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青镇往事 匿名青花鱼 小镇少年们的成长故事。 第1章 谢东再回到浦青镇已经是十二年后。 正午到站的火车,林知星提早两个钟头开着车出门,因为昨天晚上约好了他要去车站接谢东。 等待的时间好像总是过的特别慢。车里有点闷,他放下了车窗,好让新鲜空气进来。 林知星是一个恋家的人。在外地求学四年,毕业后还是回到了这里,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每个月拿着普通的工资,过着普通的生活。 这几年浦青发展很快,林知星亲眼看着小时候玩耍过的稻田变成一座座写字楼,邻居的奶奶们天天去买菜的菜市场变成了一条繁荣的商业街。这个小镇在一点一滴地改变着。 停车场边上就是浦青河。在林知星读书时河边全是运石子的码头,停满了大小货船,早上起床是不需要闹钟的,几声悠长的汽笛就能让人从美梦中醒来,而被吵醒的人醒来之后嘴上必定挂着几句表示不耐烦的脏话。这几年当地的政府大力发展第三产业,码头渐渐荒废,长满了大片大片比人还高的芦苇。 谢东、张肖和林知星,都是在这个叫做浦青的小镇长大的。 第2章 1996年,林知星刚上高一。与身边的同龄人相比,林知星瘦弱的像是一根竹竿,这让他的妈妈为儿子的健康担忧不已。 于是之后的几个月,林知星在老母亲牌爱心鸡汤的灌溉下胖了二十斤。 谢东经常动手捏林知星脸上的肉,还开了不少玩笑。 少年人的脸上是藏不住心事的。同样都是好朋友间的互相打趣,相比谢东的直言不讳,张肖的眼神里则藏着挡不住的欣羡。 张肖的妈妈在张肖五岁的时候生病去世了。张肖的爸爸在上海工作,一天到晚忙着为事业奔波很少回家,于是就把年幼的他丢给了奶奶照顾。从小没有妈妈的张肖沉默寡言,不太爱和人交流,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也就只有林知星和谢东。林知星的妈妈是一个喜欢孩子的人,在他们几个念小学的时候就总是叫张肖和谢东一起来家里吃饭。谢东虽然和林知星住在同一个小区,但他家里管得严,很少留下。而张肖几乎每周都要来林知星家。林知星的妈妈是个很会做菜的人,各式普通的家常菜在她的手里味道绝对不会单调。张肖对林知星妈妈做的菜赞不绝口。林知星的妈妈也很喜欢这个长相白净举止斯文的小孩子。 饭后张肖和林知星趴在林知星房间的书桌上写作业。 “这题目怎么写啊,张肖,你给我看看?” “等我找一下”,张肖翻出夹在物理书里的试卷,“给你”。 “好难啊,你给我讲讲吧,我看不懂,你跳步骤了”,林知星说。 “好。你看啊,这里是……”,张肖用笔在题目上勾勾画画,林知星还真听懂了。 林知星做完那道题目,突然嘿嘿一笑,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是不是我妈做的菜贼好吃?”。 “是啊”,张肖笑着说。 林知星到现在,还记得张肖的眼睛,目光湿漉漉的像是一条被主人抛弃的小狗,总是很无辜的看人,闪闪烁烁的像是有着满肚子的心事。 张肖初中时成绩也只是中等,不受老师们的重视。上了高中之后,他的成绩却是突飞猛进,每次考试都是稳占第一的位置。 高中的张肖更加沉默寡言,偶尔会和他们出去打篮球,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静地坐在教室里看书,好像是活在了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里。 谁都没想到的是,他最后真的去了一个只有他的地方。 第3章 谢建成是谢东的爸爸,多年前在镇上的国企当会计,后来出了意外,丢了饭碗,现在沦落到在一家工厂的仓库里当搬运工。他戴着一副眼镜,衣服上总带着一股老烟枪特有的烟味儿。 他有两个爱好:打牌和教育儿子。下班后必定要去小区门口和一群牌友来那么两局,不到深夜不回家。至于谢建成教育儿子,这个小区的人都知道。小时候的谢东如果没有考第一,哪怕和第一名只差了那么0.5分,回去也必定会挨揍。林知星小学时去谢东家里玩,谢东曾经指着一条挂在衣架上的旧皮带说,我爸就是用这个打我的。 从那次之后,林知星就很少去谢东家了。那条用来打谢东的皮带给年幼的林知星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到了高中,每次考试的第一名总是稳稳的属于张肖,曾经第一名的光荣再也没有落到谢东的头上,谢建成的旧皮带从衣架上取下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而谢东的青春叛逆期也如约而至。 