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荡江湖之将军宴(出书版)》作者:绪慈【八部完结】 文案: 那日,看着穿过胸口的长戟 雄伟无敌的苏三横大将军, 以为自己再无法睁开眼了…… 但是,随着视线再次清明, 这副貌似会早夭的瘦弱身板 还有如枯柴般脆弱的短手短腿, 听着自己被喊了声──小三!? 苏大将军搥心懊悔为何自己没死在战场上! 但眼下,苏大将军还有一件搥心的烦恼── 他只想吃点能下咽的食物,有这么难吗!? 绝世武功都先等等, 小三将军要先练的秘笈是──「十全菜谱」!!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第一章 百里三初见他家师父时,他家师父还不是他师父,他也不叫百里三。 他名为苏三横,当朝皇帝钦封的定波将军。 无论到哪里都横着走的,霸王蟹苏三横。 ☆☆☆ 这天,下着雨,而后苏三横死了。在沙场为家国奋战,守着边疆城池时,被人从后面桶死了。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尸体,看着那根由背后穿过胸口,把他钉死在地上的长戟,觉得这事如果传回去,在京城战场都横着走的定波将军居然不是力战到底被敌人杀了,而是被不知道那个小兵小卒偷袭致死,绝对会笑掉所有人的大牙。 真奇怪,明明身旁都是从苏家带出来的苏家军,到底是谁杀了他? 苏三横算着,是他答应太后保着十四皇子被人记恨了,还是他的死对头南越双狼将收买了他的亲兵,抑或……家里的亲兵出了问题…… 反正,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 可现下正在打仗啊,两国交战,将军死不得懂不懂? 他一死,军心涣散,这场战就败了,多少士兵因此也遭了难。还有那个资质过好让他忍不住收为弟子的小十四也不知是不是还活着要是让他晓得是哪个混涨干的这种事,他下辈子投胎无论当人当猪,也绝对要咬死那个人。 感觉一阵温和的波动,苏三横缓缓抬起头来。 只见漫天大雨中,有个人撑着纸油伞,踏着红色的雨水朝他而来。 『百里悬壶……』 苏三横困惑地念出眼前之人的名字。 然当对方走近,他看清楚那人怀里抱着个方出世不久的婴儿,还有一头原本乌黑长发竟然完全变白之后愣住了。 这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明明临走前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回来就变成这样? 之后他听见百里悬壶长长叹了一口气,用一种哀伤的声音说道:「将军……不是让你等我回来吗?怎么就这么一时半刻都等不了呢?」 苏三横被那种莫名其妙的语气逗笑了。 『怎么等你?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死,难道还死前提早飞鸽传书给你不成?』 苏三横是一个时辰前断的气。 或许,这个医术高明的青年在,他还真的能有生机也说不定。 只是…… 只剩魂魄的苏三横手环胸懒懒歪斜地站着:『这是战场啊百里先生,你回来不乖乖在军营里待着跑前线来做什么?就不怕还没死透的南越人跳起来捅你一刀?』 你个二愣子,到哪里都这么愣怎行? 老子就要归西了,将来没人顾着你,可怎么办才好! 突然间,有种奇特的感觉传来。苏三横似乎见到百里悬壶的胸口发出了淡蓝色的光。那阵光缓缓柔柔地将他笼罩。 他有些诧异,先是挣扎了一下,但很快地就发觉一切只是徒劳无功。他的意识,慢慢地随着那道光涣散,只感觉自己朝着百里悬壶靠了过去。 苏三横忽然想起他与这人的初相遇,某日一个长得俊秀非凡的青年突然拿着封兰家首辅的信函,跑到他的营帐里说要来当军医。 当时正在和手下将士密议下次作战要事的他吓了一跳,他底下的人也吓了一跳。 可到最后,最吓人的却变成这人的医术。 收了百里悬壶以后,战场上,明明前一刻才被利箭穿心的副将军下一刻就被从奈何桥畔拉回来是怎么回事? 还有断脚的小兵忍着泪水搂着残肢给抬回军医处,没一会儿就给接上了又是怎么回事? 当他被南越双狼将重伤了拿戟的右手,隔日又上战场和那两人厮杀,他瞧见对方像看了鬼似地望着他,都强忍着仰天长笑的冲动继续打仗了。 这人啊……也许真的早点回来,他就不用死了…… 感觉到自己的魂魄与意识似乎缓缓消散,苏三横心里想,罢了,就这样吧! 他六岁随着大爷爷上战场,十年间征战无数,后来还得了个将军名号,没让一心希望他成材的大爷爷失望过。 虽然南越尚未收服,不过打了这么些年仗南越也差不多了,依他预计,倘若朝廷派个资质尚可的将军来,五年内平得了南越,但若派个有能耐的将军来,则三年内南越可收。 总之,他没遗憾了。 血红孤寂的战场上,断肢残臂死人无数。 苏三横看着百里悬壶,突然而起的笑容中带着平静祥和。无欲无求、无憎无恨。 江山一代多少人,呼风唤雨成龙凤。 他苏三横得了,也成了。 于是,苏三横闭上了眼,心里微微惦记着下辈子不要投身在将军家了,杀人什么的他不太喜欢……还有……要找出捅死他的人……做猪都要咬死他,被宰了变成桌上的猪肉也要吃死他、噎死他! 而后……没有了…… ☆☆☆ 他以为自己死后是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然后让阎王爷念一念杀孽太多,跟着被丢去投胎转世的。 可是这些事情却都没有发生。 苏三横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了些意识,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浑浑噩噩,但慢慢地,他似乎可以感觉时光缓缓流逝的轨迹。 死了? 还是活着? ……嗯,应该还是死着的。苏三横这么确定。 他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响,能感到太阳晒在他身上的暖暖温度,他能听见有人轻声说话的声音,也能察觉前面的人踏在雪地上沉重的步伐声。 ……嗯? 前面的人? 苏三横突然可以睁开眼睛的那天,是个春暖花开的日子。 他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看见前头站着个满头白发的人,那人浑身湿淋淋的,而身旁则蹲着个九岁左右的小童。 那小童身旁,躺着个瘦不啦叽浑身湿透的小孩子。 苏三横看了看四周,前头就是一条河,湿答答的小孩应该是从河里给拉上来的吧! 苏三横想绕到前面去看看这个满头白发的人,可他却发觉自己没法子动弹。 他混乱而皱眉地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竟有一条淡蓝色透明的线朝前头延伸,没入了那白发人的后胸。 「师父,好像死掉了,没气息,但身子还有一点温。」蹲着的小童探了孩子的气息后说。 白发人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把一个小瓶子交给了小童,紧张道:「温温的应该还有得救,赶快给他吃两颗。」 苏三横这时听见身边有阵「呜呜」的哭声,他四处察看了一下,在一旁树下见到个半透明的小影子。 仔细瞧了瞧,苏三横惊悚了,那个小影子和被喊说死掉了的小孩子竟然长得一模一样!是鬼吗?是鬼吧! 苏三横惊完又想,不对啊,自己死了那么久,现下应该也个鬼的,他堂堂一个将军魂魄碰上刚死的小鬼,是在惊悚个屁啊! 然而就在苏三横开口想朝那小魂魄喊一声时,突然一股强大的拉力把他往地上拽去,苏三横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觉得似乎沉进了一处摸不到底的泥沼里,而后,黑暗再度袭来。 同在此时,他感到胸口被重重压了几下,一股恶心的味道伴随着河水从他咽喉呕出,他猛地被呛到,吐出水后有气无力地咳嗽着。 「醒过来了!」耳边传来小童的声音。 苏三横觉得方才的泥沼和短暂的昏厥实在太奇怪了,并且伴随着这些,他诡异地感受到身体的沉重,那是他很久很久都没再有过的感觉。 可当他才半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眼前的人和他背后的蓝天,就脖子一歪,又晕过去了。 「师父,他又死了!」 苏三横模糊间隐约听见那小童如是说。 ☆☆☆ 苏三横在作梦,梦里有个小孩站在宅子里,破落的院子,白幔白幡,他就在不远处看着那孩子,看着孩子一直哭。 棺木出葬了,院子里只剩小孩一人,小孩什么都没有,连饭也没人送。 苏三横皱着眉,这样的情景让他不太高兴,看着小孩越来越瘦,他想着这孩子肯定熬不到长大。 只是,这样太慢,有人心急了。夜里突然一口麻袋罩下来,小孩给人装进麻袋里。 苏三横伸手想去阻拦,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那只麻袋。苏三横愣了愣,他这是在作梦呢?还是在作梦呢? ……就是在作梦吧! 袋子被扛到河边抛下,麻袋里的孩子醒了过来,在沈入水里后惊恐地挣扎着。 后来没束紧的袋子口开了,小孩挣脱出来,可惜不识水性,就这样慢慢地在黑暗的河里沉了下去,再也没有醒来。 苏三横感觉到嘴里有河水的腥味,那不好闻,让他觉得恶心。 他发觉他也在河底,而后小孩随着水流飘荡,他跟着跟着,又听见了哭声。 苏三横见到小孩的尸体不远处,那个小魂魄正哭着。 「你叫什么名字?」苏三横问道。 「……」哭声持续了很久,小魂魄才说:「……小三……聂小三……」 苏三横打自有记忆起就没接触过同年龄的孩子,是以他也不懂如何安慰对方,想了许久,苏大将军只能别扭地说:「我叫苏三横,姓名里也有个三字,同你一样……唉,你别哭了成不?」 聂小三双手一直揉着眼睛,啜泣地说着:「我要走了,去找娘了,我不能给娘报仇,也不能给自己报仇了……呜呜……」 苏三横问道:「你知道是谁害了你吗?」 聂小三点头,哭着说了一段故事。那是他娘告诉他的。 他爹娶了正室后没多久,又娶了房小妾,小妾就是他娘,后来正室和他娘同时怀了孩子,但他娘的孩子也就是他大哥却在某天没了,正室生出来的男孩成了嫡长子,将来会继承聂家。 哪知他爹之后病了,病前又让他娘怀了胎,这回他娘对吃食什么的皆小心谨慎,才把他生了下来。 他爹去得早,他娘含辛茹苦将他养大,正室总是苛扣他们的衣食,他娘只得偷偷在外接了些针线活,好给他买衣服买东西吃。 可他娘没撑过今年冬,走了。他也在之后给人扔下河,死了。 原来,他爹生前只爱他娘,所以正室很嫉妒,嫉妒到不想让这小妾和小妾生的儿子继承任何一点聂家的财产。 所以当找到机会,他娘和他就被除掉了。 当聂小三这些话说完,苏三横皱起眉头,心想这正室真狠心,居然把一对母子就这么杀了! 突然间,更远的地方、河流的远处,缓缓浮现一名女子的身影。小孩似乎有所感应地停止揉眼睛,往那处看去。随后,又哭了起来,转身朝那名女子跑去。 苏三横耳朵边传来小孩哭得沙哑的声音,哽咽说道:「娘来了,我要走了……哥哥你曾经是个很厉害的人对吧!我把我的身体给你,让你重新回到阳世,我和娘报不了仇了,所以你以后要帮我们报仇啊!」 苏三横才觉得这孩子说话莫名其妙,刚要喊对方,哪知突然胸口一疼,他感觉自己猛地被股莫名其妙的力量从河中拉走,而后魂魄又像沈入泥沼一般。稍会,疼痛与无力感才使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苏三横这一睁眼,就发觉事情不得了了!原本只能看到后脑杓的那个白发人,这会儿脸竟然凑到他面前让他看了个明白。 那个人搂着他正睡着,白发沿着颈子垂下,几丝贴在苏三横的脸颊上。 周围的环境看似客栈,旁边还燃着火盆,一旁桌子边那个小童正翻著书正经八百地读着,没发现他醒了。 苏三横深吸了一口气想着,这不是他死掉那天跑上沙场找他的那个二愣子军医吗?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胸口痛得像要炸开一样,这种身体的疼痛已经遥远得令他陌生。 他狐疑地动了动身体,然后愣了愣,感觉了一下后,又试着从那人怀里把自己的手拉出来。 五只小小瘦瘦没什么肉的指头动了动,然后,苏三横又再一次震惊了。 白发青年因为怀中小孩的动作醒了过来,他看见孩子张开了眼,立即把手搭在孩子的手腕上切脉,跟着高兴地说道:「好了好了,虽然还有些虚弱,但能喘气就是没事……」 白发青年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怀中的孩子眼里先是发愣惊讶,而后又瞪大眼睛像要喷出怒火般朝着他软软喊道:「什么没事!百里悬壶你究竟把老子怎么了?老子记得自己明明已经死了很久,为什么突然间又回来了!」 接着苏三横发觉自己浑身光溜溜地被抱在百里悬壶怀里,于是又吼道:「百里悬壶,老子为什么没穿衣服?不对,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子的手为什么这么短?脚也这么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百里悬壶还是一脸愣呆,他也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在河边救了个孩子,将孩子带到客栈,吩咐小二送来火盆,然后把孩子的湿衣服脱下来搂着对方替对方取暖而已,他不明白这孩子为何会这么愤怒地看着他。 百里悬壶转头看了看桌边疑惑地看着他们的二徒弟,然后满脸地呆,想了好一会儿,才带着温和的笑,轻声问道:「你认识我……我……我们认识?」 「你说呢!」苏三横火气不是普通的大。虽然他的声音软软弱弱地,一点儿杀气也没有,但这不妨碍他在沙场十年征战中凝练出来的将军气魄。 「呃……」百里悬壶不好意思地说:「请问……你哪位?我们或许见过面,但我实在不记得了。」 小孩闻言怒吼:「我操!老子苏三横,霸王蟹苏三横!军营、沙场、将军,你记起来了没有?」 「……」百里悬壶又一呆一愣的,先是面露出苦恼悠远哀伤的神情,再慈爱地摸摸小孩的脑袋说道:「苏三横苏将军?苏将军早在九年前死了,孩子,你大概不知道苏将军是因保家为国而战死沙场,他用一己之力逼使南越退兵,这个人的名字到现下都还有许多人记着,是不能随便拿来开玩笑的。」 「屁!」苏三横怒道:「老子是给人从背后偷袭捅死的!你来看老子的时候老子还知道,原本乌漆抹黑的头发出去一趟回来全变白了,怀里还抱着个孩子,看着老子的尸体说什么没等你!你当初莫名其妙来军营当军医,拿着的是兰家的密函,那会儿要不是老子力排众议收了你,你哪可能进得了军营!」 苏三横继续道:「想起来了没、想起来了没?老子的魂魄当初本来应该去投胎的,谁知道见到你魂魄就整个被吸走了,直到最近才慢慢醒过来。百里悬壶,你到底在本将军身上弄了些什么,害我阎王殿也没去成,直接变成了这样!」 当苏三横吼完了这些,百里悬壶开始不淡定了。 跟着,桌边读书的小童直直看着苏三横,突然从怀里拿出个古老且布满细细裂痕的龟壳,投入几个古铜钱后用力地摇啊摇,摇得喀啦喀啦作响。 当古铜钱被倒到桌上,原本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小童看见挂相,也跟着百里悬壶一起不淡定了。 小童望向百里悬壶,百里悬壶看着六个立起来的古铜钱。 好一会儿小童才说:「师父,算不出来。」 百里悬壶这时猛地一巴掌拍上自己的额头,回过神来后说:「超出三界五行外,非死非生亦非仙……」 小童问道:「师父没教过这个,非死非生亦非仙,那是什么人?」 百里悬壶慢慢地吐出了三个字:「……不、是、人!」 苏三横因为听不懂,直接翻白眼给百里悬壶看。 百里悬壶则望着一双白眼加上满脸不耐烦表情的苏三横,高兴地道:「原来这就是鸳鸳说的机缘……将军你即使死了……也不会死全……这是天机门欠你的……」 ☆☆☆ 苏三横「活」过来没多久,就又昏了。 当他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睡啊睡,总会感觉嘴巴被撬开,而后苦涩的药汁被灌进来。他模糊地想敢灌他药汁的人这世间大概也只有百里悬壶一个。整个军营谁不知道他最讨厌药材那股味儿,甚至当年仗着年轻身体好,折手折脚的也没多吃过几天药。 睡睡醒醒,履次睁开眼见着的都是百里悬壶的脸。那人一脸慈祥和蔼又含着泪光地看着他,苏三横只要被这么一瞧,鸡皮疙瘩就冒满身。 即使是他的大爷爷,也从来没用这么温柔的眼神看过他。沙场上只有杀红的眼睛,没有比寒潭水还清澈的双眼。他苏三横不习惯、非常不习惯。 他可以水里来火里去,被砍上十刀八刀都不吭一声,可只要碰着这种像棉花一般软乎的人,就整个没辄了。 苏三横挣扎着想从床上起身,但却惊觉不但全身无力手抬不起来,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百里悬壶见他困惑而警戒着周围的模样,便端了碗药喂他,说道:「你这身子骨太弱了,从河里上来后就染了风寒,昨天夜里还发着高热,可是没关系,只要好好养着,困了就睡,醒来喝药,绝对可以养好的。」 苏三横听见「染了风寒」、「发着高热」突然有些会意不过来,直到被灌完药,嘴里又给塞进了一颗蜜饯,他才想到上辈子那付精壮勇猛的身体可从来没生过什么病,但现下居然风寒高热了! 百里悬壶这时说道:「睡吧,有我在旁边照顾着你呢!」 『呿,谁要人照顾了!』苏三横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意识一断,又昏了过去。 在客栈里住了大概半个多月,苏三横从一开始连翻身都困难,直到被照顾得可以下床走路了。 虽然这时候还是走一步就喘,走两步眼前发黑,走三步差不多要昏倒,但苏三横仍是很快乐地下床踏上几步。 偶尔,他看着自己惨白到有些发青的手臂想,自己这该不会不是用了人家孩子的身体「活」过来,而是魂魄直接进到尸体里,成了活死人了吧? 不然百里悬壶那回怎么会说他「不、是、人」? 百里悬壶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笑地对他说:「不用担心,慢慢养绝对能养好的,只是根基太弱,长不成将军上辈子那样了。」 「……」苏三横沉吟半晌,发出稚龄娃儿独有的软糯声道:「你不怕我?」 「为何要怕?」百里悬壶喂完苏三横药后开始整理东西,似乎要出去。 「我这算借尸还魂啊!」苏三横下床这时也下床走了几步路,没想到才踏了第四步,就头昏眼花往正在桌边读书的小童撞去。 小童接住了苏三横,轻而易举地把苏三横拦腰抱起,放回床上。 苏三横哼哼两声,觉得真没面子。 百里悬壶笑着道:「你这事有点长,我先去接一下石头,之后再好好与你说明白。」 躺在床上还被人盖了被子的苏三横感觉有些困了,他半瞇着眼睛问了句:「石头是什么东西?」 「石头就是阿二的师兄啊!」 苏三横睡过去之前想,阿二的师兄?原来阿二是百里的二徒弟啊,所以阿二的师兄就是百里的大徒弟啰? 这人怎么收这么多徒弟,哪像他们苏家,一辈子的本事就只教给一个人,专心栽培,这般才能成材啊! 是说,都过了九年,也不知他收的那个徒弟之后如何了…… 还有,替太后养小十四后太后也许了他一个愿望,他那时回密函说是要讨隔壁家漂亮温柔的小柔为妻,太后允了,只等他收服了南越就回京成亲的,可他居然一个不小心死在沙场,他死了,那他的漂亮温柔未过门老婆咋办? 之后只听见百里悬壶朝着阿二说:「好好照顾他。」跟着,苏三横又睡死了。 ☆☆☆ 苏三横再次醒来感觉似乎已经过了很久。 他发觉自己不是待在原来的客栈厢房,而是一处陌生的竹屋。 他扶着墙支着打颤的双腿慢慢走到外面,发觉太阳大了很多,像是盛夏已到。 缓行到竹屋外后,喘了两口气苏三横才开始打量四周。 竹子盖成的简单小筑外是一片青葱草地,再远些则是一望无际的竹林。草地两旁一边种着许多不知名的花草,一边养着鸡鸭。 中间空地上有个同阿二差不多大小的漂亮娃儿正在练武,一柄银剑使得招招到位,招式行云流水毫不拖沓,苏三横摸着下巴看了好一会儿,觉得这娃儿这年纪武功真是了不得,肯定是万中挑一的练武奇才…… 嗯,和他死前的根骨差不多…… 想当年他十六岁横扫沙场,那简直是奇葩中的奇葩。这孩子资质和他差不了多少,日后成就肯定无可限量。 漂亮娃儿练完了一套剑法,不但连汗都没流一滴,甚至连喘都没喘一下。 娃儿直接朝他走过来,经过他时凤眸一扬,轻声地说了句:「看什么看。」绕过他就朝竹屋里去了。 跟着那叫阿二的孩子不知从哪冒出来,见着他后就朝远处竹林喊道:「师父,小三醒了!」 苏三横听见「小三」这两个字时嘴角抽搐了一下。苏大将军大名三横,打小还没人有胆叫他小三的,这是什么软哩吧叽的名字! 百里悬壶从竹林里走了出来,不知道做了些什么,脸上手上都是泥,但当然,还是一如往常挂着那抹和煦的微笑,看得人就算想生气也气不起来。 「你醒了?」百里悬壶一过来就握住苏三横的手腕切脉,接着说:「让你多睡会儿果然是对的,脉相比起之前好多了。」 苏三横站太久了觉得腿软,便在竹屋前的阶梯坐了下来。他抬头问道:「这里是哪里?我睡了多久?」 阿二递了一条干净的帕子,百里悬壶接过后朝脸上抹了抹,说:「这里是我们住的地方,叫做神仙谷。你睡了一个多月了。因为接了石头后要立刻赶路回谷,我想你现下身体绝对受不住,就用药让你睡了。」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苏三横皱了皱眉头。 百里悬壶笑着道:「自然是带回来好好养啊!」 苏三横张了张嘴,本想说自己哪需要他养,可又想到现下他已经不是苏三横的模样,而是活在一具叫聂小三的小孩身体里,嘴巴便闭上了。 苏大将军双手环胸,皱眉,觉得未来前景堪忧。 百里悬壶又擦了擦沾了泥土的双手,很认真地说:「你身体不好,如果不好好调养,不满十岁就会夭折的!」 苏三横张了张嘴,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啊,聂小三走后他住进这壳里,这已经是他现下的身体了。更何况人家小孩子把身体让给他,还满心盼望着自己给他和他娘亲报仇……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怎么都给他碰上了啊! 百里悬壶蹲了下来,与他平视,笑着说道:「三儿啊,我给你说件事吧!」 苏三横听见比「小三」更具杀伤力的小名「三儿」后,嘴角抽得更大力,直接转头不理人。「正烦着,以后再说!」 「你原本不会死的。」百里悬壶说道。 「嗯?!」苏三横原本转过去的头又用力转了回来,差点扭到! 百里悬壶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想着该从何说起,好一儿会儿后才道:「记得我那时不是在你那里当军医吗?本来待得好好的,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人把我叫走了。那个人带着我去了个很远的地方,终年下着雪的山谷里,然后我见到了鸳鸳跟鸯鸯。鸳鸳和鸯鸯是夫妻,是天机门的人,天机门人出生后就知道自己的伴侣是谁,天生一对,同生亦同死。 鸯鸯因为生孩子难产的关系走了,原本鸳鸳得在同时和鸯鸯一起离开,然后他们的孩子也会因为天生心脉不全和他们一起去。 可是天机门的人天生就有卜算破天机的能耐,鸳鸳算到了我这个变量,所以找到了我。那日我到时鸯鸯已经离开了,只剩下鸳鸳留着一口气抱着孩子在山谷外等我,后来我用自己的心窍血救了他们的孩子,鸳鸳放下心,和我说了几句话后也离开了。 鸳鸳告诉我,因为强行留下天机门最后一滴血脉的关系,他们的孩子活了,却害得一个原本不该死的人死了,可那人本就仍有生机只是被误了,所以就算死,也不会死全。当他机缘再度来临的那日,他便将重回人间。 后来我想了很久才明白,倘若我没离开战场,没去救鸳鸳的孩子,只要我在你身边,依我的医术你绝不会死的。可是因为我被鸳鸳叫走了,没办法留在你身边,耽误了你,你才死的。 所以鸳鸳口中的那个人是你,事实也证明真的是你。我把你拉上岸时你都没气了,但两颗药吞下去,这么差的身子骨也挺了过来。将军,你就是那个被拖累的人,你又活了,回来了!」讲到最后,百里悬壶笑得开心。 苏三横听得乱七八糟,他只从百里悬壶的话里明白他原本不会死,只因那什么劳啥子天机门,他才给人从背后一戟直接捅到地,中伤而亡。 被人从背后捅死是苏大将军最无法说出口的痛! 那多丢人啊!瞧他骁勇善战、纵横沙场的定波将军就这么莫名其妙翘掉了,连给谁杀的都不晓得! 这传回京不知道会给多少人笑话,搞不好还会成为那些京要显贵们茶余饭后闲嗑牙的话题。 苏三横默默地转头,往阿二看去,问道:「百里,这小子就是当年你救的那个不该活、害死我的?」他声音阴森森的。 百里悬壶点了点头。 苏三横慢慢地撑着门口的竹柱子站了起来,朝阿二那里走了两步,然后整个人扑向阿二,双手猛力地就朝阿二脖子掐过去。 百里悬壶吓了一大跳,阿二也吓了一大跳。只听见苏大将军愤怒地用小猫一样童稚软糯的声音叫着:「你这混蛋,掐不死你爹娘,我掐死你也一样!断我生机,还让我在一个小屁孩身上还魂,我操你个大爷、操你个天机门,玩天机、破天机!老子的命是老子的,我叫你们随便玩!」 但这两人也只是被吓着而已,阿二默默将苏三横勒住他脖子的手拿开,苏三横根本没什么力气,就算再如何掐,也掐不死他。 「唉,将军……」百里悬壶叹气。「你别怪阿二,他那时还小怎么知道这些事呢。说起来,一切都是我的错啊……」 苏三横掐不死阿二,听见百里悬壶的话转身又往百里悬壶身上扑,只是还没等他扑到人,就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操,这谁给的,什么破烂身体…… 苏三横昏过去之前如是想。 第二章 苏三横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歪着头看着蓝蓝的天空。 天空澄澈如洗,风光如此明媚,苏三横却郁闷至极。 他现下待的这个地方叫「神仙谷」,据说位在天涯海角,神仙谷里头有个药人,药人心头紫色灵血能活死人肉白骨,还能平添一甲子功力。他曾听过,这药人以前是皇家饲养的,贪的就是药人血,甚至传言喝了一百零八个药人心头血后能得永生,不老不死,直登仙位。 之后好像是兰家为首吧,拖着文武百官一起向皇帝进言:「食药人同食人,皇上若再行此举,必犯天怒。」而那年,果真江南大河溃堤死了一堆老百姓,京城则遭逢干旱,整整一年没有降雨。 后来谏臣不停谏言,加上世代皆为首辅,朝廷上势力盘根错节的兰家屡屡施压,百姓因缺粮而流离失所成了流寇,皇帝无它法,只得将豢养在宫中的药人都给散了。 只是苏三横不知道原来兰家给药人寻了个这么好的地方,一整座山。 听百里悬壶说入山的地方有个迷踪阵,能不知不觉把误入的人给绕出去;接着竹林里还养了许多制成药人时不成功失去意识,只会杀人的药彘守护此处。 百里悬壶还说,神仙谷刚开始那时是有很多药人的,但一个一个死了,死到只剩下他一个。 后来,药人的事被兰家抹去,知情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百里悬壶这才出谷四处游历,最后在京城收了兰家的儿子当徒弟,而后又在大徒弟他爹的游说下,上了战场当军医。 兰家原来与苏家关系不错,虽然不知文武两家怎么凑到一起的,不过兰家那时的作法的确帮了他不少忙。 继续郁闷地看着蓝天,后头突然传来阿二的声音,喊道:「小三,师父叫你回去吃饭了!」 苏三横慢吞吞地从草地上爬起来,跟着阿二回竹筑里去。 苏三横坐下时,百里悬壶和那个小名石头、大名兰罄的人已经坐好了,百里悬壶一见他端起碗,立刻就夹了一筷子嫩笋放他碗里,而后又挑了鱼刺,把鱼肉也挟给苏三横。 百里悬壶朝着三人说:「多吃点,你们正在长身体,要多吃点才好。」 兰罄这时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斜斜瞟了坐他对面的小三之后「哼」了一声,就把筷子和碗放下来,不吃了。 「怎么了?」百里悬壶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阿二冒出了一句话,道:「师兄在生气,师父你对外人好,师兄不高兴。」 百里悬壶这才「啊」了一声,连忙夹了些菜和肉给兰罄,放下筷子摸摸兰罄的头,微笑说道:「石头你也想师父挟菜给你啊,对不起啊,师父没发现。」 百里悬壶布了菜,兰罄才又「哼」了声,端起碗筷吃了起来。 苏三横也瞟了对面那个漂亮到不像人倒像妖的家伙,一边嚼着笋子一边想:『这孩子还真别扭。』而嘴里则开口说道:「百里,你这笋子没加盐,没味儿,鱼煮得太久,肉都老掉了。」接着就着一桌菜一盘一盘地嫌,几乎每道菜都被他讲成不能吃。 其实他之前就想说这件事的,但是碍于百里悬壶到底也是为人师表之人,讲了会让百里悬壶没面子,可今日被那娃儿嫌弃地一瞟,心里头就发火了。 兰罄听见苏三横这么说自己的师父,顿时碗筷朝桌上一放,一直系在腰际的银剑忽然出鞘,直直横在苏三横脖子上。 兰罄怒道:「小子,你算哪根葱,神仙谷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感觉颈子上流下了血,可苏三横一点也不在乎,淡然地又吃了几口饭。 苏三横说:「小子,老子年纪比你大多了,我和百里悬壶平辈论交,我如果是葱,你师父就是蒜了,你师父是蒜,你就是蒜苗儿了!」 兰罄转头看向他家师父,只见他师父苦笑着弹开了自己放在苏三横颈项上的剑说道:「石头别发脾气,坐下来乖乖吃饭好不好?」 兰罄看着百里悬壶那带着一点点祈求、一点点困扰、满脸无辜与无奈的神情,然后,兰罄被他家师父的表情击倒了,缓缓收回剑,还真就坐下乖乖吃起饭来。 没人给他挟菜的阿二则挟了一些菜给百里悬壶。「师父吃菜。」 就这么一句话,让百里悬壶感到好窝心。 阿二淡淡说道:「师兄你的脾气要收敛,否则对你日后不好。」 兰罄凤眸一挑,道:「我脾气收不收敛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师父,师父讲的我才听!」 百里悬壶摸摸兰罄的头。「其实我们家石头已经很好了。」 兰罄一被摸头,嘴角就上扬起来,配上那张既妖异又青涩稚嫩的脸庞,说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百里悬壶接着转向他的二徒弟,说:「阿二也很好。」 然后苏三横看见兰罄的脸瞬间垮下来。 苏三横感觉有那么点好笑,这半大不小的孩子怎么这么爱吃醋啊!要是哪天百里悬壶娶妻了,那他不直接把洞房屋顶掀了? 不过……苏三横又想了想,感觉百里悬壶似乎不会成亲。他这样的人,就适合过闲云野鹤般无拘无束的日子。 阿二倒还比较适合陪百里悬壶,那孩子看得出是会照顾人的人。 苏三横虽然嫌菜难吃,但还是一口一口的吃,他以前在沙场上曾经因为军粮被劫,饿得十天里只吃一颗馒头,在他而言,食物是珍贵的,浪费食物,下辈子直接滚畜生道去吧! 苏三横边吃边问道:「阿二,你会做饭吗?」 阿二说道:「会一点,看师父煮过。」 苏大将军发令了:「明日就由你来煮,百里这手艺继续下去,这些鱼菜肉都要哭了。做菜难吃不是错,可做到令人食不下咽,那不行!」 结果,第二天一早,阿二果真入了厨房煮了点东西出来。 但苏三横刚起床就被灌了一碗药,跟着百里悬壶还忘了塞蜜饯让他压药里的苦涩味,于是心情不好的他在看见那窝烧到焦黑的浓粥和被蒸得上生下熟的馒头后,怒到两手一掀,把桌子整个给翻了。 苏三横大吼:「老子征战沙场每日馒头配咸菜,如今只想吃点能吃的,有这么难吗?有这么难吗?」 而后喊完太激动,苏大将军双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 苏三横发觉自己醒了过来,但这醒的情形很奇怪,他飘在半空中,而有一缕发着淡蓝光泽的细线将他和床上那个看起来很面熟的孩子系在一起。 这情景,就如同当初他被系在百里悬壶身后一样。 而那看起来熟悉的孩子,就是他现在用的躯体,聂小三给他的那一具。 苏三横正疑惑着怎么会这样,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声响,他听见阿二的声音说道:「师父走慢点,走太快你会跌跤的!」 之后百里悬壶走进门时差点被门坎绊倒,阿二立刻将他给拉住。 百里悬壶朝他床边走来时又撞着一旁的凳子,阿二来不及拉他。 百里给他那句没魂魄的身体灌了药,语气十分担忧。「阿二,你说都三天了,他怎么就没醒来呢?」 「阿二不知道。」阿二的也是满脸不解。他伸手摸了摸怀中随时带着的古龟壳,但只是摸了摸又抽出手来。「小三命数太奇怪了,我怎么算都算不出来。」 苏三横哼笑了一声道:『老子的魂魄来头可大着,又被改了什么天机,你就这么点道行,算得出来才有鬼!』 只是他这般游魂似地在房间里飘着,却因为那条蓝线的关系,没办法离开身体太远,甚至连门口都出不去。 苏三横晃了晃后觉得无聊了,身体若是只能这么要死不活地躺着下去,他这辈子不就得困在这里,哪都不能去了! 想到此处苏大将军就暴躁了。 都是天机门、都是天机门! 要不是阿二这小家伙,他苏三横现下搞不好已经打完仗回京成亲,连小孩都生下好几个。 苏三横的魂魄飘到阿二面前,用手指狠狠地戳了戳阿二的额头,可惜手指就这么穿过阿二,连让对方感觉到痛都没办法。 然而,随着日子一日一日过去,越在这屋里待着,苏三横就越觉得不自在。 百里悬壶每两个时辰就亲自熬药喂他喝,阿二则在外头那片药田里摘着草药送去给他师父,他看着两人焦急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感触。 老实讲苏三横这辈子都在沙场上,他大爷爷出了名的严厉,对下属严厉,对他更加严厉。 所以苏三横从来没机会被人这样小心翼翼地照顾,也从来没人像呵护一朵随时会死的花一样看顾着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酸酸的,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心暖暖的,反正就是又酸又暖又乱七八糟,在百里悬壶和阿二几乎不眠不休地照顾自己几夜后,明白了这两人对他有多好。 百里悬壶这天喂完了药,愣愣地坐在床边看着聂小三的身体,他握着聂小三的手,切了脉,微微有些颤抖。 「小三、小三你怎么还不醒?再这样下去,牛头马面要来拘魂了,你赶快醒、赶快醒啊!」 苏三横听着百里悬壶的话,感觉这人真把自己当成了亲人,阿二则打了盆水从外头进来,将巾子拧湿,缓缓替他擦着脸。 阿二眼眶比百里还红,是刚刚在外头哭过了。 苏三横疑惑这小家伙为什么哭? 因为同百里悬壶一样,自那天他还魂起,就觉得对他有亏欠,想弥补,想把他留在神仙谷里养一辈子吗? 不,似乎还有更深的,他所不知道的情感含在里面。 苏三横不擅长这个,甚至他最近还觉得自己的死,与之后还魂,都与他们无关。 是他在沙场上大意而掉了性命,百里悬壶和阿二根本不需要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他死了就是死了,没欠别人,也没人欠他。 百里悬壶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阿二吸着鼻子,眼泪又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苏三横想对他们说他就在他们身边,只是,他的魂魄即使能开口说话,这两个人也听不见。 苏三横从半空中降到地上,看着百里悬壶说着:『其实啊,我死了你也不要伤心,天机门说的机缘又没讲我活过来能活多久。说不定我就是只能活这些天,接着就死了呢!百里,你的照顾我苏三横铭记于心,倘若真有轮回,下辈子我们再碰面,当一生一世的知己好友。你有些笨,祸来我挡;你有些呆,但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我们挺有缘的,下辈子、下辈子记得与我碰头……』 阿二的眼泪掉了下来,苏三横听见泪珠落到地面上的微弱声响。 虽然声音很轻很轻,却让苏三横扬起微笑。 他对阿二说:『你想什么我明白,我不怨你,也不怨天机门。谁有这个机会能死透以后再活过来的,虽然用不了多久我可能又要死一次,但因为你得到这个机缘,知道了这个地方,明白被人照顾有多好,其实,我挺高兴的。』 门外忽然站了个身穿乌衣的身影,那人双手环胸,一脸严肃地走进来,低声问阿二道:「怎么还没醒?」 阿二没说话,只是摇摇头,苏三横却发觉百里悬壶这个大弟子双眼竟透露着忧心。 『唉,将我放心上的人又多了一个啊,看样子本将军还挺……』 苏三横话没说完就突然感觉百里悬壶握住他手的地方有一缕奇妙的气息平稳地渡到他的身体里来,他和那具身体间联系着的蓝线突然蓝光大作,然后他觉得被一股强烈的力道吸了过去,接着先是头昏眼花眼前一片黑暗,而后他挣扎了许久,才喘着气睁开眼睛。 「小三!」百里悬壶激动地抱住苏三横。 苏三横则是握了握自己的手,感受到真实的力道,捏了捏自己的脸,觉得会痛,才苦笑地拍了拍百里悬壶,道:「我刚刚明明还悬在半空中看着你们,怎么突然又回到这身体里了!」 兰罄用手肘撞了撞阿二。「怎么回事?师父不是说今天不醒就会死吗?什么悬在半空中?走,到外头把这事说清楚。」 当阿二松了一口气,抹了脸上的泪水跟着兰罄离开苏三横的房间,苏三横这才拍了拍百里悬壶的背说道:「你身上有古怪。」 「古怪?」百里悬壶松开了紧抱苏三横的双手,不解地问。 苏三横想了想、又想了想,说道: 「我第一次能看见事物,是你把聂小三从河里拉上岸的时候。那时有一条淡蓝色的线把我系在你身后。这次也不知怎么搞的魂魄又离体,但是线却接在聂小三给我的这具身体上,而后就在刚才,你握着我的手时突然一股奇怪的波动传入我体内,我见到你的手也在发光,一样的淡蓝色。之后,我就被那股进到身体里的奇怪东西给拉回来了。」 听到这样的事情百里悬壶呆了呆,他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跟着他想啊想、又想啊想,忽然大叫一声站起来,急忙从衣襟里拉出两条用红线绑着的珠子。 那珠子极为漂亮,淡蓝色的,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有稍微重一些的浅蓝在珠子里形成漩涡,而令人惊奇的是,那些漩涡竟在珠子里自行转动着,如同大道,生生不息。 百里悬壶有些不好意思地取了一条珠子下来,亲手挂到苏三横脖子上。 百里说道:「这是镇魂珠,是用来镇你魂魄的。鸳鸳那时候说等机缘到了,我就知道应该如何做。鸳鸳又说,我为药人,本身就与常人不同,这对珠子我戴久了,就会有我身上的……嗯……什么东西我忘了……总之你之前是魂魄离体,现下着戴着这个永不离身,珠子是一对的,能相互感应,只要我不死,你就永远不会有事。」 百里悬壶又愧疚地道:「你之前老是发呆应该也是魂魄入体不稳的关系,可我忘了鸳鸳说的话了,这次要不是你让我想起来,我都记不得这两颗珠子是为什么戴在我身上了。」 苏三横听完后沉默半晌,之后很认真地、很认真地看着眼前人,语气平稳地说道:「百里,我突然一把火冒了出来,现下很想打你一拳,你忍着让我揍一拳成不?」 百里悬壶认命地点了一下头,直接闭上双眼道:「好,你用力打,不要留情,我没关系!」 苏三横本来内心翻腾到不行,他差点以为自己要去见阎王了,方才还掏心掏肺地跟两个人告别(虽然两人都听不见),谁知人家天机门早留了一手准备救他的,却被这家伙给忘了! 这种事也能忘、这种事也能忘? 我叫你忘!我叫你忘! 苏三横坐直了,甩了甩手,打算用他还没养出多少肉的拳头狠狠给百里悬壶一击,可就当拳头挥出的剎那,他脑海中忽然浮现百里先前不分昼夜照顾他的情景,心里突然一软,瞬间火气全消,拳头打到百里脸颊上时也只是象征性地伸出食指戳了对方的脸颊肉一下,就这么抵销了这笔帐。 「嗯?」百里悬壶睁开双眼,疑惑地看着苏三横。 苏三横面子有些放不下,还是装着凶狠的模样说:「别以为我就这么算了,我只是暂时不和你计较。倘若你之后再让我的魂魄飘出去一次,我就拖着你一起去见阎王!」 百里悬壶愣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 当苏三横看见百里悬壶那春光烂漫的笑容时,觉得自己像被什么闪了一下,再看这个始作俑者这么开心,怒道:「你这笑没笑相的,都几岁人了,还笑得像个小孩子一样!这样怎么做人家师父的?我看阿二甚至石头都比你稳重,干脆让他们俩当你师父算了!」 但苏三横只见百里悬壶似乎没听见他骂人般,竟一边数着手指头,一边默念字数。 之后百里悬壶困惑地说:「糟糕,我从很久以前就没算岁数了,所以也忘了现下到底是几岁……」 苏三横默默看着百里悬壶,心里想,这人是怎么跑出神仙谷然后从南到北再遇见兰家人,又是怎么由京城一路到边关,还能完全无事的啊…… 奇葩、真是奇葩! 和他苏三横一样都是天生奇葩! ☆☆☆ 苏三横这次醒来后,那个走两步就喘、走三步昏倒,没走路时常发呆的情况似乎随着百里悬壶替他挂上的镇魂珠而好了些。 百里悬壶还是继续熬药替他养身体,苏三横见这人一早起来就教大徒弟武功,中午熬药给他喝,下午教二徒弟卜算与机关阵法等术数,还要包办谷里所有人的吃食,不禁觉得这人还真的忙得像颗陀螺,一直转一直转都不停的。 这日中午苏三横坐在草地上,和以前一样歪着头看着顶上的蓝天发呆,百里悬壶拿着碗黑色的浓稠药汁递到苏三横面前。 苏三横问也没问这东西是什么,就仰头一饮而尽。喝完后空碗递给百里悬壶,继续他的发呆大业。 「在想什么?」百里悬壶问。 「想自己以后要干嘛?都死过一遍,还有一遍差点死掉,老天爷把我塞到这破烂身体里,到底干什么用的?」苏三横说。 百里悬壶笑笑地道:「如果你想,在你十四岁前我能够为你重塑根骨,接着你能回到沙场上,凭你上辈子的经历,应该能够再站到将军那个位置上。」 苏三横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百里,我有没有说过,其实我不喜欢杀人?」 百里悬壶摇了摇头。 「保家卫国是很重要,但我不喜欢杀人的感觉,虽然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在杀人。」苏三横说:「刚刚你说了上辈子,的确,苏三横这个人已经不在了,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可笑的我还一直以为自己还是个将军,忘不了那被人簇拥,谁见到我都得低头行礼的日子。」 苏三横顿了顿,把他这几日厘清了的思绪一点一点地告诉这个上辈子的朋友。 他说:「我不想杀人,也不想再回战场。你知道京城苏家有间十分有名的食肆,开国之初被圣主钦封的『将军楼』吧!」 百里悬壶还是摇头。 苏三横还是继续说:「原本我收服南越后,就要回京娶老婆,接替我爹掌管将军楼的。我大爷爷说苏家祖先有一人发誓,要一辈子守护这片江山,有一人发誓,愿使天下再无饥民。 也许老天爷真听到了,于是苏家的血脉被一分为二,每一代,总会有人上战场厮杀,得将军名号,下一代则天生便有好厨艺,掌管将军楼。 一世为将、一世为厨,谁也改不了这样的血脉与命运。 我大爷爷是个将军,所以他寄望我也能同他一般上战场得功勋。 我爹也想当将军,他不愿一辈子只是将军楼的厨子。但他的天赋不在此,大爷爷早就知道了,所以大爷爷的眼里根本没有我爹。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大爷爷带我离开京城的那天,我爹看着我的眼神。」 苏三横稍稍停了一下,发觉百里悬壶正专注地看着他,百里温和地笑着,让人觉得就算将心底所有的秘密都掏出来也无所谓,因为他是个值得相信的人。 苏三横叹了一口气,说道:「这辈子我不是苏三横了,可也不是这身体原先的主人聂小三,我只是一抹游魂,一抹入了这具身体合拍了后,新生的人。苏三横这名字我不想用了,聂小三那名字不是我的,我也不想当将军,你就别再说什么要替我重塑筋骨的话了。」 百里悬壶心念动了动,问道:「那你将来想做什么?」 苏三横想了想,答了一句:「不知道!」 百里悬壶说:「我教石头武功,教阿二奇门遁甲卜算之术,不如,我也教你武功好不好?」 苏三横摇了摇头。 百里悬壶想了想、又想了想,最后问道:「那么,你现下最想做什么?」 苏三横皱着眉头想了想、又想了想,沉吟许久后,才吐出一个字:「玩!」 百里悬壶有点惊讶苏三横说出口的这个字。 苏三横整个人往后仰,倒在被阳光晒得热热的草地上,翘着脚,双手枕头,说道:「这辈子算是多出来的,我没有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将苏家摆在自己的心意后面过。如果可以,我想要像沧海草原上的飞鹰一样没有羁绊、没有束缚。我想要我就只是我,想要玩得开心,想要玩得畅快,想要把不曾有过的童年活一次,重新开始。」 百里悬壶看着闭上眼一脸被太阳晒得舒服模样的苏三横,觉得原本困扰着苏三横的那丝郁闷消失了。 苏三横露在外头的镇魂珠有一瞬间变成灿烂耀眼的金黄色,而后又恢复成美丽柔和的天空蓝。 现在,他是他自己了。 百里悬壶摸了摸苏三横的头发,和煦地说道:「那就玩吧!」 ☆☆☆ 又吃了几天百里悬壶煮的东西后,小三深深觉得,倘若再不改善一下菜式,煮出点真正能吃的东西,他的身体等不到百里悬壶养好,就直接早夭了。 啊,为什么他大爷从苏三横变成了小三,那是因为苏三横已经不在了,聂小三亦是,而百里悬壶和他两个弟子都叫他小三叫习惯了,于是他就变成现下的小三了。 小三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百里悬壶炒菜。那菜叶他认得,是从药圃里摘下、听说很名贵的一种能入菜的药。 小三见百里悬壶倒了油……嗯……油太多了…… 放下刚洗好,没沥干的菜叶…… 然后百里悬壶就往旁边一跳。 因为,灶底大火烧滚了油,油又碰到水,炸锅了…… 小三无言。 跟着另一个灶口的铁锅正在噗噜噗噜地响,百里悬壶抛下情况正危急,恐怕会被炸焦的菜掀去掀那口锅上的盖子。 结果百里悬壶「咦」了一声:「怎么变成粥了?」 看来这位原本是准备煮饭的。 之后又看他煎了鱼……一塌糊涂…… 炒了个红烧肉片……惨不忍睹…… 就这么过了几天之后,某日众人正在用餐时,小三筷子往桌上一拍,吼道:「不行,老子忍不下去了!明明就是新鲜的鱼,刚采的菜,随便煮都好吃,百里悬壶,为什么到了你这里,却变成糟蹋食物、糟蹋食物!」 他对面的兰罄怒站了起来,银剑又出鞘,把小三的脖子画出一道血痕。「师父做的饭菜都是最好吃的,他一整日辛苦还要煮饭,吃得到师父煮的饭菜那是你修了三辈子的福气,嫌东嫌西,要不你自己来煮啊!」 百里悬壶忧心地看着这两个怒目相瞪的孩子,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阿二夹了些肉放进百里悬壶碗里,神色不变地说道:「师父吃饭,别理他们。师兄就是看不惯你疼小三,在吃醋!」 兰罄横了阿二一眼,又转过来瞪小三,怒道:「你以为煮饭简单是不?要不神仙谷日后众人的饭菜就你来管,敢不敢?」 小三爷是受不了挑衅的,只见他左边唇角微微上扬,扬起头睨着看回去,说道:「好啊,反正老子在这闲着也没事,我就煮饭给你看!」 接着小三像是早已想好般直接转头看向百里,问道:「你的功夫、医术还有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哪里学的?」 百里悬壶说道:「有些是我师父教的,有些是师父死了以后,我看书学的。」 「那些都是什么书?」小三问。 「嗯……很多,什么书都有。」百里悬壶答。 「有没有教人煮饭煮菜、食谱菜谱……反正只要相关的,什么都好!」 百里悬壶想了想,说;「竹屋最里间的藏书阁有一套叫『十全菜谱』的,我曾经看过,不过看了两个白天两个晚上都看不懂,就没再看了。」 「很好,我就知道神仙谷和皇家有关,又和兰家相识,还有药人一个一个功力那么深,秘集收藏什么的铁定很多!」小三朝百里悬壶说:「你之前问我想学什么,我现下就学这个,你那啥『十全菜谱』借不借我看?」 百里悬壶点头。「你想要的话,我待会儿带你进去找。屋里书很多,应该会找上一会儿。」 「师父!」兰罄不高兴地喊了声:「你偏帮外人!」 百里悬壶无奈表示:「乖一点,把剑收起来。小三不是外人,他是内人。」 阿二咳了一声,道:「师父,内人是对自己妻子的称呼。」 百里悬壶啊了一声,问:「小三不是内人,那是什么人?」 阿二回答:「自己人。」 百里悬壶噢了一声,对兰罄说:「小三是自己人!」 兰罄收回了剑,死死瞪着小三。 小三也张大眼睛用力瞪回去。 「咱们走着瞧!」兰罄说道。 「我就走着让你瞧!」小三用霸王之气顶了回去。 ☆☆☆ 把「十全菜谱」从藏书阁里取出后,小三就整个人关在房里足不出户。 阿二有时送饭去给小三会稍微听一下屋内动静。 当小三「嗯?」一声,声调上扬时,是在表示惊奇。倘若是「噢噢噢……」声调下降,则表示理解。 小三就这么关在房里猛看菜谱,除了喝药、吃饭以外他的房门从不打开。 百里悬壶几次去看他他也没理会,弄得百里悬壶伤心回来,阿二还得安慰他。 「十全菜谱」这书不知从何而来,翻开泛黄书皮的第一页只写到「所谓十全,乃尽善尽美、无懈可击。然十人有十人口味、百人有百人偏好,是以为厨者需善掌『酸、甜、苦、辣、咸』,眼耳口鼻心皆到,使食者有感,才可自曰十全。」 小三觉得看这第一页的一瞬间,他就通了。 原来做菜做到最完美最好吃还不是顶尖高手,而是要调其所好,让吃的人胸口里的心肝稍微那么荡漾一下,不管是酸甜苦辣咸之中的哪一味,得要能真正打动人心,那才是厨者这生最高、最难以达到的顶峰。 「十全菜谱」共分十册,第一册竟然单单只是教人分辨五味、掌控五味。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第二册则是练基本功,练刀法,还有教人怎么生火,用哪种木材,灶如何做最好等等,整册巨细靡遗到连小三这个不懂煮菜的人都觉得惊讶。 第三册才是食谱,而且是最容易入手,新厨拿来练手艺的菜色。 第四册到第九册依序也为食谱,但难度一本比一本高。 当小三看到第九册里写出「炮龙骨髓」、「渍龙筋」这种菜式时他都快昏了。就算学会了怎么煮,但哪里去找龙骨髓?更别说逮条龙抽龙筋了! 而第十册则突然又变成家常小菜,寻常料理。这些通常都是一般酒楼饭馆就看得到点得着的菜色,而且还是忒普通的那种。 之后小三仔细地从头看到了最后一页,最后一页只留了四个字,那就是:「反璞归真!」 ☆☆☆ 小三关了自己十天后,终于踏出房门了。这时刚好是下午,正是吃过午饭后要饱不饱、要饿不饿的时刻。 他没和任何人打照面,所以其它三人不知道他出来了,他只是走到药圃里摘了几株鲜绿的菜叶,然后抓了一只鸡,接着就走进厨房,升火煮菜。 他没有煮饭,因为这时吃饭太饱,只适合做点小菜。 他用清水将菜洗了放到一旁,而后处理了鸡,将鸡放入调好味道的浓酱里。 等到浓酱入味,小三再将鸡拿起,往架了个铁网的热锅里放,盖上盖子,继续等。 之后等到时机到,他一打开盖子,迎面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只是鸡好像有点闷过头,肉给煮老了。 小三换了个锅子,倒了些水,把菜先烫熟,随后过冷水放到一旁。 