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作者:子泽华 第0001章 “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 星期五下午16:30,陆是之把车停在市一中正门对面的小卖部门口,等着接女儿贺思齐放学。来接孩子的家长很多,每个星期这个时候学校大门口对出的光华路惯常是会堵上大半个小时的,她降下车窗,招呼小卖部老板给自己的后备箱放两箱矿泉水,扫码支付了80块钱,于是停车停得心安理得。 放学时间是16点30分,从初中楼走到大门口大约需要10分钟。陆是之在等待的时间里看了看手机,助理小林给她发了一份文档,外加一则信息:“陆律,陈天广的诉状我改了,你看一看。” 眼下比陈天广的案子更让她闹心的是贺思齐,她现在没有心思看诉状,快速打字回复:“我今晚和你确认。” 小林也很快回复:“好的。” 结束和小林的对话,她随手刷了刷朋友圈,给顾问单位的老总点了个赞——通过点赞刷一下她在合作单位心中的存在感,是这几年她的例行公事之一。她信手往上滑,划到了小林1小时前发的朋友圈,内容是一段文字加一个保温杯的图片,文字内容为“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她皱皱眉,如果没记错的话,小林才28岁。28岁,就叫人到中年?那她是什么,老年吗?她扫了一眼扶手箱的保温杯,里面倒是没泡枸杞,一杯温开水。 等到5点钟,陆是之已经打算打电话给班主任了,才见到贺思齐终于慢悠悠地背着书包出来,手里还拉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如无意外,行李箱里面又装满了脏衣服。贺思齐的懒惰充分遗传了贺建韬,而陆是之对这父女俩已经一再容忍,就快到了无法再忍的边缘。她想了想,还是闭嘴,看着贺思齐把行李箱放在后备箱,又拿着书包上了后座,默默不说话。 车子向前开了五分钟,期间两人均没有对话。直到路面状况变得通畅,陆是之终于开口:“需要解释一下吗?你迟了半个小时才出来,被老师留堂,还是今天轮到你值日?” 贺思齐撇撇嘴:“都不是。” “那是什么?” “和同学聊天。”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贺思齐看向陆是之:“陆律师,请你不要像对你的当事人一样对我好吗?我是你的女儿,不是犯人。还有,昨天张老师不是给你打电话投诉我早恋了吗,你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有这个必要吗?” 陆是之点头:“原来你还知道你是我女儿,那麻烦叫我妈,而不是陆律师。我是知道你谈恋爱了,但我不知道你谈恋爱和你迟放学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是因为谈恋爱了,所以明知道我4点半来接你,却故意赖到5点钟才出来?” 贺思齐知道自己说不过亲妈,气呼呼地又陷入了沉默。 陆是之想了想,决定先把气氛缓和下来:“我订了兰海的双人牛扒套餐,今晚秦阿姨不过来做饭,我们在外面吃晚餐吧。” 贺思齐听到有喜欢的大餐吃,开心了一秒,但下一秒又收起笑容:“你不是不爱吃牛扒吗?” 陆是之她点头:“所以我特意在办公室叫了一碗鸡汤面外卖,吃完才来接你。”她是典型的中国胃,她不明白为什么贺思齐总爱吃这些,这一点不像她也不像贺建韬。 贺思齐哼了一声:“说得这么委屈,那就不去啊,回家吧。” “今晚家里没人做饭,我回去还要加班不会给你做,如果你确定不吃,回去就等着挨饿吧。”她看女儿,“我是无所谓,反正我最近需要控制体重。” 半小时后,两母女在二十八楼的旋转餐厅落座。陆是之不爱吃西餐,但她喜欢西餐厅的气氛,起码安静,总比吵吵闹闹的中餐馆来得让她舒适些。再加上,女儿爱吃,还有什么比这个理由更重要的呢? 她看着贺思齐很熟练地切牛扒,延续刚才的话题:“所以你是承认你谈恋爱了,和你的同班同学,叫什么,罗扬?” 贺思齐没抬头,看似很专心地享受美食,但陆是之已经看出她的心虚,她只好答:“是。” 陆是之喝了一口苏打水,审视女儿的表情:“初二就谈恋爱,会影响学习吗?” 贺思齐又撇撇嘴:“我怎么知道?”她不想骗她老妈说不会,但事实上怎么可能不会,语文课她偷偷和罗扬传了n个回合的纸条,老师讲的半点内容都没听进去。 陆是之正色警告:“谈恋爱,不是不可以,但有前提:第一,不可以影响学习;第二,注意影响,不要再让班主任投诉到我这里,没有哪个十三四岁的学生谈恋爱谈到光明正大在教室里搂搂抱抱的;还有,第三——” 贺思齐打断她的话:“我哪有光明正大在教室搂搂抱抱?只不过上完体育课,刚好我和他先回教室而已,根本没有其他人在。”弦外之音是确实也抱了,只不过以为无人看见而已。 陆是之气极反笑:“只要不被看见,教室就不算公共场合?那么假如不被看见,杀人就不算犯罪?” 贺思齐无力反驳,她觉得自己要在言语上打败自己的亲妈至少还需要十年,不,也许是这辈子都不行。 “不要打断我说话,我还有第三点。”陆是之看着贺思齐,语气严肃,“这是重点,竖起你的耳朵听清楚,我不会再跟你说第二次。你记住,成年之前绝对不允许发生关系。” 贺思齐脸红耳赤:“我才不会,你真龌龊!” “当你说出我龌龊,就代表你明白我的意思。你来初潮我就已经跟你做过性知识教育了,以你的脑子,应该十分明白你老妈我会担心什么。我不想要我的女儿在不懂得保护自己的身体的时候,就因为青春期的萌动,做出一些错误的选择,伤害到自己。”陆是之看她,“这是我的底线,也是你谈恋爱的红线,不要触碰。” 贺思齐放下刀叉:“你不相信我,我就算说一万次我不会你也不会相信。” “这事不在于我信不信你,而在于你的自律自爱。当然,也包括你的同学罗扬本人的自律自爱。下个星期我会约他的妈妈见面。” 贺思齐推开盘子:“我不吃了。” “行吧,你愿意浪费我几百块钱也没所谓。但是今晚饿了不要叫我给你做宵夜,我最近很累,今晚还有一份文件要看,看完我必须早早睡觉。” “不用你做,我自己会做。” 陆是之看她:“说得真好,多么期盼你什么都会做,会做饭,会整理房间,会挣钱,最好能挣钱给我用,那我就解放了。4年,还有4年,你就成年了,不归我管了。” 贺思齐看了自己的亲妈一眼:“还有4年半,我现在才13岁半。” 陆是之叹口气,是呀,女儿才13岁半,就给自己找了个大难题,已经知道谈恋爱了。所谓凡人,真是处处麻烦,无时无刻。 关于贺思齐能不能在初二就谈恋爱的问题,晚上一家三口坐在客厅开了个家庭会议。贺建韬的脸色越来越差,气氛越来越凝重,最后陆是之表态:“我还是那三点意见,没有新的补充,你们父女继续聊。”说完起身便去了书房,以她的了解,贺建韬的脸色不是给女儿的,是给她的,她才不想看他的臭脸。 果然,10分钟后贺建韬门也不敲就进了书房,进来之后马上掩上门,脸色严重不佳:“思齐的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陆是之合上电脑,摘下眼镜,看着贺建韬:“昨天下午6点张老师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这事,今晚7点我就就跟你说了。相隔25个小时,不算很晚吧?” 贺建韬不接受她的说辞:“那你昨晚为什么不说?” “我昨晚11点半就睡了,而你凌晨3点才回家,回来还是在隔壁房间睡的。我今早9点钟开庭,8点钟出门,那时候你还在睡觉。我一个庭从早上开到下午三点半,我怎么跟你说?” 贺建韬有些不耐烦,没有深究为什么他3点回家她却也知道的:“你不要扯这些。你作为母亲,难道平时就没有注意到她的一些蛛丝马迹吗,明知道她已经到了青春期,你不会防范于未然吗?” “你也会说她已经到了青春期。她这个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我怎么防范?你还不如叫我防范让她不要长高不要发育。我是她母亲,你还是她爸呢,如果你觉得我的管教工作做得不好,那请你也管管,好吗?” 贺建韬悻悻地解衬衫纽扣,满脸情绪:“她是女儿,你是她妈,这些工作是你该做的。” 陆是之指了指电脑:“这些工作也是我该做的,如果贺思齐的事情我们暂时达不成共识,请先让我把文件处理好。” “你可以不做!”贺建韬声音抬高,“家里不缺你那一年一百几十万,你能不能把孩子管好,我每年给你100万!你刚才还当着她的面说不反对她早恋,你是怎么教孩子的?” 陆是之脸色变了又变,忍了又忍:“问题是我反对有用吗?她已经快14岁了,初二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初恋也是发生在初中。这难道不是有其父则有其女吗?不过,你也不用太操心,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没那个福气,能和自己的初恋白头到老。小孩子,玩得好就在一起玩,玩得不好自然而然就分了。你这打鸳鸯的大棒还没打下来,说不定他们就分开了。” 他瞪她:“玩出火呢?” 陆是之站起来,看来文件是看不进去了,她得先去洗个澡再回来:“所以这才是我要和你讨论的问题,我也不想明年就做外婆。我的计划是,接下来不让她寄宿了,在她学校附近找个房子,我陪她一起住,上课送下课接。” 贺建韬刚才还怒火冲天,现在只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要搬出去住?” 她勉强忍耐语气:“两个小孩都寄宿,单靠老师管是管不到位的。稳妥起见,还是我看着她比较好。家里离一中那么远,我不可能每天开车一个多小时送她,还是在学校附近找个地方比较方便。” “那我呢?” 陆是之耸肩:“你该干嘛干嘛呀。谈你的生意,吃你的饭,喝你的酒,打你的牌。” “我一个人在家?这家还像个家吗?” “反正我们现在这状态,谁都像一个人生活。”她看他,“大家都早出晚归,贺思齐又寄宿,我不是也只有周末借女儿的光才能见着你的面吗?” 贺建韬看了看陆是之,听出了她的怨气,语气稍微转变:“我忙,你不可以理解一下吗?” “我也忙,但是我争取在8点前到家。你呢?”陆是之哼笑一声,“你最近半年都是晚上十一二点过后才回家,今晚要不是我跟你说贺思齐的事,你怎么可能8点几就回来?” “你的工作有钟有点,法院下班你也下班,我的客户没有下班的点,你不懂吗?” “噢,你的客户全部没有自己的家,非得让你天天在外面陪着吃吃喝喝?”陆是之摇摇头,“算了,不和你说了,我去洗澡,贺思齐的事我会处理,但是今晚我不想和你讨论了,我还要加班。” 贺建韬拦住她不让她拉开门:“你确定要搬出去?” 她笑,笑意复杂:“更准确的说法是,我想和你分居一段时间。” 贺建韬脸色微变:“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这两父女总爱问她为什么,难道他们自己心里总没有点数吗:“因为我觉得你不爱我了,我好像也没以前那么爱你了。” 这下他脸色彻底变黑:“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有胡说八道。”陆是之看着他,和他结婚14年,她已经很了解他,只是他没有了解她近来的变化,“我还没有想清楚要不要离婚,所以我觉得分开一段时间会有利于我自己想清楚这个问题。” 第0002章 陆是之回到房间已经快12点。她说过要早睡的,但是,洗完澡之后勉强提起精神改好诉状,又和陈天广通了将近20分钟的电话之后,时间就已经不早了。 有时想想,时间永远追在她后面,让她不得不一直保持飞奔状态。38岁之前她享受奔跑的状态,同时享受把同龄人陆续甩在后面的感觉,但是38岁之后,她察觉自己好像跑得有些累了。 推开房间的门,冷气温度调得刚刚好,她想: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她就着壁灯的光往房间中间的大床走过去,因为没戴眼镜,所以快到床边才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当然是贺建韬。她记得几个小时前她说过打算和他分居的,但他为什么主动回了房间睡觉? 她也不知道他是睡是醒,但大概率还没熟睡,因为还没听见他那扰人安眠的轻微鼾声。她遵行文明礼貌准则,轻手轻脚地走到靠落地窗的那一侧睡下。结婚多年,只要两人同眠,总是她在左他在右,一直如此。当年住在小小的一房一厅里是这样,后来搬到了两房一厅也这样,再后来搬进了现在这160平方米的四房两厅一样是这样。 只不过,房子越换越大,床越来越宽,枕头也越买越贵,他和她睡在一起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她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他给她看了一套别墅的宣传册,看上去房子倒是很漂亮,但她嫌远,几乎是马上拒绝了他再搬家的想法。她想,若是真的买了那套别墅,说不定现在的情况已经演变成了一家三口一人住一层的搞笑局面。 这并不是她的猜测,是有可能发生的。她晚上洗完澡穿着睡衣去书房的时候,看见他在阳台抽烟——她和贺思齐都有敏感性鼻炎,所以他一直不能在家里的公共区域吸烟。后来,书房成了她的私人空间,而阳台就成了他的独处空间,互不打扰。她已经知道,她和他都各自要有自己的空间,是因为已经都有了不想和对方分享的心事。 她不想多想。身心俱疲,最好的选择不是胡思乱想,是睡觉。她轻轻拉开被子,睡下,又轻轻盖好被子。 她沾到枕头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有多累。早上7点钟起床,8点钟出门赶往法院,下午将近4点从法院离开,上下午之间只吃了半块面包。回到所里已经是4点半,叫了一碗鸡汤面外卖,胡乱吃下,再把周末要看的材料塞进公文包,就去接贺思齐。晚上6点半回到家,7点钟贺建韬也回来,为了贺思齐的早恋问题,三人各自不快,然后她带着不快忙到12点。整整17个小时,好像没有一刻是为自己,也没有一刻是放松的,她真的需要一个好觉了。 贺建韬的声音突然响起:“几点了?”声音里听不出睡意,大概一直是醒着的。 她随口答:“12点了。” 他的手便搭了过来,揉了揉她。这是他无声的暗示,暗示着他准备要行使作为丈夫的权利,需要她配合尽到作为妻子的义务。 他们快有2星期没在一起了。自从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他们分房睡的次数就越来越多。记不起有多少个他深夜归家的时刻,他都是选择在隔壁睡。但她睡眠不好,他每次回来开门、洗澡、在隔壁房间关门睡下的声音,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拒绝,他熟练探索的手已经察觉到此时此事不宜。她的亲戚按时拜访,所以谢绝他的打扰。这也是今天她累极的原因。 他从她身上翻下,重新在自己的领域躺下:“睡吧。”想了想,“要不要给你倒杯水?” 她不想再多话:“不用,睡觉吧。” 两人安静地躺着,她却无来由觉得烦躁,翻了身,背对他。过了一会儿,他也翻了身,背对她。两人无话。 她无法入睡,烦躁地开口:“不如你去客房睡吧,我肚子不太舒服,怕吵到你。”其实,是觉得他躺在旁边,会烦到她。 贺建韬的身体僵了两秒,最后还是坐起身,穿了拖鞋往外面走。他轻轻拉开门,再关上门,表情却瞬间变得尴尬——贺思齐开了客厅的小灯,手里拿着一包饼干,正窝在沙发里像只小老鼠一样悄悄吃饼干,并小心地注意不发出声响。 两人的表情各有各的怪异。一个深夜被妻子赶出房门,一个肚子饿了半夜偷吃饼干,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最后贺建韬决定维护自己作为父亲的尊严,先发制人:“你不睡觉三更半夜吃什么饼干?” “我饿了。”贺思齐看了老爸一眼,又看了主卧一眼,她是确认过陆是之回房了才出来找吃的,低声询问:“我妈睡了吗?” “睡下了,不过还没睡着。”贺建韬走过去,在另一侧的沙发坐下。8点钟他还在客厅里训了女儿一顿,现在可能是人倦了,怒火也降了,不想再开始第二轮批评。 “老爸,你出来干什么,你也饿了?” 贺建韬当然无法解释自己是被赶出来的,转了话题:“你吃饼干注意一下,明天起来你妈看到沙发上有饼干屑,你又要挨骂了。”他当然是疼爱女儿的,至少他不会像陆是之一样,因为沙发上有饼干屑、玄关的拖鞋没摆放整齐、换下来的衣服不论深浅色都卷在一起这些细节去批评女儿,他唯一无法容忍女儿的是,她竟然开始和一个不知道什么样子的混小子谈什么恋爱——甚至,他将谈恋爱这三个字和女儿联想起来,都觉得发抖。 贺思齐拍了拍沙发,确保沙发上没有沾到饼干屑:“明天秦阿姨过来,我让她仔细吸吸尘。” 贺建韬坐在沙发上,莫名的烦闷无处可消解。短短一个晚上,女儿早恋、妻子要分居两个巨型炸弹同时爆炸,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辛辛苦苦在外面赚钱,回到家还要接受这种折磨。他闭闭眼,对着聪明又狡黠、可爱又任性的女儿,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贺思齐看看他,他也看看贺思齐,贺思齐开口:“老爸,要不你给我买一台手机,可以吗?” 他语气沉闷:“问你妈,你妈说可以就可以。” “我妈就是说不可以,所以我问你。” 贺建韬又看看贺思齐:“你要手机做什么?” “我的同学小学就有手机了,我现在都初二了,还没有手机!” 贺建韬警告:“别人有没有是别人的事,这件事情上你听你妈的。”他当然能猜到,这个时候她想要手机,当然是为了和她那个什么罗扬同学联系。作为父亲的,怎么可能这么白痴,为自己的女儿和别的混小子牵线搭桥? 贺思齐低哼了一声,她就知道,在管教她这件事情上,她的爸爸妈妈永远在比较着谁更狠。她妈是真的狠,而她爸是借着她妈的狠来耍狠,她看他:“你又不饿,那你回去睡觉啊。” 贺建韬脸色微僵,最后还是无法在女儿的注视下走进客房,犹豫着推开了主卧的门,想想还是回头指了指她:“快吃完,刷牙,睡觉。” 再回到主卧,陆是之大概已经入睡。他也轻轻睡下,不敢再动。 陆是之觉得,周末两天过得是相当乏味、无趣。 周六,贺建韬早上在家吃了早餐,又看了半小时的新闻,很快便出了去,直到晚上11点多才回。晚上他很自觉地回了主卧睡,并且对睡意朦胧的陆是之强调“女儿在家,不要让她胡思乱想”。 到了周日,陆是之约了当事人吃午饭,贺建韬则带了贺思齐去书店买书买新泳衣,还在外面吃了晚餐才回家。秦阿姨做好四菜一汤的晚餐,她只随便吃了几筷子,便让秦阿姨收拾了。秦阿姨的脸色不太好看,她也不想解释。她并不嫌弃秦阿姨的厨艺,但奈何她这几天真的毫无胃口。 陆是之想,分居这事,真不该是随口提了就作罢。她不是一时头脑发热的人,既然说出口,就该付诸行动。就像打官司一样,既然递交了起诉状,那就得打下去,虽然不知道是胜是败,也不知道双方有无和解可能,但自己作为原告,就应先扮演好原告的角色。 周一上午,她在停车场停好车,先去了一楼的房地产中介公司。她从26岁开始就懂得一个道理,假如能用钱买来更优质的服务,就千万不要浪费自己的时间瞎干。找房子这事,不能自己来。 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接待了她,笑容可掬。她对房子提出三点要求:第一,房子要在市一中附近,最好是能走路上学的那种距离;第二,至少三房一厅,除了两母女各有一个睡觉的房间之外,她还得有间书房办公;第三,要干净卫生,假如是没有人住过的新房则是最好。 中介小心翼翼地问她:“好的,姐,那您的心理价位是多少?” 陆是之最讨厌就是陌生人无来由地叫自己姐,她皱了皱眉:“租金没有硬性标准,能满足我的三个条件的话,租金高点低点不是大问题,最好尽快。” “好的,姐,我马上帮你留意房子。” 陆是之终究还是没忍住,“张先生,我姓陆,你叫我陆女士就好了。” “好。”中介又赔笑,“陆女士是老师吧?听您说话,很有条理,也很有老师范儿哦。” 又来了,她第二个讨厌的事情是别人总爱胡乱猜测她的职业,且大多数时候人们都猜测她是老师,要么猜她是语文老师要么是政治老师,她不失礼貌地假笑了一下:“是。” “好,那陆老师,我们尽快帮您联系,下午给您信息好吗?” 陆是之点头:“好,还有,2点半以后再给我电话,我中午要午休,不会接电话。” 中介小伙子点头:“好的,陆老师。” 陆是之走出中介公司,转身回到写字楼的大堂,往电梯间走去。意外地在电梯口碰上了好久不见的黄之蒙,黄之蒙先打招呼:“陆大状,好久不见,你又漂亮了。” 陆是之附和他的无聊吹捧:“黄大状,好久不见,你又富了。”不过这是实话,她看着他,“全律所都知道你北非那个案子律师费到手了。”黄之蒙跟了两三年的非诉讼案件,上个月到手300多万,不算差。 “多谢大家关照而已。”黄之蒙对她笑笑,“下午一起喝咖啡?” “下午我约了客户。” 黄之蒙摊手:“你看,总是这样的,美女永远都是拒人千里之外。” 电梯叮一声打开,几个人走了出来,陆是之和黄之蒙一起往旁边让了让。 等里面的人走光,陆是之先走进电梯,按着开门键等黄之蒙进来:“黄大状,走快两步,不然,电梯也会拒人千里之外。” 第0003章 陆是之回到办公室,那是她靠年创收破百万换回来的独立办公室,不大,也才十几平方米。但在寸土寸金的金融大厦,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 她坐下,想到黄之蒙那句“你又漂亮了”,忍不住拿出手机,打开镜头去审视自己的样子。 42岁的年纪,当然算不上女人最漂亮的时候了。无论如何精心保养,一眼看过去,和20岁出头的小女孩始终有着明显差距。 但陆是之也没想着和小女孩比,她有她的自信。 她大学一毕业就进了律师事务所实习,当时不论是老板还是客户都叫她小美女,她私下跟好朋友吐槽“我可不是靠脸吃饭的”,一心想着靠努力奋斗跻身专业律师圈。摸爬滚打了几年,正想在事业再冲一冲的时刻,便意外怀了贺思齐,在要和不要之间犹豫了几个月,最后还是点头答应和贺建韬登记。 本来以为自己的事业会因此受到很大影响,没想到的是,大概是像自己亲爸说的,贺思齐旺父母,女儿出生之后,她的事业上反而一下子来了大跃升,结束产假之后的大半年内连续接了几个大案子,收入暴增。而贺建韬也在贺思齐出生的第二年,辞去公务员,开始创业,一路向好。 十几年过去,她从当年拿2000块实习工资的律师助理变成年均收入百万的律师,而贺建韬也从领着1800基本工资苦哈哈的小公务员成了年收入千万的公司老板。陆是之从身无长物走到现在的位置,她觉得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再和刚出社会的小姑娘拼外貌,算是自贬身价。谁都有过20岁的时候,而容颜始终会衰老。 她打开手机相册里的照片,不带情绪地笑了一下。 照片里是个年轻的女孩,无论以多么挑剔的眼光去看,确实是个美女。那女孩是去年入职贺建韬公司的总经理助理,照片是她从贺建韬微信里的朋友圈找到的,后来便用自己的手机拍了下来,转发给了早些年办案认识的私人侦探公司。 根据收集回来的信息,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贺建韬大多数深夜未归的夜晚,确实都是在和客户应酬、打牌,或者和他以前的朋友吃饭喝酒,并没有到在外面金屋藏娇的程度。但,他也确实有几次在应酬结束时,私下送了几次那女孩回家。在她看来,这已经是危险信号,贺建韬即使没出轨,也在开小差了。 中年夫妻,到底该不该允许对方出小差呢?陆是之还没想好这个问题,所以她才想先分开一段时间,好让她把这一两年她和贺建韬之间逐渐冷却的感情做一次认真的梳理。 她说要分居,贺建韬以为她是情绪上头,但她怎么会是一时头脑发热的人呢?女人本来就是直觉敏锐的动物,何况,她还是一个拥有无比强大的归纳整理能力的律师。无论贺建韬比她多赚多少倍的钱,在思维的敏锐度上,他永远不如她。他以为她对他在外面的细节一无所知,但,她不但知道,且知道得很详细,并且,已经开始铺设应对方案。 整个上午陆是之都在研究刚接回来的合同纠纷案,全案案宗材料摞起来有40公分高,让她千头百绪。 她看看时间,已经11点半,便放开了鼠标,想着这个时候张老师已经下课了。早上她送贺思齐回学校,贺思齐比往常更兴奋、更期待,小女孩的心思呼之欲出,在找到房子之前,她势必要多麻烦班主任了,否则,她真不敢保证以贺思齐的个性她会闯下什么样的大祸。 她拨通张老师的电话,张老师很快接起,语气客气:“陆律师你好。” “张老师你好,你现在不忙吧,有没有打扰你?” “没有,你说。” “我就是想问下贺思齐今天的情况。” 