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罪难逃 作者: 青江一树 文案: 我要是写得出文案,我就能多几个收藏了。 关闭了趋向于光,所以临时补个小的。 写的烂勿喷,小学生文笔而且还玻璃心。 我先跪在这里举着盆。 等我有能力再写......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舒璨,时宸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三观不正,渣攻配狗血。 立意:学着写散文。 第1章 1. 这年头连信用卡账单都不会再寄挂号信,能干出这种操作的人得有多蠢。舒璨那门口的邮箱是花园装饰用的,下了几天雨,清理花园的人把它捡出来时差不多内容都被泡烂了。工人又不敢随便当垃圾扔了,等过了几天风干了放到舒璨桌上,终于能勉强看的清两个字:时宸。 所有姓时的人,都让舒璨烦躁,但谁也比不上时宸,他永远是最杰出的代表。 信上说什么不重要,反正也烂了,舒璨把里面的照片抽了出来,看了几秒就放进了抽屉,事到如今,再看那张脸,强烈的心痛还是会让他难受至极。 他以前不太愿意分得清时蕴和时宸,但现在由不得他愿不愿意。 时蕴死了,活着的是时宸。 2. “喂!你在干什么呢?!这个点歇什么歇啊!船进港了你没看到啊!” 洪二的防风皮帽子旧的裂出了里面的劣质棉絮,他嚼着烟头,朝着不远处的码头吼了几声,那人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子随手放在石堤上,朝码头走了几步,又回头把瓶子拿起来塞进胶衣里的裤子口袋里。 胶衣能保暖,时宸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衣服没有,钱也没有。 十一月份的梭子蟹成船成船的往上捞,从港里卸货上岸,最多一个小时就不在本地了,梭子蟹走的要比他爽快多了。 时宸完全不想说话,说他心情不好也行,说他还没能放下那端着的少爷架子,也行。 他没有钱,离开N市的前,家里所有人的账户全被停了,门被封了后他才到家,允许他带出来的东西很少,他收拾的时候分不清哪些是时蕴也用过的,哪些是自己的,索性什么也没带。 钱是什么他从前不知道,但是现在没有钱,他连买一块创口贴都买不到。 大白菜和熬干了油的肥肉一起炒成了一个大锅,每个人分一个泡沫盒的米饭,一大群浑身鱼腥味的人蹲在这围着锅,时宸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是个极其讨厌吃鱼的人,切过鱼的刀,烧过鱼的锅,都不准佣人给他继续做菜做饭。 但此刻他手背上粘着鱼鳞,蹲在一群满口黄牙的人群里面,面不改色的往嘴里倒饭,那锅里有多少口水他没资格细究,他只知道再不吃饭就要死了。 还没有等所有人吃完饭,又有一船鱼蟹进港,时宸隔着胶衣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腹部,脚下已经条件反射的往码头走过去。 这是他在码头干活的第九天。 这是离N市最近的一个港口,不是他不想离舒璨更远一点,而是他所有的资产只有六十二块钱,不够买机票,不够买车票,这已经是六十二块钱能走的最远的地方。 3 在和桥码头搬鱼,一天一百五十块。够在码头最便宜的旅店里睡到有浴室的单人间,但是吃不到晚饭,晚饭最便宜要十二块,时宸吃不起。 就连他里面的白色衬衫,他也已经连续穿了很多天,他这些天知道了码头北面有个镇上街道,卖杂货,有个人说要买他的手机,等人拿钱来,他顺利把手机处理掉,应该可以买抵御冬天的两件棉衣,不至于受不了。 他在毫不隔音的嘈杂声里开着电视,电视里西装革履的新闻人员像他的爸爸,那个在紫金山上畏罪上吊的父亲。电视机里沉稳的声音不能使他入眠,也不会使他流泪。 这是时宸的二十一岁,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的时家,两天之内失去双亲,他那亲哥哥更是因为他擅自离开学校急着去找他的路上车祸身亡。 半个月了。 他总在这样的深夜把自己蜷起来,他没有见到时蕴的最后一面,不知道时蕴是因为被害还是那就是单纯一起事故,更不知道他的爸爸到底是为了保护他们还是保护别人,他的妈妈也是一样,从政的人,果然一生从政。 时宸没有不爱他们,到了这步田地,也只是恨着他们。 4 “干什么?”舒璨从饭碗里抬头,白青远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舒廷安吃过饭在客厅里坐着,俨然是在等着舒璨,白青远想叫他吃快点,好赶紧让舅舅上楼去。 他整个脸都要皱到一起,小声道“你跑去送葬被舅舅知道了,等着收拾你呢” 舒璨很不耐烦“不安生。” “你才不安生呢,关了你那么多天人都没了你还去干嘛啊” 舒璨没理他,他丢了碗又喝了口汤。 饭桌上舒廷安一直挂着个脸,别说白青远,就是他都没有什么想吃饭的意思。 “爸,有事吗?” 舒璨自顾自的在沙发上坐下给自己在那极小紫砂茶杯里倒了杯冷茶,他不沾政,也不从商,他是个相当正经的医生,远离时局,舒廷安本应该对他很满意。 舒廷安皱着眉,似是不好开口,却还是问道“你前几天去送时蕴了?” 舒璨仰头靠在沙发背上,哼笑一声“我给我男朋友送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混账!你当我不让你出门是逗你玩的!!放你出来你就出去找事?!” 舒璨看着他爸冷厉的面孔,觉得好笑。“我是认真的,爸爸。” 舒廷安自始至终认为舒璨还是为了气他,他兀自平复了一阵,转头看向门厅,白青远讪讪笑着“舅舅,你声音太大了,做饭的阿姨要吓坏了。” 他没理白青远,指了指舒璨“是你同学也好,男朋友也好,去世了的不谈,不准你跟他的家属再有接触,不然就给我滚出去。” “滚出去?像我妈那样?”舒璨也站起身来,他比舒廷安更高了不少,气势并不差在哪,脱去了白大褂的温和,倔强不屑的眼神非常桀骜,纵是舒廷安的修养也忍不住重重的给了他一巴掌。 这巴掌极重,声音把白青远吓愣了几秒。舒廷安又憎又恨的看着舒璨,眼中是不遮掩的恼怒,他被气的说不出话,但为了那丁点体面,凉薄的唇里硬是关住了咬牙切齿。白青远连忙过来扶住舒廷安“舅舅,舅舅..有话好好说啊舅..” 舒廷安推开他,大步离开客厅,打偏过头的舒璨呵笑一声,他用食指揉了揉嘴角,眼神未变,语气倒是轻“这不是解决了?” 5 “哥...” “有话就说。”舒璨拉开车门坐进去,他心情不好,昨天大夜班,要不是白青远拉他过来吃饭,他应该还在家里睡觉。 比起他舅舅,白青远觉得他表哥更不好相处,他支支吾吾让舒璨不耐烦,抬头看了他一眼就把车发动了起来,白青远一急,连忙扒住了他的车窗“哥...哥哥哥...” “你帮我个忙呗....” “对不起哥..我不是想让你伤心...但是能不能联系下时宸啊...这人失踪了哎。” 白青远会极力劝舒璨回来吃顿饭,不仅是他万年不回家的舅舅难得回家,而是时宸不见了。 时蕴跟舒璨在一起的时候,带时宸一起过来吃过饭,本市说大不大,差不多年纪,稍微有点家底的,基本都是同学,不像时蕴和舒璨是高中连着大学,白青远和时宸只是小学同学,稍微熟悉后,白青远发现时宸打游戏相当厉害,带着他打过不少次游戏,俩人也算熟悉,时家出了事,白青远也关注着,所以时宸不见了,他比舒璨知道的更早。 舒璨果然皱起眉,他想起那份烂掉的信,心里升起一阵阵烦躁,只是当下他也没有立即把车开走,而是问“你管这个闲事干什么” “他是我朋友啊!” 舒璨嗤笑一声,把车开走了。 他把车窗全开了,从车里摸出根烟,“啪嗒”了好几声才在冬日的狂风里把烟点着。 白青远跟时宸可做不了朋友,白青远是很傻很天真的大学生,是个单纯的呆瓜。时宸不一样,时宸知道时蕴高中时跟他谈恋爱,所以时宸高中时选择上他的床。他什么都要抢一枪,什么都要学一学。舒璨承认自己是个渣,他对时蕴钟情,但无法对他忠心,他曾经不觉得这是什么多大的罪恶,身为男人,这是本性。他纵容时宸的失衡的心态,也怂恿他对时蕴的觊觎,所以他偶尔想抢一抢自己对时蕴的关注或宠爱,只要不过分,舒璨并不在意。 可是时宸抢走了时蕴的生命。 生命代表什么呢,代表一生,活着的一生。那是时蕴的一生,也是将来自己的一生。舒璨想好的一生里,只有时蕴。 时宸又算什么呢。 6. 时宸睡到半夜时觉得腹下疼。也许是太累,他迷迷糊糊疼了一阵又很快睡了过去,早上醒来时发现枕头上有一小块血迹,他近来常常租旅店这一间房,码头这个地方杂乱,旅店对打扫房间这件事向来不积极,他把能做的卫生都做了,但还是怕被发现弄走脏了枕头,故而一醒就赶紧把枕头那块地方洗了。 他饿久了,血压低,握着那方冰冷惨白的洗水池边沿,缓了一阵抬头才发现他脸色也是白的,看多了自己的眼睛,特别容易想到每天打捞上来却早已闷死在网里的死鱼。 手指冻得像胡萝卜,跟会弹钢琴的手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他以后应该接触不到了。 这两天,北部的海湾已经连续降温好几天,还没有开始下雪,但天色总是灰蒙蒙的。那个说好要买他手机的人一直没有带钱来买,时宸不指望他了,再等他会冻死。 他走路去镇上,手机卖掉后第一件事是先去买包子吃,连吃了四个都没有觉得饱,他坐在镇上破旧的中巴站台,那是唯一有椅子的地方,在认真吃到第七个的时候他以为下雨了。 但是并没有。 7. 舒璨养了一园子的玫瑰,全是纯进口绿色玫瑰,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开的时候没有香味,只能开成个葡萄酒杯的形状,端庄的很,时蕴一直很喜欢,舒璨花了很多钱请人来养护,唯一的条件就是绝对不能死。 花要过冬,工人这天过来把所有的绿枝头全剪了,修整完草坪后又给舒璨送去了一把钥匙,说是那邮箱里的。 舒璨看着那把面熟的钥匙,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他从不把时宸带回这里,时宸却还是能把钥匙放过来,那钥匙是他跟时宸上床时去的地方,既不会被法院收走,也能让他住很久了,出事之后,他也没想过要时宸归还。 期间白青远又跟他闹腾了两次。 电话里说时宸从那天离开学校后就一直没有去过,时宸的家里被封了,电话停机。舒璨白天有台胆切除手术,病人太胖,舒璨有点低估了那姑娘的脂肪厚度,时间拖长了二十分钟,麻醉醒的早了五分钟,几乎是刚下手术台人就醒了,痛的大哭,麻醉医生被叫去一顿训,舒璨也没逃得过。回家路上他心烦意乱,鬼使神差的将车拐了半个城市。 时宸的钥匙被舒璨扔掉了,舒璨不需要钥匙,时宸放在那间门口的大盆栽底下。 舒璨站在门口抽了半根烟,掐灭在盆栽里,反正那盆栽也是半死不活,不知道是干得还是冻得。 这间房子,舒璨的东西相当少,几乎没有,时宸的也不多,几乎就是个偷晴的地方,两双拖鞋一双蓝一双粉,但时宸不喜欢粉色,所以粉色是舒璨的。 他不再需要换鞋了。 室内所有家具蒙上了一层餐桌布,布上已经有了不明显的灰尘,但冰箱可能是忘了断电,里面还有两盒牛奶,半包早已过期的面包。 