接着换了那锅水,放葱姜蒜、淋上点方才铁网蒸鸡时滴下来的鸡油。 而后他本想徒手撕鸡,但无奈太烫,只好用筷子利落地把鸡肉挑成长条状,扔进锅里去。 最后他快速地拌炒了一下,然后把锅子拿近,用鼻子嗅了嗅,自己点了点头。 因为第一次煮菜也不知道味道拿捏得如何,他想了想,还是端出去让百里悬壶试试。于是找来个盘子盛盘,再将那些翠绿色的菜叶沿着边缘铺了一圈。 「好了,大功告成!」小三抹抹额头上被灶火和热气沁出的汗珠,端着盘子转身要走时突然发现,赫,怎么神仙谷那三只通通站在厨房门口,惊讶地看着他……手中的那盘鸡丝肉。 兰罄先是嫌弃地说道:「煮那什么东西,黑黑绿绿的,能吃吗?」 阿二和百里悬壶则是嗅了嗅,直接看向小三。 小三也没多说,走向前盘子一递,道:「试试,第一次做菜。」 阿二和百里悬壶立刻伸手拿了鸡丝放入口中,兰罄随后不情愿地也拿了一块塞嘴里。 嚼了嚼、再嚼了嚼,兰罄皱眉说道:「肉太老了,咬不太动!也太甜了,你放了整瓮糖是不是?」 百里悬壶则喜孜孜地又吃了几块,没说话。 阿二开口道:「虽然师兄说的的确如此,但和师父的手艺比起来,小三的确厉害多了,看书十日就能下厨,还能吃,挺不错。」 兰罄抿了抿嘴唇,不高兴。 小三也自己吃了一块鸡丝,的确,兰罄说的都是他这盘菜的缺点,只是,他瞧了一眼兰罄,说道:「怎着,现下是谁让谁走着瞧?」 百里悬壶一边吃着鸡丝,一边看着他的大徒弟。 兰罄被自家师父看得没办法,只得烦躁地说一句:「知道了知道了,这次是我输了,成了吧!」 百里悬壶笑了,用另外一只干净的手摸了摸兰罄的头。「石头最乖了。」 小三接着说:「既然你认输了,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兰罄乖乖地被百里悬壶摸着头。 小三认真地说:「以后永远不许拿剑指着我,你要再指我一次让我流血,我管你是谁的弟子,老子一戟从后面捅死你!」 兰罄昂着下巴说:「不能拿剑,那拿刀指你呢?」 「刀也不行!」 「弓箭呢?」 「弓箭也不行!」小三还是很认真。 兰罄看着小三巴掌大的脸却摆着严肃的模样,忍不住就笑了。「流星锤呢?」 「不行!」 「狼牙棒呢?」 「不行!」 「绳镖呢?」 「我操,你有完没完!」小三爷耐性本来就不多,这会确确实实被兰罄惹到发怒了。 他把那盘鸡丝肉往兰罄脸上拍去,兰罄脚尖在地上一点,远远地往后飞了出去,笑得开心。 鸡丝肉原本要掉到地上了,百里悬壶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下一刻那盘鸡丝肉便到了百里悬壶手中。 「吵架归吵架,这盘鸡丝肉可别浪费了,我觉得挺好吃的,阿二你说是不是?」百里悬壶说。 「嗯。」阿二嘴里嚼着鸡丝肉,应了一声。 第三章 小三从来不是会贪人便宜的人,既然百里悬壶把他带来了神仙谷,还表示愿意养他一辈子,他好歹也得帮忙做些事才对。否则成天在谷里晃来晃去,晃久了他都烦了。 百里悬壶不会煮菜,正好,他立刻将这事担了下来。 每天按着「十全菜谱」变新花样做新菜,虽然因为刚入门煮起菜来卖相并不怎么好,但之前只吃一碗饭的兰罄和阿二,现下每餐都至少会添两碗饭,可见他的厨艺还成。 哼哼! 就算不成,至少也比百里悬壶高! 小三白天几乎是埋在那十册书里反复地看,「十全菜谱」这名字听起来俗气,可却是由浅而深。 小三光是看到蜈蚣、蜘蛛、毒蛇、河豚都能入菜,想象著书中所说「脆脆软软、酥而爽口」的形容,口水就都流下来了。 他越看这些菜谱,就越觉得好吃、想吃、进而导致内心不满足。 于是他抓着神仙谷后头那条小溪里的草鱼时,神游天外地想着鱼中之王,百年难见的鲟龙鱼。鲟龙鱼鱼头、鱼肉、鱼骨、鱼尾全部可以入菜。尤其若遇到母鲟龙鱼,取出它腹中的鲟龙鱼子,稍稍用酒泡一下,那美味简直好吃到能让人咬到舌头。 当他剁着鸡时,就想着神仙里没有的猪肉。书里有豚肉十吃,猪头皮、猪腰肉、猪蹄四法,猪筋、猪肚二法、白肉片、肋边骨,每道料理都极为好吃的。 还有像极乌龟的甲鱼,把它放进瓮里用数十种珍贵材料一起煨上十个时辰,开瓮时香气绵延十里,闻者为之口水横流。 想着想着,小三就忍不住了。 他直接冲去找百里悬壶,说道:「百里,厨房里很多东西都没了,阿二说山下不远处有个小镇,那里有市集,我要去买食材,要不明日之后我就做不了菜了!」 百里悬壶正在喝茶,听见小三的话后,说:「外头很危险,你的身体还没好,暂时别出去了吧!你想买什么写张单子,我让阿二去买。」 小三翻了翻白眼。「我就想出去买东西顺道透透气不成吗?老子进这啥神仙谷都几个月了也没能出去一趟,我又不像那两个小娃儿真是八九岁,买个东西罢了,你难道还怕我被人拐去卖了不成?」 百里悬壶笑了笑。「也是」。 「竹林里那些药彘呢?我可闯不过那关。」小三说。 百里悬壶想了想,说了声:「等等!」就跑进后堂,然后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传来,接着百里悬壶拿了块黑黑的牌子系到小三腰带上。 百里悬壶说:「石头和阿二都有一块,这是乌木刻的,药彘闻到乌木令发出的味道就不会伤害你,还有这把匕首给你。」他又把一只匕首放进小三怀里。「这东西听说很有名的,遇到麻烦就亮匕首,这样大概就不会有人伤你了!」 百里悬壶碎碎叨叨念了一堆,还塞给小三几张银票,彷佛小三是要出远门游历一般,念到最后小三受不了,喊着:「知道了知道了,我买完货立刻就回来,会注意的会注意的,只要谁靠近我就亮匕首你放心啦!」 这一来一往地不知过了多久,百里悬壶才把小三送到竹林入口,然后依依不舍地看着小三离开。 小三穿越竹林时,依稀看见黑黑的影子在竹子上跳来跳去,但是他的眼力不好,没武功,所以看不清楚那些东西究竟长得怎么样。 出了竹林后,闭着眼睛直直走,就来到了山下。神仙谷外头这阵法很好破,只要往前走,不被眼前事物所迷惑,就能走进山中。 山下是一片草原,秋天快到了,但南方绿草仍是油亮亮的一片,看起来就像绿色的豆子蒸糕一样,啊,不能再想了,再想要流口水了! 小三拿起腰际上的乌木令看了一下,乌木令是以蓝色绳子系起的,而上头则以阴刻雕了一个三字。 小三放下令牌就往远处看得见人烟的地方走,边走边想着,自己怎么跟蓝色这么有缘,他魂魄似乎是蓝色的,镇魂珠亦是蓝色。而三也是,苏三横名字里有个三字,聂小三名字里有个三字,现下就连百里他们那些人也都叫他小三,还给他系了个刻着三的牌子。 还真是有趣。 小三是在隔天中午回来的,当他走近竹屋时,只见百里悬壶靠着椅子背头点啊点正在打瞌睡,兰罄无聊地撑着下巴坐在方桌旁,阿二则是一手摇着古龟壳一手按着肚子,倘若走近一听,还能听见他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响。 小三喊了一声:「我回来了!」接着也没管那几个听见他声音就立刻站起来的人便接着说:「我去煮饭了!」然后拎着大大小小的东西,和背上竹篓里已经解好的猪,栽进厨房里头,继续他的厨艺大业。 神仙谷外那个小镇挺热闹的,小三想买的食材几乎都有,他喘了好几口气稍微休息了一下,才拿起菜刀,开始做他脑中早想好要做的菜肴。 猪是最重也是做工最细的,小三拿着菜刀要剁猪肉,但是人小力气也小,剁没几下又开始喘了。 小三停了一会儿,突然想起百里拿给他的那把听说很有名的匕首,他当时见那匕首细细小小但却挺锋利的,念头一转,便把匕首从怀里拿出来,用它来切猪肉。 当匕首朝着猪肉那么一划,那肉就轻轻地绽开。 小三吓了一跳,惊讶百里怎么送了把这么锋利的匕首给他,接着又斩了猪骨头一下,也是一样,猪骨头轻轻地就被分成两截了。 小三笑道:「这东西还真是分金断玉,过而无声,比菜刀好使多了。」 跟着小三便开始升火热锅,将处理好的食材依序扔进锅里。 他要做的有甜酱猪皮,先将猪皮和猪耳朵以甜酒煮过,下葱、八角、香料等等,再用木头盖子把猪头压进滚水里,让食材先入第一味。 接着再换锅下油、糖,一样闷着煮,等好了之后摆一旁冲冷水,然后再捞起猪皮猪耳,拌以特调的咸酱,便完成一道。 之后是鲁猪蹄与猪筋,香料全放进去,猪蹄扔进去,就不管它了。 第三道是炒猪肚。取猪肚中心厚处,切成丁,先炸过使之酥脆,再淋上作料起锅。 第五道和第六道是以猪最嫩的腰处肉沾红酱,白肉片沾蒜酱。 第七道猪骨敲碎,取骨髓与事先准备好的老母鸡汤入瓮,加上火腿、老酒、玉蕈、虾干、海蔘干、鲍鱼、竹笋,封起放灶上小火闷滚。 第八道,用隔夜饭和蛋汁一起快炒,不停炒不停炒,直到饭与蛋汁混为一体,蛋汁包裹在饭上,粒粒分明,饭粒呈金黄色泽。最后放入颜色各异的几种蔬菜,再轻和几下,盛上盘便是一道五彩缤纷的锦绣炒饭。 第九道为蟹味豆腐,先将螃蟹解好,蟹肉与蟹黄分开,再将滑嫩的豆腐滚上面粉,轻轻放入锅中煎到四边略焦,这样便可先行起锅。而后用蟹黄调酱,再依序放入蟹肉拌炒,再放入之前的豆腐,稍微翻动一下让豆腐裹上一层蟹黄酱,便可起锅。 第十道,甜心莲子汤。挖掉莲子苦心后下水煮,煮上片刻随即捞起剥皮,再取野蜂蜜调成糖水,待莲子凉,两者加在一起,便成了吃在嘴里甜在心里的甜心莲子汤。 ☆☆☆ 小三煮完这一顿后,累得直喘,也没有力气把菜肴端出去,只能先坐在厨房的椅子上躺着休息。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小三大约知道是谁,开口道:「进来。」 阿二是带着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声音一起进到厨房的。他先看了菜,然后看了小三,皱着眉头说:「你太累了,对身体不好。」 小三哼了哼说道:「我就是要练手艺,今天先做些简单的,日后还有你们瞧的。」跟着挥手说:「你把菜端出去吧,我没力气了。」 阿二点头,将菜都端到大厅里。 等阿二回来时,他发现小三眼睛已经闭上了,他走向前喊了两声「小三」,但小三都没回应他。阿二想着:这是累睡了,还是病昏了?嗯……还是抱去给师父看看好了。 师父摸过小三的骨,说小三大约六岁,阿二自己则是九岁,石头师兄小一点,今年八岁,但当阿二抱起小三的时候,眉头深皱,怎么小三会这么瘦,明明发脾气时气势惊人,但当他睡着,却像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好小好小的孩子。 小三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睡在大厅的躺椅里。 旁边桌上的食物几乎被清空了,而兰罄夹着最后一块猪头皮,一边咂吧着嘴一边塞进嘴里,喃喃说道:「好脆好香,咬起来弹牙但又不至过韧。可是还是太甜了,而且卖相一样不好,缺点一堆。」 小三从躺椅上爬了起来,坐在椅子上头怒道:「满桌子菜都给我吃光了,连一口都没留给我,还嫌弃一大堆的!以后干脆你来煮饭好了,你这良心被狗啃了的家伙!」 兰罄瞇起眼睛,透露着危险的气息看着小三,但接着他瞄到小三腰带上系着天蓝色棉线的乌木令时,震惊地拍桌站起。「你怎么会有乌木令?哪偷的?」 小三白了兰罄一眼。「哪用偷,你师父塞给我的!」虽然这话有点扭曲事实,明明是他要出谷百里悬壶才会给他乌木令,但他就是喜欢和兰罄对着干。一个小屁孩骄傲成这样,要不磨一磨,长大后剑术一成,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遭殃。 百里悬壶这时舀了剩下一点的莲子汤,来到小三面前一口一口喂他,说道:「莲子降火气,你就别和石头吵了,你也是要修身养性放宽心,病才会好得快。」 小三一边得意地瞥着兰罄,一边享用着百里悬壶亲手喂的莲子汤,极为挑衅。 「师父,你明知道乌木令很重要,除了神仙谷的弟子谁都不能给,这事你忘了吗?」兰罄声音低低的。 百里悬壶的手顿了一下,接着微笑地道:「我给他是因为他要出谷买食材嘛,石头方才不是也吃得挺高兴,小三不会乱来的,你放心。」 「师父!」兰罄怒道:「兰家手底下藏着的那些人见令牌如见教主,那是兰家保命用的东西!除了神仙谷的弟子以外,谁也不能信任!师父你就这么把乌木令给了人,若是那些人的事被这人传出去,皇帝得知我爹不只在朝廷扎根,连江湖之事都有涉足,那兰家就危险了!」 百里悬壶「啊」了声,喂小三吃莲子的动作停了。 兰罄瞪着小三道:「神仙谷的规矩,乌木令只传弟子,除非被逐出师门或者死,否则永不收回!师父你让开,我要一剑杀了他,神仙谷弟子的令牌不是谁都可以拿的!」 小三一听,忘了嘴里还嚼着莲子,破口大骂道:「乌木令有什么了不起,你想给我还不想收咧!这东西还给你,老子不要,老子这就离开神仙谷到外头逍遥去,这阵子没少吃一顿我做的饭,一脸趾高气昂地做什么!」 提到小三的饭菜,兰罄突然顿了一下。 小三喷了百里悬壶一脸莲子渣后,伸手将乌木令扯了下来。直直往兰罄丢去,砸中了兰罄的额头。 小三接着奋力站了起来,但因起得太猛,突然眼前一片黑,双脚一软,又坐回躺椅上。 「师父,擦脸。」阿二取出了一条白巾子递给百里悬壶,但百里悬壶一手拿着调羹一手端着碗,无法接那条巾子,阿二便将百里悬壶的脸转了过来,仔细地把这人脸上的莲子渣擦掉。 兰罄额头红了一块,又再度与头晕目眩后用力睁开眼的小三对视。 阿二看了两人,又看了一脸为难的师父,于是说道:「要不,让小三拜入师父门下,这样小三也是神仙谷的弟子,师兄你也无须担心了!」 「什么!」兰罄小三二人同时转头朝阿二喊。 但只见阿二面色如常,一如以往地冷静说道:「小三要养到十四岁身子骨才能好全,他这时离谷肯定会死,小三的命是师父用药一点一点喂起来的,小三若有事,师父不会原谅自己!师兄,你难道真想见师父之后日夜自责?」 兰罄抿了抿嘴,没说话。 阿二又道:「而小三你,入了藏书阁,又取了神仙谷的秘集翻看,学了一手厨技。师父怎么对你的你也知道,他从来没把你当成外人,就算师兄一直吃醋,他也是每日照顾你。师父对你这么好,莫非你真想见他因因你的死,最后郁闷而终?」 小三皱了皱眉,心道:『这孩子究竟几岁啊,这么小就专挑别人的弱点来说了!』 小三和兰罄虽然偶尔互看不顺眼,两人对百里悬壶这个老好人都一样喜欢。 百里悬壶见小三不吃了,也就起身把碗和调羹放回桌上,坐回大厅那个主位,抬着头仰望屋顶竹梁,忧郁的神情彷佛前阵子魂不附体镇日看着蓝天发呆的小三。 兰罄见百里悬壶这模样,心都要碎了。最后他只能牙一咬,做出决定。 兰罄来到小三面前,抽剑搁在小三脖子上,利刃一碰到肌肤,血瞬间就流了下来。 兰罄抬起下巴,用高傲的神情瞟着小三说道:「为了不让师父为难,我就破例容许你成为我的师弟!快去拜师、快点!你如果不立即拜师,我马上就杀了你!」 小三阴阴地说:「不是叫你别再用剑指着我?」 「拜师,快点!」兰罄用仅有的、极少的耐心重复说了两次意思相同的话。 小三阴阴地看向百里悬壶,百里悬壶扯着笑,无奈地看着他。 百里悬壶说:「小三不想拜就不拜,你是做大事的人,曾经是沙场上的定波将军,还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不要紧。」 而后他又对兰罄说:「石头,别为难将军,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用自己的生命捍卫这个王朝,让所有百姓活得安稳。你应该敬重他,而不该用剑指着他。」 当百里悬壶讲到那个曾经的定波将军,小三的心里突如其来地一颤。 是啊,那些辉煌已经属于曾经,而他早就对自己说过要忘记一切重新开始,但想归想,午夜梦回时他还是会梦见那个骑在马背上打胜仗凯旋归来,和同僚大声嘶吼痛快喝酒的苏三横。 他应该忘记才对,然而他却忘记早该忘记了。 神仙谷,是他新的开始,小三这名字,是他新的名字。百里悬壶不是随便一个什么人,而是他上辈子以朋友之礼对待,这辈子又重新碰上的老好人。 这人对他真是没话说,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如果他今生真的决定要活得自在,那拜百里为师,住在神仙谷,偶尔出去小镇买菜溜溜,又有何不可? 小三用指尖捏着移开寒光闪闪的剑刃,走下了躺椅。 他来到百里悬壶面前,仔细看了这人的模样。 记忆中他鹤发童颜,清秀俊朗。偶尔有点呆,但但医术高明,是位仁医。 然后,再一吋一吋地,将往昔对他的记忆全都抹掉,留下空白,重新端看了这人,将这人包容且慈善的面孔烙在自己的脑海里,每一幕、每一处,都没漏掉。 小三微微弯了膝盖,直到膝盖落在地上。他说:「看在你对我还不错的份上,我就便宜你,让你当我师父了。可是我会答应绝不是因为你那块心肝宝贝石头的威胁,而是我自个儿想、我自个儿愿意,你得知道!」 说罢小三朝百里悬壶磕了三个响头,之后阿二端了一杯茶来,小三接了,恭敬地举高过头,说道:「师父喝茶。」 百里悬壶被小三这举动撼动了心,他眼眶一湿,抽了两下鼻子,喝了徒弟奉的茶后,站起来将小三扶起。 百里悬壶看着小三瘦瘦的小脸,忍着眼泪说:「小三,师父感到很欣慰。」 小三抬头看了百里悬壶一眼,点点头。「哭吧,老子这个将来的神厨拜你为师了,你是该欣慰一下。」 百里悬壶破涕为笑,拍了拍小三的肩膀。「小三有个好志向。」 阿二接着说道:「跟着要师父赐名了。」 百里悬壶说道:「石头两岁入门时,名字是我取的。因为他老是喜欢在我抱起他时,拿额头撞我额头,而且一边撞一边笑。后来他爹没反对,所以石头成了你大师兄的小名。」 小三困惑地说道:「我记得阿二比那家伙还早出现在你身边,而且阿二年纪也大一点吧,怎么不是他当大的?」 兰罄听见小三竟然叫他「那家伙」,怒得又想拿剑打他,但立刻阿二阻止。 百里悬壶说道:「收石头当徒弟是他爹的意思,那时阿二就跟在我身边,我好晚才想起他爹把他留给我了,所以我也应当让他入门,教他武功才是,所以阿二才在石头之后拜了师,然后因为我不知道鸳鸳和鸯鸯姓什么,阿二就随了我姓,而他师门排行第二,就取做百里二了。」 「……」小三爷问道:「那我呢?」 「你想用旧名字还是我给重新取一个?」百里悬壶笑着说。 「新的,」小三想都没想:「旧的要扔掉。」 百里悬壶认真低头沈思了许久,而后抬起头说道:「有了,我想到了,你在师门排行第三,所以就叫百里三吧!况且之前我们也都小三小三叫习惯了,用这名字真是刚刚好!」 『刚刚好个头!』从此名字被定为百里三的小三翻了一次白眼给他的新师父看。 小三心想,接下来要是收了排行四五六七八的,那不就成了百里四五六七八了! 『百里悬壶,你取名很有问题啊!』小三爷心底非议着。 ☆☆☆ 小三爷是个记仇的人,不论谁只要被他惦记到,那么那个人肯定不会太好过。 入了神仙谷,当了百里悬壶的徒弟后改名百里三的小三性格还是和以前以样,有哪个人敢伤他,他绝对会还回去。虽然他现下年纪小力气又不大,但小三爷就是小三爷,他牢记着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百里悬壶见小三身体好了些,就想教小三一些基本功夫。 小三原来是不想学的,可是考虑的确用得到,还是学了。 百里悬壶先教小三入门心法与轻功,小三学得有点吃力,可这对他而言完全不算什么,所以他又让百里悬壶教了他重要的保命功夫,闭气之法。 硬扛着把这两套功夫熟练以后,只要他能跑得快而后躲起来,加上不呼气,几乎没有人能发现他。除非是高手,例如像百里悬壶这样的奇人。 小三大概练了一个半月,之后就问他这个新拜的师父,他躲得了兰罄不? 百里先是摇头,直到摇了半个月,小三再问时,百里才先点点头,后又摇摇头,说:「尚差一点火候。」 没办法,谁叫小三的身体虚呢! 而且就算小三想刻苦练习也不行,他一天大约就能练两个时辰,然后眼前一黑趴倒在地,之后经过的小二或百里悬壶就会顺道抱他回房,帮他盖被子让他睡觉。 至于兰罄,还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偶尔兴致来,还会往晕倒的小三屁股上踩个一两脚。 练啊练啊,初冬来的时候,百里悬壶高兴地点头说:「如今你只要藏身在距离石头五十步外,他就没办法察觉你了!」 小三趴在地上喘,但没一会儿又蹦了起来说:「百里……啊,不,师父!你谷里有没有枪、棍、戟之类的兵器,有的话给我一根让我使使。」 小三不是个客气的人,尤其是对他已认定的人而言,他们的东西就是自己的东西,而自己的东西……勉强也可以借他们用个十天半个月,但基本上还是自己的东西! 百里悬壶则是从不藏私,出了名的疼徒弟,所以徒弟想做什么,他只会说:「好、好好好!」 百里悬壶带小三到放兵器的房里,小三扫了一眼房间,待他看到一把乌黑却闪着幽暗光芒的战戟时,眼前突然一亮,跑去要取那戟。 但戟身也不知道是什么打造的,整个重得不得了,当小三用尽了力气把黑戟从架上取下来之后,悲剧就发生了。 小三承不住以精钢锻造而成的黑戟重量,立即被倒下来的黑戟往后一压,狠狠地压倒在地,让他眼前一阵发黑,甚至连气都喘不过来。 百里悬壶立刻跑过来将黑戟移开,把黑戟放回原位,之后扶小三先坐起,扒开小三胸口见没受伤,又把了小三的脉确认没内伤,才松了一口气道:「三儿你真是吓死师父了!」 小三皱眉。「我现下居然连把戟都拿不住,是要拿什么去和人打?」 「嗯?和谁打?」百里悬壶问。 小三摆了摆手道:「你别管,是私人恩怨。」 接着小三环伺了整个兵器库,选了一把最轻的剑,可光是一把剑也让他觉得沈,他没办法,只好把剑放回原处,仰头问百里悬壶道:「师父,有没有什么轻的、顺手的、进可攻退可守,最重要是我现下就拿得起来的武器?」 小三这个问题让百里悬壶想了老半天,接着只见他新师父在兵器库里绕了三圈,一遍绕一遍拿起见着的兵器弹一弹、敲一敲、想一想,再抛一抛。 在小三几乎要被百里悬壶绕昏头的时候,百里悬壶瞄到角落的一件东西,随后立刻喜孜孜地拿回来,递给小三看。 「就这个了!」百里悬壶说。 「一条绳子?」小三双手还胸,歪着脑袋。 百里悬壶觉得小三偶尔显现的孩子表情忒可爱,于是摸了摸小三柔柔细细的长发。 小三抬头见到新师父用爱怜的表情看着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想说:『老子今年都几岁了,百里悬壶别用那种看着小兔子的眼神看着老子行不?』 百里悬壶说:「这不是普通的绳子,而是世间唯一一条,取龙筋浸油后不断曝晒,反复一百零八日才完成的弒龙索。」 小三嘴角抽了抽,问道:「龙?你说的是会在天空飞,头上有角,身躯长长的,爪子短短的,能够呼风唤雨的那种东西吗?」 百里悬壶笑笑说:「是啊,就是三儿说的那种龙。」 小三认真地说:「我说这位新师父,那龙是传说中才有灵兽吧!」 百里悬壶也认真地说:「传说的起源皆是因为有前人依据才传得下来。我师父的师父说过,很久很久以前真的有龙的,只是后来不知道都跑哪去了。」 小三想到十全菜谱里的料理,心想:『会不会是因为有人把龙啊、凤啊等等珍稀灵兽写进菜谱里,然后就全被吃光了?嗯,人生而有口腹之欲,这点也不是不可能。』 百里悬壶说道:「这是最轻的了,不断水火不侵,甚至任何刀剑都无法斩断它。」 小三半信半疑地接过弒龙索,在手上抛了抛,又左右拉了拉,还真觉得它满轻的,比同样长短的草绳还轻。 百里悬壶接着又说:「之前师父给你的那把小匕首呢?」 小三从怀里掏了出来扔给百里悬壶,自个儿则玩着弒龙索,甩啊甩地,似乎可以当鞭子使。 百里悬壶在小三将弒龙索甩出的那刻,直接抓住绳索的前端,随即将前端穿进匕首柄后的一个小铁圈里,然后再紧紧打了个结,递给小三说:「这样便成了!弒龙索加上鱼肠剑,平时可以防身,煮饭时还可以解下来切鸡鸭鱼肉,全天下再也没有比这两件神器还适合我们家三儿的了! 百里悬壶高兴地笑着。 小三却在听见某几个字时震了一下。 要不是他多了十几二十年的经历,加上早知道神仙谷不是个什么简单的地方,武功秘集一堆,架上放不下还摆地上生灰尘的,又有这么个兵器库,每把都是极品,他现下绝对会再度受不了刺激直接昏过去。 鱼肠剑、鱼肠剑!他整日拿来杀鸡斩猪做饭的锋利小匕首,居然是传说中不知道已经流落到何方的上古神剑鱼肠剑! 小三压着胸口,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 百里悬壶感觉有异,立刻把小三打横抱起来,要带回他房里去。 小三爷被抱着踏出兵器库时觉得这样实在很丢脸,他一路扭动着叫百里悬壶放下他,但百里悬壶只是笑着说:「乖乖的,你今天不能再动气了!」 没法子,小三爷只好被当成孩子,一路抱进房里了。 然后房间传来声音:「新师父行行好,别再叫我三儿了!」 「那要叫什么?三儿这名字亲切又好听啊!」 「叫小三、叫小三!」 「……」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看、你看!」 「……好吧,小三……」百里悬壶的声音挺起来挺失望的。 ☆☆☆ 鱼肠剑加上弒龙索后就变成了绳镖,绳镖轻,而且他上辈子在塞北追击草原狼冦时狼冦的武器便是鞭子,他曾花许多心思拆解破招,这些东西他都还记得,所以当百里悬壶教他鞭法之时,小三只学了三四遍,就把鞭法记全了。 小三发觉绳镖用起来真是太顺手了,他每天拿着绳子匕首抛着玩,一日一日进步,没多久就把绳镖使得如身上分出去的一部份,要它左拐它绝不会右拐,要它往上,它绝不会往下。 百里悬壶得意了,他的三弟子不但在武学上有比常人高的悟性,且最重要的还是这个弟子很会煮菜。 有一日,大家吃饱饭,昏昏欲睡的时刻。 屋外有些暗,今日只有星子挂在天际,月娘躲进了云里。 阿二吹熄了几盏灯笼,师父去睡了,阿二整理杯盘狼藉的桌子,小三拿着根竹子削的竹签剔牙。 兰罄打了一个呵欠,接着取了配剑到屋外练功。他来神仙谷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习武,闲暇时便和师父说说话,这些完后如果还有时间,他还会找那个新师弟拌拌嘴。 当兰罄走到草坪上,利落地挥掉剑鞘开始练剑,他就专心一致沈溺其中,不断寻着各种出剑的招式,剑若游龙、剑身呼啸。 兰罄将每一招都练得炉火纯青,由第一招使到最后一招,再由最后一招回到初始之刻。接着打乱招式,剑随意动,第一招接第五招,第五招再混第七招。 如此奇才,天下间大概也只有百里悬壶教得来。 大厅油灯被吹熄,竹廊上只残留几盏灯笼。 小三靠在门边摸摸自己怀里的东西,然后嘴角斜斜往上钩,笑了。 趁兰罄练剑练得浑然忘我之际,小三踏着轻功迅速往兰罄方向奔去,而后到了绳镖能到达的距离时猛地抛出系着匕首的弒龙索。 兰罄忽然感觉屁股痛了一下,像被什么扎到,他一时乱了气息,摸了把自己的屁股,发觉见血了,随后转头怒道:「哪个家伙这么大胆,竟敢偷袭我!」 小三的声音远远传来,道:「老子曾经说过你再拿剑指我,我就一戟从后头捅死你。虽然现下老子打不赢你也拿不起战戟,但你等着,我就算用绳镖,捅着捅着,也总有一天捅死你!」 兰罄驾轻功急起直追,可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追了一刻,居然没有找到小三。 兰罄绕着四周找了好一会儿,发现真的不见小三踪影,才怒气冲冲地走回去。 小三有了顺手的武器后开始得意了,他早上从半开的窗子外溜进兰罄房里,正好这时兰罄翻身趴在床上睡得正香,小三扔出了绳镖,中了兰罄的屁股后,一鼓作气立刻爬出窗外跑得不见踪影。 睡得正迷糊的兰罄爬起身来,摸了摸痛痛的屁股,然后打开门大吼:「百里三你这混涨东西!居然又伤我屁股!我和你没完没了!」 小三上辈子熟读兵书,什么兵不厌诈、声东击西他早就读烂也用烂了,这时拿来对付兰罄也只是刚刚好而已。 小三永远是神出鬼没的,他的步伐声轻得全神仙谷只有百里悬壶听得到,于是,总是作威作福,谁也不敢惹他的大师兄兰罄这回吃鳖了。 小三每天永远只有一刀,不多也不少,但那刀总不偏不倚扎在兰罄屁股上。 有时早上趁兰罄还睡时捅一刀、有时趁兰罄练剑时捅一刀:甚至埋伏在茅厕,兰罄裤子一脱下他就给一刀,还有过整夜不睡,等着半夜三更时摸进兰罄房里再赐他一刀。 兰罄觉得自己快被气疯了,当小三为了报仇而不眠不休逐渐消瘦的同时,兰罄眼眶下的黑眼圈也越来越深。 神仙谷也被闹得鸡犬不宁,阿二和百里悬壶感觉头痛。 百里悬壶还曾对阿二说:「是不是如果我不教小三武功,石头和他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阿二没有回话。 他上头的那个师兄和底下的那个师弟从来也不是脾气好的人。两个人碰到一起即刻炸锅,根本和师父教不教小三武功没有关系。就算师父不教,小三还是有办法让大师兄难受的。 某天,小三正把煮好的午膳端到桌上,今日是五菜一汤,吃得饱、刚刚好,也不会浪费辛苦买进谷的食材。面对自己厨艺一点一点的进步,小三爷很满意。 但就在小三转身打算去叫新师父吃饭时,一柄银剑就这么抵在小三的心窝上。 小三看了看银剑,又看了看脸色不好的兰罄,撇着嘴笑道:「想杀我啊?可是怎么你剑不放在我脖子上,是怕我成了鬼,夜里继续捅你屁股吗?」 「你闭嘴!百里三,入了神仙谷就要守神仙谷的规矩,我比你早拜师,是大师兄,你以下犯上,我就算真杀了你,那也是你应得的教训!」 「教训?」小三哼了声: 「你想谈规矩,那我们就来谈规矩!师父说入了门,上面的师兄就要照顾下头的师弟。我种菜煮菜养鸡养鸭还得烧饭做菜给你们吃,你每顿都嫌弃是什么意思?你厉害的话,自己做啊!看看会不会烧了厨房,烧了这神仙谷! 还有,我之前就说过不许再把剑放在我脖子边,搞得我次次流血。破了规矩的人是你,而且我不过就一天轻轻捅你一下,看在师父的面上,这招呼还算打得轻了!」 「你!」 兰罄银剑再往前几分,小三闷哼了声也是硬底气,没同兰罄低头的样子。 就在兰罄的剑要再深入小三心口时,忽然「锵」地一声,一支簪子飞了过来,将兰罄的银剑打落地上。 兰罄抬头,见到是百里悬壶从后堂帘幔处出来,阿二则跟在百里悬壶后面。 百里悬壶脸色有些白,阿二则是黑着脸看着兰罄和小三。 师父坐在主位上抿着嘴不发一语,阿二这时开口了:「你们两个眼里还有没有师父?大的当着师父的面要杀小的,师父教你们武功是让你们同门相残的吗?」 阿二语气严厉,再道:「事情一开始你们两个就都有错,难为师父还在想是不是他教徒弟教得不对,夜夜都难以成眠。」 「还有!」阿二看了兰罄一眼,也看了小三一眼:「神仙谷的心法修练容易且威力惊人,但它唯一一个坏处就是怕『七情内伤』,但凡喜怒忧思悲恐惊太过,便极易走火入魔!你们是要师父多伤心才够?难道得到师父死了,你们俩才肯停下来?」 「师父多疼你们你们也知道,可你们两个却闹到成了师父心里的两块痛疙瘩!」阿二先转向小三:「小三,大师兄是杀了你还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这样日日夜夜让他不痛快?他前两年性子更不好,如果那时你遇见他,一剑就没命了,甭说还能站在这里!」 阿二再转向兰罄。「大师兄,在师父眼里我们当弟子的都一样,只有喜欢没有不喜欢。每个人都是师父心里的宝贝疙瘩。小三刚来时身体太弱,师父是有段时间精力都花在小三身上,但不那样小三就活不下去。 更何况小三身体好些后,师父不就天天教着你练剑练心法了吗?你是师父看着长大的,也是师父收的第一个弟子,师父那么疼你,但你却总是让师父伤心……」 就在此时,百里悬壶咳了几下,面色依旧苍白,但那种毫无血色的苍白令兰罄和小三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师父……你怎么了?」兰罄收敛了,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低声而担心地问着百里悬壶。 百里悬壶有些困难地弯了嘴角,忧伤中带出一抹微笑,对着他的乖徒弟说:「……没事、师父没事……」说完话还喘了喘,继续咳了两声。 兰罄见着百里悬壶这样,心中猛地一颤,立刻望向阿二。 阿二目光狠厉望着兰罄,怒道:「我刚刚说过,修习神仙谷的心法最怕的是什么?」 「七情内伤!」兰罄惊愕不已,连忙扑向百里悬壶脚边。他仰头看着这个比他亲生父亲还要疼爱他的人,紧张地问道:「师父你走火入魔了?」 小三浑身一凉,出了一身冷汗。他看了看阿二,想到当年百里悬壶为了救阿二把心窍灵血都给了阿二,心窍灵血是药人赖以活命的东西,药人本强韧,但只要失了它,心脉便会受损,加上神仙谷那劳啥子心法,这人可能真会被他和兰罄气到直接升天也不一定。 小三慢慢地走到百里悬壶身边,定了定、想了想,遂双膝跪下,跪他今生的师父,跪他对他的救命之恩。 百里悬壶一手握着兰罄的手,一手握着小三的,声音稍显微弱地说:「你们都是师父的好徒弟,任何一个伤了师父都舍不得,就算是为了师父,你们两人握手言合好不?就当是为了师父……」 百里悬壶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兰罄看着百里悬壶的脸色,急忙脱口说道:「言和、言和!不管师父说什么,石头都听!」 百里悬壶再看了看小三,小三被百里悬壶那脆弱受伤的神情一看,没办法,就说:「言和就言和,老子拿得起放得下,没什么好不言和的!」 接着众人惊讶的眼神中,小三转向兰罄,直接而干脆地认错道:「大师兄,这次是我不对,我过份了。师弟刚来,还不懂规矩,请大师兄海涵。」 兰罄愣了一下,接着在百里悬壶将他们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后,才呆呆地说道:「师兄也有不对之处,师弟你……你……别在意……」 后来,百里悬壶让两个徒弟站起来,安心地笑了。 再后来,阿二扶着师父走进内堂,说师父到时候要休息了,让兰罄和小三离开后,入了房里,一段轻轻的对话从百里悬壶没关紧的窗缝里传了出来。 「阿二啊,这么吓石头和小三好像不太好啊……你看刚刚石头脸都白了……」这是百里悬壶的声音。 「他们这两个,一个比一个倔,不下猛药绝对没办法让他们静下来。师父是想看大师兄和三师弟继续打下去直到直到死为止,还是想他们能成为真正的师兄弟,和睦共处呢?」这是阿二的声音。 「呃……」百里悬壶顿了一下。「我选和睦共处……」 躲在窗外的小三听了一下就走了,待太久他的新师父会发现他。 他走时先是哼了一声低声说道:「我就晓得有古怪。」 接着又自个儿笑了起来。 还是过些安稳的日子吧,兰罄才几岁啊,难道他小三爷还要跟个孩子计较?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第四章 之后的日子里,兰罄果然没再找小三麻烦,小三则是一整天窝在厨房里照着那本十全菜谱一一做菜。 偶尔他和兰罄突然在竹廊上不期而遇,小三会先喊上一声大师兄,接着把自己手上的咸豆子递给兰罄。 兰罄也就「嗯」一声而已,捡了一把豆子扔进嘴里嚼嚼便走了。 咸豆子是师父最近挺喜欢的零吃,别看只是一盘翠绿色的豆子,这东西叫石豆,硬得不得了,但多食有益,小三之前出谷时就想办法让人弄了些给他,然后蹲在厨房捣弄了半天,才做出一小盘来。 十全菜谱收罗了宫廷、民间、私家食谱几千道菜肴作法,但很多都只是简单写出食材和用料煮法罢了。这火候多少、糖、盐、卤酱香料得放多少味道才好,都得靠小三慢慢摸索才得以一一煮出来。 像有一道菜,名叫「凤凰脑」。小三还以为真要去找凤凰撬开人家脑袋才能做,谁知看下去却是说:取上腐腌过,洗净后晒干,掺以糖,酒酿泡制则成。 小三猜来猜去才猜到那个「上腐」就是上等豆腐的意思,洗净后晒干这直白他懂,可「掺以糖」这是什么东西?也没写是什么糖、更没写要怎么掺,重要的是连掺多少也没讲! 小三想,如果把豆腐捣碎了掺糖成不成?可如果捣碎后再下去「酒酿」泡制,那碎豆腐怎么捞起来? 但小三过了年也才七岁,花个十年时间慢慢学也没关系。 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反正做坏的能吃就端上桌,不能吃就拿去药圃里浇草药添肥料,所以小三就一直煮一直煮,煮到最后兰罄也怎么不嫌他的菜了,只是偶尔还会说:「色、香、味不全!」 那个色字咬字挺重,就是说菜肴的外观还有待加强的意思。 小三也不同兰罄发脾气,因为兰罄说的是事实。 可他也一边吃东西一边说:「你也不想想我才几岁,再给我几年,你就等我色给你看!」 师父听得笑了起来。 用完了饭,小三就摊在椅子上喘气了。 阿二负责将那些碗筷盘子拿去厨房洗。 然后兰罄又淡淡说道:「我明天要吃猪头皮和猪耳朵。」 小三道:「后天吧!猪前天吃完了。」 兰罄皱一下眉:「怎么那么快?」 小三叹了口气说:「大师兄啊,那一头猪有多重你知道吗?扛一头回来我都要让猪压死了,你就不能让我歇歇吗?」 百里悬壶想了想,遂道:「石头,要不你明天跟小三一起去镇上买猪好了,这样明天晚上你就有猪头皮和猪耳朵可以吃了。」 兰罄静了一会儿,而后淡粉色的双唇微张,吐出了一个字:「……好。」 隔天出外采买,兰罄和小三一大早就出门了。 等到黄昏回来时,兰罄身后背着的篓子满满塞了一堆东西,可没有猪肉,全都是猪头。 小三双眼无神地看着越来越近的竹屋,说道:「你到底有多喜欢吃猪头啊?」 兰罄回道:「吵死了,你给我乖乖做菜就是了!」 ☆☆☆ 神仙谷里几乎感觉不到韶光流逝,小三修习「十全菜谱」空闲的时间里,偶尔会朝着窗外看,看着四季变换,看着日升月降,看着岁月无论如何也无法在百里悬壶脸上留下痕迹,看着兰罄高了些、漂亮了些,看着阿二壮了些、也严肃了些。 而他自己则是胖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瘦得皮包骨。 有一天,谷外突然飞入了一只鸽子,鸽子停在正在练武的兰罄肩上,然后拉了一泡屎。 兰罄怒得把鸽子拽下来,先抽出鸽爪上的密函,然后把鸽子丢给一旁正在拔菜的小三。 兰罄说:「把牠煮了,竟敢在我肩上拉屎,找死!」 小三憋着笑接过鸽子,先把牠塞在厨房的一个专关鸡鸭的小竹笼里,然后再回去菜园拔菜。 兰罄还在看密函,双眉皱起,待了好一会儿后,才走入大厅找百里悬壶。 「师父,爹要我回去了!」兰罄不太愉快地说。 「嗯?」百里悬壶正端着茶喝的手顿了一下。 「我已经十岁,要回去读书了。爹说等我中了状元,我要到哪都可以。也就是说要等我中了状元,才能回来了。」兰罄说完抿起了嘴。 「状元?」小三倚在门边。「挺难的吧!」 「你小看我?」兰罄扬着下巴说:「我两个哥哥都在十八岁那年就中了状元,我爹说依我的资质,只会更早不会更晚。」 百里悬壶依依不舍地看着兰罄,兰罄兰罄也是依依不舍地看着百里悬壶。 「什么时候得走?」百里悬壶问。 「立刻启程。」兰罄说。 「这么快?」 小三眉头皱了皱,说道:「现下天都快晚了,行李收拾收拾,竹林也暗了。等明天吧!」 百里悬壶也点了点头。「等明天吧,明天师父和阿二一起送你回去。」 兰罄垂下了头。其实他并不想离开这里,神仙谷是个干净宁逸的地方,包括师父在内,这里所有的一切他都喜欢。 当然小三除外! 晚上,小三发了善心,做了一桌好菜,菜里也没有多放糖,很正经的一场宴席。 开头先是十小盘冷菜,一点酸、一点辣,还有兰罄最爱的猪头皮和猪耳朵。这些小东西是令人开胃用的,只是太少了,兰罄吃完之后还念道:「怎么只有这一点……」 第二道叫炙豚,别名烧小猪。取小猪一只,清了污秽后,以竹子与炭火齐烤,途中不停翻转,并刷上野蜂蜜,一层一层,得要有耐性。待小猪颜色变得蜜黄皮酥以后,再剖开架好,将里边肉烤熟。 第三道,鸡丝肉,就是小三第一次下厨时做的那道料理。这道兰罄挺捧场,几乎整盘都是他吃的。 第五道竹笙盅。以竹笙加上人蔘、鲍鱼、雪藕、磨成粉的珍珠后,同老母鸡炖汤,直炖到鸡肉与骨头分离,汤成乳白色便上桌。 上这道菜时小三说:「竹笙盅,大师兄步步高升。」 兰罄难得地朝小三勾了勾嘴角。 第六道,今日主菜,臭乳鸽。这是拔干净羽毛后将鸽子抹上一层臭乳腐,之后包近荷叶里,用热油慢慢炸,炸到外酥内嫩。然后将荷叶打开后乳鸽切开,取出鸽肚里的雪莲子。这时,臭乳腐的味道消失了,变成另一种无法形容的香味,还带着淡淡的莲子清香。 小三说:「给大师兄报仇了!」 然后兰罄又勾了勾嘴角。 第七道上时,大家都疑惑了,就一个青花瓷盘上头摆着一颗蛋。直直立着,也没随小三上菜时的步伐倒下来。 小三直接地到兰罄面前,要兰罄吃。 兰罄疑惑地接过白玉般的蛋,敲碎了,把蛋壳剥下来。 这蛋很奇怪,不像一般煮熟的蛋有点硬,它是软的,凑进鼻子一闻,只闻见一股香味。 兰罄把它放入口中咬了一下,顿时眼睛亮了起来,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蛋,那感觉像是舌头被撼动了一般,不只滑嫩可口,每嚼一下都有不同的香味从蛋里盈溢而出,之后越嚼香气越重,虽然几种香味略微不同,但混在一起却又出奇地融洽。 兰罄看向小三,小三双手环胸回看兰罄,说:「这蛋是打了个小孔,先把里头的蛋黄蛋白取出来,之后只留蛋白,再用熬好各种上汤打匀,灌入鸡蛋壳里,接着把鸡蛋放入蒸笼里稍微蒸蒸,就可上菜。」 「这蛋叫什么名字?」兰罄吃了一颗后显得意犹未尽。 小三爷嘴角斜斜笑道:「各种滋味混在蛋里,自然叫『混蛋』啰!」 兰罄愣了一下,才想到小三只做这么一颗,而且这一颗也只给自己吃,那不摆明了就是在骂自己混蛋吗? 兰罄怒而拍桌,站了起来大喊一声:「百里三,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小三讲完后就迅速跑回厨房了,只是离开时哈哈大笑的得意声音,直让兰罄想伸手掐死他。 百里悬壶把兰罄拉下来坐好,拍拍兰罄的手说:「三儿调皮,你别气。」 阿二则边吃着饭边说:「没有规矩,明天罚他蹲一个时辰马步。」 小三身体虚那是众所周知的,半个时辰或许他还可以撑一撑,一个时辰绝对会把他蹲晕过去。兰罄的嘴噘了噘,这才忍下那股怒气。 第八道和第九道小三选了鱼丸和虾丸。两种都是以特别刀工切过后,放入滚水中,便卷成了一团团的形状。加上些配菜,精心调了一酸一辣两种酱,单吃可以完全吃到食物的鲜美,沾着酱吃则又是另一种不一样的味道。 这两道菜缓和了之前那几道菜的油腻,吃起来清爽脆嫩,还会弹牙。 最后一道菜小三端出了粽子,就是家常口味,普通的作法,没多弄什么花俏的东西。 小三菜全出齐后坐了下来,倒了茶,恭恭敬敬地举杯敬向兰罄,说道:「祝大师兄一举中地,我和师父、二师兄在神仙谷里等你,等你金榜题名后归来。」 兰罄抿了下唇,也倒了茶,和小三碰了一下杯子,说道:「承你吉言。」然后在拆粽叶、吃粽子时,眼眶一个不小心,红了。 ☆☆☆ 隔天一大早,小三蒸完几笼馒头后,就被阿二拎到前院蹲马步。 小三闷闷地想,昨日几乎把压箱宝拿出来做了一顿那么好的菜给你们吃,现在却还得被罚,真是没天理了。 阿二等馒头凉了后,收进行囊里,师父和兰罄则在前院等着,兰罄似笑非笑地看着小三,一半幸灾乐祸,一半觉得好笑。小三那张脸居然能纠结成那样,他也算不吃亏了。 百里悬壶走过去摸了摸小三的头,低声说:「等师父和你师兄们走后就别蹲了,还有那些药我做成药丸,记得每天吃两颗。」 小三鼻孔喷出了气,表示知道了。 这日阿二的表情十分严肃,出谷前对着兰罄说:「记得回去后不管用任何方法,都要让你爹虚报你的年纪,多一岁少一岁都好,我有不祥的预感,但又算不出来,只能用这个方法希望能替你避劫。」 之后师父和阿二一起送兰罄回京城,他们刚出了谷,小三就立刻跌在地上,满脸的汗,脚也痉挛了一会儿。 他擦了擦额头,说了声:「真要命!」跟着又东倒西歪地走进厨房,继续他的厨技大业。 那年接近年末的时候,百里悬壶和阿二回来了。 小三一听见动静就跑出来,嘴里刚喊出:「你们怎么去那么久!」 就看到百里悬壶抱着两个孩子一脸疲惫,阿二用木头做成架子,上面倒着一男一女。 「……」小三愣了愣,说道:「师父,您又捡人回来啦!」还一次捡了四个…… 「小三,先去烧水,这两个大的伤势严重,师父要先看。」 小三无奈地跑去烧水,接着阿二将一大盆的水扛进安置那对男女的厢房里,然后把百里悬壶之前搂着的两个孩子抱了出来,说道:「这两个得了痘疮,师父途中已经医得差不多了,但之前因为痒的关系,脸和身上都抠出了不少坑洞。你去药房找找一昧叫黄苦线的花,碾碎了放进热水里替他们洗澡,接着拿苍述膏把那些地方都抹一遍。师父和师兄要救那两人的性命,你顾两个小的。」 「噢。」小三应了一声。 但当阿二把两个孩子放下来,小三伸手要去牵时,那两个孩子突然恐惧地躲到阿二身后,紧紧抓着阿二的衣服不肯出来。 阿二对着两个孩子说道:「这是我三师弟,你们跟他走,他会照顾你们的!」跟着他把两个孩子扯到前头去让小三牵住,下一刻便急忙忙赶去帮百里悬壶了。 阿二走后,两个只比小三小一点的孩子便挣脱小三的手,往前跑去。 小三双手插腰歪着头看了他们两个的背影,从怀里拿出绳镖往前一套,就把两个孩子给套住,拉进房里去。 弒龙索拴在床上,最锋利的鱼肠剑就顶在其中一个孩子的肚子上,两个人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小三也不管,去药房找了阿二说的两种东西后,又去烧了热水一点一点地扛回房中澡盆,然后碾碎了长得黄黄味道有点刺鼻的黄苦线倒入水里,接着先解下一个孩子,把他脱光光后塞进澡盆里,另一个则继续捆着,肚子上还是顶着那把鱼肠剑。 小三对着澡盆里的那个说:「乖乖的别乱动,只要你挣扎,让我没办好二师兄说的事,我可不敢保证会怎么对付你兄弟。」 原本还在水里扑腾的孩子立刻就静了下来,惊恐地看着小三。 然后又转头看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子,抖着声音说:「哥哥……」 被弒龙索捆住的那孩子显然比较冷静,他朝自己的弟弟点点头,要他别乱动。 小三看了看澡盆里的,又看看那个被绑着的,虽然脸上都是生过痘疮后留下来的疤痕,但还是能发现这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双生子啊,挺少见的。」说完就开始拿着巾子用力替小的搓身子,然后头发洗了,脸擦干净了,再把人从澡盆里捞出来,用干净的布擦干小的身上的水和草药,取出苍述膏抹了一遍,之后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衣衫给他穿。 穿好之后,小三把大的解了,绳镖扔到床上,然后重复一次之前的作法,最后喘了几口气,说道:「好了!」 两个孩子在察觉小三没有敌意后,捱着缩在床角,大大的眼珠子一共四颗,就瞪着小三收拾屋子。 小三拿了一床棉被出来,给了那两兄弟,自己也累得差不多了,盖着旧棉被有些昏昏欲睡。 小三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没力气地问道:「你们两个几岁了?」 床尾那头顿了好久,两人才一起开口:「……七岁。」 「噢,只小我两岁。小三爷我今年九岁了。」小三跟着问:「叫什么名字?」 但那两个孩子却没发出声音,于是小三爷来不及等到答案,睡着了。 ☆☆☆ 一大早小三起来煮饭,他把东西盛盘后眼角瞄见有四只手正在摸他蒸笼里的馒头。 「干什么,竟敢偷我厨房里的东西!你们不知道厨房是我的,任何人等没我允许不得擅自出入吗?你们俩不想活了是吧!」小三调羹敲了一下瓷碗,佯怒道。 那两兄弟连忙把手缩回去,倨傲又倔强地看着小三。 「叫什么名字?说了名字才给你们馒头吃。」小三爷回头继续熬粥。 这对双生子抿着嘴就是不肯说,直到小三端着木拖盘摆上药粥和一点小菜后,轻轻踢了那两个小孩一脚。「不说就出去,我要锁厨房了!」 大的比较冷静,一直看着小三,小的则一下子就急了,带着哭声说道:「我们不要以前的名字了,他们听见大夫说我们长了痘,活不了,还会害人,就把我们扔到乱葬岗里。我们很痛又很饿,全身都烫,差一点就死了,是你们的人把我们带回来的,所以你要给我们饭吃。」 小三问:「谁把你们扔到乱葬岗的?」 小的哭个不停,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 大的泪珠子从眼眶里流了出来,说道:「……把我们丢掉的那两个人说……是爹……和娘……」 小的一听大的这句话,哇地一声哭得更伤心。 小三看了这两兄弟一会儿,先把木拖盘放到灶旁,分别替他们舀了碗粥,转身时想了一下又从糖罐里取了些细糖放粥里搅搅,拿了几样先前准备好的小菜放桌上。 小三说道:「名字不提就别提,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三爷我之前也有个响亮的名字,还有个人听了就害怕的名号,但来到这里以后也全都扔了。那些事别去想,先养好身体再说。」 小三又说:「这药粥有点苦,所以我洒了糖,你们吃,吃完再吃包子,别吃馒头。包子有鲜肉馅,你们多吃点肉才能长肉。」 接着小三端着木拖盘走了,留下两个兄弟愣愣的互看对方。 小三把几碗粥端去厢房,他没手敲门,便在门外喊道:「二师兄!」 阿二没一会儿便开了门出来,问道:「什么事?」 「我给你们炖了几种草药混在粥里,你帮我看看我有没有摘错药草。」小三说。 小三同阿二来到竹廊外看着药圃。阿二问道:「你采了哪几种?」 小三在记药名这方面弱得不得了,只知道几种珍贵希罕的入菜还不错,固本培元,但再多一点的草药他就认不全了。 小三用下巴指着:「那个、那个、那个、还有那个!」 阿二点头接过小三的木拖盘。「可以,你选的没错。」跟着就把药粥和小菜端进房里了。 小三回头的路上一直想着这几天该弄些什么花样的菜色,让师父师兄还有那两个差一点就死透的人补补。十全菜谱上是有药膳篇,不过像小三爷这种连枸杞和决明子都分不清楚的人,还是别乱弄,选自己记得的比较安心。 回到厨房,整个厨房像被大风刮过一样,能吃的东西几乎都没了,只有几样需要煮的白米、腊肠、鱼翅、鲍鱼等干货咬不动,没被搬走。 小三爷气得双手插腰。 我操!被搜刮的可是近一个月的食粮啊,这两个小家伙动作居然这么快,显然是吃完饭啃完包子就动手搬了!而且还留下吃剩的脏碗脏盘子放桌上,没洗! 天知道他小三爷最喜欢的就是做菜,但最讨厌的就是洗碗洗盘子。 所以神仙谷里所有人的饭菜都是他做的,但碗盘则是阿二洗的。 小三从怀里拿出弒龙索,双手拉了拉,拉得龙筋拍拍响。他转了转脖子,松了松手脚,接着跨出厨房,去找那两个讨打的小家伙了。 小三这几年除了偶尔练练神仙谷的心法和基本功之外,几乎不碰武。 但他的轻功在和兰罄斗的那些日子里,学得有声有色,闭气之法也练成了。所以如果不是他特意现身,即使他人就在你十步至二十步之间,你也找不到他。 这对双生子遇到的就是这样神出鬼没的小三。 当这两兄弟把能吃的食物全都搬完,藏好了,从山上下来时,也不知怎么地眼前连个影子都没闪,小三便右手握着弒龙索,朝着左手轻轻拍啊拍,像鬼一样凭空出现在他们眼前。 两兄弟深吸了一口气,吓双脚无法动弹,只能停在原处。 小三嘴角斜斜一勾,露出个阴森森的笑,说道:「给你们洗澡、给你们上药,给你们床和棉被睡,给你们东西吃还不够,居然敢把我的厨房搬空,」小三厉声喊道:「你们两个小东西,那些都是食材、食材是什么你们懂不懂!都搬空了我中午怎么做菜?熬白粥啊!」 跟着弒龙索一抽,沙尘突然漫天飞扬,铁灰色的弒龙索结着灰白色的鱼肠剑,竟然无风自起,诡异地在小三身边盘旋。 两兄弟看得惊恐不已,手牵着手想后退,却发觉腿都软了,无法移动。 「哥──哥──这人会妖法──」小的那个心肝具烈地喊着。 大的突然间紧紧抱住小的,背对着小三喊:「妖怪,你别害我弟弟!搬吃的人是我,不关我弟弟的事。」 就在这瞬间,弒龙索甩了过来,将那两兄弟绕了一圈捆紧了,而鱼肠剑这会儿就抵在弟弟那现在只会尿尿,以后准备用来生孩子的地方。 兄弟两吓死了,涕泪纵横地。 小三缓缓收拢弒龙索,把那两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拉到身前来。 沙尘已落地,如今只看得见青山渺渺,周围草树茂密。 