张老师很坦白地回答:“语文课上还是在传纸条,其他课倒还好。”她补充,“贺思齐还是不太喜欢语文,偏科的情况好像有些明显了。” “罗扬同学呢?” “肯定也不够专心了。” 陆是之不可闻地叹气:“我下午六点约了罗扬的妈妈见面,到时看看有什么情况,再和你沟通,这段时间就麻烦你多照顾了,张老师。” 张老师仍然很客气:“好的。我肯定会做好工作的。” 陆是之下午两点半就接到了中介的电话,他的语气很是期待:“陆老师,我给你找了几套房子,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可以去看看房子?” 她看看时间:“房子都在哪里?” “都是一中附近的,如果你有时间,我们可以现在去看看。” “我下午约了人。4点半看吧。” 中介很高兴地答应了一声好。 3点约了客户,4点半要去看房子,6点要和罗扬妈妈见面。她的时间总是那么紧,和她的神经一样紧。 中介看着不太聪明,办事能力倒不差,陆是之看了第一套房子就很是满意。 中介小心地介绍:“这套三房,房租8000,离一中很近,房子也新,房东的意思是假如能租三年以上,房租每月可以减500。” 陆是之摇头:“先签1年,以后再说。”她并不在乎一年几千块钱的差额。如果导致她搬出来的两个问题,一年内都没有办法解决的话,她该考虑的不是租房,是买房了——如果分居变离婚的话。 陆是之和罗扬的妈妈罗宁约在一中附近的茶室见面。听张老师说罗宁是单亲妈妈,是一名妇产科医生。她初听闻时有些意外,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可意外的,如今的离婚率可真是高得不行。 罗宁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我六点钟才交班,迟到了一会儿。” 陆是之给她倒茶,她似乎早已习惯了对陌生人表现得周到妥帖:“没事,我也刚到。”事实上,她5点50分到,已经等了快20分钟。 她单刀直入,直接把话题引向把贺思琪和罗扬早恋的事情:“张老师应该也跟你说了这件事,为人母亲,我确实很苦恼,所以很需要和你商量一下。” “是的,我周末也问过他,他承认了。”罗宁叹气,“我上班太忙了,即使是周末,也是让他回去外公外婆那里吃饭、写作业,我能管的时间确实太少。” 陆是之皱眉,她真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其实,罗扬妈妈,作为我们这种年纪,没有工作不忙的,大家都忙都累,但是孩子不能不管。我听张老师说,罗扬的成绩很好,经常是班里的第一名,即使不为别的考虑,你也需要考虑他的学习成绩会不会受影响的问题。” “我知道,但是我实在太忙了。我叫他不要在这个时候谈恋爱,我也真的觉得不合适。但他的性格很倔,很难教。” “孩子的爸爸呢?我想孩子的爸爸也不能不管,尤其你家是男孩子,儿子处在青春期,更应该由爸爸来担当起教育的角色。”她想的是,即使离婚了,孩子的爸爸也不能不管孩子。 罗宁低头喝茶:“孩子爸爸不在了。” 陆是之才知道自己搞错了方向,赶忙道歉:“很抱歉,我没想到是这个情况。” 罗宁摇摇头:“没关系,已成事实的事情,我都已经接受了。”她看陆是之,“那你觉得怎么好呢?” 陆是之本来是带着很清晰的思路来见罗宁的,她想让罗宁和她一样,考虑是不是把孩子接回家里住,减少两人同样寄宿、可以见面的机会;又或者考虑是不是协调哪一方换班,不再在同一个班。但她没想到罗宁是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单亲妈妈,并且看上去那么的斯文柔弱,以致她准备好的满腹大道理都没法开口,她深深叹了口气:“我打算迟点不让孩子寄宿了,这是我目前想到的一个方法。你这边,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和孩子多沟通,我的女儿——她被爸爸宠得有些骄纵了,我也确实很为难。你也知道的,虽然两个都是小孩,但毕竟我们家是女孩,所以我更不放心,我相信你能理解我的意思。” “我理解。我会和罗扬沟通的。” 陆是之忽然便无话可说了,坐在对面的罗宁说话柔柔的,动作慢慢的,好像她才是犯错的小孩,在接受家长的教导。她不知道是自己是职业特性使然,还是个性早已习惯强势,她总习惯以对质、谈判的语气和别人对话,却没留意到对方可能并不是她的对手。 又是一个周五,陆是之特意把和当事人约见的时间往后推,去接女儿。 贺思齐仍然是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陆是之也没说话,安安静静开着车,把人接回了家里。 秦阿姨正在厨房做饭,除非特殊情况,她每天晚上都到家里帮忙做晚饭、搞卫生,各方面都处理得尚算顺心。 贺思齐开着电视看娱乐台的新闻,陆是之看着一堆穿得花花绿绿的年轻男孩在一起跳那些看不懂的舞就觉得头晕,她在沙发上坐下:“关了电视,我有事要和你说。” 贺思齐看她一眼,把电视关了。 她把贺思齐从寄宿转为走读的方案向贺思齐宣布:“每天早上我送你去学校,每天下午我接你回家。如果有特殊情况晚回家,必须事先向我报备时间、地点、人物。如果我需要开庭或者有其他特殊情况接不了你,我也会安排别人去接你。” 贺思齐丢开遥控器:“我在学校宿舍住得好好的,我不想回家住。” 陆是之强调:“不是回家住,是我在学校对面租了个房子,以后我们去那边住。” “你就是为了不让我和罗扬在一起,就让我不住学校?”贺思齐看她,“你嘴上说不反对,其实还是反对!” 秦阿姨从厨房探出头看了看两母女,想了想没出声,继续炒菜。 “我说过你们可以谈恋爱啊。上课的时候你们不是能谈吗?下课了还要在一起,要干嘛?你告诉我,下了课还需要在一起干嘛?” 贺思齐愤怒地站起来:“我说了,没有你想象的那些事情!” “你不会,那对方呢?” “他也不会!” 陆是之看着贺思齐:“你不要跟我大声说话,这件事情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只是在告知你,你只要执行就可以了。周日我们搬家,周一开始你走读。” “我不要!” “如果你再和我强词夺理,你房间里那些漫画书就全部归我保管,今晚你就不用偷偷熬夜看漫画了。” “那是我的书,凭什么归你保管?” “因为那是用我的钱买的,当然是我的财产。我之前只是赠与给你而已,我也可以随时撤销我的赠与。” 贺思齐反驳:“大部分都是我爸给我买的,不是你的钱。” “那真不好意思,按照法律规定,你爸赚的钱,就是我的钱。” 贺思齐看了她一眼:“等我爸回来,我要跟他说,我要反抗!” “那你等吧,你爸今晚可能过了12点才回来。我们的规则是你晚上11点前必须睡觉,否则这个月的零花钱取消,如果你想取消零花钱的话,就等吧,我无所谓。还有,你爸根本就不同意你和罗扬谈恋爱,你觉得他会支持你还是支持我?” 贺思齐回了房间,砰地把门关上,还故意把音乐开到最大声,隔着房门也听得一清二楚。 陆是之对着贺思齐的房门录了个小视频,发给贺建韬:“你女儿现在在发疯。你今晚可以选择早点回来,或者选择让她继续发疯。” 第0004章 贺建韬收到陆是之发过来的消息时,正在饭局上和主客开着玩笑,对方是某局的副局长,贺建韬招待他,为的是某个工程项目的招标。手机响的时候,他脸色不变,话题不停,看了手机一眼,又把手机放回了桌面。 好不容易熬到饭局结束,他还是决定推了下半场的牌局。助理陈祖儿跟在后面提醒他:“贺总,明早8点你约了华越的李总打球。” “好,我知道了。”贺建韬头也没回,往前走了几步,想想回头看她一眼,“你自己叫车回家吧。” 陈祖儿低头:“好的,贺总。” 贺建韬上了车,司机放下手机,已经恢复待命状态:“去揽月山庄?”贺建韬爱在揽月山庄打牌,他是清楚的。 “回家。” 司机没想到行程有变,但并不多问,发动车子就往外走。 贺建韬在车上才敢打开陆是之发的那个小视频,几秒钟画面里喧闹的声音再加上“发疯”两个字,让他提心吊胆,打电话给陆是之,她却没有接。他叹气,贺思齐并不是文静乖巧的女孩,但应该不至于失控吧。 出了电梯,他往家门走过去,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门,家里却是一片风平浪静——贺思齐正坐在客厅的小几旁边吃饭,还开着电视,一切看上去没什么不对。 贺思齐见到他有点兴奋,叫了一声:“爸,你回来了?” 他想走过去探问细节,陆是之刚好从书房走了出来,看他步伐匆匆,语气平和,但不容反对:“换鞋。秦阿姨刚搞过卫生,弄脏了你自己处理。” 他只好又退回到玄关,换好拖鞋,想想,还是弯腰把皮鞋放回了鞋柜里。换了鞋,按照陆是之的规矩,下一步当然是洗手。他站在客房门口附设的洗手盆洗手,眼角余光打量陆是之在厨房里的动作,她在冰箱里拿出一壶柠檬水,倒了大半杯,捧着杯子转身又进了书房,关上门,整个过程神情平静。 他擦干手,走回客厅。贺思齐正在扒白饭,面前放着一盘有点焦黑的牛肉片,微微蹙眉:“怎么现在才吃饭,秦阿姨没过来做饭?” 贺思齐嘴里塞满白饭,努力咽下去才回答他的问题:“秦阿姨做的菜,全都倒了,垃圾都已经扔了。”她邀功似的向他展示那盘肉片,“我自己炒的,老爸你要不要吃?” 贺建韬摇头:“我吃过了。为什么这么晚才吃饭?” “我和我妈吵架了,她自己一个人吃饭,吃完了一点剩菜都不给我留。”贺思齐往书房的门口看了一眼,“我妈真残忍,秦阿姨刚才说,今晚做了大虾和鸡腿,还有蘑菇,都是我爱吃的,全没了。” 贺建韬在沙发上坐下,看似问得漫不经心:“吵什么?” “她说让我走读,下周开始不寄宿了。”她看着老爸,“她说星期天搬家,可是,我不想去别的地方住。爸,你赶快和她说说吧。” 贺建韬眉头紧锁:“搬家?搬去哪里?” “她说她在学校附近找了一个房子。” 贺建韬闭闭眼,他还以为陆是之的“分居”只是一句气话,却忘了他的妻子从来都不是一个只置气不行动的人。而且,她的行动力自始至终都那样强大,毫不差池。 只是,她气什么呢?气他深夜不归,气女儿早恋,还是她把工作上的气带回到了家里? “爸,现在只有你能和我妈对抗了。”贺思齐用筷子戳盘子里剩余的几块肉片,“我能不能继续寄宿,就看你的了。” 对抗,贺建韬没想过这个词汇会出现在他和陆是之的关系之中。爱人变对手,这当然不是一件好事。他承认,近些年来他们的感情似乎不复当年的浓烈,但总不至于成了对手成了敌人。 他洗过澡,穿了T恤短裤,在阳台上抽烟。期间和今晚约了打牌却被他放飞机的几个老友随意在群里扯了几句,再看看书房,仍旧房门紧锁。 她埋怨他忙,但她也见得比他更清闲。她的时间,先给了她的当事人,其次是女儿,最后才是他。他不打球不打牌,早早回到家来,也不见得能和她有多少交流。 他去敲女儿的房,贺思齐从房间探出头来:“干嘛?” “你作业写好了吗?”他扫了一眼她床上的漫画书,“11点之前要睡觉。” “知道了。”她急着关门,“马上睡。” 他无奈,女儿大了,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软软糯糯的小丸子了,开始有她的思想,有她的世界——甚至已经有了男朋友。 他只得回房间,专心等陆是之从书房出来。今晚的主题,将是说服陆是之放弃分居的念头,而这个,似乎被商业谈判更难。 十一点,陆是之才推开了房间的门。灯开着,他正在看手机,见她进来,扫了一眼。 她不作声,关上门,走到床边,脱了薄薄的罩衫,只剩下一袭睡裙。他眼神一闪,她在自己的位置睡下,拉上凉被:“你要睡了吗?我关灯了。” 他沉默了一秒:“关吧。” 她关了灯,整个房间便暗了下来。 两人都知道对方不可能瞬间入睡,但都没有开口。各自躺在自己的位置,中间隔着半米距离,在26度的冷气里,甚至感受不到对方的体温。 最后还是贺建韬先开了口:“我听思齐说,你要和她搬出去住。” “是的。”她回答得很干脆。 他有些气恼她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你没和我商量。” “我上周已经告知过你了。” 他几不可闻地叹气:“为什么非要搬出去住?” “我说了,我要看着贺思齐,你不觉得她上了初中之后,越来越不听话了吗?” 他缓缓把构思了半晚的应对方案说出:“思齐确实需要你多留意。这样吧,这段时间你就别接新的案子了,工作停一停,好好看着她。早上你送她上学,下午去接她回家里住。”他补充,“没必要出去住。” 他听见她细微地叹气:“我不同意,我不会放弃我的工作。” 他试图继续说服她:“家里早过了缺钱的时候,养家的责任我来扛,你专心负责照顾家里,尤其是管好思齐,可以吗?” “不可以。我当然要管好贺思齐,这是我对她的义务。但是,我的人生不是只有贺思齐。”她不想继续往下讨论,“工作我是不会放弃的,不用说了。我知道怎么安排。” 他微微动怒:“搬出去,家不像家,这就是你的安排?” “我不仅仅是因为贺思齐,也是因为你,所以我想搬出去。”她语气平静,“我想要想清楚某些事,需要时间,需要自己的空间。” “你要想什么,家里的空间还不够大?” “我想弄清楚,有你或者没有你,到底区别有多大。”她缓缓开口,“如果差别不大,或许我们可以考虑离婚。” 他音量拔高:“你跟我开什么玩笑?” 她依然很冷静:“我之前处理过不少离婚官司,离婚的原因千奇百怪,但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之间没有爱了。我也想过,在我和你这样的年纪,再说情情爱爱,是不是特别天真?认真一想,也不是,以我的能力以我的条件,我当然应该也可以追求高质量的婚姻生活。” “我们的婚姻生活质量很低吗?我辛辛苦苦在外面赚钱,不就是为了给你和女儿好的物质生活?” “不要用最肤浅的标准去衡量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何况,钱而已,我自己也能赚,不要把你说得如何如何辛苦或者委屈。”她轻轻翻了翻身,“我曾经很爱你,但你觉得现在你还爱我吗?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无论如何得有一些爱吧,否则彼此只是对着一副空虚的躯壳,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想想,开床头灯:“我去隔壁睡,我已经决定周日搬出去了。贺思齐的思想工作,你去做。” 陆是之和贺思齐周日下班搬进了新家。看着陌生的房间,贺思齐很不适应,陆是之却很满意,新房子里家电齐全,整洁干净。之前她已经让家政公司来做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纵是她这样对卫生程度要求高的人,仍然可以安心入住。 “我想回家。”贺思齐看着站在一边黑脸的贺建韬,“爸,我想回家。” 贺建韬看着陆是之,做着最后的努力:“万一你开庭,孩子谁接?还是寄宿方便。除非,你工作不忙。” 陆是之不管他的含沙射影:“我会安排的,小林可以帮忙,或者张老师可以帮我看一看。”她看贺思齐,“你不要再这副脸色了,记住,每天一放学就出学校门口,不要让我等你,浪费大家的时间。” 贺思齐和贺建韬互相看看对方,贺思齐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爸,那你也搬过来住吧,这样我也可以不寄宿,我们一家人可以一起住这里。” 陆是之脸色一僵,她并没有打算和女儿交待自己和她老爸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但天真如女儿,怎么会想到这一出,她看看贺建韬:“你爸没有带行李过来,而且这里离公司远,以后再说。” 贺思齐对贺建韬点头:“爸,你明天带行李过来吧。” 贺建韬应付地笑了笑。 陆是之看贺建韬:“那,你是先回去还是怎么样?我得先整理一下行李。”又提醒女儿,“贺思齐,你的作业还没做完,做完作业再出去吃晚饭。不然明天交不出作业被老师批评,不要跟我哭。” 贺思齐嘟着嘴,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背着书包去了书房。 贺建韬跟在陆是之身后进了主卧,看她打开行李箱,把律师袍和几套西装挂起来,最后,把她的内衣裤放在衣柜的抽屉。这些平时他在家里早已见惯的寻常衣物,在这个陌生的空间里拿出来,忽然让他心里怪异:“你打算要在这里住多久?” “那要看你女儿。”她想了想,“也要看你。” “看我,我没招惹你。”他心情极度不爽,“现在似乎是你在惹我。”他看她一眼,“你是不是开始更年期了?” 陆是之把手上的衣架丢向他身上:“你才更年期。” 第0005章 20多页的中英文合同看得陆是之头晕眼花。岁月催人老,无论心里如何反复提醒自己要坚持,体力却是越来越跟不上了。或许她该学学贺建韬,每天安排至少一小时去锻炼的。 她在考虑要不要再招一个助理,好缓解自己的工作压力。但眼下的客观情况却是,想招到一个顺心顺意的助理,并非易事。如果仅满足于请个负责跑腿的小助理,人还算好招,而那些有魄力有能力的年轻人更愿意选择独立执业,并不会甘于只做律师助理。她又想,或者给助理的薪水可以再调一调,好增加招人的几率——想到这里,不由得轻轻叹气,她去年创收将近180万,扣除杂七杂八的税、杂费包括给小林的工资,到自己口袋的也才100万出头,和所里几个高级合伙人相比,还真是不多。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黄之蒙仅是今年上半年就已经创收400万了。 她又想起上个星期五贺建韬的口吻,话里带着他自知或不自知的傲慢或轻视“家里不缺你那一年一百几十万”。坦白说,按贺建韬这几年的收入,家里的经济压力并不大,她也有过让自己歇一歇的念头。可是,认真意向,这个时代并不允许别人偷懒。瞬息万变的潮流之中,很可能自己只是在沙滩上打个盹,奔涌而来的后浪已经把自己冲走。 何况,在她有工作有收入的情况下,尚且和贺建韬渐行渐远,若她甘于只做他背后的家庭主妇,大概他早已经在外面偷腥不止一百次。 她看看时间,已经快4点。收起笔记本,出了办公室,小林坐在外面的卡座,她打了句招呼:“小林,我先去接女儿了,有事联系。明天上午的庭,你今晚再捋一捋思路,明天直接法院会合。” 小林很快点头:“好的。” 她假装没看到小林电脑屏幕上的微信对话框是在聊着买什么色号的唇膏。她不是很明白,小林到手工资1万多,为什么就似乎已经没有任何斗志。她记得她在小林这个年纪,是一直致力于向上爬的,即使怀孕生女,一样如此。 在电梯里她碰到黄之蒙。连同律师、助理以及行政人员将近300人的律师所,除非刻意约见,否则不一定见得上谁的面,但这几天她已经连续见他几次了:“你不是加班到12点的加班狂人吗?” 黄之蒙拿着公文包:“承你贵言,最近口袋里有钱了,决定对自己好一点。” 两人先后走进电梯,陆是之先刷了卡:“黄大状出口,果然不同凡响。以后有业务合作,多关照。” “不敢不敢。你不是有个富豪老公吗?你完全可以在家做个富太太,泡泡茶,插插花,多惬意,哪用得着和我们这些油腻的中年男人一起搬砖。” 陆是之看着电梯屏幕里不断跳跃的红色数字,没有接话。 陆是之接到贺思齐已经是4点40分,她看了一下坐在后座的贺思齐,贺思齐没说话,偷偷看了一眼大门口。陆是之装作调倒后镜,也看了一下大门口。那里站着一个穿着蓝白色校服高高瘦瘦的小男孩,远远地看着她们的车,大概那就是罗扬同学了。 陆是之心里盘算着,边发动车子:“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贺思齐在后座看着她,“我爸今晚搬过来了吗?” 陆是之没接她的问话:“那我随便找一家餐厅了。” 贺思齐头往后仰:“我不想出去吃,没心情。” “没心情,那就不吃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新房里的冰箱只有几支矿泉水。” “妈,你能给我做份黑胡椒炒牛肉吗?” 陆是之从后视镜看她:“我晚上还要看材料。何况,房子那边也没有做饭的东西。” “我说吧,你又没有时间管我吃喝拉撒,却硬要把我从宿舍弄出来。”贺思齐叹口气,“不然,我可以吃食堂里的鸡排,或者炸鸡腿。” “少吃油炸的,你现在进入青春期了,稍不注意,到时一脸青春痘,不要怪我没提醒你。” 贺思齐又不说话了。 陆是之想了想,还是调转车头,往超市方向开过去。 两母女在超市里逛了半个小时,锅碗瓢盆都买好了,陆是之仔细看了生产日期,拿了几盒牛肉,又拿了一盒甜豆,那都是贺思齐爱吃的,最后给自己拿了一盒菜心,打算做盐水菜心。 贺思齐很雀跃地拿了一大盒雪糕,还问负责促销的超市员工拿了一个冰袋。但,还是在陆是之的眼神警告下默默放回原位,转变目标拿了几盒酸奶:“无语。” “无语就保持沉默。”陆是之看向水果区,“去挑点水果,给我拿几只柠檬。” 贺思齐又快步往水果区跑了过去。陆是之却只想叹气,她以为换一个地方住不难,但此刻对着购物车里的一大堆东西,才发现挪窝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容易。饮用水要在网上订,家政阿姨要重新找,连现在心血来潮为女儿做一顿饭,都得大费周章。 两人各自提着几大袋回到雅苑名筑时,已经快6点。陆是之把肉菜拿出来,有些犯难。她并不是不会做饭,她以往做的菜贺建韬都很爱吃,可见并不是毫无厨艺。只是,随着工作越来越忙,她下厨的时间越来越少,现在反而有些无从下手。 贺思齐在客厅里写作业,偶尔看厨房一眼:“什么时候做饭,我饿了!” 最后两人一左一右地对着一盘过分老韧的炒牛肉、一份软趴趴的甜豆以及一份没什么味道的菜心吃饭。贺思齐努力地嚼牛肉,最后还是忍不住吐槽:“还不如那天我炒的好吃。” 陆是之也觉得不好吃,胃口欠佳:“你这么会做饭,那以后你做饭。”她看着贺思齐,这个小女孩有不少缺点,但最大的优点大概是很能随遇而安,前两天哭着闹着不敢搬过来,但昨晚也很快睡着了。反而是她,昨晚睁着眼睛熬到了半夜,一直认床睡不着。就好比现在,她对着失败的菜色味同嚼蜡,贺思齐还能吃得颇为轻快。 陆是之放在餐桌的手机突然震动。两人同时看过去,显示是“韬”,贺思齐看陆是之一眼:“老爸打电话来了,我接。” “你接吧。” 电话一接通,贺建韬的声音低沉:“接到思齐了吗?” “老爸,是我。”贺思齐接起电话,神情兴奋雀跃。陆是之有时想想都以为贺建韬是亲爸,而自己是后妈。即使是对于贺思齐早恋一事,她是号称不支持不反对,而贺建韬是全然反对,但贺思齐更爱的还是她老爸。 陆是之对这顿糟糕的晚餐毫无兴致,起身到厨房倒了碗里的米饭,打算喝点酸奶填肚子。她站在厨房门口,喝着奶,看着贺思齐和贺建韬说电话的样子——看样子,搬出来并不是一件坏事,对吧?至少贺建韬这两年逐渐形成的平衡状态已经被打破,他再也不能做他的自由人了。往常周一到周五,女儿不在家,他习惯了在外找他的乐趣,好像也无需向她交待行踪,比单身贵族还要自由。而现在他总算意识到不能这样了,她已经把他的女儿从学校宿舍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无论如何,他是该对女儿上心的,即使不是对她上心。 贺思齐哦了一声,叫陆是之:“妈,爸叫你接电话。” 她走过去,拿过手机:“喂。” “晚上睡觉之前,大门要反锁,注意安全。” 这句话从他昨天从这里离开之前就说了好多次,她有些不耐烦,想结束电话:“我又不是小孩.....”却听到他那边传来男女喧闹声“到你了贺老板!”。 贺建韬虚应两声:“你看着思齐,我先——。” “我当然会看着贺思齐,除了今晚做的菜不合口味她没吃饱之外,其他一切都很好。你放心吧,我先挂了,等会儿还要看卷宗,没空理她。” 贺建韬哦了一声,她不再搭理他:“没什么,就挂吧。” 陆是之站在水槽边,看贺思齐不甚熟练地洗碗。 且不说贺思齐习不习惯,其实她也并不习惯在家以外的地方生活。她甚至不想洗碗,但看着贺思齐哼哧哼哧地努力刷碗,忽然觉得有些久违的趣味。 “什么时候考期末试?” “不知道,老师还没说。”贺思齐开着水龙头呼啦啦冲水。 “听张老师说,罗扬成绩很好,经常考第一名?” 陆是之感觉贺思齐马上有了警惕心:“是呀,怎么呢?” “那你还是很有眼光,没有找个考倒数第一的男朋友。” “我当然有眼光。罗扬人又好,成绩又好。”贺思齐边说边笑,突然看看陆是之,收起笑容,“你不懂。” 陆是之心里觉得好笑,如果她不懂,就不会生出贺思齐:“那你跟一个成绩好的人在一起,自己的成绩也不能太难看吧,否则同学不会说你不配?” 贺思齐却换了话题:“我觉得这里应该配一台洗碗机,不然天天要洗碗,太累了。” “不如给你配备一个保姆,好吗?” “可以啊,你可以叫秦阿姨来这里上班,那我们就不用自己做饭、洗碗了。” “当你没有能力去让别人给你做饭的时候,先学会自己做饭。”