他想时宸确实是走了,这舒璨皱了皱眉,他关上门,一路平静的回家,他认为自己没有想太多,但晚上睡着时却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时宸泡在浴缸里,浴缸里全是牛奶,他的脸仍是鼓起的,有点婴儿肥,那很深的双眼皮柔和成了一小片薄薄的皮肤,盖住了他极漂亮的眼睛,他睡着了像时蕴,舒璨要往前多走几步,浴缸里的白就慢慢变成了粉,最后一点点的更加变红。 舒璨忽然惊醒。 8 “我不要鱼,十块钱可以吗?” 台风天,夹着雨,码头上没事可做,时宸只好去楼下买快餐,他每天要担心的就只有钱这一件事,不得不说也算得上轻松。 卖快餐的老婶是码头的单身老女人,粗鲁泼辣、凶悍不讲理,细长拐弯的文眉在那张被海风腌渍了数十年的枯黄肥胖脸上,显得很扭曲,她很厉害,常年对上几十个雄壮畏缩的男人,硬是用一张讨人嫌的嘴骂的别人落荒而逃。时宸听别人都叫她戚姐。 戚姐穿着看不出颜色的围裙,眯着眼,扭着眉毛打菜,她抽空把烟吸溜了一阵,另一只手用铁勺敲了敲菜盆。 “你就穷成这个样子?鱼吃不起不能吃肉?十二块就是十二块,爱吃不吃” 但是今天没有肉,应该是台风天的关系,时宸指着蒸蛋“能换这个吗?” 戚姐不耐烦的舀了一勺到泡沫饭盒里。时宸付钱的时候她看也没看,扔进了塑料管。“就给十块吧,看你穷的,年轻人干什么不好,又会数学,在这混什么死。” 时宸曾教过她那八岁的儿子几条数学题。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拎着饭盒回旅社。 时宸最讨厌鱼,但其实在他们家,曾经的家里,除了他以外,每个人都喜欢鱼。只不过连时宸这一点不大的特性,都叫他妈妈不喜,鱼每天都做,时宸依旧从来不吃,甚至闻不得鱼腥味,但在和桥这个地方,仿佛无论做什么,无论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饭,都充斥着浓浓的鱼腥味,时宸像埋在了捕鱼网的鱼堆里,做梦都是死鱼。 电视台上说台风要刮三天,时宸卖掉手机后买了一件棉衣和一条裤子。剩下的钱可以去租个短期的房子。 房子分两种,彩钢瓦的和集装箱。彩钢瓦的贵一点,但是是单间,集装箱要两个人合租,一年一租。但如果时宸想去租彩钢瓦的,那他所有钱交出去,就会一分没有的变成穷光蛋。 港口里有几个废旧船舱改造的特色海馆子,海管子前几年被城管取缔了,破旧的老船舱搁置在堤下岸边,进出都是流浪汉,时宸站在那风口上看了许久,一时间不知道该为自己也生出了想进去住的想法而感到十分诙谐,还是要为拗不过自己竟还残存着那点自尊和骄傲而感到可笑。 寒潮夹着海风,把他的唇吹成了干裂的白。时宸对着死灰死灰的海轻轻叹气,他又要饿肚子了。 第2章 9. 舒璨的烦躁感越来越重,白青远觉得他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三不五时的就去医院晃悠,缠着他请客吃饭,舒璨哪有空理他,他心情不好更愿意替别人值大夜班。 他依旧每天回家非常晚,有时候莫名其妙把车开反方向,大概是因为每次白青远来烦他总要有意无意的跟他提时宸。 这天半夜舒璨跟同事接了个车祸单子,后脑着地,地上红里透白,他蹲下去按了按那人的塌陷的胸,口鼻还有呼吸,但人其实肯定是没什么用了,红的绿的灯在他跟前闪,大马路上他带着口罩,谁也看不清他的手是怎么样的抖。 嚎哭吵闹的家属见多了也就麻痹了,同事习惯性装模做样在患者身上摆弄器械,看上去像是做了什么紧急处理,那就是个心理安慰,大多数患者到了这时候已经失去了自主意识,连回光返照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舒璨扶着脑门在急诊手术室里跟各个同事默契的该干什么干什么,都在等着病人最终呼吸停止。他站的地方正是患者的手臂旁边,那种人死后一点点的变色,是非常明显却不显眼的,舒璨对那种失去血红的青灰色敏感着,想象着脑补着。 因为他并没有见到时蕴最后一面。 他那天也在抢救一个心肺衰病人,七个小时后出来,什么都变了,病人活了,时蕴没了。他被紧急骗回家里关了起来,没有人抢救过时蕴,连装模作样的安慰性动作可能都不需要做,舒璨不能原谅任何人,任何人,包括时宸,也包括自己,时蕴走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在他身边,没有任何人让他看过人间最后一眼。 他恨时宸,就像恨自己。 他能出门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时宸狠狠揍了他一顿,时宸一句话没说,不说话的时宸就像是对犯罪行为的无从狡辩的默认。舒璨记得自己冷冷静静认认真真的叫他滚。 “要滚的越远越好,能滚多远就要滚多远,有多远就要滚多远的那种远。” 时宸真的滚了。可是舒璨不得不后知后觉的发现,时宸这一滚,就没有人能抢救他在想起时蕴时那种疯狂又无法排泄的疼痛,心痛。 他后悔了,他要把时宸抓回来,要让他跟自己一样,要忏悔,要受忏悔的苦,受忏悔的罪。 罪人没有资格逃跑。 10. 生活不是电视剧,生活只是生活,舒璨很难像电视剧里一样顺利的抓到时宸。 两个多月,接近年关,科里的实习生小吴把节期的夜班给他送了一份,舒璨这一个季度几乎把一年的夜班份额都给值完了,舒医生心情不好这件事慢慢的,在院里的各个人眼里都已经被习惯了,并淡化成了这个人就是玩世不恭的,冷漠的,不好接近的。 在附院,舒璨这个年纪当主任基本是很不科学的,多多少少就那么些神通广大的人知道他的来历,所以他是个副主任,施舍似的。但副主任有副主任的散活,主任在隔壁苏大学校每周一节课,舒副主任要有三节。小吴是主任一路宝贝宠着的学生,平常丢在附院给舒璨打下手。 舒璨忙的要命,近来更是孤言寡语,他在手术台上握着止血钳,盯着吴敏缝线,吴敏一头的汗,速度稍微慢一点就会觉得舒璨在对面不耐烦的微微动着胳膊或站姿,他比主任更叫人压力大,从台子上下来,胳膊连着肩膀都是僵的,舒璨不批评他,也不指点他,复杂的手术会在旁边让出点角度给吴敏看,大多数时间是不耐烦。主任哄着吴敏说舒璨是很有天分的医生,跟着他能学的多,吴敏也就认了,他不是不服,只是一想到舒璨不过二十八九岁,也就比自己打了六七岁,就丧气的很。 舒璨吃晚饭的时间,吴敏替他接了个奇怪的病人。被砸伤进来的,额角、眉脚都有点皮损,问题不大,主要是肩膀活动受限,手腕看上去像是有点折了,吴敏站起身,那小青年垂着头,干涩的头发有点长,挡住了耳朵,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他太阳穴附近鼓了个大包。 吴敏伸手想去捞他的头发,低着头的年轻人抬头蹙眉,躲开了手“这里不疼。” 小年轻看上去极怪异,年纪不大,脸也干净,眼睛很漂亮,长相是个非常帅气的偶像脸,但浑身鱼腥味,穿着与他这张脸不符合的老式棉袄,鞋子又是时下流行但不合时宜的OW与N牌的联名鞋。 “最好拍个片子,你的手看上去很严重。” “我不是来看手的,能给我开点止疼药吗?” 吴敏皱了皱眉“不行,这个点是吃饭时间,你可以等我的老师过来帮你看一下。” “麻烦。” “喂!”吴敏叫住了站起来的人“你不再等等吗?” 小青年站起来时晃了晃,他伸出手稍稍撑了撑桌角,垂眼淡声说了句“算了”就快步走了出去。 11 洪宝等在诊室外头,见时宸出来,立马抓着外套走上去急急问道“怎么说怎么说?要紧不啊?” 时宸摇摇头,下午下鱼蟹的时候吊网的悬臂断了,少数人被兜网的鱼砸了个正着,就他倒霉,他站在船板上,被悬臂刮了。附院是大三甲院,洪二怕出事,叫洪宝借了拖鱼的大三卡把他送过来看看。 “你把钱给我吧,你先回去,我自己看病,明天回。” 洪宝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他没洪二老成,心眼也实在“你上哪啊,你在这有熟人呐?” “没有,我有个东西放在朋友家,要去拿。” “那行,但我爸就给了我一千块...” “我要五百。” 五百不算亏,虽说时宸自己站在吊臂下面是他没常识,但被砸那一下也挺重的,洪宝也在,他在地上躺了半天才起来,不能这点钱也不给。 “行...行吧...那你...你要出了什么事...可跟我..没关系哈..” “不会。” 时宸接过钱,随手塞到了裤袋子里。“你走吧” 洪宝开着轰隆隆的三卡往出口去,时宸能看见洪宝油乎乎的手正伸出去在给收费的地方交停车费,他抬头看了看附属医院的红灯大字,没有在原地站太久,转身就走了。 他是掐着点过来的,看得见舒璨离开了急诊才进去,也知道舒璨人在医院才去了他的房子。 他一样能从盆栽下面摸出钥匙,顺利的进入他本以为再也不会来的房子。 人啊,要不是穷,真的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翻开床头柜第二格的抽屉,最里面是一块手表。舒璨上一年生日的时候,他买的。 时宸在这张床上送给舒璨这只表,舒璨笑着说挺好看,然后随手丢进了抽屉。跟舒璨作爱其实一点都没意思,时宸不知道时蕴在跟舒璨上床时是不是也需要灌肠,起码他是要的,而且是每一次。 哪怕是吃过一块蛋糕,也需要刷牙才能接吻,跟舒璨上床,他要把自己拉空了连屁股都是香的才行。这跟你要吃饭,但是知道吃完了会拉屎不同,这是吃之前就得明白,你得把它吐出来,不用嘴吐出来,就要用肠子。长年累月的,时宸的肠子早就不行了,吃了油的自动拉,连着肚脐吹到风都不行。 这倒不是要恶心谁,只是一想到这个,时宸连他的床都不敢坐,总觉得屁股疼。 这表当时不算贵,三万多一点,但对现在的时宸来说是天价,他走的时候觉得既然送出去的,那就已经是舒璨的东西,但穷的时候觉得如果是送出去舒璨不要的,那就还是自己的东西。 没有办法,快过年了。旅店关门,他必须得去租房子,捕捞季也差不多结束了,在找到下一个工作前,他需要一些钱,渡过没有工作没有薪水的日子。 时宸是在搬鱼篮子的时候被悬臂砸中的,肩膀还行,腕部肿的有点严重,他决定把表拿去卖掉后,先在市区住一夜,明天再去别的医院看一下手,顺利的话,这只表还能卖出一点钱。 12 相对于附属医院这种在接诊大厅里养十几条大金龙鱼的三甲,中心医院要严肃的多,舒璨在形色匆匆的二楼找了块地方站着,他在等他的同学陈治平下手术。 时宸是个近视,舒璨不是。 中心医院大厅进门左侧是个采血室,门口有一排排座,拐角L型排放,时宸坐在一楼五十米开外面对面的那张椅子上,他抬头四处都看了一眼,然后认真的吃面包。 那种吐司一样的一片一片的面包,舒璨觉得他的生活过得还不错。 他静静站在二楼抽完了一根烟,看时宸吃着那一整袋子面包,起先是一只手,然后是两只手一起抓着吃,吃的腮帮子鼓起,看不见眼睛。 舒璨完全忘记了陈治平,他手插在口袋里踱步下去,五十米,四十米,心情像要去捉一只老鼠一样。 老鼠的灵敏度不容小觑,时宸最后两片面包吃了一半,舒璨能看见他粘在脸上的面包屑,他眯着眼睛望过来,舒璨脚步未停,朝他挑了挑眉。 时宸的眼睛里像多了活菌,迅速清醒起来,舒璨只见他翛的一下站起,左右都看了看,嘴巴里的东西没有咽下去就用足以令舒璨侧目的速度,往出口跑去。 舒璨眉上一皱,等他再走近的快了一点,正能赶上玻璃外时宸疯了一样跑掉的侧影。舒璨想去追,也跟着跑了一段路,眼睁睁看着时宸不管不顾的在黄灯未转的车流里穿行。 他心跳的快,没有再追。 13. 时宸的腕一天比一天肿,腕上那块鼓包的地方直接覆盖了凸起的骨头,戚姐看见了就在冰箱里找了块冻鱼的大冰块,凶巴巴地叫他回去包起来。 他没有医保,拍片子和做的所有血检都是要给钱的,但他连片子和报告都没来得及看到就跑了。 