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清欢》作者:狐言先生 文案 多想一直留在你身边 温浅浅与霍长霄从小指腹为婚,她以为她可以成为他的女人,然而喜欢上他让她付出前所未有的代价。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民国旧影 青梅竹马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浅浅,霍长霄 ┃ 配角:路人甲乙丙丁 ┃ 其它:民国虐恋 一句话简介:青梅竹马相爱记 立意:好好活着 第1章 我从记事开始就一直戴着这只银质雕花如意的长命锁。 母亲告诉我,这个长命锁是我订婚的信物,我与我的未婚夫一人一个。 我尚未出生,我的婚事便已经被父亲决定了。 我是温家的嫡女,上海滩的豪门千金温浅浅,而我的未婚夫是霍家的儿子霍长霄。 在外人看来,我们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第一次见霍长霄是我七岁那年。 他长的一岁,那会我父亲和母亲带着哥哥去了北平,将我委托给霍家,毕竟我们两家是世交。 初见他时,他在书房里看书,我路过书房,借着虚掩的门看到他,女佣对我说:“温小姐,那是大少爷。” “大小爷?”我看着认真看书的他,忽然天真地问了一句,“他就是我的未婚夫吗?” 女佣掩嘴偷笑:“是的,温小姐和我们大少爷可是从小就指腹为婚的。” “谁在外面?”他听到门外的声响,喊了一声,还挺大声的,吓得我抖了一下。 女佣忙说:“大少爷,是温小姐。” “是浅浅吗?”他走出来。 我第一次正面看他,那时年少的你,眉目清秀,仍带稚气却让我记了一世。 “你认得我?”我问他。 他笑了,似乎眼睛都在笑:“当然,我叫霍长霄。” 我自然知道他叫霍长霄,我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掠过他胸过,那一块银质雕花如意长命锁。 那是我们订亲的信物,我自小便佩戴于身上,我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胸前挂着的长命锁,似乎这便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他笑吟吟地望着我,我为了避免尴尬,笑着问他说?“你刚才在看什么?” “看《唐诗》啊!对了,你识字吗?一起来看好吗。”他盛情邀请我。 我摇摇头,遗憾地说:“我并不识字。” 我父亲一直保留的旧社会的封建思想,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从来没有让我上过学,以至于我从未识过字。 “没事,我教你。”他热情地拉着我的手,来到书桌前,说,“你想学什么字?” 我想了想,一时没有头绪。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提笔就写。 只见他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端正方平楷书字体的三个字,他递给我,淡淡墨香萦绕。 我歪着头看了看,茫然摇头:“不知道写了什么。” 他指了指纸上的字:“这三个字念温浅浅。” “我的名字?” “对啊” 我摇头说:“我想学写你的名字。” 他沉思着说:“我名字笔画多,挺难写的。” “没关系,我就要学写你的名字。” “好” 我记得那天,我很快就学会了霍长霄三个字? 那晚,我不知道写了多少遍那个名字,因为,我想,第二天,他能看到我写出公整端正的霍云霄三个字。 然而我做到。 他还夸了我,说:“你真棒,那么快就学会了,还写得那么好看,不过,一般人第一个会写的名字一般都是自己的,你第一个会写的名字却是我的。” 那时年幼,不知人□□故,纯粹是想到什么便是什么,并无过多地去想。 他不是正经地上学校念书的,而是家里请了家教老师来的,每日清晨八点开始便要到书房上课了。 从前他都是一个人的,后来因为我的到来,他成情邀约我一起听课,我自从学了几个字之后,对上课读书大有兴趣,自然没有推搪。 对于霍长霄这种偶尔上课拆老师台的学生,家教老师更喜欢我这种安静的女孩。 午后家教老师就回去了,大部分时间都是来温书,练字,玩耍的。 他不大安分,总喜欢窜上窜下的,我难得有机会读书识字,自然好好珍惜,在霍家的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学习。 …… 这日正逢暮春时节,雨后初阳格外耀眼,玻璃窗前斜出的几支皎皎棠梨,在雨后瓣膜掬着水珠在阳光下温润如玉。 我捧着《唐诗》倚着窗台,看着花枝上的棠梨,目光不自觉移到楼下在骤雨中零落一地的落花,喃喃念了几句:“纱窗日落近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他突然从我后背窜出来,吓我一跳,一个不留神掉了手中的书,我见了他仍惊魂未定。 他拾起我的书,看了几眼说:“暮春三月,棠梨煎雪,你念着《春怨》不合意境啊。” 我抢过书说:“我只是想我哥哥了。” 算算日子,已逾半月了,父母兄长在北平,独我一人孤单留在上海,寄居霍家,彼时我还只是一个未满十岁的小女孩,又怎能不思恋家人呢。 他眼眸黯淡:“是我对你不好吗?你想回家了?” 我忙摇头:“当然不是,从小我哥哥待我极好,我喜欢梨花,我哥哥就会折来给我插花瓶,今日院前棠梨盛放,我触景思家,这才念及哥哥。” 他哦了一声,说:“我有办法让你开心。”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便拉着我的手跑了出去。 我被他拉着院子来,我问他干什么,他指了指棠梨花树说:“瞧我的。” 他二话不说,就朝树干上爬,身手还挺矫健的,三两小就上到树枝丫上了。 我仰头看着树上一脸得意的他,说:“你干嘛,小心,危险,快下来。” 他说:“你不是喜欢梨花吗,我要为了下一场棠梨花雨。” “什么?”