陆是之看着她,“每个人都必须掌握独立生存的能力,这是基本条件。” 贺思齐默默地洗着碗:“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陆是之正要教训她的态度,门铃却响了。她和贺思齐对视一眼,贺思齐看她:“会不会是坏人?” 陆是之捋了一下头发,走到大门口,开口问:“谁?” “我。” 果然是贺建韬。 她打开门,贺建韬拎着一个打包袋走进来。贺思齐从厨房跑出来:“老爸,你为什么来了?” “不是说你晚上吃不饱吗,给你买了牛扒和意粉。”都是贺思齐爱吃的。 陆是之勾勾嘴角,面无表情:“吃完赶紧刷牙睡觉,我去看材料。” 第0006章 贺建韬坐在沙发上看贺思齐吃东西,贺思齐勉强把牛扒吃光了,但意粉实在吃不完,抬头向老爸投降:“我可不可以不吃了,老爸?” “不好吃吗?” “好吃,但是我好饱。” 贺建韬疑惑:“你晚餐不是没吃饱吗?” “今晚的菜是很难吃,但我吃了两碗白饭,现在好撑。” 话一出口,两人几乎是同时陷进了沉默,贺思齐觉得自己的胃实在不争气,浪费了亲爸的一番好意,而贺建韬觉得自己被陆是之骗了,虽然他不知道他为什么骗她。 贺建韬看了看表,快九点了:“那你早点洗澡,早点睡觉。”想了想,“作业写完了吗?” “早就写完了。”贺思齐看他,“你今晚还回家?不在这里过夜吗?” 贺建韬下意识看了一下这个三居室,当然,这里没有他的拖鞋没有他的睡衣,因为这个地方本来就不属于他:“不了,我要回家休息。” “爸,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又是买手机的事?”贺建韬想说服女儿,“既然你妈说了等你考上高中就给你买,那就听她的。” “不是这个。” 贺建韬审视贺思齐的表情,但她此刻的神情却不是往常的狡黠,甚至是有些严肃。她算是个挺漂亮的小女孩,眼睛下巴像陆是之,鼻子像他,现在的容貌有几分大女孩的样子了,他不由得在心里感叹,时间过得真快:“要零花钱?” “我想问,”贺思齐犹豫了一下,“你是和妈吵架了吗?” 吵架?似乎并没有吵架。这几天他们之间最大的冲突,是为了贺思齐的早恋问题起了几句口角,其他似乎并无异样,这也是他无法理解陆是之执意要搬出来的原因所在。可以说,陆是之的举动还有那些所谓要静一静的语言,在他看来就是莫名其妙。 贺思齐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他,等待他的回应。他摇头:“当然没有。”转而叮嘱,“门一定要反锁,还有,家里的监控电话要常检查,确保正常使用,知道吗?”他走到玄关处摁了几下监控按钮,确认过是正常运作中,“那我走了,司机在下面等很久了。” “我觉得妈是生气了,不只是生我的气,还有你的,爸,不然她不会让我搬出来的。老爸,你快点想办法,让我们搬回家吧。” “好。”他应着,“快关门吧。”想了想,“等我走了,你叫你妈出来吃东西,鸡汤凉了就不好喝了。”他猜她是不想见到他,所以躲进了书房。 “遵命!” 贺思齐去敲书房的门,陆是之淡淡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老爸回家了。” 里面沉默了一下:“你在客厅走走,消化完了去洗澡睡觉。” “老爸让你出来喝鸡汤。” 过了两秒,房门被打开,陆是之看着她:“你老爸回去了?” “嗯。”贺思齐看着她,“刚刚回家了。” 陆是之走到客厅,小几上原来还真有一盒鸡汤,还有一碗米线。显然,她们和牛排、意粉不是出自同一店家。她也是真饿了,晚上最多只吃了两口饭,那盒酸奶早已消化完成。 两母女盘腿坐在地毯上,各占一角。陆是之吃着鸡汤米线,贺思齐坐在一边沉默。 陆是之扫了她一眼:“发什么呆?”她看那个牛扒盒子,已经只剩下一些黑椒汁,可见整块肉是进了贺思齐的肚子,“吃饱了不起来走动走动?” “妈,你真的很担心我和罗扬谈恋爱吗?” 陆是之没有立刻接话。 “其实,我们班有一个女同学,和高一的师兄谈恋爱,真的怀孕了。所以她跟学校申请了休学一年。” 陆是之当然知道,张老师跟家长们做的心理建设,完全不比跟这些十几岁乳臭未干的孩子更少,这也正是她担心的地方。现在的小孩获取各种资讯的渠道太多,而能够取得的真正有效、正面的资讯又太少,往往是闯了祸而不自知,痛苦且要为子女收拾残局的正是父母。她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一点也不想。 “也许,你从来没有肯定过我,甚至觉得我很差。可能是因为你太强了,你太优秀了,所以你认为你当然有资格认为别人比你差。”贺思齐站看向阳台,眼神回避着陆是之的审视,“但是我可以确保,我没有差到连这种事情都乱做,我相信罗扬也不会。他妈妈是妇产科医生,经常跟他说很多十几岁的小女孩去医院里做手术,个个都哭得很惨。我和他约定,假如我们真的不分手,我们会到大学毕业之后才会那样的。” 那样。陆是之很想知道,贺思齐说的那样,到底是不是她所理解的那样:“为什么要区分成年人和未成年人,因为,未成年人犯下的错都是由成年人去负责善后的——” 贺思齐摇摇头,一脸抗拒,站起来往房间走回去:“我回房间看会儿书。” 陆是之当然知道她看什么书,都是那些画得不成人样的漫画书,但今晚她也不想和她说太多大道理:“11点前睡觉。” 陆是之看着贺思齐关上房门,心思复杂,安静地吃着米线,吃完之后又把所有的外卖盒打包整齐,放在塑料袋里绑紧,放在垃圾桶里。她去洗手间漱口,手机响了,她吐了漱口水,接起电话:“喂。” 对方很客气地报告:“陆律师,没有打扰你休息吧。想跟你说一声,贺总回到家了。” “好的。” “今晚没有和陈在一起,聚会上是自己去,自己离开的,从你这边离开之后,就直接回家了。” “好。辛苦了。” 贺建韬回到家里,家里一片黑暗。 他摁亮灯,不太理解为什么自己前几年花了800多万买的房子,到现在竟成了一个空壳,妻子不在,女儿不在,只剩下无声无息的自己。 他曾经有过很鲜活的烟火生活。最窘迫的时候,和陆是之挤在一房一厅里,过着最寻常的普通小情侣的生活。他当时还是市检的小科员,下班比陆是之早,下班之后就先去菜市场买根排骨买把青菜,拿回家之后就等陆是之下班回来做饭。陆是之做好饭,他洗好碗,两人便坐在小小的餐桌上,吃得不亦乐乎。再后来他们有点积蓄,买了套大点的房子,空间大了,两人的感情仍然浓烈,一不小心情到浓时陆是之意外怀了孕,这个小小的提早到来的意外便促成了他们的婚姻。 他觉得自己曾经很用心地爱着陆是之。当年大家识于微时,双方还没有积累任何物质基础,都是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年轻男女,她就展现出与别人截然不同的毅力和坚持。那时候,他爱上的是她眼里的光。但,他也承认自己很久没见过她那样炙热而直率的光芒了,他忙,她也忙,大家连躺在同一张床的时间都越来越少,何况是要心无旁骛地热切地对视? 陆是之问他,他还爱不爱她,她也说,她好像没有那么爱他了。 他承认,他们之间的爱情,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松懈变得懒惰。甚至,自从贺思齐上了初中开始寄宿,他就很少准时回家了。他宁愿在外面吃喝玩乐,也不想回家对着她和她的卷宗。但——这到了要分居甚至离婚的程度了吗?他觉得她在小题大做。 他已经四十五岁了,他目前对自己的婚姻最大的期待就是安全而稳定。他越想越有些觉得陆是之无事生非,不做细想打通了她的电话,她却在通话中。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聊电话,又怎么有资格责难他忙到忽略了她? 他又再打,电话终于接通了,陆是之的语气很淡:“有事?” “什么时候搬回来?” 陆是之静了一秒:“我说了,我需要一段独处的时间。” “我明确告诉你,我不会和你离婚。所以,你的独处毫无意义。”他想起贺思齐今晚问他那个问题的表情,简直觉得自己被这两母女都捏得死紧的,“周末搬回来。” “我提醒你两件事情,第一,我现在没有和你提离婚,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下,何况,也不仅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贺思齐,你知道的。第二,假如我要和你离婚,也不是你同不同意就主宰得了,假如协商不成,那就诉讼。” “你不用跟我提一二三,现在不是在法庭上,你不必要用法律上那些条条框框来跟我说话。”贺建韬气恼,“你就想这样僵持,非得和我对着干?不能过点好日子吗?” “我也想过上好日子。”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的生活还不够好吗?平静日子不好,非要折腾?” “还不够好。”陆是之很冷静地提醒他,“贺建韬,你开小差了。” “开什么小差?”贺建韬的音量不低,语气里却有些狼狈。 “我要的是一个饱满的灵魂,又不是只要一个躯壳。”陆是之语气仍然很淡,“如果我继续和你在一起,当然是建立在大家彼此有感情的前提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果你确定你不知道,我就提醒你。你需要我提醒你吗?” 两人陷进了沉默。 良久,陆是之缓缓开口:“人这一辈子,太长了,从十几岁情窦初开,到八九十岁离开人世,途中不知道要经历多少人,有些人从一而终,而某些人可能不然。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想要经历别人,我会成全你。而我,也会努力去找另一个更好的人,去获得另外的经历,大家都是公平的。” 第0007章 10点钟不到,球局就草草结束。贺建韬和华越的陈总坐了车回到大厅,路上陈总还笑:“贺总今天不在状态呀,承让了。” 贺建韬笑笑:“下次不让了。” 两人分开,贺建韬去冲了个澡,接着回了公司。 刚回到办公室,陈祖儿来敲门:“贺总,这是最新的标书,请您看看。” 贺建韬点头:“先放着,我晚点看。” 陈祖儿把文件夹放下,微微转身,想想又停下,口吻轻松:“贺总,今天早上和陈总打球,战况如何?” 贺建韬抬眼看了她一眼:“我打个电话,你先出去。” 贺建韬看着厚重的门被缓缓关上,叹口气,靠在椅背上沉思。昨晚他已经收到陆是之的提醒了,并且明白了她的意有所指。如果陆是之坚持认为自己开小差了,那么她所猜疑的他开小差的对象,只能是陈祖儿了。 在陈祖儿入职之前,他的上一任助理是男的,办事很妥帖也很仔细,只是最后那个助理考上了家乡的公务员,回去捧铁饭碗去了,于是他只能再换一个。而录取陈祖儿,大部分是人事的意思,从简历上来看,一个年仅27岁、精通中英文、文笔又了得的女孩子,确实适合担任他的助理。陈祖儿入职以后,从她的表现来看,也确实并不差。年纪不算大,却落落大方,处事妥当他觉得给她的一万多的工资开得挺值得。 他觉得陈祖儿确实漂亮,大概人都是这样的,对于外观美好的人或事物,总会更感兴趣一些。完成工作上的对接,他偶尔也会跟她开开玩笑,甚至探问她有没有男朋友——但他并不认为这样的行为,就构成了陆是之所指控的“开小差”,更没有达到两人要分开的程度。 如果陆是之坚持认为他开小差了,那么他的小差也许是,他偶尔也怀念被人崇拜、被人牵挂、被人放不下的感觉。但陆是之,强大的陆是之,已经不轻易崇拜什么人了,在她的世界里,那些当事人,最好都听她的,而她的那些对手,最后都不是她的对手。她井井有条地安排着工作和家里的生活,包括他也是被安排的那一个,进门必须换拖鞋,洗手必须使用洗手液,不准在阳台以外的地方抽烟,不准带着烟味上床,不准给贺思齐买奶茶......他叹气,如果婚姻是一门科目,但陆是之的性格似乎是“这个老师不行,换一门科目再来”,她是怎么可以轻易把离婚二字说出口的呢?他和陆是之在一起那么多年,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想过要和陆是之分开。 他想到刚才陈祖儿出去之前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想,家里后院起火,他是无心观赏墙外攀过来的花了。 陆是之打了小小的哈欠,中午在办公室打了个盹,但似乎还是精神不佳,想想,决定下楼买杯咖啡。 走出办公室,小林正对着电脑写诉状,陆是之叫她:“小林,我去买咖啡,你要不要?” 小林摇摇头:“我不喝,还是我去帮你买?” “我自己去,刚好也想走走。”陆是之拿着手机,踩着高跟鞋往门口走过去,前台见她,“陆律,有你的快递,我让林律帮你签收?” “可以啊,谢谢。” 黄之蒙正在前台签收文件,见陆是之,“陆律这么有空出来溜达?” “我去楼下买杯咖啡,你喝不喝?” 黄之蒙笑:“那太好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有幸蹭你一杯咖啡,应该要烧香还神了。” 陆是之看他一眼,认识黄之蒙十几年,好像他一直都是说话真真假假、嘻嘻哈哈。她和黄之蒙是同一个律师所出来的,后来他去了衡德所,她来了这里,没想到前几年他又过来这里,两人又成了同事。虽然在律师行业所谓同事关系并不见得多么亲密,除非有合作的利益基础,否则都是彼此混个脸熟,但他和她毕竟也认识了十几年,也算是有一定交情了:“走吧。” 两人一起下了一楼买咖啡,陆是之拿出手机要付账,但黄之蒙先扫了二维码,把账结了。两人一左一右在小几前坐下,黄之蒙感叹:“老实说,我更爱喝茶,但是呢,好像没什么店,能给你一杯热茶带着走的。” 陆是之扬扬下巴,看向对面的奶茶店:“那不就是?” “奶茶不叫茶。”黄之蒙喝了一口咖啡,“就像熊猫不是猫,某国人不是人。” 陆是之干笑一声:“不好笑。” “那是因为你不爱笑,你看要是我跟其他人说,其他人肯定捧场笑一笑。” 陆是之看他一眼:“我特别佩服你的心态,黄大状,官司输了,笑,客户没付钱跑了,笑,被我三翻四次地怼,还是笑,真心佩服。” “开心又过一天,不开心又过一天。不然呢?虽然说有一个词汇叫冰山美人,美女是有资格高冷的,但是整天板着脸,不管外人看你是什么感受,你自己也不开心啊。”想了想,又自我调侃,“要是像我这种没有颜值的,就更不敢不开心了,都说了嘛,笑容是最好的化妆品。” 陆是之看着黄之蒙,黄之蒙并不丑,高高瘦瘦、斯斯文文的:“我纠正你一个观点。” “什么?” “人到了一定年纪,就称不上美不美了。美,那是属于年轻人的概念。” “那可别这么说,陆律师在我们所里,可是著名的所花,美貌和智慧并重,年龄算什么问题?” 陆是之摇摇头:“就好比你,再找女朋友估计也是冲着年轻貌美的去找吧,我就不信你给自己找个五十岁的。” “问题是我也没五十啊。” “这不就是了,你们大多数男人的概念,永远默认女朋友、老婆该比自己年轻,是吧?人家说,中年男人三大喜,升官发财死 老婆,做梦都想在中年事业得意之时顺理成章换老婆。” “陆律怎么能被这么腐朽的陈旧的观念腐蚀呢,中年男人最渴望的是,有老婆孩子热炕头。”黄之蒙想了想,笑笑,“比如我这种中年男人。” “钢筋水泥丛林大厦里,哪里来的炕头?要的是名车、豪宅和年轻的美女。”黄之蒙前两年离婚了,她想,他大概率也想要一个年轻貌美的再婚人选。 “非也非也。”黄之蒙摇头,“到了我这个年纪,像我这种人,最怕的就是折腾,找个舒服的,比找个养眼的,更重要。” 舒服。陆是之觉得自己目前的状态并不舒服。她举杯致意:“祝你好运。” 意思是下午茶时间结束。 下午四点,陆是之接到张老师的电话,火气不禁蹭蹭往上涨。贺思齐的语文单元考只考了68分。她平时好歹能考个80来分,这次实在是太离谱。 陆是之整理神色,抱歉地对客户笑笑:“陈总,我们继续。” 陈天广看她:“有事?” “家里小孩的事,不急,没事,我们继续。” “改天再聊吧。”陈天广喝了一口茶,“我也听不下去了,开庭的节奏和思路你把握,反正都把事情交给你了,我也信你。” 这确实是。陈天广这几年给了她不少于五十万的律师费进账,一直对她颇为认可。 陆是之送走陈天广,收拾了卷宗,便开车到了一中。上了三楼,张老师正在办公室坐着,见了她:“陆律师。” 陆是之摇头:“刚好我也要接孩子,顺便来了解一下情况,不打扰你工作吧?” “没事。” 陆是之看她:“那个罗扬,考得怎么样?” “他考得不错,92分,班里的第一名。” 陆是之吸口气,别人谈恋爱学业一点没耽误,自己的女儿却这么不争气;“我回家再跟她沟通一下,张老师。在学校里就麻烦你多费心了。” “好。” “还有,张老师,有件事说了也不知道合不合适。”陆是之想了想,“要是接下来情况没改善,我在想,能不能让他们分班?” “分班?你怎么考虑?” “能不能让罗扬调出去?”陆是之想过,一班是重点班,贺思齐的成绩只能算中上,当初让贺建韬费了一些心力,才把贺思齐安排进重点班的,她当然不愿意调出去的是贺思齐,否则可能成绩更糟糕。 张老师皱眉:“这个可能不合适,罗扬小升初是当时第一名考进来的,安排进一班也是级主任的意思。” 陆是之叹气:“我知道,张老师,你费费心。” 陆是之带着贺思齐回家,贺思齐自觉心虚,坐在沙发上把玩书包的肩带,陆是之怒气仍盛:“你打算还读不读书?” 贺思齐没有抬头:“读啊。” “68分,就是你读书的成果?” “我也不想的,这次题出得很难,还超纲了,我都没学到下一个单元。” 陆是之看她一眼,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喂。” 贺建韬接起电话:“怎么了?” “贺思齐今天语文单元考,考了68分。”她把手机递给贺思齐,“你自己说。” 贺思齐接过手机,眼泪婆娑:“爸,我想回家。” 没过一会儿,贺思齐又把手机递给陆是之,陆是之看她一眼,拿过手机。贺建韬声音平淡:“你打算怎么办?” “你什么意见?” “把孩子接回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你带?” 贺建韬强调:”你也回来。” “我近期不打算回去。” “陆是之,你能不能不要把孩子当作我和你之间的斗气工具。你对我的猜测完全不成立,并且,即使成立,不要影响孩子。” “相反,我觉得现在我已经在为她作出不少牺牲了。” 第0008章 晚上7点,陆是之还在和贺思齐对那张语文卷子:“风彩、酷似、从容不迫、空空荡荡,这一组没有错别字吗?为什么选这组?” 贺思齐抬头看陆是之,又低头:“有。” “哪个?” 贺思齐食指轻轻指了指“风彩”。 陆是之看她:“那为什么做错?” “粗心。” “粗心。”陆是之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算有自知之明,还是故意惹她生气,“你还可以再粗心一点,如果下次考58分,我就给你办退学。” 贺思齐趴在桌子上,努力挣扎:“我可以先吃点东西吗?我好饿。” 陆是之看她蔫蔫的样子,满腔怒火勉强压抑下来:“想吃什么?” “家里有什么吃的?” “家里没吃的,给你叫外卖。”陆是之拿出手机,按贺思齐的口味点了几个菜,“冰箱里有苏打饼干,你先填填肚子。” 贺思齐起身去厨房拿苏打饼干,陆是之坐下客厅的沙发上,有隐隐的内疚。也许,把贺思齐从学校宿舍带出来,并不见得是多么明智的决定。在外面,她连贺思齐的一日三餐都无法保证。就好比晚餐问题,她已经惯了晚上八九点才吃饭,却总是忘记贺思齐在学校里五点半就去食堂吃饭了。 贺思齐拿着饼干走过来:“你要吗?” 陆是之拿了一块:“外卖要40分钟才到,你吃了饼干,先做作业。” 贺思齐似乎是很累地叹了一口气。 门铃却在这时候响起。贺思齐和陆是之相视一眼:“是爸爸吗?” 理论上不会是外卖,但贺建韬怎么突然过来,就因为刚才那个电话吗?陆是之放下手中咬了一半的,饼干,示意贺思齐:“问问是谁,再确定要不要开门。” 贺思齐走过去大门口,鼓捣了一下监控,从屏幕里看到门口站着的正是自己的老爸,便开了门:“老爸!” 贺建韬走进来,脸色不是很好看。陆是之当然知道为什么。一个小时前他们才刚争执完,结局是她挂了他的电话。她想,大概自己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贺思齐看看贺建韬,又看看陆是之,贺建韬转向贺思齐:“你吃饭了吗?” 贺思齐看了一眼陆是之,缓缓摇头:“点了外卖,应该快到了。” “收拾校服和书包,回家吃饭吧,我叫秦阿姨留了饭菜。” 贺思齐站定,并没有动作。 “司机在楼下等,动作快点。” 陆是之开口:“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带思齐回家。”贺建韬站在她面前,而她坐着,似乎他居高临下、高高在上。 “谁接送她上下学?” “明天开始,我让司机接送她。” “孩子作业呢,你辅导?” “请家教。晚上7点到10点。”他看她,“周末再给她报个培训班,成绩不可能不提高。” 陆是之觉得贺建韬这次是有备而来,她看了一眼贺思齐:“思齐,你先回房间写作业。” 贺思齐抓着手里半包饼干,默默地回了房间。 客厅里,二人对峙。 陆是之看着贺建韬:“什么时候你可以这样霸道、独裁,想让她回家就回家?” 贺建韬看她,高大的身体微微向前倾:“你也一样,说把她带出来就带出来。以前说忙,没时间照顾她、让她寄宿的人是你,现在坚持要把她从学校弄出来的人也是你。我说了,如果你对我有任何不满,和我处理,不要拿思齐和我斗气。” “我再重申一次,我搬来这里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真的想就近监督贺思齐,而至于我和你之间的问题,并不是根本动机。” “你不用跟我说什么动机、原因。陆是之,如果你还认可的话,我是你老公。”贺建韬看着她,她此刻眼里有光,但那是熊熊火焰的光,“夫妻之间,不需要用到条条框框的语言,不需要追究目的、动机。我只想要一个舒服的家庭生活,以及,我的女儿能健康地快乐地长大。”他扫了一眼小几陆是之放下的半块饼干,“你让她吃什么,饼干,外卖?这就是你对她的好好照顾?” 陆是之被说到心虚之处,那是贺建韬来之前她正在自我检讨的地方。但她没有示弱:“那起码我在她身边看着她,你把她带回家,然后呢?把问题丢给司机,丢给钟点工,丢给家教?你不觉得她需要的不仅仅是用钱购买的服务吗?” “那你呢?你又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难道不是一样用钱为这个家购买服务?” “我没有付出吗?以前贺思齐寄宿,每到周五都是我接的,从幼儿园到现在,她所有的作业是我签字的,家长会是我去开的。还有,你爸妈的药和水果是我每个月定期寄回去的,每年2次的旅游是我安排的。家政阿姨是我找的,思齐的培训班是我定的,家里琐事无大小都是我去做的。你只需要做一件事,赚钱。如果你觉得我做得不够好,那么我们调换,我尽全力去赚钱,家里你来管?” 贺建韬盯着她:“我不知道你对我有这么多怨言。” “你错了,我不是在表达怨言,而是我不接受你现在无来由的指责,认为我对这个家庭没有付出。” “好,算我说错,我收回,你对这个家庭确实付出了很多。但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就是我忙,你也忙,我认为一个家里有一个人忙得没日没夜,就足够了,如果两夫妻都这么忙,绝对是失衡的。你可以挑我的刺,但你也要想想你自己。我已经很忙了,每次回到家里,是,你人是在家里,但是在和你的客户聊电话、看卷宗,你又为我付出多少时间?如果你无法很好地兼顾家庭和工作,那么我认为,你应该把家庭放在第一位。” “又是这句话。我为你付出的时间,总比你为我付出的多。你的衬衫是我熨的,你的内裤是我洗的,每晚在家里等人回来的是我,不是你。贺建韬,我对婚姻的质量是有要求的,不仅仅是你号称一年给我多少钱就可以解决的。我是一名职业女性,我有我自己的职业精神。我不仅仅是你贺建韬的妻子,不仅仅是贺思齐的妈妈,你不可以用传统的眼光和丈夫为上的角色勒令我退回到家庭主妇的位置。就因为我现在的收入不如你高,所以我就应该放弃我的工作?那当年我月入过万你创业还是负债的时候,我叫过你回家吗?你让我回到家里,是让我做望夫石吗?我这两年每晚从八九点等你等到十一二点甚至一两点,还不够吗?而且,你现在没搞清楚的焦点问题是,现在我想分居,不是因为我很累,不是因为我无法兼顾工作和家庭,而是,我和你之间的相处出了问题。” “出了问题,出了什么问题?好吧,你上次说一半藏一半,那你现在告诉我,出了什么问题?” “你变得不爱回家,你除了正眼看女儿,就没怎么看过我。你甚至送你新上任的女助理回家,你想想你有多久没去我的公司接我了?对你来说,我除了是一个可以帮你打理好你的家庭的女人之外,对你自身还有没有意义?” “因为你自己开车上班,你不要扭转焦点。”贺建韬举手,“还有,那个女助理,我不知道你怎么理解这件事,我的确送过她回家,但——这代表什么?