时宸叹了口气,睡觉时把冰块和手都放在脸盆里,又在床边放了个板凳,冻麻了不知道疼,第二天奇迹般的不那么肿。 他还租了一间房,拿钥匙开门时戚姐的儿子给他送了大半箱方便面。 新年了,戚姐要带儿子跨半个中国,坐火车回陕西娘家。剩下的方便面是给时宸的新年礼物。 时宸的行李不多,他在N城的亲戚因为家里的关系全都自动断了联系,时宸也没想过要找他们,他的大学是师范,跟他家里有血缘关系的那几个从政的人不同,他偏执的对数学感兴趣,他的数理化偏科到即使不考语文,也不会差第一名几分。 直到时宸把手机卖掉的那一天为止,唯一给他打过电话发过信息的,只有他的导师。 他的导师说可以帮他办理休学,要他去见一面,时宸把手机卖掉了。 在N城卖掉手表的那天,他去网吧睡了一夜,零点后网购的学习资料和规范书籍,是原价的三分之一。他填写的地址是戚姐的快餐店,戚姐走了后基本码头上也不再有什么人,但轮渡还是一天四班,天气越来越冷,来港口的人越来越少,只有时宸会每天去那里等。 时宸下腹的疼痛感一直没有好转,半夜会疼,但是没有头疼严重,海风在外面刮一刮,就算没被吹到,他都觉得疼,但是芬必得太贵,药效最多又只能维持四小时,时宸不太常常吃,饶是这样,他买的次数多了,药店的人看他的眼光也都非常奇怪。 年三十那天,时宸第一次听见有人敲门。 是洪宝。 “你不回家啊!” 洪二不喜欢瘦子,洪宝胖的很,上半身穿着厚羽绒服还能露一圈肉掉出来。时宸摇了摇头,声线清淡“我没有家。”他在床边唯一的一张凳子上坐着,洪宝讪讪的笑了笑,又看他正在看书就去翻壳子看。 “数理逻辑与集合论?那是什么??” “悬疑故事” 洪宝撇了撇嘴,大概是无法跟他对话下去,他又问时宸“你在这也一个人,我家工人多,晚上去我家吃馄饨呗?” “晚上可热闹了,要守夜还要煮果子茶呢” “不去了。我吃过了。” “吃啥?”洪宝看了看他桌上的面,伸出个指头问道“就这?这半碗?” 时宸不想说话,皱着的眉上透着不耐烦,但洪宝不在意,他啧啧了几声又劝道“你在这也几个月了,今天去我家吃顿饭大家认识认识,熟了以后也好照顾照顾啊” “不用” “啊?” 时宸被吵的合上书,正色道“我不会在这里呆很久,不需要认识你们,或者跟你们很熟。” 看着洪宝愣了半晌,胖脸上红了一阵后骂骂咧咧的走远,时宸松了口气,脑门上热出一层汗,他关上门,把脑袋抵在门后轻声磕了好几下。 14 时宸没想到洪宝说的热闹并不是他能想象到的热闹。 十二点不到,时宸好不容易睡着,轰鸣的炮仗声在这个小镇响彻天空,连着鸡鸣狗叫一起,连续不断,差点让时宸就地往生。 他的年三十在这扇薄弱的门后,前所未有的惨烈,一夜未眠。 年初一的早上,他吃不下泡面,把面都捞出来,喝了点热汤,就躺到了床上。门就被二次敲响,他以为又是洪宝,所以不想开门,但那敲门声越来越大,时宸顶着沉重的脑袋刚刚起身,门被“砰”一声踹开,惊的他呆在当场。 三个警察制服的人破门而入,背着门外稀薄的光,时宸看不清他们的模样。 “你叫时宸?” “是..” 问完名字,一人直接上前拷上了他的手,一人边走边宣读他的罪名。 “你被怀疑盗窃他人财物。先行拘留,具体等财产数额核对后再判刑。” 风翻着他摊在桌上的书,周围是穿着新衣服,正过着新年的人,就像他对洪宝说的,是那些不需要认识,不需要熟悉的人。 他被拽着,塞进了警车,就这样,以一种非常强盗的方式突然的离开了和桥。 15. 舒璨几乎每年都在白青远家里过年。他陪姑姑打了半夜的麻将,眼睛都熬得发红,直到中午派出所给他打电话他才醒过来,舒璨说有事不在本地,要晚点过去,派出所的人连连说好。 他的事就是到白青远家里,看着姑姑逼着她家的猫穿红色的宠物衣服,看白青远玩了几局死惨的游戏。 一直到晚,他觉得挺好的,省的时宸乱跑,扣在局子里多舒服。 “哥?” 白青远拿手在他面前晃,被舒璨拍开,姑父笑了一声,举在半空的酒杯主动过来靠了靠。“舒璨,不是我要劝医生喝酒,但今天大过年的急诊也不是你一个医生,陪姑父喝一点,不过分吧?” 姑姑拣了块糖醋排骨放到舒璨碗里,慢声说“喝也没什么,但只能少喝一点,不许多喝。” “青远不许喝,你要送哥哥回家。” 除了医院,舒璨从不在外留宿。他回过神听了姑姑姑父的话,主动站起来敬了杯酒,一饮而尽。 这个年过的,太寂寞。 放烟花的时候没有人再打电话过来,红包没有地方发,想念也没有地方说。 舒璨吃完饭只留了一小会儿,姑姑要白青远送他,舒璨没同意,找了代驾,一路开进城西派出所。 16. 舒廷安是N市人,就算是对政治上再不敏感的人,在N市要当个聪明的领导,多少都会对舒姓要格外仔细点。何况城西片区离舒璨住的地方很近,治安都是相当好。 如果不是舒璨亲口,代的事情,也不会派出所要在初一一大早赶到和桥去抓人。 临时关押的地方像个单面笼子,值班的人领着舒璨过去,舒璨要靠分辨才能确认时宸。 酒意带来的燥热在时宸抬头的刹那腾起,舒璨红着眼睛蹲下去,隔着不锈钢的栅栏伸手把他的脸拖了过来。舒璨沉沉的眸子散着隐忍的恨意,确认了是时宸这张脸,舒璨就把那尖尖的下颌扔开了,但即使那几根手指撤走,指印留下的白色痕迹也要好长时间才慢慢回弹成正常肤色。 他对上时宸琥珀色的瞳孔,皮笑肉不笑,声音堪称温和。 “新年快乐,时宸。” 第3章 17. 舒璨把时宸领走的时候,所长刚刚赶到,舒璨笑着与他们互相恭贺新年,说着要步行回家,所长特地找人过来送他们一程。 时宸单只手被拷在不锈钢栏上一整天,是那只干活的顺手,又肿了起来,他用另一只握住那里,只觉得烫的厉害。 舒璨把他带去的地方是他自己的房子,哦,和时蕴的房子。时宸来过几次,这里跟记忆里没有任何变化。舒璨嫌他脏,一句话不说把他拖进了一楼的一间浴室,那应该不是舒璨的浴室,房间更不是舒璨的房间,因为不久之后时宸不但听见舒璨上楼的声音,也听见他下楼来打开浴室。 他扔进来一件浴袍,和,一个灌肠器。 “你知道怎么做的,不要做错,毕竟你已经做错过一件事了。” “.......” 舒璨又在抽烟,细细的烟丝漫进来,和冰凉的水一样,把时宸完完全全的冻结。 “你的错,是你跑的不够远,完全没有远到抓不到你的地步。” “你是故意的对吗?那就如你所愿。” 18. 时宸坐在马桶上,他看着镜子,坐了半小时,看了半小时。他什么都拉不出来,只有水,黄色的,红色的,肚子痛了一阵又一阵,连着下腹右侧不知道某一处的那根筋一起。 他有一点恶心。 舒璨对时宸没有多少耐心,几十分钟后他推门看见时宸洗完澡僵立在镜子面前,就把他拖出来扔到了床上。 在时宸眼花缭乱的时候,舒璨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一条纯黑色的领带。在他想绑住时宸的眼睛时,被时宸挥开了手。“我没有清肠。” 这是他时隔三个月说的第一句话,半句清冷,半句沙哑。舒璨停下他的动作,盘坐在他身侧,疑问般歪了歪头“这样么?” 时宸闭上眼睛的时候,不知道他会遭受什么,或者他知道,但是毫无反抗的力气。 “我帮你吧。” 他完全不考虑需不需要相信时宸说的话,他甚至懒得去找个灌肠器,他是个医生,反正家里多的是瓶瓶罐罐和沐浴露。 他毫不费力的把时宸再次提溜到浴室,头朝下半压在浴缸上。 沐浴露扩冲后很容易灌进去,但他不想扩充的太多,所以他在沐浴露里面灌水混合,再给他灌进肠子里。 灌得时候,舒璨看见了时宸的骨头,背脊上的那一条,那是一整段标致的不能更标致的脊椎骨,每个医生都认识这种骨头,但很少能在体外看见这么清晰的,每一节都清晰,节节凸出。 时宸被拉起来放在马桶上,他呼吸的十分费力,眼睛都在充血。他注视着舒璨,舒璨突然吻了吻他的唇。 “好乖。”他吻着时宸,边这样呢喃着,边用手按压他的肚子。 刚洗过的澡,全身很快又起了一层汗。时宸忽然开始打嗝,每控制不住的打一次嗝,他抽搐的身体就连带着神经疼。 眼泪是生理性的,颤抖也是。时宸按下冲水键时,舒璨的手依然停在他的腹上,他嘴角漾出一点笑意,问道“清过了吗?” 时宸忘记动作和言语,他张了张嘴,舒璨又吻了吻他。“乖宝宝。” 他不许时宸动,也不许他发出声音,用那跟黑色的领带蒙住他的眼睛,每一次动作,每一个落下来的吻,舒璨都叫他“时蕴。” 19 时宸醒来的时候,床单已经是另一种颜色,身边没有人睡过的痕迹,他肿起的手腕被处理过,扎着白色的纱布,他的身体很干净,床边甚至有一杯水。 这是他三个月里睡得最软的床,住过的最好的地方,他的窗子外面不再是灰不隆冬的海和穿挂在蓝色违章建筑里的各色破旧内衣裤,而是一片玫瑰园。 它们仍是绿色的根茎,绿色的叶子,等到来年,它们会开绿色的花。 时宸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许久后他将右侧的头部死死的抵在膝盖的骨结上蹭,企图减轻一点头疼。 舒璨家里的电话声响了,他没有去接。 门铃响的时候,他也没有动。他很安静的呆在这个房间里,想到他离开和桥时最后的那个记忆点,是他那一本被吹进去的风翻开的书。 20. 舒璨在出门前喂时宸吃过药,他打电话回来没有人接,叫人去敲门也没有人应声,中午请假赶回来时时宸还在睡着。舒璨用手试着他的额头,感觉仍在低烧。 他扒开时宸的眼皮时,皮下有点充血,然后他自己睁开了眼睛。 “怎么不接电话?” 时宸眼珠比眼白的比例较常人更大,深琥珀色,他反应很慢的看了舒璨一会儿,舒璨看见他在白色的被面上蜷起了手指。 “嗯?” “我没有听见。” “你的指甲太长了,起床,剪完指甲吃饭。” 时宸瘦了不少,晚上看没注意,他起身的那一刹那,整个腹部都是凹陷的,甚至再往下一点能看得清盆骨在皮下的边沿,舒璨有一种看得见那皮肤里骨头颜色的错觉,一时间有些怔怔。 他把指甲剪找出来给时宸,就去了餐厅。 舒璨没有在食堂打包食物,而是在面包店里买了面包和牛奶,将牛奶热过一遍后,时宸还没有把指甲剪好。 舒璨去一看,时宸几乎要把头低到指甲上去,左手的食指指甲被他剪的太深,出了点血。他忘了时宸的手腕不能活动,剪不了左手指甲。 “你放着,我来吧。” 他咔嚓咔嚓的把他的缝里带黑泥的指甲全部剪光,又检查了下他的右手手腕,早上他就看见了,时宸的手心手背大小深浅不一的伤口有许多,不过他没问,而是提起他的手腕“这是怎么弄的。” “你在关心我么?” 舒璨一愣,抬头摸了摸他苍白的脸,温和笑道“宝贝,你也配哦?” 21. 时宸吃了两片面包后,对边吃面包边喝牛奶觉得不耐烦,牛奶一口不喝,光可劲吃面包,舒璨给他找了个碗,把面包泡在牛奶里,给了他一根勺子。 时宸不抗拒,垂着眼睛乖乖的吃,像只被抛弃流浪后又被别人捡回去的狗。 他长长的睫毛眨的很慢,既不问问题,也很少回答舒璨的问题。 舒璨叫他洗碗叫他打扫卫生,负责家里的保洁工作,住在他现在住的那间房子里。 “发工资吗。” “发工资,你用我给你发的工资去上学。” “发多少呢。” “2000一个月。” “有点少,上床的话不应该多一点吗。” 舒璨对他笑一笑,笑他一脸的天真“你没有跟我上床,跟我上床的是时蕴。” 时宸抿了抿唇,像是自动略过了这句话,然后反唇相讥“我暂时不想上学,你没有资格要求我上学。” “可以,那你就在这里当个钟点工,我养得起。” 时宸抬起眼睛,又问“那我要给你当多久钟点工?” 舒璨有点不耐烦,他把面包袋的包装纸揉了揉扔进垃圾桶,随口道“用不上你的时候你识趣点就行。” 22. 时宸一直以来就像个天生缺少情绪的人,说话大多数时候带着目的性。舒璨既烦他平静冷漠的样子,又想时时戳破他,欺辱他。 吃过饭舒璨想带他去医院找人看一下这个手腕,看上去应该不是骨折,估计是扭伤的比较重。 但是走到一半时宸很不识相的问了他一个问题。 