他和镇上的混混们走的越来越近了。 那段时间谢东和林知星他们也渐行渐远,每天结伴放学的三人变成了只有张肖和林知星的两人。林知星和张肖偶尔会在街角的十字路口,看到谢东和一群染着黄毛绿毛的混混站在一起。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初中辍学出来混社会,一天到晚像群野狗一样在街上成群结队地乱逛。 谢东自知他也成了“野狗”中的一条了,并且就在一年前,他还在林知星面前表达过对这类人的鄙夷不屑。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孤身站在一个雾气缭绕的渡口,四周悄无人烟,而他也无法估量眼前的这个湖有多深。 谢东迷茫一分,心里的烦躁感也就上升一分。等他的双脚真正触碰到河底的淤泥,他才猛然发觉,他的浑浑噩噩只是对抗父亲暴行压迫的幼稚借口。 七月流火的傍晚,谢建成和老婆再次在家中互相“开火”,只因为胡萝卜要不要削皮这件让旁人发笑小事。谢东不堪忍受父母吵架时像是要把对方咬死丑态,阴沉着脸猛地摔了门就一声不吭出门去了。 他和平常一样去了台球厅。 台球厅里烟雾缭绕,谢东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一个人向他走了过来,谢东记得他叫杨哥,是这家台球厅新来的看场子的人,听说和老板是亲戚。 杨哥把谢东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借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包东西,凑到谢东耳边说:“想玩儿吗?” “这什么东西?” “包你爽,你小子还不懂啊?他们几个都玩过了”,杨哥用胳膊肘顶了一下谢东。 谢东考虑了一会儿,随后接过杨哥递过来的那包东西,说:“谢了哥,我去厕所试试。先走了!” “哎哎,别出去乱说啊!好用再来找我”,那人在谢东身后压低了嗓子追着说。 “知道了,哥”,谢东摊了摊手,笑得一脸痞气。 谢东到了厕所,打开了那个小纸包。 他用手指捏起一小撮。 接着,指尖的东西连同整个纸包被谢东一块儿扔到了马桶里。他放下马桶盖,按了冲水键。 他面无表情地蹲在马桶盖上,表面上在沉思,可心里却是像有几千只蚂蚁在乱爬,在啃噬。 出了台球厅的大门,扑面而来的是夏天傍晚还未消散的炎热暑气,大街小巷都循环播放着的任贤齐的“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谢东走过几个店面进了一家杂货店。店主是个中年大叔,穿着短裤汗衫凉拖,正坐在电视机前面边看球赛边吃西瓜。 听到有人进来,便站了起来。他的手上粘了点甜腻的西瓜汁,于是下意识的往汗衫上抹了一把,泛着淡黄的汗衫上瞬间留下两条粉红色的痕迹。 店主问:“要买什么?” “一包”,谢东隔着柜台玻璃点了点静静躺着的那包红塔山。 “8块钱”,店主打开柜台的锁,拿出那包红塔山放在柜台上。 谢东付了钱,把烟揣进裤兜里,走了出来。 他漫无目的地在附近逛了一圈。天渐渐暗下来,路灯亮了。 谢东回家了,他没带钥匙,只能敲门。 食指的第一个关节刚要落到门板上,他就听到了他妈李琴芬的声音:“小东这么久不回来也不见你担心的”。 话音刚落,他听到了谢建成暴躁地声音:“他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 谢东直接转身就下了楼梯。 第4章 林知星家楼下的空地上充斥着吵吵嚷嚷的人声,像是在吵架。 谢东被谢建成扯着衣领站在大道上。谢建成手里还握着一条带着血的旧皮带。人高马大的谢东脸上还带着一个红红的巴掌印,谢建成眼镜掉到地上都被踩碎了,父子两个简直像是斗疯了的两头牛。李琴芬小声抽泣着,一头时髦的卷发散乱,整个人歪坐在地上,脸上的妆都花了。 谢建成扯着嗓门大声说:“你个小赤佬成天在外面鬼混!啊?我他妈打死你!” “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不知道吗!”,谢东对着谢建成吼到。 眼看两人又要动手邻居们跑上前分别抱住了谢东和他爸,防止他们再次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大爷大妈们聚在大路上,都七嘴八舌地劝谢建成别冲动。 谢东的妈妈突然放声大哭:“谢建成你个混蛋,我受够了,我要离婚!” 谢建成明显身子一顿,接着他做出又要动手的样子。 