高攀了叶家,想必定是两情相悦。” 客人摆摆手:“说什么呢,那叶少爷风流成性,原听说是要把人纳为妾室的,不知怎么突然就变了主意。姚木匠又是个贪财的,这不就答应了。” 咦?一开始没打算娶做正妻吗? 宁怀赟挑了挑眉,心说这倒是意外之喜。 宁怀赟又与客人拉扯了几句,顺势要到了姚家的地址。 那地址说来也不远,在城北,先前住的客栈就在那里,具体在什么方位还要去了那里看了实况才知道。 一转头,看顾祈霖横握着筷子一动不动,不由疑惑:“顾姑娘怎么不吃?” 黑纱轻轻摆动,是顾祈霖在看向他。 唯有顾祈霖知道自己的目光是有多么哀怨,她缓慢的低下头,将碗拢在袖子后面,微微撩起一点点头纱,艰难的吃起了桃花面。 她低垂着头,黑纱落在桌子上,只能听到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声音,看起来像是一张大口将汤碗吞下,瞧这还有几分诡异。 宁怀赟觉得有趣,撑着头看她默不作声吃完,那碗又被推了出来,里面吃的干干净净只余下汤汤水水。 回去的时候,宁怀赟没话找话。 “顾姑娘以为叶家这事如何?” 顾祈霖走在他的身边,安静是她的常态,听到问题她慢吞吞的开口:“不正常。” “那木西施听起来是个美人,突兀从纳妾变作娶妻实在奇怪,就是不知我们的尸主在这其中又是什么个情况。” 宁怀赟寻思着,还是没有什么头绪,只觉得这叶家奇怪的很。 “顾姑娘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两男争一女闹成的大事?” 他兀自猜测着,自然有几分道理。 若这叶老爷的子侄当真是突发疾病死亡,本不应该秘不发丧才是,又偏托人做防腐的手段,再一联系到那烧去的白双喜字,总难免联系到这场婚事。 能因花柳而死,这子侄恐怕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莫不是什么贪财好色的登徒子罢。 说不准是瞧上了木西施的美貌,兼之叶大少也喜欢她,少不得得闹出什么两男争一女的龌鹾事来。 叶大少爷如今闭门不出,思来想去定然是脱不了干系的。 然诸事种种不过猜测,还须其他验证。 “见到人就知道了。”顾祈霖未发表意见,颇为沉稳的回答。 宁怀赟便笑了,“顾姑娘说的是。” 他盈眸沉思,又觉不对,思来想去叮嘱顾祈霖一句:“万小心叶家。” “若此事真有不妥,叶家此举便是在留下我们,顾姑娘千万小心。” 他低声说完,自然的直起背脊礼貌退后一步,主动拉开距离。 见那黑纱轻摆,似是顾祈霖在看自己,宁怀赟点头示意笑容温和,藏在帷帽下的眼闪烁着精明锐利。 那温热的气息在耳边萦绕一瞬,退去时接触到清冷的晨风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顾祈霖本能的觉得紧张,直到他退去才松了口气,细想宁怀赟的说法,她亦觉得有几分道理。 她自是识人好歹,闻言点点头,纠结着开口:“我知道了。” 他们出去一趟,回来时天光大亮。 且不说顾祈霖熬了一宿,宁怀赟中途还睡了一觉,日夜颠倒这几日这会儿也早已困倦。 管家在门口等着他们,瞧见两人回来笑盈盈的迎了上来,好似忘记了先前的不愉快。 只是目光在两人身上绕着,莫名有几分不怀好意。 “两位师傅方才去哪里了?” “怎么你们叶家连我们出个门都管,是不是还要找个人跟着,免得我们跑了?” 宁怀赟犯着困,颇有几分漫不经心,散漫的说着话,见管家脸色一变,又笑吟吟的打起圆场。 “瞧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管家不会在意吧。” 管家听见他开口就面上抽搐,没忍住抽了抽嘴角,眼神难□□露出些许,但在两人面前还是选择忍气吞声。 “师傅说的哪里话,都是玩笑话,都是玩笑话。” “是了是了,都是玩笑话,你们叶家家大业大想来也不会做出这种没品的事,对吧。” 管家干笑两声,没有回话。 顾祈霖没忍住又往旁边走了两步,目光游离深怕被牵扯进去。 宁怀赟笑盈盈的看着管家,话锋一转,毫不客气的支使起人来。 “方才我同顾师傅吃膳去了,正巧你在,让人备些热水让顾师傅洗洗,歇息好了,夜里我们也好做事。” 管家好声好气的答应:“诶诶,我这就让人去准备热水。” 宁怀赟满意点头,看着管家离开的背影眼尾收紧,显露出几分精明玩味。 第7章 女嫁殇·五 “顾姑娘。” 刚做完本职的顾祈霖低头解着绳子,听到声音,她抬头朝宁怀赟看去。 宁怀赟正坐在树上,目光眺望着一个方向,在他的眼中灯火闪烁,人影幢幢。 不知是不是宁怀赟白日的缘故,管家夜里只把他们送到了灵堂,便行色匆匆的离开了。如今只有宁怀赟一个人在院子里守着,不知怎么他就爬上了树,正看着一个方向若有所思。 顾祈霖在树下看他,只能看到掀起的纱幔下那线条流畅的下颚与明显的喉结,男人的喉结滚动一番,声音清亮。 “顾姑娘,我看到有个奇怪的人。” 他这般说着,在树上朝顾祈霖招手。 顾祈霖衡量了一下树枝之间的距离,退后两步一个助跑扒上树枝利索的爬上了树。黑色的轻纱随着她的动作掀起一角,很快被她压下。 她下意识压着黑纱,露在外边的手臂白皙瘦弱,残留着捆绑出来的红印子。 “快看。”宁怀赟一指。 此刻月上中天,天色昏暗至极,所幸两人并非寻常人,有些本事傍身,模模糊糊间竟能瞧见隔了一间院子后边,有个长袍男人提着灯笼迎着一个女人。 那长袍男人瞧着打扮像是管家,对着女人点头哈腰,举止颇为恭敬。 那女人离的远,实在瞧不分明,只能瞧见穿了一身厚重的仙师长褂,身上披着一件花花绿绿的羽衣,头发披着,手上拿着什么东西,看两人的动作似有交谈。 “那人是谁?”宁怀赟禁不住问。 顾祈霖不知,只觉得这女人装扮实在有几分眼熟,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 只觉得这女人怪异的很,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正经人。 “是个女人,穿着奇奇怪怪的花衣裳,也不知是谁。”宁怀赟思索着,顾祈霖的装扮与这女人一比,都显得正常许多。 两人你思我想,回去沐浴时,顾祈霖正脱着衣服,脑子灵光一闪,穿着雪白的中衣就跑了出去。 宁怀赟正在铺床,一偏头就瞧见一个雪白人影飘飘忽忽立在床头,头发披散眼前,好似个女鬼,好悬没把他吓出个好歹来。 再仔细一瞧,顾祈霖扒开面前的头发,神情严肃。 “那个女人穿的衣服,是不是有卦?”她难得说那么长串话。 宁怀赟略略偏头礼貌的偏开视线,回答:“似乎是有卦象。” “那就是了。”顾祈霖了然,陷入了沉思。 “这人,可能是个神婆。” “神婆?”宁怀赟疑惑。 他倒是听过神婆这个职业,大多是些坑蒙拐骗谋取钱财的骗子,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说话神神叨叨。 但往往就是这样的人,下手最狠坑人最惨。 那些被坑的人真信她有什么神力,为此卖儿卖女、倾家荡产也不为过。 思及这些,宁怀赟锁眉深思。 “这叶家请神婆作甚?” “定然是些神神鬼鬼的事。” 他兀自言语,忽想起顾祈霖还身着单薄的衣服立在床前,把她赶去沐浴。 因先前只准备去鹤岷山请一位赶尸人过来,叶家起初只准备了一间厢房,分内外厢房。顾祈霖住里面,宁怀赟睡外边,两人同住一间凑合一夜。 却不想叶家这事实在诡异,就拒绝了叶家准备的第二间厢房,故而两人还是在同一间房间。 各自洗漱完,两人坐在外间讨论这事。 宁怀赟思索许久,脑洞大开:“顾姑娘觉得这事如何?” 顾祈霖自然不随意回他,他自顾自的把自己的猜测说了。 “我觉得这尸主的事与叶家脱不了干系,说不准是他们做贼心虚,特意请神婆来。” 顾祈霖提醒:“尸主死于花柳。” “哦?顾姑娘确定吗?”宁怀赟却有另外的看法,他眉梢微挑,语气含着戏谑。 “顾姑娘并非仵作,又如何能断定尸主一定死于花柳?而若尸主死于花柳,那为何叶家秘不发丧?又为何求神婆上门?” 他之言语句句在理。 然宁怀赟还是想左了一件事。 “若是驱邪,叶家应该去找道长。” 顾祈霖对此事还无明确看法,但找神婆确实有些奇怪。 “该见见叶家大少爷了。” “是了,是骡子是马,都该拉出来遛遛。” 这个提议宁怀赟十分赞成,他们猜想再多,也不过是他们各自想法,当不得真。 是什么情况,还须见见这件事漩涡中心的人物。 但奇怪的是,宁怀赟借口闲逛却未能瞧见那位闻名已久的叶大少,按理说他喜好玩乐沉迷美色,便是拘束在家也不该一点动静也无。 但是宁怀赟几乎将叶府逛遍,却未见过什么少爷打扮的男子。 他想去往夜里瞧见神婆出没的那间屋子,管家适时出现拦住了他。 “师傅是有何事?” 管家出现的突然,也不知是不是早守在这里,几乎是宁怀赟靠近就出现阻拦。 他不由挑眉,“随意走走。” “师傅好兴致!”管家面带笑容精准拦住了宁怀赟前进的步伐。 他越是阻拦宁怀赟越是好奇,他故意左右试探一番,见管家挡的严实,越发兴味。 “管家拦着我作甚?” “师傅又为何来这里?” “我也不知怎么就走到此处,瞧着院里合欢漂亮,过来瞧一瞧,怎么,还瞧不得了?” 宁怀赟指了指那院中的合欢树,只见那合欢树衰败垂落,泛黄的叶子在空中飘飘忽忽的打旋落下,树枝上缠绕着纤细却密实的藤蔓,汲取着大树的生命。 管家嘴角一抽,“师傅说笑了。” 宁怀赟便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他突然变了脸色,语气阴沉冷冽:“这是谁的院子?” “大……大少爷的。”管家被唬了一跳,不自觉就脱口说了出来,心脏在胸膛疯狂跳动。 分明还是那一身朴素的打扮,带着看不清面容的帷帽,可他语气一沉,气势突然变幻,充斥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叫人喘不过气。 宁怀赟盯了他许久,直到管家汗湿额角,双腿发软,他才轻轻一笑,打破寂静。 “即是大少爷的,那我便不去了。” 他难得这般好脾气,背着手溜溜达达十分自然的离开。 徒留管家在原地惊惶的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连指尖都忍不住颤抖。 看着宁怀赟远去的背影,管家啐了一声,眼神阴狠咒骂几句。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 却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大树上那道鸦青色的身影。 顾祈霖坐在树枝上,任由繁茂的枝叶遮蔽自己的身躯,目睹宁怀赟与管家的交锋,她若有所思的瞥向那间院子。 叶大少爷的院子,为什么会有神婆出没? 总不能重口到对神婆出手吧。 顾祈霖玩笑般想着,感觉坐着的树颤了颤,身边爬上个黑影,仔细一瞧是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的宁怀赟。 他翻上树半蹲在树枝上,一连串的动作利索干净,一手撑着树枝一手撩开眼前的纱帘,露出一张俊秀无双的面容,正对顾祈霖微笑。 “顾姑娘,下去走走?” 他没问顾祈霖什么时候在这树上的,而是潇洒偏头,邀顾祈霖同行。 顾祈霖沉默以对,翻身下去。 男人紧随其后落在她的身后,大步向前两步做了个请的动作,率先迈步往后院走。 叶家的宅子不小,他们一路走来也废了些时间,索性日头西偏光线温和,未能展露热烈的一面。 两人结伴将整个叶宅绕了一圈,一路谁也没说话,也未询问彼此方才为何在那。 正要从后门进叶宅的时候,瞧见了个拉车的农夫正在和一个布衣家丁说话。 “小哥,菜都在这里了,你点点数。” “没错没错,都是这些……我给你钱……” …… “小哥,你是这叶家的家丁?” 一条胳膊压在家丁的肩膀上,家丁小哥唬了一跳,转头见是个身穿道袍头戴帷帽的怪人。 他也不恼,好脾气的笑笑:“这位道长是有何事?” “唔,倒也无甚大事,不知可否请小哥喝个酒?”宁怀赟含笑询问。 小哥真是奇了:“我们从未见过,你要请我喝酒?” “自然。” 宁怀赟偏头看向顾祈霖,顾祈霖沉默摇头,表示自己不去。 兀自从后门走进了叶宅。 小哥一瞧急了:“诶,你谁啊,这不能……” 被宁怀赟用胳膊拖走了。 “小哥别紧张,我们是叶老爷请来的客人,住在有合欢树的院子偏两间的地方。” 黄昏下,宁怀赟温和的给被自己拖出来买酒的小哥倒酒。 “哦哦,原来你们就是老爷的客人。” 小哥听他描述的真切,大松一口气,也放心的喝了口酒。 倒是宁怀赟挑了挑眉,语带试探开口;“除我们之外,叶家也没有其他客人吧。” “是咯是咯,叶家都很久没来客人了,管家还特意吩咐了厨房照顾好您们。” 很久?宁怀赟动作一顿,不动声色问:“小哥是什么时候来叶府做事的?” “有一年了吧,嗐,家穷没本事,好在做了叶家的家丁,虽然一直在外院打下手,但好歹能吃饱饭了。” 小哥没多问就交代了,没忍住喝了口酒,满足的叹息:“这酒真香,一直听说醉仙楼里的酒好,还是托了客人您的福才能喝上。” 宁怀赟低笑一声,又给他倒了一杯,举止恣意优雅。 “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爱找人喝酒,小哥今天尽情喝!” 小哥面露惊喜,憨笑着挠挠头:“客人您真好。” 宁怀赟但笑不语。 这一场酒一直喝到夜幕降临,小哥喝的醉醺醺打着酒嗝被人搀扶着走。 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我在后厨打下手一年了,府里的菜肴都是固定的,这几天多出两位客人,主厨铆足了劲做,您吃的好吗?” “好,好,吃的好。” “客人您真好,嗝……从没有喝到那么好的酒,下次再一起啊!” “好啊,一起一起。”宁怀赟好脾气的回答。 把人老老实实送回屋里,他站在门外若有所思。 叶家既然无客上门,那尸主真的是叶老爷的子侄吗? 叶大少爷为何自始至终从未出现。 他到底是谁。 宁怀赟垂眸,睫羽投射下一片阴影,隐去眸中晦涩情绪。 第8章 女嫁殇·六 “顾姑娘,你收工回来了?” 夜半昏暗斑驳的光影下,门槛上坐着一个人影,影影绰绰的在烛火下模糊摇曳,纤长的树叶在地面张牙舞爪。 顾祈霖在石阶下看着坐在门口的醉鬼,黑纱遮掩她的表情,未能猜透她的思绪,唯独那鸦青色的身影依旧挺拔直立。 “嗯,回来了。”顾祈霖低声答应一句。 终是抬步上前,走到男人面前。 男人浑身酒气,纱幔下的眼却十分明亮,漂亮的双眸上挑眼尾,沾染上一点绯红,俊俏瓷白的面容亦沾染了微醺的醉意,透露出粉嫩的色彩。 唇上水光饱满,牵唇一动,浅笑淡然。 “顾姑娘今天找到什么线索吗?” 顾祈霖沉默不语。 宁怀赟摇摇晃晃站起身吐出一口酒气,喃喃着:“好吧,我也没什么进展。” 他虽是这么说着,面上的笑意明显,眸光清亮。 待冷风一吹,他打了一个寒颤,回了房间。 顾祈霖一人在外面回想起今日之事若有所思。 她并非没有作为,黄昏与宁怀赟分别后她曾去了那处有合欢木的小院。 那小院位处主院,隔了一道就是叶老爷住的地方,她白日在那间院子蹲守半日,瞧见隔壁叶老爷进出,唯独这院子安安静静一无所获。 倒是阴差阳错听到管家与宁怀赟的交谈,方才知这是叶大少爷的屋子。 可那屋子安静至极,又无人来往返复,思来想去就觉得奇怪。 她与宁怀赟绕叶府一圈并非单纯闲逛,她步步掐算,细看风水,此院地处脉上,屋中鱼水相欢,院中草木茂盛,各处摆件无功无过,唯独主院里摆着几处招财的风水局。 那局不过寻常,是找人相看过的架势,但水平不高。 且风格明显,定然不是寻神婆一脉摆的,应是求的哪位道长。 神婆上门,既非看风水,便是问灵求愿一类。 恰巧叶府死了个人,又秘不发丧,难免令她想到问灵一事。 她冒险潜了进去,果真院中无人,床铺平整。 但见用院中富贵,摆件用具应是不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药的香气,那香气有些熟悉,令顾祈霖好生回想了一下。 最终院中的合欢木下,发现了些许残渣的痕迹,被深埋在残枝断叶下。 ——是治疗花柳的药。 思及这些,顾祈霖闭了闭眼,在宁怀赟疑问声中面色如常的抬步迈进屋子。 · 又是黄昏时分。 黄昏临近夜幕,天边的云彩都沾染上醺红,将湛蓝排挤到角落,逐渐蔓延扩张领地。 家丁小哥照例与送菜的农户核对东西,手中拿着账本翻阅,照例核对完之后交付菜钱。 正忙碌着,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 他抬头看去,就见昨天那位好心的客人站在不远处,手中提着东西,正朝他招手。 小哥一时摸不着头脑,同旁边人交代一声,跑过去恭敬询问:“客人,您是有什么事?” 来者正是宁怀赟,他扬了扬手中的酒坛,语气温和:“昨日不是约好下次一起喝酒吗?走,一起去喝酒?” 小哥“啊”了一声,原以为不过是贵人的兴起之言,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他不免感动,“客人您真是太客气了!” “哈哈哈,你还在做事吧?如果被训斥了,跟他们说是和我出去的,别为难了你。” 宁怀赟此话一出,更是令小哥感动的五体投地。 当即交代完就收拾自己和宁怀赟喝酒去了。 酒过三巡,宁怀赟眼见小哥半醉迷离,手中把玩着酒杯,漂亮的眼暗藏探寻。 “小哥近日可曾见过你们大少爷?” “大、大少爷?”小哥磕巴一下,醉醺醺的摇头。 “没呢,没呢,厨房都不做大少爷的菜了。” “哦?怎么说。”宁怀赟挑眉。 “隔,大少爷前些日子病了,厨房里做了好一阵清淡的,突然就、就不让做了,嗝……” “管家说,说大少爷出去修养,就就没做了。” 宁怀赟连忙追问,又怕他醉的厉害,往他酒杯里倒了白水醒酒。 “病了?什么病?” 小哥摇摇头,摆摆手表示不能再喝了,一连打了几个酒嗝。 “我们这外院的下人哪里知道,只知道来了不少大夫,后来就不来了。” “然后少爷就外出修养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想想,也不久,就你们来的前四五天少爷就不在府里了。” 小哥磕磕绊绊的说完话,仰头把杯中水给喝了,砸吧砸吧嘴。 “这咋没味道啊。” 宁怀赟给他倒了杯水,思及小哥的话,眸色渐深。 “那你们大少爷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没?” 小哥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但吃人嘴短,真想了想。 “我也没怎么见过少爷,只远远的瞧见过几面,少爷与老爷生的像,要说什么特征,去年少爷寻乐子右胳膊上给姑娘划了一道,哝,在这里,流了好些血呢。” “城里好些人都知道。” 小哥在胳膊上比划了一下位置。 宁怀赟未想能问出意外之喜,挑眉含笑,见小哥晕晕乎乎又给他倒了两杯清酒。 “来来,喝。” “好好好,客人也喝。” 小哥被他劝着,举杯喝了两轮,扑通倒在桌子上。 宁怀赟盈眸瞧着,嘴角的笑始终如一,一双眉目镇定寡情,不似他口中亲和。 这酒喝过一轮,宁怀赟结了账把小哥送回府上,自己提着一包烧鸡悠闲的回了院子。 屋子里顾祈霖正在整理自己的东西,他回来了也埋头不理,专心把能用的药物拿出规整好。 “顾姑娘吃了吗?”宁怀赟倚门问了一句。 不等顾祈霖回答,他提着油纸包坐进房间里展开,露出里面喷香的烧鸡。 “哝,给你带的,尝一尝?” 他酒意微醺,撑着下颚面带笑意的与顾祈霖对视,一双多情眸中笑意嫣然,绯红的色彩沾染上眼尾,上挑出魅惑的弧度。 他骨相至美,总是笑盈盈的与人对视,瞧着很好说话,只是一张嘴偶尔的伶牙俐齿也能把人气个半死。 “……问出了什么?”黑纱下的唇微微抿起,顾祈霖低声开口,配合着在桌前坐下。 她轻纱微撩,露出半张美人面,只能瞧见那素手执筷,将附上油脂的鸡肉送入口中。 她初下山不久,惯是没怎么宽待自己,跟着宁怀赟倒是吃了不少好东西。 宁怀赟撑着头笑而不语。 “今夜我与顾姑娘一同做事如何?”他主动提及,笑意嫣然。 却叫顾祈霖抬眸凝视许久,半晌才垂眸答应。 “折点元宝烧了。” 她指了指窗台上的竹篮。 每回她做事都要折些元宝沾上浆糊烧给尸主,她行的到底是亵渎尸主的行径,难免要塞些银钱买人口舌。 说到底还是要拿浆糊堵尸主的口,免得在下面告了阴状。 一到时辰,各自提着竹篮进了灵堂。 这灵堂每日进来都有变化,好似他们睡觉时有人进进出出布置。 角落里的纸人多了不少,除却原先的童男童女纸人,还多了一些穿着红衣带着红花的纸人,密密麻麻的堆在一处,夜里瞧见那直勾勾的眼盯着你,难免头皮发麻。 还有那丧幡,原先层层叠叠的挂在头上,而今换上不少招魂幡,悬挂在头顶,远远望去像是倒吊在房梁的白衣女鬼,随着风吹过飘飘忽忽晃动。 顾祈霖进来前比前几次还要规矩,特意在门口点了香,插在石阶前的缝隙中。 在门口画了一口未合拢的半圈,在圈内烧过一个元宝之后,特意在圈外烧了堆黄纸钱。 “别踩到了。”她叮嘱一句,让宁怀赟跟着她进去。 灵堂照例灯火通明,关着房门,特意敲了门才进去。 “我进来了。” 顾祈霖一声招呼,能把旁人吓出一身冷汗。 “你在和谁说话?”宁怀赟忍不住问。 他小心避开那诡异的火堆线香,进去时层层叠叠的白布在头顶晃动,冰冷的寒风不知从哪里涌了进来,正撕扯着嗓子呼啸。 宁怀赟心想着,这灵堂真是越来越阴间了。 顾祈霖没有开口,以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只沉默着弄起袖子缠上布条,手套严严实实的包裹住手掌。 她无声指导宁怀赟照做,两人准备妥当。 对视一眼,皆放轻呼吸开始动作。 衣物是最碍事的东西,面对一个尸体宁怀赟扒的面无表情,手抚过冰冷的肢体时他莫名打了一个寒颤,还记得自己的目的,目光在胳膊上扫视。 ——“就在这个地方……” 小哥比划位置的画面犹在眼前,宁怀赟手摸到尸主的胳膊,眼见上面真有一道伤痕,目光一沉。 所有线索串联在一起,直指事情的真相。 冥婚。 一时室内寂静,唯有动作时的窣窣声。 直到烛火渐弱,新的蜡烛被点燃。 顾祈霖面无表情的收拾东西,黑纱下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唯独唇瓣抿直发白。 手中收拾的东西掉下一个,她连忙去捡,却见地上有蜡烛燃烧的痕迹。 蜡泪落在地上,并未被清理干净。 她根据痕迹把蜡烛一一摆上,目光微沉。 顾祈霖毫不犹豫的回到贡案前,她爬进去揭了那张生辰八字,翻过来仔细一瞧时间。 庚申年。 距今才十六年,而尸主至少有二十岁。 而这时,在外面等待的宁怀赟背对灵堂轻柔开口:“顾姑娘这事要做到何时?” 顾祈霖默算了一下,偏头道:“还有三次。” “那三天后我们就启程吧。” 他语气轻缓,好似对叶家的事无知无觉,依旧笑盈盈的。 顾祈霖没有说话。 纸人、扎纸首饰、生辰八字。 神婆。 事情的真相早已在暗中揭开神秘的面纱,正在她的面前呼之欲出。 作者有话说: 女主烧钱:画个半圈在圈中烧纸是给过世亲人烧纸的办法,通常是在路口烧,圈里烧给亲人,圈外烧给孤魂野鬼,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在圈中烧给阴司城隍,就跟存银行一样给自己存阴钱,提前给自己在下面存钱,会被吃掉一点回扣就是,不过最好不要,很可能会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女主敲门:有说太久没住人的屋子可能会被孤魂野鬼视为无主的,提前敲门可以告诉他们主人回来了,会避开 第9章 女嫁殇·七 “姚娘子出来买东西啊?” “来来,来婶子摊上看看,新出炉的年糕,你最喜欢吃的。” “快来我这瞧瞧……” 热闹的街市上,一位身穿雪青衣裙的姑娘提着篮子在各个摊位游走,她似是很招人喜欢,谁看了她都笑,漂亮的面容透着少女的粉嫩与娇嫩。 姚美人温柔的笑着,应了这家婶婶的话,又被那家婶婶拉了过去,篮子里放着菜,正准备往家赶。 忽闻一阵铃声响起,方才还热闹的街市突兀寂静无声,所有人像是被卡了喉咙一般默契的噤声不语。 她不由转头往身后看去,目光瞬时惊动。 叮铃—— 铃声缓缓飘来,来者一身鸦青色的道袍,头上诡异的带着一方黑色轻纱,她身姿如鹤挺直,脚步无声轻盈,唯有腰间铜铃发出阵阵声响。 姚美人一时没了声息,只看到这个古怪的人走向自己,在面前站定。 她一时慌乱,结结巴巴开口:“你、你好?” “姚家女?”黑纱下传出一声低哑艰涩的嗓音。 那嗓音奇怪,并非是难听,只是像许久未开口一般,总难免沾染几分沙哑,又是压低了声音,叫人听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姚美人也忍不住颤了颤,卷翘的睫羽微微颤抖。 “是的,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顾祈霖抬眸,隔着黑纱少女的面容有些模糊,但仍能看出少女娇俏的面容,她衣着朴素发饰简略,但气质柔软看起来很得人喜欢。 顾祈霖抿了抿唇,她不擅与人交流,开口问询之后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姚美人与她对视许久,心中怪异,试探询问:“你是想找我爹定制木雕的吗?” 思及宁怀赟先前搬出的借口,顾祈霖点了头。 姚美人顿时松了口气,面上也扬起了笑。 “既是如此,那姑娘请随我来。” 她将顾祈霖请回了家。 她们二人一走,街市又归热闹。 大婶拍着胸脯仍有些惊惧:“那人打扮好生奇怪。” “应该是前几日来的赶尸人,怎么还没走?” “别不是送了哪家人回来。” …… 诸人议论纷纷,看她离开皆是松了口气。 却说顾祈霖随着姚美人回家,姚木匠家穷,住在城北,只有一间小院,前边做了铺子,后边用来居住。 方一开门,姚美人对着屋里喊了几声,见没人回答抱歉的引着顾祈霖先在屋里坐下。 “我爹应该出去了,劳你等一会。” 顾祈霖默默点头。 姚美人将篮子放进灶房,提着水壶出来给顾祈霖倒了杯热水,泡了茶叶。 “姑娘先喝茶,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先和我提,等我爹回来再与你谈生意。” 她一边倒水一边说着,热水将茶叶冲散成花,在杯中打旋飘动。 顾祈霖默默看着她手中的茶杯,并未接过,目光在她面上扫过。 这实在奇怪,姚美人在她的目光下手腕微颤,颇为奇怪道:“姑娘?” “你可是庚申年生人?”顾祈霖突兀开口。 那黑纱波澜不惊,将她面容遮掩完全,只能听那声音沙哑冷淡,所问也奇怪至极。 姚美人迟疑一瞬,点了点头。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顾祈霖又沉默了,她抿着唇,漂亮如花瓣的唇抿的发直,指尖不自在的在衣摆打旋。 “听闻……” 她话方开嗓,便顿了一瞬,斟酌了许久。 “民间冥婚习俗多有不同之处,但唯独一点,送予女方的聘礼定是一半真丝绸缎、金银珠宝,一半纸扎首饰衣着,令童子作配,八字作帖,命馆合婚。 女方回礼纸扎物件,烧其灵前,八字供上,以示其婚。” 此话一出,姚美人面色瞬变。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即将出嫁,引一位诡异的赶尸人上门也就罢了,偏又说出这一番话,实在是晦气至极。 姚美人手中的茶杯也拿不住了,重重的往桌上一放,当即就要赶她出去。 “你不觉得,很久没有见到叶大少爷了吗?” 先前一通话,顾祈霖反而越发从容,她语气没有起伏只是淡淡作陈述,然字字句句都压在人的心底。 “我是外乡人,也曾听闻叶大少爷好色成性,是一等一的纨绔子弟。自两家定亲,他这些日子可曾出现?可曾与你往来?送予你家的嫁妆你可全数查过?” “姚姑娘不妨查一查,送来的聘礼里都有什么。” 顾祈霖越说,姚美人面色惨白。 是了,叶大少爷是什么人观鹤城何人不知?他素来纨绔爱玩,好色至极,先前就多次对她示好。 她自知容色不差,叶家上门提亲时也曾犹豫,知道叶大少爷不过是贪财好色之徒。然她家贫凄苦,周围邻居皆说叶家瞧上她是她的福气,嫁作正妻便有无数荣华,是一步登天的好运。 她逐渐被说服了,已然做好嫁人的准备。 但顾祈霖一说,她才猛然惊觉这些日子未曾听闻叶大少爷的风流传言。 好似一下子就销声匿迹一般,没了踪影。 “你可以试着去见一见他,若他活着便当我今日所言冒犯,” 顾祈霖眼见有人进来,她起身将要离开,低声同姚美人说上一句,便趁她失神之际离开了。 姚木匠提着酒晃晃悠悠的走进来,见一道鸦青色的身影离开,打了个饱嗝。 “闺女,这、这谁啊?” 却没有看到自家女儿面色惨白。 “买东西的。”姚美人匆忙搪塞一句,借口自己不舒服躲进了房间里。 她一时六神无主,又安慰自己说不准这人胡说呢。 可夜里还是忍不住偷了钥匙,开了放聘礼的屋子。 叶家出手大方,光聘礼就足有十六抬,多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姚美人在里头翻找,十六抬都翻了一遍,没有发现纸扎的物件顿时大松口气,只觉那赶尸人都是胡乱瞎说。 说不准是叶少爷将要成亲收敛性子了呢?姚美人这般想着,面上露出个僵硬的笑。 却不想她方起身不小心踢到了一抬聘礼,听到木板落地的闷响,她骇了一跳,怕自己碰坏了什么,忙摸黑去寻摸。 方寻摸到东西,却感觉手感像纸,她抽出一看,对上一双点睛眸。 姚美人瞬时惨白了脸色。 是、是纸人!! 那物是一张扁平的纸人,像是一个童子,双颊涂着诡异的红晕,嘴咧开微笑着,在昏暗的月光下画上的双眸正诡异的盯着她瞧。 姚美人大惊之下匆忙将纸人丢开,捂着胸口半晌都未能言语,她张着唇,还知道不能出声,捂着嘴无声尖叫。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姚美人方寸大乱,她着了魔一般在聘礼底部乱摸,在每一抬聘礼下都摸到了暗格。 她浑身颤抖,双眸盈泪,唇瓣颤抖着几乎喊不出声音。 所有暗格里的东西抽出来放在一起,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寿衣童子,纸扎的东西几乎齐全,像是把纸扎店里的东西都扫了一遍。 姚美人快吓疯了,她此时六神无主,趴在地上摸索到桌子,坚强的找到放龙凤帖的盒子,从里面掏出婚帖,魔愣一般几乎将整个盒子给拆了。 却不想婚帖揭开,底下是一封娶生嫁殇的婚书,她的名字赫然在内。 好似惊天大雷在头顶炸开,她浑身颤抖,百骸具凉。 吱呀—— 木门被打开的声音。 姚美人僵硬的转头,只见昏暗的月光下,一道熟悉的人影立在门口。 “爹……”姚美人唇瓣微颤。 “叶家、叶家……” 她早已慌了神,本能的跟最亲近的家人求助,满眼脆弱,泪水早已打湿脸庞。 “你发现了?” “什么?!”姚美人浑身僵住。 她睫羽乱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双美目瞪的滚圆。 黑夜中,唯一透光的木门被人毫不留情的关上,轰然一声,吱呀合上最后一丝光亮。 “爹!!” “爹你开门,爹,求求你,别这样爹!” 木门被屋里人疯狂拍动,发出阵阵响声,惊恐的抽泣声不断从门缝里挤出。 人影在月光下蒙上一层冷霜,姚木匠用铁链将门锁上,任凭屋里人如何用力都没有办法推开半分。 只能绝望的在里面哭泣。 “爹!!” 轰隆—— 一声闷雷响起。 “好像要下雨了。”宁怀赟探出头看着窗外,见只是平地惊雷,还是把窗户紧闭。 顾祈霖正闭着眼坐在桌前思索着下一次的用量,闻言黑眸微睁,往外边瞧了眼。 “不会下,要过两日。” 她低声说了一句,将东西尽数收拢。 “那后日做完事,我们可得快些走,免得淋了雨。”宁怀赟说着,已然是把离开提上了议程。 “你,不在意这事?”顾祈霖抿了抿唇,有些迟疑。 先前分明是宁怀赟最有动力调查才是,偏生是他催着要走。 宁怀赟闻言撑着下颚饶有兴趣的笑了。 “顾姑娘难道还想管这事不成?” 他猛然凑近下压,投下威慑的影子,眸中色彩冷冽寡情。 “只要不招惹到我们身上,自然明哲保身为好。” “顾姑娘以为呢?” 看着宁怀赟面上的笑,顾祈霖垂眸低低的应了一声。 “你说的对。” 第10章 女嫁殇·八 收拢好最后一瓶药,顾祈霖沉默将束缚双臂的东西一一取下,白嫩的肌肤被绳索勒出痕迹,双手泡白发皱。 她没有在意,收拾好东西之后推门离开。 身后的灵堂罕见的点上了红烛,点点泪花从柱身落下在地上开出了花。 白绸夹带着招魂幡悬挂在头顶,随着推门风涌进时随风飘摇,在风啸鬼哭声中晃晃悠悠,像是无腿的女鬼在头顶晃荡。 偏生红烛火辣,将室内都衬托出几分喜气。 “顾师傅。”管家殷勤的迎了上来。 他递了个荷包过去,眼带深意:“这次的报酬都在这了,师傅打算何日启程?” 顾祈霖将荷包收入袖中,闻言下颚紧绷,漂亮的小脸在黑纱下越发冷凝。 “今日便走。”她冷声说道。 “我与顾师傅还有要事南下,今次就此别过。”宁怀赟头戴帷帽背着大箱从顾祈霖的手中接过东西。 将要走了,他说话也不似先前那般直往雷点上踩,是能好好与人说话的。 管家闻言露出满意的笑容:“既然如此,那我就祝两位师傅一路平安。” “多谢。” 两人东西不多,整理好行囊,当真踏着夜色就出了叶府。 时间已至深夜,此刻城门未开,唯有北门有个小门可以进出,又四下寂静。 两人结伴离开,身影在月色下黯淡模糊,唯有铃声清脆,伴随人影消失在无边黑暗之中。 轰隆—— 平地惊雷声声作响,将夜色劈的惨白。 然几声过后,又悄无声息的收了神通,到底没能落下雨来。 守门的将领困倦的打了一个哈欠,抱着□□没忍住低着头打起瞌睡。 却忽闻一阵铃声,他不免抬头望去,只见一高一低两道人影由远而近,黑色的影子投射在墙上被拉的细长。 叮铃——叮铃—— 铁铃铛声声作响。 道袍、黑纱、巨箱。 这几个特征叫守将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双目大睁看着两人走近。 他们脚步轻盈,即便背着木箱也落地无声,宽大的道袍没过鞋面将全身遮掩严实,帷帽轻纱掩去他们的面容,唯有黝黑的发丝在背后飘荡。 守将惊恐的将目光落在两人的衣摆,只盼能从行走间瞧见那一瞬鞋面,却不想裙摆俨然不动,两人行走好似飘在空中,叫人发自内心的感觉到恐惧。 叮铃—— 随着铃声远去,守将才发觉自己竟忘记了呼吸,险些将自己憋死。 他还未松口气,一转头突然瞧见一身披羽衣的神婆埋头朝门口走来。 神婆披散着长发,花花绿绿的羽衣披在身上夜里瞧着格外诡异,像是某些奇怪的妖鬼,在黑暗中张牙舞爪的发出尖笑。 守将一时呼吸急促,本能的贴着墙走,只恨不得自己能埋进墙里。 满脸都是对未知的恐惧。 神婆奇怪的瞥了他一眼,摸到怀里的银子,她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加快脚步走出城门。 正待她摸着银子想着叶家的钱真好赚时,斜里飞出一道鸦青色的身影,黑色的轻纱在风中疯狂摆动,她只来得及看这些,天降一个麻袋劈头盖脸的就把她给笼罩住了。 “唔唔!”神婆在麻袋里挣扎着,被人摸黑堵住了嘴。 只能感觉自己被人抗了起来,不知颠簸了多久,终于被丢了下来。 她连忙将身上的束缚给折腾开,好不容易扒下面上的麻袋,迎面就是城隍怒目圆睁的威严像。 神婆登时骇了一跳,惊叫一声,目光在四周游离。 只见城隍庙中破败,蜘网遍布灰尘满天,破败的城隍庙里一片荒凉,诡异的绿火在城隍像前熊熊燃烧,纸钱在风中打着旋疯狂转动。 再仔细一瞧,两个人影立在城隍像两边,一人头戴高帽,一人手拿长棍,哗啦哗啦的锁链声刺激着她的耳朵。 “你~可~知~错~” 悠远飘忽的声音好似在四面八方响起,阴冷的感觉扑面而来,好似一下子穿越了时空落尽了阴曹地府。 神婆当即就疯了,她被吓得浑身颤抖,扑在城隍像前瑟瑟发抖。 “小人,小人知错了,知错了……求城隍老爷恕罪……” “你贵为神婆,不与神灵沟通造福百姓,却为虎作伥害人性命,你可知罪!” 只问一道威严男声在屋内响起,随之则是一声响亮的惊堂木,阴风呼啸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 吵杂的人声在黑暗中蠢蠢欲动。 “好久没有尝过人肉的滋味了……” “地狱受刑……地狱受刑……” “嘻嘻……嘻嘻……” …… 恶意满满的鬼声在黑暗中窸窸窣窣,似有无数恶鬼挤满庙中蠢蠢欲动。 神婆哪里见过这等架势?早已骇得浑身发颤,只顾着磕头认错。 “小人知错,小人知错,小人马上就退了叶老爷的事……” “别杀我别杀我,城隍老爷别杀我。” 只听虚空一声冷哼,重重叠叠的鬼声瞬时销声匿迹,唯有锁链拖拽声清晰可闻。 那男声威严,好似天神降临,听在耳里叫人发自内心的顶礼膜拜。 “念你心有悔意,而今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你且听本官细细道来……” “是是,城隍老爷请说,小人、小人都听城隍老爷的。”神婆连忙嗑了几个响头。 屋外张牙舞爪的树枝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哗哗呼啸着怨气。 只见那破败的城隍庙中跌跌撞撞走出一个神婆,慌里慌张的摸着怀里的银子匆匆忙忙的走了,就连片刻都不愿意留下。 寒鸦嘎嘎在树枝上落下,它拍打着翅膀,鸟头左右摆动,侧着头黑豆一般的眼睛凝视着下方破败的城隍庙。 眼见这神婆慌里慌张的走了,顾祈霖丢开手中的哭丧棒,抖了抖衣上浮尘,难受的咳了几声。 宁怀赟摘下碍事的高帽,被灰尘一激,艰难的咳嗽几声,捂嘴嘴一边咳一边帮顾祈霖拍衣服。 “这下事应该成了,就等明日夜半婚嫁,咳咳。”宁怀赟一边说一边咳,终是忍受不住同顾祈霖去了外面。 总算是不咳了,宁怀赟看着身边默不作声的顾祈霖,笑盈盈的逗她。 “未想到顾姑娘还有这等口技,比之卖艺的口技师傅也不差什么了,那一番人声物音我听着都有些怕。” 顾祈霖低眉就在宁怀赟以为她又要不理人的时候,她开了口。 “谢谢。” 如果不是宁怀赟出的主意,她还想不到可以装神弄鬼去糊弄神婆。 按她行事只怕会绑架了事,简单又粗暴。 而今一番装神弄鬼,反而让神婆心有忌惮,心甘情愿做事。 “顾姑娘客气了,那神婆在这里声望很高,若是不能一次吓怕,只怕这类事件不会少,而今也算是一劳永逸了。” “待明日把姚姑娘救出来我们就可以走了吧?” 原先说着不管事,结果顾祈霖一说,宁怀赟还是跟着出谋划策了。 顾祈霖眉眼微软,轻声道:“把你牵扯了进来,你原本可以……” “可是顾姑娘要做,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宁怀赟撩开面前的轻纱露出俊朗的面容,他眸中带着细碎的笑意,像是星星点缀在深沉的夜幕上。 他骨相好,即便顾祈霖不识美人,也觉得他此刻笑意嫣然的模样实在赏心悦目。 她一时抿唇,不知该如何回答,一双眸子中溢满了名为感动的情绪,亦多了几分尚未察觉的崇拜。 能想出这个迂回的法子,宁怀赟真厉害。 · 阴时阴日,大婚之时。 披麻戴孝的队伍在月光下惨白前行,他们面无人色、满脸花白,整齐的在街道上行走,黄纸钱洒向空中犹如花雨般簌簌落下。 他们无声踩过铜钱纸,犹如从阴曹地府爬出的鬼怪,各自手捧一支红烛,任由烛火扭曲诡异的惨白面容。 又不知从哪里兴起一对身披红衣的迎亲人,为首的神婆神婆色彩艳丽的羽衣,头戴猩红大花,身后跟着一群男扮女装的接亲队伍,手中捧着白烛,面上画着布满双颊的腮红。 他们无声而来,一队从城北起,一队从城东出发,相遇之时各不相让,竟是融汇一队红白汇聚,阴风阵阵。 手中的烛火在风中瞬时熄灭,方才还泾渭分明的两队瞬时混成了一队,在凄冷的月色中抬着各自的棺材与花轿默契的走向了城北姚家。 姚家。 吱呀—— 紧闭两日的木门终被推开,月色铺洒落下,姚美人虚弱无助的趴在地上,只觉视线中的人与月都蒙上了一层血色,在眼前模糊不清。 一红一白两位婶婶上前钳制住她的胳膊,犹如提线木偶一般将她提起,披上纸做的红色嫁衣,戴上纸扎发簪,素白的盖头往头上一蒙。 姚美人一个踉跄,手中被塞进了一个大红果子,那果子红的诡异,握在手中将手指都晕染成红色。 她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被无情的捆住手脚塞住粉唇,滴水未进的身体虚弱到眼前景物恍惚颤抖。 救救我…… 泪水不自主的夺眶而出,划过苍白可怜的俏脸,她不甘的发起微弱的挣扎。 ——谁来。 姚美人被人粗暴的塞进花轿之中,迎亲的人早已与送葬的人搅和在一起,在红红白白的灯烛中犹如恶鬼一般狰狞可怖。 姚美人绝望的闭上眼。 ——救救我…… “呜!”唢呐的声音在一瞬间飙高到极致,犹如平地惊雷一般,响彻云霄。 作者有话说: 还以为今天能写完冥婚,写不完,明天继续∑(??Д????) 再次提醒一下诸位宝贝,本文二设众多,看看就好,杠就是你对 第11章 女嫁殇·九 夜里人们正安睡着,忽闻一声唢呐响彻天际。 紧接着单鼓之声阵阵,单号引路,唢呐开到。 有人胆子大,悄悄从床上爬起隔着门缝朝外窥去,只见那月色朦胧如纱,红白混合,金灯开道。 一行行人犹如鬼魅,面若死灰,双颊大红,远远瞧去像是一队纸人,手中捧着红白两烛,红烛未点,白烛却亮。 棺材抬于队前,有人捧灵位哀恸痛哭,黄钱纸在空中飘飘洒洒,犹如雪花一般簌簌落下。 一顶大红花轿紧随其后,两个矮小童子涂白了脸,画上诡异的红晕,正咧开嘴欢喜的先笑着。 眉目流转间竟隔着门缝对上了眼。 那人大骇,一个激灵跌在地上,惊的是目瞪口呆。 “搭……搭骨尸……” 那人吓得面色发白,双唇颤抖,不知不觉间裆部一热,怪异的味道当即涌了出来。 自是顾不得这些,那人跌跌撞撞爬起,再透过门缝去看。 彼时鼓声急促,行人鬼魅,转瞬就消失不见。 而他早已吓晕过去。 这般大胆之人不过尔尔,更多是避之不及,不愿出门。宁愿蒙着被子,稀里糊涂过去一夜。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从城北一路出了城门,不知行了多久,寒鸦在头顶不安的飞旋。 旁边的树枝上有猫影窜过,利爪划过枝干无法捕捉残影,唯有呲牙声清晰可闻。 只见那叶家的坟地里灯火通明,诡异的红烛在寒风中摇曳光影,白绸悬挂树梢随风飘荡。 家丁们举着火把,将此处照的通明。 红白喜字拼凑双喜贴在墓碑之上,在火光下犹如地狱烈火斑驳的影子无声点燃了剪纸一角。 神婆正气定神闲的拢着手享受着叶老爷的恭维,打眼见姚木匠烧了两位新人的八字,印了婚书思及昨夜奇遇,嘴角不免挂上一抹冷笑。 那花轿送到面前,穿着花衣的媒婆掀了帘子将浑身虚软的姚美人从花轿里面捉了出来,由两人钳制着双手,犹如提线木偶一般押送到叶老爷的面前。 管家端来一碗毒汤,正要灌予新娘。 神婆及时叫停。 她装就神秘莫测的模样,举止高高在上,神色自若。 “娶妻娶活,若要达成仪式,须得是清醒完婚,方才能在阴司老爷面前牵上红线,再如何都是你们家的家事。你儿先前托梦于我定要与姚姑娘完婚方才了却执念,才可安心投胎,你现在把人药死了,只怕婚事未成,反而害了贵公子。” 叶老爷一听会对自己宝贝儿子不利,当即挥退管家,怒斥:“还不快把这东西给倒了!” 又恭敬的对着神婆俯首帖耳:“您看要如何?” 神婆笑而不语,双指并在一处挫磨一番。 叶老爷会意,让管家递上一张银票。 神婆收了钱方才露出一个笑容,开了尊口。 “按规矩办事。” 得了回答,诸人立刻行动起来。 姚美人听到他们所说,知道是要将自己与那叶大少爷冥婚,心中恨极,挣扎无果之后更添了怨恨。 倘若能去阴司黄泉,便是拼得魂飞魄散,也定要到那阴司老爷面前告叶家一状。 姚美人心中不无痛恨,被按着与一死人拜堂时,更是铁骨铮铮不肯跪下。 只是她到底是弱女子一个,被人强压着踢了几脚跌在地上摁着头嗑了下去。 送葬的队伍开了棺材,里面的叶少爷即便死去多时但在赶尸人的保养下依旧犹如生时,叶老爷瞧见不免老泪纵横。 扶着棺材颤抖着道:“儿啊,你要什么,爹都能给你办到!” “你想娶的女人爹也给你娶了,你在下面就安心吧。” 一番诉说衷肠后,叶老爷面色一变摆了摆手,“还不快把少夫人与少爷送入洞房。” “是。” 家丁们领命,用麻绳把不停挣扎的姚美人捆了结实,塞进棺材中与死去多时的叶少爷并列。 沉重的棺木在眼前逐渐合上,尸体腐烂颓靡的气息隐隐传来,姚美人惊恐的看着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眼前,一时满眼绝望,泪水顺着脸庞没入发丝中。 随着一阵抖动,棺材送入墓穴,泥土逐渐将棺木覆盖。 扑—— 扑—— 沙土泼在棺木上的声音一声一声响起,逐渐沉闷无声,到最后只剩下拍打坟土时的闷响。 “两位新人洞房花烛,叶老爷,我们可不能在这里打扰。” 神婆以借口将诸人支走。 临走前,她不免回头,远远瞧见一高一低两道身影在树梢上形如鬼魅,再一瞧那树下叶影重重,寒风呼啸而过。 不免心中一惊,哪里敢再看那树上老爷,忙低着头俯首离开,心中惊恐又能与谁说明? 方才还热闹的坟茔如今寂静无声,唯有寒鸦嘎嘎飞过。 一只黑猫迈着从容的步伐在坟头蹲下,漂亮的瞳孔中倒影着一高一低的两个人影,拿着诡异的长棍武器汹汹而来。 黑猫“喵呜~”一声,凶恶的呲牙,却在人影靠近时疯狂窜走,转瞬就没了身影。 “那神婆还有点用。” 宁怀赟看着神婆离开,也不装神弄鬼,和顾祈霖拿出藏起来的铁锹,两人一人一把,拿在手上就对着坟土对开始动作。 顾祈霖埋头苦干,听到他的话眉眼认真。 “人还活着,快挖。” 她简短的说一句,匆忙对着坟土动手。 他们先前一通装神弄鬼就是为了保证姚姑娘下葬时还活着,人在活着的情况下可以在棺材中活上一段时间,他们可以趁这个时候把人救出,又可蒙骗叶家仪式已成,以免他们继续找人害命。 当然也有敲打神婆的意思。 这坟土还未压实,很是好挖,两人你一下我一下十分赶时间,很快就刨出了棺木。 刨到了棺木,顾祈霖连忙俯身,一种十分怪异几乎五体投地的姿势趴在棺材上,细听里面的动静。 突然迟疑:“好像……没动静了。” 此前宁怀赟险些被活埋的时候可是闹得震天响,而今这棺材却没有动静。 两人都有些紧张,对视一眼默契的用手扒土,争取早点开棺救人。 第12章 女嫁殇·完 阴森诡异的寒夜,黑色的乌鸦在枝头不详的哀鸣,玄猫在林中窥视,绿色的眼睛犹如鬼火在黑暗中明亮显眼。 清冷的月色被红烛的火光熏染返上不详的醺色,细碎的拨弄声声声不绝,窸窸窣窣的在黑暗中接连作响。 黑暗中,身着鸦青道袍的两人用手扒开最后一层封土,面对钉死的棺材,顾祈霖掂量一下手上的铁锹,一个大力直插缝隙,硬生生的从缝隙中撬起一个口子。 冰冷的寒风猛然灌入,棺材中响起一瞬粗重的呼吸,女人的哀嚎在夜幕中变得诡异惊悚。 宁怀赟拍了拍手,把顾祈霖半扶着送上了地面,自己在坑里比划了一下,猛然用力将铁锹一压,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抽出铁锹,还了个位置依次撬动,随着木头崩裂声响起,棺材赫然从里面掀开。 姚美人艰难挣扎着撞上棺木,把自己嗑得头晕眼花,她暗自咬牙,感觉自己被人拖起瞬时大叫。 “啊……” 却不想方开了口,就被一只手堵了嘴。 “人还活着,快把棺材埋回去!”顾祈霖堵了嘴,谨慎的回头瞧了瞧四周,见没有动静难免松了口气。 顾不上解释,宁怀赟把棺材板合上,敷衍的拍了拍翘起来的木梢勉强把棺材板弄得平稳。 一捧一捧的坟土原封不动的填回坑中,顾祈霖也没闲着,顺手给姚美人堵上嘴,一边把自己带来的纸扎贡品借着红烛的火点燃,在原先的火堆里烧了。 她带了不少金元宝,纸贡品,全数黏了浆糊。 他们挖坟到底损阴德,也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准备了特制的浆糊贡品,尽数烧了糊上尸主的嘴,叫他不能在阴司城隍面前告他们的阴状。 等东西烧的差不多了,宁怀赟也把坟给埋严实了,趁还没有人过来,两人一把捞起挣扎一路的姚姑娘就跑。 跑到数百米处的一户农户屋檐外,他们悄悄摸摸还了铁锹,带着人又跑了数百米方才停下脚步。 那捆住姚姑娘的绳索一解,姚美人凌乱的将面上的东西扒开,吐掉嘴里的白布,凌乱的长发蒙在面前,像是不知从哪里爬出来的疯婆子。 姚美人哪里顾得上这些事?她手中摸到一块石头,还来不及看清来者是谁就要向她砸去。 被利索的攥住手腕,再也不能用力一分。 “姚姑娘,你现在安全了。”顾祈霖开了口。 她声音低哑从容,说话总于寻常少女不同,辨识度很高。 姚美人听着就是一愣,手上的石子瞬时掉在地上。 她扒开覆面的长发,看到眼前身着鸦青道袍蒙着面纱的人影,又哭又笑,口中不断的发出支离破碎的声响。 她似是不堪重负,瘦弱的肩膀不停颤抖,每个动作都似老旧的工具透露出难以置信与劫后余生的痛苦。 “是、是你……是你……” 她捂脸痛哭,说不出是惊喜还是绝望。 短短不过两日,便由出嫁的大喜转为冥婚的绝望,再到如今劫后余生的喜悦,她哭得不能自己。 顾祈霖一时无措,几番抬手最终放下,心中犹豫许久终是鼓不起勇气付诸行动,被黑纱遮掩的面容尽是无措的神情。 “你别哭……” 她挣扎许久,才说出这么一声安慰的话来。 “姚姑娘,即是死里逃生,合该欢喜才是,快收收眼泪吧。”宁怀赟看出她的无措,主动上前帮忙,有力的手掌搭在顾祈霖的肩上,带着支持安抚的意味。 姚美人听了他的话,苦笑着摇头,格外绝望:“我不过是一界女流,至亲杀我,权贵轻我,便是死里逃生又能如何?我又能往哪里去?又能如何复仇?” “你还活着。”宁怀赟不无可怜的轻叹一声:“你还活着便有无限可能。” “你可知府城在哪?往西走过两座城池便是府城,这里的知州张大人为官清廉,爱民如子,最是嫉恶如仇的善人。你若有心有胆识,可以去府城状告叶家私祭淫教、草菅人命,张大人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姚美人擦了擦眼泪,眼中燃起片刻希望。 “公子说得对,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要去府城,我决不能让叶家心安理得的继续过好日子。” 她虽是女流,却并不软弱,片刻的绝望之后因为宁怀赟的话重新燃起生的希望。 姚美人拜别两位恩人,语句哽咽:“两位恩人今日救我,又为我指点迷津,如此大恩便是当牛做马也是报答不了的,待我状告叶家回来再来报答两位恩人。” 顾祈霖连忙扶她起来,犹豫许久才艰难开口,语气颇为僵硬:“不需要。” “是极,姚姑娘好好活下去便是最好的报答。”宁怀赟含笑补充。 顾祈霖看姚美人身无分文,又要前往府城,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塞与她。 姚美人连连推拒:“不不,恩人救我已是大恩,我又怎么能再要恩人的东西。” “拿着。”顾祈霖抿唇强塞给她。 “以后还我。” 话虽是这么说,但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与送她无异。 姚美人心中感动,再次跪拜叩谢大恩。 看着姚美人离去的背影,宁怀赟若有所思的摩挲着下颚。 “那个荷包……是叶家给你的那个吧,你从里面拿钱了吗?” 顾祈霖:!!! 宁怀赟轻笑一声,漂亮的眉眼中夹带着促狭之色。 “佣金全都给出去了,小姑娘真是人美心善,哈哈哈。” 顾祈霖:…… 自闭。 宁怀赟好生笑了一通,摇摇头,却似无奈又纵容的轻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人美心善的顾姑娘。” 调笑声在逐渐泛白的天光中弥散,黑猫从灌木窜出,随着两人的身影走了一段终是逐渐停下步伐,“喵呜~”一声。 倒影着两人身影的小水洼咕噜一瞬,泛起阵阵涟漪,人影远去黑云复起。 铜铃“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又在晨雾弥漫的小路上响起,两道鸦青色的身影结伴远去,通向未知的远方。 作者有话说: 女嫁殇终于写完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第一次写这种文,好多都是自己摸索着写,希望下个单元可以写长一点点|?。'-。'?)?? 卷二·河伯妻 第13章 河伯妻·一 “听说陈家村又……” “好像又加钱了,现在谁敢去啊。” “……没办法,谁叫……作孽啊……” 焦躁惊惶的气氛在人群中涌动,窃窃私语间惊惧的情绪无声流转。 黄昏渐黯淡,几个男人低声交谈着,神情间难掩恐慌畏惧,似顾及着什么,声音压的极低,只能听见含糊几个词汇。 叮铃铃—— 铃铛清脆飘渺的声音在风中响起。 最后一段黄昏时光,暮色将一切熏染上微弱的暖光,枝叶在头顶轻轻摆动,挽留最后一丝光影。 随着铃声清脆,男人们将目光逐渐移到了镇门口木质的公告栏前。 妆点泛白红绸的公告栏前,一道瘦弱的鸦青身影不知何时挺立于此,她身姿如鹤却静默无声,任由微风拂过头上轻纱,摇晃腰间铃铛。 她存在感微弱,若非铃铛被风吹响,几个男人险些就要将她越过。 如今意识到了这人,却似活见鬼一般齐齐后退,只因这人沉默无声,装扮诡异猛然一瞧活像是个妖魔。 “这、这是人是鬼……”有人指着那道身影语句颤抖。 “好像是赶尸人……” “真晦气,快走快走。” …… “呼——” 风吹过落叶,打着旋飘飘摇摇落下。 匆忙的脚步声从身后掠过,顾祈霖缄默不言,目光看着木栏上的告示,只管把他们的言语充做耳旁风。 男人们飞快走过,与一个身着道袍头戴帷帽的男人擦肩而过。 男人气质雍容不迫,一身道袍打扮越发显得他自身飘渺深不可测,怀中抱着一堆东西,亦不损坏半分风姿。 顾祈霖正看着,斜里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 “顾姑娘,东西买好了可以走了。” 来者正是宁怀赟,他抱着东西走到顾祈霖的身前,端的是言笑晏晏。见小姑娘看着木栏不动,自己也瞥了两眼。 瞧见上面一张告示,欲悬赏捞尸。 那捞尸报酬算的上丰厚,足足有十两银钱。 他不免一怔,锁眉低语:“你别不是想做这事吧?” 顾祈霖的目光在下边的报酬那里转了一圈,没有搭话。 与宁怀赟这种一看就出身不凡的人不同,顾祈霖自师傅师兄接连下山,至今已独立生活三年,这三年间她偶尔会下山处理白事,对于白事的价格心中有数。 宁怀赟的单子能有八百多两是她想象不到的,叶家丧尽天良肯给几十两未必不是存了封口的意思,通常捞尸人捞尸,撑死两三两银子罢了,几百文才是寻常,这悬赏一下就给出十两银子。 且不说旁的,寻常人家两三两银子就够一年的嚼用了,而能从事捞尸人这一行只怕比寻常人家还要贫困。 出价已然高到这个地步,顾祈霖心念一动。 她一时犹豫,想到叶家赚的钱全没了,抿了下唇,声音低低的,有点软。 “可以接。” 宁怀赟:“……可你是赶尸人。”这技能也不对口啊。 顾祈霖沉默不语,只站立在此,黑纱被风吹起细微弧度。 到底是她坚持,宁怀赟败下阵来,只得答应。 “好吧,反正我们也要赶路,顺路去瞧瞧情况,若此事有人接手了也就罢了。” 这边刚松口,那黑纱轻摆,明显就等他这句话了。 实在是…… 宁怀赟无语,从怀里的东西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包着两个包子,还热乎呢。 “饿了没?买了两个肉的,快尝尝。” 顾祈霖乖顺接过,撩起轻纱一角,艰难的折叠油纸捏着包子往里边送。 两人踏着黄昏之色,沿着小路一路往外走,远远的那黄昏余晖将两道人影拉的细长纠结在一处。 步子踩过嫩绿的枝叶,踏过脆弱的枯枝,细小的虫鸣在两人踏过的林中声声作响。 有鱼跃水面之声在林中响起。 嘀咚—— 嘀咚—— 一声又一声。 两人行过一个时辰,估摸着路程将要到了,往前走上一段,却见一条溪水横跨眼前,那溪水粼粼昏暗中瞧不清色彩。 只能听流水潺潺,水中似有活物摆尾流转。 宁怀赟并无好奇之心,猜测不过是游鱼一类,只顾往前走着,突然发现身后跟着的人不见了,忙回头去寻。 眼角余光却见旁边溪水中有黑影一扫而过,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不由脚步一顿,细看之下什么都没瞧见。 他心中一松,谁料方走了几步,突然听身后水面汹涌,动静越演越烈,隐隐约约能听见婴孩啼哭声。 “哇哇——” “哇哇——” 原先遮天蔽日的树枝遮掩了所有天光,哗哗鬼影在地面张牙舞爪,似是从地府爬出的恶鬼一般在人间试探。 婴孩的啼哭声飘渺而细微,时而在耳边响起,时而又好似隔了云雾。 宁怀赟猛然转头却见树林深深哪里能得见人家?唯有那溪水潺潺,波涛汹涌,几处黑影从水面迅速撩过。 他心中一骇,那声音响了两回,随着水声流动,回荡在林中萦绕片刻又消失不见。 却是叫人惊起一阵鸡皮疙瘩。 这林木众多,哪里来的孩子? 再一转头,那张黑纱遮掩的脸正对着自己,看不清面容情绪,猛然这么一看也是十分骇人的。 好悬宁怀赟已经习惯了没被吓着,他再次将目光投入水中,思及方才诡异的哭泣声,他自是想要拉着顾祈霖离水远远的。 倒是顾祈霖看着溪水若有所思。 她指了指溪水,摇头道:“里面有东西。” “我猜也是。”宁怀赟答了一句,陪她一起瞧了片刻,没能从水中瞧出什么。 只是想起方才诡异的气氛,总难免皱眉,心念着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也是胆子大,方才是骇了一跳,回过神来倒不畏这些玩意,拉着顾祈霖继续走:“走吧,去晚了人都要休息了。” 没注意到顾祈霖一直盯着水面,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们离地方不远了,沿着溪水走下去,走了一刻多钟差不离就到了村口,那溪水逐渐扩大化成河流横穿了整个村子。 两人行走村子里,因装扮特殊,总有人远远的瞧着,神情颇为奇怪,混杂了畏惧与惊恐,唯独没有厌恶的情绪。 宁怀赟试图上前问路,那些村民却避之不及,如遇洪水猛兽。 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茫然的在村口附近等待。 好在没过多久,有个灰衣老人带着一个庄稼汉走了过来。 “两位来陈家村有何事?”老人打量他们一番,试探开口。 顾祈霖从袖中拿出那张悬赏,她走的时候揭了下来塞进了袖子里,正好拿给他看。 老人拿到手眯着眼看了看,面上顿时绽开了笑。 “原是为这事,我等两位很久了。我是这处陈家村的里正,这告示正是我贴的。” 里正絮絮叨叨的说着,请两位师傅到家里再细说。 第14章 河伯妻·二 请两位师傅上门后,里正叫身后的庄稼汉去给两人倒水,自个拉了把椅子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支烟枪,摸了把脸面露几分沧桑疲惫。 “两位师傅不是本地的吧?” 见两人点头,里正眼中神采一闪而过,他寻摸了一下口袋,垂着眼点燃了旱烟,深吸之后长叹一声道:“两位既然拿着委托来了,应当是清楚找您们来是什么事。” 里正将事情缓缓道来。 “说来也是造孽,我们村里有个姑娘,叫陈晓晓,晓晓这孩子从小就长的俊俏,生的那是漂亮,又勤劳能干为人和善,方及笄,那提亲的媒婆都快把门槛给踏破了。” “谁知道还在相看人家呢,一日她上山去摘野菜,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就……就……唉。”里正摆了摆手,似是不忍,难以启齿。 “她一时想不开,投了河,村里人凑了钱打算找人把她捞起来,这也是没办法,两位师傅既然来了,想拜托两位师傅做一做好人,行善积德,晓晓这姑娘知恩图报,来世定会报答两位师傅的。” 里正简单的把事情讲完,随即目光期待的看着他们。 先前顾祈霖瞧见了捞尸的悬赏告示,如今里正找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听起来真的是好无奈的一桩冤案。 若是有正义感的,只怕早就已经答应了。 宁怀赟可并非好糊弄的主,从里正的殷切中他自是看出了端倪:“事情真就这样,即是捞尸,为何不找专门的捞尸人去做?能留到我们来,只怕这事并不简单吧。” “这……”说起这个,里正眼神闪烁。 宁怀赟便了然了:“我与师妹是想赚钱不错,但并不想牵扯过多。您也可以选择报官,自有官府会派人捞尸,还替村里人省了一笔银钱,若是不知如何报官,我与师妹出村后可代为报官。” 里正闻言瞬时大惊:“这,不能报,不能报。” “为何不能报?” 里正便不说话了。 “嗤。”宁怀赟冷笑出声。 所谓三百六十行,这各行各业行事的人有不少,捞尸自然也有专门的捞尸人去做,那告示上的银钱他瞧着不多,但定然是有人愿意做的。 便是没有捞尸人,也有不怕死的。 可偏偏这般丰厚的报酬挂着,无人上门不说又不让报官,只怕这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那人怕不是什么高官地主背景吧?” 瞧里正神色,便知这话说对了。 这类小地方,富绅官员只手遮天,若是再不幸得了个苛责百姓的父母官,可真的是会吃人的。 宁怀赟面色愈冷。 里正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造孽啊!” 许是觉得女子好说话,里正看说不动他,便去同顾祈霖说。 “女师傅,您就当行行好,行善积德吧,这大好年华的姑娘在水里这么泡着,说出去都叫人心酸。” “您要多少钱?说个数,我们村里人就是咬着牙也能给您凑出来。” 宁怀赟嘲讽:“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姑娘呢,多少钱都给。” 里正充耳不闻,就当没听见,软磨硬泡试图说服顾祈霖。 女孩子大多心软,顾祈霖素来沉默寡言,瞧着冷硬不吃,实则是不善言辞,难与人沟通,被人这般纠缠早已自闭。 她本能的往宁怀赟身后缩了缩,让宁怀赟直面里正的纠缠。 宁怀赟偏头低声耳语:“这事你什么想法?” 宁怀赟人高马大挡在身前实在有安全感,顾祈霖镇定的想了想。 “可以。” 这话没头没尾,宁怀赟却蹙了眉,半晌才无可奈何点头。 顾祈霖都同意了,宁怀赟便没有坚持,直接把这事答应了下来。 里正当即眉开眼笑,殷勤道:“好好,村里有空屋子,我让人打扫了给两位师傅暂住。” “离村子远一点。”宁怀赟开口。 里正自无不可,殷勤答应。 两人借住在村口的一处空房里,离村子遥远,就是太久没住人。 那个庄稼汉主动留下来帮忙,自我介绍:“我叫陈二,你们直接叫我陈二就行。” 顾祈霖没有说话。 宁怀赟倒是亲和,主动唤了一声:“陈二。” 唤完后,他似是漫不经心的开口。 “你们里正人挺好的,对那陈家姑娘倒是上心。” 陈二憨笑两声,没有说话。 口这么严?按理这人也不是沉默寡言的,怎么也该接一句,这下不言不语反而让宁怀赟怀疑。 何况他并没有错过提到陈家姑娘时陈二面上那一瞬而逝的不自然。 他又主动提起几个话题,慢慢引导着他开口。 直接叫顾祈霖默默走远了。 因时间太晚,两人只把一间房间扫了出来,凑合凑合,第二日再做打算。 等陈二走了,宁怀赟才脱下帷幔,漂亮的眼微微眯起,带着些许微妙的情绪。 “顾姑娘,你觉得这事如何?” 顾祈霖坐在自己的箱子上,黑纱遮掩面容,看不清情绪。 “捞上来就知道了。” “也是。”宁怀赟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那若是我们幸运,说不准明日就能捞上来,早捞上来早点离开。” 他这般说着,啧了一声,有些不悦。 “这里正对陈家姑娘也太上心了,十里八乡没有捞尸人敢来也是奇怪,还有那娃娃的哭声……说不准还真闹了鬼。” “捉鬼就该找道士了。”顾祈霖整理好被褥,没有什么起伏的说着。 赶尸人可没捉鬼驱邪这种技术,他们所学的不过是做法事送尸体,撑死发展发展副业。至少他们师门,还没有谁会捉鬼的。 如果遇见鬼,他们恐怕只能尝试武力对抗了。 宁怀赟所说也不过是玩笑话,自然是当不得真。 他没能从陈二嘴里问出什么,只是觉得里正的态度过于奇怪,村里的人又忌讳莫深,总难免叫人怀疑。 两人收拾一通,先行歇息。 月上中天。 连赶夜路的赶尸人都歇息了,一时村里寂静无声。 不知何时水波粼粼流淌,黑影在月下溪水中涌动摆尾,枝叶被风吹打的凌乱不堪。 投射在地面上,落得一番张牙舞爪的鬼影,覆着月色作出混乱的声响。 细细的尖叫声在平静的午夜响起,“哇哇——哇哇——”孩子哭泣的声音一声又一声,被寒风吹拂重叠交织成恐怖的乐曲。 那声音尖细,微弱细小,偏又在呼啸的风中传播远去,水面的涟漪未曾有一刻停歇,树叶落在水上也只能随波逐流的打旋破碎。 飘飘忽忽的影子在枝头恍惚,吱呀吱呀的木门移动之声脆弱腐朽。 咔嚓—— 燃着的线香半道短裂在地。 一双清明的眸子在这时悄然睁开。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河伯妻·三 昏暗的房间内坐起一道人影,那人影绰约,诡异的伸手在头上整理着什么,看举止似在整理头发。 又见她起身,身影直挺行径可疑,那散落的长发在床铺上扫来扫去,好似魔爪延伸平白带去几分恐惧。 嚓—— 火折子噌的亮起,宁怀赟一睁眼,迎面就是近在咫尺的黑纱面。好悬把他骇了一跳,连忙起身,那蒙着黑纱的少女茫然的坐直了身躯,歪着头无辜的与他对视。 宁怀赟被吓得头疼,任谁在这诡异的声响中睁开眼就是个看不清脸的东西也难免心惊肉跳。 他揉着额角,放柔声音耐心询问:“顾姑娘怎么了?” “……好像有人来了。”顾祈霖也知道自己吓到人了,心虚的抿了下唇,指了指门口。 趁着有光,她终于寻摸到自己的鞋子,蹬上鞋子就要出门去查看情况。 被宁怀赟拉住了。 外边又是风声又是哭声,还有水声流淌,宁怀赟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忙穿上鞋披上外衣拿着火折子一马当先开了门。 那门一开迎面就是一道吹拂而来的寒风,两人风中凌乱片刻狠狠打了个寒颤。 顾祈霖目光一凝,她借着火折子的光蹲下身,见水在门口汇聚,又有两个脚印,像是什么东西从水里出来在门口停留。 她一时蹙眉,左右瞧瞧,竟在门口不远处发现四根断裂的线香。 那线香不知何时插在房屋的角落,有短暂燃烧过的痕迹,线香断口有水渍,触手湿漉痕迹很新。 顾祈霖一抬手,竟发现触摸线香的手指被染的深红,带着刺鼻的味道,有点像血但沾染了水渍无法确定。 “这是什么东西?”宁怀赟见此也蹲下身抓着她的手仔细看了看,又凑近嗅了嗅,无法判定是不是血,只得狠狠蹙眉。 “这是血?还有断香……” 自古线香就是祭拜神明与先祖的不二选择,唯有遭遇祸事或大逆不道之人,上香是才会断香,代表上天警示。 线香一断,自代表着深刻的不详。 何况这香是从中间硬生生给掐断的,端口濡湿,似是被血液浸润。 再一细看地面的痕迹,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水里出来,一路走到这里,掐灭了线香。 这想法实在过于惊悚,宁怀赟怕有歹人装神弄鬼意图行凶,忙拉着人进了屋子关好门窗。 确实不敢再睡,只能强撑着坐等天亮。 “啊!!” 突兀的尖叫声在渐白的清晨中响起,惊起远边飞鸟,扑打着翅膀惊惶远去,连带着林木都哗哗作响。 彼时雨幕消散,化作弥漫的雾色晨风,在偏远的小山村里掠过游走。 屋中两人被这声尖叫惊得从梦中苏醒,猛然坐起身。 蒙着面容的黑纱随着突如其来的动作而飘然落下,散落的发丝下是一张阴沉稚嫩的脸,那张少女面俏丽糜烂,像是生长在老旧时光中的颓靡花朵,在尘封的土壤中独自开的艳丽绝伦。 很快被黑纱遮掩的完全。 来不及梳洗,两人默契穿戴好遮掩面容的东西,蹬上布鞋就往声音寻去。 那声音来自村里,满是惊恐畏惧。 不止是顾祈霖他们听见了,村民们大多都出了门,循着他们的视线走去便到了村南一处人家门口,那家人门外挂着一块木牌,在角落里插着三支断裂的线香,隐约能闻到香烛的味道。 顾祈霖本能蹙眉,下意识朝宁怀赟走近了几分。 宁怀赟安抚的捏了捏她的肩膀,主动上前敲了敲门。 院中里正同陈二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长袍男人,那男人衣着儒雅瞧着像是读书人,他们正皱着眉说着话,眉宇间缠绕着愁绪与惊惶。 “出什么事了?” 宁怀赟推门进去的动静惊动了他们,他们一转头,里正见是他连忙扯出一个笑容,只是方出了事,未免有些勉强。 “师傅起来了?昨夜睡的可好?” 宁怀赟目光在院中一扫,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似是血腥味。 他本能觉得不好,碍于人在屋檐下,隐去昨夜事情,不动声色道:“昨夜睡得不错,只是今早被一声尖叫惊醒,特来瞧瞧情况。” “唉,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里正长叹一声,摆了摆手有点息事宁人的意思:“没什么事,只是这家闹了矛盾,我们来劝劝。” “师傅您们先回去,等下我给你们端点吃的过去。” 宁怀赟没有多纠缠,再次扫了眼院子,瞧见地面有一处颜色格外不同,他眸色微沉,带着面对大门不知在想着什么的顾祈霖离开。 “桃木。”顾祈霖低声说了一句。 “什么?” 顾祈霖站立回头指了指那门上的木牌,这木牌几乎家家门口都挂着一对,她仔细瞧了瞧发现问题。 “桃木,五木之精也。自古桃木就有抵御百鬼驱邪的传闻,又说地府桃都山上有一株巨型桃木,金乌升起之时金鸡鸣啼召回游离人间的鬼魂。” “而那木牌上面两个人像,是神荼、郁垒,四大门神之二,传说有制服恶鬼之职。” 顾祈霖对此说的头头是道,她沉默良久,目光在四处巡视着。 “香,那户人家的香断了,我们也断了。” 顾祈霖低声念叨一句,锁眉不语。 这村子里没有桃木,却挂着桃木牌,刻着门神…… 他们一路回去,却见原先看热闹的人家个个门户紧闭,却是连活都不干,只顾着紧锁房门。 不过在每户人家门口角落,都能看到三根线香,渺渺香烟正随着风晃晃悠悠飘渺向上。 是新换好点燃的线香。 顾祈霖在村口看了看,指了指门口最高的树:“我想上去看看。” 她同宁怀赟爬上那最高的树,俯视着整个村落。 村落并不富裕,大多都是土房草房,并没有什么较高的建筑,两人站在树上差不离就能将整个村子尽收眼底。 只见一条河流横穿村子,那河流不大不小,却是突兀的横穿而过,偏屋子又是建在河边,形成大凶之局。 顾祈霖指了指那条河,对着几个接近的房子比划了一下。 “在堪舆上有个说法,似这般从一侧斜插进来,或斜飞出去的水叫斜飞水,斜飞去水是大凶之局,不可居住,会来带不好的运势。这村子靠近河流的房子,几乎都是这样的构造。” “河水改道了。” 但凡知道点风水的人家就不可能这样建屋,只有河水突然改道,变作“斜飞去水”这样的大凶之局。 大凶之局,桃木辟邪…… 顾祈霖眸色微沉,目光幽幽。 第16章 河伯妻·四 “两位师傅?”有人在树下叫他们。 顾祈霖往下一瞧,是院子里那个身着长衫的男人,正站在树下抬头仰望他们,见两人低头面上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两位师傅上这里做什么?快些下来吧。” 两人对视一眼,宁怀赟率先跳了下去在树下同那个男人一起把顾祈霖给搀扶了下来。 这树颇高,顾祈霖其实不用他们搀扶,还碍事。 勉勉强强在两人的搭手下平安落了地,头上黑纱向上飘起,被她眼疾手快给压了下来。 她这幅打扮确实奇怪,但长衫男人并未在意,自述:“我是陈家村的大夫,姓苏,您们叫我苏大夫就好。” “哦,苏大夫,早上那户人家里是出了何事?还要你一个大夫过去。”宁怀赟笑盈盈的询问,他把顾祈霖护在手边,一边与苏大夫搭话。 苏大夫笑容不变,只是面上沾染了些许愁绪与无奈,混杂了几分虚假的惊惧。 “只是突然死了几只牲畜,无声无息的怪吓人,不是什么大事。”他避重就轻,同两人一起往回走。 “死了牲畜?不是闹了矛盾?”宁怀赟饶有兴趣,这前后说话怎么还不一致的。 “这……是死了牲畜,两夫妻就有了矛盾。”苏大夫卡壳一瞬,又很快接过话头。 只是面上略有些许不自然。 宁怀赟但笑不语,回了之前借住的地方,临进门时他状似无意指了指门口的断香。 “咦,这儿怎么还有几根断掉的香。” 苏大夫循着视线望去,得见四根断裂的线香,他抬眼瞧了瞧宁怀赟,一时没有说话。 “说什么呢?”正说着,里正从外边端着东西上门了。 里正年纪不小,面上带着深刻岁月的痕迹,看得出年轻时是个颇具威严的人物,老了到是温和许多,口中殷切至极。 “来,两位师傅,别嫌我们村里落魄吃食简单。” 他端了四个白面馒头和一大盆粥过来,还有一小缸子咸菜下饭用的。 村里不富裕是能看出来的,大白面也不是随随便便能吃上的,至少宁怀赟跟着走了那么多天路,通常是吃干粮饼子凑合。 但这吃食端上来,他也没伸手,而是与里正说:“正巧里正您来了,我们正说在角落里发现四根断掉的线香呢。” “线香?”里正面上的笑瞬间就收敛了些许,他眉头紧蹙,寻着视线往旁边一瞧,瞬时脸色大变。 “这、这……” 里正脸色实在难看,他当即道:“这屋子不好,我找人给两位师傅再收拾个屋子。” “这就……” “不不,千万要换千万要换啊!”里正反应激烈,叫人不能抗拒。 他找了陈二过来给两位师傅收拾屋子,几乎强硬的把两人从这屋子里赶了出去。 宁怀赟走之前特意回头瞧了瞧,见里正双手合十满脸紧张的在房子四处拜拜,口中念念有词,听不见念的什么,只能瞧见他面色如土,像是遇见了什么祸事。 “这陈家村的事,当真奇怪。”宁怀赟低声念叨一句。 顾祈霖默不作声,只是安顿好之后,说了一句:“先去落水的地方看看。” 两人找了帮忙的苏大夫,说要去落水的地方瞧瞧,苏大夫满口答应,带他们去看。 这村子临水,就算家家户户都告诫小孩千万不能往水边去,每年河里淹死个把人也是正常。 陈姑娘落水的地方就在村子上游,具体位置却没人知道,这好几天没捞出来,只怕也难寻。 “也不是没有捞尸人过来,只是……”苏大夫说苦笑一声,不敢再说。 定然是没有捞出来的,只怕还出了什么事。 顾祈霖看着潺潺流去的河水,陷入了沉思。 “你们用水是打河里的吗?”宁怀赟指了指水面。 那岂不是全村都用泡过尸体的水生活? 苏大夫头一点,不等两人开口又道:“这有什么办法呢,家家户户都指着这条河,人没了其他人也要活啊。” “说的也是。” “这个可以借我用吗?”顾祈霖指了指河边的小船。 “当然,当然。” 一看她像是要开始捞尸了,苏大夫忙不迭同意,亲自去解了捆住船的绳索。 见她上船,没见犹豫直道:“师傅能划船吗?我虽力气不大,但可以为师傅撑桨。” 既然有人代劳,宁怀赟也没有客气,让苏大夫撑桨,他们两人拿着长竹竿上船。 顾祈霖今日主要是探查水深,竹竿直插入水触到底了也就有个估算,他们捞尸也不是随随便便下水,也需要先用东西敲打下边试探有没有东西。 河水瞧着深,三人高的竹竿才将将触到水底,还只是在边缘试探,中间只怕更深。何况河水并非一成不变,它流淌不歇,说不准已经被冲走了。 这打捞难度太大,顾祈霖摇了摇头。 苏大夫面上的期待之色瞬间回落:“是太难了吗?” “怕是在河中间,再看看。”顾祈霖没有说死。 只是私心里盘算着,还是要找个捞尸人问问,若是能找到先前陈家村找到的捞尸师傅最好不过。 她把想法与宁怀赟低声说了,宁怀赟低眉思索了片刻,表示明白。 “苏大夫,这水太深了,打捞难度太大,何况还有可能被冲走了……”他试探开口,原是想借此同苏大夫掰扯一下,问问捞尸人的线索。 却不想苏大夫矢口否认,神情有些激动,“不可能,还在这里。” 顾祈霖瞬间将目光看向他,宁怀赟更是面露怀疑。 “苏大夫何以这般肯定。” 苏大夫面色一僵,没有吭声。 “苏大夫,这事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若你有什么线索可以直说,遮遮掩掩耽误事。”宁怀赟没有直说这事有鬼,只是劝了两句,还是好声好气的。 苏大夫却摇摇头,仍旧闭口不言。 这样不合作的态度,让宁怀赟冷了语气。 “那你们能说什么?不若把之前捞尸人也一并请来打捞省事。” 可即便是如此说,苏大夫仍旧闭口不言。 两人隔着轻纱对视一眼,皆觉得对方眼中写着两个字。 有鬼。 第17章 河伯妻·五 “八万。” “大你,嘿嘿,跟不跟。” “过。” …… 嘈杂的打牌声沸沸扬扬,几乎将整个屋顶都掀起,整个屋子里热闹一片。 这屋子外挂着幡,上书“棋社”二字。 一走进里面,只见这屋子里烟雾缭绕,打牌声此起彼伏,骰子碰撞声声声不绝。 在这其中,即便是衣着怪异的怪人也不会招惹到一丝一毫的目光,所有人聚精会神盯着牌局不放,或因翻倍而惊喜大叫,或因输钱而遗恨叹息。 而这其中,唯一个衣着朴素,皮肤干裂的男人最为瞩目,他有输有赢,双目因这牌局而变得赤红,一副赌徒模样,身边的银钱叠了不少,与他对打的人信心满满的来,灰头土脸的走。 打过一轮,最后的牌友都下了桌,一个身穿道袍头戴帷帽的男人在对面坐下,漫不经心的开始洗牌。 老赵抬着赤红双目看他一眼,鼻头红肿,捞起身边的酒坛灌了一口,嘿嘿笑了两声。 “生面孔啊,道士也来打牌吗?” 宁怀赟缓缓一笑,他将洗好的牌堆在桌上,腰间拿出一锭银钱拍在桌子上。 “就是来找你的,敢不敢赌?” “男人就不能说不行,二缺一,没人啊。” “哈哈哈,老赵加油,把他钱全赢过来。” “二缺一二缺一,来个人!” …… 棋社里多的是不嫌事大的人起哄,一边扯着嗓子喊人,一边明里暗里挑衅双方。 老赵摸了摸嘴,哈哈大笑:“来,后生,你可别怪我不让你。” “无须让,来吧。”宁怀赟十分镇定。 一个身影在旁边的桌子坐下,伸出素白玉手开始抽牌。 宁怀赟偏头一看,挑了挑眉:“顾姑娘也会打马吊?” “随师傅师兄学过,只会一点。”顾祈霖没有遮掩,坦然说了。 实在是无人上来,顾祈霖上桌充数的。 老赵摆摆手,这小小一块地方围了太多人,他也没瞧出对方的职业,只能看是一身道袍。 “小丫头说话就是直白,看在你我同为三教九流的份上,叔叔让一让你。” 老赵信心满满,棋社里的众人也闹得欢腾。 宁怀赟亦嘴角含笑,显然胜券在握。 这牌一脱手,整整打了十几把。随着热闹越演越烈,桌上的两个大男人却笑不出来了。 “顾姑娘你……” 顾祈霖慢条斯理的把最后一张牌打完,利索拿下大满贯,成功把两个男人的赌资全都赢没了。 这叫只会一点? 老赵看了看身边几乎输没的赌钱,呼吸急促,双目赤红,他总想着再赢一把再赢一把,却不想越输越多,以致气血上头想要同赌场借钱,却被宁怀赟压制住了。 他同顾祈霖使了个眼神,两人一左一右把人给挟持了出去。 宁怀赟把气血上头的老赵丢在地上,即便棋社里很多人赌上了瘾,他依旧清醒,语句冷静沉稳。 “听说,你是之前帮陈家村捞尸的捞尸人?” 老赵爬不起来,坐在地上喘息两声,闻言嗬嗬笑了:“原来你们是为了这事来?嚯,赶尸人,陈家村是找不着人来吗?” “少废话,我们来找你说想问问陈家村的事,你要是答的好了……”宁怀赟把钱袋子往他前面一晃。 老赵想要去抢,被宁怀赟压制住了。 提起陈家村的事,老赵细细思索,仍有些惊魂未定,甚至可以说得上的恐惧。 他喘着气,掀起眼皮看了看两人,耸眉搭眼道:“不管你们为财还是为什么,最好别牵扯陈家村的事,他们啊……” “造孽。” 又是这句,宁怀赟回头看了看顾祈霖,道:“造不造孽与我无关,我们只是想赚那一份报酬,知道什么你直说就是。” 老赵冷哼一声:“真是不怕死的。” “我与你们说,陈家村啊,闹鬼!”他神神秘秘的凑前说了这么一句。 见两人没动静,他怕两人不信,激动道。 “你们以为陈家村做什么给那么多报酬?此前陈家村临水而居,每年不死一两个都是老天开眼,河伯老爷保佑。” “每年都是找我,我原以为这回也是一样的事,谁知道去了才发现,诡异的事几乎发生在每时每刻。 你们去了没有瞧见他们挂在门上的桃牌?那牌子就是最近才挂起来的,据说是听了哪个风水师傅的,有什么用?该出事还不是出事了?” “我们信我们信,不止信,我们还瞧见了。”他实在过于激动,宁怀赟怕他激动过头,敷衍的安抚一句。 老赵喘了口气,狐疑的看了看两人:“你们既然知道,还不跑?” “这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 “哼,是这个理,若只是闹闹动静也就算了,我老赵捞尸多年怕个鬼!偏生啊,那鬼是步步紧逼,今日杀了东家的牲畜,明日断了西家的贡香,那沾水的脚步你们瞧见没,那是越走越近,一旦彻底进了屋子里,那家人也就疯了。” “我一开始也是艺高人胆大,自付有一身煞气在身,没在怕的。可我是亲眼瞧见那湿漉漉的印子一步一步靠近,那脚印刚到了门口,隔天那家人就疯了,对着河水使劲磕头,最后一头撞死了。 那血是哗哗流啊,睁着眼睛死不瞑目,临死那双招子还直勾勾的看着河的方向,你们是没瞧见,嗐,一说起来我这寒毛就起来,哪个胆子大不怕死掺合这事?” 顾祈霖:…… 宁怀赟:…… 那他们胆子也太大了。 宁怀赟听着也觉得诡异,一股子凉意在身上乱窜。 他思及这些,问了一句:“你可曾听到什么孩提啼哭声?” “什么啼哭声?”老赵一脸迷茫,想了想确实面露惊恐,连连退后几步:“听说只有被盯上的人才能听到孩提啼哭声,你们……你们……” 他面露惊悚,得亏是双腿发软,不然早跑了。 这话是越说越离谱了。 宁怀赟把他输掉的钱袋子丢给他,同顾祈霖一道离开。 路上他嗤笑一句:“装神弄鬼。” 他们从看到告示到听到啼哭声才一个多小时,这是哪里来的鬼这么神通广大。 作者有话说: 发现我家宝贝都好会打牌,嘻嘻,大姑娘会打,二儿子会打,四姑娘也会,不知道她们凑一起谁厉害 看到有宝贝问我写的故事会不会越来越恐怖,想什么呢宝,你以为我不害怕的吗!!! 蠢作者明明只是对神神怪怪感兴趣,脑子一抽写了自己最害怕的鬼鬼,写的太恐怖把自己吓到怎么办!! 第18章 河伯妻·六 “顾姑娘可要买什么白事用的东西?” 路间萧瑟冷风吹拂而过,两人脚踩黄昏色,头顶青翠琳琅而过,微风阵阵袭来将衣摆轻轻牵动。 宁怀赟问了一句,主动解释道:“陈家村的事外人或许不知,但他们香烛、桃牌样样不少,应该能从这里等纸扎铺里得到些消息,这找人问话,不买些东西说不过去吧。” 顾祈霖低头思索片刻,淡淡道:“那便买两刀黄纸,买点朱砂之类画些符咒用。” 这白事用的纸钱香烛他们通常是现买现用,自身也会备上一点以备不时之需,是不需要再采购些什么,不过这事蹊跷,可以买些黄纸画符,不说起什么作用至少求个心安。 知道有东西要买,宁怀赟可就得理了。 他问过人去了镇上唯一的一家纸扎铺,这类与白事有关的铺子通常是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寻常人买东西也是隔着远远的,都嫌晦气避鬼神而远之,鲜少有跟进去的。 宁怀赟不怕这些,厚着脸皮跟着店主进了店里,倚着柜台瞧店主打包东西。 口中似是闲聊般问了一句:“师傅,这黄纸、朱砂你可得给我拿好一些的,我刚接了陈家村的告示,听说有些邪门,可得画些符护身。” 店主闻言大吃一惊,掀起眼皮打眼瞧他,眼神犹疑不定。 “你接了陈家村的告示?你是外乡人吧。”店主语气很是肯定。 “师傅怎么知道?”宁怀赟表现的比他更吃惊。 店主摇了摇头,“后生,你要是想活命就赶紧走,千万不能沾了陈家村的事。” “这又是哪的话?我瞧他们只是捞尸而已,是些苦力活,闹点事也……不至于这么说吧。”店主的话叫宁怀赟十分狐疑,他犹豫不决,像是舍不得这银子。 店主左右瞧瞧,压低声音说道:“后生你不知道,那陈家村啊,不干净!” “这是怎么一个不干净法?” 宁怀赟看有戏,悄无声息的在柜台上压了几摞铜板,粗略一扫估摸着有三四十文。 店主瞥了眼,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与他说。 “我听人说…我也只是猜测,那陈家,陈家村供河伯!” “供河伯?”宁怀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店主摆了摆手,拿铜钱摆了条河,丢了枚铜钱进去。 宁怀赟还是不解,又给添了五枚铜板。 这死活领悟不到的榆木脑袋,店主那是恨铁不成钢,果断把铜钱捞到手上,瞪了他一眼。 “就是,就是……河伯娶妻!” 这词一出,犹如惊雷落下,干燥的空气瞬间擦出了躁动的火花。 宁怀赟猛然一惊,神色变化,再开口时竟难复冷静。 “你是说那陈晓晓供了河伯?” “诶,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店主摆摆手,没明说,但意思大致是这个意思。 “陈家村的人前后在我这里买了东西,还定了批门神桃牌,我瞧着是那个意思,东西也差不离。估计啊,是那陈晓晓在河伯老爷面前得了青眼,吹了枕头风。” “……师傅你也敢说。”宁怀赟无语,又敏锐的反应过来:“官府怎么也没个反应?这可是谋杀,官府怎么也不查查?” “查什么?怎么查?都说是意外落水,又没人报官,官府知道了也只能做流言蜚语了结,不可能去查。”店主叹息一声,说起这些显然有些失意。 “晓晓姑娘是我们十里八乡里最漂亮的,又勤奋贤惠,有一手采药的好本事日日都有进项,提亲的人不知道多少,连带着他们陈家村的姑娘都水涨船高。” “这旁人都嫌咱们晦气,晓晓这姑娘心善,每回路过都要同我打招呼。可惜这么好的孩子,早年失了双亲,好不容易靠采药过上几年好日子,人也没了。” 说到这看了眼宁怀赟叹了口气:“她是个好孩子,你也是,后生你贪这点子银钱,也不怕有命赚没命花。” 宁怀赟沉默了,他基本可以断定这陈姑娘死于谋杀。 但事实就是这样,没有人报官官府又怎么会去查?就算是有人去报了官,村民众口一词又找不到尸体,最后也只能草草结案。 他想了想,又琢磨出一处不对了。 “陈姑娘既然父母双亡,那从哪里学的采药?寻常又是去哪里卖药的?” 店主怔了一下,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要想知道,去那仁和堂问问,她都是去那里卖的药。” 宁怀赟收了黄纸一类的东西,跟店主道了谢,转身出门将事情与顾祈霖说了。 “顾姑娘觉得这事如何?” 顾祈霖想了想,“若真是供了河伯,按理是没有要把人捞回来的说法,还是再看看。” 甭管这枕头风有多厉害,哪里听说过供了河伯还要把人捞回来的?这不是诚心拆散人家夫妻嘛。 但这事诡异,实在不好说,还有那娃娃哭是怎么回事? 不过若是这样。 “赵师傅说自己把上游都给捞遍了,没有见着尸体,苏大夫又肯定没有被冲走,那尸体恐怕就在水底,说不准沉了什么东西。” 顾祈霖分析完,又是一阵沉默。 那河水深,若真沉在水底打捞可就困难了,先不说捞上来,就是寻也难寻得。 “先不想了,去药房瞧瞧去。”宁怀赟一锤定音。 两人也没拖延,说要去那就去,直接就去了仁和堂。 那仁和堂可比纸扎铺要明显的多,在最好的地段,门口还支着一些小摊,有个卖肉饼的小哥摊子上的东西最香。 宁怀赟看了看天色,这走了大半天都该饿了,在小哥的摊子上要了两个肉饼。 等着东西呢,他主动同小哥闲聊。 “小哥,你在这摆了多久摊了?” “有个,有个两三年了,不赔不赚的,靠着些老客混口饭吃。”小哥摊着饼,利索的撬开口子往里面塞肉。 这肉饼贵的很,一个就要十文,仁和堂都是些平民百姓来来往往,咬咬牙才能买一个尝尝,但肉灌的实几乎要溢出来了,闻起来还香。 宁怀赟接过一个,先给旁边的顾祈霖递了过去,一边问:“那很久了,陈晓晓你认识吗?” “哦,认识,这一年来卖药卖的勤,偶尔还会光临我这摊子呢。” 哦?这一年? 宁怀赟挑了挑眉,眼中精光一闪。 作者有话说: 晋江抽了,差点发不上来,给四姑娘换了新封面,比之前的应该有那么几分正经了吧嘻嘻 第19章 河伯妻·七 “就这一年吗?之前没来过?” 宁怀赟几句问话吸引了小哥的注意,他一时狐疑,上下打量他们一番,这才瞧见了顾祈霖腰间的铜铃。 他们衣着怪异不似寻常,腰间又配了铜铃,但背后没有木箱,只看道袍铜铃小哥一时狐疑是觉得有些晦气了,做生意不可能得罪客人,暂且按下不深思只做不知道。 “客官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看中单生意,想问问情况。”宁怀赟语气淡淡,接下一个饼子的时候多塞了十文钱。 小哥当即手一抖,明白过来这是什么生意,差些把铜钱给丢了。 到底缓过神接了铜板,他苦笑两声:“您还真是……” “具体的我也不了解,我在这里做了两三年,还记得是一年多前陈姑娘背着背篓来过一次,之后就常常来卖草药了。之前她应该是跟绣坊做活,听她说过几句,具体我也不了解。” “哦,这就是突然会采药了。”宁怀赟了然,又问:“那陈家村的苏大夫你了解吗?他是本地人吗?” “听说是回来寻亲的,本事很高收费也便宜,有些医馆治不好的找他准行。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考医籍,医馆不能留他做事,就在自家屯了点药给村民看看病,很多考不过医试的都这样做。” 这类事情并非什么私密,小哥还是答的上来话的。 说到这,他“哦”了一声,道:“说起来,苏大夫也是一年多前来的这里。” 哦哟。 宁怀赟心中惊讶,这不赶巧了吗?他来了,陈姑娘就会采药了,这苏大夫同陈姑娘有事啊! “您是不是,是不是要领陈家村的任务?”小哥扭扭捏捏,特意压低声音深怕谁听见般,小小声询问。 宁怀赟坦然点头,就见小哥神色了然,脸色更差了些,带着些不忿与恐惧。 “客官,你别怪我说话难听,这事啊……接不得!” “哦,怎么说?”宁怀赟挑眉。 “这村子里。”小哥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供河伯!” “那陈姑娘生的貌美,说不准就是被河伯老爷瞧上了,嫁都嫁了,还把人捞上来,这不是作孽嘛,拆散人家夫妻能有好日子?我看那陈家村的祸事,就是捞尸惹的祸。” 宁怀赟:…… 感情供河伯在你们这就不是秘密了是吧? 不过这也说明了,陈姑娘不是正常死的,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被逼死的。 无怪她怨气重,要来报复人。 宁怀赟一时没说话,小哥以为他不信,急了:“客官你可别不信,那捞尸的老赵说的真真的,亲眼瞧见的,我还听人说陈家村请了天师,啧,没用!” “这再多钱,也得看有没有命花啊!” 宁怀赟深以为然,知道小哥是想劝自己别送死,认真的道了谢。 想了想又问:“小哥,陈家村那条河水改过道吗?” 小哥懵了一瞬,“这我哪知道啊!可能改过吧。” 这之后也问不出什么了,宁怀赟想着河水改道的事,听了一耳朵八卦同顾祈霖回陈家村。 他私心里琢磨:“这苏大夫同陈姑娘会不会有那么点子情。” 陈姑娘不声不响就会采药了,估计就是苏大夫教的,说不准两人有点什么。 这话顾祈霖没接,她惯常是保持缄默,这时也是沉默不语。 倒是宁怀赟回过味来了:“你这是嫌我嘴碎,都不与我说话了。” 顾祈霖:…… “没有。”她低声辩解了一句,抓着面纱有些无措。 她真没这样想,只是今日打听来打听去,她心里也没个想法。 倒是宁怀赟道了个歉:“说不准两人没什么,是我妄议人了,顾姑娘之后如何打算?” “……捞尸为主。”顾祈霖低声开口。 “我有点好奇水里的东西。” 先前两人进村时,顾祈霖曾看着水面说里面有东西,她心中对水里的东西有了些许猜测,还是想捞一下看看。 何况他们并不是来破案的,本质只是想捞尸赚钱罢了。 “确实,是人是鬼捞了才知道。”宁怀赟没有意见。 还有那河水改道的事,宁怀赟琢磨着,什么时候找个村里人问一问。 · 簌簌—— 夜晚,月上中天,黑色的幕布落下裙摆,繁星隐没在层层云雾之中遍寻不见踪迹。 茂盛的枝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发出哀鸣的沙哑声声不绝,未知的危险在夜风中悄然流转,连带着虫鸣都无端悲鸣起来。 嘀嗒—— 水滴落在地的清脆声有规律的响起,纤细的枝条遮蔽着月色,恍惚间那天边月笼上一层薄雾,水中影随着涟漪泛起波澜。 扑通—— 游鱼摆尾之音在水中响起,随着哗啦一声,婴孩啼哭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在夜中响起。 一家住在河边的人家听到声音,妻子推了推身边睡的跟死猪一样的丈夫,没有得到回应咒骂一声,点着油灯小心翼翼的往外走。 那夜影重重,张牙舞爪的黑影在地面犹如鬼影一般,随着寒风瑟瑟,叫人寒毛直立,本能的频频低头,恍惚间那鬼影之中竟伸出无数鬼手,冰冷僵硬的搭在脚脖子上。 妻子浑身一抖,婴孩啼哭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 “哇哇——哇哇——” “娘……嘻嘻,嘻嘻……” “水好冷~娘,水好冷,为什么把我丢下去……” 咔嚓一声,手中的油灯赫然落在地上。 “二丫。”妻子浑身僵硬,直觉有什么东西搭上了肩膀,冷风直往耳中灌着,细碎的声音逐渐模糊变得嘈杂,隐约间含着婴孩的啼哭、稚嫩的求救,以及—— 少女哀求的哭喊声! “啊!!!” 扑通—— 游鱼跳出水面惊扰了一池月色,在死寂的水面掀起涟漪。 绝望而疯狂的哀嚎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连远处早已歇息的鸟雀都惊飞而出,打破寂静之后明亮的火光几乎将整个村子给照得通明。 人们举着火把,身影扭曲投射在水中,犹如恶魔一般扭曲变形,微弱的啼哭声若隐若现,混杂成尖锐刺耳的声音,将伪装的平静恶狠狠的划开口子。 紧张、惊恐的氛围在人群中流转,窃窃私语中惊惧交加。 轰隆—— 一道白光劈过,那耀眼的白光将一切照如白昼。 冰冷狰狞的面容在雷光下一晃而过。 熟悉的面孔以一种悲惨扭曲的姿态死在了自己的面前,村民们窃窃私语,面色惊恐绝望。 “天哪,又死了一个……” “河伯发怒了!河伯发怒了!我们都逃不掉。” “怎么办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呜呜呜。” …… 轰隆—— 第20章 河伯妻·八 “外面怎么了闹这么大动静。” 屋外那一声尖叫成功把全村人给惊醒了,包括早早歇下的宁怀赟与顾祈霖二人。他们暂住的地方离村子远,在最边缘,只听见一声尖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模糊间能看到好些人举着火把往一个方向去了。 宁怀赟关上窗一边套着外衣,举着根蜡烛推开门,那冷风呼啦呼啦的直往屋里吹呢,险些把门又给吹了回去。 屋外的大树在风中瑟瑟发抖,枝叶张牙舞爪的碰撞摩擦发出哗哗的细碎声。 宁怀赟险些被木门推了回去,忙抵住门,回头见顾祈霖也要一起,道:“带把伞,瞧着要下雨了。” 顾祈霖答应一声,抱着把纸伞同出了门,在路上遇见了苏大夫。 苏大夫提着灯笼在路边,瞧见有人过来忙举着灯笼看过去。见是他们两人,便示意他们跟自己走。 宁怀赟落后两步瞧见苏大夫衣着虽有些凌乱,可这头发却半点不乱,好好的束在一起不由挑眉。 他也没开口,只是往顾祈霖身边走了两步,成功把她挤到了边上。 顾祈霖不明所以,还主动让两步,险些掉下那田埂里。 宁怀赟拉着她摇摇头,没说话,把人往自己身后护了护。 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没影响到苏大夫,他提着灯笼快步走到地方,穿过面色紧张窃窃私语的人群。 随着他走过,人群如潮水般散开,露出里头那抱着妻子哀嚎哭泣的男人,一个两三岁的男娃娃正拉着男人的衣角嚎啕大哭。 村长的面色实在难看,夹杂几分惊恐,眼神中的惧色还未褪去。 众人面色难看,与其说是因为死了个人,不如说是因为死了一个被脏东西盯上的人。 他们的目光沾染了惊惧与厌恶,随着雷声轰鸣,女人惨白惊惧的情绪暴露无遗,死不瞑目的惨烈犹如星星之火,沾染上衣角蔓延了恐惧。 那双布满血丝满是狰狞的眼直勾勾的穿过人群,落在了两人的身上。 顾祈霖沉默上前,走到人群中时,众人的反应越发剧烈,犹如看到救命稻草。 村长更是直接想给她跪下,那一瞬间老泪纵横。 “师傅,师傅……” 宁怀赟动作迅猛的将村子托住硬生生扶了起来,他拍了拍村长的肩膀,语句温和:“村长这是做什么。” “求两位师傅别犹豫了,快些捞尸吧,再拖下去,我们村多少条人命滴不够偿命的啊!!” “是啊是啊,你们还犹豫什么。” “我们又不是不给钱,都给了那么多钱了,为什么还不快捞……” “再拖下去……” 村长的话犹如点火的芯子,一下子就点燃了众人的情绪,众人议论纷纷,本能的在恐惧的趋势下将苗头指向两人。 宁怀赟笑容一冷,挡在顾祈霖的面前,将所有威逼控诉挡个严实。 他语气冷硬,更多的是感到荒谬:“什么叫我们再不捞尸就要死人?” 顾祈霖蹲在死者的面前,仔细查过肌肤、呼吸,看过口鼻,确认死透之后垂眸不语。 苏大夫叹息一声,为死者合上双眸,眉眼是虚假的怜悯。 就连这个女人的丈夫,除却伤心之外,更多的是对自家被盯上、会危及自身的恐惧。 再一抬眸,扫过四周,所有人对这个女人惨死的怜悯格外有限,隐藏在怜悯之下是一张张扭曲庆幸的面容。 仿佛能听到惊恐的窃窃私语在耳边响起。 “幸好不是我家。” “下次轮到我怎么办。” “快点解决,拿了钱不办事。” …… 诸如此类,不用亲耳听见,几乎能够猜测出来,埋怨、庆幸、惊恐,属于人最基本的负面情绪,在此夜达到了顶峰。 而此刻乌云掩月,遮天蔽日,万里星河黯淡无光。 唯有劈下的雷鸣将一切照的惨白扭曲。 “两位师傅。”寂静许久,村长再度开口。 他的面容在夜幕火光下变得生冷狠厉,全然不顾先前和善的面容。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捞尸?” 宁怀赟心中一冷,四下环顾,青壮年男子悄无声息的逼近在侧,气氛瞬时紧张起来。 就在此刻,幽幽啼哭声悄然响起。 “哇哇——哇哇——” 属于孩提的啼哭声由远而近,只能听见水面沸腾,水波纹层层扩散激起圈圈涟漪。 那啼哭声好似在空中盘旋,又似从深水传来,唯有沸腾的河水依旧汹涌。 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一个男人克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惊叫着跌倒在地。 “啊!!河伯,是河伯,河伯老爷发怒了,河伯老爷发怒了。” 他颤颤巍巍,几乎惊恐的看着沸腾汹涌的河水。 隐约有几团黑影在水中一晃而过。 村长神色一狠,没管这人,挥手示意众人毕竟,滚烫的气浪缠绕肌肤流转,险些烧到了身上。 宁怀赟拧眉,冷声道:“你们这是想强来?” “再不捞尸我们就要死了,还管你的意愿?”村长发了狠,夺过火把几乎撩到男人面前,不过几寸就足以点燃帷帽轻纱。 他还没有靠近,就被一只纤细的手钳制住了动作货。 顾祈霖的目光还落在河面,却已然抑制住了村长的疯狂,她手下用力几个动作就将村长推了回去。 她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火把,明亮的火光映在神秘的黑纱下落下斑驳的光影,随着风飘飘摇摇。 “明天一早,我们会开始捞尸。” “赶尸人不问缘由,这事与我们无关,别牵扯上我们。” 她语气无情冷硬,自始至终都保持冷淡,全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即便是被众人包围对峙,在这样紧张疯狂的氛围中也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这样的话语将众人狠狠镇住。 难免会有人开始畏惧。 赶尸人神秘的传言犹在耳边,藏匿在心中每一处,在此刻被翻出来,更添了几分恐惧。 河伯很可怕,但赶尸人沟通地方穿梭阴阳的传闻更可怕。 那火把被她随手丢弃进了河里,随着火光熄灭,顾祈霖的身影重回黑暗看不清地上人影,更添了几分飘渺惊悚。 村民们不自觉畏惧的让开路,任由两人通行。 直至脱离视线,顾祈霖才慢慢缓了脚步,本能的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吐出一分怯意。 “唬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哈人,这章写的时候总感觉这些村民要暴起,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第21章 河伯妻·九 “真是一群刁民。”宁怀赟有些气恼,他压着帷帽低声骂了一句。 一群人就那么冲上来,一联想到他们连人都敢杀,真不愧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实在是太危险了。 顾祈霖也有些恍惚,好悬是把人给唬住了。 “明天真的要捞?” “嗯,事已至此。”顾祈霖也没办法,事已至此这些人也不可能让他们走了。 宁怀赟兀自冷笑道:“也是,还查什么,不外乎是他们逼死了人,做贼心虚闹了鬼。” 他临进门,就见顾祈霖蹲身在门口压了五枚铜钱,又从屋子里拿出先前画好的黄纸符按照特定的方位围着房屋贴了一圈。 赶尸人一脉的符大多是镇鬼、赶尸一类,有没有用尚且另说,只管往屋外贴着就成。 宁怀赟倚着门瞧着,踢了踢压铜钱的石头,问:“这是在做什么。” “别动,这是压家宅求平安的。”顾祈霖回头瞧了眼,贴上的符纸松了连忙回头贴正。 所幸之前买了两刀符纸全给画好了,这回贴上正正好,还能留下几张自用。 顾祈霖从里面挑出几张护身的,塞进了鞋子里压着,好歹求个平安。 “这村子里的东西先不要吃了。”顾祈霖边塞边道,语气有些冷。 “怎么,那人是被毒死的?” 顾祈霖摇摇头,低叹一声:“造孽。” “你明个过去问问,那尸体是不是抛回河里去了。” “你是说……”宁怀赟眉头紧蹙,意识到了什么。 “在不同的地方,就算是祭拜相同的神明,在职能方面也会随着人们需求而有所不同。在寻常,祭祀河伯是祈求河水安宁、风调雨顺。在这村里,可不一定,他们村里的女性未免太少了些。” 顾祈霖语气沉冷,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只是还不能确定。 宁怀赟因她所言仔细一琢磨,冒出来的想法令他心中一冷。 折腾了半夜,屋外还总有火光闪烁。 宁怀赟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到那河边去,他也没有往村子里走,而是出了村子在下游的不远处候着,中途遇见棵果树摘了两个尝尝。 这天还蒙蒙亮呢,他坐在树上远远瞧见一个黑影顺着河水沉沉浮浮,飘到面前时几乎是要沉底了。 他连忙过去拿树枝勾过来,当即就是一个激灵,那河里的正是一具被泡发的女尸。 女尸还穿着昨夜的衣服,身上肌肤被泡的惨白。 宁怀赟也是胆子大,捞过来查了口鼻、皮肤等地方,没瞧见什么中毒的痕迹。但腹部上的生子纹很重,腹部臃肿,是生过孩子的身形,肚子上还有几个黑印子,像是孩子的手不确定是不是人为弄出来的。 检查完,他又把这尸体送回了水里,看着尸体顺着河水往下边飘边沉扑通沉进了水里。他压着帷帽念了遍《随愿往生经》,兜了一袖子的野果走了。 回去的时候不及出去时隐蔽,甚至称得上大摇大摆。 被带着人守在门外的陈二给逮了个正着。 陈二狐疑的看了看他,面上没有以往的老实敦厚,面无表情的样子多了几分凶狠。 “你怎么从外边出来?” 宁怀赟冷笑一声,嘴角牵起讥讽的弧度:“怎么,容得你们守门,就不许我耍法子出去?” 陈二没说话。 宁怀赟也不恼,半生虚假伪装,而今假死脱身可谓是放飞自我,但凡惹了他,他说话就没好听过。 他慢慢悠悠剥开桔子皮,一边吃一边说道。 “你们既然要我们捞尸,那吃食也给备好了,免得没力气活干不快,累你们多死几个人。还有,我们要自己做,免得你们下毒。” “你!”陈二气急,怒气冲冲的梗着脖子答应:“你放心,绝对毒不死你!” “要是你们捞不出来,我们就先把你煮了,再把里面的那女人给祭了河伯!” “那正好,我和师妹成对孤魂野鬼,继续找你们村复仇,多有意思啊!”宁怀赟就笑了,他语气玩味甚至说得上几分迫不及待。 直把陈二吓得面色惨白。 正气氛颇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时刻,苏大夫提着篮子急匆匆的从外边过来。 “好了,说这些做什么?师傅,我带了吃食过来,先进去说吧。” 他打了圆场,半是哀求的拉着宁怀赟进门。 顾祈霖正背对二人写着什么,两人一进来就被满屋的红绳给绊了一跤,好悬没跌在地上。 这一细看,只见红绳长长,上上下下绕着整个屋子布的那是个天罗地网,细小的铜铃挂在各处,中间悬空着的是顾祈霖一直挂在腰间的铃铛。 她一笔画完一张符纸,抬眸慢条斯理的挂在红绳上。 两人绕过着重重叠叠的红绳到了中间一下子就宽敞了起来。 旁的不说,若是夜里进来指不定给吓出来什么毛病。 宁怀赟自昨夜对着村子里的人就没好脸色,也没管苏大夫,把袖子里的野果给掏了出来,垒在地上还真堆起座小山。 顾祈霖没问苏大夫来干嘛,拿了一个剥开,默不作声的往黑纱里塞。 苏大夫受此冷待,摸了摸鼻子,从篮子里端出盆白粥并几个小菜。 “村长叫我送早膳过来,这位师傅说以后要自己做,这多麻烦……” “按他说的来吧。”顾祈霖打断道。 宁怀赟瞬时冷笑一声:“都撕破脸皮了,还做什么好人。” 苏大夫苦笑:“大家也是太急了。” “实不相瞒,这已经是本月死的第三户人家了,大家难免人心惶惶,行为过激了一些。” 两人剥桔子的动作一顿。 宁怀赟:“都是这种死状?” 苏大夫点了点头,“基本上是家里的女人先遭了殃,后头轮到家里的男人,有个还撞死在了河边。” “昨天那户人家,有女儿吗?”顾祈霖突然开口。 未想她会这么问,苏大夫怔了下,点了点头又摇头道:“听说是有个女儿,没养大夭折了,家里就一个男娃。” “那其他几家有女儿吗?” “这,听说是有。”苏大夫有些迟疑。 听说。 这个词可有意思极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码了好多字,蠢作者已然是一只废咕咕了 第22章 河伯妻·十 “我曾听说,穷苦人家为了生儿子,会将生下的女儿给活活溺死。” “昨天死的妇人不止生过两个孩子。” 苏大夫走后,两人对面而坐沉默许久,一对词当即就得出一个结论。 这个村子,可问题大了。 “这个村子虽然靠近镇上,但出入要走过繁茂的密林,且临近水源。供奉河伯兼之斜飞去水的大凶之局,证明河水不平几经泛滥,村子贫穷迷信、淫祀拜神。恐怕除了祈求风调雨顺,这里的河伯还担任着求子的职能。” “把女儿溺死在水里,说不定也是祭祀的一环。” 宁怀赟分析着,越分析越是明白穷山恶水出刁民是怎样的一句至理名言。 若他分析对了,这村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罪,都是恶人。 父亲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母亲是助纣为虐的帮凶,而儿子则是这件事的既得利益者。 没有一个人白白净净不染罪孽。 顾祈霖:“是与不是,下水一探便知。” 宁怀赟闻言一笑,他了然道:“是了,若是真的,这水中定然尸骨累累。” 顾祈霖答应一声,端起苏大夫送的粥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又放了回去。 “别吃这里的东西。” “这粥有毒?”宁怀赟说完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话,里面没毒恐怕也是有东西的,把东西收拢好装回篮子里。 顾祈霖反倒摇了摇头,表示这自己也不知道。 “有些东西是检查不出来的,我感觉那妇人死的不对,谨慎一点。” 她吃了几个野果收拾好东西,就打算出门去捞尸了。 临出门时,顾祈霖刻意踢开了压着铜钱的石子,大门略微敞开露出里面黄符悬挂的景象。 不说旁的,旁人过来一瞧见这屋外黄符如阵,黏在墙上被风吹的哗哗作响,打心底里就先是一惊。 再看门户敞开,门口堆着铜钱,屋内红绳紧绷如锁黄符飞天,异样的感觉就上来了。 阴里阴气这方面,顾祈霖还是很在行的。 宁怀赟不由感慨:“你真是越来越阴间了。” 又为自己感到痛心疾首的难过,为什么自己越来越习惯这种行为了。 顾祈霖没理他,一路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手中利索的剥野果皮,囫囵填了肚子。 她舔了舔唇,只觉得这野果酸胃,下次不能吃那么多了。 那捞尸的船村民一早就准备好了,还是陈二在那里守着,恶狠狠的盯着他们瞧。 两人毫不畏惧,撑着船在河面缓缓飘动。 宁怀赟看着离他们渐行渐远的陈二,说笑道:“他们也不怕我们坐船跑了。” 这本就是一句笑话,倒是顾祈霖认真的想了想,道:“这恐怕不行,这船太小了,跑不快的。” 宁怀赟一怔,噗呲笑了出来。 没等顾祈霖抬头,大掌摸上她的脑袋,宁怀赟语气从容含着笑意:“小姑娘这么认真干嘛。” “等以后,我带你瞧瞧可以日行数百里的大船长什么样子。” 顾祈霖好奇:“是什么样子?” “很大,比你所见到的任何建筑都要大,船帆扬起时几乎要与天齐高,航行时乘风破浪日行百里。” “我们坐船从港口到南洲只需要三天,海上有海鸟穿行而过,海钓的水手会将自己的收获卖给客人,拿着小刀撬开贝壳露出里面雪白的鲜肉……” 宁怀赟的话语逐渐模糊在风中,两人的身影在河面越走越远,直至那陈姑娘投河的地方才彻底停歇。 随着他的简述,有游鱼随着小船游走,它们忽隐忽现或游出水面与船平行,或沉在水底循着水流潜行而来。 扑通—— 一条鱼越出水面,激起阵阵浪花,黑影在水中窜行而过,远远的被船抛在后面。 顾祈霖眸子一缩,猛然扑向水面险些从船上掉下去,被宁怀赟扑住惊险无比的拉了回来。 但因为两人的动作,船随之反复颠簸,无法保持平衡。 最终一个重压,“扑通——”船翻了过去,两人掉进了水里。 “呼——” 水面还来不及平静,从中钻出二人,扑腾着从水里浮起。 宁怀赟仗着自己水性好,搀着顾祈霖艰难的把船翻了过来,扶着人先爬上去,自己扶着船喘了口气才开始往上爬。 顾祈霖落了水,浑身上下都衣服湿的透彻,连头上不曾落下的黑纱都飘进了水里,若非宁怀赟眼疾手快从水里捞起,早已顺着河流飘走了。 她头发湿漉紧贴脸侧,双眸阴郁,艳丽犹如生死之花糜烂颓靡的脸在光线下白皙无瑕,犹如久不见光的美玉。 许久没有直面阳光,正半躺着倚在船上,双眸微阖躲避阳光,卷翘的睫羽在面上折射下阴霾,越显她气质阴郁。 所谓美人在骨,顾祈霖的骨相无疑上乘,配上绝世容貌可谓是美艳绝伦,便是京城再出众的美人都无人能比。 宁怀赟见面之时便有把她错认妖物的事迹,而今再看也难掩惊艳。 他拧干黑纱随手一抛精准将那绝世容颜遮掩。 “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顾祈霖默不作声的直起身将黑纱整理妥当,才慢慢吞吞的说道:“我看到了鱼。” “你想吃鱼?”宁怀赟拧衣服的动作一顿,微挑眉俯身看了看水面,权衡下摇摇头。 “还是算了,这里的鱼不知吃什么长大的,还是别入口了。” “……不是。”顾祈霖也不知道怎么说,她抖了抖袖子,从中抖出一尾鱼来。 那鱼生的奇怪,背生斑点,腹部成浅褐色,头大扁平腹下有足,背脊明显。被顾祈霖甩出来时,还挣扎扭动,口咧开吐出一连串孩提叫唤声。 “哇哇——” “哇哇——” 宁怀赟眸子一缩,眼见这怪鱼要往自己扑来,一脚给踹回了水里。 实在有些惊魂未定,哑言许久。 只听顾祈霖悠悠道。 “这是大鲵,生活在岩洞之中,夜出晨归,叫声似娃娃哭泣,又叫娃娃鱼。出于水中,为大凶之兆。” “我们之前听到的娃娃叫,应该就是这东西在叫。” 第23章 河伯妻·十一 时间在此刻沉默,唯有水滴落在木板上落下印子的声音清晰明了。 宁怀赟微眯起眼,漂亮的眼尾略略收紧显露出几分凌厉,“这不是这里的东西?” “不是,这东西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顾祈霖摇头,斜飞去水,大鲵现世,一下子就出现了两个大凶之兆,实在是不叫人浮想联翩。 宁怀赟低着头看向水面,随着两人一番动静那些鱼类早已跑个完全,全然不见踪影。何况那东西昼伏夜出,想现在抓一只来看看也是困难。 正思索着,陈二突然在岸上喊了一声,太远了没听清,不过听语气似乎是在催促。 “嘁。”宁怀赟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将拧好的外衣丢到顾祈霖的身上,遮住她被水漉湿的身躯。 “我先下去查一圈。” 他决定好了,琢磨着能不能再捞一只大鲵上来。 扑通就落下了水。 “等一下……”顾祈霖猛然扑倒边上,眼巴巴的看着他下去,白皙的指微撩起面上黑纱焦急的看向水面。 却说宁怀赟下了水,环顾四周便直直的往下边潜去,这河水极深,下了水他数着数慢慢往下游,水中东西众多泥沙不能着陆。 数了又数百个数,他才从水中潜出来。 顾祈霖连忙拉他上来,问:“看到什么没有。” 见宁怀赟摇头,她也不气馁。 “这难捞,恐怕一时半会是找不着了。”宁怀赟摇了摇头,恢复好又下了水。 两人循环下水查了水底,实在没有见到什么尸体,倒是试着翻河沙,却发现河沙下面有不少破旧的布料,被泡的太久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了。 这不是一时的事,直到饭点两人才准备走人。 因说好要自己做饭,中午送来的就是未做好的吃食,要自己生火煮饭。 两人泡了半天水都没什么胃口,翻了几个红薯烤了吃,一边坐在火堆边烤火一边等待着吃食。 “你说这陈家村,是不是真的有鬼魂作乱?”宁怀赟没话找话,俊朗的面容映着火光,斑驳光影下越显眉眼出众。 顾祈霖没给出准确回答,她安葬的死人不少,但鬼确实没有见过。 只能道:“带好护身符。” 那符她自己画的,应该比从哪个道长那里买的更好……吧? 顾祈霖也不确定,但屋里屋外的装扮确实很唬人,那些村民都不敢靠近。 下午出去时,她用剩余的朱砂在两人手背上画了道驱邪符,费了些精神,多数起到安慰作用。 有没有效不知道,他们一无所获的同时,夜里再度发生了怪事。 夜晚的村庄寂静无声,唯有鸟鸣与叶哗将夜风惊扰得喧嚣热闹。未知的萤火在林中飞旋,幽暗的绿火“噌”的一声点亮了光影。 那幽幽萤火随风而来,尚未睡着的人家关窗时猛然瞧见一团漂浮在空中的绿火在空中熊熊燃烧,惊得浑身发颤,惊恐哀鸣。 熟悉的惊叫声在此夜响起。 却无人敢走出房门片刻,幽绿的鬼火映在窗子上,不知哪里来的唢呐呜呜咽咽的吹响,伴随着风中敲锣打鼓的热闹,封闭的河伯祠木片抖动,那巨大的牌匾轰然倒下。 木门哀哀惨叫着,被风缓缓吹响。 那鬼火一簇一簇的从山中飘向村庄,随风而来,浩浩荡荡,摇曳间火光冲天。惨绿的光芒映在门窗上,投射屋内的灯火诡异难寻。 偶有鬼火脱离队伍,晃晃悠悠的飘向其他地方,很快在人们的惊呼声中消散不见。 有胆大的人循着光影望去,那鬼火长长飘向河伯祠,鬼火的初始是一道不着地的鬼影,正吊在树上随着风晃晃悠悠。 那衣服不素,外面是件花俏的羽衣,那陈姑娘生前最爱的就是那么一身,花花绿绿的。那鬼影的头发,仔细一瞧与陈晓晓头发的长度一模一样。 她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散着头发出门时那晃荡的发丝惹得年轻小伙子们心神荡漾。 然而现在,美丽的外表化作虚假的鬼人面,那长长的发丝像是夺命的鬼手,再漂亮的衣裳也不过是活人眼中最诡异的邪物! “哇哇——” 熟悉的哭泣声沿着潺潺水流在村庄间萦绕,犹如挥之不去的鬼语一般,夹杂着淅淅沥沥的水声。 咔嚓—— 咔嚓—— 折断的声音越加明显,木门碰撞声加剧作响,像是有人疯狂的拍打大门,屋主人根本不敢出门,只敢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与自己的妻儿抱在一起,咬着牙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不知这敲门声响了多久,村子里所有人都保持着缄默,再又没有人有胆子敢出门查过,连窥视都无法做到。只能在屋子保持清醒,颤抖着祈求河伯姥爷的原谅。 多的是人在此夜绝望后悔的痛哭出声。 当声音、鬼火逐渐消去,所有人都发自内心的松了口气。 颤颤巍巍的熬过夜晚,当鸡鸣响起,太阳高悬,才迟迟有人走出屋子。 被拍打大门的人家更是迫不及待的冲出屋内,却不想一出去,就被吓得瘫软在地。 “啊!!!” 只见他跌在地上,指着大门颤颤巍巍,那大门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血手,蜿蜒着落下血色的痕迹,水痕在门口汇聚。 那线香根根断裂,狼狈的倒在一旁。 不止是这户人家,陆陆续续有五六户检查过自家的线香之后,发生了线香断裂的情况,都是从中间折断,裂痕上留下漉湿的痕迹。 紧张的情绪再一次在村民中蔓延,他们万分恐惧,窃窃私语,甚至开始互相指责。 “我当初就说过不能这么做,是你们,是你们……”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参与,我根本没同意……” “大家都要死了!” …… 惊恐的言语在村民中延续,众人惶惶不安,几乎要被紧张的情绪给压垮了。 咚咚—— 咚咚—— 剁肉声在村子中一角响起。 村长躲在屋子里,堵着门瑟瑟发抖。 他的妻子一大早那着菜刀对着案板,一边做出剁肉的动作,一边咒骂,眼神空洞诡异。 任谁叫了也不听,只拿着菜刀,若有人上前则会露出十分恐怖的眼神。 声声咒骂。 “剁死短命鬼,邪祟不进门……” “剁死短命鬼,邪祟不进门……” 作者有话说: 剁死短命鬼,邪祟不进门。——是种迷信说法,在家或院子里拿着菜刀剁案板可以威慑鬼怪,不敢进来骚扰主家 第24章 河伯妻·十二 昨夜鬼火重重,闹声滔天。 宁怀赟倒是睡的不错,不知是那些符起到了用处还是如何,两人只觉得外边吵吵闹闹,但已然有些习惯这村子的诡异。 偶有绿光透入他们也能安然入睡。 一大早,宁怀赟就在百米多远的大树那里大转。 “顾姑娘,你过来看看。” 他在树下摸到一些发丝,湿漉漉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还带着腥臭味,一搓留了满手的红印。 和之前线香上的红印类似。 顾祈霖未想他这般胆大,拿着木棍把发丝挑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会,无果又丢回了河里。 那头发顺着河流漂流而下,不知会飘向何方。 “这河里的水,也喝不得了。”顾祈霖看着头发远去,摇了摇头。 最好全村人都别再喝了,但全村那么多人,还相信河里住了河伯,估计是不会听她的。 “赶紧捞吧,捞起来我们就走,别耽误了。”宁怀赟道。 这村子的动静越来越大了,他们倒是无碍,但这么提防来提防去的,也不是个办法。 水他们可以再往上走去林中挑溪水,吃可以自己做饭,但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在这件事上,两人达成了默契。 几乎没有迟疑,讨论好了轮流入水,当即去划了船到水上去捞。 那尸体估算是沉在水底,长竹竿是够不到的,唯有潜到水底一寸一寸的去摸。 他们只能用笨办法,在腰间绑着绳子一次一次的下水。 没捞多久,监督的陈二终于来了,这回他离水边近了些,双眸无神眼袋极重,像是熬了几天几夜被吸光了精气,神情都有些恍惚。 好悬一脚踩进了水里,及时醒悟,又满脸惊恐的走远了些。 宁怀赟眯着眼看他反反复复的举动,没有在意,换了口气又继续潜了下去。 也不知是昨夜的刺激太过惊人,导致人有些恍惚,前两天还凶神恶煞的陈二对于两人要离开完全没有反应,还看着水面神情恍惚。 宁怀赟身上全湿,像是被水灌满了一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路,还特意回头看了看他。 “别掉下去了。”他自语一句,突然惊醒。 两人对视一眼,丢了东西齐齐往回赶。 却说两人走后,陈二恍恍惚惚的站在河边,神情夹杂着愧疚与后悔,从怀里颤颤巍巍的掏出一份昂贵的糕点供在河边,就嘭嘭磕头。 口中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 嗑到头破血流,头还没抬起,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把他直接踹进了水里,一只手在头顶压着他狠狠往水里惯。 惯了一次又一次。 每当他就要挣扎起来时,那只大手又会无情的把他压入水中。 直到远远传来脚步声,伴随着落水的声音响起,他终于摆脱束缚能扑腾起来,然而他已经没有了力气,只能无力的探出头发出最后的呐喊。 “救我咕……” 咕噜咕噜—— 水灌入口中,化作温柔的鬼手将他沉沉拖入深渊。 在去而复返的两人看来,就是一个人影落了水,没见怎么挣扎就要沉底。 顾祈霖当即脱了披在身上的外衣就要下去,被宁怀赟拦住了。 他把外衣丢给顾祈霖,直接下了水硬生生把人从鬼门关里捞了回来。 等把人送上来,急急忙忙的往村里赶时,顾祈霖脚步一顿目光在路上的脚印上游离一瞬。 “顾姑娘?” “来了。”顾祈霖目光一扫,匆匆忙忙收回目光追了上去。 两人把陈二送回村里时,村长正躲在别人家里喝着热水,他家的疯婆娘还在院子里剁菜板,口中一遍一遍念叨。 “剁死短命鬼,邪祟不进门……” 在这样的伴声中,两人带着陈二上门了。 “哎呦,这是怎么了?”可把村长吓了一跳,还以为又死人了。 “瞧见他投河了,我们把人救上来,人还活着,快叫大夫。”宁怀赟语气匆忙,显露出几分发号施令的熟稔。 村长被他唬了一跳,匆匆忙忙的喊去请苏大夫。 奇怪的是,这苏大夫就住在村里,却来的很晚,衣着略有些凌乱,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苏大夫,你这是?”宁怀赟挑眉,指了指他。 苏大夫掩了掩领口,镇定自若:“沐浴。” “大白天沐浴呐?” “我们都是挑天气好的时候洗一次发,难道师傅不是吗?”苏大夫还奇怪反问他,神情自然。 宁怀赟被堵了一下,没再阴阳怪气,让开路让苏大夫过去。 他的目光在苏大夫身上大转,夹带几分思索。 看这里有人安排了,顾祈霖同宁怀赟不告而别,回了落脚的小院。 他们用锅里温着的水沐浴完,齐齐坐在火堆前烤着火舒服叹气。 顾祈霖从火堆里扒出个红薯,剥了皮自己咬了一口,糯香的烤红薯在口中发烫又舍不得吐出来,直让她张着嘴不停哈气。 捏着指尖掰了一半给宁怀赟。 两人分吃了一个红薯,才感觉身体彻底暖了起来。 “今天捞了不少地方,估计再过不久就能捞出来了。” 顾祈霖应了一声,想了想,把自己看到的贡品红烛说了。 “是祭拜的时候意外落水吗?”宁怀赟若有所思。 “他为什么要去祭拜陈姑娘?” “也可能是河伯。”顾祈霖提出新设想。 宁怀赟摇摇头:“那可就奇怪了,祭拜河伯为什么要去河边祭拜,还只有他一个人。” “难道是……”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开口:“做贼心虚。” “是了,说不定这老实汉子就有什么对不起她呢。” 顾祈霖没直说,但也猜是不是他做了什么。 “是怎么回事,把人捞起来就知道了。” 宁怀赟深以为然。 若是祭河伯,身上定然会穿着嫁衣,无论是溺死、毒死,从尸体上也能看个一二,现在两人就等着把尸体捞起来看看是什么情况了。 商量过后,决定不要再拖了,剩下的地方不多,最迟明后天就把剩下的地方排查完。 这村子自他们来就不得安生,实在是呆不下去了。 第25章 河伯妻·十三 虽说想着抓紧捞完,但显然天公不作美,陆陆续续落了两天的雨,生生拖了进度。 夜里倒没有什么动静了,只是两人缩在屋子里总觉得不安,好似有什么在暗地里发生了。 就在雨停的当夜,怪事又生。 那村长的媳妇半夜里突然提着菜刀冲进了河伯祠中,她神情疯癫,对着空气一顿乱砍,有人阻止她也好不留情,凶神恶煞的好似看待怪物一般。 眼中藏着深深的恐惧,硬是用菜刀把自己砍的伤痕累累,血溅河伯祠各处,在墙上排位留下蜿蜒可怖的血痕。 因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大家根本不敢出门,只有担忧母亲的村长儿子追了出来。 看到这幅画面几乎晕了过去,壮着胆子想要去夺,却不想那刀像是嵌在那双胖手中,任他怎么抢夺都拿不走。 那鲜血淋漓的刀子在烛火下闪烁着白光,村长媳妇神情诡异,扭曲中夹杂着恐惧,嘴里不停念叨。 “剁死短命鬼,邪祟不进门。” “剁死短命鬼,邪祟不进门。” …… “啊!啊!!” 凄厉的叫声响彻云霄。 那摇曳的烛火目睹这场悲剧,将人影倒映在墙上,那刀影一次又一次的落下,血溅一地。 · “怎么会这样。” “真是太可怕了……” “都是那件事惹的,都是那件事惹的……” 恐慌的情绪在众人的心中蔓延,他们神情惊恐的围在河伯祠外,对着满墙狼藉指指点点,唯有将这份恐惧传递给其他人才能稍稍感觉到平静。 一夜之间痛失儿子,妻子濒死的村长白了头发,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他的妻子还瘫在地上,呼吸微弱,但还活着。 村长捂着脸,难以从地上起来,生命好似在这一夜流逝而去,脆弱的嗑在地上再难抬头。 苏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膀,面露不忍:“您媳妇还活着,我们先把她救了……” 村长没有说话,苏大夫便指挥着人把遍体鳞伤的村长媳妇给抬回了他家。 村长跟着回了家,坐在外面沉默许久。 直到苏大夫从里面走出来,他才开口,笑容勉强又僵硬:“情况怎么样?” 苏大夫叹了口气:“难,最好是去镇上医治。” “镇上,要花很多钱吧……”村长眸光一闪。 苏大夫看着他,默然无言许久,点了点头。 他的回答很有意思:“比娶一个媳妇还要多。” 村长动了动唇,没搭话。 苏大夫走出院子,看着村长进了屋,转头笑容沾染几分讥讽。 当天下午,村长屋子里就传出了哀恸的痛哭声。 村长痛失妻子,沦为孤家寡人。 都怪陈晓晓,她怎么不下地狱! 这样的情绪深深的印在所有人的脑子里。 村中所发生的所有事,宁怀赟与顾祈霖自然听说了,然他们都没有去看情况。 只等雨一停,他们默契的收拾东西去河上捞尸。 照旧是轮流下去,可岸上监督的人一直没有出现,发生这样的事宁怀赟没觉得奇怪,现在这个村子已经顾不上他们了。 他埋头下去捞了几圈,没瞧见东西只得上浮,半道上被东西缠住,挣扎了许久还是顾祈霖看事情不对拉着绳索把他拖了上来。 宁怀赟被拖上来的时候,手中握着一节骨头,那骨头细小,像是某种动物。 顾祈霖发觉不对,仔细辨认下,发现这是一节人骨。 ——幼儿的腿骨。 宁怀赟吐干净喉咙里的水,艰难咳嗽两声,哑着声音道:“这是突然撞到我手中的,你说这些骨头是不是被地下的水草缠住了?” 被水草缠住是一件麻烦事,一不小心就会出事,是以两人并未靠近。 这次也是意外,发现了一节骨头。 “这是人骨。”顾祈霖闭了闭眼,面上浮现怜悯之色。 这次他们再下去,是拿着刀子直往水草里冲,一点一点把水草割断,从里面翻出了不少人骨。 这些人骨有大有小,小的尚且在襁褓之中,大的已经有五六岁了,翻出几个能辨特征的都是女孩。 一群人渣! “报官,能有用吗?”顾祈霖发自内心的疑问道。 她鲜少与官府打交道,但从宁怀赟这里,她知道这种事情是可以找官府的。 宁怀赟沉默良久,“可以,但需要证据。” “顾姑娘,不是什么事情官府都是处理的,若没有切实的证据是没有办法的。” 他叹息一声,用外衣将女孩们的尸骸收敛。 顾祈霖沉默了,她没有捞尸的心情,同宁怀赟一起划船上了岸,在河边给这些姑娘立了个无名冢。 赶尸人压箱底的纸钱被她用了,在坟前烧个干干净净,用五枚铜钱给这些女孩压坟。 白帆在风中簌簌吹响,那纸钱在风中飘飘摇摇,打着旋飞上了天空。 老人常说,当纸钱飘飘摇摇燃烧着随风而就代表地下的人已经收到了。 无论收到的人是那些孤魂野鬼,还是那群女孩,他们能做的也只是这些了。 处理完这件事,两人又奔赴了水上,再次潜进水里去找寻陈姑娘的尸首。 他们之前问过,陈姑娘的脖子上挂着一枚玉牌,是她父母留给她的,可以辨别尸体。 两人怀着沉重的心情起伏很久,临近黄昏时分,宁怀赟与顾祈霖约定再下最后一次。 一头扎进了水里,就没有起来。 顾祈霖当即急了,拉绳子没用,干脆直接冲了下去。 她刚冲下去,一股大力捞着她的肩膀把她捞出了水面。 是宁怀赟。 他捞起人,摸了把脸面色严肃。 “在正下方,你去瞧瞧。”他声音沙哑,像是含着沙砾,神情复杂难辨。 顾祈霖疑惑不解,她依言下去,在最底下,与一死不瞑目的女尸对上了眼。 那女尸衣着简单,长发覆面,脖间带着一块玉牌,上面刻着观音。 可这具女尸,身上套着侮辱性极强的猪笼,里面压着石子,凭借个人的力量根本不能拉起来。 那双眼已经看不清楚,但模糊间,好似还能与你对视。 怨恨又不解的看着你。 第26章 河伯妻·十四 顾祈霖将自己的绳索套在女尸的手上,费力的拆掉猪笼,将她从里面解放。 做完这一切,顾祈霖浮上水面,语气又冷又沉。 “不对,她不是被祭河伯,是谋杀。” “那个玷污她的人是谁?” 对待名声受损的女子,在偏远的村落里有种刑法,他们会将女子套进猪笼里,填上石子,将她投入湖中以儆效尤。要她永生永世都带着侮辱性的标准,坠入无边地狱。 顾祈霖心都冷了,她没想到这件事的真相竟是这个。 “我把猪笼割开了,捆上了绳子。” 宁怀赟应了一声,他把人拉上来,把绳子绑在船上,随着船缓缓飘动,那绳子带着底下的尸体缓缓飘动。 阻止了顾祈霖把尸体拉上来的动作,他绑好船拉着人走。 “先别急,这事马上就要了结了。” 没有多久了。 宁怀赟拉着她去找了村长。 村长痛失妻子,正是意志消沉之时,全然没有了之前的狠绝,屋上挂满了白绸。 宁怀赟过去,也没多寒暄,直接道:“我们看到尸体了。” 这话叫村长一愣,他先是不敢置信,继而狂喜。 “这,这是真的?”像是遇见了救命稻草,那浑浊的眼睛瞬间点燃了光。 宁怀赟嘴角含着一份冷笑,他道:“为什么,尸体的身上套着猪笼?” “侮辱她的是谁?” “凭什么只有她一个死?” 他连连发问,村长动着唇,抖着手一时没有言语。 “事已至此,你还要再隐瞒吗?”宁怀赟讥讽一笑,“为了村子的面子,你还真是守口如瓶。” “你要是老实交代,这件事我们说不准可以给你摆平,若是遮遮掩掩,尸体捞上来了,事情也不会停歇。” 此话一出,村长脸色瞬变。 “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是都找到尸体了吗?” “我们赶尸人自然有我们的本事,你只管决定要不要说就是。”宁怀赟装的神秘莫测,老神在在的抱臂等待他的答应。 村长抖着唇,面上沾染了几分恐惧与狠辣,最后牙一咬,终于将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把原先所有细节尽数补齐。 陈晓晓确实是他们村最漂亮的姑娘,她聪明漂亮、贤惠勤劳,是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陈家村原本就是个穷村子,因为苛责媳妇的传闻很少有外村人嫁进来,也很少有姑娘能嫁出去。 但陈晓晓出名之后,就完全变了样。因她一个人,他们陈家村好几个适龄的姑娘都嫁的不错,还有几个外村人相中了陈家村的儿郎想要嫁女。 这无疑是件喜事,他们更是把陈晓晓当成福星一般供着,爱着怜着,计划着要把她留在村子里千万不能嫁出去。 可这一切随着一场暴行都变了模样,从人人喜爱的福星到人人厌恶的荡·妇,村民们怕她败坏了村子里的好名声,姑娘们怕说好的亲事因她告了吹。 在一天夜晚,拿着火把的村民们冲进了她的房间,恶狠狠的套上猪笼,说着羞辱的话,填上石头投了河。 对外只当做是献给了河伯,对内大家再三缄口,都暗自庆幸村里的亲事没有损害。 然而诡异的事情逐渐发生了。 一开始只是上供河伯老爷的乡断了,慢慢的演变成布满木门的血手印,逐渐逼近的湿脚印。 到最后,陈晓晓的鬼魂出现了。 她回来复仇了。 她被投入河中,因死不瞑目,她要让所有人付出代价。 后来来了位道长,那道长教了他们个方法,把她的尸体捞出来重新安葬,再用方法强制送她投胎,临走时还送了对桃牌挂门口辟邪。 所以他们才到处找人捞尸。 话说到这,村长愤愤不平:“她也就是长得好看,成了河伯老爷的爱妾,借着河伯老爷作威作福,不然她哪里来的本事。” 宁怀赟:??? 顾祈霖:??? 你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这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陈姑娘自己说的?” 村长冷哼一声,“我们怎么可能私传河伯老爷的意思?那位道长沟通天地,亦表达了这个意思。” 这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 宁怀赟颇为无言,哑口半晌最后嗤笑:“说来说去,你这不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人家被玷污你不去怪玷污她的人,反而怪到她的头上,如果没这事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村长没说话。 “玷污她的是谁?”顾祈霖逼问。 村长目光闪烁一瞬,可怜道:“是陈二,他喜欢晓晓很久一时求爱不得就……他已经去见河伯老爷了,可惜了。” “可惜?陈姑娘不可惜,单他可惜?”什么歪理! 宁怀赟真的气笑了。 这是什么垃圾言论。 从村长那里得个真相得了一肚子火,两人出了门琢磨着这事什么情况。 宁怀赟摩挲下颚思索:“我原觉得是她的情郎报复,如今陈二已死,那这情郎……” “有一人精通医理,与陈姑娘恐怕来往不浅。”顾祈霖提醒。 宁怀赟将事情串联一思,拍手称赞:“顾姑娘当真聪慧过人。” 他夸的认真,叫顾祈霖抿了下唇,有些不好意思。 “若是有人装神弄鬼,说不定……”顾祈霖偏了偏头,小声道。 “是与不是,试探一下便知。” 说做就做,宁怀赟刻意放慢了步子,刻意绕了远路走过苏大夫门前。 苏大夫这几日一直在家,见他们从门口过忙招呼一声。 宁怀赟见这人送上门,眼中笑意一闪而过。 他故作叹息,等苏大夫问,才半真半假的开口。 “我们过来是捞了具女尸想叫村长确认一下的,却不想村长刚丧妻丧子,实在不好打扰,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哦?那尸体有什么特征?”苏大夫眸光一闪。 “脖子上有个观音的玉牌,找到的时候套着猪笼,也不知道是不是。”宁怀赟回答,透过纱帘意味深长的看向苏大夫。 苏大夫听闻此,已然有几分激动,只是面上按耐住,犹豫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明日拖出来看看?” “唉,捞了一天我与师妹也累了,就在女尸身上捆了根绳,捆在船上拖回来的。” “行,就明天吧,明天我再找你辨认。” 苏大夫“诶”了一声,满口答应。 却不知宁怀赟藏在轻纱下的唇角已然勾起。 作者有话说: 救命,蠢作者刚从我弟的家长会逃出来,两个半小时,是只废咕了…… 明天这个单元就要完结了,基友今天问我凶手是谁,不知道各位宝贝们通过各种细节猜到了吗 第27章 河伯妻·十五 当天夜里,一片寂静,安稳的叫人有些不习惯。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走在路上,这人未点灯,却好似走过无数遍般,径直往河边走。 直到走到河边,才掏出一个物件,“噌”微弱的火光亮起。 随着火光亮起,那人的身影被纳入光线中,才能瞧出这人面容清俊,带着读书人的气质。 那火光一撩,落在了外边,摸索着到了船边,男人的掌一摸索,竟真摸到了一根绳索。 不由面容一喜,收好火折子,使劲拽着下面的东西。 水随之喧哗,下边重如千斤的东西给予了十足的压力,连绳索都绷得紧实。 但男人并未放弃,而是略缓了口气敏锐的看了看四周,沉住气再次用力,小心又谨慎的一边拉一边停歇。 一连折腾了许久,水下的东西哗啦一声,破水而出。 那是一具被泡发的女尸,身上衣服单薄,面容早已流逝在河水之中,唯有脖子上一块玉佩盈润发亮。 那人颤抖着手翻看玉牌,在核实过身份后,他抱着怀中女尸埋着脸无声哭泣。 “晓晓,晓晓……” “你受委屈了,你受委屈了!” “我的晓晓……” 一声一声,凄凄切切近乎泣血。 一道火光直照他的面容。 男人突然一惊,抬起头迎面就是明亮的火光,身着鸦青道袍的赶尸人穿戴整齐,正举着火把直直的站在不远处。 “真的是你,苏大夫。”赶尸人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讥笑,像是在嘲笑他的忽视。 “是你们!”男人正是村子里的苏大夫。 宁怀赟抱着臂,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抱着那具女尸,拍手赞叹:“即便爱人容颜已逝,你情意如初,实在令人赞叹。”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苏大夫紧了紧怀中的尸体,警惕的看着他。 宁怀赟拍了拍手含笑道:“不如苏大夫先听我讲一个故事,是关于你与陈晓晓的故事。” “你因为一些原因一年多前回到陈家村寻根在此落户,在这期间你认识了陈家村里最美的女儿——陈晓晓。 你与她情投意合,教她采药维持生计,也因此她时常去往镇上贤惠之名远扬,以至陈家村风评好转儿女婚嫁如意。而你与她情意相通,本该喜结连理,却不想陈晓晓及笄不久遭遇祸事,遭歹人玷污,村民以她不洁为由将她沉尸。 你心中怨恨,装神弄鬼伺机报复,为脱身买通江湖骗子叫村中对河伯妻复仇一事深信不疑,以药致多人死亡伪装成厉鬼索命,杀害凶手复仇的同时指引他们捞尸安葬。” “不知我所说的可对?” 苏大夫听完,竟是冷笑一声:“你又怎么能肯定一定是我做的?” “我在你的屋子里搜到了致幻的药物,那种药物融水之后无色无味,会将自己最恐怖的事情幻想成现实,而我更是发现你装神弄鬼的东西。” 顾祈霖掏出几样东西,一一展示:“这是你制造鬼火的药液,装鬼的布衣、绳索,还有这些……” 随着顾祈霖一一举例,苏大夫挑唇一笑。 “既然你们这么明白,那你们说,玷污晓晓的歹人是谁?” 自然是陈二。宁怀赟刚要开口,凝眉瞧他,突然想起村子里死的年轻人可不止陈二一个。 他看着苏大夫,语气认真:“是村长儿子对吗?” 苏大夫仰头大笑,笑得胸肺钝痛,他捂嘴嘴咳嗽几声,眼中满是复仇的恶意。 “还真是小瞧你们了,从一开始你们进村,我就知道你们会碍事!” “你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就不觉得恐惧吗?”这个人太平静了,宁怀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苏大夫呵笑,“无辜?谁无辜?村长儿子欺负了我的晓晓,陈二目睹一切却畏惧权势选择放任,村长夫人那个长舌妇威胁晓晓若不嫁人就要坏了她的名声。” “我当初执意报官,却不想才是真的害了她。是他们,他们为了村子的名声,怕晓晓报官闯进了晓晓的房间。那些男人将绳索捆在她的身上,那些女人咒骂侮辱她的灵魂,他们所有人都有罪!” “你们觉得他们无辜,那是你们不知道这个村子的人都做什么!他们每一家都只会留下一个女儿,为了生儿子不停的怀孕,生下女儿就溺死,发了洪水就献祭,他们没一个无辜!”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如果那天我没有离开,如果我……” 苏大夫神情激动,说着说着突然捂着脸泣不成声。 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已经死去的人并不会因为未亡人的痛苦死而复生,这份苦楚与悔恨只能活着的人独自品尝。 在一旁躲着点村长早已听不下去了,他冲上来扑打苏大夫,口中咒骂着。 “就不应该留你,你在外面医死人被销了药籍犹如丧家之犬,是我们陈家村留你落户,你现在才说我们有罪,你以为你不是这样活下来的?” “你个白眼狼!我打死你!” 苏大夫没想到村长居然也在,但他年纪轻轻,全然没有怕村长这点拳头,冷笑着把人推到一边。 “原来你在,你知道了又如何?已经晚了。我早已下了药,今夜你们所有人都要死!” 村长:“你!” 宁怀赟拍了拍手,吸引注意:“所以村长,你是承认你们这些年一直在溺死婴孩淫祀□□?” 村长呸了一口,反驳道:“我这都是为了村子好!” “好!”宁怀赟果断鼓掌。 他笑容明媚,自有几分无辜从容。 “各位官爷都听到了,犯人已经招供,还不快把他们拿下!” 随着他一声暴喝,一群身着官府的衙役从草丛中走出,他们凶神恶煞的上前,将两个罪人给拷了。 “人证物证具在,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都是什么情况? 苏大夫与村长一脸呆滞,全然没想到瞬间从村民械斗进阶成了官府查案。 “哎呀,谁叫我好心呢。今日与苏大夫一别,我可是日夜兼程去了衙门递上三张状纸,请了衙门的官差过来,得亏你们给力人证物证俱全。” 宁怀赟笑眯眯的看着两人从善如流的掏出三张状纸,一是控告陈家村有人投毒,二是控告陈家村谋害人命,三是控告陈家村长期淫祀□□献祭活人。 这下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全了。 而顾祈霖从袖中掏出一瓶解药,默默开口:“虽不知你毒药何解,我师门解毒丹显然更胜一筹。” “不过就算如此,他们也会在公堂之上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宁怀赟为两人开心的鼓掌。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衙役们将涉案的村民尽数关押,无辜的妇女儿童则是由专人统一管理。 从古至今淫祀□□都是大罪,突然查获这样一桩大案,直把县太爷高兴的合不拢嘴,升官近在眼前。 大手一挥代替陈家村批了十两银子做劳务费给两位得力的赶尸人。 顾祈霖拿着这钱为陈晓晓做了场法事,买了副棺材好生安葬了。 苏大夫因为投毒谋害人命虽是有情有义,却也触犯了国法判处秋后问斩。 村长同其他几个谋害陈晓晓的主谋判了死罪,其余淫祀□□者判处五年至十五年不等的牢狱之灾,其中有些人年过中年只怕是要老死狱中。 种种下场也算是给死者一个交代。 而两人也重新踏上了前往南洲的旅途。 在路上,宁怀赟问顾祈霖:“顾姑娘,你这回可是赚到钱了吧?” 顾祈霖心算了一下,口中念着价钱把这里日子的花销一并算了算:“符纸、朱砂……寿材,纸钱,还有……” “一共十两三百文,得十两。” 宁怀赟一个踉跄,差些没能说出话来:“亏了三百文。” 顾祈霖抿唇,自闭的拉着黑纱沉默不语。 宁怀赟好笑的摸了摸她的头,憋笑鼓励道:“没事没事,反正是我雇佣你同去南洲,我养你。” “亏的不多,下次继续努力。” 顾祈霖:……自闭。 · “呜——” 深沉犹如深海传来的低鸣唤醒了海边最初的天色。 当夜色逐渐从远方褪去与白色交叠,飘渺的雾色萦绕海面缓缓而来,海鸟划破云雾在天边展翅。 巨大的航船穿过云雾展露出冰山一角,已然高大的叫人心中生畏,艳丽的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鲜花将巨船妆点,轻纱飘在空中点亮了清晨的天光。 “哈~”美艳的罗刹在花船上吐出异人的长舌。 衣着狂放的夜叉踏着鼓点激昂起舞。 非人的鲛人在巨大的贝壳中飞出珍奇的鲛纱。 垂落轻纱的轿辇从巨船上飘然落地,火红的喜字飘飘扬扬随风散去。 唢呐之音猝然响起,随着低沉的长鸣,妆点红妆的巨轮破开云雾载着一船非人缓缓逼近港口。 船身轻纱拂面而过,美艳的妖异展颜一笑,犹如飞鸟一般在空中尽情舒展身躯。 裙摆似口袋子重重叠叠堆砌成花,拂过天边云彩、路上红花,一路撩过众人眼前。 悦耳妩媚的笑声随着天光徘徊,随着云雾消散在清晨第一缕晨光之中。 巨轮悄然隐去行踪,唯有唢呐低鸣犹在耳畔,大红的喜字随着潮起潮落在水面旋转漂浮。 最后一丝雾气撩过牌匾,不甘褪去。 只见那牌匾上留有三字。 ——连云港。 作者有话说: 卷三·鬼市客 第28章 鬼市客·一 呜—— 黄昏时夕阳落幕,水天一色,泛黄的一线天光在逐渐昏暗的幕色下挣扎着残留金色的余晖,眷恋在水天一色不肯落下。 巨大的帆船乘着风浪,破空而来,五彩的船帆在风中猎猎作响。 鲜花、飘带,将木质的港口妆点的艳丽非常。 香烛的气味混杂在鲜花的芬芳之中,人们衣着鲜亮,五彩的飘带绳索攀附在架子上,随着海风吹过,铃铛哗啦哗啦齐声作响。 连带铜铃沉闷的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两位身着鸦青色道袍的赶尸人结伴进城,就见城中热闹非凡,远处的航船妆点成花,头顶上一个接一个绑着五彩绳结的架子。 从架子中穿行而过,激烈的鼓点声在街边响起,红布搭成的戏台几乎数百里一个,熙熙攘攘坐满了人。 随着戏曲开腔,鼓点激昂,带着面具的靖妖踩着拍子,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做出一个又一个充满张力的动作。 那古怪骇人的面具在人群中一闪而过,身姿利索的腾飞、下落,像是英武的将军、潇洒的侠客、无上的神明,伴随鼓点以无声的动作讲述英勇无双的英雄事迹。 “好!” “再来一个!”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一个艺人耍着花刀,一手拿着碗碟将之喝下口含酒液,猝然喷出时火光飞射,一条火蛇竟从他的口中喷射而出,灼热的气息唬得众人一退。 宁怀赟下意识的伸手一揽,直把站在那边的顾祈霖往自己侧边揽了揽,避开灼热的气息。 他们挤在人群中,未想进城竟如此热闹,那些人也不惧他们赶尸人的装扮,挤着人群欢呼雀跃的在四处乱窜。 宁怀赟揽过顾祈霖之后便松了手,还有些奇怪,拍了拍前边的小哥:“小哥,这是有什么活动吗?这么热闹?” 小哥扯着嗓子大喊:“你说什么?” 宁怀赟大声重复了一遍,小哥才听清楚。 他打眼瞧了瞧两人,干脆退出热闹的人群:“呦,外乡人,欢迎来到连云港。” “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我们这正在举行祭神仪式,会有陆续七日的庙会,庙会上会有很多艺人参与演出,鬼戏、傩戏;还有各种美食佳肴可供你们吃喝。 而在寅时日夜交替初始,是好拜神的时候,你们要是有兴趣可以到那个时候来参加,正巧今日是龙王娶妻的最后一天,也是活动最盛大的一天,庙会会一直持续到仪式开始的那一刻。我保证,那会是你们见过最盛大绚丽的场景。 今天过后会有陆续七日的鬼市,不管是舶来品还是作古的玩物,只要有本事,你们可以在那里淘到想要的任何东西。” 随着小哥讲述,热闹的爆竹在空地上炸开,舞龙长队在人群中穿行而过,贝壳制成的风铃在木架上哗哗作响。 海风从远处吹拂而来,清凉的风混淆在孩童们的欢笑声中。 孩童们带着面具,兴奋的拍着手随着舞龙在人群中乱窜。随着他们的方向看去,连绵不绝的木架支撑起了热闹的长龙,五色的绳结在头顶连结成花。 小哥的声音逐渐消失在人群中,两人循着舞龙看过热闹,再一转头那小哥消失在人群投入这无边的热闹之中。 宁怀赟饶有兴趣的微挑起头上帷帽,轻声念了一句:“龙王娶妻吗?” “听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顾姑娘,我们也去凑一下热闹吧?” 他显然对此十分感兴趣,转头询问顾祈霖的意见。 顾祈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船帆之上,那海面停泊的大船是之前宁怀赟同她说过能日行数百里的航船,此刻无一不妆点鲜花、彩带,连这庞然大物都为热闹的活动妆点起了门面。 她因这热闹有些踌躇,难耐的拉着头上黑纱,不叫人瞧见的唇角紧张的抿起。 “不想去的话,可以不去。”宁怀赟知道她不喜热闹,见她踌躇主动开口。 未想顾祈霖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可以。” 宁怀赟一怔,随即浅笑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小姑娘还是热闹点更可爱。” “走吧走吧,我看见了卖糖人的,给你买一个……” 他推着顾祈霖的肩膀往人群中走,含笑的话语逐渐与热闹的喧嚣混杂一起。 铮—— 琵琶声混杂着齐声的暴喝,双棍击打与锣响齐鸣。 那英姿飒爽的男儿蹦跳着,穿着鲜亮花绿的衣裳,身姿干脆利落。 随着声声暴喝,木棍相击规律,整齐的步伐阵阵拍响,踩着鼓点与气势拍响了日夜交替的初始,蒙蒙亮的夜幕中尚且透着朦胧的夜色,白幕还未露出眉目,唯有星子悄然隐去。 呜—— 低沉的长鸣犹如从深海响起,宣告庙会的终结,迎亲仪式的开始。 英歌队伍开道迎神,将热闹的人群翻开两边,唢呐、锣鼓轮番上阵。 明明是寂静的深夜,而今却充满了喧闹与温度。 时至寅时,人群却不比白日稀少,他们挤在两侧,穿着最好的衣裳,翘首以盼望向港口的方向。 只听深海之中长鸣不停。 那长鸣神秘,低沉、厚重,像是从深海而来,不似寻常动物的声音,空灵飘渺,不似寻常乐器的奏乐。 哗啦—— 随着乘风破浪的声音响起,一艘被红绸妆点的大船穿透云雾,缓缓驶进港口,出现在众人眼前。 人群寂静一瞬,那英姿飒爽的英歌队伍不知何时消失在道路中间,激昂的鼓点锣音化作低沉喜庆的乐曲,混杂古琴、琵琶,庄重中透露出靡靡的欢愉。 哗啦—— 船身脱出厚重的云雾,像是从水中而来,在港口停驻不动,唯有此刻才彻底看清航船的真面目。 它似龙船,足有数百里,船身奇异特别好似龙歇水面,妆点红绸贝壳,珊瑚是它的门面,珍珠沦为它的点缀。 那红绸轻纱拂面而来,非人的妖异飞身而出,犹如飞鸟一般在空中尽情舒展身躯。 艳丽的衣装犹如鱼类的尾在空中舒展重重叠叠的轻纱,在风中或高或低的摆动,掠过众人眼前,拂过枝头红花。 那天边的云雾好似在她的手中,她似游鱼,在空中摆动自己的尾巴,贴着鱼鳞的眼尾勾勒着非人的纹理。 她挑唇一笑,悦耳妩媚的笑声随着天光徘徊,高声歌唱着迎神的乐曲。 狂放的夜叉举着鱼叉从船上走下,一步一动,以气势、武技舞出飒爽的舞。 身上纹着龙纹的男子率先从人群中走出,对上夜叉统领也不露怯,反而乱棍交叠做出不畏生死的英武模样。 “呔!” 鼓点逐渐密集起来,一人一妖踩着步子,缓缓在地面对峙移动,随着鼓点猝响,一起摆动身躯以一种奇妙的歌舞开始对峙比斗。 “哒、哒、哒……” 一舞毕,夜叉大妖如同戏剧一般被英勇的儿郎打败,凄惨落幕。 在空中尽情舞动的鲛人落在抬下的贝壳中,由型似乌龟的木车拉着缓缓往前。 美颜的罗刹舞动着身躯,一步一舞,红色的纸片从袖中飞出引来众人哄抢。 “快捡!” “我的,谁也别抢!” 人群一下子热闹起来,像是抢什么好东西一般,人群你挤我我挤你去抢那些东西。 宁怀赟看了有趣,眼见有纸片往自己飘来,连忙走了几步去接,谁料刚落在手中身后一重,他回头一看,是个大婶撞了他一下,趁他不注意把这张纸片给搜刮走了。 再一转头,原本在他身边的顾祈霖被挤入人群消失不见。 “等、……” 顾祈霖眼见宁怀赟去接纸片,紧张的跟了两步,却不想被人撞了一下,这一退那人群不知为何调转方向蜂拥后退,竟把她往后边挤去。 却见是一顶红色的花轿从远处缓缓而来,那花轿小巧,坠着珍珠、珊瑚,由一层一层的红木交叠制成,每层红木都有镂空纹理,交叠之下走马观花绘成绚丽的海底景色。 只见那花轿行去航船,人群蜂拥而出,赶着花轿而去。 而新娘蒙面从花轿中走出,款步妙曼之姿,语带踌躇叹息,以龙妃的口吻婉转开口。 “龙君,今日你重礼迎亲,妾身将拟身相许,一想到将要远离父老,妾身的心便痛彻心扉…… 愿你保佑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他们是我的父老乡亲,是我的兄弟姊妹、至爱亲朋……” 新娘一步一步往航船走去,连美艳的妖异都要为她的美貌而感到羞愧。 再狂放的夜叉也要为她悦耳的声音倾倒。 顾祈霖被挤到航船下方,仰着头看新娘缓缓走上航船。 刹那间,喜悦的喇叭声在空中响起。 “呜——” 刺啦—— 随着一声断裂的巨响,如同众星捧月般被非人接待的新娘刹那间停驻了脚步。 扑通—— 一颗蒙着红布的头颅顺着船板滚落,转瞬就跌落着无边海浪中。 “啊!!!” 扮演鲛人的女子惊恐的尖叫出声,温热的鲜血喷洒她的全身。 “死人了!!” 失去生命的躯体疲软的叠在地上,鲜血从断口缓缓流出,逐渐消散了生命最后一丝温度。 “封锁现场,谁也别想走!” 作者有话说: 怀赟你回头看看,你回头看看,你老婆要丢了哈哈哈哈 第29章 鬼市客·二 “死人了, 死人了……” “快走快走!” “衙门来人了!” 惊慌的嘈杂人声取代了原先热闹喜气的气氛,死人的阴影瞬时将人群笼罩,在衙役到来的那一刻更是达到了巅峰。 交叠的天色逐渐渲染上惨白, 高悬的月亮被黑色的云层遮掩, 风云间遗留下的月辉洒落刺目的鲜红中, 显得格外压抑诡秘。 化作妖异的少女惊恐的跌坐在地,她身上溅满了血色的液体,顺着姣好的面容缓缓落下。 方才还以娇美妙曼之姿款步而来的新娘尸呈眼前,尚且温热的血液从断口中缓缓流出,将船板晕染成不详的色彩。 那血液蜿蜒, 从花船上婉转流下。 “哗啦——”兵甲碰撞声拨开人群,以不可抵御的气势冲到了花船附近。 衙役手拿刀剑, 面容凶恶。 他们几近粗暴的将离尸体最近的人抓住, 掺起浑身颤抖的少女, 带走无辜牵连的百姓。 顾祈霖离花船最近, 在下面目睹了一切, 那人头咕咚从面前滚落被海水吞没,就连那蜿蜒而下的液体都尽收眼中。 还未来得及离开, 衙役提着刀满脸凶狠, 犹如潮水般涌来。 见她衣着奇怪不似常人,又离得这般接近,偏又不言不语,被衙役拿着刀看管起来。 顾祈霖下意识的挣了一下,被衙役呵斥一声,那刀锋几乎要触及眼前。 她不由眉眼低垂, 语气冷硬:“我会走。” 衙役头头瞥她一眼, 头疼的将目光放在着急离开的人群中。 这命案发生的突然, 临近的人群在意识到有人死了之后疯狂往外逃避,后边的人发觉不对也跟着往后作鸟兽散。 先前往前挤的有多疯狂,而今为了跑出去就有多激烈。 衙役的出现根本不能抑制,反而令人群跟打了鸡血一般疯狂的往外跑。 而这汹涌离去的人群之中,唯有一位身着道袍头戴帷帽的郎君最为特别。 宁怀赟咬着牙逆着人群往上走,一边走一边大声呼唤:“顾姑娘!顾姑娘!” 人群离去的急切,几乎是横冲直撞人挤人的状态,宁怀赟被汹涌的人群撞了好几下,身后背着的木箱都被撞歪了几分,头上的帷帽更是险些被人挤掉。 然宁怀赟不管不顾,他只往前扒拉开人群往上走,目光一直在人群中打转,试图寻找熟悉的身影,口中一遍又一遍的唤着顾祈霖的名字。 他被挤的浑身狼狈,正焦急着,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搭着他的肩膀,在他转头时拉住他的手臂直往外挤。 宁怀赟被拉扯的一个踉跄,险些被那人身后的大棺材给嗑到了头,还来不及反抗,就被身后的人群挤着往外走。 那人拉着他,带着他混杂在人群中,在一个巷口挤出人群左拐右拐,出了巷子来到了一家大酒楼前。 那酒楼牌匾下系着红绳,掌柜正倚着柜台大声与客人争吵着什么。 宁怀赟只瞥了一眼,就被那人拉进了后院进了间无窗的厢房。 拉他进来的男人脱下头上灰蒙蒙的帷帽,露出脸是个三四十岁蓄着胡须的中年人,恨铁不成钢的拿指点了点他。 这中年人身着灰色的道袍,衣角磨损破旧,腰间系着铜铃,又背着一副棺材,显然也是位赶尸人。 见宁怀赟转身要走,似要回去,忙拉着他:“你这后生,发生命案你不走,还想跑回去,不怕被牵连进去?” 宁怀赟几番被劝阻实在心急,他甩了甩手急声道:“顾、师妹,我师妹还没找到!” “我师妹还在那里!” 赶尸人拉着他,也急道:“说不准早就离开了,那里现在可去不得,等天亮了你再去找也不迟。可别人没找到,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话音未落,只见那帷帽下一双黑眸冷冽深邃,好似含着冰霜,显露出格外不同的凌厉阴霾,瞬时就熄了声响。 宁怀赟自知这个赶尸人说的有理,但依顾祈霖那性子保不齐还待在原地,他不由后悔至极,早知便不该图这个热闹,早早的找地方歇息,也好过现在这样。 眼见这人逐渐安静下来,不再如焦急的猛兽执着往外走,赶尸人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好声好气的同他说。 “你也别急,先好好休息休息,连云港每位赶尸人进出都有记录,不至于找不着人。实在不行,等夜黑鬼市有个叫百晓生的书生支摊,他知这城中诸事,保不齐知道你师妹的去向。” “说来后生你师从何人?都是赶尸匠,我姓李,你叫我李师叔就成。等天亮了,师叔啊再和你一起找人。” 李师叔絮絮叨叨的嘱咐着,他拍了拍棺材,喘了口气,“师叔我来连云港送尸的,后生你们是来干嘛的?” 一贯多言的宁怀赟却不理会他,只坐在门前,从微敞的门缝里窥得一线天光。 李师叔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反而没听到他搭一句,自讨没趣的摇摇头,窝进床铺里歇息去了。 正打盹呢突然听见一声响动,他急急忙忙睁开眼,只见大门敞开,那年轻的后生只余下一道背影,与清白的天色。 那天蒙蒙亮,好歹是天亮了。 这么急着要走,李师叔摇摇头,只觉得这后生实在心急,说不准那姑娘早就离开找地方歇息去了,保不齐待会还要垂头丧气的回来。 却说顾祈霖被压进了衙门,与那些装扮成妖异的姑娘们关在一处。 姑娘们哭哭啼啼,身上沾了血的鲛人少女更是难过得眼泪直掉,把面上精致的妆容蹭的到处都是。 衙役不耐烦的瞧了瞧牢门,大喊:“安静安静!” “一个一个审,都别哭,再哭让你们尝尝爷爷的鞭子!” 衙役恶声恶气的吼了几声,粗暴的将犯人一个又一个提出。 沾染血色的刑具在空荡的石墙上悬挂,整整齐齐的挂满墙面,冲天的血气刺激着姑娘们的情绪,压抑的哭泣越发增多。 她们三三两两的抱在一起,抽着气缓解情绪。 唯有顾祈霖默默坐在角落,她垂眸思索今日所见,那人头从花船上滚下,又是红盖头裹着,她看不明确,又觉着衙役到来的太快,好似有人算准了这一场事故一般。 她心想着,又牵扯进奇怪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我昨天晚上梦见我一更新,收藏全掉没了,宝贝们都走掉了 第30章 鬼市客·三 顾祈霖在衙狱中如何被审问尚且不提, 却说宁怀赟一夜未眠,出门在外寻觅她的踪迹,直至暮色铺开侵占天空, 渲染黄昏沉闷。 轰隆—— 随着时间推移, 几声闷雷惊响天空, 尚且带着几丝天光的天空被厚重的云层遮掩,沉闷的发出刺耳骇人的雷鸣。 客栈的掌柜一如既往的靠在柜台,与那些客人争辩吵闹,嘴角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容讥讽回嘴。 “什么黑店,胡说八道, 我这可是上百年的老字号,怎么会坑人呢?” “吃坏东西?笑话, 我开店那么久可从来没有人说过, 你们一定是对面客栈派来坏我生意的, 你们这种人最恶毒了, 一副穷酸样!” …… “你!”闹事的客人气急, 恨不得一拳打在掌柜的脸上。 掌柜眼睛一瞪,几个彪形大汉瞬间就站了起来, 展示自己鼓鼓囊囊的肌肉。 客人一瞬间就息声不语, 敢怒不敢言。 一位身着鸦青道袍的男人从吵闹的人群身后走过,他低垂着头,身上好像蒙着一层阴影,像极了此刻乌云密布的天气,就差再下一场雨来烘托他低迷的情绪。 李师叔捂着肚子,一转头就看到男人从身后默默走过, 连忙拉着他走出人群:“师侄师侄, 你师妹呢?” 宁怀赟眸微抬, 头偏向一边,自是沉默不语。 他沉默良久,微挑起头上帷帽,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颚与上等的眉骨,那双黑眸黑沉一片,眼尾因抑郁不得而略略收紧,眸光暗沉无光。 “你说的百晓生,什么时候出现?” “找不到人是吧?”李师叔摇摇头,正要开口,突然肚子一阵翻云覆雨,顿时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叫唤:“不行了不行了,我先去如厕。” “小师侄,你等等我。” 宁怀赟看着李师叔飞一般的冲入后院,黑沉的眼微转动,眼角余光在争吵不休的人群中一瞥,随即无趣的收回目光,抬步往后院走。 “这黑店,我说怎么地处繁华还接待赶尸人,就是个专坑外人的黑店。东西卖的贵又不新鲜,就知道摆烂……” 李师叔一边愤愤不平,一边推开门走出去,被外面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百晓生。”宁怀赟冷淡提醒一句。 李师叔摆摆手,“后生你真是够坚持的,你就去那迎神开始的那条街,在鬼市刚开始的时候,最前面有个挂幡的书生,找他就是了。” 宁怀赟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多谢。” 语罢,不等人摆手转身就走。 李师叔看着他的背影讪讪放下手,嘟囔一句:“臭脾气。” 连云港的鬼市通常是最值得期待的时候,每年仅有七日,其中珍品赝品无数,是一夜暴富还是痛失钱财可就在这么七日。 偏不巧昨夜才出了人命,今日虽然是照例开摊了,只是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倒是入口处真有一个书生挂着幡,隔壁还有一个看相算命的神婆。 “每日一问,一百文。无事不晓,百晓生。”那书生幡上写了这么一句。 宁怀赟把铜板一枚一枚的摆上,他动作轻巧随意,看着这人的目光却分外灼热。 “我要寻人。” 百晓生掐指一指,“你找谁?” “昨日刚到这的一位赶尸人,鸦青色道袍,头上蒙着黑纱,是我师妹,约莫是迎神的时刻走丢了,想问问她现在在哪。” 百晓生摇头不语。 宁怀赟蹙眉:“你是不能说还是答不上?” “答不上。” 宁怀赟瞬时冷笑,他直接掀翻了这摊子,百枚铜钱哗啦啦落在地上,敲出急促的声音。 他立在原地,气质又沉又冷,原先被收敛干净属于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傲慢与轻视流转身侧。 “诶呦呦,你这是做什么?”百晓生顿时急了,他连忙蹲下身去捡。 却不想宁怀赟指着地上的铜钱跟旁边的神婆说:“问同件事,答上来这钱就是你的。” 百晓生动作一顿。 神婆撩起眼皮看了看他,掐指一算:“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承惠,一百文。” “算姻缘。”他又丢了一块碎银到神婆的桌上。 神婆闭眼瞎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去去,你这算什么都是这一句。”百晓生把一百枚铜板捡了起来,一股脑拍在神婆的桌上,嫌弃道。 他嫌弃完神婆,拿起桌上的碎银用牙咬了下,真货。 不由眉开眼笑,故作犹豫叹息:“这泄露天机实乃大祸,可谁叫我心怀天下,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就让我来承担这赚钱的危险,来为你解惑吧。” “你明日还是这个时候,到这里找我,是生是死我都能给你把消息带来。” 宁怀赟自无不可,神婆默默收下一百文,他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虽是找了百晓生,但宁怀赟也不会坐以待毙,他找过人后回去好生休息了一夜,第二日天蒙蒙亮便外出寻找顾祈霖的踪迹。 顾祈霖也算是被他搞丢的,若是不找回来,他内心难安。 然而终是一无所获。 夜里百晓生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你要找的人,此刻恐怕正在衙门的地牢里。” “昨夜闹了人命,衙门抓了一批人,其中有个姑娘同你描述的很像,据说没有文书,不确定是不是赶尸人。” 听到这,宁怀赟瞬时攥紧了拳头,哑声开口:“是了,是她,她的文书在我这!” 