他问“你跟时蕴□□的时候也会要他灌肠吗” 舒璨一脚踩下刹车,他觉得自己脑子有病才会觉得时宸需要把手看好,时蕴死得时候可能浑身也没几个地方是好的,时宸凭什么扭了一只手也需要他带着去看医生? 他把时宸扔在马路上,叫他自己走回去,并嘱咐他“如果我下班没有看到你在房子里,而下班之前你也没有逃跑的足够远,那么被抓回来的话..”舒璨挑了挑眉“我保证会给你留半条命。” 23. 时宸边往回走边明白了,时蕴不需要。 时蕴真的是个神仙一样的人,时宸其实并不相信他是在去学校找自己的路上发生的车祸,发生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他讨厌时蕴是真的,时蕴温柔的像团云也是真的,他和时蕴是亲兄弟,那也是真的。 但他们其实并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伦理上,其实他们不算是同母。 时蕴是妈妈怀胎十月生下来,时宸只是个代孕女人生下的而已。时宸会喊妈妈的时候,他生物学上的妈妈已经四十多岁了。时蕴比他大七岁,他上初中的时候,时宸总是被他咬胳膊,但妈妈告诉他“那是哥哥喜欢你,那是亲亲” 时宸不知道他那个代孕母亲喜不喜欢鱼,但是看到不喜欢鱼的时宸,妈妈总是不太开心。 在一个家里,他们三个人,总是要更亲近一些。 时宸记得舒廷安带着舒璨来家里做客时,舒璨站在庭院里对时蕴说“你弟弟跟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那时候舒廷安跟时振年还在做好朋友,舒璨跟时蕴也是。时宸那时候站在门后面,一想到长大后是时蕴的样子,就不免失望,他更喜欢长的像舒璨。 上高中的舒璨像他的名字,非常璀璨张扬的面孔,他的双眼皮很薄,只有垂下来看矮小的自己时,是温和的,等后来时宸长大了,上了他的床,再看到他时,才知道那双眼睛是刻薄的。 他很高,背影挺拔笔直,远远看去,像水杉树的树干。 时宸不知道时蕴有没有在意过他的心眼和心机。时蕴告诉他,他在跟那个舒璨哥哥谈恋爱时,时宸用变形金刚扔了他的脸,时蕴的眼睛上方被他砸出了血痕,时蕴什么都没说,但差点砸到他的眼睛这件事,还是让时宸被妈妈打了一顿,隔天时蕴继续带他跟舒璨一起逛公园,他又被舒璨教训了一顿,舒璨很认真的打了许多下他的屁股,郑重其事警告他“不准欺负时蕴” 那时候时蕴只是刮了刮时宸的脸,在一旁笑的很开心。 许多年后,时宸钻进舒璨的被窝,舒璨捏着他的鼻子不准他喘气,漫不经心的再次警告他“不准欺负时蕴”时,他笑的也很开心。 时蕴跟舒璨每周的约会,总爱带着他,时宸看着他们躲在自己身后偷偷接吻的影子,听着他们说自己听不懂的话。 时蕴考进政法大学时,他们爆发了一次严重的争吵,舒璨站在楼下等了时蕴很久,时宸走到他身边时,舒璨摸了摸他的头发,弯腰撑在他的肩膀上很无奈的对他笑了下,他说“你们俩长得好像啊,你不要学你哥哥好不好。” 时宸心里说好,拎着舒璨要他带给时蕴的小蛋糕去找时蕴,时蕴当着他的面丢进了垃圾桶。 那是一只草莓和奶油做成的圣诞老人坐在雪堆上笑。 那天是圣诞节。 时宸扒在窗口看楼下被冻僵的舒璨,又蹲在垃圾桶旁边看那草莓雪人。上初中的他第一次觉得,如果他是时蕴就好了。 24. 舒璨下班打开车门时突然才想起来,时宸应该没有进门的钥匙。他看着这阴沉的要下雪的天,一边心里想着大不了感冒了再灌他吃退烧药,一边下意识的将油门踩得一脚连着一脚。 时宸没有在门口站着,这让舒璨心里稍安,同时又很想生气,好在白青远的车停在门口另一侧的下坡路段。 打开门果然是白青远在。 舒璨看见白青远就气不打一处来,白青远单纯热情,一头热的跟着时宸转悠,时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电视上在放动画片,白青远堆着笑自己一句接一句的给自己捧哏,他还正在削苹果,他真怕白青远给了时宸,时宸都不肯接。 舒璨把车钥匙重重的丢进了玄关的玻璃盆里,俩人同时转头看过来,白青远喊了声哥,时宸则安静的回过头继续看电视。 “哥,你怎么把时宸关在门外啊,你什么时候找到时宸的啊,你怎么不告诉我啊哥” “闭嘴” “哥!” 舒璨拿过白青远手里那只被削的七零八碎的苹果,他表弟也是个少爷,在家什么都不会干,时宸一无所有,怎么轮不到白青远伺候。 他刚要下口,就被白青远抢走了“你要吃自己削啦,我给时宸的。” “时宸你吃。” 意想不到的是时宸竟然接过了苹果,他咬了很大一口,舒璨看着白青远眉开眼笑的傻样,吸了口气,他望着时宸,沉声道“不许吃。” 他抄起个苹果,朝白青远嘲讽了一句“你是他的佣人吗?他配吗?” 白青远惊讶的皱着眉“哥,你在说什么?” 时宸擦了擦嘴,放下了那只大苹果,苹果很甜,咬过的地方有一点氧化,很贪心的一口,说实话,时宸虽然不喜欢吃苹果,但他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吃过水果了。 “知道你该做什么吗?” 舒璨把苹果丢到了时宸的身上,时宸接住了,他咀嚼着口中的苹果,那块水果把他的腮顶出了薄薄一片凸起,他囫囵吞下去,拿起刀子削苹果。 白青远连忙接了过去“别别别,你别削。哥你干嘛啊!” “你给我出去!!” 第4章 25 “你应该找人多的地方羞辱我的。” 白青远被气走后,时宸就把刀和苹果放回了桌上,两手在膝盖上蹭了下。他平静地说“你不想吃苹果,我就不削了。” 舒璨气笑了,指着桌上一盆苹果。“削,都削掉,不许停。这就是你该干的事,你忘了你吃住在这里是为什么了?” “知道,你怕孤独,一个人愧疚总比两个人一起愧疚要更孤独吧,舒璨哥哥。” 舒璨总算知道那天舒廷安恨不能指着他鼻子来骂,却什么也不想骂出来的心情,他鼻翼煽动,须臾间镇静地在时宸旁边坐下,找到遥控器看动物世界。 他淡声说“你喜欢吃苹果是吗,那就吃吧。” 他拿遥控器点了点时宸的唇。“你这里吃不掉,我就塞到你别的地方,让它吃掉。” 时宸在和桥码头找到那份搬鱼的工作时,已经饿了四天,不要觉得不现实,他那四天,全在镇上游荡,那种铁皮桶里的烤出来的烧饼,最便宜的甜烧饼,一块钱一个,他每天吃一个。 饿到第四天,他不仅不觉得鱼腥味是难闻的,就是让他躺在死鱼堆里吃饭,他都能吃的下去。 一无是处,一无所有。 他没有成为叫花子单单纯纯就是因为幸运,因为太幸运!所以他没有来得及成为叫花子。 苹果算得了什么呢。 何况这盆苹果也就五六个,它也没有毒,时宸把它吃下去简直是太顺利的事情。 26. 时宸的晚餐,就是一顿这么一顿丰盛的苹果。他吃着,舒璨看着。 吃苹果没有让他不舒服,但该死的头疼让他恨不能撞墙。 他进房间后就躺着了,他很少消耗舒璨的东西,既不会吃他太多,也不会自作主张用他的太多。 他在舒璨这里,最近越来越多的想起时蕴,时蕴,时蕴。 舒璨每次进入,他。都会叫他时蕴,他蒙住时宸的眼睛时,时宸的世界是黑的,那片黑幕里,时宸像被舒璨催眠了,他叫一声时蕴,时宸的眼里看见的也是时蕴,那张跟自己很像的脸,久而久之,他就觉得,等再过几天,他应该也长成了时蕴的脸,那他到底是时宸还是时蕴,是不是就没什么多大区别了呢。 他这么想着,竟然也就这么问出了口。 舒璨气的想打他,说来说去都是那句“你不配。”时宸听腻了,对这些话已经没什么情绪起伏了。 他头疼的十分厉害,顶级厉害。他在浴室的洗水池里放满冷水把头泡进去都没用,只是死死的揪着头发,自己敲自己,但是人这个本能....就是特别顽固的,就像一个人很难在浴缸把自己溺死,他也很难把自己的头敲破。 27 舒璨出门前把时宸从床上摇醒了。叫他大扫除,家里的所有东西都要擦一遍,地要拖干净,厨房的油烟机里面的油槽也要拿出来洗干净,还得给冰箱换竹炭。 他在说为了时宸已经把钟点工给辞了时,时宸刚下床,一个趔趄就往右侧倒,他闭眼下意识的抓住了舒璨的手臂,但舒璨下意识的给他挥开了。 时宸在地上大概有十几秒钟大脑是空白的,听不见也看不见,任何想法都没有。 十几秒后舒璨蹲在他面前,眼睛就在说“你想耍什么贱” 时宸的表情很茫然,他眼神停在舒璨的唇上,晃了晃脑袋,自己摇摇摆摆的站起来,说“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 时宸没说话。 28 舒璨下午在出一份验伤报告时突然想起来那天找陈治平是什么事情。 他给陈治平打电话的时候,陈治平依然在手术。 中心医院离附院并不算远,他算了算时间过去,进了大厅忽然想到那天在这里看到时宸的情景。 时宸,是在这里看手了么?但是他的手一点也没有被治疗过。 那他来这里干什么。也在找时蕴的接诊记录吗? 不可能。 就算是他想找那天的车祸接诊记录,都是艰难的,交通部门找人了也不肯给,光是那天时蕴车祸没有送到更近的附院,而是送到了中心院,就很奇怪了。 他磨了他的老学长很久,陈治平才保守的说只能帮他去看看。时宸基本是不可能接触得到。 他是不是也在怀疑,时蕴的车祸根本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陈治平抽了半小时跟他出来吃三明治。 舒璨顺手多买了几个。 “怎么样。有记录吗。” 陈治平年纪不算轻,他拨弄了下镜片,咳嗽了一声,含糊道“看过了。” “我认为你不需要追究怀疑车祸的真实性。” “真实性?”舒璨皱着眉问道“我是问,车祸发生的当时为什么会调度你们院,我..我的意思不是说你们院的不行...” “舒璨。”陈治平摇摇头“你就是在说我们院不行吧。” “不,也许是我敏感了,我只是想知道当时的情况,我找人看过那个现场,那种事故很难突然死亡,至少...至少是有一段时间...能抢...” 陈治平叹了口气“舒璨,虽然随车的人不是我,但是事故就是事故,人已经死亡,你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并不是死于单纯的事故,你计较这个有什么意义呢。” “你要为他报仇?如何报?怎么报?向谁?舒璨,这不是武侠世界,理智一点,他的终点是他的终点,别停在他的终点上止步不前。” 陈治平说的认真,但他的三明治只吃了一半,舒璨皱着眉听他的话。在几乎听进去之后短暂的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他快速的抬起头看过去,攥起了陈治平的领子。 “你们没有救他!!” 陈治平移开了目光,使了个巧劲扳开了他的手。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舒璨,他当初跟你选一样的路该多好,可他跟他父亲坐在同一条船上,这条船上不止有他们两个人,谁最重,谁就要下船,没有人可以救他。” “你怎么可能不懂。” “陈治平..” 陈治平眼神复杂,他想伸手去拍一拍对方的肩膀,但半路又改成了扶眼镜的动作,他坐会椅子上,视线与被喝掉两口的矿泉水水位齐平“我认识你们这么多年,只对是这样的结局而感觉惋惜,但是舒璨,政见不同的党,尚且还要分为两党,所谋不同的人,当然只能走不同的路,时蕴当初并不只是没有选择跟你相同的路,他也并没有选择你。” “记住我的话,学弟。” 29. 舒璨恍恍惚惚地打开门,家里漆黑一片他甚至都没怎么注意。随手拍开了厨房的灯,他觉得自己是想喝点水。 冰箱里仍杂乱着,餐桌上的面包袋拆开后没有封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出来的碎屑已经干掉了。