我听不太清,但此刻他用力地摇晃花枝,掬水欲滴的梨花簇簇落下,花瓣零落飘扬夹着水珠落下,在黄昏的微风中,花瓣片片落下,落在我头发上,衣裳上,阳光下那花瓣白如细雪,晶莹剔透。 我忍不住伸手去接,忍不住在这梨花如雪般飘落的花雨中跳舞。 他在树上看着欢快笑颜的我,也乐得大笑,却在一个不留神,滑脚摔了下来。 他摔在松软的草坪上,还滚了好几滚,那样子忒滑稽,还好没受什么重伤,只是轻轻擦伤了一下手而已,不然我得自责死。 霍伯伯当天晚上骂了他一顿,说他胡闹,还好我上前说了几句,这才消停。 回到房中,我问他伤口还痛吗? 他摇头笑呵呵地说:“一点小伤,男子汉大丈夫,没什么的,倒是你,今儿可开心了?” 我点头:“谢谢你啊,长霄哥哥,你真好。” 他笑说:“谢啥,你开心就好。” 霍伯伯告诉我,我父亲来信了,说有可能要在北平多待几个月,估摸着要岁末才得空回来,要我乖乖地待在霍家,听听话话。 我是哭着跑回房的,总觉得父亲母亲都抛弃了我,我哭抽抽的时候,霍长霄走了进来。 他说:“我都为你这样了,你还哭?” 我才意识到这样不太好,毕竟他因为我而受了伤,我狠狠地擦了擦眼角的泪,说:“我不哭了!” 他摸了摸我的头说:“别伤心了,你父亲母亲许是有事,不得回来,若有了闲暇,定会回来看你的,你且放宽心。” 我含泪的双眼看着他,咬了咬唇,点头说:“好,我相信你说的。” “乖,浅浅,明儿思若该回家了,到时你就不再孤单了。” “思若?”我从未听过此人。 后来,她回家那日我才知道,她是霍家的女儿,只不过是个养女罢了。 听女佣说霍家曾走失了一位小千金,思若便是安慰霍家才被收养的。霍家一直待她如亲生女儿那般疼爱。 …… 思若与我年龄相仿,性子也与我大抵相同,她和我一样都有一个疼爱她的哥哥,霍长霍真的好疼她,我也同样有哥哥的疼爱,所以在她回家之后,我们很快就打成一片了。 霍长霄性子野,有些冲,我较之文静些,思若也如是,因此,他但凡想做些什么事总会被我和思若阻止。 他捉弄家教老师是常有的,思若虽对此颇有微辞但是鉴于日前家教老师罚她抄了一百遍《论语》所以她决定和她哥哥一起捉弄。 我从不参与,对其视而不见,但若被霍伯伯处罚起来,我决不退缩,自当站出来与他们共患难。 …… 夏夜,微风,明月,星辰。 我们总喜欢在这样的夏夜,偷偷上天台,躺在光滑冰凉的大理石块基座上仰望天空,拥抱星辰大海。 “我母亲说过,天上越多星星,明日的天就越晴。”我看着天幕下的璀璨星河说道。 他笑说:“所以,你就一直喜欢看星星,预测天气?” 思若忍不住大笑。 我却波澜不惊,我说:“我喜欢星辰,它像一片大海,汇聚了天空的所有璀璨的光芒,似乎有另一个新世界,指引着我们。” 我们一如这漫天星辰,绚烂绽放,又一如星落云落,逆流成河。 …… 岁末时节,腊月寒雪。 父亲与母亲带着哥哥从北平回到上海,我被送回了家。 一开始云霄哥哥还不肯,说要留我下来,一起玩。 霍伯伯却被他逗笑了,说:“浅浅又不是去哪里,随时都可以过来咱家,你拗个什么劲儿?” 他问我是否会常来玩,我点头应是。 虽然我想回家,但也很舍不得他和思若。 回到家后,父亲母亲却没有过多询问我在霍家的事,倒是哥哥对我在霍家的生活挺上心,一回到家就没头没脑地问一通。 我假装生气的样子说:“不告诉你,不告诉你,谁让你去北平那么久,只怕都忘了我这个妹妹,你只管过你的好日子,哪里还记得在上海寄人篱下的妹妹。” 哥哥大声喊冤,北平之行委实不是他所愿,他的不得以而为之实在无可奈何,我又岂是真正恼了他,不过是气气他罢了,我只说:“你且说说,该如何补偿我?” 他承诺过年陪我逛庙会,赏花灯,开春陪我泛舟踏青,总之未来一年几乎都给我安排了。还说要陪我一辈子,一辈子都不离开我。 我知道哥哥疼爱我才如此,我只不好继续逗他下去了,只好嘴上说说原谅他了。 …… 除夕守岁我同母亲在窗台前用红纸剪窗花,老远便见霍长霄冒着大雪跑来。 哥哥问了才知道,原来是他一直嚷嚷着要同我一起守岁过年,霍伯伯拗不过他,便应允他来了,他跑得快,思若步子小,加之雪地难行,晚了些来。 霍长霄抖去身上的雪,说:“怎么样,我来你意不意外?” 我一脸淡然:“你来与不来,与我何干,不过你能过来,我也好有个伴。” 他笑嘻嘻:“可不嘛,思若也一直嚷着要同你一起,索性就一起过来了,你说好不,咱一起过年,赶明儿一起去放鞭炮,走庙会。” “那敢情好!”我拍手叫好。 守岁前半夜,我们在玩飞花令。 我从院中折上一枝玉蕊檀心梅,思若一边唱歌,我们就传梅花,歌停了,花传到谁手,谁就要念一句关于梅花的诗。 从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到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唐诗宋词基本念了个遍,大家玩得正起兴,我却有了困倦感,霍长霍也累了,躺下就睡,我哥也是,大大咧咧的。 我则同思若抱着一头栽到地毯上睡去,中途是母亲来给我们各自盖的被子,怕我们着凉。 第2章 第二日,大年初一。 似乎昨天晚上的闹腾还不够,霍长霍和我哥一大早就拉着我和思若出去了。 在人流熙攘的大街上,我们追逐,打闹,一起去放鞭炮,吃好吃的。 很多年后我仍然记得这段美好的时光,那时的我们,天真且单纯,眼中只有好玩与开心,没有什么阴谋,利益,权术…… …… 年后,细雨淋沥,风暖花香。 我们都长了些年岁,不能再如前些年那般悠闲玩耍了。 霍长霄不再请家教老师到家里来上课了,霍伯伯给他安排了到上海国文中学上课。我哥哥也在哪里上学。 我父亲依旧不允我上学,思若则有家教老师在家授课,我总是以去找思绪为名偷偷去霍家蹭课。 我这几日同思若在上海西区的水镇小住。 这一连几日的春雨连绵,天总是朦朦一片,如水天烟云相接,檐前飞燕归巢,院下桃花灼灼,柳絮经雨似微雪,青苔隐隐,雨雾氤氲。 我托腮凭窗远眺,碧水迢迢,兰舟催发,驳岸边青墙灰瓦的江南水乡的古屋错落有致,在杏花微雨中迷了人眼。 我嘀咕着:“怎么震霄哥哥这几日都不来寻我玩?” 