两人的文书通常是在木箱里放着,被他背在身上,宁怀赟最担心的事终究是发生了,他这两日找不到人就猜测是否是牵扯进了命案里。 如今担忧成真,他赶着雾色晨光,一大早就去敲了衙门的鼓。 他敲鼓进去,升堂面见官老爷,先是做了一个揖。 官老爷在台上问:“你来此所为何事?” “秉老爷,我与师妹前日初到连云港,本想参观风俗拜神,却不想牵连命案之中,被拘了进狱。我们师兄妹二人不过初次前来,怎会做出如此歹事,还请官老爷明察!” 官老爷脸色一变,身边的师爷把两人的文书呈上来,前日又确实抓了个奇怪打扮的外地人,没有文书。 但这事断不可能承认,官老爷一拍惊堂木,呵斥:“大胆!你这是在说本官错拘疑犯,好歹不分?” 当即就把宁怀赟赶了出去。 第31章 鬼市客·四 宁怀赟被赶了出来, 那师爷好心,特意与他说:“小兄弟,你还是先别想了, 这事官老爷心中有数, 回家等消息去吧。” 等消息?宁怀赟嘴角泄出一丝冷笑, 他眸色深沉冷凝,流转着冰冷的怒意。 “大人,我与师妹相依为命,断不可能就此放弃,还望大人指点迷津。”他借着袖子的遮掩给师爷塞了几两碎银, 又俯首作揖,做足了谦卑的姿态。 师爷推脱不过, 掂量掂量银子, 左右瞧四下无人, 摇了摇头。 “你也是执着, 罢了。我们老爷平素最爱瓷碗一类, 你或可去当铺瞧瞧,说不准……” 师爷话点到为止, 收起了孝敬拢袖回去了。 宁怀赟心思一转, 当真往当铺去了。 那当铺今日有些热闹,来来往往进出的人不少,宁怀赟排了许久才进去。 方一进去,掌柜的掀了掀眼皮:“鬼市的东西凡鉴定收十文,死当免费,想空手套白狼的请慢走。” “我想买只瓷碗。”宁怀赟开口。 掌柜一听不是来当东西的, 抬眸看他, 连神情都热切了几分。 “哎呦, 客人来的是时候,小店今日收了件越窑的瓷器,胎薄漆美,是百年前的物件了,很是不凡。” 掌柜小心翼翼的将一只柚白茶碗从红木漆盒中拿出,这只茶碗胚薄精细,外表漆面平整完好,光泽通亮美观。 宁怀赟仔细瞧了瞧,翻过茶碗看了底下的官印,确实是百年前的物件不假,官印清晰是用的西泠印泥,胎薄合规,不似残废品。 他当即买下这只,不计较价格,花了近六百两才买下。 掌柜顿时眉开眼笑,殷勤的为他装好收进漆盒里,把赎回的当票递给他。 宁怀赟一手接过,状似无意道:“掌柜的,这这么多人,都是鬼市来当东西的吗?” “可不是嘛,多的是来鬼市淘金的,看了一天也不见什么好东西,也不想想人家真有好东西能放到鬼市去卖?”掌柜不屑撇嘴,见宁怀赟感兴趣,便道:“公子若是想去见识见识,可以在寅时去先前迎神的地方,买了什么可以到我这儿鉴定,我们还能顺便给你收了。” 宁怀赟唇微挑,“那感情好,我今日便去瞧瞧。” “好嘞。” 宁怀赟抱着红木盒子从当铺出来,看已是午时,特意寻了间小铺用了膳,蹲守到衙门上班的时刻,又去敲了鼓。 那官老爷一见他,眉眼低垂很是嫌弃,语句闲散的拖长了音:“你又有何事?若无正事击鼓,本官可要治你罪过。” 宁怀赟作揖,说起了好话:“老爷您大人大量,明察秋毫,诸事必细,是连云港上下的父母官,定然是知人善用、通情达理……” 他说了一通好话,把官老爷说得舒心,险些飘飘然了。 宁怀赟再把茶碗一松,含笑道:“小小心思,不成敬意。” 官老爷一见茶碗,当即眼前一亮,不由爱不释手。 宁怀赟这时话锋一转:“我与师妹初到此地,按理是连那死者的面目都没见过,我知老爷心中自有成算,也请看在茶碗的面上再多思量思量,莫叫我与师妹兄妹分离……” 话还未说尽,官老爷面色一沉,那茶碗丢回木盒之中,语气冷硬:“你不必再说。” “本官明察秋毫,定不会错判冤案,本官不知什么师妹师兄的,那姓顾的赶尸人就是杀害新娘的凶手!” 上午还是疑犯,下午便是凶手。 饶是宁怀赟也没跟上这个进度,他还欲再说,官老爷袖子一扫,那茶碗连同漆盒一起扫落哗啦啦碎了一地。 “把他给本官赶出去!” 宁怀赟再次被扫地出门,他与顾祈霖来连云港不过几个时辰就发生了命案,如何能算到她的头上,定然是要被推做替罪羔羊。 宁怀赟恨得慌。 他没再尝试进衙门说情,县太爷身为连云港的父母官,没有仔细调查就贸然结案,那定然有缘由。 而那日被逮捕的人不少,皆是本地人,连云港族亲连结,唯有顾祈霖外来人一个无依无靠,只怕是因此做了替罪羊。 宁怀赟想通一切之后反而冷静下来,他眉眼冷凝,不再着急周旋,而是静候夜里鬼市。 而此刻的衙狱中,几个少女正抱在一起抽泣。 “太可怕了。” “第二次了,之前的嘉怡姐姐也是,突然就出了意外,你们说是不是龙王爷……” “嘉怡姐姐只是排练的时候伤了脸,又是去岁的事了,无论如何也不该……” 她们窃窃私语,语句逐渐畏惧惊恐起来。 “别说了别说了。”装扮成鲛人的少女畏惧的抱紧了自己,黏在眼尾的鱼鳞早已掉落,面上残留着些许闪粉,看起来既可怜又无辜。 这番动静倒是惊动了孤独坐在角落的顾祈霖,她目光微抬,发现出声的鲛人少女正是出事时离死者最近的人,吓得不轻被血喷了一身,勉强收拾了身子。 “嘉怡是谁?”她突然开口,引起少女们的注意。 参加迎神的姑娘是一家族的,大多认识,抱团取暖。突然被顾祈霖搭话,她们看了看彼此,有个姑娘抽抽噎噎的答了。 “是原先的新娘人选,之前决定好了人嘉怡姐姐做新娘的,谁知道去岁排练的时候,戏楼里供奉的竹龙摆件突然松动,龙头掉下来砸了她,伤了容貌就换了巧慧姐姐,谁成想……” 话说到这,几人又哭做一团。 龙头?顾祈霖眸微垂,手指掩在袖中比划了什么。 她猝然抬眸:“那新娘死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鲛人少女想了想,忍着害怕道:“就是一瞬间的事,我也没瞧清楚,猝不及防的……” 提起这件事,少女捂着脸又哭了起来。 顾祈霖把人弄哭,更加慌乱了几分。 还不待她犹豫伸手,那少女扑向本家姐姐的怀里,都还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哪里见识过这种架势,顿时哭成了一团。 一边哭一边害怕:“会不会真的是龙王大人的惩罚,先前嘉怡姐姐无故受伤,现在巧慧姐姐又……” “我听哥哥说这一年里的航行都不太安宁,就盼着迎神庇佑,是不是真的……” 她们惶恐不安,窃窃私语,恐惧的情绪在彼此间传递。 顾祈霖这边看看,那边瞧瞧,找不到机会安慰,只好抿起唇充足哑巴。 却听了一句:“我听本家哥哥说,那戏楼先前就不太平,去岁龙头掉下来砸中嘉怡姐姐,近日又是各种闹腾,好些时候那些木偶移了位,直勾勾的盯着人瞧。” “巧慧姐姐死的时候,那头是突然掉了,人还立着呢,跟去岁龙头掉下来一样,就那么一瞬间的事莫不真是有怪作祟?” 作者有话说: 前面有改动,看过的宝贝们可以回去看看哦 第32章 鬼市客·五 铮—— 一袋子铜板落在桌子上, 发出叮当碰撞声,连带着桌子都不堪重负的颤抖了几分。 百晓生眸子一抬,哎呦一声。 “公子又来了呀, 怎么, 不顺利?”见这人虽蒙着帷帽, 周身肉眼可见的低沉了几分,百晓生打趣道。 “县太爷到底为什么着急结案。”宁怀赟压着帽檐,语气沉冷。 他倒是冷静了没有前日的心急,言语间冷意尽显。 百晓生听闻此问,低眉哎呀一声, 拿扇子把装着铜板的袋子挑开了,露出里面的铜板。 粗略一扫, 比百枚还多, 这才多了几分兴致。 “这真要说啊, 还与航运有些关系。” 百晓生用扇子敲了敲掌心, 目光四下一瞥, 招呼男人靠近几分。 “公子有所不知,这连云港本就是林、陈、吴、张四大家族把持, 官老爷外地来的也没什么权利, 多是弄弄告示判判琐事,大多还是这些大家族私下解决。” “每五年的迎神是四大家族划分势力范围的时候,由他们轮流举办,今年不巧,轮到了林家,那林家前两年当家的决策失误丢了不少堂口, 可盼着这次迎神风风光光的办上一场, 夺回势力。” “谁成想, 闹出了人命,迎神是迎不成了还招了另外三家刁难,一气之下封了港口,又着人把守城门限制外出。连云港是航运要塞,耽误一天都不得了,估计那县太爷啊着急上火呢!” 百晓生不无看热闹的幸灾乐祸,面上是遮掩不住,虚伪的可怜,嘴角不自觉的就沾了笑意。 他端的幸灾乐祸,没有什么同情。 见宁怀赟沉默不语,他指了指一个方向:“哝,看在你两日照顾我生意,白送你一个消息。” “看到那挂着彩旗的高楼没有?那是林家的戏楼,林家的当家就在那里。你要是想去救人,就得找林当家。” 宁怀赟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目光深远,压低了帽檐道了一句谢。 临了放了锭碎银在桌上,没等百晓生拿起银子朝前一走彻底进了鬼市。 鬼市自有鬼市的规矩,进入其中不许言语,不许讨价,应是多少就是多少。那百晓生摆摊,说到底也只是在鬼市门口,混个零花。 他拿起银子咬了下,看着宁怀赟头也不回的走进鬼市,哼笑着亲了口银子:“人傻钱多的大户,进鬼市也不怕被宰。” 鬼市只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天幕将明,他们自然而然收了摊。 来往淘金的游客与摆摊的小贩着急忙慌,唯有一人最是瞩目。 只见那人身着道袍头戴帷帽,用一粗布袋子兜着东西,像是个卖东西的小贩,可见过他的人都不免面皮抽搐。 就是这人,犹如扫货一般,每个摊位都走了一遍,捞了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 就连百晓生见他这架势,惊得手中的扇子都掉了。 最后用一种看冤大头的目光看着他远去。 被诸人看作冤大头的宁怀赟出了鬼市,直接回了客栈里休息一觉睡到午后,用过膳兜着自己那堆破烂去了当铺。 去时包袱款款,出来时两袖清风,转身去了连云港南面。 百晓生说的那戏楼就在连云港的南面,那面避着太阳,许是有几百年的年岁了,楼上悬挂着彩绸飘带,经历过岁月的侵蚀,早已褪去鲜亮的色彩,泛起古旧的黄色与灰白。 那门下挂着铜铃早已生锈蚀骨,海风吹拂只余下沙哑的铃声轻抚。 叮——叮——叮—— 温吞缓慢的像是古旧的物件以不堪重负的声音宣告最后的声响。 这地方颇有几分萧瑟,敲门反而推开了木门,发出吱呀腐朽的声音。 那院中萧瑟一片,分明是春夏交接,那院中的大木却早已泛黄枯竭,零落的枝叶仓皇的落在地上被布鞋碾碎。 宁怀赟走进去,未曾见到一人,直往院中高楼走去。 临推门时,那屋檐下的铜铃不情不愿的被风催动,勉强响了两声。 初进院中,第一反应便是安静,第二则是空旷,身后的位置空旷黯淡,连天光都在此处被隔离开外。 走进楼中,更是阴冷气落,直叫人周身都散了热意。 方走进两步,那木门沉沉关上,发出剧烈的闷响。 悉悉索索的声音澡角落响起,屋内没有光亮,只觉得阴风阵阵从身后吹拂而来,激起一身寒毛。 好似有人凑到耳边轻轻吹风。 宁怀赟凝眉镇定,抹黑走了两步,猝然停下。 那黑暗之中,铁链拉动的声音逐渐明晰,有什么东西从身后一撩而过。 宁怀赟猛然转头,却什么都没瞧见,正犹疑间又挺一阵模糊的声音,一股冷风在耳边吹过。 他猛然回头对上一张惨白怪异的面容,他骇了一跳,腿一扫竟是轻松把这人扫落,发出咚的一声。 他察觉不对,踢了踢那东西,才发现是个木偶,关节机关活动灵巧。 宁怀赟松了口气,又暗想这木偶本不在这里,又是如何移动? 他方想着这事,走前几步,摸到一处布料,下意识一掀,光亮落入眸中,数双怪异惨白的瞳孔直勾勾的盯着他瞧。 那原是个戏台子,下边坐着看戏的客人,此刻正斜斜歪倒在椅子上,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人瞧,偏又双目翻白,像是一堆死人。 那戏台上的戏子四只被绳索捆着,吊在台上,四肢无力僵硬,嘴角的笑还如往昔漂亮,面色早已泛黄,唯有身上的衣服鲜亮至极。 “嘿!” 一声暴喝响起,宁怀赟下意识转头,不想拉动纱帘,哗啦啦将那些人带倒了。 也只有这时,他才从声音里听出,这不过是一些木偶罢了。 喊他的人是个白净的后生,举着火把,随着他一声响,昏暗的室内瞬时点上数盏烛火。 宁怀赟这才发现原来这楼里坐着不少彪形大汉,成圆形聚在一起,中间支着腿坐在鼓上的是个纹着龙纹满脸凶悍的男人。 “喂,你来为林家戏楼作甚?”那男人一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是之前迎神仪式上与夜叉对打的壮汉。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鬼市客·六 “在下宁怀赟, 来找林大当家。”宁怀赟仔细打量他一番,遭受那几番恐吓,又被一群大汉包围在圈内, 他也丝毫不慌, 不亢不卑。 “不知林大当家, 可能听我一言?” 那坐在鼓上的纹身大汉挑眉:“你要与我聊什么?” “聊,就聊那迎神仪式上死的那个姑娘如何?”宁怀赟自信一笑,自是从容不迫,没有丝毫惧意。 听到这话,林大当家脸色一变, 起身时一身壮肉鼓鼓囊囊,显然是个练家子。 他恶声恶气的开口, “有点意思, 说来听听。” 随着林大当家开口, 一群壮汉缩小包围圈, 站在两人四周目光凶恶, 一身气势汹汹如匪。 宁怀赟眉未挑眼未动,端是气定神闲。 “实不相瞒大当家, 我与师妹接单要去往南洲, 恰巧路过连云港参加了这场迎神,又恰巧是目睹了命案,我那师妹无辜可怜被官府拘了去,现下是被认定为凶手,这实在可笑至极。 又听闻大当家一怒之下锁城绝航,知您定然对此心有疑虑, 寻求真相故斗胆来见, 只盼大当家圣明, 救我师妹于苦海。” 他言辞恳切,却并不卑微,字字句句都透着学识与从容。 林大当家掀起眼皮瞧他,嗤笑一声:“我还当真有本事,来送线索来了,却原来是找我申冤的。” “后生,你师妹死不死我可管不着,你恐怕打错了算盘。” “可我觉得,大当家需要我。”宁怀赟没有退却,相反他向前一步,压低帽檐在大当家耳边低声道:“你觉得,是一个外地人查案方便,还是你处处受其他三家牵制方便?” 语罢,他挺身抬首,语句中带着笃定盈眸含笑道:“大当家,我敢立状为你查出真相,你敢赌一把吗?” 大当家认真瞧了瞧他,神色凶恶难掩戾色。 有人凑过来低声询问:“当家的,这人可信吗?” 大当家一时没有说话,他沉思许久,坐回鼓上双臂舒展仰头倚靠在堆叠的大鼓中。 他点了点宁怀赟,道:“我不信你,但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后生,你是个外乡人,有所不知,我们这里每次迎神之前都会进行扶乩占卜吉凶,若神明指使你注定参与此事,我便帮你一把。” 宁怀赟笑容一僵,原本胜券在握的盘算因林大当家的决定而落了空。 把事情交托于神明,这是多么可笑的事。 他倒要看看,这扶乩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大当家点了两个人,又去请了林家本家德高望重的秀才老爷,摆上沙盘。 那二人扶乩,前后驾着一顶小轿,小轿中端坐着身着法袍的龙王老爷,正双目圆睁含笑看着众人,眉宇之间颇具威严。 两人扶着轿子,突然将之斜倒,以轿子上的椅子角角在沙盘上写写画画,只能看见是一前一后的推动,偏那沙盘上弯弯曲曲的写出了形状。 那图案起初不成形状,后边不知从哪笔开始就逐渐连成了一片,形成了一个古怪的图案。 那图案似字又似画,歪歪扭扭的看不清晰,有人在这沙盘四周念念有词,桌上摆上了贡香贡果。 那香一齐烧着,烟云萦萦绕绕着,原来是直直往上走,后边也不知是风还是如何,竟是歪歪斜斜的绕到了两个扶轿人身上。 只听咔嚓一声,中间的线香突然断了一截,烧着烧着突然断成了两长一短,本是吉兆。可不知怎的,另外两根香反而越烧越快,逐渐就烧成了两短一长,直把人惊出一身冷汗。 老话说两短一长,必然有鬼。 林大当家顿时起身,双眉紧蹙,吓出一身冷汗。 扶乩一完,那秀才公提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写完之后竟是手抖不已,连连摇头。 林大当家再一瞧着占卜结果,面色惨白。 他求问此事,过程出现吉兆,预示宁怀赟的加入并非坏事,可偏后头来了个凶兆,直把前头的大吉冲垮,便连解卦多年的秀才公都不能解出这卦后头的发展。 吉凶不明,祸福相依。 林大当家冷汗连连,咽了咽唾沫,不乏恐惧。 宁怀赟压低帽檐一声轻笑,竟也不怕,还拍手称快:“看来林大当家注定要站在我这一边。” 原以为盘算落空,却不想这卦彻底把他和这事绑在一起,这下林大当家想不帮忙都不行了。 · 时近黄昏,当那一身鸦青道袍再次出现在眼前,饶是宁怀赟喜怒无常也不免松懈几分。 他快步上前,伸手想去搀扶,念着对面是个姑娘,只能虚虚举着手,挑起轻纱一角仔细瞧了瞧,见衣着平整不见虚弱,终是吐了一口浊气。 “没事就好。”他念了一句,见顾祈霖点头,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顾祈霖赫然被放出来,看着好似松了口气的宁怀赟欲言又止,唇微张还没纠结怎么开口,一个人就走了过来。 那人一身短打,露出的手腕、脖子有着纹身,瞧着颇有几分熟悉。 林大当家和县太爷掰扯完,心情不好,见了顾祈霖上下一打量,给宁怀赟递了一个眼神。 “你师妹?” “嗯。”宁怀赟应了一声,语气松快不少:“多谢大当家,委托的事我会尽快处理。” 应付完大当家,他带着顾祈霖往外走,一边低声解释:“顾姑娘,我们恐怕要在连云港留一段时间了,我应下委托要查清迎神仪式上的命案。” “不过也并非是坏事,我之前遇见一位赶尸人,你可以去问问师傅师兄的下落,说不准那人知道些什么。” 他语气颇为轻松,还与顾祈霖道喜。 顾祈霖抿了下唇,知道宁怀赟是为了救自己才答应人家的事,不由心中歉意。 然她实在不善言辞,无论是道谢还是道歉都有些奇怪。 好在宁怀赟并不需要她的回复,等两人进了落脚是客栈,那客栈里照旧进行着每日一闹。 “黑店!” “我呸,寒酸。” …… 掌柜和客人已经进行了几轮互骂,早就骂不动了,各自撑着气势大眼瞪小眼。 几日来吝啬一顾的宁怀赟颇有兴趣的瞧了半晌,对顾祈霖道:“瞧我,忘记了这店是家黑店,要吃东西得出去寻。” 又没忍住多瞧了两眼。 几日没看热闹,这感觉还真有些新奇,宁怀赟搓了搓手指暗想着,这几日不知错过多少热闹,得再看两眼补补。 作者有话说: 终于把人救出来了,要开始查案了,这个单元中恐元素偏少,希望宝贝们还能喜欢 第34章 鬼市客·七 两人正看着热闹, 斜里突然传来一身招呼。 “师侄,这是你师妹?” 来者一身灰衣道袍,带着灰蒙蒙的帷帽, 正是李师叔。 李师叔看样子正准备出去, 正好搭上两人, 一起出去找东西吃。这酒楼虽然黑心了些,但连云港也就这么一处容许赶尸人寄宿,是以他们也只能忍下些许刁难,平常都是在外寻食。 这次寻了家卖煲仔饭的,几人方坐下, 宁怀赟殷勤的主动去柜台点餐。 李师叔打量顾祈霖一番,见她一身鸦青道袍虽不富贵却也柔软舒适, 身量瘦小, 一双手上茧子虽有却不似赶尸人经年累月磨出厚厚的老茧, 心里就有了计较。 “小师侄才刚开始赶尸吧?” 顾祈霖正纠结着怎么开口, 闻言点了点头, 犹豫一会,终究是寻找师傅师兄的念头战胜了情绪。 她不自在的抿了下唇, 低声开口:“师叔走南闯北多年, 不知有没有遇见过三位姓顾的赶尸人?” 她将师傅师兄的名字与特征都说了一遍,师傅是六年前下山的,没两年大师兄寻他去了,三年前二师兄久等不来两人交代顾祈霖守家也跟着下山寻人去了。 一别多年,顾祈霖心中急切,只盼是能把师傅师兄寻回。 李师叔仔细想想, 摇了摇头:“不是师叔不说, 只是赶尸人很少聚在一起, 即便是有也是一个师傅带几个徒弟。便是真的见过,没有交换过姓名错过了也未可知。” 放在桌子上的手赫然攥紧,顾祈霖眼帘微垂自是失望不已。 李师叔知晓她是为了寻人下山,犹豫一瞬,问:“不是师叔多嘴,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一别经年,他们真的在做赶尸人的行当吗?他们又是否成家,便是寻去难道又要同你回去山上?” “三年前战事方歇,因连年战事流民无数,十室九空。没有户籍的流民只需要交上几两银子就可在人少的村子里安家落户,有不少赶尸人借此换了身份成为农户,若是如此他们恐怕是不愿与你回去的。” “这、这样吗?”顾祈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一时迟疑茫然。 她自小与师傅师兄生活在鹤岷山上,曾经山上的生活就是她的一切,下山的目的也很单纯,就是想把人找回来继续回到山上一起过日子。 她从未想过,如果他们不愿意该怎么办。 山下的生活很复杂,但很繁华很热闹,是山上所没有的。 这般一想,她便越加茫然。 因着这些话,顾祈霖一直保持着沉默。 宁怀赟知道她有事要问,特意隔了段时间才回来,没有在意她的沉默,面色如常的与她讨论这里特色的海鲜焖饭。 顾祈霖在狱里待了几天,便是没受苦身体也很疲倦了,沐浴梳洗之后很快就躺进了被窝里。 因是大通铺,宁怀赟裹着被子睡在她的旁边,在顾祈霖闭着眼将要入睡时轻声问:“没有你师傅师兄的线索吗?” 那蒙在面上的黑纱轻轻晃了晃。 起初瞧见顾祈霖睡觉把面纱蒙在面上宁怀赟还有些不习惯,莫名有种旁边睡了具尸体的惊悚,而今却觉出几分安定。 顾祈霖把李师叔的话和自己的茫然说了,说起来的时候她仍旧是双目茫然,李师叔这一问把她给弄懵了,不知道自己贸然下山是对是错。 宁怀赟“嗯”了一声:“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不过顾姑娘可以慢慢想,等到了南洲你再问问自己想要的答案。” “现在,只管安稳的睡去,明日一早可有的忙了。”他的声音低沉压抑着些许温柔,从容又宽慰,能很好的安抚情绪。 顾祈霖抿了下唇,伸出手揪住了他一片衣角。 感觉到宁怀赟疑惑的牵了牵袖子,顾祈霖不好意思的把脸埋进被子里,小小声道:“我小的时候怕黑,师兄就这样陪着我的。” “我能…牵一下吗?” “还是个小姑娘。”宁怀赟大方的把自己的袖子贡献了出来。 宠溺般的话语让顾祈霖更加不好意思,直把被子蒙上了头。 许是在狱中受累过多,顾祈霖没多久就睡着了,期间感觉到身边有动静也只是掀了掀眼皮,很快又睡了回去。 等天色大亮,白昼初生,温暖的阳光方拉开序幕洒下一片光影。 宁怀赟兜着一大袋东西,一边剥鸡蛋,一边领着她往当铺走。 顾祈霖一手抱着一油纸袋,一手从里面拿东西吃。 里面是宁怀赟大早买的早餐,有茶叶蛋、包子、油条、炸蟹腿、南瓜饼等各种各样,似要把她这几日亏少的餐食补回来。 “……总之就是这样,林大当家委托我查龙王新娘丧命案,我们等下先去看尸,之后再去查其他的东西,希望只是人为的。”宁怀赟将他与林大当家的交易说了。 他这些日子光顾着找顾祈霖了,完全没有去探听这些事情,还是一知半解的状态。 倒是顾祈霖在狱中得了些消息。 “那死去的新娘姓林,叫巧慧,是今年刚选上龙王新娘的。原先是个叫嘉怡的姑娘,去岁戏楼里的龙头掉下来砸到她破了像,就换了人。听说龙头掉下来后这一年航行都不顺畅,都盼着这场仪式来求平安,他们好像怀疑是妖怪作祟。” 宁怀赟若有所思:“妖怪吗?那巧慧姑娘家里如何?” “据说巧慧姑娘家里有些麻烦,父亲好赌,其余就不知道了。” 两人讨论交换着消息,说话间也到了当铺,宁怀赟把剥好的鸡蛋塞给她,兜着自己的东西进当铺,过了好一阵才两手空空的出来。 “这鬼市里的东西确实不错,做做倒卖还是有些行情在的。”宁怀赟面色如常的把一叠厚厚的当票塞入袖中。 他前个买了只茶碗,正是没钱的时候,好在鬼市东西不少,他出身富贵淘东西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两日早就把茶碗钱赚了回来。 “鬼市?”顾祈霖还只是听说,闻言有些好奇。 “晚上带你去瞧瞧。” 宁怀赟算了下时间,鬼市还有三日,正好带顾祈霖去见见世面,他顺便去捞一笔。 这一路辛苦,总不能因为没钱亏待自个和小姑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踏着明亮的阳光走在树荫斑驳的街道上,不说两人心思如何,只单此刻风倦云缓,光影温暖,可当一句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自家小姑娘会被野男人勾跑,看看人家多会 第35章 鬼市客·八 “你们要看尸体, 倒也不是不可以。”林大当家在前边走着,身后跟着两个赶尸人。 他穿着利索的短打,身上还是湿的, 刚从外边收完网回来撞上寻来的宁怀赟与顾祈霖。 林大当家叼着卷烟, 直接把人领到了衙门。 到底是地头蛇好办事, 前面宁怀赟来爱答不理的县太爷一见林大当家听说他们要看尸,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就放行了。 衙门的师爷带他们往后堂走,还与宁怀赟道喜:“公子这下是把师妹救出来了。” 宁怀赟低笑一声:“可不是,费了好大劲呢。你们那县太爷, 就是撒把米丢只鸡,只怕比他会办事。” 师爷干笑一下, “公子可比先前伶牙俐齿。” “先前讨好你们罢了。” 宁怀赟说完, 同顾祈霖进了后堂停尸房里。 里面有个小仵作, 带着他们到了具无头尸体前, 掀开白布给他们瞧。 小仵作头疼道:“这人像是被刀砍了头, 断口平整,偏又死的悄无声息的, 实在难搞。那头颅悬赏了几天, 落进海里也不知找不找得到了。” 宁怀赟不懂验尸,只在旁边看看。 主要是顾祈霖,她倒也不怕,仔细看过断口问小仵作:“先前她穿的衣裳还在吗?” “还在还在,我拿给你。” 小仵作捧来一身红妆,那原是用作祭典的, 用了上好的料子, 款式也与正经的婚服不一样, 多了很多地方特色,衣裳别着颜色各异的丝带。 顾祈霖仔细翻了翻,在衣上摸到干涸的血块,和一些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丝弦。 那丝弦有些奇怪,沾着鲜血,出乎意料的坚韧。顾祈霖能扛棺材板可见手劲不小,结果使劲都没扯坏,摸着像是弦的材质,又感觉不太一样。 她若有所思,一时沉默不语。 “这个线是原来婚服上就有的吗?” “这……这我可不知道。”林大当家挠了挠头,迟疑道。 这婚服不说是一次性的,是从最初的婚服逐渐修改而来,这么多年不知道改动了几处,有什么东西早记不得了。 何况这丝弦存在感不高,若非顾祈霖特意挑起,只怕是没有人在意的。 “这丝线有问题吗?” 顾祈霖也说不上来,便摇摇头。 “切口平整,像是一次性割开尸体的,我当时就在下面,新娘走的很稳,熟练从容,是很突然的事情。当时头掉下来的时候,身体还立着,可见就是那么一瞬间,割开的速度很快以至于身体反应不过来。” 谈起自己擅长的,顾祈霖越加从容。 “你们找到凶器了吗?”顾祈霖转头问。 小仵作摇摇头:“就是不知道怎么死的,按理是不可能做到这一步的。” 人的力量再大也是有限的,当时仪式上,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死了人,新娘的身侧最近的人也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周身没有任何可以致人于死地的东西。 事发当天,他们把花船里里外外检查过了,真的什么都没有。 就是很突然的事。 莫不当真是妖邪作祟? 顾祈霖捏着那堆丝弦想了许久,突然问:“丝线可以吗?” 小仵作愣了:“啊?” “你看这丝弦,可以吗?”顾祈霖举起手中的线。 小仵作思索片刻,突然眼前一亮:“你是说?” 随即又疑惑道:“怎么可能,这只是线而已。” “不,事实上,在几年前京城发生过一件大案。就是以丝弦作刀,将死者的头颅在一瞬间割下。” 宁怀赟思索着,他拿着那丝弦试探了一下,这丝弦确实结实,上面的血迹若是环绕几圈挂在死者的脖子上,染血的部分正好重叠在一起。 “那场大案是将丝弦悬挂两段,因其细小肉眼不可见,在黑夜里就是行凶的利器。而死者纵马穿行而过,因其速度过快以至于丝弦化作利刃,顺利将死者的头颅割下。” “可你也说,是悬挂两端绷紧成直线,是骑马时过快速度造成的惨案,而当时新娘行走缓慢,且身量不高,当时周围人数众多,若真有丝弦悬挂两端不可能发现不了。而且这丝弦确实是在新娘服上,并非是紧锁尸身。” 如此一说,确实疑点众多。 同仵作讨论无果,但至少提供了一个思路。 林大当家把婚服要了过来,打算找族里的老人问一问。 这虽然也算是证据,但或许能问出什么,小仵作问过师爷后找了个盒子给他们打包走。 临走时师爷还送他们出去,谁成想一贯冷清的衙门口围了一圈的人,一些人吵吵嚷嚷的,那大嗓门实在惊人。 “哎呦,我好好的女儿就这么死了。” “我就这一个女儿,就等着她养老呢!赔钱,必须赔钱!” “你们这些官皮狗,就知道推脱责任,我女儿怎么可能有什么仇家,都是你们害的,必须赔钱!” …… 吵吵嚷嚷的声音在衙门口不断响起。 说话的人中气十足,偏又披头散发的十分邋遢,正坐在地上打滚撒泼。 林大当家同宁怀赟他们走出来,见到这个热闹,仔细一瞧中间的人当即眉头一皱。 “他怎么在这里?” “哦?你认识?”宁怀赟饶有兴趣的挑眉。 “是巧慧…就是新娘的父亲,是我一个叔叔。”林大当家皱着眉解释道,眉眼间带着些许厌恶。 “他好赌,赌到家破人亡,妻子跑了,差些连女儿都卖了,还是族里帮扶劝告着,勉强把女儿给留住了。” “哦?”宁怀赟若有所思。 他们看了一圈热闹,这林三叔可真是一个地痞流氓般的人物,嘴里嚷嚷着衙门办事不利,要人赔钱。 这是知道讹不到族里,就来讹外人了。 林大当家拧眉凶巴巴的走上前,恶声恶气,举着拳头不知说了什么,那林三叔畏畏缩缩的离开了。 旁边还有人说呢:“听说人他女儿死的时候他还泡在赌坊里,还是林家的族亲找上门才把人揪出来,谁成想竟讹到了衙门,真是败类!” “我也听说了,据说这林老三被揪出来的时候赌红了眼,说家里还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可以卖。” “啧啧,真了不得。” …… 宁怀赟支着下颚若有所思。 第36章 鬼市客·九 在衙门外看了热闹, 正巧赶上饭点,两人在外边吃了东西回去。 酒楼里照旧是吵吵闹闹,只不过吵闹的人换了一批, 照旧还是老话题, 不外乎是房价太贵, 东西以次充好、吃坏了好些人。 宁怀赟给酒楼里的李师叔带了份老字号的白切鸡,蘸上酱汁味鲜美味,可以吃上两大碗。 李师叔端着碗一边吃一边坐在门口看热闹,他们赶尸人黑暗中行事久了,有些避着人群, 有些贪恋热闹,李师叔就属于后一种。 他正看的津津有味, 就感觉身边坐了一个人, 转头竟然是宁怀赟。 李师叔不由惊奇:“后生, 你先前不是不屑一顾吗?” “看热闹, 人之常情。”宁怀赟说的理所应当, 摩挲着手指一边看热闹一边思索着今日的事。 李师叔打量他一番,暗暗惊奇。 这后生前几日乌云密布、冷厉焦急的模样, 和今日温和凑热闹可谓是大相径庭, 若是前几日他定然不屑一顾,只往外跑,浑身上下都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意。 李师叔回头看了看屋里的小姑娘,再看看宁怀赟,摸着下巴啧了一声,懂了。 现在的小年轻呦。 他心中啧啧调侃, 所谓吃人嘴短, 到底没有开口点破, 吃过饭就回了屋子。 倒是林大当家午后临正要午睡时寻了过来。 他这回来是有要事的,拿着嫁衣问过族里的老人之后,还真叫他查出了什么。 “这丝弦不是婚服上原有的,看材质应当是用来吊人的。” “吊人?”宁怀赟疑惑。 “仪式上的鲛人飞天,就是靠着这丝弦将人吊起,在空中腾飞舞动。”林大当家解释道:“这种机关是二十多年前一位匠人为迎神仪式制造的,而今就放在林家戏楼,可要去瞧瞧?” 在龙王娶妻的仪式上,有一出戏法叫做鲛人飞天,就是用这种丝弦将人吊起,借由高处的机关致使人腾空而起。 飞天的鲛人会在空中摆动身躯,做出在水中遨游恣意的姿态,以达到娱神的目的。因其柔美妖异,俏似妖魅,在近二十年里已成为了必备项目。 顾祈霖自无不可,两人目前也没有什么思路,干脆是跟着林大当家去了戏楼。 这戏楼年岁久远,进出时的吱呀声刺耳又剐人,院里残风败柳一走进去就觉得不舒服,本能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顾祈霖站在院子里的枯木下,手中落了片枯叶,碾碎在指尖。 “这是槐木。” “槐木又是如何?”宁怀赟偏了下头,朝她看了过去。 “有说槐木藏灵,种在村口的槐木里藏着保家灵系着一村的气运,木在人安,木不在则百事衰。”顾祈霖解释一通,随后摇摇头:“这槐木死了。” “啪啪——”林大当家鼓掌之后抱臂靠在门上,他生的凶神恶煞,表面也是一副十足凶悍的模样,说话声音粗声粗气,确实有几分吓人。 不过他并无恶意:“小姑娘懂的不少。” “听闻去岁林家戏楼里的竹龙供奉掉了头,砸了个姑娘。世间素有挡灾一说,温养多年的玉石尚且能碎玉挡灾,何况是种植百年的槐木,这树恐怕去岁开始就不行了吧。”顾祈霖又猜测着。 林大当家倒真有些吃惊了,原先因是个小姑娘而有些轻视的态度端正了几分。 “姑娘猜测不错,这槐木确实从出事那日便日渐衰弱。说来也是庆幸,那龙头掉下来的时候我本家一个妹妹就在下边站在,最后只破了像没落下什么残疾,也算是大难不死了。” 顾祈霖就点头。 她目光在槐木上一转,跟随两人走进戏楼。 那戏楼里暗的很,青天白日的就昏昏沉沉的,一走进去仿佛落入了黑夜一般,透不出什么关。 随着咔蹬几声响,林大当家把门锁弄开之后先让两人进去。 甫一进去,便觉得凉气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下两人一转头,只见眼角余光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定睛一看又毫无动静。 顾祈霖走进的脚步赫然一顿,被催促着往里走。 戏楼有着地下一层,原是个地窖,后边做了堆放东西的仓库,地下阴冷的很,蜿蜒曲折的楼梯旋转往下又窄又陡。 走下去一步,就感觉随时要掉下去一般,那楼梯下的黑暗犹如迷雾深藏什么张牙舞爪的怪物,涌动着蓄势待发。 哗啦—— 顾祈霖猛然转头:“什么声音!” 她声音急促,少见的沾染几分情绪。 昏暗的光线下只有林大当家手上一盏油灯勤恳的散发着光芒,那“哗啦哗啦”的声音悉悉索索,藏在昏暗的光线中。 不说顾祈霖,就是在场两个大男人都皱了眉。 “先下去。”林大当家没有解释,只催促他们先下去。 在地下一层的地窖里,凌乱的堆着不少东西,大多是唱鬼戏的玩意,露在外面的墙面有朱砂绘成的纹路。 扒开杂物一瞧,是镇尸、定魂的符文,不像是道家师傅所画,像是野路子。 那地面上用红色的朱砂画着一个阵法,密密麻麻的绘制了驱邪避祸的纹理,色彩鲜亮诡异,只看着就感觉头晕目眩,像是有一股邪气扑面而来。 “见笑,之前那龙头突然掉下来出了事,族里老人说是有妖邪作祟,弄了点东西。”林大当家绕过阵法,走到另一边的尽头,敲了敲暗门机关,打开是由螺旋、锁链链接构造的楼体内部。 那是一道暗门,那暗门里放着一架由轮子和导轨、丝弦组成的机关,撇开上面零零碎碎的丝带,露出来的是精密复杂,由各种零件组成的巨型机关。 顾祈霖绕着这机关走了一圈,试着捣鼓了一下,没有把它拆出来,但大概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是鲁班法。” 她抽出丝弦,看着轮轨随着动作抽拉松放,她随手找了个木偶捆上丝弦,随着她的使用,那木偶果真如仪式上的鲛人少女一般,在空中翻飞腾空。 咕噜咕噜—— 木轮在她的操控下一收一放十分轻松。 第37章 鬼市客·十 “鲁班法传承鲁班师, 机关术托生于此,是一种近乎失传的绝技,所谓奇技淫巧不外如是。 曾有一个故事, 传闻古时一位帝王接见了一位鲁班法的传人, 那传人随身携带一只木偶, 木偶灵动肖似活人,眼珠转动好似媚眼如丝,唇瓣开阖好似真吐人眼。 帝王疑心是活人假扮,命人施以腰斩之刑,得残木废片一堆, 匠人当庭修复,不过半日便叫木偶‘死而复生’, 在匠人的操纵下亦可对人微笑示意, 足见鲁班法之神奇。” 顾祈霖讲述完, 看着手中被线捆住的木偶若有所思。 鲁班法之奇妙在于, 它的神秘莫测。没有任何人知道鲁班法的极限在哪, 到底可以做到哪一步。 “若是有机关远程操控,这丝弦是否可以在一瞬间勒断皮肉?” 宁怀赟不免发问。 两人将目光看向林大当家, 作为林家的家主, 林大当家自然也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他眸色微沉细细思索。 “是否能做到我不知,但能操控此物的人不多,或许可以一一排查。” 这自然也是一个办法。 顾祈霖方点了头,那“哗啦哗啦”的锁链声又响了起来。 随之响起的是震动声,像是有重物在地面上拖行, 因为力气缘故在地上一顿一顿的。 几人对视一眼, 纷纷奔向楼梯。 林大当家走在最前面, 能看见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的遮蔽着头顶的光,那外界垂落的光亮在黑暗中逐渐隐去。 顾祈霖颇受照顾落在最后,眼见那东西逐渐要把头顶的出口给挡住,她隔空一投,将被丝弦禁锢的木偶丢了出去。 “轱辘轱辘——” 木轮疯狂转动的刺耳声在空中咋响,刺的人耳朵刺痛,脚步就是一顿。 就连那头顶挪动东西的玩意都好似受到了惊吓,暂时停止了移动东西,林大当家趁此机会三下五除二奔了上去,凶狠顶开半挡在出口的铁块。 他动作突然,直接把自己顶出半个身子,还未反应过来只见眼角余光白光一闪,又什么东西劈空而来。 瞳孔因为惊恐瞬时收缩,林大当家看着近在咫尺的白刃,双目震动。 “铮——” 正是如此危急时刻,一只小巧的木偶恶狠狠的撞在了刀刃上,以至于刀刃偏移了几分。 手持大刀的木偶被打偏而去,僵硬的身躯一卡一卡的动作着,再度举起手,无神的眼珠疯狂转动,最后直勾勾的落在大当家的身上。 大当家心中悚然一惊,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躲开一刀。 那木偶行动缓慢,走动间锁链拉动的声音哗哗作响,动作一顿一顿充满了非人的怪异感,画着戏妆的面在黑暗中扭曲狰狞,犹如鬼魅一般。 哗啦—— 哗啦—— 随着锁链拖拽的声音加剧,木偶的动作越加熟练迅速,它再次举起刀,下一秒被一股巨力踢飞出去。 那大刀从木偶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本以为木偶就该停歇,却不想停顿许久,那木偶竟又“哗啦哗啦”的直起身,以一种僵硬的姿态轰然直立。 再度用刀砍向几人。 宁怀赟手持唱戏的长剑抵挡一击,震的手臂发麻。 林大当家也不甘示弱,咬着牙捡起武器就要反抗:“娘的!干他!” 到底两个大活人比一个木偶要灵动的多,合力之后成功把木偶给拆了手脚,称得上是大卸八块。 见那木偶总算不动,两人都松了口气。 宁怀赟转身想把小姑娘拉上来,就见她蹲在楼梯上拿着什么东西再看。 被宁怀赟搀扶上来的时候,她顺势给两人看自己手上的东西。 “这是木偶的头颅,我刚刚丢出去时,丝弦从中间切断了头颅与身体的连接。”她把切面翻过,展现在两人面前的是十分平整的切面。 她又去检查了木偶,木偶不是寻常的戏偶,可以看出内里是用鲁班法改造过,手脚都有相同丝弦连接,恐怕这就是控制木偶的窍门。 她把这些东西一一展示,得出一个结论:“杀害新娘的人,一定精通鲁班法。” 而现在,他已经盯上了他们。 林大当家被这个想法吓的一个激灵,不由浑身冷汗。 “这里面太阴冷了,我们还是先出去吧。”他壮着胆子,粗声粗气道。 两人都没意见,这戏楼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这次出现一个木偶,谁知道下一刻会出现什么。 他们连忙退出戏楼,等到了天光底下,纵使院中阴风阵阵,也好过戏楼里黯淡无光。 脱离了阴冷黯淡的气氛,总算是缓了个口气,不知是否是错觉,总觉得头脑都清醒不少。 顾祈霖还在思索戏楼里的事,她一直在想,那锁链声到底是什么。 “这栋戏楼最初由谁建造,你知道吗?” 林大当家听到她突然开口,真的是有些怕了,摆了摆手:“这都快一百年前的事了,我得去族里问问,翻翻县志。” “顾姑娘是有什么猜测吗?” 顾祈霖沉默不语。 冷风吹过,黑纱轻摆,她兀自陷入沉思中,便是阴风吹动衣摆她自佁然不动。 再结合她在戏楼中从容不迫的举动,林大当家肃然起敬,不敢催促。 现下线索还是太少,顾祈霖结合今日的事情一寻思,暂时也理不出头绪。 精通鲁班法的匠人,会是谁?戏楼里的木偶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锁链声,会和鲁班法的匠人有关吗? 她心中疑惑重重,无人解答。 这些事还需细查,宁怀赟与林大当家讨论过后,暂时先告一段落,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今日危机重重,反弄得一头雾水。 宁怀赟抬眸瞧了眼脱离状态保持缄默的顾祈霖,压低帽檐低声道:“背后元凶恐怕已经盯上我们了,这是好事,恰恰说明我们查对了方向。” “但林家戏楼中凶手为何能出入顺畅,还劳大当家多当心。” “你是说……”林大当家心中一冷,顾及凶手可能就在周围没有开口。 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下意识的瞥了眼戏楼的方向,“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宁怀赟呵笑一声,漂亮的眼尾勾起几分玩味,他没直言自己的不信任,略勾唇角只道;“我们不掺合林家的家务事。” 最好也别牵扯到他们。 咔嚓—— 枯木被踩动的声音在角落响起。 正说着话的两人瞬时转头,只见鸦青在空中蝶翩,黑色的轻纱在风中哗哗吹动。 顾祈霖利索的翻墙而出,跳过高高的院墙,轻盈的落在声响的前方,将作势要逃的人赌的严严实实。 “谁!” 随着一声暴喝,院里的两个大男人追了出来。 那人见前有敌人后有追兵,犹豫踌躇两步,择了顾祈霖的方向横冲直撞,意图突破包围。 却不想那么一个瘦瘦弱弱小姑娘,竟是直接将他踹翻在地,被早已追上来的林大当家当场抓获,压在地上不能动弹。 “三叔?”待看清这人面容,林大当家颇为惊讶。 林三叔哎呦几声,竟是目光闪烁,片刻后由心虚转为理直气壮,拉着林大当家的衣袖哀嚎。 “哎呦!哎呦!我这腰啊,断了断了,你一个小姑娘下手那么重真是恶毒……”他一顿撒泼打滚,指着顾祈霖正要辱骂。 却猝不及防对上那张被黑纱遮掩的面容,她身姿挺立,一身鸦青道袍垂落在地,竟不能瞧见那衣下鞋面,风吹而过越显身影飘忽。黑色的轻纱将面容遮掩的完全,无法与之对视,却在无意间激起了更深层次的恐怖。 更是她沉默不语,缄默安静,叫人摸不清底细,本能的觉得害怕。 林三叔熄了气焰,被林大当家摁在地上威胁了几句,才终是觉得怕了,颤颤巍巍的跑开。那灵活的动作,可不像是被踹出了什么毛病。 却不知有人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会鲁班法吗?”宁怀赟指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怎么可能……”林大当家否定的话刚说出口,突然顿住,他眯起眼危险的看着林三叔离去的方向,语气冰冷。 “你是说?” “只是随便问问,我只是想到,能顺理成章靠近戏楼的,只有你们林家的人。”宁怀赟没有说明,但话里话外还是说这人出现的不正常。 按理这人好赌贪婪,戏楼是林家的象征之一,这类被排斥在外的本家族人应该没有理由过来才是。何况出了命案,戏楼早已封闭,便是需要来戏楼的林家人都安分待在家中。 而且新娘之死,对于林三叔来说,恐怕是件好事也未可知。 当利益足够,便是要杀妻卖子,也多的是人渣愿意做。 林大当家也逐渐回过味来了:“因巧慧的死,之前族里讨论过要从祠堂支出多少补偿他。” “哦?”这可真是耐人寻味啊。 宁怀赟摩挲着下颚,饶有兴趣的挑眉。 “那你可以去查查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个单元迷惑性剧情有点多,现在猜凶手为时过早,不过可以先猜猜看,谁最先猜对我给宝贝发红包|?'-'?)?? 开头的故事化用的《列子·汤问》关于偃师的故事。 讲的是穆王出巡遇见一个工匠,工匠做出一个歌舞艺人,能唱歌能跳舞,还会给穆王的王妃抛媚眼,像活人一样。拆开分出各种人体器·管,虽然都是假的,但装上就能和活人一样,很神奇。 我把它化用一下归到鲁班法里了,鲁班法和偃师差不多,都是只有一星半点的传说,奇技淫巧一类的东西,不过偃师比鲁班法早 第38章 鬼市客·十一 案子今日就查到这了, 回去的时候,宁怀赟还是想着这件事。 “顾姑娘,你觉得有可能是林老三杀子谋财吗?” 顾祈霖沉默的跟在他的身侧, 听到问话, 她认真的想了想, 摇了摇头。 “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吗?”宁怀赟低声念了一句,“就端看林大当家查出什么了。” 他们说着话,与一蹒跚老者擦肩而过,那老者脚步一个踉跄,被宁怀赟及时扶住了。 “老人家, 你没事吧?” 老者迟缓的“啊”了一声,一张嘴露出一口稀疏的豁牙, 好悬在外力的帮助下站直了身体, 他摆摆手局促的笑了。 “没事, 没事。” “没事就好, 路上小心。”宁怀赟见他确实没有什么事, 扶稳了人就不在意了。 谁知路边等新出锅的梅花糕的时候,他们两人又遇见了那个老者。 那老者衣着干净, 显然家境不错, 拉着路人比划着问话,颤颤巍巍的样子有几分可怜。 宁怀赟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下,顾祈霖正在路边专注的看着蒸梅花糕的架子。 只见铁架子里是一个个凹进去的窝槽,摊主利索的将浆糊倒入窝槽,再将红糖捅进去,以浆糊覆盖撒上虾鱼屑, 拿铁板盖子一压, 等上两刻钟, 香喷喷的梅花糕就出炉了。 摊主拿铁钩将成型的梅花糕挑出来用油纸包裹,那梅花糕有百合一般长长的花托,从上往下看去却是梅花的形状,一口下去十分香软。 宁怀赟多要了两个,付过账后塞给了路边的老者。 “老人家,你这是在找什么?天都黑了,早点回去吧。” 老者颤颤巍巍的,迟疑的看了他一会,应是认出他来了,笑着摆了摆手。 “我找我孙女呢,她几日没回来了,不知到哪去了。” “我们送你回去吧。”顾祈霖抿了下唇,躲在宁怀赟身侧的阴影下小声开口。 宁怀赟当即接话:“我们送您回家去吧。” “好、好。”实在是天黑了,老者也没有坚持。 指路让他们送到了家门口,他腿脚是有些不方便的,身子骨还算硬朗,颤颤巍巍慢慢走着也走的稳当。 到门口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钥匙,还招呼他们进来:“后生,劳你们送我回来,进来吃个饭啊。” 宁怀赟摇摇头:“不麻烦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诶诶,吃个饭不碍事的,我孙女不回来家里也没有人做饭……” 正说着呢,斜里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两位师傅怎么在这?” 两人回头一瞧,是林大当家。 林大当家上前两步,语气颇为熟稔:“四爷,你怎么还在外面?” “四爷?” “这是我家爷,家里没什么人,和孙女一起住。”林大当家解释几句。 同林四爷说了几句话,知道是两人送他回来了,也跟着劝道:“这不巧了,我娘刚做了蒸鱼要我给四爷送来,正好一起来我家吃,叫上嘉怡。” 林大当家手提一个竹篮,掀开蒙上在上面的布,是白花花的蒸鱼,拿粉蒸出来的,外糯里嫩,闻着就香。 宁怀赟只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同顾祈霖对视。 “嘉怡?这名字,可有些熟悉。”他意味深长的开口。 林四爷叹了口气,拉着林大当家颤颤巍巍的把自家孙女几日未回来的消息说了。 林大当家一怔,粗壮的眉头皱的死死的,那么大一个壮汉此刻凶巴巴的,语气也颇为冷硬:“这什么时候的事?您怎么也没和我们说?” “这不是,这不是看出了事,你们忙。”林四爷有几分局促,摆摆手:“没事,没事,我自个找,自个找。” “您自个怎么找?什么时候开始没回来的,我让族里去找去。” 林大当家说着,拉着林四爷的胳膊,把他往家里拉。 “这几日您先住我这,我让我娘给您铺床。” “不用不用……”林四爷连连摆手。 宁怀赟直接上前同林大当家一左一右把人给钳制住了,“四爷别客气,你一个人住着我们也不放心不是。” 他以一副亲人口吻说着,成功混进了林当家家里。 林大当家家住在城中,算是顶好的地段,周围都是族亲,来往有很密切。 他还未成婚,家里就个老母,两个人吃饭平常不用什么菜,这回来了客,特意多下了几个菜。 那一桌子陆陆续续上了八菜一汤,为了求个吉利,硬生生拌了个海带丝凑了九菜一汤,算是极为丰盛的。 宁怀赟说话好听又会做事,也不见外,做菜的时候跑厨房洗了把菜,把林大当家的老娘哄的特别高兴,稀罕他稀罕的的不行,一个劲的夹菜,生怕饿着了。 也顺势从饭桌上套了不少话。 那林四爷的孙女就是去岁被龙头砸破相的嘉怡姑娘,生的貌美,身姿玲珑,打小就是龙王新娘的候选人之一。 四天前去参加庙会夜里就没回来。 林四爷年纪大睡的早,起初还不知道她没回来,是见她一直没出房门,又听说了迎神仪式闹了人命,进了屋子看里面无人,东西整整齐齐还是前一天的样子,这才开始急了。 这消息一说,先不论林大当家怎么想,宁怀赟不自觉眉梢微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微笑。 这么巧的吗?仪式闹了人命,人也没了踪影。 而顾祈霖在狱中待了几天,同她关一起的少女哭哭啼啼倒也倒了不少东西出来,这些人里可没有个叫嘉怡的姑娘。 思及此,顾祈霖细眉微微蹙起,浅淡的唇无声轻抿。 若不在狱中,那人平白失踪,有家不回,又能有何原因? 顾祈霖一时思索,皆是沉默不语。 然她寡言惯了,端坐桌前,倒无人能从这波澜不惊的外表中瞧出思绪。 而宁怀赟自挑唇笑过,暗自与顾祈霖对视之后,兴致勃勃的同桌上人又窜起了闲话。 从他们的对话中,不乏有对嘉怡姑娘破相不能成为龙王新娘的遗憾。 林四爷叹息着,用枯老的手抹了抹眼泪道:“怪我,如果不是我老在她面前讲那些,嘉怡也不会那么想成为新娘,去岁……真真叫她白欢喜一场。” “发生这么多事,她心里一定很难受!” 他年纪大了,颤颤巍巍抹眼泪的样子看着就叫人心酸,饭桌上的人连忙安抚。 “四爷别难过了,我明个就去帮你把嘉怡找回来。” “是是,明天找找,把人找回来。” …… 作者有话说: 来个100点有奖竞猜,在揭秘前第一个猜出凶手的宝贝有奖哦,期间可以随时更改答案 第39章 鬼市客·十二 “嘉怡, 嘉怡……” “老叔,你有没有看到我们家嘉怡?” “嘉怡你在哪?” …… 饭时安抚了林四爷,大当家吃过饭就去寻了些本家询问, 实在没见着嘉怡, 连忙号召了一些本家的男子去寻, 顺道问问那些本家可还有姑娘不见了。 可不能刚死了个人,叫人趁乱把他们家姑娘给掳走了。 那日命案发生的突然,大家猝不及防之下还是林大当家当机立断封了城门和港口,按理是不可能出了这城。 谁想一问本家人,谁也没瞧见嘉怡姑娘, 所幸没有其他人家失踪。 他们一路找一路问,夜里的灯火皆点亮, 在街头巷尾一一浮现, 汇聚成一条热闹的灯火流云。 先前迎神的木架、彩条还未撤去, 在温暖的灯火中, 五色的风车在风中飞快旋转, 彩带妆点的木架一座接着一座汇成迎神的道路。 两人与寻人的大当家分别,行过挂满贝壳风铃的木架回廊, 五色的绳结在风中摆动, 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哗哗作响,直往迎神仪式的地方走。 那里夜有鬼市,鬼市开始前还有不少小摊贩摆着吃食。纵使发生了命案,百姓仍旧要生活,他们依旧热闹,只言片语藏匿在晦暗的角落, 无关表面热闹。 宁怀赟给顾祈霖买了个青稞吃, 在街上寻了许久, 终于把先前说好的糖人买给了她。 摊主手脚利索的拉着糖,朗声询问:“公子想捏个什么?” 宁怀赟看向身边默默吃东西的顾祈霖。 她被教的很好,吃东西时缓慢又优雅,很有条理的模样,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将两人看向自己。 局促的眨了眨眼:“怎么了?” 小姑娘吃东西的样子实在可爱,像是囤东西的小松鼠似的,直往黑纱底下塞,不见吃不完的。 宁怀赟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语带笑意:“问你呢,想捏个什么?” 顾祈霖垂眸看了两眼,摊主利索的把插着花样的轮盘转到她的面前。她捏着手指犹豫片刻,目光在猫咪和兔子之间来回转动。 摊主手艺很好,捏出来的动物栩栩如生,可爱又灵动,直叫她犹豫。 犹豫片刻,她指了指兔子,摊主拉着糖手脚麻利的开始制作。 制作时,那卖糖人的摊主与他们说着闲话:“我刚看两位和林家的走一起,这么多人,是要做什么?” “找人呢,林家的嘉怡姑娘你知道吗?”宁怀赟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谁成想这摊主还当真知晓,点了点头:“知道知道,林四爷家的嘉怡姑娘嘛,说起来我迎神那天还见着她了,怎么,人失踪了?” “哦?你见着她了?什么时候的事。”这话还真叫人意外,宁怀赟惊讶极了,忙问了一句。 “嗐,就迎神前开庙会的时候,我来庙会卖糖人瞧见她往林家戏楼去了,那夜里还瞧见她步履匆忙的从迎神的地方回来呢。” 摊主一边回答,一边麻利掐出兔子的两个耳朵,点上糖色,一只灵动小巧的兔子就做好了。 顾祈霖连忙接过,这兔子做的可爱,她拿到手里瞧着倒有些无从下口了。 宁怀赟付了钱,因脑中思绪眸色渐深,他思索着道:“你确定那日夜里离开的是嘉怡姑娘?” “这……”摊主迟疑一瞬,被他这么问倒有些不确定,最后还是肯定道:“应当错不了,她下午去戏楼的时候还与我打招呼,夜里回去的时候衣服还那身,就是蒙着面,我与她打招呼也没停。” 那应该就是了。 她破了相当不了新娘下午去戏楼做什么?夜里又为何蒙面匆忙而过? 更奇怪的是,她何缘不归家? 思索着些,宁怀赟轻笑出声:“这事越发有趣了。” 风轻轻牵动衣角,顾祈霖打量手中的糖兔子许久,终于掀起一角往黑纱底下送去。听闻此,她眸子微垂,卷翘的睫羽在无人注目下轻轻颤动。 “等林大当家查吧。” “是了,等他查去。”宁怀赟一拍手,索性是得了有价值的消息,他专心带顾祈霖逛这小街。 夜里的鬼市来去都很匆忙,不知什么时候小摊小贩就收拾东西走了,灯火在一瞬间熄灭。 鬼市是不许连片点灯的,至多是拿上一盏小灯笼,遇见喜欢的东西只能手上比划,万不能开口。 就似在黑夜里突然惊现,一条鬼市在牌坊后拔地而起,兜着手扛着旗的百晓生照旧是在原来的地方,身着羽衣褂袍的神婆顶着叮叮当当的巫神玩意摆起了算命的排场。 犹如楚汉界线,牌坊的这头尚且带着几分人气,说笑买卖还是正常,鬼市的那头已然是寂静无声,就连雪白的月色都吝啬于一点光辉。 从牌坊中间,将之划分为两个世界。 两人立在鬼市门口,手中提着灯盏一静一动,气质特殊,咋眼瞧出还以为是底下哪位仙家爬上来了。 百晓生竖着布幡,瞧见两人“呦”了一声:“这位就是您师妹吧,生的那是标志,难怪客人你急着寻。啧啧,若我有个这么个师妹不见了,那也是慌得方寸大乱。” 他啧啧打趣,说完还笑作一团。 宁怀赟听他言语轻佻,当即皱眉,丢了个荷包过去,里面不得不少就是准备好的一百文。 “问个人?” “呦,客人想问谁?”钱袋子一落下,瞬间就被百晓生收进了怀里。 “林嘉怡。” “林四爷家的?”百晓生闻言一愣,见他点头,顿时乐不可支。 “您不会也是听闻那龙宫日游的故事,来找线索了吧?” “龙宫日游?”这故事宁怀赟还真不知道,“展开说说。” 百晓生搓了搓手,宁怀赟又掏的一锭碎银,他接过一咬确定是真的顿时喜笑颜开。 “爷真大方,话说那龙宫日游啊……” 那林家四爷尚且年轻的时候,曾是连云港海兵中的一员,那年海上海匪猖獗,林四爷跟随大兵出海剿匪,谁知中途遇上了海难,那一队的人都死了。 林四爷家眷听闻噩耗那是感觉天崩地裂,然而哭过之后还是准备了丰厚的祭品祭拜龙王,为他举行丧礼。 正吃席呢,谁成想林四爷居然回来了!他不止回来了,还带回一袋子黄金,讲述了个龙宫日游的故事。 原是他遭了海难,被一只身长十米的大海龟所救,被带入了龙宫之中,见识了海中盛景,那龙宫富丽堂皇、美轮美奂,里面的龙王很是好客,留他游戏几日,更送他一袋金子让海龟送他回来。 他一上岸,迷迷糊糊走了许久,直至走到家门口才突然惊觉自己回来了,把众人吓了一跳。 后边人再问他龙宫之事,他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这就是著名的龙宫日游,至于这事是真是假就未可知。不过自那以后,林家越发信奉龙王,那林四爷的孙女更是打小就以龙王新娘为目标。” “去岁出事后,还曾说过若是能当上新娘迎神下凡,便是让她当即死去也是甘愿。”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鬼市客·十三 百晓生话说到这, 两人顿时一惊,隔着纱帘默契的对上了眼。 “对成为新娘极度渴望,说不准……”宁怀赟低声猜测一句。 顾祈霖亦是若有所思:“她分明平安从仪式脱身却不回家。” “有问题。”两人默契对视。 至于是不是她, 也很简单, 只需让林大当家查一查她有没有接触过鲁班法相关便是。 只是这新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还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从百晓生这得了有价值的答案,宁怀赟便打算进鬼市淘金了。 却不想顾祈霖瞧着神婆走不动道。 “她,灵吗?”顾祈霖抬手指了指神婆。 想到之前神婆闭眼瞎说判词,宁怀赟眼尾一抽,不免一言难尽。 “你可以试试。” 得了他这句话, 顾祈霖默不作声,黑纱遮掩了她的情绪令她不动声色, 若是旁人定然觉得她要放弃了, 宁怀赟却注意到她开始掏袖子。 通常是没有人会带一百枚铜板在身上的, 宁怀赟是一早就准备好了, 顾祈霖掏袖子半天翻出个小荷包, 里面是些零零碎碎的碎银铜板。 眼见她真要出钱去算命,百晓生看不过去了。 “这老太婆就是瞎算, 你真要问什么, 前段时间连云港来了对赊刀人父女,那才是真的铁口直断。”百晓生指了指城南的方向。 赊刀人行走江湖,行的是赊刀的行当,做的是卜卖天机的买卖。真赊刀有之,假赊刀真卖卦也不少,那对父女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堪称是铁口直断, 说什么应什么。 此前赊刀一户人家说他们将门楣做太低以后会费力加高, 结果没两年那家人中就出了个一举考上秀才、举人的举人老爷,可不得把门楣硬生生拔高一层。 今次回来据说就是来收账的,当初说按要账时老爷一字的价格赊了百字,当时他们还笑赊刀人蠢,他的字迹分文不值,如今举人老爷一字何止百文,实在是赚大发了。 顾祈霖听了,默默收起了钱袋子。 比起神婆,还是赊刀人的卦更可信一点。 神婆掀了掀眼皮,也懒得管她算不算。 在外边耽误了一会,走进去时也只剩下大半个时辰了,宁怀赟挑着灯带着顾祈霖在人群中穿行。 他一连来了三日,摊主大多都认识他了,知道他有些眼光但爱成批购买,大多是极欢迎他来。 在鬼市上,顾祈霖看到了一些很有趣的小玩意。 比如被困在小琉璃瓶里的米雕阁楼,小小一个,不过是一个指甲盖大小,里面的米雕也很小,被一根铜丝固定在一起,堆砌成了一座空中楼阁。 这属实精巧,顾祈霖没瞧见过这种,没忍住微掀起头上的黑纱近距离观看。 宁怀赟早已和摊主谈好了价格又搭了一条细金丝项链。 这种琉璃制品很贵,宁怀赟眼睛都不眨,拿金丝链穿了之后,伸手撩了撩她散落在肩头的发丝。 顾祈霖下意识躲一下,不解的偏了偏头。 一双大手将项链拢到她的脖间,在后边系上口子,落下一只琉璃瓶顺从的垂落胸前。 顾祈霖低眉捧起这只琉璃瓶,里面的米雕楼阁在灯光下映出精巧的光影。 这只不过是今日的战利品之一,宁怀赟买东西不动声色,为了便宜甚至会刻意买别的东西搭上真正想要的,而他犹如批发一般的购买方式让很多人看了笑话。 都觉得这人肯定亏大发了。 只有当铺掌柜知道,这人堪称火眼金睛,就算是为了便宜买的零碎在当铺便宜当掉也能卖的出价。 又一次送走了这尊大佛,掌柜心中简直又爱又恨,看了看刚收进来的好东西,又觉得这简直就是尊财神爷。 宁怀赟在当铺把昨日买的卖了,换了一叠当票,出来瞧见一身鸦青道袍的小姑娘站在屋檐下,正拿着昨日买的米雕琉璃瓶看。 他含笑上前,温声打趣:“这么喜欢啊?一直见你在看。” 顾祈霖偏过头还未开口,斜里突然来个人唤他们。 “两位,大当家找您们。” 林大当家来找他们自然是断头案的事,昨日的问题通过一些年长的族老,已然问出了答案。 两人依言赴约时,林大当家刚送其他三家的人出门,他贸然封城打的其他三家措手不及,不满之下对他施压也不可避免。 他不免有些焦头烂额,看见两人过来便犹如看到了救星。 林大当家将两人迎进院内。 宁怀赟回头看了看三家人远去的身影,眉梢微挑:“这是来找麻烦的?” 林大当家没有开口,只是眉宇间沾染了几分烦躁。 “嗐,别说这些了,昨日分别之后我便着人去询问了几位族老,还真叫我问出了什么。” 此事事关重大,他将两人带进了书房,叫人在外守着,拧眉把自己查到的说了。 “那个吊人的机关是二十多年前的物件,那年正好轮到林家举办迎神仪式,为了脱颖而出打压其他三家的气焰,特意委托一位身怀绝技的匠人制作的。” “除此之外,他还教授林家选出的龙王新娘一些机关技巧,传承至今已有二十年,出自林家的龙王新娘除却学习迎神的礼仪,还要学习这门机关技巧,称得上是不外传的法门。” 宁怀赟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嘉怡姑娘和巧慧姑娘都会?” 林大当家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不止,巧慧娘二十年前也是龙王新娘。” “那可能会鲁班法的人中包括你三叔?” 林大当家没有说话,只是拧着眉。 林三叔到底会不会谁也不知道,他此前家境不错,巧慧娘敢嫁过去的时候也与他有过一段甜蜜时光,只是染上了赌气死了家中老父变卖家产,以至于沦落到现在这样。 谁也不知道巧慧娘有没有教过他。 顾祈霖沉默良久,话都赶到这个份上,她抿了下唇淡声开口:“关于这个,我们昨夜查到一些事情。” 宁怀赟顺势接口,把昨日从小摊贩得知的消息说了。 林大当家瞬时黑了脸:“这事我会去查,若真如此……” “先别和四爷说。” 宁怀赟点头:“自然。” 第41章 鬼市客·十四 从林大当家那里离开后, 宁怀赟复盘着整件事情,颇有几分兴味。 “鲁班法作为几近失传的技艺居然在这里传承下来,还牵扯进了命案之中。”他指点着下颚, 漂亮的星眸中闪烁着几分玩味, 摩挲着下颚他不由沉吟。 “顾姑娘觉得此事, 是嘉怡姑娘还是林三叔?” 顾姑娘日常缄默不语,一身鸦青道袍依旧不动如风,遮掩在黑纱下的面容却流露出思索的情绪。 “还有问题,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不是说勒死的……”宁怀赟话语一顿,察觉到什么, 逐渐眯起了眼。 “我们得去案发现场看看。” 说做就做,两人当即回头找林大当家要去案发现场看看。 因那时事情发生的突然, 又是在迎神的花船上, 那般庞然大物实在无法移动, 只得先拉到别处让开港口的位置。 现在还停留在港口的角落。 林大当家知道他们要去看现场, 没多思考, 直接就随他们过去。 那花船旁边都是林家的人在守着,得了林大当家的命令, 当即拉下踏板让几人上去。 这地方除了衙门上来过两回就没人来过了, 那鲜血还残留在原地,侵染木板变成红黑的污浊,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这日头有些大了,饶是顾祈霖蒙着黑纱也有些不习惯,不由往男人身后躲了躲,不自觉就攥紧了垂落的轻纱。 宁怀赟注意到偏头看了眼, 不动声色的挪了下位置替她遮掩, 一手压下帷帽只装作是无意而为。 “就是这里, 你们看看。”林大当家把人带上船,知道自己是个大老粗,也没贸然动手,退开地方让两人查看。 那日顾祈霖就站在船下,新娘的每一步她都看的清晰。 她试着站在新娘的位置,迈着同样的步伐在甲板上走过。 当时新娘一共迈了十三步,丧命之时不过将将走上船,正唱着迎神的贺词,款步妙曼之姿。 走到相同位置时,顾祈霖略微一顿,若她此时丧命于此她的身躯会软软倒下,而走到这时一瞬的巨力会将她的头颅绞下。 但就像是小仵作所说,这个位置并没有可以拉线的地方,且人流众多不切实际,新娘步履缓慢也不符合条件。 而那缠在婚服上的丝弦分明是一圈一圈绕在一起,血沾满了整条丝弦,唯有首尾将将一点白净。 她一步一步推敲,一定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收紧丝弦,将新娘在须臾之间绞杀。 顾祈霖思索的时候,宁怀赟也没有闲着。 他在周围查了一圈,因为是迎神仪式花船上妆点了很多装饰物,他探查的时候特意翻开来看了,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到是在新娘倒下不远处,瞧见了一个精巧的小物件。 这个小物件整体较轻,像是个密封的木块,里面应该是有空间的,外表妆点着一些花纹和彩绳,与那些装饰物完美的混为一体。 林大当家当家看他捡了什么东西,过来仔细瞧了瞧也没想起这东西是干什么的,只道:“应该是装饰物,你要是喜欢可以带走。” 宁怀赟凝眉看了看,确实没什么异常,不过这四个顶角都有孔洞,莫名叫他在意。 他想了想,道了谢把这个方块收起来了。 正巧这个时候顾祈霖过来了,两人看向她,只见她摇了摇头,也是没什么发现。 这趟倒是无功而返。 所谓祸不单行,这一回去酒楼又是吵吵闹闹的画面,这回李师叔也混在里面。 他带着帷帽离人群有些远,却也不甘沉默,和其他房客与酒楼掌柜据理力争。 “涨价怎么了,涨价怎么了,你们都出去看看,外边封着城,城里的客栈都涨到多少钱了,我就多收了十文你们就要闹,我呸!穷酸!” 掌柜遭人逼迫也不畏惧,拍着桌子大声反驳,末了还要嘲讽啐了一声,满脸嫌弃。 “交不起?交不起你们别住啊,去别家啊!” “够了!”房客听不下去了,他上前怒视:“那也没有你这么涨的,你家的东西又贵又不新鲜,房钱三日内涨了两回,你这叫开门做生意?你这叫明抢!” “嘿!我就明抢了!”掌柜一拍桌子,撸起袖子招呼自己那群身高体壮的大手准备给这人一个教训瞧瞧。 那壮汉身材高大,足有两个人宽,一抬手胳膊上的肉鼓鼓囊囊的挤在一起。 出头的房客脸一白,心里已然怂了。 眼见那碗口大的铁拳即将落下,顿时傻了眼呆在原地不能动弹。 关键时刻,一只修长骨感的手挡下一拳,轻描淡写的把大汉的拳头推了回去。 房客转着眼珠子一瞧,是个身着鸦青道袍的男人。 宁怀赟压着帷帽,眼波流转间尽显冷意,眼底潋滟厌恶之色,他斜睨一眼无声瞥去骇人的怒意。 “光天化日,掌柜的,这不妥吧。”他慢条斯理的开了口,声音慵懒中夹杂着几分冷意。掌柜冷笑一声:“不妥?你知道我是谁吗?” “谁?”宁怀赟轻笑一声,他赫然逼近掌柜,微扬的轻纱下,那双耀眼夺目的星眸却似万里冰封不沾情绪,眼底冷冽一片。 “无论你是谁,亦不能凌驾律法之上。律法之规,你致使仆从当街打杀,视情节轻重可判三至十年牢狱之刑;恶意煽动情绪闹事者,判三到十月拘禁之刑。” “掌柜的,为了这几文钱,闹成这样,不值当啊。”话音将落,他站回原位,轻声开口时言语从容,却难掩恶意。 掌柜浑身发颤,还记那骇人一眼犹如刀砍雷劈令人恍惚,再一听他所言,内里难免怂了。然而贪心未改,他梗着脖子,硬是道: “我涨价怎么了,我也是为了生活,现在人心惶惶各家都涨价,你们要是住不起可以去别的住啊!” 宁怀赟一时没说话,他前些日子着急忙慌寻人没太搭理这些琐事,此刻轻笑一声,倒也没急着杠他。 只是慢条斯理的将一日的房钱在柜台上堆砌成一柱。 “掌柜先前涨了两回,回回都十文,这次再涨就是三十文,这钱再涨一回我们干脆去老乡家借住还能比你这舒心,你说呢?” 宁怀赟将堆在一起的三十枚一推,掌柜瞬时双手做圆将之圈进自己的怀抱。 他说的也是在理,掌柜眼珠子一转也明白不能把这些人逼急了,便勉强开口道:“哼,便宜你们了,我保证,这次之后不会再涨价。” 宁怀赟露出一丝笑意:“那就祝掌柜这钱拿的开心。” 你很快就要笑不出来了。 第42章 鬼市客·十五 “又涨了十文。”李师叔摇着头带领他们往后院走。 宁怀赟压着帷帽避开密集的人群, 一边淡淡道:“让他赚,他现在赚的钱以后都要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李师叔一怔,就见这后生扭头问自己:“师叔的事处理完了吗?” 李师叔“嗐”了一声, “早就处理好了, 偏生遇到这种事, 现下封了城谁也出不去,这倒霉催的。” “也没几日了。”宁怀赟低声念了一句,他往屋里走着,顺手把自己从花船上拿到的小方块放在桌子上。 两人从外头回来,也是风尘仆仆, 去了澡房子里沐浴去了。 沐浴后宁怀赟刻意在门口等了一下,见顾祈霖顶着大大的布巾出来, 柔软的长发散落下来半遮掩着精致的眉眼, 投下一片阴影。 不由轻笑一声, 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你会不会觉得我在纵容掌柜?”回去的时候他低声问了一句。 俊美的容颜躲藏在布巾下。 和顾祈霖走一处简直就是两个怪人, 没见过拿着布巾遮面不敢见人的。 顾祈霖听闻此有些疑惑:“不是他要涨吗?” 掌柜的涨钱, 关他们何事? 宁怀赟不免大笑出声,“顾姑娘当真通透纯良。” “说的不错, 今日再怎么闹那掌柜该涨多少就涨多少, 与其没完没了涨个不停,不如直接叫他只涨一回,不至于叫人住不下去流落街头。” 而且,宁怀赟可不是没有脾气的,他小心眼的很。 酒楼掌柜贪他钱财,也要看他吞不吞的下! 狠厉在眸中一闪而过, 宁怀赟不动声色, 将一切算计藏匿在温和之下。 吱呀—— 宁怀赟顶着半湿的布巾推开门, 迎面就是一条飞起的丝弦,他本能一退硬是把身边的顾祈霖推到了自己身后。 盖在头上的布巾因为动作掉落在地,他披着长发,隽秀无双的眉眼在黑发遮掩渲染上几分凌厉,警惕的思绪在眸中一闪而过。 “哎呦,后生你也太胆小了,自个拿回来的东西也怕。”屋里的人走到门口,露出李师叔的面容。 他手中拿着一个由花纹彩绳装饰的小方块,小方块的两个角连着丝线,正飞快地旋转飞起一个圆圈。 顾祈霖从宁怀赟身后探出头,瞧见了这个方块,漂亮的黑眸惊讶收缩。 “这是?” “鲁班法,你们这是从哪里得来的?还挺精巧的,就是坏了大半,我刚刚修了修还能玩玩。” 李师叔一边说着,那丝线在小方块里面来回抽出旋转,在空中形成一个悬在半空的圆圈。 顾祈霖想到了什么,她伸手夺过这个方块,仔细琢磨了一下,竟真从连接的缝隙处将之拆开。 比起外表的平平无奇,里面的构造堪称精巧绝伦,各种小部件搭在一起,有些部件甚至比丝弦大不了多少。 宁怀赟也琢磨过来了,他问李师叔:“这个东西可以让绳索在一瞬间腾空旋转,可否让绳索在一瞬间收缩?” 此话一出,顾祈霖也连忙抬头,专注的看着他。 李师叔没说死,拿回手中仔细研究了一下:“应该可以?里面很多部件应该是一次性的,一齐损坏了,我要试试。” 这一试,就试到了月上中天。 李师叔出门在外东西不少,很多部件让顾祈霖打下手现场制作。 将丝线串过木块合上盖子,通过底下一个孔洞操控,原本平静垂落的丝线像是被灌入了力量一边,猛然绷紧旋转,在一瞬间腾空而起,飞速旋转间极速收缩。 宁怀赟眼尖手快,抛出一根树枝,那树枝被卷进线圈中发出难以承受的吱呀声,摩挲出的木屑悉悉索索落了一地。 只听咔嚓一声,一股烧焦的味道在屋内弥漫,随之是断裂的木枝与磨损的丝线。 这个机关木块也随之报废。 旁观的两人都沉默不语,死寂在屋内蔓延。 仅仅只是普通的丝线不过一刻钟就能将木枝磨断,何况是用来吊人腾空的丝弦。 杀人的手法,终于找到了。 “虽然花了那么久的时间,也只是修复到这个程度而已,这位鲁班师一定非常出色。”李师叔在一片寂静中将损坏的机关捡起,不自觉发出几声赞叹。 顾祈霖与宁怀赟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几分严肃。 “明天去找林大当家吧。”宁怀赟揉了揉额角,谁能想到,所有人想破头都想不出的秘密,居然就隐藏在这种不起眼的小方块中。 “师叔,你能把这个东西复制一个吗?”顾祈霖这时开口,她将破损的盖子合上,这个机关已然支离破碎。 本就是一次性的东西,能被修好再复制往日作用,已然是十分勉强了。 李师叔点了点头:“可以是可以,不过复制出来的东西可能比刚刚的还不如。” “这就够了。” 宁怀赟心里清楚,他们只需要将这个手法演示给大当家看罢了,至于能不能达到一样的效果根本无关紧要。 因这个机关过于复杂,宁怀赟今日独自一人去参加了鬼市,回来带了两碗三鲜面,这两人还在研究。 忙里偷闲吃了面,又抓紧时间开始研究制作,一整夜里悉悉索索的摩挲声响个不停。 直到天色渐白,李师叔看着手中比原版大了两倍的木盒兴奋极了。 “成了!”他一拍大腿,抬头一看这两人熬了一夜倚着东西,一副困倦至极的模样。 宁怀赟因这声音惊醒,睁开眼时犹带几分困倦,他“唔”了一声,拿过东西试验了一下,确实可以。 顾祈霖也揉着眼睛仔仔细细的检查后,起身去隔壁屋子里收拾自己。 “走!今天师侄请客,请师叔吃早茶去。” 东西没问题,宁怀赟大手一挥,带着两人去吃了一顿地地道道的早茶。 用过早膳过之后,两人与李师叔告别去寻了林大当家。 “……所以,是通过这种机关来杀人的吗?”林大当家拧眉研究了一下这个报废的机关,再看看旁边复制出来的东西,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居然能将机关利用到这个地步。 “是的,幸而师叔善鲁班法,看出其中关窍,总算找出了真相。”宁怀赟摆弄了下桌子上的东西,机关套上原材质的丝弦,迅速旋转下一块切成薄片的猪肉就在众人面前平整切开。 林大当家斟酌了一下,把自己调查的事情说了。 “你们昨日说的,我派人去问过了一些参加庙会小贩,确实有几个小贩看到嘉怡在出事之后往外走。她幼时总在戏楼里学戏,对戏楼构造很是熟悉,教授鲁班法的师傅也曾说过她天赋出众精通机巧法门……” 若非句句证据直指她,林大当家真不愿意肆意揣测自己这位命苦的族妹。 但事已至此,林大当家闭了闭眼,正要下决定时。 书房的门突然被一人撞开。 那人浑身湿透,怀中抱着一个竹篓子,因激动不断的喘着粗气,指尖早已被水泡的发白发皱。 “大、大当家!头捞上来了,头捞上来了!” 作者有话说: 真相快揭开了,不知道宝贝们猜的怎么样了 第43章 鬼市客·十六 “什么?”林大当家猛然起身。 那人将怀中的篓子一掀, 里面是一颗被泡的发白的人头,因为被水泡发早已面目全非,浓郁的水腥味直冲鼻腔。 林大当家猛然后退一步, 就连那抱着篓子的少年都几欲作呕。 在人人避之不及的情况下, 一身鸦青道袍的赶尸人伸出手, 黑色的轻纱遮掩了她面容,叫人看不出她的情绪,只能看出她的手稳当至极,摸在头颅之上竟不带一丝犹豫。 随着那头颅被人翻动,少年抑制不住, 呕了出来。 顾祈霖立于原地,捧着这颗头仔细打量, 更是无悲无喜, 并不动容。 “奇怪。”她低声念了一句。 叫宁怀赟听到了:“怎么奇怪?” “这人的脸上有伤痕, 似有些时间了。”她不是专业的仵作, 只能看出脸上有伤。 却不想这句话直叫敬而远之的林大当家变了脸色:“可是在这个位置?” 他在脸上比划一道。 见顾祈霖点头, 脸色难看。 “怎么了?”宁怀赟不由发问,见无人回答, 琢磨一瞬。 “不对, 这不是巧慧姑娘!” “走,去衙门!” 两人想通了关窍,拿竹篓子里的白布把人头一兜丢回大当家怀里,人直往外面冲。 林大当家抱着人头紧随其后。 他们脚步飞快,横冲直撞,在门口险些撞到了来问消息的林四爷。 林四爷哎呦一声, 见是宁怀赟二人也就不气了, 还好声好气的问了一句:“后生这么急?” 被宁怀赟一把抓住:“我们找到你孙女了, 快随我来!” “喂!宁怀赟!” 随着他拉着林四爷一起,林大当家的怒吼在身后响起。 他们搭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上去就要走,还是林大当家动作迅速搭上一程。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马车就到了衙门。 宁怀赟跳下马车,直接击了鼓要见衙门里的师爷,正巧那小仵作摇头叹息着从外边回来,瞧见他来势汹汹。 “这是怎么了?” “那新娘的尸体呢?可能我们差错了!”宁怀赟急声道,就要让仵作带自己去看尸。 他这一番气势实在骇人,把仵作都骇了一跳。 “领、领回去了……” “什么?!”宁怀赟懵了一瞬,都快气笑了。 这案都没查清楚,怎么能让人领走! 仵作也很无奈:“那新娘的父亲每日来衙门里闹要钱,闹了几天许是看我们不给,就闹着要把人领走安葬,这也是人家的家务事,就……” “呵,那是他的女儿吗,他就领走!”宁怀赟冷笑。 “都有个一多天了……” 仵作的话还没有说完,宁怀赟早已跳上马车,带着众人奔赴林三叔家。 林三叔家住的偏僻,又小又破,周围的邻居大多也是生活过不下去的穷苦人。 而今日的林家,竟是张灯结彩,红绸妆点,那唢呐乐曲之声阵阵,一顿敲锣打鼓红白喜字满天飞。 眼见一由红绸妆点的棺材被披麻戴孝的队伍抬着过来,林大当家连忙拉着缰绳往旁边让。 “是搭骨尸,千万别挡道!” 也不知是哪家人要冥婚,这般急切,竟是青天白日就要办事。 那红白喜字飘飘扬扬,在风中旋转飞舞,唢呐声逐渐凄厉可怖,像是拿着针扎在头上,刺耳又骇人。 诸人避之不及,唯恐被这满天喜字触及,宁怀赟与顾祈霖对视一眼,眼见那队伍直往林家走,心道不好。 来不及多想,宁怀赟从林大当家手中抢过缰绳拉着马车纵马而去。 轱辘轱辘—— 车轱辘碾过地面,将落地的红白喜字碾在车下,纸钱沾满了污垢破碎成花,随风零落而去。 人生在世,唯红白喜事上路之后畅通无阻,无人拦道。 宁怀赟无意与他们掰扯,便驱车同行,只抢占一时之快跑到队伍前方,抢先把林家堵的严严实实。 顾祈霖抱着人头第一个跳下车,她动作迅速,横冲直撞,直往林家屋里闯。 那林三叔此刻就正坐在大堂,满脸喜气洋洋与一中年老者推杯换盏,很是得意。 在他们旁边,一副寿材正大咧咧的摆在堂中,棺材板盖的严严实实。 顾祈霖伸手去掀,就被那中年男人满脸诧异恼怒的阻止了。 “你是谁?来林家闹事?” “闹事?你们盗尸结冥婚,便是告去衙门,也是我们占理!”宁怀赟为拦外边的队伍慢了一步,匆忙让林大当家挡门之后快步进了屋子。 林三叔顿时暴跳如雷:“放你娘的狗屁!这是老子闺女!” 宁怀赟冷哼一声,嘴角浮现一丝讥笑,他指了指棺材语气玩味:“闺女?你仔细看看,这是你闺女吗?” “这是你家四爷的孙女,林嘉怡的尸身!” 轰隆—— 此话犹如惊天巨雷,响彻在众人耳畔,震得人脑子嗡嗡响。 那中年男人脸色瞬变:“后生,你这话可不能乱说,这棺材里躺着的分明是林巧慧。” 顾祈霖一手推开棺材盖,抱在怀里犹如大瓜一般的白色包袱一展,赫然是一颗被海水泡的发白发皱的人头。 众人不自觉退后,就见她将人头放入棺材之中,摆正位置,与那无头女尸不说严丝合缝,叫人看了心里却是一惊。 “林嘉怡去岁破相脸上长长的伤疤难以抹去,而林巧慧容色娇身姿俏,是为龙王新娘。可你们再瞧这女尸,她脸上的是什么?” 有胆大的,见青天白日又热热闹闹,耐不住吃瓜的心思忍着恶心探头一瞧,嚯的连退几步,手指颤抖:“这,这是嘉怡!那疤,那疤和嘉怡脸上的一模一样!” 顾祈霖低声与早已被惊得浑身颤抖的林四爷说:“四爷,您瞧瞧,这是你孙女吗?” 林四爷颤抖着上前几步,浑浊的眼中不知是期盼还是抗拒,一下子失力趴在棺材上浑身都在颤抖,可怜老人家一辈子丧妻丧子也没落下眼泪,此刻老泪纵横。 连话都说不清楚:“嘉怡,我的嘉怡……” 他抖着唇,喉头挤出几声艰难的喘息,再难以开口。 林大当家从外边进来,那结阴亲的中年男子瞬时就跪了,哪里再有刚才的喜悦。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不关我事!” 作者有话说: 有个大喜事和宝贝们说一下,今天和编辑说好了,会在本月25号进行倒v,非常感谢宝贝们近两个月以来的支持,蠢作者等这一天实在是太久了呜呜呜 入v当天会开一个抽奖,感谢宝贝们这么久的陪伴,爱你们啾咪~ 第44章 鬼市客·十七 “说吧, 老实交代。” 赶走了无关吃瓜群众,林大当家关起门来就审。 他生的高大,满脸凶悍, 而今怒意上头怒发冲冠, 更是一眼骇人, 叫中年男人腿都软了。 “我、我……”中年男人左右瞧瞧,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我也不知道啊,大当家,这不关我事。” 林大当家看他那怂样,一拍桌子怒斥:“闭嘴, 把事情交代了,饶你不死。” “诶诶, 好好。”中年男人缓了缓, 总算找到头绪了。 “事情还要从一月前说起, 林三时常到我一个弟弟家喝酒, 我那日正好也在, 就加入他们的酒局。几杯酒下肚,不知怎的都说起了各家, 我家中有些钱财, 那时幼子尚未成婚便早殇,寻思着给他找个八字相合的姑娘结个阴婚好埋入祖坟。” “林三那时也不知是开玩笑还是怎的,问我愿意出多少钱,也是话赶话,我就说若是八字相合愿意出五十两外加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各两箱。” “那日回去酒醒之后,我一想他家哪来早殇的闺女, 兼之他也一直没找我, 我就以为是个玩笑话。谁知道这一月都没找到合适的姑娘, 焦头烂额之际林三昨日找我,问我先前的话还作数否?我也是病急乱投医,没想到……” “当家的,我也是一时糊涂啊,当家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他也是一腔父爱,找的也不是活人,这一月他找死人配冥婚的事街坊邻居都知道。 林大当家没多怀疑,目光转向林三叔,当即就是一声冷哼。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林三叔眼珠子一转,反而是倒打一耙了:“那我又不知死的是嘉怡,我还以为是我闺女呢。” “我闺女早殇我给她找了门亲事,这可是好事一桩!是我爱女心切。” “爱女心切。”宁怀赟讥笑一声。 顾祈霖抬眸扫了他一眼,清亮的眸中厌恶一闪而过。 “那这东西,你解释一下吧。”一个木块丢在林三脚边。 林三叔低头一瞧,面色就有些不自然了。 那是从他房间床下搜出来的,瞧着是个木块,仔细拆解就能发现里面的构造和杀死新娘的物件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他屋里还藏着不少失败的机关残片。 林三叔捡了就想跑,被林大当家一脚踢开。 林大当家怒目圆睁,面上极冷:“居然是你,杀女求财?” “怎么可能!”林三叔大声反驳,他这时也回过味来了,厚着脸皮大声嚷嚷:“你们这些人,没规矩,怎么能随意翻人东西?” “随意?”宁怀赟轻嗤一声,“所以这东西是你的没错了吧?” “那不是我的,还能是你的?我屋子里的东西,就是我的!” 林三叔话音未落,便听宁怀赟慢条斯理的开头:“这,可是杀死龙王新娘的凶器啊。” “你这是承认你谋杀了你的女儿?” 林三叔面色又是一变,情绪多变复杂,更多的是可笑与惊恐。 “你这什么意思?” 他方惊悚开口,众人便听屋外传来几声敲门声,“当家的,我们、我们把巧慧找着了。” 那声音惊恐又不解,说起这话时实在难以开口。 众人皆是一惊,顾祈霖门一开,迎面一个蓬头垢面的姑娘就被推了进来,她眼尖手快关了门,直叫那姑娘无处可逃。 林大当家一瞧,惊道:“巧慧?” 来者正是原先被认为是死者的龙王新娘林巧慧,她衣着凌乱,蓬头垢面看起来很是狼狈,见了林大当家,瑟瑟发抖的捂脸痛哭。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堂哥,我不是故意要和嘉怡换的,是她求我,她失了容貌没办法再成为新娘,太可怜了,你知道我和她关系好我没办法拒绝,我不知道她会……她会……” 林巧慧抱着林大当家的腿不停的哭泣,声音颤抖的几乎不成语调。 能被选为龙王新娘的姑娘无疑是极美的,便是如今这幅狼狈模样,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很是可怜。她浑身都在颤抖,不停的道歉。 林大当家把她揪了起来,面对不停哭泣的族妹也是头疼不已。 倒是顾祈霖一个健步,捉了林巧慧的手腕,冷声问了一句:“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出来?你之前又是躲在哪里?” “我、我……”林巧慧瑟瑟缩了缩肩膀,楚楚可怜的目光落在林大当家与宁怀赟的身上。 宁怀赟掀了掀眼皮,没接她求助的目光,附和道:“你先说清楚,之前躲在哪里?” “我、我……那天嘉怡…我太害怕了,对不起,都是我自作主张,才害死了嘉怡。”她话说道一半又开始哭泣,断断续续的讲述事情的始末。 新娘迎神之时自古便要蒙着盖头叫人看不清样貌,嘉怡渴求成为龙王新娘,因与巧慧关系好便求两人互换以满足心愿,又拿了一块金子作为交换,求她答应。 巧慧怜悯她多年努力一朝破碎,兼之家中父亲好赌欠下三百两的外债,人情利诱之下犹犹豫豫的同意了这个荒唐的做法。 却不想仪式上嘉怡当场身亡,她畏惧是自己李代桃僵的行为惹怒了龙王,只敢躲藏起来深怕遭遇不测,这些日子一直躲藏在林家戏楼内的废弃屋子里,直到今日被寻人的林家族人发现。 “既然如此,那日我们与林大当家同去戏楼,你可知道?”宁怀赟反问。 林巧慧擦擦眼泪,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其实我父亲先你们一步来,我本想与父亲联系,却见你们后脚进了戏楼,便不敢出来了。” “你父亲想杀你配冥婚,你知道吗?”宁怀赟又问。 林巧慧听闻大吃一惊,一脸茫然,随即反应过来时便是满脸不可置信。 “怎么、怎么可能?我…”她摇摇头,似是不信又似崩溃,颇有几分胡言乱语:“他干嘛杀我,爹大可以把我嫁出去…不可能,不可能的。” 宁怀赟便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 林三叔这时不乐意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什么叫我杀女,我犯得着杀她吗?” “你屋子里翻到了块金子,是四爷家的那一块吧。”顾祈霖这时开口,她从袖中掏出一块金子,那金子足有半个手掌大,估摸着得有三两,换成白银好歹是二十多两,是一笔大财。 林四爷颤抖着手拿过金子,反复翻看,终究是不甘承认,这就是他家的金子。 那年他从海外带回一袋金子,唯有妻子生病过世时拿出一块安葬,遮遮掩掩藏了多年,剩下一块都没有花出去,都是要压棺材的。 他安静许久,就是盼着一个真相,而今听了多时也听明白了。 嘉怡是替巧慧死了! “都是你,杀了我的孙女,”林四爷面色发狠,突然暴起,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刀,猛然扑向林三叔。 “四爷!” “爹!” 屋里瞬时乱成一团。 林四爷人老心不老,颤颤巍巍的还保留着曾经与海匪作战的气势,一把小刀势不可挡。 林大当家连忙去拦,险些被那刀子划伤了眼,被林巧慧撞了一下,硬生生撞到了一边。 林三叔见势不妙满脸惊恐,却只听一刺入皮肉的声音,屋里皆安静了。 林三叔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碎声。 他一摸喉咙,摸到满手鲜血,再一看林四爷,面目狰狞犹如鬼魅。 这好赌杀女的人渣在这人间挣扎了最后一瞬,一句话都没留下,轰然倒在了地上。 第45章 鬼市客·十八 “爹!!”惊恐的尖叫声猝然响起, 唤回了众人神志。 林巧慧扑倒在林三叔身上,面上又是哭又是恨,嘴角扭曲竟不知道摆个什么表情。 叮—— 刀掉在地上的声音。 林四爷杀人干净利落, 犹如砍瓜切菜, 到底是年纪大了, 此刻失了力跌在地上痛哭的发出几声绝望破碎的细微声音。 那张苍老的面容上,尽是绝望的死寂。 给儿子配冥婚的中年男人早已被吓得缩到角落,瑟瑟发抖。 林大当家面对这个画面,面色扭曲一瞬,眼底狠厉一闪而过。 “都给我记住!林三杀女求财, 愧对先祖,畏罪自杀。” “今日在场所有人, 出了这个门就给我记死了, 是他自己受不住被发现真相的后果, 自己死的, 不关其他人的事。谁要是记不住, 谁就是这件事的罪人!”林大当家咬着牙,给这件事定了性。 中年男人第一个点头:“对对, 都是他作恶多端, 畏罪自杀。” 宁怀赟耸了下肩,轻松表示:“对,都是大当家说的那样。” 林巧慧抽噎一声,也纠结的点了点头。 “好了,都洗把脸,擦擦手, 去找衙门结案吧。” 衙门很快就来人了, 这下龙王新娘断头案总算有了一个完结。 衙他们收拾了屋子, 搬走了尸体,请在场所有人到衙门说话。 因凶手已死,审过众人之后将状纸呈上,县太爷看过没问题就可以结案了。 这事终于了解,县太爷也松了口气,满脸堆笑的与林大当家套近乎。 “诶呀,林大当家真是英雄豪杰,这案子都结了,那港口……”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林大当家麻木的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开,明日就开。” 县太爷顿时眉开眼笑:“诶,好嘞!有大当家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县太爷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宁怀赟笑吟吟的搭上县太爷的肩膀。 县太爷一看到这小子就头疼,顾及大当家只好说些场面话:“你这后生,我当初一见你就觉得不凡,果真如此,没几天就把这案子给破了。” “哦?你之前见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县太爷思及那被砸碎的古碗,干笑两声没搭话。 “我啊,记性不好,之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只是,我现在还有一个小小的困扰,不知县太爷能不能帮我解决一下呢?”宁怀赟笑得犹如一只狐狸,语气里全是不怀好意。 县太爷明知面前有坑,只能忍气吞声:“你说,你说。” 宁怀赟轻笑一声,拍了拍县太爷的肩膀。 · 从衙门出去之后,林大当家一路把林四爷送回了家,他现在情绪不稳家中又有个孙女急需安排丧葬。 老人家一回到家,颤颤巍巍的给几人倒茶,几人看着他倔强的模样也不好拒绝,只能任由他去做。 但到底人老了,又突逢变故,老眼昏花倒茶倒的满桌子都是,好不容易倒完,杯子里茶没多少,地上倒是吃了个饱。 林四爷看着杯中的茶,仿佛看到了自己余下的岁月,扶着桌子晃晃悠悠的坐下。 他看着撒个一干二净的茶水,不知怎的,就开始扇自己巴掌,一下比一下重,嘴里念叨着:“我该死!我该死!” 几人吓了一跳,七手八脚的把人拦下。 林大当家叹了口气:“四爷,我知道你心里苦,别这样,嘉怡在地下看着也难受。” “不是的,不是的,都是我害了她都是我害了她!不止是她,不止是她,最该死的,是我才对!”林四爷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他开口,讲了一个与龙宫日游截然相反的故事。 林四爷年轻的时候是海兵中的一把好手,是从民兵里被选进海兵的,年年拿着国家的军饷那是天不怕地不怕。后来结了婚,有了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怕了。 那年他们队出海抗击海匪,结果情报有误,海匪人数足有他们三倍之多,他们这些弟兄杀啊杀,犹如困兽之斗怎么也逃不出去。 那是他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他害怕了,夜里休战的时候趁着双方精疲力尽,暗地里下了水贴着小船底悄么么的跑了。 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如何,他在水里没游多久,小船就靠了岸,他摸上岸才发现这是一处小岛,是海匪的大本营。 他在里面躲藏了三天,等那些人都出海了,才杀了留下的几个人偷了袋黄金跑了。 谁知道一回到家,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活了下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是不是他跑了才害死了他们,他心虚故意编造出龙宫日游的故事,遮掩自己临阵脱逃的事实。 那次之后他一直不敢出海,退了队伍,小心翼翼的做着小买卖,老实本分这笔不义之财是看一眼都会内心不安。 却不想,终究是害人害己,他的孙女就是死在这个传说,死在自己的幻想中。 “我该死!”他恶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泣不成声。 林大当家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此刻说什么都显得无力。 宁怀赟盯了他许久,突然开口:“这不是你的错。” 两人齐抬头,看向突然开口的宁怀赟。 “你保卫国家,捍卫人命,这不是你的错处。错的是这个国家,是先皇暴政致使百姓落草为寇,致使国家混乱连年战争,你是连云港的英雄,这一点不会因为一次的胆怯而有所更改。 嘉怡姑娘的死,更不能归结到你的身上,连云港龙王娶妻的传说由来已久,便是没有龙宫日游,也有龙宫夜游,龙宫一游,总有人会因为各种原因编造出不同的传说。只要有人听了,就会为此着魔付出。 你要责怪的,是那个好赌求财的人渣,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而不是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任性的惩罚自己。” 说到这里,他抿了下唇:“明日,便是嘉怡姑娘的头七了。” “四爷还是先收拾收拾心情,嘉怡姑娘明个回家,要是看到家里这样,心里也会难过的吧。” “对对,明天我的嘉怡就要回家了……”听到这话,林四爷好似找到了个方向,终于有了一丝对明日的期盼。 林大当家送他们出去,宁怀赟看四周无人,干脆道:“大当家,事已至此给老人家一点希望吧。” 林大当家一愣,就听他附耳一说,顿时面色复杂。 “你们……”他似有动容,见顾祈霖默默往前一步,显然也是愿意帮忙的,一时心情复杂。 最后感动的拍了拍宁怀赟的肩膀:“好兄弟!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宁怀赟轻笑一声:“不等以后了,现在吧。” “实不相瞒,我们的师傅师兄三年前下山至今没有下落,希望大当家可以帮个忙。” 顾祈霖听闻一惊,忙抬头不自觉的牵上宁怀赟的衣角,被安抚般的拍了拍头。 大当家大手一挥,“这简单,我回去就让人调出入记录。” 宁怀赟:“那就麻烦大当家了。” “客气。” 第46章 鬼市客·十九 是夜, 海风从平静的海上吹拂而来。 夹杂着咸湿的气息,从远方缓缓,缓缓而来。 吹动了水天一色的波澜壮阔, 吹动木架上祈求平安的五色绳结, 吹入千家万户, 吹动素白灵幡。 招魂幡在大堂随风舞动,黑影绰绰,原先是大堂的地方摆上了白烛、寿材。 这原是林四爷提前为自己备好的,而今却为自己的孙女做了嫁衣。 她去世年纪小,十六岁如花一般的年纪, 躺在棺材里小小一只,头和身躯早已由赶尸人缝起, 蒙上了雪白的面布。 那面布角落绣着半朵山茶花, 原是一块绣帕, 花未绣完只有几个花瓣在角落独自零落, 像极了她尚未过半就已然消散的生命。 顾祈霖为她敛尸骨时为她换上了四季的衣服, 重重叠叠穿在身上,以示她将生前岁月, 一年四季携带入土, 在地底仍能长乐。 被抄录数遍的往生经文被火舌吞噬,在穿堂而过的海风中簌簌舞动,灼灼燃烧。 烧至焦灰的经文随着燃烧,在风中旋转成旋,破碎成灰,携带着最后一丝星火弥散在天地之间。 咚—— 咚—— 打更人敲击着手中的器具, 清脆的铜响穿透院墙直达屋中。 不知何时, 狂风大作。 呼啸而来。 挂在屋中的白帆在空中犹如鬼影一般不停晃动, 捆在屋顶中央的招魂铃叮叮当当疯狂响动,声声不绝。 林四爷独自一人坐在灵堂之中,白色的蜡烛坐落四处使得屋内灯火通明。 却不想那狂风涌入,烛火渐熄,不过瞬时便已然熄灭了大半。 林四爷颤抖着将手伸进怀中,手指几番颤抖,终是从怀里摸出一盒火柴。 擦—— 只听一声轻响,一点微光将他苍老的面容照亮。 他颤颤巍巍去点地上的白烛,正费劲弯下腰,手不自觉的在抖。 好不容易点上一支,一个小球不知从哪里滚了出来,撞到了他的鞋跟。 林四爷低头一瞧,模糊间见是一只绣球,上边落满了白花花的面粉。 他捡起一瞧,是只桐绣球,上边缠了花花绿绿的彩绳,还没怎么想呢,眼泪就先涌了出来。 这是嘉怡出生那年他去货郎那里花了三十枚鸡蛋换来的铜球,贵的很,老婆子还怪他手不紧不晓得体贴家里。当时嘉怡就躺在摇篮里,抱着球开心的笑。 林四爷又哭又笑,面上怪异极了,浑身都在打颤。 又一个东西落在了脚边,是个新娘子打扮的木娃娃,嘉怡周岁的时候一抓就抓到了,抱在怀里一抱就是四五年,年幼烂漫时说着要当龙王新娘。 还有这个从上面吊下的贝壳风铃,是她父母去世时,林四爷送给她的礼物,告诉她只要风一响,就是去世的人回来看她了。 …… 绣球就像是一个开端,一件又一件充满回忆的物件从各种地方落到林四爷的周围,他一件一件的捡起,猝然听到一声戏腔。 却见那院墙上忽然现出一道人影,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伴随着鬼戏开场。 林四爷瞬时激动了:“嘉怡?嘉怡……我的孙女。” 他仓皇跑到院中,彼时月满如白玉盘,高高的悬挂于天,无数星星点缀夜空,美轮美奂。 那鬼影飘忽,踩着鬼戏的步子,咿咿呀呀的唱了一出“好女落海、嫁作龙王媳”的好戏。 那戏腔的声音与死去的林嘉怡不说相似,只能说是一模一样,林四爷听着听着,听到那句“你我爷孙,再度重逢”时,泪水顺着眼角滑下。 “好,好!”林四爷卖力的拍着手,为这出独他一人的鬼戏喝彩,久久不能离去。 连云港祭祀龙王,是对海神的期盼与先辈们栽木成荫的纪念,他们信鬼神,又不单单只信神明,更多的是自强不息的精神。 这一出头七回魂的好戏唱了半夜终是散了场,见林四爷眼中带泪哼着小曲再度回到灵堂,装神弄鬼半晚上的几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那袅袅婷婷的名伶风姿绰约的走到众人面前,林大当家略微点头冷淡道:“多谢姑娘。” 名伶掩嘴一笑,端的是风情万种,眼角眉梢皆是醉人的笑意。 “大当家若是想道谢,多来看看奴家就是了……” 林大当家捉住名伶不老实的手,眉头紧皱,耳垂却烧了起来。 “嗤。”一声调笑的轻笑短促响起。 见大当家看过来,宁怀赟促狭的打趣道:“大当家艳福不浅啊~” “去去,都正经点。”林大当家火烧眉毛,眼神游离。 名伶哼笑一声,款摆腰肢走了。 宁怀赟摸着下巴目光仍在两人中打转,看得大当家恼火。 “看什么呢!” “我戴着帷帽,你怎么知道我看你了?”宁怀赟据理力争,又道:“走吧,大当家,再不走港口第一艘船就要开了。” 他压了压帽檐,目光穿过昏暗宁静的千家万户,落在港口那一艘挂着烛灯的航船上。 “这件事情,才刚刚吹起尾声的号角。” 凄冷的夜风将背后的白绸吹得凌乱无章,红白喜字与黄色纸钱纠缠一处,被风零落。 纠缠着飞过街边的路口。 那风从远方吹散厚重的黑云,吹动航船上那唯一一盏高高悬挂的烛灯,模糊的光影随风晃荡,发出吱呀破旧的碰撞声。 低调的灰色轻纱被风吹响,一位被纱巾遮住面容的女子在船上眺望远方,她躲藏在阴影之中不敢走到烛灯地下,那底下工人们热闹打诨的景象与她格格不入。 她的眸中倒映着黑暗中的连云港,朦胧却遥远,像是一场即将远去的梦魇。 从此天高任鸟飞,再也不能成为阻拦她的脚步。 林巧慧的目光中藏着庆幸与快意,以及深刻的恐惧。 “你就要离开这里了,你快乐吗?”一个声音猝然在耳边炸响。 林巧慧瞬时一惊,她猛然转头,精致漂亮的五官混杂着惊讶和来不及伪装的悲伤,显得格外丑陋扭曲。 她对上了一张看不清面容的脸。 鸦青色的纱幔垂落在面前,那个帮大当家查案的男人,正在她的背后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第47章 鬼市客·二十 寅时末是日月交替之时, 此刻浓重的夜色逐渐散去,悄然露出些许清明,广袤无垠的海仍旧深入夜色, 唯有月色落下海天一色, 泛起粼粼银灰。 此刻夜色寂静, 气氛也逐渐紧张肃杀起来。 “你以为,杀了人找了替死鬼就不用偿命了吗?” 当这句话响起时,林巧慧瞳孔微缩,她不自觉露出些许惊恐,遮掩了神色间的快意。 眼见一脸凶悍的林大当家从男人背后走出, 她更是犹如见鬼一般,眸子急剧收缩。 “林巧慧, 你还想往哪逃?” 她急忙忙回头, 惊慌又崩溃的大喊:“开船, 快开船!” “有小偷上了船, 你们快来抓, 快把他们丢下去喂鱼!” “来人啊!来人啊!” …… “别喊了,今日这船, 注定不会离开连云港。”宁怀赟抱着手臂看着她犹如疯子一般对着甲板上的人大声吼叫。 直到看到那些人非得没有理会, 甚至还招手对林大当家示意,她才浑身发冷的跪在地上,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哥哥,你们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的啊,我可是连鸡都没有杀过,怎么敢杀人呢?”她不停的哀求大当家, 甚至伸手去拉他的裤脚。 被林大当家退后一步躲开了。 见求饶没用, 她低下头抽泣几声, 冷冷道;“你们凭什么说我杀了人,杀人的是我爹不是吗?” “是吗?”宁怀赟呵笑一声。 “一个母亲,最先将所学知识教授的人,会是她的孩子而不是丈夫。” “你作为龙王新娘绝不可能不会鲁班法,恰恰相反,正因为你娘是前任新娘你才是林家最懂鲁班法的人,戏楼由鲁班师建造,你自小进出于此想必对其中机关了如指掌。那攻击我们的人偶,恐怕就是你在操控罢。 你的父亲想杀女求财没错,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他的女儿,他想杀你大可不必如此大张旗鼓,暗地里动手对外说你因病去死又有何不可?他什么时候不行,非要在迎神仪式大张旗鼓至你死罪,还是用的如此复杂的机关,这合理吗? 其次,那个机关需要贴身挂在新娘身上才能起到瞬时杀人的作用,他作为一个男人更是一个局外人如何能做到近身放机关?” “你恐怕是故意的吧,你早就知道了你父亲要杀女求财,厌恶他不断增加的债务,故意在迎神仪式前与林嘉怡互换身份,利用机关造成自己已死的假象,假死脱身,却不想大当家当机立断封城锁航,又是那么好运捞到了死者的头颅。 于是你故意出现,煽动情绪,目的就是让你爹‘畏罪自杀’,帮你承担下这一切。我说的对吗?” “呵呵呵。”随着宁怀赟的讲述,林巧慧捂着脸低低的笑了起来。 她仰着头,笑容扭曲仇恨:“是又怎么样?我故意的,我故意把金子和机关放在一起,留下线索骗他到戏楼挖金子,我知道他一定会去的。三百两,赌场快要把他给逼疯了吧。” “他该死!他该死!” “他早就动了心思,我便是嫁出去也不过十几两还要陪嫁,我嫁人之后定然不会助他分毫。若是与人冥婚他自可以大发横财,还能对着别家连续索要,他早就动了心思,他早就动了心思!” “我受不了了!!他夜里拿着刀对着我,那个目光不是看自己的女儿,而是一只可以随意贱卖的牲畜!” “我真的很害怕,堂哥,他每天在我熟睡后都会偷溜进我的房间,如果不是想要我成为龙王新娘卖出高价,他一定会杀了我的,堂哥!” 林巧慧先是疯魔,后又是楚楚可怜的拉着林大当家的手,害怕又柔弱的贴着他,语气刻意放的柔媚。 “堂哥,我只是太害怕了,我只是想活下来。反正都这样了,饶我这一回吧,堂兄。” “所以牺牲别人的性命也不顾吗?”林大当家冷不丁开口。 “你本可以向我、向族里、向衙门求助,非是到杀人脱身的地步。” 林巧慧仓皇抬头,就见他面露失望,眼神冰冷的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不、不是的……”林巧慧瞬时慌了,她拼命的想要说些什么。 被林大当家犹如垃圾一般撇开:“杀人偿命,这些话你还是去和衙役说吧。” “什么?” 随着林大当家话音落地,一群训练有素的衙役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 林巧慧被两个衙役压着,不顾她拼命的挣扎强制带上了沉重的镣铐,被带回了衙门。 她走后,衙役从她在船上的房间里搜出一个包袱,里面有新的户籍与几张银票,不多不少,正好三百两。 “她爹为了三百两的赌债都能杀女,她有三百两却宁愿杀人假死。”宁怀赟不知是感慨还是不屑,帷幔下的眸子深邃讥讽,他唇微勾,为姣好的五官添了几分无情的凌厉。 “人心不足蛇吞象。”一直没有开口的顾祈霖在此刻为这行为落下了最后一笔。 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贪字。 林三叔贪恋赌的快感,不断徘徊在恶的边缘。 林巧慧贪恋钱财,手中有钱族中有长辈做主,本不必走到这一步。却不愿意付出,便是杀人脱身也要带着钱财离开重新做人。 造成了一场悲剧。 “但这户籍与钱财,她是从哪里来的?”宁怀赟仍未想通。 三百两不是小数目,她无权无势定然是攒不出来的,更何况是悄无声息的去办一张新户籍上路。 “这事,便交由我来查吧。”林大当家沉沉开口。 他看着将白的天色,雾色在水面袅袅飘过,月色泛起粼粼潋滟,那沉睡其中的千家万户在光影流逝中悄然苏醒。 他们站在船头,任由咸湿的海风牵动衣角。 “天要亮了。” · “官老爷,冤枉啊!我可是良民,怎么可能做出、做出那等欺压百姓的事!我怎么敢啊!” “老爷们明察啊!” …… 晨光唤醒了这座航运要塞,热闹的人间烟火在一瞬间冲散夜间的寂静,热闹的吆喝声传至大街小巷。 今日的酒楼一如既往的热闹,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他们聚集在一起将酒楼围的水泄不通。 掌柜的大嗓门依旧洪亮,却再没有往日的嚣张气焰,在衙役的押送下心惊胆战的告饶狡辩。 可怜来往这么多人,竟无一人为他求情,甚至窃窃私语不乏幸灾乐祸之意。 “我就说这黑心的店家做不长远。” “哎呦,可不是,平时仗着祖上荫蔽尽做些坑人的买卖,瞧这店都给人封了。” “都是活该啦。” ……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眼见衙役压着酒楼掌柜从里面出来,连忙让开了一条道。 正好把人群外的宁、顾二人给让了出来。 李师叔揣着钱喜笑颜开的从酒楼里出来送这黑心掌柜最后一程,见到两人眼前一亮,忙走上前去。 “哎呦,两位师侄昨夜去哪里了?快随我去把这些天的房钱给要了。” 李师叔一边说着,一边感慨:“都说人在做天在看,你们瞧,这不就倒霉了吗?” 他指了指掌柜萧瑟的身影,暗自笑了。 那原先的柜台前坐着衙门的师爷,正招呼那些受害被坑的房客到自个这退房钱,从入住的那天到现在,是一文都不差。若是因这酒楼的吃食吃坏了身子,还能得上一笔补偿。 实在是令人惊喜。 李师叔领着两人到了柜台前,师爷头也不抬,一边打着算盘算账一边问:“姓甚名谁,住在哪间?住几日了?” “宁怀赟,师爷这就不记得我了?”宁怀赟含笑开口。 师爷一听这声音,一抬头顿时苦笑:“这哪能啊!您现在可是我惹不起的人,谁敢记不住您啊!这酒楼掌柜惹了您,马上就因为偷税漏税被抓,坑蒙拐骗的钱一分不少都还了回去。” “这说的好像我有多睚眦必报似的。”这倒是叫人不服了。 宁怀赟辩解了一句,看着师爷把这些天的房钱结了,仔细数过便兜进了袖子里。 李师叔早已傻了眼:“我说这酒楼掌柜纵横多年,怎么今日就翻了车,竟是你做的?” 宁怀赟只轻笑一声,摩挲下颚意有所指道:“不过是正当怀疑罢了。” “若是金额不大,说不准马上就放出来了。” 但若是金额大了…… 李师叔瞬间秒懂,不自觉躲开一步,深觉这个师侄深不可测、不能招惹。 “连云港已经解封,正好酒楼也住不得了,我打算今日就启程离开。不知两位师侄是什么打算?”虽心有忌惮,但念及这几日来两位师侄都十分和善,李师叔还是问了一句他们的打算。 赶尸人一职,鲜少会结伴而行,不过是中途遇见在彼此生命中擦肩而过。 李师叔并不求与他们同行,但问上一句也无可厚非。 连云港解封,按理两人也应该离开了,但宁怀赟回头看了看收拾东西的顾祈霖,林大当家承诺帮忙的事还没有个结果,暂时还不能走。 “我们还要在连云港呆上两天。” “既然如此,那江湖再见吧。”李师叔了然,他拱手作礼,与两人告别。 深知此次一别,再见之日遥遥无期。 “师叔再见。” 宁怀赟送走了李师叔,回屋见顾祈霖收拾好了东西,主动背起大木箱。 “走吧,我们去找林大当家借个地。” · 解决完这些杂七杂八的琐事,两人一下子就悠闲了起来。 林大当家让老娘给他们收拾了两间屋子暂住,两人一夜未眠,道谢之后梳洗回屋倒头就睡。 不知是这些日子的事情繁多复杂,而今彻底解决反而叫两人松懈下来,一觉睡过了整个白日,醒来时早已月上中天,是赶尸人赶路的好时候。 而屋外乐声阵阵,唢呐与鼓声齐鸣,屋里空无一人。 两人饿的慌,索性出门找吃的。却不想一条舞龙猝然从面前划过,犹如流云一般身躯柔软轻柔。 那灯龙由竹笼构造,蒙上纸糊画上花纹变作一条龙,任由明火在里面熊熊燃烧。犹如烟火一般,在云雾中飘然而过。 那龙从面前飞过,尾巴衔接一队英歌队伍,带着面具的靖妖开道,以整齐划一的动作唱和而行。其音阵阵,犹如刀鸣剑吟,凶猛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古老悠远的民歌自风中而来,鼓声、丝竹,夹杂一起,以乡音靡靡唱和。其音袅袅余音绵延,穿过人潮人海,飞旋衣角发梢。 孩童们拿着风车、糖葫芦等物在人群中灵敏穿梭,稚嫩的笑声犹如新生,将亲人逝去的悲伤冲垮洗净。 一个孩子钻过人群,正扭头与身后的伙伴们嬉笑打闹,未及撞到了人,手中的风车掉在地上。 那孩子竟也不哭不闹,抬头对上那人被黑纱遮掩的面容,笑嘻嘻的说了句吉祥话,捡起风车一转头就跑远了。 顾祈霖方被宁怀赟搀扶着,沉默的没有开口,眼见那孩子跑远,背后突然涌来一股力,竟是人群在朝前涌动。 匆忙之下,两人只来得及拉紧彼此的衣袖,随着人群从巷子口一路被挤到了迎神的地方,那发生命案的花船早已被擦洗干净重新妆点。 那挂着五色绳结的木架还未拆下,反而挂上了新的彩带,将之打扮的焕然一新。 英歌队伍蹦蹦跳跳一路行来,不知何时道路中间抬着的花轿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那花轿四处妆点了红绸,里面供着龙王像,代表龙王新娘的人偶陪伴左右。 本该由新娘唱和的离别诗文变作了哀悼的悼亡曲,新娘在仪式上失去了踪迹,唯有一顶空轿抬着龙王、新娘的泥像,被八人扛在肩头,随着唢呐的呜鸣声一边唱和一边跳起了送神的舞蹈。 烟火在两人身后升空炸开,金花在空中灼灼绽放,又如流星一般落下。 唱和声响起,孩童们拿着漂亮的小仙女棒在人群中追逐打闹,那漂亮的火花在顶尖燃烧蔓延,炸成一朵朵漂亮的金花。 犹如星星坠落凡间,停留在孩童们的手中,伴随幻想永远残留在记忆里。 “在迎神后的第九天,是送神的仪式,人们会在这天庆贺龙王大婚,恭送参宴的神明离去。” “若是一年之中有人死去,他的亲人会在此日将他的八字投进龙王爷的功德箱中,相信这样可以使龙王爷带着他们前往彼方极乐。所以,迎神是在迎死去的亲人回来,九日之后送别他们随龙王离去。” 苍老含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为还搞不清状况的两人解释着眼前的一切。 两人回头,身后那人正是林四爷。 比起前日的绝望死寂,他的眼中多了些许光彩,头七的那场鬼戏使得他拥有了活下去的力量,他将带着对孙儿的记忆期待重逢的那天。 这正是顾祈霖他们费尽心思想要达到的目的。 “四爷。” 林四爷点了点头,他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擦了擦眼角闪烁的泪花,摆手拒绝了他们想要搀扶自己的举动。 “别扶我,我这就回去了,你们好好玩,好好玩。” 他一边摆手,一边倔强的转身,走上两步就要停几下,原先银白的头发早已黯淡无光,还算硬朗的身子骨更是衰弱在不经意间。 “有的时候真不知道我们做的对还是不对。”宁怀赟看着他艰难离开的动作,幽幽一叹,一双星眸难得垂落。 “你很在意?”黑纱轻轻摆动,是顾祈霖在看向他。 “啊,很明显吗?”倒未想到被人看出来,宁怀赟沉默了一下,“很难说是什么心情,总感觉他这样也有自己的责任。” “毕竟是……”皇室造成的战乱后果。 后边的话混杂在风中,逐渐模糊不清。 “什么?”顾祈霖并没有听清楚,她敏锐的感觉此刻的宁怀赟与原先的模样不太一样,笼罩着一层,不知为何的枷锁。 “没什么,小姑娘不要深究这些复杂的事。” 宁怀赟轻笑一声,甩了甩头,把这突如其来的感怀伤秋给甩个一干二净。 此刻,岁月静好便已然胜过人间无数。 却不想斜里突然传来一声稚嫩娇俏的女声:“话说一半,可就讨人嫌了。” 两人抬头望去,只见旁边由彩结装饰的刀木架上,赫然立着一位十一二岁的姑娘,精致的小脸娇俏可爱。 那姑娘穿着由五彩丝线修成的五毒纹短衣垮裤,头上用红绳绑着双耳髻,发间左右套着两个银色发圈坠着漂亮的璎珞宝石流苏。胸前套着个长命锁,手上脚上各套着几个银环,走动时叮当作响。 从木架上一步一步踩着不同的枝干往下跳,动作轻盈利落。 方落了地,谁想她手腕一转,一柄异域小刀携带冷光横刀而来。 宁怀赟猛然将顾祈霖护在身后,又是连退几步,冷声呵斥:“你想做什么?” 少女抛了抛手中的小刀,甩了两个漂亮的花刀,身上的银环叮当作响。 她疑惑的歪了歪头:“给你们看刀啊!听闻有两个赶尸人找我,既不是为了赊刀,又是为了什么?” 听到这句话,顾祈霖从宁怀赟身后探出头:“你是赊刀人?” “正是,本姑娘姓池,名晚照,是传言中算无遗策的赊刀人。”少女抵着胸膛哼哼笑着,很是骄傲。 “要看看我的刀吗?我从一个西域商人手中换来的,削发如泥、居家必备,保证你用得到。” 她又将小刀送到两人面前,宁怀赟警惕的打量她一番,才伸手去拿。 一拿到手他不免惊讶,这把刀出自西域刀身上的花纹与装饰极具西域风格,又未减其锋芒,刀上的血槽深刻明显。 虽未见血,但这是一把杀人的刀。 宁怀赟的目光一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审视。 “这刀,我们恐怕……” 他推脱的话还未说出,只见少女轻笑一声,又将刀推到了他的面前。 “别急着推拒呀,你会用的到的,殿下。”最后两个字她凑到宁怀赟耳边,几乎用气音吐出,唯有两人听的清晰。 宁怀赟瞳孔一缩,目光渐冷,夹杂着凌厉凶意。握住刀的手赫然攥紧,俨然有几分蠢蠢欲动。 池晚照狡黠一笑,动作自然的退开,眨了眨眼退后几步反手攀上身后的木架,手臂用力就将自己抛了上去。 “赶尸人,南寻可比参与商,北斗遥指心之向。” 这位赊刀人实在神秘,她看着顾祈霖照旧给出赊刀后的预言,竟也不怕他们赖账,随手将挂在腰间的蝴蝶面具往面上一扣。 不需几个动作,便已然灵活如猫儿一般翻上挂满绳结的木架,慵懒灵动的从上方探出头。 只抛下句:“下次见面,就是我向你们收取报酬的时候。” 没等两人反应,已然消失不见。 “北方……”顾祈霖低头沉思。 “装神弄鬼。”这人实在神出鬼没又古灵精怪,宁怀赟不由皱眉,本能的为这强买强卖的事感到不悦。 但更多的是对她看穿自己身份的警惕。 唯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凌厉的星眸深沉危险,宁怀赟将刀收入怀中,不自觉的弹动手指,心中权衡着什么。 他深思熟虑,最终在顾祈霖的注视下松懈双手,露出一个温和古怪的笑。 “顾姑娘,我们去吃东西吧。” 两人离开时,顾祈霖回头朝赊刀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那落在木架上的绳结正迎风招展,款式材质与周围的绳结格格不入。 她没有开口,只是回头长久的注视着宁怀赟,歪头将心里的疑惑抛之脑后。 还是不要深究了吧。 这日之后,宁怀赟对赊刀人避而不谈,那把刀却一直留在他的手上,他总是摸着刀神情若有所思。 林大当家在送神仪式后第三天寻了过来:“你们之前拜托的事,我有结果了。” 彼时正在用膳,他坐在主位宣布这个消息,顾祈霖瞬时放下碗筷,隔着黑纱深切的注视着他。 林大当家被她注视着心中压力山大,亦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感觉到尴尬。 “我查到的消息,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嗯!”顾祈霖认真点头,目光灼灼。 倒是宁怀赟察觉到了什么,挑了挑眉。 “我确实有查到一位姓顾的赶尸人四年前来过连云港,但因那时正处战乱,是以记录并不明确,去向不明,是否是你们的师傅师兄我也不能确定。” 林大当家说完,看着瞬时萎靡的顾祈霖抓了抓头发,烦恼道:“虽然这件事没能帮到忙,但我还有另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们。” “在明日有一艘搭乘舶来品的航船将要从连云港出发,在南洲停泊,正好有个与我长期合作的商人有个名额,可以让给我带你们前往南洲。”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消息,但是这样的结果也叫人欢喜。 宁怀赟不自觉直起身面露惊喜,“若真是如此,大当家可是帮了大忙了。” “不知船票几何,我……” “诶,你帮我林家解决了大事,便是自家兄弟。那船要过连云港,就是要过我这一关,留个厢房稍你们一程,不算什么大事。”不等客气的话说完,林大当家豪迈一摆手,大气道。 即是如此说,宁怀赟若是再推脱可就倒人兴致了。 他便含笑道谢:“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若是不走水路,只单路过连云港,要去南洲恐怕路途艰难。若从水路,也不过五日路程罢了,他一早便盘算了要从连云港坐船去往南洲。 宁怀赟问过大当家,得知会在南洲主城的港口停泊,更是喜笑颜开。 实在是帮了大忙。 倒是顾祈霖收拾东西的时候有些闷闷不乐,只是她素来寡言,黑纱遮掩情绪叫人不能辨别她的表情。 那定然是含着几分气的,宁怀赟想着,坐在凳子上看她关上木箱,那力道比平日要大上两分,显然心情不愉。 “顾姑娘还念着师傅师兄的事?” 他从桌上捡了个炸果吃,一边撑着下巴逗顾祈霖开心。 “别气了,等我们到了南洲,我再帮姑娘找人。” “……没生气。”闷闷的声音从黑纱底下传出。 宁怀赟轻笑一声,好脾气道:“好,好,没生气。” 这句话语调绵长,刻意夹杂着几分笑意,顾祈霖晲了他一眼,抿着唇没说。 分明是她的事,结果宁怀赟一直在帮她找人,没有结果也不生气,倒是顾祈霖心有愧疚,一想到师傅师兄走了那么多年也没个信就有些生闷气了。 她生气也不碍谁,自个生闷气,又不记仇,散的也快。 夜里林大当家找了四爷,让老娘做了一桌子好菜给两人践行。 都明白,此次一别,下次再见就不知是何时了。 宁怀赟惯是个八面玲珑的,刻意之下饭桌上的气氛被活跃的很好。 末了他举杯,林大当家与他碰杯道:“宁兄弟,最近实在忙碌,下次再来连云港,我再带你好好玩!” “好啊!”宁怀赟欣然答应。 他和林大当家碰了杯,又去敬林四爷:“四爷,我们两这里日子叨唠四爷了,以后有空再回来连云港与四爷说话。” 林四爷:“好!” 宁怀赟敬了一圈,也没见醉,还是顾祈霖念着晨事要上船,拉了拉他的衣袖,没叫他继续喝下去。 未想宁怀赟还没有反应,林大当家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夹杂几分明显的促狭之意。 顾祈霖:? “下次见面,带个弟妹回来啊!” 宁怀赟一怔,开玩笑道:“那难啊,怕是没有姑娘瞧的上我。” 林大当家只看着他笑,笑得乐不可支。 这一顿饭吃到了月上中天,左右航船两个时辰之后就开了,两人干脆就没睡,带个林大当家在屋子里打马吊。 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他们收拾好东西被林大当家送着前往港口。 港口之上,停泊的航船角上挂着几盏烛灯供来来往往的人上船。 这船说是运送舶来品,搭乘的显贵不少,多的是衣着华丽、前呼后拥的商人往船上走。 彼时夜幕渐白,海天一色的风光沾染了些许银辉,月亮倒映水中,波光粼粼间云雾飘散迷蒙。 那贝壳制作的风铃在港口的长杆上哗哗作响,伴随咸湿的海风,似在为他们送别。 两人与林大当家告别,直接上了船。 这船不小,几百米的长度,在水中亦如巨型怪物,高高的长帆似要与月亮奇高,船上总共三层,甲板之下另有两层空间,据说是船员门居住的地方。 两人的房间就在二楼,靠着窗,分里外两间,照旧是顾祈霖住内间,宁怀赟住外间。 天色一清明,航船便拉起船帆,收起船锚,乘着风浪浩浩荡荡随风离去。 那海风吹拂过长发牵动衣角,只见水天一色是如此辽阔广袤,看不见海的尽头,亦不见天的极限。 只能看那金灿灿的光辉倒映水中,雪白的海鸟的从面前低空略过,浪花被乘风破浪的航船翻涌成梦幻的雪白泡沫。 随着航船逐渐远去,那被海水环顾的小城逐渐展露全貌,一扫新娘惨案的阴霾,被金色的光辉镀上一层金边。 而顾祈霖与宁怀赟的下一站,是被誉为国之钱袋,位于运河交接枢纽的南洲主城——汶苏郡。 · 雪白的浪花在船尾翻涌,海中的游鱼随着海浪摇头摆尾,飞鸟犹如光影在眼前转逝而过。 黑色的轻纱在海风中不断翻飞,鸦青色的衣摆随风舞动,在风中划过惬意的弧度。 海风温柔吹拂,不留一丝眷恋,吹动衣角船帆,吹散天边云雾。 呜—— 船上的水手吹动号角,有人推动木车,挨家挨户为各个厢房的客人送去吃食。 今天的吃食是海鲜大焖锅,大开盖子,里面是满满的螃蟹与海味,各式各样独属于海中的食材炖在一起浇上热油汤汁,只闻着都叫人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顾姑娘,快来用膳吧。”宁怀赟摆着碗,一边招呼坐在窗边的顾祈霖。 听到呼唤,顾祈霖偏了下头,压着头上的黑纱从窗边起身。 偶然瞧见那炖锅底下似是压着什么,不由脚步一顿,素白的指从道袍底下伸出,将几乎与桌面融为一体的帖子抽了出来。 宁怀赟正摆着碗碟,见她拿起什么也没在意,语气轻松惬意:“这船已经航行三日有余,再有两日便可到南洲主城,所幸是走了海上可以缩短很多行程……” 他话未说完,一张深红色的请帖递到面前。 宁怀赟眉梢微挑,用空闲的手接过随意一扫,顿时来了兴致。 “拍卖吗?” “据说这船是运送舶来品的,莫非……”修长白皙的指摩挲着光滑的下颚,宁怀赟饶有兴致的眼尾轻挑,一双薄唇微微勾起。 他挑眸从下往上与顾祈霖对视,端是言笑晏晏儒雅风流,一时眼波流转潋滟万般笑意。 “顾姑娘,去见见世面吗?” 顾祈霖歪了下头,看他饶有兴趣自然不会拒绝他,顺势就点了头。 这请帖日期就在今夜,未写明拍卖之物,神秘又叫人好奇。 一到时间,宁怀赟与顾祈霖收拾收拾,便按上面走上了三楼。 这船住所分三楼,分别是天地人三层,天是三楼,人住二层,地为一楼住着船上的仆从工人。 以往这三楼是锁着的,而今大门敞开,任由他们上去。 只是那门口杵着一个人影,立在昏暗之中半躬着身子,有人随便一扫,竟是惊恐出声:“这、这人没有眼睛!” 正在进去的人一听,回头一瞧顿时大笑出声:“这不过是个人偶而已。” “把这种东西摆在这里,这主人家真是……” “太渗人了。” 诸人窃窃私语,皆没有在意,倒是宁怀赟路过的时候闲的没事停下打量两眼,这才同顾祈霖一起上去。 也不知这主人家是什么兴趣,从二楼门口一直往上,竟没走十步就有一个人偶,那些人偶没有眼睛,皆半躬着身躯,套着人的衣服,做的惟妙惟肖。若不看脸,单只看背影,那定要以为是个大活人。 再仔细一瞧,这一路都格外古怪。 这一路烛火十分黯淡,没隔二十米才有一个烛台,两长一短,只点一根,皆是点在不同的位置。 烛火黯淡,可谓是风烛残年,好似下一秒就要熄灭一般。 人走在其中,本能的向后看去,眼角余光总能瞧见些东西,紧张望去仔细一瞧竟是些老鼠、狐狸的雕刻物。 不免叫人讪笑自嘲。 然这一路富丽堂皇,装饰摆件无一不精,便是这般诡异的回廊走在其中,也能感觉其上的富贵。越是往前,便越是华丽,烛火越是明亮,好似从贫穷之地走入富贵繁华。 这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大门,那大门是刻着精密的图纹,花团锦簇的堆砌一起,线条复杂流畅,镂空的雕刻重重叠叠,可谓巧夺天工。 顾祈霖进门的脚步一顿,目光在门上的花纹一转,心中奇怪,这怎么都是些狐狸、黄鼠狼一类出马仙家的图纹。 她心中奇怪,并未说出。 从外边进去,只见烛火通明,桌椅围着中间的圆台摆了一圈,每张桌子上放着各自的房间牌。 两人自是带着各自遮面的物件,衣着不算华丽,更是腰配铜铃气质特殊,在一众富贵华丽的商人中显得格格不入。 面对诸多打量的目光,两人不慌不忙,称得上是淡定从容,在自己房间的桌子上坐下。 很快,那些打量的目光就收了回去。 咚咚—— 拍卖开场的铜锣敲响,一身长衫装扮的面具人从圆台中间升起,机关将他从地下托出,对着众人施施然躬身行礼。 只见他轻拍手,众人面前“唰——”的垂下竹帘,只能模模糊糊看清对面人的身影。 这一手机关叫一些人坐直了身子,皆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瞧。 那人开口,一口沙哑难听的声音,语气不疾不徐随着拍卖开场完美介绍一件又一件拍卖品。 有从海外运来的母贝折扇、三百年的汝瓷花瓶、金丝镶嵌画中庭楼盘丝发冠…… 随着拍卖品一件一件拿出,气氛逐渐热烈,拍卖的价格一件比一件高昂。 宁怀赟小声的同顾祈霖讲拍卖师不会讲的东西:“那母贝折扇其实是自己做的,海外的折扇画风与我们不一样,这上面的画明显是我国画师制作,买了也转不出高价。” “那汝瓷花瓶,从前是官窑,除却要送进宫的都砸碎了,不是宫中流出来的就是地下带出来的。” “还有那……” 宁怀赟一件件分析,比起自己买个什么东西回去,他更多是看看这家主子能拿出多少好东西。 正与顾祈霖说的起劲,突然铜锣一响,那拍卖师笑意盈盈,铜锣一丢手,拍手便落下一只吊着丝线的人偶。 呼—— 不知哪来的风,屋内的烛火灭了大半,唯有那围着圆台的烛火还在尽职尽责的燃烧。 一时间,唯有台上有着烛光,四下昏暗如墨,竟不能分辨四周。 “诸位。”那沙哑的声音好似被泡足了水,含着嘶哑的血气,难听极了。 咔嚓—— 人偶摆动发生碰撞的声音“咔嚓咔嚓”,不断响起。 顾祈霖本能的攥紧了扶手,莫名的感觉令她几乎要站起身,被一只大掌压在肩头,又坐了回去。 宁怀赟一手压着顾祈霖的动作,目光目不转睛的盯着中间的圆台。 “咔嚓——” “诸位,这是最后一件拍卖品。” 滋啦—— 机关碰撞的声音中,丝线断裂的声音犹如雷鸣下的惊叫,短促而隐秘。 “非常的珍贵,来自北州的,出自出马仙家。” 滋啦—— 会是什么?是白家的医术、还是灰家的搬财…… 没有人会注意到另一根丝线在咔嚓的碰撞声中断裂。 随着拍卖师的讲述,那些衣着富贵的商人不顾形象的站起身,他们呼吸急促,面露贪婪之色,眼中流露出对未知的贪婪与疯狂。 带着面具的长衫男人面露笑意,面具上裂开诡异扭曲的笑容,嘴角疯狂上扬,变得扭曲恐怖。 “来自悲家的——” 咔嚓咔嚓咔嚓。 “复仇!” 咔——咚! 最后一根丝线断裂,长衫男人扬起手,丢掉面上的面具露出一张苍白发胀的脸,他笑容扭曲疯狂,沙哑的声音犹如死亡的低语。 “起价一条人命,上不封顶哈哈哈哈!” 随着男人的笑声,人偶彻底挣脱开了丝线,那类人的头颅逐渐抬起。 它竟有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疯狂转动,最终定格在一个位置,瞳孔四周布满了诡异的血丝夹杂了灵动,木质的下颚咔咔张开,它无声抖动,像是在模仿男人的举动疯狂大笑。 在众人惊恐、厌恶的本能目光下。 咚—— 人偶手起刀落,一见白光一闪,一颗苍白发胀的头颅咕噜咕噜滚下了圆台。 那丑陋的面容永远停留在扭曲疯狂,一双恐怖的眼仍在盯着你。 “啊!!!” 被这双布满血丝与疯狂的眼注视,有人惊恐的尖叫出声。 在惊恐的情绪中,那个人偶踏着木板,一步一步朝台下走来,刺目的猩红顺着反光惨白的刀身蜿蜒流下。 在黑暗之中,所有人就像是被恐惧笼罩的小白鼠,黯淡的烛火将人影拉的很长很长,连同那逐渐抬起的长刀,裹挟着血气与令人惊悚的麻木,无情挥下。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单元——沉船案,这两天不舒服万字章准备久了一点点( _ _)ノ|壁 顺便推一波我家照照的文,赊刀人金盆洗手后的农家日常 ——预收《嫁人后我成玄学大佬锦鲤妻》求收藏! 贺家的三媳妇有个秘密,她是赊刀人的女儿。 自小跟着老爹走南闯北,明面赊刀要账,实则卜卖天机赚取钱财。 她天赋异禀又胆大敢说,上至宫中金銮下至庄稼汉,就没有池晚照看不透的命数、不敢赊出的预言。 句句卜算无一不成。 那么问题来了,她该怎么在不坦白自己的身份的情况下,把收回来的账充作家用,再这样瞒下去院子里就没处埋钱了! 池晚照:怪我神机妙算,现在天天有人还钱。 —— 贺家老三素来是个怪人。 生的好看是好看,可惜出门数年回来后神神叨叨,几次说亲拒绝的理由一个比一个奇葩。 不是此女命中带贵一步登天,就是这家命中有劫家破人亡,成功上了十里八乡的黑名单,把贺家上下急得愁云惨淡。 直到有天贺家老母邀请隔壁新落户的女儿上门,他终开尊口:“此女与我八字相合,可婚。” 从那以后,贺家家徒四壁的情况突然好转。 昨天贺家嫂子从地里挖出金子,今天贺家大哥为人指路被硬塞白银,明天贺家老三两口子默契抱回对金娃娃。 无数金银如流水一般往贺家送来。 眼见贺家日渐富贵,全村人都傻了眼。 这贺家怕不是娶回个聚宝盆!! 第48章 沉船案·一 铮—— 利刃相击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响起。 跌倒在地的商人颤抖着, 满脸惊慌的睁开眼,就见一挺拔身姿负手持刀毅然挡下了轰然挥下的长刀。 宁怀赟挡下一击,力道震的他手臂发麻, 来不及多思, 人偶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歇, 直直的向下劈去。 长刀如巨石一般压下,宁怀赟手臂一震,竟是只能咬牙抵挡。 他匕首一挥,顺势后退脚步变化反手以匕首接住落下的刀,却不想力道极大一下子将匕首振飞。 急促的奔跑声从身后袭来, 顾祈霖猛然起跳接住空中的匕首,双手紧握以空中向下刺去, 她动作迅速敏捷, 直插人偶双目。 说时迟那时快, 一个人影从旁边冲出一把将刀下的商人给提溜开来。 只听咔嚓一声, 那木质的双目在巨大的冲击下爆裂开来, 人偶的动作停顿,然不过几个呼吸又开始了动作。 它竟不再执着挥刀, 反而是伸手去抓半跪在它肩上的人。 顾祈霖敏锐一躲, 顺势拔出匕首从人偶身上滑下,被宁怀赟稳稳接住。 他接到人,一边冲那些商人急声大喊:“快走!” 轰隆—— 人偶手中的长刀劈在地上,坚硬的木板发出困难的吱呀声,裂开巨大的裂痕。 那人偶身长八尺,一刀砍下没有砍中, 一颗木脑袋旋转一百八十度冲着人群的方向裂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损伤的木眼睛被它伸手扣下, 丢弃在一旁。 它大手一张,一手提着刀,一手犹如五指山一般直直朝奔跑的人群抓来。 从一开始的迟钝缓慢,到最后的动作流畅,人偶不过从台上到台下这一段距离的时间。大步迈进竟是抓住一个人的衣角,那人惊叫一声,众人回头又见手起刀落。 噗呲—— 鲜血滋了满地,昏暗的光影溅上鲜血。 眼见那人偶杀了人,又见目光放在他们身上,所有人顿觉毛骨悚然。 他们忙不迭往外跑,怎敢有一丝迟疑,便是连回头的胆子都没有。 唯有宁怀赟与那英勇冲出的年轻人在门口等了一下,等人皆跑了出来合力将大门关上。 这木门厚重,外面有一些装饰用的圆环,顾祈霖从旁边的房间里拿了长条的东西把圆环插上。 “诸位,若不想这东西跑出来,就来帮帮忙!” 那年轻人对商人们大喊。 却不想那些商人充耳不闻,只顾着往前奔跑,一瞬就没有了踪影,唯有先前被他们救下的商人愿意留下帮忙。 “该死!” 几人也没有办法,从旁边的房间里挪了几个柜子堆在门口,便要向楼梯口跑去。 却不想跑出没多远,忽闻一声哀嚎:“啊!!” 几人脚步一顿,浓郁的血腥味从前方传出,顾祈霖猛然回头,这一路上的人偶依旧半躬着腰,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咚—— 咚—— 重物碰撞的声音中夹杂咔嚓咔嚓的动静,和那个人偶行动时发出的声响如出一辙。 顾祈霖本能的攥紧了宁怀赟的胳膊,她咬着唇细细听了许久,拉住要往前走的宁怀赟低声道:“走……” “什么?”宁怀赟偏头。 他一出声,其余两人皆看向他。 顾祈霖瞳孔一缩,眸子中倒映模糊的黑影重重,把匕首往他怀里一送,转身就往回跑。 “快走!” 宁怀赟自是跟着她跑,身后两人犹豫一瞬,也跑了回去。 她一路走一路把烛火吹灭,那明亮的烛火熄灭之后,走廊陷入了浓重的黑暗之中。 临到门口,那被重物堵住的木门“咚咚”发出不可支撑的破碎声,堵在门口的东西仿佛下一秒就会撞开。 那咚咚的声音竟是人偶从里面撞击导致的。 几人头皮发麻,就见顾祈霖将剩下几支烛火熄灭,敞开的几扇房门关上,挑了一间进去。 等几人都进来了,她才关上门,用东西将门从里面栓上。用布将门缝堵死了,才从怀里拿出火折子将宁怀赟手中的蜡烛点上。 有了烛火,几人的情绪才逐渐松懈下来。 这房间照旧是分里外两间,顾祈霖低声与宁怀赟交谈:“得查一查,有没有人偶……” “姑娘。”那年轻人开口欲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木门破碎的声音。 只听哗啦一声,年轻人息了声响,几人安静等待片刻,只听那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口缓缓走远。 他们又等了许久,直到没听见声响,才彻底松了口气。 却不想这口气松的太早,船突然一阵震动,几人站立不稳,许多东西也从桌柜上掉了下来,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宁怀赟脚步不稳,扶住顾祈霖之后,猛然往内间冲去。 在内间有一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 可看到外面的景象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啊!是、是他……那个出马弟子,他回来复仇了!!!” 看着外面犹如巨型怪物一般古怪、破旧的航船,商人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声,他满脸恐惧,骇得目眦欲裂,浑身都打起颤来。 嘭—— 那古怪的航船又一次撞上了船身,紧贴着擦肩而过,令船再度颠簸。 眼见那海水波涛汹涌,将要灌入船中,年轻人利索的将窗子锁上。 几人的目光落在了商人的身上。 那商人早已恐惧的浑身发抖,念叨着:“会死的,都会死的……” 失了智一般直往外跑。 “喂!”年轻人想要去追。 眼见这人要把门打开,一个铁器从天而降。 是顾祈霖。 她拿着东西,脚下是商人轰然倒下的身躯,昏暗的烛火倒映在她的身上,只见那身影扭曲倒映在墙上竟是扭曲可怖的模样。 年轻人骇了一跳,忙上前去:“这、这不会是死了吧?” “死不了,只是晕一会,搭把手把他弄醒。”宁怀赟检查了一下,从容的不像是刚目睹了凶案现场。 等把商人绑在椅子上,宁怀赟斟酌了一下,一巴掌下去,“啪——”的一声,年轻人“嘶”下意识捂住了脸。 只见商人顶着一个巴掌印幽幽转醒。 “我怎么在这啊……” 他声音微弱,待反应过来时又目眦欲裂,疯狂挣扎起来。 宁怀赟看他不老实,恶狠狠的浇了他一头茶水,这才开口:“冷静了吗?” 这不冷静也得冷静了。 商人惊恐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来,解释一下吧,什么叫出马弟子回来复仇了?” 商人顿时面露惊恐,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一句:“他回来了,他回来复仇了……” 颠三倒四说了许久,都没有说到重点。 倒是顾祈霖思索着开了口:“是出马仙。” “出马仙?”宁怀赟挑眉。 “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保家仙,出马仙就是保家仙,是得道的精怪得了供奉成为家仙。通常有附身、搬财等诸多本事,是北州独特的神明信仰。” 顾祈霖解释完,若有所思:“摆在走廊上的摆件和大门的纹刻,都是出马仙的图纹。” “可出马仙不是只有胡黄白柳灰五家吗?那个悲家又是什么?” 年轻人突然开口,见两人看过来,拱手行礼:“在下禹州赵津文,是做香料生意的,不知两位?” 宁怀赟打量他一番,目光若有所思:“在下宁怀赟,这是我师妹顾祈霖。” 话说到这,他挑了挑唇,意味深长道:“我们是赶尸人。” 他故意的过于明显,顾祈霖偏头瞧他一眼,转头认真道: “出马仙并非只有胡黄白柳灰五家,只是这个说法广为流传罢了。传闻出马仙有七十二仙家,不同的地区中所认同的五家各不相同,其中的悲家,又称碑王,是出马弟子去世后的鬼魂所变,男称清风,女称烟魂,得是祖上世代从事这个行业才能被人供奉家仙。” “我记得那拍卖师死前拍卖的最后一件藏品,是悲家的复仇。” 说到这里,顾祈霖再次偏头看了身边的宁怀赟一眼。 宁怀赟摩挲着下颚,修长的指隐没在帷帽的轻纱之下,只见他饶有兴趣的拍了拍商人的肩膀:“只怕剩下的,就要问问这位了。” 商人浑身一抖,咽了烟唾沫,惊慌的左右看看,见无人能助。 宁怀赟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不知是安抚还是威胁:“你也听到了,外边现在已经是一团乱,那些人是生是死谁也不知。你要是说呢,我们或许还能保你一命,若是不说……” 他眸微眯,一双手如鹰爪,几乎要掐进他的血肉里。 “好好好。”商人被吓得浑身僵硬,连忙答应,哪里敢有丝毫不从? 那古怪的航船,与外面杀人的人偶已经把他吓得半死。 他摸了把脸,总算平静了些许:“鄙人,鄙人姓张,南洲人士,家中做布料生意的,你们叫我老张就行。” “这件事说起来,还、还得从十年前说起,那艘船……” 他指尖颤抖着交握在一起,似是提起都叫他本能的感觉到恐惧,那时濒死的痛苦与深入骨髓的噩梦一直萦绕在他的身上。 他抽了口气,浑身发颤,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几声破碎的声响。 作者有话说: 这个单元会比较短,过渡过渡 小知识:东北出马五大家胡黄白柳灰,分别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老鼠,但这只是比较广为人知的一种,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说法 其实只有天津地区是这个说法,其他地方各种说法都有,甚至有地方只信仰胡黄两家 第49章 沉船案·二 “这件事, 还要从十年前的那场沉船案说起。” “莫非,你说的是十年前的大元号沉船案?”老张方开了头,宁怀赟捏着下巴饶有兴趣的开口。 见其余两人看向自己, 他施施然开口解释:“十年前, 在前往南洲的海上发生过一场惊天大案, 为大元号沉船案。” “此案牵连禹、南两州的各大富商,逃生的人寥寥无几,唯有几位幸运的富商侥幸乘船在海上漂泊三日,被连云港的海兵救下。朝堂曾试着去查,逃生者却对此三缄其口, 对案中细节闭口不谈。” “不知什么时候起,在民间流传着一种说法, 这船上的人是被人为献祭的, 被献祭的鬼魂依旧在海上漂泊, 驾驶者大元号从浓郁的雾色中行来, 意图向逃生的富商们报仇。” “是的、是的……”老张双手紧握, 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他似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目光游离飘忽:“是大元号。” “那个时候, 我也只不过是南州富商中不上不下的商户罢了,有幸受到邀请参加那场海上拍卖会。拍卖的物品由海外的舶来品、珍贵的明器,以及、以及……一位出马仙家。 比起其他东西,来自北州的出马仙家,其精通的灰家搬财术才是这场拍卖的重点。倒不如说,整场拍卖就是为了这件商品而举办的。” “但是……” 老张的话还没有说完, 领口突然被一股巨力揪起, 面前是赵津文愤怒的双眼:“所以你们献祭了他?!” “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献祭了一船的活人?” “不不。”老张惊恐的摇头,他不断的摆手磕磕绊绊的解释:“没有、没有,这只是一场意外,只是一场意外……” “只是碰巧遇到了糟糕的天气,只是一场意外……我们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献祭,都是乱说的……” 随着他的诡辩,赵津文咬着牙,腮肉几乎被他咬破,一双眸子里充斥着厌恶与冰冷。 嘭—— 恰是此时,大门被巨力震动颤抖,发出艰难的吱呀声。 还在徒劳解释的老张瞬时熄了声响,面露惊恐的看着外间被人为碰撞的大门。 嘭—— 嘭—— 一声接着一声,似响在了人的心底。 顾祈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内间的门关上的同时熄灭了蜡烛,她背着门在昏暗的光线下冲几人摆手。 随着“嘭——”的一声,重物被撞开的巨响,几人瞬间找地方躲藏起来。 粗重的脚步声拖着长刀在屋外响起,“哗啦哗啦”破碎声在外间不断响起,木头飞溅的声音穿透门缝几乎清晰可闻。 随着脚步声逐渐走近,众人不自觉屏住呼吸,心脏跳动犹如擂鼓一声一声响彻耳畔。 哗啦—— 内间的门被无情劈开,碎裂的木片散落一地,滑进屋内落在众人面前。 他们背靠着遮掩物,屏住呼吸,只能听见,黑暗中咔嚓咔嚓机关碰撞的声音逐渐逼近。 “哗啦——” 一把大刀猛然将内室挡住的屏风劈开,在顾祈霖的身边破碎飞溅。 冰冷的白光在空中一闪而过,八尺高的人偶裂开嘴,再一次对着披风举起了刀。 正此时,宁怀赟从背后猛然突袭,手持匕首一跃而起恶狠狠的插入人偶另一只完好的眼珠中。 咔嚓—— 从眼珠处裂开的缝隙不断扩张,被宁怀赟无情划拉一刀,与旁边的缺口合二为一,几乎是将人偶的半张脸割开。 却不想人偶仅仅停歇半刻,又“咔嚓咔嚓”的行动起来。 宁怀赟一早拔出匕首落在地上,顺势接住了人偶一刀,然它力气太大,震的宁怀赟手臂发麻,只能狼狈避开,几次闪避叫人偶砍了个空。 破碎的家具令原本奢华的厢房变成一片狼藉,人偶攻击没有规律,见一击不重,下一击又转到了别的地方。 眼见那大刀即将从头顶落下,老张双腿发软,跪在地上怕的涕泗横流。 危急关头,赵津文从斜里冲过去带着他避开一刀,两人却因此撞到了柜子,柜子大开,一把大砍刀从柜子中掉出。 顾祈霖眉头一挑,没有丝毫迟疑,一把扛起足有自己半人高的大砍刀,一脚将刀踢起,以劲带力将一把刀舞出了重剑的架势,半旋身躯利用砍刀将人偶的头颅砍下。 人偶瞬时停住动作,手中举起的刀轰然落下。 众人松了口气,却不想下一秒人偶的手掌再次将刀柄握紧,竟又“死而复生”,一只大掌无情将离它最近的顾祈霖抓去。 “顾姑娘!” “小心!” 顾祈霖一时不察被人偶扯住头发,遮面的黑纱从面前凌落,漂亮阴郁的小脸露出痛苦的情绪。 她面露痛苦,本能的随着人偶的动作站起身试图缓解痛意,那双阴郁黝黑的美目倒映着人偶的身躯。 她眼睫微颤,尚未失去分寸,眼见大刀向自己砍来亦不惊慌。 铮—— 人偶挥舞着大刀劈下来的同时,白刃一闪,顾祈霖猛然割断被抓住的长发,以力抵力将人偶的半幅身躯尽数劈开。 人偶尚且“苟延残喘”,抖动着身躯意图起身,却不想顾祈霖踩着它,双手握着砍刀狠狠往下一刺。 控制人偶的机关彻底失效,人偶失去动静,倒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 “顾姑娘……”宁怀赟连忙丢下手中的东西奔到她的面前,猝然对上一双阴郁凌厉的眼。 很难说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像是从拼杀中走出来的,透露出凶狠与只能活一人的恶意,足以叫任何人都失去声息。 宁怀赟满眼心疼,叹息道:“可怜了那么好的头发,都被割坏了。” 他痛心疾首,不忍这如缎长发被割的七零八落,拂去黑纱上的灰尘将之由覆上顾祈霖的面容。 那黑纱下缄默许久,顾祈霖才松开手从地上站了起来,犹如小孩子一样被宁怀赟牵起衣角。 “带上这东西,这里不安全,我们该走了。” 宁怀赟拉着顾祈霖离开招呼他们跟上,两人才如梦初醒,赵津文艰难捡起地上的大砍刀跟着走。 老张左右看看,大喊:“你们等等我。” 他正追上去,却不想才出房门几步,就见几人停在光影交接处。 顾祈霖先前将一路的烛火熄灭,靠近楼梯的却是没有,分明是光影的对立,那明亮的烛火却不再是温暖的代表。 一双双无神的眼直勾勾的盯着他们,那些人偶,披着人的外衣,不再是半躬着身躯,而是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态注视着他们。 原本空荡荡的眼眶中填充上眼珠,就好似获得了灵魂一般,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悄然动作。 思及从二楼楼梯一直蔓延到三楼走廊的人偶,老张神色惊恐:“不会都是……” 眼见一个人偶动了一下,老张瞬间息了声响。 终是明白先前听到的尖叫声是怎么回事。 宁怀赟默默攥紧了身边的顾祈霖,目光在人偶见游离一瞬,猛然向前冲去:“走!” 他一边大喊,一边利用从人偶那里躲来的长刀将拦路的人偶劈得七零八落。 顾祈霖被他拉扯,一边跌跌撞撞的往前跑,一边利用手中的匕首给那些没有拦住的人偶补刀。 几次试探之后,她终于明确了什么,“往它们的心脏砍,那是核心所在!” “明白!” 宁怀赟得知弱点,双目一沉,犹如在战场上杀伐的将军,在人偶群里杀它个七进七出、片甲不留。 借着他冲出来的道路,几人奔下楼梯,一刀砍掉拦路的人偶正要开门,却听到门外铜锁碰撞发出的“哗哗”声。 “有人从外面锁了门!”赵津文脸色一沉,转头对着断后的顾、宁两人道。 “看来他们还是跑出去了。”看着角落里被人偶扯得支离破碎的尸体,宁怀赟嗤笑一声,扬着下巴指了指门:“把门砍了。” “好!”眼见那些人偶追了上来,赵津文二话没说,提刀就想砍。 这门外不知捆了什么撞是撞不开的,显然是不想三楼里的人出来,眼见那些人偶步步紧逼,赵津文咬着牙一刀又一刀的砍了下去。 震到双手发麻,裂出鲜血也不敢有丝毫停歇。 直到“噗呲”一声,砍刀破开了一个口子。 赵津文面上一喜,扭头大喊:“破了破了,门快打开了。 话音未落,就被顾祈霖一脚踹个仰倒。 只见一柄长枪从破开的口子里捅入,力道之大,若非顾祈霖及时出手,只怕能将人当场贯彻。 这长枪还往回缩,明显不是机关控制,老张面上一喜,扑上去大喊:“有人,有人,我们是活人啊!快放我们出去,快放我们出去!” 门外那人并不应声。 老张顿时就急了,不断的拉扯大门,拍喊着想让外边的人把门打开。 顾祈霖却敏锐察觉到洞中有白光一闪而过,她猛然出刀。 “叮——” 一只利箭撞上大刀,叮叮当当的掉在地上。 老张瞬时就吓出了一声冷汗。 “他们不会开门了。”宁怀赟冷冷开口。 第50章 沉船案·三 “嘭——” 大门被撞开的声音猛然响起, 哗啦从侧边的房间里涌现出一堆人偶。 那些人偶穿着人的衣裳,眼眶塞着木质的眼睛,以彩绘点出瞳孔。偏生动作间, 机关制造的缺陷暴露无遗, 它们动作僵硬, 每走一步身上机关发出“咔嚓咔嚓”的碰撞声。 偏又无惧伤痛,即便是砍去手脚,夺去头颅,只要核心未毁依旧可以动作。 新涌出的人偶浩浩荡荡,犹如恶鬼一般摆着麻木古怪的表情, 木质的手掌朝前伸去。 昏暗的烛火下,这些人偶的影子被拉的很长, 摇曳着怪物一般的巨影。 “咔嚓咔嚓——”的碰撞声犹如地狱的钟声, 一声一声敲响在他们耳边。 宁怀赟砍去一刀, 扫落一圈人偶, 他咬着牙汗水从鬓角滑落, 握着刀的手已然十分疲惫。 眼见那些人偶即将逼近,顾祈霖默默的靠近男人, 牵上了他的衣角, 被宁怀赟反手拉住。 他头颅微抬,帷帽轻纱之下,那双星眸锐利如洗,深邃如墨的色彩中点缀着凌然战意,凌厉爬上他的眼尾,微挑起犹如刀锋一般的弧度。 “绝不会死在这里。”他近乎傲慢的昂首, 没有一丝惧意。 “冲过去!” 在冲锋的话语敲响的一瞬间, 宁怀赟犹如是指挥战局的君王, 又如同冲锋陷阵的将军。 随着一声令下,长刀横扫开逼近的人偶。 他拉着顾祈霖一往无前,直往前冲,凡有阻拦的人偶皆被长刀的锐利所摄,清扫出来的道路亦泽被身后赵、张二人。 两人随着他的脚步向前,但清扫出来的道路被走过之后,尚未失去行动力的人偶便包围了过来。 “啊!!”眼见一个人偶就要抓到他,老张惊叫一声,猛然向前冲去。 赵津文被人偶拉扯脚步一顿,他看了看前方的人影,目光晦暗不明。 最后撕扯掉衣袖,以手中的大刀扫开围着的人偶,干脆利落的把大刀丢下轻松追了上去。 几人一路跑着,越来越多的人偶从紧闭的房间中冲出,犹如源源不断的恶鬼一般伸出非人的手掌,不断的加入追逐的行列。 又一个房间的门在突然间从旁边冲来,冲开的房门已然歪斜,顾祈霖被冲得脚步一歪险些跌在地上,被一只大掌牢牢的握住了胳膊。 宁怀赟一用力,直接把人从跌撞到姿势拉起,拉进怀里。 而今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他将人护在怀里回头看了眼身后跌跌撞撞跟着的两人,扭头没有迟疑的往前跑去。 一连跑过烛火通明的走廊,又跑回了原来无光的地方。 原先的房门早已破碎,他拉着人冲进了另一边的房间,开门迎面就是苍凉的夜色,群星点缀夜空,明月高悬于天。 对面的房间窗户不再是一样的格局,而是一间特殊的休息室,不再分内外两间,而是正对着一个大窗户,那窗户外是一楼的甲板。 “宁兄!”赵津文跑进房间,反手将大门顶上。 老张壮着胆子推动沉重的柜子堵着门,但在众多人偶的冲击下显得格外风雨飘摇。 “敢跳吗?”危急时刻,宁怀赟指着窗子,目光深沉。 船上的楼层高度不小,一下子连跳三楼只怕会受到不小的伤害,但后有追兵,唯有跳下才能有一线生机。 宁怀赟再度打量了一下距离,拧眉问顾祈霖:“顾姑娘,你能跳吗?” 顾祈霖探头朝下看了看,比划了一下距离:“没问题,不会受伤。” 她在山上的时候,跳过比这更高的山崖,有把握不受伤。 “好!” 宁怀赟点头,他松开一直拉着人的手,整了整衣袖,语气冷静:“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跳。” “喂!”赵津文顿时回头。 只听宁怀赟一声“跳”,只能看见两人跳下去的身影。 “你们还没喊数呢!” “不行,不行,这太高了,这太高了!”老张只看跳下去的距离就已经害怕了,他不住摇头,不肯跟着往下跳。 赵津文独自一个人顶着门,房门连同身后的重物不断的震动,他一咬牙,心一横,揪住还早迟疑的老张未敢回头,直接从窗子上跳了下去。 此时,没有人力的抵挡,“哗啦”一声,人偶大军冲入房间。 “啊啊啊!!” 老张被他带着跳下,魂都要吓飞出去。 “咚咚——” 两声重物落地之声,赵津文只觉背部一片火辣,被扶起时口中“嘶”了一声。 宁怀赟给他检查了一下,没伤到骨头,只是点皮外伤。 而现在,他们暂时脱险了。 也只有到甲板上,他们才能直面大元号的恐惧。 大元号身长数百米,是他们所在航船的两倍,与之相比,这艘船在它面前不亚于大人与小孩的对比。 这艘大元号外表残破不堪,破旧是它的写照,表面的船板腐败不堪,浓郁的水汽在船声萦绕,甚至可以看到船身残留的水痕。 就像是从水中突然拔高而出一般,船身布满了被水侵泡的痕迹,远远看去,是一艘相当破旧的航船了。 “这船放在连云港,是不能出航的。” 宁怀赟开了句玩笑,但在场没有人有心思去接。 顾祈霖站在船边,那里离大元号最近,这艘古怪破旧的航船几乎贴着他们漂浮在海上。 她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大元号上,突然开口:“这船能上去吗?” “上、上去?”老张骇了一跳。 “不,不上去,我不上去!” 他连连摆手,不知何时退到了舱门边,竟是想开门进去。 宁怀赟急声道:“别开!” 但是迟了。 他一打开门,里面赫然冲出几个人影。 赵津文警惕的退后几步,就见出来的是些活人,有人手上拿着弓箭、长枪,他们衣着富丽,面上是遮掩不住的惊恐。 宁怀赟脸色微变,猛然冲上去想把门关住,却被长枪直指喉咙。 “你干什么?”那人眼神狐疑,不仅没有关门,反而任由同伴惊喜的冲进去招呼更多人跑出来。 面对这种情况,赵津文低声念了一句:“蠢货。” 激动的脚步声在门内响起,又有一些富商从里面出来,其中有一人被众星捧月一般护在中间,他的衣着华贵,是旁人所不能及。 显然是这些商户中领头羊的存在。 他们出来见宁怀赟被自己人制住,也没有奇怪,反而趾高气扬道:“你是这艘船上的吧?你们船长呢,出了这种事还不快让他们来见我!” “哦?”真是好久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了,宁怀赟掀了掀眼皮,饶有兴趣的挑唇冷冷一笑。 “怎么,你还想去地狱见他?” “你!”拿着长枪的男人面上一怒,直指他的喉咙。 下一秒手中的长枪被一只白皙的小手握住,不能再前进一寸。 出手的那人一身鸦青道袍,黑纱都面纱在风中微微摆动,她缄默无言,一只手却犹如铁钳,是定不能前进一寸。 非但不能前进,顾祈霖眸子微挑,直接后推出去,一个踢腿把长枪从空中重重压在地上,从中折断了去。 只见黑纱轻晃,她初启唇语气冷淡:“关门。” 众人先是一骇,有人急于表现壮着胆子大喊:“你说关门就关门,会那点小把戏吓唬谁呢!” 宁怀赟冷笑一声,抱臂懒懒道:“你们还没发现吗?闹出这么大动静,至今为止都没有任何一位船员出现。” “我劝你们最好把门关上,否则……” “否则怎么样?”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急不可耐打断,那人面露恼色:“你知道这位是谁吗?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立在正中的富人满脸得色的挺了挺胸膛。 这是完全没被吓到啊! 嘴角的冷笑还未收敛,突然一声巨响,宁怀赟脸色微变,不顾那些人是反应直冲门前,想去把门关上。 谁想方跑到舱门前,一只由木头雕刻的手赫然出现在面前。 宁怀赟动作一顿,越来越多的手攀附在大门上,那些木手犹如鬼爪一般,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密集在门沿掰扯。 饶是宁怀赟都忍不住后退。 他一松手,舱门逐渐被人偶掰开,被无数的木手掰成了碎片,偷藏进黑暗中。 一只大掌从黑暗中伸出,精准的抓住最近的人。 那人还来不及反应,唯有一声惨叫:“啊啊!!” “救我,救我……” “咔嚓咔嚓——” 犹如人在啃骨头的声音伴随着惨叫声,声声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舱门,那漆黑的,仅仅只有一线月光窥探一角的地方,从中滚落出一只布满鲜血的球形物。 那写满惊恐的眼睛,直勾勾的对上众人视线。 “咚——咚——” 一个人偶从里面走了出来,它脚步蹒跚,一步一步都响着机关碰撞的声响。 那木头做的手沾满了肉泥,身上的衣服染上了猩红,麻木无神的眼以一种非人的举动咋眼眶中旋转。 “咔、咔。” 伴随着下颚机关动弹的声响,人偶支着腰模仿着方才的富商,作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几个人偶从里面走出来围在它的身边。 与方才发生的一幕如出一辙,却叫众人心都凉了。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沉船案·四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人偶模仿他们的举动, 本能的感觉到令人作呕的厌恶,与发自内心对类人物的恐惧。 他们近乎惊恐,在这静谧无声中, 宁怀赟悄无声息的退到顾祈霖身边。 他低声叹了一句:“没有办法了。” 那船舱之中不是还知多少人偶, 为今之计只能往那艘船上跑。 顾祈霖方点了头, 一脚踢起脚下半截长枪,还未如何动作,就见那些人偶竟是齐齐扭头,双腿僵硬迈开脚步朝他们跑来。 “啊啊!!” 目睹了方才的惨案,众人面对人偶的袭击作鸟兽散, 尖叫在甲板上乱跑。 可那艘大元号近在眼前,有人早已放弃跌倒在地上满脸悔恨, 有人却摸到了放置小船的地方, 想要放船逃离。 在这一片混乱中, 眼见赵津文将要被冲散, 宁怀赟拉了他一把。 他们在人偶冲过来时就已经选好了路线, 跑回原来的位置将甲板收好的绳索绑在半截长枪上,确定绑妥当时顾祈霖掂量了一下。 在一片混乱之中, 他们在角落里冷静的捆好绳索, 估算好力道将长枪狠狠一投,直接扎入大元号的船沿,深深扎进了木板。 宁怀赟拉了拉绳子,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本想让顾祈霖先上去,却不想方才把绳子送上,一股巨力将他推到一边。 是那个被人捧着哄着的富商, 富商满脸恐惧, 眼中是深深的轻蔑。 “快来快来, 从这走,我们上船。”他嫌弃的看了几人一眼,转头招呼其他人把他拖上去。 到处乱窜被死亡的恐惧吓得六神无主的众人一拥而上,把他们挤到了一边,七手八脚的扒着绳子想逃。 也不顾这上面又有什么危险,死亡的恐惧早已笼罩在他们的心头。 赵津文“诶”了一声,愤怒的撸起袖子:“你们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滚开,贱民!”富商轻蔑一笑,在跟随者的帮助下成功登上了大元号。 大元号早已破败不堪,踩在上面木头会发出支离破碎的吱呀声。 宁怀赟拦住激动的赵津文冷眼旁观,看着他们手忙脚乱的往上爬。 那富商刚爬上去,斜里突然飞出一支暗器,直插富商后心。 富商得救的喜悦与得意还在脸上未曾抹去,却已然断了声息,直直的从大元号上坠落。 众人先是一静,方犹豫一瞬一只人偶直插一人肩头,拖拽回去毫不留情的拧了脖子。 这下可把所有人吓的够呛,他们争先恐后去拉绳子,不顾大元号上的机关危险,直接往上爬。 这其中自然不乏一些死掉的,但能有一线生机就足以叫他们铤而走险。 人偶大军早已随着人群的聚集而逐渐逼近,宁怀赟低声交代了赵津文一句:“等下无论如何,照顾好我师妹。” 话语未落,他提起长刀,犹如守卫百姓的将军,迎着人偶走去。 他身姿挺拔,从他的双手、谈吐来看,定然是出生富贵被书墨、权势侵染,此刻却屹立在这这些恶心的怪物面前,未有一丝惧意。 赵津文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怔松。 等所有人都上去了,顾祈霖拉了拉绳索,确定还能用之后,将之交付给赵津文。 “你上去吧。”她淡声开口。 赵津文彻底愣住了:“你、你让我先上去?你呢?” 此刻如此危险,多停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但顾祈霖言语平淡:“不会有事的。” 赵津文拉了拉绳子,确实十分结实,他眼神复杂,犹豫不过片刻,就将顾祈霖头也不回的朝危险的地方走去。 宁怀赟还拦在那里。 他看着两人的身影愣了许久,大声喊:“等我上去拉你!”这才拉着绳子逐渐往上爬。 却不想刚爬上去,就听见一个商人惊恐的声音:“那些人偶,快把绳子割掉!” 逃生的喜悦还未言明,就见那商人拿着刀,来到船沿满怀恶意的去割绳索。 赵津文连忙上前阻止,却被几个男人压在地上,他疯狂的挣扎,暴怒吼叫:“你们在干什么!” “你们怎么可以……” “老张!他们救过你啊!”赵津文一边挣扎,一边往前爬去。 他神色狰狞带着仇恨,那些商人未曾有一丝悔意,就连老张都闪烁着眼神。 “又、又不是第一次……” 听到这话,赵津文一愣,继而眼中掀起滔天恨意:“你说什么?!” “这也是为了保险起见啊!小伙子。”压制他的商人毫不在意的说道:“鬼知道那些人偶会不会爬上来!” “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割绳子的人耸了耸肩膀,随后落下一刀,那绳子失去束缚从空中掉落。 在赵津文眼中,这些人与魔鬼无异。 他咬着牙,趁着身上的人有所松懈,他猛然撞开那些人,迅速扑到船边,那绳索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宁怀赟他们被人偶团团围住,唯有一些残破的木片从包围圈里飞出。 赵津文面露急切,他咬着牙忍受下一切暴怒的情绪,摸索着解开船边捆住的绳子。 随着他的动作,一块踏板突然从大元号的边沿向后倒去,轰然搭在航船上,展出一条平整的道路。 “喂!”那些商人顿时急了,上前想要把这块踏板弄掉。 却不想白光一闪,赵津文从旁边的绳堆中摸出一把刀,他横在面前面露凶狠:“你们谁敢上前?!” “啊!” “疯子!真是一个疯子!” …… 那些商人不敢再靠近,只能站在甲板上与他对峙。 而此刻的宁怀赟与顾祈霖因这动静太大,回头看到踏板落下,彼此眼中皆闪过一丝诧异。 与顾祈霖对视一眼,两人默契且战且退。 最后更是转身就跑翻上踏板,成功从踏板上走上了大元号。 等两人上了船,那些人偶也蜂拥而至。 眼见人偶即将登船,宁怀赟琢磨了一下那个甲板的机关,把固定踏板的绳索砍断,任由踏板与人偶坠入海中消失不见。 “是你把踏板放下来的吗?”看着那些人偶坠嗨海,宁怀赟若有所思。 赵津文挠了挠头:“他们割断了绳子,所以……” “多谢。”宁怀赟道了谢,不动声色的离远了些。 与顾祈霖在角落低语:“那些人偶,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林家戏楼。”顾祈霖垂眸提醒。 若是给那些人偶画上脸谱,恐怕会更像林家戏楼里的鬼戏人偶。 那些人偶是如何在鲁班法的操控下行动、变换动作的,宁怀赟自觉历历在目,眉头紧锁:“是鲁班法?” “这种程度,恐怕只有偃师才可以。” “偃师、林家戏楼……”宁怀赟低声念着,呵笑一声:“这可真有意思。” 