小三阴阴地看着那个大的,问道:「食材都藏到哪里去了?」 大的抿着嘴不打算透露。 小三再阴阴地看向小的,说:「小三爷我是有仇必报之人,无论是谁得罪我,老子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会砍死他。你哥不说,那好,三爷我有时间,就等你们到明天早上,早上厨房开炉前如果没有食材的下落,老子就把你们两个煮了,一半炙、一半炸、一半煨,一半熬汤!」 看着小三那认真的神情,两个孩子吓死了,小三把那两个家伙拖回竹屋处,将弒龙索抛到大树枝的另外一边,然后使尽吃奶的力气把他们悬空吊高……一点点……因为小三爷没力气…… 小三手插着腰,哼哼地冷笑两声。「真的不说?现下说我可能还会饶过你们!」 小的那个想开口,但才发出声音,就被大的那个制止。「弟,你别中计,我们如果把藏食材的地方告诉他,他以后不给我们东西吃怎么办。除了我们自己,谁都不要相信!食材我们找到的就是我们的,不能泄漏地点!」 小三隔日一早起来,才刚走到树下,就看见两兄弟在告状了。 「二哥哥,你快把我们放下来,那个小哥哥坏透了,把我们吊在树上一整夜。」大的睁着无辜的双眼,可怜兮兮看着阿二。 小三有些困,眼睛还睁不太开,他打了个呵欠走到阿二身边站着。 阿二问道:「他们俩怎么了?」 小三揉了揉眼睛说:「大的出主意,跟小的一起把我厨房里能吃的都搬去藏了。现下离谷去镇上采买也不好,怕师父和你忙不过来,就把他们吊起来强行逼供啰。」 「嗯,这两只小猴子就你顾吧,我去帮师父忙了。」阿二说罢转身即走。 两兄弟看见阿二竟然走了,连忙大喊道:「二哥哥别走啊,他说要煮了我们,你救救我们啊!」 阿二还是笔直地走着,只是声音远远传来。「小三那个人没什么的,只要别惹他生气就没事了。」 兄弟两欲哭无泪,问题是,他们已经惹这个人生气了,而且好像还是生很大很大的气。 小三走到树边把两兄弟从半空中解了下来,只是小三弒龙索一松,两兄弟就屁股着地摔开花了。然而,可怕的还不只这样,小的那个身上系着锋利的鱼肠剑,一摔,鱼肠剑就笔直插入小的的裤裆里,裤子划破了。 「起来,走!」小三牵着绳子拽着两兄弟便走。 只听后头声音紧张说着:「弟你小心些,别让刀子给割到了。」 「哥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小三翻了翻白眼,那是鱼肠剑才不是什么刀子!而是锋利无比、分金断玉的神兵利器,这两个小家伙到底识不识货啊! 小三把两人拉进了厨房,推到角落去。 他一边生火热大锅,一边把油哗啦哗啦地倒进另一个深锅子里。 小三边做着事情边说:「既然你们现在没了名字,那我就给你们取一个。」他边念边将热水煮开。 「双生子一般听说都是不吉利的,所以要取个好名字。」小三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后道:「大的就叫小葱,小的就叫小花好了。合起来就是葱花,我取得不错吧!」 「我们才不叫葱花!」两兄弟同声怒道。 「有名字,死了之后牛头马面才好拘人啊!要不当两条孤魂野鬼……嗯……说不定死了之后你们就各飘东西了……所以有个好名字,煮了以后被带下去,下辈子可能还有缘份当兄弟也说不定。」小三懒懒地说。 趁着小三做事的时候,两兄弟无声地交谈着。 哥哥这边甩甩眼角,弟弟那边会意地点头。 因为没出声音,小三也没想到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 葱花兄弟慢慢地站起来,双眼死死盯着正弯着腰添木材的小三。他们才不要死在这里,所以打倒坏人,逃离这个地方。 两兄弟站稳后先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两人对看一了眼,读到了对方眼睛里的坚决,便一同望向小三,而后拼了命地努力向前冲,用力朝小三撞过去。 小三底盘一个不稳,身体往前扑,脑袋重重地撞向灶台。接着他双眼翻白,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葱花两兄弟猛烈地喘着气,小花有些担心地看着小三道:「哥,他头流血了,会不会死啊?」 小葱仍然心有余悸,但压抑着发抖的声音道:「有武功的人好像不会轻易死掉的,他要煮了我们,我们要先逃走啊!而且等一下他没端早饭出去,一定会有人来找他的!」 小葱稳了自己的心后,也稳了弟弟的心。他们两个扭着身体把昨夜已经努力松掉快一半的结用力蹭开,跟着弒龙索一扔,小葱立刻说道:「先到山上把能吃的东西带走,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第五章 小三睁开眼之后,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捂着屁股,觉得眼前景物旋转个不停,屁股也痛得不得了。 他刚开始根本想不透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稍微回魂了,才想起自己被葱花那对兄弟撞了屁股,所以跌了一跤脑袋直接撞炉灶。 小三越想脸色越黑,他不过想吓吓那俩小子,让他们把偷走的东西还回来,谁知道葱花兄弟还真狠了,让他撞这么一大下,天旋地转都站不稳了。 小三扶着墙走到外头,天只亮了一些,所以他应该没昏过去太久。他拾起被扔在地上的绳镖塞进怀里,一颠一颠地出去找人。 阿二推开房门刚好瞧见小三走过,小三捂着左边额头,没被盖住的左脸颊上有鲜血不停滴落。 「怎么了?」阿二皱眉。 小三说:「那两个孩子撞了我之后不知跑哪去了,师兄你帮忙找找,别让师父知道,省得他操心。」 小三又说:「我上次是在后面山头碰上他们的,师兄你上那儿找,我现下头还晕着。我在四周寻一寻,说不定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阿二点头,看了一下小三的伤,小三甩了甩手说:「没事!」 当年断手断脚都能继续打仗了,这点血之后多喝点猪肝汤就能补回来。 于是阿二往山上跑,小三则在竹屋四周搜寻。 但小三越找,心里越有一种不详的感觉。这神仙谷才多大,怎么可能都寻了两圈了,却还找不到人? 「我操,难到跑进竹林里了?」小三惊道。 正所谓怕什么就来什么,当小三这么想时,竹林深处突然传来孩子的惊叫哭喊声,小三一想到竹林里的东西,连忙拔腿急奔,朝声音的来处跑去。 小三远远就看到两个孩子满身是血瑟缩地蜷在小路的一丛竹子边,身旁散乱着一堆馒头、包子、糖罐、盐罐、面粉、鲁猪头皮和猪耳朵,咸菜干、西瓜,还有一大瓶炒菜用的猪油。 三只药彘包围着他们,其中两只捡起了包子嗅嗅闻闻,然后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吞下。 另外对着两兄弟的药彘则是张着利爪在他们身上挠啊挠,两兄弟痛得哭喊,被深深抓破的肌肤流出大量的血来了。 小三一看就头皮发麻。那是药彘玩弄猎物的手法,他曾看药彘们这么玩过一头熊,等熊就快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才全部扑上咬断四肢扯出肠子,活生生地吃掉那头熊。 小三在药彘又要对两兄弟下手时,一鼓作气奔到药彘身旁,顺着奔跑的力道一头撞飞药彘,自己则连滚几圈后立刻稳住,半爬半跑地回到两兄弟身边。 小三觉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过他还是撑着挡在两兄弟前头。 小三伸手捞了捞腰际,接着又暗骂了一声「操!」他的乌木令之前在替葱花两兄弟洗澡时怕弄湿,给搁在柜子里了!没了乌木令的气味,药彘根本不认人,就只认吃而已。 药彘们头发纠结,浑身乌黑,十指利长,除了不善行走几乎弯腰跳步以外,还稍微能看出人的模样。 被小三撞飞的那头药彘最为高大,可能是三只里的领头王,他怒气冲冲地仰天吼了一声,接着四肢着地,迅速猛烈地朝小三与他身后两兄弟冲来。 小三连忙将弒龙索上的鱼肠剑解开,交给小葱,接着立刻站起,以弒龙索为鞭,长索周围三十吋为范围,只要哪只敢进来,就把他们打出去。 弒龙索乃以传说中龙筋制成,威力无穷,更有镇煞四方之能。只可惜小三气力不足,又受了伤,虽然打飞了两只,但那领头的第三只却始终鞭不着。 小三一边喘着,一边叫自己要有耐性,生死战场谁强谁弱与谁输谁赢并无关系,就算如今他比这些药彘还弱,但拼上一条命,他就不信自己会输。 领头的这只在闪躲弒龙索的时候,另外两只从旁边偷偷靠近。 他们以为小三不知道,但小三都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他们接近弒龙索的范围时,小三狠狠左右各甩一边,把那两只药彘打得皮开肉绽嗷嗷痛叫。 但是小三转回来要发第三鞭时,最强壮的那只已经动作迅速地奔到他面前了,小三暗喊一声「糟糕」,随即被药彘五爪扎入胸口,而后一个飞抛,那具不堪折腾的身躯就着么被甩飞,后腰受竹丛重击,掉落地面,扬起些许飞尘。 小三激烈地喘着,觉得头晕目眩,他胸口上的伤口随着剧烈的呼吸起伏,渗出的血几乎将他上半身的衣衫全都染红。 药彘昂首长啸,黝黑的目光直盯着那两兄弟,一爪就要将他们的脑袋拍飞。 但便在这刻,小三的弒龙索急急赶到,紧紧地扣住了药彘扬起力爪的那只手腕。 「拿鱼肠剑,刺他!」小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他只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会随意倒下的人。 奋力战到血流尽的那一刻,斩下敌人首及,即便明知会死,也要心无惧意、只看前方。 那是属于前世苏三横留下,独一无二的──将军魂。 小葱害怕地抖着手,用力将鱼肠剑插入药彘胸口,而后往下一划,药彘的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洒得小葱和他弟弟两人满头满脸的血。 小三用力一扯,豁出去了,拼了力气将比他高大的药彘甩到旁边。 他立刻又跑回葱花兄弟前头,双眼直视三只受伤的药彘,死死盯着他们,问着后方二人道:「你们没事吧?」 小葱的手一直抖,他手里拿着的剑就一直戳着小三的脊梁骨。 小三发觉背后一阵刺痛传来,转身看了一下,说道:「喂喂喂,你这样戳,戳太深我会死的!」 小葱这才惊醒过来,把鱼肠剑收近了些。 三只药彘在看见小三回头说话时,趁机一起又冲了上来,小三连忙继续应战,谁上来,就打谁,这是生死交关的事,不是前头这三只死,就是他们死。 而且最可怕的是竹林绕了神仙谷一周,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三或四只药彘镇守。他们这里动静这么大,那三只之前又嚎了好几声,如果不赶快解决,怕其它地方的药彘闻声赶来,那他和葱花两兄弟就真的没救了。 小三的鞭子速度越来越快,快到残影纷纷,几乎织成了一张紧密的网,让药彘无法靠近。 但药彘对食物与入侵者是很执着的,小三没带乌木令,就和那两兄弟一样被视为入侵者。 大药彘又怒吼了一声,这时两只药彘不顾一切闯进鞭子范围内,甚至有一只被打得皮开肉绽但还是直扑了过来,张嘴便要咬向小三。 小三一鞭将那药彘打歪出去,鞭子抽回来要打第二只时出现了空门,另一只药彘趁机用双手拉住小三的鞭子,使出巨大的力气,将小三紧握的弒龙索由他手中抽出。 小三闷哼了一声。因为弒龙索握得太紧,被药彘这么一抽,他手掌心几乎被刮走一层肉,血一点一点地涌出,不停滴落地面。 「声东击西啊!」小三哼了一声。「看来你们也不像师父说的那么单纯!」 药彘们兴奋地乱吼乱叫,最大而且被剑划伤那只药彘猛地朝小三扑去。 「鱼肠剑给我!」小三急喊了一声,后头的小葱立即将剑递到小三手中。 药彘一过来,小三就拼了命朝那只药彘身上扎,捅了一剑再一剑。 但药彘既然曾是以药物洗练过的药人,虽然失败,但仍有过人之处,否则当初兰家也不会选药彘守着神仙谷了。 小三没捅几下,就被药彘从身上拉下来。 这只壮硕的药彘捏着小三细细的喉咙,与他双眼对峙。 他把小三捉近,闻了闻,又把小三拉远,再看他的眼睛。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老子就算拼了最后一口气也不会任你捏圆搓扁!」小三腰下一晃,摆动双腿,而后一个跃起双足猛蹬上药彘腹上的伤口。 这一痛逼得药彘松手,但药彘随即又五爪朝小三攻来,一爪抓破他肩上的肉,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来。药彘接着又一爪由脖子往上抓,将小三的脖子和半边的脸全划破。 大量的鲜血流了下来,为首的药彘很兴奋,他猛对着小三低吼着,以王者之姿挑衅小三。 小三觉得眼前发黑,心知这已经是最后的极限,他瞧另外两只药彘也一直关注着他和大药彘的对仗,喘了两口气后大声喊道:「你们两个快往谷里跑。我保不住自己的命,但至少要保住你们两个!」 小葱小花听见小三的话后并没有动作,只是一直发抖。他们两人双手牵得紧紧,死死盯着小三,然后哽咽喊道;「三哥哥你别死,我们以后会听话了,你别死,你要带我们回去啊──」接着小花嚎啕大哭,小葱眼里的泪水也不停滴落。 「走,快回去!」小三吼着:「你们回去,再叫二师兄来救我!」 但小三说的只是瞎话。 阿二往山上去了,和他这里是相反的路程,就算两个小的回去搬来救兵,他可能早去见阎王了。 小花是个没主意的,事事以哥哥为主,他哭着看向哥哥,直至哥哥向他点头。「我们赶快跑,叫二哥哥来救三哥哥!」 「快跑!」小葱拉着弟弟立刻往回奔去,但是另外两只药彘听见动静,见着食物跑了,马上也追了上去。 小葱跑得太急,不小心被小路上刚窜出头的笋尖给绊倒。他们兄弟手握得紧,小葱一摔倒,小花跟着也摔倒。 然后就在两只药彘正要追上两兄弟之际,小三不知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他轻功一展,瞬间如凌空踏步,在两只药彘的爪子划出之时,实时赶到,扑倒在那两兄弟身上,让爪子一道又一道落在自己背上。 血从上头沿着缝隙滴落,一滴一滴,或是掉在两兄弟两脸上,或是落在地上。 血珠滴落地面时,响起了很小很小的声响,扬起了很少很少的灰尘,然后他们发觉,扑在他们背上,由始至终保护着他们的人,不动了…… 「三哥哥……三哥哥……你别吓我……你别吓我啊!」两兄弟大哭起来。 他们没想过要害人,只想这个世间都是不好的人,谁的话都不能听,任何人都不能信。 哪知道,居然有一个人为了救他们而死掉了,一个他们以为是坏人的人,原来其实是好人,可是却被他们害死了…… 两兄弟哭得凄惨,听着药彘捶胸长吼的声音,趴在他们身上保护他们的人被挪动,而后他们知道,接下来该是他们两人了。 然而,却在这时,有东西由远方飞来,不偏不倚掉到小三背上。三只药彘突然吼叫几声,慢慢慢慢的,不甘愿地往后退。 谷里入竹林的那处有阵很快的脚步声奔来,两兄弟看到一双熟悉的靴子停在自己面前,然后身上一轻。 有个东西在这时「啪」地一声落在地上,他们两个又惊又恐地爬了起来。 发觉原来是二哥哥赶来了! 葱花兄弟俩见着救星都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二哥哥脸上寒冰似眼神和冷漠的表情给吓着了。 二哥哥轻柔地抱着三哥哥,三哥哥的头歪歪地靠在二哥哥怀里,垂下来的指尖依旧不停地滴血,闭起的眼睛却没有张开。 阿二声音冷得如同寒冰。他道:「那块乌木令是小三的,拿着靠紧走回谷里。但记着,要是小三没了,你们从哪里来,就往哪里回去!」 阿二接着不多说,驾起轻功就立即将小三送回谷里去。 两兄弟被遗留在满是鲜血的竹林小径旁,两双手紧紧握着那个属于三哥哥的牌子,害怕地相互靠在一起。 方才还很凶狠的药彘突然间停在原地不动了,只是鼻子嗅了嗅,发出了不满的声音,没有向前继续张牙舞爪。 小葱揪着小花,一步一回头,担心药彘再度追上来。 直到他们走了一半的路,发现药彘都留在原地没动过,他们才放声尖叫,紧握着乌木令,头也不回地往神仙谷里冲。 ☆☆☆ 小三睁开眼,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望着床顶,眼神有些呆滞。 守在一旁看书的阿二听见小三的呼吸声骤变,合了书,立即朝小三床边走去。 「小三、小三!」阿二连叫了两声,小三这才完全清醒过来,眼里也有了光彩。 小三觉得手被谁握着,侧首一看,发现他家师父就抓着他的手坐在椅子上,上半身则靠在床边睡了。 小三问道:「师父怎么睡在这里?」他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沙哑虚弱,于是皱了皱眉头。 「你昏迷了十天,师父怕你像之前一样魂魄离体,所以守着你没敢离开。」阿二接着又问道:「如何?」 小三知道阿二在问他身体未醒这段时间魂魄的情形,他吐了长长的一口气,说道:「没什么,有时感觉被困在壳子里一片漆黑无法动弹,有时知道自己在作梦,梦见旧人旧事,魂魄倒是没飘出来过。」 「旧人旧事?」阿二问了声。 小三叹了一声,「哎,梦见我上辈子没娶到的老婆呗,扼腕!」 阿二再问:「身上的伤还痛不?」 小三感觉了一下。「不怎么痛,师父大概用上了止疼的药。好了,你把师父叫醒送回房吧!我无大碍,别累着师父。」 阿二点点头,在百里悬壶的耳边唤了几声:「师父!」百里悬壶这才睡眼惺忪地醒过来。 他一张眼发觉小三清醒了,鼻子一酸眼睛一红,就双臂张开想搂住小三好好抱抱。小三一张小脸蛋才养胖没多少呢,却一下子全都瘦回去了,而且因为脸瘦了的关系,眼睛显得更大,加上脸色惨白,真是让人心疼。 阿二及时把师父拉住,说道:「小三的外伤才刚结痂!」 百里悬壶愣了一下,心疼地看着小三。「都是师父不好,忙着帮四儿和她随从治伤,都忘了那两个小的闹起来很厉害。师父不应该这么大意,漏将竹林药彘的事情告诉那两个孩子,你自己也是个孩子,却为了救人弄得一身伤。阿二抱着你一身是血回来时师父简直吓死了,以为这回真会害死你。」 「没事。」小三斜了斜嘴角,直爽地表示并不在意。「那情形要是换了师父,师父也是会不顾一切救人的是吧!」 百里悬壶怜爱地摸摸小三的头。 小三说:「师父你回房睡吧!看你两个眼睛底下都青了,你到底多久没合眼了?」 「嗯?」百里悬壶听见小三提问,立刻皱起眉头努力地想这个问题。 阿二直接拉着百里悬壶的手带着人往外走,边走边说道:「师父别算了,你这十天才睡了两个时辰。」 阿二关上房门前,小三问道:「对了,那两只泼猴呢?」 阿二的眼睛往小三房里的墙角看去,小三随着阿二的视线发现两个小家伙窝成一团挤在角落里,睡得正熟呢! 由窗外看出去,夜色深沈,大抵是小孩子的睡觉时间到了,所以方才他们几人讲话的声音也没吵醒这两只。 小三想翻身,他的背有些痒,但他家师父几乎将他全身都包起来了,这让他没办法顺利翻身也没法子抓痒。 小三突然有些怒了,他放大声音朝着角落喊道:「喂,睡死了啊,两个都给我起来!」 小三这卯足了劲的吼声像天雷一样打入葱花兄弟耳里,大的那个先抬起头来,一对眼睛乌溜溜地四处看,后来看到床上醒着的小三,脸上那惊喜的笑容简直比是搬空了人家十次厨房还开心。 小的则是钝钝的,没睡醒般揉了揉眼睛,之后接触到小三的目光时,浑身一个激灵,把自己抖醒了。 「三哥哥!」葱花兄弟开心地从地上的棉被堆里爬起来,跑到小三身边高兴地说道:「你终于醒过来了,我们好担心你!」 小三瞥了两兄弟一眼,心里想着这两只不愧是双生子,讲话都一模一样,但他嘴上却没好气地说道:「担心什么,担心我死了,二师兄把你们两个丢去喂药彘吗?我告诉你们,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就算不知恩图报,也不能恩将仇报!你们两个年纪小小的不学好,看中了东西就偷就抢,没人教过你们做人的根本道理,没人教过你们什么叫骨气,什么叫行直坐正、望天心不亏吗?」 小三说这句话时,一双犀利的眼睛直望向那个大的,他知道大的才是拿主意的,大的说什么,小的就做什么。 小葱被小三那双清澈明亮像是会看透人心的眼睛一瞪,忍不住脖子一缩有些害怕,但他想起这个人那天为了救他们,差点就死掉了。那一大片的红色,他一辈子都望不掉。 小葱咬白了嘴唇,抛掉无谓的自尊与羞耻心厚道:「是没有人教我们、我们也不能上族里的私塾,他们和之前三哥哥你讲的一样,说我和弟弟是双生子,会招灾,所以我们病了之后才会马上把我们丢掉。对不起,三哥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会害你差点死掉!」说着说着,眼泪就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旁边的小花看到哥哥哭了,记起被扔在乱葬岗等死的委屈,也嚎啕大哭了起来。「我和哥哥才不会招灾!我们不是扫把星!」 小三静静地看着他们哭,任由他们发泄,直到他们的哭声变小声音变哑以后才道:「我不喜欢啰唆,就问你们一句:『要留在这,还是离开?』离开的话我现下就叫二师兄带你们出谷,再给你们一些银子,从此各不相干;倘若要留下,从此以后我说什么你们做什么,不许反抗不许撒野,而且别人不教你们的东西,我教!」 小三虽然自己也是小孩模样,但他在与药彘对仗时就显露出了与普通孩子完全不同的气魄。 十天前的那一战,早已深深根植入两兄弟的心里。 当他们被可怕的不知是什么的怪物包围,就要被吃掉时,小三像神仙一样从天而降,毫不胆怯与那些怪物们力拼到底。在他们眼里,小三就是救星、就是光明、就是上天特地赐给他们的三哥哥。 所以当小三发话,两兄弟根本连商量都不用,直接异口同声道:「我们要留下!」 小三爷嘴角斜斜一勾,笑了。而后他动了动身子,想要翻身却翻不过去时,小葱立刻靠了过来说:「三哥哥是不是要趴着睡?」 小三鼻子出气「嗯」了一声。 葱花两兄弟立刻帮忙慢慢地把小三翻过去,而且很仔细地没有动到他伤得最严重的后背。 翻过来之后小三满意地吐了一口气,伸手想抓抓背。 小葱立刻问:「是背在痒吗?」 小花听了就好紧张,连忙问:「三哥哥哪里痒?」 小三闭着眼睛脸朝床内,带着些困意,手在背上怎么抓都抓不到伤口。「你说伤口要好的时候,哪里会痒?」 小花想了一下才回道:「是受伤的地方吗?」 小三懒得开口,他实在累了。 小花立刻伸出手要帮小三抓痒,小葱则低声说:「不能用抓的,用抓的会像我们的脸一样破皮留疤。用挠的好了,要轻轻的!」 于是小三爷便在葱花两兄弟小心翼翼地服侍下,像只被顺了毛的猫,满意地睡着了。 朦胧之间,他又想起方才梦里那个无缘的未婚妻子,嘴里喃喃念了一声:「小柔……」 「小柔是什么?」小花低声问哥哥。 「老婆……」小三呓语。 两兄弟睁大眼睛。 什么,三哥哥居然有老婆了?! 第六章 受伤后的第十二天,小三的伤口几乎都痊愈了。 虽然他家师父曾说他这次真的很凶险,只要差那片刻就救不回来了,但小三完全不信百里悬壶的话。 百里悬壶是个神医,这点他很早已前便知道。 那日被药彘所伤只是皮肉痛而已,最多就还伤了骨头,也没缺胳臂断脚的,加上阿二上山中途觉得不对连忙赶往竹林,恰好把他送到师父面前。一个还有气的人会救不活?那百里悬壶这神医就不叫百里悬壶,该叫百里掉壶了。 这天醒来,小三懒懒地躺在阿二特地做给他的摇椅上晒太阳。 葱花儿正拿着扫帚扫地,两个看起来都挺认真。 扫完了地,小三又让他们去把房间里的被子拿出来洗。 将澡盆倒了水,再加上煎成汁的皂筴水,跟着把带着浓浓血腥味的棉被扔进去,叫两个小的跳进去踩踩踩,用力踩。他没说停,两个小的都汗流浃背了也没喊停。 小三看着两兄弟认真的模样,摸着下巴想,这两只泼猴滴血认主后倒是乖了,如果让他们住下来,日后也有人能差遣。 阿二端着木盘从竹廊上走下来,木盘上头搁着两碗药,其中一碗是给他的。 小三端起碗,一口气将黑如墨汁的汤药全都喝完,然后皱着眉头把空碗放回阿二的拖盘上,再拿起置于小碟中的蜜饯,含在嘴里去药味。 阿二看着一边擦汗一边踩被子的葱花两兄弟,然后望向小三。 小三打了个呵欠,动了动身子说:「新收的长工。」 阿二道:「我原本想让他们离开,毕竟你的性命差些就断在他们手上。」 小三倒是不在意。「生死由天命,是我自己下定主意要救他们,不关他们的事。」 阿二静默半晌。「你性子倒变好了。」 小三笑着嗤了声:「哪是?我这年纪还跟两个孩子较真,是要笑掉人家大牙吗?」 这时正在洗被子的葱花兄弟动作一致地擦了额头上的汗,抬起头见到阿二时瑟缩了一下,想到小三没醒之前阿二静静地在大哥哥身旁散发寒气的模样,怕怕地喊了声:「二哥哥!」 阿二没理会他们,转身端着另一碗药走了。 ☆☆☆ 小三之前没办法下厨房时,靠的都是前阵子做好的干面条。 他原本想出谷几日,所以做了一堆放在柜子里,如果师父跟阿二要吃,下水滚了等面条浮起来,再加上些葱油拌拌就能吃了。 葱花两在搜厨房时没发现面条,于是小三醒后,就教着他新收的长工怎么生火,怎么煮面、何时下水何时捞起、放到碗里淋上葱油时要如何搅动才会让面香和葱油香融在一起等等,两个小的倒是做得有模有样的。 之后小三让他们把面端去给师父师兄和那个受伤的姑娘与随从吃,最后再回厨房和他一起用膳。 葱花两兄弟大口大口地吞着面条,吸哩呼噜地塞满嘴巴,然后用力咬快快嚼,一下子就把锅里剩下的面条全吃完了。 小三道:「恶死鬼投胎啊!吃这么快,噎死算谁的帐!」 两兄弟放下碗筷,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张着吃得满嘴油的嘴唇,看着小三。 「三哥哥,还饿。」小花说道。 小三翻了翻白眼。「两大碗面条下肚就够了,吃太多会撑死!」 但他却还是走到灶旁又下了一小迭干面条,动作熟练地放入滚水中,而后洒了不知道什么东西,接着捞起面条放在干净的碗里。 泡好的腊肉原本打算明日中午用的,可他切了一些,片成薄片儿放在面上,又加了另外一种酱料,然后把正熬着的肉汤舀小半杓入碗。 当汤和酱料碰在一起,随着小三的筷子再与面条共舞时,香味便散了出来,优雅缓慢地在半空中盘旋,勾起人所有的食欲。 小三才想把面端给两个小的,谁知一转身,就看见葱花两兄弟已经站在他身后,淌着口水盯着那两碗汤面看了。 小三愣了一下,两个小立即动作迅速地将小三手里的汤碗端了,急忙说了句:「谢谢三哥哥!」便马上回到桌边,拿着筷子猛吞猛吃,眼里还发着绿光,活像两头护着食物的狼。 「给我吃慢点!」小三怒道。 葱花兄弟被骂时筷子的速度是有慢上一点点,但随着越吃越香,肉汤的味道融合了腊肠的特殊气味,简直让他们俩越吃越欲罢不能,又开始猛吞了起来。 小三在一旁看得又气又好笑,干脆双手环胸,站着看两个小家伙吃面。 当面吃完了,两个小的又再看向小三那碗只吃了一半的面,然后又眼巴巴地看着他。 小三爷翻了白眼,甩了甩手,随他们了。 葱花兄弟欢呼了一声,直接把小三的碗端过去,哥哥分给弟弟一半,弟弟觉得自己的太多了又夹了一些回去给哥哥,哥哥眼眶红了红小声地说:「你比较快饿,你吃多点。」又把弟弟夹过来的给拨回去。 而后在这一往一来间,两兄弟都红眼睛、吸鼻子了。 小三心想,天可怜见的,这两个小的以前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连分半碗面也能哭。接着嘴巴动了动,说:「吃完后记得去师父那里收碗,拿回来全洗干净了再去睡。」 小三晚上又喝了药,百里悬壶亲自端来的。 小三坐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喝着,听着百里悬壶嘱咐他的话。师父要他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理会,做饭的事交给阿二就好了,让他不要担心。 小三口头应了声好,心里却想:『不要担心?二师兄做出来的菜比师父还惨,师父做的至少能吃,二师兄那简直不是人吃的。』 接着葱花两端着澡盆从外头进来,见着了百里悬壶,战战兢兢地说了声:「大哥哥好!」 小三一听,差点没把嘴里的汤药喷出来。 他用力把那口药吞下去后咳了两下,指着百里悬壶道:「你们叫他大哥哥?」 小葱说道:「对啊,他是大哥哥、还有一个是二哥哥,你是三哥哥,然后西边房里住着养病的是燕子姐姐,还有不说话哥哥。」 小三手指一抖,还是指着百里悬壶,问道:「你们知道他几岁了吗?」 葱花摇摇头。 小三心里想,这家伙怕是个成精的药人,他上辈子的年纪加上这辈子的,恐怕都没这人大,但看百里悬壶微笑地看着他,又看看那两兄弟,突然觉得,到底几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师父永远会看照他的徒弟们罢了! 「他们都叫这么久了,一时也改不过来,就让他们继续这么叫吧!」百里悬壶温和地说。 小三点头,把最后的汤药一口气喝完,然后拿起蜜饯塞到自己嘴里。 百里悬壶看着葱花两兄弟,问道:「有去药房拿黄苦线回来泡澡吗?」 「有──」两兄弟齐声道。 「这几天都自己烧水沐浴是吗?」百里又问。 「是──」兄弟俩再道。 葱花对这个把他们从在乱葬岗里救起来的人本来就十分尊敬,加上那天小三受伤后浑身血流个不停,他们赶回来看时吓得直发抖,但这个也是一直发抖还脸都白了的大哥哥几支金针下去,小三的血就止了。 接着那么重的伤,都看见骨头了,居然十几天就好了!于是他们对这位大哥哥的敬意,那简直是直窜云霄,与天齐高。 百里悬壶暖暖笑道:「去抬烧好的水和冷水回来兑,等会儿我替你们洗澡,顺便看看你们的伤愈合得怎样了。」 「好──」 葱花兄弟整齐划一的声音听得小三想笑,带他们出去抬水了,小三才说:「师父,二师兄没跟你说这两只不能宠吗?」 「阿二没说。为什么不能宠?」百里悬壶有些疑惑。 「两个太野了。大的聪明,小的只听大的的话,要不趁他们小教好规矩,日后肯定麻烦。」小三说道。 百里悬壶温柔地摸摸小三的头。「小三现在也会为人想了呢!」 小三爷立刻翻白眼,这个师父老是把他当成小孩看待。 百里悬壶接着说:「他们还小,不懂事慢慢教就好。孩子本来就是生来给人宠的,你啊,和他们在一起时别吼他们,要对他们好一些,这样他们才会乖。」 百里悬壶接着又就如何宠孩子,同小三说了许多,直到两个孩子提着热水回来了,百里才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 提了几回水,澡盆七分满了。百里悬壶走向那两兄弟,拿着他们交给他的药粉倒入热水里,然后亲自替孩子们沐浴、擦药、更衣。 小三原本侧躺在床上看着,后来只模糊看见百里悬壶和两个小孩说说笑笑的挺是高兴,那两个孩子居然也会笑,而且脆脆的,听起来像是摘了晨间沾着露水的大白菜,播菜叶时那种好听的声音。 小三朦胧间闭上了眼,睡了。 宠孩子?那好像是比熟读兵法、背齐十全菜谱还要困难的东西。 他从来就只懂凶人骂人和揍人。 宠那两只……那是要怎么宠? 师父说,讲话语气温和点,放缓些,不要生气、不要吼人、不要用弒龙索打孩子屁股。看到孩子时要面带笑容,多做点好吃的东西给他们吃,多找点好玩的东西给他们玩,叭啦叭啦的一堆,然后孩子就会被高高兴兴地宠大了。 要煮东西给他们吃简单啦,好玩的去找二师兄应该能解决,但是要面带笑容,像师父一样的笑…… 小三在梦里打了个哆嗦……他一辈子也学不来那样的笑…… ☆☆☆ 睡着睡着,突然听到奇怪的声响,小三睁开了眼,看着漆黑的厢房。 声音是从墙角传来的,那里有两个小小的身影,嘴里发出的呓语就是小三听到的怪声。 这两个孩子自从被他由药彘利爪下救回来后,便不回房里睡,自他昏迷那日起两人便一条棉被铺在地上兄弟俩滚在一块,晚上离都不敢离开这间厢房。 阿二曾经有一次把他们赶回房里睡,结果那一日听说两个小的做了恶梦,睡梦中一边尖叫一边大哭,被餍着了完全醒不过来,后来还是师父急忙替他们施了针,才让他们俩平静下来。 之后阿二便没再把他们赶出去,他们也就留在这房里,乖乖地睡在角落,彷佛只有在这个地方他们才得安心。 小三下榻走到两兄弟身前,小葱嘴里喃喃不知念着什么,眼角泛着泪光,小花则紧抓着小葱的手,抓得两个人的指尖都泛白了也不松开,一直喊着:「哥哥、哥哥救我……」 接着小葱开始抽搐,他蜷成了一团,而握着他手的小花则发起抖来,气息紊乱啜泣着。 小三蹲在他们身前,喊道:「小葱、小花,醒过来,别睡了!」 可这两个孩子不但没有听见,压抑的哭声更是从嘴里一点一点溢出来了。 小三喊了好几声,又摇了他们几次,但两人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他这时皱了眉头,借着窗外月光盯准小葱的脸颊,双手伸了过去,抓着小葱的脸就往左右用力往外拉,边拉边喊着:「给老子醒过来!在这里哼哼唧唧的,还让不让人睡啊!」 小葱还不醒,小三这时出绝招,把这家伙的脸颊肉拉绷后猛力一拧,小葱突然间大叫了一声,睁开双眼,急喘着气直直看入小三眼里。 小三接着也没说话,只是摸摸小葱的头,让他看着,然后淡淡说了声:「没事了,只是做恶梦罢,三哥哥在呢!」 跟着又往小花靠近,用同样的手法也把小花弄醒了。 小花醒后见到小三就一边抖一边哭,小三再摸摸小花的脑袋,说道:「到我床上去睡吧,我顾着你们。」 于是那晚,小三取了巾子浸水拧干,替两兄弟擦了脸再擦了手,便把人带上床了。 小三睡在中间,兄弟俩分别睡在他左右,一张被子三个人盖,两个人抱着他的胳臂,死紧死紧地不放开。 小三原本想等他们睡着,然后把自己的胳臂抽回来,可是当他等到两兄弟都睡了,也不抖了之后,自己也就跟着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隔日,神仙谷宁静安逸的早晨到来,野鸟儿啾啾地叫,然后小三房里传出一声大吼:「我操,谁在老子床撒尿──」 跟着又吼: 「老子连衣服都湿了──」 接着: 「亏老子还借床借胳臂的,尿了居然还有胆子跑,混蛋,被老子抓到你们就死定了──」 百里悬壶听到小三的声音于是醒了过来,他有些迷糊地看着正在他房里看书的二徒弟,喃喃念道:「小三又生气了啊……石头又跑去闹他玩了吗……」 阿二翻过一页书,双眼注视着文字,淡淡说道:「师兄回家读书去了还没回来,小三这是被那两个小的给惹火了。师父你再睡一会儿,等小三早膳煮好我再叫你。」 百里悬壶呆呆地放空了一会儿,然后说了一声:「……噢……」又躺回床上睡了。 小三向来是没什么耐心的人,他的耐心只放在他想关注的事情上,例如:学习厨艺,又例如:找到葱花两兄弟。 那两兄弟没有跑很远,上山顶的路被阿二封起来了,如今他们只有绕着神仙谷的竹林外围团团转,心里同时想着到底是药彘可怕还是发怒的三哥哥可怕,要不要冲入竹林去免得被打死,可是入竹林碰上药彘也是会死的…… 啊啊啊……到底该怎么办?! 可惜没等他们想完,往竹林里看的他们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凉意。他们胆战心惊地回头,竟发现小三已经不知不觉在他们身后等着了。 而且还小三一脸阴阴的,眼睛瞇得狭长,一边嘴角上扬挑起,手里拿着那条和药彘奋战过的弒龙索,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们瞧。 「啊──」两兄弟同时放声尖叫。 「谁尿的?」小三声音阴沈,听起来直叫人不寒而栗。 兄弟俩握着彼此的手,连忙闭起了嘴,谁也不出卖谁。 小三阴森森地笑了笑,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知恩图报还是学不会是吧,只把恩将仇报学全了。」 小三弒龙索上头没系鱼肠剑,但他把弒龙索当鞭子使,那索在空中一甩,啪的就是震空一声,跟着再往旁边的竹丛打去,也是啪的一声,但这一声啪,啪去了一大块竹丛的绿色外皮,露出里头白白的部分。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小葱小花都感觉到了,而且他们知道如果不肯说,接下来那条可怕的鞭子肯定会落在他们身上。 小葱这个当哥哥的立即开口:「是我,是我尿的!我昨天晚上茶喝多了,又睡得太沈,醒来就发觉尿在你床上了!我怕你生气,就叫醒弟弟陪我一起跑,我、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三哥哥你想打就打我好了,不要打弟弟!」 小花接着急着朝他哥哥吼:「不要乱讲,才不是这样!」小花转向小三急迫地解释:「是我尿的,我又做了恶梦所以尿了,哥哥知道后才带着我跑,不是他尿的,三哥哥你打我,你打我,真的是我尿的!」 小三双手环胸,下巴抬得高高的睨着看这两兄弟,弒龙索就从胳臂旁垂了下来,随着风一荡一荡,然后两兄弟的心也一跳一跳地。 「到底是谁干的?」小三这句话说得缓慢。 小葱要开口,直接被弟弟扯了手,而后听见小花大声地道:「是我!」 小三看向小葱。 小葱从小三眼里看到小三只盯着他弟弟瞧,发觉小三应该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所以红着眼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很好,聪明了。」小三笑了一笑,说道:「现在裤子都给我脱下来,捱着竹子靠好。」 小花急急地说:「为什么,我都承认识我尿的了,不关哥哥的事,你别打他啊!」 小三说道:「我一开始问的时候你们就互相遮谎,虽然最后你承认了,但撒谎的人一样要罚。」 两兄弟这回悲情地互望了一下,眼眶含泪,握着彼此的手说道:「到了下面要等我,下辈子我们再做兄弟。」跟着转向竹子,一齐脱了裤子,露出白嫩嫩的小屁股,捱着竹子靠好。 兄弟两心里闪过那天小三的鞭子是如何让药彘皮开肉绽的,他们原本答应了要乖乖听话,可是又犯了错,所以被打是应该的。 小三在空中甩了甩鞭子,每一甩的声音都让小葱小花肝胆俱裂。 小三说道:「牙咬紧点,小三爷说了要教,就放任你们胡来!」 小三声音末了,接着来的是鞭子破空而来的声音。「这一鞭是叫你们记得,永远要行得直座得正,事无不可对人言,只有小人才会才会走偏门,用谎言来掩饰一切不堪。」 小葱小花怕得屁股肉一颤一颤地抖,紧紧闭上双眼咬紧牙关,而后接着的是弒龙索打上他们的屁股时传来的火辣辣的疼! 小葱小花痛得叫出声,跳了起来,那一鞭简直从肉上打到骨子里,虽然屁股只捱了一下,却震得全身都疼。 小花唉唉叫个不停,小葱也叫了几声,然后含着泪摸摸屁股。 小葱本以为这么大的劲一定会把屁股打烂,然后他们他们的肉就会一处接着一处慢慢烂掉,最后死在这里。 可是小葱摸了摸、再摸了摸,无论摸几下,手掌拿到前面看时都没有见到血迹。 他脸颊上带着昨晚被小三拧过的红肿,垂着两条眼泪,呆呆地看着小三。 小三低头撇了撇嘴,接着又摆回原先那付骇人的脸孔。虽然只是一瞬间的转变,但小葱却觉得这个人好像真的只是要让他们明白对与错的分别,并不是真心想要把他们的屁股打烂。 小三依旧摆着那付冷酷的模样,佯怒道:「穿上裤子,一刻之内回我房里把你们尿过的床褥跟被子还有我换下的衣服都拿去洗干净!我会在后头看着你们,不许偷懒,否则鞭子绝不留情,知道吗?」 小葱小花噎了声,点头道:「知道!」 小三继续吼:「知道还站着做什么?不快去洗被子!」 小葱揪着小花一起把裤子穿上,然后在跑回竹屋的路上两人小小声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两兄弟跑一跑就回头用奇怪的目光看一看小三,跟着又跑一跑,再用那眼神又看一看小三。 小三爷哼了一声,把弒龙索塞进怀里,而后慢慢往竹屋方向走去。 发完脾气后他也有些累,可脑子里还是想着今天早膳迟了,都已日上三竿,这时辰该煮些什么好呢? 小三慢步回竹屋时,恰好看到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漂亮姑娘站在竹子围成的栏杆前,一张脸看起来就是大病初愈的模样,朝他笑了笑。 小三也不晓得这姑娘干嘛对他笑,他只是眨了眨眼,直接朝人家问道:「喝不喝燕窝粥?」 那姑娘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又缓缓笑了,点头说道:「麻烦这位小哥。」 「不麻烦,」小三说:「师父跟二师兄该补补了,顺便也帮妳补一下。」 那姑娘笑。「小哥说话直爽。」 小三回道:「习惯了,跟谷里的人说话不用弯弯绕绕,直讲便成。妳绷得太紧了,一脸郁结,这样会让师父很费功夫!」 姑娘愣了一下。 小三挺起胸,两手在胸口不断画着圆。「所以要心胸开阔、心胸开阔妳知道吧!」 这原本让成年男子做起来会十分不雅的动作,让一脸弱不禁风的小三做起来,却只是带着稚气,很单纯的模样。 那姑娘又笑了。掩着嘴、笑得眼都瞇了。 第七章 小三拜了师、留在神仙谷内,就觉得该和阿二一样必须做事,毕竟他们俩都是百里悬壶亲收的弟子。 师父成天忙得团团转,那叫燕子的姑娘身子骨亏得厉害,刚来时除了想死以外没别的念头,是师父每天每天陪她说话,怜惜她、开导她、亲自喂她喝药、看她有没有好好吃饭,也没想过什么男女之别,直接就把人家当亲生女儿一样捧在手掌心里呵护。 燕子姑娘一天天地好了,师父也一天天地高兴了,甚至那日她步出房门看见小三打了葱花两兄弟的屁股还笑了出来。 小三已经不只一次这样想了,百里悬壶果真是个奇葩。师公给师父取的这名真是贴切,百里悬壶天生就是来悬壶济世的,而且他那种对所有人都不保留的慈悲心肠,就算死了的心也能在他照顾之下,慢慢地活过来。 阿二总是帮着师父,打点药理以外的一切。小三觉得应该是当初师父把自己最重要的心窍灵血给了阿二治心疾,所以师父的心种到了阿二身上,然后深深扎了根,所以阿二才会关注师父所关注的一切,忧心师父所有的忧心。 至于小三,打他来后,神仙谷一日三餐便是他在打理。上面两位大佛衣服破了不懂缝,他就去小镇买了针线,请教店家怎么补。他认真学着,懂了后一个抬眼,却见卖针线的大婶红着眼睛看着他,以为他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娘,一个男孩子居然不像同年纪的又疯又野,只是乖乖地来学针线活。 偶尔下午闲着,小三就把摇椅搬到外头坐,悠闲地啃着杏子或白果,脑袋里头想着菜谱花式。 中途二师兄会来给他灌碗汤药,喝完之后塞蜜饯。有时师父亲自来看,喂完药也是给他塞蜜饯,然后笑瞇瞇地看着他,偶尔还看看那两只学着扫地、洗衣、晒棉被和在药圃中学着拔杂草的葱花兄弟。 葱花自从上次被打了一鞭之后,乖了很多。 加上那天回来小三就去向师父要了定神汤的作法,让二师兄教了葱花怎么煎药。而喝了一阵子定神汤后,兄弟两做恶梦的情况就改善许多了。 最近天渐渐地冷,小三把葱花踢回他们房,不让他们睡自己厢房的地上。可是那两兄弟总是被赶了又溜回来,继续睡在墙角,彷佛那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小三几次早上醒来见那模样眼睛就疼,最后实在看不下去,某个夜里便把葱花踹到床上,让他们睡床去。 只是小三很认真地对两兄弟说道:「你们要是敢再在我床上尿尿,老子就把你们的小鸡鸡切下来,晾干剁碎加在饲料里洒给鸡鸭吃!」 葱花两原本被允许睡床后万分地高兴喜悦,在床上扑腾不已,但听到小三的话后两个人就一抖,连忙说:「知道!」 冬天太冷的时候其实棉被是睡不暖的,加上二师兄都把火盆拿去给师父和燕子姑娘用了,而小三身体本来就虚,手脚在冬里总是暖不起来。 打从与葱花睡一起后,这手冷脚冷的毛病却是消了,小孩子身子热,一起窝在被子里就像两盆火炉在旁边暖着似,小三还挺满意的。 只是为什么这两兄弟是分开睡而不是一起睡? 小三爷想不明白,怎么每次上床总一个躺他左边一个躺他右边,把他夹在中间? ☆☆☆ 小孩子总是精力旺盛,而精力旺盛的孩子最令人头疼。 小三今早吃完饭让葱花兄弟去洗碗,到外头走了一圈顺道巡巡药圃后回来要找人劈柴,却发现那两兄弟不知道跑哪去了。 小三也不在意,就拖了自己的摇椅到草坪上,边晒着阳光边懒懒地看书。 约莫一个时辰后,两兄弟回来了,还一路叽叽喳喳地笑得很开心。 他俩走到屋前见到小三时吓了一跳,同时站在小三面前,小的有些扭捏,大的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 「干什么不说话?」小三爷语气淡淡的,连看都没看他们俩一眼。 可就是这样的小三,令人不寒而栗。 小葱提起勇气说:「上……上山了……」 「二师兄把路封起来就是不让人上去,山上有野兽,冬天食物少,见到什么就吃什么,你们两个胆子大了啊,又不记得教训,想死是吧!」小三慢慢翻著书道。 小花见小三要生气了,着急地把手中拿着的东西递到小三面前,说道:「不是的,我们是上山拿之前放在冰洞里的果子的,要给你吃的! 小三接过小花递来的果子,眼一瞇,道:「冰梨子?这是我之前买了,放在厨房被你们搜刮走的吧!什么给我吃,这根本就是我的!山上有冰洞?你们还藏了多少东西在那里?」 小花一惊,低下头嗫如道:「就只剩一些冻成冰的果子而已,今天哥哥想起来,我们才去拿的。」 小三爷把书合起来,张嘴咬了梨子一口。哪知梨子肉冻得像石头一样,差点没让他崩碎牙齿。 小三接着说:「去厨房里拿两条草绳。」 两兄弟也没问小三要草绳做什么,只是听话跑去拿了草绳,再飞奔回来交给小三。 小三随后指使着两兄弟把两条草绳的一端紧紧套牢在摇椅脚上,然后把书往肚子上面一盖,左手拿着梨用牙齿一点一点地把果肉刮下来,右手挥起弒龙索,弒龙索在半空盘悬一圈啪了声之后,小三大喊:「驾──驾──拉着绳子给我跑──」 啃了啃甜甜的冰梨子,又挥着绳索在空中啪啪地打,小三爷豪气威武地说:「绕着谷里跑!我没说停,就不许停下来!乱跑,我叫你们乱跑!以为拿个梨子就可以呼弄过去,大冬天的给我吃冰,你们忘记师父说我身体虚吗?」 百里悬壶途经竹廊,见着那对双生子背着草绳拉着小三的摇椅汗流浃背地从他面前东倒西歪地跑过去时,疑惑问道:「三儿又在做什么?」 小三直答:「玩啰!」他道:「听师父的话,正在溜孩子!让他们多动动,才会长得快。师父要不要也坐上来玩玩,我剩半颗冰梨子给你吃!」 百里悬壶无奈失笑,葱花儿两则含泪望着百里悬壶。 百里悬壶看着他们越来越远的身影,喊道:「师父是叫你陪他们玩,不是让你玩他们!」 小三顿了一下,回了声「噢」,接着弒龙索悬空再鞭,道:「驾──快跑──立刻绕过竹屋别让师父看见你们,动作太慢的话,中午不给饭吃──」 葱花衡量了一下神仙谷里小三和百里悬壶发的话谁轻谁重,后来他俩一致选择了听小三的话,含泪努力地继续跑,跑到百里悬壶看不见的地方去。 「三儿啊──」百里在后头喊着:「孩子不是这么教的……」但声音越来越远,小三也没理会。 性子野有性子野的教法,不是每个人都跟阿二一样心里只有一个师父,其它人都是屁。他小三爷前辈子好歹也带过兵,野的、冲的、蛮的、混的通通有之,若不能在最短时间里令他们心服口服,只听他一人的话,又怎么会让南越士兵一听见苏家军的名号,就愁眉苦脸给他们家双狼将看了。 小三慢慢地用牙齿磨着梨子,在被拉得颠簸的摇椅上悠然自得地享受冬阳晒在身上暖暖的感觉。 今日是个大晴天,也是个溜孩子的好天。 ☆☆☆ 日子慢慢地过,初夏时燕子姑娘的身体几乎好了,只是肚子大了起来。 某天小三摘了嫩笋回竹屋,瞧见倚在栏杆上燕子姑娘那明显突起的小腹时,眼睛瞪得老大,结果忘了怎么走路,双脚一拌,差点自己跌死自己。 燕子姑娘瞧见小三,又掩嘴角笑了笑,而她那很少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随从则拿着把纸油伞站在她身旁,以伞驱走晒在她身上的夏日阳光。 小三回厨房后开始剥笋子准备做菜,小葱麻利地端来干净的水替他洗笋,小花则立刻生火起炉,两兄弟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从冬天到春天直至夏天,葱花儿俨然已成了小三的帮手。有时只要小三出谷回来,还没到厨房呢,两个小家伙就会跑来帮忙提菜提篮子,做饭时候也会在小三身边打打下手,扫地啊、给药圃浇水什么的都做得不错。 而且不管小三吩咐他们什么,两家伙就是心甘情愿做,虽然早在初春小三就没在他们眼前挥过弒龙索了,但小三那绝不容许两人挑战的威权身影早已深深烙在葱花们的心里头,这辈子都抹灭不去了。 下午的时候,小三去了一趟山顶冰洞凿冰。那冰洞是葱花兄弟当年无意中发现的。 在山顶最高处有一个被草丛掩盖住的洞穴,洞穴不甚宽大,却绵延入山里,最里头有一口至阴的天然寒泉涌出。泉水中心奇特地从不冻结,可是出奇地冷,冷到甚至只要将东西放在寒泉旁边一个时辰,就能冻成冰块了。 小三挺喜欢这个地方,尤其夏天东西容易坏,买回来但不能久放的食材他都会叫葱花直接丢进来。 小三取了一大块冰回来时,葱花不知跑哪里去了,小三也没管,自己取出锋利的鱼肠剑,大腿上垫了条干净的布,在冰上比划几下,开始切切刻刻。 阿二敲了敲厨房的门,把正专注着的小三唤回魂来。 坐在竹凳子上头的小三从下仰望着阿二,大大的黑眼睛、小巧的鼻子、薄薄无血色的嘴唇,配上一张精致秀雅且看起来十分无辜的脸庞,最后添了抹要命的疑惑表情,还轻轻歪着头,这眼前孩子模样的人,让阿二深深觉得,三师弟外表就是用来骗人的,谁都最好别惹他,因为和他外表完全相反的体内那魂魄,可是横走沙场,没人对付得来的。 阿二咳了一声,说道:「到大厅去,方才一直找不到你,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 阿二也没说明白,转身就走,小三则是慢条斯理地找了几块厚布把雕到一半的冰块包起来,放到厨房角落,然后也往大厅走去。 厅里,那个燕子姑娘穿着一身粹白,挺着肚子在师父膝前跪下。虽然大着肚子往下跪很辛苦,但她没让任何人搀扶,自己一个人慢慢地向师父叩了三个响头。 阿二接着递了茶盏给她,她再端着呈上给师父,师父则是一脸欣慰地微笑,摸摸她的头,说道:「心结解了就好,从现下起要往前看,过去的已经是过去,别让它成为困住妳脚步的心魔。」 燕子姑娘又跪拜了一次,低着头轻声道:「谢师父教诲。」 阿二在一旁说道:「请师父赐名。」 百里悬壶道:「妳有鸿鹄之志,又为宴家血脉,在谷里是待不久的,外面的世界才是妳一展长才之所。所以用自己的名字便好。但妳在谷内排行第四,师父就叫妳四儿了。」 「四儿谢过师父。」 四儿站到阿二面前,先喊了声:「二师兄。」 二师兄给了四儿一个红包,四儿接着又望向倚在门口的小三笑了笑,喊了声:「三师兄。」 「三师兄没红包给妳,全神仙谷就只二师兄有红包袋那种东西。」小三打趣地回道。「这两天熬冰糖燕窝给妳吃吧,滋补的,对妳和孩子都有好处。」 四儿笑着点了头。 小三这里都还没说完话呢,小葱和小花两兄弟便连忙跑到百里悬壶面前跪下,急匆匆地磕了三个响头,一声重过一声,第三响完,那额头都红到发肿了。 「师父!」葱花俩异口同声喊道。 百里悬壶先是被这动作迅速的两个小家伙吓到,而后才失笑说:「别急。」 但显然两兄弟就是很急,他们直接抢走了阿二倒到一半的拜师茶,塞到百里悬壶手中道:「师父你一定要收我们为徒,我们一直都很乖,也很听三师兄的话,拜师以后还会更听师父的话,师父赐名!」说罢额头又直接往地上撞去,然后就这么趴跪着不动弹了。 百里悬壶看了看阿二,再看看小三。这两个徒弟都没什么表情,还是一个笔直地站着,一个歪斜地靠在门边。 百里悬壶喝了茶,缓缓道:「小三说,你们不喜欢以前的名字,所以他给你们取了小葱小花两个小名。但这两个名字小时候还可以,大了就不好用了。这么吧,小葱你在师门排行第五,就叫小五,小花排行第六,就叫小六,师父的姓便是你们的姓,这样好不好?」