看到面包他就想起他买的那几个剩下的三明治。 他想到时宸,眼睛亮了亮。 舒璨明明吩咐过时宸,要把家里清理干净,但他什么也没做。舒璨并不知道自己在看见时宸是床上睡着时,松了一口气。 他叫时宸叫了半天,时宸才醒。他要时宸跟他一起洗澡,时宸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时宸不太愿意进行灌肠这个步骤,因为他的下腹右侧总是疼。 但舒璨跟他说“你清干净自己,我就原谅你今天什么也没做。” 时宸只好把自己肚子灌得鼓了起来,他很痛。但是原谅这个词,太好听。 时宸不知道舒璨怎么了,他今天既没有把他的眼睛蒙起来,也忘记了要叫他时蕴,他甚至没有说话,还轻轻的吻他的背。 后面的时宸不知道,他头都没来得及疼一下,非常突然的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 等他后面又再莫名其妙醒过来时,更加意外。舒璨躺在他身边,一只手搭在他脖子上,沉沉的睡着。 时宸可不敢在他旁边等他醒过来发火。 时蕴在的时候,他们的同床共枕就是偷来的,时蕴走了,他们能光明正大的在一张床上睡着,但从没在同一张床上醒来过,情啊爱啊,仍然是偷来的。 30. 时宸洗澡的时候发现下腹有点肿,他其实不胖,对比另一侧,右边像是肿者,时宸按了按,发现疼的不是这块地方。 他什么都不会做,鸡蛋也只会两种,一种是带壳煮,一种是把打开的蛋放在勺子里定型后放进水里煮成荷包溏心蛋。 他煮好三个荷包蛋的时候,舒璨起床了,心情看上去没有很差。 时宸计划里,舒璨吃两个蛋,多少能剩下一个,他就可以吃。 但是舒璨是个神经病。 舒璨把三个蛋都吃光了。 “你的气色怎么这么差。” “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的事,看着碍眼。” “那你不要看我的脸。” “要不是你的脸像时蕴,你以为我会看。” 时宸听完后思考了几秒,舒璨在这几秒钟莫名觉得他不应该一大早就说这个话,但是时宸点点头,说“你说的也对。” 舒璨无言以对,出门前继续嘱咐他“你今天必须给我把家里的所有东西擦干净,擦不干净饭也不要吃了,你简直不知道自己多能吃,你以前都吃什么长大?你家有钱的时候也这么能吃吗?” 而且吃了那么多,一点也没见肉在哪。 “还好了,我以前吃泡面中午吃面,汤留着晚上泡饭吃。” 舒璨以为他在开玩笑,伸手戳了戳他的脑袋“你给我当心点。” 31. 白青远上次来的时候,时宸对他透露如果不麻烦的话,希望他能帮忙去学校拿一下书。 白青远很守信,他这周把时宸上学时所有的书都取了过来,导师那里的,包括住的公寓里的,省了时宸许多麻烦。 白青远嫌家里冷,把室内的空调开的最大,盘在沙发上没头没脑的问时宸过的好不好,时宸当然不会说不好,可是他没有别的话可以跟白青远聊,白青远咋咋呼呼,忽然掏出手机,说想起来要让他帮忙打游戏上星。 时宸在半年前,在这个游戏里段位至少能把大半个片区的人给压下去,但是在接过白青远的手机开局五分钟他就开始发晕。 游戏里人物角色在移动时他无法灵活转动自己的眼睛,色彩也好,速度也好,他要极力的眯着眼睛将视线缩起来,但这样也只能让他坚持十分钟就很难受,像晕车。 白青远把室内的空调打的又高,时宸出了一脑门汗,让白青远叹为观止。他把手机还给白青远,把书全都搬到了房间里后开始打扫卫生。 舒璨要他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擦一遍,时宸其实短暂的思考了下,要不要擦二楼。 他没有去过二楼。所以他去擦了。 二楼有舒璨的房间,有很大很大的书房,有健身室,和非常大的客厅和衣帽间。 他没有碰很多东西,他很烦不小心碰掉了什么舒璨跟时蕴的回忆,惹一堆事。 书房的书柜上有个自带的木梯,时宸爬到上面去擦顶上的哪一层时看到了一只小箱子。 箱子意外的面熟,轻轻一拨就开了。 时宸觉得挺神奇的,竟然有一天能发现舒璨收藏着自己送给他的东西。 小学毕业的合照,中学毕业的合照。一张手写的生日贺卡,一尊很俗很俗的里面是假玫瑰的长方形固体塑料水晶,还有两只褪色的黄色水果发卡,应该是菠萝,那是小学毕业典礼上别的小姑娘送给时宸的,时宸给了舒璨和时蕴一人一只,时蕴觉得好玩,把两只都别在了舒璨的衣领上。 一个皮肤白,个子高,长得也不错的男孩子只穿牛仔裤和白色t恤的样子是很好看的。时宸到现在也能回忆出来。 他把这个小盒子拿了下来,擦干净。 时宸应该本性上就是那么个很得寸进尺,但又不懂在每一件事上进行语文式逻辑分析的人。 就像他觊觎过属于时蕴的舒璨一样,无厘头的去纠缠他,不知廉耻的跟他上床。 他在看到这个陈旧的盒子时,依旧不去思考为什么它会躲在最顶层灰暗到需要他擦很久才能擦干净的角落里。 他甚至有点开心,差不多搞定所有的卫生时,他神圣的端详着盒子,又在舒璨回来的时候,推到他面前。 舒璨只是愣了愣“这是什么?” “我在书房打扫卫生时...” “你去了书房?” 时宸点点头“但是我没有动你的东西。” “那这是什么?”舒璨指着他的小盒子“你为什么动我的东西?” “这是我的啊..” “我这里能有什么是你的?上次是偷走了手表,这次又动我的盒子?你不知道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很讨厌吗” 时宸有点费力的去理解他的字眼,他像是差不多明白了舒璨的意思,又觉得有点不太能接受观念“但是你已经很讨厌我了啊。” “是的。”舒璨接过他手上那个破盒子,把里面散乱的东西倒了出来,在看清了都是什么东西后,嗤笑了一声“你还真的是很讨厌,无处不在的讨厌。” “没错,但你喜欢我的脸。”时宸蹲下去捡东西,完全不看舒璨扭曲的面容。“又要讨厌我无处不在,又怕我这样的脸再也找不见。你也很痛苦吧。” “想见的人再也见不到,憎恨的人却长着他的脸,是不是很痛苦。” “你给我闭嘴!” 时宸被舒璨抓着头发抬起脸,他竟然笑了一下,时宸从来不笑,他笑起来令舒璨心神俱乱、 “我为什么要闭嘴,我说错什么了吗,你对他愧疚,是因为你跟我上床。这关我什么事,为什么要抓着我一起愧疚。” 舒璨反手一个巴掌。 时宸的脸侧偏过去,竟然又回头质问“我不能讨厌他吗?不可以吗?我不仅讨厌他,我还恨他。我恨他跟我长一样的脸,恨..” 舒璨控制不住的狠狠踹过去一脚,室内安静,时宸终于不再继续说话。 32. 在物理学上,有一个著名的悖论,叫阿基里斯悖论。 他讲一只先走了一千米的龟,和一个之后以它十倍速度追赶的人去赛跑,但是这个人,永远追不上那只龟。在多维时间和无限空间上,他才能不是一个悖论。所以这个故事不属于这个世界。 但同样的事情,如果它不用物理解释,那就不是悖论了。 时宸承认了,他永远追不上那只龟。龟不用走千米,他也没有十倍的速度长成龟的样子。追不上就是追不上,这不是时间和空间的事。 龟和人不是悖论。他和舒璨,才是悖论,永远的悖论。 第5章 33 一阵的沉寂。 时宸侧身缩在沙发旁边,动也没动,正当舒璨要走过去时,听见时宸小声的咳嗽了一声,那阵咳嗽声没有结尾,在一半的时候断掉了,舒璨烦躁莫名,视线钉在地上缩着的人身上,五指收拢成拳,在他渐渐感觉到踢人的脚有点疼的时候,时宸忽然坐起身来,扶着沙发站了起来。 他走不成直线,伸手抓了一把沙发后放开,走了几步之后张开的手悬停在沙发上头,随着他走路的姿势,随时都想去扶的样子。 “时..” 时宸像猫被鱼刺卡住一样低身咳了一下,半侧过的脸上看得出那一场将将停息的惨烈。 他的眼角全肿了,连着半张脸发红,这让舒璨说不出的难受。 时宸走完沙发那段路,双手垂下来放在身侧,哑着嗓子说“不要紧,你不要对我也愧疚。是我应...活该的。” 他想往房间走,舒璨在脑中生出了要过去扶他一把的冲动,然而他只是站在原地,感觉到自己隐隐发痛的脚趾,目送时宸进去了房间,再轻轻的关上了门。 34 时宸走回卧室站在镜子前面。 他眼前不怎么看得清,一半是近视,一半是被打的。他知道无论他现在多疼,或者被打的多惨,应该都比不上时蕴车祸的那一瞬间他的感受,时蕴死于一场意外,时宸应该会死于凌迟。 从时蕴死了后,时宸就常常会站在镜子前面。他从不承认自己会想念时蕴,舒璨的想念足够多,时蕴并不需要自己。 他伸手到镜子前面,那是一张没什么美感的脸,时宸是不会流泪的,所以他看着镜子里那双像是长大了很多岁的,会流泪的眼睛时感觉到了暖意,他喃喃问 “时蕴,时蕴,我有没有还你一些。” 35. 舒璨捡起了时宸没有来得及捡完的小发夹,还有两张照片。他擦了擦上面半点没有的灰,慢慢的发现模糊的是自己的眼睛。 他惊讶极了,他怎么可能会想哭。 舒璨打开冰箱的时候发现冰箱已经整理的很干净了。有一排新鲜日期的面包,应该是他说时宸太能吃,所以时宸只吃了非常不显眼的一两片。 整齐的牛奶没有被动过,冰箱真的很干净。 胸腔里像放了一只气压不足的气球,有重物从上往下压,每压一下,舒璨都觉得心跳的很重,很闷。 他把米洗了洗,又加了点黄色的小米和糯米进去,放进了电饭煲里煮粥。因为没有把电饭煲的内胆擦干净,里面总有咔噔咔噔的噪音。 他被这种声音勾起强烈的烦心。 等他把粥煮完,天也黑透了,舒璨一边认为自己并不需要跟时宸道歉,一边觉得应该叫他出来吃晚饭。 他不许时宸擅自锁任何门,时宸没有开灯,这房子在设计时,本就设定这间房是个保姆间,一有走动,夜灯自动会亮,时宸脸朝着门的方向侧躺着,舒璨进去时他也没有要醒的意思,他说过时宸缺少人类的感情,过于冷静就是冷漠,但这不影响他闭着眼睛是眉目如画的浅淡风景。 夜灯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舒璨喊了他两声,时宸不醒,他朝被子里伸手,将被子剥开,露出底下时宸一只手抱着肩膀一只手拢住自己的样子。舒璨想看看他被踢到的肚子,在挪开他的手腕时,时宸轻轻呜了一声。舒璨握着的,是时宸没有长好的手腕,那弧度竟还是歪着的。 他忍下那不明情绪,把他的t恤掀开,露出了薄薄的肚皮。 只是这么看,舒璨就心里发沉,他用拇指很小心的摩了一下那块已经泛出青紫,稍稍鼓起的地方,时宸缩了缩身子,模模糊糊说着什么。 舒璨用掌心在那处轻轻压了下,再次叫了他两声,时宸才睁眼。 “疼吗?坐起来。” 舒璨托着他的手让他借力,观察着他的表情,时宸在坐起来的时候表情略顿,接着喉结连续滚动,舒璨紧紧皱着眉,捏开了他的两腮。他一边说着“不要往下咽”一边迅速的将时宸搂靠在自己身上给他穿衣服。 36 时宸是想说话的,但是没一句说的了。 舒璨抓着他下床,但他一站直,鼻子里就开始流血,同时时宸也感觉到了他噎下去的,也是血。 舒璨从没有抱过他,时宸从长大长高后,就没有再记起过浅浅双眼皮的舒璨温柔的样子,他此刻确实是温柔的,尽管这个词,在他和舒璨之前,那么违和。 时宸被半抱起来的时候眼睛能睁开,能动,意识清晰,甚至可以走路,但他口鼻都会流血,眼睛眨动的频率在变慢。 舒璨能在这个时候保持冷静,是作为医生的条件反射,但他作为一个抱着时宸的时候,一张口就是颤音。“别..别动..我打了电话,现在送你去医院。” “会有点痛,你忍一下。” 时宸在他双臂之间绷紧了全身,双腿想要向着身体中心蜷起,舒璨不敢动他,也不敢放他坐在后座。 “我...” “没事,别说话了,不会有事,你别担心。” 时宸的眼睛是红的,惨白的脸上全是汗,他想捂着肚子,但被舒璨隔了一层手按着,舒璨让他躺平保持中凹,给他系安全带,但时宸稍稍一动,安全带上就染上了红。 