你没有和你的当事人们坐过同一辆车?” “我可没有送当事人尤其是一名单身男性回家!孤男寡女在一辆车里,这代表什么,应该不需要我帮你解释吧。我明确告诉你,出轨在我这里是不可宽恕的,如果你出轨了,结果只有一个——离婚。” 贺建韬觉得和陆是之简直说不清楚,正要拔高音量,贺思齐却打开了房门,看着他们两个:“爸、妈,你们要离婚?” 贺建韬和陆是之双双看过去,脸色已经变了,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将音量控制得当,但女儿竟然还是听到了他们的争吵。 贺思齐最后并没有跟贺建韬回家,她对贺建韬说:“爸爸,我还有作业要写,今晚不回家了。不然回家又差不多要一个小时,太累了。” 贺建韬调整了一下神色:“那等会儿外卖到了,赶紧吃完赶紧写作业。我先走了。”说完便匆匆离开,剩下陆是之和贺思齐两人相对。 贺思齐看着陆是之,但陆是之并没打算回答贺思齐刚才的问题。因为,目前她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分居只是她进可攻退可守的一个方案,但离婚不见得是她的终极目标。 贺思齐看着她:“妈。” “什么?” “如果你和爸离婚了,我跟谁?” 女儿果然没有放弃这个问题。此时此刻,陆是之心里只有深刻的内疚,无论如何,她不应该让她和贺建韬之间的问题成为女儿的困扰,这并不是她乐于见到的事情:“我和你爸爸——刚才是在争吵,但不是在说离婚的事情。” “如果你们要离婚了,提早通知我,好让我心里有个准备。”贺思齐看着陆是之,“因为,我要想清楚,我要跟谁。你之前说过的,法律上规定,抚养权问题,法官要尊重十周岁以上的小孩的意愿。”(为避免误解,特别说明:该处说法出自现行婚姻法相关司法解释,与2021年将实施的民法典相关规定有出入。) 陆是之想伸出手摸摸女儿的脑袋,才猛然记起自己很少也很久没有和她有过太亲密的接触,她竟然也对这样的亲密有些陌生,不仅仅是对贺建韬,她颓然放下手:“我和爸爸都永远爱你。” “我终于明白你前几天为什么说,等我18岁,你就解放了。”贺思齐眼里噙着泪,却倔强地努力不让它掉出来,“如果我满18岁了,我就自己住,谁也不跟。” 陆是之看着贺思齐慢慢踱步走回房间的背影,心里很沉。换了是以前,她会训斥她走路时应该保持挺直的仪态,否则以后假如她继续长高的话很可能会驼背,但她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和贺建韬争个是非对错可能是她想要的,但伤了女儿的心,是她并不乐于见到的。 第0009章 陆是之当然知道自己的优缺点,同时也知道,优缺点往往是一体两面。 比如,她很努力上进、力求完美,这大概是她的优点,而伴随而来的缺点便是有时就难免变得严格、苛刻,不仅仅是对自己,也是对他人。就像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贺思齐毫无所谓的生活做派,贺思齐可以一边窝在床上吃零食——还是冰淇淋、苏打饼之类的零食,一边看着漫画或者单词本,这在她看来简直是自己和床褥的双重灾难。因此,她可以明白为什么贺思齐会更喜欢黏着她爸爸,而不是她,毕竟他们两父女在生活上的随性态度,如出一辙。 但,尽管也考虑过假如两人分开贺思齐应随哪一方生活这种傻问题,但当贺思齐说出“谁也不跟”这样的话,她的心里还是扭结着微疼。无论如何,贺思齐是她的女儿,是上天赐予她十几年以来最好的礼物,她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她最好的,而不该苛求着她成长为像自己一样行事规规矩矩、个性方方正正的人,就像当初自己的母亲不应该苛求自己成长为一个柔软温顺的女性一样。 陆是之开着车,贺思齐坐在后座,两人均静默无话。经过昨夜的冷言相对,母女二人的心里似乎对彼此都产生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罅隙。 陆是之把车子停在学校门口,贺思齐推开门,拎着书包下了车。陆是之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调转车头回办公室。她看着贺思齐快步地走到学校大门,接受着值班老师和保安的仪表检查,然后很快消失在学校围墙的右边,再也不见她的身影。 再过几个月,贺思齐就十四岁了,而现在她已经几乎和陆是之一样高了,也许未来会比陆是之还要高些,毕竟她爸爸也高——陆是之想,她可能正是从女儿的成长当中,觉得自己逐渐老去的。除了容颜,还有心境。 下午四点,陆是之忙完手上的工作,再给张老师打了个电话,试图探听张老师的口风,确认让罗扬转班的可能性。张老师一向给她一些薄面,但在这件事情似乎并没动摇:“实在没办法的,陆律师。要是你实在觉得两个孩子不适合在同一个班,那么,或者你考虑让思齐转班。我想,家长可以作自己孩子的主,总不能作别人孩子的主。” 陆是之有些无奈。她承认自己让罗扬转班有自己的私心,但也并非想作罗扬的主。正如张老师说的那样,罗扬本来成绩就好,即使和贺思齐谈恋爱,成绩也没太受影响,她想,即使他转去其他班,凭自己的努力,估计还是能读好书的。反而是自己不争气的女儿,谈个年少无知的恋爱,仿似就一头栽进去了,语文成绩考68分,这实在是太过分了,若是让她转班,说不定成绩掉得更离谱。 她在想,是该打电话给贺建韬,让贺建韬走走学校领导的路线,还是该再约一次罗扬的妈妈,和她好好谈一谈这件事。她想起罗扬妈妈的样子,对方并不是风风火火的医生形象,好像如果再打电话再约见面,还提及到要让罗扬转班,又显得自己盛气凌人了。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打电话给罗扬妈妈。目前以她和贺建韬陷入冰点的关系,她最好还是和他保持安全距离。 但罗扬妈妈的电话无人接听。 陆是之又看看时间,四点十五分,也许对方正在忙。她想,不管如何,眼下要做的事,是又要去接女儿了。尽管每次贺建韬试图说服她放下工作、回归家庭,她都明确地拒绝,但是,无可否认的是,自从开始每天接送贺思齐以来,她每天的工作时间至少被削减了两个小时。她怎么会接受贺建韬对她不重视家庭、不重视女儿的指责? 等电梯下车库的时候,顾问单位的人事给她打电话:“陆律师,我们公司刚刚发生了一件紧急时间,三点左右,有个技术部的同事在工位上突然晕过去,马上送医院之后,现在确定是救不过来,死了。现在家属在医院里跟我们公司闹,你能过来帮忙做一下法律方面的解释工作吗?” 她无奈,只好急急忙忙赶去医院,途中,给张老师打电话:“张老师我这边有点事,要晚点去接贺思齐,麻烦你让她在学校等我。” 好不容易协助公司稳定了家属情绪,再一看时间,已经快六点半。她有些心急,在医院的停车上取了车,急急忙忙往学校的方向赶。好不容易绿灯亮起,在她前面大排长龙的车流却是慢悠悠地左转,眼看着绿灯就要过去,她摁了一下喇叭,催促前车赶快离线,她发动车子跟在后面左转,右边的直行车道飞快地驶过来一辆路虎,却一样是往左转,且飞快地越过她想并入她的车道,她防备不及,车头便撞上了那台路虎的车尾。 仍是下班高峰,这桩交通事故让原本就拥挤的路面状况变得更糟糕。前车司机下来,是个戴着金项链的胖子,大约也是四五十岁:“怎么开车的?” 陆是之也下了车,看了看两车相撞的地方:“我还想问你怎么开车的。” 交警很快开着摩托车到来,面无表情:“麻烦二位出具证件。身份证驾驶证行驶证三证。” 陆是之回车子拿包,从钱包掏出证件时,自己的律师证也露了出来。金项链司机嗤笑了一声:“难怪这么冷静呢,原来是律师。不过,律师,懂法不是大不了的。” 她心想,开路虎也不是大不了的。 两名交警去看车子的情况,其中一名:“你们车都有行车记录仪?” 陆是之举手示意:“我车上有。”她想着要不要给保险公司打电话,交警开了口,“人反正都没事,拍照,然后挪车,到旁边的快速处理点处理吧。” 陆是之才想起贺思齐还在等自己接放学,闭闭眼,叹口气,拿出手机给贺建韬打电话。 贺建韬大概还在公司里开会,那边有一些杂音:“喂。” “贺思齐还在学校,我赶不及去接她了,你安排人去接一下她。” 贺建韬静默了一秒:“你忙什么?现在都六点半了,还不接人?” 陆是之才不会允许贺建韬又对她添上一笔欲加之罪,快速解释:“我在路上和别人撞了一下,现在交警正在处理。” 贺建韬的口吻变了变:“你人没事吧?” “人没事,都没事,就是撞了一下。”她急忙结束通话,“我先处理,你去接孩子。” 最终的结果是判了对方全责,对方不服,交警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不服的话,你可以申请复核。” 陆是之让4S店的人把车子开回维修厂,想起贺思齐,打给贺建韬,想问接到人了没有。她想,大概真的要给贺思齐准备一台手机了,万一再遇到今天的突发情况,真是手忙脚乱,最怕就是联系不上贺思齐。电话是贺思齐接的:“妈,爸问你那边处理好了没有。“ 知道贺建韬父女两人在一起,陆是之便放下心了:“处理好了,你让爸送你回去。” “爸让你发个定位,我们现在过去找你。” “你让爸直接送你回去吧,我打车回去。” 贺建韬的声音传过来:“发定位给我,我现在还在学校门口。” 陆是之只好把位置发了过去,两处离得不远,陆是之找了个公交车站的长椅,坐下来等贺建韬。她一直觉得自己的个性很硬朗,似乎没什么能打得败自己,但原来井井有条地处理完工作、处理完这些生活上的意外,自己还是会觉得累到几近心灰意冷。当事人需要她,贺思齐需要她,但她其实也可能在需要很多东西,只是,需求无法被满足罢了。 十来分钟后,贺建韬开着车来到车站附近,靠边停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副驾驶门上了车。贺思齐坐在后座,看着她上车,并没有说话。 贺建韬看她:“处理好了?你的车呢?” “处理好了,4S的人帮忙开走了。” “撞得厉害吗?” 陆是之调整了一下座椅,好让自己躺得舒服些,忽然想起副驾驶曾经都坐过些什么人,心里又觉得膈应,又坐正了身,语气有些不耐烦:“对方的车损厉害些,不过他全责,不用管他。” 贺建韬皱皱眉,没接她的话,转了半圈方向盘驶入车流当中:“思齐,想吃什么?先去吃饭。” 陆是之眼下没有吃饭的心思,她正想插话,贺思齐却说:“爸,不如我们去吃烧鸡吧,我同学说在德正路有一家阿茂烧鸡很好吃。” 陆是之又想说烧鸡有什么好吃的,调料多又不健康,贺建韬却点头:“叫什么名,帮我找路。” 她看着贺思齐开始研究导航,决定不做扫兴的人,再也无话。 三人到了贺思齐所说的很好吃的阿茂烧鸡店,面面相觑,原来这里只是一个几十平方米的小门面,招牌写着阿茂正宗烧鸡。里面人不少,环境拥挤、嘈杂、混乱。贺思齐看了一眼陆是之,有些尴尬:“不然我们换一家?” “来了,就试试吧。”贺建韬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进去吧。” 老板给他们安排了一张小桌:“三个人的话,可以点一只鸡,三只乳鸽,再要一碟青菜,我们这里的鸡胗焗饭也不错,要不要试一试?” 陆是之已经很多年没吃过类似的路边小店,店里人声鼎沸、各种肉香味缭绕,让她很不习惯,她转开脸:“你们点,我不饿。” 贺建韬便按照老板的意思,下了单。 先上来的是一整只烧鸡,闻起来确实很香,贺思齐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嘴巴,陆是之看了一眼她,没有说话。贺建韬倒是很能入乡随俗,去洗了手,回来挽起衬衫袖子,开始扯鸡腿。成功扯下一只大鸡腿之后,递给旁边垂涎三尺的贺思齐,贺思齐很快咬了一大口,嘴里含含糊糊:“好吃,好好吃。” 贺建韬又扯下另一只鸡腿递给陆是之,陆是之摇头:“我不吃。” “你先试试,假如不好吃,再给我。”贺建韬把鸡腿放在她面前的碗里。 贺思齐看着他们二人的对话,并不做声,三人开始默默吃饭。 陆是之忽然想起,他们一家三口好久没挤在这么小的桌上,离得这样近地吃饭了。 贺建韬把陆是之和贺思齐送回住的地方:“我先走了。”想了想,对陆是之说,“你这两天没车用,要不要我给你安排?” “不用了,这几天我没什么事,不急需用车。”陆是之看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出藏在心里一晚的疑问,“吴生呢?”吴生是贺建韬的司机。 “他送公司的客户去机场了。” 她哦了一声。贺建韬看她的样子,两人昨天还剑拔弩张,此刻气氛也是怪异:“我走了。” 陆是之关了门,反锁,回身看看贺思齐,贺思齐也看她:“那,换鞋,洗手,做作业吧。” “等你来接我,我在教室都写完作业了。” 陆是之无话可说,有对贺思齐的内疚,也有自己的疲累:“那,你可以看看电视。不要看太久。” “你呢?” “我,走走,消消食。”她今晚吃光了一整只鸡腿,又吃了大半碗饭,好久没这么饱了。她打算在客厅随便走走、站站。 “那我们去楼下花园散步吧。”贺思齐忽然提议,“我那天看到楼下有很多人晚上出来散步。” 散步,对陆是之来说,那是久违的活动。她对散步记忆最深的时刻,还是怀着贺思齐、贺建韬陪她在街心公园溜达的时候,而那都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好吧。” 第0010章 和一众穿着短裤短裙甚至睡衣的邻居相比,陆是之贺思齐母女的散步衣着显得有些奇特。陆是之还穿着黑色的套装,只是从高跟鞋换成了平底鞋,贺思齐还是一身校服,连运动鞋都还没有换下来。 陆是之看着身边偶尔戴着耳机跑过的年轻女孩,还有抱着半只西瓜坐在长椅上边聊天边吃西瓜的大叔大姨,远处还有在空地上玩着轮滑的小孩,开始真正感受到属于夏天独有的热力。她真的好久没有过这样贴近生活的时刻了。 虽然是散步,但两人都没什么话。贺思齐踮脚摘下一片树叶,拿在手里把玩。陆是之免不了又开始教育:"不要破坏绿化。” "只是一片叶子。” “如果所有人都摘,那就不仅是一片叶子的问题了。” 贺思齐把叶子扔回了树下,两人对话中断,气氛又开始胶着。两人继续慢慢地往前走,陆是之开始斟酌着如何和贺思齐说转班的事,攥在手里的手机却响了,是罗扬妈妈。 陆是之看着一眼贺思齐,接起电话:“你好,罗扬妈妈。” 贺思齐听到"罗扬妈妈”四个字果然看了过来。 “不好意思,思齐妈妈,我今天好多台手术,现在才忙完。"罗宁的声音很是温柔,语气很是真诚。 “理解,是我打扰了。"陆是之也感觉到抱歉“现在你方便了是吗?" “方便,你找我有事吗?” 陆是之伸手指指远处,示意贺思齐走开。贺思齐看她一眼,有些好奇又有些无奈地走了开去。 陆是之看到贺思齐已经走远,但还是刻意放低了音量:“是这样的,我有个想法,但当然这个想法可能不是特别合理,我也觉得很是抱歉。” “你可以直说。”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清楚,前几天语文单元测验,思齐考得很不好。我觉得,两个小孩在一起,在学习成绩方面,还是有很多负面影响的。” 罗宁在电话那端哦了一声:“那是。" “我觉得作为父母的,不应该放任这种情况。以我现在能想到最直接有效的解決方式,是让他们分班。"陆是之想了想,“我比较过他们过去的成绩,罗扬的成绩当然是更好一些的,相对也很稳定,而思齐的成绩各科都是中等偏上,不算很稳定。“"她斟酌着词汇,“我在想,这样的情况下,如果真的要分班,是不是有可能一一让罗扬转班? 罗宁似乎在消化这件事,过了一会儿オ说:“如果非要让他们分班,那么为什么是罗扬转出去?” 这当然是出自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私心,她也承认自己的自私:“这个说出口确实很难堪,但是,我女儿的性格我很清楚,聪明又敏感,如果是我让她转班,她一定知道我是在阻挠她和罗扬交朋友,以她的性格,说不定和我闹成什么样。如果是罗扬转出去,那至少我和她的关系不会太紧张。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我的女儿她成绩不稳定,说实话,假如她能留在一班,收抬好心情好好读书的话,成绩才有可能提高。我的意思是,转班对罗扬而言,可能影响相对更小ー些。” “思齐妈妈,你也知道一班是重点班的重点。” "是,我知道。"陆是之有些无奈,她是母亲但罗宁也是母亲,她知道她现在做的事是在用母亲的名义去道德绑架另一个母亲,“我在想,假如把这学期读完,要是两个小孩的情绪冷却下来了,没那么影响他们读书的心情了,我们再想办法让罗扬转回来。我先生认识学校一些领导,应该到时是能再让罗扬转回来的。” 罗宁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先想想吧,还有,等罗扬周末回家,我也要问问他的意见。” “好的。我很抱歉,实在太对不起你们了,罗扬妈妈。” 陆是之挂断电话,看着贺思齐站在几米远的草坪看她。见她挂了电话,指了指自己,陆是之示意她可以过来,贺思齐很快跑过来:“你和罗扬的妈妈通电话?” “是。” “说什么?” 陆是之转移话题:"关心一下你们的学习情况。” 贺思齐想到自己那新鲜出炉的68分,不敢再接话。旁边一个外国人牵着一条大狗走过,陆是之吓了一跳,直觉地往贺思齐身后缩了一下。贺思齐挡在她身前,等那只大狗慢悠悠地走过。 陆是之察觉自己的失态,整理了ー下神色:“现在小区内可以养这么大的狗?” 贺思齐耸耸肩:“我在我们小区还见过更大的超漂亮。“她看着陆是之,“可惜你不让我养,不然我也养一只金毛。爸爸答应过,只要你答应,他就给我买。” 陆是之怕狗,当然不可能同意:"等你长大了自己住了,你想养什么都可以。” 贺思齐鞋子往前踢了踢,其实鹅卵石路面上什么都没有:"十八岁以后就是成年人了,就可以自己住了,对吧?” 陆是之想贺思齐可能要借题发挥了,沉着应对:“理论上是。” 贺思齐看着陆是之:“"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不,是两个问题。” “要问什么?" “我想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和爸爸离婚?第二个问题,如果你和爸爸离婚,你会和爸爸争我的抚养权吗?” 陆是之看着贺思齐。贺思齐是普遍意义上的幸运儿,从她出生之日起,她就拥有并不困难的家境,并且,随着她和贺建韬的财富积累越来越多,贺思齐能够拥有的物质上的东西就越来越多,可以说远远超过一般小康家庭。也正因为这样,她偶有骄纵任性,偶有天真烂漫,却很少有贺建韬的踏实稳重,更缺少她的理性冷静。但眼下她问出这两个问题,似乎是深思熟虑过,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成熟和冷静,让陆是之意识到她似乎不该再以推搪的态度去面对自己的女儿。她想了想:“我和你爸爸现在的感情还没有到要离婚的程度。” 贺思齐总结:“意思是你们现在感情不好,只是没那么不好?” 陆是之坦白承认:“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感情不好?” 陆是之的职业敏感是分辨某个结果的是非对错,而不是去研究是非对错的源头。如果她能弄清楚当初到底是哪个环节哪个时间点她和贺建韬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那么也许她就能在那个时候把问题处理好,而不是让坏情绪一步步演变至今:“我和你爸,可能性格不合。" 贺思齐侧头看她:"性格不合,是指什么?” 陆是之想了想:“"就像你比较喜欢和你爸在一起样,每个人都是比较喜欢和自己投契的人。你爸比较喜欢温柔、顺人的女性,而我不是。我是一个做事决绝、说话直接、不温柔不体贴的女人,所以我和你爸在很多问题的处理上,出现很多分歧。” “那你们当初为什么要结婚?" 现在感情变疏懒,不代表当时就没有浓烈地爱过。但这个话题真的无法和一个十四岁不到的小孩子解释清楚,尤其对方是她女儿。陆是之只有沉默。 贺思齐不放弃地追问:“你不爱他了吗?” 还爱不爱他?如果真的要深究这个问题,当然是爱。所有介意的背后,都是与爱有关,若真的不爱,以她的个性,大可处理得更洒脱:“我不太确定。” “我以为你是爱爸爸的。"贺思齐看了看她,“但是你很久没有像你对爸爸的手机备注那样,称呼爸爸了,即使还没搬来这里,你们已经很少说话了。”周末她在家,父母多数各做各的事情,并不亲密。 “那你觉得你爸爸还爱我吗?" "我觉得还爱。" "为什么?"真奇怪,她一直不明白贺建韬和贺思齐总问她为什么,但原来,她自己也是会问别人为什么的。 “因为爸爸总是在让着你,不是吗?” 陆是之在书房里坐了很久。已经是凌晨2点了,她毫无睡意。但值得庆幸的是,她明天没有安排任何行程,所以她可以允许自己小小的放纵。 她看着电脑里的离婚协议,那是几个月前她为自己写好的一份6页纸的协议。那时候她刚发现贺建韬深夜不睡是在刷手机朋友圈,而她过后偷偷打开他的手机去查看,他频繁关注的是他的新助理的各种动态,而所谓动态,不过是小女生的各种自拍。她下意识就为自己敲响了警钟,再找了私家侦探,而在私家侦探交给自己妥善的报告之前,在她还没搞清楚贺建韬是不是真的出轨之前,她已经写好了这份协议。她大概就是这样的,行事方式总是快人一步。 那时候,她认真回顾了她和贺建韬的十几年婚烟生活。漫长的相处中,他们产生的互相羁绊太多了,他们之间的大部分财产都是婚后共同财产,除了房子车子,各自的存款股票基金,还有他的公司,他们共同投资的几套商铺、公寓,那么多的财产等待分割。而最难分割的,是贺思齐的抚养权她看着那一行字,“双方婚生女儿贺思齐随男方生活,女方每月支付5000元抚养费 对于贺思齐的那个问题“如果你和爸爸离婚,你会和爸爸争我的抚养权吗",她的答案是不会。她当然爱贺思齐,但她也甚至贺思齐对她的严厉管教早有抵触心理,她一定更爱她爸爸。大概,把贺思齐交给贺建韬,并不是一件坏事。 但,今晚贺思齐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和爸爸离婚",忽然让她再一次意识到,其实在她的潜意识里,搬出来只是迫使贺建韬意识到他们之间的感情需要修复的一个急进方案,而不是她对贺建韬言之凿凿说的“也许我们应该离婚"。就像她这份离婚协议一样,写好那么久了,她却从来没有出示给协议的对方看过。她愿意对自己承认,她还是爱贺建韬的。 作为律师尤其是作为曾经处理过离婚纠纷的律师,本以为,她对于婚姻中的离离合合已经是看透了、甚至是看化了,对于如何处理财产分割、孩子抚养权问题已经是驾轻就熟。没想到的是,当婚姻危机发生在自己身上,却陷入了“医者不能自医"的困局。 她想打给贺建韬,但夜已深,她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打给他的适当时机了,即使他是她文夫,理论上那个应该和她毫无间隙的那个人。 第0011章 贺建韬回到家,习惯性地去了阳台抽烟。直到在阳台的椅子坐下,他才记起这个家里暂时没有要束缚他的各种规矩了,那个规矩的制订者者现在不在家里,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随意在什么地方抽烟。 他默默地抽了很久的烟,除了中间接起住建局某个小领导的电话时掐灭了半支烟,其余时间未曾停止过。他一开始并不抽烟,是创业之后压力渐渐大了,抽烟便变成排遣烦闷的不得已的方式。尽管之前陆是之对他抽烟的行为多次抗议,但他那时也没有觉得非要把自己所有的权利都剥脱掉,只履行陆是之要求他履行的义务。 但这几年,尤其是上了40岁之后,他承认,陆是之对他的某些要求和限制是对的。尽管他也运动,也开始注意饮食,但毕竟应酬多、作息不正常,他有时已经会觉得精力跟不上每天各种各样的行程。他自嘲,毕竟也45岁了。 他无可避免想起今晚一家三口挤在小小的圆桌吃饭时,陆是之那冷冷淡淡的样子。初听她出了交通事故,他的心瞬间都提了起来。但她在电话里的语气那样冷静,井井有条地安排他去接孩子,似乎他的紧张是过分大惊小怪。他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强大的伴侣,还是要为此感觉到失落。怎么会有一个人,她的生活不需要其他人也能独立地成立呢? 11点半,他躺在床上,就着床头灯的弱光看向另一侧,那里已经空了一段时间了。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他之前天天晚归,或醉或醒地回来,在隔壁房间倒头一睡,身边一样没有她,心里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但,如今反而觉得有些不适应了。