百里悬壶温柔地问着。 接着所有的人都看到被赋予了新名字的双生子肩膀颤抖了起来,双唇溢出了呜噎的声响。 百里悬壶把两个小徒弟扶起来,这才看到他们俩不知何时已满脸泪痕。 百里悬壶在小三那里听了很多这两个孩子之前的遭遇,于是心疼地说:「别哭了、别哭了!你们如今是神仙谷的弟子,师父和师兄师姐都会好好疼你们,不会再让你们过以前那种日子了!」 结果百里悬壶不安慰还好,一安慰下去,两个孩子竟然嚎啕大哭起来,而且越哭越大声,哭到声嘶力竭也没停歇。 ☆☆☆ 晚上小三随便煮了几个菜,又随便加了几道菜,大厅里的方桌被换成了坚固的大圆桌,然后上头摆着满满的、从未见过的精致菜肴,小五小六一坐上椅子闻到香味,就开始流口水了。 小三发觉四儿的随从没出来,所以问了一声。 四儿只淡淡地说:「别理他,他自己会去找吃的。」 「噢──吵架了──」小三边帮师父盛汤边说。 四儿突然一个柔柔的目光朝小三飘过来,说道:「三师兄,四儿总觉得三师兄你看待事情总是比同年纪的孩子还要透彻许多。」 等师父喝了汤暖了胃开始吃饭时,小五小六就迫不及待地在桌上厮杀了。 「那个那个鱼,好吃!」 「这个这个鸡,也好吃!」 小三接着吃自己的饭,不咸不淡地回答:「三师兄这是练出来的,妳没那种机缘,所以学不到。」 「什么机缘?」小五小六正忙着撕肉吃肉,听见小三的话,满嘴食物模糊发声问道。 「就是师父的大徒弟,咱们的大师兄,那根骨简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 小三没说完就被师父插了话。「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好,可真要比,说是万年也不为过。」师父的嘴角微微勾起,想起石头时他就得意又高兴。 小三点了头,继续说:「大师兄自幼习武不怠,根基好,奇才,打小是师父手把手教大的。我初入谷时不知在他手中吃过多少亏,可后来就被这般磨啊练地,硬抗着没被他玩死,熬到他出谷回家念书,才成就了今日脱胎换骨的三爷我!」 小五小六一听,哇,简直惊为天人,把鹅腿撕下来塞进嘴巴后想,原来只要被师父手把手教着练功就能很厉害,跟着他们两人动作一致直望向百里悬壶,用十分渴望的眼神对百里悬壶说:「师父,我们也要学武功,我们也要像大师兄那样!」 百里悬壶笑着说:「好!」他觉得这两个小徒弟很上进。 饭吃得差不多时,小三又回厨房把之前用冰雕好的大碗盆拿出来,里头满满装的都是汤圆和莲子煮成的甜汤。 小五小六「哇」了一声,惊奇地看着那个水晶般透明漂亮的冰碗。 碗的四周雕着福禄寿三个字,而福禄寿三字又是以小小的寿桃雕琢而成。而且每个字的旁边都刻着一尊老人像,表情细致非常,简直像是那几个老人正张着嘴朝他们笑着一样。 那冰则清澈非常,连点半点瑕疵都找不到。从碗外望进去,还能见到白色的莲子和淡红的汤圆在碗底一飘一飘地转着,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模样。 小五和小六爬了起来想拿着杓子喝甜汤,可是却在被小三轻轻看了一眼后,又老实地爬回椅子上,乖乖坐好。 小三先盛了一碗给师父,接着依照师门排行,一个一个地将盛好的碗递过去。 小五小六瞪着碗,直看着甜汤。 小三坐下后说道:「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三师兄什么都不会,就只会点厨艺,这甜汤算是给你们的见面礼了。吃了莲子汤圆,喝了福禄寿甜汤,三师兄要你们日后福禄寿三全,大的养好身体,小的好好练武,等出神仙谷那日,就只有你们能欺负人,没人能欺负得了你们。」 「好!」小五小六大喊一声,咕噜咕噜一口气把甜汤喝完,连嚼都没嚼。他们大声说:「以后就只有我们能欺负人,没人能欺负得了我们!」 四儿也淡淡笑了,喝完了甜汤后柔声说道:「谢三师兄。」 这期间只有阿二一边喝冰镇甜汤一边回忆,那个说自己什么都不会的人,当年是如何用一条弒龙索、一把鱼肠剑,和修习不过几个月的轻功与闭气之法,把师父口中的练武奇才弄得连上茅房也提心吊胆屁股被刺的…… ☆☆☆ 神仙谷里有几道乌木令,只传弟子不传外人。 大师兄排行第一,令牌上就刻了个「一」字,上头结着的棉绳为黑色;阿二排行第二,拿的自然是刻着「二」的牌子,棉绳同大地般为土褐色;小三排行第三,棉绳同他的魂魄一样是澄净的天蓝色;宴四儿是白色,小五小六则是血一般的赤红色。 天机门相信命中自有轨迹,人的一切会与他曾经或未来的际遇相呼应。而这乌木令上的棉绳,极有可能关乎着他们日后的境遇。 阿二看到师父拿给小五小六的乌木令竟是血色时,当晚便把小三叫了出来。 他们系着各自的牌子,身处竹林密处,低声交谈。 「我替他们占了一卦,那两个孩子前世杀孽太多,今生本应早早夭折,谁知竟活着随师父入了谷。定是有什么东西脱离常轨,影响了他们的命数。而且他们的卦相也很奇怪,并没与师父或谷中任何一人有交汇,但却仍被师父收为弟子。」阿二道。 小三抓抓下巴道:「你说所有人?所以我的卦相你也卜得出来了?」 「不,」阿二说:「你的仍是同以前一样,所有铜钱只立不倒。」 小三想了一下。「你也知道我之前是干什么的,我杀过的人只会比人多不会比人少。既然我都能好好站在你面前,说不定他们也有他们的机缘,你又担心这些做什么?」 阿二只问:「你杀人是为了什么?」 小三说:「苏家的宿命,保家卫国啰。」 「你是天蓝色,令人安稳的颜色。」阿二说:「我见你们相处之后有所预感,那两个孩子如果待在你身边,会比他们各自长大好。」 小三直爽说道:「行,我早答应要教他们。你明日就把他们的厢房换到我隔壁,有我看着,他们野不到哪里去。」 「我会再立一条规矩,」阿二说:「凡神仙谷弟子,须满十八或打赢过我,才得出谷。」 小三嗤地一笑道:「谁打赢得过你啊!你身上可是有师父一甲子的功力。啊,是了!当年就应该让大师兄跟你打打,看看谁强谁弱才对。」 阿二淡淡地说:「师父给我的心窍灵血不是这么用的。走了,回屋里去。」 回竹屋的途中,阿二随口问了一句:「你答应要教他们什么?」 小三答道:「万事之基本。『背只直不弯,眼向前看莫高莫低;人不惹我我不惹他,人若惹我我就砍他。』四句真言。」 阿二:「……」 ☆☆☆ 自从小五小六正式交给小三管后,每天早上都能听见小三在大叫。 「我操,不是告诉你们回房睡你们自己的,半夜又跑来跟我挤,夏天了,你们两火炉想热死我是不?」 或者:「谁偷了我蒸笼里的馒头!馒头蒸到一半开了盖子散了气,其它的还怎么吃啊小五小六你们两混蛋!」 偶尔还有:「哪个家伙的口水流在枕头上!」、「两个都去洗棉被!」、「小五你甭这样看着我,你三师兄从来就没心没肝没被人看到心软过!」、「洗完棉被去给我蹲马步,蹲到师父起来教你们武功为止!小六你也一样,别学你哥摆那种表情!」、「书咧、书咧?叫你们读四书五经,你们把书扔到哪里去了!」 然后,小三爷最后终于爆发了。 他躺在摇椅上啃着冰凉凉的果子,小五小六那头两条草绳绑在腰上打了死结,另一头绑在摇椅的横木上,紧实得很。 小三挥着弒龙索横空旋打着,嘴里喊道:「驾啊、驾啊!给我进竹林去,小小三只药彘都还会让你们做恶梦,出去别说你们是神仙谷的弟子!」 小五小六日后忆起自己最悲惨的时光,应该就是拉着小三到林子里四处找那三只药彘的时候了。 「背挺直,缩成那样当自己是乌龟吗?眼看前面耳听八方,身上都有乌木令了,还怕他们咬死你们不成!听着,谁伤你害你欺负你,就要原原本本地还回去!今天找不到他们,就罚你们十天晚膳不许上桌吃饭!」 那天的竹林里,整一个叫做「风声鹤唳」。 竹林里的药彘一次跳了三只出来,两头小的对着小五小六嗅嗅闻闻,那只大的蹦到小三身旁,好奇地看着他。 小三从摇椅上站了起来,舒缓一下筋骨。 他们因为都配戴了乌木令的关系,令牌上的沈香味让药彘不敢对他们动手。 接着,就开始「惨无人道」了! 小三挥起弒龙索,用着已经熟到烂透了的轻功追着那只大的、差点害他没命的药彘跑,边跑还边往牠屁股上打鞭子,而且打来打去都是同一个位置,眼力与鞭法简直练得一个叫做精、狠、准。 曾经也有幸吃过小三一鞭的小五小六看的都抖了起来。 「愣着干什么!出爪子,挠牠们的脸。」小三追着大药彘满场跑,却不让牠有机会跑远,只在能看见小五小六的范围里绕圈圈。 两只小的药彘突然好奇地把脑袋凑到小五小六面前,小五尖叫了一声,举起三师兄吩咐要留长然后削尖尖的指甲往他面前那只药彘脸抓下去,小六继哥哥行动之后,立刻跟着做! 两只受了伤的药彘都吼了一声连忙往后跳,小三喊道:「向前,稳住下盘,右手握拳用最大的力气揍上去!」 小五小六得令,照着小三的话做,果不其然两只药彘还没吼完,拳头就又到了,让他们吓了一跳。 「不许停下,出左拳!」小三追着大药彘有些喘地说着。 小五小六这阵子常常马步一站就一上午,棉被衣服一洗就一下午,加上百里悬壶交的入门功夫,以及小三睡前让他们演练后的提点,早已经不是之前那两个瘦弱得只能任人宰割的小孩。 当小三吼道:「鞭子!」时,小五小六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立刻伸手解开围在腰间的长鞭,一黑一白握在手上,没等小三发令,就自行追着那两只小药彘跑。 于是这天竹林里上演的场景便是小三追着大药彘在外头绕大圈圈,专打对方屁股;小五小六追着两只小药彘在里头绕小圈圈,虽然身后还绑着小三专属、晒太阳打瞌睡用的摇椅,但还是出鞭利索,也专挑对方屁股打。 追啊追的,追了两个时辰,小三终于体力不济地停下来,单手插腰靠在竹子边喘气。小五小六见小三停了,也拖着摇椅跑了过来。 而后他们听见身后的药彘不甘愿地一直狂吼一直往竹林深处跑,再之后,小五小六互看一眼,回过头望着他们的三师兄,脸上绽开了如春花一般的笑容,灿烂到小三都觉得眼睛痛。 小三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他断断续续地说:「看、无论什么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你们对那些东西怀了畏惧之心,自我心生出恐惧,就输了,只有想赢,想赢的心强到连死都不惧怕,这才是真正的武者。记住,『唯心坚强者,万夫莫敌。』」 小五小六这回收敛起笑容,很严肃地对小三应了声:「是!」 小三接着走回摇椅上躺下,双手摊在扶手上,累极了地道:「走了,回去了!」 小五小六这才互视一笑,把摇椅上的人拉回谷内。 这天,小三回来后睡了很久都没醒,小五小六着急地连忙请请师父来看。 师父替小三切脉之后,熬了碗药,把小三扶起来靠在自己胸口,慢慢地将药汁灌入小三嘴里。 汤药喝完了,小三却仍没醒,小五小六急着想问小三究竟是怎么了,只见师父食指放在嘴唇边,轻轻嘘了一声,柔声道:「小三的身体其实没有你们想象中的好,他得一直吃药吃到十四岁,才有可能和正常孩子一样跑跳,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想把你们带在身边,看照你们俩。所以你们要乖,要好好听他的话。小三性子烈,但心肠软,只要你们懂他,就会知道无论他要你们做什么,都是真心要你们好的。」 小五和小六一起点了头。 小五看着小三苍白的脸庞说:「我们都知道的,三师兄明明身体不好,但我们偷偷出谷那天,他还是跑去救我们。我们晚上作恶梦他也知道,所以今天带我们去打上次伤我们的那三只药彘,教我们要坚定、不要怕、要有勇气,然后万夫莫敌。」 百里悬壶柔和一笑。 小六口才没小五好,但当小五说完后他用力点了一下头,完全同意小五的话。 虽然一胎双胞,但性格各有所异。当哥哥的小五为了保护弟弟,学着机灵、学着懂事;小六则是直了一点,但完全听哥哥的。 于是一次又一次的身教,嘴上说着狠话但心里总是为他们的小三,慢慢地成为小五和小六不可缺乏的存在,他们两人对于小三,甚至比对师父还要依赖。 第八章 岁月如梭,嗖地一声就过去了。 当今日小三带着小五小六两跟班去镇上采买食材回来,发现一人扛着一包面粉的两兄弟都比他高,他夹在中间瞬间成了个「凹」字时,小三又不爽快了。 都快十四岁了,每天药也没断过,可为什么小五和小六就能长得比他高!他可是大这两个家伙两岁耶! 午膳过后,小五小六把碗盘洗干净后就坐在小三身边,看着他拿着盆子倒面粉后加水,缓缓用柔劲揉起面团来。 「很闲?」小三瞟了他们一眼。 「没有,在看师兄揉面团。」小六说道。 「那就是很闲了。」小三说罢,拿出一个铜钱沾了面团,往前方树干甩去。 那位置刁钻的就落在横出的小树枝上头,而且铜钱被面团沾了,中间的孔就这么紧紧地黏着树枝不落下来。 小三接着又甩出了一个,对两兄弟说:「去,用鞭子把那铜钱勾下来,不能伤及旁边枝叶,不然晚上没饭吃!」 「咦!」小五小六苦了脸说道:「很难啊!」 「就是难才要练!」小三说:「瞧师父教了你们多久鞭法了,连这区区铜钱都取不下来,你们好意思,师兄我都替你们感到丢脸。」他就这样闲闲说道,半点都不承认是因为两个小的居然高出他半个头害他内心受伤才变着方法练练他们。 小五取下腰间黑色的鞭子,看了小三一眼,无奈地开始打铜钱。小六也苦着张脸解了白鞭,走到外头对着空中咻咻地一直打。 太靠近了,伤到树枝树叶,被三师兄骂;离太远了,鞭子挥空,再被三师兄骂,接着就是一路地骂骂骂骂骂,直到傍晚夕阳西下为止。 小三喊了声:「停!」然后摇头叹息道:「你们两个真是……唉……别说是我带出来的……」 小六这时不服气地上前一步,小五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 小六说道:「那师兄你自己就做得到吗?我们每天都有在练鞭法,可是师兄你每天就只知道做菜而已!」 听闻小六如此说,小三学着师父笑的方法,一脸温柔微微笑道:「是吗?我不学武,整天做菜原来不对吗?」接着又问小五:「你也这么觉得?」 小五连忙摇头,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似地。 就在这时,小三一手捧着木盆,一手伸进怀里。而后只见到银灰色的影子一闪,那方才被他挂在树枝上,两兄弟打了一下午都没打下来的铜钱就落在他的手里,一次两个。 小三又温柔地一笑,把铜钱一个抛给小六,一个抛给小五,语气平和地说:「有种东西叫天赋,有种人叫笨蛋。没天赋的人就要苦练,勤能补拙懂不懂?但如果没天赋又爱推托,那这一辈子只能当笨蛋。明白了没有啊,笨蛋小六!」 小三接着转身就走,边走边说道:「待会儿自己把铜钱在沾回原位,什么时候取下来,什么时候给你们俩晚饭吃。」 小六愣愣地转头看向小五,呆呆愣愣地说道:「哥,你觉不觉得师兄方才笑得特别不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耶!」 小五用力弹了他这弟弟的脑袋一下,赶忙跑向前去帮小三把木盆拿了。小六则捂着额头痛得一直揉,慢了一些才跟上去。 小三问小五: 「当初怎么会挑鞭子学?我觉得你该学剑,小六则拿刀较适合,鞭法入门功夫虽然简单,但要能控制自如,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小五回答道:「因为当初师父带我们去选兵器的时候,只有这两条鞭子是一对的。而且师父说这是用很希罕的火牛筋浸水绞了七天七夜才成,我和小六听着喜欢,就学这个了。」 小五绝对不会告诉小三,他与小六会选鞭子其实是因为那次生死关头,小三以弒龙索为鞭,力抗药彘所致。 那日满天飞舞的都是血,小三霸气地挡在他们身前,生死无惧。他不知道弟弟怎么想,但那一幕他想就算直到他老去死去,也永远不会忘记。 小三笑了一声:「小六是小六、你是你,为什么东西总要成一对?日后该不会等你们娶亲,也要娶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当老婆吧……」 小三的声音还没停,突然,师父的房里传来好大的声响,似乎是撞倒椅子翻了桌子的声音。 小三转头,急急往师父的厢房赶,但只见背着药箱的师父往竹林冲去,阿二则是收拾好了行李才连忙从屋里跑出来。 「二师兄怎么了!」小三惊觉有异,连忙喊道。 阿二回头,眉头深锁神情阴郁,他迅速说道:「皇帝灭了兰家一门七十二口,还把大师兄囚禁在皇宫里。我和师父刚接到消息,要往京城赶去,你顾着神仙谷,等我们回来。」 「晓得了,你快去!」小三说。 阿二点头,急追师父的背影而去。 小三看着他们两人消失在竹林入口,皱眉担忧。 ☆☆☆ 那年,小三在神仙谷里等了三个月,买菜都是叫小五小六去的,四儿早在去年带着四岁的儿子和那个从未在众人面前说过话的随从走了,于是当小五小六离开,神仙谷就只剩下他一人守着。 小三已经很久没有感觉过这种冷清的味道了。神仙谷向来是热热闹闹的,现在却安静得不得了。 来年二月,一个宁静寒冷的晚上,小五小六喘嘘嘘地跑到他房里,大喊着:「师父和二师兄回来了,还带了三个人一起回来!」 小三知道其中一人必是兰罄,岁赶忙往师父房里跑去。小五小六则一直跟在他身后。 打开了师父的房门,突然一阵浓浓的血腥味直冲小三而来,阿二头也没回只喊了一声:「不得进风!」 小三立即反手把房门关了,顺道将小五小六关在门外。 「三师兄──我们也要进去──」可怜兮兮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 「吵什么!」小三压低声音侧首低喊了一声:「去烧水兑水,传好干净的巾子和衣衫,外头等着!」 跟着小三就没理会那两个小的,走到师父床边,看着一个他似乎熟悉,却又与记忆中那天之骄子模样联系不起来的人。 那个人骨瘦如柴,脸瘦得双颊都凹陷进去,一双曾经如黑耀石闪耀发亮的眼睛低垂浑浊着,原本红润的嘴唇皲裂开来流着血。似乎有谁在他身体里放了一把火,把他的心烧得焦黑烂透,把他的五脏六腑,烧得再也不见原来模样。 另外还有两个孩子被平放在侧榻之上,大的那个脸全被包了起来,只留闭着的右眼;小一点的那个则一动也不动,胸膛没有起伏,然而师父却放着自己的血,一点一点地喂着那个小孩。 师父变得很憔悴,出去再回来,忧愁与伤心让他平添了好几岁,他的手腕有着一条又一条用刀划过的痕迹,小三猜测,师父定是用自己的药人血喂养那个离死不远的小孩。否则几乎没气了,哪能拖到现在? 门外有人敲了敲门板,小三去开了门,接过小五兑好温水木盆。小五立刻关了门以免进风,而小三则把木盆放到桌上。 小三拧好了温布巾递给阿二,阿二想了一下,才要把兰罄紧抓着衣襟的手扳开,兰罄忽然激烈挣扎起来,他眦目欲裂,用沙哑破碎的声音吼道:「滚开、滚开!」 师父听见兰罄的声音马上回头,慌忙走到床边,他一把抓住兰罄的手,不停说着:「石头不怕、石头不怕,师父就在这里,咱们已经回到神仙谷了,以后没人能再欺负你了!」 百里悬壶在兰罄身边哄了好久,兰罄才慢慢安静下来,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就那么半张着,看起来垂着眼眉,实际上却是带着防备的心防卫着屋里的每个人。 忙到天将亮的时分,小三去厨房煮了些清粥淡菜,用小炉子温着放在桌上。 大师兄仍然没闭眼,那双死灰的眼睛移过来又移过去,看得小三直叹气。 阿二看了另外两个孩子,觉得暂时没什么问题,这才跟师父说:「一路您都没怎么睡,先到我房里躺一下吧,就算瞇着眼休息也好,他们有我和小三看着,不会有问题的。」 师父抬起头来,一脸的疲惫与懊悔。「早知道就不让石头回家去读书了。那个人害了石头,连着兰家在内,杀了那么多人。石头他爹那么好的人竟然也没了,石头怎么会遇上这种事……」 百里悬壶握着兰罄的手低头掉着泪,兰罄看着百里悬壶的手,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痛还是恨。 阿二看着师父和大师兄,也叹了口气,带着小三打开门,离开这个全是血腥气味的房间。 外头,晨间的露水在花草树木叶尖上凝了霜。 小三觉得今天很冷,或许,是他入神仙谷以来最冷最冷的日子。 阿二走到前院草坪上,背着那道门与门里的人,仰望着黎明前灰暗的天空。 小三转头,看小五小六在竹廊上相互靠着,睡得很熟,便来到阿二身边,说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师兄怎么完全变了一个样?」 「……大师兄那条绳子是黑色的。」阿二缓缓地说。 他说他从以前就觉得黑色不详,可是能耐不足,还不得已窥探天机。所以当时大师兄被召回兰家,他就有所预感,要大师兄去兰家宗祠取族谱,把自己的年纪多添一岁,只盼乱了天数,能借此帮兰家一把。 但没想到人算敌不过天算,大师兄是活下来了,但兰家所有人都死了,且此次牵连甚广,师父带回来的两个孩子都是因为大师兄和兰家的关系,一个给皇帝划花了脸,左眼也许保不住,一个因为娘亲闯天牢欲救兰家,被捉住后母子俩被判腰斩弃市。只是那孩子性子倔,硬是不闭上眼,最后大师兄让师父去找他时,他娘已经没了,他也就只剩一口还没咽下的气而已。 「大师兄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何皇帝杀了兰家所有人却只留下他?」小三不明白。 「……因为……因为皇帝看上新科状元郎,状元郎生得太俊太好,所以被硬生生从枝头拔下,斩断双翼,囚在深宫……皇帝……皇帝……」阿二说不下去。 小三觉得有些作恶,急忙站了起来,一手捂嘴一手按着胃。 然而转瞬间,他突然想起想起上辈子太后为何要急忙将十四皇子送到最危险的战场上,指明了要他亲自带着。他又想起当年那个还身为皇太子的人有多暴虐,为了那张龙椅,不知除去了多少挡在他前面的人。 小三稳下自己的情绪后,拍拍阿二的背道:「你也去歇会儿吧!这里有我和小五小六看着,别连你也累倒,到时候心疼的又是师父。」 难怪兰罄会那么防备,因为整屋都是男人。 阿二闭起双眼,从来冷淡的面容上浮现哀伤。 ☆☆☆ 兰罄并没有像所有人想的,从此一蹶不振。毕竟据师父说,和他接头的人说是兰罄安排了整个逃离皇宫的计划,他们只是在兰罄由城墙上一跃而下时在底下立即接住他将他带走。 兰罄这个人韧得很,不会向任何人低头,即便眼前站着的人是当朝皇帝。 有一天,小五小六把小三烤来准备当零吃吃的甜蕃薯从火堆余烬里扒走了,结果被最爱记仇的小三爷看见,于是小三爷又挥着弒龙索整座竹屋绕着跑,用力鞭他最关爱的小五小六的屁股。 但跑了几圈小三地停下来喘气时,眼角突然瞄到一个身影。他一直起身,见到的正是整整半个月没出过房门的兰罄。 兰罄手扶着柱子,静静凝视着他。他的眼神像寒潭最深处的冰,让人不寒而栗。 但小三就只是直挺挺地站着任兰罄看,眼睛连眨都没眨过一下。 「鱼肠剑呢?」兰罄问得突兀。 小三还有些喘。「放厨房了……等……等会儿削鱼剔骨用。」 「你曾经说过不管谁得罪你,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你也要砍了那个人。」兰罄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起伏。「即便现下赢不了他,但你还小,还有机会,总有一天赢过他……」 小三爷点头道:「没错!人不惹我我不惹他,人若惹我我就砍他!」 兰罄微微一笑,但牵动的只有嘴角。他的眼神阴鸷,扬起的笑容带着浓浓杀意,周身煞气,令人不寒而栗。 兰罄转身,朝着房里走去。 小三驻足半晌,叫了声:「大师兄!」 但只听闻兰罄平淡却阴冷的声音传来。 「没能耐,所以任人宰割无回手之力,只有站在武学高峰,掌握半个天下,才能宰割任何人,断其手脚,令其连回手之力也无……」 ☆☆☆ 曾经的石头师兄变了。 然后师父又收了两个徒弟。 脸上缠着的布被取下来,左眼也渐渐看得到东西的孩子排行第七,被师父取名做小七;另外较小的那个排行第八,但喜欢自己的名字,于是还是叫做赵小春。 大师兄鸡啼则起,镇日练武,有时甚至不眠不休,只有偶尔才会在夜深时刻回房小睡一会。 小三通常都会在他房里放几样小菜,还有热着的粥,但隔日去收碗盘时,常常发现他不过吃了三分之一,没回房时甚至就不吃。 师父没办法,二师兄没办法,小三也没办法。 小三见过这种人,血海深仇会让性子扭曲到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只有报仇、满脑子只有报仇的执念而已。 这时候的神仙谷,没一个人好过。 小五比较伶俐,小三要他去帮师父的忙。 小六耿直一些,小三让他跟着二师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自己则接下神仙谷里所有杂事,煮饭那是当然,扫地提水洗衣补丁都囊括在他职责当中。甚至连屋顶破了个洞,也是他一个人独立爬上去补好的。 师父一直在药房里,因为叫做小春的八师弟已经不行了。即便喝了师父的药人血,但腰斩那刑几乎让他天天在鬼门关前徘徊。 最后师父狠下心,唯一让八师弟活下来的办法,就是将他也练成药人。 冒着变成药彘的危险,花了许多时间,八师弟终于不再需要靠师父的血而活了。他成了药人,那些要夺去他性命的伤也不再恶化下去。只是他仍得天天泡在澡盆里浸着乌漆抹黑的药汁才行。而且大概得泡上几年,曾断成两截的上半身与下半身才会重新长全。 大师兄知道这事后,跑去师父那里。 据小五小六在门外偷听到的消息是说,大师兄也想成为药人,药人凭空能得一甲子功力,一甲子功力,得了便可立刻报仇。 可师父却拒绝了,八师弟是因为快救不活师父才会冒这个险,可大师兄不是。而且倘若失败了,大师兄成了药彘,师父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结果那日,大师兄甩门离开,而后,八师弟赵小春便被大师兄给惦记上了。 后来师父为了补偿大师兄,从藏书阁里挖出了一本毒经传给大师兄。教他如何以药制毒,教他如何取毒物练毒,更教他生死之间,该如何用毒。 后来大师兄练毒练出了门道,参透毒经后,八师弟可就惨了。 虽然药人天生百毒不侵,但初生的药人还没办法完全挡住毒性。 大师兄犯病似地天天招呼八师弟,师父头疼下又教了八师弟医术,尤其医经解毒篇,没半日八师弟就背熟了。 原来这小八也是个奇葩,对医术药里通透得比大师兄还快。 于是没多久就上演一人下毒、一人解毒的戏码。 神仙谷虽然被闹得兵荒马乱的,可确定这些风波死不了人后,前面三个大的才终于松了口气。 小三安静地坐在摇椅上拿着针线给小五补衣服,这时有个熟悉的面孔从他眼前走过去,他才想喊二师兄,可又觉得那人的气息与二师兄天差地远,于是朝对方喊去:「喂,奇葩,师父教了你什么?」 已经走过去的人转过头来,阳光下露出两颗小虎牙对小三笑着:「回春功、易容术。不过还没练好,练好你就不知道我是谁了。」 小三心想:得,这百里悬壶座下弟子,竟一个比一个厉害。 这些人最好都别出谷,要是出谷和人比了,那叫人家怎么活下去! ☆☆☆ 翌年一月,七师弟离开了。 大师兄还是没日没夜地练武,偶尔会去找找八师弟的麻烦。 小三这日端着饭要去给师父时,刚好瞧见兰罄。他停下来看兰罄挥剑劈砍勾的每个招式都带着杀气,突然间就走不动了。 兰罄回头刚好看见小三望着他一脸沈思遂道:「看什么、挖了你眼睛!」 当兰罄一剑戳过来时小三小蛮腰一扭,轻巧避过银剑后,幽幽地说:「你忘记当年的事了吗?」 兰罄邪魅一笑,若有倾城之姿,但诡谲妖异。他道:「如今的你,打不过我。」 兰罄第二剑刚发时,小三轻轻往后一飘,落地时脑袋稍稍一侧,大声喊道:「师父,大师兄欺负我──」 那声音虽然脱去了稚嫩,但犹有少年的青涩。尤其小三故意喊得凄厉,其中带着求援的意味,没半晌就听见百里悬壶厢房内又是一阵乒乒乓乓撞倒桌子椅子的声音,而后满头白发的他从房里跑出来,急忙喊道:「石头不可以、不可以欺负师弟!」 小五小六也不知打哪出现,双双站在他面前,将他与兰罄隔开。 兰罄收回剑,冷哼一声:「大将军什么时候也落得需要向人求援了?」 兰罄哼一声,小三就哼两声,回道:「最近学的:『所谓大丈夫,能屈亦能伸』,死在你这毛头小子手里,有损我三爷威名!」 「你等着!」兰罄瞇了瞇眼。 「就等你!」小三没在怕的。 兰罄有时会突然狂躁来,连自己也无法压抑自己的脾气。 师父说那是心中积郁太深,神仙谷人最怕的七情内伤,走火入魔前的迹象。 所有的人都很担心兰罄,神仙谷三大领头人聚在百里悬壶屋内,才想到一个也许行得通的方法。 小三今天天还没亮就把小五小六叫起床,一起出谷往市集去,把一整条街猪肉摊上的猪头全都买了下来。 回来之后留下一颗炖煮,其它的则让小五小六扛去冰洞里头放。 小三挽起袖子,先取白酒五斤,大猪头洗净后下锅同煮,之后再依序加入甜姜、黑蒜、八角等香料,加水漫过猪头,上盖。 待武火滚过后抽出灶里一些木柴,改文火慢煨。 猪头略烂后取出,刷以咸酱和蜂蜜,再架在火上将皮烤脆,边烤边在外皮上切出四边等长的方格状,等其收汁。 成后上盘,用竹篮子装好跑到山顶冰洞冻上片刻,跟着又跑下山趁着兰罄出门练武之际,恭敬地把猪头连盘子放到兰罄桌上。 「全靠你了,猪头!」小三离去时又看了它一眼才离去。 这炖煮猪头看起来容易,但却很考验厨子对火候的掌握。开始时火太小不行,中间煨的时候火太旺不行,烧炙时边烤边划刀,酱料太甜不行,兰罄不爱吃甜,猪头肉太烂了也不行,大师兄会嫌没有嚼劲。 反正一颗猪头就让他费了一下午的功夫,而且全按着兰罄的口味来。 所谓猪头一出,谁与争锋! 更何况这还是量身订制的。 每日晚上都有一颗猪头,渐渐地小三发现,兰罄居然回房睡了。 因为石头大师兄晚上要吃猪头肉。 十日后的某天下午,小三正在厨房里做菜,小五小六无聊地递递盘子,打打下手,闲到用眼神猜对方猜对方想说什么。这两只向来只要瞥瞥眼,就大概知道对方想干嘛! 这时,厨房门口银剑一闪,双颊仍旧消瘦的兰罄站在门口,黑色沈静的眼睛直直盯着小三,道:「百里三,出来、受死!」 小三只望了一下兰罄,而后指指旁边的大锅子。之后边炒菜边说道:「小五小六,给我上!」 「咦!」五六两人惊恐不已。他们见过大师兄的剑法,那可是从未见过的狠厉,若是用来杀人,肯定剑过无痕,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的啊! 「咦什么咦!没看到我正在炒菜吗?」小三说:「叫你们上就上!还没打就胆怯了,以后出去别说你们是我带大的!」 小五白着脸道:「三师兄──」 小六吓得心都要从咽喉里跳出来了。「会死的!」 「放心,我每天晚上都有给大师兄上供品,认真点打,死不了的!」小三接着又说:「快去哈!谁敢给我当缩头乌龟,以后就别奢望从我这里拿到一粒米吃!即使一片菜叶也不行!」 小三发话一就是一,没二给你选择。 知道他性格的小五小六只能哭丧着脸,转身对他们家大师兄做了个揖,含泪道:「大师兄手下留情。」然后解下了腰间的黑白双鞭。 兰罄望了一眼那对鞭子,道:「修罗鞭?也行,就你们两个!」说罢往后一跃,停在小三常常晒太阳的那块草地上,勾了勾修长的手指,绽着妖魅的笑。「出来,受死!」 接着外头鞭子声嗖嗖作响,银剑如利刃破空,每招每式只要对上,皆是生死一瞬之事… 小三煮好了菜,又煮了个鱼汤放上红枣枸杞,还有些他从药圃里摘的新鲜草药,鱼汤鲜美,又在小三巧手之下掩去了苦涩药味,给师父补身子刚好。 门外的剑声越来越强,动作也越来越快,小三转头,看见兰罄一个转身,黑色衣摆扬起,银剑光芒绚烂,正要抹过小五小六脖子之时,他拿出挂在脖子上的小竹笛,用力吹了一下。 马上,竹屋另一端就传来百里悬壶的声音:「石头你在哪里啊,师父给你熬了药,回来趁热喝啊──」 接着小三从后头把小五小六腰带一抓,拉到他身后去,笑着对停下来的兰罄说:「大师兄,师父找你,不去吗?」 兰罄收了剑,也慢慢淡去双眼中狠厉的杀机,半句话也没讲,就离开厨房外的草坪,朝百里悬壶房里而去。 小三确定兰罄已经走了,这才回头看小五小六。 哪知这两个家伙竟倒在地上直喘气,如果不是胸口激烈起伏着,真相两具尸体躺一块了。 「怎么,这就累了?」小三双手环胸,笑着看着地上的两兄弟。 小五小六都快没气了,喘着一人一口地讲:「三师兄你骗人,大师兄明明把我们往死里打!」 小三依旧笑着:「我看你们还能说话啊,死人能说话吗?」 「刚刚真的很惊险,我们明明拼了全力,鞭子居然连大师兄的衣摆也没碰着!」 小三笑了两声:「我说,你们何其有幸,这个年纪就能和一个真正的高手对上。修罗鞭法讲究快、狠、准、厉,要招招到位,做到轻能摘花夺叶,重能劈石斩木。大师兄心魔渐生,师父和二师兄忧心不已,我就说让你们和他打打,让他顺顺气,也正好教教你们真正的修罗鞭该怎么使。放心,师父二师兄和我都看着,你们不会出事。」 「那如果不小心给大师兄打死了怎么办?」小六气愤地道。 「那三师兄就把命赔给你们啰!」小三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小六还在生气,但却发觉小五仰着头,一直看着小三在厨房里做事的背影。 「哥!」 小五喃喃地说:「我现下终于知道你曾经说的,看见三师兄的笑容后,鸡皮疙瘩都爬起来的感觉了。三师兄刚刚是打从心里头高兴的,所以笑得很温柔,毫无防备。」 小六疑惑。「三师兄高兴?我们差点死掉,三师兄在高兴什么?」 小五看着小三忙碌的背影说:「高兴我们没有胆怯、高兴我们没给他丢脸。」 「嗯?」小六歪着头想了想,觉得哥哥说的好像是真的。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第九章 有时候明知道事情会发生,但当那天来时,心里还是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大师兄离开神仙谷了。 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他在竹屋顶上啃着冰梨。 那天大师兄和二师兄在竹林里过招。 虽然因为有点远而无法完全看清,但二师兄差点被大师兄杀了。 要不是最后这半年里献祭出小五小六任他发泄,再加上每日不断的猪头与师父的药,大师兄最后一剑恐怕控制不了自己,直接插进二师兄胸膛里,而不是最后冷静地往旁边一岔,蹦裂了竹丛。 之后的半个月兰罄把自己关在房里修练内功不许任何人打扰。 直到某一天小三送饭给兰罄,却发觉房里连吐纳声也没了,推开房门一看,才发现兰罄走了。 而他用惯的那柄银剑,就留在他的床上。 那个人将所有被疼爱的回忆连同师父给他的剑都遗在了神仙谷,从踏出竹林起,他们的石头大师兄就没了,在外头的只是一个被迫走到极端,带着无止尽的恨意,一心要报抄家灭族之仇的人。 师父的话少了,笑容也少了,最疼爱的孩子给他留下了最深的痛,这伤,恐怕要很久很久才能愈合。 师父只有偶尔和小八讲话时会开心点,那孩子不但机灵,说话又讨喜,令牌上系的棉绳是桃红色的。小三心里也挺喜欢他,那孩子哄师父的能耐,比神仙谷里任何一个人都高。 一连串发生的事,让原本只想待在神仙谷里的小三,看到谷内的一草一木都觉得烦躁。 他六岁入谷至今已过十年,这十年里除了采买食材的那个邻近小镇,小三完全没去过其它地方。 但如今,十册的十全菜谱已牢记在他脑海里,然后四儿、小七、大师兄相继离谷。 他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勒住脖子一般,困在原地无法喘息。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除了这人生七味,应该还有更多的味道在等着他。 井底之蛙岂可窥天。或许他也是该出去走走了,顺着自己的心意,去看看外头变成什么样子,在红尘里滚个几圈,沾点人味,等想家了,就回来。 说走就走,立定心意的小三爷隔天清早背着竹篓,带着钱银,乌木令系好,弒龙索和鱼肠剑塞进怀里,佯装成要去买菜的模样,大摇大摆地从竹林小径出去了。 傍晚,跑去厨房找东西吃的小五小六没见到他们三师兄的身影,觉得奇怪,又跑去三师兄的房里找人。 结果,人没找到,倒是发现了一封放在桌上的信函。 小五小六拆了信以后,看不懂看不懂那信里的含意,所以又跑去二师兄那,把信给二师兄看。 二师兄看完只是淡淡地说:「你们俩的乌木令给我。」 小五小六不疑有它就给了,然后问道:「三师兄写这封信是干嘛的?都快晚上了,我们肚子饿得慌,他怎么中午没煮、晚上也没煮。」 二师兄再看了那封信一眼,而后折平了,收进怀里。 那封信其实没写什么,但仔细瞧又能看出个中含意。 小三用刚强挺拔的笔法写了一个字──「烦!」 他小三爷烦了,所以要出去走走,归期不定,于是排行老二的人得当家。 而当二师兄说道:「小三和小七与大师兄一样,出谷去了。」 那句『一样出谷去了』,让小五小六当场整个炸了。 「三师兄为什么走?」 「就算走也应该带上我们啊!」 「我们一直都是一起的!」 「他怎么可以丢下我们!」 「二师兄你为什么把我们的乌木令收起来?」 「快还给我们,我们要去找三师兄!」 相同面孔的两个人在阿二面前又怒又狂啸的,最后直接被阿二打回房里去。 「神仙谷的规矩,要出谷者,一是需满十八岁,一是打赢我,二者成一即可出谷。现下,你们俩给我冷静冷静!」 「为什么!」 「我们从来没听过这个!」 「小七离谷时也没满十八啊,而且也打不过你,他怎么可以出去!」 阿二说道:「那是特例。」 两兄弟再在房里吼道:「三师兄也没满十八啊!他打得过你吗?」 这事确实是个疑问。因为小三老是在他们面前表现得高深莫测的模样,但有时跑几步路就喘,所以小五小六根本猜不出小三武功到底有多高。 然而只听阿二再一句道:「那也是特例!」 「我们也要当特例!」 「我们也要当特例!」 阿二重击了一下房门,震得连屋顶上的竹梁都抖落了灰尘,而后依旧是那冷静的声音说道:「再闹,我就直接将你们两个逐出师门。让你们成为特例中的特例!」 此话一出,小五小六立即噤声了。 ☆☆☆ 小三出谷后开始做他游历大业,就如同当年师父问他想做什么时,他的回答:「玩!」 外头的天空很蓝,绿草青翠,他跑到湖边泛舟钓鱼,一叶轻舟在水上飘游,钓竿上总不绑鱼钩,就算没钓到鱼他也不觉如何。 一日三餐,他挑着人说有名的铺子,一间一间的吃。他没有刻意练五感,但食物总是由舌尖滑入后,脑海里便自行拆解菜肴的食材,用料多寡,与刀工火候。 小三并不讨厌这些,只是把脑袋放空,将五感当成是美食附带而来的东西。 偶尔遇到乞丐,他也会包几只烧鸡买几个馒头,进到乞丐窝里和他们一起吃。 在别人眼里他或许是个奇怪的人,但小三做的都是自己喜欢做的事。 他以大江为界,仅在南方游历。有时碰上些麻烦,但亮了弒龙索与鱼肠剑绑在一起的绳镖,挥了个两三圈后,麻烦就自己跑不见了。 小三吃遍南方每间有名的食肆,银两也花得差不多了。 他就近选了个离神仙谷不远的大城,顶了一间巷弄里卖面老头的破旧房子,重新整修了一番,然后留下那老头,两个人一起卖面。 面老头看起来五六十多岁,可其实并没有那么老,只是早年沧桑飘摇,被生计活活磨老了。 小三买房时说自己已经十九岁,可那张还有点生嫩的脸摆在那儿,面老头打死都不相信小三十九,说是十六也许还勉强高估了。 顶了铺子,小三让面老头关了十天店,反正这巷子里的生意也不好,十天不开店和十个月不开店根本就差不了多少。 十天后新铺子开张了,旧招牌被面老头摘了下来,挂了新的上去,红布一揭开,那朴实无华的木头上就刻了三个字,小三亲手提的,「无名肆」。 因为想名字什么的太麻烦了,于是小三就学了他家师父的取名诀窍,简单为上。 而小三自己则化名苏三,接下了面店老板的工作。 每天近中午的时分,无名肆外头的木板会被一一拆开,这时一股浓郁的香味会随着窜出门外,在巷子里飘香,久久不散。 接着小三会将拉得如发丝般的细面扔下锅煮,煮好后泡凉水让细面紧实,而后拿出比平常大一些的汤碗先下冷面,再依序在上头洒上好几种他专为这冷面调制的酱料。最后,将熬得直滚的奶白色猪骨浓汤舀一杓半入汤碗,再加一点细葱,接着雷打不动地和面老头吃起第一顿饭来。 之后没几日,有个老顾客上门了,这人原本只想同面老头打打招呼,问问前阵子怎么休息那么久罢。却在闻见由面摊直传到巷子口那股浓郁的香味时,口水泛滥成灾了。 刚好是中午时分、刚好有个饿肚子的人,面老头原本要起身招呼,却让小三爷手一挥挡了。 小三说道:「你还不成!待我旁边看我怎么煮,把每个动作都记牢,省得以后砸我招牌!」 于是,那面老头的朋友就这么看着一个嫩生生的孩子取面下锅,起锅后冲水让冷面入碗,接着五指分别夹住八个木制小调羹,动作迅速地将酱料倒扣进碗中,跟着沸汤倒下,随意洒上葱花。 小三神情沉稳熟练,手指如同蝴蝶般迅速飞舞,连串动作一气呵成,而他的眼神带着绝对的专注与细腻,彷佛这平凡无奇的面简直在他手里活了起来,奋力绽开耀眼的光彩。 面老头将小三做好的细面放到老友桌前,笑呵呵地说:「吃吧,你可是无名肆开张以来的第一个客人,吃的如果合口味,那可要常常来啊!」 那人筷子早准备好了,汤碗一上桌之后只稍微拌了一下就立刻吃了起来。 「唔……」那人边吃边边觉得烫,哈着气说道:「本来以为沸汤下去会面都得滚了,没想到冲冷的面条让热度变得刚好……有点烫但又不至烫到无法入口……还有这浓郁的汤头,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面汤。面条本身无味,但改成细面后,汤里的精华就覆在面条之上,吃面的同时也能喝到浓郁的肉骨头汤,让原本的细面又呈现另一种好味道,而且这面……这面……怎么会如此弹牙……这……这……这到底是什么面啊?」 那客人激动得像快要疯了,用尽所有的词汇都无法将口中美味传达百分之一。 小三爷却只用金子擦了擦自己的手,走过对方时从容说道:「这东西叫『汤面』!难道你从外表看不出来就是汤加上面吗?」 「呃……」面老头和他的朋友同时间感到尴尬。 待小三离开前堂后,面老头的朋友低声说道:「这么好吃的面怎么能只叫汤面呢?这简直折损了这碗面的丰富、美味、和其无与伦比的美味!老头,不行,你得想想替这面取个能衬托出它的不凡的名字,不然太浪费这碗奇珍了!」 「这……」面老头有些苦恼。 此时后堂传来小三的吼声:「汤面就是汤面,不想活了是不是,敢改老子取好的名字!」 面老头和他的老朋友都吓了一跳。明明声音就很轻,后堂的人怎么听得见。 老友说:「呃……这位还挺……嗯……就是我们想的那样……他是谁,怎么会跑到你店里帮忙的?」 面老头忙摇手说道:「他姓苏名三,我前些日子把店顶让给他了。我原本是想回乡下找儿子媳妇,可是你知道,我家那兔崽子好赌又爱喝酒,搞不好连媳妇都养不活,哪还能养我呢? 他问我之后要到哪里去,我也就只是说了这些,谁知道他就叫我留下来。因为他不能常出门,于是面店要交由我代管。他可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吧,虽然脾气怪了点,可心肠很好,说这面店每月赚多少钱,就是我那个月的赏钱,如果没赚钱,他会拿银子过来补贴。」 「唉!」老友听了一脸的不可思议,说道:「你上辈子烧好香的吧,这辈子苦尽甘来,有个散财童子朝你扔钱了。」 无名肆的名号,借着面老头那爱品论美食佳肴朋友的嘴,很快就传开了。 原本糟得不得了,黑黑臭臭几乎没人光顾的小面馆,现下那队伍是排啊排,排到大街外去了! 可就算生意多好,小三还是那个样子。 晨起后准备今日需要的东西,开门后还不许客人进来,一定要自己和面老头吃饱了,面香引得巷弄里那些馋虫饥饿万分,才会慢吞吞地收拾碗筷,再让客人进门。 无名肆的面也不是卖整天的。 小三爷出谷是来玩,不是专门给人煮面的。 小三通常就只准备那点份量,卖完了,抱歉明日再来;明日再来又排晚了,失礼那后天吧;后天来没排到?噢,那建议你可以现下直接往门外站,站到隔日开门,保证第一个就是你啦! 小三出现得突然,离开的也快。 某天当他发觉面老头已经能出师之后,便包袱收拾收拾,打开放钱的柜子,十指在空中点点点,嘴里默念着点到哪个就哪个。 最后他拿了张十两的银票,背着包袱走了。 红尘滚滚,他也只滚滚红尘。 小三不眷恋金钱、权力、名声这等东西。 从他给师父磕了头,得到百里三这名字开始,唯一会记得,而且不论离开多久都会回去的地方就只有一个。 神仙谷──他这辈子的家。 ☆☆☆ 小三是在中秋那天回来的。 从小三离开神仙谷开始,小五小六总是站在竹林入口处看,以为小三很快就会回来。但是等啊等,日子一天一天过,总是无法等到他们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师父如今就只照顾小八,偶尔教教他们鞭法,其余的时间不是发呆就是睡觉。 师父还说,他常常梦见石头大师兄,但他屡次在梦里叫大师兄回来,大师兄总是转头就走。 阿二如今管着神仙谷大大小小的事,小五小六看小三做饭久了,就被二师兄扔去厨房,十全菜谱摊在他们眼前,要他们照着做菜。结果,小五小六的手艺也就比师父好上那么一点点,就只有一点点…… 而采买食材这事阿二总是亲自去,五六俩在阿二眼里,尚出不得神仙谷。 天稍晚,已经到了该煮饭的时刻。竹林前的草坪上,小五小六着肩站在一起,而后小六说道:「走了,别等了,三师兄肯定在外头玩得高兴,把我们两都给忘记了。」 小五说道:「今天中秋,三师兄应该会回来。他不可能忘记中秋是团圆的日子!」 小六突然生气道:「他都已经不要我们了,你只剩我,我也只剩你,你还惦记他做什么!」 小五看了小六一眼,小六接着怒冲冲地离开。他快步走到厨房外那棵大树下,握着拳头用力捶了那棵大树几拳。 无数树叶飘落,小六的眼眶也红了。 三师兄刚离开的那阵子日,他和哥哥总是站在那处等着三师兄回来,一直站啊站、站啊站地,站到那处的草都被他们踩死了,秃着四块脚印,可三师兄不回来就是不回来。 他们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三师兄会离开,直到那天三师兄就那么消失了,神仙谷里再也没有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严厉却偶尔温柔的眼眸,瞬间全都不见了,他们感觉自己彷佛又被丢回那个乱葬岗里,阴冷潮湿,四处都是腐肉味。没有人关心他们、没有人臭骂他们、更没有人因为他们做恶梦而把自己的床分给他们睡。 三师兄消失了,他们的世界也跟着分崩离析了。 小五等到了黄昏,等到日幕西沈,天色渐暗,再也看不清楚竹林深处的路。 当他泄气要离开时,远处突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平稳踏实地落在小径上。 小五睁大眼睛直直看着前方,看着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微微的夕阳洒在那人身上的金色流光。 那人原本正数着钱袋里还剩多少银子,直到察觉到某人的视线抬起头来,看到原来是自己照顾大的孩子,随即咧开嘴灿灿一笑:「呦,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这么乖来接三师兄啊!」 小三爽朗地笑着,那是小五从来不曾见过的灿烂笑颜。 好像他出去一趟,其实是为了蜕去以前紧紧包裹着他,不让任何人接近的那层壳。 小三踏入神仙谷,拍拍小五的肩膀几下,接着就往里面走。 这时小五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居然张开双臂,狠狠地把小三抱住,脸颊贴着小三乌黑柔软的发丝,急促地呼吸。 然后懊悔方才放下哥哥自己一个人离开的小六回来看见被哥哥抱住的三师兄,突然像发了癫一般,又叫又跳地道:「三师兄回来了、三师兄回来了!」 跟着奋力一扑,从正面将小三用力抱住,把小三肺里最后一口气给挤了出来。 「我操……」 结果身体原本已调养得差不多,但游山玩水吃遍美食耗尽所有精力的小三就这么双眼一翻,眼前发黑,又昏了过去。 小六觉得奇怪,三师兄为什么一动也不动地任他们抱,拳头啊、脚啊、弒龙索啊都没拿来招呼他们,结果松开小三一看,发现小三脑袋居然已经垂下来,翻白眼撅过去了。 「哇啊!」小五小六大叫了一声,连忙把三师兄往师父房里送。 ☆☆☆ 小三醒来后躺在床上,捧着师父煮好的汤药,一口一口地喝着。 喝完以后师父一如往常地塞了块蜜饯给他,问问这趟出去玩得怎样? 小三说挺好的,走了几个大城,看过人间繁华,最后想家,就回来了。 师父没待太久就给二师兄押回房睡了。师父自从过了一半的药人血给小八后,身体大不如前,可有二师兄照顾着,小三也不太担心。 接着,小三看向小五小六,脸色和方才与师父谈话时的表情截然不同,一张脸黑到不行,开口就骂:「你们这两个家伙,三师兄我已经多久没晕倒过了你们知不知道?一回来就抱到我没气,还惊动师父让他担心!你们都几岁人了仍然不懂事,还有,我床上多出的这两个枕头又是干嘛?我出谷后你们俩就睡我房里?又不是奶娃娃了,难道想一辈子都黏在师兄屁股后头吗?」 小五静静地看向小三,黑色的眼里有流光闪过,专注而执着地看着他消失已久的三师兄。他开口,声音淡淡的,情绪极度压抑着。「你有看见入口处那四个秃了的脚印吗?自从你离开,我们每天都会在那里,一天几个时辰,盼着你回来。我们与其说是师父养大,还不如说是被你养大,养大我们的人突然有一天什么也没讲,就消失了。我们不能出去找他,只能安静地在这里等着他回来。你出去几个月,我们就等了几个月。或许对你而言我们不算什么,但你怎么可以说丢就丢,把我和弟弟丢掉?」 小三愣了一下,接着又听见小六委屈地说:「师兄,如果你没回来,我怕我自己就要开始讨厌起你了。哥哥不开心,我也不开心,他睡觉的时候只抱着你的枕头都不抱我,我觉得自己每天都是孤伶伶的。你不要我们,所以哥哥伤心,哥哥伤心,然后就不理我了。我一下子没了你,跟着又没了哥哥,你们都不要我,所以我就只剩我自己了……」 小三没想到自己不过出谷几个月,这两家伙竟可以惨成这样。小五咬着牙,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小六湿漉漉的眼睛直盯着他,彷佛他做了多么罪过的事。 小三没碰过这样的情形,一时之间哑然无言,不知该如何应对。 突然间,他看到小五紧抓着他棉被的边缘,而小六揪着他的衣摆不放,小三就福至心灵地想通了。 这两个小家伙自小没人疼,发了痘疮后家里人怕被染上,也不等他们断气,就把活生生的两孩子丢乱葬岗里。师父回来后,他接手这两只泼猴,时间一长,可能就把他当爹娘一样地看待。所以他的离开,也就等于最亲近的人又扔了他们。 小三无奈,伸手摸摸小五小六的脑袋,心疼了。然后他开口,问道:「你们俩是把我当成爹还是娘了啊?这么伤心。如丧考妣这四个字简直就是用来形容你们现在的表情的。」 「我们才没有爹娘!」小六一听见最不想提的两人,怒火就冲了上来。 小五把脑袋搁在小三的棉被上,说:「我们只有三师兄。」 「那师父、二师兄和小八呢?」小三疑惑。 「二师兄很坏,他把我们的乌木令藏起来,不让我们出去找你!」小六委屈而愤怒地道:「小八和师父都只会睡觉,醒了就去玩药材,根本不理我们。」 「唉唉!」小三又摸摸两兄弟的脑袋,看不出这两个孩子竟然心里还藏着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不过小孩子闹闹别扭总是会的。等哪一天他们长大,到外头绕过一圈,见过更多的人事物后,就不会这样了。 ☆☆☆ 韶光慢慢地在神仙谷里流逝,有一天小三在溪边捡鹅蛋时望向水中,水里倒映的陌生面孔让他吓了一跳,后来他才惊觉,那是他的脸。 屈指算了算,原来他也十九岁了,大男人的也不常照镜子,所以猛地看见自己的脸,才会那么吃惊。 这几年,他仍带着小五和小六,而小五小六也同小三想的,越来越沈静稳重,修罗鞭法也将至臻境,和初见时那两个脸上身上坑坑洞洞、夜里作梦还会哭的孩子已经完全不同了。 然后最近,小时候被他叫泼猴这名号的,换了人。 