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装言情]《流水逝》作者:云碧影 【完结】 晋江文学城2009-05-29完结 文案: 她的张扬,她的沉静,他的坚持。 是继续坚持绝不妥协? 抑或顾全大局抛却私情? 叶颜卿不明白,因为她从未想过。 而今夏沐荷却不得不从中做出选择,二选一。 非甲则乙。 时光如水,匆匆而过,流逝在指间,任凭你如何握紧也留不住,留不得。 第一章(一) 夕阳的余辉将天空染得缤纷,瑰丽的色彩层层叠叠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被水给泅开来,倒映在忘川清澈见底的水波中,光华潋滟。 小荷侧坐在忘川木桥的阑干上,低着头用一块手帕反复擦拭着随身配剑。 她在等人。 等一个在她想来或许是不会来应约的人。 这场决斗是师傅做主定下来的,连她也不知道师傅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以致如此笃定那人会前来应战。 叹气。 她收起擦剑的手帕,手指来回摩挲剑刃,柔软温暖的指腹在锋利而冰冷的剑刃上划过,让人不禁担心——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会将手指割伤。 这是一柄外形灵巧纤长的剑,三尺三长,两指宽,剑身通体银白,光亮可鉴,剑尖却有着一抹异样的红,淡得几乎不仔细看的话便觉察不出。 拿到剑的时候,她曾问过师傅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段红色,静晓师傅摇摇头只说这剑传至她手中就已经是这个样子的了,她也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对于这样的回答,小荷有些失望,但也在预料之中,生活中总有这样或那样无法寻找到答案的事情存在着。 眼见夕阳余辉渐暗,天就要黑了。小荷再次叹口气,认定那人是不会来了,便准备要收起玄霜剑,趁早赶至附近镇上的客栈投宿。剑还未完全入鞘,就听到一串脚步声由远至近,向着这边过来。转过身去,小荷一眼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黑衣男子。几乎是下意识里她就知道了,这便是她要等的人——中原武林称之魔教的明辉教左护法——柳叶生。 来人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瘦,极瘦,瘦到别人看着他会认为他身上就只剩下一层皮紧紧包裹着骨头。他也很高,这是小荷对他的第二印象,小荷暗自比了下,以她这般不算矮小的身高也至多到他肩膀处而已。 “你来了。”她轻轻开口道,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柳叶生在距她十步远的地方停下,上下打量着她,最后停留在她手中的玄霜剑上:“你是夏沐荷?” “正是。”颔首,她迎着柳叶生的目光,毫不畏惧,亦无可畏惧,即便对方就是人人口中杀人无数的大魔头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 “她还好吗?”柳叶生沉默的看着前方女子身上穿着的款式熟悉的素纱衣,就在夏沐荷以为他会亮出兵器时,突然问了个不相干且莫名其妙的问题。 小荷眼底疑虑翻飞,蹙眉:“你说什么?她是谁?” 见到她如此反应,柳叶生脸上也有了一些些惊异,但很快地露出了悟的神情,似有不甘,沉默着低下头去,右手五指愤怒地张合,最终无力握紧。原来这不过是一场骗局,千方百计地把他骗来,却仍旧打探不到任何有关她的消息。 被柳叶生那句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小荷静静看他,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去想那句奇怪的问话。现在的她注意力无比集中,因为她知道这个男子的身上藏着一柄让人为之色变的刀——柳叶刀,而她期待看到玄霜剑与柳叶刀相互碰撞较量的场面。 “算了……来吧!要不天就要黑了。”攥紧手掌,柳叶生像是放下了什么,如是说着,缓缓自腰间抽出一柄淡青色的刀来,不过尺半,刀身微曲,形似柳叶。他的话说得很是轻松,就像在说“快把衣服收了吧,要不就会下雨了一样”那般自然,随意,丝毫没有在意到这将是一场生死的较量。 小荷重新拔出玄霜剑,横剑在胸,摆出玄霜剑法的起手势。当她再次看向柳叶生时眼底杀气倾然泄出,一声娇叱,手腕翻转挽出一朵剑花直直朝柳叶生削去。柳叶生眼中生出些微惊讶,手下却是毫不迟疑地抬手,从一个巧妙而不可思议的方向架入格开玄霜剑。 一击不成,小荷在柳叶刀快要碰触到玄霜剑时,拧腰飘飞远走,素纱衣被她激起的风力吹得飘飘扬扬,翩然如蝶。在附近一棵槐树枝脚尖一点,借力跃起,如满弦的弓半空中身子向后折下,反手挑剑。从“昙花一现”到“月影如弓”两招之间转换得极其迅速自然,不滞不凝,仿佛这本就该是融合在一起的招势。 柳叶生紧跟着高高跃起,横刀一划,没有过多的花俏招势,却是最为简单实用。他本是自天荒拼搏出来,残酷的地域中学的便是干脆利落的杀人手法,那些个花架子对他而说根本没有意义。 两人迅速交手,银白或淡青的光芒乍隐乍现,如流霜飞舞。偶尔伴有零星的“叮,叮”,金石撞击的声音,但更多的时候刀与剑并未真实碰撞在一起,只是刀意与剑气纵横着,强大的气流让周围的落叶纷纷卷起,旋转,飘飞,在无形的力量中化为齑粉。 “叮”地声,兵刃相击。几道破空声后,黑衣男子落地,步伐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单膝点地,反手将刀插入地上支撑着身子。小荷跟着落地,白衣翩然,神色中有些许的狼狈,方才那一刻当刀与剑交叠碰撞时,她看到柳叶生面色倏地痛苦变化,手中的柳叶刀也在那一瞬间凝滞住不再前进,而察觉到变化的她生生扭转手腕,将递出去的玄霜剑朝旁边偏去,避开了柳叶生。 眼眸中的杀气依稀散开,小荷看着支刀而立的柳叶生狐疑道:“你受伤了怎么不早说?” 柳叶生平复紊乱的气息后拨起柳叶刀,骄傲地起身,对于自身的伤毫不在意,一掸衣襟淡然道: “不碍的,我们继续。” 小荷摇摇头,目光下垂,恰巧看到脚旁半片染了鲜血的枫叶,蹙眉,抬起左手揉着太阳穴: “别逞强了,受了这么重的伤,我若继续跟你决斗便是乘人之危,这不是我的作风。”顿顿,她抬首认真道,“这场比斗不算。等你伤好后我们再比一次。”她虽然很想赢,但绝对不是以小人手段,胜之不武——她宁愿不要。 柳叶生望着她,狭长的凤眼中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芒,眨眼间他便将其敛去,看着小荷,似是嘲讽地道:“夏女侠真的一点也不像是江湖人。” 闻言,小荷一怔,半晌才收剑入鞘,嘴唇抿了抿,终是不甘回敬了一句:“在我看来,你也不似魔教中人。”言毕她转身踏着漫天枫叶离去。 第一章(二) 行至客栈时,天已经全黑了,于是乎由万家灯火将夜给装点起来,一盏盏灯透过窗纸晕染出来的光柔和而温馨。 看到有客人前来,小二热情地上前接待,见小荷腰侧挂着柄长剑,心知有是一位江湖中人,不敢怠慢地将小荷带进客栈:“姑娘是投宿还是打尖?” “投宿,还有房间没?”小荷扫了眼客栈外昏暗的夜色,和气地问小二。 小二将手里的抹布对肩上一搭,高声对掌柜道:“有咧!一间上房。姑娘楼上请。” 热情地带小荷到楼上的客房:“姑娘还需要些什么?” 小荷想起自己今日为赴这场比斗,粒米未进,此时听小二说来也顿时感觉饿了,便对小二道:“劳烦你给我送两三碟小菜,再就是拿盆热水来。” 一点头,小二吆喝了声“好咧”就退出客房。 夏沐荷在房间里坐下,回想着今天的事情及思考回去后该如何向师傅禀告,突然听到隔壁房间里被拔高的声音: “姓柳的那小子今儿可算是栽到我们手里了,只可惜被他给逃掉了。” 姓柳的?小荷心念一动,运功凝神细听,想知道个究竟。 接着果然又听有人忿忿不满地说道:“今天好象他是要去与玄霜剑派那丫头片子决斗吧?这下子可真真是便宜别人了。什么武林新秀啊,我呸!我说是不知走的哪门子狗屎运才对。” 这是说的自己吧?小荷分辨着,眉头蹙起,虽然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她向来不多理会,但她确实也不喜欢听到像刚才那样粗鄙的话。 “刘老三,你是猪啊你!”一个柔媚的声音娇嗔着插进来,“那小子既然是魔教里面的人,自然是又狡诈又狠毒了,又怎么会蠢到,受了伤还去赴约呢?你怕人家都跟你一样长了个猪脑袋!”女子只怕是光说还不解气,用手连番戳了那被叫做刘老三的人,引得他连声唤痛。 “嗯,妹子这话说得甚是。不过还好……嘿嘿,幸好之前我秘密联系了三家,这次就算不能亲自动手要了那妖孽的命,三家也必然会记得咱们这次的功劳。”最开始说话的那人又开口了,伴着阴森的笑。 立刻有人跟着附会他的话:“是啊!若这次能成功除去姓柳的,我们也不算白辛苦一场。哈哈……” 小荷心思转得极快,片刻就明白了这些人的目的,只怕柳叶生来见她之前受的伤也是这群人的杰作。只是他们说的“三家”指的是什么?三户人家?还是三家门派?清澈的双眸掩在浓密的睫毛下,灯光投射出一片浅淡的青色阴影。 当小儿端着可口的饭菜再次进入客房时,只在桌上发现了块碎银子,却不见了那个配剑女子的身影。而原本紧闭的窗户,此时敞开着,冷风从外面呼呼吹进来。 小荷运足内力,几乎是脚不沾地般施展着轻功,她不清楚那些人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去计算一个人。正如她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会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还去赴生死之约,是他有必胜的把握,还是他真的是太自负了,自负骄傲到明知不利于己仍一味前往。 其实她还有一点想不明白的,那就是自己为何会这么在乎他的生死。暗算他的不是自己,她也没有乘人之危,所以他的安危与己无关,可为什么还要如此急切地去找寻他……她没有去想,所以她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心绪已经乱了。 他受了伤,那肯定是不会走多远的,最有可能的是他还在忘川附近。想着,她加快速度朝着忘川而去。 还没等进入到树林子里,她就看到一排排的火把,将枫树林映照得如同白昼般清晰。心下一惊,小荷一手扶上腰侧的玄霜剑,放慢步子向火把最为集中的地方悄然走去。 “柳叶生,我倒看你这次能还往哪里跑。” “魔教妖孽,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何必那么罗嗦,大家一起上,还怕他能插翅飞了不成。” “是啊,看他那副病歪歪的样子,怎么可能逃得掉,大家一起上啊!” 在这起头的几个人带动下,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连小荷的走近都没有察觉到。小荷咬住下唇,视线在人群中移动,寻找那个如剑冷峭的男子。转了几转她终于在一棵树下看到了他,一身黑衣,傲然挺立。 面色有些苍白,他扯出抹冷笑,似是讥讽道:“如今我为鱼肉,各位正道人士为刀俎。如此密集的刀剑下,我柳某人能保持完整还得要多谢各位手下留情了啊!” 他字字句句饱含讥讽,听得人情绪激愤,只狠不能马上撕烂这张厉害的毒嘴。 “哼,魔教妖孽只会动嘴巴皮子吗?”一声冷笑,只见一道剑光闪烁直指男子心口而去。倚在树干上的黑衣男子先是受了很重的内伤,与小荷的决斗妄动真气更是加重伤势,再跟这些人打斗,身上不能避免地添了不少新伤,此时的他竟然虚弱到无力避开那一剑。 第一章(三) 眼见即将要刺入他的心口,一道白虹凭空出现,“铮铮”两声,顺着剑势一滑一挑,顷刻之间将对方的长剑给震得脱了手。 白色的衣袂翩跹,小荷身形轻巧地落地,不偏不倚地正好将柳叶生给护在自己身后。手执玄霜剑的她,神色淡淡却极有威势地扫了众人一眼后便垂下眼去,如老僧入定。 片刻的错愕后,已经有人认出她来:“是她,玄霜剑派的夏沐荷,她手上那把就是玄霜剑。” “她为什么要救那魔头?” “难道她跟这魔头有私情,难怪她舍不得把魔头杀了。” …… 一时间议论纷纷,更有甚者大放厥词,说得放肆而离谱。 但小荷始终低着头,火光照不现她脸上神色,叫人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夏女侠,敢问你这是何用意?”这一声来得突然,语气威严,此人一出声,周围的人立即肃静,隐约中还能听到虫鸣声。 小荷闻言抬起头,看向问话的白须白眉老者,一身道袍,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只是眼神中偶尔闪现的精光,让他失了那份祥和,整个人变得尖锐,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刻薄。小荷用空着的手反手指着柳叶生,淡淡道:“今日本是我与他决斗之日,但因临时变故推迟到三个月后。这场比斗是静晓师傅一手安排的,我希望师傅失望,所以今天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他一命,留到三月后。望各派通融。”她这话说得不卑不亢,一如她的本人,可以平淡,但在关键时刻却又能聚集起那种势在必行的气势来。 白须白眉道人捋着胡须,似笑非笑:“夏姑娘不要说笑了,大家好不容易才联手擒到他,叶姑娘这不是成心为难我们么?” 对于小荷的称呼从“夏女侠”变为“夏姑娘”,其中的暗意,小荷自然是清楚的,但她清楚自己插了手,是不可能就此放弃的。面上神色冷静如故,握着玄霜长剑的手心却腻上了层薄汗: “江掌门,李掌门,朱掌门你们都是夏沐荷平日里所景仰的前辈英雄,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相信你们定不会做那些乘人之危的宵小行径吧!此人已经受了重伤,全无反抗的能力,与其今日拼着将他诛杀却惹得今后魔教中人对三位的嗤笑,倒不如让我在三个月后光明正大与其决一死战,如此一来岂不更好。”她口吃清晰地说着,目光从与白须白眉的江诸并列而站的三人身上扫过。江诸是武当派的掌门人,左边戴紫金玉冠的青年是崆峒派的掌门李峥,右边已然发福的中年人是昆仑派的掌门朱不才。 三个人的神色瞬息万变,大概是都没想到表面看来恭顺温和的夏沐荷会说出这么样一番话来,而她所说也确合情理,于是一时也不好如何反驳。而小荷在说完后,自己也不禁大吃一惊,但面上神色却不敢显露半分。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朱不才,他颇有些恼怒地道:“你这丫头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竟然这么护着魔教妖孽。” 小荷轻咬下唇,沉默不语。又听得江诸像松了口气般,转而出声制止朱不才:“朱兄,夏女侠的话不无道理,我名门正派又岂能给人以口舌。但,夏女侠你要知道这人声名狼藉,杀人不眨眼,你一时心软可能会害人无数。你能以什么来保证呢?若你不能保证,哪怕今日就算是拼上老夫一世名声,贫道也要将这魔头铲除。”话语一毕,小荷立即感到众人投来的灼人视线。 小荷面色白了白,心知江诸这话是说得重了,但也不无道理,转过身去看着柳叶生道:“你能答应我这三个月内不伤人,不杀人,不出面参与任何争斗,一直到三个月后的决斗吗?” 柳叶生看着她,眼神古怪,像是在看什么异样妖怪般,蓦地眼底浮出嘲讽的笑,漫不经心地回答:“能啊!怎么不能?若能保一命,自然是什么都好。” 小荷点点头,转过身子重新面对江诸等人,眉眼间有着不输男儿的倔强和坚决,反手倒转长剑,指天郑重道:“我,夏沐荷,以玄霜剑掌有者的性命起誓,若三月后柳叶生不至,愿以一命相抵今日妇人之仁之罪过。”她一字一字清晰道出,掷地有声,缓缓移动目光,盯着三位掌门, “江掌门,李掌门,朱掌门,这样的保证够吗?” 看她如此郑重其事,江诸拊掌,脸上似笑非笑,手一扬示意门下弟子让开条道:“既然夏女侠以性命相报,我等自然不会再做阻拦,只是请叶女侠记住今日自己所说过的话。贫道期待着三月后目睹夏女侠的英姿。” 小荷点点头,将玄霜剑收回鞘中,沉声应答:“我夏沐荷说出的话一定算数,请各位放心。”言罢,不再看这些人,容色沉静地走近柳叶生,草草看了眼他身上的伤,询问,“你还能走吗?” 柳叶生点下头:“还好,死不了什么都好。” “我扶你吧!”看他动作不便,小荷主动搀扶住他。其余两派弟子见掌门默许他们的离开,跟在武当弟子后一同让出了条路。小荷便扶着柳叶生从这样一条小道上离开。 柳叶生比小荷高了一个头,又是男子身躯,重量自然不轻。幸好小荷功夫底子不弱,承受着他大半的重量,一步一步踏出,倒也算稳当。 朱不才望着他们渐远的背影,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道:“你说这玄霜剑派是怎么一回事?先是一个叶卿颜,这又是一个夏沐荷,难不成都给着魔头的美色给迷了心窍不成?” 一直未曾开口说话的李峥收回注视的目光,拍拍朱不才的后背:“世伯,别说了。我们走吧。” 暗夜中他们都不曾发觉在朱不才道出“叶卿颜”这个名字的时候,柳叶生的背脊忽地僵硬了下,只是在小荷的搀扶下没有那么明显罢了。 第一章(四) “啪,啪”清脆的声音在山洞里回响。 小荷将刚折断的两截树枝丢到火堆里去,火焰一下子升高,“兹”地声又降回去。伸手探探觉着火够旺了,她方收手把寻来的树枝拨到离火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天干物燥,最忌走火。 “你为什么要救我?”靠在岩壁上,柳叶生脸色苍白,只是眉宇间的桀骜之色仍固执得不肯退却。 小荷本是百无聊赖地捏了根细长的不知名的植物根茎在指间绕着,听到柳叶生的话后愣了下,随即答道:“三月之期的决斗我不想错过。” “是呵!能亲手杀掉我这魔教妖孽,可是为你玄霜剑派增添不少光彩声誉。” 那样的语气怎么听怎么都觉着不舒服,小荷不悦地拧眉,却不说话。她很少与人争辩,性子柔顺如她,像今日在三派掌门面前那样逞强意气用事还是头一遭, 他低声桀桀地笑,在不经意间牵动伤口,他也不去管,只死死盯着小荷的背影,眼中瞬间充满了迷惑,恍然中将她与另一个身影重叠起来。闭了闭眼,他叹了口气,语气忽然间变得柔和起来:“你今日这样维护我,就不怕让你师傅为难,让玄霜剑派成为武林正道的众矢之的?” 他的话让小荷面色一白,既而凝重起来,回想方才自己冲动的举止,难保武当,昆仑,崆峒三派不乱猜测,进而将那些不实不至的消息传至整个武林,让其他门派会对师傅和玄霜剑派产生猜忌和误会。自己是不是已经连累了师傅,连累了剑派了呢? 越是想下去,她脸色就越显苍白,不自觉地咬住下唇。良久,她摇摇头才道:“我自会与师傅解释清楚的,师傅她……必然会理解我的。”她如是说着,却不知道这番话到底是用来回答柳叶生的,还是用来宽慰自己内心不安的。 不过柳叶生听到她的话后,瞳中掠过丝精光,似喜还悲,转瞬消失。他收回在小荷身上的目光,轻轻,轻轻地,像是自言自语般喟叹一声:“你们,很像。”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小荷并没有留意到他的话,她在想着回去后该如何向师傅解释清楚才好。原本应该死于她剑下的人,反为自己所救,这件事说出来真的是太荒唐了,若处理不好的话,指不定会给剑派带来什么祸事。她正想着,烦躁地一扯手上的草茎,将之丢进火堆里。无意中地瞥见柳叶生,忽地睁大眼睛,再三确定过后指指他的衣衫,提醒道:“你的伤口。” 柳叶生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去,原来已经凝结的伤口再度裂开了。黑色的衣服上那团濡湿的痕迹明显地扩大着,而他本人恍若无事,扯了下衫子,也不管衣衫有没有被血粘在肌肤伤口上。毫不在意地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说得是漫不经心,仿佛这身体真的就不是他的一样。 他闭上眼睛要休息,却分明感觉到同在山洞的女子起身走来。霍地睁开眼,他似笑非笑地睇着小荷,戏谑道:“莫非夏女侠想投怀送抱?还是后悔了决定要亲手杀了我好保你玄霜剑派?” 小荷没露出多大的情绪变化,只道了句:“我是想你的伤再不止血的话,三个月后就无人赴约。” “所以呢?”柳叶生在笑,但笑容只是像浮在水面的泡沫,风一吹就会散,再灿烂的笑也入不了这男子深邃的眼睛。 “所以,需要给你上药。”小荷边说边蹲下身去,将柳叶生的衣服解开,露出伤口。到底是女儿家家的,师门里住的又尽是女子,即使闯荡江湖也有数年,还不曾如此与男子亲密相对过。小荷心里头是慌乱的,但她面上着力掩饰着,不愿露出任何痕迹来给对方嘲笑。从身上掏过只贝壳掰开,里面装的是晶莹如玉的膏体。手指沾了药膏给他均匀抹在伤口上。 柳叶生平生阅人无数,轻易看出她内心的慌乱不安,那露在青丝外烧红的耳廓,停在他胸口上轻颤的手指,其实都已经将她出卖了。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样子,柳叶生突然想起一个词来——欲盖弥彰。 涂抹药膏的手指蓦地停下,小荷“咦”了声,轻蹙眉头仔细瞧着压在伤口下已然淡化的疤痕,清亮的眸子里显出迷惑来:“这是玄霜剑影留下的伤口吗?”伤痕痊愈得很好,颜色也淡了不少,但小荷一眼就看出这正刺心脏的伤疤正是玄霜剑法中“落影飞鸿”留下的。 她问着,手指不自觉地沿那道伤疤划过。指下一空,柳叶生侧生避了开来,已经上好药的伤口又绽开,丝丝血液从中析出。目光冷冷地看着小荷,柳叶生没好气道:“既然认出来了又问我做什么?” “是师傅伤的吗?”她随口问了句,印象中也只有师傅才能将玄霜剑诀中最后一招的“落影飞鸿”施展得这般炉火纯青。 哪知,柳叶生剑眉一挑,不屑地笑:“她?她还不配。” 那是比师傅更加厉害的人吗?为什么自己从来也没见到过,也不知道呢?小荷怔怔地想着,脸颊忽地一凉,身子一瑟,抬头便对上男子邪魅的笑。 他修长的手指正自由于失血过多变得苍白的唇瓣拂过,陡然明白过来的小荷脸颊通红:“你……你……” 她不是像九师妹那样伶牙俐齿的人,平日里师傅管教严格,对于这方面的事更是从不多说,遇到了这等情况她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的神情落在柳叶生眼里倒多了分天真娇憨,其实柳叶生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刚才是怎么了,鬼迷心窍地就俯身亲了她。或许是这一切与当年的经历太多相似,而自己在恍惚中把眼前的夏沐荷当作了她。 虽说犯错的是自己,但依柳叶生这般性格的人,决不会有道歉的打算,反是将头一扬,近乎无赖般地道:“我怎么了?叶女侠说话怎么突然成结巴了?我……我,我到底怎么了?”柳叶生只觉内心很少有过眼下这般轻松自在的好心情了。看着夏沐荷憋得通红又屈于词语的模样,不禁生出想再逗逗她的念头,“在下背上还有几处伤口,要是夏女侠不嫌辛苦的话,也一并替在下上药好了。这样就不用再担心我会失约。” 小荷看着面前的男子,心里气极了,从来都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人。冷漠的时候像冰一样,连一个眼神都是冷嗖嗖的,而在他脸上一闪即逝的悲伤中,她却能看到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绝望,无赖起来的时候真是恨不得想要将他杀的心都有了,就算是把那张嘴给堵起来都好。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人这般无赖又无礼地对过自己,好想要教训他一番,但听他提及三月之约,心知此事再不能出现任何差池,否则后果不是她一人能承担得起的。 念及此,她也只能咬住下唇借以泄愤,直至嘴唇快要给她咬破了才生硬地道:“你,转过身去。” 第一章(五) 行至渡头,柳叶生肆无忌惮地靠在小荷身上,由她扶着自己一步一步前进。这般亲密的样子,让来往的人俱都以为是对小情人。小荷早已羞红双颊,但念及柳叶生身上的伤,以及决斗一事,小荷便不得不忍气吞声,由着他胡闹无赖。 之前发了几趟船,现下停泊在渡头的船只有两三艘。小荷寻了一艘过去,被柳叶生拉了下,眼睛瞟向旁边一艘小一点精致一点的渡船,比起周围的乌篷船来说这艘小船挑眼得很。 抿下唇,小荷带着柳叶生过去,没有察觉到他眼底闪现的精光。 摆渡的是个驼背老人,头上戴顶旧斗笠,身上的衣服虽说破旧倒也还算干净。但这样的老人怎么看和这艘精致的渡船怎么也不搭调。想是操劳一生,终于赚到这样一艘精致舒适的渡船吧! 看到有客人来,蹲在船舷上抽烟的老人,赶忙起身,将烟杆插到腰带里。 小荷一手扶住柳叶生,一手掏出锭银子递给船夫,又交代了几句话后方扶着柳叶生到船舱里去。 看着柳叶生,他昨天那套衣服给血染得班驳,一块块血渍凝在一起,路上就跟一农家借了衣服换上,即使穿着粗布麻衣也依然无损他的俊美,有一时的恍惚,小荷回过神来:“我跟船家都说好了,会载你去的。” 一早她要会剑派的时候想起柳叶生受伤腿脚不便,就主动提出送他回去,还被他冷眼瞧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报出个地名,叫她送他到渡口就行了。“干粮都在这里,你到时饿了记得吃。”她说完,又把包着干粮的包袱塞给他,犹豫片刻,低声对他道,“我希望你记得你的承诺。” 柳叶生眯着双狭长的凤眼,却不回答她,状似随意地问道:“如果我不去赴约的话,你会按照誓言里面的引剑刎颈?” 小荷呼吸一滞,随即郑重地点头:“会。” “那么……”神色复杂地敛住目光,柳叶生沉声道,“三个月后,忘川,不见不散。” “嗯,不见不散。”小荷出于礼貌地笑了下,转身离去,但在舱门口停住,想了想才道,“是叶卿颜吗?我若有机会的话就替你打听她的下落。” “不用了。”想也没想,柳叶生断然拒绝,面色一下子变的极为难看,青白青白的。只要一听到这么名字他就止不住体内翻涌沸腾的血液,甚至得使劲握住衣角才能控制住情绪,半晌,他的声音冷冷响起,“你有心思管这些事,倒不如怎么想想怎么才能打败我的好。嘿嘿……要不然你这项上人头就不保了,只可惜静晓老尼姑一番心血。”他话语一转,又恢复了嬉笑怒骂的样子,方才的愤怒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荷微怔了下,长长的睫毛眨着,她不想他竟会有如此反应,但她固执地张嘴回击道:“你先顾好自己的伤吧。”言闭,她身影闪了几闪,就消失在柳叶生的视线中。 听着她脚步声渐远,柳叶生收起一脸的玩世不恭,苦笑一声,带着涩涩的音调自言自语道: “算是反驳吗?还真像啊!连说出来的话都这么相似。”只是卿颜啊!曾答应要与我白首与共的你如今又身在何方?你我应是相见无期了吧! “你小子不错啊!”戏谑的声音自船头而来,柳叶生掸去衣服上的灰尘,斜眼瞟着倚在舱口的船夫——不,应该是程梓枫,明辉圣教中与自己同为护法的“飞旋剑魔”。他虽乔装易容,但凭着两人相熟的程度,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只不过因为夏沐荷在场,不方便而装作不相识罢了。 不见老友答话,程梓枫摘下斗笠,抬手照着脸上一抹把贴在脸上的零碎东西一并给抹去,随手一丢。大大咧咧地恢复了原本英俊的容貌的他走过去,往柳叶生的背上拍去,无巧不巧正好落在他背上的伤口上。听到柳叶生“嘶”地倒吸气声音,然后恶质地露出笑,边欣赏柳叶生难得的吃痛皱眉模样,还不忘满足他的好奇心,八卦地问道:“她就是夏沐荷?” “嗯。” “很像一个人啊!我想想看是谁。诶……不许说啊,好吧那就不说了。”摸着下巴咋呼时,正看到柳叶生投来的警示目光,程梓枫聪明地住了口,收起嬉笑,正色道:“你当真要去赴那个劳什子的三月之约?” “嗯,我不想她死。”柳叶生静静地道,又补充一句,“其实她并不适合这个江湖。” “那不是又跟你家宝贝卿颜一样……算了,当我没说过啊!”