场面瞬间又乱作一团。 恰好那天张肖也在林知星家,于是他和张肖拉扯着谢东回了林知星家。林知星的妈妈给谢东倒了一杯热水,让他别担心。楼下的声音还是很嘈杂。 那天晚上林知星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谢东脱下/身上的衣服,露出了满是伤痕的背,有的看上去是皮带抽出来的,也有的像是脚踹出来的擦伤,青一块紫一块,很是狰狞。 林知星和张肖帮他上药,谢东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第5章 在谢东上小学之前,家庭关系还是和睦的。 谢建成虽然工资不高,但是好歹工作稳定。他每天五点钟下班,会骑着自行车从老街上那家熟食店给家里带点小菜。有时是猪头肉,有时是半只酱鸭。 他妈李琴芬则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每天负责打理家务,照顾父子俩的生活。 就这样,几年平淡的日子过去了。 谢东第一次感受到被抛弃是在八岁冬天的那个放学。 班上所有人都被父母接走了,只剩下谢东了。他很冷,鼻子冻得通红,打了个喷嚏。 老师蹲下/身子问:“你妈妈今天怎么没来接你啊?” 谢东说了声“不知道”,声音带着哭腔。 老师也着急了,让谢东在门卫室打了个电话。 但却没有人接。 最后还是老师送谢东回家了。 刚上楼梯就听到了父母熟悉的声音,不过听起来他们像是在吵架。谢东印象中父母在生活上是拌过嘴,却没有真正动手吵过架。 老师拉着谢东的手,然后敲了敲门。 门内的争吵声仿佛被消音了。 等了一会儿,门开了,是谢建成。 看到儿子被班主任领着,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这才恍然大悟般地说:“啊,不好意思啊,麻烦老师跑一趟。我这边有事,忘记接孩子了。进来坐啊”。 “不了,谢谢。天不早了,我先走了”,老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刚才上楼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吵架,是不是……” “没有没有,老师听错了”,谢建成急忙接话,“是我和谢东妈妈在说话呢” “哦,是这样啊”,老师显得有些疑惑。思索片刻之后,她弯下腰摸了摸谢东的头,轻声说了句“明天见,老师走了”。 大门一关,谢建成就往屋里大喊了一句:“你怎么没有接儿子?” “接儿子?你刚才不是还说不是你儿子吗!”,李琴芬趿拉着拖鞋从屋子里走出来,阴阳怪气地朝谢建成道。 谢建成胸中的怒气被老婆的语气瞬间点燃了,一把抓起玄关上的一个玻璃花瓶扔到地上。 小小的谢东被父母的针锋相对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谢东没想到,近十年的无休止的争吵才刚刚开始。 第6章 谢东说他爸妈离婚了。 林知星和张肖坐在奶茶店静静地听谢东说着话,没有人插嘴。在大人的事情上,还没有满十八岁的他们好似从来没有发言权,总是被大人们的一句“小孩子懂什么”就怼回去了。 吃晚饭前,林知星和正在择菜的妈妈说到这件事,他妈妈也是叹了口气,说:“唉,谢东这孩子也算是命苦” 这句话没想到让林知星知道了一件父母辈的往事。 “哎呀,张肖他爸和李琴芬谈过对象的。那时候两个人都在谈婚论嫁了,但是谢东的外公外婆看不上他,嫌他家条件不好……” “然后谢东的妈妈就和谢建成结婚了?”,林知星问。 “哎呀,其实是谢东的外公外婆看上了谢建成,说他工作是铁饭碗。你要知道,张肖他爸爸那时候还只是个穷学生。”林知星的妈妈回答道。 “后来谢建成就和谢东妈妈结婚了。前几年两个人还好好的,谁知道谢建成后来跟变了个人似的,打牌赌博,抽烟喝酒,搞得家里鸡飞狗跳”,说完这几句话,林知星的妈妈又神秘的说:“唉,你看李琴芬那么可怜的样子,其实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外面不知是谁说的,说是她又和张肖他爸爸搞上了。” 林知星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高三下学期,谢东的父母已经分居。谢建成住在单位宿舍,李琴芬住在家里。两人的关系也已经处于只差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状态了。 谢东和谢建成的父子关系也差到了极点。谢东不管在人前还是人后都不会叫谢建成一声“爸”。