赵小春那小王八蛋居然在院子里弄了个秋千,结果荡啊荡,荡到最高处时脚步没踩稳,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砸在竹屋屋顶上。 屋顶不堪负荷,让小春给砸出了个大洞来,而那声音震得在厨房外给这小王八蛋补衣服的小三惊了一下,整只针扎进大拇指里,十指连心,痛得小三当场破口大骂,衣服也扔摇椅上不补了,带着弒龙索,抓猴子去! 这时,小五小六正被小三折腾着。 小三昨日找了两条小蛇回来,一金一银,在阳光底下鳞片闪闪发光,非常漂亮。 小五小六以为那是晚上加菜用的,可小三却迅速在竹屋外铺了一层防蛇粉,然后笑着把两只小蛇放了,小五小六不解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呢,是关外才有的金银线蛇,被牠们轻轻咬上一口,立刻归西,连师父都不必叫。我给你们两天的时间,两天里用鞭子卷了蛇,带来给我。不然,就算下个月你们打赢二师兄,我也不会让你们出谷。」 「咦?」两人惊了。 末了,原本转身要走的小三又回过头来叮嘱了一句:「啊,对了,蛇要活的,死了一样不给放。小五你捉金的、小六你捉银的,各自干自己的事,如果让我发现谁帮了谁,那你们就给我洗好屁股等着,我会一人打一鞭,顺便让你们小师弟看,看看什么叫规矩。」 所以当今日小三要去抓赵小春这泼猴路经前院时,小五小六立刻朝他哀嚎道:「三师兄,那蛇很会躲又好难抓啊!能不能算了!」 小三「噢」了一声道:「成啊,那你们出谷的事也算了。」 「哪有这样的!」小五小六快疯了。 小三瞥了他们一眼骂道:「叫你们分开找,又腻在一起干什么!金银线蛇是死对头,除了产蛋时会在一起,其它时间都是分开的!只练眼力没用,要靠五感去寻、五感是什么还记不记得!不记得就把你们打回娘胎……」 小三顿了一下喃喃道:「不行……说这个你们会生气……」跟着又立刻扬起眉怒道:「不记得就把你们打回师父肚子里重练一遍再出来!」 「师兄,」小六疑惑地喘着气问:「金银线蛇为什么只有产蛋时会在一起?」 「废话,两冤家不产蛋,在一起是要干嘛?难道拉屎给你看啊!」小三声音越飘越远。他近年来功夫也没落下,只是还是挑着那几样基本功练,其它全都不学就是了。 晚上,小五终于抓到金线蛇,隔一个时辰后,精疲力尽的小六也抓着了银线蛇。 他们几乎是用爬的爬到小三门口,推开小三的门后,直接仰躺在门坎上,挂尸了。 房里弥漫氤氲之气,而后一阵出水声传来。小六微微张眼,看到他家三师兄披了一件外衣,带着清新皂角的香味,走到他们面前。 三师兄弯腰抓起被他们弄得半死的金银线蛇,低头笑着说:「不错,你们俩差不多了。明天接着练鞭法。记住,分开练,要让我抓到你们两个又腻在一起,我打得你们屁股开花!」 三师兄起身时,小六看见了他的笑容。小三的笑容很干净、很纯粹,是打心里为他们高兴的。一脸的单纯,没有嬉笑怒骂时那佯装凶狠的模样。 裹在他身上的外衣被长发上的水滴弄湿了,胸口的肌肤若隐若现,还有那双修常笔直的腿,像羊脂白玉一般温润无瑕。 那种气质由里而外浑然天成,不需雕琢自有超凡脱俗之风。 小六不知怎么猛地抖了一下,他转头看向小五,但只见小五紧闭着双眼,胸口激烈起伏。 入夜时分,小五小六洗浴完后原本在床上躺着,可不知怎么就是一直睡不着,两个人四颗眼睛直盯着床顶看,都快把床顶看出四个洞来了。 小六推了推小五。「哥,我们去三师兄房里好不好?都一个时辰了也睡不着!照理说这两日抓蛇抓得那么累,应该很快就能睡过去啊,可一颗心就那么不上不下地悬着,又慌又不踏实。」 小五想了好一会儿,直到最后自己也受不了,就抱着枕头两兄弟一起往小三的房里去。 他们推开门时小三已经入睡,烛火都灭了,只有竹窗半开着,让月亮星子与夜里的清风进到他房里来。 小五和小六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怕吵醒小三。 谁知道才躺好,要揪被子一起盖时,小三居然哼哼两声,从鼻子里出气,小五和小六同时僵住,直到小三翻身面向小五,小五看了好一会儿抬头不发声音地动嘴唇:『没醒来!』他们两个才同时钻入小三的棉被里。 小三睡得很熟,稍稍侧着脸,双唇微启。 小五躺下后看着睡着后毫无防备的小三,手指忍不住隔空描绘他的脸庞。 小小的瓜子脸,弯弯的柳叶眉,合起眼后浓密得像小扇子一般的睫毛,生得恰到好处的鼻子,最近稍微有了些血色的嫩唇,当这个人收起严厉的面孔,静静地站在竹栏内或草坪上,就像春里的风一样,带着这人独特的美,吹入他心中。 小五手指描着描着,当视线移到小三嘴唇上的时候,心里一动,突然间完全无法克制想要靠近这人、独占这人的想法,撑起身子轻而缓慢地靠近,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将自己的嘴唇,贴上小三的嘴唇,而后不敢留恋地立刻分开。 小六在小五稍微起身的时候,心里就忽然感到一股无法形容的感觉。 他抬起头往小五那里看,正巧看到小五亲上小三嘴唇的动作。 小六吓了一大跳,眼睛和嘴巴张得开开的。小五却只是在小六发现后,举起食指做了一个别出声的动作。 『你干嘛跟三师兄嘴对嘴?!』小六惊讶地动了动嘴唇。 小五看着小六,回答道:『不晓得,就是很想这样!』 小六这才想起稍早见到三师兄披着外衣光足来到他面前的模样,心里一热,说道:『我也要、我也要!我今天看见三师兄没穿裤子的时候,就好想朝他的脚咬咬。哥你和我换位置,我也要嘴对嘴,三师兄的嘴唇水嫩嫩的,碰上去是不是像吃雪花糕一样!』 小五说道:『比雪花糕还软。』 小六急急说道:『快点快点,你爬过来,我爬过去,我从来没碰过比雪花糕还软的东西!』 小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了一点私心,有些不想让小六碰小三的嘴唇,但他和小六打有记忆开始就是是喜欢的东西一起吃、喜欢的玩意儿一起玩,从未曾发生过一个拥有,而另一个得不到的情况。 小五对情爱尚是懵懵懂懂,甚至不知私心和独占就是情爱的本质。 于是他只能在挣扎纠结后,不太情愿地往小六的位置移去。 两兄弟的小动作不断,原本睡得好好的小三被吵醒。 当小三微微睁开眼,看到小五双手双脚支在他身体两旁,瞪大眼睛看着他时,他半睡半醒中皱眉问道:「睡觉不睡觉,你在干嘛?」 小五全身紧绷,出了一声冷汗。可他却在这紧要关头稳住了,用不太在意的声音说道:「小六想和我一起睡,要我过去他哪。」 「噢……」小三的戒心丝毫没升起,喃喃念道:「要过去就快过去,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啊……」 小三闭上眼,身躯往外头挪了挪,没多久就传来轻轻的,软软柔柔的,就像小孩子的呼噜声一样。 小五镇定地爬到小六身后,顶着墙壁,冷汗从额头上滴下。 小六歪头看了背对他的小三一眼,小三现下睡到了最外面,现在他想亲也亲不到了。 小六闷闷地看着他哥哥,动着嘴唇说:『都是你啦,现下怎么办?』 小五自己都惊魂未定,哪知道该怎么办! 刚刚若是一个不小心漏了馅被三师兄发现,依三师兄静如处子、怒如猛虎的性格,他和小六当下绝对就被撕了,然后扔进竹林里给药彘加菜去! 小六看着小五,心里很不满意。为什么哥哥有,到他这里却没了。 小六见小五发着呆的模样,接着往他的嘴唇看。他想,哥哥的嘴唇好像也挺软的,哥哥刚才和三师兄嘴对嘴碰过了,那他再碰上哥哥的嘴唇,不就是和碰三师兄一样的意思吗? 此时发呆的小五根本没想到小六会突然发难。 小五只觉得自己突然被压在墙上,然后两瓣唇就这样贴了过来。 当小五发觉那个人竟是小六时,只见小六咂吧咂吧嘴,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说道:「感觉原来是这样!」接着又得寸进尺咬了过来,小五立刻手往小六脑后伸,一把抓上小六的头发用力往下扯,小六痛得唉唉叫,才放开小五。 兄弟俩这么一闹,又把睡同张床的小三吵醒了。 小三爷转头,阴阴地看了他们一眼,小五小六同时打了个冷颤,立刻乖乖闭眼,安分地睡了。 第十章 早上,小三是被蹭醒的。 中秋才过,天仍有点热,小三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有个硬硬的东西靠着他的大腿后根上上下下的蹭,而且还因为靠太紧了,让小三都发了汗。 后来不知什么东西靠在他脖子上,气息声有些大,喘得挺用力的,当小三完全醒过来,惊觉那个一直蹭他的东西是什么之后,立刻转身往后一挪,弓起脚往前奋力一踹,原本还哼哼唧唧的小六立即被踹到床里,而睡在最里面的小五则哀嚎一声,顿时被夹成肉饼。 小六醒过来,弯腰抱着被小三踹到的肚子,疼得额头冒冷汗,直接就醒了。 小三阴郁地爬起床来,拿起他那藤木制的枕头,看着小六,然后把枕头高高举起,接着用力打下,对着小六的脑袋就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打到小六从床上逃到床下,悲愤地说:「师兄你干嘛大清早就打我,我今天又没抢你被子!」 小三阴阴地看着小六,神色有些恐怖。 这时小五也爬下床,在全身骨头都很痛的情况下,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哥,师兄他打我!」小六觉得被打得莫名其妙,才控诉了一句,没想到小三接着霹哩啪啦地就开骂:「你这小子胆子大了哈!一大早就往老子身上蹭,不想活了是不是!就说过别吵老子睡觉,你拿老子的大腿蹭蹭蹭又在老子耳边哈气,做春梦不会去蹭墙壁啊,蹭你哥也行,蹭老子,找死是不是!想死就把老子的鱼肠剑拿过来,老子一刀切了你,看你还怎么蹭!」 小六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小三生气了。 小五也愣愣地听不懂小三在讲什么。他朝小六看去,但见小六跨下有点湿,还有东西顶起裤裆。他连忙走过去把小六的裤子拉开往里头一看,然后惊讶地说:「师兄,小六那里肿起来了!你晚上睡觉踢着他了吗?怎么办,肿得好像很严重耶!你快来看看!」 搞了半天,原来这两个都还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小三激动地把藤枕丢到忧心弟弟的小五脸上,头向上仰,崩溃地大喊一声,吼道:「滚去找你们二师兄,这种东西我不教,你们自己去问清楚,还有,别再来和我一起睡了。」 一句「别再来和我一起睡」,让小五小六震惊了。 他们两人一人一句,连珠炮似地说着,神情比小三还激动:「为什么,为什么不能一起睡!」 「我们本来就都睡在一起的,自己睡会睡不着!」 小三在床上翻了两下,拿起他放在床头的弒龙索。而后用力往左右一拉,弒龙索震荡之声响起,接着便听见他说:「滚不滚?就一句话!」 小五小六看到小三那咬牙切齿的表情,立刻明白小三这是真发脾气了。 于是他们连外衣也来不及拿,在鞭子就要朝他们打下来之前,抄轻功迅速往门外一跳,衣衫不整只着亵衣,灰溜溜地跑走了。 小五小六听话跑去找阿二。 但当他们从阿二房里出来,一模一样的两张脸都红到了脖子根。他们总算明白原来那是长大了。可小六看着小五的裤裆疑惑问道:「哥,那你怎么还没有?你明明比我大啊!」小五这时就只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接着尴尬了好一阵子,小五小六不敢去找小三,所以只能睡在自己房里,郁闷地渡过每一个没有三师兄的凄凉夜晚。 直到一个月后的比试,小三让他们俩练的那些刁钻鞭法显出了功效,小五小六力战了二师兄一天一夜,终于在最后关头打败了内力深厚的二师兄。 虽然还不到十八,但功夫成了,便可出谷。 临走的前一晚小五小六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小三门外。 他们一起敲了门,然后等待着门内人的响应。 「干什么?」小三在屋里说话,门连开的没开。 小五和小六对望一眼,同时对屋内的人开口说道:「师兄我们明日要出谷了,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出去?」 小三好一阵子都没出声音。 等两兄弟要再开口时,屋里人说话了。 「三师兄不会跟着你们一辈子。自己去吧!」 小五小六两个人都杵在门口,没想过三师兄竟然不和他们一起走。 小五喃喃自语,像是说给小六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辈子,为什么不能够跟三师兄一辈子?」 小六没有说话。他怀疑三师兄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二师兄说那种事,是男人和女人之间才能有的事。但小六想,那男人和男人呢? 男人女人喜欢上了就能拜堂成亲,相知相守直到走进坟墓里去。 男人和男人喜欢上了,也能一起走进坟墓里去吗? 小六不禁想起那天他亲到哥哥之后,开心地像自己也亲了三师兄一样。后来晚上睡觉时,他梦到了哥哥,抱住了哥哥;之后哥哥一转身就变成了三师兄,三师兄对他笑,很温柔的笑。 但是现在三师兄发话了,他不会跟他们一辈子,想必,也不会让他们跟他一辈子。 屋里的灯熄了,就好像所有的希望都灭了。 小五转头往他们的厢房走去,小六跟着一起走。 小六拉着哥哥的手说:「……我现在只有你了……」 小五突然就站在房门前,也不推门入内。一直静静地、静静地不说话,而后,肩膀颤抖起来,忍不住的眼泪成串成串地掉下来。 小五痛苦而无声地哭泣着,小六紧紧地将他抱住,哽咽地说道:「不、不要哭,我们都不要哭!」 有很多事情他们还小,无法懂得,有很多时候他们想依赖,却不知为何只想对那个人依赖。 后来的后来他们才知晓,原来那个人是他们的憧憬,是他们无法割舍的挚爱。 只是因为年少,所以不明白。 ☆☆☆ 小三坐在竹屋顶上,嗑着冰凉凉的果子,看着那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竹林深处。 阿二站在屋檐下,负手而立,问道:「怎么不和小五小六一起出谷?小五的眼睛肿得厉害,小六今天连一句话都没说。」 小三只是懒懒地说:「一直拴着,雏鸟是飞不到天上,化为苍鹰的。老实说我也不舍得把他们推出谷去,让他们独自历练。可你想想,你这年纪时在做什么;我这年纪时又在做什么?要他们两个都能成为有担当的人,我抽手是必然也是必须。」 阿二说道:「但你这手一抽,就不怕狠狠伤了他们的心?」 小三牵了牵嘴角,笑道:「我是为了他们好,他们伤哪门子的心?」 阿二突然转了话锋,直道:「小五小六被你赶出房的那天,你让他们去了我那里。结果小六讲了一句话让我挺惊讶的。他说他先是梦见了小五,可是把小五搂住后,发觉小五一转头,就变成了你的模样……」 「我操,你该不会是要说小六对我这奶娘发情了吧!」小三狠狠把冰果子扔到阿二脑袋上,然后又从怀里拿出颗梨子吃。 这时小八不知道从哪里爬上了屋顶,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小三,用软软的童稚声音说道:「三师兄,我也要吃果子。冰的果子。」 小三在怀里捞了捞,又捞出了颗大梨子,扔给小八。 小八高兴地啃着梨子,然后说:「三师兄,我觉得六师兄喜欢五师兄也喜欢你,然后五师兄的眼睛老是看着你。男的喜欢男的,这叫南风。」 小三瞥了这小屁孩一眼,随手在他绑好的头发上乱揉一通,笑道:「乱七八糟,男人哪会喜欢男人,听谁说的?」 小八啃着梨子坐在屋檐边,双腿悬在空中一前一后地晃着。他一脸天真无邪地说道:「我娘说的!谁说男人不能喜欢男人,我娘是京城烟波楼的头牌,什么都知道,她说的话绝对不会错!」 「小三,到底是谁告诉你男人一定不能喜欢男人的?」阿二不知何时回过了头,捡着小三没咬过的果子另一边,大口咬下。 「我操,师兄你居然吃我啃过的梨子!你下一句该不会是要说,其实你一直喜欢着我吧!」小三啐道:「要喜欢你喜欢师父去,我年纪比你大太多,又是一身硬骨头,不用试,你绝对连啃都啃不下去!」 小三的话不知是哪句点到小八的笑穴,接着就只听小八捧着肚子「哈哈哈」地笑个不停,最后竟然笑到肚子痉挛。 无奈的小三只好抱着小八从竹屋顶上跳下,跑去敲师父的门,翻白眼对师父说:「师父您好心救救这猴子吧,他不知哪根筋抽了,笑到肚子直不起来!」 《浪荡江湖之将军宴》作者:绪慈[第二部] 文案: 放手让雏鸟飞是必须的, 所以百里三让小五、小六哭着离开了。 为了填补心中空下的洞, 小三爷出手替无名肆的面老头管教儿媳。 而这出门找人碴的理由, 从来都嘴比钢硬的小三爷, 决不会承认是因为他空虚寂寞觉得冷。 只是这望「子」成龙的期盼与用心, 却换得两人成为残虐嗜杀的修罗双煞!? 孩子真就是来讨债的, 小三爷这回得先卖面卖包子挣个大钱, 再好好地来三?爷?教?子!! 第一章 放手让雏鸟飞是必须的,小三没有为这个决定后悔过。 只是有时转头,发现原本总是跟在身后的人不见了,一眼望去空荡荡的,有些不习惯。 日子还是一样过。 每日清早而起,煮顿饭,接着看谷里有什么事要做,四处收拾收拾;近午时备些简单饭菜,午后看书、发呆、揍揍泼猴赵小八;傍晚入厨弄些精致的,睡前练练功,再看看有什么要处理的,无事后灭了灯就睡。 偶尔,他也会出谷晃荡小半个月,吃吃馆子,逛逛大城小街,再晃荡回来。 小三原本也以为,大概便这样了,谁知有一日,当他进了个城,见到大街上一间食肆塞满了客人,再抬头见到一块朴实的木头匾额写着「无名肆」,正觉那笔法怎么有些熟悉时,突然食肆里有个苍老的声音大喊一声:「小老板!」然后跑出一个老头子时,他懵了。 「你谁啊你?」小三对着满脸皱纹,眼眶含泪,激动地想拉他的手但又忍耐克制的老人家感觉莫名其妙。 那老头说:「小老板,您怎么这么久才回来?真是让我好等啊!」 「我认识你吗?」这是小三给那老头的第二句话。 后来,三爷被迎上那间应该算是城里最大的食肆雅间,喝了一壶挺不错的好茶,待老头儿慢慢说来,才清楚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感觉熟悉的木头匾额上的字是他写的。 当年三爷年纪小,出谷玩时顺手买了间要倒的面店,又顺手教了那卖面的老头子「如何正确地煮出一碗能吃的面」,接着想着中秋时要回神仙谷,把店丢给面老头人就走了。 那对小三来说一切完全无须惦记,但他走后因为据说那面实在太好吃,每日只要一开张巷子口就排满人龙,没多久只卖汤面的「无名肆」红遍大街小巷,也轰动了整座莫城。 面老头说因为人手不足,所以他把老家能帮上手的亲戚全招来了。 面老头有个亲侄子曾经在城里的大户人家做过账房,有个表外甥是秀才,还有一些农户和猎户出身的子侄辈。 面老头怕砸了无名肆的招牌,所以这些人都是思前想后才顾的,可当这些人都来了城里之后,他才发觉小面店不但挤不进这么多人,连客人也要进不来了。 后来秀才表外甥出了主意,先买下外头长街上的一间铺子,整理后把巷子里的招牌拿到外头来挂,来年「无名肆」便开始在大街上卖面。 跟着因为生意太好,没多久又买了左边的店,接着再买了右边的店,于是当小三今年路过,就看见外头车水马龙,里头冠盖云集的「他的」汤面店了。 被强拉进里面的小三原本正在吃水晶糕,面老头说完后他点点头,拍了拍手把糕饼末弄掉,起身就打算走人。 结果面老头笑得像打了一百零八折玲珑包的脸立刻垮了,硬是磨着拉着小三去见他那班亲戚,死活不让他离开。 三爷翻了翻白眼,见了厨房掌杓挥汗如雨的那几个谁,又见了外堂端着菜四处跑的那几个谁,跟着再给拉去了账房。 账房先生看到小三的时候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面老头口中的老板长得这么般生嫩,只是一会儿便回过神来,木着张脸,拿起一迭账册和算盘往桌上一摊,两三下把到今日的帐给算清了。 跟着,账房先生旁边站着的长相气质儒雅的秀才接着道:「方才收到老板回来的消息还不敢置信,但如今一见却是真的了。老板既然回来了,咱们这些手底下的人真松了口气。这些年『无名肆』净得的银两是帐上记的这些数,目前全存在通宝票号里。不知老板是打算换成银票带走、扩建店铺、抑或继续存在票号里头呢?」 小三看看眼前的三个人,静了半晌,目光才缓缓移向面老头。 他道:「虽然不太记得当初是怎么同你说的,但三爷我一向不喜欢麻烦,这店铺那时十之八九是扔给你了,你不要就随便给谁去,我才懒得理!」 面老头立刻笑着回答: 「您是说过店如果赚了,便是老头子的薪饷,可是当初的买卖合同上,还是签着您的名字,您是这间铺子的老板啊!这些年老头子虽然自作主张将店从巷里移到巷外,又招了村里的人来,但老头子仍是等着您回来的。您看,这么大的数目,把莫城所有米粮买下来都还有剩的,咱就是等着您回来发落的啊!」 秀才也笑着说:「蒙老板您的恩惠,村里来无名肆帮忙的人不少,大家伙不用再去烦旱灾、水患、稻子生不出来,许家村这几年人人也都吃得上白米饭了。您这大恩咱村里的人都惦记着,绝对不敢做那忘恩负义之事。 无名肆是您的产业,自当由您方落,您今日言下之意是要表舅把这无名肆给占了吗?可该是您的便是您的,区区与这里所有人日日战战兢兢代管无名肆,为的就是等您回来,您今日这作为,莫是要村里所有人都当那忘恩负义之徒,受众人耻笑了?」 三爷嘴唇微微斜了斜,带着一抹淡笑,瞇眼说道:「读书人说话拐弯抹角,酸气冲天啊?你们认为有恩,可我不觉得有什么恩可让你们报。忘恩负义、受人耻笑那是你们的事、是旁人议论的事,跟老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秀才没想到小三会这般回答。其实他心里仍以自己把原本巷弄内的小面店扩展成莫城里最大食肆为傲,而读书人的自尊让他管着所有人只拿自己该拿的薪饷,其余一丝不贪全为眼前这个老板留着,更觉得将来必定传为佳话。 可如今人家说根本不在意这些,一切活像是自己在讨恩情,秀才的脸色当下一会儿青一会儿红地,被噎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小三「呿」了一声,搞不懂这些人的想法。然当他正要离开账房,没想到此时外头却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个人。 那人三十来岁,生得挺高,晒得黝黑,虽然肚子肥上那么一圈,下巴也有个两层,但还是看得出和瘦矮的面老头有几分相像。 那人身上带着酒臭味,一进来见着面老头眼睛亮了一下,开口就喊:「老头,你在刚好!快,跟账房支些银子给我,我正赌到兴头上,但是居然最后一把全输光了!」他啐了一声立刻又说:「拿十两银子来,老子要去翻本!刚才肯定是碰到脏东西才会全输了,再给我十两,我肯定能把这个月输掉的银子都赢回来!」 账房先生和秀才二人同时皱起眉头。 面老头立刻走过去低声在他儿子面前道:「阿勤,今天老板回来了,你先出去,慢点再来!」 那个名叫阿勤的汉子一听,立刻察觉账房里果真有个生面孔。他看着小三,心里一惊,暗道怎么那个不只被提起一次的「老板」竟然还真的出现了。 其实打从他爹把村里一些人带到莫城以后,他听回来的人说城里有多繁华,他爹的那间面店每日赚的银子跟流水瀑布一样多,他就带着老婆直奔莫城找他老爹了。 阿勤认为无名肆是他老爹的馆子,只是怕自己花光他的老本,才谎称有个真正的老板在。 反正等他爹死后,铺子终究得落到他手里,阿勤也就把这面店当成了自己的,赌钱花钱全到这儿支,却不知花的都是他爹每个月的分红与薪饷,还以为那都是自家的钱。 可如今居然有个正主儿跑到了面前,阿勤第一眼是有些吃惊,难道他家老头说的还是真的?可第二眼见小三比他更瘦更小,还一脸没啥血色风吹就倒的孱弱模样,心里立刻有了计较。 阿勤把面老头推开,走到小三面前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扫了一遍,连声哼哼,看不起人地说道:「哪来的野小子!什么老板?我告诉你,这家店的来历我比谁都清楚,面店明明就是我家老头的,我家老头才是这里的老板。 你什么东西,竟敢在大爷我面前招摇撞骗,是他们才会被你骗倒,但你是骗不了我的! 老子警告你,快给老子滚离这间店!这无名肆无论眼下还是将来,都只会是老子的,谁都别想碰老子的店,否则老子绝对把他揍得稀巴烂!」 小三嘴角一斜,唇边勾起一抹笑。 阿勤一脸凶狠还想开口,哪知下一刻,耳边传来巨大声响,侧脸感觉到强烈疼痛的同时,只闻「啪」地一声,他就被搧倒在地。 阿勤痛得惨叫一声,而随着张开的嘴,满口的鲜血流了出来,还有几颗牙掉到地上。 「你!你你你……你!」阿勤一手捂着左边肿起的脸颊,歪倒在地上瞪大眼指着出手打人的小三愤怒地说不出话来。 小三慢慢把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收回来,甩了甩,负手而立,由上而下睨视着面老头的儿子,语气淡得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一般,轻飘飘地说:「老子不是东西。」 说完这一句,他举起脚来,重重地再往那不知死活的家伙身上踹。 踹第一脚,他说: 「老子是你爷爷!」 阿勤杀猪似的痛嚎声响起。 没听见回答,小三再踹。 「记住了没?」 阿勤边滚边嚎,依旧回答,于是小三继续踹。 「没记住老子就把你踩到稀巴烂!无法无天,老子的脸也是你能用手指指的吗!」 小三每踹一脚,就是「碰」的一大响,伴随阿勤的哀嚎。 账房里其它三人都傻了眼,尤其面老头。看着自己身强体健、这几年因为食肆赚钱还吃得肥了好几圈的儿子被踹得根本无法还手,他一老人家整个都呆了。 阿勤凄惨地狂嚎着:「老头子,快救我,快救我啊!」 小三一听阿勤这么叫他爹,踹得更猛:「你叫他什么、你叫他什么?他生你养你,供你吃供你住还供你娶媳妇,你现在叫他什么?」 阿勤立刻改口呼唤着:「爹、爹!救我啊!你儿子快被……快被打死了……」 当阿勤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面老头才突然被那几声爹惊得回过神来。 面老头苍白着张脸立刻朝着小三跪下,哆哆嗦嗦地道:「……老……老板……老板……您……高抬贵手,饶……饶了这混小子吧……老头子只有一个……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 面老头边说边抖,还红着眼眶。 小三一见老人跪下,火就冒了出来,立即怒道:「起来!跪什么跪,老子不给跪!你再跪我一脚踹死他!」 账房先生连忙走过来,把抖得跟筛子似的面老头扶起来。 小三最后一脚把面老头的儿子踢飞到墙边,等那混帐「砰」地一声摔到地上口吐白沫昏死过去后,小三转头,怒气未消地问道:「那是你亲生的?」 面老头抖着点下头。 「他这性子你宠的?」小三又问。 面老头还是抖。「只……只……」 面老头说不出来,秀才连忙替他说道:「因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盼着传递香火,所以寄以厚望,哪知疼过头了。」 「我记得了!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媳妇?儿媳妇性子也这样?」 「不……不……」老头继续抖。 「不似这么差,只是一张利嘴爱说三道四,平时花钱大手大脚些罢了。」秀才回答。 小三鼻孔喷了一口气,怒道:「没用!生出这种儿子还不如生坨屎!屎还能种菜浇肥,比这混帐东西好得多!媳妇也是,不持家还爱花钱,有这种媳妇还不如买个恭桶,恭桶还能装屎,比四处洒钱的还有用!」 老头还是抖。 小三顺了顺气后,哼了一声,声音也慢慢平静下来。他瞥了账房里的三人一眼,说道:「找根绳子,把他给我绑了。然后吊在二楼栏杆正中间,头下脚上!」 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在见识过三爷的威武后,反驳时声音也变得小小的。他说:「老……老板,那是大门一进来最醒目的位置……」 「就是吊那。」小三说罢,缓缓走出账房。「胆敢挑衅三爷我?他的脑子是放在娘胎里忘记一起生出来了吧!」 ☆☆☆ 小三离开后,第二日正中午时再回到无名肆。 进门第一眼瞧到的便是面老头那个头下脚上悬着的儿子。 小三入大堂后找了张桌子坐下,面老头瞧见他,立刻抢了正要过来上茶的小二茶壶,带着小心翼翼的笑给小三斟了茶。 「老板……」 面老头才开口,知道他想说啥的小三就「哼」了声。 面老头马上止住声音,做了个手势,让人即刻端了碗汤面来,然后就立在小三身旁,看着小三用午膳。 好不容易等小三吃完了面,面老头才开口道:「今日……客人有点少……」 小三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正门口进来看见你儿子吊在那里,敢进来的算不错了。」 面老头的儿子阿勤半昏半醒,身上的痛让他哼哼唧唧地叫着。 面老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老板,我家那臭小子得罪了您是活该被打,可这也吊一天了,老头子就这根独苗,您能不能……能不能消消气,手抬高一点,把他给放了……您看这……滴得一地都是血了……」 小三截断面老头的话,说:「大惊小怪个什么,年轻人血气方刚,稍微破个洞血就喷出来,那正常得很。我下手又不重,死不了的。」 面老头擦擦汗,心道:他家账房侄子吊人时都说牙掉了好几颗,骨头也断了好几根,原来这叫下手不重!那如果这位爷下手重,儿子岂不昨日就没了。 虽然生的是个不孝子,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就算再怎么坏,当老父的见儿子被恩人打到整张脸肿得看不出原来模样时,还是心疼得不得了。 中午原本该是无名肆客人正多的时候,可如今楼上楼下坐没一半满,打无名肆开张以来,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 小三今日也没怎么发脾气,吃饱后从怀里掏出个李子来,啃了几口后悠悠地说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打不知义。」 秀才从内堂里出来时恰巧听到小三说的这句话,他嘴角抽了抽,也走到面老头身旁同他一起站了。 秀才没想过小三人生得白白净净的,可一出手叫那个雷霆万钧,阿勤一个大块头没两下就给打成那样,秀才记得自己昨日也得罪了这位爷,今日听闻这位一来,万分不敢怠慢。 面老头用求救的眼神看秀才,秀才极快地猛摇头拒绝。 小三接着问:「你儿媳妇呢?」 面老头回神答道:「在家,没出门。」 小三「嗯」了一声,说道:「待会去把人叫来。」 面老头紧张得打了个颤,可小三却一副无关紧要的神情,咬着李子肉说道:「担心什么,老子不打女人。」 「那……那让人来是……」面老头结结巴巴地问。 小三淡淡地说:「人来了,叫她自己搬张凳子在栏杆底下坐着。什么也不用做,就让她把头抬高,看着她丈夫就好。」 面老头不清楚小三这到底是要做什么,正想问,秀才实在不想他这个老实的表舅继续往小三枪头上撞去,于是只得出声道:「表舅甭惊,老板这是在替你教训那不成器的夫妻俩呢!阿勤和桂芝不说进城前就那德行,进城后还变本加厉。一个游手好闲成天找你拿银子去赌,一个待在家里吃你老本还当自己是少奶奶对你呼来唤去,老板火眼金睛看得清楚,你听老板的就对了!」 小三看了秀才一眼,问道:「昨儿个的酸气呢,跑哪去了?」 秀才立刻陪笑做了个长揖,说道:「小子冒失不敬,但望老板海涵。」 小三看着秀才继续啃李子,直到把李子啃了个干净。 稍晚,面老头的儿媳妇桂芝被叫来时听说先泼妇骂街把自己的公公骂了一番,可当她真正清楚看见丈夫的惨状,呼天抢地说要去告官时,却被告知打人的那老板还没走,正在厨房拿着杆面棍待着呢,桂芝立刻就抽抽嗒嗒含着眼泪搬了凳子在栏杆下坐了,脑袋往上脖子绷绷地直着,忧伤地看着她那脸又红又肿又青又黑到完全看不清原本长什么样了的夫君。 小三在莫城里待了三天就走了,他其实也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人。 之后回了神仙谷,照常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偶尔和师父聊聊天,有时和阿二学着分辨能吃的草药,小部分时间留着揍泼猴赵小八的屁股,也就这么过了几个月。 几个月后的某天,他突然心血来潮,攒着乌木令,连包袱也没收拾,再离了谷。 小三出谷先是去别的地方绕了几圈,吃了几间有名的馆子之后,才慢吞吞入了莫城。 到莫城时小三直接便往无名肆而去,可才踏进无名肆,就看见面老头那不成材的儿子阿勤一手扯着他爹的衣襟,一手拳头高举著作势要打人。 三爷突然出现在门口,大厅里认得他的人都深吸了一口气。 而后那些人看着三爷朝阿勤走去,拍拍阿勤的肩。 而当阿勤怒气冲冲转过头来见着三爷,凶恶的表情都还来不及转变时,三爷的拳头就挥了出去,把人揍倒在地后拿脚猛往人家身上踹,边踹边骂道:「臭小子!我叫你打你爹、我叫你打你爹!」 阿勤在哀嚎声中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我……我没打、我还没打啊──我只是找他拿银子──」 小三「噢」了一声,动作完全没有停顿,那踹下去的脚法招招到位,哪里疼就往哪里踹,只是嘴里改了话,骂道:「臭小子!我叫你找你爹拿银子、我叫你找你爹拿银子!」 无名肆厅堂里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胸口的那颗心,都随着小三一脚一脚,砰、砰、砰、砰地剧烈起伏着。 小三踹完,收回脚,脸不红气不喘,连汗都没流一滴,指着旁边一个跑堂的小二淡淡说道:「那谁,拿绳子来。像上回一样,吊三天。」 这听起来很平淡甚至没什么起伏的音调,却让被点到名的人带着惊悚的表情奔去拿了麻绳,照小三的话把昏死兼翻白眼的阿勤给吊了。 面老头不知所措地在旁边搓着手,有点想向小三求情,可又知道这情求不得。 「你儿媳妇呢?」小三问。 这回一问,呦,可不得了了! 公公一把年纪在店里操劳,儿媳妇这会儿却叫金玉铺的老板送了几套足金首饰到家里,喜孜孜地试着呢!真会享福。 小三嘴角斜斜一扬。当下不用他说,马上就两个小二跑出门去带了桂芝到无名肆来。 之后,但见桂芝颈子上挂着三条都有斤半重的金项链,在小三令人发寒的微笑中含着泪抖着手,像上回一样自个儿搬了张凳子放在栏杆下,仰着脑袋绷直脖子,抬头望住她夫君,三天。 就这样,三爷闲适的小日子里偶尔会排上「无名肆」这三个字,兴起就去晃一晃。反正左右没事,一路吃到莫城,松松筋骨后,再从莫城吃回来。 而这老是兴起出门找人碴的理由,三爷绝不承认,是因为那两个死小子不在了,他空虚寂寞冷,所致。 就这般来来回回几次,阿勤简直快被逼疯,终于有一次他不忍了,甚至发了恶胆,在一日收到小三将进城的消息时,花了大把银子请了莫城里的混混头子与其手下,在城门口将小三堵住。 那些人个个拿着刀棍,凶神恶煞,一副就是要让小三今日有来无回的模样。 阿勤在旁边恶笑,喊着:「苏三,我今日让你有来无回!」 「苏三?」小三愣了一下,说道:「苏三叫谁啊?找错人了吧兄台!」 「臭小子,敢做不敢认!看人多就怕了是吧!你这张脸老子到死都不会忘记,苏三就是你,现在求饶太晚了!」阿勤怒道。 小三这时才「噢」了一声,他想起来了,苏三好像是他曾经的化名。 没办法,他出神仙谷就只是到外头食肆吃东西罢了,又不干其它的事,哪需要用到名字。 是说,眼前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喊他臭小子的臭小子今日的确是不想活了,这么个阵仗摆出来,是想让谁死呢? 就在一群十几个恶霸将小三团团包围,阿勤正得意这次小三这次绝对栽了时,却没想到小三仍是那一派不咸不淡的从容模样。 小三也不理会阿勤,双眼一扫,看出那群恶霸中的领头人,然后说道:「这小子给你们多少数,我加五倍。」 那混混头子神情狰狞,开口声若雷响,大笑道:「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江湖规矩,收钱办事。若我莫城小霸王答应了你,那我以后要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小三淡淡地再加一句。「我是说,五倍、五倍的金子。老实讲,有了这数你的确也不用在江湖上立足,直接回家享福便成了。」 对方一听小三出手如此阔绰,银子直接翻五倍还成了金子,那杀气腾腾的脸立即转向阿勤,四周的人也随即将阿勤围了起来,个个挥刀霍霍,就要把阿勤给宰了。 阿勤被这突然转变的情势给吓着,哆嗦地说:「你们怎么这样,都收了我的银子了!江湖规矩、江湖规矩你们忘了吗?」 那莫城小霸王佞笑说道:「咱们弟兄这趟干完就直接收山了,谁管你什么江湖规矩,那能吃吗?」小霸王接着单手一挥,所有手下立即动刀动棍往阿勤招呼去。 阿勤惊恐大叫:「我给十倍!十倍金子!」 「你最好拿得出那么多。」小三风凉说道。 接着他倚在城门口,悠哉悠哉地从怀里掏出一颗紫色外皮,冰得透心凉,听说名叫朱蛇果的珍贵果子,喀嚓、喀嚓地咬,一边嚼一边看着阿勤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模样,然后说道:「给三爷小心点,别真打死,要死了三爷以后就没得玩了哈──」 听见小三这话,阿勤再也撑不下去,被其中一个混混踹了一脚胸口后,活生生喷了一口血雾出来。 也不知是给踹出内伤才吐血的,还是被小三那话气的。 这次之事,以被人打到头破血流的阿勤给无名肆的小二们吊在二楼栏杆下整整七天七夜做为结尾。 其妻桂芝也用含幽带怨的眼神仰望了她夫婿足足七天,差点没把脖子望断而终。 待七日后阿勤给解下来,大夫都没来得及请,桂芝就跑上去,伸出修得细长漂亮的指甲,十指往她亲夫脸上挠去,尖锐的骂声从大堂传到街上:「你这个死鬼,没能耐、没担当,干什么在外头惹了事要老娘也要跟着担!老娘自从嫁给你以后天天下地种田,比牛还累才没饿死,从来也就没享过福。 这几年好不容易你爹出息了,你却老是惹那不该惹的人,给老娘找罪受!早知道嫁给你会这样,老娘还不如嫁头猪算了!猪杀了都还有肉能吃,嫁给你就是要望断脖子的!」 桂芝连珠炮般地骂,整整两个时辰没停歇过。 那嗓门之大,几乎连一里外都听得到。 直到最后桂芝骂出:嫁给你还不如嫁给你爹时,无名肆里跑堂的、掌柜的、掌杓的、来吃面的,个个都默了…… 再来,面老头那在外恶名昭彰的儿子每隔几个月便会被狠狠教训而后给倒吊挂在栏杆下的事传开后,无名肆的生意只在方开始受了些影响,而后却因此奇观,让来吃面顺道参观的人更多了。 小三不知这事,还是老样子,人来惹他,他就打人打到爽快为止。 谁叫他都挑月份出门了,但每回到无名肆就是能见着面老头的儿子在欺负他老子呢?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啊! 慢慢的,一年过去了。 他渐渐也不再回头往后看、看背后空寂的一片,和那两个离开后就断了音讯的人。 ☆☆☆ 年末的时候,神仙谷里罕见地飘了些雪,虽然没多久就融了,但严寒却迟迟没有离去。 因为冷,小三懒得出谷。 他的身子虽然在十四岁时被百里悬壶养得差不多了,但也只是差不多而已。他每年总会病个一两次,而且有时候病起来就没完没了地。 他家师父还想让他更壮实些,可小三不了。 他觉得这样就挺好。 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放屁、哪能不生病。 寻常人有生老病死,所以生病是应该,老死是应该,大道自然,是他所欲。 站在神仙谷外围的竹林顶上,冬风飒飒,偶尔一阵风吹来,竹子东倒西歪,但小三下盘稳,脚跟像黏在竹子上头似的,怎么吹也没从上头落下来。 要不是穿着一身蓝色衣裳,旁人看了还以为他也是绿竹的一部份。 小三到这会儿,轻功才算真正练出来了。出神入化、踏雪无痕。完全是追赵小八所成就的。 他家八师弟空有药人一甲子功力,却什么武功也不学,单学轻功。美其名曰:「遇上麻烦跑就好!」其实就一个字:「懒!」 赵小八除了每日蹲在药房里和师父学医术以外,对什么都没兴趣。 光听这样,这孩子还挺文静的不是?可若真是如此,小三怎会天天追着他飞揍呢! 那惹祸精,今天能把药房烧了,只为一昧药得用武火连炖二十四个时辰不能断;明天可以不知死活独自一人没挂牌子跑到竹林里找药彘,只为试试新的迷魂药效果如何。 小三的轻功就是这样练的。原本他也是那种功夫学得能防身、不吃别人亏便好的人,可赵小八那一身是挟着六十年功力而成的轻功,为了能把那一直惹祸的猴子抓回来教训,日日奔夜夜奔,奔久了,这轻功就越练越高了…… 就在三爷想着自己为何成了老妈子,天天睁眼就管着神仙谷内大小杂事外兼揍猴子之时,竹林下有个声音喊道:「小三。」 小三听得是阿二在喊他,低头眨了一下眼,便从竹林顶端最高处飘然跃下,身影不疾不徐,落到泥土地上,站在阿二面前。 小三疑惑道:「找我?」 阿二点了头,转身往神仙谷里头走去。小三则跟在他身旁同行。 回去途中有头高壮的药彘忽地从竹林深处窜了出来,跳到小径上,呼嗤呼嗤地朝着小三喘气。 小三认得这头药彘,这家伙就是当年重伤他,等他康复后,又被他拿绳镖追着打的领头王。 明明小三和阿二都有乌木令在身,可牠若见着小三,总是要来这么一下。彷佛牠就是记住小三了,就算有乌木令,牠也不怕他。 小三劈头朝那挡道的药彘吼道:「找死啊!」 药彘又呼嗤了两下,跟着长啸一声,这才跑了。 之后阿二和小三才得继续再往神仙谷里走。 「这只药彘有灵性。」阿二说。 「人变的,能没灵性吗?」小三懒懒地应了一句。 「小五小六离开都一年多了,也不知在外头如何?」阿二话锋一转,转到完全不搭嘎的事上。 「该如何就如何,自己的路得自己走,难不成还把他们放眼皮下一辈子不成?」小三伸了伸懒腰。方才在竹子上待太久,身子有些僵。 「你就不怕他们走上歧路?」阿二声音平静。 小三皱了一下眉头,道:「走上歧路又干老子屁事了?徒弟是师父收的,到时候自当找师父让他管教去。」 「我记得当年,是你说要教他们。」阿二说道:「他们俩跟着你吃、跟着你睡、跟着你习武、跟着你成人。你真从此不管他们?」 小三脸上摆出不在意的表情:「人都走了哪么久,说不定就像大师兄和四儿、小七一样不回来了,我想管也得他们愿意、甘愿回来让我管才成。」 阿二说道:「你是重承诺之人。」 「生而为人不重承诺,去死一死算了。」小三瞥了阿二一眼。「不过……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奇怪。」 「只是怕你忘了,所以提一提。」阿二说。 待他们走进谷内,踏上竹廊前那片如茵草地之时,阿二又开口道:「小五小六这几日或许会回来,放出去一年多的时间也够了,你就再顾顾他们罢。」 小三挑眉道:「都十八了还要人顾?我让他们出去就是盼那两娃儿断奶,老子又不是他俩的娘,难道还得黏在他们屁股后头看着他们一辈子吗?」 阿二突然停下步伐,转身注视小三。小三只得也随着停了下来。 阿二的眼睛很黑,像一潭静止不动的泉水,他只大小三现下这副躯体三岁,但却老成得像三十岁一般。 过了许久,阿二才缓缓开口说:「三儿,别闹脾气。他们本是早夭的命,魂魄带有戾气,当年要不是被师父带回谷,而后有你压制着,两个孩子早不知成了什么样。当初若不是你主意已定,我不会让他们离开神仙谷,有些事牵一发动全身,他们的命数与你羁绊颇深,你这生这世只怕都得看顾他们。」 小三听完阿二这席话,愣了一下,开口便道:「天机门的,你境界又上一层了吗,算得出我的命数了?」 阿二摇头:「我算的是小五小六的命数。三儿,你的命数仍在三界五行外,如师父当年所说,非人非神亦非仙,没人能知道你将来会是如何。」 小三听得后面色一冷,哼了声: 「第一,别叫我三儿,老子年纪不只长他们很多,也长你很多!第二,老子没闹脾气,老子该教的都教了,剩下的他们得自己去明白。第三,你当老子什么人了,老子可从来没说过撒手不管这等话。一年多没消没息,连封信也不懂捎回谷,就怕老子想管他们,那两家伙在外头开心快活,还不想让老子管呢!」 说罢,小三转头就朝厨房去。 阿二看着小三离去,心想小三心里到底还是惦记小五小六的,只是这人嘴巴硬,除了厨术之外对任何事都表现得不上心,这才让人以为他真的把小五小六给扔到脑后了。 然而正当阿二要走,突然发现身旁多了个人。侧眼一看,正是赵小八。 赵小八眨了眨那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先是望着小三的背影,而后再抬起头来带着灿灿然的笑看着他家二师兄。 小八说道:「师兄,从大师兄到七师兄,所有师兄都出谷过了,那问一问,什么时候轮到我出谷?」 就算小八的笑容再灿烂,灿烂到几乎要闪瞎人的眼,对阿二仍是没有用。 阿二淡然地道:「你不能出谷。」 天色近黄昏,师父今日睡了一整天了,阿二说完遂举步朝师父的厢房走去,心道:是时候叫醒师父,等等该用晚膳了。 「唉!」小八在后头跳脚,追着阿二问:「为什么不能出谷?不是打赢你就能出谷的吗?」 阿二连头也没回。「你打得赢吗?」 小八噎了一下,他的确是打不赢。可他不放弃,继续跟在阿二身后嚷:「那满十八呢!满十八就能出谷了吧!」 「小春,药人不得出谷。」阿二说。 「为什么、为什么!」本名赵小春,师门排行第八的赵小八听得直跳脚。 「药人出谷会天下大乱。你想天下大乱吗?」 「为什么会天下大乱?师父不也是药人吗?我听三师兄说师父以前就曾经出过谷啊!」 「嗯。」 「嗯什么啦?然后呢?我不是师父跟三师兄,你嗯嗯嗯的我听不懂啦!」小八还是一直跳。 「的确乱过。那时我还没生下来,所以不曾目睹,但江湖曾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却为事实。」阿二最后瞥了小八一眼,道:「师父好心救人,却无意间泄漏自己身为药人之事,受了师父救命之恩,还是师父至交好友的畜生将此事说了出去,最后人人拿着刀子,要剐师父的肉喝师父的血,只为传言药人血肉可以空长常人六十年功力。」 小八脚顿了一下,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你要出谷,生的事怕只会比这些更大不会更小,所以,灭了你的念头。」阿二接着进了师父房里。 第二章 「小三?」 阿二敲了门,站在小三门外等着,可小三却一直没来开门。 他叹了口气,转身往大厅走去。 今日是小五小六回来的日子,两天前他和小三提的时候以为小三也高兴小五小六回来,然看这会儿连门也不应的模样,却不知小三又顾虑什么而不与他们二人相见了。 傍晚时分,小五和小六如同阿二所预料,踏入了谷内。 神仙谷外的竹子仍旧是郁郁葱葱,不因冬天的来到而凋零,林子内的竹屋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模样,没因过了这一年多的时间而有任何改变。 长廊上挂着几个红红的灯笼,大厅里的油灯亮着昏黄的光芒,童颜鹤发总是温柔和蔼的百里悬壶就坐在圆桌的主位上,带着那两兄弟离开之前一样的微笑,等着他们一步一步踏过前庭草坪,进到厅里。 小五小六走入大厅之后,动作一致地朝百里悬壶跪拜,同声说道:「师父,徒儿们回来给您请安了。」 百里悬壶笑呵呵地说道:「好、好!你们快起来!坐到师父旁边让师父看看,好像长高了是不是啊?都一年多没见你们了啊!」 百里悬壶的声音温和,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小五小六的心像被熨斗暖暖熨过一样,在外一年多的寂寞、纠结,似乎就只师父的一句话,便给熨平了不少。 他俩人依百里悬壶的话坐到百里悬壶的身边,占了百里悬壶两侧的位置。 阿二在旁边看着,神情一如往常的平静,眼神不起波动,只是看师父听五六俩兄弟说着这段时间在外头的经历,愉快欣慰的模样让阿二也不禁放松了一直绷紧的表情。 这晚的洗尘宴,年纪最小的小八忙里忙外端盘子、斟酒、送菜。 满桌酒菜都是稍早前阿二去邻近市集买的,小八只要负责热热,再上桌即可。 小五小六很健谈。面对百里悬壶,几乎所有的弟子都想把心掏出来给他,愿这位爱他们如亲生子女的长者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师父很担心他的徒弟们给人欺负了,于是在小五小六讲了一堆英雄救美、见义勇为的经历之后,马上问道:「外头不像谷里那般平稳,人心很复杂的。你们做了那么多事,有没有被人找麻烦啊?」 小五笑着说道:「麻烦当然天天有人找。」 「欸!」百里悬壶担心了。 小六接着笑得猖狂。「但是被找麻烦之后才发现,原来我们的武功在江湖上是数一数二的啊!十个来找碴的有九个能被我们的鞭子打回去。」 「那剩下一个呢?」师父问。 「直接吓晕倒地不起。」小五说。 兄弟俩像唱双簧似地,一个人先开口说一句话,另一个就能补上下一句。 百里悬壶这才安心了。他说:「你们没被欺负就好了。」 小六又说:「师父,回谷之前外头的人还给我和哥取了外号,叫做……」 「修罗双煞。」两兄弟张嘴奇异地发出一样的声音,说出一样的字眼。 这时只见在一旁坐下的阿二听见那四个字时微微皱眉。 赵小八偶尔抬头看看他的师兄们和师父聊天的模样,但更多时间把力气花在吃东西上。 小五神色沈稳平静,和之前方出谷的青涩样貌已有不同。他笑着,没有年轻人总是锋芒毕露的毛病,他稳重,已懂得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不该。 小五道:「这浑名听起来好似挺凶恶的,我觉得煞这个字大概是起错了,不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之人才被叫做煞吗?还是我们做了什么事让外头的人误会了,才被取了这般外号。」 小六则笑得有些张扬。他以前在谷里总是躲在小五背后,只听小五的话,有时看起来傻傻的,难免会被以为性子懦弱。 可在外头见多了事,也惹多了事,两兄弟总要互相帮衬,于是他即便越来越黏哥哥,也越来越不爱与哥哥分开,但那性子中的烈性却在几番磨练中跳破藩篱闯了出来,让他成为今日的模样。 小六说话比小五大声了些,也直接了些。「江湖上听说有什么排名还是名气之类的,我们前不久打了一个啥傲剑山庄的庄主,然后他朋友来替他讨公道,可讨什么公道啊,明明就是那个人在酒楼硬要抢我和哥哥的桌子,结果被我一鞭从楼上抽到楼下的,所以我和哥哥也把他那个朋友也打了一顿。」 小五笑着说:「然后小六贪玩,挖了个沙坑把对方埋了,只露出个头。」 「欸!」百里悬壶听完这话后不担心徒弟,改担心被徒弟打的人了。 「江湖就是个论武力的地方。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小六不在意地说:「那堆人没事就来讨打,打输了还给人按个奇怪的外号!多打几次都算活该!」 小六说罢,又看向小五问道:「哥,你说我把那家伙埋在沙坑里,如果没人发现的话,他会不会渴死还是被太阳晒死啊?」 小五神色平静,言谈间完全对那人不以为意。他道:「放心,前几日都在下雪,他既不会渴死也不会晒死。大约、顶多,被雪给埋了没气死,抑或天太冷给冻死罢了!」 小五小六这一搭一唱彷佛就像说笑话的语气,百里悬壶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最后小五和小六一同给了百里悬壶一个灿烂的笑容,百里悬壶这才想,两个徒弟原来是在说笑话给他听啊! 