程梓枫避开他如刀的目光,左右看下,瞧见小荷留下的油饼,不客气地摸出一个往嘴里塞,像是觉得味道不错,点了点头,还不忘边述说自己的劳苦,“这饼子不错,哪里买的,为了你我可是死赶活赶饭都没吃就跑来了。”嘴里含着油饼,难得的是他还能发音一字不差地把话说完整。 不过柳叶生回答他的是一个大大的白眼。不识好歹,在心里诽谤着,程梓枫吃了大半个油饼,才慢悠悠地转回到正题上,“那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是生死之约,你去了她不一样地是死吗?难道你会当老好人,舍命救她?结果既然没差,我看你又何必劳这个神,何况看样子你想知道的她未必知道。这样子磨蹭可不是你的作风。” 柳叶生抽出柳叶刀抚摩着,淡青的刀如一泓碧水在指间轻轻荡漾,漠然地回答:“死在我的刀下,总比死在那群畜生手里好。” “诶,这么说也没有错,只是……”太自大狂妄了吧!后半句依着程梓枫圆滑的个性自是在心里补充的,没有让柳叶生听到。笑了笑,他巧妙地换过话题,“这药材工具都准备好了,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世人只知程梓疯乃魔教右护法,杀人如麻,一手回天飞旋剑法惊为天人,却不知他更有一手好医术,虽不至起死回生,但从神农谷中学艺出来的他自不是一般大夫可以比的。 “等你吃完了。”柳叶生斜眼瞥着程梓枫,没好气地道。 “嗯,吃完了。开始吧。”三下五除二将饼子咬完,程梓枫笑着把沾满油的手往柳叶生身上穿的衣服上抹了个干净。柳叶生瞪了他一眼,却是做不得声,因为程梓枫不知什么时候摸出的银针已扎入他身上几处大穴,治疗开始了。 第二章(一) “师傅。” 夏沐荷低低唤了声,咬着唇缓缓屈膝跪下去。 “师傅。”“师傅。”同门的弟子见状都忍不住出声想替小荷求情。哪料向来和善的静晓师太将衣袖一拂,厉声呵斥:“谁也不许求情,今天就让她给我跪着,好生反省。你们要求情的话就跟她一起跪。” 清秋听后从人群里站出来,走到小荷身边,并肩跪下:“师傅,师妹她不是有心的,请师傅饶过她这一回吧!” 清秋是大师姐,在剑派中的威望素高,经她一表态,原本给静晓镇住的弟子纷纷出列,站到小荷身后一一跪下,一时,玄霜剑派的大殿之外就这么跪了十数名弟子。 听着弟子们异口同声地说“望师傅饶过六师妹(六师姐)这一次”,已是出家人的静晓面色一怒,生生拗断了手里用来责罚犯错弟子的戒尺,将断成两截的尺子往旁边一扔,静晓师太愤怒地伸手从跪了一片的弟子头上指过,声音颤抖:“好!好啊!想不到六年时间过去了,这样的情景又在我眼皮子底下重演。”说着声音霍地阴沉下去,“你们要跪就跪。”说罢拂袖,转身入内。 大殿的门轰然闭合,却将这一群女弟子隔在了大门之外。 小荷转头看了看一同跪下来的师姐妹们,带着歉疚带着苦涩向大师姐清秋道:“师姐,你们……这又是何必呢?” 清秋拍了拍她的手背,反是安慰道:“没事的,师傅向来疼你,这气总是要发的。我们跪一跪,等她老人家的气消了就不会再说什么的。” 小荷垂睑,静静地自责道:“我知道,这次我做的得太过分了,若是当时配合着他们,或者……或者什么也不管掉头就走的话……”她说着说着却说不下去了,只觉得心里头像是堵了什么一样。 清秋抿着唇,一张鹅蛋脸上露出些微的悲悯,看了小荷一会才道:“别说了,你根本就不会是那样的人啊!小荷,若是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的话,只怕你也会义无返顾地这样做。你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呵。”话语中透露出一种饱经沧桑的感慨。 “师姐,你们都回去好了,是我一个人犯的错,没有必要连累你们一同受过。”小荷低下头去,轻声地说着。 “可是,师姐你……”九师妹阮心向来伶牙俐齿,叫嚷着想要说些什么,可一接触到清秋锐利的目光后,立刻住了口,但仍忍不住小声嘀咕,“什么吗?人家不也是好意。” 清秋武功虽不如小荷,但耳力也不弱,听见后回头瞪了眼阮心一眼,目光掠过一同跪着的师妹们,道:“你们都起来做自己的事情去罢……语华,你今天要负责厨房的伙食,就快要晚饭时间了,难道想让师傅挨饿吗?还有玉茗、芳菲你们也是轮值的,还不赶快去做事。”等了一会不见有人动作,清秋干脆亲自点名指派才让众人散去。 小荷背挺得直直的,抬头看她,清秀的脸上满是歉意:“对不起,师姐,又麻烦你了。” 清秋不在意地摇头笑着道:“咱们俩姐妹还用得着这么客气生分吗?” 小荷笑了笑,推了清秋一把:“你也先走吧,我一个人就行了,要不师傅待会过来看到了说不定会连带着你一同发火。” 清秋立直了身子,目不斜视道:“没事的。不就是跪吗?我当练基本功好了。” 心知说服不了大师姐,小荷不再多言。 第二章(二) 深秋的季节,不时有树叶自梢头落下,金黄,绚烂。 小荷跪得端正,恍惚间眼前出现了个人影,她蹙着眉头凝神辨认,结果连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那人瘦高瘦高,眼角眉梢分明有着少年人桀骜不逊的神色,固执地不肯退却,神采熠熠,嘴角还带着抹似笑非笑弧度——这分明就是柳叶生,却又似乎与自己所看到的有些不同,但具体是哪儿又说不出来了,只觉得像是很早就认识了一般,有种莫名的熟稔。 她怔怔地看,怔怔地想,完全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位大师姐,忘记了自己还是正被师傅责罚的人。清秋见她长时间不出一声,好奇地转过头来,但见她目光呆滞地看向前方,清秀的脸上表情木然得如傀儡娃娃,不禁担忧地出声想将她唤醒:“师妹,在想什么呢?”清秋轻轻唤了声,不见小荷有所反应,于是加重声音连唤了两遍,才见木偶眨了下眼。 清秋唤第一声的时候,小荷就听到了,只不过她神志恍惚,只道有人在说话,但是谁说的,内容如何她都不知,直到第三遍时才听得真切——“师妹,在想什么呢”乱哄哄的脑子这才反应过来,“师妹”不正是自己吗?是大师姐在叫她!等她想明白了,转头看到清秋鹅蛋脸上如水的双瞳时,潜意识里发出“啊”地一声,过后,才彻底清醒过来,也明白了自己所看到人影不过是幻象罢了。 清秋小心地注意她的神色,边开口问:“你没事吧?刚才是怎么了?” 小荷笑了下,心虚地低下头去避开清秋的目光:“没事的。” 还好清秋没有如小荷所担心的那样追问原由,只道这六师妹是这两日太累了,看着她轻声嘱咐她要好生注意身体:“别以为你武功好,这身体就可以不管了。这身体可是血肉做的,又不是少林和尚学的金刚不坏神功,铜筋铁骨都不怕。要染了什么病痛的,现在年纪尚轻你不觉得,等真晓得厉害了就来不及了。” 小荷听着,心头一暖,微微笑起来。有时候她觉着师姐不止是大了她三岁,倒像是大了三十多岁,有些个事情比从小照顾她们的容婆婆都要来的罗嗦,只是这样的罗嗦叨念让她倍感温暖。剑派里的弟子大多是孤儿,被静晓师傅带回来的,所经历的亲情并不多,对她们而言静晓师傅是亦师亦母的存在,众师姐妹也如亲姐妹般。 说着说着,清秋见小荷又有失神的样子出现,不禁伸手敲了她额头一记:“我说的话,你到底听清楚了没?” 揉着被她打的地方,小荷赶紧点头:“听到了。” “你啊……”说了两个字,清秋就不知道该接下去说什么好了,重重地叹口气,闭嘴不再说话。反是小荷心里生出了疑问忍不住问了出来:“师姐,剑派里是不是有一位叫叶卿颜的师姐?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呢?” 话音刚落,她便发觉身旁的清秋呼吸一滞,半晌转过头来目光死死地盯住自己,厉声问:“你从哪里知道的?” 印象中小荷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大师姐动怒,这般疾言厉色更是没有瞧见过,心中骇然,明白自己若不照实说师姐定不会罢休,想想便将柳叶生那段滤去,只道:“是在枫树林里听到朱掌门提起的,因为没有听过便想着回来问师姐你。”说着,她又将朱不才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给清秋听,看到清秋面色稍微缓和了点,才继续道,“师姐,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她就是那个你们从不提及的二师姐吗?朱前辈为什么会把我和她相提并论,难道……” “不许胡说。”及时捂住小荷的嘴,阻止她将猜测的话说出来,清秋抬眼看了下四周,确定无人后长长出了口气,看着小荷的目光却渐渐变得怪异,皱着双柳叶眉,不情不愿地承认,“没错,她就是你二师姐,以前是师傅最钟爱的弟子,不过因为犯了错,被师傅废了武功赶下山去,从此音训全无。你记着,在师傅面前千万不能提到她,这是禁忌,你懂不懂?”清秋似乎很不情愿去回想那一段被小荷提及的往事,只草草说了句,就收了尾。 看着清秋郑重其事的表情,小荷一怔,既而重重点头表示自己会记得的。可心中对这件事的好奇更甚,只想把整件事来龙去脉搞清楚。师姐越是说得简单,她越是看得出其中的端倪,但目前看来这件事情绝不可能再去问师门中的人了。 清秋见她点头,也松了口气,全不知晓她内心打算,放松了表情露出个微笑来。 “师妹,你……”话还刚开口,就听得轰隆一声,震天的雷声像敲鼓一样接连不断,抬头看时,空中乌云密布,层层叠叠聚集在一起,遮天蔽日的,似乎要将天给压下来一样。闪电、雷鸣齐齐发作,眨眼的工夫,斜织的雨就落了下来。对着满是歉意的小荷一笑,清秋像是忘记了方才的事情,还颇为得意地对她道:“看见没?今早我还在跟汝汾说从入秋起还没下过几场雨,现在就叫天遂人愿啊!” 小荷苦笑着,欲答话,刚一张嘴就听到风雨中一连串小跑的脚步声,两人相视一眼,望去,是汝汾。她撑着把伞奔来,胳膊下还夹着把伞,跑得太急,脚下泥水四溅。 等她到二人面前时裙摆、鞋子都给水溅上了污泥,身上虽打着伞也湿了不少。“大师姐,六师妹,师傅她让我俩传话,说这一次就算了,不过师傅她说叫六师妹你好好记着,下不为例。哦!对了,师傅还说要你明儿一早就去佛堂。”四师姐汝汾喘着气,一口气说完后忙弯下腰一个一个将二人扯起,从胳膊底下抽出伞递给清秋,“来来,快起来……这雨下得够大的,快回房去把衣裳给换了。” 清秋不在意地笑:“我这身子骨好着呢!倒是师妹你快些回房把衣服换了的好。”说着她把手上的伞转递给小荷,“我突然想起一点事情要回禀师傅,你就先回去。有汝汾陪我就可以了。” “可师姐你?”小荷握着伞,目光犹豫地望着仍立在雨中的清秋,雨太大,她浑身上下都湿了。汝汾撑着伞努力向她那边移去。 “没事的,师妹你快些回房,别患上伤寒。”拍拍身上的湿衣服,抢过伞替小荷撑好又重放回到她手里,“别犹豫了,我说什么你就照做是了。”说着推了把小荷。小荷看看她又看看汝汾,抿着嘴唇迈开步子向弟子住的房舍走去。 和汝汾共一把伞,清秋伸手摆正油纸伞,对汝汾道:“你别光顾着我一个人,反正早淋湿了,也不怕,我们快去见师傅吧。我有要紧的事跟师傅说。”汝汾自是没有意见。 自她们的身影走远后,青石铺就的蜿蜒阶梯一侧的草木动了动,迅速翻出一个人影,眨眼就消失在玄霜剑派的围墙内。 第二章(三) 回到房里,小荷忙取过帕子把一头一脸的水给拭去,转过屏风时发现几个师姐妹居然已经为她预备好了热水,心头暖烘烘的。从衣柜里拿出衣服,刚将湿辘辘的外套脱下,她警觉地背贴在屏风上,侧头朝门口探去,窥好方向将脱下的外套用力掷出。 房门开合,她抛出的衣服被来人一手揽下,阻了步子。她趁机扯过件衣服匆匆套上,想也不想抽出玄霜剑一个纵身直直向来人刺去,对方就着她抛出的衣服一甩一甩,像操纵鞭子一样灵巧地绕上她的剑,猛地一用力,带动玄霜剑让她失了准头,堪堪从身边擦过。长剑被缠绕住反于己不便,就在小荷预备以内力震散衣服时,手蓦地被人扯住,男子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我。” 小荷抬头惊诧地望着这本不该在此出现的人,长剑抽出折在身后,她靠在门上。想,幸好是晚饭时间,大家都在饭堂用餐。 “你怎么来了?”抿了抿唇,她首先开口打破沉默。 男子长眉一挑:“看来静晓那老尼姑对你倒是不错,只是罚跪而已。” 小荷听得那话,不由皱起眉,轻声抗议:“你别这么说我师傅。”顿了顿,她仰起脸来,向着他,眼里有些许的不肯定,“你是关心我吗?” 柳叶生冷哼一声,偏过头去,那模样倒像是个孩子被人猜中了心思后不甘不愿的样子。 小荷看着他被雨打湿的黑发贴在脖子上,被包裹住的下颔弧线优雅而刚毅。静了一会她才想起什么来,转到屏风后取来块干净的帕子递给他:“快擦擦吧,你浑身都湿透了。” 柳叶生看了她一眼,不自在地接了去胡乱擦着。 小荷思索着,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位叶师姐已经……” “我知道了。”柳叶生开口打断了她的话,神色淡然,隔了会又低声重复着,“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了。” “你怎么……”小荷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又知道了些什么,但定睛一看他湿淋淋的一身,顿时明白过来,一口气吐出,“原来你都听到了。” 他不置可否,小荷不知道这个时候还能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柳叶生已开口:“你知不知道,这原是她的房间。” 讶然,小荷摇头,手熟练而自然地抬至太阳穴的位置揉着:“我不知道。” 两个人顿时都沉默下去,空气中隐隐浮动着紫苏的香味,柳叶生随手把手巾放到桌子上,居然一反常态关心地对小荷道:“你去把衣服换了吧,不然会染风寒的。”声音依旧是不冷不淡,然,不自觉间也透露出少许关怀之意。 小荷轻笑,点点头。柳叶生略一点头,拉开房门就走了。小荷眼睁睁地看着他几个纵身翻跃后消失在雨幕中。 小荷抬手按在眉心,惊觉自己居然在看到柳叶生离去的背影时,居然有种莫名的怅然。转过身,她关上门,靠在门上,试图整理着她那被搅乱的心绪。脚旁是那件湿漉漉的拧得跟麻绳一样的衣服,纠结不已。外面雨还在下,缠绵悱恻,丝毫没有停息的预兆。 第二章(四) 第二日去见静晓师傅时,小荷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反倒是静晓师太如清秋所说发了顿脾气人平静多了。 听过小荷将事情从头到尾说过一遍后,摇摇头,亦不赞同其他门派的做法:“江兄,朱兄他们是太过心急了才会采取这样的法子,唉!”在叹过气后,静晓师太将目光移到小荷身上,训斥,“你也有不对的地方,你可想过这是长辈们好不容易才布下的局,经你这么一搅和前功尽弃不说,你可是我玄霜剑派的弟子,手里拿的是玄霜剑,是我们剑派的象征。江湖上人人皆知我若大去,这掌门的担子始终是要落你身上的。你现在就相当于玄霜剑派,你往那里一站毫不懂得避讳地要保柳叶生那个大魔头,别人都只会道是整个玄霜剑派上下的意思。你这又将剑派置于何处了?” 静晓师傅疾言厉色的一番话让小荷心头一凛,这些她不是没有想到过,但当时的她只清楚的知道自己若不出手的话,柳叶生就必死无疑,生死一线间她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单纯地认为无论如何都应该先救他一命再说。直到后来静下心回想时才察觉到当时的自己是多么地冲动,可还是没有想得如静晓师傅说的这般清晰透彻。现在想来,要是有多事的人借着这件事发挥的话,那剑派的声誉和基业不就因自己一时之念而…… 愈想那种后怕的感觉就愈加严重,她仓促地低下头去,不敢再去看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静晓师傅,同时也觉得愧对剑派。 到底是钟爱这名弟子的,见到小荷的反应后,静晓觉得够了,昨儿个的罚跪少说也有一个时辰,平日里这孩子倒也不是个惹是生非的主。想着,静晓和颜悦色地招手叫小荷上前,语重心长道:“小荷啊!不是为师的不讲情理,只是这掌门不容易当啊。师傅一心想要栽培你扶你当上掌门,你确实没让我失望过,打小就资质过人,学东西比师姐妹们都快,就是……”静晓顿了顿,眼神闪烁了下,继续道,“就是那一场大病你不也撑过来了,病好了以后,无论是课业还是各种大大小小的测试你总是能凭自己的本事过关斩将,博取头筹。为师交给你玄霜剑时说的话可还记得?” 小荷点点头,神色若有触动,仿佛被静晓的话带回往日的时光中,脱口道:“师傅说要徒儿做到心中有剑,辨善恶黑白,持人间正道。” “心中有剑,辨善恶黑白,持人间正道”这十六个字她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三年前一个南疆来的巫师凭借操纵毒物的本事,以特制的蛊将玄霜剑派附近山下的一个小村子于一夜间变成了人间地狱。受了蛊毒的控制,几乎村子里的人都变成了僵尸,偷袭路经此地的人,分而食之。 静晓师傅知道了情况后就派大师姐清秋和她同去处理。刚踏进村子,她们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各种残不忍睹的场面让两个姑娘家止不住又是恶心又是恐惧。在与巫师打斗中,清秋一个不留神沾上对方释放出来的蛊毒,小荷硬拼着几经波折终于是把巫师给杀了。那是她第一次杀人,看着敌人的血染上自己的剑,她的手从来都没有像那样剧烈地颤抖过,没来由的惧怕如潮水般将她覆盖。 幸好从巫师身上搜出药,及时给大师姐解毒。回来复命时,静晓师傅当着所有弟子的面亲手把玄霜剑交到了她的手上。当时知道这柄剑是掌门信物的她死活都不肯接受,还是众位师姐妹一致劝说下她在小心翼翼地接下来的,同时接下的更是一份沉重的责任与负担。 自那天师傅单独留下自己说了这句话后便叫她好好准备,此后的日子里在师傅的安排下她开始和各门派的好手比试。虽未再杀过一人,但她自认为那种恐惧感已经消退了,直到师傅于前几日告诉她去忘川杀柳叶生时,听着那个□裸的“杀”字的时候,她心底的惧怕再一次涌现。 原来她不是不怕的,只是恐惧被关闭着,一单开闸,就如洪水倾泻而出,吞噬着她。恐惧归恐惧,但念及江湖传言对方是无恶不作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时,她就没了顾虑。 只是……为什么她所看到一切恰恰与所听所闻截然相反?她没有看到他为非作歹,反是看到了那些名门正派相互联手使用各种卑劣计谋来算计他。为什么传闻中的他与自己亲眼看到的有这么大的反差呢?她神色黯然地想着,眼中迷惑不解。 她所有的神色变化全都落入到静晓师太的眼里,静晓师太只道是自己逼得她太紧,一时茫然,失了目标,又怜又疼地拍拍这个最为让自己得意的弟子肩膀,嘱咐着:“好了,什么也别去想了。既然定下了三月之约,你就该好生准备,绝不能丢了玄霜剑派的脸。” 小荷有些疑惑,轻声问着:“师傅,你真觉得我可以打得过柳叶生吗?” 静晓神色一肃:“别人我不敢肯定。但你,绝对可以的。” 与柳叶生两度交手,小荷嘴里不说,心里面却是雪亮的,她的武功不弱,但比起柳叶生的来还是稍逊一筹。这一点上她既不妄自菲薄,也不自大。现下听着静晓师傅如此笃定的话,反而有些吃惊。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的时候不够自信。相信自己,你是我教出来的,有多少本事为师还会不知道?若不是有把握你能胜过他,为师也不敢轻易邀约。放心,为师不会让你白白送死的。”静晓瞧着她的神情,忽地叹气:“只是为师明日起就要闭关了,不然还可以亲自指点你。” 小荷抿下嘴唇,恭顺道:“师傅闭关修炼事大,小荷的事尚且应付得来,不敢让师傅为弟子劳心。” “你这孩子……唉!罢了,就这样了。小荷,师傅希望三个月后闭关出来第一个见到的是你,你明白意思吗?”双手压住女弟子的肩膀,静晓一字一句地说着,手上的力道随之加重。 小荷对上她满怀期望的目光,心头蓦地一抖,随后木然地顺着静晓师傅的意思道:“徒儿定当不辱师门,还请师傅放心。” 她刚一说完肩头的压力顿时消失,只见静晓师傅笑容灿烂地点头:“嗯!很好,小荷记着你今日说过的话。先回去吧。” “是,师傅。”小荷垂睑,深深稽首行礼,退了出去。 第二章(五) 还没走出几步就看到迎面而来的清秋,忙唤道,“大师姐。” 见到她,清秋迟疑了下,跟着笑起来,与她搭话:“见过师傅了?” “嗯。” “师傅没有怪你了吧。我不都说了师傅只不过是一时心头有气,才会对你罚跪的,气儿消了,不就都好了么!”清秋瞧着师妹絮絮说着。 “嗯,是。”小荷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好,只能在清秋说完后,“嗯”上一声,表明她正在听。隔了会,她突然道:“师姐,师傅又到了要闭关的日子吗?” “对呀!每隔两年差不多都是这个时候师傅就要闭关清修的。”清秋接了她的话说,倏地笑道, “三年前师傅也闭关过,这你总记得吧?” “嗯,这个记得的。”小荷赶紧点头,边答着边屈指揉着太阳穴。 清秋目光中带出丝丝关切,拉下她的手来:“别去使劲想了,等会又该头疼。不清楚就问我,我来告诉你不就好了。这是师傅常年的习惯了,每隔两年都要闭关清修一段时间,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三四个月。这一次就正好是三个月的时间。”正说着,清秋陡然想起什么,脸上颇为焦急和担忧,“师妹,你的决斗是三个月后吧?三个月……那不是正月二十七。哎呀!这日子怎偏生这么巧啊!”清秋皱起双柳叶眉,清秀的鹅蛋脸笼上了层薄薄愁绪。 小荷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事:“师傅她跟我说了。” “说了呀?难怪,我说你怎么突然想起问我这个事来的。”清秋恍然明白过来,“是了,是了,师傅这么疼师妹你,定是要事先亲自跟你说的,都怪我一时糊涂了。”边说,清秋边笑着敲了敲额头,又对小荷叮嘱,“师妹你可一定要努力啊。” 不知怎么的,小荷突然间很不想听到有人再跟她提决斗的事了,偏生对方又是素来疼爱自己的大师姐,她只得耐住性子低声回道:“我知道了。何况我已经答应了师傅,绝对不会辱没师门的。” 清秋还待再嘱咐上几句,在听到小荷后半句后就打消了念头,对于这个师妹她太熟悉了,放在平日里那后半句她是绝不会说出来,此时只怕是开始不耐烦了吧!上下打量着师妹,清秋眼底隐隐有着不放心的神色,但太了解小荷的她此时也只能退开一步,笑着道:“那就好,我还有事情要禀告师傅。师妹,请。”说完,她微笑着朝静晓师太居住的房间走去,在门前站定,轻轻敲了下门,边道:“师傅,弟子清秋有事禀告。” 隔了会,从门里面传出静晓的声音“进来”。 小荷站在院落里,呆呆看着师姐推门进去,又看着两扇木门缓缓合上。她的心也跟着合上的木门跳了下,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心里头像是有个奇怪的念头在不断滋生着,困扰着她,不过就是弄不清楚。 摇摇头,她再次抬手屈起右手无名指揉着额头的太阳穴,沿着石子铺的小路向女弟子们居住的房舍过去。 第三章(一) 在恭送静晓师傅闭关清修后,清秋因是大师姐担起了代掌门的职责,负责整个剑派的事务。反是夏沐荷这个被静晓师太口口声声说是要接替自己当掌门人的弟子一下子轻松了下来,显得无事可做。 对于这样的决定,师傅的说辞是“小荷决斗一事事关重大,还是趁这段时间加紧练功的好。门派里的琐事就交给清秋负责好了”。 小荷心里并不在意这一安排,其实她本身对掌门一职就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一直都是师傅挂在嘴边说着而已,她的本事自己清楚得很,并不认为自己能够担得起掌门一职的能力。若要比较,大师姐清秋不知要比自己合适到哪里去了。 剑派里的事有清秋来处理,她乐得清闲自在。每日准时去后山的林子里练会子剑,看看书的,时间不知不觉地过了大半个月,边春山上的生活过得是平静恬淡。 直到一日,她练剑归来,跟往日一样回到房里梳洗,在打开门的时,居然看到了一身黑衣的柳叶生站在自己的房里。一瞬,她惊慌失措,瞪大了眼睛,头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把门关上,免得让其他路经的师姐妹看到。 柳叶生听到动静,只侧目看了她一眼,反倒像他才是房间的主人,而小荷是个闯入者一样。 “你怎么来了?”小荷稳住心绪,开口问他。 柳叶生没有回答她,起身要走。经过小荷身边时,被小荷眼尖地看到露在外面的右手沾有血迹。 “你受伤了?”拦住他,小荷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在桌边坐下,又跑到内室取过药箱准备给他上药。可一拿起他的手,小荷直皱眉头,转身取来根绣花针小心翼翼地替他把扎进手掌里头的尖细的小刺一根根挑出来。仔细瞅了那些细刺,小荷松了口气,这并不是什么厉害的暗器,而是一种植物上的小刺。后山有处地方就种了不少长有这些细刺的植物,叹口气,她觉得有些好笑却又没有笑出来:“什么不好碰,你怎么去碰仙人掌啊?” 柳叶生沉默地看着受伤的手掌,就在小荷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才答了句:“东西掉了进去,我不过是去捡出来。”小荷手顿了下,聪慧如她又岂能猜不出所谓的东西定当是那位叶师姐遗留下来的,怕只有与叶师姐相关的东西他才会如斯珍视,一如只有在提及叶卿颜叶师姐时,这个桀骜不逊的男子眉目间才会流转出那样一种黯然绝望的神色。 清理完细刺,她放下针,给他上药前还细细查看了遍有没有漏下根刺,还是跟上次一样的药膏,用贝壳装着,擦在伤口上除了初时有些刺痛外跟着就是冰凉舒适的感觉。 “你是除了她之外第二个给我上药包扎的女子。” 他冷不防地开口说了句话,小荷怔了下,随即回过神,继续扯过绷带给他包扎伤口,边道: “是吗?”她并不是怀疑他的话,可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应对。 柳叶生点头,以从未有过的柔和语调道:“是的。你们……很像。”举起刚被小荷包扎好的手放到眼前,目光中像被牵扯出了千万丝绵绵情意,温柔如海,“连包扎的手法都一样。” 小荷平日不曾在意过这些,听得他一说才去看,果然,旁人包扎一般只会将纱布层层叠叠朝一个方向绕,而她却是用两团纱布同时从两边绕。这个发现让小荷也有些迷惑,收拾着东西,她故意不去多想,曼声道:“是吗?可能是习惯巧合而已。” 柳叶生听了她的话,振了振眉峰,似乎也发觉到自己的不对劲,神色恢复到平素的冷漠,没再多说。 小荷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多少有着赌气的成分,像是为了和那个陌生的师姐撇清关系似的。抿着唇,匆匆把东西收好。踌躇着坐回去,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想了下也给他倒了杯,推过去。柳叶生隔了会才端起茶杯,浅浅啜上一口,然后就把茶杯握在手里旋转着把玩。小荷坐在一旁看着,并不急于催促男子离开,两个人就这么奇异的围桌为坐,安静得不说一句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听男子道:“你对卿颜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吗?我听有人叫你六师姐,印象里也确实记得当时卿颜有跟我提到过她有个比较亲密的师妹身染重病,大夫看了不少药吃了无数,可一直都不曾真正转好。夏沐荷现在想来那说的应当就是你了吧?怎么你现在什么反而不记得她了?”说着说着,柳叶生声调渐高,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小荷质问。 迎上柳叶生锐利如如鹰隼的目光,她不禁苦笑,习惯性地揉着太阳穴,涩声道:“确实是不得了,嗯……这是实话,不管你信或不信。坦白的说来,我其实是……失忆了。” 闭上眼睛,她想她终是坦承地说了出来。浅淡的笑容里有怎么也掩饰不住的苦涩和失落。 记忆是人一生所留下最为宝贵的,记载着各个阶段所发生的事情,无论喜怒哀乐俱是值得保留的,但她连这样最基本的权利也失去了。一朝病愈,她把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了,二十三的她,除了近五年来的记忆外,前面的全是一片空白,空荡得让人窒息,让她恐惧无助。 