大概那时候,起码他知道,她还在这个家里。 他想着要不要再给陆是之打个电话,问明天要不要给她安排用车——虽然她拒绝过了,但他觉得她可以跟他斗脾气,但至少不能影响女儿上学。他拿起手机,自己的电话却先响了,是陈祖儿,他皱皱眉,时间这么晚了:“喂。” “贺总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今天晚上开会讨论的方案我赶出来了,是不是发给你看看?” 他当然知道陈祖儿说的是什么方案,那份方案他也确实催得紧急,在接到陆是之的电话之前,他还在和业务部的几个人加班讨论。但,无论如何紧急,应该没有紧急到陈祖儿要在凌晨时分给自己打这个电话:“你明天再发给我。” 陈祖儿愣了一下:“啊?” “太晚了,你现在发过来我也没法看,明天早上发。” “哦,好的。”陈祖儿弱弱地道歉,“对不起贺总,我该想到这么晚了你应该休息了。” “先这样吧。”贺建韬挂了电话,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他忽然明白,陆是之提醒他的是什么了。眼下深夜时分,陈祖儿即使打着讨论公事的旗号给他打这段电话,背后的含义似乎都不言而明。就像他向陆是之辩称,他和陈祖儿一男一女同在一个车里毫无不当,这理由确实是说服不了陆是之的。 男人们围坐一起吃喝玩乐,他也曾觉得身边的人思想逐渐油腻,但原来自己的心思也见不得清爽到哪里去。对新鲜的人事物怀揣着不为人知的心思,稍微走了神——如果陆是之不知道,他还可以自行处理,但但陆是之现在知道了,且,他不能承受未来将可能有的代价。 他想了很久,直到半夜都没有睡着。他去看陆是之的微信,上一通对话还停留在几个星期前,她给他发:“今晚思齐回来,你回来吃饭吗?”这则内容没有回复。他记得他大概后来给她回了电话,告诉她不回,因为他约了某某人吃饭。 他去看她的朋友圈,几年内寥寥数则,且多数是经典案例分享,不带任何工作以外的情绪,就像她惯穿的板正的套装一样,找不出错处,但看多了就习以为常了。不像别人,比如不像陈祖儿,美食、美景、美人,生动讨喜。 但,他此刻满脑子都是那个习以为常的人。 他给她发了一则信息,好像这样能减少她那则孤零零的、无人回应的信息静静躺在对话框里的碍眼:“醒来给吴生电话,我安排他明早去送你和思齐。” 他发完信息,正想放下手机睡去,却看到对话框里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他讶然地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凌晨2点几了,她还没睡? 她发回来:“不用了,明天我早点起来和她走路上学,我再打车回所。” 他想了想,拨通了她的电话,她也很快接起:“怎么了?” “你还没睡?” 她的语气淡淡:“加班。” “明天让吴生去送你们。” “真的不用了,他从那么远跑过来,起码要一个小时,早高峰又塞车。” 他沉默了一会儿:“那你决定吧。思齐睡了吧?” “睡了。” 两人又变得无话。他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但终究问不出口:“睡吧。” “睡了,先这样。” 贺思齐寄宿的时候,陆是之的时间是用周为周期来计算的,无论一周的时间有多忙,周五下午她都总要抽出时间去把贺思齐从学校里接回家。但贺思齐现在不再寄宿,周五下午似乎和每个寻常的下午并没有太多的不一样。她取回了车子,几处碰撞产生的痕迹已经被修复得很好,她摇头,身外之物现在不在她的心思之内,眼下最直接的打算是要去接女儿。 陆是之仍是把车子停在小卖部门口,等着贺思齐出来。她想好了今晚要给贺思齐做一顿饭,买些什么菜,买些什么水果,她都记在备忘录里了。 贺思齐背着书包走出来,身边是罗扬。她看着二人挥手道别,直到罗扬背上书包往另一个方向走过去,贺思齐才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上了车。 陆是之看她:“罗扬家里没人来接他?” 贺思齐没想到陆是之会问得这么直截了当,摇摇头:“他没有爸爸,妈妈也很忙,他都是自己坐公交车回家的。” “要送他吗?” 贺思齐又愣了一下:“应该不用吧。”但她的眼神开始飘向远处罗扬的身影。 陆是之发动车子,调转车头跟上前方罗扬,降下车窗,她第一次这么近看罗扬的样子,也是十三四岁白白净净的少年样子,比同龄的男孩要高些,但很瘦,应该有几分像他妈妈。 罗扬在学校围墙下的路慢慢走着,察觉她的车在他身边停下,也停下脚步。 贺思齐降下后座车窗:“罗扬!我妈说要不要送你回家?” 罗扬看看她又看看陆是之,用力摇头:“不用了。”他晃晃手里的公交车卡,“我坐车回家。” 贺思齐有些失望:“那好吧。” 陆是之看着他:“那你小心安全。” “好的谢谢阿姨!再见!” 陆是之车子缓缓向前开,脑海里还在回想罗扬的样子:“罗扬成绩这么好,没带着你也把成绩提高提高?” 贺思齐撅起嘴:“我成绩还好吧。”想了想补充,“就是语文差了点。” “我和你爸读书时成绩都挺好,为什么你读书脑子不太灵光?” 贺思齐不服气:“我爸之前跟我说,他高中时语文考过最低分是不及格!” 陆是之皱眉:“不及格,怎么可能?”据她和贺建韬谈恋爱时天天瞎聊天所知,贺建韬从小到大成绩都很好,所以后来也考上了公务员,跻身铁饭碗一族,只是后来觉得经济不太宽裕,才跑了出来自己创业。 “我爸说的,他不敢让你知道,怕你笑他。” 陆是之沉默下来。手机却响了,她瞄了一眼手机,抓起耳机,接听电话:“喂。” 贺建韬的声音很平静:“接到思齐了吗?” “刚接到了。” “我发个位置给你,今晚去吃饭。” “吃什么饭?” 贺建韬顿了一下:“就我们一家三口吃饭。” 陆是之摘下耳机, 把手机递给贺思齐:“你爸的电话。” “爸。”贺思齐接过手机,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最后放下手机,“妈,爸爸说带我去吃饭,等会儿发位置给你。” 陆是之想起她手机里的购物清单:“我本来计划给你做饭的,你要去外面吃吗?” 贺思齐想了想:“我想见爸爸。” 陆是之放缓车速,拿过手机,看贺建韬发过来的位置,淡淡道:“可以,那现在送你过去。” 两人到了贺建韬发的位置,陆是之把车停好,贺思齐背着书包下了车。陆是之打给贺建韬:“我们到了,你到了吗?出来接女儿。” 贺建韬拿着手机走出来,贺思齐快步跑了过去。陆是之却停在原地:“吃完饭,早点送她回家,还要写作业。” 贺建韬脸上的微笑收了起来,贺思齐有些愕然:“妈你不吃饭?” 陆是之说不清自己是在为贺思齐在自己和贺建韬之间选择了贺建韬而感到醋意大发,还是她为贺建韬自以为是的安排感到不满——在他没有给她一个妥当的解释之前,他怎么会觉得她现在一定是乐意和她吃饭?她摆摆手:“我今晚要加班。” 贺思齐看着她:“你刚才明明说今晚不忙,可以给我做晚饭的。” 贺建韬走过来:“菜都点好了,先进去吃饭。” 陆是之看着贺思齐的脸色,再次按了按锁车键,拿着包,把贺建韬甩在后面:“进去吧。” 一家三口在包厢里坐下,贺思齐一路上的兴奋雀跃已经消失不见,独自坐在一边发闷。服务员来问贺建韬:“可以上菜了吗?” 贺建韬点点头:“上吧。” 陆是之去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洗手。她之前期待过无数次,期待贺建韬可以从他的公事抽身出来,陪她陪女儿吃顿饭,为什么现在成了事实,她却变得有些抗拒? 贺建韬走进来,从镜子里看她的神色,她也从镜子里回望他。 “周末了,我只是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好好吃顿饭,你没有必要让思齐不高兴。”贺建韬看着她,“有些事情,我可以解释。” 她转身看他:“那下次你应该先向我解释,再约我吃饭。” 他目光深沉:“吃完饭,再解释。” 第0012章 三个人围坐在2米的圆桌前吃饭,桌面上摆了七八个菜。贺建韬坐在中间,贺思齐坐在他旁边,而陆是之坐在离贺建韬最远的地方,各人之间隔着不近的距离。 陆是之握着纯白的小汤勺安静地喝着松茸鸡汤。这里当然是很好的餐厅,服务周到,菜色精致,人人有份,永不落空,但她竟然想起了前几晚三个人挨得那样近挤在一起吃鸡肉的画面。今晚当然不需要考究谁吃鸡腿谁啃鸡翅膀的问题,一切都被安排得很妥帖,但,烟火人间变得冷冷清清,曾经有过的记忆,像是一场醒来已久的梦,记忆虽残存,感觉却渐淡。 人拼尽全力地活着,当然是为了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当住的房子大了,吃饭的桌子也大了,人就离得远了,如果十五年两人安于当时的状况,过着按部就班、不甚上进的生活,也许今天会和其他同龄夫妻一样,小康即安,不用过分担心人心渐远的问题。但真让陆是之选择,大概她还是会选择走同样的道路。她很清楚,这就是她。 贺建韬打破沉默,对贺思齐说话:“什么时候放暑假?” 贺思齐看似很专心地剥着盐焗海虾:“可能是这个月27、28号考期末试,30号回学校参加学礼,然后就放假吧。” “那还有三四周的时间,你要努力了。这次有没有可能考进全级前50名?” 贺思齐撇撇嘴:“不知道。” “努力考好成绩,暑假带你去玩。”贺建韬看着了一眼陆是之,“七八月云南有新鲜的松茸,或者可以过去吃一顿。” 陆是之装作没听到,没作声。 “你们又不去,我不想再和叔叔婶婶他们去。”贺思齐把虾肉丢进嘴里,用湿毛巾擦擦手,“暑假我只想留在家里,看漫画,吃东西,哪里都不想去。”她表情恹恹,靠在椅背上,宣告吃饱,晚餐结束。 是呀,这个夏天,还真是令人生厌,处处、事事都提不起劲来。 贺建韬只是想吃一顿饭而已,他没想到自己一时脱口而出的话,就给了自己莫大的压力,直到最后付账的时候,他还在考虑如何进行他所指的“可以解释”。他当然可以解释,但,他觉得他的“解释”和陆是之的“解释”,定义一定不一样。 贺思齐看着贺建韬,又看看陆是之:“现在回去吗?” “回去。”陆是之拎起包,“你今晚得先写一部分作业再睡。” 贺建韬忽然建议:“思齐,不如给你请个家教?” “不要,我不要家教。除了游泳,我也不要报别的什么班。”贺思齐背起书包,很自然地跟在陆是之背后走,好像不过短短两三星期,她已经对跟着陆是之这个行为相当熟稔。 三人走出大门,贺建韬才建议:“我送你们回去吧。” “你怎么送?”陆是之看着他的车停在入口的最左边,“各自回吧。” 贺建韬想了想:“我坐你的车,走吧。” “何必多此一举?”陆是之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原谅她眼下心情不佳,无心应付他突如其来的热情,或者他那欲盖弥彰的解释。她开了车锁,拉开车门,“我们先走了。” 但贺建韬还是很快地绕到了副驾驶,上了她的车。 三人一路无话。回到地下车库,陆是之熄火之前看他:“你等会儿怎么回去?”潜台词就是她今晚不会允许他留宿。 贺建韬解开安全带:“车子叫吴生去取了,叫他来接我。” “人家一个月拿你一万几千,打份工而已,不要总是三更半夜劳烦他接来送去。”她主要是抨击他之前深夜不归对司机的劳役,贺建韬却露出一点尴尬的笑,似乎是误解了她的意思,她想解释,“要不你叫车回去。” 他却接过贺思齐的书包,搂着贺思齐的肩:“我上去看看。” 贺思齐回了房间写作业。陆是之说9点半之前要检查,起码要做完半张卷子,她便嘟着嘴关上了门。剩下贺建韬和陆是之二人相对。 陆是之当然知道贺建韬跟上来是为了说些什么,那就让他说吧。她去了厨房,拿出苏打水,扭开瓶盖喝了大半瓶。 贺建韬看着她:“在这里谈?” “在这里谈。”她站在料理台前,看着他,“我不会和你吵架,更加不会再惊动贺思齐。” 贺建韬回头看了一眼斜对面贺思齐的房间,又转过头看她:“我——不知道怎么说。”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现在送客?” “我是客?” 陆是之点头,又喝了一口水:“在这里是。” 贺建韬摊手:“我想了很久——也没有很久,我想了一下,你可能是误会了一些事情。” “误会了什么?” “我,和那个助理,陈祖儿,绝对是清清白白、毫无瓜葛。” “嗯。证据呢?” “证据?”贺建韬看着她,“你懂法律,我也学过法律基础,如果你要指控我犯罪,应该是你先拿出证据。你有证据吗?” 陆是之不回答他的问题:“我以为你从饭店跟过来这边,是为了好好解释,而不是强词夺理,或者试图把我绕到坑里。” 贺建韬伸手探向她,她微微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抓住她,甚至上演什么突袭的戏码,但他原来只是伸手打开她背后的冰箱,拿出另一瓶苏打水,扭头喝了一大半:“她来公司上班,和我完全没关系,这是人事的安排,公司的法务是你的旧同事,他也不会骗你。这个你承不承认?” 陆是之点头:“我同意。” “那么她担任我的助理之后,是不是必然会和我产生很多工作上的交集,比如要跟我出去,会坐我的车,或者给我打电话?” “是的。” “这就是我的解释。事情就是这样。” “那你可以走了,贺建韬。”陆是之看着他,“我不接受这种解释。” “你还有什么问题?” “我的问题是,为什么晚上躺在床上,偶尔喜欢刷朋友圈,你在关注什么?为什么明明有司机,却自己开车送陈祖儿回她的公寓?为什么你惯了和华越的陈总两个人一起打球,最近几个月却会约上陈祖儿?” “我可以解释。” “你今晚吃饭之前也是这么说的。如果你要解释,那请你好好解释。” “我刷朋友圈是一种消遣,你不也是偶尔会刷朋友圈?”贺建韬看着陆是之越来越沉的脸色,感觉自己的眉头在跳动,“好,我承认,我觉得她挺漂亮,我承认我多看了她几眼,我承认我送过她回家,不过那是因为吴生去送了客户,而她又是跟着我出去工作的员工,我必须对她的安全负责,而不是我打着什么旗号故意送她回去,否则我就会直接送上床,而不是仅仅做几趟车夫!这些都不能代表我出轨了,更不能成为我站在这里接受你的审问的理由!” 陆是之盯着他:“你解释完了?” “完了!”他看着她,把瓶子里的水喝完,把瓶子扔到一旁的垃圾桶,“如果你还不接受,我没办法。” “你觉得你这样解释,我就理应接受,觉得你非常诚实非常坦白,从而原谅你,那你就错了。如果今天换了是我,我觉得我的助理很帅,多看了他几眼,晚上睡不着翻看他的朋友圈,然后幻想着他有没有女朋友——” 贺建韬打断了她的话:“你不可以!” “所以,我不可以,你也不可以。” 贺建韬败下阵来:“你要我怎么样?” “我要你重新审视和关注我和你之间的爱情,不是婚姻,是爱情。”她看着他,“婚姻从来不是保障爱情的保护伞。” 贺建韬当然再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在他的幻想里,跟随陆是之回去,上了楼,再趁贺思齐不在的时候对她说些顺耳的,他便顺理成章地留下来,躺在陆是之的床上,二人自然而然地和好。中年夫妻,虽然在某方面的欲望已经不如年轻时候,但他也必须承认,他仍然需要她,身心均如此。 但她又给了他一个难题,重新审视和关注爱情?他以为爱情减弱,渐变为亲情是基本定律。女儿都已经懂得爱情,身为父母的,还谈爱情吗? 他对她挥挥手:“我会考虑。我先——回去了。” 陆是之在关上门之后,才察觉自己竟是那么累。 在刚才的对话过程中,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贺建韬会抱抱她,但他没有。 她缓缓靠着大门坐下,贺建韬变了又变的表情在她脑海里转换了无数次。也许刚才她只是把话说得软一些,甚至都不需要说话,此刻他和她之间会是不一样的场景。但她不知道怎么放软,她只能够步步紧逼,将对方逼到无路可退,自己又不能伸手去拉对方。 “妈,你电话响了。” 贺思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陆是之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贺思齐拿着她的手机站在她面前,她抹了一把脸,站起身,声音低沉:“谢谢。” 贺思齐看了她一眼,默默地又回了房间。 陆是之整理了一下表情,接起电话:“陈总。你找我有事?哦,好的,我马上去看邮件。” 这世界不就是这样吗,从来不给强者矫情的机会。强者只会披荆斩棘,而哭泣是公主等待王子来拯救才会上演的戏码。陆是之想,她真不适合做公主。 第0013章 第二天,陆是之醒得很早。 昨晚加班到凌晨2点多,本以为筋疲力尽的结果会是睡一个又长又沉的觉,谁料一觉醒来天只是微亮。她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决定起来做早餐。 她打开冰箱里拿鸡蛋时微微发怔。这里一切如常,唯一的不一样是,昨晚,就在这个位置,贺建韬曾经越过她的肩膀去拿苏打水。她低头去看垃圾桶,贺建韬丢下的瓶子还在那里,提醒着她的记忆。 她依然爱贺建韬。 这是一个让她感到开心又沮丧的事实。开心的是,她大概没有像贺建韬或者其他中年男女一样,一觉醒来才发现身边人令自己无比生厌,从而质疑自己当年做了一个瞎了眼的选择;沮丧的是——还有什么比自己爱的人不够爱自己更让人沮丧的呢? 贺建韬从年轻以来就长得不差,她还记得他还是体制内的一个小透明时,有个领导硬要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他,就因为那女儿只是在办公室远远看了他一眼,回去就犯起相思,在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他也一向重视自己的体态外形,结婚十几年内除了长了十斤,其他似乎没有大变化。她想,如他邋遢或穷困潦倒,也许也不会有陈祖儿、张祖儿、王祖儿之类的横生情节,但——如果因为害怕这些情节的发生,而刻意让贺建韬变成一个劣质男人,似乎也不是她所愿。 她叹气,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是就和拼事业是一样的道理,有得必有所失?如果一个男人尚算优秀,总免不了有一些旖旎情节? 想了想还是摇头。不,她自问自己也是一个尚算优秀的女人,未见得自己就允许那些旖旎情节在自己身上发生。 贺思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妈,有早餐吃了吗?” 她回头,看贺思齐的披肩发睡得乱糟糟:“先去刷牙洗脸,十分钟后吃早餐。” 贺思齐嗯了一声,“今天你送我去游泳,还是我爸送?” 她想想:“我今天还要加班,你叫他带你过去。” 贺思齐马上变得兴奋:“那你把手机给我,我打给老爸。” “手机放在书房,你拿过来我解锁。”陆是之想了想,大概还是应该给贺思齐配一台手机,不然像上次她出交通事故没空接人,就免不了自乱阵脚了。 中午,陆是之还在修改代理词,门铃响了。不用深究,当然是贺建韬。说来也可笑,自从她搬过来这边,贺建韬出现在她面前的几率反而变高了。 她去开门,贺建韬站在门口,脸色平静:“我来接思齐去游泳。” “你去叫她吧,她在自己房间。” 陆是之转身想回书房,他把手里的点心放在餐桌上:“路过彤香楼,买了一盒榴莲酥,趁热吃吧。” 她曾经热爱榴莲酥,但她最近因为害怕发胖,已经在努力控制不吃甜食了:“我刚吃了午饭,先放着吧。” 贺建韬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她想了想,停下脚步回身看他:“游完泳,你带她去选台手机吧,不用太贵,能联系到人就可以了。” “你不是怕她瞎玩手机?” “我想好了,上课的时候让她放在张老师那里,放学了才能拿回来。你买吧,我会跟张老师打好招呼。”她敲敲自己的头,想起另一件事,“你有空的话,约一下学校领导,问一问他能不能安排调班的事情。” “调班?” “是。实在不行,得让两个小孩分班了。你问问除了一班,哪个班还好一些,把思齐安排过去。”她想起和罗扬妈妈的对话,到现在为止罗扬妈妈也没有给她回复,她也明白自己是强人所难。既然强人所难,那就安排自己的事,“思齐这成绩再掉下去不行,我觉得还是要分班。”她看了他一眼,真想不明白,她和贺建韬两个人都算是读书的材料,怎么贺思齐就似乎没遗传到读书的强基因? “实在不行,晚上回来再安排家教给她补课。” “再看吧。” 两人又变得无话。 陆是之叹了口气,这两年她和贺建韬就是这样,除非是讨论到和贺思齐有关的事情,否则两人都找不到其他的共同话题了:“我先忙,你和她出发吧,天气热,多带两瓶水。” 贺建韬站在书房门口,看她在桌前坐下:“我早上交代了人事帮我招人。” 她抬头看他。 “等招到合适的新助理,我让陈祖儿调岗,或者让她离职。” 她戴上眼镜,翻起笔记本:“我没有强迫你这么做。”但注意力已经无法再在代理词上集中。 “是我想这么做。”他靠在门口,“我不想和你分开,我希望你和思齐赶快回家。” 她抬头,和他对视:“然后思齐继续住校,你继续晚归,我继续一个人?” “我会让思齐回来住,我负责送她上学,下午你接。”他低头看她,“我不能保证我一定没有任何应酬,我承诺我尽可能早回家。” 她正想说话,贺思齐已经从房间走出来,换了T恤短裤:“老爸,你来了?” 贺建韬回头看她:“嗯,东西准备好了吗?” “好了,可以走了。”贺思齐回房抓起她的粉色背包,“走吧,老爸。” 贺建韬向她使个眼色,贺思齐对着陆是之喊了一声:“妈,我和爸去游泳了。” 陆是之语气平静:“去吧。” 两人离开之后,房子无比安静。陆是之试图重新拉回注意力,好把她手上紧急的代理词处理好,手机又响了。是罗宁。 她接起电话:“罗扬妈妈,你好。” 电话里却不是罗宁的声音,而是刚处于变声期声音粗哑的少年嗓音:“阿姨你好,我是贺思齐的同学,我叫罗扬。” 她很讶异会是罗扬给她打电话:“你好。” “刚才我妈妈跟我说了,说你希望我和贺思齐分班。” 陆是之扶额,罗宁怎么会和小孩子说得这样坦率直白?这句话若到了贺思齐耳里,又不知道会是什么境况。她凝凝神:“呃,最近思齐成绩下降得有点厉害,所以我在想......”她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开口,“所以......”她的好口才在一个十四岁的小男孩面前似乎不太管用。 “我妈说贺思齐这一次语文单元测试考得很差,所以你想要我和她分班。但是,我想告诉你,事情不是这样的。有时候表面的原因,并不代表真实的理由。” 她失笑,听起来这个小男孩比贺思齐说话有条理多了,也成熟多了。 “我有些东西想给你看。你看完了,就会明白了。” 这下她更讶异:“嗯?” 陆是之和罗扬约在一中门口。罗扬坐在小卖部等她,见她的车子开过来,便起身走了过去。 陆是之把车停好,下了车:“你自己过来的?” 罗扬耸肩:“我平时都是自己坐公交车的。”他把手里的一个盒子递给她:“阿姨,你要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不要和贺思齐说,否则她会很生气的。”他想了想,“还有,虽然这些是贺思齐写的,但她是写给我的,所以是属于我的东西,你看完之后,请记得还给我,不要弄丢。” 她不知道里面会装着什么:“好。”她招呼他上车,“你家里住哪,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约了同学一起去图书馆,我自己坐公交车过去。阿姨,再见!” 她看着罗扬快步跑开,低头看看手里的盒子。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是贺思齐之前寄宿时每周都会带一次的巧克力盒子。她打开盒子,里面有很多个小纸条——她马上想到了这一定是张老师所指控的贺思齐和罗扬上课传纸条的物证。但,罗扬为什么要给她看呢? 她想了想,把盒子盖上,启动车子回到家。她想,她需要慢慢看。 天蓝,无云,天气炎热,但家里开着25度的冷气。她在客厅的沙发坐下,缓缓打开了盒子,再一点点把搓成小棒型的纸条慢慢搓开。 上面圆圆的字体,确实是贺思齐的字。 “LY:今天是我正式走读的第一天。一点都不高兴。不,也有点高兴,毕竟能和我妈在一起,住校的时候一周见两天,现在可以天天见了。只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不是和爸爸妈妈一起住。这则不用回复,因为谢老师在看着我了。QQ” “LY:对不起,又在你上课的时候骚扰你了。昨天我听到我妈说,她要和我爸离婚。啊啊啊啊啊,如果他们真的离婚了,我该怎么办?请你帮我想想办法,怎么样才能让他们和好?QQ” “LY:本来以为周末可以回家的,但是我妈没送我回去,我爸也没来接我,整个周末两天都对着我妈,心死了。