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线阅读尽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夭桃仙仙】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流放公主》作者:琅邪·俨 文案: 冷宫公主流放于北疆,皇室血脉流落于草原。 燎原之火,就此引燃。 是谁将十年悲喜付之一笑,又是谁为她征战天下,射落月当空?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凌若忆 ┃ 配角:呼延觉,拓跋慎,赵晖 作品简评 为了将拥有正统皇室血脉的公主送往草原和亲,在冷宫中出生且十四年无人问津的大尧公主凌若忆终被人以公主之礼从冷宫中接出。然母妃蒙冤十四载,心中怨仇终令她在朝堂之上叱骂圣上,并因此被流放于北疆。野狼突利,边军少将,以及身份神秘的异族男子终在她生命的画卷中留下怎样的浓墨重彩。本篇作者文笔轻松流畅,文字极具张力且剧情跌宕起伏,唱出一曲凤火燎原之歌。 【流放卷】 第1章 穿越初体验 清晨时分,阳光透进清冷的院子,从破旧漏风的门窗将光线投射进来,令得仅摆放着简单桌椅的阴冷内室稍稍有了些温度。此时此刻,一名年纪尚小的女孩正跪在母亲的身前。 “若忆给母妃请安。” “起来罢。” 女孩虽长得瘦瘦小小,穿的衣服也破旧不堪,眼睛里却闪动着狡黠的光。说话时的语气十分恭顺,但明眼人立马就能看出她是有多急着要出去。 “琴艺,书画,诗词歌赋,一样都不能落下,不然你父皇会不高兴的,知道吗?” “是的,母妃。” “记得要和其它宫的娘娘们好好相处,公主要有公主的样子,若忆不可太顽皮了。” “是的,母妃。” “出去玩罢,记得要早些回来。” “恩!” 在唠叨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之后,面前的女人终于准备放人了,被唤为若忆的小女孩如闻大赦一般的起身,动作轻巧的跑出屋去。然而……才等她把门关上,屋内就传出了如泣如诉的声音。 “陛下,您来看臣妾了吗!陛下!您来看臣妾了吗!请您相信臣妾,臣妾怀着的真是您的孩子!陛下!陛下……!请您相信臣妾!相信臣妾啊!” 伴随着那鬼魅般的哭声,屋内又传出了一阵稀里哗啦,铿铿铿锵锵锵,敲东西扔东西砸东西的声音,令得小若忆一阵胆战心惊。身形僵了一下之后就即刻跑回去透过纸窗破洞紧张的观察屋内的情形。可这不看还好,一看就立马惊出一身汗来。 “不、不是吧……椅子是我昨天刚修好的,桌子是前天才垫平的……!!” 在如此的捶胸顿足中,一个不知名物体朝着若忆所扒着的那块窗户飞来。若忆错身一闪,躲开了这一将窗户砸开的危险暗器。 “这个是……?” 注意力被不明物体吸引的若忆走去蹲下一看,发现那正是她用来修椅子的木块。于是吸吸鼻子,心疼的收起来,准备等里面安静下来之后再跑进去偷偷的修。可正当她感慨还好自己把疯女人心爱的琴收起来放在床底下,肯定不会被翻出来砸的时候,她惊恐的听到了收纳着“思卿”名琴的木箱子被缓缓拖动的声音…… “不要啊啊啊!” ………… 你曾去冷宫参观过么?你曾在冷宫体验过生活么? 在这里,永远有一群长相美艳的疯癫女子整天凄怨的说着:“陛下,您来看臣妾了么?” 在这里,永远有你经历不完的冒险刺激。 走路走到一半之时突然被草丛里伸出来的手抓住脚踝拖倒拉去埋? 每当到了深夜,哀怨凄厉的哭声便像奏鸣曲一般此起彼伏? 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被比女鬼还像女鬼的女人掐住脖子猛摇? 不要为这些感到害怕,这些都是若忆在三年前就已经经历了太多次的事了……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从现代来到了某不知名朝代,惊魂不定之下又恍觉自己似乎是穿到了某个名为凌若忆的公主身上了。可还未来得及为自己的成功穿越而高兴一把,就又发现自己好不容易才穿成了皇帝的女儿,可这位公主居然还是万中无一的……在冷宫出生,又一直在冷宫里长大的倒霉鬼。 尚在琢磨着该怎么做才能让人觉察不出这个身体的内里已经换人了,却又绝望的发觉整个冷宫里似乎就只剩她一个神志正常之人了…… 凌若忆曾想过要在偌大的冷宫里发掘出哪怕一个,两个神志尚还正常之人。但抱着如此决心却总是因此而被那些疯女人们下套,折腾得几近疯癫。到现在,她似乎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疯是不疯了。因为她觉得……如果某天真被感染得和她们一样了,她也不会知道…… “飞啊!飞啊!” 当凌若忆终于收拾完屋子出门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个温婉如玉的声音在不知哪屋的房顶上响起。于是强壮的小身板猛然一颤,这便朝声音发出的方向全速冲去。路遇假山堵道便足尖轻点,踩着假山壁几步而过。途经挡路矮房便轻身而起,旋身而过。如此一来,那紧抓着房檐正以毛毛虫蠕动之势向外慢慢挪动的鹅黄色身影便得以见到了。 “淑妃娘娘!您先慢点、慢点跳啊!” 凭借着敏捷的身手,凌若忆翻上了房顶,一边喊话一边踩着瓦片迅速向那个鹅黄色的身影靠近,一举扑上去,抱着趴在屋檐上一心模拟毛毛虫蠕动之态,以为如此便能像鸟儿一样飞起来的淑妃翻身而下。 “飞、飞、飞!” 感觉到凌若忆带着自己一起从房顶上翻身而下的淑妃似乎很开心,甚至十分激动,手脚一直不停的乱动着,嘴里就只重复着“飞”这一个字,让救了她的凌若忆十分无奈。 “淑妃娘娘,别再跳了,人是不能飞的。再者,木板已被我拿去修窗户了,你再跳断腿就没法给你固定了。你总不能让我把我家的木板拆下来再给你用吧,晚上漏风很冷的。” 若忆这么说着,可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女子却是丝毫没听到她说的话一般,只是一个劲的在那儿手脚乱动的说着:“飞!飞!飞!飞!” 于是凌若忆惆怅了,从怀里拿出一条洗得已经发硬了的帕子,替淑妃擦了擦方才在屋檐上蹭到脸上的灰之后就起身离开了。随后她凭借着自己对冷宫地形的了解,又翻墙又爬假山的,看到从冷宫的标志性枯井里伸出的,挥动着丝帕求救的手,非但无视,反而还拿着一个井盖猛得盖上去,随后又在井盖上借力,纵身跃到不知哪宫哪院的屋檐上。 凌若忆在听到井里发出的森然尖叫声后吐了吐舌头,飞檐走壁的跑到冷宫最西面的一个院子,以猛虎扑鸟式扑进了那间院子,伏跪在地朝着屋内负手而立的女人大拜之,再拜之,三拜四拜五拜六拜之,并一边行此大礼,一边真诚的高声道: “殷妃娘娘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殷妃娘娘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殷妃娘娘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哈哈哈哈!说得好!说得极好!” 屋内一直背对着凌若忆负手而立的女人听到这句话语之后显得十分高兴,大笑四声后转过身来。 “弱四!” “殷妃娘娘!” “弱三!” “殷妃娘娘!” “弱二!” “殷妃娘娘!!!” “弱三!” “……” 那么……这就是凌若忆的冷宫生活。刚开始时还会很不习惯。但时间一长,她就十分适应了。在这里,有总是喜欢穿着鹅黄色的衣服,像毛毛虫一样的在屋檐上蠕动,幻想着如此便能够飞起来的爬楼娘娘。 有一直在跳井,却从未跳死过的跳井娘娘。非但如此,每次若忆去救人的时候还会反被她疑似故意的拖到井下,而她自己则借此机会爬到井上,把井盖给盖上后又坐在上面唱着好听的小曲儿。不过,那跳井娘娘也只是极有闲情逸致的跳跳并不深且没有水的枯井就对了。 当然,这里还住着一位脾气极其豪爽的武痴娘娘。 至于这个身体的母妃……那则是一个相貌十分出众的女人。即使如今她已被这冷宫摧残折磨得不人不鬼,再找不回神志,但依旧可以在她身上找到多年前曾风华绝代,艳冠群芳的影子。 虽然她疯癫的时候很吓人,但她安静弹琴的时候却是美得令人舍不得移开视线。即使是相互纠结着的乱发和破破烂烂的衣服也不能遮蔽住从她的内里散发出来的……如月华一般的柔光。 如果仔细的看看她的脸,就会发现她的五官很漂亮,精致而又灵秀,让人心生亲近之意。却又不似邻家女孩一般的小家碧玉。在她的身上,有一种得坐殿堂的庄重大气。 这是一个真正能伴君侧的女人。然而,在她的身上又有着一种少女般的纯美气质。 可越是这样,凌若忆就更为唏嘘感叹。连这样的女人都关进冷宫了,真是造孽。 和凌若忆同屋的这个疯女人似乎有时会恢复清醒的神志。虽然,那样的时间真的很短暂。 每每到了这样的时候,她都会独自一人的抱着那柄足有半人高,月牙形的琴在月下轻抚。仿佛是在令琴音替她诉说着内心的哀伤。 “若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起这个名字吗?因为我忘不了陛下,我也不想忘记陛下。每当看到你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曾经深得陛下宠信的时光。那段时间……真是这一辈子里最快乐的日子了。 我曾经想给你起名莫忆,是想令自己不再去想。但我却发现……我没法不去想,所以我又把你的名字改为若忆。只可惜,陛下不信你是他的孩子,他也断然不会同意你随他的姓氏。所以,你就随了我的兄长,姓‘凌’可好?” 那个可怜的女人就这样一边说着,一边断断续续的弹着,若忆也就坐在她的身旁静静的,静静的听着属于她的故事,并跟在她的身边认真的学习怎样弹奏这把“思卿”琴。待到母妃累了,睡着之后再把她抬到屋内,替她盖好被子。若是看到被子的哪处破洞了,棉絮掉出来了,便摸黑在床铺上翻找,把棉絮塞进去后缝缝补补一番后再把旁边的棉絮挪过来一些。 如此一来,时间久了之后被子就变得越来越薄。眼见着又一个寒冬即将到来,若忆不禁犯起愁来。今年的冬天……该怎样才能熬过去呢? 第2章 意外来客 眼见着又一个寒冬即将到来,若忆不禁犯起愁来。今年的冬天……该怎样才能熬过去呢? 如此想着的凌若忆又思量起了哪院哪宫谁家还有用不上的床幔,碎布料什么的可以裁裁剪剪的拼出一块大些的布,一起缝到被子上去。 苦思无果,便抱着比自己矮不了太多的思卿琴走到了后院。明亮的月色倾洒在萧瑟的后院,令得没有火烛的冷宫也能在深夜拥有一片亮光,虽寂寥落寞,却了胜于无,令人感受到些许的安慰。 趁着这片明亮的月色,凌若忆按住了隐于名琴“思卿”琴弦一侧的机关,并一手抓住琴的那一头,用上些许力道的向外拔。如此……一把明晃晃的月牙形刀刃竟被她缓缓的从思卿琴之中拔了出来。月牙的内外两侧俱是锋利无比的利刃。刀身上则印刻着古朴神秘的花纹,精致不已。若是以手指轻弹刀身,它便会发出悦耳的金属声。 在月牙刀的到身上,有着三个位置极尽巧妙的把手,能够令人十分自如的抓着把手变换刀刃的位置。拆开刀刃上的琴柄并把它装回琴上,刀与琴便能完全分离,独自存在。只是……被抽出了月牙刀的“思卿”便无论如何也弹奏不出如此悦耳的琴声了,非要将那柄月牙刀装回去才可以。 将“思卿”琴放回木箱子中,凌若忆舞起了手中的月牙刀。一柄半人高的月牙刀被舞得极其轻灵。月牙刃轮转间,刀影闪现,简直令人移不开眼。 正在此刻,本该寂静无声的冷宫之中居然出现了一抹奇异的声响。那是……什么人用轻功翻身进来的声音。听到这个离此处不远的声响,凌若忆立刻警觉的扛着月牙刀往声音发出的地方跑去。 这真是太反常了。自她穿来这里,冷宫就几乎没被什么人拜访过。当然,每天送点残羹冷炙进来的哑侍和每年进来登记一次冷宫人员的内官除外。但……这次却极其反常。什么人会在深更半夜的时候用轻功从冷宫院落的围墙处翻进来? 正当若忆在前进途中思索着可能的原因时,一阵刀刃的破空之声迎面袭来,令她猛然一惊。身体立刻做出反应,她急急的退了两步,身体向后仰去卸去力道,并同时抬起手中的月牙刀挡住对方袭来的兵刃。 “哐!” 兵刃相击的金属声在这个寂静的冷宫之中显得尤为刺耳。在兵器相撞之下,几滴粘腻温热的液体溅落到了凌若忆的兵刃和她发麻的虎口上。此人身上的血腥味令得大致明白了来人身份的凌若忆急忙在下一个招式攻来之前出声说道: “等一等!你并不是宫里的人吧?如此,我和你就没有以命相搏的理由,你请自便。” 说着,凌若忆紧盯着对方的动作向后缓退了几步,在确定了那人并没有向她动作的打算后便扛起月牙刀转身就要走。没曾想,对方竟是用一个极快的身法近了凌若忆的身之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的刀刃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有我月族人才会打的月牙刀?”那是一个十分年轻的男声,声音里却带着一份让人很难忽略的冰冷。 “我是什么人?你觉得我是什么人呢?” 凌若忆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出这句话之后,在她的身后横刀架着她脖子的男人便沉默了,似是在思考。这令得若忆轻笑出声。 “这里是冷宫。那么,你现在觉得我是什么人?” 未曾想,她的这句话竟是惹起了身后人的怒意,感受到对方动作的凌若忆立刻将扛在背后的月牙刀向旁边一移,撞开了那人的刀,随即又立刻翻身躲闪。在停下动作的时候听到了对方那带着微怒的声音。 “你看起来根本就只有十一二岁,小小年纪就学会骗人可不是好事。” “我十四了!” 正所谓年幼时向往着花季,花季之后没几年就又开始向往曾经的幼年时光。如今年方二七,看起来却异常之小的凌若忆一听对方居然如此说自己,立马气得跳脚,甚至完全忽略了此人的后半句话。正在此时,冷宫内凄厉森然的哭声准时响起。其哭声此起彼伏,其回音甚至响彻了整个冷宫,令得鬼魅之感疾速蔓延开来。也同样令得身穿夜行衣躲在树影下的男子猛然一震。 明白了这处连一丝烛光都没有的地方的确应该是他曾听族人说起过的冷宫,男子又再次看向凌若忆。只见月光下的小女孩虽衣着破旧,一袭衣衫早已被洗得发白,看不清本来的颜色,但她还是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头长发乌黑透亮,双眼则十分有神,闪动着轻灵的光。 不知为何,眼前的那个小女孩总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令他不经生出亲近之意,可先前所说之言又令他不知该如何再次开口。 黑衣男子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凌若忆理解为是被冷宫中准时响起的哭声给吓呆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立马油然而生,于是出声安慰道: “不要怕不要怕,那些只是冷宫妃子们的哭声。她们每天晚上都这样,习惯了就好。” 若忆一副前辈给后辈传授经验的样子令黑衣男子不禁失笑,“习惯了就不怕了?” “那是自然!” 凌若忆的回答十分之理直气壮,使得黑衣男子抑制不住笑意。然而那一笑竟是牵动了伤口,令他猛得一个抽气。失血过多得他眼前不断发晕,甚至已经要靠着枯树的树干才能勉强站直身体,渐渐显出力竭之态。 由于这是她来到这个时空之后看到的,除自己以外第一个神志正常的人,凌若忆自会对其产生一种难以言表的亲切之意。加之此人虽然对她拔过兵刃,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过杀意,也没有真正的想要伤害自己。如此,凌若忆便决定帮一帮这个不知来路之人。 做下决定之后,凌若忆便走了过去,征求对方同意一般的看向那个蒙着脸隐于树影之下,连站立都已十分勉强的黑衣男子。见对方并未反对,这便十分大方的拽起黑衣男子的手臂,让他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的前行。 “我见你刚刚使刀的右手动作很流畅,所以……那里应该没有伤口吧?” 听到凌若忆那带着一股子柔意的声音,黑衣男子不置可否的吭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沉默了片刻后,黑衣男子又开口说道:“你很细心。” 这句话令得被夸奖了的凌若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并不多久,凌若忆就半拖半扛的把黑衣男子带到了附近的一个空院落里。 “这里原来是梅妃娘娘住的院子。不过,前年的时候,她还没等到梅花开就冻死了。” 凌若忆看着被她扒得啥也不剩的床板,在庆幸着还好床板还在的同时不好意思的朝黑衣男子笑了笑,而后极为小心的把他放了上去。刚要走去打水替他处理伤口就被那人拉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为何你这样的小女孩也会在冷宫里?” “我?母妃在怀着我的时候就被打入了冷宫,所以我就在冷宫里出生,又在冷宫里长大了啊。” 凌若忆几乎想都没想就说出了这句话,丝毫没有悲情故事的女主角就是自己的觉悟。令得躺在床板上的黑衣男子愣了一会儿后缓缓开口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似乎很为自己的失言而感到自责,然而凌若忆却并不在意。因为她总觉得那段身世并不属于她,她只是来到了这里,接受了原本属于这个身体的一切,而后继续活下去。若是可以,那便活得尽可能开心,更好一些,仅此而已。于是她笑着摇了摇头,对那个身负重伤的黑衣人说道: “你不用在意。又不是享受过了锦衣玉食才来的这里。生来便是如此,也就没什么好难过的了。” 在凌若忆离开这间屋子之前,黑衣男子解开了自己的蒙面,坐起身来看向凌若忆,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凌封,壮志凌云的凌,分封天下的封。” 那是一张出乎意料年轻的脸,似乎连二十岁都不到,他的皮肤比冷宫中的妃子们还要白上几许,却又不似那些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反倒是像若忆的母妃那般,因血统的关系而拥有了格外白皙的皮肤。然而,那带着些许异域味道的五官又令他显得英气不凡,很具有吸引异性的男人味。又给人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仿佛……他的身边若是没有了兵刃相伴便会让人感觉少了些什么似的。 “真巧,我和你同姓!我叫凌若忆,仿若的若,回忆的忆。” 第3章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你说,现在的皇帝叫什么名字?” “蓝潜渊。虽然,我也不怎么喜欢他,但他的确算是一个结束了乱世的拯救苍生之君。” 自凌封在若忆那儿养伤之后,日子就再不单调,变得新奇有趣起来。甚至每一天都会有新的刺激。 首先是信息的获取。在来到这个世界的初时,凌若忆面对的是信息全封闭的偌大冷宫。在这里,别说是获取新的信息了,面对整群的疯子,凌若忆甚至连弄清楚有关这个朝代过去的信息都十分困难。因此,来到这里虽已有三年了,可她甚至还未知道这里究竟是历史上的哪朝哪代。 而现在,冷宫里来了一个见多识广的凌封,若忆自然是急于从他那儿知道现在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反正这个身体本就是个从小面对一群女疯子,在冷宫长大的倒霉公主。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显得有多怪异,所以她也就毫无顾忌的问了起来。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现在的这个时代并不属于她所知道的任何一个朝代。而这个身体的便宜爹居然是一位很有能耐的开国之君,自十四岁起就开始在马背上四处征战,花费了近十五年的时间扫平了原本盘踞在各地,将整片中原地带弄得四分五裂,破碎不堪的割据政权,结束了百余年的乱世纷争,并建立了拥有先进政治体系的中央政府,建国为“尧”。 在那之后,经过了近二十年的励精图治,虽各地仍还残留着不容忽视的氏族势力,但乱世之后的民生已渐渐恢复,各地的人口稳步上涨,国力也蒸蒸日上。 在很远的西面,有一个与他们远隔万里,遥遥相对的赛尔廷帝国。由于相隔太远,和他们隔着许多西域小国的赛尔廷帝国并不可惧。但北部,西北部草原上年年来犯的突利势力却是猖獗无比,令朝廷十分头疼。 “那……你们呢?你们月族又是在哪里?” 听完凌封的叙述,对那个名字十分美丽的民族十分好奇的若忆如此问道。提起自己的部族,凌封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拿着树枝又在地上画出了几笔。 “自尧国向西的这一大片土地,都可以泛称为西域,从这儿通往赛尔廷的路上,分布着许多小国。他们各自依靠得天独厚的地形建国,抵御外敌。我们月族人就在这里。 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广袤的绿洲,四周则都是沙漠。所以,几百年来,就算周围满是强敌,我们也可以安然存在。” “可……四周的沙漠虽然是你们的天然屏障,但也同样限制着你们的发展啊。” 认真听着凌封所言并看着他以树枝在地上画出的简易地形,凌若忆沉默了片刻就后说出了这一句,令得凌封惊讶的抬起头,随即笑了起来。 “没错。沙漠虽然是我们的天然屏障,但也同样限制着我们的发展。如果一直待在绿洲里不出去,我们的人数就永远只能是那么多。除非……我们的族人中有一部分搬出绿洲,开拓新的领土。但,四周的土地又都早已有人占了。所以,继续待在那里可能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么……西面的赛尔廷,他们……很厉害吗?” 看着西面的赛尔廷比大尧还要大出许多的疆土,凌若忆疑惑不已,于是便指着那块属于赛尔廷的领土,出声问道,得到了凌封的点头回答。 “恩,很厉害。在我们那儿,只要一听到赛尔廷出兵,就没有不怕的。据说……他们那儿的武器很特别,军队也特别能打。每一任的赛尔廷大君只要兵锋一指,不战即可让千国归降。你可以把他们想像成……捆在一起,纪律严明的突利。如果赛尔廷的领地在突利势力所在的位置,大尧说不定早就不知被灭了几回了。” “好厉害……那,你们月族人呢?你们月族人也很能打么?” “当然能打!大尧如果来攻打我们月族,我保准他们派多少人过来,就死多少人在沙漠里!” 若忆本在听到凌封对于自家部族能打的说法之后对他们提起了满满的崇敬之意,却在听完了凌封信誓旦旦的一席话之后一时没忍住的大笑起来。并且,这一笑起来还就止不住了,令得重伤未愈的凌封十分不满,抄起树枝就敲若忆的头。两人你打我跑,一来一去的好不开心。 在活宝凌封的陪伴下,若忆在冷宫里原本单调无趣的小日子变得无比欢乐起来。 一日,坐在枯树底下晒太阳的凌封回忆起了那日在宫中被大内侍卫们合围后受伤的过程,心口好像被小猫挠似的难受,一股忿忿之气难以抒发,于是他便捶地,搅树叶,扔树枝。最后竟是拖着正在练琴的若忆,硬要和她细细说出当日的情形。 凌封:“那日,我本已要逃脱了。” 凌若忆:“最后被抓的都这么说。” 凌封:“结果我刚把那些侍卫耍了一通,临走的时候居然有一个身穿白底蓝边长袍的人过来拖住了我。” 凌若忆:“是不是只有那个穿白底蓝边长袍的人才是侍卫,其他的人都是宫里的小太监?” 凌封:“你还听不听!” 凌若忆:“听!听!” 在愤恨的吼了正蹲在他旁边的若忆一句之后,凌封终于得以好好的把话说下去:“没想到那人年纪不大,倒不是个花架子。可他的手段却很是阴毒,竟然趁那些侍卫缠住我的时候给了我一掌一脚。你真有本事就别以多欺少啊!” “……” 凌若忆本以为高手都是高深莫测,深藏不露的,飘飘似仙,少言寡语的。但认识凌封之后,这一认知似乎是被彻底颠覆了。 能够无事在皇宫里四处转悠,转悠得把宫中地形,各地守备力量都基本摸透了。就算是被宫中侍卫发现,在几大宫内高手的合围之下也依旧可以带着伤甩掉追踪,一路跑到冷宫。这样的人……光是想想便能估计出他到底有多厉害了。 而凌若忆的武功本是跟着在冷宫内千秋万代一统江湖的武痴,殷妃娘娘学的。虽融会贯通得不错,但和凌封一比,到底还是差得太远了。 可……就算是如此,凌若忆还是完全不相信凌封这样的人会是当世的绝顶高手。因若忆的态度而心怀不满的凌封为了向若忆证明自己的实力,闲来无事之下便开始教授若忆落跑的功夫,并令她获得了超乎想象的突飞猛进。 那……为何要先学习落跑的功夫呢?因为,只有那样才可以去御膳房偷东西吃,去太医院偷好药,又去浆洗房偷得过冬用的被子和衣服,过上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好日子。 在凌若忆说出自己的这一愿望时,凌封曾大笑三声。因为凌封认为若忆即便学了落跑的功夫,也未必会有在宫中行走而不被发现的随机应变变之能,说不定会在顷刻间引来一堆大内侍卫,而后被抓。至于是被当做奸细而杀还是遣送回冷宫,那就不得而知了。 此言一出,立刻换来凌若忆的反驳,嘲道:“你说的那个在顷刻间引来一大堆大内侍卫的人难道不正是你自己么?” 俗话说,打人打脸,骂人揭短,凌若忆这一句恰好说到了凌封的痛处,令得凌封的心口复又好像被小猫挠似的难受,并一股忿忿之气复又堆积在胸中难以抒发,于是继续捶地,搅树叶,扔树枝。 有人说话有事儿干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一个多月之后,努力提升了自己落跑功夫又记熟了凌封所画宫中地形图的凌若忆踏出冷宫,陆陆续续的从宫里顺了许多东西回来。 凌封本以为若忆说要在他的伤养好之前先去宫里“采办”日用品的想法只是说说而已。从小都在冷宫里长大的小姑娘哪会有这样的胆子。于是他只是依照自己的记忆,装模作样的给凌若忆画了个宫中的地势图,告诉她到御膳房怎么走,到浆洗房怎么走。没曾想……他居然是错误低估了一个天分如此之高的好苗子。 按照凌若忆的说法,她好歹也是皇帝的女儿,就算是按照最低的月俸标准,这十五年来皇帝也不知短了她多少东西。于是她在皇宫里顺任何东西的时候,心中都是抱着“我的,我的,本来就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这一强大信念。 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之下,凌若忆居然是在一个月之中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宫内顺来了许许多多的衣服被子,暖手炉貂皮大衣狐皮斗篷这类的过冬用品和每日所需的精致点心,美味小菜。 凌若忆本就是在长身体的年纪,却因为长年在冷宫之中,营养不良,从而光身高就要比同龄人矮上一截,就更别说那仿佛远在天边的婀娜身姿了。但就在这伙食猛然转好的一两个月之间,她的身高竟是抽长了许多,令凌封倍感欣慰。 凌若忆在宫中的四处奔走不仅令自家院落能够达到温饱线以上,就连平时和若忆关系不错的几宫娘娘也得到了分发。 至于太医院,由于凌若忆并不识货的关系,也就不去此类防范级别较高,又很容易偷到无用之物的地方,转而将这块区域划给凌封,令他在伤好之后就速速弄点即使是少了些也不会引起注意的药回来。在若忆一日比一日热烈的视线攻势下,受到惊吓的凌封不得不再三保证他的伤很快……很快就会好,就会好的…… 第4章 北疆战急 “郁儿,这是塞北递来的折子,你也来看看。” 说着话的男人声音浑厚,约莫五十来岁。那是一名在多年的征战杀伐之后敛去了戾气的脸庞。有着岁月侵袭后的影子,有着昔日百战将军的气魄,也有着为了天下太平而日夜操劳的疲倦。 此人正是大尧的开国皇帝,尧开宗蓝潜渊。在他身边接下折子的是一名身穿白底蓝边长袍的少年将军,丰神俊朗,相貌极其出众。他将开宗皇帝喊为父皇,一举一动之间却又显得极为恭敬。仿佛,他们并非父子,而是君臣。 蓝郁听到皇帝所言,上前一步以双手接下折子后又退回一步将其打开阅览。 那是一封由塞北驻军军部快马送来的折子。算上今天蓝潜渊收到的这封折子,这已经是本月由塞北驻军军部发来的第三封折子了。说的大致是突利各部近来在边境地带的屡次犯禁。其气焰之嚣张,作所为之恶劣,令边防军将领不堪忍受。 无奈草原突利各部的行动之迅速,来去之无踪又并非尧国军队所能企及的。突利君烧杀抢掠之时,尧国军队无法立刻行动给以回击,反应过来之后又不敢追敌深入,这令得二十万边防军又气,又恨,也同样令得边境地带的大尧子民苦不堪言。 眼见着寒雪已然飘落,可塞北的二十万将士又不能回家与妻儿一同过年了。其中的各种滋味,于马背上打下江山的蓝潜渊又岂会不知? “儿臣愿领兵十万,将突利主力驱逐于塞北边境五百里之外!” 看完奏折后,蓝郁立刻下跪向开宗皇帝请战,却听这名已过知天命之年的昔日将军突然以掌重击石桌,怒道:“你明明知道这并非朕所愿!” 听到当朝皇帝的怒声责问,身着白底蓝边长袍的少年将军却未见丝毫惶恐。待到石桌被重击后的“嗡嗡”声响停歇之后,他才继而不卑不亢的开口道: “可儿臣所能为父皇做的……就仅仅只是这些了。” 蓝郁的回答令开宗皇帝不置可否的轻声叹了口气。他拾起先前在震怒之下丢到地上的折子,拍了拍上面的灰,一边看着,一边缓缓的迈开步子,在后花园的一处入口隐去了身形。在那一刻,仿佛已无法从那个颓败的中年男人身上找到昔日百战将军的影子。 蓝潜渊离开之后,一名身着浅黄色锦衣的青年便从后花园的另一边走了进来。看到在地上跪着的蓝郁便想扶他起来。谁知,蓝郁竟是不着痕迹的避开了那名锦衣青年的动作,自行站起身来。 锦衣青年看到蓝郁的动作后随即挥了挥手道:“父皇早就说过了,你虽只是他的义子,但在他的眼里,你却比他的亲生儿子还要更亲,你这又是何必呢。” 锦衣青年名唤蓝世绩,是为开宗皇帝的原配夫人所出。其母在天下平定之前就已红颜陨去,开宗皇帝却因对而对他倍加恩宠。开国之初,便将其立为太子。 蓝郁听到蓝世绩的话语,并未回答,而是眉头紧锁,想着方才的事。良久,蓝郁望着开宗皇帝离开的那个方向,回忆起那本奏折上所写的内容,喃喃的说道: “太子殿下,父皇……可能真的要令大尧与突利和亲了。” 和亲,那并不是一个对于大尧而言太过陌生的词。事实上,突利的来使在多年前曾带着羊群马匹来到天朝求一门婚事。希望大尧能将一名宗室之女嫁与他们的可汗,令得突利能与大尧结为世亲。但当时大尧朝廷对突利的过分轻视令得开宗皇帝拒绝了来使的这一请求。 这使得突利可汗恼羞成怒,并进而变本加厉的年年进犯大尧的边境地区。这群游牧民族的轻骑快马简直是来去无踪,抢了就跑。再加之他们逐着水草而居,也可算是居无定所。这令得朝廷的正规军很难找到并消灭他们的主力,对其进行毁灭性的打击。 更何况……朝臣们似乎大多都不希望倾举国之力与这支来去无踪的游牧民族开战,使国库空虚,国力下降,外姓得以乘虚而入。 所以,和亲一事又被朝臣们旧事重提。 连日来,朝中一众大臣已就与突利之间是战是合而吵得不可开交。主合的基本是文官,主战的又基本是武将。这几日间,双方阵营的官员不知已给皇帝上了多少折子了。而开宗皇帝之前所拿起的,正是主和派里的文官之首所写的折子。 “你早就知道父皇欲与突利和亲?可你又为何向父皇请战?” “太子殿下谬赞了。” “你既不愿说,那我就替你说出来。你知父皇不愿与突利和亲,却又不得不与突利和亲。既然父皇之意已决,无论你说什么都不可能令他的决定有任何的改变。所以,你才会向父皇请战。我说的对吗?蓝郁,你是个聪明人,如果我的弟弟们都能像你这么聪明,恐怕……我这个太子就不会当得这么舒坦了。” 锦衣青年笑盈盈的看着蓝郁,说了这么大一通就等着这个从小就异常严肃的儿时玩伴变脸。果不其然,蓝郁听到锦衣青年所说的话语,感觉自己的头都大了,这便皱着眉头大喊锦衣青年的名字,令得大尧的太子殿下狂笑不止。 “谁让你之前连叫了我两遍太子殿下,我娘又没给我起名叫太子,更没给我起名叫太子殿下。” 说着,蓝世绩又给蓝郁的肩膀上来了一拳,两人这便过起招来。 蓝世绩和蓝郁,他们一人为当朝太子,平时虽是吊儿郎当不理朝政的样子,却是从未出过什么能让人揪住说事的差错,稳稳当当的坐着太子之位,他人根本无法将他的位置撼动半分。另一人则为开宗皇帝旧部,大将傅战捷的遗腹子。天下未平之时,大将傅战捷为了助开宗皇帝突围,亲族几乎全死,而他自己也死在了那次突围之中。 因此,开国之后,蓝潜渊就将傅战捷唯一的儿子收为义子,赐予国姓,并将其带在身边教导,待他可谓比亲生儿子还要亲,令得一众皇子在暗地里嫉妒不已。可蓝郁虽获此荣宠,却从未以皇子自居,反而不骄不躁,待一众皇子公主都十分恭敬,宽人律己,处事亦谨慎非常。 此二子俱为这一辈之中最得开宗皇帝青睐的人,而群臣百官都猜不准的圣上心思,竟是被他们二人一语中的。 自那日之后,开宗皇帝便在次日的早朝之上一锤定音,说出了他欲择一宗室之女下嫁突利可汗的决定,令户部即刻准备与突利的和亲事宜,并派遣使者出使突利。 朝中的这一惊天变故,缩回冷宫里过冬的若忆与凌封自是不知。 在凌若忆落跑的功夫以如此迅猛的速度精进之后,凌封自是逃不了被凌若忆缠着教别的功夫。 在两人相识之初,凌封曾问过若忆,为何她的手中会有他们月族人才会打的月牙刀。当时的若忆未有回答。然而,在那之后她又主动将旧事重提,并告诉凌封,她的母妃不疯的时候说过她以前是很得宠的妃子。所以,这把藏着月牙刀的“思卿”很可能是那个时候皇帝赏赐给她母妃的。 对此,不记得族里曾有将月牙刀作为贡品进献给大尧朝廷的凌封虽觉得疑惑,却还是觉得自己和若忆十分有缘,因而教授她使用这把月牙刀的技法。 “月牙刀和其它兵刃最大的不同是……它并非正面迎击敌人攻势的武器。” “即使是以它和敌人的兵刃正面相击,你也要在对方碰到月牙刀之前就先行开始将对方的力劲卸去。” “月牙刀的特殊构造可让你以柔劲将对方施加予你的那份力劲反向归还给那人。” “在与敌人的过招之中,你要巧妙的运用到内月弧以及外月弧。” 凌封先是令若忆手执他的佩剑向他攻来,而凌封自己则拿着若忆的月牙刀,一次又一次的演示着他所说的诀窍。演示了一次之后,就将月牙刀还给若忆,再自己持剑向若忆攻去,令她在兵刃的互相往来之间感受那份柔劲在对峙间的奇特感受。 仅半天,就令凌若忆觉得收获颇丰。十几天下来,她更是进步到了令得凌封惊讶非常的程度。凌若忆对于月牙刀的舞动轨迹似乎有着天赋般的直觉。仿佛……她的身体里天生就流淌着有关月牙刀的记忆,就好像游牧民族的孩子生来就会骑马一般。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已经能够把月牙刀使得不错了,很难相信你是一个人摸索过来的。” 听到凌封此言,若忆摸摸自己的鼻子,笑了。她向凌封回忆起了自己练习,摸索如何舞刀的过程。 “其实我第一次耍刀就把自己弄伤了,流了很多血。所以后来我就学乖了,用布料把刀包起来,刀刃的地方用木炭涂黑,每天练完之后就检查自己的身上有没有黑痕……” 若忆一句一句的说着,凌封则静静的听着。良久,他犹豫的问道:“你一个在冷宫里长大的女孩,为什么会想到要学武?” 听到此言,凌若忆给了他一个神采飞扬的笑容:“我不会永远都待在冷宫的。总有一天,我会出去,然后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好,都要开心。虽然不知道何时能用到,可学一些防身的功夫总比做个永远都只能等着别人来保护自己的弱女子要好得多。你说呢?” “那你……想不想出去?如果想的话,我可以带你出去。” 第5章 琴声扬 “那你……想不想出去?如果想的话,我可以带你出去。” 本就知道这样的人不会被区区一个冷宫困住,但在听到若忆说出那句话之时,凌封还是心下一暖。可话才说到这里,凌若忆住的小院子里就又传出了疯癫的嘶叫声。 “琴!我的琴到哪里去了!陛下来了!我要弹琴给陛下听!听……听……” 听到这个声音,若忆和凌封迅速的互看一眼,而后急忙把抽出来的月牙刀又装回思卿琴中,运上轻功跑回仅留有一缕月光照亮的小屋。 凌封在屋外的院子里等着,若忆则抱着思卿琴,趴在地上小心不被发现的匍匐前进,一路匍匐着把琴放到了已垫厚不少的床上。而后又回头向正在后院里等着的凌封做了一个手势,两人一起朝对方点了点头,几乎在同时以不同的角度向桌上的红烛处扔出一块打火石。两块打火石在烛芯处相击,产生的火花点燃了红烛。 在烛光妆点了这间破旧漏风的屋子时,凌若忆已悄悄跑回了后院,和凌封一起趴在窗户上看着屋内的情形。只见若忆的母妃喜极而泣的抱起思卿琴,拨动起了琴弦。不久后,寂寥的歌声便随着琴音一同传出。 “为君夜夜镜梳妆 夜夜换来一片微凉 种在心中满是慌 留在指尖慢慢荡漾” 屋内的可怜女人是这样无知无觉的唱着这首满含哀怨的歌。她似乎已不记得最初的心情,只余琴声为她诉说已永远浸染在她的心头,再消不去的痛。唱着,唱着,若忆的母妃竟是发出了一如少女般的笑声。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与憧憬有关,与幸福有关。 但那每一声笑,都让听者的心情更沉重一些。到了最后的时候,若忆竟已不忍去看,而是背靠屋子的外墙,缓缓地坐了下去,抬头看着那轮明月替屋内的可怜女人唱完了那一曲。 “无言只闻琴声扬 跌落一片零碎琳琅 再为君把酒暖上 再听一曲也是无妨” 一个毫无杂质杂质的空灵声音响起,直至琴声渐歇。一直都在旁看着的凌封转而将视线移向了身边的人。 “为君夜夜镜梳妆,夜夜换来一片微凉……再为君把酒暖上,再听一曲也是无妨。这是她最常唱的曲子。她根本就没想过要离开。十四年了,她还在等,等那个人回来再看她一眼。” 说罢,凌若忆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去院子的围墙,翻墙而走。旁边的凌封见此情景,叹了一口气以后也翻出了这个院子。 身后,令人呼吸一窒的哭声传来,隐约可以听见那个女人呼喊着“清儿,清儿,到母妃这儿来”的声音。感觉到来自凌封的疑惑,若忆呼出一口气开口说道: “那个应该是我哥哥的名字。他比我早出生两年。只可惜,他生下来的时候就是一个死胎了。宫里的人说,那很不吉利。但我却觉得,我母妃大概是在怀着他的时候就被什么人下了药吧。” 说着这句话的若忆紧皱着眉。一个身材瘦小得看起来大概只有十二三的小姑娘却严肃的紧皱着眉,看起来要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令得凌封忍不住一巴掌拍向她的眉毛,却一不小心把若忆的整张脸都拍到了。凌若忆怒极,两人当场便打了起来。 不料,凌封竟然是连手都没用的光是凭着两腿躲闪。这令得凌若忆怒意更甚,心情本就不佳的她干脆使出浑身解数向凌封攻去。两人一个打一个躲,一个追一个逃,竟是就这么折腾到了下半夜,一道气喘吁吁的躺在了杂草丛生的地上。 “喂,你很想要一个哥哥?” “是啊。” 方才凌若忆提到自己那一出生便不幸夭折的哥哥时,脸上的落寞即使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于是凌封就如此问道。没曾想,若忆竟是十分大方的承认了。意外之余,凌封立刻坐了起来,跃跃欲试的说: “那……我做你的哥哥怎样?” 对此,凌若忆立刻回以了一个嫌恶的表情,令凌封脆弱的心灵十分受伤,于是他又一路追着往回走的凌若忆说道: “喂!喂!做我的妹妹好处很多的!我在我们那儿很有权有势啊!口说无凭,我给你个信物,到时候你拿着这个信物来我们月族的地盘找我,他们一定都对你毕恭毕敬的!喂!喂!你听我说啊!” 说着,凌封将一颗镶嵌着蓝宝石的盘扣扯了下来,拿在手上便追了上去,凌若忆则根本连理都不想理他,直接凭借着自己对冷宫地形的熟悉,翻假山跳屋顶的想要甩开那个疑似某处土包地头蛇的凌封。 ………… 当冷宫里上演着如此欢乐的一幕时,大明宫宣政殿上则正被一股令人连大声呼吸都不敢的凝重气氛所笼罩。原因无它,突利可汗驳回了大尧将一名宗室之女嫁与他的提议。 突利可汗似乎认为只有皇帝的女儿才有资格被称为公主。而他要的,又恰恰只是公主。 在突利可汗看来,似乎只有娶到了真正的公主,才能彰显出突利与大尧完全平等的地位。可如此一来,突利便算是完全驳了大尧的面子,自是会让开宗皇帝蓝潜渊面色铁青。可他又无法因此原因就以增兵数十万的代价去拒绝突利可汗的要求。 但他的一众女儿里,嫁的嫁了,年龄不够的又年龄不够,唯一适合下嫁突利的,就只有最得他宠爱的南阳公主了。蓝潜渊自是不舍。 在此僵持之下,有一名朝官提出,多年前曾有一位妃子因失德而在怀有身孕的时候被打入冷宫。若那位妃子当时顺利生产,产下的又是一名女婴,那这位公主的年龄应该刚好适合出嫁突利可汗。 此议一出,立刻令得朝中官员连连附和,虽不知为何拥有皇家正统血脉的公主会在冷宫内长大,但这样的情况显然是最好不过的。开宗帝蓝潜渊虽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而皱眉不语,却也觉得这个提议未尝不可,于是立刻唤来内官,令其回禀冷宫中的情况。所得到的回答,显然是所有人都乐于见之的。 十四年前因失德而被打入冷宫的月妃的确在冷宫内产下了一名女婴,而这位有着正统皇室血脉的公主也顺利的长大了,今年刚好十四岁,可说是最适合下嫁突利可汗的人选了。 于是还等什么?这便将那位于冷宫之中长大的“公主”宣上殿来罢。 接到这一旨意的人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王牧之,眼见着文武百官们还在朝堂上等着,他便一刻都不敢耽误的小跑着去到平日里几乎无人问津的,位于太极宫内最北边的冷宫。 当大太监王牧之领着宫中侍卫一起来到冷宫的时候,凌封正在对若忆一对一的指导月牙刀法,剑刃碰撞之时突闻人数不少的脚步声正往他们这里赶来。惊愕之余立刻爬上冷宫围墙,一边小心隐着身形,一边观察着围墙外的情况。 这一看之下,却发现居然是一名等级很高的内侍领着好几名侍卫正风风火火的往这里赶来。若忆和身旁的凌封互看一眼后艰难的开口问道:“找你的?” “不像,要是找我的,不会只带这么一点点人。” “也对……那,是我们在宫里顺东西的事被发现了?哎哎?他们还带了马车来?而且还有四匹赤色的马拉着!!!?” “找你的。” 一见这高档的马车,凌封惊异的“噫”了一声后敲敲凌若忆的胳膊。正当两人竭力思考着这些人过来究竟所谓何事之时,在皇宫内廷身着锦衣的侍卫们已到达了冷宫的宫门口。来不及想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凌若忆和凌封这便立即分头行动。凌封小心的将自己的身形隐密于冷宫之中。凌若忆则立马将自己的头发揉得一团糟,致力于在极短时间内将自己打造成在外观上和那些冷宫内的女人差异不大的疯女人,如此才不至显得扎眼。 正当若忆在那儿忙乎的时候,那群人已进入了冷宫。领头的宫人倒是十分恭敬的高声呼喊道:“月妃娘娘?敢问月妃娘娘在吗?老奴有要事相见。” 领头之人似是急得汗都出来了,满院子的喊话,找寻着那名昔日艳绝天下的月妃,途中遇到跳井娘娘,险些被拖入井中,又遇到正在屋檐上蠕动的爬楼娘娘,被吓得满头大汗,之后又听到西院里武痴娘娘豪放的笑声,惊得头皮发麻。 凌若忆在躲躲藏藏中将这群人的反应收入眼中,憋笑憋得肚子痛,又终因那声可疑的憋笑声而被宫中侍卫们发现了踪迹。 见此境况,凌若忆倒也不再躲藏,十分大方的以膝盖内侧勾住树枝,双手腾空的整个人往下,向荡秋千一般的陡然出现在了宫中大太监王牧之的视线中。 “你们是来找我母妃的吗?” 第6章 宣政殿上 “你们是来找我母妃的吗?” 当王牧之正带着人满宫的找寻月妃之时,他听到了一个清脆好听的声音。一回头,竟是直直的对上了一双满盛着星光的眼眸。结合凌若忆所说的话语,再细观她的容貌,王牧之觉得眼前的女童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于是连忙向凌若忆行了个礼,毕恭毕敬的说道: “公主殿下,老奴王牧之,是奉陛下的旨意前来接您出去的。” “接我?那我的母妃呢?” 看到眼前人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模样,凌若忆显得很是疑惑,连装疯卖傻都忘了。她重复了王牧之所言,后又试探着问出了这一句。 “老奴并未接到旨意。” 听到凌若忆所言,王牧之低头答道。如此,凌若忆就更为疑惑了。难道皇帝令她从冷宫出去不是因为她的母妃吗? “敢问公公奉旨接我出去,所为何事?” “回禀公主殿下,老奴来接您出去,乃是为了一件天大的喜事。皇帝陛下决议将您许给塞北草原上的大英雄,突利可汗。马车现已在外等候,请公主殿下这就随老奴出去吧。” 王牧之在说完这句之后抬起头来,却见凌若忆的脸上满是惊讶,除此之外……更有一丝讥讽之色从她的眼中一闪而过。然而,那丝讥讽之色却是消失得极快,快到……令王牧之差点以为那就是他的错觉了。 在惊讶之后,凌若忆的脸上又堆满了笑,“请你等我一会儿,我想先去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我的母妃。” 王牧之心中虽一片焦急,却也不好拒绝,只得连连应着。 值得庆幸的是凌若忆并不似大多数官家小姐那般,走起路来一小步一小步的,反倒是一跑一跳的向着一家残破的院落跑去。只不过,若忆走去的并非自家院落,而是积着一地泥潭的无人院落。一走进院子,便一头撞到泥地里。 片刻之后,王牧之就这般几近绝望的看到一个展颜间仿佛能令冬雪消融的女娃娃开开心心的跑进院子后又满脸泥泞的跑了出来,于是他无法抑制的颤声问道: “公主殿下您这是……?” “母妃听说皇帝陛下要见我,十分高兴,并嘱咐我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些才过去。这就在匆忙间为我打扮了一番。您说我这样是不是比刚才更漂亮了些?” 听到凌若忆的此番话语,王牧之简直觉得自己是被九天神雷击中了,头昏眼花间似乎已说不出任何话语,见自己此行已耽误了不少时间,王牧之只得虚弱的吩咐身后的侍卫将帕子交给公主殿下,令她将自己稍稍擦擦,并唤来宫女,命她们寻一件像样的狐裘给公主殿下穿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王牧之立刻命人起轿,火速前往朝殿之上。 黄色的翟车由四匹赤色的马匹拉着,金饰诸末,轮画朱牙,车的侧面装饰着翟羽,白红锦帷,朱丝网络,尽显皇家威严。可正当文武百官都伸长了脖子想要见一见这位冷宫之中长大的公主时,从翟车中走出的……竟是一个被污泥遮蔽得看不清相貌,身着硬质粗糙布料,且身材极其瘦小,看起来大概只有十三岁的小女孩。 原来,凌若忆竟是故意捣乱的未在车中穿上王牧之命人替她寻来的狐裘大衣,也未将脸上的泥泞擦去。为的,就是要让她的这位便宜爹在百官面前失尽颜面。因此,下车之后的她并未在王牧之那几近哀求的示意下换上狐裘,而是手一扬,将手中的狐裘大衣抛向一旁,露出洗得发白的衣服。目视前方,充耳不闻两旁官员们的议论,径自从两道的正中稳步走上朝殿,没有一丝胆怯。 “月氏之女,参见陛下。” 当凌若忆所乘的翟车到达之时,她只听到两旁的宫人通报的是“公主殿下到”,却不说是什么公主。想来应该是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名字。并且,不知道她名唤为何的,除了这些左右的宫人,更有她的父亲,大尧的皇帝陛下。 想到这里,凌若忆便觉得讽刺异常,于是便干脆以月氏之女来自称。然而当朝天子为何人,他又岂会听不出凌若忆口中的嘲讽之意? “堂堂当朝公主,你的母妃就让你把自己弄成这样?” 显然,凌若忆这位在冷宫里长大的公主一上殿就令龙颜不悦,然而她却不似蓝潜渊想象中的那般,直接被吓得瘫倒在地,反而是毫无畏惧抬起头来直视这位在马背上打下江山的当今圣上。清亮的眼眸竟让蓝潜渊觉得一阵刺目。 “回禀陛下,我的母妃早就疯了,冷宫里的其她娘娘也没有一个不疯的,她们每天都只会重复一句‘陛下,您来看臣妾啦!’。您还指望她能教我点什么吗?就在方才,她还将这泥土当成是女人用的脂粉涂在我脸上呢!当今的圣明之君难道要去责怪一个已疯之人教女无方么?” 感觉到那些来自两旁,以及背后的视线,凌若忆毫不在意。她直直的看向龙椅之上的蓝潜渊,只见那个可以称为她父亲的男人身穿明黄色龙袍,眉宇之间满是杀伐中堆积的威严。 “听闻陛下将我从冷宫内寻来,是想令我下嫁突利可汗,使我大尧与突利和亲?” 凌若忆吐字清晰,说话间尽展令人不惜耗神去用耳朵追寻的轻灵音韵,丝毫不似一个在冷宫之中长大的女孩。 “是又如何?” 听到凌若忆所言,蓝潜渊怒极反笑。他又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凌若忆,倒是十分好奇这个由当年自己极尽荣宠的月妃与侍卫私通所生之女会说出些什么。没曾想,凌若忆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一般笑出了声来。 “陛下,您……真是有趣。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请允许我斗胆一问。敢问陛下究竟将我们女子的红颜韶光视之为何? 若您将其视为珍贵之物,那您需要如何的狠心才可将那些你曾经喜欢过,温存过的女子打入冷宫?将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小姐们送去冷宫,任她们自身自灭。那样的地方,和天牢有什么差别? 如果您不曾喜欢过这些女子,何必浪费了她们的青春年华。如果您曾喜欢过这些女子,又为何让她们死得如此凄凉?若她们犯了令您不能原谅的事,一尺白绫足矣,何必要践踏她们的尊严,用时间磨光她们的希望? 是,你们男儿四处征战,你们男儿平定乱世建立工业。那我们呢?我们的红颜韶光就该被你视为草芥吗?好,你要视为草芥,那便视为草芥,可你现在还不是要以一个女子的下半辈子去换得你府库中的巨额粮饷?换得数十万边关将士能够回家与亲人团聚?换得塞北边境的安宁?您不觉得……这缕草芥的价值未免太高了些么?” “放肆!” 凌若忆在朝堂之上,在文官武将之间说胡出了这番话。即使她所穿的衣衫早已洗得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四处打着补丁;即使她的乌发散乱,满是灰尘;即使她的容貌被泥污所遮挡;即使……整个朝堂之上,仅仅只有她一人跪在地上,但这一切却都无法遮蔽住那逼人的气势。 她字字珠玑,句句紧逼,所说之言竟是令人呼吸困难,更令人无法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直到……当今圣上蓝潜渊对她厉声呵斥。 “小小年纪却巧舌如簧,竟敢在这朝堂之上顶撞天子!不愧是失德之妇所教出的好女儿!” 被蓝潜渊的厉声呵斥所惊住的凌若忆还未来得及回神,却听到了坐在龙椅上的陌生男人所说的这番话语。这句话令她瞳孔微缩,怔怔的跪在那里。她本以为……像母妃那般美好的女子,如此全心全意的爱着一个人,但凡有些情义之人,都会对她存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余情。 没曾想……十四年的痴心守候,却仅仅换来一句“失德之妇”,如此话语就像利刃一般的锥刺在心。月妃抱着思卿琴在月光底下弹着哀怨的旋律,唱着寂寥之曲的画面抑制不住的撞进凌若忆的心口,将那利刃的锥刺不断的敲击至深。 【为君夜夜镜梳妆,夜夜换来一片微凉。 种在心中满室慌,留在指尖慢慢荡漾。 无言只闻琴声扬,跌落一片零碎琳琅。 再未君把酒满上,再听一曲也是无妨。】 寂寥的歌声是那样如影随形的伴着那一幅幅的画面在凌若忆的脑中轻轻唱起。挥之不去,摇之不绝。然而此时,凌若忆的耳朵里又远远的飘进了蓝潜渊那充满着威压的浑厚声音。 “朕并不是在问你愿不愿意嫁去突利,而是在告诉你,不日之后,你就要嫁去塞北的草原!你是朕的女儿,嫁去突利是你身为公主的责任!” 那个声音令得凌若忆忘记所有的一声狂笑。仿佛有一种仅属于这个身体的悲恸正在操纵着她,令她失控。凌若忆抬起头来逼视龙椅上的那人,眼泪抑制不住的涌出,她几近嘶吼的大声道: “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出生时连个接生的稳婆也没有!死了无妨,活着侥幸!你的女儿吃着猪狗不食的残羹冷炙长大!就连沿街讨饭的乞儿都比你的女儿富有!因为他们还拥有自由!若是想走,他们起码可以在邺城之外的地方饿死!而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却只能在那个惨败的院子里等着被冻死,饿死,病死! 若是这样,当你皇帝的女儿还不如去当一个街边乞丐的女儿!因为他们就算只有一碗剩饭,也会分一半给自己的子女,分给自己的妻子! 你说我是你的女儿,那敢问圣上,你可曾让我吃饱?可曾让我穿暖?可曾让我体病有药医?你说我是你的女儿,那你可曾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第7章 流放 凌若忆的嘶吼声在整个大殿上不住环绕,震得人心头发麻,更令许多人不忍的低下了头。 即使是平日只知舞刀弄枪的武人也不禁为最后的那句话而感到动容,一些官阶不够而只得在殿堂之外听旨的官员甚至因为凌若忆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而红了眼。悄然无声之中,开宗皇帝那含着隐隐杀意的声音如裂帛一般响起。 “这番话,是谁教你说的?” “由心之言,莫非还需人教才会说?” “竟敢在朝堂之上顶撞天子!给我掌嘴!” 那真是一番奇妙的感受。朝堂上的人不知对待自己的子女向来一副慈父模样的当今圣上为何会对这位在冷宫里长大,身世凄惨的公主如此冷漠,如此狠心。 开宗皇帝蓝潜渊则自认为掌握着“铁证”,以为殿堂之上一番胡言乱语的和亲公主实乃月妃与侍卫通奸所生之女。他如此以为着,却又因皇家的颜面而无法在朝堂之上以此来斥责这个胆大包天的逆女。 至于凌若忆,她隐隐知道当年的月妃与侍卫私通一案一定另有隐情,可她却什么也不能说,也什么都不想说,反而想以此为机,不断的激怒蓝潜渊,并进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眼见着拿着粗木棍的殿前刑官已步步逼近那个小女孩,一直以来都只是看戏而从不参与其中的太子蓝世绩居然破天荒的为那个不知名字的公主求情。自他之下,当今圣上十分宠信的少年将军蓝郁也跟着下跪为那名在冷宫里长大的公主求情。 眼见着那名刑官已然走到了凌若忆的面前,一截足有成年人手腕般粗细的木棍已被举起,开宗皇帝似乎要喊停,可还未等蓝潜渊发话,本跪在朝堂上的凌若忆却猛然起身,一手抓住刑官握住粗木棍的手,另一手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对方的手肘关节处狠狠一击,夺下粗木棍之后便挥向对方的脸颊,并将其击飞。 看着因久跪而摇晃着站起身来的凌若忆,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我娘打我,我服。你让人打我,我不允,因为你没有这个资格!让宫人掌公主的嘴,陛下当真不怕人笑话?我奉劝陛下最好不要把我嫁去突利。若我做了突利可汗的阏氏,我定让你大尧不得安生!” 伴随着那截于刹那间被夺下的粗木棍被随手丢掷在地的声音,凌若忆冷笑着开口。当她仰起头,目光灼灼的看向蓝潜渊的那一刻,她确信自己看到了蓝潜渊眼中不加掩饰的杀意。但她却并不移开眼。她甚至强迫自己保持着笑意看向蓝潜渊那充满着杀意的眼睛。 她想要记住这一刻的杀意,这向她直奔而来,令她感到毛骨悚然,令她几乎就要就此跪下去的杀意。 她想要记住这份杀意,一辈子都记住。 一旁的蓝世绩自是知道自己的父皇已动了杀心,但他却并不能令自己的父皇真的下令杀了那位尚还不知姓名的妹妹。不仅如此,不管是哪朝哪代,都还未出现过公主因为在朝堂之上顶撞父皇而被杀的先例。他可不想自己的父皇开了这个先例。 因此,知道当年月妃与侍卫通奸一案的蓝世绩竟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的说着不管如何,她都是拥有正统皇室血统的当朝公主,请陛下一定从轻处罚。本就对凌若忆这位冷宫公主有着恻隐之心的群臣们一看太子都如此说了,颇为受宠的蓝郁也跟着求情了,他们也便都跪下附和。 最后,蓝潜渊深深的看了自己所选的太子一眼,敛起杀意,下达了将这位冷宫公主拖到宫门外重重廷杖三十,而后流放天德城的命令。 这一刻,有许许多多的朝官都为凌若忆这位在冷宫里出生,又在冷宫里长大的公主扼腕叹息。同为帝王之女,为何会与极尽荣宠的南阳公主有着如此截然不同的命运?廷杖三十而后流放,这对于一名才只有十四岁的小女孩而言,与斩刑又有何异? 然而,依旧是在这一刻,看似正低着头接受着自己命运的凌若忆却扯出了一抹颇为玩味的笑。 凌若忆到底贵为公主之躯,不可随便拖到宫门口令百官们看着行刑,于是她便在皇帝下达了那个命令之后就被人带到了另一个杖刑之地。太子蓝世绩则在下朝之后便立刻往这个方向赶来。然而,还未等他喝住负责行刑的宫人,令他们轻点儿轻点儿再轻点儿,杖刑所用之具便被屋檐上而来的箭矢打偏。 蓝世绩猛得一个回头,看向箭矢飞来的方向。只见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正逆光坐在屋檐之上。负责杖刑的宫人还未来得及发出闷哼声,就已被蓝世绩出手打晕。 做完这个之后,蓝世绩先是看了看屋檐上坐着的男人,遂又看了看从椅子上爬起来的凌若忆,而后恍然大悟的向凌若忆询问道:“奸夫?” 这一句问话真叫一个惊天动地,令得凌封险些从屋檐上掉下来,也令得凌若忆无力的答道:“他是我哥。” 这个回答让凌封感慨异常,心下暗道:好妹子,不枉哥哥我冒这么大的险来救你! 可这个答话却是让太子殿下不高兴了,不爽利了,“哪儿的话,我才是你哥哥。” “你不是我哥,你是太子殿下。” “说吧,叫不叫我哥,不叫的话我就喊有刺客了啊。” 凌若忆本是顶着一张泥巴脸,一本正经的和这位极尽荣宠的当朝太子摆事实,讲道理,却被这位堂堂太子的流氓行径弄得无奈了,于是不得已而屈从道:“哥……” 这声“哥”显然令蓝世绩十分受用,也令得在屋檐上占尽地势优势的凌封幽怨不已。 “其实,你这又是何苦呢?嫁去突利做了突利可汗的阏氏,你起码可以荣华尽享。总好过现在,三十廷杖后流放千里。” 沉默片刻后,蓝世绩说出了心中之言,却令得凌若忆笑着摇头道: “他让我和我的母妃如此不好过,我又何必让他如愿?既然十四年来他都不认为我是他的孩子,我又何必惺惺作态,好像自己就是皇帝的亲生女儿一般嫁过去?” 凌若忆所言令得蓝世绩先是一怔,而后轻声出笑。 “你在大殿上说父皇不曾知道你的名字,不可称为你的父亲。而你现在既然已经叫了我一声哥,便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如何?” 看着太子那张令他倍感亲切的脸庞,凌若忆在挣扎了片刻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若忆,我的名字叫凌若忆。” “你说你姓凌?” “母妃说皇帝不会同意我姓蓝,所以便让我随了她兄长的姓氏。” 对于凌若忆的话,蓝世绩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他又再一次开口:“还有一事。你脸上的泥,是你故意弄上去的吧?可以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吗?” ………… 一日之后,将凌若忆流放去塞外的马车车队出行。蓝世绩和蓝郁在宫墙之上看着,凌封则化妆成小兵的模样,大大方方的跑去了送行的车队。 “这是你的‘思卿’琴,我替你去你母妃那儿拿来了。我还在装琴的箱子里给你放了一套衣服,一些大内用的疗伤药和银两。” “我托你和我母妃说的话你都对她说了吗?” “说了,我告诉她,你父皇想起你了,招你过去说几句话,过几天皇帝陛下自会去接她。” “那她可曾知道你对她说了些什么?” “不曾……” 在前一天的时候,凌封受若忆所托去到冷宫提她拿她的武器,“思卿”琴,并问若忆,若是遇上她的母妃,有什么话需要带到吗?若忆本是不在意的说,母妃早就疯了,还会知道你对她说了些什么吗? 可这么说了之后,若忆又在凌封走远之前叫住了他,令他把那句话带到。或许是还心存着一丝念想,希望那个冷宫中的可怜女人能够听明白凌封所言,更希望……那番话能够成为一个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消陨的希望,令她能够活在希望之中。可月妃终究还是未曾知道凌封对她说了些什么。 落寞之余,若忆对凌封扬起了一个笑:“那我便要走了,等出了邺城便找机会偷跑。这样,就算我不见了,也与母妃无关了。如果有时间,我会去月族的领地看你。” “不,那儿四周都是沙漠。若没有信得过的向导,根本不可能活着到达我月族的领地。不过,相信终有一天,我仅凭你的名字也能够找到你。” 听到若忆所言,凌封笑着摇了摇头,说下这句约定之后,两人互相击掌。凌封随即退出凌若忆所乘坐的马车。 在宫墙之上和蓝世绩一起目送着若忆所乘马车的蓝郁看到从马车之中退出身来的凌封,不经警觉的将目光紧随其身。 “怎么了?” “那个人……很像那日晚上被我击伤的刺客。” 看到蓝郁的目光如此紧盯一个装运东西的小兵,蓝世绩便随口一问,却没曾想,得到了这样的一个答案,于是他也朝蓝郁所盯着的那个小兵看去。这不看还不打紧,一看……竟发现此人就是昨日在刑场里放出箭矢的胆大包天之徒,于是只得骗死人不偿命的说一句:“你看错了吧。” 待到马车驶出皇宫之时,蓝世绩不禁感叹道:“你看着吧,父皇他一定会后悔的。” 在感受到蓝郁的迟疑目光之时,蓝世绩又继续说道:“因为她绝对就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并且比我的任何一个妹妹都要更像父皇,更像一位在马背上打下了江山的皇帝所会生出的公主。” 说着,蓝世绩回忆起昨日若忆擦去了泥污之后所显出的容貌,扬起和若忆那日在朝堂之上所露出的笑容几乎如出一辙的笑,万分肯定的说道。 “不过,我才不会把这些告诉父皇。不需多时,父皇也一定能够觉察出这一点。为君王分忧过多,可是会折寿哟。” 第8章 红颜 在不知姓名的公主被流放的那天晚上,与冷宫之中其她已然疯癫的妃子相比一直都比较安静的月妃突然疯癫起来,不断的砸着屋内本就简单的摆设,并大声呼喊着: “我的女儿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了!把我的女儿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啊啊啊!”, 五日之后,大尧都城,邺城之中突降惊雷暴雨。还有一个月便到下雪的季节了,可如此时节,京中居然一连好几日都大降暴雨,实在是令人倍感疑惑,大雨所带来的刺骨之寒更是让人心神不宁。 这一点,即使是每日深夜都在宫中享着炭火取暖,批阅奏折的开宗帝蓝潜渊也未曾例外。这几日来,他总觉得自己心绪不宁。那日在朝堂之上与月氏之女一见之后,总令他觉得事有蹊跷。 恰逢此时宫中大太监王牧之为他呈上热气腾腾的汤羹,蓝潜渊便在憋闷了好几日之后冷不防开口问道: “你说,月氏之女到底像谁。” 王牧之这才小心翼翼的为蓝潜渊呈上汤羹,便听到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当今天子居然问了他这个问题,当即一愣,甚至差点将那碗汤羹弄洒,沉默之下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牧之,你在我大尧开国之前就已跟在我的身边,伺候在我身边已经二十多年了。怎么,现在连你也不敢与我直抒一眼了么?但说无妨。” 开宗帝蓝潜渊说了这句之后王牧之思索了片刻便试探着开口: “那日老奴在冷宫见到公主殿下的时候,公主虽衣着破旧,头发也散乱着,可一见之下还是惊为天人。可以料想得到,只要假以时日,公主殿下定会出落成与日月争辉之姿容,丝毫不比当年的月妃娘娘差上半分。 可……可她一听老奴说,陛下要将她许给草原上的突利可汗之时,她便说要去见一见月妃娘娘,将这个好消息告之娘娘。随后出来之时,就是如此蓬头垢面的模样了。这几日老奴反复思量,突然回想到了一个细节。” “说。” “那日……老奴说到陛下要将她许给突利可汗,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那时……似有一丝讥讽之色从公主殿下的眼中闪过。” 王牧之即是宫中掌管许多日常事务的大太监,那便一定十分懂得察言观色之道。再加之凌若忆到底还不善于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自是会被其抓住蛛丝马迹。 听到这一句,正在批阅奏折的蓝潜渊放下手中之笔,沉吟道:“把自己弄成这番模样才上殿,是她故意而为之的。” “陛下圣明!再说那日朝堂之上,公主殿下虽蓬头垢面,被泥污遮去了她的惊世姿容,但却伶牙俐齿,在朝堂上面对那么多的文臣武将,面对陛下的天威,她竟是没有一丝惧色。即使是当陛下说要将她重责三十廷杖而后流放的时候,她也是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眼中流光闪现,目光灼灼。” 一看蓝潜渊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王牧之连忙跟到开宗帝的身旁,仔细伺候着,小心措词的说出此句,令得在群臣面前领教了凌若忆“伶牙俐齿”的蓝潜渊不住冷哼一声。 “对,伶牙俐齿。” 可才说完这句,蓝潜渊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随即又道:“可月妃生性温婉,当年因那一案被处死的侍卫又不善言辞。若真是与那人私通所出之女,又怎会是这般模样?这几日来,我越想越觉得……那日,月氏之女笑起来的时候……很像太子。” “太子……?太子不是众位皇子中和陛下最为相像的吗?” 听闻蓝潜渊此言,王牧之也很是赞同,却又觉得心有疑惑,便说出此言。可才说出这句,就意识到自己竟是说出了怎样的大逆之言,惊恐之下立刻跪到开宗帝蓝潜渊的面前,不住的掌自己的嘴。一边掌嘴还一边说道: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在王牧之的惊恐之下,他所说之言也同样令得蓝潜渊惊愣了。在巨大的事实冲击之下,他仿佛已听不到王牧之跪在地上掌自己嘴的声音,转而大声喝来左右: “左右!左右!左右何在!传令下去,立刻把月氏之女……不对!是把公主给我找回来!请回来!” 深夜时分,宫中侍卫因皇帝陛下的这一旨意而立刻组织人马连夜赶出宫去。蓝潜渊则在那之后不断的于殿上来回踱步。半响之后,他不顾左右的劝阻,冒着寒冷刺骨的倾盆大雨前往冷宫。 蓝潜渊等不及宫人备好车辕便骑着快马冒雨前往位于太极宫最北面的冷宫。宫中侍卫以及大太监王牧之都骑着马在后面不断的追赶着。一路之上,蓝潜渊竟连自己的衣衫已被大雨湿透也丝毫没有察觉到。 当他终于在大雨之中赶到那个漆黑一片,鬼气弥漫的冷宫时,他已然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发不出声来。 “掌灯的宫人何在!为何这冷宫之中连一点灯火都没有!” 蓝潜渊怒责道,左右却无一人敢答话。他的贴身侍卫在之后赶来,连忙于惊雷暴雨中为皇帝陛下打起伞,点起灯。蓝潜渊一把抢过侍卫手中的灯,走进这空落落的冷宫之中。一入其内,便能听到此起彼伏,撕心裂肺的哭声。 “陛下!陛下您何时来看臣妾?何时才来啊……陛下您不要臣妾了吗?” 听闻这阵阵哭声,蓝潜渊连忙向声音所发出的地方快步走去,却怎样都找不到昔日艳绝天下的月妃。蓝潜渊连忙令左右侍卫帮着一起寻找,又胡人唤来平日负责冷宫之中一切事宜宫人。怎知负责冷宫妃子饮食起居的宫人竟只有一个,还是个被割了舌头,说不出话来的哑侍。 蓝潜渊盛怒之下命自己的侍卫速速四下找寻,命他们定要找到月妃。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一名侍卫在一处清冷的小院子里发现了撞破头,倒在地上已奄奄一息的月妃。原来,她竟是在疯癫之下冒雨跑出院子,在青石板上滑倒,并因此而撞到了头。 听到此言,蓝潜渊大惊失色,快步跑到侍卫所说的那个院子。当他抱起那个气若游丝,身若枯槁的女人时,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是昔日宠冠后宫,姿容宛若天人的月妃。他已不敢去想这个他曾深爱过的女人究竟是在撞破头之后一个人躺在这个院子过了多久,又是被这刺骨的大雨冲刷了多久。 蓝潜渊不顾月妃身上的泥水,颤抖着抱起她,不住的轻呼道:“胧儿,胧儿?” 听到蓝潜渊此言,月妃虚弱的睁开了眼睛。当看到蓝潜渊的时候,她笑了,一如十四年前那般。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轻声道: “陛下,您终于肯来见臣妾了。” 或许,此时在那个可怜的女人眼角流过的不是发间的雨水,而是她含笑所流的泪。若非如此,蓝潜渊又怎会觉得它是如此的滚烫?滚烫到……甚至令他那在修罗场中不断挥刀索人性命之时都未曾颤抖过的双手抖得如此厉害。 然而正在此时,那个前一刻还对蓝潜渊温柔微笑的女人却忽然疯癫起来,嘴里不断的叫着:“若忆……若忆!把我的女儿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躺在蓝潜渊怀里的女人不断乱抓乱动着,仿佛每一下都要耗尽她孱弱身体里所剩不多的力量,而后就此死去。她的疯癫之态彻底令蓝潜渊慌了神,连自己的衣襟被她抓破也茫然不知。就这么看着她叫着,叫着,而后突然昏死过去…… “御医!御医何在!” 蓝潜渊是如此大声喊着,让御医速速过来,可每一响惊雷都仿佛要将他的声音盖过一般。于是他便将那个女人横抱在怀中。后宫里早已没有了属于她的宫院,那便将她带到皇帝自己的寝宫。令太医们速速过来,却只得到了近乎相同的答案: “娘娘头上的磕伤虽看起来可怖,却并无大碍。只是多年来,娘娘心力交瘁,已近乎将内里耗光,实属油尽灯枯之相。再加之娘娘先前在如此刺骨的雨里待了多时,邪寒已病入骨髓,再无药可医,恐时日无多矣。” 蓝潜渊不信太医此言,令其不许再提起“时日无多”这四个字,并令他们不计代价的熬制名贵大补之药。可那个在后宫里熬了太久的女人还是一日日渐渐虚弱下去,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疯癫时便喊着蓝潜渊,让他相信自己所怀的,真的是他的孩子。可每当蓝潜渊握住她的手,对她说朕相信你的时候,月妃又仿佛每每都看不到他,也听不见他,只是仿佛受了惊一般的缩起身子,念叨着“真是您的孩子……真是您的孩子……真是您的孩子……” 泪还未干,就已露出了温婉的笑意,说着:“清儿,快来看过若忆,那是你的妹妹,做哥哥的一定要照顾好妹妹,定不能任何人能欺负到妹妹。” 说完这句之后,她又会疯癫的大叫:“把我的女儿还给我!还给我!求求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求求你……” 此情此景,令蓝潜渊的心口好像被钝刃不断的割着一般,痛到极致,又麻木不了。无力,后悔,自责,诸多复杂的情感不断的折磨着他的心。想他贵为一国天子,却连一个女人的性命都保不住。那是怎样的一种悲哀。 几日之后,暴雨终停,暖阳重现。而这一日,月妃也仿佛恢复了神志,再不疯癫。 得到这一消息的蓝潜渊在下朝之后即刻赶回寝宫,看到的……正是梳好了发髻,带上了首饰,略施粉黛的月妃。虽不如当年那般艳绝天下,却又拥有了一种出尘的别样美感。她还是整个后宫中最美的女子,却又仿佛……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回到她所来的地方去一般…… 蓝潜渊将对他露出了温婉笑意的月妃抱到了庭院之中,令她能够和他一通感受这多日不见的暖意。已恢复了清醒的月妃是那样的美,她是如此在蓝潜渊的怀中笑着,回忆起了过去,回忆起了从前。说起他们第一次相见的那一幕,说起了蓝潜渊将她封妃的那一晚。 “其实……在进宫之前,胧儿曾见过陛下。九岁那年,胧儿曾远远的看到过乱军之中的陛下。那时候,胧儿便想……长大以后一定要嫁给这位大英雄。可是……十六岁那年,当我告诉父王胧儿想要嫁给陛下您的时候,父王却怎么也不肯同意。父王说……他的女儿一定要嫁一个一心一意对她好的人。 但胧儿却不在乎。只要能陪伴在陛下的身边,怎样都是好的。因此……胧儿便哭着求了兄长三天三夜,求他能够将我送到陛下的身边……如今十八年未见,也不知兄长他过得好不好,那年有没有被父王责罚。” “你是……你是月族公主……?” “正是。” 听到月妃所言,蓝潜渊心下大惊。他是在出宫之时遇到的月胧儿,被其绝世姿容所惊艳,并顺理成章的将其纳为后妃。他从来就只知他的月妃一名有着月族血统的美人。却没曾想……她竟会是月族公主。 “你为何不早告诉朕……” “因为胧儿想要陛下喜欢胧儿,只是喜欢胧儿这个人,而非因胧儿的身份喜欢胧儿。” 说到这里,月妃露出了苦涩的笑意。沉默片刻后,她又继续说道: “陛下,胧儿为陛下生了一个女儿。她的名字叫若忆,是个很聪明乖巧的孩子。教她弹的曲子总是学得很快。她一直就和大家相处得很好。很小的时候就懂得照顾大家。赵妃妹妹的衣服破了,她就寻来床幔给她缝缝补补。淑妃姐姐被困在屋檐上了,她便爬上屋檐去救……” 月妃絮絮叨叨的说起了她和蓝潜渊唯一的孩子,若忆。她事无巨细的和蓝潜渊说起了若忆成长的点点滴滴,一边说着,一边笑着。 “若忆可能会有些任性,请陛下千万别在意。胧儿一直就没能照顾好她,十四岁了,还是瘦弱的和十一二岁的女童一般。胧儿……胧儿一直觉得对她心有亏欠。若是陛下能够宠着她,惯着她……胧儿便死而无憾了。” 说到这里,月妃的声音渐渐的轻了下去。 “别说傻话,你还能活很久,你能看到我们的女儿若忆回到你身边,你能看到若忆风光出嫁。到时候,我一定为她办一场空前盛大的婚姻,让我大尧的子民都知晓。” 感受到怀中之人愈加微弱的气息,蓝潜渊动作僵硬的扬起了头,仿佛……只有那样,他才不会被他心爱的女人看到他落泪的样子。 然而,在他怀中的月妃却已然哭了起来。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唱着残破的曲调,那首她在冷宫之中最常唱起的歌。 “未曾相见先把酒满上,换盏温过又让谁把酒等凉。 孤自合拍孤自把酒唱,对酒邀月波面映出窗外光。 苦笑一声拨开流苏帐,绣对鸳鸯今夜又让谁枕上。 剪乱一片锦缎在身旁,叹那红烛摇曳依旧笑我狂。 为君夜夜镜梳妆,夜夜换来一片微凉。 种在心中满是慌,留在指尖慢慢荡漾。 无言只闻琴声扬,跌落一片零碎琳琅。 再为君把酒暖上,再听一曲也是无妨。” 她轻轻的唱完了这首歌,每一声都让蓝潜渊痛到心里,又每一句都让他无法忘记。开宗皇帝蓝潜渊将这位他亏欠得最多的女人紧紧抱在怀中,仿佛是想令自己的体温让她感到不再寒冷。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怀中的月妃细若游丝的呼唤声。 “陛下……陛下……” “朕就在你身边,胧儿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吗?朕听得到,朕都听得到。” “陛下……陛下……您什么时候才能来看胧儿啊。” 蓝潜渊将月妃紧紧的抱在怀里,倾听着她最后所说的话语。不料,她竟是愣愣的看着远方,流着泪说出了如此的话语,而后永远的闭上了眼。这个可怜的女人直到死,都将她今生的记忆定格在了无尽的等待与黑暗之中。 那一刻,时间似乎停止了,蓝潜渊不敢置信的看着怀中陨去的红颜,只是怔怔的……怔怔的抱着她…… 【草原突利卷】 第9章 野狼突利 “左右!为何公主还未请回来!” 含冤十四载的月妃已死,而她死前唯一挂心的女儿却还在流放之途上。开宗皇帝难掩悲恸,大声叱喝,左右却无人敢答话,只得纷纷跪下。蓝潜渊又叫来了他最信任的蓝郁。命他率领一队人马,务必尽快把公主接回。 蓝郁领命,这便挑选了一队轻骑快马,星夜出城,率队北上。 那么,早在多日前就已出发的凌若忆现在究竟情况如何呢? 负责将她带往流放之地的车队不敢怠慢。看得出他们也不希望这次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拖得太久,只想把这位不知姓名的公主快些带到天德城,将她交予守将。因此,这一路上都仿佛是拼了命一般的赶路,也不管公主那才受了杖刑的“千金之体”是否受得住,只是一门心思的想要快点把这个麻烦甩开。也亏得如此,才令得比他们晚了七天出发的追截部队无论如何都没能在几日之内追上他们。 凌若忆就这样看着他们从富庶之地慢慢通向人烟稀少的塞北边区,心下不禁暗自窃喜。她……这便要重获自由了。 在离开邺城之前,凌若忆便已想过自己要在什么地方偷跑才会比较合适。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此次行程的目的地,塞北最为适合。 首先,那里已近大尧疆土的边境地带,大尧对这一带的控制绝对会比对南方地带的控制要弱得多。即使是明着知道人丢了,也绝不可能为了找她一个被流放的公主而将这一片区域封锁起来搜寻。 其次,边境地带向来十分混乱。除了有一点还算不上差劲的武技傍身之外,凌若忆自问并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因此,对她而言,待在相对混乱的边境地带,比之待在富庶安定的南方城镇亦或是北方商业军事重镇要来得更为适合。 其三,越是混乱的边境地带,对于户籍的管理也便越是松散。凌若忆在偷跑之后八成会成为黑户。如此一来,先去塞北混个身份,而后再回到中原地带便会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眼见着颇富塞外风格的地域景貌已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凌若忆便摩拳擦掌着准备偷跑了。然而,还未等她行动,负责将她送去极北天德城的队伍却已遇上了一个大麻烦…… 那时,凌若忆正在马车之中闭目养神,却猛然感觉到了一个剧烈摇晃。随之而来的……便是士兵们的冲杀声。 凌若忆连忙掀起窗边卷帘,一见之下,发现流放队伍竟是被一小股有着异域长相的骑兵攻击了。在那群轻骑兵的攻击之下,外围的士兵一个一个的被杀,几乎如初生的婴儿那般毫无还手之力。眼见着就连队伍正中的马车也将被波及,凌若忆立刻做出反应。 她先是动作很快的抱起装着“思卿”琴的箱子跳出马车,并直接一个翻身,往马车下面一钻,而后在混乱之中把箱子隐于马车底座之中的夹层。才做完这一切,外面的杀戮之声似乎就已渐渐消停。骑着高大马匹,背着弓箭,佩戴着大刀的突利人已然靠近。 如此一来,隐于马车之下的凌若忆自是很容易就被下马打扫战场的突利人发现了。凌若忆甚至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对方的人就已然向她挥刀砍来。没有了月牙刀在手,面对这般拥有强大武力的成年男子,凌若忆自是无法匹敌,只得凭借灵活的身手狼狈的闪躲。 然而,面对那么多的突利青壮年男子,即使是有月牙刀在手,若忆也根本无法脱身。与其以命相搏之后失败被杀,还不如先让这些人掉以轻心,而后再做决定。 凌若忆便凭借自己轻巧的动作躲过了那名突利青年接二连三的攻击。这支小股部队里的其他人倒也不上前来帮忙,在一旁看得好不快活,还时不时的嘲笑一下那名正与凌若忆交手的突利青年。几次三番的嘲笑之下,该突利青年的攻势越来越急,越来越乱,可寻的空隙也便越来越大。终于,凌若忆在一个侧身闪躲之后顺势抽出了对方腰间的另一把佩刀,这便要反守为攻。 怎知这一下竟是获得了突利人的连连叫好。听着部族兄弟们的叫好声,与凌若忆过招的那名突利男子当即涨红了脸,挥刀便要向若忆砍来,却被一个声音呵斥住。 “被一个汉人的小孩耍着玩了那么久,连刀都被人抢了,你也还好意思再继续打下去?” 说话的是一名骑着马而来的年轻男子,眉峰苍劲有力,五官颇为立体,完全不似中原地带的男子,此人有着别样粗犷的味道。他的年纪虽不大,在这股突利小队之中却似乎有着格外高的地位,以至于他这一喝,与凌若忆执着过招许久的那人便就放下了刀。 见此情景,本就不善使长刀的凌若忆也便十分大方的将那把被她抽出的刀抛还给了对过的突利男子,令得那群突利人都惊讶不已。听到那群突利人不敢置信的议论声,凌若忆显得十分无奈。摆了摆手开口道: “反正你们那么多人,我就算是拿十把刀也打不过,还不如还了。我想……我和你们又素未谋面,也无怨无仇,你们总不至于那么多人来杀我一个小女孩吧?” 方才凌若忆还刀的举动令这群人之中的年轻首领十分欣赏,可……再一听说她居然不仅仅是一个小孩子,还是个女的,当下就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然而,吃惊的不仅有年轻的首领,还有那一群围观的突利青年,更有……刚刚和凌若忆打了许久而茫然不觉的某突利男青年。 一时间,大家的刀“哐啷”“哐啷”得掉了一地,令得凌若忆觉得自己的心中似有一团怒火在燃烧。她猛得低头看向自己,却见一眼望去之处都甚为平坦。大怒之下又想直接把自己的长发放下来给那群欺人太甚的家伙看看,可又发现自己的头发还维持在故意而为之的鸟窝之态,揪来揪去的怎么揪都揪不下来。于是悲愤交加的大步走到骑着马的年轻首领的面前,把遮着自己脸庞的乱发全都向后拨去,露出了她那与月妃有着七分相似,可现在却满是泥灰的小脸蛋。 凌若忆指着自己的脸怒吼道:“看这张脸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年轻首领:“……” 某突利男青年:“……” 众突利男青年:“………………” 在凌若忆吼出那句话之后,整一队的突利轻骑兵都被震撼,被惊悚到了。却见那个小女孩又瞬时拉住他们首领裤脚的布料继续说道: “我正在逃命,不如你们带我一起走吧。我吃得不多,每天就吃二两饭,我会得不少,能给你做饭,缝衣服,补衣服,洗衣服,修凳子砌窗户……” 这队突利人的年轻首领听到凌若忆的话,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住,仔细审视了眼前的汉族小孩许久之后,他迟疑的问道:“你……真是汉人?” 凌若忆仰起头,看着那名年轻首领说道:“是啊。” “可你们汉族的女人不都惧怕我们突利的勇士,怕得和牛鬼蛇神似的么?” 年轻首领听到了若忆给出的肯定回答,十分奇怪的挠了挠头,却见那个小女孩睁大着漂亮得令人移不开眼的眼睛看着他,似是疑惑,又似是不解。 年轻首领:“我们突利人吃生肉喝人血。” 凌若忆:“那我自己把肉烤熟了吃。” 年轻首领:“我们一个不高兴就要杀人。” 凌若忆:“那我就躲,不让你杀到我。” 年轻首领见自己每说一句,那个还没他的坐骑高的小孩就不轻不重的回他这一句,这便要继续低头思考,想点什么理由出来打消她的这一念头。就在这时,凌若忆收起了脸上的笑。 “我不是觉得好玩才想跟你们走的。我的父亲要杀我,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这便不想再被他抓回去了。我不会在你们那儿白吃白住的,我……我可以帮着你们放牛放羊,也可以和你们一起出去打猎。虽然我现在还不会射箭,但我可以学。” 凌若忆说着这句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让此刻或骑着马,或下马打扫战场的突利青年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如此话语敲击在心头,也说不出那究竟是怎样的感觉,是唏嘘,亦或是感叹。 说着这句话时,蓝潜渊那双满是杀意的眼睛猛然出现在了凌若忆的脑海中。那份拥有着刺骨寒冷的杀意令得凌若忆猛得一个战栗。恍然之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大殿之上,而温热的泪水从眼角溢出的讨厌感觉……似乎也又回来了。 凌若忆急忙低下头去,却听到了一个叹息声:“你会骑马吗?” 第10章 赵阀 “你会骑马吗?” 听到这个声音,凌若忆连眼泪都来不及擦一擦,这便抬起头来,讶异的看着表情柔和的年轻首领。 “我……我不会,不过我一直都很想试试看。” 凌若忆努力的平复着自己那哽咽的声音,带着脸颊上的两行泪笑着看向那名脸上还有一丝稚气的年轻首领。凌若忆说完这句之后,对方就向她伸出了自己那满是茧子的宽大手掌。凌若忆见此情景,即刻将自己的手交给了那个年轻的首领,没有丝毫的犹豫。见此情景,年轻的首领向凌若忆露出了稚气未消的笑,毫不费劲的便将她拉上了马。 “回家了!” 令若忆稳稳坐在了马鞍上后,他又向着自己身边的勇士大喊一句,打扫完战场的突利人这便围聚了过来。他们将此次行动所抢到的战利品一起放到了内里垫满了毛皮的马车上,并把马车也拖了过来,行动之间,掀起滚滚沙尘。 “骑马的时候,不要一动不动的任它颠!你要随着马儿的脚步,让身体也稍稍有些起伏。” “对!就是这样,你做得很对!” 这一小队人马之中的年轻首领一边策马奔驰于烈烈寒风之中,一边告诉着就坐在他前面的小女孩骑马的要诀。哪知这个小孩第一次上马,还是骑着如此快马,居然毫无畏惧,学起骑马的要诀来也学得相当的快,不一会儿就找到了随着马儿跑动的动作将身体略微起伏的诀窍,令得年轻首领不住的大笑起来。 年轻首领:“小娃娃,我的名字是呼延觉,你呢?” 凌若忆:“凌若忆!还有,我不小了,我已经十四岁了。” 年轻首领:“你说什么!?” 凌若忆:“我说我叫凌若忆!” 年轻首领:“不对!我说的是后面那半句!” 凌若忆“哦!我说,我不小了,我已经十四岁了!” 年轻首领:“再说一遍!” 凌若忆:“我说!我已经十四岁了!十四岁了!十四岁了!” “!!!!” 凌若忆这就和突利的小股人马回他们的小部落去了。也自然是未能和蓝郁所率的追截部队遇上。 三日之后,连夜赶路的蓝郁率部一路赶到了北边的天德城,却并未看到护送凌若忆而来的流放车队。一问之下才知,原来皇帝先前派出去的那队人马也已在一日之前到达,却也未有找到公主。不敢就此回去复命的那队人马便搜寻起了车队的踪迹。 蓝郁得此消息,立刻找来了先前那队人马的领队,仔细询问起了他们一路上追来时所见的情况。 两人一致觉得一路护送公主而来的车队可能是在路上耽搁了,并处于各种原因而和他们这两队人马都错过了。但无论如何,公主都一定已经进入了此片区域。通过排查,他们确定了几个公主可能会在的位置,这便火速分头去搜寻。没曾想,在搜寻了多日无果之后,他们却是找到了一队大尧的押送部队被搬到枯草之中掩盖起来的尸体…… 经过核实,此队人马正是之前被派出,受命将公主带到流放之地的押送小队。然而,公主的尸体却是未有寻到。死不见尸,这说明起码还有一线希望。 蓝郁在焦急之下立刻率人在附近搜寻起袭击者的踪迹。然而这队人马遭到袭击却已经是多日之前的事了,此时血迹已干,虽隐隐可在附近找到些许紊乱的马蹄印,但那些马蹄印所去之处的踪迹又已被沙石所掩盖,根本就是毫无踪迹可循。 被杀的大尧士兵身上有着隐约可辨的箭伤,但袭击者们又在走之前将那些深嵌骨中的箭矢全都拔起带走,令蓝郁无法从箭羽上判断袭击者究竟出自何处。 眼见着公主所在车队遇袭已有多日,蓝郁已不能再将这一情况继续拖瞒下去,只得硬着头皮写了一封信命人带回邺城,向皇帝陛下说明这里的情况,而他自己则继续留在此处搜寻公主的踪迹。 信使将那封蓝郁所写的书信带回邺城的那一天,开宗皇帝书房的灯亮了一夜未熄…… 一天,两天,三天…… 五天,十天……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眼见着希望已变得越来越渺茫。然而,奉命前来追截她的蓝郁却一直都未放弃。他上书请求开宗皇帝放缓他归朝的时间,并率领与他一同出来的皇宫内卫在此处搜寻,奈何无果。于是,他便以个人的名义找到了在此处镇守的开国元勋,赵阀,希望能够借助他们的势力找寻到被劫公主的下落。 赵阀的现任家主赵诚正是当年和蓝郁的父亲,傅战捷一同征战四方的尧朝大将。天下初平之后,赵诚承担起了抵御突利入侵的重任,率亲兵驻守在塞北。这一守,竟是守了二十年。 在这二十年里,由于突利人口滋生的缘故,赵阀一直都打得非常艰难。坊间曾流传过一句话:突利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可如今,突利的青壮年男性又何止一万?虽说坊间传言多有夸大,但若不是现任突利可汗有勇无谋,即使是赵阀这支曾经威震一方的龙虎之师,恐也阻止不了突利人南下的脚步。 但,骁勇善战,纪律严明的赵阀虽然能够将突利铁骑阻于大尧的疆土之外,却也难以保证边境百姓不受他们的侵扰。 蓝郁只身来到赵府,通报姓名之后便立刻受到了赵家人的热情相迎。在弄清了蓝郁的来意之后,赵诚不禁疑惑了。 “郁儿,你是说……有一位公主在我驻地附近遭到袭击,很可能被劫走?” “是的,赵伯父。” “可……我还没接到和亲公主将要出嫁突利的旨意啊。” “是……公主殿下并不是来和亲的。她……她是被陛下流放到此地的。” 赵诚听到蓝郁所言,不禁倒吸一口气,诧异的看向这位昔日战友唯一留下的子嗣。他不相信好友傅战捷的儿子会在这样的问题上对他说谎,却也难以相信开宗帝蓝潜渊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 朝中人都知道开宗皇帝蓝潜渊是个出了名的慈父,对自己的儿女们极好。那个极尽荣宠,令蓝郁头疼不已的南阳公主便是个极好的例子。 可……就是这样的蓝潜渊,他居然也会任自己的女儿在冷宫出生,又在冷宫长大,并且……才接出冷宫就又在这寒冬之中将她廷杖三十之后流放到极寒的塞北?赵诚简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认识了三十年的蓝潜渊所会做出的事情。 只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又是在物质匮乏的冷宫长大,那她的身体底子就一定相当糟糕。在如此严苛的杖刑之后即刻便被送上了流放的路程,那必定会使得伤势恶化。很可能……那位公主还未到达塞北就已香消玉殒了。 退后一步想。若她活着到了塞北,并被流寇匪类,甚至是突利人所劫走,那么知道晓大尧财力的他们就必定会大张旗鼓的向他们赵家讨要巨额赎金。若是无心问大尧讨要赎金,那便是存心想要戏弄大尧朝廷,令其难堪。如此,他们便更会令这个消息散布开来。 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公主被劫的消息早就应该闹得满城风雨,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直到蓝郁前来才得到这个消息。 赵诚显然是想到了这一点,而蓝郁也应该早已明白了这一点,却是硬逼着自己不去想。赵诚将蓝郁眉头紧皱的样子看在眼里,也深知这位公主殿下的遭遇着实凄惨,便在沉默之后开口说道: “也罢,贤侄将公主殿下的相貌特征告知于我,我命人画好公主殿下的画像,稍后就令我儿赵晖派人四处打探打探。” 说着,赵诚便唤来了府中擅长丹青之人,可蓝郁却是在难掩的自责中开口说道: “公主殿下的容貌,蓝郁并未得见。” 蓝郁所言自是并无半点虚假可言,而赵诚也是的确被他的话弄得吃惊不已。这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在圣上召见之时将自己弄得一脸泥污,似是已被冷宫之中的疯妇影响至深。可她之后在殿堂的灼灼目光与清晰话语却又不似如此。 可见……她从头至尾都是有意而为之。 “她是故意在气陛下啊。可那又是何苦呢……陛下也真是的,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女娃娃,他不要,那就给我老赵啊,他又不是不知我夫人一直都叨念着想要一个女儿。” 苦笑之余,赵诚将自己的信物给了蓝郁,令他去军中找到自己的儿子,与他一同寻找被劫公主的下落。 赵家军主帅赵诚之子赵晖,比蓝郁虚长几岁,虽年纪轻轻,却已是名震塞北的大尧将军了。并且,他的这个将军之名可不同于蓝郁,仅仅只是一个头衔。赵晖是一名真正带兵打仗的将军。身为赵诚之子,却丝毫不因此而忘乎所以,和许多世家子弟一般娇生惯养。反而丢下好好的赵府不住,常常在军营里与军士们一同吃住,每日都和士兵们比试武艺,更多次带着单队人马深入追击突利前来袭击边境百姓们的部队。 赵晖待人宽厚,且心胸豁达,在军中享有很高的声誉。 “阿郁!你怎的会来这里?” 蓝郁找到赵晖的时候,他正在军中与手下士兵们过招。士兵们先是一个一个的上,却是一个都不敌赵晖的大刀,被他或以拳击,或以脚踹的打出去。见一个一个的上无论如何都没法把他们的少帅撂倒,围在外面紧盯着的士兵们也不怕丢脸,干脆一起上,却被赵晖以刀背一个个全打出去。 围着他看的人倒了一大片,气喘吁吁的赵晖这才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蓝郁,惊异的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与蓝郁有着很不错的交情。几年不见,这次意外的相遇则更是令赵晖感到惊喜不已。本来,两人的父亲就是共同征战沙场的至交,赵傅两家可算是世交。现如今,傅家虽已只剩一人,而那最后一人也已被赐予了国姓,改姓为蓝,却还是改变不了这一既定的事实。 赵晖顾不上用手下人递来的面巾擦汗,喊着蓝郁的名字,大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蓝郁还只有十四岁,俨然一副清冷少年的样子,都不怎么说话。现如今,蓝郁的个子已抽长不少,看起来也沉稳多了,但……不知为何,眉间却是一股扫不去的愁意。 见蓝郁大老远的跑来找自己,却是一见面就沉默不语,就知他必定有要事相商。赵晖这便令手下立刻收拾出一间议事帐篷,并嘱咐决不允许有人靠近这间帐篷,这便令蓝郁与自己一同进入。 “被陛下流放至此的公主不见了,押送车队全军覆没,却独独不见公主的尸身。还请你能够和我一同找到公主殿下。” 在进入议事帐之后,蓝郁突发此言,把赵晖惊得不轻。弄清情况之后,赵晖并未向蓝郁了解整件事发生的原因,而是仔细询问了蓝郁找到押送车队时的情形。 “你是说,负责押送的士兵身上有箭伤,却因为箭矢都被拔出的关系而无从确认袭击者的身份?” “是。” “他们的尸身现何在?我需要看一看他们的伤口。” 听闻蓝郁所言,赵晖立刻提出想要看一看那些尸体,随后带着一小股人马出营,和蓝郁一起去到了离出事地点相对较近的一个守备点。 由于此时正值寒冬的缘故,不幸遇袭的押送人员虽已死去多日,身体却还未彻底腐烂。赵晖看到那些被搬出的尸体之后立刻命人将他们的上衣除去,仔细查看他们身上因箭矢而造成的伤口。半响之后,从已死之人的伤口上得到答案的赵晖缓缓的开口道: “这些人所中的,是突利人的箭矢。他们的箭矢有着很特别的三刃倒钩。若是将这种箭矢从伤口之中粗鲁的拔出,便会令得皮肉如此翻卷……” 赵晖曾与突利可汗部人马打过交道,自是知道那些突利男人会对被他们俘虏的女人所做的一切,他在沉默许久后说道:“他们最好知道,并且相信被劫走的是我大尧的公主殿下。否则……” “否则会如何?” 听到赵晖言辞之中的闪烁,蓝郁急急的上前一步开口问道。没曾想,却是得到了令他心口一凉的答案: “为奴为婢,任人鱼肉。” 第11章 融入 赵晖虽是在边塞地区长大,又与突利可汗部的人马打过交道,但也只是常常和这些突利的主力军遇上,不知突利各部会有着怎样的天差地别。而凌若忆所遇上的,正是是民风甚为淳朴的小部落。 虽说对于这些草原民族而言,劫掠邻里不仅并不可耻,反而还是他们表现武勇的机会,增加财富的可用手段,但他们却要比中原地区的人更为敬重强者。因此,凌若忆虽为一名年仅十四岁的小女孩,却也以她的武勇获得了足够的尊重。 再者,呼延觉对她的庇护以及她自身所展现出的坦荡与真诚也令得她能够更容易的被这里的人所接受。 那日她随着呼延觉一起回到他们的小部落时,部落里的人听说了他们的首领这次出去居然破天荒的抢了个女人回来,个个都好奇不已,居然全跑出来探头张望,还以为他们那总也不开窍的傻首领这次会带回来怎样的大美人。 没曾想,被首领带回来的居然是个蓬头垢面的小丫头片子,于是失望之下丝毫不顾及首领的面子,纷纷起着哄散场,各回各家,各找各儿。 这一景象令得第一次见到这个时代突利人的凌若忆觉得格外新奇,与呼延觉共骑一匹马回来的她不等对方下马扶她,这便凭借着自己灵活的身手直接跳下了比她还要高的马匹,随即又笑着摸了摸马儿的脸,得到了马儿的“嘶”声回应。 看着此处那一望无际的草原,凌若忆的心境不经开阔起来。在这里,她终于可以令全身放松的呼一口气,将积压了三年之久的浊气吐出。 虽然,自此之后,她或许就与这一世高贵的身份再无关系,却也再不用终日待在无人说话的冷宫,受尽艰难,朝不保夕。再不用看着什么人满口仁义道德的和她说着“公主的责任”。也再不用提心吊胆的担心“父皇”会在什么时候下令杀了自己。 她从未因为这一世公主的身份而享过一天的荣华。从这一刻起,她也终将与那个于她而言太过缥缈的身份再无瓜葛。 看到呼延觉待她是如此真诚的样子,凌若忆便也不好意思再做隐瞒,在呼延觉的面前爬到马车下,拿出了装着“思卿”琴的盒子,告诉他这里装着自己惯用的武器,相视而笑之后便开始了她在广阔草原上的生活。 自那日之后,凌若忆每天都勤于练习凌封所教她的月牙刀刀法,将其作为保命武技,也开始学习在草原上生存所需的技艺。并且,她兑现了在来这儿之前向呼延觉所做的承诺。 即使此时塞北已飘起了鹅毛大雪,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她也每天一大早就爬起来,跑步到十里之外的河边,敲开厚实的冰面打水回去。定期到到呼延觉的帐中收脏衣服,把呼延觉认为有必要洗的和没必要洗的脏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并为他把所有的衣服都排查一遍,看到哪件有破洞的,就对其缝缝补补一番。 呼延觉虽为突利某部的首领,却是突利非宗室部落中地位十分低的小部落,部里的物质相较那些地位较高的宗室部落,自是会匮乏一些。再加上武人出去打打杀杀,难免会把自己的衣服弄得东破一个洞,西裂一个口的。部里的其他人是如此,贵为部落首领却并不因此而使唤他人的呼延觉也是如此。 只不过部里的其他勇士会有女眷替他们缝补衣服。可呼延觉则既没有老母替他缝补,也未有娶妻替他缝补,再加上他们小部落里不兴婢女,丫鬟什么的,呼延觉每每把衣服弄破了,便把衣服丢给自己的弟兄们,让他们的家眷替自己缝补一番了事。但老这样到底不是个办法,凌若忆这一来,倒也给他省去了不小的麻烦。 不仅如此,凌若忆的到来还未呼延觉带来了与他们的单一饮食所不同的菜品。即使是在食物匮乏的寒冬,凌若忆也能变着花样来做出美味佳肴,令得那些呼延觉麾下的猛将们羡慕不已,干脆隔三差五的便来呼延觉帐中蹭饭吃。时间一长,这些人便都和凌若忆熟络了起来。 “哟,首领,衣服补得不错啊。都说汉族女人的针线活干得好,现在看来倒真像是有这么回事儿。我说,今个儿我的衣服也破了个洞,啥时候让小若忆也给我缝缝?” 一日,呼延觉麾下一员猛将看到自家首领站在一帐篷的拐角处静悄悄,静悄悄的向马场那儿看着,便心情不错的走上去,重重的拍了一下呼延觉的肩膀。哪知呼延觉居然立刻捂住他的嘴把他往下按,并不断的指着马场方向,压低声音急切的说道: “看那儿!那儿!” 猛将听到首领所言,便立马得令的把目光移向了他们所圈的马场之上。在那里,有一群他们前阵子才抓来却还未来得及驯服的野马。猛将朝那儿一看,立马就被自己所看到的景象惊愕到了。 那……那不是小若忆么?她……她这是在……驯马? 意识到眼前发生的那一幕究竟为何的猛将吞了口口水,并疑惑的看向自家首领。 “前两天的时候,我不小心和她说到,马儿只有自己驯的才最好。然后她就动了这脑经,非要去驯这次抓来的野马里性子最烈的一匹,说那匹马的四蹄周围有白毛,好看,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叫‘飞雷’!” “这小丫头片子乱来吧她!刚来的时候不是还不会骑马吗?怎么这才学会骑马就想着要去驯马了?” 猛将兄才说完这句,就听到凌若忆被马儿抛飞出去的惊呼声,刚想冲出去帮忙,却见被马儿抛飞出去的凌若忆竟是在半空之中直接变换身形,轻身落地之后就径直追着那匹马儿跑去,一边飞速追在后面跑着,一边喊着: “飞雷!你给我停下来!你到底想怎么样!喂!别逼我对你用强的啊!” 才说完这句,恼羞成怒的马儿就立刻回身向凌若忆直奔而来,似是想踩死她算了。面对如此情景,凌若忆竟是没有一点慌张之色,也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在马儿双蹄抬起的瞬间上步,一脚便将马儿踹翻在地…… 这副画面给呼延觉及那位猛将木延都带去了太大太大的震撼了。虽然……那飞雷还是一匹未成年的小马驹。虽然……那匹小马刚刚的确是抬起了双蹄,仅留两条后腿着地的想要蹬死那位粉碎了他们对汉族女人大多娇滴滴印象的小若忆…… 但……这样的画面……会不会太过……震撼了些……? “飞雷!你要知道你是一匹马!一匹马居然敢袭击主人!我要你何用!骑你还不如去骑狗!” 凌若忆在远处死掐着马儿的脖子猛摇,恶狠狠的威胁声伴着马儿的嘶鸣声随风儿一同传来,令得呼延觉和其麾下的木延不住的朝对方看了一眼,满目的泪花…… 这是凌若忆来到草原的两个月后,寒冬似乎就要从这片广袤的草原之上退去,还它以美丽的绿色。 从小在冷宫内长大的她几乎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自由生活,并逐渐以自己的热情与善意令这个小部落里的人们接受了她这个外来者的存在。并在部落里和那些前来呼延觉帐中蹭饭吃的草原勇士们学习骑马,射箭。 天还未亮的时候便爬起来练习月牙刀,待到大家都快起来的时候去挑水,做些杂物。下午的时候便练习骑马射箭。若是觉得累了,便躺在草地上伸伸懒腰,享受一下暖暖的阳关,偶尔还打个盹。待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就开始准备晚餐。夜里的时候帮部里的人补补衣服,听呼延觉说说这天打猎的经过。 这样的日子,真是令人惬意不已。仿佛,能这么一直过下去也不会觉得腻…… 这天,呼延觉带着部里的勇士如往日一样的出去打猎,一直到太阳落山也未有回来。眼见着准备好的饭菜都凉了,却还是听不到他们回来的马蹄声。准备好了一切在呼延觉的帐中等着大家回来的凌若忆坐在垫子上撑着脸,定定的看着帐内烧着水的火。迷迷糊糊间,她听到外面一片喧闹,这便被猛然惊醒,立刻站起身来掀起帘子走到外面。 原来,呼延觉及部里勇士的晚归令得留守的女人们担心不已,有几名上了年纪的老人似乎正准备骑上马前去看看情况。见此情况,凌若忆立刻跑上前去。 “等一等!请等一等!我会骑马!不如……让我去看看吧?” “你?” “是的!我的个子比较小,马儿载着我也能跑得快些。” 部里的老人看向穿着呼延觉小时候的衣服,做男装打扮的凌若忆,眼神之中有着不加掩饰的怀疑。可凌若忆却并不在意,向那位老人郑重的点了点头,背上弓箭,扛起缠了布条的月牙刀,骑上一匹性情温和的快马,这便策马而去。而她那骑着快马奔驰而去的背影,竟是与从小就在草原上长大的突利男孩无异。 凌若忆凭着的良好的夜间视力,骑着一匹快马,便如化为了这夜间狂风一般的向呼延觉他们离开的那个方向赶去。不知在这片仅有一缕月光照明的黑夜之中策马奔驰了多久,凌若忆听到了从风中传来的马蹄声…… 勒马之余立刻聚精会神的听那声音究竟是从哪处传来的,待确认了方位之后就立刻向那处赶去。并未有多久,凌若忆就和那队人马正面遇上,并欣喜的发现自己遇上的这队人马正是呼延觉部。才要出声喊出呼延觉的名字,便发现一支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自己射来。眼见着躲开已然来不及,凌若忆连忙抽出自己的月牙刀,险险的将那支力道惊人的箭矢于自己的身前打下。 “首领,那个……那个好像是小若忆的月牙刀……?” 用白色布条缠起来,足足有半人高的月牙刀在黑夜里十分惹眼,在呼延觉身侧的某猛将看到那事物,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不妙的预感。然而,还没等呼延觉开口说话,那个让在场人都觉得熟悉无比的声音响起了…… “谁!谁干的!” 凌若忆这气势汹汹的一喊,令得刚刚因神经紧张而向她射出一箭的呼延觉惊愣了,旁边认出她所持兵器的猛将们惊悚了,一群大男人就这么愣愣的看着凌若忆骑着马,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向他们的首领而来。只见凌若忆在惊魂未定之下狠狠的拍了呼延觉的肩膀一下,怒骂道: “你没看清来的人是我,倒看清了要射我的脖子?而且准头还好得很?” 即使是在黑夜之中也眼力颇准,能够射杀猎物,却独独没看清来人是自家人的呼延觉悲摧了,手里拿着弓而不知凌若忆为何会知道是他干的了。正想给险些死于他箭下的凌若忆郑重的赔句不是,并保证以后出手前绝对先看清对方是什么人的时候,凌若忆已借着微弱的月光发现了就在呼延觉身后不远处,趴在马背上生死不知的人。顾不上再和呼延觉置气,这便连忙下马朝那人走去。 “有人受伤了?” “不,这是我们今天在打猎的时候遇到的。我见他一个人在重伤之下居然杀光了三十多个正在追杀他的人,不忍见他在力竭之后就这么死在荒野,这就带了回来。可是……在回来的路上,他的气息好像已经越来越弱了。” 说起今天晚归的原因,呼延觉显得有些惆怅。那个人在重伤之下斩杀敌人的勇猛实在是令他震撼,又十分的敬佩。为了替那人隐藏行踪,呼延觉甚至命人把那些尸体全都埋入了土中。本以为可以让那人活着回到自己的部落,却眼见着他的气息在回来的路上渐渐的弱了下去,那是怎样的令人扼腕叹息。 “让我看看。” 凌若忆听到呼延觉所言,也觉得眼前人若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可惜,这便从旁人的手里拿过了一个火把。借着火光,凌若忆看到了重伤之人那超乎想象的……年轻的侧脸。蜜色的皮肤,深邃而又俊美异常的五官。不可否认,这个受了重伤,趴在马背上奄奄一息的人有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吸引力…… 第12章 救治 这个受了重伤,趴在马背上奄奄一息的人有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吸引力。然而……让凌若忆大吃一惊的却是…… “呼延觉你个蠢材!人家背上中了三支箭,你居然还让他趴在马背上颠!是嫌他死得还不够快吗!” 面对凌若忆的怒起,呼延觉显得十分无辜,吞了口口水后迟疑的开口道: “我看过了,他中的箭是带倒刺的九刃箭,在箭头向外叉出三刃的基础上又每条刃都又向外叉了两条细小的刃,比我们的还狠,朝那里颠都一样。如果直接拔出来,基本上就把整块肉都拔出来了,而且会流血不止,到时候他死得更快。” 听到呼延觉的话,凌若忆连忙将火把靠近那人被箭矢射中的地方,仔细查看起来,发现呼延觉所言非虚,这便一个叹息。 “完了。按照他现在的情况,就算活着回到了部里,也一定活不到明天了。” 凌若忆查看完伤口之后颓废的替那人将衣服拉好,这便放弃了希望,准备翻身上马快点回去。可她却是被呼延觉拽着领子拎了下来,摇啊摇着的焦急问话。 “那怎么办!就让他这么死了?那我们今天不是白忙活了?” “他现在都已经中了三支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到内脏了。再加上他身上一定还有很多别的大大小小的伤,你想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大晚上的冒着寒风出来还被呼延觉射了一箭,现下又被他直接从马上拎了下来,脾气再好也会有气。可这么说完之后却又看到了周围的突利勇士们看向重伤之人的不忍眼神。这便想起了在强者为尊的草原民族眼中,那个此刻奄奄一息的人在他们看来是怎样一个值得钦佩的人。遂又想起在两个多月前,自己也是被呼延觉好心的带回部里,这才能有现在的新生。 于是凌若忆又走到了那人的身边,目光复杂的看向那个俊美异常的男人,而后抬头对跟过来的呼延觉说道:“我们先得把这三支箭矢的杆弄短些,不然伤口可能会被扩大。” 呼延觉闻言,郑重的点点头。可才要拔出自己的佩刀,却发现他们的刀都不够锋利,无法在不令箭头偏移的情况下弄断箭身。见此情景,凌若忆笑了笑,抽出自己背着的月牙刀。 “我的刀利,我来吧。” ………… 就这样,一群人手忙脚乱的帮那个有着蜜色皮肤深邃五官的年轻男子把背上的箭矢截短了许多。随后,大家伙儿又决定回程的路上不再把他放在马背上颠了,转而由一个人在尽量不碰到他伤口的情况下带着他骑马回部落。 由于这群人基本上都是撞上了石头也没啥大反应的原上野人,一群人中最为细心又是唯一没有穿冰冷坚硬铠甲的凌若忆便负担起了带着那人骑马回部落的任务。 凌若忆在黑夜之中实在没法弄清楚这个浑身是血的人到底受了多少伤,只得凭感觉,尽量在少碰到那个人的情况下不让他摔下马去,并保证这马儿别颠得太厉害。眼见着这一路上寒风肆虐,凌若忆便又将自己的披风盖在了他的身上,免得他在回去的路上又受了风寒,或者让风沙弄污了伤口。 在小心赶路的同时,凌若忆又低头看了怀里的人一眼,见他那俊美的脸庞竟是和凌封一般大的年纪。不同的是,凌封肤白,而眼前的人却是蜜色的皮肤。凌封眉宇间的英气带着一股身份显赫之人的傲然。而眼前人……却是在昏迷中也能让凌若忆想到天上的苍鹰,沙漠中的年轻狼王。 眼前的情景令凌若忆不住的想起当日在冷宫中和凌封初识的景象。又想到怀里这还未知其姓名的人独自一个在摆脱追杀的时候,即使是知道绝无人会来救他,也拼着一股劲的将那些人全都杀尽。那份勇气以及武勇令凌若忆无法不被动容。 如今,怀里的人不知生死,也不知能不能活到明天。感受到由他的身体传来的火热温度,凌若忆不禁低头看向他那紧皱的眉,心里竟是生出了想要这个人继续活下去的意念。在这样的意念驱使之下,凌若忆拿出了藏在衣服里的药丸。那正是是当日离开皇宫时凌封给她的,从皇宫大内偷出来的疗伤圣药。 她将手指轻轻放到那人发白的唇上,令其微微张开,将药丸滑了进去。犹豫片刻后,她低下头去,对着那干裂流血的嘴唇不住的吹气,直到那人的喉头微微一动,这才放下心来再度策马赶上大队。 “咳……你……给我吃的什么东西。” 凌若忆才将那颗药丸喂进去没多久,便听到一个嘶哑的声音费力的响起,惊讶之下立刻低头看向那个在自己的怀中渐渐转醒的人。 “你……醒了?” “一直……一直醒着。没法睁眼……” 听到那个人费力说出的话语,凌若忆在心下大喜之余连忙止住那人还想接着说出的话语。 “你别说话,听我说就好。我刚刚喂你吃的是疗伤药,应该很有用,先闭上眼睛调息试试。你身上中了三支箭,待回到部里,我们还要为你拔箭。所以,现在先别说话,尽量保留一些体力,再昏过去会很麻烦。既然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那些追杀你的人,就一定要更努力的活下去才行。” “名字……你的……名字……” 那个有着蜜色皮肤的人知道自己被伤得极重,很可能……他会就这样死在这儿。也可能……这便是他此生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所以,他想要知道,知道这个素未谋面却在最后时刻将自己护在怀里的人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凌若忆。” 听到凌若忆说出自己的名字,那个气息微弱的人将自己的眼睛又睁大了一些,看向那个小心抱着自己的人,眼中闪过一缕光,令人心室猛得一个收缩。 “你……你可以叫我……拓跋慎……” 在那之后不久,呼延觉所率部众很快就回到了他们的部落。大部分人都直接回到了焦急等待的家人身边,还有一些人决定留下帮忙。 由于拓跋慎的情况危急,他们已经来不及去到附近的部落请来医师,只能自己动手,死马当活马医一回了。当凌若忆从自己的帐子里搬出凌封所给药箱之时,呼延觉已经命人将大帐内的温度加热,又弄来了热水,火烛以及喷过酒的小刀。 这些突利人经常会互相替受伤的族人包扎。因此,在处理起拓跋慎的伤口时,他们也算得上是熟门熟路。先是用剪子将他的衣服,裤腿全都剪开,再用温水清洗他的伤口。在这个过程中,拓跋慎似乎已然转醒,可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他根本感受不到那些痛一般。 见到呼延觉等人的忙碌,抱着药箱的凌若忆立刻快步走了过去,“用我的药吧!这些……应该都是很好的药。” 听到凌若忆所言,正在研磨着草药的呼延觉麾下勇士愣了,不置可否的看向了呼延觉。然而,呼延觉还没答话,那个从进到帐子起就没说过话的拓跋慎却开口了。 “那就……劳烦你了……” 听到拓跋慎此言,凌若忆重重的点了点头,立刻拿出了标着“外敷伤药,重伤时用”的小瓷瓶,走到拓跋慎的身前,将瓶内的药倒了些许出来,涂抹在拓跋慎那布满了狰狞伤口的精壮身体上。 “你的手抖得太厉害了,还是我们来吧。” 看到凌若忆那颤得厉害的手,总是来呼延觉这儿蹭饭吃的硬汉木延便从她的手里接过了药瓶,一用之下竟发现那些他们怎么都止不了血的大伤口在被瓶内的药覆上之后就很快便止住了血。 “省着点用,如果是小伤口就别用这瓶药了,他背后的箭伤还需要这瓶药来止血。” 看到这瓶药的惊人效果,呼延觉立刻出声止住了木延替拓跋慎上药的动作。怎知,凌若忆竟是在此时急急的开口问道:“要多少才够?我这里还有四瓶!” 凌若忆的这句话令得拓跋慎在喘息声加重之时抬起头看向她,然而……两人目光只是相接上了片刻,拓跋慎的注意力便被那从血肉模糊的伤口处扯开粘连布料的剧痛所转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待到夜深时,呼延觉他们才把拓跋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全都处理好,该包扎的也已全都包扎完毕,准备解决那最难办的箭伤。谁知不过半日而已,拓跋慎背上的肉已经粘在了箭头上,哪怕只是动一动也会让人感到头皮发麻,眼前晕眩的疼。 小刀已在火上烤过,呼延觉接过属下递来的小刀之后便立刻小心翼翼的顺着箭矢的倒刺割开了拓跋慎的伤口。 那样血肉模糊的画面,凌若忆光是看着便觉得心口一阵狂跳,只得呼吸不畅的移开了视线。然而她竟是丝毫没有听到想象中的惨叫声,她所听到的……只有无论如何压抑都缓不了粗重喘息声。 “没关系的,不……不疼……” 看到凌若忆躲闪的目光,拓跋慎忍着几乎要让他就此昏厥过去的剧痛哑着嗓子开口道。然而,当他再想说出些什么的时候,箭矢被猛然拔出的疼痛便令他呼吸一滞,几乎发不出声音。 “不行!血止不住!止不住!” 负责替拓跋慎上药的人将小瓷瓶里的珍贵伤药涂抹在那皮肉外翻的血窟窿处,却怎样都无法将血止住,只能看着鲜血不断的往外涌,这便焦急的喊道…… 第13章 夜 就在这时,痛得几乎没有了知觉,已很难保持神志清醒的拓跋慎吸了一口气,用尽最后一分力般的嘶吼道: “用红铁烙!” 这句话令得帐中慌乱的人都猛然一怔,而此刻唯一的闲人凌若忆竟是在自己的头脑反应过来之前直接抽出还未来得及解下的月牙刀,放到炉火中烧得发烫,而后……脑袋一片空白的将月牙刀靠近尖刃的那一端印到拓跋慎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处。 ………… 在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之后,拓跋慎的伤口终于全都处理完毕,不再流血。浑身多处刀伤的他几乎是被纱布把整个人都缠了起来。累了一天的呼延觉把自己那暖和的大帐让给了拓跋慎住,自己则跑到了好兄弟木延那儿凑合。 其他人纷纷回家休息,只余凌若忆被留下照看已沉沉睡去的拓跋慎。 在大家的印象中,凌若忆虽然有着一个大家小姐的名字,却似乎一直都是一个被忽略了性别的小鬼头。在来这儿的两个多月里,她的确比刚来的时候要长高了不少,却是一直都穿着呼延觉小时候的衣服,裹得严严实实之余根本看不出所谓身段。并且,她每天都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头发也绑得乱糟糟的。平日里不是学习马术就是苦练射箭,或者天不亮就起来舞刀。她使的兵器虽然样子古怪,却是能够以她那单薄不已的小身板扛住部落里力气最大的勇士所挥出的刀。 无论如何,大家伙儿都无法承认这个和他们同龄时比起来毫不逊色甚至还要更为优秀的小鬼头是个女人,可以被娶回家的女人。所以,当凌若忆走进为拓跋慎疗伤的帐子时,他们不会觉得有丝毫的不妥。尽管拓跋慎身上的衣服已被剪子剪得近乎一丝不挂,尽管他的身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在帐中照看着拓跋慎的凌若忆在感觉到了阵阵的困意之后寻了块毛皮垫在地上,又拿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坐在垫子上蜷起身体,这便浅眠了起来。 待到下半夜的时候,凌若忆听到了一阵低低的呻吟声,这便立刻爬了起来,走到拓跋慎的床铺旁,以手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发现他在昏睡之中发起了高烧,且额头烧得烫手,这便立刻把帕子浸到冷水里,拧干之后敷到对方的额头上,又为他擦去裸露皮肤上的汗液,待到帕子热了之后再将其浸没到冷水之中,而后拧干,再敷到他的额头上。 如此重复了十几次之后,外面的天已然蒙蒙亮了。凌若忆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之后开始把手肘撑在床榻上,带着一份好奇仔细观察起了他们费了好大的力才救回的……名为拓跋慎的年轻男子。 不得不承认,那是凌若忆这一世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或许,用好看来形容这么一个身材精壮结实,武勇惊人的男子并不适合。但,他那俊美异常的深邃五官却是的确能让人看得愣神。眼前人不仅仅只是有一个好看的壳子,更是有着特殊的韵味。而他的声音……即使是嘶哑着,也拥有着能让人心悸的低低磁性。 看到拓跋慎那干裂的嘴唇又开始流血,凌若忆连忙拿干净的帕子沾了些清水,滴在了他的唇瓣上。在昏睡中的拓跋慎似乎感受到了自唇上而来的湿润,动了动喉头,无意识的艰难道: “水……水……” 由于那声音太过轻也太过嘶哑,凌若忆并未听清他在说什么,于是低下身子,把耳朵凑到了拓跋慎的嘴边。这次,她听清了,这便连忙把帐子里烧着的热水倒了点出来,又添了些冷水进去,这便拿着装了水的碗跑到了床榻旁,急着要扶拓跋慎起来喝水。 然而,凌若忆情急之下只记得他背上那几个触目惊心的被烙过的箭伤,忘了他的胸膛和手臂上也有许多刀伤,在扶他起来的时候竟是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令得拓跋慎疼得醒了过来。 “嘶……” “对、对不起!我……我碰到你的伤口了……” 听到拓跋慎的声音,凌若忆立刻意识到自己一定是碰到了他的伤口,连忙道歉,然而……却又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扶着他才能避开全部的伤口。 比之凌若忆的慌忙道歉,拓跋慎却是显得稍稍有些惊奇。趴在床榻上的他环顾了四周一遍,嘲弄道:“我还活着……” “活着,当然活着。首领说,接下去的这两个晚上会很关键。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能不能挺得过来了。” 说着,凌若忆扶着拓跋慎左边肋骨处少许裸露在外的皮肤,小心翼翼的将他托了起来,将盛满了温水的碗放到了他的嘴边。拓跋慎似是久未喝水,又发了许久的高烧,自是渴得难受,这一喝,竟是两三口便把一大碗的水全都喝完了。如此,自会因为喝得太快而呛到,猛得咳嗽起来。凌若忆连忙小心避开拓跋慎背后的箭伤以及灼伤的轻抚他的背帮他顺气。 凉凉的手触在拓跋慎那密布了一层薄汗的火热背脊上,竟是给先前经受了烧伤的拓跋慎带去了异样的感觉。才想对她说些什么,却听到凌若忆呼出声来。 “糟糕!装着灼伤药的小瓶子上说……最开始时候要两个时辰加一次药。” 说完这句,凌若忆立马小心的把拓跋慎又放到床榻上,而后跑到放着药箱的小桌子上拿起装着灼伤药的小瓷瓶,再仔细确认了一遍凌封给她留下的使用须知之后抄起小瓶子直接冲了回来。 看到凌若忆那拿着药瓶看着自己的紧张模样,向来不怎么笑的拓跋慎居然在不断作祟的疼痛中勾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浅笑。 背上的箭伤被小刀割开,拔出带有倒刺的箭头之后又用铁烙来止血,自是一直将摆脱不了的噬骨疼痛不断的传遍全身。然而……当凌若忆颤抖着将药涂抹上他的伤口时,竟是有一种清凉的感觉舒缓了那记录着铁烙记忆的疼痛。 “情急的时候帐子里也找不到什么铁,我就直接用我的刀烙了。这下子……你的伤好了之后可能也会有我月牙刀上的花纹……不过你放心,那个不难看的……真的……” 听着凌若忆那轻柔的声音,拓跋慎觉得身上那密布的伤口处所传来的……绵延不止的疼痛似乎缓和了些许。 “说些什么吧,你的声音很好听。” 凌若忆先前还在急急的解释着,可拓跋慎仅仅是用疲惫沙哑的声音说一句简短的话语,这便让她红了脸。吱吱呜呜了半天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却见拓跋慎似乎又昏睡过去了。 眼见着天已亮,这个大难不死的人又烧得没那么厉害了,凌若忆心里紧绷的弦这才松了松,竟是坐在床榻边就这么睡着了。坐着睡着,而后慢慢的倒向床榻。 在自己的头触碰到床榻的时候,凌若忆猛得一下醒了过来。睁开眼,却见拓跋慎那正处在昏睡之中的俊美脸庞竟是正在咫尺之处,连他那火热的鼻息都能感受得到。 心跳抑制不住的“怦!”“怦!”,才抑制不住睡意倒向床铺的凌若忆又挣扎着爬了起来。在撑起身体的时候,她轻轻的靠近那个……看起来才十七八的年纪,却显得异常成熟,在如此伤痛中也没有喊出一句疼的人。 “一定要活下去啊……” ………… 拓跋慎的身体底子好得惊人。在呼延觉看来,他可能要过两三天才能真正脱离危险,可他竟是花了两三天就摆脱了虚弱。虽还不能下地走动,但无论如何都不再像一个虚弱得随时都会死的人了。 能救回这样一个英雄,部里的人都显得很高兴,纷纷拿出了自家在平日里不舍得吃的好东西给他补身体。负责开火灶的凌若忆这便又忙碌了起来,注意食材搭配的为拓跋慎煮起了汤。为了让拓跋慎养伤而把暖和的帐子出借的呼延觉每回闻到香味便跑过来蹭个几口喝,并感叹着等他发了家,一定要凌若忆每天都煮这些好吃的好喝的给他吃。 听到此言,凌若忆想起了宫中的锦衣玉食,感慨的点了点头,而后两人便就如何发家这一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呼延觉说,要放羊,要放牛,要多多的打猎。 凌若忆则说,如果放羊,放牛,打猎有用,你们又为何还要抢? 呼延觉说,那我们便去抢,抢隔壁部落的。 凌若忆又说,今天你抢了他们的,他们明天又找了帮手加倍的抢回去呢? 呼延觉说,那我们便继续抢汉人的,我们突利人只有牛羊,汉人则有绫罗绸缎,富足的粮食,以及各类我们所没有而需要的生活用品。 凌若忆闻言,沉默后又说,那为何总是我们去抢汉人的,我们却没有东西让汉人抢呢? 凌若忆所言让从小在草原上过着单纯生活的呼延觉沉默不知所言了。在他们的观念之中,汉人便是能任他们抢夺,杀掠的弱者,却从未想过……为何汉人会有东西可任他们抢,而他们却整天为生计所奔波而从来都只能度日而已。他们逐着水草而居,并无定所。哪里有丰茂的草,有干净的水,哪里便是他们的居住之地。 他们的血液里流淌着对自由的向往以及随性,无法明白汉人那印在骨子里的……对土地的执着,也不知他们为何要世代守着一块没有牧草的土地,即使遇到灾祸也不愿离去。 “那是因为你们游牧,通过放牧和打猎来维持生计,又居无定所。一辈子都为了更丰茂的水草而迁徙。你们所吃又都是肉和奶酪这类昂贵的食物。所有的男人都要去打猎,所有的女人都要去放牧,只有这样……才能够养活整个部落,养活所有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而汉人则通过农耕来过活。在自己守着的那块土地上种出谷物,蔬菜。然而一个人所种的地便可以养活很多人。所以,那些被养活的人就创造出别人需要的东西,用以交换粮食。 所以,汉人们拥有创造的能力。你们则拥有掠夺的武力。可是,在掠夺的同时对他们进行毁灭,他们又怎能继续创造出你们想要的东西呢?” 当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凌若忆的声音已经很轻,似是在嘲弄着什么。然而,她的这番话却是被呼延觉全都听了进去。虽一知半解着,却是将那些从未有人对他说过的话语牢牢的记在了心中。 说完这些的凌若忆将熬好的汤盛起,而后端着碗走进帐子,却见拓跋慎已然醒了过来,看他的样子,又似乎是听到了方才自己和呼延觉所说的话。虽并未想拓跋慎听到这番话,却也没觉得让他听到有何不妥,这便将盛着汤的碗连着托盘一起端到了拓跋慎的面前,又把细心擦干了的勺子递给他。做完这些,却见拓跋慎竟是一直盯着自己,也不喝汤。 “你……不是突利人。你是汉人,又或者……你是月族人。” 凌若忆正想让他把汤趁热喝了,便听到了拓跋慎以肯定的语气极其认真的说出了这一句。在惊讶拓跋慎居然会认出她那与月族女子相似的长相之余并不在意的一笑,用拓跋慎并未接过的勺子盛起一勺汤喂到他的嘴边,反问道: “怎么,凌若忆这个名字,很像是突利人?” “不,名字不像,长得也不像。” “你说得没错,我……我的父亲是汉人,母亲则是月族人。