猛然听了她的话,柳叶生陡然明白她为什么会对一切理应知晓的事情懵懂无知,为什么她总有一个屈指揉太阳穴的动作频繁出现。咄咄逼人的目光黯然失色,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沉声问道:“你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吗?什么都忘记了,忘得一干二净?” 小荷能理解他的心情:“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真的是什么也记不得了。我所能记起的不过是近五年间所发生的事情而已。那位叶师姐想必是在此之前的事了。” 柳叶生点点头,向来张狂不羁的脸上显露出疲惫之色:“不,五年又七个月……我与颜卿当时已经约好一起远走高飞,可她说什么都要回来一趟,要把玄霜剑还给她师傅,可想不到她……”他喃喃说着,终是说不下去。霍地抬头,移开开话题,随口问:“你是怎么失忆的?” “听师傅说我病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有一位高人替我治疗,昏迷了大半年后才醒过来的。不过,一醒来就什么都忘了。”小荷声音温润,极力不让自己过分沉溺于往事中,甚至还强迫着自己露出微笑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小荷看到柳叶生的双眼蓦地迸发出雪亮的光芒,那样的光彩让烛光都不由为之一黯,接着就听他激动地追问:“时间呢?时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昏迷的?”不见小荷回答,他更是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神情激动,目光一分分亮起来。 被他握得太紧,小荷吃痛地叫了声,想用力挣脱,无奈男女间天生的力量悬殊,只得放弃,皱着两道秀眉想了下,道:“我醒来时正好是寒露那天,按时间算来合该是……” “谷雨。”柳叶生抢在她前面道,小荷迟疑地点点头,猛然看到柳叶生表情快速变换,看不出到底是悲是喜,但听他喃喃低语,状若疯狂,“谷雨,谷雨……真的是那一天,卿颜……五年多了,我终于能知道当时的原由了。”眼底渐生悲苦,包扎好的右手抬起按在胸口,那个伤口似乎再一次绽开,当年痛彻心扉的感觉在顷刻间蔓延开来。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清丽少女,在一剑刺穿他胸口后,苍白如纸的面容,眉眼间全然没有胜利者该有的喜悦,有的只是木然的冷漠,仿佛他只是个陌路人——那是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表情。 “卿颜……”不断低声唤着这个名字,他目光触及小荷,猛地起身将眼前的人抱在怀里,双臂用力地把她箍在怀里,似乎要生生把对方揉入自己身体,永生永世都不分开。小荷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唬住,竟没有去想挣开,身子僵直地立在那里。时间在这一刻犹如已经凝滞了,停留在这一点上,让这一刻的温暖成为一生中永恒的记忆。 “咚咚” “六师妹,在吗?”清秋大师姐的声音骤然响起。小荷蓦地惊醒,双手用力一推,出乎意料轻易推开了对方。 惊魂未定地朝门口望了望,边答着:“在的,师姐请稍等片刻。”边拉着柳叶升往屏风后退去。若让大师姐看到她房里有男子出现,而且还是她们口口声声的魔教妖孽,那事情真的就不堪设想了。 转过身要去开门,她想了下又返过头来一抽手把绾起的青丝放下,长及腰间的头发如瀑荡出道乌亮的弧线,随手把发簪往床上一丢,收拾妥当后这才去开门,边走边又把身上的衣裳弄乱。 柳叶生看着这个女子一系列的举动,眸光中的深思渐愈加重。 第三章(二) “噶”地一声,门开了,清秋手上提着盏琉璃灯,明黄的光悄然洒进来。 “怎么了,不舒服吗?”看她迟迟才来开门,清秋出声问道。 闻言她捋了下鬓发,不自然地牵出抹笑来:“没有,刚小睡了会,没想到师姐会来,都没整理妥当。” 清秋以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她,因方才那个拥抱,小荷到现在还是双颊泛红,眼神迷蒙,倒还真似酣睡方醒的样子。秀气的鹅蛋脸上隐隐不安的神色转瞬既逝,穿过小荷,她径自走进屋子站在桌旁,如水的眸子在房间里打了个转,然后笑着将琉璃灯随手放到桌子上,笑道:“我见师妹这几日都在练剑,但练剑归练剑,身子还是比较重要。切勿为了练剑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师姐说得是,我会记着的。”小荷关上房门,走到清秋前面,低头说着。 清秋一把拉她面对面地坐下,一手拢了拢她的长发,笑道:“你别老口里说得好听,等会儿一个转身就什么都忘记了。剩下的时间两个月都不到了,你不好生注意身子到时候要出现个什么状况,就够你手忙脚乱的了。”收了手,清秋叹出口气,认真地道,“剑派里上上下下十来个师姐妹,师傅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不知道师傅那日还特意嘱我要我多看着你,就怕你照顾不好自个儿。” 小荷乖顺地听着,当听到清秋提及师傅的时候,心里是既喜又愧,喜的是师傅对自己的看重,愧的是害怕自己无法做到师傅所期待的事情。就算骗得了所有的人,也骗不了自己,对于方才那一个拥抱,其实她是依恋的。虽然明明知道那是不对的,是不允许的,可她却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般,迷失在那片刻的甚至都不是真正属于她的温暖之中。 夏沐荷的心思清秋自然是不知道的,但见着她垂下头去,便以为她是在想自己方才的话懂得了要照顾好自己了。别在耳后的一缕头发滑了下去,清秋抬手把落下的散发拂到耳后,目光在触及桌上东西,蓦地一亮,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再一次仔细查看这个房间,最后目光停留在立在床前的屏风上。 起身,恍然刚刚记起般:“你瞧我,光顾着跟你唠叨,倒忘了事儿。”看到小荷不解地抬头,她继续道,“明日三师妹和九师妹负责下山采购的事,我来就是问问你还缺了什么没?好一并写上叫她们买好带回来。” “回师姐,我这里什么都不……”小荷开口还没说完就被清秋半途截断:“我记得早几日师妹曾说过这屏风坏了是不?让我看看是哪里,能修的话就找个木匠来修一修,不能修就换了好了。”说着话,清秋一转身就朝屏风走去。 小荷眼见着赶紧起身,却已无法阻拦清秋,只能眼看着清秋转到屏风后,她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将要发生的事。 但奇怪的是,等了一会什么也没有发生。有些诧异地快步走上前,刚转过屏风就见清秋一脸茫然的样子,两道柳眉纠结在一团。小荷匆匆瞥了眼四周,她床上原本叠得整齐的被子给打散开来,床幔一勾一垂,显然不是她出去时的样子,但这更加符合她先前对大师姐说的小憩初醒的托词。 当下定了定神,弯下腰来指着屏风一角的枢轴道:“就这里,看样子像是给虫子蛀了,那日跟师姐无意说起,想不到师姐居然还能记得。只是不知道这还能不能修理得好。” 清秋回过神来,眼神闪烁,也没怎么仔细看那屏风就道:“应该是可以的吧!反正剑派里还有几处门窗要修理的,就让三师妹她们请位木匠上来。”转出屏风,清秋目光仍有几分怀疑,“师妹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 “大师姐慢走。”一稽首,小荷点头道。 清秋笑笑,不作声,伸手取了琉璃灯一拉门跨了出去。倚在门框上,小荷看着那盏名黄的琉璃灯照出清秋秀丽的侧脸,一直看到最后一丝光线在拐角消失后才关了门进屋。 第三章(三) 揉揉额头,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心里有些许的后怕。 一转头,便看到柳叶生自房梁上落下。三丈高的房梁,他动作矫健如鹰,利落干脆。小荷看着他,抿嘴不语,直到柳叶生走近到距她一尺的地方停下,然后就听他问自己:“你想不想恢复记忆?” 心下一颤——为着他的提问,霍地直直看向他,她小心地开口问:“你是说你有办法帮我?” “或许有,或许……没有。”他神色复杂地敛睑,同时眉峰振了振,“我把卿颜失踪的时间与你刚刚所说的时间比对了下,我想你之前应该是知道她的事情的,我要弄清楚她的下落,所以除了让你恢复记忆外,我也想不出其他的方法了。” 听闻了他的目的,小荷没有因为他把自己当成一件寻人的工具而感到气愤,她只是想着若能恢复她的记忆,那她空白的记忆就可以填满了,她的人生也就不存在任何的缺陷了。她会更加了解自己,了解周围的人。想着,她眼中泛出灼人的光亮,几乎叫人不能直视。 “我想。只要你有办法,我都愿意配合。”半晌,她吐出一句极其坚定的话来。 “你想清楚了没有,我看得出来静晓老尼姑和你那些师姐妹都是关心你的,可她们都不过告诉你关于以前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那些都是很难过伤心的往事,你也一样想要记起来吗?”话甫一出口,柳叶生就忍不住责备自己:这个时候说这个干吗?你不是想要知道卿颜的事情吗?为什么还要顾及到她?但只要一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睛,他就终究无法不去顾及,只是因了那两分的相似,就足以让他对眼前这个女子怀有一种怜惜。 倒是小荷对他的话不以为意,她笑了笑,笑容苍白无力充满苦涩,她的声音亦是同样苦涩:“就算再难过,再伤心,可那毕竟也是我曾经历过的呀!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总不能把自己这一生活活拆成两段吧?前面要走的路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但这一路走下去我也不可能只遇到幸福和快乐,或者是将伤心难过统统给丢弃,那样的人生不完整,不是我想要的。”看着他,她神色坚定,继续道,“光明与黑暗正如快乐和痛苦,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是永远也无法真正体会的。阳光越强烈的地方,影子就越明显,可我们是不可能把影子藏匿起来的。” 怔怔地看着她,柳叶生没有想到会从小荷的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他目光变幻不定,一如心中起伏难平。这样的一个女子真的大大超出他的预料,原本以为她不过是盲目听从,却不料她有着这么多想法,一次又一次让他感到意外。这样的性格跟卿颜比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都是这般有想法有做为的女子啊! 半晌,柳叶生点头,神色中带着抹赞赏:“好,我会尽快安排,过两日就来找你。” 小荷莞尔,重重点头。 殊不知在她这一点头间,很多事情都开始悄然改变,又或许许多早已偏离了轨道的命运只是重新回到原有的地方,运转。只是他们还不知道而已。 第三章(四) “你明日找个借口到山下镇子上的高升客栈来找我,我再带你去见程梓枫。” 这日夏沐荷练剑回来,就发现柳叶生堂而皇之地坐在她房间里,手里把玩着一只茶杯,看也没看她就道。 对于他的出现小荷是见怪不怪,本也预料到他近日回来,只是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眼睛蓦地亮了起来,闪现一片明亮的光芒,在他身边坐下想要确认地道:“是‘飞旋剑’程梓枫?” “嗯。” 无聊地扯着桌布边角缝制的流苏,一下一下从穗子里一根根地揪出来绕在指头上,沉吟半晌,才道:“是那个‘船夫’么?” 此言一出,柳叶生霍地转头看她,她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不知为何她总是习惯于低着头,默不做声。放下杯子,柳叶生沉声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他易容手段一流,是不可能留有破绽的。” 小荷没有抬头,只继续勾出流苏玩弄:“其实也没怎么去看,他乔装得很像,我一开始也把他当作普通的船夫。” “那你怎么……”柳叶生蹙起眉头,急于知道原由。 “我给他银子的时候,他只是很平静得接过去,分明就是见惯了金钱的人。那双手虽然也有些粗糙,但绝不是长年生活在水上摆渡船家的手,没有红肿冻疮的痕迹。”顿了顿,又指了下柳叶生,轻笑,“还有啊,就是你原本不是受了很重的伤么?可你还能紧跟在我后面上得山来,虽然我速度并不快,可你身上有伤也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快的。所以,唯一的想法自然就是你并没有回到明辉教的分部,而是中途就让人给医治好了。如此这般想来也就只有那个所谓的‘船家’最为可疑。” 她静静地说着,长长的睫毛随着她的说话有节奏地交错着,柳叶生听完露出释然的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像是在查看自己的手有没有所谓可疑的地方。看了一会,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盯住小荷:“你很聪明,也够细心。” 夏沐荷笑笑,没有说话。她放下流苏穗子,一根根地把揪下来的丝线并头摆放在桌上,明明是件无聊至极的事情,但看她认真的样子硬是像在做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小荷一边摆弄,张了张嘴问道:“程梓枫的医术是不是特别好?” “这个……”柳叶生沉吟一会,也不正面回答,只是陈述出一个事实给她听,“他师从达奚玉德。” “达奚玉德?是神农谷上任谷主。”小荷惊呼了声,脸上显出难得的惊讶,而后冷静下来,揉揉太阳穴,感叹道,“神农谷门规森严,历年来许多人想拜入门下都没能如愿以偿,没想到玉德子竟然收了程梓枫为徒。”摇摇头,她又笑了下,放下心来,“那就算他的医术再差我也不同担心了。” 听了她的话,柳叶生“嗤”地一声笑开,眉眼处透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你是头一个敢质疑他医术的人,那小子要听到了准会气得乱吼乱叫。” 小荷怔了下,没有应答他的话,只露出歉意的笑。 柳叶生伸个懒腰起身,望了望窗外昏昏欲暗的天色,正色道:“我该走了,明天记得来。” “嗯,好的。” 第三章(五) 柳叶生轻车熟路地离开后,小荷眼看天色还早,便想着去跟大师姐先说一声,方便明日下山。 刚到大师姐处理公务的院落外,就见清秋和汝汾两位师姐神色匆匆地出走,四师姐汝汾手臂上还挎着只竹篮,里面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由一块白帕子盖着。 几乎是下意识里地反应——小荷把身子往墙角缩了下,躲过二人的视线。这样的行径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向来磊落的她,何时竟变得如此鬼祟?想到这她不禁苦笑,回眼见着二位师姐远去的身影,心下一动,也顾不得去追究自己的莫名的变化,而是好奇地跟尾随两位师姐。 一路蜿蜒,小荷只觉疑虑渐深,大师姐和四师姐提着东西竟是直奔后门而去。剑派的后门连着后山,出入都不甚方便,平日里轻易不走人的。眼见二位师姐走的路线,小荷隐隐察觉正是向着后山禁地。 边春山树木茂密,后山山势陡峭,怪石嶙峋,鲜少有人出没,自然这儿的树木长得更是郁郁葱葱,几乎要把天地都给掩了去。 小荷跟在二人身后,借着这些高低林立的草木,倒是不担心会叫师姐们给发觉。她内力本就较清秋高,刻意收敛自己的气息,就算是清秋也不会察觉到。 不多时,一方半人高的石碑就这么生生跃然跳入小荷眼中,原本应该是朱红明艳的“禁地”二字,因年岁的久远和时间的侵蚀变得只留下一丝淡淡的红,和依稀可辨的字体。 隐在树后的小荷暗吸口气,不曾想师姐竟然真的是到这儿来。她探出的目光瞧见二位师姐在石碑后方的山洞前,大师姐清秋掏出只火折子,吹亮了,一手拍下四师姐汝汾,以不容拒绝的口气道:“走,我们进去。”汝汾迟疑下,勉强地点点头,两人才缓缓步入。 夕阳下垂,紫红偏蓝的余霞落在这片树林之上,层层叠叠的遮掩下只余几点稀疏的光斑落下。灰暗昏沉,稍远一些的地方,草木聚集,都分辨不清了,犹如魑魅魍魉虚幻的身影。 小荷背靠着树干,仰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头上那一片垂挂在树梢要落不落的残叶,却又像是穿透了那片金黄的叶子不知落在天际何处。直至听到动静,这才返过头去,两位师姐先后出来,眼尖的她一眼就发现四师姐汝汾臂上的篮子已经空了,搭在上面的白色帕子也不见了。 “师姐,你说她会保佑她吗?”汝汾平时洋溢着满满喜乐的脸上此时隐隐含着踌躇不安。 大师姐清秋熄了火折子,沉默一会,忽地长声喟叹,低声道:“应该吧!她们以前比亲姊妹还要亲。这一次师妹在天有灵应该还是会一样保佑她的。” 小荷听着她这话,惊觉大师姐的语气充满了犹疑不定,全然不似平日里那般坚定。师妹?这是说得谁呢?难不成禁地里面还住了人不成?不可能呀!自己这段日子常常来这附近练剑,是人也该有声息吧,可什么都没有听到过。 小荷正胡乱想着,就又听到清秋道:“走吧!我们该回去了,出来久了怕其他师妹们起疑。这事也不要跟师傅说了,免得静晓师傅又动气。” “我知道的。就算师姐你不说我也懂得。”汝汾点着头,一本正经地回答。 听着脚步声渐近,小荷怕被师姐发现,只得紧贴着树干,连呼吸都不敢大气。直到脚步声远去了,才闪出身来。转头看看那个被奉为禁地的山洞,又回头看了看刚刚师姐离开的路,小荷咬咬嘴唇,终是敌不过内心深处的好奇,决定进去看看。 洞口不大,仅余一人进入,初进山洞,小荷脚下踏空差点就摔倒了,幸好她身手敏捷,一下子就攀住旁边的石壁。待站稳后,她退出山洞在外面捡了师姐方才丢弃的火折子,还有小半截。 重新进去后,燃上,这才看清脚下是一回字形台阶,难怪自己方才会一步塌空了。举着火折子四下一照,发现这里面俨然就是一间石室,一尺见方的青砖铺在地上,靠里面一些是固定在地上的石桌石凳和一张石床,想必从前还有人在这里居住生活过。 举着火折子的手一晃,小荷慌忙回视深处那一面爬满藤蔓的墙。由于季节的更替这些藤蔓早就枯萎了,叶片缺少阳光也是黄白黄白卷缩着,隐约可见其后一角青石。犹如绳线牵引一般,小荷高举火折子,快步走去。借着火折子的光看到地上还残留着的一片水渍,小荷闻着气味觉着熟悉,想说出这种气味,但张开嘴来,却总也说不出来。 青石前还铺着方白帕子,压在上面的是两碟精致的点心,一看便知是出自四师姐汝汾的手艺。难道两位师姐来这里只是为了祭拜么?但何必这么神神秘秘的?还不能让静晓师傅知道。拂开铺在前面的藤蔓,可这块石碑上就分明没有刻一个字?这当真是块墓碑吗?千百的疑问在小荷脑子中闪过,一时迷茫极了,以致想得出神,手里的火折子差点都要烧到手。感觉到疼痛的小荷赶紧把火折子换了个手捏着,倏地眼眸一闪,紧紧盯着石碑侧面上的角。 火光闪了两下,如一头困兽最后的挣扎,徒劳地消耗生命,终是灭了。整个洞里重新恢复到黑暗之中。安静中,能听得到小荷紊乱的呼吸声。 在黑暗中她全身颤抖着,手伸过去,用手指轻轻的抚摩着,感受着那浅浅的刻痕。蓦地,她丢开燃尽的火折子,转身冲出山洞。 洞外又变得昏暗一些了,灰蒙蒙的。她将头抵在一棵树上,不断大口喘息。 进去前清秋大师姐的话浮上心头,“比亲姐妹还要亲近”说的是她和她吗? 抬起手来,手指仍兀自颤抖着,方才于黑暗之中她轻柔地触摸着,那一竖一横折一横,一横一竖——浑然就是一个“叶”字的笔画,而火折熄灭前那一刹那自己亲眼看到的也是一个小小的“叶”字。 那这里真的就是她的墓碑了吗?是那位叶卿颜叶师姐的墓碑了?柳叶生说她自五年前回到边春山就再也不曾听闻她任何消息了,也再打探不到她的下落,难道这位二师姐真的早早离开了吗?小荷心思转动,脸上露出焦虑急躁的神色。怎么办?柳叶生此时还在寄希望于她能找到这位叶师姐,可她却已经…… 瞬间,小荷感到未曾有过的疲惫突然之间就袭击了自己。一想起明日的约定,她心里就隐隐约约升起坎坷不安。 第四章(一) 街上的人并不多,一袭素衣的小荷缓步走着,于街上甚为打眼。 昨儿晚间想来想去还是寻了个理由跟大师姐说了,今日才下得山来。只是一想起那座孤零零空荡荡的墓碑她心底就荡过丝说不清道不明疼痛,这该叫她如何开口是好呢?低头出神地想着,连迎面撞上人也不知晓。 纵使身怀武功,但猝不及防下小荷还是顺着惯性向旁边倒去。 男子反应甚快,眼见小荷被撞倒于是好心伸手急欲扶住她,但手方触到她肩上,小荷眼眸霍地一亮,腰身一扭,反手扣住那人的手腕一拉,一串“咯咯”声在手下响着。施力将那人拉倒的同时又借力稳住倾倒的身子,给站直了。 兔起鹘落一切不过是瞬息间的事,待小荷头脑清醒过来,只听对方“哎哟,哎呦”地叫唤出声。仓促地松了手,小荷步子踉跄地后退几步,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不明白为何会突然之间控制不住自己。 但听那人“哎哟,哎哟”地躺在地上直呻吟,小荷面色异常苍白,心里是满满的后怕和懊恼,她清楚地知道片刻之前她扣住那人的手只需再用上二分力,只怕他的手就已经废了。 匆匆低了头,她慌张而不知所措,这样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即便是面对再强大的敌手,她也不曾如此紧张慌乱过。 “对……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要不我送你去医馆看大夫吧!”她结巴着连一句话也说不清楚,想要伸手把对方给扶起来,但她的手刚一伸出去,对方就警惕着瞪住她,掩不住满脸的惧怕,那神情好似生怕她再下杀手般。 小荷尴尬极了,伸出去的手是往前不是,放下也不是,只能硬住头皮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要不我留下银子,你自己去看大夫吧!”说着她掏出锭银子来迅速俯身往那人手里一放,赶紧转身离开这里。可还没等她走得两步就被一个人攫住了手腕,她下意识地要去挣脱,却不料被对方暗运真气一把将她拉上坐骑,奔驰着离开。 “柳叶生?”待看清那袭青衫后,她才停止了挣扎,安静下来。 柳叶生单手控缰,一手松开她的手腕,扶了下在她反抗时弄偏的锥笠,嘲笑道:“真是一场好戏啊!没想到你也属于欺善之流。” 小荷本已稍微放松的心因着他这一句话又给拧紧了,她攒着手掌厉声问:“你什么意思?” “夏女侠心里想的是什么那我就是什么意思了。”柳叶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怪异,但话就是这么不经思索地出了口,他这样好面子的人又岂会再去改口。 “我说了,那是我无心的,我真的不知道我……”小荷不想柳叶生误会,一心想把事情解释给他听。 “好了,别说了。这是你的事情,我没有必要知道,你也没有必要来向我解释。”柳叶生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小荷咬紧嘴唇,目光中是对方坚毅的宽阔的后背,她真的很要想告诉他那是她的无心之失,可他说——他不要听。也对,她与他之间不过是一场为着各自利益的交易,他帮她恢复记忆,她帮他找叶师姐。无论结果如何,那场生死之约的决战是势必进行。 想到了这儿,她的心也恢复了平静,不再出声。 柳叶生对于她的沉默有疑问,但他刻意阻止着自己去问,去追寻。这些日子以来他也发现了他似乎和叶小荷来往频繁了,他反复告诫自己不管她和颜卿有多相似,这个女子始终都是与自己有生死之战的人,她是玄霜剑派的人,不应与之有多交集。 一路声两人各怀心思,沉默不语。 第四章(二) 柳叶生控马一路向着城外西边的山林过去。这一带的山虽然普遍不高,但山势险峻,甚少有人能顺利攀爬上去,且山上覆盖了大量草木,若无熟悉道路的人指引尤其容易迷失方向,困于树林之中。 小荷看情形像是要上山去找程梓枫,正犹疑着想问柳叶生是不是需要她下马步行,但见柳叶生拉住缰绳控制着马儿沿一条泊泊流淌而过的溪流逆行而上。这样大概又行了五六里的路,数次眼看着无路可行时,柳叶生总是能在转个弯后轻易寻出条路来,真真应了那句“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如此折了数道弯后,小荷惊见前方树木掩映下一角青色的房檐悄然跃出,看样子应该就是程梓枫的住所。 回想来时的道路,小荷暗暗惊叹于程梓枫才智了得,居然能利用整片山林的地势制造出一个个柳暗花明,安家于此,又猛觉明辉教中但有程梓枫此一人,各门各派一心想要铲除明辉教的心愿就极其困难。想着想着千万般的念头自她心头转过,让小荷不禁喟叹出声。 柳叶生闻声问:“为何叹气?” 小荷不想之前与自己闹过后还会开口主动询问,一时又不好将自己心中念头告之,只得随便塞了个理由过去:“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里地势利用得极为巧妙。” 柳叶生不过是听到她叹气后随口问出的,待听得她这个回答时,心中了然这必定是搪塞之词,却也没有追根究底的念头,只回头轻轻扫了小荷一眼。 他那含着锐利的目光像一柄剑刺得小荷浑身不自在,明白得看清他不相信自己方才的话,小荷微微低下头去,心里又隐隐多了些许愧疚之意。 待行至竹楼前,柳叶生勒马停下,小荷先行下马。在柳叶生的示意下推开竹扉,当推开竹扉看到悠闲自得正对着只毛色黝黑的狗自言自语的人时,小荷脸上显出惊讶之色。柳叶生则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自顾自的把马牵了进来,栓好。 “好了,有客人来了,不跟你多说。”拍了拍大狗的头,那人起身动作潇洒地甩开袖子拂了下衣襟,简单的一个动作有着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小荷错愕中,他转过脸来:“我们又见面了。” 闻言小荷便知他就是程梓枫了,与上次船家打扮截然不同,通身的气派若不知身份的定以为是贵族公子。小荷微微点点头,张口想出点什么,却不知如何说。从来她都是黑白分明的人,纵使知道程梓枫对自己无恶意,但她还是很难以平常的心态来相处。 好在程梓枫了然一笑,摆了个“请”的手势,满不在乎地道:“进屋坐啊!那家伙都能跟我说了,等会我再给你把下脉看看。”说着他指了下一旁的柳叶生。 小荷跟在他身后一同进了竹楼,没想到这屋子看上去小,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的东西很是精致考究。一干用具全部都是用竹子做的,清新自然。三人围桌而坐,相比那二人的随意,小荷略显不安和紧张。 程梓枫像是看透了她,呵呵一笑,道:“不必紧张,今日我们暂且将门派江湖恩怨放一边,你我仅仅只是病患。” 一句话让小荷放松不少,抿着唇点点头。 程梓枫又道:“那先让我给夏姑娘把脉吧。” 脉门是人体重要部位之一,也是习武之人最为看重的部位之一,一般情况下谁也不会毫无防备空出。但小荷由着程梓枫刚才那番话彻底放松下来,就这般自然大方地伸出手让对方为自己把脉。 程梓枫见状脸上也不由露出钦佩之意,号了一小会的脉,程梓枫就蹙起眉头,脸上尽是疑惑不解,本来只用上食指又相继搭上了另两个手指,三指禅?这下连柳叶生也惊愕了,程梓枫医术堪至臻境,一般就诊只需一指一刹那就能明晰,但这次……他居然连三指禅都用上了,面色也是从未有过的凝重,难道……柳叶生内心惶惶不安。 “情况到底如何?”摸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柳叶生忍不住开口询问。小荷也被他这郑重其事的样子弄得莫名紧张起来。 