他与顾祈霖商量完,坐在一个箱子上拍了拍手,吸引众人注意后抱臂懒散道:“为了活下来,都说说吧,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出马弟子是怎么回事?” 赵津文猛然回头看他,只能看见如雾一般神秘莫测的帷帽纱帘。 商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能主事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在一整夜的危机中也早已变得脆弱敏感。 但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人愿意开口。 “究竟是什么秘密,叫你们如此守口如瓶。”宁怀赟啧了一声,颇为不悦。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自己查!” 他丢下一句话转身欲走,没走几步突然回头,便看见那些人恍若松了口气的表情。 他顿时皱眉,亮出自己的长刀,逼着人走进船舱之中。 说起来,这大院好的格局与他们之前做的船很像,几乎是翻版,总觉得下一秒就会冒出来一个人偶。 “这船上没有线索?”宁怀赟与顾祈霖落后几步思索着,不免狐疑起来。 顾祈霖往船舱里走去,一边走她将手中木块展开。 “这船有问题。” “嗯?什么问题?”宁怀赟顿时偏头。 还未问出什么,就听见一声惊叫。 他们对视一眼,连忙向前跑去,却见一群人满脸惊恐的站在一间房间外。 往里一瞧,巧了,和原先拍卖的圆台布局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原先吊着人偶的圆台上正吊着一个纸人,纸人像是被水浸泡多年一般,还在“嘀嗒嘀嗒”的往下滴着水。 那水落在船板上,晕湿了木质的地板,上面血红色的图纹也模糊了一角。 顾祈霖胆子大,在众人避之不及的时候,果断上前半跪在纸人面前,她摸了摸血色的图纹,轻轻一嗅,若有所思。 “果然,是清风。” 那图纹绘的,正是悲王的仙像。 男清风,女烟魂,与其他仙家不同,悲王的图纹男女不同,只消一眼就能看出区别。 这只怕…… 顾祈霖的指在地面摸索,沿着血色的纹理,她眸色渐沉。 “是祭祀。” 这个纹理是祭祀用的。 出马仙与其他信仰不同,出马仙本质是保家仙,吃的是家族的供奉,不消旁人祭祀。而这个纹理却不同,悲王的图纹外边,以神祀的方法绘上了祭祀的纹路。 相当于是,让阵中之物以祭祀神明的办法供奉给了出马仙。 是一种淫祀。 俗称——邪|教。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沉船案·五 国之规, 凡祭祀人命、收敛钱财、以规反国者,皆在淫祀之内,是为邪/教。 之害愚弄万民, 害人性命, 夺人钱财, 至家庭破碎、亲人分离,人人得而诛之。 正统出马仙定然不会有这种古怪的淫祀,只怕是有人听信其他教派做出的荒唐之举,其中图纹古怪杂乱,各种教派混杂在一起, 就像是一个半吊子画的。 还有这颜色…… 顾祈霖深觉不对,起身正欲把自己的发现说与宁怀赟, 却不想一迈步, “咔哧咔哧”犹如冰层破碎的声音伴随地板蜿蜒开裂的画面, 破碎的地面蜿蜒倒塌。 那吊着的纸人猝然断了线, 飘飘摇摇的就落在了地上。 初落了地, 伴随地面的震动,轰然至中间图纹出开始崩塌。 “顾姑娘!!!”紧张的叫喊似从远方传来一般, 隔着震动的巨响。 顾祈霖站立不稳, 在颠簸中只能保持站立,隔着黑纱她与焦急的宁怀赟对视,一片混乱之中。 只见黑影一闪过而过,伴随剧烈的碰撞声。 嘭—— 头顶装饰的吊顶物轰然倒下,本就破碎的地板经受这沉重一击,轰然坍塌, 落进了下层。 扑通的水声从破碎的空洞中哗啦作响, 潺潺流水从下层奔驰飞去。 “顾姑娘!宁公子!”赵津文紧张的飞扑到那空洞盯上, 目光在潺潺流水中打转。 在无尽的水流之中,就连掉落的木板都难以保全自身,何况是被吊顶砸下的两人。 正是悲伤难过之时,斜里传了一声闷哼:“我们没事。” 赵津文抬头一瞧,顿时如释重负。 只见两人正窝在角落的地方,因当时宁怀赟冲过去的举动狠狠撞飞了桌椅,导致两人倒在废墟中。 好在是把人护住了,只受了点轻伤。 宁怀赟挣扎着起身,不免发出一声闷哼,背后剧烈的痛楚令他睫羽乱颤,脚下一个踉跄,被顾祈霖迅速扶住了。 “顾姑娘先前发现了什么?”在顾祈霖的搀扶下起身,宁怀赟的目光一直在众人的身上打转。 他微偏着头,避着人群压低声音询问。 顾祈霖低头搀扶他,配合着低声开口:“这船是假的。” “使用的木材有近几年砍伐的痕迹,绘制的图纹做旧的痕迹很新,那些图纹恐怕也是假的,被毁掉了。” 还有那图纹,除了悲王像,其他都是假的,只怕是学了个半吊子就出来装神弄鬼。 可偏偏是闹出这样一番动静,意欲何为实在令人不解。 “那可真是奇怪。”扫过在场所有人的面容,宁怀赟摩挲着下颚,饶有兴趣的眼尾微挑,借着袖子的遮掩在顾祈霖的手背上写下一个字。 温热的指落在手背,激起一阵痒意,待他写完顾祈霖将手缩回袖中,垂眸深思。 “先不要下定论。” “说的也是。” 经过这次,在场所有人都身心俱疲,又不敢在此停留,只好继续往外走。 他们行动缓慢,那么多人三三两两的汇聚在一起,拖成一条长龙。 偶有窃窃私语声传来。 “大元号沉船的时候我就说了……你们不听……” “本来就没有到那个地步,这下好了……” “……都会死……” …… 宁怀赟同顾祈霖互相搀扶,听到身后的声音面不改色,只顾往前走。 咚咚—— 猝然间只听两声咚咚,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突然从后面滚到了面前,众人低头一看,顿时吓的魂飞魄散。 “啊!!!” 距离近的人,先前还与人窃窃私语,下一秒就见同伴人头落地,早已骇的魂飞魄散,惊恐不已。 那人头咕噜咕噜滚到最前方,没入黑暗之中,留下一条蜿蜒的血痕。 “怎么回事?”发生这种事,宁怀赟推开人群挤到了案发现场,只见死者尸首分离,断口处还残留着鲜血。 顾祈霖走过来的脚步一顿,她的视线在地面一晃,从地上捡起一个眼熟的木块,正好与宁怀赟对上眼。 死的人是老张,正是和人交谈的时候,突然没了声响。鲜血从断口喷出,溅了所有人一身。 “是他,一定是他杀的,他离的最近!” 宁怀赟还没有得出结论,那些商人已经迫不及待的互相指责起来。 被指责的人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怎么可能,我要是杀人会在这种时候吗?” “不是你是谁?就你和他走在最后,当初也是你下的手……”那人话说到一半,突然息了声响。 再一瞧,他在那人凶狠的怒视下瑟缩到同伴的身后。 “当初?”宁怀赟蹙眉,他的目光扫过众人,仔细点了点数。 一共包括他与顾祈霖在内,活着的一共有八人,而当初从船上活下来的人,正好是九人人,正好登上这艘旧船的有九人,是巧合吗? 宁怀赟摸不准,他正犹豫之时,那被指责的人早已被人七手八脚的捆了起来。 他们自顾自的商量好了同伴的去除,开一个房间把人关起来,语气冷漠的不像是一起死里逃生的同伴。 说到底,他们不必在乎杀人的是谁,他们只想要一个答案,与怪力乱神毫不搭边的答案掩耳盗铃。 宁怀赟冷眼看着,在他们把人关进去的时候,他慢了一步,回去询问事情。 那人被取下塞在嘴里的布,看着去而复返的宁怀赟面露凶狠:“你想干什么?!” “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宁怀赟把玩着手中精致的西域匕首,银白的刀光在眼前不断闪过。 那人咽了咽口水,眼珠子一转就挨了宁怀赟一下,那把匕首紧贴他的脖子割破了肌肤,猩红的鲜血顺着脖子流进衣领。 “我劝你最好别耍花样,我没那么多时间来陪你耗!”宁怀赟语气冷静,他猛然逼近这人,漂亮的黑眸中似凝着霜雪,没有一丝对生命的敬畏。 “我这刀还没见过血,正好缺个祭刀人,我不介意拿你祭刀。” 那人被唬了一跳,终于明白此刻的境遇。 他的目光偏移一瞬,咽了口唾沫。 “跟你说也行,想必你也已经发现了,能活着上船的人多多少少都和十年前的沉船案有关。” 虽然这个国家在一代武帝一代庸帝的消耗下已经千疮百孔,但在十年前今上初登基的第二年,国家迎来了短暂的繁荣。 在这繁荣之下,催生出了很多由世家豢养捞钱的富商,他们乘上这股东风一跃成为就连官府都要高看一眼的大富商。 若只是如此,最后不外乎享受荣华富贵富足一生,但人心是不会满足的,他们享受了一点富贵便想要这富贵能千秋万代。 而这时,一个来自北州的传闻如风一般在南州横扫而过。 那是一位意外供奉出马仙的故事。 有一个酒鬼年过三十,日日沉迷酒赌,有钱赌上一把喝上两口小酒,没钱就去路边乞讨为生。 有一日,他躺在一间废弃的破屋喝酒,喝的醉醺醺的时候,身边突然跳出一只老鼠,这酒鬼竟也不赶它,而是称呼一句“鼠兄”,分它酒水。 从那以后,那酒鬼以破屋当家,日日分酒与“鼠兄”,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运气,他之后去赌次次赢钱,虽是不多却也日渐富足,而那老鼠竟在一日口吐人言,要那酒鬼奉它为仙,随后便就地仙去。 酒鬼不敢怠慢,花费钱财为“鼠兄”安置,设置神龛。 说来也怪,自从供奉鼠仙之后,酒鬼戒酒戒赌,竟不过三月就捡到一笔横财,自是万事顺遂,钱财尽揽。 酒鬼一下改头换面,成了北州中最有名望的出马弟子。 这事传到南州,来自北州的神秘出马仙信仰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他们疯狂追捧探寻出马仙的踪迹。 竟是真的花钱请来了一位出马弟子,根据他的指示在海上建造了一艘大船——大元号。 在一日吉时,他们出海以拍卖为幌子,进行一次供奉,以求得到灰家仙的指引。 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误,捉来供奉的黄鼠狼、老鼠、刺猬、蛇、狐狸五种动物相继死去,那个出马弟子因此拒绝举行仪式,并诅咒他们不敬仙家定会招致灾祸。 或许是应了他的诅咒,船行到夜,忽然海风大作,风雨飘摇。 船底不知为何突然破开一个口子,海水尽数灌入,大船即将沉没。 “供奉?”宁怀赟蹙眉,心中颇有几分滑稽可笑:“你管那个叫做供奉?献祭一位出马弟子?” 或许是他话语中的讥笑过于明显,那人顿时焦急辩解:“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但十年前,我们的供奉仪式不是这样的。” “我们的仪式……” 话说到一半,他面容僵硬,徒劳的张大嘴,最后却湮灭了声息,猩红的鲜血犹带温热,炽烈的犹如花洒一般喷射在墙面、面纱,最后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咕咚—— 头掉在地上。 在宁怀赟的面前,一个大活人突然断头再也没有声息。鲜血喷了他满身,他沉默的看着人头落下,滚落在地上。 静谧之中,唯有叹息清晰可闻。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章 第53章 沉船案·六 “宁公子?” 一片混乱之中, 有人在身后唤他。 宁怀赟正垂眸看着什么,听到声音他手一缩,将手中的物件兜进袖中。 回头就见赵津文正在门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看到有人死了, 他也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惧意, 只是看着他, 对面前的一切熟视无睹:“宁公子在这里做什么?” “有些问题想求个答案而已。”他笑脸盈盈,宁怀赟更是不动声色。 他自然起身从屋中走出,一身衣裳沾染了鲜血也不碍他这身华贵的气势,犹如在鸦青上绽开点点红花。 他压着帽檐,路过赵津文时宁怀赟偏了偏头, 呵笑一声:“赵公子又为何在这?” 赵津文一时没有回答,只是神情微妙, 气氛瞬时紧张起来。 两人对峙许久, 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松了气势, 结伴往回走。 宁怀赟耽误了好一会, 但好在那些人也没有走远。 等两人追上去时他们才将将走到楼梯口, 正因为一些事情发生了争吵,顾祈霖就静静的站在角落, 缺乏存在感。 昏暗的角落里, 她缄默无声,黑纱遮掩了她的情绪,亦消减了她的存在。 唯有脚步声传来,那波澜不惊的黑纱才有所动静,在空中划出小小的弧度,转头看向两人, 在触及宁怀赟一身血迹之后顿了顿。 顾祈霖不自觉上前两步, 却不想脚下“咔嚓”一声, 她愕然顿住。 “咔嚓咔嚓”的破碎声在她脚下蔓延,一切都是那么迅速,就像是岌岌可危的冰层在瞬间破碎一般。 没有再给宁怀赟反应的速度,顾祈霖脚下一空,脚底下的木板瞬间破碎,直直掉入深水之中。 两人隔着轻纱看过一眼,在瞬间又被机关分开。 “顾姑娘?!” 开合的地板在机关的反弹下瞬间闭合,再不见先前裂开的痕迹。 宁怀赟扑在机关下,攥着拳头恶狠狠的砸了数次,直至关节砸出鲜血,他见机关闭合难以再开,情绪不稳。 在赵津文过来搀扶他的时候,猛然攥住他的衣领,帷帽的纱帘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如鹰如狼一般寒戾锋锐的眼。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低吼道,怀中的匕首蠢蠢欲动。 面对死亡的威胁,赵津文不慌不忙,面对众人的视线他低声安抚:“你别急,她现在很安全。” “但你要是坏我的事……” 话未说尽,宁怀赟啧了一声,甩开他的衣领从地上站起。 他抬眸看向众人,眼神闪烁着冰冷的怒意,危险之中又压抑着冷静。 赵津文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衣领,像是个刚出茅庐的小年轻对众人不好意思的笑笑:“他太激动了,你们发现什么了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一声冷笑:“这鬼地方还能找到什么。” “对啊,对啊,这地方什么都没有……” “又死了人,真是可怕,我总感觉哪里阴森森的。” ……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话,却皆是默契的远离了一身血迹的宁怀赟。 宁怀赟冷眼看着,扯了扯衣领不怀好意的恐吓道:“不好意思,刚杀了个人。” “什么?!!” “怕什么,反正死的是个杀人犯,你们又没招惹我。”宁怀赟漫不经心的把玩手中的木块。 索性是被发现了,宁怀赟大大方方,把玩着手中杀人的证据,目光不怀好意的在赵津文身上打转。 人群之中突然混入一个杀人犯,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本能的离宁怀赟远远的,心惊肉跳的暗地多投注视线。 然宁怀赟手持凶器,非要跟着他们,他们也只能憋着气无处发泄。 一时气氛诡异至极。 · “哗啦哗啦——” 脚下的地板突然踩空陷入黑暗的一瞬间,顾祈霖猛然掉进了一片冷水之中。 宁怀赟慌乱的声音早已模糊在潺潺流水之中。 这水池不知是在哪里,潺潺的流水声伴随着机关“咔嚓咔嚓”的颤动声,顾祈霖浮出水面。 宁怀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逐渐模糊不清,到最后彻底听不到了。 杂乱的脚步也在头顶咚咚作响。 头顶蒙面的黑纱在水中漂浮,顾祈霖索性把黑纱收入怀中,她没有尝试喊叫,只在水中辨了方向,冷静的顺着水流的方向想攀上旁边的凸起。 这类凸起的平台还有不少,每个之间隔了不少距离,那流水潺潺不知流向何方。 却不想方游了几米出去,底下“咔嚓咔嚓”机关活动的声音逐渐明晰,顾祈霖感觉到脚下有什么东西升了起来,她踩实了那物,成功从水流中脱身。 只听“哗啦”一声,一个平台从底下伸出将她托举出水。 不只是这一个,还有许许多多的平台从水中升起,搭成了一条不知通向何方的路。 然此刻除了跟随而去,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 顾祈霖权衡之后,踩着那些平台逐渐往黑暗中走去。 “咔嚓咔嚓”的声音一直跟随她的左右,就像是有一只人偶在她的身侧行走,这个联想让她一下子想到了那些古怪的人偶。 睁着麻木的双眸,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追击而来。 想到这些,顾祈霖脚步一顿,她试图从四周寻找到声音的来源,却因身处黑暗而无法找寻。 她只能不断的往前走,裙摆拂过水面掀起片片涟漪。 “咔嚓咔嚓。” 前方突然出现一点光亮,顾祈霖脚步一顿,误以为找到了出口加快脚步,却不想在拐弯处撞见了一个拿着蜡烛的人偶。 她悚然一惊,连忙旋身躲在了拐弯的墙后。 但是晚了,那个人偶“看见”她了。 “咔嚓咔嚓。” 是人偶行动的声音。 踩着沉重的脚步,一声一声逼近。 “咚咚”心跳声在胸膛越跳越响,顾祈霖不动声色,背着手虚握成拳,目光在四周来回打量。 这巷子太窄恐怕没有部分挤过去,若是往回跑…… 顾祈霖心中思索着,只见那人偶越走越近,出乎意料的是,它并没有发起攻击,恰恰相反,它将手中的蜡烛举高,照亮了这一片天地。 除此之外,还有一本书,被它托举着递了过来。 顾祈霖沉默一瞬,从它手中接过书本,这似乎是一本日记。 日记的前面撕去了很多页,从十年前春开始。 丙寅年壬辰月壬午日,清明。 兄长说找到了一个活计,只要干成了就有数不尽的钱财,我知道兄长又要去骗人了。夫子曾说投机取巧之法不得长久,终归会自食恶果,但兄长此行是为我能读书识字,终究是我无能连累兄长做这些坑蒙拐骗的腌臜事。 若世间真有仙家,宁折我之福报,祈求兄长平安归来。 …… 丙寅年壬辰月丙申日,春。 一别半月,兄长来信,已到南州,一切平安。 …… 丙寅年葵巳月葵丑日,立夏。 事情似乎出了问题,兄长来信之中言语颇为焦急,我回信兄长,宁愿不要这笔钱财也希望他平安归来,但兄长似乎已经有了新的打算。 …… 丙寅年乙未月乙丑日,夏。 兄长令南州富商建造大船,传闻高数百丈,是国之顶峰,定然十分宏伟。只是听闻兄长要去海上做法我心不安,望兄长一路平安。 …… 丙寅年乙未月乙巳日,夏。 兄长遇海难,托鸽来信已经脱险,不日便将返回北州,万幸! …… 丙寅年丙申月丁酉日,夏。 怎么会!怎么会!兄长分明已经脱险,为何…… 是了,是了,自食恶果,自食恶果。可这恶果若是丢掉性命,为何不冲我来,兄长所做皆是为我有个好前程! 是我害了兄长! …… 丁卯年壬寅月戊子日,立春。 又是一年春季,我终究没能如兄长所愿走上仕途。听闻津海城有位出马弟子广收门徒,我拜其门下,求悲家供奉。 师傅问我奉谁为家仙,我愿奉兄长为仙,迎兄长之灵回乡,日夜虔诚,子子孙孙供奉台前,愿兄长之灵得以安息。 …… 辛未年己酉月丙寅日,中秋。 遇兄长故人,是那场海难的逃生者。我心激动想去询问兄长往事,却不想意外得知事情的真相。 我便知晓!!!那日兄长分明来信已然脱险,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我不会就此罢休的,我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人!绝不! 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 布满笔记整页的怨恨几乎冲破纸张,只看那笔锋凌乱,语句疯狂,日记主人的崩溃与仇恨展露无疑,几乎力透纸张。 顾祈霖抿唇,接着往下翻去。 下一页的日期跳转到了今岁。 …… 乙亥年乙卯月甲戌日,春。 尽管付出了一些代价,但我还是从一位林家女手中习得了鲁班法,配合偃师的技术,我造了一艘大船,复原了大元号。 只需放上足够的筹码,我的计划就能成功。 兄长,一别经年,我以仇人之血祭你。 …… 这是最后一篇日记,看完这些,顾祈霖微阖上眸,总算理清了一切的来龙去脉。 海难之中,逃离之人不是九人,而是十人,那位出马弟子就在其中。 可偏偏是遭遇不测,最后命丧黄泉。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令背后的谋划者如此愤怒。顾祈霖思索许久,还未思索出个所以然,就见面前的人偶突然转身,它径直往一个方向走去。 顾祈霖一怔,明白它是要带路,犹豫许久,终是跟了上去。 踩着漂浮的平台,顾祈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亦错过了上面令人惊悚的惨叫声。 第54章 沉船案·七 “啊!!” 惨烈而惊恐的呼声几乎穿透木板, 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赫然是方才进过的拍卖会场,中间的破洞大咧咧的敞开, 水流在黑洞下潺潺流过, 带来一丝冷意。 分明是走下了楼梯, 可不知为何,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有人受不了了,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出,他数着步子,终于在前方不远处, 发现了一间大开的房门。 房门内,一具断头的尸体赫然陈尸于此。 所有人都惊了。 “这是什么?” “鬼打墙?!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 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对不起对不起, 我真的错了, 我妈也是迫不得已, 去捐钱我为你积福,求求你不要再纠缠了, 对不起!!” …… 众人崩溃哭喊, 所谓众生百态。 赵津文在背后露出冷漠又戏谑的表情,那双眼仿佛看透了一切,夹杂着恨意与快意。 宁怀赟抱臂站在一边,冷眼瞧着这些人发疯。 半晌不知这些人联想到了什么,突然有个人站起了身。 他跌跌撞撞的往前,走进一间房间。 宁怀赟怔了一下, 眼见他神情癫狂, 顿时心生不安。 “喂……!”口中的话语还没有说完, 就见这人从房间里拿着一把大砍刀走出来。 脚步虽是虚浮,但面上已然有了杀人的狠意。 “呵呵呵,呵呵呵,悲家的复仇,他是来复仇的……” “拍卖的物品只能有一个人可以得到,既然代价是人命,杀了你们,我就可以逃脱了吧!” “如果只能活下一个人,那你们都给我去死,去死!” …… 那人语句癫狂,手拿砍刀没有章法的乱劈乱砍。 其他人的眼神除了畏惧,在一瞬间添了新的情绪,他们打量彼此,目光中透露出待价而沽的冷意,似在权衡利弊。 宁怀赟瞬时咬紧腮肉,下颚紧绷,微挑的眼尾危险缩紧,勾勒出几分冷意。 “你知道那是谁?” “南州做酒楼的富商,背靠皇亲国戚,仗着自己的女儿与大官联姻肆意打压同行,但凡是与他不对付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家破人亡不过寻常。偏偏是这样的人,敛财无数,莫说是南州,旁边禹州的土地都有千亩,犹如土皇帝一般重收租金,逼的百姓食不果腹……” 赵津文眼神冷漠戏谑,看着手拿砍刀面露疯狂的男人,他语句平淡,在宁怀赟耳边低语。 “这样的人,就算是死了,也不过是为民除害罢了。” 藏在袖中的手瞬时攥紧了,宁怀赟抬眸眼底冷意凌然乍现,富含杀意的目光扫过众人。 “有人鱼肉百姓,是这个国家的问题,不应该有你来审判。”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赵津文低咳两声,笑得肺腔都发疼。 “国家?指望这个国家?你指望那高高在上的官家替你申冤,还不如指望自己。这狗皇帝就是最大鱼肉百姓的人,死了他一个又会有下一个!” “不得不承认,之前的太子殿下是不错,办实事为民请愿,可惜好人都是活不长久的,他注定成不了明君,冤屈也注定只能我们自己申!” 宁怀赟面色紧绷,像是被戳中了什么,他难堪的闭上眼,语句艰涩,眼尾飞起难过的绯红。 “……你说得对。” 正难过之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丝冷光,宁怀赟心中一紧,连忙将身边的赵津文拉到身边。 “小心!” 他抬臂挡下,“刺啦——”鲜血从伤口溢出侵染了整条胳膊。 宁怀赟反应迅速,一脚把动手的富商踹开,他不顾手臂上的疼痛,拉着呆滞的赵津文跑路。 那商人被狠踢出去,手中的砍刀“叮当”落地,落在另一个人的脚下。 那人低头看了看染血的刀,抬头露出一个凶残的笑容。 “啊!!” 剧烈的惨叫声从身后传来,宁怀赟拉着赵津文跑到楼梯边,随手撕下一片衣角将手臂上的伤口随便包起。 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前方那群疯狂的商人。 赵津文像是失语一般,哑言许久才开口:“你为何要救我?” 宁怀赟沉默一瞬,自嘲的笑了笑:“你就当,是你说废太子是好人的报酬吧。” 话未说两句,只见两个人从走廊另一头狂奔而来。 那些人早已杀疯了,手里有东西就像是得了什么可以活下去的筹码,动手杀人又有何惧。 他们都想活下来,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 宁怀赟忍痛包扎完,站起身偏头低语:“你要想活下来,就不要再耍那些手段了,我们去二楼。” “走!” 他一声急呼,在那些人跑过来之前转身下了楼梯。 先前他们在楼梯打转几回,次次回到原点。 但这一次…… 赵津文看了看为自己挡刀的宁怀赟,目光复杂难辨。 这一回,两人顺利走到了二楼。 与三楼不同,二楼除了走廊,里面的布置敷衍至极,连张凳子都没有。 不过而今也不求这些东西,在确认过二楼的房间里没有危险物品之后,宁怀赟踉跄着步伐继续往下走。 他奔波逃命了一夜,身心俱疲,只与赵津文保持着距离,沉默的往下走。 走到一半,他突然开口:“我师妹你送到哪了?” “……你放心,她不会有事。”赵津文沉默一瞬。 “我会把她送出去的。” 宁怀赟呼出一口浊气,自得其乐的笑道:“那真是多谢了,就是可惜,我忘记告诉她家里钱埋哪了,叫她白跑一趟。” “希望几十年后,她不会到地府里讨债,我可没钱赔她。” 赵津文眼神复杂:“你不怕死吗?” “人固有一死的,早死晚死都要死,就是可惜生前没娶个媳妇。”宁怀赟撑着围栏随口乱说,索性都到这个地步了,他随口瞎说也没人管了。 “哎,我这么风流俊俏的美男子都没得媳妇没人暖过被窝,还没人烧纸,下去了不知道要过什么苦日子,不知道下面缺不缺搬砖的,好歹混口饭吃。实在不行,只能牺牲我这俊俏的脸找个富婆包养混口饭吃。” 宁怀赟一路瞎说,实则手臂上的伤疼痛难忍,鲜血不断的从伤口溢出,他身子发冷,只能痛通过说话来保持清醒。 赵津文搭不上话,他闷头走着,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奔跑声。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不疾不徐的走,而是加速往下跑。 正待两人要跑下楼梯,面对迎面而来的烛火,却不想下一秒“刺啦”利刃刺进皮肉的声音。 一道人影逆着光,出现在楼梯口。 赵津文弓着身子,口中发出“嗬嗬”的声响,他捂着肚子突然从倒下,从楼梯上滚到了下一层。 宁怀赟脚步微顿,身后的人也跟了上来,他腹背受敌,好在是不动声色,先前表现出来的武力过于强大,叫人不敢动弹。 “你们发现了机关?”他不动声色,嘴角勾起一抹不含情绪的冷笑。 “意外而已。”逆着光的那人开口。 “看来,你们是合作了。就是不知道,活下来的最后一人是谁。” “这就与你无关了……”身后那人话还没说完,宁怀赟突然反身撑着围栏一个横腿将身后那人扫落。 他动作迅速,从怀中拔出匕首几个健步跳下楼梯,没待逆光那人反应,手中匕首一闪而过,划破那人手腕。 那人惨叫一声,手中的刀就落了地,宁怀赟毫不迟疑,干净利落的抹了脖子。 随着一声倒地的声音,宁怀赟偏头,与即将从地上爬起来的人对视,他微挑帷帽,语句轻松:“看来,最后活下来的是我。” 那人咬牙,拎着长刀凶狠上前。 宁怀赟虽受重伤,但行动不变,迅速又恣意。他且战且退,将那人引到光明处,手中的西域小刀在手中如臂使指。 几次格挡,在一次破绽之中英勇上前干脆利落的抹了喉。 他杀人轻松,且没有负担,一双眼锐利如鹰。 确认两人已死,他走下楼梯,赵津文孤独的躺在那里,气息奄奄。 “你想活吗?”宁怀赟抓着他的肩膀,趁他意识清晰,抓紧询问。 “你这伤还有救,我们回原来的船上,我师妹……” 他话语未尽,被赵津文抓住了手臂。 赵津文吐出一口鲜血,艰难开口:“不、不必了,我本来……本来就要死了。” “你…你……” 他艰难的咳出一口血,费力的斜指拍卖房的方向,气息微弱,急喘口气。 “谢……” 他话未说完,便彻底断了呼吸。 所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与此同时,顾祈霖随着人偶的指向一直往前,在前方她看到一点萤火,微弱的光芒中明月模糊可见。 她面上一怔,竟是丢下蜡烛,跳入水中。 迫不及待的往前游去,那一点萤火犹如指引的灯盏,为她引路。 人偶立在上方,沉默的看着她离去。 海水逐渐高涨,悄无声息的将他淹没在无声无息的深海之中。 伴随浮台的坠落,这艘船轰隆轰隆的,发出难以支撑支离破碎的声响。 海水从四面八方倒灌而来。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元旦快乐!! 怀赟他的经历有点像公子扶苏,其实是个好太子,真的有心为民,就是可惜了(ノ_?。) 第55章 沉船案·八 “轰——” “轰——” …… 在赵津文断气的那一刻, 这艘船好似完成了它的使命。 从地下的地板开始,犹如蛛网一般,裂痕从地面向外蔓延, 蔓延在墙面、头顶, 船身剧烈摇晃, 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如影随形。 宁怀赟沉默的为赵津文整理好衣物,低声念了一遍《随愿往生经》。 这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将自己的一生葬送在了这片深海,宁怀赟能做的不过如此。 随后,他在轰隆的破碎声中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奔向逃生的出口。 地板在脚下破碎, 上方的吊顶时不时的落下,宁怀赟左右奔跑, 避开危险的掉落物, 踩着破碎坍塌的最后一刻走过。 他的身后, 地面塌陷, 墙体坍塌。一切的仇怨与血泪, 伴随着航船残骸沉入无边的深海之中。 轰隆—— 一块巨大的吊顶掉落在地,宁怀赟勉强躲过, 摔入房间内, 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在“轰隆轰隆”的坍塌声中,他踉跄着走到中间,那潺潺流水变得急切,浪花拍打着木板,响起无数水花。 宁怀赟捂着嘴咳嗽两声, 双眸微阖思索许久, 终是赌命一般一头栽下水中。 “哗啦——” 他一入水中, 被冰冷的海水冲刷出去,勉强攀住下面的浮台挣扎着爬了上来,方吐出一口水,就听“哗啦”几声,远远似有人在唤他。 “宁怀赟!!” 顾祈霖撑着桨,远远瞧见有一人趴在浮台上,连忙划近才发现是个熟人,那血将水面染的深红。 她一下就急了,连忙划着船到了边上,伸手去把他扒拉上船。 宁怀赟咳嗽两声,头上的帷帽早已散在一旁,他发丝凌乱衣上染血,姣好的唇苍白无如纸。 见了顾祈霖低咳着竟是笑了:“顾姑娘,咳咳……” 头顶不断有东西掉落下陷,海水奔腾,这一艘小船在其中犹如一叶扁舟,经不起更多的浪花。 “你先别说话!” 顾祈霖确认宁怀赟情况暂且无恙,专心致志的撑船逃离这块地方。 这汹涌的海水化作助力,寒风带去了动力,他们划着船终于在最后一刻,躲过了头顶掉落的巨物,进入一片满脸银辉之中。 月华挥洒在斑驳粼粼的海面,水天一色的深蓝之中唯有那一片银白清晰可见,在水中静谧无声,挥去喧哗沾染寂静。 身后的大船在片刻沉没于深海之中,掩去所有肮脏与仇恨,余下的一片死寂,唯有一些轻飘的木板还残留在水面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 宁怀赟撑起身子,他看着这幅残像,目光深远。 他们乘坐的航船就在旁边,依旧安静的漂泊着,两人一时没有说话,静静的享受这一刻死里逃生的寂静。 还未来得及发出些许感慨,就见那航船之中,突然冒出许久人影。 两人瞬时直起身注视着航船,只见那些人影一个接一个“扑通”跳进了海里,激起一阵涟漪之后沉没深海,再不见踪迹。 两人一时诧异,就见航船之上有一人在向他们招手。 顾祈霖将船划了过去,那人丢下的绳索,把两人拉了上去。 那人身着长衫,是个生面孔,看到两人时眉头紧锁,轻叹一声:“津文还活着吗?” “……死了。”宁怀赟沉默一瞬,他压着帷帽,语气低沉。 “这样啊……”那人答应一声。 几人一时无话,唯有顾祈霖给宁怀赟处理伤口发出一些声响。 处理好伤口,宁怀赟看着这人眼带警惕:“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叫许幕,是津文的朋友,我是一位偃师。”许幕自我介绍。 却叫两人越发警惕,下意识的瞥了眼海面。 “那些人偶我已经全部销毁了,没多久这艘船也会沉。”许幕解释一句,看着平静的海面眼神悲伤。 他轻叹一声,将一切娓娓道来。 “我与津文是在七年前认识的,津文家里原是世代灰家仙的弟子。 一年大旱他爹为了全村人跟着老鼠捣了鼠窝,虽是因此保下了全村的姓名,却因为愧对仙家自杀,死前留下预言若是家中子弟再奉家仙定招惹灭子亡族之祸。 谁知祸不单行,不过三年津文的母亲离世,时年津文八岁,其兄为了养活二人,不得不以出马弟子之名行事,却因学艺不精时常遭至毒打,但总算是把津文拉扯长大送入学堂。 若是如此生活倒也过得去,却不想十年前南州富商追求灰家搬财一术,津文兄长窥其报酬大胆前来,却不想遭遇海难葬身于此。” “里面恐怕还有隐情吧。”宁怀赟抬眸看他,语气笃定。 许幕一笑,微垂下眼面露悲色:“是的,其兄本已随着富商沉船逃离,不日将返回北州。却不想海上吃喝皆成困难,漂泊五日,那些富商竟……” 讨论至此,许幕哽咽哑言许久。 便是宁、顾二人都心中一紧。 “津文得知真相,心中怨恨,也不知是这些年为求钱财耗尽心力,他的身体已然不大好了,若是没有这次……只怕也是……” 许幕说不下去了,他哀哀叹息,收拾好心情对两人说。 “你们有什么东西就收拾收拾,在这船的底下还有一艘小船,天亮之前我们坐船离开,只需半日可以到达最近的港口。” 顾祈霖将藏在袖中的日记还与他。 许幕瞧见了,无奈一笑,语气怅然:“也只剩下这点子念想了。” 在天亮之前,他们上了小船。 应和着夜幕褪去之景,航船逐渐沉没,不断落下落下,落寞的随夜幕逝去。 清晨漂亮的云彩从远方飞来,清冷的风吹去最后一丝痕迹。 宁怀赟问许幕:“那些船员呢?” 许幕答:“昨夜就已经让他们乘船离开了。” “你留在这里,是为了处理活着的人吧。” 听到这句话,许幕看着湛蓝如洗的天空,语气轻松:“啊,谁知道呢。” “宁公子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我想有些事情就不用问个明白了吧。” 宁怀赟轻笑一声:“你说的对。” · 最近的港口是在南州的子城,距离主城的汶苏郡从陆地直上不过三十里。 两人一身狼狈,也顾不得什么赶尸人不得随意住宿的规矩,各自收起了物件花费不少钱财在农户家里借住一夜。 勉强洗净身躯吃顿饱饭,才算是能谈论起海上发生的事。 顾祈霖把日记内容说与宁怀赟,宁怀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原是如此,林巧慧那三百两与新户籍,只怕都是他给了。若算时间,林巧慧想更名改姓逃离连云港的想法恐怕早已有之,不过是正好借了林三的那点卑劣心思罢了。” 宁怀赟的嘴角漾起一抹讥笑,思及先前林巧慧的各种诡辩,只怕没一句真话。 实在可笑至极。 顾祈霖“嗯”了一声,垂眸揉搓着衣角低声道:“快到南州了。” 先前只约定送到南州的。 “已经在南洲了。”没能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宁怀赟轻描淡写的含笑反驳,笑言:“明日我寻辆马车,走上一日便能到汶苏郡城外了。” “也幸好你我无事,我先前还忧虑未能把千两黄金给你,叫你白跑一趟,以后定要追我到地府讨债。” 他意在玩笑。 顾祈霖认真听了,思索片刻,认真道:“不会的。” 宁怀赟:?? “我不会找你讨债的,我在地府存了阴钱,你也可以用。”她语句认真,罕见没有被黑纱遮掩的眉眼艳丽至颓靡,显得格外美艳动人。 偏一双眸子认真至极,叫人心中一动,可谓是牵心挂肚。 宁怀赟瞬时失了言语,对上那双认真澄澈的眼,心脏漏了一拍。 先前还说烂话要在地府里找个富婆,这还真就来了一个。 等回过神来,他也不好意思再开玩笑,悄无声息的息了声响。 顾祈霖没得到回复,疑惑的歪了歪头。 · 不知不觉夜深人静。 正是深夜时分,不知何时,夜里鸢鸟鸣啼幽幽传来几声哀怨的唱曲。 “待死后,无形灭迹玉折冰消 趁今尚存几分俏何不自把春容描 一旦魂归离恨天留画人间知音找 ……” …… 这唱曲一声一声哀怨婉转。 夜里起夜的男人听到声响,不知不觉间肩头搭上一只芊芊玉手,只闻那戏腔逐渐哀怨凄厉,从绮丽婉转的温柔似水,到最后哀怨悲绝的深仇重怨。 男人颤颤巍巍的回过头,直对上一张苍白如纸的美人面。 那美人俏若繁花,唇似鲜血,不消启唇,便听那阴风阵阵,如玉手指冰冷如尸。 “妾身不记得……是谁杀了妾身……” 那女子幽幽开口,好似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声音空灵飘渺,似闻鬼语,不知如何作答。 “你知道吗?是谁,杀了妾身……是谁!杀了,妾身……” 哀怨柔弱的嗓音随着话语逐渐凄厉疯狂。 只见那鬼手近在咫尺,村中的狗不知为何疯狂咆哮,急促又混乱。 “啊!!!” 一声惊恐的惊叫在村中响起。 屋内的人沉沉睡着,偌大的村子好似耳聋一般,竟无一人起来观看。 而这夜,还有很长…… 作者有话说: 我再也……不写……大逃杀了……呃……(卒) “待死后,无形灭迹玉折冰消 趁今尚存几分俏何不自把春容描 一旦魂归离恨天留画人间知音找”——《牡丹亭》杜丽娘死而复生 第56章 牡丹仙·一 汶苏郡外, 有一著名道观,名曰龙马观。 此观建于前朝,一直藏匿深山, 观中道长潜心修炼, 每逢大灾、战乱下山济世, 在汶苏郡颇负盛名,每逢佳节总要上山拜拜,求个平安顺遂。 便是寻常日子,也有不少闻名而来的香客登山拜访。 今日亦是这等寻常的日子,一辆朴素的马车飞驰在山林之中, 直奔山脚这才停下。 从中走出两人,一男一女皆是身穿鸦青道袍, 男子戴着帷帽背着木箱, 女子蒙着黑纱腰系铜铃, 正是从子城租车一路赶来的顾祈霖与宁怀赟二人。 二人租车紧赶慢赶, 到时已是黄昏时分, 那火红的晚霞在天边如烈焰般耀眼。 宁怀赟交付了车费,带着顾祈霖上山。 山上路还算顺遂, 到门口时迎面走出个小道士, 正要关门。 见了两位,道了声:“福生无量天尊。” “福生无量天尊。”宁怀赟亦回了一句,行了个道家的礼,温和开口:“劳烦,我来找你们观中的洛道长。” 小道士顿时惊讶,他看了看两人, 只道:“我要先去询问师傅, 还请两位稍等。” 没过多久, 小道士从里面出来,请两人进去。 那洛道长正是此观观主,正在神像前做着晚课。 他瞧着四五十的年纪,身子精瘦神采奕奕,可谓是仙风道骨、十分正派。 作为晚课,洛道长一回头,迎面瞧见宁怀赟将头上帷帽摘下,露出一张熟悉至极的脸。 他顿时大惊,忙将其余人赶了出去,行到宁怀赟面前便要行礼:“殿……” “师傅,我游历归来了。”宁怀赟不待他开口说完,满脸喜悦的打断了去。 顺势将顾祈霖支了出去。 待房间无人,才彻底大开了话匣。 “殿下!”洛道长虽未跪伏,但也拢手行了道家礼。 他见宁怀赟如此,心中已然知晓,抚着面上长须叹息。 “三年前您让我替您伪造道观弟子的身份,我原是觉得多虑,而今看来却是迫不得已之下最好的选择。” 他将新的户籍与道家凭证从神像后拿出,郑重递到宁怀赟的手上。 “皆是按照殿下的吩咐,户籍、痕迹皆是真实,殿下可换身份安心行走。” 宁怀赟看过户籍,心中满意,更是感激:“多谢洛道长。” 三年前,他曾得国师指点,早早就开始为自己谋划后路。 又巧他在五年前南州水灾之中曾借龙马观之名赈灾十万两,观主洛道长道法高深且目无贪念,万事皆空,念他赈灾恩德愿助他一臂之力。 便借托龙马观的门路选了个身份,以便日后出事有一条后路。 洛道长精挑细选,将他的户籍挂在了三年前遇劫匪去世的一户人家名下,是家中独子,自小体弱多病送入山中跟随洛道长学习道法,只留下间破旧的老宅。 虽皆安排妥当,但仍有不妥之处。 宁怀赟摩挲下脸庞,终是定了心思:“我这脸到底不便,还请道长为我点上一颗泪痣,彻底与前尘往事告别。” 他惯是不爱亏待自己的,前半生种种已是步步后退,而今却想随心意行事,便不会刻意去更改容貌行走于世。 但若不改,这种一模一样的脸确实麻烦,干脆在眼尾点上一颗泪痣,今夜就拜入道门,彻底与过去诀别。 洛道长自无不可,准备了工具,当即为他在眼尾点上了泪痣。 拜入道门一事更是只有他们两人在场,因其本就在弟子名录之上,拜过祖师爷便可。 算是彻底与波澜壮阔的富贵前生诀别。 至此,世间便只有自小在龙马观中修习道法的宁怀赟,而无被贬被杀的废太子。 一些入门晚的小弟子听说有位师兄回来了,用膳时偷偷打量,只觉这位师兄容色出众非尘世中人,眼尾泪痣点缀面上,更添几分惑人的精致细腻。 若无这颗美人痣,宁怀赟气质出众却更似京城中穿金戴玉的贵公子,可这美人痣点的恰到好处,消去一份贵气又多了几分俗世的美,兼之一身道袍,瞧着真是一位仙人之姿的美道长。 便是顾祈霖,都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她在心中暗暗对比,自然是点了美人痣的男人好看,那一红点落在眼尾,便叫人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上面,更是被那双深邃星眸所惑。 宁怀赟偏头捉住顾祈霖的视线,目中漾起一丝笑意。 他虽拜入道门,却不打算在观中久留,何况顾祈霖一个姑娘在这全是男人的地方也不方便,住过一夜便带着人往山下走。 他照旧带上了帷帽,背着木箱,只是气质实在出众。 走到一半,一辆越过他们的马车突然折返,从中探出个锦衣少年。 少年年纪轻,端是恣意时,见了两人面露好奇之色:“喂,你们是龙马观中的道长吗?” “我是观中弟子,昨日游历归来,这位是我在路上结识的一位师妹。”宁怀赟看他衣着不凡,微挑起纱帘耐心回答。 却不想少年见了他的脸,“嘶”了一声,面露惊艳之色。 天下竟有如此气度之人。 “我是谭雨泽,是郡都府公子,不知道长姓名。”他忙下车,被家中母亲逼迫来观中烧香的不悦早已散去。 他年纪小,宁怀赟多了几分耐心,“在下宁怀赟,这位是顾姑娘。” “哦哦,宁公子,顾姑娘。”谭雨泽口中念了一遍,双目晶亮,“你们这是要去哪?我搭你们一程啊!” 宁怀赟答:“许久未归家,今次归来回去看看。” 于是两人便搭上了谭雨泽的车。 谭雨泽年少恣意,正是好奇的年纪,听闻两人从外面游历而来,主动询问之下听了一出冥婚的故事。 宁怀赟把观鹤城冥婚一事稍作修改告知,这少年还是个感同身受的,听了十分愤怒:“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居然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卖给死人冥婚,实在是不配为人父母。” 宁怀赟又将河伯妻的故事说与他听。 更是叫谭雨泽惊讶又愤怒,同时对两人更加敬佩:“宁兄与顾姑娘真厉害,就像话本里的侠士一样!替人申冤,打抱不平。” 一下子就从宁公子变成了宁兄,可见在谈话中,他对两人已然十分亲近。 宁怀赟气质出众,又见多识广,并不讨好或敷衍于他,叫谭雨泽对他一见如故。 一听他说自己许久未回汶苏郡,连拍胸脯:“宁兄放心,汶苏郡我最熟了,以后我罩着你。” 宁怀赟但笑不语。 老狐狸的狡黠与八面玲珑掌握的淋漓尽致。 名下的老宅是在城外不远的一两进院子,背靠大山,院前枣木两棵,左右邻居各有距离,但并不偏远。外表看去,是间清幽宅院,十分合意。 但因长年没有人居住,里面早已落满了灰尘,院里的水井里也落满了枯叶。 好在没有虫害鼠灾,屋子好好的,在房梁上还能看到往年燕子筑巢的痕迹。 只是真要入住还需找人清理了水井,收拾好宅院,一些物件也要替换。 几人一进去,就被灰尘蒙了满脸。宁怀赟也不矫情,当即拢起袖子绑上攀膊,就打算先把这院子清了。 谭雨泽一进来就傻了眼,灰头土脸的看着两人,满脸茫然。 所谓来者是客,宁怀赟再过分也不会让他做事,见他不走便给他一些银子,拜托他去寻个清井水的匠人来。 谭雨泽赫然被委托重任,当即拍着胸脯保证,“宁兄放心,我一定给你找到!” 宁怀赟没有担心,放心交付重任之后,找隔壁的人家借了桶水。 邻居看封了三年的宁家突然进了人,又见一个年轻后生借水,不由好奇:“后生,你这是?” “在下宁家独子,一直跟随龙马观的师傅学习道法。说来惭愧,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历未能在父母面前尽孝。”宁怀赟恰到好处的表现出对父母的愧疚与不能尽孝的悔恨。 把邻居唬的一愣一愣的,知道宁家的悲剧,结结巴巴的安慰他:“哦,那你现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诶!” 宁怀赟借到水,正好顾祈霖正用枯枝捆好了把扫帚,跟她换了个工作,带好帷帽拿着扫帚进屋先把屋顶上的蜘蛛网扫下来。 正忙碌着,突然听到一声嚣张的声音。 “就是这样,都给本少爷动起手来!谁敢偷懒别怪本少爷不客气。” 屋外突然涌出一批身着灰色家丁服的下人,就见谭雨泽带着一穿金带银的小少爷在门口指挥着家丁干活。 那少爷身着劲装,矜贵又骄傲,看见宁怀赟上下一打量,撇了撇嘴:“不就一个道士嘛,小泽子你也太在意了。” 谭雨泽恶狠狠的锤他:“闭嘴!宁兄超厉害的!” 在宁怀赟的注视下,谭雨泽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嘻嘻,我也不知道掏水井的下人去哪里找,就找了我兄弟要了点人,这是三参将之一的李参将公子。” 那些家丁实在能干,连扫地、擦桌这种活都抢没了,宁怀赟乐的清闲。 抱臂看着这位参将公子,眼尾微挑,“无妨,李公子好。” 李公子哼了一声,态度十分嚣张。 宁怀赟浑然不觉,自然的将袖子撤下,与他们站在门口闲聊,随口说了个龙王娶妻的故事,直把两个小少爷听的眼泪汪汪。 “天哪,嘉怡姑娘好可怜,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宁兄你真是一个好人。”李公子为这个故事感动,真诚夸赞。 看透一切的顾祈霖默默侧目,仿佛在看一个被骗的傻子。 而宁怀赟笑的像只狐狸。 第57章 牡丹仙·二 “嘎嘎——” 寒鸦在风中飞驰而过, 凄厉的叫声越显寒凉。枝叶在寒风中簌簌作响,高悬的明月凄冷幽暗,连星辰都黯淡无光。 鸟啼虫鸣在此夜静谧无声, 唯有寒鸦飞过, 立于树梢, 那犹如藏匿着死亡的黑眼睛直勾勾的倒映着下方人来人去的影子。 孤寂的树影在地面拉长,蜿蜒出恐惧的怪物,斑驳在清冷的月辉下,藏匿在昏暗的角落。 那双黑豆般的眼中,倒映着两位仵作的身影。 他们拖着尸体, 一边闲聊一边往停尸房走。 “今个好像是那白牡丹的头七。” “好像是,都说红颜薄命, 那白牡丹那么漂亮, 说死也就死了, 不知道被谁杀的。” “谁?一个妓子还能是怎么死的。”答话的那人语气轻蔑。 白牡丹生前是汶苏郡的第一名妓, 容色娇身姿软, 一手琴音余音绕梁,颇负盛名。偏是端着清倌的名声, 每日弹弹琴唱唱曲就叫人一掷千金。 那人心中不屑, 暗想什么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保不准就是哪个姘头杀的。 正说着话呢,不知哪来的寒意爬上背脊,浑身的汗毛都激了起来。 再一想今日是白牡丹的头七,莫名打有些忌讳,默契的闭上嘴。 动作迅速的将新拉回来的尸体抬上空着的停尸台上。 两人正忙碌着, 不知哪里传来几声咿咿呀呀的唱腔。 那唱腔似哀似怨, 含着几分刺骨的怨恨, 呜呜咽咽的忽远忽近。 只听那幽幽几声。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年华似水去不返,只怕是春尽花残突惘然。 …… 池中鱼儿廊下燕,任凭畅游任飞旋。 我似笼中金丝鸟,有翅难展向云天。 …… 怨!父母教严。 恨!名门深院。 ……” 那唱腔越发急促,咬字顿句越发深刻,一字“怨”一字“恨”,只道尽无数怨恨苦楚。 两位仵作听在耳里,怂在心里,那新送来的尸体匆匆忙忙盖了面布,在随意扫过四周,瞧见没什么事情,本是要熄灯走人。 而今两人齐咽唾沫,哪里敢做出这等行为,唯有灯火明亮才能存下几分勇气。 皆是默不作声,背过身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直往门外出。 却不想那戏腔越发急促,婉转轻柔间竟是凄厉与飘渺的冷意,不知从何处而来,便似地府阴间索命。 “怨!父母教严……” “恨!名门深院……” 身后似有什么东西坐起,人影在月光下拉的纤长扭曲。 两人瑟瑟发抖,便是连对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看天看地,却见两人影子中突兀多了一道细影。 两人咽了口唾沫,隐晦的用眼角余光往后试探,却见那停尸台上坐起一尸,再是眼前一花,一只芊芊玉手搭在两人肩头。凉意从肩上蔓延至全身,恍惚间竟是麻了半边身子。 只听那戏腔幽幽,近在咫尺,似怨似恨,犹如厉鬼索命。 “惜!窈窕婵娟;悲,春光~如~许~” “啊啊啊啊!!!” 惊恐的尖叫声划破夜空,惊飞寒鸦,便连纤细的枝条都在月色下颤颤发抖。 · “宁兄,你就陪我们去吧!” 临近黄昏时分,谭雨泽还带着李公子寻上门,软磨硬泡希望宁兄夜里随他们去惜春阁瞧瞧热闹。 自那日相识,谭雨泽日日带着李公子找宁怀赟玩。 他博学多识,又多有耐心,在外游历的故事也十分动人。兼之他本就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人,刻意引导下可谓是把两位公子的心思捏的死死的。 宁怀赟午后迎客,到底是闲暇日子如今午睡起来还有些意懒,听到他们的请求,眼神一瞥,牵动眼角的红泪勾人心魄。 “惜春阁啊……”他语调绵长,带着几分兴致索然。 那惜春阁是什么地方,勾栏瓦肆一条街,中间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了。端是名字文雅,说白了就一青楼了。 这地方,宁怀赟自觉洁身自好,可不愿去沾染脂粉气。 谭雨泽听出他兴致不高,忙道:“我们只去看一场,就看白牡丹那一场。” “白牡丹是南州名妓之一,善抚琴好诗文,容色娇美灼灼惑人,她的场可千万不能错过。更何况……更何况……” 话说到这,谭雨泽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说了。 宁怀赟眼神一瞥,眼带戏谑:“莫非,这白牡丹还和你有一段情不成?” 李公子嗤笑一声:“他倒是瞧上了,别人也瞧不上他啊。” “宁兄!李兄!”谭雨泽被打趣个大红脸,又羞又气,快言快语道:“白牡丹多日前死于非命,不知怎的前日起有了死而复生的流言,这是她死而复生的第一场戏,我想去瞧瞧真假。” “若是假的……”他攥了攥拳头,满脸认真,“我绝不允许他们皆白姑娘的身份造势!” “呦,情深意切啊!”宁怀赟顿时来了兴趣。 不为看什么名妓,就是这八卦,总难免想吃一吃。 何况这死而复生的说法,确实叫他有些好奇了。 他一拍手,下了决定:“好,那我便陪你们去瞧瞧。” 谭雨泽面上一喜,高兴的欢呼几声。 可把在屋里的顾祈霖给引来了出来。 她身为赶尸人,作息总有些奇怪,不赶路的时候白天黑夜的睡,何时醒何时睡都有些摸不准。 也是近黄昏,估摸着该醒了,被屋外的声音引了出来。 她默默的站在门口,看见屋外两个外人,躲在门边上,像是只怕生的小动物偷偷躲在门后看这几人。 宁怀赟听见动静,见是她醒了一双星眸漾开了笑意,温声打趣:“可算是醒了,灶房里温了托邻居煮的鸡丝粥,再不醒都要被我当晚膳用了,顾姑娘记得吃。” 黑纱轻轻浮动,顾祈霖微点头表示明白。 看几人要出去,踌躇一下开口:“……去哪?” “去外面看戏去。”宁怀赟回答。 那还回来吗?顾祈霖这话还没问出口,一旁的李公子略打趣的看了看两人。 “什么看戏,分明是随我们找乐子,怕是要被惜春阁的妖精勾了魂魄,流连忘返回不来了。” “妖……精?”这种东西实在超过顾祈霖的知识范围,她偏了偏头,疑惑又茫然的看向宁怀赟。 宁怀赟:……莫名心虚。 “就是里面特别漂亮特别有魅力的女子,宁兄这般风流倜傥,定然……” “啊啊啊!!你说什么污言秽语!”谭雨泽憋不住了。 在顾祈霖的注视下仿佛良心受到了剧烈的谴责。 宁怀赟也干咳一声,有些尴尬。 他沉思许久,一拍掌心长吟道:“顾姑娘也一起去吧!” 谭雨泽:??? 李公子:??? “这、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去看场子而已,说好只看一场,莫非……”宁怀赟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穿梭,随即露出了然的表情,幽幽道:“毕竟十六岁了啊……” 谭雨泽简直羞耻到爆炸,气呼呼的瞪了两人一眼,转身就跑。 李公子也被这眼神打趣到耳垂发红,哪里还有方才的嚣张,低着头跑出去了。 叫宁怀赟轻笑一声:“都还是个孩子。” 顾祈霖旁观许久,不知所言,依旧茫然。 宁怀赟催她洗漱,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听闻是去青楼,顾祈霖沉思许久,突然询问:“那你今天回来吗?” 这问题问的突然,叫宁怀赟愣了愣,原是看完戏就打算回来的,而今突然发问倒好像是他不打算回来似的,莫名叫人心虚。 宁怀赟不自然的回答:“当然,当然回来。” “为什么?”顾祈霖越显茫然:“师兄说青楼这种地方,只要进去了就不想回来了,你想回来是因为里面的女子如狼似虎吗?” “什……什么?!如狼似虎??”宁怀赟被这番言论吓得连咳几下,好悬是缓过劲来了,勉强撑着表情:“是、是吧……” “哦。”顾祈霖若有所思:“可若是里面女子如虎狼般凶恶,又为何会叫人流连忘返?” “因为、因为这词不是这么用的。”宁怀赟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了,白净的面上飞起粉红。 眼见顾祈霖越加不解,他连连摆手,直接告饶;“顾姑娘去了便知晓了。” “好吧。” 虽然有这么一点小插曲,但两人还是随谭雨泽他们顺利的进了城。 这白牡丹在汶苏郡也算是颇具盛名,而她死而复生,直叫观看之人较原先每一日都要多上几番。 几乎是没有下脚的地方。 好在谭雨泽借着身份提前要到一个包厢,这才叫他们免在下面拥挤。 惜春阁原是处在最繁华的街区,这里灯火辉煌,彩带、绳结妆点成花,花灯样式遍地不同,灯笼组成火红的飞鸟在头顶略过,暗香浮动间只见人影幢幢,行人繁多汇成长长的河流。 宁怀赟念及顾祈霖怕生,抬手虚揽着她的肩膀,护着她在人群穿行,没叫旁人碰到她的一丝衣角。 却见那花红柳绿,恰是登台演唱时,惜春阁讨巧卖花,为心怡的姑娘投出花朵,付出繁多者可为姑娘入幕之宾。 兼之台上姑娘容色出彩,各有千秋,叫人摩拳擦掌,应接不暇。 几人入了厢房,惜春阁各送了朵花,再要便得自己买了。 宁怀赟得了枝桃花,左右不是来瞧姑娘的,又见顾祈霖因是出门特意换下鸦青道袍,兴致勃勃的掐了花枝将其簪在她的领口。 顾祈霖不明所以,只下意识抬头由他将花枝簪上。 他兴致勃勃,那台下好戏开场。 只听锣鼓声响。 “小姐呀,似水流年休虚度,莫负了这醉人大好春光。” 白牡丹:“见书生,文质彬彬性温存,含情脉脉意深长。心欢悦,意彷徨,忐忑不安心慌张……” 一口唱腔婉转轻柔,似水身段纤细柔媚,行走皆是风情。 初一开腔,惊艳四座。 众人齐起身,目光专注,只见那披风后走出一身披戏袍的美娇娘。披着浅色杜丽娘的牡丹戏袍,面上略施粉黛,发簪牡丹,虽未画戏妆,却也足够惊艳,可谓是一眼钟情。 再听那戏腔婉转,轻巧开口,犹如丝网缠绵,勾魂摄魄,叫人不觉沉迷。 “谢苍天,如人愿,有情人,终成双……” “我若是此身难圆梦中缘,宁埋梅底了残生……” …… 作者有话说: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年华似水去不返,只怕是春尽花残突惘然。 池中鱼儿廊下燕,任凭畅游任飞旋。 我似笼中金丝鸟,有翅难展向云天。 怨!父母教严。恨!名门深院。 …… 惜!窈窕婵娟;悲,春光如许。 …… 小姐呀,似水流年休虚度,莫负了这醉人大好春光。 杜丽娘:“见书生,文质彬彬性温存,含情脉脉意深长。心欢悦,意彷徨,忐忑不安心慌张。 …… 谢苍天,如人愿,有情人,终成双。 我若是此身难圆梦中缘,宁埋梅底了残生。 …… ——《牡丹亭》杜丽娘回魂记节选 第58章 牡丹仙·三 戏唱过半, 渐入佳境。 却是忽而一阵寒风袭过,四周灯火熄灭过半,只觉天色昏暗, 月色入户更添几分凄冷。 再听戏腔婉转, 温柔婉约之后, 转瞬变得凄厉刺耳。 那戏腔又哀又怨,只见白牡丹扬袖起舞,如蝴蝶一般在牡丹花中旋转,水袖挥洒,伴随一阵阵刺耳的“哗啦”瓷器破碎之声。 最后一点烛火不甘熄灭。 只余下周边灯火辉煌, 内里却凄冷幽暗,唯有几支烛火灼灼, 幽暗之中将白牡丹娇软的身段展现的淋漓尽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是戏曲表演之时, 只见白牡丹围着屏风转个大圈, 隔着屏风人影舞动, 如蝶似花, 腰肢娇软。 身姿柔媚张扬,却似鬼影重重, 女子的身姿在屏风上舞动惊鸿。 见她人影反身下腰, 再听戏腔一句:“不到园里,怎知春色如许~” 那白牡丹便如同折断的花朵,飘然倒在台上,彻底没了声息。 众人不明所以,就见惜春阁的妈妈领着一些姐儿往台上冲来。 几声尖叫彻底破碎了原先热闹升腾的气氛。 最先冲上去的人面色如纸,更有甚者惊恐退后, 一不留神跌在地上, 便是连身子都在瑟瑟颤抖。 “死、死人了……” “死人了!!” 这个消息犹如被风加持, 吹入所有人的耳朵里。 有人因这消息惊讶起身,有人面露惊恐只想逃离,更有甚者逆着人流直往台上去。 谭雨泽爱慕白牡丹已久,赫然发生这等命案,竟是头脑一空直直的往上跑去。 李公子拦不住他,索性跟了上去,还为他挡下几个拦路的。 叫宁怀赟在上边瞧着,一阵无语。 “到底年轻,出了人命还直往那走。” 说这话的时候,全然忘记当初龙王新娘发生命案时,自个为了寻找顾祈霖也是劝不住的往凶案现场走。 左右几人跟着一起的,如何也逃不掉,低声商量了一下,便干脆是逆着人群往台上去。 初到台上,那白牡丹早已被惜春阁招来的人七手八脚的给抱了下去。 正巧是路过他们,叫两人回首瞧了一阵,从眼前过去。 那白牡丹可谓是容色娇美,此刻紧闭双眸不似死去,倒像是睡在花丛,发上牡丹亦要逊色几分。 只是两人看着她的尸体从眼前晃过,顾祈霖目光在纠缠在她的身上,神情若有所思。 “她的脖子上,是不是尸斑?” 她低声纠结一句,叫宁怀赟听见了。 “那可就稀奇了,人方才还活着呢。” 白牡丹方才那一出《牡丹亭》的回魂记,可谓是动人至极,戏腔婉转轻柔将杜丽娘的娇美与哀怨演唱的淋漓尽致,偏生是后半段烛火熄灭,戏腔凄厉。 更有种杜丽娘阴间回魂的惊悚之感,恰是杜丽娘死而复生的这一场戏。 等等,杜丽娘死而复生? 宁怀赟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白牡丹前日头七回魂死而复生,偏第一次登台就是《牡丹亭》的回魂记……” 他仔细琢磨一下,抬步往前走,见谭雨泽正痴痴的看着白牡丹被人抱走的方向,颇有几分失魂落魄。 宁怀赟见此也没不好意思,直白问道:“白牡丹可曾学过戏曲?” 谭雨泽失魂落魄,哪里有心思回他? 倒是有个惜春阁的姐儿擦了擦眼泪,柔声抽泣道:“学是学过一些,惜春阁教女儿总是什么都会教些的。只是学的不多,牡丹妹妹更喜音律。” “她总说不愿当个笼中唱曲的夜莺鸟,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没了生息……”姐儿说罢,将脸埋在手帕上低低哭了起来。 这倒是过于悲伤了些。 顾祈霖见她哭就想到了之前在狱中被一群姑娘围着哭的时候,不免有些不自在,往宁怀赟身边偏了偏。 等这姐儿缓了一些,她才探出头,面纱下的唇微抿下,低声道:“那她登台前身上有尸斑吗?” “尸斑?”姐儿怔了一下,茫然摇头:“这…这姑娘家的,平白无故的我们哪里能知道这种事。” 那便是不能确定了。 可刚死之人身上怎么会出现尸斑? 这一番问话,非但一无所获,还添了几分疑问。 还不待两人多思多问,衙门里的衙役赶了过来。 也不知是报了官,这白牡丹死还没半个时辰,衙役就已然全数倒齐,正抓着相关人员审问。 几人先前在厢房里坐着,还是出事之后才下来,亦被衙役抓着问了一圈,还是看在郡都公子与参将公子的面上,问了些简单的事情也就放人了。 闹了这么一出,谭雨泽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宁兄,本来是邀你出来玩的。” 他刚目睹心慕之人死亡,眼眶还有点红,到底是个少年郎,出了事在外边都呆不住了。 宁怀赟心觉这事有些晦气,但也没过多责怪,只道:“既然如此,我便与顾姑娘先回去了。” 几人各自告别之后,宁怀赟带着顾祈霖回去。 他们入夜前吃了东西,现下也消化的差不多了。 原想着难得出来一趟,散了场再逛逛。这会子闹了人命,别说是逛了,大多数都摊贩都收摊走人。 原先有多热闹,而今就有多凄凉,唯有一些花灯还点着灯火,将四处照的通明。 幽幽冷风将被遗弃在地的花朵吹动,零落飘散,不知散去了何方。 两人走在安静的街道上,出了街道,在一个拐角瞧见一个馄饨摊。 那馄饨香的很,汤水是用熬煮了一天的大骨汤,奶白奶白的,闻起来就令人口齿生津。 宁怀赟瞧了两眼,问顾祈霖:“顾姑娘,吃馄饨吗?” 见顾祈霖点头,直接把人往摊上带。 “老板,来两碗馄饨。” 老板“诶”了一声,利索的摆弄碗筷。 到底出事街上清冷,这么香的摊子,除了他们二人,只有一个用斗篷裹住全身的姑娘坐在他们对面。 那姑娘气质特殊,从摊主手中接过碗筷的动作十分利索,露出的手腕上捆着皮质的束腕。因动作带起一点斗篷,露出腰间一支与匕首别在一处的牡丹花簪。 实在有些怪异,叫人莫名在意。 以顾祈霖的视角,完全能将这些尽收眼底。 她抬眸注视了会,黑色的面纱将她面容遮掩,兼之赶尸人存在感微弱,却还是叫那姑娘发现了。 那姑娘抬头看向顾祈霖的方向,语气不善:“你看什么?” 她声线娇软,偏又恶声恶气,莫名有几分熟悉。 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宁怀赟原是没留意,听到这话颇为不满。 “姑娘坐在这个位置,目光所及便是彼此,你若不想让我们瞧,挪一挪位置便是。所谓树挪树死,人挪人活,姑娘挪挪位又不会死,我们又不是不许你挪。” 那姑娘冷呵一声,腰间摸出把匕首拍在桌子上,被兜帽遮掩的面容看不清神色,却能从姿态看出几分不满与威慑。 宁怀赟呵笑一声,正要说什么。 摊主及时送上一碗馄饨,打了个圆场:“相逢便是有缘,两位莫要争吵。” “这看不看的,都是不经意的事,姑娘你也不要在意。” 顾祈霖暗地里拉了拉宁怀赟,淡声道:“抱歉。” “哼!” 顾祈霖选择息事宁人,宁怀赟也没找事。 只是待那姑娘走后,顾祈霖开口:“这人,有些奇怪。” “是呢,本事不小脾气也不小。”宁怀赟在她站起来的那一刻也注意到她腰间的刀,那可不是什么装饰,倒像是把杀人的刀。 兼之她行走之间流露出的习惯,应该是个会武的戏子。 在勾栏瓦肆中,除了青楼楚馆,便是那些惊奇的杂耍戏法,先前在连云港庙会上见到的不过是诸多戏法中的冰山一角。 估计是因为出事从那勾栏瓦肆里出来的。 两人没有过多纠结,撑死说一句这姑娘脾气不好。 还是桌上的馄饨更香。 这汶苏郡的馄饨和别处的不一样,皮薄馅少,一碗里面就没多少个,用的不是馄饨,是里面鲜美的汤,一口汤喝下去最先是鲜,仔细品味更能品出其中美味。 那馄饨都成了汤的陪衬,大晚上一口下肚十分舒坦。 两人喝着汤,把先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只觉今夜终究不虚此行。 回去后顾祈霖沐浴梳洗,摸到领口的桃花,这才想起来他们光顾着看戏了,自己还是没懂为什么山下的男人爱去青楼。 不过看着领口取下的桃花,顾祈霖想,要是宁怀赟天天在青楼里给她簪花,她也不是不能天天去。 · 所谓月黑风高,杀人夜。 惜春阁的一间厢房内,一身着锦衣的油腻男人正摩拳擦掌,满脸堆笑的往屏风后走。 “美人,我的美人……” 那屏风映着人影,只见一女子对镜梳妆,男人嬉笑靠近。 方行到屏风前,还未进入内室,只见银光在空中一滑而过。 那人突然扬起头颅,只听喉间涌出两声艰难的“嗬嗬”,血溅屏风,落上点点红梅。 梳妆的女人听闻动静,扭头目睹屏风溅上鲜血,男人艰难又惊恐的倒在地上。 不由双眸惊恐紧缩,喉咙滚动,一声惊叫从口中溢出。 “啊!!!”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牡丹仙·四 “啊!!!” 一声惊叫过后, 衙役再次将惜春阁包围,灼热的火在夜空下熊熊燃烧,凄冷的月色被昏暗的云层遮掩。 衙役扫开人群, 小心翼翼的往楼上走去, 行色匆忙之余更添几分警惕。 长靴踩在楼道上, 暗色的披风在风中扬起细微的弧度,他们持刀上前,不过楼上楼下的距离,便已然吸引了不少人出来。 衙门的人将惜春阁团团围住,彻底禁封了此处, 角落里客人与衙役争吵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们上了楼,进了屋子, 只见那血色四溅, 各处绽开血色的花朵, 无数争奇斗艳的牡丹花在各处开的艳丽。 那个客人倒在地上, 双目圆睁, 喉间只见一道细缝,似是剑伤。 惜春阁的妈妈骂骂咧咧的衣着凌乱走上来, 一进屋瞧见这满屋的鲜血, 捂着眼惊叫一声,那是忙不迭转身小心脏蹦蹦跳。 “官、官爷……这是怎么回事?” 妈妈初开口问,就被一个衙役抓住了领子。 那人似是领头的,面色阴沉可怖,眼神淡淡一扫便骇得惜春阁的妈妈说不出话来。 “别让人动这里,把惜春阁封了, 抬上尸体走!” 领头下了命令, 妈妈一听就急了:“诶诶, 官爷,我这还要做生意呢官爷……” 领头走的迅速,其余的衙役也收拾好东西就往外走。 惜春阁的妈妈见说不动,气得直跺脚,只能看着这些披着官皮的把自个楼给封了,还带走不少姐儿、恩客。 可是气得够呛。 本是以为发生命案就已是十分倒霉,却不想第二日夜,一位商户在家中遇害,手法和前日惜春阁那场像极了,皆是喉间细缝般的伤口而死,屋内还有许许多多的牡丹花。 若是在惜春阁有牡丹花也是正常,偏生这商户家中园林无数,就是没种过牡丹花,何况那些花坠落在地,像是从血色中生长蜿蜒出来的,莫名打叫人胆寒。 再仔细一查,死去的二人,似乎都曾是白牡丹的恩客。 传言一时喧嚣尘上,都道是白牡丹的鬼魂作祟。 偏是这个时候,又有一些住在城外的农户声称曾遇见过白牡丹的鬼魂,咿咿呀呀的唱个曲子,幽幽呜呜的。 问究竟是何人杀了她。 这等传言传来传去,却没有传入宁、顾二人的耳中。 他们在城外过着休闲日子,算准了先前将请帖转给他们的商人回来了,收拾收拾准备去拜访一下,替林大当家问个安。 一入城里,便觉城中气氛诡异,原先处处鲜花妆点的地方早已将花朵扯下,国色天香的牡丹更是再难见一枝。 他们没有注意,去了那商户家中,就见外边挂着白绸,来往亲人皆一身素缟,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在屋中萦绕。 门口站着这家的次子,将两人寻来,忙上前询问:“两位可是来吊唁的?” “你们这是有丧事?”宁怀赟实在惊讶,心里有些不好的念头。 次子擦了擦眼泪,面露伤感:“是我父亲,先前遭人谋害,两位可是父亲的客人?” “先前得他转赠一封请帖,帮了大忙,特来道谢。”宁怀赟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回头看了看顾祈霖,话锋一转道:“不知可否让我们二人去上柱香?” 次子自无不可:“两位随我来。” 他们进去给死者上了柱香,旁敲侧击之下,才弄清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三日前家中突然来了一位古怪的北州来客,自称是死者的故友,见了面偏是什么也不说,走近之后直接动手将死者杀害。 他动了手之后不慌不忙,冷静异常,还提醒他们去告官,实在是把他们全家吓得够呛。 说到这里,次子神情奇怪:“那人实在奇怪,据说身上还有一桩沉船大案,应是今日庭审罢。” 宁怀赟看他虽是悲伤却并没有过多在意凶手,不由微挑眉问他:“你不好奇这些吗?” “好奇这些做什么?左右再好奇,也是衙门的事,等衙门判决下来就都知道了。”次子闻言笑笑,倒是个想得开的。 宁怀赟也配合着笑笑。 出了门,转头就往衙门里走。 他怀疑凶手是许幕。 顾祈霖若有所思:“这个人是有什么特别的吗?” 许幕特意来杀他,定然有什么非杀不可的理由,又偏是不跑不藏任由衙门抓人,实在是奇怪。 宁怀赟也觉得奇怪。 两人塞了点银子进衙门,正巧是瞧见许幕被看押着出来,他低着头面无表情,神情没有快意更没有失意。 见宁怀赟与顾祈霖迎面走来,他才抬头露出些许笑意。 “为什么要杀人?”宁怀赟在他面前站定。 他更想问的是,为什么要如此光明正大的杀人。 许幕是偃师,从海上那些灵动的木偶就可以看出,他技艺精湛可隔空操控人偶,不必如此直白的动手。 除非…… “他是最先宣扬灰家搬财的人。”许幕轻巧的笑着。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叫两人一怔,看着他被衙役带走。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宁兄,顾姑娘!” 是谭雨泽。 他同身边的人打个招呼,跑到两人身边好奇的看了看许幕的方向,瞥了瞥嘴。 “你们认识他?他可是前段时间沉船案的凶手,杀死了不少人。” “沉船案?”顾祈霖猛然偏头。 她素来寡言,神秘莫测,突然开口把谭雨泽惊了一下。 他愣愣点头,口中嘟囔着:“是啊,说什么是给十年前沉船案的人报仇……” 顾祈霖垂下眸子,卷翘的睫羽没忍住颤抖,墨色在眸中蔓延,不知名的情绪溢在心底。 这分明与他没什么关系…… 宁怀赟想,应该是给自己的友人遮掩吧。 沉船中死去的人不乏富贵权势,那些船员又尽数散去,想必此事瞒不了多久。便自己一手揽下所有,叫好友清清白白而去。 顾祈霖有些难过,黑纱都失落的垂下,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宁怀赟摸了摸她的头,带着安抚的意味。 适时的转移话题:“雨泽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谭雨泽抿了抿唇,把两桩杀人案尽数说了。 “最近有点人心惶惶,接连死了两个人了,而且今夜恐怕……我爹是想让我在安全的地方呆着。” 接连两夜死人,死的都还是和白牡丹有关的人。谭雨泽他爹自然知晓自己儿子多喜欢白牡丹,深怕这宝贝儿子初出了什么意外。 把人派到衙役领头身边,叫他跟着人,夜里再请领头过来护卫,至少安全些。 宁怀赟听了若有所思:“你们现在还没有找到凶器是吧?如果现在要去看现场,不妨看看地下容易忽略的地方,致命伤是一条细缝,说不定凶器是弦。” 谭雨泽不明所以,答应下来,紧接着心事重重的走了。 见了许幕,两人也没理由再呆在衙门里。 回去的时候,顾祈霖忆起谭雨泽说的事,有些迷茫:“为什么猜是弦。” “当然也可能是剑。”关于凶器,只看伤口是可以伪造的。 但从现场的情况来看,这事无论是人为还是怪力乱神都和白牡丹有关。 白牡丹那日登场,唱的是《牡丹亭》中的回魂记一折,台上摆的是各色绚丽的牡丹花卉,便是衣裳的戏袍也绣着牡丹花。 恰是回魂记写杜丽娘死而复生,宁怀赟心中有所怀疑,更觉奇怪。 他亦坦诚道:“我倒也不算肯定,只是一个猜测,只是觉得她这出戏定然有所暗示,而杜丽娘不会用剑的。” “姑且看看罢,若是猜对了,想必他们很快就会寻来。” 顾祈霖点了点头,同他出城回去了。 这白日的事被两人抛之脑后,夜里的谭府却有些热闹。 谭雨泽夜里回了家,衙役领头当真跟随他回去住在他隔壁。 他一面觉得老爹真是小题大做,一面又觉得白牡丹不可能做这些事。她生前可是个心怜之人,便是路上的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思及她生前事,谭雨泽红了眼,为白牡丹,更为他无疾而终的暗恋。 想着想着,感觉身子一沉,昏昏沉沉间好似看见一道白影在眼前闪过,咿咿呀呀的戏腔似就在耳边。 他听那戏腔婉转,熟悉至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牡丹香。 再听那戏腔哀怨凄厉,幽幽寒风从四面八方吹拂而来。 他一个激灵,只觉肩膀上突然落下一分力道,用余光轻瞥,只见一只画着牡丹丹蔻的手落在自己肩上。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白牡丹手,这上面的丹蔻和她演出时一模一样。 一股凉意从肩头直冲全身,以致他全身发麻,冷汗涟涟。 把幽幽女声空灵飘渺,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女鬼,寒风阵阵中令他刺骨寒冷。 只听白牡丹幽幽道:“是谁……害死了我……” “是谁…害死、了我……” “是你吗……” 搭在肩上的指瞬时掐紧少年的喉咙,那暴露在外的肌肤上零落着几块暗色的斑纹,原先白皙如瓷的肌肤更是蒙上不详的灰色。 像是死人一样。 这个念头在脑中闪过,谭雨泽只觉脖子一痛,那掐着他脖子的手几乎掐进了肉里,牡丹的花香越见浓郁。 “嗬……”谭雨泽掰着那双手拼命挣扎,挣扎间他扬起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张虚假的面容。 那张娇美的脸一如既往,却惨白如纸,像是纸人一般透着虚假的感觉,那双眼更似画上去的一般。 谭雨泽大骇,拼命挣扎,掰着的手指好似石头一般没有丝毫的温度,像是被放入地窖的冰块,凉的不似活人。 他疯狂挣扎,呼吸越见困难,零星挤出几声求助。 “救、救……救救……” 他憋得脸庞发紫,一双腿四处乱蹬,脖子上的手犹如铁钳一般,丝毫不受影响。 那张惨白的脸麻木又直白的凝视着他。 像是在凝视着一个死人,透露出浓郁的,对生者的恶意。 第60章 牡丹仙·五 “嘭嘭——” 剧烈的敲门声深夜响起, 清幽的小院外车马齐备,火光通明。 一阵拍门声之后,急把这家主人唤醒。 宁怀赟随意往身上披了件外衣, 也没戴帷帽, 听那声音急切自己的动作却是不疾不徐, 慵懒的将门打开。 门一开,就见白日见过的衙门捕头正拿着火把,手抚腰刀,神情严肃冷厉。 “谭少爷遇害了!” 这个消息犹如惊雷,来的迅速且猝不及防。不消他说话, 那白光一闪,长刃出鞘直搭宁怀赟的脖间。 还未如何, 便叫一只白嫩小手钳制。 顾祈霖眸微抬, 尚未被黑纱遮掩的面容艳丽的像是朵开至颓靡的花朵, 阴郁双眸似沉淀墨色晕染之下皆是警惕。 “你作甚?” 捕头试着抽手, 这瞧着不大的姑娘, 手掌却如铁爪一般叫他无法挣脱。 “……郡都请两位过去。”半晌,他才开了口, 声音沙哑。 宁怀赟听闻谭雨泽出事的消息很是惊讶, 闻言与顾祈霖对视一眼。 顾祈霖松了手,沉默的任由捕头抽回手,向宁怀赟投以询问的目光。 他的目光在外边那数位衙役身上一转,知道今夜是不去不行,便双袖一拢,淡声道:“那便去吧。” 宁怀赟都开了口, 顾祈霖自无不可, 他们回屋穿戴整齐, 各自戴好遮掩面容的物件。 在路上才开始了解遇害始末。 今夜是白牡丹外演死亡的第三夜,前两夜皆死了与白牡丹有关的恩客,谭郡都担心儿子一早便安排了衙门里身手最好的捕头在一旁防护。 今夜更是安排在隔壁房间,以防谭雨泽遭遇什么不测。 却不想夜里谭雨泽回房不过半个时辰,便已然遭遇了不测,若非是他挣扎之时踢到了屋中的物件引来捕头,只怕早已是死尸一具。 而今也没有脱离危险。 捕头带着他们一路进了谭府,走过垂花门进了谭雨泽的院子。 初一进去,还能看见外间一片糟糕的景象。迎面是浓郁的牡丹花香,几乎遮掩了里面细微的血腥味。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只从外面进去,就感觉平白冷了不少,双臂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再仔打量,只见着屋中颇为典雅,四处装潢十分精巧,细致的在微妙处妆点妥当。 唯一有些许奇怪的是散落在地上,无人打扫的牡丹花。 那些牡丹花开的艳丽,颜色初红、鹅黄、粉白各色昂贵的色彩不一而足,皆犹如垃圾一般散落在地。若是让爱花的人瞧见,不免叹一身暴遣天物。 顾祈霖走过时衣摆不小心从花上扫过,她不由脚步一顿低头看去,在地上发现一些痕迹。 宁怀赟没让她理会,自己蹲下身把裙摆握住瞥到一边,目光在地毯上巡回。 地面有铺一层地毯,上面织着牡丹的花纹,只是落上了些许猩红,那些国色天香的牡丹花独自地上开的艳丽,更似吸饱血一般沾染了血气,叫人看见平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恍惚间,将分不清眼前的是真花还是织纹。 两人一时沉默的,还是一个面相威严的中年人眉头紧蹙从屋里出来打破了静默。 他出来见捕头说的二人来了,谭郡都皱眉上前毫不客气的用目光扫过两人,语气狐疑:“这就是你说的可以寻找凶手的人?” “回郡都。”捕头拱手行礼,开口解释:“这人与少爷有些交情,白日分明从未见过尸体,却一语道破凶器为何,深不可测。” 此话一出,谭郡都抬眸看了宁怀赟一眼,犹带几分狐疑,目光触及他时仔细打量却精神一振。 只一眼,他就看出对面这个戴着帷帽的男人深不可测,绝非等闲之辈。这身气势,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可以养出来的。 他心中犹带几分迟疑但人把人放了进去。 今夜的谭家注定灯火通明,他们走进内间,里面烛火明亮,一位看着三四十岁的贵夫人正坐在床边抹着眼泪,老大夫把着脉双眉紧皱看着就很不幸。 宁怀赟一边往里走一边思索着捕头方才的话,他摩挲着手指,颇有几分兴致:“捕头的意思是,我白日所言说对了?” 捕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郡都,开口道:“确实在屋中发现染血的丝弦,那弦坚韧中间染血之处与死者伤口吻合。” “可以判断这就是凶器。” 居然是猜对了。宁怀赟摩挲着下颚,神情若有所思。 白日听说过伤口描述之后,他便猜测不可能是剑,而白牡丹善音律,无论是琵琶软筝皆是弦乐,其弦做器杀人并非不可。 与其说惊讶,倒不如说是早有预感,不过是猜测对了罢了。 他思索过后,抬眸将顾祈霖已经行到床前,与大夫说完话。 谭夫人双眸微红的站起身,看她坐在床边拆开了包扎好的伤口。 撇去药粉仔细看过伤口,根据伤口的深度她手指比划了一下,一时沉默不语。 “顾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宁怀赟上前询问。 正是这时,谭雨泽也幽幽转醒。 一醒来火光在眼前摇曳,他眼前发黑,入眼是一蒙着黑纱的面容,恍惚间竟是见了女鬼般,惊叫出声。 “啊!!” 宁怀赟眼尖手快,把人直接摁在床上,顾祈霖更是配合良好,直接用揭下来的布条把人捆了。 等谭雨泽越渐清醒,就见顾祈霖摸着他的脖子,突然单手收紧,作势要把他掐死。 他登时双目圆睁,捕头的长刀瞬时出鞘,雪白的刀刃差些就向她劈开。 关键时刻,顾祈霖松了手语气迷惑:“这种伤口和手法……” 她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动手的人不打算要你死。” “什……什么意思?”谭雨泽刚醒,还有些惊魂未定,他咽了口唾沫,扯动伤口“嘶”了一声。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白牡丹前两夜杀人皆用的丝弦悄无声息动手,偏生找你闹出这么大动静引人注目,这是为何?” 宁怀赟说完,就见谭雨泽面露纠结,犹犹豫豫问:“因为她不想杀我?” “不无可能,她可有说什么?” “她说……”回想起之前生死一线的场景,谭雨泽仍旧觉得手脚发凉,他一面惧怕一面又回忆着。 “我、我当时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坐在桌前惊醒一般,咿咿呀呀的听到几声戏腔,然后……然后一只、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 谭雨泽语气惊恐,逐渐低落下来,他似是回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神情惊恐慌乱。 “她掐着我脖子,好冷好冰,那不是活人手!上面还布满了斑块!她说,她说‘谁杀了我……谁杀了我……’” 模仿着记忆中古怪神秘的语调,谭雨泽神情惊恐,便连脖子上的伤口扯动发疼也不能掩盖他的恐惧。 宁怀赟却笑了:“‘谁杀了我’,这就是她的目的。” “我记得之前有流言说白牡丹的鬼魂徘徊,询问活人谁是杀死她的凶手对吧?” 捕头点了头,宁怀赟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找你的东西是人是鬼,是妖怪还是花仙,她真正的目的是寻找凶手,所以她没有用弦而是留你一命。” “郡都大人,麻烦找人查一下白牡丹第一次死亡时都见过谁。那杀人用的丝弦也可以去查一查,我猜,应该就是白牡丹生前用的那一种。” 他一通安排,捕头皱眉看了他一眼:“我们已经在查白牡丹的死因,她是在演出的时候死的,不知原因,查起来比较困难。” “演出?”宁怀赟挑眉,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 “她可不止死了这么一次,演出时是第二次,第一次死亡的头七,她死而复生,在第九日夜登台演出。” “我记得白牡丹那场戏,《牡丹亭》里的回魂记,杜丽娘死而复生。她并不爱唱戏,你若去查过应该知道她最善音律,偏死而复生第一场却是《牡丹亭》的回魂记,你不觉得可疑吗?” 捕头若有所思。 “去查一查尸体,她的身上应该布满了尸斑。”顾祈霖在这时开口。 她存在感微弱,跟在宁怀赟的身边不出声时总会让人忽略,但出口所有人的目光又会不自觉的被她吸引。 “顾姑娘说的是,我怀疑这具尸体不止死了两天。” 宁怀赟抛下的震动还没有被消化,就见一人从外面冲了进来,语气惊恐。 “白牡丹……白牡丹……”那人咽了咽唾沫,面露惊恐之色:“白牡丹的尸体……不见了。” “你说什么?”捕头瞬时大步向前,攥紧那人的领口逼问。 “怎么会不见!她还能诈尸飞了?!” “小的,小的不知道,只知道衙门里的仵作去点数时,突然发现少了一具。我们尸体的进出都有人看着,按理、按理是不可能的……” 既然进出严格,一具尸体平白消失,这不就见鬼了吗?! 一种荒谬又沾染了恐惧的情绪蔓延上众人心头,他们难以抑制自己的想象,对未知的恐惧犹如潮水一般将众人淹没。 诈尸也不无可能啊!这个时候顾祈霖没忍住看了眼宁怀赟。 他就是突然诈尸起来的,把人吓死。 宁怀赟感觉到目光,疑惑的偏了偏头,诡异的居然猜到了顾祈霖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祈霖关注点奇特~( ̄▽ ̄~)~ 第61章 牡丹仙·六 白牡丹的尸体突然消失, 着实让人惊慌失措。 而今衙门里对白牡丹最为熟悉的唯有验尸的仵作,一切谜题还需与仵作交谈过后才能下决定。 宁怀赟在旁边看了这一出闹剧,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倦怠的问:“诸位, 不知我们可否先行离开?” 谭郡都看了他一眼, 皮笑肉不笑道:“当然可以,本郡都看宁公子对此事颇有头绪,不妨与衙门合作,待破案之后衙门定然不会亏待公子。” 这边是要他牵扯进去的意思。 宁怀赟拢袖挑眉,一时没有说话。 捕头拨弄着腰间的刀, 目光冷凝:“还请宁公子相助。” “既然如此,宁某愿尽绵薄之力。”宁怀赟并非是要拒绝, 看出谭郡都在乎儿子, 不容他拒绝, 便顺势答应。 只是他又道:“虽说自愿相助, 但我有一事, 也想请郡都帮帮忙。” 谭郡都自无不可:“宁公子请说。” “实不相瞒,我与顾姑娘同行答应为她寻师傅师兄, 只是至今没有头绪, 还请郡都相助。”宁怀赟说罢,没有端着架子以此事要挟的意思,而是拱手作揖,一副十分坦诚谦卑之态。 若只是寻人,此事倒也不难。 谭郡都欣然答应:“此事便交予本官,还请两位今日暂且在府中住下, 便住我儿屋旁。” 谭雨泽的院子里空房间不少, 他并不偏房小妾, 且尚未去娶妻,院中空档。 谭郡都着人收拾了旁边的屋子让两人住下,又恐白牡丹的鬼魂作祟,命夜里的灯火连绵不绝,直至清晨。 因昨夜折腾,府上的人皆不得安宁,更是满心恐惧。那地上多出来的牡丹花一早就收拾了,将要丢弃之时被宁怀赟要了过去。 他顺手把染血的牡丹花插在花瓶里,也是胆子大,放在屋子里也不惧怕,安安稳稳的睡了一夜。 第二日便跟着捕头去见了仵作。 昨夜闹腾,顾祈霖没什么精神,只是想着昨夜的事,低声细语的与宁怀赟道谢。 “寻找师傅师兄本是我的事情……” “先前便说到了南洲帮你找人,你这还跟我客气起来了?”宁怀赟嗔怪她的生疏,因两人身高差距,微垂下首温声开口。 “何况便是我不提要求,谭郡都也不会任由我们游历事件之外,与其白做工倒不如提些要求让他寻人,若是真寻成了我们便算是得了好处。” 顾祈霖一时没有说话,她惯是沉默寡言的,唯有在遇见事的时候话多些,现如今和宁怀赟独处时也多了些话说。 只是这种情况她不知如何作答,故而沉默,只把他的好意记在心底。 两人交谈不久,马车就到了地方。 给白牡丹验尸的是一位老仵作,他在衙门工作了十几年,一双眼锐利如鹰,身材劲瘦一看就是个做惯活计的老匠人。 老仵作拿着烟杆子,对两人的到来并不好奇,慢悠悠的抽了口烟,吐出一个烟圈。 灰蒙蒙的烟雾缭绕而上,模糊了他的面容。 “你们问白牡丹身上的尸斑?”他微抬眸,锐利的眼扫过两人。 宁怀赟微点头,用身子将顾祈霖隔开,直面呛人的大烟。 “听闻白牡丹两次死亡都是师傅验的尸,不知情况如何?” 老仵作敲了敲烟枪,沉思许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这白牡丹,还真有些奇怪。” “我做仵作十几年,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情况。她确实在十二日前就已经死亡,她的体内有毒药发作却是死于窒息,脖子上没有掐痕,一连到头七都是生机断绝。” “但是她活了过来。”宁怀赟淡淡提醒。 正是她活了过来,才有了那出杜丽娘死而复生。 “这个嘛。”老仵作摩挲着烟枪,哒吧嗒吧的抽了口旱烟:“还真有些奇怪,她死了七日,身上早已生出了尸斑,浑身都僵硬了。 偏生死而复生那日查验,尸斑尽无,浑身温热,呼吸心跳皆有,说话做事皆如生前。三日多前送回衙门时,身上的尸斑又冒了出来,还是原来的位置,我可以肯定,这具尸体就是原先那具。” “那可真是奇怪……” 顾祈霖在这时插入两人谈话,她自有思索,问:“不知师傅可曾在白牡丹的身上问到什么味道。” “味道?”老仵作认真想了想,“死人能有什么味道?不过是些尸臭罢了。” “那奇怪了。”得了回答,顾祈霖低声念了一句。 等两人走出衙门,她才开口道:“谭公子的屋中有浓郁的牡丹花香,他并不燃香,那牡丹花香由何而来只怕是要归咎道白牡丹的身上。” 可偏生白牡丹的尸身并没有花香。 “为何不能是牡丹花本身的香气。”宁怀赟思索着摩挲下颚,细白的指在光洁的皮肤上划过。 这自然也有可能。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去寻了捕头,要去其他现场看看。 这要去的地方,首当其冲就是惜春阁。 正巧捕头也要去惜春阁问杀人弦的事,干脆捎上两人一同前往。 那夜里的惜春阁是花红柳绿热闹非凡,外表看去就像是一座十分奢华的宅邸,盛着绝世的花儿。可谓是雕梁画栋,处处精巧至极。 可接连因白牡丹出事之后,这因白牡丹而兴盛起来的青楼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雨,在岌岌可危的雪顶坠下一片雪花。 热闹终究如潮水一般褪去,官府的封条将所有人都挡在了那一扇薄薄的门前。 对于捕头的到来,惜春阁的妈妈表现出来极大的热情,极力的想表现自己的顺从与支持。 “官爷,你们这查了那么久了,有什么事跟我说,我都可以配合。只是我们这开门做生意的,都封了这老些天了,都是要吃饭的,就给我们解了吧。” 捕头铁面无私,面对风韵犹存的美妇人是目不斜视,冷漠对待。 倒是宁怀赟含笑附和了一句:“说的不错,所谓断人财路杀人全家,这地方封了几天也该解禁了。” 惜春阁的妈妈一听这人帮自己说话,再一打量见他虽然穿的普通但气质出众,在捕头跟前说的上话,心中计较一番面上顿时笑开了花。 “这位公子就是善解人意,都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妈妈手帕一甩,含羞带怯的给他抛了个眉眼,“下次公子来,我给公子打个折,楼里的姑娘随便挑。” 宁怀赟躲了一下,漫不经心的指了指身边的顾祈霖,“可别,家里人看得紧,远些吧。” 顺势就拐到了顾祈霖的另一边,离这半老徐娘远远的。 顾祈霖:? 妈妈闻言翻了个白眼,暗啐一声“装腔作势”。 到了地方,宁怀赟先推开门让顾祈霖进去之后,便任由她在里面检查,自己拿着从捕头那里要来的弦递给妈妈。 他也不说是杀人用的,而是道:“说来我一个朋友与楼里一位姑娘有旧,得她赠了两根琴弦,特意托我找找,想为姑娘赎身。” 惜春阁的妈妈心说这朋友别不是你吧,一边从盒子里拿出弦来,仔细一打量,哎呦一声。 “你这朋友想赎那怕是不行了。” 宁怀赟:“怎么说?” “这啊,是白牡丹用的弦,她惯用这家的琴弦,楼里就她一个使。人都没了,还能去哪赎去。”妈妈捂着嘴笑了笑,往屋里瞥了眼,暗暗与他说:“你若是有心,在我们楼里挑一个养着,我们的姑娘嘴严着呢,保证不叫你家这个知道。” 宁怀赟心说这人怕不是以为自己在无中生友,倒也没解释,一边慢吞吞的收起弦,一边道:“那真是不巧。” “说起来我前些日子来惜春阁看戏,包厢有种香挺好闻的,哪里买的,我想买盒回去。” 妈妈还没反应过来他跳跃的话题,怔了一下听他说什么牡丹香,闻言很是诧异:“我们楼里哪里用的起什么牡丹香,这客人闻着也不爱不是。” “怎会,我闻着像牡丹香呢,莫不是那日牡丹花太多……” “哪有什么牡丹花,那些都是临时买的,楼里就白牡丹爱养,屋里养了几盆。她那日登台非要用什么牡丹花,平时我们哪里摆的起这金贵玩意。”这东扯西扯的,妈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提及白牡丹她就来气。 实在是晦气。 宁怀赟登时就不说话了。 莫说是昨夜谭雨泽屋中的牡丹香,就是如今站在门口也能闻见里面暗香涌动,似是牡丹之气。 别不是真成了什么牡丹精怪。 他们对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巧屋里听个响。 顾祈霖默默听完,屋里也走了一圈了,她没瞧见什么,根据屏风上的血迹分辨了一下死者当时站的位置。 她站在原地思索了阵,里面有人收拾过,除却染血的披风还未搬出,那些血迹已然被擦了个一干二净。 屋中那股幽幽的血气却并未散去,反而混杂在牡丹香中越传越远,晃晃悠悠的好似在无形的烟雾缭绕在众人面前。 这香味太过浓郁,闻久了竟有几分腐烂的腥臭。 像是枝头早已糜烂的花朵,枝条仍旧翠绿,花朵却早已糜烂发臭。 这是一种顾祈霖很熟悉的臭味,隐藏在花香中,唯有她与尸体长久相处,才能分辨一二。 ——尸臭。 作者有话说: 这日三的日子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我好想放假,好想给大家日六日九(o?Д`) 第62章 牡丹仙·七 是夜, 月色黯淡躲藏进厚重的云层,干煸的枝叶在寒风中收紧身躯,在月色之下“哗哗”作响, 细长的影子踏着月辉余光悄无声息的潜入屋内。 只黑影绵长, 肆意扭曲疯长。 “哗哗——” 枝叶窸窣声中, 安静的屋内只余下呼吸声声,静谧、安详。 本是安全的时候,只见月色入户,一道纤长的人影随入其中,朵朵鲜花绽放身侧, 在黑暗中摇曳生姿。 不知名的花香似看不见的烟雾弥漫在空气中,催促着静谧无声的气氛都多了几分诡异急促。 只见那黑影扭曲, 行进时垫着脚步, 一步一扭好似猫儿一般, 踩着猫步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姿态来到床前。 床上人正睡的安心, 俊俏的容颜被黑发遮掩个, 眼角的泪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好似那卷翘的睫羽将要化蝶展翅高飞。 突兀的一声冷笑。 一段白绸悄无声息的缠上床上人的脖子, 原先安详的睡颜在一瞬间因为窒息变得难受狰狞。 只听“撕拉”一声。 随着白绸收紧, 原先安睡着的男人赫然睁开双目,眼底一片清醒。他反手从枕头底下摸出匕首,伴随着窒息感的到来,他利用匕首将白绸割断。 随着白绸割裂,新鲜的牡丹花瓣随着白绸收回的举动散了一地。 割裂的缝隙之中,偷入屋中的黑影面容尽收眼底。 见那人容貌熟悉, 赫然是死去多时的白牡丹。 她仍旧是死时那一身戏服, 杀人的白绸是唱戏用的水袖。端看她的面容便觉苍白至极, 一双眸子没有色彩,像是非人之物一般,点缀在娇美的面容越显非人之态。 她没有表情,一张脸苍白诡异,见一击不成,复又甩出一段水袖,似要重复此事。 宁怀赟见是她并没有显露出惊讶之色,他亦是大胆至极。 在白绸被割断后迅速将搭在自己脖子上的白绸取下,翻身下床躲过一击,将要与白牡丹来一出力斗鬼怪。 他身手很好,但白牡丹身法诡异,这时在一处,哪时又出现在另一处,一段水袖如臂使指,每每略过宁怀赟的肌肤,那奇异的似流水一般冰凉的触感都叫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两人正斗着法,突然从窗户外翻进一白衣小姑娘。 小姑娘散着长发,一手铜铃一手符纸,迎面洋洋洒洒朝白牡丹飞去。 那白牡丹身形一闪,悄无声息间就散去了身形,只能瞧见那门扉开合,好似有什么东西迅速撩过。 而小姑娘转头,神情严肃的打量宁怀赟一番,正是察觉不对从隔壁翻进来的顾祈霖。 她此刻只穿了身轻薄的雪白中衣,手中的符纸洋洋洒洒落了满屋,唯有一缠着红绳的铜铃握在手中。 叫宁怀赟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你怎么……”他有些哑言,顺手拿了搭在一旁的外衣,目不斜视的给她披上。 顾祈霖随手扯了扯身上的外衣,她打开门四处看了看,认认真真的把门关上插好,又把窗户关好夹了张符进去。 随后沉默又迅速的在屋里乱窜,直到四处检查过没有怪异的情况之后,她把宁怀赟捡起来的那堆符认认真真的算好方位贴好,用红绳在床榻前布下天罗地网,挂上铜铃。 直到这些做完,她才满脸严肃的搭着宁怀赟的肩膀:“她盯上你了,不过放心,我已经布下阵法!” 宁怀赟看她这么认真,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没被吓到,便点了点头。 见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脖子上,宁怀赟伸手摸了一下,顿时“嘶!”。 剧烈的刺痛感涌了上来,分明没叫白绸用力勒紧就割断了绸缎,偏生这会痛的不行,铜镜一照青紫的痕迹围着脖子一圈。 不止是这个地方,但凡是白绸扫过的肌肤,皆有同感。 好在他衣着整洁,唯有手腕有些疼痛,但并非不能忍受。 顾祈霖摁着他的肩膀垫着脚给他看伤口,那小小一个凸起在脖子上格外明显,随着吞咽喉结滚动。 她的目光不自觉追随而去,看了两回才终于拉回思绪,仔细看过青紫的痕迹之后她有些迷茫。 “你这,会很疼吗?” 艳丽绝色的面容赫然逼近,少女的肌肤在月光下莹白如瓷散发着荧光,直面绚丽的冲击感令宁怀赟本能的向后仰了仰。 他其实觉得很疼,但看顾祈霖一脸担心,还是道:“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顾祈霖拧眉看着,不知道信没信,口中嘟囔着:“怎么会盯上你?” 这个宁怀赟也不知道,他看着顾祈霖铺被子,拉了拉她:“别铺,我等下就上去了,你快回去歇息吧。” 顾祈霖便一点头,钻进了被窝里,只露出一颗脑袋,顺手把被子掀起一角。 宁怀赟就:??? “你要睡这?” 顾祈霖点了点头,拍了拍床满脸写满了认真:“我守着你,你睡吧。” “那我去收拾软榻……” 宁怀赟可不敢和她睡,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很罢了。他转身要走,被顾祈霖拉了一下,倒进了床榻上。 顾祈霖凶巴巴坐起来,把被子往他身上盖:“你乖乖睡觉!我守着你。” “等、等一下,我们不能睡一起!”宁怀赟猝不及防,拼命挣扎,好似这床上有什么吃人的妖精似的。 顾祈霖蒙了一瞬,有些委屈,“我们之前又不是没睡过。” “那是客栈的大通铺,又不是……好好好,睡,睡。”宁怀赟有些头疼。 实在见不得她瞪圆了黑眸专注又委屈的看着自己,他只好抱了床被子与顾祈霖一人盖一个,把一个枕头放两人中间,如同哄孩子一般。 “你盖一个我盖一个,谁也不挨谁。” 把人哄好之后,宁怀赟躺在床上松了口气。 此夜的袭击来的突然,那一地的牡丹花瓣还没来得及散去,浓郁的花香依旧在屋中涌动。 脖间的痕迹刺痛的很,一阵一阵的痛感叫宁怀赟无法入睡,便胡乱想些东西。 白日他们走访两处现场,皆能在屋中闻到浓郁的牡丹香,屋中凌乱的散着牡丹。两人生前从未表现出对牡丹的喜爱,这牡丹花何来显而易见。 查验尸体时,确认过是琴弦所杀,但与连云港的惨案不同,琴弦不长且没有缠绕的痕迹,就像是真的只用了一段弦割破了受害者的喉咙。 此等手法不说没有,只是十分困难,其中处处都透露出非人作案的痕迹。 他们当时查过这些,也筛选出几位杀死白牡丹的疑犯,衙门暂且分辨不清,索性是各派了人保护。 却不想到头来,遇险的竟是自己,宁怀赟颇觉讽刺。 正乱想着,感觉身边的人翻了个身,转过来低低的唤了他一声:“宁怀赟。” 宁怀赟瞬时睁开眼,斜目摸索着帮她把滑落的被子拉了拉,“怎么?” “你与白牡丹交手,可曾分辨出她是人是鬼?” 顾祈霖躺着想了很久,一是懊悔自己居然被一鬼怪偷家,二是在想白牡丹到底是人是鬼。 她与白牡丹只一照面,只觉她脸色惨白不似活人,一双眼睛不复灵动反而沉凝着非人的恶意。 与之前见过活生生的人不同,她的面容透露出几分虚假。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就是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这人是假人一般,本能的感觉到畏惧与诡异。 顾祈霖与她对视,是觉得浑身的警钟都被敲响,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危险。 这个问题实在问到宁怀赟了,他沉默了良久才回答道:“我不知道。” “她与我有一段距离,且白绸翻飞我并不能看出她是否存在呼吸,无法确定这是人非人。” “但是。”宁怀赟又道,他一直保持着仰躺的动作,凝视着头顶目光谨慎的没有一丝偏移:“顾姑娘,她的身上好像没有尸斑。” 依验尸的仵作说,白牡丹第二次死亡时身上是有尸斑的,她的身体就像是死了好几天一般僵硬、冰冷,散发着淡淡的尸臭味。 可刚刚宁怀赟遇袭,他并没有在她露出的肌肤上看到任何尸斑的影子。 奇怪了。 顾祈霖思索许久,鉴于她没见过鬼,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但她有其他可以回答的东西。 “我今日在现场闻到了一种味道。” 她低声开口,将脸埋进被子里,有点瓮声瓮气的。 “不是牡丹香,是被牡丹香掩藏住的,淡淡的尸臭味。” 那股味道很淡,被浓郁的牡丹香掩藏住了,但赶尸人与尸体打交道,怎么会没有察觉? 宁怀赟瞬时顿住,他有了一个想法:“顾姑娘,你说这牡丹香,是不是用来遮掩尸臭的?” 白牡丹生前并不用牡丹香,她有自己惯用的香料,作为名妓她选择的香料定然是与琴弦一般,是依照自己喜欢的来,断不能说是因为死亡突然变了喜好。 比起白牡丹是什么精怪,他更倾向于浓郁的花香是用来遮掩其他东西的。 比如尸臭。 喜欢的琴弦用来杀人,喜欢的香料却被替换。 这是为何? “明日要问问白牡丹惯用的香料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护夫狂魔顾祈霖 第63章 牡丹仙·八 “你这……怎么弄到的?” 老大夫伸手碰了碰青紫的痕迹, 围绕着脖子一圈,像是瘀痕,又像是被毒侵染的痕迹。 顾祈霖坐在外面的凳子上等着, 看外间光影明亮, 日辉灼灼, 艳丽花朵在风中摇曳生姿,淡淡的花香在鼻尖萦绕。 汶苏郡是一座花城,这里日暖风和,适宜居住适合种植,很多名贵的花朵出自南洲, 是名副其实的宜居之地。 然而这些艳丽的花朵没有得到顾祈霖的眷顾,她只是单纯坐着, 目光忍不住往屋里撇去。 昨日夜里瞧不分明, 但到了白日, 那些痕迹就明显了起来。 宁怀赟带着她去寻了大夫, 大夫仔细看过, 皆是摇了头。 这回他从医馆里出来,照旧是两手空空, 什么都没拿。 这些大夫只会开些活血化瘀的药, 宁怀赟疑心没有用处,便没让开。 顾祈霖沉默的跟着在他身后,黑纱随着走动一晃一晃,腰间久违的带上了铜铃,袖中更是藏着符纸、朱砂。 宁怀赟看她有些闷闷不乐,从空中接了一朵落下的木槿花朝她砸去, 得她抬头才含笑道;“我们这就去衙门?” 顾祈霖没有意见, 点了点头, 顺手把木槿花给丢了回去。 花被丢了回来,宁怀赟也不恼,随手往领口一别带着她往衙门里走去。 捕头正在那里等着他们,把他们招进了后院的一间屋子里。 “昨夜一切安好,白牡丹的鬼魂并没有再作乱。” “那自然没有,因为她找上我了。”宁怀赟仰了仰脖子给他看自己受的伤。 那青紫的痕迹围着白皙的脖颈,实在明显,瞧着就十分狰狞恐怖。 捕头懵了一瞬,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不见外的从桌子上拿起写满线索的资料看了起来。 白牡丹不登台的时候其实很少外出,大多是在惜春阁的房间里,吃穿用度皆有人伺候着,登台时间也十分固定。 但在死亡前半月间,她时常会在白日乘着小轿外出,也不去何处,只在勾栏瓦肆中转转。 勾栏瓦肆并非只有夜晚营业,有很多艺人会在这条街上表演杂耍戏法,这些人来来往往,多是四海为家的游人。 听惜春阁伺候的人说,白牡丹那半月里时常会在一个戏班子前停留。那个戏班子不大,正巧是这半月来汶苏郡谋生的,玩的都是些江湖杂耍把戏,因其出色的技艺很受众人欢迎。 看到这条消息,宁怀赟随手看了下面几页,皆是一些人物关系,她这个爱好显然是最近才培养起来的。 莫名的有些在意。 “这个戏班子你们能查吗?”宁怀赟扬了扬手中的纸张,修长的指点在一处。 捕头点了点头:“能查,只是这与白牡丹之死有什么关系?” 宁怀赟没有给出理由,他低声与顾祈霖讨论了几句,随后回答:“只是有些在意而已。” 他继续往下翻,是白牡丹几位来往密切的恩客,那日到过惜春阁的人不多,唯有三位而已。 “三人……那我们今日就一一拜访好了。”宁怀赟下了决定。 他和捕头打了声招呼,带着顾祈霖往外走。 说来其中一位他们也十分熟悉,是先前借他们请帖的富商之子,那日他们拜访还接待过两人。 那富商姓刘,这几日正是守孝的时候,二公子一身素缟从里面出来,见了他们十分讶异。 “两位是来为父亲上香的吗?” 宁怀赟只是含笑点头,真去给富商上了一柱香,正巧是用膳的时候,顺势在府中留了顿午膳。 午后时分,宁怀赟拉着二公子说话:“我这次来,除了祭奠令堂,还有一事。” 二公子疑惑:“你有何事?” “是和白牡丹有关……”宁怀赟才开了半个头,二公子瞬时摆手,露出头疼的表情。 “你莫不是也以为是我杀了白牡丹?” 此话一出,两人惊讶对视,顾祈霖直接道:“你杀了白牡丹?” 虽是问句,但她语调冷淡,听在耳朵里跟陈述不差。 “怎么可能?!”二公子实在气愤,显然对此早已愤愤不平。 “实不相瞒,自白牡丹死后,我身边已有不少人来问我此事。白牡丹死前确实与我见过不差,然而我并没有杀死白牡丹,我与她并没有私情又无利益,怎能做出如此冒险的举动。” 哦?宁怀赟瞬时挑眉,思索片刻他忽觉诧异,多问了一句:“二公子这事,是否只是身边人知晓?” 若是大范围传播之事,按理衙门是有记录的,而且白牡丹若寻凶手,如何也得拿二公子先开刀。 二公子有些恼了,听到这话才反应过来两人并不知晓,他这是不打自招。 “自然如此,我走后没个半日她就出了事,我如何能与更多人说明。只是身边知晓的几人,皆问过我此时,话里话外叫我自首,实在是令人恼恨。” “公子你既然不知道这件事,又为何来问我白牡丹之事?” “那便是了。”宁怀赟念了一句。 把白牡丹这些事全数说了。 一听白牡丹的鬼魂已连杀两人,昨日宁怀赟更是从女鬼手中死里逃生,二公子面色惨白。 “这、这……怎会……怎会?” 宁怀赟看他满脸恐惧,恐吓道:“你那日去了惜春阁,并非无人知晓,只是少人知道你和白牡丹见过,你若是想活,最好把事情说明,否则我们也保不了你。” 二公子瞬时就慌了神:“我说我说。” “这事还真不知道从何说起。”他理了理头绪,直言:“其实我那日过去,并非是自己的事情,而是帮朋友送信。” “我那朋友是我在书院的同窗,他素有才华,且容色俊秀,很得女子的喜爱。我与他交好,因他家境平平,总是会多照顾他一些,有时玩乐也会带上他一起。 那惜春阁我去的多,白牡丹是那里的名妓,见她一面十分困难,我原先是很少能见到她的。只是那日带同窗过去,正巧白牡丹出诗文招人对诗,他思索作答十分出彩。 白牡丹因他的学识另眼相待招他见面,我这才得以见白牡丹一面,然而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话说到这里,宁怀赟觉出不对:“即是一年前,又为何突然叫你送信?这期间他们可曾见过面?” 二公子有些茫然,他知晓的也不多,这个时候也回过味来了。 “是了,真是奇怪,这送信之事真是突然。从那日之后我虽偶然能与白牡丹搭上话,但实际她对我态度冷淡我也不爱招惹她。我那同窗更是难去一回惜春阁,更别说与她相见了。” 依二公子之说,倘若真实,那确实是突然之举。 但宁怀赟抱臂想过之后,赫然发出一声了然的讥笑:“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二公子满脸茫然。 只听他道:“想见一个人并非只能在惜春阁相见的,众目睽睽之下又怎么比得上暗通款曲的方便?” “顾姑娘,你知那牡丹亭讲的是什么故事吗?” 顾祈霖略做思索,瞬时了悟。 “杜丽娘私出游园梦会岭南书生,相思成疾死后化作画中仙与书生人鬼幽会。此后书生高中,掘坟开棺,杜丽娘死而复生与书生终成眷属。” “私出游园,幽会书生。惜春阁在白牡丹的眼中,想必是和杜丽娘的父亲一样可恶的存在。”皆做了棒打鸳鸯之事。 宁怀赟想通关窍,问过二公子这位同窗的姓名,将带着顾祈霖直奔衙门。 被二公子拦住了,他有些犹豫畏惧,半晌深吸口气做足了准备道:“官爷,我那同窗心地善良,定然不会做出杀人的事。” “可你连他们幽会都不知道。”顾祈霖幽幽开口。 宁怀赟也说:“公子还是先想想今夜白牡丹会不会来找你吧。” “不是,我、他……” 一说这话,二公子瞬间松了手。 看着两人离去,他一拍手,哀哀叹息。 来回走了两步,内心纠结一番,招来府中下人交代他快去书院报信。 而另一边,宁怀赟出去一趟,没过几个时辰就带着顾祈霖回了衙门。 捕头还在外边没有回来,倒是验尸的仵作在场。 那仵作正是先前给白牡丹验尸的老师傅,说白牡丹死于窒息的就是他。 白牡丹死时吞服了毒药,本是认为死于中毒,然而老师傅一口认定她死于窒息。 宁怀赟觉得此案将破,与老师傅聊了聊。 老师傅说:“你们来的巧,我刚想起一事来了。” “白牡丹的尸体上有很浓郁的牡丹香,那香不常见,牡丹花香并不浓郁,可她第二次死的时候送过来时,牡丹花香十分明显。这香不是流于表面的,定然是长期处在花香之中才能沾染的气息。” 这还真是奇怪。 宁怀赟与顾祈霖对视,皆有些摸不着头脑,尸体里怎么会生出花香来? 不过白牡丹死而复生就已然十分惊悚了。 正说这话,捕头从外面出来。 宁怀赟把这问题抛之脑后,把今日查到的事情说与捕头。 捕头一听还有这个线索,深深的看了宁怀赟一眼,当即招来下属前去抓人。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牡丹仙·九 弘文书院是汶苏郡中第一书院, 里面教书先生大多是举人退下,教学子学识科举,其中学子童生入学, 近乎一半能考中秀才, 便是回回出几个举人也是常事。 是以众人皆以就读弘文书院为荣。 而书院之中, 曾被夫子评价最有可能高中举人的学子是出身寻常人家的莫恒蹊。 莫恒蹊为人和善,好容色富学识,是书院中人人敬仰的同窗。 只是近日他神色憔悴,双目无神倦怠,笑容颇为勉强。 书院放学, 同窗与他告别,他强撑着身子颇为有心无力:“明日见。” 同窗:“你最近也太反常了吧……” 关心的话语还未道尽, 书院外突然闯进一队衙役, 领头的捕快神情冷厉凶悍, 手拿长刀不顾先生的阻拦执意的往前走。 见了莫恒蹊, 手一挥一副画像散了出来, 捕头对比过样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莫恒蹊?” “正是小生, 不知……”莫恒蹊连忙行礼, 神情茫然。 就闻他道:“白牡丹认识吧?跟我们走一趟吧。” 听到白牡丹的名字,莫恒蹊本能一呆,瞬时脸色苍白。他似乎并不意外,甚至有种“终于来了”的坦然。 竟是不曾抗拒顺从的跟着他们走。 捕头瞧见他这幅模样就觉得有鬼,和白牡丹之死怕是脱不开关系。 书院的先生想阻拦求情,他便冷冷拦下, “官府办案, 你等莫要阻拦。” 莫恒蹊不言不语, 似是心如死灰。 被带进了衙门,迎面就见两位身穿道袍的人坐在屋子里,一男一女,分别带着帷帽与黑纱,气质斐然出众,不似寻常人家。 宁怀赟听说了他“心如死灰”的表现,见他被人带进来,饶有兴趣的倚着椅背上下打量,语气懒散。 “你是莫恒蹊?恒蹊,不落俗套的意思,是个好名字,白牡丹和你有私情你认不认。” 莫恒蹊笑了笑,夹杂几分难过与终于来临的从容:“官爷都查到这里了,我自然是认的,说到底也是我……害了她。” 宁怀赟更是笑了,任由捕头把他带进去。 那审问的事情就不归他们管了,左右半个时辰内该审的都能审出来,只消等结果就是。 不过莫恒蹊进去没半个时辰,捕头带着他的供词就从里面出来了。 一年多前白牡丹挂牌卖艺,一曲惊鸿,正是风头正盛之时。然而名声与她,只不过是卖身的筹码,她身为名妓该卖的不该卖的,从来由不得她。 可那日诗会,莫恒蹊对答顺应,字字珠玑戳中人心。 白牡丹邀他入室,以诗文暗示,果真见他夜半赴约。 两人聊过很多,风花雪月的诗词、人生百态的策论,就像是面对着世间另一个自己,便是女子白牡丹有才至此,亦有鸿鹄之志。 他们互引知己,私交甚密,以至暗生情愫,彼此钟情。 但是惜春阁的存在便如同牡丹亭里棒打鸳鸯的杜父,白牡丹身为名妓,莫说莫恒蹊家中平平,便是他家中富贵,想要为白牡丹赎身亦是难上加难。 故而莫恒蹊更加努力,想在两年后的秋试中考上举人,跨越阶层为白牡丹赎身。也许是天随人愿,今岁新帝登基,特开恩科,明年开春春围科举。 他满心期待,家中父母却瞒着他筹办婚事,不问他的意见定下一门亲事,他那日送信便是因此白牡丹不再理会于他,迫不得已才托了同窗的办事,在信中解释此事。 那时他说到这里,捕头冷声开口:“因为白牡丹不能接受这件事,所以你杀了她。” 这话一出,莫恒蹊连忙反驳:“非是如此,我并未收到她的回信,而且……” 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若是早知她如此在意这事,以至自杀身亡,我定然不管不顾与她亲自解释,是我害了她。 “谁说白牡丹是自杀?” 莫恒蹊当即便愣了。 捕头一拍桌子,满脸凶恶的继续说,“莫恒蹊,吞毒自杀的人,可不会回魂唱什么戏。白牡丹好好的为何自杀,你杀了人难道还要装无辜吗?” 说罢,他交代了手下人继续审问,自己带着状词出去了。 宁怀赟听到这,一时没有说话。 倒是顾祈霖开了口:“你认为白牡丹死于毒药?” 捕头点了头,他并不是空口白话,而是有理有据,确实问过仵作。 “你们和老师傅谈过,他一定是说是死于窒息,但更多的仵作是觉得她死于毒药,只是毒药的发作的状态不同。其他仵作查过,她并没有挣扎的痕迹,很是平静安宁,若是死于窒息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 这说的在理,可顾祈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宁怀赟压了压帽檐,凝视着外面云卷云舒将要落日的景象,突然开口:“我们今晚去白牡丹的房间里查一查。” “不要让人知道了。” 宁怀赟看过证词,莫恒蹊空口白话,口说无凭,若真是他杀了人定然是不会直白说出的,他既然提到了信,那便去白牡丹的屋里找找。 打定了主意,接下来要怎么去就是个问题。 至少顾祈霖一个姑娘夜里往惜春阁里走就很奇怪。 宁怀赟独自找上了李公子,他也是被拘在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听说去惜春阁玩,也不管什么鬼不鬼的,爬墙都要爬出去跟他去惜春阁。 · 所谓月黑风高,厚重的云层将月影遮掩,星芒失去月辉的牵带变得黯淡无关,凄冷的寒风吹拂枝头飘然而过。 黯淡的夜幕下,确实一派热闹之景。 勾栏瓦肆一条街张灯又结彩,明亮的烛火在各色的灯笼中点亮,热闹的街市行人穿行而过,吆喝声伴随着人群的喝彩不断会响。 一个艺人踩着高高的刀山一跃到顶,踩着细细的绳索在空中表演出各种惊险万分的动作。 引得众人屏住呼吸,牵动心神,待动作完美做完又是一阵激烈的喝彩,小杂工横放铜锣挨个向围着的看客门讨钱。 讨到银钱就说几句吉祥话,若是分文不给也是笑嘻嘻的,全做是捧个人场。 突然一枚银块放入铜锣中,小杂工看了看这好几两的银锭,抬头看着面前带着帷帽的客人露出了一个笑。 “谢谢老板,老板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那人摆了摆手,与同伴挤入人群很快就消失在人海之中。 李公子与宁怀赟勾肩搭背,笑嘻嘻的问:“宁兄今日怎么不带顾姑娘了?” “这出来寻乐子,带她做什么。”宁怀赟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好似扫了兴致一般。 李公子哈哈大笑:“宁兄也有不正经的时候啊。” 两人走进惜春阁,惜春阁刚解了禁,因白牡丹的缘故还没什么人来,两人一进去瞬时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惜春阁的妈妈亲自出来接待,一见宁怀赟哎呦一声冲他挤眉弄眼:“呦,稀客啊,怎么,没带你家小娘子了?” “那并非我家小娘子。”宁怀赟解释一句。 就见李公子与惜春阁的妈妈一副看渣男的眼神,妈妈更是露出“我懂我懂”心照不宣的表情 宁怀赟并不解释,反而淡定从容掏了银钱直接提要求:“挑个腰肢软的姑娘,我喜欢。” 就很熟练。 李公子直接看懵了,他来惜春阁从来不点姑娘,就是看那些姑娘表演来的,谭雨泽更是一门心思在白牡丹身上。 眼见一腰肢纤细妩媚的姑娘走上前,勾着宁怀赟的衣袖往房间里走,他留在原地神情纠结。 啊这…… 真不会被顾姑娘打吗? 李公子心中如何纠结尚且不说,宁怀赟跟着姑娘进了间临窗的屋子。 “公子~”姑娘摆弄腰肢,款步贴向男人。 就觉脖子一痛,身子一软失去了意识。 宁怀赟隔着衣服捏着肩膀贴心把人扶到了床榻上,快步拿着烛灯走到窗边打开窗,按照之前说好的按照规律将烛火点燃又熄灭。 一刻钟后,一道鸦青色的身影顶着黑纱从窗边爬了进来。 宁怀赟连忙把顾祈霖搀扶下来,给她拂去衣上的灰尘:“白牡丹的房间找到了吗?” 顾祈霖点了点头,她正要说话,外边李公子难耐良心的折磨犹犹豫豫走进来,不知道该阻止还有纵容。 听到动静,两人说话的声音一顿,宁怀赟连忙把顾祈霖往怀里一拉,将人摁在自己怀里,以袖子遮在顾祈霖的头上,背对着门口坐下。 吱呀—— “宁兄,我觉得还是……” “呵,小妖精……”轻浮的低笑在他开口时响起,宁怀赟低头故作愉悦,声音带着几分急不可耐。 似是嫌他烦人,颇有性致的扬声道:“何事明日再说,且叫我今夜快活一回。” 说罢,便朗笑着抱起怀中人压向床榻。 李公子走进来,入眼就是拉下的纱帘,与纱帘后俯身似压着谁的宁怀赟。 李公子:…… “打扰了!!” 李公子急忙退出,宁怀赟也似烫到了一般坐起身撩起纱帘下床。 嗓音颇有几分别扭:“他应该不会再来了,我们现在去查?” 躺在床上的顾祈霖眨了眨眼,才似如梦初醒般坐起身。 “好。”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牡丹仙·十 “呜呜呜, 小姐……对不起,对不起……” 幽幽哀戚哭声在尘封的屋内响起,昏暗的月色下, 黯淡明火点燃方寸光影。 幽幽的哭泣混杂在微焦的烟气中, 随着烟雾缭绕徐徐往上, 逐渐消散在空中。 两人爬进屋子的动作一顿,默契的在外面静守多时。 内里的人一边烧纸一边哭泣,含含糊糊的说着对不起之类的话语,纸钱烧了一轮又一轮,许是把眼泪哭干了, 抽了抽鼻子这才离了房间。 吱呀—— 大门打开,宁怀赟与顾祈霖躲在角落里, 看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从屋子里走出来, 眼眶红红的, 直往后院一处去。 “那是白牡丹的婢女?”宁怀赟看着她离开, 深思道。 顾祈霖虚点了下她, 问:“要跟吗?” “不,先找找白牡丹的那些信。” 眼见着这个婢女进了一间屋子, 宁怀赟这才收回目光。 白牡丹的居所在后院一栋雅致的二层小楼里, 因是南洲名妓,独独占了一层的空间。那门窗因主人的离世紧锁着,婢女方才离去也不忘锁好大门。 两人研究了一下,最终踩着院墙爬上一层的屋檐,撬开窗户进去。 方一进去,迎面而来的烟火气实在熏人, 婢女烧的纸钱连着盆一起端出去了, 唯有几分烟火气还残留在内。 顾祈霖被熏了一下, 没忍住咳嗽两声。 宁怀赟便微敞开了窗,让夜风清一清这屋子里的烟火气。 两人夜探闺阁,是想寻一寻白牡丹与莫恒蹊来往的信件,白牡丹死于闺房,衙门查过房间却并未发现什么信件,不适还未发现便是已经被人拿走了。 无论是何缘故,足以证明信件重要程度。 两人也不废话,进了屋子就开始翻找。 白牡丹身为名妓,屋中摆设不亚于官家小姐,摆件陈设皆是惜春阁所能给予的极致。分是内外两间,外间以披风隔出待客、书房、花厅,内间摆着一架千工拔步床,妆奁铜镜各设其内,临窗处还摆着一架古琴。 内间到底是人家的闺房,顾祈霖查内室,宁怀赟查外室。 两人主要翻找寻常人想不到的地方,查一查有没有什么机关暗格。 顾祈霖在拔步床的床下方发现了一处暗格,里面空空荡荡,莫说是信件,就是金银珠宝都没有一见。 她有些奇怪,去开了妆奁,里面都是些白牡丹的金银首饰、胭脂水粉。 开了妆奁几层,里面的首饰将妆奁装的满满当当,光是项链不同材质的便有十几条,最底下放着一个绘着仕女图的香盒,打开一闻是燃香的香料。 并非是牡丹香,反而是梨子做的帐中香。 她不通香料,不知这是什么,只闻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从盒子香料的损耗来看,白牡丹应时常用此香料。 在香盒的底部,她发现了一点黏在上面的白纸,仔细扣下来瞧,似乎是信封外的一层,而今只余下这一点点残片。 可妆奁之中并没有见到信件。 除此破绽之外,顾祈霖几乎将内室翻遍,没有瞧见一片信纸。 宁怀赟在外间也是一无所获,不过在白牡丹的书房里发现一副画卷,画中的人正是身着杜丽娘戏服的白牡丹。 此画笔触用料与其余画作不用,且一眼瞧去画中人与当初唱戏的白牡丹颇为不同,眉宇间沾带了娇俏情意,足见作画之人心中深情。 宁怀赟兜上画,进内间问顾祈霖的情况。 顾祈霖摇了摇头,却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她立在屋内沉思许久,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放在窗边的牡丹花。 这花开的不好,好些天没有打理,近乎枯死。原先娇俏的花蕊早已散尽,悲伤无力的垂落。 顾祈霖的目光不可抑制的黏在上面,她目光深沉,思索许久。 竟是直走上前,抓住牡丹花的枝干,略施了几分力道将其连根拔起。 出乎意料的是,这花拔出时连根带土十分轻易,顾祈霖伸手进花盆里摸索,摸出一个硬物。 ——一个陶瓷小瓶。 这瓶子里还有东西,像是药丸。 宁怀赟收拾好掉落的泥土,从她手里接过花麻利的栽了回去,只看顾祈霖把瓶子打开,倒出两颗药丸。 顾祈霖将药丸倒在帕子上,放到鼻前闻了闻,捻了一颗就往嘴里塞。 “诶!”宁怀赟被吓了一跳。 她尝了尝味马上就吐了出来,从怀里摸出一颗药丸囫囵吞了,这才开口:“这应该就是白牡丹体内的毒药。” “都还不知道什么东西你就敢入口!”宁怀赟都要被她吓死,知道她师门的解毒丸好,但语气一时冷硬,颇为责怪。 顾祈霖虚心遭了他顿说教,眼神飘忽心虚的摸了摸耳垂,也不敢反驳。 等他说教完,直接把毒药兜进了自己怀里。 宁怀赟寻思了一下:“白牡丹的信,恐怕是被人藏起来了。” 顾祈霖也是同意这个说话,两人对视一眼。 默契开口:“是她!” 一说信被人藏起来了,他们瞬时想到了白牡丹的婢女,这婢女一直跟随白牡丹左右,若两人私相授受没道理婢女是不知道的,甚至有可能促成了两人私会。 恐怕是她把信都藏起来了。 不管她是为什么藏,两人都打定主意,先找信找出来再说。 两人收拾好屋子,再次从窗户爬出,也不耽误,直接是奔着后院的屋子去了。 那婢女住的离白牡丹居所不远,许是方便伺候,不足百米就是她的屋子。外表瞧着与其他屋子没有区别,一进去才发现这屋里的物件比寻常人家还要好。 她正在收拾东西,一见两人进来,还没有喊人就感觉头一痛,软软的倒了下去。 解释起来太麻烦,要是大喊大叫就不好了,顾祈霖直接伸出手把人打晕,行动干净利落。 宁怀赟都忍不住“嘶”了一下,莫名觉得很疼。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处被白牡丹的水袖勒了一下,看大夫也不成,还是顾祈霖看过之后抓药调了药膏擦上去才逐渐缓解。 “先把信找出来。”抛开这些杂七杂八的,宁怀赟站在门口袖手任由顾祈霖去寻。 这屋子不过平常,顶多摆设贵重了些,没什么藏的地方顾祈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信找出来了。 不止是莫恒蹊的那封信,还有白牡丹,尚未寄出的回信。 在信中,莫恒蹊认真的与白牡丹解释,并说明自己已经回绝了亲事,定会在明年春围拔得头筹,为她赎身。白牡丹在回信中也并不冷淡,甚至说的上体贴关怀。 其中有一句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上面说:“我与蹊郎便似杜丽娘与书生,很快就能做那神仙眷侣。” 若是结合莫恒蹊的信,这句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其下又有一句:“杜丽娘相思成疾,我也将因爱而死,与你画中相会。” 因爱而死,画中相会? 宁怀赟猛然醒悟:“他们要私奔!” “那毒药是何功效?” 顾祈霖摇摇头:“我得研究一下,这药有些奇怪,即有毒药又掺解药。” “会不会,是假死药?”好似有什么真相呼之欲出了,宁怀赟只觉眼皮直跳,好似有什么忽略了去。 顾祈霖有些迟疑,她尚且不能肯定,但不排除这个可能。 两人又看了信件,顾祈霖打了个哈欠,无意间说了一句:“这么晚了,是不是要出去了?” “这么晚了?”宁怀赟咀嚼着这话,突然醒悟而今月上中天,临近子时,夜半时分正是鬼魂出没之时。 他脸色瞬变,急忙忙要走:“不好!白牡丹恐怕去找了莫恒蹊。” 莫说这白牡丹是人是鬼,她的目的便是杀死凶手,莫恒蹊被官府押走的动静不小,她今夜定然要去寻他的。 两人反应过来,匆忙间只来得及收拢信件,也不管李公子与这个婢女,直接翻墙出去了。 · 子时夜半,恰是鬼魂出没时。 清冷的月色透过地牢的窗子悄入其中,挥洒下一缕银辉,映在地牢书生的身上。 莫恒蹊仰头看着窗外平静的月色,回忆起曾与白牡丹花前月下的美好,越发品出几分苦涩。 正是难过无力时,忽闻断断续续的戏腔幽怨婉转,熟悉的声音令他瞬时转头。 那黑黢黢的走道没有一丝声响,唯有寒风带起牡丹花香,从面前吹拂而过。 不知哪里来的纸钱从黑暗中飘飘而来,吹过他的面容,恍恍惚惚间幽幽哀怨的乐声像极了来自地狱的哀嚎之乐。 莫恒蹊专注了眸子,恍惚中竟瞧见一道白影飘然而来,那人影熟悉,伴随突然升起的撩撩雾色,哀怨凄厉的戏腔如同刀尖刺痛人的耳膜。 在不知不觉间,一条银光在月色下一闪而过。 幽幽女声叹息哀怨:“居然是你……杀了我……” “是你!” “是你杀了我?” …… 清瘦飘忽的人影从黑暗中飘飘而来,冰凉如水流的白绸随着它的靠近,悄无声息的缠上男人的脖子,犹如在月华之下如同利刃一般闪烁着银色的光辉。 白绸逐渐收紧。 莫恒蹊感觉到了窒息,他努力的睁大眼睛,深情的看着自己死去多日的恋人。 艰难的,温柔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丽娘……”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牡丹仙·十一 “手下留人!” 此刻月色入户, 如华似水在冰冷的绸缎上银光一闪而过,阴冷晦涩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唯有牡丹香深刻明显。 飘飘扬扬的纸钱在空中簌簌落下。 宁怀赟与顾祈霖紧赶慢赶, 正巧赶上这个时候, 哪里还能顾及此刻晦涩诡异的气氛。 他急声开口:“不是他杀的你。” “白牡丹, 你何不看看那日的书信?” 顾祈霖从袖中掏出那两封信,莫恒蹊写给白牡丹,白牡丹写给莫恒蹊,这是一封未被送出的信,夹杂着主人的情意。 此情绵绵, 字字句句道尽了对未来的期待。 当顾祈霖念到那句“杜丽娘相思成疾,我也将因爱而死, 与你画中相会”时, 白牡丹与莫恒蹊具是一震。 莫恒蹊双目盈泪, 堂堂七尺男儿生生红了眼眶, 颤抖着没能说出话来。 幽幽的一声叹息在寂静的地牢中婉转将遗憾叹尽, 绕在莫恒蹊脖子上的绸缎被松了开来。 白牡丹垂下首,那张如花一般鲜活美艳的面容只余下苍白与僵硬, 白绸拂过莫恒蹊的身上她幽幽叹息, 不知是哀是怨。 唯有一句:“不是你啊……” 有庆幸更有几分哀伤。 很浓郁的情绪,在几人的注视下,白牡丹飘飘然将要离去,不知何处飘来的白雾模糊了她的身影,将她吞没其中。 雾散之后,白牡丹消失不见。 唯有一缕牡丹香残留依旧。 见证她的离去, 莫恒蹊俯在地上浑身颤抖, 竟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终于找回声音之后, 他便只余下痛恨与凄厉:“是谁……是谁杀了她……” 莫恒蹊连连发问。 宁怀赟拿着信上前,直接拎着他的领子逼迫他看向自己。 “莫恒蹊,你仔细想想,若是白牡丹假死,她最有可能去哪?” 莫恒蹊没有吭声,目光一直在信上停留,那是他的恋人在世间留给他的最后一丝痕迹。 她甚至不愿意带他一起走。 宁怀赟看他心如死灰,深怕他想不开,下了剂猛药:“你想找出杀死白牡丹的凶手,就得回答我的问题,我们已经有眉目了,只要找到白牡丹的尸体,她的尸体一定会放在她认为最隐蔽的地方。” 而那个地方,恐怕就是白牡丹与莫恒蹊的幽会之所。 两人的恋情持续一年之久无一人发现,定然是有自己的秘密之所,白牡丹假死脱身,想到的第一个地方定会是那。 这番话语激起了莫恒蹊的回应,他得知白牡丹不是自杀,恋人的鬼魂还在寻找凶手不得安息,心里早已恨疯了。 若是那凶手就在眼前,他定然会将那人千刀万剐! 他看过信后,语句沉重:“我明白。” 闹腾过后,宁怀赟不放心莫恒蹊在狱里呆着,那狱卒横七竖八昏倒一地的景象还在外面呢,反正这锁也被白牡丹给弄开了。 他干脆把莫恒蹊提出来,怕衙门到时候找不到人误会,几个人等巡逻的衙役回来在衙门的客房里凑合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捕头一来,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就往城外去。 路上宁怀赟买了几个香菇肉包,和顾祈霖一边啃着,一边小声说着话。 “我感觉今天就能找到白牡丹的尸体。” 顾祈霖默不作声,她专注的咬着包子,就在宁怀赟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吞下最后一口,她淡淡道:“有件事可以确定,白牡丹屋子里发现的药,是假死药。” “我研究了一下,这药有些特殊,最初会让人呈现出中毒而死的假象,大概一日左右又会死而复生。” “衙门里的仵作对白牡丹的死法有两种看法一是窒息,二是中毒,唯有老仵作发现了她真正的死法。没有挣扎痕迹的原因,只怕是白牡丹吞服假死药之后遭人谋杀。” 她难得话多,不似以前很少表达自己的看法。在观鹤城的时候,她与宁怀赟甚至说的上是各怀鬼胎,各有心思,越显而今彼此信任亲近。 宁怀赟也不觉得老仵作说错了,他几次说白牡丹死于窒息,若真是中毒身亡何缘有个窒息而死的结论? 不过这样的话,还有一处不对。 “莫恒蹊很明显并不知道白牡丹假死的打算,若白牡丹假死,她又该如何脱身?”宁怀赟深思苦索,总感觉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白牡丹苏醒的时间是不确定的,根据个人的体质药物的作用是不一样的,若白牡丹决意假死,定然需要有第二人给予帮助。 而这个帮助她的人会死谁? 是杀她的人吗? 两人耳语一阵,跟随莫恒蹊从惜春阁的方向出了城门,走过一处密林,在最中间一条小溪从脚边潺潺而过。 这地方离城门不远,但格外的幽静隐蔽,不在主道旁边,因其路上并无什么好风景以至于连作画的文人都不愿意路过。 顺着小溪一路往上,之间那小溪流逐渐扩大成一个湖泊,湖泊之上有一栋房子,房子以蕙草为装饰,翘起的屋檐精致小巧,是栋水上竹楼。 他们走过杜若花丛,还未靠近便嗅到了浓郁的牡丹香,是那种芬芳到有些刺鼻的味道,淡淡的臭味几乎被花香遮掩。 几乎是闻到花香的那一刻,宁怀赟终于确定,白牡丹的尸体就在这里。 “这是我与丽娘幽会的地方,很隐蔽,丽娘说在这里才像是真正的自己……”莫恒蹊失神的望着这座小竹楼,他口中说着话,带着伤感与怀念。 许是因心中悲痛,竟胆怯的不敢走近。 宁怀赟可不管他什么心思,他直接推门进入,迎面是待客的厅堂,桌上摆着茶具,拿手一擦并无灰尘。 莫恒蹊这时才匆匆忙忙走进来,进来就面对一句问话:“你有多久没有来这里了?” 他愣了一下,面露愧色:“我因学业,已有近一月未来了,只与丽娘通几封书信。” “一月……”这干净程度,倒像是一直有人住着。 到底是人家的屋子,他们也不好随便乱走,宁怀赟拦住了捕头搜屋的举动,让莫恒蹊自己去搜,他们只在旁边看。 这屋子里的花香实在是太明显了,还有些微糜烂的味道,像是植物枯萎腐烂。 以至于打开房门,看到一堆微有些糜烂的牡丹花,顾祈霖都没有惊讶。 她走进屋子,鞋面几乎要被牡丹花淹没。 房间里面重重叠叠的堆砌了太多的牡丹花,难以想象这些花是从哪里来的,堆在地上一丛又一丛,几乎将地面堆满。 破开花海往里去,在里面的木床上静静的躺着一个人,白牡丹静静的躺在床上,好似还是生前的模样,只是身上已然起了尸斑。 顾祈霖敏锐的嗅到了一些药味,是防腐用的,她将白牡丹的袖子拉下,袖子下的肌肤已然蔓延上了丑陋的尸斑,尸体冰冷绵软。 她还穿着杜丽娘的戏服,就连莫恒蹊叫她,也是叫丽娘,真的是很喜欢这出戏折子了。 莫恒蹊跌跌撞撞的铺向床榻,见到了白牡丹的尸体,才好似触到了地面,最后一丝幻想也被打破。 他双腿一软,俯在床榻上,呜咽的唤了声:“丽娘……” 趴在上面哭了起来。 戏之所以是戏,就是加入了人们所期盼的事物。但事实是,白牡丹并不能如同杜丽娘一般变成画鬼与书生相守,亦不能死而复生再临世间。 她双目紧闭,安详的躺在床上,任凭恋人如何哭泣愧疚,再也不能起来与他嬉笑怒骂。 找回了白牡丹的尸体,仍然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决。 白牡丹到底是被谁所杀,她假死的背后究竟是谁在帮忙,那个白牡丹的鬼魂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两人仍旧是没有头绪。 宁怀赟带着顾祈霖抛下衙门与莫恒蹊独自回城,他们早上匆忙之下才啃了两个包子,走了那么久的路也饿了。 干脆是顺着惜春阁这条路到街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吃食。 走到街上,鼻尖就先嗅到烙玉米饼的香气,那甜香的气味让两人直奔烙饼的摊位要来两个。 摊主手脚麻利,烙的饼又大又薄,还问他们要不要加点料。 “要一个鸡蛋不要辣。”宁怀赟开口点。 “好勒!”加鸡蛋贵上两文,摊主喜笑颜开,麻利烙饼。 背后的戏班子被人围的水泄不通,只能听到阵阵惊呼声。 两人背对着戏班子专注等饼,倒是摊主没忍住看了几眼,“这女娃可真厉害,这么高的地方也能走。” 顾祈霖回头瞧了瞧,突然咦了一声。 宁怀赟瞬时偏头问:“怎么了?” “你看,好像是之前遇见过。”顾祈霖指了指戏台。 那台上放着几个木桩,需要人高高的仰起头才能看到顶。 可以看到一位身着戏服的女将,画着大花脸,拿着红缨枪以一种奇怪的步子在高柱上跳跃,一边耍着花枪一边做各种高难度的动作。 引得众人一阵叫好。 有小杂工拿着铜锣到处要钱,宁怀赟看了两眼,发现是昨日晚上自己打赏的那个戏班子。不过台上换了个人,顾祈霖说见过,叫宁怀赟好生回想了一下。 想起来了。 “是白牡丹出事那天在摊子上遇见的姑娘。”那姑娘凶的很,不过是多瞧了两眼就要发脾气。 宁怀赟心里不爽,看了杂耍面对小杂工也不想给钱。 作者有话说: 好像有点感冒了,现在天气好冷,大家要注意保暖啊 第67章 牡丹仙·十二 哒。 顾祈霖将一块碎银放进铜锣里, 她遥指了指戏台问小杂工:“小哥,我们想走前去看看。” 小杂工看看两眼,认出这俩出手大方的客人昨夜也送了钱, 简直就是财神爷。 他铜锣一兜, 紧了紧袖子, 爽利的“诶”了一声:“两位客人跟着我走。” 说罢,硬是挤开人群给两人清出一条狭窄的小道。 被挤着的人正专注的看着杂耍,被挤到了埋怨几句,连头都没回。 宁怀赟匆匆拿了玉米饼跟着两人挤了进去,走到了最前面, 抬头就是那女将打扮的戏子正单脚站立旋转一圈。 下一秒往前一跃,直跳空中, 悬在半道。 可以看到丝线下压, 那女将徐徐向前, 行动迅速裙摆却一动不动, 仅为风动容, 扬起些微弧度。 若非下方仰望,而是平视, 当真好似飘在空中, 飘然而去的姿态。 这姿态莫名打有几分眼熟,宁怀赟深思着,咬了口手中的玉米饼。 一口下去,是蛋的清香,他这才反应过来,掰掉自己咬过的地方递给了顾祈霖, 自个吃没加蛋的那份。 顾祈霖正仰着头看着女将的姿态, 可谓是目不转睛, 宁怀赟递给她什么她只管拿着,稀里糊涂咬了一口。 半晌突然低声开口:“白牡丹这半月间,是不是多了个看杂耍的喜好。” 是呢,很突兀有的行为,半月间几乎日日都去,还只看一家。 宁怀赟当即与旁边的人攀谈了起来。 他不怕生谁都能聊,跟旁边看戏的东扯西扯一些白烂话,把情况了解了大概。 “这戏班子确实是半月前来的,上边的戏子几乎日日都演,本事很高,偶尔还会唱戏。” 宁怀赟与顾祈霖耳语,说到这些,他突然一顿,有些反应过来了。 顾祈霖仰头看着女将的身姿,若有所思:“她和白牡丹的身形很像。” 一般的高一般的瘦,只是行动间与白牡丹那弱柳扶风之姿不同,但姿态是可以伪装的,特别是学过戏的人。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有淡淡的牡丹香若隐若现。 先前离的远还没有留意,一旦走到如此近的地方,就已然明晰了。 顾祈霖能留意到的,宁怀赟脑子里也转了遍,他意味深长的眼尾收紧上挑,嘴角泄出几分趣味。 “是与不是,守株待兔便可。” 两人看了会戏,估算着莫恒蹊与衙门捕头也该入城了,悄无声息的挤出人群,直奔戏春阁最近的城门。 正巧把莫恒蹊堵在门口。 白牡丹的尸体正由几人做成的木板抬着,身上蒙了莫恒蹊的衣物,逼着阳光打算原路送进衙门里。 两人一来,也不说话,直接让顾祈霖抱起白牡丹的尸体塞进了莫恒蹊的怀里,宁怀赟的帷帽也友情借予他戴着。 只要不掀开帷帽,外表就像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 宁怀赟交代他们:“关于凶手我暂且有些眉目,你们莫要走这门快从另一个方向走,莫叫人看见,我与顾祈霖要去小屋守株待兔。” 听闻有凶手的消息,莫恒蹊很是激动,他连忙攥住宁怀赟的手,激动开口:“凶手是谁?我可以跟着去吗?!” “我虽没有什么本事,但也想尽绵薄之力,若是需要我也可以牵制凶手!” 捕头也说:“我和你们一起去。” “别,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真就是一对亡命鸳鸯了。”一看这书生就没什么本事,真打起来指不定他们还没事这书生就没了,宁怀赟可不敢让他跟着。 “你们快走吧,别耽误事。” 莫恒蹊不乐意就这么走了,宁怀赟也不理他,直接交代了捕头几句,带着顾祈霖直接奔向木屋。 那木屋在林中,可躲藏的地方多了,他们躲在小树丛里,手里的饼还没吃完,早已凉透了。 蛋一冷就不好吃了,顾祈霖咬了一口也不嫌弃,只是看着宁怀赟那份有点不解:“我们是没钱了吗?” 为什么只加一份。 宁怀赟掰了点下边没吃过的玉米饼给她,这玉米饼没加蛋凉透了反而软软糯糯的,一股子香气,挺好吃的。 一边开玩笑道:“就剩下两个玉米饼的钱,正好给你加个蛋。” 实际上,他昨日出来没想到要去逛惜春阁,就带了那么点钱,都花出去了。 提到钱,那千两黄金还没给人呢。宁怀赟掰着饼,一边想着这事。 没注意到顾祈霖突然的沉默。 咔嚓—— 枯枝被踩断的声音细碎响起。 两人默契息了声响,能看到一道人影从林子外缓缓走来。 来的那人穿着一身劲装,抹去浓妆脱去盔甲,只带着一个黑色的帷帽。 她走到溪水前,走到两人的视线中,彻彻底底的暴露在两人面前时,可以看到她的怀里抱着很多牡丹花,那些花在最盛放的时候被剪下,流连在她的怀中。 她走上台阶,脚步便是一顿。 这个地方方才有人来过了。 来人的痕迹过于明显,以至于她一瞬间就慌了神,怀中的花被毫不怜惜的丢弃在旁,她快步走进屋子,能直接看到被打开的屋门。 屋子里那股糜烂浓郁的牡丹花香随着大门敞开肆意的蔓延在各个角落,逸散在空气中。 女子冲进房间里,那堆砌成海的牡丹花丛中,被团团围住的床榻上却没有了主人的身影。 极轻极轻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 吱呀一声,大门逐渐合上了。 女人压低帽檐,她声音低沉冷厉,像是一把没有收敛的刀:“是你们带走了她。” 顾祈霖一甩衣袖,袖中的匕首落在手中,宁怀赟亦以匕首护在胸前,上前半步将顾祈霖护在身后。 “你是谁?”宁怀赟开口发问。 话音未落,一阵花雨被劲道响起,散落在地的牡丹花化作花雨簌簌落下,一道银光闪过。 顾祈霖猛然推开宁怀赟抬手迎了上去。 铮—— 只听兵刃碰撞的声音,顾祈霖与女子过了一招。 看清她的面容后,女子显然有些惊讶,呵出一声冷笑。 “原来是衙门的走狗!” 她也不恋战,与顾祈霖过了一招后猛然偏移方向,接着顾祈霖的力道顺势后退直冲屋门。 宁怀赟捡起地上的花枝一掷,便似将其化作了利器一般,直直追去,直插女子后背。 女子脚步一顿,转头瞥了他一眼,竟也不报仇,一味的往外跑去。 她身份诡异至极,出了屋子更是如鱼得水,几个跳跃转瞬就消失不见。 顾祈霖紧随其后,追了一段距离被宁怀赟叫住了。 他没有带帷帽,英朗风流的眉眼露在外边,就连阳光都格外眷恋于此,眼尾的泪痣牵动心弦,修长的指搭在木栏上,身侧水波粼粼扩散。 宁怀赟眺望远方,语气平静:“别追了,追不上的。” “我们现在去惜春阁。” 得去找一个人。 宁怀赟与顾祈霖在木屋处没能抓着人,直奔惜春阁,也不从正门走了,没工夫耽误事。 直接从后院翻进去,白牡丹的婢女估计已经发现书信不见的事情,现正在屋里团团转呢。 两人一进去,关门的关门,绑人的绑人。 直接把婢女给绑了。 宁怀赟手中把玩着刀,银白的刀刃倒映着他隽秀的眉眼,那双风流的星眸笑意盈盈,粼粼之下却是深不见底的墨色,任凭外表笑得多么好看,那刀依旧在人的眼底晃悠。 他语气温和,对婢女说:“我有些事要问你,你老实回答知道吗?” 婢女“呜呜”点头,眼中不乏畏惧之色。 堵嘴的布一取下,婢女正要喊,那冰冷的刀刃直贴跳动的脉搏,只差一点点就能割破肌肤。 宁怀赟也不生气,还是好声好气的:“别大喊大叫的。” “你跟着白牡丹那么多年,她的事你应该最清楚了,她想要假死,是谁帮忙策划的?” 婢女咽了咽唾沫,眼中带泪看了看那匕首。 “是……是她的妹妹……” 妹妹?宁怀赟与顾祈霖对视一眼,接着转头示意婢女说下去。 婢女结结巴巴的说着,随后越说越顺。 “是,是小姐的妹妹,小姐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因为多年前的旱灾就剩下她和妹妹相依为命,后面走散了。” “小姐以前真的很漂亮,温温柔柔的永远都是带笑的,就算被卖进来也没有怨天尤人,一直护着我。我与小姐一起长大,她就像是我的姐姐,她……” “她真的很好。”婢女喃喃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全然忘记了近在咫尺的危险,失神自语。 “她就像是我的姐姐,我们约好了以后要一起的,就算是嫁人也要带着我一起走!” “但是……但是……” 婢女悄悄攥紧了拳头。 但是,那个女人来了。 和小姐血脉相连的亲人。 宁怀赟看着她,神色讥讽极了,人心就是这个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滑向深渊。 “她不打算带你走吗?”他极轻极轻的开口,像是问到了人心底最深处,是从发自内心问她。 像是被戳中了最不堪的隐秘,婢女上的表情瞬时扭曲了起来,变得可怖骇人,一双眼凶恶的瞪大布满了渗人的血丝。 “你杀了她。” 如此肯定的话语,令婢女扭曲渗人的表情变得楚楚可怜起来,她像是被吓到一般,不可置信的摇头:“不,不,我没有,她是我的姐姐,我怎么会……” “我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 婢女固执的开口,不知是在向谁求证。 唯有宁怀赟嘴角翘起的讥讽弧度如此明显。 无论是私会书生,还是假死脱身,都需要一个知情人从中遮掩,这个人跟随白牡丹左右,知道她的隐秘。 知道白牡丹准备什么时候假死,并且在最合适的时候等待毒发杀死了她。 第68章 牡丹仙·十三 得知了真相, 宁怀赟一刻也没有耽误,直接将婢女送入衙门,其余的事情自然有衙门的人处理。 他则是找了捕头去清查那个戏班子。 那个戏班子里恐怕是藏龙卧虎, 为防止白牡丹的妹妹逃脱, 最好把戏班子一起查封了。 捕头听了他的话, 立马带人去查,谁料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戏台子,他们去的时候早已人去楼空,只余下一个空荡荡的戏台。 竟然只收拾了细软跑路了! 在旁边看戏的街溜子看这么多人,好奇问:“官爷, 你们这是干嘛呢?” 得了一记利眼,瞬时缩了缩脖子。 捕头冷眼一扫, 指了指戏台子问:“这戏班的人呢?” “哦, 你们来晚了, 两刻钟前就不演了, 说班主突然接到家中来信, 要回去养八十岁老母,连这些物件都没要呢。” 捕头闻言拧眉, 哪里不知道这是畏罪潜逃, 他心中大怒,指挥下属去堵城门 “两刻钟,他们定然还没有出城,都去城门查,千万别让他们跑了!” 一转头就见宁怀赟正和旁边卖帷帽的摊主聊到起劲,已然挑好一个帷帽戴上, 遮掩这风流俊朗的眉眼。 这姿态实在轻松, 捕头憋了一口气喊他:“宁公子, 我们在办正事呢!” 宁怀赟头也没回,漫不经心的摆摆手,慵懒道:“别追了,两刻钟,人早就跑没影了。” “就这个帷帽了,捕头大人付钱。” 捕头:“你!” 夹杂几分怒火,捕头掏钱扣在摊子上,还没来得及说话,宁怀赟转身就走。 “回去睡觉吧,大人。”他略偏头,帷帽下那双星眸睿智凌厉,像是将一切都尽数看透:“夜里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从外边戴着帷帽回来,宁怀赟进门就瞧见了一身道袍蒙着黑纱的顾祈霖,她正站在屋檐下,犹如松柏一般停止站立,微风拂过她的衣摆散去沾染的牡丹花香。 她总是保持着缄默,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头,唯有宁怀赟知道她心底有多善良。 他上前揉了揉小姑娘的头,语气轻松温和:“今晚得辛苦一点了,得留在衙门,有人会来抢尸体。” “嗯。”顾祈霖应了一声,黑纱轻轻晃动,她略偏了头问:“她会怎么样?” 正所谓杀人偿命,即便是为了寻找杀死姐姐的凶手,她也杀了不少人,险些把无辜者杀死。 但她出生江湖,身法诡秘,顾祈霖没有把握留下她。 宁怀赟其实已经不太想管此事了,白牡丹被婢女所杀,白牡丹的妹妹又杀了几个嫖客,你杀我我杀你,如果抓不住凶手就是一笔糊涂账。 他回头往屋里一瞧,指了指正抱着白牡丹的尸身的莫恒蹊,“我们该想的,是白牡丹的尸体到底该留给谁。” 那姑娘他与顾祈霖交过手,但遗憾他们两个人撑死打个平手,夜里要是她不顾一切抢了就跑,谁也抓不着。 唯有这件事还可以想想。 但这是莫恒蹊与妹妹的之间的事,他们作为外人还是把事情丢给他们自家人去想吧。 · 是夜。 今夜是个月色明亮的好日子,星星点缀在夜幕上,北斗遥遥指向北方,寒风伴随着虫鸣吹拂过枝叶,簌簌作响间与虫鸣奏响乐章。 清冷的月色散发着朦胧的光晕,恍惚间一道人影从月影撩过,飘渺无声,好似仙人飞去。 黑影落在屋檐,落地无声,悄无声息的在檐上行走,她脚步飞快,称得上是轻车熟路。 利索的从屋檐上翻下,潜进屋内,屋内摆满了尸体,她步步摸进,身披素色戏服的逝者安静的躺在最中间的位置,容色安详,犹如生前一般。 嚓—— 幽暗的烛火在一瞬间点燃,照明这方寸之地。 那人不跑不动,只立在屋中,看着捕快从四面八方出来。 她轻声笑了,早在进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此处天罗地网。 宁怀赟与顾祈霖从角落走出,身边是莫恒蹊,他从容的将手中的烛火递与他,摸出匕首道:“姑娘如何称呼?” “蕊。”蕊娘拉下脸上的面纱,她容色出众,眉眼熟悉,与白牡丹的样貌几乎一样,灵动的好似白牡丹在世。 只是她的眉眼越加锐利,显露出几分锋芒,不似白牡丹那般柔情。 “你!”莫恒蹊一见她的面容,瞬时呆住了,他看了看白牡丹,再看看蕊娘,竟不能理清所有关系。 “我听姐姐说过你,或许我该叫你一声姐夫。”蕊娘倚着背后的停尸台,手边就是尸体,屋里屋外被捕快堵的严严实实。 她也不怕,很是镇定从容。 像是憋了很久一般,悠悠开口:“我与姐姐分离的时候,好似在十二年前吧,五六岁的年纪。她被惜春阁买下成了南洲名妓,我被一家戏班子收养学了身本事跟着走南闯北,若非那日白牡丹登台,我还以为她已经死了。” “莫恒蹊,我原本是打算带她走的,只有她在天南海北何处都是家,但是她爱上了你,想要名正言顺嫁你为妻,真蠢,把自己蠢死了。” 蕊娘嗤笑一声,若非白牡丹想清清白白嫁出去,她也费不着搞这出假死,她就不会死了。 男人而已,天地之大还能找不到个男人不成? 莫恒蹊哑口无言,他徒劳的唤了一句:“妹妹……” “她再蠢,你还不是为了她到处杀人?死了两,伤了三。”宁怀赟指了指自己与莫恒蹊,都是天涯沦落人,差点就被这姑娘搞死了。 “你扮这一出死而复生,也是想逼官府查案吧。” “我杀人,那是他们该死。”提起自己杀死的人,蕊娘很是不屑,她行走江湖杀死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都是仗着自己有钱肆意玩弄姑娘的人渣,我杀他们也是为民除害。” “可那些姑娘依旧没有脱离苦海。”顾祈霖突然开口。 恶人终是有的,他们一路走来见过太多的丑恶,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你杀他他杀你,永远没有尽头。 蕊娘为姐报仇,最后也在做同样的事,夺走别人珍视之人。 “别废话了,杀人偿命,今日本官便要将你缉拿归案!”捕头一摆手,那些捕快瞬时上前。 只见刀光剑影中,蕊娘抬脚将尸床推出,横扫一片。她直接上前,欲夺白牡丹的尸身。 捕头提刀上前,她长袖一甩,犹如鞭子一般与捕头过招。 她那白绸注入力道,只碍一下便足以叫人手臂发麻,然捕头身手出众,并不因此退去,反而越战越勇。 不过片刻就已过了几个来回。 而这个时候,捕快们也反应了过来,举着长刀上前帮忙。 危急时刻,莫恒蹊道了声“抱歉”,直接将一台尸床推入战场。蕊娘一跃跳起,尸台扫飞一众。 宁怀赟瞥了他一样,直接将放置白牡丹的尸台踢过,蕊娘几个跳跃,一跃飞去扛起姐姐的尸体破开旁边的木窗就跑。 临走时她扭头看了看至始至终没有动手的两人,顾祈霖与她对视,看着她翻窗出去,犹鱼入水转瞬就消失不见。 莫恒蹊尴尬的与捕头对视,干笑两声闭嘴不言。 捕头气炸了,拎着莫恒蹊的领子拳头痒痒。 被宁怀赟拦了下来,“不是还有一个凶手吗?杀死了白牡丹的那个,把罪推她身上就行,你们衙门这种事也不少了吧。” 这种稀里糊涂的糊涂账,哪的衙门都不少,谭郡都能做到这个位置,在今上手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死了两个人的事……” 宁怀赟冷眼旁观,“你打的过她?” 捕头不说话了,他胳膊现在还疼着呢。 这事与其说白牡丹杀人惹了众怒,不如说是死去的两位死者家人施压,兼之谭郡都的公子出事,捕头心里清楚,他们抓不到蕊娘,一定要推一个替罪羊出来的。 这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宁怀赟与顾祈霖连夜出城回家。 半道上,两道交叠的人影倚在树梢上,是蕊娘抱着白牡丹的尸体。 她跳下树,以一种惊奇的目光看着两人,“你们为何要帮我?” “我们素昧平生,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出了城门,宁怀赟也不怕被人笑话,说的是义正言辞。 “顾姑娘,你认识这人吗?” 顾祈霖摇头:“不认识。” 蕊娘当即大笑出声。 “有趣有趣,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人。你们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在下蕊二娘,多谢两位出手相助,日后有用的上我的地方只管说,今日一别江湖再见。” 她拱手潇洒告别,正要离开,被宁怀赟叫住了。 蕊娘瞬时拧眉:“怎么?你这就要收取报酬了?” “蕊姑娘行走江湖,想必去过许多地方,正巧我与师傅师兄走散,行走江湖寻找他们,蕊姑娘若要报答,行走江湖时顺道帮我们寻一寻?” 宁怀赟顺势提了要求。 蕊娘也不含糊:“成,小事一桩,就是到时候怎么通知你们?” “姑娘若真寻到,将信送予城外的龙马观,我们自会知晓。” 宁怀赟从怀中掏出几张宣纸,那是一早就按顾祈霖描述画下的肖像,他私心里猜测估计几位师傅师兄早已改头换面不再是赶尸人了。 若真要寻困难重重,定然不能放过任何机会。 蕊娘走后,两人往家走,一路黝黑静谧,唯有手中灯盏照耀一方天地。 行走时,顾祈霖悄悄牵起宁怀赟的衣袖,抿着唇不知该不该道谢,若是道谢又感觉别扭。 简直快要把顾祈霖给纠结死。 正纠结着,宁怀赟反手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胳膊上,他未回头,斑驳的光影映在纱帘上,那双星眸此刻定然耀眼如星幕。 “若是怕,就抓着我。” 顾祈霖嗯了一声,道谢的话从未出口。 第69章 牡丹仙·十四 “宁兄, 宁兄……” 时隔几日,小院里又响起了谭雨泽欢快的叫喊声。 他前几日遇袭,伤口还没好全呢, 听说这事结案了, 又生龙活虎的跑到小院找宁怀赟来了。 宁怀赟正坐在院中的树下看书, 午后晨光落在他的身上,连那眉眼都沾染了几分温暖,眼角的泪痣耀眼夺目。 见他来了,宁怀赟也不迎,撑着下颚轻描淡写的用余光往他那一瞥, 怠懒的应了一声。 “伤口好了?” 谭雨泽搬了个椅子坐下,摸了摸脖子上缠着的纱布, 口中“嘶”了一声, 傻笑道:“没呢没呢, 顾姑娘呢?还在睡吗?” 提及这事, 宁怀赟面色一沉, 有些不悦纠结。 “好些天了,这般烈日不知干什么去了, 正等她回来呢。” “说不准有事呢, 宁兄你也太在意了。” 谭雨泽这话一出,遭了一记白眼。 宁怀赟哼笑一声,故意问:“那白牡丹与莫恒蹊的事,你就没点想法?” 赫然被戳中痛点,谭雨泽“你你我我”磕巴许久,挠挠头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 “这我喜欢白牡丹, 白牡丹也不一定要喜欢我呀。何况莫兄确实风流倜傥又才华横溢, 我也有自知之明, 白牡丹喜欢他也是正常。” 他挠了挠下巴,说是不甘那肯定是有的,但佳人已逝,他也只能向前看了。 “诶呀,不说这些了,说说其他事情。我爹昨日接到京城来的圣旨,今上下旨追封已故太子为孝明皇帝,以帝制葬入帝陵,特开恩科,减免地税三年……” 一说到这个,谭雨泽说的是眉飞色舞,他年纪小,但也听说过太子殿下的事迹,知道免税三年是多大的福报,却没有注意到旁边人逐渐深沉下的眸色。 “孝明皇帝……”宁怀赟念着这个封号,如墨点水在眸中扩散开来,绘成一片深沉的墨渊,他眸色沉沉,不见光亮。 半晌才短促的,轻巧的,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与讥讽:“你说废太子?” 他面上讥讽太盛,以至于谭雨泽大惊失色,慌乱呵斥:“宁兄!不可乱说!” “先帝在时就曾下旨恢复孝明皇帝太子位份,殿下早殇是我国之大哀,今上特此追封,今后要称孝明皇帝了。” 复位?追封? 呵。 宁怀赟一时没有搭话,他想着自己被赐死时的心哀,想起自己死而复生时的迷茫,再对比此刻。 他眸子微转,卷翘的睫羽脆弱的颤抖,眼角的泪痣在阳光下都显得黯淡深刻,像是难以抹去的泪痕。 直至谭雨泽一声担忧的轻唤:“宁兄……你、你没事吧?” 宁怀赟难堪的微阖上眸,才发现自己早已浑身颤抖,隐忍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疑问。 “新帝是谁?” “是、是十三皇子,中宫嫡子,登基为帝……”谭雨泽磕磕绊绊的说完,几乎记不得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像是做错了事情,紧张又担忧的看着他。 十三皇弟,他一母同胞,嫡亲的弟弟! 宁怀赟瞬时睁眼,明亮的星眸中黑沉一片,像是星芒坠入深海,再难见光亮。 他的声音像是被利器割破一般,沙哑又艰涩:“是吗?他为人和善,精通帝王心术,想来定会是一个好皇帝。” “宁兄……” 宁怀赟:“今日不方便待客,恕不远送。” 谭雨泽被他冷淡锐利的态度吓了一跳,犹犹豫豫的离开了,离开时他回头看过去。 只见那气质风华的青年坐于树下,犹如石象一般不言不语,满身寂寥,不复笑颜。 · 吱呀—— 日渐西落,小院的门才被人推开,顾祈霖垂首关门,一转头就见一人雕塑一般坐在院子里,那双惯常带笑的眼无悲无喜,分明是无甚表情,却叫人觉得难过。 顾祈霖惊了一下,她转头看看背后的门,嗯,还是那一扇,没走错。 她进来的动静,就像是给死物注入活力般,黑沉的眸子微微一动,落在顾祈霖的身上。 宁怀赟朝她招手,她没有犹豫,不设防的上前。 看宁怀赟仰着头看着自己,从他的眉,他的眼,从那黯淡的泪痣,都似乎写着难过。 “顾姑娘……”宁怀赟初开口,声音低哑艰涩,像是从粗糙的沙砾中滚过一般。 顾祈霖走到他的面前,他与其对视,便低下头任由黑发遮掩自己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笑话一般。 自死而复生起,宁怀赟从未探究过新帝何人,不敢探寻自己死后京城情况,却不想他以为的临终赐死,只不过是一场谎言罢了。 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利用这个谎言赐死了他! 哈,真是可笑! 纵他在宫中为了太子之位如何如履薄冰,母后离世之后如何亲力照顾,离京前如何费心布局唯恐牵连于他。 在他的眼里,也没有皇位重要。 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宁怀赟满心愤恨怨怼,并非没有想过做些什么。 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太子,新帝手上的班底有很多都是他的旧部,若他肯争肯抢,凭什么九五至尊的位置他不能坐?何况先帝生前下旨复位,其意便是传位,自有保皇一派愿护他正统。 他自信会比新帝做的更好! 但…… 诚如他所说,新帝为人和善,善帝王心术,赐死他一事做的干脆利落,之后封赏免税亦做到了最好。 在顾祈霖回来的前一刻,宁怀赟脑子里翻涌着无数夺权的想法,但见到她的那一刻,心突然就软了。 宁怀赟放弃了,争抢纵使能解一时之快,受苦受难的却是芸芸众生,安宁日子不知几许,若他去争去抢,又有多少人深陷苦难。 如顾祈霖一般,亲友分离。 罢了。 他微垂着头,攥着顾祈霖的衣角,浑身都笼罩着失落颓丧的情绪。 顾祈霖不明白他怎么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只知道小声询问:“你不开心吗?” “啊,看书看到恶心的剧情,有点难受。”像是为了不叫她担心,宁怀赟微抬起头轻描淡写的说着,对她露出一个与往常别无二般的笑容。 只是那双星眸再难见耀眼星幕璀璨。 看起来还是好严重,顾祈霖察觉到他在敷衍自己,并不想说实话,便抿了下唇附和道:“那以后就不看了。” “嗯。” 与顾祈霖聊过几句之后,宁怀赟心态稳了一些,他拉着人走进顾祈霖的屋子。 “顾姑娘,你跟我来。” 此刻尚未昏暗无光,天幕沾染暮色,宁怀赟早早的点燃起烛火,拉着人走到床榻前。 至这个房间住下顾祈霖之后,他便再没有进来过。今日进来,没见犹豫直奔床榻。 他将烛灯递给顾祈霖,将床榻上的被褥扫到一边,把平整的床板沿着正纹缝隙掀起,那床板掀起一层下面又是更小一圈的正框,一连掀起三层,拉开第四层木板,才露出底下黑漆漆的空洞。 那空洞一次有着扶梯,烛火照着看不见下面的情况。 顾祈霖还真不知道自己床下面有这一番天地,宁怀赟也没解释,试探了一下梯子的结实程度。 “顾姑娘,我先下去,你慢一点下。” 他交代了两句,直接就顺着梯子往下爬,只听“咚”的一声,宁怀赟落了地,在里面喊她下去。 顾祈霖也没犹豫,提着衣摆就往下爬,爬到中途洞内突然亮起灯火,是宁怀赟将洞中残留的蜡烛点燃。 两人依次下去之后,才觉这洞中别有洞天,金灿灿的光晕在幽暗的烛火下仍旧耀眼夺目,一堵巨大的金砖墙展现在两人面前,在烛火下耀耀生辉。 “这是……”顾祈霖呆住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多金子,每一块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起,堆砌成了一面砖墙。 “万两黄金,先前说好分你一千。”宁怀赟豪横的话语像是要承包她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他从最高处把金砖一块一块取下来,抱在怀里不过十几块就已然放不下了,每一块都有真实的搬砖那么厚那么大,在这地窖里何止万两黄金,只怕是个虚数。 顾祈霖人都傻了,傻乎乎的被他塞了十几块金砖,感觉到重量压着胳膊才突然反应过来。 她猛然把金子塞回去,连连退后两步,倔强的攥着垂落眼前的黑纱,语气闷闷的:“我不要。” “我要走了。” 她转身就要上去,宁怀赟追着她,还问:“顾姑娘要去哪?” “我要离开了。” 宁怀赟手一紧,他看着顾祈霖爬出去收拾东西,眼底浮现一丝猩红,他咬着牙隐忍着,眼尾飞起难堪的绯红。 “你自己走?” “当初就说到南洲的……”顾祈霖垂着头攥着自己的衣袖,委屈的扣手指,“我这些天有在找事做,但是赶尸的生意好少。” “你要自己一个人走?你都没和我商量!”宁怀赟要被她气死了,眼角眉梢都沾染上焦躁,可是看着顾祈霖微垂着头可怜巴巴的模样,他又舍不得骂。 只能把火往下咽。 顾祈霖头垂的更低了,可怜巴巴的打起了嗝。 “你都,都已经到地方了,我也不要你的钱。” “笨死了!”宁怀赟恨恨的点了点她的额头。 但两人无亲无故的,确实没有理由一起走。 他问顾祈霖:“你真要走,明天好不好?明天下午再走。” 顾祈霖咬着唇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 不过这屋子她是不敢再睡了,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睡在金砖上。 