时宸不敢深呼吸,皱着眉一直在不断的试图睁开眼睛,舒璨知道他在接近休克,只是一直在挣扎。就在他成功将车子发动起来时,他听见时宸说了一句囫囵但完整的话。 时宸在说他不去附属医院。 “不去..” “不。。” 舒璨上下两排牙齿那一刹那紧紧咬合在一起,整个人绷的死紧,直到他应声说“好” 时宸才安静下来,舒璨捏紧了他的手又渐渐松开,那只在他胸腔里受重力挤压的气球随着他进入休克的瞬间,终于爆炸了开来,舒璨的鼻腔感知不到空气,微微张嘴不断的呵气呼吸,他死死的卡着方向盘,要在最快的时间对接上那辆奔赴而来的救护车。 37. “血在哪,血备好没有” “准备好了。” “触痛明显,腹肌高度紧张,内出血溢出,不用腹腔穿刺了,高度怀疑肝脾脏破裂不排除伴有其他脏器损伤,抽血不等结果,立即进手术室,科室现在全不全,我去打招呼。” “可是...” “手术室安排好了没,今天谁在急诊,主任在不在。” “主任不在,舒医生...” “叫陈医生上,你..你也进去看着。” “舒....”舒璨把那尚还干净的左手重重压在吴敏的肩上,眼神失了焦,只剩那双轮廓盯着吴敏,他咬了牙嘱咐“尽量..尽量不要全切..” 吴敏点点头,他皱着眉,又问“舒医生你不进去吗” “不了” 舒璨没有打122,在叫本院救护车的同时也打电话让吴敏在医院检查备血。 吴敏在门口等到了同样半身是血的舒璨,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舒璨会主刀,但是舒璨拒绝了。 护士给瘫坐在椅子上的舒医生倒了一杯热水,舒璨下意识的接了过去放在唇边,喝到的是满口血腥味。 他把水放在一边,熟悉的护士又给他送去湿巾擦手上的血迹,舒璨就坐在手术室门口,把那一叠湿巾反复放在腿上叠了又叠,叠成了长方形一点点抹平,重复了很多次,他又望着手术室。 他上不了手术台。 他的手很抖。 如果不是煮了一碗粥,如果不是那碗粥,时宸应该会死在那个房间吧,等他明天早晨打开他的门,时宸应该再也不会睁开眼了吧。 会来不及吗,会的吧,会像时蕴一样再也不会出现,还是像时宸说的那样,连这张脸都可能再也不会看见吧。 他恨时宸,像恨自己一样恨时宸。 时宸跟他太像,他们对彼此的贪欲,他们对道德的背叛。 所以时宸说的话都是对的,时宸对的一丝不挂,舒璨痛的避无可避。 他太恨时宸的坦荡,想羞辱他,折磨他,可他不想... 纵然他知道脾脏破裂,他处理的很及时,也知道只要及时就危及不到生命,但是他发生在自己眼下,发生在时宸身上,这种亲手杀人的感觉,舒璨觉得不好受。 他也不可能答应时宸让他去中心院,下意识的不想,不能,不同意。 他不愿意把时宸交到那个地方,半点都不。 38 半小时后,吴敏派了个护士出来说明情况,舒璨已经放松了下来。 他在结束前还是换了全身进去看他们收尾。 同事在那片熟悉的皮肤上划开了十公分的正中切口,常规的不能更常规。舒璨本人也无数次往这种切口里伸手去捞病人的五脏六肺,但只要一想到,布下是时宸,刀子剪子都要从这个口子里去折腾他的内脏器官,舒璨还是有难以解释的憋闷气短。 “问题不大,脾脏破裂,肝的情况还可以。目前血压正在恢复,病人可能体质偏瘦,脾脏位置不算深,出血多的原因也跟附近有静脉破损有比较大的关系,舒医生不用太担心。” 陈医生已经在收尾,关闭腹腔应该是吴敏缝线,吴敏在跟舒璨时也是做这个工作,但这回舒璨走了过来“我来吧。” 吴敏知道他大概是想检查一遍情况,故而立即让开了位置并下意识的看了陈医生一眼,陈医生笑了笑并不介意,甚至跟小吴开起玩笑 “看来是舒医生重要的人,那你赶紧去安排个加护病房,观察下活动性出血,估计后面还要补点肝素。” 吴敏连连点头。 舒璨缝线的水平和速度都不是吴敏这种级别能比的,他沉默而认真,周围本轻松的护士一个都不敢讲话。 39. 时宸的两只手被规规矩矩的摆在身体两侧,手腕还有点歪,他远远超过了舒璨估计的苏醒时间,舒璨从天黑了跟他一起熬着,天亮了也没有离开医院,直接去办公室换了衣服上班。 但无论他怎么转移注意力,他都发现自己很难定下心来工作。 他把下午的一抬手术推了,吴敏这个时候正推门进来送报告,他转过身看着电脑,没发现吴敏的踌躇。 “舒医生,这个时宸..” “他醒了?” 吴敏摇了摇头,他刚刚已经去了一趟血液科,也想起来了舒璨交代给他的这个面熟的病人。 他有些为难道“舒医生,时宸的血检报告..不太好。” 舒璨起初没听出差别,以为最多是贫血,他从吴敏手中抽出报告单,单单是血常规那张单子,就是整整一竖排的倒三角,不用是个医生,是个人都感觉到了不正常。 舒璨低着头继续翻,吴敏轻声道“我刚才去了血液科,血液的老王在,他看了报告说让你抽空打电话给他.....”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 40. 时宸一直都没有醒,麻醉过了14个小时,肿瘤科的主任也来了一趟,告诉舒璨,基本能确定时宸确实是在昏睡,接近昏迷,意识障碍的一种。 “他就算现在醒过来,很快也会睡过去。” 舒璨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贴着墙靠着。 肿瘤科已经司空见惯,在医院上班的人,都算内部,对于这种情况,彼此间说安慰的话都客套的太虚假,连掩耳盗铃的意义都没有。 时宸只是睡着,被挂上水,被接上氧,被送进MRI,被注射增强剂,被平扫脑CT,他也只是闭着眼睛予取予求。 舒璨觉得他灵魂不在身上,可能就在某个角落,某个不远的地方冷漠而平静的看着他。 他身上因为脾脏破裂的刀口还新鲜着,另一份关于高度怀疑颅内淋巴瘤的影像报告已经送到了他手上。 这一天舒璨坐在医院楼顶不高的女儿墙上抽烟。 舒璨把烟圈从口中喷出来,看着它们跳下楼去,他也想跟着跳下去。 第6章 41. 舒璨深夜坐在明早会醒的,时宸的病床旁边,反复的把那份增强CT和核磁看了又看,他真希望他什么也看不懂,或者不要那么懂,别看到他那么大的病灶,也别看到他水肿的脑袋。 这样或许他还能抱有一点希望,还能像所有患了绝症的病人家属那样,好盼一盼奇迹。 他真的讨厌时宸,没有喜欢时宸。 但就是痛,痛到每个人都劝他去睡觉,但他根本没法闭上眼睛。 梦里的人全都长着两张相同的脸,正面一张,反面一张,他吻着时宸时,摸到时蕴流泪的脸,大喊着时蕴不要走时,时宸也在闭上眼。 舒璨不觉得自己是忏悔,他又不喜欢时宸,他为什么要忏悔。 他只是控制不住,控制不了那些会被勾起的细节。 时宸还是那个欲擒故纵,放长线钓大鱼的骗子。 舒璨后悔极了,后悔在看到时宸端端正正坐在中心医院的大厅里,微微驮着背大口大口的塞面包时,没有移开视线调头就走,他明明在见到自己后已经惊恐的跑掉,跑的无影无踪。为什么他还要追上去,为什么还要查周边的每个监控,为什么还要回那个该死老房子里守株待兔一样等他回来。 时宸又不是时蕴,即使他叫时宸一千遍,一万遍,他也不是时蕴。 他只是时宸,他不喜欢的时宸。 他不会心疼那只被栓挂在看守所上布满青紫的歪手,也不会心疼那个走路走不成直线,摔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身体,更不会心疼金贵到没有包间都不肯进,却吃几片面包也能发出狗吃饭声音的时宸。 他怎么会心疼呢。他只喜欢时蕴。 但他所有闹补过的关于时蕴如何惨死在那一场车祸里的情景,都在被时宸每一帧的表情一一消杀。 舒璨很艰难,他既想要去追时宸的时间,又有另一个自己在大吼大叫的不许他忘记。 42. 舒璨刚换过衣服,擦了把脸,吴敏就敲门进来告诉他时宸醒了。 看吧,他果然就是故意的。 43. 吴敏不知道怎么开口跟时宸说,很快要把他黑漆漆茂密的头发的剃光,要给他做活检这种事。 舒璨手插在白大褂的袋子里,站在床尾不远处看着时宸,还是那一脸酷酷的样子。 时宸身上连着尿管,反复的折腾,让刀口愈合程度也不行,他每咳嗽一声,应该都不会舒坦。 吴敏把他的床按了开关升起来一点,时宸伸手按了按胸口,费力咽口水,他很瘦,但脸上的那点婴儿肥竟然还在,看上去年纪还很小,大眼睛看过来时,吴敏确认他不记得自己了。 时宸看了看冷冷站在一头的舒璨,慢慢转头哑着嗓子对吴敏说他想喝水,问能不能喝点水。 吴敏兑了温水进来,舒璨连着吸管一起接过来,把他扫了出去。 怕时宸太渴把水喝多,舒璨把吸管提高了很多,使他只能喝几口水,他也没解释,见时宸湿着嘴唇,眼巴巴的望着杯子,心里非常难过。 “饿吗。” “我不饿。” “你睡了三天,怎么会不饿。” 时宸很无奈,他后知后觉的有点刀口疼,半躺在床上应和道“好吧,那就饿了吧。” 饿了也不能吃什么,舒璨把电视打开给他看,时宸只看了一小会就有点坚持不住,恹恹地动来动去。 “怎么了”舒璨握着他的手腕,时宸有点惊讶他的触碰,随后有点别扭的皱着眉说他有点想吐,看电视很晕。 44, 活检的事舒璨没有说,时宸看上去很累,他一直在咳嗽,术后的体温也没有降下来,肿瘤科的人说这很正常,舒璨还是怕他出血或感染,很少主动跟他讲话。 他给陈治平打电话,陈治平去中心院找到了时宸那天去医院的原因。 他那天是去做了血检和检查,看上去更像是针对白血病的。但是被舒璨吓跑了,没有看得到报告。 时宸睡着的时候,舒璨很小心的摸了摸他的额头跟头发,时宸的脸颊软的像小时候抓在手里的莲藕手臂,他早已记不得这种触感了,这种触感很柔软,很好,但是时宸.. 时宸不肯睁眼睛,他说睁眼睛会头晕。 吴敏跟他说,记不记得有一天他来医院看病,是被东西砸到的,当时手也砸坏了,头也肿了的。 舒璨带着一脸疑问看吴敏和时宸。 时宸说记得了。 吴敏骗他说“那次砸到你的头了,脑子里有血块,压迫了视神经,会一直头晕,要尽早拿掉。” 舒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被砸到了头,发了一阵的呆,时宸在看了看他之后问吴敏要不要花很多钱,吴敏见舒璨不说话,沉默了一阵。 时宸笑着说“也不是很晕。” 45. 时宸其实有非常漂亮的脚趾和手指,把他抓回来的那天,舒璨对他的丑衣服烂裤子和脏鞋忍无可忍,把他丢到商场里买衣服。 舒璨给他一张卡,在地下停车场等了他四十分钟。上楼找他时发现他坐在钢琴行对面的休息椅子上。 因为他什么都没买还浪费了近一个小时,舒璨狠狠骂了他一顿。最近慢慢想起来,他当时看的是钢琴。时宸被拉去破头做手术的那天,舒璨没法在医院呆着,也没法回到家里坐着,他鬼使神差的去了那家商场,在时宸那天坐的地方也坐了一会儿,突然抬脚走进了钢琴店。 时宸那天看的这架钢琴,是时宸的钢琴,它被拍卖到了这里,让时宸远远的看了四十分钟。 舒璨逃也似的离开了商场,从消防楼梯去了地下室,甚至撞了人也不想道歉。 那人似乎还喊了他一声。 但是舒璨没有应。那声音听起来很像时蕴,他最近很怕想到时蕴。 46. 如果是个无关紧要,但是长得很好看的人生了重病,舒璨不会建议她去做化疗,在他的人生观里,他自己得了重病也不愿意化疗,意义不大概率极低不谈,把人摧残的一塌糊涂,死了都不体面。 等他看到时宸被人推出来时,明明是麻醉未醒,舒璨就觉得那是奄奄一息,他当时又想,不仅是化疗放疗还是手术,哪怕这些所有的东西全上了,只要能让他活下来,无论丑成什么样子,也都是无所谓的。 时宸连续的动手术,他转到病房没醒过来前一直无意识的动来动去,监测仪被他晃的不稳,小吴抽空就会扒在窗子去看他,他闲暇时叹着气莫名其妙对舒璨说时宸应该是比较疼。 等他晚上值班路过特护病房时,值班的护士也扒在窗子上偷看,舒医生靠坐在病床上,拿着一叠病例搁在屈起的腿上签字,另一只手稳稳的拥着那个可怜的光头病人在怀中安睡。 