松开小荷的手腕,细细揣测了半天,程梓枫才对小荷正色道:“夏姑娘,在下可以确认地告诉你,你的失忆并不是意外,而是服用过特制药物后强行将你的记忆封住。“ “怎么会?”犹如晴天霹雳,小荷首先惊诧出声,不可置信地摇头,喃喃,“师傅,师傅她没理由骗我的。”柳叶生闻言也急速看了向小荷一眼,目光复杂。 “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程梓枫缓缓道,声音里透着能安抚人心的气息,拉着小荷重新坐下,他这才道,“老家伙教我的时候曾说过一种叫‘归魂’的药能通过其霸道的药性强行消除记忆的功效。可你这病……我刚刚把脉时发现与服下‘归魂’的人脉象又似有些不同,如若不是我误诊,恐怕就是你吃下的不止是‘归魂’一种。或许是两种,三种,或者更多也说不定。但具体要弄清楚是哪一种,我看还得翻书查找才能证实。” “那……那我应该怎么做?”小荷冷静下来,急切地问程梓枫。她内心慌张迫切地需要知道答案。 程梓枫又笑了下,安抚道:“没事的,我先给你把‘归魂’的药性去了,等你记忆恢复了一些后,再试着给你找出其他的解药。” 小荷痛苦地摇头,还是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咬了咬唇,颇有些无奈地道:“那好,麻烦了。” “那‘归魂’的药效多久可以消除?”抢在程梓枫回答前,柳叶生先一步问出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程梓枫看看小荷无力的样子,白了眼柳叶生,转着手指上的扳指淡淡道:“难说,要看当时下药的剂量,剂量不大的话,估计三五天就好了,剂量多的话……”他停了停,松开手,略微思索了下,“只怕得一个月左右。” 柳叶生本是灰暗的双眼中顿时充满了希望,一个月,也就意味着离知晓颜卿的生死下落只有一个月了。想着,他不禁深深叹出口气来,气息悠长,似是给他憋了良久。 第四章(三) “白痴。”没好气地骂了他一声,转头看向小荷,他不禁有点担心,“你没事吧?” 刚刚得知失忆真相的小荷神色恍惚,听到程梓枫的询问,半晌才抬头却是凝神看着柳叶生神采飞扬的样子,抿了下唇,又低下头去,轻轻摇了摇头。 看到小荷目光里欲说还休,程梓枫心知她定是有什么隐瞒着自己,于是对柳叶生道:“你先出去下,我有点事要单独跟叶姑娘说。” “什么事?”兴奋过后,当柳叶生看到小荷那种模样,心里竟不自觉为她感到难受,也就不愿意这样出去,丢下她和程梓枫在这里。 “关于用药方面的,你在这里我不好说的,说了你也不懂。”程梓枫信口胡诌。柳叶生点点头,不疑有虞地出去了。程梓枫起身移动位子在小荷身边坐下,轻笑,“好了,他现在出去了,你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事情,是不是方便说出来了?” 小荷惊异于这个男子的敏锐,略微想了下,终于艰难地启口道:“其实就算是我恢复了,他怕也是难得找到叶师姐了。” “难道,你是说……”程梓枫诧异地瞪大眼睛,脑子里面已经升起一个不详的念头来。 小荷心一横,索性将昨日在禁地中看到的一切和盘托出。 初闻一切,程梓枫怔忪,也自觉难以消化,那个女人在柳叶生心目中的地位如何,只怕除了两个当事人外他是最为清楚的了,一想到柳叶生听闻这个消息后的反应,他就忍不住直皱起眉头。 看着眼前这个英俊男子为难的样子,小荷心里明白她给对方出了道多么困难的难题。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她垂下头去,眼睛看到青翠欲滴的桌沿,轻声道:“不好意思,这些我似乎应该在先前就……” “这个,不关你的事。”程梓枫突然出声打断了她自责的话,很是坚定道,“在没有查清楚之前,我们谁都不能肯定那就是叶颜卿,只要一天没有确切答案,那么她就很可能还活着。所以你暂时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外面那小子知道,否则……” “嗯,我明白的。”小荷用力点了点头,暗中却仍是自责不已。 “别多想了,你现在是我的病人,就得好好听我的话。有些事情放开怀于人于己都是好事。”程梓枫望着她迷惑的眼神,淡淡笑着,“不要总把我为你治病当成是一桩你和柳叶生之间的交易,更不要当成是一桩不公平的交易而自责懊恼。这天下公平的事本就没有多少。你就当是……就当是多认识一个朋友怎么样?不知道在下够不够资格成为你的朋友呢?” 小荷眯了下眼,眼中疑惑之色愈重,她几乎都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程梓枫有意逗她,故意板起脸来:“难道夏姑娘认为有一个在下这样邪魔歪道的朋友很不光彩……也是,像我们这样的人你们那些个名门正派的人哪个不叫嚣着喊打喊杀,又岂会纡尊降贵跟我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做朋友呢?哎……哎……看来是我这酒喝得太多,人也糊涂了。” “你误会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小荷,急急道,“我并是那个意思,而是……而是……” “我明白的。“看到她焦急的样子,程梓枫自觉地结束这场自导自演的戏弄。瞧着叶小荷尴尬的样子,换了个话题,“你进来的时候,柳小子脸色不好,是不是发生了些什么?” 一提及此事,小荷面色一黯,摇摇头:“不关他的事,是我的错,我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差点儿就伤了人。或许他就是因此对我有意见了吧?” “怎么?”程梓枫一脸兴趣。 第四章(四) 小荷只得将事情原委讲与他听:“在来你这里之前,我依约去高升客栈找柳叶生,途中没留神被别人给撞到了,对方也是出于好心吧,想要拉我一把,但……”对于自己一时间的失控她也百思不得其解,说到这神色恍惚起来,“但我也不知怎的就好像是把他当成敌人一样,反手攻击,差点儿就捏碎了他的腕骨。” “是么?”程梓枫笑笑,不以为意,“你当时在想的是叶颜卿的事吧?或许是你心烦意乱之下失了分寸呢。” “不可能。”小荷摇着头,否决了这个说法,“以前静晓师傅为了加强我们的定力,还特意训练过我出招的力度,就算再狂躁的情况下我也不可能到差点把别人的腕骨给捏碎。” 程梓枫微叹口气,似是察觉出这事的不寻常,边思索着边道:“如果我没还猜错的话,这样的情况至少还出现过一次,或者是仅有的一次。”抬头见小荷又要反驳,他摇摇头示意小荷先听自己把话说完,“在老头子留给我的手札里我看到过跟你这个很相似的病例。那个孩子左儿失聪,但只要别人过分靠近他的耳朵并压低声音说话就会变得特别暴躁不安,甚至有一次还差点把另一个恶作剧的小孩推到水塘里去差点淹死。老头子给他诊断时发现无论是在他那一只耳边发生这样的情况他都会暴躁易怒,并且以左耳反应更为剧烈。 “是不是很奇怪呢?他明明就是左耳听不见失聪患者,为什么反应还会更大?在跟他父母了解情况的时候,老头子才知道原来他左耳之所以会失聪是几年前过年时放烟花所致。别的小孩恶作剧把鞭炮放到他耳朵边,结果鞭炮爆炸的时候他的左耳就被炸聋了。其实他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在潜意识里把这样靠近的一种亲近行为全都当成了当年的那场恶作剧。” 说到这里,程梓枫不由停了下来,凝视着一脸惨白的小荷总结道,“恐怕你会有这样的反应,是你在惧怕抗拒着些什么,而这样的情况很大一部分可能是发生在失忆之时,也就是你让人灌下药物的时候。” 其实在听完程梓枫关于那个孩子的病例的故事时,聪慧如她,就已经猜出来了答案,但当避无可避的听到程梓枫的结论时,她还是痛苦地闭了闭眼。如今她真有些后悔了。 为什么要刻意去追寻以前发生过的事呢?难道就这样安静平和的过着不好吗?心里边责怪着,但她还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这样糊里糊涂过一辈子的。只要有一丁点的希望,她都会努力尝试。正如她对柳叶生说的“阳光越强烈的地方,影子就越明显,可我们是不可能把影子藏匿起来的”一样,她不可能放任自己自我欺骗被人隐瞒地生活下去。 有些不忍的闭了下眼睛,程梓枫觉得从面前的女子身上隐约看到了当年叶颜卿的影子,那时的她决定为柳叶生叛出玄霜剑派时也是闪烁着双一如这样坚定而悲痛的眸子。“你们很像。”不自觉地,他吐露出心里的话。 小荷愕然,蓦地明白过来,笑了笑,只是笑容没有蔓延到眼底去,只是浮于表面,像灰尘一样风一吹,就四散无踪,飘渺可寻。 第四章(五) 向程梓枫告辞后,小荷独自一人步行下山。原本柳叶生是要送她一程的,但小荷借口自己想一个人静一静谢绝了柳叶生。 来这里时,虽是柳叶生领路,但小荷记忆惊人,独自一人也能轻松走出。 说自己需要静一静也不完全是借口,在得知自己失忆竟不是偶然之后,她内心十分矛盾。假如连这件事师傅和师姐都不愿意告诉她真相的话,那她接触到的还有哪些同样是谎言呢?转念又想或许连师傅师姐都不知道自己失忆的真相吧,只是她们以为是治疗时药物作用相佐的情况下造成的,就这样跟她说了。前前后后一大堆的事情一时间全都被打乱了,溃散不成样,让小荷觉着格外心烦意乱,心力憔悴。 不自觉地走起路来飞快的,像是急于摆脱什么一样。 “救命啊!救命啊!”突然之间一阵微弱而急切的求救声传入她耳中,小荷迅速循声而去。 “救命啊!救救我啊!”少女喘息着声音一声低过一声,却一声声加重恐惧。小荷赶至时只看到一个黑衣人架刀逼迫着个少女的背影,少女在看到小荷的那一刻,眼睛里因迅速升起希望而变得明亮。 没有多想,小荷反手提起玄霜剑连着剑鞘朝那黑衣人背心就是一剑劈下。听到周遭风呼啸的声音,黑衣人单手扼住少女的脖颈反身避开,握着刀子的手一挥与玄霜剑碰个正着,“叮”地一声似有零碎火花溅出。 “玄霜剑。”黑衣人只于一瞬就认出小荷的配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快快放了那个姑娘。”小荷持剑在胸,高声呵斥。 “哈哈,真是玄霜剑。”黑衣人毫不在意小荷的话,反是十分激动地上下打量着她,那样的目光火热灼人。小荷很不习惯地侧了下脸,躲开他,出道这么些年还从未有人以这样的目光看过她,而今面前这个形容猥琐的中年男子让小荷直觉恶心。正欲挥剑过去时,那黑衣人竟早小荷一步,松开那少女,扑将上来,边满是得意地笑道:“太完美了,真是太完美了。我居然能妙手天成。我问你,你满不满意现在的身份啊?” 小荷心中恼怒他的疯癫行径,反感地挥剑格开他。哪料黑衣人身手敏捷,轻功过人,只一眨眼就躲开了小荷一剑。小荷心中一凛,这个人居然就不动声色地躲过了自己的攻击,于是心中暗中戒备着。 黑衣人见她这般表现,不怒反笑:“嘻嘻,小丫头倒是挺生龙活虎的呀!这样好!这样好!不枉老夫一番苦功下在你身上,还真他妈的……值了!”他做事疯疯癫癫,说起话来更是颠三倒四,不知所谓。 小荷全然不理睬他,手握玄霜剑就往他身上招呼,无奈这黑衣人轻功太高,腾挪躲闪间总能比小荷的剑快上那么一点点,小荷心中本就烦闷,之前还只是想给对方一个教训,不料碰到这样的情况,一时间竟开始变招,剑气凌厉,呼啸而出。 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呵斥:“不要让那贼人跑了!” 小荷还没来得及分析情况,就听一声尖叫,眼前黑影一闪,那黑衣人已经挟持住被点了穴不得动弹的少女,对小荷道:“今日你们人多势重,老夫自问敌不过。但是嘛……这小美人在手的话就……嘿嘿!不想她有事的话,你就速速放了老夫。” 小荷来不及思虑这些,顾及到少女安危,她也不敢随意动手,身后方才出声叫喊之人已经赶来,小荷定睛一瞧正是昆仑派的掌门大弟子陈荣,他气喘吁吁地对那黑衣人吼叫道:“贼人还不快放了我小师妹。”声音是挺大的,可惜的是气势不足。 黑衣人“嘿嘿”笑着,嬉皮笑脸道:“小子,瞧你这小师妹细皮嫩肉的,老夫可是摸了个遍,你要不要也来摸摸看呢?” 陈荣在听了这话后,堂堂七尺男儿脸登时就红得跟煮熟的虾子,半天才结结巴巴叫喊着:“放……放屁,你这贼人,不要……不要污蔑我师妹的清白。” 被黑衣人抓在手里的少女听着他半点气势也无的话,顿时来气,反倒是毫无惧色地开口骂起:“呸,你这个死淫虫,姑奶奶栽到你手里自认倒霉了,今儿个要杀要剐你来个干脆的,姑奶奶我也不跟你磨蹭。少在这里唧唧歪歪,放他妈的臭狗屁,笑死人了。” 少女这话骂出来,给了所有人一个大大的意外,小荷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一脸倔强的表情,陈荣则是急得跟什么似的,只差没有跪下来喊姑奶奶你快住口吧! 黑衣人在初始的意外后,拿眼打量着少女,兴奋道:“妈的,今天总算碰到个对胃口的妞了。妈的,真他妈的爽快。骂得好,骂得好,小美人真的骂得好,再多骂几声给你爷爷我听听。” 少女本以为这人被自己这么不顾形象地一统滥骂准会气得跳脚动怒,没想到他居然还开口叫自己多骂几句,于是本能地脱口道:“疯子!” “呵呵!不错,不错!”黑衣人浑不在意小荷他们,只一心逗弄着少女。 陈荣急得脑门都开始冒汗了,忽然认出小荷,连忙拿住小荷的手,恳求道:“夏女侠,请你一定要救救我小师妹啊!” 小荷点点头,不动声色地将手自他手里抽出:“我自当尽力。”说着她开口道,“你快放了那姑娘,要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黑衣人闻言才转头来看她,漆黑如豆的眼睛里有着分明的精光乍现:“丫头你现今是夏沐荷吧?你若是答应放了老夫,老夫可以告诉你一个惊天的秘密。如何?” 小荷冷冷一笑:“我需要那惊天的秘密作甚?你还不赶快放了那姑娘。” “那可以关系到你的秘密呀!难道你真的不想听?”黑衣人有些意外,边以防万一悄悄拽紧那少女,边努力地想要用那个所谓的秘密来打动小荷与他做这笔交易。 小荷冷笑:“我素来行得正坐得直,还有何所谓的秘密不能示众。你要真的有什么关于我的秘密,大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我也不怕。” 看到小荷这么坚决的样子,黑衣人自知这条计策是行不通的,眼珠子一转,慢条斯理道:“那老夫可就要说了,你可别后悔。老夫要说的这个秘密便是……”正说着他掩在衣袖下的手倏地伸出,指间夹住的几颗黑色弹丸朝小荷他们打去。 小荷横剑,两三下将弹丸挡飞,弹丸落地立即炸开,放出大量黑色烟雾,蒙蔽了人的视线。 小荷刚暗叫一声“糟糕”,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那黑衣人的惊呼,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烟雾不过一会就散了,小荷看到的第一幕就是黑衣人倒在地上,脖子上划过一条猩红的伤口,被挟持的少女正扑在一个青年怀里痛哭。 在这一场变化中,她没有帮上任何的忙,正欲转身走人,就听得身后有人叫住她:“夏女侠,请留步。”小荷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回头一看,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崆峒派的掌门李峥,她拱手道:“李掌门。” 李铮将少女略微推开一些后,又伸手握住泪眼婆娑的少女的手,抱歉地向小荷道:“多谢夏女侠帮我救回若烟。” “是李掌门自己出手救下的若烟姑娘,小荷自问并没能出任何力。因此李掌门这一声谢与我是愧不敢当。”小荷淡淡地就事论事。 李铮不以为意地一笑:“若不是夏女侠吸引住了鬼医的视线,我也不可能自他手里安然救出若烟。” 这话在小荷听来本不过是客气的话语,但骤然听到“鬼医”二字,她眼睛倏地睁大,指着已然死去的黑衣人道,诧道:“他就是鬼医?” 鬼医在江湖上是属于邪门歪道一类的,传言中他虽然医术高超,但放荡不羁,品性低俗,最爱做的便是采花贼的勾当。 李铮点点头,有些惊讶:“难道夏女侠不知道他就是鬼医。” “是啊!我不知道。”小荷轻轻地道,抬眼看下李铮,拱手作揖道,“天色不早。李掌门,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李铮刚开少女的手同样拱手道。少女一见小荷要走,立即嚷嚷道:“夏沐荷,这次可不是你救的我哦,你记着了啊!下次见面可别争着跟我爹爹邀功。” 小荷正纳闷这少女莫名其妙的话时,回过神来的陈荣也带着昆仑派的弟子上前来向她抱拳,客气道:“多谢夏女侠仗义相助,小师妹不懂事,望夏女侠不要见怪。”小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听陈荣小声解释说,“师娘早年走了,小师妹从小就被师傅给惯坏了,所以……” 小荷这下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原来这若烟姑娘正是朱不才的爱女朱若烟,传言中她刁蛮任性,今天可总算是见识到了,果然绝非一般。不过小荷对她的那性子并不反感,如此泼辣爽直在江湖上也不算多见,因此只对陈荣笑笑便启步离开。 朱若烟转向李铮时又恢复到了一副乖巧温柔的样子,拉着李铮的手,温温柔柔地道:“峥哥哥,怎么这些日子你都不来看我呀!害的人家只好出来找你。” 李铮看着朱若烟轻轻地笑,伸手捏了下她小巧挺翘的鼻子,宠溺地笑道:“小丫头,在我面前还装啊?” “啊……讨厌,人家难得温柔一次,你就不能好好地对我吗?” “师妹,该回去了,师傅他老人家肯定着急了。” “老什么老?我爹很老吗?你回去告诉我爹,今天我跟峥哥哥走。至于什么时候回去嘛……这个,这个,等哪天本姑娘心情不错的时候,我再考虑考虑吧!” “啊……师妹……师妹……” 第五章(一) “呼……呼……”夜深人静时分,本应睡得正香的人儿似乎被梦给魇着了,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 “呼……不要,不要啊……”忽然,那人惊叫着,倏地身子直挺挺坐了起来,一声长一声慢地喘息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蓦然清醒,缓缓睁开双眼。窗外一片清辉洒下来,柔和似雾地照进她的眼底,透露出来的是深深的疲惫与……恐惧。 不自觉地伸手揪紧胸口的衣襟,夏沐荷努力深呼吸让自己的心绪平定,几个呼吸下来,她的气息逐渐平缓。松了揪住衣服的手,她闭了闭眼,虽然自己明明很累,但已经完全没有一丝睡意,看来又是一个注定要失眠的夜晚。想到这里她索性抓起件罩衣披上,从床上下来。掀开被子的时候明显感受到凉意入侵,小荷把罩衣裹紧了些。 点着油灯,她拿起本《玄霜剑诀》凑在灯下看,满页的字落在眼睛里,却半个也进不了心。 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多少个失眠的夜晚,习惯性屈指揉太阳穴,其实头疼的毛病倒是好了不少,程梓枫的药果然有效,但现在替代头疼病的便是最近一直反复出现的失眠状态。夜里头总是做着梦,常常做着做着就叫梦给惊醒了,然后就再也睡不着。 那个梦……一想起那个梦,小荷就不自觉地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梦里头刀光剑影,杀气纵横,尽管每一次她都看不清楚,朦朦胧胧,那一个个的人都仿佛是被烟雾缠绕了般,灰蒙蒙的,迷离而恍惚。但张扬肆意的刀意剑气她全都能感受得到,犹如置身其中,那样凌厉狠绝的剑法呵…… 想着想着小荷耳边倏地回响起鬼医的声音, “太完美了,真是太完美了。我居然能妙手天成。我问你,你满不满意现在的身份啊?” “嘻嘻,小丫头倒是挺生龙活虎的呀!这样好!这样好!不枉老夫一番苦功下在你身上,还真他妈的……值了!” “你若是答应放了老夫,老夫可以告诉你一个惊天的秘密。如何?” “那可以关系到你的秘密呀!难道你真的不想听?” …… “啪”地一声,小荷猛然抬头,手下意识地摸上腰间,却抓了个空,她这才意识到那柄玄霜剑被她遗留在床上,此刻并没有随身携带。 “啪”。 又是一声,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突兀。 小荷顺着声音回头,不禁松了口气,原来是窗户没关紧被风给吹开了,打在窗棂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合上根本就看不进去的剑谱,小荷起身去关窗户,正好一股冷风吹来,夜里头的风冷得刺骨,小荷一手扣好栓子,一手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衣。 倚在墙上,小荷摇摇头,在心里责备自己怎么老想着鬼医那些莫名奇妙的话呢! 许是这些日子被失眠折磨的吧!如此这般想着,她嘴角露出微微释然的笑意,但这抹笑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鬼医的声音又开始在耳边萦绕开来: “……你满不满意现在的身份啊?”“……不枉老夫一番苦功。”“……告诉你一个惊天的秘密……”“……关系到你的秘密……”“……秘密……秘密……秘密……” 小荷掩住耳朵想要把这声音给摒弃掉,但她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根本就起不了任何作用。 相反,有的时候愈是想要控制的事情,愈是会朝无法掌控的地方发展。掩住了耳朵,她隐约又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重复着那些话,一遍又一遍,仿若念经般喃喃不休。 “我不要听,不要念了……不要念了……”她溢出微弱的声音。 小荷摇晃着头,努力想从这样一种不正常的状态中逃脱出来,可她觉得像是有一只手在牵制着她,让她做不出任何的反应来挣脱。 那只无形的手似乎还嫌这样子的折磨不够,纵使她痛苦地紧紧闭着双眼,在后山禁地中的那方墓碑仍在她眼前展现,一次次的放大之后,那个小小的“叶”字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禁地里那股不知名的酒香也迅速侵蚀了她的嗅觉,若有似无的清香四溢蔓延。 “啊!”几重感官一起作用下,小荷忍无可忍地张嘴,一声清啸自肺腑深处逼出。那只手似乎已经是掐住了她的脖子,无法呼吸,她感觉自己在濒临死亡的边界上游移。体内胸腹中真气不自主地分成两股不断相互冲撞,身上则是忽冷忽热。 “师妹!”“六师姐!”隐约中她听到一阵嘈杂声,乱得很,听不清楚内容。 第五章(二) 被挡在门外的玄霜剑派弟子着急地拍打着门并不断喊叫唤着里面的小荷来开门。 最为冷静的清秋眯了下眼,镇定地一把推开尚在拍门的几个小师妹,运功平平一掌拍到门上,门“砰”地被她撞开。就在清秋和众弟子闯进来时,小荷正“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摇摇欲坠地跌落到地上。 清秋眼疾手快地大步上前,将她扶起,自身上的药囊里掏出颗白色药丸喂下。一手抵住小荷的背心慢慢运转真气为她将散乱的真气引导归位。 “醒了,醒了。”在一片欣喜的声音中,小荷慢慢睁开眼睛来,她发现自己正靠在大师姐清秋的身上,背心处一股暖流源源不断流入体内。在模糊的记忆里她最后恍惚中似乎看到了一双惊惧的眼睛,那是大师姐的吗?她揉揉头,甫一动就觉得浑身酸疼无力。 “别乱动,我刚给你服下玉露丹。”见她清醒,清秋收了内力,伸手阻了小荷的动作,无不担忧地道,“众师妹听到你的啸声马上赶来了。幸好是来了,要不然啊……”清秋说到最后是说不下去了,只能摇摇头,暗自庆幸。 看到众师姐妹们关切备至的眼神,小荷惭愧至极地低下了头,避重就轻道:“我没事了,你们大家都不必担心。”说着她努力撑着地板想要站起来,清秋知她这个师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虽然担心,也只能是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看她站起来。 脚步仍是有些虚浮,但玉露丹的药效开始发挥了,小荷感到丹田之中真气慢慢凝聚,气力也足了点,扶了旁边的窗棂,她有些自责地道:“你们都快回去休息吧!我这里不要紧了。” 见没人动静,小荷有些急,她素来就不喜欢给人添麻烦,却没想这次居然惹得众师姐妹们半夜不得安宁,匆匆忙忙赶来看顾自己,不由得垂了头。 清秋看她这些个动作,对她的心思大致明了,因此眼睛扫过众人,也开口道:“你们都回去休息好了,这里有我照顾着,明天的早课都不许迟到的,还不快回去休息,真想迟到受罚吗?” 其他人听到代掌门大师姐和预定的未来掌门师姐都开口这样说了,只得点头,顺从地回房。四师姐汝汾临出门时,还特意嘱了句“六师妹多多注意身体啊”。 小荷闻言知其误会了自己,以为自己是为和柳叶生决战一事而心情郁结,差点走火入魔的,但那个真实的原因却又是万般说不得的,因此也就含糊地点头应下,算是默认了师姐妹们对于这次事情的猜测。 汝汾关上门后,房间里就只剩下清秋和小荷二人。清秋捡起地上的外衣给小荷重新披上,心疼地叹口气道:“你真不要命了呀!若是我们晚来一步你该怎么办啊?”其他姐妹都走了,清秋也就无顾虑地将自己的情绪摆出来。 小荷勉强地笑了下,算是安慰她,边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啊。” “要真到有事的时候可就迟了。”清秋没好气地瞪她,又是心疼她的身子,“这些日子我让厨房弄些补身子的东西给你吃,看你几天的样子又瘦了……眼窝也陷进去了。”细细打量着小荷,她又补充了一句。 小荷偏头避开清秋的目光:“哪有师姐说得这么夸张啊。”嘴里是这么说着,她自己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些日子以来都没睡过个好觉,虽说练武的人身子底比普通人要好,但也经不得这样的折腾,面色定是好不到那里去。 清秋无奈地摇摇头,叹气。 小荷回头见她眉头深锁,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心里有些许了然:“师姐,你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好了,这里也没别的人。” 清秋闻言正视这位师妹,目光里有一瞬出现了丝幽怨的神色,但当小荷想要去深究时,她那一双杏眼里又是一派明亮,不见丝毫阴霾。“师妹,你老实告诉我,”清秋拉着小荷的手,斟酌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这次的决斗,你到底还有没有必胜的把握?” 提及决斗一事,小荷心头一突,面上却还要故作平静道:“师姐,这事情本来就不好说,你现在要我……” “师妹,我只要一个答案。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答案就好。”清秋拉紧她的手,明明是温暖的手指,指尖却有丝丝密密的冰寒。 小荷觉得那些寒气顺着她的手迅速流窜到体内,无端端一凉,若是之前她还有一决胜负的信心,但照目前这般情况看来……不容乐观。 看到小荷面色不断转变,清秋面色也白了几分,她知道自己问了个多么愚蠢而不该问的问题,但这个问题若是不问的话,她总不安心。如今问了,却也并没有轻松多少。心里忽然有了自责的情绪,清秋努力扬起笑来,拍拍小荷的手,故作轻松地道:“好了,不要去想了。你看,我也是糊涂了,这样的事情也拿来问。你好好准备就是了,师姐对你有信心的。” 小荷笑笑,有些不以为然,在她看来师姐这话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不再去想那种种可能发生的据结果罢了,包括那最后一句,不过同样是安慰的话罢了。 一时无言,两个人都沉默着。 清秋几次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目光一触及小荷略显黯淡的眼眸,她就生生止住。 “师姐。” “诶?什么?”清秋霍地抬头,见小荷低垂着头,摆在桌面上的左手无意识地重复捏紧,显得很烦躁。 “师姐,你说要是欠了别人的债,是不是一定得还呢?”小荷声音轻飘飘地,不似以往坚定。 