接着吃了个半饱的小八也加入话局,不停地问外头怎样怎样,好玩不好玩,江湖又是怎样,是不是打了人之后跑到让人追不上那些人就拿他没办法了? 这三个徒弟和一个师父一顿饭吃得满意,谈话融洽,只是阿二总会捕捉到小五偶尔移向大厅外的飘忽眼神。而小六在一直专注地注视着他的双生哥哥之时,某些时候也会发一会儿呆。 阿二知道,他们都在想着同一个人。 那个这晚一直都没露面,曾经与他们亲密无间没一刻分开的师兄──百里三。 ☆☆☆ 这日一宴谈到颇晚,百里悬壶也难得地精神好,直到夜都深了才在阿二的催赶下回房睡觉。 阿二总照料着他家这个只会疼徒弟而不懂疼自己的师父,至于其它的师兄弟,他们多有自己的主意,除了偶尔在要紧事上叮咛几句外,很多事阿二是不管的。 天机门的血脉让阿二能在很多时候预知一些别人所不知的事,只是他幼时一心钻研,后来却叫师父忧心不止。 师父说:天地万物自有其法则,生亦有时、死亦有时。人在其间不过轻如芥子,无用去想蚍蜉撼树。 天机门一脉灭绝并非无因。师父不想阿二也步他父母后尘。 阿二自己也是明白,于是后来性情才越发越是冷淡。 只是有些事能做的他还是必须做。神仙谷里八个师兄弟全是师父的心肝宝贝心头肉,任何一个有了损伤都叫师父心疼。 于是在他能力范围内,不影响天下大局下将几条乱弦拨乱反正,仍是可行。 师父睡着后,阿二吹熄烛火从师父房间里退了出来。 他在长廊上走着,直至厨房外的那株大树下,果不其然见着小五与小六的身影。 这两个师弟身型拔高不少。 当年出谷时他俩不过十七岁,脸上还带着对某个人的依恋与孩子稚气,然而当他们离开,那人留下,他们走入江湖,明白人情世故,也懂得人心险恶,内敛的显得更加内敛,外放的也变得更外放了。 这些改变甚至呈现在他二人的面相上。 小五一直是两兄弟间拿主意的。这日回来他身穿着一袭墨色的衣裳,修罗鞭同以前一样系在腰间,黑发高高竖起,露出坚毅的脸庞。 那张脸生得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唇色朱红,面容精致却无半点女气。原本的稚气也退去许多,在某些时刻有意无意会透露出一股淡漠与对人世的浅浅嘲讽。 即便他偶尔一笑,笑容也像冬天融水后浮在水面上的冰渣一般,沁寒得刺人。 而小六明明与小五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性格却截然不同。 他咧嘴笑着的时候跳脱而略显张狂。头发凌乱且随意地扎着,穿着白衫,白色的修罗鞭同样系在腰间。 即便同是细致的眼眉,但随着小六说话时的神态,容貌却显得阳刚许多。他爽朗笑容底下藏着点漫不经心,彷佛这世间没有任何值得他去在意的事情──除了他哥哥。 阿二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满天的星光下,安静漆黑的厨房,连风也停止了的夜里,那两个人在等着,等着他们心里唯一的希冀出现。 ☆☆☆ 小五瞧了阿二离去的方向一眼,朝他弟弟说道:「二师兄走了。」 小六瞥瞥了阿二的背影,道:「二师兄好像不太高兴。他向来都不太管我们的,今天是怎么了?」 「以后在外头的事我们还是挑着讲吧!方才师父听见我们游历的事情后说话停顿了起次,二师兄的眉头就皱几次。二师兄大概听出了些端倪,对我们的作法不甚认同。」小五看得清楚。 小六哼了一声说道:「我们做的那些事情,干什么还得挑着告诉师父。外头的人都说我们兄弟厉害,回来神仙谷自然要同师父说了,毕竟我们是神仙谷出来的,是师父的弟子,我们这么师父挣面子,二师兄应该夸赞我们才对!」 小五叹道:「其实我们应当算是三师兄教出来的,我们今日所有的事都想同他说,但他却连出来和我们吃顿饭也不愿意。」 小六一听哥哥提起小三,便想起去年他们要离去时特地去找小三,小三却关门不见他们,让他们两人孤孤单单独自离谷的事。 初出江湖什么都不懂,他们不但受了很多窝囊气,还招人白眼甚至捱了许多刀子。这些事一想起来,小六就火得不得了。 小六怒道:「你又提他做什么,不是说好不要提他的吗!」 小五半晌不出声,后来才低低开口道:「但你就不想他吗?就算他不理我们,可我还是很想他,离开神仙谷这些日子,我没一日不想的。」 小六听得哥哥这番话,原本鼓得跟河豚似的脸颊瞬间完全消气。他闷了闷,好一会儿才说:「我也想他啊,可是他又不理我们。我们在这里等了这么久,是人都应该听见我们讲话的声音了吧!但他就一直没亮起房里的烛火! 哥,为什么三师兄说变就变?以前无论到哪里他都带着我们的,就算我们老是惹他生气,可平时我们也很听他的话不是吗?怎么好像才眨了个眼睛的时间,他就不要我们了?」 小五低声说道:「我也猜不清楚三师兄的心思。我只记得好像我们长大之后,他就开始晚上不同我们一起睡。后来我们打赢二师兄能出谷,他就不理我们了。 莫非他只喜欢小一点的孩子?你看小八年纪就比我们小,小八来了之后他对小八比对我们好……可是还是说不通,我们更小的时候他对我们一样这么凶啊……」 小六惊悚了。「难道他喜欢小八比我们多!所以他才会留在谷里不和我们一起走!因为他想和小八在一起?」 小五眉头一个紧皱,心里也朝小八身上怀疑去。 小八小他们两岁,长得嫩嫩生生的,一对眼睛水汪汪又有灵气,性格是古灵精怪,可嘴巴甜,说话讨喜,神仙谷里没人不喜欢他。所以……他们的三师兄偏爱小八也不无可能…… 小六能知道小五心里想些什么,他晓得自己猜对了,于是原本装作张扬、眼高于顶的表情随即垮掉,恨恨说道:「三师兄不喜欢我们,他喜欢小八去了!可恶、混蛋、扔下我们、移情别恋、琵琶别抱、只喜欢小孩子的家伙!」 小五靠着树,脚尖一点一点地踢着大树蔓延在地上的树根。 粗壮的大树根没两下就被小五踢断了,而他的脸也慢慢敛去所有表情,变回毫无情绪的平淡模样。 他们两人,在厨房外的树下等了好几个时辰。 明明都有了结论,可就是不愿回房休息。 这里是小三最常待的地方,依稀还能感觉到小三的气息。 这里也是离小三厢房最近的地方,只要小三一开门出来,他们便能看到小三。 只是等啊等,那扇门还是同去年他们离去时一样,关得紧紧的,并不因为他们的希冀期盼,为他们而打开。 小三是个心很软的人,要不当年就不会负起照顾他们的责任。毕竟小三也只大他们两岁,在他们相遇的那一年,三个人都还只是孩子。 小三也是个心肠硬的人,他下了决定就不会改变,无人能够动摇他。若非如此,当年武功那么差小三又怎么能让师父誉为奇才的大师兄吃鳖、还能拚了一条命从药彘嘴里救出了他们。 小五觉得,小三之所以放手,是因为觉得他们已经长大,必须走自己的路了。 可是小五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爱留在小三的身边,无论小三骂他们也好,变着法子让他们练功练得要死也好,只要能听到小三的声音,只要小三的目光能停留在他们身上,他的心就是暖的,有个人由始至终都是关心他们的。 可是小三的绝决,像是把他的心扼死了。 就在天将亮之际,兄弟俩等累了打算回房之时,小三的房里突然传来微微的脚步声。 原本蹲在小五身旁的小六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就往小三房门看。 同时间两人浑身绷得紧紧的,朝着声音来处目不转睛地盯着。 那扇门被轻轻地打开,在寂静的晨间响起一阵「咿呀」的声音。 小三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朦胧,但无论天色多么昏暗,只稍见到轮廓,那怕只有一点点,小五小六都能知道,那是他们三师兄。 小三踏出房门,往大厅方向走,没朝小五小六这头看。 原本蹲着的小六立即站起来,同哥哥一起随着小三转身离去的方向前行。 他们跟在小三后头走着,明明相距只有几步之遥,感觉好近、却又好远。 两人心中尽管纠结混乱,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小三来到大厅外那块种植许多奇珍异草的药圃边。 他站在药圃前面好一会儿,两眼无神似在发呆,但又像在思考着什么。 他弯腰伸手想拔一株药草,但手指在接触到叶子时停顿半晌,手指改了方向,拔起另一旁一棵矮矮小小的草药。 而后他拿着那株草,又踅回来时的那条路,一路往自己的厢房走去,最后关门,彷佛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跟了两个人一样。 小六先沈不住气,在小三无视于他们,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便追了上去,抬手狠狠地捶房门一下。 木制的门板受重击而震动,连竹制的结实长廊都晃了一下。 小六在外头大声喊道:「三师兄,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们吗?明明就知道我们回来了,也知道我们在等你,为什么连正眼也不瞧我们一眼?」 小五安静地不发一语。他只是伸出手掌贴在小三的房门门板上,而后又将手收了回来。很想碰触,但是碰触不到。那个人心里已经没有他们,一切到此为止,即便他们想强求,也求之不得了。 「百里三!」小六管不住自己的脾气了,他既伤心又生气,怒道:「你就这么狠,翻脸不认人!我们跟你多少年了,听你的话,做了多少的事,你怎么可以一回头就不理我们,我们是你随便养养的小猫小狗吗?不想养就把我们扔了,你当我们都没有心,不会受伤的吗!」 房里的人一直没出声,小六发了疯似的狂吼狂骂,又捶门又踹门。 直至小五抓住小六的手腕,抬起头看着弟弟的眼睛,而后朝他摇摇头,小六才压抑住拆房子的冲动,怒道:「我就是不甘愿!」 「不甘愿又如何?他这是要与我们恩断义绝,不想同我们再牵扯上了。」小五目光冷冽,眼底毫无温度可言。 小六靠着门板慢慢滑下,一屁股坐在小三房前的竹廊上。他喃喃地说:「谁都没办法动摇三师兄,他只依自己的理做事,连师父和二师兄都管不了他了,更何况是我们……」小六垂下头,屈着脚,埋首膝间。 小五也随着小六坐了下来。两兄弟靠着彼此,在寒冷的冬风里,互相依偎取暖。 他们这一坐,就在小三门外坐了两天。 师父来看过、阿二来瞧过、小八常常送饭送水过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直到第三天的夜里,小五开口了。他用沙哑的嗓音平静地说:「吹了三天的风,脑子也清醒了些。你说我们眼巴巴盼着他开门见我们算什么?我们回来这趟,师父对我们比他对我们好,就连二师兄和小八也都高兴我们回来,就只有他不待见我们,他不想见,我们还一直守在这里,犯贱也不是这种犯法。」 小六没有说话,哥哥说的全都对,但他们就是好想再见小三一面。 哥哥同他也是这般想法,否则又怎会在小三门口一待就是那么多天。很久都没明明,他们早想明白了。 直到这日深夜,小五突然站了起来,接着也把小六拉起身。 小五说:「我们走吧!」他往神仙谷外的方向走去。 小六问:「不跟师父他们告别吗?」 小五摇了摇头,无余力再做那些。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等那扇永不开启的门再度开启。 他幼时在乱葬岗死了一次,此时又在小三的漠视下死了一次。 一个人的心怎么能死两次? 小五觉得,他第一次是心死了,后来好不容易活过来,却又心碎了。 碎的感觉比死的感觉痛苦。死了只是不再动而已,碎了却是生生的一点一点化成粉,那种痛,是心死的千倍万倍。 小六明白感受到小五身上传来的浓烈情绪,甚至察觉些许恨意。这恨意或许连小五自己都没有发现,只是因为心绪动荡太大,才泄漏了出来。 小六当下只觉得哥哥被三师兄欺负,所以伤心了。哥哥伤心原比自己伤心还要来得令小六愤怒,谁都不能伤害他的哥哥,即便是三师兄。 小六紧紧地抓住小五的手,咬牙道: 「哥,你不要难过,一点都不要难过!那个人不要我们,我们也不要那个人了!从以前到现在本来就只有我和你而已,他就是个外人,只会欺负我们!但从现在起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了,我们俩就在一起,每天都要过得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气死三师兄、气死那些伤我们心的人!」 小五沉默地用力地回握住小六的手。他心有不甘,眼角有泪。但仰头眨了眨眼,让风吹去那些泪水,他在心里发誓,从今以后,就只有他们能让人伤心,再也没有人可以让他们伤心! ☆☆☆ 赵小八是看着他家五师兄和六师兄手牵手离开的。 他心里头一方面觉得酸酸的,五师兄和六师兄好可怜,三师兄抛弃他们了,可一方面又觉得三师兄除了脾气大了些外,对五师兄和六师兄总是很不错的。 三师兄做事有其考虑。 小八这局外人看来,五师兄和六师兄的确太过依赖三师兄了。明眼人一看就清楚,他们如果继续黏着三师兄下去,以后绝对出大事。三师兄虽说尚未发现这芢,但野性的直觉死准,一年多前把这两人给扔出谷去说不定就是有所感觉。 唉,娘说男人虽然可以爱男人,可是通常没有好结果的。 他觉得三师兄应该喜欢姑娘家多些,和五师兄六师兄不是一条道上的。 可五师兄和六师兄好呆,把三师兄当奶娘来爱,以为那种感情是孺慕之情。光是三师兄不理他们,他们就伤心得要死了。 依这情形,日后倘若三师兄娶了个老婆回来给他们看,那他们还不把神仙谷都掀翻。 三师兄其实也是个呆的,照顾五师兄六师兄那么多年,却不知人家喜欢他。还把人踢得远远的,死活不见,要他们自立自强、自个儿闯出名堂。 可就小春看来,三师兄这的作法还比较像让五师兄六师兄自生自灭去! 啧,这三个人碰在一起,天可怜见的,他们自己内伤,接下来和他们对上的,却都要外伤了吧! 尤其如今有那啥「修罗双煞」称号的五师兄六师兄,武功可强得很,神仙谷外的人啊,小心啰,谁遇上谁倒霉啰── 在草坪上待了一会儿,天慢慢亮了。 小八摸摸自己消了不少的小肚腩,想着最近都没吃到三师兄做的饭菜,于是一扫为五师兄和六师兄所生的忧心,连跑带跳地来到他家三师兄的房门前,伸手「叩叩叩」地不断敲门。 小三还带着点稚气的声音脆脆地喊着:「三师兄你可以出来了,五师兄六师兄已经离谷了。我肚子饿,天大光了,快出来煮饭啊! 我想吃面、我要吃面!还要吃你上次做的那个外焦内嫩的炸蛋!快出来、快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和师父还有二师兄就要饿死啰!」 小八在外头嚷嚷了许久,但奇怪的是小三房里一直没动静。 他歪着头,敲了敲门,停一会儿,又敲了敲,疑惑喊道:「师兄,你不在房里吗?你跑出去躲了吗?」 因为早些时候小六又撞门又踢门,接着小八又猛敲门,结果就在小八困惑地等着的时候,门板后传来「啪」的一声,竟是里头的门栓断成两截了。 门板缓缓地往内退,而后露出房里的情形。 小八见他三师兄歪歪斜斜地趴睡在床上,被子只盖了一半。房里关得密不透风,阴阴闷闷的有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发现情形似乎不太对劲,照理说之前六师兄的动静加上他的,三师兄应该早醒了才对。对、甚至都能踢破门出来揍他屁股了! 可现下房里连点活人的气息都没有事怎么回事? 小八那双桃花眼骨碌碌地转了一圈,最后不怕死地走入小三房里,一步未停直奔小三床前。 他喊了一声:「三师兄!」 见小三没反应,他心里便是一跳。 之后再发现小三垂在床侧的手中握着一把板蓝根,便感觉事情不单纯。 小八伸手碰了碰小三,发现接触到对方肌肤部分竟是滚烫异常,当下一愣,而后整个人都急了起来。 他先是将小三翻过来让其躺好,见小三脸色苍白却带着病态红晕后立即为其把脉。然而这脉不把还好,一把,探到虚弱得时有时无的脉相时,小八听见自己的声音高得如同尖叫,惊声喊着:「师父救命──三师兄要不行了──」 赵小八那话才脱口没多久,就听见先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杂乱声响,接着二师兄的声音远远传来,说道:「师父您慢点,别跌倒了!」 然后便是仓皇凌乱的脚步声在长廊上响起,没半晌,百里悬壶黑着两眼圈跌跌撞撞地跑进小三房里来,跟在他身旁的是他的二弟子阿二。 百里悬壶见到小徒弟的脸色惨白惨白地,这些日子因为担心小五小六而没怎么睡的苍白脸色简直开始发青了。 百里悬壶快步来到小三床前,小八迅速让开,好让百里悬壶替小三诊脉。 当百里悬壶的手指按在小三手腕命门处时脸色更难看了,他连忙问小八:「三儿这是怎么了?」 小八说道:「风邪入体,可不知为何竟一下病成这样。我瞧他手里拿着板蓝根,定是发现自己高热不退所以到药圃里摘的。」 百里悬壶给小三诊完脉后点点头,对小徒弟说:「你三师兄身子本来就不好,每年都要病个一两回,师父都同他说过好几次要把他底子养得更扎实些,但他就是不肯。这次病来得凶猛异常,人都昏了也不懂得叫师父一声,要不是你发现,你三师兄又要去鬼门关走一趟了!唉,三儿这真是……」 百里悬壶一脸无奈。 小八说道:「师父,三师兄人都昏了还怎么叫你啊?」 「啊,欸,也是。」百里悬壶呆了呆。 阿二对小八说道:「你去拟方子来给师父看,师父看过可以了,就去帮小三熬药。」 「知道!」小八立刻跑开拟方子去。 赵小八医术师承百里悬壶,打小就是百里悬壶手把手一点一点地教出来,再加上他天赋于此,除了实诊上还有些生疏外,用药之刁准,已可以说是青出于蓝,略胜百里悬壶一筹了。 而这也是阿二让小八为小三医病的缘故。既然小八都能出师了,有徒弟在,又怎能劳累师父。 小八没一会儿就拿着张纸奔回来,纸上笔墨未干,字体龙飞凤舞潇洒不羁,和主人的性子一模一样。 「师父看看!」小八说。 百里悬壶一手搭在小三手上,一手接过药方检视了会儿,接着点了点头,把方子还给小八,说:「再给三儿加些安神的,三儿每回病倒总要多睡些才好得快,你以后记着,最好让他睡到烧退了,比较稳当。」 「知道了师父!」小八显得有些雀跃。神仙谷里头没几个人会生病,医术无敌的人碰到身子骨殷实的人就是那一整个英雄无用武之地。 所以,煮药给活人吃什么的赵小八最高兴了! 小八瞧小三手里还有一把刚采没多久的板蓝根,心想别浪费了,就扳开小三的手把药草取了出来。 这时百里悬壶正忧心地同阿二讲着小五和小六闹脾气离谷的事情,言谈中左提一句「三儿」、右提一句「三儿」,而目光正放在小三身上的赵小八便见他家三师兄的手臂突然间冒出一大片鸡皮疙瘩,没多久消下,跟着再冒出一大片鸡皮疙瘩,然后又消下。 而那时机刚好就落在师父深情款款喊出「三儿」这个爱称没多久后。 小八熬好药后,伺候着他家三师兄把药给喝了。 师父则在房里看顾了小三一整日,即便小八那药一下,半个时辰后小三的热就退下来,师父还是很担心。 阿二陪了师父一整日,就在房里一边翻书一边摆弄个小小的木头盒子。 傍晚的时候那个木头盒子「咻」一声轻响,听见声音抬头的小八刚好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划空而过疾射入竹墙当中,他睁着闪亮亮的双眼看看竹墙再看看阿二,满脸就写着「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阿二把木盒子收进怀里没理会小八,走到床边对正在打瞌睡的百里悬壶道:「师父,小三不要紧了,接着就让小八看着吧!回房我给您下碗面,吃完好休息,您已经好些天都没睡过安稳觉了。」 百里悬壶迷迷糊糊中摸了摸小三的额头,接着又迷迷糊糊被阿二牵着走回房去,留下来的赵小八竖着耳朵听两人的脚步声远了,心里的念头转了转,随即蹑手蹑脚地走到小三床边。 其实他老早就想试了,只不过师父跟二师兄一直都在,他找不到机会。 赵小八捏着鼻子,弯下腰在小三耳边嗲声嗲气地唤了声:「三儿……」 而后果不其然,他三师兄露在被子外头裸着的手臂汗毛一根一根地立起,鸡皮疙瘩比雨后春笋还快,突突突突地冒得整片都是。 隔了一会儿退了之后,小八又三八地娇唤了一声:「三儿啊~」 那声音温柔到底、缠绵悱恻,于是小三的鸡皮疙瘩又冒了一整片起来。 小八抱着肚子闷笑,笑到眼中含泪肚子疼。 他家三师兄是有多排斥师父对他的爱称啊?师父这么疼他也都还没叫过他八儿呢!三师兄就这么讨厌这名字? 觉得有趣又好玩,小八玩上了瘾,变着声调不停地呼喊着三儿。 光是看小三在睡梦中都对这个名字表达强烈的反感,小八就觉得这几年被揍屁股的份都赚回来了。 就在他玩得起劲之时,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吓了一跳,一看,小三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那对看起来很无辜又好水灵,但其实内蕴锐利的眼眸正盯着他看。 「三……三儿……」小八一时嘴误,他抖了一下后,随即咧开嘴假假地笑道:「三师兄你醒了啊!身为八师弟的我好担心你啊!你病了怎么都没说呢,我昨天见你趴在床上昏迷不醒都吓坏了,还以为我的好师兄就要这样没了呢……」 说着,赵小八轻轻地把手搭在小三掐着他的那只手腕上,然后慢慢地把小三的手从自己脆弱的脖子上移开。 嗯,很好……病后似乎恢复不佳,尚且无力掐死他…… 但小八可低估了他那帖祛寒药的能耐。 他乃神仙谷打有正字标记「神医百里悬壶」的嫡传弟子,百里悬壶连只剩一口气的人都医得活了,区区这风邪入体又怎么难得倒神医的徒弟,也是神医的赵小春。 所以,当一只手被移开,小三瞇了瞇眼,两只手就用力掐上,连人也扑上来了! 小八没料到小三恢复得这么快,一个不小心就被小三给扑倒在地,屁股直接往地上撞,痛得他眼泪汪汪的。 「刚刚就是你在老子耳边一直喊的?」小三的声音有着病中的沙哑,酥中带点磁,好听得要让人麻到骨头里去了。 可这声音对小八而言真是声声催命,小三掐得他几乎无法喘气,他痛苦地连声喊着:「没有、没有,我什么也没喊……三师兄冤枉啊……咳……」 两个人在地上滚成一团,小三喘息着说道:「还说没有,你当老子是聋子吗?刚刚那声是什么?老子一直睡得不安稳,边睡耳朵边痒,还一直打冷颤,睁开眼就你在而已,不是你是谁!」 说罢,小三下手更狠了,今日不给这泼猴一点教训,目无尊长这四个字赵小八永远不会写! 小八「啊啊啊」地一直叫,和小三两个人在地上滚来滚去。 一下子小八占上风把小三压住,一下子又情势逆转换他被压着直掐。 最后因为滚的时间长了,玉体尚未康复的小三一个虚脱松了手,小八立即凄厉朝外喊道:「师父救命啊──三师兄杀人啦──」 此时天色已黑,阿二刚伺候师父更衣准备就寝。 小八那惨厉的声音响起,吓得百里悬壶裤腰带都来不及系,只着单薄亵衣便匆匆往声音来处赶去。 阿二揉了揉发涨的额角,无奈拿起百里悬壶的白皮裘,跟着往小三那房去。 百里悬壶跑进小三厢房时看见两个徒弟的模样,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师父!三师兄欺负我!」小八含泪控诉。 但他们之前翻来翻去、滚来滚去、上上下下的,方才刚好一个好时机,小八翻身将小三压在地上,然后一屁股坐在小三肚子上,小三掐他脖子的手也给他扳开压置在地上。两个人就这么掌心贴着掌心,胸口贴着胸口,小春哀怨地看着他家师父,而他家三师兄则翻了翻白眼,表示对这个姿势很不喜欢。 「……」百里悬壶眨了眨眼,然后叹了一口气,对他那调皮的小徒弟说道:「小春啊,别欺负你三师兄,他还病着你就骑在他身上还压他,你三师兄都翻白眼了,快点下来,要压得他没气了!」 赵小八看看自己和他家三师兄的姿势,然后噘着嘴望向他家师父,才刚想解释事情其实不是师父看到的这样,一切都是师父理解错误,是三师兄要掐死他,他好不容易才反过来骑住三师兄的。 可话还没说出口,阿二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就出现在门口。他拿着白裘走进来替百里悬壶披上,说:「天冷,师父不该穿着亵衣就跑出来。」 然后又看向赵小八。 阿二虽然没有说话,但浑身散发出的寒冷气息早飘到了小八那儿。 小八打了个冷颤,于是乖乖地松手,从小三身上爬了起来。 接着小八看小三喘着气躺在地上没半点力气,又顺道把小三从地上拉了起来。 小三摇摇晃晃地头还有些晕根本站不稳,小八看看阿二,阿二也看着他,于是小八又噘起嘴,一把打横把他家三师兄抱起来,走回床上放下,然后很温柔地还帮人家盖好被子、掖好被角,末了说了句:「师兄你乖,好好睡觉!」 跟着像床柱一样就立在一旁,意思很明白,师兄有病,师弟守夜,师父和二师兄可以回去休息了。 百里悬壶看着这一幕,欣慰地说道:「小八长大了。」 接着人就给阿二拖回房里,睡觉去了。 第三章 小三这回病来得凶猛,药却喝了两天就不喝了,连师父也拿他没办法。 这日午后冬阳露脸,整个谷内暖洋洋的,像是春天提早来了一般。 阿二把师父的躺椅抬到外头来,让师父边休息边晒太阳。 百里悬壶看阿二一点笑容也没有,担心地问道:「怎么了?这几天就没见你笑过。」 其实阿二也是会笑的,不过那是在师父面前。在其它师兄弟妹眼里,阿二一直是个严厉的二师兄。 「只是为了小三的事情。」阿二让百里悬壶躺好,再道:「师父,『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法子徒儿承认小三做得很好,你给小五小六一本修罗鞭谱,他看了几遍,就将小五小六调教至这年纪的孩子无法达到的高度。小五小六对他的依赖与羁绊之深也因此无人能及。我总想他前几日风寒倘若能唤一唤我们之中任何一人,小五小六也明白小三这是病了而非不见他们,事情便不会往现下这方向发展。」 百里悬壶有些困了,他瞇着眼睛在阳光中仰望着考虑良多的二徒弟,微笑说道:「有一种人,永远无法示人以弱。尊严,比性命还重要。上辈子的将军,这辈子的小三,除了外表之外,里头还是一样的那个人。 可你不是也见他在改变?他能为你们做许多事,对小五小六更是极有耐心。这回,看似阴错阳差,但也有种说法……」 百里悬壶还没说完,阿二便接下去道:「命数。」 百里悬壶眼眉弯弯地笑了,他说:「所有的孩子里头,你最叫我安心。担心小三和小五小六的话,就去和小三谈谈吧!把你所知道的告诉他,他会想的。诸事莫强求,顺其自然便好。他们有自己的命数,你担心不了那么多的。」 见师父这般无欲无求的模样,阿二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他心的宁静,是因为师父给予他宁静。 倘若他笑了,那必定也是因为师父笑了。 他的生命,因这人而开启。 他的一生,也只会为这人而活。 ☆☆☆ 阿二和师父谈完的那天晚上,他去找了小三。 小三厢房的门开着,屋里的几个窗户也敞着,阿二皱了一下眉,正想走去关了窗子,小三却阻止道:「别,我热着!」 「那也不能这般吹凉风。你想再病一次吗?」阿二还是关了两扇窗,只留了最后一扇开了几吋,而后又踅回去把房门关起来。 小三房里烛台正燃着,他拿了本不知从哪里淘来的老旧菜谱正倚在床上看。 阿二到床边探了一下小三额头的热度,又为他诊了一下脉,发觉小三只是脉相涩滑偏浮,大病已过,如今好好赡养便成。 「这么晚来找我做什么?」小三翻着菜谱,苍白的脸上依旧泛着病中的红晕。大大的眼睛水汪汪,容貌憔悴惹人疼爱,他因为先天失调以致比同年龄的人来得瘦小,容貌也更显稚嫩,但,那只是表面上的事罢了。 阿二很早已前就学会不从外表去看一个人。 阿二站在小三的床前说道:「你是不是把我的话都给忘了?我记得那天在竹林里说得很清楚,要你再看顾看顾他们两人。」 小三没说话,视线盯在书本上,像能把那本鱼族菜谱盯出两朵花来。 阿二又问:「关键时候怎么就病了?」问完之后阿二就等着小三的解释,动也不动地立在床前,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眼直直望着他。 足足一刻,小三实在是被看得受不了了,稍稍扭了扭身子,才道:「你也知道我每隔个一两年就会病一场。那天是在竹林顶站太久,吹了几个时辰的冷风才害了风寒。谁晓得这次风寒这么厉害,烧了几日烧得我都迷糊了。」 「即便是出来露一下脸,同他们说几句话,事情也不会变得这么糟。」阿二说。 小三忍不住怒道:「都烧得眼前发黑,路也不会走了,谁还能同他们说话啊!」接着又有点难堪地顿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小八那臭小子说他们哭着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阿二叹了口气。 「真的又哭走了?」小三皱眉。「我怎么就养出了两个泪包子出来。」 「他们走后我又占了一挂。」阿二道。 「噢。」小三说道:「小心我告诉师父!师父老早就说不许你再玩那个龟壳和铜钱了,你真是说不听!」 「卦相大凶,贪狼、主杀伐。」 小三握著书的手一紧,但表情还是那付天塌下来也无所谓,反正所有人都会陪着一起死的模样。 阿二再道:「我说过,他俩命中带煞,幼时又有那般经历。若不是你把他们两人带在身边,怕早就出事了。现下你一个撒手,加上煞星再动,他们若扯入江湖恩怨中,日后必定双手沾满血腥。」 阿二最后说道:「别让他们像大师兄一样,让仇恨蒙蔽了双眼。大师兄已经无法回头,但小五小六还可以。」 「?」小三正疑惑阿二为什么提到那位走了很久都没回来的石头师兄,阿二只是看了看他,说道:「早些睡吧!睡前再将我的话好好想想。」之后便离开小三的厢房,替他关紧了房门。 「喂,你再卜卦我真的告诉师父了啊!」小三在阿二后头喊着。 阿二也没回答,惹得小三「呿」了一声。 明明心里就担心小五小六担心得不得了,却老是板着张脸让所有人以为他不在意。 阿二对师兄弟们操的心恐怕只比小三来得多,但偏偏心热面冷,鲜少人知道阿二心里的想法。 当然,三爷除外。很多时候神仙谷是他们两个管着的,阿二有事除了师父,能商量的就只有小三了。 ☆☆☆ 繁华的莫城有间闻名遐迩的食肆名为无名肆,无名肆有个卖汤面出名的老板叫苏三,苏三是个撒手掌柜,当初教了无名肆现任掌柜「如何煮好一碗能吃的汤面」后就把这间铺子忘了,直到多年后现任掌柜在门口巧遇苏三经过,才死活把苏三拖回无名肆,将无名肆还给苏三。 苏三是个坏脾气的人,不过你如果不来找碴,他也不会对你怎样。 苏三还是个难得的人才,简单一碗汤面就能在莫城卖得风风火火,这恐怕连易牙再世都做不到。 苏三也是个有血性的汉子,虽然长得不怎么高、不怎么壮,一对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你时都能叫你心软到一塌糊涂,可若你干了让他不高兴的事,他会把你打得趴下、趴下、再趴下。 血淋淋的例子就是无名肆现任掌柜那好赌成性,喝了酒连个儿亲爹都揍的不孝儿子和大半时间只会花钱、小半时间指着公公骂的儿媳妇。 两人在经过苏三爷「调教」了一年多以后,见到他像耗子见到猫一样吓得直抖,只是有时苏三回神仙谷时这两人会稍微故态复萌一下,所以苏三每回只要出了神仙谷来到莫城,就会再踹掌柜那混蛋儿子几下,然后叫掌柜那儿媳妇好好看看她相公不乖的下场。 至于为什么会提到神仙谷这个传说中神仙隐世的地方? 哦,苏三不正就是百里三的化名吗? 他乃神仙谷谷主百里悬壶座下第三弟子。性子不好、武功不好、身子也不好,唯一好的就是那高超绝妙的厨艺。光是一碗面,就能叫人心甘情愿从无名肆门口排到三里远去。 神的哩── 这天,风光明媚,冬阳露脸,晒得人懒洋洋的。 小三穿着一席淡蓝色的衣衫,衬得那张小脸叫做一个面如冠玉、明眸皓齿,真真像是金童下凡啊── 他就坐在二楼角落靠着栏杆的位置,桌上放着几碟点心和一壶茶,然而他却动都没动,手肘就曲置于栏杆上,手掌托着瘦得有些尖的下巴,双目看着远方像在发呆,但其实是在想很重要的事情。 二楼原本是隔了几间雅间的,雅间里还有名家山水画与对联。 可小三觉得那附庸风雅的格调完全不切实际,所以前阵子叫现任掌柜──面老头把那些隔间拆得差不多,只留了几处囤货理事用的地方。 因为无名肆的客人实在也太多的缘故,有时小三突然来,店里却没位置。 这时伙计就会从里间搬出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放到专门为小三空着的角落,让他在那儿晒晒太阳,喝茶吃糕点儿。 面老头在忙完食肆里大部分的事情后,就跑上二楼见小三。 他看桌上的东西完全没动过,笑着问道:「老板不饿吗,伙计们说你都坐了个把个时辰了,怎么连茶水也没喝?」 小三的眼睛还是看着远方,发觉有人在跟他说话后思绪停顿了一下,才说道:「不想吃甜腻腻的糕点。」 面老头立即说:「那我让厨子给你煮碗汤面。」 「不要。」小三说。 「还是……」面老头正要说大街上开了家不错的菜馆,能去买些过来,这时小三却突然说了:「老头,养儿子比生儿子辛苦是吧?」 面老头不明白小三为何问这个,但还是点头道:「是啊!」 「你家那个不成材的最近有没有再犯病?他若又犯病了,等等我去踹踹他,顺便活络一下筋骨。」小三面无表情地道。 面老头急忙摇头道:「最近好得很、好得很,他听话了,桂芝也改很多了。」 「你说人人都生儿子,怎么你生的这个就特别混帐?」小三道。 面老头深深叹了口气。「人家都说儿女是来讨债的,他还小我就到城里跟着一个老师父学艺卖面,把他和他娘留在乡下小村子里。卖面赚不了太多银子,就算我把所有的银两都稍回去,他们娘俩还是只能勉强度日。 后来他娘死了,没人管教,他就学着人坑曚拐骗,就连桂芝都是半哄半骗才嫁给了他,桂芝也可怜,我许家穷得连聘礼都没法给。 那时我总想等他再大一些,就懂得想了。谁家的孩子不是小时调皮,跌跌撞撞后长大,娶了媳妇生了儿子,就明白当爹娘的不容易。只是没想到老板你将无名肆托给我后,那小子来了莫城,开了眼界,竟把主意也打到您的店上去。 若不是遇到老板您,隔个两三月敲打敲打他,他到现下也不会清醒,说到这里,老头子还真感谢老板您。谢谢您救回了我儿子,让他知道怎么做人,您真是老头子的大恩人啊!」 面老头一脸感激,小三却还是面容不变地望着远方。他都觉得这并不算什么事,三爷那时只是浑身不舒畅,刚好又有个不长眼的自个儿往枪头上撞过来罢。 小三这几天都在想阿二说的那些话,刚刚和面老头谈了一下,也才定了主意。 孩子是生来讨债的!这种轮回因果之说他倒是相信,要不他能重新活过来,从个杀人的便成煮菜的? 孩子为什么来讨债?那当然是上辈子爹妈欠了他的,欠债当还,这是一定。 阿二说小五小六命中带煞,该死之人却未死,若没人管,日后有得乱。 小三想,煞为凶神。一尊凶神就够折腾人了,这回儿一下子迸出两个,老天爷是想干嘛?闲着没事干也不待这样的! 再说那两小子不过出谷一年多,就让人给取了什么修罗双煞的破名号。 要再多些时日,修罗双煞决计让人喊成修罗双鬼了!见到他们的人直接被鞭成鬼,到时真没人挡得住他们。 治水之道非堵而疏,小八都说那两兄弟离谷时是哭着走出去的。如果那猴子没有诓他,小五小六现下对他可是满腹怨气了。 这当头上贸然撞过去,总有一方非死即伤。 虽然依小三的估计,死的应该会是小五小六,就算幸运伤着,也只会是小五小六。三爷他走遍八方,还没让人给打趴过。 小三托腮想着,不自觉中微微嘟起了嘴。 那两个孩子,从以前到现下直至以后,他从来寄予厚望。 让雏鸟化为苍鹰的心愿,更是从未改变。 他自小便一心一意养育的孩子,必须活得正直且坚韧;磨练是定然,即使那些会带来难以忍受的痛楚;但今日所承受的一切,最终必将成为令他骄傲的果实。 所以现在,还是先让他们在外头闯闯撞撞吧! 砥砺才能成器;他们日后会是无瑕美玉。 ☆☆☆o:p> 小三想了一整个下午,回过神来天都晚了,可面老头还在,这老头也是少许几个让他看得顺眼,能和他说上话的人了。 小三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呵欠,突然瞧见面老头像用在看孙子的眼神看他时,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小三瞪了面老头一眼,老头干咳了两声也发现自己不对。 可小三也没怎么他,只是接着问道:「老头你说,要怎么才能在短期间内赚很多的银子?」 「老板需要银子?食肆里的银子全在通宝票号里,需要的话,明日我同你去取。」面老头说。 「有多少?」小三问。 「……」面老头沈吟了一下后,在小三耳边轻声说了个对老头自己而言挺大的数目。 小三摇头。道:「那点数字,塞牙缝都不够。」 接着小三又看了看高朋满座的无名肆,抓了抓下巴问:「这间面店卖了能有多少?」 面老头一听小三这话,惊得立刻站了起来,连忙说:「老板,咱们店里上上下下二三十人就靠这过活了,您店一卖,大伙儿可要愁了!」 接着面老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后说道:「老板您等等,我让懂得这事的人来和您谈谈!」之后便撩起衣摆,急冲冲地往二楼还留着的其中一个内间冲了进去。 没多久,面老头带着两个年纪比他轻的青年奔了出来。 小三一看那两人,呦,不就是无名肆的镇店之宝,算盘打得精的账房先生,和老是爱吊书袋的秀才吗? 这三人一同来到小三面前,但不像面老头着急的模样,账房和秀才冷静多了。 「区区方才听闻老板您想将无名肆盘现?」秀才笑着开口。 账房则是一脸木然,手上拿着拨到一半的算盘。 小三往后靠在椅背上,淡淡说道:「随便坐,喝茶吗?」 小三那张只有他来才会摆出的桌子唯有两张椅子,一张他坐了,另一张虽是空的,但面老板他们有三人,所以没人坐下。至于茶杯也唯有两个,一个端在小三面前放着,一个空着,于是也没人喝茶。 「老板……」秀才才要说第二句话,小三便出声阻止。 小三掏掏耳朵道:「爷一见你就牙酸,麻烦说些人听得懂的话出来,爷代替爷的耳朵谢谢你了!」 秀才的脸色变了变,他都没说这位三爷从认识他们以来就没记住过他们的名字了,那些浅而易懂的话语都已经够直白,到底是要怎样才能再简单,秀才也觉得困难。 「老板如今想要什么?」账房单刀直入。 小三就喜欢这样说话的方式,他笑了一个给账房先生看,害账房愣呆了一下,而后说道:「老子要银子,黄金也行。别和我提通宝票号里有多少,那些连零头都算不上。」 账房皱眉、秀才皱眉、面老头苦着张脸。 「除非再展店!」秀才立刻说:「莫城虽繁荣,但只算南方小城。若能由南而北立足京城,那绝对齐得了老板您要的数目。但无名肆除了面食以外再无其它名菜,南方人惯米食,所以对无名肆的面食惊艳,可北方人惯面食,花样也多,越北怕越是讨不了喜。」 账房则刷了一下算盘,珠子开始迅速拨动:「展店一间,初时租赁店面银钱、采置食粮银钱、工人银钱、疏通官府银钱……」杂七杂八地加总后,账房看向小三道:「目前得先展一间,一年后才得第二间。」 面老头紧张地搓搓脸又搓搓手:「老板,这还得那间新店也同无名肆这般赚钱才行呢!如果不行的话……」 三爷一下子火了,拍桌怒道:「男人最听不得的就是『不行』这两个字!三爷我这辈子愣是没懂过『不行』这二字怎么写!秀才,展店的事你去做,把阿勤带着,让他给你跑腿!」 「咦?阿勤?!」秀才就算方才装得很冷静,听到面老头那名声坏掉半边天的儿子也不紧惊讶地歪了鼻子。 「哼,就是他。闲人无用,老子从不养闲人。」小三说。「他若再犯浑,老子直接修理他。」 跟着小三又说道:「面食既然越北越不讨喜,这几日我会想新菜色。但日后无论如何,一间店就只给我卖一种吃食。所有的厨子都要对那道菜专精,一切心思也只能放在那上面。」 秀才想开口说话,却被小三睨了一眼。 小三说:「无名肆眼下这面的味道和我当初教给老头子的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你们当以为学学诀窍,看面怎么杆,酱如何调制,就能拿得上台面了?」 小三骂道:「我去你个蛋蛋面,没有十年二十年的火候,就要有天赋,没有天赋,那就给我不断练习。今天太晚了,明日店铺收拾收拾,后天关店,然后让厨房里那群厨子在灶边等着。 面煮成那样也能吃?你们这是在折磨别人的舌头还是在欺骗自己的舌头? 爷这阵子闲,一块把你们都给收拾了。对了,阿勤也给叫来,我从最根本开始教他。老头子,你让你儿子皮绷紧一点,下间店的掌柜我属意他,他要敢给我弄出什么妖蛾子,你儿媳妇就可以准备改嫁了。」 小三说了一场串的话,到最后都累了,嗓音也有些哑。 他本来风寒就才痊愈没多久,身子骨还虚着,等他站起身来要往楼梯口走,步伐歪啊歪,好像要倒下去一样。 面老头见小三有些不妥,急急喊了声:「老板!」 小三回过头来,眼神依旧锐利。「干嘛!」 面老头也不知自己是想干嘛,心里一急,话就从嘴里蹦了出来。「您这是要去哪儿?事情都交代完了吗?」 小三看了他一眼,回过头漫步下楼梯。「事情都交代完,三爷我肚子也饿了,接着该做什么自个儿做去,别烦了。」 接着小三的嘴咂吧咂吧两下,喃喃说道:「今儿个怎么突然想吃包子……牙有些痒……」 说着说着,人便渐渐走远了去。 ☆☆☆ 小三在莫城里逛了一圈,晚上卖包子馒头的店不多,找了几间后,他鼻子闻了闻,有的是里头的馅料肉骚味太重了,不知是用死了几天的便宜猪做的;眼睛看了看,包子们不是发黄,就是蒸得太久外头那层皮都烂了。 买不到好包子,小三这会儿心里又不高兴了。怎么他三爷想吃包子的这天,刚好就没一颗包子入得了他的眼呢! 在城里晃来晃去,最后小三一脸阴森森地回到无名肆。 他一进门,周身那气势、脸上那神情,伙计们不用多说也离他离得远远的,谁都不想听见三爷那能让人肝胆剧烈的咆哮声。 小三一路走进厨房,来到灶旁。原本正在煮面的厨子二话不说立刻端起他的锅往旁边跑去,把自己的地方留给小三。 小三闷声不吭地在厨房中选了面粉、猪五花和一些少少的调料。 他目光专注地将手上的面粉和成面团,其中的揉捏、槌打、加水、落香料等等动作也以同样的速度不断重复。 接着他空出一手揉制酥油,另一手把面团揉得光滑柔软且带有筋劲,最后小三低喝一声,一小一大的酥油面团被内力震至半空,小三再以巧妙的手法将匀在一起的面团展开合起,揉揉迭迭不知多少次。 待到面团落下,他取了条湿巾子盖住后放往旁边,接着拿起刀子剁那块方才取好的五花肉。 刀子剁剁剁剁剁的声音飞快响起,厨房里的伙计与厨师们这时全都停下来看小三做菜时的英姿。 普通厨师进了厨房,切肉倒油难免沾得一身污渍,厨房火热挥铲用不了多久便浑身是汗,再英俊的厨子最后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可您瞧那小三爷,才几岁人啊,和面时硬是能叫面粉乖乖听话,那么容易飞扬的白点儿就是让他牢牢掌握在手里,完全沾不了他一身衣衫。 剁猪肉时手快得只见残影,不但如此,也没见一点肉沫胆敢溅出砧板一丝半毫。 所有的一切都在小三的掌控之下,彷佛火房便是他的天下,锅碗瓢盆是他的将士,端着一把刀所过之处无人能敌,刀下食材是他忠诚的仆人百姓,在他的意念之下,心甘情愿为他成为任何模样。 也就这凛冽不可侵犯的架势惊着许多人。 这些厨子从未看过有人做菜能做到天地正气集一身,没有厨子袍上的污渍、没有灶火下的汗滴,整一个像是神仙到来、食神下凡,让人想跪下朝他吶喊:「教我这一手吧~~大人~~」 小三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小八出谷前说是让他吃着玩的白色花瓣加入剁好的猪肉馅里,接着左手捏一块揉得光滑发亮的面团,右手抓一块猪肉馅,迅速包起后放入蒸笼里,待全数完成便舀水净手,到一旁坐下,双手环胸等包子吃。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和蒸笼上的水气一起飘散出来的味道也越来越浓郁。 小三算准了时候,一个箭步踩了轻功步伐,瞬间来到蒸笼面前,把盖子给打了开来。 那一剎那,香气四溢,炎热的火房不再炙热,之前焦急等待的人心中似乎平静了下来。 深深吸一口气,有种介于莲花与芙蓉之间的香气淡淡传来,细细一闻,又有股面团香味散发出来。 小三站在蒸笼面前数着点,包子熟了,可里头的猪肉馅还差一点火候。 所以得先掀盖让水气散开,保持包子外皮软韧松滑的口感,接着让猪肉内馅流出的美味汤汁缓缓渗入包子内皮之中。 就在这时,有个年轻厨子忍不住了,一只手横到小三面前,伸手就要抓包子。 小三动作比他更迅速,立刻拍掉厨子的手。 对方「唉呦」了一声,这才由魔瘴中清醒过来,连忙退开十来步,满脸通红地看着小三。 「三爷嘴下也敢争食,找死啊你──」 小三那对眼睛横了过去,虽然大且圆,却锐利地几乎能将人刨去一层皮。 厨房的动静太大,幽雅的香味不但飘到一楼大厅,也飘上二楼去。 当面老头和账房、秀才惊觉整间无名肆闹烘烘地出了事,连忙便由楼上赶了下来。 而后震惊于所有的客人通通不吃面,竟堵在厨房的进出口处,再闻见一股让人口水直流,无法克制地想往其前进,狠狠吃他个痛快时,三人心中同时响起了一个人的名字──「苏三」 账房先生长得壮实一些些,靠着硬挤,力排众多眼睛发红的食客,带着面老头和瘦秀才入了庖厨。 当他们入内看到的第一个景象,便是小三拿着个盘子,盘子上架着由三支筷子撑起来的底座,而后一个一个地往盘子上头放像莲花一样花瓣盛开绽放的白色东西。 小三把包子端到方才的位置上坐下。 因为方才面团揉得好,层层迭迭、反复细心迭了一百零八层,是以放到蒸笼上一蒸,薄薄的外皮竟似花朵一般绽了开来,模样实在好看得不得了。 于是,所有人就看小三那张嘴往莲花包子外皮上一咬。 然后看他吸着气,连忙往嘴里搧风。包子太烫,烫着嘴了。 淡淡的面香与奇特的花香传了出来,瞪直眼流口水的人多了几个。 小三朝包子缺口吹了吹,第二口咬得大些,让馅料和内层吸饱了汤汁的包子皮混在一起,香而不腻、爽口不已。 小三嘴巴嚼啊嚼,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唉,还是自己做的东西好吃! 这时,闻见肉香味的众人不只流口水,眼睛甚至都要瞪出来往包子贴去了。 吃了两个包子,稍为止饥后,小三看了看周围的异状,有些无语。 这一个个老的小的恶狼似地瞪着他的包子做什么?! 小三咂了咂嘴,用吃包子后油油亮亮的嘴唇开合说道:「反正我蒸了两笼也吃不完,你们自个儿分去吧……」 小三话都没说完,厨房里一伙人就往蒸笼冲,爪子都亮出来了,伸得直直的,千盼万盼能抓住一颗包子。不,就算没包子,吃得到皮也好! 厨房里一阵混乱,小三看得起劲。瞧,就面老头那个矮板瘦弱的老身体,竟一把抓了两颗馒头!佩服佩服,不愧是三爷看顺眼的人! 然而厨房一乱,外头来吃面的也乱了。 那包子的香味像是会勾引人似的,每个人都感觉如果现下没有吃到,当晚绝对含恨而终。 所以小三一个没注意,竟让个客人给抢走盘子里最后一颗包子。 小三转头,就看到对方大口一张,把他的好吃包子塞进嘴里。 那一瞬间,小三怒气由丹田往上冲,一路冲冲冲,冲至头顶百汇穴。 三爷脸被气红了,更被气羞了。他堂堂神仙谷出来的,虽然现下化名苏三但本名百里三的三爷居然让个没武功的吃货把包子给抢走了,这事传出去他还用作人吗?丢都丢脸死了! 于是接着,因为一颗包子而引起的惨案就这么开始了! 小三阴着张脸走到比他高也比他壮的男子面前,第一脚就来个悬空后翻,翻的时候鞋底重重踹了那人下巴,然后就听见霹霹啪啪牙齿断落的声音。 第二脚侧身横踢,踢中男子小腹,把人踢得直接往厨房门外飞了出去,途中还撞倒了几个人。 之后还想第三踢,此时抢到两颗包子的面老头急忙赶到小三面前把包子呈在手心献了上去,急得直喊:「老板息怒、老板息怒,这还有包子!实在是因为老板您亲手包的包子太香了,才会个个都迷得魔瘴了,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气啊!」 小三看了看被他踢飞很远的那个人,再看看面老头手里的两颗包子,「哼」了一声拿走一颗,全身散发着「老子今日不爽快,谁来谁就惨」的气息,往后院自己的厢房回去了。 ☆☆☆ 是夜,吃了最后一颗包子,小三松了发带脱下外衣,洗了把脸就要睡觉。 此时门外却传来敲门声。 小三并不想起身开门,他懒,于是身体往床内一翻,用棉被将全身裹住,便要继续他的睡觉大业。 可是外头的人似乎没想要放过他,敲门声一直规律地持续。敲三下,停片刻,再敲三下,停片刻,又三下…… 这催命似的敲门声敲得小三受不了,被子一掀赤脚下床,披头散发地把门栓扯开,阴森森地看着房外站着的三人。 秀才立刻开口,笑着说道:「三爷先别气,若不是要紧事,我们绝对不敢吵您!」 「什么事快说,说完快走!老子睡觉的时辰到了,佛也挡不住老子爬上床。」小三声音和他脸色一样也是阴沉沉的。 秀才尽量将事情简单地说:「敢问老板晚上那包子叫什么名?你走后客人就不停在问。这包子状似莲花,闻时清淡高雅,入嘴后汤汁满溢齿颊留香,实乃当代一绝啊!」 账房先生接着说道:「若要展店,此包绝对可行。」 面老头一昧地点头。齿颊留香啊齿颊留香,他这表外甥说的话真好,现下想起方才吃的包子味道,口水仍旧直直冒呢! 小三一听,想也没想便立刻回决。 小三道:「不成,那包子没办法卖。我把半瓶天山雪莲加进去劲头才这么厉害,一个掺着雪莲瓣的包子你要卖多少?十两黄金我怕都不够! 那东西好得很,我家小八才会要我放在身上。而且也不是说有就有。 雪莲多久开一次花你们知道吗?十年……嗯,不对,好像是十六年……?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好东西易招祸端。只要得到一株天山雪莲,老子不在的时候你们被官府一锅踹了,或是给那个江湖门派踩平了,我可一点也不会惊讶。」 「天山雪莲!」秀才震惊。那可是天地奇珍,有市无价的宝贝,这人居然拿了半瓶来做包子!咋死啊! 「天山雪莲!」账房先生觉得这东西可金贵了。可惜晚上就只吃了一个。 「天山雪莲?」面老头搞不清楚雪莲是什么东西。 三个人呆的呆愣的愣,但秀才最快回过神来,因为他知道这位三爷耐心有限。「如果不用雪莲,三爷能用其它东西补齐这一味吗?」 账房先生说:「要是能有,两个月后立展第二间店。」 小三挠了挠已经有些乱的乌黑长发,回道:「我再想想。」之后便要关门睡去。 小五小六江湖经历尚浅,在他认为可以之前,那俩家伙会一直处于放养状态。可阿二对他说的话也让他担心两个孩子走上歧途。所以他眼下需要银子,有银子,才有人,有了人,才能时时刻刻盯梢小五小六,知道他们在外头都做些什么。 因为高手很贵,所以小三得用力赚钱。 门关起来之前,秀才急忙问道:「老板,先说那包子什么名字,这可重要了!」 「就叫破包子。皮杆到一百零八层有些过了,包子都破掉了。」小三关上门,打了个呵欠往床走去。 秀才心想,这什么破名字啊,也只有屋子里头那个破孩子才想得出来! 「老板,包子状似莲花,又有天山雪莲在内,不如取做雪莲包如何?」秀才建议。 「破包子就是破包子──」很想睡的三爷在棉被里头咆哮。 秀才的胸口重重跳了一下,其声音带有杀气啊! 「还有还有,第二间店的名字老板你也顺道取了罢,接下来这两天我们都不会来烦你!」秀才又说。 「既然是第二间,就叫『第二间』!」小三的声音传来。 「这怎么成──」秀才实在头痛,这位爷取名也太过草率了。 可之后小三房里灯火「噗」一声被弹灭,就也没有半点声响传出。 面老头拍拍秀才的肩,因为怕吵着小三睡觉,所以小声说道:「老板就是这样的,心只在厨艺之上。我之前还听他提起过,他爹似乎也如此,生了八个孩子,名字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这般排下来的。老板之所以叫苏三,只因为他他爹生的第三个儿子。」 「……」秀才只得无奈地释怀了。苏三厨艺高超是为天赋,然人无完人,他那坏脾气和厨技之外的什么都不入眼的性子,就是天缺了。 