而且,我爹的家底也还算不错。家里有很多奇珍异宝,也有很多下人伺候。不过他不相信我是他亲生的,听信他人之言,认为我是娘和别的男人通奸而生。所以,我从小就被他关在很冷僻的地方。夏天没有新鲜的食物吃,冬天也没有棉衣穿。连地位最低的奴仆也可以欺负我和我娘。 又因为一次顶撞,我让他在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所以,他想要杀了我。我一路逃到了塞北,这便被首领捡了回来。” 在来到这片广阔的草原之后,凌若忆第一次重新想起了有关邺城皇宫的回忆。想好了要忘记,不再去在意,却还是在又一次想起的时候惆怅起来,竟连盛汤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当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凌若忆呼了一口气,扬起带着丝丝苦涩的笑,将最后一勺汤送到了拓跋慎的唇畔。 怎知拓跋慎竟是在喝完了最后一口汤之后抓住了凌若忆要收回的手,将它放到了自己的胸口,连带着凌若忆也不住的向前一倾。这一倾,竟是与拓跋慎挨在了一块儿,如此近的距离,似乎已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又一下…… 第14章 诺不轻许 “你救了我的命。” 拓跋慎前言不搭后语的说出了一句,令得凌若忆弄不清情况的抬起头看向他那近在咫尺的脸庞。 “作为报答,以后我定不让任何人欺了你。这是我的承诺。” 说着这句话的拓跋慎显得十分沉静,他低下头看着那个明明有着很漂亮的五官,却总是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乱七八糟的小女孩。那个……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给他柔软体温,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话,让他定要好好活下去的人。 那是他的承诺,是他对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所做的承诺,也是他对自己所说的承诺。不管未来如何都要实现的承诺。 凌若忆不知这个身负重伤,甚至连握弓的力气都没有,在草原上堪堪逃避了敌人追杀的落魄之人究竟下了怎样的决心做出了这样一个承诺。 她只知道……这是她在这一年里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一份无关身份,无关利益,无关立场,只是从自己的心出发,说定会护她的承诺。 尽管她心里明白,若是有一天……她的身份被人所知道,想要护她……便不会是那么容易的事了。但她却觉得,那已不重要了。 ………… 三个月后,拓跋慎终于痊愈,并在呼延觉及其部众的面前展现出了他那令所有人都惊艳不已的武技。那日见到拓跋慎重伤之下杀尽追兵的呼延觉及其部下只知拓跋慎那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敌人毙命的刀法十分了得,却不知……他的射术居然可以达到如此神乎其神的境界。 拓跋慎的身形虽没有呼延觉那样的魁梧,然而……他却可以轻而易举的拉开让许多草原儿郎们都望而却步的重型弓。并且,在使用普通木弓时,他甚至还能三箭齐发,三箭同时射中不同的猎物,这让部落里的人们都对他愈加钦佩起来…… 一天下午,对着靶子练射箭,并极其丢脸的连着射了十几箭也没射中靶子的凌若忆在跑出好远,把箭矢全都捡回来之后暴躁了,这便扛着月牙刀找到了挨着大帐坐着,已连续多日以小刀雕着木弓的拓跋慎。 “首领和木延他们都说你的刀很厉害。要不……你教我?” 拓跋慎本是忙里偷闲的在此处做着木弓,眼见着自己已将最后一个花纹雕完,只需把弓弦绑上便可完工之时,他听到了凌若忆的声音。这便抬起头,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后给出了拒绝的答案。 “不,我的刀是用来杀人的。不见血,不罢休。” 说完这句之后,拓跋慎便又将注意力放回到了自己的木弓上,将事先准备好的弓弦绑了上去。听到这个答案,凌若忆这便气鼓鼓的准备再去找别人过招。怎知,拓跋慎在动作迅速的将弓弦绑完之后又远远的喊住了她。 “不过,我可以教你射箭。” 听到此言,深深明白自己的射术是怎样无药可救到让人懒得再对她指点一二的凌若忆不敢置信的回过头去看向拓跋慎,却见他已站起身来,将那把他花费了两个多月才制作而成的弓递给了自己。 “这个……是给我用的……?” 看到这把样式简单,却特别到令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弓,凌若忆疑惑的问道。 “不,这个……是送给你的。” 凌若忆伸向那把弓的手在听到拓跋慎说“不”的时候滞住了动作,却又在听他说完了这句话的时候惊讶不已的抬起头看向他。若这只是一把普通的弓,凌若忆也不至于会惊讶至此。可…… “可是,这把弓……你做了很久吧?” 听到凌若忆此言,拓跋慎点了点头,却并未多言。在他的观念之中,弓与刀,与剑,与其它所有的兵器都一样都有着自己的生命。每个人也都应该有一把最适合他的弓。而这把,便是他依据凌若忆的身长,臂长,臂力,以及武功特点和射箭习惯所制的弓。 从弓身的选材,弧度,一直到它独特的造型和弓弦的特殊处理,拓跋慎都费了不知多少的心思,在进行了多次的尝试之后,才有了这把弓。如此制作而成的木弓,虽称不上是一把绝世好弓,却也可以说是最适合凌若忆的弓了。 然而,凌若忆却并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当她拿起这把弓的时,便能感觉到它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当她拉开那张弓的时候,那就更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感受了。 因此,凌若忆在拉完弓弦之后急急的抬起头,惊奇不已的看向拓跋慎,却见他向自己扔来了一个箭袋。 “光射死物是没有用的。从现在开始,你便练习用箭来射我。七步之外若能逼得我用手接箭,我便教你三箭齐发。” …… 自那日起,拓跋慎这位连部落中武勇第一的呼延觉也及不上的射术高手这便教起了凌若忆如何射箭。草原上的日子变得越发充实起来,而凌若忆这名外族人……也与这些突利勇士的关系愈加亲密起来。渐渐的,部落里的人已不将凌若忆看做是不可信任的外人,而将她看成老是跟在首领后面的小妹妹,一个论骑射,不比任何勇士差的小妹妹。 只是……两年之后,拓跋慎已再不像凌若忆这般,每日都在呼延觉的部落之中。 伤愈之后的拓跋慎并未在这个部落之中待多久便离开了。该说……他从最开始的时候便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存在。他从不和人提起他的部族,提起他的家人。他甚至不常和人说话。大家只是知道他叫拓跋慎,擅骑射,是个刀法了得的英雄。 部落里的人都知道,拓跋为突利四大姓氏之一。拓跋慎既姓拓跋,那便应该是一位突利贵族,却不知为何而遭仇杀,回不了自己的部落。但草原上的人都生性豪爽。拓跋慎既不想说,他们也不会去提起。 渐渐的,拓跋慎似乎是在草原上的商贸中心,朔方城扎了根一般,由十天回来一次变为了二十天,一个月,甚至是两三个月回来一次。每次回来,便会带回为数不少的美酒佳肴,和呼延觉等人畅饮一番。却决口不提他究竟在朔方城做了些什么。 拓跋慎与凌若忆不同。凌若忆在这两年里已然把这个逐渐强大起来的部落当成了自己的家。而拓跋慎……他每次回来,则更似是来探望他的好友。至于他自己……则已然不是属于这里的拓跋慎了。又或者……拓跋慎从来都没有属于过这里。 拓跋慎不在的日子里,参加了呼延觉部狩猎队伍的凌若忆也不怠慢自己的骑射功夫,每日都拼尽全力,可她却还是不能逼得拓跋慎用手接箭,但……这大半年来,拓跋慎已不能站在原地任凌若忆将箭矢射向他了。拓跋慎对她的教授由站在原地任她将箭矢射出,而后指出她的不足变为了用上轻功的追逐战。 如此一来,凌若忆不得不用上轻功追在拓跋慎的身后,跳大帐翻羊群的不断拉弓射箭。在此之中,凌若忆逐渐练就了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够张弓,且射箭极快的功夫。 在兼顾骑射之余,凌若忆自是没有忘掉凌封教他的月牙刀法。草原上虽没有和她使同样武器,能够指点她的人,却有的是能与她过招之人。如此一来,凌若忆几乎每天都找那些常来呼延觉这儿蹭饭吃的人互相过招,倒是把这当成了他们来这儿蹭饭的伙食费。一来一去之间令得自己的武技在无意间成熟不少。 这天,凌若忆在以月牙刀的柔劲挑掉了木延之后终于还是找上了呼延觉,令得不少好事者前来围观。若有机会,那便连忙趁机起哄。 然而,呼延觉到底是这个部落里的首领,拥有绝对的武力,凌若忆也就毫无悬念的再一次败在了呼延觉的手下,狼狈之时听闻周围人的呼喊声。 “啊!输了!果然还是输了!第七十九次!第七十九次啊!” “小若忆,别丧气啊,多来几次,你还是有机会的!” “是啊!再接着打啊!你可以的!” “爬起来!爬起来!我压了一个羊腿在你身上啊!你要是不接着上,我要交给你的伙食费可就没着落了啊!” 听到那些呼喊声,狼狈倒地的凌若忆再也没了兴趣,这便心情十分不佳的慢慢爬起来,准备走到呼延觉的身后把被他打飞出去的月牙刀捡起来,却在经过呼延觉身前的时候听到了他困惑不已的声音。 “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们那边的女人不是最爱漂亮的么?成天在脸上涂这涂那,还穿得花花绿绿的,可你的脸上怎么总是土啊灰啊的。” 说着,下意识里就压根儿没把凌若忆当初女人的呼延觉就这么不拘小节的拿打斗一番之后带着汗液的手指朝凌若忆的脸颊上一划。这一划……便在脸颊上的灰泥被抹掉之后出现了一条与呼延觉他们平日里所见的肤色形成强烈反差的白痕…… 这下,不光凌若忆愣了,呼延觉也愣了,在惯性思维之下还想再划几条了。可他的此番动作立即遭到了反应过来的凌若忆奋力的格挡。不仅要格挡,还要膝踢。抓狂之下,她不禁大声喊道: “喂!你这样我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围观人群的哄然大笑,他们纷纷在肚子都笑疼之后十分不顾及凌若忆颜面的大声说道: “原来、原来你是可以嫁的啊!哈哈哈哈!” 在凌若忆羞愤交加之时,人群中又有一人高声道:“小若忆啊!我家妹子前天跟我说,她看上你了!虽然你不够强壮,不过,她觉得她还是可以委屈一下的啊!” 说出此话的人分明是告诉大家伙儿,他的妹妹就算天天见到凌若忆也没觉出她其实是个女人,于是大家便笑得更欢了,让凌若忆怒火中烧了。她仿佛已经忘了自己刚刚才和呼延觉干了一架,浑身上下都疼得不行,就这么抄起月牙刀向说着那句话的人而去了。 然而就在此时,凌若忆看到原本应该还在外出之中的拓跋慎此刻正倚在不远处的帐子那儿静静的看着这边。不知为何,脸上猛然一热,心下一阵狂喜的想要走去和他说些什么,却又想到自己此刻的狼狈样,这便冷哼一声的跑回了自己的帐子。 放下帐帘之后,凌若忆听着外面那参杂着笑声的喧闹声,缓缓的走到了空荡帐子里摆放着的桌椅前。坐下后沉默了许久,又走到了大水缸处,盛了些水出来,这便坐在铜镜前,用沾了水的帕子一点一点的擦去她每天早早爬起时所抹上的泥灰。而后她又以极细的梳子将被自己故意揉乱的眉毛梳顺。在那继承自月妃的容貌一点一点的重现之时,凌若忆又对着铜镜缓缓的将被她弄成鸟窝一般的头发梳顺,恢复它原本光滑柔亮的样子。 镜中人双眸若满盛星光,观其面容又似以月为神,虽尚还稚嫩,却出尘,不带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凌若忆就这么看着镜中的自己,怔怔失神。半响,她突然想要找些什么东西,簪子,金钗,抑或是步摇什么的装饰自己,却发现桌上的小盒子里只有一点点呼延觉前些日子带人抢回来的,颜色土气的胭脂。 于是,她终是自嘲的笑了。 为了能够在这个部落里更好的待下去,让部落里的人都不觉得她和他们有什么不同,和他们打成一片,凌若忆故意将自己那过于出色的容貌遮了起来,选择让自己每日都灰头土脸得看不清原来的样子,甚至连精致的五官也在乱糟糟的头发下模糊了起来。 若只是刚来的时候还好些,但……两年来,完全脱离了营养不良,并每天吃得好睡得好又多运动的凌若忆逐渐张开,容貌出落得愈加让人移不开眼起来,身段也渐渐显露出来,只是掩在厚实的衣服之下,无法让人看到罢了。 到底是个妙龄的女孩,自会想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穿着秀丽的衣裙出现在人前,而不是成天灰头土脸的让人忽略她的性别。可凌若忆却又不能这么做……她生怕如此之后,自己在呼延觉所部便再无法像现在这般和勇将们打来打去的不分你我。 她心里很清楚,像现在这般……才是最好的。但,女为悦己者容,女孩子的天性却让她在对着在部落里格外受女孩子们的垂青,许久才回来一次的拓跋慎之时愈加矛盾起来。 就在凌若忆怅然失神之时,她听到了帐外拓跋慎的声音:“若忆?我可以进来吗?” 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卸去脸上泥灰的凌若忆立刻紧张的坐直了身体,确定自己正背对着帐帘之后才慌张的让拓跋慎进来,却又在听到拓跋慎的入帐脚步之后才发现桌上放着的铜镜现在正面对着自己以及拓跋慎,这便立即将桌上的铜镜面朝下的拍向桌子,僵直着身体一动都不敢动。 “你怎么了?” “别过来!” 感觉到拓跋慎的走近,凌若忆情急之下慌忙说出了这一句,却在说出这一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话的语气是有多奇怪,这便立刻放柔了声音继续说道: “我、我是说……我现在不想见人。所以,你走到这里就可以了,不用再靠近了。” 听到凌若忆所言,虽觉得此时的她十分的不对劲,拓跋慎却也未有多说什么便停下了脚步,就在距凌若忆十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开口道: “他们觉得这次开玩笑开得有些过了,让我代替他们来向你道歉。” 听闻此言,凌若忆不在意的摇摇头,“没事的,我没把这些放在心上。” 说完这句,担心此刻自己的样子被拓跋慎看到到了凌若忆便低下头,不说话,等着替帐外的那群人传到了话的拓跋慎离开。不曾想,拓跋慎却是既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那里沉默的看着凌若忆那披散了柔亮发丝的背影。 良久,拓跋慎缓步向凌若忆走近,在凌若忆出声制止他继续靠近之前开口道:“我在朔方城看到了用赛尔廷的宝石做的簪子,这便买了回来。” 说着,拓跋慎止于离凌若忆两步之外的地方,执起了她那垂在身侧的手,将他从集市带回来的簪子放到了凌若忆的手里,而后又退回了十步之外。 凌若忆本是紧张的低着头,却在感到手中的那个触感时欣喜的抬起头,看着拓跋慎送给她的,缀有璀璨宝石的簪子。在那时,她听到了身后的拓跋慎那带着温柔笑意的声音: “若你以后嫁不出去,我娶你。” 第15章 尝昼行 “若你以后嫁不出去,我娶你。” 听到那句话,凌若忆的心跳生生漏了一拍之后迅然加速在胸口不断的撞击着。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要说什么的脑袋一片空白。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拓跋慎走出帐子的声音,以及……帐外为数不少的偷笑声……甚至还有……捏着嗓子怪声怪气的说着“若你以后嫁不出去,我娶你”的声音…… 于是这才反应过来的凌若忆从椅子上猛得跳了起来,将桌子,水瓢,小盒子等一系列能扔的不能扔的东西全都扔了出去,并一边扔一边怒吼道: “你才嫁不出去呢!你就认准了我一定会嫁不出去吗!我……我要是嫁不出去……我、我还就不嫁了!不用你娶我!不用你娶!” 凌若忆如此一吼,围在帐子外面的憋笑声瞬时便失控,成为了震人耳膜的大笑声,令得凌若忆愈加恼羞成怒,这便大喊道: “别来吃饭了!你们、你们几个谁也别想晚上来我这儿蹭饭吃了!别想了!我、我今天炖羊肉汤!烤羊腿!炒羊羔肉!酱牛肉!我……我馋死你们!” 果不其然,当凌若忆喊出这句话之后,帐外便传出一阵阵哭天抢地的声音。然而凌若忆却是把帐帘拉好,再不让人进来了。见此情景,当年第一个发现藏在马车底下,并在和她大战许多会合之后还未占到一点便宜,最后更是被凌若忆夺了刀的那位突利青年,涉连吞了口口水,格外凝重的看向那些被凌若忆扔出来的桌椅。 站在他旁边,年龄比他稍长一些的突利勇士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胳膊,打趣道: “涉连,看来你的眼光还不错,虽然小若忆整天都灰头土脸的也没个女人的样子,但的确是越长越好看了。照我说,她要是好好打扮打扮,准定是我们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不过,这脾气也是一天比一天大了。我说,你想娶她回家?” “不、不敢。我姐说了,小若忆人是挺好,可她放羊,羊少了,她放牛,牛和其它部落的牛群打起来。这样的媳妇儿,我们家不敢要。” 一听那名年长的突利勇士如此说道,涉连吓得不轻,立刻如此反驳道。 涉连说得不假。在凌若忆的射术还未精进的时候,她曾主动提出要帮部里的人做点事。可草原部落不比汉族人繁华的都城,平日里不是放牧,那便是打猎。眼见着凌若忆的射术如此,大家自然是让她放牧去。可第一天出去放羊,羊就少了,令得大家不得不帮着一起找了许久,这才把那只躲起来的羊找到。 还未消停几天,凌若忆就说羊太小,放大一点的牛吧,那样一定不会弄丢。这一次,弄丢的确是没弄丢,可凌若忆所放的牛群却又和附近部落的牛群打了起来,并把对方的牛群踢伤。如此一来,对方部落的首领便不肯就此作罢了,当夜就带了三百勇士来袭。 若不是呼延觉部兵强马壮,呼延觉本人又武勇过人,怔住了对方部落的首领,并因此而令其臣服,恐怕他们便免不了要和对方干上一场硬仗了。 自此之后,涉连便是真想要娶凌若忆也没有这个胆子了,又何况,他只是单纯的对这个特别的汉族女子有着懵懂的好感。 一年之前,凌若忆的射术已然精进了不少,呼延觉见凌若忆的射术精进速度如此之快,又有一柄奇特不已的月牙刀傍身,这便无所顾忌的让凌若忆也随着他们一起出去打猎。怎知凌若忆放牛放羊的本事糟糕透顶,打猎却是很有一套。 再后来,部落不断壮大的呼延觉开始再不畏惧驻守在塞北地区的边防军,转而依靠部族勇士行动迅速,轻骑兵机动性强的特定带队前去汉人的城郭之内抢掠,得手之后便立刻撤离,令那些边防军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在此之中,凌若忆也便顺理成章的跟着呼延觉。并且,她甚至还在抢掠之前先去城中摸清情况,待到呼延觉带人一同前去的时候直接就带着五十骑人马,冲进城中的首富家,把对方的小金库洗劫一空。可谓是到了抢一人,敌过呼延觉带队抢一城的境界。 只是……这些凌若忆都不会和许久才回来一次的拓跋慎说起。 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她甚至从没在人前弹过那柄思卿琴。每每想要练琴了,那便独自骑马,跑到很远的地方去,独怕被人看到了她满身泥灰却手执绝世名琴的怪异模样。 而这天晚上,凌若忆果真如她所言的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却并不是为了气那些在帐外偷听,馋那些在帐外偷看的人。而仅仅是因为……拓跋慎回来了。 她将那些美味菜肴一盘一盘的端上了桌,香气四溢之下,呼延觉已只顾得上吃而顾不上说话了。拓跋慎则还记得要等烹煮了这桌子菜肴的凌若忆来了之后才开动,脸上一抹少见的温柔笑意。似乎,他许久才回来一次,并不是为了那桌子菜肴,而仅仅是为了感受……有一个人等待着他回来的温馨。 仿佛……独自一人在异乡,却可以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部落之中找到那种让心都暖和起来的温馨。有时,他会不知自己是为了那个人,还是为了那种让他心头一暖的感觉而不管多忙都要过不多久便回来一次。只是知道……他只要听着那个声音,看着那双若盛星光的眼眸便能够洗去所有的疲惫。 当部落里的各家各户都结束了晚餐之时,天色才渐渐暗了下来。大家纷纷准备起了篝火,准备围着那一团篝火载歌载舞的烤上大猎而回的羊腿和牛肉,并开始分发拓跋慎所带来的甜瓜和马奶酒。一时间,烤肉的香味渐渐传开,气氛热闹不已。 凌若忆似是不善歌舞,而拓跋慎也是如此,这便坐在草地上看着,听着,并时不时的跟着起哄两声。正在此时,拿着一小坛马奶酒,走到哪儿喝到哪儿的呼延觉走了过来。 “小若忆,我看我们平时抢来的东西都是你在清点记账,你平时又经常会看那些我怎么都看不明白的书。那你知道‘尝昼行,闻雷霆,仰天视而雹入其口,因吞之,遂妊身,十月而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听到呼延觉所提的问题,凌若忆也疑惑了。呼延觉不是对汉人那些之乎者也的书面语言一窍不通吗?怎么会突然把这么一句晦涩的文言文背出来问自己,这便疑惑异常的看向呼延觉。 知道凌若忆会有此疑惑,已经喝得半醉的呼延觉也不藏着掖着,这便爽快的将压在心里的那个秘密说了出来。 “我阿爹带着部落里的勇士跟着可汗一起打仗去。三年之后回家,发现我阿妈抱着我。我阿妈告诉阿爹,我是他的儿子。我阿爹听了之后很生气,就问我阿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妈就说了,‘尝昼行,闻雷霆,仰天视而雹入其口,因吞之,遂妊身,十月而产’。” 说到这里,呼延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我阿爹似乎听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就更生气了,他就趁着大晚上的把我扔到山岗去。后来是我外公找到了我,把我从狼嘴里救了下来。 外公把我捡回来之后就一个人把我养大了。再后来……外公死了,我就继承了这个部落的首领之位。可我一直都弄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不知道。外公好像知道,可他又一直都不肯告诉我,而且我每次提起,他都会很生气。 可是,阿妈不是对阿爹说了我是他的儿子吗?阿爹为什么要生气?又为什么要把我扔掉?” 看到呼延觉的那疑惑得异常真诚的样子,凌若忆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很想戳着他的脑门问,你长这么大了到底学了些什么常识。可看到他的一脸希冀,又觉自己实在是没法去吼这个把她带离了火坑,又将她当妹妹一样照顾了两年的人。只得无奈的问道: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先仔细的回想一下,部里的女孩子们都是怀上孩子多久之后生产的?” 看到凌若忆此时的反应似乎与先前他所问的那些人都不一样,呼延觉那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凌若忆一定知道!她一定都知道!于是他看向凌若忆的眼神愈加热烈起来,热烈得……让凌若忆不禁向后缩了缩。 然而,就在呼延觉心情激动得难以自持之时,他听到了这么一个值得他思考的问题…… “五个月……?六个月……?七、七个月?” 呼延觉本来是在异常认真的回答凌若忆的问题,可当低头沉思的他抬起脸时,却看到凌若忆咬牙切齿,一旁听着的拓跋慎没忍住的轻笑出声。于是呼延觉疑惑了。直觉告诉他,他所说的答案似乎都不对,可他还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这并不能怪这位部落之中的首领大人。他从小就被身为前任首领的外公带大,外公事务繁忙,又是一老头,自是想不起告诉他这些常识。待到他的外公去世了,他便被大家推选为新一任的首领,自是不会有人会去和他说这些事。 于是他只知道女人的肚子大了就是怀孕了。可当部落里的女人身穿厚重衣服的时候,他又怎么弄得清别人家的媳妇是什么时候怀上的呢? 看到呼延觉沉着脸不说话,摇着尾巴委屈异常的样子,凌若忆也不忍告诉他,他可能不是母亲和丈夫所生的孩子,这便转而说道: “我不知道你阿爸为什么生气,不过我想我或许知道你阿妈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听闻此言,呼延觉立刻竖起了耳朵,眼睛蹭亮的看向凌若忆,凌若忆这便迟疑的说道: “尝昼行,闻雷霆,仰天视而雹入其口,因吞之,遂妊身,十月而产。这句话的大概意思应该是……我曾有在白天出行,听到打雷声便抬起头看,此时冰雹落入我的口中。吞下冰雹后,就怀孕了,十个月之后便生下了孩子。” 才说完,凌若忆就意识到自己就算不和呼延觉明说他可能是他的阿妈和别人所生的私生子,把那句话的意思告诉他,在领兵打仗方面十分聪明的呼延觉也会想明白其中的意思。可……在某些方面过于“单纯”的凌若忆显然是低估了呼延觉的想象力…… 第16章 埙 “我、我、原来我是天神的孩子?” 听到凌若忆此言,突然想明白了的呼延觉猛然站起身来,连酒壶也不要了的直接扔掉,自顾自的说了这么一句,而后头也不回的冲向自己的坐骑,一边狂奔一边嚎叫着: “我是天神的孩子!弟兄们都听着!你们的首领,我呼延觉是天神的孩子!” 听到呼延觉的呼喊声,凌若忆傻了,拓跋慎愣了,大家都疑惑了,全都看向这便骑上了马的呼延觉了。只见呼延觉在骑上了自己的坐骑之后这便朝着部落的阡陌之中狂奔着,一边挥着刀,一边高声喊道: “大家都听着!我阿妈说了!她曾经在白天出行!听到打雷声之后就抬起头看!就在那个时候,冰雹落到了她的嘴里!吞下冰雹之后她就怀孕了!十个月之后就生下了我!所以,我呼延觉是天神的孩子,是天神派来这里的!大家都听着!我阿妈说了!她曾经在白天出行……” 看到呼延觉就在自己的眼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做出了此番举动,凌若忆这便直接傻掉了,惊愣了……心想呼延觉你个大白痴,居然把这样的话喊出来!会有人信么!大家一定会知道这句话是你娘编出来骗你爹的!你其实是她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 然而……就在凌若忆在惊愣之后反应过来,急得直跺脚的时候,她听到了响彻整个部落的欢呼声,以及……嚎叫声……砸酒坛之声…… 部落中人的狂喜之情已无法仅仅用语言来表达,大家就三三两两的拥抱起来……拥抱起来之后大喊着……大叫着……甚至高兴得跳了起来…… 见到此情此景,凌若忆瞬时觉得她在黑夜降临之时闻雷霆,仰天视而雹不落其口,怎一个凌乱了得。就这么看着,看着部落中的欢呼之景许久,而后重新恢复思考的能力,回过头看向和她一样沉默着的拓跋慎,后知后觉的问道: “你说……如果当年首领的阿爸听懂了这句话,他会不会也这么高兴?” “……” 拓跋慎没有回答这个太过值得人思考的问题。然而……凌若忆却隐隐觉得,那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她就这样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拖着拓跋慎一起躲起来,看着高兴得满脸通红的呼延觉到处找她,找拓跋慎,四处问人的时候就被人不断的拖住敬酒。 部落里的人一起狂欢着,不醉不归,不疯不尽兴。凌若忆看得浑身无力,这便就不看了,转过身去看向天空中的那一轮明月。 感受到草原上渐起的秋风,她抱紧了自己的胳膊,手掌在手臂处摩擦了两下,似是想让自己更暖和一下。 就是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让拓跋慎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细心的盖在了那个身形娇小的女孩身上。感觉到对方的体温随着柔软外衣一起覆到了自己的身上之时,那个总是做男装打扮的女孩不住的吸了一口气,却又僵在那里,未有回头看向此时就在自己身边的俊美男子,也便未有看到对方看向她的……那令人迷醉的眼神。 在不远处的一片欢腾之下,拓跋慎又拿出了他的埙,对着西边吹出了悠长的曲子。 是的,拓跋慎总是会对着西面吹着寂寥的埙音。那样的曲调,带着一种残破的美感,又仿佛叙述着无尽的古老故事一般,让人忍不住驻足倾听。 拓跋慎对着远方吹埙的背影十分迷人,若那时夕阳的余晖正好印落于他身上,在他的侧脸上映衬出明暗光影,那就更会令人移不开眼,让人只想就此望着他的侧脸,看着他那俊美不凡的脸庞。只是静静的,静静的看着。 凌若忆曾问过拓跋慎,为何总是对着西边的方向吹埙。拓跋慎说,因为他的家在那里。那个时候,凌若忆便继续问道,既知它在哪里,也发自内心的怀念着它,又为何不回去呢? 听到凌若忆的追问,拓跋慎沉默了很久,久到让凌若忆以为他不会再继续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终于还是轻声说道:“想回,回不去。” 因为那份浓得化不开的惆然,孤独,隐隐的恨意,以及太多太多复杂的情感,令得凌若忆自此再不愿看到他对着远方吹埙的背影。虽然,她从未有将这份连自己未曾察觉到的情感说出口来,却还是会以自己的方式去打断拓跋慎。 因此,当她听到埙音又一次响起的时候,便并未多想便从拓跋慎的手中抢过了总是被他带在身边的埙,那个粗看之下其貌不扬,却越看越觉特别,让人爱不释手的埙。 “总是一个人吹埙那多没意思啊,要不……你教教我?让我也学学?” 拓跋慎似乎已然在凌若忆出手的那一刻便察觉出了她的动作,却是并没有躲闪的任她抢走了自己手中的埙,仅仅将视线放于她的身上。只见凌若忆在抢走了他的埙之后就将其放到了唇边,一如拓跋慎方才将埙放在自己的唇边一般的回忆着拓跋慎吹埙时的手势,自顾自的吹了起来。 不曾想,她自月妃处继承了高超的琴技,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只埙吹出像模像样的曲调,吹出的音调残缺不已,倒是和第一次拿到这个古老乐器的幼童所吹出的残音片曲没有多大的差别。 意识到了这一点,凌若忆尴尬的僵住了动作,却觉拓跋慎那如鹰隼,若孤狼一般的双眼此刻正带着笑意看着自己,柔美而又朦胧的月光以及璀璨缀于夜空的星光奖他的面容映衬得仿若神赐。那笑意之中的温柔与甚至可以称为宠溺的情感令得凌若忆不禁放下了埙,后知后觉抬起头看向拓跋慎,竟是在此刻不自觉的红了脸。 在夜风徐徐而过之时,拓跋慎又更靠近了凌若忆一些,从她的身后缓缓的环住了她,将自己的手放到了她拿着埙的双手之上。感受到那从身后围聚而来的……高于自己许多的体温,凌若忆在手指的轻触间抑制不住的一个轻颤,令得带着低沉磁性的笑声从她的身后传来。 拓跋慎抓着凌若忆的手,令其缓慢的变换着指法,按住埙上的不同小孔。一边变换着指法,一边说出不同的埙音名称。 “宫,商,角,徵,羽,变徵,清角,变宫,潤。” 拓跋慎的声音就在凌若忆的耳边响起,如同呢喃的情话一般。他令凌若忆与他一同变换了一遍吹埙时所需的基本指法,重复了三遍之后就将埙抬到了凌若忆的唇边,令她再试一次。 这一次,很认真的记住了指法的凌若忆在拓跋慎鼓励的目光下又一次的吹起了拓跋慎从不离身的埙。这一次,她的指法虽是对了,却由于太过紧张,每每都将音吹破了,发出了奇怪的埙鸣声。 这令凌若忆倍觉丢脸的低下了头,怎料拓跋慎竟是将两人一起握着的埙抬到了自己的唇边。此刻他那环着凌若忆的臂膀已然与女孩娇小的身体没有了间隙,他几乎是将凌若忆揽在了自己的怀里。 将埙抬到了自己的唇边之后,拓跋慎的手便松开了。他仅是看了凌若忆一眼,两人间那份不需言语的默契便令凌若忆知道了他心中所想的变换起了指法。 先是最简单的五个基本音,宫商角徵羽,再是四个变音,凌若忆笨拙生疏的指法与拓跋慎浑厚的气息一同完成了一个完整的音阶,令得这个平日里仿若只对刀剑骑射感兴趣的女孩惊喜不已的看向此刻就在她身旁的拓跋慎。 在拓跋慎温柔的笑意之下,凌若忆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般,鬼使神差的在这小小的埙之上演奏出了月妃在冷宫之时最常唱的那首曲子。 凌若忆一边小心笨拙的变换着指法,一边注意着拓跋慎的气息,虽有零星的几个音变错了指法,却还是在拓跋慎的配合下默契异常的奏完了那一曲。 黑夜之中,女孩的眼睛更显明亮。然而就在秋风渐起,将方才的埙音彻底吹散之时,仿佛将凌若忆和身后部落之中的喧闹隔绝开的萧瑟月光却让她又再次想起了困扰了她一个多月的事。 踌躇再三之后,她终于深吸一口气的开口道: “天已经渐渐凉下来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过不多久就会迁到水草更为丰茂的地方去。所以,你这次……会留得久一些吗?等到我们迁徙完了以后……再离开?” 突利人是游牧民族,本就是逐着水草而居,常年迁徙,居无定所。若是往时,迁徙便就迁徙,反正只要是在草原上,凌若忆都觉得没有什么差别。 可现在……却不同了。 拓跋慎的大部分时间都留在据此骑快马需三天方可到的朔方城。若是他们迁走了,拓跋慎……还能找到他们在哪儿吗? 每每思及此便再难展颜的凌若忆低着头,让旁人看不清她的表情,等待着拓跋慎的回答。 然而,她却是在良久之后听到了这样的回答: “我这次,最多能待十天。” 第17章 朔方城 “我这次,最多能待十天。” 这样的回答,令凌若忆的心室猛然一个收缩。方才的喜悦仿佛就在刹那间被抽干,火热的感觉猝不及防的侵袭了她的眼睛。她抬起头,深深的呼吸了多次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开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的声音和平日里的一样,让人听不出端倪。 “这样啊……其实,我还……从没去过朔方城。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好。” 这一次,拓跋慎终于给出了肯定的回答。然而凌若忆却发现自己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于是只能假装看着天上明月一般的转过身去,不看此刻就在她身边的那个……总是让她等待的人。 朔方城,那是一个草原上的贸易大都。城中富庶无比,有着无数的奇珍异宝。每天,集市上都会有成百上千单大件物品的交易。任何东西都可以在此处进行买卖。包括草原上为数不多的谷物,品种繁多的水果,由西域而来的奇珍异宝,致命毒药,以及……奴隶。可说是方圆千里之内的商贸第一要塞。 草原上的各方势力和自西域延伸而来的势力纷纷达成默契,无论如何都不在此处挑起事端,若是谁在此处闹事,那便会惹得八方势力共讨之。 但……那样的一个地方,却让凌若忆喜欢不起来。 她知道那处会有很多让她感兴趣的东西,她也知道那处的繁荣会打破两年来的过分单调,她更知道她每天都等待着的人就在那里。 可她就是不去朔方城。 并非路途太过遥远,担心艰险。也并非方向不明,畏惧迷途。而仅仅是因为……总是让她等待的那个人从未开口说要让她一起去。 那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情感,似是在赌气,又似是一种坚持,一份固执。而今天,这份两年来的坚持与固执却终于还是被打破了。凌若忆说不清那份坚持被打破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但她却觉得……那似乎并不是妥协。 那之后的第二天,凌若忆和拓跋慎便辞别了部落里的大家,启程去往朔方城。策马三日之后便到达了这处享有盛名的商贸重地。 光是在城墙之外看向热闹的街市,便已能够感受到那份与部落之中的宁静截然不同的喧闹之感。惊讶于此处要塞的巨大规模,凌若忆旋身下马,牵着马走入这个融合了西域与草原民族之风情的刚硬要塞。 要塞的城墙看起来坚硬无比,守备极其森严。观其守城士卒,竟是个个都气势惊人,似是有着过人的武勇,且双目深邃,不似中原人。 一入城中,那便是另一个天地。街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越是便宜以及常见的货品便摆在越是外围的地方。比如谷类,各种牛羊肉以及新鲜的蔬果。 而越是往里走,就会看到越是珍贵的物品。比如蚕丝制成的布匹,让人眼前一亮的首饰,做工精良的刀剑,铁,箭矢。那些物品丝毫不似凌若忆在前往塞外的途中所见的……中原各城中的那般。 这儿的小贩显得更为热情爽朗,马儿也更为高大,所卖的武器以刀为最多,而不像汉人那般喜好佩剑。就连女儿家用的首饰也显得更为华彩妖冶,而非邺城街道上的女子所佩戴的那般精致秀丽。 在朔方城的街道上,随处可见每一丝细节之处都充斥着异域风情的打扮。金色的头发,蓝色或是碧色的眼睛。无论是多么夸张的打扮,在此处也不会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突兀之感,反而会获得路人的赞叹。 城中显然十分开放,凌若忆只是和拓跋慎一路走到朔方城的中心地带,这便见到了数个打扮艳丽的女子向她身边的拓跋慎抛下媚眼示好。更有甚者直接走到拓跋慎的面前莞尔一笑,大大方方的说一句“我很中意你。” 这令穿得一身灰,连脸都涂成了灰蒙蒙的,站在拓跋慎身边就好似随从一般的凌若忆心中颇为不是滋味。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就没正经打扮过一次的凌若忆开始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放到了那些女儿家的首饰和衣饰上。 而在她身边看着她的拓跋慎则每每见到凌若忆的视线在什么货品上停留片刻,便直接向摊主买下了那件物品。或胭脂,或耳环,或发簪,或手镯,或流苏腰带,令得凌若忆不禁低下了头,再不敢多看什么物品了。 “只要是你喜欢的,我便送你。多少都没有关系。” 一见凌若忆的目光不再于左右摊贩的货品上停留,向来就不多言的拓跋慎说出了这一句。而后,这个有着鹰隼一般的眼睛,却又总是沉默着,外形极为出色,颇受城中女子倾慕的男子动作轻柔的替凌若忆将被风吹乱了的头发拨向耳后。 这一年,距他们相识已然过去了整整两年。 尽管拓跋慎今年还未到二十岁,但曾经那青涩的影子如今已很难再在他的脸上找到。他再也不是那个被仇家追杀,身负重伤,虚弱得仿佛会熬不过下一个黑夜的落难之人了。虽然,这两年间他从未和凌若忆说起过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但若忆还是能够隐隐察觉得到,他在朔方城之中一定有一份不小的势力。 那么……她自己又如何?如今的凌若忆已然出落得十分漂亮,若是好好的打扮一番,定然不比曾艳绝天下的月妃逊色半分。然而,除此之外……她又有什么变化呢? 凌若忆不止一次这么问自己,然而她却得不到一个答案。两年来,除了日益精进的射术和骑术,她所收获的……似乎就有等待了。 可……拓跋慎却并不知晓女儿家的这份柔情。他只知……自己断然不能令那个女孩与他一同陷入无尽的危险之中。他只知……有朝一日,若他能抢回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他定要将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都尽数捧到那个女孩的面前。 两人就这样在朔方城的街市之中边走边逛着。凌若忆是第一次来到这处草原上的繁华之地,因而兴致盎然。拓跋慎虽是已经熟悉了这座要塞的每一个角落,而今天的这份清闲……却是两年来都未曾有过的。 然而就在这时,城内一家酒楼的屋顶上,一个人影忽而闪过,令得凌若忆警觉的往那个方向看去。可当她看往那个方向的时候,却是什么都没有了。因此,手上拿着一个木刻绘彩娃娃的她疑惑的看往那个方向,久久未有收回视线。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刚刚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影。” “错觉吧。” 当听到拓跋慎的声音,凌若忆才回过神来,迟疑的说道。对此,拓跋慎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分明是知道些什么,却还是选择了这样的答案。 凌若忆听到拓跋慎也这么说,便也就不去在意了。 然而……刚刚那个在酒楼屋顶上一闪而过的暗哨,却是将两人出现在朔方城内的消息带了回去。 “你说什么?主上回来了?而且身边还跟着一个能够发现你的小子?好的,我知道了,再探,务必密切注意拓跋大人所在的位置,我们很快就到!” 说着这句的,正是拓跋慎安插在朔方城内的两名部将之一,赫兰。赫兰肤白。虽身材也十分健壮,但他的样貌却是在这群西域勇士之中给人以更为柔和的感觉。 就站在他的身旁,前一刻还因为河中争霸的大好时机将近而找不到拓跋慎而头疼不已的人是拓跋慎麾下两元大将之一的莫跋护。 他此时既因为拓跋慎的提前回程而感到惊喜异常,却也因此而疑惑不已,这便在城中影卫退下,左右屏蔽之后不掩饰自己疑惑的看向所司之职更偏向文职的赫兰。 “二殿下这次……提前了五天回来?” “何止?二殿下每回去突利人的部落看他心上人所花的天数和他所说的相比,向来是只会多不会少。依我看啊……” 说着,赫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比出了“八”的手势。比完这个手势之后,赫兰自已也矛盾了,为何二殿下这次会这么快就回来了? 两人虽均是疑惑着,却还是因为拓跋慎提前回来的这个消息而显得惊喜不已。原因无它,他们准备了许久的河中争霸,如今时机已然到来。 突利可汗因其部落之中的内乱而忙得不可开交。 前不久,他们又收到一则密报,赛尔廷的新君将会在不久之后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向外扩张。如此一来,河中以西的许多小国以及错综复杂的各大势力必定会因此而手忙脚乱,无暇自顾。 因此,赛尔廷的新君以自己的铁骑对外进行大举扩张之时,即是他们进驻河中的最好时机。并且……如此千载难逢的时机一旦过去,便再不会到来。 正因为如此,留驻在朔方城之中的赫兰和莫跋护才会因为进驻河中前的部署而焦头烂额,急等着拓跋慎回来做下明断。 那么,河中究竟是何地? 河中一地,对于身居大尧的中原人士而言或许是一处十分陌生而又神秘的地方。但它却是一个让突利和西域各方势力都觊觎的肥沃之地。 在那片土地上,有锡尔河和阿姆河这两条大河一北一南的包夹住了河中。河中的地势东南低,西北高,且范围广阔。虽然沙漠,戈壁纵横,但其间也星罗棋布着很多的绿洲。再加上河水灌溉庄稼,此片区域的农牧业自古以来就十分发达。 这片肥沃而又广袤的土地能种百谷,能植桑养蚕,种葡萄酿酒,虽然雨水比较少,但河渠纵横,引水灌溉,每年的收成都相当好。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大片牧场,可放牧牛羊,更可养马。 可以说,但凡是有一些野心的人,都会对那块土地渴望不已。然而这片土地所在之地却又正好是几方势力鞭长莫及之处,突利,以及拥有一定军事实力的西域小国都在那处互相牵制,竟是谁都没能一口气将这块土地吞并。反倒是各方势力在此处横行。然而,他们却只是侵占着河中的某片区域,而没有任何人能够彻彻底底的征服这里。 然而,就在这个千载难逢之机到来之时,游散势力都蠢蠢欲动之际,一股以拓跋慎为中心的神秘势力即将以王者的姿态进驻这块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土地…… 第18章 叠影 当拓跋慎和凌若忆一起在朔方城的街市之中闲逛之时,得知他回城消息的赫兰与莫跋护这两员部将已然风风火火的找了过来。 由于他们只知凌若忆是被拓跋慎亲自带到城中之人,却不知她的真正底细,赫、莫二人并未直接向拓跋慎说明从赛尔廷传回的消息,而是在斟酌之下向拓跋慎暗示,西边就要变天了,请求他速速回去进行决断。 凌若忆见此二人对拓跋慎如此恭敬,又似乎是有什么当着她的面不方便说的急事,言语间多有不详,这便主动提出她想要一个人再多逛逛,而后找家旅店休息休息。 赫、莫二将都觉凌若忆所提出的提议十分妥当,这便要跟着拓跋慎一起去到他们在朔方城之内的据点。怎知,拓跋慎却是在转身离开之前命莫跋护这员大将留下陪伴凌若忆。 此言一出,赫兰、莫跋护二人俱是难掩内心的震撼,却也还是未有多说一言。一人与拓跋慎一起火速回到他们在朔方城内的据点,阐明情况。一人则留下,跟在凌若忆的身后,两人间留有一臂之距,不多进一步,也不多退一步。 莫跋护沉默着什么也不说,跟在凌若忆的身后,每每看到她有想买的东西便立刻掏出银两将其买下,替凌若忆拿好这些东西之后又继续沉默的跟在她的身后。 莫跋护的这份毕恭毕敬令凌若忆十分不适,这便停下了脚步。怎知她这一停,莫跋护居然也兀自停下了脚步,低着头恭敬的站在凌若忆的身后。 “这位……兄台,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 “小姐不必多虑,您是主上带来的贵客,莫跋护自当以礼相待,全力相护。” 莫跋护虽是一名正正经经的武将,平日里并不去管那些行政事务,却也知道拓跋慎既是将他,而不是其他任何一名护卫留下跟在这个小女孩的身边,眼前的小女孩就一定不是一般人。起码,对他所尊敬的二殿下而言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如此,他自是要恭敬对待,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听到莫跋护所言,凌若忆叹息后笑道:“可我能看得出,你在此处的地位不低,路过之人无不对你恭敬异常。而你此刻又有要事在身,急着回到拓跋慎的身边。让你这么陪着我,实在是不妥。况且,并不是我自吹,只是我确实尚有一些自保的功夫,自己一人出行并无大碍。” “小姐有所不知,朔方城鱼龙混杂,还是由莫跋护跟着较为稳妥。小姐若是不喜被人随同,在下可退到离小姐更远一些的地方。” 说着,莫跋护这便要向后退去,可凌若忆却是在此时喊住了他。 “不是我不喜被人随同,而是我不想给他添麻烦。我来,只是想看一看,这个留住了他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他在这里又过得如何。现在,我已经看到了,也明白了,知道他既不会离开这里,也不希望我来到这里。” 凌若忆此言令莫跋护心头一震,随即猛然大悟,这便走近了半步急切的问道:“小姐……可是姓凌?” 莫跋护自被拓跋慎派来陪伴自己就一直沉默不语,不卑不亢的跟在自己的身后。所以,当他如此急切的问及自己的姓氏之时,凌若忆还是有些疑惑的,但她却也还是点头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如此的回答令莫跋护愣了,遂追问道: “您就是……二殿下的心上人?” 并非莫跋护没有眼力,而是眼前这名小女孩和他心中所想象的凌若忆实在是差别太大了。莫跋护可算是拓跋慎的旧部,虽虚长拓跋慎几岁,却也是在少年时就被派到了拓跋慎的身边,跟随了他多年的人。 他知道曾有多少名身份高贵,姿色过人的女子对拓跋慎表明钦慕之心。可拓跋慎对此向来都是无动于衷的。所以,当他们知道了凌若忆的存在之时,自是有私下议论过那究竟会是个怎样的女子。而眼前这个做男装打扮,看不出丝毫所谓身段,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女孩……实在是与他们想象中的那个绝世佳人差别太大了。 另一边,凌若忆听到莫跋护的追问,竟是愣住了,随即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我不是。” 莫跋护虽是一介武夫,对许多事反应较为迟钝,却也知道自己方才似是说错了话,又或者凌若忆与拓跋慎之间存在着什么误会,自是急着想要向她解释些什么。然而,还未等向来不善言辞的莫跋护想好该说些什么,凌若忆就一句“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而将他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语都挡了回去。 两人这便一同前往距此刻他们所在之处不远的一家客栈。身上尚有要务的莫跋护虽在离开之前迟疑的想要和凌若忆说些什么,却还是在叹了一口气之后快步离开,前往他们在朔方城的一处据点。 莫跋护离开之后,凌若忆才开始仔细的观察起了这里。这家客栈地处于朔方城的中心地带,可它的店面却并不似凌若忆想象中的那么小而简单。反而给人一种透露着西域迷幻色彩的精致。 店内有一些高出地面的木质廊台,上面摆放着桌子以及精美的茶具。廊台,方桌,及所有器具俱是被人擦拭得一尘不染。旅人脱鞋之后便可坐上布有软垫的木质廊台。许多色彩艳丽的柔纱割开空间,随风轻摇之间显得神秘而又美轮美奂。 如此旅店,似已不能以“客栈”二字来称呼了。 莫跋护临走之时塞给了凌若忆三锭份量十足的金子,又关照店内的老板娘定要好好的招待这位贵客。如此,凌若忆虽是一派穷人进城的样子,却是在这个专为富人而开设的旅店之中得到了贵宾级的待遇。 当凌若忆将这间旅店好好的环视一周之后,她发现已有一名年龄大约三十出头,容貌美艳,打扮得艳而不俗,极有韵味的女子带着微笑站在她的身边了。观其言行,她似乎就是这间旅店的老板娘,却是年轻而又漂亮得出乎凌若忆的意料。 “这外头风沙大,姑娘可是要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老板娘一边将凌若忆带往后院的特等房,一边如此问道。她的话语令得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作何打扮,又是如何与此处显得格格不入的凌若忆脸一红。本想说“好”,却是想起自己这次来朔方城虽是买了许多的饰品,可身边却是只有呼延觉小时候穿的衣服,早已洗得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上面还满是补丁。于是只得吱吱呜呜的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而客店的老板娘倒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听到凌若忆话中的迟疑,这便大方的回过头来仔细的看了看凌若忆那被泥灰遮挡住的面容。这一看,竟是在诧异之下不禁笑道: “刚刚还真没觉出来,原来姑娘生得如此俊俏,可为何要将它遮起来呢?不如我替姑娘寻一套衣服,帮你好好的打扮一番,如此可好?” 老板娘的声音虽柔媚,可说起话来却是显得十分的直爽。如此善解人意的话语令得凌若忆不禁睁大了眼睛,在到达房门口的时候惊讶的看向正对她微笑着的老板娘。 “这样……可以吗?” “当然。” 说罢,旅店的老板娘这就令店里的小丫头给凌若忆烧了一大桶热水送到房内的屏风之后。不仅如此,店里的小丫头在给凌若忆送上热水的同时还给她带来了许多拥有芬芳气味的花瓣,名贵的精油和质感舒适的里衣。 房间内的舒适布置和浴桶内升起的雾气让来到草原之后就再没怎么好好洗过一次热水澡的凌若忆舒服得呼出一口气。她先是以小盆取了些热水,用帕子沾了些水后将脸上的泥灰擦去,而后又将整个人都舒舒服服的浸到热水之中。 在浴桶中的热水渐渐冷去之前从浴桶中起身而出。穿上里衣之后,凌若忆摇响了房内的小铃铛。怎知旅店的老板娘竟已抱着为她选好的衣服等在了门外,待铃铛声一响,她便出声询问凌若忆她现在是否可以进来。 旅店的老板娘为凌若忆取来的,是一套极具西域风情的衣服。色彩艳丽,薄纱曼妙,质地轻柔。与那套衣服一起的佩饰之中,甚至有带着铃铛的脚环,显得有趣不已。 在凌若忆换上那套衣服之后,老板娘又细心的为她略施脂肪,上了一层淡妆。在看到拓跋慎当日赠予凌若忆的簪子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旋即又不动声色的以那根缀有璀璨赛尔廷宝石的簪子为凌若忆绾起些许青丝,眼中笑意更甚。 当妆容既成之时,竟是连凌若忆自己都被镜中人的模样给惊住了。她从来就知道这个身体继承自月妃的相貌十分出众。可在冷宫之时,别说她还只是个营养不良的小娃娃,就算那时她已然长开,光靠井水里的倒影,她也看不清个所以然来。 到了草原之后,她虽有一面粗糙的铜镜能让她在没人的时候照照自己的容貌,可穿着那些满是补丁的衣服,即使是佳人也会被掩去三分的姿容,又何况就只有那面并不清晰的铜镜,她根本看不清。再加上部落里的勇士们平日里对她的态度,自是会让她忽略了自己究竟是长得什么样。 而现在,在旅店老板娘的细心打扮之下,那抹与月妃相似的惊世姿容竟是重新出现在梳妆镜之中。凌若忆不敢置信的猛然回头看向旅店的老板娘,却见她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 于是凌若忆又回过头去再次看向镜中自己的容貌,愣神片刻后便仿佛想起什么般的立刻抱着装有月牙刀和弓箭的箱子快步走出门去。她的坐骑“飞雷”早已被旅店的小二牵出,于是这便在旅店老板娘鼓励的笑中侧身骑上飞雷,往街道的另一边走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旅店老板娘不禁难掩笑意。转身回店里的时候不禁感叹道:“真是个不错的姑娘,这下我就放心啦。”,令得店中一众人等狐疑不已。 此时的凌若忆由于装束的问题而觉得像往日里那般跨骑在马背上似乎并不稳妥,这便侧身骑上马儿。可这么做了之后才觉十分之不适应,只得不住的调整着在马背上的坐姿。在此过程之中,脚环上的铃铛不住的发出声响,令得路上行人不禁闻声寻去,这便看到了坐在一匹四蹄有白色绒毛的马匹之上,即使是在这朔方城之中也还是令人惊艳得移不开视线的少女。 路人们惊艳的视线似乎令侧身骑着马的女孩十分不自在。她身体僵硬着,目光扫过两旁,仿佛是在一处对她而言极为陌生的地方焦急的寻找着什么一般。有三五个年轻的男子先后上前与她说话,却不肖一时半刻就被婉言拒绝。 于是那个女孩继续漫无目的的在人群之中找寻那个身影,直到天色渐暗,晚风渐起,她终于看到了那个她绝不会忘记的身影。 挺拔的身形,宽广的肩背,精壮的身体线条。深色的皮肤,俊美异常的脸庞。如刀锋一般的眉,像鹰隼一般,却又总是波澜不惊的深邃双眼。高挺的鼻子,线条清晰的唇,以及……仿若诉说着坚定的下巴。 而那个男子此时似是与那个侧身骑在马背上的女孩一样,在人群中寻找着他心中的珍宝…… 身着有着西域风情衣饰的女孩看着正往她这儿来的那个身影,仿佛此时喧闹的人群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的心中有着忐忑不定,又有着一份跃跃欲试的期待。期待着从那个令她能够心甘情愿的留在这片草原上两年之久的男子能在看到她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然而她就这样心跳不住加快的看着那个人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又最终与她错身而过。那一刻,宛若骄阳一般的笑容在她的脸上凝固了。她睁大着眼睛,双目无神的看向前方,怔怔失神。然而她在回过神来之后却又控制着自己不去回头,转而拉起缰绳。她的坐骑仿佛是明白了主人的意图一般向前小跑而去。 就在这个时候,马儿的缰绳在众人的视线中被另一个人拉住了。那正是方才在人群中与女孩错身而过的那个年轻男子。 这个沉默不语的年轻男子观其外表就知道他一定是位武勇之士。所着衣装虽然样式简单,但用料却极为考究,且有着手绣的暗纹,可谓非富即贵。竟是与侧身骑在马背上的那个女子般配异常。 当缰绳被拉住的那一刻,凌若忆的身体僵住了,她不住的倒吸一口气,而后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此刻就站在他身旁的那个男子。只见拓跋慎看向他的目光,一如这两年间的任何一个视线交错一般。 “走吧。” 拓跋慎看向凌若忆的视线中有着说不尽的温柔。他就这样看着那个身着赛尔廷风格服饰的女孩,在他心中意义特殊的那个人,牵着缰绳,说出了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却让今天小心翼翼又心情复杂了一整天的凌若忆顿时红了眼睛。她仰起头看向这片繁荣的街市,而后欣喜的笑着,朝对方重重的点了点头。 此时夕阳西下,暮色晚霞将一片暖色的红映照在这片繁华的商贸要塞,将那两个拉长的身影映衬得温馨不已。 “若忆。” “恩?” “你今天……很美。” 天色暗却之际,那幅唯美画面中的男子说了如此一句,令得女孩猛得低下头。在她脸上出现的,是难以抑制的喜悦,一种由心而生的雀跃,萦绕不绝的丝丝甜意…… 第19章 惆怅 当黑夜来临之际,拓跋慎一如往昔一般的对着遥远的西边吹起了他的埙。用埙所吹出的乐曲仿若在风中凋零的城墙一般残破,又带有着一种融入了乐器之中的郁色,一抹……挥之不去的伤感。 进屋披了一件披风后又走出门来的凌若忆看到拓跋慎对着遥远的西面吹埙的侧影。朦胧的月光倾洒在他的身上,令他在这个夜晚显得格外神秘。 凌若忆见此情景,并未发出声响的走到拓跋慎的身边,和他一同坐在了一块十分厚的毛毯上。看着他在月光下显得愈发迷人的侧脸,聆听着他的埙音所描绘出的画面。 “我一直以为,你是在向朔方城的方向吹埙。” 当埙音停止之时,凌若忆将披风又紧了紧,以此抵挡草原上一到夜晚就骤临的寒风。她抬头看向拓跋慎所望向的远方。仿佛……如此她便能看到拓跋慎正在怀念的事物。家乡,抑或是别离已久的亲人。 听到凌若忆的声音,拓跋慎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朔方城不是我的家,它只是我回家的路。” 当这句话被说出口之时,凌若忆的神色一黯,许久都没有出声。她突然意识到,令自己在空旷草原上日复一日的等待了两年的人……她竟是连他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不仅如此,直到此刻她才猛然发现,除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字……她对正坐在她身边这个人竟是一无所知。拓跋慎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有如此的惊世武艺?他从哪里来?又将往何处去?这些他从来都未有对她说起过。 拓跋慎从没有对她许下过一个与未来有关的誓言。甚至……这个让凌若忆甘心等待的人从未有真正的向她表明过自己的心意。 将他们两人连在一起的……只是一份她自以为存在的默契。 “我的家,也不在这里。” 许久之后,凌若忆带着苦涩的笑意寂寥的说出了这一句。 拓跋慎总是对着遥远的西边吹着诉说古老的埙音。而凌若忆又能向着何方拨弄起月妃留给她的思卿琴呢? 听到凌若忆话中寂寥的拓跋慎向她伸出了手,似是想将她揽在怀中,在这片空气中充斥着寒意的夜里将自己火热的体温分一些给她,令得她脸上的笑能够如往常一般充满暖意,但伸出的手最终还是紧紧握成了拳,最终又放回了暗色的埙之上。 “我给不了你什么承诺。” “不,你已经给了。在你重伤未愈的时候,你曾对我说,以后定不让任何人欺了我。那已经足够了。” 说到这里,凌若忆站起身来,就此回到房中,倒头睡去。再不管屋外那几乎响了一夜的埙音。 翌日,天色渐亮之时,凌若忆便又换回了她在呼延觉部所穿的破旧衣服,绝尘而去。 ………… “塔不烟,派一队人跟在她的后面,确保她安全回到呼延觉部。” “是,主上!” 独自坐在旅店阁楼之上遥望着凌若忆离去的背影,一宿未睡的拓跋慎喝着烈酒,对身后之人下达了这个命令。而那接下命令之人,不是这家旅店的老板娘又是谁? 她接到拓跋慎的命令,这就要去吩咐属下。却又在转身之时犹豫了。 “主上,此番前去河中,路途遥远,又不知何时才能一统河中。今日一别,恐怕很难再见了……既是真的喜欢,又为何不将她一起带到河中去?” 塔不烟身为拓跋慎的下属,自是无权也没有立场去过问拓跋慎的私事。但身为一个女人,她却是能感觉得到拓跋慎那落在凌若忆身上的视线是充满着怎样的爱怜。她实在是无法理解一个拥有如此庞大势力的男人为何不将自己的心爱之人带在自己身边,反而任她远去。 没曾想,拓跋慎却是在喝尽了一杯烈酒后反问道:“你有敌人吗?” “主上的敌人便是塔不烟的敌人。”面对拓跋慎所问,塔不烟毫不犹豫的给出了如此回答。怎知,向来都少言寡语的拓跋慎却是轻声笑了。 “你没有。你没有比你强大百倍,千倍,欲将你杀之而后快的敌人。而我有。” 拓跋慎此言令塔不烟不敢置信的杏目圆睁。她既不信拓跋慎会有如此的敌人,又觉男人们的想法实在是过于可笑。 “主上,您真是不懂女人。既不懂我们女儿家的柔情,又不懂我们的勇敢。” ………… 凌若忆未曾向拓跋慎告别,却察觉到拓跋慎所派出人马。于是她便心情不佳的一路策马狂奔着回到呼延觉部。才想把呼延觉找出来好好打一架以泄心中郁气,这便发现呼延觉作为这几年扩展了势力的新兴部落首领,被可汗叫去一同秋猎了。 “小若忆,拓跋慎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曾在初次见面时就在相搏之中被凌若忆抢了刀的受气包涉连见看到凌若忆先前与拓跋慎一同出发前往对方的地盘,而此时却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回来了,不禁疑惑道。可他的此番话语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精准踩到了凌若忆的痛处。 这令得通常状态下就不怎么温柔的凌若忆直接跳脚,抓住涉连的衣领一边使劲的猛摇,一边咆哮道:“回什么回!没见我被甩了吗!” 此话一出,立刻引得许许多多的突利勇士前来围观。大家七嘴八舌的说道,小若忆啊,你这是搞错了吧。被人甩总要先有点什么才能被甩吧?你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人家拓跋慎怎么甩你啊?小若忆啊,我们就说你一女孩子家家不能老是这么打扮吧,好歹能算是首领的小妹妹,怎么能这副模样进到朔方城。 部落里的大家伙儿们就这么说着,说着,丝毫不顾及凌若忆的女儿家心事,令得凌若忆暴跳如雷,怒声大喊道,既然你们都那么闲,那就跟我一起抢东西去! 于是乎,在自己的脸上画了乱七八糟的油彩之后,凌若忆这便扛着月牙刀,背着木弓,带着一大群突利勇士去到大尧边境如往常一样的打家劫舍去了。 这并非凌若忆第一次带队前去强抢民居了。事实上,凌若忆在抢劫这方面的本事甚至比部落中的首领呼延觉要来得更为高明。 呼延觉武勇惊人,又很能将自己临阵杀敌的勇气传染给身边的勇士。可说是一位极其出色的战将。可他虽是拥有上将之才,但到了打家劫舍之时,却是和一个最低级的强盗没有任何差别,几乎是进了城之后看到一户便抢一户,一路走,一路抢。 与之相比,凌若忆深知抢一首富能抵得上抢一个城的道理,出手自是不凡。每次都只需带着几人便能抵得过整队人马所抢的物资。 时间久了之后,呼延觉也乐得令凌若忆独自带队冲去边境地带抢粮抢衣抢金银,自己则继续带人打猎去了。 “老规矩!如果可以的话,尽量不要杀人。看起来就是个穷鬼,穿得破破烂烂的不要抢,离城门很近的不要抢!看见哪家门口有石狮子的,府上门大的,别犹豫,冲进去抢了再说!抢的时候可得给我仔细点,有钱人就喜欢把值钱的东西都藏暗格里,藏小金库了,藏夹壁墙里! 但也不能全抢光了!得给他们留点儿粮,留点儿冬衣!要不然,今年冬天他们全饿死了,冻死了,我们明年抢什么啊!” 在看到那处城墙之时,将长发随意束起,扛着月牙刀的凌若忆朝跟在自己身后的一百突利勇士喊到,得到了大家的大声应和。 如此说完之后,凌若忆便带队向着低矮而又残破的城门冲了过去。城墙之上的哨兵一见突利人又来了,急得连声都发不出,刚要大声令楼下的守城士卒快些将城门关上,凌若忆便在快马奔驰之中向其射出一箭,此箭以雷霆之速射中哨兵的肩膀处,射中了衣服而未射中皮肉,就这么将其以一箭钉在了城楼之上。 随着那一箭的精准射出,突利勇士的队伍中爆发出了震耳的叫好声。随后,凌若忆又在其他守城士卒反应过来之时继续射出箭矢将其钉在了城墙的另一边上。边境之处的城防本就薄弱,未有被凌若忆的箭矢射中的那几名守城士卒开始张弓反击。 但这些普通守城士卒的射术又怎能与游牧民族的突利勇士相提并论呢?如此射术几乎只能算是闭着眼睛瞎射,若是遇到步兵大规模来袭之时,还能瞎猫射中几只死耗子。可如今他们面对的是间距十分之大的突利骑兵,根本就没射中的可能性。 一个晃神,凌若忆已又一次带人冲了进去。 只是,这一次……她或许便不能如此顺利的得手了。因为,赵家军的少帅赵晖,此刻正在城中…… 第20章 遇敌 “姑娘不用紧张,只需回答在下几个问题便可。” “是,春兰知道了。” 在一座宁静的宅子之中,身着武袍的年轻将军命下人给一位刚刚从突利人处赎来的汉人女子倒了一杯热茶。听那女子的声音,应是正值十五、六的少不更事,然观其面容,却觉眉宇间尽是化不开的愁容,更似是劳苦了半辈子的妇人。 “敢问姑娘今年可是十六岁,在两年前的冬天被突利人劫走?” “是。” “那请问姑娘家住何方,家中可还有些什么人?” 这已不是两年来赵晖从突利赎回的第一个汉人女子。当年,他与蓝郁在边塞之处带人搜寻了许久,却还是未有找到被劫公主的行踪。待到开春之后,开宗皇帝蓝世绩终于还是下旨将蓝郁找回。然而蓝郁在离开之时还是未有死心,便拜托好友赵晖在此处继续秘密探查公主的行踪。 赵晖其人极为重承诺,既是答应下来的事,便一定会竭力去做。 加之……他也不忍大尧的皇室血脉就此遗落在突利草原之上,因而两年来,他从未停止过对失踪公主行踪的探查。 突利人从他们这儿劫走女人和财物,那赵晖便俘虏前来抢掠的突利人,并要求他们用两年前从这儿劫走的,今年正好十六岁的汉族女子作为交换才可赎回那些被俘虏的突利人。 在此过程中,突利并不是没有交付过符合赵晖要求的汉族女子,但那毕竟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更多的是为了回家而虚报年龄的被劫女子。遇到这样的女孩,赵晖也并不回拆穿她们的谎言,而是了解了她们在突利所过的生活后给她们每人五两银子,令她们可以各自回家。 可越是听那些女子叙述她们在突利所遭受的一切,赵晖就越是不敢去想像失踪公主现在究竟如何。 正当赵晖将五两银子交到那名女子的手中之时,清冷的院落之中却出现了慌乱的脚步声。赵晖一个转身,却见城中的一名商贾匆匆而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似是一路奔跑而来,在看到赵晖的那一刻竟是直接脚一软的跌倒在地,待到他猛力吸了几口气之后这便大声道: “少将军!少将军!那女贼又、又来了!我们昨日和您提起过的那女贼、贼又带人来抢了!” ………… “轰隆隆!” 随着一位突利勇士以钝刀朝某处屋墙的连续猛击,墙面轰然倒塌,显出满室的金银珠宝来。与凌若忆一同来到这间府邸的突利勇士们纷纷惊异的看向这位总能找着值钱东西的首领家小妹。 “太神了小若忆!你怎么知道这面墙里会有好东西?不对不对,明明这间宅子门口既没有石狮子,门也小,你怎么知道这里会有金字?” “凭什么?就凭这座城中的首富会在半夜鬼鬼祟祟的走进这座宅子。” 将长发高高束起,以诡异油彩涂抹脸庞的凌若忆扛着半人高的月牙刀,嘴角扬起一个胜者的弧度。 “赶快把东西搬完,时间差不多了,我这就发信让大家准备收队。” 说着,凌若忆走到院落之中,向着天空发射了一发信号烟花,令得所有看到这一讯号的突利勇士这便准备收队。 当凌若忆所带人马拖着一大堆金银珠宝从这间不起眼的小院之中掀起阵阵尘烟而出之时,城中首富在护院的保护下满头大汗的赶来此处。一见凌若忆竟是搬着这么多的宝贝绝尘而出,这便急得摔下了马。 首富气急道:“又、又是你!!!你怎么就光抢我的啊!” 凌若忆皱眉:“怎说的话,别家我也抢。” 城中首富虽带了几十护院而来,然而这些人却是再来一百人也决不是凌若忆及身边突利勇士的对手。首富一见他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东西又要被凌若忆枪光了,这竟是当场失声痛哭起来。 凌若忆:“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大不了,过年前我都不来抢你们的了。” 首富:“你这半年都来抢了仨回了!再来,再来我还活不活了!” 说着,首富哭得越发厉害起来,哭得突利勇士们直笑话,也哭得凌若忆头疼。 “行了行了别哭了!书房美人图后藏的十五锭金子我没拿,给你留着过年花!” 说完这句,凌若忆这便调转马头,率着人马往城南方向赶去,等待其他几队人马收队后一同飞驰回部落。怎奈她在事先约好的聚头地点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也未有等到涉连所率的那队人马。在焦急之余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正在回想涉连率队所去之处时,她看到了从城北方向所射出的……信号烟花。 “糟糕!涉连一定是遇上麻烦了!兄弟们!随我一起冲过去!” 仗着草原游牧民族的机动性,并不觉得会在此处遇上大批大尧正规军的凌若忆这便率人一齐冲了过去,并在前进途中快速向各小队的带队人布置道: “如果阻截住涉连的只是一小簇兵马,我们就一起轰隆轰隆的朝他们压过去!如果人数多倍于我们,大家就分队杀进而后杀出,在城中四散开来,到城外再行汇合!” “明白!” “明白!” “明白!” “明白!” 在达成默契之后,凌若忆所率人马很快就到了此刻城中的唯一一处厮杀之地。只见涉连此刻正带着一队三十人被大批大尧士兵追杀着一边打一边逃,竟是与凌若忆所率援兵正面遇上。 涉连一见兄弟们打回来接应他了,这便不管身后尚有追兵的大笑起来,挥着大刀这便又杀了个回马枪。 突利勇士们一见大尧骑兵已到弓箭的射程之内,这便仗着射术好,不怕误伤自己人的张起弓,射出箭矢。突利勇士们精准的射术令得大尧骑兵们应接不暇,也令得呼延觉之部众战意高涨。 然而,凌若忆见到此队大尧士兵竟是罕见的清一色的骑兵,这便速速引起提高了警觉。再一看,领队将军虽年纪轻轻,但他身上所穿盔甲的品阶却决然不低,且英勇不凡,又十分之冷静沉着,这便在心下大呼不妙,遂大喝一声“分队!”,令得各队之领队恍然梦醒,这便率着各自小队冲乱大尧骑兵的阵法。 然而,凌若忆今日所遇到的这队大尧骑兵所隶属的,正是边塞驻军的王牌之师赵家军,带队之人又正是赵阀的少将军赵晖,又岂是这些突利勇士通常所遇到的草包弱旅呢? 率先带队掉头杀回去的涉连在与赵晖对上的七招之后已渐落下风,只见赵晖长枪一挑,涉连手中长刀已被轰然震开,一旁的突利勇士见状立刻杀回相助,却是被赵晖一枪一人的打下马去。 失去了武器的涉连已难在赵晖手下支持住两招,眼见着他的胸膛就要被赵晖手中的长枪刺穿,一支箭矢在此刻精准而出,令得赵晖不得不猛然闪身才险险避过。 避开这一箭的赵晖看向射出箭矢的那个方向,却见一穿着简陋软甲的娇小女子骑着一匹快马向自己飞驰而来。她在快马的奔驰中拉开一把造型独特的弓,眼神坚定,似是视一路上的刀剑兵刃为无物,只是紧盯着他,拉开弓,似是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便在弓被拉开的那一瞬向他射出了一箭,一箭,又一箭…… 那漂亮的三箭成功的将赵晖逼离了境况十分危急的涉连,更仿佛令时间都停止了。赵晖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骑射之术惊人的女孩,这个……绝对不是突利人的女孩。 唤回赵晖注意力的,是那个女孩喊着让所有人都撤的话语。 “撤!全都按我刚才所说的分头撤!” “撤什么?他们人比我们多又怎样?难道我们还怕这些草包不成?” 当凌若忆让大家速速撤退的时候,突利勇士的队伍里出现了反对的声音。在那一声之后,离凌若忆距离不远的人纷纷附和起来,却被凌若忆气势十足的当头一喝。 “怕你个大头鬼!我们是来抢东西,不是来打仗!全都撤!不听回去走着瞧!看首领放过谁!” 说着,凌若忆便踹了方才虎口脱险的涉连坐骑一脚,令其掉头回撤。凌若忆说完此言,随她前来抢掠的突利勇士这便在乱阵之中四散而出。看似毫无章法,却又各队人马都行动整齐。 先前被逼退的赵晖似是想率人进行各个击破,却是被突然近身的凌若忆悍然横刀拦住。赵晖本不想对一介女流出手,仅想以长枪将其震开。未曾想,眼前那个脸上涂着油彩的女孩竟是不仅骑射之术令人惊艳无比,就连刀法也是如此高超。 在长枪近身之时,凌若忆便移动起了显眼无比的月牙刀。“哐!”得一声金石相碰,凌若忆已迅速变换身形,令得月牙刀的内月弧化去长枪之势,又以其外月弧削去赵晖的一缕发丝,令其难以置信的身型一震。 赵晖再不敢因其女子的身份而轻视之,这便一丝大意也不敢有的认真应敌,与凌若忆招式互往起来。赵晖虽是武勇过人,且气力远胜于常人,为边防军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此刻却是一时无法制住灵活且招式多变的凌若忆。 战场之上,一息万变。 就在凌若忆拖住赵晖的那片刻之中,行动向来迅速的突利勇士们已然脱离混战,这便由各分队队长带领,四散而撤。凌若忆见此情况,便迅速收刀,在赵晖长枪袭来之时猛然后仰,抽出一支箭矢之后立刻张弓,就着后仰的姿势在极近的距离之下向赵晖射出箭矢。 赵晖虽已身经百战,却从未见到有这样的战法,更未想过会有人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射出箭矢,阻挡不及之下竟是被凌若忆的箭矢射穿了肩甲。 此箭对赵晖虽未有实质性的伤害,却是给了凌若忆一个足以脱开赵晖长枪的缝隙,这便策马而逃,令得赵晖手下亲兵看傻了眼。 凌若忆骑着飞雷,一边和突利的大家伙儿一起发出怪叫声,一边迅速冲向城南。突利勇士的队伍中虽有人受伤,却都并无大碍。 眼见着凌若忆就要干完着这令她心跳疾速的一票,安然回到呼延觉的部落之中,却不曾想……赵晖 及其一众部将竟是直接放弃了其他突利勇士,径直冲向对他们做出了多次挑衅之举的……突利小头目凌若忆……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于是乎,贼若四散,便只擒王便可。 在巷战之中落了单的凌若忆这便屈辱的被训练有素的大尧骑兵们先行四面包抄,而后团团围住…… 第21章 寻一人 那么,凌若忆最后有无被抓? 答案是自然是肯定的。 赵家军的骑兵向来便骁勇善战,且训练有素,精于阵战。又何况,这些军队虽然人数并不多,却是赵晖的亲兵,可算得上是赵家军最为精锐的部队。凌若忆虽然轻身功夫颇为厉害,论骑射又更是在突利勇士之中都算得上个中高手,但她实在是没有单人匹马就冲破整队骑兵的能耐。于是她便在箭矢用尽,再次对上赵晖之时败于他手下,而后被其所擒。 赵晖身为赵家军的少将军,武勇过人,一柄长枪使得出神入化。 或许,在绝对的“力”之前,所有的“巧”都是徒然。因而,在赵晖正视起面前这个使着月牙刀,武功十分特别的女孩时,凌若忆即使是拼尽了全力也未有在他的手下坚持住三十招便狼狈落马,连一直相伴于她身边的月牙刀也被赵晖手中长枪震飞,落入了他的手中。 但,对于这次的败落,凌若忆似乎并无丝毫怨言。 赵晖武技远在她之上。技不如人,又需言何? 因而,当她被赵晖缴了兵械关起来时,她并未有赵晖料想之中的任何吵闹,只是静静的坐在那儿,绝然不似方才于厮杀之中悍然而出的骁将。 只不过,赵晖对于她的以礼相待却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赵晖并未将凌若忆关入大牢之中,而是将她带回了一千多名军士在城外驻扎的军营,关入一间留有军士把手的军帐之中。待到黑夜降临之时,赵晖竟是亲自端了简单却热乎的饭菜进入了关押凌若忆的军帐。 可想而知,当凌若忆看到未将战甲卸下的赵晖以这样一种姿态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心中是何等的惊讶。 直到赵晖把饭菜放到凌若忆的面前之时,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嘲弄道:“你们大尧士兵对待战俘都是这么优厚的吗?” 此言既出,即刻令得赵晖惊讶看向她,“我还以为,你们会比较喜欢叫我们尧猪,或者是尧狗。” 赵晖的一言一行之中都显得坦荡无比,倒令得凌若忆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了。不知如何回答,那边干脆不回答。凌若忆不打算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这便十分自然的拿起餐盘中的碗筷,在赵晖的面前大大方方的吃了起来。 “姑娘不怕我在饭菜里下毒?” “你?你不会。” 赵晖本以为自己还需对凌若忆规劝一番,她才会乖乖的把这饭菜吞下肚去。未曾想,眼前的女孩看起来年纪不大,胆量却是不小。疑惑的问道,却是被凌若忆瞟了一眼后不咸不淡的给出这么一句答案,倒是令得赵晖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无奈了。 “姑娘又不认识我,何处此言?” “我虽不认得你,却认得你的长枪。教我刀法的人曾说过,想要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与他交手一番,心下便可知道个大概了。既然如此,我都与你过了不下五十招了,即使不知你为人究竟如何,也起码知道你绝对不屑在这饭菜中下毒。” 听闻凌若忆所言,赵晖不禁点了点头。在耐心的等凌若忆吃完之后才继续开口道:“姑娘不是突利人。” 那是一句以肯定的语气说出的话语。 赵晖从小便在边塞地区长大。所谓最了解自己的,永远是自己的敌人。因此,赵晖对于突利人的长相和种种习性都十分之了解。如此,他在看到凌若忆的第一眼时便可判断出她绝不是突利人。又甚至……她更似是他们汉人。 虽然凌若忆用油彩将自己的脸涂得鬼里鬼气,一身骑射功夫更是比一般的突利勇士都要更为出色,但那却不妨碍赵晖辨认她的五官。即使想象不出她卸下这些碍眼的油彩之后会是怎样的姿容,却起码能够判断出这样的精致的长相不该是属于一个突利女子的。甚至连她的身形,都是如汉人女子般的娇小。 因而,他更不能理解,看起来更像是汉人的凌若忆为何会去帮助突利人进犯大尧的城郭。更不理解凌若忆一介外族女子为何能够调令得了生性高傲如狼的突利勇士。 “我不是,但我大哥是。” 吃完了尚算可口的饭菜,凌若忆把碗筷轻轻的放下,面无表情的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不着痕迹的堵住了赵晖接下去打算说出口的疑问。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自己此世虽是尧国公主,然而她却是出生在无人问津的冷宫之中,直到自己可以被这个国家当做物品一般送到突利以换得边境无恙时才被人想起。龙椅上的那个人又是对她发出了令她此生难忘的浓烈杀意。 负责将她送往天德城的押送官又是把她当做瘟疫一般的避之不及,丝毫不管马车的颠簸是否会令她感到不适。 反倒是与自己无亲无故的呼延觉,在冬季到来之时收留了她这个不知该往何处去的可怜人,给了她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把她当做是自己的亲人一般对待。 “是否在下……无意间提起了姑娘的伤心事?” “不,不关将军的事,只是我比较多愁善感而已。” 说到这里,凌若忆扯出了一个自嘲的笑,而后抬起头来看向赵晖,笑道:“能让我知道你的名字么?我看你的年纪不大,功夫却是好得很,所率骑兵也俱是训练有素,丝毫不比我部突利勇士差上半分。可是身着的战甲品阶却是不低。” 凌若忆的话令得赵晖颇为惊讶,他不自觉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战甲,惊奇的向凌若忆问道:“姑娘认得我大尧军士的战甲?” “略知一二。” 听到凌若忆所言,赵晖点了点头道:“我叫赵晖。” 听到赵晖的名字,凌若忆睁大了眼睛,而后苦笑着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道:“原来是赵家军的少将军。我道是谁,居然这么厉害。不过,你若是赵晖,败在你手里就更不冤了。好歹也是突利可汗都赞不绝口的尧国将军,平日里想要见到都难,就更别说和你过上几招了。” 闻言,赵晖哭笑不得道:“若姑娘不与我大尧为敌的话,别说与在下过上几招了,几十招,几百招,在下都定当奉陪。” 赵晖此言令得凌若忆抬起头看向这个即使是在突利人之中也十分受敬佩的赵家军少将军,见其一片坦荡之态,却是完全不似在说谎,顿感不可思议,而后不觉好笑道:“那我该如何来找将军过招?直接冲到你们边军大营大喊‘赵晖!你给我出来!本姑娘要和你过招!’?” 说完这句,赵晖愣了,而后也不觉的笑了起来,竟是半点犹豫都未有的和凌若忆一般席地而坐。此刻的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的在沉吟片刻后十分郑重的开口问道: “不知姑娘在突利待了多久。对突利各部可算熟悉?” “将军可是有事想问我?” 冷不防被说中来意的赵晖并未有任何的遮遮掩掩,而是十分坦然的说道: “不错。若是可以,姑娘可否为在下寻一个人?” “寻一人?” “是的。两年前,草原上有一支突利小股部队阻截了一队大尧车队,并劫走了马车中的女子。那位小姐在被劫走的时候应该是十四岁,但是身形瘦小,看起来和十一、二岁的女童无异。” 说着,赵晖在自己身前比出了他所说之人的身高。凌若忆表面上虽不动声色,然心中却已然掀起滔天巨浪。她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垂下眼帘装作不经意的说道: “让将军如此上心的人,必是十分重要之人吧?” “是的,十分重要。我受人所托,已经找了她两年了。不过,即使那位朋友未有将此事托付于我,我也会这么做。若是姑娘能帮我找到此人,大尧朝廷必将重谢于你。” 赵晖所说之言令得凌若忆恍然失神,双眼不住睁大的看向身前某处,身体随着加重的气息而轻轻颤动。她不知此时充斥于全身的情绪究竟是何。 她只觉此言令她既觉好笑,又觉好气。 既已将她流放到边塞,又为何还要去关心此时的她究竟在哪里?既想将她找回,当初又何必流放?莫不成,皇帝老儿又舍不得他那宝贝女儿南阳公主,因而无奈之下才想将她寻回,收拾收拾再送去突利? 不,不对。 现在的草原突利因可汗的狂妄自大和嫉贤妒能而势力分化,几次贵族间的叛乱之后已无法对大尧的国之根本造成威胁。如此,大尧已根本不需向突利送出和亲公主。 那……眼前的这名将军又是因何而寻了她两年? 第22章 意料之外 那……眼前的这名将军又是因何而寻了她两年? 莫不成……这皇帝老儿看不惯她能过上安生日子,想命人将她抓回去后再关上一关,羞辱一番? 赵晖走后,凌若忆开始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思来想去,得出了这么一个答案,而后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由于月牙刀在其手中,因而赵晖似是并不担心凌若忆会偷跑,将她关在了这个根本不可能困得住她的地方,屋外更是只象征性的留了两名军士看守。 夜渐深,屋外的月色也显得愈加朦胧清冷起来。此次前来,意外抓获了凌若忆这名突利小贼首的赵晖部显得与平时无二。 两日后,草原上的呼延觉部得知了这个消息,整个部落里这便鸡飞狗跳,闹得不可开交起来。 呼延觉被可汗唤去一同秋猎,收获颇丰,满心欢喜,心中荡漾的回来。然而这一回来,还没来得及把那些猎回来的战利品拿给大家看看,就听说了令他顿感五雷轰顶的消息。 他的小妹妹凌若忆带着大家一起去尧国的城郭抢东西,东西抢回来了!带过去的人也都回来了!可她自己却被抓了! 看到陪着凌若忆一块儿出去的涉连,呼延觉心下叫一个气啊。在大帐内踱步几圈之后猛得在他的脑袋上来了一下,把他拍倒在地,而后又之后继续踱步。 “蠢货!混球!!” “你跟着她一块儿去的,怎么你回来了,她没回来?把女人留下,自己逃走,这是我们突利勇士干出来的事?” “完了胳膊上还给我绑块破布?你小子装给谁看呢!装给谁看!” 呼延觉一边踱步,一边想到一句说一句,当愤恨之情已再难用言语表达的时候,他就走过去对倒霉催的涉连踩上一脚。 一旁的木延虽和涉连的关系还不错,却也显得爱莫能助。一方面是呼延觉虽然平时好说话,但真遇到了军政大事,却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更何况……草原上的勇士遇到了强敌打不过不可耻,但打不过之后扔下同伴自己逃回来却是为人所不齿的。 虽说涉连的此番举动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算得上是进退得度,扼杀了不必要的损失,却也犯了草原上的大忌。 涉连自知这次犯了大错,也知凌若忆是为了接应他才会被赵家军抓去,自是连气都不敢大声喘一次,在呼延觉的帐中单膝跪地,头一直低着不敢抬起,就算是被怒极的呼延觉时不时踩上几脚也闷声扛着。 话说,在当日傍晚之时,涉连和其他人一样,依照凌若忆所言的朝着各个方向突围,而后在城外聚合。然而,当他们兴奋的拖着抢来的金银财宝在城外汇合之时,却发现无论如何都等不来凌若忆的身影。这便知道坏大事了。 涉连本想率人一鼓作气的冲进去把凌若忆抢出来,却见城防在那之后不久就加强了戒备。若是他们这一百多号人就此冲杀进去,必定会有许多不必要的牺牲,更可能非但没救回凌若忆,反被尧军抓去更多。情急之下,涉连决定先率人回去,向呼延觉借了人马之后再打回来,杀赵家军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在涉连顺利借到人马杀回去之前……他尚还需要面对部落首领,呼延觉的滔天怒意。 “涉连、涉连恳请首领能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借我五百人,让我去把小若忆救回来……” “救你个鬼!小若忆现在在赵晖手里!凭你就能够救她回来?别说五百人了,给你两千也是有去无回!换成小若忆带两千人去救你出来还差不多!” 一听涉连所言,呼延觉即刻又狠狠的踹了他一脚,还觉不够就再踹一脚,可一连踹了涉连好几脚,却还是气得猛喘气。片刻之后,这位草原上新兴部落的首领恢复了平静,对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的涉连说道: “起来,收拾收拾就跟我一起出去,干一票大的回敬给赵晖那小子,让他老老实实的给我放人。” 呼延觉所说的‘一票大的’,即是这几天即将运到边塞的边防军冬衣。 尧国朝廷的军队采用幕兵制度,从军粮军衣,一直到军士所用武器全都由国家来承担,统一发放。除了军士们的一日三餐,大尧朝廷还需向他们提供春衣以及冬衣。 春衣有蜀衫一件,汗衫一件,长裤一条,袴奴一间,半臂一件,幞头一件,鞋袜各一双。 冬衣则有袄子一件,棉袴一件,幞头一件,鞋袜各一双,被袋一个。 如此算来,则大尧朝廷每年都需为一名军士提供布六匹,绵十屯。再算上成衣所需的庞大手工,军衣向来都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支出。 在呼延觉可汗唤去参加秋猎之前,他们部落的探子就已探查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尧国边防军的冬衣即将运送到塞外。就连运送队伍可能走的行径路线,呼延觉的部下都已经推测的八九不离十了。呼延觉此次前去可汗部,自是将这个重要的消息禀告给了突利可汗。 然而突利可汗却因觉得,大尧军士所用的军衣,他们即使全数抢来也未必用得上,反而会因此而与边军赵阀结下一个不小的梁子。如此行为,既损人,又损己,自是不愿去做。 于是乎,呼延觉便在秋猎结束之后回到了自己的部落。却不曾想,从狼狈归部的涉连处得知了凌若忆被赵晖所抓的消息。 想来,赵阀的少将军赵晖之所以会在这个时节出现在此处,一定是前来接应运送军衣的队伍。 那么……既然赵晖劫了他呼延觉的妹子,呼延觉就去劫了他赵晖的军衣,让他边防军二十万人过不了冬。突利可汗怕这个麻烦,呼延觉可不怕。看谁……横得过谁。 几乎在呼延觉得到凌若忆失手被擒消息的同时,拓跋慎也通过己方的情报势力得知了这一消息。那个时候,他正在准备将留在朔方城的大部分势力全都抽调到河中一带,为不久之后的河中争霸做下部署。 当专司情报的塔不烟为拓跋慎呈上这个消息的时候,赫兰和莫跋护都噤声看向拓跋慎,等待着他的决定。却见他在部署完了下一步的安排之后拿出了他的宝刀,再平静不过的留下一句“十日内回来”,这便未有带上一兵一卒的推门离开。 拓跋慎跨上他的坐骑“惊掣”,离开了朔方城据点,前往赵晖所在的边境城郭。 他的属下之中未有一人意欲阻止他的这一太过冒险的行为。也未有一人觉得他们的主上可能会失败而回。 那是一种微妙的感受。就好像你将一个人奉若神明般的倾心敬佩,不相信世间能有一人会难倒他,更相信……纵使是在千军万马之中,他也依旧可以视流矢飞剑若流云溪涧。 无论是莫跋护,赫兰,亦或是的塔不烟,他们都深深的相信,若那个人存在,那他便一定是拓跋慎。 星夜之中,一抹黑色的影子于草原之上疾驰而过。他的身形犹如狼一般,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色。连饥饿的狼群都不去靠近这个在隐隐之中散发出骇人战意的男子。 四日后,拓跋慎终于来到了这个凌若忆被擒的地方。 赵晖仿佛真的为了接应边军的冬衣而来,在座城池之外一连驻扎了九日也未见离开,似是在等着什么人。 拓跋慎赶到此地之时,已近午夜子时。凭借着在黑夜中也能视物的良好视力,他通过军帐的大小以及数量,巡夜士兵的人数大致判断出了驻军的人数。确定这些人就是一齐冲上前来,也奈何不了他。于是再不等待,这便无声无息的潜入军营之中。掐住一名军士的脖子,沉声问他六日前被擒住的那名突利女子现身在何处,若是说不上来,就丢他去喂狼…… 拓跋慎潜入军营的那一天,正是凌若忆被赵晖擒住的第六个夜晚。 原本,赵晖对凌若忆还算是以礼相待,并未将她绑起来。怎奈何……若忆那师承凌封,又在皇宫之中得到充分实战训练的偷溜功夫实在是太过绝妙,千余人的军营竟是看不住她。她甚至未有让守在帐外的三十名军士察觉到便悄悄离开了关押她的军帐。 若不是不舍丢下月牙刀就此离开,凌若忆几乎就要从逃跑成功。 但如此一来,从赵晖那儿抢夺月牙刀失败的凌若忆也理所应当的被赵晖命人绑了起来。当拓跋慎潜入她所在的军帐之时,凌若忆正恨得几乎咬碎了满口的牙。 她有想过部落首领呼延觉可能会亲自率人前来救她,所以才着急想要先行逃出去,没曾想却把事情弄得更加糟糕,心中难免挫败,这便更心急的想要逃脱出去。甚至……被绑住的手腕都已被磨出了血,她也未有在意。 就在灯火明灭之中,凌若忆确信她听到了从帐外传来的……军士闷哼倒下的声音。她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本应在朔方城中的拓跋慎会在此时如鬼魅一般的进入她所在的军帐之中…… 当军帐的帐帘被掀起的时候,凌若忆看到了那个绝不该在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人。 被风吹得凌乱的发,如草原狼王一般的眼神,俊美得令人过目难忘的面容。 当帐帘被掀起的那一刻,军帐中明灭的灯火即被熄灭。 凌若忆就看着那个曾对她说“若你以后嫁不出去,我娶你”的男人背着月光一步一步的走到了自己的身前,他那不同于中原人的深邃五官轮廓在逆光之下依稀可见,仿若老人们口中所说的……为战而生的神祗一般,几乎令凌若忆移不开眼。 “慎……?” 第23章 劫营 “慎……?” 眼前所出现的一切都太过美好,因而……纵使手腕处的刺痛还在提醒着她这并不是身在梦中,凌若忆却还是不确定的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我在。” 依旧是如此简短的话语,依旧是熟悉到响起时随时能在脑海中出现的声音,却在此时……有了让她想要哭泣的力量。 拓跋慎抽出刀,将捆住了凌若忆手脚的绳子迅然砍断,而后因闻到细微血腥味而皱起了眉,单膝跪在了凌若忆的身前。 他的斗篷在空中掀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凌若忆却只是怔怔的盯着他的脸,丝毫不敢移开视线,直至拓跋慎查看起她受了伤的手腕。看到那紧张的神情,凌若忆不住的扬起一抹笑。 “没事,不疼。” 然而,拓跋慎却并未因为她的一句话就轻易的放下心来,而是从里衣的衣摆上撕下一块布,从水壶中倒了些清水在上面,而后极尽仔细的擦去了陷在伤口处的麻绳碎屑。 眼见着拓跋慎还要替她涂抹上药,凌若忆连忙要收回自己的手,急道:“这些只是小伤,不碍事的,先出去了再说。” 然而拓跋慎却是没有止住动作,抓住凌若忆的手继续替她涂抹上药,连眉头都没动一下的说道:“无妨。” 说着,替凌若忆上完了药。正当拓跋慎问她现在是否可以行动自如时,大营里巡夜的士兵发现了此处的异样,这便惊呼了起来,引得军帐中正在睡梦里的士兵们立刻穿上军衣迅然赶来。 一听外面是如此的阵势,凌若忆脸上出现了慌乱之色,然而拓跋慎却是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神色如常的令凌若忆跟在自己身后,从军帐的门帘出缓步而出。 军营之中的士兵们已然因为倒在帐外的那几人而发现了此处的异动,怎料拓跋慎竟是到了此时仍旧镇定自若,如往常一般。 “你的月牙刀在哪里?” 听到拓跋慎一问,凌若忆这才后知后觉的答道:“军中主将,赵晖的大帐中。” 凌若忆说完这句,拓跋慎便立刻以口哨唤来自己的战马,跨上惊掣之后便抓住凌若忆的手,微微一用力便把她拉上马来,令其坐在自己的身后。 在军营中的嘈杂声越来越大之时,拓跋慎转身在凌若忆的耳边说道:“抓紧我。” 在越来越多的声音围聚过来之时,凌若忆听到那个带着低沉磁性的声音于自己的耳边响起,这便脸一红,迟疑的抬起手,想要抱住拓跋慎的腰。怎知她才抬起手,就觉那个宽大带着薄茧的手掌抓住了她,并带着她放到了自己的腰腹。 拓跋慎并未有穿上铠甲,仅是身着着武袍。所说此时已入深秋,可并不具寒的拓跋慎却是只着一件单衣。因此,当凌若忆被拓跋慎抓着把手放到他腰腹之上的时候,她甚至能够感觉到那隔了一层单衣的,结实而又强韧的肌肉,这便慌乱的想要收回手,怎知拓跋慎竟是在小心避开她手腕处伤口之时不容拒绝的按住她。待到他确定凌若忆不会再放开时才执起缰绳,令惊掣冲向军中主将的大帐。 “抓紧。” 拓跋慎又一次的重复道。话音刚落,惊掣就在这军营之中飞驰起来。 凌若忆能够感受到刀刃相击的声音,然而此刻并无月牙刀在手的她却没有丝毫的惧意,仿佛拓跋慎已然将一股悍然于天地的力量传染给她了一般。在惊掣全力的奔跑之中,凌若忆不禁将另一只手也放到了拓跋慎的腰侧,整个人都紧紧的抱住拓跋慎,倚着他的背,感受着隔着一层布料传来的……能让人感到安心的体温。 即使是外面狂风阵阵,厮杀声不绝于耳,可只要能感受到这令人安心的体温,就仿佛什么都不怕了一般…… 另一边,赵晖身为军中主帅,在帐中研读兵书直至深夜,才躺下歇息就听到帐外的嘈杂之声,这便立即起身,冲出大帐。本以为是凌若忆在被他命人绑住之后又不知想了什么法子闹出了一番大动静,正头疼着打算去把这个身手好得惊人的小丫头再抓起来一次,却看到了那个骑着战马,一路冲杀而来,锐不可挡无人可拦的陌生男子。 即使是在黑夜之中,赵晖也可以借着军帐外的火把依稀辨出那个男人的眼睛并非纯粹的黑,而是闪着些许蓝色的光,五官亦是十分深邃,全然不似中原人。而这个陌生男子的身上……更是有着一种惊人的气魄,令身为武人的赵晖肃然起敬的提起战意。 “你是何人?” 对于赵晖所言,拓跋慎未有给出回应。已被他杀怕了的士兵们看到他止住了坐骑,这便又带着恐惧远远的围住他。就是在这种包围之中,拓跋慎沉默着翻身下马,拍了拍惊掣,令其载着凌若忆在旁稍安勿躁,而后冷漠的抽出长刀,径直走向身骑战马的赵晖。 刹那间,所有人都只觉眼前一花,拓跋慎便已然近了赵晖的身。他的神色之冷冽,杀气之浓烈,竟是令得赵晖的坐骑在此刻嘶鸣起来…… 赵晖的坐骑不知是受到了惊吓还是因为何故,猛力蹬起了前脚。拓跋慎未有丝毫的惊慌,在赵晖坐骑前脚蹬起之时猛然以一掌将那匹千里挑一的战马打翻。 这一惊人变故令得所有人都看呆了……连身经百战的赵晖都吃惊异常,连忙发力,在坐骑翻倒在地之前狼狈落地,因惯性而后退了几步后不敢置信的看向这个身材并不魁梧的年轻男子。 在此间隙,心中想着月牙刀和拓跋慎所赠木弓的凌若忆猛然旋身而出,从将他们包围了的军士身上抽出一把刀,又抢下一把弓,一捆箭袋,这便在几个借力后便是一个翻身,踏到了军帐的帐顶之上,就好像她在拓跋慎的教授下练习射术时一般。 这一变故令得军帐之下的士兵们纷纷张弓搭箭。然而就在此时,三支箭矢由拓跋慎处齐齐而发。此刻正在与赵阀少将军赵晖过招的他竟是在一个错身之后跃身跳上身边的一个军帐,在收刀的同时握住木弓,同时射出三支箭矢,将正在张弓,欲把凌若忆射下的三人同时射穿。 这个变故令得正欲闪身避过的凌若忆一愣,后又快速反应过来,朝距她不远处的拓跋慎点了点头,在那群军士的惊愣之下迅然加快脚步,一路从军帐之上点步而去。其身手之轻灵,竟是令得一众军士们甚至无法以视线追上她变幻莫测的身影。 凌若忆在加快脚步之余,却是止不住内心的震撼。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拓跋慎。 她只知道在初识之时,那个身受重伤的男子是在怎样的痛楚之中依旧可以笑着说他没事。 她只知道他拥有怎样精湛的射术,连呼延觉都赞叹不已的刀法。 她只知道他每每都会在回到部落之时对自己露出温柔的笑意。 她只知道他总是对着遥远的西边吹着满是孤寂意味的埙音。 她只知道…… 她本以为自己了解那个人。纵使她除了拓跋慎的名字……几乎对他的身世一无所知。但她于拓跋慎,又何尝不是呢? 可她却觉得,自己与那个人之间有一种无法说清的默契。 但……今天她却看到了另外一个陌生的拓跋慎,在挥刀之间……连她都为之战栗的拓跋慎。一个不该被任何事物缚于一隅之人…… “快拦住她!别让她跑了!” “快!快!” “糟了!她要去少将军的大帐!” 随着赵晖大帐前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其突破,凌若忆吹响了口哨,令得在马厩中的飞雷发起疯来的挣脱束缚,想尽一切办法的朝她所在之处奔袭而来。它猛烈的挣扎甚至弄塌了简易的马厩,就此拖着缰绳所缠住的马厩支柱向着口哨声吹响的飞驰而来,在黑夜之中,当真如它的名字一般…… 就在飞雷沿途撞翻了不知几人之后,冲入赵晖大帐中取回了拓跋慎所赠木弓以及月牙刀,这便如同孤狼找回了獠牙一般的骑上飞雷。 怎知当凌若忆寻回月牙刀和木弓朝着那处而去之时,围住拓跋慎的那群军士们已然又倒下一片,军中主帅赵晖更是颓然倒地,他所穿盔甲已然被拓跋慎一刀砍裂。不仅如此,拓跋慎所执刀刃更是深入皮肉,令其伤口流血不止,口中也不断的溢出鲜血,眼前一片晕眩。 若不是赵晖在拓跋慎的长刀砍到自己之前用尽全力以长枪一挡,此刻他可能已经被拓跋慎砍为了两半。 赵晖从小在边塞之地长大,并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带领军士们抵御突利,可说是边塞之地成名已久的武将。可他却从没有遇到过一个人拥有如拓跋慎这般的武力。 拓跋慎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让他有了一种震撼心灵的挫败感。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武技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赵晖虽然年纪不大,平日里也待人十分宽厚,却是对自己的要求极高,也对许多草原上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不屑一顾。 甚至连野狼突利的可汗在赵晖的眼中都只是一介有勇无谋的武夫。 然而……眼前这个与他年纪相当,却强过他太多,甚至仅以一击便能将他重伤至此的人,他竟是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赵晖不敢想象,若是此人今日不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份可笑的无知又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眼见着拓跋慎手中的长刀又再次举起,已无力再行躲闪的赵晖眼中并未闪过一丝一毫的恐惧,而是十分平静的开口道: “咳……咳咳……我、我赵晖死在你手里不冤。只是……好歹让我知道死在什么人手里吧?” 正当拓跋慎沉默着犹豫究竟要不要将该自己的名字告诉这个大尧将军之时,不远处的凌若忆单手一撑马鞍,这便轻身落于拓跋慎的身旁,一手放到了拓跋慎执刀的右手之上,对他摇了摇头道: “莫要杀他。” 听到凌若忆所言,拓跋慎看向她手腕上碍眼的伤,皱了皱眉,却还是未有多言的收起了杀气,更将染血的长刀收回刀鞘之中。 眼见着拓跋慎和凌若忆双双骑上了自己的坐骑,军营之中依旧仍有将士想阻挡他们离开军营,却仅仅是看着拓跋慎就仿佛用去了他们所有的力气。想要挡住他,却又不敢真正的冲上前去。就在此时,不想军中再有无谓牺牲的赵晖喝住,就此看着两人绝尘而去…… 惊掣与飞雷本都是世间罕见的良驹,自是能够日行千里。虽凌若忆所骑飞雷要比拓跋慎的惊掣差上一截,在拓跋慎的故意放缓速度之下也未有落后于他。两人连夜赶路,这便在天亮之时远远的离开了大尧的边境,也离开了边防军的追击范围。 当经过一片河溪之时,拓跋慎和凌若忆终于停止了彻夜的奔徙,翻身下马,稍作休憩。 此刻拓跋慎的武袍已然被不属于他的鲜血所染红,他就这样站在晨曦之下,绝妙的五官在晨光的映衬下令人愈加的移不开眼。 看到凌若忆脸上那些擦得乱七八糟的油彩,他不觉的笑了,那是拓跋慎身边的部将都未曾见到过的温柔笑意。 他从凌若忆的手中接过方才沾了溪水打算擦脸的布帕,仔细的替她轻轻擦去脸上的油彩,泥灰,令得那张倾城之容现于眼前。 当拓跋慎看到凌若忆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脸,脸上一抹笑的时候,他犹豫了。 是的,在这一刻,这个已然决心仅带着部众前去争夺河中之地的未来霸主犹豫了。 他看着那个让自己动心,让自己想要护着她一辈子的女孩,一句“跟我走”哑然哽于喉间。 第24章 转身 这个已然决心仅带着部众前去争夺河中之地的未来霸主犹豫了。 拓跋慎看着那个让自己动心,让自己想要护着她一辈子的女孩,一句“跟我走”哑然哽于他的喉间。 在那一刻,他几乎就要用力抱住那个身形娇小的女孩,在她耳边不断的呢喃那句话,那句堵在他的胸口,几乎就要挣脱而出的话语。呢喃着……不断重复着,直到她同意。 跟我走。 跟我去河中。 跟我走好不好,若忆? 然而,他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做。 拓跋慎就如此怔怔的看着那个女孩卷起裤脚,在河溪之中踢着溪水自顾自的玩耍,间或发出清脆的笑声,轻声唱着不知名的歌谣。怔怔的看着,而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将眼睛睁开时,令他内心倍受折磨的挣扎已再难从他的眼中找寻到,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坚定的决然。 他在沉默之后出声唤了若忆的名字,待那个听到他声音的女孩踩着片片水花而来时缓缓的开口道:“我……有一笔很大的生意,这就要启程往更西边的地方去了。” 凌若忆本是带着笑意一跑一跳的到了拓跋慎的身前,不曾想,却是听到了这样的话语。笑意霎时凝结在了脸上,仿佛想到了什么般的抬起头看向拓跋慎,却见他将视线移开,不看自己。 那个时候,四周似乎只剩微风徐徐而来吹动青草的声音,以及……河溪流淌的声音。凌若忆睁大着眼睛,努力的想要维持脸上的那抹笑意,却只是徒然。在突兀的沉默之后,她假装不经意的问道: “这次,又是多久?” “可能一年,也可能是两年。” 凌若忆本以为……所谓的大生意,即便会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需要更久的别离,也决然不会超过半年。若是那样,她便还能等。怎料……却是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也可能是两年……?” 听到拓跋慎所言,凌若忆嘲弄般的笑了:“你能确定,两年之后你就一定能回来,就不会再继续让我等下去了吗?” 说着这句话的凌若忆目光紧盯着拓跋慎,想要令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但感觉到她视线的拓跋慎却还是偏过头,不看她。终于,他在良久的沉默后给出了那个几乎可以让凌若忆彻底死心的答案。 “不能。” 在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凌若忆便感觉到……她两年来小心翼翼呵护着的,重要的东西在顷刻间碎了,崩塌了。她突然发现……两年来,自己将眼前的这个人视作全部,而他……却似乎仅仅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过客。一个……可能尚还在他的心中占据了些许份量的……过客。 她突然讨厌起这样的自己,遗失了自我,仅是痴痴的等着那么一个人,一日又一日…… 在泪水满溢的那一刻,她作出了一个决定,一个谁也也改变不了的决定。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眼泪滑落之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道:“那……你可以吻我一下吗?” 那一刻,拓跋慎惊愣了,他后知后觉的转过头来,看着那个被泪水迷离了双眼的女孩。可还未等他回答,女孩已然踮起了脚尖,以柔软的朱唇触碰了他。仅仅是那么轻轻的一个触碰,她仿佛就要逃脱。然而就在此时,却被拓跋慎用力的揽住了腰际。 这个身上闪烁着能与日月争辉之耀,终会成为一方霸主的男子用力的搂住了自己心爱的女孩,在她的唇逃离之时又再次吻上了她,将那个如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不住的加深。他以唇舌不住的描绘着女孩的唇形,几近虔诚。 拓跋慎舔吻着凌若忆的唇,又以舌尖在轻轻碰触之后缓慢而不容拒绝的分开她的唇齿,在感到对方的挣扎之后将她抱得更紧,一手揽着她的腰,令她更靠近自己一些,一手则托着凌若忆的后脑勺,令她无法逃脱自己的吻,更不让她拒绝自己。 在感受到凌若忆那从眼尾滑落的泪水时纠缠住她的舌,时而缓慢到让人难耐,时而猛烈到让人无法呼吸,仿佛像完成什么仪式一般的令她与自己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气息就此交叠相融,美好到令人晕眩。然而凌若忆终究还是抓住了拓跋慎的衣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 在接触到拓跋慎错愕的眼神时,她扬起了一个需要用去很多年才能忘却笑。如此的美好,如此的满盛爱意,充满了迷恋,又是如此的决然。 她终是未说一言的拓跋慎的注视中走向了自己的坐骑飞雷。这匹聪明的马儿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不安的嘶鸣一声,然而凌若忆却只是在安抚了它一下之后便骑了上去,头也不回的策马而去。 一旁的惊掣看到飞雷已然离去,似是想要一同跟上前去,却见自己的主人没有任何的反应,这便烦躁的用马蹄向前拱了拱青草。 面对拓跋慎时已然无法止住眼泪的滑落,转身之后就更是无法阻止它的满溢,任其模糊了视线。当凌若忆愈加远离拓跋慎的时候,她不再压抑自己的哭声。正在此时,她听到一阵悠扬的埙音从自己的身后远远传来。 那正是拓跋慎在教她吹埙时他们两人所共吹奏出的曲子,那首月妃在冷宫中唱了十四年的曲子。仅仅只是一次游戏般的奏出这首曲子,却被拓跋慎记住了。 “驾!”“驾!” 凌若忆拼了命的令飞雷跑得快些,再更快一些,让她再听不到那仿佛梦魇一般的曲子。在听着月妃日复一日的唱着那首歌,痴痴傻傻的等待着那个男人再回来看她一眼的时候,她心中所有的……只是懵懂,对于那份痴缠的情感懵懂着,又替那个在她看来太过美好的女人所感到不值,仅此而已。 然而,就在此刻,她感觉到了那在无形之中纠缠着她,令她无法呼吸,止不住泪的情感。 她痛恨听到那首曲子。 凌若忆终究还是在拓跋慎的注视下越行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然而,拓跋慎却还是未有令埙音停止。 在他看到那个女孩低着头,脸上一抹笑的时候,他动摇了。 当他感觉到女孩脸上的泪,并看着她在自己的视线中渐渐消失的时候,他似乎又后悔了。 然而……他却终是未有改变他的决定。 男儿大丈夫征战天下,若是累得自己心爱的女人丢了性命,就算最终得了天下又如何? 他有敌人,有比现在的他强大百倍,千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欲将他杀之而后快的敌人。 因为此时的弱小,令得他不能冒着如此的危险,让他的敌人知道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知道他所在意的人,他唯一的弱点。 他更不能因为自己的选择而束缚住那个像风一样向往着自由的人。 可……若他夺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不论他所爱的那个女孩是否已爱上了别人,他都会不顾一切的把她抢回来。 拓跋慎最后又看了一眼凌若忆所离开的那个方向,而后便走向自己的战马惊掣,这便翻身上马,向着朔方城而去。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一个继续回到属于他的战场,在一次又一次的厮杀中找回他存在的价值。另一个……则最终决定离开一望无际的草原。 但……无论哪一个,都是如此的决然,一旦做了决定就再不回头。 ………… 当凌若忆擦干了泪,骑着马回到部落中的时候,那里正因为突然间多出来的几百号人而吵闹不止。叫骂声,求饶声充斥着本该宁静不已的部落。部落里的女人们纷纷一起出来帮忙,和男人们一起搭建出更多的帐篷,令得才回到这里的凌若忆疑惑不已。 “胭脂姐?部里怎么了?不是说过不久就要迁徙了么?怎么突然又搭出那么多的帐篷?” “小若忆?” 正在部落里搭着帐篷的一个突利女人听到凌若忆的声音,这便欣喜的抬头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却在看到凌若忆卸去了脸上泥灰的面容之时惊讶得忘了出声。 正在这时,凌若忆听到了呼延觉那辨识度极高的洪亮声音: “看什么看!我说让你们给我在这里种地!难道你们没听懂?还是我说得不够大声?!种地你知道吗,啊?种地!你们汉人不是最会种地了么?我告诉你们,要是能给我在这里种出粮食和蔬菜,我就放了你们。我呼延觉说话算话,你们什么时候种出粮食和蔬菜来,我就什么时候放你们回去。要是种不出来,你们就给我一辈子老死在这里吧!” 胭脂:“……” 凌若忆:“……” 第25章 礼尚往来 那么,在凌若忆被劫走的这段时间里,部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向来就天不怕地不怕且武勇过人的呼延觉听说了凌若忆居然被赵晖这厮给抓了。这还了得?虽然呼延觉部在此之前并未与边军赵阀有过任何的个人恩怨,但在怒不可遏之下,呼延觉竟是当即便带着部里的勇士们劫了连突利可汗都不敢动的大尧军衣押运部队。且非但劫走了大尧的军衣,还把军衣的押运队伍一并劫了回来。 呼延觉本想以此来威胁赵晖速速放人。不曾想,他派出的弓箭手还未来得及将那封错字连篇语句不通的勒索信射进赵晖的军营,就见到了拓跋慎星夜劫营,将整座军营都搅得天翻地覆的震撼场面。 该弓箭手在赵晖军营的混乱之下思考了许久,最后得出结论,现在似乎已没有必要再把那封勒索信交到赵晖手上了,这便带着那封勒索信回了部落,绘声绘色的和大家说了那日拓跋慎劫营的经过,令得众人大呼过瘾。 呼延觉在听到了弓箭手带回的消息后更是一拍大腿,当着众人的面大嗓门的说道:“好!不愧是我的好妹夫!”,令得麾下勇将不住的哈哈大笑。 那么,军衣虽已不用当做威胁赵晖还回凌若忆的筹码了,可辛辛苦苦劫来的东西哪里还有就这么还回去的道理?但是……他们要这些汉人的衣服做什么呢?自己穿? 如此想着的呼延觉先是带着一众部下选了几件袄子试穿,却是觉得这匹衣物大多都太小了,再加上他们根本穿不惯汉人士兵的军衣,这批衣物基本就等于没了用处。 可好不容易干了那么大的一票,除了几件勉强能穿的破衣裳,这就啥都没捞到了? 很明显,如此的结果自是不会令呼延觉满意,甚至只能让他暴躁不已,这便把主意打到了押送军衣的队伍身上了。心想,反正他们总是要去汉人那儿抢粮食的,那抢了汉人的壮丁来种粮食,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于是乎,呼延觉这便顾不上在草原上开垦出一片农田需要多少人力以及物力,赶紧的以马鞭恐吓押送队伍,令他们一定要在这里种出粮食,若是种不出,那便别想回家了!永远都别想回家了! 这不是,凌若忆才在情伤之下落寞不已的回到部落,就见到一队汉人的士兵正在呼延觉及其麾下神勇武将的鞭策下惶恐不已的拔草,松土,把好好的草地弄得像被狗啃了一大片似的,顿觉一阵五雷轰顶。 “首领!这些人……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抢了边军的过冬粮草!” “小若忆?!你终于回来了!真是太好了!怎么拓跋慎没和你一起回来?我存了一大坛好酒,就等着他来了!咦?你把脸上的泥灰都弄掉了?好看了不少啊!好看,真好看!” 呼延觉一看自家小若忆在被赵晖劫走多日之后终于又回到了部落,这便高兴得和凌若忆鸡同鸭讲了起来,一边说着,一边还异常欣慰又惊喜的绕着她转着圈圈打量,令得急切想要弄清情况的凌若忆连哭的心都有了。 她刚想开口止住过分热情的呼延觉,便听到呼延觉麾下一名勇士吼住了一个汉人的俘虏,更猛力的用马鞭在他的背上一抽。 “看什么看!管好你的眼睛!” 原来,当凌若忆和呼延觉说话之时,被劫来的押送队伍中有一人抬起头来看向了凌若忆与呼延觉所在之处,这便立刻惹来了一鞭子。 那声动静令得凌若忆转头看去,却发现背上一道鞭伤的年轻人竟意外的有着十分清秀的面容,身上更是充斥着一股子书卷气,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根本不似军中士兵。如此用力的一鞭子自是让他伤得不轻,疼得弓着身子不断的喘息着,也令得几个人神色紧张的围到了他的身旁。 这样的几人在尧国的士兵中显得尤为突兀,凭借着敏锐的听觉,凌若忆似是听到一名老者在情急之下对这名清秀男子的称呼是……“少东家”,这便放弃了和亢奋状态的呼延觉继续沟通,转而走了过去,想要从别劫来着这些人身上找到答案,这便对那个被抽中一鞭子的年轻男子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葛修。” 那名男子说完这句,却发现凌若忆定定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半响,凌若忆问道:“说完了?这就是你的回答?” 看到凌若忆如此反应,那名男子心下一震,却还是迟疑的点了点头。怎知他这才一点头,凌若忆向身边人开口道:“木延大哥,麻烦你把他旁边的那个人拖过去抽三十鞭,用力的抽,只要还给他留一口气就行。” “好咧!” 木延听到凌若忆所说之言,未有多问,就走过去要将那名老者拖走。方才自称葛修的那名年轻男子见此情况,竟是顾不得背上鞭伤的抽疼,用力的站起身来,要从木延的手里把自家的管事抢下来。然而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怎能从呼延觉麾下第一猛将木延那儿抢到人呢?非但没有抢到,还被木延重重的甩到了地上。 于是年轻男子这又用恳求的目光看向凌若忆。见此情况,凌若忆向木延点了点头,令他先停下手里的动作,自己则又走到年轻男子的面前,蹲下身来看着他的眼睛说到: “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年轻男子紧张的盯着她缓缓的摇了摇头。 “因为在你说出名字的时候,身旁的人眼睛睁都大了,这说明你刚刚在说谎。现在我只不过是问你的名字,你就对我说谎,若我要问更多的问题呢?你又会说几句真话?” 凌若忆的话令得年轻男子冷汗涔涔。他无法相信,这个年纪尚小,看起来更像一个汉人,面容娇好的女孩竟会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无可奈何之下,他低下头,苦笑道: “让姑娘笑话了,在下名叫孙起。若姑娘有何事想要问在下的,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还请姑娘能饶了我那管事。陈叔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听到孙起的答话,凌若忆站起身来,努力的思考着在边境地带掠劫时是否曾听到过这个名字。看到她沉思的样子,呼延觉连忙走过来,狗腿的带着疑惑看向凌若忆。 “你知道他?” “不,没听说过。” 孙起不敢将视线从凌若忆的脸上移开。当他听到凌若忆说出她并未听说过自己的时候,表面上虽不动声色,却是暗暗的呼出一口绵长之气。 然而呼延觉与凌若忆的对话却还未完。这个草原英雄在凌若忆回来之前一直都十分威风,令得被劫之人都惊惧不已。可凌若忆这才一回来,堂堂的英雄这就熊了,似是极力想要掩盖自己劫了二十万边军冬衣的事实,哪里还有半分先前豪气万丈的样子。 “小若忆,小若忆,你有啥话问我就好,犯不着去问那娘娘腔。” 呼延觉极其殷勤的跟在经常为他出谋划策的凌若忆身后,令得她十分疑惑的向周围人扫了一眼,却见他们的表情个个都和呼延觉如出一辙,睁大了眼睛显得异常无害的巴望着她,这便令凌若忆更加的狐疑了…… “你们……真的没抢边军的粮草?” “当然当然!” “那这些士兵是怎么回事?” 凌若忆每问一句,呼延觉的气势就更弱一分,待凌若忆问到这一句时,向来就不怎么擅长说谎的呼延觉已近词穷,在吱唔了半天之后才猛然想到什么的大声道:“他们不是士兵,他们是……是我们抓来种地的壮丁!” “呼延觉!你以为扒了他们的铠甲我就看不出他们身上穿的是尧国的军衣了吗!” 气急败坏的吼出这句话,凌若忆已然放弃和下定决心打死都不招的呼延觉与其麾下一众勇士沟通了,这便直接走到孙起的面前,用上和外表极不相符的怪力,将他一把拽了起来,大声恐吓道: “你说!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来边境地带做什么的!说实话就免你不去种地!说谎话就让你种一辈子的地!你选一个吧!” 听到凌若忆的如此恐吓,孙起本打算一点反抗都没有的把事实说出来,看凌若忆的反应,把他们此时的现状全都说出来或许还能换得一线生机。哪知道他才吸了一口气打算开口,就见到呼延觉及其部将以杀人般的目光死死的盯向他。 在这双重的恐吓之下,孙起挣扎许久后终于还是豁出去了一般的说出了事实的真相:“我……我们是负责把朝廷派给边军过冬用的冬衣送到赵家军军营的……押送部队。” 孙起所说出的事实令得凌若忆愣愣的放开了孙起的衣领,而后不敢置信的转头看向呼延觉,一字一顿的吼出对方的名字: “呼延觉!!!” 第26章 复还 凌若忆一字一顿的吼出的自家首领的名字,令得呼延觉那伟岸的身形似乎在刹那间矮了不少。为免呼延觉在自家部众的面前太失面子,凌若忆在如此的怒吼之后竟是露出了“温婉”的笑容,请呼延觉与她一同去到帐中议事。 然而……那样的“温婉”笑容却是令得呼延觉禁不住的一个哆嗦,更是以一种“壮士一去不复反兮”的悲壮之态与凌若忆一同走进了帐子里。 果然,两人才进到帐子,里面就传来一阵敲东西砸东西摔东西扔东西的声音,不久之后,里面又出现了凌若忆抓狂的声音,令得一众突利勇士们不由分说的将帐子围了一圈,毫不顾忌的把自个儿的耳朵贴了上去。 凌若忆:“首领!你以为边军的军衣是粮草,说劫就劫?劫个粮草我们还能自己过冬用,你劫了人家的冬衣,还准备自己穿?” 呼延觉:“我怎、怎么就不能穿了!” 凌若忆一句一上步道:“你看你和那些尧国士兵的身形!那能一样嘛!好,就算你把最大号的衣服全都挑了出来让大伙儿穿,莫非你想让那些边军一看就知道是我们抢了他们的冬衣?就算边军不看到,你让其他部落的人看到了,大家还不都全知道了?到时候事情一传开,边军想打探我们的消息,绝对一问一个准!” 呼延觉气势弱了一截道:“那……那我、我们不穿,就拿着衣服,让他们难受!” 说完这句,呼延觉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大快人心的事而心下不免得意,脸上的表情也从方才如临大敌般的僵硬变得生动了起来。可……这位粗犷的部落首领大人还未得意多久,就被凌若忆以帐子里放的一套袄子砸中了头。 “拿什么拿!没用的东西你拿着干什么!你不知道棉衣和袄子都很重吗!带着这些你还准备迁徙?” 凌若忆说完这一句,令得呼延觉沉默的思考了。然而他还未思考出个结果,就又被凌若忆给难住了:“为什么我说宁可抢粮草也不要抢冬衣你知道吗!” 呼延觉茫然道:“为、为什么?” 凌若忆抓狂道:“因为士兵们若是没有了粮草,就会饿得四肢无力,头昏眼花。可他们若是天冷无冬衣御寒……就会杀红了眼的跟在我们后面拼命追!因为这样他们又可以追回衣服,还可以顺便取暖!追杀着追杀着,他们就不冷了!” 呼延觉豁然开朗道:“哦!原来是这样!小若忆你真聪明!” 凌若忆:“……” 在如此这般,又这般如此之后,呼延觉似乎明白了此番劫边军冬衣问题的严重性,豁然开朗了,可几近崩溃且觉得自己绝对是被带兵打仗其实很有一套的呼延觉给耍了的凌若忆不干了,这便抄起月牙刀一路追砍而去,令得一众突利勇士打赌下注的打赌下注,叫好的叫好,起哄的起哄…… 那么,事情最后又如何了呢?呼延觉承认他的确只是想将这批冬衣作为威胁赵晖的筹码,从未想过拒不归还。毕竟……呼延觉部虽是近几年在草原上迅速崛起的虎狼之师,但他们到底还是不想被尧国边军的精锐主力追得满草原到处跑。 这种事听起来威风,却是决计不会有人想去做的。 但……想是这么想了,呼延觉却还是觉得,就这么把东西给人还回去实在是太亏了,好歹也该从赵晖这厮那儿讹一点什么。在忧郁的矛盾之下这便又拖延了几日,直到凌若忆回来的这天。 虽然,把抢来的东西又原封不动的还回去,这样的事说出去可能很丢脸。但,那总比被赵阀的主力精锐部队全力追杀要好太多了。 在凌若忆的说服下,呼延觉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同意将这批边军的冬衣还给赵家军。毕竟,此刻他羽翼未丰,又不想突利可汗对他太过注意,自是不愿与汉人军队之中算得上战力卓绝的赵阀结下深仇大恨。 部中有人提出只需将军衣的押送部队与冬衣一同放回去便可,根本不需再派出人手,冒着危险将这些人送到赵晖处。 然而这个提议才说出口,就遭到了呼延觉的反对。 既然他们能将这批军衣劫走,草原上的其它部落又为何不能将其掠劫?若是遇上了别有用心之人,在他们将军衣的押送队伍放走之后又再将其劫走,对他们栽赃陷害,到时又该如何? 因此,他们只能将这些被他们劫来的人以及冬衣都安全送至赵阀在边境的据点方可…… ………… 天气入了秋后草原上就渐渐刮起寒风,天黑的时间也越来越早。 那些负责运送军衣的押送部队大多都是从南方而来的士兵,尤为不适应草原上那极大的昼夜温差,再加上为了看管方便,呼延觉部根本就不打算给他们或是令他们自己搭上一些帐篷,令得他们能在夜晚避寒。如此一来,自是有很多人在这些天里受了凉。 当受了风寒的人数越来越多之时,凌若忆终究还是看不过去的烧了几大缸热水,令得这些不幸被呼延觉抓来的尧国士兵起码能够有些热水喝。 在给那些士兵们分发热水的时候,她看到了被几个人围在中间挡风的孙起。之间他面颊竟是一片不正常的绯红,似是受了严重的风寒。 当凌若忆将热水分发到此处的时候,将孙起围住的几人之中有一个年轻人看到凌若忆将目光在孙起的身上稍作停留,竟是破罐子破摔的开了口: “这位姑娘。求求您救救我们少东家吧!若是您救了他,日后我们定会好好报答您的!” “此话怎讲?” 凌若忆一问之下才知,由于随身携带的药物都被呼延觉麾下勇士收走了的关系,孙起背上的鞭伤一直都没有得到金疮药的外敷,这道令他的后背皮绽肉开的鞭伤未多久就感染了。