思若正绣着丝帕,正认真,都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 我来水镇小住,他也是知道的,原还想着过些日子天放了晴,同他一道去泛舟,去踏春放纸鸢呢,竟不想他居然不来找我。 “听我哥哥说,这几日他要考试,只怕没时间来找我们玩。”思若忽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垂头丧气地说:“我还想着找他们来玩呢。” 正说着,只遥遥看见小轩窗前,水巷上一乌篷船缓缓驶过来,霍长霄就伫立船头,我透过细雨如丝般朦胧看着他,朝他招手,他雀跃大叫。 “不好意思,迟了,要考试。”霍长霄说。 “没事,考得怎么样?”我问 我哥一手搭着我的肩说:“哎,你怎么不关心关心你哥哥我考试如何?” 我故作严肃说:“你不是一直自诩神童吗?小小考试,自然是难不倒你,我问了,不过是多费唇舌,哥哥说是与不是?” 我哥哥大笑:“妹妹所言一字不差,哥哥我的确应付得了。” 霍长霄听得直笑,良久才平复下来,正色说:“我有个事儿想同你们说。” 我见他难道如此正经神秘,不觉好奇,凑近了些问:“是何事如此惊慌?难不成你又惹是生非了?” 思绪笑道:“自然不是,我哥又岂会因这等事而故作神秘,那未必有些小题大作,我想,这只怕是件大事。” 被思若说得这么神,我好奇心更重了,我急切想知道的表情展露无疑。 霍长霄说“我发现我的国文老师是个汉奸。” “什么?”我惊了一下。 思若大抵能稳住:“你可确定?你又是如何得知?” “今日我在办公室偷回被没收的弹弓叶无意偷听到的。” “所以……你想怎样?”我哥问。 他笑笑,看了看我:“我能怎样,不就想捉弄他一下呗,谁叫他帮坏人做事。” 我长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他把老师给杀了呢,吓到我,就那事,于是我说:“你也别想太多了,好好学习吧,人家干什么与你何干” 我哥说:“浅浅这话便不对了,如今身处乱世,家国存亡之秋也,我等中华儿女自当有义务承担起护卫家国大义之责,为中华民族复兴而努力,又怎能与我们无干?” 我哥这话着实让我无地自容,我不过一介女流,未曾上过学堂,见识难免短浅,尽管我蹭过几节课,学的也不过是知乎者也,是非也之类的古文,家国大义也是从唐诗宋词中先人诗文词句中读过,却也未能真正领悟。 我低头说道:“浅浅受教。” 霍长霄见我这般,忍不住笑了:“浅浅是该多看些诗书了,不过是文天祥与岳飞将军的诗词。” 我无言以对。 我是从那时候开始慢慢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素日喜爱玩,没个正经,但是年少的他,有一腔热血,有家国天下,有大义,能辩是非黑白。 我想,如若我真的有一日下嫁于他,那么,这样的我,是否配得上这样的他? 那一刻,我急切想改变自己,想通过读书改变自己,想让自己真正有资格,有能力站在震霄哥哥面前,让他看到那个与他一般心有大爱,胸怀天下,心系家国之人,看到那个为他而改变成最好的我。 我还没来得及回家同父亲说我想念书,想接受新式教肓,想成为独立女性,有自己独立思考的新人类,就被我哥和霍震霄拉上了贼船,思若亦未能幸免。 我们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霍长霄从未想放弃过捉弄那汉奸国文老师的机会,于是趁着周末,拉着我们去了,我们趴在围墙上用弹弓打他,他不知道是谁打是,四下找人,还一个劲儿地通骂:“小赤佬,别让老子捸着你,不然,老子整死你!” 见他光秃秃的头满是包,很是滑稽,我们就忍不住大笑,那国文老师察觉到墙头上的我们,脱了鞋子就砸我们,我们跑得快,还不忘边跑边回头挑衅,气得他七窍生烟。 …… 就因此事,我们闯祸了,还挺大的,以至于霍长霄和我哥被迫退了学,我和思若被勒令禁足家里,不得外去,害得我想提上学念书的事都不敢开口了。 我被禁足了半个多月,在我母亲的劝说下,我父亲放过了我,我乐呵呵地去找霍长霄和思若。 我哥告诉我,霍伯伯为了锻炼霍长霄,为了让他收收性,决定送他去天津军校。 我第一时间跑去找他,我当时急哭了,去天津?去多久?军校?很辛苦吗? 我想问的问题太多的,但真正见到他时,我却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傻丫头,我又不是不回来,放心,我会回来的。”他为我擦着泪水。 我哭得身体抽了几下:“你不能骗我哦,我会在上海等你回来的。” “我知道,你是我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 “既然如此,那你在离开之前可否陪我看星星?” 他知道我喜欢看星星,他也一直记得我喜欢看星星,尤其是是夏夜的星空。 我们躺在院子中的草坪上,松松软软的很舒服,空间中弥漫着青草与自然的气息。 我看着漫天的星星,如自然织就的一片微光世界,我说:“我想一直一直这样看星星,一直到长大,一直到死。” “我会一直陪你看下去的,一直到你长大,一直到你死,我都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他做到了。 很多年之后,他真的做到了。 我很幸运认识他,很幸运拥有这个青梅竹马,很幸运有这样一个未婚夫。 …… 他离开那天,我在车站哭了很久了,思若也是,她舍不得哥哥,我舍不得朋友,与其说是朋友,我更想说是未婚夫。 长霄哥哥走后不久,父亲也执着要把哥哥送到北平去上学。 我一开始哭闹不让去,但是那夜,哥哥对我说,他想去北平,尽管他舍不下我,我知道,他与震霄哥哥有一样的抱负与理想,他们都是要各自的人生而踏上求学之路,不得已与家人别离。 “浅浅,记住,离别,不过是为了下一次的重逢。” 哥哥走的那天,我病了,我坚持去车站相送,吹了风,病情更重了,便在水镇养了大半个月。 病中这些日子,思若偶尔过来陪伴我,她总是默默轻叹:“我哥哥走了,柏南哥哥也走了,我们四个再也不能一起玩了,有时候我真不想长大。” 