第四章 「冬去了、春来了;冬又去了,小五小六怎么还没回来呢~」 小三已经被阿二的迷踪阵困住两个时辰,从阵里看出去一步以外全是迷雾,如果没踏好,不是垒起来的石堆给绊倒,就是被飞射而来的竹叶给划破衣衫。 他这心里头正烦着呢,偏偏赵小春那个小子又在外头念个不停。 「唉,小五小六啊,你们什么时候才要回来给三哥哥看呢~」 小春在外头用小泥炉熬着药,黑色的药汁咕噜咕噜地翻滚着,偶尔红的、灰的、白的,看不出什么颜色的药材随着药汤翻滚浮了上来,怎么瞧怎么可怕的颜色,却是放入了神仙谷里最上好的补品所制。 阿二拿着把椅子坐在不远处翻看一本破旧的老书,一边看着小三在阵内的情况。 虽然略有些不足,但小三步伐还算稳定,只稍再推敲一下,就能从阵里出来了。 果不其然,阿二书才翻到下一页,就听见小八师弟叫了起来:「三师兄你干什么把我扔进阵里,我的药还没熬好,那是等会给师父喝的啊!唉呦唉呦,石头砸人怎么这么痛,二师兄放我出去啊!」 阿二没说话,倒是踏出阵外的小三拂了拂身上的衣裳,淡淡地说道:「找死嘛,三哥哥就让你也练练你二哥哥的绝技,出来才有饭吃。」 「我的药、我的药!」小春在迷踪阵里头嚷着。 「还多久会好?」小三问。 「不到半个时辰,等那些药渣子都浮起来就得马上从炉上移开。」小春接着又「唉呀」地喊了道:「绿竹飞得这么快怎么闪,紫竹转圈圈转得我都头晕了!」那声音听起来好奇多于惊吓,反正小春晓得,上头这两位师兄是不会让他出事的。 小三走到阿二身边的另一张椅子坐下,衣服上破了几个洞,他累了,往椅背一靠后就懒得起来了。 「你那个阵布得可真够刁的,花了我一上午的时间才钻出来。」小三脑袋转向小春的方向,看着他八师弟在阵法里头跳来跳去的。 「八个师兄弟中你武功最弱,晚点再教你几个阵法,你太常出谷,多学些好防身。」阿二顿了顿后说:「小春没学过五行八卦阵,你这么把他丢进去,不到明日怕是出不来了。」 「他平时就顾着和药草打交道,武功也没学几招,就和我一样多练练吧!况且他那脑袋精明得很,说不定下半夜就自个儿走出来了。」小三见小春在阵法里头一会儿疑惑、一会儿笑得像春花儿一样,突然觉得这个师弟看起来怎么这么傻。 不过那也只单是看起来而已。 赵小春古灵精怪满山跑,猴子都没他那么能跑。 小三猜测或许再过几年,自己的轻功也追不上这家伙了。 只是小三靠在椅背上看着看着,忽地觉得小春的侧脸似乎有些熟悉,好似曾经在哪里见过。 于是他就这样想啊想啊,一双眼睛盯着小春看,可怎么都想不透那熟悉感从何而来。 在迷踪阵里的小春猛地背脊一阵发凉,他在被阵法拐得晕头转向之际,还是辨别出了阿二和小三的方位。 小春朝他们喊着:「师兄,是变天了吗?要下雨了吗?我感觉阴风阵阵耶!」 小三的思绪被打断,方才想到哪里也忘了。他开口道:「正中午太阳那么大,哪来的阴风?也别想着等师父醒来就会放你出来,专心破阵,你的脑袋如果只是在脖子上放好看的,师兄我不介意晚膳前替你摘了它。」 「唉唉唉!」小春叫。 小三不理他。 过了一会儿,小三起身把小泥炉上的陶锅端起,利落地以纱布去渣,将集各种药材精华化得有些浓稠的补药端给已经站在他身旁的阿二,然后两个人一起去了百里悬壶房里。 一个叫人起身、一个喂药,而后阿二替他家师父穿好衣裳同他在谷里绕了一圈,小三则陪在一旁边走边把早上做好的饼塞给他家师父吃。 两人这番动作从送药开始直至下了盘棋又看了会儿书,百里悬壶再度困了将人带回房,整个一气呵成顺畅而不沓拖。 在竹廊上走着,不疾不徐,两人的脚步恰好一致。 他们这般并肩而行已经不下数百次,而每一次数着踏着长廊时发出的声响,总会有种生于世外的平静感。 但是今日,阿二的脚步先停了下来。他侧首,看着在那一瞬间落在篱笆上的灰色鸟儿。 那鸟也不叫,就瞅着小三瞧,待小三也转过头来发现牠,牠仍是安安静静地。 阿二说:「小五和小三出去两年半,也就回谷过一次。可打那次回来又出去,一年多了,『修罗双煞』这名号越来越响,他们的脾气也和名号一样,快到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步。 四儿曾捎信回来问需不需要做些什么,但你说过你有主意,所以我回绝了她。我告诉过你,『煞』,为凶神。小三,就算断了他们的羽翼,也必须将他们带回来。否则若错过时机,一切便都晚了。」 小三看着那只鸟,缓缓说道:「你也知道我有自己的主意。这段期间,我找人看着他们,除非他们杀人,否则我一概不管。」 「你……」 「他们那不叫凶神,那叫自暴自弃。胸口有股怨气,后来被人管着管着,怨气就压了下来,我一不在他们身边,两个欠管教的,怨气又冒了出来,还变本加厉。我也同你说过吧,治水之道,不是把那汪水给圈了,围起来就没事,要不等哪天一个发水,那还不淹死你? 反正我就是当放养了,放出去让他们咬咬人消消气怎么都好,是时候带回来我就会带回来。断了他们的羽翼?我操你个百里二,儿子……不对,孩子又不是你养的,你站着说话腰不疼啊!」小三鲜少地骂人没带火气,就这样慢吞吞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跟着小三将手伸了出去,那只灰色的鸟儿眨了眨眼睛翅膀一拍,遂飞到他手腕上停住。 小三解开鸟爪上的纸条,把鸟一放,便拆开纸条细看。 小三看完后,眉头一皱,把纸条塞给阿二后说:「我出去了。」 小三甚至没回房收拾细软。他弒龙索和鱼肠剑系在腰间,乌木令就挂在上头,银子到了莫城自然有,现下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赶到那边才成。 阿二摊开几乎快被小三扯烂的字条,上头只写着四个字:「通州徐家」 四周渐渐没了声音,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小春试探地叫道:「二师兄?」 又唤了一声:「三师兄?」 「人咧、人咧?怎么都跑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啊!」 小春在迷踪阵里玩腻了,又不知道怎么出来,最后只得双掌握拳,运起了内力大喊一声:「撤!」四周围的垒石顿时爆了开来。 垒石一碎,迷踪阵遂随之散去,阻挡他的迷雾渐渐消散后,小春扬起潇洒不羁的笑容,拍拍身上被飞叶碎得乱七八糟的衣衫,一跳一跳地往药芦方向而去。 阵法他是不太懂,但他可是药人耶!药人那生而有之的一甲子功力可不是摆着好看的,气贯全身尽数发出,一个小小迷踪阵还不够他玩呢! ☆☆☆ 小三来到莫城城门口时,已有三个人牵着四匹马在城门口等他。 小三一过去,那些人立即恭敬而整齐地行礼,动作画一毫无半点偏差。 「边走边说!」小三牵了其中一匹马,迅速跃上后就往通州方向急奔。 其余三人也立即翻身上马齐齐跟上,而中有一人与小三平行,在急马奔驰黄沙漫眼的路上以小三能听见的声量说道:「徐州那家在这三个月里发生许多变故。先是一夕之间银库被搬空;二是上贡的茶叶出了问题;三则徐久凤卖地变现被骗;四则小妾与知府之子私通抓奸在床,徐久凤并不知其身份,当场乱棍打死妾室、重伤知府之子,知府震怒将他收押半月有余,直至前日几乎散尽家财才赊回了那条命。」 「一件接着一件发生的?」小三问。 「是。」那人答道:「三爷吩咐徐家若有动静必定得通知三爷,但属下查证之后,线索是往五爷六爷那头去,属下不敢大意,调查清楚之后才发信鸽,这才禀报晚了。」 「他俩怎样?」小三开口问。也不管马骑得快,吃了一嘴黄沙。 「将徐家逼到山穷水尽后仍不解气,怕是早已动了杀机,就等最后一击而已。」那人答。 「我操!」小三怒道:「弒亲乃逆伦重罪,杀了徐家那两个,他们以后也甭在江湖上立足了!」 莫城到通州得有几天路程,小三自从跨上马背开始,就再也没有下来过。 途间不断地有与那三人装束相同的汉子从小道转至官道与他们会合,直至快到通州的那日,小三身后已经集结了二十二人。 天干十人,地支十二人,是他这一年多用卖面卖包子的银子四处去招揽的。 这些人出身有高有低,有的是死囚、有的是奴隶,但到小三手里后通通被练成了一个模样。他们各有专长,但沉默寡言,只听他百里三一人号令,一如他上辈子亲手训练的亲兵一般,除了三爷,他们谁也不认。 ☆☆☆ 通州徐家,是个百年望族。 善制茶,尤以「凤舞龙团」为名。所有「凤舞龙团」皆为贡品,几代前开始便受朝中权贵所爱,百官都以圣上赐以「凤舞龙团」为傲。 但徐家从不是积善之家。最初发迹时夺人茶树土地、强取制茶世家密技,后虽日渐富有,但因处于士农工商之末,欲求一官半职巩其地位,是以银子大批大批地洒,拉拢权贵,甚至将家中庶女嫁入官家为妾,或以庶子为脔宠,不惜手段只为拓展徐家势力范围。 当小五小六站在徐家门外,仰头看着那块刻着「徐府」二字的牌匾时只觉恶心,他们怎么会被这家人生出来,而后又无情无义地被抛弃。 徐家家主徐久凤如今就跪在地上,鼻涕眼泪横流,他身旁是个年过四十却风韵犹存的妾室,这妾室因为生得妖娆又受宠,所以几年前正妻死去之后便被徐久凤看中,选了出来管着家里大小事务与他那些老妾、小妾还有儿子、女儿们。 屋外这片地上除了这两人,周围还有十几个妾室与孩子,仆人丫鬟则都被打发走了。 小五小六被百里悬壶捡到那时年纪尚小,只记得是活着被扔进乱葬岗的,除了两个此生再也不想提的本姓之外,早已忘了家住何方。 这几年出了神仙谷后,他们就一直在找、一直在找当年几乎置他们于死地的「亲生父母」,然而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们终于查到那原来是通州徐家,而后在小五的缜密计划下,一点一点地将徐家淘空,让徐久凤失去他最爱的钱财与权势,让这间百年老宅只剩下空壳。 最后,他们要手刃当初连条活路也不肯给他们的人,让那些人也尝尝绝望的滋味。 徐久凤穿着一袭华服,他身边的妾室则是打扮得雍容华美,这两人如今涕泪满面,看着眼前容貌一模一样的两青年男子用冷漠无情且带着杀意的眼神直视他们时,心中的惧意不断地疯狂涌出,开口求饶着。 徐久凤嚎着嗓子道:「两位大侠高抬贵手放过我吧,不知徐家是哪里得罪了您俩,只要二位大量不计较,不管您要什么,金银财宝、俊男美女,徐家有的通通都能为您奉上!」 他身旁的妾室则是小声揪着徐久凤的袖子说道:「老爷,还有我啊,您也得救救妾身啊!」 小六冷哼一声,白色修罗鞭指着徐久凤身旁的女子道:「如果说我要她呢?」 徐久凤立刻将身旁的妾室往前一推,大喊着:「给你、给你!这女人心肠歹毒,若非有一点治宅之能,我也不会留下她!」 那女子被推得扑倒在地,再起身已是满脸泪水鼻涕混着尘土,尖声叫道:「老爷,妾身为徐家尽心尽力二十余年,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小六走到女子身边蹲下,用修罗鞭抬起女子下颚。 他嘴角带着笑,但眼里全无笑意,待那女子瑟瑟抖了几下,为保全自己而忍着露出自以为姣好的笑容后,小六立刻收回修罗鞭,站起身往一旁啐了口唾沫,冷漠的声音由他口中传出,犹如传说中的炼狱修罗一般。 小六道:「妳还真叫我作恶。」 小五声调同小六一般冷淡,道:「他们所有人都叫我胃里犯酸,简直要吐了。小六你的手别碰到任何一个人,否则肯定会同他们的心肠一样黑得烂掉。」 小六笑道:「是啊,的确会烂掉!」说罢,白色修罗鞭迅速往那女子脸上抽去,女子痛苦哀嚎一声,如花似玉的脸颊上立即鲜血淋漓,差些没当场晕过去。 小五走了过来,在那女子哀嚎声尚未停歇之际,黑色修罗鞭如闪电出没,一击打在徐久凤胸口之上,当下立即碎了徐久凤的衣衫,大量鲜血从胸膛伤口处喷溅出来,徐久凤的惨叫比他身旁的女子更为凄厉。 接着,小五小六出手迅速得几乎只看的见黑白双鞭残影,女子另一边脸被小五打了,徐久凤的胸口也让小六奋力鞭了一记。 那女子痛得晕厥过去,只剩下徐久凤还苟延残喘地呻吟挣扎着。 小五笑道:「我居然忘了这鞭子普通人是受不起的,小六,咱待会儿可得打轻点,倘若太快打死,哥和你这口气还没解他们就下了阴曹地府那可不成。」 小六冷漠地道:「原来他们不过也只是普通人。哥,你说,当初我们怎么会因为这两个普通人差点命都没了。他们甚至比蝼蚁还要低下不堪。」 「其实我们已经死了。」小五说道:「打那女人生了两个儿子又被这男人的正妻盯上起,我们就死了。痘疮不过是个借口,我们自出世后成天待在最后的小院子里从未踏出外头一步,哪可能染上痘疮?」 小六听小五这么一说,顿时一阵皱眉:「你是说,有人故意让我们染上的?」 小五解开腰间的羊皮水袋,将烈酒全数倒在那昏厥过去的女子脸上。 女子脸上的伤口被烈酒一刺激,痛得边哀嚎边醒了过来。 小五弯下腰,看着女子,而后微微勾起了嘴角,虽是笑,却带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杀意,道:「那年有人生了双生子,不吉利,所以被冷落在某个荒凉的小院子里,心里极度怨恨。 因为生的双生子害她失宠,她本来就不想要这两个儿子。几年后城东爆发瘟疫,她终于知道机会来了,于是出了一趟门,带回两条帕子,在他儿子睡觉时将帕子盖在两人脸上。 最后,那两个被她所舍弃的儿子如她所愿染了痘疮,然后她亲口向自己的相公进言,让家丁把两个因病烧得快死了的孩子用草席捆了,扔进城北乱葬岗里。 儿子没了还能再生,但一失宠便被冷落,永远没有上位的机会。 后来她因为膝下无子,不成威胁,竟得到正妻的赏识,地位于是一步一步地高起来。没几年那正妻死了,于是她便成了许家主子专宠的对象。」 小五一字一句,盯着那早已破相、不复美貌的女子道:「我说的对不对,蒋薀?妳可别说妳忘了,当初城东才发的瘟疫怎么会立刻传入城南徐家深宅里?还有那日妳拿走帕子时,那对红色的鸳鸯,我到现下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啊……我的……娘亲……」 名叫蒋薀的女子越听眼睛睁得越大,直至小五喊出那声「娘亲」时,她惶恐地凄厉尖叫直喊:「不可能、不可能,你们早死了!」 小六嗤笑一声:「我们兄弟两在十八层地狱里不痛快,现下专程来带你们下去呢!」 蒋薀受不了刺激,抽搐倒地,满面惊恐地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在一旁听着的徐久凤不住喘息,他混乱的脑袋里只理出一个思绪,这两个是他的亲生儿子,他还有救、他还有救! 徐久凤立刻说:「你们两个竟然还活着!老天爷啊,这些年在外头流浪肯定受了很多苦!」徐久凤随即指向晕厥的蒋薀怒道:「都是这个女人、都是这个女人,是这个女人骗了爹,才让爹误以为你们没救了。孩子、我的孩子,爹犯了不该犯的过错,你们回来吧、回到徐家来吧!爹会给你们应有的名分,将你们的名字写入族谱,更会让你们享用无尽的荣华富贵,以补偿这些年没好好照顾你们的遗憾。 至于这女人,你们要杀也好、要剐也罢,爹绝不阻止你们报仇!就算你们放过她,爹也不会!爹会把这女人赶出徐家,肯定要让她也尝尝你们在外流浪所受的苦头。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啊……」 小六捂住嘴巴,声音从掌缝中传了出来。「糟糕,哥,我真快吐了!我明明记得那时候听见有个人站得老远朝咱们这头喊着:『快抬出去扔了,别让人看见了!』说那话的人不就是这老头吗?难道有人声音和他一模一样的,叫我记错了?」 小五站了起来,阴冷而睥睨地看着徐久凤。「说明白是不想你们上路还当个胡涂鬼。我俩仁至义尽,你也当死得瞑目了。」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修罗双鞭同时甩出,犹如他们一直以来心有灵犀一般,两鞭缠绞合一,直直往徐久凤的头颅甩去。 徐久凤死后,第二个上路的会是蒋薀。 至于其它的人,徐家这棵大树已经被他们连根拔起,没有徐家的庇荫,曾经狗仗人势、仗势欺人的自会有吃过亏、受过折辱的人来找他们。 一个一个,终将会被收拾殆尽。 但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间,远处突然传来熟悉的朗脆声响大喊道:「胆子大了哈,都在做什么,还不给我住手!」 鞭子末端才沾上徐久凤的脖子,那声音的出现,生生扰乱了小五小六的思绪。 两人都连忙收回内力想要扯回鞭子,可是一不注意就出了乱子,收回修罗鞭的途中两条鞭子给纠缠一块扯不开了。 他们同时转头看向后面,小六怒吼道:「住什么手!你怎么回来这里?还有,这是我跟哥哥的事情,你不是不管我们了吗?既然如此,又有什么立场干涉!」 小五小六看着小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下马,他身后同样装束的二十二人立即成圆散开,包围住在场的所有人,也将他们与徐久凤、蒋薀困在中间。 两兄弟只见小三摇摇晃晃地朝他们走了过来,停在他们面前,用比方才小六怒喊的声音还大的吼声回道:「老子怎么不管你们了?不管你们老子会连骑几天马觉也不睡连夜赶来?不管你们老子脑子进水了派人天天盯着你们?不管你们老子有病花大把银子把你们往正路上挪?老子有什么立场?你们两小子是老子带大的,这就是老子的立场! 我操,你们以为老子当年说要教你们是说好玩的吗?你们可是老子的心血,就算是你们翅膀硬了想飞了,没老子的同意也不能自作主张随便乱来!」 小三说了一堆话后喘急了,眼前发起黑来。可这时却又听见小五冷哼一声说道:「这两个人曾经要过我们的命,如今血债血偿,并没有什么不对!」 小三没听过小五这样对他说过话,一直以来,小五都比小六还要听话一些。 甚至他也没看过小五和小六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凉薄神情。果然阿二心思还是比较缜密,孩子放在外头任他妄为久了便会糟糕,但幸好阿二当时的提醒让小三多了个心眼,找人盯住了他们。 小三深吸了一口气,破口大骂: 「『天、地、君、亲、师』听过没有?没听过是吧?没听过自然,因为你们打小也不爱读书。今天我就告诉你们,这五种是天道伦常,藐天、蔑地、弒君、杀父杀母、弒师这些都是逆伦之事,做了会被人看不起! 别问我为什么,老子这辈子什么都敢做,但就是不做这些事。『天、地、君、亲、师』不可无视。他们两个一个出了精血造就你们、一个怀胎十月把你们生下来。你们的命是他们给的,他们要拿回去那也是理所当然!」 「凭什么!难道就因为他们生了我们,我们就活该死在他们手里吗?」小六怒吼,眼珠子瞪得充满了血丝。 小三毫不犹豫地道:「对!」 「不可能!」小五咬牙。「我们的命是我们的,他们杀了我们一次,早就不是我们的父母了!」 「对!」小三又应了一声,而后彷佛就在等小五这句话一样,回道:「但天下人有天下人的眼光,这件事传出去后,谁又会在乎他们曾经对你们如何,那些人只会疯传『修罗双煞』弒父弒母而已!爹娘把得疫病的孩子扔去死和两个长大了的儿子连手杀了自己的亲爹亲娘,哪个比较多人会想听?小五,你比小六想得多,你现下就告诉我!」 小五把嘴抿得发白,不说话。 「哥!」小六见小五的模样,急忙喊了声。 可他还没接着说下去,就被小三狠狠瞪了一眼。 小三对小六说:「很行嘛!说杀人就杀人,鞭子抽得一点都不含糊,你有没有脑子、想没想过做了这等事,传出去叫师父要怎么见人? 他那个人一辈子都在救人,这回却收了两个会杀人的徒弟!师父没提过他的事,可我告诉你们,『百里悬壶』这名字在外头可是有莫大好名声的,暂不说你们自己毁了自己,倘若牵连到师父,就算我放过你们,二师兄能行吗? 他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师父了!你们俩傻的吗?!」 小五缓过气来,顿了一下开口问道:「你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 小三道怒道:「你说呢?你说老子干什么大费周章做这些事?好好放着自己快活日子不过,跑来这里和你们这些小的一起搅和?」 小五又顿了一下。「但无论如何,这口气我和小六都咽不下!你没尝过死的滋味,没尝过绝望的滋味,你怎么可能懂我和小六的心情?」 「谁说我没尝试过?」小三目光清澈。 小五小六猛地一齐抬头看向他。 「倒是你们两个,杀人的滋味试过吗?」小三再道。 见小五小六都没了反应,小三说:「那很不好。」 小三一脸认真。「刚开始杀一个人还会觉得恶心,看见红色和稀巴烂的东西就会把吃下肚的饭给吐出来。但随着杀的人越多,感觉顿了,就算挥刀剖开敌人的首及,看见削掉一半的脑袋里头的东西也不觉得如何。 麻痹了,就失去了心,失去心后还有什么好在乎?人生在世上,有许多事很简单就能感觉得到美好,但杀戮会带来失去,而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三师兄……你杀过……很多人?」小六有些不可置信。 小三只瞥了小六一眼,没正面回答。他继续说:「给老子滚开,到旁边好好想想老子说的话。我教出来的,光明磊落,无人可指点是非,这只算是最最根本之事。连这个都做不到,活着有屁用,等等老子直接掐死你们。」 原本安静瑟缩在一旁的徐久凤听了这三人好一阵子对话,以为救星驾到,一见小三让小五小六这两个要弒父弒母的不孝子闪开后,立即扑上去挤开小五和小六的脚,牢牢抱住小三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恩公、恩公今日得您相救,徐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感激不尽,待您替我解围后,定会金银财宝奉上,再替您立个长生牌位日日清香三柱,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小三低头看着徐久凤的样子,就任他抱着。这样一个败类,哪值得能让其成为小五小六此生的污点。 「你这头猪,放开我三师兄!」小六一见小三被碰,整个人跳起来喊道。 「三师兄你到底想做什么?」小五虽然聪慧,但也不明白小三的时候。 毕竟小三看起来就像寻常人一样,但当年才九岁稚龄就能把他们管得服服贴贴,先不说当年力战药彘那事让他们惊为天人,之后显露的惊人厨艺,对武学极高的悟性,这样一个人所处的位置在他们心里是极高的。 小三是小五小六心里最为特殊的存在,无人可动摇其地位。 对于小五的提问,小三只是嘴角上扬,露出诡异的笑容看了他一眼。但光只这一眼,就让小五觉得头皮发麻,忍不住打从心底颤抖起来。 小三用他那独特阴森森的嗓音缓缓说道:「其实,没事杀人干嘛,吃饱太闲吗?一鞭子没了一条命简单,可要他活着受罪,直到你死了他还不得死那才困难。」 小六闻言转头看向他三师兄,正狐疑的时候,却见小三低头看着徐久凤,道:「你就是当年那个把两个儿子活生生往乱葬岗扔的人吗?」 接着还未待徐久凤回答,就从徐久凤怀里抽出自己的脚,然后用力一踹,正面朝徐久凤那张脸踹去,吼道:「我操你大爷的──」 正以为活神仙驾到性命得保的徐久凤没料遭到重创,痛得嚎了一声,连忙爪子扒地,要逃开小三的狠手立刻逃命去。 这三人是一伙、这三人是一伙的啊──徐久凤可恨自己褒了小三那么多之后才发现这人的庐山真面目。 大恶人啊── 小五小六略略一惊,但小三没理会他们,直接就跟着徐久凤去。 小三说道:「你们不能动手,可不代表我也不能动手。他是生你们的人,可跟我没半点屁关系。老子现下就算当场宰了他,也没人能说老子半句不对!」 小三可是练过功夫的,虽然和一堆过于强悍的师兄弟比起来身子弱多了,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要对付徐久凤这个养尊处优的寻常人,那还是很简单的。 小三每一脚都踹在徐久凤的痛处上,心、肝、脾、肺、肾,哪儿看不顺眼就往哪儿去。 要是徐久凤爬远了,他那些贴心的下属还会把人赶回来,放到他脚下让他继续踹。 三爷其实很生气,就是这里的人差点让幼时的小五小六活不了。 那两个孩子小时候多乖啊!叫他们往左他们不敢往右,叫他们面壁思过他们不敢跑去睡觉。 身为养大他们的老子…… 身为养大他们的师兄,替他们讨回一口闷气那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了。 三爷踹人的功夫早已练得炉火纯青,面老头那儿子阿勤不也是个不听话的吗!把他的头当球踹,踹到现下,见着三爷都会笑脸迎人,看见他爹也把他爹当佛一样供了。 过了许久,三爷踹累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头含笑问后头嘴巴张得大大的,下巴都快掉下来的两个师弟:「要不要也来几下,死不了就成了!」时,徐久凤已经满头是血,牙齿掉一地,鼻子歪两节,胸骨裂掉,两腿间那根残废,抱着肚子抽搐地从口吐白沫到口吐血水,连他妈都认不出他来了。 「师兄你……今天是来帮我们报仇的?」小五还有些无法置信。 「不对,师兄今天是来教你们何事可行、何事不可行的。」小三凉凉地说。 「那还不是一样!」小六大叫。 「不一样!」小三突然转头,恶狠狠地看着身后那两个人。 「让你们出谷是要你们多加历练,懂得拿捏分寸,知何可为而何不可为。但看你们都学了些什么!好的不学尽学坏的!小五你一出谷脑袋都不会使了是吧,做这些事之前有没有想清楚后果?小六你也别躲,叫你别黏着你哥哥,可你一句话也没听进去,跟着你哥一起乱来,活腻了啊你!」 两兄弟互看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打从小三发威把徐久凤打残之后,他们心里一直闷着的那口气,似乎慢慢地有消散的迹象;而对于这个他们以为已经不理会他们的人所生的那些可笑的气,也淡去了一大半。 原来三师兄纵使不在他们身边,仍是看照着他们的。 原来他们以为三师兄把他们扔开,其实都是他们乱想的。 三师兄的心里一直惦记着他们。 三师兄会为他们担忧、为他们生气、还会为他们的前程担忧。 原来三师兄从未离开他们身边。只是因为突然被迫分离,心里的恐惧与不敢置信让他们遮蔽了双眼,误会了这个一直以来都看护着他们的人。 第五章 小五小六一想通,横亘在他们与小三之间无形的那道墙瞬间就瓦解了。 徐久凤只剩一口气,他们见小三拿出了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塞进徐久凤嘴里,嘴巴一合,喉咙一捏,让药丸顺着咽喉滑落肚里。 而不久前听到丈夫哀嚎的声音而清醒的蒋薀也依样画葫芦被小三压着吞了一颗。 蒋薀一双眼睛幽怨地看着小三,似乎想用目光将小三杀了。 小三冷冷笑了声,道:「妳该庆幸我不打女人,妳若是男人,为了往上爬连自己的骨肉都能牺牲,下场肯定比徐九凤那老头更加凄惨。」 蒋薀一见小三的神色,知他说的是真的,打了个寒颤。这时明明背脊发冷,却因为吞下的那颗药丸而从肚子里一阵热火烧了起来。 两夫妇同时惨叫几声,一阵无法控制的抽搐后,又凄厉地在地上打滚哀嚎起来。但徐久凤的声音显得嘶哑微弱,因他的气力几乎都在方才被小三追着踹的时候嚎光了。 小三把瓷瓶收回怀里,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身往马匹的方向走去。 小五和小六互看一眼,小五先顿了一下而后追上,小六则是看哥哥都快跟上小三了,才咬牙也跑了上去。 「你刚刚让他们吃的是什么?」小五问。 「噢,大师兄以前疼爱小八时顺道招呼过我的一百零八种毒药的其中一种。」小三凉凉地说道。 「大师兄毒过你!」小五小六惊得同声喊道。 小三看了他们一眼。「大惊小怪。又死不了人。况且我死了谁煮饭给他吃!是后来小八做出解药和毒药,说我常在外头走,定要我带在身上防身用,这回才便宜了那两个人。」 「那毒药会怎样?」小五问。 小三没有明说,只是又微微抬起嘴角,笑得有些阴寒。「就是死不了而已。」 那语调听得两兄弟同时打了个寒颤。他们可是记得小八那时候被大师兄疼爱得有多惨。大师兄的毒是毒在心里,而不是毒在肉里。他叫你生不如死,那就真的是生不如死──日夜痛苦地活着,还不如直接死了痛快。 小三来到外围停着马匹的地方,翻身上马,轻轻一驾,让马载着他摇摇晃晃慢慢地往来时路走了回去。 小五小六互望一眼,也各自选了马翻身上去,跟在小三身后走。 小三淡淡地说:「我知道你们心里对我必定有所不平,但是那两人该死,也不能脏了你们自己的手。现下,心里还有怨吗?」小三问。 小六忿忿不平地说:「乱葬岗、乱葬岗!我们在乱葬岗里高烧发热痛苦多久、闻死人味多久!他们养尊处优吃好喝好,连我们所受之苦的万分之一都没尝过!这完全不公平!」 小三说:「好,我就让他们在乱葬岗睡足一个月。」那声音不自觉地竟出现了些安抚的味道。 「一个月太少!」小六怒道。 「那就一年。」小三说。 「……」小六的怒气瞬间减少了一半,之后又补了句:「全部的人都要去!」 「说得出名字,欺负过你们的我就让他去。」小三这话还满合理的。 「比我们岁数大的没一个没落井下石过,就连小我们一个月的也曾把小六推进湖里过,那次小六差点淹死。」小五冷静地道。 「好,年纪比你们大的通通去。」小三在马上摇啊晃啊,慢慢松懈下来的神情让他像是哪家出游的小公子似,面容精致、气度雍容。 前提是别听他嘴里说出来那些一句便可定人生死的话。 「之后呢?」小六问。 「什么之后?」 「睡完乱葬岗之后!」小六怒道。 「噢,你不觉得那些人好手好脚,放着不用太可惜了吗?」小三说:「师兄在乡下刚好有几块田,巧得很,也刚好缺了几个种田的人,徐家那些人全去种田吧,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不会再有了。就派地支十二人轮流去看着,自己种出多少米就吃多少米,不干活,直接饿死成了。」 听得小三的话,后头原本跟着的几人突然掉头往回奔去。是去交代小三命令的。 几匹马儿又悠悠晃了好一下,小五开口问道:「师兄,这些人是你花了很多银子聘来的吧?」 小六补了一句:「个个都是高手,且训练有素,你哪来那么多银子?」 「哦,」小三说道:「就卖面卖包子赚来的。」 「?」 ☆☆☆ 三爷回程比来时悠哉,就这么晃啊荡地,进了莫城。 到莫城他才停在「无名肆」店前,跑堂的几人发现三爷驾到,立刻迎了上来满脸笑意将马匹牵着,随着小三翻身下马走进店里,从门口往内,一个一个都喊着:「三爷好!」、「三爷吉祥」、「三爷请上二楼」、「三爷你的老地方正在整理,掌柜的就来了!」 小五小六见店里的伙计左一句「三爷」,右一句「三爷」,懵了好一会儿,才知道那是在叫他们家三师兄。 然而就当他二人要跟着小三上楼时,小三一脚踏上楼梯,回首淡淡看了他们一眼,语调再自然不过地说道:「犯了过错是当作啥?」 小六这头还愣着呢,小五的话就脱口而了:「领罚。」 小三点点头,夸了小五一句:「你记性好。」接着便指着二楼栏杆中央那位置,道:「去,鞭子拿着,自己把自己吊上去。其余不用我多说了吧?」 一切好像就和以前一样,他们没有从神仙谷离开过,一直都待在小三身旁。小三心情不错时的语气总这样凉薄凉薄,但细心却能听出他对待他们的认真。他们的三师兄,性子看起来有些别扭,但发脾气却又坦荡直接。 小五小六觉得自己很奇怪,也不知是中了什么蛊,当小三这般吩咐,他俩还真的就解了腰上的修罗鞭,纵身跃至小三所指的位置,一手拉着栏杆一手用鞭子把自己的脚给捆了,然后放手让自己倒吊垂下。 下坠的速度两人在半空中晃啊晃,但马上被稳住。 只是稳住之后小三人也不见了,大抵已经上了二楼。 而后见着傍晚将近,「无名肆」内也越来越多的食客,再见那些人偶尔交头接耳,低声笑道:「呦,换人啦!阿勤被送走了,现下来了两个英俊的小伙子啰!」 「修罗双煞」在江湖上也算成名甚早,当小六意识到大厅底下一堆人朝着他们指指点点时,忍不住伸出双手把脸盖住,喃喃念道:「这回真是什么面子都没了!」 小五心里则有些不是滋味。他听见那些人说什么,刚刚也在栏杆上发现磨损痕迹了。这些人口中的阿勤是谁?三师兄也曾这般惩治那个人吗?三师兄不是应当只将心思费在他们兄弟身上,那个阿勤凭什么也叫三师兄理会他! 「哥、哥!」小六叫了小五几声。 「干嘛?」小五回过神来。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发什么愣呢!」小六道。 「没有,就突然觉得挺不开心的。」小五顿了顿。 「不开心什么?」小六问。 「……」小五沉默片刻,低声说道:「两年半真是太久的时间。这期间三师兄没和我们在一起,却在外头认识了很多我们不认识的人。」 小六困惑:「可是我们也认识了很多三师兄不认识的人不是吗?」 「这完全不一样,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小五有些不开心。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啊!」小六疑惑。 「你没有那种感觉吗?」小五道:「就好像三师兄在我们不在的时候,被别人趁机抢走了一样!」 「……」小六顿了顿,想了想。 当他目光和小五一齐对上那个曾经磨损过的栏杆位置后,轻轻「啧」了一声,说道:「那又有什么办法!我们第一次出谷时就找过他了,是他不肯跟我们走!你忘记那时我们有多难过了吗?他那晚冷冰冰说话的语气我现下想起来还觉得有气! 然后第二次更可恶了,我们都低头回谷找他,谁知他心肠那么硬,直接来个避不见面,等了几个晚上好不容易等到他走出房门,他却对我们俩视若无睹,一拐就又进房了。」 小六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都要吼起来。「如果不是他这次还有心出来找我们,这会儿谁理他啊!还挂在这里让人笑话!」 突然一阵冷脆的声音传来,就在小五小六上方响着:「兔崽子不想活了就多叫几声,老子现下很闲,不介意亲自动手,剥掉你们一层皮──」 小五小六稍稍仰首,看见的就是小三微微勾着唇,捏着块糕饼在栏杆上往下俯瞰着他们的模样。 「师……师兄……」小五小六同打了个寒颤。 小三接着将手中糕饼一扔,直中小六鼻子,痛得小六闷哼一声。 「本来想着三天后放你们下来吃饭,不过你们俩既然还这么有力气说三话四,那成,三加四为七,七天后再放你们下来。」小三说完话,转头走人。 「七天!那上茅厕怎么办!」小六连忙叫道。 「老子管你怎么去茅厕!修罗双煞不是很厉害吗?据说还是武林中人人忌惮的高手来着!高手,有能耐就自己解了鞭子去茅厕啊,老子可没阻止过你们!」 小三走了,可小五小六苦了。 他们有能耐是有能耐,但问题出在不敢啊! 小三亲自来接他们,三人关系好不容易好了些,这时若再惹小三一丁点,他们可完全无法预料又会被小三晾多久不理会了。 两兄弟互望了一下,一个无可奈何,一个使劲磨牙,但眼底相同的那抹光芒都是,回到他们家三师兄身边的喜悦。 隔了一会儿,下头有声音响起。两兄弟一看,是个年纪有些大,胡子头发都白了,脸皮皱皱但长相和蔼的老先生。 那老先生对着他们笑,只是在外人面前,小五小六鲜少将情绪外露。两人脸色迅速化为淡漠,就任楼下那人看着。 可对方并没恶意,只是摸了摸胡子说道: 「这位置有大师算过,可是风水宝地,久吊出孝子的啊!除了我家那个阿勤之外,三爷也就吊过你们两位。三爷铁定是想栽培你们成材的,他对不想理会的人可从不费这种心思。老头子听说了,两位是五爷六爷,老板的弟弟是吧!没关系,嘴干了要喝、肚子饿了要吃就跟底下人讲一声,不会让你们饿着的。」 「面老头──」 老头话还没说完,二楼的怒斥声就传来:「老子在教训人你插什么手!」跟着又吼:「上来──账房在这里念经似地念银子花到哪里去,老子完全听不懂!秀才跑哪去了,这不是他该管的事吗,为什么老子要在这里听人念经──」 面老头朝小五小六点点头,便往楼上走去。 小五心里则默默记起了这些名字。原来除了阿勤,三师兄在外头还认识了一个老头、一个账房和一个秀才。然后还得加上那天干地支二十二人。 ……三师兄这几年到底干了什么,结识了多少人? 小五此时才发现小三自小将他们带大,知道他们所有事情。但他们却完全不晓得小三的过往。他们只知道「百里三」这个人除了天性霸道、身子很弱,文武尚可、厨艺了得之外,便什么也不清楚了。 「……」小五沈吟。 小六知道他在想什么,遂说:「我以为我们俩人已经够厉害了,谁知道三师兄比我们还厉害。不过也是,我们毕竟是他教出来的,弱他一些那是应该。」 ☆☆☆ 回到神仙谷的那日,阿二在竹林小筑前等着。见小五小六两个出谷后像是失踪了的师弟出现在竹径上时没多说什么,只道:「回来了。」 小三点头:「回来了。」 小五小六有些尴尬,毕竟之前那次离去他们对谁都没有道别。 二师兄的身份向来等同于师父,他们在外头犯了大错,回谷肯定要被骂的。 谁知阿二见着小五小六竟一点也没动怒,等到为首的小三走到他身旁时,这才转身与小三一齐往大厅走去。 阿二对小三说道:「师父这两天精神不错,就是醒来时一直没见着你。方才他又问,我同他说你进城采买了。用膳时辰将至,东西都放厨房了,多做些菜吧!」 「他有没有说想吃什么?」小三问。 「也给他弄个蛋吧!」阿二说:「上次他见小春捧着冬瓜盅喝得吸哩呼噜的,似乎挺感兴趣。」 小三笑了一声,声音清脆爽朗,就像个寻常少年。「也成。」接着放声唤道:「赵小春你跑哪去了?还不出来去厨房帮手!」 「三师兄你回谷啦!」小春的声音最初原本在远处,可不到剎那间声音便到了众人耳边。他从竹林里钻了出来,绑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和一身脏乱的衣裳看起来像个在泥地里打滚过的小乞丐似,但那对眼睛炯炯有神,光是那双眼,就让他整个人显得不一般。 「干什么去了,脏成这样?」小三嫌弃地说道。 「喂药彘呗!」小春手里还抓着两个窝窝头。他说:「药彘太多太凶了,师父担心会出事,就和我弄了些药方塞进窝窝头里天天喂他们吃。」 接着那对眼睛骨碌碌地转,见着小五小六后立刻脆脆喊道:「五师兄六师兄好久不见。师弟对你们的思念真是犹如滔滔江水,绵连不绝啊!」小春那张脸笑了开来,春花儿似地灿烂,无忧无虑地。 小五语气沉着,带着微笑对小师弟说道:「小八怎么改叫小春了?」 小春笑道:「二师兄说唤本名比较好,就改啰!不过二师兄真厉害,说了你们今天会回来竟然今天就回来了,真不知道他怎么算出来的。」赵小春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笑得那一个叫春光灿烂。 「走了!」小三声音稍大了些。「慢吞吞地做什么,天都快黑了,晚膳还要不要吃啊!」 「要啊、要啊!」小春立即转头朝小三飞奔而去。「三师兄我也要吃上次那个蛋,那可真好吃,好吃到我都要把舌头咬掉了!」 小五小六本想追着小三的步伐而去,阿二却说道:「去大厅。师父醒来要先见你们两个才安心。」 小五的眼神紧追着小三不放,看见现下唤做小春的师弟紧紧跟在小三身旁挤眉弄眼说说笑笑,心里就有那么点吃味。 小六拉了拉小五的袖子,让小五回过神来。 小五神色木然,张唇无声地道:『那原本应该是我们的位置。』 小六看了一眼小三的背影,眼神暗了一下,揪着哥哥的衣袖就跟着阿二身后走进大厅了。 小五小六才跨过门坎,百里悬壶的身影就从内堂里步了出来。 他仍同当初相见,长得一头柔软直顺的白发、生得一双温柔的眼睛、还有始终挂着和煦笑靥的年轻容颜。 也许沧海会枯,石头雨穿而烂,但这人心性永远不改。 他是沙漠里一湾甘甜沁凉的湖水,永远都在那里,等着为迷途的旅人解渴,等着温柔拥抱回家的孩子。 小五和小六直直地站在原地。面对这个当初救了他们的人,他们的心中始终愧疚。虽然他们是跟在小三屁股后头长大的,但是这人救了他们,带他们来到神仙谷,他们才有了能安然休息的地方。 百里悬壶来到两个孩子面前,柔声说道:「回来啦!在外头很辛苦是不是?怎么高了却瘦了,你们两个啊,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呢?」 百里悬壶一只手掌贴在小五脸上,一只手掌贴在小六脸颊,清澈的目光里有着满满的心疼,却也承载着淡淡的喜悦。 「师父!」两人本要跪下,怎知在百里悬壶手里却不得动弹。 「好了,先坐下吧!依小三那性子肯定又欺负你们了!唉呀,眼眶怎么就红了,可别哭啊!」百里悬壶将小五小六带到那张大圆桌坐下,他身处主位,身旁左右则分别是两个外出久归的徒弟。 百里悬壶说:「小三是严厉了点,但他从以前就是那性子,只有对有所寄望的人,他才会费那个心。」 小六有些别扭地道:「我怎么不觉得他对我们有什么寄望,我们在外头都是靠自己走过来的,要不是跟着哥哥,我自己一个人在江湖上晃荡,早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百里悬壶有些困扰地抬头看向二徒弟,希望他能说说话。 阿二气定神闲地先倒了杯热茶给师父,之后再倒了一杯给自己,而后缓缓说道:「趁小三不在,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讲清楚。这是最后一次了,若你们日后还是依然故我,依神仙谷规矩,直接逐出师门。」 阿二这话说得重,小五皱眉问道:「依什么规矩,谁定的规矩的?」 「依我的规矩,我定的规矩。」阿二说。 五六两人看向百里悬壶,只得百里悬壶羞涩一笑。 第六章 「谁先来?」阿二说。 「我!」小六立刻道:「这个很重要,二师兄你一定要告诉我们。为什么我们能出谷后三师兄就对我们不理不睬?我们很伤心!」 阿二本想说一声:「蠢!」但想到每个人天资本就不同,小六性格过于直接单纯,自是不会深想小三做这件事的原因。 阿二缓缓喝了口茶后道:「你们依赖成性,没了小三便似没了主心骨,我重复小三说过的话:『抽手是必然,唯有如此,雏鸟才能化为苍鹰。』」但随着阿二又说:「不过,你们让他失望了。」 「我们哪有!」小六怒道。 「由最微末说起,修罗鞭法精辟凌厉,但你们不用在好的地方,先是踩人馆子摘人牌匾当众碎之,接着以二敌一败高手于手下大笑耻之,钱银不够便接人所托截人传家之物废人武功……诸如此类不胜其数,还要我再说下去吗?」阿二脸色淡然,师父则叹了口气。 「所以三师兄才对生气?气到连上次回来都不肯见我们一面?」小五神情漠然。 「不,他对你们的宽容连我都觉得讶异。」阿二说。 「宽容?」小五抬头,那两个字让他觉得想笑。三师兄待他们向来只有严厉可言,宽容这种东西他可从未见过。 百里悬壶拍拍小五小六的手,说道: 「这个你们真的是误会三儿了,他自小身子虚你们是晓得的。那回大冬天,他站在竹子最上头练轻功,谁知冷风一吹回来就高烧了。那几天他神智不清,唯一清醒的一次大概就是夜里晃去药圃拔了板蓝根的那日,要不是后来小春发现三儿房里一直没动静推门进去探了,三儿可能真就没命了。」 「三师兄病得那么严重?」小五讶异:「他怎么没说!至少也不该让我们误会他。」 「小三要强,性子怕是钢铸的,病了只会瞒着所有人,哪会让谁替他担心?」阿二继续说:「他这辈子做过最笨的事,就是把心思放在你们兄弟俩身上。要不是为了你们,他一个闲人当得好好的,能去给自己找那么多麻烦来? 我对他说过你俩若再胡闹下去,牵扯出神仙谷之事定不轻饶,在我眼里,谁的性命都比不上师父重要。就因如此,他记在心里,拼了命替你们打算。见过天干地支了吧,若不是你们,哪会有他们!」 阿二这番话说得小五小六后脊有些凉。 他们这位二师兄的深浅究竟如何,两兄弟从没摸清楚过。 精卜卦、擅机关、术法神妙、血脉奇特。这世上或许只有师父百里悬壶不怕他,不,或许三师兄也没怕过。而他们就算再强再傲,对这位师兄仍是十分忌惮。 百里悬壶连忙说道:「阿二你别吓他们,小五小六才刚回来呢,椅子都没坐热,要被你一吓又跑出去,三儿可会怨你的!」 百里二回答师父:「再偷跑,那便直接逐出师门。」 小五小六咽了口口水。二师兄这话是认真的。 「欸。」百里悬壶无奈。怎么徒弟们一个比一个凶呢! 稍稍停歇了一下,小五把他想问小三但问不出口的话提了。「二师兄,三师兄说他曾经杀过很多人……真的吗?」 「他连这都跟你们说了!」这声音是百里悬壶发出的,百里悬壶惊讶地瞪大双眼:「三儿很讨厌提过去那些事的!」 百里悬壶从不扯谎,他的回答让小五小六惊讶万分。 「三师兄真的杀过人?」两人同声道。他们可还没断人性命过呢! 「杀一人,为救百人。这事别再在小三面前提。」阿二皱眉。 此时大厅外突然发出一阵声音,说:「别在我面前提什么?」小三轻功好,人已经到了门口,却连脚步声都没人听见。 小五这时从容地转头对小三道:「我们在问三师兄小时候的事情,可二师兄说你会不高兴,让我们别再提。」 「噢……」小三把木拖盘上的三焦猪软肋和两个冬瓜盅先放到桌上,小春接着肩上扛着饭桶手里端着剩下的煨冰鱼、水晶肘子、炸乌贼鱼和青虾芦笋片乐颠颠地跑了进来。 「我的蛋、我的蛋、我的冬瓜芙蓉蛋!」他嘴里哼着小调,开心得不得了。 小五起身替所有人盛饭,这时小三也坐下了。 师父和小春一人抱着一个煨冬瓜,把冬瓜顶上那层羊肠膜拨开,用洗净的空心芦苇管插下去,乐呵呵地吸了起来。 「师父慢点,小心烫!」阿二提醒。 百里悬壶摇摇头。「三儿……小三火候掌得好,暖呼呼的不烫嘴。」 小春边吸边点头。 冬瓜芙蓉蛋的作法简单,只是食材搜罗起来费时费力。首先要鲜鲍、花胶、海蔘等数十种活海味,而后和当日现采的鲜笋、玉覃等等十种山珍和老母鸡、猪大骨齐煮。以其精华作为上汤。 上汤放凉后再分别取鸡蛋、鹅蛋、鹌鹑蛋之蛋子清拌之,最后封入冬瓜盅中以羊肠膜覆盖,送入烬火中慢煨,直至火熄取出,山珍海味尽融于鸡子清中,绵密香醇,往盅内一看,但见雪白一片,轻轻晃之则似水中芙蓉,摇曳生姿,故以芙蓉蛋称之。 小三接过小五盛的饭,倒也不觉如何,开口说道:「我家住京城,老头子死后当小妾的娘给正室毒死,之后我好像被布袋一套扔进河里,然后淹死了。接着给师父跟二师兄捞起来,就又被救活了,跟着来了神仙谷。挺简单,这样而已。」 小五和小六闻言,嘴巴张得大大的。不懂这生死之事为何小三说来能够云淡风轻,就如同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 小六放下筷子一拍桌子,怒道:「是哪个恶毒妇人竟然敢这么对师兄你!你告诉我,我和哥哥不吃饭了,帮你报仇去!」 小三一双眼睛阴了下来,沉沉地说:「你不吃饭我做这么多菜待会儿喂猪啊!为了这顿饭死了鸡、死了鸭、死了鹌鹑、死了鱼、还死了一堆海味,你不给我好好吃完看看!浪费食粮当遭天谴,等等出门就一道九天玄雷劈死你你信不信!」 「呃……」小六不知该如何回话。 小五把筷子塞回小六手里,低声道:「三师兄都不生气你气什么,好不容易才回来,吃饭、听话!」 小六看看他哥,然后又看向小三,最后在小三的注视下,默默收起脾气乖乖吃饭。 吃完饭后,就如同以前,师兄弟各自散去,师父也被二师兄带回房里睡,小五小六负责洗碗,直到忙完从厨房出来,仰头一望看见满天星空,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在。 小三从药圃那里晃了过来,看了小五小六一眼,兄弟俩于是很自觉地把鞭子解了,先把自己的脚系好,然后就像这些日子每天夜里做的一样,将自己吊在树上,准备睡觉。 在小三没说能停之前,这惩罚只得一直下去。 小三看着他们想了想,然后转身往厢房走去,嘴里叨念着:「奇怪……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事,老是想不起来……」 进房后烛光燃起,就也没理会他们了。 小六挂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开始找他哥说话:「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每夜挂着,都要成蝙蝠了? 我刚刚吃得好饱,三师兄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有一天我肯定会因为他做的饭菜太好吃,结果不小心也把舌头给嚼了的! 其实我觉得我们满笨的,一直都误会三师兄。可刚吃完饭就这么吊,我怕我等一下会吐出来。吐出来就可惜了,三师兄很少煮这么一堆菜的。 哥,你说是因为我们回来了二师兄才买这么多菜要三师兄煮给我们吃,还是因为师父想吃二师兄才买给三师兄煮? 不过如果是因为我们回来所以三师兄很高兴,一高兴就煮了一堆东西给我们吃,其它人都是沾我们的光才有得吃的,这该有多好?」 「欸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小五这才喃喃说道:「……我是真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和三师兄一起……」 小六听见这话,眼睛就亮了起来。「那,哥,你说我们如果现下跑去找三师兄,他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让我们和他睡?就我睡右边、你睡左边、他睡中间那样?天太冷还可以抱在一起!」 小五听得这话,忍不住笑了,他轻轻拍了一下弟弟的脑袋。「你就想吧!我们在外头丢尽了他的面子,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解气呢!」 「他怎么能气这么久啊?从通州离开都过多少时日了!」小六不明白。 小五想了一下,轻声说:「你有没有听过,只因爱之深,是以责之切……」 ☆☆☆ 在树上整整挂了七天,小五小六觉得浑身的血都往脑袋里冲,冲得头都要变成两倍大了。 这天他们还是挂在树上闲聊,然后就突然看到他们家八师弟拿着根树枝,在树底下玩蚂蚁。 「这么晚了还不去睡?」小五小六说。 「看不过去。」小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 「看不过去什么?」他们问。 「欸,再继续吊下去,你们可真要成蝙蝠了!」小春叹道。 小五小六互望一眼,道:「三师兄气还没消。」言下之意他们只得继续吊着,直到师兄大人消气为止。 小春突然站了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双生子都是这样吗?从小就见你们讲话一模一样。」 他们道:「也不总是如此,心意相通时才会。」 小春摸了摸下巴,笑道:「已经四句了。这样吧,如果你们再说几句同声同词的,师弟听乐了,就告诉你们让三师兄消气的办法。」 「凭什么?」他们说。 「凭我娘是湮波楼名妓,凭我看过的人比你们吃过的盐还多,凭你们师弟我聪明绝顶,凭三师兄已经不怎么管我了而你们两个还被他吃得死死的,凭我随便哪一点都能拿出来说项,凭我就是知道三师兄心里想些什么而你们不明白。」小春神情那个得瑟。 「呿!」小五小六一起翻白眼给他看。 再道:「人精!」 「唉呦,六次一样了!」小春笑得肚子疼。 直到最后笑够了,小春才道:「五师兄和六师兄同三师兄道过歉没有?」 两人一愣。「没有!」还真的没有! 「七次了!」小春再笑。「其实很简单的。三师兄心眼小,可就是直,他没有拐弯抹角那种心思,只是认理。做错了事就去道歉啊,道了歉就没事了。」 小六才想开口回呛小春,小五却抓住小六的手臂,摇了摇头。小六一愣,接着两人同时在半空中一个摆动晃到树干上,解了修罗鞭,再跃到树下一齐往小三的厢房走去。 小春笑了笑,回药炉继续倒弄新药方。 ☆☆☆ 道歉是件说起来简单但是做起来绝不简单的事情。 只因为小五和小六是小三带大的,在其它师兄弟心里小三也许只是一个师兄或师弟,但在小五小六心里小三却是处在遥不可及的高处,比神仙谷里的任何人都来得重要,甚至重要过师父百里悬壶。 所以他们当初被小三冷落后才会性情大变,因为他们始终气着那个人,所以在外头就顺便把对小三的气愤发泄在其它人身上了。 