宁怀赟让她睡自己屋里去,自己坐在金砖上是越想越气,想着想着就被这死丫头给气笑了。 等顾祈霖早第二天起来,他人根本不在院子里,只是留了信要她黄昏前不能离开。 顾祈霖答应了临近黄昏在走,其实也舍不得,就在屋里等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气到了,宁怀赟白日未归,踏着暮色回来时塞给她一堆银票。 厚厚一叠,有千两一张的,有百两一张的。 他回来给顾祈霖带了糕点,好似昨天听到她说走激动的不是自己,平静的问她收拾好了吗。 顾祈霖点头,坐在凳子上看他把这些银票分成几叠塞进木箱里,好声好气的交代:“钱要藏好知道吗?” 顾祈霖乖顺点头,心里却有些失落。 走的时候她回头,看着宁怀赟带着帷帽站在院门口,咬着唇漂亮的眉眼像是霜打的花朵,紧了紧背着木箱的肩带,不知道为何感到委屈低落。 宁怀赟为她准备了灯笼,行走夜路用的上。 她挑着灯笼独自上路,一时有些茫然,一路行去不知方向,只知道要往北走。 走过驿站时,就听到有人纵马而来,踢踏踢踏的声音连带着路上沙尘无声震动。 顾祈霖未回头,就感觉有一股力道拎着她的领子把她整个拎起。 她一时猝不及防,被人拐上马,就见那轻纱飘扬之下,一双星眸耀眼夺目。 彼时天光云影共徘徊,赤云重重地连天。 醺色光影将天地渲染一色,唯有那人嘴角的笑容俊美依旧,带着畅意松快,朗声含笑,便似清风朗月。 “在下宁怀赟,无名旅人,不知可否与姑娘结伴同行。” 作者有话说: 不哭不哭宝,妈妈把怀赟打包送你(抱紧我家祈霖) 写这章的时候卡死了,感觉还是要写,怀赟以后就彻底与以前的生活告别,与祈霖宝贝开始生活新篇章,可喜可贺可喜可贺(鼓掌) 第70章 画皮鬼·一 “呼呼——” 粗重的呼吸夹杂着疯狂跳动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在耳边震动。 诡秘无声的密林中,便连鸟鸣虫吟都显得奢侈,会有几声寒风拂过指头, 蜿蜒的树枝碰撞沙沙作响。 窣窣——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枯枝中窜行而过, 黑影在月光下潜藏, 只能见虚影涌动,无声无息的撩过眼前。 粗重的呼吸伴随着疲倦的急喘,容色美艳的少女近乎惊恐的环顾四周,陌生黑暗的环境令她心生不安,诡异的黑影在四周涌动更添几分恐惧。 她捂着胸口, 努力的平缓着呼吸,忽闻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声, 似有什么东西在朝她袭来。 她惊恐寻声望去, 不见异样, 天边的月在悄无声息中被云层遮掩, 连星芒都好似畏惧的躲藏起来。 不待她松口气, 只觉有什么东西落在肩头,少女转头一望, 只见余光中似有银芒闪过, 温热的液体沿着脖子蜿蜒留下,滴答滴答的滴着血珠。 少女摸了摸脖子,入目是满手的赤红,尖锐的疼痛才迟钝的落在身上。 “啊!!!” 凄厉的痛呼尖叫划破夜空,惊起一众飞鸟。 被云层遮掩的月芒在悄无声息的渲染上几分猩红。 · 踢踏踢踏—— 马儿慢步在宽敞的小路上,逐渐明亮的天色泛起清白, 袅袅炊烟缓缓升起, 从黑夜过渡白昼, 好似连热闹都一并归还,夜幕的虫鸣息了声息,翠绿的枝头滚着露珠。 晨雾袅袅,萦绕衣摆缓缓散去,露珠滚滚,滴落尘土无迹寻。 一人牵着马从枝叶繁茂的灌木后走到阳光下,马上青衣的女子面蒙黑纱腰系铜铃,正垂首听着同伴说话。 宁怀赟背着木箱,牵着马,走到小道上瞧见了远处袅袅炊烟,不免有几分欣喜。 “顾姑娘,前面好似有人家,希望是个村子。” 他们二人自那日出发,行走三日,因是走着小路一路上也没寻到什么人家,好在东西准备妥当,并不缺少食物,只是路上不便之处众多,若能在屋檐下休息就算好事了。 顾祈霖坐的高,能看到远处那挤在一处的茅草屋顶,炊烟就从那处升起,袅袅不绝蜿蜒消散在空中。 “嗯,应该是个村子。”她答应一声。 眼见村子就在眼前,两人都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临近村口,远远能瞧见村子口两棵枯死的柳树,虽然炊烟袅袅,却不见多少村民出现,大多还是男子。 两人一入村子就引起了众多注意,顾祈霖感觉到他们的目光有些奇怪,主动下了马走到宁怀赟的身边。 那些村民见了两人,看他们牵着高头大马还颇有几分羡慕,后来看衣着瞧出他们不是常人,目光中不由泄露出几分厌恶与恐惧之色,纷纷避之不及,没有任何人肯上前搭话。 宁怀赟没什么反应,牵着马试探的去敲了一户人家。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她看着年月颇大,故意在面上抹上烟灰,见了宁怀赟上下一打量,语气有些不好。 “你找谁?” “这位婶子,我与师妹初来乍到眼见天光大亮,想借个宿。”宁怀赟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递给妇人,语气十分诚恳。 “这事啊……”妇人一见银子,态度已然软化不少。 可瞧见了顾祈霖,见她身姿纤细挺拔,气质出尘不似貌丑无盐的丑女,不由眉头一皱。 “你,把盖头掀了我瞧瞧。” 顾祈霖指了指自己,见妇人不耐烦的看着自己,才略迷茫的掀起蒙头遮面的黑纱。 她容色自然不差,好似花枝上盛开至颓靡的花朵,一双阴郁黑眸更是深邃如墨,睫羽卷翘的弧度上卷着无边绮丽。 不说男人,便是女子瞧见都我见心怜,谁料妇人一瞧便好似见了鬼了一般,银钱拿着跟火炭似的,忙不迭塞了回去,急切的就要关门。 “快走快走!我家没有房间给你们住!” 竟是迫不及待的合上了门,让两人吃了顿闭门羹。 宁怀赟与顾祈霖迷茫对视,只当这家人确实没有空房间,可怪就怪在,他后续一连敲了几家,无论态度如何,瞧见他带着个女子都纷纷避之不及。 不像是因为赶尸人的身份,反而是避年轻少女如蛇蝎的意思。 且这里的女人都有刻意扮丑的意图,不是扑着乱七八糟的粉,就是画着烟灰。 正迷茫着,旁边有户人家开门了,是个上了岁数的大爷,躲在门后边似畏惧什么,小声的对两人劝告:“后生,你们莫要在这路停留了,快些走吧。” “走?大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宁怀赟瞬时皱眉,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说法不成? 然而大爷只是叹气,看两人风尘仆仆的模样,也不敢多声张什么,只道:“这里离镇上还有一天的路,你们要是真不想走,就去村南种枣树的人家里借住,只是……” “只是什么?” 老大爷看着他们,迟疑了一下才继续道:“只是那家人刚死了女儿,尸体还在屋里面。” 那倒是无关紧要,宁怀赟寻思着,跟老大爷道了谢,便带着人往村南走了。 村南有几分距离,几乎是要横跨整个村子的,两人衣着打扮不似常人,又牵着高头大马,自然惹了不少目光。 只是这些人的目光触及顾祈霖身上,总是会避嫌躲开,好似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脏东西。 顾祈霖对这样的目光颇为熟悉,十分镇定,与宁怀赟低声说话。 “马好像有点不方便。”容易惹人注意,还不好养。 宁怀赟深以为然,他们男女有别,不好同骑一匹,确实有些鸡肋了。 先前是他没想到。 “大爷方才说镇上还要走一天,我们先借住一日,夜里赶去镇上把马卖了换只驴子,拉个车走。” 这个提议让顾祈霖张了张口,有些欲言又止,更多的是奇怪。 还没听说哪家赶尸人在外边跑还拉着个车的,但宁怀赟不让她接送尸的活,又抛下富贵生活跟着自己跑出来,没道理有钱还要跟着她风餐露宿。 顾祈霖想了想,把奇怪的感觉咽回肚子里,拉就拉吧。 两人低声讨论过一轮,也走到村南了,老大爷的那户人家新丧没见挂白幡,只在门口挂了两个白灯笼。 不过从外边看这户人家,确实破旧了,许是没银钱使。 宁怀赟不知这户人家还有没有空屋,想着赶了这多天路,试探着敲了门。 “谁呀。”屋里传出一声苍老的声音。 是个老婆子开了门。 她开门见一高大男人立在门口,疑惑不解的眯起眼看了看他,一把嗓子透着岁月的痕迹,慢悠悠道:“后生,你有何事?” 宁怀赟把借住的事说了,本不抱什么希望,却不想老婆子想了想,看了看顾祈霖沉默许久,点了点头。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老婆子我这只有一间空屋,还停着灵,怕你们介意。” 老婆子愿意借住,宁怀赟闻言露出一个笑容,满怀感激道:“这无甚要紧,我与师妹借住一日便可,叨唠您老了。” “没事没事,进来吧。”老婆子打开门把两人放进来。 宁怀赟安抚马牵进院子,进了院子才深切了解这户人家的贫穷,四处都透露出岁月的痕迹,院中根本没什么什物,倒也规整的干净。 老婆子颤颤巍巍的去给两人倒水,他连忙接过扶着人坐下,不见嫌弃的意思,反而放了块银子到桌上。 “婆婆,我们在这里借住实在是麻烦你了。” 老婆子摆了摆手,看着顾祈霖不知是不是想起来自己死去的女儿,语气有些愁苦:“没事没事,住一天不要你的钱。就是你带着个女娃,说借住一日明日趁早走,可千万不能叫人瞧见了她。” “这又是什么说法?”宁怀赟感觉到不太对了,这村子里对年轻女子的态度实在奇怪,避之不及也不为过。 顾祈霖也隐隐侧目,她撸着马头,一边留意两人之间的聊天。 可一说到这个,老婆子又不说话了,只是擦了擦眼泪以一种怜惜又诡异的目光看着顾祈霖。 直把人看的发毛。 好在老婆子及时结束了这个话题,把他们领到了一间屋子里,屋子的对面就是一微敞开的房间,从门缝里可以看到摆着一副棺材。 顾祈霖因为赶尸人都身份不免多看了几眼,嗅到了一些尸臭味,不由皱了皱眉。 “婆婆,你家这,头七过了吗?”她没指那门,不过在场都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老婆子闻言一下子愁眉不展:“这,这……唉,谁敢埋啊,那些年轻小伙子没出事的时候个个殷勤,一出事了就靠不住,可怜我的女儿,我年老体衰实在有心无力。” 啊这。 顾祈霖还以为是家徒四壁没法埋,谁知还另有隐情。 她与宁怀赟对视一眼,方才给的房钱婆婆也没收,干脆道:“婆婆,不若今夜我们便帮您把事办了吧。” 她对白事颇为在行,日后不赶尸了做个白事师傅也能混口饭吃。 婆婆家中无人,又年老体弱,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尸体继续放下去也不是个事。 本是好心,谁料婆婆一听,竟是惊恐摆手:“不不,不用不用,不能这样。” “你们休息一天,明天大早就离开知道吗?夜里可千万不能出去!” 她殷切又畏惧的小声叮嘱,不敢多话,转身去把女儿的房间锁了,好似深怕他们自作主张一般。 自个关进屋子里再没有出来。 叫宁怀赟与顾祈霖面面相窥,一脸意外。 第71章 画皮鬼·二 纵使这村子有些古怪, 然两人说好借宿,也已行了一夜,暂且忽略这些, 插好门窗安心睡去。 一睡到黄昏落幕, 夜色朦胧将临, 昏暗的光线投入屋内,只余一室晦暗。 顾祈霖醒来时还有些迷糊,躺在床上摸了摸脸,把蒙在面上的黑纱扒拉下来,才算清醒一些。 她起来时正巧宁怀赟推门而入, 看着她坐起来匆匆忙忙退了出去,隔了道门唤她:“顾姑娘醒了就起吧, 用完膳我们早些走。” 最近的镇子要行上一日, 如今夜色朦胧晦暗, 正是上路的好时候。 婆婆家里无甚吃食, 就在林中捡了些菇子, 折了些野菜,囫囵煮了个野菜羹, 吃起来也没什么味道。 不过能吃上一口热的, 在旅途中已然是十分惊喜的事了。 宁怀赟出身富贵却无富贵毛病,便是这类菜肴也能下肚,顾祈霖收拾好出来时,他指了指厨房的方向道:“婆婆给你留了热水。” 顾祈霖脚步一顿,蒙着面的黑纱轻轻摆动,她点头进了厨房, 在里面洗漱完才出来用膳。 她出来时, 婆婆招呼她过去:“女娃子, 快来吃些东西。” “老婆子家里没什么吃的,煮了锅疙瘩汤,多吃些等下早些睡,夜里听着动静可千万别出来。” 婆婆一边给她盛吃的,一边殷切叮嘱着,看着她的眼神夹杂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一双浑浊的眼似伤心似畏惧的看着你,实在是叫人心底发毛。 又是这句要出事的话。 顾祈霖默不作声吃着,等吃完收拾了碗筷,他们把一块银子藏进碗里,才拆下折叠起来的袖子与婆婆告别。 “婆婆,我们今夜就离开,多谢您收留我们一日。” 谁料婆婆大惊失色,连连劝阻:“不成不成,夜里有危险,可千万不能出去啊!” “我那女儿就是夜里出去,被……总之,你们千万不能出去,再留一夜吧。明早,明早天亮了再走。” 说起这些,婆婆擦了擦眼泪,眼中的担忧畏惧做不得假。 宁怀赟奇怪:“若是怕夜间路滑此处无甚水源不至落水,若是怕山贼悍匪,此处临近汶苏郡自然没有这个担忧,婆婆你且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这…这……”婆婆没了话语,急的团团转,只好道:“这林中并非只有山贼悍匪等祸事。” 看她如此忧虑,好似他们出了这门就会被什么怪物吃掉一般。 顾祈霖在一旁轻声开口。 “还有恢诡谲怪。” “对对,还有……”婆婆方激动重复,还未说话便闭口不言,神情不乏畏惧。 宁怀赟心说若真有恢诡谲怪一类,他们一路行事不知破坏了多少涉及神鬼的好事,早找上门来了。 便笑道:“我们可是赶尸人,恢诡谲怪找上门,是不会害怕的。” 婆婆见劝不住他们,只能叹息着看着他们离去。 顾祈霖曾回头看她,见她目光畏惧又怜悯,不是对宁怀赟,反而只盯她一个人。 这个村子对年轻女子的态度真的很奇怪。 她心里觉得奇怪,但想着很快就要离开了,便没有在意。 转头按照婆婆指的方向,两人挑着灯在夜里行走。 夜里的林子格外的幽深静谧,连鸟鸣都吝啬至极,唯有几声虫鸣伴随着行走的窸窣声前行。 低矮的草木被衣摆扫过,在夜风中轻轻摆动。 松软的泥地踩在两人脚下,他们夜行不知多久,已然深入密林,分不清方向。唯有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辰指路,靠着灯笼幽暗的光线行走。 只是越往前走,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腥臭涌入鼻腔,若隐若现。那一路伴随的虫鸣不知何时挺了声息,天边黑影扑打着翅膀高高飞起。 单薄的翅膀激起风声,低空飞过时那黑漆漆的身形从眼前掠过。 宁怀赟本能的用衣袖盖住身旁人的头面,两人一躲任由蝙蝠化作黑影转瞬消失不见。 再抬头时,成群结队的蝙蝠吊在树枝上,兽瞳直勾勾的盯着他们瞧。 被这无数兽瞳盯上,得亏两人见多识广并不畏惧,若是旁人只怕心里此刻已经开始恐惧。 “蝙蝠好多。”顾祈霖低声念了一句,心说腥臭味好重。 虽然只是若隐若现的萦绕在鼻尖,但顾祈霖仍旧觉得难闻,没忍住皱起细眉。 这味道像是尸体腐烂的尸臭,浓郁的血腥味混杂了什么,形成了诡异的腥臭。 她脑子里想着这些,被宁怀赟护着往前走。 “快些走过这一段路吧。”宁怀赟虽不畏惧,但若是那些蝙蝠突然发狂也是难搞。 他面色沉静,脚步并不迟疑,带着人直往前走。 却不想他们方走出百米,身后突然传来剧烈翅膀拍打的声音。 两人回头一瞧,那蝙蝠群浩浩荡荡犹如黑云压境,直直朝两人扑来。 宁怀赟脸色微变,拉上顾祈霖就往前跑。 “哗啦——” 随着踩破枝叶的声音,什么东西轰然落地,原先还奔跑着的两人瞬时消失在地面上,只余一匹高头大马迷茫的在地上踏步。 哗啦—— 顺着下落的枯枝,两人直接滑落进一个大坑里。 提着的灯笼跌在地上,转瞬就熄灭了烛火。 两人跌进坑洞,都摔的有点懵,蝙蝠群撩着他们的头顶飞过,没多盘旋,直接就飞了过去。 两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宁怀赟掏出火折子把灯笼点上,好悬隐隐灭灭还是能用的。 他挑着灯笼,在四周一照,登时吓出一身冷汗。 这坑洞里到处都是人工痕迹,像是有人刻意挖的,指不定是捕猎物用的,好在里面没有设置什么立刺陷阱,反而两人此刻早已成了血窟窿。 顾祈霖上前比了比高度,抬头虚虚比划了一下。 “这坑不对。” 这个高度实在奇怪,竟是比人还高,不是能轻易爬上去的高度。 若是捕猎物的,按理是不可能挖的这么深这么大的。 寻常人是爬不上去,宁怀赟比划了一下高度,试图的摸了摸沙土,恐怕攀附也是困难。不过他们二人都练过拳脚,想爬上去不难。 “我试试看能不能爬上去。” 他让顾祈霖退后,自己比划了一下,正要试试,头顶突然笼罩下一层光影。 只见清冷的月辉之下,一道人影提着灯笼出现在洞口。 那人影晃了晃,灯笼照下来,看清地下两个人瞬时惊讶出声:“你们没事吧?” 宁怀赟回头与顾祈霖对望一眼,扬声道:“有事,兄弟帮忙拉一把。” 那人没出声了,紧接着是一阵动静,一条藤蔓被人放下。 这一回宁怀赟没叫顾祈霖先上,怕那人来者不善,自己先爬了上去。 他摔进坑里,落了一身沙土,上去时未免麻烦将帷帽从头上取下背在背上。一到上面,烛火重重映着俊朗眉眼,幽幽烛火下白皙的肌肤不见粗糙缺陷,风流的眉眼顾盼明媚。 宁怀赟也看清这上面的人。 身姿单薄,眉眼温润,像是一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不过看拉人的力气又像是个做惯粗活的,手中有刀茧,身上有异香。 夜间突然出现,怎么都有些奇怪。 宁怀赟不动声色,拉顾祈霖上来时还故意装作无力让那人帮了一把。 顾祈霖上来后拍着身上的泥土,垂着首不言不语,面上的黑纱初爬出时掀起一角,很快又整理妥当。 宁怀赟有意无意把她同人隔开,一面感激的道谢。 “多谢公子,这坑这般深,若非你在我们就得在下面呆一夜了。” 那人的目光定在他的脸上,听到这话惊了一下,“啊,没事没事,互帮互助嘛。” 目光与宁怀赟短暂的对视之后,又忍不住落在他的面上。 以至于宁怀赟忍不住摸了摸脸,怪道:“是我面上有什么东西吗?” “啊,没事没事。”那人连连摇头,无害的笑了一下,与宁怀赟对视拱手道:“在下王英锐,两位,夜已深了,不如随我去家中歇息一夜,明日再行上路。” “这就……”宁怀赟想要拒绝 王英锐适时叹了口气,道:“我观二位不是本地人有所不知,还是先随我去家中住上一夜,以免招了祸害。” “哦,这是怎么?”被顾祈霖拉了一下,宁怀赟故作好奇开口。 王英锐道:“大约是半年前的事,起先只是一个女子遇害,脸上面皮不翼而飞,衙门查了半月没有查到踪迹,此后几乎没半月间就有一位女子遇害,且大多是容色娇美之人。” “怪是法事做了不少,衙门也查了几月,受害的女子是一个没少,也找不出凶手,大家都说是好扒人皮的画皮鬼做的,夜里就鲜少有人出门了。” 越说下去王英锐的语气添上几分畏惧,那婆婆提及这些事的时候也格外的畏惧,似是忌惮着什么。 想来,就是忌惮这画皮鬼。 “若是如此,你又为何夜里出现?”宁怀赟质问。 王英锐面不改色,露出几许无奈,他指了指一个方向,隐约能瞧见灯影。 “我住那呢,这陷阱原也不知是谁挖的,总有人落进去,有回差些困死一人,我夜里听见了声音怕闹出人命才出来瞧瞧,不若我没事找事不成?” 这话若是顺下去,倒显得宁怀赟不近人情了。 王英锐再次邀请二人去家中暂住,这画皮鬼是真是假还未可知,两人盘算了一下,便答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过几天就放年假了,好开心呜呜呜,等我放假加更 第72章 画皮鬼·三 那是一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野小院, 院中种着花树,红色的花儿正在枝头开的艳丽,夜空之中月亮高悬, 仰头望去好似这红花将清冷的月色都渲染涩意。 小院不大, 外面以竹子围成一圈做了个外墙, 过了院门进去是条石子路,蜿蜒着通向小屋。 屋檐两侧挂着一红一白两盏灯笼,晃晃悠悠的在风中打旋,红色的剪纸粘在灯笼上,隐隐约约像是道符文。 他们方进了院子, 只见到屋中人影走动,不多时走出一娇弱少妇, 那少妇盘着头发, 容色娇美, 年岁不算大, 行走间身姿摇曳妩媚袅袅, 多情的妩媚汇聚在她的身上。 她气质出众,像是一颗饱满成熟的石榴, 红艳艳的夺人心魄, 细细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实在是美艳动人。 王英锐为两人解释:“这位是我家娘子,娘子,这是路上遇险的两位旅人。” 王夫人矜娇颔首,一双美目顾盼生辉,不言不语越显动人,像是枝头最绚烂的花。 宁怀赟背着木箱浑身狼狈, 不好意思的朝她笑笑:“还要麻烦两位的收留。” “客气了, 夜已深, 郎君还是简单梳洗早些歇下吧。”王夫人开口,声音似有画眉鸣啼,清脆娇美,像是一只乐曲。 但顾祈霖看着她,目光不断的在她的脖子面上盘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沉默着不置一词。 王英锐为他们准备好了两间房间,又特意弄了热水,殷切的让两人浣洗。 两人落进坑里一身尘土,若有热水是该洗洗。 屋中灯影朦胧,人影倒映在绘着仕女图的屏风上,上面妩媚多情的仕女拈花一笑,在灯影摇曳中妩媚身姿,围绕着一莲花佛台舞动。 “哗啦——” 水声哗啦响起,顾祈霖将水撩在身上,她黑发披散,犹如丝网飘散在水中,丝丝缕缕的贴在身上,在脸庞顺滑而下。 她仔仔细细的洗去身上的尘土,突然一声“吱呀”轻响,她动作一顿。 只听柔弱的脚步声从门口走进,款款行到屏风,黑影倒映在仕女图上,真切的映出纤细的背影。 王夫人端着一瓶散发着香味的琉璃瓶走进来,她绕过屏风走到浴桶旁,看着浴桶对面的铜镜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冰冷的手抚在肩上,撩开湿漉的发丝,露出少女精致又绚丽的眉眼。 在模糊的光影中,铜镜清晰映出少女那美丽到糜烂的眉眼,从眉骨到眼眸,从鼻梁到唇瓣,每一处都透露出极致的,像是生长在黑暗中见不得光的美丽。 这份美丽夺人心魄,像是查封在岁月之中不属于现在不属于未来,只属于耀眼璀璨的盛世般,犹如在枝头开至颓靡的美。 王夫人的脸已经算是美到极致,世人见到她,便能明白何能倾国倾城。但她的手摸着手底下细腻的肌肤,看着铜镜中犹如出水芙蓉般的少女。 深切的,迟缓的,叹息了一声。 “你真美。” 那冰冷的手指落在肩上,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跟顾祈霖摸过无数次死人的温度一别无二。 顾祈霖本能的感觉到怪异,眼见那手越摸越下,她猛然抓住淡声开口:“夫人这是做什么?” 王夫人温温柔柔的笑着:“我来给你送一瓶香,贮藏在瓶中的花香,可以让你睡得更好。” 她用一种诡异而贪婪的目光低下头,抚摸着少女的长发:“你的头发真漂亮。” “你的手真好看。” “少女的肌肤果然比最上成的丝绸还要细嫩。” …… 她抚摸过少女的长发,牵起少女的手,最后低头温柔又缱绻的与她对视。 爱怜的抚摸过她的眼尾。 “可惜,你这双眼太利不够柔,该温柔些,才能讨男人喜欢。” 顾祈霖只觉得莫名其妙,更是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感觉太奇怪了,顾祈霖本能觉得一股寒意袭来,甩手把她推了出去。迅速背对着她起身拉下披在屏风上的内衫披在身上,即便被水打湿也不管不顾。 她从浴桶中出来,苏白的衣袍披在身上,濡湿的长发散落肩头。 顾祈霖与王夫人对视,语气冷淡:“我要休息了。” 王夫人没有被她的态度伤到,依旧温柔的笑着:“对,早点睡皮肤才好。” “我送来的香瓶你记得摆在床边,会让你拥有一个美梦。” 这家夫人太奇怪了,见这个女人终于走了,顾祈霖拖着衣服哒哒跑到门口严严实实的插上门,用力拉了拉确定没办法打开才摆手。 她把门窗锁好,香瓶在鼻间一晃,确实闻到了些许安眠的东西,香味太重了,分不清是什么。而她一贯好眠,并不需要这些。 顾祈霖把香瓶丢进浴桶里,丝丝蔓蔓的香气逸散开来,很快沉入水底化作不明显的薄香。 做完坏事,顾祈霖擦着头发,一边想着:不知道宁怀赟怎么样了。 宁怀赟……宁怀赟感觉挺好的。 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临睡王英锐送了一个香瓶祝他有个好梦,便挑灯离开了。 那香瓶香味浓郁,宁怀赟并不喜欢这种味道,而且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寻了些东西把瓶子塞住了,随手丢到一边就准备睡觉了。 临睡前还担心了一下顾姑娘,但想到她精通药理身手了得,若是真遭遇了什么自己也在隔壁,便安心入睡。 盘算着第二日一早就得离开这里。 彼时夜深人静,便连虫鸣都黯然无声,飞去的蝙蝠归巢,不详的乌鸦也敏锐的闭上嘴。 只有风过枝叶,发出细碎的声音,声声催人入眠。 而就是这个时候,屋中突兀响起几道人声,议论争吵,压低的声音尖锐诡秘,掐着嗓子像是从喉头里嘣出来一般。 “吱呀——” 一道风姿绰约的黑影挑开了门栓,轻柔推开房门,走进了屋子里。 那黑夜绰约,清冷的月辉投射斜出一道辉芒入户,只见黑色的衣袍在光线中一晃而过,很快没入黑暗之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那黑夜行至床前,她脚步轻柔,落地无声,唯有摆动的裙摆可以看出走动的痕迹。 呼—— 冷风吹拂而过,屋檐下悬挂的红白纸灯笼在风中摇曳,里面早已黯淡无光,唯有上边红艳艳的符文在风中依旧猩红刺目。 屋内,顾祈霖正睡得安详,黑纱蒙在面上,若非微弱的呼吸吹起,便似安息一般。 那黑夜立在床前,盯着她看了许久,直至月影偏移。 一只纤细修长的手从黑袍中伸出,那手指精致,指甲蓄养的极长,正在黑暗中撩过危险的银光。 只见那手挑起黑纱,轻柔又迫不及待的掀起,还未看清黑纱下那无双面容,一只手便似铁钳一般禁锢了她的动作。 床上睡的格外安详的少女抓住黑影,一只手掀开面上的黑纱,那阴郁锐利的眼直勾勾的盯着她瞧。 镇定又清醒的冷静开口:“王夫人,你有何事?” 王夫人:…… “你没睡?!” 王夫人的面上应该是大惊失色的神情,即便顾祈霖看不清,大致从她的语气也能感受到她的不平静。 顾祈霖坐起身,她其实是睡了的,只是王夫人走进来的动静惊醒了她,原是想看看她想做什么,谁想到先是定定开了她许久,后是掀她面纱。 实在令人不解。 顾祈霖不动声色,不反驳也不承认,又问了一句:“你有何事?” “只是……只是看你睡没睡。”王夫人磕巴一下,温温柔柔的笑着,顺手给她掖了掖被角。 顾祈霖也不吭声,只盯着她瞧。 要说有些人就是脸皮厚,王夫人竟也不觉得尴尬,在黑暗中贪婪又嫉妒的凝视着少女姣好的面容。 多么的美丽,独属于少女的肌肤,触手细腻光滑。 她看了多久,顾祈霖便与她对视多久,她至始至终冷静从容,没有丝毫的惧怕。 王夫人定定看了她许久,才失落又遗憾的叹息:“你早点睡吧,若是再晚些睡,状态就不好了。” 顾祈霖没动,看着她出门,知道这门锁不住,索性便没有再去锁。 她把黑纱往头上一蒙,继续躺了回去。 只是闭上眼,总能想起王夫人奇异的目光。 那目光真是,叫人莫名打颤。 吱呀—— 门被关上,王夫人拢了拢肩上滑落的外衣,一转头就对上一双含笑的眉眼。 那双眼犹如含着星芒般璀璨耀眼,微微一笑牵起眼尾泪痣更显俊俏风流。 “大晚上夜袭一个小姑娘,若非是夫人,我怕是要误会了。”宁怀赟含笑与她对视,眼中却无多少笑意。 王夫人拢了拢袖子,摸着手腕上的镯子,面容平静苍白。 在这一个瞬间,光影昏暗之下,她面无表情的模样莫名显露出几分僵硬。 “我们,聊聊?”王夫人温柔的笑着,偏头看了看黑沉的夜色。 月光不再眷顾这片密林,万物都显得幽深危险。 宁怀赟微微一笑,“好啊。”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院子,走进浓密的黑暗之中,那黑暗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转瞬就将两人的身影吞没。 作者有话说: 当初开文没经验,现在就像是被筛选的我国恐怖片,在古言不能来真的 推一波我的新崽,真有妖魔鬼怪的单元文,一路降妖除魔的单元小故事,想看鬼鬼的可以收藏下,预收够了就会开 ——预收《成为万人嫌后我杀疯了》求收藏! 明媚娇俏苗族蛊师x异族小狼狗巫祝 姜黎作为苗族蛊师一脉最后的传人,因师傅去世她奉命下山游历寻亲。 一路寻至京城,解决自己寻亲大事,摇身一变成了京城世家的沧海遗珠。 京城好啊京城妙啊,四处怨气冲天龙气溃散,巫蛊之术肆虐,她家更是藏污纳垢培养出不少鬼怪,简直就是蛊师的天堂。 姜黎一时捉妖养蛊乐不思蜀,不知不觉间就成了京城世家里有名的孤僻万人嫌。 人人都说她身为公爵嫡女流落民间,不通礼数没有教养,家中父兄更是不断对比,对她厌恶至极。 “到底是乡下出来的,一点礼数都不懂,会不会叫人。” “就你这样,哪里比得上xx半点!” “只会一直躲在房间里的怪物!” 还盘算要把她献祭淫祀,以求神明庇佑。 当姜黎在他们的哄骗下走上祭坛,明亮的神光耀眼夺目,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 姜黎仰头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狠狠把伪神的妖物踩在脚下:不会吧,不会吧,就这就这??? · 姒晏是禹氏新生祝由,作为神明的使者驱邪避祸、卜算吉凶。 因人间帝王受妖邪之害,出世降妖除魔,一路遇鬼杀鬼,遇魔杀魔。 刚进京城就发现有一家人大搞淫祀,他当夜爬进院中,劈头盖脸被砸一身怨气妖鬼。 姒晏怒目:谁乱丢垃圾!! 就见自己多年的邻居,年轻蛊师坐在墙头,白皙的小脚轻轻晃动带来一阵清脆铃声,一如本身灵动娇俏。 背后明亮温暖的大火燃烧着整个家族的罪孽与怨气,斑驳在她精致昳丽的面容。 姒晏脱口而出:“你没事?” 姜黎提溜提溜手上的妖怪,眨巴眼:? 她像是发现什么惊奇的东西,好似才反应过来一般,凑近他笑容明媚意外:“原来,你是来救我的啊哈哈哈。” · 禹氏的族人最近发现,祝由大人阴郁多日的心情终于多雨转晴,身边又跟上了隔壁家年轻貌美的蛊师。 两人形影不离,相处亲密,把他们统统赶走结伴斩妖除魔过二人世界。 大禹氏:懂了懂了,这是祝由大人的媳妇! 姒晏:??? #可恶!都没有人管他又被这个女人缠上的事吗 第73章 画皮鬼·四 静谧的黑暗之中, 连光影都不愿眷顾其中。 两人对立而视,心中各怀鬼胎,面上仍是一副笑靥。 “夫人想与我谈什么呢?”宁怀赟抱臂注视着对面的王夫人, 笑脸盈盈的与她对视。 就见这位妩媚娇美的人妻撩起披散的长发, 仅仅搭在肩上的外衣落在地上, 露出单薄妙曼的身姿。 她双手自然舒展,犹如一朵绽开的花儿,含着笑意旋转一圈展示出众的身姿,妩媚轻柔的询问:“妾身美吗?” “当然,夫人貌比花娇, 身比弱柳。” 这番称赞引得王夫人捂着嘴吃吃的笑了,她笑的花枝乱颤, 美丽的五官便是在黑暗中也显得明媚动人。 “既然妾身这般美, 公子何不留下, 与妾身作伴?”王夫人凑近他, 修长的指搭在他的胸膛, 顺着温热的触感直直往下。 “我们可以一起在一起……” 伴随着王夫人的靠近,一股异香窜入鼻腔, 紧接着她就被抓住了手腕。 与王夫人美丽的外表不同, 这双手粗糙且骨节粗大,指甲留的很长,做上美丽的丹蔻,但也仅仅是只可远观的程度,一旦凑近就难免会惊叹这般美丽的女子却拥有如此丑陋的双手,像是破坏绝世画作的末点。 宁怀赟从容含笑, 语气温和却强硬拒绝:“我不喜欢三人行。” “而且我也不好人妻, 你……”他上下一打量, 目光像是在看一件不够完美作品,微微笑着语句恶劣:“年纪大了难免色衰,虽然我家小姑娘比你好看多了,但你也不必如此自卑。” 王夫人笑容一僵,心中平白生出了几分恼怒。 任哪位女子被人如此不屑一顾的对比都会觉得恼怒,何况是王夫人这般貌美的女子。 她身子一软,直直的要往男人身上倒去,眼神妩媚又柔弱,眼尾渲染的绯红越显女子的脆弱之感。 “公子……” 她话还未说完,宁怀赟毫不客气的退后一步,让王夫人直直的跌在了地上。 “哎呦!”王夫人摔了一下,却也不恼,反而顺势风情万种的倚在地上露出白到晃眼的长腿,温柔直白的抛了个媚眼。 “这小姑娘好是好,在床上脸皮薄,可哪有奴家会疼人呢?” 她手拨开衣摆,连大腿也露了出来,笑吟吟的与他对视:“她的眼很漂亮,可惜太过凌厉了。咱们女子,腰肢要软,眼神要柔,男人才喜欢不是吗?” 宁怀赟与她对视,含笑拱火道:“是吗?难怪你丈夫与你不亲近。” “腰肢僵硬的都要腰间盘了吧,这眼神一抽一抽的,夫人,有病得治。” 王夫人:…… 汹涌的胸膛剧烈起伏,王夫人捂着胸口难以掩饰面上的不平静,妩媚的笑容也撑不下去了。 她起身冷冷的看着宁怀赟,“好俊俏的郎君,可惜长了张嘴。” 宁怀赟:“俊俏我是认的,得亏长了嘴,不然这人生得少多少乐趣?” 好不要脸,这一来一回的对话王夫人恨疯了。 “伶牙俐齿。”王夫人冷嘲道,可惜也仅此而已了。 她一摆手,宁怀赟感觉身后一阵风吹来,他瞬时矮身夺过一击,转头迎面就是一根木棍,他本能躲开,谁知突然身子一软,浑身失了气力。 一根子敲在头上,叫人头晕眼昏,转瞬就失了力气。 扑通—— 宁怀赟一时不慎着了道,倒在地上迷迷糊糊间看到王英锐走上前,不耐烦道:“哪里来的柳下惠,总算是把他弄倒了。” “难得遇到这样一个极品,我们还是快点……” “急什么,那小姑娘还没到手,正好多养两天送他们一起作对亡命鸳鸯。” 王夫人恶毒的笑声伴随逐渐模糊的意识,宁怀赟眼前一片模糊,暗想着失策,着道了,不知道小姑娘知不知道跑。 还未想个所以然,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吱呀—— 明媚的阳光枝叶挥洒在院中,陆陆续续有木门被开启的声音,杂乱的脚步声显露出主人的不平静。 一身鸦青道袍的少女蒙着黑纱,腰系铜铃,不顾主人家的反对焦急的在屋里寻找着。 王夫人在她耳边温柔的劝阻:“妹妹别急,他许是出去走走,不一会就回来呢?妹妹这么漂亮,他怎么舍得把你丢下。” 顾祈霖又岂是会听她所言,自顾自的往前走。 王夫人在她将要打开房门的时候冲过去抵着门,笑容无奈:“诶,妹妹,这屋子就那么大,你再找也是没有的啊!” “妹妹不妨先在我这里住下,说不准他明日就回来了呢?” 顾祈霖似乎被劝住了,停了手与她对视。 王夫人妩媚多情的眉眼在白日越发耀眼,无奈又纵容的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显露出几分为人妻子的温柔。 这无疑是一位美人,但顾祈霖的目光在她的眉眼、脖颈来回打量,又落在她的手上。 神情有些奇怪。 “他自己走了?”顾祈霖咀嚼着这句话。 早上起来,见天光大亮,顾祈霖原来奇怪为何宁怀赟没来喊她。 紧接着王英锐出现神情无奈的告诉她宁怀赟自己一个人走了,原先住着的屋子已经空了,处了那匹马以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顾祈霖并不相信这件事,而王夫人每次再旁边劝她,都会表现出人走了她一定很难过,话里话外都是在说她这么漂亮,这个人还是走了,根本靠不住。 顾祈霖疑心宁怀赟是被这两人藏起来了,但是她来来回回找过两遍,没找着人。 但一定还在这里。 心里这般想着,顾祈霖默不作声。 “既然这样,那我也走吧。”她这般说着,实际上根本没打算走。 果然,才走出几步就连忙被王夫人给拦了下来。 “这林深路远的,你一个小姑娘要怎么走?”王夫人眉宇微蹙,很是担忧。 “你还是留下来吧,说不准他明日就回来了呢。” 顾祈霖没有搭话,她想着一个姑娘遇见这种事应该怎么办,奈何实在没演技,只能低下头默不作声。 王夫人眼中不乏怜爱之色,爱怜的隔着面纱摸了摸她的脸,伸手要去掀这个盖头,被拦下了也没有生气。 目光充满了诡异的喜爱:“别走了妹妹,你先留下来住几天可好?” “妹妹生的那么好看,我见犹怜,怎么会有人舍得让你独自上路?再留几天吧。” 王夫人安慰她:“宁公子不要你,姐姐要你,你就当是自己家一样,姐姐一定会把你当亲妹妹照料。你要是想走,姐姐也会给你准备盘缠的。” 顾祈霖默不作声。 王夫人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也……别怕,你还有我们呢。” 顾祈霖无动于衷。 王夫人再接再厉:“饿了吧?我看你早上起来光找人了,让你姐夫去给你做点好吃的。” 顾祈霖犹如哑巴,一句话也不说。 她拢着手,身边一左一右坐着人,心里很不自在,特别是王夫人在身边温柔的说着话,让她本能觉得不舒服。 但为了宁怀赟,不得不忍耐。 顾祈霖低着头不言不语,唯独在王英锐起身的时候,她突然伸手拉住了人,开口道。 “留下吧。” 她不是软和的性子,一时说不出什么软话。 但王英锐好似明白了她的意思,对她露出温柔一笑,顺势坐下隔着衣服摸了摸她的手腕。 顾祈霖差点暴起打人。 就差那么一点点。 仗着面纱覆面,无人能见她面上神情,顾祈霖眼神危险的盯着王英锐久久不动。 王英锐以为她十分感动,挑了挑眉潇洒一笑。 完全不知道旁边坐着的少女现在脑子里,已经在想怎么把他摁在地上打! 而王夫人温柔的看着这一幕,好似没有意识到她的丈夫正当着她的面勾搭一个小姑娘。 这个诡异的画面一直持续到午时,王夫人去做饭,王英锐就坐在顾祈霖的旁边目光不断的在她面上盘旋,好似想穿透黑纱看到底下的面容。 “妹妹,这么都没有外人,为何还带着这东西,摘下来吧。”王英锐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儒雅,直勾勾的伸手欲要将她头上黑纱取下。 顾祈霖权衡之后,装作反应不过来被他扯下头纱,精致的眉眼暴露在空气中。 她睫羽颤抖着,遮住锐利的眼神。 王英锐的目光全然被这绝色容颜夺走。 王夫人美则美矣,但那是凡人的美,不似这般妖异至颓靡的美。 王英锐的目光瞬时变了,他深切的赞叹:“这样的美丽,应该永久的保存下来。” “……美丽,也能永久的保存吗?”顾祈霖抬眸,她抿了下唇,试探着开口。 “当然。”王英锐神秘的笑笑。 “花能做成永久保存的干花,比花还要美的人自然也可以。” “妹妹想要一直这么美丽下去吗?”一双手臂圈住顾祈霖的脖子,温带着蛊惑的温柔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不知何时,王夫人已然靠近顾祈霖的身边,她抚摸着顾祈霖靡颜腻理的面皮,像是在摸一件爱不释手的衣物。 “一直一直。” “美貌长存。”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怀赟真是活该,谁叫你幽会少妇,被敲闷棍了吧(指指点点.jpg) 第74章 画皮鬼·五 噼啪—— 火星燃烧炸裂的细碎声在静谧的密室中响起, 一点萤火随着脚步的逼近逐渐照亮整片区域。 伴随烛火摇曳的光影,一位万种风情的少妇从楼梯上走下,出现在黝黑的密室之中, 她嘴角含笑, 莹润的肌肤在光影中蒙上玉润光泽。 黑暗之中, 有人抬起头,明亮的烛火映照在他俊俏的脸庞。 宁怀赟从容含笑,“王夫人,一日过去了,你想到办法了吗?” “没办法近身的话, 可不能对我做什么。” 他被锁在一张玫瑰椅上,双手捆绑, 从容不迫。一双星眸清明冷淡, 狭长的眼尾上挑起凌厉的弧度。 他被锁了一天, 仍旧神采奕奕。晨时王英锐想凑近他, 险些被他以双腿绞杀, 若非他双手紧锁,仅仅凭这两人还困不住他。 “呵呵, 你也就逞这点口舌之快了。”王夫人呵笑一声, 顺手将手中的蜡烛放在一边,手掌一撑风情万种的半坐桌上。 她翘着腿拍了拍手,只见楼梯之上,王英锐怀抱少女缓缓走来,走进烛火,少女颓靡的艳丽展露无疑。 他半跪在王夫人面前, 王夫人伸手抚摸少女绝色容颜, 面上泛起幸福的红晕, 一双眸子贪婪无厌。 “再强大的能力又如何?你的同伴不过是一个天真的小姑娘,我随便说说她便信了。真可怜,这般美丽的容颜,马上就是我的了。” “夫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恶趣味。”王英锐恭维,目光落在宁怀赟的面上,神情间藏满了恶意:“待我换上这幅面皮,与夫人便是郎才女貌的,相配的一对。” 宁怀赟仍是含笑望去,神情从容自若,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甚至颇有兴趣,兴致勃勃的问:“你们是要剥皮吗?跟画皮一样剥去皮囊夺走容颜?那可真有意思。” 这番话语便是两位见惯风浪的,都经不住一愣。 “你不怕?” 宁怀赟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语气从容:“怕近来周边杀人剥皮的画皮鬼,将我剥皮夺命吗?你们不如试试看。” 这般没有惧怕之色,从容桀骜的模样,令王英锐与王夫人面面相窥。 半晌王夫人冷笑一声:“你可就狂吧,待妾身剥了这小姑娘,就轮到你了。” 宁怀赟只是笑,像是在看一场笑话一般,他抬手撑着下颚,随意摆手示意他们大胆来。 王英锐把怀中的少女往桌上一放,转头见他这般模样正要冷笑,猝然想起他原先双手紧缚,怎么能抬手撑颚? 他瞬时惊恐,束缚的绳索在他们不知不觉间落在了地上,宁怀赟双手解放正好整以暇的看着两人。 耳边近在咫尺的,是一声淡漠的低语:“只是下药的把戏吗?” 两人瞬时回头,一块积血的墨石瞬时砸在了脑袋上。 王英锐扑通一声,额间流血瞬间倒地。 王夫人惊叫一声,只见顾祈霖双目清明,手执墨石正对她虎视眈眈。 “啊啊!!!” 扑通—— 顾祈霖毫不留情,没有丝毫怜惜给了她一下。 两人瞬间扑街。 她力道控制的很好,打不死人,但短时间内也别想醒来。 宁怀赟站起身迈过倒地不起的两人,从角落里把他们的木箱给扒拉出来甩到背上,大气潇洒的迈步向前,从未有一丝犹豫。 “走吧。” 他打开密室的大门,里面浓郁、腐朽的血腥味被清醒的空气冲垮,风从外部灌入,扫去一身沉重。 彼时夜色铺洒,月影朦胧。 檐下灯笼随风晃动,光影映入眼帘,只觉此夜寂静畅快,风如流水清爽潺潺而去。 “走,剥皮案告破,我们去衙门告官讨赏。” 宁怀赟将帷帽重新戴起,尚未落下的纱帘露出他俊俏的眉眼,那双星眸明亮快意,如此夜空,眼角眉梢都写满了恣意。 顾祈霖默默整理好头上的黑纱,她低低的“嗯”了一声。 两人结伴而行,袖子晃动触碰之时,一只白皙小手牵上大片衣摆。 宁怀赟未回头,任由衣袖被人牵动,“顾姑娘早上醒来的时候怕不怕?” “……”顾祈霖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认真的想了想,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反应过来宁怀赟大步走在了前面,迟疑后主动开口:“你不会自己一个人走,但……怕他们对你动手。” 所以才一直牵制两人,不让他们有机会走出视线。 夜里王夫人端来一瓶香瓶,她明知有问题,故意摆上以让两人带着她与宁怀赟会合。 那东西本质对她没什么用,都是刻意为之。 “呵。”没忍住的一声轻笑从喉间溢出。 宁怀赟反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语气愉悦:“下次遇到这种事,可得以自己为主,小心翻车啊小姑娘。” 这话说的。 顾祈霖没忍住鼓了鼓腮帮子,埋着头不理他。 两人夜间走了一路,好悬是清早就到了城外,镇门出来一个守卫,正打着哈欠站在门口。 宁怀赟主动上前交了同行的铜板,递上赶尸人的文书。 守卫漫不经心的态度在看到文书的时候瞬时变了,他没忍不住咳嗽几声,目光略带几分惊悚,竟紧张的打起嗝。 一路过来世人对赶尸人的态度不一,宁怀赟早已习惯,随他打量好声好气的问:“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这、嗝,可以倒是……你们进去吧……”守卫纠结紧张的直打嗝。 那目光一直在两人身上打转,就连两人进去都没有游离一瞬。 宁怀赟进城后转过头,就见那守卫不在门口了,不免有些奇怪。 顾祈霖也说:“报完官,我们赶紧离开吧。” 她总有些不安,感觉忘记了什么,但一时想不到。 路边有个包子铺生意很好,买的人很多,宁怀赟便带着人去排包子,顺道在隔壁的肉干铺订了点肉干。 正等着人装包呢,顾祈霖咬着一个包子过来,不知从哪里冲来一队官兵,冲散了人群持刀上前团团将两人围住。 围住之后也不耽误,上前就要押人。 “就是他们,画皮鬼!”先前守门的守卫指着他们大喊。 这群人来势汹汹,两人又岂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莫名之下反手打退官兵。 那些官兵一看,好家伙,还敢反抗。 又多了几人派去捉拿。 被两人撂倒了。 再派再被撂倒,官兵大怒:“好啊,杀了人还敢反抗,来啊,看是你们厉害还是我们官府强势!” 宁怀赟莫名其妙:“官爷您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倒是顾祈霖想到了什么,认真的看了看四周,只见王夫人正捂着额头恶毒的盯着她瞧。 她拉了拉宁怀赟,顺从的被官府押走。 一进官府就被押上堂,官老爷一拍惊堂木直接审。 “你们近半年来穷凶极恶,杀人辱尸,可知罪?” 王夫人柔弱可怜的哭倒在地:“官爷,你可以为妾身做主啊!” “妾身与夫君好心收留他们,谁料是引狼入室,可怜我那夫君年纪轻轻就丧了命,留我一介女流可怎么活?” 她哭得梨花带雨,凌乱的衣服泄露几分春光,白花花的肌肤在阳光下白的耀眼。 都说倾国倾城,美丽是种罪过,亦是最大的武器。 昔日夏王妹喜、周王褒姒、纣王妲己,倾国倾城的美人,一旦以美貌成就武器一个国家很快就会灭亡。 王夫人是个美人,她的美倾国又倾城,以其做武器,直指两人。 宁怀赟冷笑:“你说我们杀害你夫君,你倒是说说我们无冤无仇为何要这么做?” “自然是觊觎我夫君的皮囊……” 王夫人话音未落,宁怀赟扯下帷帽露出容颜,讥讽道:“我还用觊觎谁的容颜?” “也唯有你这般女子,才会记恨别人比你美吧。” 宁怀赟没有迟疑,他转身拱手控告王夫人夫妻:“官老爷,事情恰恰相反,真正剥皮杀人的人,正是他们夫妻!” “他们夫妻路设障碍,吸引容色姣好之人入住,再以药物迷晕将其杀害。我与师妹便是受害者若非我们百药不侵及时逃了出来,只怕而今便是他们夫妻手下的无辜冤魂!” 堂上的官老爷年纪不大,去岁科举考上七品官在此处任职,他年纪轻轻没有经验,又闹出这种事不由左右环顾。 啊,王夫人可怜楚楚看起来不像是恶人。但这个男人说的好像也对,王英锐哪里比得上他? 他左右摇摆,王夫人抽泣一声,捂着脸哭泣:“既然大人不信妾身,那妾身只要以死明志祭我夫君,只盼老爷能严惩凶手令我夫妻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说罢,便要一头撞向堂柱。 众人大惊失色,得亏一个捕快及时把人拦下,这才没有血撒当场。 宁怀赟咬着腮肉啧了一声,不耐烦的摩挲下手指。 往有人在的堂柱撞,这不是就是不想死,等着人来救吗? 但也正是这番做派,官老爷的目光变了,所有人的心都走向了王夫人。 她如此美丽,刚丧了丈夫,可怜楚楚。 死里逃生来告官,不惜以死明志。 反观两人,一个沉默不语,一个咄咄逼人。 心偏向何方,便已一目了然。 第75章 画皮鬼·六 这般危机时刻, 宁怀赟丝毫不慌,他再拱手,直道。 “老爷有所不知, 在下正是汶苏郡龙马观弟子, 先前游历四方于数月前返回汶苏郡, 一路行走皆有痕迹,怎可能是在此地滥杀半年之恶徒?” “若官老爷不信,可将我们暂且关押,送信与汶苏郡询问,谭郡都自会为我正名。” 汶苏郡! 那是南洲府城, 城中势力分一都三将,谭郡都兢兢业业多年将南洲治理的风生水起, 就连在陛下跟前都有话语, 他若肯担保, 定然不会有错。 官老爷瞬间就动摇了, 这人如此信誓旦旦, 说不准还真不是他做的。 而此时,一直没有开口的顾祈霖突然道:“王英锐死了, 怎么死的?在哪里死的?你们仵作验尸了吗?” 她一连几个问题, 直把官老爷问到失语。 “……仵作还未来。”最后他只能回答这一个问题。 “也就是说,你们没有确定死因,连现场都没有看过,仅凭一具尸体,一份控诉就判断我们杀人,这怕是不妥吧?”宁怀赟瞬时反应过来, 笑吟吟的与官老爷对视。 “你们应该去看看现场, 他们家有一间密室, 里面摆着剥皮的工具,很多血迹都没有洗干净。我们说话并非信口雌黄,我们可以去指认。”顾祈霖在一旁提醒。 她在旁边看了许久,这王夫人敢报官不管是有什么倚仗,顾祈霖并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并未杀死二人,她力道控制的极稳。 这一路走来路途还算遥远,王夫人即便是有办法在苏醒后超他们先到镇上,恐怕也没有办法把现场完全收拾干净。 致命的外伤通过仵作验尸来判断,动手时间的差距是能看出来的。 封死密室是没用的,掘地三尺总能找到,是不是第一现场根据血量也能分辨。 两人说话有理有据,逻辑自洽,且同意自己被关押等待汶苏郡的回信。 官爷看看双方,王夫人正捂着脸哭得的令人头疼,他索性一拍惊堂木,把三个人都留了下来。 在被衙役押去地牢的路上,顾祈霖低声开口:“我没下死手。” “不是你。”她这样意思宁怀赟一听就知道,安抚的拍了拍小姑娘的头,没有丝毫的犹豫。 顾祈霖下手是有方寸的。 不过王英锐居然真的死了,还真是让人意外。 他思索着,凶手指定在了王夫人的身上,但现在情况不明,他们也没有再贸然出头。 汶苏郡距离此地不过三四天的路程,以飞鸽传信只会更快,宁怀赟并不担心。 而他所言,官爷半信半疑,招来衙役前去王夫人家寻找,又令仵作即刻验尸。 仵作验尸之后,明确表明王英锐是被重物重创而死,所用的东西据王夫人所说是一块墨石,里面有着暗色的斑块,被水一冲能磨出黑红的颜色。 那颜色只需一点,落在面上就足染红唇瓣,妆点双颊。 但味道奇怪。 王夫人脸色微红不好意思的表示:“这是我家独门秘法,可以让气色更好,用的是鸽子血、曼陀罗等一系列药材。” 半真半假。 顾祈霖彼时在一旁听着,闻言睫羽微垂,遮掩眸中思绪。 这墨石上确实有血,应是人血,但她半真半假说着,也没有人能分得清楚。 王英锐死在屋子里,并非是在密室之中,似是从背后偷袭死的时候他面朝地,一击不中又添一击,一连数下连顾祈霖砸出的痕迹都抹没了。 顾祈霖看过尸体,原想去找密室,但密室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并未找到丝毫痕迹。他们逃出的痕迹、王夫人二人走出的痕迹,一并消失的完全。 官老爷听了回报,看两人的目光隐隐不对。 “你们说的密室呢?跟着你们去的人可什么都没找到。”官老爷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 汶苏郡的回信还没到,但王夫人不可能杀夫报官,两人定然就是凶手。 他一拍桌子,也不客气,直接招呼外面的官兵进来:“来啊,快把这两个信口雌黄的江湖骗子给抓起来押入大牢。” 他说话的时候,顾祈霖瞧见了王夫人躲在人后,抿唇得意又恶毒的笑了,仿佛在说“看吧,我就知道”。 面对围上来的官兵,宁怀赟十分镇定:“官爷且慢!”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说我们杀人,真假暂且不论,便说王英锐与我们无冤无仇,我们为何要杀人家?又为何敢以赶尸人身份入城中招摇?官爷,我们并没有杀他的理由,且汶苏郡的回信还未到,您就不怕错杀好人惹谭郡都怪罪?” 他微微一笑,从容不迫。 直让官爷变了脸色:“你这是在威胁我?” 宁怀赟:“不敢,只是提醒您罢了。” “哼,那便等汶苏郡的回信,把他们押入大牢!”官爷一甩袖子,不悦冷哼离开。 府中的师爷派人押送两人,一边笑吟吟的打探:“两位说王夫人是画皮鬼,可有证据?” “你们恐怕不知,王夫人一家一年前来到这里时还曾因路遇劫匪而丢失钱财,可谓是十分狼狈,不像是能杀人剥皮的练家子。何况那些死者有很多是逃命路上被杀,尸体横尸,凶手手法迅速,他们二人身无神力,并不具备这等能力。” “而你们二人……”师爷一早听说两人的实力,微微一笑,话未道尽。 不外乎是觉得他们对王夫人的指控不太合理,更像是脱罪之言。 宁怀赟也微微一笑:“我若是画皮鬼,王夫人貌美如花,而王公子姿色平平,又为何只杀王公子而让王夫人苟活?” “你也说了,王夫人手无缚鸡,又如何从我们手中逃脱来官府告官?” “王夫人是不是画皮鬼并不重要,于我而言证明王公子并非你们二人所杀才最重要不是吗?”师爷同样微微笑着。 宁怀赟不由感慨:“总算遇到一个聪明人了。” 那个县太爷实在是太蠢了。 一门心思想把他们往画皮鬼身上引,但实际上他们从汶苏郡而来,又与谭郡都有旧,此话牵连郡都与龙马观绝不可能说谎,从时间来看并非在此地横行半年的画皮鬼。 可要怎么证明他们并未杀死王英锐,可就是一个大难题了。 不过比解决办法最先来的,是汶苏郡的来信与又一死者出现的消息。 死者死于薄刃割破喉间,伤口极小血线慢流,凶手动手很快,从细线剥下皮囊的动作十分专业,血色的肌理暴露在外叫人看一眼就觉得恶心,但是衙门的仵作看过半年,已然麻木。 他们为这位无辜的少女白布裹身,利索的抬入衙门。 宁怀赟与顾祈霖二人因此洗清画皮鬼的嫌疑。 汶苏郡的回信也从空中而来,带来了二人智破牡丹案的消息。 官老爷病急乱投医,直冲二人牢中,急声道:“这画皮案你们能不能破?” 宁怀赟看了眼信,信中对他大力吹捧实属不必,而官老爷病急乱投医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他们二人还深陷另一命案之中。 顾祈霖在这时开口:“我想去看看尸体。” 官老爷一点头,招来仵作带她前去。 在路上,她问过师爷受害者的性别,若有所思。 “怎么了?” 顾祈霖略偏头与宁怀赟低语:“从来只有少女遇害了,而且……” “王英锐的脸,没有被动过。” 最后一句她声音压的极低。 她其实对这些并不了解,但从五官肌肤之中她是能看出细微的差别的。 王夫人外表很漂亮,非常非常的漂亮,倾国倾城不外如是。漂亮的五官融合在一起,形成了美人面。 但不同人的肌肤是不一样的,眼睛的轮廓再怎么变化也脱离不了原来的现状,她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些许不对,王夫人是很美但也不自然,骨相与外表不融合,微小的差别汇聚在一起,在她眼中暴露无遗。 王夫人应是爱美的,她贪婪的想要更美的容颜,可她的丈夫,王英锐却从未动过脸。 太奇怪了。 宁怀赟深思之后亦觉得奇怪,王英锐的表现不像是不想要变好的模样。 他思索着,瞥见一旁的师爷,斜睨过去,眼尾危险的收紧。 “师爷,当初王夫人他们一家来的时候,王夫人就是现在这个样貌吗?” “你这话是什么问题,人的样貌自然是一样的。”师爷有些莫名其妙,但认真想想又摇了摇头:“王夫人的身体不好,她初来的时候从来是王英锐在外边主事,她很少露面,露面也是蒙着面纱。” “那么漂亮的夫人出门在外不得更谨慎些,要我家夫人有王夫人一半漂亮我可舍不得让她出来抛头露面。”一个衙役忍不住开口:“样子肯定还是那个样子,不过她的眉眼确实比一年前更精致些,那双唇我瞧着莫名眼熟。” “呵。”宁怀赟一声轻笑,哦了一声,重复道:“更精致啊。” 他眸中戏谑,神情颇有深意的意有所指道。 “可能这就是画骨美人吧。”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76章 画皮鬼·七 鲜红的肌理暴露出来的那一刻, 冲天的血气几乎淹没众人味觉,充斥在鼻腔各处,只觉得头晕眼昏, 以至于脑子里只余下浓郁的血腥气。 顾祈霖神色不变, 给双手包上布结结实实捆好了, 直接上手去摸。 这个触感大概和摸猪肉类似,皮肉剥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一毫的残留,切面平整,得是最好的刀工师傅。 如果让做厨的师傅来扒皮, 处理出来的皮肉也不差什么,定然是有十分精巧的功底。 但实际上, 换皮并不需要全部的皮, 人体是可以自愈的, 割掉少部分的皮肉是可以长回来的, 就算只是在身体上割下脸那么大的皮, 只要手法得当及时包扎,也不致死。 与其说这个画皮鬼是为了换皮, 更不如说是个人意愿。 从脖子上划来一道细线, 用器具将完整的皮肉扒下。 顾祈霖想如果是自己来扒皮会怎么样,指尖顺着尸体一直来到了后脊骨。 她不会从脖子上下手,她会从这里。 轻轻划下一刀,从后面将前方的皮全部扒下,从脖子上割一刀反而某种职业的习惯类似。 顾祈霖为死者裹好白布,闭眼默念《随愿往生经》。 这是超度亡魂的经文, 字字句句都是对死者最深的祈愿。她默念许久, 才睁开眼暗自许诺:我定会为你申冤。 仵作躲在角落, 见她睁眼好奇的凑了过去:“姑娘,你这是发现了什么?” 陌生人突然凑近,顾祈霖有些不习惯,本能的后退半步,抿了抿唇下意识的偏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宁怀赟及时上前将小姑娘互在身后,直面仵作,顾祈霖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开口:“要看其他的。” 他瞬时明白,直接与仵作、师爷沟通。 “看其他尸体吗?”师爷皱了皱眉,有些为难。 到底是死者为大,而且大多数已早早下葬了,总不能掘坟刨尸吧。 倒是仵作想起了什么,插嘴道:“前段时间不是死了个小姑娘,可怜家里就一老母,当时把尸体带走了也不知道下葬没。” 没呢! 顾祈霖与宁怀赟对视一眼,默契的想起了婆婆,村里人都不愿意帮忙下葬,婆婆也拒绝了他们的帮助。 这是距离死者最近的受害者,而且还没有下葬! 两人当即就要去村子,骑上马不消半日就能到。 师爷听闻此,马上道:“我让人备马,你们带个仵作一起去。” 旁边值班的仵作立刻举手:“我我我,现在就走!” 一行人脚步匆匆,走廊上与王夫人迎面相对。 官老爷正在王夫人的身边,只见她眼角泪花闪烁,楚楚可怜的轻声说着什么,神情脆弱无害,像是一朵经受风雨的花。 师爷笑容不变,冷淡不少:“这女人这几天总来衙门,也不问她丈夫的案子,光诉苦了。” 再看王夫人似有如无的对官老爷表现出柔弱无害又艳丽娇美的模样,宁怀赟瞬间了然,这是丈夫尸骨还没凉就要攀高枝了。 倒也不惧于此,不屑淡声道:“红颜枯骨罢了。” 这句话王夫人听的清楚,她自觉品出几分嘲讽,瞥向宁怀赟的眼神中流露出恨意。 却没有注意到,顾祈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面上。 几人就此错过,顾祈霖的目光仍忍不住循她而去,就连错身而过都转过头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被宁怀赟注意到了:“怎么了?” “她的脸,又动了。”顾祈霖皱眉不得其解般困惑道。 虽然动的不多,在众人眼中只是更漂亮一点。 但在顾祈霖看来,她额头那处的皮肤与其他地方的肌肤又不一样了。 宁怀赟瞬时皱眉,也转头看着王夫人的背影许久,直至从眼前消失。 未想几人还未出衙门,身后就追来一个衙役。 “师爷,师爷稍等,老爷说他们二人有案在身,不得随意出去!” 一听这话,几人瞬时加快脚步,眼见将要出门,衙役也追了上来大喊。 “师爷!” 这下师爷当不知道也不成了。 正此时,顾祈霖突然加快脚步,趁几人都没有注意到疾步上马,一拉缰绳便如离弦之箭般直冲而去。 门口的衙役正要去追,宁怀赟一侧身全数拦下,等人多起来顾祈霖早已拉着缰绳跑没影了。 师爷仿佛才反应过来般,笑眯眯的叹了一口气:“这可真是没办法了。” 仵作左右看看,被师爷退了一把,似骂似怨不轻不重的骂道:“还不去追。” 仵作瞬间领悟,“我这就去追人!” 他拉绳上马,追着人狂奔而去,师爷与宁怀赟拦着人,直接把两人放跑了。 两人一前一后打马而去,马蹄在官道上狂奔而过,溅起无数尘埃。 他们二人进了村子,也不顾村民们打量的目光,马一丢就啪啪瞧门。 屋里慢悠悠响起一声,婆婆颤颤巍巍的开了门,就见之前借住的小姑娘带着一个官府打扮的人挤了进来。 “婆婆,你家女儿下葬了?” 婆婆“啊?”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警惕道:“你们想干什么?快走,快走。” 仵作着急上前,把怀中的牌子在婆婆面前一扫。 “婆婆,人命关天,我是衙门的仵作,这是我们衙门新请来的师傅,为了画皮鬼一案而来。您要是想让凶手伏法,就必须得服从我们的指挥明白吗?” 一听是画皮案来的,婆婆浑浊的眼中燃起了希望:“你们……你们说真的?要,要抓着凶手了?” “对对,这事根本就不是鬼做的,我们正是在找凶手,急需从死者身上找到关于凶手的线索。” 仵作一面点头,见外边的村民围了过来,一面示意顾祈霖快点行动,出去把院门给关的严严实实直面激动的村民。 “对对,不是鬼,没有鬼,都是人……” “会抓住的会抓住的……” “乡亲们放心。” …… 细碎的人声还在屋外不停响起,婆婆神色变幻,最终一咬牙。 “来,女娃你跟老婆子来,我带你去看我闺女。” 她从屋里掏出铜锈的钥匙,颤颤巍巍的打开了锁,里面那副棺材盖的严严实实,婆婆尝试推了几下,原是没有力气的,但为了女儿申冤咬着牙把棺材盖给推开了。 只听一声巨响,棺材盖翻在地上不断颤抖。 浓郁的尸臭扑面而来。 接下来的画面会很难看,顾祈霖请婆婆出去,随即关上门对着早已开始腐烂的尸体进行验尸。 这具尸体也是一刀封喉,皮肉从脖子划开,蛆虫从尸体里钻出,丑陋的虫子在指下扭曲。 但顾祈霖面不改色,坚强的完成了验尸。 吱呀——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着的门被打开,一直等候在外的婆婆立刻上前,神色暗藏激动,期待又小心的问:“女娃子,怎么样?” 顾祈霖沉默一瞬,点了点头:“有些线索了,我会尽力而为的。” 婆婆的眼中瞬间绽放出无数光彩,唇瓣颤抖着不住道谢:“谢谢,谢谢,麻烦你了女娃子,你一定要帮我把那杀千刀的给抓住。” “嗯。”顾祈霖答应一声,顿了许久才后知后觉的开口安抚:“我们一定会努力的。” 打开门,仵作仍旧在不停回答村民们的问题,说的口干舌燥。 见顾祈霖出来瞬时松了口气,随口敷衍了几句,对村长说:“这不是什么鬼怪,也不是什么祸事,早早把这姑娘下葬才是要紧的。” 村长虚心接受教训,“诶诶”答应:“好好,我们马上就安排下葬,马上就安排。” “那我们就先会衙门复命了。” 仵作最后交代完,同顾祈霖上了马就往回赶,路上他问顾祈霖:“姑娘可有发现什么?” 顾祈霖看着天边烈阳,沉默许久问了个问题:“所有的姑娘,都是一刀,毙命的吗?”她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是可以一刀毙命的地方。 仵作点了点头:“可不就是。” “跟杀牲畜一样。”顾祈霖喃喃自语。 人在杀牲畜的时候,会在脖子上划一刀,将血放尽之后剥皮拆骨,有些刀工好的师傅,甚至能将皮肉完全的剥离。 但实际上,剥皮的刑法应该是从背后开始的。 竖着划上一刀,拆去脊椎骨,此法可以完整的在不破坏皮肉的情况下将整条脊椎骨完全抽离。 在某种祭祀之中,会用这种方法进行血祭。 拆骨、扒皮…… 除了刑法,就只有血祭才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凶手可能是厨师或者屠夫。”顾祈霖思索着,突然开口。 仵作“啊”了一声,一脸茫然:“为何如此说?” 顾祈霖:……还要解释…… 她抿了下唇有些踌躇,但身边没有宁怀赟,只能低声道:“你应该知道剥皮的刑法是从哪里开刀的。” 考取仵作验尸的手法是第一,对于刑法的认识也是加分项,仵作信心满满的回答:“那自然是……” 话音未落,他比划的手一顿。 他在自己背脊划上一笔,神情惊悚恍惚。 “……从这里下刀啊。” 作者有话说: 大晚上写这个,怕怕(;?д`)ゞ 第77章 画皮鬼·八 “你们一群废物, 怎么连个人都拦不住!” 叫人去拦还跑了一个,在王夫人面前,官老爷自觉没脸, 大发雷霆。 他指了指宁怀赟开口要说, 被他直接怼了回去。 “先前还叫我们查案, 现在不让出门,你也别叫我们查了,干脆我帮你请一个书生润笔一下,写篇狐鬼志异出来,这案也就算破了。” 官老爷:“你!你!” 宁怀赟直接骂他:“我, 我,我什么我, 你这官怎么当的, 一个案混了半年, 死了那么多人还没查出来, 就知道看美人, 美人能帮你查案还是能帮你升官?正好王夫人新丧,你直接娶回去在家里当官算了。” 就这办案本事, 无怪到处都是冤案。要是他掌权那会, 这位子都给他撸了,还容他放肆。 “你这案子查的,还没有我们两个外人看的真切,半年,就是死头猪半年也该查出个前因后果了。” 官老爷抖着手,指着他愣是没能说出话来。 最后恼羞成怒, 一拍桌子:“来啊, 这人不敬本官, 杖责!” “大人息怒!咱们还要靠他们查案呢。” 师爷连忙上前安抚,低声在他耳边劝:“大人先别急,这案拖了许久再这么闹下去传到郡都耳朵里怕是要发难的。等他们查完案子,我自有办法把这事安在大人头上,还能在大人的业绩上添上一笔,保管处理的妥妥当当,大人来年也好升官啊!” 好说歹说之下,官老爷的神情瞬间缓和了不少,但之前发难如今转变态度未免面上无光,便吊着眼居高临下的没有说话。 师爷直接做主把那些衙役给赶走了,挨了官老爷几句骂,这事也就过去了。 宁怀赟看了这么一出戏,临走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王夫人,眼神冷漠又戏谑,像是在看一出早已被看透的笑话。 “王夫人今日也很漂亮,五官各美各的,我打眼一瞧好似看到了五个美人。” 他这话明着夸奖,但王夫人脸色瞬白,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这不就是在暗指她的脸都是别人的吗? 不由眼泪汪汪的看向官老爷,只可惜这个靠山根本没听懂,还以为是在夸她,自己不太高兴。 “轻浮。” 宁怀赟呵笑一声,看他的目光就跟看个傻子一样。 “跟着这样的上司,你受苦了。” 出去的路上宁怀赟不乏同情之意。 师爷有些无奈,偏是嘴角含笑,道了句:“蠢点好,好哄。” 蠢是蠢点,好忽悠就行。公文看不懂,钱也不会捞,几句话就哄好了,名义上是上司,实际可就不一定了。 宁怀赟瞬间了悟,与他对视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这可真是一个人才。 “你应该爬的更高些。”比如一个县太爷。 师爷笑而不语。 两人出了门,师爷还要去处理公务,便让宁怀赟自便。 宁怀赟这才打开话匣子。 “去查一下王夫人吧,她最近一定接触过凶手。” 师爷闻言蹙眉:“你还是觉得王夫人有问题?” “她的脸,很漂亮,漂亮的不真实,被人动过了。” 宁怀赟在额头那处比划了一下:“我家师妹是赶尸人,但她对三教九流皆有涉猎,她今日同我说,王夫人额头处的肌肤动了。” “她或许,可能,真的不是纵横半年的画皮鬼,但她一定和凶手有联系。你不觉得奇怪吗?王夫人容色貌美,恐怕是此地最美的女子,又住的偏僻,画皮鬼专挑容色姣好的女子动手,何缘放她一码?我怀疑,死去女子的皮,就用在了她的脸上。” 这话确实合理,仔细想想,王夫人生的貌美,半年来却是第一次反应自己被画皮鬼迫害了。 师爷没有全信,但查一个女子并不困难,便直接找人去查,顺道排了个人跟踪。 宁怀赟也没闲着,打算去街上逛逛。 此地离汶苏郡甚近,只是地处偏僻了些,不挨着大官道,民生也还可以,吃食花样都有收到汶苏郡的影响。 虽是有画皮鬼出没,但街上仍旧热闹,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些男子,要么就是上了年纪的大婶。 宁怀赟在边上瞧见一家撒子的小摊,有甜有咸,他各要了一把拿油皮纸卷漏斗状兜着。 等摊贩装包的时候,他注意到不少小摊贩都瞧着自己,甚至有个小心翼翼的凑到摊贩的耳边对宁怀赟指指点点。 “就他,前些日子被官府抓走了……” “好像和画皮鬼有关……” 卖撒子的摊贩手一抖,给他多装了一把,把纸斗挤的鼓鼓囊囊,从手边漏出来。 宁怀赟看着满到漏出来的纸包,疑心他是想强买强卖,警惕的提醒:“多出来的我可不会多付钱啊!” 摊贩手一抖,里面的撒子又撒出来了一点。 宁怀赟:…… 再抖下去就不够数了! 摊贩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多装了点,数不清多少,反正装的满满的只收了两把的钱。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多的送您了。” 宁怀赟不贪这点钱,义正言辞道:“我不占人便宜,这次就算了。” 明明只是买一点尝尝味,结果买了一大把,宁怀赟自觉浪费了,一边吃一边同摊贩瞎聊。 “老板,你这撒子好香,拿什么油炸的?” “那是拿菜籽炸的,油越炸越香,我都卖了十几年了,吃过的没一个说不好吃的。”谈起这个,摊主十分骄傲。 他卖的也不贵,逢年过节买上两把尝尝味也舍得。 摊主看了看这个奇怪的客人,难掩心中好奇:“听人说你前些日子进了衙门,是犯了什么事?” 这个看不清面容、疑似犯事的客人其实挺和善的,好说话,瞧着也不像是犯事的,不过都说人不可貌相嘛。 宁怀赟捏着撒子,闻言一顿,随后开玩笑说:“官老爷最近找了个人杀猪,那人没杀好还缺斤少两,他正生气要抓人问话呢,结果就把我抓去了。” “呦,这什么人啊,拿了主家的钱还缺斤少两,怕不是遇见了个骗子混头。”摊主没听说过这事,不免稀奇。 “要我说这官老爷外地来的就是不知道,咱这十里八乡最有名的还是郭屠夫,看着人瘦瘦小小据说跟人学过功夫,仙风道骨的格外精神,那一刀下去拆猪十分利索,一点都不会浪费。” “这不是怕你们说他贪吗?背地里偷偷摸摸找一个,结果找了个骗子。”宁怀赟笑着往官老爷身上摸上一层灰。 眉眼微垂思索着方才听到的,一个仙风道骨的,屠夫? 这可真是稀奇。 屠夫大多血腥气重,再慈眉善目、儒雅随和的眉眼,一旦涉及屠夫一类便觉得杀气太重,能被称为仙风道骨,不知是小贩没文化,还是这人生的真有那么好看。 有个过来买撒子的客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好奇的看了宁怀赟一眼。 “小哥外地来的吧?和咱们新上任的官老爷一样,他去岁秋末来的。 贪不贪的我们都看过了,此地离汶苏郡近,要贪也能贪个大户。前一任就因为贪过头被都府大人给撸了,抄家的时候那黄金铺地,从院子里铺到院子外都没铺完,他这一只猪算的什么。” 呦,感情是看习惯了呀。 宁怀赟闻言好笑,问:“那你们觉得他好吗?” “嗐,这没灾没难的,平时就点家长里短的琐事好不好我们也不知道,现在能安安稳稳过着就算他好了。” 客人买完撒子,提着纸包走了。 宁怀赟也等来了回来的顾祈霖,同摊主打了个招呼就往城门走。 她与仵作二人骑马而来,动作利落干脆,上下马都十分利索,不妄宁怀赟一路教她骑马。 见宁怀赟在路边等着,拉住缰绳下马。 宁怀赟也没问什么情况,见仵作神情纠结,等进了衙门才开口:“小哥这是纠结什么呢?” “姑娘厉害,我只是郁闷这么明显的线索自己居然没有发现。”仵作惭愧道。 所有人都是一刀毙命,与扒皮的刑法并不相同,他并非没有学过这些,但却没有意识到不对,实在惭愧。 顾祈霖在旁边低声把自己的猜测说了。 宁怀赟摸着下颚,若有所思。 “厨子或屠夫吗……” “我听人说,此地最盛名的屠夫姓郭,杀猪很利索。” 仵作在一旁补充:“是咯是咯,这个屠夫在我们这里待了好些年了,逢年过节杀猪都找他,拆骨拆的十分利索,早年还做过厨子,最擅长的就是做白切鸡。一开始风生水起的,后边不知道怎么就没了味觉,做的难吃,很快就倒闭了。” “正巧了,镇上有一家人做酒,订了一头猪,你们要是想看,今天赶巧过去,还能看看能吃顿酒席。” 酒席不酒席的倒不是很重要,他们也不缺这一顿。 主要是想见一见这郭屠夫。 他十里八乡都有名气,还做过厨子,认识的厨子和屠夫一定很多,说不定能从他那里找找线索。 宁怀赟吃掉最后一个撒子,将纸包一收攥成一团,由衷对仵作说:“我想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画皮鬼·九 今天日子不错, 正是嫁娶动土的好时候。 一户富户今日搬新居,黄昏后请吃饭,一早就定了头猪, 赶早郭屠夫就要去当场杀了给人做菜。 两人临时说要去, 仵作一拍脑门, 那就走呗。 没有丝毫迟疑,直接把马往衙门门口一绑,带着人就去了。 那乔迁的富户与仵作同事的弟弟是姻亲关系,仗着这微薄的交情仵作带着人厚着脸皮提前去了久居待着。 大喜的日子不好在新居见红,就赶了猪借了隔壁一户人家的院子杀, 他们去的时候人还没来呢,零零散散坐着本家的人。 见仵作来打了声招呼, 看他领着两个蒙着面的人过来, 瓜子一放就拦住了。 “这大好的日子呢, 兄弟给个面子。” 仵作常年与尸体打交道, 大多数人都觉得晦气, 何况跟着两个人,一个腰系铜铃敲着是个与白事搭边的, 乔迁大喜难免避讳些。 说罢, 便暗自塞了个红包,让他沾沾喜事,这事也就罢了。 打道回府吧。 仵作“诶”了一声,把红包往回一塞,义正言辞:“怎么好要你们的钱,我来的匆忙, 没准备什么乔迁礼, 只想观一观郭屠夫杀猪, 就在外边瞧瞧,不进去的。” 那人上下一打量,“哦,不进去啊,那成,我去给你们挪两个凳子。” 仵作答应一声,在袖子里掏了掏,奈何囊中羞涩只翻出两个铜板,不好意思笑笑。 这两个铜板做礼金未免寒碜,宁怀赟从外边看过院子内的摆设,留意到仵作的窘迫,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子,热情的上前塞进了主家人的手里。 “不好意思兄弟,我是新来的,听闻郭师傅杀猪厉害想来长长见识,只在外边瞧瞧,容您见谅。” 主家被塞了银子,正要礼貌推脱,宁怀赟紧握着他的手态度十分诚恳:“请您一定要收下!” 这银子便如何也推不出去了。 主家得了好处喜笑颜开:“成成,我给你们搬凳子。” 一转身没忍住咬了咬银块,真的,屋后一称,得有二两银子,能请的上三回郭师傅了。 钱撒出去,三人的待遇一下子好了不少,不止有凳子坐还有瓜子花生吃,主家还一人包了一个红包,里面就六枚铜板,实在血赚。 仵作啧啧称奇:“感情不是嫌我晦气,是嫌钱不够多,瞧瞧宁公子的待遇多好。” “说笑了,要论晦气,我们才是真的晦气。”宁怀赟含笑谦虚一句。 倒也不假,赶尸人出门在外可不比仵作,住个客栈都难。 他们等着郭师傅来,左等右等没事干,两个大男人就在这打卦,天南海北都说说,说了两嘴,旁边坐着的也吸引过来了。 没忍住插入话题,不知不觉间话题就逐渐往屠夫厨子上扯了。 “要说这郭师傅真的是这个。”说话的人举起手比了比大拇指,“多少人请他杀猪,杀的又快又好,该怎么分就怎么分。早两年他还养过羊,剥下来的皮子平平整整比别人能贵上几倍。” “呦,他还养过羊呢?”宁怀赟来了兴致:“我先前听说他开过饭馆怎么就没了味觉了?” “嗐,也不知道怎么了,许是遭人嫉妒也说不准。郭师傅原先就很喜欢做厨子,古代那什么,庖什么来着,杀猪特别厉害……” “是庖丁解牛。”宁怀赟纠正。 “诶对,解牛。”那人一拍大腿,吹嘘道:“别说什么庖不庖丁的,郭师傅要是和庖丁生活在一个时代,现在说不定就是郭丁解猪了。” “那可真是太不好了。”宁怀赟忍俊不禁。 听这些人吹嘘挺有意思的。 他剥了把花生,把里面裹着衣的花生仁塞给身边默不作声的顾祈霖。 小姑娘怕生没这么大胆子,花生都没吃两颗,宁怀赟一边和他们唠一边剥。 顾祈霖正听着,手里塞了东西,默不作声的把外边的红衣搓掉吃里面雪白的花生仁,被炒过的干货吃进嘴里总是特别有味。 特别是现在这个散漫的时候,适合磕磕瓜子剥剥花生,再和别人打打卦吹吹嘘。 正说着呢,远远听见有人在说:“郭师傅来了,郭师傅来了……” 两人精神一震,忙站起身,就见一仙风道骨的矮瘦中年人被人群围着。 他眸色坚毅,一身瘦骨,行走间瞧出是练家子了,穿着短打束着袖口,不像是杀猪的屠夫,像是个有些本事的道士。 瞧着倒是仙风道骨,慈眉善目的。 宁怀赟趁没人注意,问身边的人:“顾姑娘,这人动了脸吗?” 顾祈霖一摇头,多瞧了两眼。 这师傅年轻时外貌应当不差,老了看着很精神,老去的状态很自然,应当是没有动过的。 但这种事不能仅看这个分辨的。 他们打扮特殊,郭师傅进去的时候还特意往他们这边看了眼。 一进去就动手,割喉放血,去毛破肚。 真如旁人所说,这位郭师傅动手十分厉害,迅速极了,哪一刀该怎么下,下哪里,十分熟练。 拿着肉刀一进一出就分好了,手法干净利落。 宁怀赟在一旁看着,问仵作:“附近有羊吗?” “有倒是有,做什么?” 宁怀赟从袖中拿出一块银子递过去,“把羊买下来去找郭师傅杀,跟他说要一刀毙命,只要羊皮不要毛,只要骨头不要肉。” 仵作不明所以,被他催促了一下,真的去找了只羊来。 这羊是老乡家的老羊,原本要养老的,仵作大方买下就肯卖了。 郭师傅刚杀完猪,正好借地直接动手,也不消多久,左右要留下来吃酒今天也没单子了。 只是郭师傅把羊搬上桌,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仵作:“是那两人要杀的吧?” 仵作笑笑:“哪啊,是衙门给钱要吃肉,他们过来帮忙搬东西呢,我们哪里舍得买羊杀啊。” 郭师傅就不说话了,至于信没信,谁知道呢。 总之这羊杀了。 先剃羊毛,一刀毙命,从伤口处以诡异的线条割开了背后的皮肉,抽骨、扒皮。 弄得血淋淋的。 羊眼睛一直睁着,那双眼流着泪,身下淌着血。 和人很像。 随着郭师傅动作,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适。 这种不适是从老羊绝望的、溢泪的眼睛里品出来的,是郭师傅剥皮时那残忍又从容的眼神琢磨出来的。 当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恍惚间,已经有人吐了出来。 太吓人了。 就连仵作都本能的感觉到不适,宁怀赟更是皱着眉难掩恶心。 顾祈霖盯着他的动作,看着他的手法,一直到结束。 看着那双手将东西分别包好。 她让仵作把东西拎着,不消再看下去了,直接打道回府。 路上,顾祈霖少见开口:“这里能做到这个的有多少。” 仵作知道她指的什么,忍着恶心仔细想想,摇了摇头:“应该没有了吧,郭师傅就是手艺最好的了。” 手艺最好? 顾祈霖抬眸看着天空,彼时夕阳西下,如血一般的红云在天边蔓延。 血腥味犹在身侧。 “你怀疑是他?” 听到宁怀赟的问话,顾祈霖睫羽微垂,显露出几分思索。 事实上她也一直在想这件事,会是郭师傅吗? 剥皮的手法,无论是人皮还是羊皮,其实都差不多。 一个屠夫能剥羊皮,人皮也未必不可,在所有人都感觉到恶心的情况下,郭师傅面不改色,究竟是敬业还是已经习惯了呢? 她没有妄下决定,只是觉得这凶手找的过于轻松。 衙门里师爷正在等着他们。 将他们带了染血的布袋子回来骇了一跳,宁怀赟故意把包着皮的纸包丢过去,说:“师爷,你看这是什么皮?” 师爷打开一瞧,那皮花白花白的,皱巴巴的很难看,但剥的很好,冲天的血气几乎要把人熏晕了。 他瞬时苍白了脸色,语句艰涩:“这……这是什么?” 别说他恶心,宁怀赟自己也恶心。 他坐在凳子上给大家倒了杯水,喝下去缓缓才算好受不少。 点了点整块皮,如今也不太能笑得出来了。 “羊皮,郭师傅剥的羊皮。” “能把动物皮剥成这样的人,也一定能剥人皮。” 其实人和动物也没有什么区别,在混乱时代人甚至被称为两脚羊,他们以前怎么对羊的,在战乱纷飞的时代就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同胞的。 “能做到这个程度的,无论是厨子或是屠夫,都去查一查,会有线索的。” 师爷明白过来,他也有事同宁怀赟说:“你先前叫我查王夫人的事。” “我查到她这几日并未出现在人前,只来返衙门,似乎很少出院子,期间也没和什么人来往过,今日派去跟踪的人也说她进屋就不出来了。” 这似乎表面王夫人没有嫌疑,但是她从未出过院子才是最奇怪的事情。 不出院子,她的脸怎么动的?自己动手吗? 开玩笑吧,什么皮可以保持这么久,贴在脸上真的不会烂脸吗? 顾祈霖开口:“掘地三尺,或有暗道。” 那个密室的事,他们还没找到呢。 说不准,是什么机关作祟。 第79章 画皮鬼·十 是夜, 月色如练,清冷孤高。 寂寥的枝条在风中晃动,发出枯燥的“唰唰——”声, 声声混入寂静的夜色中, 寥寥而过潜进无声无息的风中。 月高檐下, 一身鸦青道袍的女子正抬着头,透过薄薄的黑纱凝视着空中的星辰。 星辰点点如梦似幻,缀满深夜的幕布。 “吱呀——” 门扉在身后推开,宁怀赟披散着黑发身上披着一件外衣,慵懒散漫的倚在她的身侧, 目光沉静。 “顾姑娘还没睡,是在想画皮案吗?” 那黑纱微动, 薄纱之下她眸子微敛遮掩眸中色彩。 “在想凶手。”她低声开口, 心中对那些无辜女子不乏怜悯之心。 顾祈霖虽是阴沉寡言的模样, 但宁怀赟知晓她心中柔软富有怜悯之心, 这画皮案涉及死者过多, 皆是妙龄女子,想必她心里也不畅快。 却是因这话, 让宁怀赟笑了起来。 并非是轻笑或是讥笑, 而是带着笑意的大笑,他笑意满满,一双眼眸盈盈含光。 顾祈霖听到声音,有些疑惑不解,偏头还未开口便被男人揉了揉头。 “呵,还以为小姑娘真的什么都不怕呢。”宁怀赟轻笑着, 纵容般不乏欣慰之色:“知道你会害怕, 我就放心了。” “什么?” “因为小姑娘就算是看见郭师傅杀猪剥羊都没有动容, 总感觉你不会害怕。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反而要担心了。像你这么小的小姑娘,会哭会笑,能怕能闹才好。总是沉默不说话,可是会被人欺负的。” 顾祈霖有些不服气,认真的辩解:“我不会被欺负的!” 她可厉害了。 “是吗?”宁怀赟不信,疑问的拖长语调,见小姑娘快被自己惹生气了才轻笑一声。 “好好好,就该有这样的气势。” 玩闹过后,宁怀赟坐在她的旁边,一起看着天上星辰。 他沉默许久,深思着开口:“其实我想过王英锐为什么死,也想过那些女孩为什么死,但顾姑娘,很多人的想法不是我们可以猜测的,人的思绪不是单一的,纯粹的。” “像顾姑娘这样纯粹的人很少,他们的想法混杂了很多东西,黑暗的光明的,没有人可以理清楚,我们能做的只有抓住凶手为她们申冤。” 顾祈霖听进去了,她沉思许久,感觉自己被男人安慰了。 她又凭空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好奇:“你也会有不好的想法吗?” 宁怀赟被这直白的话给问住了,他噎了一下,思索许久,最后废弃般不甘承认:“会有的。” “我也会有不好的想法。我出生富贵,但家中争权夺利,我作为长子又是正妻所生天生就挡了他们的路,有的时候被逼到绝境未尝没有同归于尽的想法,为了保全自身也行过不少腌臜事。” “我并非是个好人。”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批下无数为民的奏折,也写下过无数人的生死。他的心已经黑了,久经事故,真切的沾满了鲜血。 但小姑娘单纯如纸,见识过无数黑暗,至始至终还是难掩其耀眼夺目的内心。 才令他唤醒心间一点鲜红,像是扫去恶毒的心思,情愿让这世间留个河清海晏。 他真切的希望小姑娘可以开心。 顾祈霖没有纠结好不好人的事,她认真的想了想,说:“师傅曾说,是不是好人不是嘴上说说的,要看行动。若一人真切的做了好事,即便出发点不好,对于受到帮助的人来说就是好人。 你对我好,我就得报答你,因为我切实的受到了你的恩惠。” “就算我杀人如麻?”宁怀赟微笑偏头,一双星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 顾祈霖没有什么迟疑,“就算你杀人如麻,你也是我的恩人。” 话说出口,她又开始纠结了。 “你以后不要对我那么好了。” 宁怀赟一怔,没跟上她的思绪:“为什么?” “师傅说大恩难以为报当以身相许,你对我已经够好了,再对我好下去,我就没办法报答你了。”顾祈霖纠结着说。 这话让宁怀赟:…… 还有这好事? 那必然是不行的。 “乖。” 宁怀赟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纵容又无奈道:“你师傅教的不对,大恩不该以身相许,以身相许须得你真心喜欢,得是真心喜欢你的如意郎君。” 可什么是真心喜欢? 顾祈霖张了张嘴,就见他从围栏上起身,轻声与她道了一声“晚安”,便转身回了房间。 宁怀赟脚步匆匆,并未敢回头。 顾祈霖这话过于懵懂,令宁怀赟产生了极大的罪恶感,不敢去干扰她的思绪。 以致自己辗转反侧半宿,第二日起床时还破有些倦怠,用早膳都有气无力。 顾祈霖明显没有被昨日夜谈所扰,在他身边坐着打瞌睡。 师爷特意着人去门口等王夫人,王夫人一来他们立刻出门上马狂奔,带着几个衙役直往王夫人家中去。 说起来王夫人也是意志坚定,家中距离镇上光走路都要半日,她日日来,如果不是心思不纯,凭这个毅力官老爷真把人娶了,他们还要叫好呢。 知道王夫人至少黄昏时分才回来,几人紧赶慢赶到了地方,没有丝毫时间浪费。 直接对着顾祈霖指的地方就开挖。 宁怀赟确信这个地方就是他们跑出来的地方,但挖了得有半米仍旧什么都没有瞧见。 顾祈霖在院中走,试图寻找到什么机关。她想着密室的布局,爬到树上俯视整个院子,把布局图给画了出来。 那楼梯是蜿蜒下去的,密室不算大却也不小,入口在院子里,根据布局测算方位,在通过土壤判定地方。 盗墓中的寻龙点穴,顾祈霖只是略懂,拿着铲子踩着步子挖了捧出来,还想着是不是下边有什么机关呢。 谁知道正研究着,他们挖的地方突然发现了一块挡板。 衙役叫了一声,把她召回去了,亲眼看着那挡板被拉起,露出里面黝黑深邃的通道。 直接通往下面,随着挡板被拉起,血腥味扑面而来。 顾祈霖看了一下深度,这得有近一米了,难怪之前挖不出来。 之前没这么深才对啊。 “这个深度,王夫人自己是做不到,有人在帮她收拾残局。” 宁怀赟也觉得不对,深思之后觉得全部下去实在危险,干脆与师爷商量留些人在上面。 顾祈霖和两个衙役在外边看着,他们其余人下去,最迟半个时辰,要是他们没出来就是出事了。 约定好之后,师爷在腰上捆了根绳,让他们拉好了。 咽了咽喉咙,咬着牙朝这血气冲天的密室进去了。 嚓—— 蜡烛被火柴点燃,明亮的烛火腾升而起。 几人下了阶梯,手中各拿了支蜡烛,将这小天地照的通明。 走下楼梯,入眼就是被血侵染的凹槽,在凹槽上面是一个台子,台上铺着布,脏兮兮的沾染了洗不掉的污渍,用手扣下一点点在指腹中磋磨,便能嗅出其中浓郁的血腥气。 先前宁怀赟挣脱的绳索还落在地上,他坐回椅子,抬眸看着众人,眼神环顾四周,黝黑的密室其实没有多少东西。 不知是被人清理过了还是如何,展现在众人眼前的就是这样简单的密室。 但鲜血味过于浓郁,像是被鲜血洗过一般,侵满血的凹槽轻轻一刮,落下的都是细碎的血块。 师爷的脸色瞬间就沉重了,他冷声命令:“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查,都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宁怀赟仍旧坐在椅子上,他思索着什么,感觉椅子底下的痕迹,按照进门的习惯在椅子上起起落落,最后把椅子摆在一个方向。 他坐在椅子上,知道收拾残局的人一定以这个位置坐过。 他再站起身,把椅子摆回原来的位置,假装是随手一摆,往前走动几步,在一道墙壁前停下。 停下后他在墙壁上摸索,能感觉到有砖是松动的。 他立刻招呼人把这些松动的砖给弄下来,零零碎碎抽出来得有近百块砖,露出背后幽深的甬道。 只是卸下这些砖还不足以让人通过,宁怀赟拆砖的时候摸到一手的泥灰,摩挲一下总觉得这痕迹太新了。 “这些砖有些可能是新固死的,师爷你拆一块下来带走,找人看看。” 师爷答应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子,利索的把砖敲下来一截,沉甸甸的砖块套上布袋子,暂且放在一边。 被清理开的入口已然可以容纳一个成年人进出,而入口背后的甬道不小,莫说是一人进出,就是怀里再抱个东西也十分顺畅。 这条道不知道会通向何方,很可能会直接通往凶手所在的地方。 这太危险了,师爷与宁怀赟商量了一下:“要不我带着兄弟们去看看,你先上去。” 怎么说也不能让宁怀赟跟着他们犯险。 宁怀赟皱了下眉,没同意,只说:“我要先上去和顾姑娘说一下,等下我和你们一起去。” “我身手不错,要是遇见事了总比你们去要多一份助力。” 他都这么说了,师爷一拍大腿,那就走吧! 他们上去收拾收拾,义无反顾的下去走进深邃、未知的甬道,任由黑暗将他们吞没,光影随着走远点步伐逐渐消失在密室中。 密室又再度恢复了黑暗,藏匿起黑暗与真心,寂静的等待着下一次被照亮的时刻。 作者有话说: 刚刚码字摸鱼的时候不小心把美甲涂层扣下来了,昏昏暗暗的我还以为是把指甲给掰下来了,吓死我了呜呜呜 第80章 画皮鬼·十一 噗——噗—— 枯枝烂叶被不断顶起的声音在林中簌簌作响, 随着一声响动,地面上不断起伏的动静被掀开无数枯枝,一块背板顶起残枝烂叶, 从中跳出几个穿着衙役俯服饰的人。 宁怀赟走在最后, 他撑着地面跳出, 看着四周陌生的景象,眉头微皱。 这密道通往一户人家,屋子不算简陋,只是看着好久未有人居住过一般,院子里落满了残枝枯叶, 一脚下去伴随“嘎吱嘎吱”的声音陷入淤泥之中。 长靴沾上了泥土,他们拿东西把密道口顶住, 踩着糜烂的淤泥的往前走。 这地方有些不对劲。 宁怀赟低头用力踩了踩地面, 闻到了一股腥臭味:“这地太湿了, 近日未有雨水, 而且……” 他嗅了嗅风中的气息, 恍惚间总觉得有些不对。 出于谨慎,他们并没有贸然进屋, 只派了一个人从密道回去叫人, 约定半个时辰没回来他们就走,不在此处久留。 这方法实在谨慎,但没有办法,背后凶手是人是鬼有何能力尚且不知,谨慎些好。 等待的时候,宁怀赟与师爷了解案件。 此地并不算繁茂, 靠近汶苏郡, 县太爷没什么大权利, 又近来安稳,破案经验不足。 宁怀赟有些疑惑:“你们离汶苏郡近,这案子怎么没有移交给汶苏郡?” 师爷无奈:“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总不好麻烦郡都大人。” “死了那么多人……”宁怀赟有些无语,但这到底是人家的事,他也不好说什么。 回去喊人的人回来的很快,来回应没有半个时辰,带着顾祈霖和一个衙役就来了。 “让人回去通知衙门,王夫人也得带过来。”顾祈霖解释道,她踩着淤泥,衣摆沾上脏污。 感觉到脚下触感不对,她抬脚退后几步,只顾着低头瞧,险些站立不稳。 宁怀赟扶了她一把,见她要蹲下连忙俯身捉住裙摆,没叫那鸦青的道袍都染上污泥。 这泥土湿润,一步一个脚印,一蹲下身鼻尖充斥着水腥味。但近日并未下雨,日头正好,按理是不可能如此潮湿的。 顾祈霖深觉奇怪,让人去找了桶水过来,他们先进屋瞧瞧。 这屋院不算破旧,外边瞧着像是很久没有住人,进去时却别有洞天。 门窗紧闭的屋内投射下阳光,不可见的尘埃在风中起舞,干燥的空气随着紧闭的房门随风涌出。 在屋内,非但没有任何的腥臭,还散发着淡淡的异香。 这香味奇怪,混杂着花香和草药香,走进去时十分戒备,不敢贸然开窗,只点了之前用的蜡烛。 却不想蜡烛一点,抬头一望。 只见风吹薄衣,雪白的皮如同件件衣物般高悬在众人头顶,随风轻轻一摆,还能看清皮上的美人痣。 嘀嗒——嘀嗒—— 好似有什么东西从皮上流下,软软垂下的部分有着四个大洞,好像是惨死的冤魂在低头哭泣着自己的怨恨,空洞的眼直勾勾的盯着在场所有人瞧。 咔嚓—— 一个衙役手中的蜡烛掉了。 像是惊醒众人的警钟,所有人瞬时回身,师爷摸了把脸恶狠狠的,带着难以发泄的怒意骂了声娘。 “该死!该死!” 他愤恨的踢开脚边的箱子,这些如花一般的姑娘被剥去皮囊如同牲畜一般被悬挂在这里。 都是谁家的女儿,妹妹,还是如花一般的年纪。 顾祈霖仰头看着上方的一切,她没有让那些男人动手,都说死者为大。 她把自己的外衣脱下铺在地上,亲自将那些少女的皮取下仔仔细细的收拢进衣服里,没有让她们的肌肤再触碰到任何一个生人。 已经有衙役看不下去了,他们不忍偏过头,双目赤红,手攥的死紧。 顾祈霖将她们取下来的时候,摸到皮肤如蜡一般附着一层薄薄的油脂,这层油脂保护着肌肤犹如生前一般细腻,触手柔软顺滑,一股药香在皮上升腾。 此地仔细一数,足足十六张皮,从脖子割开,面上或多或少有缺口。 嘴、双颊、额头、眼角…… 顾祈霖一一细数,难以言说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能沉默着用自己的外衣为这些姑娘遮羞。 被师爷踢开的木箱里倒出了不少东西,宁怀赟正在那里挑拣。 里面有剥皮的工具,还有不少被盒子装着的东西。 在房子的四处能搜出一些易容的物件,和一些兽皮。有猪皮也有羊皮,有已经画了轮廓五官的人皮面具,也有被剪切成片的胶质材料。 顾祈霖一一看过之后,若有所思。 “师傅曾说过,江湖上行走的画皮师画皮,多是以猪皮、羊皮做面具,擅长易容修体等能力。但这些东西制作出来,是不能长久使用的,而且其本身就含着毒性。 曾经有为画皮师以人皮为一女子恢复容颜,其貌比其先前一别无二,未有留下痕迹。但因为材料过于阴毒,一早就被官府例为淫祀教派一列,不许民间流传。” 但很显然,这间屋子的主人找到了换皮的方法,以死人的皮为王夫人换脸。 真是…… “太恶毒了!”师爷咬牙恨齿,只盼是立马将凶手缉拿归案。 至于王夫人,他定然不会放过。 他们搜查了整间屋子,走出时搜查外边的衙役也回来了。 这间屋子深处林中鲜少有人走过的痕迹,唯独一条小道还残留着些许脚印,或许可以跟着前往。 顾祈霖要的水也被带了回来。 她提着水在院子里一冲,表面的淤泥被冲开后,干净的清水变作浑浊的暗红色液体,血腥味逐渐浓郁,同时一股腥臭的草药味直冲鼻腔。 “那人恐怕是在院子里把血放出,再拿药草焚烧遮掩气味,鲜血混杂着草木灰融入泥土,形成了淤泥。” 顾祈霖指着院子里的地面说着,她仔细分辨了空气中弥漫的草药味,摸了摸身上,没找到东西可以写字。 干脆是拿了树枝在地上写下药名。 “我只分辨出这几种,分量不少,可以去查一查谁家堆着有。” 师爷记下了,吩咐一个衙役去查。 衙役从王夫人的院子里把马牵过来,留下几个衙役,顾祈霖与宁怀赟和师爷一同直接往城中去。 他们进了城也不耽误,直接就去了衙门,马都还没站稳就跳下马,窜进院子去找了官老爷。 官老爷虽不干正事,但平时还是会看看公文的,至少是有个认真的态度。 这会被王夫人缠着,正苦恼呢。 “夫人,我现在要去处理正事,要不你先等等?” 王夫人妩媚一笑,抚了抚胸:“大人去处理正事,妾身在旁边不打扰就是了。” 说着,竟也不害臊,抓着官老爷的手就往胸上摸。 几人正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他们也不敲门,直接踹门进来,把官老爷吓到一个激灵,直接站了起来。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师爷一挥手衙役就把王夫人抓了起来。 王夫人大惊失色,恼怒挣扎:“你们,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官老爷也蒙了:“你们这是做什么?造反啊!!” 师爷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神情十分担忧焦急,指着王夫人痛心疾首。 “大人你有所不知,我们也是担心大人你啊!” “担心我?” “是的。”师爷一点头,请上司路上说,一路把王夫人的密室添油加醋讲述的绘声绘色,差些就把官老爷讲吐了。 他犹不相信,挣扎着问:“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王夫人亦楚楚可怜:“妾身怎么可能做如此恶毒之事?” “那你对天发誓,你这张脸没有动过,要是动过就烂脸。”宁怀赟冷笑,直接来的个狠的。 “你敢吗?” 王夫人:…… “我、我……” 官老爷左看看咄咄逼人的宁怀赟,右看看吞吞吐吐的王夫人,也犹犹豫豫附和道:“夫人,你要不就发个誓?本官定会证明你的清白。” 王夫人一时没说话,看她的神情估计是在心里骂人,她恐怕没想到这个官老爷是个墙头草,纸糊的随风倒。 师爷诚恳的说:“大人你看,她连发誓都不敢,肯定是心里有鬼。我们是真的有证据,正是因为怕大人您不信,我们特意派人把守了地方,给你看看情况。” “是吗?”官老爷被唬住了。 实在是师爷表现的太过诚恳老实。 于是他的心往师爷那里偏了偏,也不太敢说给王夫人解绑的事了。 等到了地方,师爷特地叫人在密室里搞阴森点,好唬一唬这个草包上司办事。 谁想到官老爷一看到院里黑漆漆的暗道就怂了,犹犹豫豫的不敢进去。 宁怀赟看他犹犹豫豫的怕死样,趁他不备直接偷袭把人踹下去,在上面语气惊恐的大喊:“大人,大人你怎么掉下去了,不会有鬼吧?” 官老爷被踹下去,正正好跌在那储血的容器前,抬手一摸,满手的鲜血。 吓得惊慌失措,疯狂大叫:“有鬼!有鬼!” “师爷!救命啊师爷,快来救我……” 叫得像是有人要杀猪一样。 第81章 画皮鬼·十二 等把人救上来的时候, 官老爷眼泪鼻涕一大把,扒着一个衙役的腿死活不敢松开,深怕一个不好就被鬼啊怪的给吞了。 这幅狼狈的模样, 宁怀赟没忍住偷笑两声, 捂着嘴肩膀都在抖。 师爷握着官老爷的肩膀十分认真:“大人, 我们还有一处藏尸的地方没有去呢。” “不去了不去了……”官老爷吓得泪花狂飙,疯狂摆手。 “快把这毒妇抓起来,你们快把她抓起来。” 先前还百般呵护,现在就避如蛇蝎,真是无情啊。 宁怀赟啧啧两声, 也不消去瞧了,只留了几个衙役在附近打探消息守株待兔。 他们几人打道回府, 去审王夫人了。 官老爷刚才哀嚎了一阵, 自觉丢了脸面, 非要跟着审问。 宁怀赟带着顾祈霖一起, 和师爷他们组成四堂会审, 面对王夫人一个。 王夫人被抓进了大牢,她起先并不慌乱, 还有闲心冲审问的人笑。 师爷拍了拍桌子, 厉声道:“被抓了还笑的那么开心,你这是把人命当什么!” 王夫人无所谓的摆手:“大人,这画皮鬼杀人,与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不说实话,找不到画皮鬼,就和你有关系了。” 宁怀赟指了指自己与顾祈霖, 再把一个包袱丢在桌上:“夫人, 从犯和主谋可是两种判刑, 而今人证物证具在,若你不配合抓住凶手,你就是凶手。杀了那么多人,可是要砍头的。” “你要看看这包袱里是什么吗?” 话说到这里,王夫人才品出几分恐惧来,她本就不是什么无私之人,贪慕虚荣才是她的本色。 但她色变许久,犹带几分挣扎:“你们不能杀我,我没有杀人,这些人不是我杀的,你们要讲证据。仅凭几张人皮,你们凭什么定我的罪。” 这时几人对视一眼,纷纷笑了出来。 宁怀赟指着包袱笑得乐不可支:“你怎么知道,这是人皮?” 王夫人脸色一变,气弱道:“我、我猜的,你们刚才不是说找到了人皮……” “我们根本就没有说找到了人皮。” 师爷冷冷的看着她:“你院子里的密道通向那间屋子,屋子里有什么你心里清楚,要是没有抓到凶手,那我们只好上报汶苏郡判你死刑。” 威慑过后,师爷又放缓了语气,“但你若如是回答,不过是一个从犯的名头,关了几年出来还能改嫁。你生的那么漂亮,年轻貌美,不要走上歧途。” “真的只是关几年吗?”王夫人咬着唇,眼神一狠。 宁怀赟与师爷对视一眼,带着顾祈霖出去了。 没过多久师爷从里面带着证词出来。 “王英锐确实不是你们杀的。”师爷一出来,看着证词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把宁怀赟都个搞无语了:“这个时候,你还不相信我们。” “你们杀没杀人和是不是画皮鬼不冲突嘛。”师爷笑了一下,把证词递给他们。 王夫人指控画皮鬼与自己有染,从而杀死王英锐指示她嫁祸给二人。 在她的证词中,她简直是可怜楚楚。 她因为美貌嫁给富家出生的王英锐,却不想着人嫉妒毁了容貌,万念俱灰之际王英锐带着她搬迁于此,寻找画皮师修复容颜。 但动物的皮实在不好用,画皮师说人皮可以长久,起初只是换了小部分的皮,后面随着时间过去,画皮鬼的胆子越来越大,逐渐就杀了不少人,还以此威胁他们夫妻二人,让王夫人供他玩乐,为他保守秘密。 王夫人说话的时候哭的梨花带雨,把官老爷心疼坏了。 宁怀赟只想笑:“这种话你信吗?” 师爷也笑了,他没说信不信,但想来是不信的。 他下一句就是:“她说自己没见过画皮鬼的真容,不知道画皮鬼是谁,想让我们将之尽快缉拿归案。” “是吗?”宁怀赟挑了挑眉,语句玩味戏谑。 “她在说谎。”就连顾祈霖都听出不对了。 “她的手上有痕迹,握刀的痕迹,密室里有血,工具很齐全。她很可能为了美貌自己学了换皮术,但画皮师的本事不容外传,很可能是自愿发生关系,甚至是自己找上门提议用人皮的。” 她想要剥皮的时候,可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与迟疑。 这个女人太心狠了。 师爷摇摇头,感慨道:“人啊,为了脱罪什么都说得出来。” “先把凶手找出来吧,她不是从犯也是主谋,死罪没跑,先别告诉她,继续挖线索。” 师爷嘱咐完衙役,带着两人往外走。 大牢里又暗又闷,就是诚心不想那些犯人好过。在里面呆了许久,出来都感觉松快了不少。 今日事太杂太乱,几人都精疲力尽,师爷安排好一切,把两人请回后面的厢房休息去了。 那包人皮师爷会妥善处理,如果可以分出是谁的会送回去,放不出就统一安葬了。 正巧这个时候也近黄昏,几人来来回回跑都没怎么吃东西,洗个澡舒舒服服出来用晚膳最好 宁怀赟也忍不住身上的灰尘,在浴桶里泡了半个时辰,起来时濡湿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慵懒爬上他的眉眼,眼尾泪痣点缀如玉面容恰到好处,直叫人挪不开视线。 他懒散的往头上披上一块干布,在房间走动时隐约听见些许声音,似有如无的模糊在风中。 宁怀赟直接把大门打开,就见鸦青的身影正蹲在院中一边念着什么,一边烧纸。在木箱里放着的白帆挂了满树,远远瞧去像是死了人家,风一吹挂在树上的影子哗哗起飞。 有些吓人了。 他开门的动静不小,顾祈霖也没回头,完完整整念过《随愿往生经》才转过头去。 正好瞧见美男出浴衣衫不整的模样。 濡湿的长发将雪白的中衣浸湿至半透明的状态,男人倚着门慵懒又随意的挑起头上白布一角,盈盈一眼望去的姿态实在倜傥。 松散的领口泄露出些许春光,露出精致的锁骨,蓄了些许水珠,可谓是秀色可餐。 只见修长的指搭在雪白的中衣上,一时分不清是哪个更加白皙。 宁怀赟未想顾祈霖会突然转头,原本只是想看看就回屋,这下倒像是他在耍流氓了。 然而现在的局面立刻返回屋内也很奇怪,顾祈霖阴郁的双眸正清明的倒映着他的身影。 他粗暴的将领口一拢,腰间松散的腰带老老实实的系好,搭在头上的白布被扒拉至肩头,总算是能见人了。 “顾姑娘在为那些女子祈福吗?” 顾祈霖点了点头,她烧掉最后一点纸钱,看着点点星火在风中飞旋而去。 “希望她们可以安息。” “会的。”对于不乏悲伤之意的话语,宁怀赟肯定的回答。 他们会抓住凶手,令死去的女子安息。 她们终将安息。 · “真没想到,那王夫人那么漂亮,居然和画皮案有关系。” “诶,这你就不懂了,王夫人漂亮是漂亮,就是因为漂亮才能让画皮鬼喜欢,不然人家为什么不动王夫人,光对姿色不如她的女子下手?” “说不准,王夫人的脸是假的。”衙役不屑冷笑一声。 方才还议论纷纷的同伴瞬间就不满了,就是夜里没事才聊些有的没的,这话直接把八卦的气氛搞没了。 不仅没了,还觉得有点冷。 毕竟他们可是在凶杀现场,凶手不知道在这里剥了多少少女的冤魂,那些少女…… “嘿!” 一声大喝响起,所有人都骇了一跳。 就见之前去找吃的同伴笑嘻嘻的从角落窜出来,挨了同伴正义的铁拳。 “叫你吓人,叫你吓人!” “诶诶,你们也太粗暴了吧,我可是带了吃的回来。”那人连连求饶,从怀里掏出几张馅饼。 一边分一边说:“郭师傅真好,听说我们办案没东西吃,特意做了饼叫我带来。” 吃饼的动作一顿,一个老资历的衙役缓缓放下饼,冷声道:“你把我们在这里守着的事告诉别人了?” 那人“啊”了一声,反应过来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只说了要在外面守着,没说是哪……不对,也不是,我是说……” 他正辩驳着,突然银光一闪,一柄小刀直插咽喉。 他嗬嗬两声,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转瞬就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方才逼问的衙役被鲜血喷了满脸,他怔怔的看着同伴倒下。 有风从他身边穿梭而过,黑影在众人中掠过,尚且没有看清面容,随着衙役倒下,一个一个的被割喉,鲜血遍布,温热的滴落在草木上。 黑影杀了所有人,却没有人看清他的面容。 他走上前,没管淤泥弄脏自己的鞋子,直接走进院中,推开了房门。 随着房门推开,一点烛火燃起,急促的呼吸在风中模糊不清。 发怒的咆哮响彻天地,惊起远方飞旋的飞鸟。 死去的衙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浑浊无神的眼眸中倒映出,屋内疯狂暴怒的身影。 那身影被烛火拉的很长,恍恍惚惚间像是个狰狞的怪物在张牙舞爪。 第82章 画皮鬼·十三 “大人, 查到了,那几种药材都很常见,有些村子自己摘自己用, 很难找的到购买记录, 但唯独这一样比较少见, 需要在药房购买。” 一个衙役带着新查到的消息奔入后院,师爷正在与宁怀赟商量今天该怎么查,听到声响眼睛一亮。 面上大喜:“当真?快来为瞧瞧。” 顾祈霖探了下头,目光落在那薄薄的一张纸上。 衙役气喘吁吁,几张宣纸送来, 还高兴道:“我留了个心眼,特意询问了一下王英锐这一年买过什么药材, 还真让我问出来了。我一并拿了过来, 或许有用。” 师爷一一翻过那些宣纸, 上面十分详细, 时间都标注的齐全, 心中大喜:“好啊!改日给你加功。” 他看过之后,把宣纸转手递给宁怀赟, 这些宣纸宁怀赟一一瞧过, 主要看购买记录,看到一样药材郭屠夫与王英锐都曾大量买进过。 顾祈霖指着上面淡声道:“这药材稀少且有些微致幻作用,用来减轻痛感的,药房应该是不允许一次性买太多。” 确实,这类药材没有药方来买,也只允许买上一点。 “致幻……” 宁怀赟轻声念着, 把王英锐一直抓的药方递给她。 这薄薄的一张药方, 以王夫人身子不好为由抓了足有大半年, 顾祈霖一一看过,未免有些困惑。 这药方过于奇怪,她一时也不能判定这药方是做何用处。 不过也有可能是故意迷惑也说不定。 她心想着,就听师爷招来一个衙役问了王夫人的审讯情况。 王夫人被问了一夜,早已精疲力尽,但她说来说去都是这个说辞,偶尔有些不一样的大多也不是什么得用的信息。 师爷气得一拍大腿:“先审着,我们去抓郭屠夫。” 说罢便要去召集众衙役去村子里抓人。 临走特意问还在研究药方的两人:“两位,你们要一起去吗?” 这个问题可真是问到他们了。 宁怀赟想了想,低声与顾祈霖商量:“顾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顾祈霖没回答,而是问:“之前守在屋子里的衙役回来了吗?” “没呢,估计是还没抓到人,我已经派人去替换他们继续守着了。”师爷也算是想的周到,安排的十分妥当。 顾祈霖便道:“那我们就去小屋守着吧。” “确实,凶手若发觉自己被追查一定会去小屋。他身手不凡,若真是郭师傅,你们去村中抓人万事小心,千万不要让他暴起无差别杀人。” 师爷把宁怀赟的叮嘱认真听下,“你们费心了,我知道的。” 至此几人兵分两路,师爷带着人去村中抓郭师傅,宁怀赟与顾祈霖前往林中小屋。 小屋离的不算远,怎么也要两三个时辰,他们既然决定要走便不会耽搁,直接策马而去。 猎猎衣摆在风中撩过。 骏马飞驰在小路上,激起烟尘无数,路边的风景极速褪去。 待到了地方,密林之中马匹进不去,他们将马捆在树下独自走进。 不知何时,两人之间不再说话,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他们往前走着,林中的风从深处吹来,枝叶“哗哗”发出碰撞声,虫鸣鸟叫却消声灭迹,没有听到除风以外的任何声音。 若隐若现的腥味让原本寂静的密林更添了几分残酷。 在不经意的走动间,晃动的手牵上少女柔软的小手,宁怀赟不动声色的将匕首握在掌心之中,总要比顾祈霖前上半步,以庇护之态行进。 拨开遮住视线的灌木,凄惨的血色映入眼帘,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被风吹过直冲鼻腔。 风凌厉吹拂而来,蛇类涌动的动静窣窣响起。 宁怀赟在风吹来的瞬间推开身边人,反手以兵刃接住一击。那冲击过大,他连退两步,兵戈相接的声音铮铮有声。 来不及反应,下一击直冲眼睛。 眼睛、脖子、太阳穴…… 刀很快,很亮,短短一瞬间就已然直面刀刃十几次,次次直插致死部位。 宁怀赟一一接下,不断后退,形容狼狈。 那人刀快手稳,力道极大,若非手中刀刃出色,换做寻常早已破碎。 但也因这近在咫尺的危机,他直面凶手面容。 “是你,郭师傅。”他甩开一击,连退几步,终于把这人给引出百米。 在密林之中,他们直白对望,宁怀赟扯了扯嘴角,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你的脸很漂亮,连我都忍不住想要。”郭师傅舔了舔唇,仙风道骨的面容此刻竟是如此面目可憎。 “你不是只对少女感兴趣?”宁怀赟呵笑一声,目光不断在四周游离。 “少女的肌肤,比小羊崽还要嫩。遇到出色的男皮,我也不是下不了手。”他嗬嗬笑着,把宁怀赟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 他偏头看了看身后,微微一笑,作出请的姿态:“你是要找那个女孩吗?不去找找她吗?” “要是她跑掉的话,我也比较麻烦,毕竟……” 他舔了舔唇,回想起少女娇美颓靡的面容,难掩贪婪珍惜之色:“这样的极品,世间罕见。” “啧!”宁怀赟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这人恶心的态度令他作呕。 “变态。”一声极轻的少女声从头顶传来。 两人抬头一望,就见顾祈霖不知何时爬到了最高的树梢,居高临下,眼神冷淡没有丝毫的波动。 她抱着一包东西,冷冷的举过头顶,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就丢了下去。 郭师傅正要后退,就听她道:“里面都是你收集的人皮。” “你要躲吗?” 看着那些被保存很好的少女皮肤落在地上,沾满肮脏的泥土,爬上丑陋的虫子…… 郭师傅双眸一缩,难以承受自己的形象,无法忍受如此珍物沾染上污垢。 他直接冲了上去,被包袱砸中胸口,口中溢出一声难以抑制的痛呼。 那包袱重若千斤,飞速掉落时被他接个正着,几乎能听到他胸口发出骨头断裂的声音。 这还没有完,顾祈霖折了枝头最结实的枝干,她眼神冷静,手也极稳,没有丝毫的迟疑与徒步。 一根投射,扎入掌心。 “啊!!!” 第二根是腿。 “啊!!!” 第三根擦着肩膀划破脸旁。 划开的肌肤露出里面鲜红的肌理,血液这才迟钝的从伤口流出。 郭师傅痛苦不堪的声音不断响起,就像是酷刑一般,被死去衙役的外衣包裹着的巨石压在他的胸腔,从高空坠落的枝叶一根一根插入四肢。 一共十六根,惨叫声没有一刻停歇。 顾祈霖手很稳,眼神准,十六根投射下来,郭师傅还能惨叫,痛苦无时无刻不伴随着他,但他还活着,只是四肢受了伤。 ——犹如酷刑。 宁怀赟在一旁只是看着,并没有阻止,以一种怜悯又淡漠的目光看着他。 眸中似晕着一片孤冷的墨色,虚假的怜悯没有丝毫温度,倒映着惨象也没有片刻的动容。 当顾祈霖下来的时候,就听到那么一句话:“他四肢估计废了。” 顾祈霖张了张嘴,像是做错了事一般低着头失去声音,只是盯着自己的鞋面。 被男人温柔的揉了揉头发。 她抬头,那双冷淡的眸子温柔的注视着她:“小姑娘还是心软。” “接下来,就不是你可以看的了。” 说罢,宁怀赟捂着小姑娘的眼,让她转了个身。 确定接下来的行为小姑娘看不到后,宁怀赟转过头露出一个堪称怜悯的笑。 “你刚才的目光,我不喜欢。” 谁叫你这么臆想她! 你怎么敢! 宁怀赟抬起脚,如同碾死一只垃圾,对着郭师傅两腿之间毫不留情的踩下。 巨大的痛感传遍全身,男人的尊严在这一刻破碎。 郭师傅叫声有着前所未有的痛苦,目光夹杂着恨意与疯狂。 “你、啊!!!” 宁怀赟又碾了碾,确定彻底不能用之后蹲下身捡了一块石头塞入他的口中,无视郭师傅仿佛要杀人的目光拍了拍手起身。 “走吧,师爷他们抓不到人应该很快就会来这里,我们先出去。” 他牵着顾祈霖往外走,将这恶心的,足以坠入地狱的凶手远远的抛在身后。 顾祈霖有些奇怪,她偏了偏头难掩好奇:“你做了什么?” 叫的比她动手还惨。 宁怀赟“唔”了一声,笑着眨了眨眼,漂亮的星眸狡黠灵动。 “这个嘛,不告诉你。” “小姑娘不要知道那么多。” “……”顾祈霖鼓了鼓腮帮子,有些不服气。 故弄玄虚的。 他不说,就自己看。顾祈霖转头想要往回看,被宁怀赟揽着肩膀把脸压进自己怀里,没有叫她看到一点肮脏的画面。 “别回头,不该看。” 他声音温柔,像是溪中潺潺流过的水,带着安抚的意味。 手中的限制并不重,只是虚虚搭在她的身上,透露出几分珍护之意。 他们往前走,师爷亦带着人往前走,彼此交错而过。 身后喧哗抛在身后,明亮的阳光从天上挥洒而下,执着的钻入密林,令无数黑暗无所遁形,在光明中化作烟灰消散在风中。 作者有话说: 我可怜的怀赟,因为老婆被觊觎,气得又哭又闹,呜呜呜,好可怜哦.jpg 第83章 画皮鬼·十四 “事情终于结束了, 还好有你们在,我也没想到他居然有这样的身手。” 郭师傅被抓捕后,师爷总算松了口气, 只是那些被杀死的少女与衙役都回不来了。 他忍不住叹气, 又苦笑道:“你们下手太狠了, 我们去的时候出气多进气少,肋骨都断了几根。” “那死了吗?”宁怀赟指点桌面,一边规律的敲击着,一手摩挲着自己的下颚。 啧,这要是死了, 估计有点麻烦啊。 “没呢,四肢废了, 还有……”师爷看了看坐在旁边专心剥松子的顾祈霖, 把话吞了回去。 郭师傅不止是四肢废了, 男人的尊严也废了, 下手太狠, 饶是师爷觉得此人面目可憎看到伤口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下身幻痛。 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 宁怀赟漫不经心的想着,如今想来还是觉得有些生气的, 小姑娘被这么恶心的人觊觎实在令人气愤。 他想过这一层, 便主动问了一下郭师傅的事:“他判了吗?什么时候行刑?” “判是判了,本该立即斩首,但他供出王夫人是杀王英锐的凶手,王夫人又说他是凶手,大人就先判了缓刑,不过死罪难逃了。” 此事说来还是王英锐之死引起的, 王夫人之前往郭师傅身上泼脏水, 郭师傅又说是王夫人杀的。 到底谁杀的, 师爷也说不准,不外乎就是这俩人,这俩人通奸杀人,判决书已经送到汶苏郡了,待汶苏郡的回执下来就会立即行刑。 宁怀赟想了想,说:“那我和顾姑娘去瞧瞧,说不准能问出什么来。” 这个是允许的,师爷跟着一起去瞧瞧。 下了大狱,昔日貌美无双的王夫人形容憔悴,面上蒙蒙泛着绿光,原先灵动的五官像是覆上了假面,越显僵硬古怪。 她见到二人,愤怒至双目赤红,扑在狱门上面容扭曲愤恨,只怕是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活像是地下爬出的恶鬼。 “是你们!都是你们害我,你们害我!” 她口中颠颠倒倒的说着,披头散发的像是一个疯子。 “你们就不能乖乖的,把皮换给我不就好了,都是你们害我……” “你说我们害你,我们害你什么?那些因你而死的人可曾害过你?”宁怀赟蹲下身微挑起帷帽与她对视,那双绘着丹蔻的手疯狂的向前抓挠,若是胆敢靠前,定是要被挠花脸。 宁怀赟离的不远不近,他并不怜悯此人,语气至始至终都是从容淡定,即便是被抓关密室也有精神反唇相讥。 “王英锐又何曾害过你?” 王夫人双目一瞪,恨疯了他,还算有些理智在身,吃吃的笑:“这世间不就是这样,有钱有势、有容有貌,就有了全部。” “那些女孩死了,但她们不过清秀的脸换在我的身上,就可以被赞绝色,这难道不值得吗?她们应该谢我啊。” “王英锐也该谢你吗?夫人。”宁怀赟神色讥讽的看着她发疯,“他先前本是富家子,为了你来到这个地方,你杀他嫁祸我们的时候,心里就不愧疚吗?你就不怕午夜梦回,他来拉你下地狱吗!” 王夫人讥讽的尖叫出声:“他敢!他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 “所以你杀了他。” 没有丝毫的疑问,王夫人被掐住双颊,被迫贴在大腿粗的围栏上,五官被挤的扭曲。 “你杀了他。”宁怀赟又重复道。 这一回王夫人没有办法开口,她只是怨恨的凝视着他,眼中的怨毒几乎化为实质。 看着她这个样子,宁怀赟勾了勾唇,无聊的吐出两个字。 “蠢货。” 刺耳的尖叫在身后不停的响起,宁怀赟走出大狱,外面的顾祈霖拢着手在树下不知道干什么。 等他走近,就被塞了一把已经剥好的松子。 “问清楚了吗?”顾祈霖问。 她的面上蒙了黑纱,若是揭下来,那双黑眸此刻一定溢满了认真。 宁怀赟猜测着,把剥好的松子又塞回顾祈霖的小布袋里。 这松子是他们昨日回来的时候买的,很香,有松木的香气,白色的仁塞进嘴里在舌尖一滚松林的香气被炒出来带着些许苦涩。 只卖二十斤,一斤得要二十文,他们买了两斤,现在也只剩下一点点了。 他抓了把没有剥开的松子一边剥,一边同顾祈霖说:“问出来了,她自己杀的。” “有点蠢啊。”宁怀赟评价一句,真的没见过这么蠢的,还以为把他们留下来是什么好事不成? “可能是想从长计议?”顾祈霖猜测一句。 “也许?” 两人议论着,下午师爷就找上门来了。 “关于王夫人杀夫的事,她方才招供了。” 这事说起来还真有点狗血,王英锐夫妻二人被顾祈霖一个一下砸昏过去,倒阴差阳错让王英锐发现王夫人与郭师傅的奸情。 他出身富贵,来这种小地方都是为了王夫人,没想到王夫人居然背叛他。愤怒之下他威胁王夫人要将换皮的事说出去,王夫人一怒之下把他砸死了。 杀了人惊慌之下又念念不忘顾祈霖的脸,最后出了个昏招,把王英锐的死嫁祸给他们二人,再寻个时候让郭师傅劫狱剥皮,她也顺势换个有权势的丈夫。 说来说去,两人真是无妄之灾。 宁怀赟就:…… “确实,以郭师傅的身手劫狱不成问题。” 这次若非有顾祈霖不走寻常路,直接高空抛物引诱郭师傅去接装满石头的袋子,又以木枝将他牢牢钉死在地上。 就凭衙门里这些人,恐怕还不够他杀的。 师爷摇摇头,想到那些死去的少女不由叹息。 “那些人皮我们很难分辨,找过死者的家里人,勉强找对两家,其他的我们打算一起烧了立个冢供家属祭拜。” 宁怀赟:“这也是一个好事,什么时候,我们打算明日就走。” 师爷有些惊讶:“走这么快啊。” 但想想又觉得正常,人家本来也就是路过,在这里耽误好几天了。 “那你们打算怎么走?” “嗯,先把马换成驴车吧。我们黄昏上路,还得弄个架子挂灯笼。”宁怀赟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师爷,你们买马吗?” 师爷:?? 衙门里的马少,不是养不起,只是市面马匹少价格高,官府也有规定不得超过规定的数量。但若真的有好马,衙门还是愿意出钱买下来的。 这马是谭雨泽知道他们要走特意送的,而今一卖二十两,花个八两买头驴,五两打个车,还能赚点零碎。 宁怀赟十分满意,已经和顾祈霖商定明日等那些姑娘下葬就走。 最早的死者是半年前的,不过是半年,大家对这些姑娘的印象还很清晰,笑貌音容犹在耳畔,而今却是二次下葬,但已然有些人家不愿意出面。 先前收留他们的婆婆把遗体托付给官府,让他们代为焚烧一同葬进去,以后这就是她女儿的坟了。 婆婆摸着新起的墓碑,上面刻着十六位姑娘的名字,她苍老沙哑的说:“以后这就是我姑娘,她们都是我的姑娘。” “老婆子我活一日,就会来看她们一天。” 顾祈霖将自己写的往生经文在火中燃烧,祈愿经文可以洗去姑娘们的怨恨,往生极乐,重临世间时可以安安稳稳的过上幸福的一生。 · 哗啦哗啦—— 磅礴的大雨连绵不绝的落下,密集的雨珠敲打着枝叶,将枝叶敲打的“哗哗”作响,雨幕中朦胧着雾色,模糊着远方的视线。 哀乐穿行雨幕,行至耳畔之时早已模糊不清,唯有被雨水打湿欺凌的白帆在风中不断摇摆。 风雨骤急,雨打枝头,催人泪下。 浓重的乌云为本就压抑的内心更添几分寂寥,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大气的青砖小院内,玉落青石板,声声梵音未有一刻停歇,唱着往生极乐,呀呀呀呀的哀乐在耳边不断回响。 于沛儿坐在门口,失神的看着朦胧雨幕,远处熟悉的风景变得模糊,身后哀怨的哭声一声接着一声。 合着哀乐,像是吃人魂魄的鬼声,令难闻的气味萦绕在鼻间,以至于她倚着门昏昏欲睡,又不能彻底的入睡。 总是不得安稳,不得宁静。 招魂的白幡在她视线中飘飘荡荡,像是一道道鬼影,又似浮萍一般的自身只能被骤急的雨水打的七零八落。 唉声遍布的家中香烛燃烧着,愁眉惨淡的气氛压抑在内心,便是这骤急的风雨,以致她不知该飘向何方。 只能倚着门,看着屋外的风雨,与屋中的温暖形成了两个鲜明的对比。 叮铃—— 一声清脆的铃响穿透风雨,将她从半梦半醒的哀伤中唤醒。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匹晃晃悠悠的动物,拉着古怪的架子车,哒哒、哒哒……逐渐走近。 叮铃—— 她瞪大了眼睛,猛然坐起身子,只见急促的雨水中,一辆马车在朦胧的雨雾中穿行。 叮铃—— 一声接一声的铃响穿破雨雾落进她的耳中。 她猛然起身,拿起门后的雨伞撑开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母亲奇怪的叫喊声被她远远的抛在身后:“沛儿!你去哪?” 叮铃—— 去哪?去铃响的地方。 “有人在雨中!” 第84章 判官笔·一 叮铃—— 清脆的铃响在雨幕中荡漾, 清凌凌的飘向远方。 密集的雨幕之中突然冲出一个素衣姑娘,油纸伞在风中艰难撑起,几乎没有遮蔽到什么, 早已淋湿透顶。 温顺的驴子被突然冲出的人吓了一跳, 靠着车厢昏昏欲睡的顾祈霖差些因为颠簸掉出去, 被人一捞腰肢揽回车厢内。 宁怀赟因为颠簸睁开眼,扶着东西勉强稳住身形,撑着伞探出去,只见一位素衣姑娘拦在车前,胸腔不断起伏, 双颊升腾起热意的红晕。 “姑娘?”他不免奇怪。 如玉石相击般好听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于沛儿摸了摸脸, 拂去面上的雨水好奇的打量车厢里的两人。 语句天真好奇:“你们是从外面来的旅人吗?” 宁怀赟回答:“我们是路过此地的赶尸人。” 身边突然挤出一个人来, 宁怀赟撑着伞往旁边挪了挪, 把顾祈霖庇护在伞下。 顾祈霖打量眼前的少女, 抿了下唇轻声开口:“你是遇到麻烦了吗?” “不。”于沛儿摇摇头:“我听到了铃声, 看到你们在雨中行走,要不要来我家住?我家就在那里, 很近的, 这么大雨你们也不好走。” 她指着不远处的青砖院,院门口的榕树上挂满了招魂的白幡,黄纸钱零零散散的粘在地上被雨水浸透,渺渺雨雾间还能看到烟雾寥寥升起。 但这样上赶着请陌生人到家中的要求倒是第一次听见,宁怀赟与顾祈霖对视一眼,斟酌着道:“我们是赶尸人, 你家里人应是不愿意的, 还是算了。” 于沛儿愣了一下, “赶尸人……你们会念经吗?我兄长前不久走了,家里正缺人诵往生经,你们要是会的话我爹娘会很开心的。” 说话间,雨越下越大,细细密密的打在车厢上,上面挂着的灯笼早已被雨水打得凌乱不堪。 这么大的雨,便是有车厢挡着,也很难前行了。 顾祈霖想了想,点点头:“会的。” 于沛儿开心的露出一个笑容,她哼着歌给两人带路,但到了门口又揉了揉脸掩去面上的笑容,变得麻木谨慎。 她小声让两人在门口等着。 进去时爹娘仍旧在兄长的灵前,面无表情的看着寺人诵经,就连她进来都不愿给个眼神,唯有娘责备的看了她一眼。 她畏惧的缩了缩身子,小心的在寺人诵经的背景声中轻声道:“爹,娘,外面有两个赶尸人,说会诵往生经,能不能容他们避避雨,他们……” 话还没有说完,在爹娘的注视下于沛儿逐渐熄了声息。 “赶尸人啊……”于爹迟钝又麻木的念着,在意识到的时候神情变得厌恶又晦气,啐了一口厉声道:“什么人都往家里带,赶尸人那么晦气,绝对不能进家门!”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惹了于娘的痛处,她一瞬间哭喊起来,怒骂着:“晦气,晦气,你就知道晦气,等下师傅走了谁来给我儿诵经祈福往生?报应报应啊!” “快,快,去把两位会诵经的师傅请进来。” 于娘颤抖着手,抓着于沛儿的力道极大。 于沛儿疼的哆嗦却不敢反抗,低着头弱弱的看了眼爹,小跑着出去了。 于爹抿着嘴,面上的法令纹极其深刻。 于沛儿得了恩准,帮着外面的赶尸人把驴车拉进院子,忙上忙下的十分殷勤,身上淋湿了也不顾。 宁怀赟没让她帮忙,这么大的雨就算撑着伞也要淋湿了。 看着他一个人把驴子拴好,顾祈霖在一旁为自己与于沛儿打伞。 于沛儿很灵动,嘟嘟囔囔的同顾祈霖说着小话,满脸都是好奇:“你们从哪儿来?” “从鹤岷山。” 于沛儿:“那里是哪?” 这个问题问倒人,顾祈霖想了想道:“在边疆,很远的地方,走了很久的路还坐了很久的船。” “哇,真好,你们真厉害,我也好想出去看看。”于沛儿说着说着突然低落起来,她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我听邻居家的哥哥说,外面有波澜壮阔的大海,有重峦叠嶂的高山,可我爹娘不许。” “他们总说我要嫁人,可我不想嫁人。”她苦恼的说着。 她实在是太会说了,顾祈霖很少有应对这种局面的经验,只能闭着嘴保持沉默。 等宁怀赟栓好车,背着木箱从雨中走入屋檐下时,有一个穿着道袍的寺人从里面被一对老夫妻毕恭毕敬的送出来。 于娘摸着眼泪哀哀祈求:“师傅,再念一念吧,我家大宣从小听您念的经长大。” 寺人摇摇头,叹息道:“于夫人,贫道已经为公子念了七日往生经了,而今大雨倾盆,贫道挂念观中弟子,不宜久留。” 那寺人执意要走,看到穿着道袍的两人,目光在顾祈霖的腰间一晃而过。 宁怀赟念了句:“福生无量天尊。” 寺人亦回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既有道友在此,还请两位留步,贫道先行一步。” 寺人打上伞越走越远,灰色的道袍逐渐融入雨幕中消失不见。 于娘痴痴的看着,直到寺人走出视线才把目光分给早已被雨淋湿的几人。 “你们,谁会念往生经?” “福生无量天尊,夫人,我与师妹师承汶苏郡龙马观,皆会诵往生经。”宁怀赟看出点苗头来了,干脆念了句“福生无量天尊”,直接搬出龙马观的名号。 龙马观在南洲各地都十分有名望,算是道观之长,其弟子身份在外十分得力。 于娘的目光一下子就亮了,“当真?来来,师傅们先进来,这雨这么大可别淋坏了。” “哼,方才不还是赶尸人吗?”于爹哼了一声,目光嫌弃狐疑。 宁怀赟从容不迫,温声道:“我这位师妹师承赶尸一脉,善送尸做法往生极乐,与我结伴游历修行。” “哦哦,老头子你别乱说话。”于娘只听懂了做法往生,双眸微亮,嫌弃的推了推不善的老头子,殷勤的请两位师傅进来。 “沛儿,快去烧水给两位师傅洗洗,这么大的雨可别生病了。” 于沛儿清脆的答应一声,就听于娘提高嗓音冲屋里大喊:“老大家的,来客了你还躲懒呢,还不快出来帮忙!” 于沛儿顿时急了:“娘,娘,嫂子身子不好,我一个人就行,一个人……” 于娘扯开她的手怒斥:“你行,你行,咱家娶她回来就死为了传宗接代、伺候公婆的,她命不好克死了我的儿子、孙儿,还有脸在屋里躲懒!” “老大家的,还不快出来!”于娘直接拍西厢的门,拍的震震响。 西厢的门窗关的严严实实,窗子拉了黑布,屋子里黯淡一片。 一个妇人卷缩在里面,听到声音畏惧的抖了抖,咬着指甲神情麻木。 任由房门被人拍的震天响也没有反应,只顾着埋头膝间。 于爹看不下去了,扯了把于娘不耐烦的怒斥:“喊什么喊,叫人看笑话。” 于娘撇了撇,看着他的黑脸就不说话了。 宁怀赟与顾祈霖两个外人在一旁看着十分的尴尬,也不好掺合进别的家事。 倒是没人拍门,西厢房的门自个开了,里面走出一面色青白的少妇,神情麻木,发髻散乱。 “爹,娘。” 于娘冷哼一声,“还不快去帮沛儿烧水。” 于是少妇迟钝的去了。 顾祈霖看出她身子不好,脚步虚浮,似有如无的护着腰腹,姿态有些奇怪。 她没有应付这种局面的能力,干脆同这家女眷一起去了灶房烧水。 宁怀赟则在大堂里与于爹于娘说话。 于沛儿走在前面,时不时转头担忧的看看慢吞吞的嫂嫂,脱离了爹娘的视线,她活跃了不少,不似先前的沉闷。 她嘟嘟囔囔的与顾祈霖说话:“原来你们是龙马观的,你也是道士吗?我都不知道还有女道士呢……”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好奇的事情,没有得到回答也很快乐。 顾祈霖目光一直流连在少妇的身上,当她们进了灶房,少妇伸出手去舀门口冰冷的水缸被她抓住了手。 “你是不是……”顾祈霖迟疑了一下,摸了摸少妇的脉搏:“你刚小产过,最好别碰冷水。” 直到这时,少妇才轻轻开口,声音沙哑:“没事,婆婆说可以干活。” 顾祈霖瞬时皱眉,这人脉象虚弱至此,寒气入体,再不注意后面影响生育。但她不会说话争辩,只埋头把舀水的事干了,没让少妇沾水。 她想着方才摸的脉象,拿地上的木炭在少妇的裙摆写了一张方子。 “你按这个喝半月,不要碰冷水。” 少妇理都没理,坐在灶前生火,眼神麻木至极,像是一尊精致的人偶。 于沛儿轻声喃喃着:“其实,兄长不在了,也挺好的……” 像是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于沛儿捂着嘴惊恐的看着顾祈霖。 少妇神情动都没动,像是没听到一般,麻木又机械的重复着烧火的动作。 好似于沛儿说的不似她的丈夫,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顾祈霖心想,奇怪的一家人。 第85章 判官笔·二 “命中之人, 在中之阴,身如小儿,罪福未定, 应为修福, 愿亡者神, 使生十方净土,承此好事,必得往生。 若有临终,及死堕地狱,家内眷属, 为其亡者念经,及转诵斋福, 亡者即出地狱, 往生净土。 …… 现在眷属, 为亡者修福, 远之饷远人, 无不获果。 …… 求诸鼎力,救其危厄, 今日烧香, 望得解脱。 … 以福德之力,缘是解脱,亦复如是,径生十方,无愿不得。” …… 诵经声伴随寥寥雾色,飘然而过, 随风而去弥散在寂寥的雨水中。 顾祈霖诵过一遍经文, 停下歇口气的功夫, 就见宁怀赟遥指雨幕,其中两个人影撑着伞不知去往何方。 “这么大雨,这家人去哪?” 此夜大雨磅礴,半米之外就难看清视线,多亏这家女儿收留他们,虽要帮忙诵经但好歹有了遮蔽之所。 只是这家人总感觉有些奇怪。 如今又深夜出门,不知去往何方。 顾祈霖翻过旁边堆砌着的手抄经文,这些全是要用来烧给死者的,每家道观都有储备,只是这么大的量烧了七天,再多的道观存货也烧没了。 “可能是去买经文吧。”她翻过之后跟着宁怀赟的思路随口猜测,心里并不好奇。 宁怀赟惊讶过后将这问题抛在脑后,自然不会深究人家的家务事。 他在顾祈霖身边坐下,翻开一卷经文劝道:“正好这家人走了,我来念一会,你休息一下。” 念经并非只是念过就罢,说是念实则唱和,宁怀赟并没有学过,听过数次只学了个七七八八的形,模仿一二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只是再如何枉故的人诵经做法七日便罢,头七之后默契不再做法,这家人却要求持续诵经,总能品出几分古怪。 他正展开手中卷轴,就见这家的女儿于沛儿端着热茶进来。 爹娘在的时候她总是低着头木木呆呆的,人一走倒是活泼不少,还对着两人笑。 “两位师傅快来歇歇喝杯茶吧。” “多谢。” 一杯热茶送到面前,里面有姜、枸杞、茶叶,喝下去还有点甜。 而今大雨倾盆,门户敞开,来一杯热茶最是惬意。 两人喝茶之际,眼角眉梢竟瞧见了一个白衣女子正躲在门外探出一双眼睛打量他们 正是这家大房媳妇,新守寡,身子不好。而今扒在门口,应是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一身白衣恍惚间像是个单薄的纸人。 实在奇怪。 宁怀赟不动声色低头喝茶,也没指出外边有人。 喝茶时于沛儿总是往顾祈霖身上瞧,欲言又止的,神情犹豫。 宁怀赟直接道:“我念就行,师妹你先去休息一下。” 这话大抵是给了于沛儿勇气,她拉着顾祈霖往外走,一边回头看他,确定他正正经经在诵经没转头瞧他们才有了勇气。 于家大嫂在外边的屋檐下等着她们,看样子是被于沛儿拉过来的,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身上还穿着白日的衣服,裙摆的墨迹早已晕花了。 于沛儿有些不好意思,把她们拉进自己的屋里,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黄色符纸,正面画着符,背面空白一片。 顾祈霖仔细一瞧,眉头瞬时皱了起来。 “这是招魂的阴符,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正版阴符除却道家《阴符录》之外便是暗指兵书,但在一些地方和小教派中暗指鬼符,鬼符大多阴邪无比,藏匿家中多有诅咒之意。 此符意在招鬼,一个不好不知要招来什么恶鬼,闹的家宅不宁。 于沛儿不知利害,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我从我爹娘房里偷来的……” 似乎怕她生气,又急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爹娘不许我动纸笔,说那是男子才能动的,我找不到可以写的东西,才偷偷拿了……等下我会把笔还回去的。” “你能不能,能不能把上午写的东西,就是药方,再帮我写一遍。” 她哀求着,很可怜的说:“我嫂子没了孩子,家里不让请大夫,你会医术的对吧?我想偷偷抓点药给她。” 顾祈霖闻言更是眉头紧皱:“这符你家里人知道吗?” 于沛儿点点头,“知道的,是爹娘特意请回来的,我只在屋里找到了这个,兄长的东西都被锁起来了。我会藏好,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这是嫌自家过的太好? 顾祈霖把符送了回去,让于沛儿放回原位。 “这是你爹娘请回来的,放回去吧。” 于沛儿不要,她执着又可怜的看着顾祈霖,满眼写着哀求。 焦急道:“我嫂子真的很可怜,她是落了水才没了丈夫和孩子,我爹娘嫌她晦气不肯请大夫,求求你,我可以给你钱,都可以给你。” 她焦急的去翻自己的箱子,家中虽然过的很好,还算富户,但她手上的银钱也不多,零零散散的铜板,可见攒的困难。 于家大嫂抓住她的手摇摇头,把符送回她的手中,才开了口:“别惹祸。” “嫂子……” “我带了纸笔,等下。”顾祈霖终于摆脱于沛儿的哀求,她抿了下唇,轻声开口。 纸笔她都有,不过大多是空白符纸,墨是混了朱砂的符墨,用来画符用的。 思及这张奇怪的鬼符,她画了两道护身的,连同写在符纸的药方一同给她们。 “这是护身的符,小心。” 顾祈霖猜测这家人想招鬼,特意请了鬼符,但家中的小辈显然不清楚这件事的。 她看了看于家大嫂,抿了下唇,纠结着叮嘱道:“你要是可以,一个月内别让她碰冷水,她寒气入体,得喝上一个月的药,之后也需要长久调养,否则再难生育。” 但这是人家家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所能提醒的就只有这些。 听到再难生育,于家大嫂没什么反应,麻木道:“他们不会让我改嫁的。”能不能怀都不重要了。 他们指的就是于家二老。 于沛儿抱着嫂子哭,她满脸麻木,松垮的衣领下透露出几分青紫。 外边大雨不停落下,哗啦哗啦将院中的花枝打的七零八落。 宁怀赟正念着经文,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下,他略偏头只看到蒙着面容的黑纱。 虽不见表情,却能感觉到顾祈霖的心情并不好。 “怎么了嘛?” 顾祈霖将方才的事情说了。 宁怀赟轻声叹息:“在前朝曾有一个规定,凡有寡妇为丈夫守节殉葬,皆可向官府申请贞节牌坊,载入县志,族谱有名。” “或许一开始真的有人甘愿为丈夫守寡、殉葬,但到后来,为了这么一块贞节牌坊,一份家族好名声,无数失去丈夫的女子被迫守寡、殉葬,那个时候短短三年内竖立起的贞节牌坊不计其数,百米之内便有一尊,背后缘由何其血腥。” “开国皇帝登基之后下令废除此法,鼓励寡妇改嫁,距今已有两百余年,仍有逼迫女子为丈夫守节之行径,不能根治。” “顾姑娘,她们很可怜,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温柔的安抚犹在耳畔,顾祈霖垂眸“嗯”了一声,心有郁结,很是沉闷。 他们诵经至昏天黑地,蜡烛点上堂屋通明,雪白的花圈映着烛火,招魂幡在头顶飘飘而过。 临近子时,于家老两口才从外边回来,见堂屋无人,盆中经文犹在燃烧。 于娘大骂几声:“这两人外地来的就是办事不牢,才念了多久就不念了,白吃白喝我们家的!” 她声音不小,显然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就是要人听见。 于沛儿揉着眼睛打开门出来,看见生气的娘,小声辩解:“娘,他们念了很久呢,才去休息,那经文都还没烧完……” “闭嘴!你是谁家的,帮着外人说话!”于娘双目一瞪,苍老的面容犹如厉鬼可怖骇人。 于沛儿畏惧的缩了缩脖子。 一直不好说话的于爹却拉了拉她,两人不知去了何处,显然心情很好,不愿计较这些。 “行了,老婆子,念了那么多天正好别念了,念多了往生极乐就不好了,明天让他们走吧。” 于娘面色缓和不少,哼了一声:“也是,不念了正好,可别害了我的大宣。” 他们兀自嘟囔几句,开开心心的进了自己的屋子。 自从于家老大去世,他们就很少露出笑容,家里死气沉沉的。 于沛儿有些茫然,只听着什么“判官大人”、“养魂还魄”的词汇。 她听不懂,见两人进了房间才回去了。 这些零碎的词落进耳朵里,顾祈霖与宁怀赟对视一眼,推门出去的动作反而停了。 倒没想到这家人这么喜怒无常,实在是难伺候。 宁怀赟有些头疼,“这家人难相与,等雨停了还是尽快走吧,莫挨了气受。” 顾祈霖却想着这对夫妻的窃窃私语,总觉得有几分奇怪:“养魂还魄是什么意思?” 思及于沛儿找出来的招鬼符,总有些在意。 但这些多想无益,作为外人总不好掺合人家的家务事的。 便暂且按下不表,专心睡去。 作者有话说: 给小祈霖约了一个人设封,是独自下山的小祈霖,超级好看,在考虑要不要给小绿茶约一个了嘻嘻 “命中之人,在中之阴,身如小儿,罪福未定,应为修福,愿亡者神,使生十方净土,承此好事,必得往生。 若有临终,及死堕地狱,家内眷属,为其亡者念经,及转诵斋福,亡者即出地狱,往生净土。 …… 现在眷属,为亡者修福,远之饷远人,无不获果。 …… 求诸鼎力,救其危厄,今日烧香,望得解脱。 … 以福德之力,缘是解脱,亦复如是,径生十方,无愿不得。” ——《随愿往生经》 第86章 判官笔·三 第二日清晨, 太阳尚未升起,已然云收雨歇,天边泛着清凌凌的月白, 天光如画卷一般铺开明亮的天色。 炊烟袅袅升起, 散落在云雾之中。 逐渐唤醒了一天的热闹。 叮铃—— 清脆的铜铃声随着驴子走动踏步的声音叮当作响, 一身道袍的顾祈霖坐在驴车上,看着宁怀赟与于家人告别。 临走他从袖中取出几枚铜板递了过去:“多谢昨日的收留,我与师妹今日便离开了。” 于娘并未留他们,只是吊着眼看着他们离开,背后暗骂了一声小气, 摆了摆手:“这钱你自个拿着,真是穷酸。” 于沛儿扁了扁嘴, 好歹他们为兄长诵了半日的经文, 总不好收他们的钱。 只是驴车走的很快, 摇晃着摇晃着就消失在了面前。 她将铜板兜在袖子中, 数着数, 嘴角微微挑起。 有这些钱,就可以给嫂子抓药了。 叮铃—— 铃响随着颠簸不断响起, 顾祈霖将腰间的铃铛挂在灯笼下, 走在山间也好叫人避让。 他们走了一两个时辰,约莫是走到了小官道上,路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有男有女,方向一致,逆着他们走, 口中念念叨叨些判官、神迹一类的词汇。 驴车走在旁边, 不占道上, 一路走的颠簸缓慢。挂灯笼的高架上铃铛清脆,叫人自觉避让开,倒也没被堵过。 本是正常行走,谁知道旁边突然冲出一个灰衣大爷,宁怀赟连忙拉车好悬是把人撞了。 他连忙下车,大爷跌在地上吓的不清,被扶起来的时候还有点慌,抖着手缓了一会才慢慢摆手。 “没得事,没得事,对不住啊小伙子,拦着你的车了。” 宁怀赟摇摇头,“无事,大爷你去哪,我们送你一程。” “我啊。”大爷左右看看,神秘兮兮的悄声道:“我是去瞧判官笔。” “判官笔?”顾祈霖从车中探出头。 之前于家二老也说过这些。 宁怀赟当即把大爷扶上车,笑眯眯的开口:“大爷,我们对这挺感兴趣的,你给什么讲讲呗。” 他一拉驴车,直接拐了个方向,顺着人群的方向走。 “你们这么多人,都是去看判官笔的吗?” “可不是,那可是活判官,特别灵验。” 大爷中气十足的诶了一声,摆着手十分肯定,双目晶亮:“你们是外地来的吧?有所不知道啊。” “我们这的朱家村最近出了位活判官,阴间阳界的事就没有他不知道,还有有一支画符成真的判官笔,十分灵验啊!” “哦?是什么灵验法?这活判官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些说法实在过于怪力乱神,宁怀赟并不相信。 顾祈霖倒十分认真的讨论这件事:“在一些志怪记载中曾经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有德行有能力的人得到机缘每日在睡梦中进入地府,成为判官判决罪孽,梦醒之后他们仍是活人,梦中之事却一一灵验,这类以活人之躯生活在世间又为地府做事的,被称为活判官或者活阴差。” “此类记载并非个例,大多是民间恢诡谲怪一类的志怪传闻。” “那倒是有趣了,活人怎么在梦中判死人罪。”此事十分有趣,宁怀赟听了稀奇,并不相信。 大爷却点头道:“还是这女娃子见多识广,就是这样,就是这样,那活判官原本是朱家村的一地痞流氓,和人吃酒的时候赌气说要夜里把判官大老爷请来,他胆子也大,竟真夜里去城隍庙把老爷请了回来,直杵杵立在那里,可吓人了。” 他的同伴看着害怕,劝他把神像请回去,他却不怕,不仅请人喝酒吃菜,还作势与判官老爷拜了把子,还说判官老爷将要卸任投胎认他做兄弟叫他帮忙做个活判官管事。那些人都还以为他说的醉话呢,纷纷回家去了。 第二日一早人去城隍庙,判官老爷的神像没了。还奇怪呢,想到这事忙去他家一瞧,那人正醉醺醺的倒在家中,判官老爷的神像化成石灰从中掉出一支笔,上书判官笔。 大家一开始还不信,后边一个书生与他发生争执,气急之下说‘若是把我家丑娘变作美女便相信这事’,那人老神在在提笔做法,让书生回家去。书生回到家中就见一绝色女子从家中走出,竟是嫁他多年的丑娘。 你们说这事稀奇不稀奇?” “大爷说书呢。”仅凭隔空做法就给人改头换面,宁怀赟并不信。 世上换脸的法子不少,这就是一骗子吧。 大爷气得一拍大腿:“你这后生说什么呢,我至于诓你吗?” 宁怀赟连忙告饶,话锋一转又打探起来:“那大爷你见这活判官是求什么?” 大爷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半晌恼羞成怒道:“我这,我这就是去看看热闹,正常人谁敢求这阴官啊!” “哦,这么多人都是去看热闹的。”宁怀赟懂了。 不就是跟看猴一个道理吗? 这可把大爷气够呛,“后生口无遮拦,当心遭了祸事。” “只怕我不招祸事,祸事找上我。” 顾祈霖想到这一路的“坎坷”,深以为然。 遂点点头,赞同了大爷的话。 宁怀赟便笑道:“你们可管我一个人欺负,那这正好,一道去活判官那里瞧瞧,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城隍庙也是往这个方向走,大爷在前边指路,知道这后生不信鬼神,就懒得和他讨论这个。 路过城隍庙,大爷说要去里面烧柱香再走,让他们先走。 看他腿脚不好,恐怕难走,宁怀赟就说:“我们也去城隍庙拜拜吧。” 到了城隍庙他们二人就把大爷放下来了,捆好车进去了。 城隍庙中香火不算兴盛,有些冷清,外殿缺了一尊神像,下边写了个牌子有点模糊不清,是什么判官。 顾祈霖特意在那里站定看了许久。 这庙里的神像应是泥塑的,制作过程十分实诚,一尊得有数百斤,按理是不能被轻易搬走的。 而且神台上没有拖拽的痕迹,神台高挑,让人仰望,爬上去就已经很难了,一个人想搬走神像不太可能。 顾祈霖心里想着这些,倒有些狐疑了。 莫非真有什么活判官? “顾姑娘?顾姑娘?” 顾祈霖一惊,连忙抬头,黑纱轻晃。 宁怀赟眉微挑:“喊了几声,怎么不回话?在想什么?” “活判官……”顾祈霖低声说了一句。 和他一起往后殿走。 那里供奉着城隍像,高大威猛的神像披着华服带着冕鎏,慈眉善目俯视众生,十分和蔼可亲。 “顾姑娘觉得这活判官有几分可信?”宁怀赟给她递了香,两人一同拜了三拜。 这类事情多是装神弄鬼,但说不准是真有几分本事的人在背后搞鬼,怪力乱神的东西总是说不清的。 顾祈霖迟疑一下,诚实摇头:“不清楚。” “见到人就知道了。” 他们从城隍庙出发到朱家村很近,离那活判官在的地方就更近了,不用驴车走上三刻钟的路就到了。只是人来人往,堵在门口。 从外面望进去,可以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正半躺在竹席上,腰间锁着一支笔,有人捧着东西送来他摆摆手:“不要不要,拿回去拿回去。” 看着就是寻常人罢了。 但两人有心试他。 宁怀赟随手撒了几十枚铜板在地上,引得众人哄抢,他在混乱中如游鱼入海钻进人群来到这人面前,直取他腰间毛笔。 那人抬眸精光一闪,微微一笑,抓着毛笔的手丝毫不让。 宁怀赟并不尴尬,反而试图抢夺,遭他抬手一拳。 这一拳不快,甚至有点野路子,和正经学武的人使力方式不一样。 宁怀赟顺势收手躲开一拳,故意大声激他:“花拳绣腿的功夫,这就是所谓的活判官,不会是什么装神弄鬼的神棍吧?” 那人冷哼一声,取下毛笔从怀中掏出纸张写写画画,阳光下镀金的“判官笔”三字金光如流水一般流过。 他提笔一画,画中是一枚铜币,将纸折叠一倒,原先空空荡荡的白纸倒出一枚铜币。 他随手一撒,一枚铜币化作数十如同仙女散花落在地上,白纸展开洁白一片,没有丝毫的墨迹。 有人捡了铜钱,见识过他凭空变钱的本事,立马跪下大喊:“判官老爷!” 一声接着一声,已然跪了一大片。 那活判官神色倨傲,斜睨宁怀赟一眼,甩袖冷哼:“后生,你年纪小不懂事,我不怪你,认个错就过去了。” “对对,认错,认错。” “此人冒犯了判官老爷,必须认错!” …… 一时间声讨之音不绝。 就连陪同的大爷都畏惧的拉扯他的衣袖:“道歉吧,后生。” 若是寻常人面对此情此景早已畏惧万分,便是不怕也当然动怒。 可宁怀赟含笑拢手,他并不因为这些人感到气愤,轻描淡写又干净利落的道了歉:“抱歉。” 像是一早就准备好了这句话一般,轻轻巧巧的说出,没有丝毫的负担。 使得那人的一腔倨傲打在了棉花上。 第87章 判官笔·四 此地人人跪伏, 高呼“大人”,神情十分激动。 宁怀赟容色未变,从容淡定, 直将活判官旁边的竹椅拉过来, 以袖子扫扫上面看不见的灰尘, 从外围走来的顾祈霖按在上面。 他指搭椅背,身姿高挑,迎着明亮的烈阳微微一笑,挖坑埋人。 “判官老爷本事高强,不妨来瞧瞧我这师妹。” 顾祈霖一身鸦青道袍, 头蒙面纱,一身气质格外出众, 不似寻常百姓。 她坐在椅子上不似活判官看她, 到似她居高临下看着活判官, 兼之身后高挑男子护其左右, 气势十足。 活判官眼眸一瞥, 直跳起身横卧床榻,一身动作干脆利落, 像是凭空飞上去一般。 他翻身撑头, 随意摆手:“不看不看。” 旁有老人不满怒斥:“判官老爷又岂是你们如此轻易能请动的?无礼之徒。” “一条小黄鱼如何?”宁怀赟并不在意,自顾自的报价。 躺着的人手指微动。 便又听他幽幽一声:“两条。” 活判官微偏过身。 宁怀赟猛然上前压着他的肩膀,一双利眸在帷幔下湛湛幽深,眼角眉梢都沾染了肃杀之意,气质从温和瞬时变得尖锐凌厉。 “五条,你若算准了, 我便给你, 算不准……” 他忽而露出一个微笑, 将活判官被自己拉散的衣领细细整好,直起身道:“那我似乎也不能怎么样。” 活判官躺在席上,双眸颤动,不断的吞咽唾沫,好半晌才坐起身虚空点了点。 “把手伸出来吧。” 顾祈霖抬头,只看到男人纱幔下线条流畅的下颚,她将手摊开。 活判官细细一看,双眸凌乱转动,许久才道:“你命中孤星,亲缘淡泊,亲人离散,对否?” 他目光看向这个奇怪的姑娘,只看她沉默许久,轻轻点头。 他欲再探,许久不言,冷汗从鬓角落下。 宁怀赟催促着:“大人,看出什么了吗?” 催什么催!活判官偏过头小声骂了声娘,“呃,你,你现在是要去找亲人?” 他磕磕绊绊的说着,却不见这人有任何动静。 目光在她身上的道袍扫了一圈,再看过面上黑纱,思及昨日于家夫妇所言,脑子转动,便又多了几分从容:“你是龙马观中的弟子,出来游历,家中、师门有人亡故,对否?” 顾祈霖:“……” 活判官:“你所想的问题我已知晓了,然而天机不可泄露,节哀顺变。” 宁怀赟突兀的笑出了声。 他声音悦耳,如玉石相击,一声轻笑短促愉悦,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活判官一派竹席,站起身却尴尬的发现自己并没有对方高挑,被他一衬托自己好似无短身材,便又难堪的坐下。 “江湖骗子。”他轻声开口。 拍了拍顾祈霖的肩膀,示意她可以走了。 顾祈霖站起身,她方走了两步,才回头淡声开口:“我家没死人,也并非龙马观弟子。” 活判官一时面色扭曲,难看至极。 他立刻站起身,大声怒斥:“你命线短暂,亲缘淡泊,命过煞星,注定亲散早亡,孤寂死去!” 活判官一怒之下说出判词,就将那古怪的男人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时气势徒然生变,不断攀升,如高山玉树,雪白修长的指搭在帷帽上。 彼时风微微吹过,露出下面星芒散去之余黑夜的双眸,正死死的盯着他瞧。面上虽无甚表情,却叫人心惊肉跳,抑制不住退后的冲动。 “这话,我不喜欢。”宁怀赟淡淡开口,他松开手抬步往活判官走去。 被顾祈霖拉住了。 顾祈霖抬头与他对视,摇了摇头。 “我的命,不由他判。” 她硬拉着宁怀赟离开,拉扯了几下,才终是把人拉动。 宁怀赟抿着唇,下颚紧紧绷着,因为因怒意熏染上绯红,双颊微微动着,似咬牙切齿。 “那由谁来判?” 他声音低哑,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怒意。 能由谁来判?谁来判都不能这么说。 “那个卖刀的赊刀人,我的师傅,或是其他有本事的人。”顾祈霖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她告诉宁怀赟:“但最终只能有我能判。” “师傅曾说,算命算命,也是判命。命里的劫数是看不清的,若你命中注定有一劫难,便是你行善事积福积德、消灾减祸,你也不知。你若去算,旁人不知你此灾已消,只道你命中大劫,此劫脱口便会发生,这是判命,亦是宿命。 可师傅又说,判命与否是自己的抉择,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信命不认命,所有的判词就是虚妄,信命而不抗命,再坏的判词都是真实。” “我出生那年天下大旱,父母将我丢弃,师傅将我捡回时可怜我一身病骨,为我取名祈霖,即是祈求雨水亦是祈求老天眷顾之意。但他不要我认命,他教我君子以自强不息,他要我君子以厚德载物。” “宁怀赟,我不会孤独的死在山上,我要热闹的在人世间死去。” 她仰着头,满脸真诚,没有一丝一毫对死亡的忧虑与对判词的担忧。 她的内心至善至美,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即便是出生被抛弃也没有任何的怨恨。 如此纯粹,如此自在。 如同山间的一缕清风,一棵翠竹,一片露珠。 顾祈霖不是阳春白雪,没有咏絮之才,从下山之后看向世间的第一眼就是纯粹的,不沾染丝毫的喜恶。 她不要孤独的死在山上,她想死在热闹的人世间。 宁怀赟看着她,眼底微光浮动,他抬起手又觉得突兀,在空中徒劳的滑动几下又尴尬的落下。 半晌才轻声开口:“我听不得他这样说……” “何况你这么小,说什么死不死的,听起来就不好听。” 又说她小!顾祈霖鼓了鼓腮帮子,有些不服气。 抬眸却见他星眸专注微光涌动,充斥着认真:“他是江湖骗子,气不过故意这么说的,我知道,但我不喜欢听。” “如果不是你拦着,我得把他摊给砸了。” 曾经以风雅高洁著称的太子殿下,儒雅随和之名流传天下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他如此深切的仇恨着一个江湖骗子气急之下的妄言。 顾祈霖“嗯”了一下,她略偏头凝视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牵起他的衣角,两人衣袖晃动间那片衣角收入袖中,远远瞧去竟不能分辨衣袖底下可是双手相牵。 只是方才的热意从脸上一直蔓延至胸膛。 顾祈霖摸了摸胸口,脚步晃了晃,斜飞一眼凝视着男人的身影。 她又有些失神了。 · “小哥,麻烦抓药。” 空荡荡的医馆里,学徒小哥正撑着胳膊打哈欠,突然听到一声细细弱弱的声音。 他睁开眼一瞧,入眼是个清秀可人的小姑娘,却好似见了鬼一般忙把人往外赶。 “你来这里做什么?都说了,你兄长的死与我们医馆无关,钱也赔了,你们家还想坑什么?!” 学徒满脸气愤,见于沛儿不动,他也不敢上手深怕被讹上,只是目光中难免带上几分怒意。 于沛儿忙摇头,双目盈泪磕磕绊绊的说:“对、对不起,我不是,我知道不管你们的事,我……我是来抓药的。” 学徒拔高声音驱赶:“抓药?抓什么药?我们家不欢迎你,你快走吧!” 这声音把里面的大夫喊出来了,那大夫不过中年,气质沉稳,眼神饱经风霜。看见于沛儿也不激动,好声好气的问:“你家让你来抓药?” 于沛儿摇摇头:“不,不是,是给我嫂嫂抓。”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纸,磕磕绊绊说要抓药,大夫起先还以为她被什么江湖骗子给骗了,打开一瞧却认真了神情。 “这是小产后养身子的药,可不能乱吃,你从哪里弄来的方子?” “我、我家,我家昨日借住了位女道长,她好心开的。”于沛儿小声解释,又焦急的从怀里掏出攒了许久的银钱。 铜板一枚一枚很珍惜的放在柜台上,她目露祈求可怜道:“我知道我爹娘不好,对不起大家,给你们添麻烦了,能不能,能不能把药卖给我?我会给钱的,不会和别人说。” 学徒数了钱,不屑道:“你爹娘刚从我们医馆捞了一笔,又想白嫖吗?这钱连一副药都买不到。” “好了!别说了。”大夫呵斥一句,转头看着难堪的双目盈泪的于沛儿叹息道:“这样,我给你抓一副,能喝三天,你……” 话没说完,于沛儿连忙鞠躬道谢:“谢谢谢谢,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缺的钱我一定会补上的。” 看着她提着一包药离开,学徒愤愤不平:“师傅!你干嘛要好心。她家人不讲理,自己落水死了怪谁,非要说我们医馆把人治死了,现在还有脸找我们抓药!” “好了,最近的医馆除了我们这里得走上一日,他家大媳妇那日小产没找过大夫,要路过的坤道好心开方子,估计是不给看的,也是造孽。” 大夫摇摇头,于家看着富贵,磋磨媳妇是出了名的,于家媳妇落水滑胎寒气入体,连个药都要女儿掏私房钱来抓,实在苛刻。 “这事别说出去。” 学徒愤愤不平,哼了一声:“我才不说呢,免得他们家赖上我们。” 正说着,一辆驴车停在了门口。 · “嫂嫂,你看我把药抓回来了。”于沛儿急匆匆的跑进院子,发觉爹娘不在家才敢与嫂子分享自己的喜悦,偷偷露出药包的一角。 于家媳妇神色麻木冷淡,低头搓着衣服:“家里煎药爹娘会忌讳,知道是给我买的会生气,退回去。” 于沛儿又想要哭了,自从兄长走后她总是想哭,具体因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我不告诉爹娘,我找隔壁家偷偷煎,不会让爹娘发现的,嫂嫂……” “退回去!”于家媳妇一丢手中的衣服,咚的一声巨响。 于沛儿被吓了一跳,她憋着泪好悬没哭出声。 紧接着又是咚的一声闷响,两人转头只见墙边地上落着整整齐齐的十个纸包,外边沾了灰,东西被纸包的严严实实一点没撒出来。 于家媳妇捡起纸包,上面叠着一张黄符纸,展开是一行字,两人都不认识。 但于沛儿一见到这纸立刻就冲了出去,远远的能听见铃声“叮当——叮当——”一声一声,越走越远。 逐渐就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判命这事有这个说法,就是一个人命里有一劫,你可能说做好事积福把这个劫给弄没了,但是你命盘里是看不出来的,你去算别人能算到你命里有这个劫,但他们不知道你这个劫因为你做好事已经没了,那他们一说你有劫难,这劫就又回来了。 之前有个真实案例,是一个算命的大师给一个人算他十年后有杀生之祸,那个人就出家吃斋念佛去了,结果十年后他啥事没有,一怒之下把算命的给杀了,那他得抵命啊,这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我当时问了我懂这个的姐妹,很难说他这劫到底怎么回事,可能说算命的算的劫不是这个,他吃斋念佛躲过去了,结果他杀人又抵回来了,就躲不过去 家里煮药忌讳我们这里有这个说法,好像是什么病气?我小时候留守儿童过年去大姨家过,那个时候生病吃中药就怕我大姨忌讳过 第88章 判官笔·五 “咕咕——” 鸽子的叫声在空中飞旋, 枝叶茂密的密林之中铃声叮铃穿透空间,随着颠簸“叮铃叮铃”的响起。 颠簸时车厢吱呀乱缠,一角鸦青衣摆如流水一般散落而下, 随着颠簸轻轻晃动, 扫过底下的灰色布鞋。 宁怀赟展开舆图, 一扫其上布局,心中算着路程方向,时而抬头眺望远方。 不得不叹息承认:“我们好像迷路了。” 自他们从朱家村离开,一头扎进密林之中,延着地图北上已有三日, 但林中茂密,枝叶遮天蔽日, 不是本地居民一路又无小道, 走了足足三日竟是连出去的痕迹都没有看到。 反而越走越深, 彻底迷失了方向。 好在身处林中, 不乏吃食。 他一边盘算着接下来要如何走, 便见身旁黑纱摇曳,顾祈霖抬头凝视着上方, 似乎在倾听着什么。 “咕咕——咕咕——” 鸽子的声音在头顶盘旋着盘旋着, 突然一声由远而近的羽翼拍打声直冲而来。 雪白的飞影穿透枝叶,展翅震飞,“咕咕”的直朝两人冲来。 一只堪称“珠圆玉润”的白鸽“哒”的落在了他们的车棚顶上,黑豆一般的眼盯着两人瞧。 “好一只肥美的白鸽……”宁怀赟口中念着,就见白鸽飞起一翅膀怒给巴掌,被他抓在手中。 两人这才瞧见了白鸽树杈子一般的小腿上绑着一个竹筒。 不顾白鸽的挣扎, 顾祈霖将竹筒取下, 从里面艰难的抽出两个纸卷筒。 里面是封信件, 以一种特殊的制作方式用通草芯制作出的薄衣,卷起时手指一半粗细都无,展开却是卷长长的信纸。 这是从汶苏郡飞来的一封信。 里面先是问好,感谢了两人智破画皮案,随后话锋一转,直言一件要事。 原来画皮案死者并非十六人,而是十七人之多,第十七人是一户富户家中不受宠的庶女,遭受主母磋磨死去半月才被人发现,因彼时画皮鬼的谣言四起,主母深觉晦气不许将这桩丑事说出。 此事是王夫人为了减刑而说出来的,郭屠夫并不愿意说明这张人皮去了何处,但查到那时他曾去朱家村杀猪,不知他们是否到达朱家村附近,若是到达还请帮忙调查。 他们再一展开另一纸卷筒,赫然是张被塞的皱巴巴的银票,足有一百两之多。 “这可真是查了案还要帮忙做扫尾。”宁怀赟不满叹息,再翻过信件,确定没有其他遗漏之后用朱砂墨在空地写上几句回执,塞回卷筒之中。 随手抓了把米喂鸽子,待鸽子吃饱展翅高飞。 顾祈霖看着大白鸽冲入枝叶中转瞬没了踪影,问:“要查吗?” “反正迷路了总得往回走找出口,顺道查一下吧。”宁怀赟思索着,这事倒也不难,那日不正好听到个换脸的传说?到时去查查便知。 他驾车掉头,赶着驴车晃晃悠悠的往回走。 · 于家。 于沛儿做完家务,瞧爹娘出门办事还未回来,连忙是去敲了隔壁家的门。 隔壁家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丈夫是位教书先生,妻子是位温婉贤淑的绣娘,见了她来,妻子连忙把人拉进来。 “你嫂嫂的药已经煎好了,你爹娘还没回来吧?快端去给嫂嫂喝了。” 于沛儿感激道:“谢谢朱姐姐,如果不是你们,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朱夫人摇摇头,好脾气道:“没事,你家嫂嫂也是可怜,丈夫孩子都没了,我瞧她精神不是很好你多照顾照顾。” 于沛儿点点头,怕爹娘突然回来也不敢多耽搁,端上温着的药回了家里。 她端着药回去,看嫂嫂喝完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拿着空碗笑的开心:“嫂嫂喝了几天感觉怎么样?身子舒服一点了吗?” 于家媳妇点点头,正要说话一只大掌从天而降,一把拍碎药碗,揪起于沛儿的耳朵怒骂。 “好哇,我说家里这几天怎么一股药味,可算被我抓着了,你这丫头哪里来的钱买药?是不是偷钱了?” 于沛儿被于娘揪着耳朵,双目盈泪,惊恐又委屈的辩解:“娘,娘,我没有,是之前来借住的道士给的,他们给了药。” “他们?他们连几个铜板都舍不得给,还给你药,真是大了会说谎了!”于娘一把折下树上的枝条,恶狠狠的把于沛儿抽了一顿。 于家媳妇猛然扑了上去,她身子瑟瑟发抖,咬着牙不敢搭腔,只能尽力护着小姑子。 于娘一巴掌抽过去,怒骂道:“丧门星!自从你嫁过来,我家就没什么好事,你怎么不去死啊!啊!” “就是你,你这个扫把星,要不是你拉我家大宣下水,我的大宣怎么会死,是你害死了我的大宣和孙儿,你怎么还不去死!” …… 一声一声的责骂伴随鞭条抽在身上的痛楚,于家媳妇双目失神,口中念念叨叨:“不是我,不是我……” “他推我下去的,我不是故意的,是他推我……” 她念着这些,被气急的于娘抽的皮开肉绽,浑身发抖痛的险些死去。 于沛儿不敢有丝毫的反抗,哭得眼泪横流,求救的目光放在于爹的身上,试图向爹求救。 “爹,让娘别打了,要死人的,对不起娘,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对不起,对不起……” …… 于爹麻木的走过他们,进门前顿了一下,在于沛儿期待的目光中淡淡道:“大宣刚去没多久,别闹太大动静,吵到安宁。 于沛儿眼中的光瞬间就消失了。 于娘发泄一通,提溜着于沛儿的耳朵神色扭曲疯狂:“剩下的药呢?