再加之草原上极大的昼夜温差,令得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少东家身体发烫,更令得他身边的人惶恐不已。 实在没有了法子,这才求凌若忆。 听到这些人的叙述,凌若忆未有犹豫就爽快的答应了,令得那几人都欣喜不已。这便在凌若忆的吩咐下把孙起扶进了凌若忆的帐子,而后一步也不敢离开的守在她的帐子外面。 经过了这两年与呼延觉等人的相处,凌若忆已再不复当初看到血流不止的伤口就手抖的青涩小丫头了。如今的她已可以十分老道的处理各种皮外伤,孙起背上的鞭伤虽已感染化脓,却也不在话下。 于是凌若忆在将一块干净的布铺在桌子上后丢下一句“把上衣脱了自己趴上去”之后就开始用酒擦拭待会儿需要用到的小刀,但当她将小刀放到火上烤的时候却发现身后是一片突兀的沉寂,并没有脱衣服时所会有的窸窸窣窣声。疑惑的转过头去,却见对方竟是一脸尴尬的看着她。 “你不脱上衣,我怎么替你处理伤口?莫不成你打算自己用小刀把伤口里的脓水逼出来?” 这么无谓的说出一句之后却见孙起在憋了很久之后涨红着脸吞吞吐吐的说出了一句:“可、可你是个姑娘啊……” 凌若忆听到孙起的话之后很赞同的点点头道:“是啊,可你现在的举动会让我误以为……你认为我是个男人,而你才是那个姑娘。” 凌若忆说完这句,拿着小刀走到了孙起的身旁,却见他的脸涨得更红道:“其实……姑娘可以让我去到别的……男子的帐篷,随便哪间都可以。” 孙起本是为了对方的名节考虑而说出这句,怎知凌若忆却是挑起眉,用看着痴呆儿的目光看向他道: “你忘了那天你说出实情的时候他们是怎么看你的?难道你以为,把你放到他们的帐子里,他们真的不会趁夜乱拳打死你么?” 眼见着孙起在听到她说的这句话时完全被吓得愣住了,却还是怔怔的不打算照她说的做,凌若忆这便无奈的笑笑,走到帐篷外唤来守在外面的那几人,将小刀交到了他们的手中,而后转过身去告诉他们每一步需要怎么做,又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由于那些人并不熟悉如何帮人处理伤口,孙起被折腾了许久。但他却并未像凌若忆所预料的那般疼得不住喊出声来,竟是令凌若忆小小的惊讶了一番。 然而,那些人面对孙起的伤口却是无法下刀,在凌若忆的反复催促之下终于将他的伤口划开,却又动作迟疑,令孙起疼得更厉害。听到这些人乱作一团,这便管不了那么多的转过身来,在那些人震惊的目光中一把抢过他们手中的小刀,动作迅速的在孙起的伤口上划开了一个深度刚好的口子,将脓水挤出。又在孙起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将伤口全都处理干净,再为其敷上一层十分好用的草药。 如此之后,孙起的伤口才算全都处理完。但由于孙起任然是高烧未退,凌若忆便同意令他在自己的帐子里待上一晚。听闻凌若忆说出这句,那些十分担心孙起便在絮絮叨叨的向她诉说了感激之后松了一口气的继续到外面守着。 至于孙起,从未受过这等伤的他在伤口被处理完之后已然提不起力气,喘了许久之后才缓过来。看着凌若忆将一条毯子盖在了自己的身上,孙起不禁开口向凌若忆说了声“谢谢”。 听闻此言,凌若忆笑着摇了摇头。那一笑,竟是令孙起看呆了。片刻之后他才开口道:“我……我没想到姑娘你会救我。” “为何不救你?我们本就无怨也无仇。” 凌若忆的回答令得孙起讪讪的笑道:“我看姑娘,似乎不是突利人?比起突利人,姑娘反而更像是我们汉人。” 凌若忆点头道:“是的,或许可以这么说。” 听闻此言,孙起又追问道:“那……姑娘又为何会……?” 烛火摇曳着,炉火又令得帐内变得温暖无比。这间凌若忆住了两年的帐子虽陈设简单,却透露着一种令没有家的人向往着的……温馨。 孙起的话令凌若忆想起了自己在冷宫中的一幕幕,想起了蓝潜渊对她所发出的杀意,又想起了草原上的每一幅温馨的画面。 于是她垂下眼帘道:“我的亲生父亲想要杀我。汉人待我……也远不如突利人待我那样好。首领他们将我当成了家人,所以……我也将他们当成了我的家人。” 第27章 护送 “我的亲生父亲想要杀我。汉人待我……也远不如突利人待我那样好。首领他们将我当成了家人,所以……我也将他们当成了我的家人。” 凌若忆说完这句,又觉好笑,自己竟是对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说出了这些。然而转念一想,或许正是因为这份素不相识,才会令自己对他说出这些吧。如此想着,凌若忆便再不管孙起,而是走到远处,坐在厚实的毛毯上,拿出她在朔方城时所买的埙,努力的回忆着拓跋慎当日教自己的指法,吹着不知名的曲调。 当凌若忆吹到一个音节时,却是怎么都吹不出她想要的那个音,正当她继续尝试的时候,孙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姑娘把你右手的无名指抬起,那便是清角音了。” 凌若忆听到孙起所言,便按照他所说的试了一试,发现果然如他所言,这便好奇的转过身去问道:“你懂音律?” “略通一二。” 在如此回答了之后,孙起又试探着问道:“姑娘……可是已有心上人了?” 孙起的话令凌若忆不禁疑惑的看向他,却见他十分不好意思的笑道:“有心上人的女孩吹起曲子来都是这样的。我喜欢的那个人……想着她心上人的时候也是这么吹笛子的。” 听闻孙起的话语,抓住了话中关键的凌若忆不禁迟疑道:“你喜欢的人?想着她的心上人?” “嗯。我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她的出身很高贵,长得也很漂亮。虽然刁蛮任性了点,可我却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姑娘了。可她……却不喜欢我。她说,我家世代经商,配不上她。她想要嫁的……是一个年轻有为的英雄。那个人长得好,年纪轻轻就官位很高,又武功高强。无论她遇到了什么危险,只要有那个人在她身旁,她就什么也不怕。” 孙起的话令凌若忆不禁笑出声来,“对,很多女孩在年轻的时候都会向往嫁给一个英雄。” 听到凌若忆的回答,伤口才上了药,动弹不得的孙起有了兴致,这便十分兴奋的说道:“不怕说出来让姑娘你笑话,我这次会瞒着家里人偷偷来北疆,是想投奔我的一位好朋友。他在边军中很有声望,战功卓绝。我……也想要参军,跟着我的那位朋友一起上阵杀敌!等我成了大将军大英雄,她或许……就能瞧得上我了。” 不知孙起的话使凌若忆想起了什么,她笑了笑后抬起头来看向孙起道:“你只要做你自己便可以了。无论是谁,都会有他自己独有的,强过别人的地方。若你也去学习那个年轻有为的英雄,你就会迷失了自己,并且永远都赢不过他了。” 凌若忆的话令得孙起愣住了。一直以来,身边人阻止他,令他死心的话语都是……世代经商的人高攀不起那样的金枝玉叶,让他就死了这份心吧。然而,别人越是这么说,这个表面上很随和,骨子里却是有着一股子偏执的年轻人便越是不甘心就如此放弃。 直到今天,他竟是从这个与自己爱慕之人年龄相仿的女孩口中听到了这样番话语,令他想到了很多……很多。 良久,孙起又沉声开口道:“光说我了,姑娘呢?我见你耍着那柄……那柄刀的时候很是厉害啊!虽然我不懂武,但我却觉得,你比邺城里头的镖师要厉害多了!想必……姑娘的心上人一定更是一位了不得的大英雄吧?” 孙起虽不知凌若忆追打呼延觉的时候用的是什么兵器,却知道凌若忆将那柄月牙形的兵器使得出神入化,竟是能将部落的首领逼得边打边逃,狼狈不已。想来,那必是十分厉害了吧。起码,比那些邺城里的公子哥要厉害多了,连普通的宫中侍卫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然,孙起并不知他的这句话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说到了凌若忆的痛处,令她愣愣的看着手里的埙,久久沉默。 “他……很厉害。我的骑射功夫都是他教的。他是个百发百中的神射手,能够三箭齐发,一次命中三个目标。再厉害的弓箭手,只要在他的七步……不,只要在他的五步之外,就绝无伤到他的可能。并且,他只身独闯敌方军营也可全身而退。” 当凌若忆再一次开口的时候,脸上出现了与怀念有关的笑意,她所说出的话语令孙起的眼睛都发亮了。他从未听说过世间居然还有如此厉害的英雄,这便认真的听起来。怎料,当他听到津津有味之处时,凌若忆却是话锋一转,以近乎平淡的口味道出了那份落寞。 “只不过……他,放弃我了。为了当他的英雄,他放弃我了。而我,我也厌倦了等待,所以……决定离开了。” 见孙起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凌若忆站起身来将帐内的烛火吹灭,令得漆黑的夜色将此处吞噬,仅留炉里微弱的火光在那处明明灭灭。 ………… 十五日之后,呼延觉派出的探子送回消息,赵阀的少将军赵晖伤势已恢复不少。虽还不能张弓骑马,却已可以下床走动。 得到了如此消息之后,呼延觉就命木延和凌若忆率人跟在军衣押运部队的六里之外,在他们到达赵晖所在的据点之前保证他们的安全。 凌若忆本不在此次行动的人员之列。然而,她却向呼延觉提出,此事是因她而起,自是要她亲去收尾。 呼延觉拗不过她,这便在点头同意后拿了一套此次从可汗处得到的软鳞甲交给她,令她在出发时无论如何要穿上,也令得凌若忆在接过那套软鳞甲之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看着这个两年来将她视作亲人一般的人,她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什么。然而心中之言最后却只是化作了一个微笑。 凌若忆轻轻的抱了一下身形伟岸的呼延觉,并在对方的脸上出现惊讶时松开了他,没心没肺的笑着与呼延觉一个击掌。 凌若忆很明白,解决了此事之后,她就会离开这里了,在部落进行迁徙之前离开这个两年来被她视为家的地方。或许,她会在夏天到来之前再回来看大家一回,又或许……她会在半年之后再行回来,和这些对她而言有着特殊意义的人好好聚上一聚。 这里,永远都会是她的家。只是……她再不会在这里傻傻的守着了。 或许……该是她放手去追逐风一般生活的时候了。她不该总是在这片茫茫草原上待着,日复一日。她或许……会更喜欢四处游历的生活,访便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好河山,感受不同地域的风土人情。 替自己,也替那个在冷宫里傻傻等着那一人的月妃。 在心中做下决定的凌若忆穿上呼延觉所赠的软鳞甲,最后一次用油彩把自己的脸画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与木延一同领着一千精骑紧随押送队伍之后。 军衣的押送队伍都不信突利人会那么好心的将他们护送至边军驻地,言语间令孙起颇为不悦,这便仗着那还不怎么差劲的骑术,骑着马跑到了凌若忆处。但凌若忆脸上那令人震撼的油彩愣是让孙起差点没认出她来。 “你……你……?” “你怎的到这里来了?回去!” 孙起看着脸上画着油彩的凌若忆,愣愣的问道,得到了如此的呵斥。然而,凌若忆这一开口,孙起便认出了她的声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 “让我跟着你们吧?正好趁着这点时间,你指点一下我的骑术?” 若此刻和凌若忆一起出发之人是涉连,他必定会笑话孙起的自不量力。然而此刻被呼延觉派来给凌若忆保驾护航的却是沉着稳重的木延。木延一听对方是冲着凌若忆而来的,便也不出声,听着凌若忆如何决定。 然而这名既不会刀剑之术,骑术在突利人看来也十分糟糕的汉人却似乎是和凌若忆十分投缘一般,令得凌若忆在呼出一口气之后同意了他的请求。 凌若忆出声让孙起到自己的旁边来,不要挡到别人的路。如此之后便开始和他说起骑马时所需注意的要点。 孙起似是知道此次一别,和凌若忆萍水相逢的自己便再不可能遇到她了,这便听得格外仔细,也学得特别认真。虽然他那蹩脚的骑术和凌若忆当年的射术相比可算是半斤遇上八两,俱是糟糕不已,但那倒也令凌若忆格外感慨。 然而,这份危险前的最后放松却因边军冬衣押送队伍的停滞不前而被打断。 “小若忆,你看看前面。” 凌若忆等人虽俱是草原上一等一的骑术高手,此刻却是为了护送军衣的押送部队而用着就连孙起也能够跟上的速度朝着赵晖所驻城郭缓缓前行。 然而,那群押送部队竟是在蠢材押送官的带领下什么都觉不到的缓速前进不说,还在出发后未多久便全队停下休息。 首先发现这一情况的木延叫住了凌若忆,令她往前看去。尧军押送部队的这一做法令得呼延觉部的勇士烦躁不已,连马匹都发出了响亮的鼻息。正当本就没什么耐心的呼延觉部众打算去教训教训他们,把他们痛打一顿再说时,凌若忆止住了他们的行动,笑着说道: “稍安勿躁,看我的。” 说着,凌若忆便丢下了正努力学习着骑术的孙起,双腿一蹬,这便骑着飞雷如箭一般的朝着六里以外的尧君押送部队绝尘而去。 “你、你们就让她一个人去?她是一个女孩子!前面可是有七百尧军!” 孙起看到木延等人竟是任凌若忆一个人前去,非但无动于衷,反而还一副看戏的模样,这便急了,连忙对木延大声道。怎知对方竟是连搭理他的兴趣都没有。 孙起一见这群人竟是如此任一个女孩子前去敌军所在之处,犹豫之下竟是鼓起勇气,用他那糟糕的骑术跟着凌若忆一起冲了过去,倒是令得木延小小的惊讶了一番。 然而,在那之后,本是替凌若忆担心着的孙起竟是看到了那样的一幕——骑着一匹骏马,脸上用油彩画出了三分鬼气的女孩竟是在距押送部队三百步之处便张弓,动作稍一滞,箭矢便已飞射而去,在穿过人群之后正好射中了押送官的右边胳膊,令得鬼哭狼嚎一般的惨叫声响彻一方。 “看来,你们还是没有弄明白情况。你们,押送军衣。我们,押送你们。军衣的行径速度由你们来定。而你们,你们的行径速度由我们而定。” 在狂风的侵袭之下,一名以油彩涂脸,浑身充斥着不知是英气还是鬼气的女孩在广阔的草原之上如此高声说道。 她的发丝被吹起,一身软鳞甲即使是在乌云蔽日之时还是闪烁着无法忽视的金属光泽。 第28章 对手 她的发丝被吹起,一身软鳞甲即使是在乌云蔽日之时还是闪烁着无法忽视的金属光泽。 她就一人站在那里,然而距她不过一百步的尧军押送部队竟是一人也不敢冲上前去,发泄心中憋闷了多日的怒火,抑或是将她劫为人质,在那群突利人的面前威风一番。在那一刻,他们心中所升起的情绪,唯有恐惧以及……折服。 凌若忆对那押送部队的威胁显而易见的有用。按照凌若忆的说法,这群尧军若是再被她发现稍有怠慢,她便再射押送官一箭。射死了押送官,就换副官,从官阶高的一个个挨下来,谁都逃不掉。 并且,呼延觉部的勇士们隔开他们的距离也由六里一下子拉近到了两里,变得好似在他们赶着着部队一般。这群尧国士兵便再不敢怠慢,拿出了他们最快的行径速度,逃命似的赶往赵晖所驻城郭。 另一边,赵阀之主帅,赵诚本是很放心自己的儿子赵晖前去接应由天下商贾之首,当今圣上钦赐义商之名的孙家所资助的边军冬衣。怎知赵诚竟会被单枪匹马闯入军营的不明身份之人重伤。 赵诚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简直不可思议。虽说总是在别人的面前自谦,但自己的儿子究竟有多大的能耐,他心里十分清楚。七岁杀狼,十一岁时独自抓获潜入城中的突利探子,十四岁时带队迎击屡次来犯的突利小股部队。若说这北疆之地还能有比自己的儿子赵晖更为勇猛的年轻人,赵诚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可现在的事实却是……令他骄傲不已的儿子竟在自己的军营之中被一名身份不明的异族男子单人匹马的重伤,并携其同伴一起全身而退。 这令得赵诚立刻下令,命自己最得力的几名部将守着边军大营,自己则赶赴赵晖所在城郭,却又在路上得知了冬衣被劫的消息。虽对方的身份还未探明,赵诚却敏锐的觉察出……这两件事必是有着某种联系。 万幸的是……赵晖虽被重伤,却未被伤到要害,只要多养一些时日便能够好利索。然而……赵诚却觉得,自己的儿子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变得……愈加沉默了。 赵诚虽十分担心自己的独子赵晖,却还是对冬衣押送部队的失踪更为心急如焚。原因无它,此刻的草原已无任何暖意,从北方刮来的寒风更是一日更甚一日。所以,二十日之内若还是寻不回这批军衣,军中必会出现骚乱。 然而,正在这位战功赫赫的老将一边令自己的儿子安心养伤,一边加派人手探查冬衣下落的时候,他却是得到消息——一支突利人的小股部队正将这批被劫物资护送而来…… 当赵诚从手下探子的口中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赵晖的病榻前。这位大尧的开国功臣如今依然不复当年的年少轻狂,虽是还未脱下战甲,却已没有了当年的戾气。他径自搬起一个椅子,坐到了赵晖的床榻旁。看到本是在浅眠着的赵晖挣扎着要起身,连忙将他按了回去,俨然一副普通人家的慈父之态。 “父亲,可是有紧急军情?” “无妨,只是一些琐碎小事。” 赵诚说着琐碎小事,然而他刚刚所得到的消息却决然不是什么“小事”。然而这位赵军主将才见到自己伤重的儿子,“护送”着边军冬衣押送部队的突利人又距此处城郭还有五十里的路程,没有个半天决到不了,这便在吩咐了手下前去做好迎敌准备之后瞒着赵晖的与他说起话来。 “晖儿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已经不碍事了。只是为防伤口再次裂开,可能要好一阵子不能张弓,不能上马了。” “恩,那就给我好好的养伤,养好了,养利索了!要是养不好啊,就给我以军法论处!” 听到赵诚此言,赵晖本想笑着向自己的父亲点点头,却发现……自己怎样都无法笑出来。拓跋慎的出现所给他造成的打击……似是超乎所有人的想象。而拓跋慎将他打伤的那一招,竟是到此时也还是印刻在赵晖的脑中,怎样都无法挥散而去。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赵诚看到赵晖如此,又怎会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因此他便在沉默之后看似不经意的开口道: “晖儿,还记得为父以前和你说过的吗?学无止境,武,亦无止尽。你尚还年轻,需知这世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父我啊,年轻的时候也是威震一方的小霸王。若不是遇上了当今圣上,又怎知这世上还有武艺比我更为高强,行军打仗更有其独到之法的人呢?” 赵晖如此开解着自己的儿子,怎知赵晖却依旧沉默不言。良久之后,他终于还是在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之后苦笑道: “孩儿……孩儿从没想过,这片草原上还有此等人物。我曾有远远的见到过突利可汗,觉得这片草原上最受人敬重的英雄也不过尔尔。却不曾想,会遇到这样的对手。” “哦?此话怎讲?”听到赵晖所言,赵诚来了兴致,这便如此问道,令赵晖将当日的情形与自己详细的说上一说。 赵阀主将惊讶于突利部落之中竟会有这样的汉人奇女子,更对于赵晖所描述的……拓跋慎所拥有的武力表示难以置信。 “你是说,他单以一掌就将你的战马打翻在地?” “是的,并且……孩儿那时正骑在马上,因而十分明白他那一击究竟有着多大的力道。他的眼睛似鹰,又像狼,在晚上的时候闪着蓝色的光,五官亦是深邃。他的刀法虽招式简单,却每一招都让人难以抵挡。更不用说他三箭齐发的功夫。” 说着这句的赵晖皱起了眉,若不是亲眼看到,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这世间竟会有如此之人。沉吟片刻之后,赵晖又说出了一句令赵诚惊骇不已的话语: “并且……依孩儿的观察,此人最多只有二十岁上下。” “你说什么!?此等人物……竟只有二十岁上下?” “是的,我觉得……他并不像是突利人。反倒像……更西边的地方来的人。只可惜,直到他离开,我都未有知道他究竟是谁。但在我的记忆中,北疆并没有这号人物。由此,孩儿便觉得……像我这般徒有虚名之辈在北疆几乎人人可知。然而……那样的英雄之辈,却是连个名号都没有。真不知是可悲,还是可怜。” 拓跋慎的出现令得在北疆之上声名显赫的赵阀少将顿感挫败。然而……除了挫败,其父赵诚还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那便是……战意。 因而赵诚便放心的离开了赵晖的军帐,进到了议事军帐之中。在此之中,已有多名身有军阶的军士们等待其中。 经过边军暗探的探查,现在已几乎可以确定,护送军衣押送部队而来的……应该就是将他们劫走的那伙儿突利小股部队。只是……不知为何他们竟会在费了大力气将其劫走之后又冒着极大的风险,将其亲自送到了边军与其约定的接应地点。 然而,不管他们究竟缘何要这么做,赵晖都决定将这小股部队先行抓起来了再说。 如此决定之后又过了一个时辰,由凌若忆和木延带队的呼延觉部众终于将这七百人的边军冬衣押送队伍护送至这座他们屡屡光顾的边境城镇。在距城门口还剩十里路的时候,凌若忆和木延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好了,若忆姑娘你们就送到这里吧,再往前……可就危险了。” 感觉到凌若忆和木延停下了脚步,这一路上都有好好跟着凌若忆学骑马的孙起才意识到,他们居然已到了尧国边境的城池之外。明白到再往前去便是尧军的势力范围,且赵晖很有可能已经在那里等待多时了。由此,孙起不禁担心起来。 怎知凌若忆竟是在笑着和木延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一起看向那处城池。 “怎么?木延大哥想和我一起去?” “不,是我们都要和你一起去。” 听到凌若忆与木延的对话,猛然想到什么的孙起惊慌的看向凌若忆,惊愣片刻之后他竟是大声喊道: “若忆姑娘!你这是想去到城下?不可以!这样做很危险!虽然你将我们护送了回来。但……但就算我是赵军守将,我也会不问青红皂白的将你们先抓回去好好问上一通再做决定是否放了你们!” 然而早就知道对方绝对会这么做的凌若忆却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你先跟着尧军队伍回去吧,免得在遇到最坏的情况时不小心被流矢所伤。” 凌若忆早就知道赵晖在遇袭之后,赵阀一定会派遣更多的士兵前来此处,然而他们却不能在护送边军的冬衣押送部队到达之后便就此离去。如此,他们便失去了亲自护送尧军队伍而来的意义。 临行前,呼延觉交给她的任务……除了将这些汉人的队伍护送至赵晖驻军所在的城郭之外,还有一条最为重要的——化解赵军对他们呼延觉部的怨恨。如此,才能确保赵阀不会在此后对呼延觉部痛下杀手。 因此,为了完成呼延觉交付予她的任务,凌若忆必须亲自去到城下,将其来意告知于此处赵军的最高将领,并尽其最大的努力去化解对方的怒意。 若是会因此而受伤,甚至付出更为巨大的代价,她也怡然自得。此事因她而起,也必须由她来化解。不曾想……呼延觉身边第一猛将木延竟是开口说要与她一同前去。不仅如此,这些与她一同前来的五百勇士也俱是要和她一同前去。 凌若忆在吃惊之下不禁看向在自己身后的这些突利勇士,只见他们纷纷对她露出了一如往常的笑容。 “让女人冲在前面,男人躲在后面看不是我们突利勇士所为。涉连这小子就是因为这么做了所以才会被首领批得这么惨。” “对啊对啊,既然一起来了,就要一起去,再一起回去!” 五百人的队伍里就这么说开了,令得凌若忆睁大了眼睛,此刻竟是不知要说些什么才能回报这些早已将她当成自己部落中一份子的突利儿郎们了。于是凌若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朝那些突利勇士们重重的点了点头。 心意既已决,大家伙的视线就齐刷刷的放到孙起这只拖油瓶的身上,令得他一副大义凛然之态道: “你、你们这么看着我作甚!我……我不走!我……我那天和你说的那个好朋友其实就是赵阀的少将军赵晖!我和你们一起,他起码不会乱箭齐发!我……我还是尧国义商孙家的嫡孙!带着我,他们绝对不敢放箭!我……我说真的!” 如此说着,孙起调转了马头,令得凌若忆等人手中的马鞭绝不可能绕过自己抽到自己的马儿,怎么着都不肯就此离去,倒是令得木延等一种突利勇士对其另眼相待。 “小子!想不到你还挺有意思的!” 一路上都不曾与孙起说话的木延哼笑一声看向这个在他们突利人的眼中柔弱得实在不像是个男人的汉人。可还未等孙起因为这句赞赏而表示什么,木延的后一句话却是令他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早知道你家这么有钱,怎么着也该把你当成人质,讹它五千两银子!” 感觉到孙起的僵硬,凌若忆不觉笑着摇了摇头道:“好啦好啦!大家就不要吓唬他了。这就让他回去了,我们好整队冲过去。” 说完这句后,凌若忆看向孙起,似是想到了什么,令飞雷超前跑动了几步。孙起见此情况,吓得不轻,以为凌若忆竟是要单人匹马的冲过去,这便立刻一蹬马肚子,令其紧跟着凌若忆的飞雷。当孙起紧张的盯着凌若忆之时,凌若忆的坐骑飞雷打了个意为鄙视的鼻响,令得从小到大第一次如此般逞英雄的孙起尴尬不已。 怎知,凌若忆令飞雷往前跑一小段路并非是要径自冲向城下,而是想要对萍水相逢却令她觉得很有缘的孙起说上几句话。 “我信你。” “啊?” 凌若忆冷不防说出的话语令得孙起显得十分疑惑,也令得凌若忆在轻笑之下说道:“你说你与赵晖是好友,我信你。你说你是尧国义商孙家的嫡孙,我也信你。只不过,这是一件需要我去完成的任务,我大哥交给我的任务。” 看到凌若忆如此认真的说道,孙起动摇了,可他还是未有放弃说服凌若忆,“可……那真的很危险。” “我知道,但那也是我的选择。就好像你选择独自一人来到北疆,投奔赵晖,建功立业。所谓选择,不该是有人反对就更改的吧?” 说着,凌若忆望向不远处的尧国城池。眼下押送军衣的部队正因为临近了本国城池而拼了命的快速向那处赶。见此情景,凌若忆不禁自嘲的一笑,令得孙起沉默而又复杂的望向这个和他从小遇见的女子都不一样的……太过特别的人。 “孙起。” “若忆姑娘请说。” 听到凌若忆冷不防的叫出自己的名字,孙起不敢怠慢应声道,令得凌若忆在低头寂然一笑后对他说道: “对女子而言,最重要的并不是你能建立一份多大的功业,也不是你能成为多么了不起的英雄。而是……在她需要你的时候,你能够在她的身边。在她想念你的时候,你可以立刻出现在她的面前,对她说一声‘我在’。” 第29章 凌空而上 这样的话语,或许她永远都不会对拓跋慎说。却是在此刻将其告诉了孙起,一个明明出生于商贾之家,却因为想要喜欢的人看得起他而偷偷来到北疆,想要为了那一人建立一番功业的人。 “回去罢!” 在说出那一句的时候,凌若忆用自己的木弓狠力的抽了孙起的坐骑,令其朝着尧国城池的方向猛力冲去,而她自己,则回到了突利勇士们的队伍。在她与孙起说话的那些时间里,木延早已将部队整列。此刻大家正斗志满满的看着凌若忆,那样的全心信任令她感到无畏无惧。 于是,她这边在与木延的重重击掌之后长啸一声,骑着宝驹飞雷向着那处的尧国城池飞驰而去。 在前方不远之地,赵家军的主帅赵诚已然登上城楼,站在这片原野之中最高的位置俯瞰那股尚才几百人的突利部队。更近些的地方,那些穿着残破尧国军衣的士兵们正运着车载冬衣仿佛逃命一般的向此处冲来。 然而,正当赵诚还在疑虑着这些穿着残破尧国军衣的押送队伍究竟真是他们尧国的士兵们,还是突利人化妆前来的时候,赵诚的注意力却被一个从远处骑着快马而来,几乎要被颠至马下的一名年轻人吸引而去。 那名年轻人正是孙起。 他骑着受了惊的马儿,冲至运送冬衣的队伍之中,当他抬起头望向城楼之时竟是见到了本不该在此处,意料之外的人,这便惊喜的大喊道:“赵伯伯!赵伯伯我是孙起啊!我是孙起!” 赵诚一听其言,立刻确定了那一队人马必是本国士兵,这便立刻派人打开城门,将其迎进城来。 那队押送队伍这一路上也算是风吹又雨打,还被汉人眼中未开化的野蛮突利人俘虏至漫漫草原,现下终是看到了同为尧国军队的赵家军,心中的激动之情又岂是能够用只言片语就能表达的?然而还未等这群押送部队拖拉着全数进入城中,呼延觉部的小股部队就已在凌若忆的带领下冲上前来。 赵诚不知这小股部队究竟来意为何,然而他们既已冲上前来,赵诚也自然令守城士卒张弓,只待那股突利人的小股部队进入他们的射程之内。怎料,那队人马竟是硬生生的止于他们的射程之外。 这令赵诚顿感意外。原因无它,赵家军精锐部队的弓箭射程比之普通的尧军士卒要远上六十步。因此,此时这支突利部队还远未到达普通尧军士兵的弓箭射程范围,却已然接近赵诚所率亲兵的射程范围。可他们却是仿佛知道这一点般的止步于此,再不前行。 正当赵诚饶有兴趣的等着这支突利人的部队下一步究竟会做什么的时候,孙起的声音一路从城楼之下传来。 原来,在方才进入城中的孙起已然不顾赵家军士卒的阻拦,一边喊着“赵伯伯”,一边冲上了城楼。虽然城楼之上不准闲杂人等上来,可孙家到底是每年都为他们边军资助粮草以及军衣的尧国义商,知道了孙起的身份之后,守城士卒便无论如何都不敢对他动粗,只得一边拦着,一边阻不住的任他冲上了城楼。 怎料,赵诚竟是面上没有半点不悦之色,反而是很高兴的看着孙家小子这两年来有无长高。 “孙家小子!你怎会到我北疆来?我可并未听你爷爷说起过啊?要早知道你也在这次的冬衣押送队伍里,我一定早早的就派人去把你接来。” “赵伯伯,不怕说出来让您笑话,我这是……偷跑出来的。”如此说着的孙起显得很不好意思,然而他才说出这句就又想到了自己这一路冲上来究竟是所谓何事,这便沉声开口道: “孙起有一事想要和赵伯伯说。这些……这些突利人并非大奸大恶之辈!他们……他们虽的确是之前掠劫了冬衣押送部队的那伙儿突利人,但……但那却是事出有因!还请赵伯伯能容孙起向您禀明情况!” 经此一役,跟着冬衣押送部队一路来到北疆,又被突利人抓了后放回来的孙起似乎与曾经那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有了些许的不同。而他的话语也令得赵诚及其身边的副将显得尤为好奇,这便在盯着凌若忆等人的情况下听着孙起所言。 孙起一见赵诚竟是默许自己继续说下去,当即心下大喜。然而,他才要开口,凌若忆那边却是已经有了动静。只见一抹娇小,却身扛足有半人高奇异兵器的身影骑着一匹灰色的马儿于刹那间往此处飞驰而来。 虽其面容因油彩的涂抹而变得鬼气十足,然而……观其身形便能发现,那个从突利小股部队中单人而出的人竟是一个女子。如此情形自是令得赵家军的精锐部队大感意外,也令得孙起连眼睛都要瞪出来的连忙语无伦次的大喊道: “她、她她她……!别伤她!别伤她!!” 然而,就在眨眼间,令得赵家军顿感意外的凌若忆已然凭借着飞雷宝驹冲进了他们的射程范围,甚至……更近的地方。 随着凌若忆的迅然逼近,赵晖身边的一名亲兵已然认出她就是当日被赵晖抓住的那名女子,这便急忙向赵诚禀报道: “将军!那名女子就是当日重伤少将军之人的同伴!那人就是为了救出这名女子才会闯入军营的。还请将军能允许末将亲自将其擒拿,带去见少将军!” 一旁的孙起虽是一时还不能从“重伤少将军”这句话中反应过来,却已然意识到……若忆姑娘……这次铁定完了…… 正在此时,赵诚已然点头同意了那名少将的恳请,令其出城迎敌。 此处并非邺城亦或是其它的重镇要塞,城墙也已年久失修,且既不高耸,也不坚固。然而当擂鼓声从城墙之上传来的时候,竟是显出一种庄重的恢弘之感。 已然再次屹立了许多年的城门再一次的被打开,赵晖亲兵之中的一名军士就此出战。 “灵州尉相愿,敢请姑娘出招!” 在听到赵晖的部将说出那就是当日被人从营中救走的女子时,赵诚已然知道此时单人匹马冲至城下之人便是赵晖方才与他说到的,骑射之术过人,拥有高强武艺,能将一柄月牙刀使得出神入化的奇女子。 如此,站在城楼之上的赵诚便更饶有兴趣的看向那名面上画着几笔油彩的女子将会如何迎敌,又会如此使出那柄中原之处极为罕见的月牙刀。 怎料那名女子看到尉相愿手持一柄长枪,一人一骑的立于城门口,竟是未有令坐骑换下速度便直接抽出背后的月牙刀,朝着尉相愿直冲而来,并在尉相愿出枪之时矮下身形,以月牙刀的外月弧用力滑过长枪的枪柄,这便使了一个巧劲,利用外月弧的弯弧直接令刀刃朝着尉相愿的颈项间滑去。 眼见着那名赵晖部将就要血溅当场人首分离,那名突利部队之中的女子竟是兀然停下了动作。在明亮的阳光之下,赵诚分明看到那名离他不远处的年轻女子眼中闪过了一丝……狡黠的光。持着月牙刀的手这便在陡然间变招,以月牙刀的横面直直的排上尉相愿那带着头盔的脑袋,而后腾出一手撑住马鞍,整个人在一个旋身之后将其一脚踹下马背。 这一连串的动作可谓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丝毫停滞,令一干守城士卒不禁就此看呆了。在这群赵家军精锐部队的记忆中,突利向来是男子作战英勇,女子在家牧马放羊的异族。然而,此刻凌若忆竟是在几招之内便毫不费力的将赵晖的部将之中可谓异常勇猛的尉相愿毫不费力的打下马去。这……无法不令他们震惊。 “好俊的功夫!” 赵诚看到令得他的儿子赵晖赞叹不已的奇女子竟是如此之悍勇,不禁叫好起来。然而凌若忆在赵家军所驻守的城池之下竟是未有丝毫的慌张,旁若无人的看了眼她已十分熟悉的城墙,这便将月牙刀插回特质刀鞘之中,转而又拿起拓跋慎所赠的木弓,从箭袋之中抽出箭矢。 张弓……射箭…… 是的,在城楼之下张弓,而后射箭。凌若忆虽不若拓跋慎那般有着三箭齐发的本领,但胜在速度以及灵活性。在赵家军的士卒们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凌若忆已然向着不远处的城墙射出了两支箭矢。赵家军虽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然而凌若忆的此番行为却已然激起了他们。在射出第三支箭矢时,城墙上已有弓箭手向她射出了箭矢。 然而……凌若忆竟是连突利骑兵所会配备的盾牌都没有,就单纯以轻灵的身形躲开了三支朝向她而来的夺命箭矢。不仅如此,她甚至……还在翻身凌空之时又连着向城墙射出了两支箭矢。 如此之后,凌若忆又稳稳的落于马上,令其坐骑在向后退了些许距离之后向着城墙冲刺而去。在此过程中,凌若忆竟是在其坐骑飞驰之时小心翼翼的立于马鞍之上,当马儿与城墙近些,更近些之时……她足尖轻点,这便飞身而起,在城墙之上借力,踩到了方才她射入城墙的箭矢之上,而后又如法炮制的踩到另一支箭矢,继续凌空而上。 此时,城楼之上的赵家军士卒才明白过来这个用油彩把自己画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女子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她……她简直就是疯子! 在心中擂鼓大作之时,反应过来的弓箭手这便即刻按照她攀上城墙的落脚点射去如雨点般的流矢。赵诚还未来得及阻止,箭矢便已向着凌若忆而去。 在赵诚还未来得及替这个悍勇无比的奇女子惋惜之时,凌若忆已凭借独特的身法在足踩嵌入城墙的箭矢借力而上之时旋身躲开大部分的箭矢,若是有落网之鱼,那便以手中的木弓打下余下的箭矢。如此一来,这些力道十足的箭矢竟是未有伤到她分毫。 赵诚就这般看着那个穿着软鳞甲,身形仿若鬼魅一般的女子以难以想象的身法飞速攀至城楼之上,来至他的身前,抽出她的最后一支箭矢,将箭头对准他的咽喉,再次张弓…… 第30章 化解 当凌若忆以近乎鬼魅一般的身法又城下攀至城楼之上时,她已然立身于军中主将赵诚三步之内的地方,并且……才从城墙外翻身而入的她居然是单膝跪地着将木弓拉开,一支致命的箭矢赫然搭在弓上,箭头对着赵诚的咽喉。 如此一来,即使是赵家军在反应过来之时立刻将数十支箭矢顿准了她的脑袋,但她若是一个松手,曾经跟随开宗皇帝蓝潜渊出生入死十几年的一代名将,大尧的开国功臣赵晖便将与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同归于尽了。 然而,正当城楼上的紧张气氛一触即发之时,赵诚却是发现了凌若忆的箭矢上所绑着的事物。由于他感觉不到有杀气从眼前的这个女孩身上散发出来,因此这名带兵多年的老将军竟是一点也不惊不惧,反而是饶有兴致的向凌若忆沉声问道: “这是?” 听闻赵诚此言,凌若忆便觉事情很有转寰的余地,这便笑着对赵诚歪了歪头道:“信。将军何不将它解下看看?” 听到凌若忆此言,赵晖身边的副将即刻走上前来,看似要替赵诚将信解开,实则是要将凌若忆搭在弦上的箭矢夺下。然而他的这一动作却被赵诚阻止。他沉声令跟随了自己十多年的部下退下,而他自己……则是十分坦然的又向前走了两步,躬身将凌若忆绑在箭矢上的信解下,并在凌若忆将箭矢对准着他的时候毫不在意的拆开信封,看了起来。 赵诚的这一行为令得凌若忆眼中闪过一丝敬佩,而后将自己的弓箭收起,并站起身来。这样一来,在赵家军十几人弓箭手的相对下,她纵使是插翅也难飞了。 但这也是她对于赵诚那份坦荡的所回以的敬意。 赵诚是一代征战沙场的名将,拥有这样的气魄并不奇怪。然而……凌若忆一介女子,且年龄尚幼,竟是能在敌阵之中放下对准敌方主将咽喉的箭矢。眼见着赵家军的军士们已然抽出自己的刀刃,然而凌若忆却还是丝毫没有动作,甚至脸上的笑意也未有一丝一毫的僵硬,就只是这般看着赵诚。 看完了信中短短几行字句的赵诚猛然抬起头来看向凌若忆,并做出手势令得自己的亲兵放下刀刃,向后退去。 “姑娘的意思是……?” “我想,我已经在信中写得很清晰明了了。我们本就是在边境之处和其他突利小股势力一般,小打小闹,小抢小劫。虽然让你们边军恨得牙痒痒,不过我们却从没有杀过人,烧过房子。至于这次劫掠军衣,全都是我大哥因担心我,又觉无法从少将军手中将我抢回,这才出此下策。 然而我们来到边境城郭打劫,无法就是为了混口饭吃。终究还是未有想过与你赵家边军为敌,也不想累得二十万将士没有冬衣御寒。这便将所劫军衣及押送部队的士兵全数护送回来。 若是可以,我很希望……我们还是如从前那般,当我们的草原孤狼。而你们赵家边军,也一如既往的守护着这片北疆。” 早在凌若忆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此刻就在城楼之上的赵家军就已经惊愣了。看过了凌若忆的打扮,脸上那鬼气十足的油彩,以及……好到惊人的身手,他们早已忽略了眼前的这名突利小股部队头目……其实是一个年纪和他们之中最小的人相仿,又身形十分娇小的女孩这一事实。 然而当她开口时,那仿佛能令人如沐春风的美妙声音却令他们重新意识到了这一事实。顿时,一股强烈的羞愧感侵袭了这群赵家边军之中最为精锐的军士们,更因此而在悄然间化解了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 凌若忆就如此看着赵诚,脸上笑意未减,仿佛在等待着对方的答案。 纵使是身处如此的危急之中,凌若忆的心中也未有一丝惧意。似乎是因为赵诚周身的那股坦荡令得她笃定对方不会伤她。又似是……流淌在血液之中,与生俱来的气魄。 然而她却不知,她的此番模样却已经足够动摇许多人了。 烈阳在天空中照耀着仿若一望无际的草原,带着凉意的风又不断的侵袭着脸上的皮肤。眼见着带队等在赵家军弓箭手射程之外的木延等人已再等不下去。正准备什么都不顾的一冲而上之时,凌若忆终于等到了赵诚的答案。 “如此,甚好。” 听到了这一答案,凌若忆心中紧绷着的弦就此松开,她带着笑意看向这位在北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赵阀主将,向他重重的点了点头。而后才想起什么般的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子,在城楼上弓箭手的相望之下坦然的将其交给赵诚。 “先前……我的同伴在比斗之中打伤了赵晖少将军。虽说刀剑无眼,可我的心中还是觉得过意不去。这是我们草原上的萨满特制的疗伤药。我知边军之中必有许多出色的军医,可还是想略表一些心意,也算是了胜于无。药膏交到将军手上,至于用是不用,全凭将军决定。” 赵诚在吃惊之下从凌若忆的手中接过那小罐药膏,沉声道:“如此,我便替犬子谢谢姑娘了。” 闻言,凌若忆笑着摇了摇头,所说脸上画着几乎能将她的容貌遮得面目全非的油彩,但她一颦一笑间的柔意与鬼面妆容的强烈反差竟还是令得一旁的边军几乎看呆了。 既然呼延觉交给她的任务已然完成,凌若忆也是时候该回去呼延觉部了。赵诚说亲自带她出城门,然而凌若忆却是婉言拒绝了,说着……怎么过来的,就该怎么回去。这便抽出月牙刀,朝着远处木延所在之地挥动几下。阳光照射在金属刀身之上,竟是反射出了晃眼的白光。 如此之后,凌若忆便准备从城楼之上轻身而下。 “姑娘请等等!我想知道伤了晖儿的那人……他叫什么名字。” 凌若忆一脚已然踏上城楼的射箭台之时,赵诚猛然叫住她,想要从她那儿得到那位在北疆之上并无人知晓的勇猛无双之士……究竟叫什么名字。怎料凌若忆竟是轻声一笑道: “草原上以义字为重,出卖同伴的事,从来便是我们做不来的。” 说着,凌若忆竟是就此从城楼上跳了下去,令得赵诚猛然一惊。需知这城楼虽并不高,而这名奇女子的轻身功夫也实在了得。然而就是如此,冒冒然的从此处跳下去,也未必能毫发无损。 怎料,当凌若忆从城楼之上跳下时,一支又一支力劲惊人的箭矢竟是从远处木延所在之地朝着城墙射来。而凌若忆……这竟是仿若和木延约好了般的知晓箭矢所来的方向,踩住飞射而来的箭矢借力,几步之下便安然回到了良驹飞雷的马背上。 最后又看了一眼城楼之上的赵诚,以及……在一旁被人拦住无法走上前来的孙起。凌若忆终是骑着飞雷,朝着木延等人所在之处疾驰而回,在赵家边军的心中留下一笔无法挥之而去的浓墨重彩。 一见凌若忆这一危险人物已然离去,方才护住孙起,怎么都不让他走上前去的军士终于放开了他。如此,孙起便走到了赵诚的身旁,迟疑的叫了一声: “赵伯伯……” 然而赵诚依旧怔怔的望着凌若忆远去的背影,不知在感慨着什么,又或是想起了什么。 “孙家小子,我听晖儿说,此女本乃汉人。可又为何……会与那野狼突利为伍。” 赵诚本是不自觉的感慨着,并不以为孙起会知道什么。怎知孙起竟是在迟疑之后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她是个好女孩。她会去到突利,只是因为……她的生父想要杀她。汉人待她……也很不好。可是突利人却把她当做是自己的亲人一样对待。 既然……那些突利人愿意为了她劫取我军军衣,又因为她的平安归来而将军衣归还。想来……必是真心的待她好吧。” 孙起似是极力的想要在赵诚面前替凌若忆挽回一些什么。不曾想,在天下平定之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再不复曾经火爆脾气的赵诚竟是在听了他的一席话之后无论如何也平复不了内心的忿忿。 只见这位在北疆声望极高的边军主将在重怒之下竟是狠力一拳砸在了城墙之上,而后怒叹道:“匹夫!究竟是何等的匹夫才会令得此女流落突利!休要让我知道!休要让我知道他是谁!若是让我知道……我定不轻饶了他!!” 然而就在赵诚怒声说出这句话之后,一种怪异的感觉无端出现,就像乍暖还寒时的一股冷风一般。他竟是觉得……那个流落野狼突利的汉族女子像一个人。又或者说……她身上的气魄像极了一个人。一个令他感到熟悉不已,却又怎样都想不起来的人…… 第31章 别时难 几日之后,凌若忆与木延带着出发时呼延觉交给他们的五百勇士安全回到部落。经过这一次,呼延觉麾下的勇士们对于凌若忆的敬佩简直又上升到了又一个新的高度。 独自一人单枪匹马的冲到城下,将箭矢射入城墙的缝隙之中,并依靠着这几支箭矢,在漫天箭雨之下攀上城楼。光是这份勇气就已足够赢得草原儿女的深深敬佩了。更何况,凌若忆最后还得到了赵家军主将的一句许诺,令得呼延觉部免去了在未来可能经受的……无端战事,并毫发无损的回来,这就更令人惊叹了。 大家高兴的欢呼着,又不停的起哄,不断呼喊着凌若忆的名字。 这时候对很多事都后知后觉的呼延觉发话了,说我妹子如此了得,也就只有拓跋慎这样的英雄才配得上她了! 先前凌若忆独自从朔方城回来的时候呼延觉并不在部里,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知凌若忆和拓跋慎之间可能发生了什么。然而那些知道的人一听拓跋慎居然为了救凌若忆而单枪匹马的深夜劫营,更是以为先前凌若忆所说的“没见我被甩了吗!”只是恋人间的小打小闹。 怎料……凌若忆竟是在呼延觉说出这句话之后凝固了脸上的笑意。随后她吸了口气,假装不在意的拉了拉呼延觉的袖子。还在高兴不已的呼延觉这便转过头去,却听到凌若忆说出了这般的话语: “我和拓跋慎……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也打算离开这里一阵子,四处走走,到处去看看。” 是的,无论呼延觉再怎样难以相信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也改变不了凌若忆已然做下的决定。那日夜里,凌若忆花了很久才说服了这个自来到这里就把她当做与自己一母所出小妹妹的呼延觉。 既然已做决定,凌若忆便将自己平日里所用的东西都送给了部里的女人们。她的东西本就不多,离开时所带走的就更少了。一套呼延觉赠予她的软鳞甲,拓跋慎所送她的东西。除此之外,她的身上就几乎只有一把装着月牙刀的思卿琴了。 如此一来,倒也算得上是轻身上阵,削弱了离别时的惆怅。然而即使是她的坐骑飞雷,也敏锐的感到了一丝不安,前所未有的粘着凌若忆。 凌若忆与呼延觉部之中和自己有些交情的人一一告别。她做出的这个决定让很多人都感到十分突然。然而大家虽然不舍,却也默默的祝福这个两年来给他们带来了很多欢乐的汉人女孩。 临走的时候,凌若忆捧着几套衣服去到了呼延觉的帐子。然而……知道她要离开的呼延觉却是执拗的生着气,怎么都不愿从帐子里出来见凌若忆一面,也不让她进来找自己。 看着呼延觉这一孩子气的举动,凌若忆不经笑着摇了摇头,找来一方布,将自己为呼延觉做的两套衣服放在了他的大帐门口。 “首领,虽然现在部里……已经比我刚来的时候要好很多了,平日也不缺什么。可我还是担心你穿的衣服不合身,就又给你做了两套。如果衣服破了,千万不要忘了和人说,胭脂姐的手艺就很好。你现在可是个草原上了不起的人物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还有,我这里有一封信,是留给拓跋慎的。若是他三个月之内回来,你就将这封信交给他。若是他三个月内不回来……你,就帮我把信烧了吧。” 说完这句,凌若忆就骑上了栓好了行李的飞雷,渐渐向着东边的方向而去。马儿身上系着的铃铛被草原上的劲风吹起,发出了“叮铃”“叮铃”的好听声音。 听着那铃铛的声音渐渐远去,缩在大帐里怎么都不肯出来的呼延觉突然冲了出来。看到门口摆放着的衣服和信,崩溃的将其抱起来,胡乱的叫唤一个人过来替他抱好衣服和信件,自己则以口哨声唤来坐骑,并快跑着冲向坐骑,翻身上马之后一路追了出去。 “若忆!若忆!小若忆!” 在快马的奔跑之中,呼延觉不住的大喊着凌若忆的名字。 “衣服我看到了!我一定好好的藏起来!不会穿着它出去打猎的!” “信我也会替你交给拓跋慎那小子的!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替你好好的揍他一顿!把他揍得找不到回去的路!那小子敢欺负你,咱也绝对不会让他好过!喂!小若忆!你听到了吗!” 在辽阔的草原上,呼延觉一边策马而追,一边朝着远远的凌若忆大声喊道。那种感觉……就好像在送别即将远行的亲人一般。只见已经长得亭亭玉立的凌若忆在下一个小山坡处吸了一大口气,朝着远处的呼延觉一字一顿的大喊道:“知道啦!” 离别时分,谁也没有走到对方的面前,说着让人潸然泪下的话语,却是在远远隔了一个小山坡的地方,在看不清对方熟悉面容的远处大声喊着,让草原上的风儿吹送他们的声音,无关离愁。 凌若忆并不担心四处游历之后的自己找不到已然迁徙了的呼延觉部。因为她相信,这个让她喊了两年首领,将她带出了大尧公主这一重身份枷锁的人……来日必将成为草原上人人可知的大英雄。 到时候,再一次回到草原上的她只需向人问道:“敢问兄台可知呼延觉部在何处?”,就一定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在那片仿佛能令人的心境都能开阔起来的草原上日复一日的等待着的时候……虽然从未觉得这就会是她的归宿,却也从来未有想过要离开。可……当她骑着飞雷跨出那片熟悉的草原时,却觉得……离开,也并不是那么的难。 然而,她并不是唯一要离开自己停驻了两年之地的人。在呼延觉部驻地西面的朔方城……也有一个占领此处多时的人将要离开。 两年前,那个身份神秘,仿若凭空而出的人进驻了这个北方贸易要塞,通过往来的商旅寻到了一批拥有清奇异术的能人,迅速的发展起属于自己的势力,一步一步的将这个被各方势力所瓜分的贸易要塞吞噬。 而现在,这个从未败给任何人的朔方城霸主即将离开自己最大的据点,向着更西边的地方挺进。寻求真正能够让他的势力扎根,并且迅速发展的肥沃土地。 “主上,赫连发来急信。他已经将先头部队带到了最西边的据点,并且夜晚行军,不升炊烟,未有惊动到在沙漠戈壁附近喜好掠劫的回鹘一族。但总是躲在沙漠绿洲之中的月族人却是主动去到据点联络到了我们的人。 月族太子的使者向赫连表示,他们希望与主上达成一个盟约。介时,他们将凭借对于河中一带地形以及各方势力的熟悉来助我们夺取河中。” 此刻,即将带着大队人马向西进发,争夺河中的拓跋慎站在楼阁之上俯瞰朔方城的往来人流。而在他的势力之中负责搜集,整理各方情报的塔不烟则向他禀明着赫连所带先头部队发回河中的急报。 当听到月族太子主动派来河中与他们商议结盟一事的时候,拓跋慎皱起眉问道:“他们想要什么?” “和州回鹘的领地。” “给他们。不仅如此,高昌回鹘也一并助他们打下来。但我需要月族为我铸器,制铁。” “是!塔不烟这就命人告知赫连。” 听到拓跋慎所下指示,塔不烟即刻转身前去布置。然而她才一转身,就仿佛想到什么的又回过头来,迟疑道: “还有一事,是关于凌姑娘的。” 听到塔不烟此言,拓跋慎虽未发声,却是立刻转头看向了他的这名部下。一抹转瞬即逝的急切竟是在这个才过弱冠之年就已沉默冷静的未来霸主眼中出现。看到拓跋慎如此,塔不烟即刻低着头将她在日前所收到的情报向拓跋慎禀明。 “凌姑娘在回到呼延觉部之后未多久,就与呼延觉麾下的第一猛将木延一同护送着先前被他们劫走的大尧冬衣押送部队送还给了赵家军。当凌姑娘他们到达赵家军弓箭手射程之外的时候,她单枪匹马的冲到了城下,并且……在弓箭手的弓箭齐发下毫发无损的攀至城楼,和赵家军的主将赵诚达成了某个默契,令得赵诚对呼延觉部不再追究。” 说着这段话的塔不烟虽是低着头,可她却是在紧张的注意着拓跋慎的情绪变化。然而……这一次她却再也没有从拓跋慎的身上捕捉到流泻的情绪。这便只得继续硬着头皮将后来所发生的事全数说出。 “在那之后,凌姑娘便只身一人离开了呼延觉部。似乎是往尧国的方向去了……” 第32章 时光流逝 凌若忆离开了,远离她停留了两年的呼延觉部,在茫茫草原之中失去了踪迹。然而她却留下了一封写给拓跋慎的信。得知了这一消息的拓跋慎在沉默片刻后做下了派遣一人前去呼延觉部取得信件,自己则带人先行西向的决定。 然而,作为一名草原上的新兴部落首领,呼延觉的这关又怎是这么容易就能蒙混过去的。他语气不善的把拓跋慎派来的人轰了出去。没过多久,他便带着部落迁徙到了水草更为丰茂的地方去了…… 当那名被拓跋慎派往呼延觉部的信使带着这一消息回到拓跋慎所在的西边据点时,与月族缔结了盟约的拓跋慎已然开始了他那静静准备,等待了许久的河中争霸之征程,其硝烟燃起之迅然令得盘踞于河中的各方势力措手不及,也令得这名掀起狼烟的神秘霸者再无暇他顾,更分不开神去思考那牵绊了他两年之久的儿女情长。 拓跋慎先是借助世代居住在河中地带的月族人,将自己的人手悄然渗透进河中地带。而后又派人扰乱贩卖奴隶的市场。先是令得奴隶们从锁链和镣铐之中解放出来,又在他们又一次被人追捕时接纳一无所有的他们,将其组成一支拥有相当战力的部队。 拓跋慎集结部队不分出生贵贱,只要是打仗勇猛之士,即使是几百年来一直被人认为是劣等人的羯人也一律获得重用,授予军功。 在其举世无双的武勇之名以及其无人能及的个人魅力之下,拓跋慎在河中的边境之地迅速发展起了数倍于前的兵力。竟是在无意间给那些盘踞在河中,自赛尔廷新君开始大规模的向外扩张起便自乱阵脚的各国势力感受到了紧迫的危机感。 在拓跋慎在河中的边缘地带耐心经营自己势力的时候,曾有一小国的狂妄君主想要将拓跋慎这名外来者打出去,然而拓跋慎竟是亲率铁骑,将其本国精锐部队打得溃不成军,并收缴了他们的所有领地及财富。 那个小国的名字叫做……和州回鹘。 在那之后,拓跋慎又以替和州回鹘王夺回他在回鹘帝国的正统继承权之名而率兵攻向高昌回鹘,并在数月之内再次打下回鹘三国之中最大的高昌回鹘国,令得高昌回鹘国君主对其俯首称臣。自此,和州、高昌回鹘二国正式变为拓跋慎的属国。总是被和州回鹘,高昌回鹘国压制着无法对外发展的月族人在那之后不就便渐渐的接管了回鹘国的控制权。 拓跋慎在河中之地的边缘地带所做的两次大动作成功的引起了河中列强的注意力。他们的眼睛密切的盯着这支和月族人建立起了紧密联盟的神秘队伍,做好了若他再有异动,那便倾其全力将这支队伍毁灭于河中之外。 然而就在局势万分紧张之时,拓跋慎竟是将他的主力部队调向了回鹘三国之中的最后一国,距离河中有相当一段距离的甘州回鹘。他的这一行为看在河中列强的眼中,无异于一次大规模的撤退,这便令他们更放下心来。 怎知道……半年后,消灭了所有后顾之忧,且武器配备完全了的拓跋慎所部……竟是向河中发起了出乎所有人预料的……猛烈的攻势,大有接收河中全部势力的架势。 然而这一次,这些盘踞在河中多年,又相争多年的势力却再也无法将这股外来的势力阻于河中之外了。 当拓跋慎率领着他在西进的过程中一路扩建的军队入到回鹘三国东征西讨,经历百战的时候,盘踞于河中的各方势力暗自互相斗争,唯恐对方比自己抢到更多的牛羊亦或是百里土地。 当拓跋慎与其盟友月族建立起愈加牢靠的关系,并令月族为其筹备军械粮草的时候,河中列强则在互自的内耗之中,斗得不可开交,领地中的普通百姓在其苛政下苦不堪言。 当拓跋慎率领着经过多场战斗之后已然磨合,建立起相互间信任的精兵进驻河中的时候,那群在河中之地分自统治已久的各个政权才在才在匆忙间联合起来,拖拖拉拉着集结了五倍于拓跋慎的军队展开防线…… 然而,决定河中所属权的决战,最终仅在一日之内便分出了胜负…… 三个月后,河中局势初定。然而河中之地的新王却是在此刻秘密的离开了这一片被他以破竹之势争夺的肥沃之地,再次向东,寻找那名在北疆如新星一般冉冉升起,倍受突利可汗信任的突利悍将,呼延觉。 在呼延觉的手上,有一封对于拓跋慎而言迟到了一年半的信。一封由他心爱的女子所写给他的信…… 当他再次找到呼延觉的时候,经历了大举迁徙的呼延觉部早已不若当年年。此刻,草原突利的局势颇为不稳。各部首领也不像曾经那般的尊敬他们的可汗,甚至纷纷自立为王,各自间明争暗斗,仅在表面上敬奉昔日一统草原的突利可汗。 在此情况下,呼延觉作为拥护突利可汗的年轻一辈中最能打的悍将,获得了可汗的倚重,并受到了大量的封赏,部落的规模也已然不同往昔。 因此,这一次,当拓跋慎带着几名护卫接近呼延觉部的时候,他理所应当的被呼延觉部中并不认识他的人所拦下。并不在意的报出名字,获得了呼延觉带着一批人马杀气腾腾的向他袭来的结果。 未等拓跋慎开口说话,呼延觉就已单人匹马的从队伍中冲出,挥刀砍向他。 拓跋慎亦令身边的护卫不要出手,抽刀迎击。 两人俱是善于马战,这几年来俱是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当他们的刀刃相撞之时,带着一股浑然战气的金石之声在这一片广阔的天地之中轰然而出…… 两人的兵刃撞击,拳脚相碰之中有战气,亦有斗气,却独独没有杀气。 呼延觉拼尽了全力的要让拓跋慎挂彩,伤成他第一次把他捡回部落时的那样才好。然而他却未有想过要杀了拓跋慎,只是尽责的发泄怒气,完成凌若忆走的时候向她作出的承诺——狠狠的揍拓跋慎一顿。 若是被拓跋慎打下马,就拉他一同下马,刀若是在相撞之下脱手,便来不及将兵刃捡起的就直接用拳脚招呼。 “拓跋慎!你还真敢回来!” “你这个白眼狼!我当初就不该好心把你给捡回来!” “你拐了我妹子,还不好好待她!整天整天的不见人影也不告诉她你去干什么了!” “完了你还把她给气走了!真是混账东西!她如果现在还在部里,我一定让她过得和汉人的公主似的!换了你,你能吗?能吗!” “你这该死的就只知道让她等,让她等!你倒是好歹说一句,你想让她等到啥时候去啊!” “你要做啥事总是不能带着她也不告诉她?她还会拖累你不成?我告诉你!整个草原上就再找不到像我妹子那样的姑娘了!混账东西!你就等着后悔吧!” 呼延觉每吼一句就挥着突利人常用的刀,打出一串连招,怎知拓跋慎竟只是接下他的招式或是狼狈的堪堪躲开,却不还手。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待到天色都渐渐暗了下来,能够徒手和狼群搏斗的呼延觉似乎终于显出一些累了的迹象。因此,在呼延觉的全力相击之下身上多处挂彩的拓跋慎终于第一次开口道: “气消了吗?若是消了,可否把若忆留下的信给我。” 呼延觉本已是不那么气势汹汹的了,可听到拓跋慎的话,又立刻气得不行,怒声道:“本来有的!可现在没了!被我给烧了!” 听到呼延觉的话语,拓跋慎的目光一寒,一种令呼延觉身边的勇士们本能的感到危险的杀气由拓跋慎的身上猛然而出。有几人想要护在呼延觉的身前,却是被呼延觉一脚踹开。然而将那几人踢开之后的呼延觉还未及抬头,手上并无刀刃的拓跋慎就已向他袭来…… 当这两人终于耗尽气力,什么都不管也不顾的躺倒在草地上,浑身上下都疼得哪怕要嘲笑一下对方的惨象也要呲牙咧嘴一番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各自的护卫也都已经哥俩好的回呼延觉部,大家伙儿一起坐下来喝酒吃肉了。 就这么望着草原上永恒不变的星空,今天和拓跋慎打得叫一个过瘾的呼延觉终于不住的发出“嘶嘶”声撑着草地坐起身来开口道: “信,是小若忆让我烧的。她离开的时候对我说,如果你三个月之内回来,就让我把信给你。如果三个月内你没回来,那就把信给烧了。不过,烧信之前,我有把它打开看过。我很尊重小若忆的决定,但……这样的话,如果你哪天回来了,我好歹也能把信上写了什么告诉你。” 听到呼延觉的话语,原本是怔怔的看着那片星空,心中不知在想着什么的拓跋慎猛然坐起身来,在黑夜中透出一丝幽蓝色光的眼睛盯着那个最后终于还是心软,打算告诉他若忆走前究竟留下了什么的呼延觉。 “她说,她倦了,她厌倦总是一个人傻傻的等待了。” 在这一片黑夜之中,呼延觉闷声说出了凌若忆最后留下的话语。不似责备,也不似单纯的发泄,而仅仅是一声带着苦涩笑意的叹息。 这个在突利草原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汉人女孩穿着带有西域色彩的衣饰,带着面纱以及帽兜阻挡着草原上那强有力的风沙,独自骑着一匹马儿走向了对她而言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带着些许落寞和对于未知的希冀,在边疆各地甚至是更靠近尧国中心的城镇留下独属于她的脚步。 然而,这一次,她却再不是被流放的尧国公主,也不是突利野狼中的一人,而是……抱着一柄思卿四处游历的月族琴师。 【三方相会卷】 第33章 一曲天籁 “大姐姐,大姐姐,你是在做什么?” “我?我在画这里的景色啊。” “可是你画得好难看……握笔的姿势也完全不对。” “啊……啊?” “对啊,应该是这样的,你的完全不对。” “这样?” “不对不对,是这样,不对,还是不对,姐姐你好笨……” 这是在一个繁茂的城镇,虽不若江南的小桥流水那般温润,却是有着北方城镇独特的苍劲有力,令得旅人会想要驻足观望,感受它那浓重的底蕴。 在这里,就算同是七八岁的小童,也会更为胆大一些。 此时此刻,凌若忆正细细看着自己在游历途中停留了一月有余的地方。想要在去到下一个地方之前留下点什么纪念,就向出售书画的小店老板接来了纸,笔,墨。尽管她并不擅丹青,却也准备依照自己的理解画下这里。怎知,这才画了几笔,就有一个从远处跑来捡蹴鞠的小童走到她的身旁认真不已的说着她的画难看,令得凌若忆哭笑不得。 那就听听这个小童究竟会说出些什么吧,怎知却是被这个其实也不怎么懂得画画的小童弄得手忙脚乱,最后更是把整面的宣纸都弄得一塌糊涂。小童看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这便红着脸,吱吱呜呜的抱起蹴鞠逃走了,倒是令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凌若忆不觉好笑。 正打算向书画小店的老板再去要一张宣纸,怎知一名她在此地的熟人竟是骑着马儿朝她奔来。 “琴师!琴师!馆主有急事想请琴师回去一次!” 那正是凌若忆所居乐馆的小妹,今年刚满十五,长相俏皮可爱,十分惹人喜爱。在凌若忆身居此地的一月以来一直都很照顾才比她大了两岁却独自一人四处游历的凌若忆。 凌若忆看她那么着急的骑着快马而来,一路上竟是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便立刻收拾起了东西走了过去。 “桃儿?馆主可与你说了是何事那么着急?” 凌若忆一边掏出丝巾,替乐馆的小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如此问道。 “有人来踢馆!” “什么……?” “今早琴师你出门后没多久,就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说要出百金向馆主买一曲天籁。可馆里的师哥师姐们都去试了,连馆主也亲自弹了一曲琴,折腾了一个早上。可不管怎样,那人就是说大家弹的曲子不好听,远远够不上他花百金想要买的一曲天籁。” 乐馆的小妹如此说着,急得直跺脚,一举一动之间说不出的委屈,令得凌若忆“扑哧”一声笑出来。她这不笑还好,一笑,乐馆小妹更是又气又急的拿小拳头不住的敲着她。 “琴师……!我们乐馆都被人欺到头上来了,你也不想办法帮帮馆主。” “我?我有什么能耐?踢乐馆可不比踢武馆,总能分出个高下。若那人真是想来找乐馆的麻烦,就算我弹的曲子真是天籁又如何?还不是能被贬得一文不值?” “不管,不管!桃儿不管!” 凌若忆本想和乐馆小妹说出一个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道理。怎奈她自己倒是真的遭遇了一回“琴师遇小妹,有理说不清”了。于是只得应和着这个俏皮的小妹,侧身骑上马儿,由桃儿牵着马带她一路回到乐馆…… 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凌若忆一直都以月族琴师的身份游历于四方。由于她那形状极其古怪,在中原之地又几乎无人使用,辨识度极高的思卿琴以及高超的琴技,令得她在途经之处也算是留下了些许名声。 就在一月多之前,并未明确目的地的凌若忆如往常一般顺着一条大路去向下一个她所未到过的地方。这一次,她来到了这座邯州城。一开始的时候,她是花着盘缠住在城内的一间旅店之中。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她结识了城中乐馆的馆主。 馆主夫妇已年近六十,却是膝下无子。所幸乐馆之中有着许许多多的年轻人,因为想要学习音律而投身于馆主的门下,倒是令得整间乐馆都充满了生机。 乐馆的馆主对她那承自月妃的琴技赞不绝口。在得知她打算在邯州城中小住数月之后便热情的邀她来乐馆之中住下。馆中那种清新而又充满着音韵之美的氛围令凌若忆很是喜欢,这便恭敬不如从命的应馆主之邀,在这处暂住了下来,平日里无事便与乐馆馆主切磋切磋琴技,论一论音律。 现在乐馆遭人踢馆,凌若忆既是承蒙馆主的照顾那么久,于情,于理,她都该出面帮上一帮。无论那出了百金之人是否真如她所料想的,不管她弹的曲子好听与否都会蛮不讲理的说不够好。 如此想着的凌若忆乐得自在的侧身骑在乐馆的马上,由桃儿牵着她一路走回乐馆。 “琴师,你小心抓住马鞍,我要跑起来了!” 听到桃儿那一本正经的提醒,凌若忆突然想起自己现在所扮演的……恰是一名弱不禁风的琴师,不由好笑的应声…… ……………… 与此同时,在邯州城那处最大的乐馆之中,年近六旬的乐馆馆主急得在中堂之上不住的来回踱步,焦急的等待着那个总是冒冒失失的丫头把月族琴师请回来。 与馆主一同焦急等待着的,正是今日在馆的乐馆学生们。他们各自都由馆主传授了一门乐器的演奏之法。然而在今天之内他们却是统统都被批得一文不值,连他们的恩师,乐馆馆主也被此人评论为“不过尔尔”。 此刻,他们既抱着自己的乐器心下难掩忿忿,又盼望着游历至此处的那位年轻的月族琴师能够早日回来,煞煞此人的锐气。 然而造成了这一切的陌生男子此刻却是完全感觉不到乐馆之中仿若凝滞的气氛,只是坐在那处,喝着自带的佳酿,显得自在不已。 又过了片刻,乐馆小妹桃儿的大嗓门终于又出现在了乐馆之中。这个似乎注定与馆中清雅之气无缘了的小姑娘一路跑了过来,嘴里不住的喊着:“馆主!琴师回来了,琴师回来!” 桃儿的这一表现本该令得馆主气得不行,当着众人的面责备她几句。然而她带回的消息却是给馆主吃了一颗定心丸。此刻,他竟是顾不上追究桃儿在客人的面前失礼,转而急匆匆的快步走了过去。一见凌若忆并未跟在桃儿的身后,立刻沉声问道: “琴师呢?琴师没和你在一块儿?” “琴师去厢房取琴了,她说很快就来!” “那就好……就好……” 馆主一听此言,立刻呼出一口气道。而后,他缓缓的转身看向那名来到他馆中,出了一百金买一曲天籁的陌生男子。馆主已在这邯州城内住了大半辈子了,可他却从不记得城中有这样的一号人物。 能出手一百金却只为买一曲天籁,那会是何等的大富大贵之人。若此人是邯州城中之人,他又怎能不知? 此人看起来三十有余,身上却是有着一种特别异常的粗犷豪迈之气。然观他相貌,倒可算是仪表堂堂,却又说不出的亦正亦邪。 “先生还请稍等片刻,琴师回厢房取琴,速速便来。” “哦?你倒是给我说说看,这个琴师又是什么来头?所弹之曲,可又会不过尔尔?” 一听此人居然会如此侮辱自家恩师,馆内弟子再坐不住,脸上的愤愤之意已再遮不住,更有几人从席位上站起身来,打算冲上前去给那名男子一个好看。 然而,就在情势几乎要不可控制之时,一个仿若冬日暖阳,又令听者如沐春风的声音自堂外响起: “我听人说,今日有人来馆中,花一百金买一曲天籁?只是不知阁下究竟对天籁一词作何理解?又要怎样的一曲才能配得上天籁二字?” “待我听到那曲时,我自会知道它配不配得上天籁二字。” 说着那句话的正是换了一身衣服,戴上面纱,抱着思卿琴缓步而来的凌若忆。然而,她那继承自月妃的惊世姿容又怎是一层面纱就能全然遮住的?因而,当她走上前来之时,那位带着一百金前来馆中的陌生男子眼中出现了不加掩饰的赞赏。然,却仅是赞赏而已。 当他看到凌若忆抱着几乎有半人高的琴走上中堂之时,他便明白此女便是乐馆馆主口中的月族琴师了。因她那遮掩不住的美貌而惊艳不已,却也依旧是嘴上不饶人的说出能将人气得不轻的话语。 怎料,那名月族琴师的脸上竟是连丝毫被冒犯了的不悦也没有,淡淡一笑后开口道: “阁下能否认为我的曲子可称得上天籁,我并不知。然,我却自觉弹不出能配得上天籁二字的曲子。唯受馆主所托,来此处弹奏一曲。” 说完这一句,凌若忆向乐馆馆主缓缓的点了点头,再不看那个气势咄咄逼人之辈。一展裙摆,不拘小节的就此席地而坐。一抬手,便是令人移不开眼的清雅。一垂眸,那便是倨傲的风华…… 仅仅是一个简单动作,就已然让那些方才还气愤不已的乐馆学生们怔怔的看向她,更令得那名周身之气与乐馆毫不相融,更显突兀不已的男子收起了轻视,认真的看向那个脸庞上还有未脱稚气的,月族琴师。 有人曾说过,一个人的动作时可以被模仿的。然而她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显露的风华以及神韵却是无论如何都模仿不了的。 拨动琴弦的技法是可以学习得到的,然而弹琴之人所赋予曲调的情思却是怎样都不能被模仿到的……独属于那人的灵魂。 或许,那句话所说的,便是凌若忆了吧。 当她抱着思卿琴席地而坐之时,那名男子就已经收起了哪怕一丝一毫的轻视。当她拨动着思卿琴的琴弦,令得第一个音浑然于这片厅堂之上的时候,在他心底所出现的……那便是深深的震撼了吧。 他无法想象,一个女子的琴声之中……会拥有如此至柔至刚的力量。那并不若此间乐馆馆主的琴声中……因时光以及阅历的增长而沉淀的感悟,更不是乐馆之中的大部分学生所弹出的……光有曲调未有意的琴音。 她的琴音若水,承载了太多太多的力量,太多太多的情感。她的琴音若风,倾诉着无尽的思绪,传向远方……令人在琴声兀然而止之时恍然不觉。 那一曲……正是拓跋慎每每拿起他的埙,对着遥远的西边所吹出的曲子。即使从未用心去记,那首曲子的音律却依旧已在不知不觉间印刻在心中。 所以,她干脆将那首曲子改成了琴曲。弹奏出了拓跋慎对于家乡的向往以及怅然的怀念,由此而发的隐隐战意。更弹奏出了……想要相忘却又相念的愁思。 在余音绕梁之时,凌若忆已然起身离去…… “等……等等!” 听到喊住自己的声音,凌若忆不解的转身看向花费百金只为一曲天籁的陌生男子。 “你……究竟是谁?” 面对她在这一年半的时间来常常听到的话语,凌若忆淡然一笑。未及思量便给出了从未变过的答案。 “月族琴师。” 说完这句,凌若忆便再不做逗留。她能够看得出那是一个习武多年的个中高手。然而面对她的冷然相对,这个陌生男子却是十分受礼并未冲上前来。当感到若忆再无意与他说上只字片语之时也不再多做强求。 如此,便最好不过了。 弹奏了一曲的凌若忆抱着琴回到中堂之后的厢房,却赫然发现一只令她感到熟悉不已的信鸽停在她的窗台上,并时不时的发出着“咕”“咕”的声音。 从鸽子的腿上解下小纸条,将其慢慢展开,熟悉的字迹又展现眼前。 若忆姑娘: 自北疆一别,已然过去半年之久。而再过三个月,即是在下的弱冠之礼了。到时,在下将会在邺城的府邸上举办一场樱桃宴,宴请天南地北的朋友前来共饮一番。还望若忆姑娘能到场为在下弹奏一曲。 齐麟 第34章 北疆往事 收到此信,凌若忆不经感叹起时间的流逝。看到那熟悉的笔墨字迹,她似乎还能回想起她在离开呼延觉部后,于北疆之地所发生的那一幕幕。 那是她月族琴师的名声渐起之时,抱着一柄思卿游历四方,以为一辈子都会这样下去。 在那里,她遇到了一个与她一样四处游历的翩翩佳公子。他的名字叫做齐麟,在十四岁那年便开始了独自离家游历的生活。本是江南氏族子弟,饱读诗书,精于诗词,却又有着令凌若忆都不禁刮目相看的一身武艺。 他待人极为真诚,也从不说大话。若是对上凌若忆,嘴角便总有一抹浅笑。 他曾与凌若忆结伴,去往很多地方。 齐麟曾经开玩笑般的和凌若忆说……若是能得一妻如若忆姑娘,仗剑天涯一辈子便是此生最大的幸事了。 那时的凌若忆也笑着对他说,只可惜我心中已有一人,若是忘不掉他,或许这辈子便只能独自一人而已了。 于是齐麟在怔怔之后敛起了笑意,认真异常的说道,如此,那我便等你,一直等到你忘了那个人。 回想起当时,凌若忆感慨万千。或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是多么……多么的希望在月色之下对她说出那句“仗剑天涯一辈子便是此生最大幸事”的,是记忆中总是沉默少言,会在夜风中环着她,耐心教她吹埙的那一人…… 在大半年前的时候,齐麟接到了家中人寄来的信件,令他速速回去。如此,纵使心中万般不舍,已经五年都未有回家的游子终究还是踏上了一路向南的旅程。 临行前,齐麟曾有问过凌若忆,是否愿意与他一同回到江南的富庶之地,却终究还是得到了意料之中的……拒绝的回答。 然而他却未有丝毫的不悦,而是约定了日后会以信鸽与凌若忆联络。 怎料当日一别,竟已时隔半年。 收到齐麟所寄予她的又一封信,凌若忆写下简单的回信,绑到了鸽子的腿上任它飞往它来的地方。而这一次,她终是决定去到那个十四岁出宫之后便再未靠近一步的……大尧都城。 凌若忆清楚的记得齐麟的生辰究竟是那一日,也知道他为了能够给自己更多准备的时间而提前了三个月的时间来告知自己这一消息。然而凌若忆却终究不能掐指算着时间,只在他生辰的那一天抵达邺城。 或许,也该是时候好好的去看一看整片大尧的国土之上……最为繁华的邺城了。 既已做下决定,便不再耽误。凌若忆在当天晚上收拾了行李,第二天早上就去向馆主夫妇辞行。她的这一决定虽然十分突然,却也得到了馆主夫妇的理解和祝愿。 “琴师啊,还有一事。昨日你奏完那一曲之后,那位先生就留下了一百金离开了乐馆。想必,他已认可你所弹奏的曲子就是他想要的天籁之曲。 昨日傍晚,我去了孙氏商社将那一百金换成了九张十金的银票,还有一些碎银子,想要到你离开邯州城的时候将这些交给你。只是老夫没有想到,这天会来得这么快。你……你带着路上花吧。” 馆主知道凌若忆要走之时,虽觉十分突然,却也令自己的老伴把昨日兑换的银票拿来交给凌若忆。然而凌若忆却是婉言拒绝了这份决然不少的钱财。最后,只是在馆主夫妇的盛情难却之下拿了十金作为这一路上的盘缠。 当然来乐馆习客的学生们纷纷前来相送,就连昨日在柳荫之下将她的画纸涂得一塌糊涂的小童也站在乐馆门前看着在乐馆学生的帮助下把自己的行李全数装到马车上的凌若忆。 “大姐姐……大姐姐你要走了?” “是啊,你今天想来找我玩?” 看到那名调皮有趣的小童,凌若忆忙走了过去,蹲下来替那名小童把额前的乱发拨弄整齐。 “不……不是,我来还你这个。” 说着,那名小童将所画的水墨画交给了凌若忆,有些期待又要假装自己根本不在意的看着凌若忆。将画缓缓的展开,凌若忆这才明白……原来这个小童竟是将当日自己所画的邯州城景色又画了一遍。虽然笔法还显稚嫩,却是十分认真的在画着这幅画,似是想要将昨日被他弄花的那副水墨画还给自己。 再一看那小童看起来精神不振,眼底一层淡淡的青色,想必……他必是昨日晚上连夜将这幅画画好了今早来还给自己。 “我娘说,弄坏了人家的东西就要赔,这样才不会被人讨厌。” 看到凌若忆脸上的惊讶,那名小童竟是十分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垂在身侧的两个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对凌若忆如此说道。小童的这一番举动令得凌若忆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姐姐不会讨厌你,你很乖,是个好孩子。” “那……大姐姐你还会回来吗?到时候我可以带着我的好朋友们来找你玩吗?” “姐姐……可能不会回来了……” 听到凌若忆语带落寞的说出如此话语,那名小童十分失落的低下了头,令得凌若忆不住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不过,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如果姐姐哪天回来了,一定来找你玩,好么?” “恩!我叫小虎!” “姐姐叫若忆,要记住哟。” 把那名小童哄好了之后,凌若忆终于在乐馆学生的相送之下坐上了马车,缓缓的离开了邯州城。又一次的离开竟是令凌若忆再一次的感到熟悉的怅然。她默默然的坐在马车之中,去向旅途中的又一个驿站。 是的,无论何地都只是她旅行途中一个又一个的驿站。她在那里停驻,结实各式各样的朋友,却没有一处是她的家。无论在何地……她都只是一个过客。在人越多的地方,她便越觉有化不开的孤独侵袭着她。可越是这般,她便越是不停的更换着暂时的居所,感受着一次又一次的离愁。 这一次,去到邺城吧。起码……那里还能有一个许久都不曾见到的……老朋友。 如此想着的凌若忆摸了摸飞雷的鬃毛。可怜这匹连呼延觉都赞赏有加的宝驹离了草原之后竟是又给凌若忆驼行李,又被她当做拉车的马儿。 感觉到凌若忆的安抚,飞雷打了个响鼻,拉动起并未装了多少物品的马车一路小跑了起来,带着凌若忆去到下一个城镇…… 然而,正向着邺城而去的凌若忆却并不知晓,因为开立国号二十多年来的风调雨顺,民生复苏,以及国力的蒸蒸日上,开宗皇帝蓝潜渊将在不久之后设立大酺。 大酺将会延续七日。在这七日之间,百官及庶民可任意聚饮,歌舞嬉闹。而邺城作为大尧的国都,在大酺期间则会更为热闹。百姓们聚乐在整座皇宫中最为开放的兴庆宫外。介时将会有乐舞,山车旱船,寻撞走索,丸剑甬抵,戏马斗鸡。在运河之上会有赛龙舟,晚上更会有各式各样的灯会,就好像过节一般。又或者说……到了这个时候,整座邺城会比过年还要更为热闹。 然而,这次的大酺却又不仅仅只是那么的简单。 众所周知,开宗皇帝蓝潜渊的掌上明珠南阳公主是一位极为刁蛮任性的公主。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冰雪聪明,却也因为她的这份过于刁蛮而难觅婆家。又或者说……受得了她这份公主脾气的人家开宗帝认为他们配不上自己的宝贝女儿。开宗帝认为配得上南阳公主的朝中要员……他们家的公子少爷却又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娶了这位开宗帝的掌上明珠,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喜欢乱发脾气的公主殿下告状告到皇帝那儿去,令得他们全家遭殃。 如此,这位尧国之内身份最为高贵的金枝玉叶一直过了十八岁的生辰都未有人娶。因此,开宗皇帝便趁着这次设宴大酺,将大尧境内一些尚未婚配的年轻才俊招到邺城之中,倒是令得受到征召而即刻启程前往的赵晖等人都感到纳闷不已。 而得知了这一实情的南阳公主……她则又一次大发脾气,吵着闹着说她非蓝郁不嫁。然而这一次……这位身份高贵的公主竟是在大闹一番之后……潜出宫外,逃离了邺城,令得宫中一片大乱…… 开宗皇帝蓝潜渊在盛怒之下令宫中暗卫秘密找寻南阳公主的下落,务必要在大酺之前将她找回,且不得透露半点风声。 这不是,暗卫的行动令得凌若忆在去往邺城的某座城中设下了严密的关卡,更减缓了她的行径速度。 “给我查仔细点!一个都不能漏过放过!” 凌若忆此刻正要出关,往下一个城镇而去,却是遭到严密的关卡检查。正令飞雷自己跟在那些排队等待检查的人身后,等待着前进速度向蚂蚁爬一般慢的队伍不断的向城门关卡而去,却见一个身手灵活的女孩在此时一个翻身进到她的马车。 那个女孩看起来与凌若忆年纪相仿,有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以及可爱的长相,却偏偏穿着男装,还将自己打扮得怪里怪气的。面上有灰,本是乌黑柔亮的长发,却被她梳得说不出的古怪。似是一个十几年都未自己打理过头发的人将其胡乱的固定在脑后一般,倒是让凌若忆想起了她在北疆的日子。 等着这个看起来并不像坏人更不似想要行抢的女孩和自己说些什么,比如……她为什么会不说一声的就鬼鬼祟祟的跳上自己的马车。比如……她这副慌慌张张的样子究竟是想做何事。 怎料……这名女子还未开口,却是先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毫不在意的扔给凌若忆,这才傲气十足的开口道: “帮我过了城防关卡,这锭金子就是你的了。” 听到那名女子所言,又见她是如此阔绰的出手,凌若忆倒是有些愣住了。然而那名女子见凌若忆并未立即起身帮她藏身,还以为是她出的银两太少了,这便又丢出一锭金子扬起下巴道: “嫌少?那,两锭金子总够了吧?” 眼见着那个脸上脏兮兮,却一出手就两锭金子的女孩就要发急,凌若忆不紧不慢的低着身子,从她所坐着的地方站起。那是一个中间空心,翻起后可摆放许多物品的座位。凌若忆将里面为数不多的东西全都搬出来后极为认真的看向那名满脸不敢置信的女孩,似是等待着她自己钻进去躲好。 “你、你竟然敢!你竟然敢让我躲在这样的地方?” 看到凌若忆竟是示意自己躲到那个狭窄的暗格,她几乎要气得叫出声来。然而她总算还记得城防官兵就在前方不远处,兀然压低了声音,用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恶狠狠的瞪向凌若忆。 怎知,平日里能让周围人吓得不轻的狠瞪到了凌若忆这里……竟是起不了半点作用。但那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在野狼突利的部落之中待了两年,后又一个人四处游历了一年半的时间。在凌若忆看来只能算是发发小脾气,使使小性子的狠瞪又怎么能对她起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威慑作用? 听到那个女孩的怒喝声,凌若忆显得很是无奈,她耸耸肩道:“如果你不愿意又或者认为自己躲不进去,那就请自便吧。不过,那两锭金子我可不会还给你。” 第35章 城防关卡 “你、你!” 见过无赖的,却没见过比自己更无赖的。那个女孩气得简直就要抄家伙和凌若忆干起架来。然而城防士兵呼喊着的声音越来越近,凌若忆又没有丝毫要改变主意的意愿,气定神闲的只等着那个冒冒失失的女子自己滚下马车。 眼见着现在再翻下马车另找地方躲避已然来不及,那个年纪不大却脾气不小的姑娘只得冷哼一声的爬进翻起的马车座位中,并丢给凌若忆一个得意的眼神,意为她真的躲得进去,令得凌若忆哭笑不得的替她把座位的顶端盖上去,又恐她在未有脱险的时候就擅自掀开盖子而加上了特质的锁。 该说那个女孩躲得也算及时,因为在那之后不久,城防士兵就已检查到了凌若忆所乘坐的马车。然而……凌若忆却是没曾想到,这座城的城防检查会是那么的严格。 尤其……是当那些城防士兵看到了凌若忆这样一个二十岁未满却独自一人的妙龄女子时。他们几乎将凌若忆的简单行囊翻箱倒柜的检查。并严厉的令凌若忆解下她的面纱。 需知凌若忆自从离开了呼延觉部之后就一直在人前带着面纱。最开始的时候,是为阻挡北疆的风沙。再后来……凌若忆发现自己与月妃的相貌实在是太过相像,万一被曾经与月妃相识的人看到,难免会有一些麻烦。 因此,她也干脆就养成了在游历途中带上面纱,披上有着帽兜的斗篷这一习惯。孰不知,这样的习惯竟是令得她月族琴师的身份变得更显神秘,也更为……令人想要探究。 城防士兵之中有一人看到凌若忆这般用面纱蒙着脸的女子出现在城防关卡,立刻转身向着城楼而上,似是要通知什么人一般,令得凌若忆心中擂鼓大作。如此阵仗,令得她也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比如……一年半以前,赵晖曾有对她说起过……他受好友所托,正在找寻着那位失踪的公主, 比如……她在离宫之前于宣政殿上所说的……该被砍头一百次的“豪言壮志”…… 于是凌若忆心慌了,开始为自己现在的处境担忧了,认真的观察起此处城防的兵力,思考着若是要强行冲关……自己能有多大的把握。 “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姑娘家家的自己一个人来这里!” 负责盘问凌若忆的……是一个嗓门很大的愣头青,就这么直直的说着此般话语,倒是令得凌若忆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确有古怪了。 “我是月族琴师,在尧国境内游历,寻访尧国的曲谱,结识四方朋友。” “啥子!芹师?你说你是种芹菜的?我觉着不像啊!说!你到底是干啥子的!” 听到城防士兵的大嗓门就在自己的不远处嚷嚷着,凌若忆的头都疼了。 “琴师不是种芹菜的,是弹琴的……” 凌若忆刚要给城防士兵解释自己真的不是种芹菜的,就见另外几名在她的马车上粗鲁的翻着行李的城防士兵……竟是在检查她摆放着思卿琴以及拓跋慎所赠木弓的木箱子时一个失手,令得木箱子向着地上摔去。 听到这一动静的凌若忆猛然一个回头,却见自己的思卿琴已然从木箱子里掉落出来。眼见着思卿琴已然要没有任何庇护的掉落在地,凌若忆想要不顾隐瞒自己身怀武艺的这一事实飞身而去接住自己的思卿琴,怎知……有一个人比她还要更快。 此人身材高大,手脚匀称,竟是仿若突利人才会有的健壮一般。他猛然一个倾身,一手接住了凌若忆那足有半人高的思卿琴,一手则抓住了在半空中打开的木箱子。 凌若忆紧张的看着那个展开的木箱。幸而……中间的夹层并未松开,她的木弓也并未有从木箱子里与思卿琴一起掉落出来。 看到一场对自己而言的危机就此解除,凌若忆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走到那名帮了她的男子身前。刚想要向他道谢,并从他的手中接过自己的思卿琴和木箱子,却在看到那人相貌的时候……怔怔的愣住了。 “这是姑娘的琴吧?需要在下帮姑娘放回马车上吗?” 正在凌若忆因意外的见到“熟人”而惶恐不已的时候,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阿晖!阿晖你不要跑那么快!这里人那么多,离开太远很容易走散的!” 于是乎,蒙着面纱又戴着帽兜,几乎将自己的容貌遮住了大半的凌若忆又僵硬的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并不意外的看到了又一个……曾在一年半之前遇到的熟人…… 不错,此二人便是赵晖与孙起。 自一年半之前凌若忆将孙起所在的边军冬衣押送部队送还给赵家军之后,孙起就一直都待在赵晖处。并不是为了上阵杀敌建功立业,而是为了在边塞之地好好的历练一番。 自他所跟着的军衣押送部队被呼延觉部所劫走,一直到他被凌若忆和木延一同带队送还给赵家军这之间所发生的一切都令得他深受震撼。那是一段……与他从小到大所遇到的一切……都截然不同的经历。 而那……似乎正是他所需要的经历。令他可以迅速脱离被家里人所庇护的那个富家公子,成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汉所需要的经历。 因此他选择留了下来,也趁此机会发展孙家在北疆的商路。如此一来,竟是不知不觉的在北疆停驻了一年半的时间。就在前不久的时候,赵晖受到开宗皇帝的征召,将要启程去往邺城,参加二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酺盛事。 深觉离家已然很久的孙起也决定趁着这个机会与赵晖一同返回邺城,返回他们孙家在邺城内的府邸。也……努力去做到凌若忆当日对他所说的,在他所喜欢的那个女子需要他的时候能够出现在她的面前。在她想自己的时候对她说一句……我在。 纵使那个众星拱月一般的女子永远都不会有想要看到他的日子,他也要想尽一切办法的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此时,正是在孙起与赵晖一同返回邺城的路上。但不知为何,他们在此处却是遇到了比以往的任何一个城防关卡都要严格的检查。 正在过关卡的时候,赵晖一下子跑得不见人影了。孙起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却见他竟是在一个蒙着面纱,带着帽兜的女子身旁,替她将一把造型独特的琴放回木箱子之中,而后又替她将箱子放回马车之上。 因此,孙起便牵着自己的马,快步走了过去,听到那名城防士兵嚷嚷着喊出这样的话语: “谁让她戴着面纱又把自己捂得那么严严实实的!我让她把面纱拿下来她也不肯!俺娘亲说过,不敢让别人看到自己脸的就一定不是好人!要我说,她一定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凌若忆这里的动静似乎是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令得多名城防士兵一同围聚了过来,也令得城门通道被堵得更死了。 眼见着自己竟是被人群严严实实的围了起来,又好死不死的遇到赵晖,生怕被赵晖认出而死活都不愿在此地接下面纱的凌若忆连哭的心都有了。她几次想要开口,却每每都被那名大嗓门的愣头青吼了下来,竟是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赵晖见此情景,连忙令那名守城士兵停下话来,让凌若忆说出些什么。看到赵晖又一次帮了自己的忙,凌若忆硬着头皮对赵晖点了点头后便开口说道: “既是在找人,那必是有画像在吧?如此,为何不将画像拿出来。若不然,我解下了面纱却没有画像做比照,你硬要说我就是你们要找的犯人,也并不是不可吧?” 凌若忆说出此言,其实大多是为了看看那张画像上画得是不是自己。若是自己,那便不用让赵晖看到自己的脸,先被他们擒住,而后再在赵晖不在的时候想办法脱身。若城防士卒要找的人不是自己……他的心中便有了底气,再加上孙起也在此,就算自己真的被赵晖认出,也还算是有转寰的余地。 听到凌若忆所说之言,赵晖的身形微不可查的一震,而后也点了点头,似似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 然而,此言一出,那名方才还大声嚷嚷着的愣头青守城士卒竟是懵了,吱吱呜呜的怎么也拿不出画像,最后竟是推说他们根本没有画像,令得赵晖不觉好笑道: “没有画像,你们又凭着什么拿人?” “上头说了!找的是一个十八岁,这么高,独身一人,形迹可疑长得漂亮眼睛也很大的姑娘!我觉着就是她了!” 听到赵晖此言,那名愣头青守城士卒像是抓到了一个救命稻草一般的将那句话吼了出来,令得凌若忆痛苦不已的捂住自己的耳朵,企图令它免遭毒手。 正当情况愈加混乱之时,一名被刚刚离去的守城士卒所喊来的,穿着皇宫内卫统一着装的男子急急的走上前来。当他看到赵晖之时,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之色,随后毕恭毕敬的向赵晖行了一个礼道: “见过少将军。” 原来那人竟是认得赵晖,在向赵晖行了一个礼之后又向凌若忆躬身道:“在下知晓那名我们正在找寻之人相貌为何,还请这位姑娘将面纱取下令我看上一眼。” 几乎在那名内卫到来之时,受到他的指示,守城士卒已将周围人群清除,令得他们停留在十五步之外。但当那名士卒说出这句话之后,几乎周围所有的人都伸长着脖子张望着,看着这名蒙着面纱,又戴着帽兜的神秘琴师究竟长着何等容貌。 这一次,绝无理由去怀疑一名内卫的赵晖也对凌若忆点了点头,示意她不要担心,将自己的面纱取下。令得孙起好奇的看向她。 在如此的众目睽睽之下……知道自己再无可能推脱的凌若忆皱着眉头咬了咬牙,将遮住自己大半容貌的面纱取下…… 第36章 熟人再见 当凌若忆取下面纱,并将帽兜也一并脱下的时候,仿佛能与日月争辉的容貌恍然出现在了那几人的眼前。 不知是何处来的一缕风,令得她的青丝被吹起,掀起怎样的风华绝代,令得看到她容貌的内卫怔怔的愣住了,而后一下回过神来的向凌若忆低头抱拳道: “姑娘请!” 说罢,那名内卫示意守城士卒将凌若忆放行,令得堵住了城门许久的队伍再行缓缓的移动起来。看到内卫的如此反应,凌若忆在心下松了一口气。然又想到赵晖曾将自己擒住,与自己还有过几日的接触。生怕被他就此认出自己的凌若忆十分紧张的以眼睛的余光看向赵晖,却觉他竟仅是不可思议的惊艳着。 反倒是孙起……这个尧国首富家的嫡孙看到了凌若忆之后……脸上所出现的,是与所有人都截然不同的……狐疑。似是想要喊住她问些什么,却又迟疑着,不开口。 看到两人的反应,凌若忆这才发觉……此二人竟是都未有认出她来。在心下腹诽之余倒也乐得庆幸危机的解除。然而她刚要坐上马车,并未将她认出的赵晖竟是开口对她说道: “原来姑娘拥有如此闭月羞花之容,也难怪会戴上面纱示人了。” 听到赵晖如此一本正经的对她说道,凌若忆哭笑不得的摇头道:“没有的事,只不过我常年待在北疆之地,唯防风沙而已。” 凌若忆此言令得赵晖颇为尴尬,可他倒也不在意。似乎像凌若忆这般的女子竟会自己独自一人的在外行走令他感到十分意外。或许是出于担心,又或是出于其它,赵晖在沉吟片刻后又继续问道:“不知姑娘独自一人出行,是往何处去?” “邺城。” 凌若忆看了赵晖一眼,未有想要说谎的给出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似是不想与赵晖再多说片句之言,说完这句之后就转身坐上了马车,甚至放下了马车前的帘子,令得飞雷自行向前小跑而去。 这一道严密的关卡就此通过,被这一道关卡堵在城门口了许久的往来之人终于缓缓的走出城去。然而才稍稍放心,以为自己会安全度过这一危机的凌若忆……竟是在前行未多久后听到了赵晖的声音。 “姑娘!姑娘!琴师姑娘!” 听到赵晖骑着马从城防关卡处一路追来的声音,凌若忆还以为此事尚有反复。才故作镇定的拉起帘子探出头去往回看,她便看到了赵晖关切的脸。 “在下思量了许久,始终觉得姑娘一人前往邺城实在是路途遥远,又恐姑娘在这一路上遇到歹人。正好在下与好友也要前去邺城。不如……我们三人结伴同行,一路上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听到赵晖的话语,凌若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她疑惑的看向赵晖,似是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些什么蛛丝马迹。然而赵晖还是若此前她遇到的一般,一身正气,坦荡不已。 于是她又将目光放到了在赵晖之后骑着马赶来的孙起身上,看到他脸上那有趣的狐疑,独自一人四处游历许久的凌若忆突然觉得……若是一路上有这两名有趣不已的熟人相伴,似乎也不错。 于是她放下了深深的戒备,轻声笑着对赵晖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先谢过这位兄台了。” “在下名叫赵晖,姑娘直接叫我的名字便可。” “好。” “我叫孙起。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看到那名身份神秘不已的琴师居然答应了赵晖说要与她同行的提议,孙起在疑惑之下也骑着马儿向着此处奔来,对那个女孩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而后……又问出如此一句,似是想借机判断此人是不是令他感到熟悉不已的那个……教会了他很多的草原奇女子。 怎料那名琴师在笑意逐渐加深,就要说出自己的姓氏时……她的马车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那似是……什么人被闷在一个箱子中不住发出的阵阵呻吟声。 听到那个声音,凌若忆这才想起了一件……似乎是很糟糕的事。她立刻顾不得与赵晖或是孙起说上半句的转身回到马车之中,解开锁将椅子掀起。只见在里面待了许久的女孩已然吓得大叫起来,似是以为自己会就此被闷死在里面。 眼见着那个女孩已然从里面爬出来,且状态很是不对劲,仿佛会猛然爆发出一通惊天动地的脾气。担心自己被殃及的凌若忆立刻跳车而逃,而那名打扮与周身气质极为不符的女子也已然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鞭子追了出来。 只可惜……由于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动弹不得许久的关系,她才跳下马车就脚一扭的摔在了地上。从小到大都一直被人宠着的她哪有受过这样的气,这便哇哇大叫着,一边坐在地上用脚或是用手跺着,捶着地,喊着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怎么能这么对待我! 然而她不喊还好,她这一喊,那辨识度极高的声音就令得一旁的孙起认出了自己的梦中情人…… “南阳……?” 看着本该在邺城之中享用着锦衣玉食的人竟会在此刻……并且,以如此形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孙起不由的惊呆了。不住的揉着自己的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了。那名被孙起认出了的女子在听到那个称呼之后身体不由的一僵,被吓得连哭和撒泼耍赖都顾不上了。她缓慢的抬起头,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待到她看清那人是谁的时候,担心自己被人认出来而后再抓回去的恐惧在片刻间就散去了。还认得孙起的她心情尚算不错的一手撑着草地的站了起来,而后她重重的拍了拍孙起的肩道: “哟,孙家傻小子,你怎么也在这儿呢。我听说你两年前逃家了,这就再没回去过?真是……做的太好了!” 然而,这名被孙起称为南阳的女子才心情不错的重重拍了一下此刻在她眼中与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革命战友,就听到一个同样令她感到异常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赵晖见过公主殿下!” 听到赵晖对那名女子的称呼,又联想起孙起刚刚怔怔说出口的那个……绝不像是女子名字的词,凌若忆总算是知道这个丢下了两锭金子,让自己帮她通过城防关卡的人究竟是什么人了,也知为何上一个城防关卡为何会如此奇怪了…… 既是南阳……又是公主殿下,那可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南阳公主了么…… 眼见着那位百闻不如一见的南阳公主在一个踉跄之后故作镇定的转过身与赵晖套起近乎来,凌若忆突然觉得……自己方才同意与赵晖,孙起二人一同前去邺城的决定是错误的,并觉得……自己一旦对上了这名性格异常之活泼的南阳公主,便会不知为何的头晕头疼,似是命里犯冲一般。 “赵大哥,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我喜欢郁哥,可为什么父皇却总是想着要把我嫁给别人呢?这次父皇设宴大酺,请了那么多尚未婚娶的青年才俊去到邺城,就是为了帮我寻一个能让他满意的驸马。可我只要郁哥。除了他,我谁也不要!” 听着南阳公主与赵晖如此说着,凌若忆微不可查的皱起了眉,似是不想再留在这里的再次回到马车上。然而那名在邺城之中嚣张跋扈惯了的南阳公主却是在此刻想起了凌若忆的猛然转身朝她走来。 “想走?没那么容易!虽然你帮着本公主安全出来,但你居然敢让我遭了这样的罪还收着我那两锭金子?金子还我!” 受够了那名尧国之内身份最高贵的金枝玉叶,凌若忆并不犹豫的将一锭金子向自己的身后,南阳公主所在的地方扔去,而后停下脚步不咸不淡的开口道: “看在你差点被闷死的份上,还你一锭。若还有一锭你也想要回去的话,就去刚才的城防关卡大笑三声。若还能回得来,我给你两锭。”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凌若忆一手扶着马车,转过身来对着这位此刻看起来狼狈不已的金枝玉叶调笑道,令得这位娇生惯养的公主气得直喘气。眼见着她就要抬起鞭子向凌若忆冲过来向她大打出手,赵晖已然一个箭步的挡在了这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弱不禁风的琴师身前。 “你……你敢拦我?赵大哥你居然为了那个女人拦我!小……小的时候太子哥哥不喜欢我,就你最疼我了。可你现在……你现在居然为了这样一个外人来拦我!?” “赵晖以为,公主殿下在外多作逗留实属以身犯险,还请公主殿下尽早回宫。” 听到南阳公主的怒声指责,赵晖未作丝毫的退让,也未有正面回答南阳公主的控诉,而是戳到了此刻最能让她跳脚的痛处。 “不管不管!我就不回去!你也看到了,父皇为了寻我,已经连皇宫内卫都出动了。相信过不了多久,郁哥一定就会带人来找我了。只要郁哥亲自带人来寻我,我就回去!” 纵然知道这位所有公主之中最为受宠,在当今圣上面前也最说得上话的南阳公主从小就喜欢蓝郁,并且在不满十岁的时候就说这辈子她非蓝郁不嫁。但……当听到她说出这些话语时,赵晖还是觉得有些头疼,只得尽可能的去说服这位公主尽早回宫。 “公主殿下……阿郁是殿前将军,身负要职,不可能冒冒然的出宫的。还请公主殿下速速随赵晖一同回到邺城,也好让陛下安心。” 本是无奈的听着那两人间说服与被说服的过程,思考片刻之后决定上马车先走一步,不曾想……却是从那名极尽荣宠的公主口中听到了有关自己的话语: “我不要!不等到郁哥亲率人马来找我、哄我回去我就不走!之前那个冷宫公主郁哥根本就不认识,可她不见的时候郁哥还是带着一大队人在外面找了她四个月。缘何这次我不见了那么久,郁哥还是没来找我!” 第37章 惊涛骇浪 “要和冷宫公主比谁更受宠,那你可得先去冷宫里待个十四年,变成了和她一样的冷宫公主,这样才能和她公平的比较。” 理智虽告诫着凌若忆,什么都不要说的离开吧,这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这几人……也不是你该接触到的人。然而,心中的一腔……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复杂怒意却是陡然升起,令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令得三人纷纷惊讶的看向她。 意识到自己究竟是对这个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说出了什么,又是露出了怎样的破绽,凌若忆硬着头皮打算说出她还记着赶路,就不多做奉陪的话语。然而……被她怒斥了这一句的南阳公主竟是……红着眼睛大哭一声的抢过孙起的马便向远处奔去。 见到如此变故,赵晖连忙说出令凌若忆在此处等他的话语,骑上自己的马追向被气哭了的南阳公主。 一旁是孙起虽是担心南阳,却自觉此刻自己过去必定是吃力不讨好,非但安慰不了南阳公主,说不定还会讨来一顿抽。不如令得赵晖追去,相信有他在,定是不会出什么差错。 于是,在旁人全都离开之后,孙起吞了口口水,迟疑着向凌若忆问出了自方才起就一直困扰着他的疑惑。 “敢问姑娘姓什么……?” “我姓凌名若忆。怎么还没过两年就记不得我了么,孙起小弟?” 坐到了马背上顺着飞雷鬃毛的凌若忆用手撑着下巴,矛盾着,犹豫着自己是不是现在离开会比较好。就在此时,她听到了孙起向自己问出这个问题。顿时不觉好笑的转头看向这个在一年半的时间里似乎锻炼得结实了不少的尧国首富家嫡孙。 凌若忆此刻的动作以及说话的语气全然不似之前的那个气质出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月族琴师,更令得被证实了心中疑惑的孙起仿佛被一道九天神雷击中般惊疑不定的看向凌若忆,他竟是仿若看到了吃人猛兽一般不住的向后退后了几步,更令得凌若忆取下了面纱,脱下帽兜好笑不已的看向这个让自己的心情在不知不觉中好起来的……孙家小弟。 “怎么,我的长相变化很多?真的让你一点也认不出来?” “不不不……不是!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么打扮……会有这也大的变化。其实你这样很……很好看……” 孙起着急的说着,又见凌若忆的脸上根本就没有生气的迹象,这才知道她又是在逗着自己玩,只得叹了一口气,迟疑片刻后走到了凌若忆的身旁,鼓起勇气开口道: “南阳她……其实是个好姑娘。只是从小都被人宠着,惯着。她的兄弟姐妹之中,除了当今太子蓝世绩,所有人都谦让着她,就令她……骄横了些。但她的本性非但不坏,还是个很善良的好姑娘。如果和她好好的说话,就会发现她其实……是一个很通情达理的人。” 孙起自顾自的慢慢说着,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一般的样子,凌若忆越听越觉不对劲。一种由心底慢慢升起的,糟糕的感觉……令得她在孙起说完之后艰难的转头看向他,并在孙起因为她的这种……默不作声的盯视而渐渐心慌起来的时候开口问道: “你当年说的心上人……不会就是她吧?” 听到凌若忆所点破的事实,孙起立刻坐直了身体低下脸,挠着头,发出了一连串愚蠢的傻笑…… 那样的傻笑中所包含的事实真相令得凌若忆……几乎绝望了。她不敢置信的看向孙起道:“你……你需要和自己的身家性命这么过不去吗?而且,她不是哭着喊着说她要嫁给那个名叫……什么郁的殿前将军吗?” 听到凌若忆所言,孙起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是的。我喜欢她,我想要娶她为妻。除她之外,我谁都不要。而且,你不也说……所谓选择,不该是有人反对就更改的,不是么?” 孙起的话语令得凌若忆陷入了沉思。正在此时,之前抢了孙起的马就自顾自向远处奔去的南阳公主被赵晖追回来了。眼见着他们赵晖劝着不情不愿的南阳公主向着他们这里跑回来,凌若忆立刻压低了嗓子向身边的孙起冷然问道: “有没有出卖我?”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当年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没和他们说。” 孙起未有迟疑的回答令得凌若忆相当满意,她再一次的蒙上了面纱,并拉起帽兜笑道:“不错,够意思。接下去就继续装作不认识我,明白吗?” “明白!” 很有气势的说完这句,孙起才又疑惑的看向全副武装起来的凌若忆道:“你怎么又把面纱蒙上了?阿晖不是没认出你来么?” “现在没认出来,但……谁知待会儿多看几眼也不会认出来,我想我还是小心点的好。” “你让赵晖看到过你的脸?” “对,那时候我带队去边境的城郭抢东西,被赵晖擒贼先擒王了。所以那时候首领才会一怒之下劫了你们,想要用你们把我换回来。” 听到凌若忆所说出的……有关当年的真相,孙起似是想到什么般的转头问道:“你带队的时候……是不是总习惯在脸上涂那种……很奇怪的油彩?” “是啊,不然没有威慑力,吓不到人。怎么了?” “那样的话……你就不用担心了。阿晖他绝对不可能认得出你来的。” “哦?” “对。而且,就算认出来了,他也一定不会想到要把你怎么样的。” 听到孙起所言,这下换凌若忆狐疑了。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去思考孙起为何会这么说,尚还红着眼睛的南阳公主就气鼓鼓的回来了,看到凌若忆便是一个冷哼。 这位被人宠坏的公主殿下又是高傲又是委屈的扬起下巴对赵晖说道:“她怎么还没走?你难道要本公主和这种刁民一起回邺城么?” 看到那位南阳公主明明是对着赵晖说出这句话,却又偏偏在说着这句的时候时不时的看向自己,凌若忆不禁本能的想要再气一气这个总是被人保护得很好的金枝玉叶。才想付之行动,却又不觉好笑,想着自己竟是会和这种养尊处优,刁蛮任性且自觉高人一等的公主吵起架来,真是太过小孩子气了。 如此想着,凌若忆便再不理睬这位公主,缩回了马车之中,再不想搭理人。她拉了拉缰绳,告诉飞雷她所要去之地的大概方向便再不钻出马车。 凌若忆这一明显打算自己一个人走的举动令得赵晖连忙高声喊着,想要令她改变主意与他们一起去到邺城。然而凌若忆却只是懒洋洋的答道: “我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琴师而已。从未想到今日如此幸事得见公主千金之躯,然此等殊荣又怎是我等小辈所能享的?若是再和公主殿下一路去到邺城,恐会折寿。因此,我还是一人前行吧。请将军不必挂心。” 说罢,拉着马车的飞雷竟是通灵性一般的猛然朝着旁边一条小路跑了起来,令得稍稍有些了解凌若忆脾性,知道她此时的心情相当糟糕的孙起心里咯噔一下…… 赵晖似是想去将凌若忆追回,然而南阳公主在此时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人,让赵晖前去将凌若忆追回来,还威胁赵晖,他若是离开,自己就打晕了孙起一个人走,她的功夫可是皇宫内卫统领亲自教的,大可打晕了孙起再自己一个人去路见不平行侠仗义,等到蓝郁带人来接她了再回去也不迟。 可怜了平日里几乎都在军中,根本就不知道女人的小心思,更不知道如何去哄一个女子的赵晖被这位开宗皇帝的掌上明珠来来回回的折腾得不轻,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在南阳公主的要求下朝着与凌若忆所走的小路不同的大路而去。 然公主千金之躯,自是不能与赵晖或是孙起之中的任何一人共乘一骑,于是孙起便主动让出自己所骑的马匹,跑去与赵晖一起挤一挤。怎料这位公主殿下竟是看不上孙起所乘坐骑,吵着闹着说要骑赵晖的战马。 赵晖十分无奈的向她解释这是十分有血性的战马,唯恐公主殿下无法驾驭。然而南阳公主却是怎么都不依。说着她武艺高强,骑术高超,怎会无法驾驭?若是赵晖不给,她就坐地上不走了。 就这样,两个大男人怎么都坳不过这位脾气颇大的公主殿下,只得把赵晖的战马让给了她。 之后所发生的事,几乎与赵晖所预料的丝毫不差。赵晖让着这位娇生惯养的公主殿下,可他的马可不打算让着她。 南阳一骑上赵晖的战马……颇为认人的马儿便发起狂来的一边乱蹬着前蹄,乱甩着后蹄的向前猛跑而去,似是想要把这位从刚才起就一直在为难着它主人的讨厌女人摔下去,令得之后的一切都变得一团糟…… 第38章 破庙重逢 赵晖在他的战马发狂的那一刻便直接骑上孙起的坐骑追了上去。然而普通的马匹又怎能追赶得上赵晖那万里挑一的战马?似是铁了心要好好教训一番这个欺负了自家主人的公主殿下,这匹极有灵性的战马竟是不顾赵晖的指令胡乱蹬跳,直把当朝公主的千金之体吓掉半条命,这才勉勉强强的在赵晖的训斥下老实了起来。 在如此的蹬跳之下,赵晖的战马,踏风竟是未有将这位谁都得罪不起的公主殿下甩下马去,也算是奇事一桩。然而在耽误了许久之后,此处却又是突然变了天,下起了暴雨。 受了惊之后又淋了雨,娇生惯养的南阳公主立刻就受了风寒。三人急于找一个避雨的地方。可这一次,赵晖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令南阳公主再自己一人骑马了。这位对于南阳公主这类的女子十分头疼的边军少将军再顾不得其它的令孙起带着南阳一同向前而去。 可怜的孙起在自己心上人断断续续的叫骂声中心中既苦又甜的一路向前,倒是在全力前冲了半个时辰之后发现了一座废弃了的破庙。 然而这个时候,南阳公主的额头已然发烫起来,迷迷糊糊的不断说着胡话,令得孙起急得乱转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我这就出去找个女人来帮南阳换掉湿衣服。她再这样下去……一定会病得更厉害的!” 心里着急的孙起在乱转了几圈之后便说出了如此决定。怎料,他竟是被赵晖一言止住了动作:“现在雨势那么大,四周又没有村落,你到哪里去找人。找了人之后又可曾找得回来?” 孙起听到赵晖所言,立刻转过身来,却见赵晖竟是将南阳公主放在了垫了一层干草的火堆旁,并解开了她的外衣…… “赵、赵晖!居然想趁着南阳昏迷脱了她的衣服?真是下流无耻!快给我停手!听到没有!” 看到赵晖所为,孙起简直就要气得和这位边军少将军拼命了,然而他又不敢再这时候将目光更靠近南阳一些,闭着眼睛怎么都无法将赵晖从南阳身旁拉走。 “遇事有分轻重缓急。公主殿下现在烧得很厉害,若还是让她继续穿着好几层湿透的衣服,一定会加重她的病情,即使将她放在火堆旁也无法驱除寒意。我们身边又都只带了金疮药,可不要让公主殿下在此地落下了病根才好。赵晖身有失礼之处,待公主殿下病好了,要杀要剐再做定夺也不迟。” 听到孙起的气急败坏的斥责,赵晖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而是尽力将自己的目光偏向一边的将南阳的外衣脱下,令她穿着中衣和里衣继续躺在干草上。随后,赵晖又将还未被全部淋湿的换洗衣服按在南阳的四肢以及肩背,似是想用自己的衣服吸去南阳身上多余的雨水。 然而做完这些之后,南阳却还是依旧在不住的哆嗦中的无意识的呻吟着:“冷……冷……我好冷……” 伸手探一探南阳的额头,却觉她烧得更为严重了。深知南阳身上的湿衣服还是在不住的吸取着她的体温,使她即使身在火堆旁也依旧感到更为寒冷。这令赵晖皱眉,然而就在此时,破庙的外面传来了马车在雨中由远至近驶来的声音。那个声音令得赵晖与孙起警觉的向破庙外看去。却发现……那竟是先前从小路离开的,凌若忆的马车。 当那个在方才与他们分开的女子穿戴着斗笠从马车上探出身子的时候,三人都惊呆了,不敢相信竟是会在此地见到对方…… 原来,方才她们分开的那条岔口,都是通往一处的。只是那条大路为直线向前,小路则是绕了远路,最终又回到了那条主干道之上,似是通往林间,令人在树丛间采取写果子和草药所用。 如此,凌若忆坐在马车之中,由飞雷一路拉着,就比赵晖一行人更晚些的到了这间尚能让人暂住一宿的破庙。 她将飞雷从马车上解开,令得这批被暴雨淋了许久的马儿能够与赵晖的踏风一同进到庙中避雨。随后,赵晖又帮她将马车也拖进了破庙之中,避免它一直处在暴雨的冲刷之下。 孙起在吱唔了半天之后向凌若忆提出了令她为身体发烫,陷入昏睡之中的南阳公主换上一身干衣服的请求。闻言,凌若忆瞥了一眼躺在干草堆上的南阳公主,不情不愿的答应了孙起的请求,但随即又表示她需要把飞雷身上的雨水全都刷下之后才去帮南阳公主。因为,相比起南阳公主的千金之躯,她更关心她的飞雷。 如此直接的表述令得孙起沉默了。然而赵晖却是并不在意,身为一名武人,他似乎很能够理解凌若忆的爱马之心,便向凌若忆提出可由他来照顾飞雷。 “如此,倒也未尝不可。你们替我在马车里铺上一层干草,再将她抬到马车里罢。” 思考片刻之后,凌若忆如此说道,令得孙起忙感激的点头。就这样,又忙活了片刻后,凌若忆总算是替南阳换下了湿衣服。然而由于南阳公主随身携带的衣服根本就不剩一件干的了,凌若忆不得不拿出自己的衣服给她换上。 心下不快之余转念又一想,自己才从这位出手阔绰的公主殿下那儿得了一锭金子,用一套衣裳换一锭金子,这笔买卖她不亏,便也就不去在意了。 凌若忆在马车里为南阳换上了干衣服,赵晖也在火堆旁脱下了上衣,用树枝架起衣服放在火堆边烤着,露出了分明的肌肉线条。赵晖身上的皮肤呈现着经年累月处在烈阳之下暴晒缩回拥有的小麦色。强健有力的胸膛上有着几道已经淡下去的伤痕,不断的提醒着看到它们的人……这个平日里总是十分温和又待人谦厚的年轻男子其实是在北疆之地极富盛名的边军少将军…… 马车虽已被两人弄得面朝庙内的墙面,更有一层帘子挡住,然而一想起心上人正在里面被人换着衣服,孙起就沉默着怎么也不想把衣服脱下来烤干,生怕南阳一醒来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让她误以为自己想要表达什么…… 再看一旁的赵晖,他本就是在民风更为剽悍的北疆长大,倒是不觉这样有何不妥,甚至还打算趁着凌若忆正在马车的车厢之中给南阳换着衣服而背对着马车,把长裤也一并脱下来的架起来烤。 他这不脱长裤还不打紧,这一脱,读书的斯文人孙起就不干了,情绪激动的压低了声音说道:“阿晖!把、把你的裤子穿起来!南阳和若……和琴师还在马车上!” 孙起虽然已在北疆生活了一年半,本已可以和普通的边军士兵那般不拘于如此小节。然而南阳公主的突然出现却是让他的这份保守变本加厉了,也同时令得赵晖哭笑不得道:“孙起,你又不是女子,何必那么紧张。出门在外,别因为这些繁多的礼节而弄病了自己。” 话音刚落,已经替南阳换好了衣服的凌若忆从马车上走下来,与两人打了个照面。 还被孙起拽起湿透了的长裤让他一定要穿上的赵晖断然没想到凌若忆会如此快的就出来,生怕自己现在的这副打扮会吓到凌若忆,因而面上出现了一丝不自然的尴尬。 自己不在意是一回事,然而会不会令别人觉得困扰便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赵晖认得月族人的月牙刀,却是不似了解突利人那般的知道他们的习性。 怎料,凌若忆看到赤裸着上身,甚至连长裤也一同脱下放在火边烤的他甚至未有流露出异样的神色,反是对他点了点头,而后拿着一个盛水的器皿向着庙门口走去。 “姑娘,姑娘可是想出去?” 意识到凌若忆想要做什么,赵晖立刻走上前去询问道,得到了她的点头回答。 “是的,我这儿有一些姜,想要接些雨水煮点姜汤。” “让我来吧,姑娘还是快些去烤点火,千万别让自己着凉了。” 说着,赵晖不多言的从凌若忆手中拿过接水的器皿,并不在意的走出破庙瓦砾的遮掩,再次跑进了雨中。 赵晖皱着眉扬起头,将器皿抬起。磅礴的大雨顺着他的下巴不断滑落,更冲刷着他的肌理,经过千锤百炼之后强壮而又明显的肌肉线条在此刻显得异常迷人,大雨落到他身上后微微溅起的水花如同一层天然的光亮一般出现在赵晖的周身,令得他身上经年累月的伤痕变得朦胧却又无法忽视起来。 有人说,男人身上的伤疤即是他战功的勋章。那些能够让男性更敬重他们,也能够令得女性更无法拒绝他们的特别魅力。这样的勋章,赵晖身上有很多,拓跋慎的身上……亦有很多。 “好了,接满了。” 正在凌若忆怔怔失神的时候,她听到了赵晖的声音在自己的上方响起。于是她猛得抬起头,后知后觉的给了对方一个笑,小心的从赵晖手中接过沉甸甸的盛水器皿,将它熟练的架在火上烧起来之后就开始将鲜姜慢慢捣碎。 如此情景令得在草原上的时候就已经被凌若忆细心处理过背上鞭伤的孙起觉得很是头疼,因为孙起发觉……让他不想再回忆起来的事似乎又发生了第二次。只不过这一次……在凌若忆面前光着身子的人变成了赵晖。 或许……他该找个机会告诉凌若忆,虽然突利的民风剽悍,大尧的民风也十分开放,但这样的事……最好还是少发生一些?又或者……其实只是他太保守了……? 正当孙起矛盾着,迟疑不定的时候,马车里传出了南阳悠悠转醒的声音。 第39章 争锋相对 “冷,冷……我好冷……” 南阳的呻吟声令得孙起反应极快的跑向了马车,在已然转醒的南阳乱踢乱打之下将她抱了出来,放到了火堆旁。 因为高烧的头晕,令得南阳公主迷迷糊糊的,后知后觉的才发现了凌若忆就坐在她的身边,这便“哇”得一声哭出来了。 “怎么又是你!又是你!本公主就不能不见到你吗!” 面对南阳公主的哭诉,凌若忆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将捣碎的鲜姜全都放进了烧开的沸水中,不紧不慢的说道:“能啊,你闭上眼睛就见不到了。” 如此话语令得感到委屈的南阳公主哭得更大声了,高烧之下的头晕令得这位极为受宠的南阳公主褪下了她平日的高傲面具,只是一个劲的发泄着堵在她胸口的情绪。 “我……我从九岁起就开始喜欢郁哥了!宫里谁都知道,可父王为什么就是不同意把我嫁给郁哥!要是他同意了,我犯得着成天装出一副那么惹人厌的样子让别人都不敢娶我吗!可是郁哥为什么就总喜欢躲着我! 是我不够漂亮吗?是我不够温柔吗!?在他面前我明明一直就很温柔!可他为什么还是不和父皇求亲,说他想要娶我?父皇最疼他了,只要他开口了,父皇一定就会同意的!” 听着南阳公主的哭诉,凌若忆似乎想到了什么般的心下一阵唏嘘感慨。默默的起身,从自己的马车上抱下一条草原上的人常用的毛毯,披在了南阳的背上,并在她吃惊的目光中盛起一碗姜汤递到了她的手中。 “你的身体底子不差,喝下之后用毯子把自己裹紧,发了汗之后病就会好了。” 说完这句,凌若忆便再不看南阳,将双手靠近一些火堆后搓着手取暖。而后,她便把思卿琴从木箱子里取出,手指轻柔的抚起琴弦,拨弄出寥寥几个音节。在如此的磅礴大雨以及破庙之中倒是显出几分特别的韵味。 “这首曲子好好听,是你们月族的曲子吗?” 哭过之后把眼泪都擦干了的南阳从凌若忆拿出那柄形状独特的思卿琴起便未将目光将她的身上移开过。这位从不愁穿不暖的公主殿下不住的紧了紧凌若忆披在她身上的毯子,好奇的问道,令得恍然失神的凌若忆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从她的指尖流泻出的曲调,竟然又是那首月妃常在冷宫之中唱出的曲子。 “不,这首曲子……是我母亲教给我的。” “能弹给我听听吗?” “你不会喜欢它的。” “胡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喜欢?要我说啊,它明明很好听,我很喜欢。” 南阳的额头还在发烫,就这么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气鼓鼓的对凌若忆说道,令得她不禁失笑。 “这首……是我的母亲在被父亲抛弃之后天天唱的曲子。这样,你还会喜欢吗?” 说完这句,凌若忆抬起头看向仿佛被噎住了的南阳。只见她的表情在经历了几重变化之后终于是吞吞吐吐的说道:“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那三个字似是很少出现在南阳的口中,令得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格外的别扭,倒是令得凌若忆在这一刻对这个被人宠坏了的女孩讨厌不起来了。 然而凌若忆的这句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正在烤着火的赵晖听到了凌若忆所言,不由怔怔的低头以掩去他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因为……他无法相信,能够生育出如此女子的人……竟会被人所抛弃。他更无法想象,究竟是何等的男子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至于孙起,他早就知道凌若忆的父亲想要杀她,这才将她逼去了草原突利之处,却是未想到……之间还有着这样的故事。 三人再不做声,只余凌若忆一个人默默的坐在靠近破庙门口的地方,倚着门栏,听着外面的雨声,时不时的拨弄出几声琴音,又回想起了些什么。 随着时间的渐晚,孙起和南阳都已围靠着火堆睡着了。凌若忆本以为赵晖也已睡着,准备明日雨一停便开始赶路。怎知,这位总是在北疆带兵杀敌的猛将竟是在此时向她走了过来。 “这件衣服已经烤干了,你盖上吧。我看你穿得不多,小心凉病了。” 说着,赵晖将那件才烤干了的长衣递给了凌若忆,接过时还带着火烤过的暖意,那令坐在门口已被冷风吹了许久的凌若忆在将那件衣服盖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舒服得微微眯起眼睛。至于赵晖,他则笑着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 “在下名叫赵晖,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大家都叫我月族琴师。” 凌若忆的答案并未告诉赵晖她叫什么名字,令得赵晖怔了怔后不在意的笑道:“那,我以后就称姑娘为琴师了?” “或者,你也可以叫我凌若忆。”说罢,凌若忆又转过身来朝着背对着她的孙起好笑道,“喂,那边偷听的那个,我叫凌若忆你听到了没?” 怎料,凌若忆此言一出,在火边躺着的两个人竟是同时坐起身来,甚至连起身的动作也丝毫不差。在发现对方也与自己也是一样的动作时,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么的精彩了。 见这两人竟是都醒着,凌若忆也便再不固执的打算抱着琴和同行的几人一起坐到火堆旁烤火。虽已在北疆的苦寒之地待了数年,常年习武对于体质的改善也令得凌若忆并不似普通的中原女子那般惧寒。 然而……温暖的感觉,怕是不会有多少人想要拒绝的吧。 在起身的时候,凌若忆发现赵晖已从她的手里接过了思卿琴,想要帮她拿着这柄半人高,看起来份量并不轻的琴。然而赵晖才小心的将思卿琴抱起,这柄琴的重量便令得他皱起了眉。 “凌姑娘可是一直都抱着这柄琴?” “很重?一开始的时候我也这么觉得。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 说着,凌若忆一手撑着破庙的石砖地站起身来。怎料长时间都保持着一个姿势,又被冷风吹了很久,令得她感到脚一阵发麻的身体向前倾去。就在这个时候,赵晖将思卿琴换到了左手,并揽住了凌若忆的肩,帮她稳住身形。 当那个属于女子的柔软身体撞到赵晖的胸膛之时,两人都愣住了。确认了凌若忆已经站稳,赵晖立刻松开了揽住凌若忆肩膀的手,并后退两步的向凌若忆一个低头表示歉意。而这名数年来都一直在北疆一带活动的琴师却是笑着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当她感觉脚并不那么麻了之后才走到火堆旁坐下来,从赵晖手中接过了自己的思卿琴,再次将她放回了木箱子中。 这个时候,发了一身汗后再也不想睡觉的南阳开始说起话来。这位已然十八岁了的公主殿下似是第一次离家那么远。起码,是第一次出了皇都邺城,又仗着自己的三脚猫功夫跑到了几个城镇之中看到了市井百姓的生活。在感到十分满足之余也兴致盎然的和三人说起了她路上的见闻。 怎奈此三人俱是见识过更多,完全无法感受到南阳的兴奋,也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有趣在哪里。这便难免的出现了不断的冷场,令得这位公主殿下只得将话题转移到了凌若忆的身上。 “你刚刚说你叫凌若忆,很多人都喊你月族琴师?” 凌若忆点头,而后不言,令得气氛陷入沉寂。 “那,你就是月族人了?月族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美啊。” 凌若忆再次点头,而后不言,令得气氛再次陷入沉寂。 于是,在皇宫之中总是被众星拱月,只是随便说一句她冷了,便会有许多人拿来暖手壶,裘皮大衣,碳炉。说一句她饿了,就会有许多人和她说起宫里有些什么吃食,更令得御膳房如临大敌的南阳公主再一次生气了。为了凌若忆在对待她的时候态度一点也不热情而生气了…… “凌若忆!本公主告诉你!我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的公主!多少人为了看我一眼撞破了脑袋!多少人为了和我说一句话四处送礼!本公主现在这么和颜悦色的和你说话,你居然还是装出这副要死不死的样子!你……你大胆!” 喝了一碗姜汤又发了汗的南阳似乎病好了,虽还未好透,却也似乎好得差不多了。于是此时的她便立即脱离了方才偶有良知的柔弱模样,因为自己从小到大从未受到如此忽视,从未被一个人如此不注意不尊重的大发她的公主脾气。 