他们真的要离婚了吧。QQ” “LY:我问我妈说如果他们真的离婚,她会不会争我的抚养权。我妈没有回答我。如果,他们真的离婚了,我可能会选择跟着我妈。因为我妈工作比较辛苦,(虽然我爸也很辛苦),但是,也许我妈更需要我陪她,你觉得呢,你觉得我该跟谁呢?我真不想他们离婚,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感觉我现在这种年纪是最、无能的,很希望快点长大。PS.你下次可不可以给我回复多一点内容,你写得太少了。QQ” “LY:这次考了68分,哈哈哈哈哈!我被我妈骂死了,直接投诉到我爸那里了!不过我爸马上过来救我了,他还说带我回家,不过我没有回。万一我回了,我妈就趁机和我爸离婚了,那我怎么办呢,对吧?我应该多点创造我爸我妈见面的机会,你的主意不错。哈哈哈哈!QQ” “LY:心情不好。我在想,如果我爸妈真的离婚了,以后是我比较可怜,还是你比较可怜?你说你没有爸爸,是最可怜的,不,如果将来我有一个亲爸,一个亲妈,一个后爸,一个后妈,还可能有新的弟弟妹妹,那我肯定比你还可怜。也许我和你在一起,就是因为我们都很可怜吧,对吗?只有你才懂我的心情,我妈不懂,我爸也不懂。我这么啰嗦,做我的男朋友,你会不会也觉得你很可怜?希望不要。QQ” 从笔记本撕下来写满字的的小纸条还有很多,但陆是之已经看不下去了。罗扬说这是属于他的东西,她需要物归原主,不该破坏的。她伸手去抽纸巾,把小纸条刚刚滴下的湿意吸掉。 第0014章 贺建韬坐在泳池边的小台子喝水,贺思齐还在远处游得不亦乐乎。 让贺思齐游泳是陆是之的意思。陆是之是个旱鸭子,运动天分又差,贺思齐刚出生的时候体质很弱,等贺思齐大了些,陆是之便坚持要让贺思齐培养运动的习惯。他和陆是之在一起那么多年,她坚持要做的很多事,好像都是对的。至少贺思齐从三四岁到现在为止,身体素质一直不差,连感冒这些小毛病都极少。 他看着贺思齐的身影,想的却是陆是之,心里微微发怔。不知道现在陆是之坚持搬出去,是不是到最后也会被印证为一个正确的选择。假如他是一个糟糕的丈夫,那么当然陆是之的做法是对的——但,到底他算不算一个糟糕的丈夫,他也不敢贸然下定论。 如果说他不好,好像对他来说是不公平的。这么多年以来,他在外辛苦拼搏就是为了让妻女衣食无忧、不必吃苦。对陆是之,他不是毫无体恤的,她从几年前开始,体检数据就不甚理想,他已经多次叫她减少工作甚至可以不工作,否则自己在外忙死忙活,却换不来她的健康,他的努力将变得毫无意义,无奈陆是之就是不听;如果说他好,他也真的不够好,他对陆是之确实少了很多关注。他想起自己这两年来无数个在外面喝酒、打牌的夜晚,心里有满满的内疚。而那些似真似假的对旁人的情愫,确实也是过分——她问她也可以吗,他说不可以,但他几乎忘了忠贞这回事,是双向的。 贺思齐又游了几圈,最后抓住栏杆爬上来,披着大毛巾向他走过来:“老爸,我先去冲澡了!” 他点点头:“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他着贺思齐小碎步走远,百感交集。女儿现在还愿意跟着他,等到再大些,也许就再也不会缠着他了。到时,她会有自己的朋友圈,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那些事情未必是他能陪着做的。他想起,当年他和陆是之比现在年轻得多的时候,她说过她还想要生一个男孩,这样她可以带女儿去学画画,他带儿子去打球,谁都不吃亏。谁曾想到,那样的玩笑话言犹在耳,现在她已经在考虑和他分开? 贺思齐背着书包上车,头发还有点微微的湿意,他从后视镜看她一眼:“我带你去买手机吧。” 贺思齐抬头:“你不怕老妈生气?” 他反问:“你怕她生气?” 她微微叹气:“算了,反正老师也不准我们上课玩手机,会没收的,不要买了。” 他想想,还是告诉她实情:“是你妈让我给你买的。” 贺思齐有些意外:“为什么?” “这个就要问你妈了,也许是觉得你长大了,应该有自控能力了,也可能是因为你妈想要及时联系上你。”他看着她,“你觉得呢?” 贺思齐嘟着嘴:“我不知道。” “上次你妈出车祸,回去没跟你聊什么?” “没聊什么,我听到她跟保险公司打电话。” 贺建韬喟叹,对,那就是陆是之,永远不想要别人为她操心的陆是之。他换了个话题:“你最近成绩下降很厉害,你是不是要注意一点,认真一点学习,不要总惹她生气?你妈身体又不好。” 贺思齐看向窗外:“我没有不认真读书。” “68分,确实有点过分了,思齐。” 贺思齐转头看回贺建韬:“爸,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但是你要认真回答我,不许不回答,也不许骗我。”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要和我妈结婚?你爱她吗,你现在还爱她吗?” 贺建韬愣了。昨晚陆是之和他探讨爱情,再合理不过,她是他的妻子——但,女儿竟然也过问? 见他不说话,贺思齐继续说:“我妈说,你喜欢温柔的、顺从你的,我妈不温柔,那你为什么要和她结婚?你后悔了吗?如果你不爱我妈,那你就不应该和她结婚,你应该娶一个你想娶的人,不是吗?” “我没有说我不爱你妈。”他觉得和自己的女儿,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讨论他爱不爱陆是之,是一件有些可笑的事情。但是,似乎贺思齐已经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探索、新的认知,他想到她那个小男朋友——好吧,他觉得他有必要正视贺思齐这个问题,“我也没有说你妈不温柔。” “我妈是不温柔。”贺思齐叹了口气,“我妈确实不温柔。但是,不温柔的女人就不能得到爱吗?” 贺建韬忽然想起陆是之最温柔的时刻,是她半夜等着他回来,为他煮一碗泡面,而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妈对你,对我都很好,你不应该这么说她。” “温不温柔是个性问题,好不好是感情问题。不温柔,你就不喜欢吗?” “我没这么说,女儿。” “老爸,如果你还爱我妈,你能让她赶紧回家吗?”贺思齐看着他的背影,“我一点都不喜欢在外面的生活,如果跟你在一起,就看不到妈妈,如果跟妈妈在一起,就看不到你。” 贺建韬苦笑,他也想陆是之赶快回家:“先去给你买手机吧,买了手机去吃饭。” “爸,我们在家里吃,不好吗?” “啊?” “我们买菜回去,让老妈做,你留下来吃饭,可以吗?” 可以吗?这个问题应该是问陆是之,而不是问他。 晚上贺思齐左手拎着一袋酸奶,右手按了门铃,贺建韬提着三大袋东西跟在后面,等陆是之来开门。 贺思齐看着贺建韬,忽然有点怯:“假如我妈不愿意做饭呢?” 贺建韬扯了扯嘴角:“那我给你做。” “你会做饭吗,好吃吗?” 他想了想:“应该能吃。” 门开了,陆是之穿着家居服,戴着眼镜,一眼便看到了父女两人手里的大袋小袋。贺建韬解释:“思齐说今晚不想出去吃饭,所以,去超市买了一点菜回来,让你做饭。”话一出口还是心虚,“你忙的话,我和她做。” 陆是之让了一下,等他们走了进来,才关上门,看着他们很有默契地把东西运进厨房。 她想,秦阿姨今晚又不用做饭了。她拿起手机,给秦阿姨发了信息,走进厨房看了一眼:“你们先分好类,我等会来做。”她是绝对不信任这两父女的厨艺的,虽然她现在的厨艺也不怎么样。 她回去书房,坐下来,把电脑上的文档收了尾,保存,点击退出,合上笔记本,走到厨房。贺思齐正在把酸奶放进冰箱,一边使唤贺建韬:“爸,你洗一下提子好吗?我想吃。” 陆是之看着贺建韬笨拙地把水开到最大冲洗提子,衬衫下摆渐渐被水花浸湿,实在看不过去:“我来吧。” 贺建韬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还穿着的皮鞋,看了一下她,她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贺思齐放好酸奶,陆是之把洗好的提子放在小碗里,递给贺思齐:“拿出去吃吧。小心衣服,不要吃得到处都是。” 贺思齐递给贺建韬,贺建韬摇摇头:“我不吃。”贺思齐便捧着小碗出了客厅,厨房便又剩下她和贺建韬两人。 她看了一眼料理台上的菜,有鸡肉,有牛肉,有花螺,还有一小把青菜,她看他,语气淡淡:“你打算晚上在这里吃饭?” 他愣了一下,心想她难道还打算打发他回去,应了一声嗯。 她看看客厅正开着电视边吃水果边哈哈笑的贺思齐,低头开始用盐水泡青菜:“你还没约校长吧?” 他站在离她半米远的位置:“还没。怎么了?” “没约就先不用约了。” “为什么?” “反正快考期末试了,看看下学期再怎么样吧。”陆是之开始切鸡肉,她不知道怎么去跟贺建韬解释这一切。难不成要告诉他,贺思齐成绩下降,考了个惨不忍睹的68分,很可能不是因为恋爱误事,而只是小女孩为了引起父母关注、制造父母见面机会的刻意之作? 陆是之知道自己一直是个要强的人,也觉得自己越来越强。当事人大都信任她并且依赖她帮他们处理各种各样的难题,于是她越发相信自己具备处理一切难题的能力。在面对贺思齐早恋以及她与贺建韬的婚姻危机这两个问题上,她一直坚信自己的处理方式是正确的,快狠准,毫无可挑剔之处。但她唯一没有深入想到的是,曾经懵懂无知的女儿已经长大了,她小脑袋里那么多的心事不仅仅是因为少女怀春,更多的竟然是对父母岌岌可危的婚姻的担忧,这是她作为母亲对女儿感到无比内疚的。 贺建韬微微低头,侧脸去看她:“你怎么了?” 她回避他的审视:“没事。” 但他看到了她镜片下的微微红肿的眼睛:“昨晚没睡好,还是过敏了?” “没事。”她转身去拿调料腌鸡肉,“你出去吧,我一个人来处理。” 贺建韬没有出去:“今天我的提议你怎么想?” “什么提议?” “想让你回家。” 陆是之不做声。 贺建韬叹了一口气:“和你之间,我承认我做得不够好,粗心,大男人主义,做很多决定、说很多话都没有考虑到你的想法。还有,像你说的我在外面也有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那都是错的,我承认。我们之间的问题应该想办法去解决,而不是靠分居去搁置问题,是吗?” 陆是之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我最近想得最多的是什么吗?” 他看着她:“是什么?” “我在想,一个人应该追求什么样的婚姻生活。”她手里还捧着腌鸡肉的碗,“在婚姻里,爱情渐渐由浓转淡,好像是人生的常态之一,毕竟没有人能时时刻刻保持高昂的情绪,时刻热烈地去爱另一个人。但是,认真想想,一辈子太长了,如果爱情只有很短的保质期,剩下来的时间都要靠爱情以外的东西去维持婚姻,这种感受太可怕了。我不想将就。”她看着他,“我希望两个人全心全意地爱着对方,这样的婚姻才是有意义的,还记得我们以前说过的吗,相爱到老。” “我还爱你,是之。” “那你为什么已经无法让我感受到被爱,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是我的问题。” 第0015章 贺思齐轻手轻脚地扭开门锁,想要去拿冰箱里的酸奶。经过主卧时,愣了一下,借着她房间里透出来的光,她能看到她爸爸的皮鞋一东一西地摆放在主卧门口。 但是,明明八点钟吃完饭之后,妈妈让她回房洗澡、写作业时,爸爸就说过要走的。她关上房门那一刻,还看到爸爸从餐椅上起身了的。 她侧耳去听主卧的声音,但什么都听不见。 她蹑手蹑脚去厨房拿了酸奶和苹果,又快速溜回房间。已经快10点半了,她拿起她的新手机,给罗扬发信息:“睡了吗睡了吗?” “准备睡。” “难道我爸和我妈和好了吗?” “?” 她快速地编辑信息:“我爸好像还没回家,还在我们这里。” “那可能是。” “如果是的话,那就太好了。哈哈哈。” “那你快睡吧。我明天早上还要起来背单词,要睡了。” “罗扬,你妈会看你的手机吗?” “不知道,应该不会。” “我妈应该会看我的手机,待会儿我要把和你的信息删掉。如果你妈不看你的手机,你要保留下来哦。” “好的。” “还有,我和你的小纸条,也要保管好,不准扔。” “知道了。” “晚安。” “晚安。明天你也要背单词,星期一我会检查。” 她发了一个发抖的表情过去,罗扬回了一个睡觉的表情。 贺思齐看着手机屏幕,忽然叹了一口气。她好像也不特别需要手机——当她想要联系的人已经下线。她再把今晚和罗扬从晚饭后到现在所有发过的信息看了一遍,最后狠下心删掉。如果她没记错,她的老妈等会儿就会来检查她是不是睡觉了。 果然,没过十分钟,她刚把苹果吃完,陆是之就来敲她的门,敲门声轻轻,像是试探,又像是体贴。她装作睡意惺忪地应:“干嘛?” 陆是之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还不睡觉?” “知道了。” “刷牙了吗?” 她心虚:“刷了。” “那早点睡觉,别看漫画了。” “哦。”看来她老妈已经忘了她已经拥有一个新手机的事情了,突然后悔把信息删掉了。 但,今晚有新手机,有罗扬,还有留宿的爸爸,一起都好像很美好。 陆是之回到房间,贺建韬正侧躺在床上讲电话,大概是在说什么投资开公司的事。 她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懊恼。这里没有他的换洗衣服,他洗过澡之后只围着她的浴巾,睡在这里,身上遮着她新买的凉被,像是理所当然的主人。虽然说,某些事情是夫妻之间需求方的权利,或者说是被需求方的义务,但她确实没想在这个时候让它突然地发生。那只会让他觉得他已经和她和解了,问题是,她还没有对一切释怀。 她在床沿躺下,回忆今晚的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一开始他们在厨房里聊天、做饭,他竟然坦然认错,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甚至是心软。接下来,他们三人吃饭,吃了饭,她让贺思齐回房写作业,而她打算去收拾满桌狼藉,他竟然起身帮忙收拾,还主动洗了碗——他洗碗,那应该最少是十年前的事了。 她打包好厨房的垃圾,让他下楼时带走。她发誓自己是真心没有打算把他留下来,让他吃一顿饭,已经是她经历过贺思齐的小纸条带来的触动后,看在女儿的份上愿意给他的最大限度的温柔。她并没有打算就此让这一场风波就此平息,有些事情总能有些突破才能过得去,而不能无痛无痒地任由他粉饰太平。 她以为他会识趣地拎着垃圾离开,但她站在洗手台前挤洗手液洗手时,他却突然从后面抱紧了她。她记得她在慌乱中冲水时,还斥了他一句“思齐等会出来呢”,但现在她想,她说错了,她该说“住手”的。“思齐等会出来”只会让他将它视为是她让他进房间的邀请,果然,他把她圈住,半抱半拉地把她带回了房间,临关门时还谨记她“外鞋不进门”的规矩,把鞋东一脚西一脚地脱了。 他把她压在门后,很准确也很熟练地开始撩拨她。十几年了,谁不清楚谁的秘密呢?已经超过一个月没有任何的亲近,她也许也是需要他的,于是她对他的进攻不再作任何防备,甚至在呼吸越来越粗重的时候,开始去迎合他。 好久不见,感觉瞬间到位。她承认自己也得到了满足,但当激情褪去,她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不理性的决定。轻易停战,这会让贺建韬很容易故态复萌的。 她在床上蜷缩,胡思乱想着,贺建韬终于结束了他的电话:“明天见面再聊。”挂掉电话,他的手伸了过来,抱住她:“睡着了?” 她轻声:“没有。” “那睡吧。” 他转身去关灯,重新揽着她,但他们很久已经不再相拥而眠,她有些不习惯。 沉默的空气里,两个人的呼吸声很浅,勉强可闻。 陆是之开口:“今天,我知道了贺思齐的成绩为什么下降。” “不是和那个什么姓罗的小男孩早恋,把学习搞得这么差吗?”他想到这个就来气,“你说不让分班,我觉得也应该分班。” 她翻身,与他面对面:“她担心我和你离婚,所以,故意考差,就为了我们不离婚。” 贺建韬沉默下来。 “我对她,于心有愧。” “我们好好的,就不会影响到小孩。她长大了,很多东西都懂了。”他想起贺思齐那句话“我妈说,你喜欢温柔的、顺从你的,我妈不温柔,你后悔了吗?” “我很清楚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为瓦全。勉强维持形式的婚姻不是我想要的,但是,我忽然意识到,所谓的果断干脆,有可能是建立在对小孩进行了粗暴的情绪干预的基础上。在这一点上,我可能做错了。” 他忽然想起做饭时她泛红的眼,他伸手去摸摸她的眼角:“她依然很乐观很可爱,你不要过分担心。”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会左右我的决定,那一定是我女儿。”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有想过要和你离婚,你何必要把这个所谓决定挂在嘴边?” “你没有想过要和我离婚,不代表我没有想过要和你离婚。” 贺建韬坐起身,语气沉闷:“说来说去,你还是没有改变你的想法。” 陆是之也坐起身:“你觉得因为今晚留下来了,我就理所应当地对一切既往不咎吗?”也许,中年夫妻关系的其中一个弊病就是,上一刻还可以毫无间隙、水乳交融,下一刻冷静下来就互相指责、针锋相对。 “和那个助理,包括和外面的任何人,我可以发誓,我没有和任何人做任何对你不忠的事。如果你所说的追究是指这些,我可以百分之一万地肯定。” “精神上注意力跑走了,也不算不忠吗?” “是不对,但——”他看着她,“我希望你放过我,起码这一次不要再揪着我的错不放了。” “我希望我的婚姻是有爱情的,而婚姻里的爱情,必须是有温度的,不仅仅是你为我去争取多少物质,还包括你对我有多关注,有多在乎,或者说你对我还有多少心动。如果你对我不再有爱情,那么我何苦留着你这个躯壳呢?留着你这个躯壳,我还要担心不知道哪一天,你这个躯壳会被哪个陌生的女人使用,甚至要担心,连你的灵魂都会爱上另一个人。我不想让我沦落到我要和别人抢男人的境地。”她在微暗中看他的眼睛,“我想要的,就是你确保给我留着婚姻里的尊严——我爱的人也爱我。谁都不是为了一些什么外在的理由,勉强在维系关系。” “我没有后悔。” “后悔什么?” “思齐问我有没有后悔和你结婚,我没有后悔。” 她听到了他的话,变得安静。 “思齐今天问我为什么要和你结婚。她问我是不是后悔了。我认真想想,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没有后悔。”他想了想,“和你在一起,也十七八年了。这么多年以来,你为我带来的幸福感、踏实感,远超过你带给我的烦恼。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真没什么后悔的。我也并不觉得我在勉强维系和你之间的婚姻,如果你这么想,认为你在勉强维系和我的关系,我很失望。” “你觉得我们这两三年的关系正常吗?” “不正常。” “所以,不应该去思考吗?” “我觉得应该思考如何改善关系,而不是如何终止关系。” “那你觉得如何改善?” “你跑开了,是你的方法。我来找你,是我的方法。”他叹气,“我也不知道,哪一种方法更高明。” 她忽然有些伤感,面前这个男人,可是陪她十几年春秋的人啊。 “如果你愿意,明天你和思齐搬回去,这里的房子我会找人善后。”贺建韬再一次建议,“如果我们的关系出现了问题,那么就共同去修复它。” 第0016章 贺建韬先醒了过来,醒来时还有些诧异,直到看到身边还在睡着的陆是之才想起身处哪里。 他光着脚在卫生间里洗脸,懊恼这里哪哪都不方便,没有他的拖鞋没有他的毛巾没有他的睡衣,处处不顺手。他抽出几张抽纸随便擦擦脸,随手拿了陆是之的护肤水倒在掌心里抹了一下脸,基本恢复意识。 他披了陆是之的睡袍,打开门时还左右环顾,确定贺思齐也还没起床,跑到阳台拿了昨夜陆是之帮他洗好的衣服,又回了房间快速穿好。 七点多钟,房间里很静,看来陆是之还得睡一会儿。他出了主卧,在客厅坐了一会儿。清晨的阳光正好,透过纱帘洒下一片光。这里环境并不差,虽然比起家里小了些,但面积也基本够用,他想起他前几年一度兴致勃勃想要下手却被陆是之拒绝的别墅,想来家真的不在于大与小,在于里面住着什么人。 静静等到八点,陆是之母女还没有要起床的迹象。他中午约了人要谈事,但昨晚他和陆是之达成基本共识,确定今天要搬回去的,他们得在中午之前解决搬家这件事。他想,再过半小时,陆是之还没起床的话,他得去叫人了。 他打开手机去看人事经理给他昨天发的简历,发了五份,有男有女。他想想,直接跳过了3个女性的简历,直接去看剩下的2份,看了一下,似乎没有特别出色之处,给人事经理回复了几个字:“再找找。” 没想到人事经理竟然大周末早上也早早在线:“好的,贺总,我再找找。另,陈祖儿不同意调岗,也不同意解除劳动关系。可能会申请劳动仲裁。” “你让法务跟进。” “好的,贺总。” 贺思齐拉开门,见他在客厅坐着,似乎并不特别意外:“老爸。” “起床了?” 她跑过来,站在他面前:“你昨晚没回家?” 他清了一下喉咙:“嗯,昨晚有些晚了,没回家。”他看看她,“你刷牙洗脸了吗?赶快收拾好自己,今天早上我们搬回去。” 贺思齐真的意外:“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贺思齐举手:“遵命!我先去刷牙。” 他笑笑,起身打算去叫陆是之,回了房间,陆是之却已经起了床,在洗手间里洗脸,见他进来,没有说话。 “我中午约了人,上午先收拾要紧的东西搬回去,不急着用的东西就先不拿了。” 陆是之对着镜子擦颈霜:“这里我交了两万多的保证金,总要先处理好。” “房东要没收就没收了,或者空着这房子也行,偶尔万一有个特殊情况,也可以过来住住。” 陆是之瞟他一眼:“说得轻巧,好像我的钱是大风刮过来的。” 他默然,不和她争论两万多的钱应如何处理这种小事。退出房间,看到贺思齐正在厨房找吃的,他更加坚定让他们母女搬回去的想法:“回去之后,让你妈看看,是不是要找个能给你们做一日三餐的阿姨。” “秦阿姨就可以做,问题是老妈不喜欢家里住进其他人。”贺思齐拿起鸡蛋往平底锅里磕,鸡蛋壳顺带滑进了锅里,他转身去找陆是之,打算让她来接手残局。陆是之已经去了书房里,正翻开笔记本,他站在门口:“在忙什么?思齐在做早餐,你去看看。” 陆是之站起来:“她就饿了吗?我还想着先回几个咨询信息。” “都八点多了,肯定饿了。” 陆是之摇头,去了厨房。 贺建韬靠在书房门沿,看着厨房里两个人忙碌着做早餐,心里有些莫名其妙浮现的暖意。 “咚”,陆是之的笔记本响了,他侧脸看过去。对话框跳出未读消息。他眯眼看着那个小红点,对方发来的信息是:“陆律师早上好!” 他想叫陆是之,那边却继续发来消息,是几张图片。他走过去看了看,原本只是随便看看,没想到竟然看到了他昨天和贺思齐去买手机的几张照片。他愣住,对方又发来:“昨天贺生陪你女儿去游泳、买手机,回到你住处后,无其他动态。”末了,还发来一个笑脸。 这代表什么?他皱眉。 手握着鼠标,向上滑,双方聊天的历史记录都是关于他的动态,甚至有更早之前他和陈祖儿共坐一车的照片。 他脸色阴沉,起了身走出书房。贺思齐正捧着刚煎好的鸡蛋出来:“老爸,吃早餐啦。” 陆是之从冰箱里拿出三盒牛奶,见他走过来:“牛奶是不是给你加热?”她知道他一向不喝冰牛奶的。 他看着她:“你找人查我?” 陆是之拿着牛奶愣在原地,贺思齐不明所以地看着贺建韬。贺建韬看着她:“真好,陆律师,你的条条框框,你的谋略智慧,全部都用在我身上了!” 陆是之想说话,但贺建韬打断了她:“随便你搬不搬,随便你离不离,随便!” 贺建韬愤愤地走了出去,剩下贺思齐和陆是之面面相觑。 陆是之看到笔记本上的会话记录,心下完全明白贺建韬为什么大动肝火。 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要让贺建韬知道这一切,尤其是在他们的关系稍微缓和的时候。刚才她在厨房做早餐的时候甚至还在想,如果这次真的轻易答应贺建韬搬回家,而他故态复萌的话,下一次她她再搬出去的方法就不管用了。原本还在评估这时候搬回去的利与弊,没想到,她现在已经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了,“随便搬不搬,随便离不离”,她苦笑,他们的关系掉到了冰点,甚至比之前更差,现在已经不可能搬回去了。 贺思齐站在书房门口看她:“妈。” 她抬头:“什么事?” “还搬不搬回去?” 她轻轻摇摇头:“不搬。” “哦。”