可当他们发现这一切的背后原来寄予着小三对他们的期望,那情况便完全不同了。 他们从未被舍弃。他们一直有人关心。 不安的源头根本不存在。三师兄还是原来的那个三师兄,那他们也应当回到最初的自己。 忘记曾经在江湖上做过的错事、忘记他们给人的每一分冷漠每一次绝望,他们得成为让三师兄骄傲的人,而不是让三师兄失望。 来到小三的房外,小六转头看了小五一眼。 小五的眼神很坚决,然而这样的坚决却不知道为什么令小六有些不安。 过去两人相伴的日子他们只有彼此,那种同心同命的感觉像是从出娘胎便被分成两半的魂魄又重新凝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小六不认为小三横亘在他们中间有错,只是性命紧紧相系的两人中间多了一人,而哥哥又看那人比看自己多的时候,总是会吃味。 就好像自己的另一半被抢走了似。 两兄弟心里分别想着不同的事,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同时举起手来,敲响小三的门。 厢房内有些许声响,但并没有人前来应门。 仔细听还能听见里头翻书的声音,可那书本的主人始终无动于衷。 小三不开门,小五小六隔一阵子就敲几声。他们已经不是出谷前的毛头小子,他们早学会忍耐与等待,还有其它很多东西,是小三认为他们必须靠自己自行摸索,而他们也跌跌撞撞中学会的。 将近一个时辰,轻轻的敲门声和书页的翻动声在宁静的神仙谷夜里交互响着。 但谷里头有人睡了、有人往火盆子里加碳火,有人熬药熬得正欢,就是没人想来打扰这三个师兄弟唯一能和好的契机。 厢房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书本被放在桌上,然后门被打开了。 小三穿着单薄的亵衣,赤着脚,散着头发,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的双生子。 屋里烛火受风吹动缓缓摇曳,暖而昏黄的光的烛光映衬得小三的脸庞温和许多。 白日向来清澈中带着锐利的双眼也被映成了琥珀色,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敲那么久的门不累吗?你们手不累我耳朵都累了。老子的门是可以这样一直敲的吗?敲坏了老子还得砍竹糊纸重新做门,你们俩是不是想老子直接掐死你们,了事啊!」小三一开口说话就是呛,温润清秀的脸庞与偶尔出现在脸上的温柔向来只是容易被人误会的假象。 小五和小六低着头,说道:「师兄我们错了。」 小三鼻子出气哼了一声,声音凉飕飕的。「我管你们对还是错,那干我什么事?要听这句话的人是我吗?你们是砍我手筋脚筋让我自生自灭,还是绝了我的后路把我扔给仇家挖眼剐肉了?自己问问自己,错是错在哪?到道歉的人是我吗?你们做了什么亏欠了我?」 小五小六背脊又凉了起来。加上二师兄方才说的那些,三师兄与二师兄竟是都知道他们在外头干了什么事。「修罗双煞」这名号的确不是随便得来的,他们这两年越走越偏,虽然不到取人性命,但那四个字是的确是踏在别人血骨上慢慢响起来的。 小六越来越不敢看小三,低头喃喃道:「难道我们还得去给那些人道歉不成?他们也没几个是好东西啊……」 小六还想再说,小五急忙扯住他的手,小六立刻闭紧嘴巴。 小五心一横,噗通地就双膝着地跪下,小六被他一带,莫名其妙也跪了。只是他跪的地方刚好有颗小石子,这一磕,磕到麻穴,让他浑身都酸了起来。 小三冷冷地看着两兄弟。「你这是干什么?」话是对小五说的。 小五低头道:「我知道当年若不是三师兄收留我们,二师兄不会让我们留下来。我们答应过你,无论你让我们做什么,我们都不反抗不撒野,而你会教我们别人不教我们的事。 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你说过的万事之基本。你告诉我和弟弟,做人背只能直不能弯,眼要看向前莫高莫低;人不惹我我不惹他,人若惹我才得回敬他。」 「你做到了哪一条?」小三问小五。 「第一条。」 小三突然发怒。「那就是有三条没做到!」他再道:「你告诉我,万事之基本说的是什么?为什么这么简单,连三岁小孩都懂的事,你却一犯再犯而且连你弟弟也一起拖下水?」 小六急忙说:「师兄,哥没有拖我下水,所有事情我们都是一起做的。我们两个人就是一个人!」 「你给我闭嘴!」小三怒斥。「谁不知道老天爷只生了脑子给你哥没给你,我还没说你呢,让你们出谷后分开着走,你还黏着你哥不放,你奶娃儿断不了奶吗?」 「师兄!」小六也气了。但他正要反驳时,小五在他前面先说了话:「师兄教了我们很多,从小到大几乎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我们身上。是我蠢,才会忘了师兄对我们的好。师兄所教最重要的就只有一个,做人做事得对得起天地良心。我忘了本、忘了初衷,才会带小六做出一堆错事来。」 「哥,又不是你的错,别全揽在自己身上,我也有错!」小六气急败坏地说。 「哦,」小三道:「你也知道自己有错?那告诉我,是错在哪里?」 小六脑袋卡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忐忑地说:「……我……太黏哥哥?」 小三揉了揉额角,打算关门赶人了,但就在他尚未动作之时,突然感觉有人扯住他的裤子。他一看,发觉是小五仰望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水洗过的天空一样,坚定而清澈。 小三不知为何,被小五看得一颤。而后耳边听见小五响起悠悠如同誓言的声音,说道:「三师兄,这些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我会谨记你教我们的事,」 小六的声音这时加了进来,两人同声说道:「做人不亢不卑亦不任人欺负,处事以良心为之不可欺人以弱。」 小三闷声不响地看了这两个小的一眼,搭在门上的手指默默抠了抠门板。 本打算继续发脾气的,可人家都楚楚可怜地跟你求饶了,这发得起来才有鬼。 况且两孩子都下跪了,一个还跪得歪歪的膝盖下磕着石子呢! 但这回这么大的事怎么能随手一抹就放过,这两个不定性的要是没记取教训,日后捅个更大的篓子给他,不说单是他三爷面目无光,连他们家师父都得哭了。 不,心肠还是得硬起来! 管他们爱跪多久就跪多久,时辰到了,明日依旧得早起做饭,该睡了,原谅什么的像屁一样放到天边去吧,一切等睡醒之后再说。 说硬就硬的小三决定后就甩甩腿,把小五扯着他裤子的手甩开,然后闭起反正张着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的嘴巴木木地走回床榻边翻身躺了上去。 小六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小五。这到底是原谅他们了还是没原谅? 小五嘴角稍稍露出一点微笑。见小三也自我矛盾了起来,比起不断的咆哮怒骂,这情形总是比较好的。 而且他们家三师兄虽然跑回去睡了,烛火却忘了熄,还在那儿燃着呢! 小三认理,小春说得对;小三对他们始终宽容,二师兄也说得对。 小五觉得,只要再摆个台阶给小三下,应该就能好了。 ☆☆☆ 夜半,小五小六等小三睡着了,便偷偷溜进小三房里。 晚上没关门也没关窗,厢房里太冷了,两个不打算睡的于是去抱了火盆子来,把房里弄得暖呼些,然后轻手轻脚地合上窗也合上门。 小五吹熄烛火,来到床旁同小六跪在地上。 小六下巴搁在小三床沿,看着背着他们睡的小三。 原来以为三师兄应该更结实一些,谁知道从背后看过去肩膀才那么一点宽。也不知这样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有这种说一不二的性格的,他深深觉得要不是相处多年处出了感情,照三师兄杀伐果决的性子,他们早被扔给竹林中的药彘吃了。 小六心里有些纠葛拉扯。他一方面觉得三师兄做的事是对的,一方面又觉得那两年半里被扔下的自己和哥哥很可怜。一方面再觉得三师兄什么也不说就为他们做了那么多、想了那么多实在高兴,另一方面又发现他哥也同样为了这件事而高兴。 小六现下十分错乱。他觉得三师兄被抢走了,而他哥也被抢走了。 三师兄是被他哥抢走的,而他哥是被三师兄抢走的。 一切变得无法理解。 小六转头看向小五时,小五对他笑了笑。 他就这样一会儿看着他哥,一会儿看着小三,直到乱烘烘的脑袋逐渐因为睡意而安静下来。 小三微微动了一下,一对赤裸的脚板从棉被底下露出来。 小五小六动作一致地伸手拉起被子将小三的脚捂实了。同时一齐想着这双脚不知在外头踩踏多久,为了他们奔波,卖面卖包子赚银子,只为多几个人能在混乱的江湖中盯着他们以防他们真做错了事。 心里头甜甜的,又有些酸酸的。 原来一个人说出口的承诺和责任可以重到这样子,贵胜千金,万两不换。 小六迷迷糊糊要睡着前问了一句:「哥……你比较喜欢三师兄,还是比较喜欢我……」 「你呢?」小五反问。 「好像都喜欢……」小六字句含在嘴里不轻不楚地念:「……要是三师兄能不不骂人、不发脾气就更好了……」于是睡去。 「我同你一个念头。」小五将头枕在被褥上舒服地叹了一口气。这或许是他们兄弟两年多以来,唯一睡得安稳的一个晚上了。 等他们都睡了,合着眼的小三睫毛动了动,醒了一下又睡了过去,睡着之前心里想着:『若不是你们老给老子找麻烦……老子犯得着成天骂人发脾气吗……我操……本末倒置去了……明日睡醒收拾你们……』 「哈……」小三打了个呵欠,又把脚底板从棉被底下露出来,脚姆指互相挠了挠。火盆子烧得太旺了,热…… 第七章 昨晚睡时之前的事情像是被一揭而过了,清晨小三醒来梳洗完毕后就往厨房挪去,什么话也没说。 小五小六像两条尾巴一样跟着小三,和小三一起入了厨房、和小三一起淘米洗菜。 早晨的阳光越来越亮,越来越耀眼,光芒从窗外从门外、从缝隙从破了洞的竹屋顶上洒落,从未有过的明媚太阳照耀着厨房,锅碗瓢盆被映得闪闪发亮,连浮在空中的细微灰尘也似在发着光。 小三正在熬粥,他眼神专注地看着锅子里的生米。 小春蹦蹦跳跳地从外头跑进来,带着一本书和几样药材,跑到小三身边翻书指给他看,说道:「我之前讲的就是这几种药草了,用药入膳很简单的,粥煮得差不多把药材扔进去就成了。看吧,这是枸杞、这是桃仁,何首乌、苍术、甘草,再加点紫蔘,对身体很好的。」 小三皱眉头接过小春递过来的药材。「怎么长得全都一样?」 「哪一样了?」小春说。 「不是枯草就是枯树枝……」小三拨了拨那些药材。「就这东西我还认得,枸杞是吧?红色的。」 「师兄你真糟,这么简单的药材也分不出来!」小春看着小三郁闷的样子直笑。 「去去去!和你五师兄六师兄挑菜去,本子留下来我自己看,别烦我!」小三把小春挥开,接着就低头翻弄起那些药材来。 他能够在做工繁复的精致菜肴中一项一项分辨里头放了什么食材,甚至用了什么调料,精准到用量多少都能说出。 就像小春可以用嗅的就能分别已经熬成乌漆抹黑的药汤究竟放了什么药材,几钱几两那般。 可他就是不认识药材。 如同小春也认不得他厨房里摆的各种调料一样。 人总是有弱点的,小三承认。但弱点不能永远存在那里。就算无法完全根除,至少也得将弱处填平才成。所以小三才让小春教他药膳。 小三觉得自己没什么做不到的。即便要花很久的时间。 因为他是百里三。 因为他坚信所有事都有其可能。 当小三正在灶边忙的时候,厨房靠墙的小桌子旁坐了三个人。 小五小六和小春围着个大竹篮把里头被虫咬得太烂的菜连同菜虫一起挑起来,等会儿小三炒菜的时候他们可以把这些烂叶子拿去喂鸡鸭。 小三闲着无聊的时候在神仙谷里头种了菜、栽了果树,还养了家禽。 以前想吃什么都得跑到镇上去买。现下轻松多了,看要猪鸡羊、各式青翠菜类,一走出厨房马上就有得挑,方便至极。 小春对着两个师兄说:「若不是二师兄阻止,三师兄还想在山上铲一片地拿来种麦子。三师兄最近迷上面食了,他说种最好的麦子,磨出来的面粉就算我这种不会做饭的人做出来都好吃!」 小春舔了舔嘴唇,无比嘴馋地道:「上回三师兄做的那种面条白呼呼的,闻起来全是面香味,一碗面上仅仅只放了两片肉片和一点葱油,搭起来简直是绝配。肉香和油香点缀出了一碗最纯粹单纯的好面,要我说,可真是只有天上神仙才做得出的味道,凡人决计是做不出来的。」 小六听小春这么说,也馋了。他道:「你可就好,不用出谷历练,成天都能待在三师兄身边吃他煮的饭菜,哪像我们在外头餐风露宿的,有一次还在林子里迷了路,而且那林子居然什么能吃的都没有,三天下来就仅仅抓到一只路过的信鸽。」 「信鸽?」小春眼睛亮了一下。「信鸽就是脚上有绑信笺的那种鸽子啰?师兄,你们吃鸽子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信笺,那信笺上又写了些什么?」 「是寒山派传给写意山庄的信。」小五回忆道:「寒山派和写意山庄并列武林八大派之一,我们本来以为会有什么秘密,谁知就只写了寒山派有个人要去写意山庄住几天,叫他们把客房整理好。莫名其妙的。」 小春眼神又闪了闪,追着问道:「武林、武林又是什么样的?八大派怎么排名号的?江湖好玩吗?江湖到底是做什么的?我听二师兄说五师兄和六师兄在江湖上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人了,说得上话很厉害吗?所以一出门大家都得让着你们啰!」 对于小师弟投过来的欣羡表情,小五和小六难免得意了几分。 : 小六豪气地说: : 「这些问我们就对了!我告诉你,所谓江湖,就是一个以武力论高低的地方,无论谁站在你前面,把他打趴下就对了! 你打趴的人越厉害,在江湖上排名就越高!排名越高,出门就越神气。想我们两人一站出去,所到之处没人不对我们弯腰低头,逢迎谄媚的!」 小三正在热锅子准备炒菜,那头一听见小六的话,锅子立刻一个反手,往小六后脑杓敲了过去。 「哐」地一声,小六直接一锅底被小三打趴到桌上去了。 「师兄你干嘛打我!」小六哀怨不解地从桌上爬起来。他后脑杓的头发因为热锅子而开始冒烟,小五连忙拿湿抹布往弟弟脑袋上一盖,就怕小六的头发整个烧起来。 小三手里还拿着锅子,他阴着脸看着小六,说道:「逢迎谄媚是好词吗?见人就打趴下还常常两个打人家一个,这种事情也好得意?老子要是你们,就挖坑把自己给埋了,省得出门见人就丢脸。两个打一个,我呸,等你们哪天能一个就掠倒八大派所有人,再回来插着腰说话。」 小五有点心疼弟弟的脑袋,因为双子连心,小六被小三敲那么一大下,害得他也跟着耳边嗡嗡叫,头晕得不得了。 小六还想说话,却让小三瞪了一眼,把话给缩了。 小三骂道:「当师兄的不以身作则还敢带坏师弟。我告诉你,如果让我发现你把这小的教歪掉,老子绝对把你揍到连师父都认不出来!」 小三开口时那气势、那狠劲,简直要吓死小五和小六了。 这根本就是完完全全的恐吓加威胁啊! 小三接着朝小师弟喊道:「你,去叫师父和二师兄起来,准备用早膳了!还有,以后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你二师兄去,这两家伙自己还歪着,在我没把梁完完全全正过来以前,他们说的话一句都不许给我听进去!」 兄弟俩此时发觉,小三在对小春说话时比对他们温柔多了。 他们两个突然觉得有些哀怨,齐齐地地看向小春。 小春眨眨眼,表示一切与他无关,要两位师兄别用那种弃妇般的眼神看着他。 然后,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件很不幸的事情。 小春鼻子嗅了嗅,看向小三身后那个盖着盖子的陶锅说:「三师兄,有焦味,你要不要看看你的粥啊?」 小三愣了一下,立即转身走过去将锅盖掀开。接着用杓子将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十分浓稠的米粥搅了一下,结果刮到底,竟然刮出焦掉的粥糊糊出来。 小三震惊! 丢脸、真是太丢脸了! 这简直是他打从会煮饭以来做的最丢脸的一餐饭! 他一个将厨艺引以为傲的厨子居然把粥给煮焦掉,这传出去要笑掉所有人的大牙了! 「可恶──」 小三在他心爱的厨房里无法控制地狂吼起来。 「我操你个药膳锅──」 tab-stops:list14.2pt"> 那天早上吃饭,神仙谷里排行第三的师兄脸上一直都是黑黑的。 饭桌上好安静,没人敢讲话。 粥其实是师父想吃的。因为他最近喜欢软软的东西。 但打那天起师父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过要喝粥了。 小三生起气来真的挺可怕。 tab-stops:list14.2pt"> tab-stops:list14.2pt">☆☆☆o:p> tab-stops:list14.2pt"> 小五小六以为回谷之后小三就再也不会让他们往外跑,谁知小三不但没这么做,反而在他们留在谷中超过半个月后,又一脚把他们俩踹了出去。 小三双手插着腰站在竹林与谷外的界在线,怒道:「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老待在谷里就会有出息了吗?但我可警告你们一点,你们在外头要再敢丢老子的面子,老子绝对扒了你们俩的皮拿去放天灯!」 小三又说:「别以为我做不到,老子外头可养了眼睛盯着你们!去啊,还杵着做什么?」接着也没停留,转头就往神仙谷里头回去。 而在小三的身后,跟着一只大药彘。那药彘在小三身边绕啊绕,唬啊唬地吼着。 「找死啊你──」药彘被小三一拳揍飞了出去,但接着又跑了回来,就这样小打小吵地,慢慢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小六茫然看着小五,小五则拍了拍小六的肩膀。 小五说:「三师兄觉得我们还不成,这回踢出来是要再磨练磨练。不过觉得烦了回谷吃吃饭睡个几天应该可以,总之就是男儿志在四方,他不要养两只小鹌鹑。」 小六反驳道:「那怎么不见三师兄自己也出来磨练磨练?」 小五说:「三师兄那还要练吗?他出来肯定是折磨别人,不磨自己的。况且,你想三师兄出谷然后满江湖找不到他,还是让他留在谷里,无论我们什么时候回来都能见到他呢?」 小六想想也是有道理,遂点了个头,同小五背起包袱一同走了。 日子不数,就像沙漏里的沙落得一样快。 世外桃源神仙谷不出,宁逸安稳的时光便一直持续下去。 小五小六真的慢慢敛起性子,在外游历不但没惹事,插手的几件浑水还意外为他们搏得了一些侠名。 「修罗双煞」这名号提的人渐渐少了,有更多后辈甚或前辈用「修罗双子」来称呼他们。 不知门派为何、不知姓名为何,但渐渐长成的青年,一人有了沈稳内敛的里蕴,一人有了潇洒爽飒的风采。 他们话很少,也不是有求必应。只是事情站在理字边上,碰见了,请他们施以援手,他们倒也不会袖手旁观。 特立独行的处事之道让他们在风雨渐起的武林上独树一帜,尤其魔教兴起后朝堂江湖混乱,但他们处于其间仍游刃有余,这让各方对这来历神秘的兄弟二人着实另眼相看许多。 ☆☆☆ 是日,凉风送爽,春风拂地。 神仙谷内百花盛开,菜园和药圃里的蔬菜绿叶也都丰满翠然。 一只母鸭嘎嘎叫了两声,带着毛茸茸的小鸭子们摇摇摆摆往河边走去;一只公鸡窝在树上打盹,小鸡子和母鸡在树下啄着米糠。 草地上,两张躺椅并排着。 当师父的百里悬壶胸口盖着一本书皮已经磨损到看不清字迹的古籍睡了,当徒弟的小三新菜谱看到一半觉得没什么意思也呵欠连连。 阿二端正坐在他二人中间手里摆弄着个铁盒子,上头的铁块似有机关,被他掰来掰去,偶尔传出喀喀声响。 许久,阿二的手停了下来,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道:「四儿说外头越来越不平静,过几日你把两个小的叫回来吧!」 小三眼睛已经闭起来,只差片刻便要睡去,但听见阿二的话还是回道:「风浪太大吗?」 「嗯。」阿二应了一声。 「晓得了。」小三说。 「这次怕是师兄弟之间有人会受波及,得看牢了。」阿二说。 「这么严重?」小三诧异地睁开双眼,看向阿二。 阿二神情淡然,缓缓说道:「神仙谷虽隐世而居,但红尘事断不了,大师兄、四儿,小五、小六、小七都在外头,天道有其轨迹,人亦有己宿命,就算想挡也不行,否则涟漪更大。」 阿二再说:「对了,有件事你记着。日后无论到了哪里,师父百年入土后,你得再将我们送回此处。药人之躯需火化成灰,最后把我葬在师父身旁。」 小三笑道:「你就笃信我能活得比你和师父久?」 阿二也笑。 这天,两个人谈论生死不过简简单单几句,但却也定下了日后的一切。 小三没问为什么阿二的语句中隐隐透露师父走后他也会跟着走的信息,小三只是隐约有所觉,承继师父心头紫色灵血的阿二应该也在那时那刻性命便和师父牵扯在一起。 天机门的人,生是一双,死是一对,从有此血脉开始,便未曾改变。 小三说:「师父都不让你卜卦了,你以后也别算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成天算这个算那个,担心这个死得早,忧心那个死得快,说到底人的命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从娘胎里迸出来,睁眼了,老天要收你,闭眼了。还不如什么都别想,趁年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要不,活得多不痛快!」 阿二表情柔软了些。「说得你年纪多大似的。」 「老子年纪的确是比你大。」小三笑。「如果加上上辈子的话。」 过几天,小五小六被召回来了。 可小三没有照阿二的意思,把两个小的关在谷里。 他只是叮咛了几声,然后将那个已经自封为神医的小师弟做的金创药各塞一打到小五小六包袱里,语重心长地道:「你们二师兄说江湖要越来越危险了,所以从现下开始在武林上踩踏都给我小心些。小事可理,大事绝对不能硬碰。下次回来要是让我发现谁少了一只胳臂或一条腿,老子就干一件事,扒了你们两个的皮直接放天灯。」 小五和小六表示很伤心,他们也觉得外头越来越危险了,可三师兄怎么就这么狠心,不准他们在谷里多休息一阵子再出去呢? 小三表示:师兄用心良苦,唯乱世,出英雄。 脑子被门夹了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不出门去闯。 是他养大的,牙根就咬紧些。 三爷之信念:「吃得苦中苦,方可踩别人。」 第八章 涵扬,苏雪楼。 偌大的厢房内丝幔重重迭迭,乐人奏起笙竹之音,歌伎开口嗓音婉转缠绵,诉无尽相思意。 小三占着房里那张大圆桌,看着摊在圆桌上的图纸,左边坐着个娇俏可人的白衣姑娘,右边靠着个温柔婉约的紫衫女子。 而不远的长榻上有名青年正横躺在一名相貌妖娆的女子大腿上,他嘴稍稍一张,便又有另一名美貌女子摘下葡萄,轻轻放入他嘴里。 厢房之内香烟袅袅,只是燃的不是青楼该有的催情香,而是令人凝神静气的安息香。 白衣姑娘轻笑一声,见小三耳垂生得好,忍不住便伸手上去捏了捏。 小三把她的手打掉,她却不以为意地继续玩闹,甚至还朝小三耳朵吹了口气。 妙龄女子样貌可人,冰肌玉肤吐息若兰,年轻气盛的男子要是被这样的美人儿调戏,无一不会感到脸红燥热,心肝儿怦怦跳的。 然而三爷就是三爷,面对美人不但坐怀不乱,甚至连目光都没往人家靠在他手臂上的酥胸瞄上一眼。 他只是翻过另一张图纸,淡淡说道:「你要不让你丫头住手,我就把她从这二楼窗户丢下去!」 白衣姑娘一听,遂笑着说:「讨厌,三爷真爱开玩笑!」 「我不爱开玩笑。」小三说:「老子现下认真得不得了。」 三爷的豆腐不是谁都能吃的。三爷不让妳吃,妳摸一下他都能倾刻间叫妳灰飞湮灭。 长榻上的青年打了个呵欠而后说道:「素蘅妳离他远点,子问伺候就成了。」 「公子~」素蘅娇嗔道:「三爷真是很俊俏啊~素蘅忍不住自是正常~」 小三木然道:「妳眼睛被屎糊了才觉得我俊俏。没听过来青楼不调戏女子还得被女子调戏的,约的这什么地方,难道满城的酒楼饭馆都倒光了,一定得到秦楼楚馆谈事不可?」 榻上青年笑道:「自己地方总是安全些。」 右边的紫衫女子递了块雪花糕到小三嘴边,柔声道:「三爷用些吧,雪花糕里裹着核桃仁,出自苏雪楼里最好的糕点师父之手,个个都赞不绝口的。」 小三目不斜视,张嘴把那块糕点吞了。他大老远从莫城跑来这里,肚子的确是饿了。 这时青年朝身旁的丫头说了几句话,那丫头随即说道:「好了,都下去吧!」 这话一发,没多久厢房里的人全都走光了,青年手底下的四个丫鬟最后离开,将门牢牢带上。 小三说:「四儿脑子是不是坏了?要在京城的烟波河上盖食肆?她去京城看过烟波河没有?那条河最窄的地方也有几里宽,『水上龙宫』?我光想盖这什么龙宫要先掏出多少银子,就已经觉得头大了。」 「这些事情三师兄完全不用烦恼。四师姐发话,浮华宫会打理好一切。到时候只要你把最好的厨子带过去就行,若你能亲自座镇,那是更好。」 小三抬眼看了一下眼前的青年。 青年生得眉目舒朗,俊逸非凡,稍稍松了的长发简单以红线系起,微乱的衣襟露出些许结实胸膛,明明是这间青楼的主子,却无半点狎亵模样,是只看一眼便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卓尔不凡之人。 而这家伙,也正是他的七师弟,在神仙谷里待得最短,易容术大成后便给二师兄一脚踢出谷的百里七。 百里七少时容貌俱毁,一眼险盲,如今脸上挂着的是别人的样貌。 小三也是之前听阿二提起,才晓得这小子在外头闯荡时碰上了宴四儿,结果四儿便把人给留下来,当跑腿的用了。 宴四儿大名宴浮华,一手重建的浮华宫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宴四儿最厉害的本事是往她家浮华宫里堆金山,这阵子可能是堆满了金子没处放,所以听见小三要往京城开食肆后,就七师弟捧着金子来扔人。 小三从来不想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他的「第三间」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要养天干地支。 可宴四儿一插手,原本选好的三个厨子便绝对不够用了。 小三看着「水上龙宫」的草图直皱眉头,最后开口说道:「别弄什么横跨烟波河的噱头了,随便找个地方往旁边一盖就成。等成时看是要浮华宫出面还是我这里弄个人出面,反正就是别被人发现浮华宫和神仙谷有关。 你二师兄这阵子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就怕一个不小心事情牵扯到师父身上。 你也给我回去告诉四儿做事谨慎些,银子什么时候都能赚,可神仙谷只有一个,师父还等着百年终老,所有徒弟都能平平安安回来给他上柱清香。」 「谨遵三师兄旨令,我等自不敢随意妄为。」小七痞痞地说。 小三扔下图纸,拍拍屁股两手空空打算走人,小七又连忙叫住他,说道:「还有件事没讲呢,师兄怎么这么快便要离开了。」 小三回头,阴着张脸看他。「你师兄我还得找客栈投宿,有话快说,都几更天了还让不让人睡啊!」 小三作息规律,日出而起煮早膳,日落而息补衣服,在神仙谷里过久这种日子,早养成习惯雷打不动了,现下他困得很,要是再没能睡,脾气可是会越来越不好的! 小七立刻说道:「关于分赃、噢、不,是关于分成的问题。」他道:「四师姐的意思是二八分。」 「成。」小三挥手便走。「我二你们八。」 「不,」小七跟在小三身后道:「是浮华宫二,师兄你八。」 小三想了想,大概也知道宴浮华的意思,遂点了点头。 宴四儿的确是把金子大把大把地往神仙谷里堆,她以前就做过几次了,让人送了一堆银票、金子、珍珠、宝石、和天地间难见的珍贵药草与种子过来。 小三把药草和种子全丢给小春,乐得小春几晚都抱着那些草药睡觉。 珍珠则被他磨成了粉,让师父吃了。听说珍珠养颜。 钱银给了阿二,阿二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他说他正在拆解一个古阵法,阵法破后即可依循轨迹收为己用再重新布置于神仙谷外。 小春也拿了一堆银子和银票。小三前些天还看见那败家子把银子磨成丸,在院子里弹小鸟。 该说的都说了,该交代的也交代好。踏出厢房后小三以为自己能休息了。 哪知小七那四个丫鬟就站在门外,穿白色的那个一见到小三眼睛就弯弯带着笑,双手朝着他手臂搂了过来。 「……丫头,」三爷一字一句说道:「这里离楼梯口很近,我一把把妳给扔下去妳信不信?」 「讨厌啦~」素蘅笑着说道:「三爷真不懂怜香惜玉~」 小三才要张口,眼角余光却见有个身影朝他这边走来。 待他看清来人,有些讶异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方是地支之首,他培养的部属之一。 那人弯腰,右手横贴腹间朝小三行了个军礼后立即说道:「今日轮到属下随着五爷六爷。」 小三听完,眼睛瞇了瞇。「你是说,那两个浑小子现下在这里?」 「是。」 「在妓院里?」 「是。」 「……」伴在小三身旁的小七发誓,他此时此刻感觉到三师兄周遭散发出了,赤裸裸、毫不掩藏的杀气…… 「南无……」小七喃喃念道。五师兄六师兄,师弟势单力薄,更不敢忤逆犯上,如今只得祝祷一句:早死早超生啊…… ☆☆☆ 小五和小六正在厢房里听曲子。 弹琴的漂亮妹子据说是花魁来着。 但小五对古琴的兴趣比对妹子大,好奇在旁探了几下,然后就不知道为什么变成小六躺在长榻上吃果子喝醇酒,而那花魁妹子从后头轻轻搂着他,教着他如何拨弄琴弦了。 几个音,不成调,但有婉转相思藏其中,若非有心人,自是难察觉。 气氛轻松闲适,小五小六两人嘴角隐隐带着笑,苏雪楼这角落似乎另成天地,让他们始终紧绷的心弦慢慢松懈下来。 然而房门却在这时被人一脚踹开,一条灰白色的绳标蓦地抽到他们眼前。 小五几乎连闪都来不及闪,桌上古琴便被一击鞭碎,而他的手指被弹开的琴弦所伤,血几乎是立即滴落下来。 「有埋伏!」小六察觉动静后马上跳了起来。但随后绳标就到了他的眼前,他连躲都来不及躲,手臂便给狠狠抽了一下,当下觉得一热,血从衣袖底下渗了出来。 「弒龙索!」 「鱼肠剑!」 我操! 当兄弟俩察觉袭击他们的剽悍兵器为何时,也同时看见了大胆袭击他们的人。 「三师兄──」小五脸色发白。 「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六惨叫出声。 弒龙索无风而动,旋转翻腾在小三周围,小三周身气势暴涨,内力与杀气一齐散出,削铁如泥的鱼肠剑剑端指向小五小六两人,方才原本还轻松愉快的厢房此刻立即化做了修罗炼狱。 小五小六两人专属的炼狱。 小三脸色之阴沈,目光之尖锐,堪比当年遇上药彘生死一搏时的模样。只不过小三当年打的是药彘,而此时此刻,要打的却换成了小五小六。 无形幻影的轻功让小三迅速来到小五小六面前。弒龙索没有招式,但绳标所到之处桌椅屏风随即化为木屑残骸。 小五小六不敢掉以轻心,立即解开修罗鞭抗敌,然而他们的修罗鞭法乃是小三一手所教,强项与弱点待鞭法一出,便悉数暴露在小三眼前。 十招,不过十招! 小五小六第十招便被小三扬至的鱼肠剑吓得松开了鞭子。 小三那鞭法无招更胜有招,鱼肠剑毫不留情往兄弟俩手腕招呼去,那两人若不是当下就放开修罗鞭,恐怕手腕已经被削掉。 银光一闪,小三鱼肠剑收入怀中,但弒龙索随即又出,片刻不停。 于是,这大大的厢房里便出现了奇景。两个大男人被条鞭子追着打,而且那鞭子还专打屁股。 在外无论多冷漠无情多令人景仰钦佩的武林新秀──修罗双子,如今也只能惨叫哀嚎绕着厢房一直跑,嘴里不停喊着:「师兄不要──」 小七以手掩面目不忍睹,他家三师兄其身正也必不许下梁歪斜,五师兄六师兄是走了什么霉运竟然能在这里碰上他,这被打是应该的,年纪轻轻不学好,跑来妓院做什么呢!包的还是一晚万两的苏雪楼头牌! 花容失色的花魁在小七的示意下立刻离开。门也迅速地被小七的丫鬟们给关得紧实。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三师兄教训五师兄六师兄这事若被人看到,那他们两人就不用继续在江湖上混了。丢死人啊! 小五小六屁股不但被打得很惨,还完全无还击之力。 这么说吧,就算他们想还击,也得有那个胆还击才成。三师兄天威根本不容侵犯,于是他们只有被鞭打和逃跑的份。 眼看再打下去得死人了,小七连忙对几个丫鬟施以眼色。 素蘅是最不怕小三的,收到主子的命令后,就一个劲往小三怀里钻,边钻边喊着:「唉呀三爷好吓人啊,您要吓死素蘅了。」 其余三人也款款走向前来,笑靥如花柔情似水地看着小三,巧妙地挡住弒龙索要出的位置。 他们根本不怕鞭子落在她们身上,让她们花容月貌的脸蛋添上任何伤痕。 小三皱眉,眼看原本要点到子问身上的弒龙索一抖,随即一把抓回手里。 他推推把脑袋埋在他胸前的素蘅,素蘅却猛摇着头说道:「好可怕好可怕,三爷发起脾气来好可怕,但英俊威武帅气逼人,素蘅看得好喜欢啊!」 小三翻白眼。 小五小六好不容易停下来喘气,却是继续挪挪挪,挪到离小三最远的位置,根本不敢同小三站得太近。 小三看小五小六两个人狼狈不堪的样子就一肚子气,他怒道:「让你们两个出门历练,居然历练到青楼来了啊!让姑娘抱着弹琴很高兴嘛,陈年女儿红喝起来很开心嘛!是不是真要我把你们俩砍掉重新投胎生出来再教,你们俩才肯好好给我学着怎么做人!」 小五看了小三身旁的四个姑娘一眼,红着眼咬牙道:「那师兄你又为何来这里?你都能来,凭什么我们就不能来!」 「我来谈事的!」小三骂。 「我们也是来谈事的!」小五小六吼了回去。「玉霞山庄有几个姑娘失踪,被我们从人贩子手里寻回,玉庄主在这里办大宴谢我们,刚刚才离开。我们是因为天色晚了,才要在这里留宿!」 小六接着十分气愤地瞥了小三身旁的四个妙龄女子一眼,牙酸地道:「刚刚那个花魁根本没有师兄你身边的女子好看,师兄你真会挑啊,四个都是万中选一的容貌!」 小三气得胸膛激烈起伏了起来。 素蘅察觉后立即用小手抚着小三的胸口,边吃豆腐边帮小三顺气道:「三爷息怒、三爷息怒,身子要紧啊!您若气坏了,素蘅可要心疼死了!」 小三的理智只差那么一点就要断裂,他双眼盯着小五小六,有些沙哑的声音发了出来,对素蘅说道:「窗或楼梯,自己选一个,立刻消失在我面前。否则真让我动手,妳不会死得太好看。」 素蘅吐吐舌头调皮一笑,看看梯子口远在门外,窗户还离自己比较近,于是娇声说了声:「窗。」然后就飞身往窗外跳下去了。 小三揉了揉额角,随便找了张还算能坐的椅子坐下,闭起眼睛。 小七抬手,剩余的三个丫鬟立即退出门去,房里就只留他们几个师兄弟。 小七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对着小五小六做了个揖,说道:「师弟见过五师兄、六师兄。」 「?」小五小六愣了一下。 「他是你们七师弟,百里七。」小三说:「这里是你们四师姐的地方,约我来谈事的。」他咳了一声,吐纳间真气运转不太顺畅,神仙谷的武功的确忌七情六伤,这回不过是发脾气加上用了内力,就让他有些吃不消了。 小五小六立刻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也是啊,小三唯一上心的就只有厨技这事,来青楼寻欢还真不是他会有的举止。 五六二人互望一眼,嘴巴闭紧,头就低了。 小三喘过气来后睁开双眼,悠悠说道:「可真行啊,谈事都能谈到秦楼楚馆里头来。要是今日老子不在,你们是不是弹完琴喝完酒,顺道便也就将花魁睡了?」 小三这话一出,小五小六两张脸立即红透。 「没救了。」小三休息够了,起身便往外走。「姑娘们卖身归卖身,谁都有自己的难处。我可没教你们拿银子往人家痛处上砸。」 小七立刻说道:「恭送三师兄,三师兄一路平安、顺风好走!」 「去你个百里七,送人说得像出殡似的。」小三绕过门外的几个丫鬟,下了楼去。 小五小六看着彼此,交换了几个眼神。 最后他们还是咬咬牙,往小三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恭送五师兄六师兄,两位师兄一路平安、同样顺风好走。」小七说。 相貌一样的双生子摆了摆手,连话也来不及讲,夹紧屁股忍着伤,决定立即向小三认错去。 不然要真是被认定没救,小三从此再也不理会他们,那他们只好真的把自己砍掉重新投胎做人,再能叫小三再收回去。 「哥,我们这样算不算很没骨气?」小六边跑边说。 「我问你,你是觉得骨气比较重要,还是三师兄比较重要?」小五问。 小六连纠结都没纠结,张口自然而然地道:「……三师兄。」 太迟了。 当雏鸟睁开眼,心甘情愿第一次把一个人刻进眼底,那眷恋早已埋入灵魂深处,至死都无法忘去。 所有反抗,到头来,不过是徒劳无功而已。 ☆☆☆ 小三回谷时正好太阳下山,他在竹廊上碰到满身药味的小春,小春叽叽喳喳地说了会儿话,才侧身让小三往厨房去。 稍晚,小五小六回来了。两个人灰溜溜地头也不敢抬,就守在厨房外等着小三。 小三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只是不敢靠得太近。 因为都好几天了,被重伤的屁股还没缓过来。倘若又一个不小心惹毛小三,那他们两个就真的死定了。 小三只煮了四人份的菜,两荤两素还有个鱼汤,看起来不过是清淡的家常菜,但用料配色都是一绝,素菜鲜绿好看,荤食肉香四溢,还有熬成奶白的青鱼汤为滋补非常。 以前曾经让大师兄嫌弃过的色香味不全现下全都全了,寻常的晚膳一整个就是完美无缺。小三厨艺大成后慢慢地也在淬炼自己的能耐,是以最后得十全菜谱全书精华,也就是十册中最后一册末页所写之字,「反璞归真」。 所有人就座后,小五小六在大厅外闻菜香闻到流口水,却不敢踏入室内一步。 师父疑惑问道:「小五小六怎么不进来吃饭?」 小三凉凉地道:「我要看见他们的脸就吃不下饭,吃不下饭脾气便会不好,脾气不好就想揍人。」 阿二给师父舀了碗鱼汤,对小三说:「两个都是那么大的人了,自己懂得想,你也别管太宽了。」 小三嗤了一声:「我管太宽?那俩浑小子上青楼玩姑娘呢!」 阿二的调羹撞着瓷碗,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师父愣愣往外看了一眼,又看了阿二一眼,嘴巴张了半晌,才喃喃吐出几个字:「……孩子也大了……」 小六在外头急忙喊道:「我们已经说过好几次,是玉霞山庄的庄主宴请我和哥哥做为我们帮了玉霞山庄的谢宴的,而且我们根本什么都没做,是三师兄误会我们了!」 众人看向小三。 只见小三扒了口饭,闲淡地说道:「是我在那里他们才来不及做,要是我没在哪里,肯定就什么都做完了。」 小春好奇地朝小三问道:「姑娘漂亮吗?」 小三说:「人家点的可是花魁呢。」 「哇,」小春惊呼:「能成为花魁的入幕之宾可是很不得了的。不单要他们看上人家,也要人家看得上他们才成。」 师父想为徒弟讲几句话,于是说道:「小五小六应该是好奇吧,这年纪的孩子在外头多少都成亲去了,他们只有看看漂亮姑娘而已,小三别生这么大的气啊!当心自己的身体。」 小三边吃饭边说道:「师父你这辈子曾因为好奇去过青楼吗?」 百里悬壶一听就是一愣,他抬头望着屋顶,仔细把他的前半生努力想过一遍,最后老实对小三说道:「没有耶!」 「二师兄呢?」小三再问。 阿二说:「我一出世就跟在师父身边从未离开过,你说有没有?」 小三没问小春,因为这家伙的娘就是京城红牌花魁,他打小喝花魁的奶长大的。 小三说道:「我这辈子第一次上青楼,一样都受邀约而至,说完话就要离开,但那两个不成材的可不一样。发现他们的时候,一个抱姑娘弹琴谈得欢,一个喝酒喝得满身酒气,房里还点着乱七八糟的香,这能相提并论吗?」 「……」阿二沈吟了一下。「你看着办。」除非必要,阿二已经鲜少插手小三的事情了。这回小三真的动怒,阿二不打算劝他。 有一类人,是必须管着的。 小五小六性子不定,从之前的事便能明白,对他们放任不管绝对不可。 你不理他们,他们会以为你不要他们了;你不在他们做错事时狠狠敲打他们,他们更是会以为你真的不要他们了! 小三是给予他们希望与方向的人,他们深深依赖小三,只要小三领着,必不会出错。所以小三在小事上要管,大事更加要管,唯有这样,他们才会安心,不用担心没人理会,再度陷入无所依靠的绝境。 只是小三对于两个小的更希望他们自己走出自己的路来,于是总用放羊吃草的态度管小五小六。这种管法虽然目标放得更远,日后必将更好,但有时候难免会出些问题,就如同现在一样。 而赵小春这个最后入门的小师弟原本也是小三带着的,但小三说这死孩子从小被他揍到大依旧是我行我素,那性子出娘胎就是如此,再揍也改变不了什么,最后就随他去了!反正小春是个有主意的,这命比野草还韧,当街被腰斩都能活过来的家伙,胜过他头上几个师兄太多了。 厅里的人说完几句话之后就没理会小五小六两人,大家默默地吃饭,直到师父突然冒出了一句:「那……要不要给小五小六许门亲事啊……」 师父端着喝到一半的鱼汤,认真地看着小三说道:「有了老婆就会开始修身养性,石头他爹就是如此。你打小为他们两个操心那么多,肩上压了太多事,瞧你都被压得长不大了。把小五小六嫁掉,日后有人帮着你管着,你才能过得轻松些。你说过你这辈子是来玩的啊,师父从来没忘记过!」 百里悬壶此话一出,就听见门外的小五小六发出惨叫。「师父我们才二十岁,还没有建功立业,而且师兄们一个个都没有嫁,为什么我们得先被嫁掉!」 小五小六急慌了,没发觉百里悬壶的语病。 阿二淡淡说道:「师父,『嫁』不是这么用的。」 「咦,不然应该怎么说?」百里悬壶看向他的二徒弟。 「男子女子成亲,男方当说『娶』,女子才作『嫁』。」阿二道。 「噢……」百里悬壶点头。 「女子招赘男子应该也能用『嫁』吧?」小三回忆。「我就看过有个谋士被女副将招赘。出嫁当晚那男的被全身衣服脱光光扔在营帐外头,听说是读书人脾气太傲,那女副将要杀杀他的锐气。」 小五小六听见小三附和,又是一阵惨叫。 「过两天我让四儿送适合的名册过来,你挑挑。」阿二说。 外头的两只继续嚎个不停,可这回儿小三也不火了,就只平平淡淡地说道:「三师兄我现下不想听见任何吵杂的声音,谁再叫,我第一个把他嫁出去;三师兄我待会也不想看见任何一张丢尽老子颜面的脸,要看见,一样直接把他嫁出去。」 然后,外头就安静了。 再接着,等众人吃完饭跨出大厅时,小三便见两个高个儿头上严严时时地盖着汲水用的木桶,活像门神似站在左右两侧,立得直直的,吭都没敢吭一声。 ☆☆☆ 宴四儿动作很快,阿二这头才传信过去,没多久就有一本花名册来到神仙谷。 名册内记载着如今江湖朝廷上至二十下至十五待婚女子的姓名背景与生辰八字,还细心附上工笔画所描绘的样貌。 小三觉得稀奇,每天都抱着花名册翻看,而且看得很仔细。 因为宴四儿这名册也记得仔细,不但每个姑娘祖上三代查得一清二楚,甚至牵涉的候门恩怨、豪门秘辛也有所记载,弄得整本书像是小说话本似的,一看就停不下来。 这天小三在树下的石椅上一边嗑着冰果子,一边看书。读到精彩处还会发出啧啧声响,对照姑娘们的妙龄面容和心机手段,感叹这年头真是女的比男的强悍,无论哪一个,都比那两个盖着木桶站在远处半天也不敢动一下的毛头小子好太多了。 师父今儿个精神不错,探头过来好奇问道:「有喜欢的吗?」 小三说:「京城岳家和杨家的都挺不错,我见过她们老爹和宗族长老,顺眼。」 师父点点头。 然后远处的那两个即便听了小三的回答,仍旧动也不动,连吱一声都不敢。 ☆☆☆ 夜里,小三睡得有些不安稳。 兴许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五光十色什么都有,最后一幕停在那日大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他看着死去的自己,蓦地胸口一闷张开了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朦胧间小三看见床边站着两个黑影,脑袋还来不及想,「唬」地一声右手便已抓住床头弒龙索朝对方甩去。 「师兄是我们!」小五一惊,急忙间空手抓住弒龙索,接着感觉虎口一阵撕裂般的疼,鲜血蜿蜒由伤处流了下来。 小三闷在胸膛的那口浊气好不容易吐了出来,但接着他便觉得头晕眼花,脱力往床上倒去。 小五无视自己的伤,连忙一个箭步来到床边,抱住小三让他缓缓躺下。 小六随即也靠了过来。 当小三看清楚这几日用膳时都在厅外当门神的木桶两兄弟竟移到他房里当床柱时,没好气地说:「三更半夜不回自己房里,站在我床边想吓唬谁啊!」 小三的声音有些虚弱,他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头上还盖着木桶的小六就瓮声瓮气地说道:「师兄你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两天了吗?」 「什么?」小三懵了一下。 「师父和小春说你动气伤了肺腑又闷着没讲,拖了几天伤势更加严重,才会突然昏过去。」盖着木桶的小五说话声音比较温柔,可柔软的音调打木桶里传出来就完全变了调,怪寒碜人的。 「你咬着牙根硬是不肯张开嘴吃药,我和哥哥才轮流在你房里输真气给你。你一晕我们都急坏了,我和哥才会开口讲话的,可木桶我们都没拿下来过,所以你可别又生气啊!小春说你不能生气了,你虚着,再生气身体会受不了的。」小六急忙说。 小三紧绷的身躯慢慢放松,吐息也逐渐缓了过来,小五收回去的手上带着点湿意,小六说话间也显出疲态,他不会不知道这两个小的在他倒下去后有多焦心,两个人日以继夜输真气给他肯定累坏了。还有这小五,受了伤也不吭一声,以为夜里黑,手掌随便往衣衫一擦,他就闻不到血腥为了吗? 小三叹了一口气。 小五用左手手心抵着小三的掌心,内力缓缓地渡了过来,替小三梳理体内杂乱的真气。 小五说道:「师兄你再睡一会儿吧,天还没亮。」 小三看了木桶两兄弟一眼,其实气也气过了,他只是想让这两个人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而已,没想到一个不注意,把自己的身体也搭了进去。 昏倒? 我操! 三爷多久没昏过了,前阵子还挺得意,没想到就又犯了。 「木桶拿下来,回自个儿房里睡去。」小三闭起眼睛说:「我没事,别大惊小怪的。」 木桶隔着木桶,却隔不了双生子天性相连的两颗心。他们互望了一下后齐齐拿下那戴了许多天的桶子,可却没人想离开。 小六靠了过来,坐在床边。「师兄,要不今晚我们陪你睡吧,你让我们回去我们也睡不着。」 「爷不需要陪睡的。」小三说。 小五说道:「可我们担心你的身体。」 「你们还活着一天,老子为了教训你们,就死不了。」小三说。 「师兄,就让我们留下来嘛!我们也很久没和你一起睡了!以前一起睡多暖和啊,靠在一起身边有人也不寂寞,就让我们一起睡嘛!」 「师兄、师兄!」 「好呗?」 「好呗?」 「一起睡嘛~」 不知道从哪个开始耍赖,两个人在小三耳边连番柔声轰炸,最后还学起小春对师父撒娇时的语调,那柔柔软软又有些可怜的声音,听得小三一把火又冒起来,大吼道:「给我闭嘴,都二十岁的人了,还当自己五岁小儿啊!老子全身鸡皮疙瘩都被你们逼出来了!」 可小五小六就是不肯松懈,两双眼睛四颗眼珠子含幽带怨看着小三。 到后来还是靠着硬磨硬泡不要脸地直接挤上小三的床,小三拿他们没办法,踹也踹不下去,直到累得没力气,只得双手一摊,随他们去了。 两手的手掌心都有股小小的温暖真气传过来,小三睁着眼看着床顶,想这两小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前还挺硬气的,是最近在外头吃到什么坏东西吗?竟然变得软哩吧叽起来……就像煮到一半的麦芽糖……黏死人了……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小三要睡去之前,忽然听得耳边小五问道:「师兄,你以后也会娶老婆吗?」 小三懒懒地开口。「放心,娶老婆之前会先把你们两个处理掉。」 「……」小五道:「我记得以前你提过你有老婆的,是娃娃亲吗?」 「嗯?」小三觉得莫名其妙。「我哪时提过?」 「很久以前,我们入门之前。」小五说。 小六耳朵立即竖了起来。 「噢……那个啊……」小三想了很久才想起的确曾经是有过那么一位。「大概嫁人了吧,等我也没意思。」 「所以师兄日后如果有中意的,还是会娶啰?」小五问。 「你管那么多干嘛?」小三说。 「师兄喜欢什么样的?」 「烦死了!」小三道。 「我也想知道,师兄说说看嘛!」小六跟着问。 被吵得不得安宁,小三只得想了想他那无缘的老婆,然后随口说道:「温柔的。」 「长相呢?是美是丑师兄不在意吗?」 「花会枯,人会老,我和头狼看对眼,一生一世处下去都成。」小三说。 「师兄你也太剽悍了!」小六惊。 「吵死了,有完没完。再嚷嚷我就去和师父挤,这里留给你们两个自己睡。」 于是小五小六静了一下子。 可没多久又听见小六轻声问道:「哥,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小五没有回答。 他只是等、等到小三睡着以后,轻声笑说: 「我喜欢三师兄这样的。」 这时也还没睡的小六,顿时惊悚了。 第九章 花会枯、人会老,沧海桑田剎那之间,海枯石烂终有时。 神仙谷里所有的弟子们包含师父百里悬壶在内,都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过下去。离开红尘便不会被俗事干扰,在他们平静安逸的谷里,渡过一辈子。 小三偶尔也是会外出,但不像以前在外头停留那么久。 小五小六还是常常被小三丢出谷去,虽然离开时老是依依不舍三步一回首,可看见小三双臂环胸带着笑容看着他们,只得咬牙往红尘里奔去。 小三从来不是想要小五小六在这乱世中攒什么侠义之名,而只是想让两人知道民不聊生世道不易,老天既然让你有所能耐,你多少也给我发挥点所长。 乌衣魔教席卷江湖,武林上腥风血雨死人无数。 各大门派若有不从者纷纷遭殃,灭门血灾从不间断。混乱中人性丑恶之面毕露,直至八大派两度举行武林大会,推举出新任盟主聚群侠最后之力反扑乌衣魔教,这动荡多年的江湖才慢慢静了下来。 其间经历了很多事。 比如那不怕死的赵小春在师父寿辰所有人都喝醉的夜里偷溜出谷,结果等几个师兄弟寻去,只寻回了一具没了气息的尸体。 师父晕厥过去许多次,无法想象那个总是笑得春光明媚的小弟子,竟然横着被抱回来。 小三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眼泪原来那么咸,还带着苦味。 阿二虽然早就猜到,但最后证实魔教教主便是大师兄兰罄时亦难以接受。 兰罄为报灭门之仇心已入魔,甚至间接害死了他的同门师弟赵小春。 阿二只得将这个师兄暂时忘掉,为保药人之秘,思索众人何时应迁离神仙谷。 所有人都伤透了心。 小五小六也日渐沉默。 生离死别是再正常不过之事,但当它降临在自己眼前,活生生地失去一个师弟,没人能无动于衷。 后来,有个人来了。 那个人闯过迷踪阵、杀进神仙谷,以一张出尘脱俗的面容和遗世独立的冷傲姿态降临在所有人面前。 那个人是端王,端王东方云倾。 小春甘之为其死、唯一所爱之人。 小春的尸体镇在千年寒冰里,寒冰一日不融,他的尸首便永不腐烂。 所谓的端王,所谓的皇亲贵冑不过也只是一个寻常人。 失去了小春,他在小春尸体前自尽。 幸好当下及时被师父和二师兄所救。 生死离别相思苦,那苦能让人肝肠寸断柔情成灰。 class="MsoNormal"style="text-indent:24.0pt;mso-char-indent-count: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