面对南阳的这一系列指责,凌若忆只是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向她伸出了手。 “还我。” “干、干什么!” “把毛毯还我,我冷了。” 第40章 幸或不幸 “把毛毯还我,我冷了。” 仅仅是这么一句话,就令得南阳的气势消减了一大半,并且连身形都不住的矮了下去。她不住的裹紧方才凌若忆披在她身上的毛毯,做出一副宁死都不还的不屈模样。而后,这位公主殿下拽住赵晖一边猛力的摇他,若是摇不动他就自己摇动起来的哭喊道: “赵大哥!赵大哥,这个女人她欺负我!” 然而摇了老半天才突然发现……她所抓住的赵晖脖颈之处,竟是裸露在外的皮肤,强健有力的心跳声以及偏高的体温自那处的皮肤之下猛力传来。如此的触感令得这位从不出深宫的公主殿下惊声尖叫道…… “我!我碰了男人的身体了!我……我不是纯洁的处子了!我……我就要怀上赵大哥的孩子了!我配不上郁哥了!!” 如此话语,令得凌若忆在感到头疼不已的同时又觉自己的面容一定扭曲了,就算是戴着一层面纱也遮不住的扭曲了。因而,她凝重的望向孙起,并拍了拍他的肩,无奈的摇了摇头后开始犹豫自己到底是睡在火堆旁呢,还是要回马车里睡去。 只见孙起已在一片混乱之下跑去安抚正在破庙里不断跑跳着,又不住的用脚跺着地板的南阳公主,对着这位捂着耳朵大喊着“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的公主殿下不断的说着“听我说,听我说,听我说。”,赵晖难掩尴尬的开口向凌若忆解释道。 “当今圣上……很宠南阳,又将她保护得很好。所以有的时候,难免会……” 听到赵晖的解释,凌若忆失笑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而后又问道:“你们打算带着她一起回邺城?” “是的,公主殿下在外一天便多一分危险。我担心会有人对南阳不利。” “还真是……难为你们了。” 又再次看了眼还没从发狂状态中恢复过来的南阳,凌若忆思量许久后只得中肯的说出这么一句话,令得赵晖低声笑了。 “凌姑娘呢?你又是为何而一个人去到邺城?” “我……已经一个人游历很久了。抱着一柄琴,往向四方,却也觉日子一直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至于这次去邺城,是为了去参加一位朋友的弱冠礼。一位……曾经和我一起游历了许久的朋友。顺便……也看一看大尧的国都邺城会是怎样的繁华。” 听到凌若忆所言,赵晖的脸上出现了温柔的笑意:“大尧,是一个很美的国家。你这次去到邺城,正好能赶上圣上所设的大酺。到时候,邺城一定会很热闹,就像过年一样。” 闻言,凌若忆轻轻的点了点头。而后,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面纱稍稍的滑下去了一些,连忙将它又拉好,确保自己只有一双眼睛是露在外面的。然而已被飘雨打湿的斗篷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穿上去了。 可没了帽兜将自己的脸再遮起来一些,坐在赵晖身旁却总是会让凌若忆感到十分不自在,唯恐赵晖越看自己,越觉自己和当年那个被他擒住的突利小头目很是相似。 一旁的赵晖看到凌若忆那显得有些笨拙的动作,不禁勾起一抹笑,却并不让凌若忆看到。眼见着哭得已经喘不上来的南阳公主终于相信了孙起所说之言,顿感丢脸的缓步走回来,这片磅礴大雨终于雨势渐小,四人也终于围着火堆睡了下去。 终于将自己的毛毯要回来的凌若忆不住的又看了赵晖一眼。方才他赤着上身烤衣服的时候,凌若忆已然看到了在赵晖身上的那道……由左边肩膀一直延续到右半边身体腹部的刀伤,似是……差一点就将他整个人劈成了两半的,由拓跋慎所留下的刀伤。 自遇到赵晖之后,凌若忆便一直在静静的观察着他。似是想要知道当日的那一刀有否在他的身上留下无法治愈的后遗症。直到方才,凌若忆终于确认,当年赵晖所受的刀伤已完全痊愈。 并且……凌若忆总觉得这个在一年半之前轻易的便将她擒住的边军少将军,比之上次见面时更为内敛了。一年半之前在他身上仅有的一丝少年得志以及血气方刚也已消散了。他周身的气息,似乎变得更为沉寂。眼中深藏着一种上将之才所会有的谋定而后动。 然而,他的一身正气和坦荡却没有丝毫的改变,还是如当年那样……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去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凌若忆最终还是选择了和赵晖等人一同去到邺城。虽然她本能的排斥南阳公主。一想到……当初蓝潜渊就是因为不舍得将她嫁给突利可汗才会将从出生起就一直被囚在冷宫之中的自己召出,凌若忆就无法阻止自己去讨厌这个女孩。 并非仅是替自己,也替月妃感到不值。 同样是皇帝的女儿,她们的童年……缘何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异?一个,恨不得让人将天上的星星都摘给了她,极尽宠爱。甚至为了替她寻觅驸马而趁着此次大酺而将许许多多尚未婚娶的青年才俊全都召到邺城之中。 而另一个呢?从小就穿不上合身的衣服,甚至食不果腹,尚不如街边的乞儿。 每每看到南阳的任性,南阳的高傲,凌若忆都会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讽刺之感。如此公主在她的面前,无时无刻的不提醒着她已然忘却了多年的事实——她原来,也是身体里流着皇室血脉的大尧公主。 然而比之十八年来一直都开宗帝蓝潜渊所保护着几乎一步都未出过皇城的南阳公主,自己和她,究竟是谁比谁更不幸一些? 犹未知。 起码,若不是这般的经历,凌若忆不会结识呼延觉以及其部中的一众勇士,不会有如此与众不同的经历,更不会……遇见拓跋慎。 ………… “教我武功的人啊,是皇宫内卫统领晁景,他也是郁哥的师父,武功可厉害了。我本想也和他们一样学剑,以后就可以带着一柄剑四处行侠仗义。人不总说仗剑行天涯吗!” “这么说来,南阳的功夫很厉害。” “那是自然,不过呀,用剑实在是太普通了。所以,我又跟晁师父学了鞭子。他说我天资聪颖,天赋极高呢!” 此时正是四人结伴同行的第三天。将马车前后的帘子全都掀起,令得光线能够进来的凌若忆正在马车上看着书,却是听到由马车之外传来的,南阳与孙起的声音,顿时不觉好笑。 经过一个城镇的时候,赵晖本是给南阳公主买了一辆马车,好让不用骑着马,经受着风吹日晒,怎料这个小妮子却是在将集市逛了个遍,买了一大堆的东西将马车装满之后又跳出马车,骑着马儿和孙起与赵晖一路说着话,一路前行了。 所幸南阳这个闹腾的小妮子坚持要体验一把女侠的感觉,非要骑马而不是坐车,令得赵晖与孙起的速度都被她拖慢了不少,不然……她还真是很头疼万一飞雷一时激动便拖着一辆车还能跑得飞快会不会显得太过奇怪。 就在这个时候,赵晖所骑着的踏风突兀的停了下来。他从箭袋之中抽出一支箭矢,搭上木弓,并凭借着记忆将那支箭矢射向了他刚刚感受到了窥视目光的地方。一箭既发,射入稻穗,而后消失不见。 赵晖的这一举动令得与孙起详谈甚欢,就是不理凌若忆也不让孙起理凌若忆的南阳好奇的停了下来后回头看向赵晖问道: “赵大哥,怎么了么?” “无事。” 最后又深深望了他箭矢所射向的地方一眼,赵晖给出了如此的回答,然而坐在马车中的凌若忆却是透过马车的车窗……敏锐的感受到了由远处而来的,并非交错而过的视线。 看来,去往邺城的这一路上,并不会如她所料想的这般太平了。 当一行四人快速远离这个地方的时候,一汪温热的鲜血在金色的稻田之中流向泥地。一名方才被射中了肩膀的暗探紧咬着牙,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的快速离开…… 十里之外…… “大哥!已经探查清楚了!一共四人,两男两女。确定了其中一人就是前阵子被尧国皇帝全城围寻的南阳公主。还有一男子……警惕性很高,骑术以及射术十分出色。我们的暗探在他一里之外也被他发现了。此人擅使长枪,腰间还配着一把长刀,看起来十分难对付!” “知道了,通知下去,让我们的人全都收队,千万不可再引起他们的警觉。接下来,他们一定会途经通州城。我们只需在城中设计埋伏便可……” 第41章 西域男子 马蹄声一直伴随着凌若忆一行人,然而那股若有若无的,窥视的视线却是再没出现。虽疑惑着,却不去再想。若是有何危机,化解了便可。更何况,此时赵晖也在身旁。凌若忆自觉若是凭她与赵晖之力,仅求自保,该是不会有何难处。 至于那位一路上吵着,闹着,无论如何都不愿回邺城的公主。凌若忆无意去管,更无需去管。若那股视线只是来自普通的劫盗匪类,那些人早该在他们到达通州城之前便已下手,而不是在引起了赵晖的警觉之后就再不见踪迹。 不知为何,凌若忆总觉得那些人是冲着这位十分闹腾的公主而来的。先不说她的离宫出走究竟在皇城之内掀起了多大的风浪,光是之前那十分反常的城防关卡就足够一些有着敏锐觉察力的人意识到什么。 再加之这位公主殿下经常喜欢把本公主挂在嘴上,说出口之后又仿佛意识到不对,反应极其夸张的企图遮掩方才她对自己的称呼,反而越描越黑,引得更多人的关注。 通常情况下,会对皇帝的女儿感兴趣的人就必定不会伤害她的性命。并且,在有心人对她不利的时候,死的通常都是她身边想要阻止她被掳走的人。所以,若是无事,那便最好不过。若是有事,凌若忆也定不会管南阳的死活。然而她倒是会注意起孙起的小命,令得他不要误丧小命才好。 “赵晖!你大胆!我说了不和你回去就是不和你回去!我要在这里等郁哥来接我!莫非你还敢胁迫我不成!” 这一日,他们一行人才到达通州城内,南阳就又在他们歇脚的店里闹腾了起来。在开始的几天,南阳还因为遇到了赵晖、孙起这两位好久不见的老熟人而心情不错。但随着南阳发现了赵晖已将她被找到的事通报了朝廷,并打算尽可能快的带她回到皇城,这位总也不让人省心的公主殿下就开始闹腾起来了。 可她打也打不过从不还手的赵晖,跑也跑不过赵晖,若是用她的小聪明施展出点雕虫小技,赵晖便定会让她先一个人玩,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等到南阳以为已经从赵晖那儿逃出,欢天喜地的庆贺的时候,赵晖便突如其来的出现在南阳的面前,令得这位公主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老鹰抓小鸡的游戏玩了几次之后,南阳开始迁怒,把气撒在凌若忆的身上了。若不是这个莫名其妙的月族琴师,她又怎么可能遇到赵晖呢?可这么做了之后,这位从小就被人捧着,哄着的公主殿下不明白了,为什么冰雪聪明又武艺高强的自己对上凌若忆,吃亏的总是她呢? 于是她又将气出在了赵晖的孙起的身上。无奈孙起根本就是一直让着她,任凭她做什么都不会生气。这一点令她觉得十分无趣,于是她复又把目光放回到了赵晖的身上,用力一拍桌子后极不习惯的将一只脚踩在长椅上,气势惊人的大声说着。 在她吼出那嗓子之后,一旁的凌若忆继续慢条斯理的夹着菜吃。今日的酒家之中居然会有在南方十分盛行的,糯米做的点心,这令她十分惊讶,也感到很开心,便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的继续吃着,想着走的时候一定得带个一打在路上吃。 如此想着,便夹了一个到孙起的碗里,说着吃一块这个,很甜很糯。然而孙起却是紧盯着南阳,生怕又出什么事。 果不其然,在整间酒楼里的客人都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的时候,这位积怨已久的公主殿下终于还是大发一通脾气,将整张桌子全都掀翻了。碗筷以及还未吃完的菜点全都被掀落到了地上,仅留凌若忆还拿在手上的一盆糯米点心。 当南阳还在对着赵晖乱发脾气的时候,孙起已经很自觉的站了起来,拿出一些碎银子塞到了店内小二的手里。说着对不住了,坏掉的碗筷我来赔。 然而他这边话还未说完,南阳已经又掏出了鞭子,发泄般的乱抽一通,将邻桌的客人也都波及到了之后极为英勇的跳窗而出,企图就这样摆脱想要将她带回邺城的赵晖。 “南、南南……南阳!” 这边的孙起还在掏银子,一看南阳竟已跳窗而逃,连忙顾不得看到底要给多大的碎银子比较合适,随便拿出一块大的就冲向了酒家二楼的窗台。眼见着新一轮的闹剧又要开始,凌若忆忙把最后一块糯米点心吃完了,抱起自己的琴就走下楼去,准备先行回房好好的歇息歇息,等到了晚饭的时间,这几人也该就闹够了。 或者……自己可以先四处逛逛,顺便去城中的乐馆看看,又再置办一点路上用得到的物品? 凌若忆还在那里悠哉悠哉的想着,然而赵晖却是已经急坏了。先前跳窗而逃的南阳在掀起一片混乱之后竟是在跳窗之时正红跳到了一辆干草车上。那辆干草车驶得极快,在前面路口一个拐弯便不见了。 那令得赵晖不禁以一声口哨唤来了他的战马踏雪,在这并不小的城中寻找起南阳公主的身影起来。然而当他骑着马飞驰而过的时候,一把并不怎么惹眼的油纸伞被放了下来。 一名有着西域人长相的男子以及披着嫩绿色衣袍的貌美女子又出现在了街上行人的视线中。 “这位大哥,真是太谢谢你了!” 原来,那名披着嫩绿色衣袍的女子正是南阳。她在干草车进到拐角的时候被与她一同趁着车的一名男子拽了起来,并协助她在换装之后以一柄油纸伞避开了赵晖的追寻。 “不谢不谢,你们汉人有句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门在外靠朋友!” 那名有着西域人长相,身材高大,眼睛深邃鼻梁高挺的男子有点痞里痞气的,然而他笑起来却是很好看,令得南阳不住的对他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刚刚那人为何要抓你啊?” “他啊,他是我哥的好朋友。我家里人想把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我不想嫁,就逃出来了。可哪里知道半路上遇到了他。这不是,正准备押我回去呢。这位大哥,你可千万要帮我呀!我要是被他押回去了,我……我一定会被我爹打死的!” 说着,南阳拿出了女人在对上男人时最强有力的武器——眼泪。 该说,南阳虽平日里刁蛮任性,可好歹也是在出身高贵的后妃身边长大,开宗帝所有的女儿中最为得宠的公主,若不是遇到赵晖这样软硬不吃的,她还是很明白在遇到什么人的时候要表现出自己怎样的一面。 再加上南阳本就是美人胚子一个,天生又拥有着一种非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所会有的气质,这么哭起来,倒也颇有几分梨花带雨的味道。 那名刚刚帮她摆脱了赵晖的西域男子一看到南阳哭成了这样,手忙脚乱的哄她,让她不要再哭了。 “不哭不哭,你这不是已经逃出来了么?” 那名西域男子不说还好,一说这句话,南阳便哭得更厉害了。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说道:“没用!现在逃掉了,过一会儿就又会被他抓着了。他可厉害着呢。” “怕啥!大哥我这儿有迷药,不管多厉害的人,往他酒里撒上那么点,保管你数到五,他就倒下了。” “真的?” 本没想到这个在方才帮她躲过了赵晖的人能帮到她多大的忙,让她能够真的从赵晖那儿逃走,再找一个城待着,凭着她的武功行侠仗义,一直等到蓝郁率人来接她回邺城。然而,她竟是在此时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令她觉得这次似乎真的能够从赵晖的身边顺利逃走。因此,她惊讶不已的抬起头来看向那名西域男子。 “真的!包在大哥身上!你啊,就在今天晚上的时候,让那家伙喝下洒了这些迷药的酒。等到他倒了啊,你就给我发暗号。大哥自会来带你逃走的!” “此话当真?” “当真!骗人的以后连鹿都射不到!来,我们击掌!” 说着,那名西域男子和南阳重重的一个击掌,并将一小包药粉放到了南阳的手上。南阳看到这包药粉,欣喜的接下,和那名叫做扎乾顿的西域人约定了暗号之后就欢喜得一跑一跳的走了,打算和赵晖捉迷藏个够才在今天晚上的时候实行这个她和新认识的朋友所想好的计划。 当她走的时候,友善而又热心的笑容在那名看起来有些痞里痞气,长相英挺的西域男子脸上凝结了。他又看了一眼跑跳着离开的南阳,一抹讽刺的笑扬起。 “大尧的公主?还真是好骗。” 扎乾顿转身,将那根闲来无事用来剔牙的枯草向后一扔,那个看起来有些痞气却又有着热心友善笑容的年轻人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对自己盯了许久的猎物势在必得的……狩猎者。 ………… “抱歉,请问你见过一个这么高,穿着桃色衣服,眼睛大大,看起来十七八的女孩子么?” 前方不远处,赵晖向往来路人打听着南阳的行踪,发簪小摊的摊主爱莫能助的对他摇了摇头。于是扎乾顿笑着,目不斜视的从这位在北疆之地成名已久的边军少将军身边走过。 赵晖?但愿你一世英勇,今晚也能保住你们大尧的公主殿下不从你身边悄悄溜走…… 第42章 牵累之劫 与那名西域男子分开后未多久,在自己的衣服外又披上一件颜色不同衣衫的南阳就又一次的被赵晖找到。然而这一次,南阳只是维系着表面上的怒不可遏,心里已沉浸在即将从赵晖身边成功逃开的喜悦之中了。 她将那包迷药藏在腰带之中后便继续如往常般的闹腾着,摔东西砸东西大声骂人,以求不让赵晖发现她的反常之处。 睡了一个午觉的凌若忆听到这位难伺候的公主殿下又开始闹腾起来了,这便揉着自己的耳朵出门去,置办些路上需要用到的物品。当她回到旅店的时候被小二告知南阳等人去到城南街上的喜延楼了,赵晖带话给她,若是早回来,那边一起去吧。 思量片刻后,凌若忆终于还是决定去到这家通州城之中十分有名的酒楼。她带着几乎从不离身的思卿琴去到马厩找到了飞雷,摸着他的鬃毛,喂它吃了点东西后亲昵了一番,而后骑上了它,优哉游哉的去到了喜延楼。 然而,当她向店家问了赵晖等人所在的二楼包间并上楼之后,却是在敲门进去之前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倒了倒了!他真的倒了!而且用筷子戳也戳不醒啊大哥!” “嘿,大哥给的迷药,包你好用。而且啊,你洒的那些连五头牛都能迷晕了三天都醒不过来,你哥哥的朋友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比五头牛还难倒吧?” “大哥你真行!那现在我们是去哪里呢?我家住在邺城,我可不能再往那个方向去了。” “那我们往西边去好么?那一路山可有好多好吃好玩的东西。” “真的?可我不能去太远,我等着我的心上人来找我呢。” “好说好说,大哥一定不带你走太远。” 听到南阳和那个陌生男子的对话,凌若忆已不难猜出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未来得及为完全不会防备南阳公主,并从不认为她可能会加害自己的赵晖感慨一番,她那因为忍不住想要笑出来而陡然加重的气息就已经令包间里的那个陌生男子发现了她。 一击掌风令得并未关紧的门嘎吱而开,也令得丝毫没料想到对方竟会就这样发现她的凌若忆完全暴露在了两人的视线之中。 南阳的鞭子随之而来,不打算就此暴露自己会武功的凌若忆在迟疑了片刻后打算在敌已在明,我仍在暗的时候将计就计,看看这两人究竟打算做些什么。这便令南阳用鞭子将自己和思卿琴一起捆住,拖进了包间之中,并十分配合的在南阳松开鞭子的时候向前猛然倒去,却还要护住怀里的思卿琴。 那名陌生男子见此情况,又立刻将包间的门关上。而后,他走到了凌若忆的面前,单膝跪地的将凌若忆蒙着脸的面纱拉下,在看到她容貌的时候眼中不禁闪现出一丝惊异的神色。 “她是谁?” 在那名男子如此惊讶的看着她的时候,凌若忆也惊讶了。因为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他的五官以及长相竟是比草原突利的勇士们和拓跋慎更为相似。似乎……他们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 然而扎乾顿的惊疑不定,却是因为凌若忆的容貌,因为凌若忆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冷静态度,更因为……她周身的气质。那一切的一切都令得扎乾顿疑惑,是不是这一个……才是他要找的尧国公主,而那一个吵吵闹闹又份外好骗的小姑娘……根本什么都不是……? 就在这个时候,南阳已经拿着那壶掺有迷药的酒走了过来,兴冲冲的说道: “她啊,她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的月族琴师,跟我们同路一起去邺城看朋友的。来,灌她灌她!等到她也倒了,我们就能走了!” 从南阳的口中听到“月族琴师”的名字,扎乾顿眼中的惊讶更甚了。他听说过月族琴师的名号,更曾想要与她见上一面,却未曾想……竟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了这个在北疆,甚至在西域的往来商人之中都有些名气的月族琴师。 然而,看到南阳现在的表现,却是令得他放心了下来。因为他不认为这样的小姑娘能够在为别人掩护的时候能够有如此自然的表情。若她真是如此厉害的角色,也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就将她自己根本确定不了究竟是迷药还是毒药的药粉倒入赵晖的酒中,并骗他喝下去。 “不行,我们不能把她留在这里。她看到了我的样子,一旦她醒过来把我的容貌特征告诉了你哥哥的朋友,他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我们。” “这样……?难道本公主……” 南阳公主一听扎乾顿有要将凌若忆一起带走的意愿,便心情不佳的要说出抱怨、拒绝的话语,然而她在情急之中竟是说出了本公主这样的自称,令得扎乾顿更为确定她就是自己本次的目标,大尧南阳公主了。 然而,这个陌生的西域男子却是将这份笃定收回心中,转而十分疑惑的看向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这便立刻捂住自己嘴的南阳。 “没有没有,我是说……难道我又要和这个讨厌的琴师一起走了么?我讨厌她!不想见到她!多看她一眼我都难受!” “那一出这通州城,大哥就让朋友带她去到其它的地方,和我们分头走。这样你就看不到她了,好吗?我们现在得快些走了,再不走啊,可就赶不及在他醒过来之前跑远了。” 扎乾顿耐心的安抚着南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在他的哄骗下,南阳终于不情不愿的自行跳窗,故伎重演的从二楼窗户跳了下去,进到了扎乾顿事先准备好的马车。 就是在两人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凌若忆以思卿琴挡住自己,并不知不觉的用手指在地毯上重复划出了几个字,又在扎乾顿看向自己这里时止住了动作。 在南阳跳窗而下之后,扎乾顿收起了脸上的笑,压低了声音对着凌若忆说道:“得罪了,琴师,还请你在之后无论看到了什么都千万不要乱动或者是出声大叫。不然,我也保证不了会发生什么事,明白么?” 听到扎乾顿的话语,凌若忆抱紧了她的思卿琴,皱着眉点了点头。 “很好,至于你的琴,我知道这把琴你从不离身。所以,我会让你带着它的。” 凌若忆再次点了点头,这便由着扎乾顿将自己抱起,翻窗而出。当进到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时,她不由的被眼前的画面所震撼了。 方才还用伙同这个陌生男子将赵晖以及孙起都一同迷晕了的南阳……此刻竟是被绑住了手脚,连嘴巴也被一块破布塞着,除了极轻的呜咽声,根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那清澈水灵的大眼睛里有着惊慌,有着愤恨,更有着……被欺骗后的愤怒。 虽在方才听到两人对话的时候凌若忆就已经想到了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可当她看到堂堂公主殿下竟是被人如此对待的时候,她还是不由得……惊讶了。 然而声音还未来得及发出,扎乾顿已经从她的身后捂住了她的嘴,轻声说道: “还记得我刚刚和你说了什么吗?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千万不要乱动,更不要出声大叫。不然,你也会被绑成那样。我想你一定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吧?” 听到扎乾顿的声音,凌若忆艰难的朝身后的那名陌生男子点了点头。那之后,她便被扎乾顿架进了就算容纳有三个人也不会显得太过拥挤的马车车厢。 随着马鞭声响起,看起来极不显眼的马车不紧不慢的朝着城外驶去,似乎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们就这样在出城之后疾速行驶。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扎乾顿又带着南阳以及凌若忆换上了其手下为他备有的马车,并令先前那辆载着他们从城内驶出的马车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继续疾驰而去。 而这一次,扎乾顿却是换上了一辆更大的马车。并且,凌若忆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马车车厢的顶部,伏有两个身手不错的人。在马车不断驶向扎乾顿在此之前就已经规划好的路线时,又不断有骑着骏马的人不断加入其中。 凌若忆垂下了眼,凭借声音默默的数着马车之外的人马究竟几何。另一边,南阳意识到自己是被人欺骗了,利用了,令得自己陷入了怎样的危险之中,呜咽声断断续续的传出,眼泪也不断的流出。 然而之前仿佛很害怕看到她哭的扎乾顿这次却是再也不为所动了。他向外面探出头去,发出响亮的口哨声。马车被两匹十分出色的骏马拉着,车厢内急剧的颠簸着,这令得四肢都被捆起来动弹不得,嘴里又被塞了布发不出声音的南阳不断的磕到马车之中的木板。 然而凌若忆却只是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她向来就对于这样自己种下了苦果,又要别人和她一起来尝的人没有任何的好感。如果,那个被连累的人是自己的话,她或许很愿意对造成了这一切的人态度更为不佳。 马车尾部的帘子被扎乾顿所掀起,令得更多的亮光透进来。趁着这个机会,凌若忆的身子微微一倾,看着跟随在马车之后的人马究竟是有多少。在那片烟尘滚滚之中,她看到了不下一百骑人马。并且,这些人看起来都颇为强壮,似乎个个都怀有不错的武艺。能算的上是装备精良且行动力极强的轻骑兵。 这令得凌若忆的神色凝重起来。若是飞雷也在这里,她还尚有一丝能够在这些人的追击之下脱身的希望。可如今……她的身上就只有装在思卿琴之中的月牙刀,又该如何脱身?莫非先要和他们一同往西边去? 就在这个时候,凌若忆听到扎乾顿向身后的那些勇士们大声喊道:“老子终于把这个脑袋长在胸上的公主给绑来了!这就把她送到河中王那儿!虽然这个女人笨了点,傻了点,可好歹也是人家尧国的公主!长得也不错!把她送去给河中王,当个小妾总是可以的啊!” 第43章 遗留讯息 扎乾顿此言一出,在马车周围骑着马儿的勇士们不禁大笑起来。也令得被捆起来丢在马车车厢内的南阳哭得更厉害了。不断涌出的眼泪迷离了她的双眼,含糊的呜咽声更是在车轮滚滚的声音中无法被掩盖。 至于凌若忆……她则疑惑的皱起眉,思考起了扎乾顿所说的话。 送给……河中王?河中王……究竟是何许人也? 若说的是那个西边的河中,凌若忆倒是听往来的商人听说过只言片语。知道那是一个在地理上极尽优势,又有着肥沃土地以及丰富水源,已经被各方势力相争不下了一百多年的地方了。 可……如今却是有了河中王? 离开北疆已有许久的凌若忆自是不知道,就在几个月之前,河中之地原有的群落势力集结兵力,想要抵挡一个外来的强敌。然而决定河中归属的战斗……竟是在一日之内便分出了胜负。那个神秘的外来强敌在准备了许久之后在极短的时间内抢到了河中的归属权,并在那之后迅速令得各个游散势力臣服于之。 河中之地……早已变天。 那份变化……影响到了每一个在河中之地拥有哪怕一丝丝野心的勇猛之士。就仿若此刻在凌若忆身前的扎乾顿。 扎乾顿本是赛尔廷人的后裔。他的先辈跟随他们的将军在几代之前迁移到了更东边,靠近河中的地方,建立起了一支属于自己的部队,成为了盘踞在河中之地那些势力之一。 然而,扎乾顿所跟随的主人却在碰上现在的河中王拓跋慎的时候几乎毫无招架之力。扎乾顿作为那支队伍中拥有最强战力的年轻勇将,在与拓跋慎对上一仗之后就知道自己无法战胜此人。然而流淌在血液之中的桀骜不驯却是令得他在给拓跋慎制造了许多麻烦之后抽身逃脱。 可一边逃一边想了许久,扎乾顿却觉自己无法战胜现在的河中王拓跋慎。放眼望去,这片土地上又皆是愚钝的腐朽之辈,似乎已没有比河中王更值得投靠的将军了。 因此,为了逃脱河中王的追击,远远逃往了北疆的扎乾顿想要前去投靠河中王,又担心自己此前给他制造了许多的麻烦,若是在河中王已平稳了河中局势之后才前去投奔,必定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与其如此,不如带一点礼物前去给河中王。 就在这个时候,扎乾顿得知了尧国皇帝最喜欢的女儿,南阳公主独自一人逃宫的消息。大喜之下便立刻派人一起追踪这位公主的下落。 早在接触到尧国汉人的时候,扎乾顿便听说了尧国皇帝对这位公主可谓喜爱有加,光是每年的赏赐就令这位平日里只懂得打仗的西域猛士瞠目结舌。 所以……若他能将这位公主殿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劫走,送给在河中之地令女人们都倾心不已的河中王,这难道不是大功一件么? 若是这个小丫头片子没死心塌地的喜欢上他们的河中王,那就不让任何人知道她究竟是谁,仅仅是把她当成普通的……出身高贵的金丝雀养在笼子里,直到河中王对她失去兴趣。 若是这个小丫头片子义无反顾的喜欢上了他们的河中王,那就更是美事一桩。河中王或许能够借此机会与尧国皇帝建立盟约,更从中获利无数。 “儿郎们!我在抓这个尧国公主的时候还遇到了那个月族琴师!等回去之后让她给我们弹几曲?”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了马蹄踏踏,黄尘滚滚之中豪爽的附和声。 说完这句,扎乾顿又坐回了马车之中,却见那个刚刚还被他在一众手下面前提起的月族琴师此刻竟是从自己的长裙衣摆出撕出一条条的布,正十分细心的将自己的十根手指全都一层层的包了起来。 “琴师?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我刚刚抱着琴摔在地上,手指可能伤到了,要好好的包起来养。你有上好的金疮药么?抹到了伤口上就立即能止血的那种?” 在车轮的滚滚声中,在南阳看到他回到马车车厢中后陡然变响的呜咽声中,扎乾顿确定自己在月族琴师的脸上看到了腼腆的笑容…… 另一方面…… 被南阳下了迷药的赵晖以及孙起在两天后才昏昏沉沉的醒了过来。由于孙起先前拿给喜延楼掌柜的定金十分多,店中小二在不知这两位贵客住在哪儿的情况下也不好将他们就这样丢到店门口,见两人昏睡不醒又怎么都叫不起来,只得收拾了满桌的饭菜后将一个椅塌搬进了包间之中,将他们扶了上去,任他们睡醒。 两人昏昏转醒之后,赵晖又由于在昏迷之后又被南阳补灌了许多下有迷药的酒而感到头疼不止。骇然发现南阳早已不见之后又在当时的包间里发现了凌若忆的面纱。 喊来小二,怎知对方却是一问三不知。 如此一来,赵晖的目光立刻凝重起来。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的孙起……他更是抑制不住的晃动了一下身形,不敢去相信的问道: “有人……给我们下迷药,然后……劫走了南阳……?” “不。”头痛欲裂的赵晖在将那天的情形仔细思考了一遍之后给出了肯定的回到:“给我们下迷药的人……正是公主殿下。至于她究竟是自己和别人走的,还是被人蒙骗后被劫走,我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就在孙起思考着如何动用孙家遍布在尧国各地的商号来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时,赵晖却是在沉默思考了片刻之后开口道: “好在……凌姑娘也和公主殿下在一起。或许我们可以四处找找,凌姑娘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或是暗号。若是凌姑娘,那么……只要她愿意,定能保南阳无恙。” “凌……凌姑娘?她不是弱不禁风么?南阳……南阳护她还差不多。” 听到赵晖若有所指的话语,孙起显得有些紧张,目光游移着,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如此说道。然而赵晖却是在感觉自己的头疼稍稍好些之后找寻起包间之中的蛛丝马迹,不在意的开口道: “不用装了孙起,我知道她就是当年将冬衣押送部队送还回来的那名女子。你与她相处多日,又在当时为她如此求情,不可能真的到现在都认不出她吧?” 赵晖此言一出,立刻令得孙起心中擂鼓阵阵,又仿若惊涛骇浪那般的震惊。他不禁急声问道:“你早就发现了?” “自然。在她还未将面纱摘下的时候,我就已发现了。一个人的容貌或许会有变化,然而她的声音却是很难有大的变化。即使是在只言片语之间掩去了她原本的声音,然而稍不注意,就容易在长时间的相处之后被人发现异样。凌姑娘的声音很特别,并不是那么容易让人忘记的。” “那你……该不会是想……让她和我们乖乖去到邺城……然后再把她交给朝廷?不是这样吧阿晖!若忆姑娘她可没做什么坏事!当年赵伯伯不也答应了她既往不咎了吗?你可不能做这种事啊!” “胡言乱语!” 听到赵晖所言,孙起立刻着急的冲到四处摸索着蛛丝马迹的赵晖身前,甚至还因为太过急切而撞到了桌角,令得赵晖面色铁青的喝斥住他道: “我并未想过要将她交给朝廷。只是担心她这几年间以琴师的身份为呼延觉四处招揽兵力,获取同盟。呼延觉作为突利可汗帐下战力最为勇猛的武将,这几年间的成长速度实在是太为惊人了。若是任其就此下去,他很有可能会成为整片草原上于我大尧而言最强有力的敌人。 然而,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已能够确定我所担心的事并未发生。因而想凌姑娘和我们一起去往邺城。如果可能的话,也带她好好的看看我们皇城,令她能够喜欢上那里。可……现在却是发生了这等事……都怪我!都怪我一时疏忽大意!” 说着,赵晖猛力一拳击在桌子上,竟是令得那张桌子碎裂当场。却也正是这样……令得孙起在心下凝重只是发现了包间地毯上的异样。 “阿晖!地毯上的……这个是……?” 说着,孙起趴到了地上,将那块地毯周围的木屑全都小心的拨开,却是发现了人为的……划痕。仔细分辨,那竟是被人用指甲反复划刻后写下的两个字——西域。 看到这两个字,孙起艰难的动了动喉结,缓缓的看向赵晖道:“这该是若忆姑娘留下的……?莫非她是想告诉我们……她们是被劫去了西域?又或者……劫走他们的,是西域人……?” 第44章 误打误撞 “你到底给不给我们弹琴!” “非不愿,唯不能也。” “少跟我说那么多之乎者也!我听不懂!” “我的意思是,并非我不愿意为你们弹琴,实在是那日我在喜延楼抱着思卿摔在地上,把手指磕伤了,无法弹琴。” “金疮药给你了,去淤化血的药也给你了,怎么都过去五天了,你连弹首曲子都不能?” 那是凌若忆以及南阳一同被劫的五日之后。扎乾顿按照事先的部署,以最快的速度带她们往河中而去。在此期间,扎乾顿不止一次的要求凌若忆弹奏一曲赛尔廷的民谣给他们听。 可一来,凌若忆根本不知所谓的赛尔廷民谣究竟是何曲子。二来,因为担心这么一来一去很可能会错过齐麟在邺城所办弱冠礼而心情十分不佳的凌若忆根本不想弹琴给他们听。 因而,在这五日之内,凌若忆可算是想出了各种理由来推脱扎乾顿的这一请求。从开始时装得似乎真有那么回事一直到被扎乾顿拆穿之后的破罐子破摔。总之,凌若忆这个小琴师就是不弹琴给扎乾顿听。 这一次,向来在自己的部下面前说一不二的扎乾顿是真的生气了,在说出了那句不可忽视的事实之后见凌若忆还是那副爱理不理,无动于衷的样子,他并不留情的向凌若忆露出了一股戾气以及狠劲道: “琴师的手就是用来弹琴的。若你都不愿弹琴了,还留着你的手做什么?不如让我把它废了。” 光线从破旧屋间的窗缝以及门缝间投射进来,扎乾顿用上了一些力道的抓住凌若忆的左手手腕,似是想要从捏碎她的腕骨开始,将她的左手全都废了。 在被扎乾顿握住左手手腕的时候,凌若忆差点便因为身体的本能反应而一掌击在扎乾顿的胸口处。然而在那一切发生之前,她的理智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将呼吸变得绵长起来,并不让自己的斗气泄漏出去半分。 可这样的反应看在扎乾顿的眼中……却仿佛是恐惧着,又要假装自己真的不曾害怕那般。于是扎乾顿终是闪过一丝不忍的情绪,将凌若忆的手重重甩开,又一次恶狠狠的威胁道: “不弹琴,就别怪我不给你食物吃,不给你水喝!” 就在这个时候,隔壁的屋子里又传出了南阳那极其有精神的声音…… “我和你们说过什么?我是大尧的公主殿下,所受荣宠非比寻常。接下去,我还会成为河中王的正妃,身份尊贵。哪是你们这群只知道打打杀杀的人所能怠慢的? 现在我再重复一遍,水我要喝晨间采摘的花露。食物我要新鲜可口的。若是猪肉,我只吃一岁以内的猪颈部的肉。若是牛,我只吃从活牛身上割下的牛肋肉。这牛肋肉啊,要肥瘦分布均匀。肥肉星星点点在瘦肉之中,这样才能在烹烤之后香嫩多汁。” 听到南阳所说的话语,凌若忆十分辛苦的忍住就要从唇间溢出的笑声。她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得到这位大尧公主究竟是以怎样的气势唬住这群让她恨不得把他们每人都抽一百下鞭子的家伙了。 听着南阳所说话语,凌若忆想象了一下那些食物若是照她所说的烹饪究竟会是怎样。得出了结论之后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后又听到南阳在将桌子上的盘子以及食物一盘一盘扔飞出去的声音,以及这位骄傲的大尧公主继续呵斥这些人的声音。 “可你们看你们给我拿来的是什么?水你居然给我井水!猪肉居然煮成这样,你家盐罐子打翻了么?牛肉上还有那么多血丝居然就敢端上来?你是想毒死本公主吗?啊?还有本公主要的新鲜水果,这些都到哪儿去了?自己长脚跑了么? 都给我撤下去!换我要的!要不然……我定在见到河中王之时便对他说,本公主倾慕他,爱恋他,自愿远走千里嫁于他,希望我大尧能与河中王建立盟约。到时我大尧定会将最好的丝绸之术,灌溉之术,谷物播种之术全都传于河中。不仅如此,作为大尧皇帝的公主中最受宠的一个,我还会有万两黄金,千匹绸缎以及数之不尽的好茶做嫁妆。 但是啊,我就有一个请求,那就是砍光你们这群人的脑袋!你们说,河中王到底会不会答应我这个小小,小小的请求呢?” 凌若忆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得出这位南阳公主殿下在说着这番话语的时候心里究竟是何等的欢欣不已,却还要在面上装出一副令人毫不怀疑的认真,矜持,以及那该死的皇家唬人风范。 果不其然,南阳的一番话语令得那些看守她,负责她饮食的西域勇士们惊疑不定又虚张声势的朝她吼道:“女人!老实点!不然……不然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怎料……南阳的声音不大,气势却是完全压制住了那群勇士的不怒反笑道:“哟!出息了?原来你们还要对未来的河中王王妃不客气?说出来听听,你们打算怎么对我不客气?本公主头可抢地,齿可咬舌,信不信我以死明志,告诉大尧子民我的高风亮节?你们别不信!我现在就撞墙撞给你们看?来,看着,看着啊!” 听着隔壁屋子的动静越来越不对,扎乾顿再顾不得威胁凌若忆,黑着脸就这么冲了出去。于是凌若忆一边偷笑着一边在心中默默数着数。当她数到三的时候,南阳一声气势十足的“扎乾顿,给本公主跪下!”如她所预计般的到达,令得她再也抑制不住的一边捶着地,一边偷笑起来。 “扎乾顿,本公主这是为你好!要知道我很快就要成为河中王王妃了,就算你们西域和我们大尧礼数不同,看见王妃跪下总是应该的吧?来,趁着现在还没到那会儿,我们先练习起来!” 南阳的声音之中并没有丝毫的恐惧,似乎是吃准了这群人再怎么怒不可遏也绝不会杀了她。即使不会杀了她,那费了那么大劲,就必定是要将她送给河中王的。只要是确认了这一点,南阳自是可以将这群只懂得打打杀杀的西域勇士们耍得团团转,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痛骂自己怎么费尽心力的把这么一个麻烦给绑来了。 南阳这五日以来对扎乾顿等人的百般刁难令得凌若忆终于知道,在先前与他们相处的那个那样是有多么的可爱,多么的通情达理。当然,现在的南阳也是十分之“可爱”,甚至有趣到令凌若忆都忍不住的想要为她鼓掌。 入夜之后,被南阳欺负了一整天的西域勇士们痛哭流涕的跑下去围着火堆吃东西了。这时候,将南阳与凌若忆住的两间屋子隔开的那面墙上,墙角的两块砖被南阳慢慢的挪出来。那正是先前南阳用小刀小心挖凿的结果。 在那个缝隙之中,一碗清水以及一个白面馒头,一叠酱牛肉被缓缓,小心的递了过来。凌若忆听到动静后连忙跑去接过南阳从另一间房传来的食物。 凌若忆才接过那些就听南阳轻声说道:“井水凉,就算很渴也别先喝水。吃点东西之后再喝。牛肉不是生的,刚刚我唬他们的。” 听到南阳那别扭的关心,凌若忆不禁失笑道:“多谢。” 怎料说出这句的凌若忆多还没不好意思,南阳就不适应了。墙的另一边传来了她那还显得稚嫩有余而气势不足的冷哼声: “我才不是想要帮你。只不过本公主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讨厌被别人牵累,但更讨厌牵累别人。再怎么说……你也是因为我才会被他们顺手抓来的。所以,我会想办法带你一起逃出去的!不过话还是要先说明白,本公主讨厌你,也看不惯你。你……听明白了么?” 南阳的这番话令得凌若忆止不住笑得更厉害了。眼见着隔壁南阳的公主脾气又要发作了,凌若忆连忙忍笑说道:“是是是,公主殿下,小民知道了。” “哼,这还差不多。” 听到凌若忆在痛苦的忍笑后说出的话语,南阳似乎显得很满意,她傲慢的坐直了身体,说出如此话语。然而她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隔墙的凌若忆便立刻破功,再也抑制不住的笑出声来。并且,这一笑起来还就止不住了,令得恼羞成怒的南阳又再一次的闹了起来,也令得扎乾顿等人注定即将度过又一个不眠夜…… ………… 另一边,通过凌若忆所留讯息而一路查找着附近西域势力的赵晖竟是意外追踪到了一伙十分神秘的,胆敢在大尧国土之上挖掘铁矿的西域势力。他们秘密驻扎在两座城镇的边境交界之处,买通了附近官吏,蒙骗他们之后令其对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用高价雇佣到了许多矿工,为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取到更多的铁矿石。 这令得赵晖孤身潜入,追踪其背后势力。最终发现了一伙儿长相与将凌若忆劫走的扎乾顿等人完全不同的另一群西域人。 这群人的最高指挥肤白,五官深邃,身材修长,佩长刀,长相英气不凡,又有着一股仿佛被收入刀鞘后又隐隐透露出来的锐气。他的名字叫做……凌封。 那便是此时本该在河中之地帮助新诞生的河中王巩固其势力的月族太子。 要说这凌封,他身为月族太子,在拓跋慎还未进驻河中之时就已看到了那股神秘势力所能在河中之地掀起的惊涛骇浪,并在说动他的父皇之后亲自前去主动与之结盟。 自那之后,月族就成为了拓跋慎的后勤补给部队。 拓跋慎所率部队骁勇善战,无坚不摧,能够应对军事上的任何难题。然而他却对河中之地错综复杂的势力并不太过了解。这时候,已在此地盘踞,并在沙漠绿洲的天然屏蔽下安然度过了数百年的月族人便给予了拓跋慎足够的帮助,并为拓跋慎的部队准备军需物资,令他能够没有后顾之忧,更在几年的时间内打造了一支强大部队所需的兵刃。 然而在拓跋慎称霸河中之地,并自封为河中王之后,他的军队便面临着再一次的扩建。他需要更多的武器,因此……身为月族太子的凌封便率人前往有着丰富铁矿资源的尧国境内,似是想要为月族人替河中王打造更多的兵器而获取大量的原料。 就在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的时候,一名战力惊人的尧国人潜入进来,打乱了凌封的缜密计划。 那名潜入进去的尧国人,自是边军少将赵晖。他在根据凌若忆所留下的讯息一路找寻两人下落之时误打误撞的发现了一伙儿如此隐密的西域势力竟是在尧国境内开采铁矿。身为一名武将,赵晖当然知道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件,当需立刻上报朝廷,令当今圣上定夺此事。 然事又有分轻重缓急。一旦朝廷知道此事,此处必会被搅得天翻地覆。在一片混乱之中,南阳公主的下落……便会更难探寻了。 如此……究竟该如何?是先将此地所发生之事不管不顾,找到南阳之后再行上报朝廷,抑或……? 最后,赵晖终是决定先行确定此处挖掘铁矿的西域人与将南阳劫走的那伙儿人有无关联,而后再以视探查结果再做定夺。 就在赵晖孤身一人深入这伙西域势力之中的时候,此队人马的头领凌封凭借其敏锐的觉察力发现了赵晖的潜入。在别国的地盘上开采军需铁矿后被其武将发现,这还得了?两人自是二话不说的大打出手,打算先行大干一仗。至于而后的事……?自是而后再说…… 第45章 琴师奏曲 再说被绑的凌若忆与南阳这一边。由于身份尊贵的南阳公主每日每日的连番大闹,弄得的确不敢把她怎么样的扎乾顿等人郁卒了,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又见被他们一同绑来的无辜琴师每日每日都安安静静的,就算被断水断粮也还是那般,不发一言,丝毫没有想要妥协的意思。 这令得扎乾顿在又一天的夜间赶路,白天稍作休憩的劳顿之后深觉良心上遭到极大的打击,犹豫再三之后默默的将一份烤羊腿放到了闭目浅寐的凌若忆面前。浓郁的鲜香味令得凌若忆犹豫的睁开眼睛,却是见到扎乾顿匆匆逃走的背影,顿觉好笑不已。 然而小屋的门才关上,就听到南阳在隔壁屋小声敲墙的声音。于是凌若忆赶忙走了过去,拿起一块小石块在墙上轻轻敲了两下,告诉南阳她已经来到墙边。于是南阳又如法炮制的开始用那把随身带着的那把削铁如泥的锋利小刀沿着破旧墙面上石砖的边缘开始用力的凿了起来。 未过多久之后,一块小砖就又被推到了凌若忆那边。于是南阳立刻趴下来透过砖缝看看被关在另一间小屋的凌若忆现在情况如何。 “刚刚那家伙到你那儿去过了?我听到声音了,他没为难你吧?” “没有,倒是给我送了一份烤羊腿。你要尝尝吗?我撕一些下来递给你?” “不用不用,我这两天被他们伺候得好好的。”看到凌若忆情况安好,南阳便摆了摆手的爬起身来,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在墙边,更一边小心警惕着那伙儿人会突然进屋找她。不过,经过这几天的连番闹腾,估计那些人已没有勇气无事进她的屋子了。 “我说,那伙儿人一直都想听你弹琴?” “是啊。” “那你就弹给他们听听啊,免得他老是来吓你,又不给你东西吃不给你水喝,还要来捏碎你的手。” “我没心情弹给他们听。” 凌若忆一边撕着喷香的羊腿吃着,一边并不在意的如此说道,倒是令得南阳乐呵了。 “好!干得好!看不出来,你还挺硬气的。” “好说。” 听到凌若忆接话,闲来无事的南阳便继续说道:“老实说,一开始我还真挺不喜欢你的,觉得你老和我作对。” 听闻此言,凌若忆不禁笑道:“或许吧,其实那时候我也的确不喜欢你。” “哦?那是为什么呢?”面对凌若忆所说出的大实话,南阳似乎很有兴趣想要知道这究竟是为何。 “可能是因为……我并没有想要从你身上获得的好处?” 凌若忆十分认真的思考了许久,得出了这么一个有着很多深层含义的结论,令得明白了她意思的南阳不客气的冷哼,心里更是气得不行,连先前已经想好了要和凌若忆说的话都不愿与她说了。可就这样又过了许久,待到天色渐暗之时,南阳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再次开口道: “我说,你想逃走吗?你知道他们绑了本公主,还知道了他们要将我献给河中王。这样,他们就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要不把你给杀了,要不把你一起带到河中去。要知道,我是大尧的公主,我被他们带到西域之后好歹还能嫁个什么河中王。要是你啊,说不定就随便指给一个肥头猪脑的老头子了!” “哦?那公主殿下又有何妙计?” “要我说啊,你先这样,然后啊,我再这样这样……” 南阳先是怪声怪气的说出如此话语,企图令凌若忆与她站到同一阵营上,随后又心里一乐的让凌若忆把耳朵凑过来,小声说着她这几天以来一直都在思考着的,该如何逃出去的方案,令得凌若忆不觉好笑,倒也觉得这样似乎未尝不可。 于是,待到两人商量好之后,凌若忆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在黄昏就要降临之时第一次主动将破旧屋房的门推开。当看到就在门口守着的四名西域勇士时,她歪着头对其笑了笑道: “我突然觉得手指不疼了,能弹琴了,你们现在还想听吗?” 此言一出,那两名西域勇士立刻拨出一人前去通知扎乾顿。未过多久,一大群人便被扎乾顿集中着来到了庭院之中,巴望着抱着思卿琴的凌若忆。 “你们……想听什么曲子呢?” “我们想要听……赛尔廷的民谣。” 当凌若忆拆开了被她绑在十指上的布条,拨弄着琴弦调试琴音的时候,她一边装作不经意的细细观察着这些西域勇士,一边如此问道,却是得到了一个让她无从回应的答案。 “并非有所欺瞒,而是我真的未曾听说过所谓赛尔廷的民谣。不过,若是你们真的想听这首曲子,不妨将它的曲调轻声哼出,一遍之后……待我记住这首曲子,便能弹奏出来了。” 待琴音调试完毕,凌若忆抬起眼看向扎乾顿,看向那个如此虔诚着,盼望着想要再听一听家乡民谣的西域男子。凌若忆的这句话语令得确信她一定会弹奏那首曲子的扎乾顿愣住了,转而又点了点头。扎乾顿想了片刻后用西域人特有的宽广音域哼唱出了那首能让他们这些远离家乡生活了近百年的人潸然落泪的赛尔廷民谣。 然而,当第一句曲调被哼唱出来时,凌若忆便怔怔的僵住了…… 因为……那正是拓跋慎每每会对着遥远的西边吹出的……埙音曲调。 当扎乾顿哼出这首曲调的时候,和他一起聚集在了这个庭院的西域勇士也纷纷跟着应和了起来,若是会唱的,那便唱得大声一些,若是不会唱,就跟着轻轻的哼,一同构成了一曲悲凉而又充满了男儿铮铮铁骨的歌声…… 在那有些层次不齐的哼唱声渐响之时,一曲琴音豁然响起,由轻至响,却是用着一柄名唤思卿之琴弹奏出了那些人所无法想象的……带着离别家乡之愁,之恨的战意。 对家乡的思念以及深切的爱意透过琴音缓缓诉说,逐浪而升。然而远方的征人啊,他却无法踏上归程。并非无家可归,而是有家无可归的无奈以及悲凉……仿若在荒漠戈壁之上孤寂瞭望着家的草原苍狼。 繁乱的指法在那一曲苍凉之中拨动出了怎样的愁云卷卷。 琴音之中那股能够深深引起这群西域勇士心中共鸣的力劲,令他们不禁止住了彼此应和着的歌声,怔怔的望向了那名看似弱不禁风,却弹奏出了西域勇士们胸中所怀之意的月族琴师。 她垂着眼睫,微微皱着眉,眼中流转出的光华令人无法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而她的琴音又令他们再听不见四周的风声,树叶被吹起的沙沙声,而仿佛……在幻境之中回到了他们曾渴望着的……家乡故土。 然而指尖一个拨弄,琴音之中竟是又透露出了一股柔情百转,仿若女子的轻声呼唤一般,将一缕相思在转身之际渐渐传向远方…… 曲成之时,一抹泪终是从琴师的眼角滑落,令得沉浸在那副由琴音所描绘出的赛尔廷故土之中久久无法回神的扎乾顿在看到那抹泪痕之时愣愣的不知自己该出声说些什么了。 “这首曲子……就是你口中所说的,赛尔廷民谣?” 想起拓跋慎用埙吹奏出这一曲时的寂寥背影,凌若忆不经抬起头来,闭着眼睛,感受着夕阳的暖光如此问道。片刻之后,她终是得到了扎乾顿后知后觉的……肯定的回答。 “原来,他的家在赛尔廷。” 听到了扎乾顿的回答,凌若忆轻轻的笑出声来。然而……那抹笑意之中却是包含着怎样的自嘲以及无奈。 原以为,朔方城就是他所想着的家。他却说朔方城只是他回家的路。 可是……若朔方城都不是他的家了。他每日所想着的家……又该远在何方? 这一次,凌若忆终是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了她想要知道的答案。 原来,你的家在那里。那个……远在数千里之外,比尧国还要强盛太多的国家。 当凌若忆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她看到了那些方才听她弹奏了那一曲的西域勇士们正担心的看着她。于是她轻轻的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位故人罢了。” 说出了如此之言后,凌若忆又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说道:“时候不早了,该给公主殿下送饭了吧?不然,她又该哭闹了。” 那些在这一曲之前都几乎没见过凌若忆的西与勇士们本还是放心不下,希望自己能够做些什么帮到这位在西域之地的往来商人之间颇有些名声的月族琴师。那一曲令得这群远离故土已有太多太多年的血性男儿触发了良多的感慨,更是对这位弹出了那样一曲的琴师感到亲切起来。 然而凌若忆的话语却是令他们如临大敌般的面面相觑起来。 扎乾顿一看天色,发现果真如凌若忆所言,便只得硬着头皮令一众兄弟们把准备好的精致事物给南阳送了过去。事到如今,再后悔着自己怎么会那么想不开的把这样一个麻烦给绑了过来已来不及。唯今之计,他们只有尽快赶到河中,早日把这个难伺候的大麻烦献给河中王,以期令无数女人都为之倾心的河中王能够收了这个女人。 然而就在几名西域勇士如同壮士赴死一般的敲开了南阳的屋门时,却是发现房里早已没有了那位大尧公主殿下的影子…… 于是乎,一阵带着恐慌的吼声就此传出:“那娘们不见了!!” 第46章 马厩之伏 南阳的失踪令得扎乾顿等人落脚的庭院之中一片鸡飞狗跳。方才刚刚弹奏完一曲的凌若忆显得极其无辜,然而众人也无法将南阳的失踪与凌若忆联系到一起。细细探查一番之后发现南阳似乎是凭借她的鞭子攀至房梁,而后掀开了屋顶的砖瓦无声无息的逃走了。 因此,在紧急之下,扎乾顿说了一句“得罪了”之后就把凌若忆又关回了那间小屋,随后又在屋外加上了两把锁之后便率人前去追踪南阳的踪迹了。 屋门外的动静还未渐渐远去,凌若忆便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转过身去,却见那人竟正是从扎乾顿等人的视线中消失了的南阳。 原来,方才与凌若忆商量了该如何出逃的南阳决定由凌若忆先行出去,以给那些人弹奏一曲为借口的尽力吸引住所有随扎乾顿而来的西域勇士的注意力,更令得那些人无法确定南阳究竟是否真的逃走了。若是逃走了,她又究竟是往哪儿逃的。 至于南阳,她则负责在攀至屋顶之后制造出她已出逃的假象后便又潜入隔壁凌若忆所待着的屋子,待到那些西域勇士们倾巢而出找寻她的时候,那便是她和凌若忆真正从此处逃走的最好时机。 “怎么样?本公主的身手还是很不错的吧?” 南阳的脸上显出着一丝洋洋得意,当看到凌若忆脸上的那抹笑意之后才显得十分别扭的开口道:“当然,你弹琴弹得也不错。亏得你帮我把那些家伙的注意力全都吸走了,不然他们准定会发现我在屋顶上弄出的那点动静。” 对此,才知道了拓跋慎究竟是向着何方而去的凌若忆向南阳报以一笑道:“砖瓦都按照我们之前说的那般弄乱了?” “当然,向着后院方向的砖瓦全被我弄乱了。而且啊,我在爬到你这儿的时候又特意把屋顶上的砖瓦整理好了。那,现在走吧?我先爬到房梁上,然后再用鞭子把你带上来!” 说着,南阳作势就要再次攀至房梁。然而这一次,她却是被凌若忆拽住了手。转头看去,只见凌若忆的脸上出现了一抹与南阳印象中的琴师所完全不同的……狡黠的笑意。 “稍安勿躁。听动静,他们现在都还只是在屋子的附近找你。我们……得等到他们走远了。” 此言一出,凌若忆竟是拉着情绪愈渐烦躁的南阳在此地一等便是一个时辰。期间,总是担心着那些家伙会在找不到她的行踪之后就此回来的南阳几欲就此离去,却每每都被凌若忆镇定自若的拦了下来。 “时机未到。” 凌若忆每每都是与南阳如此说道,却又不说要过多久才算是时机到了。甚至……她还兴致不错的时不时拨动几下琴弦,看起来丝毫没有正要从狼窝之中脱逃的紧迫之感。 在过了一个半时辰之后,南阳终于还是沉不住气的攀至房梁,二话不说的用鞭子卷住凌若忆的腰,十分费力的将她带到了房梁之上后从房顶而逃。 此时此刻,天已完全暗了下来,在这片自己并不知其如何的屋院之中,不能够点上一根火折子照明,甚至老会走近死角的南阳显得极其紧张。有时候,哪怕是夜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都会把她吓一大跳,深怕那些追出去找她的家伙已经返回来了。 就是这样,看不清周围景象的南阳苦于找不到扎乾顿等人栓马的马厩又不好将这件丢脸的事说出来,却是因此而几次三番的走错路。在此情况下,南阳瞥眼到了仍旧抱着一柄思卿琴的凌若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似有迁怒之意的压低了声音道: “我说,你就不能把你的琴丢了吗!那个很重啊!带着它我们还怎么逃!大不了,等回去之后我让人给你打个金的。” “你是在找马厩?” 因为此刻的紧张以及害怕,令南阳心中生出迁怒之意,怎知却是被看起来平静不已的凌若忆一语道破心事,弄得她恼羞成怒道: “谁、谁说我是在找马厩!” “没有马,莫非你还想用两条腿走着逃?” “我……我想去他们的放武器的地方拿点武器不成么?本公主现在需要一把弓,一捆箭。到时候要是遇到他们,本公主一箭射一双!” “推门进去。” “你……你说什么?” “你想要的那些,在你左手边的那扇门里。” “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以为,你现在是在逃亡。若是这般,你也许会在屋顶上的时候先细细观察一番此处的地形。” 看到南阳此刻完全不知所措的样子,凌若忆决定再不跟着这位从未出过深宫的公主殿下四处转悠,转而通过自己的判断力来行动。因此,她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再不发一言的不顾南阳的阻止推门进到那间被扎乾顿等人放有备用弓箭的屋子。 “别……别!万一他们在里面埋伏……” 当南阳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凌若忆已然推门而入。凭借着十分敏锐的听觉以及在草原上锻炼出来的夜视能力,凌若忆能够很清楚的知道,至少这里尚还十分安全。于是她并未有太多顾忌的在南阳的低声惊呼中踏进屋中,动作十分迅速的拿出一把木弓以及两捆箭,用布条十分数量的将其绑在腰间。 随后,凌若忆似乎又想像当年一般的将月牙刀背到背上。然而却是在比划着想要将它扛到背上的时候摸不到把手。这才讪讪的反应过来,此刻她拿在手中的是思卿琴而非月牙刀,于是不在意的笑了笑后便立刻冲出屋去。 借着月光,凌若忆看到了南阳脸上诧异不已的表情,却并未太过在意的对她挑了挑眉道:“你不是说要一箭射一双么?怎么,不去拿弓箭?” 听到凌若忆此言,南阳才堪堪反应过来,冲进屋里拿上一把弓,一捆箭。此时情况紧急,她已再没有时间思考方才凌若忆的快速行动所给她带去的异样感究竟意味着什么了。 就这样,南阳跟在了方才在屋顶上稍作停留之际就已然将整座院落的地形记在脑中,并心中已有计较的凌若忆身后。既已有了方向,两人便一同行动迅速的向马厩跑去。 南阳本是勉勉强强的跟在放慢了速度的凌若忆身后,却在见到了目的地靠近之时情绪激昂,放松了近体的运上了十成十的轻身功夫向着马厩而去。 然而……此时此刻马厩内的悄无声息以及……一股说不上来的,令人紧张不安的感觉却是令得凌若忆本能的感受到了一种寒毛竖起的危险感。 太安静了……这里,太安静了…… 于是她出声喊道:“回来!前面有埋伏!” 然而运上了轻身功夫,急急的去到马厩偷马的南阳又如何能在瞬时之间因凌若忆的这番话语而做出反应?因此……当她疑惑不已的回过头去看凌若忆时,早已在此地埋伏的扎乾顿等人已然从掩身之地迅然而出。 留给南阳的局面……便是将她缓缓包围了的,仿佛从天而降一般的西域勇士。他们手持刀剑,人数足有几十人那么多,并个个周身围绕着一股……令南阳战栗的戾气。 在此情况下,南阳愣是即刻做出了令凌若忆惊愕不已的决定。这位总是只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思考事情的南阳公主殿下……竟是在此危急情况之下长鞭一甩,将拴住离她最近一匹马匹的缰绳抽断,而后一鞭子将马儿抽向凌若忆所在的地方。 “我在这里拖住他们!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你快跑!去找赵大哥!让他来救我!快!” 南阳几乎是在她出生以来遭遇的最大危机之中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喊出了这句话,而后一咬牙啊的挥鞭向着那几十人冲了过去。然而,凭她的那几下花拳绣腿,除了宫里那些想要将她哄高兴了的侍卫们,她又能打得赢这里的哪一个人? 南阳的鞭子几乎还未碰到敌人,有着白皙如雪,几乎吹弹可破的脖子就已经被刀剑架住了。 那一刻来得太快,快得令南阳甚至不知自己是在何时被人所止住的。此时,南阳所放向凌若忆的马儿……甚至还未跑到她的身边。因而……她此刻能做的,就只有绝望的看向那个弱不禁风的琴师。那个本被她寄予了全部希望的月族琴师…… “差一点,就被你们给骗了。若不是我仔细查看了屋顶上的瓦片,发现了其中的蛛丝马迹,说不定……这一次还真就被你们这两个小姑娘给骗了。” 率领着一队人马在此地埋伏了许久,想看看这两个小妮子究竟会做到什么程度的扎乾顿缓缓的从马厩之中走出。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被制住却还一副宁死不屈模样的南阳好笑道: “只可惜,你只制造了你沿着屋顶的瓦片走去后院的痕迹,可屋顶上被你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自屋顶向下之后,便再也没有你留下的任何痕迹了。你不觉得……两者间的反差太大了些吗?不过,我真没想到,你们竟那么能沉得住气,一直等到现在才按耐不住的出来。” 说着此言的扎乾顿并不担心的任那匹马儿跑到了凌若忆的身边,并在减速之时被那名琴师拽住缰绳停了下来。 这名西域勇士的首领走到了南阳的身边。他看着南阳秀美的脸庞,手指在她的脸上不断的划过,然而他的眼中却是不带有丝毫的温度。 “这几天以来,我一直在想。当初劫走你这位大尧的公主殿下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你究竟拥有多少的价值,是否能令河中王满意,又或者……将你献给河中王所带来的麻烦远远要超过你所能带给他的益处。 是不是……与其将你这个麻烦献给河中王,还不如我再多召集一些人马一起投诚于他还会令他更感到满意?那么,我是不是该在这里先杀了你,以绝后患?” 扎乾顿的声音之中有着一抹淡然的笑意,然而那份笑意却是令得南阳感到全身冰冷……令得这位从小被开宗帝当做是掌上明珠,获得了万千宠爱的公主殿下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她是如此之近。 因那份仿若实质的杀意所带给她的恐惧而止不住的颤抖着,眼泪也不住的从眼角流出。这位在前几日中将这活儿西域勇士们折腾得够惨的大尧公主殿下僵硬着脖子似是想要对这位在最开始时对她露出痞气十足却透着一股子温柔笑意的西域男子摇头,令他放过自己。可……此刻的她却是连摇头这样简单的事也做不到。 然,就在此时,一支令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箭矢自凌若忆所在之处破空而来。 第47章 三方相遇 那支箭矢速度极快,准头更是极其惊人,令完全没有料想到这一点的扎乾顿惊愣不已。然而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对敌经验还是令扎乾顿在情急之下完全凭感觉向后翻身躲开。箭矢擦过他的肩膀,在上面留下一道血痕。 如此老道的射术令得扎乾顿不敢置信的向射出这一箭的凌若忆看去。然而还未待他看清凌若忆脸上平静无波的表情,又有两支箭已然同时射出。 原来凌若忆竟是在射出那支箭的缝隙之间动作十分迅速的翻身上马,并在马儿向前方行径的过程中从箭袋之中抽出两支箭矢,双箭齐发。 这一手即使是在骁勇善战的西域勇士之中也少有人能做到。更何况……凌若忆所射出的那两支箭竟是同时射中了将长刀架在了南阳脖颈上的两名西域勇士。 三箭之下,竟是例无虚发。 在这一变故之中,凌若忆还未待那群突利勇士反应过来就已经骑着马儿向前,将已经被吓得无法从这一变故之中反应过来的南阳一把拎上了马。 “给我醒醒!扎乾顿那只是吓唬你的,他根本不可能杀了你。顶多灌你一点迷药让你一直晕着到河中。会死的,只有我一个而已。” 将南阳拎上马来的凌若忆将木弓挂在了自己的背上。而后……连忙将被她扛着的思卿琴从身上解开。琴身的机关被凌若忆打开,一柄月族人特有的月牙刀就此在月色之中被快速抽出,在这个充满着肃杀之气的夜晚中反射出冷然的银色光芒。 “原、原来你……!你……那你为什么还要返回来救我?” 若是方才因为过度的惊吓而未有看清凌若忆解救她时所射出的那三箭,那么……当凌若忆从她不离身的思卿琴之中抽出如此一把造型奇异的神兵利器之时,南阳无论如何都已能知道凌若忆并非她先前所表现出的……弱不禁风的月族琴师那么简单了。 于是……心中的疑惑愈甚。凌若忆如此深藏不露,她大可自行逃走,又为何要冒着如此的危险救了自己,拖累了她?然而当疑问说出口之时,已然完全不顾琴师所该有的温婉,将本性暴露无遗的凌若忆竟是如此干脆的给出了答案: “让你坐在我身后,我看待会儿逃的时候谁还敢把我射成刺猬!” “呜啊!!!” 本以为凌若忆是会有多好心的要救自己,还想说若是她们俩这次能活着逃出去,自己日后一定在邺城之中给她建一座乐馆,并为她摆平了场子报答她。不仅如此,乐馆开馆之时为她还会将一众位高权重之人全都请来给她压场。怎知凌若忆竟是本性毕露的说出了这样的话语。于是在这个晚上受到了太多惊吓的南阳公主殿下终于还是猛得大声哭了出来。 “哭什么哭!给我抱着琴压低身体好好趴着别让我的刀砍到你!琴在人在,琴亡我拿你喂狼!” 快速抽出月牙刀之后,凌若忆立刻将琴身合拢,转而交给正坐在她身后的南阳,就好像当年在草原上一般恶狠狠的威胁道。 做完了这一切,凌若忆的目光终还是对上了身上戾气毕现又对她显得饶有兴趣,似是荒漠上的狼见到了想要耍弄一番而后吃掉的猎物一般。在扎乾顿观察着凌若忆的同时,凌若忆也在观察着扎乾顿。 若是这些将她团团围住的西域勇士,或许在对方不射出箭矢的情况下,凌若忆能够保证这些人无论来多少都无法近她的身。然而……她却无法估测出这些人的头领,扎乾顿功夫的深浅。 于是凌若忆手持月牙刀,睁大了眼睛沉默着看着扎乾顿,估测出他下一个动作的意图。 “或许杀了你很可惜,但我却不得不这么做。只是在你死之前,我有一件事始终弄不明白。若是你方才和大尧公主分开逃走,我们必会先行抓住公主。而此时,你便可寻觅一处躲藏起来,以待时机脱身。可你又为何没有那么做?” 即使是说出要杀了对方的话语,扎乾顿的脸上还是保有着一丝笑意。听到他的话语,凌若忆不禁垂眸一笑。 “你的话让我感到很有趣。这样的话难道不该是快要死的人才该问出的话吗?” “说出这句话的人立场如何,莫非很重要?” “似乎并没有。只不过当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垂死之人的时候,杀了他的人可以选择不给予他这份怜悯。当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即将要杀了对方的人时,待宰的羔羊也可以选择扬起脸,高傲的选择不回答。” “你果然……是个很有趣的女人。” 说出此言的扎乾顿第一次在凌若忆的面前拔出了他的佩刀,当寒气迸发之时,凌若忆单手抓着月牙刀,一手则拽起缰绳,控马前冲。马儿蹬起前蹄之时,坐在凌若忆身后的南阳甚至害怕的大叫起来。 月牙刀影闪现,长刀铿锵而对。 凌若忆所使月牙刀本就有半人高,配合马战更是能够发挥出绝佳功力。然而身后多带了一人,却是令得凌若忆无法使出她灵活的马背功夫,更无法以她擅长的出奇制胜之术在马背上使出她那仿若晃影一般的轻灵身法。 直到与扎乾顿近身相对之时,凌若忆才发现了这一异常糟糕的情况。然而她却不让扎乾顿从她的脸上看出任何的蛛丝马迹。事实上……就算是不使出那些灵活多变的身法,光是凌若忆那已然炉火纯青的月牙刀法就已足够在遇上对方的那一刻给扎乾顿带去不敢置信的震撼了。 几乎是在与凌若忆交手的刹那间,这位经验老道的猎手就已能够知道眼前的这位琴师并不仅仅只是空有招数,或是刚刚出师,完全不知该如何临阵应敌的稚儿。 她的每一招,每一式,俱是变化万千,可进可退,似是经历了千次应敌,万次交手一般。 凌若忆的月牙刀法大气中又以外月弧以及内月弧给人以出其不意的回招,令得从来都只是与人单刀直入的交手的敌人猝不及防。 然而扎乾顿的刀如其人,竟也是在对招之下有着狡猾的陡然变招,令得习惯与呼延觉,木延等性直之人交手而极为不适应如此刁钻刀法的凌若忆应接不暇。 两人间的交手竟是出乎周围人意料的激烈,刀刃相碰的金石之声在这个夜晚中显得极为震慑人心,甚至在寂静的夜色之中传至半里之外…… 也正是在此时,在此座隐密庭院之外正有另一队训练有素的人马向此处靠拢。那正是在交手之后和赵晖达成了某个默契的凌封。 大打出手之后互探底细,赵晖终于知道对方究竟为何许人也。而凌封也为了堵住赵晖的嘴而在沉思之后答应了为赵晖先行找到那名失踪女子的下落。若是此事做成,凌封便可在自己的意愿之下由赵晖引荐给大尧皇帝。 在别人的地界上挖军需铁矿,若是在别人不知道之时,挖了也就挖了。可现在人家已经知道了,不仅知道了,还已经找上门来了。在此形势下,想要把赵晖这样一名武将灭口也是十分困难且非合乎道义的。如此,凌封便不好摆出一副西域劫盗的模样,能够不流血,无冲突的解决自是最好不过了。 虽然河中与大尧之间还隔着一个草原突利,可大尧到底地大物博,有着许多稀有矿石以及其它珍贵资源,若真将他们惹毛了还真不是一件值得人高兴的事。 因而,凌封决定正正当当的面见大尧皇帝。 若到那时,该是谈合结盟便是结盟。若是想向大尧买铁矿,也便该是如何便如何。 由于此时河中之地形势未稳,凌封也不愿替河中王与远在东边的大尧结下这不明不白之仇怨。更何况,这大尧皇帝欠他们月族的可算不上是一星半点。 若是能够得了机会向他们讨要一些,远交近攻,那便再好不过。若是这么想了,在正式面见大尧皇帝之前先卖给赵晖这样一个颇讲义气的边军将领一个人情也未尝不可。 因而,凌封在听赵晖细细描述之后便发动自己在此处的势力,全力找寻那名被另外一个胆敢坏他好事的西域势力所劫走的女子。 在凌封的帮助下,那队劫走了南阳以及凌若忆的西域势力终究还是在三日之内现于他们的眼前。得知他们正在收拢人马全速前往西域之地,赵晖与凌封立刻带上一队人马星夜兼程追往。 可怜孙起这个富家子弟,为自家心上人着急不已,可就算是在北疆之地历练了两年,以他的体力也还是追不上赵晖与凌封等人的速度。就算是硬扛着也还是落下不少路程。为了不拖累他们的追踪速度,孙起终是在咬牙之下掉队,与凌封留下的三名西域勇士一同跟在赵晖与凌封的后面尽自己的全力追着。 这一夜,赵晖与凌封终于在几日的追踪之后靠近了那伙突利势力。眼见着那座庭院已然接近,赵晖不禁再次加快了速度,令得与他一同急行的凌封不禁在策马之时调侃起来: “我说赵晖小子,这被劫走的姑娘该不会是你媳妇吧?要不然,何等女子会让你以此筹码托我相救。” “休得胡言,莫要胡乱坏人清誉!” “嘿,你这人还真是无趣。” 听到赵晖一本正经的回答,凌封挑眉,呲牙笑着说出如此话语。而就是在此时……他们听到了由半里之外传来的刀刃碰撞之声。 凌封越听此声越觉不对劲。因为无论他如何听……都觉得相斗的二人之中……似是有一人使着令身为月族太子的他十分熟悉的……月牙刀。内月弧与外月弧在与敌人的兵器相碰之下发出弧刃滑过之音。 然而在他们的这对人马靠近那座庭院之时,使着月牙刀的人似是被挑飞了兵器。随之传来的……是女子带着哭腔的惊呼声。 听到那阵惊呼声,赵晖与凌封警觉的看了对方一眼,而后便双双从马背上跃起,凭借各自身手跳入庭院的围墙之中。 然而凌封这不看还好,一朝里面看就完全愣了。这庭院之中使着月牙刀,在被人挑飞了兵器之后摔下马去,而后奋力凭借着轻身功夫狼狈躲闪着飞刃流矢的人……怎么看起来就这么像当日他在邺城皇宫之内误打误撞遇到的……妹妹? 于是在赵晖抽刀冲入之时,凌封在乱阵之中十分不确定喊了一声:“小若忆……?” 怎知,凌封这声疑惑的喊声换来了一句更为惊悚的……“小封封……!?” 于是乎,在一众手下面前顿感颜面尽失的凌封怒极大吼道:“混蛋!说了你多少回了!要喊哥哥!” 第48章 兄妹相见 凌封吼出这句话之后,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惊愣了。其中正要对凌若忆痛下杀手的扎乾顿更是吃惊异常。扎乾顿和凌封,这两位河中战场上不知相互间你来我往的明里暗里打了几回的老敌对从未想过会在在此地与对方相见,两人均是不敢置信的看着对方。 然而看到扎乾顿这小子在河中战场上给他们找了这么大的麻烦之后如今竟还敢拿刀对着自家妹妹,凌封自是在惊讶之下又愤然震怒无比,朝着跨入庭院围墙且将整座庭院包围住的手下勇士们大喊道: “又是扎乾顿这小子!他现在居然还敢带那么多大男人砍我妹妹一个!兄弟们给我上!记得要抓活的!” 本来只是出于和赵晖的默契带人前来的凌封在见到如此情景之后竟是和打了鸡血似的抽刀冲向前去,把一时间还无法从“凌封的妹妹”这个词所包含的意义中反应过来的扎乾顿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一见邺城一别之后已是三年多都未见的凌封竟是在此刻带着人马冲杀而来,恍若天降。凌若忆虽还是一时之间搞不清情况,却也是一下子有了底气,将自己的长发胡乱束起之后捡起月牙刀,再不管哭得一塌糊涂的南阳,转而加入了凌封与扎乾顿的对仗之中。 眼见着扎乾顿陡然变招的要将与凌封的长刀抵住的兵刃向前伸去刺入凌封的胸膛,凌若忆便即刻以外月弧抵住,猛然向前推送一划,毫不留情在扎乾顿的身上制造出一道血印。 “你来这里干什么,没见着我在给你教训这小子么?” 一见身上已有挂彩的凌若忆竟是在此刻冲上前来,凌封心情不佳的想要将她呵斥回去。怎料凌若忆竟是心情比他还要糟糕的说道: “怎么,他在我身上划了一口子,还不兴我自己在他身上划十道口子么?你不知这家伙有多无耻!和我打到一半的时候还让手下人放冷箭!我呸!” “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了,你就不能让哥哥替你把这家伙先活捉了,然后把他捆起来,你想划他几道就几道?你放心,这家伙的命硬得狠,我之前带人在荒漠围剿他,水粮都尽了,他居然都没死成,我看他熬过一百刀肯定没问题。” “想熬过一百刀也得我乐意!想让他活着,割三千六百刀他都还能活着。不想让他活着,我在他脖子上抹一刀,你看他死不死!” 凌封身为河中王拓跋慎身边的左膀右臂,扎乾顿当然知道他的能耐,让他吃过苦头也在他身上栽过跟斗,因而自是在遇上凌封的时候认真异常的尽全力与他兵刃相交。怎知此时却是在半路杀出一个同样不好对付的凌若忆,并且……那两人竟是打着打着……就一边联手着与他对战,一边自个儿吵起来了。 那让扎乾顿的心情十分复杂,不知究竟是对方以二敌一无耻还是自己其实是被轻视了,于是他悲愤相交的低吼一声:“我说你们!都已经以二敌一了就好好打成不成!成不成!” 怎料,扎乾顿此言一出竟是令得本来还在互相间吵吵闹闹的凌封与凌若忆默契非常的一起转头,并各自给他一刀的异口同声道: “闭嘴!给我噤声!” “闭嘴!给我噤声!” 那么,在凌封所带人马到达之后,此处可说是一面倒的局势。行踪向来诡秘的扎乾顿部根本就未想到会有人在此时带着大批人马将他们全数包围。而大尧的边将赵晖一见凌若忆与凌封已合二人之力将这队西域人马的首领制住,这便急忙前去查看南阳公主的情况。在确认了公主殿下只是受到了惊吓而并无受到伤害之后,赵晖连忙在安抚之后加入到了制服那些西域勇士的行动中去。 他在离南阳不远之处一边顾及着南阳的安全,一边以一柄长枪在顷刻间挑去了几十人。 有了赵晖这一助力,凌封这一方的人马很快制服了扎乾顿所带西域勇士,并在天亮前将那些被俘之人统统绑了起来,压在此处庭院之中等候凌封的发落。 由于这双方人马已不是第一次交手,且积怨颇深,凌封所率领的月族勇士自是对扎乾顿等人没有好脸色。又听闻他们的太子殿下说,这些人竟是胆敢去伤害太子殿下的妹妹,如此之罪便更不能就此轻易饶过了。 因而,在等待凌封与凌若忆叙旧完毕的这段时间里,月族的勇士们可说是只要见到扎乾顿麾下西域勇士稍有动作便上前狂揍猛踹一通,倒是令得本该与扎乾顿等人正面对上的赵晖反而在这场小规模的双方交战之中变为了凌封请来帮忙的外人一般。如此情形令赵晖不觉无奈而又好笑不已。 眼见着又有一名扎乾顿麾下的勇士嚷嚷着口渴,月族勇士们又在星夜兼程的连续追踪了他们几日之后不知困倦的即刻冲上前去将其围起。正待他们要下手之时,披着一条毯子,还未能够从惊吓之中回过神来的南阳从赵晖的身边走了过去道: “我……我也可以踹他两脚吗?之前放冷箭的那个就是他。” “姑娘你是说……这小子放冷箭?” “对啊,之前琴师和他们家头领打得好好的,就是这家伙放冷箭,琴师这才被他们家头领砍伤的。” 并不知道南阳身份的月族勇士们听到她所说之言,周身的气息瞬时冷了下来,齐刷刷的看向那个据说是向头领的妹妹放了冷箭的家伙看去,令得对方吞了口口水,一副悍然赴死的壮士之态。就在此时,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扎乾顿以一副桀骜不驯之态开口道: “伤到凌封那小子妹妹的人不是他,是我。有什么事你们冲我来啊。” 扎乾顿此言一出,月族勇士们纷纷回头看向扎乾顿,动作统一的默默从自己的刀鞘中将长刀抽出。扎乾顿也见此情景竟也是毫不示弱,打算就在手和脚都被绑住的情况下跳着和他们大干一架。就在此时,已经在一间小屋子里叙旧了很长时间的凌封推门而出,看到自己手下勇士竟是全都对着扎乾顿默默的将长刀抽出,立刻训斥道: “我刚刚说什么了?绑了这家伙,而后听我发落!你们这是想抗命吗!” 听到凌封所言,那些月族勇士们即刻将长刀收回刀鞘之中。挨批许久之后,慢于凌封走出屋子的凌若忆也终于推门而出,令得这些由凌封从月族领地带来的年轻勇士们颇为些讶异的看着走到了凌封身边的凌若忆。 这位在方才以一人之力与狡猾难缠的扎乾顿周旋了许久的女子竟是在包扎了肩上的伤口后又换上了凌封带来换洗的衣服。凌封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虽是显得大了不少,然而将衣袖卷起,腰带束紧,又把长发高高扎成一股之后,做男装打扮的凌若忆竟是显得尤为英姿飒爽。 并且……做着如此打扮站在凌封身边的凌若忆……她的长相虽并不完全像是一名月族人,却也还是能够让人找出两人间容貌的相像之处。再加上凌若忆扛着月牙刀与扎乾顿互自厮杀时的狠劲,这里已没有人能够去怀疑凌若忆是否真的是凌封的妹妹了。 可……太子殿下打哪儿突然冒出一个这么大的妹妹啊? “她是与我有着血亲的妹妹,名叫凌若忆。” 凌封看着被自己从月族之地带来的年轻勇士们,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令人想要臣服之气在无意之间由凌封的举手投足间展现于众人眼前,令得那些听到凌封此言的年轻勇士们手中握着刀,异常恭谨的向凌若忆躬身行了一个礼。对此,凌若忆则是带着笑意向他们微微点头。 听闻此言,扎乾顿不可思议的看向穿着月族年轻男子装扮的凌若忆。他与只知道凌封是西域河中王下属的赵晖不同。与凌封所属的拓跋慎阵营交手多次,扎乾顿自是知道凌封实乃平日里为拓跋慎负责其后勤补给,军需粮草,甚至是武器锻造,遇到大仗时还会领兵而出的月族太子殿下。 因而,他无论如何都还是无法将那个在往来的西域商旅之中颇有名声的月族琴师与凌封的妹妹,堂堂月族公主联系在一起。 至于南阳,这个之前还与凌若忆共患难了许多天的小妮子也是相当的疑惑,指着凌若忆讶异不已的问道:“你什么时候有个这么厉害的哥哥了?他是作甚的?将军?看起来不像啊,哪有我家郁哥那样的男子汉气概。” 赵晖一听南阳此言,即刻走到她的身边低声叫了一遍她的名字,令她不可再如此说下去。然而她的话早已被凌封以及凌若忆听到。 凌若忆是早已知道南阳的脾气,便并不在意的无奈摇了摇头。然而被人点名说了不是凌封却是不肯就此轻易罢休的主。心情不佳的看向赵晖说道: “我说赵晖小子,这就是你那么着急要找到的姑娘?你还没过门的媳妇?看不出你眼光这么低啊。” 第49章 密室劝降 “我说赵晖小子,这就是你那么着急要找到的姑娘?你还没过门的媳妇?看不出你眼光这么低啊。” “凌封!” 听到凌封的再次故意调侃,赵晖面色铁青的喊出了他的名字。然而还未等他在并不暴露南阳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向凌封解释他们之间的君臣关系,南阳已然气得跳脚的开口道: “大胆!你这人真是口无遮拦!本公主怎么会是赵大哥未过门的媳妇!休得辱我清白!” 南阳个子不大,年纪也不大,然而她的脾气倒是真不小。可这么一喊之后,周围的月族勇士们便从南阳的口中知晓了她的身份,俱是震惊无比。 然而……这群年轻的月族男子却都不是因为南阳的身份而感到震惊……他们震惊,是为堂堂大尧,他们的公主殿下居然会是这样的而感到震惊异常…… 这句话令得凌若忆顿感哭笑不得,而凌封则更是在惊讶过后颇为玩味的打量了南阳一眼,而后对正在一旁休息着的赵晖说道: “原来,你要我帮你找的,是你们尧国的公主?这么说来,我是不是有点亏了?不过……她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要脸蛋没有脸蛋,要胆识没有胆识,要脑袋,那就更是没有了。和我妹妹比起来……那还真是差得远了。” 凌封十分打趣的看着赵晖如此说道,故意拖长的音调更是令得总是被人宠着,惯着,被赞美之言夸赞着长大的南阳感到被无礼之徒冒犯了,气得不成,红着眼睛跺着脚的跑回赵晖的身边,似是想要让赵晖替自己扳回面子。 可凌封才帮着赵晖找到了他们大尧的公主殿下,令得赵晖欠下他一份太大太大的人情,赵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因为这些只言片语而和凌封闹翻了脸,就只得无奈的安抚着南阳公主殿下。 抬起头时看到背着月牙刀的凌若忆正有些紧张的看向自己,明白她究竟为何而担忧的赵晖不禁指了指凌若忆身后背着的月牙刀,而后又好笑的向她摇了摇头,令得凌若忆终于明白……原来赵晖早就知道。 他早就知道,自己就是当日那个在边境之地率人劫掠,使着月牙刀,被他擒住的人。 他早就知道,自己就是当日那个在边军军营之中被拓跋慎所救走,并在这个过程中害他受了重伤的人。 他早就知道,自己就是当日那个带着边军冬衣押送队伍在城墙之上与边军主帅赵诚达成默契的人。 他早就知道,只是什么都未说,在旅途之中萍水相逢却给予对方关心以及信任,让对方在与他的相处之中感到温暖之意的朋友。 终于明白这一切的凌若忆有许多话想要对赵晖说,也有太多太多复杂的情感难以在顷刻之间表达。于是她终于还是对赵晖报以一笑。 就在此时,方才还是十分硬气且嘴上不饶人的扎乾顿已经被凌封手下的月族勇士们抬起,高举过头的往整座庭院之中最为偏远的屋子走去,似是想要把他扔进那间离大家伙儿所带着的地方还庭院的偏远小屋去对他做点什么惨无人道的事。 “若忆,你还在那儿忙什么呢,快点过来帮忙!” 凌封指挥着那些月族勇士们将胡乱挣扎着,不择言语的叫骂着的扎乾顿弄到那间偏远的小屋之中,还让凌若忆一块儿过来帮忙,令得之前还被他气得不行的南阳忙疑惑的看向赵晖问道: “他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可能……是想去劝降?” “啊……?” ………… 或许该说赵晖不愧是个带兵打仗的,能够明白凌封此刻的心思?凌封虽未告诉赵晖自己便是月族太子,却也对他说明了自己是为河中王盟友的身份。既然如此,凌封与扎乾顿在见面之时就冤家路窄,可见他们必定是在河中之地曾交手过数次。 如此对手,如果不在遇到他的时候立即击毙而是将他及下属全都绑了起来,那么……不是想要向扎乾顿背后的势力收取赎金就是想要将他劝降,收归己用。 于是,在那个光线难以透进来的朝北小屋之中就发生了如下境况: 凌封:“你说吧,今儿个你到底降是不降?” 扎乾顿:“老子说了我不降就是不降!” 凌封:“小若忆!” 凌若忆:“是!小的们,给我把他再捆严实一点之后把他的鞋袜都给脱了,不停的用羽毛挠他痒痒!不对,把他的上衣脱了!挠他全身痒痒!谁把他给挠痒痒了,痒痒得嚎了,太子殿下重重有赏!要不这样,你们八个人,分成两拨人,半个时辰一轮换。管他降不降,先挠他一个时辰再说!” 扎乾顿:“我说了我不降……就是……就是不降!!!” ………… 凌封一行人找到合适的小屋之后,虽说出身高贵,但到该无赖之时也绝对能比对方更无赖的月族太子殿下就命人将扎乾顿绑在了屋内木柱之上,开门见山的让对方降了他。可一方面凌封虽说是拓跋慎的盟友,但在扎乾顿眼中,凌封大不了就是拓跋慎的一名得力下属。如此一来,他若降了凌封,这不就莫名的降了好大一级么? 更为重要的是,凭扎乾顿的能耐以及桀骜不驯的性子,就算他本就要降了拓跋慎,那也是要风风光光的降。让他以如此狼狈之态毫无尊严的降了拓跋慎,他未必愿意。更何况,现在让他降的还不是拓跋慎,而是拓跋慎的手下凌封。 于是,扎乾顿自是宁死不屈了。然而凌封也并未因此而勃然大怒的发火,反是合着凌若忆一起令手下人挠着他的脚心和胳肢窝,等着听他嚎叫,并且耐心极佳的找出张桌子,摆上酒水以及小食,不紧不慢的和凌若忆说起了扎乾顿这家伙。 “方才时间紧急,我还没来得及听你说你怎么会被这家伙抓住。说来,他是怎么会抓住尧国皇帝的心头肉?你又怎么会和那女人在一起的?” “南阳啊,她因为不满皇帝要为她安排的婚事,就一个人跑了出来。我则是这几年一直都在北疆以及尧国境内以月族琴师的身份游历,应朋友之邀去到邺城,在路上遇到了赵晖和南阳。对了,还有一个叫孙起的小子,你看到他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那小子不会武功,跟不上我们,就在后面慢慢的磨着呢,估计再过一天也就能到了。” “恩,就是这样。赵晖碰巧遇到南阳之后就一直想尽快把她送回邺城,南阳不肯,就被这家伙给骗了,亲手把加了迷药的酒给赵晖喝了。之后的事,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扎乾顿过来带人走的时候我真好路过,被波及到了呗。对了,听这家伙说,他绑了南阳,是想把她献给河中王?” “哈?献给河中王?” “是啊,怎的了?” 抓到了凌若忆话中的重点,凌封在自家妹妹的疑惑下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吊儿郎当的转头去看被四人在脚底以及胳肢窝奋力挠着痒痒,并是不是发出几声嚎叫的扎乾顿,脸上出现了极有深意的笑容道: “扎乾顿……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想投靠河中王又瞧不上我你早说啊……” 扎乾顿:“……” ………… 扎乾顿:“啊啊啊啊啊!” 凌封:“你,你,你,还有你,压住他!” 扎乾顿:“凌封!!我和你没完!” 凌封:“小若忆,你那儿好了么?快点过来,先这样,再那样,然后再这样那样。” 凌若忆:“这样?” 凌封:“对对对,不过还是不够,再用力一点。” 凌若忆:“那就……这样?” 扎乾顿:“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我和你们没完!!” 凌若忆:“真的没事么?他看起来好像很痛苦。” 凌封:“没关系没关系,再用力一点,还会喊话就说明他不痛苦。” 那间偏远的小屋子里不断的传出惨绝人寰的嚎叫声,令得坐在另一间屋里喝茶压惊的南阳觉得背后陡然一凉,不禁滞住了喝茶的动作,而后十分僵硬的转头看向坐在边上的赵晖,吞了一口口水后艰难的问道: “他们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应该是在……劝降。” 听到南阳的疑问,觉得不该过多探听凌封等人私事的赵晖顿了顿擦拭长枪的动作后如此回答道。然而他话音刚落,从那间偏远的屋房就又立刻传出了更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老子……老子不要你妹妹当媳妇了!你听见没!听见没!” “混蛋!刀离我那儿远点!远点!那儿不能割!!!” “我降!我降了!!!!” 赵晖:“……” 南阳:“…………” 第50章 月夜静谈 扎乾顿居然胆敢劫走尧国公主,既已被赵晖抓着了,那便该是死罪一条。更何况,无论扎乾顿十分想过要杀了南阳,受到了极大惊吓的南阳都坚信扎乾顿确想杀了她。如此,扎乾顿降了凌封之后究竟又该如何,这便成了一件令人觉得十分为难的问题。 若是不将此事上升到两国政治问题,扎乾顿必死。若是将此事上升到两国间的政治问题,麻烦就更大了。然而所幸赵晖在南阳被劫之后由于情况紧急而未来得及将此事通报给朝廷。因此,大尧朝廷对此事可说是一无所知。 所以,只要当事的几人一口咬定此事并未发生过,这件事便能就此压下去了。 由此,深知这一点的凌封便变着法子的让扎乾顿给这位脾气颇大的小妮子赔罪,哄她高兴,倒是弄出了不少笑话,将这个先前才遭到了非人待遇的荒漠孤狼弄得崩溃不已,几欲想死。 在闹剧般的一天之后,大家都累得不行,各自都想法子在这庭院之中,或是在附近不远处找地方好好休息去了。然而凌若忆与凌封这对三年多都未见的兄妹则是像当年在皇城冷宫之中的那般,拿着小食以及美酒,两人一起坐在屋顶上,一边狼嚎着一边看着星星月亮。 只不过,若忆手中那着的小食由当年从御膳房里顺来的小菜及糕点变为了凌封命人烤的野味。凌封手中的酒也从他喝不惯的米酒变为了他随身携带着的西域葡萄酒。 当年的破小孩和有志青年如今却都已长大,然而三年半都未见,那份流淌在血液之中的默契却好似从未改变那般。 “还记得那时候我和你说过的地盘扩张问题吗?” 享受着微凉的夜风,凌封喝了一口随身带着的葡萄美酒后转身看向凌若忆如此问道。令得凌若忆在沉思片刻后仿佛预料到凌封想要说什么的看向他。似是在用自己的眼神以及不确定的笑容询问凌封,那个难以挣脱的局限是否已如她此刻所想的那般……解决了? 看到凌若忆居然在自己还未说出那件事以前就仿佛已经明白了些什么,凌封不经轻笑道: “不错。那个问题,现在已经完全解决了。现在河中王在准备进驻河中的时候,已经观察,注意了他们许久的我觉得这伙人将来必成大事,便和父皇商量着与他们结盟。现在,两年的时间过去了……我们已经一同打下了河中。所以,原来牵制着我们向外扩张的和州,高昌,并州三国回鹘现在俱已成了我们月族的附属国。” 还未及从凌封所说的“父皇”二字中反应过来,凌若忆已被河中王这一称呼夺取了注意力。这已不是她这些天来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这一称呼,然而她却还是对这个如今已在西域那片土地上让人如雷贯耳的名号没有更多的了解。她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多少岁,是突利,亦或是西域的哪族人?又是做了些什么才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让整片西域之地都因他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此,她迟疑的看向曾在冷宫之中教会了她太多太多的兄长问道:“河中王……?他,究竟是谁?” “一个仿佛横空出世,不知从哪里来,却让所有看到过他的人都会忍不住的想要追随他的男人。” 一说起这个河中王,凌封就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那般。他颇有兴趣的和自己的妹妹说起这个令他甘心押上整个月族去追随的人。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很犹豫,无法决断是不是应该把整个月族全都暴露在这样的危险中。要知道,月族一旦入世,之后虽还能固守着沙漠中的绿洲,可再想要回到从前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了。但我一见河中王其人,这份顾虑便被完完全全的打消了。我相信他值得我那么做。 果不其然,仅仅是两年的时间,他就将动荡了近百年的河中之地全都收归于他的势力之下。我月族也因为从一开始就站在他的身边,是为他最有力的盟友而迅速扩张了自己的地盘。现在沙漠之中的绿洲已经成为我们向外扩张的根基所在,原来的回鹘三国领地也被我们所占领。 等再过些年,待月族人丁兴旺,壮年勇士过万之时,我们必定能够占有更多的土地,绿洲,良田。” 说到这里,凌封的言语中难掩对未来的希冀以及向往。然而在凌若忆的柔声笑意之中,凌封却是突然想到什么般的……郑重其事的看向与其父所珍藏着的……月族公主月胧儿年轻时的容貌有着七分相似的凌若忆,迟疑的开口道: “你可曾……可曾想过,你的母妃究竟是什么身份?” 凌封那显得有些突然的话语令得凌若忆猛然回过头去看向他,疑惑的摇了摇头。 “我先前对我的那些下属说你是我有着血亲关系的妹妹,并非是在唬人说谎。你母妃她……应该是我月族的公主,我父皇的亲妹妹。” 如此之言令得凌若忆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总与自己有着莫名默契的凌封,令得他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的向凌若忆艰难笑了笑。沉默许久之后,凌封终于又继续说道: “还记得当年的玩笑话吗?我说……我在我们那儿有权有势,你做了我的妹妹,你定会过得很好。其实,我是月族太子。四年前的时候,我不想背负过多的责任以及出身于皇家的义务,就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的出来四处游历。但是,在目送着你被流放的那一刻,我突然想通了,回到了月族领地。在和父皇说着我这一路上的见闻时,我自然是说到了你。当我说到你母妃留给你的一柄思卿琴以及存于琴身之中的月牙刀,父皇许久都未有说话。 我这才知道,原来在二十年前,月族曾有这样一位公主,为了嫁给大尧的皇帝抛弃了一切,抛弃了尊贵的身份以及过往,自我放逐,和月族切断了所有的联系……我的爷爷在那时极力的反对你母妃的这一决定,最后……是她哭着求父皇,父皇才终于答应了助她离开。得知了她的近况,父皇很后悔他当年所做的决定。他虽然并没有说,可我知道,他后悔了。” 听到凌封所说之言,凌若忆兀然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虽然她在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只是看到月妃疯疯癫癫的样子。然而她却是既佩服月妃当日做出这个决定的勇气以及魄力,却也为她之后不管不顾的默然守候而感到不平,更替她的这份倾注了一切的深沉爱意而感到不值。因为,在她看来,月妃所抛弃了一切,守候着,盼望着的那个人根本就不值得。 是,一旦做了决定,便不管它是对是错的一路走到底。 然而和月胧儿同样坚持着这一点的凌若忆却觉得,月胧儿……她做错了。她不该在那个毫无希望的地方固守着这份无谓的执着。 “既然这次我已要面见尧国皇帝,与他商谈铁矿之事,不若……我借此机会,向他将月妃要回来如何?即便她已神志不清,即便她可能再也认不出我父皇了,我还是想……将她接回月族领地,让她回到自己的家乡故土。 到时,你也和我一起回去!让父皇看看你。只要你愿意,你就是我月族的堂堂公主殿下。这一次,我定不让人欺了我月族的公主。倘若有人敢这么做,我凌封就算是向河中王借兵也要收拾了那家伙,如何?” 听到凌封描绘着那副美好的画面,凌若忆突然觉得……她似乎已能够在自己的心里为月妃描绘出那副美好而又温馨画面。 回到月族领地的月妃渐渐在家人的照顾中恢复神智。她不再是一人在整座皇城之中最为凄冷的地方一人等着,入夜时没有灯火,冬日时没有暖被,夏时没有人为她扇风。即便她回到了月族之后还是守候着那份无望的爱意,可她的身边却会有很多很多关心着她的人为她嘘寒问暖,添衣加被。更会有关心她的哥哥为她补偿失却了二十年的手足亲情。 相信……那片美丽的绿洲以及人们善意的笑容终会化解她心中的那份执着。若是二十年还不够她去忘却,那便再过二十年。 将那些画面全都在自己的脑海中想象了一遍之后,凌若忆终是睁开了眼睛,在这篇朦胧的月色中看向小心翼翼的期待着的凌封。 “好。” 凌若忆向凌封用力的点了点头,再无犹豫的说出了心中的答案。这一刻,她终于想明白了。即便是那个曾经艳绝天下,又在冷宫之中苦苦守候了十八载的女子自己做出的选择又如何?都十八年了,也该是时候让人帮她回头了。 于是乎,凌若忆从凌封的手中一把抢过装有葡萄美酒的酒壶,猛力喝了一大口后十分粗犷的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嘴,伸出手,与凌封重重的一个击掌,两人互自回以一笑,令得爽朗的笑声印刻在这份美好而又温馨的画面之中。 【大尧皇城卷】 第51章 皇都邺城 之后的一路上,既有赵晖身带长枪的开路,又有凌封凌若忆左右相闹,再加上一个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的扎乾顿,有了这几个人,不管南阳之后再怎么能闹腾,他们这行人都能够平安无事,一路上无惊也无险的到达大尧的皇城,邺城了。 在到达邺城之前,凌封及扎乾顿便已在赵晖的面前将各自手下的那几百号人撤去,令他们不得进入邺城,仅留下为数不多的几名随从跟随。 在去邺城的这一路上,四处可见大酺将至的喜庆气氛。糕点坊,专卖小吃的食肆,还有极受欢迎的花糕小作坊,这些小店门前都等着比往日里更多的人。那些等着买上几盒糕点回家与亲人一起分享的平民百姓们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还有人听说开宗帝这次设宴大酺,将许许多多的青年才俊都请来了,许多附近城镇的人也都赶着热闹,一起来到皇都邺城。 除此之外,在凌若忆等人去到邺城的这一路上还听闻了一件大事。有一名薛姓女子在豆蔻年华之时随父前去西边的赛尔廷学习制糖技术。后其父身死于赛尔廷,然此女却未因此归国,而是在十二载寒暑之后学成归来。 如今,这名奇女子已在赛尔廷习得红糖,白糖,甚至是冰糖的制造技术,奉旨在大尧开国二十多年来的首次大酺设立之际归国,并在大酺之后将这些制糖技术广为传承于天下。 如此喜事令得大尧的子民们都感到欣喜不已,就此愈加盼望着大酺之日的到来。 一路向前行去,越是靠近皇都邺城的地方便越是繁华。那是凌若忆曾在被流放至北疆的途中曾透过马车的车窗匆匆一瞥,而后就再也未有见到过的繁华之景。虽曾到过朔方城,以及一些繁华的北方重城,然而那份苍劲之美终究与皇都的繁盛不同。 这一日,凌若忆一行人在经历了多日的行程之后终于到达了皇都邺城。接到赵晖传回朝廷的密信,蓝郁已带人在此处等了南阳两日了。每天都在晨曦将至之时带上皇宫内卫守在邺城北门外十里,又在万家炊烟之时才行回城。 如此一来,南阳终于还是在还回到邺城之时就见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在孙起落寞的目光之中欣喜的策马冲上前去。 “郁哥!郁哥!南阳回来了!” 南阳如此反常之举令得之前被这个小妮子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扎乾顿目瞪口呆了,惊愣不已的指着看起来是如此天真烂漫着又无比可爱的南阳,又拽了拽凌封的袖子。见凌封也是一副被噎得极为难受的样子,便再拍了拍凌若忆,令她看看那个举手投足间与他们所认识的那人完全就是两个人一般的南阳。 对此,凌若忆不禁叹了一口气,令其坐骑飞雷继续向前,并在侧身骑着马,一路向前之余打量起三年多以前与她曾有一面之缘的殿前将军蓝郁。 南阳在外面走了那么一大圈,受过惊,挨过冻,更曾一度以为自己再也不能活着回来。有了如此经历之后再见到自己喜欢了已有十年的心上人,这位从小被人宠大的公主殿下在看到蓝郁的那一刻连眼睛都红了。她在快到蓝郁身前的时候猛然翻身下马,似是想要冲上前去让蓝郁给她一个礼制之外的拥抱。 然而……蓝郁终究还是像曾经的每一次一般恭敬的向南阳行礼。如此恭敬之下所显出的……是任谁都能看得出的疏离。 已经与南阳相处了一阵子的扎乾顿等人在看到这一情景之后不觉头疼起来。因为……以他们对南阳这位公主殿下的了解,他们笃定南阳会在收到这样的对待之后二话不说的闹腾起来。南阳这位大尧的公主殿下在被扎乾顿这名凶相毕露的西域之人绑去的时候尚还能闹得如此厉害,如今已到达皇都邺城,到了她自家的地界上,南阳要再一闹,那不还得翻天? 怎知……此刻南阳竟是不哭也不闹,甚至一点脾气都没法的用袖子擦了擦已经红了的眼睛,倔强的露出甜美的笑容对蓝郁说道:“郁哥,本公主回来了!” “郁已在此等候公主两日了。” 听闻南阳竟是如此说话,扎乾顿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不会骑马了,就要从马背上跌下来了。见此情况,凌若忆忙一拍扎乾顿的脑袋,让他表现得正常点,别太过分的伤到南阳了。 然而凌若忆凌封兄妹却在一人给了扎乾顿的脑袋一下之后听到蓝郁那块木头居然是在南阳难得而见的温柔懂事之下给出这么一句话语,令得凌若忆不禁在心下大喊道:都已经等了两日了你就不能再表现得热切点哄哄人家高兴嘛! 然而蓝郁却向来便是如此,在面对南阳的时候显得尤为恭敬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疏离之感。也不能说他对南阳不好。若是南阳说有谁欺负她了,用不着开宗帝下旨,蓝郁自会带人去将那个胆敢欺负南阳的人好好教训一番。若南阳又做了什么错事,皇帝要罚她,蓝郁也会尽量将这份责罚揽到自己的身上。 然而……那样的好却不是南阳想要的。又或者……她想要的,不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可蓝郁对她向来就是这般,恭敬有余,又好似一名兄长,却从不给南阳她想要的希望。 眼前情景令人不觉为南阳的少女情怀唏嘘不已,凌若忆则是回头看向了孙起。却见孙起在发现了她的目光后朝她摇了摇头,脸上的苦笑似乎是在对凌若忆说着,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南阳在遇上蓝郁的时候会是如此。 就在众人为南阳唏嘘不已的时候,蓝郁的视线已放到了这群和南阳一起回来的人身上。蓝郁先是十分郑重的向将找到了南阳,并将她安全带回的赵晖表示已感谢,令得一路上把南阳弄丢过一回还差点出了大事的赵晖感到压力巨大,头疼不已。也令得扎乾顿这个绑匪在与蓝郁对上视线的时候显得心虚不已。 眼见着蓝郁已经看到了凌若忆等人,南阳也十分热心的向蓝郁介绍其了自己在这一路上认识的朋友。 “这个是义商孙家的小子,孙起,你还记得他的吧?这个是我新结识的朋友,月族琴师凌若忆。这是若忆的哥哥。至于这个……这个人是若忆哥哥的手下,名字什么的你可以不用管。” 听到南阳的介绍,蓝郁十分郑重的向他们一一点头。然而……他却在视线与凌若忆以及凌封接触到的时候变得疑惑起来。 是的,蓝郁确信自己一定曾和凌封交过手。虽对他的脸并未有过深的印象,然而蓝郁却是觉得自己一定见过这个月族男子。至于南阳所说的月族琴师凌若忆……这名戴着面纱的女子则更给蓝郁一种说不出的……熟悉的感觉。 然而听南阳所言,此兄妹二人应该是第一次来到邺城。蓝郁再怎样疑惑也不好当着南阳的面去深究什么。 至于凌封,他则是在见到蓝郁的第一眼就认出了那正是当年在皇宫之中打伤他的那名侍卫。当年还以为那名身着白底蓝边长袍的人是什么的大内侍卫,心想尧国的宫中侍卫怎么就这么厉害。 现在才知道,人家根本就不是什么大内侍卫,而是好生厉害的殿前将军。而且……这殿前将军竟还是和尧国的皇帝一般姓蓝?听起来,似乎有那么点意思? 虽不明白凌封和蓝郁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曾见过面,但凌若忆却是本能的觉得那必定不是一次多么正式而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得开的会面。因此,感受到凌封过于外显的视线,凌若忆忙在不引起人注意的情况下拽了拽凌封,令他记得这是在人家的地界上,起码明面上给她收敛一些。 感受到凌若忆的意图,凌封笑着朝蓝郁点了点头,然而他的笑中却是丝毫不掩去那份若有深意,令得蓝郁更加注意起这个异族男子,也令得凌若忆深觉头疼不已。 在简单的介绍之后,一行人就此随着蓝郁一同进入繁华至极的皇都邺城。一路上,蓝郁未有对南阳说太多话,倒是和与他有着不错关系的赵晖的说上几句话。令得扎乾顿和凌封俱是十分警觉的盯着南阳,深怕这位忒能折腾的公主殿下看到自己才回来就又被自个儿的心上人冷漠就再次大发脾气。然而南阳却是没有。 在从邺城北门一直沿着朱雀街向皇城而去的这一路上,这位总是会动不动发好大一通脾气,让见识过她公主脾气的一行人全都惶恐不已的南阳公主殿下竟是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时不时的看向身旁蓝郁的侧脸,在被蓝郁发现了其视线并以眼神向她询问是否有何事要对他说的时候傻里傻气的笑着摇头。 这时候,南阳似乎猛然想到了凌若忆说过,她是因受了朋友的邀请才会来到邺城的,这便开口问道: “若忆,你不是说你这次来邺城是为了参加你一个朋友的弱冠礼吗?你知道他住哪儿么?要我派人帮你找到你的朋友吗?” “如此也好,我的那位朋友名叫齐麟,住在朱雀街以东的宣阳坊。我记得他在信中和我提到过,那儿离兴庆宫很近。我想……他那儿的房子应该挺大?如果让我哥和他手下一起过去应该不会打扰到他吧?” 在凌若忆说到“我哥”的时候,凌封脸上掩不去的得意洋洋。然而今天之内已经是第二次被人说成是凌封那小子手下的扎乾顿却是再也按耐不住了,眼见着两人就要在这邺城的大街上大打出手一翻,南阳一行人的惊讶却是令得他们顿下了动作疑惑起来。 “你说的是……齐麟?江南望族,齐家的嫡子?” 第52章 拔剑相斗 “你说的是……齐麟?江南望族,齐家的嫡子?” 谁都未曾想到,开口说话的那个竟是所有人之中最为沉默的蓝郁。他在听到凌若忆说出齐麟的名字后便抑制不住的再次看向凌若忆。而南阳,她显然也是认识齐麟,抑或起码知道这个人。如若不然,她也不会如此的惊讶。 那样的反应令得凌若忆显得十分困惑。 然而蓝郁和南阳会有如此的反应其实并不奇怪。因为齐麟从来都只和凌若忆说过自己是江南氏族子弟,却从未和她说过他们齐家在江南拥有怎样的声望以及地位,又是如何在蓝潜渊夺得天下之前就已如此占据一方,却在朝代的更迭之下还能得以保全家族的兴盛,不仅拥有令人咋舌的家财,且家族之中人才辈出。 曾在蓝潜渊夺取天下的时候给予他巨额财力支持的义商孙家虽在财力上胜过齐家,然而他们在尧国的地位以及影响力却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他们。 齐家,那可说是一个连当朝太子蓝世绩都费尽心力想要拉拢却无论如何都不偏向于任何一方的望族世家。 同时,齐家嫡子齐麟……那也是开宗帝蓝潜渊为其爱女,南阳公主所挑选的驸马候选之一。这件事南阳自是不知,而蓝郁却是因其特殊身份而提前知晓了此事,他甚至知道……就连那名在赛尔廷学习制糖技术十二年方归国的薛姓奇女子琳琅都是与齐麟有着血亲的堂姐。所以,蓝郁才会在听凌若忆说到齐麟邀请她来到邺城参加弱冠礼时如此的讶异。 可,却是谁也未有提及凌若忆所说之言令他们如此讶异的原因。 一行人既是已到了兴庆宫的宫门口,南阳便跟着蓝郁,还有赵晖都一起进宫面圣了。这次私自出宫,就算开宗帝蓝潜渊平日里再怎样宠他的这个宝贝女儿,南阳此次也是难逃一罚了。 因此,临到要进宫见自己的皇帝老爹了才想起这一茬的南阳小妮子自是要拖着蓝郁和赵晖这两名在开宗帝那儿极为说得上话的开国功勋后裔,让他们俩在必要的时候为自己求求情。要让她的皇帝老爹轻饶了她,那也总得要有一个人给他一个台阶下,这事才好收场吧? 于是乎,南阳在令蓝郁派出人手将凌若忆等人送到宣阳坊,齐麟所住府邸之后就拖着两人,一边想着面见皇帝时的说辞,一边就这么向凌若忆挥手告别了。那副俏皮的样子倒是令得和她之间早已不是刚认识时的势同水火,且互不相让的凌若忆不觉好笑。 “那么,我们走吧?” 凌若忆看到南阳,蓝郁以及赵晖就此走远,不禁对派来将他们送去齐府的侍卫如此说道。她与凌封以及扎乾顿再次骑上了马,前去拜访已有半年多都未见到的好友齐麟。 一听那家伙是尧国江南望族的嫡子,又能将凌若忆千里迢迢的从北疆请来,且刚刚才要举行弱冠礼,显是与凌若忆的年龄十分相称。如此一来,凌封便不免向自家妹妹打听起这个他连名字都没听说过,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野小子了。 “齐麟?他是我在北疆认识的朋友。那个时候他也正好游历到北疆,相识之后曾有一起游历过一段日子。” “什么?那小子居然还敢单独和你一起游历过一段日子!?” 听闻凌封对齐麟如此感兴趣,凌若忆便在沉吟片刻之后如此简练的说出了自己和齐麟的关系。怎料她根本就还没和凌封说出齐麟曾对她说的那些话语,凌封就已经嗅到了什么般,警觉而又愤愤不已,追着自家妹妹一路从朱雀街问到宣阳坊了。就连一边的扎乾顿都已看不过眼,且极为嫌恶的斜眼瞥过。 那么……大半年未见,此时的齐麟又究竟如何了呢? 该说,当年将齐麟召回,并不仅仅是因为家族之中的长者希望已十九岁的嫡子能够结束长达五年的游历回到家中,更是因为开宗皇帝蓝世绩赐予齐家一座宅子,令得江南望族的他们能够住到邺城中来,离尧国的政治中心更近些。 然而喜好住在江南一带的齐家之中虽是有不止一名男子在邺城做官,亦或是结交文人墨客,然而那些人之中却是没有一个能有资格成为这座府邸的主人。 因此,齐家的长者们便决定将这一辈的嫡长子齐麟召回,也有意令他结束这段历练,回到尧国的都城。 若说起这邺城之中百姓所居之处,身份不同的各色人等俱是有他们的聚集之处。就仿若世代为凶肆,及丧葬服务的人等多住在丰邑坊,制造乐器之人多住在崇仁坊。然而坊间虽有不同,却是有一可循的大势所在。 那便是……朱雀街以东多为官僚们的居住之地,朱雀街以西则为平民,举子,商人以及手工业者们所居住的地方,街道上十分热闹,也经常因此而吸引了许多朝中官吏们的家小来到这里。在朱雀街以西的北部,则更有一块聚集了众多西域人的地方。城南则多为农田,有钱人所建立的大宅子,居住在此之人很少。 邺城的封闭性极强,每一坊都有高强环绕,四面开门。房门由坊正负责开关。每日夜里鼓声一响,坊正便准备关门。鼓响八百声,时至深夜,坊门便就此关上,再不许坊中之人出坊。第二天五更自宫内“晓鼓”声起,诸街坊鼓顺序敲动,坊门就可开启。而这鼓声每日都要敲上足足三千下,直至天亮为之。 正是因为如此,一旦有人行恶,各坊的左右街使及武侯辅之中的卫士便可迅速在坊中将其捉拿,令得邺城之中的治安极佳,城中百姓也可夜不闭户,丝毫不惧城中有人胆敢行窃,行抢。 并且,由于每日清晨的“晓鼓”,令得城中之人都能在每日一早就起身开始这一天的劳作,可说邺城之中的百姓比之其它城镇之人,都要更为勤劳。每日清早,便可见许许多多的小贩已开始吆喝自己的早点生意。 而在朱雀街以东,有一个离兴庆宫及大明宫都十分近的宣阳坊。若非是在朝中有些地位的官吏,即便是家财万贯也无法将府邸建在此地。而开宗帝蓝潜渊赐给齐家的这座府邸,既是在这朱雀街以东的宣阳坊之中。 这一日,齐麟在清晨舞剑之后便开始临习字帖。还有不到十日便是他的弱冠礼了。因此,这几日之中,有许多他在游历之中结识的江湖游侠以及文人墨客陆续到往,令得本来清净的宅子变得热闹不少。然而齐麟却还是未有等到他最期待的那个人。即使是每日都临习字帖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静下心来。 于是乎,他便用纸笔丹青绘出心中所想之人的容颜,并思量着大半年未见,那名似乎不能被任何东西羁绊住的特别之人是否会有些许的变化。 若有……那她的容颜是否比之先前愈加的能与日月争辉了。她的琴音……又是否比往昔更能勾起人心中最美的那份回忆,以音律在人的脑中描绘出一副卓然画面。 正在此时,府中官家急匆匆的向齐麟的书房奔来。令得远远便听到其脚步声的齐麟不禁抬起头来看向如此反常的管家。 “公子!公子!我听人说,殿前将军蓝郁在北城等了南阳公主殿下两日之后终于等到人回来了。” “南阳?她想到回来便回来,此事又与我何干?” 一听官家如此行色匆匆的来到自己的书房,竟只是为了如此之事,齐麟便在说了此言之后继续低头在宣纸上作画,却不曾想……官家所带来的消息却远不止是如此。 “可我听人说,与南阳公主殿下一同回来的,除了边军少将赵晖之外,还有一个带着面纱的月族琴师!她可会是公子这几个月来一直在等着的那位小姐?” 一听到“月族琴师”这个称呼,齐麟即刻放下手中之笔,急切的问道:“她可是抱着一柄半人高的琴?” “这个……这个倒是不止。不过我听人说,那位小姐骑的马儿十分特别,通体为灰色,可是马蹄之处却是有着一圈白色的毛。并且,她……” 一听到官家对那名与南阳一起回到邺城之中的月族琴师所骑之马的描述,齐麟再没了往日翩翩佳公子的闲庭信步,而是唤来左右,令其为自己备马之后便即刻向偌大齐府的大门之处跑去。情急之下他竟是还用上了轻功。 以迅然步法飞身直府门之时,门还未开,齐麟就已听到了那个他曾听了数月,又想了数月的声音。 “请问,这里可是齐麟齐公子所住府邸?若是,我这里有一份他的手札,还请这位兄台能替我向他通报一声。就说,月族琴师来访。” 当凌若忆说完那一句的时候,朱红色的大门被轰然打开,令得凌若忆在被开门的声音吸引过去的时候猛然看到了已有大半年未见的那名翩翩佳公子。于是凌若忆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不禁摘下了面纱,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令得齐麟恍然失神。 “若忆。” 当凌若忆的坐骑飞雷打了一个响鼻之后,齐麟终于回过神来,叫出了让他心心念念了许久之人的名字。 然而重逢时的喜悦以及恍然失神以及喜悦还未延续多久,就已被看到别人这么看着自己的妹妹而心情极为不佳的凌封所打断了。凌封恶狠狠的盯着齐麟,并给凌若忆重新戴上了面纱,似是就是故意不让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野小子这么看着自己的宝贝妹妹。 他自个儿的妹妹,他从小到大还没怎么好好看过呢,怎么能被这小子连点遮掩也不知道的就这么看着呢。凌封的如此动作令得齐麟疑惑不定,然而他却并未像凌封这般直直的表达自己的情绪,而是十分有礼的看向凌若忆,似是想要从她那儿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是我的表哥,凌封。他此次和我一同来到邺城,不知……如果让他也住在你的府邸之中,可否会打扰到你?” 然而凌若忆的话还未说完,不知齐麟府邸究竟有多大,又在他弱冠礼在即之时住下了多少人的凌封就已激烈反抗起来。这位才看到齐麟便警觉起来的哥哥是如此说的: “什么?你居然还要住在他家?不许!不许!我绝对不许!” 话中意思被彻底曲解到了一个十分奇怪地方的凌若忆听到凌封所言,感觉到总有哪里不对劲的低下头去。 似乎……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场景……有点像妹妹被花心的富家公子哥欺负了的哥哥带着人上去闹?越想越觉得似乎就是这么一回事的凌若忆拉着飞雷,进到齐麟的府邸也不是,就这么掉头走也不是。 可就在此时,拥有很好教养且知道了眼前这个陌生男子竟是若忆哥哥的齐麟不气也不恼的笑着说道: “还有七天,便是在下的弱冠礼了。由于我自十四岁起就一直四处游历,到过很多地方也结识了许多朋友。承蒙大家不弃,又恰好适逢圣上设宴大酺。自两个月前便有许多在下的朋友前来齐府,以待大酺盛况。 如若不嫌弃,凌兄何不也在这里住下?若是嫌弃寒舍鄙陋,在下也可为凌兄及若忆姑娘找一座住所。只是,眼下大酺降至,许多人都因此而前往邺城,许多旅店早已客满,城中一些闲置的宅子也俱已被人租下。很可能一时之间无法找到适合的居所了。不若,凌兄先在此住下,待在下替你们找到合适的住所再行搬去?” 说着,齐麟忙令府中杂役以及奴仆替凌若忆等人的坐骑准备好草料,并在府中设下宴席,将好酒好菜全都摆上,要为凌若忆等人接风洗尘。 扎乾顿一听齐麟府中有好酒,眼睛都亮了,这就再也顾不上凌封的大笑着走进府中。接着,飞雷在与齐麟亲昵的蹭了一番之后瞥眼看了看这个在它看来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主人哥哥,跟着齐麟府中的马奴走了,令得被马鄙视了一番的凌封震惊了,不干了,心情糟糕的忙拔剑说你不是望族嫡子饱读诗书精于诗词文武双全么,速速和我切磋一番了。 于是乎,在凌若忆来到邺城之中的第一天,齐府之中就已因为凌封而闹得鸡飞狗跳了。或许……她该庆幸齐麟并不是普通世家子弟那般的花拳绣腿?如果不然……他很有可能根本就扛不过凌封出手后的第一招? 然而,凌封与齐麟之间的那场切磋竟是出乎凌若忆意料的引来许多此时正住在齐府之中的游侠以及江湖人士的注意力。打到后来,身为凌若忆月牙刀法启蒙老师的凌封竟是在与有着清风劲竹一般剑法的齐麟过了几十招之后便再也不好意思再众人的叫好声中继续下去了…… 就在这么日日夜夜的严密盯着齐麟一举一动,丝毫不愿他靠近自己妹妹的三日之后,凌封终于还是在白天累得跑回自个儿屋倒头睡去了。临走,还瞪着眼睛让自家妹妹小心提防那小子,令得凌若忆哭笑不得。 看到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凌若忆不禁将窗户打开,并再次抱起自己的思卿琴,无意识的波动几下琴弦。 就在此时,她看到了此刻正在自己屋外的齐麟。屋檐上缓缓的滴着水,而齐麟的衣袍上也沾上了些雨水,甚至连他的发丝都被飘落着的小雨所打湿。似是……在这场小雨开始之前就已犹豫着要来找自己了一般。 看到此景,凌若忆连忙打开门,放下思卿琴后在齐麟的注视下走了出去。 “你……你淋到雨了?” “无事,只是一些小雨罢了。” 看到齐麟发间的细小雨珠,凌若忆也不顾齐麟的并不介意,连忙拿出自己的丝巾,递给了对方。 而后,在大半年未见之后又被凌封拦在老远之外三日的齐麟不觉认真的看着凌若忆。那并非是一种打量,更不会令人觉得浑身不自在。就仿佛……是在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朋友之后善意的看着对方有无变化,看看对方近来可是安好。 片刻过后,似是心中有何心事堵在胸口,因而连温柔有礼的笑容之中都带上了些许愁色的齐麟在迟疑之下不禁开口道:“许久未听你弹琴了,若忆姑娘……可愿意再次为我抚上一曲。” 第53章 驸马人选 “许久未听你弹琴了,若忆姑娘……可愿意再次为我抚上一曲。” 听到齐麟所言,凌若忆自是笑着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回到屋内将思卿琴抱出,随着齐麟一起走到了一间令人觉得雅静不已的屋室。房间十分之大,却甚至连一扇门都没有,仅是敞开着面对着阳光照射而来之处。就连房内的陈设也是相当的简约而又大方。 似乎是因为担心房间太大而显空旷,屋内设置了许多帷幔。当春雨时的风徐徐而来之时,房间内的帷幔便随风飘动,颇有几分出尘的意味,给人以特别的感受。 就在这间简单却又不知比那些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屋子更令人感到舒适以及享受的屋室之中,齐麟为凌若忆泡上了一壶雨前茗茶,令人沉醉在那清新宜人的茶香之中。 喝上了一口好茶的凌若忆在这细雨声中缓缓弹出一曲,令齐麟感到既是怀念,又是说不出的伤感。那份感触令得凌若忆在奏完一曲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后才回过神来,再次看向此刻就在他眼前的月族琴师。 “很抱歉,我哥哥他……他的性子比较……” “若忆万万不要在我这里也那么见外。” 听到凌若忆似是要为凌封在这里的跳脱以及对他的防备而表示歉意,齐麟忙出声止住了凌若忆接下去想要说的话。谦和有礼的笑意令人仿佛如沐于春雨中那般。 “我能够看得出来,凌兄他只是关心你,在意你,担心你被人欺了去。更何况,凌兄武艺高强,且性子直爽,从来不拐弯抹角,讨厌便是讨厌,喜欢便是喜欢。反倒会让人心生亲切之意。能够结交到凌兄这样的朋友,实乃我之幸事。” 一听齐麟竟是如此夸赞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的凌封,凌若忆自是心下高兴不已,这便和齐麟说起自己的这个有趣的哥哥。然而再怎么说凌若忆和凌封两人也是刚认亲未多久。要让凌若忆在突然之间改口叫他哥,还是会有些别扭。所以说话间,凌若忆也多用直呼其名,倒是令得齐麟忍俊不已。 要说这齐麟,他本就是一个十分细心的人,在和凌若忆一起游历的过程之中也自是发现了凌若忆并非弱不禁风的女子。 如此一来,凌若忆也便不多做隐瞒的和齐麟说起了教会自己月牙刀法的那个人正是凌封的事实,令齐麟颇为讶异。随后,这名出身于江南望族之中,却在武学上有着颇高造诣的齐家嫡子不禁无奈的笑道: “果真如此,凌兄必是在一开始便对我留了手。如若不然,我绝不可能和他战至平手。先前我只是疑惑,现在听到若忆所言,我才真正确定。” “怎说的话。你的武功已是很厉害了。若一定要说你比我哥差在哪里,或许就只是因为……他习得刀法与你习得剑法所为之事不同。月族领地所在之处是为许多西域小国所在之地。外有民风悍然的回鹘三国觊觎,再远处……便更是动荡不安了近百年的河中之地。若要往东,则又是草原突利的地盘。 而尧国却是不同,尧国自国号建立之初到现在,已然安定了二十多年了。若说你要学武,也仅仅是为了磨练心性,强身健体。而尧国国风重武又不轻文,带着一柄长剑行走天涯结交朋友自是美事一桩。话又说回来了,若并不是拼上了性命的要将对方置之死地,仅是剑法间的切磋,我哥他未必能够赢你。” 听到在相识之时还因其高深的武学造诣而深深惊到自己的齐麟此刻竟是如此的看低自己,甚至是有着些许妄自菲薄之意,凌若忆自是极为较真的和对方如此说道,倒是令得齐麟不觉好笑,却也不打断她,看向凌若忆的目光之中好似能溢出温柔一般。 “真要说谁厉害。倒是确有那么一人,无论是对敌时的拼杀抑或朋友间的切磋,都厉害到令人不佩服都不行。就算赤手空拳的对上拿着月牙刀的我,也能够把我耍得团团转。如果拿上弓箭和长刀就更厉害了!按我说,凌封那小子要是见到那个人,也非得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可。” 听到凌若忆兴致勃勃的说起那个人,齐麟的目光不免黯淡下来。然而他却还是强自露出了一抹笑容的问道:“若忆你所说的那人,可是拓跋兄。” 齐麟的话中并未过多表示疑问的成份,因为他虽然对那名凌若忆的心中之人知晓得不多,却也能够明白……自己所喜欢的女子方才所说之人,正是那个她想忘又难于忘记的人。 听到齐麟所问出的话语,终是明白自己又在无意间想起那一人的凌若忆兀然停住了所说之言,就连脸上的那份明媚笑意也突兀的滞住,而后……落寞的垂下眼睫,自嘲般的点了点头。 “看来,若忆你还是未有忘记他。” 看到凌若忆在说起拓跋慎时的神采飞扬,齐麟不禁苦笑道:“可我却好像没法兑现我对你许下的那份诺言了。爷爷曾对我说过,诺不轻许。我也曾以为……不管你愿不愿意去相信,愿不愿意在某年某月,忘记了那个人的时候和我一起去浪迹天涯,抑或过你想过的生活。我所说的……会一直等到你忘却那个人的诺言都不是轻易许下的。” 说着,齐麟站起身来,向着屋放口走了几步,背对着凌若忆看向那屋外的春雨。在迟疑着要对凌若忆说出那个事实的时候,他甚至……不敢看向自己所爱慕之人的显出疑惑的脸庞。 “可,当今圣上……似是已有决断,想将南阳公主许配于我。” ………… 另一方面,在皇城之中,私自出宫,并将皇城内搅得鸡飞狗跳,令当今圣上出动内卫找寻其踪迹的南阳公主终于勉强可算是主动的回宫了。在赵晖与蓝郁两人的求情之下,开宗帝最后决定罚这位颇为受宠的公主殿下在大酺开始之前都一直禁足,并令其吃素斋,抄经书,收敛心性,以示惩戒。 