贺思齐忍了忍,终究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回房。 陆是之想,贺建韬这样生气,代表她真的做错了什么了吗?如果一个人犯了罪,他应该因为别人对他进行取证而感觉到愤怒吗?他不该先考虑自己犯罪的行为本身就是错误的吗? 星期一早上,天气暑热。陆是之在小卖部门口放下贺思齐,贺思齐恹恹地背着书包进了学校门口。 五分钟之后,罗扬从学校走出来,向她的车跑过来。她降下车窗,把手里的小盒子递还给她:“谢谢你的分享。” 罗扬笑,他有一副很阳光的笑容:“你都看了吗?” 她点头:“是的。” “所以——你会和思齐的爸爸和好吧?”他补充说明,“思齐很担心你们两个。” 她看着他白皙的脸上淡淡的微笑,勉强扯出一点笑容:“嗯。” “那我先回教室了,马上要开始早读了。” “加油,好好读书!” 她看着罗扬跑远的身影,微微出神。也许贺思齐比她更有眼光,她给自己选了一个多么善良的小伙伴,这美好又灿烂的青春啊,毫无心机又毫无防备的小男孩小女孩如此单纯,哪像成年男女的彼此猜忌? 她启动车子。9点30分有个庭要开,她还剩下50分钟,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开完庭,回到办公室,已经是下午2点半。陆是之午饭都没吃,又累又饿又困,把手里的卷宗递给小林:“早上开的庭,我做了庭审记录,你看看,明天给我一份补充代理词。” 小林嗯了一声,鼻音浓重。 她看她,小林被碎发遮住的脸有些红:“怎么了,感冒?” 小林低着头,摇头。 “十分钟之后,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十分钟后,小林在陆是之面前坐下。大概是洗过脸了,脸色正常了些。 “说吧,有什么事?” “我怀孕了。” 陆是之叹口气,作为老板的最怕就是女下属这句话。不过小林也28岁了,也该是为自己的人生大事考虑了:“那你和你男朋友怎么考虑?什么时候结婚?” “他还不想要,想再过两三年再考虑结婚。” 陆是之抚摸额头:“你怎么打算?孩子不要了?” “我也还没想好。” “你尽快想好。不论做什么决定,不影响身体健康是首位。”她决定中止对话,她现在几乎是筋疲力尽,实在无力解决小林的感情问题,“你先去忙吧,有需要我帮忙的,钱或者什么,都不妨和我说。” “如果,陆律,如果我考虑留下孩子,你这边工作怎么安排?” “你能干到什么时候,给我交个底,我提前招人。” “不好意思,陆律。” 陆是之看她:“我的确有些困扰,不过也在我意料之中。你无须感觉到不安,我只是你的老板,无权因为给你发薪水就限制你的人生计划,你不要多想。” 看着小林走出办公室,陆是之靠在椅背发呆,这个时代的职业女性,无论是事业或者是家庭,仍然是被动的,不是吗? 半分钟后,黄之蒙来敲她的玻璃门,她站起来,去拉开门:“黄大状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黄之蒙把手里的一箱水果放在小几上:“上午客户送了一箱他们家乡的芒果,你不在,下午看到你了,赶紧拿来借花献佛。” 陆是之招呼他坐下:“你不吃?” “我和女儿都对芒果过敏。” 陆是之想到贺思齐:“我估计我女儿也不太爱吃芒果。” “那你看着处理,实在不吃,给助理或者阿姨发发得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我没助理,不然也轮不到给你了。”他看着她,“你好像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最近业务很繁忙?差不多得了,世界上的钱是赚不完的,从指缝里留点给我们呗。” “开玩笑。今年你什么收入我不是不知道,还有,你没找助理,钱都全部到了你口袋,不是吗?” “钱现在是有了点,所以我打算下半年休息半年。女儿放暑假就带她出去玩,玩过这两个月,我也找个地方静一静。” 她点头:“羡慕你的人生态度,张弛有度。” “你也可以。别想着挣太多就行了,前阵子楼上星宇所的副主任不是猝死了?”他看着她,“小命要紧。” 她摇摇头:“我停不下来。” “人生没有停不下来的事情。你以为你很重要?其实,也真没那么重要。你信不信,现在你甩手不干了,地球照样转,这个所仍然人来人往,丝毫不受影响。” 她斟酌着他这句话,没说话。 黄之蒙站起来,准备告辞:“轻松点,人生嘛,谁都是一百几十年以内的命,没必要那么紧绷。” 第0017章 贺建韬回到办公室,已经是9点半。临时召集业务部在会议室里开了十几分钟的短会,他脸色不佳,会议结束几个人便很快散去,生怕得罪怒意隐而未发的老板。人事经理走进会议室:“贺总,您在忙吗?” 贺建韬点燃烟:“不忙,你说。” “我又筛选了几份简历,给你看看。” 贺建韬接过来翻了几下,把其中几份抽了出来,递还给人事经理:“剩下的我再看看。”想了想,“如果这几个都不合适,你以后只给我留意男助理,女的不用看了。” 人事经理抿了抿唇:“哦好的。” 他解释:“男的跟我出去比较方便。”想想又觉得自己对员工解释这些显得很多余,“先这样吧,我待会看看这几份。” 人事经理点点头:“那我先出去了。哦,法务那边跟我说,陈祖儿已经签了离职确认书,补偿到位了。” “那就行。”他站起来,打算回自己的办公室,“业务部有个别人最近工作状态不太对,你留意一下,必要时换换血。” “好的。” 贺建韬回到办公室,茶水阿姨已经洗好了茶具,煮上了一壶水,见他进来,很识趣地掩门出去。他坐在沙发上,默默抽着烟。 这几天他都没有和陆是之联系,不过,拜她一时心软所赐,同意给贺思齐买手机,所以他现在好歹能直接联系上女儿,知道女儿的近况。贺思齐不开心,陆是之大概也是,他也是。 而这一切的源头,在于他的走神,还是在于她的防备?他说不清自己的内心的感受,他甚至不想去思考这些。 陆是之是有手段有策略的律师,这点他知道。但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会把她的手段用在了他身上——这才是让他无法接受的。 在一夜同眠之后,他本以为一切会恢复平静的原貌,他甚至都下定决心从此不要找什么女助理,以避免那些瓜田李下的嫌疑了,但,当他知道她对他一举一动进行了监视,他瞬间觉得自己的内疚、不安变成了讽刺、愤怒。 婚姻其实是个脆弱的壳,怎么会有人想要用这个本就脆弱的东西去保护爱情呢? 两周后,小林找到陆是之:“陆律,我考虑了很久,以我现在这个年纪,好像还是要把生孩子放在第一位,除非是打算一辈子丁克,否则我觉得不应该放弃这个孩子。” “你的想法没有问题。”陆是之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你男朋友怎么想,他同意结婚吗?” “嗯,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小林看着她,很诚实地坦白,“所以,考虑到我后面可能负荷不了很大量的工作,陆律你可能要考虑另外招助理,如果招到了,我就想在工作上停一停了。” “停一停?” “对,我男朋友的收入,还行吧,维持一家三口的吃饭问题,应该是没问题的,我想着再上几个月的班,等肚子大了,就回去休息。” “生完孩子之后呢?” “再看吧。”小林叹了叹气,“可能再出来工作,也可能先在家里带孩子吧,他爸妈也没办法帮我带孩子,这也是个现实问题” 陆是之想了想,终究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当年怀孕时跟你差不多的年纪,那时候的条件更艰苦一些,我怀孕8个多月的时候还去开庭,一样这么过来的。生完孩子不到三个月,我就出来接案件了。” “所以陆律你是我的偶像,我好像没那么强。”小林想了想,“我有点随遇而安,假如能勉强过日子,我就足够了,我好像真的不是很拼的人。” 陆是之想起小林工作时间偶尔网购口红、衣服,确实,她们两个并不是拥有一样的事业心的人,所以小林跟着她觉得压力大,而她对小林也不百分百满意:“我只是个人见解,仅供参考。我认为,一个人,不区分男人或女人,想要在这个世界保持完整的自我,首先得确保经济上的独立。向人伸手,就等于要看人脸色,看人脸色,自己做事就缺乏主动性了。再者,你男朋友也有自己的压力,你要完全依附于他,好像现实角度来说也有一点难度。从我个人的角度,我不是很建议你完全回归到家庭。你再想想你这么辛苦才考过司法考试,拿到执业证,事业刚起步不久,就这么放弃,我认为很可惜。” “这个,等孩子出生后我再想想吧,只能见一步走一步了。不过谢谢你,陆律。” 言尽于此。陆是之点头:“好吧,我会叫行政帮我招新的助理。” “好的,麻烦你了陆律。” 陆是之靠在椅背上发呆。天高海阔,任你我自由行,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活着的方式,她是一种,小林是另一种,只不过,为什么职业女性总要在拼搏事业和回归家庭这个问题上饱受困扰,而男人只有一个人生命题:如何赚更多的钱? 贺思齐的散学典礼,陆是之一个人去参加。根据贺思齐的嘟囔,大概她问过贺建韬,但贺建韬说去了S省,确定是赶不回来了。不来也好,相看无言,不如不见。 罗扬作为初二级优秀学生上台发表讲话,陆是之不由得侧脸看了看隔了几个位子之外的罗宁,罗宁察觉她的审视,回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散学典礼结束,罗宁走过来和陆是之打招呼:“思齐妈妈。” “罗扬很出色,期末试全级第一。”陆是之恭喜她,“孩子教得很好,很优秀。” “我不怎么管教他,全靠他自觉。不过,我当然希望他保持着这种学习的劲头,不能松懈。九月开学就初三了,升学压力大,我在考虑给他报几个暑期培训班。”罗宁微笑,“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或者我应该听你建议。”这次贺思齐全班第八,全级六十七名,并不算特别好的成绩,“思齐的成绩实在有些差。” 罗宁笑笑:“还算优良。” 优良,陆是之想,自己大概是习惯优秀了,所以才会对贺思齐诸多挑剔。 罗扬背着书包走过来,手上拿着刚发的几张期末优秀学生的奖状,还有一个文具礼品包,那是年级对他的奖励。罗扬很礼貌地跟陆是之打了招呼,站在罗宁的身后。 贺思齐站在几米开外,背着书包站在那里,没有过来。陆是之看看她,示意她过来,她便慢吞吞地向陆是之这边移动。和罗扬不一样的是,她没有奖状,所以手上空空如也:“妈。”她见了罗宁,有些尴尬地叫了一声,“罗阿姨。” 四人之间气氛有些诡异。罗扬对贺思齐挥挥手里的礼品包:“贺思齐,你要不要?” 贺思齐扯扯嘴角:“不用了,谢谢。这是你的奖品。” 陆是之摇摇头:“贺思齐,你要向罗扬同学学习。” 贺思齐低头不语。 “那,暑假快乐了!下学期再见!”陆是之对罗宁和罗扬笑笑,“我们先走了。”罗宁和罗扬挥了挥手。 陆是之和贺思齐一前一后地往停车场走去,因为今天是散学礼,停车场停满了车,她们顶着中午12点钟的太阳,走了一两百米,热得发晕。终于上了车,陆是之打开冷气,车里暑气未退,又闷又热。 贺思齐坐在后座,两人又是沉默。 这样沉默的相处,是贺建韬离去之后,她们母女二人之间的常态。陆是之曾想对贺思齐解释,解释她没有刻意要惹怒她爸爸,是她爸爸先放弃了他们之间和好的机会。但她也知道贺思齐不会理解这一点,在贺思齐的心中,她大概是最坏的妈妈,于是放弃一切解释:“放完暑假,马上就初三了,你不考虑一下升学的问题?成绩这么差,将来怎么考高中,怎么考大学?”她想,无论她和贺建韬的感情走向如何,都不能让贺思齐这样放任自流。 “我爸不是说到时让我出国念书?” “我爸说”,陆是之心下觉得可笑又无奈,“是人才的话,去到哪里都是人才。相反,如果不够优秀,去到哪里也都一样不够优秀。你觉得你这样的成绩,到了国外就能变成学霸了?是不是太天真?” 贺思齐把手里的手机放回书包里:“我不是说我会变成学霸,我只是说我的人生有多种可能性。” “多种可能性——花着父母的钱得过且过地念书,就叫做多种可能性?” 贺思齐语气冷静,甚至成熟:“你从来就没有欣赏过我。” 陆是之面无表情地扶着方向盘,面朝前方:“你说说,你有什么可以值得我欣赏的。” “我个子高,体重标准,运动细胞发达,样子可爱漂亮,成绩良好,老师和同学们都喜欢我,这些不值得你欣赏吗?” “你个子高,是因为我和你爸都高,这完全是遗传问题。至于,你的样子可不可爱漂不漂亮,那是基于遗传同样的道理,就算你很可爱很漂亮,又怎么样呢?还有,你说你成绩良好,良好,这已经值得被欣赏了吗?” “说来说去,这世界就不会有你欣赏的人。” “我当然有我欣赏的人,只是那些人都不像你一样,把父母给你的东西当成自己的优点。” “随便吧。”贺思齐直接倒在后座,睡下,“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随便搬不搬,随便离不离,随便吧,父女俩还真是如出一辙的口吻。从感性的角度,陆是之并不想对贺思齐那么严格,尤其在她知道女儿成绩下降有一部分原因来自自己之后;但从理性的角度,她不想要贺思齐活得那样平凡、甚至平庸:“你不觉得罗扬经常考第一,很值得他妈妈骄傲吗?” “因为,他没有爸爸,他妈妈也没有时间陪他玩。他只能把时间用来学习。”贺思齐看着她,“你也希望这样为我骄傲吗。如果我不够快乐,只懂得读书,那么你会很为我感到骄傲?” 第0018章 陆是之头痛欲裂,一份文件改了又改,最后还是不甚满意。刚想去倒杯热水,陈天广给她打电话:“陆律,上海那边的船出了点问题,你帮忙过去处理一下?” “怎么了?” 陈天广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我这边3个人都被带走了。” 走私。陆是之还没来得及开口,陈天广又先开了口:“等会儿先转10万过去,你看能不能明天带材料过去先见一见人,争取把人先带出来,律师费看后面的工作量再给你补上。” 明天——时间这么紧急,明天要出差的话,正在放暑假的贺思齐怎么办?她有点犹豫,陈天广听出她的犹豫:“时间安排不过来?假如安排不了,我再找人,事态紧急。” 陆是之想,这几年和陈天广建立起来的合作关系,可不能因为这件事情被其他律师打开缺口。她摇头:“能安排。” “那你安排。保证办事效果和效率就可以了。” 挂断电话,她出去找小林,小林正在工位上对着电脑打字,察觉她过来,退出了微信对话框,回头看她:“陆律。” “有个走私案,嫌疑人刚被抓。明天要去一趟上海,你可以去吗?”见小林情绪抵触,她补充,“我也过去,但是嫌疑人有几个,得多找2个人。你在群里问问,还有没有律师能够合作。” 小林站起来:“要不我在群里再给你多问问,我就不过去了。最近我身体反应有点大,好像不是很适应出差。” “好吧。”陆是之点头,“你在群里尽快帮我问问。下班之前给我结果。” 小林点点头:“好的。” 陆是之回到办公室坐下,当务之急是要把贺思齐安排好,一旦忙起来,真是分身乏术。 回到家里,陆是之已经作出决定。贺思齐正躺在床上拿着手机聊天。陆是之站在门边:“今晚我送你回家。” “回家?”贺思齐坐起身,“回老爸那边?” “对。”陆是之看着她有些雀跃的样子,“我跟秦阿姨说好了,每天给你做饭,你记得按时吃饭,作业每天要写,内衣每天自己洗,记住了。我明天出差,大概3天后回来,如果到时你还想过来的话,我再去接你。” “是要出差?你不回去?” 陆是之点头。 贺思齐脸上小小的愉悦的神色褪去:“那我在这里或者回去,不都是一样吗?” 陆是之摇头:“我送你回去。你收拾衣服和书包。我已经让秦阿姨做晚饭了,回到家里再吃饭。” 贺思齐知道她这样的口吻,是不容商量了,下床穿拖鞋:“我就是一只随便你们丢来丢去的皮球。” 陆是之听着贺思齐不满的语气,心下无奈。可是,即使贺思齐无奈,又能如何呢? 40分钟后,陆是之开车带着贺思齐回家。路上等绿灯的时候收到侦探的微信:“陆律,最近怎么样,还需要合作吗?” 陆是之给对方回复:“暂时不需要,谢谢。” 对方很快回了个笑脸过来。 陆是之扭头看看贺思齐,贺思齐正对着车窗外发呆。 七月的天,纵使如此高温,却始终点燃不起她们的热情。 回到家里,一切好像和两个多月之前没什么两样。干净,整洁,但,比过去更安静了。若不是秦阿姨正在厨房做饭,开着抽油烟机,这里像是无人居住。秦阿姨见她们回来:“洗手吧,五分钟后能开饭。” 看样子贺建韬还没回来。自从贺建韬无意撞破她的秘密,她就停了侦探那边的工作。现在,她对贺建韬的动态掌握,可能还不如贺思齐多。 陆是之把贺思齐两个行李箱放回衣物间:“你今晚吃完饭,有空就整理一下衣服,干净的衣服挂起来,脏衣服分类洗干净。 秦阿姨捧着一盘红焖大虾从厨房里出来:“我帮她洗,你别操心。” “你别什么都帮她做。” 贺思齐默默地去洗手,默默地坐在餐桌前,桌上已经摆放好四菜一汤,秦阿姨张罗:“还弄个青菜,你们先喝汤。你之前拿回来的虫草,我拿了一点煮了鸡汤。不知道贺生今晚回不回来吃饭?不过我也煮了他的。” 贺思齐拿起手机:“我打给我爸问问。” 陆是之交待秦阿姨:“这几天你就收拾一下客房,在这里住几天,陪陪贺思齐。”边交待,便觉得心累,总有那么多事情等着她操心,等着她善后。 “没问题的。”秦阿姨叫她,“先吃饭吧。” 陆是之尝了尝汤,觉得味道不够,起身去厨房里拿盐。突然觉得眼前一花,眩晕感强烈,她靠在冰箱前,勉强维持站立。 贺思齐察觉她的异样,叫她:“妈!” 但她一下子回答不了她,贺思齐冲过来:“妈!妈!” 她慢慢回过神,站稳:“我没事。” 贺思齐伸手去拉她的手,她感觉贺思齐的手冰得可怕,她一定被吓到了:“我没事。”见她依然神情紧绷,“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了。” 秦阿姨拿着药油递给她,伸手摸了摸她额头:“没发热,也不凉。你没事吧?” 陆是之回到餐桌前坐下:“我没事,有可能最近血压有点低,小问题。”她给贺思齐装了一碗汤,“快吃饭。陪你吃完饭,我还要过去那边收拾出差的行李。” “要送你去医院吗?”贺思齐用手抹了一把眼睛,“要打120吗?” 陆是之摇头:“不用。” 三人静静吃了晚餐,吃完饭,秦阿姨开始收拾碗筷。陆是之看看时间,已经快8点:“我走了。你有事给你爸打电话,别乱跑。”又交待秦阿姨,“秦阿姨,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先走了。” 秦阿姨应了一声,没有多问,贺思齐送她到玄关:“妈。” 陆是之弯身穿鞋,回头看她一眼:“说。” “你必须要去出差吗?” 倒也不是必须,假如不接这个案件,不要这笔律师费的话,她对她点头:“这是工作。” “你能不能不工作?” 她看着她:“不工作,钱哪里来?” “我爸会赚钱的。”贺思齐看着她,“你太累了。” “假如你爸也觉得累,也不想工作,怎么办?” 贺思齐语塞。 陆是之穿好鞋子,站直身:“等我出差回来,假如你还想过去那边,我再接你回来。关门吧,我走了。” 贺思齐却没有关门,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陆是之看着她,想让她不要和自己斗气,她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没有时间和她僵持。但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贺思齐伸手抱住了她。 两人身高相仿,但贺思齐弯腰,把自己小小的脑袋缩在她肩膀上:“如果你在外面工作出事了,怎么办呢?” 陆是之说不清楚自己此刻内心的感受,千言万语,千头百绪,最后宽慰她:“我不会有事的。” 陆是之好久没抱贺思齐了。刚出生时那小小的蜷缩在她怀里的那一团,如今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这些年来,她有她作为母亲的严格和坚持,贺思齐有她的任性和叛逆,这样温暖的毫无距离的接触,真的好久没有过了。 陆是之的脑海里跑过一个画面,那是她和她母亲拥抱的画面。在她的童年回忆里,军人出身的父亲格外严厉,担任家庭主妇的母亲又显得特别软弱,家里不论大小事只要父亲一吭声,母亲就不敢说话。有很多时候,她觉得明明错的是父亲,但认错退让的却是母亲,她甚至因为这样一度非常不喜欢她的母亲,她承认,在她内心深处,她欣赏更强大的人。她们母女之间一直维持那样冷冷淡淡的关系,很少交心,而她和她的母亲第一次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次拥抱,是她出嫁那天。而那样的时刻,此后也不再有过。 她从不想成为像她母亲那样的女性,但当她成为她想象中那样的强大的妈妈,却发现,原来自己的女儿也不见得有多喜欢这种类型的妈妈。也许,明明是在乎,明明是爱,但在表达爱和体会爱的时候,都失去了适当的分寸。 她用力揽紧那个靠在她肩膀上的小女孩:“等我回来吧。” 陆是之下到地下车库,去取车时看到相邻车位已经停了那辆熟悉的车。当年买下这里的房子时,贺建韬买了2个车位,一左一右,两人停车,从无出错。 她看着贺建韬从他的车子上下来,只有他一个,司机吴生不在。他穿着黑衬衫,不像是从饭局下来的样子,见了她,神情不明。 她做了个手势:“思齐在家里。” 贺建韬走近,看着她:“思齐说你出差?” “上海。” 两人又无话可说。陆是之拿车钥匙开锁:“我先走了。” 她拉车门时,贺建韬问:“要不要找人送你?” “不用了,我们有3个人,定了明天早上的机票。”想了想,“如果你没那么忙,这几天早点回家陪陪思齐。” 贺建韬没再说话,看着她上车,发动车子,缓缓驶离。 陆是之从倒后镜看镜子里那个越来越远的人影,直到转弯,那人已消失不见。 黄之蒙说过,人生没有停不下来的事情。以为自己很重要的人,其实也真没那么重要。即使现在甩手不干了,地球照样转,人来人往,丝毫不受影响。 确实是的。 今天下午,陈天广上一句让她安排时间,下一句就是假如时间安排不过来他再找人。事实上,无论专业领域内多么出色的人,只要稍一松懈,都可能随时被其他等待着被看见价值的人所取代。也许,不是当事人太需要她,而是她太需要通过当事人交予的案件来证明自己工作上的价值。 而那个真正需要她的小女孩,大概此刻还在家里闷闷不乐。至于那个她需要的男人,却和她离得越来越远。她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还需要她。 第0019章 结束在上海三天的工作,陆是之下午五点钟才从机场出来。 到了停车场,随行的两位律师快速跟陆是之告别,各自散去取车。陆是之也很快找到自己的车子,把卷宗和行李放回后备箱,便回到驾驶座开了冷气。出差对她来说并非罕事,但天气闷热,人东奔西跑,更觉得累。上海一行,3天时间,扣除税费以及合作分成,最终到自己手里有3万多。从时间精力的投入和产出比例来说,也许这样的累应该是值得的,但——她不太确定自己现在是否那么迫切地需要这3万多,还是更需要一些别的。 她戴上耳机,拨通贺思齐的电话,便启动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 贺思齐接起,语气平静:“老妈。”离开的三天里,贺思齐找过她一次,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回复:“我很忙,等我回去再说。”她便再没有发信息过来。 陆是之目视前方:“我出机场了,我去接你还是怎么样?” “现在我和老爸在文化馆。” 陆是之哦了一声,现在才五点出头,贺建韬竟然在陪贺思齐逛文化馆:“那我直接回去了,有事再联系。”她说出口,才意识到她说的是“有事再联系”,这句对当事人说惯的话,竟然不小心对女儿说出口了,她马上改口,“如果需要过来这边,给我打电话。” “嗯。” 电话刚挂断,陈天广的电话又打了进来,问陆是之:“回到了?晚上安排一起吃饭?”大概他对于这次她们一行人的工作表现算得上是满意。 陆是之瞟了一眼时间:“另外两位律师都撤了,我们下次再约吧。” “好吧。”陈天广补充,“后续律师费报价,给我发邮件。” 她应了一声,两人便很有共识地都挂了电话。 去了熟悉的推拿店找了熟悉的师傅,缓解一下浑身的酸痛,陆是之回到家里已经快8点,随便洗了个澡,换上睡衣,便倒在了床上。入睡之前她特意看了一下手机,除了工作群里的信息,没有贺思齐的动静,当然也没有来自贺建韬的任何消息。她调了静音,决定让自己睡个不受打扰的好觉。 再醒来,她习惯地去摸床头的手机。时间已经是10点多,有2个未接来电,还有一些未读信息。贺思齐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她坐起身,把电话打了过去。但电话无人接听。 她重新躺回床上,侧身去裹紧怀里的薄被。 