清秋怔了下,才道:“俗话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虽然俗是俗了点,也太过片面。但欠了的终究是要还。你问这个是干什么?”说到后面,她还是警觉地问了句。 小荷摇头,冲她笑笑:“没什么,胡思乱想随口问问。” “是吗?”清秋点点头,心底仍是有着疑虑,但见小荷不再往下问,她也不好提及,只得起身道,“天快亮了,我也得回房收拾下,你就再好好休息下吧,不要想太多了。” “嗯。好的。”小荷满口答应,撑着桌子起身想要送送清秋,被清秋一把按下:“好生休息吧,我,你还有什么好送的啊?” 小荷自知身体确实还是虚弱,也不强硬,只道:“那师姐好走。” “嗯。”清秋应着出了门。 等清秋关上门后,她面上露出压抑已久的担忧,她都想起来了吗? 抬头望天,天边已经出现一丝微亮,再过一会,就是剑派初入门的弟子早课的时辰,作为代掌门的她必须到位。来不及多想,她匆匆向着自己房舍的方向过去,暗自期盼事情在师傅出关前不要出差错就好。 小荷透过窗户看到清秋的身影变得模糊,转过头来,她怔怔看着自己的手,两眼皆是茫然。师姐说欠了的终究是要还的,可自己又能拿什么来还呢?尽管只是猜测,但她隐隐觉得该是错不了的了,欠得这么大,这么沉重,她能还得了他吗?又还得清吗? 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从没有这么一个时候让小荷觉得是难以抉择。 第五章(三) 柳叶生前来已是半月后,程梓枫那儿拿的药小荷正好服完。 “你来了。”在看到对方的一霎,小荷怔忪了下,迅速反手将门关上。 柳叶生坐在桌前指指摆在上面的一个青花长颈瓷瓶道:“那疯子算好你断了药,就叫我把药送过来,顺便问问这段时间的效果。”见小荷目光转向桌上的瓷瓶,他又解释道,“那小子说煎药总是麻烦些,做成药丸服用方便。” “哦。”听了他的话小荷应了声,抿抿嘴巴,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出句,“代我跟他说声谢谢吧。” “好。”柳叶生爽快地应承下来,眼睛深处透出股子激动的情绪,满眼都是莫名的兴奋,“你最近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有没有记起些什么来?” 小荷注意到他只要一提及有关叶师姐的事情就显得格外的激动,她点了下头,小心翼翼地想着措辞道:“别的倒没有想起什么,就是反复做噩梦,可是梦里面又什么都看不清楚,一片雾蒙蒙的。” “这样。”柳叶生原本满怀激动被小荷这句话当头浇得冰凉。 不是没有看到他脸上说不出来的失落,小荷偏过头努力让自己忽略掉,但那样落寞的神色不断在她脑海深处回放。 像是发觉到了小荷的回避,柳叶生盯住她看了好一会儿,张口问道:“你到底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没,前段时间练功的时候出了点茬子。”小荷一时口快说了出来。 柳叶生眼底闪过道疑虑,小荷看得清清楚楚,不过好在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一如平日时,两个人静静地坐着,像是感受到了叶师姐留在这间屋里的气息,柳叶生的神情那样的凝神专注。小荷看得心头一酸,就听他出声道:“你知道吗?我和颜卿很早以前就商量过要退出江湖。她说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剑派,所以想要到处走走游山玩水,我们便约定要将天下的山山水水看个遍,不管是西域雪山,还是漠北沙漠,抑或南疆密林,我们都要去。可惜后来……” “不要说了!”小荷蓦地高声截断了他的话,对上柳叶生狐疑的黑瞳,她咬咬牙,下了决心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样东西。”说完她不待柳叶生有所回应,转身提起剑就往外走。 柳叶生愣了下,从她一进门他就发觉到有哪里不对劲,但又一直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看到小荷的身影转出去,他霍地起身,几步赶上小荷的步伐。 剑派里的师姐妹这个时候都聚集在前面殿里面做功课,因此从小荷的居所出来到后山一路都没有遇见任何一个玄霜剑派里的弟子。 带着柳叶生一路向前面走去,小荷也不知道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但她真的已经承受不了了。他没有来还好,一看到他自己就觉得无限愧疚,尤其是看到他谈起跟叶师姐之间的往事时喜悦漫上眉间的表情,那股愧疚就愈加深沉,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就快要让自己喘不过气来。终究是自己亏欠了他们两个,如大师姐所说欠下的债终究是要还的,不过早晚而已。而这份孽债,就到此结束吧! 想到这,小荷加紧吸了两口气,也不顾后面柳叶生频频投来的目光,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带着他朝禁地走去。 “就是这里了。”在山洞前小荷立住脚,清亮的双眼此时一派平静。事情已决定下来,她反而有种松了口气般的感觉。 柳叶生仔细打量着附近,眉目一晃,瞥见旁边立着的岩石上“禁地”二字,鲜红的颜色在岁月的洗刷下已经褪了色,只剩下抹淡淡的红仍固执地不肯消逝,残留在上面。“这是你们的禁地?” “是。”小荷深吸了口气,点头,“我想你进去后就应该明白了。” 柳叶生不再多问,直接跨入。 山洞里跟上次小荷来时一个样,走得深了就黝黑不见十指。“呲”地声,柳叶生身后传来道晕黄的光。 小荷手执火折子从他身边走过,径自走到那块被枯藤掩盖了大半的墓碑前。晕黄的光亮把墓碑和枯藤照现出来,柳叶生身子明明白白地一抖,锐利的目光直直逼向小荷,下意识里厉声喝问:“什么意思?” 尽管做好了揭晓谜底的准备,但甫一遭受柳叶生这般质问,小荷还是忍不住把头低下,不敢对视。纤长的手指拂开垂挂在墓碑上的藤蔓,声音很轻但还算比较镇定地道:“你自己来看吧!” 柳叶生乍一看到这墓碑心中已有了计较,但见这无字墓碑又让他升起丝希望,他之所以那样大声质问小荷,就是希翼听到她的解释,好让自己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但紧接着看到小荷的动作,他隐隐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绷紧了。当听到小荷叫他过去看时,他立马走过去,无意识间已使出了轻功,迫不及待地想要知晓叶小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原本不过是漫不经心的一眼,那个被火光照亮的小小“叶”字看得他是触目惊心,强健有力的手掌按上墓碑,粗粝的指腹下是“叶”字一点点一点点的轮廓。“怎么会这样?”他喃喃出声,目缁欲裂,但见泪水就要夺眶而出,这么些年的希翼,在此刻全部幻化成了泡影,海市蜃楼般的逃脱开来,这么些年的寻找,成了一场无疾而终的笑话。她死了!她竟然死了? “怎么会这样子的?他妈的老天爷你是不是没长眼睛啊!”突然他将所有情绪爆发出来,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咆哮。 山洞的满是嗡嗡嗡的回声,枯死的藤蔓被强大的气流激荡开来,又“呼啦啦”落下。干枯的叶子纷纷化为齑粉簌簌落下。 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小荷站在他旁边,一脸安定道:“不是老天的错,要怪的话,你就怪我好了!” “唰”地,柳叶生涨红的双眼就这么撞上来,明明刚刚还那样悲愤得不可名状,但听到小荷轻轻淡淡的一句话后,瞬间转为惊诧,迷茫。 “叶师姐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小荷沉默半晌终道。在柳叶生放大的瞳孔里她看到自己苍白的脸,忍着心里头莫名的痛,继续道一字字述说着,“当年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好,叶师姐和我也是很……要好的。那时候我病重,叶师姐和你的事也曝光了……” 第五章(四) “大师姐?刚刚是怎么回事?”练功场里的弟子们被莫名的震动打扰到,纷纷望向监督她们的大师姐。 清秋蹙起两道秀气的柳眉,扬声安抚道:“无事的,可能是最近雨下得多,后山那里出了点什么事罢。你们都专心练功就是了。”这样说着,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拉了把离自己最近的汝汾,低声耳语道,“我不放心,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后山看看。” “要不要我也一起去?”汝汾不放心地问她,与清秋的对视中看到了相同的顾虑。 清秋摆手,压低了声音道:“不用,我去去就回,这里你好生看着。”清秋这么说着,放开汝汾的手,趁其他弟子专心练功,独自一人向着后山方向去。 回廊中,“哒哒哒”脚步声不断响起,此起彼伏。清秋的脚步颇有些急促,转过个弯,清秋扶住面前的柱子稳住过快的身子,凝神看着远方,眼底是深深的忧愁。 黑暗中只有那一抹晕黄的光亮,小荷的声音淡淡地在山洞里响着:“我想当时的叶师姐被困在剑派之中不得出去,一方面觉得愧对师傅,又因自知跟你的感情无望,所以这才决定将我救活,一命换一命。”她长长吐了口气,缓缓总结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所以我才说叶师姐是为了救我才死的。” 事情总算是说出来了,小荷转头去看柳叶生,他怔忪地站在原地,满脸失措,像个迷失了的孩子。小荷心下一痛,正欲开口说话,柳叶生猛地抬头,精亮的眸子亮得灼人眼,他一字一字低沉道:“真的是你?” “是我……”小荷话还没说完,一只手就掐上了她的脖子,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柳叶生就将她推到岩壁上,怒目而视:“是你害死颜卿的,居然是你?” 喉管被他捏住,小荷脸涨得通红,只能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努力喘气道:“是我,我欠叶师姐……欠你的,你要杀要剐,我绝对……没有怨言……” “你……”不意小荷会说出这样一番大义凛然的话来,柳叶生悲愤交加,在他听来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手段。不是没有想过颜卿已经死去,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颜卿的死会跟眼前这个女子扯上任何关系。想起自己一次又一次在迷蒙中将她错当成颜卿,又为了她的病去找程梓枫,蓦地他觉得有种被骗上当的感觉,这样的愤怒促使他一再将手收紧,恨不得就此将这个女子杀了,为颜卿报仇。 头开始眩晕发麻,小荷没有挣扎,她自知这是她欠下的债,来来去去不过是一场报应。窒息带着死亡的阴影将她逐渐覆盖,脑子里面却是一片清明,她甚至回想起第一眼看到柳叶生的场景,那样孤傲的一个人,就连背影就是桀骜不羁的。 蓦地对上小荷清亮冷静的双眼,里面没有不甘,没有怨恨,只有平和,甚至是淡淡的欣喜,柳叶生不知道这一瞬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明明是个濒临死亡的人,居然能够这样的平静,他手下一颤,恍然时正要再度用力时,就听一声清咤——“住手”。 清秋慌慌张张地闯进来,“铮”地一声拔出剑,秋水般明亮的长剑下一刻就架到了柳叶生的脖颈之上。 “是你?”柳叶生横眼扫了清秋一眼。从语气听来他似乎认得清秋,但并没有什么好感,也没有将那柄随时会要他命的剑放在眼里。 清秋颔首,咬牙将剑贴近他颈部的血管,急道:“你快放叶师妹,不然我就要你的命。” “叶?”柳叶生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那一声“叶师妹”仿若引起了他无限追思,但也不过只是那么一晃,他已恢复清明,认为这是清秋为了让他放过夏沐荷的诡计,故意叫出来的。一想到这里,他就不可抑制地想要马上杀了眼前的人。“你杀我吧,反正在你杀死我之前,我有足够的把握将这个害死颜卿的人杀了。” “呃……”小荷被他扼住脖子不由自禁地溢出一声轻呼。 清秋在一边听着心都给绷紧了,听柳叶生方才的话,似乎还不知道……但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啊?在这一刻她心思不断转换,突然扬声道:“柳叶生,你对二师妹曾指天发誓,不伤害剑派中人,难道你现在忘了吗?” 这一声在柳叶生听来颇为意外,他终于肯回头正视清秋:“是她告诉你的?”他这么问着,手里的气力已经松了大半。 清秋眼瞅着从阎王殿转身回来的小荷大口大口喘着气,架在柳叶生要害的长剑却仍不敢有任何松懈,定定神道:“是,那年二师妹为求师傅谅解说出来的。”提及叶颜卿,清秋的眼底有着复杂的神色,这个出众的师妹曾是剑派上下的骄傲,更是师傅静晓师太眼中的唯一,却从来都没有人知道这份骄傲这份唯一,给她带来了什么。 柳叶生怔了怔,出乎清秋意料,他冷哼一声,神色张狂,竟不顾之前的誓言道:“那时颜卿尚在,我自然要顾及到她,但现在……”他声音蓦地强硬,狠狠瞪住小荷,“现在颜卿已经不在了,我也用不着再遵循什么狗屁誓言。” “师姐,是我欠叶师姐的,一命抵一命,就当是还债吧。”清秋还在想着如何让他放过小荷,那边小荷已开口自求一死,也没来得及思虑小荷言下之意,就忍不住吼道:“住口,你生是剑派的人,死是剑派的鬼。你现在这样子还有没有替剑派上下想过?” 柳叶生一挑眉,冷眼看着她们:“果然是静晓那老家伙教出来的弟子,说话做事和她是一模一样。无论什么都是为了门派为重。” 清秋开口正要反驳,脑中精光一闪,立马道:“柳叶生,夏师妹与你约定的决斗时间也快到了,你们有任何的恩恩怨怨,何不等到那一天再算?这次是玄霜剑派邀战,无论生死都不算违背你当初的誓言。” 柳叶生横她一眼,又看了下小荷,良久才道:“好!我们所有的恩恩怨怨留到那一天一次算清。” 他这句话才说完,清秋不禁送了口气,魔道之人狡诈诡谲,但柳叶生为人重承诺,说一不二是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的,因此她也不再担心柳叶生会出尔反尔对小荷不利——至少在决斗之日前是不会了。 柳叶生松开小荷,瞥了眼她一眼,再调转头看着清秋,冷冰冰道:“那烦请古女侠将剑收回吧。” 清秋闻言才发觉自己的剑还一直架在对方脖颈之上,“铮”地长剑入鞘,清秋一拱手,以一派代掌门的风范道:“请。” 柳叶生恍若未闻,直接踏了出去。清秋看着他的身影几晃就消失了,心知他必是对后山路途相当熟悉,转过头来,恰好看到小荷身子一软,她赶紧上前扶住。架住小荷柔弱的身子,她张口想要说她,那些熟稔的话却在此刻堵在喉咙里。 第五章(五) “师姐,谢谢你。”小荷轻声说着,经过方才一番变化,她嗓音沙哑,有气无力,面上更是惨白惨白的。 让清秋心疼之余又满是气恼:“你这个傻丫头,刚刚都在做什么呀?怎么尽说些糊涂话?”清秋问着,眼见小荷神色似有闪躲,脑海里是疑虑重重,不禁一股脑地问出来,“不对呀!你不是回房去休息了吗?怎么会和柳叶生在这里?你刚刚那话是怎么说的?你欠叶师姐的,一命抵一命?……那魔头也说他要为颜卿报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待说得最后那一句问话时,清秋已是大声喝问。 小荷闭了闭眼,沙哑的嗓音道:“其实自从那次师傅替我约战柳叶生,在忘川一别后,其实……其实我和他还有联系。”不敢去看大师姐震惊的目光,小荷低垂眼帘,只将事情一一道来,“他来剑派是为了悼念叶师姐的,我见他并无恶意也就没有将这事说出去。后来他知道我在叶师姐出事的那段时间被人医好,但从此失去记忆,就说帮我恢复记忆,看我能不能在恢复记忆后想起关于叶师姐的下落。可我没有想到十几日前我在这里发现你和四师姐进到洞里悄悄祭拜……”说到这她偷偷抬头查看清秋的声色。 “禁地?”果然,清秋闻言神色一变,追问,“那你看到了什么?” 小荷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看到清秋的反应,以为自己的猜测真的是对了,不由得再一次心伤:“我看到墓碑上的字。” “字?是那个‘叶’字吗?”清秋恍惚地长叹口气,出神地看向旁边的墓碑,低声呢喃,“我还以为刻得很隐蔽,没想到还是被你给看到了。师妹,其实……” “大师姐,你告诉我,叶师姐是不是为了救我才死的?你告诉我啊!”小荷蓦地一激动,伸手拉住清秋的衣服,迫切地想要亲口听到答案。 “叶师姐?你……”清秋惊疑下想说什么,但突然停住,目光一转,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出现,似是庆幸,又似难过。 “师姐!”看清秋不回答,小荷拉紧清秋的衣袖,追问,“师姐,你告诉吧!叶师姐当年是不是为了救我才耗尽真气虚脱而死的?你告诉我啊!师姐!” 看着小荷的一举一动,清秋怔怔地,脑海里想起她的二师妹叶颜卿来—— “师姐,求你放我走吧!求你了……” “你一直以来不是就怕我跟你争掌门的位置吗?你为什么不索性放我走呢?” “古清秋,你这不是忠心耿耿,你这是嫉妒!你嫉妒我,所以才不让我得到幸福的对不对?”…… “其实……”那个隐瞒多年答案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冲口而出了,清秋蓦地清醒过来,浑身一片冷汗,衣服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极不舒服,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你别多想了,没那回事。我看还是赶紧扶你回房吧!”说着她也不顾小荷尚在苦苦哀求中,一把托起小荷,就要出山洞。 “大师姐,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难道真的是我猜测的,大师姐……”小荷对于自己已然沙哑的喉咙根本就不在意,一心只想要从清秋口里听到一个明确的回答。 “大……”清秋收回右手,重新扶住小荷,避开她凄楚的目光,淡淡道:“再叫你嗓子就会哑掉的。这事我不会跟任何说的,你以后……也休得再提。”说完拉扯着小荷就往外走。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恍惚中她想起师傅那句话“有些事情知道了就得付出代价”,是啊!为了这个秘密,她已经承受了太多的压力了,她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会彻底被压垮,再也保守不了。 第六章(一) “呼啦”“啪啪”。 雨说下就下,没有一点预兆,仿佛天庭破了洞,瓢泼一样的砸下来。 程梓枫孤坐在竹楼中,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雷雨声,不免心浮气躁,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唠嗑道:“那家伙出去也有三四个时辰了,照道理就算是爬也该爬回来了,这小子还指……”他在这边兀自念叨,就听到外面马嘶鸣的声音传进来,紧接着是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程梓枫侧耳一听,就听出这脚步虚浮,气息不稳,不由得皱起眉头,一拉门准备当头痛骂一番,却不想看到柳叶生全身湿透,黑色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包裹着他消瘦的身子,一脸的失魂落魄。这样的表情是不属于他的,意气飞扬的柳叶生是不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深交多年,程梓枫也只在他脸上看到过一次,那几乎是很久远了的事情,可以印象却那样深刻…… “你……”程梓枫还来不及出声,柳叶生单手拍开他撑住门的手,拖着一身的水渍径自走进来。 劣酒刺鼻的味道刺激着程梓枫的鼻子,让他回过神来想起之前的念头,大声喝道:“你不要命了?不是告诉过你不能喝酒的吗?” 闻言,柳叶生脚步顿了下,摆摆手,口齿含糊不清地道:“不……不多,才一丁……点。” 一丁点?程梓枫不满地用鼻子“哼”了声,光是闻着他身上这股子气味就知道没有三坛,也有两坛子酒。有着医者身份的他见不得柳叶生这样糟蹋自己,呛声道:“一丁点就有这么大的味道,我看你是把酒全倒身上了吧?喂喂,我说你这人还要不要命了?” 程梓枫的话音还没落地,就听得柳叶生喃喃低语道:“我还有这条命做什么?要着又有什么用?呵!不要了,不要也罢……” 他声音说得低了,程梓枫一时没听得清楚,不解地追问:“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我说什么?说什么?”柳叶生“嘿嘿”笑出声来,面容扭曲得近乎狰狞,陡然将声音提高,几乎是嚎叫出来,“颜卿死了,她早就死了,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她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随着柳叶生的话,程梓枫心头上那自天黑起就持续不安的那点莫名燥怒也像是得到了解释一般。程梓枫乍听之下一愣,他明明嘱咐过夏沐荷叫她不要说给他听的,怎么会……?程梓枫脑子转的极快,他心知这件事情定不简单,拉过柳叶生就问:“把话说清楚,你怎么就确定叶姑娘一定死了?” 柳叶生继续“嘿嘿”笑着,目光里满是颓废和绝望:“夏沐荷她亲自带我去看了颜卿的墓,怎么还会有假?”念及夏沐荷的名字,柳叶生深邃的眸子里翻腾出浓郁的杀气,一口牙齿咬得 “咯咯”作响,恨不能马上杀了那个女人来祭奠叶颜卿在天之灵。蓦地吼出声来,“夏沐荷,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要杀了你为颜卿报仇!报仇!” 光是看着他疯狂的样子,程梓枫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若是现在夏沐荷在他面前指不定就得遭殃了,或者说她已经遭殃了。只是……只是,他还是不明白叶小荷怎么成了杀人凶手,难道说他的药见效了,她已经成功恢复记忆,但,那药是他开的,药效如何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没有理由这么快的,当初顾及到叶小荷身体和精神的承受能力,他并没有使用大剂量刺激的药物。 “夏沐荷,没错,是她。颜卿就是为了救她才耗尽真气,虚脱而死的。”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柳叶生的大脑仍然很是清晰,那灌下的酒根本就麻痹不了他如蛆噬骨的心痛,反是让他越来越清醒,只消一眼就能看穿了程梓枫的想法,冷笑着道,“她害死了颜卿,而我还像个傻瓜一样,忙着急着给她找大夫,送药,他妈的!把我当傻子一样骗得团团转,我他妈的也真是个傻子,居然相信她很好,呵呵……呵呵……” 程梓枫微蹙眉头,看着好友明明已是伤心欲绝,还要偏做坚强,忍不住一声叹谓。坐下,理了理思绪道:“你当真要杀夏姑娘?” “夏姑娘?”柳叶生怔忪了下,随即醒悟冷声狠厉道,“颜卿是我这一生的挚爱,谁伤害了她,我定要她不得好死!”一字一字皆是咬牙切齿道出。 程梓枫思虑片刻,抬眼,眼光灼人:“难道你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吗?” 柳叶生斜眼看他,坚决道:“没有另外一种可能,夏沐荷,我杀定了!” “轰隆”一声,迅猛的雷电直直打下,白光闪亮,将夜幕笼罩下的一切全都照出原型,同时也照现了柳叶生那一双充满仇恨冷冽如刀锋的眼睛。 第六章(二) 自柳叶生来过那此后,夏沐荷终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出来,本来好端端的一个人像是一夜间就病重了,失去了生气,做什么都是懒洋洋提不起精神。剑派里的师姐妹来看望她的时候也明显发觉到她常常走神,眼睛明明是在看向你,但又偏偏空茫茫一片,找不着焦距。让你感觉她眼睛里其实什么都没有看到,她什么也没有去看。 小荷这样的情况让师门里众姐妹都非常担心,好几个人都把这反映给了清秋,清秋的反应则是显得过于平静,她道小荷最近在参悟门派心法,这样的情况都属于正常。做为四师姐的汝汾也这样附和着说,是小荷醉心于听武学所以最近才出现这样的状况的。 听得大师姐和四师姐都这么说,其他弟子这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对于即将到来的决战之日,她们一个个心里都是极为紧张的,虽然说六师姐在她们眼里很是厉害,就连师傅静晓师太也夸赞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对方是江湖第一邪教明辉教的护法耶,论起武功来就算没有胜过六师姐,至少也不会比六师姐差啊。这一战,赢了自然是欣喜的,可若是要万一输了的话,不仅六师姐性命难保,就连玄霜剑派也会被人说成是不自量力,受到非议。所以此次决战对于整个玄霜剑派来说是只许胜利不许失败不容许有任何悬念。 其实对于小荷的种种状况,清秋统统都是看在眼里的,表面上她波澜不兴地安慰着众师妹们,但那不过是她临时想出来的借口罢了。她清楚地知道小荷这样子下去莫说是要赢柳叶生了,就是到了决战那天她是否能够出战都是一个问题了。她心里面的那个结,只怕是难得解开了。 “六师妹。”站在小荷房舍的门口,清秋端着厨房刚炖好的银耳莲子羹,敲了敲门。隔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里面的人出声,清秋又举手敲了两下,这下才听到脚步移动的声音,门开了,小荷一脸苍白,她努力地想要挤出个笑容来,但那笑让清秋看了直觉更加心酸,不忍心地偏过头去。 “大师姐,里面坐。”小荷没有注意到清秋的神色,只是侧过身子,好让清秋进屋。 清秋叹口气,揽裙跨进来,将东西放在桌上道:“这是你四师姐特意给你熬的银耳莲子羹,趁热快吃了吧!” “唉,真是麻烦四师姐了。”小荷说着关了门在清秋对面坐下,一双明显浮肿了的眼睛低垂着看着摆在面前的莲子羹,茫然的神色说明她又走神了。 “六师妹,你真的就要这样子下去吗?还有一个月就是你和柳叶生的决战之日,你就打算这样子去,你就打算让柳叶生胜出,然后连同邪道之人来嘲笑我们玄霜剑派吗?你这样子对得起谁啊?对得起师门里众多师姐妹吗?对得起养育你的师傅吗?”原本清秋只是想要劝慰小荷,但她开口这么一说,越说心头气越大,渐渐控制不住自己,声音直往上走,尖锐得像根根细针往小荷的心上扎去。 小荷怔忪了好一会儿,在清秋又要开口的时候才说话道:“师姐,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欠了颜卿师姐的,我就该还她,不是吗?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好,要不……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她声音一转,直直看向清秋,满眼的乞求和茫然无措。 清秋被她这眼神看得一窒,明明知道她所有痛苦的来由,却只能硬着心道:“你至少应该要打起精神吧!要不然上上下下这么多姐妹们一双双眼睛看着,她们可都是期待着你能胜出的!” “胜出?呵!”小荷咧开嘴笑了下,脸上无悲无喜,仿佛就剩下一个躯壳了,“我也想要胜出,可是若是我胜出了的,他又会怎样?” “小荷。”清秋蓦地提声叫起来,“你莫要忘记了是谁养育了你这么多年,师傅虽说平日里待我们是严格了,但师门剑派的清誉名声是我们身为弟子要维护的责任啊!