我靠着床头,看着窗外的大叶芭蕉,说:“对啊,真的不想长大,长大了就再顾虑太多事,背负太多的东西,好累……” 话题总是在这里戛然而止,思若不知道如何接我的话,我也不再多话。 …… 在我养病这大半个月期间,我父亲去了一躺北平,捎了哥哥的信回来,不过是报平安的信,信上也提到了我,我看信时忍不住又哭又笑。 不知道我父亲去北平经历了什么,回了家便决定让我上新式学堂。 我有些惊讶,却并非急于询问为什么。 父亲最终的决定是让我去南京女中念书。 又是要离开。 但这次我并没有哭闹,我父亲对于我的表现有点诧异,在我临走前,我父亲对我说:“浅浅啊,南京是个好去处,好好念书,你往后可是要嫁到霍家去的。” “我知道。”我低头不去看父亲,之前我一直怪父亲太狠心,将哥哥送去北平,后来我才知道,父亲是在保护我们,是在让我们接受更好的教肓,拥有更好的人生,我明白得有点晚了。 思若在听到我要去南京的消息,哭闹了半天。 她哭着对我说:“为什么,哥哥去了天津,柏南哥哥去了北平,如今你又要去南京,就独留我一个在上海,一个个都走了,走了。” 我忽然想起哥哥临走前对我说的那句话,我帮思若擦着泪水:“我们都会回来了,我们很快会回来的。” 每次都是我目送他们离开,这次换我踏上征途,我被思若目送远去,同样的别离,心境却是一点都不同。 …… 在南京的岁月如惊鸿逝水去,浮光掠影,我在昔日金陵楼台烟雨的朦朦胧胧中走过了七载光阴。 我从南京女中念到金陵大学,从当年那个稚气未脱的天真女孩到豆蔻年华的翩翩淑女。 这七年间,我时常收到思若,长霄哥哥,还有我哥哥的来信,我们四人之间的关系便一直以书信维持着。 又是一年秋风起,鸿雁回首,千里传书,远方的故人是否有书信传来? 我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震霄哥哥的信了,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 十八岁那年,我回了上海,阔别多年的上海依旧风光旖旎,歌舞升平。 思若已经出落得清秀可人,可是上海出名的豪门名媛,我们一见面便寒暄叙旧,都哭成泪人。 我们还一起回水镇古宅住了几日,互相说了这些年各自发生的事。 提及云霄哥哥,思若眼睛黯淡下来说:“我哥进了监狱。” “啊!”我惊呼一声:“怎么回事?” 思若叹了口气:“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的,不过没事了,已经出来了,我哥说了,过几日便回上海。” “他要回上海?”我的心微微一颤。 “对的,是要回来了。” 我沉浸在长霄哥哥回来的喜悦,已然忘了他入狱之事,不曾再多加追问。 与此同时,我哥也在北平的京师大学堂毕业归来,我们四个又该重聚了。 长霄哥哥回来那天,我一听到消息便提着裙子跑去。 当我在当年霍家院子下那株棠梨树下相见时,我停下了脚步,我看着眼前那个高瘦挺拔的男子。 我的长霄哥哥长大了,眉目清峻,气宇轩昂,有着血性少年的阳刚凌凛,身型壮实有力,七年的军校生活改变了当年那个白皙天真的小男孩。 他笑若寒冬暖阳,温暖人心:“浅浅,好久不见。” 当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泪流满面。 七载岁月浮沉,我们又回到当年那株棠梨树下。 彼时正值暮春三月,草长莺飞,鹤唳华亭,棠梨盛放,花香四溢,落花缤纷。 当年为我上树营造梨花落雨的小男孩已然长成白衣少年,不由想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那个梨花如雪的画面依旧清晰在眼前,不过却有恍如隔世之感,有些遥远且不可及。 这种感觉着实不好,我摇摇头迫使自己清醒过来。他走过来为我拂去头发上的落花,说:“如今你也是大学生了,怎么样?” 他语气平淡如家常里短,却让我无比温暖,即使是久别的的重逢。 “你瘦了,高了,黑了,连手上的伤疤也多了”我说。 他笑意清浅:“没事,都是过去的了,走吧。” 他伸手向你,他逆着阳光投射的方向对着我,阳光氤氲中,他沐浴金灿烂的微光下,朦胧柔美。 我伸手过去,他拉紧我的手,我跟着他走。 步行间,我胸前挂着的长命锁下的两颗银铃铛发出清脆悦声的声响,震霄哥哥回首看了一眼,眉眼带笑?“你还带着它啊。” 我一愣,看了看他胸前,却没有那块长命锁,良久才说道:“对啊,你的呢?”我摊出手去。 他笑着轻打了一下我的手,说:“你猜。” “……” 晚饭过后,我们去了小时候经常去的天台看星星。 我们如小时候那般躺在天台,不拘男女礼节。 我说了好多的在南京的事,他也说了好多在天津的事,包括在监狱里九死一生的经历。我听得是胆战心惊,还不时地问然后呢。 说到最后,他笑着捏了捏我的鼻子说:“哪来那么多然后呢?就这样了。” 我舒了口气说:“你也真行啊,闹了那么多事,还杀了人,我听得都怕。” 他敛去笑容,侧身过来,一脸认真地看着我说?“我杀过人,你怕我吗?” 我也侧过身看着他说:“我不知道,我现在想像得到你在监狱里的样子。” 他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我,说:“别怕,我还是原来那个我。” 说着,他将口袋中的长命锁递到我面前:“我们的信物,一直都在,所以,你要相信我!” 我有点诧异却又忍不住有些惊喜,说不上来的感觉,我哑言。 我哥回来那天,是长霄哥哥准备的接尘宴,只有我和思若,长霄哥哥我哥四个。 那一瞬间,仿佛我们回到了年少时,我们依旧无忧无虑。 但有些事终究是过去的了,再怎样也回不去,就比如现在,我们看起来像从前一样,其实我们都有了各自的烦恼。 …… 哥哥有了女朋友,是北平少女,叫素素。 听说是大学同学,但素素家里人反对他俩在一起,哥哥一直想该怎样面对。 思若从两年前就开始了小说创作,这几年一直在忙自己的事业。 长霄哥哥,有传奇一般的经历,有不甘平凡的远大前程,而我呢,似乎所有喜怒哀乐都是因为长霄哥哥,所有烦恼都是因为他。 第3章 第三章 上海的梅雨时节最烦人,细雨绵绵,从前的挺喜欢的,越长大却越不喜欢了。 我这几日我又来水镇小住了。 