南阳虽然哭哭啼啼的显得委屈不已,却也的确不好在此时再与开宗帝蓝潜渊杠上了,只好先领了罚,说着儿臣知错了,而后该偷懒的时候就让宫女替她抄经书,想吃肉了就又背着自家皇帝老爹,偷偷摸摸的令人从御膳房里弄点好吃的过来。 想来,这南阳公主还真没能意识到自己此次冒然出宫究竟是惹出了多大的麻烦,更似乎忘了自己甚至差点就被扎乾顿糊里糊涂的绑去给河中王做了小妾。 然而她自以为的这份小聪明其实压根就没瞒过自己的皇帝老爹,被宫中眼线看到之后完完全全的通报给了开宗帝蓝潜渊。蓝潜渊也是知道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儿是这般性子,既然已在众人面前责罚过她了,之后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倒是太子蓝世绩在知道了此事之后哼哼唧唧的再次表示了对自己的这位妹妹有多么的瞧不上眼,令得一旁的蓝郁也无奈了。 然,太子蓝世绩却在听到了蓝郁所说……那名与南阳一起回到邺城之中,并因受到齐麟的邀请而携其兄长一起住到齐府之中的月族琴师凌若忆时禁不住的眼睛猛地一亮。 “你说什么?” “我是说……齐麟几乎已是圣上确定下来的驸马人选了。可他却还是在此时邀请了那名月族琴师入其府中做客,让南阳知道后难免又要大闹一场。若是让圣上知道了,此事就更是可大可小了。” “不对不对,是刚刚那句,你说那姑娘是谁?叫什么名字?” “月族琴师凌若忆,似是近几年间在北疆一带十分出名的乐师。” 听到那个久违了的名字,蓝世绩抑制不住的惊喜。急于知道此凌若忆是否为他所知道的那个凌若忆,堂堂太子殿下竟是在一瞬之间完全变脸,带着令蓝郁没由来的觉得心里“咯噔”一声的满面笑容回过头来问出一个与蓝郁方才所言完完全全不相干的问题。 “齐麟的弱冠礼,是在四日之后吧?你说我若是备上一份厚礼,到时候不请自去,齐家嫡子会不会觉得面上有光?会不会觉得这是一份天大的恩宠?” 此言一出,饶是几乎从小和蓝世绩一同长大的蓝郁也摸不清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了。虽说齐麟在朝中并无一官半职,按理说,当朝太子完全不需要去参加他的弱冠礼。即使是他如今已成为公主驸马的内定人选,皇家也不需如此。然而平日里吊儿郎当,看似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的蓝世绩一旦心意已决,那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那么,被所有人都蒙在鼓里,丝毫不知自己即将被开宗帝许给别人的南阳又是如何呢? 随着齐麟的弱冠礼一天天接近了,当今圣上也终于在南阳回宫的数日后前去她被禁足的宫院之中看望总让他放心不下的爱女。蓝潜渊令南阳所在宫院的左右之人都勿要出声,而后尽量不发出声音的走向正在凉亭之中埋头抄着经书的南阳。 只见南阳竟是嘴里叼着一块花糕,在命人将她的袖子拉起之后就左右手一起抄着经书,认真的样子令得蓝潜渊颇为欣慰。当南阳察觉到自己身后站着一人的时候,她还以为那是自家宫女,忙开口道:“小舞,还是阿彩?快点来帮我把袖子拉上去一些,要不它又得沾到墨了。” 说着此言的南阳继续左右手一起执笔,抄着经书,打算抄完这遍之后今天就休息了。然而她却是发现……帮她卷起袖子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宫女。于是她忙回过头去。当她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个站在自己的身后替自己卷着袖子的人竟是一连好几日都不肯见她的开宗帝蓝潜渊的时候,南阳不禁惊愣了,连嘴里叼着的那块花糕掉到了墨还未干的经文之上。 “儿、儿臣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 “是!” 听到蓝潜渊的的语气竟是颇为温和,南阳在好奇的偷偷看了自己的父皇之后也收起了方才的那份战战兢兢,笑嘻嘻的站起身来。早就想和父皇说些什么,撒撒娇的南阳忙让蓝潜渊坐下,她自己则站着为父皇倒茶,递茶,并带着一份期待看着蓝潜渊,希望最疼她的父皇能够不再生她的气了,也让她可以像以前那样,每日都能给父皇请安了。 蓝潜渊看到南阳乖巧的样子,喝了一口她倒的茶。 看到蓝潜渊竟是不排斥的喝了她倒的茶,南阳又连忙将桌子上的那叠糕点拿起,递到了蓝潜渊的面前,眼巴巴的看着他说道: “父皇您尝尝,今儿的花糕很好吃,豆沙馅,但是不腻,十分可口,味道也清淡。” 看着南阳有些期许,又有些怯怯的样子,蓝潜渊终于在沉默之后从南阳递上来的小碟子里拿上一块花糕。 “好,那朕……这就尝一口。”说着,蓝潜渊咬了一口那块十分精致的糕点,在南阳不敢移开的目光中说着:“好,这花糕的确好吃。来人,今儿御膳房的糕点是谁做的?传令下去,赏。” 看到蓝潜渊的态度有如此的松动,南阳忙高兴得围着蓝潜渊“父皇”“父皇”叫个不停,倒是颇有些撒娇的意味。前几日那因南阳私自出宫而埋下的阴云密布似乎就此慢慢消散了。 然而,这对父女之间的关系才刚刚缓和些许,开宗帝接下去的那句话一出,就令南阳仿佛觉察到什么的愣住了。 “南阳,你今年……已是十八岁了吧?也该是时候,替你选一个驸马了。父皇觉得,齐家的嫡子,齐麟便不错。” 开宗帝蓝潜渊看着自己出落得愈加漂亮的爱女许久,眉宇间的威严并未散去,然却多了一丝慈父的意味,说出了如此的话语。 可……这却是南阳现在所最怕听到的话。南阳心知她的父皇早就有为她寻觅一个合适的驸马,将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的意思了。然而之前的每一次,都被她撒娇着,以自己的年龄还小含糊而过了。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可南阳的年纪却怎么也不能称得上还小了。 心中虽已明白蓝潜渊的意思,可南阳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想要她的父皇能够再一次将此事搁置。于是南阳像以前那般试探着向蓝潜渊撒娇,说着儿臣还不想就这样嫁出去,想在宫里陪着父皇一辈子,侍奉父皇一辈子。 可这一次,以前的那些办法却是再也行不通了。南阳见此情景,便不再继续用以前撒娇的那套,转而哭闹起来,说着她就要嫁给蓝郁,她就喜欢蓝郁。她从九岁那年起就等着嫁给蓝郁了,现在父皇又如何能这样狠心的将她嫁给人? 蓝潜渊本还是在耐心听着南阳所言,可一听南阳居然是在此刻又不顾公主名节的再次哭闹起来,这便怒斥道: “你是我大尧的公主!身份尊贵无比,怎可说出此等话语!若是以前,还可当你是小孩心性。可你现在都已经十八岁了!还说出这般话语,你要臣子们如何看待你!” 然而听到蓝潜渊说出如此话语,知道自己如果此次不做一次反抗便一定会被蓝潜渊就这样嫁出去了的南阳终还是流着泪,倔强的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父皇说道: “可父皇也知道孩儿从小就喜欢蓝郁,又为何总是不许?您若是把南阳嫁给别人,南阳这辈子都不会幸福的!您想看着孩儿不幸福一辈子吗?” “胡闹!蓝郁是何人,你又是何人?蓝郁虽说是开国功臣老傅家的独子,可他们傅家除了他又还有谁?他在这朝中根本没有半分的背景,也无人能够撑他!我还在的时候,他的身份无比尊贵。可一旦我不在了呢? 郁儿根本不适合做一名文官,可我又不愿让他像他父亲那般征战沙场。他傅家为了助我们蓝家得天下,已经战至只剩蓝郁一人了!我不想傅家的最后一人也步他父亲的后尘!可郁儿若不做武将,他还能在这朝中获得什么地位?凭你的性子,若我不在了,郁儿又如何能护得住你?” 第54章 跃渊归城 蓝潜渊又何尝不想令自己的女儿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何尝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老傅家的独子,令得他们将来的孩子能够加官进爵,更多的补偿那名还未待到他开国就已战至身死的骁勇之将。 可并非蓝潜渊不愿,而实在是不能。 蓝郁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开宗帝自是知道蓝郁根本就对南阳无心也无意,又是一门心思想着要带兵出征,哪怕是和赵家军一同替大尧守着北疆也好过在皇都之中的锦衣玉食。凭蓝潜渊对蓝郁的了解,纵使是将公主下嫁于他,他也一定不会因此而断绝了带兵打仗这一念头。 如此,南阳早晚都会不幸福。还不若……将她嫁给一个德才兼备,又家世颇高的世家子弟。相信南阳迟早都会体会他的这份苦心。 “郁儿护不住你,可齐麟那孩子就不一样了。他是江南望族的世家子弟,家中势力极大。况且,论相貌,齐麟与郁儿在伯仲之间。论武艺,他也不比郁儿差上半分。再者,齐麟能文能武,又懂进退,识大体,生性豁达。你们二人年纪相仿。若是让他做了你的驸马,岂不是美事一桩?” 然而从未想过也从不相信自己堂堂大尧公主,竟不能求得父皇将她嫁给自己喜欢之人的南阳此刻根本听不进。现实与期望的落差令得她哭得一塌糊涂,连视线都被模糊得睁不开眼。 她似乎听到她的父皇叹息一声道:“南阳,你可不能一直这么闹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以后该怎么办啊……” 然而南阳终是什么也听不进的冲了出去,令得蓝潜渊皱眉看着这个几乎是被他宠大的小女儿,最终也未有派人将南阳追回来。 ………… 然,就在蓝潜渊去到南阳所在宫院之时,皇城之中来了一个不得了的客人。那便是蓝潜渊的同胞兄弟,蓝跃渊。 蓝跃渊是与蓝潜渊一母所出的,最小的兄弟,足足比开宗帝小了十多岁。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年龄与蓝潜渊相差了许多的弟弟,却是和他有着十分深厚的手足之情。 蓝跃渊成名于其兄长夺取天下的最后那几年之中。虽然他当时还年少,才是十六、七岁的轻狂之年,却是作战异常之骁勇,仅凭借其名号就能喝退那些贼头鼠辈。 然而蓝跃渊获此军功,却并未在大尧开国之后便留在了邺城,抑或是去到自己的封地,过着舒心安稳的小日子。对于自家兄长的封赏,蓝跃渊甚至只接受了一个王爷的空头名号,至于他的封地则更是从没去过,随手抓了个文官替他管着那儿,留下话来让对方每年上交国库的税赋不能少,除此之外百姓得要安居乐业,万不可欺辱乡邻,否则砍尔狗头,垛去喂狼。 而后,蓝跃渊又对被他此举气得不轻的自家兄长说,哥你要是看得顺眼那个文官,你就留着他打理我的封地。要是觉得那个文官看不顺眼,那便撤了他,随便换个阿猫阿狗,小弟都没有意见。 将这些全都做完之后蓝跃渊就问自家皇帝老哥要了许多钱,到处玩去了,并且每过一两年都会回皇都邺城一趟,和开宗帝蓝潜渊秉烛夜谈,说说他这些时间来在路上的见闻。若是蓝潜渊施行的某项决策会让当地民生受损,蓝跃渊也会站在他的角度,通过他一路的见闻说说他对此的见解与看法。而这样贴近当地民生的见解与看法,每每都会令蓝潜渊深感收获颇多。 几年一下来,蓝潜渊干脆令自己的小弟奉旨视察天下了。 而这一次,一直都在外过他逍遥日子的蓝跃渊也因大酺盛事,事先未打一声招呼的回到了皇都邺城,并且一听自家大哥管女儿去了,便心血来潮的跑去太子蓝世绩那儿考考他的功课。 因此,当蓝潜渊听人说他这个弟弟已经回到皇城之中,并亲去太子所在宫院看看这个已又有两年多未见的胞弟时,蓝跃渊早就已经在棋盘上被蓝世绩大杀了好几盘了。 “将军。皇叔,你又输了。” “什么?这不可能!我怎么就又输了,一定是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偷换棋子了!” “皇叔!本太子怎么可能做出如此龌龊之事!你可休要耍赖,输了就是输了,快快快,把那女子的画像拿来给我看看。” 一入到太子所在宫院之中,蓝潜渊就听到了太子与蓝跃渊的声音。方才因为南阳的缘故而变得沉重的心情似乎在此刻便缓和了不少。于是他走了进去。怎知道他的这个弟弟才看到他就毫不在意的开门见山道: “大哥,你那闺女又跑了?” 如此话语令得蓝潜渊的脸瞬时又黑了下来。十分懂得察言观色的太子蓝世绩看到自家父皇如此模样,立马起身向他行礼,并在得到准许之后继续坐下,更为坏心的转移话题道: “父皇,皇叔刚刚正和儿臣说起他在各地的见闻呐。刚刚皇叔说到他在邯州城里极为阔绰的在一处乐馆之中花百金买了一曲天籁。皇叔,你再和我父皇细细说上一遍?” 听到太子所言,开宗帝蓝潜渊也坐了下来,哭笑不得的听自己的兄弟说起了他是如何花上了一百金买了一曲天籁。 “说来,我也是在邯州城内听说了有那么一间乐馆。馆主夫妇年已近花甲之年,并未育有一儿半女。然而,他们却是收取这邯州城内对于音律十分向往的孩子们很低廉的学费,教授他们如何成为一名乐师,并通过已出馆的那些学生们所送来的金银钱粮帮助维持着生计。 我想去看看这间乐馆的馆主,也寻个由头送他们一些钱,让他们能够继续将这间乐馆开下去。这就找上门去说,我要花一百金买一曲天籁。若是馆中有能够奏出让我觉得可以称之为天籁之曲的人,我就将这一百金赠予乐馆馆主。 怎奈那些人竟是嘲笑我听不懂乐曲,且故作清高之态,我也便就故意刁难他们一番,说他们这也不好,那也不是。将他们全都批得一文不值,倒是令得乐馆馆主急得满头大汗。” 蓝跃渊竟是又和那些平头百姓如此计较起来,开宗帝也不免好笑又无奈起来道:“而后呢?你都将人说成了那般一文不值,又如何才能找到理由将那一百金送给那间乐馆的馆主?” 知道自家兄长必有如此一问的蓝跃渊似是回忆起了当时自己的尴尬境地,显得苦恼不已道: “是啊。我本想令馆主弹奏一曲,而后夸赞他弹得真能称得上是天籁。可待到我说完匹夫不过尔尔的时候,这才想起我此行是为了找个由头将那一百金送给乐馆。然而正当我苦恼之时,馆主竟是说,或许还有一人,她奏出的曲子能够称得上是天籁。若我连她的曲子都瞧不上眼,那这世间就再无天籁可寻了。 我一听,好啊!我今天终于有机会把那一百金送出去了。可没曾到,让乐馆馆主给出了如此高评价的琴师竟是一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小姑娘。看起来,就和你家闺女南阳一般大。我原本想欺欺这小丫头片子,怎知她却是不气也不恼。不卑不亢的样子,倒似是真的瞧不上我这个带了一百金过来乐馆中人欺辱得义愤填膺的有钱人啊。” 说到这里,一直都认真的听着蓝跃渊所言的开宗帝不禁因这个摆了自己弟弟一道的小丫头片子而笑出声来,颇有兴致的问道:“而后呢?这琴师的琴技可是有让你满意的将那一百金赠出?” “那是自然。不论那小丫头的所奏出的曲子是否真有那么好听,我都会将那一百金赠予乐馆。可我却没想到,这家乐馆会给我如此意料外的惊喜。” “哦?此话怎讲?” “首先是那名琴师的容貌,即使是戴着一层面纱也遮掩不住的倾国倾城。其次是她的气度,与一般娇滴滴的柔弱乐师绝无半分相像之处。即使是遇到我的连番刁难,她也能够从容不迫,更是不拘小节的席地而坐。举手投足间,都有着一份不似民间女子所能有的出尘飘然之气。 再者是她的琴。那似乎是来自于西域月族制琴师所造的琴,有着十分特别的金属琴身,古朴花纹装饰其间,半人那么高,所奏出的琴音更是与众不同。更甚至,她所奏出的琴音至柔且刚。我竟是在她所奏出的曲子之中感受到了女儿家的柔情相思,以及壮士出征的隐隐战意。 对了,她所持之琴的琴身上还刻有‘思卿’二字,那小丫头说了,思卿就是琴的名字。” 蓝潜渊本是在饶有兴趣的听着自家兄弟对于那名与众不同的琴师所做的描述。然而……他越听……却是愈加仿佛思索道了什么一般的眉头深锁。待到蓝跃渊说道琴身刻着“思卿”二字的时候,开宗帝蓝潜渊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怔住了…… 名琴思卿,那正是……在月妃死后无论如何都找寻不到的……在她风华绝代时所不离身的,由月族制琴师所造之琴。二十年前的回忆被豁然翻开,却是丝毫都未有褪色。在这一刻,他竟是发现月胧儿当年的一颦一笑她都记得,记得比他想像得更为清楚。 而蓝跃渊却还是并未停止的继续说着:“我问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她却是不肯说。只可惜我再去乐馆找她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我就画了一幅她的画像。刚刚世绩就是想问我要这幅画。” 说完这句,蓝跃渊就拿出了他特地带来宫中的卷轴,缓缓的在蓝潜渊的面前展开。大胆却又细致的水彩勾画出了一名席地而坐,戴着面纱,抱着异族之琴垂眸拨动琴弦的女子。即使面纱遮住了她的大半容貌,然而她垂眸间所展现出的风姿也足够人在这幅画前驻足长留了。 看到这副画的蓝潜渊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震撼,惊愣的看着,看着画中的那名……即使是以面纱遮住了大半容貌,却也与当年的月胧儿有着七分相似。若说神态……则就更是像了九分的年轻女子。 “她似乎在边塞一带还挺出名?那儿的人都喊她月族琴师。很多往来于我大尧边界的西域人都很喜欢她。” 蓝跃渊似是很满意自己以水彩描绘出的这副画,在画卷展开的时候也不住的再次欣赏起来,却是未有察觉到自家兄长的不对劲。看到蓝潜渊双手有些颤抖着的将画卷从他手中拿去的时候还疑惑着,然而在看到这副画之后就眼睛一亮,登时什么都明白了的蓝世绩却是并不打算让蓝跃渊发现点什么,而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故意说道: “皇叔!你这一百金送人送得值!依我看啊,这名女子翩若惊鸿,宛若蛟龙,又若蔽日之轻云,春阳之融雪,实属万中无一之姿容!若再有了你说的这份才情,那可就更不得了了。” 蓝跃渊闻言大笑道:“太子喜欢?你若是喜欢这名女子,皇叔给你找她去,定给你找回来当媳妇!” 然而正当太子蓝世绩在听到蓝跃渊说出此言之后心情十分愉快的一口答应下来,说着“好啊好啊,那便再好不过了!”的时候,在这短短的时间之中就已想到了许许多多的开宗帝蓝潜渊怒声叫出了太子的本名,令得太子何其无辜的转过头来看向他,也令得蓝跃渊疑惑不定的抬起头来,不知开宗帝究竟是因何事而发了那么大的火。 然而,两人却意外的看到开宗帝蓝潜渊在如此怒喝之后便在顷刻间颓然了。他拿着那副画,想看却又不敢继续去看的矛盾心情令他将手中拿着的画放下,抬起,最终又是放下。蓝潜渊说他乏了,倦了,令左右好好接待才回来的蓝跃渊,而后就独自一人回到了他的寝宫。 那个时候,他的背影说不出的落寞,似是又陡然老了许多岁一般。 看到蓝潜渊竟是如此反常,蓝跃渊疑惑不解了。再怎么愚笨之人也能够知道几乎从不将心事显在脸上的蓝潜渊是因为那名月族琴师而有了如此反常之态,而他也必定认得画中之人。可那名月族琴师才不过十七、八的年纪,成名以来又总是在边塞一带活动,又如何能令得蓝潜渊因她而起了如此之大的反应? 至于太子蓝世绩。他则在看到自己的父皇颓然离去的背影时目光深远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明知道蓝潜渊对当年在流放途中失去了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冷宫公主极为惦念着,一直都想将她找回来。可,这些年来他却是一直向父皇瞒着这么重要的一件事。 此事……他做的究竟是对,是错…… 然而此事不论是对是错,他都假装对此一无所知已有三年零五个月了。他甚至还记得……那个令他最为中意也最为赞赏的妹妹被流放时,正是时值深秋入冬之节。而现在,却已又是一年开春之时…… 两日后,那便是近来在大酺盛事开始前最令得城中百姓们津津乐道的齐家嫡子,齐麟的弱冠礼了。打算不清自去的当朝太子蓝世绩令左右之人替其更衣,然而……想到之后会在齐麟的弱冠礼上所遇到的事,看到的人,他便心不在焉起来,直到蓝郁前来,他才回过神来的令左右之人全都退下之后向对方问道: “我听人说,父皇昨天夜里又登上含元殿的屋顶遥瞰邺城北边的妃子陵了?当时,你且在旁?” 听闻蓝世绩所言,蓝郁在犹豫之后无声的点了点头,令得太子蓝世绩在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后久久沉默后开口道:“那你可曾记得我叮嘱你的,万不要主动在父皇面前提起月族琴师这一人?” 太子蓝世绩所言再次得到了蓝郁肯定的回答。于是,已然更衣完 毕的蓝世绩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走吧,去齐麟的府邸。让我好好看看我未来的妹夫,也看看……你口中所说的月族琴师。” 第55章 归去来兮 最近这阵子,皇都邺城之中让人津津乐道的当属两件事。 一件,自是大尧为庆贺开国二十多年来风调雨顺,民生复苏所办的首次大酺之宴。另一件,则是江南望族家的公子齐麟的弱冠礼。若说这冠礼,在前朝可谓颇为兴盛。但尧国较之前朝则更为重武之国。自尧国开朝之后,冠礼的风气便日渐衰弱了,甚至从一个异常繁复的仪式化为了一顿十分简单的家宴,仅需请上亲朋好友前来庆贺一番便可。 然而江南望族齐家终为重礼之家,其嫡子的弱冠之礼也万不能如此简单了事。自当遵循礼制行事。因此,这场弱冠礼便更令人疑惑,且好奇不已。 据说这江南望族大家的嫡子自十四岁起便游历天下,结交了天下豪杰,又满腹诗文。直至大半年前,这位原本该远居于江南的士族公子却是因为当今圣上的赐府而在归家之后又来到了皇都邺城。 今日,这位江南望族的公子要大摆筵席,招待他在这四处游历的五年间所结识的朋友。 他请到了那些江湖游侠,山间隐士,甚至是居于邺城之中精于诗词歌赋的高风亮节之辈以及清谈之能人。然而,齐麟却是独独未有邀请朝中权贵。若说他请了某位朝中官员来到了他的府邸参加冠礼,也仅仅是因为那名朝中官员是为他们齐家人罢了。 这在许多人看来是难以想象的,然而齐麟偏生是这么做了。并且,在此宴席之中,他的出手极为大方,竟是摆出一席樱桃宴,令得每一位出席他弱冠礼的宾客都能分得一小碗拌上了奶酪的樱桃。 在听闻了此事之人看来,那简直就是不可思议。樱桃作为一种水果,在邺城之地是为何等贵重之物,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就算是邺城中的权贵一年也难得吃到几回。然而齐麟竟是令得受邀客人每人都能分得一小碗。这其中所需人力,物力,及财力自是无法估量。令人不免心生感慨,叹一声何为望族。 依照礼制,冠礼需有一名主持此礼的大宾。行冠礼时,受冠者之父亦或是其长辈、大宾、都身穿礼服,受冠者先加缁布冠,次授以皮弁,最后授以爵弁。每次加冠毕,皆由大宾对受冠者说出祝辞。 若是真正的冠礼,则对大宾,家主人,以及受冠者身穿之服具有细致入微的要求。如此完整的冠礼即使是在极重礼制的前朝也不多见。如今的齐家虽为江南望族,却也已舍弃了如此繁复的仪式。然即使是此化繁为简的冠礼之仪,也已令到访之宾客都不禁肃然起敬。 由于齐麟的父母俱在江南,且为了齐家一贯的中立以及不问世事拒不出山,无论如何都不愿以其齐家家主的身份来到皇都邺城,担心凭空惹出事端。因此,冠礼时的家主人就由族里选出的叔父来担任。又因冠礼已竭力化繁为简,故大宾一职也由此叔父来担当。 在齐府那古朴典雅的长厅之上,受邀宾客身着各自喜好之服分自坐在长厅的两边,一人一席。 齐麟初服采衣,由叔父为其一加玄端,缁带。冠缁布冠用缺项固定,加青组缨。再加皮弁服,白缁布所为素衣。每次加冠,叔父都对其说一句事先准备好的祝辞。受邀而来的宾客无论其身份为江湖游侠,隐士,清谈之客,抑或是在平凡不过的尧国百姓,西域商人,即使是不懂汉人冠礼的礼制,也俱都在此刻不发一言,心中怀着一份敬意看着齐麟受冠,看着传承了上千年的礼仪之范,并感受着那份庄重肃穆之气。 然,就在齐麟的叔父要为他三加外玄里红的爵弁服及丝制玄衣,礼成之时,一名谁都未有想到的尊贵客人却是在此时不请自来了…… 那人便是,当朝太子,蓝世绩。 听闻那个名字的时候,坐在席间,戴着一层面纱,并穿着斗篷,膝上放着一柄思卿琴的凌若忆不禁身形一颤。然而此刻要避开这个邺城皇族之中唯一一个曾见过她真正容貌之人,却已没有机会。于是她只得仿若不禁意的将斗篷的帽兜带上,尽可能的遮去自己的容貌。 在抬起头时,她感受到了自临席而来的,属于凌封的视线,于是她对着凌封勉强的笑了笑,轻轻摇摇头。 凌封虽时时刻刻像防贼一般的防着齐麟。然而在这几日之中,他也终是稍稍了解了些齐麟此人,更是明白他能在二十岁成人之时从各地请来那么多朋友的原因。齐麟其人,身为江南望族嫡子,却是不骄不躁,待人十分友善,对朋友十分大方,且不计较所谓回报。 即使是凌封那样的对他抱有敌意,他也全然不在意,继续大方而又友好的对待这名在此之前还从未见过的,自西域而来的月族人。 若齐麟仅是因为凌封是凌若忆的哥哥而刻意讨好,凌封当然能觉得出来。然而,齐麟却是并未如此。因此,凌封明面上对齐麟百般不爽,却是在这一天之中给足了他面子,隐去自己的身份,好好的做一名前来替他庆贺的宾客。 然,谁都没有料想到,未请一名朝中权贵的冠礼之上,竟是有身份如此尊贵之人在殿前将军蓝郁的陪伴下不请自来。 当其左右之人在齐府长厅外通报其名字到时候,受邀而来的客人们无不面露疑色,似是根本就不相信此事竟会是真的,俱是面面相觑。而正在受冠之中的齐麟以及为他加冠的家中叔父也俱是疑惑不定。 然而往长厅门口望去,那名穿着浅黄色华服,掩不去身上邪肆之气的俊美青年不是太子蓝世绩又是谁?而他身边做站着的,身穿白底蓝边长袍的,又可不正是当今圣上的义子,身份尊贵不已的殿前将军蓝郁? 齐麟见此二人,忙快步走上前去,向蓝世绩行礼。 “齐麟,见过太子殿下。” 齐麟此言一出,令席间之宾客惊诧万分。而惊讶过后,那些被齐麟邀请而来之宾客便纷纷站起身来,对着蓝世绩双手鞠过头顶,深深一躬道:“见过太子殿下。” 在厅中宾客俱向蓝世绩躬身行礼之时,甚至并未起身的凌若忆,凌封以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扎乾顿三人便显得十分扎眼了。见此情景,蓝郁本要上前提醒,却是被蓝世绩抬手阻止了。他笑着看向那名几乎是从蓝跃渊所画之卷中走出来的女子,令得感受到他视线的凌若忆缓缓抬起头来,于面纱及帽兜的遮掩之下看向在三年前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当朝太子。 当凌若忆看到蓝世绩笑容中的饶有深意之时,她便知道……蓝世绩必是认出自己了。于是她也不再继续躲闪,迎着蓝世绩的目光看了回去。怎料……她却是清晰的感受到了自蓝世绩而来的……一抹赞许。 “你可是今日的寿星,何须对我如此多礼。” 当蓝世绩确定了凌若忆的所在后,他看向齐麟的目光也变得比往日更为宽和起来。似乎一旦和南阳这个他眼中的讨厌鬼撇清了关系,齐麟也就变得顺眼起来了。于是蓝世绩不禁笑道: “上一次见你是在我父皇赐你府邸之时。然那个时候,我却是未有看清你的样貌,只是在那之后常常听到父皇夸赞你。说你仪表堂堂,才思敏捷,年纪轻轻就已颇有气度,又能文能武,是个不可多得之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太子谬赞了。” “我是不是谬赞你了,我不知,在座的这些宾客,又岂能不知?” 说着此言的蓝世绩扬手看向座上宾客,得到他们的纷纷应和。而后,蓝世绩又话锋一转道:“可你的弱冠礼邀请了那么多远道而来的四方来客,却怎不将我请来?” 蓝世绩此言一出,齐家叔父不免心下一慌,然而齐麟却是镇定不已的冷静道:“非不愿将太子殿下请来,而实乃从未敢想过在下何德何能,竟是能请得到太子殿下。如此,也便不去自讨没趣了。而今,太子既已来此,齐麟必当竭力款待。” 齐麟此言似是令蓝世绩颇为受用。看着这名对着自己时态度不卑不亢,也未有刻意讨好,更不似平日里削尖了脑门要往里挤,想尽一切办法到自己面前来谄媚之人,蓝世绩不觉心情大好,命人将他事先准备好的贺礼抬了上来。 在众多宾客的面前,精致礼盒在齐麟的面前被一盒一盒的打开,令得七彩琉璃,上好玉石制成的环佩,夜明珠,珊瑚饰雕以及其它珍贵之物一件一件的展现眼前。 “我知道你这儿不缺金银。思来想去,还是送你些不常见到的事物更为好些。” 说完这句,蓝世绩便在齐麟的再一躬身之时饶有兴趣的看向了他此时所着服饰。 虽大尧更为重武,然太子世绩却是熟知礼制,更通音律。一见齐麟所穿之服便知其冠礼尚还有一冠未加,这便心血来潮道: “看来,是我的不请自来打断你的冠礼了。那……我来做你的冠礼大宾,为你加上这最后一冠,如此可好?” 蓝世绩此言一出,便在这齐府长厅上掀起怎样的风浪,就连陪着他一同前来的蓝郁都不免脸上出现了一丝讶异之色,转头看向未有显出一丝玩笑之意的蓝世绩。 “如此,麟便先行拜谢太子殿下。” 由于齐家向来便不和朝廷有过多的牵连,因此……太子世绩的今日之行事实上已然给予了齐家莫大的荣耀。然而……蓝世绩现在竟是又说要担任主持冠礼的大宾,这便更是令人吃惊不已的眷顾了。 齐麟的叔父尚还不知此事对于他们齐家究竟是好是坏,因故悬而未决,不知该如何接下太子世绩的口。然而齐麟却是深知当朝太子既已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说出了此等话语,那便断然不可能再行收回了。 既知如此,与其迟疑之下再做应声,还不若在太子将此言说出口之时便恭敬的将此事应下。 齐麟向蓝世绩一拜之下便带着他一起走向长厅的正中,并令手中拿着放有三冠所需服饰托盘的侍女走到蓝世绩的身前。怎料,有备而来的蓝世绩却是在此刻出声阻止。 “且慢。” 在众人的疑惑相望下,蓝世绩面上笑意更甚的令人将主持冠礼的大宾所穿之服呈了上来。 “既是遵照礼制而行的冠礼,主持冠礼的大宾自是要身穿玄衣白裳,并系黑色大带。” 说着,蓝世绩竟是令左右之人在此地为他将玄衣白裳一并穿到了身上,甚至……连黑色大带都一并系上。举手投足间,俱显其皇家威仪,也令不知他究竟想作何的凌封目光深远起来。 明白自家兄长的担忧,凌若忆不禁以指尖轻点杯中茶水,在靠近凌封的这一侧地板上写道:【不碍事,他无心害我】,令得凌封迟疑的抬头看向凌若忆,得到其肯定的点头回答。 “尔既已成冠礼,便须忘却少年之轻狂,造成年之情操。抒己之志,保威仪,以继我大尧之盛……” 在此长厅之上,太子世绩对齐麟所说祝辞回绕于梁,令人仿若置身梦境一般,更令整间长厅在其皇家威仪之下更显庄重肃穆之气。 三冠已成,冠礼既成。 照例,那之后便是受冠者亲朋好友间的庆贺,手中端着各式佳肴的侍女们也已在长厅外等候。见此情景,齐麟忙在酒宴开始前令府中侍从将自己的主座移位给蓝世绩,并将自己移到次座。 怎料,齐麟此举竟是被换下大宾之服的蓝世绩拦了下来。他面上笑意不减的在左右侍卫的跟随下向着凌若忆一步一步的走去,并在齐麟恍然明白了什么的时候指着凌若忆的席位与主座之间的那个位置道: “在这里给我加一个席位便可。” 听到蓝世绩此言,齐麟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当日在北门外恭候南阳归城的蓝郁。若忆既是在来邺城的路上意外结识了南阳公主,那南阳……必定会在归邺之后与蓝郁说到什么。 然而想到这一层的齐麟却是并未转头看向蓝郁,而是躬身向蓝世绩说着太子身份如此尊贵,哪有他坐主座,太子坐在普通宾客之座的道理。然而蓝世绩却是饶有兴趣的摇了摇头。 “你既是将云游四方时结识之人全都请来了这里,我又何不在此间感受一番?” 然而,还未待左右之人替蓝世绩将其座摆好,他又仿若突然想起什么般的说道:“冠礼既成,礼乐又何在?我记得,礼制之中,还有礼成之乐这一说。我看这位姑娘膝上放着一柄如此别致之琴。想来……她便是你请来的礼成奏乐之人?” 明白太子世绩今日此行不说是为了凌若忆而来,也必是在此之前便想见一见她了。因此,齐麟只得硬着头皮道: “正是。依照礼制,冠礼之后要有专门的礼乐。而我大尧开国以来,冠礼早已化繁为简。因此,麟便将游历之中结识的好友,月族琴师请来此处,令她在我的冠礼上弹上一曲。” 相较于齐麟因担心凌若忆而有的战战兢兢,凌若忆倒是显得极为坦然。听到齐麟说到自己,她这才施施然的站起身来,装作完全不认识一般的抱着半人高的思卿琴向着蓝世绩微微欠身。两人的目光在对上的那一刻,他们各自从彼此的眼睛里读到了一丝深意。 蓝世绩看向凌若忆的目光中似是有了一种看向别人时所没有的暖意,而凌若忆……则是防备探究。 然而两人终是在目光对上之后擦肩而过,蓝世绩与蓝郁一同落座与齐府侍从所谓他加上的席位上,至于凌若忆……她则在受邀宾客的纷纷注视之中缓步走到了长厅的尽头,转过身来,丝质的衣裙在其旋身之时在微风的吹拂下掀起了一个令人移不开眼的弧度。当凌若忆坐于婢女们为她摆设的垫子上,恍若天籁般的声音便于长厅之上响起。 “今日我所奏之曲,名为归去来兮。” 第56章 凌封密信 “今日我所奏之曲,名为归去来兮。” 当抱着一柄形状奇异之琴坐在长厅尽头的女子说出如此话语之时,受邀前来的宾客们都不由得正襟危坐。不知是何样的感觉,令得不管是知道,亦或是不知其名的人都无法对这名受到齐麟邀请的琴师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轻视之意。 哪怕她有着面纱也遮掩不住的,令人惊叹的容貌,哪怕她的声音宛若天籁,哪怕她的一举一动之间俱令人无法移开视线。那些受邀来此的宾客们都只是抱着欣赏之意,听着从她指尖流转出的旋律。 那仿佛能让人的思绪远去,几乎令他们闭上眼就能看到各自心中景象的旋律。 在恍然失神之中,那段悠扬而又大气的旋律似是传至了距此地千里之外处,某个策马狂奔,正向此处赶来之人的心中,令其在劲风之中猛然一怔…… 当属于春日的浅绿枝桠冬日之后缓缓长出之时,曾经在记忆里那个寒冷将至的季节从北疆之地不断带兵西向之人终是回到了这里。然而,曾每日在这里守候着他,等着他归来,而后对他露出笑颜的那个人却是在他的视线中抑制不住涌出的泪水转身,而后离开了这里,再未回来。 掐指一算,他竟是已有近两年的时间未有听到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声音了。 正当拓跋慎平定了河中之地,在几次三番的犹豫之下最终决定放弃此前的执着,在他回到故乡赛尔廷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之前便将那个在他的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印记的人找回来,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身边再不放手之时……他接到了凌封所发回河中的密信。 在那封密信之中,这位在河中争霸之时给予了他最强有力支持的盟友道出了一个于他而言的喜讯。那即是……凌封在尧国为其寻求铁矿之时无意间找到了他远嫁尧国的姑母所生的女儿,被尧国皇帝流放至北疆的冷宫公主凌若忆…… 并且,他决定在边军少将赵晖的引荐下面见尧国皇帝,与他明说铁矿之事,甚至其它有关他妹妹的事。 由此,已将河中局势稳住了的拓跋慎便借此机会将河中交给了赫兰,莫跋护以及塔不烟,由赫兰负责日常政务,由莫跋护负责河中兵力戒备,更令塔不烟一如既往的负责情报,从中调和。 至于拓跋慎自己?自是带着无数用来向尧国购买铁矿的宝石以及金子去往尧国都城。 这一次,终是轮到他去找寻到那个不曾从他心中离开的人了…… 当惊掣在草原之上掀起滚滚尘土之时,有一名西域勇士费力的从后面赶来,大声喊着:“王!薛姑娘似是感到十分不适”,令得拓跋慎猛然勒马而停,看着那名西域勇士下马之后单膝跪地的重复出这一句。这才想起,他们这几日的行径速度已然比普通的行军速度更快上几分。 而跟在他们的队伍中一起返回的那名女子虽是坐在马车之中,然而连日来的剧烈颠簸终是会令其感到不适。若如此想来,她能坚持到此时,已是不易。 因而,拓跋慎令坐骑惊掣掉头,小跑至那辆用两匹马儿拉着的马车旁沉声问道:“薛姑娘可是感到不适?如此,是否需要下车休息片刻,喝点水,吃些东西。” 听到拓跋慎的声音,马车之中的女子终是伸出纤长白皙的手,勉力将帐帘掀起,露出其容颜。那是一名透露出成熟韵味的貌美女子,看起来二十五岁上下。即使是身着西域风情的服饰,也能够让人感受到一股汉族江南女子的婉约。 似是连日来的加速赶路,令她感到身体十分不适,又吃得极少,因而此刻竟是面色苍白,连几日之前还红润的嘴唇也失去了颜色。 这名被拓跋慎麾下勇士称为薛姑娘的女子在听到拓跋慎所说话语之后费力的挪动身子,令自己从马车之中出来。怎料她的双脚因为长时间都保持着同一姿势而一阵发麻,险些在才落地之时便猛然向下倒去。拓跋慎见此情景,稍作迟疑之后便伸出手想要让她抓住,然而对方却是并未接受他的这一帮助,在转身之后抓着马车的木栏固定了自己的身形。喘了几下之后便抬起头,带着歉意的笑容对拓跋慎说道: “实在是非常抱歉,二殿下,琳琅似是拖累你们了。” “不,你不必如此。” 似是本就知道拓跋慎平日里言语不多,自称琳琅的薛姓女子也便不在拓跋慎说出如此回答之后等他继续说下去,转而动作十分熟练的将马车上的竹帘拆了下来,再行坐到宽敞的马车上,感受着再无阻挡的春日微风,并从随身携带的小盒子里拿出一颗酸梅含入口中,似是想要在这个难得的休憩之时早早的恢复,别再令得自己的不适拖延整个队伍的行径速度了。 这名女子,正是近来在大尧国内引起人热议的薛琳琅。 她本为齐家人,在十六岁那年跟随其父以及家中奴仆一起去到赛尔廷学习制糖的技术。然而五年之后,他的父亲就已因病而去世了。照理,薛琳琅身为家中主人,理应上书朝廷,令其带着父亲的遗体一同归国,待开宗帝另觅人选再行去到赛尔廷。 然而,当时年仅二十一岁的薛琳琅却是依然做下决定,代替其父在赛尔廷继续学习他所未学完的红糖以及冰糖的制糖技术。而后……一眨眼便又是七年。 家中奴仆早已在赛尔廷与当地人成家生子,再也回不去,也不想回去了。然而又是薛琳琅,这个外表看起来温柔婉约,实则内心异常坚韧的女子在接到开宗帝诏书之时依然决定独身一人的回到大尧。 临行前,她将在家门口的树下埋着的,父亲的骨灰盒挖了出来,洗净之后将其一起带在身边,打算依照父亲的遗言,将其骨灰带回齐家在江南的祖地,与她的母亲埋在一起。 上书与开宗帝说了归期之后,薛琳琅就将他们在赛尔廷经营的家业全都变卖,几乎花光了所有的钱雇了一队人马将她送至大尧边境。可怎知她们的队伍才来到河中边境,就正好遇上了被河中王亲率兵马追击的往日河中豪强中的最后一个。 在此牵累之中,她几乎丢失了除父亲的骨灰和开宗皇帝所授诏书之外的所有行李。然就在这场混乱之中,那名神秘不已的河中王却是救了她。 当时她不知这究竟是为何,然而当她看到那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赛尔廷二殿下的时候,惊骇之余,一切的疑惑便都解开了。 原来,那名在数月间以雷霆之速平定了整片河中之地的神秘河中王,正是本该在四年前的那场宫廷军变中死于自己兄长刀下的,赛尔廷正统继承人,由前任赛尔廷大君的正室所生的二皇子,乌古斯慎。 或许,乌古斯慎……又或者说是河中王拓跋慎正是因为看到她所乘的马车为赛尔廷最为传统式样的马车,才会因为那股思乡之情而心生恻隐,顺手救下了她。不想,一声久违了的“二殿下”竟是令得拓跋慎身形抑制不住的一顿…… 由于对政治的敏锐感知,薛琳琅在见到拓跋慎之后与他说了许多自那场军变之后赛尔廷的内政之变以及民生之变。其中有许多是拓跋慎听最终被他聚拢的那些旧部所说,然而零星所言,却是抵不上从始至终都一直在赛尔廷的都城之中冷眼看着那些发生的薛琳琅所知道的全面。 四年多前,赛尔廷上任君主病重,令其嫡子乌古斯慎陪在床榻旁,并在弥留之际传下诏书,令二皇子继任赛尔廷大君之位。当诏书传下之时,乌古斯慎便担心其长兄会因不满其继位而有所动作,故连夜调拨军队守卫皇宫。 怎料大他八岁竟是已然传统手下将领秘密谋划了这场兵变数月之久,只待乌古斯的调兵之令发出便率兵一举冲进皇宫之中。当时年仅十七岁的拓跋慎无论如何都未想到他的长兄竟是在他们的父皇身体尚还安好之时就已开始谋划这场兵变,并串通大君侧室为其通报消息。 如此迅然之变将赛尔廷的正统继承人乌古斯慎打得一个措手不及,然而他最终还是在手下亲兵的掩护下杀出重重包围,并一路向东逃去…… 自那场宫廷兵变之后,赛尔廷大皇子在篡改皇帝诏书之后即刻登基,对拥护拓跋慎的军队作出的镇压,致使大批赛尔廷的精锐骑兵以及步兵纷纷大批出逃。对此,刚刚登基的赛尔廷新君颇为震怒,令军部将领统计失踪士卒的名单,并根据这份名单冲去那些出逃精锐部队的家中,将其妻儿全都抓住,并以此威胁那些出逃士卒在十日之内归城。 在此威胁下,有一批士卒就此归入城中,并俱被秘密杀害。 如此消息一出,令得赛尔廷上下无不惶恐震怒,更令很多中间派的将卒心生反意。在他们的帮助之下,“已故”二殿下拓跋慎的旧部赫兰及莫跋护率其部下前去将那些被关进牢中的出逃士卒妻儿全数救出,更斩杀了赛尔廷新君手下的一名大将。 如此之后,赛尔廷国内一片混乱,全国上下都出现了乱军部队,越来越多的人因此而向东出逃。经此一役,军政强国赛尔廷元气大伤,皇位尚还不稳的赛尔廷新君最终只得咬牙放弃彻查此事,并将所有牵扯到此事的人全都秘密杀害,转而增加赋税,大规模的扩军,更为了显示其过人武勇而展开了新一轮的向外扩张。 然而如此行事,非但未有给元气大伤的赛尔廷一剂治病良药,反而在它的身上种下一颗毒瘤,令得往日里百姓富庶,军政强大的赛尔廷每况愈下。 薛琳琅将普通百姓所能看到的表象抽丝剥茧,窥至事件本身的面貌,后又以其见解说出了那些内政之事究竟会对赛尔廷有怎样的影响,所动摇的国之根本又究竟为何。更重要的是,如今的赛尔廷所需要又是什么。 正是这番独树一帜的见解令得拓跋慎大为惊讶,并因此而同意将想要去到邺城的薛琳琅带在队伍之中,若是无事之时,便以一份怀念的心情听她说说这几年来发生在赛尔廷的大事小事。 此时此刻,薛琳琅在休憩之时不拘小节的拿起手中竹简扇起风来,却是一颦一笑之间俱显出成熟女子的韵味。这一次,几乎已经到了尧国边境之地的她竟是破天荒的说到了已然十二年未有回去过的家,以及……小时候和她很亲近的家中小弟,与这名已然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赛尔廷正统继承人年纪相仿的齐家嫡子,齐麟。 “说来,我都不曾想到这次居然能那么快的到达北疆。如此看来,琳琅虽赶不上家中小弟齐麟的冠礼,却也能赶在圣上所设大酺开始之前归国了。” “冠礼?大酺?” 薛琳琅此言令得不明白汉人所谓冠礼以及大酺的拓跋慎疑惑的重复。 “冠礼也可看做赛尔廷的成人礼。只不过,在赛尔廷,男子十五岁便为成年,且需要令他们独自去到荒漠之中,面对豺狼虎豹安然度过十天而回。而我大尧的男子则是二十岁成年,成人礼只是一个由族中长辈所主持的仪式。依照礼制,受冠者需受大宾为其加冠,而后便和请来家中的亲朋好友们一起庆贺……” 薛琳琅笑着。在拓跋慎的脸上露出疑惑之色的时候,她终于能够相信这名在数月间平定了河中之争的赛尔廷二殿下是与自家小弟几乎一般的年龄,因而不禁笑着如此解释道…… 那么,当那一曲由思卿琴所奏出的归去来兮奏完之时,齐府长厅之中又是怎样的光景?那自是……直至在余音绕梁之时,受邀宾客都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只是在惊艳过后不禁纷纷侧目将视线放至从坐垫上缓缓起身后向到场宾客微微欠身的月族琴师身上。 不知是谁的击掌之声在此沉默之中兀然响起,令得其他人纷纷恍然回身的争相发出击掌声,以此送给在这场冠礼之上献出如此一曲之人。 在受邀宾客的掌声之中,凌若忆抱着思卿琴,垂眸缓步走向她原先所坐的位置。在止步转身之时对上一双总会令她觉得莫名熟悉的眼睛。那正是来自于太子世绩的目光,在入座之时,凌若忆分明听到那句隐在宾客掌声之中的轻声之言:“弹得真是不错,若忆小妹。” 此一言令得凌若忆抬起眼,皱着眉看向笑意更甚的蓝世绩,终未出声。 已在长厅之外候着的婢女们端着一盆盘佳肴美食鱼贯而入,然而当宴席开始之时,齐麟所邀朋友们拿着酒盅互相说上几言之时,凌若忆却是在令凌封稍安勿躁之后与蓝世绩一同消失在了此间厅堂之上。 那令得因为担心若忆因自己而被太子世绩所为难,一直目光紧盯着她所在之处的齐麟即刻在寻了一个说辞之后离开,找寻凌若忆所去之处…… 当齐麟掀卷着衣袍从凌封与扎乾顿的席前走过之时,将品尝着面前的那盘不知其名的精致菜点,并觉不是十分习惯的扎乾顿不经看向独自斟酒,沉默不言的凌封问道: “你妹妹被尧国的太子带走了,你不担心?” “不慌,那是她的亲哥哥。” “啊……啊?” 扎乾顿被凌封所言震得不轻,然而就在他顿悟了这句话之中所表达的含义之后,凌封瞬时拿起放在身旁的入鞘长刀,心情不佳丢下一句“走,打架的时候帮把手”便走出长厅,令得此刻虽和凌封互自瞧不上对方,但好歹身处同一阵营,又都为西域人的扎乾顿并未多做思量便也在凌封离开长厅之后装作不经意的随后离开…… 第57章 默契试探 凌若忆在宴席间被蓝世绩带走,令得与齐麟一般,以为蓝世绩是想要为难凌若忆的蓝郁皱着眉的跟上。虽然蓝郁几乎是与蓝世绩一同长大的,但不得不说,蓝世绩不愧是开宗帝所选的储君,即使是与他一同长大,且十分善于观察的蓝郁也还是经常会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就好像现在,若是如普通人所想,知道齐麟既已被当今圣上内定为南阳公主的驸马人选,却还是在大酺将至之时将如此貌美之女从边塞之地请来府中,于他的冠礼上弹奏一曲,作为太子的蓝世绩本该恼齐麟,更令其明白驸马所该恪守的本分。更甚至,蓝世绩很可能会为了皇室颜面,也为了自己的妹妹前去稍稍提醒那名琴师一番。 然而蓝郁身为皇帝义子,又为颇受宠信之人,他却是知道太子世绩向来便不喜欢他这位得宠的妹妹,更从不吝于在人前表现出自己的这份真实情感,即使是一个不小心,把从小就很会闹腾的南阳公主弄哭了,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即刻转身走人,任南阳哭闹着去开宗帝面前告状也丝毫不觉什么。 要说蓝世绩会为了南阳而去找齐麟,甚至是这位月族琴师的麻烦,这根本就不可能,蓝郁也自是不信。可……既然不是如此,蓝世绩又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好歹与凌若忆有过一面之缘,并对其有不错印象的蓝郁最终还是因为放心不下而在太子世绩戏谑的视线中跟了过去。 根据府中侍从的引路,蓝世绩很快找到了一处可以说话的院落,这便留下话来,令蓝郁和身边侍卫在外好好守着,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能让任何人进来。本就是拥有引申意义的话语,再配上蓝世绩那故意装出的,不怀好意的笑容,令得他所带来的侍卫不免脸一红的轻轻咳嗽起来,更令蓝郁面色铁青。 “蓝世绩!你可是太子!” “太子又如何?我可得首先是个男人,然后才是太子啊。” 蓝世绩说出此言,令得早就已经知道对方认出了自己的凌若忆不免觉得一阵无力。然,却见对方在堂而皇之的对蓝郁说出此等话语之后竟是转过头来横了自己两眼,令得不知怎的就是明白他想自己作何的凌若忆觉得一阵无奈了,哭笑不得了。然而将她的表情变化全都看在眼里的蓝世绩见她没作反应,这便又横了她两眼,使得凌若忆没有办法,只得辛苦忍笑的配合道: “小女子仅是普通的琴师一名,不知因何得罪了太子殿下,还望太子殿下海涵。” “好,海涵,本太子这就海涵。” 说罢,蓝世绩竟是一把拽着凌若忆往那个院子中走去,令得跟在他身边的那数名侍卫看傻了眼,更令深觉太子世绩定是玩心又起了的蓝郁脸都黑了,却也只能令那几名侍卫守在小院的门口,自己也不好就此冲进去。 然而,谁又能知道,蓝世绩一将凌若忆带入那个小院之中,那便是二话不说的拔剑向着凌若忆的面门袭去,令得不知这蓝世绩究竟是发了什么疯,也不知他武功深浅的凌若忆不敢有任何的懈怠,身体后仰,更趁着如此间隙,按动思卿琴上的机关,旋身之际从中猛然拔出明晃晃月牙刀,当两者刀剑相碰之时,蓝世绩脸上出现了欣喜之色,随后……那便是互相试探底细一般的切磋过招。 如此声响令得在外守着的数名侍卫就要顾不得蓝世绩先前所下命令的就此冲进去。怎料蓝世绩竟是知道他的这几名侍卫们心中所想一般的高声说道: “用不着进来,还记得我方才说了什么吗?无论听到什么声音,只要我不让你们进来,你们就不能进来。非但你们不能进来,其他人也不能进来。” 如此话语令得在外守着的侍卫们都快哭了。剑都拔了,那姑娘也已经不知缘何与他们的太子殿下这么打起来了,还不让他们进去,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然而努力听着院内刀剑相碰之声的蓝郁却是心下一阵惊奇。因为,听此声响,院内两人竟是平分秋色,虽俱是未尽全力,不见以死相搏之势,却也是打得异常激烈。可太子世绩的剑法是为在马背上打下了整片中原之地而后称帝的当今圣上所亲授,那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月族琴师又是如何才能与他战至如此? 就在守着外面的人心中擂鼓阵阵的时候,太子世绩的心情却是格外的好,见着手中拿着月牙刀的凌若忆,再看她精湛的刀法,穿着琴师之服也活动自如,身法轻灵不已,怎么看怎么觉着顺眼。这便把手中所持之剑入鞘,令得拿着月牙刀的凌若忆疑惑不定了,正防备着,却听蓝世绩带着笑意的说道: “不打了不打了,我且看个大概便成。” 如此戏弄意味十足的话语令得无端被人拔剑相待的凌若忆即刻炸毛道:“什么叫看个大概!混蛋,一上来就拔剑相向,你怎就知道我一定能有本事挡下来!你的剑那么利,方才若不是我躲开了,那还不是头都没了!” “不会没的,我的剑术虽不敢说是当世一流,好歹收发自如还是能做到的。” 听到蓝世绩竟是如此没有诚意的摆手说道,凌若忆气不打一处来,把刀给扔了,直接上手肉搏,恨不得连咬的也用上了才好了。然而凌若忆的强项本就是将月牙刀使得炉火纯青的刀术,少去了那份柔劲,直接赤手空拳的和蓝世绩互斗,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我说,你的刀法使得如此漂亮,缘何离了刀,你的功夫就这般寒颤?要不,还是老样子,你喊我一声哥哥,我教你擒拿术,如何,若忆小妹?” 蓝世绩凭借其功夫,按住凌若忆的手腕,并将其右手背到身后去,令其无法动弹,趁此机会说出如此话语,令得四年前在皇城内发生的那一幕浮现眼前。然而当时的凌若忆不得已而为之的屈从了。如今,骨子里比当年更多了一番野性的凌若忆则是最终从牙关里挤出一句:“你休想!” 说罢,凌若忆竟是毫无招式套路的要用带着头饰的后脑勺去撞击蓝世绩的脸,似是想要借此在当朝太子殿下的脸上弄点不怎么美观的划痕,令得蓝世绩连忙放手。看着恶狠狠的盯着他的凌若忆,不觉一阵好笑。 “笑什么!” “方才在长厅上如此温婉,先下却是如此粗鲁,女儿家家的,这样可不好。” “温婉顶甚用!在草原上,可不得靠个‘狠’字。” 听到蓝世绩如此语重心长的说自己,凌若忆不由逆反心理发作,这般怒声说道。怎料蓝世绩却是一点都不生气,反倒是走进了几步仔细的看看这个在差不多四年前的时候凭空冒出来,令他觉得新奇不已又十分投缘,却在如今才又再次见到的妹妹,令得不知他想要作何的凌若忆不住的后退,底气不足的说道: “做、做什么!” “你这几年,过得可还好?阿郁那家伙带回消息说你很可能是被突利的小股部队劫走了。我却觉得,想要奈你何,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四年前的时候,我便看出你身手不错。怎料今日一见,却不仅仅只是不错。” 到底是有着血缘关系,且身上有着许多相似之处的亲兄妹,凌若忆无论如何都无法对这个当日有在宣政殿上第一个站出来为自己求情,后又在那些宫人要打自己板子的时候替自己,也替凌封打了掩护,并隐瞒至今的太子真正讨厌起来。只是碍于他那尊贵的储君身份,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然此时看来,想要做到这一点并非是她想,便能做到的。 “并非你那时看走眼,而是当日我的身手的确只能说是还不错。可这几年跟着突利小部落的首领在草原上打猎,打劫,并需马战。身手自是比起那时要好得多。” 凌若忆此言令得蓝世绩颇为惊讶,后又哭笑不得道:“你是说,你这几年跟着突利人……打劫?打的可是我大尧子民?如此可不好,需知你乃我大尧公主,若是此事传了出去,可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大不了,你要什么,太子哥哥给你!” 怎知蓝世绩如此普通的一句话,竟是令得凌若忆又再次炸毛,拽起比她高了不少蓝世绩,气急败坏道:“说了多少遍了!我和你们大尧没关系!和你们大尧公主就更没关系了!” 正当凌若忆说到此句之时,门外传来一阵混乱之声。原来……那竟是在宴席之间借故离开的齐麟。 齐府之主齐麟在出了长厅之后便令得方才看到蓝世绩与凌若忆的府中侍从带他一路来到了这个在整座齐府西面的小院门口,却见蓝郁及四名侍卫守在了门口,如何都不让他进去,且面露尴尬之色。 见此情景,齐麟怎能不急,也不顾得太多的说着宾客们还想听琴师弹奏一曲,还请他们能让他进去把琴师请出来。然而门口守着的侍卫及蓝郁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让齐麟进去。如此一来,平日里即使是对待旁的人也不轻易出剑的翩翩佳公子齐麟竟是在情急之下拔剑硬闯,令得听到响动的凌若忆傻眼了,蓝世绩惊讶了。 可齐麟虽是剑术超群,却也堪堪只能勉强与蓝郁打成平手,更不用提以一敌五了。于是凌若忆再不犹豫的想要即刻冲出去,却是被蓝世绩再次拽住,以手势令她噤声之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般的猛起一脚踩在凌若忆的脚上。 猛踩一脚觉凌若忆未发出类似惊叫,抑或呼疼之类的声音,便觉还是不够的再次猛踩一脚。 这一次,凌若忆再不让蓝世绩得逞,呲牙狠瞪之后虚晃一招,连忙扑向自己的月牙刀,企图将其迅速藏回思卿琴的琴鞘之中。怎料竟是在情急之中被蓝世绩拽住了脚,撞到了数个盆栽,哐当哐当倒一地。 此声一出,令得外头的兵刃相击之声更为激烈起来。然而越是急切,便越是出漏子。凌若忆好不容易爬起来又祸不单行的踩到自己的幔纱衣摆,一头栽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凌封熟悉的声音…… “扎乾顿!他们抄家伙,我们也上!” 如此声音令得凌若忆心里“咯噔”一下。可蓝世绩偏偏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在稍稍回忆之后向凌若忆问道:“那个奸夫?” “蓝世绩!!!” 于是乎,当齐麟,凌封,扎乾顿三人一起打进院落的时候,所听到的是凌若忆怒气冲冲的大喊声,所看到的……则是凌若忆倒在地上,看起来十分狼狈,而周围盆栽则更是七零八落的倒了一地。而貌似是制造了这一切的蓝世绩则是无辜异常的转头,看向冲进来的齐麟,凌封,与扎乾顿三人,以及想要阻止他们的,从后追来的蓝郁和自家贴身侍卫。 如果说,这还不算惊悚,那么再看一眼凌若忆刚要拿起的……足有半人高且明晃晃的月牙刀吧。或许,那会给人以新的思考空间…… 第58章 太子激将 “太子殿下!” 第一个出声的是蓝郁。他和蓝世绩一同长大,并因两人私下里的关系极好而经常看到蓝世绩玩心大起时惹出的各种事端,虽到最后时刻,蓝世绩总能自己把惹出的事儿给圆了,甚至不让别人知道那些是他做的,但看多之后,蓝郁至今也还是无法任蓝世绩就这么胡闹下去。 本以为蓝世绩虽是嘴上如此说着,更让人想歪,却一定是有着自己的考量,更不会在臣子的家中做出此等荒唐之事。然现在的情形……却是令得蓝郁都不禁怀疑起蓝世绩是否就如他方才所表现出的那般。 想到自己竟是还帮着蓝世绩将齐麟拦在了外面,蓝郁不由心下恼怒,如此高声叫出“太子殿下”,令得蓝世绩深觉这次似乎是玩儿大发了,且现下情形十分不妙。连自家“青梅竹马”蓝郁都翻脸不认人了,他该如何凭借太子的皇家威仪把今天的这事儿给圆了呢? 蓝世绩正思考着和那几人解释情况并不是他们所见到的那般,齐麟便以快步走到凌若忆的身前,向蓝世绩行了一个所有人都未想到的大礼,而后低着脸,视线并未看向蓝世绩的开口道: “琴师为齐麟从北疆请来的友人,与在下并无过多瓜葛,还请太子殿下明鉴!” 凌封,扎乾顿等人并不知晓齐麟既为开宗帝为南阳千挑万选出的驸马人选,因而当凌封听到齐麟此言之时,心下怒火难息。至于扎乾顿,他本觉齐麟此人不错。然而现在,扎乾顿却觉齐麟是一名没有担当的懦夫,看向他的目光中不免带上了一丝轻视。 然而……齐麟此言却是令得蓝世绩觉得十分有趣,眼中不觉闪过一丝笑意道: “与你并无过多瓜葛?齐麟,这便是你想对我说的?那……既是如此,现在我欲将此女带入宫中做我的侍妾,想必你也定然不会反对吧?” 凌封本是心中有着怒意,然而蓝世绩的这番话却令他不禁回头看向这个明知凌若忆为自己亲妹妹却好似的故意在齐麟的面前说出此言的蓝世绩,也不由得将长刀收入鞘中,倒是颇有些期待齐麟接下去所会说出的回答了。 只见低着头的齐麟皱着眉,在仿佛下了某个决心般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后道:“齐麟方才说,琴师与在下并无过多瓜葛,此言不假。然,那只是琴师于在下,而非在下于琴师。” “哦?此话怎讲?” 话一旦说开,便仿佛再无畏惧,甚至是哪怕一丝一毫的迟疑,只见齐麟抬起头来,迎向太子世绩的目光,从善如流道:“对于琴师而言,在下仅是她的一位朋友。可对于在下而言,琴师……却是我倾慕的女子。” “竖子!你明知父皇已有意将吾妹南阳许配于你,你怎敢在我的面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当蓝世绩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凌封已然知道他的意图究竟为何,于是收起了方才的那份剑拔弩张,饶有兴趣的看着齐麟,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似是对自己的妹妹有意的野小子。而扎乾顿在方才听到凌封所言,略微想了一番之后也大致明白了蓝世绩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俱是坏心的看着这个在他们西域勇士眼中过于文气的江南士族子弟究竟会如何回答蓝世绩。 “回禀太子殿下,齐麟此言并非大逆不道之言,而实为逆耳之真言。齐麟倾慕琴师在前,圣上有意将南阳公主殿下许配于我在后。因而,齐麟倾慕琴师仅为一个早已发生的事实,而绝非大逆不道之行。” 齐麟此言一出,凌封和扎乾顿二人几乎要为他的真性情而拍手叫好,蓝世绩虽冷着一张脸,然他眼睛里的笑意几乎已然要掩饰不去,仅有蓝郁一人……他皱着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既在父皇有意将吾妹南阳许配于你之前,你就已经喜欢此女,缘何……你不将此事禀告圣上?既已有了喜欢的女人,也不打算放弃她,却又不将此事禀告圣上,你……如此作为又是何居心?耽误了南阳公主的终身大事,你以为你身为齐家嫡子就当真能担待得起?既是熟读圣贤之书,你怎可不知皇家威严容不得冒犯!” 蓝世绩的语气愈加严厉起来。换做他人,若是被当场太子如此喝斥,必然会惶恐不已,甚至两腿发软,大呼太子饶命。然而齐麟平日里虽是十分随和,更是众人眼中颇有文人意味的翩翩佳公子,可此时此刻,他却是毫无畏惧,沉吟片刻后又再次看了被自己挡在身后的凌若忆一眼道: “今日闻太子一言,令齐麟顿时惊醒,深觉太子殿下所言甚是。如此,齐麟定会在明日进宫面见圣上,将此事完完全全的禀告圣上,绝不会误了公主殿下的终身大事。” “齐麟!” 听到向来十分重诺的齐麟竟是在蓝世绩的面前说下如此话语,凌若忆急忙怒声叫出他的名字,然而齐麟竟是连头都不回,仅是坦然接受蓝世绩审视的目光。怎知本来一副冷然之态的蓝世绩竟是陡然大笑三声,颇为赞许的看向齐麟,并在齐麟不解的目光中掩不去笑意的欣赏道: “齐麟?你……很不错。” 说罢,蓝世绩便转身,似是已然达到了他今日来此的目的,因而这就要回宫去了。见此情景,凌若忆连忙顾不得将月牙刀收回思卿琴中,即刻从齐麟的身后旋步而出,毫不客气的拽住蓝世绩道: “蓝世绩!你到底是想做什么!你可知皇帝怪罪下来,他会担当何等罪责!” 一见那名方才在长厅之上显得如此温柔婉约的女子此刻竟是又在太子面前动刀,又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如此凶狠的拽住他们的太子殿下,无一不觉……即使此女有齐家嫡子护着,也大抵会命不久矣了。 然而他们还未及感慨,他们的太子殿下便已经心情不错的对凌若忆说道:“他会担当何等罪责,你且等着看不就成了?” 蓝世绩深觉自己此刻并不能与凌若忆多言,否则,他方才的那些苦苦试探便全都白费了。然而,不留下个准信,他又担心自己一番好意,临了却是被凌若忆给咬死了。因此,他扫了一眼周围一干人等,又故作冷冽之色在凌若忆的耳边低声道: “放心,齐麟小子这么够意思,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娶了南阳那小妮子,我也觉不妥啊。” 蓝世绩此言令得凌若忆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不住的看向他,看在其他人的眼中,倒似是被威胁了一般。见此情景,齐麟连忙抓住凌若忆的手腕,令她躲到自己的身后,也使得蓝世绩的脸上更出现了一丝玩味。 “齐麟。” “在。” 蓝世绩故作傲慢的叫出齐麟的名字,令得他沉然应声。 “我希望,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并不是戏弄之言,更不是一时兴起之言。既已弱冠,便该知道……如何为自己所行之事,所说之言负下责任。欺瞒当朝天子,是为欺君。然在太子面前说谎,也并不是可以轻易绕过的罪责。我希望,你能认清这一点。” “齐麟谨遵太子教诲。” “如此,甚好。” 听闻蓝世绩所言,齐麟躬身作答,令得到了满意答案的蓝世绩笑着缓缓点头,而后转身离去。见齐麟竟是被蓝世绩激去做如此危险之时,凌若忆自是不肯答应。然她正要向蓝世绩追去,却是被齐麟抓住了手。才要凭借自己灵活的身手挣开,却是对上了齐麟那没有丝毫动摇甚至是怨意的……带着温柔笑意的双眸。 “若忆不必追去,齐麟……心意已决。” “你疯了!你可知当今天子有多宠南阳公主?又可知……如此之言必会在皇帝面前犯下大忌,他不会轻饶你的!” “那又如何?” 曾将开宗帝蓝潜渊对自己的杀意深深印刻在心底,并知其有多么的雷厉风行,又知其对不相干之人是有多么的冷酷无情,齐麟此言此行自是令得凌若忆心中又急又气。然她还未及对齐麟说出些什么,就已听齐麟平静不已的开口道: “若忆不必自责,也不需因此而为我做什么。这……只是齐麟自己做下的决定,与若忆如何……无关。就如同齐麟当日之言,我许诺,我会等你忘了那个人,无论你……心下是否对我有意。 其实,对于太子殿下今日所言所行,齐麟心中,是存有一份感激的。是太子殿下,帮齐麟,做了这个……我在之前便想做,却没能做的决定。” 第59章 齐麟觐见 望着太子等人离开的背影,齐麟如此说道,带着他一贯的翩然风度,也带着那股仿佛会令人在不能回应他之时感到心痛,甚至不忍拒绝的温柔。如此一言,令得凌若忆怔怔的愣在当场,就这样看着齐麟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月牙刀以及思卿琴鞘,将上面的灰掸去之后把月牙刀又装了回去,并在凌封深远的目光中按动下机关,将思卿琴复原,交回到了凌若忆的手中。 “你放心,齐麟……定不会令此事连累到你。明日,我待早朝过后便去宫中面见圣上。在此之前,我会先行派人将你送回北疆。若是可以,片刻之后便启程罢。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不能在此地待到大酺过后,齐麟深感抱歉。” 齐麟说完此言,便转身离去,令得凌若忆感到一份凝重。不知是何等的感情,令得凌若忆恍然开口叫出齐麟的名字。 听到凌若忆叫出自己的名字,齐麟顿下了脚步,却并未转身。由此,凌若忆终艰难的说出了当她看着齐麟的温柔笑意时无论怎样都说不出的话语。 “你……不该和太子说出如此之言。你不像我,孑然一身,无畏无惧。或许……娶了南阳,并好好待她,才是对于你而言最好的选择。” 然而那一句却是令得一股几乎从未有过的凝重冷然之气萦绕于齐麟的周身。他背着凌若忆抬起头来,深深的呼出一口气道: “你可以……不心属于我,但你却不可以让我去娶我不爱的人。你喜欢我与否,是你的事。而我要娶谁,则是我的事。” 说完这句,齐麟便再次回到了他冠礼的宴席之上,心中怀着苦楚,而面上却带着微笑招待着四方来客。然而他越是如此,便越是令得凌若忆心中愧疚不已。她甚至在想,自己……是否从一开始便不该答应他的邀请,来此邺城。 又是否……早该令他彻底死心……? “我好像……不该来此,害了他。” 当凌封走到凌若忆的身边时,她不禁说出此言,令得凌封不禁笑道:“此事是福是祸,还说不一定呢。你见那太子,像是要他命的样子吗?” 然而凌封话虽如此,他们几人却已不能在齐府之中再行待下去了。在齐麟所派之人到来之前,他们就已经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故意在齐府势力的眼中做出了已然出城的假象后转而去到凌封以其势力找寻到的,位于也成朱雀街西北部,有着许多西域人聚集的一处院落,倒也可比先前在宣阳坊齐府中之时更为嚣张的令他们各自手下之人在此地聚集了。 “殿下!去往皇城北部冷宫的路线已查清!” 在凌若忆等人离开齐府的三日后,凌封自来到邺城之日起便派出去探查如今皇城内守备状况的那队人手终于回来。他们凭借凌封四年前在皇城之中探寻的路线,将进入皇城以及出城的几条路线又全都摸清了一遍,将所有的变动全数禀于凌封,令其觉得……自己和凌若忆一同进到冷宫之中的时机终于到来。 回想当年,自己便是与凌若忆在天黑时也决然不会有哪怕一抹烛光的冷宫相识。那时的凌封少年轻狂,竟是为了试探自己的能耐究竟几何而独自一人深入尧国的皇城之中。 在经过皇帝寝宫的时候不慎被人发现,因而在与一干御前侍卫的缠斗之中被蓝郁所重伤,一路狼狈的逃到位于皇城最北面的冷宫之中,遇到了那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凌若忆。当时的她……穿着早已洗得发白的衣衫,却是手执月牙刀,如终究无法被轻云遮蔽的星辰一般闪现着自己的光芒。 【等一等!你并不是宫里的人吧?如此,我和你就没有以命相搏的理由,你请自便。】 【不要怕不要怕,那些只是冷宫妃子们的哭声。她们每天晚上都这样,习惯了就好。】 【你不用在意。又不是享受过了锦衣玉食才来的这里。生来便是如此,也就没什么好难过的了。】 【真巧,我与你同姓!我叫凌若忆,仿若的若,回忆的忆。】 当日所发生的一幕幕俱在眼前,然此时……当日那名轻狂少年已然成为河中王的身边最强有力的盟友,并成为了助其结束了延续近百年的河中之争。而他月族……也已从占据着沙漠中的绿洲,无法令他人攻陷,也无法向外扩张的尴尬之境摆脱,成为了一股占有曾经回鹘三国的强大势力。 然那名虽被困于冷宫之中,更因其而比其他同龄人长得更为矮小,却并未因此而放弃离开那里开拓一片属于自己天地的冷宫公主,此刻也已摆脱身份的枷锁,在突利人的部落之中体会了大尧皇室子弟所不能感受到的风吹草低见牛羊,更与野狼突利的部落首领结下了能够替对方挡刀的深刻情谊。 而今,抱着一柄思卿琴,在北疆之地人称月族琴师的女子以及月族下一任王的凌封在三年半后再次来到了这里,前去探望那名自己选择留在那里,待那一人再回来看自己一眼的故人。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凌若忆束起长发,将在月光之下显得明晃晃的月牙刀用皮革包住,又与凌封换上了同样的夜行衣,自城郊凭借各自高超的轻身功夫迅然攀入足有七八名成年男子那么高的皇城宫墙,而其余人等则被留下,在外接应,以防万一。 同样是在此时,以为凌若忆与凌封一行人早已离开,并在心中算好了时间,确定凭借这几人的行动力自是已然出离邺城周边军队势力之时,齐麟按照自己的品阶换上了更为正式的服装,乘坐马车进宫面圣…… 在马车的摇晃之中,齐麟坐在车中静静闭目,似是在回忆着自己倾慕之人的一颦一笑,从认识她起的那一天,直至那日他转身前……对方担忧而又自责的模样。于是齐麟缓缓的睁开眼,笑了。 “江南士族子弟,齐麟前来觐见!” 由于手持开宗帝所赐宫牌,齐麟得以一路畅通无阻的在夜晚进入宫中,并在开宗帝蓝潜渊的处理政务及随意接见大臣们紫宸殿外等候圣上准许觐见。通往紫宸殿的那条道路似乎是比上一次来时还要更为漫长,在路的两旁,每隔七步便有一名掌灯的宫人,令得位于大明宫宣政殿北面的紫宸殿在夜幕降临之时显得庄严无比。 此时开宗帝方用罢晚膳,正在批阅奏折之中,听闻竟是齐麟请求觐见,并未思量便准许了齐麟的这一请求。 如此一来,开宗帝这才想起自己竟已有许久未有见过这名在朝中尚还未有适合的官位,却给他留下了极好印象的年轻人,这名……如不出意外,将会成为南阳公主驸马的江南望族嫡子。 怎料,齐麟才在宫人的引路下走进紫宸殿中便向开宗帝行了一个跪拜之大礼,令得蓝潜渊讶异之下忙沉声令齐麟起来,在此紫宸殿中用不着行此大礼。然而齐麟却是执着的跪在那儿,脸头都不愿抬起,只是说着……齐麟有要事禀报陛下。 如此反常令得开宗帝审视齐麟片刻后令得左右俱为退下,待那些侍卫全都去到殿外等候之时,开宗帝沉声道: “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蓝潜渊似是知道,能够令齐麟以如此之态禀报之事……定不会是什么他喜得见之之事。因而,蓝潜渊收起了那份对待准驸马的和蔼之意,冷然看向缓缓起身,又朝自己深鞠一躬,脸上一派凝重之色的齐麟。 只见这位平日里给人的印象总是谦和重礼有余,却总是缺乏了一股杀伐决断之气的江南望族子弟如今却是不卑不亢的开门见山道: “齐麟今日前来觐见圣上,是为南阳公主之事而来。” 听闻齐麟果然说到了自己的掌上明珠,南阳公主。蓝潜渊干脆把手中笔放下,并不接下话来,而是看向齐麟的视线之中不带温度的等待他继续把话说完。 “齐麟以为,若为了公主殿下的终身幸福着想,齐麟并不是一名适合的人选。” “好个江南望族家的嫡子!那你是想要说,朕的女儿配不上你齐麟吗!” 一听齐麟竟是真敢说出如此话语,早就知道自己的女儿南阳因个性过于刁蛮而令得许多朝中一品大员都唯恐自己将女儿许配给他们的儿子的开宗帝蓝潜渊顿时感到勃然大怒。他万万没有想到,齐麟在朝中尚无任何资历,且刚到弱冠之年,他竟是胆敢在自己的面前说出如此话语。 蓝潜渊身为在马背上打下了整片中原的开国之帝,身上的杀伐之气自不是齐麟这般刚满二十岁,并从未上过战场的江南士族子弟做能抵御的。然而,面对蓝潜渊的震怒,齐麟虽是本能的感受到恐惧,却是并未有丝毫的退缩之意。 于是,他尽力掩饰住不住的颤抖,双眼并不看向开宗帝的说出隐藏在他心底的那份真实: “公主殿下很好,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只是齐麟早已心有所属。喜欢与否,并不是般配不般配如此简单。在齐麟看来,公主殿下身份尊贵无比,又心情直爽,十分善良。可……齐麟所喜欢的,只是那一人。如此,即便我娶了南阳,我也给不了她……一个女子所想要的幸福。如此看来,若是我不说出此事,反倒是害了公主殿下一辈子。” “如此说来,倒是朕的不是了?” “不!此事之过,全在齐麟。我早该将此事禀告于圣上,但……谁又能在遇到如此之事时做到毫无畏惧,又不曾犹豫呢?齐麟也犹豫过。因为,我倾慕的女子,心之所属,并不是我。就如同齐麟在遇到公主殿下之前便遇到了她一般。她在遇到我之前,心中早有一人。” 说到这里,齐麟似乎是想到了他对凌若忆许下了那个诺言的晚上。他还记得,那一天的月亮,特别的明,不见一丝朦胧。回忆起自己说出那个决定时……凌若忆眼中的惊讶不已,齐麟终是笑了。 “而我,正在等她忘了那个人。齐麟曾对她许诺,会等着她,一直到她忘了那个人,一直到她终究选择了我。若是如此,齐麟甘愿放弃万贯家财,放弃齐家下任家主之位,陪她浪迹天涯,游历天下。” 齐麟此番话语虽是无法令蓝潜渊收起这份震怒,更令开宗帝在听了他所言话语之后不禁怒极反笑的冷哼一声。蓝潜渊不禁再次审视起这个在第一次见到时给自己留下了极佳印象的江南士族子弟。 当那份审视给与齐麟不断的叠加了重重压迫感后,蓝潜渊终是在这份突兀的沉默在中冷然道:“小小年纪,倒是巧言能辨。真若你所言,你可是能将那名令你如此倾慕,甚至不惜拒绝朕为你与南阳所定婚事之女的名字说出来?” 第60章 圣上之怒 之前大家有说到,齐麟把若忆的名字告诉皇帝实在是不智之举。关于这段,琅邪本来是这么想的。无论齐麟说不说,皇帝都会知道,而且……太子都知道了,两人还能算是有所约定,令他一定要面圣,将此事禀明皇帝,他又怎么还可能胡乱编个谎话呢。齐麟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先要把若忆送回北疆,打一个时间差。 但是我后来又想了,齐麟不说有不说的妙啊。不说不就拉仇恨了么,让皇帝更恼他而不是恨若忆。而且,还能给若忆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可这傻小子没想到……若忆他们根本就没出城……然后,因为齐麟被软禁的事,还可以用多线形式和更有趣的方式扯出后面的一大堆事哟~! 南阳拿着许多金银财宝哭着去找某人私奔结果被某人严词拒绝的戏码可以不用剧情展开式细写了,所以省了很多字,很久都不见的赵晖小哥也要再次出现了~! 紫宸殿上,蓝潜渊放下了纸笔,审视着跪在殿上的齐麟,令得寂静无声的殿上充斥着一股暴雨将至之气。 而在皇城的北面,凌封与凌若忆两人双双成功潜入,并按照记忆中熟悉的路线飞速在屋顶上点步无声的前往冷宫,那个留有他们太多太多回忆的偏僻之地。然而当两人足若踏风的来到那个整座皇城中最北边的冷宫时,却是觉出一份不对劲来。 虽说……冷宫之中本就是十分清冷,除了午夜时分冷宫妃子全都凄厉喊叫之时根本不似有人居住,且在夜晚到来之时也无法见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烛火。但……那却并不是如现在这般的鬼寂,更不是……连院门都被上了封条。 见此情景,凌封凌若似被猛然重击那般的……无法回过神来了。两人俱是不敢置信的看了对方一眼,而后迟疑着翻身进入冷宫宫墙。 然而两人所看到的一切景象却是令得他们心下一凉。若说此处本还依稀能够见到有人居住过的影子,此刻却是……仿若已经废弃了许久……许久了。 本以为,外面的世界再是如何变化,此处都一定不会变。就如同凌若忆在七年前进入这个身体,直至她三年半之前离开这里之时都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她本以为,再次回到这里,她还能看到那个初来这个世界之时所见到的那些在此处凋零了的红颜。然而,那名喜欢穿着鹅黄色的衣衫,爬到屋檐之上的女子不见了,那名总喜欢跳井却从来只跳低矮枯井的女子不见了,那名教会了她武功的殷妃娘娘也不见了。 甚至……生育了这个身体的人……也不见了。 凌若忆走遍了她所熟悉的每一个院落,叫着记忆中的那些名字,却是无人应答。最后,凌若忆竟是打开了那些枯井的井盖,以为大家会提前知道她要回来,因而故意躲在了那些枯井之中,当听到自己叫喊着她们的名字时也不做应答。 正当她打开又一个枯井井盖之时,站在她身后一直默默看着她的凌封却是先她一步的用手按住了井盖。他早在进入这片院子时便已凭借其敏锐的感官察觉到此处已再没有第三人的鼻息了。因而,当凌若忆猛然回过头去看向他时,凌封不禁沉声道: “不用找了,这里已一个人都没有了。” ………… 就在已离开皇都邺城三年半的凌封与凌若忆深夜探访皇城冷宫,且一步步接近当年在他们走之后于冷宫之中所发生的真相之时,开宗帝蓝潜渊却是在紫宸殿与他所等待了许久的真相擦肩而过…… “真若你所言,你可是能将那名令你如此倾慕,甚至不惜拒绝朕为你与南阳所定婚事之女的名字说出来?” 蓝潜渊对着跪在殿上的齐麟如此冷然问道。 显然,蓝潜渊到现在还是认为齐麟所说之言不过是他的借口,一个令他能够不娶南阳的可笑借口。若是这般想来,蓝潜渊之前对齐麟所保有的好感便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蓝潜渊此言过后,早就已经在心中做了决定的齐麟却是一言不发,反是俯身在殿上,以此作为他的回答。 如此……自是令得蓝潜渊龙颜大怒。他愤然拂袖,将砚台挥至地上,更是从坐塌上站起,怒声道:“好个齐麟!你当真以为凭你齐家势力,朕会无法奈你何?” 然而……当齐麟方跪在蓝潜渊的面前时,他还会无法抑制内心深处的恐惧。可一旦他把话说开之后,他便觉得自己已身无畏惧。令得蓝潜渊的震怒袭向自己时仿若劲风拂松一般,虽力量巨大,却无法令其倾覆。 因而,当蓝潜渊站起身来,令得一股即使是在殿外等候之人都会觉得后颈一凉的气势浑然于殿上之时,齐麟终还是抬起头,说出了心中所言: “非齐麟不愿,而实在是不能。因为我无法知晓……若是在此时此刻将她的名字说出,究竟会给她带去怎样的杀身之灾祸。所以……齐麟万不可说。” “你以为……朕会因你拒绝与南阳的婚事而去迁怒,甚至是去为难一介弱质女流?” “齐麟不敢。” 面对当今圣上的质问,齐麟依旧看起来一副恭顺之意的跪在蓝潜渊的面前,却是将骨子里的那份执拗在圣上的面前展露无疑。无论蓝潜渊说什么都决不松口半分,令得蓝潜渊也不愿再与如此之人继续多言。转而……令内卫统领晁景派人将齐麟送回齐府。 蓝潜渊此言一出,被晁景派人送回的齐麟便算是被软禁在自己府中,且在蓝潜渊下旨赦免前都无法与外人接触了。 另一边,太子世绩听闻宫中眼线来报,得知齐麟今夜竟真是来到宫中,于紫宸殿外请求面见圣上,并一入殿中便行跪拜之大礼,令得当今圣上挥退左右与其密谈。而后……则被开宗帝下令,命晁景派人将其送回府中软禁起来。 而在其后……内卫更是有接到命令,彻查曾与齐麟接触过的女子。 如此消息令得蓝世绩不免在讶异之下心情大好,更颇有兴致的在宫殿之中剑生劲风的舞起剑来,令得一种隐于平日里玩世不恭对事态度的……与蓝潜渊仿若如出一辙的威严之气浑然而开。然而在那份威严之霸气之中,又存有一份蓝世绩身上独有的邪肆之气。 这绝非扎乾顿这等荒漠孤狼每日刀口舔血的戾气,却是与他身上的多股特质化作为一份令人想要臣服的帝王之气。 太子世绩手中持着一把玄铁制成的宝剑,以其传承自蓝潜渊的剑法融入直此刻的剑舞之中,竟是以一人之力在装饰有帷幔的宫殿之中舞出了一股恢弘磅礴之意,令得剑气劲风在其周身不断回荡。 “齐麟?想不到……你竟是能做到这一步?” 当蓝世绩豁然收剑之时,他不禁露出笑意如此叹道。 殿前将军在开宗帝蓝潜渊在名人将齐麟送回府中之后被召见,骑着快马进到大明宫紫宸殿,却是在这一路上遇到了正往这处走来的太子世绩。于是蓝郁在太子世绩出声叫道自己名字的时候连忙勒马回过身去。 皇城之中再次迎来又一场入夏之雨,比之前些日子的绵绵细雨来得更为迅猛了。就是在这雨声之中,太子世绩在与蓝郁擦肩而过之时,心情十分不错的开口道: “无论如何,都不可在父皇的面前说到月族琴师的名字。” 如此话语令得受到当今圣上的召见之后尚不知是何事便赶忙换上了朝服骑马进到大明宫的蓝郁不由猛然一惊的转头,疑惑的看向太子世绩。这一次,蓝世绩又像过去那般的说出了总是令人在事前深觉百思不得其解,又在事后恍然大悟的话语。 “此言,不需你去与父皇说道,南阳……自会在知道此事之后去找父皇。” 说完这一句,蓝世绩便再未转头的离去,令得蓝郁皱眉看着他离开。 果不其然,由于齐麟面见圣上并说出了自己心中早有一人,万不可就此娶了公主之言却又无论如何都不愿说出那名女子的名字。因而……蓝潜渊虽认为这可能只是齐麟仗着齐家势大而胆敢如此羞辱大尧公主的借口,却也觉……齐麟自十四岁起便开始了游历,直到半年前才归至邺城,有着他所不知的五年空白。所以……此事也许真有蹊跷,或需慎查。 然而这却是关系到皇家颜面之事,万不可令不相干的外人知道。于是乎,蓝潜渊这便又一次的想到了蓝郁。 可怜蓝郁对蓝潜渊向来忠心耿耿,然这一次……他虽知道圣上令他所查之人究竟是谁,却也不忍看到齐麟的一番苦心付之东流。因而……他在接到蓝潜渊所下圣令之时并未直接道出齐麟所说之人正是在北疆一代颇有名气的月族琴师这一事实,转而应下圣上所授口谕,许下期限,答应蓝潜渊定将此事彻查,并在三日之内将结果上报于之。 如此一来,皇城之中本因大酺降至的而沉浸于之的喜庆之气顿时因此事而陷入了一种凝重之中,甚至……连刚在前几日时遭遇了一件对自己而言十分重要之事,而一扫回邺后的阴霾心情,刚从她的皇叔蓝跃渊在城中的府邸回到皇城的南阳也深觉宫中似是有何重要之事将要发生。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她竟是接到宫女的禀报,向来与她不和的天子世绩竟是在此时来到她的宫苑,似是有何要事相说…… 第61章 南阳面圣 南阳还未及思量,蓝世绩就已然走了进来。见到蓝世绩的脸上又是那副令得南阳深感心有余悸的似笑非笑,南阳显得很是警惕,甚至把那份防备写在了脸上。然而……她却是没想到,太子世绩竟会给她带来如此消息…… 皇帝为她所选的驸马齐麟早已有了一个心上人,而那个心上人……则正是被他从北疆远邀而来的……月族琴师。先如今,齐麟因此事而面圣拒婚,更因此而被软禁于家中。而那名月族琴师……则正在被内卫彻查其下落之中…… 【那齐麟的胆子也真够大的,居然敢在父皇面前为了那样一个平民女子而婉拒和你的婚事。父皇无法奈他何,还不能把那小小的月族琴师如何么?不过南阳你放心,父皇那么宠你,一定会派人暗中将那琴师卡擦了,看那齐麟还敢拒婚。】 如此之言令得南阳心下大乱,想着定不能让父皇伤了若忆的忙奔去蓝潜渊所在宫殿。当她微喘着出现在蓝潜渊身前之时,蓝潜渊眼中闪过错愕,却随后还是露出了和蔼的笑意道: “南阳回来啦,你皇叔先前说你会在他那儿再待几日,倒是这么早就回来了?想父皇了?” “父皇……” 先前才固执的朝蓝潜渊发了一大通脾气,闹得蓝潜渊只得令与他的儿女年纪更为接近又从来就拿他们这些尚未真正长大的孩子十分有办法的蓝跃渊好好与南阳谈谈,更令他开解开解这个总让他放心不下的小女儿。 如今南阳回宫,却见蓝潜渊见到自己的时候似乎根本没有一丝正在生气的迹象,更是好似忘了前几日自己的苦恼,依旧像从前那般的在看到她时露出了慈父的笑意。那令得南阳鼻子一酸的走到了蓝潜渊的身边,亲昵的朝他撒娇。 “来,和父皇说说,这几日你皇叔都和你说了些什么?你在宫外又可玩得开心?” 听到蓝潜渊所言,南阳脑筋一转,似是想到了该如何与父皇说到若忆的事,这便顺着蓝潜渊所问之事说了下去: “皇叔对孩儿说……若真想做什么了,就趁着还年轻,试它一试,切不要留下遗憾了。因而……孩儿就带上了好多价值连城的宝物去找郁哥……让他……让他带我去私奔……” 知道南阳这个宝贝女儿是从小被他宠惯了,虽是生性善良又颇有他们蓝家的豪气风范,却着实是被他宠坏了,似是这世上就根本没有她不敢做的事。本以为她私自出宫一回,一个人在外一定是经历了不少,或许会长大些许。然怎知她刚和自己哭闹完,就说出如此一言,令得蓝潜渊深感头疼不已,又觉哭笑不得。 然而南阳见蓝潜渊并无大为震怒的迹象,忙低下头小心翼翼的继续说道: “可郁哥他……自是没有答应孩儿……所以孩儿一气之下,就骑着马在城中乱跑。那日啊……下着大雨。孙家那傻小子竟然就这样一路骑马跟着我。父皇您知道孙家傻小子对孩儿说了什么吗?” “孙家?那可是老孙家的独苗孙起?” 听南阳说到这里,蓝潜渊也来了兴趣,想听听究竟是什么令得南阳在遇到如此之事后还能够高兴的回到宫中,不继续大闹一场。蓝潜渊所言令南阳连连点头道:“对!就是孙起那傻小子,他竟是对孩儿说……蓝郁不陪你私奔,我陪你。” 如此之言,令得蓝潜渊不免失笑,真是不知该如何说说那老孙家的独苗。这诱拐公主私奔实乃重罪,孙家孩子打小就聪明伶俐,怎会不考虑后果的说出此等话语。当真和公主一起私奔是小孩子完过家家吗? 然而看到南阳脸上的腼腆笑意,蓝潜渊终是接下去问道:“然后呢?我家南阳就同意那傻小子了?” “父皇!” 蓝潜渊的话语令得南阳扭捏的喊道,而后一副小女儿家的样子绕到蓝潜渊的身旁,为他锤锤肩膀道:“孩儿听到孙家傻小子的话,不知怎的就笑了,对他说呀,你个小商人,诱拐公主去私奔,那可是杀头的罪。他又说,他不怕。” 说到这里,南阳似是回忆起孙起当时那副傻乎乎又无论如何都不动摇的样子,甜甜的笑了。 “他说呀……他要在孩儿需要她的时候能够出现在孩儿的面前,在孩儿想他的时候对我说,他在!” 分明是在听着自己最宠的小女儿在对自己撒娇,然而那句话却是令蓝潜渊忽觉恍然失神。不止是那句话触动了他心中的哪一个部分,令他徒生一种无法言喻的感慨,伤怀。然而南阳却未察觉到她父皇的这份失神。而是沉浸在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之中继续说道: “可孩儿才不想害得他家破人亡呢!那样,孩儿可不就得以身相许才能赔他了?您说是吗,父皇?” 说到这里,南阳俏皮的粘到了开宗帝的肩上,令他陡然回神,并不让南阳察觉到他方才失神的朝他点了点头。却见南阳在犹豫了片刻后,终是下定决心般的说道: “直到那一刻,孩儿才觉得……能有一个人能一直一直的宠我,爱护我,逗我开心,无论怎样都会站在我的身后,陪在孩儿的身边……那比什么都要重要。所以,孩儿想说的是,我不想嫁郁哥了,我也不想嫁齐麟,孙起那傻小子可不比他们俩都要好太多了?” 南阳此言令得知道她从小就喜欢蓝郁的开宗帝蓝潜渊疑惑的看向自己十分宠爱的小女儿,却见那还显稚嫩的脸庞上满是认真。她似是在以努力说服蓝潜渊的口吻说着这份她在一日之内突然想明白的憧憬: “父皇您想啊,若是孩儿嫁了孙起,我可不得让孙起好好做生意,赚好多好多的钱,到处做善事。哪里没有路,就去铺路。哪里没有桥,就去修桥!若是遇上天灾人祸,我就让他把他家屯的粮全都出来分给灾民。每年啊,我们还要给边军的将士们送好多衣服,好多粮草!这样,可不比当个女侠,行侠仗义能帮到更多的人吗?您总说担心我任性,担心没人能护得了我。可孩儿每年都为我们大尧做好多好多的善事,太子哥哥就算不喜欢我,也一定会护着我啊!” 在这一刻,南阳显出的……是与她在私自离开皇城,把皇宫内卫都折腾得不轻之前的那个刁蛮任性的南阳公主所不同的……更为成熟,除了自己之外……又更为顾忌到他人的南阳。 说到这里,南阳话锋一转的讨好撒娇道:“所以,齐麟喜欢什么人,就让他去喜欢呗。孩儿可不稀罕。父皇可别因为这件事而责罚人家。就算责罚,也只是责罚齐麟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人便可。千万别因为他的关系迁怒于若忆了。若忆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从头到尾都是齐麟他自作多情。如果若忆因此而受到牵累,可不就太遭罪了?” 南阳是如此小心翼翼的说起齐麟所倾慕之女的名字,却是令蓝潜渊恍然惊醒。然而南阳却是未有发现“若忆”二字究竟是给蓝潜渊带去了何等的震撼,只是一个劲的变着法子让自家父皇能够对她所认识的月族琴师凌若忆有更多的好感。 “若忆是个好女孩。虽然……孩儿一开始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孩儿。可她还是会在孩儿生病的时候照顾孩儿,在下雨天把她的毯子让给孩儿,还煮姜汤给我喝!” “若忆弹琴很好听,好像在北疆一带还颇有名气。很多西域人就算行事十分野蛮也都很尊敬她。 “而且啊,若忆的功夫还好生俊俏,孩儿曾亲眼见她双箭齐发还每支箭都射中!马背上的功夫就更是了得,连赵晖大哥都说她厉害!” 若忆…… 若忆…… 若忆…… 若忆二字不断的在南阳口中出现。 若忆……那是一个于蓝潜渊而言久违了的,有着特殊意义的名字。 那是月胧儿在弥留之际时经常提起的名字,念叨着自己深觉对她亏欠不已的名字。 也是蓝潜渊只见过一面,却在那一面之后便弄丢了的……女儿的名字。 拥有那个名字的女孩本该是他们大尧的公主,身集万千宠爱,拥有令天下间任何一个女子都羡慕不已的美好少年时光。从小到大都锦衣玉食,有着最好的夫子教授她琴棋书画,诗经礼乐。若是有何她想要的东西,则必被人跪献于面前。 然而,他却把她们母女遗忘在僻静的冷宫之中,一待便是十四年。在宣政殿一见之前,他的女儿甚至不知自己的父皇究竟长得何种样貌。 可……十四年间的第一次相见,却是将她们全都……弄丢了。 若忆二字,似已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名字,而更是一把钥匙。一把被蓝潜渊深藏在心底,不敢轻易拿出的钥匙。而此刻……这把钥匙竟是从他最宠爱的小女儿口中而出,打开了他不敢去深思的回忆。 有关他的女儿若忆公主在宣政殿上所说的每一字,有关蓝郁在北疆寻了三月无果之后所最终带回的消息,更有关……月胧儿在最后所说的那句话…… 【陛下……陛下……您什么时候才能来看胧儿啊。】 那是月胧儿留给蓝潜渊的……最后一句话。 他本以为,不管前事如何,起码他在最后的时刻找到了曾经艳绝天下的月妃,更令她等到了自己。怎料在冷宫之中等待了太多年的月胧儿早就被磨光了健全的心智。甚至……在她死前的最后一刻都以为……她所等待的那个人直至她命陨都未有来看她一眼。将她此生的记忆定格在了无尽的等待与黑暗之中。 那是一种梗在心口,再也无法纾解,更永远都无法挽回的遗憾。 第62章 关键之人 此时此刻,正在邺城中有许多西域人聚集之地的凌若忆本是在帮着凌封拟定他们向尧国购买铁矿以及一些其它制作铁器所用之物。此处虽是朱雀街以西的庶民居住地。然凌封却是在大酺降至之时找到了一间十分清雅而又宽敞,能够容纳数十人的院落。 许多石块砌出了一条小小的溪道,令得悦耳的溪水声在庭院中响起。帮助自家兄长以河中王所派之人的身份向尧国购买铁矿的凌若忆坐在凉亭之中写下明细账目及各项条款。 竹帘在渐起的风中不住摇晃,时不时的撞到凉亭的木框,发出些许轻微的声响。然就是在此时,凌若忆却是听到了凌封在探查之下所带回的消息,心中不免一阵翻江倒海。 “你说什么?齐麟他……真去面见皇帝了?” 深知道蓝潜渊遇事做风的凌若忆知道此时又还能坐得住,连忙站起身来追问道:“他去面见皇帝时说了何事?” 如此话语所得到的……是凌封那令她凝重不已的答案: “他似是……将在太子面前所说的话语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蓝潜渊。甚至……他还说了更多,蓝潜渊十分生气,并追问他……令他不愿迎娶南阳的那名女子究竟是叫何名字。可齐麟……却是一直到最后都没有说出你的名字。” 一听此言,凌若忆便明白……齐麟这么做的寓意何在。 “他这么做……是为了为我争取更多的时间。也将蓝潜渊的怒意全都引至自己的身上。” 思量片刻后,十分明白齐麟性情的凌若忆低着头,蹙眉说出此言。身上所穿月族女子的服饰衣摆被她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断的扯捏着。想到齐麟可能会受到的责罚,凌若忆忙抬起头来继续问道:“那……齐麟现在如何了?蓝潜渊他……是否……是否将他……” “不,齐麟并未被过分为难,只是被软禁于他在齐府的寝房之中,不得走出房间半步,也不得与其他人有任何的接触。由此可见,齐家在尧国的势力必是远超我们的估量。” 可是凌封所言却是遭到了凌若忆的否决,在仔细将这件事在脑中梳理之后,她终是说出了最坏,也是最接近事实的可能: “蓝潜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齐麟拒婚公主之事公之于众。所以,他自是不能因此而向齐麟降下罪责。然今日不罪,并不意味着这件事便可到此为止。我担心……蓝潜渊必会在此之后再行动作。” 说完这句,凌若忆抬起脸来看向错愕的凌封,坚定道:“不行,我得去找南阳。此事……只有南阳出面,才方有可能救下齐麟。” 说罢,凌若忆便忙将手中书简放下,似是想要凭其本事去冒险找到南阳。然她却在触碰到竹帘之时被凌封止住了身形。 “不可。先不说此刻内卫都在彻查你的下落,你何在此不向我说说……若是找到了南阳,你会令她如何?面见蓝潜渊,替齐麟求情?” 凌封此言令凌若忆恍然回神,迟疑的转身看向他。 “若是如此,岂不是向蓝潜渊说明……他的宝贝女儿的确在意齐麟,更甚至……不介意他心中已有一人也要将她的准驸马救下?若此时齐麟还是不松口,你以为蓝潜渊会对齐麟如何?又会对你如何?” 如此话语似是在凌若忆的心中压下一块大石。令得从不想因自己的缘故而拖累到别人,尤其是拖累到自己在意之人的凌若忆不知所措了。然就在她急得不该如何是好之时,凌封在沉思之后已再次响起了声音。 “或许,我们可以去找赵晖。” “赵晖?” “自然。” 凌若忆会在此时因为这个名字而感到疑惑不已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事实上,他们在来到邺城之后就与在旅途上所结识的赵晖分开了。凌若忆以及凌封,扎乾顿住进了齐麟的府邸之中,赵晖则住到了赵家在城南的行馆。两者所住之地距离十分远,又有多个坊将其隔开。因而……他们来到邺城之后,除了曾和赵晖一起享用了一顿洗尘宴后就几乎再无见过面了。 或许,这之中……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下慌忙。 凌若忆自两年后再次见到赵晖之后便一直觉得对方并未认出自己来,并且小心的维系自己的琴师外表,极尽努力不令赵晖发现自己。 怎料……这个看起来坦荡不已,且对许多事都十分迟钝的边军少将却是粗中有细,仅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便认出了她,却是不拆穿凌若忆的伪装,装作自己并未认出她一般。 到了最后,竟是该要抓人的比该要被抓的都装得像。 如此一来,凌若忆再面对着赵晖时自是会尴尬不已,更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不知赵晖会不会在自己的哥哥,甚至是其它人面前扯出那段她在草原上的往事。这般心态自是令得凌若忆最好与赵晖别再抬头不见低头见,省得再惹出事端。 至于凌封,他则是因为替河中王新收的小弟扎乾顿曾绑架且威胁尧国公主要伤其性命的黑历史而抱着和凌若忆近乎相同的心态。南阳虽答应了不再计较,可凌封对此事还是心有余悸。 在这般的感情驱使下,凌封凌若忆兄妹便更是怕见到赵晖了。 然而……凌封此刻又是为何会突然提到赵晖的名字?此言令得凌若忆心下疑惑不已,以眼神询问其兄长。 只见方才外出归来的凌封走到了凉亭中所拜访的案几上,从茶壶中到处一杯香茗,喝了一口道:“你可还记得……当时我为何会答应帮助赵晖一同去找到尧国的南阳公主?” 此言一出,令得凌若忆恍然惊醒,这便仿佛猜到了凌封意图般的向他望去。 是的,凌封曾与赵晖有一约定。若是他帮助赵晖找到南阳公主的下落,并将其救出,赵晖便将凌封引荐给大尧皇帝蓝潜渊,令其得以与尧国相商购买铁矿之事。而赵晖在早朝之时的引荐……则成为了凌封见到蓝潜渊的最好机会。 届时…… 凌封必能与蓝潜渊说道些什么,有关河中打算向尧国购买铁矿石的意愿。有关……月族人想要向他讨要的东西。更有关……月族的若忆公主。 “或许,我可以乘此机会和尧国皇帝说些什么?比如……那个他正在彻查下落的女子正是月妃的女儿。若是如此,你以为……皇帝还会为难他?” 凌封似是胸若有成竹一般,仿佛他已确信自己此行可以令齐麟摆脱那个麻烦。然而凌若忆听其所言却是不赞同的皱起了眉,沉吟道: “那样……或许反而会令齐麟陷入更危险的境地。要知道……蓝潜渊曾想要杀我,若非蓝世绩以及蓝郁为我求情,或许他真能做出如此事来。况且……他也不认为我是月妃和他的女儿。” 然而此言却是得到了凌封的轻笑否定。这名在河中之争时发挥了极关键作用的月族太子十分肯定的说道: “不。若他不认为你是姑姑和他的女儿,他便不会在姑姑死后将整个冷宫全都遣散,赦免那些冷宫妃子,让她们得以回到各自家中,更不会为她建造妃子陵。仅凭这一点,不论他会否想要杀你,他都不会因此而为难齐麟了。” 凌封所说……正是他们那日探访冷宫后所得到的……被尘封于宫闱之中的秘事。 三年半之前,尧国皇帝蓝潜渊在将月妃所出之女流放北疆之后便将月妃从冷宫中接出,对其百般荣宠,命太医不计代价的对其用下最为珍贵之药材,更将其接至自己的寝宫之中。然而……即便是这般的荣宠,也未有挽回这名在冷宫之中孤自等待了太多年的女子。 未过几日,她便红颜消陨了。 在那之后,蓝潜渊似是被冷宫之中的森然情景所撼到,终觉这一处……对于曾经风光无限的女子而言太过残忍,便将冷宫全都遣散,令那些已然疯傻的女子得以回家。 又过了几日,蓝潜渊终是下令将月妃特封为宸妃,更为她建造了一座妃子陵。 这之中所蕴含的……究竟是如何的圣意?曾有人议论,却终是未有猜到。然而凌封却觉,那正说明……蓝潜渊在最后时刻终改变了他固执了十四年的想法,更认为,被他流放的冷宫公主,实乃尧国真正的公主殿下,而绝非不得与外人道出的皇室之丑。 正是因为如此,凌封才敢有如此大胆的提议。 “但此事到底会如何……终究全凭你愿不愿意了。” 听闻凌封竟是有意令她将自己已经舍弃了许久,并且……若是未有遇到南阳,未有遇到赵晖,可能此时已然忘却的身份再次捡起,甚至……将其告诉全天下的人,凌若忆心中难免抑制不住的排斥道: “愿意是如何?不愿意……又是如何?” “若是愿意……我自会在面见尧国皇帝的时候提到我月族若忆公主。若是不愿意……齐麟那小子也就只好自求多福了。” 凌封明白若忆心底的排斥,却是假装不知道般的在凉亭的案几前坐下,笑意不减的看向自己的妹妹,更令她也一同坐下,与自己面对着面,品评这亭中的微风。片刻过后,凌若忆在内心挣扎许久之后终还是一同坐了下,为自己的杯中再倒上已然温了的新茶,抬眼看向凌封道 “你认为……我会害怕?” “当然不。只有不愿,而没有‘怕’这一字。若论怕,真正会怕的究竟是谁……此事还不一定。我曾于父皇处见过姑姑年轻时的画像。我以为……你与姑姑年轻时的样子起码像了七分。因而……当你站在蓝潜渊的面前时,会感到害怕的……究竟是谁?” 第63章 赵府之行 会感到害怕的……究竟是谁? 这或许是一个十分有趣的问题,更是让凌若忆感到心头猛然一震之言。 她似乎,从来便十分排斥蓝潜渊这个人。排斥着见到他,排斥着与他有任何的瓜葛,更排斥着……让任何人知道她曾经冷宫公主的身份。 若不是在机缘巧合之下两度遇到赵晖,又在此次前来邺城的路上遇到了南阳,或许凌若忆已在这几年来的自由不羁中忘却了曾经将她束缚于冷宫之中三年的身份。 然而即便是遇到了那两人又如何?凌若忆终究还是觉得曾经的身份离她是那么的遥远。既已舍弃,就毋再归来。可,她对蓝潜渊所保有的感情又究竟是为何? 深恶痛绝?不,绝非如此。 若说她会恨着那个平定了乱世的开国之君,只能是因为这个身体的母妃,月妃。 然而她与月妃却是并没有那样深刻的感情。 她还记得刚来这个身体时所过的每一天,更记得那时的不适与无助。整座冷宫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锁一般,锁住了她,也锁住了这里的所有人。即使是外界在十数年间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们也不会知道。同样的,不论她们在此处是生是死,都不会有任何人前来问津。 并且,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失去了健全的心智,终日疯疯癫癫。这里甚至没有一个人能够好好的听她说话。而她……似乎也会在漫长的时间中终究也变得和这里的其她人一样。 那个在疯言颠语间说着自己是她母妃的女人几乎每到半夜的时候都会用力的抓着她,将她摇醒。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在某段时间内,经常半夜跑到别的院子去睡觉,以求安稳一眠。 直到她在被不断被捉弄着的过程中向武痴殷妃娘娘习得了武功,有所傍身之后才逐渐的克服了最初的不适。 所以,在最初的时候,凌若忆与月妃的关系断然不能以融洽来形容。甚至……那时候的凌若忆经常会躲着月妃。因为她一旦被月妃抓住,就必定会被月妃拽住大声哭诉或是呼喊着什么,令其烦不胜烦。真要说起来,她与武痴殷妃的关系尚还比月妃的更为亲密。 但随着凌若忆逐渐习惯了冷宫中的生活,她开始渐渐帮衬着冷宫中的各院妃子。闲暇时给这家补补窗户,给那家缝缝衣服。就是在这个时候,她逐渐看到了月妃清醒时的模样,看到了佳人月下抚琴之景。 每当这个时候,月妃总会成为一名最为耐心的老师,教导凌若忆如何弹琴,也在无意间与凌若忆说起她与蓝潜渊相识后的那一幕幕,令凌若忆不禁心生感慨。 月胧儿要的不多,她不要品阶,不要后宫中的所谓地位,也不要万千封赏,更不要有求于她之人的百般讨好。她想要的……仅仅是令自己甘愿放弃了一切之人的信任,以及他全然的爱意。 然而月胧儿要的又很多。因为一名君王的信任从来就不是能够轻易给一人的。而想要他全心全意的只爱她一人……就更是难于登天。 再加之……在月胧儿出现之前,蓝潜渊就已经有了一位令他不能忘却的原配妻子,又后宫充盈。对于蓝潜渊而言,月胧儿就仅仅是一名他在平定了天下后结识的倾城红颜罢了。或许她会是蓝潜渊的后宫妃子之中最为特别,也令蓝潜渊最为迷恋的那一位。然而……她却如何都获得不了她想要的。 若非要说出些什么,可能……那便是月胧儿爱错了人吧。 然而……这世间又如何是你想要爱一个人,便爱一个人,你想要不去爱一个人,便能不爱的了? 因而,凌若忆虽曾恼过月妃,也曾不顾对方已然疯了许久的对她气极怒骂,却终在草原上认识的那一人后抑制不住心下苦涩。 凌若忆曾是一名最好的倾听着,听着月胧儿诉说着第二天早上醒来便会再次忘却的美好回忆。有时,凌若忆唏嘘感慨。有时,她又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就这样看着她在冷宫中日复一日的等待着,等待一份可能永远都不会实现的奢求。 然而对于月妃,她总是努力的保持着那份旁观者的清醒。因而,她从来都未有恨过那名平定了乱世之君。 那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情感。她既为月胧儿感到不值,却也未有因此而恨过蓝世绩。 同样的,她既不曾把自己当成是月胧儿的女儿,也从未有将自己与皇帝的女儿联系在一起过。 对她而言,她与蓝潜渊之间的距离……与邺城中的任何一名平头百姓都没有区别。然,那样的想法终究在宣政殿上与蓝潜渊得以一见时被打破。太过冷酷的所言所行,以及想要将她作为一名棋子嫁去突利的行为拨动到了凌若忆心底的某根弦,将她骨子里的某种本性彻底激发。 本是在去到宣政殿的路上打算着自己该如何做才能将蓝潜渊彻底激怒,令他碍于面子在不能杀了自己的情况下流放自己,却最终还是被一股子怒意所操控,变得真心而为之,且不知道掌握度量。 可即使是这样,凌若忆还是未有去恨那个坐在龙椅之上,总自以为是,却伤害了太多太多人的大尧开宗帝。若硬要她用一个词去形容自己对那个人的感情,那或许会是厌恶,又可能……带上了深深的嘲讽。 因为,那个人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在这十四年间所失去的,究竟是何等重要的东西了。 她曾想象过月妃最后会怎样。是最终等到了那一人,并忘记了伤痛又如从前那般了? 不,那绝不可能。 那么……是如凌封所言,堂堂正正的将她接回月族,并恢复她曾经的月族公主之名,并和从小就疼爱她的兄长一同住在月族的领地之中? 凌若忆曾有想过这个画面,也曾在心底里祝愿过那名在冷宫之中与自己相处了三年,并教会了自己琴技的绝色佳人能够回到自己的家人身边。即使留有遗憾,却也终究不悔。 然而……她却又是觉得,那幅画面太过美好,又太过柔和而又朦胧。那样的柔和……并不适合这样一名外柔内刚的女子。或许适合她的,便仅是决绝而又令人惊艳不已的轻笑转身了。 她来的时候,是令所有人都如此惊艳。 她走的时候,也要在那个将她忘却了多年的无情之人心中留下挥之不去的浓墨重彩才好。 可凌若忆却没想到,月妃最后竟是以自己的身死留下的那笔再也无法抚平的印记。 正可谓……你最终回头了,可我却在你转身之际死了。我等了你十四年,你则用生命中剩余的全部时间去后悔,去感怀,去回忆,却终究再得不到…… 谁又能知道,这样的结局并不会是性格柔中带刚,且一旦做了决定就再不回头的月胧儿所希望的呢? 因而,当凌若忆怔怔的得知了月胧儿的死讯以及她死前所发生的一切时,心中虽仿若被一块大石堵住那般压抑又觉沉重,却又恍然觉得……那仿佛才是她所想要的结局。一个她在冷宫之中被绝望,以及希望不断的折磨至疯狂时起,便渴望得到的结局。 月妃既已身死,她与尧国皇族的联系便被完全切断了。她与尧国终应再无瓜葛。或许,她会为月妃再做些什么,却并不是以曾经冷宫公主的名义以及身份。 可今天,凌封仿佛洞悉一切的那一言,却是让她猛然惊醒。 “会感到害怕的……究竟是谁?” 直到那一刻,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是在潜意识中……害怕着再次看到蓝潜渊,更排斥着将三年多前在宣政殿上所发生的一幕再次重演。 她想要舍弃这个身份对她的束缚,就如同她在这过去的三年多里所做的那般。可她却仿佛陷入了一个无论怎样都走不出的局,无论她做了何种改变,有了怎样不同于她人的经历,她最终还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又再次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若她才是那个会感到害怕的人。那么……让她感到害怕的,又究竟是什么?身份的枷锁?再一次的像棋子那般任由人摆布,抑或是其它? 凌若忆并不知晓。 然而,不论她从前如何躲避,这一次……她却已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将她所在意之人置身于灭顶的灾祸之中。她不知事情究竟是如何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却知道……这次她再不能继续置身事外下去了。 无论她喜欢与否,那终究是她这一世的身份。 无论她愿意与否,她也终究需要踏出那一步。 只要她心中坦荡,宣政殿上再次一见又有何妨? 想通了这一些,凌若忆终于抬起眼帘,看向笑中有着鼓励,更有着期待的凌封,展颜一笑。 院门口传来扎乾顿等人的声音。原来,他们在早些时间去到了街市上。 明日便是大酺了,各家小吃店铺及食肆都准备了过年时才有的各种糕点,以及各种精美繁多的菜肴,令邺城中的人,以及因为这场大酺盛事而从其它城镇远道而来的游人们能够体会到那份逢年过节才会有的热闹。 即便是在多为西域人聚集的朱雀街以西的北部,尧国的大酺之宴也成为了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刚从街市上回来的扎乾顿带回了尧国江南一带盛行的桂花佳酿,糕点小食,当然还有许多牛羊肉,正在院子里和大家一起说着明日大酺首宴在兴庆宫宫门外的勤政楼外设立的九百桌宴席,乐舞,以及杂耍表演,一股欢愉之气就此充斥了整间足有十八亩地的庭院。 就是在此之时,凌封与凌若忆乘坐一辆有两匹骏马拉动的马车,前往城南的赵家行馆。 当马车到达时,赵晖似是正要被管家用笤帚撵出府去,令他不要整日都知道在府中练枪,练拳,练习射术,甚至是刷马。好歹也在大酺将至之时出去走走,逛逛,说不定会遇到中意的哪家小姐。老管家的如此行事令赵晖感到尴尬不已,正在僵持之时,凌家兄妹所乘坐的马车便到达了平日里十分清静,并没有什么人会来的城南赵家行馆。 当老管家看到从车上下来的凌封之时,他的眼睛都亮了。看到凌封仿佛与赵晖熟识一般的向他走来,这位在赵家待了多年的老管家迫不及待的问道: “这位公子,可是我家少将军的朋友?” “正是。” 看到这位老者竟是拿着笤帚把赵晖往外撵,凌封不免又是吃惊,又是好笑。然见对方如此问自己,凌封也乐得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怎知这一回答竟是令那位老者高兴不已道: “那就好,那就好啊!我家少将军在这邺城里头也没什么朋友。平时也倒没什么,可这大酺都到了,总不能让他总一个人在家闷着吧?这下可好了,这位公子,你可得带着我家少将军多出去走动走动,兴许这么转悠一圈回来,上门来说媒的人可就得把我们行馆的门栏给踩平了。” 说着,那位老者竟是拿着笤帚退回府门之中,又把门就此给关上了,让看到凌封觉得甚为讶异的赵晖顿时不知该说何是好了。 “你……你怎么还在邺城之中?你们难道不是在四天前就已离开邺城了?” 赵晖在回到邺城的这些日子里,每天都有随着百官一起上朝的缘故,因而……他也可算是消息灵通。加之与蓝郁熟识的关系,他也知道了蓝郁此刻两难的境地。既是弄不清间接造成了这一切的太子世绩心中究竟是何想法,又不愿亲手将那名月族琴师送上死路。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凌封凌若忆早已逃出皇都邺城周边驻军势力的时候,他却是在自家门口见到了凌封。吃惊之下更是不免为他担心起来。 怎料他们这群与凌封萍水相逢的朋友在旁着急不已,正经历着此项危机的凌封却是一派悠然之态。眼见蓝郁向当今圣上所许诺的三日之期还有两日便要到了,赵晖心中怎可不急?然就是在此时,凌封所乘坐的那辆马车的车厢竹帘被撩起。又一早该离开这里的人从马车上缓缓而下。 那人正是此刻随时都会有杀身之险的凌若忆。 她似是比一同旅行之时打扮得更美了。身上所着之服似是变为了月族特有的服饰,清韵雅然。若是走在邺城繁闹的街道上,那便能轻而易举的吸引许多许多人的注意。第一次在尧国边境之地所遇到她时的野性以及飒飒战意在此时似是全然不见。 若非赵晖十分确定凌若忆便是当日在与自己初次交手时令自己吃惊异常的那名女子,他简直难以将面前这个令许多邺城中官宦家小姐都黯然失色之人竟真是曾与野狼突利打成一片,并多次带着突利小股部队,将边境富商抢得痛苦欲绝的月牙刀主人。 正在赵晖惊讶之时,凌若忆已缓缓的走到了他的面前。微风将她的发丝吹起,更将其身上带着的佩饰吹出清脆之声。只见凌若忆在深深呼了一口气后抬起头来,看向赵晖沉然道: “不知赵将军可否还记得与我兄长,凌封的那个约定?待到南阳公主被救之后,你定会将他引荐给尧国皇帝,令他能与朝廷相商购买铁矿之事?若此约定还作数,可否将你引荐之人由我兄长凌封替换为我?就说……月族公主想要与皇帝陛下相商购买铁矿一事。” 第64章 鸿胪典客 同样是在大酺首宴的前一天,这两日来门庭颇为冷清的齐府竟是继几日前的太子到访之后又悄然迎来了一位更为不得了的客人。那位客人到来之时,虽是乘坐着看似极为普通的马车,却是身有皇宫内卫相随。 奉命守住齐府的皇宫内卫一见其人,竟俱是毕恭毕敬的向其行礼。 虽这之中并未有一言,一语,然此间真相似是已能窥得一二。 不错,此刻的来人正是蓝潜渊。 他在前一天的晚上从其女南阳的口中听到了那个对他而言意义特殊的名字,就此在寝宫默然思量了一夜。而后,他终是在这天的傍晚毫无预兆的来到了齐麟的家中。 当蓝潜渊走到齐麟被软禁的寝房之时,他正因为百无聊赖而临习字帖。那些名家的字迹他已经能够模仿得很像了,便在闲暇只是将不同名家的同一字写成一排,并慢慢细细的品味其中意境。 如此认真沉静,倒是令蓝潜渊自觉不好就此打扰了。 他令手下侍卫不要出声,去到这座院子的别处戒备。而他自己……则竟是在齐麟的寝房门口站了许久,直到齐麟将那个“之”子品味完了之后在不经意的向门外望去时看到他…… “陛下……?” 齐麟本是在软禁之中丝毫不觉烦躁,内心忐忑的享受着那份恬静,并掐指算着若忆此时会是到了哪里。不曾想,他竟是在此刻,在自己家中见到了当今圣上。 那份惊讶之甚,可想而知。 在向开宗帝行礼的那一刻,齐麟的脑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猜测。其中最坏,也是最有可能的……便是当今圣上一早便查出了他当日所说之人正是月族琴师,且已派人将其擒拿。 然而凭借若忆,凌封,扎乾顿三人的身手,想要将他们抓回,即使是出动大量的武艺高强且训练有素的皇宫内卫及正规军队,没有相当一部分的人员折损是不可能的。如此一来……凌若忆必会令当今圣上更为触怒。 思及此,齐麟不禁吓出了一阵冷汗,连蓝潜渊令他不必在自己家中行此礼的声音都未有听到。只见他低着头,眼睛不住的睁大,而后陡然在蓝潜渊的眼前再次跪拜道: “陛下圣明!此时仅是齐麟一厢情愿,与她绝然无关!还请陛下能够不要为难她!” 蓝潜渊本是在齐麟向他行礼时再次打量起这个江南望族子弟,这个……让他弄丢了多年的女儿得以再次进入他视线中的……年轻人。 还未及感慨,抑或是令这个与那名他甚至只见过一面的女儿相熟之人与他说说,说说月胧儿的女儿,齐麟就已是仿佛想到了什么的猛然跪下,替凌若忆如此求情道。 齐麟的此言,此行,令蓝潜渊的心中不免泛起一阵混合了苦涩情感的愧疚。 思量许久后来到这里的蓝潜渊令自己看起来和善一些,再和善一些。他弯下腰,亲自将伏跪在地上的齐麟扶起,倒是令万念俱灰的齐麟弄不清情况了。他不禁抬起脸看向当今圣上,心中似有万千疑惑。 因而,齐麟终是在迟疑片刻后先行开口道:“陛下……陛下非是已抓到了她,前来问罪?” 若是在还未知道令齐麟如此倾慕的女子正是他找寻了三年多都未有下落的女儿,蓝潜渊或许会因此言而怒意更甚。然现在,他只会因此言而揪心不已。 从何时起,他蓝潜渊的女儿竟是需要由别人在他的面前求情才能得以保全性命了? 三年多前在宣政殿上是如此。 三年多以后的今天,亦是如此…… 如此事实,即使他不愿承认,也无法不去面对。 将齐麟扶起的手兀自在此刻停滞,而后放下。蓝潜渊强自将笑意挂在脸上道:“听说,你与若忆那孩子,在大半年前就已经认识了?你与她……可是在游历到北疆的时候认识的?” 说着,蓝潜渊走到了齐麟琴房前半部的茶桌前坐下,并十分和蔼的招手令齐麟也过来坐。 如此态度令齐麟愈加弄不清情况了。但有一点他似乎能够确认,当今圣上似是知道若忆,且对她有很好的印象。更重要的是……他可能不会再去为难若忆了。 毕竟,凭蓝潜渊的强硬手腕及雷霆行事,他不可能会因为要从自己的口中套出有关若忆的事而故意装出如此和蔼之态。 由此,齐麟不再是之前的担心不已,一种由心间溢出的惊喜转而出现在了他的脸上。他急忙走到茶桌的面前,以精湛的茶艺重新为蓝潜渊泡上了一壶茶,并倒入一个小杯之中递给他。 “陛下……知道若忆?” 在蓝潜渊将一杯茶饮尽之时,齐麟不禁如此问道,令蓝潜渊在沉思片刻后答道:“确实如此。这孩子……从前就是个性格倔强又无畏无惧的女娃娃。不知她现在,可还和以前一样。” 蓝潜渊的话中又怀念,有愁思,更有一股消散不去的伤感。倒是让齐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了。然而他却不能令那种无端弥漫满室的伤愁继续下去。听到蓝潜渊此言,他忙回道: “若忆……若忆虽在北疆一带颇有些名气,然外人却只知她是月族琴师而不知其姓名。陛下竟是知道她的名字,想来……必是和她相熟。 若忆曾经如何,齐麟并不知晓。齐麟只知道……我认识的若忆,是一名十分善良,开朗,向往自由,却总是让孤独陪伴着她的女子。 她笑起来很美,仿佛能让人忘记心上的疲惫和伤愁。若要说她倔强,不如说她执着。一旦她认定了什么,便很难再改变……” 齐麟还在那边带着笑意,回忆起凌若忆所给她带去的种种感受。回忆着……他眼中的若忆。 可当齐麟之言传入蓝潜渊的耳中时,却是他每说一言,便觉心中又被一块石头压了上去。就这般……一块,一块的叠压上去,当齐麟说道深处时,蓝潜渊竟是难以抑制的哽咽起来,让恍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齐麟忙回过神来问道: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可是齐麟……说错什么了?” “不,只是这天乍暖还寒,让朕突感有些寒意。” 齐麟一听此言,心中自是疑惑,不禁看向屋外的天。此时已临近春末,天气愈加热起来。虽还未到夏至时的闷热,却绝然不可能还让人感到什么寒意。然齐麟只是心中疑惑,面上却未有丝毫的显露。 不仅如此,他还饶有其事的点头道:“如此说来,齐麟也觉似是有些寒意。入夜了,陛下还当保重身体。” 入夜后的威风吹起两人宽大的衣袖,蓝潜渊缓缓的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后便兀然起身,大步走出齐麟的寝房,倒是让齐麟愈发的摸不清皇帝陛下此次前来究竟是为何了。然却见他离开时,本是守在自己的房屋周围,软禁且监视着自己的人手就被全部撤走了。 而当今圣上前脚刚走,太子世绩便又再次到访了。 这一次,蓝世绩身边连一个侍卫都未带,仅是一人带着由宫中拿出来的陈年佳酿,十分随意的来到齐府,似是来见一个朋友那般。他令齐麟家中的奴仆煮上几个下酒小菜,自己则是将酒坛打开后十分陶醉的闻了闻四溢的醇香,并十分豪放的令齐麟今日一定要与他一醉方休。 在今日之内竟是一共被皇族之人不知是何意图上门拜访了两回,齐麟终是苦笑道:“太子殿下毋要再戏弄我了。齐麟现下已弄不清现在究竟是何情况了。” “你想知道现下……是何情况?那即是,你就要高升了。” 蓝世绩用酒具将酒坛里的酒盛到齐麟家仆所备下的酒壶中,而后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又为齐麟倒了一杯酒,并不在意的如此说道。 如此话语倒是使得连日来都一直陷入圣上责难并想着此事若是能够不牵累家人,那便已是幸事的齐麟在浅尝一口宫中佳酿的时候冷不防的被呛了一口。见到齐麟这般的翩翩佳公子现在竟是如此狼狈之态,蓝世绩不免心情不错的拽着齐麟说道: “来!你且和我说说,父皇刚刚来找你,是和你说了些什么?你又是如何作答的?” 闻言,齐麟迟疑道:“不瞒太子殿下,圣上方才问我……是否是在大半年前就与若忆结识了。又问我……若忆可否还和从前一样。齐麟自是如实禀报。” 齐麟方才如此回忆道,便听蓝世绩连说了三个“好”字,却又不说此事究竟好在哪里,反是继续问道:“其实,我有一事不解,还望齐公子能为我解答。” “太子请说。齐麟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之时,蓝世绩看向齐麟的目光深远道:“那好,我且问你,你为何不在当日说出琴师的名字。” 说完这句话,方才还说着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齐麟却是沉默了,似是不想再继续回答这个问题。见齐麟是如此之态,蓝世绩脸上的笑意更甚道:“你既不愿说,那我且说说我的看法,如何?” 说罢,蓝世绩放下手中酒杯道: “我以为……凭你的聪明才智,你当然不会以为你不说,父皇便查不到了。况且,若忆小妹在你的冠礼上展现了如此高超的琴技,如此线索自是会十分容易的让人查到她的身上。因而,她暴露与否,仅仅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可你虽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固执的不说出她的名字。 你这么做,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让我父皇更为恼你,而不是将怒意直接倾倒在若忆的身上。我说的对么?” 听到蓝世绩竟是一语道破自己的心思,齐麟在心中一惊之下却是什么也不说。既不肯定,亦不否定。似是打算沉默到底了。 然而他的这一行为却是并未让蓝世绩又丝毫的怒意,反而是笑道:“这件事,你做得非常好。我甚至想不出……你如何才能做得更好。如此一来,或许用不着等到你姐姐琳琅姑娘回来,你就能够得到高升了。” 此一言自是令齐麟更为疑惑,且根本不知太子世绩究竟是何意。然蓝世绩到了这里,也不愿再多说半句,整了整衣袖后便起身,留下一句“或许今夜,你就能知道答案了”。 然说完此句,蓝世绩竟是如他的父皇那般一言只说半语,便留下了还剩下一大半坛子的宫中佳酿,离开了。 就在这份疑惑不定中,齐麟竟真是如蓝世绩所言那般,在这天夜里突然收到有宫中而来的任职令。宣读诏书之声在寂静的夜中显得尤为清晰而又响亮无比…… “齐家嫡子齐麟,天惠聪颖,德才堪表,仪兼备。是授予鸿胪寺典客一职。钦此——” 第65章 记忆交叠 那是又一个让许多人都无法安然入眠的夜晚。当邺城皇宫中的晓鼓再次敲响之际,便是令整个尧国都一同期待了太久太久的大酺盛事到来之时。 大尧皇帝会在皇城之中接见远道尧国,前来道贺的各国使节,以及为尧国开国二十年来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各方官员,对其进行一一表彰。 依照制度,尧国皇帝的每日早朝俱是在宣政殿上进行的。然此次由于大酺期间参朝人数剧增,为显皇家气派,开宗帝蓝潜渊将大酺期间的朝会由位于含元殿北面的宣政殿改到了举行最为重大的典礼时所用的……大明宫正殿,含元殿。 在昨日晚上,或是更早些的时候,那些由各地而来之人便早已到达邺城,更陆续入住了修葺一新的邺城驿馆。今日晓鼓一响,这些人便都纷纷聚集到了大明宫的宫外,由宫人们分批引入。 正是在这晓鼓敲响之时,几乎一夜无梦的凌若忆早早醒来,穿上月族皇室女子最为隆重的礼服。对着镜中的自己,慢慢绘上精致典雅的妆容。当一切俱都穿戴整齐之时,她在几番犹豫之下,最后还是为自己戴上了镶嵌有赛尔廷宝石的簪子。 几乎不需问询,她便知凌封手下最为悍勇的四名勇士已然在门口等待他们的公主殿下。 因而,凌若忆在穿上如此华服之后缓缓起身,并抱着装有思卿琴及拓跋慎当年所赠木弓的箱子,推开房门,在那四名勇士的护送之下登上由四匹白马拉动的马车。 “去往城南赵府。” 当凌若忆在宽敞的马车中坐直了身体后,她柔声说出如此话语。马车在那四名勇士齐声应和之后便缓缓的向前移动了起来。 在昨日之时,凌若忆便与赵晖约好,与他一起进到大明宫的宫外,并在赵晖于大酺首宴之日的朝会上向当今圣上引荐自己之后……以月族公主的身份进入大明宫的正殿,含元殿。 马车的车轮滚过邺城的大小街道之中铺设的青石板,发出阵阵声响。在通往大明宫的这一路上,如此的车轮声似是比过去的每一天都要多……宫人们忙着为那些等候进入的官员,外族宾客检查门籍,更恭敬的将其引入大明宫宫殿区中最为宏伟的含元正殿。 足以容纳数千人的殿堂之上,四方使节的道贺之声此起彼伏。 有南方的氏族大家,北方的军事世家,东边的渔猎部落,从遥远的西边而来,因被河中王夺取了领地且驱逐出河中之地的西域小国的首领。 甚至……还有突利可汗派遣而来的使节。 四年前,他们曾给予大尧边军一个重击,更逼得开宗帝蓝潜渊不得不嫁女以缓解北疆战事。然今时今日,突利可汗却因自己的好大喜功,有勇无谋且贪得无厌而令得那些昔日终于可汗的部落首领们纷纷自封为王,仅在表面上维系部落首领们对可汗的尊重,却再不听其号令,甚至蚕食其势力。 因而,突利可汗不得不在给了尧国一个奇耻大辱的四年后于大酺盛事之际派遣使节来往,以期能与尧国达成一个十年之内都互不侵犯的协约,使他们能够有时间将突利此时的内乱逐一平定。 在凌若忆离开呼延觉部的两年间,草原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本为小部落首领的呼延觉因其骁勇善战,更在一次极为险要的战役之中救了突利可汗一命,并因此而逐渐获得其重用。直到今时今日,呼延觉已成为突利可汗最为倚重的左翼将军。 而此次与尧国暂停战事的提议更是由他向突利可汗提出的。派出的使者,更是其帐下战将,涉连。 因此一事,令尧国此次大酺盛宴更添喜事。当专司礼仪的宫人将四方来使的名字俱为报上,更将其所呈礼单朗声念出之后,向来在朝会上少言寡语,若非蓝潜渊问道,就绝不出声的赵晖竟是在此刻突兀出列道: “卑职赵晖,有一事上奏。” 赵晖的性子虽是极为温和,然他到底是在边军中声望极高的悍勇之将。当其气沉丹田,朗声而诉时,几乎整个含元殿都能听到他的声音。有许多人不明,为何尧国的武将会在此刻出声,这便更是不住的向他看去。 已在昨夜被当今圣上授予鸿胪寺典客一职的齐麟还算是与赵晖有过一面之缘,便此转过身去看向他。 赵晖本是内心在极度的矛盾之下抓住了他说出此言的最后一个机会。不曾想,他却是在说出此言之后看到了本该是被软禁于自己家中,却在此时位于文官之列的齐麟。在那个瞬间,赵晖心下闪过许多思绪,甚至是恍然。 但当整个含元殿上的几千人一道将目光放于他身上的时候,他最终还是在蓝潜渊准许他上奏之时豁出一切的沉声道: “在下有幸于来到邺城的路上结识了月族的公主殿下。她请求在下代为引荐,为我大尧的大酺盛事再添一贺礼。” 此言一出,来自于西域的那群小国首领一片哗然。曾兵败于河中王,并被河中王驱逐出了被他们占据了上百年的河中之地,他们自然知道……月族这个词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们此次前来,就是为了从尧国皇帝这儿获得一些帮助,以令他们能够再有机会打回河中去。然此时……河中王最有力的盟友,月族竟是派了他们的公主前来,如此之事,怎能令他们不胆战心惊? 因而,那些人纷纷在惊恐之下将矛头对准了在此朝会上向尧国皇帝引荐月族人的赵晖,嘴里大声说着,你如何才能知道那是月族公主?光凭你一言,再随便找个女人来,就能说是月族的公主了?我们久居河中,怎么还没听说月族还有一个公主? 眼见着本是气氛沉然的含元殿上就此吵闹了起来,赵晖却依旧还是保持着方才的那个姿势,低着头,丝毫不理会那些在旁边叫唤着的西域小国国主。 怎料这些被河中王驱逐出河中之地的小国国主们因听到月族公主一词而心下慌乱,高高坐在龙椅之上,接受着四方庆贺的蓝潜渊竟也是在听到这个名字之时心下猛然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 他陷入了繁乱的思绪之中,内心似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般,仿佛连声音都卡在了喉咙口。 然那仅是一瞬,身为尧国的皇帝,蓝潜渊深知他不能在如此的朝会上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怠慢。