此刻她想找个人说说话,但不知道那个能陪她说话的人是谁。她滑动手机,看着别人发的朋友圈。朋友圈里的人生,似乎都是精彩纷呈的,就像她一样,永远只会在朋友圈里分享成功案例,却不会透露自己办案时曾经有过多沮丧、多疲倦的真实心声。 她翻了翻身,继续往上滑动朋友圈,看到了黄之蒙发的一张他和他女儿的合影照,配文“放下苟且,和女儿一起寻找诗和远方”。背景是某处山顶,大概黄之蒙已经如他所计划的那样,开始了他的假期。 她点赞,并留言:“羡慕。” 五分钟后她收到黄之蒙的回复:“说走就走,不犹豫。” 说走就走,若是人生真能如此洒脱,也许就少了很多庸人自扰的烦恼。她丢开手机,决定起来喝水。正在厨房倒水,门铃却响了。 她摇摇头,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些,这个时候有人来访,大概率会是贺思齐,但,为什么是这个时间?她放下水杯,学着贺思齐在玄关的监控器前左按右按,最后在监控里看到了门口站着贺建韬父女。 她打开门,贺思齐看见她:“妈。”贺建韬站在旁边,没有说话。 “你今晚在这边睡?”陆是之让了一下身,让他们进来,留意到她手里空空,“你带衣服了吗?” 贺思齐想了想,回头看了一眼贺建韬,贺建韬跟她挥挥手:“我先走了。” 上次送贺思齐回家,她把几套校服和睡衣都带了回去,陆是之在自己的衣柜里给她找了睡衣,让她凑合穿一晚。 贺思齐洗了澡,穿着她的睡衣睡裤走了出来。陆是之在厨房里给自己煮鸡蛋当晚餐,看贺思齐走出来,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她是小时候的自己。她总觉得贺思齐生活上的懒散、随意像极了贺建韬,但,不可否认,贺思齐的外貌似乎越来越像她。 她示意:“你要吃鸡蛋吗?” “不用,老爸今晚带我去吃了烧鸡。”她补充,“就是上次我们去吃的那家。” 陆是之拿着鸡蛋和牛奶坐在餐桌前,贺思齐坐在另一边。陆是之静静剥着鸡蛋,贺思齐深夜到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也许也知道为什么,但她无法坦然自在跟贺思齐说“女儿你是不是很想妈妈”。她找了个话题:“这几天作业写得怎么样?” 贺思齐看着她的动作:“没写,爸爸这几天带我出去玩了。” 陆是之低头:“他没去上班吗?” “他回公司开过一次会,不过也带了我过去,在公司里玩了半天。” 陆是之哦了一声,喝完牛奶:“你要刷牙洗脸睡觉了吗?” 贺思齐点点头:“我——今晚能和你睡吗?” 陆是之一直很强调培养贺思齐的独立性,从贺思齐很小就开始训练她自己睡,她也被训练得很好,很少会在夜里哭着找妈妈。和她一起睡,也似乎是很久远之前的记忆了。 陆是之关了灯,两母女一左一右地睡在床上。 “妈。” “嗯。” “我问过老爸了,如果你真的打算和他分开,我一定要选跟着一个人生活的话,我会选你。老爸答应了了。” 陆是之的心里只剩下一阵冷意。 罗扬分享的小纸条让她知晓了贺思齐在想什么,所以她对于她的选择并不感觉到意外,但她不知道,贺建韬也已经对离婚做好了心理建设。 “虽然你们现在没有离婚,但是也不在一起生活了。对我来说,离婚或者不离婚,好像也差不多。我平时跟着你一起住,等老爸周末或者假期有空,他会带我出去玩。这样的话,好像也可以接受吧。你觉得呢?” 陆是之没有说话。 “我问老爸,如果你们离婚了,他会不会再找一个后妈。” 陆是之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贺思齐说:“可是他没有告诉我,会还是不会。你会吗,你会给我找一个后爸吗?” 陆是之沉默。因为,她还没有确定,离婚是她和贺建韬之间唯一的选择——也许,贺建韬也是基于和她一样的理由,而回避了贺思齐的问题? “如果你们离婚了,又分别和别人结婚了,那就是老爸一个家,老妈一个家。”贺思齐声音忽然哽咽。 陆是之翻身,抱住了贺思齐。贺思齐身体微微颤抖,陆是之伸手去摸她的脸,摸到了一手湿意:“我会和你爸好好谈。” “你们一定会和好吗?” “世界上,我最不想看到不开心的人,就是你。”陆是之抱紧她,“我这么努力,难道不是为了让你可以活得比别人更舒适更快乐一些吗?我到底在忙什么,我好像也搞不清楚。” 陆是之决定给自己放一个短假。她把给陈天广的后续律师费报价发了过去,末了加上一句:“陈总,我休假一个星期。期间有任何需要,保持联系。” 陈天广回了一个微笑。那个微笑,也许代表认同,也许只是一个礼貌的回复,也许他会以比她所能想象到的更快的速度找到替代性的律师。但这些目前都不在她的考量范围之内,因为,她要带着贺思齐出去逛一圈了。正如黄之蒙说的,“放下苟且”。虽然她没有渴望的什么诗和远方,但近处的汲汲营营,大概是应当暂时放下的,不是吗? 贺建韬对于这次她和贺思齐的出行表现出来的态度十分诡异,似乎在同意与不同意的心态之间犹豫:“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去吗?” 她不想解释太多,但又不能不解释,毕竟女儿不是她一个人的:“我只有这个星期有空,下个周五我要开庭。”并且是陈天广的案子,她不想假手于小林。 “公司忙着市政局的招标,这个星期开标,你不能等几天?” 陆是之听出他的意思,难道要和她们一起去?他们一家三口几乎没有一起在暑假出去旅行过。七八月往往正是陆是之业务量最繁忙的时候,每年这个时候,她不想走开,也不能走开。加之贺建韬也忙,所以每个暑假,贺思齐都是跟着贺建韬的弟弟弟媳一家去旅游。她看看他,贺思齐在一边帮腔:“老爸,我们先去,你忙完了再来。” “你们打算怎么走?” 陆是之看了贺思齐一眼:“思齐想去大理。” 贺建韬想了想:“行吧,订好机票,还有,提前找好当地的酒店、车子,不要乱坐什么黑车,注意安全。” 陆是之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出差那么多次都没有安全问题。” 贺建韬又无话可说。 “老爸,我到了之后会给你发照片的。” “好。”贺建韬对贺思齐笑笑,“注意安全。” 第0020章 小酒馆门前竖了一个牌牌:“欢迎18周岁以上寂寞的灵魂"。 陆是之和贺思齐相视一眼,陆是之把贺思齐的高马尾扯下来,用手拨松:"进去吧。"两人很镇定地走进去,却发现根本没有人拦下她们要查身份证。她们快速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镇静自若地坐下。 穿着黑色T恤、短得不能再短的短裙的年轻美女走过来:“二位喝点什么?" “我们先看看。” “好的呢,美女有需要叫我。"美女把酒水单放下,潇洒离开。 到这样的小酒馆观摩,是贺思齐的意思。贺思齐发誓她一定不会喝酒,陆是之当然也不会允许她在自己面前沾染酒精。虽然陆是之对在外喝酒毫无兴趣,但,既然这趟旅行是为了让贺思齐开心,她愿意陪着贺思齐去满足她的好奇心。 旁边那对小桌子,留着长发的男人和剃着寸头的女人已经吻得难舍难分,陆是之把贺思齐的头扳过来:"你看你要喝什么,别到处乱看。"她拾手看看表,“10点之前我们要回酒店。" 贺思齐拿出手机,对着酒水单拍了一张照片,打开微信发了出去。 “发给谁?"她以为贺思齐会发给贺建韬。 “罗扬。"贺思齐把手机塞回口袋,"让他见识见识。” “罗扬也许不像你想见识这些东西。"陆是之想起罗宁说过的,暑假要给罗扬多报几个培训班,"他还在上补习班?” “嗯” 陆是之压低音量:"下学期初三了,你必须把学习重视起来,知道吗?” 贺思齐点点头,转变话题:“今天星期五了,老爸不是说今天开标吗?你说他能中标吗?他会来找我们吗?” 陆是之不想去想这些,她看着酒水单,选了两个看起来很安全的饮料:“苹果萝ト汁,还有雪梨汁。还要什么小吃吗?” 贺思齐忽然提议:"老妈,今晚我买单,可以吗?” 陆是之扫她一眼:“你零花钱还没花完?" 贺思齐拿出手机,给她看她微信里的零钱:“老爸给我转了2万块。” “他疯了。"陆是之语带警告,“把钱转给我,你不许乱花钱。” “今晚先让我买单嘛。” “你以为你喝两杯果汁需要花掉2万块。” “如果有人需要花钱,我们很乐意效劳。”一道男声在二人头顶响起,陆是之抬头,竟然是黄之蒙,身边站着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孩,应该就是他的女儿。 陆是之有些惊喜,异处他乡竟能碰到熟人:“你们怎么也逛到这里了?" “小女孩的提议,到处周游。"黄之蒙坐下,让女儿也坐下,“我还以为我会是第一个偷偷把小女孩带进酒馆的家长,没想到,陆大状开了先河。这是我女儿,黄靖,叫阿姨,这个,应该是妹妹。” 黄靖很有性格地伸手过去:"阿姨,你好。" 陆是之笑,和她握手,松开手后把单子递过去:"你们点,今晚我女儿买单。” 贺思齐伸手比了个耶。黄靖看着贺思齐:“爸爸,我可以喝酒吗?” “当然不可以。” 黄靖皱了皱鼻子:“来这里难道是为了喝果汁吗?" “等会儿你可以带一杯回去,在酒店里喝。”黄之蒙看着女儿,眼神宠溺,“你可以试一试,酒精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 两个小女孩很快玩熟,两个小时已经称姐道妹。 陆是之看着她们:“早知道她们这么投契,该让她们早点交朋友。” 黄之蒙摇头,说了一句什么。 酒馆里的驻唱歌手歌声越来越大,陆是之湊过去:"你说什么?” 黄之蒙拔高音量:“我说,你们家是千金小姐,我们家是土霸王,不一样的。” 陆是之笑开:“我们家的オ是霸王。” 黄之蒙看她的笑脸:“老实说,你应该经常这样笑的,这样才对得起你父母给你的好样貌。” 陆是之讪讪,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话。贺思齐和黄靖还在搂搂抱抱着自拍,陆是之拍拍贺思齐:“差不多了,准备回酒店。” “再玩一会儿嘛老妈。” "说好十点的。"陆是之看她,“你不是要买单?赶快,不然我付钱走人了。” “啊不要。"贺思齐故作老成地伸手,站在一边跟着音乐摇摆身体的美女走过来:“嗨美女。” “付钱,谢谢。” “好咧。"美女拿着他们桌上的光碟离开,光碟上面贴着她们的消费单。黄之蒙笑:“还真的要小贺美女买单?作为在场唯一的男士,我也太不要脸了吧?” 贺思齐侧侧头:“我代表我爸买单。” 黄之蒙哈哈大笑。 “我们来一张大合照吧,爸爸?"黄靖拿起手机,"思齐,帮我打光。爸爸,麻烦笑得灿烂点,陆阿姨,拿下你的眼镜,笑,对!” 贺思齐湊过去看:"待会儿发我,拍得很漂亮,“ “没问题。” ----------------------------- 贺建韬洗了澡,在阳台抽烟。 今天应该算是个好日子。为之努力了两个月的投标项目终于定案,公司顺利中标,他应该高兴的,但他无法真正由内心深处感受到开心。公司在酒店订了几桌,当是庆功宴,他却只露了下脸,便回了家。 秦阿姨明天休假,所以她顺便把家里的卫生搞完再走,她在客厅里擦着沙发,对着阳台里的贺建韬说话:“陆律师真的不回来了?” “不知道。"贺建韬按熄了烟头,“你随便弄弄就可以了,不用太仔细。早点回去。" “陆律师巴不得我弄干净些,你却让我不要太仔细。"秦阿姨看着他,“如果她真不回来了,我这份工还打不打?你和思齐都不在家里,饭也不用我做,你如果只要有人搞搞卫生,请个钟点阿姨就可以了。” “等她们旅游回来再说。"贺建韬心烦意燥,“你先回去吧。” 秦阿姨讪讪地把抹布洗净,晾在生活阳台:“我走了!" 恢复一个人的清净,贺建韬又点燃了烟,看看时间,已经快十点半,贺思齐还没给他电话。她们出去玩了几天,今晚是第一次这么晚还没有任何动静。忍不住,还是打通了贺思齐的电话。 电话是陆是之接的,她语气淡淡:“她在洗澡。” 他想问她们去哪里玩了这么晚才洗澡,但又觉得自己婆婆妈妈。上次自己在陆是之那里愤怒离开,至今她都不肯给他半个台阶下,盛怒过后似乎觉得自己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放软口气:“我等会儿再打。” 十分钟后贺思齐给他打视频电话:“老爸。” 他笑笑:"今晚这么晚?” “不晚呀。始终守住老妈订的规矩,十ー点睡觉。” 他转了话题:"今天去哪里玩了?” 贺思齐絮絮叨叨地把今天的行程说完,无非都是走走看看吃吃喝喝,最后还是忍不住:“老爸,我今晚花了几百块。” “买了什么?" “我们去喝东西了,刚好遇到老妈的同事和他女儿,我又请他们了,所以花了差不多500块。” "花钱不要紧,不要乱来就可以了。"贺建韬脑海里快速盘算是陆是之的哪个同事,“什么同事,姓什么的?” “黄律师和他的女儿,我还和他女儿加微信了。” 姓黄?贺建韬回想,贺思齐却向他发了几张照片:“我们的合照,老爸你看。" 贺建韬点开第一张照片就觉得怒火中烧。背景是在酒馆,这已经是相当过分,更过分的是镜头前两个小女孩一脸灿烂笑容,而陆是之和那黄之蒙一左一右地坐在后面。如果不清楚内情的人看到这些照片,还可能以为是一家四口。他知道黄之蒙这个人,也知道他前几年离婚了吗,但他怎么会和陆是之一起出现在那里:"这个黄律师是和你们一起出发的吗?"如果是,他会立马叫陆是之给他解释清楚! “不是,我们今晚在一一酒馆里遇到的。不过老爸,我们没有喝酒,只是喝果汁和吃小吃。” 贺建韬勉强压下怒火:"早点体息吧。” “好的,老爸。" 他对着已经暗下来的屏幕发了一会儿愣,又给贺思齐打电话:"明天让你妈在原地逛逛,不要走远了,我明天过去找你们。把酒店房号发给我。” 贺思齐呵可地笑:“知道了。” 陆是之睡到第二天九点才起床。她还以为是因为前一晚晚睡,所以分外恋床,去了洗手间看,竟然是大姨妈来访,难怪觉得疲倦。 她摇头,上次和贺建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同床,她还想着会不会有意外,现在看来当然是没有任何意外一-唯一一个可能打破僵局的小意外也宣告不存在了,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苦笑。 贺思齐还在床上睡觉,她去叫她:"你不起床?” 贺思齐揉揉眼睛:“老妈,我今天很累,今天能不能不去玩了,我想睡一天。" “你确定你可以睡一天?"陆是之倒是觉得自己这样的状況更适合睡一天,“你先起来洗漱,酒店的自助早餐好像是11点半就结束了。先吃了早餐再睡吧。” 贺思齐在床上滚了一圏:“我吃了早餐还想回来睡,我累死了。” “我倒是无所谓,你千万别觉得无聊便是。"她想了想,发信息给黄之蒙,昨晚她才知道他们订的是同一家酒店,所以才会就近去了同一家小酒馆:“你们今天什么行程?” 黄之蒙给她回电话:“"我们昨晚才到呢,今天会在这边逛一圏再考虑下一站。” 陆是之看了贺思齐一眼:"我今天有些累不是很想出去。如果你们在附近的话,可不可以带我女儿出去走走?" “没问题啊,黄靖也喜欢和她玩。” 陆是之放下电话:“怎么样,你确定在酒店睡,那就一直不出去哦。我今天很累,我确定我不会出去了,如果你想出去玩,就跟黄靖他们去附近走走。” “你确定你不出去?"” 陆是之点头:“"是 贺思齐撩开被子,跳下床:“我刷牙洗脸然后跟黄叔叔出去玩。妈,你在酒店等我回来。” 陆是之看着她:“你刚才说你累死,现在又不累了?” 贺思齐搔搔头发:"突然不累了。” 陆是之看着她,女儿不累,自己累。她重新躺下:“出去要听话,不许乱跑,有事给我打电话,知道了吗?还有,你那2万块钱,还不给我转回来?” 贺思齐嘟嘟嘴:"还有一万九千五百多。” --------------------------- 陆是之睡到下午三点,叫了酒店送餐,随便喝了几口汤,胃口不佳,便放在一边没有再吃。 门被叩响,陆是之想贺思齐回来得还真是早,拉开门:"这么早ー一"却见到面前的人是贺建韬。 贺建韬看她头发散乱、发愣的样子:“你不舒服?” 陆是之扯扯嘴角:"没什么事。你怎么来了。” “我跟思齐说了,招标一完,我就过来。"他抬步要走进去,陆是之让开身,让他走进去,又关了门。 “思齐呢?” “她和黄之蒙还有他女儿出去玩了。"她回到沙发,沉沉地坐下。 贺建韬站着看她:"黄之蒙怎么也在?" “他带他女儿出来玩,刚好遇到。"陆是之不想应付他,“你打电话给思齐,去找她会合。我有些累,想睡觉。” 他走近她,摸了摸她额头:"感冒了?没发烧。” 陆是之忽然觉得有些难受,她转身,回到床上躺下:"我没事。” 贺建韬忽然明白:“要给你买点药吗?” “要不给我买颗止痛药吧,再给我带一包那个,酒店里的不好用。" 贺建韬叹气:"那你先休息吧。" ------------------------------ 陆是之吃了止痛药,精神爽利了些,打电话给贺思齐,贺思齐听她说贺建韬来到,声音里仍是笑意:“老妈,黄叔叔说我们一小时后回去等我啊。” “好吧,你们注意安全。"陆是之挂断电话对坐在一旁的贺建韬说,“他们再玩一个钟,然后回来。"她其实也想不明白,贺建韬这时候过来,能有什么意义呢? “那晚上找家好的饭店,我请他们吃饭。” 她看他一眼:“"人家也不差在你这一顿饭。" 贺建韬有些郁结的情绪:"难不成要他请我?” “随便,我没意见。"陆是之开始整理头发,睡了大半天,头发乱糟糟的。 贺建韬看着她:“他是不是跟着你过来的?" 她停下梳头的动作,回头看他:"神经病。他是早就计划了旅游,前几天都跑了几个城市了。"忽然想想觉得好笑。"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贺建韬,不是谁都像你,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你可以说别人好,也不需要以贬低我为前提。” “我不想和你吵,我沉默,可以了吧。” 贺建韬走近她:"就当我小人之心,是之,你是我老婆,所以你明白我不会允许你和其他男人有什么暖昧的来往。" 陆是之伸手蒙住自己的脸,又放开:"别扯那些。贺建韬,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在和你仍在婚烟关系当中的时候,去与别的什么男人如何如何。回归重点,贺建韬。我这两三个月以来,有些累,是长久积累下来的情绪导致我累。我很想从这种疲倦的情绪当中走出来,如果乐观的话是你和我的关系得以改善,如果不乐观的话,就是算了。就好比办案,要么贏要么输,我不想开完庭了还一直等法官下达判決书,我不喜欢这种命运由别人掌握的感觉。你和我之间,我们说句准话吧,思齐也因为我们的事受了不少影响,我不能那么自私地因为我的情绪去影响到她一一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贺建韬看着她:“我们和好。” “之前所有的事呢,都能一笔勾销吗?"她看他,"真的可以吗?不论是你对我的情绪,还是我对你的情绪,真能凭着一句和好,就水过无痕?” 贺建韬拨拨头发,情绪不爽,又拼命克制:“我和陈祖儿完全没事了,她已经离职了,如果这是你首要关心的问题的话。"想想,自嘲地笑,“你反正也找人看着我,你应该也知道。” 陆是之打断他:“"我没有再找人跟你了。" 贺建韬愕住,反应过来:“好,那我对你也没什么再需要强调的了。我承认,之前我很生气,但是,也许你做的是对的,律师嘛,凡事讲证据,要是我真的被你抓到了出轨,过错方一定是我,我只能承受所有不利的结果。不过,你知道吗,哪怕有一天我们真的走到了必须分开的地步,我不会在财产上亏你半分,你也真不用担心因为逮不到我的什么证据,我就会把这个家掏空了再跟你分。这个家是怎么建立起来的,我很清楚,不管你怎么看今时今日我们之间的感情,我这点做人的准则还是有的。" “我找人跟你,不是因为担心财产。实话告诉你,在此之前,我已经起草了离婚协议。我找人跟你,只不过是想知道你情感开小差的程度是不是真的到了我必须要和你分开的境地。"陆是之看着他,“你以为我是以律师的职业习惯在和你计较财产吗?一个律师,一个办惯了离婚官司的律师难道就只在乎财产分割,不会因为自己的婚姻破裂而心痛吗?一个医生看惯了生死,就不会因为自己的所爱离世而感受到绝望吗?你只会觉得被人跟踪是一种侮辱,你有想过我感觉到我的婚姻可能破裂时我有多绝望吗?” 贺建韬第一次在她的声音里听到了无比破碎的脆弱。 “我更绝望的是,当我意识到你可能变心,我却仍然爱着你!如果我可以因为你不爱我而不爱你,那么我就可以做到像你说的那样,费尽心思和你争财产,而无需考虑额外的情感负担。”陆是之看着他,"你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你考虑的是,我做的哪些顺你的心,哪些不顺你的意。你还让我放下工作,回家照顾思齐。贺建韬,现在我在这个社会尚有一席之地,你都看不起我,认为我收入不如你,理应回归家庭。如果我真的回到家里,我还有什么特质可以留着你?凭借女人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吗?" “那你又有没有想过,我希望你回家是因为你总说你累,我希望你不要那么累。"贺建韬感觉自己的眼泪都快出来,他转身大口吸了几口气,才回身看她,“你去上海出差那几天,思齐跟我说你在出租屋那里差点晕倒,她跟我说,如果我们真的离婚,她要跟你,我当然要答应我女儿,因为她也担心她的妈妈。她跟我说,要我把多少多少钱给你,那么你就可以不用出去工作了,这是你女儿看不起你吗?也许我做的事情有千错万错,但,对你的善意也要被你曲解成恶意吗?” 一提到贺思齐,陆是之的情绪便決了堤,她伏在桌上,再也不说话。 --------------------------- 贺建韬在网上找了一家高级饭店,就在酒店不远的地方。他让陆是之把位置发给黄之蒙,双方直接在饭店里会合。 陆是之对着镜子仔细地化妆,她的眼睛有些红,无论如何掩饰不了。贺建韬看着她,只是沉默。 人出了酒店,一前一后沿着长堤缓向前走,打算走过去饭店。 一个穿着七彩袍子的老妇人坐在折叠椅上招呼着过往路人买她的银饰。陆是之信步走过,老妇人叫住她,普通话里有浓浓的口音:“姐姐买手镯吗?” 陆是之回头看她一眼,摇摇头。 “那你算命吗?” 陆是之摇摇头。 贺建韬跟上去,搂着她的肩膀,怕她被陌生人搭讪惹来什么麻烦。 ″流年嘛,时间是流动的。小小不利,流过了无妨。"老妇人对她笑笑,“不算也没所谓,看你面相是聪明又有福气的人,送一句吉祥话给你。” 陆是之看了贺建韬一眼,贺建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陆是之从包里拿出五十块人民币,放在她面前的盒子里:“谢谢您的吉祥话了。” “谢谢、谢谢。"老妇人冲她笑笑,露出淡定的笑容。 贺建韬搂着陆是之缓向前走,走了一段,确定没有任何怪异的人跟上,才放开了她。陆是之回想刚オ老妇人的话:"你说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些,也许她是见人就随口说的。” “你信命运吗?” “你学法律的,你信命运吗?” 陆是之看向远处:"我还没有和你结婚的时候,我妈找人给我和你算过烟缘,那个人说,你会一辈子都对我很好的。我妈信了,我也信了,我就嫁给了你。” “我对你好吗?” 她摇摇头:“这些能作准吗?我不确定?你当年还发誓,会一辈子对我好,结果呢?” “我当年发过誓,如果我对你不好,就让我有难。"他看着她,指着堤边的小水潭,"比如不小心落水什么的。” 她嗤之以鼻:“而现实里,要是男人真的变了心,女人哭完闹完,痛苦的还是自己,男人依日风流快活。” 他没有接话,步子放缓,她继续往前走:”我真怕我成为那样的人,就好像我妈,一辈子依附我爸生存,终身不能独立,从来没有自己的自主意见,要是男人变心了,自己就失去支柱了。” 无人回应她的话,后面却传来一声响,她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却发现贺建韬不见了。 她下意识地扑到堤边,带着犹豫,四处张望:"贺建韬。"却不见人影,她忍不住大喊:“贺建韬!"她不敢相信,贺建韬真的这么跳下去了。” 贺建韬却从堤坝下的小石堆中站起来,冲着她笑。 她气极,冲着他大骂:"你有病啊,你几岁了!很好玩吗?" “我记得我发过誓,如果我对你不好,就让我有难!现在,就算我为以往的错赎罪了,行吗?我们和好行不行!" “你有病啊,贺建韬!” 她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贺建韬这一套简直是在回避重点,耍起了无赖。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嘴角却扬起了一丝丝笑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