我习惯了倚窗眺望了,住久了南京的江南水乡,看多了烟雨朦朦,对于窗外雨打芭蕉,青墙红杏,窗台玉瓶插水泽木兰,竹帘低垂,已经习以为常。 长霄哥哥却久居北国,见多了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大好山河,却少见南国烟雨,绿柳青枝的清幽小镇。 “你这可是个好去处,布置别雅古典,颇有隐居幽山古林的世外高人之风。” 我手中丝帕擦拭着白玉琉璃笛,说道:“虽是如此,但住的也不过是红尘之人,不能免俗。” 他呵呵地笑了,慵懒地卧在竹榻上,枕着紫竹芯云丝软枕,叹了声:“你这儿可有吃的,忽然有些饿了。” 我将玉笛放入紫檀镂花长木盒中,说道:“你且等等,我正寻思着该做什么吃的给你。” 他疑惑地问:“想不到,你还会做饭?” 我挑眉笑道:“不会” 我去廊台下的小厨边上的木架上,挑了些好的菜,他探头出来瞅了两眼,见我有模有样,不忍直笑:“想你堂堂温家千金,做起厨中之事也是不赖。” 我边洗着菜边说:“我温浅浅可是入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吗。” 其实,我并不会做饭,一些基本简单的菜式也不过是在南京时闲来无事学学玩的,到底是没学精学透。 我做了好久,大概他等得不耐烦了,来问了几次,我终于端上桌去。 他见了我,直笑,原因是我的脸因为做饭弄得黑一块,白一块,跟大花猫似的。 他看着四菜一汤,这卖相还是过关的,就不知道味道……我将那盘精致如白玉般剔透的糕点推到他面前说:“红豆糕,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大笑:“你做个菜还吟上诗了,想必你这汤应该叫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或者是在水一方吧。” 我摇头:“你别猜了,你只管吃好了,我附庸风雅不行吗?” 饭至一半,我发现他顶喜欢吃的煮的剁椒鱼头,尽管我煮糊了,他还吃得很多,还夸那么多菜就没鱼好吃。 我有些惭愧:“我下次再也不会把鱼煮糊了。” “嗯,糊不糊我都喜欢。” 我用丝帕为他擦干净嘴角,正巧让哥哥看着他啧啧笑说:“哟,小夫妻生活挺滋润的嘛。” 我脸颊泛红,嗔道:“哥哥,少说些,羞不羞。” 长霄哥哥只是淡淡一笑,我却看到他重新配带上那块长命锁,总有错觉认为我是理所应当的,事实上,我就是理所应当要嫁他的。 …… 好容易一扫梅子黄时节的微雨天气,难得天霁放晴,阳光正好,微风不躁。 一大早我便收到长霄哥哥的邀约,他想约我去城效绿柳湖泛舟。 时近初夏,绿柳湖畔的绿柳如丝已然不复春风拂柳的景致多的却是百里碧波之上的波光潋滟与小荷才露尖尖角。 我细心打扮了一番,小时候还好,长大了之后,每次与他单独出去,总想着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开始在乎自己在他心里的样子与形象了,也许这就是爱吧,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好,患得患失,生怕自己做不好,做错事。 我看着镜前的自己,忍不住发笑,放下正欲插上的发簪,理了理头发便起身去门了。 这些日子我未回家中依旧独居水镇之中,我推开梨花木门时,只见一黑衣男子倒在门前,手臂满了鲜血,我当下一惊,险些叫出来。 他奄奄一息地抬起头,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我一脸无措,他抬了抬手却又无力地落下,彻底晕死过去。 我当下只知道他来历不明,不应收留但是他伤口还汩汩流血,身上有着不同程度的伤,触目惊心。我只好救下他。 屋子里常备有一金创药,消炎散,酒精之类药物,我见着救人要紧,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了,拿了药就给他上。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终于为他处理好了,我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门前地板留在血渍,有点心虚的感觉。 我马上去拿水清洗。我这一来几乎忘了震霄哥哥。 如果不是乌云遮日,风起雷鸣,阴天骤雨惊醒我,不然我仍然傻乎乎在这里。 此时已经大雨倾盆了,电闪雷鸣,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忙撑起伞便出去。 我还没走出门,被我救的那人忽然急促地咳嗽起来了,我一惊,回头看了几眼,只见他满头大汗,身子发烫,只怕是伤口感染引发了发高烧。 我毕竟是能力有限,只好去请大夫,这一来又耽搁了我的事,我已经做好被长霄哥哥骂的准备了。 一直到深夜,那人渐渐安定下来了,直至半夜,他微微醒转过来,我睡不着,正临窗在烛下看书。 “姑娘……是你救了我?”他坐直了身子在床子,脸色依旧苍白,语气很轻。 我起身过去,将还在炉上温着的药给他倒上一碗说:“你受了重伤,不可多动气,喝了药,且睡一夜吧。” 他轻笑一声说:“谢谢姑娘,姑娘救命之恩,苏璟无以回报……” 他还没说完,我便打断了他的说话:“别这样说,见死不救我做不到,我救了你,你不用以身相许。” 他笑笑不说话。 我将药端过去,便回到窗前继续看书,他也挺听话的,不多搭讪扯话题,喝了药便睡去,一夜无话,次日一早,他还没睡醒我便已经出门了。 我主要是去找长霄哥哥,我得说清楚我昨日爽约的原因,不然被误会就不好了。 长霄哥哥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傻丫头,多大的事。” 我低头不看他,略感惭愧。 他拍了拍我肩头说:“不过呢,昨天我还真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 我偷笑:“我能出什么意外,倒是你,我怕你下雨还一直那里等我。” “那倒没有,我又不傻。” 我愣怔了一下,一言不发。 