剩下的药在哪?” 她的面容在眼前化作厉鬼一般,于沛儿面色惨白如纸,抖着唇艰难的吐出两个音节。 随后只觉天旋地转,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朦朦有了一层白雾,瞬时没了意识。 ……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于沛儿挣扎着睁开眼,只觉得头晕眼昏,口干舌燥的。 她想到昏迷前的境况艰难的喘息几声,身上的疼痛感越发强烈。 她呼吸急促,从床上艰难的爬起,惊讶的发现身上的伤口全都被包扎过了,闻着味道似乎上好了药。 吱呀—— 门口突然响起开门声,于沛儿一惊,畏惧的往外面看去,见到熟悉的人影浑身颤抖,难掩惊恐的表情,只能怯怯的低下头。 就见她娘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头,语气罕见的温柔慈爱。 那是只有对兄长才会有的语气。 “沛儿啊,你身子怎么样?睡了三天,饿不饿啊?” 慈爱的像是真切的疼爱着她一般。 于沛儿猛然攥紧手中的被褥,她迟缓的摇摇头,抿着唇低头不说话。 于娘眼中一闪而过的嫌弃她没有看到,只能感受到那施暴的手正拂过她的背脊,让她浑身畏惧的发颤。 “别怕别怕,之前都是娘太生气了。我也是怕没把你交好,让你走上了歧途,为娘是真心为你好的,以后不会再打你了。” 于沛儿没有反应,于娘也不发火,她殷勤的端过碗,苍老的外表挑起笑容,脸上的皱纹都像是在微笑一般,扭曲成恐怖的面容。 她舀起一勺皮蛋瘦肉粥,温柔的送到了女儿的嘴边。 “来,这么久你肯定饿了,快来喝粥吧。” “来啊。” “这是你最喜欢的粥。” 于沛儿看着近在咫尺的粥,艰难的咽了咽唾沫,恶心的感觉在喉间翻涌,一股呕意涌上心头。 这不是她喜欢吃的,是家里人喜欢吃的。 她吃到皮蛋就会反胃,但爹喜欢吃,兄长也喜欢吃,于是她也要“喜欢”吃。 “吃啊。”催促声还在耳边。 双眸逐渐盈满了泪水,于沛儿艰难的张开了嘴,在殷切的催促下,一口一口的,艰难的咽了下去。 还不等于娘放下碗,露出慈爱满足的笑容,她捂着嘴难以抑制的从床下掏出夜壶呕了个一干二净,趴在床边痛苦的咳嗽喘息。 于娘的脸瞬间就黑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娘亲自喂你的你吐出来,不听话!” 于沛儿低着头逼着眼睛瑟瑟发抖,畏惧即将落下的巴掌。 但于娘高举着手不知道想着什么,神色变幻间竟是忍了下来。 好声好气道:“好孩子,你不喜欢就不吃吧,你想吃什么叫你嫂子去搞。” “你不是想让你嫂子看大夫吃药吗?你乖乖的,娘都依你。” 于沛儿颤抖着,含着眼泪,她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她的是什么,面对好说话的娘,她不敢有期待也不能流露出怨恨。 “真的能让嫂嫂好好养身体吗?” “我没有药了,我真的是自己买的,只买的起一副药,已经喝完了。”她迫切的解释着 于娘抚了抚她的背,“好孩子,娘找大夫给你嫂子看身体,你要乖乖的把自己养好知道吗?” 于沛儿点了点头。 就见一碗古怪的液体送到自己面前,这似乎是药,里面有烟灰的气味。 “来,喝下去,娘什么都答应你。” “什么都可以。” 犹如恶魔逼迫的低语,一声一声焦急深切。 于沛儿含泪一口喝下,古怪的味道滑过喉咙,灌进肚子里。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判官笔·六 按照先前做好的标记, 三日之后,熟悉的叮当声再次回响在官道上。 一辆驴车摇摇晃晃的从密林中走出,晃晃悠悠走在路上, 宽阔的土地、眼熟的房屋都叫两人松了口气。 宁怀赟探头看了看远方的屋檐, 没忍住叹息:“可算是出来了。” 彼时日光黯淡, 昏天之色寥寥晕染天际,光晕在天边扩散下落,明亮的天光已然消去温度任凭夜幕占据天色。 顾祈霖迷迷糊糊的从车厢里探出头,她垂首任由头上黑纱柔软垂下,小手缩进内里揉了揉眼睛。 声音有些含糊:“到哪里了?” 宁怀赟也不知, 只是看着逐渐昏暗的天色和逐渐明晰的房屋,盘算着借住之事。 “得先找户人家好生歇息一日, 该查的事明日再说。” 他们在林中足足呆了六日, 虽不愁吃穿, 但也歇息不好, 总该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休息。 往后这般日子定然不少, 北州地广人稀,城池之间相距甚远, 他们一路北上能遇见人家休息尽量借住一日养精蓄锐。 既下定决心, 趁天色还未昏暗,他一拉缰绳让驴车加速往有人家的方向去。 也不知是走错了路还是如何,他们那日走的时候从朱家村离开,而今兜兜转转竟又回了于家村,那熟悉的青砖房出现在面前。 宁怀赟有些迟疑,想着是否走远些借住。 迎面见于家大门打开, 于家媳妇端着污水从里面出来泼在地上, 抬头就瞧见了这熟悉的驴车。 她神色未变, 倒了水就转头进屋,没多时于沛儿急匆匆出来。 见了两人忙到车前,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你们,你们又回来作甚?” “在林中迷路了,方走出来。”宁怀赟解释一句。 于沛儿咬咬唇,小声说:“我家现在不能住了……” 顾祈霖坐在旁边闻言偏头看了看她,只淡淡道:“不住你家。” “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是……”于沛儿想解释,但无从说起,急得鼻尖蒙上一层薄汗,颇为畏惧的看了看身后,小声道:“我要回去了,你们要是找人借住可以去隔壁问问,隔壁家人很好,会愿意帮忙的。” “之前所有,谢谢。” 她鞠躬之后,在屋里的怒骂声中匆忙跑回去。 于娘见她迟迟才来神色不愉,张口欲骂,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生生缓和了神情,扯出一慈爱的笑容。 “沛儿啊,怎么这么慢,药都凉了。” “我是去……” 于沛儿解释的话还没有说完,一碗泛着古怪气息的药送到面前,上面浮着还未沉落的烟灰。 于娘不耐烦的打断她:“好了,不说这些了,快把药喝了,当心错过了时辰就不好了。” 腥臭的气息直冲鼻腔,那些烟灰浮在水面又脏又恶心,于沛儿咽了咽唾沫,推脱着:“娘,我已经好了,不需要喝药了。” 谁想到方才还笑着的于娘瞬时变了脸色,笑脸拉长颇有几分扭曲疯狂:“你长大了,还敢反驳娘了,你喝不喝?喝不喝!” 她一把扯乱于沛儿的发髻,把她拖到面前,端着药硬生生的灌下去。 于沛儿害怕的浑身发抖,险些被药水呛了鼻腔,囫囵吞了下去捂着嘴跌在地上咳嗽。 这药灌下去,于娘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在昏暗的室内她的身影拉的很长,逐渐就在前面扭曲成怪物的巨影。 于沛儿浑身颤抖,垂下头不敢哭出声。 “好孩子,下次也得乖乖吃药,知道吗?” 于沛儿点点头,声音沾染了畏惧的哭腔:“好,我、我知道了。” · 于沛儿走后,宁怀赟望着她的背影不自觉拧眉,总感觉有些几分奇怪。 顾祈霖摩挲着手指,若有所思:“她身上,有符灰的味道。” 但他们家刚死了人不久,沾染些许烟火气许是正常的。 但顾祈霖总感觉忽略了什么。 只是到底别人家的家事,他们兀自揣测实在不妥,此事就暂且不提了。 两人商量了一下,尝试去敲隔壁那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位身着长衫的书生,他气质儒雅有着书卷气,看起来很好说话。 见两人敲门,打量一番温和的问道:“两位是有何事?” “我与师妹游历过程中不慎迷路,而今天色找不到方向,想在贵府借住,不知可否?”宁怀赟见是个读书人,行了揖礼,把自己的遭遇说了。 这户人家真如于沛儿所说,当真十分热心,听闻此连忙大开门户,请两人进来。 “快进来吧,今日不知有客未准备,我让我娘子多炒几个菜,两位莫嫌家中简陋。” 宁怀赟微笑:“能有一处避身,便是极好了。” 他与主家交流几句,主家娘子从里边出来了,瞧见两人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忙要去厨房再添两个菜。 主家介绍:“我姓朱,是位教书先生,这位是我娘子,朱林氏。” 宁怀赟亦简单介绍了一下,听闻主家姓朱不由挑眉:“说来我前些天路过一朱家村,不知朱夫子可是那里出来的。” 朱夫子点了点头:“对对,我本家在那,为了教书方便才搬出来。” “哦?都说父母在不远游,朱夫子不须伺候家中父母吗?”话说到这,宁怀赟顿了一下,想着自己借住再探究这些未免失礼,便想道歉。 谁知朱夫子哈哈一笑,并不在意:“旁人是这样,我家中有一老母,身子硬朗要强看不得我们在身边无所事事,所幸大嫂贤惠将之照顾的很好,虽然兄长不成器但也足够孝顺,我们得空时常回去瞧瞧,每月也会给些银钱。” “说来我与拙荆也一月有余未回家中,你们先前路过朱家村,不知村中情况如何?可曾瞧见我的兄长?” “您兄长?”宁怀赟挑眉。 “我兄长是朱家村中唯一的读书人,家中大嫂虽貌丑但贤良,在村口卖豆腐的,你们路过时应是见过。”朱夫子解释。 嫂子卖豆腐的地方就在村口,且十分勤劳,路过村口总能看见她的身影,他们夫妻二人回去时总能听见她叫卖的大嗓门,帮她收拾东西回家,还能吃上一碗好吃的豆腐饭。 这两人就没见过了。 他们当时不算是路过朱家村,只是在外边的城隍庙附近与那活判官做了争辩,但若说穷书生,他们倒想起什么来了。 宁怀赟与顾祈霖对视一眼,皆不知该如何开口。 朱夫子看他们欲言又止、沉默不语,不免奇怪:“二位可是没有瞧见?若是没有瞧见也无妨,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宁怀赟斟酌一下,若真是他们家的事,此事非同小可,他也不敢笃定,只道。 “我们确实没有见过你家兄长嫂子,但我们听到些许传言,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过活判官?” “活判官?”朱夫子听闻满脸茫然,他家娘子察觉不对,从灶房里走了出来。 “是这样的……”宁怀赟将当初听到的酌情讲了讲,主要是说穷书生和突然变美的丑娘。 这事确实古怪,突然变了一副面容他们当时听着也没在意,后边接到了汶苏郡的信才发现问题,是有几分猜测在里面的。 只是这些就不会对旁人说了。 他们只是把传言说了,犹豫了一下,见两人面色不好,宁怀赟说:“也可能是别人乱说的,那日我们与活判官有些许争执,那活判官就是个江湖术士,改头换面的说法应该是假的。” 但也可能是真的,比如换皮。 宁怀赟说完,朱夫子夫妻有些不敢置信,焦急的再次询问。 他们二人已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去了,因陛下开恩科之事专心教导学生,指望明年能教出几个童生秀才,谁知家中竟有这事。 宁怀赟耐心的再说一遍,只是他也是道听途说,说完总是要提醒一次。 然而朱夫子夫妻对家中境况了如指掌,他们专心过自己的日子,偶然听到了什么活判官的事,但因读书人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故而从未深入了解。 而今牵连自家,他们不免担忧家中境况,再听宁怀赟说活判官是个江湖骗子,更疑心是遭人蒙骗。 他们满心忧虑,但顾及客人面前,勉强扯出笑容:“先不说这些了,你们赶了一天的路也累了,吃过东西先去歇息吧。” “此事……”朱夫子顿了一下。 宁怀赟看两人似有打算,不愿放弃这个近距离接触朱家村的机会,便道:“两位若是信的过我们两人,不若明日陪你们走一趟,我观那活判官有些伎俩,恐颇得人心,若真被蛊惑轻易劝不动的。” “实不相瞒,我师从龙马观,师傅是龙马观中洛道长,若有个一二,我也好帮帮忙,劝上一劝。” 朱夫子与娘子对视一眼,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没个主意。 若真有事他们文文弱弱恐怕也劝不动兄长,听闻宁怀赟愿意陪同,不免大喜,颇为感激道:“竟是洛道长的弟子,您能帮忙真的是太好了。” “今夜我们歇息一日,我明日告假之后便回家中瞧瞧,您看如何?” 宁怀赟没有意见,自然点头。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判官笔·七 未想运气好, 想着要去朱家村探探真假,借住一户人家就是那书生家中出来的,正巧了可以随着去瞧瞧。 两人第二日一大早就起了身, 吃过朱娘子用昨日剩饭做的炒饭当早膳, 朱夫子从学堂告了三日假回来。 原是要步行的, 所幸有辆驴车,四人简单收拾之后搭上驴车就往朱家村走。 路过城隍庙时,不过六日过去,城隍庙的香火似少了很多,从外边远远看去瞧出了几分灰败。 朱夫子不由奇怪:“今日是十五, 怎得城隍庙里没有人?” 突然想起旁边坐着外地人,他解释一句:“我们这初一十五都要祭城隍老爷的, 十里八乡就这么一座城隍庙, 今日十五城隍庙没什么人, 实在有些奇怪。” 听闻此, 顾祈霖跻身出来, 从宁怀赟与车厢制作出的缝隙中往外瞧去。 城隍庙确实有些门可罗雀,香火都清减不少。 她突然挤出来, 宁怀赟无奈的挪了挪位置, 叫她不必以如此别扭的姿态探出头。 “城隍庙的香火少了……” 顾祈霖摩挲着手指有些奇怪。 这无灾无难,生活顺遂,按理城隍庙的香火是不会断的。便是发生大灾大难,也很少有突然断了香火的情况。 相反,他们会更加虔诚的供奉神明。 除非……有人抢夺信众! 顾祈霖偏头与宁怀赟对上眼。 宁怀赟摩挲着下颚,微点庙宇, 眼尾危险的收紧上挑。 “按国法, 创造异教, 收敛钱财、祭祀邪/神、残害人命者,皆属淫祀之列。”他若有所思的念着,点了点下颚,唇角不带感情的勾起。 就是不知,是谁这么大本事,能抢城隍爷的香火。 若是涉及违法乱纪之行为,宁怀赟不介意帮忙写一封状纸。 走过城隍庙,几人赶着车到了村口。 朱夫子从看见村口的时候就伸长了脖子目光来回来村口扫过,神情有些纠结。 然而他看了许久,直到驴车进村,他也没有在村口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 朱夫子不由失望,与娘子低声说着什么,最后在妻子的安抚下重新打起精神,回了一月多没回的家中。。 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家里还是老样子,从外边瞧院子里整整齐齐的,驴车拉进去朱娘子去厨房找了一袋豆子倒了一些喂驴。 朱夫子边往里走边喊人:“娘!大哥!嫂子!你们在家吗?” 他喊了几声,推门进去屋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在,不过家里收拾的那么干净,应该是出去了。 “我娘他们应该是去拜城隍老爷了,等下就回来。” 朱娘子也说:“我去地里摘点菜做饭,两位与相公在院子里坐坐。” 朱娘子实在贤惠,到了家里把驴子喂了,见锅里没米篮里没菜,垮上竹篮围上围兜就要去地里。 两人作为客人不好乱走,自无不可。 不过宁怀赟与顾祈霖使了个眼神,让她陪着一起去。 顾祈霖点了点头,默不作声的跟上了朱娘子。 朱娘子见她跟上,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温声道:“家里冷锅冷灶的,实在冷落你们了,等下想吃什么地里摘,我给你们做。” 顾祈霖不爱说话,只沉默着点头。 她衣着古怪,穿着道袍又蒙着黑纱,衣着打扮不似寻常人。村里不少人偷偷看她,认出是之前和活判官闹了不愉快的人,眼神都凶恶了不少。 见她跟着朱娘子,忙劝娘子远离她。 朱娘子疑惑:“这位道长是做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我远离?” “诶,你不知道,她对判官大人不敬,被判官大人批命是命犯孤星,靠近她会遭霉运的!” “对对,你看她阴沉沉不说话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她好像是赶尸人吧,真是晦气。” …… 那些村民七嘴八舌的说着,直让朱娘子皱眉,她难以置信原先和睦的村民居然以这样的恶意揣度一位姑娘。 不免生气:“你们光一张嘴说,你们可真瞧见谁因为她遭了罪?都是胡言乱语的,命不好难道就不许人活了吗?” “诶,你这人怎么回事,大家也是为了你好。” “为王好也不该这么说话!”朱娘子气得够呛,忙拉着顾祈霖往前走,心里很不好意思。 “对不起,你来帮我还叫你遭人说道。” 顾祈霖摇摇头,直视前方心中并不在意,身为赶尸人这类话语目光她早已经历很多次了。即便是相熟的铺子老板,在见到她的时候也会嫌赶尸人这个行当晦气。 这事对死亡的畏惧,就连白事铺的老板都难免遭人白眼,也有客人不愿意进店在远处要他们把东西送出门的忌讳。 她想了想,犹豫了许久,斟酌着开口:“我不在意。” 朱娘子被安慰到了,还是有点气的:“那活判官说话也没谱,哪有那么说一个姑娘的,得亏你不住这里,否则他们这么说得让你不好过了。” 世人的眼光与偏见是能逼死人的。 说话间到了地里,朱娘子让顾祈霖在上面等着,自己挽起袖子下地摘菜。 而另一边朱家。 朱夫子提着热水出来给宁怀赟倒茶,一边不好意思道:“没找着茶叶,委屈道长了。” “白水就行。”宁怀赟伸手接过茶杯。 正要多打听他家里事,就听大门被推开的声音,两人连忙看过去,就见一中年长衫男人从外头进来,身后跟着一老一妇。 见了院中两人就是一愣,书生张开手满脸笑意:“弟弟,你回来了!” 朱夫子高兴的走上前与兄长拥抱:“兄长,我带两个客人回来家里住几天。” “好好,住几天都成。”朱兄笑得开心。 朱夫子左右看看,挨个喊人,见了那貌美少妇,不免奇怪:“兄长,嫂子呢?怎么没见嫂子?” 朱兄一愣,顿时大笑出声。 那少妇捂嘴笑笑,露出的手有着与娇嫩外表不匹配的粗糙。 朱夫子不明所以。 朱母笑了半晌,拍拍他的手道:“这就是你嫂子啊,漂亮吧?” 朱夫子左右看看,不由皱眉怒斥:“娘!兄长!嫂子虽然这么多年无所出,但一直操持家务从未有丝毫的懈怠,未有一日不孝顺不贤良,如今她娘家无人,你们……你们怎可将她休弃另娶新妇!” 朱兄看他误会了,连忙摆手道:“误会误会,这就是你嫂子,没错的。” 那年轻少妇开口了,声音和朱夫子记忆里的一别无二:“二弟啊,是我,我是你嫂子,那活判官把嫂子变漂亮了。” “你不信,你小的时候尿裤子还是我给你洗的呢!” 朱夫子彻底懵了:“嫂、嫂子?” “诶!” 他左右看看,面前这娇美少妇如何看都只有十多岁,花一般的年纪,露出的手腕虽不纤细但肌肤已然十分白皙娇嫩。 他嫂子是十三岁嫁到他们家的,比他兄长还要大上三岁,家穷卖到朱家做童养媳。都说长嫂如母,他打小就是娘和嫂子带大的,而今看她变成这样,彻底傻了眼。 颇有几分世界崩塌的不实感。 他连忙看向宁怀赟,目光带着求救意味。 然而宁怀赟捂着脸侧着头,左看看右看看,时不时咳嗽一声,显然是不会给他回答了。 这份惊吓从朱夫子到他娘子,一个都没落下。 朱娘子起先也以为兄长新娶了媳妇,得知这真的是嫂子,可把她骇了一跳,东西都散了一地。 拉着嫂子仔细摸了摸手脸,仍有几分不可置信。 “这、这怎么可能?”朱娘子不可置信,又不得不信:“这莫非是神迹不成?” 不是神迹。 顾祈霖在心里反驳,她看着朱家嫂嫂,这张脸属于十几岁的少女,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像是返老还童一般。 但不是。 或许有些人在富贵的保养、奇异的功法这一类东西的作用下,可以保持青春活力,容颜劳驻。但朱家嫂嫂而今至少有三十多岁,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返老还童十几岁? 何况还是变丑为美,五官与骨相完全不一致。 顾祈霖虽然没有看出这张脸有动作的痕迹,但她能看出这脸与骨相不一样,美的并不自然,在骨头突出的地方就显得奇怪。 人都说美人在古不在皮,骨相对容貌的影响很大,若骨相佳,一分皮相也能变作三分,骨、皮不契合就会显得虚假。 她暗自摸了摸朱家嫂嫂的皮肤,很嫩,不似一个做惯活计的中年妇女。 到底是什么情况? 顾祈霖有些猜测,但太惊悚了,她一时不能确定。 朱兄看她们打量来打量去没完了,不悦开口:“该做饭了,娘还没吃饭呢!” 朱娘子这才如梦初醒,忙捡起地上的东西:“我这就去做饭,大哥、娘,你们稍等。” 朱家嫂嫂也跟了进去帮忙。 朱夫子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见两位道长都在,他悄悄凑到宁怀赟耳边,低声问到:“道长您看这什么情况,莫非真是什么神迹不成?” 宁怀赟摩挲着手指,深思着很难回答他这个问题。 倒是顾祈霖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嗯?发现什么了吗?”宁怀赟立刻偏头。 顾祈霖没有回答,淡淡的吐出一字。 “等。” 第91章 判官笔·八 清冷的风拂过林子, 传过喧哗的枝叶,调皮的旋起地上的灰尘,在幽幽月色下涌向四面八方。 高洁的月盘挂在天上散发着盈盈微光, 月色入户撒落一片莹辉, 照亮方寸土地。 一点烛火带着几个身影从林中钻出, 月辉之下,一对老夫妇带着两个年轻的身影直往大道上走。 他们脚步不慢,一边走一边焦急低骂:“走快些,走快些,别耽误了时辰。” 月色之下, 几人竟是于家老小,由于娘提着灯笼, 拖拽着女儿往前走, 于家媳妇低眉顺眼的跟在身边。 她们脚步急切, 竟也不及于爹走的飞快, 一举一动都透露出迫不及待。 于娘胳膊上挎着篮子, 随着走动露出里面的纸钱香烛,却是直直越过路边的城隍庙, , 头也不回的往下而去。 走到一户人家门口,只见人影幢幢,不知几户人家聚集在外,明亮的灯火几乎将此地照的通明。 他们默契蒙着面,熄灭了烛火,皆偏过头沉默的不去看在场所有人。 在寒风之中静立许久, 才等到门户大开, 从中走出一个老妇, 正红着眼颤颤巍巍出来,对着屋子拜了拜。 于娘瞧见机会,忙抓着身边的媳妇进去,率先挤进了屋内。 屋里黑漆漆一片,他们也不敢说点蜡烛,摸着黑跪倒在竹席之上,畏惧的左右瞧瞧。 忽而,一点烛火凭空亮起,人影在竹帘之后影影绰绰,幽幽一声:“于家的啊。” “诶诶,是,于家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于娘殷勤的把竹篮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活判官手一抬,竹篮顺时飞到面前,他抚手一掏,在里面摸出一包银锭。 他抬眉不动声色,目光扫过众人。 于娘连忙把于沛儿拉到面前,递上生辰八字,忙道:“大人,您瞧,我把我家沛儿带过来了,都按您说的做了,你瞧瞧这面相这八字……成不成?” 最后三字问的小心,透露出几分期盼,万分紧张的等候活判官的判决。 活判官手一抬,于爹连忙握住,悄声又塞了一包银子,一贯威严的一家之主尽显谄媚。 “您看看,您看看。” 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活判官这才正眼瞧她,搭过脉象之后闭眼颔首,算是成了。 于爹于娘高兴的不得了,脸都笑出菊花褶,好似听到了太大的好事一般。 随后把于沛儿给赶了出去。 于沛儿出去前紧张的看了看嫂嫂,顺从的离开了。 于娘拉着媳妇的手,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这,您看,让我们再见见大宣呗?我们把大宣媳妇带来了。” “可。”活判官头一点,烛火瞬时熄灭了。 只听几句听不懂的语言,伴随几句铃声,古怪的风声不知从何而来,屋里的温度瞬时降低了许多。 只听幽幽一声:“娘。” 于家媳妇浑身一颤,控制不住自己捂住了双耳,神情惊恐焦虑。 “怎么这么黑啊,我怎么在这?” 于爹双唇颤抖,抓住虚空中的手,哑声喊了句:“大宣。” “大宣,真的是你,大宣。”于娘握着他的手哭的不能自己,拉着于家媳妇发狠道:“这是你媳妇,你看看你摸摸,娘一定会把你拉回来,带你回家……” 于家媳妇浑身颤抖,早已听不清声音,只觉得双耳嗡嗡响,双目紧闭,仿佛又回到了黑暗的日子,没有一丝期望可言。 直到最后结束,于家媳妇浑浑噩噩的走出门,险些一个踉跄,被于沛儿扶住的时候,听着屋里隐隐约约什么“养魂还魄”、“大宣”等字眼,更是面色苍白。 捂着双耳无声叫喊,显然是恐惧到了极致,连声音都无法吐出。 她浑身颤抖着,只觉得天旋地转,扑通倒在了地上。 “嫂嫂,嫂嫂……”于沛儿的声音模糊在风中,逐渐就听不清了。 于沛儿被嫂嫂的模样吓了一跳,她不听的扫过周围的人群,试图向他们求助。 但周围的人根本不会理会她们,纷纷偏开头事不关己的走远了。 她没有办法,顾不上等爹娘出来,搀扶起嫂嫂就往外走。 她知道附近有个朱家村,应该能找到大夫的。 见人离开,那些冷漠的人也没有动容,等于娘于爹出来,看到附近无人暗骂一声:“贱蹄子,都不知道等人。” “回去再说。”于爹没有找她们的想法,更不觉得她们会跑,估计是提前回去了。 于娘不耐烦的皱眉,“等回去看我不收拾她们。” 却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儿媳妇正在往相反的方向走。 嫂嫂浑身都在颤抖,于沛儿急得不行,但力气少走的很累,走在小路上脚步蹒跚,一个失力扑通倒在地上。 嫂嫂已经说着胡话了,凑近嘟嘟囔囔的听不清楚,于沛儿十分焦急,实在没有力气,来回看看终是见到一点萤火越来越近。 只听熟悉的铃声清脆,“叮当——叮当——”在寂静的夜空格外明显。 于沛儿面上一喜,果真见熟悉的二人从远方挑着灯笼缓缓走来。 见有人倒在地上,宁怀赟脚步一顿,带着身边的顾祈霖连忙跑上前,瞧见了熟悉的人也是有些意外的。 顾祈霖看于家媳妇倒在地上,抓起她的手把了把脉,瞬间皱起细眉,她又抓了另一只手把脉,还是一样的结果。 “大悲大惊,有些丢魂了,搭把手。”顾祈霖起于家媳妇的胳膊背在背上,于沛儿连忙帮忙。 她眼巴巴的看着,又想到了什么,急忙道:“别,别回我家,我家、我家……” 她神色惊慌,磕磕绊绊的也说不清楚,只是目光中难掩恐惧之色。 顾祈霖与宁怀赟对望一眼,背着人往朱家村走了。 他们出门前是与朱夫子说了要去看看活判官,朱兄对活判官那是赞不绝口,还说活判官保证他能高中状元,对活判官深信不疑。 朱夫子是读书人,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光长嫂凭空变作娇美少妇就足够叫他头大了,他们出门前朱夫子正要去书房劝劝兄长。 谁知道兄长冥顽不灵,非说自己即将高中状元,带着嫂子在屋里红袖添香。 长嫂不识字,他便带着嫂子习字,本是件好事,偏生没有耐心,教上几遍不会就大发雷霆,一顿贬低。 把朱夫子气得够呛。 听着外面的动静,连忙出去了。 见隔壁的于家女儿与儿媳妇被两人带了回来,哎呦一声,忙转身进屋把自家娘子叫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朱娘子瞧见于家媳妇昏迷不醒、浑身直发颤,吓了一跳。 顾祈霖把背上的人托付给朱娘子和于沛儿,让朱夫子给自己找些纸笔来,她好写个方子抓药。 朱夫子一拍脑门,让宁怀赟同他进书房拿。 进去的时候迎面就听见他那兄长的恶言:“你怎么这么蠢笨,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就知道卖豆腐,待我高中状元你是要让人笑话我有一个只会卖豆腐的娘子吗?人家的娘子个个温柔小意、红袖添香,你什么都不会除了我还有谁会娶你?” 宁怀赟:…… 朱夫子听着气都上来了:“兄长!你总说自己高中状元,高中状元,这没影的事,你怎么听风就是雨,尽听那些江湖骗子胡说!” “若没有嫂子这些年勤勤恳恳的赚钱养家,咱家哪里能出两个读书人,我又哪里能考上秀才,让兄长你次次科举?” “你!”朱兄被怼的哑口无言,就要发怒。 朱嫂子连忙道歉,不安的看着两兄弟:“都是我不对,我就不学了,这么大人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嘛。” “女子无才便是德指的是,若一个女子没有才情便看她的德行。若一个女子才情、德行能占其一,便已然胜过数人。”一道清越男声插入争吵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宁怀赟,他拢袖从容,不疾不徐道:“先帝在时曾有一事,穷书生靠家中老母卖绣品得以读书高中状元,于金銮殿前求得诰命,先帝赐匾赏金,赞其母为民之典范。” “其母并不识字,甚至为赚银钱熬坏了双眼,但其事迹仍旧感动先帝,引得众人敬佩赞赏。朱家嫂子容色虽不美丽,却温良娴淑,凭借双手养活一家供出两位读书人,其功浩大,便是金銮殿前今上听闻也会敬佩不已。” “你一番贬低,不外乎觉得她如今貌美,知晓这般貌美又贤良的女子本不该与你作配,所以肆意贬低以告诉她,她没有人要只能依附于你。但其实她有手有脚,温良娴淑,便是貌丑无盐,便是离开了你亦能活的很好。” 宁怀赟一番剖析,把朱兄心里的自卑全剖析了出来,摆在台面上。 他瞬时扭曲了面容,攥起拳头直冲宁怀赟而去。 宁怀赟轻松拦下,一拉一推把人反剪在墙上,轻描淡写的催促二人:“麻烦带上纸笔,我师妹还等着。” “不许…啊!” 宁怀赟一个用力,让朱兄疼的叫出声。 这被伤害的虽然是自己兄长,但朱夫子莫名觉得好爽,拿上纸笔把嫂子带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判官笔·九 “兄长这样, 已经多久了,我都不知道。”朱夫子颇为感慨的问嫂子。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的兄长不是这样, 他老实敦厚, 甚至说得上内敛胆小, 对嫂子态度一直很好,偶尔还会帮忙做做事。 今日一闹,才发现自家兄长还有这一面,实在是令人吃惊。 朱嫂子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是最近才教我读书的, 自从有了活判官他就变了。” “这张脸,是我有天起来发现变成这样的, 我原以为他看到之后会害怕的, 结果抱着我高兴的合不拢嘴, 嘴里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胡话。” “从那以后, 他就深信活判官的话, 偶尔兴趣来了也会教我识字,只是我太笨了根本学不会……” 朱嫂子低下头, 不自觉挠了挠胳膊, 她总觉得胳膊有些痒,不只是胳膊,浑身都有痒,但挠多了又会出现可怕的淤痕,她心里总有些害怕。 她正失神着,忽闻一声清冷的女声, “别挠。” 是顾祈霖。 她低头写了个方子, 托朱夫子快去找个地方把药抓齐了, 随后看向朱嫂子。 “你是自愿变成这样的吗?” 朱嫂子愣了愣,笑道:“小姑娘,这个就是睡一觉哪里有什么自愿不自愿。不过人都是爱美的,我自小因为貌丑遭受非议,做梦都想变好看,这算是美梦成真?” “是吗?”顾祈霖低垂着睫羽,声音低低的,不紧不慢的开口:“哪怕付出代价?” “你说什么?” “没什么。”顾祈霖看了看书房的门,扣着桌面,她若有所思:“你变成美人快有一个半月了吧?你最好快点做决定,是变回以前的样子,还是美到死。” “快点做决定吧。” 看着朱夫子从隔壁人家借了药回来,顾祈霖站起身去接了药包。 她正要去煎药,就听到朱嫂子在背后说。 “能美到死不是一件好事?” 顾祈霖脚步一顿,她偏头看了看朱嫂子,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安神药得煎上一个时辰,顾祈霖在自己的木箱子里翻出一个药瓶,里面是清心的丹药,倒出一颗喂于家媳妇吃下。 她吃下后总算安稳了些许,浑身也不抖了。 朱娘子松了口气,关切的问:“你们这么晚来,怎么回事?” 于沛儿也不知道,把爹娘带自己去见活判官的事说了。 “养魂还魄?”再次听到这个词,顾祈霖若有所思。 朱娘子也觉得奇怪,担忧道:“你家,莫不是想要养鬼不成?” 若是这般,那可真是太吓人了。 顾祈霖闻言抬眸,她把玩着脖子上的琉璃瓶,想着于家那张招鬼符深思着。 “在民间传说之中,魂与魄分别代表了不同的东西,人的魂是好的,是人的意识,人的魄是坏的,本能就是要害人的。魂魄不能久留世间,当鬼魂没有了执念就会散去,强留下来的破就成了害人的东西。” “养魂还魄,到底招回来的是魂还是魄?”亦或者都有。 于沛儿并不清楚,她茫然的摇摇头。 几人正说着,于家媳妇突然一个激灵猛然睁开了眼睛,她急喘着粗气,浑身都在发抖。 手脚本能的四处乱蹬,似在挣扎。 顾祈霖愣了一下,迅速把人压制了,没叫她伤着人。 差不离那药也煎好了,由朱嫂子端过来,硬是灌了下去,于家媳妇可算平静不少,喘着气神情逐渐就清明了。 “嫂子,你没事吧。”于沛儿有些担忧。 就见她突然捂着耳朵尖叫出声:“于宣,于宣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什么?嫂嫂你说什么?” 于沛儿也有些激动,她面色刷白不敢置信的重复询问,因为离得近险些被嫂子踹了出去。 顾祈霖看她不太冷静,让朱嫂子把煎剩下的药渣冲碗热水端过来,把清心丹溶进去,又结结实实给于家媳妇灌了一碗。 苦涩的药味顺着喉咙咽下,于家媳妇捂着喉咙咳嗽几声,总算冷静下来不再挣扎大喊。 顾祈霖给她顺了顺背脊,认真的握着她的肩膀逼问:“回来了是什么意思?他还魂了?回来的是魂是魄?” 于家媳妇安静之后缓了许久,最后僵硬摇头:“不,不,是活判官,活判官把他从地下请上来了。” “爹娘这些日子都会去找活判官,每次都会给钱托活判官通灵,我先前听见过他们商量……” 但没有想到会是真的。 一想到那个男人的声音从活判官口中吐出,她就浑身发颤,喉间再难发出声音。无影的疼痛在身上蔓延,令她本能的感觉到恐惧。 这话令所有人面面相窥。 半晌顾祈霖开口:“你确定是他的声音?” 于家媳妇点点头:“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犹如恶鬼一般,纠缠着她,她永远不会忘记。 “活判官此前,可曾见过你夫君?”顾祈霖又问。 这个问题难以回答,于家媳妇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并不清楚。” 顾祈霖看她浑身又发起颤来,掖了掖被角便站起了身:“你先好好休息。” 朱娘子送她出门,还惦记着于家媳妇,总是回头看看。 到了门口语气感慨:“真可怜,她嫁过来的时候,我才刚随相公搬到于家村,起先还能见她露几份笑,后来逐渐就沉默了,身上总带着伤,夜里还能听见打骂声。 好不容易怀了孩子得了几分礼待,又……唉,婆家听信了骗子,别把底给掏了,日子更难过。” 顾祈霖原先猜到了几分,听到旁人说也没意外,不过朱娘子的话倒叫她有些惊讶。 “你觉得活判官是骗子?” 朱娘子左右瞧瞧,将她拉远了些,小声道:“我总感觉奇怪,但家中兄嫂不听,有主意的很,说不准那活判官真有几分本事,但你说这什么有本事的还做恶事?” “道长你有所不知,我前些日子出门不小心撞了沛儿她娘,瞧见她篮子里露出一袋银子,瞧着得有大几两了,日日都提着银子出门,带回些符纸药材灌着沛儿喝,不晓得干什么,不太正经。我也不敢和我相公说,怕他觉得我嘴碎。” “符纸?药材?”顾祈霖瞬间皱眉。 地方里驱邪,求个道观、神婆喝喝符纸倒也正常,就是没病没灾也没遇见什么诡事喝这些就有些奇怪了。所谓是药三分毒,有的时候人没病,反倒是乱喝药喝出病来了。 顾祈霖有些在意,她想了想,刻意透露点消息给朱娘子:“不知娘子对你嫂子换脸一事如何看?” 提及这事,朱娘子自个也觉得奇怪,泛起了嘀咕:“约莫真有什么怪力乱神,我还真有些奇怪。” “就怕不是怪力乱神。”顾祈霖小声念了一句,只有自个听见了。 对朱娘子道:“皮囊再美,不是自己的终不是自己的,你嫂子现在回头还来的急。” “啊?” 顾祈霖没有解释,在外头等宁怀赟从书房神清气爽的出来,跟着他回了房间。 宁怀赟在书房教训了朱兄一顿,引经据典,从力量到学识让他感受到贬低的力量,出来时心情不错,嘴角都上挑起愉悦的弧度。 “于家是什么情况?” 他提着水壶给自己和顾祈霖倒了杯茶,端起茶杯姿态优雅。 边喝水他边听顾祈霖讲事,听着这些古怪事情,指尖在桌面有规律的敲击着,他深思苦索,长眉微蹙。 “顾姑娘以为呢?” 顾祈霖回:“京中有善口技者。” 让宁怀赟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放下茶杯大笑出声。 “原来顾姑娘也看杂书的吗?” “师傅以此篇介绍口技者。”顾祈霖解释,又好奇:“是什么杂书?” “唔,悄悄告诉你。”宁怀赟朝她招了招手,神神秘秘道:“是收藏在皇室藏书中,前朝收录的《大燕神秘职业》,其中介绍各种职业能人,如赶尸人、苗蛊师、水族鬼师、禹族祝由等诸多职业,仅此孤本不让外传。” “你要是想看,我背给你听,不能外传。” 顾祈霖沉默许久,突然开口:“这书,我好像背过。” 宁怀赟:?? “莫非,顾姑娘的师傅是什么隐世高人不成?”他猜测着。 按理这类书籍早已销毁,唯有皇室有所收录。他曾在大儒的指点下阅遍皇家藏书,学习帝王之道。身任太子之职也曾受巫蛊毒害,被废后竟只能看这等杂书度日。 此后放逐边疆,一路艰难,更知民间疾苦,其中隐世能人辈出。 若顾姑娘的师傅当真是什么隐世高人,无怪难寻其踪。 谈及师傅,顾祈霖扁嘴,“他下山早,我只记得他满嘴道理,有酒快快活活一日,吃了这顿不忧下顿,为人随性又放纵颇为邋遢。” 也不知师傅下山后过的怎么样,还有没有酒喝。 顾祈霖想着山中埋的好酒,由衷的担忧起来了。 “啊,听起来像是能落魄成乞丐,一路乞讨的类型啊。”宁怀赟由衷感慨。 可能这就是大佬吧。 希望师傅别流落到乞讨的地步,这他们可真的找不到。 第93章 判官笔·十 “朱家嫂子的事应该是由郭屠夫做的。” 所谓画皮换貌, 顾祈霖一早便暗自琢磨过,朱家嫂子的面部未动,脖间也无痕迹, 像是整个身体都变了。 但是她接过药碗时暗自摸了朱家嫂子的脉搏根骨, 身子应是没有变化的, 还是三十多岁的身子,并无什么神法可以让肌肤一夜之间焕发新春。 极有可能,便是这外面这层皮不是她的。 顾祈霖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直叫宁怀赟打了个冷颤,有些不敢置信。 “你是说她外面这层皮是别人的?” 这怎么可能?人若剥去皮囊, 又如何能活。便是再覆上别人的皮,按理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若是直接叠附上去呢?”顾祈霖冷不丁的开口。 “可画皮师真的能做到这一步吗?”宁怀赟有些不信, 这事细细想来还真有些惊悚。 倘若是真的, 那朱家兄长想来也参与其中。 宁怀赟略一思索, 总算明白了顾祈霖先前那句“等”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是在等外面那层皮出现问题?” 顾祈霖颔首:“这些说来不过是我的猜测, 他们不会信的。” “皮囊再美也是别人的, 换到自己身上注定不会长久,王夫人时常换皮除了爱美之外想必也有人皮不能长久使用的原因。她已经这样一个半月了, 差不多就这几天了。” 人皮其实很薄,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厚,经过特殊的处理是可以使用出人皮面具的用处的,甚至更贴合人的身躯。 但这注定是不长久了,此法过于恶毒,用在身上迟早会遭到报应。 顾祈霖喝了口水,想着这些, 也有些忧虑。 宁怀赟认真想过之后, 不由蹙眉:“可若是这样, 朱家嫂子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顾祈霖摇头,她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事,心里也有些担心气闷。 “我没有办法把皮分开,得让画皮师来。” 画皮师是一项很精巧的工作,传承艰难,顾祈霖只有理论没有实践,画皮师如何把两张人皮融为一体她完全想不出来,如何分开于她而言更是天方夜谭。 想到这些,她不由垂首看着鞋尖,默默沮丧自闭。 宁怀赟立刻出去寻了纸笔回来,语气凝重:“郭屠夫应该还没行刑,我现在传信应该还来的急。” “你是想让郭屠夫做?”顾祈霖歪了歪头,就见他提笔下宣纸上写字。 开头就是汶苏郡。 她不由指了指开头,黑纱正对着他,无声表示疑惑。 “画皮一案牵扯甚多,汶苏郡作为上级已经完全接手此案,给汶苏郡写信才有效果。” 写字的位置被白玉细指挡住,宁怀赟也不恼,耐心的解释。 在书信上把换皮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希望汶苏郡能赶得及,及时挽救一条人命。 “其实,要我动手也不是不行……”顾祈霖吞吞吐吐的开口。 她从来不说大话,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只是此法实在不妥,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说。 宁怀赟挑眉,十分惊讶:“连这事顾姑娘都会,还有什么你不会的吗?” 他笑脸盈盈,撑着下颚勾起一抹浅笑,星眸愉悦的收紧,眼尾上挑出玩味的弧度。 顾祈霖听出话语中的戏谑,抬眸对上男人含笑狡黠又暗藏鼓励的双眸,扁嘴说不出什么感觉,有些被看穿的委屈又有点酸酸涨涨的。 指下意识的扣弄着桌沿,嗒嗒作响。 “有些惨烈……” 顾祈霖知道个方法,可以调制出一种腐蚀性的药液,腐蚀掉外边的皮肉,但很可能连里面的皮也一起腐蚀了。但因其的作用,是用来清理烂肉的,腐蚀过后反而会促成伤口的愈合,某些情况下是个很好的救治方法。 用这种方法只能说是万不得已,实在没有办法才能这样做。 但…… “我在想,她下面的皮,快要腐烂了吧。”顾祈霖有这个猜测。 想要将两张人皮完全贴合在一起,就算是专业的画皮师也没办法保证没有一丝一毫的损耗,何况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 朱家嫂子可能没发觉,但顾祈霖察觉到了,她一直在挠自己的皮肤,留下的痕迹逐渐会变成淤血,很可能就是属于自己的皮肤开始出现问题导致的。 但这种情况处于隐面,她没办法确定。 宁怀赟摸了摸她的头,“不要太焦虑了,先等等汶苏郡的回信吧。” “嗯。”顾祈霖闷闷的嗯了一声。 为今之计,也只能指望汶苏郡的回信了。 不过汶苏郡的回信等来前,于家两人就得先回去了。 于家媳妇托了安神汤所赐,总算平静的睡了一夜,大早就要告辞离开。 她们不见了一夜,公婆不一定会找她们,但若早上起来没瞧见早膳,该有的责罚是不会少的。 于家媳妇带着于沛儿与朱家人告别。 朱家嫂子昨夜听了个大概,觉得她们可怜,想到自己嫁进来虽然吃了十几年的苦,但叔叔考中秀才能教书后,日子也逐渐好起来了。 有心帮衬,提了点菜送她们,让她们拿着走。 朱家娘子也劝:“你家婆凶恶,你带着点东西回去,她好歹能容你几分。” 于家媳妇没要,道谢之后沙哑开口:“那药我暂时没钱还你们,日后攒到钱了……” “邻里乡亲的,不要说这些,那药也不值钱。”朱娘子没肯答应,温温柔柔的一个人强硬起来也很坚定,直把篮子往她们手里塞。 于家媳妇不要,就让于沛儿拿着。 “拿着吧,别叫你爹娘说道。” 于沛儿吸了吸鼻子,依赖的抱了一下朱娘子,这才带着东西搀扶着嫂嫂回去。 她们走的时候早,天蒙蒙亮就走了,紧赶慢赶说不准能在家里老人醒来前回去。 朱家日子虽然好过些,但早膳简省,家里也没人下地。缸里捞了辣白菜、泡萝卜切了,随便拌了一下,熬了锅粥便够了。 朱娘子端菜出来,见两位道长醒了,不好意思的擦擦手:“家里就这些,道长将就下。” 朱家兄长看他们出来的晚,哼了一声,指桑骂槐道:“家里什么时候养了猪,日夜睡着还能给家里填点进账,人日夜睡了就只有饿死的份。” “兄长!”朱夫子一听,忙喊了一声,有些不高兴。 这可是他请来的两位客人,兄长这么阴阳怪气的他面上也不好看。 宁怀赟并不在意,轻描淡写的反驳道:“确实,养头猪都比黄粱一梦的书生值钱。” 这是在暗指他异想天开,只会做大官梦。 朱兄一听就急了,一拍桌子起身,被朱夫子拉住了。 宁怀赟偏头,状似无意的告诫身边的顾祈霖:“知道哪种人最无用吗?一言不合就发脾气的,多是踩中了他的痛点,无能狂怒罢。” 顾祈霖若有所思的点头。 虽看不清面容,但朱家兄长总觉得这人在看自己,顿时涨红了脸。 宁怀赟也没占便宜,知道他们家不过寻常人家,吃过后扔了块银锭到朱兄碗里。 叮的一声,像极了赏路边讨饭的乞丐。 宁怀赟这番动作实在失礼,顾祈霖虽然不通人情但看对面人的目光,没忍住拉了拉他。 他不动声色的把顾祈霖的手推下,示意她别急。 修长的指点了点桌面,他朝朱夫子指了指,示意对方跟着自己来。 朱夫子这一顿早膳吃着就很尴尬,终于能下桌了,忙不迭走了。 到了暗处,他回头瞧瞧生气的兄长,心里也有些不愉,只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谁知宁怀赟接下来的话,让他再难有丝毫不愉。 “你家嫂子快死了你知道吗?” 朱夫子大惊,他疑心宁怀赟报复,语气有些不好,“道长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吗?”宁怀赟点了点下颚,抬首瞥了瞥朱兄的方向。 “你不妨查查,他最近是不是给活判官送钱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官府的告示,画皮案出现的地方离这里有三四天的路程,虽然不算远但此地消息闭塞,没有正经探寻也很难知晓点什么。 不过官府的告示朱夫子看了不少,还是能分清真假的。 “这是?”告示上明明白白把画皮案一事写的清清楚楚。 宁怀赟目光从无能狂怒的朱兄身上收回,压低声音,神秘又认真的点了点告示上画皮案三字。 “不瞒你说,我与师妹是官府编外人员,来此是为了查画皮案。” 朱夫子被他认真的语气唬了一跳,也有些慌了:“这…这告示上不是说已经解决了吗?” “解决?”宁怀赟意味深长的念了一句,添油加醋的把画皮鬼藏匿一张人皮的事说了,指了指正在收拾桌子的朱家嫂子。 “你知她现在用的脸,不是别家女儿的人皮?郭屠夫一个半月前来过此地,你不妨去查,时间对不对的上。” “那活判官,官府已经盯上他了,疑心你兄长与活判官有密谋。” 宁怀赟一顿添油加醋,把老实本分的朱夫子骇得够呛。 “这,这是真的?”他抖了抖手,这一辈子老实本分,也没想过会遇见这事啊。 宁怀赟没有回答,幽幽一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兄长现在很危险。” “你不信,可以去试探试探。” 朱夫子浑身一抖,手中的告示就这么飘飘荡荡的落了地。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判官笔·十一 宁怀赟一顿连哄带骗、胡说八道, 把朱夫子吓得心神不宁,看着自家兄长神情古怪纠结。 可不管他如何纠结,宁怀赟带好帷帽, 与顾祈霖一道出去了。 他们走远了些, 找了个驿站把信送出去, 估摸着如何也要等上几日,这几日自然得先在此地住下。 正走在路上,迎面瞧见了朱兄鬼鬼祟祟的走在路上,应是没瞧见他们,左看右看十分谨慎。 到底是有些古怪, 宁怀赟与顾祈霖对视一眼,默契的躲了起来, 跟随在他的身后。 朱兄一路躲躲藏藏, 也不知去往何方, 直往小道上走。 渐渐的, 四周的景色就有些熟悉了, 没走多远果真瞧见了活判官的屋子。 那屋子破破烂烂,勉强遮风避雨, 外边瞧着倒没什么问题。 只是里头住了个活判官, 这朱家兄长鬼鬼祟祟敲门,着急忙慌的往里挤,怎么看都十分有问题。 两人疑心是要密谋什么,默契的隐藏脚步,择了好位置如影一般窜到屋下,躲藏在墙角, 做了回梁上君子听墙角。 只听屋里隐隐约约传出说话声。 是朱家兄长在说:“你说我只要帮你造势, 你就能让我考上状元……你弄好没有?” 活判官的话模模糊糊, 语气有些不耐。 “急什么,就算是……官府那边查的严,明年一定……” 朱兄:“我可是把娘子都搭了进去,你先前找的人什么时候来,若是再这样拖下去……” 活判官:“那就再娶一个好了!反正你也不喜欢现在这个,你不是说她管你管的严,早就想换个温柔小意的美人吗?” 屋里一时就没了声音。 半晌才听到朱家兄长胆怯畏缩的声音:“这,这不好吧,她到底帮我家……” “嗤,怎么,现在人变漂亮了,心也软了?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活判官有些不耐,语气越加讥讽:“你放心,就算是真死了,官府也查不到你身上。说好的事我会安排,你就老老实实等着做你的状元郎吧。” 朱兄一咬牙:“好!只要你说话算数。” “你放心,亏待不了你。” 谈话间,脚步声从屋里走出。 宁怀赟与顾祈霖往屋后一躲,只听一声开门的声音,有人走出来了。 顾祈霖探头想看看情况,被宁怀赟敏锐的捞了回来,牢牢困在身边。 活判官的目光在四下一扫,眼神阴霾凶狠戾。 “怎、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我多心了。”活判官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没在意方才的动静。 把朱家兄长打发走了便合上门。 脚步声在屋里走动。 宁怀赟不动声色,按耐住性子等了许久,确定没有动静之后才松了口气。 方才情况紧急,顾祈霖被他一把捞进怀里,小小一个现在还趴在他的身上,随着松懈下来低头一看,宁怀赟顿时犹如烫到一般连忙松了手。 无声指了指旁边,示意她跟自己来。 顾祈霖犹不死心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能瞧见,跟着他从旁边的林子离开。 两人听到这番密谋,若有所思:“原来,这都是为了造势。” “那活判官就是个江湖骗子,那一手画图为真的手法京城戏子玩过不少,招鬼上身也有可能是口技之术,说来说去都是些诓骗眼界狭窄老百姓的手法。” “但若是真做到了画皮的法子,可真是造势利器。”将这一切理顺之后,宁怀赟嘴角上挑出几分不屑讥笑,星眸沉冷阴霾。 “坑人钱财的江湖骗子。” “他知道换皮会死。”顾祈霖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方才听到这些,探头出去,若真是让她瞧见了朱家兄长,只怕是耐不住性子爆锤这人。 他还知晓自己的娘子这些年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明知此事会死毅然决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临了知道怕了,也不知因为良心发现。 不过是因为舍不得那美丽的皮囊,与东窗事发的畏惧。 “他不过是知道,除却自己娘子之外,再没有这般无怨无悔伺候他的貌美女子,贪恋其美丽的皮囊与其无怨无悔伺候他的心罢了。” 宁怀赟咬着一口银牙,说道这些面上愤恨难掩。 可那女子何辜?不过是出嫁从夫,一心一意伺候丈夫,期颐家庭和睦的美好日子罢了。 “这世间对女子实在苛刻,富贵与否总是女子受苦,实在不公。” 然世事如此,千百年来皆是如此,女子本弱,难免遭受压迫。而这世道,又难给她们一份公平可言。 顾祈霖抿着唇,还是觉得心绪难平,转头就要往回走。 被宁怀赟拦了下来:“顾姑娘这事要去哪?” “我去把活判官打一顿!” 她目光灼灼,显然是意难平之下的决定,但她冲动之时从不后悔,定然是要去这么做的。 宁怀赟也有这个想法,但请她缓缓,莫要冲动。 “活判官既然是要装神弄鬼,为了钱财做的祸事必不止于此,我们还需忍耐。若是能证实他与画皮一案有关,即刻便能将他缉拿归案,定然叫他付出代价。只是朱家兄长而今着急,想必是下一次换皮的时候快到了,我先前已在信中说明,还需待汶苏郡派人过来救人。” “这件事可以先报官吗?”顾祈霖犹不解气,气恼的鼓了鼓腮帮子。 宁怀赟考虑过此,垂下睫羽低叹道:“若是有人告他淫祀揽财倒也好说,只是他颇为谨慎,也无当事人愿意出面。” 而且并不知晓他上头有没有人,此地衙门是否狼狈为奸。 那活判官那么信誓旦旦保证能让朱兄高中状元,让宁怀赟疑心他上头有人,此地衙门有伙同之嫌,不宜轻举妄动。 说来说去,都只能按兵不动。 但两人商量,夜里再过来打探下消息。 活判官骗人也要借着夜色遮掩,他们夜里来打探或许能探到什么。 两人结伴而行,走在路上心里都有些闷。 叫朱娘子远远瞧见了,追上来笑着打趣:“两个人特意出来怎么都不说话,是来散步的吗?” 她提着篮子,是要下地。 朱家早年供着两个读书人,地都卖的七七八八,都靠着大嫂卖豆腐省吃俭用养着。现在日子好过一点了,也没攒够钱买地,只有一亩菜田,供自己吃菜。 朱娘子怕家里来客招待不周,提着篮子下地折菜吃。 两人顺势跟着她下地帮忙,看看有什么菜吃。 朱娘子在架子上掰了根黄瓜,拿裙摆擦擦掰成两半给了他们,下次摘了些青菜、葱蒜,一边笑着说:“等回去让我家嫂子给你们弄豆腐饭吃,她做的豆腐饭可好吃了,拌上酱汁能吃上一大碗呢。” 宁怀赟便笑道:“听起来很好吃。” “朱夫人,你回来之后,可曾听到什么关于活判官的传闻?” 朱娘子动作一顿,闻言皱眉:“我今早出来洗衣服的时候听见一些婶子说了,我听着不是什么好人。” “我跟你们说。”她左右瞧瞧,凑近小声道:“我听她们说,那活判官有些邪门,有些人不信这些说他不对,转头都遭了殃,不是断腿就是断手,还有突然被虫蛇围困的,听着就吓人。 具体问他管了什么,好像求子、姻缘、招魂、改命…什么都管,听说还能换脸,我现在瞧见大嫂这年轻样,我总觉得有些可怖。” “我今早与她打招呼,瞧见她胳膊上有些淤青,密密麻麻的十分骇人,不像是磕磕碰碰,就……”朱娘子想要描述一下,但实在说不清楚。 顾祈霖默默搭腔:“是不是很多小黑点组合在一起,有点像尸斑,也有点像老人斑,密密麻麻的。” “对对……”朱娘子话还未落地,自己先回过味来了,神情有些惊恐。 “这、这……两位道长,这莫不是什么精怪不成?” 顾祈霖的描述实在贴切,就是很多小斑点凑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像是小黑虫,丑陋又难看。 再说嫂子一夜之间换了副面容,朱娘子心里难免有嘀咕,总觉得不真切,昨日总是盯着她瞧,有种诡异的陌生感。 她没好意思和自己丈夫说,只是看着那张脸,总觉得僵硬虚假,像是传说中顶替人出现的恢诡谲怪。 那是她看到了,顾祈霖心说。 为何说的那么真切,是因为她已经看到了,昨夜也与宁怀赟讨论过此事。 但画皮师的法子她并不清楚,具体贴合了多少皮肤她也没底,自己那个法子虽能保人一命,但全身的肌肤也毁的差不离了,是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能用的。 最好是让郭屠夫自己来。 但这些先不能说,免得遭她害怕,只是顾祈霖先前那番话说出口,现在也不好解释了。 宁怀赟出言安慰她:“那确实是你大嫂,人还是这个人,也先别慌,我们瞧过了,不是怪力乱神的事。” 朱娘子松了口气,松到一半,就听到下一句。 “虽不是怪力乱神,也是人命关天,要美貌还是要性命,你还是得问问你嫂子。” “这是怎么说?”朱娘子急忙追问。 宁怀赟便没说话了,端的是神秘莫测,叫人摸不着头脑。 第95章 判官笔·十二 朱夫子夫妻都被提前透了底, 夜里床上一对,心头都是一惊。 到底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朱夫子没有含糊, 先去按宁怀赟说的仔细查了。 仔细查了几天, 一一对应, 并无错处,反倒还多查了些东西,瞧着就心头一惊。 夜里去寻兄长对峙,看他在书房里老老实实坐着,还要劳累一天的嫂子在旁边红袖添香, 朱夫子心里就憋着一股气。 “嫂子,我找兄长说说话。” 朱家嫂子看看这两兄弟, 答应一声, 提着蜡烛出去了。 只是临了要走, 不知怎的又吹了蜡烛暗自躲在门后听两兄弟谈话。 “兄长。”朱夫子先问了声好。 朱家兄长这几日看书不太认真, 对朱夫子也没个好脸色, 冷哼一声合上书,阴阳怪气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兄长, 留那两人在家, 是存心气我来了。” “是兄长你太过分了!”提及这些,朱夫子有些生气。 这几日兄长明里暗里找两位道长的麻烦,以前老实本分的兄长真是变样了,再一想他做的那些破事心头火气。 好歹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这不是能光明正大讨论的事,谨慎的开窗看了看外头, 确定隔墙无耳才紧锁门窗, 回到屋里。 朱家嫂子险些被他这一举动发现, 心头就是一惊,也犹豫自己是不是要走了。 但随即一道低语含糊入耳,激起一身冷汗。 “是不是你让活判官把嫂子变成这样的?” 朱兄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懂我的意思,你与活判官合谋给他造势,交付了钱财让他把嫂子变成现在这样,是与不是?” 朱家兄长听到这话就是一惊,浑身冒起了冷汗:“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再说你嫂子是活判官变美的,大家都知道,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送钱是因为他给我算命,说我能高中状元!” “所以你还是给活判官送了钱!”朱夫子只觉得头痛欲裂,竟然是真的,他兄长真的听信那些恢诡谲怪的东西! “你知不知道,那活判官就是个江湖骗子,什么判官笔做法变美,那是将死人皮披在活人身上!作孽的画皮师半年杀了十几位无辜少女,已经被官府缉拿,你猜他们什么时候会查到你这里来!兄长,你真是……” 朱夫子一顿训斥,气得拍手打转,一想到官府随时可能查到自家都头皮一炸。 “兄长,你现在必须得老实告诉我,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事!” 朱家兄长一听这些,大惊失色:“什么!那画皮师被抓了?” “难怪他这么久还没来,这可不行,他先前许诺我让你嫂子更漂亮的,现在可怎么办……” 他嘴里嘟嘟囔囔,听在朱夫子耳朵里,只觉得心间发凉,难以置信。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那点子粉红皮囊?!” “那画皮师将死人皮披在活人身上能用的什么好法子?说不准有什么隐患!那可是活生生杀死别家姑娘做下的恶事,指不定就要报应到咱家来!” 朱家兄长不耐烦的甩开他的手,厌烦道:“哪有怎么样,人是他杀的,又不是我杀的。真有祸事也是报应到你嫂子身上,那画皮师都说了,只是让本身的肌肤溃烂而已,她还可以披上更漂亮的皮。” “你不懂,活判官许诺我高中状元,等我考中了状元当上大官,还不愁没有女人?多漂亮的皮囊都可以找到。” “我早就受够了,凭什么你可以娶个媳妇温柔小意还能当个教书先生,而我年年会试不过只能做个无用的童生,被人笑话。你嫂子每天就会说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为了一文钱掰扯半天……等我考上状元,所有人都要仰望着我,咱家也可以过更好的生活不是吗?” “你、你……”朱夫子被他这番言论气得浑身发抖:“状元,状元,状元要真的是用鬼神之事就可以达成的,这天下早就有无数个状元了!那活判官是个什么东西,能借你出来造势,就是看你穷看你无权无势好哄骗,随随便便就能打发掉!” “嫂子哪里对不起你!她每天起早贪黑卖豆腐是为了谁?我的秀才难道就是平白得来的吗?你想过好日子,你不自己努力,你祸害枕边人!你祸害家里!” “我、我……”朱夫子在旁边找着东西,实在找不到什么,抄起一本厚书砸了过去。 “我今日就要替嫂子好好教训你这个祸害!嫂子嫁给你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诶,二弟,二弟……”朱家兄长四处躲着,被砸了好几下。 跑到门口,被朱夫子堵在门口砸。 突然门开了,朱家兄长“哎呦”一声,跌在地上。 而朱夫子举着书本,再也砸不下去了。 “嫂……嫂子……” 朱家嫂子立在门口,眼泪在眼睛打转,她发了狠,这个一辈子都在伺候父母孝敬公婆,不敢忤逆丈夫的可怜女人再也忍不住了。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第一次感觉枕边人如此可怕,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或许有自欺欺人的期盼,也有难以置信的愤恨。 “朱单!我自从嫁给你,没有对不起的地方。所有人嫌弃你,说你笨说你蠢我没有一次没有帮你说话,人家说我丑说我蠢我认了,就算是被人说泼妇、铁公鸡,我扣扣搜搜就是为了给你攒钱考试!” “你就是这么对我,你就是这么对我?!” “你想我死吗!!”她高举着手,面对瑟缩着身子眼神闪躲的丈夫,疯了一般拍打他。 口中发出支离破碎的怒吼,像是彻底决堤的洪水一般,这么多年的怨恨瞬间倾泄而下。 她嫁入这个家的时候,家里一穷二白,婆婆身子不好,公公也去了。她每天起早贪黑,想尽办法省钱,养着一家四口人。 丈夫、叔叔是读书人,婆婆不允他们下地,是她顶着大太阳在烈日下耕种割草,挺着大肚子去放牛喂猪,第一个孩子就是这么没了,再也不能生了。但她的丈夫老实本分,一心一意对她好,叔叔听话有本事,考中秀才时常贴补家里帮她做事,她以为这就够了,一生忙忙碌碌也就过去了。 可结果! 她的枕边人为了权势不顾她的性命,用随意的口吻说只是全身溃烂而已。 他就没想过,她会死吗? “啊啊啊!!” 绝望的呐喊响彻天际,朱嫂子浑身颤抖,疯了一般拍打朱单,只恨不得从他身上剥下一块皮来。 “嫂子,嫂子你冷静一点……”朱娘子不明所以的劝阻,突然一个东西落在手背上,顺着肌肤滑下去,留下一道血痕。 嗒叭—— 嗒叭—— 一块又一块,血色的薄片落下。 剧烈的疼痛令朱嫂子停下了动作,她在朱娘子惊恐的目光中,看到那双眸子里倒映着她面目全非的影像。 她摸了摸脸,浑身不自觉的发颤。 手上猩红一片。 一瞬间天旋地转,眼前的猩红可怖骇人,不断的在面前扩散着扩散着。 世界只余下血红。 “啊!!!” · “终于来了。” 远远的,火光将夜幕点燃,明亮的火将地面照亮。 吱呀——吱呀—— 运押车被马拖拽着发出碰撞的声音,锁链“哗啦哗啦”,混杂在夜幕虫鸣声中,越发清晰。 捕头从马上下来,对着等候在路边的二人一拱手。 “可是宁公子与顾姑娘?” “正是。”宁怀赟拱手回礼,目光看过这一队官兵,着重看去那运押车。 郭屠夫遭受了半月的牢狱之灾,四肢报废瘫痪不能自理,又赶了几天路早已蓬头垢面,浑身脏污。 宁怀赟嫌弃的“啧”了一声,突然觉得不妙。 “他四肢废了,怎么再取皮?” 顾祈霖:!!! “……我没想到。”顾祈霖抿了抿唇,有些无措。 先前只顾愤恨,现下想起还要取皮的事,就开始后悔了。 “是说有个女子被他披上人皮的事吧?”捕头听到二人对话,忙从队伍中招来一位大夫与一位仵作:“这是汶苏郡最好的仵作与大夫,想必定然派上用场。” 仵作与他们老相识了,笑眯眯的招手:“好久不见了,二位。牡丹仙一案之后,二位再破画皮案,真不愧是洛道长的弟子,就是侠气云天!” 宁怀赟心说,还是算了,他们也不想掺合这些事里。 而今天色已晚,捕头一队过来没有先与此地衙门打招呼,而今寒暄完上马一拉缰绳,与两人告别:“两位,我们得先去与此地衙门交接,就不寒暄了,明日再设宴答谢二位。” 说罢,命令队伍继续前行。 宁怀赟看着他们离去,摸了摸顾祈霖的脑袋,安慰道:“最好的衙役与大夫都来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顾祈霖没搭话,就连黑纱都无精打采的垂落不动。 身后突然传来几声急唤,是一路寻来的朱夫子,他看见两人如遇见救星一般,满眼写着庆幸。 “不好了,不好了!两位道长,我嫂子她,我嫂子她……” 黯淡的月色突然被云层遮掩,冷风逐渐吹拂而来,带来一丝阴凉。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判官笔·十三 哐当—— 厚重的大门被踹开, 夜里的寂静还没有过半,很快又被喧闹吵醒,惊起一阵寒鸦飞过。 骏马踏着破碎的大门闯入衙门, 手握火把的官兵从门外一贯而入。 衙门众人来不及反应, 匆忙之下披着外衣冲出屋子, 就见几吧利刃横置面前,冰冷的刀刃在夜空下银光一闪而过。 留守的县太爷还没来得及发火,一块令牌落在面前,一张告令在面前展开。 “传郡都令,本官现接手此地衙门, 你们从旁协助,不得违抗!” 县太爷一哆嗦, 接过告令一瞧, 正是由南洲主城汶苏郡发来的, 上面的郡都印不容造假。再一看四周官兵, 衣着皆是高层守城将。 不由双腿一软, 跪倒在地双手高举,瑟瑟发抖:“官爷, 这……这是为何啊?” 捕头并未理会, 从旁过来一个小兵,小声报告:“大人,都控制起来了。” 他才点了头,从战马下来。 “有个大案,查到此地有人与官府勾结,造邪神祭淫祀, 谋害百姓收揽钱财, 郡都大人特派属下来此查案, 你只消配合,若是清清白白自然无事,若是……” 捕头危险的看了看县太爷,冷哼一声,一双利眼犹如出鞘的寒刀。 县太爷方被人扶起来,就软了双腿,险些又跪了回去,浑身都打起颤。 “冤枉,冤枉,我怎么敢这么做!” “你若是没做,你怕什么?”捕头双目一眯,直把县太爷问到哑口无言。 “你们把县太爷扶好了,来人,搜查!” “是!” 官兵们举着火把,把此地衙门留守的人全抓了起来,遍地搜查,行事十分利落没有一丝迟疑,到处都是哀求之声。 宁怀赟追来时正好遇见这么个慌乱局面,顾不得这些,提走要犯还需要捕头的答应。 捕头面对宁怀赟十分客气,见他匆忙而来拱手问好:“宁公子可是有什么要事?” “要事了,你们带来的仵作和大夫借我,还有郭屠夫,麻烦派两个人,我要提走。”情况紧急,宁怀赟把事情三言两语说了。 捕头一听事情紧急,不容耽搁,忙把大夫和仵作叫来,又点了两个官兵跟着。 临走时叫住宁怀赟,说:“我有一个想法,而今衙门已经被我们控制,不若今日趁热打铁把活判官一锅端了,您觉得如何?” 宁怀赟想来觉得不错。 与其明日打草惊蛇、夜长梦多,不若今日一同做了,还能抓着几个找活判官施法作乱的。 他略一思索,与捕头说:“如此甚好,待我把人送到地方,便回来给你们带路。” “诶,好!”捕头一点头,催促他快去快回。 在路上,宁怀赟与仵作、大夫简单的说了一下情况。 一到朱家,朱夫子在外等着他们,没有迟疑直接把囚笼送进来院子里。 隐隐约约,能听见屋里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大喊。 大夫一听不妙,连忙往屋里走。 朱单一看这些人要往屋里走,里头还是他家娘子,直接拦在门口:“不行,你们不能进去!你们几个男人毁我娘子清白……” 他话还没叭叭完,被忍无可忍的宁怀赟摁在门框上,厉声呵斥:“闭嘴!蠢货。” 朱夫子双手染血,眸子惊恐的颤抖,磕磕绊绊的问宁怀赟:“嫂子她,她会没事吧?” “会没事的,衙门那里要连夜去把活判官给端了,我得先去看看,你在这里看着,顾姑娘问起你帮我解释一下。” 宁怀赟从旁边弄了根麻绳把不断挣扎的朱单给捆了,嘴里塞上抹布,嘱咐两个官兵看着。 朱夫子只会点头,浑身都在颤抖。 交代完朱夫子之后,宁怀赟把拉囚车的马给卸了,利索上马头也不回的融入着黝黑的夜色之中。 · 此夜月色黯淡,天幕黝黑无关,明火在火把上燃烧,在林中穿行而过。 还在等候活判官传召的百姓搓了搓手,还不知道大祸临头,正低声与家人交谈着。 “钱带够了吗?” “带够了爹,真的要这么做吗?”年轻的男子这么说着。 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点萤火,逐渐靠近变成大火把,逐渐从四面八方用出一堆手持火把的官兵。 “啊!你们要干什么!” “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我们都是良民啊!” …… 此起彼伏的求饶与怒骂声惊扰了夜幕寂静,一瞬间原本平静的偏僻小院只余下喧闹声。 只听骏马踢踏,踩在泥地上,嘶吼着停下。 一队官兵被宁怀赟带领,有纪律的在林中穿行,他们动作迅速,猛然从林中扑出。不过几息就将外面游走的百姓抓了个一网打尽。 哐当—— 一脚踹进屋内,官兵们鱼贯而入,火把将外面的夜幕照的通明,隐隐约约照入屋内。 故弄玄虚的活判官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双手反剪面朝下按在桌子上,被他诓骗的人正在掏银子,也被捉了个正着。 那人犹不敢置信,挣扎着向活判官求助:“大人,大人快救救我,这怎么回事大人?!” “你是想他凭这些丝线救你,还是用这支没用的竹笔救你。”宁怀赟冷眼找出他装神弄鬼的工具,丢在桌上冷声嘲讽。 “我与你们大人叫好,你们不能抓我……”活判官犹在挣扎。 宁怀赟从容的在他旁边坐下,告诉他这个不幸的消息:“衙门已经被汶苏郡参将接管,没有人会来救你。” 一本册子被官兵递到他的手上。 宁怀赟低头一看,是道家特有的云篆,形如流云般的篆书而得名,用以道家符箓,每页不过寥寥数句,记录了每家坑骗了多少银钱和一些消息。 他虽是个挂名道士,但是云篆闲来无事还是学过,勉强能看懂一些。 宁怀赟随意一翻,找着了于家的。 只见于家的钱财收入分为两栏,一栏为“鬼上身”,一栏为“替还魂”。 其下写了详细的步骤,宁怀赟眼神一定,算一算时间,瞬时脸色大变站起了身。 “不好,于家今夜要搞活祀招魂!” · 于家。 以往平静的于家今夜突然多了几分人气,几排白烛混着红烛点燃在于宣的灵前,招魂幡在寒风中摇曳摆动,随着云层遮掩月色,风过白帆“呼啦呼啦”奏起古怪哀乐。 一桌酒宴摆在灵前,于家一家四口,对着灵堂的一面摆着饭食,直插着两根筷子,前面摆着一些纸扎的贡品。 贡品对面坐着于家媳妇,左右各坐着于家二人,于沛儿。 也不知为何要在今夜这个时候吃饭,于沛儿饿了一天浑身无力,胃绞痛叫嚣着饥饿,但是看着桌上那些菜肴,她没有胃口不敢动筷。 于家二老坐在于沛儿的对面,于爹惯常端着一家之主面无表情的姿态,此刻却泄露出几分愉悦与期待。于娘笑容满面,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于沛儿,殷勤的给她夹菜。 于沛儿咽了咽唾沫,不敢动筷。 于娘催促着:“快吃啊,沛儿,你不是饿了吗?快吃啊……” 于家媳妇脸色苍白,提起筷子打圆场:“沛儿可能不想吃,爹、娘,我们先吃吧。”说着提起筷子,就要动筷。 被于娘一筷子抽在手背上。 她动手极重,手背都抽红了,原先慈爱的面容一瞬间变得恐怖起来,眼神透露出凶意。 “这些菜都是沛儿你,你不许吃,谁也不许吃!”她几乎嘶吼般怒吼道。 一转头,目光中的凶意还没有褪去。 一副慈爱的语气劝着自己闹脾气的女儿,若非此地身处灵堂之中,若非她面目可怖,还真是一副母慈宠溺之景。 “来啊,沛儿,这些不好吃吗?” “这都是你哥哥最喜欢吃的,都很好吃。” “快吃啊,快吃啊……” …… 犹如恶鬼缠身般,充满恶意的目光在身上打转,贪婪犹如毒蛇缠绕在她的身上,无声无息的收紧身躯,意图将她窒息。 于沛儿深切感受到了被控制的恐惧,窒息与恶心的感觉如影随形。 她浑身颤抖着,几乎拿不住筷子。 面对爹娘殷勤贪婪的目光,于沛儿颤抖着手,眸子颤动着,嘴唇吐出的拒绝早已支离破碎,被浓郁的恶意碾碎在唇齿间。 她夹起一块肉。 于娘的目光顿时急切起来,于爹目光灼灼,难得说几句软话。 “吃吧,沛儿,吃下去吧。” “吃啊,快吃啊……” “那么好的东西,你怎么不吃呢……” …… 二老的话语窸窸窣窣像是模糊不清的鬼语一般,喋喋不休的在耳边响起,不断煽动着她的行动。他们的影子被光拉的很长很长,投射在墙上如同山一般高,黑影绰绰成可怖的怪物。 觊觎的嬉笑在耳边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犹如枷锁一般,她如同困兽又如同鱼肉,被锁在着窄窄的凳子上。 “吃啊。” “吃啊!” “快吃啊!” 夹起菜,颤抖着手,张开嘴在如有实质的期待下,将菜吞下。 咕噜。 咽了下去。 呼—— 夜风突然将蜡烛熄灭大半,模糊在黑暗中的二老勾起唇,犹如恶鬼般狰狞可怖。 第97章 判官笔·十四 “啊!!!” 随着一块又一块的肌肤犹如墙皮一般斑驳落下, 屋里到处都是冲天的血气,幽暗的烛在屋中艰难照明,朱家嫂子痛苦抓挠的模样犹如厉鬼一般, 疯狂的攻击着靠近自己的人。 剧烈的痛苦使得她不断抓挠自己的肌肤, 往往一手下去鲜血淋漓, 娇嫩的肌肤支离破碎,潺潺鲜血如流水一般从伤口溢出。 大夫进了屋内,才发现事情都严重性,焦急的从药箱里掏出麻药,顾不得什么只能先给她灌下。 但是浑身肌肤溃烂的状态不是不能缓解的, 痛苦丝丝蔓蔓缠绕在身上,就连麻药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顾祈霖翻遍药箱, 从里面翻出一些安神止痛的药物, 混合麻药给灌下。 随后她狠狠心, 用绳子把她四仰八叉捆住在床上四个角落, 总算止住了朱家嫂子疯狂的动作。 或许是药物逐渐发挥作用, 动静逐渐小了一些。 顾祈霖将伤口上面的鲜血擦去,地下不是溃烂的鲜血, 而是两层皮一起脱落后露出的肌理。 她根本想不到会是这个情况, 连忙让开让大夫去看。 仵作看这个惨像,目露怜悯,拉着顾祈霖到角落窃窃私语。 “这看上去,两张皮已经连成一体了,但为什么会突然脱落?” “没有……”顾祈霖抿了下唇,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心里组织了许久, 才低声开口:“应该还没有完全连在一起……可能只是一部分, 突然脱落可能是把皮蒙上去的时候做了什么。有没有什么办法?” 仵作摇摇头:“若是两张没有连在一起的人皮让我分开, 我自认还是有这个手艺的,扒皮不在话下,若要让我医治可真是为难我了。” 顾祈霖沉默,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大夫身上。 大夫满的手忙脚乱,知道这是一个已婚妇女,也有些尴尬。 “姑娘,你看这……” 朱家嫂子的衣服已经渗出了鲜血,露在外面的肌肤也有了裂痕,很可能衣服地下的肌肤开始裂开,恐怕不得不脱去衣物。 顾祈霖没有迟疑,抬手就去扒衣服。 朱家嫂子摇摇头,含糊的喊:“别……不要……” 大夫也说:“我们这样,她丈夫知道了,会嫌弃的。” “嫌弃什么?!”顾祈霖一直忍怒,可如今人命关天,还要纠结这些东西。 “世间女子桢洁最为重要,而嫁了人的女子若是因不洁被休弃……”大夫也比较犹豫,而且…他叹了口气:“最后一段时间,还是让她整整齐齐的走吧。” 顾祈霖忍了忍,问:“你有没有办法救?” 大夫摇摇头。 这怎么救?根本没得救。 顾祈霖猛然起身,冲出了屋子。 为了方便,她面上即便是黑夜都要蒙着的黑纱被取下,一头长发牢牢盘在头顶,道袍的长袖用攀膊收起,露出细白的胳膊。 她直接冲到囚车前,雪白的肌肤比天上的月色还要白净,细嫩的手拍在囚笼上:“到底要怎么把两张皮给分开,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笼子里的郭屠夫早已半死不活,他嗬嗬笑着,声音嘶哑:“哦,我记得这家人,咳咳……” “她的丈夫嫌妻子不够漂亮,让我把一张美人皮披在她的身上,全身上下完完整整的披了上去。过了多久了,我算算……哦,一个多月了吧,为了把皮披上去,我用了什么……记不清了,哈哈哈哈……” 郭屠夫说话颠三倒四的,说来说去都说不到重点。 顾祈霖怒拍囚笼,只听咔嚓一声,囚笼上蜿蜒出一丝裂痕。那双阴郁的眼,冷硬的像是在看死人。 “我只要救人的方法!” 郭屠夫看着那道裂痕很久,眼中并没有惧怕之色:“没有办法,我当初为了让两张皮贴合用了胶水,出自北州的胶水含有毒素,但意外的粘合,完美的犹如一体。” “你想救她?可惜了……”郭屠夫轻声叹息,眼中流露出些许不合时宜的埋怨,就像是长辈对自家犯错的孩子,口吻亲昵:“若你老老实实被我扒了皮,早在半个月前我就会为她换皮,她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你害了她……” 顾祈霖咬牙,腮帮子鼓动,阴郁的眸子中燃烧起怒意,她第一次那么厌恶一个人,只觉得他面目可憎。漂亮的眼尾随之紧缩,上挑出危险的弧度。 她没有再浪费时间,一头扎进屋里。 顾祈霖奔到床前,握住无力喘息的朱嫂子,语气冷静,十分镇定清晰的与她协商。 “你恨不恨你丈夫?” 此话一出,逐渐失力的朱家嫂子又燃起了对生的渴望,她抓着捆住自己手腕的绳索,每一个表情都在发泄着恨意。 “朱单!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我恨你,我做鬼不会放过你的!朱单!你这个杀千刀的,你不得好死!” 一声一声,如泣如诉,形如厉鬼。 顾祈霖握住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语句清晰:“你听我说,我有办法救你,救你之后,只要你愿意,我愿意帮你状告朱单! 告他谋财害命,告他谋杀妻子,只要你活下来递上状纸,我们就可以让他付出代价,让他坐牢,让他偿命!我会帮你休夫,你可以去选择自己的生活,再也不用这么辛苦。” “你要不要?” 朱家嫂子挣扎着点头,嘶吼着:“我不会放过你的,朱单!!!” “好。” 顾祈霖扯开朱家嫂子的衣服,让那些肌肤全部露出来。 她一边与大夫、仵作说:“我先前调配了一种药水,有轻微的腐蚀性,可以在腐蚀掉外层肌肤的同时加速伤口的愈合。我给你方子,你抓紧去配,大夫给我打下手。要快!” 得在肌肤彻底溃烂脱落前结束,而且药水有腐蚀性,必须得保证自身的安全。 顾祈霖一边庆幸自己之前为了以防万一调配了一批,让人去取的同时用布把自己的胳膊手指,露在外面的地方全部缠上一层厚厚的布条。 大夫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一盒泡在液体中的羊肠,虽然作用有些污秽,但现在套在手上好歹能起到些隔离的作用。 他摸了摸鼻子,厚着脸皮含糊解释:“虽然是……但现在事态紧急……” 顾祈霖眼睛没眨直接套在手上,还十分没见识的赞叹:“真不愧是大城,治病都这么讲究……” 大夫:…… “是、是吧……” · “诚请酆都大帝、阎王帝君还魂来……诚请酆都大帝、阎王帝君还魂来……诚请酆都大帝、阎王帝君还魂来……” 喋喋不休的声音伴随着招魂铃被风吹响的声音,于家,先前还在饭桌上吃饭的少女被摆在了棺木上,原先素白的灵堂点满了红白相融的蜡烛。 泛黄的招魂符密密麻麻贴了满屋子,一张一张没有一丝缝隙,层层叠叠的贴在墙上。 死人的遗像还悬挂在灵堂之上,一尊邪像神龛供奉在供桌上,于爹于娘各自在神龛前的碗中滴上鲜血。 于爹从旁边不断抖动的篮子中捉住一只有四小爪的怪鱼,那怪鱼被摁在地上不断滑动,被于爹手起刀落,彻底破开脑袋将鲜血滴入碗中。 于娘在旁边念念有词。 “诚请酆都大帝、阎王帝君还魂来……诚请酆都大帝、阎王帝君还魂来……诚请酆都大帝、阎王帝君还魂来……” 一边念着,一边将供奉给儿子的那碗饭与老头子分食。 那原本直插在饭中的筷子,没有了饭,还能直挺挺的立在碗中,又被供到了死者的灵前。 他们做完这些,端着一整碗血来到灵柩前,扶起横躺在上面昏迷不醒的女儿,将血灌入她的口中。 眼见那血从嘴中流出,两人越见急切,强硬的掰开她的嘴,按住她的舌头打开喉咙,一碗腥臭的血就这么灌了下去。 于家嫂子双手被缚,嘴塞白布被二老捆在角落,看到这一幕双目吓的瞪圆,疯狂的扭动着身躯,手不断的反过来去扯绳结。 口中“呜呜”发出声响。 她的动静引来了二老的关注,但只是冷漠又麻木的一眼,那浑浊的目中没有丝毫为人的情绪,不见怜悯,就连烛火都被目中黑暗所吞噬。 铮—— 一把程亮的刀从旁边抽出,于爹磨了磨刀,对着光,将锋利的银光一闪而过,满意的点点头。 像是杀鸡杀鹅的前奏,银光映在他的眼底,更显可怖骇人。 他磨利了刀,冰冷的利刃对准了自己的女儿。 临了,于娘还有些犹豫:“孩他爹,要是被问起来可怎么办……” “就说女儿思念兄长,不小心去了。”于爹冷漠的回答着。 似乎有了这个理由,他们就能心安理得了。 再提起刀时,没有任何人阻止。 于家媳妇不断摇头,绝望的泪水从眼眶溢出,她焦急的转过头忍受着高温偷偷将手放在蜡烛上,让蜡烛将手上的绳结烧断。 一边焦急的看着那边的情况。 只见于爹举起刀,对准了女儿的喉咙,手腕用力,青筋蹦起。 只听。 嘭—— 风吹起无数咒符,狂风骤雨般哗哗作响。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三更奉上ヽ(??ω?)ゝ 第98章 判官笔·十五 嘭—— 紧锁的大门被人恶劣踹开, 寒风从破口灌入涌入无尽寒风,将诡异的符纸吹响难耐的声响。 大风吹过,银光闪过, 破开被风卷起流落飘零的符纸, “铮——”的一声与刀刃相撞。 于爹手中刀身被东西大力击中, 一时不查偏了弧度,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刀刃插入棺材板中,险险擦过于沛儿的脖子。 随着银光掷出,几个官兵从破门中冲进来,在门口迎风而立的男人头戴帷帽, 鸦青色的道袍随风鼓动。 他拢着袖子,飘动的轻纱之下, 一双星眸湛湛锐利。 看着那么多人冲进来, 于娘尖叫一声, 躲在自己丈夫的背后, 颤抖着说:“孩他爹, 这怎么办……” “怎么办。”于爹眸中戾气一闪而过,眼见官兵逼近, 他咬牙大笑, “既然如此……” 他眼神一变,利索拔刀,在众人都没有想到的目光下直直扎入自己女儿的脖子中。 只听“噗呲——”一声。 哐当—— 刀掉落在地。 于家媳妇双目瞪圆,眸子中倒映出男人缓缓倒下的背影。 于娘被血喷了一脸,这才反应过来,惊恐的大叫:“孩他爹!孩他爹!!!” “你快醒醒啊……你怎么了, 孩他爹……” 她扑倒丈夫的身上, 因为仰面倒下, 背后的刀穿透身躯,冰冷的刀刃蜿蜒着猩红的鲜血。 于爹动了动嘴唇,看着陪伴自己半辈子的老伴焦急的凑近来听,艰难的吐出一口鲜血,双目看着头顶泛黄的招魂幡,支离破碎的喘息过后。 犹如回光返照般,挺直一瞬身子,最后脆弱的倒在了地上。 宁怀赟逆着光看着这一幕,他没有迟疑或怜悯,冷声开口:“检查还有没有人受难,收集证据,在场所有人带去衙门处置。” 官兵们:“是!” 于家媳妇被人解了绑,她茫然的看着虐待自己的狠心婆婆被人扯开时撕心裂肺的嘶吼痛哭看着小姑子平安无事的被人送出屋子。 她颤抖着身躯,迟疑了半晌,犹如老化的机械一般,缓缓的眨了眨眼。 才匍匐在地,犹如死里逃生般崩溃凄厉的痛哭出声:“啊!!” 凄厉的喊声透露出太多的悲痛与愤恨,她趴在地上,双目猩红,被人扶起时才似反应过来,冲上去捡起地上的刀,疯了一般一刀接着一刀捅向自己的公公。 她神情癫狂,状似疯魔,没有一人敢上前拉扯。 直至地上的尸体早已血肉模糊,她才逐渐平息下来,拂去面上凌乱的头发,神情麻木苍白。 她艰难的扶着棺材从地上起身,被于娘恶狠狠的冲撞了一下,这个疯婆子抬手撕扯她的长发,嘴里不干不净的怒骂。 她眼神一厉,没有任何迟疑,痛苦与绝望早已使得她变得麻木。 嘀嗒—— 浓稠的鲜血顺着刀刃,流过指尖,最后缓缓滴落在地。 残留鲜血的刀被人举起,于家媳妇在被拍打的过程中,眼神逐渐凶狠。 她举起刀,劈开风带着不容回旋之势恶狠狠的朝婆婆捅去。 刺啦—— 利刃割破皮肉的声音响起,血顺着刀尖落下,却不能再向前一步。 于娘狼狈的倒在地上,看到这一幕惊恐的尖叫出声,被官兵拖拽开。 宁怀赟看着四周无人,窝着刀刃的手还在淌血,他轻叹一声,冷静道:“你现在杀她你就得偿命,不值得。” “呵,我还怕偿命吗?为了复活于宣,家里掏空了银钱,还借了高利贷,就算我不杀她我也活不下去了。” 于家媳妇呵笑一声,眼中没有丝毫光亮。 宁怀赟摩挲着手指,深思道:“那么你愿意告他们吗?” “活判官已经被官府缉拿,所有的牟利都会按账本返还。只要你愿意状告他们毒杀亲女,活祭淫祀,我可以帮你与他们脱离关系,身后的债务官府会帮你摆平利息。” “他们给活判官送了很多钱,偿还本金之后,剩余的足够你离开这里好好生活。买上两亩田地,好好经营几年,无论是再嫁还是孤身,都可以从头再来。” 于家媳妇的眼中泛起了波澜,她注视宁怀赟许久,手上的刀就这么落了地。 她问:“那她会怎么样?” “你婆婆吗?按照律法,她余下的岁月只怕都要在牢里度过了。” “是吗?”于家媳妇喃喃着,呵笑出声,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只是笑着笑着,突然就淌下了泪来。 宁怀赟递给她一方手帕,迎着冷风他翻身上马,抓握缰绳时碰到了伤口,“嘶”了一声,换了只手抓握。 “走,回衙门。” 随着一声招呼,于家媳妇被一个官兵带着,几匹骏马在夜幕间穿行而过,将那素白的灵堂远远的抛在身后。 前方是逐渐泛白的一线天光,清冷的寒风将一切都吹散干净,踏着勤快的步子,都将迎来新的光明。 · “……涉案相关,于家夫妻、朱单等人……因涉嫌舞弊营私、霍乱民心……” 高高的宣判声还在公堂上宣读,宁怀赟听到一半就不耐烦的从里面溜了出来。 任谁听这种又臭又长的东西不下三遍都忍不住厌烦,他从公堂溜出,看到一身鸦青道袍的少女正站在屋檐下,风吹动她的衣袖,将轻薄的黑纱撩动。 “怎么不进去听?”宁怀赟走到她的身边,随意开口。 顾祈霖“嗯”了一声,不自在的偏了偏,有些不好意思:“人太多,挤不进去……” 而且她也不乐意和那么多人共处一室。 所以才在外边站着,听一点点声响。 宁怀赟轻笑一声,没说什么再进去的话,而是陪她一起站在门口,听着里面若有若无的宣判声,只觉得浑身轻松。 “活判官和画皮案都告一段落,和活判官有联系的人都走访了,此后应该不会再有问题了。我们明天就走如何?这次,我会好好看路的。” 优美修长的点在唇上,宁怀赟轻声一笑,不自觉显露出几分难耐的低哑,实在比这温柔夏风醉人。 他们春日从鹤岷山出发,而今已经步入了夏日,在连绵细雨之后,夏日的热风已然吹拂而过。 顾祈霖点了点头,耳朵微动,敏锐听到里面宣判的声音告一段落。 咕噜咕噜车轮压过地面的声音响起,她偏头看去,最先出来的是朱家嫂子。 她身上裸露在外的肌肤都缠上了纱布,坐在一个带轮子的椅子上,被朱娘子推着出来。 见到两人,他们特意走近。 “判了什么?”顾祈霖问。 “判了十五年的牢狱……”朱嫂子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小叔子和妯娌,语气说不上难过还是后悔,只是多了几分轻松:“还有和离。” “那些退回来的钱不多,只是几两银子,原是给他考试用的,现在……” 朱嫂子苦笑一声,想起自己活下来时朱单惊恐厌恶的眼神,闭上眼告诉自己都过去了。 宁怀赟看她如今这幅模样,耐心问了一句:“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她的伤不算严重,处理的及时,有些地方的肌肤没有完全连在一起抢救回来了,只是大部分肌肤都被药液腐蚀,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之后身上会留下无数难看的伤疤,好在不会影响日后生活。 朱夫子急忙说道:“虽然嫂子和兄长和离了,但长嫂如母,我会带着嫂子和娘在于家村生活。” “我们会把嫂子照顾好的。”朱娘子低头对嫂子安慰一笑。 朱嫂子不由心中慰藉,虽然丈夫不是个好人,但小叔子明显是向着她的。 “那这挺好的,他们也能照顾好你。” 看她现在被照顾的很好,宁怀赟也就放心了。不过他偏头看看自己身边没有说话的顾祈霖,心说顾姑娘也应该放心了。 顾祈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临被推走,朱嫂子突然转头说:“我姓林,林丑娘,以后……”她顿了一下,似是笑了。 “以后我就不是朱林氏了。” 顾祈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看着她注视自己久久不肯离去,犹豫了一下,试探的唤了一声:“林姐?” 林丑娘点了点头,对她挥了挥手,被弟妹推着离开了。 这家人走后,于家媳妇终于找到机会上前。 比起前段时间的麻木苍白,她的脸色多了几分红润,眼中带着些许光亮。 于沛儿紧张的跟在她的身后,对着两人道谢。 “多谢二位。” “不客气,你们有什么打算?”话出口,宁怀赟顿了一下,总觉得自己总在说这些话。 莫名都煽情,像是道别一样。 于家媳妇回头看了看小姑子,语气冷静:“我是从别城被家里人卖过来的,现在家里没有人了,官府返还的银钱还了高利贷还能剩几十两,我打算和沛儿把房子卖了,回我生长的地方盘几亩田产以姐妹相称生活。” 于沛儿也点点头,回头看了看公堂,她娘已经被人押下去了。她并没有完全经历过被献祭的事,只觉得睡一觉事情就天翻地覆了。 但是她又莫名松了口气。 “我都听嫂……姐姐的。” 宁怀赟看她们已有打算,礼貌性的问了一句;“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我们也要启程了,说不定能……” 话还没说完,一辆放着行礼的马车就驶了过来。 于沛儿上了车,于家媳妇将长发挽到耳后,总算露出些许笑意:“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就是在等结果。” “我被卖过来前姓陈,而今却不愿意再改回姓氏,托了官府帮忙改了佟姓。若非有你们帮忙,我与沛儿……” 佟娘回头看了看尚且稚嫩的于沛儿,止住了话头,微微一笑之后与他们挥手告别。 于沛儿从马车上探出头与他们挥手,脸上的笑容映着阳光,是如此的明媚。 此后还有不少人和他们打招呼告别。 似乎都将糟糕的过去抛之脑后,即将走向更光明的日子。 顾祈霖与宁怀赟相视间不由笑了。 他们走在路上,零零散散的说着一些事情,大多数都是宁怀赟说,顾祈霖答。 无事轻轻松松。 身后却传来两声呼唤。 一位灰衣老者追上前来恭恭敬敬的行礼:“两位可是赶尸人?我是义庄管事,有事请两位相助。”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无名尸·一 “来, 两位请。”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古旧的木门被人推开,零星光彩散落进屋内, 很快又被人为的倒影遮掩。 顾祈霖在老者的示意下率先走进了屋子, 一进去莫名打寒意涌上心头, 但这并不使人恐惧,甚至带来了几分未知的熟悉感。 待老者关上门点上昏暗的烛火,照亮这一小片天地,顾祈霖才明白这份熟悉感从何而来。 屋内整整齐齐的摆着棺材,就像是衙门里的停尸房一样, 正中央供着一张阎王大帝像,案前的火盆中残留着纸钱碎屑, 屋内蔓延着熟悉的香火味。 这是一间并不富裕的义庄, 处处得见其捉襟见肘的特色。 老者点上烛火, 扫落椅子上的灰尘请两人坐下。 就连这椅子都窘迫得缺胳膊少腿, 垫着石块勉强才能坐稳。 两人并不在意, 顾祈霖甚至觉得这才是熟悉的环境,不免有几分放松。 两碗什么都没有到白水送到面前, 宁怀赟接过道了一声谢, 随即问起了老者的意图。 这义庄距离朱家村不算远,却也有一天的路程,寻上他们时格外辛苦,老者风尘仆仆而来,请他们过来却只能白水相迎,实在有些踌躇。 说起正事, 他搓了搓手, 唉声叹气。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有个事想委托二人帮忙。” 老者说道:“我开这义庄多是老人安放尸体挣个死人钱使,偶尔也会有些衙门无人认领的暂时托到我这里,好歹混口饭吃。一年前,有个老婆子来到我这里,称是别处义庄的管事,要带人回家,只是路上尸体太多,暂且放在我这里一具,说了半月便回,谁知怎得一年了,也没人来寻。” “这种情况我不是没见过,多的是人没钱不愿意安葬的,我这里暂且放一放烧些纸钱也不碍事。只是我这义庄小,这几年快放不下了,能就地埋的都寻地方埋了,唯独一具,那老婆子走的时候,压了个银镯子给我,有些年代但若卖了把人安葬也能行,猜测是不是她期间遇见什么难事没时间来取。 若是这样,这镯子我拿了也烫手,听闻有两个赶尸人到此停留,便做主把镯子卖了换了些银钱,那停尸费我也不要了,劳你们把这兄弟送回故乡,也免得叫他流落异乡不得安宁。” 老者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个扁扁的小袋子,拉开里面是几两碎银几个铜板。 他有些窘迫,不好意思的笑笑:“那镯子不值多少,姑且卖了四两多,我又添了几个铜板,没有多少钱。” 宁怀赟看了一眼,没搭话,看向顾祈霖。 顾祈霖迟疑着问了一句:“是送哪里?” “诶,她之前和我说过,是平城下边的一个地方,十里八乡就她一家义庄,很好找的。”老者说的不算清楚,主要当初说的只是放一放,更多的也没了解。 平城是哪? 顾祈霖一时迷茫,转头看向宁怀赟。 宁怀赟倒是记得,他早已把整副舆图背下来了。 在她耳边低声道:“是北州与禹州的交接第一城,我们现在在南洲的边界,原是直上北州,若是去平城倒也方便,不须往回走,只是那便往西北走了。” 西北也是北,那叫池晚照的赊刀人只说往北走,具体如何却是没说明的。 顾祈霖想了想,自是要答应的,只是临开口看了看宁怀赟。 不知道他乐不乐意。 寻常人是很忌讳这些的,与尸体同行的赶尸人在外也有诸多乡野传闻,大多是恢诡谲怪的言论。 顾祈霖曾因此苦恼过。 倒是宁怀赟看出她的意动,却没说话,想让小姑娘自己决定。 老者看看两人,还以为他们不愿,忙道:“只是送去义庄,只消送过去,我这也就心安了,绝不会再多添麻烦。” 顾祈霖鼓了鼓腮帮子,在老者殷切的目光下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这件事。 老者喜出望外,问两人可有住的地方,打算何日启程。 两人是带着行李驾着驴车来的,只是若是带个棺材,那驴车上的车厢就得拆了,得打个大点的棚子。 便商量着明日黄昏启程,今夜暂且在义庄住下,老者会些木匠活计,棺材都是自己做的,帮着宁怀赟修改车棚。 可怜宁怀赟前半生富贵满堂,而今却被逼着学会了木匠这门手艺,拿着工具三两下就把车厢给拆了,就着即将黯淡的暮色在黄昏下开始改造车棚。 直至月上中天,车棚总算改造完毕,顾祈霖到点就去睡了。 他洗去一身狼狈,在义庄铺好的地铺上倒头就睡。 黄昏时分,在老者的帮助下两人把棺材运上驴车,固定之后便准备启程了。 老者听闻他们先前迷过路,特意指了条人烟稀少的小道,从那里走虽然远了些,但可以绕过浓密的丛林,与去平城的官道接壤。 “好,那我们先走了。” 宁怀赟与老者告别之后,扶住刚上车有些坐不稳的顾祈霖驾着驴车晃晃悠悠的走在离开的路上。 黄昏尤为璀璨的光晕带着最后的余晖挥洒而下,漂亮的暮色装点湛蓝的天空,给晴空的天幕染上黯淡的醺色,熏染上舒适幽静的夜色。 小车在余晖下晃晃悠悠,在空旷的土地上越走越远。 宁怀赟问旁边啃面饼的顾祈霖:“昨天看你想答应,为什么又迟疑了?” “唔……”顾祈霖没说,装作十分认真的咬面饼。 但这面饼十分纠结,称得上韧道,她含在嘴里用牙齿磨了许久,才终于咬下来一块,面颊一鼓一鼓的。 那宁怀赟又问:“为什么答应,明明和我们之前计划的不一样不是吗?” 他不知为何纠结这个问题,像极了平常没事找话,但莫名能让人感觉到他的纠结。 含在嘴里的面饼嚼了许久,终于安安稳稳的咽了下去。 顾祈霖看着面前没有尽头的道路,很自然的回答:“因为我们都是自由的。” “嗯?”这个答案令宁怀赟怔了一下。 “因为时间很多,是自由的人,去哪里都可以。” 就像是天边的飞鸟一样,它要去往何方,没有人会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他们也不知道。 走上路的那一瞬间,就没有固定的目标,只是沿着那条路走下去,但他们是自由的,随时可以偏离方向。时间还很长,可以随着心意一直走下去。 “是吗?”宁怀赟笑了起来。 他喜欢这句话。 自由啊…… 他仰头看着暮色,虽然只是很短暂的几月,但已然想不起匆忙又紧张的前半生。 宁怀赟不可抑制的笑了出来,笑得浑身都在抖,在逐渐黯淡的暮色中,他第一次悄然牵起了顾祈霖的衣角。 “是啊,我们是自由的,想去哪里都可以。” 赶尸也好,循着一个方向找过去也罢,总归两人结伴而行,这条道路便永远不会孤单。 · 夏季的雨总是来的频繁且随意,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后一秒大着太阳也能破空落下雨来。 淅淅沥沥的雨猝不及防的落到手上、棚上、枝叶上,不可抑制的让平静的小路变得喧闹起来。 嘀嗒嘀嗒像是落下的乐曲一般,一声接着一声。 在匆忙的雨幕之中,一架小车摇摇晃晃的在雨中穿行而过,长长的黑影将小车拉的很长,好似拖着什么长长的东西一般。 很快就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似乎深山、大雨、破庙是神怪志异的标配,但无论如何终归给了狼狈躲雨的两人一个避雨的屋檐。 来不及告罪,匆忙将小车驶进破庙中,里面的灰尘被激起就连蛛网都被冲撞的支离破碎。 铺着厚厚灰尘的大殿留下一道急促又明显的水痕,宁怀赟捂着嘴从车上下来,衣服不免湿了半身,加上厚重的灰尘黏在上面,真的是一场灾难。 所幸有帷帽挡着,至少将大部分灰尘隔绝在外。 他低声咳了两声,拂袖将面前飞舞的灰尘扫去。 顾祈霖爬下车先去看了看棺材,所幸他们提早蒙了雨布,没有淋湿。 她用破庙里面的枯枝勉强扎了一个简易版扫帚,掀开雨布任由雨水滴在地上,借由雨水扫出一块干净地。 宁怀赟找了块不滴水的地方简单扫干净灰,垒起一个小火堆,虽然地面有水难点了些,但好在屋里干柴不少,烧上两回火堆就升起来了。 他脱下湿漉漉的外衣用杆子撑在火堆上烤,从布袋子里翻出几个茎块状的东西丢进去烤,对着温暖的火堆难免有些倦怠。 他们白日很少赶路,因真运了具尸也不好借住,没想突然落了雨,怕越下越大才匆忙上路,这会宁怀赟不免困倦。 屋外淅淅沥沥的雨水仿佛在催眠一般,宁怀赟撑着头,不自觉的阖上了眸子。 待顾祈霖把烘干的衣服披在他身上时,干燥温暖的气息令他头一低,靠在了身边人的肩头。 顾祈霖剥红薯的动作一顿,任由他靠着自己,心安理得的把剩下的烤红薯给包圆了。 轰隆—— 在若有若无的雷声之中,火光映着慈眉善目的神像,蛛网无声无息间被勤劳的蜘蛛织上两道丝线。 在神仙悲悯的注视下,木柴噼啪颤动,翻动的动作逐渐缓慢,最后呼吸一沉,破庙彻底安静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无名尸·二 “醒醒, 醒醒……” 陌生的声音伴随着摇晃的动作,顾祈霖眉头紧皱,不情不愿的睁开了眼睛。 在看到四周的景色之时, 才恍然发觉自己身处荒郊野岭, 正靠着墙面熟睡, 熟悉的外衣披在身上。 她揉了揉眼睛,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对上面前一身灰衣的女人。 女人头戴帷帽将脸遮的严严实实,一身简朴的灰衣,用护腕束着袖子, 看起来是个练家子,可能并不富裕。 顾祈霖不动声色的用目光在她腰间晃过, 她抱着怀里的外衣, 纠结着要不要开口。 好在女人先问了起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祈霖:?? “避雨。”她简短解释一句, 没瞧见身边有人, 问:“我同伴呢?” 女人没有回答, 她转头看了看他们的驴车,着重看着后边露出一截犹如棺材一般的东西, 目光在顾祈霖身上一晃而过。 随着顾祈霖坐起来的动作, 一声清脆的铃声响起,女人眼睛一亮,问:“你是赶尸人?” 顾祈霖还没回答,又一脚步声在外边响起。 宁怀赟用衣服下摆兜着什么慢慢悠悠的走进来,他脚步实在悠闲,若是换个地方就像是无所事事的富家子。 慢慢踱步进来, 悠闲的姿态在看到女人那一刻破碎。 他看了看两人的姿势, 顾不上兜着的东西, 疾步挡到顾祈霖面前,语气冷硬:“姑娘是?” 顾祈霖抱着外衣起身,小声问:“你刚刚去哪了?” “停雨去弄点吃的。”宁怀赟偏头小声解释。 没想到就那么一会,进来就是如此剑拔弩张的局面。 女人身量很高,身姿纤长劲瘦,带着帷帽一身气势不像是江湖人,姿态有规律矫正过的感觉,娇小的顾祈霖在她面前没有什么气势。 她看了看两人,没有回答,主动转身去捡宁怀赟掉在地上的蘑菇。 那些蘑菇她并非都捡,挑挑拣拣了一些才还给他们。 “这些是能吃的。” 第二句则是:“我是赶尸人,这山中不太平,不要留她一个人在。” 她指的自然是顾祈霖。 但依顾祈霖的身手,真与人对上,还不知道谁倒霉呢。 这人有些奇怪,但她说自己是赶尸人,顾祈霖便信了。 将带回来的蘑菇洗净,宁怀赟翻出一口小锅煮了蘑菇汤,几人坐在火堆旁,就着云雨初歇后微凉的夏风喝上一口热汤,实在是舒适至极。 女人取下头上的帷帽,出乎意料的是,帷帽下是一张极具攻击性的美人面。 五官深邃高挺极具异域色彩,特别是那双狼目微微眯起时透露出几分猛兽般的慵懒,正眼看人时似有冷光在眼底流转,唇角的弧度锐利有菱。 不像是一个深山里该出现的人。 像是北方女系氏族里的头狼,一举一动都透露出力量感,被衣服束缚的身躯隐藏着危险。 喝下热汤,女人凌厉的气势减缓了不少,甚至惬意的眯起了眼。 “秦缘。”她自我解释道。 说是赶尸人,但她腰间并没有铜铃,只背了具大木箱,一双手不像是握过笔的模样。 顾祈霖在打量她的时候,秦缘也在打量着她。 这小姑娘年纪看起来不大,矮矮小小的,坐下来缩成一团,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道袍、铃铛,还蒙着一层黑纱,就连吃东西都不曾取下,从坐下到现在也没说几句话。 符合赶尸人诡异且沉默的标准。 秦缘在心里点头。 宁怀赟给顾祈霖添了回汤,被拉了袖子,不由借着袖子遮掩抚了抚底下的小手,示意稍安勿躁。 他打量秦缘一番,开口:“不知秦姑娘师从何处,可有官府户籍?我观你并没有带铜铃,也没有运尸,看起来……” 他点到为止,没有明说她冒认乱说。 一般正常人是不会乱说自己是赶尸人的,赶尸人通常都有户籍证明,在出行各个城邦之时多能因此得到方便。但对于寻常人来说,冒认与死者有关的职业还是格外避讳的。 “户籍……铜铃……”秦缘有些傻眼了。 她沉默良久,双手交握,一双眼中冷光闪烁,眼角眉梢都透露出凶意,像是在思考杀人抛尸的可能。 宁怀赟已经警惕起来了,他摸着腰间的匕首,稍有不对就可能暴起反抗。 但秦缘并没有那么做,事实上她只是被问懵了。 她撑着头,认真的低声说:“如果我说,我失忆了,你们信吗?” 宁怀赟:…… 顾祈霖:…… 不信。 干!秦缘在心里怒骂,朝后一仰,不得不承认道:“好吧,我确实不是赶尸人。” “我说失忆确实是真的,在我有记忆起,我就身处战场之中。从一个小兵一点一点的往上爬,我不知道我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杀人的意义是什么,我只能在战场上奋力拼杀。” “身边的人倒下了,但很快又会有人补上来,唯独一个人不同。” “那是一个穿着道袍的小姑娘,可能比你大不了多少。”秦缘指了指顾祈霖,垂眸微垂,嘴角压了压,语气越发沉重。 “战场上刀剑无眼,她是因我而死的。死的时候很痛苦,困难的在我怀里抽泣,说自己送了那么多人回家却要流落异乡。我问她是谁家在哪里,她说她是赶尸人,要为将士送尸回乡,临了还在后悔自己还有很多人没能送走。 她知道我没有记忆,不知过去未来,便说将自己屋子里的箱子送给我,以后我就是她,代替她活下去。” 说到这里,秦缘一耸肩,似乎想笑,扯了扯嘴角却没有笑出来。 “可惜啊,我不识字,户籍上的字在大雨中变得模糊不清,我问了很多人,一路找到了平城,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拉过自己背着的木箱,打开里面是一具披着道袍的骸骨,被很好的保护着。里面的人早已看不出面容,但尸骨很干净,似乎每天都被拿出来擦拭,莫名有种盘包浆油光水滑的感觉。 顾祈霖默不作声往宁怀赟身后躲了躲,虽然很抱歉,但她的目光一定很奇怪。 庆幸的是秦缘没有意识到她的目光,还在自顾自的絮絮叨叨,沉迷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温柔的抚摸过箱子里的尸骨。 “你看,她多干净,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养尸——听说你们赶尸人都会养尸,我就得空抱出来擦擦,还会抱出来晒晒太阳,再没有比她更干净的小姑娘了。” 晒太阳…… 顾祈霖惊恐的往宁怀赟背后缩了缩,几乎把自己都缩到了他的背后。 宁怀赟摸了摸她的头,看秦缘不太正常的模样,很是淡定:“赶尸人不会养尸。”至少不会像你这么养。 秦缘虚心求教:“可书上说你们都会养尸驱使,是我养的方向不对吗?” 顾祈霖在暗处慌张的摇头,很想说赶尸人没有那么神秘,我们不会把人变成僵尸,也不会养尸驱使死人。 而且你不觉得你自己很奇怪吗? 宁怀赟第一次怀疑自己看错人了,但他很惊悚的发现,秦缘是认真的。 “你应该放下过去,把她给埋了。”宁怀赟试图让她走回正道。 但秦缘的脑回路明显不同:“埋在土里会变成僵尸吗?” “我看书里好像都是有肉身的时候埋下去,等过了多少年多少年就是揭棺而起,但我活不到那个时候了,而且她现在只有骨头了。”秦缘很忧伤,真切的开始难过。 像是发现友人救不活后的悲痛。 宁怀赟:…… 顾祈霖:…… “我们来说一下正事吧。”宁怀赟说。 他指了指车上捆着的棺材,直接说:“我们接到一单运尸的单,需要送完平城周边的义庄,义庄内的主人是个老婆婆,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印象?” 秦缘配合着看了看棺材,火光斑驳在面上。 她不说话的时候,真的是好凶悍好狠毒的一女人,就连侧脸都写满了凶狠,一言不合随时可能暴起的模样,格外有攻击性。 但一开口,别人恐怕会以为她脑子不好。 秦缘认真的看了看棺材,摇了摇头:“不认识。” “不过我刚从平城出来,没听说过什么义庄,你们要不要在附近问问?” 宁怀赟思索着,若是要问恐怕得先从这林中出去,但他们走了许久,为了避雨有些迷失方向了。 便问秦缘:“不知姑娘可知道最近的村子怎么走?” 秦缘点了点头:“我也要去村里问问,可以带你们一起去。” “那真是多谢姑娘了。” 宁怀赟得了帮助,就不计较这人的奇怪了。 正好蒸的米熟了,顾祈霖看这木箱摆在面前有些诡异,而且…… 被这人带着,恐怕连张纸钱都没有。 顾祈霖看了看秦缘,从坐着的木箱里翻出压箱底的纸钱,走到门口画了个缺口的圆,正要写字的时候呆了一下。 等秦缘过来,干脆让她蹲在门口烧。 她回去压了几张纸钱到木箱上。 秦缘凑过来说:“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他也会这样做,总是叫我对着她烧些奇怪的纸。” 哦,那应该是很好的朋友了。顾祈霖心想,没有深究。 作者有话说: 居无定所,只能活跃在每本书里的缘缘子! 第101章 无名尸·三 叮铃—— 陌生的铃响随着车马踏步的摇晃声逐渐驶出密林, 在小道上没走多远,忽而一个拐弯又进了旁边的林子,在林子旁边的茶摊上停下。 木架上的铜铃叮叮作响, 只见两位身着道袍的赶尸人从车上下来, 在茶摊坐下。 茶摊老板谨慎的看了看他们, 目光在车后边露出一截的棺材上一晃而过,将手中的汗巾搭在肩上。 小声的与两位赔笑:“不知两位客官可要来点什么?” “来三碗茶,有没有什么吃食?”宁怀赟从袖中掏出几枚铜板放在桌上。 这类茶摊都是赚个过路人的水钱,大多不贵,摊主拿了三枚铜板走, 殷勤的布了三只陶碗,倒上了自家煮的凉茶。 一边与他们说:“吃食倒没有, 就是自家做了桶茶油, 现在还剩一点, 两位要来点吗?” 茶油?宁怀赟对这种不感兴趣, 但看了眼顾祈霖, 想着她应当没吃过,便点了头。 “也可以。” “好嘞。”摊主动作麻利, 唯恐与他们多待一会, 端了两碗茶油过来,收了钱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摊上原还有两个大汉,脚边放着两担柴火,光着膀子大咧咧的喝着凉茶,口中叭叭些东家长西家短,见了两人顿时没了声响, 谨慎的晲了一眼, 埋头喝起了茶。 顾祈霖泰然自若, 端起茶油抿了一口,一种很奇怪的芝麻香灌入口中,味道很香,尝起来像是在喝炒熟的芝麻糊,喝到最后还有炸面的碎屑,可能是炸麻花。 她胃口不大,小口小口喝下去就感觉饱了。 这个时候,一个人影坐到了身边,厚重的箱子落在脚底下,顾祈霖头也没抬,秦缘坐下后端起自己的凉茶一饮而尽。 她也不见外,端起没动的那碗茶油呼啦呼啦就喝完了。 喝完之后秦缘一抹嘴,十分豪气的放下碗招呼摊主:“老板,再来一碗这个!” 她原是要和顾祈霖两人一起坐车的,但车上放着棺材不好坐人,秦缘又舍不得把装有救命恩人的木箱挤进车棚,干脆让他们先走一步,自己在后面跟着。 秦缘速度不慢,跑起来竟没比驴车慢多少,走那么远的路也不见疲倦。 宁怀赟看着她,一番苦思冥想,指尖不停的在桌面上敲击。 摊主很快就端了新的茶油上来,正要离开,斜里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 “老板,有件事想问一下。”宁怀赟思索间并未忘记探查消息,拉住摊主让他别急着走。 摊主哎呦一声,好似忙碌极了,连抽了几下胳膊,对着男人的手挤眉弄眼,赔笑道:“您瞧,我还有很多事做,就不……” 秦缘直接起身把他摁倒在板凳上,好歹是个大男人,力气还没她一个女人大,被摁在板凳上根本就起不来。 摊主不由傻眼,见秦缘身姿高挺,一身气势骇人至极,不免有些害怕。 “问什么,答什么。”秦缘言简意赅道。 摊主忙不迭点头:“懂懂懂,几位要问什么?” 有点像土匪头子,宁怀赟原先还没这个感觉,现在看秦缘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莫名有种迎贼上船的感觉。 “别紧张,摊主,我们只是想问一问这里离平城有多远,附近可有义庄?” “有有有。”摊主看着秦缘惊恐的点头。 秦缘不解:“你看他,看我做什么?” 但因面无表情,眉眼锐利如刀,把摊主吓得浑身一抖,像是要哭了一般。 “平城,平城离这里不愿,沿着官道走上一多天就到了。原先这附近是有个义庄的,只是……”摊主的目光在几人身上一扫,吞吞吐吐的。 “只是什么?”宁怀赟忙问。 “只是那义庄的管事婆。”摊主左右瞧瞧,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疯了!” “疯了?”宁怀赟与秦缘对视一眼,秦缘松开手放摊主自由。 摊主脱离钳制,没有久留,躲回自己的位置警惕的看着几人。 秦缘在凳子上坐下,一边呼啦茶油一边含糊问道:“既然疯了,你们还去吗?” 宁怀赟点了点头:“去。” “秦姑娘呢?” 秦缘没有目标,她都是随便乱走,闻言无所谓的点点头:“一起。” 就这么决定跟上他们了。 问清了义庄的位置,几人收拾一下,就准备启程了。 义庄离这里比平城近,走上半日找到一个村子就是那了,就是村子难寻。好在并不急迫,可以慢慢走。 出发时顾祈霖回头看了眼走在后面的秦缘,她难得正眼看她一次,原先是被这人吓了一跳,现在回头看看。 问宁怀赟:“你认识她吗?” 宁怀赟闻言很是诧异:“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总是看她。”顾祈霖抿了抿唇,不知是什么心情,像是小动物般拢着手头低低的,缩成一团。 这话让宁怀赟愣了一下。 他嗯了一声,提起这个难免陷入思索之中:“也不一定认识,只是有点在意。” 战争是三年前平息的,赶尸人在战场最活跃的时候则要追溯到四五年前,秦缘说自己没有记忆,出现在战场,那个时候外有蛮夷内有战乱,国家动荡山河破碎,想来只有那个时候会有女将出现。 而秦缘这个名字,总叫他有些熟悉。 四五年前…… 不知道她参加的是内战还是外患,从习惯来看,应该是正规军。 宁怀赟思考的时候,手总是不得停的。他盘腿坐着,指尖点在膝盖上,眉头紧锁,一时竟陷入沉默难再回答。 在意什么?顾祈霖偏头看他又在想自己不知道的事,鼓了鼓腮帮子,拢袖兀自自闭。 驴车在两人的沉默间摇啊摇,慢悠悠的摇了一路,临近黄昏时分总算是瞧见了远处袅袅炊烟缓缓升起。 秦缘从后边追了上来,撑着驴车一翻直接翻上了棚顶。 驴车因此动荡不定,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她在上边指着前方:“你们要进村吗?” 因她这番动作,两人颠簸一下,咚的一声,顾祈霖捂着头从边上爬出来,慢悠悠的站起身爬上了车棚。 她动作缓慢,还有点踉跄,爬上去的时候像一条笨手笨脚的小蛇,被宁怀赟从底下托了一把才顺顺利利上去。 她上去后捂着头半天没能说话,坐着缓了缓才慢吞吞说:“你应该说一下。”都嗑到她了。 秦缘很坦然的道歉:“我只是有点累了,想上来休息一下。” 她盘腿坐着,身后的木箱老老实实的立起,像是一尊墓碑,影子落在地上拉的很长,远远瞧去着辆小车更加奇怪了。 宁怀赟看了眼地上的影子,一眼就认出自家小姑娘,闻言道:“不进村,先找义庄。我们带着两具尸体不好留宿,最好能在义庄休息。” 既然见到了村子,得加快速度在彻底日落前去义庄。 夜里总是不方便的。 摊主说义庄就在村子后边不远处,破破烂烂的一栋,外边有个布幡,很好确认。 走在路上驴车晃晃悠悠的总是不够平稳,顾祈霖在上面待了一会,就被宁怀赟哄下来了。 秦缘表示自己没有问题,实在走累了,在上面坐一会。 真跑起来,驴车在地上走,秦缘在上面坐着没有丝毫问题,稳稳当当的。 他们绕着村子外边走了半圈,在后边瞧见了几栋破烂屋子,远远可以瞧见门口一个木架子上挂着一个幡,那幡被风吹日晒,哗啦啦吹鼓着。 走近了看,那幡破烂不堪,模糊间能看到几个字,只是破败到辨不清了。 但好在门口还挂着义庄的牌子,敲门里面并无人应声,倒是不小心把搭着的门锁推开了。 这里面实在是破旧,不知哪里来的寒风,走进去就能感觉到温度明显比外面低些,似有若无的寒风吹过来,后颈都是凉的。 宁怀赟下意识的走在前面,顾祈霖配合着从车上翻出用的灯笼,点上之后把义庄内里的情况都照个分明。 这义庄颇为荒凉,外面杂草丛生,内里灰尘遍布,走进去险些被灰尘扑了满脸,走动间蛛网遍布,一丝光线从顶上直射而下,只有一丝黄昏光晕。 宁怀赟走进去的脚步一顿,拉过身边挂着灯笼的长杆往下一压,一道明显的拖痕在烛火的照耀下清晰的展现在众人面前。 顾祈霖顺着灯杆的力道蹲下身,看着地上新鲜的拖痕,略微一挑灯笼,不止是这条,地面上密密麻麻有很多拖痕,交织遍布着。 随着她的动作,如同鬼影褪去一般,蜿蜒绵亘的在灯火的照耀下彰显其存在感。 这些拖痕有新有旧,有些落满了灰尘,有些干干净净。 蜿蜒着,深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那是灯笼的光,所探查不到的地方。 顾祈霖本能的往前走了两步,不知哪里来的寒风凌厉吹过。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急呵:“小心!” 一道黑影在风中猛然俯冲猎猎而过,顾祈霖被秦缘一拉手中的灯笼落在地上熄灭了烛火。 碰—— 随着一声巨响,大门猛然关上。 刺耳的怪声在风中循环响起。 作者有话说: 今天算年卦,先生说有关花的名对我的不好,最好是沾水沾蓝的字,我思前想后,终于决定改个笔名,等编编上班我就去改 第102章 无名尸·四 那刺耳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 伴随着强烈的风声在耳边炸响。 顾祈霖压在地上,只见余光之中银光闪烁,秦缘从腰间抽出小刀黑暗中一甩而去, 划破寒风猛然扎入一个地方, 只听皮肉破碎的声音。 那鼓怪声响起一瞬, 很快就没了声息。 宁怀赟捡起灯笼点上烛火,一时间视线恢复作用,勉强能看清方寸之地。 秦缘提着刀踩着轻盈的步子往前走,她拿走了点火用的火折子,半晌挑了一只模样古怪的大鸟从角落里走进光明之中。 那大鸟浑身漆黑, 爪子锐利,被一刀毙命。 宁怀赟给顾祈霖拍灰尘的动作一顿, 拍去最后一处灰尘起身主动将怪鸟纳入黑暗之中。 那怪鸟落在灯下, 便也明了了。 “这是一只渡鸦。” 渡鸦的声音并不陌生, 但许是这屋子破旧, 风从破洞涌进来模糊了声音, 也就显得尖锐怪异。 秦缘把小刀拔出,随手把渡鸦丢在角落。 “我方才看了, 屋里子除了几个木箱, 角落里堆着很多尸体。” “尸体?”顾祈霖惊讶一瞬,他们尚且在门口,不似秦缘往里深入。 听闻里面堆着很多尸体,便走进去瞧瞧。 诚如秦缘所言,屋里面堆了不少尸体,看衣服布料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 应该只是村中村民, 那几个木箱破开里面都放着尸体, 头上贴着镇尸符,嘴里塞着东西。 盖子一打开,一种很奇怪的,混杂着药草与油腻的味道直冲鼻腔,摸着尸体是能摸到一手的尸油。 顾祈霖指挥着灯笼给自己照明,翻出之前特意寻来的羊肠套在手上,她垫着脚探手进去在尸体头下摸了摸,摸到了凹凸不平的痕迹,像是字。 她摸着感觉不清楚,猜测是生辰八字,没敢把镇尸符揭了,就这灯光看了看,掰开嘴摸了摸就让他们把盖子盖上。 “像是赶尸人养尸的手法,底下刻着生辰八字,画符的符文是赶尸人惯用的那种。” 但这些尸体是怎么回事?顾祈霖的目光落在角落,那里堆着不少尸体,有一些已经沦为了骸骨,堆在一起已经分不开了。还有些许血肉的尸体,身上也有些古怪被撕咬的痕迹,已经分不清是什么原因死亡。 这个数量,可不只是死了一两个人那么简单。 顾祈霖想不清楚,沉默着把湿漉漉的羊肠从手上取下。 不得不说,这种经过特殊工艺之后浸泡在水中的东西真的很好用,韧性十足不容易破,质地比较轻薄,摸尸体都能少一点负担。 尤其经过仵作之手改良成手套之后,更是好用加倍。 秦缘没在意她的动作,而是双目晶亮:“你是说这里有赶尸人?” “可能。”顾祈霖没有说死,看尸体的痕迹,就算有也可能已经走了。 “有就好。”秦缘心里高兴。 只是面上没什么表情,一如既往的凶,颇有异域风情的五官深邃端正,此刻晶亮的眸子更称得她如狼似虎,十分危险。 秦缘一路是追寻着赶尸人的痕迹走,她不知道自己带着的小姑娘是谁,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她只知道自己要送她还乡。 她问过顾祈霖,但顾祈霖今年春时才下山,并不认识这个姑娘。 宁怀赟打量完那些堆在一起的尸体,在旁边说:“找人的事暂且先不提,这里这么多尸体夜里恐怕不安宁,只是进村看看能不能投宿一夜,顺道我问问这里的管事,这些尸体可能是她处理的,或许会认识赶尸人。” 这村子离义庄那么近,或许能收留他们一夜。 宁怀赟心中叹息,出去时感觉身后有动静,回头一望与一具骸骨对上了眼。 那骸骨眼眶钻出一只红眼老鼠,转瞬就消失不见。 他并没有在意,在最后关上了门。 太阳彻底落下,分明是夏日,但此地寒风不止,阴风阵阵,莫名还是感觉一股凉意直冲心头。 原以为只是义庄诡异,但几人上了车,黄昏分明能瞧见村中炊烟,可进了村子却一片黯淡,村中并无行人,亦无灯火。 家家门户紧闭,不见光亮。 寒风吹过泥地,卷起一团枯草,呜呜咽咽的飞过几人视线。 叮叮当当的铃声在空旷的街道反而变得诡异,不知名的薄雾不知从何处而来,袅袅间升起薄薄一层覆在地面上。 这村子好似死城一般,薄雾涌动其中,不见任何活物。 虫鸣、鸟叫,便是渡鸦的叫声也不见踪影。 秦缘默默掏出腰刀,翻身上车棚,登高望远只见整个村子寂静无声,昏暗无比。 村子中间有一户青砖瓦房,倒是院门敞开。 几人路过这间屋,商量了一下,还是把车驶进院中。 方一落地,薄雾覆盖鞋面,遍地凌乱的器具被弥漫着的雾吞没。 宁怀赟总有不好的预感,他踩着雾走上石阶,总算把脚从雾中拔出。 他们看门户紧闭,试探着敲了敲门,没有声音。 “现在怎么办?”秦缘皱眉,看着逐渐攀升的迷雾有些难办。 按理夜间是不会有那么浓郁的雾气,偏生被他们赶上了,若要离开,最好现在趁雾气还未蒙住视线就走。 宁怀赟也是这个想法,他往远处看了看,扎了扎袖子说:“你们等一下,我去把车拉过来。” 他冲下石阶,方攀上车座,就见两人身后的大门突然打开,内里伸出一双形如枯槁的双手。 他瞳孔一缩,还未大喊让她们防备,那双手极快速度的捂住顾祈霖的口鼻掐住她的脖子,直接把她拉入黑暗之中。 秦缘立在旁边,亲眼看着顾祈霖被拉进去,迅速反应过来想要去拉,结果反被一只手抓住手腕猛然拉了进去。 那扇木门就这么在宁怀赟面前关上 像是张开嘴的怪物,吞没两个人之后心满意足的合上了嘴。 秦缘猝不及防被拉了进去,抓着她的手形如枯槁,像是一只只剩下骨头的鬼爪,牢牢拉着她的手腕。 妖兽别人早就叫出来了。 但秦缘能忍吗?她外表那么狠一姑娘,反手就把人给抓住了。 踢腿就是一扫,趁那人失力跌倒,顺着抓住的手腕摸到胳膊,直接来了一个过肩摔。 随着嘭的一声,骨折的声音瞬间响起,抓着自己的手也疼痛般卸了力道。 她动作迅速,被拉进去也不过瞬间,正要去寻顾祈霖,就听到几声闷哼,一个脚步声缓缓朝她走来。 秦缘抽出腰刀,没有退缩直接一刀扫过,那人动作迅速,凭风声躲过一刀,随后竟是直冲她面门而来。 秦缘抬刀抵挡,就听“铮铮”一响,似有风从面前撩过,薄纱浮起瞬间。 那人落了地连退几步,轻声开口:“秦缘?” “顾姑娘?” “顾姑娘!”因木门被人踢开,外面的月关照落而下,入户此间,对峙的两人这才发觉刚才与自己对峙的正是对方。 宁怀赟挑起纱幔,背后的雾色早已没过台阶,正涌动着往屋中涌来。 “关门……快关门……”痛苦的呻吟从地面传来。 几人低头一看,就见一骨瘦如柴的老人正趴在地上,蠕动着伸手指着大门,浑浊的眼中透露着难以言明的畏惧。 但这人形如枯槁,浑身只剩下皮包骨,露在外面的手脚细的惊人,面上布满了难看的老人斑,一双眼坠在面上显得怪异至极,活像是山野志异中出现的精怪。 加上他们一开始就袭击人的举动,几人并没有动作,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们。 看着几人不动,老人急了,咳嗽着怒吼:“你们想死吗?快关门!快!咳咳……” 他嘶吼着,随后挣扎着往门口爬,一边爬一边疼的发颤。 他们可能想不到,两个小姑娘下手那么黑。 宁怀赟只顾低头与顾祈霖说话,看她有没有受伤,秦缘也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们。 等这两人近到门口时,秦缘才动手把门给拉上,把所有人都关在了屋里。 拉上门,他们明显松了口气。 但随之亮起来的烛火差些被把他们气过去。 “快,快把火熄了!” 宁怀赟点上烛火,把火柴上的火给吹灭了,闻言只是懒懒的掀了掀眼皮,并没有照做。 这个村子处处都透露出古怪,不管义庄里多到古怪的尸体,就是方才这俩人招呼不打就把两个姑娘拉进黑屋,若是换两个大汉,外边人瞧见估计就是强抢民女的人贩子了。 他们尚能沟通说话,看起来精神还行。 宁怀赟拂袖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拉着身边的小姑娘坐下,与趴在地上的两位老人家说:“为什么要绑架小姑娘?” “什么绑架小姑娘!我们这是在救你们!”形如枯骨的老人愤愤不平,捶地怒斥。 “救我们?”这话实在可笑,宁怀赟指了指遭受无妄之灾的两人,嘴角扬起讥讽的弧度:“我们敲门的时候,你们分明在屋里却不吭声,只等我一走就给两个姑娘家动手,说没有问题谁信!” 神情愤愤的老人正要说话,被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人捂住了嘴。 他神色惊恐,侧耳似在倾听什么,探身吹灭了烛火,随后与同伴埋头不语。 猝然陷入黑暗之中,几人都站了起来,还未发出声响。 只听“嘭”,一声巨响。 大门颤动一瞬,似有什么砸在了门上,正顺着大门缓缓落在地上,蜿蜒出腥臭的痕迹。 浓稠的液体渗透缝隙,缓缓蔓延进来。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无名尸·五 这似乎只是一个开始。 撞死在门外的动物之后, 无数拍打着翅膀的飞旋声透过缝隙,丝丝蔓蔓,近乎急切的挤入房间。 眼见那门被重击撞开一丝缝隙, 宁怀赟猛然冲上去抵上门, 挑起脚边的木插卡在门上, 随后不住几声碰撞,令木门大震,丝丝蔓蔓的雾从缝隙中蔓延进来。 在他们所看不见的外面。 雾气已经蔓延至整个村落,淹没房子的顶尖,薄雾弥漫中无数翅膀拍打的声音汇聚成刺耳的震动乐曲, 诡异的怪鸟鸣啼在雾中响起,好似呼唤一般, 激起无数应和。 未知的红眸犹如星星点点的幽火, 起先只是一点, 随后密密麻麻铺满了整片天空。 它们飞旋着, 幽绿的鬼火穿透雾霾, 飘在空中缓缓前行。 若有人从门缝里探出几分好奇,便能瞧见那犹如纱幔一般的薄雾将整个村落都变作雾的世界, 不过半米就已然看不清东西。 未知的生活藏匿在雾中, 随着一声兽鸣,拉车的驴子感受到危险,不安的踢踏。 引来无数双猩红的眼。 它们鸣叫一声,如猛虎扑食又如飞蛾扑火,如浪潮蜂拥而来。尖锐的鸣叫刺耳疯狂,无数哀嚎声片片响起。 蜂拥上无辜的驴子, 不过几声哀鸣, 片刻之后便余下凄惨的骨架与一滩鲜血。 随后盘旋于空, 不甘鸣啼。 屋内的几人听着外面的动静,不能发出一丝声响。 直至那古怪刺耳的盘旋声随风而去,几人才松了口气,只是仍旧不能打开房门。 宁怀赟几人初来乍到,遇见这个情况颇为茫然,对境况十分无知,所幸夏日夜短,他们并非熬不下去,熬过半宿,浓雾渐散,直至清晨露珠垂挂,雾色散去。 先前的两位老人眼见天色渐白,非但不觉得轻松,反而越见畏惧之色,即便是浑身疼痛也要双手合十念念叨叨些什么,零星可以听清“神怒”、“责罚”一类词汇。 只听“吱呀”一声,大门敞开。宁怀赟方推开门,只觉身后碰撞,踉跄被撞出房门。 两道人影跌跌撞撞的往前奔去,分明是身姿佝偻偏生速度不慢,好似畏惧被人抓到一般。 秦缘背着自己的木箱急追出去,转瞬就随着两人跑远了。 只是房门敞开,见满院飞鸟的尸体,一只黑色的渡鸦凄惨的撞死在门上,腥臭的血蜿蜒而下。 他们驾车的驴子早已在诸多渡鸦的攻击下化作血泥,只剩下一滩血水与一副干净的骨架,院中的东西被撞的七零八落。 那些死去的渡鸦大多是被同类抓伤,身上有撞击和利爪抓挠的痕迹,凄凄惨惨的尸横遍野。 顾祈霖第一时间爬上了车,在狭小的空间内艰难的推开了尸主的棺材。 好在尸主只余一具骸骨,被没有遭到残害,除却棺材上撞死了几只渡鸦留下不少血痕之外,并无大碍。 但即便如此,尸主灵柩被扰,顾祈霖还是把棺材拖了下来,在门口干净的地方烧了几张抄写好的经文。 虽是简朴,但事态紧急,没有多余的仪式可以举行。 她烧纸的时候,宁怀赟没去追人,在院子里逛了逛。 院中有一口水井,探头下去隐隐有波光粼粼,那些打水的工具还是在,使用灵活看起来还比较新。 倒也是怪了,院中一片狼藉,偏生水井干干净净,打上来的水清澈见底。 但这水恐怕喝不得,宁怀赟从院中随便扯了块破布,沾了水给尸主的棺材擦了擦,勉强把上面的血迹洗净。 “昨夜发疯的是渡鸦吗?” 他们昨夜听到了不断响起的飞旋声,那翅膀拍打的声音像是大鸟,袅袅雾中有什么东西他们并不清楚,但看这满院渡鸦尸体,总觉得不安。 渡鸦很少会攻击活物,而且满院的尸体,总觉得不对。 顾祈霖烧完纸,帮着宁怀赟把棺材上的血擦了,犹豫了一下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义庄他们找到了,是不是要找的义庄也不知道,管事据说疯了也没见踪影,村子又危机重重。 宁怀赟闻言有些惊讶,无奈轻笑:“这话似乎是我问才对。” 若是以前,遇见这种事,可是顾祈霖要留宁怀赟要走。他素来自保为主,只是这么久下来,难免沾了顾祈霖几分善心,倒是她开始犹豫了。 顾祈霖看着棺材有些默然。 只见宁怀赟在棺材上坐下,拉着顾祈霖也坐上来。 顾祈霖告了声罪,被他拉着坐下,依旧保持着缄默。 底下这具尸体可真是叫人为难。 “赶尸人的职责,是送客死他乡的人重回故乡……”顾祈霖抿了抿唇,声音低哑。 换言之,就是不太想走。 依顾祈霖的性格,若是她再大上几岁,早几年下山赶上战乱,说不准客死异乡的赶尸人能多她一个。 但宁怀赟的想法也很重要。 宁怀赟思索着这些事,总觉得村子实在古怪,但弱受就这么走了,小姑娘心里也不舒坦,一时间竟有些进退两难。 正沉默着,远远的看见一个身影过来了。 一身冷意的秦缘踩着清晨月白天色,她背着木箱迎着晨光,明亮的天色在她背后乍然升起,温暖的金芒散去清晨最后一丝冷意。 她孤身行至两人面前,如狼一般的利眼冷光一闪而过,秦缘面露冷意戾色,言简意赅。 “让他们跑了。” “跑了?”宁怀赟一时有些诧异。 那不过是两个瘦若枯骨一般的老人,秦缘身法矫健,按理是不可能让他们跑了。 偏生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即便秦缘追的再快,一错眼就不见了踪影。 秦缘面色渐冷,带来了另一个消息:“他们消失后我进了不少屋子,没有人。” 不止没有人,里面的桌碗物件凌乱的散在各处,像是被强盗洗劫了一般。有些屋子走进去,还有残留的血迹,但有些已然被人收拾过了,有明显的痕迹。 秦缘把消息说了,听闻有清理过的痕迹,宁怀赟与顾祈霖顿时站起了身。 “你确定全村都没有人了?” 秦缘肯定的点了点头。 宁怀赟皱起长眉,思索片刻下了决定:“我们再回茶摊问一问。” 一个村子里的人不可能一息之间就地蒸发不留下任何痕迹,村子里的人总会与外界交流联姻,既然是茶摊老板指引他们来的,他一定知道什么。 下了决定之后,宁怀赟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东西,从车棚上拆下结实的麻绳,拿麻绳把坐着的棺材给捆了,背在背上。 几人没有迟疑,迅速往来的方向走。 直至午时,太阳高照,路边的茶摊依旧只有零散的两个人,摊主坐在摇椅上一边拍着扇子。 听到铜铃声睁眼一瞧,瞧见了眼熟的鸦青道袍,登时面上闲散的表情一顿,马上起身收拾东西。 正要把摊收了,被一只修长的手压住了动作。 抬眸一瞧,那纱幔后的人影正对他微微一笑。 摊主麻了,无奈赔笑道:“几位,几位,我这太阳底下光明正大的生意,老有做白事的来别人瞧见了都不敢来了。” “不算总来,拢共就来了两回。”宁怀赟也不叫摊主为难,取了一锭银子放在灶上,顺理成章道:“这摊我暂时包了,问你点事可行?” 摊主对这钱财十分意动,但看这几人总觉得来者不善,不免狐疑犹豫:“只问事?” “只问事。” 摊主得了肯定的答复,放下手中的东西,把捡起来的物件又摆了出来,给几位各倒了碗凉茶。 “先前的茶油各来一份。”宁怀赟提醒。 他们一路赶来都还未用膳,那茶油上回闻着香,填个肚子也不算埋汰。 于是三碗茶油又摆上了桌。 他们自知带了尸体,只坐在最边上的位置,顺势把摊主也拉坐下了。 “有点事,”宁怀赟没等摊主提问率先开口,他摩挲着手指,深思道:“不知老板对义庄旁边的村子了解多少?这一年内可发生过什么大事?” 一说村子,摊主瞬时压低了声音,左右瞧瞧似在忌惮什么。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们去了义庄……” 宁怀赟刚开了个头,茶摊里喝茶的一个客人暗自听完,没忍住开口:“你们去了那义庄?!” 他声音略大,稍显失态,显然有些不可置信。 这表现指定有鬼。宁怀赟精神一震,点了点头:“是的,我瞧那义庄破败村中寂静,得了两个老翁招呼还住了一夜,不知兄台可知道什么?” “住了一夜……”那人骇得半晌没有声音,回过神心有戚戚的看着他:“你们可真行,那种地方也敢去住。” “我跟你们说,那地方一年前死了人,闹了一年的鬼!”便是青天白日,那人压低声音语气惶恐,言语之间颇为忌惮,低声说着这些,便是太阳直照也叫人心头一惊。 “可不是,要说你们外地人胆大,能活下来是谢天谢地,那村子里早就空了,别说什么老翁,就是一个畜生也没留下,指定是见鬼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无名尸·六 “诶, 不对,我昨日问摊主,只说是义庄的管事疯了, 若是一村都没人了, 那管事怎得还活着?分明是还有人活下来的。”宁怀赟头一摆, 言语夹着几分疑惑,更是偏头看向摊主。 摊主心虚一低头,没什么底气说:“你们昨日可没说要去那村子,只说去义庄,那老婆子又不是这村里的, 当然还活着。” “什么村不村的。”另一个客人说:“这和村不村的没关系,早两年不是不打战了?这一不打战咱们老百姓的日子好了, 落草为寇的那些人可就惨了, 官府派兵围剿了好几次, 眼瞅着快把匪给打没了, 一年前他们突然冲下山烧杀抢掠, 那村子离的最近倒大霉,那是一个都没活下来, 我们远远瞧着, 哎呦,那是血气冲天,连天都染红了。” “说来也奇怪,那些劫匪也没落着好,那夜都死绝了。当时那村里祭神,都说是神明降怒, 把那些劫匪都杀了。反正最后, 只有义庄的婆子躲在义庄的尸堆里活了下来, 不过她人也疯了一直在村里徘徊。” 说话间那客人也不管什么晦气不晦气的,逐渐就坐上了同一桌。 摊主给他们填了茶,语气也有几分唏嘘:“指不定是那老婆子年轻时积了阴德,鬼神保佑也说不准。她年轻时我记得是个赶尸人,跟着师傅走南闯北的,几年前带着女儿回来开了个义庄,后头女儿去战场她就在这里等着,等了三四年,没见女儿回来。” “唉,估计是回不来了。” 摊主说这话时不免怜悯:“都说养儿防老,你看生了个女儿,老了疯了也没个人照看。” 宁怀赟与顾祈霖对视一眼,纷纷看向秦缘。 秦缘听到这里,已然是双目晶亮,双拳紧握。 “你确定那管事原先是个赶尸人?” 这两姑娘不爱说话,光宁怀赟一个人说,这突然冷冰冰的开口,叫摊主转头瞧了瞧她,见她戴着帷帽一身气势,不免有些怂。 “应该、应该是吧,我都是听人说的,不过她女儿去战场这倒是真的,去的时候我瞧见了……”摊主指了指顾祈霖:“估计比这个姑娘小一些,年纪不大,就是你这一身打扮带着个帷帽、铜铃,背个木箱。” “跟着几个骑大马的军爷一起去的,说什么送尸还乡,那义庄的老婆子送了一路,我当时就在这地方摆摊。” 哐当—— 秦缘猛然起身,把摊主吓了一跳。 她默不作声的背起木箱,转身就要走。 宁怀赟把茶钱放在桌子上,同顾祈霖一起追了上去。 她脚步飞快,比赶着投胎还急,深怕自己慢一点就要错过了。 “秦缘?”宁怀赟唤了几声,没瞧见她停下,干脆就不追了。 站在原地等了下顾祈霖,顺手扶了一把,低声说道:“估计是去义庄了,我们慢点走,不跟她疯。” “会是她吗?” 秦缘的心情顾祈霖可以理解,毕竟找了那么多年,估计是从战争结束就开始找。现在终于有线索了,心里激动。 宁怀赟摇摇头,估计着秦缘一时半会是见不到人的,也就不着急追,帮她提了提木箱,问道:“饿吗?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饿。”顾祈霖点点头。 宁怀赟不说还好,一说就感觉到饿了,刚才的茶油喝了几口,也就勾了勾味觉,连垫肚都做不到。 她如此坦诚,令宁怀赟愉悦的轻笑一声,带着她往回走。 那客人还没走,见两人回来刻意问了句:“那姑娘什么事那么急?我瞧着像是赶着投胎。” 投胎都未必有她那么积极。 宁怀赟没理他,问了下摊主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吃东西,摊主指了指前面。 “跟着管道走,约莫半个时辰有家食肆,专做过路人生意,热的干的都有。” “多谢。” 得知前方有食肆,两人顺着官道往前走。 果真约莫半个时辰后,见到了一家红帆飘摇的窄屋,那红帆写着“食肆”,下边绑着白布,竟也是家容赶尸人住宿的客栈。 掌柜见青天白日的,两个赶尸人走了进来,扬声冲后院喊了句:“有两位先生住店。” 又与两人说:“两位先生从何而来?这十里八乡都有住店的地方,怎得白日还赶着路。” 白日不是赶尸人出没的时辰,他们昼伏夜出,若是带着尸体的更是不会白日出现。可若仔细说来,顾祈霖跟着宁怀赟这个规矩都是随便变的,若是需要连日遂寻常人的作息也是有的。 现下被提醒,顾祈霖咬了咬唇,进店的脚步顿了顿,有些迟疑。 宁怀赟也反应过来了,安抚的捏了捏小姑娘的肩膀,干脆在这家店里开了间房,把尸体暂时停放在那里。 招呼小二在后院点菜,端进屋里吃。 食肆东西不多,宁怀赟点了炒青菜、蛋花汤、烤猪排、和一盘四季豆炒肉。 送菜是掌柜亲自送来,被人留了一下。 “说来有件事,还想问问掌柜的。” 掌柜闻言惊讶,随后反应过来问:“可是送故人还乡?” “是的,一年前义庄曾托付一具尸体,说一月便取,只是不知为何爽约没来,现在我们特意送来,又听闻附近义庄好似出了事,一时也没有头绪。” “那应该就是要送到这里来的,只是义庄一年前就已经荒废了。”说到这里不免有些伤感的眨了眨眼,掌柜的叹息道:“都怪这战争!我们多少兄弟客死异乡,也是拖了先生们的福,勉勉强强送回一些来。” “那义庄的管事也是心善,时不时得了委托会出去接死在异乡的故乡人回来,只是一年前……唉。”掌柜叹了口气,直说道:“一年前山匪下山劫掠把附近的村子给屠了,管事死里逃生被吓疯了,时清醒时疯癫,估计是没办法想起这事了,你们可以去平城看看。这一年被先生送回来的老乡都放在平城,每月会更新告示,他们家人瞧见了自然会去领的。” “哦,这样啊。”原来还能送往平城,宁怀赟记下之后,专门问了一个问题。 “掌柜的,我想问问你们这里每夜都会起雾吗?我们昨夜赶路,居然瞧见一个村子被雾吞了,吓的我们都不敢走。” “雾?”掌柜愣了一下,面上闪过一瞬不自然。 “我们这里…我们这里不起雾,您没走是对的。” “总之,瞧见那雾,可千万不能靠近,店里还有事,我先走了。”掌柜说要走,立即起身就出门,没让人留成功。 宁怀赟愣了一下,没把人叫住但到底有意外之喜。 “这尸主若是不能送到义庄,送去平城应该可行,只是那义庄的管事疯了……” 宁怀赟与顾祈霖商量着,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有点为秦缘可惜。 她行走那么远的路,只为送赶尸人还乡,若是真相近在咫尺却因缘错过,便似那话本中的残缺,实在叫人遗憾。 顾祈霖也有这种想法,她想了想道:“先把人找到再说。” “这个雾气被人避之不及,显然是有问题的,说不准只在那村子里蔓延,我觉得夜里可以去看看。” 宁怀赟深以为然,他将带着的舆图取出,这一路走来他们并非只有一副舆图,遇见大一点的城镇他都会买一副区域舆图,上面会详细描绘各地的官道。 他取出在汶苏郡购买的南州舆图,找到了与北、禹两州接壤的边缘与国图对比。 “我们现在应该在这个位置。”宁怀赟划拉一圈,已经在南洲边缘,根据路途衡量大致锁定了一个位置。 “村子应该在这,临近山林,不挨国道,夜里往旁边平缓的地区走,若是雾停在边缘,我们的设想便成了。而雾气不散,雾中有怪,那义庄管事行踪隐蔽但想来应该在村中徘徊。雾起若不出来定然是在村中有躲藏的地方。我们先确定雾气雾散时有没有进出。” 若义庄管事疯的不严重还能沟通,也是好事一件。 比起送到平城交给官府,显然送给义庄管事更符合委托要求。 他们也只能尽力一试。 顾祈霖同意了这个办法,他们用过膳给秦缘带了一些干粮和一竹筒肉汤,暂且把尸体放在食肆之中,便加紧往村中赶。 他们走的有些远了,午时过去的,到了地方便已然近黄昏,散去温度的金芒落在枯枝上,孤鸟在枝头落下。 黄昏的暮色犹如泼墨一般,熏染着整片天空,连雪白的云朵滴沾染上橙红,正随着风飘飘散去。 飞鸟在头顶飞翔,落下道道雪一般的痕迹,从厚重逐渐散去模糊,飞去不知名的远方。 而一道苍凉的人影落在屋顶,她逆着光影,面容模糊不清犹如一块顽石,倔强的落在屋顶上眺望着远方,没有一丝动摇。 顾祈霖在下面叫她:“秦姑娘。” 秦缘一动不动倔强的坐在屋顶上看着即将落幕的天色,从屋顶跳下来对两人说:“快天黑了,你们快走吧。” 作者有话说: 别人在做客,我在上班,人间惨剧.jpg 第105章 无名尸·七 “那你呢?” 秦缘没有答话, 她抚摸过自己随身携带的木箱,眼神坚毅,凛然身姿直挺孤寂, 并未有丝毫的退缩。 显然, 她要在这里等雾起。 但这无疑一种十分危险的做法。 宁怀赟微挑起帷帽, 看着天边黄昏扩散,熏染一片昏黄。起雾的时间逐渐逼近,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秦姑娘,那雾中生物是多是少、是妖是怪并不清楚,你确定要留下来吗?” “我得寻到义庄管事。”秦缘义无反顾的回答, 语气冷淡无情,但转眸又劝告他们:“你们不必陪我在此, 快走吧。” “或许, 你应该听听我们的想法。”宁怀赟叹了口气, 将此前商量过的事情与秦缘说了一遍。 但秦缘并不买账, 这个孤身一人的女子还有些倔强在身的, 她提出一个问题:“你们又怎么能确定管事不会遭到袭击?若是她今夜身死我又要去哪寻个答案。” “可你又如何能确定大雾茫茫,有你要找的人呢?”眼见天边暮色垂落, 星河流转, 顾祈霖有些着急了。 她是真的担心秦缘,秦缘心里知道,眸子柔软一瞬:“不必担心我。” “可……” “顾姑娘。”宁怀赟止住了她下一句劝说,推了推她的肩膀,轻柔道:“走吧,你先走, 我与秦姑娘说两句话。” 有什么话她不能听?顾祈霖咬着唇看了看宁怀赟, 有些不情不愿, 磨蹭了一下,亥时乖乖往先前说好的地方走。 只是总难免回头看他们。 支走了顾祈霖,有些话就好说多了。 宁怀赟压了压帽檐,用宽大的帽檐遮挡住自己的眉眼,修长的指搭在上面,显然是不愿意展露面容的。 秦缘看着他,面无表情:“我是不会走的,你劝不动我。” “是吗?”宁怀赟轻笑一声,开口清越有声,从容有条理,一双星眸神光湛湛清澈夺目,将秦缘所不知道的底给扒了一干二净。 “我先前一直在想,秦姑娘说的战场是哪个战场,三年前这个国家外忧内患,而你又服从谁的军队?是叛军,还是边疆军,亦或者……”说到这里,他轻笑一声,垂下眸子坦然道:“我此前想过很多,若你是叛军余孽又是否要将你诛杀,毕竟我也有责任处理危害国家的敌人。” “叛军?”秦缘有一瞬迷茫,但随即收敛了情绪,手本能摸上腰间眼神变得凌厉。 “我不清楚这些,但我不是叛军。” “你若是,我便不会帮你。我偶然想起一事,今日也算是验证了我的猜测。镇国将军秦家满门英烈,世代战死沙场,唯余下一老两孙,一子一女定国安邦、巾帼英雄,若哪里的正规军会出现女将,便是秦家麾下镇守边疆的秦家军。”宁怀赟轻轻说着,不疾不徐,如遇春风化去层层迷雾。 “而四年前一战,秦家忠烈唯余二孙,一伤一失,不知去向。秦家因此一蹶不振,秦家军就此解散。秦姑娘离开战场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 近乎四年前! 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秦缘神情一动,秦?目光如炬凌厉凝视着宁怀赟。 她几乎要猜到宁怀赟要说什么,但这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巧吗?偏偏是这个时候。 可宁怀赟并不知道她具体离开的时间,她所有关于战场的记忆不过是破旧的军旗和无边的硝烟,以及死在她怀里最后哭泣的女孩。 那女孩死后,她从军营离开,没有记忆不知方向,麻木的追寻着赶尸人的痕迹。她只记得那一句“请你代替我活下去”,好似找到了她的过往就可以找到自己的过去与未来。 但或许,她从一开始就走向了南辕北辙的道路。 秦缘一时呆怔,只听宁怀赟悠悠道:“秦家失踪的孙辈,正是一子一女中的女,秦太君早年丧夫、中年丧子、晚年痛失孙女,一生孤苦想必痛彻心扉,若是得知她孙女仍活在世,想必会很欣慰的,你说是吗秦小将军。” “可你又怎么确定我就是秦家人?”秦缘厉声呵斥。 她并不相信宁怀赟的片面之词,这人恐怕根本就没有见过什么秦将军,此刻说来指不定是为了诓她离开。 宁怀赟道:“但你若死在这里,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 宁怀赟早已发觉秦缘并不好糊弄,她有自己的心思,认准的事情不需他人指点。但他所说并非虚假,早前他便觉得秦缘眉眼有几分熟悉,一直思索她的身份。 但秦小将军从小生活在边疆舞刀弄枪,他从未见过,只听闻其巾帼战绩,不输男儿。 然是与不是,只消秦家人一见便知。 他而今的目的,是把秦缘劝走。 秦缘确实被劝动了,她驻足原地思量许久,久久未动。 却见宁怀赟没有打任何招呼,突然转身就跑。 他们交谈间日薄西山,不知何时坠入无边黑暗,星辰悬挂天边。 他察觉之后,不再等秦缘反应转身就走,到底是拖家带口的,不能和秦缘这种不怕死的干耗。 顾祈霖在旁边的山坡上等着他们,眼见那薄雾蔓延至鞋面,宁怀赟一过来拉着她就跑。 没有丝毫的迟疑。 顾祈霖跌跌撞撞跟着跑了几步,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 宁怀赟干脆一点,直接把人捞上肩膀,携带的木箱还挂在背后,正好给她一个扶着的支撑。 顾祈霖在他肩头支起身子,颠簸中看见秦缘追了上来总算松了口气。 不愧是军旅出身的,她负重还跑的贼快,很快就追了上来与两人并行。 跑过这一阵直接冲进林子,两人脚步一顿都觉得有些不妙。 只见面前漆黑中,突然多了无数红色小点,被盯上的危机感如影随形。 哗啦—— 只听“哗啦”翅膀煽动的声音在林中猛然响起,就连翠绿的枝叶也弯折了枝干在风中颤颤发抖。“啊啊”凄厉哀怨的鸣叫声如魔音贯耳冲入耳中直叫的人头晕眼昏,携带着凌厉的危机汹涌而来。 渡鸦成群结队,直冲门面在空中哀哀飞旋。 宁怀赟动作迅速,把肩上的人往地上一贯自己扑倒在上面护着。 那尖锐的利爪从头顶低空飞过,没有任何停留,直接掠过几人冲入雾中。 黑压压的渡鸦如同乌云压境,成群结队的汇集在一起,昨夜凶猛分食一头驴的凶怪却没有丝毫停留,像是雾中有什么吸引它们的东西,义无反顾的扎入雾中。 鸟群在头顶飞过,黑影盘旋久久才散。 几人这才从地上起身,他们转头一看,只见那雾浓郁弥散,如同轻薄的纱幔将村庄遮掩、淹没。 那群渡鸦冲入雾中,很快就没了踪影。 此刻黑幕遮眼,唯有一片月色挥洒,清冷的月辉之下,渡鸦哀哀盘旋的凄凉不断缭绕,除此之外他们并未瞧见任何动物冲入雾中。 与他们一开始想的不同,雾中怪物只有渡鸦一种,而且这些渡鸦并非凭空出现,而是藏匿在密林之中。当月色降临,雾色弥漫之时它们便冲入雾中嗜血冲撞。 想到那院中满地的渡鸦尸体,宁怀赟在想:“这么多的渡鸦,它们吃什么?” 养活那么多只渡鸦,需要的食物也很多,食物会是什么。 是人类的尸体?还是同类的尸体? 根据昨夜来看,它们攻击力极强,若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冲入鸦群,只怕很快就会丧命。显然附近没有因为渡鸦丧命的事情发生,那么又是谁在喂养它们? 这些问题一时半会弄不清楚,确定渡鸦飞走之后,宁怀赟带着两个姑娘继续去自己白日选好的地方。 那地方离的不远,主要是高,树木没有遮挡,可以看到村边的景色。 若是有人进出,至少能看到。 但这一路并不顺遂,时不时就有一只渡鸦从空中掠过他们一开始有些警惕,深怕引来一群渡鸦。 但秦缘吃完他们带给自己的饭,正打开汤来时,一只渡鸦落在了自己手边,就在那个竹筒口上。 看着上边落着的爪子,和双目赤红的渡鸦,秦缘并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小心谨慎。。她默默端起自己的竹筒盖,趁着渡鸦低头去啄里面的汤水,毫不留情的给了它一下。 这一下,不轻不重,足以令它一头栽进这口汤中,卡着筒口树杈子一般的爪子抽搐颤抖,彻底失了气力。 秦缘提溜着树杈子一般的抓,随手抽了根草把翅膀捆了,默不作声的跟在两人背后。 到了地方,好不容易从箱子里翻出一盒火柴,“噌”亮火光,一双赤红的豆豆眼死不瞑目的瞪着自己,一双如黑夜一般的翅膀正挣扎着扑腾。 差点就往自己面上扑腾来了! 宁怀赟手一滑,手中的火柴就这么掉在了地上,点燃了地上的着物,险些引发一场灾难。 幸亏顾祈霖眼疾手快踩灭火光,把危险灭杀在摇篮中。 只是两人抬头,看着捕获危险渡鸦的秦缘,目光像是在看志怪小说中无知则勇的穷书生。 “你怎么……不是,你哪里来的?”宁怀赟一时有些无语。 第106章 无名尸·八 秦缘顷刻间松开了手, 黑色的渡鸦拍打着翅膀,凄厉哀鸣盘旋于天,鸦羽飞旋乘风而起, 悠悠落下几支黑羽, 转瞬就要离开。 却听破空之音阵阵一颗石子化作利器, 猝然扎入黑羽之中。 渡鸦凄惨的鸣啼两声,随即失去力气坠落而下,扑通一头栽进松软的草地上。 两人瞬时看向顾祈霖,她蒙着黑纱看不清神色,只见她从长袖之中伸手, 抓住渡鸦的翅膀翻过几层鸦羽,在腹部绒羽下, 找寻到了一根红绳, 系在爪子的最上方, 被黑羽牢牢遮蔽。 无人知晓她是如何在黑夜中发现这一截红绳, 但显然不重要了, 这红绳来的古怪,像是人为系上去的。 宁怀赟捉在手里把红绳取下, 这红绳不过寻常, 是一文钱能买上一捆的绳子,拿在手里颜色都不鲜明。 “有人在养这些渡鸦?” 显然是这样的,宁怀赟若有所思,这倒是符合他们之前的想法。即是有人在养,背后就有人操控。 当手中的渡鸦再一次扑腾起来的时候,宁怀赟抬手一抛, 将渡鸦放飞。 这只渡鸦重获自由, 非但没有因此离开, 反而汹涌的直奔雾中,那雾弥漫成薄薄的海,将村落淹没。 渡鸦“啊啊”叫的凄厉,在幽暗的月光下飞过高枝嫩叶,直冲云霄之上,最后一头扎进蒙蒙雾色中。 三个人影追着渡鸦前行,直至坡下就是迷雾,他们站在坡上,眺望着蒙蒙雾色,不见风卷雾散,幽幽怨怨的响起几声古怪的管弦之声,逸散在风中变得模糊不清。 稍有不慎,便似风鸣而过。 那管弦之声混杂着风声、鸟鸣,混杂着枝头碰撞的喧闹,哀哀怨怨、如泣如诉。 顾祈霖微阖上眸,听着管弦的旋律,心里轻轻应和着,口中不自觉的跟着哼唱。 很轻怨,丝丝蔓蔓的混杂在风中,但此刻好似有一根弦,将音符串联在一起,组成乐曲。 顾祈霖信手折下一片嫩叶,置于唇间,将那风中散落的音符吹奏,应和着此夜的风、此时枝头喧闹、应和着空中盘旋的哀鸣。 那是一首唱着生,歌着死的乐曲,哀鸣婉转间,讲诉着由生到死的故事。 “啊~啊~” 渡鸦凄厉嘶哑的鸣啼在风中辗转,盘旋在雾中、夜幕,盘旋在他们头顶,汇聚成一片厚重的乌云,黑色的雪夹带着香火气从空中飘然落下。 此时夏季,黑色的雪散落着散落着,散落在人的发丝、肩头,散落在地上。 混杂着哀鸣的鸟吟,如此孤寂又如此哀怨,便连黑色的羽毛都只能孤独的流落在风中。 宁怀赟抬头看着着奇怪的飞雪,他伸出手,手上便落满了雪,他抬起头,黑雪幽幽从空中落下。 他们像是一瞬间与别处隔离开来,唯独他们这一片地方,被渡鸦包围着,见证了一场哀怨的雪景。 “呜~” 最后一声叶曲落音,顾祈霖张开手,任由手中的“乐器”零落在地,看着黑雪在手中汇聚。 她轻轻一吹,那些烟灰便散落在地。 没有了应和,渡鸦散去了身影,连同雾中的曲子也停歇下来。 “我们进去吧。”顾祈霖说。 她看着弥漫的雾色,忧郁黑沉的双眸格外的认真专注,流转着若有所思的平静。 “书中曾说,六月飞雪,窦娥还冤,以黑雪为不详之兆。可当烧给亡人的纸随着风卷上空中,破碎的纸灰飘飘落下,便成了漫天飞雪。” 飞雪之下,是含恨不得,来自生者的怨恨。 他们黄昏逃离这股雾气,夜半却提着灯笼,走在安静的雾色之中。 宁怀赟站在前方,灯笼朦胧的光影将面前的方寸之地照亮,在雾中他们才能一窥曾经的村落。 还未被人收捡的地方全是干涸的鲜血,散落在墙上、砖石,落在苍老的树干、嫩绿的小草上。 被收捡过的地方却呈现着主人还在世的时候,干净、整洁,没有丝毫的凌乱。 他们走在路上,渡鸦仍旧盘旋在天空之中,只是不再如昨夜一般焦急危险,零零散散的落在枝头,豆大的眼专注的看着下方走过的人群。 顾祈霖指了指方向:“我们往那里走。” 她记忆不错,方向感很好,此前就记住了村中大平底的方向,那里通常会用来做群聚宴会之地。 山匪下山的时候,这个村子正在祭神,他们汇聚在那里,那里就是他们死亡的地方。 根据顾祈霖的指示,三人七拐八拐,凌乱的走对了正确的道路。 随着他们一步一步走近,头顶的渡鸦越来越多,就像是之前渡鸦汇聚成乌云在头顶盘旋一般,此刻汇聚在一起低飞而过,就像是乌云重重压下,令人本能的感觉到不适。 而且这些渡鸦明显攻击性强烈不少。 在几人猝不及防之间,先前的管弦之声突兀响起,在平静的夜幕中犹如雷霆炸响。 那群渡鸦一改悠闲,赤红的双目失控般凝视着地上的人类,狰狞的修辞在此刻竟在一群鸟的身上表现的格外明显。 “啊!啊!” 渡鸦发狂鸣啼,从空中犹如炮弹一般直冲而下。 宁怀赟心中一惊,将手中的灯笼塞入秦缘手中,压着顾祈霖下蹲勉强躲过一击,但一抬头,无数赤红禽目盯着几人不放。 一只渡鸦高悬于天,翅膀一张犹如人在发号施令,口中惊起一声鸣啼。 无数渡鸦便如同鞭炮一般,被点燃后噼里叭啦的直冲而下。 顾祈霖躲过几次,把秦缘往正确的方向推了推。 “你要找到人应该就在里面,快去!” 她厉声催促着,转身长袖一甩,甩开几只渡鸦。 在仔细一瞧,宁怀赟被她推过来后便落入了渡鸦群中。 “宁怀赟!”她大声唤了一句,不顾秦缘伸手的拉扯,猛然冲进渡鸦群中。 秦缘捞人捞了一空,唯一的灯笼被这俩人塞到了自己手中。 她犹豫了一瞬,没多迟疑转身冲出渡鸦的包围圈,往顾祈霖指的方向不断跑去。 她速度很快,距离也不远,那哀怨的管弦在耳边簌簌作响。 在管弦之乐中,她躲过一只渡鸦的袭击猛然超前扑去,竟一头撞出了迷雾之中。 这迷雾在最中间的平台止步,唯有丝丝散在地面,薄薄一层悬浮没过脚面,浓郁的烟火气扑面而来直冲鼻腔,令她本能的闭了闭眼。 反而令盘旋的扑哧声、渡鸦的鸣啼声、竹管的吹奏声越渐鲜明。 她扑在地上,背后的木箱随之朝前一嗑,咚的一声落在地上。 叮铃—— 里面的铜铃声穿透破开的缝隙,清脆的响起。 令中间正专注吹曲的人影赫然僵住。 秦缘从地上爬起,一边扶正木箱一边余光打量着这个人。 这人身量不高,银灰色的头发散在肩上,从背影看有些佝偻,身上披披挂挂褪色的布条,层层叠叠穿着不合身的衣服。 转过来时,那双眼睛浑浊不已,视线没有焦距,像是看不太清。 她的面上长满了皱纹,岁月苍老了她的容颜,只留下难看的褶皱和苍老的体态。 开口时那声音嘶哑晦涩,带着浓重的口音,慢吞吞的开口:“是……兰因回来了吗?” 她缓缓走来,步履蹒跚,披披挂挂的布条不断的从身上落下,掉在地上。老婆婆丝毫没有在意,她只是用浑浊的眼,一遍又一遍的,用带着老旧家乡的口音,缓慢而又含糊的开口。 “是兰因回来了吗……” 秦缘收拢着木箱,那具即将摔出箱子的尸骨被她收拢进去,不动声色的盖上了盖子。 只见那老婆婆行到面前,慢悠悠的伸出手,眼睛浑浊灰蒙蒙的像是蒙着雾气一般。看起来没有焦点,伸手却极快,像是鸟爪一般,准确无误的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掐住秦缘的脖子。 含糊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兰因回来了吗……” 以秦缘的速度,竟然没能躲开,甚至没办法挣扎。那双苍老瘦弱的手如同鸟爪一般恶狠狠的掐着她的颈部,恍惚间好似掐进了肉里,一寸一寸收缩着呼吸。 秦缘有些呼吸不过来,眼前阵阵发黑,只能看见一只布满老年斑的手从天而降,粗糙掌心摩挲着她的面容。 “是兰因吗?” 老婆婆摩挲着她的五官,袖子从上头坠下,蒙住了秦缘的面容,她沉沉的叹了口气:“不是啊……” 那袖子蒙上来的那一刻,秦缘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像是迷药又像是麻醉散,只恰是那时脖子上的手松懈下来,她本能呼吸将这气味吸入鼻腔。 瞬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的仿佛蒙上了一层雾色,四周都仿佛褪去了色彩。 意识模糊间,只能看见褪色的鲜亮布条在面前晃过,那嘶哑晦涩的声音在耳边喃喃说着。 “都多久了……” 秦缘咬着牙,凭着最后一丝气力,将手边的木箱推开。 只是虚虚合上的木箱被推开了一段距离,上面的盖子散开一道缝隙。 露出几寸灰色面料,泄露出几分声响。 叮铃—— 叮铃—— 作者有话说: 我很难过,老板可能以为我傻给我画饼,加工作量的同时一分钱都不肯加°??~??° 第107章 无名尸·九 “啊~啊~” 寒鸦凄厉的叫声鸣啼于天, 扑哧扑哧的震翅声犹如雷霆风雨,没有丝毫回转的痕迹,汇聚在一起形成强烈的狂风, 无数渡鸦如万千箭雨。 张开翅膀鸣啼天际, 如刀如箭蜂拥而下。 雪白的利刃在风中如闪电划破, 扫开厚重的包围,猩红的鲜血从刀刃上蜿蜒而下滴滴落在地上。 扫落一层,很快就补上了缺口,那些渡鸦疯魔一般扑哧着翅膀,没有丝毫的迟疑, 十分坚定的朝他杀去。 宁怀赟动作不停,且战且退, 在众多渡鸦的围攻下仍然有些狼狈。 突然一道身影撞开渡鸦, 挤进一条道路。 宁怀赟一怔, 迅速反应过来冲上前去把人往怀里一捞, 就着冲开的道路跑出渡鸦的包围圈。 他脚步不敢停歇, 身后阵阵“扑哧”声紧随左右一只鸟影在头顶横飞而过。 顾祈霖探头想看看路,被一只大掌强硬摁下, 摁在男人宽阔结实的胸膛, 跳动的心脏在肌肤底下如同鼓点剧烈振动。 与自身截然不同的体温透过轻薄的布料蔓延在面上,她一时被震得面上发热,不知名的热气冲上脖颈,熏红了耳垂。 只觉头脑晕乎,默不作声的被男人抱在怀中。 宁怀赟捞着人,时不时的抬手杀鸟, 每一下都要收割一波生命, 他且战且退, 在雾中跌跌撞撞行走,不知要去往何方。 渡鸦紧紧盘旋在头顶,跟随他们左右,褪色的红绳在树杈子一般的鸟爪上随风飘动。 宁怀赟目光一凝,环顾四周或多或少能在鸦群中发现一些系着红绳的渡鸦。 这些渡鸦聚集在一起,形成黑色的乌云,以欲催城毁的气势直冲而下。 但冲到地面,却突然扑了个空。 原先团在一处的两人瞬间失去踪影,渡鸦们没有了攻击的对象,徒劳的落在地上,不茫然的寻找着目标。 而宁、顾二人在渡鸦的冲锋下,狼狈的跌进了地道之中。 原是他们不知何时跑到了两户人家之间,冲锋之时突然感觉脚下一绊,一只干枯的手从地下伸出,拽着他的腿腕用力一拉。 宁怀赟抬脚一踹,本是挣脱出来,却不想下一步脚下一空,猝不及防之下两人重重坠落,头顶的天色很快被一块挡板遮蔽,一点烛火被人点亮。 在浑浊的光影中,顾祈霖从宁怀赟的怀里探出身子,两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时两张苍老的脸,布满了可怖的老人斑,大大的眼睛坠在枯瘦如枯骨的面上,瘦如木材的瘦小身躯支撑着头颅,令人恍若遇见鬼怪枯骨,十分骇人。 两人不免一惊,但发觉眼前人就是昨夜偷袭他们的两位老人,不免泄了口气。 只消遇见的不是鬼怪,便没有什么可怕的。 两个老人的武力值十分微弱,又被两个姑娘收拾过一顿,宁怀赟掂量下手中华丽锋锐的匕首,最终收入袖中。 他取下破败不已的帷帽,一双星眸这才吝啬的展露一角,眼尾鲜红的泪痣随着上挑的眼尾点缀着艳丽,他唇角微勾起一抹不带情绪的笑,淡淡道:“多谢两位。” 那两人摆了摆手,善言的那人说:“你们看到了,那雾中的怪物!昨日也是为了救你们,谁想到你们不识好人心,对我们动手。” “是吗?那还真是抱歉。”宁怀赟只是歉意一笑,自始至终眼中都没有丝毫笑意,将顾祈霖牢牢的护在了自己身后。 “二位可否解释一下,这村子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对视一眼,另一人沉沉开口,声音沉痛。 “看你们从那个方向而来,应该瞧见了里头站着的那个疯婆子!这件事还要从一年前说起…… 那人曾是我们村子里的孤儿,一辈子没有嫁人,开义庄为生,村中看她可怜多有照拂,她却心存邪念,一年前,村中祭神大办庆典,她恶意放出自己豢养的渡鸦攻击村民,那些渡鸦被她豢养的十分古怪,凶性十足,竟是吃人肉喝人血为生! 一夜之间,村庄血流成河,没有人能逃过她的魔爪,唯独我们兄弟二人侥幸躲在暗道之中躲过一劫。但祭典被破坏,血气侵染了神像,神明降下天罚!那夜之后,每到夜中,迷雾茫茫,渡鸦自此只能在迷雾中穿行。 而她,化作厉鬼,每日在夜间索命,误入此地的路人大多都死在了那些渡鸦的手上我们兄弟二人一直想救人,只是人单力薄,实在……” 一具皮包骨低头抹泪的画面实在惊悚至极。 两人对视一眼,宁怀赟的眼中溢满了玩味,他颇有几分兴致盎然,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惊恐问:“我们还有一位同伴不小心冲进了雾中,撞到了那厉鬼的手上,她还可能活着吗?” “什么?!”此话一出,他们顿时坐不住了。 但有一人还能端着,沉思着满脸肃穆:“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了,先把你们送出去吧。” “只有我们吗?不能去找她吗?” “不信!”老人表现激烈,很快平息下来冷硬的说道:“撞到她手里,已经活不了了,你们要是再拖延下去,你们也跑不了。” 宁怀赟从善如流道:“哦,那我们还是走吧。” 老人看他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眼神中透露出几分鄙夷,但很快遮掩下来,带着两人暗道里走。 两个老人一前一后,呈现包夹之势将两人包在中间,宁怀赟就这微弱的光影危险的眯起眼睛直勾勾的注视着眼前的人。 “顾姑娘……”他双指作剑诀,暗地里指了指前后,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祈霖压着他的手腕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完全可以搞定这俩人。 宁怀赟瞬间就放心了,跟着他们往前走的同时,一边与前面的人搭话。 “老人家,你们这一年都住在村里吗?” “不是说村子闹鬼,你们怎么不走,那鬼没找你们吗?” “你们到底是不想走,还是不能走?” 话到最后一句,已然泄露出几分危险,宁怀赟眉眼弯弯好似含着笑意,星眸之中却凝着冰霜,泛起危险的冷意。 两位老人脚步一顿,走在前面的人猛然回头,险些与宁怀赟撞在一起。 顾祈霖本能伸手,没扶到宁怀赟,反而把前面的老人给扶住了。 瘦若枯骨的胳膊落在手中,顾祈霖本能一收手掌,如同把玩尸骨一般将手骨纳入手中。 她略微一顿,手回手默不作声的躲在宁怀赟的身边,目光时不时扫过身后的人。 宁怀赟与老人对视,言笑晏晏,好似随口一问。 老人冷哼一声,一句话都没有说。 接下来的道路,任凭宁怀赟如何试探,他都没有再说一句。 在暗道之中不知走了多久,七拐八拐险些叫宁怀赟以为要走出村子时,领路的终于停了下来。 那似乎是一间密室,只是和暗道相接,又没有大门,只是在里面摆着一张供案,角落堆着一些带血的衣物。 