难道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我没有忘。”小荷低下头去,痛苦地用双手抱住埋在桌子上,闷闷地声音传来,“师傅对我养育之恩,师门的宗旨教诲我一刻都不敢忘记,可我……我现在好痛苦啊!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做选择,师门恩情大过于天,可颜卿师姐又是实实在在为我所累才死的,我真的不知道应当要怎么做了……” 眼瞧着一向亲近的师妹痛苦不堪地趴在桌子上恸哭,她的心底也是不好受,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看着内心深处却有着一种莫名的畅快:师傅啊!师傅,这就是你坚持不变所选择的弟子吗?你看到她懦弱胆怯的样子了吗?这就是你想要的?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后,清秋连自己也吓了一跳,她赶忙打消自己不该产生的念头,抚着小荷弯曲的脊椎,刻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柔声道:“小荷,师姐不是硬要逼你做什么,但你继续这样荒废下去,师门所有的姐妹都会为你而担心的。暂时不要去想那些好不好?关于柳叶生,关于颜卿的……你都不要再去想了,行不?暂且把这一个月好好过下去,不要再让其他人来为你担心了。” 伏在桌子上的小荷听了,迟疑一会便用力点了点头,隐约可以听到钝拙的声音,用带着颤音的声音道:“大师姐,我不会让其他师姐妹白白担心了。”她说得缓慢,话语里带着重重的鼻音。 见她答应了自己,清秋心放了一半,瞥见放在桌上渐渐变凉了的银耳莲子羹,道:“莲子羹也冷了,我拿去厨房再热下吧!“ “不用了。”小荷抬起头来,一手捂着口鼻,眼睛红红的,睫毛上还兀自挂着氤氲水汽。摇摇头,她快速在脸上抹了两把,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不堪,“不麻烦大师姐,这莲子羹还不冷,我这就吃了。”说着她拈起调羹一口一口有紧不紊地吃着。 这样的动作分明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但不知为什么在清秋看来就格外刺眼,她借口道:“既然师妹已经想通了,那师姐就先回去了。”不等小荷答声,匆匆自屋里出来,背贴在青砖砌起来的石墙上,清秋大口大口喘气,余光处那间独立的高挑房舍,明明被阳光照耀着,可她却觉得灰暗得快要令人窒息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她仰头依靠在石墙上,缓缓闭上眼睛:看来自己还是不合适呀!自问要做到如师傅那般,她还真是差得远啊! 一盅银耳莲子羹见底了,小荷这才松开调羹,刚刚吃得太急那大团大团黏糊糊软绵绵的银耳此刻堵在嗓子眼里,麻麻痒痒的。清咳两声,小荷自衣内取出柳叶生交予她的青花瓷长颈瓶,拔开塞子,随手倒出一粒,乌黑的药丸落在她苍白的手心里,越发衬得那只手纤白如玉。闭了闭眼,小荷仰头将药丸吞下。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大师姐说得对,她不能逃避。 那些过往师傅和大师姐她们可以只字不提,但她却是一定要清楚明白的,一定要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有记起来了,她才能无畏地面对柳叶生,那时候无论要面对的自己的愧疚、自责,抑或……反正不管什么都好,她只想要一个清楚明白的答案。 第六章(三) “唰唰唰”亮白的长剑一连舞动,挽出朵朵剑花,光华流转,花开花灭,不过一瞬之间。当最后一朵剑花凋谢,剑尖处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花,灿烂炫目,触目惊心的红让人不忍逼视。视线倏忽间被拉远,手执长剑的女子紧抿双唇,一双清亮的眸子无欲无求,空旷悠远,纯黑的瞳孔里映出对面那人的面容…… “啊!”惊叫一声,紧接着是“啪啦”一阵器皿落地碎裂的声音。小荷警觉地撑起身子抽出玄霜剑往前一递,剑气凌厉。“六师姐,是我啦!是我!”清脆而慌乱的声音像光一样射入重重迷雾之中,小荷一激灵,将剑收回,定睛一看,来人正是九师妹阮心。匆匆收了剑,小荷心有戚戚,阮心抢在她开口前道:“六师姐,我刚给你送汤来,突然听到你出声喊叫吓得我就把东西都打翻了。你可不要告诉给大师姐听啊,要不然她又得要说我了。”忽地,阮心话音一转,“你刚刚是怎么了呀?做噩梦了吗?”她面上还有一丝苍白,想必刚刚也被那一剑下了个够呛,但她明亮的双眼里透露出来的是满满的关切和好奇。 小荷点点头,披衣下地:“嗯,刚刚确实是做了个噩梦。真对不起,幸好你及时出声叫我,要不方才我就……” “好啦!好啦!别说了。”阮心笑嘻嘻地与她并肩坐在床榻边,拉着她的手亲密无间地撒娇道,“咱们可是好姐妹,你再这么说我可就要生气了呀!” “阮心,我……” “哎呀,六师姐,你武功是比我好,闭着眼睛也能使剑,这事你就别说了嘛!要不让其他人听到都会认为我不学无术,内功,剑法没得一样精通的啦!”说着她还故作生气地瞪大了一双原本不算大的眼睛。 阮心一张嘴巴最是能说会道,什么样的事情到了她那里都能给扭曲了去。小荷心知她是在劝慰自己不要再多想自责,点点头,感激于阮心的体贴,于是也不再多说了。 阮心眼珠子转了转,又拉着小荷的手一个劲晃,边道:“六师姐,你刚不是说你做了个噩梦吗?是什么样的梦啊?听你叫起来感觉特别可怕。” 小荷不自然地垂下头,轻声重复:“嗯,是很可怕。”至少对于她是这样的,因为这个梦已经困扰了她太久太久。以前还只是晚上,现在只是稍微休息下也能梦到了。 “那……六师姐,你给我说说吧!我以前听人说把噩梦说出来就不会灵验了,你快说吧!这样就不会发生了。”阮心眨巴着眼,小荷这么一说惹得她心底是痒痒的,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是什么样的噩梦能惊吓到六师姐喊叫出声。 小荷睨她一眼:“你这是听谁说的?” “呵呵!”阮心笑着抓抓脑袋,两只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含糊道,“听谁说的呀!我忘了呀!好像是厨房负责打杂的李婆婆,又好像不是她。不过,师姐,这个重要吗?” 明知她这是在插科打诨地胡闹转移话题,但小荷就是觉得很温馨,她喜欢看阮心胡闹的样子,美好而天真,单纯得让人不舍得破坏…… 仔细想想那个梦她一直一直憋着,她问过大师姐清秋,清秋语焉不详,只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她心知这个梦必然是与她有关的,要不然不会在吃了程梓枫开的药后就一直反反复复的梦到,而且近段时间她发现那两个人的面目慢慢的不是那么模糊了,似乎下一次她就能清楚的看到她们的面容。长长舒口气,小荷决定将这个梦说出来给阮心听。 第六章(四) “六师姐,这是真的。不过你怎么知道的呀?”小荷刚说完,阮心就急急出声。 “什么?”小荷惊诧地顾不上别的,一把压住阮心的肩膀,迫切道,“阮心,你刚刚是什么意思?” 阮心这个时候似乎也意识到刚刚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向门窗外看了看,压低了嗓音道:“六师姐,你难道你知道那个女的就是……师姐啊?”她边说着边用手指比了个“二”出来。警惕的模样浑然不似以往天真浪漫没心眼的她。 “你是说叶颜卿?”小荷也被阮心的话给吓到了,但一看到那两根手指她第一反应就想到了她。 “嗯嗯,就是她了。咦?六师姐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会记得呀?”阮心疑惑地问。 “我曾听人说到过她的名字。”小荷给了个含糊不清的答案。阮心也没有心思去细查,只靠近了小荷道:“那六师姐,你可要记得,以后可不要当这师傅的面提及呀!师傅她可是会生气的。”见小荷不做声,阮心以为她是不相信,连忙又道,“我说的是真的啦!当年师傅可是亲自下过死令的。” “哦。我知道了。”小荷恍惚地应声,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那个女子竟然就是叶颜卿,以前只是从别人那里听说她武功了得,不曾想……梦境中那样一片剑光清影,凌厉狠绝的一剑就是比起师傅来也是不遑多让。 “奇怪了!那时候你明明在禁地修养,怎么会看到呢?”阮心低头自言自语地道。小荷闻言奇道:“九师妹你刚说什么?” 阮心眼神若有闪躲,可到底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抵不过好奇心的诱惑和喜欢炫耀的特性,挪挪屁股,她凑近小荷故作神秘道:“六师姐,你知道那个被刺的人是谁吗?” 小荷摇摇头,看见她略显得色的目光。 “那是柳叶生啊!就是要与你进行决斗的那人。” “怎么会?”小荷下意识里出声反驳,梦里头那连串的剑花正是玄霜剑法最后一式的“落影飞鸿”,这一招只攻不守,可谓雷霆一剑,而且……而且那一剑是生生刺入心口,是必死的一剑,可…… 阮心也明白小荷的诧异,她晃着头道:“说来也是怪耶!后来又听到他名字的时候我也很是纳闷,明明就是刺穿了他的心,怎么那人还能活着呢?难不成他是个怪物。”阮心亦是一脸疑惑不解地胡言乱语地猜测着,转眼又想到另一个关键的问题,“咦?六师姐,你那个时候不是一直待在后山禁地调养身体的吗?怎么你会知道这些事情呢?” 阮心这话声音虽小,但一字一字端得是清清楚楚,小荷一怔,心底起伏不定,波涛汹涌。她在禁地?那……想也没想她脱口道:“那这事发生在何处?” 对上她亮的惊人的双目,阮心一惊稍稍迟疑了下才答道:“正门。” “你没记错?”小荷必须要确认。 第六章(五) 阮心嘟起嘴巴来:“当然没有啦!我记得很清楚的。那天我在小厨房轮值,本来是要去叫师傅用晚膳,可是经过大殿的时候听到外头有打斗声,我想是谁这么大胆在玄霜剑派大门口公然挑衅,这才好奇地去看,没想到竟然是……”她小心翼翼地又伸出手指比了个“二”来,接着说下去,“和柳叶生。那个时候我还看到师傅站在一旁,大师姐四师姐她们两个在师傅身后,幸好她们都是背对我的,我才没被发现。所以啊,我肯定是不会记错的。” 叶颜卿动手杀柳叶生?这般不可思议的事情让小荷错愕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不是喜欢柳叶生喜欢得要命吗?甚至不惜违背师门,怎么会舍得动手呢? 小荷还在那惊疑不定,阮心撅着个嘴在一边嘀嘀咕咕又道:“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这么轰动的事情,师傅她老人家怎么当时就没有宣告给整个武林知道呢?反而还要师姐她们发誓不得说出去。” “阮心,你的意思是说师傅她没有把这事宣扬出去?”以小荷对于静晓师太的了解,这样的做法完全不像是师傅一贯的作风。 “嗯。师傅那时候冷冷地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柳叶生后就要大师姐和四师姐两个人发誓不得将看到的事情说出去,否则就得被废除武功,逐出师门,一辈子都不得行走江湖。幸好那时候师傅没有发现我,要不然的话我可就不能跟你说这些了。”阮心叽里咕噜一下子全给说出来,脸上又露出她招牌式的笑容,大咧咧地拍拍小荷的肩膀,“六师姐,这次的决斗虽然其他师姐妹很是担心,但我可是有信心你一定会赢的,当初柳叶生不就是败在咱玄霜剑法之下吗?我看你的武功那么好,根本就不输别人,你一定会赢的。” 小荷勉强地笑笑,不语。阮心以为她是在沉思怎么将剑法提升至到最厉害,也就不再说话,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离去前还不忘小声叮嘱:“六师姐,今天这事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是我告诉你的呀!师傅她不想别人知道,要是她知道是我多嘴多舌说出来的话,肯定饶不了我的。” 小荷点点头“嗯”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阮心这才心满意足地出去。 也不知道呆坐了多久,小荷起身的时候,只觉双腿已经麻掉了。后山禁地与正门相距甚远,照阮心的说法她是决计不可能看到那一幕的,而师傅反常的禁止两位师姐将此事说出……太多太多的疑问萦绕在她脑子里面,是不是自己遗漏了什么呢?小荷想着目光一瞥正好看到地上被九师妹失手打翻的残渣碎片,脑子里面闪电般记起柳叶生心口上那道深深的剑伤…… “这是玄霜剑影留下的伤口吗?” “你既然认出来了又问我做什么?” “是师傅伤的吗?” “她?她还不配。” “她?她还不配。”恍惚中小荷想起柳叶生当时的神色,是不屑的,但他的眼底隐隐闪现着骄傲与悲痛…… 第七章(一) 丛林之间,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尽是一派葱茏之色。树林外是难得的艳阳高照,林子里面却别有一番清爽,零星半点透过密密匝匝树叶投射下来的光线,在地上形成大小不一的光斑,白花花的耀眼,像一只只躲藏在树林中精灵的眼睛。 小荷扶住一棵常青树大口喘气,自玄霜剑派到此她是一路施展轻功,经过村镇的时候也丝毫顾及不上村民们惊奇异样的目光,也幸得她内功深厚。 稍事休息一会后,小荷抬头极目远眺,程梓枫那幢竹楼被层层叠叠的青翠掩住,若不是她曾经来过一次,根本是发现不了那一丝细微的差别。待呼吸平稳下来,小荷抚着粗糙的树皮,脑子里面又一次回想起昨夜的事情…… 在九师妹阮心跟她说过那些话离开后,疑惑重重之下,小荷无法只能下定决心要找大师姐清秋问个明白,于是趁师妹给她送来晚膳的时机托师妹向大师姐传话。 不多时清秋果然来了,小荷不待她开口,径自道:“我这些天来一直都在做一个奇怪的梦。” 原本听说有要紧事情要找自己商议的清秋莫名其妙听到这样的话,思路不甚清晰,一时也只能是顺着小荷的话问下去:“那六师妹做了个怎样奇怪的梦呢?” “我梦到一个女子使出落影飞鸿杀了一个人。”小荷捏住只杯子平静地道,眼睛一错不错地盯住清秋,仔细观察她面上任何一个细微的神色变化。 如她所愿,看到清秋脸色一惊,随即恢复,口中淡淡道:“哦?六师妹素来心善仁义,会做这样的梦倒真是奇怪了。不过梦一般都是反的,师妹也不必过多担心就是。” “是吗?”小荷不动声色地笑了下,只是那笑并没有深入到眼底去。心中一片苍凉,她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居然会和大师姐到如此相互试探猜疑的地步。努力不让这样的情绪影响自己,她咬下嘴唇缓缓道,“其实我觉得奇怪还不是这个,而是那梦里头被杀的男子我居然是认得的。他就是——”小荷直直凝视清秋,一字一顿道出最后三个字来,“柳叶生。” 清秋乍听之下神色显出慌乱,又忙露出关切的目光来掩饰道:“怎么会?六师妹是不是这段日子师姐我给你太大的压力,所以你才会做这样的怪梦呢?” 小荷起身一步步走向清秋,不断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大师姐,你告诉我这个梦到底是不是真的?梦里那个女子的面容与我并不相似,她是谁?她是不是就是二师姐叶颜卿?” 清秋步步后退,此时此刻的小荷全身上下携带着莫大的压力,使她不得不同时也一步步地向后退去,好以此避开滔天侵袭而来的压力。面对小荷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清秋只是咬住嘴唇一个劲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晓,不能回答她的问题。 “大师姐,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就告诉我吧!” 后背一凉,清秋心知已是退无可退,咬咬牙,避开小荷满是恳求的眼神,她矢口否认:“我不知道。” 第七章(二) “大师姐,你会不知道?”小荷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轻很淡,可清秋一听便知道她说得不是一句简单的陈述句,而是反问,是怀疑。 深吸口气,小荷对上清秋躲闪的眼睛:“那大师姐你能告诉我为什么鬼医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他会知道我的名字,他会问我满不满意现在的身份,他会说我能有今天全是他的功劳,他还说他知道一个关于我的天大的秘密。师姐,你告诉我这么秘密究竟是什么好不好?” “鬼医?不可能的。怎么会呢?”清秋错愕地问出声来。待她醒悟,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懊恼之色,接着强装镇定地道,“六师妹,你说的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你无需再问。” “大师姐,你当真一个字都听不懂吗?” 面对小荷的一再逼近,清秋神色愈现慌乱,终于承受不了那股压迫的时候,她陡然伸手推了她一把,趁机侧身逃出那带给她无形压力的气息。撑住桌子,清秋犹自喘息不定,回头大声地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问我也没有用。” “你确实是不知道,还是无论我问什么你都不能够告诉给我听呢?”小荷说着话的时候无意识里流露出一种悲凉的情绪。 不经意对上小荷明亮凌厉的双目,清秋没来由地瑟缩一下,匆匆撇头躲开小荷灼人的目光。那样明亮凌厉的双眼,让在她记忆深处浮现出一个同样拥有这样眼神的人来,一想到那人,她立即心下一痛。强忍住不适,清秋急于离开这压迫得她快要窒息的房间,不及措词,张口直接道:“六师妹,你怎么变得胡搅蛮缠起来了?你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我看你先好好休息吧,有事的话我明天来你再说好了。” “明天?哼!”小荷忽的冷笑一声,紧接着咄咄道,“只怕明天大师姐又得找借口拖到明天去了。如此明天复明天,大师姐究竟要何日才肯与我说呢?” 犀利刻薄的话语在清秋转身后响起,这般讽刺无礼,完全不似小荷平日的言谈举止,反而十足十地像了她…… 莫说清秋,就是夏沐荷自己也为脱口而出的话语给吓了一跳,但她没有多想,只是顺从着内心深处的想法一个劲说道:“大师姐,我一向敬重与你,是因为在剑派众师姐妹里你向来恩怨赏罚分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一碗水端平,并不偏向于任何一个人。你教导小师妹们要明事理,要诚实,可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不肯实话相告,反而要用种种理由借口搪塞。” 清秋又是一窒,半晌没能回上话来,听着小荷愤怒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师姐,我擅自做主去看过大夫,大夫说我的失忆并不是因为意外,而是服用了能够让人遗忘一切的药物所致。大师姐,能不能请你告诉我这五年来你们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用一大堆的谎言来填充我那空虚的记忆和过去?为什么?” 闻此,清秋颓然仰天长叹,清秀的瓜子脸上五官因痛苦无奈都快要皱到一块儿去了,心底的那道脆弱的防线终于节节溃败,坍塌倾倒。瞬间的痛楚过后,她艰难地移动步子在桌边坐下,望向小荷,目光之中充满怜悯和……憎恨。对,是憎恨! 闭了闭眼,清秋终于松了口道:“你真的想要知道?” 在看到清秋那副表情的刹那,小荷甚至都产生了退缩的念头,她隐约预感到即将得到的答案会让她更加痛苦不堪。但她还是轻轻地点了下头,微不可见。 清秋死死盯住她,现在的小荷身上已经没有了方才那强大得令人避闪不及的气息,只一瞬她仿佛又变成了五年来大家所熟悉的夏沐荷,安静沉默得可以让人忽略到她的存在。清秋恍惚地笑了下,笑容刺目,小荷生生打了个冷噤。 “你刚说梦里头的女子是叶颜卿不假,但她还有一个身份,不知道冰雪聪明的师妹猜到了没有?” 第七章(三) 清秋说这话的时候,她眼神里包含了很多东西,复杂得小荷无从一一分辨。笑了下,清秋张口笑起来,“呵呵,不是别人,正是你——夏沐荷。” “不!不可能的!”乍听之下,小荷惊疑不定地大声反驳。 “为什么不可能呢?你不是说你遇到了鬼医吗?其实他要告诉你的秘密就是你的脸根本就不是你自己的,而是五年前依照死去的六师妹一模一样做出来的。”清秋不肯放过小荷,也不管她能不能承受得了,一句接着一句道,“这是不普通的易容术,而是更为高明的一种,添肉削骨,除非是技艺绝顶的易容师否则决计发现不了。所以一直到现在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就连那个爱你爱到死去活来,差点丧命在你手中的柳叶生也不知道。” “够了!够了!你不要说了。”小荷不可置信地捂住耳朵,似乎只要不听就能将一切拒绝。 清秋冷哼一声,目光直直刺过去,一反常态神色轻佻地笑起来:“你刚刚不是一直在逼我说么?怎么我现在愿意说了你反而不要听?你是畏惧了,还是胆怯了。这些可都是你一直一直想要知道的过去啊!”不管不顾地,清秋兀自一人将话说开, “五年前师傅派你下山完成任务,那个时侯你遇到了柳叶生,一个简单的任务你拖了近一个月才完成,回来后你就告诉师傅你爱上了柳叶生,要跟他一起退出江湖归隐山林。啧啧,师傅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她把你关了起来,你却强犟着,不肯低头,甚至使诈逃了出去。 “师傅无奈之下只得亲自出马将你抓回来,在后山强行灌你喝下“失魂”,原本以为这样子事情就能掩盖过去。哪里知道你和柳叶生的传闻一下子闹得江湖上是人尽皆知,连师傅也没有办法能保的住你。 “呵呵,可笑的是,这个节骨眼上,柳叶生居然还不知死活地闯上山来,说要带你离开。师傅半是为了出其不意,半是为了测验‘失魂’的药效到底如何,于是放你出去见他。确实,在剑派里你的武功是最好的,就连不可一世的魔教护法柳叶生也给你一剑穿心。也是这件事情让师傅动摇决定不顾一切也要把你给保下来。 “巧的是,六师妹沉疴难愈,就这么撒手去了。师傅鬼使神差下居然想到这个‘移花接木’的方法来。也不知道师傅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才把鬼医找来,生生给你换了六师妹的脸,为了让你将之前的记忆一并消除,成为一个全新的‘夏沐荷’,师傅不放心已经服下‘失魂’的你,再一次从鬼医手中要来药效更为霸道强烈的‘悲欢散’。” 一口气将掩藏在心中五年的秘密道出,清秋有种如释重负的舒畅,揣着这么一个巨大的秘密,她这五年来没有一天不是小心翼翼,谨言慎行,生怕一不小心露出端倪叫人怀疑了去。而当这个秘密被完全捅破的时候,她只觉得轻松无比。看着小荷,她情不自禁笑出声来,出言嘲讽:“你醒来真的什么都忘了,忘得是一干二净,彻彻底底,一切的一切,包括那个你口口声声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男人你也都给忘记了。” 夏沐荷,或者可以说是叶颜卿,却刚好相反,她一直苦苦追寻的答案居然是这个样子的,她亲手撕毁了那一层平和的表面,露出鲜血淋漓已然腐败的内里。她竟然就是叶颜卿,叶颜卿居然就是她。更可怕的是,她居然把一切都给忘了,想着面对那个执著得只想找到她的男子的一幕幕,情何以堪? 瞥见小荷悲痛交加的表情,清秋稍稍收敛了她张扬的情绪,不愿意再看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清秋起身径直走到门口,在踏出门槛的时候她幽幽说了句话,就再无迟疑地向外匆匆而去。 …… “上穷碧落下黄泉。”喃喃地念出声来,她表情毅然地松开扶住树干的手,抬步向林子深处行进。 第七章(四) “夏姑娘。”出乎意料的,程梓枫懒洋洋地倚在院子里一株花树下,纷纷扬扬落下的淡粉花瓣洒了他一身,他就这么毫不在意地啜饮着一杯酒,院门大敞,似乎早已算准她会来到一样。 在小荷怔忪间,他起身抬手拂去一身花瓣,动作间却带起花香阵阵。对小荷笑笑,手一扬将指间空了的酒杯抛掉:“怎么还站在那,快进来吧!” 小荷闻言跟着程梓枫的脚步踏进竹屋,整间屋子跟上次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屋子里面充斥着满满的酒味,小荷不由皱了下眉。 注意到她小动作的程梓枫边为她沏了杯茶,边道:“是不是闻到很重的酒味?我这些天来倒也是习惯了他那样胡闹。” 他,指的是谁,两个人心知肚明。 见小荷沉默不语,程梓枫又道:“服了这么久的药,能够想起一些事没事情来了吗?” 小荷抬头看他,张嘴问出一个跟程梓枫的问题毫不相干的话题:“柳叶生是不是曾被一招‘落影飞鸿’刺穿心脉?”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夏姑娘问这个做什么?”程梓枫一派安定,淡然地仿佛他已经忘记了那个雷雨交加注定不平静的夜。 小荷低头看着搭在桌子上的右手,低语:“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还能活着。” “难道姑娘不知道程某的医术过人吗?虽谈不上生白骨活死人的妙手回春之术,但这点小本事还是有的吧!”程梓枫笑着作答。 听他避而不答,小荷也没有露出太大的失落,这次前来询问不过是为了一桩旧事,那个答案如何对于她来说其实并不重要了。想着,小荷灿然一笑,起身欲向程梓枫告辞。程梓枫先她一步道:“且慢!下姑娘,你问了在下这么多问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程梓枫的眼睛直直看着他,奇怪的是这个在众人口中杀人不眨眼心狠手辣的大魔头却有着一双清澈异常的眼睛,黑白分明,如同昼夜般区分得清清楚楚。映得小荷心头一跳,无法拒绝地道:“当然可以。” “那……”程梓枫微微一笑,霍地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身靠近小荷,缓缓道,“我该叫你什么呢?叶小荷,还是叶颜卿?” 那话无疑一道霹雳,霎时间将小荷封在原地,不得动弹,半晌才道:“你怎么会这么说?” “看来你真的是叶颜卿,你已经全部想起来了?”程梓枫狭长的凤眼忽地一眯,慵懒如猫优雅地重新坐下。 呼出口气来,小荷没有再否认,只是摇摇头,随着程梓枫的动作也做了下去:“我并没有全部想起,到现在能够记起的也不过是些支离破碎的片段罢了。倒是你,怎么就能一口认定我是叶颜卿呢?” “鬼医。”程梓枫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鬼医?鬼医……是了,当初的事情他全都知晓,难道是他告诉你的?”小荷沉思着缓缓道。 “当然不可能了!”程梓枫陡然哈哈笑起来,像是听了个很可笑的笑话,半眯着眼睛道,“鬼医那个人虽说德行不怎么好,但到底一手医术还是不错的,嘴巴吗?虽然有的时候贱了点,还好歹也算比较牢靠。要不然你师傅那个时侯又怎么会找他呢?” 这话说得是不错,但小荷怎么听怎么都觉得似贬非褒,但她马上抓住关键:“既然如此,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嘛!就得怪那家伙贪杯好色。”程梓枫双手环抱,往后面墙靠去,模样慵懒,白衣白袍通身风流气息顿时显露无疑,“还是四年前他拉着我去得月楼,几碗黄汤下肚,整个人晕乎乎的,人都认不清了,知晓的反反复复炫耀说他在一年前做了个惊天动地的案例。我那时还笑话他说是不是又采花采到哪家大肚婆去了,无偿给人接生了孩子。”说起过往,程梓枫面色中带着轻松与自在。 小荷不禁猜想他和鬼医之间是不是就如同是和柳叶生一样的知己好友,念及鬼医的死,小荷无端懊恼。 “鬼医那家伙,多行不义,有如此下场也怨不得人。”