我走后,思若追上我的脚步,说:“你别听我哥胡说八道,他昨天足足等了你一天,还淋了雨,他可是真在乎,真关心你的,昨天你没来,还一直嚷着要去找你呢。” 我甜甜一笑却又极力压抑着:“我知道。” 我承认,长霄哥哥说出“那倒没有,我又不傻”这话时,我心里的确有所失落,但是这一刻却又是无比甜蜜的。 “那长霄哥哥没事吧,淋了雨有着凉吗,有没有煮姜汤给他?” 思若笑笑:“没有着凉,我哥哥身子哪里那么娇弱,不过,浅浅倒是有几分大嫂的风范了。” 我娇嗔说道:“害不害臊说这些,女孩子家家的说这些。” 思若却不饶过我,一个劲儿地调侃我,我们打打闹闹了好一会儿…… 我回到水镇时,那叫苏璟的人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他见了我,眉眼带笑说:“你回来了。” 我点头,说:“你身子再养几日便可大好,到时你便离开吧,我一个姑娘家收留你一个大男人,着实有伤风化,不太好。” 苏璟低头笑笑,说:“我懂,自当不损害姑娘名声便是。” 事后,我同长霄哥哥说了我救苏璟的事。 听了之后,他倒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担心此人会不会有目的而来,会不会伤害我。 我并不清楚这些,当时只是单纯想着救人,别无他想。 后来苏璟才告诉我,他是因为家产继承而被继母派的杀手追杀,重伤逃到我这里,幸好被我看到,被我所救才捡回一条命。 长霄哥哥来看我时,见了他,两人交谈了好一会,似乎没什么不妥。 苏璟离开后,又过了大半个月。 这天,我同思若到城东佛寺上香,路上遇到流氓,是苏璟出手相助,那时再见他时,已是容光焕发的少年郎模样了,眉目清秀,看着多了几分温润儒雅。 “浅浅姑娘,你还好吧?”他说。 我点头:“嗯,没事,多谢。”我一直有些避讳与过多的陌生的男子交谈。 思若知道苏璟此人,见我有所避讳便主动开口说:“苏先生出手相助,我们感激不尽。” “哪里,当日浅浅姑娘救回奄奄一息的我,那才是大恩,如今我已然回到家中,继母已经绳之以法,我亦接管了家业,想来从未好好报答过浅浅姑娘,不知浅浅姑娘可否尝个脸,让在下请客以作答谢。” “见死相救,人之常情,小小恩情,何足挂齿,苏先生着实言重了。” 我拒绝得很明显,他却不觉尴尬,只说道:“浅浅姑娘此言差矣,该报的恩一样不可少,霍公子可在?” 我一愣,长霄哥哥? 我问:“你找他干嘛?” 他笑说:“请客报答,又岂是独请浅浅姑娘一人呢?” 我着实猜不透这苏璟心里到底想什么。 思若同长霄说了此事,我哥拍手叫好,说:“好啊,咱四个就去吧!” 我说不过他们,只好同行。 苏璟在上海的和平饭店请我们吃饭。 饭桌上,我沉默寡言,倒是我哥和震霄哥哥和苏璟交谈甚密。 饭后,我们一行人走在街上,着实醒目,引人注意,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帮会中人,一上来就袭击我们,我们一下子惊了,长霄哥哥反应能力强,立马就上手,一拳一个,我哥也是不赖。 苏璟则护着我与思若,场面几乎混乱分不清谁是谁,街上行人路人甚多,搞不好就误伤。 忽听一阵枪声响起,我整个人一抖,再看时,小巷口冒出几个持枪的黑衣人,对着我们连连开枪,思若吓得惊叫,苏璟见我有危险,一手拉开我,挡在我身前,子弹与他擦肩而过,只有他肩上一条血痕。 “你没事吧?”我来不及问他,他又拉着我同思若到一边,苏璟急忙说:“别动你们,好好在这。” 长霄哥哥身手凌凛,目光凶戾,我看着那样的他着实吓了一跳。 忽见有人趁他不备竟在背后开枪,我嘶声惊叫:“小心!” 可惜,长霄哥哥回过神来已经晚了,说时迟,那时快,苏璟便在这千荺一发之际,飞扑向长霄哥哥,用自己的后背挡住飞矢而来的子弹,鲜血四溅,触目惊心。 苏璟还好被送去医院得急时,子弹没打中要害部位,取了出来,处理好伤口之后也无大碍了。 “你为什么不顾性命去救人,你这样很容易没命的,我救你一命,可不指望你以性命相报。”我说。 苏璟笑说:“若非是我,想必挡子弹的便是浅浅姑娘了,以姑娘对霍公子的情意,自当以性命相救。” 我沉默了片刻,长霄哥哥看了看苏璟说了感谢之类的话,便带我回去了。 也许是那次之后,我们与苏璟熟络了不少,时常遇见会一起吃饭,一起出游,慢慢地都成了各自好友。 第4章 第四章 又是一年岁末。 夜月小雪,除夕守岁。 我们还和小时候那样一起围着火炉,玩飞花令,喝酒。 今年苏璟也同我们一起,我分外珍惜这段好时光。 盛夏时分,我们四个带着苏璟去我们从小看星星的地方,听风,望月,看星星。 苏璟看着点点星辰,略微伤感地说道:“我也好希望有你们这样的童年,一起玩,一起闹。” 我知道,苏璟生活在的家庭是传统的旧式家庭,从小管得严,家里规矩多,不如我们自由,我是有些同情他的。 小时候再好也终究是过去的了,现在我们都长大了。 我哥哥要结婚了。 他要娶的是大学同学,之前那个叫素素的北平姑娘。 大婚前夕,我同哥哥在天台看星星,他对我说:“浅浅长大了,很快就要嫁给长霄了,开心吗?” 对,我很开心,我的确该嫁给他了。 如果有一日,我们各自成婚了,还能像小时候那样一起过年守岁,夏夜看星星吗? 哥哥婚后,父亲开始让哥哥着手打理家里的产业。 我一日之内见他的次数慢慢变少,他脾气也变了,有时候我去找他玩,他总是很严肃地对我说有事要忙,让我听话,而且他还经常发脾气。 我真觉得哥哥变了,我总会因为委屈地想哭,大嫂总是像大姐姐一样安慰我说:“没事的,你哥很忙才这样的,别想太多。” 我没有想太多,可是哥哥就是变了,让我有些陌生。 长霄哥哥见我这样,便对我说“该长大了,又不能一辈子这样。” 我知道,不仅我哥变了,长霄哥哥也变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 应该是天津时吧,有时候我真的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 思若的婚事被提及。 霍伯伯属意让思若嫁到门当户对的豪门,但思若却不愿嫁。 