老人颤颤巍巍的从角落i翻出两件还算完整的衣服递给两人,总算露出了一个笑容,对两人说:“你们快穿上,穿上之后那些渡鸦就不会攻击你们了,你们就可以走出迷雾了。” “是吗?”宁怀赟笑容温和,他从容低头看着手中的衣服,摸着上面的血痕眼神渐深。 他慢条斯理的叠了叠衣服,在催促的目光中悠悠问道:“既然有这种保命符你们为什么不走呢?” 老人笑容一僵,随即道:“我们都这么老了,想走又能去哪?” “你们也想出去啊……”宁怀赟长叹一声,抖了抖衣服笑了。 “好啊,我们就先去探探路,看看能不能走。” 他们披上衣服,在两位老人殷切的注视下,顶开了上面的挡板,外界的冷风直灌而下。 两个老人催促着,殷殷切切的帮他们推开顶上的木板:“快去啊!快出去啊!” 宁怀赟与顾祈霖爬出了暗道,还未感受夜间的凉风,背后的暗手将他们猛然一推,同时大喊:“老婆子,你要找的仇人就在这里,快来杀啊!” 两位老人兴奋至极,扯着嗓子大喊,吸引而来的渡鸦越来越多。 而嘈杂的风声中,能听见缓慢拖沓的脚步声越走越近。 他们对视一眼,眼中溢满了快意与解脱,随后熟练而迅速的爬回暗道,想关上挡板。 可这挡板怎么也关不上。 他们一抬头,就见一张熟悉的笑脸,被他们推到在地被渡鸦围攻的宁怀赟扯下身上染血的衣物信手扒着挡板,身旁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姑娘一手一个把他们提溜而出。 他们被甩在地上,听着缓慢的脚步声越走越近,“踢踏”伴随着渡鸦扑哧翅膀的声音,犹如鬼怪降临时的哀鸣一般灌入耳朵。 他们瞬间疯了,拼尽一切想爬进暗道之中。 但宁怀赟早已推上挡板将暗道挡的严严实实,任凭两人如何哀嚎、怒骂,他佁然不动,平静的看着他们挣扎疯狂。 踢踏—— 踢踏—— 脚步声一点一点走近。 他们面上的神情也越加惊恐。 直至熟悉的彩色布条落在地上,雾气重重中走出一个佝偻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无名尸·十 沉闷的拖拽声在雾气中缓缓前行, 木头滑过地面的声音犹如刮骨抽髓一般刺耳骇人,伴随着渡鸦凄厉的“啊~啊~”飞旋。 一切无能狂怒就此停歇,两位老人僵立原地, 犹如没有生息的枯骨一般大气都不敢喘, 眼睁睁的看着人影走近, 走近。 近到雾气已经无法遮掩彼此的身影,渡鸦落在敞开的木箱上,猩红的眼人性化直勾勾盯着几人,拍打着翅膀轻盈跃动。 刺啦—— 木头被狠狠拖拽过来的刺耳声响起。 褪色的彩带落在地上,一个佝偻的老婆婆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双目浑浊、披头散发,饱经风霜的面容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和街角落魄狼狈的乞丐无甚两样。 但是她抬起头, 目光敏锐的落在他们的身上, 方才还咒骂不休的老人瞬时僵住了, 目露惊恐之色。 渡鸦在一瞬间张开翅膀暴起腾飞, 口中宣泄出暴怒而凄厉的“啊~啊~”悲鸣。 它们汇聚在一起, 陷入了难言的狂躁之中,形成黑色的风暴, 疯狂煽动着翅膀, 任由黑色的鸦羽从空中飘然落下。 在一瞬间,紧紧盯住了在场的四个外人。 渡鸦的利爪、喙化作致命的利器,凶猛如巨型野兽一般化作奔腾的河流、射出的箭雨,疯狂朝四人攻去。 宁怀赟脚尖一点提起脚边的挡板反手挥舞至胸前,挡住了一波攻击,手中刀锋流转, 鲜血直飞溅起, 凝成血珠落在地上, 从雪白的刀刃上滚落。 他一番动作堪称行云流水,从容至极。 但两位老人却被渡鸦恶狠狠的抓破皮囊,啄出血洞。 他们哀嚎着,竟是在围攻下艰难的伸出手,对老婆婆说:“老婆子,你去杀他们,杀他们啊!” “你看他们,就是逃掉的凶手,我们是无辜的受害者,你不是要保护我们吗?你说会保护我们的,快去杀他们啊!” “你这疯婆子,你听不到吗!都去死!都去死啊!你怎么还不死!!!” “就是你这疯婆子!如果不是你,他们都不会死,你怎么还不死,还要留在人间作恶!” …… 随着渡鸦的围攻,两个老人口中怒骂着,从一开始哄骗期颐,到最后的崩溃怒骂,他们用尽了最恶毒的语言去怒骂老婆婆,对无辜的宁怀赟与顾祈霖施加毫不保留的恶意。 那是对生者本能的厌恶。 老婆婆听着这些,逐渐捂住耳朵,浑身打起摆子,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几声含糊的嘶吼声。 原先平静的表情逐渐变得苍白疯狂,她嘶吼着,喉咙不停滚动,扯着自己的头发哭啸着疯狂着。 随着她的尖啸,那些渡鸦逐渐停止的进攻,就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控制,在空中散落开,落在不同的地方,摆动着头颅猩红的豆豆眼仍旧凝视着众人。 但老婆婆的精神却越发岌岌可危,那两个老不死的还在咒骂,神情痛恨。 被顾祈霖一板子拍在了头上。 “闭嘴!”她冷声呵斥,黑纱散落在肩头,一双冷目正透过头纱冷冷的凝视着他们 她动手有方寸,直接把骂的最凶的拍晕了,另一个晕了一瞬,还能撑起身子。 只是他们浑身都是被渡鸦攻击后留下的伤口,鲜血直流。 而此刻,一串奔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一声跃起的踢踏声,秦缘从空中跃下,踩着木箱快步上前,手刀砍下。 不知是否因为察觉到危险,老婆婆不再疯狂叫喊,本能转身躲过一次。 秦缘长腿一扫,从木箱跃下。 老婆婆再次避开,一双手速抓成爪直掏心窝,背后却空降一块挡板,直接砸在头顶。 她身形一晃,还未倒下身上就套上了一圈布条,布条瞬间收紧把她拽倒,宁怀赟动作迅速直接把老婆婆给捆了。 把人丢进了木箱之中。 老婆婆头朝下栽倒进去,压在木箱中凌乱的尸骨之上,秦缘面露不愉,但并没有说什么。 “那些渡鸦,是她豢养的。”秦缘指了指老婆婆,语气肯定。 宁怀赟与顾祈霖对视一眼,无奈扶额:“猜出来了,你还有最新的发现吗?” “没有的话……” 他目光一转,饶有兴趣的看向还未倒下的老人。 “不如就由你来说说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被他点中的人冷哼一声:“先前不是和你们说过了吗?” “你是指那番颠倒黑白的话吗?”宁怀赟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温吞行至人前,微微一笑,脚下却毫不客气的碾着他的胸口。 “我可不想听这种东西,坦白,或者死,你选一个吧。” 那人被碾住胸口,狼狈的喘息咳嗽,直面宁怀赟高高在上的模样眼神中流露出愤怒之色。 “就是我说的那样!” “你们不是想要真相吗?我告诉你们!”他嘶吼着,眼神流露出浓重的恶意与嘲讽:“反正你们都要死,都要给我陪葬。” “我可没有说谎,就是她放出了豢养的渡鸦杀死了所有村民!当初山匪下山的时候,明明只需要付出一点银钱就好了,死掉的也不过是些讨人厌的家伙而已,根本没有必要在意。 但是她非要放出渡鸦,说什么一定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一定能把我们救出去。哈哈哈,都死了,大家都死了……她养大那些畜牲根本就管不住,开了荤见人就杀,山匪死了,村民也死了。我与一些村民侥幸在暗道里逃过一劫,出来的时候杀疯了的渡鸦仍旧在村中横行。 每晚、每晚都要死人,逃出去会死,躲着也会死。后来我们发现了,只要有人披上那些山匪的衣物,渡鸦就会先攻击那些人,只要死了一次,之后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只可惜了,今夜我们都要死。” 那人说完,竟是麻木而快意的笑了,眼神中没有丝毫掩饰,溢满了浓郁如墨的恶意。 在宁怀赟松懈之下,他猛然从地上窜起,一头撞死在旁边的柱子上。 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天空中盘旋的渡鸦,猩红的血丝布满了眼底,他的眼中只有讥讽与快意。 他不会死在那些畜牲的手上,只有他自己能决定自己的来去。 鲜血从伤口溅出,随着身子的虚弱蜿蜒着从额角流下。 突如其来的动作令所有人都是一惊,顾祈霖沉默着看着他死去,黑暗之中身上的道袍越渐深重,她轻启唇幽幽道:“如果要死人才能渡过平安夜,这一年他们是怎么度过的?” 这话未免有些细思极恐了,再联想到义庄内那些尸体,上面大多都有明显的痕迹,层层叠叠的尸体将义庄填满,堆砌在角落。 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但一切都要结束了。 宁怀赟叹了口气,有些话无须挑明,都默契的没有就此事开口。 他们问起秦缘与他们分别后的故事,秦缘把自己遭遇的讲了,头疼的看着木箱里的一尸一活人。 “我原以为我要死了,但是……”她虚抬起手隔空摸了摸小姑娘的尸骨,轻声道:“她又救了我。” 那时秦缘意识迷路,恍惚间时是木箱里的铃声止住了婆婆的动作,令她保留着一分清醒。 她心情有些复杂,说不上是什么感觉:“那时她扑在木箱上,说着:兰因,我的兰因……这或许就是她想回来的家乡,我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但秦缘却觉得迷茫,她没有记忆,没有过去和未来,带着小姑娘走过的每一天都是现在。她回到了自己的家,但是秦缘又该去往何方? 她一时有些呆愣,久久没有动静。 他们在原地等着天亮,期间另一个老人苏醒过来,又被顾祈霖补了一板子,老老实实的睡去。 当日出东方之时,昏暗的天色被明亮的金辉推开,醺色的云随风揉做一团如画卷一般铺开帷幕,金色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驱散飘渺的雾气将天空熏染成黑中带红的醺色,片刻间褪去云层展露碧空如洗般湛蓝的天空。 雾散、云舒。 没有任何惊险的桥段。 若是今夜死去的人知道,不知是否会后悔自己寻死的决定。 但此刻夜幕褪去,明亮的天光照亮四方。 婆婆从昏睡中醒来,她睁开眼,浑浊的目中少见的有几分清明。 她看着逐渐退去的夜幕,抚摸过身下女儿的尸骨,时隔四年多,她终于盼到了女儿的归来,但家中早已物是人非。 “我的兰因,娘做错了事,不该再错下去了。” 婆婆看着在场的三人,朝顾祈霖招了招手。 顾祈霖疑惑的走上前,手中被塞了一支骨笛,灰白轻便,被一串翠绿的碎玉手串串过,此刻落在了她的手上。 “我害死了一村的人,临了能有师门的小辈送上一程,没有什么好送的,就将那首曲子和骨笛赠你。” “去吧。” 婆婆从她袖中摸到了防身的匕首,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释然一笑,随即面色一狠猛然将顾祈霖推开。 她抬头双手紧握匕首,狠狠直捅而下,“刺啦”利刃刺入皮肉。 温热的鲜血流过掌心,溅起些微的痕迹。 “等等!” 作者有话说: 第109章 无名尸·十一 随着清晨破晓的天光散去醺色的云彩, 光影透过斑驳的树影在树木下跃动,洒落在高高的坟茔之上。 一身黑色短衣垮裤的女子盘腿坐在墓前,木板零星落着几个小字, 歪歪扭扭的镌刻其上, 上书“佟氏母女之墓”。 坟头生长这一棵青木, 在如今的岁月里长久青翠着,抖动着烂漫悠闲的影,散去“簌簌”树音。 秦缘平静的看着墓碑,用村子里搜出的茶杯简单的装了一些清水,搜刮出来的纸钱被她尽数焚烧, 随着她举杯敬酒的动作冉冉星火卷升上空,在空中燃烧着最后的余辉最后散去光热化作脆弱的黑雪, 悠悠从空中落下。 灰烬落在她的肩头, 发丝, 更多的是散落在地。 她不知烧了多少, 宁怀赟与顾祈霖踩着一地黑雪从远处走来。 秦缘将杯中被浇在地上, 她并未回头,声音沉冷沙哑:“你们赶尸人的铜铃, 有什么意义吗?” “婆婆听到铃声的时候, 就知道那是兰因,决定要放过我了。” 顾祈霖从腰间将铜铃捞起,这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铃铛,上面还有古旧的锈迹,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年纪比她还大上几轮。 但是她翻过来, 从下面的喇叭裙边看, 可以看到内壁雕刻着一串云篆, 新新久久的痕迹都有,最新的已经是十六年前刻上去的了。 她回答:“这只是普通铃铛,只是里面刻着代表身份的云篆。” 只消看看铃铛内壁,就能知道他们是出自哪一脉的,又是第几世徒孙。 “原是这样……”秦缘口中最近的话语模糊在风中。 她并非没有看过铃铛,只是赶尸人并不群聚,不同的师承令他们散落各地,天各一方,即便她发现了什么也没有办法追寻足迹,只能徒劳的用双脚走遍这个国家。 但她终是完成了诺言,送兰因回家了。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宁怀赟问。 婆婆死后,她将两人葬在一处,木箱作棺,用自己的腰刀、双手挖出一座坟茔。她从未死的村民口中得知了婆婆姓“佟”,却仍旧不知兰因姓氏,只能收殓两人尸骨拜托他们写下“佟氏母女之墓”,笨拙的雕刻出字来。 她将兰因埋葬,便彻底失去了方向,坐在墓前久久不语,状态不佳。 “我先前只想送兰因回乡,此后也不打算做赶尸人了,接下来……” 秦缘想了想,她确实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但四年来她几乎走遍了大半个国家,看遍了旁人一生都看不到的风景。 她并不畏惧,很快就下了决定:“我想去京城看看。” “即便我不是秦家的子孙,我在边疆定然承了秦家的恩惠,或许,他们知道我是谁,来自何方。” “京城……” 提及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宁怀赟的神情一下子就微妙了起来,夹杂着怀念熟悉与本能的抗拒。 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出乎意料的沉默下来。 这份变化自然被顾祈霖看在眼里,她知道之前的委托人希望她带着宁怀赟的尸体送入京城,从他死而复生不是想着上京而是去往南洲避世,想来他在京城的日子并不好,不免有些担忧。 顾祈霖察觉到宁怀赟情绪不好,心里担忧着人,但嘴笨不会说话,纠结了许久,犹豫的抬起手慢慢腾腾的扯住了宁怀赟的袖子。 迟疑想着,牵袖子就不难过了吧。 宁怀赟突然被签住了袖子,不免有些讶异,本能的低头看去。 只看到黑色的头纱,与小姑娘紧张的攥至发白的指尖。 宁怀赟心念一转,想到小姑娘只有难过和害怕的时候会牵他的衣袖,而今四周太平,知道她是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刻意安慰。 这对一贯没什么表现的顾祈霖来说可谓是出人意料,宁怀赟不免挑唇眉眼带笑,眼中泛起细微的暖意。 他反手牵起小姑娘的长袖,在衣袖的遮掩下看去像是两人交握着双手。 秦缘没听到后续,从地上站了起来垂眸看着坟茔,回头看到两人的姿势她有些惊讶,但没有说什么。 “你们要去哪?” “我们从义庄里翻到了账本,有标注委托信息,打算送佛送到西把委托送到家里去。那个村民已经交给了隔壁村处置,之后我们会去平城,得先去备辆车上路。” 宁怀赟先前就想好了,他们一行损失了一头驴,如何也得再备上一辆车才能上路。只是把那个村民押送到隔壁村子时和村长打听了一下,附近的大集还需等上五日,不若走两日的路程去平城买来的迅速。 之后是打算继续北上。 只是这样,秦缘与他们就不顺路了。 “这样也好。”离别临近,秦缘摸了摸身上,实在是两袖清风,干脆道:“你们这么帮我,我暂时无力报答,先欠着,日后你们有难可来寻我。” “相逢一场,我们也没帮到什么,日后再见也不需报答。”宁怀赟拒绝了。 他们这一事闹的跟个局外人似的,也没个什么阴谋诡计,谈不上什么报答不报答。何况已经拿了佟婆婆的东西,没道理再要秦缘的人情债。 秦缘啧了一声,眉峰聚拢,如狼一般深刻锐利的面容露出几分不耐。 她冷眼一扫,坚定道:“我不是一直没钱,只是我朋友不在,等我找到他就有钱了。” 找到朋友就有钱,这到底是钱袋子还是朋友?说不准是甘做冤大头的欢喜冤家。 宁怀赟面上的神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目光上下一打量,嘴角挂上一抹蜜汁微笑。 “哦,真好。” 秦缘皱眉,有些迟钝的听不出他什么意思。 最后摆了摆手,洒脱道:“总之,此地之事我记住了,下次见面我再请你们饮酒。” “好啊!” 秦缘两袖清风,带着帷帽踩着清晨的凉风走上了离去的道路。 她的身影越来越小,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只能看见她朝着阳光而去,身上撒上金辉,在绿叶的衬托下越走越远。 送走了秦缘,两人回到了食肆,点了一桌菜肴好生吃了一顿,沐浴之后不急着把尸主送回家,而是在后院的厢房里好生睡了一觉。 直至黄昏降临,暮色还未熏染整片天空,两人重整行囊问过店家方向,背着尸主送他还乡。 尸主于三年前因为匪乱客死异乡,家里人花了银子托人找了很久终于在一处官府的停尸院中找着了,只是当时不算太平一直没能迎回灵柩。 后头委托了佟婆婆,婆婆带着几具尸体顺路带回来,却不想路上尸体太多遇见了小天再去,没办法才把他寄存在义庄里。 估计是打算回头迎回来,可惜后面遇见了山匪屠村。 两人把尸主送回家中时,家里的老妻女儿瞬时就哭成了一片,安静祥和的屋子被哭闹填充,才会走路的孙儿茫然的爬上祖父的灵柩,家中长子隐忍着泪意对两人道谢。 在一片混乱之中,所有人似乎都陷入了悲伤。 但宁怀赟回头看着他们,第一次意识到赶尸人的责任,就是送人还乡。 这份职业的意义究竟在哪。 兰因死前客死异乡的恐惧与不能送人还乡的愧疚,秦缘走遍千山也要送兰因还乡的报恩,还有小祈霖,一如既往对生命的敬畏与礼待。 从古至今,唯有这份对死亡的礼待从未改变,细枝末节安抚着死者的魂灵,宽慰着生人的情绪。 在离去时,宁怀赟牵上小祈霖的袖子,在她疑惑的注视下,轻轻笑了出来:“突然觉得,小祈霖居然这么伟大。” 伟大? 顾祈霖懵了一瞬,跟不上他的思绪,她苦思冥想,被男人揉了揉脑袋。 “走吧,我们去平城。” 顾祈霖不快的鼓了鼓腮帮子,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这样翻篇了。 · 在平城之外的山里上,一匹温驯的黑马踢踏奔跑在低矮的山林中,身后拉着的马车“吱呀吱呀”的发出酸牙的摇晃声。 在崎岖的山路上,马车摇摇晃晃被马拉着跑。 冲出密集的林木,翻越新的高山,小马越跑越快,马蹄踏在地上激起无数尘埃。 噗呲—— 黑马一脚踏空,身子一歪很快稳住了身形,摇头晃脑的拉着车往前走,却不想车轱辘碾过先前踏空的地方,土地突然踢踏一块,深深的陷入泥中。 被拉着走了几步,马车深陷泥坑纹丝不动。 万般焦急下,从马车中走出一身姿欣长的郎君,披着件鸦青外衣,一双眸子微微眯起显露出几分慵懒的困意。 他走下车,漫不经心的俯身看了看坑,车轮子陷入大半。 车厢中探出一容色芳华、倾颓艳丽的少女,她揉了揉眼睛在颠簸中被惊醒,面上的黑纱落在臂弯,倦怠含糊的问:“怎么了?” “车陷进去了,我推一下。”宁怀赟扬声说了一句,没要她下来。 绕到马车背后推了推,结合黑马踢踏向前,折腾费了番力气,可算折腾出来了。 宁怀赟拍了拍手,正打算上车继续走,目光随意一扫突然顿住。 一把携带着冷意的匕首搭在了他的脖间。 “别动。” 作者有话说: 万万没想到,改笔名我要等到明年一月才能改!!!我记住了,等一月我一定要再去找编编改笔名 第110章 神息壤·一 彼时光影流淌, 被枝头绿叶割的支离破碎,斑驳散落在地面跳跃。冰冷的匕首搭在脖间,隐约能见冷光一闪而过, 泥土的腥味冲入鼻腔, 携带着几片枯叶从空中悠悠飘落在地。 宁怀赟动作一顿, 配合着止住了动作。 他的耳边是林中悠闲静谧的风,眼前是一派安详的山林,黑色的骏马正在原地焦急踢踏,摇头摆尾似在催促主人的动作。 但他一垂眸,先前坑落车轮的坑洞一览无遗, 竟是被挖掘的痕迹,直直的打下地面, 深入泥土。 宁怀赟滚了滚喉咙, 声音略发紧, 颇为紧张的轻声开口:“这位、这位壮士, 我们只是路过, 什么都没有瞧见,您……” 他在冰冷的刀刃下瑟瑟发抖, 一双璀璨的星眸怯弱的垂落, 卷翘的睫羽轻轻颤动,配合垂落遮住眼底流转冷光。 “少说废话!”身后那人恶狠狠的勒住他的脖子,刀锋逼近低声怒喝。 宁怀赟被勒了一个踉跄,眼中泛起细微泪花,双手不自觉的攀上脖间的手臂,浑身软倒发抖。 就见一个矮瘦的男人从洞中钻出, 手上各套了两个金环, 上了地面脚上还捆着一个布袋, 被他拉出来放在地上,戒备的看了宁怀赟一眼。 耸搭着眉眼问:“怎么回事?” “这小子发现了我们的盗洞。”手拿匕首的凶匪恶声恶气道,更是收紧手臂看这男人连反抗都不敢,细皮嫩肉跟个小白脸似的。 矮小男人很是看不过眼,垂着眼淡淡道:“那就杀了吧。” 宁怀赟登时惊恐的瞪大眼,磕磕绊绊的制止:“等、等等……我只是,我的马车不小心陷进了洞里,不是…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东没有说出去的,你们……可以放过我吗?” 在他们讥讽玩弄的目光下,磕磕绊绊的胆怯话语逐渐剥去脆弱的外衣,显露出几分玩味的笑意。 随着最后一句轻声落下,宁怀赟向后一撞,攥着凶匪的手突然收紧,他腿向后一扫,凶匪猝不及防一个踉跄被他抓住机会夺下匕首过肩将之摔在地上。 随后敏捷侧身夺过一击,以极其刁钻的身法瞬时璇身三两步跃上马车,缰绳一拉,黑马便如离弦之箭般直往前冲去。 马车跑的太快,一个不稳令在里面险些睡回去的顾祈霖险些摔出车外,恰是此时斜里伸出一只丑陋黝黑的手,顾祈霖惊吓之下一脚踹开。 追上来的凶匪摔在路上,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 但仅仅如此还不算脱险。 宁怀赟一刻没停,不敢叫黑马停下,顾祈霖在颠簸中扶住车壁迷茫的往后一瞧竟瞧一路多了几个男人追在后边。 那些男人衣上沾泥带土,随身携带一些墨斗、小铲,眼神凶狠活像是亡命之徒。一身本事格外厉害,跟在马车背后竟也不落下风。 他们紧随其后,顾祈霖攀着车壁左右看看,估算有五六人追着。 宁怀赟面色冷凝,一双星眸微微眯起,眼尾收紧上挑出凌厉的弧度。 “是盗墓者。”他看着路况,边躲避这些贼人的暗器一边跟不了解情况的顾祈霖说道:“我们不小心发现了他们的盗洞,他们想杀人灭口。” 顾祈霖瞬时蹙眉,惊讶之下有些迟疑:“那我们该怎么办?” “先甩掉他们。” 宁怀赟斜里瞧见银光一闪,一把将顾祈霖捞到身边,一枚冰冷的暗器直插车壁,没入车身之中。 只见眼前突然又跳出两人,几枚暗器瞬时射来。 那银光在阳光下闪烁,眼见暗器直击面门,宁怀赟暗骂一句抱着顾祈霖就跳了车。 他看准方位抱着顾祈霖跳下车,落在地上翻滚几圈。 听着几声闷响,暗器插在车厢上,黑马受了惊吓嘶鸣一声,踢踏着蹄子加速奔走。 宁怀赟护着人从马车上跳下,在沙石中滚了几圈,身上多有擦伤,,只低头问顾祈霖:“你没事吧?” 顾祈霖还未来得及回来,又是几支暗器,两人呈分海之势避开,来不及多说什么,贼人近在咫尺。 他们一路逃命,便发现这些人不亚于亡命之徒,只怕没有办法善了。 既然不能善了,宁怀赟眸色一沉,长袖甩动匕首滑落掌心,踩着轻盈的步子直迎上去。 叮—— 只见银光一闪,兵器相接之声,顾祈霖拔出手中匕首挡下一发暗器,面对攻上来的贼人她不闪不躲,动作迅速开始还击。 寂静的山林瞬时被兵器相接之声填充,两人只有匕首护身,宁怀赟动手时不知想着什么,动手总有几分收敛,身上便挂了彩。 这些贼人却不管不顾,动手没有迟疑,更有暗器辅助。 眼见斜里一刀刃逼近,顾祈霖挡下一刀挥开之时替宁怀赟将这一击挡下,情急之下竟咬牙用手中匕首直插那人额头。 她动作迅速一息之内连挥数刀,那人反击抵挡几次,无一不是照着喉咙、眼睛、额头这类致命地方而去,最后一击手中凶器被劈开,眼见那匕首冲着眼睛而来。 眸中倒影着匕首的冷光,猝不及防之下被另一把锋利华丽的西域匕首抢了先。 那匕首直插眼眶,鲜血流淌在面上,随着匕首的拔出贼人软软的倒下。 宁怀赟眸色生冷,遍布寒霜。眸中是化不开的浓墨,杀意混杂血气猩红双目。 他长臂一挥将顾祈霖护在怀中旋身一转,硬生生接下那对准小姑娘的暗器,暗器入体刺破血肉。 顾祈霖双目瞪圆,抬头因疼痛而滚动的喉结看上男人紧绷的下颚,紧缩的眼尾熏染上绯红,他的眼底猩红一片。 顾祈霖惊慌失措的被男人抱在怀中,一双漂亮的眼只能看见男人线条流畅的下颚,被迫随着男人的动作旋身挪动。 没有纵容顾祈霖的挣扎,宁怀赟独身将所有的攻击挡下,他忍痛受了几刀,痛至麻木下手越发狠辣,不再留情。 死在他手下的越渐增多,但温热的血流出身躯已然冰冷刺骨,滑落在顾祈霖的手上,令她浑身颤抖。 “放开我……”极低极低的声音从怀中响起,带着浓重的哭腔:“你放开我!” 没有管攥着自己衣领时颤抖的手,不理会怀中人低微惧怕的声音。 宁怀赟迎上长刀,任由长刀刺入身躯,温热的鲜血顺着伤口流淌到顾祈霖的手上。他未低头,长臂一伸手中匕首直取那人性命。 剩下的两人对上那双阴鸷乖戾的眼,那如画俊俏面容沾染上鲜血,分明身负多处刀伤却挺然直立,好似杀神降世,不自觉就丢了武器,双腿颤抖着倒在了地上。 一人看着宁怀赟仿佛从血海里捞出的模样,咬着牙挥刀上前。 那刀影落在两人的眸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谓近在咫尺。 恰是这时,一连串奔跑的脚步声从林中越出,黑色的长发拂过天空,手中刀锋流转直取那人性命。 随着银光闪过,秦缘落在地上,一具温热的尸体倒在脚边。 顾祈霖从宁怀赟的怀中挣扎而出,语带哭腔大声呼救:“秦姑娘!” “秦姑娘快来!宁怀赟……宁怀赟……” 她抽噎的声音还在耳边,宁怀赟只觉眼前一阵发黑,身子痛至麻木,在发觉秦缘出现的那一刻,他彻底松懈下来,紧绷的身躯如高山倾颓一般疲软倒下。 顾祈霖接着他,被他压的跪坐在地,男人靠着她的肩膀呼吸喷洒在脖间,竟如此微弱,温热的鲜血不断的流淌到手上。 顾祈霖蹭掉了头上的黑纱,长发没有任何束缚披散在肩上,与宁怀赟此刻仿佛血海捞出的模样,她只是脸色苍白些许,并未受过什么大伤。 但她神色仓皇恐惧,一双阴郁的眸子更如阴雨连绵,溢上水光荡漾,脱落逐渐泛红的眼眶化作泪珠倾斜而下。 “宁怀赟!” 她哭着大喊出声,无措至极,漂亮的小脸哭得发红,霜白的肌肤点缀着粉嫩的色彩,泛起了楚楚可怜的颜色。 嘎吱—— 枯木被无情踩断的声音掩去了匕首刺入肌肤的闷响,随着秦缘杀死最后一人朝两人走来的同时,一位背着药箱身着素色长衫的男人从林中走出,悄无声息的靠近两人。 他一身素衣加身,衣袖飘飘行来从容,声线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乖孩子,别哭了,把他交给我吧。” 温柔大掌抚过头顶,顾祈霖展开泪眼朦胧的双目,模糊的水雾中,那人的样貌清晰的倒映眸中。 已然不是最初的模样,比记忆里的青涩更显成熟稳重,身上温柔的气息一如既往,好闻的药香仍是最初的味道。 她呆呆坐在原地,睁着眼任由眼泪流淌,眼尾泛起难过的红晕,看着男人将宁怀赟从自己身上扶起,低声与旁边的秦缘说着什么。 她听不清楚,只觉双耳嗡嗡,双眼泪流不止。 顾祈霖猛然直起身扑上去环住了男人的腰腹,心中万般恐惧、思念混杂在一起,最终颤抖着双唇,委屈又慌乱的唤出一声。 “师兄!” 接着便是一句:“快救他!” 作者有话说: 摸摸祈霖宝贝,受委屈了受委屈了 第111章 神息壤·二 “吱呀”一声轻响, 昏暗的天色下,枯燥而坐的人瞬时站起身。 此刻暮光微斜,不入房屋, 室内点着烛火, 顾衔竹满身疲倦的关上门, 一道人影瞬间就窜至身前。 “师兄!”顾祈霖急急忙忙唤了一声,还凌乱着发丝,任由颓靡绝色暴露在外,一双眸子泛着绯红。 她奔至师兄面前,关切的话还未出口, 便已然等不住想往屋中去。 顾衔竹伸手将人拦下,凝视着顾祈霖, 神情复杂又夹杂着喜悦, 声音带着几分疲倦柔和道:“没事了, 好好将养着就好了。” “……真没想到, 你居然下山来寻我们了。” 顾衔竹心中有些复杂, 更多的是感慨与担忧。曾经小小一个小女孩只知道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遇见外人连话都说不出, 现在都敢下山来寻他们了。 带着几分感慨, 顾衔竹摸了摸师妹的头,难掩悸动之情:“祈霖,这一路你过的还好吗?” 顾祈霖匆忙点头,挂念着昏迷不醒的宁怀赟,囫囵应付一句:“有宁怀赟帮我,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直到后半句, 她的目光才从顾衔竹身后收回。 见她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顾衔竹心中颇为复杂, 有种自家小姑娘被别人拐走的感觉,到底让开了路任由她进去。 眼见顾祈霖头也不回的进屋,两人许久未见竟是连半句话都没有多交谈。 一时令顾衔竹扼腕。 屋子的主人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端着水从外面出来,见顾衔竹终于出来了,连忙露出一个笑容说:“顾大夫,您同伴先前说出去寻马,我瞧太阳都要下山了还没回来,是否要去寻一寻?” 顾衔竹抖袖子的动作一顿,听闻秦缘还未回来也不忧虑,拢着袖温声道:“那估计是要回来了,我出去瞧瞧。” 正说着她呢,顾衔竹一出去,就见秦缘坐在马背上拉着缰绳从远方慢悠悠的走来。 她打马走近,下了车探头往屋里瞧了瞧扬声说:“顾姑娘,你的马车我给你寻回来了!” 他们那时情况惊险,宁怀赟浑身是伤昏迷不醒,好在顾衔竹这些日子在附近义诊,借了一个老乡的人屋子,着急处理宁怀赟的伤口,还是秦缘主动提起要帮她去寻行李。 找了许久,可算是叫她寻回来了。 但她喊了一嗓子也不见人出来,顾衔竹低咳一声,不免有些酸溜:“都说女大不中留,这下山没几个月就光顾着人去了。” 秦缘理所当然道:“好歹是护着顾姑娘受的伤,关心点正常,我进去瞧瞧。” 说着便进了屋子。 屋子点着烛火,一进去就见床前坐着一个人影,顾祈霖正笨拙的舀着汤药喂给床上躺着的人。 秦缘打眼瞧她,见她面色平静不像是要哭的模样,本能就松了一口气,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太担心,你师兄的本事你也是知道的,不会有事的。” 顾祈霖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眼眶一直泛红,水光流转好似随时都会落下泪来。 她与秦缘交流不多,而今宁怀赟昏迷不醒更是没有开口的心思。 倒是对着师兄,哑着嗓音委屈又不解的问:“你怎么穿着这一身呀?” 一点都不赶尸人。 师兄下山说要去赚大钱,钱多钱少她不知道,只是这一身瞧着就不是深山下来的,倒像是哪家风流倜傥的小郎君,一身素衣儒雅清俊,比在山中要穿的好看。 顾衔竹怜惜的擦了擦小姑娘的眼尾,谈及这个也有些不好意思,低咳一声眼神闪躲的解释着:“那不是……我当初下山的时候,赶尸的营生不多,过的较为艰难,偶然有回救了位乡绅,得了笔银钱顺势改了户籍,做了位大夫。” “不才,大夫做的比赶尸赚钱些,这几年也混出了点名堂,我与大师兄原是想着年底若再寻不到师傅就回山接你出来,倒不想你自己出来了……” 说起这些,顾衔竹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显然不止他说的混出点名堂那么简单。看着顾祈霖,眼底流露出几分暖意。 “祈霖你下山之后的经历,与师兄说说可好?”他颇为期待的开口。 顾祈霖抿了抿唇,没有保留的把一路事情娓娓道来。 听闻是宁怀赟一路帮衬,顾衔竹眉梢一跳,明显感觉到点什么。 不动声色的与顾祈霖商量:“宁公子所做令我十分敬佩感激,自当报答于他。既然你我相遇,祈霖师妹日后便随师兄一同行走如何?待过些日子大师兄忙完生意事,便来与我们团聚。” 原是该如此,但顾祈霖一愣,呆呆的问了一句:“那宁怀赟呢?” “我自会给予宁公子合适的报酬,毕竟他确实称得上你我恩人。”顾衔竹温柔回答,温声安抚道:“待宁公子好全,我们便启程,师兄定会让宁公子安安稳稳的。” “宁怀赟……”顾祈霖抿了抿唇,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一时没吭声。 顾衔竹满脸温柔的看着她,等待她的话。 但就此没了声息,秦缘左右瞧瞧,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尴尬道:“我去外边看看饭好了没有,顾衔竹你和我一起去。” 她拉了拉顾衔竹的衣袖,便把人拉出来了。 屋里瞬间空了下来,顾祈霖呆坐原地,看着床上伤者。宁怀赟许是身子不适,即便昏迷都是锁着眉头的。 她伸手点了点眉心,试图把那褶皱抚平,但却没有作用。反而被宁怀赟捉了手腕,口中念叨几句胡话。 顾祈霖凑前去听,隐约能听见几声:“顾姑娘……别……” 囫囵几声,都是在叫她。 顾祈霖一时迷茫,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有涩又闷,本能的看着这样的宁怀赟就开始难过。 她凑到床前,蹲在地上叠着双臂,将下巴放在胳膊上,用指腹去抚平男人的眉心,闷声嘟囔着:“快好起来吧,宁怀赟。” · ——快好起来吧…… 熟悉的声音在沉沉墨色漩涡中响起,宁怀赟只觉自己深处黑暗之中,他不知走了多久看不见尽头,唯有那一声声熟悉的声音,好似在牵引着他的魂魄。 浑浑噩噩间,他循着声音向前,眼前白光闪过,卷翘的睫羽在跳跃的光辉下轻轻颤动。 宁怀赟还未睁开眼,就感觉到手边有一温暖的触感,身上的伤口似乎被妥善包扎过,细细密密的泛着疼痛。 他微睁开眼,适应一瞬明亮的光线,之后才发觉自己正身处一间民房之中,青色的纱帐朦胧的蒙在头顶,身上盖着床轻薄的棉被,还泛着几分陈旧的气息。 他略偏过头,顾祈霖安然的睡颜入了眼眸。 她趴在床边睡着,没有再蒙着黑纱,白净颓靡的面容露在外边,眼下是淡淡的青黑,哪怕姿势奇怪了些也睡得沉,显然是疲倦过了头。 宁怀赟心中有万千疑惑,此刻也只能咽了回去,专注的看着小姑娘精致的眉眼,眼神十分认真。 不知看了多久,门口响起一声轻响,他才恋恋不舍的移开目光朝门口投去警惕的一眼。 来人一身素白长衫,清俊温雅的面容十分出彩,见宁怀赟醒来面露一份讶异,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触及熟睡的顾祈霖又闭上了嘴,动作自然的试图将之抱起。 谁料还未碰到人,就被一只大掌攥住了手腕。 宁怀赟不顾身上的伤口,坚强起身紧张的厉声呵斥::“你想干什么!” 未想这一声把顾祈霖给惊醒了,她揉着眼睛,困倦的打了一个哈欠,口中含含糊糊道:“师兄,我守在这里就好……” 她话还没说话,突然发现不对,惊讶的睁大眼看看师兄,看看宁怀赟。 顾衔竹正要委屈的告状。 顾祈霖头也不回,直扑宁怀赟的怀抱。 “宁怀赟!”她口中喊着人,眼中不自觉就溢出了水色,在眼眶流转欲落不落,眼眶很快就红了。 宁怀赟怔了一下,迟疑抬手,安抚的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笑着安抚:“没事了没事了,你看我这不是很好吗?” 顾祈霖抽抽噎噎的,听到宁怀赟的声音,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干嘛,干嘛不让我动手,我很厉害的,不会拖后腿……” 这是她最不明白的地方,宁怀赟为什么不让她动手,若是她动手才不会让他伤的那么重。 话刚出口,顾祈霖就感觉抱着的人浑身僵了一下,将要落下的手在空中顿住。她送开人抬起头,委屈又不解的用红肿的眼倔强的与他对视。 一副非要知道个理由的模样。 宁怀赟轻叹口气,哪里舍得她这般哭泣,柔软的指腹抚过她的眼尾,留下一片绯红。 “我只是……不想你害怕罢了。祈霖,就算是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午夜梦回也是怕的,从未有人因你而死,你从未感受过这样的不安,也不必承受杀死生命的负担。” “而且……”他顿了一下,含笑讨巧道:“我那么厉害,把你护的那么好,你不夸我怎得还哭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 神息壤·三 “我那么厉害, 把你护的那么好,你不谢我反倒还哭哭啼啼的。” 这般讨巧耍帅的话说出口,未想顾祈霖双唇一扁, 竟是泪如泉涌, 止不住的抽噎起来。 她狼狈无措的抹着眼泪, 一双黑眸伤心颤动,潋滟水光在眼中流转氤氲出水雾朦胧。鸦青色的袖口早已被哭湿出泪痕,将白皙细嫩的脸颊擦的绯红刺痛。 “我…我才不害怕,才不要你…不要你受伤呜……” 尚且懵懂的顾祈霖并不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未能如宁怀赟所愿就此讨巧揭过, 反而因此越加哭泣起来。 这下可把宁怀赟急坏了,他伸手想去安抚, 不小心牵动伤口本能皱眉停住, 叫一旁的顾衔竹心中抢了先。 他从袖中掏出干净的手帕轻柔的为顾祈霖擦去泪水, 温声安抚:“小祈霖不哭了, 脸都擦疼了, 当心哭坏了身子。” 顾衔竹也有办法哄她:“好了,药熬好了, 你去端过来, 这里师兄看着呢!师兄帮宁公子换药,等下你再进来。” 顾祈霖抽抽噎噎的吸了吸鼻子,被好生劝了劝才止住了眼泪,扁着嘴依旧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到底是关心宁怀赟的身体,哑声叮嘱一句:“你先让师兄好好换药。” 却未瞧见听见那一声“师兄”时,宁怀赟赫然愣住的神情, 与暗自攥紧的拳头。 哄走了顾祈霖, 顾衔竹收了手帕洗净了手, 让宁怀赟躺回去换药。 那些纱布一拆开,能瞧见伤口仍旧往外渗着血,鲜红的血肉黏在纱布上,撕开时剧烈的疼痛从伤口蔓延全身。 宁怀赟咬牙忍痛上着药,只觉细细密密的伤痛实在磨人,咬紧牙关之余又难免庆幸伤在自己身上。 顾衔竹一边换药,一边抽空瞧了他一眼,轻声开口:“还未与宁公子介绍,我名顾衔竹,是小祈霖的二师兄,不知她可与你说过?” 不待宁怀赟回答又兀自笑了,自答道:“哦,瞧我,都忘记了你们结伴而行自然是听过的。这一路还要多谢宁公子照顾,不知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宁怀赟一时没有说话。 顾衔竹语气看似温柔,那句问他有何打算,却是将他与顾祈霖拎开单独询问。 他心中不悦,但顾祈霖下山便是寻师傅师兄来的,这是她的家人,自己无名无分没找着人也就算了,她遇见师兄自然是要跟自家人走的。 但宁怀赟不知何种心思,犹不甘心道:“我与顾姑娘说好,要去津海城……” 顾衔竹微笑着打断他:“我听祈霖说过了,她是想去津海城找我们,但既然已经遇到了,这计划自然作废了。” “宁公子若是一时未想好行程也不必着急,师妹对你身上的伤颇为在意,在你彻底好起来之前我们都会在此处暂留,之后会一起前往京城。” 他素是温和的,只是看宁怀赟颇为不爽,不消瞧他方才的话语,便从顾祈霖口中,自是猜出宁怀赟心思不纯,意图拱他家的小白菜。 他一瞧就觉得宁怀赟不似寻常人,顾祈霖说不清此人的来历,他便担忧起来,得早早趁他家小白菜还未开窍把人给打发了,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他家祈霖那么单纯,可不能叫外人给拐骗了。 听到京城,宁怀赟面色一白,不再吭声。 一双星眸光芒黯淡,犹如子夜般深沉的像是化不开的墨色,卷翘的睫羽不见颤动,兀自垂落遮蔽眼底情绪。 顾衔竹手艺极佳,换药过程没叫人受罪,处理干净之后为他拢好衣服盖上被子就出去了。 在院中不见师妹,顾衔竹转身进了厨房,果真见她在厨房做事,彼时正认真的过滤药渣,白皙的面容泛着红痕。 顾衔竹可心疼了,现在条件好了,忙从药箱里拿出上好的脂膏,拉着顾祈霖要给她擦脸。 “姑娘家的脸最重要了,你年纪小脸嫩着得多擦几天。”那脂膏摸在面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很快就融化在肌肤上。 顾祈霖不适应的避了避,像是一只挣扎无果的小猫被师兄抓着擦脸。 她有些不快,鼓动着腮帮子:“我都多大了,可以自己来。” “再大还不是我妹妹?”顾衔竹哼笑一声,敲了敲她的脑袋瓜。 “行了,药给我,我去给宁公子送药。” 修长的手方一伸出,顾祈霖迅速的把药端起,没要他送,自己抢着给宁怀赟送去。 看她这幅巴巴贴人的模样,顾衔竹就头疼,连忙随了进去。 顾祈霖端着药进屋,就见宁怀赟正低垂着眼眸,昏暗的光影遮掩他的眉眼,下撇的嘴角抿得发直,无端的叫人感觉几分难过与神秘的危险。 见她进来,才似点亮星辰在眸中璀璨出整片星河,却在触及顾衔竹的那一刻黯淡下来。 “顾姑娘。” “药。”顾祈霖坐在床边,舀着药喂他。 宁怀赟没有动,只是眼神复杂的看着她,眸中色彩晦涩难辨。 顾衔竹一看他这样就莫名不爽,宁怀赟应自家小姑娘他不爽,不搭理更不爽,反正是看他哪里都不爽。见顾祈霖举着手半天没人搭理,不由心软递去一个不善的眼神。 没看见我师妹端着碗,识相的就赶紧自己端了喝! 宁怀赟斜睨瞥了他一眼,上挑着眼尾流露出几分烦躁,对视间流露出几分不耐,仿佛在说:你怎么这么麻烦。 随后在顾衔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启唇就着顾祈霖的手将那勺汤药喝了下去。 顾衔竹瞬时瞪圆了眼,不可置信的颤动着眸子,心说怎么有这么厚脸皮的人? 宁怀赟挑衅般扬了扬眉,得意之后看他面色铁青,想到这人是小姑娘的师兄又得意不起来了。反正也要离开了,再使这些心思又能如何? 宁怀赟心中想着,像是结了冰霜,细细密密的疼痛顺着伤口一路疼到了心底。也没有心思再搞这些你来我往的小心思,主动去端碗过来喝。 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顾祈霖可看不出来,她见宁怀赟要端碗,还疑惑的用勺子抿了一点药,坚定道:“不烫,我喂你!” 她已经学会喂人了! 这一动作叫在场两个大男人瞬间就咳出了声。 宁怀赟迟疑开口:“这勺子……” 顾衔竹已经到处找替换的勺子,一时没找到又不愿意离开,气得六神无主。 顾祈霖还有些茫然,眨了眨眼,随后似反应过来什么,嘴角下落,憋着气倔强的把药喂给了宁怀赟。 见木已成舟,顾衔竹恶狠狠的瞪了眼床上的伤员,气得转身出去了。 但他显然不会就此罢休,他端了饭食进来,顺势将顾祈霖带出去了。 在饭桌上,顾衔竹状似无意道:“师妹,等宁公子好了,我们就前往京城吧。” 他第一次认真的说起行程,先前也说过一次,只是顾祈霖没答话他也就没急着说。现在人醒了,顾衔竹觉得可以提上议程了。 听到这话,顾祈霖呆了一下,本能的看了看秦缘。 “是和秦姑娘吗?” 她一早就想问了,秦缘和师兄怎么回事。但一是挂念宁怀赟,二是意外撞见过师兄与秦缘黄昏时分没意义的在外面打转,就连话少冷淡的秦缘都会认认真真的说几句白烂话。 就……好像不用问了? 此话一出,叫顾衔竹咳嗽着掩饰一声,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大抵是被单纯的妹妹撞见与姑娘约会一般尴尬又羞涩,囫囵答应一声,含糊道:“是,先陪她去秦将军府。” “哦……”顾祈霖慢吞吞的扒了口饭,没说什么了。 顾衔竹一时双颊烧红,眼神游离顾盼飞旋,不自觉就息了声息。 不知是不是被顾祈霖那黑黝黝的眼神看透了心思,顾衔竹没有再管她的行踪,用过饭匆匆忙忙就去了院子外溜达。 顾祈霖一个人进了屋里,看桌上的饭都被用过了,她咬着唇摸了摸纱布,没见着红才放下心来。 宁怀赟正半倚着床,见她进来露出一个笑,却不会再招手叫她过去,而是隔着老远对她露出一个笑点了点头便罢了。 顾祈抿了抿唇,闷声道:“你好奇怪,醒来就好奇怪。” “哪里奇怪?”宁怀赟问。 哪里都奇怪。 顾祈霖爬上床,艰难的在床边那一点点地方面对男人侧躺着,只要再往后转一点点就可能会掉下去。 宁怀赟看的心惊胆战,不敢动她,只能伸手虚虚搭在她背后,免得她掉下去。 然而顾祈霖却不在意这些,她斜挑着眸,目光顺着男人流畅的下颚看到形状姣好的唇,再到清俊疏朗的眉眼,那双星眸垂落时总是叫人心中添上几分怜爱。 没听到她的回答,宁怀赟微垂睫羽,轻声开口:“没有。” “没有变得奇怪,只是……” 只是突然意识到,顾祈霖不是一定要和他在一起的。 离别来的如此迅速,宁怀赟一时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方式去面对她。 顾祈霖等了一会,也没有等到下文,她往前钻了钻,钻到宁怀赟的袖子下面,微阖上眸闷声开口:“你要去京城吗?” “师兄要去京城,说要带我去。” “那很好,京中繁华安宁,是天子衣上最明亮的星星,你去了那里可以好好玩,可以看到很多没见过的东西。” 他说来说去,没说到自己。 顾祈霖有些恐慌的问:“你不能一起去吗?”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而心慌,只是千言万语,最后都抿留在唇齿间。 宁怀赟愣了一瞬,眼中仿佛又浮现那繁华富饶、歌舞升平的京城,但他闭上眼是藏污纳垢、刀光剑影的皇城。 他隔着袖子,抚了抚顾祈霖的脸庞:“你师兄会和你一起去,你们是一家人,应该一起去。” 至于他…… “可秦缘也在,就是陪秦姑娘才去的京城。”顾祈霖撑起身子,阴郁的黑眸认真至极。 宁怀赟惊了一下,他自醒来还没见过秦缘,唯有昏迷前隐约记得见到她的身影。 还未消化这件事,就听顾祈霖道:“我不去京城了,宁怀赟。” “我们一起去找大师兄吧!” 作者有话说: 感觉在师兄眼里,怀赟像是个哄骗小姑娘的穷小子,拱白菜的猪,可惜千防万防,架不住小白菜自己跟猪跑。允悲.jpg 第113章 神息壤·四 夜里, 静悄悄的独屋前,月华静谧无声,清冷的月影被斑驳的枝条割的支离破碎, 流泻下稀碎的光芒, 落在地上被人无情踩落。 一个全身包裹的影子躲藏在黑暗中, 畏缩的行走在阴影下,唯有几丝流泻的银辉短暂的散落在他的身上。 他悄无声息的走到门户前,细声学了两声鸟叫,规律的敲了敲门,静待片刻只见那门敞开一道门缝, 从中瞧见一个人影,影影绰绰的瞧不真切。 瞧不清楚便也罢了, 那人并不在意, 借着袖子的遮掩往门缝里塞进张纸, 半晌没见动静, 壮着胆子往里窥探。 猛然对上一双凌厉的眼, 犹如兽目一般凶狠冷冽,直把那人吓的一个激灵, 眼见门缝逐渐关闭, 那人连忙又塞了张银票进去。 这回等了一刻钟,一个小布袋子从门缝里丢了出来。 那人连忙兜进袖子,也不立刻打开查看,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一般,揣着袖子欢天喜地的跑过一里地,这才从袖中掏出布袋子, 打开看着里面的东西, 发出“嘿嘿”的奸笑声。 却不见待他走后, 从那门里走出一个浑身精肉的老人,正嗒叭嗒叭着烟枪,一双苍老凌厉的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老六找回来了吗?”老者敲了敲烟杆,沉声发问。 身后的男人继续说道:“找回来了,三爷,只见着了尸体,东西不见了。” “您看,会不会是……” “会不会是什么?”老者斜睨一眼,冷哼道:“早说过要低调行事,这回一次性折了那么多兄弟,怕不是个好惹的,死就死了,别自找麻烦。” 男人连忙低头说是。 等老者回了屋子,一个兄弟凑上前说:“哥,我看那老巫师这几天都来,钱是越给越多,那土真的有那么值钱吗?” 男人瞥了眼门口,不屑的淬了一声:“值什么钱,有钱人都讲究,埋地的土都要炒熟了,加了点药材,又吃不死人,给你送钱还不要。” “三爷不是说低调行事吗……”兄弟挠挠头,看了眼屋子,哆嗦着闭了嘴。 随着人声落下,独屋彻底没了声息,随了夜晚的宁静,再没有动静。 清晨时分。 小屋里酝酿起清晨的炊烟,袅袅腾空飞旋蔓延,逸散在风中。 屋主人早早的起锅煎药,做起了早膳。 还未至清晨天光明亮时分,天色还蒙蒙黯淡,露珠垂在叶尖,正滚滚低落。 秦缘带着一身晨练后的清露水汽,没有见外的推开西边的房门,顾衔竹作为医者显然没有她那么好的精神,自觉柔弱还在床上睡着。 猛然被推醒,他“唔”了一声,习以为常的翻了个身面对床外,闭着眼睛含含糊糊的问道:“怎么了?” 顾衔竹还未彻底清醒,声音中带着随时可能睡回去的迷茫倦意,睁开眼时眸色蒙蒙迷离,如鹿一般无害温驯的眸中流转着困倦水意。 一张清俊的面皮透着浓浓的书卷气,在被窝里睡得正好,浮起健康的绯红,更显得面如冠玉白皙透亮,本是温雅宽和的面容,含糊说话时又透露出几分笨拙的温驯。 只觉一句,白里透红,秀色可餐。 面对清晨美色刺激,秦缘面不改色,语气冷静:“我今早去处理尸体,人搬没了。” 袭击宁怀赟与顾祈霖的人身份不是寻常百姓,看着是亡命之徒,身上应是有命案在的,秦缘与顾衔竹在江湖行走多年,原是打算清理痕迹就地埋了。 但昨日宁怀赟醒来,说那些人是盗墓者,听闻他们当时连带着明器一起弄回来了,便提议说去报官,将此事交由官府处理。 今早秦缘便是打算去把那些尸体送往官府,谁知尸体被人动作,她怕贼人同伙就在附近,没敢多留。 听到她说尸体被人动作,顾衔瞬时睁开双眼,他轻皱眉,思索之后当机立断。 “既然被人动过,因是还有贼人,就怕引来报复。我们收拾一下,今日先进城去,找个医馆借住。” 秦缘深以为然。 两人商量好,各自去收拾东西。 顾祈霖将自己与宁怀赟的东西收拾好,有些担心:“他现在可以移动吗?” “小心些应当没有问题。”顾衔竹安慰道。 顾祈霖还有些不放心,吃过早膳之后等宁怀赟吃了药才将事情说与他听,神色很是苦恼:“你伤的那么重,若是伤上加伤可如何是好。” 宁怀赟咳嗽一声,听闻那些盗墓者还有同伙,其实并不意外,安抚道:“师兄说的没错,住在农户家中若是被同伙找上门,未免牵连人家。倒是这事……” 他深思片刻,有了主意:“不妨先去告官,便说是路边捡了包东西,莫名遭了贼人追杀,不消说我们动了手,余下让官府查便是了。” “这附近按古籍史书是没有记载什么大墓的,但往前数几朝都是王爷的封土,说不准是盗了个王墓,这般说来官府定然重视。” 至于他们与盗墓者动手杀了人,说不说都无关紧要,盗墓从古至今都是大罪。一群盗墓者,若是落在守陵人的手上横竖也是个死,暂且先不说免得盘问,日后官府问起就另说。 顾衔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个时候都想着报官,他自下山以来鲜少与官府打交道,多是些大官富商治病,真正打交道的时候不多,更多是类似于江湖游医,遇见事了自己先解决,自己解决不了官府也没辙。 宁怀赟这个时候还笑着给官府说了句正名:“遇事你得相信官府,至少那么多人办事可比自己孤身一人好用多了。” 彼时正收拾好东西要往城里去,他受了伤但双腿无恙,自己坚强的下了地,被顾祈霖扶着走。 马车里一早就铺好了柔软的垫被,零碎的一些东西也放在里面。 看着宁怀赟几乎要倚在自己师妹身上,嬉皮笑脸的模样看着就生气,顾衔竹忍不住瞪他。 登徒子! 宁怀赟昨日得了顾祈霖的话,心里有了底气,算是摸准了顾衔竹的性子,理直气壮的告状:“顾姑娘,师兄瞪我。” “师兄?”顾衔竹都惊呆了,喊谁师兄呢,而且…… “我没有!”他连忙否认。 但顾祈霖咬唇,很苦恼很困惑道:“师兄,你为什么要针对他呢?” 顾衔竹大呼冤枉,心说外头猪拱自家的小白菜,自己连个脸色都不能给,真是不得了了! “师妹,你不能听他的片面之词!” 顾祈霖纠结的皱起眉,不赞同的看着自家师兄。 顾衔竹噎了半晌,到底是性子温和过于温雅,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一时哑口无言。 一直沉默的秦缘默默开口,坚定的站到了他的身边反驳宁怀赟:“就是他看错了,我都没看见顾衔竹瞪人,他从不给人脸色看。” “好像是这样……”但宁怀赟没骗过人,顾祈霖就又纠结起来了。 倒是宁怀赟意味深长的看着两人,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透露出几分心照不宣的调笑戏谑,坦然道歉:“那便是我看错了吧。” 他道歉的飞快,顾衔竹有火发不出,还要被他厚脸皮的叫师兄,气恼之下钻进马车里,硬生生做那碍眼的存在。 他就不信,宁怀赟敢当着他面撩他家小白菜。 但宁怀赟从来不撩小白菜,而且他真的有那么厚的脸皮。 离他们最近的城,是有三里地远的洪城,秦家先祖曾在这里击杀过叛军首领,收复失地留下一座牌坊,待过了牌坊就是洪城的城门。 这里与禹州并不接壤,他们一直都在往北州而去,但因与南洲、禹州距离不远显得颇为繁荣,来来往往的百姓生活富足,小摊贩摆摊吆喝,街上十分热闹。 马车穿过城门,一路直上越过几条街道转了几个大弯,这才算近了衙门的地界。 待车到衙门口时,宁怀赟被顾祈霖搀扶着,几乎是一步一晃好悬是能走动稳住了身形。 他没叫人击鼓,而是托了守门的衙役,偷偷塞了银钱把事情说了让他们带着包袱进去通报。 附近有大墓被盗可不是小事,衙役听过之后没敢耽搁,直接去寻了官老爷。 此地的官老爷任职三年有余,是战事快平息的时候调过来的,看百姓生活状态治下定然严谨认真。 宁怀赟很放心,果真没过多久就有人大步流星的从里面出来。 只见一身灰色官袍的中年人从里面出来,焦急的巡视四周,见一带着帷帽的年轻人被人搀扶着朝自己招手,连忙上前。 “在下姓李,可是你们捡了东西?” “正是。”宁怀赟捂着嘴咳嗽两声,低声道:“在下宁怀赟,有要事禀报,有伤在身恕不能行礼。” 李大人并不在意,此事兹事体大,连忙招呼他进去。 “无事,无事,快进去说进去说。” “来两个人,扶一下这位公子。” 几个衙役礼貌的把他们请进了衙门,那包东西正摊开在李大人的案前,上面的明器可是新出土还热乎着,都是些可以尽快变现的金银等物。 看纹理、工艺显然不是小墓陪葬,把衙门的师爷吓得,围着案桌心惊胆战的转了几圈,见了李大人带着人回来才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别人在放假,蠢作者在上班呜呜呜 第114章 神息壤·五 “大人, 您看……” 师爷示意了一下,目光在宁怀赟身上打转。 宁怀赟低咳一声,帷帽后传出的声音十分虚弱, 颤抖着身子骨, 一副病骨难支的模样。 “我与师妹从平城来此与师兄团聚, 路上意外捡到了这个包裹,本想等等失主,却不想遭人追杀,幸而师兄及时赶到保下一命。只是里面的东西……”他顿了一下,难以置信的惊诧道:“这包袱里面的东西太贵重, 我们唯恐盗墓者追杀,不得已求助官府。” 他将一切细细说来, 条理清晰, 有理有据。 李大人信了, 但仍有疑惑, 摸着胡子问道:“即是遇见祸事, 怎得隔了两天才来?” 这话一出,宁怀赟猛然捂着嘴咳的撕心裂肺, 一边看向顾衔竹。 顾衔竹没能接戏, 一时茫然,只听咳嗽声越来越响,宁怀赟像是要咳血当场,才姗姗接过戏头。 一脸痛心疾首的怒斥:“你们看我师弟这副模样!一身伤痛病骨难支,便是移动都要去了半条命了!” 李大人被怒斥的哑口无言,再看宁怀赟在师妹的抚弄下拍着背脊,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 捂着嘴的手仍旧在颤抖。 不由愧疚道歉:“是下官想差了, 几位恕罪,几位恕罪。” “不知几位可还记得捡到包袱的地方,实不相瞒,我们怀疑是有盗墓团伙在附近作案。”这一包袱金银,一眼就能瞧出是墓里面的明器,别的不说,就这马蹄金就不是什么没品级的平民富商能打造的,说不准是前朝的王墓。 往前数几代,这儿可是前朝王爷的封土,埋个王爷也不是不可能。 若真如此,兹事体大他定然是要追查到底的。 宁怀赟也虚弱点头,哑声表示:“自然,我们定会倾力配合,只是未免报复也盼官府能容我们暂住。 “这是应当,这是应当。” 衙门后院通常是有几个房间,容纳公家人居住,空着的客房也有不少。 此案牵扯到王墓,便是宁怀赟不提李大人也不会轻易让他们离开,此刻开了口自然答应,连忙叫了衙役带他们去后院,安排了四间干净的厢房。 厢房空间不小,内里干净整洁,没什么用具,但家具一应俱全。 顾衔竹放了药箱,还有些不解,蹙眉问:“你非要住衙门里吗?” 彼时宁怀赟正半倚在床上感受伤口细密的疼痛,闻言挑了挑眸,抬眸与顾衔竹对视,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不住衙门,你打算去哪?” 不待顾衔竹开口,他点了点床面,似笑非笑的暗指了对面厢房的方向,两个姑娘就安排在那里,后院最里面,是不容易被打扰探究的位置。 “你身为医者还好说,顾姑娘身为赶尸人能居住的地方太少,那些专门安置赶尸人的客栈房间情况如何你不会已经忘记了吧?衙门环境不错,大床大户,来往安静,破案之前也绝不会赶我们走,再好不过。” 顾衔竹仍有些不赞同,与其说是觉得和官府掺合在一起不好,倒不如说是看宁怀赟不顺眼,不想被他带着走。 然而宁怀赟一抬眸,冷冷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医馆环境不错,适合养伤,只是人来人往若是盗墓者寻来,你是打算牵连别人吗?” 顾衔竹顿时哑口无言,他确实有这方面的忧虑,最好的其实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但宁怀赟的伤口不能长途跋涉。 最后他一甩袖子,摆手道:“随你吧。” 便直接走了。 顾衔竹看他不顺眼,宁怀赟看他又何曾顺眼过?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他与顾祈霖同行多时,有的是默契,自以为亲近无比,这条寻亲之路还有很长。谁想到这么快就找着一个,突兀的插入两人中间,理所应当的将顾祈霖与他分割开。 宁怀赟心中不爽又不甘,气氛莫名的微妙。 不过顾衔竹与秦缘暧昧,倒是让他少吃了一份醋。 几人住进来衙门,宁怀赟身子不好,于是李大人主要的目标还是放在其他几人身上。 顾祈霖寡言沉默,秦缘冷厉凶悍,唯有顾衔竹总是眉眼带笑,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被缠着问了许久。 顾衔竹什么都不知道,只能保持微笑,只回答自己会答的。答到最后,官府仍旧一头雾水,顾衔竹也一脸懵懂。 只好问到了顾祈霖那里。 起初都没觉得她知道什么,毕竟是几人里最小的,又不爱说话打扮的奇奇怪怪,看起来十分阴沉寡言。 但出乎意料的是,顾祈霖道:“你们应该去我们捡到东西的地方看看,东西既然在那里,盗洞或许就在附近,找几个算风水的,通过盗洞可以算出墓穴的大概位置。” “啊?”问话的衙役懵了一瞬,不是在说案子吗?怎么突然扯上风水了。 报告上去,李大人抚着胡须,大笑称赞:“不愧是英雄出少年,我正有此意,已经派人去你们说的地方瞧了,稍等我派人去寻算风水的大师过来。不知姑娘可方便同行?” 顾祈霖自无不可,沉默点头。 官府找算风水的来,自然不会是什么江湖术士,而是真的有本事的,是个神神叨叨的神婆,披着羽衣,头发乱糟糟的,一双眼睛如鹰一般锐利。 一进来,看到顾祈霖本能的皱了下眉,对堂上几位大人略点了点头,姿态有些高傲。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李大人不拘小节,再带了几个身手好的衙役同行。 当初宁怀赟与顾祈霖一路从平城过来,没有走官道,是走的小路,在林中横冲直撞。 说个大概位置可以,仔细找起来不是那么容易,好在衙门重视,派了不少人,寻摸到了那伙贼人的尸体,只是数量比顾祈霖说的少。 一到地方,顾祈霖跳下车,在地上摸了两把土确定这土与旁边的不一样,知道师兄他们还没来得及埋尸,估算着位置,脚尖在地面一点。 竟是丝毫不畏惧尸体,指着自己站着的地方说:“往这里挖,应该能挖到尸体。” 几个衙役拿着铁锹在这里挖了挖,大概半米的样子就挖到了东西,扒开一看,竟真的是几具尸体。 这些尸体被刨出土坑,拉过来一瞧,顿时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不是通缉令上的六贼吗?” 六贼?顾祈霖疑惑的偏了偏头,等待解释。 李大人解释道:“六贼是官府的通缉要犯,本命赵老六,前些年靠盗墓挖尸为生,被官府通缉一直不见人影。没想到,居然死了……” “通缉?”顾祈霖想了想,随即眼睛一亮:“宁、我师兄说通缉令都有奖金。” 她素来话少,在衙门除非必要是不见说话的,难得见她如此。 李大人自己儿女与她差不多大,自觉算是半个长辈,闻言慈爱的抚了抚胡须朗笑道:“这份奖金算什么,这盗墓案要是破了,我给你们发个大奖,保证比这人的通缉令多。” 顾祈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谁也不知道她明白了什么,只是她接下来的表现可谓是出彩至极。 通过尸体的位置,顾祈霖凭借记忆与对路程的判断,寻摸到了栽坑的地方。这地方官府的人来回找了好几遍,没瞧见盗洞,疑心是不是遭别处。 此刻神婆的存在就发挥了作用,只见她手拿罗盘、寻龙尺,对着风水念念有词,寻龙尺在她手中疯狂转动,她来回走了几步,前后看看,左右瞧瞧。 最终收工,神神秘秘道:“就是这,我感觉到了强大的气息,是大气运之人才有的气息。” “太模糊了,似有堵塞之祸,气不通达,难以展现。” 神婆一番言论从口中神神叨叨的念出,随后闭眼不语,好似原地出窍般对众人呼唤无动于衷。 顾祈霖看着土地若有所思,她虽不太懂什么风水算命、寻龙点穴,但她做了那么多年白事,看土还是会的。哪个地方的土与别处不一样,就是哪处了。 她借了两个衙役帮忙挖土,神婆也睁开眼胸有成竹。 两人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你拿寻龙尺我拿铁锹锄,对着这块地开始了探查。 果真在半个时辰之后,衙役挖着一块地方的土,敏锐的发觉这处挖掘的手感与别处不一样。 他顿时奋起努力挖掘了几下,挖开最上层的土,露出了底下还没有埋严实的盗洞。 神婆的测算这个时候也出了结果,她算准了一个方向,带着人绕到另一边,约莫有千米远的位置,在那里发现了一个盗洞。 而在不远处的一个村落外边,一个担着空木架的年轻人走在林间的小路上,时不时从地上捡起合适的枯枝,将之搭在身后的木架子上。 一边走一边捡,意外瞧见有根木棍插在地上,不知道做什么用。 他好奇向前,走到木棍前使劲拔了拔,感觉脚下的地面松弛了一瞬,在他拔出木棍的一刹那,便如地裂一般彻底散落开。 年轻人短促的“啊”了一声,顺着裂痕猛然掉落进洞里。 第115章 神息壤·六 “哎呦, 哎呦,你们慢点,慢点……” 随着身上的力道被人往上提, 陷进洞里的人不住叫唤, 好似遭了什么大祸事, 一副战战惶惶,直呼疼痛。 衙役一边拔人,一边无语道:“掉洞里头而已,你小子可别叫唤了。” “哪里是这么说的,好悬里头没东西, 若是别个什么陷阱,我人也没了。”青年不服气的反驳。 他独自困在洞里半日, 得亏有个同村的路过, 听到他的呼救声找人来救他。就是不知怎得来的是几个衙役, 跟着一个古古怪怪的少女, 深怕是犯了什么错处, 口中喋喋不休的埋怨。 “成了,等下问你几个问题, 留个地址就可以走了。” 两个衙役一用力, 如同拔萝卜一般把他从洞里拔了出来。 青年在地上跳了跳,没事。听说可以走了,眼珠子一转嘿嘿笑了两声,拱手道:“那感情好,快问快问,我还赶着捡火柴回去烧饭呢。” 一个衙役带着他往边上走, 留下缄默安静的顾祈霖蹲在地上, 她伸手摸了摸头, 里头的痕迹像是盗墓专用的洛阳铲,痕迹很明显,但显然洞并不深,人掉进去半天也没有事,可能没有挖通。 衙役压低声音问:“顾姑娘,您瞧这,是不是通墓里去了?” “这地方没有用。”顾祈霖摇摇头。 她估算了一下,此地距离之前的盗洞足有千米,若真是通墓的盗洞,得是皇陵才可能有的规模,此地撑死埋了个王爷,很有可能是盗墓者在探墓过程中挖掘出来的废洞。 衙役找了几个村民把这个洞给填了,又打听附近可有什么守墓家族。 顾祈霖留他们在这里,独自回了城。 路上她骑着马在大道上行走,遇见了从大集回来的人群,未免踩踏到百姓,她只得下马牵着绳子挤在人群中逆流而上。 那些赶集回来的村民有男有女、有大有小,面上神色各异,或多或少是带着写东西,还有一个老伯担着一篓子青杏,外皮漂亮的很,颜色正的人嘴里泛起了酸意。 顾祈霖不免驻足,目光在那篓子青杏中顿了许久。 老伯瞧见了,竟是卸下担子声音洪亮的招呼她:“小女娃,你要不要看看我家的青杏?” “都是自家种的,原我担去大集上卖,没卖完,你要便宜点称几斤,煲汤、现吃都成。” 顾祈霖就走上前,安安静静的挑着青杏。 这青杏一掐,外表嫩的出水,剥开外边的果肉拆开核,里头的白肉塞进嘴里,能尝到几分清甜。 老伯拿工具开了几个递给她,顾祈霖尝过之后觉得不错,问:“多少钱?” “十文三斤,称个十文吗?” 顾祈霖拿着青杏,声响冷淡的开始讲价:“三文一斤,称三十文。” 老伯皱着眉有些为难:“就这一文钱也要讲啊……” 顾祈霖就不说话,蹲在摊子前沉默的、安静的,黑纱遮掩了她的面容,连带着面上的神情都一并遮掩,莫名有几分阴郁的压迫感。 那高头大马不耐烦的甩着头,从鼻腔吹出气来。 老伯抖了抖篓子,瞧了眼剩下的:“三文也成,我这还剩下十来斤,你要是一起要了,就这个价。” 顾祈霖扫了眼,觉得这篓子太多了,再次开口:“两文。” “你看这青杏那么好……” 眼见老伯要讲价,顾祈霖默默站起身,牵着马要走。 老伯顿时急了,忙招呼她:“成成成,两文就两文,我给你称称。” “你这女娃,瞧着不声不响的,咋这么会讲价。” 老伯一边称一边絮絮叨叨的,拿秤杆挑起篓子一称,十六斤,三十八文。 “你再加两文,我这篓子也给你了。” 顾祈霖手中攥着一个青杏,默不作声的咬了一口,酸得五官发皱,纠结了好久囫囵把果肉咽了下去,偷偷往马嘴里。 马儿来者不拒,东西喂到嘴里张嘴就吞了下去,被酸的直打喷嚏,状似痛苦的摇头摆尾。 老伯看她不应,以为她还想讲价,认命道:“成成成,这篓子也送给你,送你成吧?” 却不知顾祈霖被酸得根本说不出话,第一次讲价心里还有点紧张,还记得要数钱,从自己的小袋子里数出三十八文递了过去,篓子在马上捆了捆。 老伯把青杏卖了,颇有些心满意足,被讲价了也乐呵呵的,把铜板一枚一枚的在手中过。 顾祈霖掰着青杏,斜里有几个声音在说。 “你买到那东西没?” “买着了买着了,有了这东西咱们明年就有好收成了。” “分我点,我家孩子生了大病,实在抢不到,就那么点……” “可我这要撒土里种庄稼的……唉,好吧好吧,分你一点点……好了得请我吃饭……” 含含糊糊的声音从斜里传来,像是在讨论什么东西,声音压的很低。 正巧是从顾祈霖身边过去,顾祈霖回头看见两个农家妇女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其中一个手上拿着一个小布袋,兜在手里,五指成爪,看着松松垮垮的实际上拢的紧,从敞开的口子里能看到貌似沙土的东西。 顾祈霖本能皱眉,她心中有些不好预感,什么东西既能种庄稼还能治病救人?听起来就很不靠谱。 她要追上去时被老伯拉了一把,老伯拉着她让她瞧捆好的篓子:“女娃子,快瞧瞧这么捆行不?” 顾祈霖回了下头,转眸那两个妇女就消失不见。 她不免着急,随便点了下头挤进了人群。 但那不过是最平常不过的农妇,一眼望去好似满街都是穿那身衣服的人,看得顾祈霖是茫然无措,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最后一无所获。 老伯还奇怪她什么事那么急,见她回来收拾了东西就要走。 “……有什么东西……能种地能治病?”顾祈霖抿了下唇,迟疑的询问。 老伯闻言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像是知道了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冲她挤了挤眼。 “哦哟,女娃子消息灵通哇,你说的是徐巫手里的那个东西吧?” “那个东西?”顾祈霖茫然重复。 老伯哼了一声,一脸“你还装蒜”。 “就是那东西,息壤,大禹治水的那个息壤土。”老伯压低声音,难掩激动,神神秘秘的小声说着,好似大点声就会被东西盯上一般。 “是鲧治水……”顾祈霖提醒。 “嗐,父父子子的都一样,都一样。那徐巫得了上天的恩赐,得了息壤,据说只要一点落在地里,下一茬的庄稼能疯长。人要是吃了,那也能百病不侵,长生安康。” 老伯摆了摆手,无不可惜道:“可惜那东西贵,不然我也买一点来种庄稼多好。” 顾祈霖有些无语,说:“这不是土吗?还能治病?” 那可真是少见多怪,老伯不由得轻蔑道:“这你就不懂了,咱人还是女娲娘娘用土捏的呢,息壤是什么,那可是勃勃的生机,咱人就是这玩意捏的,吃啥补啥,这不就好了吗?” 这种东西还能说出优越感?顾祈霖觉得有些离谱,也失去了探究的兴趣。 她看路上的人少了,拉着缰绳利索上马,抓紧回了衙门里。 守门的衙役帮着她把那筐青杏搬到后院里,今天日头好,温暖的阳光洒下来很暖和,顾衔竹坐在后院磨草药,“吱呀吱呀”的石碾在他脚下一圈一圈的来回滚动。 瞧见一筐青杏,拿了一个到手里用小刀割开果肉,露出里面的核,这核秦缘握在手里一攥,就碎开了外壳露出雪白的仁。 “师妹你这么多买青杏做什么?”顾衔竹一边剥着果肉,一边奇怪问。 顾祈霖淡淡道:“两文一斤买的。” 顾衔竹没反应过来,哦了一声,又听她道:“原先十文三斤。” “所以买那么多是因为便宜吗?”秦缘塞了个进嘴里,觉得还行,就是那么多大家都不爱吃。 却不想顾祈霖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也不说话,几人相顾无言十分茫然,就见她突然就抄起篓子要走,末了还小气吧啦的把两人手里的青杏也给拿走了。 顾衔竹:??? 秦缘:??? 屋里的宁怀赟看她气呼呼的抱着一个篓子进来,把手中的书往旁边一放,问她:“这篓子里什么东西?” “青杏。”顾祈霖闷声道,过了好一会,突然说:“我买的。” “两文一斤。” 宁怀赟愣了一下,随后立刻反应过来面露赞扬:“我听他们说今日大集,顾姑娘特意去大集买的吗?果然十分漂亮。” “不是,路边买的。”顾祈霖实话实说,把师兄剥开的两个果仁给他吃。 宁怀赟这下不止是愣了,面上更是流露出几分惊讶。 他与顾祈霖朝夕相处,自然知道她十分认生,不爱与人讲话,实在想不出她与人讲价的样子,一定是默不作声的站在旁边,等人妥协。 想想就十分的可爱。 于是他笑出了声,很给面子的取过削水果的刀,剥起了青杏。 “既然是顾姑娘好不容易才买到的,那我一定要尝尝,等会让师兄用青杏煲个汤,你之前喜欢吃排骨炖烂的肉,还得让秦姑娘去买两根排骨回来。” 至于买多了?买就买了,几文钱的东西不至于那么小气。 实在吃不完,还有衙门里的人分担,顾姑娘高兴就好! 作者有话说: 还是怀赟好啊,暗搓搓想表现的小祈霖也是可可爱爱 第116章 神息壤·七 一大早上, 师爷上工提着厨房新买的排骨就进了后院。 “哝,听闻你们要买排骨,大早叫我家婆娘买了给你们拿来。” 那两块排骨不大不小, 上面带着点肉, 肌理蜿蜒着白筋带着血丝。贸然提过来, 左右看看放哪里都不合适。 顾衔竹给他指了个方向,叫他提进屋里去。 这进了屋里,宁怀赟初醒狭长的眼微微眯起,眼尾尚且带着几分绯红上挑出媚色,眼中水光潋滟, 那红痣随着上挑凝望的动作而越发鲜红动人。 他抬眸看了眼师爷,目光在那红排骨上一转。 师爷这时也反应过来了, “呦, 我的错, 拿错地方了, 等会为给你们放厨房里去。” “诶不急。”宁怀赟叫住他, 好几日了也没得个什么消息,顺势就问起了盗墓者的事:“那王墓你们找着了吗?” “唉, 没呢, 也是见了鬼了。”师爷叹息一声,觉得手里排骨重换了只手,从怀里抽出张简笔舆图来。 上边只画了包含盗洞的范围,上边零零散散标注了足有十几个点,呈圆弧状将方圆千米的地方都给包圆了。 “你们先前发现的盗洞我们派人下去瞧了,底下是有一个墓穴在, 只是进的不深, 外边瞧瞧不像是王墓, 不排除是双冢假墓的可能,底下应该还有一个王墓的。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怕就怕真墓也给盗了。” “这是我们找到的盗洞,说来奇怪没一个能进去墓里的,到了一定深度就到底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填了。周围的村子也见什么生面孔,守墓家族也没打听出来。” 师爷指着地图一通分析,这些东西给宁怀赟瞧了也不会怎么样,还多亏了顾祈霖,大多数的盗洞都是她找出来的。 宁怀赟听完这些,神情若有所思,手指摩挲着下颚,眸色微凝:“你们有没有想过,盗墓的不是外人?” 他们遇险的地方偏僻,能住人的地方就只有旁边的村子,若真有大型盗墓团伙在附近活跃,不可能说不见生人。除非是藏在了村中人家里,昼伏夜出之下才有可能完全隐没痕迹。 看他们盗洞打的地方,根据新旧都标了号,最远的能追到三月以前,宁怀赟一一看过可以发现他们逐渐从无头苍蝇一般乱挖,到最后有目的性的挖掘盗洞。 这距离是由远而近的,一定还有新的盗洞没有被发现。 他思索着这些,难免怀疑起了守墓人监守自盗。 “可这附近并没有守墓人的传言。”师爷皱了下眉,本能是觉得这个思路对的,但若是有守墓人按理是不可能没有消息泄露的。 “传言不可信。” 宁怀赟指尖点在纸上,一双星眸冷冽清明,闪烁着智慧的光。 “守墓人并不会大大咧咧宣扬自己的身份,第一代或许有人知晓,到了第二代就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到了第三代、第四代……” “你们并不清楚王墓属于什么时期,而短短百年就足以一个家族敷衍出四代子孙,几百年过去,只怕除了守墓人家族,再没有人记得他们的身份。他们守护着王墓,对王墓的位置最是清楚,唯有这样才有可能做到悄无声息的盗墓。” “去查吧,去查查近三月内有哪户人家突然发了来路不明的钱财。” 他冷声下了命令,如同上位者一般对下属发号施令。 师爷本能答应,转身就要去办,走到一半才突然惊出一身冷汗。自己方才居然没有任何迟疑,听从了一介白衣的命令。 他瞬时呆立原地,皱着眉十分纠结。 就听宁怀赟在背后叫他。 “师爷,麻烦把桌上的青杏一并带去厨房,午时便喝青杏炖排骨吧。” 方才还纠结自己怎么这么听话,转头听到宁怀赟开口,师爷顺从答应:“好的。” 竟一手提着排骨一手端着青杏出去了。 昨日顾祈霖买了十六斤青杏回来,拿大海碗满满装了一碗,各自吃了一些,余下的给顾衔竹晒干制药去了。 今天有了排骨,炖汤刚好。 宁怀赟想着这些琐事,再次拿起那张简易地图,看着上面盗洞的位置,神情若有所思。 王墓的位置其实已经很明显了,若那墓是假墓双冢,王墓大概率就在假墓不远处。但他们本质并不是盗墓,而是抓住盗墓贼、填埋盗洞。 若是能从出明器中证实此墓主人,史书上或许会为此地添上一笔,若不能证实也无关紧要,到底死者为大老老实实埋回去就是了。 而他的任务,就是老老实实养病。 到了时间,顾祈霖如往常熬好药端进来,带着一叠蜜饯放着一双筷子,她听说了师爷进来的事,皱眉有些生闷气。 放下托盘时,筷子从碟子上滚到了地上。 她连忙蹲下身去捡,擦干净后放在托盘旁边,憋着气,有些不解,又有些难过。 “师兄怎么老是针对你。”冷淡的语调都下落了不少,还要低垂着脑袋,莫名带着几分丧气。 宁怀赟倒是心照不宣,难得为他说了几句好话:“大概是我与师兄气场不合,也不是针对,我们自己会处理好的。” 他话语宽慰,轻描淡写的想把事情揭过,不欲令顾祈霖为难。 顾祈霖鼓了鼓腮帮子,不太甘愿。她自小住在山中,师傅师兄于她而言十分重要,但宁怀赟也很重要。 不过她嘴笨人也呆,不会处理关系,看两人拉扯没输没赢就配合着糊弄过去。 像是缩在壳里的蜗牛一般,憋着气不敢挑破表面平静。 “好了,别垂头丧气的。他也就现在是我的主治大夫,等我病好了,你可就要担心他能被我气几回了。”宁怀赟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说话不太客气。 他一张嘴什么不敢说,顾衔竹使坏也就一点点小心机,道德感很浓从不上升其他事,一看就不会吵架。 别到时候两个人怼起来顾衔竹自个气到了自个。 宁怀赟说的太自傲了,顾祈霖想到他能言善辩的样子,总算露出些微笑容。 “你小心别被秦姑娘打。” 宁怀赟闻言就笑了:“那他真好意思。” 两人扯了一番白话,喝过药宁怀赟就该换药了。揭开纱布,一些轻微的伤口已然结疤只是牵动时隐隐作痛,唯独两处贯伤鲜红的血肉还露在外面,边缘泛起脏脏的痕迹。 宁怀赟身体不错,结疤很迅速,再过几日等伤口结疤,修养半月就差不多可以上路了。 他对自己的愈合速度很满意,顺道问起了顾祈霖昨日的事。 她昨日陪着去寻盗洞,回来还没说起过。 顾祈霖把昨天的事说了,说起那神息壤的事还有点无语。 “不知道是什么土方子,奇奇怪怪的习俗。” 宁怀赟闻言似有所悟:“这神息壤是最近才有?会不会盗墓者装成了巫师神婆?这神息壤到底是什么东西?” 顾祈霖也不知,用杯子里的茶水把筷子洗了,放在碟子上递给他。 宁怀赟用碟子夹了两颗蜜饯丢嘴里,这蜜饯酸酸甜甜的,衙门厨房大娘自己做的,看他生的好体弱多病,整日喝着腥臭的苦药,怜惜之心发作送了一叠。 顾祈霖也捻了一颗喂给自己,含在嘴里将腮帮子都顶起来了一边。 筷子被放回碟子上,顾祈霖站起身原本想端着碟子放回去,谁想到筷子溜溜从碟子上滑下,哗啦掉在地上。 顾祈霖扁了扁嘴,黑纱下没叫人瞧见,有些郁闷:“怎么掉了两次筷子。” “那是有人要请你吃饭呢。”宁怀赟从善如流回答。 他俯身捡起一只筷子,身残志坚的从床上起身,顺手从她手里把托盘接过。 “诶,你别!”顾祈霖看他起来就是一惊,谁想这人忍着痛走了几步,回头对她一笑。 “走,我请你吃饭去。” 恰此时,厨房炖的杏仁排骨汤上来了,李大人今天出去应酬在外边带回一只烤鸭,顺势给他们添个菜,蹭了碗汤喝。 正巧宁怀赟有事找他,趁菜还没上起,与李大人坐在一处,把息壤土的事说了。 李大人抚着胡须“嘶”了一声,似是不解,十分困惑:“神息壤?” “那不是神话治水的东西吗?确定能吃?” “若只是土,要吃也不是不行,吃不死人。”顾衔竹作为大夫发话了,有些难以置信的摇摇头:“至于什么女娲造人吃土补身,都是江湖骗子胡扯的,这也有人信。” “信与不信另说,神话中鲧窃息壤以治水,窃的什么?从哪里窃的?这才是重点。”宁怀赟敲了敲桌子,把自己的想法坦然说了:“鲧窃帝之息壤,窃的是土,是颛顼帝的坟上土。” “王墓被盗,恰此时神息壤治百病的传闻横行民间,巧合吗?不会吧?” 李大人若有所思:“确实!这太巧了。背后之人即便不是当事人,也与这事有关。” “不行,我立刻派人去查!”李大人说风就是雨,汤也不喝了,一拍桌子起身就往外走。 意外与一匆匆忙忙的衙役对撞了一下。 那衙役见撞了上司,还来不及害怕,竟只顾冲顾衔竹大喊:“顾大夫!出事了,有病人尸变了!” “你说什么?!”顾衔竹猛然起身,难以置信。 作者有话说: 你们可能没听说过,在我们这里有个和左眼皮跳财,右眼皮跳灾差不多的说法,一天掉两次筷子就代表今天有人要请你吃饭 蠢作者今天就掉了两次筷子QWQ 同事打趣我:这是有人要请你吃饭啊 我:寡王没人请 但我可以让怀赟请我家祈霖宝贝吃饭呀~ 第117章 神息壤·八 尸变, 并不是志怪传说中那样变成一个不死的僵尸怪物,而是因为尸体长久的存放不当滋生出的毒素,人们接触到这种尸毒在身体上会出现诸如尸斑、皮肤青白, 最后毒素蔓延全身以一种十分丑陋恶心的姿态死去。 就像是志怪传说中的僵尸一样。 “到底怎么回事, 快与我说说!”顾衔竹也来不及吃饭了, 当即就让秦缘去把自己的药箱给翻出来。 那匆忙进来的衙役没有迟疑,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了。 却原来今早盗洞附近的村子有户人家,长子突然就发狂袭击众人,他面色发青,身上出现诡异的尸斑, 一双眼无神浑浊,像是被什么痛苦的感觉控制了一般, 口中嘶吼着什么话, 模样十分恐怖。 村民被骇得够呛, 哪里敢去动他?只能看着他在原地痛苦挣扎。 彼时衙门带人在周边村子查盗墓者, 赶巧遇见这个情况, 合力把人控制住了。看他这样子就觉得不对,第一时间带回城里找了大夫。 谁想大夫瞧了, 说这是中了尸毒, 让他们把人带回去埋了。 那人的老父瞬间老泪纵横,跪在地上求大夫救治,他们看着可怜也说了几句。 却不想大夫摇摇头,叹息着带着他们去了后院,只见后院的屋里里躺满了皮肤青灰、布满尸斑的人。 “大夫说,起先是只有一个, 后来一个变两个, 两个变三个, 到现在后院三个厢房已经足足躺了七八个了,有老有少,都是中了尸毒。” 顾衔竹瞬时蹙眉,也有些恼火:“怎么回事!平白无故的,怎么会中尸毒。” 莫不是去盗了谁家的墓? 这个想法瞬间占据了众人脑海,几人彼此对视一眼,默契的备车出去。 顾祈霖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回头走到宁怀赟的面前,认真的问:“你要去看看吗?” 宁怀赟身上有伤,那尸毒尚且不知道说什么情况,本不该去的,但他听闻此事,就已然决心要去。 正想着怎么跟上,听到顾祈霖的问话,瞬时面上露出一丝笑意,璀璨星眸中星芒流淌笑意潋滟。 “当然,我就远远瞧一眼,不凑前去。” 顾祈霖便点了点头,“那我们慢一点走。” 她找衙门又要了一辆马车,没急着赶路,在后边慢悠悠的跟着,也怕路上颠簸叫宁怀赟伤口裂开。 宁怀赟并不在意,回想这事还有些疑惑:“师兄在此地很有名气吗?怎得中尸毒找上了师兄。” 赶车的马夫听到这话,大着胆子嘲笑一声,朗声道:“你们这做师弟妹的,怎么还没我们外人知道的多。顾大夫别说在这里有名气,全国各地都有名着呢! 你们知道鬼谷神医吗?就是那据说能与阎王争命,便是没了呼吸心跳也能给你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鬼谷神医,就是顾大夫啊!” 说起鬼谷神医,宁怀赟倒是听说过他的传闻。 那人是从三年前开始扬名的,行走江湖间一路义诊救治无数,无论疾病、伤痛,只消求到他的面前,一切灾祸都将烟消云散。 个性也格外的有趣,若是有钱有势求上门他便漫天要价,若是孤苦百姓他则分毫不取免费义诊,行迹几乎遍布大半国土,行踪飘忽不定。据说时常一身素衣,身边跟随着一位黑衣赶尸人,一黑一白犹如黑白无常,一生一死表尽人的一生。 世人敬仰他的本事,又畏惧死亡伴随他身边,他的患者视他为神,无关之人则视他为鬼。来去无影无踪、无迹可寻,故称鬼谷神医。 不过现在看来,身边的黑衣赶尸人,就是秦姑娘吧。 宁怀赟把鬼谷神医的传闻说与顾祈霖听。 顾祈霖听完之后还愣了一下:“这跟师兄有什么关系?” 随后反应过来鬼谷神医指的就是二师兄,有些无语:“像是在听故事。” 反正和她师兄不像。 顾祈霖的记忆里,二师兄还是以前在山上的那样,温温柔柔的没什么武力,十分好欺负。 在山上,二师兄只有医术拿的出手,他自小体弱学不会武,对打打杀杀也不感兴趣,唯独对医术感兴趣,废寝忘食的学。但这医术还是不如师傅厉害,也不像大师兄一样能抓猎物加餐。 顾祈霖思想里还没有师兄医术十分厉害的概念。 这回听到别人口中的师兄,虽然觉得有些假,但还是忍不住好奇。 但她有些怕生,便凝着眉纠结着要不要开口。 宁怀赟含笑评价了句:“众口铄金。” 又与车夫说:“不知师兄还有什么故事,劳烦说给我们听听。” 车夫嘿嘿一笑,如愿说了几个事例,不外乎是说顾衔竹如何如何厉害,又救治了什么疑难杂症。 说话间,马车就停在了医馆外边。 顾祈霖当故事听了一路,下车把宁怀赟扶下来的时候,还小声说了一句:“跟故事一样。” 宁怀赟闻言就笑了,这世间别的不说,传言是最魔幻的,过了几个人的口可能事实就完全不一样了。 顾衔竹这还是好事,都是好名声,一路过来都十分受人敬重。 却说顾衔竹快他们一步到了医馆,没敢迟疑下了车就直奔后院。 那些中了尸毒的人都躺在后院的厢房里。 后院厢房不多,都挤在一起,但医馆有意识的将新来的病人和之前来的病人隔离开,还是能看到发作的阶段反应。 顾衔竹用干净的布蒙住口鼻发丝,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唯余下一双眼在外面。 他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先去看今日送来的青年。 那青年比其他人病的轻,身上的尸斑从肚子蔓延到胸膛,莫名的痛苦令他痛苦的嘶吼,皮肤泛起诡异的青白,是中毒的模样。 顾衔竹把过脉,仔细检查之后,神情越发严肃,露在外面的眼透露出几分冷冽。 他写了一张药方,让医馆的人快去煎好给病人端过来,又留下几张药方交代完之后去看了其他的病人。 那些病人从轻的开始看,等顾祈霖两人进来时,顾衔竹面色发冷的从里面出来,脸色十分难看。 他见了宁怀赟与顾祈霖在一起,难得没搭理宁怀赟,而是对李大人说:“他们身上的尸毒难解,我目前也没有什么法子,暂且保下一条命来。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毒源在哪。” 若他们真是盗墓遭了殃还好说,若与盗墓无关,而是从别处中了尸毒,那他们可要做好尸毒爆发的准备。 说完这些,他一头栽进了厢房里,继续研究尸毒。 宁怀赟默不作声的拉了拉顾祈霖,让她扶着自己往厢房走,在窗边往里瞧。 医馆也很紧张,早已把门窗锁的紧紧的,进出只靠一扇门随开随关,是片刻的风都不愿意放进去。 顾祈霖把窗户打开一点,露出里面半死不活的病人。 他们躺在床上,气若游丝,浑身青白,青紫的尸斑遍布全身,即便昏迷着也面露痛苦之色,是不是激灵挺起胸膛颤抖,像是痛苦到极致的垂死挣扎。 早已没有个人样,看这瘦骨嶙峋的模样,活像是哪里挖出来的怪物一般。 顾衔竹心态稳,也不怕这些,捂的严严实实皱眉思量着药方,等着他们喝药后的反应。 见两人出现在窗边,走过去把人往后赶了赶,隔着窗交代:“师妹,此事事关重大,师兄最近就不回去了,伤药已经调好了在我房间里,你……” 他顿了一下,目光复杂又不甘的看了宁怀赟一眼,不情不愿道:“宁公子,我师妹就拜托你照顾了。” 他说的认真,宁怀赟也应的认真。 他点了点头,星眸晦暗深邃,认真的凝视着顾衔竹,如同接下什么使命一般十分郑重:“当然,师兄放心。” “这件事,我们也会好好查的。” “……注意安全。”顾衔竹不放心的叮嘱着。 看着顾祈霖的目光十分忧虑,简直都要担心坏了。 秦缘在一旁不悦的说:“顾姑娘可比你好养活多了,你在里面才要注意。” “哪有……”赫然被揭短,顾衔竹有些不好意思的将目光瞥向四周。 两人默契将地方让出,留给他们。 后院还算安静,前面的柜台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嘈杂的很,混杂着哭诉与怒骂,零星混杂着几句大夫无力的辩解。 “什么叫救不活了?我儿还好好的,怎么就救不活了?” “你别以为衙门的人过来我就怕了,我告诉你,要是我儿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砸了你这医馆!” “大夫,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吧,我给你钱,你要多少都可给你……” …… 嘈杂的柜台前,一对夫妻正与大夫对峙着,一个哭一个闹,直接把医馆变成了集市,那男人的嗓门大的很,几乎能把屋顶给掀了。 说着说着,情绪激动,竟是当着几个衙役的面就要对地方动手。 顾祈霖目光一凝,脚下挑起一个东西,飞踢出去。 如离弦之箭一般,直直击向那人手腕。 那人“啊”的惨叫一声,随即被反应过来的衙役摁倒在地。 即便如此口中怒骂着:“你们这群狗奴才,披了身官皮别以为我就怕你们!还不快把爷爷我放…啊!” 到嘴的怒骂伴随着碾在手背上的痛苦,碾碎在男人喉间。 他惨痛的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白净细腻的下颚微动,清俊无双的郎君微垂眸与他对视,苍白的面容如厉鬼白面降世,那双星眸中如碎冰霜,凝着化不开的霜雪在眸中蔓延。 他语气冷厉,不疾不徐间却令男人本能发颤面露惧色。 “哪家狂吠的疯狗跑出来了,吵闹。” 作者有话说: 第118章 神息壤·九 男人一身锦衣, 看起来家中颇有资产,妻子穿金戴银很是显眼,而今却在宁怀赟的注视下瑟瑟发抖, 不敢多言。 宁怀赟面色苍白, 冷冷凝视着这人, 半晌才移开脚步,任由衙役将这人押起。 那夫人见此惊叫一声,尖锐的声音几乎要将屋顶掀翻,扑上去不住拍打着衙役的手,行若疯狂。 “你们要对我丈夫做什么!放开他放开他…唔!” 一个衙役直接捂住她的嘴连同她的丈夫一起押出去了。 宁怀赟偏头与李大人低语:“这俩人先别放, 先审一审。” 随后行至大夫的面前,问起了这些病人的事。 大夫无奈又庆幸道:“这些人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也不是一个村的, 突然就染了尸毒, 整日哀嚎痛呼, 昨个还死了一个, 叫人及时烧了。而今顾神医在,想来不会有大问题了。” “只怕是这毒源源不断, 不知从哪里来。”宁怀赟闻言笑了一下, 笑盈盈的说着很可怕的话。 直叫大夫一惊:“还能源源不断?” “难说。”此事还只是一个猜测,他们也不愿意落得如此下场。 宁怀赟试探问了句:“大夫,你觉得这些人有关联吗?人品如何?” “你莫不是觉得他们有问题?”大夫嘶了一声,想了想又摇了头:“具体我也不清楚,只是有些人我是认识的,就今日送来的他家中父母强势, 为人懦弱见人都难说一句话, 应该不会牵扯进什么诡事吧?” 但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大夫没说死,只是迟疑着猜测。 宁怀赟见他这里套不出什么消息,挥手让顾祈霖进后院与师兄说一声,他们先走了。 把人支开后,他倚着柜台,手指点在桌面若有所思:“不知大夫,可知近日盛传的神息壤?” “你问这个做什么?”方才还好声好气的大夫闻言瞬间变了脸色,厌恶又不屑道:“我们是正经药房,这种江湖术士闹出来的东西,你得去找那些巫师神婆。” “大夫误会了。” 宁怀赟解释着,直言:“实不相瞒,衙门正在查此事,因这神息壤与一桩大案有所牵扯,是以想问问大夫有没有什么消息。” 此话一出,大夫的脸色瞬间好看许多,他抚了抚胡须,回想了一下。 “这神息壤我了解也不多,偶尔听一些老客提起过,说是要买回来补身子。我听着只觉得可笑,哪里会去深究?不过你要能等,我今日就去窜门子给查一查。” “那感情好,如此便劳烦大夫了。” 宁怀赟笑容灿烂,拱手拜谢。他容色清俊,言辞恭谨,得了好处表现的极为自然,像是朋友间的谈话实在叫人舒心,十分招人喜欢。 大夫连连点头,抚须笑言:“好说好说,诶,你师妹来了,先去忙事去吧。” 宁怀赟一转头,果真见顾祈霖从门外挑起帘子进来。 他朝顾祈霖招了招手,两人结伴坐上车,顺带上了李大人往衙门里去。 “我想去审审今日那对夫妻。” 李大人觉得不妥:“衙门有衙门的规矩,自然有人审问,宁公子何必如此劳心?” 宁怀赟闻言嘴角上挑一抹冷笑,轻轻晲去一眼,淡然道:“确实不必如此劳心,只是此事或许会牵扯到盗墓者,若是几日还没个结果,被他们发现什么异常,直接给跑了可就不妙。” 盗墓者、息壤、尸毒,看似没有什么关联的东西,细想之下却全是联系。 宁怀赟尚且不知这尸毒从何而来,最怕他们丧心病狂下毒残害百姓,自然有些着急。 可李大人仍然犹豫,他对官府办事很是信任,不太想让外人掺和进来。 顾祈霖原是保持沉默,此刻却开了口,给他下了一剂猛药:“即便是我师兄,也不能保证治愈尸毒。” 换句话说,若是尸毒爆发,他们都得死。 方面千米之内零星散落着三四个村子,加上城里的少说也有大几万人,若是尸毒爆发他身为父母官难辞其咎,李大人担不起这个责任,也不敢赌盗墓者的良心。 咬着牙,最后还是答应了。 “好,等下让你们下狱去审,我也会着人把持着千米之外的各个路口,只是地广人稀……” 宁怀赟:“无妨,他们若是逃了还好说,就怕临走下毒,饮水之地最好也派上些人。” 他们商量一路,待马车一停,没有耽搁,直接让人带路下狱去审。 那对医闹夫妻突然被下了狱,还是那副神气的模样,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人。 见了宁怀赟进来,瞬时瑟缩了一下身子,夫妻中的丈夫只觉得手掌疼痛,莫名畏惧。 衙役把他们从牢里提了出来,押到牢外边那间审讯厅,宁怀赟与顾祈霖在前面带路坐在上位,看着他被人推着坐在面前。 顾祈霖惦记着他要喝药,没有久留此地,让宁怀赟自己审着,她先出去看看有没有煎上药。 她走之后,宁怀赟点了点桌面,单手支着下颚,一双星眸微微眯起显露出几分漫不经心的从容,声音有些倦怠透露出肯定:“你儿子牵扯进盗墓大案,你知道吗?” “什、什么?!”男人不知道,惊讶的瞪大眼睛,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刻薄的面容挂着笑:“你仔细瞧瞧,就我家的家世,还用去盗墓?说吧,你们要多少钱,几十两够吗?还不快把我们放出去。”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窥伺宁怀赟面上的神情,与他想的不同,这人面上并没有出现任何谄媚或愤怒的情绪,只是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未有一瞬动容。 “说完了吗?”宁怀赟微微后仰,倚着靠背撑首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几十两,你打发要饭的?你儿子牵扯进的事,可不是你这小门小户能摆平的。” “你若不想污了你家门楣,没了一个儿子,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懂?” 宁怀赟连哄带骗一番恐吓,自始至终都表现出一副不在意他的模样,令男人心慌不已,畏惧的点了点头。 而另一间房间。 夫妻中的妻子在衙役的恐吓下狼狈哭诉,十分惊恐:“我儿子这到底是犯什么错了?他还那么小,还没娶妻,没有胆子做不法的事啊!官爷!” “闭嘴,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知道吗?”衙役凶着一张脸怒斥。 审问两方同时举行,宁怀赟了解他们儿子并没有接触过生人,甚至因为前段时间连绵雨水而生了场大病,险些就活不过来了。 “幸得老天保佑,求得一味神药,才让他好转起来。” 听到这,宁怀赟神情一顿:“神药?是神息壤?” “是,是,我先前还不信,但后来我儿服用之后,果真立刻好了起来。”男人连连点头,面露庆幸,随之又痛苦道:“但他为什么又会变成这样!他明明已经好起来了。” “哦。”宁怀赟像后仰了仰,等他痛苦颓废完,才开口:“是只有你家服用过神息壤治病好了,还是别家都有效果?” “自然是别家都有效果。”听出宁怀赟言语中的不信任,男人十分愤怒,甚至举了好几个例子去验证自己的说法。 末了还添了一句:“你若是不信,都可以去查,神息壤是上天赐予我们的良药,是天大的恩赐!我们绝不会因此说谎。” 可宁怀赟听着这些例子,就觉得十分不妙。 他让男人再复述一遍,叫衙役拿纸记下来之后带着东西急匆匆的出去。 李大人正处理公文,见宁怀赟匆忙进来,顿时大喜连忙迎了上去:“宁公子这般匆忙,莫不是寻到了什么好消息?” “不算好消息。”宁怀赟把那张纸塞给李大人,里面都是男人知道买过神息壤的人。 他三言两语说完审讯情况,随后说道:“麻烦大人查一下,那些中尸毒的人是不是都买过神息壤并加以口服。” “还有,麻烦派人去医馆一趟,让里面的大夫明早带过一份神息壤来,多少钱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是真品。” 他原以为这种东西按理是没有多少人会去买的,但是审讯过程中听到那一长串人名,宁怀赟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些人把土吃进肚子里,就是没有问题都要吃出问题来,若是里面再添了什么东西…… 宁怀赟心中思索,大致有了个猜测,只是苦于手里没有东西,也难以验证对错。 他的想法,李大人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连忙派人去找大夫。 想了想又觉得不妥,来回踱步几圈,一拍手道:“指望一个人未免不牢靠,不若再派一个人去买,还得知道背后是谁才行,方便抓人。” 话都提到这了,宁怀赟与李大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不妥,他们夫妻今天在外大闹一场被衙门押走大家都瞧见了,再突然去买神息壤太过遭人怀疑了。” 他略一思索,目光落在刚端着药进来的顾祈霖身上,嘴角一挑有了主意。 “我有一个办法了。” 第119章 神息壤·十 是夜。 月明星稀, 月色如练散落而下,被斑驳的树影分割破碎,零星散落在昏暗的草地上, 林间的夜鸟在空中“啊啊”鸣啼, 虫鸣“吱吱”不断响起。 只听几声脚步, 接连在林中响起,直至从到林木稀少的空地,才模糊映出几个人影。 只见是两男一女,各自带着帷帽,穿着低调, 正默不作声的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月影偏离, 枝叶遮天。 眼前几间相隔甚远的木屋群就在眼前, 几人才停下脚步。 带路的那人先去敲了敲门, 左右邻里并无动静, 那屋里也没人出来。 后边一对男女面面相窥, 皆有些迟疑未决,倒是领头的老神在在。 等候两刻钟, 从中走出一位穿着长衫的中年人, 身上带着草药香,也不与人搭话,默不作声的往外走,那门就这么敞开着。 路过那对男女时,中年人眼神微偏,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那屋子, 伸手在袖子的遮掩下掂了掂, 得了男人微微颔首的动作, 转眸便是一副自然的模样走进林子里。 “行了,进去吧。”领头的偷摸见人没了踪影,才低声与男人说,暗地里摩挲了下手指。 男人了然的递了块银子过去,与身边人对视一眼,随后被搀扶着走进了屋子。 进去后那门顺手就给关住了,里面不小,但很杂乱,四面墙上都挂着东西,什么宝剑、魂幡一个没少,还贴了不少符纸、经文,最醒目的是墙上的一大副“道”字。 再见里面坐着一个身着法衣的老头,衣上经文密密麻麻,外表仙风道骨留着白须,梳着道士头,盘腿坐在蒲团上掀了掀眼皮淡淡的瞧了他们一眼。 “来了,坐吧。” 老头一摆手,两人在蒲团上坐下,面前的案桌上放着茶具烧着热水。 宁怀赟捂着嘴咳嗽两声,虚弱的哑着声音道:“三娘,给这位道长敬茶。” 身边的女子好似才反应过来一般,紧张的端起水壶,用茶具泡茶。 老头瞧了,眼中流露出几分满意,开口多了几分兴致,拖着长音故作姿态问:“你们来此,所求何事?” “咳咳,是这样的,道长。”宁怀赟口中答着,不时在帷帽的遮掩下捂着嘴咳嗽,肩膀虚弱颤抖,一副病骨难支的模样:“听闻道长这里有一味包治百病的神药,我这自小带了点毛病一直不见好,家里给娶了妻子想留个后代也没能留下,便想……” 说着,他捂着嘴咳嗽两声,好似要咳出血来,身边的顾祈霖连忙拍着他的后背,一直微低着头,一副胆小怯弱的模样。 做足了一对丈夫病重、妻子懦弱的姿态。 “哦,这事啊。”道长捋了捋白须,暗点了点桌面,搓了搓手指,意有所指的看着他:“这倒是好办,无论是送子还是治病贫道都有个法子,只是。” 宁怀赟顿悟,瞥了眼身边的人:“三娘。” 正巧这茶也泡好了,顾祈霖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自然的将茶倒满用银票垫着送到老头面前。 老头端起茶杯顺势低头一瞧,瞬时面露喜色,就听宁怀赟说:“若道长真有法子,钱财自是小事。” “好说,好说。”老头点了点头,装模作样的请他们稍等片刻。 绕到屏风后头,又是做法又是诵经,就着昏暗的烛影,斑驳在粗糙的屏风上,活像是中了邪一般很是诡异。 宁怀赟盯着屏风看,见那人影不知从神龛哪里掏出个东西,接着绕过屏风走到面前。 “这是神之息壤,为土之精华,你回去和着符水饮下,保你药到病除!” 老头将一个纸包送到眼前,那纸包没巴掌大,就一张纸叠了叠,里面包着东西。 宁怀赟拿到手里,状似犹豫了一下:“就这点?不会没用吧?” “诶,什么叫这一点,这可是息壤,息壤你懂吗?那可是遇水则生的神物。”老头不悦反驳,神神叨叨的点着那东西,末了又说:“你要是不放心,明日这个时候,再来这里请神做法,再请一份回去。” “有没有用,你今夜回去用了,保证你……嘿嘿。”老头促狭一笑,目光在小娘子那纤腰嫩手上一转,给了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令宁怀赟的目光瞬时冷冽下来,如化不开的墨色,危险的冷意爬上眼尾。 他声音幽幽,冷冷道:“那我明日再来。” “三娘。” 他又唤了一声,顾祈霖从袖子里掏了锭银子放在茶案上。 “这是定金,还望道长遵守承诺。” 赫然得了一把笔钱,老头两眼放光,捋着胡须眼珠子一转,自是答应下来。 等人走了,他忙不迭把银票拿到手里,对着光检查半天,最后把银子放嘴里一咬,嘿嘿狂笑。 思及那小娘子的身段和男人的态度,他嘁了一声,酸溜溜的不屑道:“家里有钱又如何,娶那么漂亮的老婆,千防万防不中用有什么用,迟早得偷人!” 早已离去的两人可不知道这老头在编排什么东西。 两人出了林子,秦缘驾着马车在路边等着,上了马车他们才把纸包拆开。 纸包里头是一些沙土,瞧着和平常的沙土有些不同,但说不上来。 宁怀赟唯恐这东西有问题,不敢多碰,叠了叠又塞进布袋子里放着。 顾祈霖正在把头上的东西弄下来,为了今夜伪装夫妻来买这东西,她脱去了道袍换上一身妇人的装扮,一贯散落的长发也全部盘了起来,头上的黑纱换做帷帽。 此刻卸下帷帽,艳丽青涩的小脸露出来,原先颓靡艳丽的面容梳了妇人沉稳老旧的发髻反倒有些突兀了。 她本就年纪尚浅,这么打扮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但宁怀赟仍多看了几眼。 暗想小姑娘嫁人之后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随后又觉得不对,他想象不出这般纯粹灵动的小姑娘嫁人之后困守深闺的模样,她可能会像秦缘天南地北的跑,或者像兰因姑娘为了责任客死异乡,总之就是明媚恣意的,像是天边的云、水中的鱼。 不懂得算计,学不会讨好,顺从心意,哪怕是久居深山,活成深山的孤雪。 也不该如他所见过的所有深闺女子一样压抑仓促的过往一生。 宁怀赟的目光太过明显,令正在拆头发的顾祈霖都发现了,忍不住转头看他。 他的目光夹杂着惆怅与愤恨,顾祈霖:“?” 宁怀赟对上她疑惑的目光,轻轻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以后你嫁人会是什么样子。” 顾祈霖总是认真的,她竟然真的因为这句话想了想这个问题,想不出来。 很诚实的摇了摇头,抿唇小小声说:“不成婚。” “不成婚啊……”宁怀赟有些怅然。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想法,但自己断然是不敢染指这样的人。 这般纯善鲜明之人难免叫人情难自禁本能追逐,他虽是换了身份拿了户籍,但自知身份特殊自身难保,陪同一路便已是万幸,怎敢奢求过多。 小姑娘不开窍也好。 · 两人假扮夫妻买得了东西,第二日便马不停蹄的送去医馆。 医馆里的大夫也买了,比他那小小一点多不少,用一个小布袋子装着,敞开来也就是土的样子,只是和寻常的土不同。 宁怀赟身残志坚,受着伤里里外外的跑,顺便在医馆换了伤药,才一同去了后院找顾衔竹。 顾衔竹没有治疗过尸毒,连夜想法子想的头脑发涨,倚着东西一副倦怠至极的模样。 见他们拿东西过来才打起了精神,把两包东西接过。 他先看了看宁怀赟那份,分量少也看不出什么,最重要的是里面不知道掺合了什么东西,也不敢下口去尝。 他又看了看大夫买回来的,里面的沙砾很细腻,摸起来手感不一样,偶尔能摸到粗糙的痕迹。 他碾了碾,没感觉出来是什么东西,有些犯了难。 倒是顾祈霖收拾着换下的纱布,看着这些土,想了想,用纱布细小的孔洞过滤这些沙石,果真过滤出细腻的粉尘,又拿另一种纱布过滤一遍清下沙土,余留下几个黑色的东西。 顾衔竹拨弄那些东西看了看,感觉不是沙土,倒像是什么虫类碾碎了。 他仔细研究了一下,又去看了看那细腻的粉尘,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真的在粉尘里面闻到了药的味道。 他一时奇怪,有些怀疑自己分辨错了,洗过手到药柜那里挨个打开,仔细辨别之后才终于确定。 “这东西里面除了沙土,还有药粉,药粉成分复杂但看我辨出来的种类治疗小伤病没问题,还有个黑色的东西……” 顾衔竹一时分辨不出来,问顾祈霖:“师妹你看出是什么了吗?” 顾祈霖一开始也看不出来,但看着看着灵光一闪,突然有个想法:“会不会是尸鳖?” 如果只是药粉按理是不可能染上尸毒的,而这沙石即便是坟土也不是和尸体直接接触,唯一有问题的可能就是这黑色的小块物。 这个想法给了顾衔竹灵感,“我知道了!” 他连忙用纸把几枚黑色的小块包起来,匆匆忙忙抛下句:“等我。” 随后便一股脑冲进屋子,不见出来。 作者有话说: 宁怀赟:怕被人发现身份牵连人,不敢追媳妇 哈哈哈,别慌宝,身份、媳妇都会有的,我绝对给你处理的妥妥当当。咱们怀赟真好,自己有问题没解决他是真不招惹人 第120章 神息壤·十一 顾衔竹冲进屋子里, 半天才见出来。 这期间李大人派人来请两人,顾祈霖便留在这里,让宁怀赟先回去, 她得到消息随后再回。 宁怀赟上了马车, 这方一下车脚还没站稳, 就被几个衙役簇拥着进了衙门,师爷在门口等着他,见他回来面露惊喜,没见停留就把他带去了公堂。 李大人正拿着宣纸看着什么,见他回来大喜, 连忙将桌上的东西收拢进手里叠在一起,下了案桌疾步行至他的面前。 见此, 宁怀赟眉梢微挑, 帷帽下一双星眸神光湛湛, 流露出几分并不意外的了然。 “这是查出了什么。”虽是疑惑, 但已然是肯定的语气。 李大人点头, 将攥在手中的宣纸递与他说:“宁公子果真神机妙算,你担心的不无道理, 我们根据那份名单一个接一个查下来, 拢共有上百户人家买了这个‘神息壤’,其中不少是买回去服用,有些人身上已然显出了尸斑。” “你看,这是我们已知的购买名单,上头圈了红线的都是已经用过的。” 宁怀赟接过展开一看,瞬时拧眉, 不再细看, 而是暗自细数人数, 一双眸子黑沉一片如烬灭一般不透半分光亮。 他语气冷凝,细长的眉纠结在一起,眉峰隆起一座小山:“竟会有如此之多!” 李大人语气不太好,显然是没有想过短短几日竟有如此多人上当受骗。 “是!正是因为如此,才急要宁公子回来协商。你们买的东西给顾大夫瞧了,顾大夫怎么说?” “师兄……”这正是他们所要头疼的,但也算幸运:“师兄检查过,尸毒应就是从‘神息壤’中传出,那东西里掺杂了药粉和其他东西,确实有治病的功效,但尸毒混杂其中,胡乱服下自然是要出事的。” 而且顾衔竹如今束手无策,更多的只能缓解几分痛苦,尸毒的解药还需要时间。 虽是如此,但他们并非只能坐以待毙,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们去做。 宁怀赟对服用“神息壤”的人数先有了个数,随意叠了叠纸,对李大人道:“昨夜我们把‘神息壤’卖空约好今夜再去,他今夜一定会去弄这东西,我们派人跟着他说不准会跟那群盗墓者对上,为以防万一我与师妹、秦姑娘都会跟过去。” “也麻烦李大人多安排些人,就怕那些盗墓者武力强大,让他们跑了。” 李大人郑重点头,他来回踱步,思及宁怀赟身上的伤也有些担心:“宁公子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还是别去了吧。” 他语气担忧,宁怀赟十分感激,但还是拒绝了。 “我得跟过去看看。”顾祈霖武力高强,今日之行定然是要跟过去的,宁怀赟并不放心,他无奈的笑了笑,坦言道:“我师妹年纪小没有分寸,总担忧她遭了什么祸事,总要看着点。” “唉,宁公子对顾姑娘还真是看中。”李大人不免感慨。 既然如此,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下对宁怀赟带伤奔走一事十分愧疚,下令让厨房多做点好的,熬一锅老母鸡给他补补。 宁怀赟也没有再转回医馆里,而是回府休息,静等夜里出行。 得到医馆送来的消息时,已是午后时分,阳光温柔洒落,斑驳落在地上形成通亮的光斑给,将人照的昏昏欲睡。 顾祈霖带着医馆的消息回来,一道的还有秦缘,回来看看有没有好吃的给顾衔竹送去,医馆的伙食总归没衙门里的好。 见有一锅鸡汤,当即人厨房大娘热一热,下两碗面条等下带走。 “师兄查出来了,确定是尸鳖。”顾祈霖与宁怀赟说。 他正要歇息,见人回来了是瞬间散了睡意,穿戴好衣物忙出门迎她。谁料一会面,便听到这么一句话。 闻言也没有过多的惊讶,宁怀赟早有猜测,如今得了答案也算松了口气。 笑言:“虽是掺在这东西里面,但总比混杂水里好的多。” 毕竟敢吃土的人也不多,还卖的这般贵。 虽然他们粗略估计有百人口服了,但这已然是令人松了口气的数量,比起被下到吃喝里的尸毒,仅仅是只有百人可能染上尸毒已经是十分幸运的事了。 “嗯。”顾祈霖应了一声,道:“尸毒没有传染性,只要他们不再服用就好。” “……有件事。”话说到这里,顾祈霖突然顿住,她抿了下唇吞吞吐吐道:“尸毒我们大概有了治疗方向。” “因为赶尸人的身份,是有染上尸毒的风险,我们是有治疗的老方子。” “这是好事啊!”宁怀赟闻言十分惊喜。 但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解药太过难寻?” 顾祈霖摇头。 “那是解药没有效果?”宁怀赟又问。 可顾祈霖再次摇头。 他便有些迟疑了,再一看顾祈霖立在原地沉默不语,看起来颇有几分踌躇,心念一转突然发问:“顾姑娘可是怕这尸毒。” “……”顾祈霖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看着眼前的男人欲言又止。 想说,她虽然是赶尸人,但不至于让他遭遇尸毒这种事的。 但宁怀赟快她一步,把她未说完的话补全:“你我虽是从事赶尸这一职业,但并未过多接触尸体,且顾姑娘一直都很专业很优秀,轻易是不会染上尸毒的,倒也不必忧虑。也正好这次让师兄试试,若是方法可行,以后也不必担忧此事,顾姑娘觉得呢?” 顾祈霖…顾祈霖点了点头,有些懵懂。 这种话,应该是身为赶尸人的她来说吧。 见她点头,宁怀赟轻轻一笑,清俊的面容好似春风拂面,眼尾妩媚惑人的泪痣在温暖的天光下牵动心神,精致的眉眼舒展开便似春花绽放耀眼夺目。 · 今夜风大,夜黑风高,云雾遮掩明亮的月色,星子零星点缀着夜空,在天边一卷夜幕中散落开不成画作,只能瞧见厚重的乌云在黑暗中缓缓流动。 漆黑的渡鸦在平静到诡异的夜幕下亮起歌喉,凄厉的“啊啊~”鸣叫,短促两声之后便坠入林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躲在阴影下的老头嫌弃的啧了一声,淬声暗骂:晦气! 随后紧了紧衣领,拢着袖子往黑夜中走去。 他走在林中,不时往后瞧去,只能瞧见走过的地方枝头乱颤,不知名的小动物从灌木掠过。 那股窥探的目光好似幻想出来的一般,可一转过头又感觉如有实质,刺在背后令人后背发冷。 老头缩了缩身子,本能的想到了什么诡异的事,随后莫名感觉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靠近。 没有脚步,只有枝头颤动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老头浑身一颤,疑神疑鬼的走一步停一下,只听那声音越来越近,他猛然回头,口中怒骂着神情却藏着深刻的畏惧。 “来啊啊啊!!” 伴随一声尖叫声响起,轻飘一声猫叫如风一般掠过。 一只黑猫从灌木中窜出,幽绿的眼中竟瞧出几分不屑,蹲在地上舔了舔爪子,随后软软“喵呜~”一声,回头跳进了灌木中。 老头被骇得跌坐在地上,等猫走了才敢起身擦了擦汗:“吓死我了,原是是只猫,呸,什么玩意!迟早把你皮给扒了。” 老头口中骂骂咧咧,抬头一看天色,辨不清时间,只觉很晚了。不免有些着急起来,也不敢多耽搁,麻溜的往林中走。 却说寒风穿过密林给,在这林中一间独屋中,里面坐着几个大汉,点着烛火悄声密谋。 “最近官府查的紧,都别出门,等风头过去就好了。” “三爷,你说会不会是老六招惹的人告了官?” “我看是。”一个大汉忍不住了,一锤桌子怒骂:“老六这个蠢东西,招惹了人处理不干净,害得兄弟们都畏首畏尾的。要不我们……” 手掌比划成刀,在脖子上划了一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领头的三爷身上。 三爷坐在上头,嗒叭嗒叭抽着旱烟,吞云吐雾好一会才睁开一双利眼,语气沉沉:“行了,不要做多余的事。” “可是就这样藏下去吗……”一个兄弟不服气,拍桌子起身。 谁想下一秒敲门声响起,这人瞬时就软了身子面露惊恐:“不会…不会是官府的人找上门来了吧?” “嘁,瞧你那怂样,估计又是那个老道。” 屋子主人出去打开一道门缝,从屋里往外一探,果真就是那个老道,真嘿嘿笑着,搓着手掌很是谄媚。 一包银子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屋主人看坟土都卖了这么多钱,心中不屑之余难免酸了,一时拿桥没有理他。 下一秒果真见他又塞了银子进来。 估摸着数量,得有几十两了。 便回头招了招手,让屋里的兄弟拿一包土过来。 谁想到这土刚送出去,一股大力突然从外边冲进来,木门恶狠狠的拍在他的脸上,一脚把他踹出老远,哗啦撞到了不少东西。 意识模糊间,只听见一声暴喝:“官府办案,都举起手来!” 哗啦兵器亮出的白光比天边的月色还要惊人刺目。 作者有话说: 蠢作者今天去逛衣服,本来都选中了一件蓝色的外套,结果给弟弟逛衣服的时候看中一件蓝色的外套,超级好看颜色超赞,是我穿上就想买的款,多合适啊,足够大足够靓 我妈说这是男孩子穿的,我应该买女孩子的外套穿,我非要买,厚着脸皮辩解现在女孩子都喜欢穿男装,而且这根本看不出来是男孩子穿的,最后我妈妥协表示我要是不穿还能给我弟穿╮( ̄▽ ̄)╭ 第121章 神息壤·十二 哗啦—— 叶影婆娑, 寒风凄冷掠过。 孤寂的寒夜被明火点燃,明亮的火光燃烧在众人手中,悬在火把之上, 将一切照的通明。就连凄冷的月色, 都不自觉蒙上些微暖意, 从云端探出尖角。 小屋大门被无情踹开,里面的灯火瞬时熄灭,内里悄无声息。 踹开门的捕头并未冲动,只立门前,静待此时。 银光一闪, 伴随着掀起的冷风捕头动作一偏迅速伸手抓住偷袭人的手腕,一把利刃距离他不过半寸。 他头一偏, 迅速屈身躲过斜里一击, 顺势往后退去。 后边的衙役瞬时补上位置, 率先冲了上去。 只听刀剑声起, 兵戈相击间寸寸退让。 火光之下, 这才看清这几人的面容。 其中有个家在附近的衙役惊呼一声,指着这些人其中一个道:“居然是他!” 宁怀赟疑惑偏头。 便听他道:“这人是我们村子里白事先生的独子, 前些年同家里闹了矛盾被赶了出去, 一直深居简出,没想到……” 那人冷笑一声,甩了甩手上的刀不屑道:“父亲愚笨,守着金山也要过苦日子,我和他可不一样。” “确实,毕竟你的人生, 到如今也就这样了。”宁怀赟很是赞同, 意味深长的讥讽道。 那人面色一狠, 如附骨之疽一般满怀恶意的眼神追随着他。 “伶牙俐齿。” 随着这声话音落下,一个看起来是领头的人长刀一扫,打退几人之后便如破竹之势,动作迅速干脆,犹如竹上飞旋的叶片直冲几人而去。 那锋利的长刀挥动一次鲜血喷洒,淋漓散落在刀面上犹如血雨一般,直捣宁怀赟面容。 就在此时,身边的人动了。 只见黑影一闪,一把腰刀从腰间拔出,银光闪烁间,秦缘上前一挑,刀剑碰撞“叮——”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一击不成,并不恋战,那人且战且退,秦缘双手持刀,刀影如雨舞出残影,“叮叮叮”的碰撞声不断响起,兵戈四起。 一刀锋划破夜空,如坠落的流星一般呈不可回转之势在众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破空劈下。 鸦青衣袍在风中滑过凌厉的弧度,顾祈霖拔出衙役腰上佩刀,如一片云彩遭风中滑过弧度,半圆旋转直抵长刀,她腿部下压承受下重压之击,随后手腕一松趁这一瞬分神之际旋转刀柄用力攥紧,横砍回去。 一番动作不过转瞬之间。 宁怀赟因这一击匆忙转过身子,就见鸦青色的道袍在空中飞扬,长长的墨发犹如瀑布般散落而下在月色下蒙上盈盈水色,光辉流转间明亮的光流转在刀锋之上,在空中画出完美的半圆弧线。 顾祈霖击退一击借力打力,接连几刀,以重剑旋转的身形佩刀划出完美的半圆,将无数次进攻尽数挡下。 却不想那人脚步一转竟舍弃长刀旋身从她身侧擦肩而过,顾祈霖回头就见银光一闪,小刀划破凌厉的寒风直击她的面容。 那一瞬间,胸前挂着的骨笛、琉璃瓶飞在空中,在流淌的月华下她浑身一矮,狼狈在地上滚了两圈躲过暗器,把把暗器顺着她的动作紧逼面命门。 微凉的长管落在手中,顾祈霖本能握住,滚过两圈躲掉暗器之后,她站起身,将唇抵在骨笛上。 她心念着:希望有用。 随后,一曲长乐化作无影的河流在风中流转,被风带去远方,悠远而轻灵。哀哀怨怨的曲调从长笛中流泻,仿佛天公泣泪、雨泣梧桐,簌簌散落徒留一地凄婉。 不知何时,哀怨的曲调混杂进古怪的鸟和虫鸣,像是被应召而来,未知的鸟类在林中穿行,拍打翅膀的声音鲜明至极,巧妙的与曲调融为一体,更添几分惊悚之感。 却说宁怀赟与秦缘听到此声,本能回头见那黑纱轻浮,鸦青色道袍被风催动衣角散在空中飞舞涌动,少女身姿笔挺如松似竹,月华之下月辉散落,蒙蒙月色下少女的身后飞起无数惊鸟,如黑夜的神明降世。 他们见证了奇迹。 飞鸟化作手中最锋利的利刃,应召长笛的指引,尖锐的爪噱便是最坚不可摧的武器。 “啊……” 渡鸦在夜空盘旋,无数飞鸟汇聚在一起,如潮水一般冲下夜空犹如炮弹一般见所有人冲开,打的七零八落。 原先还隐隐占据上风的盗墓者瞬时如溃败之军,被打的七零八落。 “啊!!哪里来的鸟!” “好痛,救救我,救救我……” “该死的畜生,都去死!都去死!” 惊恐的尖叫怒骂声不断响起。 所有衙役退居二线,悠闲的看着这群可恨的盗墓者被一群鸟追着跑。 衙役碰了碰身边的同伴,语带惊奇:“诶,你说那小姑娘可真厉害,啧啧啧,我都可怜这些盗墓贼了,被几只鸟就追成这样。” 同伴瞥了他一眼:“你要可怜他们可以自己去里面把他们拖出来。” “呃……不了不了。”看着那些鸟跟疯了一样追着人打,衙役抖了抖肩膀,连连摆手。 顾祈霖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效果,她闭着眼凭借记忆吹了几遍,听到那些哀嚎声才睁开眼,看到盗墓贼被飞鸟追着打曲调一泄错了音节。 那些飞鸟动作停泄一瞬,竟长鸣一声,惊恐的飞散混入夜色之中,眨眼就消失不见。 盗墓贼们浑身上下被鸟啄的破破烂烂,被放过的时候险些哭了出来,被衙役拿下的时候还松了口气。 好些人衣不蔽体,好似遭遇了什么祸事。 “啧啧啧,真可怜。” “动作麻利点,别说话!” 衙役呵斥一声,抓紧时间把所有人都给捆了。 拎到宁怀赟的面前:“宁公子,你看?” “先带回去吧。”宁怀赟说。 衙役的意思无外乎是想借这几个盗墓贼来讨好他,宁怀赟没有看人受罪的兴趣,正要走的时候,余光突然瞥见一个人。 “那个人,抓起来。”他手一指,衙役瞬间出动。 一个浑身精瘦的老头就这么被压到了他的面前。 老头瑟瑟发抖,小心翼翼的瞧了他一眼,哎呦哭诉:“老爷,我可和他们没有关系,都是路过,都是路过啊!” “我们就是跟着你来的,有什么话,回衙门说去。”看着这个倒卖坟土的假巫师,宁怀赟轻笑一声,没有任何宽容,一摆手一起押回去。 今夜之战大获全胜,没费多少心思,去搜屋的衙役带着一本账本回来,打开一瞧全是那假巫师坑蒙拐骗的账,里面正好记录了谁在他这里买了坟土。 今夜太晚,李大人得了账本,千盼万盼他们回来,只让宁怀赟几人回去休息,他们连夜要审人。 宁怀赟走时还留了一句:“那伙同盗墓贼的就是附近村子里的,衙役里有人认识,正好通知一下他们家里,还能查查是哪朝的墓。” 若真是个有名有姓的大墓,这报上去史书都得添上一笔的,实在不行州志上也能记个名。 可谓是天大的荣耀。 李大人俨然一副即将留名的模样,十分郑重道:“自然自然,宁公子真是帮我大忙。” “大人客气。” 两个男人大冷风中寒暄几句,最后散了场各回各家。 宁怀赟交际完,陪顾祈霖一同往后院走,她正看着骨笛,呆在原地不动颇有几分思索。 “婆婆真的给了很好的东西。”宁怀赟看着骨笛,想到它的威力,不免感叹。 这支骨笛当初婆婆亲手塞到顾祈霖的手中,他们自觉是人家遗物,顾祈霖小心翼翼的和琉璃瓶一起挂在脖子上,没成想还有这个威力。 仔细一看,这骨笛素白,外表光滑漂亮,像是白玉石雕刻的一般,很是好看。 顾祈霖手上一收,巴掌大的骨笛进了袖子,眨眼就瞧不到了。 今夜就在这等兵荒马乱中落幕。 第二日顾祈霖正在院子里穿东西,李大人派人来请,特意把屋里歇息的宁怀赟给请了出来 他昨夜跟着奔波,伤口不大好,并不想去。然而就这么几步路的距离,李大人特意让人用椅子竹竿做了副肩舆来请。 他只得穿戴好衣物坐上肩舆,被抬着进了公堂。 与昨夜凶狠蛮横的盗墓贼不同,公堂里跪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庄稼汉,双目浑浊,嗫嚅着唇瑟瑟道:“是草民教子无方,竟然叫这逆子把主意打在了王爷的身上!” “还请大人容我们父子相见,我定要让这逆子给大人一个交代!” 竟是守墓人一族。 宁怀赟被抬进去,听到这话眼眸一瞥,眼中流露出几分兴味:“哦?你能给个怎样的交代?” 那老人没有说话,只是跪地在地,深深的嗑着头。 李大人有些头疼,挥了挥手,倒也允了。并非是为了一个交代,而是可怜他这么大年纪,最后见一见也好。 衙役很快就把人押了上来,那人昨夜遭受一番摧残仍旧桀骜,见了老父面露不屑:“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为了你。”一个衙役低声嘟囔着,不耐的翻了个白眼。 那人神情不屑,冷哼道:“若不是你们昨夜使了妖法,我们根本不会……” “逆子!你还不认错!”老汉勃然大怒,见儿子仍旧一副不思悔改的模样。 竟是从怀中掏出一把磨利的刀片,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中,凶残的隔开了喉咙 一双浑浊的眼冷漠的犹如杀鸡一般。 那人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杀只鸡都要犹豫半天的老父居然如此心狠。 他嗫嚅着唇瓣,似要说什么,但喉咙里只有支离破碎的声音,最后散落在风中。 随着鲜血的流逝,消散不见。 第122章 神息壤·十三 “草民家族前身姓杨, 是杨氏皇族第四代瑞王的家臣,王爷去世之后依言葬于此处,先祖得杨姓为主守墓, 期间国朝换代三次, 战乱不休遂改姓林氏, 至今已有五百余年。” 抽出那把染血的刀刃,老汉抖着手,从怀里抽出一支烟杆。 宁怀赟特意让人给他点了烟,抱臂坐在肩舆上眼神饶有兴趣。 看着他颤颤巍巍抽了口旱烟,老汉缓了缓情绪, 继续说道:“王爷于我家先祖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家谱写明这点, 嘱咐世代驻守此地, 不扰王爷清静。却不想这逆子!” 老汉说的咬牙切齿, 浑浊的眼落在自己儿子身上, 没有半分温情, 如同面对仇人一般,眼神中带着些许恨意, 星星点点的坠在眼中。 “这逆子扰了王爷清静, 还为官爷带来如此麻烦,是草民为父失职,没有管教好,而今大义灭亲还望公家息怒。” “一码归一码,你们若是干干净净,本官自然不会迁怒。”李大人抚了抚胡须, 沉稳答应。 老汉深深拜服:“大人英明!” “只是希望大人不要扰了王爷清静, 那些盗洞我们自会安排填埋, 此事可否……” 李大人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抱拳冲天上拱手,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诶,老人家此言差矣这已然不是简简单单的事了。既是发现了杨氏皇族的墓穴,按规是该上报朝廷,如何决断自然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老汉瞬时面色灰败,无力的倒在地上。 宁怀赟在此时开了口,“我们目前还不能确定墓穴的具体位置,若是埋了盗洞,不仔细寻找寻不到方向的,也只能确定是在这里,期间有个什么纰漏也是正常的。” “大人上报的时候,也会如实回答对吧?” 这是要压下这件事的意思。 老汉双眸一亮,李大人在此灼灼目光中扶首撑额,偏过脸有些心痛。 “确实。” 有没有正确位置拿到的奖赏可是不一样的,但宁怀赟这么说自然有底气,李大人没多思考也就同意了这个说法。 他摆了摆手,让老汉可以走了。 老汉感激的冲宁怀赟与李大人各嗑了三个响头,这才颤颤巍巍的告退。 老汉走后,李大人看着宁怀赟,目光暗示。 宁怀赟知情知趣,自然告退。 此后的事情自然有官府去审理,此外根据名单挨家挨户找到买神息壤的人家,集体安排隔离了一段时间,半月之后没有问题才放回家中。 也幸好生吃土的人也不多,身中尸毒的也不过百人,比起大批传染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先前顾衔竹两师兄妹研究了赶尸人治疗尸毒的法子,特意派人去隔壁城请了位路过歇脚的赶尸人过来一起研究,紧赶慢赶总算是想出了法子。 只是中毒太深的实在没有办法医治,死后也要费心焚烧,以免尸毒从尸体再传染到其他生物身上。 期间买假药的老头按淫祀、蛊惑人心等罪被判了死刑,盗墓贼中有不少通缉犯,通通被判秋后问斩。 赏金得从汶苏郡申请发下,李大人自掏腰包给顾祈霖先发了赏金,特意安排了好酒好菜感谢一番他们对官府的帮助。 顾衔竹在医馆熬了半月,好悬平安出来了,今夜一起坐上圆桌。 李大人举杯敬了几人一杯,舒爽的眯起眼对几人说:“感谢几位对官府的信任与帮助,若是再晚上一段时日,事情定然不会解决的如此之好,本官再敬几位一杯。” 顾衔竹与顾祈霖秉承了一脉相承的社恐,在热闹的氛围内明智的保持了沉默,唯有宁怀赟嘴角含笑点了点头,以茶代酒与李大人又喝了一杯。 杯子一放下,李大人就要给他倒酒。 “光喝茶可没意思了,喝杯酒喝杯酒。” 宁怀赟急忙用手拢住杯口,摆了摆首说:“我这伤还没好全,就不喝酒了。” “哦,我这倒是忘记了,那顾大夫来。”李大人这才反应过来这还是个病患,头一转就给顾衔竹倒酒。 顾衔竹表面温柔,心里却有些发苦,不知该如何拒绝。 杯子递到嘴边,他犹豫了一下,被秦缘截了胡。 她瞧着默不作声,喝酒实在豪爽,拿过酒杯一饮而尽,如喝白水一般。 爽快的一抹嘴角,她随手把酒杯一扣,姿态轻松又潇洒,锐利的五官立体精致,在月光下蒙上盈盈月色。 “他酒量不好,我喝了,你随意。” 顾衔竹没有反驳,安静的看着她,眼神柔情似水。 李大人鼓掌称赞:“秦姑娘当真女中豪杰!” 酒过三巡,李大人看着几位人才,不免起了惜才之心,问:“不知几位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我与秦姑娘是要去京城寻亲的。”顾衔竹看他眼神不对,急忙说了打算。 李大人一听没戏,不免遗憾,又期待的看向宁怀赟与顾祈霖。 “那两位呢,可有什么打算?若是加入官府,重入户籍本官自认还是可以帮上忙,官府俸禄不多,至少比天南海北闯闯来的轻松。” 赶尸人的户籍虽有不同,来往放行顺遂,但到底是个苦力,不是长久之计。 顾衔竹当年换籍,也是考虑到这方面,他并非定要做赶尸人不可。 但顾祈霖并无此意,她对自己的职业还是很满意的,自知自己最后还是要回去山里,默默摇了摇头。 宁怀赟道:“待我养好伤,也要与师妹上路去寻师傅师兄,暂且无心安稳,实在遗憾。” 兜兜转转,四个人才,没一个属于李大人。 李大人不免心塞,但或许是早有准备,不算失意,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他扒拉扒拉酒壶,给几个能喝的倒酒:“罢了,不说这些了,来来来,咱们喝酒,喝酒。” 这次宁怀赟很给面子的喝了一口。 李大人在桌上活跃气氛,他配合着说说话,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了。 比此事彻底了结来的更早的,是宁怀赟痊愈的消息。 他伤彻底好全的时候,顾衔竹还在治疗尸毒,是顾祈霖给他拆的伤口,最重的伤口结了厚厚的疤,边缘已经开始掉落露出粉红的嫩肉。 只是日后还是要留疤了。 顾祈霖给他拆完伤口,看着伤有模有样的叹了口气,很不爽的感觉。 若是当初宁怀赟不护着她,让她也动手,绝无可能伤的如此重。 但于宁怀赟而言,已然是十分划算的事。 “我一大男人留点疤很正常,你一个小姑娘爱美的年纪也不担心留疤。”他笑着打趣一句,想活跃一下气氛。 别说,顾祈霖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一身皮肉白皙赛雪,真留下什么痕迹可就如白玉磕出一角,看着就让人心疼。 顾祈霖沉默不语,下手重了两分,居高临下看他吃痛的表情,心里闷闷不乐。 “我很厉害的!”她再次强调。 宁怀赟只是笑,撑着下颚含笑与她对视,眼中含着几分暖意:“你厉害,和你是个小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小姑娘这么厉害,和被人保护有什么关系吗?” “就像秦姑娘为师兄挡酒一样,我知道师兄会喝,但她想挡就挡了。小姑娘那么厉害,我想护就护了,不必要的负担至少我在的时候,不想你来背负。” 顾祈霖鼓了鼓腮帮子,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好有理。” 别人说来好阴阳怪气的一句话,但小姑娘照猫画虎,说出来反而像是闷声称赞一般。 宁怀赟权当是对自己的赞扬,尽数接下了。 既然伤口好全,两人也要准备准备启程了。 据顾衔竹所说,大师兄而今是个大商户,生意从南洲做到了京城,光走商队伍就有十几条,若是早两年去南洲还能寻到他的踪迹。 而今他跟随一队运货去了禹、北交接的禹滨城,他们北上还偏了方向,得往西北走。 顾衔竹与秦缘还要耽搁一阵,之后要南下往西走,去京城。 既不顺路,两人收拾了行囊,算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两人一车晃晃悠悠的,踏着西落的黄昏出发了。 · 在未知的墓园中,无数无名的墓碑歪歪斜斜的插在地上,乱七八糟的组成一座无名冢。 深邃的夜空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却吝啬吐露,槐木林下,枝条早风中碰撞。分明是盛夏时节,却叫人背脊发凉,不知哪里来的哀鸣在风中散落。 哒、哒…… 沉重的脚步拖着逶迤的身影在墓地行走,只着单衣的男人头发披散,一身白衣姿态诡异,像是被妖物附身了一般,拖着沉重的身躯踩过墓碑群,踏着坟土沙沙走过。 无双的眼从黑发下探出,双肩耸起,头颅低垂,四肢犹如软面条一般逶迤的拖在身躯上。 一步、两步…… 一顶红轿在道路的尽头静静等待,被风拂过,帘子下红轿内里黑暗幽深,像是有什么勾魂摄魄的妖物,令人只一眼就头皮发麻。 但男人爬进红轿,姿态弯折,像是腰斩的怪物,以矮下一半的姿态钻进轿中。 寂静的夜空炸起一声惨叫:“啊!!!” 槐木叶沙沙作响,短暂的震动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作者有话说: 恨不得抓着自己的肩膀逼问,每次换地图都跟要完结一样卡文是怎么回事 第123章 西行妖·一 呜—— 唢呐一响, 铜铃声声。 铜钱纸在风中洋洋洒洒,犹如一场雪,散落在地上, 飘散在空中, 悠悠在空中打旋落下, 徒留一地凄楚,被脚印无情碾过。 只见一队几十人,皆是披麻戴孝,抗着棺材,举着招魂幡, 浑身上下除了黑白再无其他颜色,在昏暗的天光下色彩都被铺天盖地的素白压制, 只余下一片凄凉。 只听唢呐开道, 前奏唢呐一响足以振聋发聩, 凄厉悲苦的乐声穿透云层, 传递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悠悠消散在天地间。 素白的魂幡之下,身着丧服的女人头戴白花, 双手捧着灵位, 她眼眶红肿,满面悲苦,几乎是要将泪水都流尽了一般。带着家中几位姊妹,一边哭丧一边将铜钱纸抛向空中。 飞扬的铜钱纸落在地上,被无情的踩在脚下,远远回望汇聚成一条诡异素白的通灵路。 他们在山间走着, 白幡在风中飘动, 棺木不曾落下大汉肩头。 长长的送葬队拖的很长很长, 领头的女子麻木的跟随长辈的唱和不断跪地,分明是一场告别的仪式,所有人的目光中不见悲伤,眼神深处藏匿着深切的恐惧。 他们一路跪一路送,不知要走向何方。 唯有唢呐声声不绝,迎着初生的太阳却没有悲伤,兀自的麻木恐惧。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铜铃穿透初晨的雾色,摇晃的马车从远方缓缓而来,明亮的灯盏在高架上晃动,“叮铃叮铃”一声一声,富有规律。 马车从送葬的队伍身边走过,马蹄踩上散落的铜钱纸,一队缟素的队伍悄无声息的将目光放在马车上。 在即将与队伍彻底分离的一瞬间,最末尾的女人脱离了队伍一跃冲到马车前。 缰绳在一瞬间被迫收紧,马蹄在空中踢踏,坐在外边赶车的男人匆忙稳住骏马,让它往旁边走上几步,彻底远离女人。 原以为只是一件意外,宁怀赟皱着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还未开口询问,一只手搭在了马车上,随后,无数双手攀扯了上来。 他一回头,一只手落在他的肩上,无数双手落在他的身上,他们攀扯着他,言语激烈。 “是不是他?!快抓住他!” “师傅说往西走的就是,他定是妖,是师傅说的妖物!” “都抓紧了,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 “什么鬼!”宁怀赟莫名其妙被这群疯子攀扯,一时眉头紧皱,他左右一瞥,见全是些姑娘家难免束手束脚。 但他也不是好惹的,马鞭一甩,他伸出长腿一扫,扫落一群人,再拉缰绳使马儿动作起来,欲突围出去。 却不想那几个抬棺大汉见此,竟是棺材也不抬了,随手丢弃在路边,奋不顾身阻拦在车前。 捧着灵位的女人亦将灵牌丢弃,从头上拔下一支尖锐的发簪,抱着马头插入马的脖颈,瞬时间骏马嘶鸣,痛苦哀嚎。 宁怀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要命的主,也顾不上其他,一直被塞进车厢的顾祈霖终于可以探出头。 她一扫四周,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抗上了肩膀。 宁怀赟一手抗她,一手抽出木箱,毫不犹豫的弃车而去,跳车躲命。 那些人不依不饶,仍旧跟随在他们身后,口中念念有词。 宁怀赟暗骂一声,不太能理解这是什么情况。 顾祈霖扶着他的肩膀直起身,她伸手接住了一张从空中飘落的铜钱纸,抬头往上看,飘飘扬扬的铜钱纸像是天上落下的雪花。 有人在山顶洒铜钱纸。 顾祈霖发现了这件事,她低头发现这些铜钱纸不太对,接了几张仔细看过,发现纸上用银色墨勾勒着东西,像是某种替身的符文,在铜钱纸上看的并不清楚。 那些人追着他们跑,把送葬用的东西全部丢弃在路边,顾祈霖觉得不对,拍了拍宁怀赟的肩膀。 “我们能不能去棺材那边?” “棺材?”宁怀赟回头望了一下,觉得有些困难,但不是不可以。 他把顾祈霖就地放下,木箱往背上一背,在身上固定好之后,他伸手托住小姑娘的背部,绕过她的双腿一把抱起,顾祈霖揽住他的脖子,几乎肌肤相贴,温热的气息近距离交织在一起。 来不及旖旎,这一番动作下那些人追了上来。 宁怀赟目光一扫,抱着人直冲旁边的山崖,他并非要跑,起跳冲上山崖避开伸过来的手,踩着山崖的斜坡返身往回走。 借着力道飞跃在山崖之上,他疾步跑出数米,那群人又紧跟着回头追逐着两人。 头顶突然落下一片阴影,伴随飘飘扬扬的铜钱纸散落而下,一小队人从山顶冲下,直击两人。 这般情急,宁怀赟双手一抛,将怀中人抛出,他独自从山崖落下冲进人群之中。 而顾祈霖在空中调整姿态,一手压着头上黑纱不动,宽大道袍在空中翩翩鼓动,像是一只展翅的蝴蝶。 她落地之后来不及回头去看,冲至棺材前,一脚把棺材踢到山崖边缘。 大声呵斥道:“你们还不停下吗?”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在山崖边缘的一条小道上,一边是下落的山崖,一边是高耸的山坡,顾祈霖动作迅速,出乎众人意料携棺材以令众人。 宁怀赟也在这时摆脱了人群的包围,飞奔到顾祈霖的身边,他扶了扶棺木,未想动作一顿,神色流露出些许诧异。 那棺材轻盈,不似躺了一具尸体,只消轻轻一推,就能推动。 两人意识到这个情况,看这个送葬的队伍皆有些茫然。 只见那群人之中走出一位披麻戴孝的少妇,正是之前捧着灵牌的那人,她双目红肿,面对丈夫棺木被挟持的境况不疾不徐,冷静至极。 “你们大可以推下去,但你们也走不了了。” “你们本来就不打算让我们走。”宁怀赟闻言嗤笑一声,对于这个威胁不屑一顾。 他目光扫过人群,撩起衣摆往棺材上一坐,比起方才被追堵的境况,反客为主道:“说说吧,为什么追我们。” 对于他坐棺材的行为,若是寻常人早已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皮给扒了。可这家人先前丢弃棺材不说,而今也没有多大反应,反而一副要与两人死磕的模样。 领头的妇人说:“我们这是在除妖,妖孽,你害我夫君还想再辱他棺木吗?” 顾祈霖:??? 宁怀赟:??? 纵使有千言万语,都不能解释宁怀赟此刻的心情,他神情复杂,混杂了几分惊异与麻木。 从杀人犯到现在的妖怪,宁怀赟自觉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使他动容,他道:“老实交代吧,你们是被什么巫师道士骗了,等见了官府我一定帮你们告上一状。” “呸!”大汉呸了一声,满脸愤恨厌恶:“勾引人的妖怪,去死吧!” “烧死他!烧死他!” 一群人当即举起东西,捡起地上的石头,叫嚣着“烧死他”,一边朝两人扔来。 宁怀赟猝不及防,躲开一块石子之后眸色微沉,他拉过顾祈霖,一掌将棺材拍开,将棺盖竖起挡在身前,却不想回头一瞥只觉得脑子一炸,险些被里面的邪物吓出毛病来。 只见那棺材之中躺着一个十分逼真的纸扎人,穿着精致的纸衣,假发散落在肩膀,一张惨白的脸上点着一双墨点做的眼睛,双颊飞起两坨诡异的红晕。 那墨点与人对视,反而因为过于逼真的眼睛而吓人一跳,眼皮睫毛画的分毫不差,其余五官却充斥着虚假的恐惧。 像是一只即将化人的纸人,拥有了人的双眸与衣服。 所谓画龙点睛,自古就有俏似活物的死物点上双眸之后成精害人的故事。 而今纸人一显与人过分相似的外表下,又处处表露出虚假,就在两人一时无言,众目睽睽之下那纸人突然做起,身姿僵硬,以一种仰卧起坐的方式直挺挺的直起上半身。 顾祈霖悚然一惊,恐惧之下本能一脚踹过去。 那棺材本就被她踹到崖边,再遭一脚,噗通滚落山崖,棺材破碎的声音一直坠落,直到一阵闷响再也没有动静。 两人心思一松,反倒是轻松不少。 就在这时,挡着石头的棺材板轰然倒塌。两人回头,猝不及防之下对上视线,就见那群人正面露惊恐的看着他们。 那目光像是在看刚施展妖法的鬼怪。 “妖…妖怪!” “纸人坐起来了!妖怪,他们是妖怪!” “该死的妖怪,快滚快滚!” …… 人群恐惧之下,畏惧、慌乱等情绪在人群中蔓延,有人颤抖着捡起地上的石子,有人则尖叫着逃开。 宁怀赟无语的看着那些人跑开的身影,分明是他们先动的手,这会才知道害怕了? 对剩下几个人,他转头看了一眼,还未说出什么话。 就见他们尖叫着跑开:“妖怪要吃人了!” “快跑!快跑!” 只见夏风吹过,轻飘的铜钱纸在风中打着旋飞过。 方才好热热闹闹的小道上,瞬间只剩下两个孤单迷茫的身影。 第124章 西行妖·二 “……事情就是这样, 还请大人为我们做主!” 迎着初晨的暖阳,宁怀赟笔直的站在公堂之上,不亢不卑的诉说着冤屈。 县太爷只是看这状纸, 抚了抚发须问:“你说有一队出殡的队伍暗害你们, 可有证据?” 这态度, 宁怀赟眉头一皱:“过往经历在下已全数告知大人,状纸上写的清清楚楚,大人可去现场查看,亦可派人去查。他们胆敢光天化日强抢百姓,这是……” “够了!”县太爷一摆手打断了他义愤填膺的话语, 冷冷道:“本官问你,你可曾受到什么伤害?” “没有, 但那是……” “既然没有, 那你怎么证明他们对你出了手?你吞吞吐吐说不清到底是谁, 你又怎么证明真的有那么一队出殡的队伍对你动了手?”县太爷连连发问, 态度十分消极。 见宁怀赟没了话说, 摆摆手道:“你快走吧,本官可没精神搭理你。” 宁怀赟:…… 屡次三番被人打断, 宁怀赟也有些不悦, 难免有了几分恼意。 “即是如此,那便是在下打扰了。”他一拱手,转身就走。 走到半道,又特意返回来硬生生把那纸状书给拿走了。 “希望大人以后遇见这种事,也能这么责问自己。” 宁怀赟冷嘲一句,转身就出去了。 顾祈霖坐在外边的摊子上用早点, 见他出来忙把面前泡好的馍馍推了过去。 宁怀赟压着几分火气, 冷声道:“此地父母官不办事, 这么大的事也没人管!” 也就是他们有本事,若是寻常人,遇见那么多人围堵,早就出事了。 这可是草菅人命的大事! 顾祈霖抿了下唇,察觉出他情绪不好,不知作何安慰,迟疑了许久才纠结道:“至少我们没事。” 其实她也觉得这事奇怪,不谈其他,那些人的反应就很奇怪。一面说着他们是妖怪要烧死,一面又在反常的情况下惊恐他们是妖。 这种态度令顾祈霖本能想到了一件事。 在上古时期,黄帝命应龙在冀州之野与蚩尤大战,天女魃下凡助黄帝退风伯雨师,蚩尤因此死去。而天女魃为此散尽神力无力回天,变成了一个旱神,所到之处赤地千里。 自那以后,凡有大旱,人们都说是旱魃走到了这里。 为了祈雨,有的地方会献上最美的女子披上青衣,伪装成天女魃的模样将其暴晒荒野活活晒死,以此恐吓驱赶旱魃。有的则会将年轻女子指认为旱魃,将她视作妖物或淹入粪坑或活活烧死。 死去的女子并非是带来干旱的妖物,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类,可人类指认她们为妖,认为这样就可以散去灾祸带来福祉。 而她的父母,则是以祈雨的理由,将身为女婴的她丢弃。 她出生的时候,已经连绵了好几年的大旱。为了祈雨,山下的人会将女婴以祈雨之名丢弃,无论本质是为了什么,似乎只要冠上祈雨的名义,这种事情就成了正义。 师傅说,那是个惨烈的时期,处处都有着杀戮,所有人的手上都沾上了杀死血亲的罪孽。 彼时他膝下已经有两个弟子,尚且年幼,带着两个孩子在深山中饿得啃树皮挖草根,从不敢下山去看众生惨相。唯独她被丢弃那日,隔着连绵的山峰,他好似听到了很远之外的啼哭声,第一次下了山捡回了她。 祈霖祈霖,祈求雨露,润泽苍生。 顾祈霖想到这些,便有些沉默。 她本就不太爱说话,总是保持缄默,心情不好就更不想说话。 宁怀赟嗯了一声,说:“我们等下找地方歇息一日,黄昏再出发,莫要耽误了。” 她就只点点头,没有开口。 宁怀赟一开始没察觉到,后面找住的地方说了一些话,没得到什么回应才觉出几分不对来了。 他们一身道袍,看着三教九流般的人物,又挂着铜铃,一些店家看了就不愿让他们留宿,最后还是走遍了整座城,才在靠近北门的地方找到一家牌匾下挂着白布的客栈。 这客栈窄小,跑堂的小二都没有,只有一个大婶坐在门口嗑瓜子。看着他们过来,一扫身上的瓜子碎,懒洋洋的问了句:“打尖还是住店啊?” “都要。” 她就起身回了柜台,翻开一本小册子记上两笔,给了两个牌子。 “十五文一间,一天三十文。就三楼最里边两个房间,带没带东西啊?”东西指的是尸体。 一般赶尸人都会带着尸体,他们很少空着手到处跑,但宁怀赟与顾祈霖两人本意不是出来找活,自然是没有的。 大婶得了回答,还啧了一声,遗憾道:“带了也没事,一位可得多给十文。” 她收了钱,问过要不要吃东西之后又坐回门口去了,根本懒得招待他们,也不问要不要热水。 宁怀赟看着这么小的地方,估摸着是没有的,带着顾祈霖往楼上走。 这客栈太小了,楼梯都挤挤矮矮的,走上去老旧的木板吱呀吱呀响,好似随时会踩空一般。 房间各有一个窗户,只是角度不好,外边已经是大白天,内里还是昏暗的,鼻尖萦绕着陈旧的气味。 两人也不嫌弃,宁怀赟把人送进门之前,特意开口:“我看你精神不好,怎么了吗?” 他果然发现了。顾祈霖微垂着头,黑纱垂落在眼前,昏暗的情况下看不出她的情绪。 只是她声音有些闷闷不乐,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 宁怀赟听闻若有所思:“你是说,他们可能是因为一些原因,以指定某些人为妖物进行驱魔的方式来达到祈福驱邪的作用?” 若是这样就解释的通了。 他们分明与那些人素昧平生,莫名其妙被指认为妖物,起初那些人并不害怕他们,是那棺材里突然坐起一个纸人,他们才像是被惊骇到一般觉得恐惧。 顾祈霖点了点头,她仔细回想过当时的情况,不说那个纸人坐起的太过突然,单说纸人。 那纸人真的太凶了,有着人的头发,灵动的双眸,足以以假乱真的衣服。躺在那里不仔细看脸的话,真的很像是一个人躺在里面。 就如同画龙点睛的故事,过于灵动的画作点缀上灵动的双目,便可化作飞龙腾空而去。 丧事中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将纸人与活人区分,比起其他越像越好的摆件,纸人要做到精致中带着虚假的潦草,能让人一眼看出是纸人,仔细看又能感觉出几分精致的才是最好。 越真实的纸人,越是凶悍,是大凶之物,传闻会寄宿恶灵祸害人家。 那些人堂而皇之的将如此逼真的纸人放入棺材下葬,又洒满了绘着替身符文的铜钱纸,顾祈霖仔细复盘,灵光一闪。 “原来如此!”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宁怀赟仔细一寻思,也反应过来了。 “那家的儿子恐怕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他们为了摆脱以纸人代替他下葬,又指人为妖借此驱邪恐吓。”理清思路之后,宁怀赟不由神情复杂:“他们这样,可是在草菅人命!” 用指人为妖的法子进行驱邪的,能是什么好手段?只怕是就如故事里被指认为天女魃的女子一样,遭受非人的待遇。 “他们仪式未成,恐怕不会罢休,还会再找机会。”顾祈霖沉思。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并不知道那对出殡的人家是谁,到底遭遇了什么事,可谓是一问三不知。官府又不受理,反而帮不上忙。 而且真的要扯进这种事里面吗? 寻常人早就要迟疑了,宁怀赟与顾祈霖对视一眼,都没有表态。 宁怀赟说:“这事先不提,我们先去歇息,待醒来再说。” 他这么一说,顾祈霖也觉得有些困倦了,本就是赶了一夜的路,早晨又是一番惊心动魄,便点了点头。 “好。” 就在两人歇息之时,一队披麻戴孝的送葬队伍慌张冲进城里,直奔城中一户大院中。 面上沾着马血的少妇跪在大堂前,头顶是公婆二人,她正低着头语气惊慌:“爹、娘,那纸人,那纸人坐起来了!” “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个头发、纸人……”她慌得六神无主,连话也说不清楚,只记得那惊恐一幕,仍旧心有余悸。 却不想头上两位老人大喜:“当真?!” “大师说的果真没错,往东走找到西行人就能捉到妖怪!好,好,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起把人给找回来!” “找回来……”一说这话,所有人面上发苦。 少妇更是满脸畏惧的抬起头:“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那可是、那可是……” 那可是妖怪啊! “妇人之仁!”一身锦衣的中年男人怒拍桌子,桌上的茶盏都震了震。 “那可是你的丈夫,你宁愿看着你的丈夫去死吗?啊?!” 少妇连忙跪地俯首:“没有…就依爹所言。” 男人冷哼一声,阴鸷的目光扫过众人,如有一把刀子,一寸一寸的刮着众人是血肉。 “谁要是办事不力,就提头来见!” 众人皆应:“是!” 作者有话说: 多灾多难的主角们 第125章 西行妖·三 “就是这里了, 我看着他们进去的……” 一个乞丐领着一队人来到北门的一个小客栈外,这客栈是民房改造,老板就是自家人, 老板娘坐在柜台里磕着瓜子, 一见那么多人过来, “哎呦”一声连忙丢了瓜子站起身。 眼神这么一扫,看见那后头一队人家,瞧出来了。 “这不是张老爷家的吗?小哥,你们来我这小店做什么呢?” “做什么?”领头的家丁眼神凌厉,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眼, 颇为嫌弃道:“我问你,你这是不是住了两个身穿道袍的人?” 老板娘眼珠子一转, 手指动了动:“呦, 道袍啊……” 家丁面上鄙夷, 丢了块银子过去。 老板娘接过放嘴里一咬, 真的!忙揣进袖子里, 笑盈盈的问:“不知小哥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人?我这来来往往的,穿道袍的可不少呢。” 他们这地直通往禹滨城, 要说这禹滨城也算是交通要塞之一, 是以也有不少三教九流过来,大多会在她这住住。 一个家丁说:“一男一女,架着个车,有个大木箱,说是往你这来了。” “哦,说的他两啊!”这么说老板娘可就知道了, 她摆了摆手往楼上一指:“在是在, 但你也知道我们做客栈的规矩, 那可是另外的价钱。 家丁又丢了一块银子。 老板娘瞬时喜笑颜开的接过,瞧着这队人在下面待的够久了,领着人往楼上走,大嗓门嚷嚷着:“你们找他们做什么?我瞧着那俩人看着不是有钱的样子,连个生意都接不到,哎呦,穷酸哦……” 家丁们对视一眼,记得主家的吩咐没有搭话。 老板娘也不尴尬,面上笑盈盈的,目光在几个家丁身上一转,楼梯那么黑也没舍得点灯,就着外边窗户的光招呼他们上去。 见几个人同行,连忙拦住了:“诶,这楼梯那么窄,可别被你们一脚踩塌了,一个一个来。” “闭嘴!少说话。”家丁不耐烦了,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老板娘骇了一跳,登时就不说话了,只是眼睛还在他们身上打转,不自觉就流露出几分焦急。 她跟着人往上走,走到一半有个人从二楼探出头对她点了点头,老板娘心安了一下,面上殷勤不少,殷勤的带着人往上走。 家丁带着人到了上面,很不客气,没有丝毫迟疑。招呼也不打一声踹门而入,原本老旧的木门被踹开,里面狭小的屋子凌乱一片,唯有一片衣角在空中划过。 家丁面色一紧,匆忙跑到窗边往下一望,就见那两道鸦青色的身影混入人群之中,转瞬就消失不见。 “跳窗了,快追!” 一众家丁急匆匆的下楼朝外面追去。 老板娘看着一地残局傻了眼,跟在后面叫唤:“喂!你们弄坏东西不赔钱啊!” 家丁们一个比一个跑的快,竟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却说那张家的家丁来的时候,住在楼上的三教九流从楼上探出头看了会热闹,半晌才发觉是有人追债闹事来了,第一时间就有人跑上三楼去敲了门。 门开露出一个男子,那男子容色极为出众,抬眸对视间星眸流光潋滟,眼尾红泪牵动心弦。许是匆忙起身,仅是在单衣外边拢了件外衣,自为容色增添几分慵懒姿态,十足贵气。。 只听他含笑问道:“不知小哥所来何事?” 小哥来不及惊叹他的气度,往下边看了看,焦急说:“你们仇人找上门来了,哝,就那下面,老板娘拖着人,你们快些走吧。” 宁怀赟听到这话,不禁有些疑惑,他们初来乍到哪里来的仇人?当他探出头从楼梯的缝隙间看到底下那些人时,面色一变,有不少熟悉的面孔挤在楼下。 他瞬时明白,是白天那队出殡的人家找上门来了。 他们一开始就打算找替死鬼,而今找上门来所为何事,不言而喻。 他当即沉了脸色,对着报信的小哥好生道谢过后,转头就去瞧了顾祈霖的门。 她并未熟睡,开门时衣着穿戴整齐,倒是叫宁怀赟愣住了。 顾祈霖开门见是他,莫名松了口气的感觉,拉着他往外瞧瞧,将那些人还在下面,忙把人拉进了屋子。 “他们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顾祈霖解释一句,她把收拾好的箱子合上,正要背在背上,被宁怀赟第一时间夺了过去背负好。 她与宁怀赟对视一眼,听见老板娘的大嗓门从楼下上来,知道那些人要来了。 顾祈霖打开窗往楼下看了看,虽然这楼阴暗破旧,但每一层的窗户都有个平台可以落脚,若真要逃可以从这里走。 窗户直通闹市,那些人在门口守着,却受不住整条街道,完全可以跳窗出逃。 她一开始就收拾好了,宁怀赟一来,顾祈霖当即爬上窗户。 宁怀赟连忙拉住她:“顾姑娘等下,下面的平台万一不稳……” “管不了那么多了。” 顾祈霖把着窗沿,还是站了上去。 这楼实在矮小狭窄,若是不从房间的窗户出去,只怕就被人堵个正着。 宁怀赟往下看了看,确定这个高度就算是遇见了意外也不会有大碍之后不再阻止,只是担忧的说了一句:“顾姑娘小心。” 顾祈霖点了点头,头上的黑纱轻摆,她一手提着衣摆一手摁着黑纱,鼓起勇气一跳,只听“嘭”的一声,平安落在了二楼。 宁怀赟在楼上垫后,见她平安心中一松,也跟着跳了下去。 恰是此时,房间的门被踹开。 宁怀赟动作迅速,一连跳下两层,平安落地之后拉着顾祈霖就挤进了人群之中。 围观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任由他们在人群中穿行而过。 正好这个客栈靠近城门,宁怀赟一早就看好了路线,奔赴城门缴纳出城的费用之后径直出了城门。 他们反应迅速,挤在人群中掩藏身形,直到出了城门千米之外,才终于停了下来。 宁怀赟还拉着人,皱眉有些烦躁:“居然找上门来了……” 他们还没找这家人麻烦,居然先找了他们麻烦。 宁怀赟一路过来,还没吃过这个亏! 顾祈霖嗯了一声,目光看向城门,流露出几分若有所思:“这么着急……” 别不是要死人了吧。 他们线索太少了,还不知道这城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也没来得及了解最近有没有什么怪事,方睡了一觉还没休息好就仓皇出城。 好在东西没丢,只是没了辆马车,倒也无事。 “先去找地方休息一下吧。”闹成这样,宁怀赟头疼的叹了口气,本能的感觉到困倦。 “嗯。”顾祈霖答应一声。 两人在城门外看了一会,没见有人追出来,这才转身离开。 · 一间破庙的产生积累了岁月的尘埃,蜘蛛兢兢业业的编织,为庙宇的残破添砖加瓦。但今日的不速之客将岁月的痕迹扫落,尘埃在阳光下飞舞,无数光点在空中跳跃。 宁怀赟寻来干草铺在干净的地面,一夜未睡这个安静的午后,在安静的破庙中听着虫鸣,不自觉就泛起了困意。 但此事未完,宁怀赟铺好干草让顾祈霖在旁边坐下,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划拉。 “我们暂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哪家发生的,只知道这家人深受妖鬼困扰,想要用替身的方式来摆脱不详,他们急需一个替死鬼,深信这样可以起到作用,因此盯上了我们。” 顾祈霖垂眸看着地上的痕迹,冷静道:“他们不会就此罢休的。” 宁怀赟嗯了一声:“确实。” “就是不知道这个仪式是怎么回事,是只能我们来完成,还是只要达成条件就可以。前者我们就危险了,后者一个不好可能会闹出不少人命。” 但就问题而言,还是第二种比较危险。 他们大可以一走了之,天地之大,还没有人可以千里追杀他们。可若是有心拿其他人替死,可就是实打实的害人了。 所谓替身也不过是江湖术士闹出来骗钱的把戏,估计是有其他原因,只是往鬼神方向扯了。要是自然而然就没了踪影也就罢了,若是一直古怪下去也不知要祸害多少人。 但这些事也不能急。 宁怀赟思考着,手指在下颚摩挲,神情若有所思。 一贯带着的帷帽落在了客栈里,清俊优秀的容颜暴露在外,在阳光下肌肤白皙透亮,眼尾的泪痣勾人心弦。 顾祈霖本能看了几眼,垂眸跟着想了片刻,下定了决心:“晚上,我们回去看看。” 回去找客栈都老板娘问问。 “回去?”宁怀赟扬了扬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那夜里回去看看,若能打听出什么至少能有个思路。” 既然有了主意,两人抓紧时间在破庙休息,等到天黑。 天黑之后,城中的灯火在夜间一盏接一盏的亮起,通明的灯火将城渲染上热闹的气氛。 在烛火所照耀不到的黑暗中,一个人影正蹒跚前行,双肩耸立头颅低垂,像是无头鬼一般行走黑暗,将通明城池抛在身后。 鸟鸣如同掐住了脖子,在夜间戛然而止。 虫鸣也随之寂静,被沙沙拖动声取代。 第126章 西行妖·四 “等一下。”好像有什么声音。 两人脚步一顿, 默契的躲藏在路边的灌木后,隐藏在黑暗之中。 他们静等片刻,只见远远的, 有一个诡异的人影朝这边走来。那个人影像是一具无头鬼, 双肩诡异的耸起, 脖子歪斜,双脚搓着地面行走,拖沓着前行。 直到走近,才瞧见了全貌。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身上的衣服十分单薄, 像是刚从床上起来,头颅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态低垂着, 乍眼一瞧就像是没有头一样。 那人走在路上, 不见看路, 自顾自的走着。头颅低垂, 看不清表情。 宁怀赟四下一扫, 故意滚出一颗石子到路的中间,硬生生横插进男人的必经之路上。 若是寻常人, 定然会绕开。 但这人不是, 他好似没有看到这块石头一般,拖沓着步子往前走,随后被石子绊倒,猝不及防的扑通在地。 面朝下砸下去,很响一声,听着就很疼。 但男人却好似没有感觉一般, 像是具行尸走肉, 抬头时双目无声, 执着的往前面走,不知要去往何方。 这个模样不太对,特别是宁怀赟与他一对望,对上那双无神的双眼本能就激起几分冷意。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是与先前的纸人对视时,那种被非人注视着的感觉,令人寒毛卓竖。 心里本能就生出厌恶抗拒的情绪。 这显然不太对头,顾祈霖特意掀起面纱大胆往外瞧。她虽然表面有几分自闭,但多少对人,对上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她颇为大胆。 也没见犹豫,就抬头看去,对上那双无神的眼也没惧怕,只是蹙了下眉。 语气困惑:“这人真的有意识吗?” 师傅曾说,世间有一梦游之症,病人在梦中所做的事会反映到现实中,现实中的人也会影响到梦中人。 因其被外力干涉苏醒多有疯魔的情况,这种症状又称离魂,世人多以此深信此症是夜间离魂的征兆,被外力强行唤醒就会丢魂散魄,故而痴傻疯魔。 但顾祈霖觉得,这人感觉不像,与师傅说的不太符合。 她与宁怀赟对视一眼,默契的放弃了进城的想法,反而是息了声息偷偷跟在这人身后,想瞧瞧他到底要去哪。 两人都是外乡人,对此地地形不熟,便一路做着记号,偷偷跟在背后。 这人七拐八拐,走过城外的官道拐进旁边的林子里,踏上了一条小道。也不知他如何行走,目标十分明确,拖沓着步子就往一个方向走。 一路跌跌撞撞,竟是平平安安的穿过小道。 过了小道,寂静的林木中突兀的响起一阵笛声,那笛声忽远忽近,袅袅萦绕在耳边,十分的有规律。 顾祈霖本能的感觉熟悉,闭上眼认真的倾听笛声悠悠,心里跟着轻哼,刹那间脑子灵光一闪,她猛然睁开眼,险些从灌木丛中站起。 宁怀赟眼疾手快,连忙拉着她不动,躲在灌木中注意着青年的举动。 青年根本对外物没有丝毫的反应,只一味的走,但越走近笛声,他的身躯本能的打着寒颤,无神的双目偶尔会流露出几分痛苦之色。 像是终于要清醒过来一般。 顾祈霖方激动的想说些什么,突然就熄了声息。 她双目专注,倒映着小道尽头那一栋偏远小屋。 通过之前画皮鬼的事情再遇见这种林中小屋,本能的就警惕起来。 顾祈霖抓着旁边人的胳膊,专注又警惕的那间小屋,总觉得下一秒就会出现一对剥皮的夫妻。 屋中没有出现什么扒皮的恶人,倒是一直以诡异姿态前行的青年,无神的双眼终于有了光彩,眼中难以抑制的流露出深切的恐惧。 但并未脱离哪份控制他一边往灯火摇曳的小屋走去,一边浑身颤抖,身上的肌肉都在表达着抗议,双腿双手像是不听指挥一般,这条腿向前这条腿拉后,四肢诡异的扭打在一起,磕磕绊绊的往小屋走。 他走的狼狈,姿态诡异至极,四肢纠缠扭打在一起,面上流露出痛苦与恐惧。 但无论他如何挣扎,他的行动方向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变。 随着青年的走近,围栏挂着的红喜灯笼突兀亮起,幽幽火光斑驳在清冷的月色之下,随着一路红灯笼亮起,四周喜庆的画面令所有人心中一惊。 小屋不大不小,此前仅仅是微弱的烛火,随着灯笼一连串的亮起,他们才发现这窗户、大门上的黑影,竟是密密麻麻交叠在一起的大红喜字。 院里院外像是要举办喜事一般,被火红灯笼包围着,明亮的火光像是一场大火,将诡异的喜事渲染的十分炽热,本能的像是置身火海之中。 男人纠结着推门进去,彻底的敞开大门,院内仍旧是一片喜庆,头顶的木架上缠着五彩的绳结,黑色的影子从木架上歪斜而下,在青年身上晃过。 两人远远看着青年,只觉他惊恐太甚。 宁怀赟与顾祈霖随着他的走动看去,十分好奇他到底看见了什么,不由探出头欲要往前靠近。 却不想下一秒,一道红影从屋中飘出。 两人瞬时又缩回了灌木之中,只隔着细密的树枝往外窥伺。 他们离的太远了些,只能听到细碎的声音,沙沙碰撞着响着,称得上嘈杂没有正常铜铃的清脆,又与铃声有几分相似。 那道红影似抬起来手,摸了摸青年的脸,顺着往下摸了下去。 下一秒,青年身上的衣服被扯了下来。 宁怀赟颇有几分猝不及防的震惊,一把把顾祈霖的头往下压了压,没敢叫她看到这辣眼睛的一幕。 他也跟着低下头,只用余光注意,眼见那红影把青年扒了一半,还剩下一半衣服没扒下来,拉着腰带把他带进了屋里。 见都没了踪影,他才松手让顾祈霖抬起头。 “进去了。” “嗯。”顾祈霖答应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又摸了摸脖子感觉低头久了有点不舒服。 下一秒一只大手搭上了后颈,动作轻柔的为她捏着脖颈。 宁怀赟轻声开口:“那笛声从红影出来就没有了,应该是她吹的。” “我正要说这个。”顾祈霖低头从自己衣领里扯出一条金线,之前在鬼市买的米雕琉璃瓶与骨笛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她将骨笛置于掌心,握着它说:“方才的曲调和婆婆吹的曲子有几分相似,在一些地方的旋律是一样的。” 正因有了这个发现,顾祈霖思索着说:“婆婆的曲子可以控鸟,未必没有一首曲子可以控人。” 在传说之中,有一种豢蛇人的职业,他们就是以曲子控制蛇类,命令、驯养它们,大成者控制蛇类如臂使指,十分轻松自如。 顾祈霖有几分猜测,但敌方底细不清,看起来暂时没有要害人的意思,两人暂且按耐。 宁怀赟说:“还是好进城了解一下情况。” “这人到底是唯一一个,还是无数个之一,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未可知。” 若是这红影只对青年动手,看青年这样子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姑且算得上安全。若是无数个中的一个,那可就有点不妙了。 就怕是后者,那红影可就没有今夜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害。 顾祈霖也赞同这个想法。 只是两人看看小屋,皆有些犹豫。 城里还有一户人家盯上他们想要动手,白天人来人往的他们衣着明显不好打听。可若是夜里去了,就没法瞧见青年出来是个什么情况。 此事有利有弊,此地诸事不明,宁怀赟不敢放顾祈霖单独行动,定要在身边才能安心。 犹豫了一下,咬牙道:“我们先进城看看,天亮前回来,说不准还能抓个现行。便是不能,知道了老巢夜里还能再来。” 两人没多逗留,趁着夜色昏暗,最后看了一眼诡异的小院,转身往城门走去。 这回不用避着人,两人想着早去早回,没多耽误直往城中走。 夜里城门大多落锁了,唯独北门是个小门,还开着有几个官兵轮流守着。 两人过去时,官兵对他们没有什么反应,简单的问了几句打个哈欠就放行了。 还与同伴抱怨:“这夜里碰见两个赶尸人,晦气……” 宁怀赟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若有所思。 白日那么大阵仗这些官兵居然没阻拦他们,看来盯上他们祭天的那户人家并非只手遮天的大户,和官府扯不上关系。 这可真是…… 宁怀赟一下子就放心了许多,没多耽误,就这白日出逃的路线拐到了客栈前。 此刻夜深人静,唯有几只渡鸦偶尔叫喊两声,客栈顶上的灯笼在风中欲将熄灭。 窘迫的矮楼在黑暗中蒙上晦暗的阴影,白日热闹的街道鸦雀无声,唯有冷风寂寥而过卷着几张碎纸。 宁怀赟压着帷帽,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门声在夜里突兀响起,像是催命的无常,伴随着“沙沙”细碎碰撞声。 两个人影从他们身后掠过。 熟悉的似铃非铃的“沙沙”声在耳边响起,宁怀赟敲门的动作瞬时顿住了。 背后只有东西碰撞发出的“沙沙”声,冷风吹过落地无声,寂静的叫人恐惧。 第127章 西行妖·五 沙沙—— 金属流苏碰撞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两道人影擦肩而过,背后却无任何脚步声,唯有银器流苏碰撞发出的“哗啦”声。 两人瞬时回头, 正巧与一人对上双眼。 那是两位异族, 少年少女的组合总是显得突兀。 少女一身藏青苗族短衣, 头上戴着苗银繁复的发冠,小辫子上挂着银质蝴蝶发夹,脖子戴着一串银质璎珞流苏,就连双手双脚用影子打成的银器蜿蜒纠缠在她的身上,腰间银丝缠绕着一个琉璃小瓶, 琥珀般的瓶身里放置着一只小虫。 与少女的繁复相比,少年耳配双蛇, 腕带绿松石龙手环, 一身与本族无异的少年劲装, 衣上却绣满了四方星辰。他面上绘纹, 青色的图腾威严可怖, 凌厉鲜明的五官显露出异族的特色,像是一只小狼狗。 姜黎与顾祈霖对视, 笑盈盈的眨了眨眼, 神情十分灵动可爱。 “你们大晚上的在这里做什么?” 她声音如黄鹂一般清脆悦耳,像是山间灵动小巧的鸟雀。 宁怀赟却注意到她腰间的几个琉璃瓶和明显的苗疆特征,深知苗女善蛊,本能的警惕了起来,将顾祈霖护在身后警惕回答。 “投宿,两位呢?” “我呀……”姜黎眼神一转, 细白的指卷着散落的头发, 她双目微亮慢悠悠道:“巧了呢, 我也要投宿,一起呀?” 她面上笑脸盈盈,自带几分天真烂漫,像是无心所言。 但几人都没有说话,一旁的少年眸子微阖,无奈开口:“姜黎天性如此,我们没有恶意。我是禹氏祝由姒宴,这是苗族蛊师姜黎,寻一位同族到此,不知你们可能告知一二?” “我们可并未见过你们的同族。”宁怀赟惊讶挑眉,眼神在少年身上一转,嘴角的笑容显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祝由大人不守族中,即非乱世,出来作甚?” 姒宴:“帝星已显,故出世历练,见人间太平。” “人间太平……”宁怀赟笑容一僵,他咀嚼着这个词,一时品不出味道,只觉得艰涩苦楚。 姒宴与他对视,不亢不卑,一双沉静的黑眸好似能看透一切,衣上的星辰攀升至他的眼尾,或跃在渊的图纹隐藏在禹氏图腾之中。 宁怀赟一抚衣袖示意他们后退,再度敲了敲客栈的大门。 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没一会就有人从里面打开。 老板娘拖拉着开了门,倚在门口打了个哈欠,半睁眼瞧见了熟悉的二人,半张着的嘴是不上不下,化作一个惊诧的闷嗝。 “哎呦,你们真是……遇见了麻烦早点走不好,非要回来。就你们这样的,遇见仇家寻仇,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昏暗的烛火在楼梯间摇曳,老板娘依旧扣扣搜搜舍不得多点一支蜡烛,拄着烛台在前边带路,狭窄的楼梯一走就是一个响。 他们照旧往三楼走,还是原来的房间,就是先前被踢坏的门还没修好,简单的掩了一下,在烛火中显得格外残破。 老板娘口中念叨着,就这幽暗的烛火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钥匙,挨个看了看,分了两把出来。 “哝,还能住人的屋子就这两间了,你们小姑娘小伙子挤一挤,住得下。” “这大半夜的,也不收你们钱了,明早天不亮就走,免得给老娘添麻烦,知道吗?” 老板娘絮絮叨叨的,一副十分凶悍的模样。 迎面就对上一张清秀娇俏的美人面,姜黎笑脸盈盈,也不怕她的凶面,笑嘻嘻的问道:“老板呀,你们这有没有什么怪事啊?” “怪事?”老板娘拖长了语气。 姜黎笑嘻嘻的指了指自己与同伴:“是呢,我与这位祝由大人是除魔师,一路追着传闻而来,不知附近可有什么诡事?” “呦,什么妖啊魔的,这赶尸人都在旁边,有没有真家伙他们还不知道吗?我们这里风平浪静的,哪有什么妖魔鬼怪。”老板娘“嗐”了一声摆了摆手。 见姜黎笑容不变,再看看她那同伴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一双黑眸充满了神性的漠然,像是能看透人心一般,在晦暗的烛火下心里有点悚。 本能的想了想,还真想起一件事来了。 “要说大事没有,怪事倒有一件。” “是什么?”宁怀赟眉梢一挑,也来了几分兴致。 他们可不就是为这来的? 老板娘四下看看,招呼进屋子里,围坐在一起,才悠悠开口。 “这事说起来,还与这两位有关。”她看了看宁怀赟与顾祈霖,接着说:“白日找你们麻烦的,是本地的一个富商,姓张。此前是个大家族,也算是士家,出过好几个读书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亏心事做多了估计,家里的男丁一代一代的少,到他们这一代啊,就只剩下大公子这一独苗苗。” “哎呦,那可是宝贝的不行。仗着家中没落寞前给自己捞了不少家底,当个富户还想着重振家族的春秋大梦。这不,从十四考到二十五六,连个童生都没考上。 结果不知道怎得,前年考中个童生,今岁今上登基明年开恩科,都盼着考个秀才老爷回来。许是老天都不见他们张家好过,前段时间,总能瞧见那张家大公子往外边走。 都是夜里出去的,穿着单薄的中衣,有时还套着红色的婚服,姿态诡异的很,就……” 老板娘试着模仿了一下,耸着双肩,头颅低垂着,十分变扭的姿势,寻常人做了得摔死在路上。 “这一回两回还能说张大公子有什么毛病,后边久了,大夫、术士都看了,道士的符也请了不少,雷打不动。每隔几天就要出去回,像是被妖怪勾了心神,回回都往西边走,有人跟着他还走不到地方,非得他自己走,白天再往西边寻。 可怜那大公子的媳妇,可怜见的,刚过门就遇见这事背地里不知道被怎么骂,人都快哭瞎了眼,总能瞧见她又迎了什么术士上门,又去哪寻了她丈夫。 城里人总说他遇见了什么妖怪,估计还是跟西边有关的,不过我看扯,估计是得了离魂症呢!” 老板娘一通说,说的眉飞色舞,十分起劲。 跟邻里聊天似的,这么诡异的事不和人分享分享都对不起她打的那些卦,最后再发表一下看法,跟亲朋好友打卦的味道特别足。 宁怀赟配合着附和几声,嘶了一声问:“那大公子还好好的吧?” 老板娘翻了个白眼:“瞧你说的,难怪人家要找你,人好着呢!” “哦,那就奇怪了。”宁怀赟得了白眼也不生气,哦了一声,嘴角泄出一分古怪的笑。 “老板娘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被张家盯上吗?” “哦?怎么回事?”难得听到见事,老板娘竖起耳朵洗耳恭听。 只听宁怀赟从容道:“不巧,我们正好撞见了那大公子的出殡。” “啥?”老板娘登时拔高了声音,反应过来连忙鬼鬼祟祟低声问:“你这认真的吗?” “自然。”顾祈霖开口,她拢着袖子,简要的将他们遇见出殡队伍的事说了。 宁怀赟在旁边补充:“铜钱纸洒了一地,上面还有人的生辰八字,替身的符文一张又一张,棺材掉在崖下现在还能寻到东西。” “人可还活着呢!” 人活着就暗地里搞了个出殡,还搞什么替身的玩意,和生辰八字扯上了关系。 老板娘面上的神情瞬时耐人寻味起来。 她悟了。 看着老板娘心满意足的离开,宁怀赟摩挲着手指含笑不语。 转头就对上少女好奇的表情:“你这是,想让老板娘把事情传给所有人知道吗?” 宁怀赟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不知两位的同族是什么样子,我们从未遇见过另一位蛊师,可能并未见过。” “不急,现在我反而对你们的事感兴趣了。”姜黎摊手,转头冲姒宴眨了眨眼:“姒宴也是吧?” 姒宴抱臂没有开口,帅气的五官面无表情时凌厉十足,透露出几分不服输的凶意。 于是姜黎转过头,无辜道:“看,姒宴也觉得很有意思呢!” “是吗?”宁怀赟举起茶杯喝了一口,面上似笑非笑。 此刻夜已经深了,两人赶路过来倒是习惯日夜颠倒,本就计划打算在天亮前去小屋看看,如今只有两间房间,必不可能留下来分开和这俩人待在一起。 宁怀赟将一间房钱压在桌子上,起身就要告辞了。 姜黎双手交叠撑着下颚,笑盈盈的看着他们,好似胸有成竹的模样。 “我们还会再见的。” 宁怀赟只是笑笑,带着顾祈霖连夜出了城门。 他们一路沿着原先的路走,跟随记号往小屋子走。 可怪就怪在,他们沿着记号,却始终找不到路,一直在一处地方徘徊着。 鸟啼、虫鸣声在此处断绝,他们迷失在密林中,就像是陷入了一座走不出的迷宫,徒劳的困在里面。 顾祈霖看着树上的记号困惑的拧眉:“怎么走不出去。” “看来那个妖精有些本事。”宁怀赟并不诧异,若是这么容易寻找,就不会闹到张家找替身的地步了。 虽然是这样说,但两人在林中沉思着,仍旧要想办法离开。 就在此刻,头上响起一个欢快的声音,如黄鹂一般悦耳动听。 “嗨呀,再次见面,需要帮助吗?” 少女从枝头翻身探下头,笑容灿烂满面,仍旧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联动狂魔就是蠢作者我呀!!! 黎黎还是个预收,就把她拉到四姑娘的世界观里客串玩了,我可爱的黎黎宝贝mua~ 蠢作者真的好喜欢打卦,就是话唠一个,在网上聊天分分钟小作文,在三次我唯唯诺诺小自闭 第128章 西行妖·六 “姜黎?” 两人皆是一愣, 宁怀赟更是眉头皱起,显然对于她的出现十分意外。 “是我。”姜黎手臂用力将自己翻回枝头,直直跳下树枝, 随着银饰碰撞发出“哗啦”稀碎声音, 她落顾祈霖的面前。 落地无声不说, 借着两人猝不及防之际掀起顾祈霖的头纱,探头进去。 顾祈霖一时惊讶,本能想要后退,阴郁的双眸溢满了意外之色。 两人突然对上眼,姜黎笑意盈盈, 语气轻佻;“哦呀,是个大美人。” “一直蒙着脸, 可叫我好奇死了。” 她与顾祈霖一同蒙上黑纱, 在黑暗中彼此对视。 顾祈霖感觉有一只手摸上脸颊, 惊诧的后退, 像是被惊扰的黄花大闺女面对轻佻的登徒子, 顾祈霖颇有几分慌乱。黑纱从头上带落,露出一张颓靡至艳丽的眼, 阴郁的双眸深沉漆黑, 像是沉淀着化不开的墨色。 她退后两步,躲在宁怀赟的背后,不敢与姜黎直面。 姜黎一把抓住掉落的黑纱,在手里扬了扬,笑嘻嘻道:“你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你!” “姜黎!”一声低呵在身后响起。 身缠绿松石龙环的少年从黑暗中走出,深邃的眉眼像是远方的孤狼, 俊俏飒爽英姿堂堂。他的目光扫过两人, 警告的看了姜黎一眼。 “不要太过分。” 姜黎撅了撅嘴:“好嘛好嘛。” 姒宴警告完姜黎, 转头对着两人说:“抱歉,我们不是故意要跟过来的。” “我与姜黎寻同族而来并非虚假,事实上,姜黎他们一族有特殊的寻人方式。正是在二位的身上察觉到了同族的气息,定是在近期接触到的,这才贸然跟了上来。” “是呢,你们要是遇见了什么事,可以和我们说,我与姒宴都会帮忙的。”姜黎认真点头,娇俏的小脸上满是灵动笑意。 她像是山间捉摸不透的风,比顾祈霖更加恣意妄行,举手投足间都是山间自由自在的样子。 顾祈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巡视,她并未因姜黎的鲁莽生气,拉了拉宁怀赟的衣袖,轻声道:“禹氏祝由,可以信任。” 祝由是一族巫者,他们作为神明的侍者,巫的分支之一,拥有不同的职能。作为一族巫祝,姒宴没有必要诓骗他们什么,他们也没有好诓骗的。 宁怀赟自知这些,他目光扫过两人,睫羽轻轻颤动。知道顾祈霖没有生气也就放心了,他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压着她退到自己身后,自己直面两人。 “小姑娘说的对,我们确实遇见了麻烦,不知这位祝由大人可有办法。”宁怀赟这般说着,并未表现出警惕与怀疑,像是全然相信了。 叫姜黎不服气的撅嘴:“只有他才是可信的吗?” 顾祈霖:…… 宁怀赟:…… 想到她不靠谱的行径,两人沉默不语。 姜黎从他们的沉默中知道答案,气鼓鼓的把手中的头纱丢了回去,被宁怀赟一把捞住,安安稳稳的盖在小姑娘的头上。 他仔细为小姑娘整理好头纱,面对两人,从自己遇见送葬队伍说起,一直到他们看到有人被操控着见到一栋小屋,从中飘出一道红影。 但因为他们当时离的稍远,兼之对本地不够熟悉,一路看着标记走来,已然迷失了方向。 是以,而今说来也没个什么头绪。 姒宴听闻,沉吟许久,问了一个问题:“你们如此关注此事,是有什么打算?这件事你们并不是一定要管的不是吗?” 这话叫宁怀赟愣了一下,一路走来倒真没有什么该管不该管的想法,主要是也没有的选。 姒宴还在说:“你们只是一个无辜路人罢了,既然都逃出了城,此城与你们无牵无挂,你们也说张家势力不足以对你们进行追杀,那为何不直接离开?” “但是,会有别人受害……”顾祈霖开口。 她颇为冷静,并没有被姒宴的话说服。 直接离开确实不错,他们大可以不管这些直接离开,但此事没有了结,迟早会有下一个受害者。 但没关系,他们已经找到线索了,说不定很快就能解决。 姜黎在旁边轻笑一声,显露出几分不屑,自始至终含着笑意的眼睛里冰冷一片,她轻蔑道:“旁人生死,又与我何干?与你们何干?” “赶尸人,这件事我们两管了,你们可以走了。” 赫然听到这话,两人都有几分新奇。新奇之后,宁怀赟拧眉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漂亮的星眸浮上几分不悦。 “姜姑娘,你未免太过自信了。” “自信是件好事,不是吗?”一直彬彬有礼的姒宴横插一脚,轻描淡写的扫过两人。 “关于你们跟随标记寻不到路的事,我已然有了想法,此事应当与我们那位同族有关,之后便不麻烦两位了。” “哦?怎么,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硬要管,你们还能阻止不成?”宁怀赟冷笑,他有些不悦了,对这位祝由大人少了几分客气。 顾祈霖看着天边明月,淡淡开口:“巧了,我们也有眉目了。” “古有《桃花源记》一则,讲诉捕鱼人在桃花源中的见闻,他离开之后设下标记再次寻往却不得道路。而今夜之事,我们与那捕鱼人何异?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以方士之法遮掩行踪,确实厉害。” 不过并非无迹可寻。 她转眸看向身边的男人,宁怀赟若有所思,感受到她的目光偏头与她对视,给予鼓励的目光。 顾祈霖便垂下眸子,镇定道:“此事并非委托,是谁处理并不重要,两位觉得呢?” “既然如此,便是我多管闲事了。”姒宴冷冷看着两人。 “哎呀,本来还想救救你们的,毕竟我那位同族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雪白的指点在殷红如花瓣一般的唇上,姜黎笑容戏谑,背过身朝两人招了招手。 “希望下次见面,你们还活着。走了,姒宴。” 姒宴与宁怀赟对视,摆了摆手转身与同伴离开。 离开之前,他看着宁怀赟,薄唇淡淡吐出一句:“尊贵之身流落至此,已是死里逃生,还要再寻死路吗?” 宁怀赟唇角一僵,眸色渐深,透露出几分危险。他微微一笑,镇定又从容,帷帽下的黑眸锐利刺目,像是深渊凝视不沾染一丝笑意。 他笑轻呵一声:“关你屁事。” 作者有话说: 实在困的不行,保命要紧,睡了睡了 第129章 西行妖·七 清早晨雾将将散去, 露珠从叶片凝结,还未从枝头掉落。 一群身着家丁服饰的人在林间穿行,一位少妇被婢女搀扶着在林中焦急的寻找, 目光在四处扫过。 他们并非随处乱走, 颇有规律的往西方前行, 一边走一边喊,时不时的翻开灌木查看。 “少爷……少爷……” “在这里,少爷在这里呢!” “快来人,来人扶一下少爷。” 一路西走,终是在林间深处觅得熟悉的身影。 张家的家丁不敢耽误, 连忙招呼人上前去,七手八脚的把自家少爷给扶起来。 张公子被人摇醒, 茫茫然睁开双眼, 就看到一圈熟悉的下人和四周陌生的景象。在发觉自己又一次出现在外面之后, 他面色瞬时苍白, 眼中的惊恐伴随着身上出现的红色嫁衣越发鲜明, 甚至惊恐的惨叫出声。 “啊!!妖怪……有妖怪……”张公子尖叫着,双手双脚疯狂的在地上摆动, 打在四周的仆从身上。 儒雅柔和的面容瞬时间变得狰狞扭曲, 混杂着惊恐畏惧的涕泗横流,越发显得丑陋狰狞。 张少夫人看着自己的新婚丈夫,眼里说话的一片麻木,平静的等待他冷静下来,这才走上前去。 张公子一见到他,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惊恐的狰狞还未从面上退去, 便已然显露出几分狠意:“你们不是说找替身了吗?为什么还会这样?不是已经、已经…过了, 说好了这几天不会再这样了?!” 中间的话他含糊过去,但看他衣衫不整的模样,脖间还有新鲜的印子,饶是张公子一个大男人,想起来也不免心底发凉。 而作为他的新婚妻子,张少夫人想起这事又畏惧又厌恶,匆忙垂下眼不敢表露出来就连这人攥疼了她也仅仅是柔顺的轻皱眉,温声道:“那人爹娘正在找呢,先生说只要把仪式完成就没事了,夫君你别急。” “不急?”张公子难以置信的拔高声音,崩溃道:“那玩意是人是鬼我都不知道,还…还越来越过分了!” 提起这事,张公子捂着肾内心崩溃。 最让他崩溃的不是自己被迫睡了个妖怪,而是他明显能感觉到肾隐隐作痛,下身某个东西使用过度,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要死在这妖怪的床上! 张公子崩溃怒骂了好久,终于在家丁的搀扶下坐上了回家的马车,那红色嫁衣被他们有意无意的抛弃在路边,被泥土粘带上污渍。 他们离开的匆忙,上了车就走,无情的碾过沙土留下车轱辘碾过的痕迹。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离去后,有两个人捡起来地上的嫁衣。 等这群人走后,一路跟上来的宁怀赟与顾祈霖才显了神。虽然不知为何这张公子出现的地方并无小屋,但看他模样凄惨身上还罩着一件红嫁衣,崩溃的模样难免叫人唏嘘。 宁怀赟拿起嫁衣,仔细的翻看了一下。 这嫁衣看起来不错,很漂亮,但不够精细认真,像是绣坊里的绣娘批量制作出来的,面料摸上去滑滑的,是北州独有的料子。 而苗疆所在地方与北州并不接壤,甚至称得上是一南一北,他们那里有独特的织布技巧,绣花习俗也与北州不同。背后那人既然是与姜黎同族,如此看来也是一位苗女,披在张公子身上的却是一件当地的嫁衣。 说是她想与张公子喜结连理又不像,若是没有想法偏又贪这一厢情愿,实在令人费解。 所幸是用了当地的东西,也好着人去问。 “如今是要进城,我们这身装扮未免有些显眼,叫张家盯上了……”宁怀赟思索片刻,转念一想又道:“被张家盯上倒也无妨,你我身手逃脱不难,可惜此地官府不作为,否则不至于如此束手束脚。” 白日去问事情最好不过。 顾祈霖深知这个,还是免不了打了个哈欠,她站在原地,黑色的轻纱蒙面,双目一下子失神了。听到有人同自己说话,才茫茫然反应过来。 “啊?” 她倒也称不上多困倦,只是忍不住沉默,双目失神站在原地像是发呆,又像是困倦到没精神,思维还是明晰的。 听宁怀赟又说了一遍,她嗯了一声,说:“确实,张家的家丁都是普通人。”是打不过他们的。 她说的认真,宁怀赟一下子笑了出来。 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轻声询问:“是不是很困?一直不说话。” “……没有。”顾祈霖否认了,沉默了一下,又催他:“不是要进城吗?” “速战速决,我们好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两人这厢说定了,将嫁衣叠好用心袖子遮掩,便大咧咧的过了城门。 城门守门的还是昨夜那两个,太早了还没放班,看他们又回来了嘟囔两声“怎么进进出出的”,没多盘问就把人放进去了。 这城不大不小,主要直通禹滨城,过了禹滨往西便是禹州,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张家搞替身的事是暗地里来的,明面上是不敢太明显,他们进去在张家反应过来之前,还真没人找他们麻烦。 顺顺利利就来了绣坊。 绣坊的伙计见两位身着道袍的客人进来,眼珠子一转,殷勤的把人往一侧请。 “两位道长来看看,咱店里新做了一批得罗,用了新料子,正好两位上门可得来看看。” 伙计十分殷勤,看两人身上的道袍料子不便宜,特意指了指贵价的,取了一件藏青色的下来。 宁怀赟本来是想直接问伙计,看到拿下来的那件道袍,眼神一顿摩挲下颚来了几分兴致。 “顾姑娘穿衣可有什么要求?” 顾祈霖:? 她茫然的眨了眨眼,配合回答:“有穿就行。” 她在山上这么多年,不挑! 于是宁怀赟指了指上面几件藏蓝、藏青、鸦青的道袍,让小二拿下来:“按这位姑娘的身形拿,有没有什么好看点的颜色?” 店里的道袍卖给的,都是道士或者三教九流的人物,颜色自然是越庄重严肃越好,可一个小姑娘这么穿可就不好看了。 看人家姜黎一身藏青短衫,还要带一堆叮叮当当的银饰,分明是差不多的年纪,瞧着就比小姑娘小上几岁。不过小姑娘本来就很小了,再显小他难免就龌龊了几分。 “不是……”不是来问衣服的吗? 顾祈霖话还没说完,就被塞了一堆衣服被推进了试衣室。 “衣服都旧了,正好买几件。”宁怀赟的声音从外边传进来,闷闷的听不清晰。 把顾祈霖安排好,他朝小二招了招手,露出那件嫁衣。 “小哥,你看这衣服,能不能看出是哪里买的?今天运气不好,路上不小心与一姑娘撞了,挂坏了人家的包袱,我瞧她这是一身嫁衣怕耽误了人家的喜事,想买件一样的还回去。” 小二初听有些无语:“嫁衣破了还能补补,客人身为外人不好就这么要走了吧。” 仔细一瞧,倒是看出点名堂来了。 “巧了,这嫁衣就是我们这儿做的,是个寡妇绣娘。平素帮着主家制衣,绣花手艺好时常能接到些嫁衣的单子。” 小二翻了翻,再多也没瞧出来,不过看人家是送钱上门的生意,耐心道:“绣嫁衣的事主家是不掺合的,至多是便宜她些布料钱,收一成费用。您真要做,就得多等一会,等绣娘来了我再给您引荐。” 宁怀赟自无不可。 他又看了看那些制作好的道袍,小姑娘常年道袍加身,太鲜明的颜色不够庄重,也不好搭理,看过几个颜色之后终于遗憾放弃了定制几件道袍的念头。 道袍的版型各地都是一个样,把身子老老实实的裹在衣服里,没那么多花样。顾祈霖去试的几件颜色和原先穿的差不多,在里面都试了试就出来了。 宁怀赟看她穿了件玄黑的出来,白皙的指直往衣服里面缩,不自觉摇了摇头。 “这玄黑的不好,整个人黑沉沉的没点朝气,那件藏蓝的喜欢吗?带了龟甲纹。” 顾祈霖也知道是给自己买衣服了,这些衣服她试着穿起来都差不多,胡乱点了点头,坐在一边端着茶杯双眼无神发呆犯困。 宁怀赟自己试了几件道袍,藏蓝与鸦青的道袍一人各买了一身,还买了两身里衣,要的最好的丝绸料子,摸上去冰冰凉凉的,现在穿正合适。 等挑好之后,顾祈霖第一时间凑上去摸出自己的钱袋子,认真的数着里面的钱,纤细的指一点一点,低着头认真专注的模样就算被黑纱遮掩,在宁怀赟眼里也十分可爱。 她先前得了宁怀赟一笔钱,现在付钱也十分爽快。 小二没想到能成一笔大生意,殷勤的给两人打包,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偏头朝里面喊了一声。 “大娘,有人找!” 后院传来一身答应,小二引着两位贵客进去。 大娘正在院子里收拾布匹,看见两人还愣了一下。 宁怀赟把之前的那番说辞说了一遍,大娘顿时认真起来,翻了翻嫁衣,面色有些古怪。 “这个姑娘我知道,只是她可能……不急着办事?” 宁怀赟闻言眉头一挑,眼中闪烁着兴味:“这是何出此言?” “这姑娘约莫半年前起来我这里定嫁衣,回回都是一个款式,一个月能订三四回,回回都是说要嫁人,这都大半年过去了,昨个才找我拿了一件,就是这件,哝,我昨天刚收好的线头。”大娘把绣花翻过来给他们看。 她的绣艺很好,能把线头收敛的完全,他们看不出什么,但大娘信誓旦旦就是昨天被取走的那件。 但张公子被盯上,可是最近的事。 也就是说…… 这还是个见异思迁的采花大盗! 宁怀赟面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从“还能如此——怎会如此——竟是如此”转变过来,最后他嘴角微挑,露出客栈老板娘见了都直呼同好的吃瓜笑容。 “您仔细说说。” 第130章 西行妖·八 “哎呦, 你们这做嫁衣就做嫁衣,问这些事说出去对人家姑娘家也不好。”按理是不该把这些事胡乱说的,大娘摆了摆手, 倒是闭口不言。 她翻了翻手中的嫁衣, 见这衣服还好好的, 就是破了道口子,抽了根线边缝补边问:“你们这是把衣服补了,还是重新做一件?我看这衣服还挺好的,就是破了个口子,重新做可不便宜。” 宁怀赟看了看, 本就不是为做嫁衣来的,随口道:“那就补一下吧。” “唉, 大娘, 我说实话吧, 那姑娘……那姑娘与我有旧。”说到这里, 宁怀赟给顾祈霖拉了把椅子, 两人坐在旁边,他一拍大腿唉声叹气。 “大娘, 我问你, 那姑娘之前是不是一副异族打扮?是不是腰间挂着几个瓶子,头上的发冠很大吊着不少流苏,身上还有五毒的饰物纹理?” 大娘想了想居然真的差不离,忙点头:“对对,差不离,差不离,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那一身挺好看的。怎么, 你们是她什么人?”目光好奇又警惕的看着两人。 宁怀赟更是扼腕叹息:“实不相瞒,这是我们村子的女儿家,离家出走快一年了,家中老父都哭瞎了眼。我昨个瞧见她了,想把她留下来问问,谁想到她见了我们两跑个没影,就留下个嫁衣,我们也怕她遇见了什么事,遭了歹人蒙骗,就想先打听打听。” “她走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她现在住哪里,过的好不好。” 宁怀赟完全将邻居家兄长对小妹的关切表现了出来,语气十足的痛心疾首,深怕她遇见了什么意外。 把大娘唬了一跳,心里也信了七七八八,手中的活计也慢了下来。 “哎呦,那可不得了了!那姑娘早先确实穿了一身宝蓝色的异族短衫,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身上带着一连串的银饰看着还挺富贵,就是总用流苏遮面也瞧不清脸。 她说话的语气也与我们这不同,古古怪怪的,多说两句就不高兴,说是寻情郎来的仔细问情况又是一问三不知,非要我做件嫁衣,说要成婚用。后头嫁衣做好了,我原以为收钱了事,结果没两天突然上门说要再订一件一模一样的,仍旧说是要成婚用。 我当时还有些奇怪,哪家的姑娘成婚一次又一次的。后头她每次来,都与前次有些不一样,细说下来,倒越来越像本地的,摘了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老老实实打扮瞧着十分柔弱美丽。可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唉……也说不上来。” 谁成想,居然是从家里跑出来的! 大娘显然也是在心里憋了很久了,一边缝补一边与他们说。 这半年里越想越奇怪,心里不上不下的憋着难受。 若是细说,大娘想了想,大抵是大心底觉得恐惧的,说不上来的感觉,只是觉得此人绝非等闲。 “唉,你们既然寻来了,可得把人带回去,怕就怕她一个姑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姑娘家家多吃亏啊!” 大娘语气殷切,显然也是很好的人,还在担忧她的名节。 宁怀赟点头称是,又苦恼道:“可我并不知道她如今住在何方,这该如何去寻?” “这有何难?”大娘眼珠子一转,在宁怀赟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地址。 宁怀赟眉梢一挑,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大喜:“小妹就是住这里吗?” 大娘肯定点头:“错不了,她近两个月就住那里,我半月前还给她送过一回衣衫。” “待我们把她带回去时,定然要向大娘你道谢。” 大娘摆了摆手,“没事没事,你们也劝劝她,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离家出走,这半年做的嫁衣也不知道做什么用,别做出什么傻事才好。” 宁怀赟连连点头,表示认可。 嫁衣破掉的口子不大不小,绣娘手脚麻利,弄了一个时辰修复的和新的没什么两样,就是落了点尘土,得洗洗才能用 宁怀赟趁这个时间,又挑了件书生气十足的文人襕衫,雪青的长衫衬得他身姿修长、皮肤白皙如玉石堆砌,腰间一条宫绦细出劲瘦细腰,脚踩云靴头半冠半披,折扇一展遮住半面,含笑星眸蕴含狡黠星光,牵动眼尾红痣越发鲜明夺目。 可谓是立如玉山,坐如玉颓,把玩折扇的手修长有力,鼓起的青筋蜿蜒出性感的弧度,没入袖口引得人目光追寻浮想联翩。 作为京城最负盛名的太子殿下,与其仁德美名相媲美的,是他出色至极的容貌,融合了先帝与先皇后的优点,生的俊美无匹,无数贵女为之倾倒,令人趋之若鹜。 而今好生打扮一番,取下帷帽没了遮掩,叫人瞧见都不免称赞一句浊世佳公子。 宁怀赟摇了摇折扇,满意的在手中把玩:“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他喃喃一声,满意的以扇点了点下颚。 取了包好的嫁衣,他对顾祈霖一笑,带着她往外走去。 顾祈霖的目光总免不了望向他,这一身好秀气,含笑顾盼间,就连顾祈霖这种不太注意丑美的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她有点搞不懂宁怀赟的意图,拉了拉他问:“你为什么要这么穿?” 穿的太好看了,老有人看! “唔,当然是请君入瓮。”宁怀赟合扇敲了敲手,笑得像是一只狐狸,星眸危险眯起收紧了眼尾。 “那人既然能在半年内订多件嫁衣,想来并非是从最近才开始闹事的,大娘的说法来看她生的貌美,对于寻常男子来说不过是一场艳遇,定然不会声张,倒是张公子次数多了才闹了出来。” 他们不可能一过去就说人家是妖怪,是祸害张公子好一段时间的西行妖,怎么说也要抓个现行,等人再次对张公子出手也太过被动。 宁怀赟左思右想,只好自己牺牲一下。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顾祈霖一下子就不说话了。 她闷闷的低下头,腮帮子不自觉的鼓动,心里感觉有点奇怪,又闷又涩,却是一句话也不想说。 宁怀赟还未发觉,临近那人做的地方,他整了整衣袖,怕有个什么万一,让顾祈霖在外边等待。 顾祈霖闷闷点头,欲言又止,最后站在街口不想说话。 宁怀赟察觉到她心情不好,但不敢多想,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就去了。 他生得好看,还特意按张公子的气质挑了文人穿的长衫,抱着一个纸袋在街巷中徘徊,破有几分茫然小兔的感觉。 有好几位姑娘瞧见了,都忍不住一看再看,触及那姣好清越的面容更是一阵踌躇。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有人想上前,一扇房门突然开了。 从中走出一个柔弱纤细的姑娘,那姑娘生得貌美,面容秀丽身若弱柳,身姿十分秀丽,一步还要颤上一颤,双眸楚楚可怜。 她柔弱的走到宁怀赟的面前,温声问:“公子需要帮助吗?” 宁怀赟的目光在她走出来的大门一晃,笑容明显了一些,他垂眸温和点了点头,将怀中纸袋拆开一角,面露为难。 “确有一事,不知姑娘可认得这身嫁衣?” 姑娘看了看,抚上去的手赫然顿住,她语气疑惑,垂落的眸子却透露出几分冷意:“这是?” “这是我从路边捡到的,瞧是一件嫁衣,深怕是谁不小心落下的耽误了人家的喜事,特意去绣坊找人问了一下,可惜我在这里找了许久仍旧分不清方向。” 宁怀赟一叹,将三分善心三分愧疚三分羞涩与一分不好意思表现得淋漓尽致,如玉的面容在阳光下像是温润可及的玉石。 姑娘看着他出色到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容颜,含情脉脉道:“你可真善良。” “这是我的嫁衣,公子……你要进屋里坐坐吗?” 她缓缓将纸包取回,手指有意无意的与他触碰,眼神含情脉脉带着勾人的羞涩。 她确实生的不错,羞涩的模样十分动人,宁怀赟微微一笑:“就不叨唠姑娘了。” “诶,来嘛,我正烧了水。”姑娘一边说着,一边拉扯他。 把人拉扯进来,倒了杯水羞涩期待的递了过去:“古有许仙还伞,今有公子还衣,公子……” 宁怀赟猛然起身,躲开这姑娘大胆的亲近。 姑娘倒在他坐的椅子上,眼神微恼,半晌又柔柔弱弱的笑了。 直起身背对着他,一边倒水一边开口:“奴家姓龙,单字一个华,公子可叫妾身华三娘,公子呢?” 宁怀赟只当没发现她的小手段,接过水微微一笑:“宁,姑娘叫我宁公子就好。” 他一低头,看着茶水里看不出叶片的“茶叶”,心中警惕的同时并不露怯,借着袖子的遮掩随意往袖中袖袋里一倒,伪装自己喝了。 目标已然达成,再看这人含情脉脉的眼神,宁公子一阵鸡皮疙瘩。 在龙华温柔小意的靠近唤他:“宁郎。” 宁公子猛然起身,翻脸不认人,认真道:“龙姑娘自重,东西既然已经送回来,我便先走了。” 说罢,不顾龙华的挽留,直接走人。 龙华再次跌倒在椅子里,呆滞的看着这人转头就走,以往无往不利的姿态竟没有丝毫作用。 龙华咬碎一口银牙,再看空荡荡的茶杯,眼中闪过一道暗芒。 再贞节烈夫又如何?今夜就得入她床帐! 第131章 西行妖·九 “簌——” 枝叶碰撞的哗哗声中, 似有若无的笛声在空中响起,并不鲜明丝丝蔓蔓的像是飘渺的云雾,无法追寻踪迹, 在耳边勾勾缠缠。 彼时夏风骤起, 明亮的月亮高悬于天, 枝叶在风中碰撞,汇聚成急促的声响。 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夹杂着悲壮的鸦鸣,“啊~啊~”凄厉又凶恶,一声一声犹如绕梁之音盘旋于天。 在悠悠骨笛声中,宁怀赟缓缓睁开双目, 眼底尚且带着几分倦怠水光,眼尾染上艳丽温暖的绯红, 他眸光流转慵懒打了一个哈欠, 手中匕首转动收入袖中。 宁怀赟站起身, 饶有兴趣的微勾唇角:“来了吗?” 顾祈霖并未答话, 她双眸微阖, 卷翘的睫羽轻轻颤动,如花盛艳的面容被轻薄的黑纱遮掩, 因吹奏的动作撩起一角, 露出光滑的下颚。 鸦群拍打着翅膀,落在枝头,猩红的双目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下方的人类,随着汇聚的数量压弯了枝头。 也是这时,顾祈霖放下骨笛,双唇蠕动,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你确定要去吗?” 那可是苗女。 苗族蛊师最擅使蛊, 苗女更甚, 传闻更有情蛊操控人心志、生死相随,他们两人对蛊了解不多,贸然行动…… 顾祈霖皱了下眉,觉得不妥。 但宁怀赟看着外边的夜色,轻笑一声,十分坦然从容:“莫怕,她昨日才寻了张公子,若不使计怕不知要等上多久,不会有事的。” 他拍了拍小姑娘的头,拿着折扇从容的去了。 他并不知道要去何方,断定沿着声音而去,一步一步走在林中,这一次他记着步数,远没有张公子走的那般远,不过是往前走约莫半个时辰,眼前突然一亮。 天上莹润的月色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水面,银光斑驳缓缓流淌,像是天上的银带落在水中,犹如丝幔一般柔软蜿蜒。 猩红双眸的渡鸦落在枝头,无声的拍打着翅膀,压弯了树枝。 豆豆一般的眼中,倒映着一身素衣的公子。 树下的如玉公子往前走着,他沿着河流,状似失神,一步一步走上水面。 水粼粼流漾起波纹,晃荡一瞬沾湿衣摆竟是令人站立水面,一路往前不过是令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步步走向湖中小屋。 只见小屋檐下有一道红影,正慵懒的伏在踏板上,伸出手拨弄着水面,见人过来口中溢出几声轻笑。 “郎君啊郎君,俊俏的郎君,你来这里所为何事?” “是为求娶谁家女子?可是求娶这家女子?” “这家女子貌美又贤良,与你作配天生一对。” “郎君啊郎君……” 一声一声的呼唤从那人口中溢出,直至走近才发现这人一身红嫁衣,披着鸳鸯盖头,一双素手绘着鲜红的丹蔻,犹如水波一般在空中摆动,招呼她过去。 幽暗的银光在袖中闪过,渡鸦在不知不觉间早已坠满了枝头。 红衣新娘伸出手,支着身子柔弱妩媚的用指尖去触碰郎君的面容。 谁料即将触碰之时,一道银光闪过,破开虚空直朝面来。 新娘本能收手却被带起了盖头,划破细腻的肌肤,她猛然惊叫一声匆忙翻身背对郎君,捂着脸浑身颤抖。 “你!你、你们……”她猛然转头,被双手捂着的脸泄露出狰狞一角,丑陋的伤口从中溢出鲜血,蜿蜒在她的面皮。 银光在空中划过,她犹如轻盈的燕雀,裙摆在风中划过艳丽是弧度,犹如鲜花在控制空中绽放。 “嗤——”一声闷响,匕首插入踏板。 宁怀赟翻身上了小屋的踏板,他并未动容下手凌厉,拔出匕首就对新娘动手。 新娘动作迅速,并没有丝毫露怯,相反精准的躲过了数刀。 再又一次侧身躲过之后,她弯腰下身躲过一刀,顺势翻了几圈出了攻击范围,袖中的竹笛落在手中,她抛出几个罐子同时将竹笛置于唇间,轻吹奏乐曲。 宁怀赟袖子一甩,将几个小瓶甩回她的身边,脆弱的瓶子砸在地上裂开了口子,从中爬出几只丑陋鲜亮的虫子。 恰此时,似有若无的曲调一下子鲜明起来,枝头的渡鸦齐拍翅膀纵身飞翔。 它们盘旋于天,居高临下的捕猎地上的蛊虫。 顾祈霖的身影也出现在河对岸的林子边缘,她身披黑暗,一身道袍黑纱犹如不言不语的鬼神,一曲曲调正正好压制了新娘的能力。 龙华咬牙恨齿,一双眼几乎要冒火了。 “你没事!” “我自然没事,你装神弄鬼玷污那么多无辜少男,还不许别人骗你一回了吗?”宁怀赟抛了抛手中的匕首,面上微微一笑。 他还是那么好看,俊朗霁月的面容在月色的银辉下朦胧透着温润的色泽,像是玉石雕琢而出的精致,含笑的眉眼此刻却面目可憎。 那些渡鸦在空中飞舞,毫不留情的飞跃地面,啄下一只蛊虫吞入腹中,不多时就已然瓜分干净。 伴随蛊虫被吞下,龙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握着竹笛的手已然开始了颤抖。 但宁怀赟并未掉以轻心,在锐利明晰的笛声中,自始至终还有一个小乐不曾落幕,丝丝蔓蔓的像是云雾似有若无的撩在耳边。 龙华越是颓态,他越是本能的退后。 当渡鸦将最后一只蛊虫吞噬入腹,龙华喉头一缩,硬生生的吐出一口血来。 她擦了擦嘴边的鲜血,双目恨极,竟是大喊一声:“你还不出手,是要看我死吗?!” 也就是此时,一首曲子突兀插进合奏。 爬虫摩挲过地面的声音细细密密的响起,宁怀赟动作一顿,匆忙回头。 顾祈霖也不由自主低头,骨笛的长音赫然弥散在触足拂过地面的动静。 无数虫子从地面爬出,从四面八方犹如黑色的海潮一般密密麻麻的出现,摩挲着地面汹涌而来。 从地下、从水中、从树上,汇聚成诡异的虫海攀扯上树枝,口器插入渡鸦的身躯,它们惊恐的“啊~啊”两声,艰难的拍打着翅膀,绝望的掉在地上双翅颤抖,豆豆眼一片死寂。 很快就被虫海淹没吞噬。 曲子在短暂的停歇之后越发急促起来,顾祈霖吹奏曲调,无数渡鸦展翅高飞“啊~啊”凄厉的叫喊着它们拍打着翅膀,在空中盘旋之后犹如利剑一般飞下天空,插入泥土啄起蛊虫。 一只又一只。 渡鸦无穷无尽,犹如乌云飞翔着将天边的明月都遮掩了。 蛊虫无穷无尽,像是黑色的海潮密密麻麻的将无数嫩绿覆盖。 顾祈霖看着这些只觉得浑身发麻,而宁怀赟被堵在水上小屋,眼睁睁的看着虫子从水中爬出汹涌到岸边,爬上木桩上到小屋。 龙华攥着他的肩膀,阴冷的笑了,面色发狠,嘴角还未抹去的血液将她衬得嗜血异常,越显露出柔弱外表下的狠厉。 “你生的不错,可惜性子不好,没关系,等你被种了虫……” 她话还没说完,手即将摸到宁怀赟的脸庞时,空中银光一闪,夹杂着风声暗器擦着她的脸庞惯入身后的小屋中。 空中一道娇俏女声,如银铃般的笑声悠悠响起:“瞧啊,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又要开始强娶强嫁了。” 一条翠色青色在结实的臂膀上蜿蜒爬行,“嘶嘶”优雅轻吐蛇信,缓缓落在地上。 至青蛇而出,蛊虫便像是遇见天敌一般停止了前进的脚步,更随着它的爬近如潮水一般退去,畏惧的躲藏原位。 黑暗之中,姒宴从中而出,他双耳挂着蛇饰,手腕上的绿松石龙环依旧翠绿美丽。 深邃的黑眸瞥向顾祈霖:“可以了,让渡鸦散了吧。” 顾祈霖停止吹奏后,渡鸦没了控制,很快就消散不见。 姜黎坐在高高的枝头,撑着下颚漫不经心的晃动双腿。 “哎呀呀,这些渡鸦走后,明天又会死多少呢?”她饶有兴趣的点了点下颚,唔了一声,灵动的目光与龙华对视。 龙华心知不妙,竟是转身就走,连一句狠话都来不及放。 却不想宁怀赟趁着两人离得近,竟是伸手一掌拍向她 龙华生生受了一掌,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翻滚几圈,身上精致的嫁衣都沾满了灰尘。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斜里冲出,一把弯刀划破天空,先是朝姜黎冲了过去。 姜黎撑着身子在树枝上落下借着手臂的力量翻回去,一脚把人踹下,这人顺势而下直跃小屋,弯刀如月直割宁怀赟咽喉。 也是因此,宁怀赟看清这人面容,竟是与龙华一模一样。 宁怀赟双目微颤,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眼见弯刀近在咫尺,他迅速举起匕首挡下一击,借力将这人挥退。 这人落在地上难以抑制的后退几步,竟是接着一连串的动作来到了龙华身边。 龙华借着她起身,两人扫过四周在众人的追赶下转身几个起跳,越过河流在水面激起水花,很快就消失不见。 而姜黎处理掉围上来的蛊虫匆忙追过来,看着她们逃窜的背影大感不悦:“啧!” 跑掉了! 第132章 西行妖·十 嘣—— 弓弦拉开, 破空战战的狰狞声刺耳响起,一弯长弓几乎拉成了满月,冰冷的箭头流淌着银光, 犹如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般瞄准了人影。 “铮!”只听一声破空之音。 姜黎方不悦的啧出声, 一支穿云箭直追而去, 划破虚空寒风烈烈,冰冷的银光闪烁流淌。 没入林中,发出刺破血肉的声响。 “刺啦!” 互相搀扶的两人脚步一顿,龙华搀扶着与自己一同样貌的女子,一支穿云箭直击而来令她一个踉跄几乎被压在地上。 姒宴在众人的目光中再度拉弓, 深邃的黑眸银色星光一闪而过,手腕上的绿松石龙环发出碰撞之声。 他面容沉静, 双手平缓稳妥, 镇定自若的拉弓搭箭, 穿云箭再度离弦划破夜空, 刺入林中。 恶狠狠的擦着龙华脸庞惯入地面。 龙华浑身一颤, 瘫软在地呆滞的摸了摸脸,发觉脸上再添伤痕, 她痛苦愤恨的惊叫两声, 面露恨色。 “该死的禹氏!” 她咬牙切齿,在听到脚步声越靠越近时,她与后背中箭的姐妹对视一眼,咬牙起身脱下身上的嫁衣披在她的身上,竟是头也不回的离开。 姐妹瘫在地上浑身颤抖,背后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 她意识逐渐模糊, 耳边轻盈的脚步声伴随着充满笑意的轻快女声。 “让我瞧瞧, 是谁的翅膀被折了呢?” “是龙家女呀。” 轻快的声音一问一答,像是夺命的弯刀,早已在虚无中举起权柄。 禹氏祝由并非独指一人,大巫之下权柄划分祝由因此而生,姒宴手握罚的权柄,一手拉弓搭箭的本事可谓是出神入化,他的眼睛能看见千米之外的东西。 一箭后入背心,一箭擦脸而过。 是为警告,也是轻视。 女子覆在地上,长发覆面遮掩了面容,她手指微动,一只蛊虫从她的伤口中爬出,藏入地下。 姜黎轻快的走到她的身边,身上的银饰碰撞间“哗哗”作响。 她略俯下身,看着狼狈不堪的女子面上的笑容逐渐扩大,说不出的愉悦:“你是龙华,还是龙婳呢?” “哎呀呀,猜不出来呢,那就……都杀掉好了。”轻柔愉悦的声音如流水一般在耳边响起。 龙婳的眼中倒映出那只伸来的手,带满了银质的圆环,小流苏叶在风中碰撞作响。 蛊虫从地下悄然探出利爪,侵染毒素的口器黑若点漆深处发亮。 就是这个危急时刻,一个声音横插进来:“姜姑娘留手!” 是宁怀赟。 他与顾祈霖赶了过来,见到女子失血过多倒在地上,竟是伸手救助,帮她拔出箭羽包扎伤口。 姜黎气恼的直跺脚,口中不耐大叫:“啊啊!你们这是做什么!” “你们不是要杀她吗?” “罪…罪不至此啊。”顾祈霖弱弱开口。 姜黎恼怒的模样全然没有之前娇俏的稚嫩,反而透露出几分喜怒无常来。 她凝视着两人,目光似在思索着什么。 宁怀赟抖开嫁衣展开,勉强挡住了女子的身体,他偏头与姜黎对视,从容道:“我们本来就没有说要杀她。” “姜姑娘,若按律法,她也不过是勾引了几个良家妇男,装神弄鬼了一阵,没闹出人命,罪不至死。” “那你们查她作甚!”姜黎气鼓鼓的一甩手,生气又故作伤心的扑倒姒宴的肩头,埋脸与他亲近。 姒宴面色微动,像是一匹初现王者风范的幼狼,锐利的五官深邃锋利,像是一把出鞘的尖刀。 他目光扫过两人,拉弓搭箭对准了宁怀赟:“道歉,解释。” 宁怀赟眉梢一挑,呵笑一声并不畏惧:“少年郎,别冲动,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她虽只是勾引了几个良家妇男,闹了阵装神弄鬼,但已然令人风声鹤唳,闹起了淫祀替身的法子。所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追缘溯果与她脱不得干系,处理这件事杜绝隐患才是正道。你杀她,事情没有解决,迟早会有人因她而死,而且你怎么确定这件事就是她做的呢?” 虽不知姜黎与自己的同族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宁怀赟并非滥杀之人,更何况没闹出人命,此事罪不至死。 “你莫不是觉得,她无辜?”姒宴面色冷淡,手中的弓却松懈下来。 姜黎在一旁听着不乐意了:“都说不要你们管事,你们救下人不说,还要给她洗白?” “并非……”宁怀赟的话还未说完,一只嫩白的手便握上他的脚踝。 他低头,只见女子的另一只手掀起挡住视线的红嫁衣,像是掀盖头一般,底下脆弱惊艳的面容一展无疑,一双眼温驯抬起,眼中波光微动。 女子轻声细语道:“我、我是龙婳,女旁婳,作乱的……是我的姐姐,龙华。” 龙婳轻声开口,慢慢说来。 原来她与姐姐龙华为双胞姐妹,生得极像,性格却截然不同。龙婳温柔怯弱,龙华霸道横行。 一年前龙华在族中犯下祸事,连累龙婳一同背井离乡,来到了北州与禹州的交接处。族群与世隔绝,因只有龙华一人有户籍可以现身,在这里她们只作一人,皆以龙华的身份面世。 只是龙华颇为霸道,惯常是她出现人前,龙婳则被迫躲在人后。 而事情恰是要从这说起,龙华被逐出家族,一路行来看过才子佳人,便也幻想着自己也能觅得一位如意郎君,而她虽生得貌美,却又是个滥情寡恩的性子。 学着话本里的恢诡谲怪夜会情郎,起初是有些男人钟情,都是些知风月的书生,口中情情爱爱说的动听,得了恩爱的好处,她便越加忘乎所以,不满足于一个男子。 她想效法娥皇女英,叫那些男人像娥皇女英一般共侍一妻,她自作了多情的帝王好生享乐。 有蛊虫在手,也不怕那些人不顺从。腻了便耍些手段,再闹些戏码,以致那些人真以为自己遇见了份与妖精的露水情缘。 与张公子的相遇也是在一天夜里,张公子生的俊俏,是文弱书生的儒雅随和,再添几分富户的贵气,与龙华是一见如故。说要娶她为妻,口中情话说了数遍,更甚指天画地发誓迎娶。 龙华素来自负,深信不疑,却不想这人转头就忘了个干净,迎娶了新媳过上自己的日子,龙华被忽略在外自是不甘,用了蛊虫控制与他夜会玩乐。 “我也没想到,会闹成这个样子。”龙婳双目含泪,可怜楚楚:“我不赞同姐姐行径,但她素来霸道,我不敢有片刻忤逆,便只能做了她的帮凶,未想惹了麻烦?而今可有人出事?可是闹出了人命?” 她连连发问,便越加可怜,暗自垂泪好生可怜。 瘦弱的手腕脆弱颤抖,像是承受不住般露出脆弱的神情。 宁怀赟与她对视,神色不明。 顾祈霖左右看看,只觉这幅画面实在碍眼。 俊朗无双的郎君与遭受压迫的美人,听着就像是话本里的才子佳人,顾祈霖感觉自己不对劲,心里不舒服一抽一抽的,暗自鼓动腮帮子,郁闷的垂下眼帘。 宁怀赟与之对视许久,才缓缓开口:“即使如此,那便先去告官如何?” “告、告官?”龙婳一怔,险些咬了舌头。 她含糊又迷茫问:“告官做什么?” 宁怀赟义正言辞:“使用蛊虫在律法里与下毒害人无异,你姐姐勾引良家妇男倒无事,既然涉及蛊虫又是临阵脱逃,合该告官让衙门追查抓回来判案!” “啊……”龙婳浑身一颤,连忙垂下睫羽,遮掩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宁怀赟说告官从不是假话,他耐心的等待顾祈霖给人包扎好,无情的让一个伤员自己跌跌撞撞往前走。 龙婳双目盈泪,艰难的红了眼眶,漂亮柔弱的脸溢满了委屈慌乱的情绪,正可怜的看着他。 “我受了伤,恐怕……” 宁怀赟严词拒绝,表示:“只是伤了背而已,男女授受不亲,龙姑娘还是自己走吧。” 龙婳面色一僵,险些被这木头一般恶劣的发言委屈的眼泪直掉。 姜黎噗嗤笑了出来,笑倒在姒宴的怀里浑身都在抖:“哈哈哈,笑死,那么大年纪了还学人家小姑娘装嫩,活该被拒绝。” “你!”龙婳双目一瞪,不自觉就红了眼,求助般看向姒宴:“祝由大人……” 姒宴抱臂眼神直视前方,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只是默不作声的调整姿势让姜黎不至于滚下去。 在发现在场所有男人都无动于衷之后,龙婳抿了抿唇,委屈又柔弱的拖着失血的身子往前面走。 宁怀赟落在后边,等着姜黎与姒宴跟上来的那一刻,轻声开口:“是她还是龙华?” “我凭什么告诉你呢?”姜黎饶有兴趣的抚了抚长发,眼神狡黠。 “提示你一句,娥皇女英。” 娥皇女英?宁怀赟眸色微沉,陷入沉思之中。 没注意到,顾祈霖这时才跟了上来,猛然撞进他的怀里。 方才还冷酷无情的男人瞬时扶住了她的腰肢,手臂虚虚搭在四周,体贴的在不触碰的同时不至于让她倒下。 跟着低头温声问:“怎么了?” 顾祈霖默不作声,背地里偷偷往他衣服里塞了一个东西。 宁怀赟抬手一摸,瞬间变了脸色。 “这是!”他猛然转头,看着龙婳孱弱的背影面色难看。 作者有话说: 第133章 西行妖·十一 “她手上有命案, 千万不能让她跑了!” 当龙婳在衙役的帮扶下走进公堂,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龙婳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身边的衙役压着肩膀摁倒在地。 这群男人尚且带着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思, 仅仅是抓着她的肩膀摁在地上, 双手紧缚压在身后, 制住动作也就罢了。 宁怀赟从怀中掏出一根人骨,高举过头顶,雪白的痕迹在上面蜿蜒,像是虫爬过残留下来的。 官老爷骇了一跳,连忙朝后一仰, 抖着手让两个衙役挡在面前。 手指了指宁怀赟:“把他手上的东西拿过来。” 那节人骨都这么送到了官老爷的面前,这是一根腿骨, 布满了诡异的痕迹, 一道一道的白痕在上面遍布, 痕迹交叠汇聚在一起莫名叫人胆寒。 “不是说是抓住妖怪了吗?怎么又闹出来人命?”官老爷问。 这个问题, 宁怀赟看向龙婳。 龙婳浑身一颤, 双目便泛起了无辜的红,茫然又无措道:“宁、宁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怎么敢杀人呢?” 官老爷也点了点头:“对啊, 这么一个柔弱姑娘怎么可能杀人呢?” “说这个之前, 龙姑娘,麻烦你把之前说过的,关于张公子被蛊惑往西走的事,再重新解释一下吧。顺道,把张家人请过来。” 龙婳怯怯点头,求助般的盈盈目光看向周围。 可惜官老爷怕死的很, 不吃她这一套, 着人捆了她的手脚命她跪在地上, 等候张家人的到来。 张家人一听妖怪抓住了,很快就来了。 来这里之后先是跪地叩拜,感激的话不要钱的说:“大老爷真是个大好人,为民除害,真是除了草民一个心结,叫草民夜里睡觉都安稳了……” 张家老爷正说着,身边的儿媳妇就拉了拉他的衣袖。 张家新媳偷眼瞧了瞧一旁站着的郎君,悄声暗指:“是他。” 张老爷闻言一顿,眯着眼睛也跟着瞧了瞧,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妙的感觉,口中不自觉就熄了声音。 官老爷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行了,客套话就免了,一切都多亏了这位宁公子。” 张老爷眼神滴溜溜一转,麻利的起身赔笑:“真是多谢公子了,您说个数,算我们张家是谢礼。” 宁公子对这些人际往来没什么兴趣,他扬了扬下巴,虚空点了点张公子与龙婳。 “这位张公子,你可认识她?” 张公子一直没敢看人,听见问话这才不情不愿的抬眼瞧过去,谁想到那人眉目传情、柔弱秀气,转头与他对视时叫张公子面色难看起来。 “居然是你!你这婊·子,居然敢害本公子,你以为这样我就回娶你吗?!”张公子瞬时暴怒,起身怒骂,儒雅文弱的外表都狰狞了起来。 他数落了一通,不屑又冷漠道:“你竟敢害我,你这妖女,我要让官老爷治你的罪!” “罪?”宁怀赟冷笑,他目光扫过嚣张的张公子,呵笑一声:“她对你可没什么罪,你既然认识她,那你当初承诺了什么,你还记得吧?” 一说这个,张公子顿时支支吾吾起来。 张老爷觉得不对,忙厉声逼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还是让当事人来讲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龙婳。 龙婳轻声细语道:“这件事,还要从一月前说起……” 张公子焦急怒斥:“闭嘴!你这荡·妇!贱……” 下一秒“啪”一计耳光,硬生生把他给打翻在地。 姜黎甩了甩手,笑容明媚,捂嘴娇俏道:“哎呀,谁家的狗在这里狂吠,可要笑死我了。” “你跟狗置什么气?狗咬你你还要打回人家吗?”姒宴在一旁抱臂冷冷道,深邃如狼的五官锐利至极,他偏头低声问:“打疼了没有?” “疼呢,人家太吃亏了,一巴掌狗疼人也疼。”姜黎撅着嘴撒娇。 姒宴低头翻了翻她的手,知道她在顺势撒娇就没管。 张公子早已在这左一句狗右一句狗中涨红了脸,捂着脸起身对上那双如狼一般锐利的眼,瞬时又熄了声音。 没有了他的吵闹,龙婳得以继续讲述下去。 “我的姐姐龙华,在一月前的夜晚与你相会,你贪图了她的美貌,哄骗她将要娶她为妻。可怜我的姐姐,听信了你的话,那日献身与你,之后日日等待你上门迎娶,未曾想没几日你迎娶别家女子。 她失身于你,被你抛弃自是不甘,恰我们是从苗疆而来,我姐姐知晓不少蛊术,当夜与你情深似海时种下蛊虫,若你老实来娶自然无碍,你辜负于她,她心有不甘,借用蛊虫与你私会,倒也成了对夜间鸳鸯自觉十分快活,欲要与你成亲。昨日那件嫁衣,你可觉得美?” 龙婳声音轻柔,语气幽幽,孱弱中又透露出几分单纯的狠辣,提及控制他人时面上竟无一丝悔意,反而是目光温柔的凝视着张公子。 张公子只觉得浑身寒毛卓竖,像是被什么危险之物盯上,十分畏惧。 张老爷听到这里,浑身就是一抖,知道这可是一桩足以影响仕途的丑闻,顿时满脸凶狠的给了他两个耳光,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教训完儿子,他又回头对龙婳说:“龙姑娘是吧?实在对不起,是我没有教好儿子。事到如今,我也不敢让你姐姐到张家受苦,你看我补偿你们可以吗?” “补偿?”龙婳轻念着这个词,看着张老爷殷勤期待的点头,突兀的笑了。 屋里的阴影笼罩她半边眉眼,柔弱无害我面容突然变得可怕,与她对视间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龙婳轻声问:“可是你们汉族,不是说以身相许,白首到老?” “难不成都是骗人的吗?” 张公捂着脸挣扎起来,呸出一口血水,冷笑道:“人家明媒正娶,娶的是完璧之身,三媒六娉,娶的是大家闺秀。你姐姐算什么?不过是个破鞋,我随便哄哄她就真信了,她漂亮是漂亮可惜霸道了些,本来我还觉得可以纳个妾身回来,结果是个残花败柳,都是玩玩而已。” 龙婳:“……” 她没有再说话了,只是轻垂下眉,发丝笼下阴影令孱弱的眉眼都拢上几分危险。 爬虫耸动的声音在她的衣下响起,细微的声音焦躁又密集。 “容我说一句。”宁怀赟在这时候开口,他偏了偏头冷静道:“龙华跑了,与你海誓山盟、给你种蛊虫的人还在外面,或许已经听到了你的话。” 你想死吗?余下的未尽之言,明晃晃的透露出这个意思。 张公子顿时惊恐的退后几步,再看龙婳便觉得面目可憎,竟是哑口无言。 张老爷也是慌了:“这、这……杀人可是要犯法的啊!” “可她是苗女啊。”姜黎笑盈盈的提醒:“苗女杀人,你查的到吗?” 查不到,自然没有办法定罪。 何况苗疆从来都是法外之地,那里毒虫环绕,民风彪悍,就连官府也没有办法治理。 她一身苗族服饰,身上带着苗银,腰间系着小瓶,里面的虫子正灵动的爬在半透明的水晶壁上,口器一缩一缩,恐怖的复眼同主人一起盯着他们不放。 宁怀赟盯着张公子许久,意味不明道:“这件事,怎么处理看龙华,她想你死还是想你活我们没办法决定。” “你们不是来帮我的吗?我有钱……”张公子慌的六神无主。 宁怀赟啧了一声,示意他往上看,看官老爷面前的案桌。 张公子往上一看,看见一根白花花的人骨,顿时面如死灰。 幽幽男声在耳边响起:“她可不是什么小白花,捉人喂蛊虫也不是不行。你已经被她种了蛊,所谓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她要你三更死你就绝对活不过一刻钟。” “那、那怎么办……” “我们找你来,只不过是想告诉你们,这不是什么妖怪作祟,你们要是想搞什么替身害人性命就是故意杀人、知法犯法,你们从仕从商起家不易,别叫一个孩子毁掉了全族根基。” 宁怀赟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的张家人,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是保全族,还是保儿子。 张老爷面如土色,活像是老了十岁一般,抖着手扇了张公子一巴掌,颤抖着怒斥:“你这个败家子!” “我的儿啊!”张母跌在地上哭泣。 顾祈霖蹲下身与张家儿媳平视,犹豫了一下,她轻声问:“你想要和离吗?” 如果是在这个时候提出和离,至少不会影响她再嫁,有官府插手也会顺利。 但是张家儿媳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会离开大郎。” 她说的情真意切,心中到底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顾祈霖抿了下唇,被宁怀赟拉起,他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 女子活在世上,总有各种原因对灾厄的命运妥协,他们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说再多,也不过是给她徒增麻烦。 送走了张家人,宁怀赟画风一转,扫去众人面对渣男不屑愤怒的情绪,把事情拉回正轨。 “那么,我们来聊聊命案吧。” 作者有话说: 明媒正娶,娶的是完璧之身,三媒六娉,娶的是大家闺秀。——抖音评论区 第134章 西行妖·十二 “这人骨是怎么回事?”宁怀赟下颚微扬紧绷起流畅的弧线, 喉结滚动间泄露几分危险。 他一扫龙婳,语气微凉。 龙婳浑身一颤,方可怜楚楚的开口:“我怎么会……” 宁怀赟打断她, 语气冷硬了不少, 冷淡的提醒道:“龙姑娘, 这人死了多久,仵作一验便知,上面灰白的痕迹是什么东西,想必与你同族的姜姑娘最是知晓,你还要再嘴硬下去吗?” 龙婳垂眸许久, 才脆弱无助的睁开眼,语带了几分哭腔, 难堪的捂脸哭泣:“是, 我是知道的。” “姐姐她生性霸道也就罢了, 又是肆无忌惮的性子, 不把外族当人看。之所以被族里驱逐, 也是因为她习了邪术,惦记起了用人喂蛊的念头。 族中厌恶她偷学邪术, 赶她离开, 姐姐在族里享受惯了,畏惧一人在外孤苦无依没人伺候,偷偷绑了我走,逼迫我伺候她。她引那些男子春宵一度,也是有着这份心思,得她心意的便放过, 不识好歹的男人便杀了喂蛊。 这些我都知道的, 可我自身难保, 又如何能够阻止?” 龙婳哭得可怜,可谓是梨花带雨,娇弱的眉眼因激动的情绪染上些许绯红,眼眶不住滚动着泪水。 叫一旁官爷都忍不住心生怜悯。 官老爷一路做到现在,靠的就是糊涂了事,这闹出来人命,就开始有些茫然无措了,左右看看,倒有了个疑问。 “既然你姐姐杀了人,怎么没人来报官啊?” 按理这十里八乡都是熟悉的,少了谁那还不得是全村出来找?要是死个人,那可就更不得了了,怕是里里外外都要翻遍了。 龙婳擦了擦眼泪,轻声道:“姐姐用蛊虫操控那些男人同家里闹了一场,顺理成章就出了家门,再留个书信物件,都是有迹可循,他们家人发觉人不在了也只以为是离家出走,找个几天也就算了。” 这可真是个聪明法子。 官老爷咋舌,旁边的师爷出了个招:“大人,您看要不咱查查有哪些男子离家出走了?再派人去瞧瞧她们养蛊的地方?” 官老爷觉得行,遂点了点头。 再看堂下四人,一拍惊堂木咳嗽两声,故作威严道:“此事本官已然知晓,龙婳暂且收押狱中,余下皆会派人去查,都退下吧。” 师爷利索上前,大喊:“无事退堂!” 几个衙役拉起龙婳,押着路过几人往后院的地牢去。 路过姜黎的时候,只见姜黎指尖点着唇,粉嫩唇瓣愉悦向上勾起,饱含看透一切的讥讽饶有趣味的与她对视。 龙婳垂下眼,遮掩眸中如冰的杀意。 宁怀赟与师爷还有话说,他看出这官老爷就是个混日子的,怕这事糊弄过去了,特意找师爷夸大后果说了一番。 师爷是个胆小的,听到这种话哀哀叹息两声说:“这事我会劝大人彻查的,只是……” 这能不能处理好,还未可知! 对面可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蛊师。 师爷有些依赖的看了看宁怀赟,脸上的神情很明显了,是希望他们把事情做完,把事情全部解决了。 宁怀赟不等他开口,皮笑肉不笑道:“若是忧虑处理不好,可以向禹滨城求助,禹滨城作为大城相信它的父母官有这个能力,我们不过是几个平民百姓罢了,哪里能处理这么危险的事?” 师爷便不说话了。 回绝了师爷之后,宁怀赟仍旧想着龙婳与龙华两姐妹的事,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龙婳当真无辜吗? 他垂眸嘴角上挑出一丝讥讽的笑,不一定吧。 他走出衙门,门口等着的顾祈霖看着外边人来人往,闹了那么久她本能觉得困倦了,立在门口犯困,听到动静没偏头口中说了一句:“姜姑娘他们走了。” “走之前提示了一句,娥皇女英。” 姜黎那个性子自然是笑似狐狸般意味深长的丢下一句,故作神秘又不肯直接回答,偏要人来猜。 “娥皇女英?”又是这个词,这到底是有什么意义? 宁怀赟想不通,暂且先不去想,看出小姑娘困的不行了,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困了吧?我们现在就去找地方休息。” 顾祈霖头一点一点的,只觉得站着都要睡着了。 他们没走远,又回到老板娘那里开了两间房,特意花钱买了热水沐浴梳洗,可算是舒舒服服睡了过去。 睡至黄昏时,意识初醒,小姑娘埋头在被子里,黑发披散在外犹如藤蔓般蔓延开来。 难得舒舒服服睡一觉,顾祈霖窝在被子里根本不想起来,拉起被子孩子气的蒙住头,房间里外的动静却一直没少,咔嗒咔嗒像是撬锁的声音。 随着吱呀一声,木窗被人推开,清冷的夜风灌入房间。 面容娇俏的少女坐在窗口,月色入户璀璨如银色绸缎,她晃动着双腿,身上的银饰晃动编制成吵闹的乐曲。 顾祈霖猛然坐起身,茫然的双眼轻眨恢复了清醒。 她与坐在窗边的姜黎对视,这位恣意妄为的苗女捂着嘴轻笑道:“赶尸人,还躺着呢,快随我看戏去。” “……什么?”顾祈霖茫然的眨了眨眼。 还没有开口,姜黎从窗口跃进来,拉着她的手腕随手挑起一旁的外衣如撒网一般朝顾祈霖拢来。 随着外衣拢住顾祈霖,房门突然被人踹开,宁怀赟满脸焦急的在姒宴的阻拦下冲了进来。 只看见姜黎挑衅一笑,拉着顾祈霖从窗子一跃而下。 “赶尸人,跟上来呀~” “等等!” 宁怀赟猛然扑到窗前,向下一望,只能看到顾祈霖被拉着跌跌撞撞离开的背影,再一回头异族的祝由大人早已消失在门口。 · 此夜月色清明银白如炼,挥洒下璀璨的银辉,落在水面汇聚成天上的银河静静流淌。 平静的水面缓慢流动,“哗啦”一声,一条铁链从水中升起,牵扯出将将被水面没过的水下桥,随着锁链被拉起,桥下一个黑色的大盒破水而出。 一个黑色的人影在水边小榭死命拉扯,最终艰难的把黑色盒子拉扯上岸,头上的兜帽狼狈的滑落,露出柔弱的眉眼。 正咬牙恨齿的咒骂着:“该死的姜黎!该死!该死!” “都是你,我的蛊虫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明明是个外族人,凭什么比我厉害!所有人都喜欢你,都选择你,凭什么!凭什么!” “我还没有输,姜黎,龙婳也没有输!你给我等着,终有一日,我要拿你喂蛊!” …… 龙华一边拖拉黑箱,一边骂骂咧咧。 那黑箱看起来很重,她忙得手忙脚乱,拖拉上来险些把自己给拽翻了过去。 正紧张着,头顶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声。 龙华抬起头,只见她生平最恨的人,正坐在屋顶上双手撑着下颚,歪头无辜含笑注视着她。 “知道我为什么比你受重视吗?因为我年轻漂亮又心善。而你呢?没我漂亮没我厉害还没我年轻,傻子都不选你。”姜黎嘴角微勾,漂亮的粉唇吐露出刺耳的言语。 龙华听了,崩溃大喊:“啊啊啊!姜黎!我和你拼了!” 她猛然打开黑箱,里面放着几个瓷罐,龙华看到这些瓷罐有些畏惧,但很快又被仇恨覆盖,一个不留的全部打开。 里面是三只蛊王,由人的血肉喂养,霸道充满攻击性。 敞开的罐子口,黑黝黝的口子里窸窸窣窣的响动着虫鸣,黑色的触足狰狞爬出,丑陋的口器一耸一耸。 它们出了罐子,第一时间扒拉上最近的龙华,龙华忍着恐惧,隔开了皮肉吹响了虫笛。 蛊王吸饱了鲜血,调转攻击方向一展翅膀直冲屋顶的姜黎而去。 只见夜空中白光一闪,一道银白从旁边的草丛中窜出,一口吞下一只蛊虫,白蛇灵动优雅的落在屋顶上,慵懒的蜿蜒在姜黎的手腕上。 与此同时,一曲笛声幽幽,无数飞鸟拍打着翅膀赫然腾空飞起。 猩红的眼紧盯着蛊王不放。 龙华面色一变,连忙吹响虫笛想要召回蛊王。 顾祈霖在暗处展露身形,骨笛清越的声音在夜空中格外鲜明,飞鸟响应她的召唤如离线之箭从空中落下叼起一只蛊王吞噬入腹。 蛊王吞入腹中,飞鸟还未展翅翱翔于天,很快就双翅抽搐,哀哀鸣叫“啊~啊~”凄厉的从空中坠落。 蛊王从它的皮肉钻出,伤口涌出的鲜血不过几滴。 一条蛇尾如鞭抽飞爬出的蛊王。 一时之间,鸟吃了虫,虫吞噬鸟,蛇碾死了虫。 战场的残酷在此刻展露无疑。 虫笛越吹越若,伴随着蛊王的逝去,龙华心疼的面色发白。 看着自始至终隔岸观火的姜黎,她心中难掩恨意,却也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转身欲走。 一道银光在黑暗中闪过,穿云箭从空中划过,直指龙华! 而此刻,衙门地牢中。 宁怀赟匆忙赶到这里,只见遍地是倒地的衙役、犯人,他们的脖间有着一个血窟窿,像是被什么东西钻进去,所有人面露痛苦惊恐死去。 他在地牢里来回寻找,没发现龙婳身影心底一沉。 匆忙循着地上的血迹,一路跟随到一户人家面前。 白日脆弱无辜的龙婳正坐在屋顶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她的脚下是张家人的尸首,张公子被吓得涕泗横流,跪在她的面前苦苦哀求。 “放过我吧,我愿意娶你,只有你一个,你想要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可以道歉,我真的知道错了,我道歉,我道歉的……” 张公子吓得涕泗横流。 龙婳只是无趣的看着他,无害的笑着:“你求我做什么?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啊。” “你说对吗?宁公子。”她的目光越过张公子,落在宁怀赟的身上,目露欣赏之色。 “我对你很满意,想你做我的夫君,你觉得呢?” 作者有话说: 今天给照照抢封面,只差两秒痛失美封瞬间心碎呜呜呜呜p(?⌒`?q)?゜. 第135章 西行妖·十三 嘭—— 重物拖拉掉落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 窸窸窣窣的摩挲声混杂着虫鸣,鸦鸟在空中掠过,清冷的月色在时间的流逝下逐渐变得暗淡无光。 密林簌簌, 于深处响动几声惨叫, 凄厉又痛苦, 哀嚎着像是被剔肉剜骨般,仅仅是听着就觉得惨烈,本能的发起颤来。 又是夜深人静,枝叶簌簌作响,虫足不断碰撞啃食的声音为这份恐惧添砖加瓦。 一个人被拖拽着丢进坑洞, 里面密密麻麻的虫子粗略一看不下十种,挨挨挤挤的汇聚在一起, 爬上男人的身躯, 张公子痛苦的惨叫几声, 细密的触感在肌肤上蔓延, 生出几分痒意, 从脖子一直蔓延到面上,最后钻入他的眼睛、耳朵……无孔不入。 张公子惊恐的被虫子钻进五孔, 他不停的抓挠, 抓破了肌肤很快被贪婪的毒虫顺着伤口钻进了血肉,痒意从外表一直蔓延进身体。 哀嚎声从不曾断绝。 宁怀赟看着这个惨像,怜悯的闭上眼,本能觉得有些恶心。 但龙婳并不允许他这般自欺欺人,拽着他的腿费力的甩到坑洞旁边,她嘴角含笑眼中却盈满了化不开的恶意。 “宁公子,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娶我, 或者死!” 张公子痛苦的挣扎历历在目, 惨叫声犹在耳畔,宁怀赟看着里面的惨像,未有一丝动容。 他转眸看向龙婳,从容道:“你养的蛊虫在这里,那你的姐姐养的又在哪里?” “你想知道吗?”龙婳歪了歪头,优雅捂嘴愉悦的笑了:“在哪呢?当然是在姜黎的埋骨之地了。” “姐姐虽然是个蠢货,但偶尔也不是那么差,勉强能用用,把姜黎坑死也不枉此生了。” “其实应该被逐出族群的,是你吧?”眼见蛊虫快要从洞里爬出,宁怀赟眼睛都不眨碾死了,口中的话语虽是疑惑但已然十分肯定了。 “反正你我即将成亲,那告诉你也无妨。”龙婳似乎胸有成竹,素白的指勾起男人的下颚,嘴角上挑起胜利者矜持含蓄的弧度。 “我与姐姐,明明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双子,我天资出众,她资质平平。可大家都对她好,不必苦学蛊术,可以随心所欲。而我身为下一任圣女的候选人,必须得是最强的那一个,高高端坐在天上,所有人都想把我拉下去坐上我的位置。 但她们是如此的愚蠢、平庸,与我那充满嫉妒心的姐姐一样,被我踩在脚下。可这样下去,我也难免觉得寂寞了呢!好在姜黎出来了,一个被丢弃的弃婴,被族里奶奶收养,年纪轻轻就展现出了极佳的天赋。” 说到这里,龙婳俯身阴影笼罩而下,发丝犹如可怖的藤蔓蜿蜒在地上,她微悬在宁怀赟的身上,嘴角的笑容依旧无辜,眼神却逐渐狠厉,语气越发咬牙切齿起来。 “她为什么出现!我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最应该高高在上的俯视所有人!” 龙婳神色癫狂,柔弱无害的外表扭曲一瞬,又很快恢复了平常,轻柔的语气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透露出平静下的暗潮汹涌。 “她虽是外族弃婴,但自小在苗族长大,也算是苗族人,自然习了蛊术,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已然胜过许多同族蛊师。不仅如此,姜黎还与禹氏祝由走的很近。 那个被迫迁徙到苗疆深山的禹氏,在十六年前诞下一位祝由,于日食日手握“罚”的权柄降世,从出生就有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资格,就连苗族的圣女都须得向他表示臣服。那样尊贵的人,只与姜黎来往,所有人都说,姜黎以后会成为圣女与禹氏联姻。 可,圣女不该是我吗?” 龙婳状似疑惑的歪了歪头,声音沙哑像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几个音调,扭曲妒恨道:“就因为,她得了祝由的青睐吗?” “所以你利用龙华追求更高的蛊术?”宁怀赟猜测道,只觉得这个故事老套了,太老套了,,他几乎都能猜出下面的剧情了。 但吃瓜看戏是爱好,老套的故事不能阻挡他八卦的内心,于是他躺在地上饶有兴趣的以眼神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龙婳没有察觉到眼前人犹如看戏的目光,无辜的柔声道:“为什么要说利用?我只是告诉姐姐,用人血喂养可以培育出最厉害的蛊王呀。” 她可什么都没做呢。 “但你还是被逐出了族群。”看着她一副仿佛自始至终不染尘埃的无辜模样,宁怀赟冷笑。 龙婳无辜的眼神瞬间就变得阴冷起来,这个事情显然是戳中了她的痛点,龙婳气急败坏的攥紧他的领口,冷笑道:“那又如何?今夜姜黎必死无疑,你我洞房花烛,何必提这些扫兴?” “洞房花烛?”慢条斯理的语气将这四个字拖的很长,宁怀赟漫不经心的把自己的衣领从龙婳手中解救,他趁龙婳没有防备之时抬起一脚把龙婳翻进了虫洞里。 无数蛊虫瞬时间爬上龙婳的身躯,覆盖上她如画面容。 苗银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吵闹响起,“哗哗”作响。 一个人影走到面前,猛然俯身矮下身子双手撑膝饶有兴趣的看着虫海将龙婳淹没,姜黎眉眼带笑,头上的苗银小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长长的细辫落在胸前。 “哎呀呀,居然就这么给人家宣告了死刑,可真是令人伤心,被小瞧了呢。” “姜黎!”龙婳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虫海中传出。 无数蛊虫瞬时间腾空而起扑向姜黎,龙婳抖开身上的虫子跃出虫洞落在地上。 目光在两人之中徘徊,最后落扫过不远处的顾祈霖与姒宴。 宁怀赟衣袍一兜,用外衣将扑面而来的蛊虫挡下,丢弃在地。 他与姜黎对视一眼,有些不满:“你们来晚了。” “哎呀呀,这不是第一次见到那种蛊虫吗?难免拖延了一下。”姜黎调皮的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的无辜。 两人完全不把龙婳放在眼里的态度令她面色扭曲,她了然呵笑:“原来,你们早勾搭在一起!” “你莫不觉得我傻,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直面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苗女,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啊。”宁怀赟挑了挑眉,像是在说“你是不是傻”。 龙婳噎了一下,很快又想到了从容的笑了:“看来龙华扑了个空,不过她很快就会来找我的。。” “不一定吧,你觉得她扑空了吗?”姜黎摸了摸下巴,含笑道:“没有呢,我们已经把龙华处理了哦。” “你知道的,对待叛徒苗族可从未手软过呢。” 她嬉笑着从怀里掏出两节断裂的虫笛,这是属于龙华的东西,被毫不留情的折断,被她随意的丢进了虫堆里。 连一声响都没听到,就被虫海淹没。 姜黎用浮夸虚假的演技缩了缩肩膀,学着龙婳无辜柔弱的模样,怯怯的偏头故意同姒宴道:“呀,我扔过头了,姒宴哥哥不会怪我吧?” 姒宴哥哥! 姒宴听到这话就是一个踉跄,险些绷不住表情,顿了许久才咳嗽两声迅速道:“你应该问她不是问我。” 姜黎抛了个媚眼:“可是龙婳姐姐好凶哦,长的漂亮能力又好,不像我,什么都做不好,我只会心疼哥哥~” 她生得小巧,还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尚且带着几分青涩,抛媚眼不仅不魅惑还带着几分狡黠可爱。 龙婳看着她做作的表现,心里恨极怒极,再一听龙华死了更是身子晃动。 却不是为姐姐伤心,而是愤怒道:“龙华用了五只蛊王都没有把你拿下,真是废物!” “但我可不一样,虽然还没有完全成型,但对付你绰绰有余。” 她从怀中掏出虫笛,吹响之后原本饿昏头的蛊王越发躁动,它们彼此厮杀啃咬,最后犹如黑色的虫海一般从坑洞中爬出,蔓延在地上,铺上危险的黑影。 “又是这一招吗?”姜黎捏着下巴颇有几分嫌弃,白色的小蛇从腰间缓缓爬上肩膀,正直立着身子蛇信子一吐一吐蠢蠢欲动。 她一拍腰间,腰间的水晶瓶子被拍开了口子,里面的蛊虫煽动着翅膀飞出,肩膀上的灵蛇蛊跃到地上,尾巴横扫一片。 看起来是要严阵以待的样子。 龙婳兴奋的双目赤红,激动道:“来吧!姜黎,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正大光明的比一场,看看谁才最有资格成为圣女!” 顾祈霖在不远处的影阴中默默掏出了骨笛。 姒宴拉开弓弦,冰冷的箭在月色下银光流转。 姜黎似笑非笑的与她对视。 两边的蛊虫蠢蠢欲动,就在这危机时刻,龙婳吹奏虫笛,悠扬的曲调还未传唱,一个重击从天而降砸在她的头上。 龙婳震惊的瞪大眼睛,身子晃了晃,脆弱的倒下。 悄无声息绕到她身后的宁怀赟丢掉手中的石头拍了拍手,啧了一声:“谁跟你一对一的打,天真。” “不是蠢货,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姜黎踢了踢倒地不起的龙婳。 毫不客气的搜刮一番,从她的身上搜出了一块坚硬的琥珀,里面困着一只七彩的蝶,有毒的翅膀流光溢彩,狰狞的口器在光鲜的外表下展露出奇异的强盛。 “我族圣物,终于找回来了。” 她把龙婳踢入虫洞之中,失去方向的蛊虫没有了牵引,受到饥饿的影响本能的反噬其主。 害人之人,终会自食恶果。 龙婳用蛊虫杀人无数,终将被蛊虫分食。 “啊!!”龙婳从无尽的痒意中惊醒,眼睁睁的看着无数虫子爬进自己的五孔,感受痛苦的瘙痒撕裂她的皮肉,啃噬她的血肉。 惊骇恐惧的惊叫伴随着无数蛊虫爬行的密集声。 火光照亮了昏暗的夜空。 无数被精心饲养的蛊王在火焰中付诸一炬。 第136章 西行妖·十四 “所以, 龙华真的死了?”于灼热的火光中,宁怀赟偏头斑驳的影子在他面上倒映,光斑汇聚在面上, 隽秀风雅的五官越显柔和。 姜黎唔了一声, 无辜的点了点唇, 娇俏的笑了:“你觉得呢?” “死了太多人了,她要是死了可就麻烦了。”没人顶罪了。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一想到狱中的尸体他就头疼,苗族女子实在过于心狠手辣了。 “人家哪里是那么心狠的人呀~”姜黎不满的撅了撅嘴,笑嘻嘻的朝姒宴的方向跑去。 他们二人走去密林中, 银饰碰撞间不断响起清脆的声响,伴随着少女娇俏欢愉的笑声, 逐渐消散在夜空之中。 顾祈霖看着宁怀赟朝自己走来, 黑纱被火光温暖, 光影之下就连沉重的黑色头纱都难免添了几分温度。 顾祈霖低声开口:“姜黎废了她的手脚、口舌, 龙华的下辈子, 大抵要在监狱度过了。” “只怕是秋后问斩,官府不敢让她活着。”宁怀赟道, 蛊师出手太过吓人, 等明日官府反应过来,只怕是恨不得当即将她处死。 顾祈霖唔了一声,深以为然。 她犹豫了一下,扯了扯宁怀赟的衣袖。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么问有些奇怪,她抿着唇头颅微低,目光注视着前方, 不肯偏头看他。 宁怀赟疑惑偏头, 只看到小姑娘的头顶。 静等许久, 才听到一句极轻极轻的话语:“你怎么,怎么没跟上来?” 她还以为宁怀赟会追着她来。 莫名的在意。 宁怀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马上解释:“并非是我不想追来,是……” 他一时不知如何说,倒像是辩解一般,停顿后他沉吟着开口。 “其实很多事情,龙婳已经藏在了话里。她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顾姑娘,比起龙华威胁了龙婳,我可一直觉得是龙婳算计了她。 单从之前的交手来看,她的实力比之龙华高出太多,且有勇有谋,身手高强。之后的问话,言语间状似无害实则藏满了心机。 她始终提到一个词,娥皇女英,娥皇女英在神话中共侍一夫,龙婳以此来表示龙华想广开后宫,但后世多以此来比喻一对亲人双收的局面,比如一对姐妹花。 可比起共侍,我更多的是联想到并蒂莲。并蒂花开两朵不同,在不同的枝蔓上,只会衍生出不一样的事。 姜姑娘带你走,是为了去追龙华,表面让我跟上,实则并没有给我跟上的余地。我失去你的踪迹,该如何去寻?自然只有龙婳身边蹲守。可谓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分开你我二人,借此暗示我的行动。 她追龙华,我拖龙婳,之后自然顺理成章。是以,我并没有追上去。” 宁怀赟这般说着,说的头头是道。 顾祈霖听了,攥了攥垂落的轻纱,“哦”了一声。 先前见他没追上来的担忧,与他追龙婳而去的不解瞬间就消散没了。 顾祈霖思及宁怀赟一身狼狈,关切的问道:“那你有没有事?” 宁怀赟盯着她许久,突然轻笑出声:“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夸我怎么这么厉害这都能想到吗?” 顾祈霖:? 她呆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个选择,呆呆的立在原地,迟疑的偏了偏头。 唇瓣微动,好生绞尽脑汁,顾祈霖想要开口。 又听一声轻笑,头上突然落下一个压力,压着她低了低头好生揉搓了一番。男人性感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要向你道歉。” “道什么?” “我说谎了,我哪有那么厉害?其实是姒宴留了讯息让我来找龙婳的。”宁怀赟故意道。 顾祈霖抬起头,眼前的男人笑意攀上眉眼,漂亮的星眸中仿佛星河流淌,粲然一笑。 “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等小姑娘夸夸夸,结果没想到小姑娘那么认真,唔……看起来以后还是要大方坦白才好,顾姑娘觉得呢?” 他俯下身狡黠眨了眨眼,眼角的泪痣在眼尾颤颤发抖,越显颜色出众。 顾祈霖……顾祈霖说不出话,不自觉屏住呼吸看着月光下笑靥如花的男人。 开玩笑也好,认认真真也好,只是觉得他说出了,就可以相信。 仅此而已。 · 第二天一大早,张家被屠血案果真惊动了衙门,兼之狱中无论衙役、罪犯皆无人生还,一时闹的满城风雨,人人自危。 龙华被废了四肢、口舌,被官府在溪边小榭找到,彼时她被泡了一天早已浑身冰冷气若游丝,若是再耽搁半日,只怕人也没了。 但被人救下并不是什么好事,就如宁怀赟所料,官府根本不敢留她性命,缉拿第一时间就开堂审问不等再搜查证据就判下了死刑,于第三日实行。 这期间她将被拉到街上游街示众,痛失家人的百姓义愤填膺,仿佛朝她扔臭鸡蛋烂菜叶,硬生生游街三日满身狼狈而死。 不过这个就与几人无关了。 龙华被缉拿判罪的第二日黄昏,宁怀赟与顾祈霖收拾好行囊,带着自己的骏马准备上路。 姜黎与姒宴也要将被龙婳偷走的圣物送回苗疆,在此刻就是诀别之时。 姜黎古灵精怪,对着两人朝手,满脸笑意的说:“看在相识一场,要听听龙婳的故事吗?” 不等两人回答,她就迫不及待的说了起来。 “其实有什么能说的呢?不过是嫉妒我年轻貌美的可怜人罢了。”话才刚出口,她就毫不羞涩的自吹自擂一番,才切入正题。 “我想想,就从很久以前说起吧。” 很久以前,龙婳作为出色的圣女候选,总是以圣女自居,姜黎后来居上抢了她的赞赏,她便对姜黎怀恨在心。起初只是鼓动龙华找麻烦,发觉是自己本事不如人之后,就借着龙华的遮掩以血肉供养蛊虫以期更强大的蛊术。 可事情做多了,总是会败露的,尽管她躲在背后做的天衣无缝,但龙华与她姐妹一场自然不会让她好过,把她拉下水彻底污了名声。她自知无法再当圣女,便窃走了我族圣物,传闻圣物百毒不侵、以令蛊毒,她便是以此同龙华逃亡至此培育蛊王。 她这人极其自负,一路过来听了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便希望有话本上的好男人爱慕自己,为自己欲生欲死。为此她不断狩猎面容姣好、品性尚可的男性,遇见喜欢的就多玩玩,不喜欢或者不听话的就杀了。 龙华本就是与她相似的性子,自然也学着她谈几场风花雪月,尝到了甜头哪里管得上应不应该,自然是随着心意做事,做起来共玩一人的行径。龙婳本事高强,一路遮掩过来,已然有不少男子受害,皆不留痕迹。 事情做了自然是躲不过人眼的,一位痛失丈夫的妇人徒步穿越苗疆的高山,在蛊虫的威胁下阴差阳错来到了禹氏的地盘。禹氏是上古人皇后裔,族人隐世不出多为温良仁善之辈,听闻她的遭遇与苗族联系之后,姜黎与姒宴接下重担,前来杀她。 “她害死了太多人,又偷盗圣物,死不足惜。”姜黎下了定义,笑嘻嘻的全然没有杀人的不安与负担。 她说:“赶尸人,故事讲完了,你们也该上路了。” 轻松的像一切只是一个故事。 但背后牵扯了无数人命。 龙婳为了一己私欲害死了太多的人,数量已经不可考了。 宁怀赟嗯了一声,笑着摆了摆手:“再见了姜姑娘,临走之前我再添一笔。” “龙婳自食恶果被蛊虫反噬而死,失去亲人的百姓在最初的痛苦之后逐渐恢复了平静的生活,而解决掉事情的少年们踏上新的旅途。” “那么是继续行侠仗义,还是恣意妄为终成恶龙,就要等下次见面再说了。” 在美丽的黄昏醺云之下,姜黎踩着暮色轻快的与他们挥手告别,姒宴抱臂认真专注的看着她欢颜的模样。 “再见。” 宁怀赟与顾祈霖朝两人挥手告别,挥舞着马鞭迎着暮色逐渐远去。 在暮色下,宁怀赟看着姜黎远去的背影,突然呵笑一声。 “如果没有人拉着,她和龙婳也差不离了吧。” 都是没有底线的魔头。 只是与龙婳相比,姜黎身边的少年,是她的底线,牵扯着她不会逾越雷池。 宁怀赟看的分明,自始至终他警惕的只有姜黎一人罢了。 顾祈霖疑惑的偏头:“嗯?” “没什么没什么,不要在意。”宁怀赟笑着摆手。 他笑容灿烂,看着顾祈霖的目光尽是暖意。 其实他与姜黎又有什么区别呢? 若没有顾姑娘在…… · 禹滨城的清晨很早的时候就有了早摊,天色才将将放白,鼎沸的人声几乎将太阳催起。 城外各地来的旅人早已排起了长队入城,与一路过来的小县城不同,禹滨城是禹州与北州交接处的唯一大城,城池恢宏庞大,石头做的城墙一眼望去望不到头。 人们早早的在街上徘徊,做生意、买东西,人来人往徘徊不停。 而一贯热闹的顾府也迎来了两位重要的客人。 顾祈霖与宁怀赟按照二师兄给的地址找到顾府,方进门就听见管家饱含歉意的解释。 顾祈霖懵了:“师兄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7章 湘妃竹·一 “是的, 小小姐。” 管家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灰色长衫,神色恭敬。并没有因为赶尸人的职业, 而有任何的歧视, 谦逊的点了点头。 “老爷收到二公子的信时十分高兴, 听闻您要来特意着人为您置办了家具、衣物,临走的时候特意交代定要留您下来。小小姐可以在此等待,待京城的事处理完老爷自会来与您团聚。” “京城?”顾祈霖语气疑惑,她歪了歪头,再次听到这个地方本能的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 迅速收回目光。 她沉默许久,才终于开口:“师兄, 他遇见了什么麻烦?” 管家犹豫了一下, 还是顺从的回答:“似乎是与京城一个大人物有关, 我们的商队被查出附带了违禁品, 老爷正是因此才急忙赶完了京城。” “违禁品?”宁怀赟听到这话, 本能的皱起眉头。 能惊动官府的违禁品,除了刀剑铁器、食盐战马, 便是明器。但若是有人恶意竞争, 就算一样不沾也会倒霉。 “能知道是什么东西吗?”宁怀赟问。 管家摇了摇头:“老爷走的急,只来得及交代招待二位贵客。” 这边是一问三不知了。 顾祈霖抿了下唇,细长的眉本能蹙起,不自觉就有些担忧起来。但此事她一头雾水,便暂且在此地歇息,与师兄通信了解之后再做打算。 故而当管家请他们去屋里歇息时, 顾祈霖点了点头。 顾祈霖的大师兄顾景珩, 是除师傅外下山最早的, 若真说来应该是师兄妹中混的最好的。从南洲起步,一路将生意做到北、禹两州,商路一路开辟至大半国家。 禹滨城的顾府位于城中心最好的位置,一栋占地不小的两进宅院,里面用花草围墙又隔开了数个花院,在两进中开辟出四方院落。 从一进门,入眼就是满园青翠,属于南洲的翠木将院落点缀,紫藤花叶从抄手回廊落下枝叶,竹席垂落在走廊外边避开灼热的天气,行走间穿堂风凉爽舒适。 顾祈霖的院子就在主院的西边,一早就准备好,进去能看见院中的火红山茶正零星开着,火红的重瓣花朵衬着枝叶青翠,正对着窗子一开窗便能将这份红艳收入眼底。 房间分为里外两间,旁边各有一间房间,做成了静室、浴室,内里摆件并不奢靡,只往风雅里折腾,千金一幅的画作挂在墙头,打眼瞧着布置的中规中矩。 等一绕过屏风进了内室,一张占了三分之二地方的千工拔步床便入了众人眼,由数百顶级工匠一点一点雕刻出来的拔步床可谓是奢靡至极,内里包罗万象,堪比一户中富家庭的小姐闺房。 梳妆、衣柜、床榻样样俱全。 而拔步床之外,则打造成了一个游戏场所,摆了古琴、茶具、香料…… 顾祈霖一进去,就忍不住顿住脚步,总觉得这种地方和她以往寂静的山中岁月截然不同。 管家一一为她介绍,这位久闻不见的小小姐衣着并不光鲜,甚至黑纱遮面,看着颇有几分阴沉,竟是除却最初一声都没吭过。 管家不敢轻视她,又摸不准她的喜好,只好道:“小小姐若是有什么不满,可以同我说,夜里也会有下人值夜伺候。” 顾祈霖点了点头,等管家都要离开了,她才犹豫着开口:“我要给师兄递信。” 管家点了点头:“应该的应该的,便是小小姐不说我也会联系老爷,您先休息片刻,待我去挑只信鸽与老爷递信。” 顾祈霖就没有再说话了。 顾府的下人安排了热水在隔壁的屋子沐浴,那屋子与内室有一道小门,十分方便进出,浴室之中还点着熏香,素白的长袍一早就备好了。 比起一路上艰难的路途,泡澡的感觉十分舒适,热水洗净头发,顾祈霖赶了一夜的路难免有些昏昏欲睡。 她着急见师兄,早膳没顾得上,洗完又困又饿,才出门就有下人上前搭手欲要帮她。 被她躲过也只是恭敬道:“小小姐,管家准备了些吃食,您要用吗?” 顾祈霖点了点头,在外间坐了片刻,一顿七八种东西就摆了上来,光伴粥的小菜就有十几种拼成了漂亮的花形。 囫囵吃完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一觉醒来夜深人静,她刚摸着肚子起来就有一群侍女端着各种东西进来。 洗漱伺候的人就有五六个,端盆端水十分殷勤。之后热腾腾的膳食往桌上一摆,十分有排面。 顾祈霖在顾府待了几天,脑子里就一个词,奢靡。 宁怀赟听到她的话,忍不住轻笑一声,漂亮的星眸点缀着稀碎的天光。 他的院子与顾祈霖挨着,里面摆设就是客房的样式,对于曾经贵为一国太子的宁怀赟来说自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甚至他十分习惯这种生活。 不用在外赶路了,他也不太带着帷帽到处走,惯常是一身道袍,穿在身上通身的贵气是遮不住的,像是在金玉权势之中培育出来的金贵花朵,一举一动都透露出高不可攀的气魄。 此刻他执笔在院里抄经,填补一下顾祈霖那少有的存货。垂眸黑发垂落胸前,修长的手微微使力,青筋微鼓狰狞出性感的凸起,越显手背白皙精致。 他像是玉雕出来的人儿一般,上乘的美人骨一举一动皆是风情,身为男子的恣意可谓是风流倜傥,单称得上无双公子,世间罕见。 顾祈霖坐在石凳上看他抄经,将抄写好的经文摆放好,时不时还要检查一下痕迹是否干透。 这事她做的认真,总归是一副专注的模样,就听见宁怀赟说:“顾姑娘习惯一下也好,以后跟着师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不跟他。”顾祈霖依旧缄默,只是许久之后低声说道。 宁怀赟手一顿,笔尖落下墨点污了纸张,他连忙补救,却越救越惨,最终遗憾放弃随意叠在一旁。 他放弃补救,在石凳上坐下,看着顾祈霖神情有些奇怪:“不跟师兄,顾姑娘想要跟谁?哦,若是二师兄也不错,只是他走南闯北怕是也要吃苦的……” 宁怀赟絮絮说着,语气怅然。 他没名没分,总不好在人家都找到亲人的情况下再多纠缠,只是提及分别他私心不愿理会,装聋作哑过去一日便是一日。 顾祈霖也说不上来,她其实并不想跟着一位师兄,这几天的好日子她也不喜欢。 “当初在连云港的时候,我曾想过找到师兄之后要做什么。”那个时候,宁怀赟告诉她,时间还长她可以慢慢想。 一转眼从春日也要入秋了,一年之中足有一半的时日她与宁怀赟一起度过。分明不算久远,但已然像是相处很久了。 顾祈霖双臂交叠在桌子上,枕着胳膊任由黑纱覆面,她眨了眨眼看着宁怀赟的好皮囊,闷声道:“你让我慢慢想,我想到了现在,好像所有人都近在咫尺。” “嗯,所以顾姑娘想好了吗?”宁怀赟嗯了一声,难得有几分不舒服。 像是不想面对的事被扯开了皮肉,血淋淋的暴露在外。 他不愿听顾祈霖的回答,但仍旧耐心的温柔看着她。 “我……我想回鹤岷山。”顾祈霖迟疑了一下,她涉世未深,有宁怀赟护着从未被逼迫着想过这些。 但讨论到这,从前并不畏惧的岁月,在此刻回想起来,就变得格外的寂寞。 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山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虽然她也不怎么说话。 “……为什么想回去?”宁怀赟有些惊讶。 可能顾祈霖自己都没发觉,她也是爱热闹的,害怕寂寞。宁怀赟看得分明,鹤岷山什么都没有,但山下有繁华的世间,有她的师傅师兄。 顾祈霖还未解释,一只飞鸟从他们头顶掠过。 翅膀拍打的声音近在咫尺,白鸽猛然落在石桌上,它跳动着,树杈子一般细长的爪子上捆着一个竹筒。 顾祈霖瞬时站了起来。 宁怀赟取下竹筒,碾碎了糕点喂予鸽子,这才在顾祈霖的靠近下打开了竹筒。 这是从京城传回来的信。 是顾祈霖大师兄送来的,许久没见师兄,她不免有些紧张,也在想师兄会在信里说什么。这般想着,便攥紧了石桌,与宁怀赟头挨着头看起了信。 只是这一看,两人皆变了脸色。 这并不是顾景珩的亲笔,而是顾衔竹送来的,他已经到了京城,正在为大师兄的事焦头烂额。 大师兄牵扯进一桩巫蛊案中,涉及官家的大人物,此刻正深陷狱中,一众生意受到影响暂且不说,怕就怕官家一怒,平白丢了性命。 但顾衔竹在信中如何安慰暂且不提。 顾祈霖看到这就有了决定:“我要去京城!” 宁怀赟欲言又止,他突然沉默,那座繁华的城池犹在眼前,他闭上眼仍然能看见它在日出时披上光辉的模样,仍然记得那犹如囚笼一般恢宏的建筑。 他不敢踏入,依他的身份,若是入京只怕是在生死徘徊。 他素来趋利避害,自私自利,自然知道怎么选择。 但他看着顾祈霖,艰难的扯了扯嘴角,极轻极轻道:“好。” 作者有话说: 怀赟这会也太纠结了,就很愁 唉,真希望疫情早点过去啊,公司因为疫情做不下去被迫裁员,把我裁掉了,真惨(っ﹏-) .?o 第138章 湘妃竹·二 “前面有镇子!” 马车在官道上奔驰, 青翠的绿叶在头顶割裂天光,斑驳散落无数光点。虽已入秋,但一路行来仍然能见苍翠的植被, 挺拔的立在大地上, 汇聚成绿色的海洋。 顾祈霖伸手拉了一把缰绳, 强硬的逼停了马车。 他们一路行来已有近十日了,匆忙赶路都异常疲倦,但这不是顾祈霖逼停马车的原因。 出事的是她的师兄,但此刻担忧的目光正牢牢紧随在宁怀赟的身上。 宁怀赟这些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顾祈霖觉得他有些异常沉默了, 似乎还有些焦虑。 只是外表平常看不出来罢了。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顾祈霖顿了一下,低声开口。 虽是询问的语气, 但宁怀赟听来还是有些心疼, 知道这几日赶路着急了, 心中对京城的排斥也占据一二。 他点了点头, 凑近温声问道:“是不是很累?” 早前他们可没有这么着急赶过路, 从北州往京城赶,余下竟也不过七八日路程, 可谓十分迅速。 两人说好要休息, 便放松了赶路的速度,前边一个小镇近在咫尺,任由骏马拉车缓缓踱步一时也十分悠闲。 宁怀赟靠着车厢,在舒适的风中微阖上眸颇为困倦。 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时候,感觉风滴温柔了不少。 可马车走在路上,斜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惊得骏马双蹄踢踏, 连带着马车都左右摇晃。 宁怀赟猛然睁开眼, 迅速把住车厢,一手揽着小姑娘的腰肢定在自己身边。 直到骏马平静下来,他才缓了口气。 顾祈霖从车上站起来,眺望着远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 竟是看到远方有一个人在林中穿梭,跌跌撞撞的跑向他们。 那是一个身着布衣的农户,手中拿着柴刀,上面染着猩红的液体。面上不知是惊恐还是疯癫,此刻正高举这手中的利器,口中大喊着朝他们跑来。 顾祈霖瞬时惊住,偏偏四下无人,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拿着凶器朝他们跑来。 她不敢耽误,信手甩出袖中的匕首,直指男人手腕而去。 空中银光一闪,男人的手掌被匕首穿刺,巨大的座力将他待倒在地,连同手掌被钉死在地。 那人受了重伤,看着自己的手掌痛苦大叫,攥着柴刀的手松开,痛苦的不敢碰触伤口,只能疼的满地打滚。 宁怀赟毫不客气的把柴刀踢开,一脚把哀嚎的男人踹个仰倒,利索拔出匕首随意在衣服上擦了几下,转手抵住农户的脖子。 冰冷的刀刃犹带着几分血迹,眼前的男人头颅微低,明亮的天光被寸寸遮掩,农户疼的直哆嗦,被攥着衣领拎起来时,更是骇的连话都说不清了。 “你是谁?刚刚在干什么!”宁怀赟逼问几句,看他只会哆嗦,扯了他的腰带捆了,等会就送去官府。 有了这个插曲,两人不敢耽误,连忙进了小镇。一进去,就仿佛进入了竹子的故乡,里面到处都是竹制品,还有不少竹筒雕刻的竹雕工艺品摆摊。 行人见他们是外来人,破有几分好奇的打量他们,见一个人身上是血的捆在后边。 有人认出来了,惊叫一声:“这不是刘家的那谁吗?怎么困在这?” “作孽,谁弄伤了他,可怜见的……” 百姓一时议论开了。 宁怀赟看四周百姓认识这个人,朝一个离得近的男人说:“请问你们这官府在哪?这人在外边拿着刀要劫我们,正要送去官府。” “什么?他劫你们?”男人表现的很惊讶,目光满满的怀疑。 “这不对吧,这是我们这的竹工,老实本分着呢,怎么可能会砍人呢?是不是你们误会了?” 宁怀赟一听这话眯了眯眼,呵笑一声:“那不更要去见官府?看谁误会了谁。” 男人嘟囔几声,说:“那恐怕不行,最近的官府来回都要走上一日呢。不过你先等等,我去把镇长请来。” 说着,很快就没了影子。 宁怀赟想叫住人,反而被百姓包围了。 这镇子小的很,连官府都没有设衙门,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都要来看热闹。 镇长很快就来了,那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穿着一身布衣面上的法令纹十分深刻,像是个酷吏瞧着吓人,一见那么多人,还有个被捆着双手淌血的,瞬时严肃了神情,凌厉的目光扫过两人。 “这是怎么回事?” 宁怀赟把事情说了。 镇长听闻这事,骇了一跳,转头看向刘工:“确有此事?” “我……我不是……我……”刘工磕磕绊绊的说不清楚,眼神中惊恐麻木。 他手舞足蹈的说着,只恨自己此刻语句匮乏,竟是连手上的伤口都顾不上了,夹杂着惊魂未定的恐惧。 “我是拿了刀没错,但那是有原因的……死、死人了,死人了镇长,就在竹林里……” “在那竹子里,我一刀下去……就流了血,落在竹子上……” …… “你的意思是,你今天去砍竹子,结果从竹子里砍出一具尸体,所以你慌不择路才提着刀从林子里冲出来?”宁怀赟大致明白了,组织了下语言问。 刘工点了点头,或许是宁怀赟的镇定影响了他,他总算能说清话了。 “没错没错,就是藏进竹子里,我一刀下去就淌了血,扒开一瞧,里面滚出一具尸体,挤在竹子里都快被挤碎了。” 把一个人,挤进竹子里……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怎么可能,让多大,竹子多大,挤个小奶猫还有可能,人哪里挤的进去? 但刘工的话不似作假。 宁怀赟当即决定:“你带我们去看看。” 竹子里挤人,不是他们疯了就是刘工疯了。 是人是怪,看看便知。 镇长嗯了一声,也同意了:“小刘啊,你带我们去看看。” “诶诶,好。”刘工连忙点头。 由镇长挑了几个年轻人一起,把剩下的百姓被疏散了,就往他冲出来的地方去。 刘工被吓得六神无主,这会除了指路什么也说不出来。 原以为他胡说,可越走那鲜血流淌着,流淌着痕迹粘稠的弥漫在地面,四周都溅上了血痕。 看着这些痕迹,宁怀赟呼吸一滞,与顾祈霖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快步上前,穿进竹林不过百米就顿住了脚步。 殷红的鲜血在两人脚下蔓延,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展现在两人面前。 这说是尸体都有些抬举了, 这尸体看不清面容,简直就是一根面目全非的肉棍,被人为的削成了人棍,分不清手脸。倒在劈开的竹子旁,肉糜染血,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青翠的竹林犹在风中簌簌响起,舒缓的风却不复之前的温柔,扑面而来的是令人胆寒的惨剧。 宁怀赟第一时间遮住了小姑娘的眼,看着这残酷的画面,饶是他们自觉饱经风霜都觉得头皮发麻,何况是一辈子可能都不会遇见几件大案的平民百姓。 几个看着孔武有力的男人惊恐的跌倒在地上,看着那东西瑟瑟发抖,竟是连叫都失了声音。 刘工更是惊恐的尖叫出声,倒在地上双眼一番,就这么昏死了过去。 出了这么大的事,官府再快也要明日才能来。 镇长带着人收了尸,面色灰白像是死了自家人,颤颤巍巍的让人给两人收拾房间。 “你们先将就一夜,什么事等明日官爷来了再说。” 宁怀赟知道他们还不信任自己,左右两人赶路也很累了,就答应下来在收拾好的房间里休息。 只是不知这些人误会了什么,只准备了一间房间。 宁怀赟打了地铺,让顾祈霖睡床,两人各自梳洗之后早早躺下。 只是出了这么大事,横竖是睡不着的,宁怀赟翻了个身,就听到顾祈霖叫他。 很小声的叫他:“宁怀赟。” 声音小到宁怀赟几乎都要以为是幻觉了。 “嗯?是害怕睡不着吗?”他翻了个身,顾祈霖趴在床上朝下探出半边脸。 小姑娘漂亮着,露出来的五官在月色照耀下漂亮极了,像是月上的小仙女。 “……你是不是不想去京城?”出乎意料,顾祈霖说起了这个事。 宁怀赟愣了一下,露出一个笑:“怎么说?” “感觉……”顾祈霖说不好,只是有些沮丧,之前一直都是一起走的,但现在宁怀赟不想走:“你要是不想去的话,我自己……” “我确实不愿意去京城。”宁怀赟顿了一下,倒也没有隐瞒。 他躺在地铺上,看着窗外的月色,语气难得带上几分迷茫:“顾姑娘,若是你最亲近的兄弟想杀你,你会是什么感受?” “……” “命运总是身不由己,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必须要争要抢,一份家业我拿不到就只有死路一条。但我从未想过……”从未想过,他的胞弟也想要他死。 “顾姑娘,京城有我不想见的人,也有要杀我的人,我不想去。” “哦……”顾祈霖说不出话来,她迷茫的抠了抠手指,咬着唇说:“那你要回南洲吗?什么时候走?” “我……” 宁怀赟的话才开了个头,突然就熄了声息。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默契的将目光看向门外。 没有说话的声音,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几声风过喧嚣。 可两人都放缓了呼吸,宁怀赟在被中摸出了匕首,顾祈霖躺在床上浑身紧绷。 噗呲—— 一点萤火突然亮起。 影子从屋外探进了屋里,在微弱的光影中几个巨影落地上,背着厚重的阴影,变幻着形态,从游鱼变作猫咪,从猫咪变作人形踮起脚尖姿态诡异的在窗外走来走去。 像是连环画一般,猫咪变作人形,身后的阴影变作了细嫩的翠,又从翠竹中剥离出一个人。 那人举着刀,对准了影子的后心。 独属于铁器冰冷的银光在刀尖闪过,伴随黑影举起刀刃劈下,银光如水滴极快滑落。 噗呲—— 利刃割裂布帛发出撕裂的惨叫。 作者有话说: 第139章 湘妃竹·三 刺啦—— 利刃割破皮肉, 鲜血喷洒在半透着月光的窗户上,犹如点点红梅,蜿蜒着流下痕迹。 浓郁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宁怀赟瞬时从躺着的姿势坐起, 手中银光闪过。 他猛然踹开大门, 只见月华入户, 猩红的颜色妖异刺目,洒落一地温热。 顾祈霖匆匆忙忙踩在地上追了出来,走到门口时她脚步一顿,屋外像是发生了一场命案一般,刺目的红洒的到处都是, 喷射在门窗地板。 但没有尸体。 死去之人没有在此处留下踪迹,就像是一个人在此处被杀害后, 尸体凭空蒸发一般。 拖拽、流淌的痕迹一个都没有。 两人并肩立在门口, 冷风吹过, 凄楚的卷起沾染鲜血的竹叶。 两人这才发现, 这地上尽是不合时宜的竹叶, 翠绿至极,像是刚从竹子上落下。 顾祈霖捡了一片, 这不过是最普通的竹叶, 但这个院子并未种植竹木,竹叶从何而来? 这些鲜血又从何而来? “出事了,出事了……” 激烈的敲门声在深夜响起,宁怀赟按照记忆挨个敲了门,等所有人都出来了带着他们去见那一地血迹。 血淋淋的场面就铺在面前,这个出血量像是要把一个人给榨干了一般, 再理想到之前竹林的画面, 看到的人当场就呕了出来。 镇长年纪大腿脚慢, 这会才赶过来,见到这个画面双目一黑,颤抖指着宁怀赟与顾祈霖两人:“你们、这……这……” “你们这待客还真奇怪啊,不招待我们就直说,特意泼血是几个意思?驱邪还是招魂?”宁怀赟抢先一步,先质问道。 他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指着这满园的狼藉,故意沉下脸,星眸又冷又沉:“大晚上突然闻到这个味,推门出来可差点没把我们吓死,你们就是这么待客的?” 他实在理直气壮,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指着一地狼藉十分认真。 镇长差些就被他带跑偏了,后头反应过来敲了敲拐杖,目光扫过众人。 “这、这事死了人啊!娃,去,把镇上的人都叫起来,看少了谁。” 一个年轻人连忙答应,转头就跑了。 宁怀赟这才姗姗变了脸色,难看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想暗害我们?不对,你们怎么知道死了人?这分明只有一滩血迹,难不成……” 他目光巡视众人,但众人畏惧、恶心、茫然皆有,唯独没有心虚。 再一看镇长,竟是沉默了。 宁怀赟本能觉得不对,再一联想到一路行来所遇到的案子,有些后悔进镇子了。 这个时候,顾祈霖往他身边靠了靠,没有被面纱遮挡的面容略显苍白,攥着他衣袖的手凸出瘦弱的青筋。 宁怀赟一下子就心疼了,把人往自己身后揽了揽。 那个跑出去的年轻人很快,带着一队男人举着火把回来了,挨家挨户的敲门点人,点来点去干脆全拉到镇子中间的小广场集合。 此刻正是夜深人静时,但镇子所呈现的平静格外的压抑,篝火噼啪的声音是唯一的动静,所有人都保持缄默,面上不是畏惧就是麻木。 更有甚者点了个卯,竟打着哈欠下了赌注,看死的是谁。 气氛实在诡异。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一个穿着短打的中年男人点卯之后走到他们面前,目光打量。 “你们就是白天来的人吧?这么晚了,把你们吓一跳实在抱歉。等明日官府来了,就跟着他们离开吧。”中年男人瞧着也就三十,下颚有着青色痕迹,长发微凌乱,看着有几分沧桑,唯独一双眼格外的明亮。 他的手上有很厚实的老茧,厚厚的堆在掌心,连手上的纹路都已经要看不见了。手指内壁有几个小凸起,骨节粗大手指细瘦,像是长握刀的。 宁怀赟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转,礼貌的点了点头:“我们是白天来的,没想到会遇见这事。这位大哥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试探的看着男人,目光探究。 按理不该是劝他们离开才是,莫非是这些人知道了什么。 男人摇了摇头,叹息道:“小伙子别那么有好奇心。” 竟是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这个态度愈发叫两人在意。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声响起:“叔!没有少。” “我这也没有。” “人数对得上,没有少。” …… 陆陆续续点数完的人报数,一对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少。 所有人面面相窥,突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弱弱一声:“不是还有一个……去报官了吗?” “……” “……” 瞬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原本喧闹的人群这时候寂静无声。 直到一个人说:“是不是,被杀了?” 就像是热油入锅,噼里啪啦的喧闹起来。 “居然被杀了。” “是警告,它在警告我们。” “怎么办?怎么办?娘,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在一片混乱中,镇长敲了敲拐杖,冷哼道:“都给我安静下来!一点风吹草动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你们两个。” 镇长猛然看向那两个人外人,宁怀赟指了指自己,就见镇长冷冷道:“我不能留你们住宿,你们也不能离开镇子。” “这是什么意思?”宁怀赟瞬时蹙眉,不让他们走又不留他们住宿,这都是什么事? 镇长没理他,而是看向其他人,扬声道:“有谁愿意收留他们?” 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他们看着两个外人,眼里全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镇民们窃窃私语,全然没有了白日进镇子时的热情,反而异常的冷漠,像是在看什么即将爆炸的爆竹避之不及。 就在这个时候,刚才劝他们离开的男人举了手:“就让他们住的这里吧。” “你疯了吗?这可是两个人!万一被它盯上了……” “对啊对啊,轻竹啊这可不是你发善心的时候,老刘家可就剩你一个了。” 刘轻竹只是淡淡道:“没事,正好我家没人,多的是空房子。” 他心意已决,其他人唯恐他们住到自己屋里来,劝了两句也就罢休了。 既然决定了两人的去留,大伙也就散了,唯独那位失去儿子的母亲倒在地上绝望痛苦,扶都扶不起来。 经历如此魔幻的一夜,宁怀赟与顾祈霖都有些迷茫,跟随中年男人往他家走。 刘轻竹指了指自己,叹息道:“我叫刘轻竹,你们叫我刘工、刘大哥都行。原本是想让你们明天跟着衙役走的,现在看来你们是走不了了。” “为什么走不了?”宁怀赟皱眉,他回头看了看小广场,浓密的夜色中,那块空地上稀稀拉拉站着人,分明都是会喘气的,可深沉的夜色莫名像是食人的大嘴一般,吞噬了所有的生气。 这座热闹的小镇,在夜里变得如此死气沉沉。 “到底是什么情况?” 刘轻竹欲言又止,把他们带到家里,关上了门才敢开口。 “早知道今天会发生这种事,白天你们就该走,还能留下一命,在这里就只能等死了。” “与白日死人有关?”宁怀赟稍一思索就联想到了关键。 “大概是一年多前吧……”刘轻竹开口,给他们倒了杯水。 事情得从一年多前说起,小镇地方不大住的人也不多,十里八乡的村落离着都有段距离,要么是靠自给自足,要么就是等集市在镇上交易。但因为四周环竹,竹雕艺术发展的很好,总有行商过来收竹雕倒卖,是以镇民们大多以做竹制品为生。 所谓靠山吃山,他们靠竹吃竹,每日都会去竹林挑选竹子回来处理,也因此有了专门砍竹的竹工。 竹工得了委托就进山阀竹,往往一来一回也就一天时日,可不知从哪一日起,进山阀竹的竹工就再也没有回来。 起先只是一人,后来一人又一人,短短半月就已然失踪了三人。他们组织人去寻找,里里外外都翻遍了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一时间人心惶惶,衙役来了好几次,能做的都做了,就在他们都要放弃的时候。一个竹工阀竹的时候,突然拉出一锯子鲜血。 腥臭的鲜血从裂口溢出,像是蕴藏了许久破开口的瓶子,伴随着碎肉冲出竹身,一具四肢剁碎、骨头挤压扭曲的尸体倒了下来。 一具、两具…… 在百米的范围内,他们锯掉所有的竹子,最终找到了那三位竹工支离破碎的尸体。 所有人都惊呆了,而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家里人数越多的人越有可能被盯上,往往死的都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最大的孩子死了,就是最小的孩子。残忍的在母亲面前,用剪影模仿着杀人的姿态,在院子中将人杀死,留下一地鲜血,剁碎了四肢将尸体挤成扭曲的姿态塞入竹子中。 没有人知道杀人的规律,他们只能暗自祈祷灾难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对竹林更是产生了恐惧敬畏。 这份敬畏在钱财的面前十分的微薄,以竹子为生的镇民不愿放弃赚钱的手艺,更不愿意离开百年盘踞的族地,怀着侥幸心理祈祷着灾难不会降临。 但很显然,背地里杀人的东西,已经连离开的镇民都要杀了。 他们已经错过了最佳的逃离时间。 刘轻竹的目光一时怜悯,可怜道:“你们可以先在我这里住着,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宁怀赟问:“所有的尸体都会藏进竹林,这里的竹子有多少?一万?十万?你们怎么知道,之前离开的镇民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第140章 湘妃竹·四 “……” “……” 这是个好问题, 刘轻竹沉默之后,痛苦的揉着鼻根道:“你的问题是对的,没有人可以确定走的人是否还活着, 但也没有人确定那些人死了。” 宁怀赟轻嗤一声, 抱臂后仰讥讽道:“自欺欺人吗?” “或许。”刘轻竹不欲多说, 他只是垂下眸懒懒道:“你们暂且在这里住着吧,或许,它不会盯上你们。” 也只是或许而已,若是按宁怀赟的性子,与其抱着一份侥幸还不如现在就走, 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但现在他觉得事情有趣起来,便也多了几分耐心, 摩挲着下颚饶有趣味的挑起薄唇, 盈盈道:“那便多谢刘大哥了。” 刘轻竹点头, 给他们各倒了一杯茶, 进屋去收拾房间。 顾祈霖端起茶杯喝下, 竹叶的清香被热水完全泡开,里面的茶叶悠悠飘动在其中。 “这是用竹沥泡的, 用嫩竹熬出水泡开茶叶, 自带几分竹香,京中文人的风雅,顾姑娘喜欢就多喝一点。”宁怀赟见她喜欢,提着小茶壶给她倒了一杯。 顾祈霖嗯了一声,沉默良久,突然道:“有没有办法找到埋骨的竹子?” 把人如何剁碎暂且不提, 单如何塞进竹子里, 顾祈霖不明白, 但若是能亲眼瞧见过埋骨的竹子,说不准就知道了。 可这竹林连绵数十里,莫说万棵,万万棵也未知。 “这事不难,凶手挑选竹子,定然是要在周边选的,如此才能起到震慑威胁作用。 他若只是杀人,能如此悄无声息的杀死一个人并埋骨竹中,单是复仇此人并不需要如此连续作案。且杀人条理清晰,目标明确,与其说无差别屠杀不如说是有目的报复。” 宁怀赟提着小茶壶悠悠倒茶,看着褐色的茶汤从壶嘴里倒出,墨色的眸子中印着水流涌动落入杯中的场景。 他仍旧是带着帷帽,一路行来若有外人他绝不露出真容,而今也是裹的严严实实。 看不清表情,只能听他言语温吞悠悠:“他在报复谁?报复什么?” “这镇子里有谁会是他的仇人?或者,谁都是。” 茶壶磕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寥寥雾色之中,宁怀赟的面容隐藏在轻纱之下,越加神秘莫测。 “偏爱杀戮人多的家庭,他要么出身家族庞大的家庭,要么被这类欺辱。只杀老大、老幺,家族排行中间,不受宠爱。这类情况,可找的人太多了,一家子除却老大、老幺都有可能。” 而这个镇子,没有哪一家只有一个孩子。 “顾姑娘,凶手藏尸的地方不会太远,明日我们雇个竹工上山。”他三言两语一通分析,敲定了明日的事情。 顾祈霖点头,又有些疑惑:“为何是排行中间的孩子?” 宁怀赟还未回答,斜里突然传来一声:“因为第一个孩子降生,作为长子父母会倾注所有的期盼,而小儿子则是最小的一个,本能的会享受家庭的宠爱。唯独中间那位,上有兄长尊敬下有小弟爱护,不及哥哥受重视,也不及弟弟受宠爱,往往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人。” 是刘轻竹。 他靠在门框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言语颇为落寞。 宁怀赟点了点头,双手交叠撑着下颚含笑道:“确实如此,他只杀长子、幺弟,却从不对中间的孩子动手,定然恨极了拥有这个身份的两人。是以,我大胆猜测,凶手家中兄弟众多,排行中间不受重视。” “好了,先去休息吧,刘大哥把房间弄好了吗?” 说完这些话,宁怀赟自然起身,揭过这个话题。 全然没有任何被听到不得了东西的担忧。 作者有话说: 第141章 湘妃竹·五 当清晨的霞光穿透云层坠落人间, 微醺的光影透过斑驳的竹叶洒落在地,青翠的枝叶不堪风的曲折,从空中飘落。 “唰——唰——唰——” 利刃擦过竹片的细碎声在晨光中有规律的响动, 大开的窗前, 中年男人专注的握着一个竹筒, 手中的刻刀在上面雕琢,一刀一刀几乎没有回头的趋势,早已烂熟于心般熟练专注。 以至于身后走近一个人都没有察觉,眸中倒映着竹子上即将成型的仕女图。 直到他刻下最后一笔,放下手中的东西伸了个懒腰, 才忽闻斜里传来一道清越的男声:“这仕女之美堪称最绝,眉若远山、眼若近水、发若瀑布、耳若灵石, 灵动绝色。刘大哥很会刻仕女, 不知这一枚竹雕卖价几何?” “价值千金又分文不值。”刘轻竹回答。 他回过头, 在宁怀赟惊讶的目光中说道:“竹雕之上的仕女并不美丽, 只因你住我这里, 才会这么夸赞,旁人定然是不屑一顾的。然于我而言, 这湘妃竹上所刻, 是我钟情,是以价值千金。” “非是如此,娥皇女英丧夫投江成就湘妃竹,这本是钟情之物,刻上钟情之人,比世间任何都要灵动出彩。”宁怀赟反驳。 说完这些, 他肃穆道:“我想问问刘大哥, 可愿随我们上山?” 刘轻竹一怔, 随即想到了他们的打算,不赞同的皱眉道:“你们为什么不能安分一点?老实呆几天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再有七天会有一条商队经过这里,商队的镖师很是厉害,你们可以随着他们离开,何必如此冒险?” “万一,背后之人朝我们动手呢?”宁怀赟反问。 他抱臂靠着桌椅,手中把玩着那把刻刀,在他手中旋转出花。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期盼背后之人的仁慈,不如主动揪出来。 而且…… “刘大哥说的商队,如果是从禹滨城出来的那□□他们不会来了。那商队的主家牵扯进官家事里,为保安全已然停止了所有商路通行。” 宁怀赟将手中的刻刀丢回竹筒里,与里面的工具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嘴角携带一抹微笑,眼中却没有丝毫温度。 “怎会……”刘轻竹脸色微变。 他起身难以置信的看着宁怀赟,皱眉问:“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那主家就是我家兄长,我正是因此才从禹滨城前往京都,一刻都不容耽误。” 刘轻竹听到这话,徘徊一瞬,咬牙点了点头:“好,我随你们上山。只是这山中竹林连绵,可能会白费劲。” 宁怀赟不在意:“总比坐以待毙好。” 同刘轻竹谈妥,宁怀赟出房间前目光扫过桌上的东西,那个竹雕还摆在桌上,下边的箱子里交叠着许许多多的竹片,隐约能看见面上的仕女图。 他收回目光,若有所思的出了门,院外顾祈霖正在竹子下,风吹动她的裙摆,鸦青色的道袍在风中鼓动。 “这里面,有东西。”顾祈霖的手滑过竹身,她敲了敲里面,敲出了些许水声。 鼻尖似乎又萦绕着竹沥的清香,混杂着酒味。 “在民间有一种竹酒,人们会在竹子还未长成前灌入酒水,随着竹子生长在里面发酵酿上一段时间,破开就成了竹酒。” 这院中足有十八棵竹木,含酒的有三株。 顾祈霖发现的时候,着实思考了一下。 人是没有竹子那么细的,以凶手的手法或许是将骨肉分离,劈开骨架剁碎血肉,再灌进竹子中。亦有可能劈开竹身塞入其中,再用特殊的方法令劈开的竹子合拢生长。 她思考着这些,等宁怀赟一靠近就迫不及待的说了。 宁怀赟得到提示,沉吟一下,赞同点头:“这个方法倒是可信。” 不过没有看到实物,所有的一切都是空谈。 他与顾祈霖说了刘轻竹会一起上山之事,解释道:“昨夜发生那种事,其他人恐怕不愿意上山,好在刘大哥愿意同去。” 有当地人带着,总归要轻易些。 他们交谈一会,刘轻竹背着竹篓,腰间挂着一把竹刀出来了。 几人踩着松软的泥土往上走,竹叶落在地上早已变成泥土般难看的褐色,被他们踩在脚下,软软铺了一路。 刘轻竹一边带着他们上山,一边说:“没想到顾氏的主家出了事,镇上都还不知道,你们也先别说出去。” “原先镇上是能走愿意走的都走了,现下出了这事,都盘算着要走。顾氏的商队人数众多,护卫的镖师很是厉害,他们现下要走估计是要随着商队走的,若是让他们知道商队不来了,怕是要出事。” 刘轻竹有些忧愁,他今早出去过一回,隔壁几家都盘算着要走。平常只是夜里杀杀人,现下连跑出去的人都要杀了,大家难免心惊胆战。 他也是听婶婶们说起,才想起还有个商队的事,可以让两人跟着离开。 “当初侥幸不愿意走的是他们,而今侥幸要走的也是他们,感情好运都是他们的。”宁怀赟嗤笑一声,倒是明白他们的想法。 也得亏是没有鬼神,若商队照常来,还真能让他们跑掉,可惜时运不济。 宁怀赟想了想,问:“你们镇子除了竹雕,可还有其他谋生?” 刘轻竹摇摇头,“这竹雕的手艺也是祖上传下来的,要是有其他谋生,能走的早几年就走光了。早几年战乱,我们这里匪盗不少种什么抢什么,能活下来就艰难了,也就是三年前不打仗,又有顾氏的商队从这里经过,靠着商队售卖竹雕日子才好过起来。” “哦,那这三年你们镇上没出什么事吧?”宁怀赟问。 刘轻竹看了他一眼,无奈苦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说真的,我是真没什么头绪。这三年仰仗官府剿匪,商队通行,大家日子好起来都只想过日子,哪里会去闹事?若追溯到三年前,那事情可太多了。” “匪盗做的事……”刘轻竹叹了口气,没说下去,眉宇间藏着几分不忍。 那就是三年前的事了。 宁怀赟深思着,三年前战乱、匪盗,真有什么事现在也说不清了。 一直安安静静的跟在他们身边的顾祈霖沉默的走在路上,听着两人说话,突然脚步一顿问:“镇上夜里宵禁吗?” “宵禁?”刘轻竹愣了一下,“我们没有这回事,不过夜里也没谁会出去就是。” 就见她回头眺望,这个位置勉强能看到镇子一角。 她再指了一个方向:“这是昨天发现尸体的地方。” “你们其他尸体从哪里发现的?” 刘轻竹连忙给她指路,粗略的凭借记忆指了一个方向。 他们找到尸体的距离有长有短,顾祈霖蹲下身抚开竹叶,用竹棍在泥地上画方位。 依次划上镇子与竹林,写出各自到镇上的距离,她看着地上的图许久在南北两道门那里画了一下。 “你们镇子只有一南一北两道门,但竹林四面环镇,到处都是。发现尸体的地方分布在南北两侧,东西两面几乎没有。”顾祈霖看着地上的示意图陷入了沉思:“你们平常砍竹子,最远会去哪里?” 刘轻竹想了想,画出的范围竟是比最远的尸体发现地还要远。 “虽说竹工一天走个来回,但不是什么竹子都能用,有些竹子必须深入去找,也是因此一开始失踪的竹工去了几天没回,我们也没急着报官。只是没想到,最后找到的会是尸体……” 他扯了扯嘴角,到底是笑不出来的。 “那看来,这个位置是那人能走的极限了。” 顾祈霖画了两个圈,南北各圈了一块地方。 “太近不行,行动会被发现,太远不行,他走不到那里。在这个范围找,至少得是一年以上的粗竹。” 太小的竹子上塞不进去的,筛选出范围和竹龄,想找就很容易了。 刘轻竹看了看范围,皱眉说:“虽然已经圈出地方来了,但范围还是太大了,要不要找人……” “不,找人可就打草惊蛇了。”宁怀赟摇了摇头,他看了眼示意图,差不多记下了。 “如果再死个人……”他低声喃喃一句。 若是再死一个,他们有了准备,说不准能抓个现行。 等等! “那人之前没有杀过离开的人是吧?”他突然想到了。 刘轻竹没听清他之前那句,这句倒是听清了。 “对,之前都是镇里杀人。” “在那人的家里杀的。”宁怀赟重复道,他口中喃喃着,眸子微亮:“但这个人不是,他是我们屋外杀的,杀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看到了剪影。” 刘轻竹迟疑点头:“对,他是家中幼子,他……” “他应该在自己家里被杀。”顾祈霖接话。 她也明白了。 宁怀赟肯定道:“这人要么是想大开杀戒,要么是这个人多少与他有仇。” “但为什么,不在他家里杀,跑我们面前?” “若是寻常人遇见这种事,早就跑了吧?” 宁怀赟越说越觉得对,他迅速道:“别在林中打转了,我们去他家里看看。” 第142章 湘妃竹·六 若是他想要报复, 不应该在他们外人面前杀人,若是胆子小的恐怕连夜就跑了。何况杀人诛心,若要复仇在人家亲属面前杀了, 岂不更好? 除非, 他的目的就是要他们走。 寻常人看到剪影杀人, 出去满院血迹,怕是千方百计都要离开。 何况,人真的是在他们院子里杀的吗? “我想去我们之前住的地方看看。”宁怀赟急着要回去,顾祈霖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人血和动物血干涸后的颜色是不一样的,如果血迹没有处理, 现在早就干了。如果血迹颜色不对,院外可能是动物血, 通过皮影或者其他手段伪造出杀人现场。” 她一通分析, 也问刘轻竹:“你们从来没有在现场看到过尸体对吧?” 刘轻竹都快跟不上他们的思路了, 只能懵懵点头。 顾祈霖点了点头:“好, 我们快走。” 他们出来的有些远了, 现在回去正好赶上饭点,这个时候去找镇长他肯定不会把人赶出来, 想溜进院子于他们而言就简单多了。 宁怀赟深以为然。 他们抓紧往回赶, 先让刘轻竹回去,同顾祈霖往镇长家中。 咚咚—— 正是饭点的时候,镇子端起碗还没有动筷,外边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他顿了一下,看了眼身旁的年轻人,让他去开门。 年轻人门一开, 就瞧见两个人立在门口, 可不就是昨天那两个赶尸人? 他不免有些晦气, 昨天见到他们就闹出了两条人命,加上这个职业,这么看就不详,脸色就拉了下来。 冷着脸问:“两位有何事?” “自然是到了吃饭的时候,想问问我与师妹在哪里吃。”宁怀赟面色自然道。 他十分自然的从大开的门进去,见了镇长就问好,年轻人拦不及时看他们如在自家不客气的坐下气得脸黑。 “这饭点……” “诶对,正是饭点的时候,刘大哥也不煮饭,光折腾他那些竹筒,我们也不知道去哪里吃,只好找镇长您了。”一块碎银从袖子里掏出放在桌面上。 镇长看了一眼,掀了掀眼皮问:“这是什么意思?” 宁怀赟十分上道了推了过去:“这也不知道要在这里住多久,麻烦镇长的地方多着,还望不要介意。” “去,给他们端个碗筷,再炒个菜。”镇长沉默一瞬,看了眼年轻人。 年轻人把银子揣上,也顾不上冷脸了,喜滋滋的答应了一声。 这可得有两三两,他们卖十来个竹雕才能卖的来,添两双碗筷就白赚了,简直走大运了。 镇长转头问:“轻竹还鼓捣他那些竹筒?” 宁怀赟点了点头。 就听他冷哼道:“成天鼓捣些东西,人都快饿死了也不赚钱,真是疯魔了。” “我瞧着刘大哥手艺挺好的,仕女图刻的漂亮,怎会……” 宁怀赟话还没说完,镇长就沉了脸。 “什么仕女图?我就知道,自从那女人死后,他就只会刻仕女。仕女之美不过是浮艳的胭脂水粉,哪里比得上花草树木自然壮阔之美?” 镇长口中不屑怒骂着,对回来的年轻人说:“过几天商队要来了,去让你轻竹哥刻些好的,老折腾仕女图卖不上钱照旧饿死。” 年轻人无奈:“哪是卖不上价?之前商队看中了说一两一个,轻竹哥不肯卖而已。” “我也没觉得仕女图不好,卖的可比其他贵多了。再说了,我哪里劝的动他?” 年轻人嘟囔着,把碗筷利索摆好了,又装了满满的饭端上桌,让他们自己添。 弄完这些,不等镇长发火就迅速跑了。 宁怀赟看他离开,神情微动,一双眸子不自觉瞥向他透露出几分深沉。 “都是那个女人!”镇长口中骂着,回头冷哼一声,扫了两人一眼:“还不快吃?” 宁怀赟:…… 这态度到底谁出钱? 被这种家务事波及,两人默默不语,老实吃饭。 倒是镇长一下子有了倾诉欲,又是怒斥又是叹息:“你们外地人不知道,轻竹他爹是我们这里最好的竹雕匠,一枚竹雕可以卖几两银子,他打小跟着他爹学,比他爹还厉害。都觉得他要去大城生活,和他爹一样在府城做事。 几年前战乱他爹娘带着孩子要去府城避难,他年纪轻轻贪图情感被女人蒙了眼非留在这里不说,人死之后沉迷仕女图,那女的果然是个祸害,当初……” 镇长骂到这,突然熄了声音。 “当初怎么了?”宁怀赟催促。 结果被瞪了一眼:“当初没什么,吃你的饭。” 宁怀赟:…… 年轻人:…… 年轻人端着碗在门外瑟瑟发抖,等镇长走了,才不好意思的凑过来:“对不住,我大爷他脾气怪,莫在意。” “蓉姐其实挺好的,人长的好看,就是……就是这有点毛病,有点懵懵懂懂的,人在的时候他就不喜欢人,后头人不在了就……”年轻人指了指头,说话含含糊糊。 “其实他们人都挺好的,轻竹哥说蓉姐这叫天真烂漫,大家都嫌弃她,只有轻竹哥不嫌弃蓉姐,就是、唉……” 宁怀赟顿了一下:“她怎么没的?” 年轻人沉默了,很可怜的说:“有回匪盗下山,年轻人结伴去远的地方换东西没在镇里,余下的老弱妇孺们为了活命躲在地窖里,蓉姐她脑子不好怕闹出动静被发现,就捂着她藏着,结果……” “其实也不是谁的错,那个时候也……” 年轻人说不下去了,在天灾人祸面前,这种事情总是格外的无力。 “三年前蓉姐的父母就搬走了,大抵也是不想回这伤心地吧。” “……抱歉。” “没事,你们别在轻竹哥面前说就行,不过他也确实该弄点东西卖钱了,不然饭都要吃不起了。”年轻人摆摆手,把手上端着的碗塞过去:“轻竹哥应该还没吃东西,你们等下走的时候记得给他带一下。” 那碗里装着饭菜,还特意煎了个鸡蛋盖在上面,油渍渍的看着就很香。 宁怀赟答应了。 趁着年轻人吃饭,他们加快速度吃完借口离开,没叫人送,宁怀赟端着碗把大门一开一关出了院子,顾祈霖悄无声息的进了夜里他们住的地方。 那里早已被人收拾了干净,冲天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她仔细找了找,扒开草叶找到了没处理干净的血迹。浸没进泥土之中,留下暗色的痕迹。 人血干涸之后同动物血的颜色不一样,质感也有些微差距,通常只有多年屠夫和仵作一类才能分辨。顾祈霖身为赶尸人,还是学过这类知识的。 她用衣服兜了那部分泥土,从院墙翻出去,宁怀赟就在那里等着。 他们会面之后也没说话,默契往一个方向走。 刘轻竹在屋里等着他们,见他们端了碗饭回来还愣了一下。 宁怀赟把事情说了,刘轻竹无奈笑笑:“又被镇上人照顾了。” “对了……你们去镇长没说什么吧?” 看着刘轻竹的眼神,宁怀赟顿了一下,自然道:“说了你几句,叫你专心赚钱,不要沉迷女色。” 这话说的,刘轻竹面色一时怪异,可能有些无语罢。 顾祈霖不管他们这些言语官司,将衣服兜住的泥土抖出来,仔细看了看,在手中一搓,眸子微微垂落。 “这不是人血。”她肯定抬头,拍了拍手。 “像是猪血,颜色很暗淡,血腥味重。”她踢了踢泥土,猩红的土块在地上滚动,红至发黑的颜色几乎与泥土融为一体。 “正常人血的颜色不会那么暗淡,至少要很长一段时间形成血垢才会有这么深沉的色彩,你们哪里可以大批量搞到猪血?” 刘轻竹闻言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说起接触猪血,那就只有屠夫了吧,可惜我对屠夫一事并不了解。” 说完他忍不住看了看泥土,被血染红的沙土颜色本就和其他沙土不一样,但若说要分清楚人血与猪血的区别,他实在看不出来,至今还有些不可思议。 “这真的不是人血吗?难道这一年来都是用的猪血装神弄鬼?” “至少这次不是人血,我们去这人家里问问。”宁怀赟看了看沙土,没有质疑顾祈霖的发现,直接决定了下一步。 “还有屠夫,这个就麻烦大哥了。” 刘轻竹指了指自己,疑惑不解:“我?这恐怕……” “刘大哥就说我们给你钱交伙食,找屠夫买肉顺便问一下猪血的去向。这正是你去问才好问出来,若是我们去问,没房没地的就很奇怪了。”看出他有些迟疑,宁怀赟解释。 主要是现在闹出人命,人心惶惶的他们不好太过特殊,而且这镇子里的人实在排外,对外人态度不好。 不一定会说实话。 刘轻竹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想到镇里这么多条人命,咬牙答应下来。 “好,我帮你们去问问。” “这事,你们真能解决吗?”他的眼神,不自觉就带了几分希翼。 虽说自己不怕死,但生活在这里头上时刻悬着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你说话的人就会死去,这个日子实在不好过。 宁怀赟从不说死这种事,只道:“我们去查,总比坐以待毙等死好。” 刘轻竹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他看着两人,短短时日就能查出那么多,刘轻竹的心中不免带了几分得见光明的信赖。 第143章 湘妃竹·七 死的那人是家中幼子, 一家子都在镇子住,日子过的不温不火,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 可怜的老母亲早已哭晕过去几回。 还是家里的长子何大出来接待他们。 这一家除了个老母, 就没个女人, 原先长子是谈妥了一个外村的,结果一年多前闹出了事,自然就退了亲。 长子倒了几杯水放在他们面前,神色有些悲伤,不自觉眨眼撇去泪水, 哑声道:“多谢你们关心,只是家中一团糟, 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 茶水端到两人面前, 两人很配合的喝了一口, 宁怀赟这才说:“不妨事不妨事, 到底与我们也有些关系, 我们从禹滨城过来,也没想到会遇见这种事。” “哎, 你家里可有什么困难?若是有尽管开口, 我与师妹虽然身无长物,但做个法事弄弄丧事还是可以的。” 何大叹了口气,摇摇头:“其实也没什么好弄的,小弟这事……我娘说粗略办个衣冠冢就成,不用费什么心思。” 宁怀赟遗憾的哦了一声,到底从腰间掏出了一串铜板递了过去。 “使不得使不得啊!”何大一见连连摆手, 这铜板一串得有大几十个, 能买几斤好米好面了。 镇子上的人都不富裕, 几斤米面算是重礼了。何大自己知道他们无辜,反倒是牵连进来走不得,不敢收这个钱。 宁怀赟按住他要退回来的动作,低声道:“你先别急着拒绝,我有些事想问问。” 他凑近后声音低沉,只有几人听见了。 家里的二子三子只瞧见他们推拒一番,大哥就把钱给收了。 何大把钱收下后,带着他们往外走。 何二大声问:“哥,你要去哪?回来吃饭吗?” “我又不走,就送送人,到门口的事。”何大大声回了一句。 带着两人去了门口说话。 “你们想问什么?”何大看了看两人,神色有些纠结:“你们莫不是想查这事吧?” 见宁怀赟点头,他说:“你们要查也查不出什么,当初官府派人来查案,查了得大半年,愣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我也想问问,你们去找的官府是哪里的?一来一回一天时间,貌似到不了禹滨城吧?” 何大嗐了一声:“哪能找禹滨城啊?往禹州去的方向,就上头的那个禹石城,一来一回一天就够了,找他们查了,该问的都问过了,没什么用。其实这事后头我们很少会去告官了……啊,我也不是说官府不好,只是我们这小地方的事习惯了自己解决。” “可是一直在死人,你们怎么解决?”宁怀赟不赞同拧眉,此事若是所属衙门处理不好,应当上报到更上级的官员手里,首当其冲就是禹滨城,若是禹滨城的衙门处理不好,会继续上报到府城。 只要死的人数还在增加,就必须要层层上报! “禹石城的官府没说会上报?”这可是重大的失职! “据说是禹石城的官老爷怕误了前程,没上报。”何大搓了搓手,反应过来话题跑远了,议论官府也不好,主动拉回话题:“你们不会真要查这事吧?” “总好过等死好。”宁怀赟照旧是这个说辞。 他眸光一闪,若有所思道:“你们这三年内没发生什么大事吧?” “可不就只有这件?问来问去都是这个答案。” “那我可听说了,三年前捂死一个人,叫什么蓉?” “蒋蓉。”何大抢答,这个他会,说起这个还有点可惜,带着点厌烦:“那蒋蓉脑子不好,喜欢坐在路边发呆,莫名其妙就闹腾,好几次盗匪下山因为她差点出事,当初……人没了也不能怪谁。” 或许是觉得这么说有点冷漠了,何大顿了一下,补救道:“我也不是说应该,就是觉得……哎,那个时候,大伙都挺难的,那次盗匪下山镇上没什么年轻男人在,那么多老人孩子万一她闹腾出什么事来可怎么办?只是没想到那么容易就没了。 她家里人还挺后悔的,没等战争结束,屋不要了随便收拾点细软就走了,后头也没个消息,不知道还活着没有。不过他们那屋子两年前被人盘下来了,开了个粉条店,生意一直不错。要是他们回来,可连老屋都没了。” “那挺可惜的。”宁怀赟说。 何大有些好奇:“你们问这个……是觉得和她有关?” 宁怀赟还真有这个想法,但没明说,只是说:“没,只是听说了,有点好奇。我们借住的那家,刘轻竹,我看他仕女刻的不错穷成这样难免有些好奇。” “那可是我们镇子最厉害的竹雕师傅,他爹都没他厉害。你是不知道,他爹是府城的竹雕匠,在一个大掌柜手下做工,一个月的月银就有十两。早几年一直想把他也带着去做工,他总是老母病重不宜不远游,这不就是看中人家蒋蓉舍不得走?结果人没了,他也不走,好好的手艺也荒废了,就知道雕些仕女图,生活都困难。” 何大不免有些感慨。 似乎说到刘轻竹的事,这镇子上个个都有不同的感慨,要么恨铁不成钢,要么当笑话说。 都挺无语的。 但宁怀赟就喜欢听这些八卦,闻言饶有兴趣的问:“他爹没什么想法?” “那可生气了,这不战事一歇回来几次,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管不动啊。”何大一摆手,却也没站他爹那里,而是为刘轻竹说话:“你别看这样,要我是刘轻竹,我也不听他爹的。” “轻竹在家里排行老二,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七八岁的时候他娘为了照顾他没看住淹死了,自那以后他爹娘就觉得是轻竹害死了他哥,一直对他冷眼使唤。开始还成,后头又生了几个,对他就不大好了,七八岁的年纪是下地、做饭,吃不饱穿不暖的。 还是蒋蓉,她虽然脑子不好,但怎么说的,心善懵懂。看到轻竹受苦,会省自己的口粮给轻竹,还会帮他干活。轻竹也不嫌弃她,打小就想着娶她过门。 为着这事轻竹一边干活,一边偷偷学他爹刻竹,后头刻出本事来了他爹娘就变了态度,对他好上不少,还非要让他去府城做工。他本来不乐意的,但蒋蓉家狮子大开口聘礼要五十两,这谁能出的起? 没得办法,他就跟他爹去府城三月,结果他爹心狠,辛辛苦苦三个月钱全攥在他爹手上,轻竹自己就给了几百文工费。再加上回来探亲发现蒋蓉没他保护一直被欺负,就不肯走了。” 后头的事也就明白了,盗匪下山劫掠,蒋蓉被活生生捂死了。 顾祈霖听到这,抬头问:“她家里人都没回来过?” “没。”何大肯定点了点头,“也是心狠,一次都没来祭拜,一家人生死不知了。” “真可怜。”宁怀赟怜悯道。 “那三年前,还有什么事吗?” “你要说死人的事,那可不少,能说的太多了。你与其问我,不如回去问问轻竹,他知道的不比我少。”何大一时半会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说,就没说。 宁怀赟看也问不出什么,便告辞了。 走在路上,他几番思量玩笑道:“若非刘轻竹的家人还在世,我都要觉得是他动的手了。” 家族排行中间,受尽压迫,心爱之人死在诸多镇民手中。 按他们的经验来看,还真有可能是刘轻竹。 “有没有可能是蒋蓉的家人?” 顾祈霖想了想,摇摇头说:“她的家人不是很久没有回来了吗?” 而且真要复仇,第一个该死的就是她娘,蒋蓉家人总不可能脑子发昏不恨她娘恨镇子里的人吧? “那一时半会,我也没什么头绪了。” 两人讨论无果,还是决定先回去问问刘轻竹有没有问到猪血的事。 却说刘轻竹那头,镇长上没有养猪的,都是村子里的屠夫杀好了在镇子上叫卖,屠夫两三天才来一次,他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能接触大量猪血的人。 得主动去村子里找。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路过蒋家旧宅,现下是一家粉条店,卖猪血粉、鸭血粉这类。 老板是个二十多的外地人,姓江,两年前遭遇山匪逃难来的,因为无牵无挂干脆盘了间屋子改成了店面,做起了生意。 见到他,特别高兴的打了个招呼:“轻竹哥,你出来做什么呢?” 刘轻竹搬出宁怀赟的那套说辞:“这不是家里来了两个人?他们给了点伙食费,我寻思着家里没什么东西,我也有点馋肉了,打算买斤肉招待。” “那不巧了,今天屠夫不来,得是明天才出摊。” 江老板哦了一声,从自己的橱柜里端出肉沫、鸭血各一碗,热情的递给他。 “轻竹哥你馋肉也不和我说,我肉都剁碎了,不过没事,炒菜打汤都行。这个鸭血我处理过没什么腥味,拿回去用辣椒蒜苗炒一下就行。” “不用不用,你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东西……”刘轻竹没想到还能被人送肉,连忙推拒。 被江老板硬塞进手里:“诶诶,多亏轻竹哥你诸多照顾,一直没能当面感谢,拿上拿上。” 刘轻竹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想说我帮你什么了? 最终耐不住江老板的热情,又得知屠夫明天出摊,干脆留了些铜板在灶台上,端着碗跑了。 “诶,别给钱啊!”江老板在后头喊。 刘轻竹说:“给你的,碗等下还你。” 便迅速离开,以免热情的江老板拉扯。 跑回家里正巧与宁怀赟两人撞一起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4章 湘妃竹·八 “刘大哥是发现什么消息了吗?”宁怀赟远远的打了一个招呼。 刘轻竹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自己端着碗去了厨房放好了,才转道出来无奈道:“没找见屠夫,今日不出摊, 得明天去找。” “你们呢?” “何家没了一个人, 到处乱糟糟的, 家里的老母也不见人影,实在问不出什么。”宁怀赟说。 两方人出去打探,除了刘轻竹的往事,却是什么都没有打探出来。 刘轻竹没觉得意外,毕竟之前衙门派来的人该问的都问过了。 便说:“明日等明日屠夫出摊我们再去问吧, 今日下午你们在哪里用膳?江老板送了碗鸭血、肉沫,可以炒两个菜。” “鸭血?”宁怀赟一顿, 转身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你找到血了?” “是家粉条店的老板给的, 他卖鸭血粉、猪血粉, 手艺有一绝, 弄出来的猪血干干净净没什么味道。”刘轻竹解释。 话说到这里, 他突然顿住。 宁怀赟也意味深长重复道:“鸭血、猪血。” 没有经过特殊处理的猪血腥臭的很,一般卖血粉丝, 都是用的鸭血。但猪血便宜, 江老板有一门手艺,能把猪血处理的干干净净没有腥味,也是会卖猪血粉丝的,价格比鸭血还便宜上三文钱。 猪血粉丝卖的便宜,江老板又舍得放料,肉沫、菌菇拌着猪血放到要溢出来, 好吃的不得了, 镇民们隔三差五都会去他那里吃一回。 “他生意那么好, 畜生血囤了不少吧?”宁怀赟微微笑着,神情显露出几分意味深长。 但刘轻竹觉得不像:“江老板不是本地人,他是外地来的,与镇上的人没有仇怨才是。” 这可说不定。宁怀赟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说:“那我们明天等屠夫出摊好了。” 刘轻竹没有意见,问过两人没什么事后,一头钻进了房间里。 宁怀赟与顾祈霖进了厨房,特意看了看那碗鸭血,鸭血早已凝固成块,像血豆腐一样,光看着和外面买的就不太一样。 两人打量片刻,顾祈霖诚实道:“我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都凝结成块了,真有什么哪里看的出来? 不过就算是这样,宁怀赟把碗放回去说:“他们镇子上的人也是心大,发生这种事我可不敢吃这东西。” “我去与刘大哥说一声,晚膳去镇长家吃。” 顾祈霖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想法。 此刻离黄昏还有两个时辰,没什么要事,顾祈霖打了个哈欠,被推着进屋子里休息。 昨夜闹了一通都没休息好,宁怀赟赶她去睡一下,敲门进了刘轻竹的屋子。 他还在摆弄那些竹筒,刻好后要么是整个放起来,要么是劈开保存。除却仕女,还有不少山水之景,多是梅兰竹菊等物。 “那些都是以前刻的,本来想卖出去,后边……”刘轻竹的声音在身后解说,说到伤心处他顿了顿,从木架上取下一枚竹牌,上面刻着一支杜若花。 生长在湘水之畔的杜若花是钟情之花,花下刻着玉玦,代表着湘水之神湘夫人与湘君这对伴侣神之间缠绵的爱情,亦是求爱之物。 “这类求爱的竹雕其实卖的不好,人们觉得竹子是高洁之物,刻在竹子上的,一定也是高洁、壮丽的景物。梅兰竹菊不过寻常,高山流水也是尔尔,仕女更是浮艳俗物不值一提,若能雕刻上最美的奇山异水才算高雅。” “我这一生,寻常、尔尔皆刻过,高雅之景也有,原是不屑仕女之美。可我看湘妃竹,其上的泪痕是她的眼,美丽的瀑布是她的发,奇山是她的耳,异水是她的指……我便会刻了。” “宁公子,你可有爱慕之人?”可曾明白我的想法? 刘轻竹转头认真的看着他,眼中的情愫从未被岁月更改,像是一坛深藏的酒,早已被岁月酝酿甜美。 宁怀赟本能的想到了顾祈霖,他自己这一生可谓波澜壮阔,什么美人没见过?什么美景没阅过?可唯独是这一位美人,叫他不敢触碰,不敢惊扰。 他把那枚竹雕挂回架子上,回答的滴水不漏:“若刘大哥有空,倒是可以刻个流水落花赠我。”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便是暗恋无终的意思。 刘轻竹闻言笑了一下,有些无奈:“那恐怕是不行了,我早已决定,今生只刻仕女。” “不过,这个可以给你。”他从柜子上抽出一枚竹筒,这枚竹筒被处理的很好,表面光滑,泪痕遍布的恰到好处,是最好的料子。 “这是我手里最好的竹料,湘妃竹的料子,原是要用来刻高山奇石的,可惜天不遂人愿我不再雕刻景物,便空留了下来。你既心有所愿,不若就交给你吧。刻景刻人都好,不至于在我手下蒙尘。” 宁怀赟未想能得到这份礼物,推脱道:“我不会竹雕,送予我未免浪费。” “一个竹子,没什么好浪费的。”刘轻竹宽慰道:“若你刻流水落花,倒也遂了我意,若遂你所愿,便当我蹭个喜气得偿所愿了。” 他最后悔的莫过于未能与心爱之人喜结连理,若是有人拿着他的竹遂愿如意,便也觉得宽慰。 宁怀赟说:“在钟情之物上,刻分离的景色,未免太过残忍。” 刘轻竹便叫他拿着,还额外送了副刻刀。 这个东西于寻常人而言不过是个寻常的竹筒罢了,但这是湘妃竹的竹料,是长情之人千挑万选出来的。 在情痴眼中,胜却无数珍宝。 宁怀赟有心与顾祈霖交谈,此刻这个想法到达了顶峰。 但他在门口踌躇,没听到动静知道她还睡着,从不忍惊扰。 直至日落黄昏,乌鸟盘旋于天,清风拂过翠竹。 随着日光落幕,星辰闪耀,清冷的月色透过窗户落入屋内,竹影徘徊在地。 何家院里。 何家老母正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她躺了一日仍旧说不清话,眼睛浑浊一片,老二在她的屋子里照顾着,见娘醒了,连忙喂了几口水,又出去端了药来。 何二细心的照顾老母,垫上厚布,药特意试过温度才喂了下去,喂了一口又一口。 何家老母喘不过气,勉强喝了几口摆了摆手,撇开脸示意不要喂了。 何二顿时就急了:“娘!小弟不在了我知道你苦,但日子还是要过的,你也不能不喝药啊!” 何家老母仍旧摆手,甚至闭上眼睛不言不语。 何二没有办法,只好无奈的端着药碗出去了。 外头的哥哥坐在院里抽旱烟,瞧见他端着碗出来,急忙问:“娘现在怎么样?可还好?” “娘不吃药,等下我端着灶里温的粥进去看能不能吃下。”何二有些无奈。 何大忧愁的抽了口旱烟,眼神深沉,他思考许久,在弟弟端着粥出来的时候咬了咬牙:“老二,你回头点点我们有多少钱,我们搬走!” 何二大惊:“哥!那杀人的玩意可还在杀人呢,要是……” “哥都听说了,过几日禹滨城的商队会来,我们跟着他们走,要事出了事……总之,这里不能再呆下去了。”何大咬着牙说。 若是有点法子,大家都不会想走,这会是他们家没了条人命,原先没出事还能抱着份侥幸,现下是彻底不敢了。 何二也知道,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头:“好,我回去看看……” 两人正说着话呢,突然屋里传来一声尖叫。 是他们老娘! 却说何二出去后,何家老母睁着眼看着头顶青色的纱账,突然听到进门的声音,她哑着声音喊了声:“老二啊……” 才偏头,浑浊的眼瞬间收缩。 那门闭的严严实实,可没什么人进来,倒是那个窗户探进几个灰色人影。 那人影身子臃肿,从月下荧光中探进身子,扭曲着变成几个人影。 它们垫着脚尖在地上行走着,扮演出各自的模样。 只见几个人影围攻一个,将那影子团团围在地上,包成一个圆圈。没多时又四散开来,其中一个人影瘸腿走着走着,身后突然跟来一个细瘦高挑的身影,原是静静跟着。 可随后,一把小刀一样的剪影把它举了起来。 何家老母瞬间紧张起来,手指难以抑制的颤抖着,双唇发出支离破碎的细碎恐惧。 哒。 哒。 举着刀的人影一步一步走近,那个臃肿的老妇人却没有注意,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何家老母本能的看了看自己的腿,那是在一次躲避匪盗途中摔断的,现在还一瘸一拐。 她莫名的紧张起来,眼神惊恐的看着那人影举起利刃,她神经质的转头一看,如同人影所做的一般,一丝冰冷的银光在黑暗中掠过。 冰冷的银光如流星一般划破天空,在空中转瞬即逝。 “啊!” 一声惊叫划破夜空,何家老母使劲挣扎着,被一团阴影捂住口鼻,四肢崩溃的乱动。 血随着刀尖的若隐若现从伤口溢出,喷洒在昏暗的月影之中。 血溅四处,污染了青色的纱账,染血的手松懈掉落,浑浊的眼怨毒的撇落在侧,彻底没了声息。 第145章 湘妃竹·九 深夜的竹林, 清冷的月色被乌云遮掩,昏暗、凄厉,未知的虫鸣在林中盘旋, 枝叶汇聚成风声在寂静中簌簌作响。 黑暗之中, 两个人影在林中穿行而过。 身后的小镇突兀亮起火光, 几乎将黑暗点亮,温暖的火光在夜幕中变得模糊,随着他们的远离越渐散去温度,模糊成一片模糊的红。 “距离何家人进屋的时间不过几刻钟,能从这么短的时间内悄无声息的把人挪出就很困难, 更何况何母还叫过一声,进去不过几步路。” 两人一边在林间穿行, 宁怀赟一边分析。 “若那人根本不打算把人带出镇子……” “那他何必把尸体带走?”顾祈霖亦有深思。 却说何大与何二在屋外谈论着事情, 忽然听到屋中老母传来一声惊叫。 他们二人没有片刻迟疑, 直接冲进了屋子, 青色的纱账仍在风中摇晃, 上面深红的痕迹在黑暗中越显分明。 他们闯进屋子,见纱账全部散落还有些奇怪, 怕娘出什么意外连忙掀起一看, 谁知这一掀开,刺目的红占据了视线,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床上还有人睡过之后深陷的痕迹,棉被被捅了数个窟窿,皆沾带着鲜血。 溅出的血从纱账上滴滴滑落,落下无言的痕迹, 从内里的墙面蜿蜒在地上。 嘀嗒—— 嘀嗒—— 何大抖着手往上一摸, 至少摸着了四个窟窿, 手下温热的鲜血沾在指腹。 何大瞬时就疯了,喉咙不断的滚动,双目圆睁,艰难的从口中溢出几声难以忍受的呜咽,一个大男人就这样跪在地上眼泪横流,愤怒、惊恐齐齐涌上心头。 何家最小的儿子揉着眼睛从外面进来,看到里面凄惨的杀人现场,惊恐的尖叫出声。 瞬时整个小镇就像是被唤醒了般。 所有人从睡梦中惊醒,就算没醒的也被人拍着门叫起来,死亡的恐惧再一次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刘轻竹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去瞧两位客人的门。 宁怀赟开门听到这个消息,未想白日还在想若是再死一个人定然能找到更多的线索,也不过是一头雾水时不过脑的妄言,谁想夜里就出了人命。 他与顾祈霖对视一眼,两人匆忙整理好自己,却不是要去小广场上,而是要去竹林。 “能在夜间如此短暂的时间杀人搬尸,可以确定杀人者一定是镇里人,对环境非常了解。在这么短暂的时间他一定还没有把尸体运出去,还藏在这镇子里。 而这镇子只有南北两门,小广场靠近南门,为了不被怀疑,那人一定会去广场集合,麻烦刘大哥你先去广场,散场后也别离开看住南门。我与顾姑娘会去北门的竹林守着,你要是遇见了什么不对劲的人,千万不要冲动,藏好自己,实在不行就先放弃!” 宁怀赟三言两语就安排好了事情,一通分析下来刘轻竹赞成他的决定,点了点头说:“你们也一定要小心!” 几人就此分开。 宁怀赟与顾祈霖不耽误,直接往北门跑,遇见人就装出一副惊骇的模样装作逃离。 他们至少要蹲守到明日! 只是两人跑出北门,看着蔓延广阔的竹林才觉得麻烦。 “如此大的地方,我们得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 “在城门守着也是个好办法,大家都要从城门走,而且出了这事,明日他们不一定敢出门!” 但两人分析之后又觉得不行,镇子里发生的事传到附近的村子还需要时间,明日定然还有村民进镇子里买卖,那屠夫就说好了明天来。 人多眼杂,不一定能守的住。 两人商量之后,最终还是去顾祈霖画出来的那片竹林守着,他们也不是白守,在进竹林的地方用面粉泡水再加上一种胶体洒在上面,等半干涸后会变得十分黏腻,若有人走过鞋底黏上了痕迹多少会留下行走的痕迹。 只是这种方法过于笨拙,且无法涵盖所有,两人勉强把入竹林的地方洒了,随后躲在另一边能看到入口的地方。 这样若是有人进出,他们也能看见。 双重保险罢了。 只是两人自认为万无一失,未想守到第二日天黑,刘轻竹都找来了,仍旧没瞧见人。 宁怀赟不死心的去那里看了看,镇上的竹工根本不敢上山,那些东西没有人走过。 刘轻竹也说:“我在南门看了许久,甚至问了附近的人家都说没什么人进出,不过那屠夫我早晨请他来家里吃饭,过会就会上门,我想你们应该想套套话就找来了。” “他说今天之后就暂时不来了,我也不太懂套话,万一没问出什么就迟了。” 确实。 听到这个消息,宁怀赟当即决定不再等了。 “没想到刘大哥那么大面子,我们先下山,明日一早我与顾姑娘去南面瞧瞧。” 至于南北两面都没人,宁怀赟觉得莫不是还有其他路口?便没太在意这个事。 先回去瞧瞧。 刘轻竹请屠夫到家里吃饭,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请到的,主要是那屠夫前阵子看中户姑娘,想给家里的儿子说门亲事,是有事要求刘轻竹,刘轻竹就顺势请他吃饭。 屠夫是想从他这里求一块竹雕当做定亲礼物送过去的,求的东西宁怀赟昨天还看过,是那块雕着杜若和玉玦的竹雕。 “听说那姑娘是从相州来的,家里还算富贵,跟着主家做生意过来这边。相州那地祭拜云中君与湘水二神,以前每年求姻缘都会祭拜湘夫人,听说我这里有一块竹雕正好刻了杜若与玉玦,是湘水二神的定亲物,可以当做礼物送去。”刘轻竹解释着。 因着这事,屠夫才答应来吃饭。 “哦?那这亲事要是成了刘大哥可算是媒人了,屠夫岂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宁怀赟饶有兴致,他还是第一次见人这样备求亲礼,不免多了兴趣。 若在京城,看中了那户女儿家,不得备上厚厚的礼上门?越富贵,才越给那户女儿家长脸,越显对女方的重视。 而此地求亲只备一片竹雕,算不上轻视,但也并不富贵。 然那竹雕选材湘妃竹,所刻又是那女儿家信仰神明的定情物,兼之杜若花本身就有定情之意,如此说来实在风雅,旁人听着也能感觉到重视。 刘轻竹显然对此事十分高兴:“我倒不期望这竹雕卖价几许,若是能助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便是不要钱我也是甘愿的。” 他没能达成的事,若是旁人携带着他的期望成为眷侣,于他而言便已然是一件大好事了。 为着这事,他还特意去江老板的店里买了五两细粉,借了碗高汤,用了鲜美的鱼肉煮了鱼肉细粉,再用竹笋煨了一锅猪肉,里面加了梅菜干,盛出来颜色黑红浓郁的肉香叫人闻着就不自觉咽口水。 他炒着青菜,屠夫就带着儿子上门,带了坛酒还提了两个纸包,一个打开是凉拌的猪耳朵,一个打开是两块熏肉。 