47. 确诊的那天,舒璨平静了一阵,激动了一阵,然后很快又继续平静下来。 他以为的痛苦没有赴约而来,舒璨甚至靠在椅子上仰头看天花板时不小心睡过去一会儿。 他没有告诉时宸“你得癌症啦,晚的不能再晚的晚期啦。” 他也没打算告诉他。 但是他做了个梦,梦里时宸光秃秃的脑袋上手术的刀疤特别显眼,他坐在楼顶的女儿墙上,舒璨想叫他别吹风,他转过头问“你在关心我吗” 舒璨张了张口要说话,喉咙像堵了砂,时宸大声笑了笑“但是我快要死啦。” 48. 舒璨很多天没有回家,时宸时好时坏,舒璨一时根本下不了决心让时宸去接受化疗。但就像肿瘤主任说的,他的进程发展的非常快。 那天时宸拆了腹部的线,护士站新来的男护士非常热情带他去散了一小会儿步,吴敏告诉他时宸散步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舒璨当即丢下病人出去找。 他半路上遇到掺着时宸的人。他把新来的男护士骂的狗血喷头,吼到当场泪流满面。 等他紧张的去检查时宸的伤口时,时宸胆战心惊的问“你...你叫我什么...” “时宸。” 时宸困惑地摇摇头,他面色完全不是在装,而是很小心翼翼地向舒璨确认“我不是..叫时蕴吗..” 整个医院的人都知道,那天下午那个一米八大几,全院最有来头,长得帅的一批的外科主任抱着一个光头跪在地上,跟旁边被他骂的死惨的男护士在比谁哭的更惨。 第7章 49. 陈治平是中心院的大神,他来附院的时候,科里以为他是来交流的,专门给他清出了个会议室,陈治平看不上附院的奢靡,他堂而皇之的接受礼遇,把舒璨关了进去。 “你是不是很多天没有回家。” 舒璨抽烟,但不常常,他下巴上的新出的胡须毛咋咋,他躺靠在椅子上,一边用手指蹭,一边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是又怎么样。我爸找你了?我姑找你了?还是谁?” “是..算了,你回家去看看吧。” 时宸的病情发展的快,舒璨不得不接受了化疗,进入一疗后时宸开始反复高低烧,全身淋巴迅速肿大,舒璨离开病房前他刚刚睡着,因为下腹的淋巴肿大疼痛,时宸一夜都睁着眼睛。说实话,现在就是舒廷安站在他面前,他也没有耐心跟他说话。 “暂时没有空。有什么事吗。” “今天就回家。” 陈治平眉宇间说不出的纹路复杂,舒璨深深吸了口烟眯了眯疲惫的眼睛“我家里有什么,我爸在家等我?” 他又哼笑道“只要你别告诉我...” “时蕴。”陈治平深深吸了口气“是时蕴在等你。他不能在医院出现,所以让我来告诉你。” 陈治平一瞬不瞬的看着舒璨,他不确定舒璨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舒璨被香烟烫到手,才醒了似的将眼睛投向陈治平。 “滚你吗的吧”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被陈治平一把抓住肩膀,陈治平凑近他的耳朵,抓着他的领口低吼道“我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 “是你爸!你爸保了他!你爸不让告诉你!!” 舒璨重重的吸气又重重的呼吸,他抖着声音,眼中模糊成片“你....你在说真的吗,你再说真的吗” “真的!舒璨,你回家看看,你可以现在回去,也可以下班回去,舒...” 舒璨边走路便脱掉白大褂,走着走着他就跑了起来,他不知道把衣服扔到了哪里,出了医院的大门被冷风一吹,才觉得眼睛疼。 他边抹眼睛边找自己不记得停在哪里的车。 50. 医院的病号服穿在时宸的身上,裤子和袖子都短了一截,但是仍然前襟和裤腰嫌大。 他刚进入一疗不久,没法适应大量的甲氨蝶呤,身体应激反应太大,整天都在发烧。他的病房平常除了舒医生和吴敏,基本没人会来。 时宸清醒的时候,门每响一下他就会看一眼。吴敏告诉他舒医生出去有事了,时宸抽出被他握了握的手腕,转了个身,露出他白白的脑袋。 一夜过去后,一天也过去了。 舒医生请假,吴敏连吃中饭都端到了病房门口。 时宸的温度降了下来,化疗出现了初步的效果,这让他能睁开眼睛坐起来自己玩,他还跟吴敏说想吃泡面。 吴敏知道他吃什么都没有味道,所以想吃有味道的东西,他当然不敢给他买泡面吃,去食堂打了一碗面条,时宸状态还挺好,吃下去,到了晚上才吐出来。 51. 不知道是谁在他的病房里养了一盆塑料盒的仙人掌,一直放在窗台上。 他上次问舒璨什么时候能出院时,舒璨头也没回,漫不经心的说等仙人掌开了花吧。 时宸不记得自己弄错过自己的名字。他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面想起来了时蕴,他从来不笑,大概是他让自己背的东西太多了。 他今天能站在镜子前面笑一笑是因为他觉得能还给时蕴的东西多了一点。 夜里不知道几点,时宸饿醒了。他手背上吊着水,头稍稍转动发现被带上了一顶毛线帽子。 消失了两天的舒璨穿着颜色很淡..时宸说不清什么颜色,他现在看颜色和东西的形状基本都是扭曲的。 舒璨穿着颜色很淡的毛衣头朝下趴在床侧边,一根毛都不露出来,时宸能分辨出这事舒璨完全靠直觉。 他庆幸他现在还没有变的太丑,尽管,他现在跟时蕴的脸相差的也有点大了。 他的下腹还是一样的疼,但是起了好大的变化。全身有很多地方都鼓了起来,就连耳朵后面也是,摸上去像有一个包。 时宸伸手非常、非常轻的用掌心触碰到舒璨的头发,那些头发看上去尖尖的,每一根都很倔强,也偏执,很符合他的人设,其实这样挺好的,他不嫉妒时蕴了,只是有一点点可惜了他丢在和桥的书,和堆放在舒璨家里一楼房间里的那堆东西,如果他有手机的话或许能辛苦白青远再帮他一点忙,但是没有呢。 十一岁的时候,别人都喜欢小女孩,动不动就要搞点小动作惹人注意,那才是爱意疯长的年纪啊,对方一丢丢风吹草动的举动,都能脑部一串欢乐的肥皂剧。时宸也没好在哪里,但那个时候他还是单纯的小孩,他只会觉得跟十八岁的舒璨哥哥呆在一起特别好,舒璨哥哥一走他就会把房门关起来,这样所有的空气,都跟舒璨有关。 但舒璨老觉得他是个心机鬼,其实也还好,谁喜欢一个人半点心机都不用啊,那不是智障么。 时宸翘了翘嘴角,看上去灵动了一瞬,有那么些俏皮的意思,他极小声的动了动嘴巴,在这个他二十一岁,舒璨二十八岁,终于能共用一片空气的房间里,像小时候那样,笑着对一旁睡着的人叫了一声“舒璨哥哥。” 舒璨哥哥,原来我长不到时蕴二十八岁的样子了。 52. 春雨贵如油,冷还是一样廉价的冷。 舒璨的手机响了无数遍,他对陌生的号码看了又看,每次都像不舍得一样打开了静音。 舒璨哥哥。 他也很轻很轻的摸了摸时宸退烧后冰凉的脑门,吻了他一下。 那天陈治平来过后,他疯了一样的想见时蕴。 时蕴,时蕴。 挡住他的是医院的人山人海,他恨不得喊出声音,撕心裂肺。他用尽了全力向有时蕴的地方奔跑。 没有一件事情是顺的,连他停在医院的车都不想被他找到。好不容易找到了车,仅仅因为一周没有启动,电瓶就点不着火。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要去见时蕴。 他却在站在家门口的那一瞬间,停住了脚步。时蕴像是知道他要回来,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张望,他对自己笑了,久违的像潮湿了一年的白墙终于晒到了太阳。 舒璨也笑,笑着哭,哭着笑。 他蹲在自己的家门口站不起来,时蕴喊他“舒璨。” 时宸怎么办呢。 时宸怎么办? 潮湿的白墙照到了阳光,满墙的白色都像是假象,斑驳的、腐败的都像是被显微镜放大了一千倍一万倍的霉菌,多看一眼就能毒死他。 时蕴消失在二楼的阳台时,舒璨拔腿就跑了。 他像大话西游里那个叫孙悟空的狗,他也想还给时蕴一个至尊宝,可是他现在更像一只狗。 他就藏在马路对面的树林,看着时蕴匆忙的跑到院子里,久久站在那里不离开,时蕴站了一夜,舒璨也站了一夜。 天亮以后时蕴进了门,舒璨看着二楼他们曾经的房间亮了灯,又因为升起的太阳关了灯,他去商场买了一身换洗的衣服,去酒店洗澡睡觉晚上回了医院,他在商场里看见了女孩子带的绒毛线帽子,看上去很暖和,他想给时宸买一只。 53. 时宸的一疗只能说有效果,但很不理想,他睡不着,舒璨跟着他熬的眼睛一层比一层红。时宸天天问舒璨,什么时候能出院,舒璨被问烦了,就把眼神投到窗台那仙人掌上。 时宸问他能不能把家里的书给他拿过来,舒璨说不能。 舒璨亲手给他把手臂上的PICC管拆了下来,时宸因为长时间发烧,几乎没有停止过输液,他手背浮起来的血管几乎像个画风阴郁的调色盘,舒璨顺手给他揉了揉,时宸第一次对他弯了弯嘴角。 二疗要间隔至少两周以上,时宸浮肿的腿慢慢退下去,活动范围少,接触的环境也很固定,不仅是腿,他整个人都惨白的没什么血色, 舒璨照顾时宸不分昼夜,没有放弃过一分一秒,时宸愿意对他笑一下,舒璨心上很软也很酸。他第一次在时宸没有睡着或昏迷的时候把他抱了起来。 是个真正的拥抱。他让时宸可以把尖尖小小的下巴垫在了肩上,他瘦到舒璨可以把他整个人完全藏进怀里。 舒璨没有忍得住,他哽咽着对时宸说“对不起。” 时宸细瘦的身体顿一下都很明显,因为生病,他最近温和柔软的太多,难得乖顺。 54. 时宸本以为是他快要死了,所以舒璨良心发现,要跟他道歉,毕竟他是被一脚踢进来的。 直到他下午在病床醒过来时,他才知道他理解错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叫他“宸宸”,只有他的哥哥。 时宸醒来时心脏多跳了很多下,闷闷的疼,他也知道脑子到了这个地步眼睛能看到什么都是运气。 他把能看见时蕴,当做运气。 时蕴抱了抱他,红着眼睛说“宸宸对不起。” 时宸心里静了下来,他看了一眼阳台上的仙人掌,有一点茫然,但认真的问时蕴“你还活着吗。” 时蕴扣着他的手,力气有点大,时宸挣不开,他的脑子不是很好,所以要跟上一个人费心的解释,非常难。 “宸宸,爸爸牵扯的人太多,妈妈走之前威胁...不...是托人....托人帮了我,我的确出了车祸,但是我知道会出车祸...我.我回来的太晚了对不起..” 时宸反握着时蕴的手,又问“你不是去学校找我的是么。” “是,我把你托给了舒璨。” “你只是想出一场车祸...你不是去找我的....所以我见不到你的尸体,谁也见不到..对么” 时蕴被他的反问,问的有点难堪,他定下情绪,试图也稳住时宸“哥哥有哥哥的难处,爸爸也很难,我知道你也很难,可是...” “哥。” 时宸与时蕴相似的眼睛有点空洞,也很茫然,他笑起来很挣扎,又像有点讨好“哥,我们两两相抵好不好。” “胡说八道什么。”时蕴叹了口气抱紧他“我还有钱,我可以给你治病。我不会放弃你啊。” 时宸捂着嘴巴,他抱着膝盖被时蕴抱着,露出的脚上有冻疮,手上全是针孔,光光的头上是条大疤痕,胸腔上甚至有没有退去的刀口。他全身每个淋巴几乎都会疼,可是他从来不哭。 “你会原谅我吗。” “会。” “你会原谅我吗。” “我会的。” 时宸伸手抱紧了时蕴,他闭上眼睛,眼泪成片的往下淌“你会原谅我的,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我的,是不是。” 时蕴红着眼睛,绷紧了眼眶,哑声道“我会啊,我会的,宸宸,我什么都会原谅你。” “我知道的”时宸抬起头朝他露出模糊的笑“我知道的,我用很多东西换的。” “换回来了。” 