程梓枫一双锐目仿佛随时都能看穿小荷心思般,说完他有若有感叹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注定走上这条露路就无法回头的,柳叶生那小子能碰上也算是他的福气吧!” “你为什么要说是福气,而不说是他的劫呢?在劫难逃的劫。我与他之间真的太……”小荷摇摇头,苦笑着不再把话说下去了。 第七章(五) 那些未尽的话不必说尽,大家都明白得了。程梓枫望着她,细细想起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誓要与柳叶生同生共死的女子,在时间的不断流淌中似乎有什么正在改变着。 “诶……鬼医他只是说了那么一句你就确定了吗?”像是故意要把沉闷的气氛打破,小荷,或者说是叶颜卿目光微带闪烁地转移了话题。 程梓枫了然地看着她,眼睛一转,看向窗外的花树,枝桠茂密,一簇簇的花争先恐后地盛放,将最美的姿态展示于枝头,惟恐下一刻就此凋零。繁花似锦,原也是有惧怕的。 “当然不单这样了。”瞳孔里映着满目锦绣,程梓枫慢慢回忆道:“鬼医当时还陆陆续续说了一些,就跟你说你能想起来的记忆一样,支离破碎。我喝了些小酒,虽不像他那般醉得稀里糊涂的,但酒醒后记得的东西也不多了。只隐约记得他反复提及玄霜剑派,还昏头昏脑地不停骂着‘死尼姑过河拆桥’。那天你走了以后,我忽然察觉,你除喝下‘失魂’之外,还服用过‘悲欢散’。‘悲欢散’药性霸道,调至时各项用药极其苛刻,而在这世上懂得配制又能成功的除了我之外就只有鬼医了。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想起这些来。而在此之前鬼医与我对易容一道交流甚多,鬼医提出以削骨添肉之法来改变人的容貌外在,我之把那当天方夜谭来听,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做到了。”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程梓枫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小荷仔仔细细打量,目光里蕴含着太多感慨和恍然,最后统统化作一声叹息。 小荷也不避开他的目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竟是这样,想不到鬼医技艺之高,竟至如斯地步。” “其实我能够误打误撞猜测出来还得要谢谢你那个老尼姑师傅,要不是她让灌下下‘失魂’的你刺杀柳叶生那小子,我还真的不会往这方面想。要知道以你当初对柳叶生的爱是绝对不会这样子做的。”程梓枫面含讽刺地说着。 小荷默然,经历了这么多,静晓师傅的种种做法,若置身于掌门一职她已无法准确说出是对是错。 程梓枫淡然的端起杯茶,若有所指道:“你变了。” 经他这一说,小荷无奈道:“是指容貌?” “不是。”吹散了茶沫,程梓枫轻啜一口,“世间万象,容貌千种,不管如何变化,内在的灵魂还是一样的。可是……时间……”程梓枫声音一下子变得低沉,若有所感地叹息,“时间是最为可怕的啊!” “我明白了。”沉思片刻,小荷理解了程梓枫的话,笑笑,“小的时候只想着能够尽快长大,好去完成一个有一个的梦想,可真的长大了,才发现心境已然转换,那些过去做过的梦对于现在的我已经遥不可及了。” “真的无法挽回?”程梓枫眯了下眼,声音蓦地变得低沉。 小荷迎着他的目光缓缓而坚定地摇摇头,就在程梓枫还想出言劝说她的时候,她霍地起身,决然道:“关于这件事,请你不要告诉他。” “我想已经晚了。”程梓枫移开视线,重新去看屋外的花树,阵阵落英随风飘零。 小荷面色一变,瞬间明了:“你已经告诉他了。” “是的,那夜他回来后我跟他说了后,他就赶去鬼谷。找我猜想不错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从鬼谷中搜寻到的手札里清楚了整件事情。”程梓枫平静地道。 小荷怔忪间,只觉一切都是有心无力,软软跌坐到凳子上。半晌她才将情绪收拾好:“无论何如,还是谢谢你……程公子。” “叫我程梓枫吧!程疯子也行。你以前就是这样叫我的。”程梓枫背对着小荷,看向屋外花树的目光变得涣散,疑是漫不经心地说了这么句。 “那程公……程梓枫,我走了。保重!”明知他看不到,但小荷还是礼数周全地向他拱手抱拳,转身就走。 “柳叶生异于常人,他的心脏偏右两指。”就在小荷迈出小院子的时候,程梓枫略微低沉的声音飘然而至,传入小荷耳中已飘渺难辨。她脚步稍微顿了那么一下,轻轻问出声来:“我能不能信任你?” 程梓枫半阖着眼,微笑不语。 小荷抿下唇不做片刻迟疑地迈了出去。只有轻微的风听到了她最后一句——“多谢!”。 第八章(一) 回到剑派后的小荷心中仍有隐约的不安,她知道那份不安和惊惧来自于何方,但她不能深思,更无法深思,只能依靠没完没了的练剑来让自己的一颗心渐渐麻木。 在众师姐妹的眼里她的确是又恢复斗志,变成从前的叶小荷了。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回不去了,说起来真的是造化弄人,她平白无故当了五年的叶小荷,一朝梦醒,繁华散尽。她原就不是叶小荷,天长日久总会有蛛丝马迹显露的时候,尤其是当那段过往浮出水面大白于天下之时,她就已经注定了不可能再回头做那个安静沉默的叶小荷了。 如今的她心头被活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无法缝补,无法痊愈,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它流血、生疮,出脓,却始终没有机会去结疤痊愈。而这痛将伴随她生生世世,如影随形。 没日没夜的练习下,她的武功可谓突飞猛进。玄霜剑派最基础也是最为厉害的玄霜剑法被她练得是气贯如虹,炉火纯青。尤其是那最后一式的“落影飞鸿”施展起来亦是不凝不滞,一气呵成,准确的掌握了其中剑意。 但小荷并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兴奋喜悦,她淡淡的微笑,淡淡的应答,举止得当,宛如一位教养多年的大家闺秀。没有过大的喜怒哀乐,所有的表情都是淡淡的,淡然的叫人有一种抓不住的错觉,仿佛下一刻她便会远走高飞,销声匿迹。 起跃,反手挥剑,银白的剑光荡出一片清光潋滟,落地的一霎,左脚支地,右脚自然滑出,借力一旋,一时草木四溅,纷纷扬扬。待草木落定,小荷手持玄霜剑昂然直立。长剑直指前方,玄霜剑银白的剑身微微颤抖,持续着“嗡嗡”余响。 保持着这样的动作,小荷在脑海里回忆着书上的动作,不断与自己的比对。 “颜卿。” 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自背后响起。 小荷在那一瞬握住长剑的手指微动,本已停止颤动的剑身微不可见的轻微晃动了一下后,再次被她牢牢握住,那么的用力,仿佛是在害怕什么自指间流失。 转过身面对来人时,小荷面沉如水,平静异常,并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疏远冷淡的口气道:“ 柳护法怕是叫错人了,我是叶小荷,并非颜卿师姐。” “颜卿,你还在生我的气,所以你不愿意承认对吗?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一早就应该认出你来。”柳叶生怔怔的看定小荷,不过几日不见,眉梢眼角竟多出许多细小皱纹,眼眶深陷,显然是不分白昼,一路疯狂跋涉。 小荷笑了,心下却是疼痛不已,那个素来桀骜不羁我行我素的人何时变得如此小心翼翼过,连一句话说出来都是百转千回,犹恐不够虔诚。那姿态犹如一朵从来都是生在高枝的花突然挣脱高枝坠落到尘埃之中。面上强求自己露出讥讽不屑的笑,用语言残酷地提醒:“柳叶生,你疯了吗?还是你已经忘了,叶颜卿已经死了……被我害死的。” “颜卿,你不要这样子。”柳叶生陡然冲上来,尽管小荷事先已经不露痕迹地向后退了两步,但这样的距离并不足以做什么,她就被柳叶生紧紧抱在怀里。 第八章(一) 他的头搁在她削瘦的肩上,带来一股难得的温暖,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喃,“颜卿,我找你寻你五年,现在我终于找到你了,不管你怎么说怎么做,我是绝对不会再松手了,就如你当年说的……” “够了!”不等他把话说完,小荷面色一变,狠心使力将他推开,看他踉跄向后跌出一步,她情急之下忙伸出手去想扶他,但伸到一半的手生生收回,背在身后,踱步向后退了几步,“柳叶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不要以为这样子刺激我,我就能将对你的愧疚之心无限放大,以至在不日的决斗上束手就擒,输给你,让我剑派百年声誉蒙受羞辱吗?”她说得很是激动,字字诛心,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这个时候她到底是谁,夏沐荷,异或叶颜卿。 想着自己曾经那般千方百计地想要追寻自己的记忆,可当记忆真的寻回,她偏偏又胆怯地不敢承认。多么可笑啊!就像此时此刻,明明是同一个人,但她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五年前一样无怨无悔地轻易做出抉择。 听着她说出这样的话,柳叶生怔忪一下,迅速回神:“颜卿,我绝对没有这样想过。你不要再否认了好不好?你就是叶颜卿,叶颜卿就是叶小荷啊!”他说着,趁小荷尚沉湎于这句话带给她的心酸时,再次欺身上前,抱住小荷,一手从后揽住小荷的后脑勺,低头在小荷嘴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这一吻后记忆中那些独属于二人的记忆纷扬涌出,他留恋不舍地将这一吻加深。 窒息的感觉让小荷心下一跳,恍然回神,悲愤交加的她劈手一挥,手上带出的内力向沉湎其中毫无防范的柳叶生猝然击出。眼睁睁看着柳叶生在自己一击下被打飞,背脊撞到粗壮的树干时才记得运转内力定住身形。 不敢显露出任何逃避怯弱的痕迹,她努力让自己忽略掉他受伤的模样,夏沐荷硬起心肠,冷声斥责道:“柳叶生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不要以为我对你心中怀有愧疚就能让你为所欲为。是!我是对不起你,但这并不表示我接受你这样的方式来偿还。有本事的话,咱们决斗当日各凭功夫,手底下见分晓。你若能胜出,我这条命任君取走,但我侥幸胜出,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来找我。” “颜卿……” “我说了我不是叶颜卿!”小荷蓦地锐声尖叫,惊得柳叶生也顿时住了口。后知后觉自己的情绪外泄,她又气又恨,最后深深地看了柳叶生一眼,那一眼漫长地犹如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但那一眼也是飞快的,只瞬间她便收回目光,转身踏着干枯金黄的草木离开。 最后那一眼,看得柳叶生同样是心惊肉跳,他隐约觉得这一眼便是无声的永别,在此之后他再也不可能看到颜卿了——那个笑靥如花,爽朗直率,让他一见倾心的女子。她口口声声否认自己就是叶颜卿,但他分明看到她眼中的不舍和依恋,以及深深深入骨髓的无可奈何。 第八章(三) 冰簟银床梦不得,碧水如天夜云轻。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 一灯如豆,纤纤素手执笔留下满纸墨迹。 素衣白服,全然未施胭脂的清秀素面,一头鸦雏色的入水长发由一支颜色黯淡的银花簪子高高挽起,沉甸甸地堆在脑后,仿佛一不留神就会散落开来。 小荷这身是按那个模糊不明的梦中女子来打扮的,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似乎冥冥中有一个声音一只手在指挥着她牵引着她。 吐口气,她眼睛又转回桌上的纸笺,方才拿笔不过是想要习字,哪想鬼使神差般地写下这首《瑶瑟怨》来。“梦不得……可不就真是梦不得!呵。”看了良久,小荷陡然轻笑出声自嘲,神色悲寂。 “咚,咚。”敲门声不经意响起。 小荷不用问也知道是谁,也只有她才会这个时候来吧!想着,她松开按在纸笺上的手,去开门。 “师妹。”自从将小荷身份说破后,清秋便改口再不叫她“小荷”,当然也没有鲁莽到直接唤她做“颜卿”,只是含糊地叫着。 小荷没有意外的点点头,这段日子她已经默认了这样一个称呼,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一如她此时也分辨不清自己到底应该是叶小荷呢?还是叶颜卿?夜风里,一股熏人的药味飘进小荷鼻子里,她揉揉鼻子,注意到清秋手里提着只竹篮,不由警惕地看向她。 “放心,没有师傅的命令,我不会擅自做主把‘失魂’或者‘悲欢散’给你吃的。”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清秋曼声说到。自真相大白的那天起,她们两个已由曾经亲如姐妹到彼此冷漠。好在两人大部分时间并不见面,要不想必整个剑派上上下下的人都会起疑。 “怎么?不让我进去坐坐吗?”清秋看小荷没有半天请她进去的意思,于是自己主动开口提出。 小荷愣了下,松开拉住门闩的手,放清秋进来。 清秋径直走到桌边,将手里提的篮子放在桌上,行为举止和平日里并无什么区别。手在篮子上面游移,清秋低声道:“我说过我不会给你‘失魂’或‘悲欢散’,但这个里面装的却是这两者的解药。是鬼医亲手配的,天下只此一副。”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不懂。”清秋摇摇头,松开自己的手。 “为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把解药给我送过来?师傅她苦心经营这么些年,若知道必然不会放过你。”小荷不懂清秋是什么意思,可若说没有感动却是假的,静晓师傅精心策划让自己失去以往的记忆,她却端来解药让自己彻底了解过去,这分明就是背叛了师傅。 抬头看向小荷,清秋眼神迷离,启口轻声道:“因为我忘不了当时师傅给你灌‘失魂’的时候,你发了疯一样抗拒,用手指在禁地的墙上,地上一遍又一遍写着柳叶生的名字,直至十指指甲破损鲜血淋漓也不肯罢休,这种种在你当时不过是不想忘记他而已。”清秋吸口气,眼睛恢复了些焦距,微微停顿下又道,“甚至你还抓着块碎石头往在自己身上刻下他的名字,但一切只是徒劳,师傅既然下定决心要你忘记,又怎么会还留下这些痕迹呢?而唯一的一处……”清秋说到后面声音减小,只浅浅一笑,不再说下去了。 第八章(四) 小荷听着,不由自主隔着衣服抚摸自己左肩,圆滑肩膀上有一块小半个手掌大小的红痕,她一开始以为是胎记。直到此时才知道,原来这里曾经有过一个人的名字,一个让她刻骨铭心的人的名字存在。 “对,就是那里。”看着她的动作,清秋点头,微微露出笑来,眼中有感慨,也有悲悯,“我从小就被师傅收养,在你没有出现以前,我都以为我会一直一直待在师傅身边,做她最听话喜爱的弟子,接受师傅的教导,完成师傅每一个任务,直到师傅百年后,我便继承师傅衣钵。但你的出现彻底打破了我的平静,师傅才教了你一天就大呼‘奇才哉’,无论什么样的武功心法你学得都比我快。我比你入门早五年,可你不过半年的时间就赶上了我。此后,师傅对你更加庇护,甚至……甚至还将玄霜剑传给了你,这可是掌门信物啊!” “所以从那时候起你就开始讨厌我?”听着往事,小荷忽然不由自主地问出来,因为她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清秋看着她,目光缓缓自她脸上身上移动,良久,摇摇头:“不是讨厌?是恨,是嫉妒。”清秋毫不忌讳地直接说出当年的感受。所有的锋芒全都被这个光彩夺目的二师妹给盖过了,她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就连一向不喜欢夸赞人的静晓师傅每次看她的眼睛都是闪光的,这样的表现除非她是瞎子,要不然谁都能轻易看出。想着过去,清秋继续道, “直到你一次下山居然过了两个月之久才回来,一回来就告诉师傅,你喜欢上了柳叶生,要跟他一起退出武林,长相厮守。我当时站在一旁亲眼看着师傅脸色一下子黑了,你是她最喜爱的弟子,她舍不得惩罚你,只得将你囚禁起来。她本想着跟你好好说,你一定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呵!师傅没有想到的是,你毕竟不是我啊!你从来都是任性至极,认准了的事情就是九头牛也拉不会来。果然,趁四师妹给你送饭你装病打晕了她逃了出去,这事连师父都没有能预料得到,可我一早就预料到了。 “你跑了,师傅雷霆大怒,我本来以为这样一来师傅对你死了心,她会回头来关注我,可我错了……师傅那个时候心里眼里都只有你,将你再次找回来后,她不惜代价地熬制‘失魂’给你服下。为了怕其他门派的贬责,师傅更是被鬼迷了心一样疯狂地找来鬼医,让你跟六师妹调换身份。师傅她是疯了啊!她在逼迫着你的同时,也在伤着我的心。但我那个时候还隐隐有一丝期盼,纵然你醒过来,你活着,可你再也不是叶颜卿了,那么我还能有机会。 “事实上自你醒来后,我还真的把你当做重生的六师妹来看待。但恐惧却一直不曾离开我身边,看着你进步神速,我害怕了,我以为你这一次无法超越我的想法被你一天一天的进步慢慢打破,最后支离破碎。就是师傅命我二人下山制服那个巫师的时候,我暗暗对自己说我绝对要顺利完成任务,我不能再输给你。结果却还是一如既往,可笑的最后连我的命也是你救回来的。 “师傅再次将玄霜剑赐给你的时候,我反复对自己说算了吧!至少你不再是以前那个嚣张任性的二师妹了,你和我之间也应该算得上是亲如姐妹,我应该要替你高兴才是。可是我高兴不起来,半分也不能。因为从那个时候起,我便知道了,只要有你一天,师傅都看不到我的付出和努力,永远,永远都看不到。” 第八章(五) 清秋说的是黯然神伤,这些都是挤压在她心底很久很深的隐秘,她从来都没想过会又将之吐露的一天,况且对方还是——她。 小荷动容地看着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一切的一切又是因着自己才发生的,难道自己真的就得背负这么多的歉疚吗? “其实,你有句话还是说对了的。”清秋没有注意到小荷的表情变化,一径说道,“那个时候你求我放了你,好成全你和柳叶生时,我不同意,你就由最初的哀求变成咒怨。你说我是嫉妒你,所以才不让你得到幸福的。我一直以为我是因为奉了师傅的命令才不放你的,但下午给你煎这服药的时候,我才恍然明白。你说得对,我是一直都在嫉妒你。嫉妒你得到师傅的认同,嫉妒你能找到那样一个一心一意为你生为你死的男人,嫉妒你的率性而为……我居然真的是在嫉妒你,呵呵……你说可笑吗?居然过了这么多年我才发现我居然也能和你一样违反师傅的命令,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其实这样的感觉不坏,至少痛快舒坦。而在此之前我一直用着遵守师命的理由来掩饰我对你嫉妒得发疯的事实。很可笑吧?” “师姐……”小荷喊了声,却再说不出来。很多很多的话在喉头上翻涌,就是不知道应该说那一句。 “你不用说了。我今天告诉你这些,是不过是想让自己轻松一点,总是带着这些不能为人道秘密,我也很累,很累。”清秋阻止小荷说话,她抬头强自挤出笑来,“你不用觉得抱歉,我也不是这么好心。我给你送这个药,不过是想要看看若是你恢复到从前能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其实,说来说去,我还是不甘心罢了。”说完,她自嘲地笑着。 小荷迟疑下,慢慢道:“师姐,谢谢你。只是这一次……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小荷凝视着清秋,“但经历了这么多,我不可能再天真,再自以为是了。六师妹的死是个意外,但也可以说是为了整个剑派而牺牲的,而我这个用了她面容,占了她身份的人,总不能连她也比不过吧!明天的决斗我早已经做好打算,无论今夜你是否送来解药,我想我都不会再改变了。十多年来我在剑派之中长大,到头来也总该为了剑派付出一些吧!” “可你不是喜欢那个姓柳的吗?你舍得?”清秋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似乎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是叶颜卿说出来的话。 笑笑,她道:“师姐,你如今是剑派的代掌门师姐,你难道要劝说我以儿女私情为重,不顾剑派安危吗?”她的声调蓦地一变,坚决起来,“自古正邪不两立。我已经自私过一次了,不可能继续不管不顾,让剑派百年基业毁于我一人之手。” 清秋骇然,不知应该拿什么样的话去说她。她说得都很对,都很有道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她,让清秋觉得不认识,陌生了。叶颜卿从来都是不需要考虑太多的,她只为自己一人而活,任性而固执地走自己认为是对的道路,洒脱不羁。但面前的人不单单容貌不一样了,就连性情也变了,这般理智地为了剑派着想,思虑。是不是应该说二师妹终于长大了呢?终于懂得权衡利弊。但这样的成长……清秋没来由得觉得一阵悲凉。半晌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道:“你长大了,可我却还是希望看到以前的你。”这样子的成长,是否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清秋这般想着,眼神愈加黯淡。 小荷只做全然没有看到一样,微微一笑,算是回应。 清秋看着她的笑,只觉灿烂得过于,瞥过头。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一角压在纸镇下的纸笺轻飘飘飞出,恰巧掠过清秋。她一探手便抓住,垂目间没有错过小荷惊愕的神色。只消一遍,她就懂了。 冰簟银床梦不得。 所有的一切转变皆为“梦不得”。 表面看起来的大彻大悟,义正严词,原不过统统是伪装。满腹心思一首《瑶瑟怨》淋漓道出。 了悟地看着她,注意到小荷微带闪烁的目光。清秋微笑着将纸笺还到她手中,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小荷被她抓着手接过纸笺,默默用目光注视清秋离开。五年来她被安排住到这院子,清秋夜里时常来,陪着她说话聊天,跟着又孤身一人离开,她竟从未发觉过那单薄的背影竟是如此孤独寂寞。 一点一点将纸笺折好,纳入怀中,小荷目光一转,移到清秋留下的竹篮上。 竹篮打开的刹那,浓厚的药味扑鼻而来,光是闻那气味就知道有多么苦涩难以下咽了。小荷想也没想单手端起碗直接仰头喝下。苦涩的味道立即充满口腔,舌头稍微一动,就是一阵翻天覆地的苦。只是——这样的苦,这样的涩,跟她的心比较起来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坐在床上,双手抱膝,她脑子里面那一团团的密云浓雾一点点变得清朗明晰起来,原本残缺不全的影像片段,像有了生命般活动着,慢慢拼合凑拢。点点滴滴,过往烟云,秋毫毕现。 最初的相遇是在忘川,她嘲笑戏弄重伤的柳叶生,后又实在看不过眼他被人暗算出手帮他……他霸道地对她说喜欢,要她留下。火焰中她闪躲而得意……她兴冲冲回到师门告诉师傅要跟他走,师傅勃然大怒……被逼服下“失魂”的时候,她痛不欲生,一遍一遍刻画柳叶生的名字……还有,还有那个一度误导她的“叶”字,原来并不是指的叶颜卿,她慌乱之下,忘记了,“叶”可以是姓,还可以是名啊!是柳叶生的“叶”字呵…… 过去种种,如梦如幻,此刻一股脑如潮水般汹涌袭来,干涸已久的记忆之泉在瞬间填满。 小荷慢慢回忆着,泪水一滴滴落下,打湿了衣袖,脸上却一点一点露出微笑…… 她终于不再是一个有所缺失的人…… 第九章(一)大结局 忘川,这个平静得不曾被人关注过的地方,今日意外地聚集了大批人马。 以武当,崆峒,昆仑为首的一干正派弟子围聚在忘川南岸。他们或凝重,或好奇,交头接耳地谈论着对于这一决斗的看法。 “我看啊,这次肯定是玄霜剑派的夏沐荷能获胜。”一个布衣书生模样的人摇头晃脑的说道。 旁边立刻有人发出异议:“我看难得,柳叶生那魔头武功了得,要在他手下胜出恐怕……” 他的话还没等说完,就又有一人跳出来道:“老头,你说什么?难不成你还期待着柳叶生能获胜不成?”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砸下来,两道好看的柳叶眉不满地蹙在一起,见对方面色难堪,越发得理不饶人,“你没听说过邪不胜正吗?这比武还没开始呢,你就在这长他人志气,虽然说白道门派繁多,但凡是涉及到正邪,我们不都应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吗?玄霜剑派你姑奶奶我也不怎么喜欢,但好歹夏沐荷代表的也是我们所有正道一派,你怎么能在这里乌鸦嘴啊?” 这姑娘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推话,流利顺口地不见停顿一下,引得周围的人统统附和着叫嚷起来。而被教训的那位老人整张脸都气得涨红了,偏生她说得句句在理半分也反驳不得。 瞧见他这样子,小姑娘一副老成的模样,丝毫也不在意男女大防,亲热地把手搭在对方肩上拍了拍,说出一句更气人的话来:“唉!你也不用太悲观,人和人总是有差别的。你目光短浅,见识不多,我原本也该和你太做计较。” “你……你……”一听这话,那人气得更甚,都来不及顾及身份地位,出手就像出言不逊的小姑娘招呼去。 “老前辈!”只觉一阵风在耳边刮过,他的手就被一年青公子握住,正是李峥。李峥拱手,恭敬道,“戚老前辈,若烟年纪尚小,不懂事,得罪之处还请前辈多多包涵。” 李峥是崆峒掌门,他既出面干涉,老人不得不买他个面子,神色怏怏地收了手。却见那小姑娘躲在李峥身后对自己又是挤眼睛,又是吐舌头地扮鬼脸,好不得意。李峥就像是脑袋后面还长了眼睛,一伸手将朱若烟拉到前面来:“若烟,还不快给戚老前辈赔罪道歉。” “凭什么?”朱若烟不高兴地撅起嘴巴来。 “若烟。”李峥沉下声来唤她的名,这般语气让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朱若烟心下一紧,收了脸上的嬉皮笑脸,不情不愿地对抱拳道:“戚老前辈,若烟方才无礼了,还请见谅。”说完她挣了李峥的手,气冲冲地往远处的昆仑派跑去。 人家小姑娘都给你赔礼道歉,老头子好歹也算是有名的人物,自然不能再做计较,只能阴□:“李掌门,这小姑娘脾气可不怎么好啊。”似乎在笑话刚才朱若烟甩手丢开他,又给他脸色看的事。 李峥恍如没有察觉他的暗指,一脸温和的笑意:“若烟从小丧母,被昆仑朱掌门给惯坏了。” 戚老头没料到原来若烟是朱不才的女儿,讪讪笑了两声,不再与李峥搭话。 李峥斜眼睨了眼对方,隐含讥讽不屑。 第九章(二)大结局 “小师妹,你刚刚跑哪儿去了呀?师傅都找你老半天了。”若烟刚一回到昆仑派的范围内,大弟子成荣便嚷嚷着。 余气未消的朱若烟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骂:“你猪脑子啊,大呼小叫的干什么?” “师妹,不是我要大呼小……”成荣的话还没说得完,周围就一阵喧哗:“来了,来了。” 朱若烟懒得理他,顺着所有人的视线看去——玄霜剑派的人沿着小路蜿蜒而至。 小荷一身白色素衣走在最前面,腰畔悬着的一柄长剑,剑鞘经过几代人的摩挲光泽柔和暗哑,与携剑女子倒是显出一致的淳朴。后面点的是清秋和肖汾,还有三四个剑派的弟子跟了来,人数不多,却足以吸引众人的瞩目。 在岸边站定,小荷垂下头去抚摸玄霜剑。清秋站在她旁边,默默看她。虽然她昨日口口声声说要顾全大局,但她已经完全恢复了记忆,她真的能不受那些过往的影响吗?清秋蹙眉想着,心底有些拿不准。 江诸远远打量着夏沐荷,对旁边手持拂尘的两名中年道士轻声吩咐:“二师弟,你去通知门下弟子,要他们做好准备,万一那魔头赢了的话,我们就趁他元气大伤之际将他铲除。