家对这个青春期的少年来说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早就谈不上什么幸福温馨了。 第7章 5月来临,天气逐渐炎热,离高考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高三的学生们都是拼了命的学,哪怕平常那些吊儿郎当的学生,在高考的大浪潮里,所有人都被气氛感染着。 在一节平常的晚自习,电风扇“哗啦啦”地摇晃着头,班里的学生都在低头奋笔疾书,教室里弥漫着淡淡的风油精的味道。张肖已经获得了免试的资格,但他认为学校里学习氛围更好,所以申请继续来学校。 打铃了,学生们理好书包,陆陆续续离开了教室。 “张肖,走了!”,林知星走到隔壁班的后门,朝着走的没几个人的教室喊了一声。 “好,马上”,张肖拉上了书包拉链。 谢东走在最前面,手指头勾着自行车钥匙环走向停车棚。 “知星,你还是坐我后面吧”,谢东说。林知星的自行车昨天轮胎爆了,还在修理店。 三个人两辆自行车回家,橘黄色的路灯照在他们头顶,他们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饿死了,饿死了”,林知星的肚子已经在叫嚣,“去吃什么?小馄饨吗?” “随便。那就去吃吧”,谢东接话道,“张肖,你吃什么?” “我都可以的”,正蹲在地上开锁的张肖回答道。 谢东本来不紧不慢骑着自行车,突然一个急刹车,拍了拍脑袋,说:“妈的,忘记拿东西了,还放在课兜里”。 “那回去拿吧”,张肖刹车,也停了下来。 “你给我下来,我要骑回去!载着你重死了”,谢东转过身对还赖在后座的林知星说。 “我不!是你让我坐在后面的”,林知星边说边扭了几下。谢东假装被他的“娘娘腔”恶心到了,笑着骂了一句脏话。 张肖也笑了,帮腔着说:“你们两个就骑回去吧,我在校门口的小路上等你们”。 张肖看着谢东自行车上打闹的两个人七歪八扭的向教学楼的方向骑行,也转身往前骑走了。 “快点啊,张肖一定等急了”,林知星捏了一把谢东的背。 “林知星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不正在骑吗!”,谢东腾出一只手猛地揉了一把林知星柔软的头发。 林知星刚要再说一句什么,校门口的小路上突然传出一声尖锐的女声。 林知星从后座上跳了下来,示意谢东一起过去。 路上已经围满了人,大部分都是学生。 谢东的右眼皮突然抽搐似的跳了几下。 “张肖!”,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没人回应。 他只听到身边有几个学生的交流: “哎呀,那不是隔壁班的张肖嘛,他被人砍了一刀” “谁砍的啊?” “是个男人,现在也晕倒在路上了” “那个人和张肖有仇吗?不会啊,张肖不是好学生吗,应该不会惹上社会上的人啊” 嘈杂的人声如同一张漆黑的大网笼罩在谢东的头顶。 谢东拉紧林知星的手,两个人奋力地挤过拥挤的人群。 下一秒看到的场景,让两个人都呆住了。 他们低头看到躺在血泊里的张肖,以及,已经昏倒在一旁的谢建成。 谢建成在几分钟前带着满身酒气,把水果刀插进了张肖的脖子。血如同喷泉一般涌了出来,流的到处都是。 在场的所有人乱成一团,刚刚尖叫的女生已经被吓晕过去了。 张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值班的保安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扯着嗓子维持秩序让学生不要乱跑,不要观看。 几分钟后,救护车和警车停满了浦青高中大门口的空地。 谢建成砍了张肖两刀之后,突然昏倒在地,救护车到了就直接被送到医院。而张肖,因为失血过多,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就没了。 听到这个消息,林知星和谢东像被抽了魂一样,呆呆地在医院抢救室的走廊外伫立良久。 第8章 像是夏日夜空绚烂的烟花秀,结束之后,只剩下无边寂寞的黑暗留给地上的人们。 林知星和谢东都去参加了张肖的葬礼。 花圈摆满了阴冷的大厅,大多数是老师同学送的。林知星用全身的力气拖住谢东逐渐瘫软的身子,好让他至少能站稳。 他们没有看到张肖最后一面,因为张肖已经被提前火化了。林知星远远地见到了张肖的奶奶,两鬓斑白老人瘫坐在殡仪馆的台阶上失声痛哭。张肖的父亲则站在一旁,面色很憔悴。 