因而他尽力将月胧儿最后留着泪的脸庞从自己的脑中挥散而去,不去深思两者间的所会有的联系,显得和平常一般的应准了赵晖所奏之事。 此旨一下,宫人们的传旨之声立刻由含元殿一声接下一声的传至大明宫宫门口…… “宣月族公主觐见!” “宣月族公主觐见!” “宣月族公主觐见!” 宫人们的声音在恢弘不已的含元正殿上传至远方,其回声之中所带上的庄严肃穆之气不禁令那些方才还在不遗余力的以言语攻击着赵晖的西域小国国主们即刻心生胆怯。 依照礼制,若是他国的皇族,便可乘坐马车来到含元殿的殿门口。如此,令赵晖口中所说月族公主来到含元殿上的时间大大缩短。几乎未及多久,那抹银白色的身影便在含元殿上几千人的注视之中缓缓而现。 她身着华服,却步履轻盈。头发的式样虽十分简单,然典雅高贵,虽还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却已能以其出尘之气震慑住对她的身份猜测连连之人。 这个身着月族皇室华服的倾城之女在经过赵晖的面前时对其缓缓的点了点头,也换得对方的皱眉点头。他似是想要和凌若忆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以鸿胪寺典客之身份列于文官之中的齐麟几乎不敢相信的看着身着月族华服的凌若忆。看着她一步步从含元殿的店门口走上前来,他不敢相信……曾与他一起在北疆之地游历许久,仿佛没有亲情的牵挂且四处漂泊着的倾慕之人……竟是那个神秘国度的公主。 然而齐麟如何的不敢置信……都及不上蓝潜渊心中震撼的万千之一。 这位尧国的开国皇帝是如此看着于当年的月胧儿有着七分相似的月族公主走上殿来,一步一步的靠近他所在之处。 每一步,似是都穿着刀刃踩在蓝潜渊的心口上,撕裂他因另一名月族女子的离去所造成的旧伤。 每一步,都令与月胧儿有关的画面猛然撞入蓝潜渊的脑中。 他几乎要在那几千人的面前站起身来,仅为将那个此刻就站在殿下的月族公主看得再清楚一些。 【为君夜夜镜梳妆,夜夜换来一片微凉。】 月胧儿在最后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唱出的……残破的曲调再次毫无预兆的出现于蓝潜渊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又忘然不去。它便就此在蓝潜渊的脑中不住的回绕,令双眼紧盯着殿下月族公主的蓝潜渊呼吸急促起来,就连喉咙都不住的隐隐作痛。 他从未想过……这个世上……竟真的会有那么一人,与他没能在三年多以前救回来的女子如此相像。举手投足,抬眼垂眉,俱是相像到令他心慌不已,又是自心底里缓缓升起了一丝遥不可及的期待…… 【种在心中满是慌,留在指尖慢慢荡漾。】 月胧儿含着泪哼唱的曲调似是从未停止,令蓝潜渊视线所及之处俱是变得朦胧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却觉呼出的气息是那样的炙热。他不住的睁大了眼睛,期待着那名缓步朝他走来的月族公主与他的视线对上的那一刻。 【无言只闻琴声扬,跌落一片零碎琳琅。】 经过那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路途,在这偌大的含元殿上吸引了几乎所有人视线的月族公主终于在四方来使的最前排时停下了脚步。她抬起脸,然而那双眼睛竟是令蓝潜渊恍然一惊。 时光在此刻轮转,他仿佛回到了三年多以前,在宣政殿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月胧儿与他唯一的女儿时的那一幕…… 那个小女孩虽是被泥巴遮住了面容,仅能辨别她那小巧讨人喜欢的脸型。她穿着洗到发白的衣服,连头发也凌乱不堪,然那双眼睛却是如盛放了满溢的星辰那般。 然此刻却再也不是他本有机会挽回一切的宣政殿上。 【再为君把酒暖上,再听一曲也是无妨。】 是的,面前的月族公主……并不是他的胧儿。他甚至清楚的记得自己初见月胧儿时对方脸上腼腆的笑容。在她的身上……有一种美好而又纯真的东西。她似是一朵盛开在雪中的莲花一般。身上虽是有着令人心动的坚韧,却终是需要人的呵护。 然而殿下那个不带有任何情感的看着他的月族公主……在她的身上却找不到那种需要人保护的柔弱之感。在她的身后,跟着四名年轻的月族勇士。分明是月族太子凌封手下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悍勇战将,此刻却是在凌若忆的身后收敛起了那份战气,恭敬不已。 可即使是如此,她却总能给人一种感觉,仿佛那四名悍勇的月族勇士并非为了保护她而来此的侍卫。倒更似是……听她号令的真正战将。 是的,即使她的礼仪从头到尾都无可挑剔,然在她抬眼之时,便好似有一种裂帛般的气势隐隐而出。 这并不是一个需要依靠着男人而活的女子。 而是……在乱世争战之中,能够与顶天立地的英雄并肩而战的女子。 她抬眼看向蓝潜渊,不喜,不怒,不悲,不怜。她将隐于宽大衣袖之中的双手抬起,动作飘然,向蓝潜渊微微倾身,柔声道: “月族公主凌若忆,见过尧国皇帝陛下。” 第66章 月族公主 “月族公主凌若忆,见过尧国皇帝陛下。” 凌若忆的双眼平静不已的看向坐在龙椅之上的蓝潜渊,她甚至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当那人听到自己的名字,看到自己那与月妃太过相似的容貌,是怎样的震撼,甚至连身体都有了一份很难察觉到的颤抖。 那样的发现令凌若忆心情不错的露出了笑意,然在这份笑意显出的时候……从她眼睛里所流露出的却是一份冷然。在那一刻,蓝潜渊越发的能够感受到凌若忆与月胧儿的不同。 从月胧儿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从来都是一份温暖,一份将一切都交付于之的依赖。 而凌若忆的身上则有着一种盎然生机,一种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即使是穿着月族华服也难以遮掩起来的气魄。除此之外,她的眼睛在对上蓝潜渊的时候,便更是有着两次见面间所从未变过的敌意。只是三年多前在宣政殿上,那份敌意更为外显,而现在……它则变得内敛了起来。 “听闻尧国开国二十余年来风调雨顺,民生安康。为此,尧国皇帝陛下特开首次大酺盛宴,特以招待在尧国国土上的每一人。若忆钦佩不已,特呈上贺礼一份。” 蓝潜渊一瞬不瞬的盯着这个在失去了一切讯息的三年多之后才从南阳的口中再一次听到了名字的……被他亲手流放的女儿。 蓝世绩将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在凌若忆的身上,找寻着她与月胧儿还有自己相似的影子。这位坐在龙椅上的一国之君听着身穿月族华服的女子所说的每一个字,然头脑却是一片空白,几乎无法反应过来这句简单的话语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些曾与凌封或正面,或侧面交手过的西域小国国主怀疑的看向凌若忆,看着她将手中所拿的礼单交予宫人手中,又见她张口,令仿若天籁般的声音就此缓然而出,俱是心下惊疑不定。 然凌若忆却是并不顾那些四周而来的……或探究,或好奇,或恼羞成怒的目光,更是仿若未有感受到蓝潜渊看向她的目光,微微倾身后又再次开口道: “实不相瞒,若忆之所以会在此时来到尧国,实属受兄长所托,替西域河中王前来寻找铁矿石。又听闻尧国地大物博,盛产铁矿,且品质极佳,便有心向贵国购买。我且愿意用五车黄金向尧国皇帝陛下购买七千五百车铁矿石。不知尧国皇帝陛下……意下如何?” 凌若忆说完此言,抬起头来,未有流露出丝毫胆怯或是躲闪之意的迎向蓝潜渊看向她的视线。那视线仿若实质,又似乎含着他未能在这样的朝会上说出的话语。 若此时此刻这含元殿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或许蓝潜渊一定会大声问她……你明明就知你是朕的女儿,可缘何……你要说你自己姓凌……? 并不是忘却了那十四年的不闻不问,也不是忘却了当年宣政殿上在对着她时隐隐而出的森然杀意,更不是……忘了当年下令将她流放至北疆之人……正是他自己。 然而,当他再次看到那个被他弄丢了的女儿之时,他总是会理所应当的在心下将凌若忆划同为自己的女儿,一个他决定要连同月妃的那一份……一起补偿的女儿。 那么,凌若忆所说……有关购买铁矿石的那份提议,蓝潜渊会否答应?答案……必然是肯定的。若能够取得她的原谅,别说是七千五百车铁矿石了,就算是七千五百车精铁……他也愿意。 然就在蓝潜渊想要以另一种方式表达他此刻内心所想之事时,凌若忆所说话语却是令前来的四方使者们俱是心下一惊。 没人能想到,这样的一介女流竟是会在如此场合之下这般开门见山,在才见到尧国皇帝之时便说出了她此行的真正目的。倒是令那些各怀心思前来,却是不敢如此直接的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目的,非要拐弯抹角行事的来贺之人心下不知是何滋味了。 那些西域小国的国主一听月族人竟是狮子大开口的要一次向尧国购买那么多的铁矿石。心中又怎会没有恐惧?他们不禁去想……若是这批铁矿石真落到了他们月族的能工巧匠手里,那便不知他们又会在短时间内为河中王的人马扩充多少军备了。 如此,那些人又怎能放任出手极为阔绰的月族人达成他们的这一目的呢? 因而,那些人开始在这场盛大空前的朝会上质疑起凌若忆的身份,质疑她向尧国购买这批铁矿石的目的。并大声向蓝潜渊谏言,说凌若忆居心叵测,他们月族人又是深藏着何等的野心。若是让他们拿到这批铁矿石,则必会在他日进犯尧国领土。 那些西域小国的国主不知凌若忆的另一重身份,便自是不会知道……他们的此言此语,已然触到了开宗帝蓝潜渊的逆鳞。此时此刻,他已见不得人在自己的面前说凌若忆哪怕一句坏话。 然正当他要将这些不懂礼节,随意在他的朝会上吵吵嚷嚷之人轰出去之时,在满朝官员及来使不禁侧目之刻,那名看起来本是温婉沉静,却又是在言语间显露出其胆量的月族公主竟是冷不防的扬起笑来,朝那群吵作一团的西域小国国主嘲弄道: “弃国之君,丧家之犬,焉有在此狂吠之理?难道还要我来教你们……别人说话时不要轻易去插话,在别人家不能把自己当成主人那般欺辱其他宾客的道理吗?” 如此一言,令那些西域小国国主噎得不轻。没想到月族太子凌封行事令人难以猜透,总是出其不意将他们打一个措手不及。他的妹妹,月族公主也一样有把人活活气死的能耐。然还未等他们再次反击,就有一个十分陌生的声音从旁边那一列的四方来使之中出现。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倒也是颇有讽刺的意味在。只听其说道: “说你们颠倒是非吧,你们还真就有胡编乱造的能耐。河中王的势力范围在哪里,别人不知道,被他们驱逐出来的你们还能不清楚吗?要知道,这河中与尧国,中间还隔着我们突利。我们都还没说河中王狼子野心,要来侵占我们突利的草原了,你又怎么能急着说他们就要从河中打来尧国了呢?还真当我们突利是死的了?” 那是一个对其他人而言十分陌生的声音,却是一个对凌若忆而言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因为……她曾在草原上每日每日的听到那个声音长达两年之久。而她自己……则更是曾多次和那个声音的主人,和他们共同的首领呼延觉一同出生入死。 因而,凌若忆精心伪装的面具终于在此刻得以现出一丝裂缝,在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欣喜的转过头去看向那个曾和她一起在尧国和突利草原的边境处打劫了不知几回的呼延觉部突利勇士,涉连。 当凌若忆看到两年来沉稳不少的涉连时,萦绕于她周身的沉静之气兀然散开,显出一份令涉连感到万分熟悉的生动之感,也让他终于确认那个与他们的小若忆同名的月族公主真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在草原上的时候老爱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小女孩。 两人在这一刻毫无顾忌的相识一笑,引得那些本就对月族人咬牙切齿的西域小国国主更是心中更为惊恐,且心中猜测连连。更令蓝潜渊探究,疑惑不已。 然就是在此时,凌若忆又将那些恼羞成怒的西域小国国主视若无睹的命跟在她身后的那四名月族勇士拿出她在早些时候列出的细约,交予一旁的宫人后朗声道: “此为事先准备好的购铁细约,上面记录了我们用来交换铁矿石的黄金纯度,以及装载那些黄金的车……大小如何,更有我们所希望购得的铁矿冶铁比率,以及黄金与铁矿的交付地点,这些俱已在细约中列出。若尧国皇帝陛下觉得并无问题,可以同意的话,若忆不日便会遣人将订金交付。” 以殿前将军之职站在蓝潜渊身边不远处的蓝郁在见到凌若忆的那一刻便如齐麟那般心中难掩惊惑。然令他更觉奇怪的,却是当今圣上蓝潜渊的反应。 蓝郁身为殿前将军,虽未有带兵前往北疆打过仗,却也对西边的形势有所了解,知道月族是怎样一个隐于沙漠绿洲中的西域之国。虽不知河中为何地,却是明白……一个国家从不会轻易的将能够用于制造兵械的铁矿石随意卖给另一个国家。 因而,当凌若忆说出此言之时,圣上本应表达出些许的不满,或是不愿进行这笔两国间交易的意向。然而……他却只是怔怔的看着那名从月族琴师转然一变,成为了月族公主的凌若忆,从头至尾都未发一言。更显出……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反常。 那份反常令蓝郁总觉哪里不对劲。他看向太子世绩,却觉对方俨然一副看戏的样子。如此,蓝郁忽觉头更疼了。 眼见着开宗帝蓝潜渊还未及打开凌若忆转交于宫人呈上的细约,凌若忆却是敛起哪怕一丝一毫笑意,或是能让人感到温暖之意的表情,仅抬起眼看向蓝潜渊,说出她在来此之前便已想好了的,于此时的蓝潜渊而言,残忍异常的话语…… “若忆此次前来,还为一事。那是我的兄长,以及月族现在的王皆万般叮咛嘱咐之事。敢问尧国皇帝陛下,您可否把月妃……也即是在二十多年前独自一人离开了月族领地的……月族公主殿下,月胧儿还给我们? 若忆知她过得并不好,因此恳请尧国皇帝陛下将她还于我月族。若是人在,我便要人。人亡,我……要尸。”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铁矿价格的考据: 首先,在讨论古代货币的时候通常都会用上这么一个假设:1两黄金=10两白银=10贯铜钱=10000文铜钱。这个是历史界现在通用的兑换公式。 而后,我们假设铜比铁贵,因为相等的重量下,一把“铜剑”的价格要贵于“生铁剑”,在这里我们假设铜约等于精铁>铁>铁矿石 一枚铜钱是“五铢钱”,一铢等于二十四分之一两。给它在添点,五铢等于五分之一两,也就是五个铜钱等于一两铜 那么一千个铜钱=二百两铜,约等于唐代的1.2两银子。 唐代大约480两银子兑换一两金子,也就是四百两铜=一两黄金 所以一车黄金起码等于四百车精铁 翻倍后按照铁矿的冶矿率,假设他的出铁率是20%,也就是一车铁矿石冶出0.2车的精铁 所以黄金对铁矿石大约就是1:2000 如果出铁率是30%~40%,理论上应该可以达到1:1000 以上考据是根据黄仁宇的《中国大历史》的一些换算单位计算出来的 第67章 含元哗然 “若是人在,我便要人。人亡,我……要尸。” 此一言在有着特殊宫殿设计,能够使最为细小的声音都在此地放大数倍的含元正殿上显得掷地有声,更令人心惊不已。 许多人不住的转头看向凌若忆,更对她的身世猜测连连。 尧国朝中官员大多对三年前被特封为宸妃的冷宫妃子有所印象。 因为此事在他们看来十分蹊跷。 将已死妃子特封为宸妃抑或是皇后,一般多为新登基的皇帝对其母妃进行特封。若是有哪朝君主对其妃子进行如此特封,则多半说明……皇帝的心中对他的这名妃子有着极深的愧疚。 那……当今圣上又是为何事而对这名在冷宫之中关了十四载的妃子如此愧疚?是因为将这名妃子所出之女流放至北疆? 不,不应该是如此。 当日上朝的官员对那名被流放至北疆的冷宫公主可谓印象极为深刻。她可算是开国二十余年来敢于与开宗帝在朝会上如此叫板的第一人。虽说其言在当时获得了许多人的认同,却也难免为其胆量之大,及不顾性命的做法感到叹息。 很多人不禁感慨,若那名冷宫妃子的家人在朝中颇有地位,她何至于此。起码,母妃有罪也不该如此对待其所出之女。 然现在,这位颇有气魄的月族公主竟是说……那名令许多人心中疑惑甚多的冷宫妃子,她的身份竟也是月族的公主殿下? 如此之言令获得资格参加这场盛大朝会的尧国官员们不禁猛然把视线放至蓝潜渊的身上,似是想要从他的身上获得一个答案。 怎料……那名在开国之前治军极严,开国之后也不改其雷厉风行之行事,处理事物恩威并施,将整个天下治理得生气焕发,民生复苏的明君此刻竟是……在如此朝会上发出了有着些许颤抖的声音。一种不知是呼吸不畅还是哽咽而引起的颤抖。 “月妃……月妃已在城郊妃子陵入土为安。还是不要再次惊动她为好。” 此一言,蓝潜渊竟是将自己摆在了一个弱势的位置,在他的言行之间,更是不自觉的透露出了一种恳切。如此话语使得为官多年的朝中元老心下震惊不已。他们不知这名月族公主究竟是有何能耐……竟能将他们的皇帝陛下相逼至此…… 因而,他们更认真不已的听着从那名自称凌若忆的月族口中还会出现何样的话语。 只见那名身着银白色华服的女子垂眸浅笑后继而道: “并非凌若忆咄咄相逼。可陛下想过没有,月族与尧国的距离……究竟有多远?您口中的月妃,她在几岁的时候离开了我月族领地?又是在尧国待了多少年?我相信……她待在这宏伟皇城中的时间必是超过她陪在父母,兄长身边的年岁。 尊贵的皇帝陛下,您何不易位想一想。若是您的女儿,亦或是您同母所出的妹妹在十六岁那年便不顾您的反对,私自离开尧国,嫁去月族,一待……便是二十年,且过得并不好。您会否希望,起码在她红颜陨去之后,令她回到自己的国家?” 那一刻,凌若忆的表现就仿若是一个真正的,与开宗帝蓝潜渊素不相识之人。若不是她眼睛里那份令蓝潜渊感到熟悉不已的光华,这名尧国的一国之君几乎要以为……自己认错了人。而殿下站着的……仅是另一名与月胧儿长相神似的月族公主,与他蓝潜渊毫无瓜葛。 然她虽是垂眸而笑,柔声而诉,说出的话语却是句句都令蓝潜渊感到心如刀绞。若说凌若忆所说的前几句话语都只是令蓝潜渊感到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的难受,那么……她所说的最后一句便仿佛是触动到了蓝潜渊心弦之中最为细小,却恰巧能令得几乎能令磅礴的缭乱之音就此而起之弦: “我以为,月娘娘在最后的时候……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当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凌若忆脸上的微笑近乎完美,她抬眸看向王座之上的大尧开国之君,却是令其再也抑制不住心中之痛的猛然起身,怒声反驳道: “她没有!” 【她没有】…… 那是蓝潜渊对凌若忆所说之言的怒声反驳,也是他在心中对自己所说之言。他清楚的记得月妃在弥留之际所说的每一句话,更记得……她死前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一直到最后,她都未有提及想要回家的意愿。她只是在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之前流着泪对蓝潜渊说…… 【陛下……陛下……您什么时候才能来看胧儿啊。】 一直到最后,月胧儿都未有对他有任何一丝一毫的责怪之意。然而那句话却成为了蓝潜渊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魔障。 然而,如此一喝自是令此刻站在含元殿上的每一人都心惊不已。他们不知大尧的国君就是为何而因此一言……发出这般雷霆震怒。 大多数尧国的官吏不知月族此时在西域的地位,又或者……许多人根本就不知在遥远的西边,有这么一个国家。就算是知晓,也以为他们还是那个居于沙漠绿洲这一隅之地的小国。见其公主竟敢在此如此咄咄逼人,甚至是与他们的皇帝陛下如此说话,他们自是怒上眉头。 因而,当蓝潜渊所斥之言的余音还未从这含元殿上散去之时,文官的队伍中变传出了如此声音: “月妃本就是因为失德而被打入冷宫十四载,但因圣上仁慈,故在其死前将她接出冷宫。甚至,还在她死后为她建造了妃子陵,将她特封为宸妃。如此恩典,如此宽仁,你月族人怎还能在含元正殿上如此咄咄逼人!真是不知礼义廉耻!” 那是一种……极为尖刻语调,使得不知这段往事的群臣无不侧目相望。然正当他们以为那名女子会因此而恼羞成怒,抑或被其若有所指的嘲讽之言弄得满面通红。然那名身著银色华服的女子竟是看似不怒不恼的露出了笑意。 “怎么,堂堂大尧,能够位列如此朝会的官员,对我一介女流说话都不敢报出名字,露出正脸来吗?抑或……大尧的男儿,就喜欢如此?仅是胡乱的说出话语,却绝不对自己所言负责?” 听凌若忆如此一言,方才在文官之列中说出如此嘲讽之言的大尧官员感觉自己似乎是当众受到了侮辱,气极之下竟真是走了出来,与凌若忆一同站到了殿中所铺红毯之上,看向凌若忆的眼神之中竟是带上了些许的藐视。 “我乃大尧宗正寺少卿陈正清!汝等妖女,有何话,说便是。” 面对这般刁难,凌若忆倒也不气不恼,仅是带着一丝笑意的问道:“你说我月族的公主失德,那你可否说出……她究竟是做出了何事,在尔等礼仪大国受到如此诋辱?凌若忆……洗耳恭听。” “这……” 未曾想到今日来此的月族公主凌若忆会问出这般问题,对当时之事的细节不甚明了的宗正寺少卿沉默了片刻后以教训一般的口气说道: “如此龌龊之事,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一个女儿家,又如何有脸令我在如此之地说出来?” 话音刚落,看起来似是弱不禁风的凌若忆竟是在身着华服之下飞身而过,居然是在这祭祀大典时才会用到的含元殿上出手打了那名官员两个巴掌。其出手之迅猛,回身之快速,俱令朝上武官不敢置信。 可被打的捧着涨红的脸颊“你、你”的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打人的那个却是显得平静无比,甚至连脸上的笑意都未削去,并向蓝潜渊深鞠一躬道: “尊贵的皇帝陛下,您的臣子口出狂言,且臭不可闻。无凭无据,便敢诋辱您所特封的宸妃,令我实在看不下去,便出手……替皇帝陛下小小的教训了他一番。” 一听凌若忆这名外族人竟敢在大尧的朝会上打了尧国的官员,且时候还如此向圣上说话,那名官员自是不肯如此罢休,大声道: “妖女!尔等小国才只有我大尧的一个城那么大,居然也敢如此放肆!当真以为我尧国无人?我……我乃大尧从四品朝廷命官!你……” 然那名当中被凌若忆一介女流以巴掌教训了,并怒得口不择言之人话还未说完,便被因他一言觉心乱如麻的蓝潜渊怒声斥退了。 然还未等疑惑不已的百官们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之时,便听到当今圣上说出了更令他们感到不可思议,更震惊不已之言。 只见开宗帝蓝潜渊竟是在自己的四品大元被这位神秘不已的月族公主当众扇了两巴掌之后对其说道: “那七千五百车铁矿石,朕不需你用金子换。就当……那些全是朕送你的。不,朕送你七千五百车精铁!但胧儿……” 还未待在场之人从那份震撼中回过神来,甚至……蓝潜渊还未把话说完,理应涕零感谢的月族公主竟是就在此时拒绝了蓝潜渊的提议。 “不,若是尧国陛下愿意将那些精铁给予我月族,那自是喜事一桩。我愿出五倍的价钱买下这些精铁。如若不够,还可再加。然,黄金我出,人……我还是要。” 身着银白色华服女子的声音宛若天籁,又仿佛柔情百转,却是有着无论什么的都动摇不了的坚定。 已被提拔为鸿胪寺典客的齐麟惊疑不已的看向令自己倾慕的女子。渐渐的,太子世绩在这几日间作出的一系列令他深觉匪夷所思之举,当今圣上在前一天晚上的突然到访,以及……此刻在含元殿上的对答都仿佛无数最终将会聚拢到一处的线索般。 齐麟深知那些令他在不经意间拾起的无数条线索最终必会构成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然他此时却是怎么也摸不着头绪,只得与其他人一道,继续疑惑的看向吸引了殿上无数人视线的凌若忆,以及……显然对若忆的态度非同寻常的当今圣上蓝潜渊。 怎料凌若忆竟是在说完此言之后便再次向蓝潜渊微微倾身,似是完成了自己此行任务的带着礼节性的笑意翩然转身,再不回头的走向殿外,依旧是如她来时那般的步履轻盈,缓步而行。渐起之风更是令她衣袖掀卷,发丝轻舞。 看到凌若忆就这样转身离去,满殿之人俱是哗然不已。然蓝潜渊竟是无法说出一言,将性子比执拗的月胧儿还要强硬几倍的凌若忆留在此地。 她的名字哽在蓝潜渊的喉中,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在此刻发出声来,哪怕……像月胧儿那般叫一次她的名字。就这样看着这个曾被他亲手抛弃了的女儿在自己的面前挥起刀来,想要斩断他们之间最后的一丝纽带。 被含元殿上之人纷纷侧目相望的凌若忆终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殿外,未有回头,未有停顿。 那四名月族勇士一言不发的跟在她的身后,心中洋溢起令他们热血澎湃的崇敬之情。眼见着她就要登上来时的马车,再次离开这气势恢宏的皇城,竟是有一人从含元殿之中快步追出,向着凌若忆而来。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请留步!圣上……圣上还有话要与你说!” 闻其言,凌若忆转身看向那个从含元殿中追出之人。那是一名已有些岁数的宫人,见其穿着,便知他品阶不低。 不知为何,这个人……让凌若忆感到十分熟悉。她知自己定是曾见过此人,却是在一时之间无法想起。因而,本已不想在此地说上哪怕一言,一语的凌若忆开口对其说道:“可我却与他无话可说了。” 见凌若忆说出此言,那名在蓝潜渊身边待了多年,也是第一个令他蓝世绩觉月妃之案事有蹊跷的大太监王牧之在情急之中自作主张道:“是……是关于铁矿石之事!” 凌若忆本以为他还想与自己说什么,没想到……竟是这事。因而,她摆了摆手道:“用不着,所有的明细我俱已写在了细约之上。贵国皇帝陛下若是愿意,便在上面盖上印。若是不愿意……我会告诉兄长,令他与贵国皇帝细细说来。” 说罢,凌若忆便再不管王牧之脸上的焦急,登上马车。却在进入车厢之时,听到那名宫人猛然跪倒在地上的声音…… “公主殿下!老奴是王牧之啊!那一日,便是老奴将公主殿下从冷宫之中迎出来的,公主殿下难道不记得老奴了吗!” 听闻此言,那个带着华贵不已的翟车前来冷宫之中,虽是在对待自己的时候多有隐瞒,又小心翼翼,然……却能让她感受到善意的宫人恍然出现于凌若忆的脑中,令她想起了这个从含元殿中追出来之人究竟是谁。 然而,此刻凌若忆却不能对他说出只言片语,更不能因为他的哽咽相求而停下离宫的脚步。因而,她只得一言不发的坐入车中,令马车缓缓的向皇城之外失去。 正当她慢慢驶离大明宫宫区的时候,另有一辆马车从旁边缓缓而过。在凌若忆发现了对方的时候,坐在那辆马车之中的女子也发现了凌若忆。只见那名女子撩起帘子,透过马车车窗看向与她擦肩而过的凌若忆,面上有着未加掩饰的疑惑。 只见那名女子大约二十五岁的样子,正值女子最为美貌的年龄。她身上的气质极佳,看似十分温婉,却又有着一份内敛的豪气。 然两人只是好奇的望了一下对方,就再次将马车的帘子放下。 就在此时,凌若忆听到宫人们高声道: “薛家女子琳琅,习得制糖之术,现从赛尔廷归来,请求觐见!” 第68章 惊鸿一瞥 那名与凌若忆在大明宫的宫门口擦肩而过的女子,正是从赛尔廷远道归来的薛琳琅。由于在河中之地遭遇战事的关系,令她原本计算好的归期一再拖延。 所幸,在今天清晨城门打开的时候,跟着拓跋慎的队伍一同往邺城赶来的薛琳琅终于赶在今早的朝会结束之前进到了皇城,更因为开宗帝在此前的特别关照而一路畅通无阻,以极高的规格乘坐马车一直向着含元殿而去。 薛琳琅既已到邺城,那么……如今已成为河中王,并在西域之地人人闻风丧胆的拓跋慎自是也已到了城中。才到邺城,拓跋慎就为了避开尧国内卫的沿线而与薛琳琅分道扬镳了。 此时,他正急急忙的骑着马,与随身侍从一起去到凌封在此处的蔽身之所,前去找寻一别两年的心上人。重逢时的画面他已然在心中描绘了太多次,而现在……终于到他去实现这一幕的时候了。 时值凌若忆乘坐马车从大明宫出来。她本是沿着朱雀街而往,打算就此回到他们隐于西域人聚集区的居所。 方才,凌若忆以月族公主的身份走上了气势恢宏的含元殿。那是一座……从她来到这个世界起还从未见过的,气势磅礴的建筑。然现在回想起来,她在含元殿上所说的每一言,每一句都仿若身在梦中一般。 在那个梦中……她再一次的见到了三年多前曾想要杀她的……这个身体的父亲。可今日一见,那名大尧的开国之君却是与上一次见面时的他判若两人。 三年多来,他似乎苍老了不少。看向她的眼神也不复那时的凌烈,充满着不屑,厌恶,甚至是……杀意。而今,他看向自己的眼睛里,竟是带有着一种令人仿若能够受到深深触动的……恳切,仿佛是找回了什么对他而言重要不已的事物。 那份感情……是凌若忆所难以适应的。 若是可以,她宁愿蓝潜渊还是像三年前的那样,而不是现在这般…… 听着车轮滚过石板路的声音,凌若忆竟是觉得有一丝烦躁之感。因而,她掀起帘子,让车外的空气再进来些。 然正是在此时……她竟是看到了那个绝不该在此出现之人于前一个路口骑着马儿从自己的眼前一闪而过。 蜜色的皮肤,深邃而又迷人的眼睛,俊美异常又绝然不似中原人的脸庞,以及……萦绕在周身的隐隐战意,那分明就是在草原一别之后就再未见到过的……拓跋慎。 凌若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是怔怔的无法回过神来……此时她的眼前似乎只有方才拓跋慎的侧脸一闪而过的画面。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忘记了那个在她的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更为她心中最为特别的一份存在之人。然直到她再次看到那个人,有关他的记忆终还是像潮水般涌来。 初次见到对方时的夜晚,火光下年轻的侧脸。 当时的他似是奄奄一息,连凌若忆自己都以为无法将他救下,更因此而唏嘘感慨。 他曾对自己是说:“你救了我的命。作为报答,我以后定不让任何人欺了你。” 他又曾对自己说:“若你以后嫁不出去,我娶你。” 凌若忆从未以为那个人只会是自己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然而她最终还是在无望的等待了两年之后选择离开了他,离开了那片象征着自由的草原。 自那之后,她便一直在努力的去忘了拓跋慎,努力的……令他仅仅是变成一段美好的回忆,而不是占据在自己心头,挥之不去的存在。 在来到邺城之前,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怎料……仅是一个一闪而过的侧脸,就会让她如此惊慌失措。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她更是脑袋一片空白的大声道:“停车!停车!” 听到他们的公主殿下竟是如此慌张的令他们停车,那几名骑着马跟随在起身旁的月族勇士不禁勒马而停,十分紧张向凌若忆询问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直到那几名月族勇士担心的询问自己之时,凌若忆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是有多么的失态,然而再向前方的街道望去,哪儿还有什么拓跋慎的影子。于是她又兀自镇定下来,向那几名月族勇士轻声道: “无事,只是我想出去透透气,四处走走。或许会晚些回来,你们……先回吧。” 说罢,凌若忆便抱着装有思卿琴及木弓箭羽的箱子,走下马车。 她独自一人在嘈杂的街道上左右四顾,彷徨不已。丝毫不似方才于含元殿上,在近千人的注视中镇定自若,将尧国的一国之君逼至如此,最后又翩然转身之人。 人潮在她的身边不断涌动,在往日里便十分热闹的朱雀街变得几乎难以让马车通行。在街上的人都穿着他们家中最为漂亮的服装,然身着月族华服的凌若忆却还是会引得周围人惊艳相望。 小贩的叫卖声,手艺人的吆喝声,还有游人的欢声笑语,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朱雀街上响起。人流不住的朝凌若忆来时的方向涌去,似乎大家都赶着去兴庆宫的勤政楼下享受大酺首宴的九百桌宴席。 唯有凌若忆,唯有凌若忆是一个异类,她向着和人群完全相反的地方缓步走去,更在其中漫无目的的找寻着,找寻着方才在他眼前一闪而过的人。明明……就算她找到对方,也不知应与他说些什么。 喧闹声不住的从兴庆宫的门口传来,舞乐声随之而起,令四周的人群更为努力的向那个方向走去。凌若忆在人群中小心的护着装有着思卿琴的木箱子,落寞而行。因为……她终是没有找到那个在她的眼前一闪而过之人。又或者……那个人根本就未曾在此处出现过,她所看到的,也仅仅只是一道幻影罢了。 就在此时,她看到了在人群中拿着一串糖葫芦,又令孙起替她拿着好多糖人,在孙起的脖子上挂了好多面具,脸上的笑容甜蜜不已的南阳。 当南阳与孙起和身着月族华服的凌若忆打了个照面的时候,三人俱是惊讶不已,停下了脚步。 “若忆!原来你没离开邺城?那就太好了!我和父皇都说了,才不要嫁齐麟,傻孙起都比他好!” 本以为凌若忆早就离开了邺城,甚至此时可能已然回到了北疆,还在为她不能待到大酺开始便离开而感到可惜,却不曾想,在此处意外遇到了她。因而,将自己打扮得好像邺城中的一名普通的女子,与孙起一同闲逛着,更打算一起去到兴庆宫的南阳高兴不已的说道,却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在凌若忆看向她和孙起的疑惑目光中娇羞的将孙起一把抓过来,推到自己的面前,使着小性子撅嘴道: “你去跟她说!” 此时孙起手里正拿着南阳一路逛街时看中买下的东西,就这么冷不防的被学过武的南阳推了出去,险些一个没站稳往前倒下去。站稳之后,孙起看着在今天打扮得格外漂亮的凌若忆,由衷的说了一声“谢谢”。 “我……我和南阳……已经打算一起了。再过几日,我会去面见圣上,就算把老孙家的脸都丢光了,我也无论如何都要死皮赖脸的把这门婚事给求来。然我和南阳能够走到今天,真的要好好的感谢若忆姑娘。” “谢我?” “是的!若不是若忆姑娘当日一劝,我可能……已经去了阿晖的帐下当一名普通的士兵,和他一起上阵杀敌去了。若是如此,我与南阳之间的缘分绝不会如今日这般。” 躲在孙起的身后,显得娇羞不已的南阳一听孙起竟是曾想过要去赵晖那儿投军,立刻揪着孙起的领子生气道: “好啊你个傻孙起,你居然想过要去当兵?你连我都打不过,去当个边军,还能活下来?可别害了赵大哥才是!” 说着,两人竟又是吵吵闹闹起来,虽是吵闹着,却依旧透露出一股子甜蜜,令凌若忆在惊讶之后笑着转身。孙起一见其转身,急了,立刻大声说道: “若忆姑娘!我一定会好好待南阳,在她需要我的时候,总能出现在她的面前!在她想我的时候,更是……” 怎料孙起话还没说完,就立马被觉察出什么的南阳怒声道:“你个小商人!居然敢用别人教你的话来框我!说,那句话是不是若忆教你的!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说着,南阳竟是把糖葫芦塞孙起的嘴里,自己则是腾出手来揪着孙起的耳朵,这般问道。然而这样的两人却更像是一对般配不已的欢喜冤家了。让凌若忆愈发能够感觉到……他们以后所会有的幸福了。 因而她在看了一眼被折腾得凄惨不已,却显然痛并快乐着的孙起后又再次转身,渐行渐远。 正当她走远的时候,她听到南阳那活泼异常的声音从自己的身后传来。 正在揪着孙起的耳朵教训他的南阳说:“若忆!若忆你也一定会幸福的!” 听闻此言,凌若忆停下脚步,带着浅浅的苦涩轻轻一笑,终是继续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 第69章 众里追寻 在马车上看到拓跋慎骑着战马在自己眼前一闪而过的凌若忆独自走下马车彷徨寻找了,拓跋慎则是与其属下一起来到了位于朱雀街以西北部的凌封居所。 在此之前并未得到拓跋慎所发的凌封在接到属下通报之时简直不敢置信,他匆匆忙忙的走向院落大门,连鞋都忘了穿便猛然跑了出去。然而,从河中赶来邺城的拓跋慎还未及和凌封说出河中最近的情况,也还未及从凌封处了解有关铁矿石的后续进展,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问他……他的妹妹凌若忆现在何处。 如此话语令凌封怎么都摸不清情况,只得据实相报,告诉他凌若忆去皇城见尧国皇帝,与其商量购入铁矿之事,应该会在今早的朝会结束之后就回到这里。听到此言,拓跋慎在沉默之下坐到了距府门最近的凉亭之中,虽是听着凌封说出他带着人在中原之地所做所遇之事,却是几次三番的走神,仿佛被什么牵引了他的心神一般。 他坐在能够看得到庭院大门的地方,就连耳朵……也是在听着大门外的动静,听着何时有马蹄声,亦或是车轮声接近这里。 是的,他在等待着凌若忆回到这里。等待着两年未见之后的再次重逢。 在这两年间,他经历了许多。又或者……他所经历的已不能用“许多”这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去形容了。两年了,他几乎从未休息过。每一个日夜都在经历着大大小小的战役,抑或是为他的下一场战役做部署。 或许这样的繁忙并不让拓跋慎觉得有多辛苦,因为……他从小所接受的教育就是要令他成为这样的人。 每一任的赛尔廷大君都会以自己亲率的铁骑踏遍属地之中胆敢脱离他们控制之中的属国国王,更将属于赛尔廷的疆土再次扩张,战功卓越。在几代赛尔廷大君的努力之下,赛尔廷得以从一个并不大的国家发展为疆土超过尧国的西域第一军政强国。可谓赛尔廷大君所率铁骑兵锋一指,那便是万邦归降之景。 由此,赛尔廷流传下了极其尚武的风气。作为赛尔廷的传统,能够继承赛尔廷大君之位的皇子除了要有十分高贵的出身之外,他本身的战力及作战指挥能力也是十分重要的。 拓跋慎作为前任赛尔廷大君最为看好的嫡子,自是从小便接受了十分严苛的训练,并在十四岁那年便打败了大他八岁的大皇子。 可即便是如此,在他逃离自己的国家,向东流亡的这几年之中,他所经历的一切还是比过去的十七年中所遇到的总合还要多。因而,他便更是每每会在身上又添一伤疤的时候再次想到那个在突利草原上所结识的……曾救了自己一命的那个女孩。 他还清楚记得当日自己对她所许下的那个承诺,定不让任何人欺了她…… 然现在,他已成为了河中王,那个令自己许下了诺言的女孩……又过得怎样? 这两年中,会否有人欺负她,而自己不知道? 那种纯净而又温暖的气息,可还能在她的身上找到? 她所向往的自由,又是否得到了? 她过得……快乐吗? 正当拓跋慎陷入了几乎要令他连呼吸都不稳的期待,期待着那个女孩能就这样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之时,他却只是等到了凌若忆出门时所乘坐的马车。 “公主殿下说她向出去透透气,四处走走,可能会晚些回来,让我们先回。” 那四名跟随凌若忆一起去到皇城之中的月族勇士向凌封如此通报。 得到这个信息的拓跋慎再坐不住。他猛然站起身来,冷不防的向凌封问出一句:“她出们时候穿得什么样的衣服?” “你是说……若忆?她穿的是我们月族人皇族的礼服,很好认。” 虽不明白拓跋慎究竟想做什么,但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凌封还是未有犹豫的就给出了这个回答。怎料,拓跋慎在得到了这个回答之后就立即起身,似是打算就此离开这里,前去寻找那个在凌封看来……应与拓跋慎毫无瓜葛的凌若忆。 就在此时,带着一队人去兴庆宫门口看了乐舞后就尽兴而归的扎乾顿回来了,几乎是与带着长刀要踏出府门的拓跋慎打了个照面。 这样的一个照面,让扎乾顿充分的体会到了什么叫惊喜之下的惊悚。扎乾顿作为拓跋慎在河中争霸之时所扫清的障碍,曾与拓跋慎有过几次交手。可他从来都只曾远远的看到过拓跋慎,在还未近到他身边的时候就被打得七零八落。 这一次,扎乾顿在才走进庭院的时候就近距离的看到了在河中之地已然接近于一个神话的拓跋慎,当场把他吓得连之前想好要与拓跋慎说的话都忘了,直到拓跋慎已然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他才愣神着反应过来。 同样也不知拓跋慎究竟是想做什么的凌封见到平日里颇为嚣张的扎乾顿竟是一下子被吓成了这幅德行,不禁打趣道:“怎么不追上去?和他说说你就是之前那个让我们头疼了一阵子的扎乾顿,再顺便说说……你已经归降我凌封了?” “混蛋!我投的是河中王,不是你!拔刀!我要和你大战三百回!” ………… 在大酺首宴的欢庆之下,街道上满是人潮,脸上洋溢着喜悦,时不时的在这个小摊前停下脚步,又在那家店铺门口品评一番。有艺者身着夸张的服饰,踩着高跷在街道上走着,为邺城的街道上更添一番节日的气氛。 往日里显得极为宽敞的街道终在这一日显得拥挤了起来。这令得骑着马的拓跋慎无法在街道上飞驰而过,只得硬是耐下性子,一个坊一个坊的在人群中寻找着身着月族华服的女子。拓跋慎养的鹰似是不喜这种满是人潮的街道,在随着拓跋慎的脚步低空盘旋了片刻之后就向上空飞起,时不时的发出啸叫声,令坐在大人肩膀上的小孩们惊奇不已的抬起头来,指着那只不常在邺城之中看到的,于高空中翱翔的鹰。 凌若忆在邺城中漫无目的的走着,本是想要寻找她在马车之中向外一瞥时所看到的人。然沿着朱雀街走了片刻之中又去到了邺城之中大大小小的坊间之后,原本在心口升起的希望却是又慢慢的落了下来。 在黄昏渐渐到来之时,她不禁在心中自嘲一笑,笑自己终是还没能忘了这个人。正当凌若忆打算回去的时候,分发花糕的小童拿着竹篮一跑一跳的蹦到了她的面前,甜甜的问了一句:“大姐姐!你是从别的地方来我们邺城的吗?” 听闻小童如此问道,凌若忆在犹豫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却见小童笑得更开心了,缺了两颗门牙笑起来的样子尤为可爱。只见他从竹篮子里拿出了一块用竹叶垫着的花糕,捧到了凌若忆的面前。 “给我的?” “恩!” 听到凌若忆的疑惑,小童重重的点了点头道:“今天大酺!娘亲说要做好多好多糕点,分给从别的地方来邺城的游客。大姐姐你尝尝看,我娘做的花糕很好吃的!” 听到小童的话语,凌若忆将拿着的木箱子放到地上,笑着从小童的手里接过花糕,咬了一口,一股清香之气顿时化入口中,更因那股自然的甜味而不住的找回笑意。 本是期待的看着凌若忆的小童见到她在咬了一口花糕后是这样的反应,连忙邀功一般的说道:“很好吃吧?娘亲说了,只要心里开心,吃什么东西都是甜的。” 听到小童的话语,凌若忆不禁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花糕很好吃。可我不好白拿你的东西,我把花糕的钱给你吧?” 小童本是很灿烂的笑着,一听凌若忆的话,这便连忙摆着手往后逃去,撅着嘴道:“不成不成!娘说了这些花糕是送给大家的,不能收钱。要是我拿了大姐姐的钱,回家被娘知道了,我会被她打的!” 听到小童所说的话,凌若忆不禁失笑。她想了片刻后又对小童招了招手道:“你不想收姐姐钱的话,那姐姐弹一首曲子给你听好不好?这就算是扯平了。” 听到凌若忆所说的话,本是害怕着向后退去的小童显得高兴极了,又一蹦一跳的跑回来,一点也不怕生的猛点头。 说罢,凌若忆拉着小童的手,让他和自己一起去到了旁边没人坐的长石凳上,将思卿琴从木箱子里拿出来。当有着金属外壳以及古朴花纹,造型独特的思卿琴从木箱子里拿出来的那一刻,小童不经发出了惊叹的声音,转而坐得离凌若忆更远些,将竹篮子放在椅子上,自己则两手一起托着脸颊,听着将越来越多的游人都吸引过来的美妙琴曲。 鹰的啸叫声从远处迅然而来,为美妙的琴曲更添一份大漠的苍凉之感,更令抱着思卿琴的凌若忆分神向天空望去…… 第70章 灯火阑珊 本是飞向远处的鹰却是在此刻又再度回到了拓跋慎的上方。它在拓跋慎的头顶低空盘旋着,并不住的发出啸叫声,似是发现了什么,想要拓跋慎跟着它一起去到那里。拓跋慎虽疑惑,却也是毫不犹豫的掉头跟了上去。 邺城之中常有西域人往来,城中之人也多知道许多西域男子的身形十分强壮,且五官深邃,面容俊美,对于女子而言颇有吸引力。然像拓跋慎这般的西域男子,她们却似是第一次得见。 拓跋慎的身上有一股常人所难有的……内敛的战气,身形健壮却绝不魁梧,有着极强的行动力。即使是隔着一层衣衫,他的身材也足够在民风十分开放的邺城之中令女子们不住以扇子掩去面颊上泛起的红晕。 再加之他腰佩长刀,背着造型十分独特的木弓,一副武人的打扮,又有着俊美异常的五官,甚至是在夜晚时偶有闪现出蓝光的迷人眼睛,这样的一个人骑着骏马在邺城的街道中专注的找寻着什么人的身影,自会引得许多妙龄女子的注意力。 当夜色渐渐降临之时,邺城之中热闹的灯会开始了,拓跋慎仿佛没有看到那些视线般的跟随者在低空盘旋着的鹰,去往令其有所发现的地方。然而,在鹰停下的地方,人群早已四散。向外走着的人们不住的赞叹起方才坐在石凳上弹奏了一曲的琴师。 如此情形令通过凌封知道凌若忆在这几年间是以月族琴师的身份于北疆活动的拓跋慎连忙下马,在人群中随手抓住一人焦急的问道:“方才的那名琴师呢?你可有看到她往哪儿去了?” 然而,拓跋慎一连问了几人,对方都吱吱呜呜的不知琴师何所踪。因而,他在凌若忆方才所待之处环顾四望,却是怎么都看不到隐于人群中的那抹银白。在这片繁华的街道上,有许多于此夜相互结识的妙龄女子及清俊男子呼诉言语。然而,在无意间吸引了许多人注意的拓跋慎……他的周身却是充满了孤寂之感。 拓跋慎再次骑上了马,当落寞之感充斥着他的时候,他将系在腰上的埙解开,吹起了乐曲…… 远处,从刚才那块地方离开,后又因今晚的灯会而流连于街市上的凌若忆经过了一个算命摊子。那算命先生倒也是乐得自在,在如此喧闹之地还能睡得着觉,就这么趴在桌子上,丝毫不见动静。 凌若忆见此情景颇觉好笑,而后继续缓步前行。怎料,在凌若忆经过那个算命先生的摊前之时,那个先前趴在桌子上的算命先生竟是猛然坐起身来,喊住了凌若忆,更睁大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她。 方才趴在桌子上还未觉得,现在他一起身,凌若忆才哭笑不得的发现……这名算命先生看起来竟是看起来和自己一般年纪,抑或更小些。然他却是在自己的脸上粘了白胡子,显得滑稽不已。 “这位姑娘,可要看相,可要算姻缘?依我看啊,姑娘今日必会遇到你的心仪之人。” 听到那句套用在谁身上都适用的话语,本想就此走过去的凌若忆哭笑不得的停下脚步,走到了算命先生的摊子前,对着他的白胡子用力一揪,似是想要就此把他粘上去的胡子给揪下来。 怎知道,凌若忆将他的白胡子用力往下拽了三下,竟还是未有将那看似是粘上去的胡子给揪下来。并且,那样的手感……竟似是真的胡子,而伴随着凌若忆拽下对方胡子的动作,那名看起来还年纪尚轻的算命先生更是发出一阵呼疼声,令凌若忆向其连连道歉。 “对不起……!我以为你的胡子是粘上去的……” “冒冒失失的小姑娘!老人家的胡子是能让你随便揪的吗!你可知我每天花在修整胡子上的时间得是多少吗!” 对方似是真的生气了,拍桌而起,然那副滑稽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让凌若忆狐疑不已。可现在既是做错了事,也只得低着头应下声来。却听那名看起来十分年轻却自称是老人家的算命先生在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竟是长呼一口气道: “算了算了!念在你年纪尚小,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这样,朝着这个方向走,在前面第三个路口向南边走,你自会遇到已有两年未见的心仪之人。” 凌若忆本是一边在低头应声认错,一边瞟向的那名算命先生,憋笑憋得异常辛苦。怎料……此人竟是一语道出“两年未见”这一言,令她恍然失神后抬起头来,看向面前之人,却见此人仰起脸来心疼的摸了一把自己的白胡子道: “若是心中还对那人无法忘记,姑娘又何苦自己骗自己呢?庸人自扰,不若凡事随缘。” 听闻其言,凌若忆禁不住皱起眉来,对着那自觉什么都知道的算命先生道:“你又不是我,自是能把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然凌若忆话还未说完,她竟是听到一阵似曾相识的埙音从眼前的算命先生方才为她指出的方向而来。那埙音悠远绵长,又熟悉得几乎令她潸然落泪。似是她脑中的幻觉,却任凭她怎样摇头都挥之不去。 因而凌若忆猛然转头,=想要看向对她说出那些话语的算命先生,却赫然发现……哪儿还有什么算命先生,自己面前所对之处早就已是空无一物,只余热闹的人声在她的周围沸腾着。 凌若忆不可思议的转头四顾,可哪儿都没有那名看起来和她的年纪相仿,却长着白胡子的算命先生,仿若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然而那阵熟悉的埙音却是由远至近,愈渐清晰起来。 在那一刻,似有万般情绪浮上心头。她知自己的内心……异常的想要见到那个人,然她又一遍一遍的提醒着自己,当初转身时的决然。可与那个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对方的每一个微笑,认真的侧脸,亦或是教授自己骑术及射术时的温柔……那些又统统都在此刻浮现眼前。 正是那种矛盾而又复杂的心情,令凌若忆在不住的后退了几步之后抱起装着思卿琴的木箱子,逃也似的冲开人群,低着头往前方跑去。 终于,待她跑累的时候,那仿佛如影随形般的埙音停止了。 当她再次抬头望向四周的时候,却觉此处一片寂静,热闹的人声,漂亮的花灯,甚至是杂耍的艺人们都已离她很远。不远处的河水在月光下泛出粼粼的波光,临水的柳树静静垂下枝条,在河水的流动下,柳条在河面上留下细细波纹。 在这幅安静的画面之中,凌若忆走到了河边,寻到一块柳树下的岩石,背对着那处喧闹坐了下来。她将装着思卿琴的木箱子放到了一边,蜷起了身子,努力的想要挥赶走那些印刻在脑中挥之不去的画面。 记忆带她回到了在拓跋慎面前转身的那一天。她还记得在那一天中……上一秒还是仿若时间都冲不淡的喜悦与幸福,下一秒……便是无望而又决绝的别离。 【你能保证,两年之后你就一定能回来,就不会再继续让我等下去了吗?】 【不能。】 每当她想起当时自己与拓跋慎所说的这两句话,都会无法阻止眼泪的滑落。 她花了两年的时间为自己编织了一个幸福的梦,却在最后时刻亲手结束了它,从梦中回到现实。而现在,当曾经将她俘获的埙音又再度响起之时,是否又会有一个新的梦重新开始编织? 不,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宁可那些梦都不会有开始……那便不会有最后梦破裂时的……难以承受的悲伤。 可正当眼泪悄然滑落之时,凌若忆听到有一个脚步声从她的背后传来。 敏锐的觉察力令她猛然转身,却在看到那个陡然出现于自己视线中的人时……怔怔的愣神了。 “我终于……找到你了。” 有着迷人磁性的声音敲打着凌若忆的心口。记忆中熟悉的声音令她睁大了眼睛看向曾无数次出现于她的脑中,而今却终是走到了她面前之人。 那究竟是什么都阻隔不了的缘分,抑或……令彼此牵绊一生却终不能在一起的幻梦? 第71章 晁景突来 从河中之地而来的拓跋慎终是站在了自己心爱女子的身前。并且,只需他站在那里,就仿佛拥有了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令人无处可藏,更无处可逃。 两年过去了,拓跋慎似乎比凌若忆离开的时候又更高了些。当时那仅存的一丝青涩之感如今已消然殆尽。时间为他的俊美增色,历练又使他看起来那时更为沉稳。他还是如从前那般不爱说话,然而他看向你的眼神又似乎已经诉尽了一切,更拥有着一种令人无法拒绝他的力量。 “我终于找到你了。” 在微风徐徐而来之时,他如此说着。仅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语,就拨动了凌若忆的心弦,更让温热的眼泪不住的从凌若忆的眼中流出,甚至将视线都模糊了。她讨厌这样的自己,两年的守候,两年的努力忘怀,却终是在对方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因为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就崩塌了所有防线,让那份早就应该已被她舍弃的怯懦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当眼泪模糊了视线的时候,她听到了拓跋慎向她走来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坚硬而又火热的拥抱,满怀着思念。 拓跋慎似乎总是能轻易的找到外表有着极大变化的凌若忆。两年前在朔方城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在邺城之中,人潮满布的灯会之中亦是如此。 此刻,他先是将凌若忆紧紧的抱在怀中,确定他一天都未停止思念的女孩现在就在自己的身边,更禁锢着她,令她无法再从自己的身边逃脱。片刻之后,从他的肩头传来温热的湿意令他明白自己的出现终又是将这个比任何人都要坚强,都要乐观的女孩弄哭了。 因而,他稍稍松开对凌若忆的禁锢,将视线放到了她的脸上。 两年未见,她又比分开时美丽了几分。然而,不论她的外表如何变化,在拓跋慎的心里,她永远都是当年在草原上救下了自己,并将奄奄一息的自己小心翼翼的护在怀中,又在最难熬的那个夜晚在自己的耳边说着……‘一定要活下去’的那个女孩。 看到那些泪水,拓跋慎极尽温柔的将它们吻去,那份轻柔的触感几乎让凌若忆恍然失神,然她却终是在那个吻落到唇畔的时候回过神来,想要将拓跋慎推开。可无奈她的力气在拓跋慎的面前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因而,在那个吻被逐渐加深,呼吸愈渐急促的时候,恼羞成怒的凌若忆想起蓝世绩在和自己过招时用的那一下,拼上狠劲的向拓跋慎袭去,却是被他轻易的躲开。 然而凌若忆想要将拓跋慎推开的意愿总算是达成了。所以,她在挣开了拓跋慎之后连忙向后退了几步,警觉异常的看向对方,恼羞成怒道: “谁、谁准你碰我的!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跟我走。” 在穿上月族华服时所带上的伪装似是在看到拓跋慎的那一刻便彻底的失却踪迹了。然而当凌若忆生气不已的对拓跋慎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那句迟到了两年的“跟我走”却是从他的口中而出。 凌若忆几乎无法从拓跋慎所说的那句话中回过神来,她不禁迟疑的看向那个她没能从心底抹去的人,却是在拓跋慎的脸上找到了一份令她心慌的……肯定。 就是在气氛胶着的这一刻,多名不明身份之人向这里靠近的声音猛然响起。凭其向此处靠近的脚步声,便能知晓其训练有素,且内劲惊人,绝非寻常之客。 在凌若忆还未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拓跋慎已然将她护到了身后。 在此时,凌若忆终于凭借月光以及远处的灯火……辨别出那些有着整齐的服装,且看起来训练有素武艺高强之人……他们所穿的,竟是大尧皇宫内卫的服饰。 其领头之人看起来三十来岁,四十不到的样子。只见他腰间佩刀,肩有袖标,观其周身沉稳内敛之气,便知其即使是在大尧的皇宫内卫之中……也决然不会是普通的角色。 不知他们来此究竟是要做何事的凌若忆将探究放回了心里,面上仍旧恢复了今早在含元殿上时的伪装。 她拽了拽拓跋慎的衣袖,令他不要担忧后对着那群皇宫内卫的领头之人不急不缓道: “不知各位前来,所为何事?若是为了那七千五百车铁矿之事,我月族自会在稍后派上专人与尧国皇帝陛下商谈。” 怎料,凌若忆才说完这句,那一队皇宫内卫竟俱是在她面前跪下,他们中的领头之人则更是对着凌若忆态度恭敬异常的沉声道:“卑职内卫统领晁景,在此恭请乐阳公主回宫!” 晁景说完此言,跪在领头人后面的那些人竟是跟着他一起说道:“恭请乐阳公主回宫!” 此言一出,本不愿被拓跋慎知道这个不应属于她的身份,更不愿让拓跋慎看到她陷入如此纠葛之中的凌若忆一时骇然。她不知自己该如何令这些接受了皇命之人离去,更不知……自己该如何与拓跋慎解释。 正是在此时,一直都将凌若忆护在自己身后的拓跋慎在她的耳边轻声问道:“你想跟他们走吗?” 听到拓跋慎所言,凌若忆茫然的摇了摇头,怎知拓跋慎却是在此之后又说了一句无关紧要之言:“把你的琴抱好。” 凌若忆虽觉疑惑,却还是在那些皇宫内卫的注视之下抱起了她装着思卿琴的木箱子。然她方才把箱子抱起,就觉拓跋慎竟是在这些人的眼中丝毫没有顾忌的将她打横抱起,施展出了轻功,向着人头攒动的街市而去。 晁景如何都未有料到那名甚是年轻的西域男子竟是胆敢就此在他们的眼前把当今圣上新封的乐阳公主凌若忆给带走。此事既已发生,这还了得?如此,内卫统领晁景便立刻令那些皇宫内卫与他一起施展轻功,追其踪迹。 然拓跋慎虽是尤擅马战,且带着一人一琴,兀然先行而起之下,倒是令内为统领晁景都不得不正色相对,凭借着高超的轻功,他在所带皇宫内卫追上拓跋慎之前便已然跃身至拓跋慎的旁边。 然而在那缕夜色之中,晁景还未来得及勒令拓跋慎速速将凌若忆放下,拓跋慎已然旋身一脚向其攻其不备而去。就是那样简单的一招,却是快而猛,拥有着极大的力道,逼得晁景不禁双手握拳内翻后在身前交叉,堪堪挡住那记朝着他的胸口而去的狠招。 当晁景接下那一招的时候,从骨骼处传来的痛感几乎在那个瞬间麻痹了他的双手,令其骇然不已。 就是在那个空隙之中,拓跋慎腾出一只手,将他背在肩上的弓褪下,对凌若忆说道:“从我的箭袋里取一支箭,然后射箭。” 说着这句话的拓跋慎没有丝毫的犹豫,仿佛就是在潜意识里认定了凌若忆能够做到一般。听到此言的凌若忆愣了愣,而后很快回过神来,在拓跋慎的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并未想太多的用左手环住拓跋慎的身体以固定自己的身形,并从拓跋慎的箭袋之中抽出一支箭矢,架上弓弦。 在连续跃步的停顿之间,凌若忆抱紧拓跋慎,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将拓跋慎的弓拉开,将其瞄准在停步之后又要奋力追上来的晁景后毫无犹豫的松开手,令那支力道十足的箭矢就此豁然而出,惊诧旁人。 今晚来到街市上看花灯,猜灯谜的行人在此时发现了于他们头顶之上上演着如此惊险一幕的几人,纷纷抬起头来,发出哗然之声。 这令本想不惊动任何人的将皇帝新封的乐阳公主凌若忆请回宫中的晁景颇为尴尬。然眼见着拓跋慎抓住这个缝隙又轻身跃步至更远的地方,身负皇命的晁景终是再顾不得其它,即刻命令手下内卫散开,组成特殊阵型,企图在拓跋慎的外围建立一个包围圈,令他无处可逃,亦无处可躲。 在此追击之下,抱着凌若忆努力摆脱着紧咬在他身后的追兵,又始终不肯将她放下。在那些迅然追上的内卫所组成的包围之下,拓跋慎终是在一座有着三层楼的塔楼建筑顶上停驻下来。 在小心翼翼的把凌若忆放下之后,拓跋慎动作迅速的握住他所背的木弓,并从箭袋之中一次抽出三支箭头构造独特的箭矢,将三支箭矢全都搭上弓弦,在晁景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下迅然张弓,而后松开弓弦。 拓跋慎本就是和呼延觉一般的臂力惊人之辈,又为军中主帅,即使只是平日常有的木弓,力道也已十分惊人,射程亦远。因而,当他把弓拉满,看准了要射中的三名内卫并把弓弦松开的那一瞬间,箭矢猛然破空而出。 这一次的三箭齐发,不同于凌若忆方才在匆忙之下的与拓跋慎两人配合射出的箭矢,只能算得上准头不错,而如何都说不上是刁钻危险。 当拓跋慎所射出的那三支箭矢中的一支向着晁景而去的时候,这位在皇城之中成名已久的内卫统领惊异的在空中变换身法,险险躲开,然而那支箭矢从他耳边而过的声音却还是令他一阵头皮发麻。 可更令其吃惊的还在后头……他怎样都无法想到,那支被他所躲开的箭矢竟是在那之后精准无误的射中了在他身后的一名内卫。箭头虽有入肉,却只是擦皮而过,更未有射中其要害。这倒显得拓跋慎是故意而为之,令箭头的利刃擦过内卫的皮肉,穿透他的衣服并最后将其钉在邺城中的建筑物外墙上。 三支箭矢同时而发,竟亦是射中了三名武功高强且身手灵活的内卫,将他们钉在墙上。如此一手,着实令晁景震撼不已。 他从未想过有人可以三箭齐发,更未想过……有人可以在三箭齐发之下同时射中三个目标,而那三个目标……竟还是千挑万选,经受过千锤百炼的大尧皇宫内卫。 如此的震撼……令其余跟随晁景而来的皇宫内卫俱在瞬时之间不知所措。然而,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他们就变换了阵型,尽可能的四散开来,不给拓跋慎一次张弓就将他们之中的三人全都钉在墙上的机会。 怎料……他们本次的任务所要带回的对象,穿着月族华服,看起来气质沉静不已的乐阳公主凌若忆竟是在此时看似不经意的对方才施展了这项令人惊骇不已之绝技的拓跋慎出声道: “你啊,轻身功夫还是和以前一样,糟糕死了。如果是我的话,指不定早就将他们全部甩开,哪还用得着这么辛苦?” 说着这句话的凌若忆动作迅速的打开那个装着思卿琴的木箱子,从箱子的夹层之中取出一把造型尤为特别的木弓,并同时取出两支箭矢,默契不已的靠在拓跋慎的背上,两人各自将箭头对准了拼尽了全力快速向他们袭来的皇宫内卫,张弓,射箭…… 第72章 恍然而觉 “报!晁统领回来了!” 这是大酺首宴的晚上,然而本该在此时难得的休憩一番,更与民同乐的当今圣上蓝潜渊却是在紫宸殿之中。不仅如此,就连殿前将军蓝郁,今早在蓝潜渊的面前引荐了凌若忆的边军少将军赵晖也在此处等候。当那名通报的宫人说出此言的时候,紫宸殿内的气氛瞬时凝滞了,更似是连人的心跳都凝固了一般。 “快令晁统领速速进殿!” 听到那名宫人的通报,已焦急等待了多时的蓝潜渊如此说道。然而,自少年得志的成为内卫统领后就从未令蓝潜渊失望的晁景,这次却是没能完成圣上交予他的任务…… 正当蓝潜渊期待着,以为凌若忆此时已被晁景带回宫中的时候,率着那队皇宫内卫颓败而回的晁景猛然跪于殿上,说出了此言: “卑职晁景无能,未能将乐阳公主请回宫来,请圣上责罚!” 此言一出,紫宸殿上即刻便死一般的沉寂。 晁景是什么人,又究竟有多少能耐,站于一侧的蓝郁与赵晖只知其一二,然蓝潜渊却是知之甚多。因而,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带着一整队皇宫内卫而出的晁景竟会带不回他的女儿。看着那群跪在殿上,显得狼狈不已的皇宫内卫,蓝潜渊心中怒不可遏。 “未能将公主带回?你们那么多人,个个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怎么可能连一个小姑娘都带不回来!这点事都做不成,由你们来护卫皇城,朕怎么还能放心?耻辱!耻辱!” 晁景听到蓝潜渊所言,自是羞愧不已,连头都未有抬起的伏跪在地上。在这个时候,纵使有万般理由,那也只是可笑的借口,更无论如何都无法掩盖他竟是在带着那么多内卫精英情况下还令公主殿下从他们眼中消失这一可耻的事实。 蓝潜渊见晁景伏跪在殿上一言不发,心中怒火更甚。就在此时,在这些人之中最为知道凌若忆武功深浅的赵晖冒着圣上之怒站到了晁景的身旁道: “陛下,晖知乐阳公主殿下武艺高强,轻身功夫更是了得。然虽是如此,也绝不可能将晁统领弄得如此狼狈。圣上何不令晁统领说说,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赵晖所言,盛怒之下的蓝潜渊拂袖而道:“那你便令晁景说说,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才能没将乐阳公主请回宫来!” 在那片死寂之中,伏跪在殿上的晁景缓缓起身道:“我们找到乐阳公主殿下的时候,她正在朱雀街尽头的那条河道旁。此时,有一名西域男子正在乐阳公主殿下的身边,他的功夫了得。正是这名西域男子在我们恭请乐阳公主殿下回宫的时候将公主殿下带走。 他起先只是带着公主殿下,往人多的地方去,企图以此甩开我们。可后来……在我们的包围之下,他在一处塔楼之下顿下身形,以三箭齐发之绝技将弟兄们纷纷钉在墙上……” “废物!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被人以箭矢钉在墙上,我要你们何用!” 一听手下的内卫竟是被一名西域男子如此耍弄着玩,蓝潜渊怒意更甚。蓝郁见此情景,忙站在了自己的授业恩师晁景面前,躬身道:“圣上息怒。” 就是在这份仿佛无法就此止住的怒意之下,赵晖竟是因晁景那份“三箭齐发”的形容而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在两年前单人匹马的独闯他所带兵的军营,更在将他重伤之下又带着凌若忆全身而退之人。 在记忆清晰浮现于眼前之时……赵晖迟疑道:“晁统领,您所说的那名西域男子,可是和我一般高,身形健壮,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相貌俊美,气势若鹰,若狼,眼睛在黑夜之中偶有的会闪现出蓝光?” 本应与此事无关的赵晖说出此言,那份详尽的描述不禁令方才与拓跋慎交过手的晁景及其下属皇宫内卫惊讶不已,更令其他人将目光全数集中在赵晖身上。 “赵将军缘何会知道此人相貌?” 晁景此言一出,明白了这队皇宫内卫方才究竟是遇上了何人的赵晖心下暗自一惊。虽此事已时隔两年之久,然那次交手……实在是令他印象太过深刻,更令赵晖深觉之前的自己仿佛就是井底之蛙那般自以为是,可悲……亦可笑。从此,他便更为刻苦的钻研武技,期盼有一天……他能够与那名西域人再有一次交手,分出个高下。 然而,他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那名身份神秘的西域男子竟是会在此时出现于邺城之中。 赵晖这般若有所思的模样使得蓝潜渊在沉思之后问道:“晖儿,你可是知道那人?” 听到蓝潜渊的声音,本想将那段过往永远瞒下来的赵晖终是在深吸一口气后道:“启禀圣上,若晁统领所遇之人正是臣所知之人。那么……晁统领未能在此人的阻拦下将乐阳公主殿下请回宫来,便不奇怪了。” “哦?照你所说,那名西域男子也就和你一般大,他又怎可能会有如此能耐?” 一听赵晖竟是说出如此之言,仿若他的皇宫中的内卫精锐在此一人面前就应当不堪一击那般,蓝潜渊不禁露出隐隐的怒意如此问道。 赵晖自再次见到以月族琴师身份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凌若忆时就已想好了要将两年之前所发生之事彻彻底底的瞒住,就好像他的父亲赵诚在见到了凌若忆之后便遵照与她的约定,再未对呼延觉部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就好像……这件事根本从未发生过一般。 然而,现在的情形却是与当日完全不同了。 凌若忆不再是突利部落中与那些草原野狼打成一片的汉人奇女子,也不再是抱着一柄思卿琴行走于北疆的月族琴师,而是……流落于北疆三年而返的皇室血脉,当今圣上蓝潜渊新封的乐阳公主殿下。 作为凌若忆的父皇,蓝潜渊有权知道,更应知道她在北疆的往事,知道那份真实。无论……那是好是坏。 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切,也知今日已难将两年前所发生之事瞒住,赵晖干脆豁出去道: “晖曾与此人交过手。此人单枪匹马便能够闯入我军营之中,并轻而易举的就将我重伤,后又脱逃。若非此人留手,晖早已死于他的长刀之下。如不是亲眼见到,我绝不会相信世上真有如此之人。陛下,请恕臣斗胆一言,若是有此人在,纵有千军万马,也是枉然。” 赵晖身为尧国年轻一辈的武将中最有希望,军功也最丰之人,竟是给予一名西域男子如此高的评价,着实令蓝潜渊吃了一惊,更因赵晖所说出的事实而怀疑不已。因而,他不经追问道: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那……此为何人,又姓甚名谁?” “臣……臣不知。然臣有一与此相关之事想禀于陛下。望陛下准许臣与陛下单独相说!” ………… 且说到在凌若忆拿出弓箭,并将两支箭矢同时搭上弓弦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何事?凭借拓跋慎狠且准的三箭齐发,他能箭矢在离弦之后箭头没入邺城建筑物的外墙之中。配合着凌若忆速度极快,且准头极佳的射术掩护,两人在一起时就仿佛如有神助一般。 几乎连一个眼神的交换都不需,他们就能知道该如何配合对方的行动。如此,两人在凭借着轻身功夫不断变换身形的过程中打下了许多名内卫。而最后的最后,解决了一切的仍旧是拓跋慎的长刀。 凌若忆一共向那名自称是内卫统领晁景的带队之人射了三箭,却都被其堪堪躲过。这令已很久都未有失手过的凌若忆不禁正视起了这名教授了殿前将军蓝郁功夫的内卫统领。 然而,仿佛不论对方多么的厉害,只要是对上了拓跋慎……那便再无分毫胜算可言。 凌若忆第一次真正见识到拓跋慎的刀法,那是在赵晖的军营之中。那份杀伐之气,曾令凌若忆震撼无比。而如今,拓跋慎似是又更进一步。若论其武勇,凌若忆已无法想象……当世还有谁是能够赢过他的,而他在战场之上,带兵杀敌,冲锋陷阵之时……又会是何等的风采。 与他一比,凌若忆不禁想到……自己随也曾带队突利勇士,却无论如何都只是干些抢劫营生的事儿,小家子气得很…… 如此想来,倒还真是又觉好笑又觉怅然。 在彻底的摆脱了那些尧国皇宫内卫之后,拓跋慎解下了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凌若忆的身上。为她遮挡住夜间的凉风,也为她将那抹令人眼前一亮的银白色遮挡住。然后,他竟是继续将凌若忆抱在怀中,就仿佛方才带着她一起在内卫的追踪之下跃动于灯火通明的邺城之中,甚至是闲庭信步的欣赏着美丽的大尧都城一般。 夜风在拓跋慎的轻然跃动之下显得更甚,然而……有着那件斗篷,以及那个抱着她的人所拥有的火热体温,凌若忆却是如何都觉不到夜间的微凉了。 在那一刻,早在草原上的转身之时就已决定忘了这个人的凌若忆迟疑了。因为……她发现自己竟是如此贪恋那份由拓跋慎所带给她的温暖,以及……安心。仿佛,只要有他在,这世间便再不会有任何能令她感觉到惧怕的东西了一般。 她想要抬起头来再看一眼拓跋慎俊美的脸庞,却是未能有这个勇气。因为,她担心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会令她已经坚定了的决心再度动摇。她生怕……自己的内心会告诉自己……她,依旧还是爱着这个人。又或者……离别只能令曾经青涩的情感慢慢沉淀为真正的爱意。 当拓跋慎在抱着凌若忆于这座美丽而又繁华的尧国都城中跨越了三个田字坊后终于停驻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那些喧闹的街道很远了。此处,是一个并未举办大酺相关庆典活动的坊间。因而,在现在这个时候,这处坊间之中只有很少的人,若是转身隐入一个小巷子中,那便根本不会再有人看到他们。 停下了脚步的拓跋慎终于能有时间再好好的看看已有太久太久未有见到的凌若忆,仔细的寻找两年来,她身上的变化。 与当初那个能够混在突利勇士中的小女孩相比,她出落得越发漂亮了。若是今时今日,她再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混进那群人之中,恐怕也很难让人忽视由她的身上所绽放出的美丽了。可……外表上的变化却未能掩盖住那份……在最初的时候将拓跋慎所吸引的特质。 那个在河中之地已有建树,却觉这些还是远远不够的赛尔廷二皇子看到穿着月族华服的心爱女子,想要以吻落在她的眉间,眼睫,脸颊,甚至是唇畔…… 是的,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然而满含着思念的吻却是止于她的眼睫。在那之后,拓跋慎极尽轻柔的捧起了凌若忆的脸庞,令那双满盛星光的眼睛能够望向自己,而不是一味的躲闪。 “这次的大酺结束之后,跟我回河中……?” 当凌若忆听到拓跋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不自觉的睁大了眼睛。在那一刻,她想到了很多。有自己在呼延觉部日复一日的守候,有拓跋慎曾与自己所说过的话语,有赵家军军营之中的独自相救,也有……自己的决然转身。 当记忆中的那些画面交织在一起的时候,她不禁将拓跋慎的手从自己的脸庞拿开,嘲弄道:“跟你回去?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说着这句话的凌若忆将方才拓跋慎披在他身上的斗篷解开,将那片温暖掀了下来,抓着它举到拓跋慎的面前,眼睛里再没了小女儿家的柔情以及羞怯。 “在我等着你的两年里,你去朔方城究竟是为了做什么,你从未告诉过我一句实话。你甚至……连你的家乡在赛尔廷也未曾告诉我。” 说出这句的时候,凌若忆不禁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不知是在笑着拓跋慎,抑或是在笑着她自己。然而,她却无论如何都为想到,拓跋慎竟是会对他说出这样一句话: “你也从未告诉我……你是尧国的公主。有关你的过去,我从未知晓。” 第73章 再言转身 “你也从未告诉我……你是尧国的公主。有关你的过去,我从未知晓。” 那是拓跋慎以一个十分平静的口吻所陈述出的事实。有关凌若忆怎么会跟着呼延觉来到突利草原上,呼延觉部流传着许多个不同版本的传言,其中多为清奇古怪之言,然而凌若忆亲口对拓跋慎所说出的,却是从未有一丝一毫的欺骗。 可……这也无法掩盖凌若忆从未对任何一人说出他尧国公主的身份这一事实。 拓跋慎在此时说出了一个事实,一个于他而言并不怎么重要,却会让凌若忆的心里泛起一种与委屈有关的情绪。 的确,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她大尧公主的身份,就如同拓跋慎从未与任何人说起过他的身份,他的过去,甚至他一直都惦念着的家乡在赛尔廷的事实。 然而,同样是隐瞒,那在凌若忆的心中却是不同的。 她隐瞒,是因为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会拾起那一重身份,在她被呼延觉救起的那一刻,她便已经舍弃了与邺城有关的一切。从此之后,她便只是为了自己而活着,自由且肆意。 然而拓跋慎的隐瞒却是与她决然不同。他看向西边家乡的眼神中充满着怀念,向往,以及更为复杂的情感,甚至连他的埙音之中也不自觉的透露出了那份复杂的情感。 对于拓跋慎而言,离开只是一时,离开……只是被迫,然而他终将回到那里,回到他的故乡,并就此留在那里。 因此,他又怎能这么说自己? 凌若忆在因为拓跋慎的那句话而不敢置信的愣神之后再不愿看到拓跋慎的转身,似是想要回到她和凌封现在邺城之中的居所。然而,拓跋慎却是不会就这样放她离开。 怎料拓跋慎才想要抓住凌若忆的手,就被她转手为掌,仿佛发泄一般的击向拓跋慎,却是在几招之后被拓跋慎毫不费力的禁锢在小巷的墙角之中,在微凉的晚风之中,那片被拓跋慎以臂膀所撑起的狭小空间之中却满是属于他的灼热气息。 看着凌若忆透露着倔强的眼睛,拓跋慎那充满着磁性的声音低低响起道: “如果你会因为那句话而感到生气,那么我道歉。可我想说的是,你的身份于我而言,并不重要。你是皇帝的女儿也好,是乞儿的女儿也罢,我都不会在意。只要那个人是你,那便足够了。我这次来这里,也只是想要带你走。” 若是两年前,凌若忆能够听到拓跋慎的这句话,她必会被感动伤了。然而现在事过境迁,现在的她只是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睛却倔强的不让眼泪再次滑落的说道: “并不是你每次转身的时候,我都会在你的身后等着你的。” 此时,鹰的啸叫声由远及近,令凌若忆更为感慨。然而她却没有料到,自己竟是会在拓跋慎的口中听到如此一言: “我从没有想过要让你等我,也不是你每次转身,我都会放手的。” 拓跋慎的眼中带着一种几乎能说服所有人的肯定。此时,凌若忆并未在他的身上找到一种势在必得的傲意。仿佛,这并不是一句宣言,而仅仅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说完这句,拓跋慎松开了对凌若忆的禁锢,令她得以恢复自由。 凌若忆慌张的转身,走出那个小巷子,而后跑了起来,仿佛是害怕着再次感受到来自于拓跋慎的注视,就这样……在这个人头攒动的夜晚独自一人的回到凌封所在的宅子。 当凌若忆消失在自己视线中的时候,那只在中原地区极为罕见的鹰落在了拓跋慎的肩头,仰起头来蹭了蹭主人的脸,得到了拓跋慎的轻抚回应。 他从鹰的脚上拿出那卷被塞到细小竹筒中的信,那正是凌封所写给他的。看了片刻后,拓跋慎拿出了削减的木炭笔,写下寥寥几字之后又令那只鹰再次飞起,去往它来的地方…… 另一边,赵晖在蓝潜渊挥退了旁人之后终是将凌若忆在北疆的往事合盘而出。从自己在边境城镇上与她初见时她在那队突利勇士之中领队的身份,以及令他吃惊异常的月牙刀法以及精湛射术开始。一直到军营中那名神秘西域男子的突然而至,以及他那称之为当时武神都不为过的霸道武技。 而后,赵晖一直说到了凌若忆在知道其所在部落的首领为了将她从自己的军营中换出,甚至是胆大至把边军过冬的冬衣以及孙起都一并抢走之后……为了将此事了结,竟是单枪匹马闯城墙,流刃飞矢中递书信,更是以其气魄打动了边军主帅赵诚,与他达成了不就此事而对其部落追究的默契。 蓝潜渊起先是在赵晖开口说道凌若忆身为大尧公主,竟是带着突利人抢自家子民的金银之时气得不轻,甚至是在震怒之下将面前的几案都拍碎了一角。然而当他听说凌若忆为了一个“义”字,一人做事一人当,更因此而赴汤蹈火绝不犹豫之时,就算彼时立场不同,然武将出身的蓝潜渊到底还是不由的从心底里为他的这个女儿叫一声好。 蓝潜渊曾想过……若是蓝家的男孩,那必定要是一名悍勇之果敢人。无论是在战场上,亦或是在朝堂之上,他都需有一份令旁人为之臣服的气魄。 因而,太子蓝世绩所司之职虽是偏文,可他依旧有着一身蓝潜渊亲传的好武艺。若是有一日需要太子代父亲征,蓝世绩必定能堪此重任。 然而蓝潜渊又觉蓝家的女子必定要是从小被宠大的。他不反对蓝家的女孩学武,却不希望她们经历战场上的那份残酷。在他的那份观念之下,南阳虽是有些被宠坏的迹象,然她起码也是会些能够骗骗市井无赖的武功,且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更是能够左右手同时写字。如此说来,也算是邺城中的一名叫得出名号的才女。 可当蓝潜渊知道了凌若忆在北疆所做之事时,他才惊觉……那个在还未出生之时就被他舍弃,更遗忘在冷宫之中十四年,且刚一见面就又被他流放至北疆的女儿……才最是蓝家之中有着铮铮傲骨,甚至是血性的女孩。 她那份胆量,那份气魄……像极了年轻时征战沙场的蓝潜渊。 蓝潜渊无法想象……那名外表和温婉不已的月妃如此相像的女儿……是如何才能在年仅十六岁之时独自一骑飞驰到有着边军主帅把手的城墙之下,更冒着那仿佛能够蔽日沉月的满目箭矢以其轻功迅然跃至城上,并在瞬时之间便在赵诚的两步之外张弓,纵有无数柄利刃对着她的咽喉,她也依旧面色坦然。 一想到那个场面,便在后怕之后又感到心潮澎湃,仿佛又重温了他年轻时带兵打仗的那份肆意,那份无畏生死的大气磅礴。 到了这个时候,方才还震怒无比的蓝潜渊终于想通了,无论她曾在北疆有何种的过去,那始终是他的女儿,他与月胧儿的女儿。 然而,赵晖竟是在两年前便在北疆遇到了凌若忆,却什么都觉察不到的任她几乎回到突利人的部落里,这件事却是令蓝潜渊感到十分生气。若是赵晖能早些发觉那个人便是曾经的冷宫公主,他何至于又等了两年才在如此情况下见到了自己和月妃的女儿? 因而,面有怒色的蓝潜渊如此怪罪道:“她一个汉人女子却是在突利人的队伍里,又与失踪的公主年龄相仿,你就没觉得半点奇怪?” “乐阳公主……乐阳公主曾与臣说道……臣、臣不敢说!” 赵晖话已说出口,且将最难开口道出的那些事实全然说出,本想顺着蓝潜渊的问题继续说下去。然而……赵晖却是仿佛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之事,硬生生的止在那里,令本就心情不快的蓝潜渊勃然大怒。 “都到这时候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说的!说!速速将你所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就在赵晖左右为难,偏殿之中气氛愈加凝滞之时,不知从哪儿得知了消息的南阳不顾侍卫的阻拦,就这么冲了进来,看到赵晖一副好像把什么都招认了般的样子后惊异万分的深吸一口气道: “父皇父皇!若忆她真是我的妹妹?那时候被流放的冷宫公主?可我跟赵大哥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有说到过啊,她的父亲是个贪财好色之辈,年轻时看到她的母亲就抢占了她。可她母亲还没年老色衰,父亲就又娶了很多小妾……把她们母女弃之不顾关在小院子里,没吃的也没穿的。后来她父亲因为想换点钱,就要把她嫁给隔壁镇子的杀猪屠户。为此她在许多人面前和父亲吵了一架,父亲很生气,就要把她抓去浸猪笼!多亏她被好心人救了,这才九死一生的逃出来的啊!咦……哎……?” 第74章 不幸言中 南阳才一股脑儿的把那些话全都说出来,就觉整座偏殿之中气氛愈渐凝滞,父皇不和她说话,赵晖也不和她说话。 因此,南阳在面部表情纠结异常之下微微转动了一下脑袋,看向躬身站在蓝潜渊身旁的赵晖,只见低着头的赵晖一脸天都要塌了的样子。南阳这才把若忆当日所说之言与她的父皇当日对冷宫公主所做之事玄而又奇的结合起来,这才发现……若忆所说之事与那名自己曾嫉妒过的冷宫公主所遭遇的一切……似是有着惊人的相似度,却又好像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又或者说……若忆当日所说之言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呢? 在那份凝重而又骇人的沉默之后,只见蓝潜渊一掌拍向方才已然碎裂了一角的实木几案,常年习武的内劲竟是令其在那一刻轰然碎裂四散。 南阳虽是当今圣上面前最为得宠的公主,可见到此景却是怎么都不能恃宠而骄了,忙小碎步着走到距蓝潜渊不远的地方,再乖乖的跪下来,可怜巴巴的望着她的父皇。 赵晖一见连南阳都跪下了,自己身为臣子又怎还有继续站着的道理,于是也只得跟着南阳一起跪下。 南阳看到有赵晖和自己一起扛着了,心里一乐呵,连忙做手势让赵晖再跪到前面去些,也好替自己挡着一些。 就是在此时,蓝潜渊的怒声责问令南阳吓得缩起了脖子,再不敢有丝毫的小动作。 “胡闹!说既会被突利人救走,那便一定是在北疆,可你们觉得北疆有这个习俗吗!这分明就是已被废黜的前朝恶习!!!南阳也就算了,可晖儿你怎么也会相信这般话语!” “臣……臣没有……” 本是缩着脖子等责罚的南阳听到这一句,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而后做出一番“不错,就是这样,赵晖你怎可如此”的手势及表情,可说是活灵活现有趣不已,却更是令赵晖哭都哭不出了。他才想和蓝潜渊解释自己方才不敢说的……并不是这些,他也并未相信凌若忆那一听便知是在开玩笑却是让南阳深信不疑的话语。然而就在此时……盛怒之下的当今圣上蓝潜渊又点名到他怒责道: “晖儿!我再问你!你说乐阳公主曾在突利部落待了一阵子,并和他们……和他们打成一片。那她当时的部落首领又是哪个突利宵小!” 听到蓝潜渊今天无论如何都是要在这里搞清楚此事,赵晖便再也不说什么“臣不敢,陛下息怒”这般只能更加激怒蓝潜渊的场面话,硬着头皮如实回答道: “突利可汗帐下左翼将军,呼延觉……” 向来便十分关心边疆战事的蓝潜渊一听到这个名字,瞬时觉得头一晕,且眼前一黑…… 再说这凌若忆在与拓跋慎分开后又发生了何事。 凌若忆一人落寞不已的回到的她与凌封今时今日在邺城之中落脚的府宅。当她在外面兜兜转转了许久又最终回到这间她早上走出的宅子时,却看到凌封正与扎乾顿一起焦急的出来,当看到已经走到了家门口的凌若忆时,他不经眼前一亮,拽起凌若忆这就要走。 “哥?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感觉到凌封如此拖拽自己,凌若忆先是忙发出呼延觉教她的口哨声,让待在马厩之中未栓绳子的飞雷能够速速跑来到自己这里,后又向凌封如此问道。只听到心下兴奋不已的凌封给出了这样一个令凌若忆感到吃惊异常的答案。 “是河中王!河中王来邺城了,我刚刚收到他发来的传书,打算到他那儿去,你也一起去吧。” “你是说……那个河中王?” “当然!河中王就只有一个,难道还分这个河中王,那个河中王不成?” 在凌封与凌若忆说话的当口,听到凌若忆口哨声的飞雷已经一边打着鼻响一边的跑了过来,撒娇着蹭了蹭凌若忆。凌封这便又看了凌若忆一眼道: “不成,你得把面纱给戴上。到时候要是河中王看上你怎么办,我到底是把你嫁给他好呢,还是不嫁好?” 说着,凌封又命人把凌若忆的面纱拿来,亲手替她戴上,在旁边的扎乾顿吞口水的当口扶着凌若忆侧身骑上飞雷后又自己跨上坐骑吊儿郎当道: “我觉得还是不嫁好。反正凭你哥我和他的交情,我嫁不嫁妹妹,该是我的东西它准定跑不了。不该是我的东西,我嫁了妹妹也拿不到,况且我月族也要不了那么多东西。而且啊,河中王好虽好,可架不住喜欢他的女人太多。那些西域小国的公主可没少看上他,死乞白赖的要嫁给他的。真要嫁了他,我妹妹以后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马蹄声随着凌封的说话声渐渐在这个并不怎么热闹的巷子里响起,令行程开始。凌封倒也不怕属下笑话的如此合计着,饶有其事的说着我妹妹可不能嫁给河中王,好像对方已经向他们月族下了聘礼一般。令凌若忆无奈了。 然而一说起自己妹妹的终身大事,凌封似乎就不打算停下来了,想到了什么,便将什么都说出来了。 “按我说,我觉得赵晖那小子就不错,长得不错,功夫不错,又讲义气,人还沉稳。再不济那齐麟也成啊。虽然我老觉得他就是一花架子,可倒也算是有担当。” 听到凌封竟是这么一本正经的把那些自己认识的男子全都一个个的数过来,凌若忆顿觉好笑不已,令飞雷靠近了凌封之后袖子一甩的打了一下他的头道: “怎么,你妹妹我嫁不嫁河中王,你从他那儿分得的东西都一样,所以你就不嫁。那要是我嫁给那河中王,你能多得东西,你还就把我给嫁出去了?呸!要嫁老头子你自己去嫁!” 凌若忆所惯用的兵器为月牙刀,本就擅使柔劲,再加上月族华服的袖口有一圈加注了有着银线刺绣的装饰,着实算不上是轻柔。因此,凌若忆的那一下也算是有些力道,让凌封禁不住身体一个前倾后揉着自己的脑袋炸毛道: “谁跟你说河中王是老头子了?人家今年也才要到二十一岁,年轻有为的很!” 凌封此言一出,不光凌若忆愣了,就连一旁曾和河中王交过手却只是远远的看到过拓跋慎一眼,却怎么也无法相信河中王今年还只有那么年轻的扎乾顿都彻底傻眼了。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一个才二十岁出头的人和那名在两年之间以其迅猛之势扫平河中之人联系在一起。 因而,凌若忆与扎乾顿相视一眼,俱是一脸不可思议。 就是在这个时候,常年在西域之地刀口舔血的扎乾顿敏锐的察觉了被掩盖在风中的声音,似是极为隐密的追踪。他面上不动声色的将刀扛在肩上道: “后面有小羊仔跟着,宰了他们?” 听到扎乾顿这一言,凌若忆恍然回神的发现了隐在风声之中的那丝不协调。然而她正准备抽弓之时,却是被凌封止住了动作。 “用不着赶他们走。这种身法,绝对不是我们那儿的。倒像是尧国宫里的那些老对手。那就……让他们也见识见识河中王长得什么样呗。说不定,待会儿他们还能帮上忙。” 凌封的话语令凌若忆一时间摸不透他此刻又是在想着什么。然凌封作为河中王的最有力的盟友,他都不惧怕将这些人引至河中王现在的栖身之所,凌若忆也便不需再担心什么了。反倒是对凌封所说“说不定,待会儿他们还能帮上忙”一事而感到期待不已。 可如此期待着看一场好戏的凌若忆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所谓河中王,既是拓跋慎。而那个在栖身之所中等着凌若忆前去的,便正是方才被她甩开了手,却又在她离开之时说出“也不是你每次转身,我都会放手的”这句话,并像上一次自己转身时那般看着她渐渐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的赛尔廷二皇子…… 月色向这片土地洒下一片银色。凌封带着凌若忆所去的地方虽只是河中王的临时栖身之所,然而府内挂着的灯却是仿佛遵循了一种特殊的排布方式,发出着朦胧而又柔和的光。不同于颜色艳丽的花灯,却是暖暖的,令人仿佛能舒缓心情一般。 那是在人烟稀少的城南,有着大批闲置的豪华宅院。河中王所住的这间林苑,就更是颇有清奇之感。山间的溪水从石块筑起的天然轨迹中滑过,林间更有已生长了几百年的古树。而拓跋慎所栖身之宅院,便正是建在这溪水,之上,环抱起那古树。虽未饰有什么名贵之物,却更是令人眼前一亮。 听着那溪水流动的声音,不禁让人期待起这座宅子白天时的光景起来。 在河中王属下的引路之下循着那溪水声再往上走了片刻,凌封一行人便看到了在院落凉亭之中正独自喝着酒的那人。 亭中并未点灯。因而,还从未见过河中王的凌若忆只能凭借着周围的那些灯火之光依稀的看清那人的轮廓。 在西域颇具传奇色彩的河中王就如同凌封所说的那般年轻。他的身形十分健壮,即使是在一片夜色之中又灯光不清,那份在身体之中叫嚣着,仿佛要磅礴而出的力量也依旧能够让人感受到。他未发一言,也仅是坐在那里,却还是能够隐隐的透露出那股几乎能将人就此折服的气魄。 在林间的黑夜中,凌若忆看不清那人的样貌,然那股令她熟悉到心慌的感觉却依旧还是令她在未至凉亭前就堪堪的止住了步子,惊疑不定的看着凉亭中那人的身影。 凌封从未想过自家妹妹竟会认识河中王,自是不明白她此刻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只当是凌若忆一听说河中王如此英雄竟是还只有二十岁出头,看见人家的时候害羞了,不好意思了,就这样心情大好的和一知自己就要提前见到河中王后就一直心下忐忑不已的扎乾顿一起走到了宽敞的凉亭之中。 凌封拍了拍着那名在夜色中看不清样貌的河中王,俨然一副称兄道弟之势。并向他说起和他一起来的扎乾顿便是之前让他们颇为头疼的火梭国悍将,此次已然决定投于河中王的麾下。 对此,河中王向扎乾顿郑重点头,丝毫不见战胜方对曾经的战败方所会有的那份傲慢。 当河中王的下属将悬于凉亭内四个角的灯点亮之时,神秘不已的河中王……他的脸庞终于出现在了凌若忆的面前。当她看到那张令她太过熟悉的俊美脸庞之时,她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的看着那个她几乎要就此叫出名字的人…… 第75章 西域刺客 就是在那时,河中王把头转向了站在远处,穿着银白色月族华服,更戴着面纱,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的凌若忆。见河中王将目光放到了凌若忆的身上,凌封还未发现凌若忆的反常就颇为大方的向他介绍起了自己的宝贝妹妹。 “她就是我妹妹凌若忆,你今天中午的时候没在我那儿等到她,现在我可不就把她给一起带来了。” 说着,凌封用手肘撞了撞河中王,却是在此时发现了凌若忆的不妥,疑惑不解了。只见凌若忆在堪堪止住了向后退的脚步后仿佛明白了一切般的笑问道: “河中王?” 当凌若忆问出这句的时候,她的声音中甚至带上了抑制不住的颤抖。在那一刻,她感觉自己被欺骗了,甚至在遇上有关拓跋慎的问题时所做的一切都可笑不已。 她笑着重复了一遍凌封对拓跋慎一直以来的称呼,也不知是嘲弄着拓跋慎,还是嘲讽着自己。她似乎再也不想在此时看到拓跋慎,甚至是向她的哥哥凌封去解释她与拓跋慎之间究竟曾发生了什么,只是一把从身旁人的手里抢过自己那装着思卿琴以及木弓和箭矢的木箱子,一言不发的转身,头也不回的向着门口而去。 正当还没反应过来的凌封一行人要去把不知为何而有了如此反应的凌若忆给追回来的时候,此处林苑的外围突有金石相撞之声传来,然而外围的抵抗却似是并未持续多久,就令那些人全都突围而来。 院中的这行人之中已向外跑了许多步的凌若忆最先遇到那波夜间突袭之人。心中怒气正盛的她丝毫不躲不退,将木箱子换到单手,再突起两脚,将近了她身的两名刺客踹开之后又从箱子里将思卿琴抱起,竟是打算一边躲闪着,一边将月牙刀的琴鞘拆开。 如此惊险之景被拓跋慎看在眼里,自是即刻跃步而上,在替凌若忆挡去一击剑刃攻势之后令她躲到后方去,仅用弓箭进行辅助进攻。然而凌若忆此刻正在气头上,一听拓跋慎的声音就心情更为糟糕的吼道: “箭早用完了!我就要用月牙刀,如何!” 说到此句之时,凌若忆已然将月牙刀从思卿琴的琴鞘之中豁然拔出,剑刃在月色的映衬之下寒光闪现。在如此惊险之中,凌若忆竟是打算作为先锋,一路将那些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刺客杀出去。 她本是双手抓住月牙刀刀身上的把手,却是在一招虚晃之下将那名此刻蒙面的黑布扯了下来。接着院中昏暗的烛火之光,凌若忆发现……此次前来的刺客竟是深目的西域人。就是在愣神之间,那名被她扯下了蒙面的刺客已然一刀向她砍来。 正当凌若忆心下一惊的想要向后急退一步的时候,自腰上传来的那股拖拽之力已然令她在瞬时之间被拓跋慎护在怀中。如此之后,拓跋慎又瞬然出刀,将那名胆敢将剑刃相向于凌若忆的此刻砍至重伤,却是有意识的将其性命留下…… “是那些丧家犬!他们被我们从河中驱逐之后就四处寻求援助,企图再起东山。这次他们找到尧国皇帝这里来了。可能今早若忆在皇城向尧国朝廷买铁矿的那一出让他们急了,想在事成之前把我们全给解决了。” 当凌封与扎乾顿及其手下解决了猛然向他们袭来的一队西域刺客之时,本是远远分开,各自解决那些不速之客的三人又聚到了同一处。早就与那些家伙打了不止一次交道的凌封迅速判断出来者是为何人,与心下早已明了的拓跋慎如此说道。 听到凌封此言,拓跋慎向四周看了一眼,确认了此次前来的西域刺客几乎已全都进到这座林苑之中,便从身边之人的手中接过一支点燃了火的箭矢,向天空射去。 接到如此信号,那些早已在外守着,却偏偏将那些不善之客全都放入河中王拓跋慎所在林园之中的西域勇士们纷纷从外围出现,颇有要将那些不请自来的刺客们瓮中捉鳖之架势。 “这是在他国的地界上,贸然杀人是为不敬。全都抓活的,一个都不放过。” 拓跋慎早在今天白天的时候就已和凌封交换了邺城中有关西域这部分的情报,因而……他似是对这群人的今夜来袭早有准备。如此下令之后,外围的那群西域勇士便肃然应声,由各个方位冲杀而来。 看到如此阵势,来此之后就一直心情十分不佳的凌若忆便打算一同加入这场混战之中,即使是被拓跋慎眼疾手快的禁锢住了身形,却依旧磨拳擦脚的挣扎不已。 凌若忆的如此模样令明白了她与河中王怕是早已相熟的凌封感到心下压力颇重道: “我的姑奶奶,这时候就别冲到前面去了,我们在前面杀,你在后面放冷箭,这不挺好?” 然而凌封不知前因,只知后果之下的所言所行自是令心里想着再也不要和拓跋慎说话的凌若忆炸毛的指着拓跋慎道: “放冷箭他也会啊!我才会双箭齐发,他可是会三箭齐发!我们冲,让他躲后面!” 在今天晚上再次见到拓跋慎的凌若忆不乐意了,在得知了拓跋慎于西域之地的真正身份后,她深觉自己是个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的傻子,极为不配合的想要加入这场危险的混战中了。 如此一来,在外远远的看着此处情景的留守内卫们心跳声疾速加快了。 “怎么办,乐阳公主和她的朋友陷入混战之中了,我们是要下去帮忙吗?” 那正是晁景在带人找寻蓝潜渊新封的乐阳公主凌若忆时所拨出的一队尧国内卫。晁错交予他们的任务便是在凌封所住之所外待着,若是晁错没能将公主请回,他们也可在下一步行动之前弄清楚凌若忆可能的行踪。 因而,他们的职能所在,便是紧盯,且不暴露自己的存在。 可现在的情形显然令他们两难了。若是乐阳公主殿下未有被那群人护得周全,哪怕是擦破了一点皮,被刀锋削断了一根青丝,其结果也显然不是他们能够担得起的…… 本是光线昏暗的静谧林苑一时间火光大作,许许多多的河中王麾下勇士高举着火把,令那些秘密前来的西域刺客无所遁形,然皇城之中也着实并不太平。 在大尧建国初期的艰难之后,开宗帝蓝潜渊着实已有许久没经受过如此的刺激了。当他从南阳的口中听到那段由他与月妃的女儿所说出的话语之时,他已是气得血气上冲了。然谁知道……他之后又从赵晖处得知了这样一个令他无法接受的事实。 自己的女儿……竟是在如今的突利各部落之中最有希望,也令大尧最为提防着的年轻悍将部落中待了两年之久,并与其称兄道弟,认其为大哥,更和那群野蛮人打成了一片。这令蓝潜渊如何才能接受? 因而,在乐阳公主一事上受了颇多刺激的蓝潜渊就此眼前一黑,近乎晕眩。如此之下,宫中又掀波澜。太医院首席被召入蓝潜渊的寝宫之中,为其把脉。 蓝潜渊在转好之后未多久就召见了朝中的开国老臣,陈乾进到宫中,倒是令正在逗自家小孙女玩的陈老弄不清情况了。 要说起当年的开国七公,陈乾可算一个。他在蓝潜渊方阵营中的资历几乎比赵晖的父亲,赵诚还要更深。陈乾所扮演的角色与现在的凌封相似,是为替蓝潜渊筹措军需粮草,安定后方。 即使是大尧的开国功臣,他也并未恃宠生骄。他在蓝潜渊面前敢说真言,且会说真言。即使是指出蓝潜渊的不足之处,他也能够很好的照顾到帝王的感受,只求达意,不求表言。有时明明蓝潜渊做错了,他也指出了,却总是能令当今圣上在自己的臣子面前有足够的台阶。 正是因为这一点,蓝潜渊在遇事之时会很愿意与这位老臣相商。 因而……蓝潜渊在被他的这位才从北疆回来的女儿气伤了,气得卧床,更将眼巴巴看着他的南阳挥退之时,第一个想起的人还是陈乾。 苦了陈乾,已是五十多岁,近六十的人了,难得偷得半日闲,与自家人一同和乐融融一番,就又被蓝潜渊召入宫中。还以为是朝中有何一刻也耽误不得的大事,却不曾想,自己竟会听到此番不可思议之事…… 第76章 稍霁又雨 “照陛下所言,乐阳公主自是为当世巾帼。陛下本因以此为荣,又缘何愁至于此?” 当陈乾听完蓝潜渊所言,他在惊奇之下不免说出此言,令蓝潜渊又再次怒上心头道:“朕的女儿帮着突利的狼崽子一起强抢朕的子民!你让朕如何能以此为荣!” 说着这句的蓝潜渊又因为情绪太过于激动而不去的咳嗽起来。陈乾忙替他顺顺气,待蓝潜渊的情绪平复些许后复又道: “陛下,老臣以为,在对待一件事的时候最忌讳只看它的表面而不去思考前因。乐阳公主在皇城之中一直待到十四岁才去了北疆是不错。然陛下想过没有,在这十四年之中,又有谁教过她是非对错,有谁教过她家国天下了?” 当陈乾说出这句话之时,之前还情绪激动着,因凌若忆在北疆的那些往事而气得不行的蓝潜渊竟是未有再接着说些什么,只是突然滞住了动作,沉默不言。 “陛下也曾与老臣说到过,当陛下去到冷宫之时,那些关在冷宫中的妃子早就疯了。既是如此,乐阳公主能有当日宣政殿上的才思敏捷已是不易,我们又如何能像要求别的公主那般的希望她也成为这样的人呢? 要说到乐阳公主与那些突利人打成一片,那就更不该因此而生气了。试想,乐阳公主若是未曾做到这点,反被那些突利人杀害抑或是欺凌了,陛下可会高兴?我们又何不想想,她一介汉人女子要被那些突利人接受,甚至为了她而不惜去劫取边军的冬衣,那是有多么的不易?” 陈乾向来习惯于站在别人,而不是自己的角度上思考问题。因此,当蓝潜渊把让他头疼不已的这些事告诉他之后,他几乎是轻而易举的找到了问题所在,又与蓝潜渊进而分析道: “若突利人能为了乐阳公主而做到这一点,就起码说明了这三点。 其一,乐阳公主反应敏锐,且冰雪聪明。若非如此,为何押送她前去北疆的那些士兵全都死于突利人的刀剑之下,然乐阳公主却是能好好活下来? 其二,乐阳公主颇重义气,且果敢,有担当。即使是突利人也对她极为敬佩。如此,她才能以外族女子的身份带队突利人。如此,突利可汗帐下左翼将军才能在得知她被抓之后不顾后果的劫了我边军的冬衣。如此,她才会在得知这一切后又单枪匹马的闯城墙,找赵诚。” 陈乾慢条斯理的说着,却是并未有将自己的注意力过多的放在蓝潜渊的身上。仿佛只是在客观而又温和的表露自己的观点,而未有那份特意的察言观色。 当他说完了第二条,在间隙停顿之时,已经与对方相识几十年的默契以及了解令陈乾几乎已经能猜测到蓝潜渊是有多急着要知道这还未说出口的第三条了。 因而,陈乾转回了头,看着被自己的女儿气病了的蓝潜渊,复又继续道: “这其三嘛,说明即使是发生了那么多事,乐阳公主也从未恨过陛下,更从未想过要与我大尧作对。如若不然,在呼延觉成为突利可汗帐下左翼将军的时候,她应该就日日夜夜的伴在呼延觉的身边,为其出谋划策。 有了这三点,陛下还有什么可气的?起码老臣以为,乐阳公主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若她能解开心结,实为我大尧之幸事。陛下……何不与乐阳公主坐下来好好谈谈?” 听着陈乾说到这里,蓝潜渊总算是觉得郁结在自己心头的一口浊气慢慢呼了出来,觉得头不晕了,胸口也不闷了。他就这样坐起身来,将衣服穿好。命御膳房准备写酒菜,准备与陈乾一同喝上几杯,再吃些夜宵。 然正在此时,在早些时候已被他骂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晁景又跪在宫外请求觐见了。蓝潜渊听完陈乾的一席话,心情已经好了许多,便也不为难晁景的令他进来说话。 怎料……晁景竟会是带回这样的消息: “启禀陛下!据内卫来报,乐阳公主在回到她与兄长在朱雀街西的居所之时,乐阳公主的兄长将她带到城南的一处隐密林苑,与另一股西域势力汇合。然,乐阳公主才到那处未多久,便有一伙刺客冲进了该林苑。 从双方的叫骂声中可知……乐阳公主的兄长,那位名叫凌封的月族人便是如今的月族太子。而那股刺客,则为今日来到含元殿上朝见陛下的西域小国国主所派出之人。实为担心陛下真将那些铁矿交给乐阳公主,而想在此之前将他们杀害。” 蓝潜渊一听自己的女儿竟是被那群企图在自己这里得到些什么好处的西域小国国主如此欺负,这还得了?!然晁错接下去所说之言却是令想要替凌若忆,也替自己出这一口恶气的蓝潜渊再一次的突感晕眩了…… “可还未等内卫们出手,想要对乐阳公主殿下不利的那群刺客就已全数被公主殿下及她的朋友们制服了。并且,卑职还有更为重要之事需要向圣上禀告!据内卫们所带回的消息,那名栖身在此处林苑之中的势力,是为河中王的亲卫部队!而月族太子前去见的,也正是河中王本人!” “这河中王又是什么人!” 眼见着自家女儿才回到邺城没多久,就陷入了一系列的复杂事件中。偏生这些人,这些事还都是蓝潜渊这位大尧的一国之君所不能控制的…… 在这短暂的一天中,蓝潜渊遭逢了太多太多与那个被他弄丢了的女儿有关的,惊奇怪异之事。一件又一件,快得令他应接不暇。 是的,大尧有河间,河西,河南,却唯独没有河中,蓝潜渊作为大尧的一国之君,更是从没听说过什么河中王。因而,蓝潜渊在头昏脑胀之中竟是说出了如此话语。 然蓝潜渊被这一堆接踵而来之事弄得头昏脑胀了,陈乾却是敏锐的捕捉到这个关键词,迟疑的说道: “若老臣未有记错,乐阳公主今早在含元殿上曾说过这么一句,她之所谓会在此时来到尧国,实属受兄长所托,替西域河中王前来寻找铁矿石。不知晁统领对此可还有印象?” 陈乾的这一句令蓝潜渊瞬时把目光放至晁景的身上。只见晁景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如此回答道:“确实如此,卑职也记得乐阳公主说过这句话。” 得到晁景的肯定回答,陈乾便又继续说道:“如此说来,乐阳公主抑或是河中王,必定与那两位国主在西域有着什么过节。但在这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老成实在是猜不出来。” 听闻陈乾一言,蓝潜渊未及思量便沉声问道:“晖儿可还在殿外候着?” 方才从殿外进来的晁景听闻蓝潜渊一言,忙答道:“是的。” “让晖儿进殿答话。” 蓝潜渊虽是前半生纵情沙场,后半生专心治国,也算是颇有成就。然而,对隔了一个突利的遥远西域,他却是并未有过多的了解。或许他所接触到的……最为西边的势力,那便是月胧儿的故乡,居于沙漠绿洲之中的月族。 若说他们之中有谁可能对西域河中有什么了解,那此人便定是于北疆长大,且能够接触到许多西域商人的边军少将军,赵晖了。 然在南阳公主一股脑儿的说出了那些话之后就受到牵连,一直在殿外候着,回家也不是,不回家也不是的赵晖却是给出了令在场人都感到十分意外的回答: “河中之地,我也只是听往来的西域商人们说起过。那是一块令西域各国都觊觎,且相争了近百年都未能有一个结果的肥沃土地。将我大尧的国土五分取其二,那大概便是西域河中之地的大小了,可说是一块十分广袤的土地。 然臣对河中的了解也仅止于此了,更不知道河中什么时候有了一个河中王。陛下若是想知道这些,不妨问问薛琳琅姑娘。” 陈乾听到赵晖的这番话,疑惑的看了看蓝潜渊。只见蓝潜渊在疑惑之下问道:“晖儿,此话怎讲?” “陛下有所不知,河中之地在赛尔廷的东面,且与赛尔廷相隔并不遥远。薛姑娘既是在赛尔廷待了十二年之久,又才刚刚归尧,如此……归国之时路过河中的她必定是能够对此事知之甚详。” 赵晖说完此言,令陈乾觉得颇有道理,然今夜已实在是太晚,就此将她宣入殿中实有不妥,因而陈乾向蓝潜渊询问道: “陛下,老臣以为,晖儿说得颇有道理。然薛姑娘归尧,一路舟车劳顿,今日又已实在太晚,不若……?” “不,朕今日就要知道这河中王究竟是何许人也!” 第77章 得理不饶 当今天之内已经顶着圣上之怒被来来回回的折腾了几次的内卫到达薛琳琅如今所待的齐府之时已近深夜,但因大酺盛事,各坊的坊门才未有关上。 此时,才一路上经历了许多风沙回到尧国都城之中的薛琳琅忙以蜂蜜敷面,与十二年未见的表弟齐麟叙旧许久之后便在今夜起开始手绘制糖所需工程的图纸。怎料她刚把脸上的蜂蜜洗净,打算泡个热水澡后便睡去之时,齐府之上却是迎来了这样的客人。 “我等奉圣上口谕,特来接薛姑娘进宫觐见。” 齐麟此时虽已被皇帝钦封为鸿胪寺典客,一时间可谓在朝中身份尊贵无比,然前阵子所经历的一系列事件却还是令他对皇宫内卫的深夜到访显得十分紧张。 当齐麟听到内卫们竟是说要在此时将自己才归国的姐姐接到宫中去面见圣上,心中自是十分紧张。因而他如此问道: “圣上可说了是何事?” “我等……不敢妄言。” 齐麟虽明知是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却还是不死心的将心中担忧问出了口。然在赛尔廷待了十二年的薛琳琅对此却是显得十分无畏。先前被河中王救下,还需依仗对方才能安全归国,薛琳琅自是一副温婉可人,谦逊有礼的样子。然现在,薛琳琅回到了他们的地界上,虽还不是在齐家势力最为强大的江南,却已是完全不同了。 因而,薛琳琅竟是摆摆手道:“今个儿累了,明日吧。还请各位明日再来接琳琅。” 如此回答,不禁令内卫们愣了,就连小时候一直和薛琳琅关系极为亲近的齐麟也一时之间说不出半句话来了。 说完这句话的薛琳琅转身就要回到自己的厢房之中,丝毫不像是在和内卫们开玩笑的样子。 见到薛琳琅竟是如此反应,在今日之内已是遭遇数场变故的内卫们几乎就要在心中默默流泪了。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内卫们这次再也不能继续沉默下去了,只得硬着头皮道: “薛姑娘,圣上所授旨意是为令薛姑娘即刻虽我等进宫。” “进宫?可圣上都不看现在是什么时辰的吗?依照当今圣上在开国之时所定的制约,皇帝若要深夜召见臣子,必须得是十万火急的军务民政方才可以。敢问各位,圣上在此时召见琳琅,是为了十万火急的军务民政吗?如若不是,琳琅又怎可不顾我大尧之礼?” 薛琳琅此番话语讲得可谓是温婉得体,又字字在理。然任是谁都能感觉得出,内卫们的深夜造访让这位刚刚才从赛尔廷有惊无险的回到尧国的薛姓奇女子心情颇为不佳。在内卫们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薛琳琅衣裙一甩,抬起下巴傲慢道: “关门送客,不走的……鸡毛掸子抽下去。” 在齐府内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看见这群内卫就心情不佳的薛琳琅总算在此时正暂住于齐府之中这些游侠隐士的帮助下如愿以偿的用鸡毛掸子把这群于今天之内落魄了几回的内卫们叉了下去,且令自己的宝贝弟弟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了。 “姐,你这样做,会不会……会不会有点过了?” 在那些出来看热闹的游侠隐士们纷纷散伙儿,回去睡觉之后,齐麟进到他为薛琳琅准备的书房,帮着她收拾起今日所绘的图纸,有些憋不住的如此问道。 怎知薛琳琅看起来温婉而又柔弱,这时候却是态度强势得很。她似是在知道了进来发生在齐麟身上的事之后便心中有火却无处可发。今夜内卫来访,也可算是自个儿讨骂来了。 只见薛琳琅在听到齐麟此言后怒意又起道: “理他们作甚!我娘虽嫁到了薛家,但我好歹也还是你的表姐。齐家对于政事的态度虽向来便中立,可好歹也为尧国做了不少事。铺路造桥,防旱修堤,哪样是齐家没做过的?而且,前朝之时战火再如何,齐家所在的江南一带也从来都是平平安安的。当今圣上又怎能这般待你? 况且,我和父亲去到赛尔廷习得制糖之术,十二年而返。圣上又怎可在我就要回来的时候把你软禁?这还是在我齐家,做给你的朋友们看,分明就是瞧不起我们。依我看啊,这制糖工艺,还是传播得再慢些好。只要我齐家人吃得上糖,我管他蓝家如何?” 听到薛琳琅此番言论,齐麟哭笑不得了。从小他便知道自己的姐姐薛琳琅个性强硬得很,怎料她在赛尔廷待了十二年,个性确实更为强悍了。不知该从何说起,便只得毫无说服力的劝上一劝道:“姐,在圣上那儿,还是别这么霸道为好。” 怎知齐麟才说出这句,就被薛琳琅用毛笔的笔杆打了一下头道: “小孩子懂甚!我们齐家一不是穷得只剩钱的人家,二在朝廷中没有错综复杂的势力,三没有兵力武装,当今圣上又不是傻子,怎可能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对齐家不利?这时候与其小心谨慎,倒不如稍稍蛮狠些。说不定呀,皇帝那儿还能更放心些。” 薛琳琅说完此言,却觉齐麟还是闷声不说话,看起来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的样子。因而薛琳琅只得从果盘里拿过一个李子放在齐麟的手中继续道: “行了行了,吃个李子,咱不担心。我呀,就是气不过圣上逼你娶他的女儿。莫不成皇帝的女儿就一定比别家女子好么?我看不见得,娶了妻还得在外人面前对自己的妻子行君臣之礼,这种事儿咱不做。” 薛琳琅的这番妙语令方才还面上一副为难担忧之色的齐麟不禁笑出声来。见已经十二年未见的宝贝弟弟终于又展露了笑意,薛琳琅才放心下来道: “麟儿,咱不管皇帝,你就跟姐说,你中意的究竟是哪家姑娘。姐去替你找那姑娘,告诉她咱家麟儿有多好。” 听到薛琳琅此言,齐麟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他似是很想对薛琳琅说一句:‘姐,我二十了,别再像以前那样把我当小孩子看待了。’然十分了解自己这位姐姐的齐麟却是明白自己即使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在薛琳琅面前,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因而,齐麟只得无奈的笑着和薛琳琅说起了凌若忆。他本以为,十二年未见,自己与薛琳琅之间的感情会生疏许多。却未料到,薛琳琅却是一归国便与这位已长成了青年俊才的弟弟有着说不完的话语。似乎压抑了十二年的思乡心切全都在这一刻之中涌现出来一般。 “那个女孩名叫凌若忆,是我在游历北疆的时候认识的。当时,我只知她是月族琴师。然这一次,含元殿上一见,我才知晓……她还是月族的公主。” 齐麟才想好好和身边最亲的人说说自己所喜欢的女孩,怎料他才说到第二句,方才还一副态度强硬之势的薛琳琅却是彻底懵了。由这个名字以及身份想到了许许多多的薛琳琅不经打断道: “麟儿……你说,那女孩的名字叫什么?凌、凌若忆……?” “是啊。” “而且……她还是月族的公主?” “的确。怎么了?” “麟儿,咱……换家姑娘成么?” 看到齐麟这副肯定异常而又仿若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薛琳琅甚至不知该如何与齐麟说出她所知道的事实,因而……她艰难异常的恳切道: “这姑娘……怕是人家西域河中王的心上人,都认识好几年了。这回人家来邺城,多半就是为了这姑娘。” “啊?” “当今圣上咱得罪得起,西域河中王咱可得罪不起。” “啊……?” “不娶圣上的女儿,他顶多给我们齐家穿小鞋。可若是抢了河中王的心上人,他会带着铁骑轰隆轰隆的踏过来哦。” 当薛琳琅说到“带着铁骑轰隆轰隆踏过来”的时候,她似是想要对齐麟做出一副十分严肃的样子。然又害怕这一真正可能发生的事吓到自己的宝贝弟弟,因而又在话说出口之事努力的想要露出一丝温婉笑意。两种不同的意向令得一丝阴森不已的表情出现在了薛琳琅的脸上,更令悄悄躲在他们的屋顶瓦片之上的偷听之人差点没忍住的笑出声来。 那是一名被刚才来齐府之中接薛琳琅进宫的内卫们所引来的男子。在内卫们进到齐府之中时便悄悄的缀在其后,更将自己的身形隐于黑夜之中,将自己的呼吸混淆在风声吹动树叶的声音之中。 先前,在薛琳琅说出那句“鸡毛掸子抽下去”的话语时,他就差点抑制不住的笑出声来,更十分惊险的躲过了那群隐士游侠的目光。现在,他又开始毫无形象的趴在齐麟为薛琳琅准备的书房之上,听着这对姐弟俩的对话…… 第78章 梁上之客 那名躲房顶上的不请自来之客好不容易止住了幸灾乐祸的笑意,便见被薛琳琅方才的那番话语噎得不轻的齐麟此时已惊讶万分的向自己的姐姐问起她口中的西域河中王,那个……极有可能是凌若忆心中忘不了的神秘之人。 “姐,你见过西域河中王?他究竟是何人,你又为何说……若忆是他的心上人?” “我自是见过西域河中王。并且,若不是在路径河中之地的时候遇到他,很可能我已死于乱军之中。” 说罢,薛琳琅开始与齐麟说起她所知道的河中之地,以及……她在启程回邺城的时候所遇到种种。包括河中王是如何在乱军之中将自己救下的,河中王的下属们在无意间透露出的讯息,甚至是河中王毫不介意的默认。 说完这些后,薛琳琅又在齐麟问到河中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之时说出了一堆夸赞之词。总结下来似是能有这么几条: 河中王比她家麟儿有权,河中王比她家麟儿有势力。对于女子而言,河中王长得比她家麟儿好,还比她家麟儿能打,并且有强健的臂膀,迷人的身形…… “不过河中王是为西域人。因而,我家麟儿的肤色倒是比他白上许多。” 当这一系列的话语说出口之后,那个趴在屋顶上偷听的不请自来之客终是再忍不住的笑出声来。非但笑出声来了,还在屋顶的瓦片上动静极大的打起滚来。如此动静自是让齐麟发现了他的存在,心下一惊的跑出房门,并以其轻功跃身至屋顶。 齐麟的动作极快,身法也异常之高明。因而,当他跃至屋顶上的时候,那名明显是临时起意才来到这里偷听,连夜行衣也没换上,甚至连蒙面都未有的男子只是来得及一个转身,将自己的脸背过齐麟,并不让他看到。 已经把最重要的信息全都听到的那名男子想要就此离开齐府,不等齐麟开口问询他的身份便施展起轻功,向着齐府之外而去。然齐麟又怎能如此罢休?此时身边未有带剑,那便抽出扇子,以扇代剑,就此向那名男子袭去。 齐麟的这招可谓极快极利,逼得那名已在此地偷听了许久的男子不得不偏过身来,以掌力化去齐麟的这一招。然他的这一个转身却是令齐麟愣得再想不到要接着做什么,只是这般突兀的怔住了身形。直至屋内的薛琳琅跑出来,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之时艰难异常的开口道: “此人似是……似是奉旨视察天下的河西王蓝跃渊……” 齐麟在黑暗之中仅瞥到对方一眼,然而他的判断却是尤为准确。不错,那名趴在薛琳琅的书房房顶上偷听了齐家姐弟许久许久的不请自来之客正是蓝潜渊的胞弟,蓝跃渊。自今早含元殿上见到那名自己曾在邯州城内见过的月族琴师起,蓝跃渊就越发的觉得事情似乎是有那么些的蹊跷。 无论是那名月族公主对待蓝潜渊的态度,亦或是蓝潜渊看向她的眼神,那都令身为当今圣上胞弟的蓝跃渊感到太过奇怪了。然他在朝会之后旁敲侧击的问了自己的皇帝老哥,却是被对方扇了回来。如此,便令蓝跃渊感到越发的好奇了。 怎料,在今天夜里,宫内便传来圣上龙体欠安的消息。蓝跃渊想着自己一两年才回来一次,现在他正好在邺城之中,皇帝老哥生病了,即使此时已近深夜也得要跑进宫内看看他。 然蓝跃渊在外面懒散惯了,就算是从家里进到宫中去,也没有带一名侍卫亦或是随从,仗着从朱雀街的东边去到皇城距离并不遥远而一路以轻功跃步过去。就是在此时,蓝跃渊十分眼见的看到了那队被开宗帝蓝潜渊派来接薛琳琅的内卫。 好奇之下,蓝跃渊便跟着那队内卫一路去到了齐府,因薛琳琅的一番妙语而感到有趣不已,这便跃于屋顶之上,就这般偷听起来。到最后被如今已是鸿胪寺典客的齐麟看到也毫不在意,就这么仰天大笑的该往哪儿去往哪儿去,一路去到了皇城之中。 怎料这大晚上的皇宫之内还十分热闹,太子世绩,南阳公主,甚至是赵晖都统统站在蓝潜渊的寝宫之外。并且,灯火通明的寝宫之中不断传来阵阵骂声,令这三名蓝跃渊眼中的小辈脸上表情各异,显得甚是有趣。 在这三人之中,蓝跃渊可说是与太子世绩的关系甚是不错。因而,他便走到了蓝世绩身边问道:“我这皇帝老哥怎么了,怎么又发这么大脾气?我看着南阳丫头在这里,没和人私奔啊。” 蓝跃渊这句若有所指的调侃令南阳脸上一红的跺脚道:“皇叔!你又拿我开玩笑!讨厌你!” 南阳才说完这句话,令蓝跃渊大笑不止,寝宫内就又传来一声怒喝:“废物!我要你们何用!” 这声怒喝极为大声,令站在外面的南阳等人都觉得好似有一口钟在自己的胸口敲响,一击一击震得慌。又觉当今圣上不亏是武将出身,就算是龙体欠安也能如此中气十足。至于一旁平日里颇为吊儿郎当惯了的蓝跃渊,那就更是不禁肃然起敬了。 太子世绩在那阵怒喝之后终于回过神来,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对蓝跃渊道:“几名内卫奉命去请个姑娘进宫。结果却是被人用鸡毛掸子抽出来了。你说丢脸不丢脸?” “丢脸。”蓝跃渊极为诚恳道。 说完这句后,蓝跃渊又看了看站在外面的三名小辈一眼,疑惑道:“可是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不进去?” “父皇下了旨不让进。” 原来,南阳和赵晖两人是不小心犯了圣怒之后就颤颤巍巍的站在这儿,怎么也不敢就这么回去。蓝世绩则是身为太子,听闻父皇身体欠佳又怎有不来看一看的道理。然蓝潜渊却是因为今天所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而感到震怒不已,竟是下旨令任何人等在未得到他允许的情况下都不可随意进到他的寝宫。 得知了这一讯息,更知那个所谓用鸡毛掸子把内卫们抽出来,致使自己的皇帝老哥这么生气的彪悍女子究竟是哪家姑娘的蓝跃渊仿佛又是想起了刚才自己偷听到的那些,抑制不住的又要笑出声来道: “小子们,跟着皇叔,皇叔带你们进去!” 说罢,南阳一阵欢呼,与脸上笑眯眯的太子世绩一起跟着蓝跃渊的脚步往当今圣上蓝潜渊的寝宫走去,然颇有江湖游侠气息的蓝跃渊才走了没几步就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果不其然,与蓝家人未有血缘关系的赵晖在他先前站着的地方,踌躇不前。 因而蓝跃渊高声道:“你是赵晖?赵诚老哥的儿子?那就也一起进来呗。” 说完这句,蓝跃渊便带着那三名小辈一路进到了蓝潜渊的寝宫之中。路上随有内卫阻拦,可如何都抵不过蓝跃渊这般的角色,就此将门霍然而开的走了进去,打断了蓝潜渊对那几名内卫的责问。 “大哥,我听人说,你龙体欠安,这就大半夜的进宫来看看你。刚才在殿外看到这些个小辈都战战兢兢的样子,我就让他们和我一起进来了。” 站在圣上身旁的陈乾一见是与当今圣上关系极好的河西王蓝跃渊来了,心下松了一口气,想着今个儿晚上总算能回去睡个安稳觉了。怎料……这奉旨视察天下的逍遥王爷还未等圣上与他说上什么,便语不惊人死不休道: “我在到皇城来的路上看到了一队内卫往宣阳坊去了。我啊,这一好奇就跟上去了。哪知道……他们竟是被那姑娘用鸡毛掸子抽了出来,说得还有理有据的,甚是有趣。” 一旁的陈乾本指望着蓝跃渊能够让圣上息怒,怎知他一来便说出如此话语。陈乾虽在多年前就知道蓝跃渊生来便是这样的性子,然今天夜里遇到这事,还是会令他心下惶恐,因而不断的向蓝跃渊使眼色。 陈乾对蓝跃渊使眼色了,蓝潜渊更因他的这番话语而不断的咳嗽了,然蓝跃渊却仿佛是不曾发现那般,亦或者说……发现了也不在意的继续说了下去道: “不过,那队内卫被赶走了,我可没走。这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今早在含元殿上见到的月族公主凌若忆,太子上回可不还说她漂亮,喜欢这姑娘么?但这下可好,太子还没和人家说上话,西域的河中王就为了她,大老远的从西域那边追来了。你说,如果太子真要是喜欢她,我们可不得早做打算了?” 蓝跃渊此言一出,殿内即刻一片死一般的静寂…… 第79章 邺城聚首 蓝世绩知道这些人是为何而沉默,然他就偏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般的出口问道:“皇叔,此话怎讲?西域哪冒出了一个河中王?况且……不过就是个西域的小王,本太子要真喜欢那姑娘,他还能和我抢不成?” “世绩!!” 一听自己的太子竟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蓝潜渊纵使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也觉生气不已。然陈乾及在场的内卫们知道当今圣上是为何而因这句话大发雷霆,南阳和赵晖也知道,太子世绩就更是知道了,可蓝跃渊却是真不知道,这便护起短来。 “大哥!太子这不也是不知道人家河中王在西域的势力有多大吗?不怕说出来被你笑话,我这个奉旨视察天下的逍遥王爷先前也不知道。不过先前倒是听那姑娘和她弟弟说了许多。” 蓝跃渊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不已的看向他,令蓝跃渊感觉自己的肺腑之言仿佛是被人怀疑了,不信了,因而忿忿不已了,命人拿沙盘来画图解说了。就在众人以为今天一定得不到一个答案的时候,蓝跃渊以他对河中的理解讲述了那片西域的神秘之地。 虽说在大尧开国之时,蓝跃渊也不过就是十几岁的年纪,然那时的他已经是一名蓝潜渊的阵营中一名名声大噪的年轻悍将了。在大尧开国之初,他甚至还曾帮着边军主帅赵诚一起抵御过突利的多次来袭,更将其打出了大尧的边境之外,可说是一名军事素养极高的武将。 因而,在听到了薛琳琅对河中一地的概述之后,他很快就明白了有关河中之地的许多特性。 “若说这是我大尧,这是突利,这里便是河中。在河中与突利之间,还覆盖着许多西域小国。不过他们的领地都没有河中肥沃,多为沙漠戈壁。其中,月族就是在这里。我先前以为月族领地即使在沙漠绿洲里,那定是会有很小的一块土地。但听了那名薛姓女子之言,我才知道事实并不是如此。” 蓝跃渊一边说着,一边用细木棍在巨大的沙盘上画出了这一带的概况,令赵晖,蓝世绩甚至是南阳等人都好奇不已的围了过去。方才还卧床的蓝潜渊立刻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好,鞋也忘了穿的走到沙盘的前面,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陈乾见当今圣上又是一副当年打天下时研究军情的架势,只得无奈的替蓝潜渊拿上衣服披在了身上,又拿上鞋,让他穿上别着凉了。然蓝跃渊的陈述却并未停止。 “在西域之地,有很多沙漠戈壁,也有很多绿洲。这样的绿洲在整片河中之地有很多。但最大的一块还该数月族的领地。根据那名女子所言,可以判断出月族领地理应是有这般大小。” 说罢,蓝跃渊在沙盘上画出了一个接近圆形的图案,令赵晖惊奇道:“月族的领地……竟是有这么大?” “是的,不仅如此,月族领地上有许多稀有的资源,生产也十分发达。但因包围着他们的沙漠阻止了他们的向外扩张。可在两年前的时候,月族和现在的河中王结盟,一起打下了整个河中。月族因此分到了原先属于回鹘三国的领地。所以……月族的势力范围现在应是有这么大。” 蓝跃渊说完这句,又在月族原先的领地上向外扩出一笔。若是算上那些沙漠戈壁,月族的领地已然变为了原先的三倍那么大,令南阳都抑制不住的惊叹了起来。然,那还仅仅只是月族。 “所以,现在的西域格局应该是月族和河中王两家联手独大。河中的地势是为东南低,西北高,很好的在西边赛尔廷的虎视眈眈下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两地已经是井水不犯河水上百年了。 