三师弟你去请各派掌门尽早做准备。” 面色微黑的道士应声就要行动,被旁边肤色偏黄的道士拉住,对江诸道:“掌门师兄,这般行事未免小人行径吧?” “你懂什么。若不如此怎么能杀得了那魔头?魔教在那妖女控制下越来越猖狂,我们这是降妖除魔。”江诸面色一沉,不悦地斥责师弟。 “可……”他还想说什么,被他拉住的那人眼睛一亮,叹口气道:“三师弟,你不用劝了。掌门师兄的计策没有用了。” 闻言道士向对岸看去,浩浩荡荡一队人马,全是黑衣鬼面人,这些年来正道武林和魔教争斗不休,自然一眼就认出这些都是魔教弟子,而领头的二人一个青衣长衫,一个华服锦缎。早就发现情况不对的江诸认出来人,喃喃自语:“乖乖,不得了!程梓枫,竟然也来了……” 三师弟闻言心下一跳,隐隐生出不安,魔教左右护法双双到来,还带着大队人马,难道他们是想要……不待他多想,那边锦绣华服的公子“啪”地声,展开折扇,朗声道:“在下区区不才程梓枫,特来观战助阵。各位武林同道想必不会介意吧?”他特地用内力将声音送出,隔着忘川水面,声如洪钟,字字清晰。对于他的话,众人想反驳却苦于没有反驳的道理,人家带了这么多人马来,自己这里不也是大批大批人马,各门各派都来观战了吗? “观战,当然可以。”就在所有人不愿回答的时候,一个清澈的声音响起。循声望去正是夏沐荷,她站在岸边,面色一肃,冲程梓枫扬声道,“不过,若是有心动手还是请回吧!” 柳叶生怔怔看着她的一言一行,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向这边过来,被程梓枫伸手按下,用传音入密的心法道:“众目睽睽,你若是想害她就去。”一句话,便将柳叶生定住,他那么喜欢她,又怎么能害她呢?只要一念及自己的举动会伤害她,他就心痛如刀割。 暗自叹息一声,程梓枫面色不改嬉笑着道:“你就是夏沐荷吧?” 他那话就如同从来都不曾认识过她一般,这也是小荷希望看到的。 她颔首,又听他道,“在下自然可以保证圣教弟子绝无坐收渔人之利的想法,只是不知你们正道人士有没有。”他这话说的犀利,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小荷轻松一笑,回望后面各门各派人士一眼:“当然不会有。今日到场的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又怎么会有如此小人行径。”她说得自然,目光直直遥望对岸的程梓枫,全没注意到身后江诸老脸一红,又羞又怒的样子。 听了她这话,程梓枫状似风流地收扇对她一稽首,口中道:“夏女侠既然这么说,不才也就能放心了!” 他这么说着,小荷就听到身后有人忍不住忿然骂出声来,听了一下后无非就是些“魔头”“无耻”“奸诈小人”之类毫无创意可言的词语。不耐烦地皱眉,这些词语她五年前早就听腻了,想不到五年后反反复复说来说去的还是这些。不想让人看穿自己的情绪变化,低下头来叶小荷解开披风的带子,露出她里面的衣服,还是一身白色的裙裳,只是宽大的袖口由白色缎带扎紧,显得英姿飒爽。 清秋注意到小荷的神色变化,主动自她手里接过披风,背对众人悄声道:“你没事吧?” 第九章(三)大结局 “我怎么会有事呢。”小荷亦以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回答她。清秋扫了眼对岸,那么骄傲不可一世的男人,为了一个爱字,竟然落魄至此。 感叹着,她收拢心绪,扬声道:“各位,今日是我玄霜剑派六师妹叶小荷与……明辉教左护法柳叶生的决战之日,能得各位不弃前来助阵,古清秋在此代玄霜剑派向各位说上声‘多谢’。俗话说刀剑无眼,一会决战开始的时候,还请各位自觉切勿插手。”清秋说完,转身向对岸明辉圣教的一干弟子道,“此次决斗,乃性命相搏,若六师妹不幸落败,乃我派技不如人,与人无由。” “若是左护法输了,我等愿意离开中原,五年不犯。”程梓枫一字一字说出,得到的人俱是惊疑不定,这样的承诺是不是下得太大了?五年不犯,十多年来魔教势力扩充得极为迅猛,好多名门正派都被他们攻占迫害。如果真的能五年不犯,对中原武林来说无疑是件天大的好事。但……转念一想,他们纷纷觉得程梓枫是太过自信才许下这等承诺,不由对这场生死决斗暗自失望摇头。 而小荷始终一脸平静,程梓枫许下的承诺是在她强力要求下制定的,所以根本没有必要惊诧,只是那个时间,她明明记得当时说的是“三年”,为何又变成“五年”了?没有多想,她提起玄霜剑朝忘川之上唯一的一座石桥迈去。那边程梓枫拍了拍柳叶生的肩膀,掉头往后退开。 “夏沐荷……”清脆的声音突兀得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朱不才定睛一看,冲出围观人群的不正是自己的爱女朱若烟。 朱若烟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只追上被她叫住的小荷,笑眯眯歪头问道:“你一定会赢的对不对?” 清秋不知道这是那里冒出来的小姑娘,这样的话她都不敢在这种时候问了。她正想把朱若烟赶走,小荷拦了她,目光里有一闪即逝的踌躇悲苦,让朱若烟以为自己是眼花了:“你想要我赢吗?” “虽然我更想自己亲手打败那人,不过你今天能赢的话当然也是很好的。”她无遮无拦地说着,眼神里是孩子一样任性无畏的光芒。 看着那样熟悉的双眸,小荷轻轻一笑,点头:“那我自然不会输。”说完她转身一步一步走向柳叶生。 朱若烟怔怔地看着她,明明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容貌至多只能算是清秀,但那最后一笑,居然能那么好看,是自骨头身体里面散发出来的,美得好像是九天仙子一样。不可思议地摇摇头,朱若烟便否定着自己的想法,认为自己是在太阳下晒得久了,眼睛都出问题了。可她很久以后才明白原来这个女子这一笑里面蕴含了太多的悲苦和无奈。 柳叶生幻想过无数次带着他的颜卿回到这个初识的地方的情景,但没有一次是这般残酷的。她和他是敌对,是即将生死相搏的对手。如此这般戏剧化,让他都分不清自己是应该悲,还是应该痛。 站在桥上的他们和两岸的人各的都有些远了,柳叶生这个时候才敢放心地唤上一声:“颜卿。” 小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低头抽出剑来,缓缓抬剑指向他,冷声道:“我说了,我不是叶颜卿。出招吧!把你的柳叶刀亮出来。” 不见柳叶生动作,小荷咬唇,以极低的声音道:“无论我们胜负如何,你去找程梓枫,他会告诉你一个秘密,有关……颜卿的。”说完,她分明看到柳叶生全身一震,陡然提高声音,用在场所有人都可以听到的声音道:“今天我要看看是我的玄霜剑厉害,还是你的柳叶刀厉害!”言罢揉身一招“青空如雨”直向柳叶生削去。 第九章(四)大结局 突如其来的剑气,柳叶生猛地回想到来时程梓枫对自己说的话,几次退避躲闪后,淡青色的光自他袖中流泻而出,“叮,叮,叮”一连三声过后,夏沐荷白色的身影一跃跳出,蹁跹如巨大的白色蝴蝶,随后柳叶生紧追而上。半空之中两人凭借卓越的轻功,四方游走。眼看被柳叶生追至的小荷腰身一转,使出“飞花流叶”,柳叶生下意识里横刀格挡。小荷自知柳叶生看穿自己剑法,不待招式用老,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倾斜,手中长剑挽出一道清亮的剑花,缓缓盛开,却是“花影吹笙”。柳叶生不意小荷变招,却也立刻变招接挡,柳叶刀在他手中威力暴增,尺余长的袖刀在手中翻飞,灵活巧妙得不逊于任何一柄绝世好刀。 叶小荷跟柳叶生二人胶着着,只见两人身形越来越快,最后青白二色渐渐混为一色,相互交错,融为一体。二人周遭飞花落叶,被剑气刀意逼得无法靠近。五年前他们曾相互比试无数次,对于彼此的剑招刀法同样谙熟于心,今日生死决战就仿佛斗转星移,重新回到那个时侯…… “看招!”白裳紫裙的女子手持银白长剑突袭而来。 尚在修葺屋顶的青衣男子猝不及防,在女子强势的剑招下,他翻身避开一尺,堪堪躲过。随即伸手按住女子握剑的手:“别胡闹。” 女子偏着个头,梨涡浅笑,看得男子也不禁呆了,却听她俏生生将嘴一撅道:“偏不!”说完空着的另一只手变掌击向男子胸口。 男子霍地松手,身形飘远,顿时也来了兴致:“那好,就陪你闹。”说话间,右手手掌一翻,一柄淡青色的柳叶弯刀自袖中划入掌心。 女子高傲地抬气脖颈,自信满满:“好!今天就看你的柳叶刀厉害,还是我的玄霜剑厉害!”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如同弦上的箭急速冲将上去,手腕连番转动,挽出一朵又一朵的剑花。 最后的胜负如何? 柳叶生挡住小荷一招,恍惚地想着,似乎是打了个平手,不过事后最惨的还是程梓枫了。不但没能帮他把屋顶修葺好,晚上下雨的时候屋里更是下起小雨来。想到这里,柳叶生想要,一道银白的亮光在他眼前急闪掠过,明明是夺命的一招,对方偏偏歪了半寸,让柳叶生轻松架住。 “铛”地一声,小荷连连退后两步,抬首之时,她眼中波光潋滟正对柳叶生,一双眼眸里有说不出辨不清的情绪闪现。只一瞬间,她敛睑,抹去所有情绪,腰身一扭,一招“云出以岫”提剑刺来。 柳叶生手中袖刀一挥,青光大盛,如水粼粼。 白芒与青光相碰,发出铿锵金石之音,两柄锋利无比的利刃激擦出零星火花,四溅开来。 弯如柳叶的袖刀一路顺着玄霜剑向下滑去,柳叶生手腕一翻,眼看那柄杀人如数的兵刃就要削向小荷的脖颈。 柳叶生顺着刀尖看到小荷凝重而无惧的面容,心下喟叹一声,终是生生翻转手腕,调转袖刀以刀柄在小荷肩头拂过。 虽然临时换成刀柄,但柳叶生是何人,这样一击的威力不可小觑,纵然他强行收手卸去大半劲力,但小荷让是被强劲霸道的内力所伤,足下一跌,整个人向后退去,方才站定胸腔就涌起腥味,鲜血自嘴角流下。 柳叶生也好不到那里去,他半途强行撤招,本已被他逼至极致的真气一下子控制不住,反而伤及自身。 高手过招,迅猛至极,两岸围观的人纵使眼力再好,也没能看清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幕,只听刀剑相撞后,两人旋即散开,两人的身形也显露出来。 清秋和玄霜剑派的师妹看得是心惊胆战,一颗心悬得老高。此时看清小荷面貌,八师妹悦之焦急地拉住清秋地袖子一个劲晃动:“大师姐,六师姐受伤了,这可怎么办啊?” 清秋被悦之这么一叫嚷,心绪更是不得宁静,但她还得顾及一派代掌门的身份,边强硬着不让声音颤抖好生抚慰师妹,边害怕被同门师妹听出自己的不安:“不用担心,你师姐不会有事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自个儿心底也是没谱的。 叶小荷与柳叶生双双退至忘川桥两端,几乎是同时两个人奋不顾身向中间冲去。柳叶生手中的柳叶刀旋转挥舞,浅碧色光影流转,刀光连绵,刀意一反平日所见的霸道强筋,而是有着说不出的轻怜缠绵,仿佛就是最温柔的情人在向他所爱的人诉说情意。 这招一出就是脸程梓枫面色都变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张嘴轻喃:“‘雨后青山’,‘雨后青山’……想不到啊……”他竟然悟出了这最后一剑。 叶小荷双唇一抿,暗注真气使得玄霜剑上散发的白芒暴增一倍,耀眼灼目,令人不敢逼视。手腕转动灵活,“唰唰唰”三声,挽出的朵朵剑花,光华流转,花开花灭,不过一瞬之间。 一切就像是五年前的那一幕重新上演,当最后一朵剑花凋谢,一朵嫣红的花徐徐盛放,灿烂炫目,触目惊心的红让人不忍逼视。 手执长剑的女子双唇紧抿,一双清亮的眸子却不再是那般无欲无求,空旷悠远,而是充满了种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如潮水在眼眶内波动。纯黑的瞳孔里映出对面那人的面容——一怔之后,旋即微笑起来。 欢呼声此起彼伏波涛般在身后响起,小荷却似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仍保持着一剑刺下的姿势,玄霜剑自左心刺入穿透他的身体,露出半尺长。只有小荷知道,就在方才那千钧一发之际,柳叶生手中袖刀轻巧一划,撤开所有防护,让自己的剑轻易刺入他的身体。 闭了闭眼,乌黑的睫毛被液体润湿,她狠着心手臂一抽,将剑收回。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恍惚中觉着剑身上那道淡淡的绯色变得深了些。 转身,没有再去看那具倒下的身体。 也没有人知道在她的心底有着什么在轰然倒塌,转瞬化为齑粉尘埃,消失无踪。 第九章(五)大结局 那样凌厉狠绝的一剑呵,就这般穿心而过,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人是必死无疑了。 虽然江诸仍不满意小荷之前的出言干扰到他的计划,但眼见柳叶生死在其剑下,不好再做脸色给别人看。再者,柳叶生一死,魔教势必大受影响,被魔教势力所迫的各方门派必联手抗击,想要恢复元气,最少也得两三年,那么只要利用好一切手段,魔教必定灭之。想着江诸脸上又展现了笑意。 “师妹!”“师姐!”玄霜剑派的弟子忙不迭上前扶住小荷,其他门派的人也纷纷上前道贺。 小荷一手持剑,一手搭在清秋手臂上,疏离而客气地一一应答。她强迫自己不回头,不去看柳叶生是怎么被程梓枫扶起的,也不去看柳叶生是如何虚弱不堪的,甚至连他们远去的身影也不去看——只要知道他平安就好,这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 各门各派的人陆陆续续走光了,忘川又重新安静下来。 清秋给小荷披上披风,欲带她走:“师妹,我们也回去吧!” 小荷摇摇头,按住清秋扶她的手,看了下这次带出来的其他师妹,淡淡地笑:“师姐,你替我向师傅说声‘对不起’。” 本已安定的心在乍一听到小荷这话的时候,猛然惊动,清秋预感到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她反手拉紧小荷,以笑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张:“师妹这是说什么话,我们一起回去吧!” “师姐,我说的是真的。”小荷推开清秋,不顾两旁师妹们诧异的目光,坚定道,“我回不去了,已经晚了。” “怎么会?怎么会?……事情不都已经解决了?你怎么会回不去呢?”清秋蓦地惊慌叫嚷。 小荷粲然一笑,一手抚上心口:“师姐,你代我将这剑交还给师傅,告诉她,我还是当年的我,不曾改变。”说着她右手调转手腕,将玄霜剑平持送入清秋手中。 拿着这柄代表门派最高权利象征的宝剑,清秋无力地一松,长剑直直落下,连着剑鞘插入松软的草地中。而她却似毫不知晓,怔怔地看着小荷。 “咯”小荷身子一个踉跄,一口乌黑的血咳出,顺着她的嘴角滑下。 “师妹!师妹!”清秋紧张地上前扶她,以为是决斗之时受了伤,伸手按住她后背欲传真气,被小荷摆手止住:“没有的,是毒。我一早就服下了,此刻正是发作的时候。”她说着这话,脸上显出最近以来难得的欢喜。 清秋如遭雷击,她万万想不到小荷,不!是颜卿,是叶颜卿啊!只有她才会采用这等决绝的手段,不留一点寰转的余地。不禁悲从心来:“你这是为了什么?你是要报复谁啊?竟然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颜卿努力抬起身子,靠近清秋耳畔轻声道:“师姐,我没有报复谁,不管你信与不信……喀,喀……我只是过不了自己这关,我对不起他。” “师妹,你……”清秋鼻子一酸,这个柔韧的女子竟也哭出眼泪来。 “师姐,别哭。”颜卿艰难地给她抹去泪水,以更为虚弱的声音道,“师姐,答应我,给六师妹立块碑吧!不要让她那样孤零……孤零零地待在禁地了。她以前说过她怕黑,怕寂寞的……”她说的声音很小,小到清秋必须凝神细听才能勉强听清她说的话。 “好,好,我答应你。”自知颜卿无法挽救的清秋满口应下。 颜卿安慰满足地笑笑,张嘴又是一口鲜血溢出,她睁着眼睛望天,湛蓝如洗的天上连云都是淡薄得似一层轻纱。 “师姐……”毒药在体内迅猛发作,颜卿痛苦地频频蹙紧眉头,霍地,她使劲拉住清秋的衣领,大口大口喘气,用力呼吸。 得到示意的清秋将头低下些,附耳在她嘴边,听她虚弱道:“师姐,答应我最后一件事吧,等我死了以后……” 听完,清秋怔了好一会儿,才在颜卿用力的拉扯下反应过来,她出神地望着怀里的虚弱得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师妹。这还是那个曾经让她嫉妒得快要发狂的师妹吗?刚一冒出这个想法,她立即打消了,她是的,她的任性固执依然存在。“好。”只一个字,就像是耗尽了她全身所有的气力。 听到这个答复,颜卿嘴角微微上翘,弯出一道弧:“呵呵……古清秋,你还是那么善良啊!那你……你一定要记着……要幸……”话音未落,她头一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看到刚刚赢得胜利的师姐顷刻间香消玉殒,此次带来的弟子都不能接受,她们大呼小叫地唤着“师姐”,想要把颜卿给唤醒,但终归是无能为力,哭声陡然响彻整个忘川。 清秋摸到一旁的玄霜剑,一手扶着颜卿,颤巍巍地撑着剑站起,容色坚毅地开口道:“别哭了,我们回去。” 哭泣不已的玄霜剑派女弟子边不住拭去脸上的泪水,边顺从地跟着大师姐离开忘川。 天地都安静了,而不时送来的清风中隐约能听到其中低沉哭泣,忘川的水静静流淌,从头到尾它们目睹了一切,成为唯一的观众,却又沉默地离开…… 尾声 芳草萋萋,又到清明时节。 天灰蒙蒙的,自清晨起就开始落小雨,淅淅沥沥的,在雨里什么东西都是朦朦胧胧,如同雾里看花一般。 忘川的水不曾因为任何人而停滞,更不曾因任何事而停止它的旅途。 天际交界的地方一个白色的影子若隐若现浮出,慢慢靠近,等近了一些才看清楚原来一顶白色的绸伞,下面撑伞的是名俊秀沉稳的青衫公子。他缓缓走来,每一步地踏出,脸上的神色就变化一份。待他行至忘川边一棵粗壮的枫树下,也不管那一身干净的锦缎衣服是否会被泥水沾污,一撩衣襟直接蹲下,单手拂开一片葱茏之色的野草,露出里面被掩盖住的一方墓碑。 用手把墓碑上沾到的草茎泥土抹去,缓缓启声说道:“今年回来晚了些,不过幸好还来得及没有错过时间。上次离开时说要一路向西去大漠看看,大漠的景致很好看,真的是应了那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望无垠,置身其中,只能感觉到人的渺小和天地的辽阔。过两天我也走了,这次本来打算去见识下北边的雪国风光,但……”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警觉地回首,看到的是另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程梓枫撑着伞,白色的绸伞下他一身雪白的华服,活脱脱一个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柳叶生微眯了眼,有些不高兴看到他的出现。 程梓枫笑了笑并不出声,反是他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怎么?把我一个人丢下,自己跑过来还有理了?” 说着,柳叶生神色一变,目光急遽望向程梓枫,隐有责备。程梓枫丝毫不理会他的眼神,自顾自把伞交出往边上退了一步,口里道:“她自己要来,你以为我还管得住她?”程梓枫退开,露出站在他身后的女子,一身浅碧色的裙裳,头发挽成妇人才会梳的髻,插着只流苏玉簪子,长长的玉色流苏从发鬓一直垂到面庞,映得整张脸越发莹白剔透。 一看到她,柳叶生赶忙起身,举过伞将她护在怀里,柔声道:“你要来就来罢!我只是觉得你既然不舒服就好好在家里待会。” “那哪成啊?”女子一把将他推开,似乎隐约还有恼怒。也不管天上还下着小雨,直接走到墓碑前蹲下身子,也和柳叶生一般用手擦拭。 程梓枫看着他们闹别扭,在一边咧着嘴笑,被柳叶生一记白眼瞪过去,识趣地收了笑说道:“人我交到你手上了,好生照顾,我先走了。”说完,他挥挥衣袖潇洒地离开。 看着前面那个还淋着雨的人,柳叶生急忙拢去,把伞掩住她。 仿若消了气,女子长长叹出一口气来,抬头仰望柳叶生问道:“我来之前你都跟小荷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柳叶生俯身揽过她的肩,将她带起,“就是说了说大漠景致给她听。” “嗯,小荷以前常说不懂,太阳本来就是圆的,可那烟又怎么会是直的呢?这次回来你能给她说说也是好的。”女子这般说着,话语里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伤感和对往昔美好的眷恋。 柳叶生见她这神色,什么也没说只是更加用力地将她拥住,半晌才道:“你别伤心了。小荷看了也会跟着伤心的。” 他那样一个男子能说出这样的话让怀里的人不禁好笑,伸手把他撑开一些,回过身去,重新蹲下。从怀里掏出只小瓶子来,慢慢倾斜倒下,奇怪的是里面装的居然是黄沙,迅速落下覆盖到墓碑下方的泥土上。 “小荷,这是我从大漠带回来的沙,希望你能喜欢这份礼物。”女子把空了的瓶子捏在手里,不肯起身,仍慢慢说着,“小荷,我去见过清秋了,她现在很好。我那时醒来以后也没能想到她居然肯同意把你带出来,安置在这边。我真的很意外,也很开心,因为你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在这方土地上拥抱日月。清秋为人处事都很得当,静晓师傅已经把掌门的位置传给她了,玄霜剑派在她手里应该会越来越好。你看现在剑派里没了我,一样很好,对不?这是不是也就证明了我当初的选择没有错呢?” “颜儿,起来吧!”柳叶生心疼地拉着她要起来,女子反手拉住他的手,犹如求证一般地呢喃问出口,“道远,我没有选错对不对?” “当然!”柳叶生点头,将她再度拥进怀里,确认地说,“你没有选错,我们都没有错。” “道远,轻点,轻点!”被她抱在怀里,女子连连叫嚷着,推开他来,看他有些不悦的面色,一瞪眼便转向别处,口里却径自说下去,“道远,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庆幸当初听了程梓枫的话,现在才能拥有这小小的幸福。” “这不是小小的幸福,只要你愿意的事,我都会为你做。”柳叶生郑重其事地说着,仿佛生怕她还不肯相信,举手立誓,“我柳叶生向天发誓,这一生一世对叶颜卿不离不弃,如有违誓……” “嘘!”一根玉指立时掩住他的唇,女子又喜又羞地道,“谁要你乱发誓的。”顿了下,她又纠正他说,“现在我叫叶颜!连名字都说错了,没诚意。” “无论你是谁,是什么样的容貌,我今生今世就认准了你一个。”柳叶生看着她娇俏的容颜,这不是属于叶颜卿,也不是属于夏沐荷的容貌,而是一个全新的叶颜——他的妻子。脑海里蓦然记起程梓枫的话“她现在的容貌已经改变了,今后谁都人不出来,你们可以放心地在一起了”。 “花言巧语。”叶颜笑着捶打他一下,头依在他胸口上静静地说,“说起来还真要感谢程梓枫。” “谢他?”明明心里确实闪过这个念头,但一听她提及柳叶生还是觉得不情不愿,一晒,“不要。”他还没有忘记程梓枫明明知晓一切却偏偏什么都不告诉他,让他备受煎熬了整整三天后才带叶颜来见他。这样可恶的行径还要去谢他,门都没有。 “呵。道远。”似乎清楚他的想法,唤着他的字,叶颜笑笑,把头抬起来,一字一字地说,“这次你要不去谢他,就真的没道理了。” “不要。”还是那两个字。 叶颜蓦地推开他,语气骄纵道:“那算了,本来还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什么好消息?” 看着在外人面前一向威严的柳叶生处处顺着自己,叶颜不禁得意,面上却还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来:“出门前我让程梓枫给我把了脉,他说是喜脉。” “喜脉?”怔忪过后,柳叶生蓦地反应过来,叶颜还没做出任何举动就被他一把抱住,一叠声地问,“你有了?我要当爹爹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叶颜含羞地点头,顺带在他肩上一拍,娇嗔着:“放开我啦!小心压着孩子。” 一听她这么说,柳叶生赶紧松手,改抱为搂,小心翼翼的,还不忘把伞推过去点,不让她被雨淋着。“我们现在就回去,商量孩子叫什么名字去。”搂着她,柳叶生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们的孩子了。 叶颜随着他的脚步往前,两个人的身影渐渐在烟雨中模糊。隐隐约约间传来几句不甚清晰的对话—— “那这次的计划取消,等你生下孩子我们再去雪原。” “不要!我今年就要去,程梓枫说今年雪莲会开,我要去看。” “不行!” “我一定要去!一定!” …… 尾声(另一种结尾) 芳草萋萋,又是一年清明时节。 天阴蒙蒙地自早上开始就落起小雨,什么东西都朦朦胧胧,如同雾里看花一般。 忘川的水不曾因为任何人而停滞,更不曾因任何事而停止它的旅途。 天际交界的地方一个白色的影子若隐若现浮出,慢慢靠近,近了一些才看清楚原来是一顶白色的绸伞,下面撑伞的是名俊秀沉稳的青衫公子。他缓缓走来,每一步地踏出,脸上的神色就变化一分。待他行至忘川边一棵粗壮的枫树下,也不管那一身干净的锦缎衣服是否会被泥水沾污,一撩衣襟席地而坐。 “颜卿,时间真快,都清明节了,我又来看你了。”他轻声说着,声音沙哑低沉,似是心肺受了重创所致。他说着举过绸伞掩住槐树下一小块土地,谁也不会知道那下面埋葬着他此生的最爱。微微一笑,脸上仿如刀削的线条得以缓和,眼中满是爱怜与沧桑。伸手抚摸着树干,柔声道, “颜卿,你师姐终于当上的玄霜剑派的掌门,你师傅听说是练武走火入魔而死。你听了是不是很伤心?别伤心,这也是天意,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呵呵……你在笑我吗?笑我居然也会说天意,其实我很早就想告诉你了,能够遇见你我很开心,我一直都相信你是上天赐给我的……” 就这样絮絮说着,鸟语虫鸣成了背景映衬的声音。 他有时讲的是江湖上最近的传闻,有时讲的是经过哪些地方看到了什么样的景致,又有哪些可口的小吃,有时讲的是自己又做了些什么,或者说上一两件碰上的风流韵事,但绝口不提对于女子的思念之情。 “喀,喀。”一阵咳嗽过后,男子歉疚地苦笑,“你看,这都拜你所赐,程梓枫那疯子说他也没有办法了。你说是不是你在想我了?所以就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我,对吧。” “颜卿,我去见过你师姐了,她很好。我那时醒来以后也没能想到她居然肯同意把你交给我,我真的很意外,也很开心。她为人处事都很得当,玄霜剑派在她手里应该会越来越好。你当初精心安排了一切,只是你……算了,不说了。不然你又得生气了。”男子轻声说着,言语间似乎真的看到女子的一颦一笑。手下抚摸的那一段树干上隐约可见深凿过的痕迹,像是用到剑一类的利器所致。 沉默片刻后,男子深叹口气,用食指一笔一笔依照凿痕描摹,语气里也显出未有的低落:“我们曾说过,要在一起的,去很多很多地方,看很多很多的风景。等老了走不动的时候就在忘川学程梓枫盖个小房子过日子。你说你喜欢闻枫叶的颜色,火一样绚丽热泪,所以我们死了就一起葬在这枫树下面。可你怎么能比我早走呢?颜卿……颜卿……”他低声反复念叨那个名字,忽然之间抑制不住心中悲痛,失声呼唤。半晌他仰起头来,目光直直看向天。 “可我还是很高兴,听到你师姐对我说你最后的两个心愿,一个是要我代替你去看你我们所约定的风景,而另一个……” 树干上的凿痕经他一遍一遍描摹,此时也逐渐清晰,那时一行字——爱妻柳氏叶颜卿之墓,字迹铁画银钩,笔走游龙,依稀能看得出当时刻下之人的心迹。 “我很高兴,你愿意当我的妻子,愿意让我给你这个名分。如果有来生的话,你一定要记住我,我定会不顾一切找到你,和你白头到老的。”男子松开抚摸树干的手,慢慢站起,“颜卿,我这次计划去漠北,看苍茫雪原。看看那里和圣教所处的昆仑雪景有什么不同,等芒种之时我再回来,告诉你雪原景致。等我!” 最后深深地看上一眼碧绿茂盛的槐树,沿着来时的路缓缓离开,渐行渐远,最后只剩下一个微不可见的小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