张肖的奶奶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了谢东,瘫软在地上的她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喊道:“你这个杀人犯的儿子,你给我滚!” 喊声回响在空旷的大厅。 林知星稍稍松了松胳膊,谢东顺势倒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 他又缓缓爬了起来,额头狠狠磕在地上,整个人朝着张肖的奶奶长跪不起。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那一年学校的升学率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本科上线率有着明显下降,很多学生受到这件事的影响,高考发挥失常,其中也包括林知星。 当然,也有超常发挥的学生,比如谢东。他终于考上了谢建成从小要求他的年级第一。他去了北京的一所一本大学,之后的工作毕业,顺理成章都在北京,很少再回浦青镇了。 谢建成因为故意杀人被判了无期。在监狱第二年的一个深夜,他突发脑溢血,死在了监狱的厕所里,第二天早上僵硬的尸体才被人发现。 五年前谢东的妈妈李琴芬再婚了,对方是一个家境殷实的小老板。 至于张肖的妈妈,这个中年丧子的男人,卖了浦青镇的房子,独自离开回了上海。而张肖的奶奶受不了孙子离世的打击,在床上躺了一年后也就撒手人寰了。 一切就好像是清晨的水汽,只要太阳一出来,凝结在芦苇叶片上的水珠就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第9章 林知星今天晚上要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 下班后林知星直接开着车去了饭店。其实林知星很难把人和名字对上号,打过招呼后,林知星找了个位子坐下来。一顿饭下来大家说说笑笑,气氛还算融洽。 不知是谁提起了那件当年那件震惊浦青的杀人案。 “就是那个隔壁班的谢建成,真的是莫名其妙,拿刀砍死了一个学生”,一个女同学说。 “是啊,那个学生还是个保送的,要是活着,说不定比我们混的都好”,一个男同学说。听说这个男同学现在在政府里的这几年,已经爬上了一个不错的位置。 林知星抿了一口酒,没有说话,他突然觉得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事物都让他反胃。 “我去外面醒醒酒,喝的有点多”,林知星假笑道。 “不行啊,知星,这才刚开始”,有人拉长了语调说。 林知星摆摆手。 饭店的这一层楼有一个天台,角落里对称摆了两盆翠绿的“滴水观音”。 林知星推开玻璃门站在了天台上。 他心不在焉的抽烟,手指在栏杆上敲击,忽的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知星”,一个温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林知星下意识的转头。是刚才坐在他斜对面的杨小雯,高二的时候他们两个做过半年同桌。 “杨小雯”,林知星掐灭了烟头,向着杨小雯问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里面太闷了,我也出来透透气”,杨小雯说。 “这么久没见,你漂亮了好多”,林知星对着穿着时髦的杨小雯说。 “你也是,变化很大啊”,杨小雯抿了抿嘴,露出一个浅笑,明艳动人。 几句话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杨小雯先开口了。 “我知道你不太好受,知星”,杨小雯顿了一顿,“毕竟你和张肖他们几个那时候玩的那么好”。杨小雯在读书的时候经常看见他们三个跟亲兄弟似的在一起。 林知星不说话。 他看着远处河岸边连成一片的芦苇,莫名其妙的问杨小雯:“你说谢东有罪吗?”。 “我们谁都有罪”,杨小雯说。 “嗯?”,林知星不太明白杨小雯突然说的这么一句话。 “你知道基督教说的原罪吗?”,杨小雯望着远处已经漆黑了的夜幕,瞳孔里是灯光的倒影,“只是有人的罪比其他人都深。但我相信上帝会更爱无辜的人,比如谢东和张肖”。 林知星点了点头。 远处的夜空繁星点缀,树上偶有鸟鸣。 他大概沉默了一分钟,突然问杨小雯:“你有男朋友了吗?”。 杨小雯把左边的一缕散落的头发拂到耳后,说:“还没有”。 “改天一起出来吃顿饭?” “好”。 第10章 “谢东!这里!”,林知星把手伸出窗外,挥了挥。 谢东站在人潮拥挤的车站门口左右张望,寻找着老友的身影。 