她那夜来到我常住的水镇小屋去找我,哭了好久,她告诉我,她有喜欢的人,那个男子不过是一个贫困潦倒的教书先生叫慕飞,但思若就是喜欢,爱而不得,着实让人心痛。 思若一遍又一遍地问我怎么办,怎么办。 我看着垂泪的思若,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我怎么帮你。” 思若的婚事很快被订下来了,下嫁的对象是苏家的少东家,苏璟。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跑去问苏璟,我想我能帮到思若的就是让苏璟拒绝婚约。 然而苏璟无可奈何地说:“父命难违。” 这让我无可奈何。 …… 婚约将近,思若终日垂泪,我去找过思若心仪之人,那个年轻的教书先生慕飞。 他得知思若结婚的信息,无力地笑了笑说:“我就知道,我们不会有善果。” 门第之见,自古以来便有,我不了解为什么会有这些,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因为我的婚姻从小就被安排好了,我一直觉得,我的婚事不会出差错的。 思若大婚那天,她身着大红织锦金丝绣腾鸾展翅嫁衣,金玉珠翠缀满发髻,胭脂上妆,嫁衣着身,十里红妆迎佳人,自此一世钟情两不移。 那么喜庆的日子,那么夺目的红色,却刺痛我的眼。 思若看着铜镜中妆容绝美的自己,轻挽着脸淡淡说道:“浅浅,我想走,想离开这里,你帮我。” 我一愣,打翻了手中托盘中的莲子,红枣,花生,散落一地。 她抓住我的手,眼眸含泪,尽是祈求的目光看着我说:“我要逃婚,帮我,带我走,慕飞在等我,我们已经说好要一起走了,远走高飞,你一定要帮我!” 我不记得思若对我说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答应了她。 我只知道,她哭着对我说了好多好多,字字句句都刺痛我,让我怜悯这个女子,让我帮她逃离这个金笼子,我终究是妥协了。 我们换下锦衣华服,从后院小门逃走,我们走得格外顺畅,这让我有些不安,感觉我们做的所有事都似乎被别人安排好的一样,但我不敢多想,直接走掉了。 我们没有直接走主街的大道,我们是从城郊的蜿蜒曲折山路跑的。 我们从早晨一直到黄昏,打小路走,过河穿林,过村绕镇的,终于走出了上海,慕飞在上海市外的梅家镇等我们。我也只能将思若送到慕飞手中了,不能陪她远走。 我们到了梅家镇没有等到慕飞,等到的却是残酷的命运。 我和思若被镇上的藏匿着的土匪捉住了,我们不甘受那帮土匪的□□践踏,抵死不从,落得遍体鳞伤,慕飞后来赶到时为了救我们,被土匪殴打得吐血倒地,躺在血泊中的他,嘴里还喃喃着说:“思若,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思若哭喊得嘶哑,土匪头儿抓着她的头发笑说:“你的情郎快死了,怎样,想救他?那就乖乖从了我。” 我咬破了嘴唇,目光狠戾地瞪着他,我说“我跟你走,你放了他们。” 思若惊恐的双眼看着我,猛摇头:“不要,不要。”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带你逃婚,你们快走。”我哭喊着说。 思若和慕飞因为我而被放了,我留在了土匪窝里。 我知道,长霄哥哥是不会来救我的,我也不敢奢求他能来,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 土匪头靠近我时,我紧紧握着手中金簪,在土匪头儿不留神间,我咬紧牙,狠狠插入喉咙,血水溅了我一脸。 我推翻了烛台,大火熊熊燃烧了起来,那帮土匪都忙着救火,我趁乱逃走了。 我不知道思若和慕飞逃去哪里了,是回上海找人来救我了,还是远走高飞了。 我跌跌撞撞地走在山间小路,忽然被拌倒了,我擦伤了手,鲜血直流,借着月华如水的清辉,我看到那是拌倒我的不是石头,而是一双脚。 我吓得惊叫,草丛中那熟悉的面孔,我忙去扒开草丛,是慕飞,他怎么死了,他全身是血,死相狰狞。 我整个人直颤抖,瞳孔无限放大,恐惧占据了我整个意识:“思若呢?思若呢?”我大喊。 我四下找寻,大喊,我找到了思若,我终于找到她了,她死在桃花树下,绯红的花瓣落在她满是鲜血的身上,染上她身上殷红的血,妖冶无比。 我软了双腿,倒在地上,喉咙像咽了干棉花一样,说不出声,只能发出悲恸的嗷叫。 我很努力地让自己站起来,走过去,我用尽全力让自己说出话:“思……若……” “啊!”我仰天嘶哑大叫,声泪俱下,那声音似乎要刺穿整个天际。 …… 我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好长,好美好,梦中的我和思若在一起拾院中的落花去做香包,震霄哥哥和我哥则在我们耳边吵个不停,我们还如小时候那般打打闹闹,除夕守岁一起玩飞花令,夏夜上天台看星星…… 我从梦中昏昏地醒转过来,长霄哥哥守在我床头,我双眼朦胧却很努力地看清眼前人,我看着他,他憔悴,苍白,无力,疲惫,双眸通红,布满血丝,我吓了一怔。 “你醒了?”他握了握我冰凉的手,我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他愣了愣一下垂下眼眸。 良久才开口说:“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经历了什么?” 我看着他,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我不敢去回想那晚的事就好像现在的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一定恨透了我。 因为我,他失去了妹妹,失去最爱的亲人,我现在的我连一句对不起都不敢对他说。 我哽咽落泪,见我这样,他无奈叹了口气,起身离去。 我望着那离去的背影,感觉好遥远,好遥远,再也回不去了。 我哥哥来时,我已经哭得不能自已了,我哥抱着我安慰着我:“没事的,没事的,思若的死,不是你的错,” “不不不。”