屠夫高高兴兴的把东西给出去,说:“刘老弟,你能愿意割爱真的是太好了这两块肉算是你的媒婆礼,那竹雕你要多少钱我都使的,绝不会给你少!” 刘轻竹听闻是媒婆礼就没拒绝,猪耳朵找了个盘子装了端出来,这才慢悠悠开口:“也不需要你的钱,这两块熏肉足以。就是有点事,希望大哥你能知无不言。” 屠夫纳闷:“什么事啊?你能有什么事问我?” “是他们要问。”刘轻竹示意了一下两人。 宁怀赟含笑打了个招呼,两人在屋里还带着遮面的东西已然十分怪异,但宁怀赟会说话,没有一开始直奔主题,反而话起家常。 酒过三巡才问:“老哥,我想问问你们那猪血一般是怎么处理的?” 屠夫喝的差不多了,呼吸都是酒气,有点上脸,听到这话通红的脸撇向他:“你问这个?你们想要猪血啊?早说我今晚就带一桶来了。 这玩意也不值钱,通常是杀了猪就地给村里人分,这两年不是你们这开了个粉条店?他店里收。我就每两回来镇上卖肉的时候带两桶过来,有的时候他卖的好,我就回回带。” “嗯……他店里卖猪血粉丝卖的很好吗?”宁怀赟有些疑惑。 这种粉丝大部分都是用鸭血吧? 屠夫大着声音说:“鸭血和猪血怎么比啊!那可不是一个价,贵的很呢。那老板也不知道怎么弄的,猪血弄的比鸭血还好吃,价格又不贵,别说镇上了,就是附近村子里的男人来了镇子,少不得来这里吃一碗猪血,早几月生意更好,两桶猪血用的快几天就没了。” 宁怀赟顿了一下,问:“那还有其他方法,能弄到猪血吗?除了村民和江老板,还有谁从你这里弄过猪血?” 屠夫奇了:“你问这个干嘛?” “我就问问。” 屠夫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这东西在以前连找我杀猪的主家都不太想要,都是就地分了,除了那粉条店的江老板,谁会多要这玩意?” “哦,就是说只有江老板一直大批量收这东西?”宁怀赟的态度一下子锐利起来。 他眸色微沉,十足凌厉,透露出不容欺瞒的气场。 屠夫被骇了一跳,不自觉打起了嗝:“对嗝、对对,就他嗝……” 宁怀赟瞬时卸了气势,温和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等屠夫出门也没想明白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看看旁边的傻儿子,摸着怀里的竹雕,忍不住深沉的叹了口气。 儿啊,爹为了你可谓是操碎了心。 第146章 湘妃竹·十 夜风凌厉吹拂牵动鸦青道袍, 袍角在风中吹鼓波动,扬起片片衣角。 男人的身影立在门前,月下翠竹掀起绿浪, 挺拔恣意的身影犹如翠竹一般, 长发披散多添了几分散漫。 顾祈霖走到他的身边, 看着屠夫父子离开的身影,歪了歪头:“会是江老板吗?” “没有证据。”宁怀赟手指敲打着胳膊,他抱臂看着远方幽深的夜幕,眼神锐利孤冷,像是盯住猎物的恶狼。 他虽是这么说着, 阖眸时眼底的厉色并未减少。 “我想找一下两具尸体。”顾祈霖说。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简单了绘制了地图, 将尸体发现的地方都标记了出来, 看起来零零散散, 但仔细瞧着却能感觉到某种规律。 “我怀疑, 这是一场淫祀。” 宁怀赟猝然抬眸:“你确定?” “得先把尸体找出来。”顾祈霖没有说死, 把尸体找出来,她才能真的确定。 而且。 “我们恐怕忽略了一点, 人的身体血肉很多, 若是当天剁碎,从天黑干到天亮都干不完,还要劈骨。这个动静不会小的,他的家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可以迅速处理。” 确实如此。宁怀赟深思之后觉得有道理,这镇子各家离的也近,若是有什么动静闹了一夜当定然是躲不过去的。 不过比起这个, 找尸体显然是件难事。 “你有把握找到尸体吗?”宁怀赟问。 他已然盘算着去禹石城请人了。 “如果我猜的没错, 有八成把握。”主要还是需要人手。 这个顾祈霖有些忧愁, 他们并没有这么多人手来清竹子,单凭他们三个,恐怕砍上三天都找不齐。 三天…… 不知道会死几个人。 宁怀赟若有所思:“人吗?我们有啊!” 这里去禹石城一来一回也就一天而已,若能请来衙役人手也就够了。 他仔细想过,觉得此法可行,只是谁去请?背后可还有一个杀人犯在虎视眈眈。 顾祈霖想了想:“要不我去?我觉得他打不过我。” 宁怀赟不放心,干脆说:“我去请,明天一早就走,凡事等我回来再说。” “那若是又死了人?” “你的安危重要,不要冒险。”若非是怕两个人一起走了发生了什么事来不及反应,宁怀赟简直想把人带着一起走。 他费心叮嘱了好一阵,顾祈霖乖乖答应:“好!你早去早回。” 看她那么乖,宁怀赟都不想去了。但趁着夜深,他特意找刘轻竹说了此事,连夜就走,争取早点回来。 刘轻竹听闻他要去请衙役,有些担心:“你要是出事了可怎么办?” 宁怀赟衡量了一下自己的武力值,开玩笑道:“若我都出了事,那这镇子只怕没人能和凶手打了。” 随后又正经道:“禹石城一来一回也就一天,若明日天黑我还没回来,你们就想办法走,往哪里走都行,别惊动人,逃出这里再说。” 刘轻竹劝说两句,见他心意已决,只能无奈答应。 出门顾祈霖站在外面,她看着宁怀赟,抿了抿唇:“要不还是我去吧?” “你去干嘛?”宁怀赟好笑。 “我一个大男人,出了事怎么都比你个小姑娘安全些。” 他知道顾祈霖是担心自己,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温柔安慰:“别怕,我比你年岁大,什么事没经历过,不会有事的。” 顾祈霖看他又在说自己小,不服气的鼓了鼓腮帮子,倔犟道:“你不一定能打过我!” 她力气可大了! “是是。”眼看小姑娘要炸毛了,宁怀赟连忙顺毛撸。 但这事已然说定了,宁怀赟简单的收拾了东西就要上路,临走前顾祈霖将一张宣纸塞给了他。 “这事我画出来的范围,你要是能带人回来,就先让他们去找找。” 宁怀赟答应一声,与他们告别之后,一拉缰绳驱使着马匹离去。 在风中,男人的衣摆翩飞着,化作模糊的人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顾祈霖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看着他离开,彻底失去了踪影。 刘轻竹安慰她:“宁公子自有把握,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顾祈霖嗯了一声,没有多话。 她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没有宁怀赟在更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惯常保持着缄默。 此刻夜深人静,她想宁怀赟为了这件事披星戴月赶路,若是他明日白天回不来,夜里她就去找人。 这般想着,她就没有再站着不走,转身回了房间休息,明日还有事要做。 却说他们回屋睡下,夜里彻底寂静无声,一个人影悄然潜入屋内,冰冷的利刃化作地面扭曲的身影。 家中的老妇不安的翻了一个身,不知何时,一个不似常人高挑的身影笼罩而下。 老妇不安的睁开眼,模糊间看见一个人站在床前个,含含糊糊问:“是老二吗?” 她翻了个身,没听到回信彻底睁开了眼,这一眼叫她目眦欲裂,惊恐的瞪大眼睛,张嘴就要喊。 冰冷的银光如流星一般划破夜空,刺入血肉。 “啊!!” 惊恐的尖叫声再一次将所有人唤醒。 镇上的人惊恐又狼狈的聚集到一起,死了母亲的人家哭做一团,彻底失了分寸。 在一片混乱之中,有些人惊恐的聚集在一起:“是不是……” “不会吧,都过去那么久了。” “都两个了,都是当年……” 紧张的窃窃私语在角落中响起。 顾祈霖转头看过去,是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妇,和接连死去的两个老妇差不多年岁,是做惯了粗活的样子,胳膊很粗、手掌粗糙。 在人群中不算显眼,只是她们的恐惧相比较其他人更显深刻,甚至说得上心虚畏惧。 她们似乎知道什么。 顾祈霖若有所思,旁边刘轻竹叫她。 “顾姑娘?我们可以走了,早点回去吧。” 顾祈霖这才发现小广场上的人走的都差不多了。 上一回她没去现场了,但这一回她同刘轻竹离开时提出了想去现场看看。 刘轻竹答应下来,找了那户人家,借口说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就跟着回去了。 那户人家先前就被杀了一个大哥,现在又死了娘,家里就老二当家,老爹前些年战乱没了。这下是彻底没有了双亲,家里弟弟妹妹都还小。 老二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抹着眼泪说:“这杀千刀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刘轻竹安慰道:“至少你还有弟弟妹妹,现在你当家做主,为了他们也要振作起来。” “死过人的家里,老爹都不在了吗?”就在这时,顾祈霖在一旁若有所思的开口。 老二看了她一眼,不确定的点了点头:“是吧,早几年战乱、匪盗,死了很多人,很多人的爹都没了,别看我们家家户户人多,好日子才过上几年。” “那你们靠娘养大,一定很辛苦吧。” 说起这个老二就抹泪:“当初到处打仗的时候,大家穷的连饭都吃不起,我娘就带着我们挖树根剥树皮,后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米面也都让给我们,自己没吃上一口好的,现在才过了几年好日子,还没享清福就……” 老二泣不成声。 却叫顾祈霖眸子微沉,她不合时宜的问:“突然得了米面?什么时候得的?从哪里得的?是你家有还是别家都有?” 她步步逼问,老二有点不悦:“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顾祈霖抿了抿唇,倔犟的没有退却,见老二不想回答,许久才低声道:“抱歉。” 宁怀赟不在,她是有些着急了。 刘轻竹看气氛不好,连忙打圆场:“出了这种事人家小姑娘这不是害怕吗?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要和她计较。” 老二没吭声,等到了家里把弟弟妹妹赶去睡觉,才打开门去收拾主屋。 那里面还淌着血,顾祈霖走进去就是冲天的血气,那血从纱账上滴落在地。 落在素白的手上,血珠从白皙的肌肤滚落留下猩红的痕迹,顾祈霖仔细看了看,这个出血量像是连捅数刀被带出来的,全被纱账笼着,都是人血,滴滴嗒嗒的淌在地上。 老二看着屋子又忍不住想哭,最后在刘轻竹的帮助下把这些血迹给收拾了。 因为尸体不见了踪影,染血的被单一类被收了起来,打算整理些旧衣一起做个衣冠冢下葬。 刘轻竹帮着收拾后,见顾祈霖没有动静了,交代了几句之后就和他告别离开。 顾祈霖沉默的走在路上,她脚步轻盈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唯有黑纱笼罩面容遮掩了神情。 冰冷的秋风从眼前缓缓掠过,卷着枯叶凄楚散去。 在一片寂静中,顾祈霖低声开口。 “凶手把尸体带走,但从现场看杀人的手法是容易血溅四处的,身上一定带着血,一路可能会留有痕迹,要是可以最好搜屋把衣服找出来。”就算没有衣服,处理尸体也会留下痕迹。 但此事急不来,搜屋比较难办,还要通过镇长才行。 最重要的是。 “得去问问,他们家是不是都曾得了一份米面。”顾祈霖沉声道,她已然察觉到了什么,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即将被她挖掘。 第147章 湘妃竹·十一 第二日一早, 刘轻竹便打算去找镇长说事。 临走前去敲了顾祈霖的门,大声道:“顾姑娘,我先去找镇长问问, 厨房温了粥, 你要起来了记得用。” 这话音还未落, 眼前的大门就敞开了。 顾祈霖早已穿戴整齐,黑纱柔顺的垂下遮掩了面容。 她朝刘轻竹点了点头,淡声道:“我去何家问问。” 刘轻竹没有意见,走时想到了什么,进屋子里找了张纸把死过人的人家都记下来了。 “所有的受害者都在这上面了, 顾姑娘要是何家问不出什么,可以找过去问问其他人。” 顾祈霖愣了一下, 沉默接过, 黑纱轻轻晃动, 低声道了句:“谢谢。” 刘轻竹摆摆首, “没事, 若事情解决,我还要向你们道谢呢。” 他整理好衣冠, 特意把之前屠夫带来的其中一块熏肉一分为二给带上了, 提着去找镇长。 路过粉条店的时候,看大门紧闭,他敲了敲门。 好半晌门才从里面打开,江老板其貌不扬的面容出现在面前,他满眼警惕,指甲缝里还有血丝, 只打开条缝, 从里面探出小半个身子。 满眼的警惕触及刘轻竹, 化作了真心实意的开心:“轻竹哥,你怎么来了?” 刘轻竹从敞开的门缝里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本能的皱了皱眉,提手示意了一下:“我要去找镇长,正好给你送块肉。” 说罢,又往里探了探:“江老板在做什么?这么大味。” 他只不过是作势一下,却不想江老板一下就拉住了门,挡了他的视线,语气冷淡下来:“没什么,就是在弄猪血。那屠夫要有一段时间不来了,我准备早点凝成血块保存着。” 刘轻竹愣了一下,就见他拿过熏肉,迅速道:“轻竹哥还有事找镇长吧?我就不留你了,下回再来问这里吃粉。” 刘轻竹若是个迟钝的也该明白主人家的不欢迎了,何况刘轻竹知情知趣,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道别离开。 他提着另一块熏肉往镇子家走,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江老板突然冷漠下来的表情。 这边刘轻竹去找镇长,那边顾祈霖也收拾好去敲了何家的门。 何大开门见就她一个还有些奇怪:“姑娘,你是有什么事吗?” “有点事,想问问。”顾祈霖低声开口,没等周围的邻居看过来就被迎进去了。 何大给她倒茶,还有些奇怪:“你是问什么?上回来该问的不是都问过了吗?” “还有一件事,大概是三年前、也可能更久,你们是不是得到过一批来路不明的米面?”顾祈霖没有耽误,直接就问了。 “这个问题……”何大懵了一瞬,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这件事。 倒是家里的何二听到了,说:“是不是说三年多前那事?就蒋家那傻子没了那段时间的事,咱娘带了些米面回来,说是当了家里的银镯子换的。” 何大并不清楚,听说了这事瞬时眯起眼:“什么情况,你仔细说说。” 何二干脆把菜拿进屋里折,一边弄一边回忆:“三年多前的事了,但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次不是镇子被盗匪抢断粮了?四周的村子又不肯借怕惹事,你们就组织去禹石城买粮食。 其实家里还有点粮食,娘藏起来的米面,大哥你带着家里的吃食上路之后娘就拿出来了,特别好,是细米白面呢!我特意问了娘,娘说是用镯子换来的,之前家里还有粮就没拿出来。后头大哥你回来吃的白面馒头记得吧?就是用最后一点面粉给你做的。” 回想起这事,何二一边笑着一边又觉得悲伤。 “我之前老想给娘把镯子赎回来,娘一直不肯说当给了谁,我知道家里穷娘舍不得,就想多攒攒打个新的,谁知道……” 何大面色怪异的打断他:“你是不是记错了?咱娘哪里来的银镯子?” 何二懵了一瞬:“不可能,娘亲自和我说……” “其实咱爹死的时候家里就没钱了,为了一口棺材能当的都当了,那个时候没和你们说,娘成婚买的银镯子早就卖了。”何大叹了口气。 若非是一点家底都没有,他们早就走了,真的是一滴不剩靠着商队才勉强过了两年好日子。 听到这里,顾祈霖看了看何大,又看了看何二,神情若有所思。 “我大概明白了,还有事,先走了。”她当即起身告辞。 何大还被这事弄的心烦意乱,见她要走也没挽留,送到门口就关上了门。 至于他想在家里和弟弟掰扯什么,顾祈霖并不在意。 她直接找上了另一户陈姓人家。 那户人家见她找上门还挺奇怪了,现在这个情况不太想让她进屋。 顾祈霖跟着宁怀赟久了,十分的上道,见他们面露警惕之□□要关门,直接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铜板塞了进去。 “我有事想问问,可以先进去吗?” 那人语气松了松:“问什么?” “一个问题十文。” 哐当,大门就敞开了。 一个少年从里面打开门殷勤的请她进去:“我大哥迂腐,姑娘别介意,来来来,喝茶喝茶,想问什么都行,我能回答到你破产。” 陈老大瞪了他一眼,人都进来了,干脆关了门进了堂屋。 顾祈霖四下看看,问:“你们娘在吗?” “我娘去找朋友了,不在。你有什么问我们也行,都一样的。”陈二弟机灵的回答,从大哥手里扣出铜板揣进了袖子里。 顾祈霖见此,将一枚一枚铜板叠成一沓,陈小弟眼睛都直了。 “三年多前,大概是蒋蓉去世的那段时间左右,你们家是不是突然多了来历不明的米面?是比较好细米白面?” 陈二弟眼神还没从铜板上撕下来,闻言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就在这时,门口一个大嗓门响起。 陈母从外边推门进来,大声嚷嚷着:“大白天干什么呢,关的严严实实的,你们活干了吗?” “哎呦,这谁啊?”进来,打眼就瞧见了顾祈霖。 顾祈霖缓缓起身,她盯着陈母许久都没有搭话。 陈母觉得这屋子里的气氛怪异极了,就听顾祈霖使唤道:“把门关上。” 陈二弟刚把桌子上的铜板拢到怀里,自然听令,啪的一下把门就关上了。 陈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咽了咽唾沫,本能的后退几步,差些被身后的门槛绊倒。被人扶住,颇为惊魂未定的盯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小姑娘看。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这是我家!”陈母色厉内荏的呵斥。 只是眼神中,难免惊疑不定起来。 “三年前,你们得了一批米面,从哪里来的?”顾祈霖突然开口。 她牢牢盯着陈母,目光深邃认真,隔着黑纱亦不能消减她目光锐利。 陈母咽了咽唾沫,鼓起勇气呵斥,目光扫过家里的两兄弟:“你管我哪里来的?这还是在自己家,你们就这样让一个外人欺负你们娘?” 顾祈霖厉声打断:“三年前,你们得了一批米面。三年后,有人在镇子上屠杀。你没发现吗?杀的人,全是曾经得了米面的人家。不,你已经发现了,都是报应,你们做下恶事,已经遭了报应!” 陈母捂着耳朵崩溃大喊,“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一个一个来,一个一个被清算,前天是何家,昨天是张家,今天就能是你家。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会引来如此惨烈的报复?”顾祈霖步步紧逼,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不放。 “我也没办法,我也没办法!又不是只有我一个!”陈母彻底崩溃了,坐在地上大哭:“我哪里知道会这样?我们也只不过是想活下来而已,真正下决心的又不是我,凭什么遭报应的就是我们?” 看着她这样,顾祈霖蹲下身逼着她冷静下来,语气冷静过了头:“所以你应该把事情说出来,这样才能救你。” 陈母哭哭啼啼半晌,才终于擦了把眼泪开口:“我早就有这个预感了,迟早有一天我要为了这份罪孽付出代价。” 陈家两兄弟大喊:“娘!” “这不关你们的事,都是娘造的孽,害了小幺。”陈母说着,就掉下了泪来,竟还能扯出一个笑对顾祈霖说:“小姑娘,如果你问我后不后悔,我是不后悔的。” “当初如果不做这件事,我们全家早就饿死了,孩他爹为了孩子们死的,就是割了我的肉我也要把这几兄弟拉扯出来。所有的祸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有什么问题,我来担!” “你也只不过是因为孩子死了而已。”顾祈霖厌恶又难过。 在当初那个吃人的时代下,所有人都是身不由己,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理由,都有心甘情愿的恶。难以想象,这个社会相对的安宁平和也不过三年而已。 陈母大方承认:“对,只是因为报应到了我的孩子身上而已。” “你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告诉你。” 那是三年多前的事了…… 第148章 湘妃竹·十二 彻夜疾行, 一匹黑马在城门大开之际飞入禹石城。 开门的守卫离开将之拦下,索要路引。 宁怀赟自觉事情焦急,便没有把路引拿出来, 而是让守卫带着他去县太爷。 县太爷将将上工就听到有个穿着道袍的道士来找自己, 一时迷茫下就升了堂。 宁怀赟一见到人, 也不浪费时间,直言自己是从小镇子上来的,把近日闹出几条人命的事说了,又说自己已然有凶手的线索。 县太爷一听,这拖了一年多的大案终于有线索了, 当即拍案点了十几个衙役跟着他走。 宁怀赟赶了一夜的路,胡乱敷衍了早膳, 带着点的十几个衙役又上了路。 虽说他紧赶慢赶, 但看到镇子时也是近黄昏了。 他想着顾祈霖的吩咐, 拿出圈了点的宣纸让衙役门发散开去阀竹。 衙役拿着宣纸问:“你这真的能找到尸体吗?” 宁怀赟肯定点头:“你们只管去找, 实在不行把所有竹子都砍了, 有什么事我一力承担。” 衙役将信将疑,但此事事关重大, 还是答应了下来, 带着人发散在标记的两个点阀竹。 宁怀赟也跟着动手,他们人多,也不是全要砍,圈出来的地方范围已经很小了,又是要挑一年岁以上的大竹,圈好地方挑着来一刀就成。 一刀下去, 如果出了血就是有东西的。 十几个衙役分开来砍, 没半个时辰就有衙役从北边过来脸色不好的说:“老大, 我们砍到了!” 听到真找到了尸体,捕头一惊,看了眼宁怀赟目光有些怀疑,让人带路他们去看看。 还没走近,鲜血味从竹子里翻涌,混杂了竹子的清香。也是奇怪,没有劈开竹子之前,四周是没有血腥味的,一刀下去也就有了。 零散的肉沫从竹子里面掉落,几根骨头噼里啪啦的滑落掉在地上,掉进粘稠的血水中。 不少衙役看到这个惨像,捂着嘴就忍不住想吐,甚至无法直视,只要看见就生理性反胃。 宁怀赟从坡上下来,面色凝重的落在那滩血沫面前,他伸手想要去碰,悬在上面时犹豫了一下,折了根竹条拨弄了几下,随即变了脸色。 “不对!” “不对什么?” 宁怀赟从地上站起来,他面色难看,取了劈竹的刀彻底把竹子劈倒,拨开外壳,里面稀稀拉拉流出不少血糜,有些甚至堵在了竹节处滴滴答答落着血点。 用刀拨了拨骨头,宁怀赟闭了闭眼,几乎无法抑制这一瞬间恶心作呕的情绪。 碎裂的骨头拨弄到草地上,被分为无数块的头骨沾带着血糜,犹如一滩猪食般落在地上越聚越多。 所有人喉头滚动,控制不住吐了出来。 宁怀赟说:“不是剁碎藏尸,是用石磨碾碎。” 他们之前没有想到,而今发现之后,恍惚间甚至能想到石磨碾碎骨头的声音。 “怎么、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石磨?”捕头难以置信,饶是他做这行多年,看着这个画面也觉得过于血腥,是看一眼就能做噩梦的程度。 宁怀赟庆幸顾祈霖不在,他爬上坡,麻木道:“走,我们去另一边看看,应该已经找到了。” 他们正往南面走,就有衙役找过来,抖着唇面色惨白说:“我们找到的……” 一群人下山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无光,走路都看不清眼前的道路。 捕头用火折子做了几个简陋的火把,进镇子的时候问宁怀赟:“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 宁怀赟嗯了一声,他脚步匆匆,眉宇间沾染了几分烦躁。 距离之前约定的时间已经晚了,顾祈霖却没有出镇子,他怕就怕出了什么事,顾不上与捕头说话。 只冷淡道:“先进去,有什么等下再说,听我指挥。” 捕头答应一声,让其他衙役把身上这身官皮扒了反过来穿,别太招摇。 宁怀赟这边心里着急,顾祈霖那边也确实遇到了麻烦。 从陈母口中得知三年前的故事,顾祈霖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刘轻竹。 他还在镇长那里说话,顾祈霖一进来迎面就攥着他的领子把人怼到墙上,袖中银光闪过,锋利的刀刃抵着他的脖子,再进一寸就能让他血溅当场。 顾祈霖的动作很快,从进门到动手不过一瞬,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时刘轻竹就已经被她劫持了。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镇长更是道:“姑娘,姑娘你别冲动有什么事好好说……” “刘轻竹。”顾祈霖盯着他,一双阴郁的眸子锐利又冰冷,她狠狠惯了男人一下,逼问:“这镇子上的命案,与你有没有关系?” 刘轻竹痛呼一声,忍痛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唔!” “我问到了点东西。”顾祈霖说。 然而刘轻竹的表情自始至终都十分迷茫,顾祈霖盯了他许久,若刘轻竹真有这个装模作样的本事怕是能登台唱戏了。 她在众人小心翼翼的目光下松了手,手中的匕首自始至终没有松懈,她退后几步转头问镇长:“蒋蓉的家人真的都不在镇子里吗?” “这事关蓉姐什么事?”镇子家的年轻人不解皱眉,不满道:“你这人好无礼,进来就问问问,动了手也不道歉。” “应该是顾姑娘发现了什么。”刘轻竹并没有在意,他捂着脖子咳嗽两声,认真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的家人了,自从蓉姐去世他们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镇长也说:“是啊,他们要是会回来,何至于连祖宅都卖掉?” 顾祈霖并不相信这片面之词,更有可能的是他们回来了,但没有叫人发现。 但,杀死蒋蓉的是她的亲生母亲。 蒋家人还活着吗? 是谁在为蒋蓉报仇? 顾祈霖冷着脸,又问:“这镇子近三年的外来户都有谁?我要知道。” 镇长看了看她手上的匕首,都怕她了,让年轻人去拿了县志,镇子的人口去留都有记录。 他翻到近三年那几页,远远抛过去说:“我们这里穷,这三年就一个卖粉条的过来定居,姓江,上面都有记录的。” 顾祈霖翻过县志,瞬时豁然开朗。 江?蒋! 粉条店的江老板,是蒋家人! 他是回来复仇的! 顾祈霖理清了这些,转身就往外跑。 她打算趁现在,武力值把人拿下。 却不想刘轻竹拉了她一下:“顾姑娘,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顾祈霖看了看镇长,看了看刘轻竹,把自己理清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在说到蒋蓉真正的死因时,刘轻竹的手颤抖了,他浑身都在抖,双唇开开合合就是说不出话来。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顾祈霖看他这样懊恼皱眉,到底诚实点头:“是真的,他们亲口说的,蒋家人就是回来复仇的!” 刘轻竹就低下头,半晌没有说话。 镇长也被震了震,不敢置信:“这、这……虎毒还不食子啊……这……” 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刘轻竹的身上。 刘轻竹抬起头,扯了扯嘴角一时间竟不知要摆什么表情。 顾祈霖也不急着走了,她感觉自己说错了话,有点无措不知道要怎么安慰。 刘轻竹抹了把脸,淡淡道:“我没事,顾姑娘,能麻烦你去厨房倒一碗水来吗?” 顾祈霖点头答应了。 她去厨房找了一下,没看到有烧好的水,用木柴把灶点起来烧了壶水。 正忙碌着,脚步声从外边进来,是刘轻竹,他叫:“顾姑娘。” 顾祈霖一回头,一块板砖从天而降,砸在她的头顶。 顾祈霖晕了一瞬,倒在地上还有力气起身,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大事不好,怕自己贸然反抗出事,干脆眼一闭就装晕过去。 装晕的过程中,她能感觉到自己被搬了出去捆上了绳索。 随后没多久,陆陆续续有人进来镇长的院子,无一例外都被刘轻竹放倒捆了起来。 等江老板最后到达的时候,刘轻竹坐在椅子上,神色自若没什么表情。 他看着江老板许久,才缓缓开口:“你是蒋家人?” 江老板浑身一僵,也看到了满院被束缚的人,他衡量之后坦然点头:“是我,我是蒋奇,轻竹哥还记得我吗?” 江老板微微一笑,小虎牙十分可爱,和记忆里那怯弱的丑陋少年不一样。 刘轻竹一时没有说话,半晌才说:“你以前脸上有很大的胎记……真看不出来是你……” “世事无常。”蒋奇说:“我攒钱让一位先生去了胎记,你们便不认识我了。” “抱歉。” 蒋奇摆了摆手:“有什么可抱歉的呢?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我本来也不是回来过正经日子的。轻竹哥,你也发现了什么吧?我姐姐的死,和他们都少不了关系哦。” 他明媚一笑,笑容灿烂犹如少年。 说话却犹如厉鬼索命:“仅仅是为了一点点利益,就可以罔顾人性,我怀揣这个秘密很久了。轻竹哥,我觉得他们都该死!” “仅仅是因为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吗?她其实什么都懂,她知道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姐姐到死都还记得你说要给她带好吃的回来,她到底都看着你离开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还以为今天能写完这个单元,要明天才能写完了 这个单元之后去京城解决到师兄的事就完结了,番外想好了三个,见师傅定亲,一个无限流副本,还有一个想写没有遇见小祈霖的时间线 在番外世界线怀赟被赐死后没遇见小祈霖,黑化夺位当了皇帝,你们是想看小祈霖带着这个时间线的记忆努力去撩男主,还是没有记忆被卖给男主当宫女被男主调戏? 啊,你们要是对番外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评论留言,我有灵感就写 第149章 湘妃竹·十三 “……” “……我很抱歉, 我不知道……”刘轻竹声音压抑,他捂着脸几乎抑制不住颤抖,至始至终他从未有外表那么冷静。 他本能的反胃, 痛苦、悔恨涌上心头, 一以至于他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 蒋奇拉开凳子坐下, 平静的看着他。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杀死他姐姐的罪魁祸首,恨吗?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好像也没有什么恨的必要了。 “这与你无关,我并不恨你, 姐姐也不会恨你。轻竹哥,我只想完成我的目的, 你不会阻拦我的对吧?” 刘轻竹一时没有吭声, 有些不明所以的镇民愤怒的看着他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轻竹!蒋奇: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 我想你们给我姐姐陪葬!” “放屁, 你姐姐死那是意外, 你凭什么算在我们的头上?!” 哗啦! 蒋奇猛然将桌子上的茶杯摔在地上,碎片砸在镇民的身侧, 划破了肌肤。 不少人被吓了一跳。 越加哀嚎怒骂:“你到底想做什么?” “当初你姐姐下葬还是我们帮的忙, 你这叫狼心狗肺!” “我们也很心痛,但那只是意外,只是个意外啊!!” “狗屁的意外!”蒋奇面色发狠,他攥着一个人的领子拖到面前,从怀里拔出一把刀抵在那人脖子上,目光扫过那几个老妇。 “你们当初做了什么, 你们敢说吗?你们敢告诉他们真相吗?拿我姐姐性命换来的粮食, 你们吃的可真安心。” “对不起, 对不起,我们也是没有办法,那个时候我们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一个人老妇绷不住了,痛哭流涕的忏悔。 “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姐姐,你要杀就杀我,别杀我儿子,求求你……” “娘!到底是怎么回事?”被刀子抵着脖子的年轻人难以置信的瞪大眼,显然已经有很多人察觉到不对了。 老妇人泣不成声,挣扎了许久才终于将一切缓缓道来。 “我们也是没办法,那年因为战乱我们很多孩子都被征兵去了战场,周围还有匪盗抢劫,剩下那么多人都是要吃饭的。大家也是没有办法,陆陆续续断了粮食,扒树皮啃草根能吃的都吃了。 那年镇上的年轻人组织去禹石城换粮食,才出发没几天刘家的就回来了。轻竹他爹有本事,第一时间就带着全家走了,还惦记着轻竹,给他选了个好人家的女儿就等他去府城成亲。谁知道回来几回也劝不动,念着蒋蓉不肯走。 轻竹他爹没了法子,就去找了蒋家的,出钱想让他们把蒋蓉随便嫁了绝了他的心思,谁想到蒋蓉娘心狠,知道那时候战乱哪里有人肯娶个吃白饭的回去,又贪图那笔钱财。 索性拉了我们几个孤儿寡母的人家,合谋在一回盗匪下山劫掠的时候把蒋蓉给捂死了。有我们彼此作证一口咬定只是意外,也就没什么人追究。 蒋家的借此事敲了轻竹他爹一笔,带着全家搬了,我们各自分到了大半个月的米面,就这么糊涂的把命给留了下来。” “轻竹,你不要怪我们,要怪,就怪你爹怪蒋家的心狠……” “心狠!”刘轻竹只觉得可笑,他晃了晃身子,似乎是想笑,可扯了扯嘴角,只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这个真相太过残忍,享受到这份血债的人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娘。 “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做?!” “这可是、可是一条人命啊!” “那又怎么样?她娘都不要她,我们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那份东西你们没吃吗?你们没享受到吗?得了好处,不感恩还来指责你娘?”泼辣的老妇怒怼所有人。 她撑着腰杆,声音很大,眼中的恐惧与心虚一寸未消。 不过是心虚之下的虚张声势罢了。 顾祈霖平静的看着他们作乱,捆着的绳索早已松开。 她朝外看了看天色,黄昏已然落幕,天色逐渐幽深,她心里盘算着时间盯着蒋奇不放,衣袍下的手臂早已紧绷。 蒋奇看着老妇冷冷一笑,红刀子进白刀子出,一刀把手下的人结果了。 血溅在他的面上,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十分骇人,犹如杀死一只畜生没有丝毫的怜悯惧怕。 刘轻竹惊的站起身,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顾祈霖在他动手之后本想起身,被镇长撞了一下。 这个不好相处的老头子牢牢护在她的面前,把她挡在身后。 “小姑娘。”镇长低声开口,浑浊的眼盯着蒋奇,他像是早已预料到了一般,从容道:“或许这就是报应吧,我当初明明察觉到了不对但为了镇子和平稀里糊涂就混了过去,现在是混不过去了。” 他笑笑,嘶哑道:“等下我护着你,你往厨房跑,那里有个小门,出了城往西北走,不要回头!” “那你们……”顾祈霖愣住了。 叹息从老人的口中流出,“这就是报应吧。” 顾祈霖一时没有说话。 刘轻竹喃喃的声音在寂静中十分明显:“你要做什么?” “我要杀了这些人。”蒋奇擦了擦刀子,似乎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心善回答:“轻竹哥,我想用他们的血祭慰姐姐的在天之灵。”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姐姐那么喜欢你,我怎么会杀你呢!” 刘轻竹喉头滚动,他此刻头晕脑胀,神色麻木,恶心的作呕感几乎充斥了他的脑海。 “可是,杀死你姐姐的,是你娘还有我啊……” “我娘啊……”蒋奇叹息。 “我已经送她去陪姐姐了呢。” 刘轻竹不敢置信:“什么?” “不只是娘,还有大哥、小弟。娘真偏心啊,从出生开始,她就是偏心的。大哥和小弟可以得到她的宠爱,我们却像是草芥一般活的连狗都不如。狗活的比我们好多了呢,呵呵,至少它还有饭吃有地方睡。” 蒋奇呵呵笑着,面上神情说不出的讽刺。 “都是一个娘生出来的,我们却只是赔钱的玩意!他们杀死了大姐换取离开这里的机会,把只有七岁的妹妹嫁给别人当童养媳,就算我是个男孩,因为有着丑陋的胎记就不被当人看,早早就要照顾全家给别人洗衣服赚钱,泡在水里都泡烂了,动辄还要被打骂侮辱,我有的时候真的感觉要活不下去了。 要不是有大姐和轻竹哥你,我早就被饿死了吧?可是那么好的姐姐,却死了。我不恨你,轻竹哥,我只是恨我自己,恨我无能。现在我有本事了,我想给姐姐一个葬礼,风风光光的让人给她陪葬!” “……” “……” “疯子!” 蒋奇的目光看向那人,面上的笑容至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是啊,或许我早就疯了吧。”他提着刀上前,看着所有人畏惧的目光,愉悦的笑了。 “别怕,我手很稳的,不会太痛。” 顾祈霖不顾镇长的庇护,挣扎着挤出遮挡,平静开口:“你所的葬礼,是把尸体弄碎灌进竹子里?” 蒋奇认出她来了,闻言低笑一声:“赶尸人也对这个感兴趣吗?也对,你应该看出什么来了吧?” “是棺,如果把所有藏尸地点连起来,是一座巨大的棺木,你连杀三人,若我猜的没错,巨棺阵成,你要拿所有人的命去给你姐姐做棺送她登天!”顾祈霖冷静分析之后,终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看着蒋奇,问:“你是怎么把尸体运出去的?” “在蒋家的屋子里,有一个通镇外的暗道。”蒋奇回答,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想法被人看透了,嘴角微挑兴奋道:“你很聪明,赶尸人,做你们这行的都这么厉害吗?” 顾祈霖不知道,阴郁的双眸微掀起危险的弧度。 蒋奇遗憾的提刀走到她的面前,一脚把拦路的镇长给踢开,冰冷的银光在她头顶闪烁:“真可惜,我留不得你了。” 刺啦—— 铮—— 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随着刀刃落地的脆响,蒋奇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他茫然回头,看见了那个身材高达的赶尸人。 最后不甘的摔在地上,鲜血从口中溢出。 刘轻竹一直攥紧的手在看到宁怀赟的那一刻松懈下来。 他仓皇将蒋奇抱在怀里,神色痛苦自责。 “对不起……” 蒋奇唇瓣动了动,鲜血从口中吐出,他艰难的笑了笑,眼神逐渐迷离。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幼时被姐姐和轻竹哥带着玩闹的美好时光。 真想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候啊…… “轻、轻竹哥……姐姐……” 他挣扎着伸出手,还未吐出剩下的字句,就茫然的散去了力气,死不瞑目的倒在刘轻竹的怀里。 几声压抑的哭泣从喉咙里溢出,刘轻竹埋头痛哭,一句一句接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害了你。 …… 在他的痛苦之中,宁怀赟绕过他走向了顾祈霖,神色十分担心,眼神夹杂着几分后怕。 “你没事吧,顾姑娘?”若是他再晚来一步,那刀就刺了下去。 顾祈霖摇摇头,猝然被男人抱在怀中,宁怀赟的力气很大,抱着她很久都没有放开。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庆幸的话语衬得旁边的哀恸越发悲凉凄厉。 作者有话说: 第150章 京巫蛊·一 宁怀赟都要担心死了, 他不敢想若是自己晚来要一步会发生什么。 饶是现在平安了也依旧后怕不已。 身后的衙役瞧见了蒋奇持刀杀人的画面,一股脑的涌上来把刘轻竹给压制了,顺道把所有人滴给放了。 被放开后, 镇长对衙役说:“官爷, 一切都是他干的, 和我们轻竹没有关系。” “对对,都是这个蒋奇,轻竹之前对他有恩才没绑他,两个人没什么关系。” 其他镇民也附和了。 被刘轻竹暗算,这件事他们默契的没有说明。 捕头并没有全部相信, 而是所有人都问过话,了解了事情的全貌确定刘轻竹没问题才把人放了。 其中顾祈霖的证词最有效。 她完美把查案的思路说清, 之后又在蒋奇的屋里发现了用来碾尸的石磨, 他甚至用这个石磨碾米粉做粉条! 总之找犯罪证据的时候, 把所有衙役恶心的够呛。 那些猪血因为分不清到底有没有人血混杂, 全都倒进了一个坑里填埋了。 谈及刘轻竹, 顾祈霖迟疑了一下,没有把他牵扯进来。 等只有她与宁怀赟两个人的时候, 她才把事情都全貌一字不落的说与宁怀赟听。 听到刘轻竹对她动手, 宁怀赟心瞬间攥了起来,他后悔又焦急道:“早知道我应该把你带走的!我还以为他可以信任。” 顾祈霖看他一副后悔愧疚的模样,安慰道:“这件事你也想不到,而且这件事他也是受害者。” 若非如此,镇民也不会默契为他遮掩。 而且顾祈霖知道,刘轻竹并没有要同流合污的想法。 “他明知道我武力值高, 还知道你天黑时就会带着衙役回来, 但他非得没有对我以绝后患, 还把时间拖到了你回来的时候,人挺好的。” 宁怀赟心有余悸,不愿说他好话,说:“这可不一定,小姑娘太轻信别人会吃亏的。” 平心而论,要是他喜欢的人被这么对待,动手的就不是小舅子,而是他了! 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别想跑。 “不过蒋奇为什么要这样藏尸?” 顾祈霖唔了一声,大致理解他的做法。 “人死之后,除了下地府转世,是可以去昆仑仙界永享安宁。古时就有王公贵族将登天的魂幡与飞升的玉器陪葬陵寝,他藏尸竹中构成巨棺,衬托蒋蓉之尸。 而竹素有高雅坚韧之意,此地又富有湘妃竹,曾有传说湘妃竹是娥皇女英二妃所化,是有灵之木。以此做支撑将其灵托举离地,不能落地转身便飞升仙界。” “这个做法符合是古神的理念,与天葬、水葬同源,皆是有离地飞升的期盼在里面的。”他这是想以此送自己的姐姐飞升极乐。 可惜过于血腥残暴了。 顾祈霖并没有解释这个,也是怕这个说法流传出去被人当了真,闹出血案来。 宁怀赟听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叹息道:“总之你没事就好了。” 顾祈霖便笑了一下,浅浅的,微微弯起唇角,艳丽至颓靡的面容灵动像是盛极的花朵,睫羽掀起惑人的弧度。 宁怀赟没忍住又抱了抱人,确定她平安无事才彻底松懈下来。 他抱人十分规矩,只揽着肩膀,规规矩矩的将手搭在肩上,仍能从行动中感觉到他的珍惜之意。 此事解决之后,该如何处理就不是他们要做的事了。 宁怀赟与顾祈霖休息一夜之后就收拾东西告辞了。 临走时刘轻竹来送,他一夜白头,似老了十几岁。 对着两人笑不出来,只道:“真是对不起,闹出这些事来,我把蒋奇与蓉姐埋在一起,我会用余生守着他们。” 宁怀赟安慰他:“我们并不在意,只是你这样做,镇上人都答应吗?” 刘轻竹沉默良久,说:“其实大家都准备走了,或许以后只有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这样也好……” 宁怀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顾祈霖说:“我会和师兄商量的,如果可以,我会劝他多派人走几次这条商道。” 刘轻竹笑笑:“好。” 与刘轻竹告别之后,衙役送他们出城门,看着马车悠悠走在路上,铃声清脆的回荡在天地间。 过了禹石城一路往西南走,走过三座大城也就到京城了。 距离京城一日路程之外的一座小城外,踏着清白的时候晨光,一辆挂着铜铃的马车缓缓驶入其中。 守卫核对过文书之后,掀开帘子往里面看了看,奇怪嘟囔:“现在道士还和赶尸人一起走?怪哉怪哉。” 同僚怼了怼他说:“别奇怪了,快来干活。” 在城门口堵了一会,马车顺利驶入,弯弯绕绕就去了马行。 马行的伙计只见马车上走下一对身着道袍的男女,其中一个同伙计说了几句话,管事的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们要卖车?”管事打量了一下,这两人衣着还算富贵,料子都挺好的,目光触及那匹黑马时亮了亮。 这马可真好。 宁怀赟指了指马车说:“我们要把这车厢卖了,不要钱只消在你们这里借住一段时间。” 管事听到这个要求就觉得奇怪,但看了看车厢,虽然轮子被磨损旧了,但车厢是好的,用了上好檀木,换个轮子翻新一下,转手几十两卖出去不成问题。 他眼睛一亮看了看两人:“你们真的只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若是不知道去哪里住,可以去驿站。”那里住一段时间可比用车厢换个住所便宜多了。 宁怀赟点了点头:“是,不需多问,只需要准备两间厢房容我们住上一月便可。” 管事大喜,连忙写了契书让人去准备房间。 顾祈霖听说要住一月,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宁怀赟,轻纱将他的脸遮掩的很严实,看不出表情。 顾祈霖低下头咬着唇,只觉得心里怪怪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是不舒服。 宁怀赟看她捂着心口,低声问:“是不舒服吗?” 顾祈霖摇了摇头,闷声问他:“我要去京城的,为什么要在这里住?” 宁怀赟神情一僵,他咬了咬腮帮子,何其忍心舍得她一个人走?但他有自己的顾虑,陪到这里已经算是凭心乱来了。 他低声同顾祈霖商量,甚至说得上哀求:“我想在这里等你,在这里住一天,明天你再走好吗?” 他怕顾祈霖连今天都不想耽误。 他们在路上已经耽搁很久了。 顾祈霖茫然的点头,听到宁怀赟不跟着走,难过的咬了咬唇。 见她答应,宁怀赟才松了口气。 偷得一日相处,宁怀赟想到她明日就要上京,十分的担心忧虑。 借着这个时间,与顾祈霖说了很多话,交代了很多事,如何投宿如何进官府,见了什么样的人要避开,如果惹上了谁要如何脱身反击,他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掰碎了同她说。 顾祈霖老老实实听着,也感觉到了分离的急迫与不适。 夜里宁怀赟忧心忡忡,辗转反侧许久仍旧睡不着。 小姑娘刚下山就遇见自己,本就是不爱说话的性子,现在也没有多少长进。要是招惹了一些纨绔子弟可怎么办?面对大官不懂打探消息怎么办?要是顾景珩这事难办把她牵扯进去可怎么办? 他怀揣着担忧,自嘲自己何时如此胆小过?不等天光大亮,一早等在了驿站门口,收到那包来自汶苏郡的包裹,仔细翻过里面的东西才松了口气。 顾祈霖上路时是骑马走的,骑马快一些,黄昏时就能到,还有时间去找个地方住。 宁怀赟扶她上去,有心想再叮嘱几句,但怕她嫌烦,只把早上得来的信件递了过去。 “这是我请谭郡都写的推荐信,还有龙马观洛道长写的书信。我一早去信托来的,若是出了事,把这两封信交出去,能保你平安。” 顾祈霖答应,也不舍得走,但知道宁怀赟进不得京城,她不能害他,抿着唇在原地踌躇了许久。 宁怀赟与她对视,唇瓣开开合合,看时间逐渐晚了,顾祈霖拉着缰绳要走,他突然开口把人叫住,不甘咬牙道:“七日,顾姑娘,这里离京城来回两日,无论结果如何第七日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七日时间,若七日之后你没有回来,我便去京城找你。” 顾祈霖愣了,她想要拒绝,但宁怀赟盯着她许久说:“第七日你没来,我一定会去京城找你。” 顾祈霖认真承诺:“我一定回来!” “嗯。” 顾祈霖拉着缰绳要走,马才踏出几步,身后又来了声不舍的叫喊。 宁怀赟拉着她的衣袖,从怀里掏出一枚竹雕,送到她的手上。 是湘妃竹的料子,上面还没有刻上东西。 他不敢刻上,忍耐着,隐忍着。 不敢叫任何人发现自己的心意。 这是他最后一次叫住顾祈霖,把象征心意的湘妃竹牌塞到她的手上。 认真道:“我想,和你一起回鹤岷山。” 顾祈霖攥紧了竹牌,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但她看着宁怀赟,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只是说:“你等我。” 不要离开,就在这里,一定要等我回来! “好!” 作者有话说: 宁怀赟:我想和你一起回鹤岷山(我想入赘你家) 顾祈霖:你等我(你等我把你介绍给家人) 哈哈哈哈,两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指指点点.jpg) 关于番外的,哎我也确实两个都想写,要不这样好了,前期互换,让正文女主去撩番外男主,正文男主去撩番外女主,撩到彼此疯狂心动再换回来互宠哈哈哈哈 第151章 京巫蛊·二 哗啦—— 哗啦—— 无数杂物被掀开的声音在狭窄的勾栏瓦肆中穿行而过, 浑身破布烂衣的白发老头带着一个青衣道袍行走在其中,竹竿搭成三四层高的布景,颜色各异的布从竹竿上垂落。 他们行走在狭窄的过道中, 无数人眼紧紧盯着他们, 或窥探或好奇。 抱着东西的小孩从他们身边挤过, 看那俊俏的黑马焦躁踏步,嬉笑打闹随风散去。 刺啦—— 灰色的布鞋踩上一块木板,瞬时踩了个空,青衣道袍的顾祈霖迅速后退,她抬头只觉得身处井底, 天光从头顶吝啬的泄露一点,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不动。 她不免紧张起来, 手中攥紧了缰绳, 藏在袖子里的匕首也悄无声息的滑落掌心。 “女娃子, 快来。”白发老头喊了她一声。 顾祈霖连忙回头, 见老头在一个由竹竿、布料搭成的小屋门口掀起布帘朝自己朝手, 连忙跟了上去。 她钻进里面,紧跟着就要从下面往别处钻。 手上的缰绳一松, 立马就有人去牵马。 顾祈霖连忙想退回去:“诶!我的……” 被老头拉了一把, 默不作声的摇摇头。 顾祈霖犹豫的回头看了一眼,黑马早已被拉扯离开,她只好埋头跟着老头往里钻。 不知钻了多远,顾祈霖数着呼吸,大约是三百次呼吸老头从前头钻了出去,把她也拉了上来。 一出来, 原本压抑的昏暗瞬时被明亮的天光驱散, 这似乎是一个小广场, 有着层层阶梯,四周都是用竹竿搭出来的高楼,不同颜色的布遮挡着一层一层的格子。 有个面上画着花纹的老头啃着果子,一边从阶梯上方跳下,围着顾祈霖转了一圈:“呦,赶尸人?你就是顾景珩他妹?” 顾祈霖任由他打量,权衡过四周的人数之后,她转头与老头对视:“是我,顾祈霖,我师兄他?” “别急,别急!这事嘛,比较复杂。小姑娘远道而来,不如先找地方休息一下?”老头摆摆手,点了点那带她进来的白发老人,“这是三老,三老,把这小姑娘安顿一下。” 三老:“女娃子,跟我来吧。” 顾祈霖摇了摇头,说:“我已经在路上耽搁太久了,麻烦有什么消息现在就说吧。” 她着急救人! 老头啧了一声,往回一坐,居高临下的看她:“我老实说吧,女娃子,这事你掺和不来。顾景珩那娃子对我有恩,看在他的面子上我留你住段时间,等事情结束我也就只能带你去刑场见他一面。” “可是管家说你们可以帮上忙。”顾祈霖抿了抿唇,倔犟的与老头对视。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一进城就找来了。 老头啧啧两声,从身后摸了个果子丢下去,顾祈霖拿在手上咬了一口,被酸得浑身发颤。 他怪笑两声,说:“你那管家还不知道厉害,你也不知道厉害。” “顾景珩那小子不走运,你随我来。”他从阶梯上攀着身后的竹楼,一层一层的往上爬。 顾祈霖没有犹豫,跟着他往上爬,时不时的还能从这由竹竿搭成的小格子里听到几声怒骂、喘息。 顾祈霖哪里听过这些污言秽语?吓得一时进退两难。 老头就踹了下竹竿,整个建筑都抖了抖,口中怒骂:“都给老子正经点,别吓着老子的客人!” 等爬上了竹楼顶层,站在竹竿上,下面只有几块布兜着,被风吹的呼呼响,实在危险。 老头带着她站在上面,指了指庞大的建筑群,在他们眼里远远能看到金碧辉煌的宫殿红瓦顶。 “知道那是哪里吗?是天下人都想去的地方,汇聚了全天下的财富与权势,是皇帝老儿住的屋子。” “今岁春,皇位更迭,那把椅子上坐着的人换了一个。自古改朝换代都要流血牺牲,伴随着杀戮谎言。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民间却早已流传起他弑兄杀父、篡权夺位的流言。 在这样的流言蜚语之中,皇帝身中巫蛊之术一病不起,从历代皇子的寝宫之中搜罗出了巫蛊邪物,顺着邪物追寻而下,无数皇子下狱,宫奴斩首。再追寻溯源,顾氏商队货品之中曾携带过竹制娃娃等可能与巫蛊有关的物件。 小女娃,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老头偏头,精明的眼深沉的看着她。 顾祈霖攥着衣角,她看着远处的皇城,是那么的庞大,在黄昏下远远的笼罩上阴霾。 “师兄不可能与这种事有关!” “可这种事,你知道是清白没有用的。顾景珩清白吗?清白。那些死去的宫奴清白吗?清白。谁都知道他们的无辜,但他们还是要死。女娃子,这件事能牵扯这么广,连一个商行都要抓,已经不是单纯的巫蛊之乱了。” 老头声音幽幽,寒风吹动他的衣摆,他叹息道:“皇帝新登基根基不稳,周围豺狼虎豹群立……你懂我意思吧。” 这是最合理排除异己的手段。 顾祈霖没有说话,她咬着唇转身利索的往下爬。 “这件事我会处理的,不需要你们帮忙。”她咬着牙说,怎会就此放弃? 老头听到这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一袋烟草,用纸卷着咬住一头,幽幽吐出一个烟圈。 “年轻人啊……” 与她师兄还真像。 老头闭了闭眼,手不自觉颤抖。 可惜他老了,没有以前的拼劲,不敢去做这种掉脑袋的事。 顾祈霖从竹楼下来,原先被拉走的黑马出现在下面,三老正稀罕的抚摸它的毛发。 看到顾祈霖独自一人下来也不惊讶,叹息道:“你若是真要救他,女娃子,我给你指一个方向。去大理寺搞状申冤。但你这一去,可得滚上几回钉板,人也要废了,还不一定能把人救出来。” “会有办法把师兄救出来的。”她说着,狠狠拽了把缰绳,跨上马从小门窜了出去。 她骑着马,飞驰在街上,感受风吹过头纱,心里越加冷静。 她一转头,拉着马往另一个方向走。 黑马奔驰在街上,很快就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口,那门口挂着牌匾上书“秦府”,外边还有两个小将守门。 顾祈霖下了门,走上台阶,两个小将将她拦住,目光警惕:“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来找人。”顾祈霖说,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上面是秦家的印。 先前秦缘带着顾衔竹上京找人,也是他们送信过来,顾祈霖来的匆忙还未与他们通信,所幸先前的信件有秦家的印,还能找上门。 两个小将对视一眼,一个拿着信进去,一个守在门口看着她。 很快,那小将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深邃的五官带着几分异域风情,一双锐利的眼凌厉凶悍,像是一匹孤狼。 秦缘看见她,本能皱眉,下意识的扫了眼四周,一句话没说就把她拉进去。 直到把人拉进了自己的院子,她才松开眉毛,面色难看道:“为了顾景珩来的?” 不等顾祈霖点头,她焦急的在四周打转,走了几圈压着她的肩膀说:“你来的正好,你要不来我都要去请你了。” 她脸色难看,难得流露出表情,已然沾染几分烦躁。 秦缘说:“顾衔竹听说你大师兄是因为巫蛊牵扯进狱的,为了救人就揭了皇榜进宫,这进去都半月了,连个信都没有,秦家孤儿寡母、没权没势的也帮不上忙,你若再不来我只能闯进去看看了。” “宁怀赟来了没有?” 顾祈霖一听二师兄也栽进去了,登时眉头紧蹙,听到问话诚实的摇摇头:“他在京城有仇人,不方便过来。” “就咱俩啊……也不是不行!”秦缘听说他没来,沉思之后毅然下了决定。 “我找秦、我哥拿到一张路线图,虽然只有皇宫部分的,但依你我身手潜进去不难,宁怀赟要是在还能多个帮手,但就咱俩也行。” “你要劫……”顾祈霖都惊了。 她茫然的眨眨眼,就算自己再不谙世事,也听说过皇宫险恶,再加上先前被人在勾栏瓦肆分析一通,皇宫在她眼里和吃人的怪物没有什么两样。 秦缘啧了一声:“没办法,那狗皇帝不放人,我总得想个办法。” “……”好莽。 顾祈霖都懵了,她眼看着秦缘从柜子里拿出要用的东西,夜行衣、暗器、绳索、迷药……零零散散堆了一柜子。 看她这架势,似要来真的。顾祈霖连连摆手,绞尽脑汁劝她:“你先别……二师兄他医术高超,可能是真的给皇帝治病去了,现在先把大师兄救出来再说。” 而且凭他们两个,真的不好救啊! 她们连路都不认得。 真要这样,至少先把大师兄一起救出来再劫皇宫才有胜算啊! 秦缘深思:“你大师兄身手好?” 顾祈霖点点头:“他很厉害的。” 秦缘一拍手,“好,我们先把他救出来再去劫皇宫!”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把人救出来?顾衔竹就是为了把人救出来才搭进去的啊! 秦缘与顾祈霖对视,彼此沉默良久。 秦缘收拾东西:“还是劫皇宫更快!” “等等,我想想,我想想办法!”饶是顾祈霖自闭寡言,此刻也被她莽得满头大汗。 作者有话说: 第152章 京巫蛊·三 想要了解情况, 自然还是要问一下当事人,判案的官员也能问出什么。 从顾祈霖得到的消息来看,顾景珩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仅仅是因为运过类似巫蛊毒物的东西就被抓了起来, 现在没有什么动静, 至少人是平安的。 顾祈霖想了想问:“有办法能见到师兄吗??” 她总需要先理清事情的经过,若是不能,能从官员口中探听出什么也是好的。 秦缘摇摇头:“我们试过了,这件事牵扯了皇宫里那位,连关押都是单独关着, 与其他人不在一处,很难见到。” “秦家也不行吗?”秦家世代为将, 沙场征战那么多年, 怎么说也该有些手段人脉的。 按理想见见人应该不会太难。 秦缘垂眸, 双手交叠, 冷淡道:“秦家已经彻底退出朝堂了。” “我虽仍没有记忆, 但这些日子下来,也发现秦家的日子并不好过。秦家沙场征战近乎死绝, 唯有我与兄长、老太君三人, 兄长在战争中失去了双腿无力在朝堂周旋,老太君身体不好缠绵病榻,实在帮不上忙。” 她虽与这两人血脉相连,但如此说来或许冷血,秦缘并不在意他们,他们对秦缘也分外冷淡。 甚至秦家兄长看着妹妹, 眼神中总会流露出“为什么你没事”的厌恶。 失去双腿, 对意气风发的小将军来说确实过于残忍, 秦缘很少会出现在他们面前,更像是暂居于此的客人。 顾祈霖从她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就不再提秦家了。 她们两个商量着:“要不,我们去把大理寺的官给绑了?” 秦缘的提议差点把顾祈霖说动了,她连连摆手说:“这京城我们人生地不熟,不妥。” 秦缘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即是不打算牵连秦家,秦缘等来顾祈霖,招呼也没打,收拾了下东西就同她去外边住了。 因着赶尸人的身份不好查事,顾祈霖特意把腰间的铜铃给取了,只是着一身道袍,用黑纱覆面,虽有些奇怪,但对于藏龙卧虎的京城倒也不太显眼。 离皇宫越近的地方越是达官显贵的居所,两人离了秦府找了间离皇宫近的客栈投宿,那客栈旁边就是京城第一楼三春楼,高楼直立,顶上铜钟准时敲响。 从上边能看到皇城一角。 乘着夜色,顾祈霖没有多休息,带着秦缘就往勾栏瓦肆中走。 白日去那里,瞧着不过是些散乱的器具用竹竿搭起来的陋房,夜里过去这里早已点上灯火,明亮的灯笼悬挂于天,热闹的人群如织流在其中穿行。 两人走过热闹的外街,走进最里面破旧狭窄的内街,竹楼挨挨挤挤在一起,她们从中穿行,有人影在头顶掠过。 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女娃子,你还是来了。” 两人赫然一惊,顾祈霖转头一看松了口气:“三爷。” 来者便是先前带她进来的三爷,三爷华发满头,面上呈现老态,眼神却十分锐利,可谓是老当益壮凌厉无匹。 “我先前还与老大打赌,说你得再来,没成想你来的那么快。”三爷慢悠悠的盘着两个石珠,转身往里头钻去,余下幽幽一声:“随我来,女娃子。” 顾祈霖与秦缘对视一眼,配合着跟了上去。 他们这会可没钻什么地方,就是在竹楼里穿行,弯弯绕绕走了许久,进了一个巷口走过一道石桥,底下的水平静的流淌而下。 “这是地下河的支脉,在皇城底下有一条地下河,从这条支流摸上去或许可以去那人人都想去的富贵地方。”三爷指着脚下不过两三米宽的小河流,眼睛危险眯起打量两人:“不过是生是死,谁知道呢?” 但顾祈霖全然没有留意,认真的看着三爷。 三爷带着她继续走,走过一个漏水的天井,穿过四合院就进了另一条巷子。这巷子没有灯,唯有月华洒落,他们走在青石板的小道上,四周寂静无声。 走过一挂着衣服的地方,三爷掀起一角让她们先过。 “你们要救顾景珩我帮不了你。” 三爷话刚说出口,秦缘眼神一厉,冷冷的盯着他。 顾祈霖按耐住秦缘,冷静道:“我们并不是为此而来。” “我知道,所以你跟我来。”发觉她想明白了,三爷满意一笑,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救人不行,但卖点情报给你,还是可以的。” 三爷带着他们兜兜转转来到了一跳街上,躲在暗巷里指了指斜面那间萧条的店铺,早已关门大吉,砸碎的东西还落在里面没人收拾。 “你顾哥是从南洲起家的,起先他只是靠倒卖货物,攒了一笔钱之后组起了商队,按照他的路子一路买一路卖,一来一回就能大赚一笔。 但之前连绵的战乱匪盗行商并不容易,能大赚也会大亏,他就把目标投向了京城,通过我们这些老江湖一路把商铺铺到了这里。时至今日,商路只是他一部分生意,更多的是地下见不得人东西。 他是个讲信用的,最后把自己送进去也不冤枉他,因为他真的运了不得了的东西。” 三爷背着手带着他们往店铺里走,那店铺破破烂烂没人敢收拾,但是你要去里面拿点什么,别人看见了也当没看见。事实上,里面早已被一些地痞流氓给洗劫过了。 现在再进去,除了些破损的柜台、瓷器,就没什么东西了。 他们进了后院,三爷轻车熟路的钻进后院的厢房里,从床榻下摸出一个木盒,里面是烟草和烟杆子。他填了烟杆,悠悠点燃,看着烟圈在空中散开。 忍不住吸了一口,舒坦的指了指烟杆,满脸带笑的冲她们挤眉弄眼:“还是顾景珩这小子的东西好,抽着带劲。” “哦,刚刚说到哪了?” “顾景珩做事说有原则,说白了,就是怕死的很。盐啊铁啊这类官府指明不能动的,他一个也不动。但没指明的,比如说什么明器、邪物他胆子大的很,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别人觉得沾了血不能用的东西,自个收了转头倒卖,赚的是盆满钵满。” 三爷说到这,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顾祈霖,心说我道那小子怎么这么大胆,连邪器都敢收,感情是赶尸人起家。 顾祈霖眉头一皱,语气就冷了:“他倒卖明器?” 三爷摆摆手:“没呢,他还挺忌讳的,挖是不敢挖,至多是有人找他出手他肯收下。不过这种收的不多,大多是死了主人的器物,比如早两年那场京都情杀案,一对点翠金色孔雀簪染了主人的血,算是邪器,他就收这种,处理之后再倒卖,有赚头,还只能他来赚。” 顾祈霖:“他倒卖明器!” “赚钱嘛,不寒碜。” 顾祈霖:“他倒卖明器!” “诶,你这小姑娘还救不救人了?”三爷急了。 顾祈霖一时没说话,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想起身走人了。 大师兄不做赶尸人就算了,还倒卖明器,好好一个大师兄下山跟人学坏了!简直就是欺师灭祖!肆意妄为!没皮没脸!湮灭人性! 顾祈霖终于不说话了,三爷松了口气,暗自抹了抹汗水,心说差些就感觉自己要没了,这小姑娘的气势太吓人了。 他也不敢再废话了,迅速把事情一五一十的给说了。 “继续继续。诶,他也是倒霉,最近收了一对娃娃,原主人是个从湘江出来的巫师,就是用来下巫术的。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送给一对小夫妻做新婚礼,没三月就搞的人家破人亡,但那对娃娃是用玉做的,你师兄觉得有利可图就着人买了下来。这刚运到京城,碰巧是遇见了今上出事,这不就凑巧了嘛!啪,人被抓了。 这事吧他也不好解释,总不能把人家小夫妻的事给说出去,再加上他自己也不太干净,倒卖这种事虽然是经过原主人家同意了,但说出去就是个灰色地带,讲究就是一个民不报官不纠,这不就翻了船?” “但还没有定罪。”顾祈霖睫羽微垂,如鸦羽一般黑密的睫羽遮掩眸中色彩。 她忽而抬眸,问:“若有人可以证明他只是在处理邪物,会犯什么罪?” “这……”三爷迟疑了。 他虽说是三教九流的大人物,可也没读过什么书,江湖人自有一套规矩,对律法也不太清楚。 “盗卖明器者视情况判处监禁十五年起,或流放,或极刑。”顾祈霖起身徘徊两步,她口中喃喃着,眼睛微掀冷光在眼中流转:“但如果都是通过原主家人同意转手分成的器物……” “这就是生意了。”三爷心思一转,眼睛微亮,嘿嘿愉悦的与顾祈霖对视:“正经人的生意,能叫犯罪吗?” 不得不说,顾景珩还算规矩,虽然倒卖明器,但过手不留痕迹,自己也不会组织人去盗,有周旋的空间。 顾祈霖想到大师兄这也算是自食恶果,又郁闷又生气,冷硬道:“只要不杀头,关几年也无事!” 叫他乱来! 作者有话说: 第153章 京巫蛊·四 即是说好要如何做, 她们自然也是要行动起来了。 只是京城权贵众多,大多是不乐意叫人知道他们家族的丑闻,三爷给了分名单给她们, 其上是顾景珩出手过的部分物件, 去寻主人家写上几份折子, 说不准就能把人给捞出来了。 只是该怎么寻找还是个问题。 “师兄先前出手过一对点翠孔雀发簪,原主人是情杀案的受害者,可以跟着这个去寻人。”顾祈霖分析着,见秦缘听是认真,感觉她没有再想硬闯皇宫, 实在松了口气。 秦缘看她分析差不多了,便道:“这户人家我去查。” 当初这场情杀案震惊京城, 难的是怎么上门求得一份验证清白的折子。 “师兄是为邪物驱邪, 而非获利。”顾祈霖叮嘱她记得。 只有这么说, 才能把人完好无损的捞出来。 否则这厢解决了, 那厢翻出点什么才叫人郁闷。 顾祈霖完全不知道她大师兄这些年到底干了什么, 听三爷那么一说就感觉人已经被带坏了十分害怕一个不好就把人陷进去了。 秦缘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 她连日过来, 没怎么休息, 看事情俨然安排的井井有条,才送了口气觉得困倦,回屋洗漱休息去了。 顾祈霖进京带了不少银子,京城一间客房服务不错,夜里见她们回来还送了热水以供她们泡澡使用。 一路泡澡是十分困难的,顾祈霖泡在水里只觉得舒服极了, 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 雪白的指绕啊绕, 黑发缠绕早细指,白的白黑的黑,十分动人。 她享受着热水的抚摸,隔着纱账看外边的月色,不自觉唔了一声,本能想起来宁怀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 她自下山就与宁怀赟结伴而行,还是第一次与他分开,不免有些黯然。 便没有了泡澡的心思,雪白的中衣穿在身上,她踩着地板想着师兄这些糟心事,疲倦的打了一个哈欠慵懒的俯倒在床上松了松筋骨,小巧白皙的脚掌在空中晃动,露出一截精致的脚踝。 夜里的烛火亮了片刻,很快就熄灭了去。 顾祈霖与秦缘一大早就穿戴好衣物,准备先去那家人问问情况。 那情杀案于女方家来说实在可怜,那姑娘是户部侍郎家的一位嫡女,生的貌美如花,本人又十分温良贤淑,本已与一位知州嫡次子定下□□,正待出嫁时,被爱慕她已久的表兄残忍杀害,又将尸体肢解抛入不同的井中。 京人一早打捞,打捞出女人的不同分肢,唯有头颅消失不见,不能确定身份。直至那表兄母亲收拾书房,意外从他的房中发现一股异香,追寻许久,砸开墙面在其中发现一个方盒,打开是美人犹带点翠孔雀簪的头颅。大理寺缉拿拷打,才从这歹人口中得知真相。 那一对点翠孔雀发簪本该随人下葬,但其母觉得此物邪门害她女儿,被顾景珩收了去,对外说自己去了邪气转手卖到外地大赚一笔。 顾祈霖与秦缘寻上门去,因着秦缘前些日子被秦家大张旗鼓的认回,门房给她面子,迎她进去。 接待的是这家主母,姓柳。柳夫人生的好看,虽已然四五十岁的年纪,但风韵犹存瞧着像三十多岁,带着漂亮的发冠个,一只金丝孔雀从鬓角落下几串玉珠。 柳夫人掀起眼皮打眼瞧了瞧她们,慈眉善目问:“两位姑娘找我,可是有何事?” 秦缘说:“你前几年是不是卖出一对点翠金丝孔雀发簪?” 柳夫人嘴角笑意一僵,眼中划过几分伤感,难过道:“确有此事,那东西我早已经发卖了,不知流落到谁的手中,若姑娘是想要这簪子,我恐怕无能为力。” “嗯。”秦缘答应一声:“我不是要买,我是想让你写一封书信。” “哦?姑娘是想要我写什么?” 秦缘说:“从你那里买走发簪的人现在有了牢狱之灾,我想从你这里求一封书信,证明他只是处理这些邪物,好把他救出去。” 她神情认真,面无表情的脸深邃又凌厉,一双狼目一瞬不瞬的盯着人看,不像是在求人的姿态。 柳夫人脸色一变,语气就冷了下来:“哦,有这事?那妾身不能帮忙,还请姑娘走吧。” “为何?”秦缘瞬时皱眉,她站起身,欣长的身子比寻常女子都要高大,看起了十分有气势。 柳夫人被骇了一跳,看她一身煞气捂着胸口一时抖着身子说不出整话来。 “你、你要做什么……” 秦缘不解:“我只是想你写一封信书罢了。” “你不写,是怕惹事吗?”顾祈霖起身直白的问。 柳夫人这下是彻底冷了脸,指着她们说:“把她们赶出去!” 两人就这么被赶出去了。 在大街上,两人面面相窥相顾无言。 她们都是不会说话的人,凑在一起没个顶用的。两人这下是彻底发现就这么找上门可能不太行了,只好先去下个地方,边走边想怎么办。 秦缘憋屈了:“我能回去逼她写吗?” 她一路过来,还没那么憋屈的时候,除了吃不好住不好之外,还没有敢在她的冷脸下动手。 顾祈霖又是个寡言少语的,早前还十分自闭,在这种交际上真的帮不上忙。 她一时没说话,盘算着要怎么处理。 走着走着,两人路过三春楼,就先上去吃饭。 在第三层的包厢,路过时偶然听到一些人说话。 “李大人,你说今上而今……都好些日子没有上朝了,别不是……” “放肆,怎么能妄议那位!” 声音一下子就低了下来,顾祈霖脚步一顿,眼神微撇向那没关紧的门。 秦缘与她对视之后瞬时领悟,特意挑了隔壁一间,打开窗子在那里听墙角。 只听隔壁细碎的声音传来。 “这都快一个多月了,下狱的下狱,砍头的砍头,宫里也没个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岳丈说此事……最好明哲保身,不要掺和……今上……” 声音越来越低,顾祈霖皱眉仔细听了许久,听到了一句。 “那巫蛊娃娃到底是谁放的还不知道,听说前太子……孝明皇帝的寝宫里也有。今上大发脾气,保不齐也有这个关联……” 顾祈霖听着听着,原本平和的眸子掀起涟漪,微阖的眸子上挑出几分疑虑。 确定他们转了话题后,顾祈霖缓缓在桌边坐下,终于察觉到不对。 师兄至少被关有一月,而京城却仍旧没有找出巫蛊之祸罪魁祸首的消息,查来查去也没个准信。 而从旁人口中,皇宫里的那位是死是活也没消息传出,至少是许久没有上朝了。 顾祈霖深知二师兄的本事,依他的医术,若只是蛊术,便是不能奈何,也不至于半点消息都透露不出。但皇帝不上朝,怎么听着都很奇怪。 “孝明皇帝是谁?” 顾祈霖想着,上一任皇帝好像不是他吧? 秦缘倒是知道,刚回秦家的时候听说了一点朝堂上的事。 “就是前东宫嫡子,是太后的第一个孩子。当即太后出生簪缨世胄的宁氏,嫡子一出生就封为太子,前太子行为端方为国为民,曾亲自领兵溃败叛军,也亲力亲为组织过赈灾,行政十分仁德。 大概是两三年前吧,因为接连反驳先帝忠于享乐、不利民生的政策被贬嫡驻守边疆,先皇去世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当今圣上登基的时候追封他为皇帝,还把人的灵柩老远请回来下葬了。不过嘛,民间有传闻说葬的是空棺,也有说他其实是被圣上下令暗地处死的。” 秦缘说到这,突然顿住。 “如果他不是被皇帝处死,而是被人咒杀……”顾祈霖睫羽微颤,与秦缘对视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他被人咒杀,那皇帝处死兄弟的名声就可以顺利洗净。而皇帝得位不牢,周边兄弟虎视眈眈,若孝明皇帝之死与他的兄弟有关,以此处死政敌可谓是名正言顺!” 秦缘一拍大腿:“小祈霖,看你不声不响,比我还能想。” 顾祈霖没搭话,她抿了抿唇,如黑鸦一般的睫羽轻轻颤动着,腮帮子鼓动着绷紧了下颚的弧度。 “这件事不会完,至少不能就这么结束。” 若她所思所想都是正确的,这件事根本不会那么轻易了解,再雷霆之怒彻底散去之前,也不会有人敢帮他们。 今上以此排除异己,死去的是谁的亲人他根本不在意,目的没有达成前,所有人都是牺牲品。 “一定要把师兄给捞出来!”她赫然抬眸,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们该怎么捞?如你所说,根本不会有人敢掺合进来。”秦缘也发愁,越加担忧起皇宫中的顾衔竹。 他就是一个大夫,柔柔弱弱没有武力,遇到事不就是待宰的羔羊? “我会想办法的。”顾祈霖轻声开口。 阴郁的眼深沉一片,墨色晕染成化不开的黑,深色的眼眸似凝着冰霜。 “我再想想办法。” 会有办法的。 作者有话说: 第154章 京巫蛊·五 是夜, 月明星疏,寒风骤起。 乌黑的渡鸦落在枝头,偏头殷红的兽目专注冰冷, 凄厉的叫喊混杂着微弱的笛声“啊啊”婉转盘旋。 清冷的月色透过精致的多格窗散落入户, 沉睡着的两人被月光一照, 原本安睡的面容瞬时收紧皱眉。摇曳的影子探入屋内,蒙上细碎的阴影。 两人在梦中皱眉挣扎,勉强睁开了眼睛,就见一黑影入户,赤红的眼伴随着翅膀拍打的声音, 凌乱的鸦羽飞入屋内。 柳夫人赫然一惊,还未反应过来, 忽然听闻一声凄厉的戏腔。 再一转头, 一片彩色羽衣从黑暗中探出身子。 巨大的黑影站直身, 露出下面犹如鸟爪一般粗壮弯曲的爪子, 上身是一团阴影, 只能看见翅膀从巨大的阴影中散落,逶迤拖在地上。 “啊啊”凄厉的鸟鸣瞬时响起。 剧烈狂风随着影子拍打翅膀的凶狠冲入屋内, 将四周一切刮的七零八落, 还有凄厉的鸟鸣无时无刻不再刺激着耳朵。 只听幽幽几声:“是谁……谁杀了我?” “是谁夺走我华丽的羽毛?” “是谁将我埋葬?” 一声一声的诘问伴随着冰冷的羽衣从头顶滑落,犹如刀锋一般锐利的羽划过细嫩的肌肤。 柳夫人浑身颤抖,她抬头一瞧,直直对上一双凶猛的眼,华丽的羽毛在鸟嘴后张开,凄厉的哀嚎伴随着冲入屋内的渡鸦, 撕扯着散落而下的纱账。 柳大人被这个画面吓了一跳, 他匆忙捂着被子从床上跳下。 柳夫人急急跟了上去, 双目含泪险些被吓晕过去:“夫君,夫君这……这……” “别过来?别过来!”柳大人一阵尖叫,眼见那身高十尺有余站直身体快要到顶的鸟型怪物踩着锋利弯曲的爪子极速而来。 他疯狂的找寻身边的东西,将所有东西抛向它,一边崩溃一边求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谁杀了你,别来了,别来了,求求你……” 怪物并不听从他的求饶,而是执着又哀怨的说: “是谁杀死我的身躯?” “是谁夺走我华丽的羽毛?” “你们拔走我的羽毛!杀死我的身躯!”凄厉的叫喊一瞬间冲入云霄,化作轰鸣的怒吼在两人耳边炸响。 华美的羽衣一瞬间炸开,鲜亮的色彩化作利箭射向四周。 柳大人与夫人躲在柜子底下逃过一劫,看着那怪物发疯的模样,柳夫人瑟瑟发抖:“夫、夫君……是不是,是不是那点翠……” 柳大人紧张的捂住她的嘴,惊恐的看着那怪物像是卡住了一般定在原地,凶猛的视线在一瞬间与他对视,差些把他吓得晕过去。 身披羽衣的怪物妄图将头探入柜子,再尝试过很多次都不行之后,焦躁的走来走去,锋利的爪子几乎将地上的砖石抓破。 意识到自己没办法威胁他们之后,怪物恶狠狠的看了他们一眼,从窗户处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两人又躲了许久,直到彻底没有了动静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从柜子里钻出。 柳夫人也是想起白日有两个姑娘找来的事,想起这茬又愤怒又惧怕的用夫君说完,又道:“这会不会是那俩人故意……” “闭嘴!”柳大人呵斥,看着夫人委屈的表情头疼的叮嘱:“你还被吓的不够惨吗?到底是顾景珩压不住邪物,还是那两人故意为之,能驱使妖物显然是真有本事。你快去写一封书信,就按她们说的,不要多掺合,千万把这事处理了!” 说到这,柳大人真的险些老泪纵横,那么大人了还差点被吓死。 柳夫人也想到了这个,畏惧的缩了缩肩膀,“我这就去写,写了之后可千万不要再找来才好。” 这厢柳家夫妻如何心惊不已,那厢怪物飞出窗外,幽幽骨笛猝然安宁,渡鸦从屋中散去,藏匿进无边黑暗。 满头白发的三爷在路口等来了一碗凉面,见两个小姑娘带着一个小伙子走来,悠悠拆了筷子。 “老板,再来三碗拌面。” “好勒!”摊主利索的下面去煮,见三个人走来,连忙招呼:“三位要点什么啊?” “一起的。”顾祈霖点了点三爷,掏出一块碎银放在灶台上。 摊主煮好面条连同找好的钱一起送了过去,“请用请用。” 小伙子把面扒拉过来,拆了筷子就开始吃,吃过一碗摸摸肚子还没饱,看看身边两个大美人。 三爷揣他一脚:“没饱再叫,人请我们做事可得给顿饱饭。” 小伙子对上秦缘看过来的眼神,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抬手又叫了一碗。 顾祈霖道:“多谢三爷帮忙。” 三爷哼了一声:“好说,这种事还是能帮你们的,只是你们这样做若是被查到了……” “确实不够道德。”顾祈霖十分无奈,无缘无故去吓唬人确实是她的不对,她坦然认错:“此事是我焦躁了,之后我会同师兄一起登门赔礼道歉,之后几天也麻烦您了。” 若非万不得已,她如何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实在是此事牵扯太大,她只消一想就生了一身冷汗,若真无力看着,只怕之后真的得去刑场看师兄最后一面了。 “好说。”三爷搓了搓手指。 顾祈霖从袖中掏出几张银票,都是一百两的。她直接塞给了三爷,压低声音道:“劳三爷办事了。” 三爷哼笑一声,把银票塞入怀中:“好说,好说。” 顾祈霖下午特意花了时间把一些卖家给寻齐了,只消等上几天集齐信书便可。 此事既然委托出去了,两人吃过面,就三爷分别 秦缘与她走在一处,语气惊奇:“你弄这些很是熟练?” “一路行来,总看过不少装神弄鬼的东西。”顾祈霖解释,她对装神弄鬼也算熟悉了。 秦缘便感慨:“还是和你们做事效率快些,顾衔竹脑子好使是好使,就是不爱和官府打交道,遇事我们也没辙。” “师兄医术很好,应该救治过很多达官显贵吧?”顾祈霖好奇询问,她没有特意过问顾衔竹的经历,只知道他因为医术很受人追捧。 “可能吧,他对当官的没什么好感。”秦缘想了想,貌似顾衔竹救的人也没那么高,不过他一路行来确实有很多达官显贵求医。 顾祈霖若有所思:“师兄在京有救治过什么大官吗?既然证据准备好了,还得递上去证明清白。” 这还真有。 秦缘想了想,说:“有个太尉,之前找顾衔竹治过病,他的儿子发水痘差点没了,请他治好的。” “太尉。”顾祈霖低声念了一句,没什么概念,只知道是一个大官。 “那他应该会帮忙吧?” “应该,他不帮忙我们就。”秦缘做了一个手势。 不帮忙就硬来。 顾祈霖想了想,赞成点头:“事急从权,管不了那么多了。” 虽是要找他帮忙,但此事不急,她们多费了些心思,也不全都用吓唬的手段。 都是白日上门礼貌求问,若是不从夜里再找人闹鬼神之事,闹上两三家,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通了信,后头她们再去找人,就十分顺从了,甚至有主动送上来的。 有回她们离开慢了一步,还能听到那家人畏惧又厌恶说:“小小年纪弄这些鬼神之事,也不怕遭报应。” 听得顾祈霖十分心虚。 秦缘根本不怕,还转头恐吓:“要不今夜就来找你们玩?” 她生的高大,面容带着几分异域风情的深邃,一双狼眼锐利凶狠,阴影笼罩在五官之上,当真有几分罗刹的凶狠。 那主母吓了一跳,面色惨白,不敢多言。 秦缘满意至极,至于这些人如何在背后编排她,听不见就当没这回事。 顾祈霖看她态度不耐,回头看了看,问:“她找过你麻烦?” 秦缘本不是这种爱惹事的性子,大多是听过就算,还是第一次回击。 秦缘神色不耐,烦躁道:“我回秦家,她们说了很多闲话。” 大多因为秦家现在门庭凋零,没了以往的辉煌,比普通权贵还不如,总想来踩一脚。 要不就是对她指指点点,说她身材高大样貌不好,与男人混在一起肯定没了清白,连小门小户都嫁不出去。 顾祈霖听了都觉得难听刺耳,她想了想,为秦缘出气:“要不今晚就去找她好了。” 秦缘同意了。 这个小插曲不谈,不过几日她们就收集到了五封证明生意的保证书,可以去找太尉走走关系把人赎出来了。 两个人接连忙碌了几日,眼见事情就要解决,也没耽误,下午就去找了太尉。 那太尉就是走了秦家的关系请了神医上门,见秦缘来十分开心,,特意让人端好茶上来。 秦缘把事情说与他听。 他面上的神情就迟疑起来:“原来神医现在在宫中啊,这倒是他的福气。只是神医师兄这是……先让我看看信书吧。” 顾祈霖听了心中一紧,唯恐出什么意外,连忙把东西递给他。 他看了看,也没说行不行,只说自己会帮忙的。 但顾祈霖走出府邸时,面色十分严肃。 “这件事,他不会帮忙了。” 第155章 京巫蛊·六 果然顾祈霖想的不差, 两人离开之后静等了一日,再去寻太尉,那人便不见她们了。 秦缘登时就沉了脸。 顾祈霖的脸色也不好看, 她语气沉沉, 几番呼吸间越见急躁:“顾景珩到底做了什么?” 若真只是不小心运了对玉娃娃, 该做的事她们都做过了,该走的关系也走了,顾衔竹而今在今上面前治病的事也搬了出来。按理是该了结了,现在被人拒之门外,实在令人不安。 顾祈霖徘徊几步, 还是觉得不妥,总觉得还有什么是她们没有发现的。 “我去把他给绑了!”秦缘抄起袖子, 当即劝顾祈霖回去等自己消息。 她身手在这, 顾祈霖不怕她遇见什么危险, 只是宁怀赟曾嘱咐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贸然对朝廷命官动手。 顾祈霖对人际关系不太懂, 但也知道对朝廷命官动手可能会引来牢狱之灾。 她按耐住秦缘, 语气冷静:“别急,我再想想。” 她要再想想。 “你们还有吓唬人的生意找我们不成?”三爷再次被找上门的时候, 态度可好太多, 毕竟是给钱的财神爷,给钱的就是大爷。 顾祈霖没吭声,她蒙着黑纱一双湛湛黑眸遮掩在头纱之下,唯有雪白的指在鸦青道袍间越渐分明。 她赫然抬眸,极致的冷静在此刻展露无疑:“我要见你们的主事。” “你有什么事要找老大?我一个人就……” 三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我上回见到主事, 我有事找他。” 三爷看了她半晌, 突然笑出了声, 乐不可支的捂着肚子笑了半晌点了点头:“好,好,真不愧是顾景珩的师妹,和你师兄一样,都是有本事的。”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放弃,没想到啊,你可比顾景珩有本事多了。” 三爷带着她走了另一条路,在黑暗中越走越远。 秦缘至始至终都跟在她的身后,沉默的像是守卫的狼王,一双锐利凶眸冷光闪烁。 他们走过石板桥,走过那条据说通往皇城的小河,爬上高高的竹楼,在月光下,苍老的主事人立在上头,冰冷的暗器擦着她们的脸庞而过。 “欢迎来到我的地盘,我师从通草情报组织,你们叫我大爷就成。”主事人背对着他们迎风而立,寒风猎猎作响,鼓动着衣袍。 “通草民间最大的情报组织,由三教九流组成,至今已有一百三十年历史,你们要的我都能卖,你出的起钱吗?” 无数张纸轩然而起,用线束缚如同飘摇的白幡,在风中摇曳猎猎。其上全是雪白的纸张,没有任何字迹,却又仿佛藏匿了无数的秘密。 顾祈霖抿了抿唇,难掩眸中惊诧的色彩。 大爷轻盈的踩过竹楼,径直走到她的面前,目光深沉如鹰,盯着她便像是早已盯上的猎物,尽是笃定和从容。 “你要多少,我就能给多少。”秦缘将顾祈霖挡在身后,镇定道。 “好。” 大爷大笑两声,朝她们朝了朝手,底下的竹竿突然松懈,她们直直往下坠去,坠落到下一层,月光在头顶被布匹遮掩。 无数纸张被线捆着在她们面前摊开,大爷请她们过来,雪白的纸张翻过就是一页小字。 “顾景珩犯的事,你们应该去问问他。但我能卖给你们的情报是,他一直在帮我们做事。” “不,应该说,是互利互惠。他的商队运了很多东西,该运的,不该运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运了什么。这次巫蛊之祸是从宫中而出,宫中并非密不透风,但也绝非我们可以掺和进去。我能做的,就是把你们送进去见他,至于怎么出来,就要靠你们的本事。” “你是要我们自己去问他?”秦缘不满皱眉。 顾景珩被关押的地方非同小可,进去了再想出来可就麻烦了,何况顾景珩能知道什么? “诶,顾景珩是个聪明人,他从出山到现在关系网遍布全国。此前他或许真的在赚钱,但从战争停歇那年起他就与我们合作了,据说他的情报网早已涉及那。”大爷指了指皇宫的方向。 “你们也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这件事牵扯了谁,要怎么处理就只能你们亲自去问了。” 确实,她们无权无势,作弄一通到最后所攀的关系不过一个太尉,更深层的东西她们一直没能接触。 顾祈霖深思之后,下了决定:“那就送我去见他吧。” 秦缘懵了:“你也要进去?!” 你进去我怎么办? 不不不,秦缘头痛的捂着头:“你别想不开,你要栽进去了,我可真要去劫狱了。” “我有办法,让我进去吧。” 大爷看她意志坚定,欣赏的点了点头:“好!” 秦缘觉得她简直就是乱来,真的是一个一个栽进去,拉都拉不回来。 顾祈霖把宁怀赟一早准备好的信件掏出来:“这是谭郡都的推荐信,还是龙马观观主的信件。有了这些,我可以洗清自己的嫌疑,想出来不难。” 最重要的是,她确实应该去见见师兄。 一想到她师兄搞那么大她就头皮发麻。 顾祈霖并非是一时意气,她早有思量:“我有骨笛在手,若有窗户,你在夜里放飞鸟出来,真有事我送信给你。” 秦缘劝她两句,确定她心意已决,就不再劝了。 “你多加小心。” “嗯,我至多两日,一定会出来。” 她与宁怀赟还有七日之约。 · “吱吱——” 细小的锯齿类爬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幽深肮脏的角落,一只灰鼠从里面爬出,瞬时一座五指大山从天而降,迅速将之抓在手中。 顾景珩蓬头垢面,一手把老鼠抓了塞进自己做的布袋子里,嘴角露出几分笑意:“哎呀呀,送上门的肉。” “瞧瞧这小个子,啧啧啧,还没成年。嗯,是个小伙子,瘦不拉几的。”他自言自语,看着手里头的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都多久没吃上一口肉了。 别说他两眼冒绿光,就是隔壁被关了一个多月的权贵子弟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哥,哥,这老鼠,能吃吗?” 顾景珩瞥了他一眼,咧嘴一笑:“当然可以,一生只能吃一次的那种哦~” 那人两眼冒绿光,快挡不住自己垂涎的眼神,听到这话缩了缩脖子:“那不就是不能吃吗?” 顾景珩充耳不闻,他捉着老鼠用睡觉的稻草捆住四肢,目光在隔壁的窄窗上游离。 那窗很小,小到没有一个人的胳膊长,用木棍一根一根的隔着,恐怕只有这么小的老鼠可以送出去了。 他正打量着,突然有一群人敲了敲牢门,大声呵斥:“都安静点!” 隔壁的兄弟一瞬间就来了精神,疯狂往外钻,连脸都挤到扭曲,不住的伸手去够狱卒:“是不是今上来消息了?是不是要放我们出去了?” 狱卒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来新人了。”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狱卒身后走出,那人身着鸦青道袍,黑纱覆面,怎么看都是个小姑娘。 被关久的犯人知道没有离开的可能,见一个小姑娘进来,兴奋的直吹口哨。 那人见不是今上圣旨,出奇的愤怒:“我们根本什么都没做!凭什么关我们!” “这么小的小姑娘你们都送进来,真是没人性!” 沉默着被押送进来的小姑娘偏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被狱卒推进了他的牢里。 狱卒给她解了枷锁,根本懒得管她一个小姑娘落在一群大老爷们手里会怎么样,锁好门再次警告所有人:“都别惹事,敢惹事抽死你们!” 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权贵子弟看着身姿挺拔的小姑娘,再看看早已虎视眈眈的狱中恶霸,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恶霸上前轻佻的想要去掀小姑娘的头纱,口中嘿嘿笑着:“小娘子,你这是犯了什么事?跟哥哥说说呗。” 权贵子弟忍不住拦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的怒喝:“你们、你们敢动她试试……” 被恶霸推了一个踉跄:“滚蛋,你还以为你、啊!!” 恶霸口中的狠话还没说完,把小姑娘抓着胳膊使劲一扭,上前提膝一顶,随后一个扫堂腿踹出四五米。他只来得及发出几声惨叫,手臂连着肩膀几处骨头统统移了位。 登时所有人本能一寒,就见她目光扫过众人,冷声问:“谁是顾景珩?” 所有人面面相窥,顾景珩咽了咽唾沫,心说这莫不是来找茬的,他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遭惹了这个煞星。 他暗自后退,被权贵子弟一指,这人被小姑娘救了还满脸崇拜,把顾景珩卖个干脆。 “那,那单独一间的就是。” “诶,小姑娘你叫什么,你身手好好……”他忍不住跟在小姑娘身后喋喋不休。 就见小姑娘走到旁边,竟硬生生从缝隙中钻了过去,他瞪大了眼睛,目光在缝隙和她之间转动,最后吐出一句:“缩骨功??” 顾景珩也懵了,缩了缩身子警惕道:“姑娘,姑娘,咱们无冤无仇,我可不认、呃!”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姑娘抱住了。 抱过之后,小姑娘跪坐在他面前,双手提着一角掀起头上的黑纱,语句哽咽。 “师兄,我是祈霖。” 顾景珩:??? 你再说一次,你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第156章 京巫蛊·七 “祈、祈……”顾景珩人都傻了, 口中喃喃自语,在反应过来之后迅速将她掀起的头纱拉下,胡乱蒙住她的脸按进自己怀里, 恶狠狠的把所有不善垂涎的目光挨个瞪了回去。 他性子不好惹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能单独一个牢房不是因为他特殊, 而是他一进来就把那些恶霸给揍的哭爹喊娘。狱卒对他狠一分,他就能十倍奉还害他受苦的人。 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才把他单独关押。他现在眼神一扫,所有人知道这小姑娘是他妹,顿时噤了声响, 原先调笑的人也不敢了,瑟缩着身子祈祷这煞神不要注意自己。 警告过这群人之后, 顾景珩把师妹塞到角落, 垫着干净的稻草, 抹黑摸了摸她的脸, 神情一时复杂极了。 交织着复杂与茫然, 更多的是气愤,他压低声音抓狂低吼:“顾衔竹呢?顾衔竹人死了, 把你送进来?” “你跟师兄说, 你犯了什么事?别怕,师兄想想办法,师兄想办法把你送出去。” 他胡乱安抚的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小姑娘比她小了得有十岁,不止是顾祈霖,顾衔竹都是他拉扯大的, 两个手心手背都是肉, 看她进牢里比自己进来还慌。 顾祈霖并不害怕, 偏头躲过头顶肆虐的手,闷声道:“先别管我,师兄,你到底犯了什么事?该怎么救你出去?” 顾景珩面色一僵,往后一坐,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叹息道:“这件事你别管,师兄有分寸。” “分寸?”顾祈霖眸色一冷,态度就硬了几分:“你要有分寸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样子了。” “二师兄为了救你揭了皇榜,进宫大半个月别说人了,信都没回来一封。” “什么?!衔竹……”顾景珩抓了抓头发,感觉自己脑袋都不够用了。 这下好了,同门全进牢里了。 “你们、你们……哎!”顾景珩真是又恼又恨,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才好。 转念一想都是为了自己,就更说不出来了。 “所以,师兄你快告诉你,你到底犯了什么事?”顾祈霖按住他的肩膀,神情十分认真。 她折腾那么一圈,可就是为这个来的。 要是顾景珩死活不肯说……冷光在顾祈霖眼中一闪而过,焦躁的情绪暂且按耐下来,顾祈霖盯着师兄,目光不善。 顾景珩咬牙,下颚线紧绷着,喉结几番滚动,思虑良久,才吐出一声叹息。 原本随意懒散的眼神逐渐变得冷静凌厉,他站起身,左右徘徊一阵,片刻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也罢,左右都这样了,说与不说也没区别了。” 哗啦哗啦—— 细密的雨水在一瞬间倾斜而下,乌云将天空笼罩,暗色的纱幔伴随着雨水,昔日繁华富贵的不夜城被浓重的雾色笼罩,在风雨中落魄飘摇。 突如其来的大雨追赶着避之不及的人们,片刻间就散下瓢泼大雨,小摊贩焦急的收敛货物,或推着东西避雨。 一个老太太收拾好东西,抱着竹篓焦急的转身避雨,猝不及防间与一人撞了个正着。 篓子里的东西散落一地,都些打焉的菜,老太太衣着破旧磨损发白,被撞倒在地反倒脸色苍白的低头道歉,浑身颤抖:“对不住,对不住……” 一双修长好看的手在她眼前捡起打焉的青菜,老太太抬眸,一个身着道袍用帷帽遮面的男人映入眼帘,寒风吹动轻纱露出雪白一角,如玉一般的喉结微微浮动。 男人将菜粗暴的塞入老太太怀里的框中,压着帷帽仿佛在见不得人一般,脚步急促掠过巷子,很快就消失不见。 老太太看着已经买不出去的菜抹着泪,却只见一块银白藏在菜中,拨开竟是一块碎银! 她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转头只看到鸦青色的一角转瞬即逝。 在朦胧的大雨之中,男人拐入一间客栈,浑身雨水落在地板,嘀嗒嘀嗒的滑落水光。 小二拿着干毛巾进来,殷勤的要为他擦拭:“客官可要住店啊?” 男人动作迅速,攥住小二的手腕甩开,特意压低了帽檐哑声道:“上房。” 一块碎银随即落在柜台上。 掌柜的一看,顿时笑开了花,扬声道:“上房一位!都给贵客把热水热茶备好了。” 小二也是十分惊喜,不死心的想要为客官擦拭,这人却始终压着帽檐,不肯小二近身半步。 被雨水打湿的衣服拖在地上滴滴答答的淌着雨水,流下道道痕迹,男人往楼上走,一只手始终压着帽檐,压的死死的,不肯泄露出一丝面容。 旁人看他,只觉得怪异至极,偏生此人低着头不见猥琐,反而有一种气度,像是弯曲的松柏,即便是浑身狼狈也难掩挺拔的姿态。 以至于小二对他好奇至极,总难免偏头侧目。 男人目不斜视,进了房间就关上门,直至确定此间唯有自己独身一人,才松懈下身子,取下头上湿哒哒的帷帽。 湿漉漉的轻纱黏在一起,早已在大雨中淌落了雨水,没了帷帽的遮掩,正顺着脸庞蜿蜒而下,顺着美人骨在阖动的下颚流过,滴落在白皙的锁骨上,没入衣领之中。 此人抬眸,将漉湿的碎发往后捋露出光洁的额头,眼尾的红泪微微牵动上挑,眼尾收紧之余显露出几分倦怠。 此人正是本应在京城之外的宁怀赟。 他提前来了。 在马行停驻六日,他心中不安,兼之从一位从京城出来的商人所言,知晓此事与宫中那位有关,便乱了方寸,不过静等六日便入了京城。 之后该如何去寻顾祈霖,他并没有头绪。 他还未松口气,忽然有人敲门,宁怀赟心中一紧,一手拎起湿漉漉的帷帽一边躲在门后,不自觉摸向袖中匕首。 他压低嗓音问:“谁?” “客官,我们是给你送热水来的。”小二在外面解释。 宁怀赟并未完全放下心来,他重新带上帷帽这才低声让他们进来,至始至终都微低着头压下帽檐,躲在门边。 这是最容易离开的位置。 小二根本没察觉到他的警惕,只是觉得他有点奇怪,心里嘀咕几句把水放好之后才出了门。 宁怀赟确定他们不会再来后,把门插上也就罢了,门窗关的死紧,这才卸下紧张,只觉得浑身酸痛。 他脱去身上的衣服,把自己浸没热水之中,舒服的叹了一声。 想着这京城,到底有多少人认识他。 他样貌未改,身份真实,若一生不入京城也就罢了,旁人至多觉得他眼熟。可他一入京城,城中有不少人与他共事相处,自然能分辨区别,届时定然明白他还未死。 于他而言,进城之后任何行差踏错都足以至他于死地。 但宁怀赟等不及了。 他在升腾的热气中闭上眼,修长的指遮住半面,一双星眸点缀神光,湛湛明亮。 哗啦—— 他从浴桶中起身,随意披上长袍,在房中找出一张宣纸。 宁怀赟正要落笔,手上动作一顿,换了只手挽起袖子,用左手别扭的写字。 他并非是左撇子,用左手抄上几遍《随愿往生经》才将将写工整。如此他才在白纸上写写画画,叠成三角小片,用黄符纸包裹住伪装成符收了起来。 练字的纸全数烧成灰烬丢入恭桶毁尸灭迹。 大雨来的突然,到了后半夜稀稀拉拉落了许久,清晨才将将停歇。 落雨之后,清爽的秋风在大街小巷穿行而过,泥土的气息混杂在清新的雨中,雨过天晴自是一个十分晴朗的好日子。 日光慵懒的散落在人间,鸦青色的道袍在街边小巷中穿行而过。 宁怀赟压着帽檐,躲在屋檐下的阴影中,避着人群在巷子中游走。这条道路他十分熟悉,以至于前面改怎么走会有什么店都了然于胸。 他在巷子里拐过,在无人经过的角落暗自数着步数,借着袖子的遮掩抽出一块墙砖,将雪白的宣纸从黄符中剥开塞入其中,把砖塞回去。 随后他若无其事的将符纸叠了回去,丢进袖袋里,脚步随意的往外走。 宁怀赟当太子多年,自然培养了不少势力,属于皇室的暗部也早早接触。 他知道皇室有个单方面联络的情报部门,是埋在地里的暗线,唯有皇室不再控制朝臣时才能动用。因是单方面联络,宁怀赟借用一下查事情,他那好胞弟不一定能知道。 宁怀赟一边想着,一边压低帽檐往街边走。 却不想一队车马从前方穿行而过,马车上用金丝绣着氏族家徽,微风拂过奢华的锦缎车帘,露出一瞬里面隽秀文雅的青年。 宁怀赟脚步一顿,本能收缩瞳孔。 身边有人说:“这就是杨相吧,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左丞相了。” “可不是,听说还是孝明帝以前的伴读,能力很是出众。今上爱才,十分重视他。” “诶,今上与孝明帝同胞一体,也难怪他受重视……” 余下的话宁怀赟听不太清了,他只是远远的看着曾经陪伴左右的挚友承载着鲜花赞美,走在光明的道路上。 而他避着人群,行走在阴暗之中,早已物是人非。 · “杨相?” 杨仁文猛然回神,对面的太尉疑惑的看着他:“杨相在看什么?” “哦,只是发呆而已。”杨仁文口中说着,只是目光忍不住再投向窗外。 他好像…… “哈哈,杨相也会发呆吗?”太尉哈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杨仁文只是干笑着,转眸间流露出几分脆弱怀念,置于膝上的手赫然攥紧。 他好像…… 不,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认出来了,怀赟……摸摸我的崽崽 第157章 京巫蛊·八 “咚咚——” 敲门声突兀响起, 一直闭眼假寐的秦缘睁开眼,怀着某种期待她打开门:“顾……” 秦缘话音未落就戛然而止,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她身边挤过, 留下一句:“把门锁好。” 随后他进入屋内, 警惕的关好窗, 竟连探出头观察这种动作都不愿冒险,锁好窗之后确定屋内只有他们二人,男人才取下帷帽。 正是昨日入城的宁怀赟。 秦缘把门插好,十分惊讶他居然入了京城。 宁怀赟也十分急切,语气匆忙询问:“顾姑娘呢?可曾上路了?” 他怕顾祈霖与他错过, 正好上路赴约,昨日一路赶来也十分留意周边的行人。 秦缘面色一僵, 想起顾祈霖乱来把自己送进牢里, 面对宁怀赟自然少了几分理直气壮。 她犹豫了一下, 把顾祈霖进去的事说了。 宁怀赟听着就是眼前一黑, 他最怕就是顾祈霖出什么事, 结果她反而把自己送进去了。 “你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与我,我想想办法。”我想想办法。 宁怀赟头疼的捂着面, 按耐住担忧的情绪, 耐心听秦缘讲述。 秦缘比他们先来大半个月,知道的事情不算太多,但混合顾祈霖查到的,能讲的很多。 宁怀赟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他大掌捂着面,唯有指缝中透露出几分冷光。深邃的眼眸危险紧缩, 眼中波光流转, 凝聚几分阴霾狠戾之色。 “以巫蛊谋朝纲, 这份魄力,他学的很好。”讥讽的薄唇微微掀起,宁怀赟眼睫微垂,眼底冷光闪烁。 “顾姑娘进去前可交代了什么事?” 秦缘把信拿出,她之前就拜托秦缘在今日把她赎出来,只是昨夜下雨,放飞的飞鸟没有传回信件,而今情况不明,秦缘不敢贸然把她弄出来。 宁怀赟听闻双目微阖,说道:“明日,若是今夜还无信件传出,明日你去将人赎回来。” 秦缘点头,忽而又问:“那你呢?” 宁怀赟对顾祈霖极为看重,他都来了京城,就不该他去赎吗? “我与大理寺官员有仇,不好被看到。”宁怀赟简单解释一句。 想了想,自知京城于他而言危险重重,明面上最好不要与他有什么牵扯,于是宁怀赟说:“你把顾姑娘赎出来之后不要来寻我,得了什么消息写在纸上,买上一份栗子糕送到城南书局旁的那家客栈中,我们单方面联络,必要时我会来找你。” 秦缘心说,这怎么跟做贼似的。 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交代完事情,宁怀赟把信交付到她手上,带好帷帽没多停留就走了。 他去了城南书局旁的客栈开了间房,特意与小二说:“我有一位朋友这些天会送一份栗子糕来,你若是瞧见了送到我的房里。” 小二得了他一块赏银,感恩戴德道:“您放心,我一定给您把事做好。” 宁怀赟点了点头,上了客栈把所有事都写在了纸上,思虑过后用火点燃烧了。 火光斑驳在帷帽上,轻纱微微浮动,只能见人影深深,不见真容。 “刺啦——” 是夜,一个人影从巷子中掠过,砖石抽拉的声音响了一瞬,很快就归于平静。 高悬的弦月清冷平静,除了黑影一闪而过,再未掀起任何波澜。 清晨雾色弥漫散开,鲜少人到访的巷子再一次被人经过,身着鸦青道袍的男人在巷子里停留一瞬,行至三春楼对面街道要了一份早点。 他站在檐下吃着,至始至终都未掀起帷帽,目光牢牢盯着旁边的客栈不放。 直到见两个女子进去,这才默不作声吃完最后一口,混进人群中消失不见。 却没有注意到,有人从进门就偏头看他,直至他消失不见。 “宁……” 顾祈霖口中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秦缘拉了一下,被带进了屋子。 顾祈霖自觉自己没有看错,不由皱眉疑惑:“宁怀赟不和我们一起吗?” 秦缘把他昨日的交代解释一句,打眼看她没什么事松了口气,问:“你为什么一连两日都没传消息出来?” “此事有点难说,传信可能会被人拦截。”顾祈霖坐在凳子上倒了杯水,轻轻吹了吹面上的茶叶,没忍住揉了揉眉心。 她在狱中虽未受苦,但出来一身疲惫,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再一想师兄交代的事,不免是一身冷汗。 “你师兄怎么说?”秦缘皱着眉问。 “我……”顾祈霖欲言又止。 她放下茶杯,身上犹带几分冷意,眉宇间的疲倦不容忽视。 “师兄他……你听说过国师吗?” “国师?”秦缘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先帝信奉长生之术,曾招天下方士,大约是五六年前的时候,还封了一位国师。那位国师据说本事不小,能空中摘桃、袖藏乾坤,还平息过战乱,只是今上废太子之后他就消失不见了。” 顾祈霖点了点头,没忍住压低了声音,犹带几分困惑和惊诧:“那国师,我认识。” “是我师傅!” 秦缘:??? 顾祈霖又道:“那巫蛊娃娃,似乎与师傅有些关系。” “你师傅咒杀……!”秦缘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捂了嘴。 顾祈霖连连做噤声的手势,目光游离瞥过四下无人,才松开了她。 “不是师傅做的。” 秦缘不解:“那娃娃……” 顾祈霖正是十分头疼此事:“师傅下山的时候比我们都早,他说山下战乱纷飞、哀鸿遍野,是要去匡扶这乱世。他到底做了什么,我并不清楚,传闻的那些本事我也并不清楚。 师傅是个很神秘的人,据说他是从苗疆出来的,漂泊了几十年最后捡了两个孩子就在鹤岷山上定居了。他本事不小,虽是做着赶尸人是行当,医术、武艺十分出众,对外界之事头头是道,于赚钱、执政也十分了解。 师兄说,他下山将生意做到京城时,已是三年多前的事,那时师傅还是国师,知道他进京十分高兴,迎他住进宫中。在宫中,师傅有一座专属的摘星楼,在那楼中他们谈了很多,师兄并不全与我说,只是自那以后,他便从师傅手中接下了一套关系网,一直在帮师傅打理暗部的事情。 真要说来,他算是在为今上做事,今上登基就有他在暗处周旋。” “那他又为什么会落入狱中?这巫蛊之事又是为何?”秦缘急问。 “师兄并不是直接与今上接触的。”顾祈霖提醒。 当初一起搞皇位,现在就把他关起来了。正是因今上并不知晓他明面的身份,顾景珩满腔冤屈也无处诉。 “巫蛊之事是真的,只是不是一月前。” 真实的事情发生在三月前,那个时候今上初登基大赦天下,埋葬孝明皇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彻查太后死因。 太后出身宁氏,孕有两位嫡子,却在怀第三胎的时候出了事,中秋祈福过程中从高楼滚下一尸两命,腹中是已然成型的一对龙凤双胎。 彼时今上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孝明帝比他大了五岁早已稳坐太子之位,本独居中宫,因今上从那时起频繁遭人谋害,故而被带入东宫由当时还是太子的孝明帝抚养。 孝明帝曾多次暗查太后死因,或许是从那时起今上就已然怀疑起了后宫妃嫔,一登基就下令彻查此事。于三月前从太后曾居住的寝宫中挖出一破旧的娃娃,不过三日又在东宫挖出一只贴着八字的巫蛊娃娃。 今上大怒,彻查此事,查了两月没能查到一丝线索,今上也一病不起,形如巫蛊之害。 至那之后,才逐渐流传起今上受巫蛊之祸的流言。 “那这事,与你师兄有什么关系?”秦缘不解,更令她不解的是,这皇帝到底有没有受害? 他现在都还有精神排除异己! “这就是我们要查的东西了。”顾祈霖说。 “师兄牵连进去,是因为多年前太后之死,今上排除异己是真,受巫蛊之害也真。他被抓,更多是因为师傅。师傅当年成国师,手段过于神秘,今上疑心他与太后之死有关,又寻不到他的踪迹,才寻了个由头把师兄抓了。” “至于二师兄,我猜他是为师兄求情,被今上束缚了吧。” 秦缘听到这,一拍桌子,眉眼冷淡:“还带这种连坐的?都快十年的事了,就算去查,恐怕也查不到什么了。” 顾祈霖垂眸不语。 她没说,师兄被抓,还有孝明帝一事在。 孝明帝灵柩回城,空棺下葬,今上疑心他还活着,有借题发挥这一层在。 她这厢头疼欲裂,那厢宁怀赟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居然是…… 宁怀赟看着上面的消息,攥紧了拳头。 母后当年之死,居然与巫蛊之祸有关?! 想到母后腹中早已成型的弟弟妹妹,想到他被迫终止的调察,宁怀赟不免怀疑起了他被废黜发配到底有没有背后之人捣鬼。 他原以为是那群兄弟算计,虽恨父皇无情,但安顿幺弟与手下之后,知道他们不会受自己牵连已然认命。 被赐死时也不过是暗嘲自己机关算尽落得如此下场。 倒是他过于天真了。 宁怀赟烧毁信件,隽秀的五官斑驳在火光下,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当年他早已查了大概,离真相近在咫尺,而今不过是捡起来继续而已。 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绽开一抹笑意,宁怀赟看着快要烧到手的火焰,双手一拢湮灭在掌心。脆弱的灰烬在空中散去,惯常含笑的眉眼下压出阴郁的弧度。 第158章 京巫蛊·九 按照宁怀赟的要求, 秦缘把事情写在纸张上,在顾祈霖的要求下约他见面,藏进栗子糕中。 却不知她们这边送到客栈, 那边客栈的小二就把栗子糕送给了退房的客人。 客人一身儒衫, 腰系宫绦, 十分贵气。 离了客栈,秦缘与顾祈霖商量起了该从哪里去查:“我们要查当年之事,要怎么查?” “既然是宫里的事,先去问问宫里的老人吧。” 顾祈霖思考过后,去找了三爷。 “嗯?宫里的老人吗?”三爷思索一番, 倒真想起了几个:“这皇宫不比其他地方,进去了除非是满年龄外放走, 过了岁数可就要留宫里养老了。也是赶巧, 我知道几个从宫里出来的太监宫女, 可以给你们指条路。” “你们也知道, 皇宫是个吃人了地方, 进去的太监都是要净身的,那净了身的男人啊, 嘿, 就不太正常,钱是有了,心里总有点扭曲,你们见着了可别害怕。” 三爷给她们指路的时候特意说了情况,怕她们一个不好冲撞了,到时候不依不饶起来那些玩意手段脏的很, 怕她们小姑娘吃亏。 顾祈霖若有所思, 问好了地址, 就没打算白天去。 “这种事就算他们做了,恐怕也不会说,不如我们……” 秦缘与她对视,了然的眯起眼,顺从点头。 “就听你的。” · “啊!啊!”凄惨的叫声在偏远的郊区地带响起,四周没有人家,唯有一处别院亮着灯火,几个男人守在门口,里面女人的惨叫声声声不绝。 守卫听在耳朵里,感觉像是疼在了身上,有个瑟缩着身子,恐惧道:“这,这事要闹出人命啊!”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他们……”守卫比划了一下,“宫里伺候贵人出来的,没人管。” “要不怎么说脑子不正常呢。” “诶,你怎么说话的?”侍卫不赞同转过头,迎面就是一记铁拳。 刚刚搭话的人幽幽哦了一声:“确实不正常。” 里面的大老爷打的正起劲,满脸扭曲的笑意,转头不知哪里来的风吹灭了蜡烛。 哭喊抽泣声逐渐远去,那人不太开心的啧了一声,丢下鞭子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喊人进来。 却不想让是进来了,一把冷刀也架在了他的脖子。 他登时就软了腿:“诶诶,壮士,老爷,你们想、想干什么?我有钱,我有钱,你们别杀我,别杀我……” “呵,刚才玩的那么开心,现在就软了?”冷冷一声呵笑随着利刃逼近,割破喉咙。 那人瞬时滑跪,还没说什么就被破抹布堵住了嘴,被捆的结结实实,鞭子噼啪凭空一甩,打在他的身上。 那人浑身一抖,唔唔挣扎。 被恶狠狠的抽了一顿,抽到半死不活藏在黑暗里的人才抽出抹布。 那人刚停止了一通虐待,好不容易喘口气,就听幽幽一声:“我们有事问你,你如实回答。” “懂懂懂,我懂我懂!”那人痛的直呼,只觉得身上没一块好肉。 听到一句:“宁后是怎么死的。”时,浑身僵直。 “你们、你们……” “老实回答!”秦缘毫不客气的一刀惯入地面,削铁如泥的利刃擦着脖子刺破了石板。 那人吓得瑟瑟发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 眼见那匕首又被拔出,悬在脑袋上,男人疯狂蠕动崩溃大喊:“奴才当初就是个扫地的,连宁后的面都没见过几回,哪里、哪里知道这种事?” “你不是和别人说……” 秦缘的话还没说完,那人就崩溃抢先:“我都是胡说的,胡说的,我真的不是,真的不是伺候宁后的。” 他呜呜咽咽的哭了一阵,哭得涕泗横流,两人嫌弃后退根本不想靠近。 “我知道,知道有个伺候宁后的宫女,她出宫就嫁了人,没到时间就出来了,她肯定知道什么。” 还有这事?顾祈霖挑眉,与秦缘对视一眼都十分意外。 那人报了地址,离有些距离。 顾祈霖指了指他,秦缘想到那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的姑娘,冷哼一声,利索的把他手筋脚筋挑了。 若是发现及时,还有可能接回去,若是…… 她们走后,没有人发现,一个身影潜进其中,一把火烧了整个屋子。 而他那受尽虐待的夫人昏迷中醒来,就得知丈夫去世的喜讯,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卖掉家产离开此地重新开始。 却说顾祈霖与秦缘得到消息,给宁怀赟留了信,第一时间就去找了那个宫女。 按理每个外放的都会给一笔安置费,虽说是年纪大了,但出来的宫女都是抢手的,十里八乡的人家争着要。她们去了那地一问,居然没有人知道谁家女儿做了宫女。 等她们报了那宫女的名字找上门去,更是大吃一惊。 那宫女竟住在偏僻的山脚下,嫁了一个柴夫,勉强足够温饱。 她们找上门时,那宫女十分惊讶,第一时间不是询问而是面露警惕。 她丈夫出来问:“怎么回事?” 她脸色变了变,推着丈夫进屋,勉强笑着问两人:“你们找谁?” “我们找你,有些事……”顾祈霖话还没说完,就见她脸色一变,居然扑过来想动粗。 秦缘手一转摸出腰刀,“铮”横卧身前,置在她的脖间。 冷声道:“你若老实说话,我们就放你一马,若是不老实……” 宫女被脖子上的刀给吓到了,不情不愿的答应,只是要求必须去远处说。 她们上了山,再次逼问宁后的死因。 宫女还想耍手段,只是任她如何哭诉如何哀求,两人无动于衷,冷冷的盯着她看。 最后她哭着说:“我说,你们能放过我吗?” 顾祈霖说:“我们并不是来杀你的,那个巫蛊娃娃是不是和你有关?” 听到这,宫女面如死灰,瑟缩道:“是,是我,我只是想离开宫里,我在家里原本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家穷爹娘送我入宫,他说会等我的。我就差一年,差一点就出来了,可那年家里来信说他要娶妻了。我没办法,淑妃娘娘说只要我听话,她就送我出宫。我只是埋了巫蛊娃娃而已,其他的我什么都没做,出宫后我才知道宁后……我真的没想害她,对不起!” 宫女捂着脸哭得伤心,崩溃摇头,不敢置信的模样。 “那你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顾祈霖问。 宫女点头:“出事的时候我已经出宫了,我真的只是埋了娃娃而已。” 顾祈霖与秦缘对视一眼,没有全信,而是离开之后在周围打听了一圈,确定她是在宁后出事前回来了才信了。 只是这样又没了线索。 两人一时犯难,秦缘冷不丁的说:“我们要不去夜闯王府?” 先帝淑妃有一子,现在已经封王建府了,本来她是要随着去封地做太妃享福的,只是谁也没想到今上中巫蛊,把所有人都扣了下来。 顾祈霖点头同意了。 她们在这里住了一夜,着急往京城赶,没注意到周围人议论的声音。 “那柴夫的妻子被人杀了。” “怎么杀的?昨夜里还好好的呢。” “诶,不知道,他们那屋子上还画了几个大字,血债血偿!” ……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一个身着宝蓝圆领袍、腰系宫绦的男人放下茶杯,压着帷帽走出茶摊。 宫中。 垂着无数帷幔的宫殿中,浓郁的药味在其中蔓延,从帷幔中伸出一骨瘦如柴的胳膊,大夫修长的手搭在上面。 顾衔竹诊断过后,冷着脸说:“蛊已经逼出来了,再将养半月去去毒便可安康。” 帐中人捂着嘴咳嗽两声,哑声道:“多谢神医。” 一旁的太监托着一叠黄金送来,恭敬弯腰托举过眉。 那手一摆示意他看去,沙哑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朕愿许黄金千两,不知神医可否留下为朕效力?” 顾衔竹面上冷意更显,怒意在眸中燃烧:“陛下既不答应我的要求,又强留我在此,这就是你的诚意?于我而言,黄金千万不过粪土一堆!” “放肆!”见他如此不识抬举,大太监尖着嗓音怒斥。 帐中帝王却并不生气,只是淡声道:“希望神医可以多考虑考虑,神医本领高强,朕很有诚意。” 顾衔竹甩袖而去,用行动表面自己视金钱如浮云。 他出去之时,一个身着黑衣的暗卫从顶上下来,单膝跪地呈上一纸密信。 皇帝展开一看,危险的眯起眼:“哦?居然也有人在查母后一事。” “居然还是用你们暗卫的渠道。”而且这个不加掩饰的手法…… 是自信他查不到,还是故意为之? 想到这里,他怀疑的目光瞥向暗卫。 暗卫首领俯首:“属下不知。” “一个神秘人都比你们暗卫查的多,真是废物!”密信被甩在地上,皇帝冷声怒斥:“还愣着干什么?他若是比你们还快一步,你们这些暗卫就没用了!” 暗卫首领称是,起身欲言又止,暗自攥紧拳头只是眸光闪烁,终究没有把自己猜测说出来。 第159章 京巫蛊·十 “请问, 庸王府怎么走?” 深夜,路边静悄悄的,唯有一个摊主正收拾着东西。 迎面就是两个女子过来, 一人带着帷帽一人蒙着头纱, 说话很有礼貌, 只是看起了气势很足。 “庸王府啊。”摊主仔细看了看她们,指了一个方向。 “那你们走错了,得往那边走,过两条街,瞧着挺高的一个大宅子就是。” “嗯?走错了?”鸦青道袍的女子低头看了看手中地图, 随后感激道:“多谢。” 问清楚路,两人没多停留就走了。 摊主下着面条, 没过多久从旁边的巷子里出来一个带着帷帽的少爷, 一身灰色襕衫绣着白花, 腰间系着一玉环宫绦, 十分的贵气。 那人在摊上坐下, 摊主把煮好的面条送过去,眉开眼笑道:“公子, 你说的我都做好了。” 男人嗯了一声, 丢了一块碎银子在桌上,没管喜滋滋的摊主,拆开一双筷子用起了面。 在他们身后,一块灰蒙蒙的布从牌匾上掉落,上书“庸王府”三个大字。 却说顾祈霖与秦缘被摊主指点了方向,远远能看到一座大宅子, 得有四进, 占地不小。她们处的位置算是侧门, 没看见牌匾,但看着这宅子少不得是皇亲国戚。 两人没迟疑,直接就摸了进去。 宅子里有不少侍卫徘徊巡逻,挑着灯笼一队又一队的走,穿过几重垂花门,抄手回廊垂着枝叶,尚且能听到几声嬉笑奏乐声。 舞女在里面款动身姿,酒色如烟迷人眼,宅子的主人手持酒杯,却没有丝毫的乐趣,反而分外忧愁。 侍妾倚着他,娇媚轻呵:“王爷,你不开心吗?” 平王烦躁的推开美人柔弱无骨的手,看着随着靡靡之音起舞的舞女,一反常态摔了杯子。 “滚,都滚,都给本王滚出去!” 美人被吓了一跳,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久留片刻,一瞬间竟走的无影无踪。 唯有侍妾还抱着他的双膝,抬首困惑双目盈泪:“王爷……” 她话还没说完,一阵风熄灭了烛火,两个人影潜入其中。 平王身子一僵,正欲叫人,却又一柄利刃搭在脖间。 他闭了闭眼,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你们是皇帝的暗卫?” 秦缘还没开口,但这样最好,被错认了两人隔空对视一眼,捏了捏嗓子压着声音认下。 “主子已经知道了,是你自己招供,还是我们帮你,王爷你可要想好了。”冰冷的利刃在他脖间滑动,利器的银光流转波动。 平王冷笑一声:“你们不都查好了吗?有什么可问的。从他开始查宁后的死因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应该说是从他登基开始。” 平王真论起来,比今上还要小,在当年也不过是七岁稚童,可谓是天真烂漫。可身处皇室,哪个不是从出生就会争宠?或许当年他尚且懵懂,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早已知晓。 原先是惧怕废太子孝明帝发现,后面惧怕皇帝发现,战战兢兢这么多年。被扣在皇城时他就有预感,他们都要死了。 他冷笑一声,未必没有几分解脱在其中。 “皇后娘娘可真有福气,身后有宁家那样的大家族支撑,接连生下两位嫡子不说,连吉祥的龙凤双胎都到了她的肚子里。可惜她爬太高,谁都想要她的命。 是,那年她从高台坠落,是因为我洒了一瓶滑油的缘故,可你们以为只有我害她吗?我布了滑油,可推他下去的,却是我那好三哥,他才是真正杀死宁后的推手!” 秦缘:??? 顾祈霖:??? 他不是庸王?! 顾祈霖与秦缘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迷茫之色,但平王好似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最后一块遮羞布滴扯了下来,一定要把别人拉下水。 “呵呵,你们以为太子是怎么被拉下马的?旁人只会觉得是他进言惹恼父皇,但其实是我们兄弟做的!谁叫他一直在查宁后的死因,她到底为什么死的他难道还没有领悟到吗?就是因为她拦了我们的路! 他被废真的活该,谁叫他挡了我们的路!呵呵,不过倒是让我惊讶了,他把自己的胞弟护的死死的,连自己的班底都留给他夺嫡,却从没有想过自己养了一条毒蛇,为了皇位连他都可以反咬一口。真是个蠢人,我们居然一直被这个蠢货压了一头,真是可笑。” “闭嘴!”顾祈霖听着不爽,忍不住砸了他一拳。 平王被打之后,面色扭曲起来,他捂着肚子怒吼:“你们敢!我可是王爷!我是皇帝的儿子!我才应该坐上皇位!那个蠢货,凭什么!凭什么!” “他以为他是谁,如果没有太子留给他的班底,他连自己都保不住。现在还想查宁后的死因,这么多年他查都不敢查,一上位就觉得自己可以了。早知道,早知道他是匹披着羊皮的狼,我们早就应该弄死他!” “我们明明做的天衣无缝,谁也不知道是我们做的,他到底是为什么查到!” 平王想不通,他面容扭曲,与兄弟斗了那么久,却没想过被太子保护在羽翼下的废物截了胡! 他怎么甘心! 他怎么能甘心?! 庸王被冷锋逼近时,也是这个想法。 看着熟悉的脸,他扯开嘴角笑了。 “居然是你,居然是你,你还没有死。” 宁怀赟也笑了,曾经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而今满身戾气,深邃的眼眸中溢满了杀意。他仍旧是曾经富贵满堂的打扮,除却锦衣玉石,他最拿的出手的就是这出众的皮囊与满腹经纶。 可现在,满身金玉的贵人沾满了鲜血,微眯起的眼中尽是阴霾。 “你推了我的母后,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他抚摸着庸王的脖子,眯着眼手中的匕首上下滑动,像是在抚摸一头猪,手中的白刃随时有可能落下。 庸王在他眼里,和一头注定要死的猪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我还以为你被你那好弟弟给杀了,皇弟。”庸王缓缓开口。 冰冷的刀刃对准了他的脖子,他没有再试探喊人进来,仰着头与宁怀赟对视着,他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半晌笑出了声。 “不,他不会留你的,你现在敢出现在我面前,就不怕我进宫告诉你的好弟弟,杀了你?” “你不会的,皇兄。”宁怀赟也微微一笑:“你巴不得我与他狗咬狗,可惜你见不到这一天了。” “哈哈哈。”庸王哈哈大笑,笑的浑身都在打颤。 “皇弟啊皇弟,妄你聪明一世,最终栽在了他一个小屁孩的手中。不若你放了我,我助你登上皇位如何?”他语带试探,不顾脖子上的刀刃,热切的凑近宁怀赟。 却不想脖间一痛,鲜血从伤口溢出。 庸王瞪大眼睛,他茫然低头,就将白刃上滑下鲜血。 嘀嗒嘀嗒—— 他未想到宁怀赟手如此之稳,竟半分不退,对上他不可置信的目光宁怀赟微微一笑,反而毕竟几步。 庸王彻底怕了,忙不迭退去,差点连凳翻过。 宁怀赟脚步一伸,压住了椅子,没叫他翻下去,却叫他惊魂未定。 庸王不可置信的大喊:“你居然、你居然真的要杀我——” “我是你的亲兄弟啊!”他在宁怀赟危险的注视下慌的六神无主,那把染血的刀像是在嘲笑他的自负。 “你不是也要杀我吗?”宁怀赟听到这话只觉得可笑。 再也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 皇室的兄弟你杀我我杀你再正常不过了,就连他自认对这些哥哥弟弟不错,也还不是被他们算计贬嫡?若非父皇看在宁家的面子上,把他贬到边疆,他也逃不过一个圈禁的下场。 庸王难以置信的发现宁怀赟是真的想要杀他,没有片刻犹豫,他不免惊恐,强烈的求生欲令他大喊大叫,疯狂扭动身躯。 “你不能杀我!父皇,我知道父皇的遗诏,他是想要把你诏回来的,现在的皇帝根本名不正言不顺!我知道父皇的遗诏在哪,我可以帮你登基,你不能杀我!” “啊,这个啊……”宁怀赟故意拖长语调,眼神一变手上的刀刃逼近几分,幽幽叹息道:“我现在不想听这个。” “那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你和你那该死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有胆子对我母后动手!” 他猝然逼近,一双眼冷冽凶狠,如冰刀一般刮得人生疼。 “又是谁,在背后庇佑你们?” 庸王瞬时失语,他看着眼前的匕首,得益于明亮的烛火,上面深刻的血槽尽入他眼。 一刀下去,他恐怕只有喘息等死的份。 他不由回想起了曾经,大概是十年前的事。 十年前…… 他的母亲淑妃不过是御史家的嫡次女,从小什么东西都得是别人挑剩下的才能轮的到她。 在家是这样,出嫁也是这一去,不得不与别人分享丈夫,作为被选剩下的人勉勉强强承受几次恩宠。 先帝不眷美色,独宠中宫,皇后出身富贵承宠不衰。 这一切,都叫人恨极了! 作者有话说: 我,如有神助,连码一万二,仿佛看见大结局朝自己招手 第160章 京巫蛊·十一 是以, 当皇后再次有孕时,强烈的嫉妒令她轻信了巫蛊之术,买通了宫女埋下巫蛊娃娃, 意图咒杀皇后。 之后皇后果真频频重病, 腹中胎儿时常不稳, 以致她精神恍惚。 当她避开人群踏上高楼为腹中胎儿祈福时。 尚且年幼的庸王正巧避着人群躲在高台中,他看着精神恍惚的皇后娘娘,她似乎脚步不稳,险些从高台上坠落。 就在她即将扶住祭台时,庸王鬼使神差, 伸手恶狠狠的推了她一把。 那么的轻松。 她怀了一对龙凤胎,肚子越来越大, 她却越来越瘦。 其实宁后是个很温柔的人, 她会温柔平等的对待每一个皇子, 耐心的过问他们的功课, 就连送来给太子的吃食也不忘备上他们一份。 庸王时常会想, 如果他是皇后娘娘的儿子就好了。 太子弟弟文雅讨喜,幼弟懵懂可爱, 他如果是皇后娘娘的儿子, 是不是…… 是不是成为太子的就是他? 推下去的那一瞬间,庸王是怨恨的,求而不得的嫉妒与怨恨令他动了手。就那么轻轻一推,一声越来越远的惨叫,这个荣享一生繁华的女人就这么死了。 死的时候,眼睛死死的盯着高楼, 似乎带着怨恨与不解。 令庸王又恐惧, 又兴奋。 也是第一次, 在做了坏事躲藏起来后,被伤心的父皇抱在怀里,感受到父皇的怀抱是那么的宽厚,母妃的怀抱是那么香软。 看着早已初现帝王之色的太子殿下,他第一次有那么强烈的念头。 拉下来,踩下去。 刚与他抢的,都得死! 宁怀赟抬手砸晕了这个他应该叫二哥的畜生。 他甚至不愿意杀他,他要这个人被圈禁被折磨,在悔恨中用余生向他母后赎罪! 他几番抬手,差些就抑制不住满心的戾气,最后闭上眼感受光影在面前摇曳。 有人挡住了烛火,宁怀赟面色微动,犹如曾经数年岁月,在忙碌的深夜撑着头微阖双目假寐,语气慵懒:“你挡住光了,佚。” 一身黑衣的暗卫单膝跪地抚胸恭敬问安:“主子。” 宁怀赟睁开眼,居高临下的跟着这位跟随他多年的暗卫首领。 他出生被立为太子,五岁钦点暗卫,时至今日已有十八年的岁月。他与佚与其说主仆,不如说挚友,一别三年,故友重逢。 他眉宇舒展倚靠在椅子上,从容开口:“你是来杀我的吗?佚。” 暗卫首领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低着头。 “你会把我的存在告诉他吗?” 佚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从三年前,他的主人就已经不是宁怀赟了。对于旧主的旧情与新主的忠诚拉扯着他,令他一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宁怀赟是如此的善解人意,他起身走向外面,看着天边平静的弦月,轻声开口:“把你查到的一切都告诉他吧。” “至于我,再等等吧,我还不想那么快与他相遇。” 我还有一场约定,需要去赴约。 佚抬头,近乎失礼的恳求:“您能,离开这里吗?” “为什么?”宁怀赟转头,目光深沉的看向他。 一个暗卫是不需要感情的,佚那句话,已然超脱了多年的束缚。 他垂下头,再次恳求:“您快离开这里吧。” 再也不要回来。 “那你打算如何和他说?说你什么都没查到?说你已经把背后之人杀死?”宁怀赟呵笑着摇头,“能有你这句话,我很开心。” “按我说的做吧。” 暗卫首领再次俯首,扣拜之后转瞬消失不见。 宁怀赟抬头看着这寂静的夜色,感受温柔舒适的风吹拂而过。 真是舒服的风啊,这样的风,以后再也感受不到了。 踏、踏、踏…… 平缓的脚步声犹如鼓点一般在地牢中响起。 顾景珩透过窄窗看着天边明亮的天色,又是一日清晨,他的神情难掩焦急,徒劳的等待着消息的到来。 与飞鸟最先来临的,是哗啦哗啦锁链拖动的声音。 他转头,在权贵子弟殷切的目光下,狱卒第一次没有带任何新人过来,而是打开牢门,粗暴的敲打锁头,粗声粗气道:“顾景珩,你可以出去了!” 权贵子弟不可置信的看了看顾景珩,又看了看狱卒,不甘怒骂:“凭什么他可以出去!小爷可什么都没做!” 顾景珩也是满脸茫然,但他不会迟疑,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管前面是阴谋阳谋,都坦然面对。 狱卒面对他这个刺头忍不住啧了一声:“算你运气好,无罪释放了。” 顾景珩茫然眨了眨眼,任由狱卒把他身上的镣铐取掉,被人送出大牢。 面对清晨温暖明亮的天色,他像是很久没见一般呆在门口,露出不敢置信又诧异至极的表情。 一个身着雪青襕衫的男人走上前,打量他一番,居然开口道:“恭喜师兄出狱。” 这说的,像是他真犯了什么事从狱中坐牢出来呢。 顾景珩有些不满,随后又奇怪道:“你谁?见谁都喊师兄。” 轻纱底下嘴角微勾,宁怀赟掀起面纱一角,很快就放下去了:“我是宁怀赟,师兄应该听说过我?” 虽是问话,但已然是肯定的语气。 顾景珩当然听说过他,在顾衔竹的信中他简直就是披着羊皮的狼,妄图啃白菜的臭猪!但在顾祈霖的口中,这可是为大大的好人,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 顾景珩一面感慨女大会招男人了,一面酸不拉几的想真是女大不中留。 而今惊鸿一瞥,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气度非凡,容色出众。 他目光一瞥,没见着师妹,不免奇怪:“祈霖呢?” “顾姑娘尚且不知道师兄出来了,目前只有我来接你。”宁怀赟回答。 他带着顾景珩去顾祈霖与秦缘住的客栈,临进门时,他却不进去反而递上一封书信,委托他代交给顾祈霖。 顾景珩一路问话,把他底摸的透透的,心里非常满意。长的好看,饱读诗书,出生富贵但能吃苦视金钱为粪土,因为争家产被赶出门没有靠山,非常适合做他家上门女婿。 要是他敢对祈霖不好,分分钟让他净身出户! 心里满意之余,也乐意为他牵桥搭线,不过顾景珩不免奇怪。 “你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得传信?” 宁怀赟回答:“我目前有点事暂时不宜与你们相处,之后你们都会知道的。” 顾景珩有些不悦,觉得他遮遮掩掩不坦诚,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在狱中呆了一月,身上早馊了,还一点银子都没有,客栈小二见了,都要赶他出去。 好在秦缘起得早,两人先前见过,见到他十分诧异:“你怎么出来了?” “诶,弟妹,你怎么说话的呢?我就不能出来了?”顾景珩有些不悦,但大方的原谅了不会说话的弟妹 秦缘一时回不过神来。 她们还没去救人,这人怎么出来了? 顾祈霖起来的时候,秦缘正与顾景珩大眼瞪小眼,他洗了澡好生打扮一下,看着还真是一位翩翩公子,只是眉眼多情看着不够忠贞。 顾景珩朝师妹打招呼,张开温暖的怀抱打算给她久违的温暖:“师妹~” 顾祈霖怔了许久,在顾景珩的笑容下飞扑上去,抓着他的头发恶狠狠的薅! 顾景珩口中哎呦哎呦叫着,神情却十分开心。 “师妹~师兄终于从那破地方出来了!” “你怎么出来的?”顾祈霖与秦缘拥有一样的疑问。 她们刚查的差不多,还什么都没有做呢! 顾景珩奇怪:“不是你那姘头把我救出来的吗?你不知道啊?” “什、什么姘头?!”顾祈霖都懵了,脖子都染上了漂亮的绯红。 顾景珩打趣她!“行了,哥哥还看不出来?你提起他一口一个宁怀赟说的都停不下来,哝,他给你的信,你快看看他说了什么。” 听到这个,顾祈霖顾不得跟师兄辩驳,她这些天天天买栗子糕想跟宁怀赟见面,愣是一次没回,心里十分不安。 她打开信件,里面先是礼貌问安,随后说自己有事需要处理,约她三日后的中秋灯会见面。 顾景珩起哄:“中秋灯会啊~浪漫啊。” 顾祈霖锤他:“你自己闹了那么大事,解释!” “你们先说说自己查到什么吧。”顾景珩直接询问。 面对师兄,顾祈霖也没隐瞒,把自己查到的事给说。 顾景珩闻言面色严肃,“你们不觉得自己查的十分顺利吗?” “嗯?”顾祈霖一愣。 她与秦缘对视一眼。 就听顾景珩说:“简直如有神助,一环扣一环,就没查空过。” “你们想去庸王府,都有人把你们引起平王府。今上不是个大度的性子,从他给兄弟们的封号就可以看出来,他查的手段定然比你们激烈,偏生你们一问一个准。” “你们却……”他目光一扫,意味深长的眨眨眼。 简直就像是有人指引,提前把道路铺好了,就等她们过去。 而且,顾景珩投下惊天大雷。 “我查到的,宁后的死,与先帝脱不了干系。” 作者有话说: 一起数一数,怀赟换了几套衣服 第161章 京巫蛊·十二 “神医, 你师兄已经被放出来了。”沙哑的低笑从纱帐后传出。 隔着重重纱帘,富丽堂皇的宫殿缭绕在药气的迷雾之中,宫侍跪伏在地, 居住在高高宫阙的皇帝从纱帐中伸出手, 太监恭敬的撩起帘子伏地跪拜。 身着龙袍的帝王走过一层又一层的纱帐, 最后停留在台阶前。 最后一层纱帐挡在前面,犹如不可逾越的界限,将顾衔竹与皇帝分割开来。 顾衔竹眼睛都不眨一下,冷淡的哦了一声。 皇帝似乎有些好奇,哑声问:“你就不在意你师兄是怎么出去的吗?” “反正不会是你。”顾衔竹讥讽道。 他将手中的药碗往旁边宫侍手中一放, 拱手行礼:“药已送到,我先走了。” “顾衔竹。”皇帝叫住他, 最后一层纱帘被掀开, 露出里面双目赤红狼狈不堪的帝王。 “有很多人想要救他, 但朕……有人违背圣意, 放出了他, 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对他?” 顾衔竹冷淡偏头, 提醒道:“今上似乎忘记了, 谁救了你。如果没有顾衔竹,您早已变作嗜血的怪物,又如何能与我交谈?” 皇帝攥紧了拳头,下颚鼓动。 他定定的看着这个胆敢冒犯圣上的乡野村妇,想到他那些神异的手段,不敢咬牙。 甩袖怒喝:“把神医关入太医院, 谁也别放他出来!” “陛下!”侍奉的太监抬起头, 担忧劝阻。 被他一脚踹了个仰倒。 “还不动手!” 顾衔竹早已对帝王的喜怒无常习以为常, 他扶开想要押下他的侍卫,扶起倒地的太监,从容转身离去。 太监追着他去了太医院,路上担忧安慰:“陛下因为蛊毒难免……” 顾衔竹摆手说:“那蛊虫是会让他难受暴躁、渴血弑杀,但蛊早已取出,他根本就是这样的人。” 这话让太监哑口无言,不自觉就停驻了脚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口中喃喃着:“殿下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太子殿下在的时候…… 太监掐了一下自己,不敢多言。 顾衔竹被皇帝关入太医院,顾景珩师兄妹也在琢磨如何救他出来。 顾祈霖把自己一路追查与顾景珩说了之后,被顾景珩提醒才反应过来一切都太顺利了。 她们本就不是什么爱拖拉的性子,一个比一个莽,真动起手来没有一个会耽误事。再加上那些人坦白的太快,几乎没有什么真情实感。 才找完平王,夜里回来白天就见到顾景珩了,一时半会也没反应过来,被提醒之后才发觉不对。 但谁会帮她们? 顾祈霖一时想不通。 顾景珩却明白了,意味深长的点了点桌上的信件,说:“想不通的事,为什么不去问问你的情郎呢?” 被顾祈霖逮着一顿锤。 玩笑过后,顾景珩也不敢再打趣她了,左右几天后就能见到宁怀赟了,到时什么都知道了。 顾祈霖想了想说:“我去找他去!” 管他是不是有麻烦,有什么事他们一起面对! “你确定去了可以找到他?”顾景珩冷不丁开口,他风度翩翩的把玩着茶杯,笑容玩味:“他我看出来了,就是个有主意的,你这个笨丫头还以为人家就在那里住,估计他狡兔三窟真在哪还不知道呢!” 说着,曲指敲了敲她的头。 顾祈霖捂着脑袋不服气的鼓了鼓腮帮子,故意道:“你聪明,那你说怎么救二师兄?” 顾景珩哑口无言。 毕竟对面的可是皇帝,顾景珩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皇宫想混进去也很难啊。 最重要的是,他那么大的产业,一个处理不好被皇帝没收了,可真得回老家种田了。 他不由深思:“你让我想想。” 最主要的是,顾衔竹被扣很可能与巫蛊之祸无关,纯粹就是被皇帝盯上了他的本事,想把人扣下来当御医。 顾景珩真是想破头也想不出办法。 秦缘一看顾祈霖没法子,顾景珩也没法子,一拍桌子那个想法又重出江湖。 “我们不如去皇宫把人救出来!” 顾景珩还不知道她这么莽,简直惊掉下巴,连连摇头:“不不不!” “别,弟妹!你冷静,你冷静啊!” 对面可是皇帝!夜闯皇宫是要杀头的! “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能怎么办?”秦缘有些不满。 她对朝廷的归属感不强,对秦家也没什么感觉,只想把顾衔竹救出来。 “你让我想想嘛。”顾景珩只能这么安抚。 这一想,就想到了深夜。 大晚上的,无风无雨,外面的窗突然被人敲动。 顾景珩打开一瞧,一身黑色直裾的男人坐在窗台,身上沾着血迹,袖口更像是从血水里捞出的一般,听见动静扭头对他一笑,挤进了屋子里。 “宁怀赟?!”顾景珩打量他一番,他行走江湖那么多年,认人自然不靠衣服和面容,而是靠姿态,这人一出现他就认出来了。 宁怀赟点头打了个招呼,礼貌道:“师兄好。” “你!”顾景珩探头看了看外边,被他一把关住窗户拉进了房间里。 顾景珩看着他衣服上的血迹,忍不住皱眉,心说这不会是个杀人狂魔吧? “你到底在做什么?” 宁怀赟缩了缩胳膊,用衣袖遮住手掌,他看起来十分的疲倦,从声音中能听出几分虚弱。 顾景珩看到他其实有些高兴的:“你来了就好了,祈霖一直想见你,还没有向你道谢,多谢你救我出来。等衔竹出来之后,我再与他一起谢你。” “顾姑娘……”宁怀赟愣了一下,缓缓开口:“我现在还没有把事情处理好,暂时不能见她。” “关于二师兄的事。”宁怀赟抿唇说:“师兄有什么打算吗?” 顾景珩正在为这事头疼,自觉他是自己人,就说:“我打算运转一下人脉,看能不能把他捞出来,就是那皇帝性子不好,我怕他为了强留衔竹硬来。”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宁怀赟没有开口,他满身的疲倦,盯着顾景珩看了许久,才启唇开口,突兀的问出一句:“等二师兄救出来,师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等衔竹救出来我们好好聚一聚,然后他想行医就行医,我做我的生意……我可是想好要做皇商的人啊!”说道自己的目标,顾景珩不免洋洋得意起来:“我很快就能做到的,到时候建一座大房子,娶一个漂漂亮亮的媳妇。” “那顾姑娘呢?” 顾景珩愣了一下:“啊?” “顾姑娘呢?”宁怀赟听来听去,没有在计划里听到顾祈霖,不由急声问。 “你想当皇商,那顾姑娘呢?你打算如何安置她?” “安置?”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用这个词,顾景珩困惑的皱眉:“当然是和我一起,我的师妹自然不用去做那些辛苦的工作。” “可是,顾姑娘只想回鹤岷山啊。”宁怀赟喃喃自语。 她是想回鹤岷山的啊! 找到师傅师兄一起,回鹤岷山上。 宁怀赟一时茫然,又觉得事情和他想是不一样,更多的是对他这个态度的心惊。 但他已然没有回头路了! 顾景珩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他感觉十分不好,他不免开口逼问:“你问过顾姑娘的打算吗?” 顾景珩还没开口,他又说:“你没问过,她想要和你一起回鹤岷山,你却想留下来当皇商。” “你凭什么用这样质问的态度和我说话。”顾景珩为他的咄咄逼人感觉到不满。 宁怀赟张了张口,徒劳的止住了话头。 “再说,你不打算跟她一起?”看顾衔竹防狼一样的态度,顾景珩还以为他们和顾衔竹与秦缘一样,算是心照不宣了,这人怎么感觉不像是要和他师妹一起走的样子? 既然这样,又为何要表现出十分钟意她的态度? 不娶何撩啊! “可我……”宁怀赟沉默许久。 “你们不能陪她一起回鹤岷山吗?” “回当然要回。”到头来肯定要回老家的。 顾景珩理所应当说:“衣锦还乡当然可以,毕竟鹤岷山也算我们老家了。不过我们在外面也算混出头了,一年到头回去一次也无所谓。” 但宁怀赟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一年只回去一次,那这样顾祈霖又要一个人呆在山上了! 她那么怕寂寞。 “……我会想办法的。”他低声开口。 “关于顾衔竹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顾景珩从善如流的点头:“你有什么办法?” 宁怀赟就又不说话了。 他今夜态度很奇怪,浑身血腥味,像是杀了人胡乱洗了手找上门,如果不是他,换作另一个人顾景珩都要以为他是来寻仇了。 顾景珩与他相处不多,不知道他是什么性格,虽然觉得他的态度有时候令人不爽,但毕竟是他把自己救出来的,也就没说什么。 看他不说,叮嘱道:“我还有些本事,若实在不行,听说你身手不错,我们去皇宫把人劫出来立刻就走,我自有办法摆脱嫌疑。” 宁怀赟只是点头,说:“三日之内,我会把二师兄带出来的。” 第162章 京巫蛊·十三 宁怀赟说三日之内一定会把人救出来并非虚假。 第二日, 一份由暗卫呈上去的情报就摆在了皇帝的案桌上。 去调查顾衔竹背景的暗卫呈上情报后,一直低着头跪在地上,皇帝面容憔悴, 需要几人搀扶才在椅子上坐下。 他拿起情报一瞧, 当即就散了一地, 面色一阵青白。 散落的纸片上写着顾衔竹往日的行事作风,他速来不搭理那些权贵,性子也有些古怪,捧上千金也难请他。 情报里说他性子古怪,又说他医毒齐备, 说一句杀人不眨眼也不为过。 凡是招惹他的,都不得好死。 皇帝本就多疑, 看到这份情报, 一下子就联想到自己本就虚弱的身子, 当即乱了呼吸, 厉声道:“快!快把顾衔竹传来!” 顾衔竹到了圣坐前也不行礼, 冷冷问:“何事?” 皇帝把情报丢他脸上,他侧身一躲随便看了看, 也不说话, 就盯着皇帝瞧。 这幅模样,还真与情报里说的杀人不眨眼的邪医有几分相像,再加上顾衔竹素有黑白阴差的传言,皇帝一时摇摆不定。 他深受巫蛊之害,本就对这些鬼神半信半疑,盯着顾衔竹许久, 半晌没有说话。 但要皇帝就此放手, 是不可能的。 他让顾衔竹回去, 照旧处理国事,只是暗地里换了太医为自己诊断,又换了他的药方。 第二日,暗卫再度呈上一份情报。 这是有关国师的,自太子被废之后,国师消失不见,先帝派人搜寻几乎掘地三尺也未能寻见。有人说,这是因为明主废黜,仙人不眷皇室。 传这种话的人都被先帝斩了,但皇帝还记得。 得知顾衔竹是国师的弟子,他先是一喜,自觉仙人眷我,随后又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眸光闪烁。 暗卫适时提醒他还有一位师兄,顾景珩是一位商人,发家史十分不同寻常,且一直与官府交好。 皇帝并不偏信,而是又派暗卫再度探查之后,这才召顾衔竹近前面圣。 顾衔竹仍是一副“不配合不合作”的态度,但皇帝的态度好了很多,意味深长道:“神医有一位好师兄。”也有一位好师傅。 顾衔竹不明所以,被赶出宫时还是那位伺候皇帝的太监相送。 太监一路沉默,直至快要离开时不知何故,把前因后果与他说明。 顾衔竹听了十分诧异,等宫门外一辆马车接上他,见了里面的宁怀赟,他瞬时想通了关窍,皱着眉打眼瞧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连皇帝的暗卫都可以收买。 后面那句话他没说出口,但彼此心照不宣。 顾衔竹自然知道他师兄妹这个本事,唯有宁怀赟来路不明,才能有这个本事。 宁怀赟取下帷帽,顾衔竹方才见过皇帝,此刻眸光微凝,眸子震惊乱颤。 他先前就觉得皇帝有几分眼熟,只是宁怀赟一直带着帷帽,他没见过这人几面。现在仔细一看,他身为医者对眉眼的观测角度不同,自然一眼看出两人的相似之处。 “你难道!” 他是废太子?! 可废太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宁怀赟垂眸,他只是淡淡笑着,没有过多解释。 “今日中秋,团圆的日子,有些事我想吃过团圆饭之后,再与师兄们谈,先别和顾姑娘说。” 顾衔竹一时没搭话,双目有些发直。 他显然还不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下了马车还有些踉跄。 看着马车离去,他在原地茫然的眨了眨眼,就被一个人影飞扑熊抱。 “师弟!!”顾景珩出门还打算给师弟运作运作关系,看到熟悉的身影那叫一个大喜过望。 抱着一顿揉搓,又把人拉进客栈里,像是失而复得的宝贝展示给客栈里的两个姑娘看。 秦缘见他平安回来,连水杯都给摔了。 顾祈霖更是抱着师兄说不出话。 顾衔竹摸了摸师妹的头,一边不厌其烦的回答顾景珩的关怀,一时竟十分匆忙。 他面对诸多疑问,只说:“是宁怀赟把我救出来的。” 具体他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顾景珩摊手:“好吧,我倒要看看他晚上要怎么解释。” 正如他所说,今日中秋,是团圆的日子。 顾家三同门终于聚在一起,顾景珩特意点了一桌好菜,各自备了套漂漂亮亮的衣服,夜里中秋灯会定要惊艳四座。 就连顾祈霖再不情愿,也被套上了一身漂亮的红黑双间坦领半袖襦裙,头发半披散着扎了两个小辫,挂上叮叮当当的玉石发环。 黑色的头纱是她最后的倔强,仍旧蒙在头顶。 为她蒙上头纱的时候,顾景珩不免感慨:“以前那么小的姑娘,仔细一打扮都那么好看了,真有种要送人出嫁的感觉。” 顾衔竹瞪他一眼,不开心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他还没接受宁怀赟呢! 京城的繁华非比寻常,早就有不夜城之称,足见繁华之景色。适逢中秋时节,无数灯展高高悬挂,摇头摆尾的锦鲤灯在空中摆动,百花花灯在各个摊子开的美丽,还有无数玉兔抱桂的提灯穿插在人群中。 青年男女趁着这个好时节盛装打扮出场,抛去一时的矜持,目光交织在辩驳的光影与身侧的佳人身上。 顾景珩是个商人,一早就有安排人去街上摆摊卖灯,到了地方就如鱼入水中转瞬消失不见。 秦缘与顾衔竹两人还与顾祈霖同行,一个转头也很快消失不见。 顾祈霖挤在人群中,好久都没找到他们,又是第一次来这里,那么多人不免有些慌乱。 可一转头,一盏摇头摆尾的锦鲤灯在她面前晃过,肩膀被人点了点,转头是带着帷帽,一身玄色圆领袍的青年。 或许是此处光影过于斑驳,又或许是热闹的气氛过于浓烈。 当那只大掌牵起她的手时,顾祈霖只觉得四周所有声音都随她远去。 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噗通—— 噗通—— 穿过嘈杂的人群,行过灯红酒绿的色彩,唯有彼此相牵的手传递着热度。 她张了张口,想问:你这些天在哪?我想见你你为什么不出来?师兄们的事是你做的吗? 但两人挤出人群,她开口第一句话却是带着哭腔的唤他:“宁怀赟!” 你去哪里了? 宁怀赟伸手从头纱下拂过她的眼尾,带着茧子的手抹在脸上痒痒的。 顾祈霖抬头隔着黑纱看他,不自觉张着嘴,像是缺氧的鱼一眼艰难的呼吸几轮,泪水不自觉的滚落,十分的可怜。 是擦也擦不干净的。 趁着人群嘈杂,没有人会注意到角落的他们。 宁怀赟伸手,遵从自己的内心,将小姑娘抱在怀里。 柔软的手攥紧他的衣领,他一声不吭,只愿与她安安静静的享受这一刻。 “祈霖。”宁怀赟轻声开口,他看着远方热闹的人群,像是从天上看着不属于自己的尘世,声音如梦似幻,像是从远方传来一样。 “你喜欢这人世吗?” 或许,它不够善良,不够纯粹,但足够的热闹,足够的繁华。 你愿意留在有师傅师兄的人间吗? 顾祈霖疑惑抬头,她红着眼,被宁怀赟耐心的拂过后背安抚。 才哑着声音说:“我喜欢这一刻。” 有你,有师兄。 热热闹闹的,一起团圆。 是吗?宁怀赟笑了,带着几分释然和轻松。 你喜欢就好。 以后没有我,也要快乐安然的活下去啊。 “我送你的那块竹牌你还留着吗?” “留着的,要还给你吗?” “以后遇见喜欢的人,可以把他雕在上面,送给他,他就会明白你的心意。” 在一片热闹之中,宁怀赟看着天边盛开的烟花,认真的看着少女的侧脸。 若世间有神明的话。 我想对他许三个愿望。 一愿姑娘千岁,二愿姑娘长健,三愿你余生无我逍遥快活不畏风雨。 · “回来了。” 热闹的人群终究会落下帷幕,在寂静的深夜,宁怀赟抱着熟睡的顾祈霖走到两位师兄面前。 “顾姑娘,以后就交给你们了。” 秦缘不解皱眉:“你什么意思?” “秦缘。”顾衔竹轻声叫了她一下:“把祈霖带回去吧,我们和宁怀赟有事要说。” 当秦缘的手从宁怀赟手里接过她时,两人都顿住了,顾祈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即便是在睡梦中也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放,眉宇不安的拢起。 宁怀赟又何其舍得,他低下头,犹豫许久,便是已然只差一寸,他也终究放弃了。 残忍的从小姑娘的手中抽出袖子,目送秦缘带着人离开。 顾衔竹冷不丁的开口:“你要走了吧?” 他似乎看透了宁怀赟的打算,无论如何,宁怀赟都救了他们,顾衔竹不是忘恩负义的性子,他的目光带着歉意。 顾景珩更是忧愁的蹲在地上抓着头发崩溃道:“一定要这样吗?祈霖很喜欢你,她醒来一定会伤心的。” “实在不行。”顾景珩咬牙:“实在不行我们可以跑路,大不了从头开始。” “她还小。”宁怀赟摇了摇头,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看着秦缘远去的背影,他喃喃着:“她以后会遇见很多的人。” 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 第163章 京巫蛊·十四(完) “三年前, 我就是在这里,看着皇兄远去的。那个时候,谁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当脚步声出现在城墙上, 早已成为九五至尊的皇帝看着远方的柳亭, 难得有几分怀念。 “连朕的暗卫都偏向你, 该说他忠心呢,还是不忠呢?” “你发现了啊。”轻松的话语从背后传出。 皇帝回头,阔别他三年的皇兄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两个曾经相依为命的兄弟彼此对视,遥望对面的面容,一时相顾无言。 宁怀赟早已取下不离身的帷帽, 与皇帝几分相似的面容仍旧如此隽秀出尘,更添几分沉稳从容。 “好久不见了。”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自己的胞弟, 便没有开口。 皇帝看着他, 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般突然开口:“听说你现在叫宁怀赟?” “嗯, 随了母姓。母后在时曾为我取好了字, 怀赟, 有文有武又有钱,挺好的, 我很喜欢。”宁怀赟随意开口。 他并没有试图走近皇帝身边, 只是倚着旁边的城墙,神态轻松慵懒。 “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皇帝死死盯着他。 他想过见到兄长之后的所有场景,唯独没有如今这样,像是他们之间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就像他们只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一般。 宁怀赟疑惑不解:“难道我说了你就会不杀我吗?” 他的困惑表现的真心实意,甚至说:“要是这样的话, 你想我说什么就说什么。皇帝陛下?今上?幺儿?老弟?我亲爱的弟弟?” 他一一数过, 甚至有心情开玩笑:“你喜欢哪个?不会想让我叫宝吧, 也不是不可以啊。” “你、你!”皇帝被他说的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没皮没脸的模样。 亲爱的,宝,这种东西都好说出口。 这还是曾经名誉天下的太子殿下?! “别我啊我的,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当太子,皇帝什么的累死累活。”宁怀赟撑着头,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 “当太子有什么好的呢?我查个事情拖拖拉拉,还得收集证据留他们活着。你看我不当太子了,想查什么提着刀就去了,想杀谁就杀了。弟啊,你查了那么久,母后的事查多少了?要不要哥哥给你分享一下?” 皇帝没说话,就像是不认识他一般,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情绪。 “你别以为这样朕就会放过你。”皇帝气急败坏的说。 宁怀赟哦了一声。 “朕已经下令将庸王与平王贬为庶民,终生圈禁王府,后宫太妃陪葬先帝,封太后宁氏为圣母皇太后……”皇帝细数着自己做的那些事。 想象中剑拔弩张的情况完全没有发生。 但宁怀赟知道,这不过是表象而已。 他安静的听着皇帝一一说完,走上前与皇帝平行,语气冷淡不少。 “你说的这些,不过是杀死母后的帮凶,真正的推手,是坐在皇位上的人。” “你以为先帝疼宠母后,却不知他是畏惧母后背后的宁氏,十年前,外祖离世,宁氏损失一位重臣实力衰退。先帝信奉巫蛊,暗示淑妃埋巫蛊之物,却不想母后警惕从未中招。中秋佳节,平王在高楼泼了一瓶滑油,庸王动手推杀。 你以为为何我走之前不许你深查母后之事?你以为为何我当时代政数年仍被贬边疆?有的时候,人心真可怕。就像,我从未想过,真正想我死的人,会是你。” 他偏过头,难以掩饰眸中的恨意。 恨吗?恨啊。 那么多年的相依为命,临行前的殷切忧虑,皆化作被赐死时的心寒。 “被赐死的时候,我在想,我死了你该怎么办?上位的会是谁,是否会善待你。会的吧,毕竟你不与人争利,就算是做个安安分分的王爷只能困在京城,日子也好过很多。结果,都是我多虑了。” “你杀了我。” 皇帝一瞬间扑了上去,他掐着宁怀赟的脖子往下面惯,那么高的城墙,他半探出身子,差点就被推了下去。 皇帝咬着牙,双目赤红,他说:“你为什么要回来?” “老天真是眷你,你在的时候有国师为你平息战乱,你被赐死有人帮你假死!可我,朕!朕一个人在宫中受尽欺辱时,你稳坐高台指点江山;朕被兄弟谋害时,你远在边疆不沾纷争。就连老东西死了,也要召你回来主持大局,凭什么!” 凭什么呢? 都是皇帝的儿子,都是母后的孩子。 凭什么你永远都能拿到最好的东西。 “啊,这样啊。”面对他的控诉,宁怀赟只是表现出“是这样啊”冷眼旁观的态度。 他没有说自己在先帝手下的战战兢兢,没有说自己为了稳住太子之位庇护幼弟的艰难,只是单纯的一句话,就让皇帝破防了。 他恶狠狠的把宁怀赟惯在地上,扯着嘴角冷笑:“你要救顾家人,朕就让你救,他们迟早会为朕所用。” 他劈头从太监手里不耐烦的夺过早已备好的三样,摔在宁怀赟的面前。 “匕首、白绫、毒酒,朕给你体面,任你选一个。” 酒壶摔在地上,咕噜咕噜的滚在他的脚边。 宁怀赟捡起打开一闻:“好酒,配这月色。” 他仰头就喝了下去,一抹下巴上的酒液甩手对月长歌:“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母后,中秋佳节,我来陪你了。” 刺目的鲜血一滴一滴的从唇边溢出,滴落在他的手背、衣领。 宁怀赟笑着,笑容如此恣意,如此刺目。 似乎到死都在嘲笑他的偏执,到死都没有在他眼中留下自己的身影。 不知何种情绪,令皇帝在他死后崩溃大哭,哭得像是个孩子。 抚摸着兄长的脸庞,一遍一遍的道歉:“对不起,皇兄,对不起……” 伺候他多年的太监小心翼翼的询问:“陛下,这位……” 皇帝悲伤的擦去眼泪,冷漠道:“随意埋了吧。” “是。”太监不敢多言。 指挥人把人随意塞进一口薄棺中,趁着夜色运出城外。 在路上,本该早已歇息的杨相打马而来,逆光俯视他们,声音听不出情绪:“这是做什么?” 太监恭敬说:“死了个宫人,陛下心善,备口薄棺埋了。” 杨相答应一声,他下了马,看着太监抬着棺从自己身侧经过。他突然回首撞倒了棺材,扑进了里面,几乎与里面的死人面对面。 众人大惊,七手八脚的把他扶起,他似乎喝醉了,浑身的酒味。 哄了好一阵,才把人哄离开。 等把人埋了,夜已经深了。 太监看埋了一层就招呼他们走人:“走吧,人都死了,不用太精细。” 那些人深夜突然被指示干活本就不乐意,还不知道棺材里是谁,只以为皇帝胡乱杀了人,听到这句话便敷衍的又埋了点土,也没拍实就走了。 宁怀赟当着皇帝的面喝下毒酒,五脏六腑火辣辣的疼,倒下时想的不是自己,而是睡过去的顾祈霖。 不知道突然得知他的离去,小姑娘会不会哭。 应该会吧?不过他留了信,说自己想去遨游四海,她以为自己活着,哭过一阵子应该就好了。 正浑浑噩噩的想着,好似耳边就出现了哭声,抽泣着用哭腔一声一声叫着。 “宁怀赟……宁怀赟……” 啊,是小姑娘的哭声,哭的好惨。 “宁怀赟!”哭泣声伴随着刨开泥土的声音。 宁怀赟迷迷糊糊的想,顾衔竹他们不会这么不靠谱,没瞒住人把小姑娘带到他坟前哭吧。 那可真不妙啊,不知道小姑娘要哭多久才能好。 他一边想着,一边感觉腹部火辣辣的疼,钻心刺骨的疼,口中不断溢出鲜血,喉头滚动间不知吞下多少污血。 宁怀赟疼的难受,本能的想捂住肚子,一动就碰到了袖中的纸张,摩挲着很像钱。 头顶扒拉的声音越加剧烈,哭泣声越来越明显。 小姑娘一边哭着,一边说:“宁怀赟,你混蛋!只有你在,我才喜欢这人间啊!你不是说想陪我回鹤岷山的吗?你起来啊!” “宁怀赟!” 一声近在咫尺的呼唤犹如惊雷,宁怀赟垂死病中惊坐起,双目一睁竟硬生生从鬼门关里爬了回来。 伴随推拉的声音响起,面上的棺盖被人推开,宁怀赟猛然坐起与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姑娘对视。 小姑娘愣了一下,随后扑倒他的怀里一顿乱蹭,一边锤他一边抽泣。 “你这混蛋!!” 宁怀赟睁开眼,看着头顶熟悉的夜色,佚躲在暗处冲他一拜,转瞬消失不见。 他袖间的纸摸出一看,全是一张又一张的千两银票,厚厚一叠包裹住几张户籍文书。 文书写着:宁怀赟,鹤岷山人士…… 密密麻麻之下,是官府与杨相的印章。 他捂着嘴,艰难的咳出几口污血,熟悉的假死药味在舌尖滑过。 他看着手中的污血,没忍住笑了起来。 顾祈霖都被他这没心没肺的模样气哭了:“你、你还笑……你都死、死了,你还笑……” 宁怀赟不止笑,他还大笑,抱着顾祈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矜持、尊重,捧着脸叭叭两口。 顾祈霖越哭他越想笑,漂亮的星眸满是细碎明亮的笑意。 “以后我的孩子,可得跟你姓顾了。” 真好啊。 作者有话说: 两万一,爆更到两点把结局给码出来了。我家怀赟一笑,我也忍不住笑,他太坏了,祈霖爆哭他居然一直在笑,哈哈哈哈 屑弟弟没想到吧,谁都在帮哥哥,就不帮他,略略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