他比上次见面时更加壮实了,头发剪得极短,身后拖着一个大的行李箱。 看到林知星挥手,于是他也示意地挥了挥手。 谢东把行李箱放在了车厢后面,然后坐到了副驾驶。 “这车不错啊”,谢东说,然后他系好了安全带。 “没有,去年贷款的,上下班开车方便些”,林知星回答他,“先去哪儿啊?”,昨天晚上他说这次回来是看望他的妈妈。 “不了,先去袁家圩吧”,他顿了一下,“我想先去去看看张肖和我爸”。 林知星下意识踩了刹车,前面是绿灯,突然的停车让后面的车子都在死命鸣喇叭。但他充耳不闻,相比车窗外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林知星更关心的是谢东刚才说的话。 林知星知道这些年谢东不回浦青镇,最大的原因就是摆脱不了谢建成杀了好朋友的事实。 “别这样,开车吧”,谢东拍了拍林知星握着方向盘的手。 挂一档,车子启动,如同一只甲虫缓缓地在路上爬行着。 林知星轻声问,“这次待多久?”。前几次谢东回来都只在家里呆了一两天,这是林知星下班偶遇谢东的妈妈时她告诉林知星的。 “不走了,我已经辞职,不回北京了”,谢东说。 “这样啊,那以后就呆在浦青了吗?”,林知星说。 “是。”,谢东说。 一个小时后,到了袁家圩。这里是浦青镇上的陵园。 陵园外面种满了柏树,郁郁葱葱。阳光透过这些柏树,它们的影子懒懒的投射在地上。 林知星站在离谢东很远的地方,看他从裤兜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放在谢建成的墓碑上。离的太远,林知星不知道谢东在和他父亲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谢东向林知星走了过来,说:“走吧,我们去看看张肖”。 张肖在袁家圩的另一头。 这是这么多年的第一次,他们同时来看张肖。 墓碑上贴着张肖的黑白照片。这张照片是高一入学时学校集体组织拍的证件照,张肖难得的面对镜头露出了微笑。那时他们都是十五岁。照片上十五岁的张肖对比现在的他和谢东,他们真是老了太多了。 “知星,其实我每年都会回来看一次张肖”,谢东说。 “每年?”,林知星有些惊讶,他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嗯,我一个人都没告诉。我每次来,都会想起我们读书那时候的事。那时候多好啊”,谢东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悲伤溢满了喉咙,“我每次来,心里就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是难过,是愧疚,我自己都分不清了”。 “谢东,你别这样,这不能怪你”,林知星叹了口气说,“张肖如果在,也不会希望你过得不好”。 谢东抱着林知星失态的哭出了声,像是要把多年前在张肖的葬礼上没有流出的眼泪流尽。 生活已经有太多的不易了。离开的,不一定是最痛苦的;活着的,不一定是最快乐的。 台阶上放着两束菊花。那束烘干了的是林知星上个月来看张肖的时候放的,那束新鲜的是这次他们一起带来的。 两个年近而立的男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蹲坐在台阶上。风吹来,穿过长势旺盛的芦苇丛,带着浦青河面湿润的水汽。 第11章 从陵园出来已经是傍晚了,林知星把车开到浦青河边,和谢东一起靠着车子抽烟。他看着深绿汹涌的浦青河,看着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看着河对岸的高楼大厦和比它们还要高大的天空,感受鼻子和口腔里浓浓的烟草味儿。 芦苇长满了停车场的外围,碧绿油亮的杆子笔直。长着小毛刺的叶片透过铁丝网顽强的钻进网格的空隙里。 林知星不经意间回头看到了谢东头顶冒出来的几根白头发,眼角也模模糊糊能看出长了皱纹。 林知星说:“不早了,走吗?小雯在家做好了饭,在等我们”。杨小雯现在是他的女朋友,两人准备明年就结婚。 谢东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指弹了弹烟灰,说:“走吧。” 远处的天空像是燃烧着的火焰,一如学生时代傍晚窗外的晚霞,热烈而奔放地欢送着落日。 蓊郁茂盛的芦苇丛被蒙上了一层的金光,摇曳在晚风里。太阳从明亮的金黄色变成橘红,只留下了一条灿烂的金边,最终沉入了浦青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