时宸很想告诉时蕴,我去码头捡过鱼,去干过很多活,每一次搬不动的我都会想我这一次搬起来了,我哥哥就回来了。我把我不吃的东西都吃了,我把很辛苦很难熬的日子过掉了,我努力的活下去在过这种生活,我在等你回来,我在求你原谅,我在向你赎罪。 他还想告诉时蕴,我上了你男朋友的床,虽然你男朋友不喜欢我,你男朋友打我,你男朋友用低劣的语言侮辱我,但是我知道我活该,我没有不高兴,他替你惩罚了我,我活该,我知道他在等你,他应该等你。 时宸来不及说,他想大哭一场,他怕是梦。 时蕴抱着他几乎没有肉的肩膀,连牙齿都在颤抖,时宸只来得及对他笑一笑,他笑到模糊也没有放开时蕴的手。 他说你不要再走了。 时蕴说我不走。 时宸吸了吸鼻子,吸了几次吸不进去,他把时蕴的衣服淌的都是血,他心里想,他怎么还剩这么多血。 55. 时宸的哭泣停止时,时蕴只听见房间里响了“滴滴”一声。但紧接着,所有的警报在一瞬间同时响了起来。 时蕴惊恐的看见他的弟弟流了满脸的血靠在他身上一动不动。“时宸!!” 来不及他回头,舒璨是一群医生里最快冲过来的。 他瞪着自己的样子,是时蕴从没见过的陌生。 他红着眼的样子,也是时蕴从没见过的狼狈。 时蕴向后退了几步,终于被别的医生一把推出门外。 56, “陈治平没有告诉你不要来医院吗。” “说了。” “那你.” “我不是来看你,我来看宸宸,他病的这么重,你..” 舒璨喉结滚动,他将视线放远,让后脑重重的磕在墙上。“我罪无可恕” 时蕴的衬衫上残留了血迹,是时宸鼻子里淌出来的,他突然站起身时,舒璨需要抬头仰望他。时蕴抬手狠狠的给了他一拳。“你凭什么?”他红着眼睛揪住舒璨的衣服“你凭什么这么对他?” “我都...我都没有...” 舒璨抬手让那些以为是医闹而过来帮忙的同事停下来,有人仍然向这里走“舒医生..” “舒主任!!” “舒...”舒璨闭着眼睛忍无可忍的大吼一声“都给我滚!滚啊!!” “舒医生。”时蕴冷笑一声,他失力的将头抵靠在舒璨的胸膛上,可惜他不能流出血来,他痛的要死,也不能给时宸带来半点帮助“好一个舒医生,你是禽兽吧” “我都舍不得...我都舍不得骂他一下...你竟然打他..” 舒璨颤抖着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迟迟不敢碰时蕴一下。他咬牙发出低沉的声音“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时蕴松开他,一步一步蹭到椅子上瘫坐下来,陈治平告诉他时宸得了重病,舒璨回不了家,可他不知道时宸的病重到了这个地步。他解开领口的手指抖个不停,直接大力的拽掉了两颗扣子,松开了自己的呼吸,沉沉的将手臂挡住了眼睛。 他根本懒得回答舒璨的话。 时蕴能走这条路,不可能是个软弱的人,他有比任何都坚韧的信念,有比任何人都坚强的心。 他在这场牺牲了努力的活了下来,避开了敏感期,他是回来找自己孤立无援的弟弟,不是找这样病重衰竭的宸宸。 宸宸说的每一句他都懂,在他的眼里,宸宸只是个可以拎在手里到处跟着跑的小跟屁虫,是个被他娇惯坏了的小孩子。 舒璨不一样。舒璨在时宸懵懂年纪里生出朦胧喜欢的心思时,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他可以控制自己的心性,可以管好自己的身体。但是他没有。 他跟自己一样,不注意场合,忽视了小孩子的心理,严重的影响了时宸的性取向。 时蕴甚至生出过,如果时宸遇不到喜欢的人,就让舒璨去照顾他的心思。 他爱舒璨,也恨舒璨。他是哥哥,他可以无限包容自己的弟弟,但是他不能原谅他的爱人出轨。时蕴也痛苦过,憎恨过,甚至在知道舒璨为了时宸半个月不肯回家,日夜守候时他也深深的感觉到了背叛。 可时宸在哭啊。时蕴为了不带给他危险,才选择了不跟他接触,他没有认为那就是分别啊。 他不知道舒璨竟会因此迁怒他,折磨他,伤害他。 一见到时宸没有头发,瘦的只有头大时,时蕴的整个心脏都在碎掉。 “时宸说,要跟我两两相抵,他用他从我那里受过的所有痛和苦,来抵消对我的歉疚。” “舒璨,你用什么抵?” 第8章 57. 陈治平说的没有错。 陈治平早在言语之中提点过他。舒璨却听不懂。听不懂陈治平真心实意的假话,也听不懂陈治平欲盖弥彰的真相。 道路不同的人,注定走不到一条路上,他和时蕴,分开的比天意要晚了许多些。 他还是不够了解时蕴,认识了二十年,他珍惜过,真心的心爱过,爱慕过,也真心的背叛过,怨怪过。时蕴这样的人,连陈治平都知道他的选择就是他的放弃。 人类这个物种特性的一种,就是特别贱。在彻底失去一个人之后,靠联想都挖掘不到那有过的珍惜。对时蕴是,对时宸。 对时宸.. 时宸,他往时宸肚子里灌沐浴露的时,时宸的琥珀色眼睛亮的很倔强,他不是每时每刻都那样无动于衷予取予求的,他的眼神也是明明白白告诉过舒璨他很痛。 舒璨在贱人这个行业里,真的是个佼佼者。 他蒙住了时宸的眼睛,剥夺时宸的感官,他管时宸叫时蕴,时宸流了一夜的眼泪,舒璨想起时宸应该也是在那一夜第一次发生了意识障碍,才会又在某一天再次发作的时候觉得自己叫时蕴。 时宸像只小动物。某一种有腮的,大大的眼睛,琥珀瞳孔的动物。 舒璨想,等时宸可以出院了,给他买一只猫吧。 58. 时宸的病房里,少了一个人,多了一朵红色的小花,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他把花放在仙人掌的顶盖上。 舒璨找遍了医院各个角落,都没有找到相同的花。 59. 舒璨一直没有再带他去舒璨的家。 时宸在出租车站的广告牌上看见自己带着帽子,好歹盖住了那颗水煮蛋,但是不应季,老有人看着他。 他跟吴敏借了两百块钱,认真的写了张欠条,吴敏不好意思收,他放在枕头底下。 舒璨说要给他发工资,但是一直没有发,可是舒璨给他治病花了非常多非常多的钱,多到时宸没脸。 他打车到舒璨家门口,看到舒璨家里亮着灯,他没下车,叫司机等一等,司机本来不想理他,时宸说给他一百块,司机说,好的。 时蕴出门倒了一大堆垃圾,那真的很大的一堆,时蕴在家从不干活,但是扔不用的东西毫不手软,是个败家子。 他扒在出租车后座的窗户上看时蕴,时蕴进门前似有所感的回头看出租车,时宸赶紧擦擦眼睛,叫司机“快走快走。” 时宸内心期望司机开的慢一点,也希望时蕴再出来看一眼。 但是司机没有,时蕴也没有。 时宸从出租车里回头,他撇了撇嘴巴,哥哥这次真的再见了。 60. 今天的轮渡特别挤。有很多要去港口的车,今天港口应该是很忙的一天。 风大,时宸把帽子拉低了一点,他穿着舒璨买的非常厚的羽绒服,连脚底都是暖的。 他如今还是没有钱,有的话他依然回履行当初对舒璨的诺言,去能去到的最远的地方。 是和桥不够远。 时宸当时是被几个警察逮捕走的,茶余饭后多少是点谈资,谁也没想过他会回来。 他只是想回来罢了。 洪宝在港口看到他,丢了螃蟹甩着肥胖的身体笑的像只正在喷黑墨的章鱼,老远就咋呼咋呼往他面前蹦跶,那股熟悉的鱼腥味由远及近。这人不记仇,挺好。 时宸穿着干净的衣服,坐在港口看他们搬鱼。前所未有的轻松,洪宝不知道跟洪二说了什么,洪二冲他笑了笑,时宸也笑着跟他摆了摆手。 洪宝说今天捞了一堆大红虾,又不长记性的来喊时宸吃虾。 时宸裹着长长的羽绒服跟着他回家。 洪二一掌拍的他肩膀要塌陷“混蛋小子,偷女人被逮的吧” 时宸嘿嘿笑。 他一辈子没喝过酒,白酒辛辣,红虾鲜甜。 洪宝没有吹牛,洪婶的虾肉大馄饨是时宸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他喝多了,红着脸醉醺醺,洪宝和洪二都笑他,洪宝掏出了一把钥匙丢给他,小声嘀咕说那天时宸被捉走了,他去把门锁了,总觉得他会回来。洪二抽了他一巴掌,笑骂“憨精” 时宸吃饱喝足一个人回他那个彩钢瓦的小屋子里时,想到他的妈妈之所以代孕,是想要个女儿,因为时蕴从上幼儿园起就哭着闹着要一个妹妹。 小时候总在饭桌上听见爸爸遗憾的对舒廷安说“对不住啊老舒,小二要是个姑娘,就给你做儿媳妇儿了” 他四岁的时候不太懂男孩子咋就不能做媳妇儿呢。 后来看见高二的哥哥跟舒璨接吻时候他才知道,嗯。不能。 61. 他偷惯了时蕴的东西。 偷他的眼睛,偷他的脸,也偷他的爱情。 那不是单纯的觊觎,那是偷窃。 偷了东西,会被抓,偷了感情,他却不想还,他是个黑心肝的白眼狼。内心龌龊又自私。 唯有一样其实是纯洁的。 他一直都很想告诉舒璨,我上你的床,我贪图你的喜欢,不是因为嫉妒,我只是喜欢你,单纯的,喜欢你。 舒璨在他最后呆在医院的那段时间里,其实对他非常好。 他不知道舒璨是不是时时都能分得清抱着的是时蕴还是时宸,但是时宸觉得,偷都偷了,在允许的宽限期内,他再偷偷的期望哥哥再多一点原谅好了。反正... 反正舒璨总不可能真的喜欢他。 舒璨是不会喜欢他的,因为不喜欢他,舒璨才这样肆无忌惮的惩罚过他,他也能肆无忌惮的近距离偷窥爱情。 他们都是罪人。 62 时宸的海风,从北面来,刮过这片高高的峭壁,声势浩大的回旋。 他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跑不动了。 不过这里,舒璨应该找不到了,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远。 其实从舒璨那次把他丢下车开始,时宸就不想跑了,再远的地方,只要是腿能去的,对舒璨来说都只是距离上的长短。 他要的远,他说的识趣,是像现在这样。 时宸觉得他想对舒璨说的话有点多,但仔细想想,其实他跟舒璨之间从来不是可以聊天谈话的关系,所以也没什么好说。 大概也就是类似你这次要好好把时蕴抓在手里,喜欢他就好好抓着吧,我就不了,不来抓你了。也不要对我愧疚,我脑子不得癌症,肠子早晚也会得癌症的,早晚的事,所以不要天天给我的哥哥灌肠子了,不过舒璨应该也舍不得。 63 “时宸.....” “时宸!!” “时宸!!” 时宸“噗嗤笑了一声。”他穿着舒璨买的黑色羽绒服,藏在他头顶接近二十米的峭壁缝隙中。 吹过自己的同一片海风,也吹过了舒璨的所有地方。 时宸这一生,只贪恋过一个人的怀抱。那人抱着他的次数不多,多数是压着他冲撞,极温柔的接近梦的,一共两次,上一次是他十五六七年前,舒璨不仅抱着他坐在手上,腿上,还亲过他。说真的,时宸现在感觉自己像回光返照一样精神,脑中确实是像书里说的,走马观花一样的回忆。 他躲在峭壁上看到舒璨时,很想喊他一声。但他找自己找的太沮丧了,僵立在风中看海。 时宸朝他招手他都看不见。 时宸又喘着气坐下了,他看着舒璨的背影,眼中有一丝淡笑,嘀咕了一句“你又不喜欢我,装什么深情。” 可想着这次是真的远,记得个背影也挺好的,真挺好的,就像他现在看着舒璨一样。 就忘了我的脸吧,要是认得出我的背影,记得下辈子避开点。 不要随便就抱我,不要跟我见面。 时宸张口深深吸了口气,和桥白天的海是灰色的,深夜里的海,却是墨绿的,海浪拍打岩石,声声都像在催。 亏他爬上这片峭壁就用完了所有力气,余下来的时间刚好够看一看这凡间的星星。 他要去那个很远的地方。 他对那个岸边的背影闭上眼睛,举起了双手。 他不会生还,不会再睁眼,也终于不会再难过了。 他像飞一样,从和桥最偏僻的峭壁上一跃而下。 他祈求路过的轮船一定要打碎他,也祈求所有的人类不要再找到他。 这个人间不好。 他什么都不想留。 下次也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