依照那名女子所言,河中有两条大河一北一南的包夹,河水灌溉技术十分发达,且这片土地能种百谷,植桑养蚕,种葡萄酿酒,还有大片牧场可做畜牧。至于这河中王,据说身份极其神秘,西域那里的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在两年间打下了整片河中,可谓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在攻占河中的时候,他接纳了许多游散势力,让很多劣等人进入他的军中,凭战功封将。他的骑兵,甚至可以看作是有着治军严明的整队突利铁骑。” 当蓝跃渊将这片西域的大致势力分布画在了沙盘上之后,他开始讲述起由薛琳琅所说的线索拼凑出的河中概况,以及……那名极富传奇色彩的河中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那个河中王非但自身的武技出众不已,还精于用兵之道,用兵迅猛如雷,擅长以少击多,轻骑快打。和他交手的人几乎无一例外的还没看清自己的敌人就已经溃败。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今年也才不过二十出头。那可是比我当年要强多了。 说来也甚是有趣。那名薛姑娘听闻自己的弟弟有中意的女子时本是十分热心的想要促成他们间的好事。可一旦听说了凌若忆的名字之后,她竟是劝她弟弟换家姑娘。大哥你知道她是怎么劝齐家那小子的么?她竟是说……‘不娶皇帝的女儿,他顶多给齐家穿小鞋。可若是抢了河中王的心上人,他会带着铁骑轰隆轰隆的踏过来。’” 南阳:“……” 赵晖:“……” 蓝世绩:“……” 众人本还只是沉浸在河中王的存在给他们带去的震撼之中。然当蓝跃渊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那三名小辈却是神情各异的沉默着。南阳的表情很有些扭曲,似是心情十分复杂。赵晖则是异常严肃的思考起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至于太子世绩……他则是不禁想要为那名女子所说出的话而叫好,更在心里笑开了花。 但这件经薛琳琅之口所说出的……极有可能是事实的话语对于蓝潜渊而言却可谓冲击力异常巨大。又或者,这位龙体欠安的大尧开国皇帝今夜根本就不该醒过来,听到那么多对他而言难以接受的真相……? 当这个漫长不已的夜晚终究过去的时候,在含元殿上见到了快一年未见的凌若忆,高兴不已的想大家伙儿在这里好好聚上一聚的涉连忧郁了。 因为……在含元殿上一见之后,涉连竟是怎么都没法在偌大的邺城中找到现在已然大变样的凌若忆了。于是乎,涉连坐在大尧为接待此次因大酺盛宴而来到邺城的各国来使而扩建的驿馆门口晒着太阳心中烦闷了。 “我说,这邺城也太大了吧?还割成一块一块的,要找个人也太难了吧?” 涉连本只是呼延觉帐下的一个小头目。第一次遇到凌若忆的时候被当时才十四岁的凌若忆耍着玩了一通,被周围弟兄们笑了一通。之后……他每次遇到凌若忆也都处于劣势。 常和凌若忆分在一队行动,更曾觉得小若忆人不错,想着要不要娶了她算了。可还未向人说出自己的这个想法就被家里的姐姐反对了,说是小若忆放羊,羊不见了,放牛,牛和别家的打起来,这种媳妇儿他们家可不能要。涉连想着觉得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就继续和呼延觉一样,把凌若忆当成是他们的小妹妹一样看待。 在去年的时候,涉连娶了部里的姑娘胭脂,变得比以前更为稳重了,也因为脑袋聪明,更比一般的突利勇士更懂进退而常被呼延觉派去各个部落,甚至是尧国来传达他们的声音。 这天,当涉连发出一声感叹的时候,坐在他周围的那几名突利勇士们不禁纷纷应声。 显然,在广阔的草原上待惯了的突利人很难适应邺城中的坊间格局。或许会在对此感到新奇有趣不已,但要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在此处找到一个人,那还真是为难他们了。可就在太阳快升到头顶的时候,一名做着月族男子打扮的女子竟是骑着马向着他们这儿来了。 那名女子明眸皓齿,身后背着一柄用皮革包裹住的月牙形事物,而她所骑着的马儿……更是令涉连等人熟悉不已的,四蹄周围有白毛的宝驹飞雷。 坐在涉连身旁的那些突利勇士们一见此景,即刻猛力摇了摇已然昏昏欲睡的涉连,激动道:“快看快看!是小若忆!” 凌若忆的意外到来令这些个已许久未见到她的突利勇士们感到高兴不已。还有什么能比在异乡看到许久未见的好友更令人觉得欢欣不已,想要一起共饮一番的呢? 在离开草原之后,凌若忆便再也没有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了,然这番英姿飒飒的打扮倒也更似她在呼延觉部中生活时所给人的感觉。 “我从我哥那儿弄了好几壶葡萄美酒。走,我们找个地方喝酒吃肉去!我请客!” 凌若忆骑着马儿,马蹄声哒哒哒,酒壶声叮铃咚隆,在这个春末之季倒也显出了别样的情调。似乎凌若忆与这些突利勇士们的相处方式就是这般。直来直往,豪爽不已。与他们说话,从来不需小心翼翼。 似乎……凌若忆已在潜意识里把呼延觉部的人当做了她的娘家人。在外受了欺负可去他们那儿告状,逢年过节都想回去热闹一番,若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更是与他们分享一番。 听到凌若忆这句豪爽之言,涉连倒也不客气的说道:“可我们这儿还有好多人呢。” “那就包场呗。” 凌若忆这句话说得煞是理所当然,未见丝毫心疼银子的迹象,让涉连手下的那几个突利勇士们高兴不已,连忙跑进驿馆中把此行跟着涉连一起过来的弟兄们全都叫了出来,让大家欢呼着把凌若忆一起迎到了一家菜肴颇为可口的酒肆之中,好好的叙旧一番。 第80章 南阳牵线 由于凌若忆本身的酒力一般,便就未有和涉连等人一般在喝光了她所带来的葡萄美酒之后又喝起了酒肆之中的中原酒。这间酒肆虽并不大,却也藏有许多美酒,从未喝过那些的突利勇士们便吵着要一种一种的喝过来。 从最为普通的果子酒,米酒,一直喝到了一排名字里带“春”字的金陵春,梨花春,竹叶春,玉露春,庆云春。 突利勇士们的酒量虽好,可架不住这么多品种的酒轮流着上。未过多久就倒下了一大片,倒是让这间被他们包下来的酒肆不再那般吵闹起来。 还留下一壶葡萄美酒的涉连不舍得一股脑儿的将它喝完,便学着中原地带的人,拿了个小杯子,倒上一杯之后慢慢的品,也不知品出什么滋味没。 “小若忆啊,你怎么突然间就成了月族的公主呢?这个转变也太快了,年前你回来的时候也没和我们说起这事啊。” 心中憋着一肚子疑问的涉连终于等到大家都东倒西歪了,这便再等不及的问出话来。对此,凌若忆倒是不遮不掩道: “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当初我娘嫁给了尧国人,过得好生凄惨,我怎么想得到她以前是月族的皇族呢?要不是遇到了我表哥凌封,可能这事就得永远埋着了。” 听着凌若忆所言,涉连颇为感慨的点了点头,倒也没有继续对此事表达更多的看法。仿佛是在说……你是月族公主就是吧,只要你和我们还像从前那样,怎么着都成。 见到涉连这般模样,凌若忆心情大好的在涉连的肩上重重一拍道: “涉连大哥!我和你说说我哥凌封吧!当年,我的月牙刀法就是凌封教的。他虽然看起来没首领那样壮实,但功夫很棒,脑子也好使。” “那就好!记住有啥不开心的得和咱说。不管怎样,咱可不能让人欺负了小若忆。咱还是小部落的时候就没让人欺负过你,现在咱过得好了,那就更是这样了!” 涉连听凌若忆说到这里,总算是放下心来,可觉察力十分敏锐的涉连怎么想都怎么觉得今天的凌若忆并不是那么的高兴。于是他想啊想的,又对凌若忆说出了这番话语: “小若忆你放心,昨天在朝会上为难你的那些人,涉连大哥早就看清楚了。等他们回西域的时候,首领一定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说到那些西域小国的国主,因不想再看到拓跋慎而偷跑出来的凌若忆心情不佳的皱起了眉道:“那群人昨天还派杀手过来呢。看样子似是想杀了我灭口。不过全都被我们活捉了。想从他们嘴里问出点什么,哪里知道他们只是受雇于那几个人的西域游散势力,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太气人了!” 若说凌若忆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能保持心情平静,涉连可就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下来了。他一拍桌子怒声道:“那群兔崽子居然还敢做这事!?” “是啊,他们原来是在西域的河中那一块。可现在被河中被河中王一统了,他们被赶了出来,就在四处寻求帮助,想要再打回河中去。现在一看我帮着我哥替河中王来这儿买铁矿,急了呗。” 说着说着,凌若忆终于还是又说到了“河中王”这个让她感到委屈不已又觉自己从头到尾就被拓跋慎耍着玩的人。终于,她不想再掩饰什么,又好像发泄一般的拽着涉连猛力摇晃着嚎啕道: “拓跋慎就是河中王!两年前我走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跟我说,昨天在灯会上遇到他的时候,他也什么都没和我说!非得让我傻乎乎的跟着我哥一起去看河中王的时候才知道!混蛋!我讨厌被人这么耍得团团转啊!” 涉连一听此言,尚还没沉浸到“拓跋慎就是河中王”的这个震撼中就直接跟着凌若忆一起情绪激动道:“这小子太过分!他在哪儿?走,涉连大哥帮你揍他去!” “不用了。” 在这一刻,凌若忆已经从发泄的亢奋状态一下子恢复了异常的冷静,然而涉连却是情绪陷入了亢奋之中怎么都拉不回来。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大声道:“用的!” 然而凌若忆接下去所说的那句事实却是轻而易举的浇灭了他的所有激情,更是令他几欲掩着面哭泣而逃。 只见凌若忆认真异常提醒了涉连事实的残酷道:“涉连大哥你连我都打不过,怎么去揍拓跋慎。” 在这一刻,本是喝得东倒西歪,却在凌若忆嚎啕的时候醒过来却假装没醒,就眯着眼睛听着两人所说之言的突利勇士们再忍不住的哄笑起来,并不禁纷纷起哄道: “涉连熊了!涉连熊了!” 就是在酒肆中的气氛再度陷入到哄闹中时,一个令涉连等人感到十分陌生的,女孩的声音出现在了酒肆之中。酒肆的老板拦着她,对她说今儿个酒肆被人包了,不再接待其他客人了,可那个女孩却是丝毫不管不顾的就这么闯了进来。 那个女孩看起来和凌若忆一般大,有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以及可爱的圆脸,看起来十分讨喜。当她看到在一群突利勇士之中极为显眼的凌若忆时,她的眼睛猛得一亮,大声叫出凌若忆的名字,令涉连等人惊讶不已。 就在他们讶异着怎么小若忆还会认识这般娇滴滴的小姑娘之时,凌若忆已然放下了酒壶,在和他们打了一声招呼后向着那个女孩走去了。 那正是穿着民间女子的衣服,从宫里跑出来的南阳。似乎在经历的扎乾顿将两人一道劫持的事件之后,南阳就对凌若忆完全改观了。然而,她在大部分的时候还是会一副扭扭捏捏不愿理睬对方的样子,只在不被凌若忆看到的时候悄悄的为她说好话。 可今天南阳看着凌若忆的眼神却让她感到极为不自在。那是一种……亮到让凌若忆身上的鸡皮疙瘩都一阵阵泛起的眼神。 “若忆!若忆若忆若忆!我有话想跟你说!” 见凌若忆走了过来,南阳竟是一连重复了四遍她的名字,并且看起来略有些羞答答的和她说完了这句话,让凌若忆感到十分反常,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只得吞了口口水道: “恩,那你说吧,我听着。” 怎料凌若忆此言一出,向来就天不怕地不怕的南阳竟是怯生生的向着涉连他们那儿看了一眼后又拽着自己的小衣摆摇晃了两下道:“能不能……能不能不在这里说。” 如果之前凌若忆还只是觉得反常的话,现在她就觉惊悚了。她从没想过南阳也会有这样的一面,莫非说……热恋中的女孩会变得更温柔是真的?想到这里,凌若忆又再次狐疑的看了南阳一眼,却见她显得有些害羞的对自己眨了眨眼睛。如此一眨眼,当即令凌若忆感觉自己似乎是被一闷棍猛然重击了。 为了让今天显然有些不对劲的南阳快点把话说完了事,凌若忆忙告诉那些喝得半醉半醒的突利人自己去去就回之后跟着南阳一起走出了酒肆。 走出酒肆之后,南阳显得十分亲热的拉着凌若忆东拉西扯着,却也不告诉她自己究竟是有何重要的事想要和她说。只是和她说着傻孙起,又说着昨天在街市上看到了什么。眼见着凌若忆已愈渐狐疑起来,南阳就更是努力的想啊想。终于,她想到了有一件可以和凌若忆说的事。只见她颇为得意的向凌若忆问道: “若忆,你知道齐麟那小子为何会提前被父皇放出来么?” “为何?” 实在是不知南阳今日到这酒肆中来找自己所为何事的凌若忆听到她说出如此话语,便只好顺下去问道。只见南阳在凌若忆接下话之后挺起胸膛道: “那是因为我,因为本公主去和父皇说,我觉得傻孙起还比他好些呢。他爱喜欢谁就喜欢谁,本公主才不稀罕他。而且啊,他说他有心上人了,那也只是他一厢情愿,他喜欢的那姑娘根本就对他没那意思。” 南阳的这番话令凌若忆真是哭笑不得了。齐麟好歹也是江南望族的嫡子,且文武双全,一表人才,待人接物十分大气,又精于礼,怎么到了南阳这儿,就成了这般一文不值的人了呢。 然而将凌若忆的这些表情及反应全看在眼中的南阳却是掩去了眼中闪动的精光,在一家看起来建得颇有清韵之感的茶室门口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若忆我们进去吧!” “进去这里?可你刚才不是说……只是有话想要和我说吗?” “对啊!可我也很想让你尝尝这里的糕点和茶,真的很好吃!” 说着,南阳竟是连拖带拽的把凌若忆往茶室里面拖,好几次差点碰到被凌若忆背着的,在外面套着一层皮革的月牙刀,让她吓得不轻的把南阳拽到了自己的身前无奈而又没了脾气的说道: “好好好,我跟你进去就是了。小心别撞到月牙刀了,很危险。可是我只待一会儿啊,朋友还在酒肆里等我。” “恩恩!就一会儿。大不了,我让傻孙起告诉他们你在这儿陪我。” 听到凌若忆松了口,南阳显得高兴极了,就这么一蹦一跳的在前面带路,将凌若忆带到了一间能够看到外面小石潭的雅间。当两人坐定,等着南阳所说的糯米糕点以及清茶的时候,南阳假装不经意又颇有导向意味的问道: “若忆,既然齐麟那小子这么好你也不喜欢,那你的心上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我看你一直在北疆待着的话,应该会很比较喜欢那些深目,鼻梁笔挺,身材高大,又很健壮的男子吧?而且,是要长得很俊美的,但不要秀气的……?” 当南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拓跋慎的样子赫然跃于凌若忆的脑海中。这使得凌若忆恍然想到了什么般的抬头看向南阳。 太反常了。从刚刚在酒肆的时候起,南阳就显得十分不对劲,无论是她所说的话,甚至……是她看向凌若忆的每一个眼神都显得与往常是有那么大的不同。凌若忆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一时之间无法抓住那丝细节。 南阳她……是知道了什么?那她今天来找自己,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凌若忆想到这里的时候,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却是猛然袭向了她。因而她猛然站起身来,似是想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然而就在她走到雅间门口的时候,门帘被人从外掀了起来。一个凌若忆决不想在此时看到的人兀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看向凌若忆的眼神中有怀念,有感慨,更有一种隐隐刺痛心灵的伤感。 只听一个浑厚的声音就这样响起,他终于第一次当着凌若忆的面喊出了她的名字。 第81章 促膝长谈 那人正是在昨天夜里才知道了有关自己这个女儿一切的开宗帝蓝潜渊。他看向凌若忆与当年的月胧儿相似的面容以及决然不同的气质,心中感慨万千。然而凌若忆却是不那么愿意在这里见到蓝潜渊。 她猛得一个回头,略带怒意的看向把她带到这里的南阳。怎知南阳却是一声大喊道:“若忆你不能怪我的,是父皇逼我,我才……我才……” 说着,南阳竟是从窗口跳了出去,顺着砌成了石潭的大石块一路逃到了茶室的外面,让若忆恨得牙痒痒,却又不好在蓝潜渊的面前就这样追着南阳一起跑出去。 见雅间的门已然被蓝潜渊堵住,然他身为大尧的国君,此次前来竟是一名侍卫都未带,凌若忆也只好忍着怒意,又坐回了方才自己坐着的位置,为自己的杯中满上了茶,似是等待蓝潜渊开口对她说些什么。 得到了这一讯号的蓝潜渊也从雅间的门口一路走到了那张桌子旁,坐在了南阳方才坐的位置上。然蓝潜渊才坐下,还未及整理衣摆便听凌若忆仿佛不经意的开口道: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怎么出门都不带一名侍卫?难道就不怕路遇行刺?此时,若我想杀你,恐并不是什么难事。” 说着这句话时的凌若忆虽未抬头,以其视线对上蓝潜渊,然却是带着一股直逼人眼前的锐利之感,一种不带有丝毫锈迹及钝意的锐利,仿佛让蓝潜渊又回忆起他年少时的那份轻狂。 “我听晖儿说,你的月牙刀法异常精湛,射术也超乎寻常。可你是否也忘了,朕年轻时还是一名征战四方,战无不胜的将军。即使现在已年过五十,对付几个毛贼尚还不在话下。” 出乎意料的,凌若忆刚才所说的那句话丝毫未有将蓝潜渊激怒,反而令两人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因为在蓝潜渊看来,凌若忆的那句话并不是威胁,而只是别扭的关心。 他与凌若忆一共只见过两次,所说的话便更是少得可怜了。然蓝潜渊却觉自己能明白这个女儿心中所想。那仿佛……就是流淌在血液里的一种默契,抑或其他冥冥之中的直觉。就像此时,蓝潜渊分明知道自己说出此言后,眼前这个从不吝于表露出心中不悦的女儿会大为不快。 “那陛下的意思是,我也只能算得上是区区毛贼了?” 听到凌若忆此言,蓝潜渊不禁大笑起来。那种猝不及防的大笑声让凌若忆颇有些被戏弄了的恼羞成怒之感,刚想说“不若我们拔刀比划比划”,蓝潜渊就已止住了笑声颇为感慨道: “你虽与你母妃长得很像,然你的性子却和二十年前的胧儿全然不同。” 说着,蓝潜渊将自己的目光全都放在了凌若忆的身上,似是想要从这个做着月族男子打扮,看起来英姿飒飒的女子身上找到那名温婉如玉,又柔若月光的女子年轻时的影子。 他又拿了一个杯子,为自己也倒上了一杯清茶,而后沉声说起了他与月胧儿的从前。然而他才说出第一句话,凌若忆便打断了他道:“那只是你们两人间的事,与我无关。” 凌若忆此言令蓝潜渊怔了怔,却听她继续说道:“她放弃了自己的显赫身份,来到尧国做你众多妃子中的一个,那是她的选择。不为荣华富贵而争宠,只盼圣上能只喜欢她一个,因而树敌,那也是她的选择。最后在冷宫里守着早该熄灭的希望一直到死,那还是她的选择。我尊重她的选择,却不认同。然……那终究只是你们两人间的事,与我无关。” 微风又起,吹动石潭中水,令其又起涟漪,也不知将那份被打断的思绪引至何方,又让他想起了什么。 良久,蓝潜渊终是缓缓的开口,问出了一直哽在他心中的疑问道:“你,恨我吗?” 这是一个在蓝潜渊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的问题。他本以为这个被他遗忘在冷宫十四年,又在第一次见面时便给了她重重责罚后流放至北疆的女儿会恨他。即使是这么以为着,却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然而……凌若忆在沉思片刻后所给出的答案却是让蓝潜渊吃惊不已的。 “老实说,我并不恨你。” 凌若忆垂眸说出这句话,在感到了蓝潜渊那并不带有掩饰的疑惑与吃惊的目光后抬起脸来,沉吟道: “是你在征战数十年后平定了延续数百年的战乱,让民生得以复苏,百姓得意安生。是你开创了尧国的盛世。重武却不轻文,重德且不废礼,大度豁达,自信包容。 你是个好皇帝。但,依旧与我无关。至于我在含元殿上所说之言,只不过是想为母妃出一口气,仅此而已。” 蓝潜渊征战天下数十年后又用二十年的时间开创了大尧盛世,然他却从未想到……他竟会在月妃女儿的口中听到这番话语,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在一番仿佛能够哽住喉咙的感慨之后,他终是在凌若忆的面前露出了一个父亲所会有的慈爱笑容道: “你走之后,我将冷宫中的胧儿接出。在她临终前,我曾答应过她,会在将你寻回之后好好待你。待到你出嫁的时候,我一定会为你办一场空前盛大的婚姻,让我大尧的子民都能知晓。” 蓝潜渊说完这句,却是听到了凌若忆仿佛嘲弄般的笑意。只听她在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后如此说道:“若要对一个人好,那便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对她好。人一旦死了,那便什么也不知道了。你给她一块草席裹尸也好,给她建造金碧辉煌的陵寝也好,第二日就忘了也好,记得她一辈子也罢,她都不会知道。” 这是凌若忆心中的肺腑之言。在她看来,蓝潜渊越是在月妃死后对她做出百般补偿,她便越是觉得心中难受。 是啊,你现在后悔了,回想起她的好了。可那又如何?莫非已死之人也能知道这些,且在天有灵?不,那都只是尚还活着的人为了逃脱内心的自责而做出的所谓补偿。于已死之人没有丝毫的意义。 你若是能为她做到这些,又何不在她死前就待她更好一些? 听到凌若忆的这些发自肺腑的中肯之言,蓝潜渊在心中泛起酸涩之时又开口道:“月妃已死,可你还活着。朕的那个承诺,也不仅仅是为了月妃而做出的。” 蓝潜渊此言令凌若忆敏锐的察觉到他要为自己做的一切。因而,她不禁失笑道: “补偿我?那你是想我过上和南阳一样的生活吗?像个金丝雀一样,天天待在皇宫里,锦衣玉食。出嫁之后,又在邺城里头建一座公主府,就这样一日复一日?” 当凌若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不禁觉得好笑起来。若是自己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自己或许会因为能够拥有这样的生活而高兴不已。而现在,已再不可能。或许是因为知道凌若忆在北疆的这几年所过的生活,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蓝潜渊也沉默不言了。 “待到大酺结束之后,我就要和兄长一起回月族的领地了。届时,我希望能够将母妃一起接回去。” 凌若忆话已至此,便意味着她将会亲手切断自己与尧国仅有的联系。不仅如此,连月妃都将成为曾经的存在。她曾在尧国停留的痕迹将被凌若忆完完全全的抹去。就仿佛……从未在这儿停留过一般。 这样的结局是令蓝潜渊感到心痛不已,更无法接受的。纵然他早就猜到了这个可能,可当它从凌若忆的口中说出之时,蓝潜渊还是全然不敢相信。 沉默许久之后,蓝潜渊终于还是声音沙哑道:“那你还打算回来吗?” 回答他的,是凌若忆未有隐瞒的真言:“不知道。” 听闻凌若忆此言,蓝潜渊竟是抬起头,不让凌若忆看清自己表情的吸了一口气道:“父皇……父皇不希望你嫁到河中去。河中之地路途太过遥远,有太多沙漠,民风粗犷,又不安定。夏天,很热。冬天,极冷……” 在这间风格清雅的茶室之中,蓝潜渊对凌若忆断断续续的说了很多……很多。不知为何,明明是一遍遍在心中提醒……那是与自己无关之人的蓝潜渊,却是让凌若忆在这个初夏的午后陡生几多感慨。似是蓝潜渊的真心之言触动到了她的心湖,泛起阵阵难以渐息的涟漪。 凌若忆只是听着,听着……未说只字。在那一刻,她所感受到的,是一位平凡的父亲对儿女们最真挚的挂念。纯粹得几乎要让人潸然落泪。 良久,凌若忆终是带着费力去掩饰的哽咽开口道:“我……想向陛下打听一个人。冷宫里头的殷妃。我听人说……冷宫早就被陛下遣散了,当日的那些妃子们也都回到自己的家中。我想……想去看看殷妃。当年在冷宫里,是她教会了我功夫,这才让我能够在北疆好好的活下去。这才能让我即使是在草原上也活得肆意。” 听闻凌若忆所言,蓝潜渊在思考片刻后沉声道:“殷妃,她现在应是在殷将军的家中。明日……我令郁儿带你去吧。” 得到此言,凌若忆对蓝潜渊点头谢过,而后便起身,似是要就此离开。就在她走到雅间的门口之时,蓝潜渊的声音令她再次滞住了脚步。 “西域豺狼胆敢在尧国的都城之中派人行刺我大尧的公主,罪不容恕。现我已将那几人拿下,并派赵晖将军将他们押送至城南的林苑之中。要杀要剐,由你做主罢。” 听闻此言,凌若忆转过身来,极为郑重的向蓝潜渊点了点头,却是再未说出只言片语的转头离开,再未有丝毫的犹豫。 第82章 强者再战 当凌若忆走出那间茶室的时候,她不禁想要回头再看一眼,却是堪堪止住了动作,心中感慨万千。 在那一刻,她才算是真正放下了那段与大尧皇宫有关的往事,觉得天空也广阔了起来。 从此以后,她与蓝潜渊再不会像是仇敌那般的相见分外眼红,也不会像猫捉老鼠那般你追我躲。 原来,在心中放下对一个人的偏见与执念……会是那么的容易。 当凌若忆放些那些抬起头来深深呼了一口气之后,她听到远处涉连正在一边找寻着她的身影,一边叫着她名字的声音。原来,性子粗中有细的涉连是见凌若忆随着那个小姑娘离开之后这么久都不回来,担心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这便出来找寻。见此情景,凌若忆忙跑了过去。 “小若忆,你没事?那就太好了。之前我见你那么久都没回来,还以为你遇上了那群西域的贼崽子。” “没事,我刚刚遇到了……令一个朋友,所以耽误了点时间。对了,你先跟我一起去酒肆把账给结了,然后啊,在一起去林园额找拓跋慎好吗?” “找拓跋慎?是去揍他小子么?那敢情好!” 虽知道草原突利上的勇士们从来便是这般的性情,然凌若忆听到涉连此言,还是经不住的笑出声来道:“不是不是,昨天派人来刺杀我的那几个西域小国国主被赵晖送到他那儿去了,我们且去一起看个究竟。” 涉连显然是在这几年间与赵晖有打过不止一次的交道。因此,当卿越说出赵晖的名字时,涉连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精彩”二字来形容。 那么,赵晖此时又是如何? 赵晖在今天更早些的时候就已被蓝潜渊派往拓跋慎此时所在的城南林苑。该说这个差事蓝潜渊本想派给更为贴心的蓝郁,然赵晖却是自去请命,希望能将带着那几名西域小国的国主去拓跋慎处走一遭,为的……就是能够再有一次与拓跋慎打一场的机会。 两年前,身为大尧边军少将军的赵晖意气风发,在边疆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少年英雄。然而他引以为傲的武功及马战之术在拓跋慎的面前却是输得一败涂地,毫无转寰余地,让他觉得从前的自己就好像是那坐井观天之蛙一般可笑而又可怜。 由此之后,赵晖变得更为内敛,收心养性之后苦练长枪,以期有朝一日再见拓跋慎之时,能够拥有与之一战的能力。 而这一次,赵晖既是得知了拓跋慎的踪迹,又怎可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当他押着那几名西域小国国主来到城南林苑,且与拓跋慎对上的时候,两人间的气氛便紧张得一触即发。 “依照圣上口谕,这几人是交予乐阳公主殿下处置的。因而,晖定要将这几人亲手交到乐阳公主殿下的手上。” 当赵晖看到河中王拓跋慎的时候,他依旧是如此毫不让步的如此说道,令拓跋慎身边的血性西域勇士们勃然大怒,心道尔等怎可对河中王如此说话。然拓跋慎却仿佛丝毫不在意那般,显得异常平静道: “如此,便等若忆回来再做定夺。” 说完这句,拓跋慎便转身,再不去注意那几个一看到他便吓得连话都说不出的西域小国国主,仿佛也不想再与这个尧国武将多说一眼。然赵晖却是在此时再次出声叫住了拓跋慎道: “河中王阁下。” 赵晖的这一声显得尤为郑重,让人一听其声便知他有什么话重要的话想要对拓跋慎说。听到此言的拓跋慎停下了脚步,微微偏过了头,却并未转过身,只是想在听完赵晖所言之后便继续他离开的脚步。怎料赵晖竟是提出了这样的一个请求。 “若是可以的话,还能再与我打一场吗?” “打一场,和你?” 赵晖的这个请求似乎是在拓跋慎的意料之外,令他不禁转过身来饶有兴趣的看向这个显得异常认真的尧国武将。虽然事情已过去了两年,他与赵晖的那一战也赢得并不困难,然他却还对这个尧国的武将留有印象。 他记得当时是这个尧国的边将把若忆抓走,并囚禁了她多日。因而,当拓跋慎与赵晖对上的时候,他并未有丝毫的保留。可以说拓跋慎当时是抱着杀了赵晖的决心与他对上的。按照拓跋慎简单却致命的武技,他本该在砍断赵晖长枪的那一招时便杀了赵晖,然他却失手了。 因为这一点,他直到现在还能依稀记住赵晖。然他却不能理解赵晖想要与他再打一场的意愿。 在西域人看来,他们崇拜强者。若他们的对手强大的足够纯粹,能够以光明磊落的用兵之道,甚至是强大的武技赢过他们,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就会对那个强者存有一份敬畏之心。这也就是为什么赛尔廷在整片西域之地能有如此强大威慑力的原因。 因此,拓跋慎很难理解赵晖这般……在被强者打败之后苦练武技,想要有朝一日能超越他的这份韧劲。当赵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无可抑制的带着一份不加掩饰的疑惑看向赵晖,却见他向自己行了一个武人之礼,就保持着这个动作低着头,等待着拓跋慎的回答。 拓跋慎凝视了赵晖许久后给出了一个十分中肯的回答道:“可是我没有和你打一场的理由。我的刀只用来杀人,不会进行你们汉人所谓的切磋。” “那,便请你以要杀了我的决心拔刀吧。” 当拓跋慎给出那个回答后,赵晖几乎未及思考就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让拓跋慎身边的武将都不由得肃然起敬。然听说赵晖前来而从林苑中走来的凌封却是打断了两人间的对话道:“那如果河中王真的把你给杀了,你当如何,又将我河中来使置之何地?” 凌封说出此言本是想要打消赵晖的这一念头。毕竟……河中王的武勇在西域之地已可称为一个能够流传下去的神话。就算是最为凶悍的西域勇士也不能保证自己在与河中王一战之后还能留得性命。 怎料凌封说出此言之后,赵晖竟是一本正经的从自己的衣袖中掏出一封类似于绝命书一般的信,认真道:“若真是如此,还请河中王阁下将此信交予圣上,他自不会怪罪于你们。” 赵晖的这份认真劲令凌封仿佛被猛然噎住了一般的许久都说不出话来。明白在面对赵晖这样老实而又认真的人时,再多的坑蒙拐骗都是徒然。因而,凌封只得实话实说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妹妹?对,她就是你口中的乐阳公主殿下。据我所知,你与她应该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吧?可很显然,河中王现在是我妹妹的追求者。如果他杀了你,你让我妹妹该如何待他?兄弟,做人可不能这么损啊。” 当凌封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不禁走到赵晖的面前,诚恳异常的拍了拍他的肩。而这句话也成功的让拓跋慎准备拔刀的手生生的顿在了那里。虽是面上并无变化,可内心却是经历着尤为激烈的挣扎。 然看起来似是脑袋一根筋的赵晖在听到凌封此言后却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晖虽言,请河中王阁下以杀了我的决心拔刀。然我却不觉得阁下能将这种意志贯彻到底。” 经过两年的历练,赵晖已然比当日与拓跋慎一战时的他要沉稳太多了。在这两年的磨练之中,沉淀的不仅是他那愈渐精益的武功,更有他的心性。虽赵晖是一名带兵打仗的边军武将,然他却比一般的将军更为注重内心的修为。 在赵晖看来,为将者稳重而又坚韧的心性在战场上或许要比绝世武功更为重要。 并且,正如凌若忆所言,若想知道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要和他打一场便能知道了。 武者在切磋中能够感受得到对手的心性,更能够被对方的刀中所含有的情感所感染。那是一个相互影响的过程。 若说拓跋慎的刀中充满着杀伐之气,且只会杀人不懂切磋,赵晖便有自信能够以自己的枪术令其平静下来,做到真正的,两名武者间的一较高下。 就在两人相持不下之时,终于明白赵晖这小子今天若不能和拓跋慎打上一场就不会罢休的凌封只好作为这场比试的见证人,小伤不看,大伤也不管,但若两人间的一方会在理智丧失之下杀了对方,他便阻止那人。 由此,拓跋慎与赵晖终于在时隔两年之后能够再进行一场纯粹如斯的比试。 当凌若忆与涉连跨进林苑之时,拓跋慎的西域长刀已然与赵晖的长枪迸发出气势逼人的金石相撞之声。每一声,几乎都能够以声音给所有看到的人带去无比的震撼,更让人无法将视线从他们的身上移开。 一种锐利之感,以及以自己的性命与敌人相搏,经历万千锤炼后的才会有的气势在这片宁静的林苑之中豁然而开,惊煞百鸟…… 第83章 河中急危 两年后的这场比试,赵晖再没有像当年那样,只一招便无可阻止的溃败。这一次,他以近乎与拓跋慎相当的气势与他对上了几十招。纵然拓跋慎在出第一招的时候就显露出了惊人的武勇之力,以及他在西域甚至被人称之为武神的武技。然这些却没能在一开始就将赵晖击败。 相对于拓跋慎的逼人气势,赵晖的长枪之中则更充满着一种沉稳,一种后发制人的坚韧之感。 虽然,赵晖最终还是没能赢过拓跋慎,然而他却在自己的一招一式之中化去了拓跋慎长刀中的戾气。这是在此前从没人能做到的。 与赵晖的此战令拓跋慎吃惊异常,不可思议的打量起这名在初战时几乎没因其武技而给自己留下了太过深刻印象的尧国武将。更看着自己的长刀,陷入了不可抑制的沉思之中。 “我输了。” 在长枪脱手之后,赵晖仍未认输。拓跋慎见其如此,便也扔掉手中的长刀,赤手空拳的与赵晖一搏。然最后,赵晖还是被拓跋慎扼住了咽喉。因而,赵晖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然当他说出这句话之时,拓跋慎却是发出了与其相反的声音。 “不,这一场是我输了。你虽在招式上输给了我,却破了我的气势。” 当此战罢了之时,拓跋慎终于郑重异常的看向这名尧国武将,两人握手言和,让凌若忆的脸上出现了欣慰的笑容。眼前的这场对战不禁令她感到十分恍然。 她可以轻易的感受到如今的赵晖已经比两年前生擒了自己的时候又强了许许多多。再一想自己,两年间虽也是勤于练武,然已许久都没和人好好对战的她终是无法与赵晖在这两年间取得的进步相提并论。 这是一场能够令得观者看得热血沸腾的对战,更是一场令看到的人都跃跃欲试的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强的当世强者对决。 当这场对战终于了却之时,被赵晖一路押过来的西域小国国主也终于被林苑中的众人所想起。拓跋慎等人之所以不杀那些前一日过来此处林苑对他们进行行刺之人,是因想要从他们的口中得到什么。 怎料那些刺客只是受雇于人,几乎什么都不知道,这些指使他们的人却是在第二日的白天被赵晖送了过来。这几乎是拓跋慎所在阵营中的所有人求之不得的。这些西域小国国主虽是被拓跋慎驱逐出了世代居住的河中之地,却并未见过拓跋慎。今日首次相见,看他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人,自是会陡生一种看轻他的想法。 亏得他们的那份自大以及目中无人,令凌封得以从他们口中问到了一个重要异常的情报——在拓跋慎一统河中时被他所驱逐的七名西域之国的国主已联合了起来,寻得了西域的宗主国,赛尔廷新君的支持,打算一举推翻拓跋慎在河中的统治地位…… 得知了如此重要的情报,拓跋慎立刻就要发信给远在河中的塔不烟及莫跋护,赫兰三人,让他们在自己回去前先行做好抵御强敌的准备。哪知道就在此时,已是阶下囚的三名西域小国国主竟是大言不惭的嘲弄恐吓道: “小儿!就算你现在发信让人即刻准备抵御又怎样!就算你获得了中原尧国君主的支持又如何?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已和伟大的赛尔廷大君达成盟约!在勇猛的赛尔廷铁骑之下,你将会低下你卑微的头颅,最终尸骨无存!你终将知道,在伟大的赛尔廷大君面前,你是有多么的渺小!到那时,赛尔廷大君会赠予我们河中的肥沃土地。我们!我们将再次成为河中的统治者!而你,你则会死在我们的铁蹄之下!” 站在一旁的凌若忆心知拓跋慎是一名真正的赛尔廷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从她的心底而发。她担心着,担心那个西域小国国主所说的话会给拓跋慎带去一种尤为强烈的,负面的情绪。 然而当她把自己的目光放在拓跋慎身上的时候,却发现此刻的他显得异常平静。平静,却是有一种异常危险的杀意隐隐透露出来。所有在场的人都清楚的听到拓跋慎说出这样的话: “是的,赛尔廷的铁骑勇猛无比。他们是整个西域最为精锐强大的部队。赛尔廷的现任君主也会将河中之地赠予你们。只要……你们匍匐于他的脚下。” 当拓跋慎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方才已然在与赵晖的对战之下被削去了气势的长刀又再次出鞘。这一次,恐怖而又慑人的杀气如暴风雨来袭时的海浪那般,从各个方向汹涌而来。凌若忆几乎还没能看清拓跋慎挥刀的姿势,然那三名刚刚还在对他不敬,更对他们叫嚣着的西域小国国主已近头身分离。三个在西域之地拥有尊贵身份的,成年男性的头颅就这样在半空中画出了一道血色的弧线。 那一刻,林苑之中无人出声。而在顷刻间爆发出了如此杀意的拓跋慎看起来似是想要转头看凌若忆一眼,却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情而最终将这个微小的动作硬生生的止住。 “很抱歉,若忆。这些人本是尧国皇帝交给你处理的。” 拓跋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而后,他便招来自己的属下,与凌封一起商量河中事宜。先前,他已将此事写于信中,令自己的鹰将这封信带回河中,交到塔不烟的手中。他相信那只苍鹰能将这件事做得很好,更相信塔不烟一定会在接到这封信的第一时间就想到最为适宜的处理方法。 然而作为河中王,拓跋慎要做的却不止是这些。他还需要进行下一步的部署。 拓跋慎本打算在尧国的邺城之中待更久的时间,然而河中局势却不允许他这样做。事实上,若不是他此时人在尧国,可能这一波的所谓七国国主的联合之战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然此时,河中虽有塔不烟,莫跋护及赫兰这三人镇守,他还是会有所顾忌。 他所害怕的……正是还未察觉到自己未死的兄长,如今的赛尔廷大君乌古斯乌拉所可能派出的赛尔廷铁骑。若是他们真的向河中之地出征,拓跋慎可以肯定他费尽心力在河中建立起的一切都会毁于一旦。 由于形势紧急,他们很可能在结束了必要的外交手续之后就离开这里,离开这座繁华不已的城市。 在这天晚上的时候,拓跋慎又再一次的对着赛尔廷的方向吹起了埙。这一次,他的埙音之中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是的,急切。 拓跋慎还能清楚记得自己远离赛尔廷金碧辉煌的宫殿前的最后一晚。总是对自己异常严厉,却也十分爱自己的父皇停止了呼吸。然而还未等丧失了至亲的这份悲恸蔓延开,兄长的军队就已经将整个宫殿控制了起来。无数属于赛尔廷的刀刃对准着他这个赛尔廷的正统继承人,无数的亲兵在那一夜倒下了,并且再也无法站起来,出现在他的面前…… 除了自己的刀和坐骑,以及总是随身带着的埙,他几乎没能从自己的国家带出任何东西。 如今,距离拓跋慎被迫离开赛尔廷,已有四个年头了。四年来,他是这样的努力,从一无所有爬到了很多人需要花费十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才能到达的高度。 然而,只有在今天,当他从那个西域小国的国主口中听说……他们联合起来,恳请赛尔廷帮助他们取得河中的时候,拓跋慎才觉得自己总算是和那个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更对他赶尽杀绝的兄长站在了同样的高度上。 因此,今夜他的埙音中是带上了那样的急切。他急切的想要堂堂正正的与那个卑鄙的强盗决一胜负,急切的想要更快些的夺回属于他的一切,更急切的想要回到赛尔廷,回到那个他长大的地方,哪怕只是看上一眼…… 然而就在拓跋慎的思绪飞回远在万里之外的赛尔廷时,一声琴音令他清醒了过来。那正是坐在不远处的凌若忆用自己的思卿琴在与拓跋慎的埙音默契相合着。 尽管他们还从没有琴埙相合过,但凌若忆每每弹起这首赛尔廷民谣的时候,都会在心中回想起拓跋慎曾经所吹奏的埙音。而后……以自己的琴与脑中的那阵阵埙音相合。 因而,在今夜埙音又起之时,琴与埙默契不已的一起奏出了那首曲子,虽只是第一次相合,却是那般契合,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互相应和着,让那首拓跋慎常常独自吹奏的埙曲之中又出现了一丝牵动心灵的柔情百转。那仿佛……便是凌若忆对他的心意。 “等你们准备好的时候,我也一起走吧。说不定,我也能帮上一点忙。” 拓跋慎本以为自己还没能劝得凌若忆回心转意,而今日在她面前杀人的惊煞之景更是会吓到她,让她疏远自己。然而,当那一曲罢了之时,凌若忆竟是抱着那柄思卿琴,朝着拓跋慎款款走来,说出了这般话语。 第84章 行前辞别 当凌若忆朝拓跋慎走来的时候,她的脸上已不见了前一日的别扭,以及看见拓跋慎就止不住的气。朦胧的笑意再次于她的脸上出现,甚至……还有一抹少女在心爱的男子面前才会显露出的羞怯。 听闻凌若忆所说之言,坐在草地上的拓跋慎惊讶不已的抬起头看向凌若忆。只见她走到自己的面前,十分粗鲁的把思卿琴塞到他的怀里道: “别自作多情了。我是要和我哥,凌封一起走。才不是和你一起。之前我答应过他,要和他一起回去月族的领地看看他的父皇。” 听到凌若忆口是心非的这番话语,一股暖意从拓跋慎的心中缓缓蔓延,然而他终究还是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语道:“今天你一定很累了,先去睡吧。” 然而凌若忆却仿佛是知道了他心中所想的那般理直气壮道:“才不要!我若现在先去睡了,等我醒来的时候,你们一定又都已经不见了。” 当拓跋慎听到凌若忆说出这一句的时候,他不禁愣了,而后又无奈的笑着,捻起凌若忆的一缕发丝轻轻呼吸着那缕清香后脑中浮现起几多曾经的开口道: “你总是这样,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来到我的身边,却又在我的境况变好的时候急急忙的想要从我的身边逃开。” “如此怎样?” “和一般的女子全然反了过来。” “全然反了过来又如何?在你落魄的时候离开你,又在你的境况变好的时候回到你的身边,那便爱的不是你。起码,爱的不全然是你这个人。像我这样的,那才是真正的患难见真情!” 凌若忆仿佛自己句句在理的向拓跋慎认真异常的如此说着,却在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因其之中隐含的意义而愣愣的红起了脸。正在凌若忆不断的抓着,揪着自己的衣摆时,却听拓跋慎那极富磁性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想起。 “可否借你的纱衣给我一用?” 当那个像蛊惑一般的声音响起之时,凌若忆几乎想都没想的就动作极其僵硬的将套在衣裙的外面,几乎就只是作着装饰之用的纱衣脱了下来,放到了拓跋慎的手上。 接到了那件纱衣的拓跋慎将其铺在了草地上,又将那柄被凌若忆硬塞在怀里的思卿琴放到了上面。当拓跋慎做完了这一切的时候,凌若忆便感受到一个由拓跋慎而来的力道抱住了她,让她猛然靠到了对方的怀里。 那个动作让凌若忆的发丝在空中荡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就好像在拨弄着她的心弦一样。她能够感受到从拓跋慎而来的,火热到令人不自觉脸红的体温。更因为将头埋在了拓跋慎的胸口而能够听到那稳健有力的心跳声。 那是一个几乎把上身所有的重量都倾附在对方身上的姿势,让两人间的几乎如此之近。那份靠近让凌若忆既想要继续着,又想要逃离。她动作幅度极小的用手掌撑住草地,希望借此让自己安全靠在拓跋慎胸口的身体支起来些。 怎料,她才想要逃离些许,那只撑着草地的手就被拓跋慎不失温柔的握住,并将它放在自己的肩上,在一个眼神交汇之后又更用力的抱住她,连彼此间因呼吸而产生的微微起伏也感受得到,比月光的朦胧更暧昧,比花间甘露更为甜蜜。 “你说在我落魄的时候来到我的身边,又在我的境况转好之时离开是患难真情。那么……这一次,等我再建功业的时候,别离开我,好么?” 拓跋慎在凌若忆的耳边说着这句话,他的嘴唇甚至触碰到了敏感的耳廓,让怀中的女子抑制不住的轻颤了身体。面上泛起红晕的女子露出了有心而发的微笑,以放在拓跋慎肩上的手将自己推离了几许,看着那张俊美不已的脸庞说道: “不论之前气你也好,想要把你赶走也罢。从头到尾,我都只是气你瞒着我,气你总是让我无止尽的等待着你,从未想过在危险发生之时,我也会有保全自己的能耐。只要你再也不让我总是等待着你,却又瞒着我,让我不知你离开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便……答应你不离开。” 或许是先前与蓝潜渊在茶室之中所说之言让凌若忆颇为感慨,更想通了许多。因而,在身为河中王的拓跋慎遇到了危险之时,她还是选择了遵从了自己的内心,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更在说完这句后将一个吻印在了拓跋慎的眼睛上,让那份柔软的触感平静了拓跋慎因想起赛尔廷和本该属于自己的皇位而激荡不已的心。 再次睁开眼的拓跋慎看着凌若忆,将一个霸道而不失温柔的吻再次印刻到了她的唇上。 只要你答应不离开我,我什么都可以…… 第二天的时候,已经收拾好了的凌若忆将所有的包袱全都放上了凌封所准备的马车上。而后,她难得一回任性的拉着拓跋慎,在他们就要离开这座富饶而又美丽的城市前逛起了路边的小摊,以及邺城中最有名的胭脂水粉店,首饰店。 和蓝潜渊说好了会在这一天跟着蓝郁去到殷妃今日所在之所的凌若忆依照着记忆中殷妃的喜好给她买了些胭脂水粉,首饰,以及女儿家总会喜欢的漂亮绸缎,带着这些并不贵重却代表着她心意的这些东西和拓跋慎一起去到了蓝潜渊所谓的……殷将军家。 殷将军是殷妃的哥哥,早年的时候也是一名官职不低的将军,却在一场与东边蛮族的对战中连连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连连战败更因唯恐圣上责罚而谎报军情,企图挽回战局,却输得更为惨烈。 在那场对战中,殷将军几乎打没了自己的部队,只是带着破碎的几个小队回到了邺城之中。因为此时,殷将军丢了军权,更被撤下了所有的职务,仅保有了他们在邺城中的大宅子,冷冷清清的过起了平头百姓的生活。 当蓝郁敲开殷将军家大门的时候,已有多年未被圣上想起的殷将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敢相信当今圣上眼前的大红人,殿前将军蓝郁竟会因何事而来到自己的家中。 “这一位是殷娘娘曾经的好友,想要在远行前与殷娘娘辞别一番,还望殷将军不要见怪。” 说着此言的蓝郁显得十分有礼,丝毫不像是一名被圣上颇为看重的殿前将军在与一名落魄的武人说话。而蓝郁所说之言竟更是令殷将军愣神不已了。他不禁看向眼前这名蒙着面纱却仍旧遮挡不住其倾城姿容的妙龄女子,一时间竟是想不明白自己的妹妹怎会有这样的一位好友。 然而殷妃终是一名被打入冷宫之后又遣送回家的女子,街坊邻居都觉她晦气不已,只有少不更事的孩童们觉得好奇才会想要来看她。此次,能有如此之人来看看她,倒也是一件好事。 因而,性情极为直爽的殷将军在讶异之后请凌若忆进入院中,自己则是快步走进院内,大声喊着殷妃的闺名。 见此情景,凌若忆对带着她来到此处的蓝郁点了点头,后又令陪着她的拓跋慎与她一起走进院中,跟着殷将军的脚步一起向里走去。 再次见到殷妃的时候,她正在一个看起来孤零零的小亭中自己与自己下着棋,又时不时的比弄两招,似是在这棋盘上模拟着两军交战时的双方对招,自己一个人也玩得不亦乐乎。当殷妃听闻兄长所说话语,并转头看向凌若忆的时候,凌若忆不禁愣神。 在她来到这里之前,她曾有想过现在的殷妃会是什么样。该是与她在冷宫中的模样差不了多少,最多……因被遣送回家中而能够吃得好些,变得更丰腴一些?然而,今日一见却是与她所想全然不同。 殷妃再没有看起来怎么荣华怎么穿,却蓬乱着头发整日在屋中正襟危坐,仿佛正认真听着自己幻想中的教派手下向她汇报着什么。 今日的殷妃看起来朴素了许多,却也清爽了许多。她的头发不再蓬乱着,也不是一眼看去便觉其疯癫的样子了。当殷妃看到凌若忆的那一刻,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凌若忆清楚的听到殷妃的口中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是……月妃妹妹?” 说着这句话的殷妃疑惑不已的从亭中走出,她快步走到了凌若忆的面前。每走一步,凌若忆便觉自己的心跟着它跳动了一下。如此的心跳加速之下,她竟是感到一阵紧张。站在她旁边一言不发的拓跋慎似是并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便能感受到凌若忆此时的情绪。因而,他用藏在宽大衣袖之中的手握住了凌若忆的,以此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感受到那份从掌心传来的温度,凌若忆不禁在呼了一口气后转头看向拓跋慎,却见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睛中透露着一股鼓励的力量。 感受到那份鼓励的凌若忆又回头看向了已走至自己面前的殷妃,露出了一抹笑,让带着笑意的眼睛注视着这个在冷宫之中给了自己太多帮助的豪爽女子。 在凌若忆的点头准许之下,殷妃动作缓且有力的将凌若忆蒙在脸上的面纱拿下,在诧异之后露出了几乎可以用欣慰来形容的表情道: “你不是月妃妹妹,是……小若忆?” 第85章 西向而去 “殷妃娘娘……?您,不疯了?” 当殷妃极为肯定的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凌若忆惊讶不已的愣住了。随后,她不禁问出了这句话语,却见殷妃的脸上一派宁静之色,就这般转过身向她刚刚所待的凉亭走去。凌若忆见此情景,立刻跟上。 走到凉亭之中,见桌子上还摆放着一个茶壶以及一个空杯,凌若忆便忙拿起茶壶,往小杯里倒上一些清茶,递到殷妃的手中。在此过程中,殷妃的目光并未离开凌若忆的身上。她看着这个从小在冷宫中长大,并由她教授了武功的女孩,心中感慨不已。 凭借习武之人的直觉,殷妃能够很清楚的感受到,那个陪着凌若忆一起来此的年轻男子是有着怎样的惊世武功。因而,她看了拓跋慎一眼,后又笑着从凌若忆的手中接过那杯茶,仰起头一饮而尽后开口道: “我就知你当年被流放北疆是一出金蝉脱壳之计。今日所见,倒也不枉我先前教你的那些花拳绣腿。” 当殷妃看到凌若忆眼中的迟疑之时,殷妃不禁爽朗的笑了起来道:“在那阴冷之地时,又有谁能在从那处高位跌落之后被关数年,十数年依旧清醒如初的?然赋闲在家的这几年,我却觉似乎想起了很多事。从我记事以来,我还从未如现在这般清醒。若让我再行选择一次,我必定要像我的兄长一样披甲上阵也绝不当甚宫妃。” 听到殷妃此言,凌若忆不禁失笑。从殷妃的爽朗笑声中,她感到了一股最初的温暖。月妃虽好,可占据了本该属于她女儿的身体,凌若忆总会觉得心有愧疚,更觉月妃对她的那份好不该是属于她的。 而殷妃却是不同。她能够感受得到,在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凌若忆”几乎从没与这位武痴娘娘说过话。因而,殷妃对她的那份情感便可谓是她最初得到的,仅仅是属于她的关怀。 “与冷宫有关的那段时光,就仿佛是梦里的那般,现在居然全都模糊不清起来了。我也不记得你是何时跑到冷宫里头的了,只依稀记得我以前并不喜欢你。那处的阴气实在是太重,姐妹们又都疯疯癫癫的,从来就没人能教你些什么,你的性子便一日弱过一日,身子也是如此。我曾断定你活不过十二岁,怎知你十一岁后竟是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倒是给冷宫里头平添了许多生气。” 喝完了那杯茶的殷妃说起了当日冷宫中的种种,显得唏嘘不已,也让凌若忆仿佛置身梦中一般,想起了属于冷宫的,与这个世界有关的最初记忆。 “现在想来,或许我早就知道冷宫困不住你,却未曾想到,你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现在又出落得那么漂亮,真是不比月妃妹妹差上半分。” 说着这句,殷妃像一位母亲般的以手掌触碰了凌若忆的脸庞,感到那份温暖,凌若忆连忙将手掌放到了殷妃的手背上,带着笑意看向这位曾经给予她太多帮助的坚强女性。 凌若忆为能够再次见到殷妃而喜,也为她终于不再疯癫而喜,却又因为自己即将离开,且很可能再不会回来而感到不舍。 带着那样的情感,凌若忆在久别之后又与殷妃说了许多,就好像是一个女儿依偎着自己的母亲,并诉说着自己游历时的经历那般。然而,不论有多么的不舍,离别终将到来。西域之战事已然紧迫,拓跋慎等人的行程也再拖不下去。 当天色已然就要到达拓跋慎与其属下约定好的时辰时,拓跋慎将手放到了凌若忆的肩上,令这个还在与殷妃说着那些仿佛永远都说不完的话语,浑然未觉时间已到的凌若忆猛然一怔。 殷妃显然是察觉到了拓跋慎此举的意义,更从凌若忆的眼中读到了那份显而易见的不舍,倒是尤为轻松的问道:“若忆,你可是就要离开了?” “是的,殷妃娘娘,我就要和慎一起去到西域了。我会属于那儿。” 当凌若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殷妃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讶。她曾想过当年冷宫里的那个小女孩会离开那儿,去到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却未曾想……属于她的那片天地会是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因而,她抬起脸来,显得极为认真的打量起了跟着凌若忆一起前来,却自始至终都未有说过一句话的拓跋慎。 未及殷妃开口,拓跋慎就向这位在冷宫中教会了凌若忆武功,更令得之后的那一系列事得以发生的殷妃介绍了自己。 “在下拓跋慎,生于赛尔廷,是将要娶若忆的人。” 拓跋慎未有掩饰的说出这一句,一举一动,一声一言,甚至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彩都令殷妃不禁赞许的点了点头。本以为殷妃还会不放心的对凌若忆叮咛一番,怎料她却是自顾自的再次转过身去,下起了那盘还未完的棋,好似眼中再看不到前来这僻静之处拜访的凌若忆及拓跋慎,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不知是还未完全由当日的疯癫恢复到完全的清醒,亦或众人皆醉,唯她独醒。 看到殷妃俨然一副送客之态,凌若忆也再难去说些什么。然心中感慨颇深,便对着殷妃深深的鞠了一躬道: “若忆对殷妃娘娘颇为感激。若非殷妃娘娘,我可能无法在冷宫中自力更生。若非殷妃娘娘,我可能已在四年前命陨于北疆。若非殷妃娘娘……我不可能获得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因而,还请殷妃娘娘受下若忆这一拜。” 说完,凌若忆竟是在这凉亭之中对这位已近四十的武痴女子伏地一拜。听闻凌若忆所说之言,拓跋慎这位西域河中王竟是也郑重异常的对这位说不清是疯是醒的女子深深的鞠了一躬,后与将凌若忆扶起,两人一道向这间宅院的大门走去。 怎料,当凌若忆辞别了殷妃的兄长,并打开门就要如此离去的时候,殷妃的声音竟是通过习武之人的内劲由内院传来。 “若忆,若是日后此人不再像今时今日这般待你,那就戒去执迷,切勿像你母妃那般,需知你无依无靠,则必无牵无绊,更无惧无畏。” 本以为临行前再得不到一句祝福,却在就要关上殷府大门的那一刻听到了如此发自肺腑的关切之言,一阵酸涩之感猝不及防的袭击了凌若忆的双眼,隐隐的痛感更是从喉咙处传来。然而笑意却是在脸上出现。她再次将脚跨入殷妃此刻的居所。双手鞠起,朗声对府内应答道: “若忆谨遵殷妃娘娘教诲。” 说完这句,凌若忆再未有丝毫的犹豫,转身向着自己的坐骑飞雷走去。拓跋慎则再一次对着那间已然破败的宅院又深深的看了一眼。他似是想要送给刚刚说出了这番话的武痴女子些什么,却又一时间不知该送些什么好。 最后,他看了自己的马鞍一眼,从座下抽出一把西域式样的短剑,郑重其事的交到了来府门处为他们送行的殷将军手中。 “很感谢令妹为若忆所做的一切。我且知道她好武,便想将这把短剑赠予她,还望殷将军能够替我将它交到令妹的手上。” 说罢,拓跋慎只见凌若忆对着此时正在门口等着的蓝郁伸出了手,似乎是想与他依照北疆一带的风俗,击一次掌。似乎明白了什么的蓝郁在刹那的愣神后伸出了手,与凌若忆重重击掌。 那一次击掌中似乎包含了很多未出口的话语。那些话语注定了不会被说出,然与感谢有关的情绪似乎已能传达至蓝郁的心中。因为几乎在出生的时候就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且在当今圣上的身边长大,蓝郁固然会比大部分的同龄人都要更为敏感。 在那一刻,蓝郁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转而抬起头来看向凌若忆,这位令他找了四年,因而不能如此简简单单就忘却的大尧公主。他敏锐的察觉到了凌若忆的此次离开似乎是长久的……可能永远都不会归来的。因而,总是少言寡语的蓝郁皱着眉张了张口,似是要说些什么。可凌若忆却只是笑着,仿佛心中已放下了许多的用唇语对他说着:“再见了。” 还未及追上去问凌若忆是否再不会回来了,飞雷与惊掣这两匹世间罕有的宝驹已然在这邺城的街道之上奔跑了起来,一路向着内城的北门而去,与在那儿等待着他们的凌封,扎乾顿等人汇合。而在遥远的西域河中,赫兰与莫跋护这两元大将,以及专司情报的塔不烟也在等待着河中王的归来…… 在去往外城门的这一路上,已与凌封等人汇合的凌若忆与拓跋慎遇上了此次作为外交使臣,代表突利来到大尧的涉连。原来,他得到了凌若忆与拓跋慎要在今日离开的消息,因而也在同一日收拾了行李,只是随便给尧国圣上交递了一封书信,这便自说自话的准备与凌若忆同行,一道回草原了。 听闻涉连的来意,凌若忆真叫一个哭笑不得。见涉连看到拓跋慎后还是会把心里的不高兴全都写在了脸上,凌若忆连忙令飞雷慢下脚步,与涉连说起话来。 “涉连大哥,你不是还身负要务么?不和尧国皇帝签订了什么条约再走没关系么?” 听到这一言,本来还是在冲自己怎么也打不过的拓跋慎呲牙咧嘴的涉连猛得回过神来,冲凌若忆摇了摇头道:“首领让我过来本就只是向尧国皇帝表达这样的一个意愿,并不是一定要有个什么条约。” 说到这里,涉连有些不知该怎么把呼延觉的意向表达出来的挠了挠头道:“首领的意思是,中原人老是喜欢说话不算数,就算是和他们订了条约,要撕毁的时候也就撕毁了,哪会真的说不打就不打。” 听闻涉连的这番话,凌若忆讶异了,几乎是未有太多的思量便问道:“首领是想……示弱?可这时候示弱,不怕尧国知道你们现在情况不好,这就派兵打过来了么?” 凌若忆的这句话让一开始也抱有和她一般想法的涉连猛的点头道:“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首领说了,我们突利在怎么内部争斗,终究是有血性的汉子。如果尧国真在这时候打过来,我们一定会联合对外,这样或许能救了突利也不一定。况且,我们的土地虽广,却大多都是在草原上搭的帐篷,这些东西拿了就能跑,汉人要那些草原也没用。大不了,先往后退个几百里,待到他们松懈的时候我们再打回来便是了。” 凌封等人本以为草原突利是为武勇大过头脑,然此时听完了涉连的这番话语,却又觉当年在草原上收留了凌若忆的呼延觉也当真是个颇有意思的人,当即在心下决定,路过草原时一定要见一见这位突利可汗帐下左翼将军,呼延觉。 一行人就这样心中带着各自的想法出了邺城,这座中原地带之上最为豪华且富足的城池。然凌若忆方才在邺城于自己的视线中愈渐远去的时候最后向那处带着些许的惆怅眺望了一眼,一队仅有十二人组成的皇家队伍就已引入凌若忆的眼帘。 那是在邺城以北的一处高岗上。在平原之上有五六丈之高,却只是孤零零的竖立在那里。而在那处高岗之上,却是有着大尧的皇帝陛下,蓝潜渊。 原来,在昨天的时候,他就已明白凌若忆会在今日离开邺城。心知她不会在离开之前再行接受自己的召见,更知她可能不愿在离开邺城之时再见到她的父亲。因而,蓝潜渊便在天才亮的时候就等在了这里,距出城后的大路不近也不远。不求能再与她说上只言片语,只希望能够再最后送她一程。 当凌若忆看到这位前半生征战沙场,后半生专心治国的大尧君主此刻竟是孤零零的站在此处,仅仅是为了以父亲的身份再看一眼自己的女儿时,一阵猝不及防的感慨就此向她柔软的心房袭来。 马队的速度并未因此而放缓,然凌若忆却是在马背上拿出了月胧儿的思卿琴,侧身骑着马儿拨动起了琴弦,更以一个眼神令拓跋慎用埙音与她相和。当狂风骤起之时,一个清透空灵的声音渐渐传来,月妃临终前用所唱出的残破曲调终于第一次在蓝潜渊的耳畔完整的响起…… 为君夜夜镜梳妆,梳得十四载青丝生华发。君……可知? 【大尧皇城卷完】 【西域卷】 第86章 君上梦魇 由于拓跋慎意外所得的情报,塔不烟与赫兰,莫跋护三人的早做防备,西域七国企图推翻拓跋慎在河中所建势力的叛乱并未得手。专司情报的塔不烟在得到拓跋慎所发信件的之前就已发现了西域七国势力的异动,并采取了行动。在得到了拓跋慎所发信件之后,明白了前些日子的异动究竟代表了什么的赫兰与莫跋护更是负责河中之地的军事布防,塔不烟则查探西域七国国主的虚实,更通过她对那七位国主的了解而对他们施以反间之计,疑军之计。 被人称为西域战神的河中王拓跋慎此时虽并未坐镇河中,然塔不烟与赫兰,莫跋护这三员大将却也算得上是稳住了局势。待到月族领地遭人袭击,回鹘三国的昔日贵族联合起来之时,塔不烟所派出的增援部队才暴露了河中王与月族太子此时都不在河中的这一事实。 可,当河中之地战鼓雷雷之际,河中王所率部队却是像神兵天降一般的令那联合叛乱的七国国君被惊吓得不轻。由于西域七国国君之间的同盟维系本就有着这样那样的薄弱之处,七人也都有独自占据河中之心,只是碍于他们所尊奉的宗主国,赛尔廷大君的威慑而不敢明争,只得在看不清的小地方暗斗一番。 而拓跋慎就是看到了他们彼此间的缝隙,借此之军力打击彼之军力,更掌握了微妙的“势”,让他所打击的那一方处于被联盟的其它几国孤立的状态,更在剩余势力发现己方已不剩任何优势而向宗主国赛尔廷惊惶求援的时候被聚拢了几乎所有兵力的拓跋慎一举击败。 如此,西域七国的联合叛乱被迅速击溃,而河中王在西域一带的威望以及名声也因此而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然而……干了这漂亮的一仗,拓跋慎却无法高兴得起来。除了莫跋护和赫兰这两元大将,以及一些由赛尔廷一路来此的旧部,几乎所有拓跋慎的属下都高兴无比,在河中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杀羊宰牛,更拿出无数窖藏的葡萄美酒进行大肆的庆贺,可他们的王却是坐在篝火旁,沉默着,俊美侧脸被火光映衬,让人无法看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坐在一旁的凌若忆似是敏锐的察觉出了什么。 拓跋慎在草原上时总是对着远远的西边用埙吹着赛尔廷民谣时那如鹰如狼那般充斥着隐隐战意的眼神。当他从那几名西域小国国主的口中听说了“伟大的赛尔廷大君”后的可怕杀意。 【是的,赛尔廷的铁骑勇猛无比。他们是整个西域最为精锐强大的部队。赛尔廷的现任君主也会将河中之地赠予你们。只要……你们匍匐于他的脚下。】 拓跋慎的那句话足以给予在场的所有人难以磨灭的震撼。 凌若忆曾与拓跋慎朝夕相处许久,更知他的性子,明白极少能有一件事,可以激起他如此巨大的反应。而当拓跋慎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从他身上透露出的,如冰冷火焰般的感觉……更是凌若忆所从未见过的。 因此,当此刻的凌若忆见到拓跋慎坐在火堆旁沉默不语的样子时,她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将这一切联系在了一起。 他……在担心赛尔廷。 是的,一旁的西域勇士们根本想象不到即将到来的危急,只是因为这一次巨大的胜利而庆祝着,因不知明天是否会到来而畅快痛饮。庆贺着的众人与拓跋慎,赫兰,莫跋护,还有一众知道拓跋慎真正身份的人几乎是在两个世界一般。他们离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拓跋慎在西域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他的哥哥,现任赛尔廷君主乌古斯乌拉不可能再察觉不到。若只是像过去那般在河中来回折腾,急着向外扩张赛尔廷领土的乌古斯乌拉可能还顾不上这块与赛尔廷还有些距离的西域肥沃之地。然而现在却是不同了。 西域七国的国主联合起来,并接受了赛尔廷大君的授意前来推翻拓跋慎在河中之地的统治。然而赛尔廷的后续支援还未到,那所谓的七国联盟就已被拓跋慎扫平,这如何才能教赛尔廷不对这位近年来在西域之地名声大噪的河中王重视起来? 如此……乌古斯乌拉终究会知道,所谓西域的战神河中王……就是他本该死于四年前那场宫变的弟弟,赛尔廷的正统继承人,乌古斯慎。 另一边,河中王在自己的地盘上将那七位得到了赛尔廷大君授意的西域国主击败的消息几乎像是野火席卷草原一般的传回了富丽堂皇而又雄伟壮阔的赛尔廷皇宫。此时正值深夜,然大君的寝宫却未有熄灯,穿着性感薄纱的女官正在替他们的君主扇着微风。 君主殿下即使是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浅眠,却还是舒展不开紧皱的眉头。他的手上还拿着属地上呈的书信,在他所坐床榻前的矮桌上还放着更多赛尔廷所统治的领地所呈上的奏章。 乌古斯乌拉心里很清楚,自他登上赛尔廷的大君之位后,赛尔廷国内的局势就发生了多次军政动荡。二皇子乌古斯慎在民众及军队心中的地位几乎超出了他的想象。对此,生性喜战,且好以武力来解决一切事端的乌古斯乌拉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堪堪坐稳了他大君的位置。然而因此军变而发生的一系列事令得赛尔廷国内的生产力,甚至是财富都严重缩水,民众对此都怨声载道。 乌古斯乌拉想要挽回他在大臣们及贵族们心中的地位。对此,他选择了大规模的向外扩张。凭借赛尔廷在这片大路上几乎无人可敌的骑兵,他东征西讨,打下了周围的许多领地。然由于他实在是太过急切的想要扩张赛尔廷的领土,导致他对于那些刚打下的领地统治松散。许多地方出现了赛尔廷的主力部队一离开,原住民便再次叛乱的情形。 这样的情况不止在一个地方出现,且分布极其四散,令乌古斯乌拉怒不可遏。他想要踩死这些蚂蚁,然而他的暴政却只得令那些叛乱者如春草那般的在这片土地上蔓延开来。 神圣不可侵犯的赛尔廷帝国对于周边小国的牢固统治在近百年的时间里第一次出现了这样的松散,甚至是可能造成帝国倾塌的裂缝。 就是在此类情况层出不穷的几年间,已经动荡了数百年都无人能对其有所办法的河中之地竟是被那个人称西域战神的神秘男人以迅雷之势收归于自己的势力之下。 并不是未曾听闻河中王的崛起,身为赛尔廷大君的乌古斯乌拉恰恰曾多次听闻臣下们对西域战神河中王的顾虑。然实在是赛尔廷帝国现在已处于一个十分危急的情况,且河中之地到底距赛尔廷的统治地域还有些距离,乌古斯乌拉实在是无暇他顾。然前阵子那七个如丧家之犬一般的所谓西域七国国主的前来实在是给予了乌古斯乌拉一个收拾了潜在敌人的最好机会。 尽管乌古斯乌拉并不相信传言中的河中王会有那西域七国国主吹嘘的那般厉害,但若是能够在此时借助他人之手将河中之地的统治者赶下台去,将整片河中之地再次划分为多个势力所割据的地方,倒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因而,乌古斯乌拉和颜悦色的许诺了会在一个恰当的时机给予他们一举击败河中王的后援。 手中拿着那西域七国同盟所给他写来的,信誓旦旦的说着自己一定会赢的书信,乌古斯乌拉陷入了浅眠之中。不知是女官们所扇的风,还是从远方吹来的战火及勇士们厮杀的声音将一丝隐隐的不安送入了乌古斯乌拉的睡梦之中。 在浅眠之中,他梦到了自己的父皇,他曾那样的悉心教导自己,却最终在自己的弟弟,乌古斯慎出生之后就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全都倾注到这位拥有惊人天赋的赛尔廷二皇子的身上。 乌古斯慎是赛尔廷大君的正室所生的孩子,又从小天资聪颖,颇有气度,在武勇方面更是胜过了与他年龄相仿时的赛尔廷大君。在乌古斯乌拉二十二岁那年,小他八岁,甚至还未经历成人礼的乌古斯慎就已经在斗战场将他一举击败。 那一天,乌古斯乌拉便知自己再无继承赛尔廷君主之位的资格了。然他终究是不甘心…… 最终,他先一步下手,以慢性毒药将父亲毒死,更在那场宫变之中杀死了历代赛尔廷继承人之中最为优秀的乌古斯慎。 可为何……为何这个太过优秀弟弟都已经死了四年那么久了,却还是会跑到他的梦中,成为他的噩梦……? 梦中的乌古斯慎看起来比四年前的他沉稳了许多,曾经的青涩也再难从他的脸上找到。他身披战甲,手持惯用的长刀,率领着所向披靡的军队回到了本该属于他的赛尔廷帝国。然而乌古斯乌拉的军队们却再不向这个本该已经死去的人挥起刀刃,反而匍匐于他的脚下,显得那样的虔诚。 不安与恐惧侵袭着乌古斯乌拉紧绷的神经。他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是的,他的弟弟会将他的头颅砍下,而后站到皇宫之上,向赛尔廷的民众们宣告这场战争的终结。 他知道,他都知道……因为,这个仿若将会发生的未来一般的梦境已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四年来,那些画面断断续续的出现在乌古斯乌拉的睡梦之中,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不止一次的派人去探清乌古斯慎的下落。可每每都只得到……二殿下的确已死的回答。 然而,那些梦却并未因此而消失,反而愈渐清晰。这令赛尔廷帝国的君主,乌古斯乌拉几乎日不敢寐,夜不敢眠,更令他本就多疑暴躁的性格日渐激烈。 这一天,他又梦到了乌古斯慎将他杀死的情景。他知道那只是一个梦,然而身体却是沉重着,怎样都无法醒来。就是在此时,他听到了由远处传来的呐喊声。是赛尔廷的勇士前来护卫他们的王了……?不,那不是。 “陛下!尊敬的陛下!河中传来急报,请、请陛下过目!” 吵醒乌古斯乌拉,并将他从噩梦中带回现实的,是由河中之地所传来的军报。打开那人所呈书信的乌古斯乌拉怎么都不敢相信……信中所写着的事实。 可笑的西域七国联盟败了,且败得再无一战之力,可谓是一败涂地。乌古斯乌拉怎么都想不到……那些在他的面前信誓旦旦的说着定能够将河中王的头颅呈到自己座前的七国国主竟是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河中王各个击破。甚至……连他的后援补给还没到,七国联盟就已经溃败了。 作为赛尔廷帝国的统治者,乌古斯乌拉虽从未与那西域七国的国主交过手,但心中对他们的实力还是有些估量的。如若不然,他不会如此轻易的以赛尔廷帝国的名义对他们授意,更不会让身为整片西域之地宗主国的赛尔廷变成这样的笑话。 然而……河中王的实力却是超乎他的想象。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横扫那所谓的七国联盟,更让他在西域之地的战胜之名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乌古斯乌拉不相信世间还会有这样的人,以少数精悍部队就能够胜过那么多西域七国联盟的勇士。若是稍一查探河中王的经历,他就会愈渐陷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之中。 除了他的弟弟乌古斯慎,世间……竟真的还有人能做到这般? 第87章 归城一幕 当那股几乎令乌古斯乌拉背上寒毛直竖的冰冷之意蔓延开的时候,深深陷入恐惧之中的乌古斯乌拉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得站起身来,唤来身边侍卫。 “左右!给我彻查这个河中王!彻查他的身世,他出生以来所做的每一件事!” 乌古斯乌拉几乎是低声吼出了这句话,惊得身旁穿着曼妙薄纱的女官纷纷倒在地上,眼中泪光闪现。然而乌古斯乌拉却是根本顾不上理那两名女官,只是在大殿之中踱着步子,沉重的脚步声令摸不透这位赛尔廷君主性子的内侍们都个个心惊胆颤。 然而还未等今夜当值的侍卫们领命退下,又想到了什么的乌古斯乌拉又不断的补充道:“还有他的家人,他的属下,他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能漏过!” 赛尔廷帝国的君主阁下似乎将某些线索连接在了一起。愤怒与恐惧不断的折磨着他,他甚至带着一份逼人的气势朝着向他呈上了写着河中战况的书信,此刻正战战兢兢的跪在殿上,连头都不敢抬起的信使走去,怒不可遏的掐着信使的脖子问道: “我问你,河中王叫什么名字!他叫什么名字!” 乌古斯乌拉虽在二十二岁那年就被小他八岁的拓跋慎打败,然而他的蛮力却是太多太多人有目共睹的。有传言说他能举起千斤的大斧,更有传言说他能但用手,不借助任何工具就掐死一头狮子。那名信使本就是被他现在的模样吓得不轻,此时被他掐住了脖子就更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惊恐的看着勃然大怒的大君阁下。 乌古斯乌拉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握力令这名可怜的信使甚至连哀求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因而,他稍稍松开了自己的手掌,企图从这名信使的口中得到他所想要的答案。可在乌古斯乌拉那份令人惊恐的期待眼神之下,信使只是说了一句: “请饶恕我,陛下,我……我真的不知道……” 这是那名信使今生说的最后一句话语。因为在那之后,乌古斯乌拉就用单手握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扔向了大殿的壁画墙,人的头颅猛然撞到石壁上所发出的声音在这个夜晚响起…… 这似乎意味着四年前那场未完的战斗即将再一次的开始。 四年前,乌古斯乌拉为了夺取本不该属于他的皇位,残杀了太多太多赛尔廷最为优秀的勇士,更逼得成千上万的人不得已离开自己的家园,走上了流亡的道路。他以为自己以赛尔廷国力的倒退三十年换得了那场战争的最终胜利。 然而本该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于乱军追杀之下的赛尔廷正统继承人,乌古斯慎却是在化作梦魇折磨了他四年之后又再度出现在这个世上,仿佛恶魔的使者一般悄无声息,又拥有了几乎能惊动伟大赛尔廷帝国的力量,让乌古斯乌拉恐惧不已…… 与此同时,拓跋慎所在的河中之地已在几乎彻夜的欢庆之后沉寂了下来。许多人的手中还拿着装有美酒的碗,就这样在火光的映衬下进入了黑甜的梦中。然而在这样的一场大胜仗之后,拓跋慎却是睡意全无。 他将躺在他怀里的凌若忆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到了一块羊皮上,后又解下自己的披风,将那个跟着她一路从中原而来的女孩盖得严严实实,生怕她在这个昼夜温差极大的地方着了凉。纵然知道危机就在眼前,拓跋慎看向自己心爱女孩的眼神也依旧温柔无比。他将凌若忆那被风吹乱的发丝拨到了耳后,又在她的唇畔落下一吻。而后……拓跋慎站起身来,走到了塔不烟所在的地方,以刀鞘碰了碰她的手臂,将她叫醒。 “王……?” 在睡梦中被叫醒的塔不烟疑惑的发出了声音,却是看到了眼前的拓跋慎对自己做出了一个手势,让她轻声一些,更轻声一些。看到这一手势的塔不烟忙点了点头,就在此处听着拓跋慎所会对自己下的命令。 “从今天起,密切注意赛尔廷的动向。必要的时候,出动那些安插在赛尔廷皇城里的细作。并且,我要你做好调运大批军备钱粮的准备……安插在各地的军队也从今天起开始进入随时出击的待命状态。” 当拓跋慎背过身前去找塔不烟的时候,本应已经陷入了熟睡的凌若忆不知感应到了什么,在此时茫然的睁开了眼睛,看着拓跋慎离去的背影,更凭借着敏锐的听觉捕捉着拓跋慎对塔不烟所说的话语。可那些声音却是越来越轻,轻到令她听不见。 然而女性在遇到某些事时会变得格外敏锐的感知力却是告诉她……一场几乎能够动摇河中之地的风雨即将到来。这场即将到来的风雨将她淹没在不安的海洋之中。她不知拓跋慎为何会在如此忌惮赛尔廷的同时又对他有着如此的战意,然而她却知晓……拓跋慎与赛尔廷的渊源并不止是像扎乾顿那样的浅。 拓跋慎究竟是什么人,又是从哪儿来?他可有家人,若是有,他们又在哪里? 他曾对凌若忆说过,【朔方城不是我的家,它只是我回家的路。】 既然如此,河中也不是他的家,河中依旧只是他回家的路……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家,才会需要如此一条几乎可以用宏伟来形容的路才足以走回去呢?拓跋慎,他在那个神秘而又恢宏的赛尔廷帝国又究竟是怎样的身份? 这些问题困扰着凌若忆,让她怎么想都想不到答案。她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只是在通往答案的路上被一扇大门阻止了前进的道路。如果给她一把钥匙,她或许就能够知道这些困扰了她许久的谜题答案究竟是什么了…… 火光继续摇曳着,躺在一块温暖羊皮上又盖着拓跋慎斗篷的凌若忆蜷起了身子,终是又再次睡着了。 在这场振奋人心的大胜仗结束之后,拓跋慎终是带着凌若忆回到了他此时在河中之地的大本营——河中城。那是一座在西域久经战火考验的,古老的城池。相传,这是三百年前,由上一代的河中王在统一了河中之地之后所建造的。 河中城并不若邺城那般一派繁茂雍容之景,却是看起来颇为雄伟。可以想象得到,上一代的河中王早已预见到了河中之地的诸多征战。因而,河中城用来抵御外敌,防止内乱的效用已经大大的超出了许多强调着外观美观的城池。 在建造城墙之初,工匠们在填合石块的粘土加入了剂量颇大的糯米汁。这令河中城的城墙格外的坚固。在战火之下多次易主也未有遭到毁坏,至今在每一个经过它的人眼前展露出一种古朴的庄重大气。 由于一来到河中之地就忙跟在拓跋慎的身边,看着他一战一战的平定西域七国的叛乱,凌若忆还是第一次来到此刻已属于拓跋慎的河中城。本以为这里才在百年的战乱后被拓跋慎统一不久,必定是一片荒凉萧瑟之景。怎知道,城中竟是一片繁茂之景。 往来的商旅络绎不绝,到处都能够见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商品。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人脸上没有被战火侵扰后的伤痛。河中城就仿佛是一个放大了好几倍的朔方城那般,着实让凌若忆吃惊不已。 眼见着凌若忆的脸上出现了惊奇,与她乘坐同一辆马车的塔不烟开始与她说起了拓跋慎在河中城所制定的一系列举措。 “王向来就很欢迎这些商人来到河中城。对他们收取的赋税很低。且特意为他们造了行馆,依照商人所带货物的多少以给予他们不同规格的接待。因此,商旅们都很喜欢来河中城做生意。” 塔不烟正在和凌若忆介绍着河中城内的境况,发现了拓跋慎归来的商人及城中的住户们也已惊喜异常的围了过来,口中声声念着拓跋慎在此地的名号,就仿佛朝拜一般…… 这份惊奇让凌若忆推开马车的车窗,好奇的探出脑袋向外张望。可她这才往外一看,眼尖的人就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惊呼出声的想让旁边的人也看向她。往自己这里聚来的,越来越多的视线让凌若忆赶忙将马车的木质车窗关上。还未来得及呼出一口气,旁边塔不烟的笑声就已经传来。 “这下明白王为什么一定要你坐着马车进城了吧,公主殿下?” 塔不烟本就是凌若忆在朔方城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的老熟人,没想到这次河中一遇,竟会知道她的这一重身份。凌若忆本是很喜欢这位朔方城之中就显出其独特之处的“老板娘”,可怎知这次一见,她竟总是在每回喊自己都非得在最后拖长了音调说着“公主殿下”,让凌若忆颇为哭笑不得,一次又一次的纠正,却总是被这位爽朗,言行举止之间却又透露出一股子撩人韵味的大姐头一笑而过。 因而,坐在马车之中的凌若忆只得招架不住的又一次的纠正道:“叫我若忆就好了,塔不烟。” 怎知向来都不理会凌若忆这般纠正的塔不烟今日却是透过马车的车窗缝隙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拓跋慎,大声调侃道: “你可不就是月族的公主殿下么?若忆那可是王对你的称呼,我怎么敢也跟着这么叫呢?这样吧,要是你不介意,我喊你主母怎么样?或者……王妃殿下?其实啊,只要公主殿下愿意,我怎的都好。” 塔不烟本只是想说出此番话语,好好逗逗他们家主上好不容易才从中原追回来的心上人。怎知她这话才一说完,凌若忆的脸就一下子红了起来,竟是吱吱呜呜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这可让生性豪爽的塔不烟傻了眼,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怎么好了。 而凌若忆也不知怎的,竟是脑袋一片空白的逃出了马车车厢,寻找起了自己的坐骑飞雷,打算先从小路落跑,寻思着晚些时候再去拓跋慎的居所找他。可飞雷却似乎是被马队挡着了,着急着左右移动着却怎么都无法一下子跑到凌若忆的面前。 道路两边围聚过来的人因马车的迅速前进而向后退去。身着月族女子服饰的凌若忆一手抓着马车的厢门,显得有些迷茫无措的看着这座陌生的城池。 突然,她听到人群中又发出了一阵惊呼声,还未来得及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感觉自己被抱进了一个有力而又熟悉的怀抱之中。属于拓跋慎的气息就此猝不及防的将她包围。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已是侧身骑在惊掣之上,紧紧靠着拓跋慎的胸膛。 人群中传来阵阵的议论声,而拓跋慎的坐骑惊掣则似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反是仰起头来打了个鼻响,以示对凌若忆的友好。还未及拍拍惊掣,凌若忆便听到拓跋慎低沉且带有磁性的声音在自己的耳畔响起。 “带面纱了吗?” “没、没有……” 不知道拓跋慎为何会在此时问出这个问题,却是因为隔着对方的铠甲所感受到的火热体温及有力心跳而身体僵硬着。眼见着先前被马队挡着的飞雷已经跑了过来,凌若忆似是想要跃身到飞雷的马背上,然而拓跋慎却是将自己的斗篷向前一甩,更一手拉高猩红色的斗篷,直接将凌若忆裹在了自己的怀里,不让她逃开,也阻挡了从街道两旁向着凌若忆而来的视线。 当斗篷在风中展开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凌若忆只觉心脏猛然一滞,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做什么好,连手该摆放在什么位置都令她那样的不知所措。恍然间,她只听到拓跋慎带着迷人磁性的低笑声响起,而后拓跋慎松开了缰绳,转而握住凌若忆那僵硬着,不知该摆放在何处的手,抬起它,在凌若忆的掌心落下一吻。 当拓跋慎的舌尖触碰到凌若忆的掌心时,她猛得一个吸气。马蹄踏在路面上的声音从未间断,仿佛能催眠人心智一般。而当凌若忆再次从这仿佛在梦中一般的情景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被拓跋慎用力的环住了腰,更牢牢的禁锢住了身体,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对方那充满着侵略性,令人应接不暇的吻了。 既是挣脱不开,那便……再不挣脱了吧。 河中城的主干街道上上演着让许多人都怦然心动的一幕。在河中城之中让无数妙龄女子都倾心不已的河中王在扫平七国叛乱的一战之后将自己心爱的女子带回了河中城之中。并且,在无数街上行人的眼前宣告了自己对那个女孩的心意,将如此美好的一幕印刻在了许多人的心中…… 第88章 八卦之心 “诶,你们谁见过王的心上人了么?” “那还用问,我就见过!” “哟!那是什么时候?给兄弟们说说?” “有啥好说的,可不就是那天在回城的路上见到的么?“ 在拓跋慎所住的宅子外围院落里,一群尉官围聚在了一起,极为八卦的聊着让他们的王追了何止几千里才追回来的心上人。当一名尉官显得理所应当的说出那句话之后,其余的几名尉官即刻将他围了起来狠揍一顿,纷纷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十几个恶狠狠的脚印之后教训道: “废话!那天我们几个都见过了!可遮着挡着谁能看清了!我要问的是谁在那之后又见过她了!” 当一群尉官之中为首的那个丢下这句话之后,其余的几名尉官也明媚忧伤了。要知道当兵的不管馆有多大都会想着天天打仗。要是在没仗可打的日子里,他们就总得找些事儿做做,好歹也打发打发时间。 聊天唠嗑就很好,起码它不像寻衅滋事,会被军法处置,也不像聚众赌博,作案工具连藏都藏不起来。 那聊天可总得有个话头吧?总不能今天说我家阿花,明天说你家阿春,后天说他家阿桃的,那日子就真的淡出个鸟来了。所谓聊天唠嗑,那就得说说大家都会感兴趣的啊。 王的心上人就不错,起码他们平日里将拓跋慎奉为主司战争杀伐的神明,看到这河中城里有多少漂亮的好姑娘喜欢他,他都从不动心。 初时,将士们觉得很不能理解。可日子久了,大家也便习惯了起来。河中王嘛,自是要更为特别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可这究竟是要怎样的女子才能入得了河中王的眼呢?将士们对此表示相当好奇。 他们本以为大姐头塔不烟会和河中王走到一块儿,可半年前的时候他们才知道塔不烟大姐头喜欢的竟然是莫跋护那块木头。所以……他们未来的主母,或者说王妃殿下究竟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将士们期待了很久,胡乱猜测了许久,更自由发挥的想象了许久,可谁知平日里作风严谨的河中王不鸣则已,一鸣便从遥远的中原地带带回了他的心上人。 据说,河中王的心上人是月族太子凌封的表妹。 据说,河中王的心上人美若天仙,是月牙泉的仙子投胎来的。 据说…… 眼见着在外谣传的“据说”已越来越多,可他们整天围着河中王所住的宅子也等不出未来王妃殿下的小丫鬟来,这日子怎叫一个让小猫挠心挠肺,挠得恨不得自己也去挠墙去。 就在这么一群大男人悲愤不已,几欲挠墙的时候,途经此处的扎乾顿不冷不热的丢下了一句:“见一见王的心上人还不容易么,瞧你们,也就这点出息了。想你们的小爷我,不止见过了,还摸……啊呸呸,还和她一起赶路,朝夕相处了好些天。” 说出了这句话的扎乾顿大摇摆摆朝那些个几乎要挠穿了墙的尉官面前走过,那个炫耀的样子令挠了几天墙的尉官们气上心来,一拥而上的把扎乾顿抓了回来…… 那……自称小爷的扎乾顿又如何? 要说这扎乾顿虽每回都在遇上拓跋慎的时候都被其击溃,可说是败得一塌糊涂。但这或许已能说明他的厉害之处了。因为别人在拓跋慎的面前败了一回便再无东山再起之力,然扎乾顿作为一名武将,竟是能接连在拓跋慎手下败了几回,且每次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再次组织起自己的兵力,甚至还能在一路打一路逃的时候给身为拓跋慎左膀右臂的凌封带去不小的麻烦,这或许已经足够说明扎乾顿是有多厉害了。 因而,不拔刀便把这几名尉官收拾了自然不会太难。 在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耍流氓的未果,被耍流氓的却是把那几个人全都打趴下了,叠成了小山丘之后自己坐在最上面,心情极为舒畅的哼起了小曲儿。哼了一会儿后言语间带着些许炫耀的开口道: “你们不就是想知道王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么?来,听扎乾顿小爷告诉你们。教我说啊,凌若忆投胎就根本投错了。她就不该是个女人。要说她的脸蛋漂亮,还不如说说她的功夫到底有多剽悍。双箭齐发就算在我们西域也没几个勇士会啊。光凭这一招,就你们几个加一块儿,也难是她的对手啊。还有就是,没事儿千万别得罪她,有你们好受的。” 说到这一句的扎乾顿似是颇为感慨,竟是夸张的摆出了仰天长叹的架势。可他才说出千万别得罪凌若忆的话语,两支速度极快的箭矢就从府邸的内院射出,分明就朝着扎乾顿的两处要害射去。 箭矢的破空之气令反应敏锐的扎乾顿再一次本能的从被他堆成小山丘的人堆上单手一撑向后空翻而去。然他的动作虽快,却也还是未有完全躲过那两支箭矢。在扎乾顿向后旋身空翻的时候,两支箭矢的其中一支擦过他的腹部与胸膛,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还有一支则擦过了他的臂膀,依旧在上面留下了一道血痕。 当箭矢擦过皮肉的触感传达到扎乾顿的脑中时,一种极其糟糕的预感就此出现。直到他听见那令他熟悉不已的声音时,方才的威风模样更是全然不见。 踏空之声敲打着耳膜,方才张弓射箭之人以其轻功就此从栖身的内院屋顶处迅身飞步至扎乾顿等人待着的小院之中。 “如果我在箭矢上淬了毒,你已经死了。如果我刚才射箭的时候不把准头再往上偏一些,你也起码应该得爬不起来了。所以,没事儿千万别得罪我。你说是吗,扎乾顿?” 随着那个听起来心情不错的声音响起,方才被扎乾顿叠起来的几名尉官不禁努力扭着头,让自己能够看到说着这句话语的女子。通过这名女子与扎乾顿的对话,他们自是能够明白此人便是刚才他们谈论了许久之人。因而,他们自是要各尽能事的看清楚眼前的女子。 只见她作着月族男子的打扮,衣领及袖口处的银色刺绣及特殊做工令其显得如此与众不同。她看起来很美,却与拓跋慎的那群属下所想的全然不同。 长久以来,西域这片挥洒了无数英雄血,又铸造了一个又一个传奇的土地上所流传着许多英雄与美人的传说。那些传说都十分美好,然……与英雄相恋的美人却大多是有着倾城之姿且弱不禁风,令人一见就想要好好保护她的女子。 因而,这群西域勇士们总以为河中王这般了得的英雄所喜欢的,也必定是一个美得不似生于人间的……弱不禁风的女子。 可眼前的凌若忆显然不是这样。特意梳高的头发未作太多的装饰,却让她看起来格外的精神。她的一个垂眸,一个微笑之间都诉说着与柔弱无关的自信。让被叠压的这几人全都瞠目结舌,怎么都不敢相信了。 然,凌若忆本人虽不是他们曾经所想的那般,却让他们觉得……这个手持造型独特木弓的女子并非是全然与他们身处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这个身后背着一把月牙形武器的女子手中拿着弓,一步一步的向扎乾顿走进。而这个在扫平西域七国联盟的战役中总是不可一世的草原孤狼竟是面有惧色的一步一步向后退着。看不下继续这么我进一步你退一步的凌若忆干脆一脚踩住了扎乾顿的衣服,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起来。 原来,凌若忆为了不给拓跋慎带来麻烦,初来河中城的这几天一直都把自己关在内院之中勤练射术,并时不时的请还未回月族领地的凌封给自己指教几招月牙刀法。然终究只是个还未满二十岁的女孩,终日这么练习刀法及射术,凌若忆自然也会有倦怠的时候。因而,她便像从前那般的躺在屋顶上靠近内院的一侧,看着呈现出巨大圆形弧度的天空,听着鸟儿的叫声,更享受着清风。 也不是未曾听见那些武将们议论自己,然今天听到扎乾顿这厮所说的话,却是让凌若忆起了捉弄他一番的兴致,这便估测好了对方的闪躲方向,手下留情的放出两支箭矢,也难得的给自己找些娱乐活动。 怎知扎乾顿这狡猾的小子方才还面露惧色,见自己退无可退之后脸上就又重新出现了仿佛是见到失散许久的亲人那般的热切笑容。 “小若忆!今天能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我之前就向来对你说谢谢,就是苦于进不到内院没法见到你啊!要我说,当日能见到你还有你哥凌封这真是太好了!我都好久没打过这么爽快的仗了!” 只见扎乾顿异常顺畅的说起了奉承对方的话语,却又极其有能耐的让自己显得真诚不已,甚至让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事情真相的当事人怀疑起自己是否又误会了他。 一脸讨好笑容的扎乾顿把凌若忆,连带着她哥凌封都夸赞了好一通,就在凌若忆不经意的松开了脚,令扎乾顿被踩住的衣服得以抽出的时候,扎乾顿已然不动声色的开始一点点的向后退去,为他一会儿的加速逃跑做下准备。待到凌若忆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然起跑。 “扎乾顿!竟然敢在我面前落跑?和我打一场再说,你不知道我最近找不到人切磋会很无聊吗!武技生疏引发退步这种事怎可以让它发生!” 说着这句话的凌若忆已然运起轻身功夫。渐起足尖生风之架势,竟是真不打算就此放过背后说人言,惨被人抓个正着的扎乾顿。 为显公平,凌若忆收起了弓,直接从皮革刀套之中抽出了明晃晃的月牙刀,一路追着落跑的扎乾顿而去。 一见月牙刀的刀影竟已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闪现,该跑时绝不犹豫的扎乾顿在顾不得形象的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我说不打就不打啊!我还要活!还要活!做人不可以这样不顾旧友死活的,小若忆你放我一条生路啊啊啊!” 第89章 如三月兮 凌若忆与扎乾顿,一个是近来在河中城之中人人都想见上一眼的,河中王拓跋慎的心上人。一个则是河中王阵营之中战功十分抢眼的新锐武将。两人在河中城怎么也算得上是颇有名声的人物,然此刻竟是毫无形象的在此处宅院内上演着这般追打跑逃的戏码,实在是让熟悉的人哭笑不得,不熟悉的人瞠目结舌。 就在这附近的凌封乐得看到眼前的一幕发生,还因为从前与扎乾顿积怨颇深而幸灾乐祸起来。巴不得自己的妹妹把那厮好好收拾一顿的凌封这就冲着自己的宝贝妹妹大声喊了起来。 “小若忆!记得我前天和你说的那招么?就算没法与对方的刀刃相击,你的刀也不能就这么直着出去,要在攻击的时候保持月牙刀的弧形动态。没错,就是这样!对,对,还可以那样,那样也不错!” 凌封唯恐天下不乱的指点着凌若忆这样又那样,凌若忆越进攻越勇猛,扎乾顿则凭借着在凌若忆的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的轻身功夫左闪右躲,更同时分神对凌封呲牙咧嘴。 就在三人在拓跋慎平日里安静不已的府邸中制造一连串混乱,把内院到外院都闹开的时候,隔壁先由凌封及月族勇士们暂住的院落之中突然出现了吵吵闹闹的声音。三人因此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互相看了一眼后这几日闲来无事的三人各凭本事在府中侍卫及武将的面前跳屋顶的跳屋顶,翻围墙的翻围墙。 凌若忆及凌封的轻功本同属一家,又是在大尧邺城之中摸爬滚打惯了,自是先扎乾顿一步的到了发出吵闹声音的庭院之中。在远处定神一看,这竟是一名月族的校官命人将一名满身是血的少年抬回有着极好大夫且地方宽敞的府中。而方才的吵闹声则是因府中人不允许那名校官将一名不知来路的少年抬回府中所引起的。 那名校官看起来是一名心肠颇好的老实人,而拦住他的府中管事则一是一,二是二,说什么也不允许武将将此人带回府中,两人便在府门的入口处僵持不下起来。 听着那名校官所说之言,被他抬回府中的那名少年竟是因咬伤了要将他卖给别人的奴隶贩子而被拖去斗狮。怎知这少年看起来并不强壮,却还是能与那饿了好些天的狮子斗上一番,甚至还将那狮子打伤。最后,少年只因许久未有进食而没了力气,给不了狮子最后那一击而险被咬死。 那名校官正是因为看不下去如此英勇的少年就如此命丧虎口而在半路把他救下,又因其血流不止,伤势极其严重而几乎不治。所以……那名校官才会不顾府内的规矩而把他带了回来,希望这里的大夫能救这位少年一命。 听着那些争辩声,凌若忆不禁回头看了自己的哥哥凌封一眼。然兄妹二人还未以眼神就此少年的问题达成一致意见,后面的扎乾顿已然追了过来。然就在凌封以手势令扎乾顿噤声时,凌若忆已然从屋顶上跳了下去,就这般出现在争执的双方人员视线中。 凌若忆虽平日里并不多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但府中管事到底是认识他们的公主殿下。而那名校官在此次随凌封一起来到河中城暂驻的月族勇士中还算是等阶比较高的武将,因此他也在由月族调派至河中城的这段时间内知道了凌若忆的身份。 公主殿下既已来此,方才还在争执的两方自是即刻停了下来,毕恭毕敬的向凌若忆行礼。凌封见自己的妹妹如此,倒也不出现,乐得拖着扎乾顿,让他和自己一般在那处躲着,看凌若忆是想怎么处理这件事。 “石奇将军,方才你们的争论,我且听了一些。不知事实是否如我理解的那般,是你不愿看这个少年伤重至死,因而自作主张将他抬回府中,希望府内大夫能够给予他救治?” “是的,公主殿下。属下不忍看着如此英勇少年就这般死去。还望公主殿下能准许属下的请求!” 听闻那名月族武将的发自肺腑之言,凌若忆一声叹气道:“可正如府中管事所言,此府住着月族太子,又怎可就此将此不明身份之人带入府中?” 石奇虽是一名十分年轻的校官将军,却也明白凌若忆与府中管事所说的确是事实,自己此行也的确犯了大忌。然他终究是不忍心看着那名少年就此死去。因此,他竟是豁出去的单膝跪在凌若忆的面前,希望他们月族的公主殿下能够答应救下那名伤重的少年。 在突兀的沉默之后,只听凌若忆如此开口道:“我以为,今日之事管事所做决断十分对。石奇将军也的确是违反了府中规矩。功需赏,过需罚。因而,管事赏一个月的俸禄。石奇将军则罚饷三个月。你们二位觉得此项决断可否称得上公平?” 本是少女的柔美声音,然而凌若忆偏生要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然其严肃的样子倒真是感染了在场的人,令管事肃然点头。另一边的石奇将军虽是不甘就此不顾这少年的死活,却也知凌若忆所说之言确是在理。 “很好,理既已说清,情义二字便可再言。”看到眼前的月族武将既是接受了自己所言之理,凌若忆悦声道: “若事情正是如石奇将军所言,我也觉十分佩服这名少年,不忍见他就此死去。既是不能将他带回府中,不若……我们就在府门外搭个简易帐篷,令府中大夫前去救治。待他脱离危险,我们再为他找寻一处养伤的住所,如何? 我以为,石奇将军三个月的粮饷应该足以支付这笔银两了。” 凌若忆所言一出,即刻使本已要放弃希望的石奇掩饰不去眼中的万分惊讶,就这般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他们月族的公主,连一句一言也说不出口。然石奇虽不言,凌若忆却不能放任这个浑身是血的少年继续被放在担架之上,无人理睬了。 她急忙招来月族勇士,令他们为少年抬出一张床榻,令大夫能够在简易帐篷还未搭好之时就能够为那少年诊断。做完这些事之后,凌若忆忙走到担架的旁边,看了一眼那名月族石奇将军口中的勇猛少年。 少年似是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露出的手臂及双腿上有很多陈年的伤疤。他的身体也的确称不上强壮。然而就是这个仅仅能够用不单薄来形容的少年,即使是在被狮子咬伤,奄奄一息的时候,他的身上也依旧散发着一种蓬勃的力量。 他喘息着,印着红色血迹的胸口一起一伏,然而他看起来却是那么的平静。他的皮肤很白,眼睛也是极漂亮的琥珀色。还不知其姓名的少年是那样平静的看着刚刚下命,令他能够再次看见活下去希望的凌若忆。然而就是这样平静的眼神却是能够让凌若忆想起了某种生命力顽强的小动物,更令她在愣神之后对眼前的少年露出了鼓舞的微笑…… 就这样,自从拓跋慎带着手中精锐部队如迅雷一般扫平了西域七国叛乱,后又带着凌若忆一起回到河中城,已过去了十余天。 在这十余天中,生性好动,且总是喜欢追求新鲜事的凌若忆渐渐看到了拓跋慎为了经营河中一地究竟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在拓跋慎将河中城作为己方势力大本营的这些时间里,他根本就从未把自己所住的府邸多做扩建,依旧是如同普通将军府那般的简简单单,丝毫不像是河中一地的霸主所该住的宅子。 在夏季已经到来的时候,拓跋慎几乎是在每天天一亮的时候就已出寝房,巡视各队将领所主持的军中操练。无论再怎么忙,他每天都会抽出两个时辰的时间练习刀术,骑术,更会亲自为惊掣刷马。 除此之外,拓跋慎每天都要处理许多河中一地的日常事务,更会三日一次的与麾下的武将们一起研究每日变化的形势,军事部署。待到拓跋慎回到府中的时候,每每都已是深夜。 可府中人却说,凌若忆来的这段时间,已是河中王最为注意自己身体的时候了。在此之前,整座府邸都好像是一座空府一般。因为王总是在处理事物至夜深之后便不行回府,只是未卸铠甲的在营内床榻上睡两三个时辰便算是应付过了一晚。 听闻这些话语,凌若忆只是沉默着,不知自己心中究竟是何滋味。 然而她未与拓跋慎说那些任性的话语,令他别整日那么操劳,也别每每都拖到那么晚才回府,只是白天在这府邸内院之中勤加练习着自己的射术以及月牙刀法,心情好了就拖上几个倒霉鬼过来与她切磋一番,心情不好了就多拖上几个倒霉鬼过来。隔个一天就去找找自己的哥哥凌封,或是找找那些自己在河中的熟人。 午膳过后,凌若忆便看着有关河中军事地理的文献。更开始注意起西边的强大帝国,赛尔廷。如此,倒也算是每日都在同样的时间与拓跋慎做着相似的事。待到傍晚的时候,她便自行去府中的厨房挑选一些食材,做一桌子记忆中拓跋慎爱吃的菜。而后就这样坐在桌子前等着拓跋慎回来。看着夕阳的最后一片余辉也渐渐被黑夜所替代,看着星辰的银辉渐渐倾洒至这片大地。而她,也仅仅是在这屋中为自己等待了一整天的那人点上一盏明灯,仿佛这就是能让她感受到甜蜜的幸福。 这天夜里,处理好了事物的拓跋慎像往常一般还未及脱下铠甲便骑着惊掣一路回到了府中。听到了声音的凌若忆放下了被她抱着的思卿琴,喜上眉梢的推开房门。那个有着俊美脸庞又总是沉默着并不多言的男子身后的斗篷在风中掀卷,夜色的朦胧令他的五官在远处显得无法看清起来。然凌若忆却能够清楚的感受到拓跋慎的眼睛里那道仅仅因为看到自己而闪现出的光彩。 因此,已然换上漂亮衣裙更画上了精致妆容的凌若忆一路从寝房的楼梯上跑了下来,更就此扑进了拓跋慎的怀里。 此时的凌若忆仿佛已不是在突利草原上初识拓跋慎的那个青涩单纯而又总是执着着的小女孩了。现在的凌若忆似乎已长成一个幸福的小女儿家。正如每个女孩所经历的那般。时光赋予她甜美,时光更赋予她渐渐成熟的女子才会有的韵味。一份足以令她所喜欢的人为之着迷的韵味。 当她在拓跋慎的怀中找到那份只有眼前的这个人才能给她的安心以及甜蜜之后,她抬起头来,带着笑意看向已经累了一天的拓跋慎,轻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令对方猛得将她打横抱起,更令她得以依偎在自己的怀里,给予她温柔的亲吻。 身着铠甲的拓跋慎显得那般英气逼人。他是在河中之地无人敢与之为敌的河中王,然而他却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子而露出了几乎可以用温柔来形容的表情,将她抱进了可以用作书房,也可以在其中用膳的寝房,在将房门关上的时候轻轻的将凌若忆放了下来。 只见在烛光的映衬下,凌若忆脸颊微红的替拓跋慎褪下身上的铠甲。只见她有些因害羞而躲闪着对方落在她身上的专注视线开口道: “现在天已经渐渐热起来了。所以我给你做了些爽口的凉菜。炒菜我特意到你快回来的时候才做的,现在应该还是热着的。还有还有,你昨天不是说我煮的凉茶很好喝吗?我今天又给你煮了很多。若是喝不完,明天还可以装在酒囊里带在身上喝,新的酒囊我也给你准备好了,一定不会串味。可……你是要先洗澡呢,还是先吃些东西?”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凌若忆已经替拓跋慎将身上的铠甲全都卸下,只剩腿上所绑着的那些了。然而眼睛躲着拓跋慎视线的她却不知对方所看着她的眼神是有多么的专注。在她弯下腰之前,拓跋慎那长着一层茧子的火热手掌已经抓住了她,当两人的视线交汇的时候,拓跋慎的手已然禁锢住了凌若忆的腰,后又缓缓的,缓缓的靠近对方。 彼此的额头已然在此时贴合,属于对方的气息也已然在自己的周围晕染,月色虽醉人,然他们看向彼此的目光却早已令对方微醺。 这个时候,似乎一切都已不需言语才能表达。火热的吻落在凌若忆的唇畔。 拓跋慎与凌若忆在此之前虽已有两年未见,然仅仅在两人一同回到河中城的这十几日里,两人的心里便已能明白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曾在寂寥埙音于夜空的余音环绕之中与自己心爱的女子说着“朔方城不是我的家,它只是我回家的路”这一言的赛尔廷二皇子此时似乎急切的想要通过与对方的唇舌交缠倾诉那份思念,那种情缠。 当那个漫长的吻结束的时候,凌若忆已然微喘。她抬起头看着对方,却是在视线相交之后猛得低下了头。 看着这样的凌若忆,拓跋慎不禁在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后走到了屋内的屏风后面。在那里,有一个盛满了冷水的木桶,还有凌若忆在事先为他准备好的干净衣服。拓跋慎就这样将身上的衣服脱了,将整个人全都浸透到木桶内的冷水之中。 当哗哗的水声渐起之时,凌若忆坐到了摆放着一桌子菜肴的桌前,与隔着一道帷幔及屏风的拓跋慎在烛火的摇曳之下你说一言,我应一语,更时不时的发出些轻笑声,连空气中也充满了淡淡甜味一般…… 第90章 相携伴君 即使是每天都会见面,本就有许多共同话语的恋人间也会在见面时有着说不完的话语。而这样的时间也总是过得飞快。在那盏灯火的摇曳之中,一顿可算得上是夜宵的晚膳就这样结束了。 凌若忆与拓跋慎说起了今天看到的那个少年,更将当时的情景与自己所见全都告诉了拓跋慎。 “他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可已经是个很坚强的男子汉了。即使是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他也很平静,没有叫唤着有多疼。看到他眼睛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当初在草原上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看到拓跋慎已把自己为他准备的菜肴全都吃完,凌若忆又为他倒上一杯凉茶,并拿出一块手巾替拓跋慎擦了擦唇。但当她笑着说完那句的时候才发现拓跋慎的视线一直专注于自己的身上,不发一言。 那样的专注令凌若忆不禁止住了动作,仅是愣愣的看着对方。在烛火摇曳的一刹那,拓跋慎抱着凌若忆站起身来,并将自己心爱的女子缓缓的放到了寝房内宽大的床榻之上。 似乎今日白天所见的那个少年打开了沉睡于两人脑中的记忆。又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回到了他们相识的那一天。 本该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强帝国的赛尔廷二殿下失去了自己的父王,失去了自己的母后,更仅仅凭借亲信们的血而狼狈的从赛尔廷逃出来,在自己大哥所派追兵的追杀之下一路逃到了令他感到陌生不已的草原。 当他杀光了最后一波追杀他的人马之时,从没想过自己就会这样死去的拓跋慎耗尽了最后一分力气,就这样带着不甘倒了下去。 可当他在马背上的漫长颠簸之后,他竟是在一个有着轻柔声音的少女怀中醒来。他还记得自己在意识混沌之时,甚至还以为那个声音是从遥远的神之国传来的,更是天神派来的使者所对他发出的轻声呼唤…… 那便是他此生所经历的转折点里最重要的一个。 在最初的时候,拓跋慎分辨不出自己对那个女孩所抱有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他只知道那个女孩是特别的,与赛尔廷的皇宫中所能看到的那些贵族女子都不同的存在。她的笑容清新且纯粹,仿佛能晕开忧愁,又每每令他从仇恨的漩涡之中平静下来…… 被她放在宽大床榻上的女孩显得紧张不已,眼神躲闪着,又僵硬着身体不知该怎么办。于是乎,拓跋慎将又一个吻印在了她的唇畔上,双唇厮摩着,令属于彼此的触感在心间化开,更用舌打开对方的唇瓣,以一种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姿态进驻本属于对方的领地。 当喘息声逐渐粗重的时候,拓跋慎放开了几乎因他的吻而窒息的凌若忆,却只是将吻更向下移去。他抓着对方的手腕,更能轻易的感受到那份挣扎,然而那一刻拓跋慎却没有放开她,而是让灼热的吻伴随着压抑的粗喘声一路从颈项间落至女孩的胸口。 在那个时候,拓跋慎分明听到了凌若忆倒吸气的声音。在衣衫凌乱,女子的娇柔胴体于薄纱衣衫之下若隐若现的时候,拓跋慎竟是突兀的停住了动作。 蜡烛似乎已要燃烧到尽头了那般,摇曳的火光更在熄灭之前令满室的柔光变得暧昧起来。在寂静的夜中,彼此间的喘息声似乎已充斥了整个世界。当意识到身上的衣衫已遮掩不全自己的身体时,凌若忆赶忙要拉起旁边的毯子,然而拓跋慎却是阻止了她。 他用力的握住了曾让自己一度放手,又在两年的思恋之下终究从中原追回的女子,视线不从对方身上移开的将她的身体托起,而后就这样盯着对方的眼睛,在心脏的位置落下一个吻。 这次的吻……不在像之前那些从颈项间蔓延而来的灼热一般。这次的吻……倒更像是想要在对方的身上留下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印记。舌尖舔舐着,更偶有齿尖擦碰到的吸咬着。凌若忆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将拓跋慎从自己的身上推开,却是在那个逐渐加重的吻所给她带去的强烈感受下渐渐失了力气。 直到拓跋慎放开她的时候,眼眶早已被泪意意外的晶莹弄得湿润。 恍然间,她听到了拓跋慎粗重的喘息声近在耳畔,他的唇几乎就擦碰着自己的耳朵,声音比往常更为低沉。那份磁性在此刻甚至有了令她身体不住震颤的力量。 “不久之后,河中会有一场大仗。这一仗不可避免,我们也定会打得十分艰难。很可能……我在河中一地经营的一切都会在这场硬仗中毁于一旦。而我,也极可能在这一仗中战死。” 为了下定决心告诉凌若忆这个事实,拓跋慎已犹豫了许久。 是的,他早就知道这一仗不可避免,然而却没曾想……它竟会是来得这么快。 或许,早在四年前,在他背负着血与恨从赛尔廷的皇宫逃出的那一天起,他就无时不刻的期待着这一仗能够快点到来。将父王毒死,又逼死自己的母后,更杀害了他无数亲信,夺取本属于他王位的仇与恨折磨着他。属于赛尔廷皇室的荣耀更无时不刻的追赶着他,让他想尽一切的办法去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更杀了那个玷污了皇室荣耀的人。 可当他抓着那个女孩的手走上向西着之路的那一刻起,它却迷茫了。 他希望这样美好的时光能够多一些,再多一些。他更希望自己能将那个女孩记得深一些,更深一些。 或许西域七国联盟的那一战来得实在是太早了。他还来不及将才一统未多久的河中足够强大起来。而乌古斯皇室中的污点,乌古斯乌拉在赛尔廷的统治与威信也还没日渐消陨到一个合适的程度。 可就是在这个并不适合的时机,他的身份却已被自己的大哥知晓了。 虽然塔不烟所能够到手的情报还没有一条能够确切证明乌古斯乌拉已经觉察到了什么,可血缘之间的一种微妙联系却让他心中有了这样的一种预感。 他本不想告诉凌若忆这些,然而……他却已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把所有的事都瞒着自己所选择的女孩了。可就在拓跋慎要心中所想的继续说出来,告诉凌若忆的时候,那个倔强的女孩确实皱着眉,几乎是威胁一般的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别想……别想因为这个就赶我走。” 似乎是想象得到到能让拓跋慎这样的人都觉得并无胜出把握的一仗究竟会是怎样的惨烈,更似是因为听到拓跋慎所说出的“战死”一词而被猝不及防的悲恸袭向了心房,凌若忆的眼睛红了起来。 她撑起了身体,一种近乎偏执的倔强从她娇小的身体中溢出。方才的羞怯似乎已没了踪迹,凌若忆就这般拽着拓跋慎的衣领,倔强着怎么都不肯放开的继续说道: “现在,我已是月族的公主。而月族的存亡早就在我哥和你结盟的那一天起就已与河中绑在一起了。如果你说的那一仗真的会发生。那么,那时的我不会有后退的理由。我有的,只是和你一起迎击敌人的意愿与责任。你要是敢赶我走,那我就和月族的勇士一起出征!” 明明是一个比自己的恋人要弱了太多太多的女孩,然而此时的凌若忆竟是毫无顾忌的对河中一地的霸主说出威胁的话语。 可出乎意料的……这一次,拓跋慎再没有向从前那般的将凌若忆推离自己,更不再试图让她独自一人的远远离去,待到自己打赢这一仗再行回来接她。 当拓跋慎听到凌若忆所说的这句话时,一股温润的暖流划过他本应被仇恨而灼烧得满目疮痍,又因家国巨变而渐渐冰封起来的心。 他吻了吻凌若忆的额头,而后轻声笑着说:“我想对你说的只是……如果我能够赢了这场仗,我就迎娶你,让你做我的妻子,好吗?” 当拓跋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仿佛连时间都禁止了一般。凌若忆将双手放在拓跋慎的脸颊两旁,让自己能够看到对方那双在黑夜中时不时的闪现出蓝光的双眼。她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总是让自己等待着,苦苦思量又从未舍得放手的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是真的…… “你……你说什么?” 当凌若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眶已无法承载滚烫的泪水,晶莹了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然而她却觉得……那便是自己一直等待着的幸福。 那副傻傻的,傻傻不敢相信的模样让拓跋慎不禁将手掌放到了凌若忆的后颈,不断的摩挲着柔顺的发丝,更轻柔的吻去滑落到她脸上的泪水,在他的嘴唇移到对方耳畔的时候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自己所说的话语。 “如果我能赢这一仗,我就在最豪华的宫殿迎娶你,让你做我的妻子,好吗?” 当拓跋慎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喜悦猝不及防的到来,几乎让凌若忆来不及捕捉他话中的含义。而当拓跋慎第二次重复那句话与的时候,感动便已如海浪一般的向她的心头用来。 喜悦的泪水不断的涌出。就仿佛……所有的等待,所有的付出去种下的因,终于得到了一个凌若忆愿想的果。 这时,凌若忆才发觉,原来一个女子真正想要的,从来就只是那么简单而已。仿佛得到了拓跋慎的这一句真心之言,她便不会再惧怕将要到来的任何危难。 眼泪越涌越多,多到模糊了她的视线。不想被喜欢的人笑话自己此时模样的凌若忆努力的想要擦干那些不受自己控制流出的泪水,却发现对方一直在专注的看着自己。因此,她使出了自己的小性子,装模作样道: “人家求姑娘嫁给他,总要给出点像样的承诺,还要送点精心准备的定情信物什么的。就你耍赖!什么都没有,靠一句话就想把人骗回去了!” 听到凌若忆的这句话,拓跋慎有点哭笑不得了,为了防止凌若忆胡乱的把自己的脸蛋擦破了,他不得不与自己心爱的女孩十指交叠,靠近着对方,将不断涌出的眼泪统统温柔的吻去。 “那我把从不离身的埙送你,可好?” “当然不好!我要你的埙作甚!当然是要你拿着埙,在我想听的时候就吹曲子给我听。” 听到凌若忆几乎是未曾想就给出的回答,明白她话中之意的拓跋慎不禁笑着拥住眼前的女孩,没有丝毫掩饰的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肺腑之言。 “我想送你的东西有很多。世间最美好的,最珍贵的,我都想送你。只是不知道哪一样才是配得上你的礼物。” 听着这些话语的凌若忆靠在拓跋慎的胸膛,像一只猫一般的享受着对方以手指拨弄着自己长发的触感。她闭上眼睛想着自己想要的礼物,许久之后,她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缓缓的开口道: “那么……待你打完仗了,给我在峡谷边上找个能住人的山洞吧。那样的地方……夏天的时候在里面又凉快,还能够听着奔流不息的水声。每天就在这样的水声中醒来,只要走上几步,趴在洞口就能看到峡谷下的水流。 如果那个山洞还能再大一些,那就更好了。我可以在里面摆一张很舒适的床,在山洞的底部铺上一层柔软的毛毯。再在岩壁上挂点什么……” 凌若忆似乎是开始思考起了自己想象中的……最浪漫的居所,就这样一句一句的将那个温馨的家所会有的样貌描绘了出来。可她独自一个说了好久,却发现靠着床头的拓跋慎已经很久都未有出声了。 因而,凌若忆抬起头来,却发现累了一整天的拓跋慎已不知在什么时候睡着了。想要试试小性子的把他吵醒,问他为什么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睡着了,然而她最终却是未有这么做。 拓跋慎似乎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能够让人相信他终究还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人。也只有这个时候,本应还未完全消退的青涩才能再次被细心的人发现。 凌若忆就这般看着已然睡着的拓跋慎,丝毫未有发现嘴角的那抹笑意。然而她才要撑起身体,本就已因为拓跋慎方才的所作所为而变得松松垮垮,几乎不能遮掩身体的衣纱就这般全然滑落,令她惊慌失措的猛然抓过旁边的毯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之后再愣愣的看着已然熟睡的拓跋慎。 短暂的沉默之后,凌若忆缓缓的伸出了手,轻轻的触碰到了拓跋慎的脸颊。而后慢慢的……慢慢的靠近他,在迟疑了许久之后终于将一个吻落到了他的唇瓣上,而后又仿佛担心被抓到现行一样的快速离开。 可就是在离开的时候,凌若忆不小心令腕上的手链勾到了拓跋慎的领口,将本就已经散乱的衣服弄得更开。正在凌若忆被自己吓了一跳的打算帮拓跋慎把衣服重新拉好的时候,她看到了在拓跋慎胸膛上的伤疤。 在靠近要害的地方占据着不止一道可怕的伤疤。几乎只要看着这些伤疤就能够想象它们被留下时的激烈战况。 凌若忆似是被那些伤疤怔住了,身体僵硬的将拓跋慎的衣服缓缓拉开,却是看到了更多更多……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疤。看到这些的时候,凌若忆不禁猛得抬头看向在自己的身边时毫无防备的陷入熟睡,对自己全然信任的拓跋慎。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的凌若忆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微笑。她在毯子里褪下了那些麻烦的衣纱,穿上了从拓跋慎身上剥下的中衣,搬动着拓跋慎的身体,让他能够舒舒服服的躺好,又替他盖了一层毯子,给自己盖了另一层毯子后才在拓跋慎的身侧躺下。 刚躺下的凌若忆几乎是睡得笔直,又用毯子将自己的脸也捂上了。然而她终于还是在确定了拓跋慎没有醒来的迹象之后慢慢的靠近了对方,胆子愈加大的让拓跋慎侧过身子,而自己则枕着对方的胳膊,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对方沉而缓的心跳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91章 乌古斯慎 平静的日子就这样又过了许多天。但凌若忆似乎已经能感受到一场大仗降至的风雨欲来之感。河中城内的似乎每天都在紧张有序的安排着什么,凌若忆看到老熟人塔不烟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似是被派到更西面的地方搜集着什么有关赛尔廷的讯息。 就连凌封都已又一次归回月族领地,明面上是因河中之事暂告一段落而回到领地,实则是因拓跋慎的部署而安排调集着月族的兵力。 因为平日里能说话的人全都离开了,因而凌若忆在这河中城便愈渐感到空落落的了。一日,她偶然想起了那名被月族的校官将军从狮口救下的少年,便找人问询起了他的情况,得到了那名少年恢复得很好的回答。 因为这个消息而心情突然好起来的凌若忆这就去到了少年现在所在的后院,在进到那个堆放着许多杂物的院子时听到了一阵阵劈柴的声音。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却是看到了一个令她觉得十分眼熟的身影。那竟就是半个月前还因为被狮子咬伤而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少年。 眼前这幅让使凌若忆感到不可思议的画面令她不由得一个吸气,发出了些许声响。少年似是听到了她所发出的声音,却是并不回头的说道:“还有柴火的话就放在这儿吧,我尽力今天劈完这些。” 说着,少年就又继续劈着那些木柴。可等了半天也不听到木柴被扔到地上的声音,这就疑惑的转头,在看到凌若忆的时候出现了惊奇的神色,而后立刻将手中的柴刀放下,跑到凌若忆的面前恭敬的伏地躬身叫着“公主殿下好。” 看到这个小鬼伤还没养好就出来做这样的重活,凌若忆已是惊讶不已,他再一伏地,凌若忆就更要被他吓坏了,连忙把面前的少年架起来。 “趴在地上作甚,刚才还在劈柴呢,怎么看到我就站不起来了?” 凌若忆的这句话显然是让少年一个吃惊,他忙要挣脱凌若忆的搀扶,然而这么一个重伤初愈的小鬼又怎么可能执拗得过善使月牙刀的凌若忆?他就这么被凌若忆拖到了方才劈柴的地方,眼见着凌若忆极其粗野的一脚踢开了碎柴木,又将自己按到了树根底座上坐着。 做完了这一切的凌若忆抱着膝盖蹲着打量起了有些惊慌失措的少年。少年的长相十分容易让凌若忆想到某种可爱又对陌生人有着攻击性的野生动物,琥珀色的眼睛大而有神,然而他的嘴唇却是发白,脸色也很是不好,显是之前失血太多的后遗症。 看到少年苍白的脸色,凌若忆忙问道:“我那日见你时,你还满身是血,伤得极重,怎么现在身体就已经好全了,能干这样的活儿了?要是伤口再裂开,可不又得躺回去了?” 凌若忆看向少年的眼神就如一直以来她对每个人的那般,在不自觉之中带上了一种善意。然而少年却似是很不习惯被人这么看着,更在低着头沉默了许久之后咬着唇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我是羯人。” 少年似乎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在凌若忆的面前说出了这句简简单单的事实。然而凌若忆却仿佛根本抓不到他这句话的重点,只在听说他是羯人的时候很是高兴的说道:“你是羯人?难怪你那么小就能斗狮。在河中,羯人总是最能打的!” 然而说着这句话的凌若忆心情好了,那名重伤初愈的少年却是惊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好了。怔怔了许久之后,他终是迟疑着问道: “公主殿下……不因为我是羯人而鄙弃我吗?羯人……是劣等人。无论遇到什么人都要伏跪着行礼。无论是什么人……只要看到没有主人的羯人,都能把他们抓来当做奴隶贩卖。” 当凌若忆听到少年所说的这句话时,拿对方没办法的揉了揉他的头,笑着问道:“你说你是劣等人。那你告诉我,你劣等在哪里了?” 似乎是第一次被拥有如此尊贵身份的人毫无顾忌的揉着头,又听闻凌若忆所说之言,少年显得有点傻掉了。看到他这副傻傻的样子,凌若忆失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家都叫我……羯奴。” 听到少年说出的这句话,凌若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没了脾气的点着少年的额头一本正经道:“哪有人在别人问到自己名字的时候说出这种明显不带褒义的称呼?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又不是问人贩子怎么叫你的。” 听到凌若忆的此番话语,少年又再一次的陷入了久久的沉默。随后,他仿佛是恍然想起了什么般的从自己的领口中拿出了一根用皮绳绑在脖子上的饰物,小心翼翼的把它托起来,让凌若忆能够看得清饰物。 看到少年眼中的彷徨与期待,凌若忆对他露出了安抚的笑容,而后从少年的手中接过了这块对他而言仿佛有千斤重的饰物。却见那仿佛是一块以动物的骨头打磨出的骨饰,而那块骨头则似乎刻着两个字。 因为这块骨饰常被主人拿在手中摩挲的缘故,上面所刻着的古体字已快要看不清。凌若忆仔细的辨认着字体,又以旁边的碎树枝在地上重新写出了骨饰上所刻着的两个字。 那并不是现在所通用的字体,然而凌若忆却是在别处曾见过这两个字,虽印象并不深刻,却也堪堪记得。因而,她在思量片刻后终于在少年期待的目光中给出了他答案。 “这两个字念‘朗铮’。它是你的名字吗?” 当凌若忆以树枝在地上写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少年就已经和凌若忆一同蹲到了地上,眼中满是专注。而当凌若忆问出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更是怔怔的拿起脖颈上戴着的骨饰,久久不发一言。 当又一阵风吹起的时候,先前即使是浑身是血的倒在担架之上都没有出过一声的少年竟是是湿润了眼眶。他用手臂胡乱的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而后对凌若忆露出了几乎可以用灿烂来形容的笑容,并猛力点了点头。 “朗铮?这正是个好名字。那么朗铮,你为什么伤还没好就出来干活儿?” “石奇将军为了救我,被罚了三个月的饷银。我想做些杂活,替他把饷银挣回来。” 少年的回答让凌若忆不禁笑出了声。随即她又揉了揉朗铮的头问道:“那你知道石奇将军一个月的饷银有多少吗?在这儿劈柴劈一年又能挣多少工钱?” 凌若忆的这个问题似乎又把朗铮给难住了,他皱着眉,掰着手指头想了许久,最后也只能朝着凌若忆用力摇了摇头。 知道朗铮只能给出这么一个回答的凌若忆乐得不行,却又要在这个新来的小鬼头面前稍稍保有一些月族公主的形象,因而又揉了揉他的头道:“这样吧,你跟在我身边做些杂活,三年就能把钱还给石奇将军了。如何?” 听到凌若忆的提议,朗铮用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让凌若忆一顿教训。 “男子汉大丈夫,一是一,二便是二。怎可如此婆婆妈妈,说好了又反复?” 被凌若忆如此教训了的朗铮皱着眉,抬起头来执着异常的说道:“公主殿下命人救了我的命,我给你干活儿不能要你的工钱。” 听闻此言,凌若忆更觉这少年实在是有趣得可爱,却还要在明面上板起脸来凶他道:“啰唆!谁说要把工钱给你了?要是你在我这儿做满一年,我就把石奇将军一个月的饷银还他。做满两年,我还他两个月的粮饷。” 说罢,凌若忆便拽着少年,在经过内院的时候拿出了装着思卿琴的木箱子,本想抱着箱子,让刚刚伤愈的朗铮和自己去街上逛逛,也算是让伤患出去透透气。怎知朗铮一看凌若忆拿了那么大的一个箱子便主动把箱子接下,背在了身上。凌若忆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了。 本还以为少年虽有斗狮的能耐,然现在身体到底还虚着,无论如何都没法背着思卿琴随自己到处跑,然少年竟是颇有气力,背着思卿琴要追上自己的脚步一点也不吃力。凌若忆注意着少年的呼吸声,却觉他背着思卿琴跑了许久,气息也颇为绵长。再看起脚步,竟是颇为有力。惊讶之余问他是否曾习武,没曾想,竟是得到了少年在山里时经常爬树找果子,翻身捉鸟,更偶有斗兽捕兽的经历这一回答。 看着朗铮一脸认真的模样,凌若忆恍然觉得连日来因河中一地的山雨欲来之势而显得愈加紧张的情绪竟是放松了下来。就这般与朗铮一起找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食肆,坐下来听他说起西域之地的广袤,西域之地的孤雁苍穹…… 然而这样美好而又单纯的时光却是再也持续不了多久了。许多由赛尔廷来的刺客与暗探已在此时渐渐的接近河中之地的权力中心,企图各凭本事的混入河中城里,打探河中的势力,打探有关河中王的任何一丝讯息,更甚至……进行神出鬼没的暗杀行动。 在乌古斯乌拉在派人前去彻查河中王消息的近十天之后,一份有关河中王的信息被摆上了赛尔廷大君的议事桌上。 当乌古斯乌拉看到“拓跋慎”那三个字的时候,他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晕眩,这四方天地也飞速的旋转了起来。那份令人天旋地转的晕眩使得身材颇为魁梧的乌古斯乌拉猛得倒了下去。 乌古斯乌拉身边的亲信见此情景,连忙冲上前去,将他们的君上扶到了椅子上。只听他们的大君在思绪混乱之时嘴中不断念叨着:“是他……他果然没死……没死……” 说着这句话的乌古斯乌拉动作十分粗暴的将在桌子上乱抓,显然是想要找到一个能让自己固定身形的支力点。在他的猛烈力道之下,以奇石制成的桌子险些就要被他整个弄翻。而摆放在桌上的那一沓厚厚的纸页也就此被弄得散乱不堪。 而在那沓河中讯息的第二页,分明写着…… 【河中王麾下大将赫兰,原赛尔廷二皇子乌古斯慎旧部,曾在赛尔廷领导亲二殿下乌古斯慎一派的士兵出逃】 【河中王麾下大将莫跋护,原赛尔廷二皇子乌古斯慎旧部,曾策划叛国士兵家属的大规模逃狱,领导亲二殿下乌古斯慎一派的士兵出逃】 而乌古斯乌拉却是还未看到那一页便已单单因为一个名字而如此失态…… 原因无它,上一任赛尔廷大君的正室王后,也就是乌古斯乌拉的母后是一位真正的突利贵族。她的部族在近百年前来到了赛尔廷,因其部族之中曾出过多位剽悍的武将而在赛尔廷颇有地位,也极受这两代赛尔廷大君的倚重。 这支部族的姓氏即为拓跋。而在突利的部落之中,向来便有着让新生的孩子随母姓的传统,仅是因为他们来到了赛尔廷而将这一传统渐渐抛却罢了。 曾在在无数个日夜花去无数精力了解自己的竞争对手,乌古斯乌拉自是知道拓跋部落的这一古老传统。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在看到“拓跋慎”这个近乎等于乌古斯慎本名的名字时有了这样的晕眩。 然而就在乌古斯乌拉的亲信们因为君上的突感不适而惊惶的时候,又一从河中而来的迷信被送到了赛尔廷的皇宫之中。 那是由潜入河中的赛尔廷密探所发回的一张画像,一张将河中王拓跋慎的外貌栩栩如生的刻画于上的画像。在画像的背后写着这样的一句简单话语: 河中王拓跋慎,由朔方城崛起。精于三箭齐发之技,更早时曾有在突利草原出现。黑夜时眼中偶有蓝光闪现。 第92章 大帐议事 那个晚上,赛尔廷的豪华宫殿之中传来了乌古斯乌拉近乎失控的嘶吼声。在赛尔廷的土地上,乌古斯乌拉只怕过两个人。他们分别是乌古斯乌拉与拓跋慎的父亲,赛尔廷的前任大君。另一个,便是乌古斯乌拉同父异母的弟弟,在武勇上远胜于他的乌古斯慎。 他本以为这两人都已经在四年前的那个晚上死在了自己的手中。然而他的弟弟乌古斯慎却每每都会以武神般的面目出现在他的梦中,并亲手将他斩杀。 人一旦恐惧了,那便会心中升起诸多疑惑,更在心中忌惮不已。 乌古斯乌拉曾派一队有一队的人马前去拓跋慎失去踪迹的那块土地追踪。可每每都只能得到同样的答案——二殿下已死,请大君安心。 可他怎能料到,那个几乎被自己夺走了一切的赛尔廷皇室正统继承人竟已在不知不觉间筑起了一个几乎可动摇整个赛尔廷帝国的强大势力。更让乌古斯乌拉感到挫败的是……即使是失去了一切,独自一个去面对偌大的赛尔廷帝国,拓跋慎也丝毫没有收起那份流淌在他的血液中,存留于他骨子里的那份张扬,那份锐气。他依旧没有抛却他的名字,那仿佛就是对乌古斯乌拉的最大嘲讽。 “我一定要……杀了他!就算他是恶魔派来赛尔廷的使者,我也要把他赶回地狱去!” 由此一言,拉开了大批赛尔廷刺客入侵河中城的序幕。而他们的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即是……杀了河中王拓跋慎。 然而拓跋慎是为横扫西域难觅敌手的骁勇武将。 想要刺杀他又如何会是这么容易的事? 想要在军营之中以正常的手段杀了他,那便更是难于登天了。 在河中城那一方,先前听了拓跋慎之言,此刻又敏锐嗅到时局变换的塔不烟早做防备,每日都只派最为亲信的部队跟在拓跋慎的身边。她本想严查每一个入城的商旅,却是被拓跋慎制止。 “若是被人知道我们大敌降至,原本想要加入河中的盟友也会离我们远去。并且我们的商业也会在战事开始之前就先行崩溃。如果是通过盘查就能够找出的刺客,我期待着看他们该怎么杀了我。” 面对塔不烟的拍桌子叫板,拓跋慎只是给出了这一句答案。 因而,塔不烟只能从其它方面着手,加强防范。她严密注意着城中的水源是否安全,每过半个时辰便令人喝一碗城中主干河流中的水,以确保城内士兵的饮水是安全的。 除此之外,塔不烟还加强了河中府的戒备。 即将陷入一场巨大危机的河中城如往常一般的每天都城门大开,任由来往的商人进入城中。 因为拓跋慎扫平西域七国联盟这一战实在是打得太漂亮了,很多看不惯这一任的赛尔廷大君,乌古斯乌拉所行暴政及被他压迫之人都纷纷带上了自己的所有,长途跋涉,投身于拓跋慎门下。 河中之势力愈加强大。强大到令专司情报的塔不烟感到不安。如不是拓跋慎在赛尔廷时便培养起的旧部,便不明白拓跋慎的身份,更不知河中与赛尔廷的这场仗势必在所难免。因而塔不烟便愈加不能理解赫兰与莫跋护究竟为何会在如此险恶的境况之下还能保持着如此高涨的情绪。 她只知道……河中王之阵营在扫平西域七国联盟之后就太过锋芒外露了。就算赛尔廷帝国此时已陷入了几乎可能祸乱整个帝国的僵局之中,然它终究是整片大陆上最为强大的帝国,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威严遭受如此藐视。更不可能允许河中王之势力在西域与他分庭抗礼。 如果任由河中势力继续这么发展壮大下去,他们可能很快便会招来灭顶之灾。 到那时,冲入河中城的便不会只是各色刺客了。赛尔廷的铁骑会踏平这里,整片西域将会面临史无前例的灾难。 因而,在一次军事部署的会议上,本应主司情报及讯息,严密注意着城中情况,不该在那个时候出现在议事大帐的塔不烟换上了一套象征着她在军中品阶的战服,一步一步的踏入军营中的议事大帐,打断了拓跋慎与赫兰,莫跋护,凌封,以及一干河中大将的商议。 这名河中阵营里极为重要的女将皱着眉,郑重异常的说出了她反复思考了多日之言。 “王,塔不烟以为,我们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近日来,是有比往常更多的人投身于我们的阵营之中,且现在要招募兵马也确是比从前要更容易些。可在这样下去,我们很可能会正面遇上赛尔廷的铁骑。 塔不烟知王并不惧怕赛尔廷的刺客,可……现在的河中实在是没有与赛尔廷铁骑正面相对的能力!若将赛尔廷大君惹怒了,不需多日赛尔廷铁骑必会来犯!那样……河中基业定会毁于一旦!不若……不若我们暂且向其称臣,承认赛尔廷是为河中的宗主国,并以此谋求继续壮大我河中势力的机会!塔不烟恳请王明鉴!” 塔不烟此番言语掷地有声。她道出了此刻在议事大帐中的许多人思量了许久的顾虑。然而身为武将,最重要的便是听命于主帅的调遣。若非王说自己需要他们的意见,不到必要时他们不该出声干涉王已经做好的决定。 并且,武人的血性以及西域人好战的本性令他们不甘在面临强敌时说要退却。因而,他们谁都没有说出塔不烟的担忧。若不是塔不烟在此刻说出心中所言,他们很可能直至战死的那一刻都不会说出那份心中隐隐的顾虑。 然而,塔不烟既是已道出了这些,他们便也想听听他们的王……心中究竟是作何打算。 在此议事大帐之中,除了赫兰与莫跋护,再没有一人知晓拓跋慎的身份。因而他们都在停下了方才所议论的军事部署之后将目光放到了拓跋慎的身上。却见他表情未有任何变化的看向塔不烟,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若与赛尔廷的这一仗在所难免。你,还愿意忠于我吗?” 当拓跋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帐中几乎可用静寂无声来形容。似乎帐外的士兵操练之声已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遥远声音。 凌封等人不禁皱起了眉。他们看向了自己追随的王,看向这个一意孤行,心中已然决意与赛尔廷正面相击的西域武神。在陷入一种说不出的凝重气氛之时,他们竟是感到一种说不清的热血沸腾。存于血液中的好战本能似是在这一刻被河中王拓跋慎的一句话轻易的激起。 【若与赛尔廷的这一仗在所难免。你,还愿意忠于我吗?】 这句话虽预示着将要发生的血色未来,然而他们却不能阻止自己被河中王的这一气魄所深深折服。他们甚至……被拓跋慎激起了与赛尔廷铁骑一战的欲望。他们想要知道自己于这片大地上盛传了许久的赛尔廷铁骑……究竟孰强孰弱。 听到拓跋慎那一言的塔不烟不禁睁大了眼睛,她的眼睛里充斥着不可思议。然而说出了此言的拓跋慎却是如此的平静。一如他在朔方城时说着河中争霸之计的那般。 那个瞬间似乎行径了许久才过去,久到……几乎能让塔不烟回忆一遍她初见拓跋慎至今的所有记忆。当她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的时候,她的心中已有了决断。只见这名外柔内刚的女子郑重异常的向拓跋慎行了一个军礼道: “塔不烟愿与河中共存亡!” 那句话就仿佛是一个讯号一般。当塔不烟说出这句话之后,那些自塔不烟进入议事大帐起就将注意力全数放在拓跋慎身上的武将们纷纷向拓跋慎行下军礼,附声此言。 “愿与河中共存亡!” “愿与河中共存亡!” “愿与河中共存亡!” 当赫兰与莫跋护二人听到河中阵营的武将们发出如此之言时,他们二人俱是感慨到抑制不住的哽咽。喉间的感受是苦涩的,微疼的。然而他们的心里却是涌起着火热。他们曾是赛尔廷新生武将中最优秀的那些人之一,也在四年前的那场宫变之后经历了最为黑暗的时期。 他们曾眼睁睁的看着与自己拥有相同理想与追求的弟兄们死于卑鄙的暗杀之下,更看到那些无辜士兵们的家属被欺压,被凌辱。 但他们却从未抛弃过坚信着的希望。 这一天,他们终苦尽甘来。 不被上一任赛尔廷大君所承认的人啊,他即使通过残忍的手段成为了新一任的赛尔廷大君,可伟大的帝国终究还是会在他的手中渐渐衰弱。 真正该属于赛尔廷的明主啊,即使是失去了一切,他也依旧能再次回到故乡的土壤,带着甘愿为他而死的铁血军士。 当那声声震耳欲聋之言停止之时,拓跋慎那如鹰如狼一般的眼睛堪堪扫过帐中的那十数名武将,终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再次开口道: “河中与赛尔廷的这一仗不可避免,也绝无可能避免。只因……我是赛尔廷大帝的子孙,乌古斯慎。” 当拓跋慎说出这一言的时候,几乎所有帐内的军士们都被惊诧万分。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虽不知道乌古斯慎这个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可他们却知道……乌古斯是赛尔廷直系皇族才会有的高贵姓氏。 河中阵营的高等将领们不敢置信的与自己对方交换着眼神,却不议论,只是在那之后又迟疑的将视线放到了拓跋慎的身上,等待着他们的王给出答案。 “我是上一任赛尔廷大君的嫡子,也是皇位的正统继承人。可我的大哥,乌古斯乌拉为了夺走皇位在父王的食物中放入慢性毒药,并在他去世的那一天发动君变,企图将我及我的部下杀死。我东向逃亡,掩护我离开的亲信全都战死。 我曾发誓,我会回到赛尔廷的土地上,将他们的名字全都刻到广场前的长碑上。”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总是将情绪内敛,不让人看清他喜怒的拓跋慎皱起了眉。他那闪现着蓝色暗光的眼睛仿佛有一股令人感到恐惧不已的杀意正在叫嚣,如海浪在汹涌翻滚,如暴雨在缓缓聚集。 任是谁都能感受到他的恨意,也任是谁都能感受到他那谁都不能阻止的决心。 “也许,我会输,输得死无全尸。又或许,我会赢,将卑鄙的皇族背叛者五马分尸。届时,你们可能会和我一起冲入赛尔廷,并成为万民歌颂的英雄。又或者,现在在座的有很多会战死沙场,而我所能做的……只是将你们的名字刻到广场前的长碑上,让每个经过的人都能知道你们的名字。 如此,你们还愿意效忠于我吗?” 当拓跋慎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扫过帐中的所有武将。原来,当武将们遇到值得他们追随一身的明主之时,只需那一眼……便能将他们撼动。 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冲动,又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决心,议事大帐中的十数名武将竟是心中有了这样的一种想法:若是能为乌古斯慎殿下效力,即便是在此刻便粉身碎骨,他们也愿意。 议事大帐之中爆发出一股惊人的气势,与誓言有关,与信念有关。 “誓死追随河中王!” “誓死追随河中王!” “誓死追随河中王!” “誓死追随河中王!” 河中阵营的战将们纷纷说出此言。即使是凌封这般平日里没个正经,又与拓跋慎是为同盟关系的人都觉自己心中的某份与所谓战魂有关的东西被触动到了,经不住的摩拳擦掌想要结结实实的与那弑父杀弟的暴君干上一仗。而扎乾顿本身就为赛尔廷勇将的后裔,则更觉到一种仿若冥冥之中的召唤。 可也正是在此时,远处传来了一股不带善意的视线。他似是跟随此刻前来投身于河中王麾下的散兵一起来到了这里,仿若夜间才会出行的动物一般密切注意着军中动向。狡猾而又谨慎…… 第93章 望君踏月 随着时间的推移,由赛尔廷而来的此刻越来越多。他们或被塔不烟所率领的暗卫所处理,或被就住在拓跋慎所在河中府中的武将所杀,又甚至……被凌若忆所处理。总之这些人从未有一个靠近到拓跋慎的身侧。 为了保证拓跋慎的食物不会被人下毒,他的每一餐都有凌若忆亲自接受。然而大家却默契的选择了不告诉拓跋慎他们所做的一切,只是努力的维系着河中城的安静景象,并隔几天就向拓跋慎汇报一个单薄的所谓被处理的暗杀者人数。 乌古斯乌拉似乎已由起初的震怒转变为了恐惧,几乎是不计代价的将刺客派往河中城。那些一流的刺客终于有机会接近到拓跋慎,甚至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凌若忆的身上。在一次极为危险的情况下,竟是朗铮从背后的本能一击救了已然快要招架不住敌人攻势的凌若忆。 那些被派往此处的刺客们就好像是击打在皮鼓上的鼓点一样,越来越密集,到了后来……就仿佛雨点一般。这一切的一切都昭告着异常高大战的临近。仿佛当那些密集的前奏到达了一个临界点且嘎然而止的时候,赛尔廷的铁骑就会像河中踏来一般。 看着远处那风起云涌的天空,拓跋慎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危险,且令人无可想象的决定。 虽然拓跋慎自从朔方城的建立根基发展势力以来,就没有一次是在稳中求胜的,但那些都还可说是有兵法可依,且每一招每一式都俱是有其指向之一。唯独这一次,拓跋慎只为了心中的一个愿望而决定孤身犯险。 这位赛尔廷的正统继承人,自四年前就因为那场血色的宫变而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家乡的皇位正统继承人想要去自己的父王与母后的陵墓前看一眼,告诉他们自己即将要与害死他们的乌古斯乌拉在正面决议一战。若他们在天有灵,定要看着他手刃皇室的罪人。 在拓跋慎离开的那晚,他并未多说什么,依旧是像两年前他孤身前去赵晖之军营将凌若忆救出那般的留下了一句“十天后回来”便踏着月光离开了河中城。 拓跋慎的离开甚至将赫兰与莫跋护都蒙在了鼓里。仅有塔不烟与凌若忆知晓。 离开前,拓跋慎将一份绝密的军事部署交到了凌若忆的手中,并叮嘱她要在七日之后才将其交给塔不烟,令她全权决断,统一部署。 因而,穿着银白色长裙,披散着青丝为着雕饰的凌若忆就此站在河中府的后院,看着拓跋慎远去的身影,久久沉默。 那次在议事大帐之中所说的内容属绝密信息。因而……即使凌若忆是凌封的妹妹,身为月族太子的凌封也未有将此事告诉凌若忆。或许,现在已很难去形容凌封要将此事在凌若忆面前隐瞒的心情。 或许是因为不愿还不知此刻河中情形之危急的凌若忆因此而担心受怕? 又或许是因为不愿让凌若忆知道拓跋慎此战是有多么的凶多吉少,并因此而能够在危险的时刻成功说服凌若忆先行离开? 总之,身为月族太子的凌封此刻已将月族的未来全都绑在了拓跋慎的身上。若是拓跋慎赢,月族便会在拓跋慎走之后接替他,成为河中的新一任霸主。若是拓跋慎输,那月族便伴随着西域武神的陨落而粉身碎骨。 可纵使事实如此,凌封也希望……不论发生什么,起码自己的妹妹凌若忆都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就如同她在遇到自己之前于西域所过的那段时光。 又或者……若是河中阵营输了,凌若忆也起码能够得以回到大尧。 这是凌封心中所想,也是他的立场所在。所以他在这个事实上选择了对凌若忆沉默。 可即使是无人将这一惊天秘密告诉凌若忆,凭借她的敏锐觉察力以及对于拓跋慎的了解……她也能够猜测到些许的端倪。 就好像此刻,拓跋慎在她的眼前独自一人的孤身离开,凌若忆心中就是明了他此刻所去之处……怕就是河中大敌的大本营,赛尔廷的都城。 可即便是如此,她也只是选择了信任。信任拓跋慎能够安然归回河中。信任拓跋慎不论是被什么所牵绊着,他也终能带领河中一干大将打赢那场硬仗。 理智是如此做出了决断,可心中感情却不允凌若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就此回到房中。她想要在今夜为拓跋慎弹奏一曲他经常用埙吹起的赛尔廷民谣,却又担心自己的此番失常之举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因而,她只得抱着思卿琴寂寥的坐在后院的藤制秋千上,久久失神。 本以为自己可以就此安静的释放心中的情感,怎料自己坐在藤制秋千上微微晃动的声响终究还是招来了脚步声。 当凌若忆惊觉的抬起头的时候,只见身形好像山猫一样的朗铮一边仿佛没睡醒的揉着眼睛,一边朝着自己走来。 “公主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住在河中府后院的朗铮似是在睡意朦胧之中哦被秋千晃动的声响吸引了过来,却没曾想大半夜的来到这里的人竟是凌若忆。朗铮在大吃一惊之下也猛然醒了过来。然而琥珀色的眼睛才睁大,就发现凌若忆此刻竟是穿着并不多的衣服就坐在这夜中凉意颇深之处,顿了顿之后连忙跑回了房,拿着毯子跑了过来。 可当睡意全无的朗铮拿着自己的破毯子跑过来了之后才突然感到什么般的看了看凌若忆,又看了看自己的破毯子,脸一下就红了起来。 “这条毯子是拿给我盖的吗?” 听到凌若忆的声音,朗铮猛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如他之前说给公主殿下干活儿就干活儿,不能要工钱的时候那般。 看到朗铮的这个样子,凌若忆不禁笑了起来,然后伸出手把他招到了自己的身边,习惯性的摸了摸对方的头,又向他伸出了手。 看到凌若忆的这个手势,朗铮有些愣愣的把拿来的毯子交到了凌若忆的手上。却见她根本不在意那条毯子又破又不好看,质地也不怎么柔软,就这样将它披在了肩上,将自己裹了起来。 “是我将你吵醒了?” 听到凌若忆略显落寞的说出这句,朗铮赶忙摇了摇头。过了片刻之后,就站在凌若忆身旁的朗铮十分忧郁的问道:“公主殿下,可是不开心?” 看到朗铮是如此简单的就能够看出自己此时的情绪,凌若忆忙收起了自己的心情,摇了摇头道:“不。我只是……听说最近河中局势并不明朗,有些不安。” 听到凌若忆说出如此一言,朗铮低下了头。他的心中似是有很多话想要对凌若忆说,却又仿佛什么都不能对她说。两人就这样看着今夜格外圆的明月,久久沉默。 终于,朗铮在经过了激烈的挣扎之后迟疑的开口道:“公主殿下,王……可是叫拓跋慎?” 朗铮的这句话让凌若忆在疑惑之下点了点头道:“是啊。不过在河中,好像很少人叫他的名字。怎么了吗,朗铮?” 听到这个答案,朗铮咬了咬嘴唇,缓缓的说道:“我……曾经在赛尔廷也被人当成奴隶卖过一次。所以在那儿听说过关于赛尔廷二殿下的传言。” 话匣子一旦打开,便再不会有说出第一句话时的艰难了。当凌若忆疑惑的看向自己的时候,朗铮抬起了头,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就这样直视着凌若忆,说起了那段与伟大赛尔廷帝国有关的过去。 “赛尔廷的二殿下是现在赛尔廷大君的弟弟,是前任赛尔廷大君的拓跋王后所生的皇子,也是赛尔廷的皇位继承人。听人说他在八岁的时候就能够徒手杀死一头狮子,更在和我现在一样大的时候就在斗技场赢过了现任的赛尔廷大君。可是……上一任的大君死的时候,二殿下因为悲伤过度,也死了。二殿下的名字叫……” 当朗铮说到拓跋王后的时候,凌若忆的心就仿佛被揪起了一样。她抑制不住的睁大了眼睛。不知为何……就算凌若忆在心中不断的告诉自己这可能只是一个巧合,可她还是在听到那位赛尔廷王后姓氏的时候脑海中不可抑制的出现了拓跋慎的样貌。 她将朗铮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用力印刻在自己的脑中,而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将那每一条,每一句都对应到了拓跋慎的身上。她急切的想要听朗铮把话说完。然而,当朗铮要说出那位赛尔廷二殿下名字的时候,他却突兀的止住了话语。 他似乎在用力的思考着什么,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最后,他只得挠了挠头,十分抱歉的说出一句:“公主殿下,我……想不起来了。” 凌若忆的心跳在朗铮说到“赛尔廷二殿下”这个让她总觉得有着一种异样感受的名字时便抑制不住的加速起来。她的心中的想要从朗铮的口中得到一个答案,一个能够解开她心中所有谜团的答案。然而此刻唯一能给她答案的这个人却是说他想不起来了。 那一刻的失落让凌若忆的心中仿佛空了一块,急着想要用真相去填补。可说了开头却没能说道最后的朗铮却是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道: “公主殿下,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房吧,这样会很容易生病的。” 看到朗铮一副困倦的样子,凌若忆深深吸了一口气,止住了那仿佛让她心被万蚁爬过那样的麻痒难耐的深深疑惑,看起来与平常一样的向朗铮点了点头,而后将自己裹在身上的毛毯还给了朗铮,让他可以在今天晚上能有毯子盖着。 凌若忆就与朗铮分头回了自己的寝房,然而今夜却注定是两人的不眠夜。 从朗铮口中得到了“赛尔廷二殿下”这个词的凌若忆回到自己的房间,点灯翻看起了与赛尔廷皇室族史有关的书籍。至于朗铮?他则在回到了后院之中和他人同住的简陋屋子时在一片黑暗中感到了一个熟悉的气息。 当感受到那个熟悉的气息时,朗铮那在凌若忆等人的面前清澈的声音变得阴霾起来…… “我说过,我不喜欢你碰到我的东西。” 第94章 再归皇陵 几乎就是在朗铮话音刚落之时看,三枚涂上了剧毒的银针在黑暗之中朝着他飞来。对此,朗铮竟是并不在意的躲开,而后面无表情的看着黑暗之中坐在自己床榻上的那名比自己年纪稍大些的少年。 “看起来,你与河中王的女人关系不错,羯奴?” 那名不速之客开口了。明明还应该是少年的声音,却是意外的狠戾。他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笑意。可那似乎只能为他的声音更添一份阴森,而非暖意。 不知为何,找回了那个应该属于自己的名字后,朗铮在听到那个带着轻蔑与不屑的名字时竟是起了本能的排斥。他冷冷的看着那个不经他同意就坐在自己床榻上的用毒高手,反问对方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听到朗铮此言,坐在他床榻上的少年以鬼魅的身法跃然而起,在足尖几个点步之下就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朗铮的面前,近乎恐吓对方的问道: “你刚刚在和河中王的女人说什么?为什么感觉到我来了……就不继续说下去了?你对那个女人说你想不起来了?你想不起来什么!” 原来,刚刚朗铮之所以在院中与凌若忆说话说到一半之时就猛然转言说他想不起来赛尔廷二殿下的名字……正是因为他感受到了由风中传来的讯息,感受到了那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也正是如此,那个在黑夜间潜入朗铮所住房间的少年没能听到朗铮与凌若忆所谈论的。 当那名看起来狠戾不已的少年近乎癫狂的威胁着朗铮的时候,一把冰冷的匕首抵上了那名少年的脖子,令他突兀的止住了声音,脸上虽还有着在黑夜中令人感到惊悚的笑意,可他的气势却是被朗铮卸去了大半。 “我说过,我不喜欢你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你并没有命令我的资格,蛇鳞。” “你要背叛大君,羯奴。” 当朗铮语气颇为淡漠的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被他叫做蛇鳞的少年故意将声音压低,带着诡异的笑意睁大了眼睛,从喉咙中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如果你还想像以前害死阿琛那样的在君上面前诋毁我,那就请去吧,或许你已经忘了上次的谎言已经让君上不再像以前那样信任你。我会很乐意看到你被处以鞭挞之刑的。” 朗铮的这句话显然很是有用。被他成为蛇鳞的少年嘴里咕哝了一句就缓缓的向后退后了两步,做防御姿势的看着朗铮说道: “就在刚才,河中王离开了河中府,往西边的方向去了。” 朗铮听着蛇鳞所言,却并未接下他的话,反是将一只通体透明,在月光之下显得有些闪光的柔软手甲套上了自己的右手,前去自己的床榻,掀起自己被弄乱了的床单及垫在木床上的棉毯。 当那些被掀起的时候,一条通体为青色的蛇猛然窜了出来,并在空中向朗铮喷射出毒液。对此,早有防备的朗铮微微偏过身,并以套上了软甲的右手捏住那条只有成年男子小手指那么粗的蛇,并在踩落了一只蝎子的同时将蛇头对准了蛇鳞。 “我以为,你并不叫蝎。” 仅那一招,蛇鳞在朗铮面前叫嚣着的气势立刻消散,虽还有些不服,但自己的宠物落在了别人的手里,他也不好就此和朗铮彻底翻脸,只得继续说道。 “河中王在临走前将一份密报交给了那个女人。我要你在那个女人不知情的状况下弄清楚那份密报里写得是什么。” 听到蛇鳞所言,朗铮面上并无变化的盯着他,直到蛇鳞被他盯得发毛了才缓缓的开口道:“谁能做什么,各凭本事。没有谁能命令谁,我也不需要将我所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向你解释清楚。如果,你不幸死在了这里……” 当朗铮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突兀的停住了声音。琥珀色的眼睛毫无感情的盯着对方,却能让蛇鳞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那是一句不容置疑的威胁,但却比蛇鳞方才对朗铮所做的要有效太多了。 听到这一言的蛇鳞慢慢将自己的身影缩回了月光倾洒的银白之外,而朗铮也知道他就要离去的将那条剧毒的毒蛇甩向了对方。就这样……那个与朗铮属于同一个地方且交情不浅的少年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影子之中。 感觉到那股令自己厌恶而又熟悉的气息在这个简陋的房间之中消失,朗铮才稍稍放松些了警惕,前去查看那个与自己同屋的人现在究竟怎么样了。所得到的……是对方已被方才到来的蛇鳞毒死的结果。 因为这个会令自己陷入无端麻烦的情况,朗铮的眼神不禁锐利起来。然后,他干脆将那些还未处理干净的被褥全都留在房中,换上了一副惊慌失策的表情冲了出去…… 就在朗铮于自己的房中和那个不速之客暗中相争之时,未在自己的寝房之中发现记载着赛尔廷皇室成员有关内容的文史,凌若忆便仅穿着薄薄的衣衫便拿起一柄烛灯,去往了河中府内的书房,翻找她想要的书卷。 整夜秉烛,终究找到了那个她急切着想要知晓的名字。 那一刻,她的头脑一片空白……愣神整晚,也不知她究竟想到了什么。 那么,拓跋慎在孤自一人的踏月西向之后,他的身边又发生了何事呢?他在几天之内凭借自己对于赛尔廷土地的了解以及其潜伏的能力在赛尔廷城防颇为严密之时一路冲进其腹地,更进到了距赛尔廷都城不远处的皇陵。 四年前的时候,他的父亲因事物中长期被乌古斯乌拉投入慢性毒药而最终在不惑之年便毒发身亡。而他的母后……赛尔廷的拓跋王后更在那之后被宫变成功的乌古斯乌拉逼着喝下了毒药,令其以王后的尊贵身份为已故国王殉葬。 这一天,本应在前任赛尔廷大君之后就继承大君那尊贵无比身份的赛尔廷皇位正统继承人,乌古斯慎在黑夜如孤狼,如苍鹰一般的行径,又在白天潜伏,以寻求一个时机。终于,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四年来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父王及母后最终的栖身之所。 由于乌古斯乌拉做了此等弑父杀君,又逼死王后之事,就愈加害怕被人知晓他的真实面目。 将四年前那场宫变的真相全都掩盖之后,乌古斯乌拉不惜从贵族家中征调奴隶,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建造起一个金碧辉煌而又壮丽恢弘的帝王陵寝。在墓口之处,竖立着一块巨大的长碑,上面记录了已逝之君波澜壮阔的一辈子。上面详细记载了他率领赛尔廷铁骑所打的每一场胜仗,并叙述了他的主要政绩,甚至……是他的孩子们。 令拓跋慎感到讽刺的是……上面甚至还有对他的称赞之言。长碑上以及其简短的语句说明了他是一名极其优秀的皇位继承人,也武勇超群,智谋过人,但因大君亡故的消息而太过悲伤,更因此而早亡。 当拓跋慎牵着马,踩着通往赛尔廷历代君主皇陵的石砖路之时,心中说不出的感慨。 尽管那些雄伟壮阔的皇陵有的被深埋在地底,有的则掩于湖泊之下,然而身为赛尔廷大帝的子孙,拓跋慎却依旧还是能够在此地感受到历代大君的英灵震颤他灵魂的力量。或许,乌古斯乌拉从未有胆量来过这里。 身为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拓跋慎甚至断定自己的这位有着伟岸身形及粗犷外表的兄长不敢在死后将自己葬于这里。 由于赛尔廷帝国强盛外衣下的内忧外患,深夜时的皇陵已无太过士兵把守。拓跋慎这个“已死之人”就这样牵着自己的坐骑惊掣走在皇陵的主干道上。即使是身经百战,极通灵性的惊掣也因感受到赛尔廷帝国历代大君的英灵气势而脚步颇有顿塞。 对此,拓跋慎轻轻的拍打惊掣的颈部,并在他的耳边不断的低声说着什么,而后就此向皇陵的更深处走去。 在一块白色方形长碑之下,拓跋慎堪堪停住了脚步。 在少年时曾来过这里多次的他很容易就分辨出这座皇陵是在自己离开赛尔廷之后才筑造的。一股被他抑制了四年的情绪因眼前的这块长碑而如打开了水坝的闸门一般汹涌而出。 他并未走进长碑之后那以石块所搭建起的神殿,更未有企图打开面目凶狠的镇墓兽,进到墓穴之中隔着一层棺椁再看一眼自己的父王与母后。 拓跋慎打开自己所带着的酒囊瓶塞,并将一壶他从河中之地所带来的葡萄美酒倾倒在白色长碑之旁,一块倒在神殿前,刻着他父王与母后名字的卧碑之畔。 做完这些之后,拓跋慎将自己的斗篷一掀,就此坐在了那块卧碑之前,看着那座神庙,仿佛能透过它看到自己那沉睡于地底的父王与母后一般。在一片午夜的劲风之中,本不善于在自己的父王面前表达自己情感的他开了口,以那带着磁性的好听声音渐渐说起了自己这四年来所经历的种种。 在那个连月色也被漆夜遮掩的夜晚,拓跋慎一人坐在自己父王与母后的陵墓之前,说着孩子与父母之间所会说的话语。 赛尔廷的男孩不需要软弱,他们也并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正是因为这个,明白父王与母后是有多么爱着自己的拓跋慎也鲜有在他们的面前表达自己对父母的依赖,对他们的那份亲情,只是每天都尽全力去做到最好,让父王与母后能为自己而感到骄傲。并成为一个合格的赛尔廷皇位继承人。 然而,待到父王与母后在一夜之间永远的离开了自己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有好多话都还未来得及与他们说。 拓跋慎一句一句缓缓的说着。曾经未有用言语表达的感情,那些在他的记忆中永远都不会消褪的细节。以及……他在东向之后所遇到的每一件事。他感到喉咙里有干涩的感觉,却最终没有留下眼泪。 当言语已不能表达自己的情感之时,他便拿出自己的埙,在前任赛尔廷大君的墓前又吹起了他在远离家乡时所常吹的那首赛尔廷民谣。那之中便包含着他几乎所有的情感。 对赛尔廷的爱,对造成了那场宫变之人的恨意,对父王与母后那浓浓的……与美好和怀念有关的情感。 一首简单的赛尔廷民谣竟是被拓跋慎赋予了如此厚重而又复杂的情感。而当那首曲子即将要奏完之时,一名老者的脚步声伴随着青草被人踩到的声音缓缓靠近了这里。 凭借其身经百战之后对于危机的敏锐觉察力,拓跋慎能够断定这个缓缓靠近这里的人并没有对自己抱有任何的恶意。因而,他只是静静的吹完了那一曲,并在老人带着疑惑于自己身后站定的时候放下了手中的埙,缓缓的站起身来,并转身看向对方。 那似是皇陵的守墓人,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有些驼背,手中拿着一盏油灯,颇为疑惑的看向在深夜之时出现在皇陵之中,并在前任大君与王后的墓前吹奏出一曲埙乐的年轻人。 当油灯的火光照亮了拓跋慎的脸庞时,那名老者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叹声。 “天哪……您是,二殿下?” 第95章 且等归来 那名守墓的老人显是认识拓跋慎,且并不是与乌古斯乌拉同流之辈。因为……当他看到拓跋慎的时候,眼睛里有的只有惊讶与不可思议,而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正是因为心中坦荡,才能在深夜见到本该已死之人有着如此自反应。 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份坦荡,令拓跋慎对他点了点头。尽管拓跋慎的记忆中并没有这名在凉意浓重的夜晚只穿着一件单衣的老人,他也依旧不对他设有防备的转过身去,依旧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回了他父王与母后的皇陵之上。 然而守墓的老人竟是不信自己此时所见到的赛尔廷二殿下是真正活着的人,放弃了往日里的少言寡语,老泪纵横的在这名真正的赛尔廷皇位继承人身后自说自话起来。 “二殿下,你可是死得心有不甘,所以才会回来?我听我的小孙子说,君上归天的那日晚上,皇城之中一片灯火通明,满是杀伐驱逐之声,就连几日后被秘密拖出城外掩埋的尸体都有绵延数十车那么多。你……又怎可能是因为悲伤过度而死的呢。” 仅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守陵人,却能够透过乌古斯乌拉所粉饰的表象看到那晚所发生的真相。尽管,他的身体此刻已如风中残烛,却有着一腔对于赛尔廷皇室的忠诚。 “数百名忠勇之士无辜丧命,王后……被逼殉葬。我知道二殿下必定是带着恨意离开的。可……可赛尔廷无罪啊!为何他要遭受如此浩劫?一时接连暴雨,一时旱达数月,番邦……频频叛乱。苦的……依旧还是我赛尔廷子民啊。” 说起四年来赛尔廷帝国所遭受的接连重创,天灾人祸,那名守陵人显得激动异常。而拓跋慎似是已在他父王及母后的皇陵前许下了一个愿,缓缓的转过身来,看着这位心有悲戚,神伤不已的老人,缓缓道: “那并不是我对赛尔廷的惩罚,而是天神对那些终于乌古斯乌拉之人的告诫。告诫他们,那非天神所认可的赛尔廷大帝之子孙。告诫他们,有一场大仗即将来到赛尔廷。届时,他们还当明断是非。” 在肃穆的皇陵中吹动的劲风并未停止,而天际却是渐渐的泛起了白光。守陵老人本以为在前任大军的陵前出现的二殿下会随着白昼的出现而渐渐消却了身影,怎料眼前二殿下乌古斯慎的身影却是愈加清晰起来。 见此情景,守陵老人不禁揉了揉眼睛,还以为今日所见都只是梦中幻象一般。 然而就是在此时,皇陵之中的巡逻卫队开始了他们今天的执勤任务。一队巡逻卫队的人数虽并不多,然赛尔廷人踏着整齐的步子一起在这皇陵之中踩着石板路而过之时,还是能令几乎将草木都震住的劲风刮过。 当这对巡逻卫队走到了前任君主的皇陵之中时,他们毫不费力的就发现了似乎并不掩蔽之心,且在晨曦的映衬中显得神圣不已的拓跋慎。在此时,领队的人还并未发现站在前任大君陵墓前的人便是曾经的赛尔廷二殿下拓跋慎,向守陵老人厉声问前方之人究竟是谁。 直到此时,首领老人才堪堪意识到眼前的拓跋慎是真正活着的,有血有肉之人,而并非他以为的死者亡灵。激动喜极之余,守陵老人忙催促着拓跋慎快离开这里,若是让这队巡逻队发现了他就是本该已死的二殿下乌古斯慎,一定会有大批赛尔廷军队向这里靠近。 然而……拓跋慎竟是在皇陵巡逻部队的队长因未得到答案而愤愤的带着手下勇士朝着拓跋慎所在之地开拔之时以云淡风轻之声问了此刻就站在自己身旁的守陵老人一句: “身边带刀了吗?” “带了!” 还以为拓跋慎此刻是在问自己借武器,守陵老人没有丝毫犹豫的就从自己的衣带之中拿出了一把锋利的短刀,不顾巡逻部队此刻就在距他们不远,也丝毫不顾他现在的这番举动已足够昭告他对二殿下乌古斯慎的忠诚。 看到守陵老人的此行此举,拓跋慎背对着那些叫嚣着,就此冲过来的……本该是他子民的赛尔廷士兵,笑着将看了一眼那柄短刀刀刃,只是轻声说了句“没有淬毒”,就将那刀刃划过了自己的左手手臂。 当猩红色的液体流过刀刃的时候,守陵老人不敢置信的抬起了头,缓缓的张开了嘴,却是不知该说出怎样的话语。 就在那时,拓跋慎在那些巡逻卫兵的视线之中给了守陵老人一拳。 守陵老人的头发虽已花白,但可以从他说话的声音以及体态看出他年轻时定是一名上过战场的勇士。因而,即使是结结实实的重了拓跋慎一拳,又因此而倒在了地上,老人也依旧没有大碍,只是全然不能理解的看着拓跋慎。 只见拓跋慎把那柄还留有自己血液的短刀丢到了地上,低声道:“如此,你且可活着。活着等我归来。” 说完这句,拓跋慎对那名守陵老人寓意深长的点了点头,而后唤来了曾是赛尔廷第一名驹,并带着他逃离了乌古斯乌拉死亡追击的惊掣,在旭日初升之时转过身来看向那群卫队。惊掣发出着兴奋的嘶鸣声,载着拓跋慎一路向着赛尔廷都城的方向奔袭而去,就像是归家的英雄一般。 皇陵的巡逻卫队本是在叫嚣着,让拓跋慎报出他的名字,却是在他转身上马的那一刻全都被他那似曾相识的气势给怔得连喝止住他的声音也发不出。晨曦仿佛在他的身上罩了一层金色的战甲,耀眼得令人想要就此追随他一般。 他们看着拓跋慎从自己的身边奔袭而去,如风一般。看着他就这样在历代赛尔廷大君的皇陵之中仿佛乘着历代君主的英灵一般朝着都城的方向踏光而去,令人久久不能回神。 几乎是在拓跋慎的身影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的那一刻,方才被拓跋慎一拳揍倒的守陵老人眼中精光闪过,随即对那队巡逻卫兵发出微弱的呻吟道: “快、快去禀告大君!二殿下乌古斯慎又回来了!他从极乐之地又回来了!” ………… 自此,有关赛尔廷的正统皇位继承人因不满现任君主对乌古斯乌拉令赛尔廷的子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而从极乐之地又回来了的传言以暴风般的速度在赛尔廷的都城之中蔓延开来。仿佛这里的每个人都亲眼见到了乌古斯慎由神圣的城郊皇陵踏着晨曦之光向都城而来的情景。 深受乌古斯乌拉暴政之害的普通平民心中激荡不已,与每一个他们所能见到的人分享着这份喜悦。 二殿下乌古斯慎虽早在四年前就已去世,然而城中子民却仿佛还记得他从出生起所铸造的每一份成就。 赛尔廷人崇拜强者。因此,十四岁那年便在斗技场赢过了当年二十二岁的大皇子乌古斯乌拉,并且在十五岁那年就带兵平定属国叛乱的赛尔廷正统皇位继承人乌古斯慎自是能得到他们更多的尊崇。 他们从未像今天一样的期待着那名英年早逝的正统继承人,赛尔廷真正的大君能够回归,带领他们再次重回曾经的强盛。 然而依旧是在此时,赛尔廷的豪华宫殿却是陷入了可怕的骚乱之中。 大君乌古斯乌拉难得睡了一个好觉,正因晨曦之光倾洒至他所住的宫殿而梦到了一片金辉。然而当宫外响起的喧闹之声将他吵醒之时,他却是得到了那样的一个令他恐惧不已的消息。 应该说,早就知道拓跋慎未死的他恐惧的并不是自己那有着世间罕见之武勇的弟弟能因身至此处而对自己于赛尔廷帝国的统治做到什么实质性的打击。他所恐惧的……是那份乌古斯慎踏着金光归来的消息会在城中掀起的滔天巨浪。 在那片慌忙之中,乌古斯乌拉下令全城戒严,任何人等都不许在城中胡乱说话。违者,抓进石牢。一时间,那本听起来遥不可及的传言竟是变得真了起来。更好像……现任大君在惧怕着什么的发生一般…… 第96章 全城骚乱 赛尔廷都城内的城名争相告诉着自已所认识的每个人,二殿下慎踏着圣光从极乐之地终又回来的事,而城内的士兵则因他们所接到的任务而在城中驱赶,捕捉着那些说着乌古斯慎名字的人。城中就此陷入了一片混乱,无辜的民众被士兵从家里,从市集里抓出来,不问青红皂白的便用绳子捆起,就这样打算把他们一起驱赶去石牢。 一种恐慌而又希冀的情绪在赛尔廷的都城之中如火燎原一般的蔓延,让登上了内宫城墙俯瞰着都城内此刻是何情形的乌古斯乌拉心中又是愤恨又是一片冰凉。 到底是与拓跋慎同父异母的兄长,即使平日里再怎样生性暴戾,乌古斯乌拉还是知道如果事情继续这样下去将会造成他决不想看到的结果。因而,他令皇城之中的卫兵登上内宫城墙,并吹响了号角,将城民们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更令那些正蛮狠驱赶着他们的城中卫兵们将那些造谣生事者一同带到内宫城墙之下。 就此看来,乌古斯乌拉似是想在内宫城墙之上对他的子民们说些什么,以平息这场无妄的谣言四起,民心涣散之灾。 他说雨旱乃时间最为平凡之事。往年赛尔廷风调雨顺,而今却一时暴雨一时干旱,那是天神为提醒赛尔廷的子民,或有大敌降至,我赛尔廷子民还需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他说乌古斯慎是他十分敬佩的赛尔廷勇士,更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对于二殿下慎的英年早逝,他感到伤心欲绝,然而赛尔廷却终究需要一名英主去统御全国,更将赛尔廷的辉煌一直延续下去。 乌古斯慎那力度十足的声音就通过一种简易的扩音器具传递至内城之下,让每一个因乌古斯慎从极乐之地回来的消息而雀跃激动不已的人脸上都出现了一种无法说清的疑惑,以及……迷茫。 然而听到乌古斯乌拉那浑厚不已的声音,本不打算在此众目睽睽之下出手,更在乌古斯乌拉有大批卫队护卫的情况下出现在他面前的拓跋慎终还是没能抑制住被他掩埋在心底四年有余的仇恨,在凭借着自己对赛尔廷皇宫的熟悉打扮成宫中内卫的模样潜入了皇城之中,更大胆异常的就此登上乌古斯乌拉此时所在的地方——能被城下无数人看到其身影的内宫城墙之上。 该说乌古斯乌拉虽也是个拥有过人武勇的赛尔廷皇子,然而他却好大喜功,且嫉贤妒能。他启用了一批只会做表面功夫的贵族子弟,皇城内的纪律里是再不复前任大君还在时的严明。 说来虽可笑,但打扮成了卫兵模样的拓跋慎的确是无遮无掩的就此走上乌古斯乌拉此时所在内宫城墙之上。 负责守卫的卫队长看到了这个冒冒失失的小子就这样走了上来,竟还是没能反应过来的企图低声将他喝退下去。然而拓跋慎却似乎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也没听到的继续走了上来,以一名普通的卫兵走上内功城墙所会有的速度。 当拓跋慎带着一种几乎可以用危险来形容的气息一步再一步的靠近时,卫兵队的队长觉出了不对劲,再也顾不得城中大君的子民们此刻正睁大着一双双的眼睛看着他,立刻令卫兵拦住不断靠近的拓跋慎。 时间的流动似乎在这刻变得缓慢起来,守在乌古斯乌拉附近的那一队卫队士兵挥舞起长矛,似是想要以此拦截一步步靠近的拓跋慎,然而拓跋慎却是一手撑着那支长矛,轻松不已的跃身而起,更就此稳稳的落至全神贯注中还未及反应的乌古斯乌拉,用对于自已的兄长而言好似恶魔般的声音叫出了他的名字。 “乌拉,你这个背叛了乌古斯姓氏的男儿竟也敢目封为赛尔廷大君?你,不配冠以乌古斯之姓。” 此时用来护卫乌古斯乌拉的卫兵队成员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曾见过二殿下乌古斯慎的。因此,当看清楚拓跋慎的容貌时,他们竟是震惊得没有了任何的反应,就此看着他撕下卫兵的衣服,露出了身英姿勃发的铠甲的二殿下,心中不住的打着擂鼓,更无法抑制的将他与今早城中四起的谣言联系在了一起。 卫队士兵们尚且如此心肝胆颤,四年前那场宫内军变的始作俑者乌古斯乌拉便里是惊惶不定。他豁然发觉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与折磨了他四年的梦魇何其相似。渐盛的阳光几欲将人灼伤,更让人无法抬起头来看向有着苍鹰翱翔的天空。而拓跋慎,他就这样穿着金属皑甲,逆着光以一种绝对王者的姿态来到了自己的面前,无惧无畏。 这让乌古斯乌拉的心底里渐渐渗透出一种几乎能让他发狂的嫉恨。 在拓跋慎出生之前,他虽只是庶出,却也是皇城之中人人敬仰的大皇子,尊贵无比的赛尔廷大君的第一个儿子,深受民众的爱戴,更享有者他父王的信任。 然而当乌古斯慎这名嫡子出生之后,一切似平都变了。昔日何等尊贵的大皇子在自已同父异母的弟弟面前就仿佛是奴仆一般的一文不值。 他本以为自己杀了那个天之骄子一般的弟弟,更夺得了赛尔廷大君之位,他已可以如昔日的父王一般尊贵无比,更令整片西域之地的国王们纷纷匍匐来拜。可如今,失去了一切的乌古斯慎又奇迹般的站在了面前,站在了作为赛尔廷大君的他面前,却是一如既往的倨傲,仿佛眼前看到的,并不是赛尔廷帝国的君王,而是卑贱的蝼蚁。 曾经的自己因嫡庶之分而地位低于他。可为何……现在的自己已成为了统御赛尔廷上下的大君,而他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河中王,竟还是以如此的目光看着自已? 乌古斯乌拉……不甘心。胆颤与惶恐在嫉恨与一种势在必得的欲念之下转变为了让熟悉他的人都惊恐不已的阴霾。 震人耳膜的大笑声就这样从乌古斯乌拉的口中发出,竟是让那些卫队的士兵们弄不清眼下的情形究竟是怎么个回事。 只听他们的大君乌古斯乌拉竟是在一系列的情绪转换之下对着那名分明与二殿下慎长得一模一样的刺客阴狠道:“你敢来,就要有胆把命留在这里。” 说着,乌古斯乌拉拔出了腰间的铜刀,似是想在这里杀了在十四岁那年就凭一已之力将他打败的……弟弟。内心深处的恐惧以及嫉恨化作了战意与阴霾,他甚至不顾城民门此刻正在城墙之下看着他,就此向拓跋慎挥刀斩去。 然拓跋慎所期待的似平就是这一刻,毫无退却之意的将自已的铜刀拔出,迎着乌古斯乌拉向他斩来的那一刀迅然挥去…… 这是一次七年之后的又以次对决。曾经彪悍不已的少年已然长大,而他所面对的兄长也比那时更魁梧了许多。 若单单只是比力气,似平赛尔廷全国上下也难找出一名能够敌得过乌古斯乌拉的勇士。然而武人之间的交战所比的,向来就不仅仅只是力气而已。就好像拓跋慎在十四岁那年便能赢过当时号称赛尔廷第一勇士的乌古斯乌拉,他也不可能是凭借力气将其打败的。 该说拓跋慎对于兵刃相接之时所产生的“势”拥有极佳的觉察力以及控制力。他迅猛,洞察力强,反应敏锐,且有着近平恐饰的爆发力。 内宫城墙之下围聚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就这样看着赛尔廷的大君在那名陡然出现的勇士面前越战越显示出颓败之态。是的,乌古斯乌拉可谓极为勇猛,在他的驱使之下,那把锐利的刀竟是将砌起了内宫域墙的岩石都击碎了好几块,然而他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伤到那名年轻勇士半分。 乌古斯乌拉手下的卫兵看情况不妙,即刻围聚了上去,企图以多胜多的将能够威胁到他们国君的,与已故二殿下有着莫名相似面容的神秘刺客一举拿下。 卫兵队似是还没能从初时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然而参与了四年前那场宫廷政变的卫兵队队长却是仿佛明白了一切般的令这些年轻的帝国勇士向着本应已死的殿下慎挥起利刃冲杀而去。然而就在那群年轻的勇士拔刀而上之时,拓跋慎就仿佛是这个伟大帝国的最高统帅着一般的怒声喝斥了他们。 “全都给我退下!赛尔廷大君的两个儿子在此相搏,你们也能有资格参与?还是说……这个被你们尊奉为赛尔廷大君的男人,他连以一敌一的勇气都没有了?还是说……赛尔廷的大皇子已经堕落到要一群人帮助他围击一个人才能获得胜利了?” 第97章 挥散不去 拓跋慎的此声呵斥与现任赛尔廷大君,乌古斯乌拉平日里的呵斥全然不同。该说乌古斯乌拉的对于下属,对于赛尔廷民众的威吓在于他至高无上的权利,在于他的喜怒无常,在于他的可怕手段,在于他的毫无仁慈可言。人们惧怕他,因此受他的威吓。 然而拓跋慎的呵斥声则并非如此。在内宫城墙下聚集的大批民众以及赛尔廷帝国的士兵直到上一刻还不知此人究竟是谁,而仅仅因为他的那份武勇而为他所深深折服,然而当他沉声以其内劲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竟是无一人敢上前去。 那是一种单单以其声,以其神,以其形便能够不怒自威的气魄,更让人为之所深深臣服。 明白了他刚刚所说的那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的城民们哗然一片。 他说那是赛尔廷大君的两个儿子在此相搏。他说……他不承认在内宫城墙上统御卫军的人是伟大赛尔廷帝国的大君! 不知是谁起头,叫了一声乌古斯慎殿下,局势就在此刻不可抑制的失控起来。围聚在内宫城墙下的人不住的喊着二殿下,脸上闪现的是在无尽的痛苦中终究看到了希望的喜悦。在场的城中内卫再也无法控制住内宫城墙之下的局势。 宫廷卫队见此情景,躲在暗处的几名神射手立刻发箭,企图以其精准的射箭立取拓跋慎的性命。在那几支凶狠的,能够在瞬间夺人性命的箭矢破空向拓跋慎袭去的时候,内宫城墙之下出现了人们的尖叫声。 然而那些箭矢却并没有射中拓跋慎。 是的,对于危险似乎有一种本能反应的拓跋慎敏捷的变换着身形,更为了让那些出自优秀射手的箭矢有再一次射中自己的机会而与他的大哥,乌古斯乌拉缠斗在了一起。卫队越来越多的围聚过来,然而仅有一人深入赛尔廷都城的拓跋慎却并未在此时急于离开。 “你终将众叛亲离,你会在整日的痛苦与恐惧中度过你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沉稳的声音不再像之前想要让城墙下的每个人听到那般的洪亮,但他却像是一道咒语,又或者是诅咒一般的缠绕至一直乌古斯乌拉的身上。 “有朝一日我将带着重兵攻至你城下,你嘶声呼喊,却找不到一个愿意为你而死的人,更找不到一个愿意为了你而与我为敌的人。” 为了躲避神射手的箭矢,拓跋慎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强项,缩短自己与乌古斯乌拉之间的距离,更与其贴身缠斗起来。而正是如此,才会令他那仿佛是预言一般的话语句句敲击至乌古斯乌拉的心灵。 “因为真正的,有血性的赛尔廷勇士都不会听命于你这样的卑贱者!” 看见自己的国君被眼前人击伤,卫队再也不敢踌躇不前。在卫兵队队长的命令下,赛尔廷的勇士们冲上前去,意图活捉眼前那名胆敢独自一人前来刺杀伟大赛尔廷帝国大君的男人。 然而卫兵之中显然是有人醒悟过来,眼前的那名有着惊世武勇的人可能正是他们期待已久的,本该已故的二殿下乌古斯慎,因此他们的攻击比以前迟缓且犹豫了许多。 正是因为这份犹豫以及迟缓,为拓跋慎争取到了充分的时间。他以一种超越乌古斯乌拉太多太多的威势在向着他冲杀而来的士卒之间,更在内宫城墙之下围聚着的城民眼前挥动着自己手中的长刀,虽被人的刀刃割伤皮肉,却也在乌古斯乌拉的卫队跻身而来之时砍伤了对方,一举一动之间都显出一种乌古斯乌拉无论如何都无法及得上的锐利。 在几乎能遮蔽日月的卫队士兵涌上内宫城墙之前,这名仿佛由极乐之地归来的赛尔廷正统继承人就这样跳下了十数米高的城墙。 勃然大怒的乌古斯乌拉下令弓箭手射箭击杀他,却是得到了弓箭队队长担心射伤围聚在内宫城墙下的民众而犹豫不决的答案。这令身上已被自己的弟弟留下了数道伤口的乌古斯乌拉震怒不已。他夺下弓箭队队长的木弓,并接连将一支支强力箭矢射向拓跋慎。 跳下城墙的拓跋慎本应对这样的远距离射箭攻击没有任何的抵抗力。因为在空中并无支力点的躲闪箭矢会比任何时候都要更为艰难。然而拓跋慎却并不是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将自己的身体暴露于如此危险的弓箭射程范围之中。 正如同凌若忆在第一次遇到赵晖的父亲,边军统领赵诚之时那般,拓跋慎在跳下城墙的时候并非直接便这样跳下,而是脚踩着城墙,变换着着力点。如此,他可以轻易的凭借其身手躲闪开从内宫城墙之上所射下的箭矢,更让他的身法变得令人无法预测起来。 两箭已然失手,拓跋慎也以从十数米的内宫城墙之上跳下,并迅速隐密至围聚于此的民众之中。 也正是在此时,在这片崇敬强者的国度之中,围聚于内宫城墙之下的民众之中爆发出了阵阵呼声,人们大喊着乌古斯慎的名字,心中仿佛又燃起了般的令激动与兴奋之情统统浮现在了脸上。 军队被乌古斯乌拉派出追击,然而赛尔廷帝国的都城之中却是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在内宫城墙之下,在中心广场之中,甚至是在出城的城墙之前都不约而同的发生了民众的暴乱。这在极大的程度之上为伪装成城内卫队的拓跋慎分散了卫兵的注意力,并最终促成了他的安全逃出…… 与此同时,在赛尔廷以东数百里的河中城,因七日之期已过,凌若忆自是郑重异常的将拓跋慎离开之前交于她的绝密军事部署交予塔不烟手中。 塔不烟在打开那封连凌若忆都未有看过的军事部署的那一刻,周身的气场便起了变化。她再不是凌若忆在朔方城初见时风情万种的旅店老板娘,也不再是平日里和大家相处得十分愉快的豪气大姐头,而是立身变为了河中王拓跋慎手下最为得力的女将。 几乎只是半个时辰的时间,塔不烟就将河中阵营之中拥有一定官阶的武将全都分批秘密的召唤前来。就这样,拓跋慎手下的所有一线部队直接负责人都出现在了塔不烟所精心准备的一间屋子里。 这一次,就连平日里从不参加河中之地军政议事的凌若忆也随塔不烟一起来到了这里,并落座于凌封的身旁,落座于此刻她身处的阵营所该在的地方。 “各位,赛尔廷的大军很快就会来此。并且,这一次率领他们的,很可能会是现任的赛尔廷大君。相信在座的各位一定会明白塔不烟所说的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有关我河中势力存亡的这一刻就要到来了。 如果这一场仗我们打赢了,那么大家就分官分地分钱个个发达。如果打输了,那就全去投胎,下辈子从头再来!” 该说塔不烟不亏是拓跋慎手下的一名说一不二的豪爽女将。时至今日,她再也不去给同一联盟的武将们唧唧歪歪什么有的没的,只是以最直接,最真诚,且最为坦荡的话语说着自己想要说的,反倒是让人感觉亲切不已。 在众人的注视之中,塔不烟拿出了凌若忆在前些时间交给她的军事部署卷轴,就这样展开了平放在桌上,让所有人都能够看个仔细。 “王在日前已经离开了我河中,孤身前去赛尔廷,为我们此战能够旗开得胜再添一份量极重的筹码了。在他离开之前,他将这份绝密军事部署交予若忆姑娘,令她在今日将其交予我。塔不烟不才,承蒙王的信任,在此向大家作出统一部署。 我也不多拐弯抹角的和大家绕圈了。把话挑明了就是。我们现在需要选出一名足够优秀的先锋将军,配合阵战死守住这处的险要。” 说着,塔不烟拉开了议事帐内的羊皮地图。并指出了她所说的那处险要。 都说河中如此一块肥沃之地竟能于赛尔廷帝国的嘴下得以保存完全是既是得益于他远离赛尔廷帝国数百里,且其中相隔之地俱是人烟稀少,物质匮乏的无用之地,也是得益于它得天独厚的地形。 河中的地势东南低,西北高,且在赛尔廷来此的必经之路上拥有一处极为险要的灵岩关。在赛尔廷大军压境之时,此处必能做出赛尔廷的军士们所无可避免且必定会让他们伤亡惨重的陷阱。届时,灵岩关便会成为河中一地的天然屏障。而塔不烟此时所说的险要,便是这处山关。 “这名先锋将军需要足够的优秀。他需在此处将赛尔廷的先头部队拖垮,拖疲,且与其相耗。待他们的部队人困马乏且意识削弱之际,便是我们押上所有精锐部队之时。但有一点或许需要我强调一番。那就是……现在留在河中城内的这些兵马远不够我们击败赛尔廷的大军压境。 事实上,在这之前,我已经接到了王命我秘密集合整个河中所有力量的调令,但时间还是太匆忙了,军需粮草都还没能完成调运。且,队伍的集结还是没能完成。所以,那名先锋将军还负有在援军到来之前死守灵岩关之责。” 第98章 先锋将军 当塔不烟说到这里的时候,这间秘密的屋子之中竟是被一种诡静的气氛所笼罩。是的,塔不烟既已把话说到这里,此刻在这里是所有人自是心中已然明了。这名最为优秀的先锋将军自是有十之八九的可能再回不来了。 不仅是这名先锋将军,就连他麾下的一众精兵强将也终将难有幸存之人。 他们不由的将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将军,似是想在大战降临之际再一次看清楚这些曾与他们共事,并效力于同一位明主的勇猛之士,将此留作一些人在他们各自心中最后的记忆。 不知是从开始,被塔不烟集中于此的那些将军们纷纷向这位此时此刻主事河中的女将表明自己想要出任这位先锋将军之意。 “塔不烟妹子,就我看来,我可是这间屋子里最为适合担任这名先锋将军的人选了。我曾为河中王殿下立过十九次军功,且手下的弟兄们个个都是有骑射好手。要我看啊,这差事非我不可了。” 一名年过四十的将军看似傲慢的说出如此之言。在他之后,加入河中阵营还未有太多时日的扎乾顿竟是也说出了一番豪情壮志,让这间屋子之中的气氛顿时吵闹了起来。如此一看,竟是谁也不愿被抛下,并且个个都愿做这名对于整个战局而言有着至关重要作用的先锋将军。 就在此时,塔不烟的声音犹如一盘黄沙之中的清泉一般再一次的响起。 “各位,承蒙大家的信任,塔不烟在此先行谢过!可塔不烟又实在是觉在座的众位都是我河中之地无人能够替代的勇猛之将,且无法说出谁比谁更强些,谁又比谁更弱一些。所以,这个决断,塔不烟无法做出。” 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下,塔不烟皱着眉,嘴角却是含住一抹笑,似是想要令此地的紧张气氛暂缓。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是所有人都带着一丝疑惑看向了这位平日里主司情报,并对许多问题的应对处理都颇有手段的女将。 而在河中之地地位与塔不烟相同的另外两人,赫兰以及莫跋护也极为不确定的看向了被河中王全权委托了此项事宜的塔不烟。 他们明白,之所以让塔不烟来主持此项事宜,并深深的相信她能担此重任,除却她所拥有的应对紧急事务的能力,还因为她身上的那份唯女人才能有的柔韧。正是那份柔韧,才能帮助塔不烟设定出能够发挥出河中之地全部力量的计划。 而她现在,竟是说出了如此话语。她……究竟是想要如何? 在气氛静寂了片刻之后,塔不烟终究还是一字一顿说出了她的最终决定。 “不若……大家以抽签决定,究竟是由谁来担任这名先锋将军?” 说罢,塔不烟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签筒,以及竹制的长签。她走出了摆放在羊皮地图之前的积案,将签筒摆放于积案之上后手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签走到了有着武将围聚的长桌前,并将那些签全数摆放到了长桌之上。 “各位,这里一共有一十六支签,其中的十五支签,它的顶端涂有黑色。剩下的那支签,它的顶端涂有红色。不若我们现将所有的签都放进这只签筒之中,并有此开始由左至右依次抽出一支签。抽中红签的那位将军,便会是镇守灵岩关的先锋将军!” 塔不烟说出了此番话语,她的声音甚至是可以用娇柔来形容的。然此刻,她的这一声却又仿佛成为了无人能提出异议的一锤定局之音。 只见她将那十五支于顶端涂抹了黑色的长签首先放入签筒。十五支竹制长签一齐丢入签筒之时发出了一击能令人精神振奋,更在此时开始紧张不已的声音。做完了这些之后,塔不烟又将那支顶端涂抹有朱砂的签看似不经意的往签筒内一放,并按入其中。 如此之后,那十六支签竟都是没入了签筒之中,令人看不清,更看不透它的顶端究竟是涂有怎样的颜色。在此之后,塔不烟又将一块黑布蒙到了签筒之上,似是想要大家仅在抽签时将黑布稍稍掀起,却不让任何人看到签筒之中究竟如何。 “众位将军,请!” 说着,塔不烟将竹筒放到了议事的长桌之上,并看似动作轻柔的一推,将其推至自己刚刚所站着的位置。那即是……凌封的左边,扎乾顿的右边。 由于之前所定的顺序是由左至右,因而……扎乾顿便吞了口口水,并不将目光放到签筒上的抽出一支签。 黑签。 盯着那支签的扎乾顿目光复杂,并又将视线放到签筒上看了许久,颇有些不甘心的将此签筒传至自己的右边。 黑签,黑签,黑签,依旧是黑签。 照理说,凌封最左的位置应是最为安全的位置。因为在他之前的人抽中红签几率远远要比他们最后还是将红签留给了他的几率高太多了。然而,签筒竟就是在众目睽睽的传递之下接连被抽出了黑签。 这让凝重的氛围在此时不断的加重。直至签筒最终被传递到凌封手上的时候,红签……依旧还是未有被抽出。这究竟代表着什么,或许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凌若忆在位于凌封左手边的那名将军抽出黑签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了,因此她焦急、担心,却知此事已成定局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更难得任性的在此时拽住了凌封的袖子。 感到自己的衣袖上多出的那个力道,凌封并不多做犹豫的就将被凌若忆拽住的袖子扯了回来,并将手掌放置到了签筒之上。在那一刻,凌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的抬起头来看向站在那块羊皮地图之前的塔不烟,只见对方竟是在此时沉静的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仿佛是心中疑惑得到了印证的凌封将手收了回来,故作轻松的笑道:“既是如此,各位将军可就不能和我凌封抢这道头功了啊。” 然而当凌封说出此言之后,此间屋子之中竟是沉寂得没有哪怕一人发出任何声音。 是的,大家都沉默不言了。因为……月族太子凌封恰巧是他们所有人之中最为特别的一位。除他之外的所有人,不管地位有多高,他们都是河中王拓跋慎的下属。然而凌封却不同,作为最早扶持拓跋慎的强大势力,他是以河中王同盟的身份加入到这场战局之中的。 因此,河中王的队伍无论如何都不能令这位曾雪中送炭,更几乎是帮助了他们的河中王打下并巩固了整片河中之地的月族太子就此前去送死。 更何况,月族太子凌封的妹妹,凌若忆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河中王王妃了。如此,就更不可令如此年轻有为的月族下任的王犯此大险了。 深深明白这一点的多位将军都出言要求代替抽中了红签的凌封镇守灵岩关。然而就是在此时,这位在此间屋子之中可算是十分年轻的凌封却是笑出了声。 “各位,凌封很感激各位的此番举动。然而凌封还请各位不要忘了,同意抽签决定究竟是谁出任这名先锋将军的,并不止是凌封。同意这个决议的,还有各位将军。难道你们想要做一个出尔反尔之人么?若是有心助我,你们便每人都借我三百精兵,如何?” 凌封说出了这句让所有有血性的人都能在此刻为之动容的话语,令在座的,除他之外的十五位将军都纷纷在寂静的沉默后以他们所能够表达出的,最为郑重的态度向这名西域之地的勇士行了一个军礼。 那是一种无声的支持。尽管此刻将要对上赛尔廷帝国铁骑的他们无论在兵力还是战力上都处于劣势,然而他们却还是愿意将自己的精锐部队交付于这位令他们敬重不已的月族太子。 塔不烟就这样看着屋内每一人的表情,将其记在心中之后莞尔笑道: “塔不烟敬重各位将军的义字当头!如此,我河中城就更不能让凌封将军唯一人往!塔不烟愿率河中精锐部队与凌封将军一起做这名先锋将军,共同抵御赛尔廷来犯铁骑!” 谁人都没有想到,谁人都讶异异常。塔不烟作为此次战役的统局之人,自是比他们每个人更清楚此战先锋究竟是会有多么的危险,然而主司情报的她竟是提出了这一决议。莫跋护听闻此言,还未及细想,便急忙出口道: “胡闹!你主司情报,遇到再怎样危急的战事都不能让你去!” 莫跋护先行否决了塔不烟的决议,而后又脸一沉的说道:“我去。” 然而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塔不烟就继而道:“你去?莫跋护将军,请恕塔不烟直言。你与赫兰将军是为从小就与王一起长大的亲信,又曾在赛尔廷发动了大规模的暴乱。若是你二人前去,教赛尔廷的铁骑看到了,还不杀得分外眼红?况且,各方部署塔不烟早已做下。此时此刻,河中更需要你二位将军迅速集结人马。我会将我的副将留下,相信她一定能够很好的完成本该由我完成的使命。” 说罢,塔不烟又再次转身看向月族太子凌封,目光与凌若忆触及之时,她的眼中竟是没有丝毫的躲闪。此刻,在那双颇有些勾人意味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一种无法动摇的坚定,以及……坦荡。 “还请凌封将军相信,我河中……定不负你!” 第99章 交战在即 在决定了镇守灵岩关的先锋将军之后,塔不烟又将她所做的下一步部署全都告知了被她请来的另十五位将军。可说那份部署虽极为紧急,却在任何一个环节上都编排得恰到好处。可说这是一份不仅结合了各位将军的战略强项,更考虑了他们各自性格的部署。 如此一项机密而又紧急的会议就此结束。被请来的十六位将军就此分批离开这处秘密之地。凌封与凌若忆,是今天最后离开的两人。然而在凌封就要离开的时候,塔不烟却是令他随自己一同来到了另一间屋子。 几乎被今日密谈的这一凝重气氛给压得透不过气来的凌若忆就这样望着凌封在走道里消失的身影,久久未有移开视线。就在此时,她听到了一个让她感到熟悉的,温和的声音。 “凌姑娘。” 转身一看,来人正是此刻在河中阵营之中地位最高的三人之一,赫兰。因而,纵使此地的凝重之气令她感到浑身僵硬,凌若忆却依旧还是对他点了点头,并露出了浅浅的微笑。然而当她听到来人之后所说的那句话之后,浅浅的笑意却是凝固了起来。 “凌姑娘,还请您放心,我河中上下定会护你周全。” “你以为,我在害怕?” 未有想到凌若忆会在此刻说出这样的话,赫兰竟是怔怔的愣住了。才想说明自己并非这么想的,然凌若忆却是在他出声之前继续说了下去。 “的确,我是在害怕。我害怕未知。我害怕将会发生的危险时我无法预料得到的。我害怕重要的人离开我。然而我所害怕的,却不是只是简简单单的死这一字。哥哥要做此战的先锋将军,因而他此刻的兵力绝然不够。他必会回月族的领地,再一次的征调兵马。至于我……我会和他在一起。” 说着,凌若忆垂眸向外走去,似是想要在感受得到阳光的地方等待她的哥哥,凌封。 看到凌若忆的拂袖而去,赫兰未及阻止,最后只得深深的一个叹息,最后走向塔不烟平日处理各项讯息的地方,也是她留下凌封与之一谈的地方…… 在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刹,塔不烟竟是在整理了自己的衣袖后双膝跪地,并向着凌封郑重的伏地一拜,以表达她内心深处的那份敬意以及感激之情。 看到她的这一举动,凌封越发的肯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测。 “果然,那个签筒被你做过手脚。只怕……里面的最后一支签,它也是一支黑签。” “是。” 直到此时,塔不烟再未有丝毫隐瞒的承认了这一点,说罢,她更将签筒内的最后一支签倒了出来。竹签砸到了地上,发出一声声响,在此刻只有两人的寂静屋子之中显得愈发难以让人忽视。而此刻躺在地上的,则正是顶端被涂有黑色墨汁的长签。 “在塔不烟将那十六支签放入签筒之前,签筒内就已经放有了一支黑签。塔不烟先行将那十五支黑签倒入签筒内,后又将最后一支红签用上了些许力劲的按入签筒内做了手脚的那个位置。如此,签筒内唯一的一支红签就这样顺着那个可收紧的小洞一直落到了桌子里的那个缝隙,而桌布则为和桌子同样的黑色。不仔细看,自是看不清这一蹊跷之处。” “那你怎会知道,我定会明白你所做的这些手脚,更会配合着你,将这一切演到最后?” “直觉。塔不烟的直觉很准。也正是因为这份直觉,它救过我很多次。” 听到这名河中阵营之中拥有极高权力的女将如此坦荡的说出这一番话,凌封倒也觉得心中舒坦了,轻笑出声。 “凌封将军,你……可会因此而记恨塔不烟?请恕塔不烟一言。开战在即,你我同为镇守灵岩关的先锋将军。你我之间,切不可有半点的嫌隙。若塔不烟能够在灵岩关一战之后还尚能幸存,届时将随凌封将军处置,塔不烟决不食言。” “不。此战关系到我月族存亡。此战胜,月族兴。此战败,月族亡。国若是亡了,我这名太子又如何还能活着?只是……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凌封将军请说。” “你在签筒上动了手脚的事,永远,永远都不要让我妹妹若忆知道。” 听到凌封说出这句话,跪伏在地上且低着头的塔不烟睁大了眼睛,而后立刻抬起头来惊疑不定的看着这名与他们的王年龄相仿的月族太子,眼里满是复杂。 “会让你答应这件事,并非只是为了你而已。更是为了……不要毁了我妹妹和河中王的幸福。” 说罢,凌封再不说一眼,也再不看塔不烟一眼,这就在调整了表情后推门而出,却是看到了此时此刻正在门口等候着的赫兰。惊讶之色只是一闪而过,凌封最后只是与赫兰点了点头后便走了出去。 在门外的赫兰许是听到了什么,又许是猜到了什么,看着地上倒着的签筒以及那支黑签扶了起来。他似是相对这名性子极其刚强的女将说些什么,然而那一切却最终只是化为了一声叹息,以及一句:“珍重。” 接下去的十天,是让双方阵营都忙乱不已的十天。 塔不烟向各个情报驿站发出了战时紧急情况调令后就开始了战前点兵。而她的副将则接手了原本属于她的情报调令之责。 两天后,拓跋慎如约而回,并带来了半个月内赛尔廷大军必会出击的消息。在日前接受了塔不烟召见的十六位将领纷纷回到自己所属的领地集结更多的兵马。因而,当拓跋慎归来之时,凌若忆已经随自己的兄长,凌封一起回到了月族的领地。 尽管拓跋慎未有目送着凌若忆离开,然而两人间的默契却仿佛能够让他透过时间看到凌若忆离开时的样子。 本该做着紧急战前准备的赫兰在拓跋慎归来之时走到了他的身旁,沉声说道: “二殿下,凌姑娘在走之前留下话。她说……为了您能够打赢这场仗,她也要去做些什么。希望,她期盼着的幸福能够早些到来。”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拓跋慎正在城墙上俯瞰着整座河中城。俯瞰着这座如今属于他的,西域罕见的城池。当赫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凌若忆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究竟是用着什么样的表情。 曾亲自教授了凌若忆骑射之术的拓跋慎很明白自己看中的那个女孩在战场上究竟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他更明白自己所喜欢的那个女孩是有着怎样的固执性格。然而这一次,他却一点儿也不希望那个女孩身上所闪烁着的,最令他着迷的特质被其他人所看到。 因为……那便意味着她将会战场犯险。 他想要派人护得她的周全,却又无法再度违背他对方所做的约定。 矛盾的心情甚至让拓跋慎对于战争即将到来的兴奋之情都在此刻黯然了。或许,此刻的他只能寄希望于……宠溺妹妹的凌封绝对不会让若忆去到那样危险的地方。 “走吧,去集结部队。” 最终,拓跋慎只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而并未命赫兰派人前去月族的领地,将他们的公主殿下送至大尧的领地,以保她平安。 河中阵营在这十日之中是如此紧张有序的调兵调粮,做着他们的战前准备。然而对于赛尔廷的现任大君,乌古斯乌拉而言,这十日便仿佛是被进行了凌迟之行一般的痛苦煎熬。 他派往河中的又一波刺客没了消息,好不容易得到了早前就安插在那里的细作蛇鳞所发来的密报,却是得到了刺客整个河中都在秘密的进行大规模的调兵,似是在准备一场极大的战役。 这个消息令乌古斯乌拉又惊,又怒,又怕。由于四年来不间断的被梦魇所折磨着,又因在不久前得知了他这一生最为惧怕也最为嫉恨的人,乌古斯慎非但没有死,还成为了统一河中之地的西域武神。这一刻……乌古斯乌拉竟是心生惊恐,担心着他的弟弟乌古斯慎在此时进行大规模的调兵完全就是为了一举攻陷赛尔廷帝国。 四年来不断重复且愈渐清晰的梦仿佛寓言一般的就在眼前。而十几日之前,拓跋慎在内宫城墙上,在城内赛尔廷子民们的注视之中于自己的耳边所说出的话语,又更像是紧追不舍的诅咒那般,每日都离他的心脏更近一些。 在这样的重压之下,乌古斯乌拉的心中防线终于还是溃败了。 他无法容忍他的弟弟乌古斯慎再坐镇于河中之地,就像在他的脑袋上悬挂着一把随时都会掉下的匕首那般。 因而,乌古斯乌拉终于做出了一个颇为大胆的决定――大举进攻河中,向这片赛尔廷自建国以来就从未征服过的土地发起进攻。 第100章 战前遇刺 三十天之后,回到月族领地的凌封集结完了部队,又将曾经降服于他的那些西域势力全数押上,并前往灵岩关,将一些战时可推入狭窄关道的岩石做好陷阱,并与先他们一步到达那里的塔不烟一起根据那里的地形计划好最佳的埋伏点。 之前被凌若忆在河中城救起的朗铮此刻也因河中一方兵力不足而一同跟在她的身边。 然而看着凌若忆每日的忙碌,这名话并不多,看起来少年老成的男孩此刻却是显出一种无法说出口的焦躁。终于,此时本该一字不言,仅将河中一方的军事布防记在心中的少年在挣扎了许久之后,终于在凌若忆身边的其他人全数走开之时说出了他本不该对凌若忆说出的话语。 “公主殿下。朗铮……朗铮有一事想说给公主殿下听。” 此时,凌若忆正在细心擦拭着自她来到这个世界起就一直陪着她的月牙刀。看到那名有着琥珀色眼睛的少年时,她的脸上显出了笑容。 眼前的这名少年方只有十四岁,她本不该将这个年纪的孩子带到这样残酷的战场上。然而此战对于河中阵营而言,实在是太过重要也太过艰难。他们急需要所有能够加入战局的战力。并且,对于此时已没有了前后方之别,几乎是集合了所有力量备战的河中城……又还有什么是这名无父无母的孩子可去的地方? “朗铮,可是会觉害怕?没关系的,到时我会拜托哥哥把你安排在弓箭补给的位置。你只需给在悬崖上埋伏的那些勇士们递送箭矢就好。” 如果说,在凌若忆开口之前,朗铮的态度还是在犹豫不决着。那么当凌若忆对他微笑着说出这句话之后,他便再不犹豫。 “不是的,朗铮并不惧怕死亡。朗铮只是想对公主殿下说……希望公主殿下能够回到月族领地。趁现在,一定还来得及的!” 当朗铮情绪激动着对凌若忆说出这句话之后,这名脸上虽还留有着少女的稚气,可却是沉静且坚定的擦拭着兵刃的月族公主竟是敛去了脸上的笑意。然而朗铮却并不死心。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催动之下,他猛得单膝着地,低着头跪在了凌若忆的面前。 “公主殿下,请听朗铮一言!河中王殿下和本该已死的赛尔廷二殿下同名!赛尔廷二殿下的母后拓跋氏是一名突利贵族。依照突利的习俗,孩子应随母姓!如果河中王殿下就是赛尔廷的二殿下,赛尔廷的大君一定不会放过他的!非但如此,就连公主殿下也……” 当朗铮急急的说出这番自己本不该说出的话时,凌若忆闭上了眼睛,并最终在朗铮话还未完时呼出一口气,嘴角带着一抹苦涩的笑意睁开了眼。 “或许我该对你说,谢谢你,朗铮。谢谢你在那天晚上告诉了这些,并让我知道阿慎可能便是赛尔廷正统继承人。是你说的这番话给了我勇气在大战之前离开阿慎。因为我知道,这一仗……他无路可退。所以我必定要尽我的全力去帮助他,而并非哭哭啼啼的躲在他身后拖累他。此战,已无路可退的人又何止是他?但你不同,朗铮。若你想活下去,我可以放你离开。可你一定要找个隐密的地方躲起来,直到这场战争最终结束才出来,知道吗?” 说完了这句话,凌若忆的眼里没有一丝一毫怪罪对方的意思,笑着揉了揉这个身体还没张开,更还像一个孩童一般的羯族少年。 这让朗铮心中的天秤无可抑制的倾斜,并最终崩塌。 是的,他本就不是一名单纯的,被凌若忆在河中城救起的无垢少年。 他是一名尚还在四五岁的时候就被挑去进行残酷训练的影子护卫。教授他们一切技能的师父告诉他们,将生命奉献给大皇子乌古斯乌拉殿下,并为乌古斯乌拉殿下而死便是他们此生最大的荣耀。 然而这一刻,他却是违背了乌拉殿下的利益。并且,他甚至希望自己就只是一名被月族的公主殿下于河中城救起的,最为普通的羯人。如此,他可以没有此刻的痛苦抉择,更可以在大战将临之时陪伴在公主殿下的身边,并用身体为她挡去想要夺取她性命的刀林箭雨。 或许……那才应该是他的荣耀。 朗铮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帐篷,与他住在同一个帐篷的西域勇士又是说了些什么。他背对着那些正激动着,更紧张亢奋着的西域勇士,并动作幅度极小的将一张他在早些时候收到的纸条缓缓展开。 【于决战之日的前一夜杀了月族太子,任务既成】 纸条上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语。 如今,作为被朗铮亲手抓出的赛尔廷方刺客,蛇鳞已死。此时的月族太子已将对于赛尔廷所派刺客的警戒心降到了最低。已经获得了他们信任的朗铮完成起这件任务来可说并不会有太大的难度。然而,朗铮拿着那张纸条的手却是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似是抗拒着,又似是恐惧着什么…… 在马蹄声几乎能震碎灵岩关悬崖的赛尔廷铁骑到达灵岩关的前一日深夜,月族势力的统兵者,月族太子凌封遭到刺杀。性命垂危,昏迷不醒。 出战前遭此大劫,在黎明到来之前,月族势力之中甚至无法找出一个能够有办法调令得动全军将士的统帅。眼见着大军在距灵岩关主战场十五里之处瘫痪不前,已然派到灵岩关悬崖之上的弓箭小队又将无人调令,在灵岩关的另一边埋伏着的塔不烟部必将孤掌难鸣,更独自遭受来势汹涌的赛尔廷大军。 当凌若忆得知这个消息并赶到凌封的主帅大帐之时,她所看到的……便是面色灰白,几乎如纸一般颜色的凌封。 这是凌若忆所从未见到过的,更让她惊慌失措难发一言的。 由于此时还未近天亮,凌若忆并未披上战甲,而是身着她在军中惯常所穿的,月族男子的衣着。柔软及腰的青丝甚至还不及挽起,就这般披散着,在得到了消息之后心急慌乱的冲至此处。 “小封封……?小封封快醒过来,我们……要打仗了啊。” 凌若忆视线所及之处,他的哥哥凌封躺在床榻之上,胸口缠有透着点点猩红的纱布,更被军中医师勉力喂着汤药,却怎么都无法张开嘴,让人把汤药喂入他的口中。 见此情景,凌若忆几乎是跌跌撞撞着走到了凌封的床榻旁。眼泪已在眼眶里不住的打转,声音也已苦涩。然而她却还是无知无觉的在如此凝重的大帐内用两人嬉闹时所会用的语气说着如此的话语,令凌封的副将都不忍低下头去,唤了一声:“公主殿下……” 在副将说出此言之后,整间大帐之中都沉默了,似乎只余柴火被烧着的声音。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副将本以为并未听到自己声音的月族公主凌若忆却是背对着她抬起头来。只听她的声音虽颤抖,却带着一股令他为之肃然起敬的冷然。 “知道是谁干的吗?” “回公主殿下,当末将因太子殿下帐中的灯火突然熄灭而赶到的时候,刺客已然没了踪迹。” “那即是说,对方已经得手,而你们却竟还不知他究竟是何面目?” 初时的颤抖已然不见。在此战前重击之下,凌若忆竟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冷静面对着眼前的一切。或许她的心中也有恐惧,或许她的心中也有无助。她会希望此时能有一名可信,并拥有足够决断能力的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告诉她该怎么做。 然而事实却是,此地不会有她所希望的那个人出现。不仅如此,或许此时正望着她的每一个人都向她一般,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像她的哥哥凌封那般告诉他们此刻究竟该如何。 因而,她必须坚强起来。 听到凌若忆的责问,在战前几个时辰得知了主将遇刺,生命几近垂危的副将慌乱了起来。迟疑的说道:“末将……末将即刻派人前去追击!” “不!” 当那名副将有些慌了神的乱了阵脚之时,凌若忆发出了近乎可称决绝的声音。在那简单的一字之中,带着冷漠与因恨意而燃烧起的冰冷火焰。 第101章 黎明之前 医师早在凌若忆到达帐中之时便被挥退。此时的凌若忆仅对着副将一人。她说出了简短的一字之后又沉默了许久。 背对着副将的凌若忆似是抬起了手,动作几近难以察觉的擦了擦无声涌出的眼泪。而后仰起头,眨了许久的眼睛后转过头来。此时,她的眼睛虽是泛着显而易见的红,却是再也未有眼泪滑出。 “此事……除你我及医师之外,还有何人知晓?” “亲眼看到的就唯有三人。然而方才属下来此之时动静太大,召唤医师来此又许久未出,军中将士们自是会心存疑虑。更何况,此战如此重要,若是直到天亮太子殿下也未有显于众将眼前,恐怕此事……此事……” “此事必会为军中将士所知,是吗?” 眼见凌封遇袭伤重,此刻昏迷不醒。然而大战将至,凌若忆此刻已没有更多的时间去为此而感到哀痛。 阵前易帅,此事实乃兵家大忌。战前主将遇刺,副将匆匆接过帅旗带部迎敌,这便更是紊乱军心之事。因而,凌若忆问出了这一句,却是得到了她意料之中的答案。若真是如此,于此战之中至关重要的灵岩关当真会在三日之内失守。 “副将,论带兵打仗,军中威望,激励士卒,你于我兄长如何?” “我……” “还望副将能俱实回答。” “不及太子殿下一半之力。” 听到这个回答,凌若忆紧蹙着眉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思量片刻后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的睁大了双眼,其中满含决绝与不可动摇的决心,深深的看向了副将。 “突遇此事,副将本该接过我兄长的帅旗,率兵迎敌。然而我以为,如此便是正中敌人吓坏。不知你……可否愿意信我?” 听到此一言,副将似是感觉到太子殿下这位在不久前才找回的妹妹,月族的公主殿下已有了一个大胆而坚决的设想。一个可能危险,却也许会扭转他们此刻不利局势的设想。 副将并未将那份迟疑隐于自己的表面。 事实上,他十分犹豫。军中主将是为他们月族的太子,军中威望自是不用说,于全军将士的激励更是无可估量。又加之凌封常年带兵,作战经验丰富,副将自知无法及得上他们的太子殿下。然而此刻他又该将军中决断之权交给一个女人么? 是,她是太子殿下最为疼爱的妹妹,也是他们月族的公主殿下,更精于骑射且擅使月牙刀,可……他真的应该如此么? “我知道你在犹豫,可此时你已无从选择。要不苟延残喘,令军中将士们士气大削的进行抵抗。要不然……你就听我的,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如此,尚还有一线希望。” 即使平日里与凌封的副将关系不错,然而凌若忆却还是知道了他此时所忧虑的。因而,在副将还在犹豫着,未有说出话的时候,凌若忆就已经说出了这一句,让副将心下一沉的向凌若忆行了一个军礼。 “还请公主殿下明示!” “现在距黎明还有一个半时辰,你我分别回去再睡上一觉。按照我兄长所说的时间擂鼓,叫醒三军将士,并将他们集合于一处,待我去与他们说些什么。” “如此便可?” “如此便可。” 说罢,凌若忆将副将送出了大帐,并再次走到凌封的床榻前,将微凉的手指轻触凌封胸口裹着的纱布。指尖轻触之时,她的心中不禁泛起方才被她所硬生生压下的疑虑。 这名刺客既是拥有如此了得的身手,又有着极为充足的时间,为何独独会将利刃刺入凌封心房的右两寸处? 莫非……此人是故意手下留情?可他又为何要这么做? 凌若忆不知此人是谁。然而重伤于她而言意义特殊的亲人,若是让她遇到此人,她定不会绕了对方。而现在,她还有着更为重要的事。 此刻独自一人守在凌封床榻旁的凌若忆呼出一口气,开始在凌封的身上,更在这间大帐之内找寻着什么。一块虽小,却与全军的将士紧紧连在了一起的重要事物。 那正是……凌封的帅令。 终于,凌若忆于凌封的腰带之中找到了那块天亮时她便会要用到的……号令月族勇士们的主将帅令。心情复杂的对自己露出了一个微笑,凌若忆又将凌封挂起的铠甲拿了下来,手捧着它,正襟危坐于凌封的床榻上,许久之后仰躺了下去。一个侧身,她便能看到自己兄长苍白的面色。 于是凌若忆握住了凌封的手,更仿佛他正醒着一般的笑着对他说道: “你的帅令,你的铠甲,我都会在天亮的时候带走。我一定会让那个赛尔廷的混账东西知道,就算伤了你,他的希望也一样还是会落空。如果见到那个赛尔廷的大君,我定会让他知道,以这种方式伤了你,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说完这句,凌若忆便枕着凌封的铠甲,清空头脑里的一切,闭上了眼睛。 那一日,赛尔廷大军不知是发了什么疯一般的在三更便全军拔营,向着灵岩关全速冲来。 因而,当黎明到来之前,大军驻守在距灵岩关十里之处的整座月族大营就已被示警的擂鼓所唤醒。然而月族太子凌封深夜遇刺,此时生死不知的消息竟是在此时不胫而走。无论如何,凌若忆都不能允许军队就此出击。 于是,正如她在前一晚与副将约定好的,还未来得及整装待发的士卒们被她聚集到了一起。谁都没能想到,他们那看起来柔弱不已的月族公主,河中阵营已然定下的河中王王妃竟是会在此刻穿上太子封的银白色铠甲,拿着太子封的帅令出现与他们的面前。 而更为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的公主殿下竟是在此刻坦然告诉他们……太子封的确已在昨夜遇刺,如今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是的,此事既然已不可能瞒住,那便再不做隐瞒。与其让那种不安以及惊慌失措蔓延至全军,不若……将那份怒意传递给即将参战的每一人。 少女利用内劲将自己的声音传播得远些,更远些。 她说,赛尔廷号称是这片大地之上的第一强国,每一任的赛尔廷都仿若武神转生,然而这一任的赛尔廷大君却是一名弑父杀君的卑鄙小人!他为了从自己的弟弟手中夺取皇位,不惜毒杀自己的父亲,驱逐王位的正统继承人,更逼死前任的王后。而此时,他以数倍于我之兵向着灵岩关而来,竟然还卑鄙的派出刺客暗杀我月族的太子! 她说,赛尔廷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令我河中阵营在战前不击自溃。多么可笑啊,他竟是以为我月族都是这般意志不坚,贪生怕死之辈! 她又说,既是哥哥遇袭,那么……妹妹便接上。她将会身穿兄长的银白铠甲,并带着兄长的意志冲锋陷阵于队伍的最前方。若是她死了,她身边的每一人都可以接过她的这身银白铠甲。在两军交战双方冲杀之时,这套银白色的铠甲必定冲在队伍的最前列! 她要让那卑贱胆小的赛尔廷国君看到,在月族,即使是女人,也依旧可以打得他溃不成军! 第102章 双箭齐发 临战之时,太子遇袭,公主继上。这几乎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然而此时此刻,月族人的公主殿下却是的的确确披上了自己兄长的战甲。当女人也已披上银甲,冲在队伍的最前列,男人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曲缩在她的后面? 当凌若忆所率月族勇士赶至灵岩关的关隘之时,塔不烟已然率领部众迎击在夜间时突然加速行军至此的赛尔廷大君。 战鼓既已擂起,硝烟也已烽燃。 由于凌封阵前遇袭之事,凌若忆为了稳固军心而花了更多的时间。这使她没能在赛尔廷大军轰然至之之时赶到月族勇士在大战开启之时所该在的地方。这使得灵岩关的防线变得左翼与主力推进部队都比他们设想之时要薄弱了许多。 眼见着赛尔廷大军似乎是早就发现了防线的缺漏一般而一边以少数兵力牵制住他们的部队而一面由左翼逼近,塔不烟不禁咬牙率领部众将自身防线牵引至月族勇士所该在的左翼,却是在此时被赛尔廷铁骑咬住了部队。 本就在兵力上不占优势而仅仅凭借地势之险在此阻击的塔不烟即刻陷入了被动。然而赛尔廷方似是看出了塔不烟即为这场战役之中河中一方的最高指挥,并不打算就此以万箭齐发绝杀她,而仅是源源不断的派出铁骑,似是想借此将她逼入无尽的绝望之中。 怎么都想象不到河中阵营竟然会在此战摆出女将的乌古斯乌拉将塔不烟的挣扎看在了眼里,将她顽强的抵御以及冲杀看在眼中,并从下属的手中接过一把重弓,竟是要在距离如此之远的地方以一箭取起性命。 当乌古斯乌拉将箭头对准塔不烟那在混乱的战局之中显得尤为单薄的身影时,这名河中阵营之中极为剽悍的女将已然在敌军的围击之中身上多处挂彩,左肩更是中了不知何人与近距离射出的箭矢,仅再差一截就能就此结束她的生命。 如今战局才开始未有太久的时间。它甚至连半日的时间都未过去,然而眼看着赛尔廷大军就要将驻守在此的河中势力主力部队歼灭,这使得乌古斯乌拉在得意之余又不禁失望起来。 原因无它,他本以为他的弟弟拓跋慎安排在此的部队能够强一些,更强一些,怎料它竟会如此的不堪一击。月族的部队甚至仅仅是因为主将的阵前遇刺就再未出现。 然而聚精会神的将目光放在塔不烟身上的乌古斯乌拉无论如何都没能发觉,让他轻视至此的月族部队已然抵达,并且在凌若忆的布置之下已然全数到位。不仅如此,月族的先锋官已然抵达塔不烟留守在灵岩关右侧悬崖上的部队,通知他们赛尔廷的部队已然被塔不烟的队伍引至关中,即刻便可开始他们先前所设之伏。 做完了这一切的凌若忆并不像塔不烟那般的直接冲下去,而是埋伏在关隘之中进行指挥。 她的身体伏趴在可以掩护她的岩石之上,并在乌古斯乌拉张弓之时悄然无声的以手势催促手下人即刻将事先准备好的重弩架抬上来。 依靠沉重机架的力量,重弩就此被拉开。然而她还未来得及以重弩对准乌古斯乌拉,这名赛尔廷的大力士已然将箭矢放出。见此情景,凌若忆竟是立刻转头将目光放到了就在自己所在悬崖之下的塔不烟。 凌若忆心知乌古斯乌拉此箭的目标必然是暴露在他视线之中的塔不烟,然而在那个瞬间,她却已无法将重弩调整好位置,而是直接握起身边所摆放的那把重弓。那把……与拓跋慎所有的木弓何其相似的重弓。 对于这把弓而言过于纤细的手臂竟是在此时此刻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力量。 意志的驱使使得凌若忆在未有拓跋慎帮助的情况下拉开了那把重弓,更将自己的箭矢准确的放出。 当两股破空之声在人能够反应过来之前迅然接近悬崖之下的塔不烟之时,那两支来自于不同方向不同阵营的箭矢竟是碰撞在了一起。 是的,凌若忆所射出的那支箭矢击在了乌古斯乌拉所射箭矢的箭头上,在发出金石相碰之声时,两支箭矢一同改变了自己本身的行径轨迹。那支……由乌古斯乌拉所射出的,箭头偏移了的箭矢最终只是滑过塔不烟的脸颊,留下浅浅的血痕。 已经战至身负数道伤痕且体力消耗严重的塔不烟尚还未能从刚刚就在她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反应过来,已然凭借出色的视力在敌军阵中辨认出赛尔廷大君乌古斯乌拉的凌若忆并不放松,也不因成功救下塔不烟就松下一口气。 从这一刻起,凌若忆必须时时处于一种充满着冷冽战意的状态。如果,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就丢了小命,或者是让全线溃败的话。 当她射出那支用来阻截的箭矢之后,她几乎都没有看向塔不烟的方向。那是一种仿佛意志与灵魂已然超脱出身体的感觉。她没有任何怀疑的信任着自己,信任着自己能够做到。 正是那股意志的驱使,让凌若忆一鼓作气的向远处射出第二,第三支箭矢。 那是一次超乎所有人想像的张弓射箭。是的,没有人相信一个女人竟是能够拉动威力如此猛烈的重弓,更一次向着赛尔廷大军主力的方向射出两支箭矢。 几乎在所有人回过神之前,那两支箭矢在离弦之后朝着凌若忆目光所向之处破空而去,穿过了处于胶着状态的敌我相击人马,更穿过了灵岩关的关隘向着乌古斯乌拉所在之处而去。箭羽维系着他们在空中的平稳,而重弓之弦的巨大力道则给了他们乘风破空的力量。 它们是如此的有力,他们又是如此的快速,朝着那名让凌若忆想要亲手诛杀的人而去,在狂妄自大的赛尔廷骑兵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在乌古斯乌拉还未从塔不烟并未被他成功射杀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之前。 乌古斯乌拉怎么也没能想到,自灵岩关的左翼悬崖之上,竟会射出两支拥有如此威力的箭矢,跨越了那么远的距离冲向他的面门。他的心脏,以及脖颈。 由于这一切发生的是那么得突然,又因为那支箭矢所射出的位置以及自上而下之势几乎是守在乌古斯乌拉之前的那些骑兵所无法挡去的,当箭矢直面乌古斯乌拉到时候,这名外表武力惊人,内心却总是惧怕着的赛尔廷现任君主竟是只能挥动自己的刀刃挡去它。 然而,同时而止的箭矢却是有两支。乌古斯乌拉挡去了一支,却未能挡去来袭之势如此迅猛的另一支箭矢。 因而……它射中了乌古斯乌拉惊恐圆睁的眼睛…… 御驾亲征的赛尔廷大君竟是在自己的主力军阵之中被灵岩关悬崖上所射出的那支箭矢射中了眼睛,尽管他在箭矢入眼的那一刻本能的丢弃了自己的刀刃,并用双手抓住那支箭矢,抱住了自己的性命,然而这一幕却还是令赛尔廷铁骑哗然,更让河中阵营不敢置信的向身边人传递着这个喜讯,军中时期一直大涨。 就是在此时,凌若忆发出信号,令悬崖之上左右两翼的埋伏部队向灵岩关内放出箭矢,而她之前所派出的,用于援救塔不烟的精锐部队则趁此机会切断了赛尔廷新兵队伍对塔不烟的紧追不舍。 之前所设定好的计划在如此危急的插曲之下终于还是尽然有序的开始进行。 凭借灵岩关的险要,主将缺席的赛尔廷大军竟是被凌若忆与塔不烟阻于此五日之久。 精准的箭矢,漫天滚落的巨石让无数赛尔廷士兵在此处永远的停驻了他们的脚步。浸泡于火油之中,并由射箭好手以箭矢射出的大网更是扑向了赛尔廷士兵布阵密集的地方,箭头点有火焰的箭矢更是在此之后从天而降,令许多人再无处可逃。 然而面对如此多的赛尔廷大军,先前准备的那些东西总会有耗完一天。 在第十天的时候,军力与赛尔廷大军相差悬殊的河中一方士卒已然伤亡惨重,且各个面露疲态。并且,钢铁一般的意志似是动摇了起来。 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应该在这里守多久,河中阵营又需要他们在这里守多久。而他们所接到的任务则更是……尽可能的在这里将赛尔廷大军拖至疲惫,令随后而来的河中阵营主力可以有将他们一击而溃的可能。 这个任务对于有着血性的武人而言,既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又是一种紧缚他们,让他们战至最后,并为此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枷锁。 或许,在战事愈渐紧迫,己方阵营越来越难以支持下去的时候,他们的意志会薄弱下去。然而,当太子的妹妹,未来的河中王王妃都与他们一同镇守与此,更凭借双箭齐发之绝技拉动中重弓,重创赛尔廷大君的时候,他们又有何颜面说出哪怕一句的抱怨? 然而,这支几乎必死的先锋部队是如此坚决的守在这里,已然有多日未有怎么合眼的凌若忆却心知再这样下去,防线将无法再支持又一个十天,因此她必定采取策略,或激扬己方将士士气,或挫败地方将士的士气。 因此,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身着显眼不已的银甲,在两军交战的间歇于灵岩关上怒骂赛尔廷的大君,因十日之前被她射伤了眼睛而于营中养伤的乌古斯乌拉,将他所做的,并害怕承认的那些事全都说出,并令那些话语在空旷的悬崖关隘之中不断的回声缭绕。 第103章 援兵汇聚 躺在大帐病榻之上的乌古斯乌拉听闻凌若忆叫阵时所喊出的话语,心中又是惧怕,又是愤恨不已。他在经历了那场宫廷军变以来一直小心翼翼的藏在心底,更惧怕着任何一个人知道,甚至在他面前提起的秘密在这数月之中被人翻来覆去的搅到他所看得见,听得到的地方,让军中一片人心惶惶。 然而,在此之前,军中也只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小声议论,却不是如今天这般,被一个女子在阵前完完全全的喊出来。 这让乌古斯乌拉又气又闹,先前被其箭矢射中已是将她千刀万剐都无法消下之恨。而今她又在自己的军士面前说出此言,乌古斯乌拉几乎要不顾眼睛的伤痛而就此带兵冲出。正巧一名身材还似少年,却也在此地身披战甲,战气逼人的士卒端着汤药进入帐中,还未及说些什么,心中暴躁的乌古斯乌拉就已拿起一个瓷碗砸向了他。 并非躲不开,而是不能躲。 感受到阴面而来的劲风,那名少年只得低下头,并端稳了汤药,硬生生的扛下这力道十足的一击。 眉骨上的皮肤被深深划开,鲜血即刻不断的沿着伤口流出。然而那名少年却是神色未变的端着汤药走到了乌古斯乌拉的床榻旁,将盛放有汤药的碗放下。 “羯奴!” 还未待少年将药碗放稳,乌古斯乌拉就已怒不可遏的吼出了他的名字,又或者说……他一贯的称号。 是的,这名此刻出现在乌古斯乌拉大帐之中的少年便是当日被凌若忆所救起的朗铮。他在这场大战开始之前就被派往河中收集情报,更在日前被下达了刺杀月族太子凌封的命令。 然而昔日冷血寡言,一心忠于乌古斯乌拉这位赛尔廷大君的羯奴终于是还是无法对那名总是对周围人露出开朗笑容的月族太子下手。他不希望凌封死,也在潜意识之中想着不要月族的公主殿下因为凌封的死而悲恸不已。 于是,朗铮终于还是在刀刃刺入凌封胸口的时候故意偏了几寸,以求凌封无法出战却还是能保有一命。 然而,正当他以为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能换取一个自己所希望的结果时,他却是听到了凌若忆在阵前代替凌封,披甲上阵的消息…… 听闻乌古斯乌拉的怒声喝斥,朗铮放下药碗的动作慢了一刻,却还是面上无变化的低头应声道:“羯奴在。” “都是你做出的好事!为何你早日不说月族太子还有个骁勇善战的妹妹?你既知她有如此能耐,又为何不在刺杀凌封的时候将她一并杀了!如果不然,我赛尔廷铁骑此刻必然已经踏平灵岩关,又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娘们在此放肆!” 是的,如若不是凌若忆在乌古斯乌拉就要杀了孤军奋战的塔不烟突然出现,他们又怎可能被绊在此处十日之久? 他甚至还记得他在被那个女人所放出的箭矢射中之时,她以一派正义凛然之势所喊出的话语。 她在那灵岩关的关隘上厉声说道:久闻赛尔廷帝国的威名赫赫,正因如此,我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你竟会在战前派人刺杀我月族的主将,太子封! 那一声声竟是锐利无比的刺入已然因为主将被袭而乱了阵脚的赛尔廷勇士。他们有些无法相信他们的君王,每一代都仿若武神转世的赛尔廷大君会做出如此之事。然而正当那群勇士们因那个女声所说出的话而迟疑之时,灵岩关的方向又再次传来了那个女子的声音。 她说,我月族太子在出战前被你派出的此刻刺伤,生命垂危。因此,我!我从兄长的手中接过帅旗,站在这里!既是为他来此守住这块险要之地,也是为了……替他会一会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像你这样的人,不配做赛尔廷帝国的君主!你最终会将这个伟大的帝国带入衰亡! 即使是被这片大陆上最强的赛尔廷铁骑所包围,凌若忆的声音中也丝毫不见胆怯与紧张的颤抖。凭借着内劲以及灵岩关的独特地势,她的声音被传出了很远,带着一种让己方阵营的士卒都倍感激励的神圣感。 而她在那时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我会让你知道,我月族就算战至只剩女子与孩童,也绝不会让你从这里踏过一步!” 那天她所说出的话语是充满了那样的凛然之意,令崇尚强者的赛尔廷铁骑都不禁抬起头来,望向那个能够在如此远的地方射出双箭齐发的奇女子。 或许在那个时候,凌若忆已经赢得了这群不可一世之人的正视,更让他们心底里对于乌古斯乌拉的疑惑更甚。 然而这一刻,凌若忆竟更是说出了乌古斯乌拉的杀父弑君之举。似是像骑兵的梯形冲杀一般,传递出叠加的强大力量。恼羞成怒更心中爆发出可怕恨意的乌古斯乌拉终于不顾自己已然再见不到光明的右眼,拿起他的巨型刀刃并背上重弓就要冲出去。 “我要去杀了那个可恶的女人!杀了她!杀了她!” 然而乌古斯乌拉才迈出脚步,他的得力部下朗铮就已不顾眉骨处伤口所流下的血液,跪在地上抱住乌古斯乌拉的右腿,企图以此来阻止。 “不可啊大君!那个女人,她不仅仅是月族公主,更是中原大尧皇帝最疼爱最为亏欠的女儿!就连草原突利……突利可汗最为倚重的左翼将军呼延觉也与她有兄妹之情!如果大君杀了她,势必会引来无穷后患!” “可她还是未来的河中王王妃,我弟弟看上的女人,不是吗?更何况她还射瞎了我的一只眼睛。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当朗铮如此拼命恳求着的时候,乌古斯乌拉还完好的一只眼睛里所出现的,是一种与残忍和嗜虐有关的浑浊。说完了这句,乌古斯乌拉想要把自己的右脚抽出,然而朗铮却还是紧紧的抱着他的腿,如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因此,乌古斯乌拉阴沉的喊来帐外士卒,命他们将朗铮拖下去,在军士们的面前抽上三十鞭。 赛尔廷铁骑的又一轮进攻就此开始。 与此同时,短短十数天内,拓跋慎就已经聚集到了河中之地的几乎全部兵马。然而河中局势方才安定下来未多久,他终究还是无法将自己全部的兵力全都抽调至灵岩关。如此,只要与赛尔廷的征战局势有一丝不妥,那些被他梳理了一遍的河中各个势力又会蠢蠢欲动起来,令他丧失最后的可退之地,更可能会让他陷入腹背受敌之势。 然而河中阵营与赛尔廷帝国开战在即的消息在整片西域竟是传得比什么都快。似乎,在赛尔廷大君授意西域七国国主去覆灭河中王势力的时候,远在东边的大尧以及与河中比邻的草原突利就已经开始密切关注着河中一地的局势变化。 更让拓跋慎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大尧皇帝居然派出了边将赵晖率领五万士卒来此。而呼延觉……则更是使出一计,得以从万分倚靠他的突利可汗身边离开,并带着赵晖这名尧国将领一同如鬼魅般于辽阔的草原上穿行,避开了错综复杂的草原势力。 然而正当呼延觉与赵晖来此汇合,并见到了拓跋慎的时候,从灵岩关的先锋部队传回的消息……却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在先锋部队与赛尔廷大军交战的前一天夜里,月族太子凌封遭刺客行刺,生命垂危。 为使战局不至崩溃,月族公主凌若忆从兄长处接过帅令以及主将银甲,苦战至今…… 第104章 郎铮相救 拓跋慎所交予灵岩关先锋将军的任务是为尽其所能的将赛尔廷大军拖至兵疲马乏,从而丧失一鼓作气之势。如此,在河中阵营的兵力捉襟见肘之时,凌若忆和塔不烟二人可说是将此任务完成得相当出色。 在凌封遇刺之后,凌若忆便即刻下令,命一名医师陪伴看护,更令五十死士护送着凌封,务必将他带回月族领地。 凌封是为月族太子,身系月族皇室权力的延续之责。若是凌封死了,那么无论此战成败是为何,月族都会陷入分裂的内乱之中。 因而,无论如何……凌封不能死。 然而她却是将自己留在了灵岩关,与在首日之战中就身负数道伤口的塔不烟守在这里,无论如何都不让赛尔廷的骑兵越过一步。 然而敌我之势毕竟悬殊。在赛尔廷铁骑的全面进攻之下,灵岩关终将失陷。 乱军阵中,凌若忆带兵设伏之处反被赛尔廷人所包围。然而就在形势危急之时,却是又另一队赛尔廷人冲杀而出,替凌若忆所率领的疲困力竭之兵挡住了猛烈的攻势。 那人……正是朗铮。 此时此刻的朗铮再不复凌若忆初见时的那般,是为有着琥珀色眼睛以及倔强神情的少年。只见他身着赛尔廷的铠甲,身上更是充斥着一股与他的年龄不符的锐气。 当朗铮看到凌若忆的那一瞬,他的眼中似乎是闪过些许与热切的喜悦有关的情绪。似是因见到凌若忆还活着而感到高兴不已。然而他所带的那五百骑兵才将凌若忆护住,乌古斯乌拉震怒不已的吼声就已传至这里,更生生震痛了凌若忆的耳膜。 “羯奴!你竟敢背我!” 听到身后的滚滚马蹄之声,朗铮仅是皱起眉,未有任何惊惧之色的迅速将已在方才的对战之中被人打下了马的凌若忆拉到了自己的坐骑上,并命自己带来的五百精骑且战且退,护送凌若忆回到对她而言更为安全的地带。 此时凌若忆体力消耗甚多,一时半会儿间还没能恢复过来。只觉时间竟是在此时变得慢了起来。倒在地上的飞雷看到队伍开始撤退,挣扎着站了起来,而后尽其所能的跟着朗铮的坐骑狂奔。 至于朗铮……这名刺伤了凌封并险些将其害死的赛尔廷人在自己的君主怒吼之下嘴唇泛白,身体僵硬,却是怎样都不肯放下凌若忆,更没有令自己的坐骑停下脚步。 马蹄声不断的敲打着凌若忆的耳膜,箭矢破空而来之声更是从后面不断的传来。这似乎是凌若忆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最为惊险的一次经历。 曾经于草原上的每一次行动也好,带队前去赵诚处冒着箭羽送呈书信也罢,她的内心都不曾有过真正的恐惧。然而这一次……一切仿佛都不同了。她的内心仿佛在发出一种声音,告诉她……这可能就是她最后的归处。 时间的流逝仿佛在此时变慢,凌若忆甚至能够凭借风中的声音辨别出每一支箭矢所射向的地方。威力迅猛的箭矢就这样朝着他们所在之处而来。心下大惊的凌若忆忙举起自己的月牙刀道: “月牙刀!将我的月牙刀背到背上!快!快些!” 然而正当她大声呼喊之时,疾速的箭羽已然射入朗铮的背部。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仿佛就只是在眨眼的瞬间发生。箭矢入肉的声音像是砸在凌若忆胸口上的重击一般,令她睁大了眼睛,无法从现在所发生的这一切之中回过神来。 她无法相信,无法相信这个刺杀了自己的兄长,令其生命垂危,月族阵前易将的人此刻竟会不惜性命的护她周全。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还请俯身。以免……以免……” 正当朗铮想要隐瞒自己此时已然中箭,并且兀自假装镇定的时候,一支格外有力的箭矢竟是在射中朗铮之后箭头从他的胸口处穿出…… 灵岩关内的将士们一看此时竟有一队赛尔廷骑兵追着月族的公主殿下而去,当即爆发出了鱼死网破般的意志,不惜一切代价的发起迅猛反击。这使得凌若忆再一次的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然而朗铮却是身负七箭,似是……再也救不回来了。 无论如何,凌若忆都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是真的,就如她在今时今日见到朗铮之前,都不敢去相信差点杀了自己哥哥的那名赛尔廷刺客就是朗铮。 然而,他既已为了赛尔廷的大君乌古斯乌拉伤了凌封,又何必……何必如此? 复杂的恨意已然蔓延至心口,凌封遇袭之后昏迷不醒,面色苍白如纸,仿佛永远都叫不醒的样子在凌若忆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而此时似乎再难挽回的灵岩关之势更是一遍又一遍的侵袭着她的意志。 厮杀声,金石相碰声,马蹄声,声声回绕在这个染血的关隘之中,凌若忆就此大声的向这名本应由她亲手杀死,而今却为了护她而死的羯人少年质问道: “为何!为何!为何你做了赛尔廷派来我河中的细作,更在阵前袭击我的兄长,此时却还要护我?你不该死在你们赛尔廷大君的箭羽下!你应当死在我月族人的手里!” 然而朗铮在听到凌若忆的声音时,脸上竟是露出了笑意。 “朗铮还未死。公主殿下……若是想我死在月族人的手里,大可现在给我一刀。朗铮……绝不会有半点怨言。” 许是曾经被凌若忆救起的那名少年的影子又出现在了这名本该残酷冷血的赛尔廷杀手身上,又许是他的将死之言触动到了什么,令本该恨他入股的凌若忆怔怔愣神。然而在那之后,凌若忆带着喘息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你这么做……你可有替你的家人想过?你会害死他们的!” 听着凌若忆再不平静却令他怀念无比的声音,朗铮闭上了眼,仿佛在回忆一个漫长的曾经一般,嘴角更是勾起了一抹浅笑。 “我是孤儿,从小就被人当做是大皇子最为得力的杀手,刺客,细作来培养。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不会有任何人因我而受到牵累,更不会有人因我而死。” 那群被他带到凌若忆身边的赛尔廷骑兵纷纷下马,神情肃穆,却并无悲壮听着这名让他们为之动容的……大君身边近卫队的小队长在身死之前所留下的最后话语,似是在以他们的方式护送这名他们眼中的勇士最后一程。 “我……心里很难受。我很喜欢太子殿下,也很喜欢你。因为我能感受得到……你们是真正的将我当成了一名有血有肉的人来看待,而不是一个随时都可以丢弃的工具,更不是一个卑贱的羯人奴隶。我……很高兴。” 第105章 大结局 在这个时候,朗铮的脸上终于又出现了本该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所会有的稚气。他从小便无依无靠更无牵无挂,更接受着最为严酷的训练。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却还是存有着一份对于关怀以及温暖的渴望。 他渴望着自己能被别人记住名字,而不是被人以一个“羯奴”呼来喝去。他更渴望着……能有一个人像对待普通的孩童那般关心着他。 或许,在河中城的短暂时光是他最为快乐的时光。但那也是他的心灵最受煎熬的时光。 然而现在,他终将获得解脱。 就在他的意识将要渐渐涣散之时,他听到了凌若忆的怒骂声。 “混蛋!你难道看不出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吗!除了前进,那就是死!你以为你没有杀了凌封,而是刺入他胸口的剑刃偏离了他的心脏几寸,你就能够救下他了吗?如果这一仗我们败了,他一样会死!而我……也一样会死在这里!” 听到凌若忆所说的这番话,朗铮那琥珀色的眼睛里竟是涌出了泪水。他不禁哽咽的问道:“是吗……?看来我最后还是做错了。” “那是自然。”凌若忆看着这名她曾无比信任的少年,仰起头,想要止住泪水的滑落,却还是一字一顿坚决的说出了这一句。 “你错得离谱。你理应杀了我哥哥,而后在战场上杀了我!这样,你才算是达成了你的使命,达成了你存在的意义,更捍卫了你的信仰。” 这句话语对于朗铮而言或许过于残酷。所描绘的画面,更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因而,这名虽还年幼,却已然要走到生命尽头的少年呼吸急促起来。 “公主殿下……” “不要喊我公主殿下!我与你无关!” 听到朗铮的声音,凌若忆厉声呵斥。她不想原谅这名差点杀了自己兄长的少年,更不想让他就此在说完了最后的话语,更完成了最后的心愿后就此死去,然而已然重伤不治的朗铮却是挣扎着抓住了凌若忆的衣角,更慌乱无比的拽住了凌若忆那满是鲜血的手,执着异常的说道: “可是我不想你和太子殿下死去,又不想大君战败。那该怎么办呢……” 拽住凌若忆左手的力道猛然下坠,这让凌若忆慌乱无比的转身扶住这个用自己的生命救了她的少年。只见在这名有着清俊长相的少年脸上,涌出的泪水依然滑过他脸上的血迹,而他的琥珀色眼睛里却是有着一份纯真,一份懵懂,更有着一份无助。 “我……快要死了。公主殿下,可否再喊一遍我的名字,让我知道……我也有名字,我……不叫羯奴?” 听到那样的话语,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凌若忆不禁发出了压抑的哭声,更轻声的在那名少年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呢喃着他的名字。仿佛是一种呼喊,更是一种指引。 凌若忆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然原谅了这个少年,但她却知道……若是可以,她不希望朗铮就此死去。她哽咽着在气息愈加微弱的少年耳边不住的说着,说着…… “或许,无论你做什么,你都是对的,也都是错的。我们憎恶你,你的大殿下便赞赏你。我们感激你,你的大殿下就恨你入骨。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该临时转换阵地,你所能选择的,只有让哪方不恨你。可这条路一旦选择了,你就再不能回头。” 朗铮听到那一声声的呼喊以及凌若忆最后对他说出的话语,泪水愈加无法抑制的涌出。只听到这名少年终究还是说出了他死前的最后一句话语: “公主殿下……如果可以的话,我下辈子……再也不想当一个细作了。” 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的朗铮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带着眼角滑落的泪水。看到这一幕的凌若忆怔怔的愣住了。那五百名被朗铮带来此地的骑兵则是神情肃穆的向这名逝去的勇士行了一个礼。随后,他们之中的领头人站出来对凌若忆表明了他们的来意。 “我们知道河中王便是能够将我们的赛尔廷帝国重新带回光明的二殿下乌古斯慎。因此,我们来到了这里,向二殿下表明我们的忠诚。哪怕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也会是我们毕生的骄傲。” ………… 或许是拓跋慎在此战之前孤身去到赛尔廷所做的一切终是有了一个他想要的结果。看似强大无比而又坚不可摧的赛尔廷铁骑竟是由他们的内部开始涣散军心。 在此战之中,河中阵营的先锋部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然而塔不烟与凌若忆又似是达成了一个无法说出口的默契一般,并未对赛尔廷的骑兵下狠手,牢牢的固守,却并不将进入到关隘的骑兵赶尽杀绝。 然而作为驻守此地的先锋将军。塔不烟在赛尔廷骑兵到达的第一天便身负数道伤口,且在之后的这十数日之中坚持着带伤进行指挥。 至于凌若忆……她则似乎是被乌古斯乌拉盯住了一般,两次被赛尔廷大君的亲兵紧咬。第一次的时候,朗铮舍其性命,终救下了凌若忆。然而第二次的时候……凌若忆却是在乱军之中与乌古斯乌拉打了个照面,且逃无可逃。 因而,决心死战的凌若忆抽出了月牙刀,与这名赛尔廷的国君一对一的拼斗,厮杀。 或许,凌若忆的身法的确是玄妙无比,然而……面对拓跋慎同父异母的兄长,她终究是未能有丝毫的招架之力,并且被对方仿佛玩弄一般的在身上留下了数道伤口。 显然,被凌若忆射瞎了一只眼睛的乌古斯乌拉并不打算就这么简单了杀了自己弟弟心爱的女人,而是想要慢慢的将她折磨致死。 然而……就是在最后的关头,汇拢的援军终还是到达。而拓跋慎的身影,也最终在凌若忆的视线所及之地全都变为一片黑暗之前再度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当看到那个让凌若忆感到熟悉不已的身影时,即使此地已然哀鸿遍野,她依旧还是露出了笑容。不知是对那个自己所爱的人展露了笑意,还是为自己终在消陨之前看到了对方一眼而感到欣喜。 之后的记忆十分混乱。凌若忆的意识始终处在半梦半醒的朦胧之中。她似乎能感受到所有人都在竭尽全力的救治自己。周围有嘈杂声,远处更有战鼓轰鸣。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或许对于旁人来说,那就是三天的时间。可对于一个昏昏沉沉的陷入无尽黑暗之中却怎么也醒不来的人而言,那却是一个太过漫长的时间了。 她是在一个温暖的帐篷中醒来的。 在她睁开眼的时候,她等了许久的那个人就守在她的身边,甲胄未除。 如苍鹰,又仿佛草原狼王一般的眼睛此刻竟是闪现出流光溢彩。他虽总是这么深沉着,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显,从来都只是用温柔而又专注的神情注视着自己心爱的女孩。但此刻,一抹喜悦却是能让凌若忆察觉到的出现在了这张俊美不已的脸上。 凌若忆想要起身,却发现满身的伤痛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出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然而察觉到她这一意向的拓跋慎却是有心而不敢在此刻随意挪动她的身体。因而,他只得给那个女孩又盖好了毯子,在她的额头落下了一个吻。 这个背负着夺国杀父之仇的赛尔廷帝国正统继承人似是在来的路上,在守候在自己心爱女子的身边时想了很多,很多很多想要对她的话。想要责备,却不舍。恐惧着失去,也不敢说出心底的那份胆怯。 沉默许久之后,拓跋慎第一次向凌若忆说起了他的从前。 有关乌古斯慎与赛尔廷的从前。 有关他们初识之时,在他的身上究竟正发生着什么。 有关……他离开的原由。 或许,这一些在凌若忆知道他真正身份的时候便已全都想明白。然而她此刻却是躺在床榻上认真异常的听着。只是听着,不发一言。 不管过了多久,不管她是否已然知晓。她始终在等待着,等待着让她甘愿倾注所有的那个人告诉她有关自己的一切。 他说,此次灵岩关之战取得了超乎所有人想象的胜利。乌古斯乌拉带队深入,并在与他的厮杀拼斗之中受了重伤,生命垂危。赛尔廷大军就此在他们的一鼓作气之下被逼退。 他说,他会率领河中之师趁胜追击,并努力在不上道赛尔廷国之根本的情况下夺回原本属于他的王位。 然而说到这里的时候,本该心头被一阵巨大的狂喜所充斥的拓跋慎却是黯淡了目光。 他将视线落到了身受重伤的凌若忆身上,并在犹豫之下小心翼翼的抱起凌若忆,让她得以轻的靠在自己的身上。 “你这次伤得很重。大夫说……需要你在气候宜人的地方好好休养几年。否则,一定会落下病根。可是赛尔廷接下去便会有一场延续好几年的动乱。 这一次……你还愿等我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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