我猛摇头,“是我害死了思若,是我,我不该带她逃婚,不该带她走,我不该瞒着你们带她走,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死,不会,都怪我!” 我哭得几近嘶哑,边哭边掌掴着自己。 我哥好不容易才制止了我,他大吼:“你现在这样有什么用,思若已经死了,回不去了,你不能这样,思若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不是吗?” 大嫂忙拉开我哥,轻轻抱我入怀,轻抚着我的后背温言对我说:“浅浅,别想太多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放心,我们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会吗,会好起来的吗?” “会的,大嫂怎么会骗你?” 我再一次肆意地放声大哭,一直哭晕过去。 哥哥把我送回了家中休养,思若的葬礼之后,我情绪平复了很多,我一直想见见长霄哥哥,尽管见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是否还有脸面去见他? 那天,微雨缠绵,天色灰霾一片,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我临窗看着窗前的梨花走了神,听大嫂说,霍家来人了。 听了传话,我忙走下楼去,连鞋子都忘穿了。 然而来的不是长霄哥哥,只是霍家一个管事的小厮。 我哥上前询问何事,只见小厮将一块银质雕花如意长命锁递给哥哥说:“我家老爷说,事已至此,两家情谊已尽,退还银锁,旧日之约,一笔勾销,余生两家便互不相欠,互不相拖,自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闻言,我没有过大的情绪起伏。 我缓缓走下去,手颤颤地接过长霄哥哥的银锁,良久才压抑住泪水说:“长霄哥哥,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少爷没有话对温小姐说,少爷只说相信您。” “相信我?”什么意思?相信我是什么意思? “王八蛋!”此时只听我哥怒怒地骂了一句。 我急忙问所有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奈之下,大嫂只好难为地说道:“如今上海已经传遍了,温家大小姐,被土匪擒获受尽□□,已经被践踏了身子……已非完璧之身了。” 我愣住,手中银锁失手落地,发出叮咚之声。 大嫂忙上前说道:“浅浅,我们都相信你,长霄也会相信你的,相信霍家退婚不过是因为思若罢了,你们心结打开了,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真的!” 我那一刻只觉心头一阵绞痛,喉咙一口腥甜涌上来,我捂住心口,一口鲜血喷洒出来,闭眼倒下。 …… 大夫说我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方才导致吐血晕厥过去。 我醒了之后,大嫂一直陪着我,我劝了好久才让她离开,我需要一个人静静。 大嫂走后,我坐到妆台前,镜中的自己憔悴苍白,我捋了捋耳畔的碎发,从衣襟内将胸前一直挂着的长命锁拿出来。 我解下长命锁,那是我从小便配戴着的,从未离身,如今,长命锁于我而言已是千斤伽锁了。 我取下来,用丝帕细细擦拭,将我那块与震霄哥哥那块一同放在一只青檀锦盒中并且上了锁。 我将钥匙扔出窗外,这下,我的所有念想都锁上了,这一锁,锁住了我的婚姻,锁住了我一生的痴念。 曾经我以为的理所当然,曾经的青梅竹马,曾经的未婚夫,在今夕过后,与我再无关联了。 我又岂是可以彻底放下的人,长霄哥哥也不是,我相信他也如我一般痛苦,不敢他相不相信我,我都不怨他,不恨他,不恼他,我只盼他能好好的,没有了思若,没有了我,他一定不要孤独。 我多么想在他孤单无助时陪在他身边,但,如今的我,还有什么资格陪在他身边? 第5章 第五章 过去的那几日,我都是一个人独自锁在房中。 苏璟常来看我,我依然是老样子,大嫂一直担心我会出事,日日过来陪我,此时的她已经有了身孕,已经快临盆了,我又岂能因为自己而让大嫂怀着孩子来安慰我。 我笑说:“没事的,大嫂如今是有身子的人,自当保重自己,我很好,何须日日过来,若因我,孩子有了个什么闪失,我可不是千古罪人了?” 大嫂被我逗笑说:“你能笑笑就好,我挺好的,没那么娇气,唉,真的好久没见你笑了。” 我微怔,是啊,我的确很久没笑过了。 我百无聊赖地托腮看着院中凋零的梨花,遥想昔日年少时光,我与长霄哥哥,思若,还有哥哥,四个的儿时岁月也如这一树梨花一般,在秋风起时,飘散零落。 我回过神来,不再去想那些伤感的事,我扯着闲话,问了大嫂一句:“大哥呢,我许久不见他了,大嫂马上临盆了,大哥难道不应该时时陪伴左右才对吗?” 大嫂叹了口气说:“你大哥这几日忙着公司的事,哪里有闲暇,今儿倒是得空了,不过又出去了。” “去干嘛了?” 大嫂愣了一会,有点难为地说:“去……去找长霄了。” 我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他去干嘛,找震霄哥哥有事吗?” 大嫂摇头:“不知道,想来也是为了你吧,都过去了那么久,你们俩的心结想来也解开了,此事也不必耿耿于怀嘛,你大哥从小同长霄一起长大,对他性子可以说是很了解,你大哥去找震霄,一定有他的打算,有他的考量,若能回到从前就最好。” 对啊,都去那么久了,我了解震霄哥哥,他一定不会再气我了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气我,不过,他应该是敢面对我了吧,毕竟已经那么久了,我已经有了面对他的勇气,他也一定有了面对我的勇气。 曾经被绝望幻灭掉的希望重新燃起一丝希望,我竟还痴心妄想着,想来都是笑话。 我一直在等哥哥,我想,哥哥一定会带回好消息,会告诉我,长霄哥哥想开了,思若的死,不是我的错,他对思若已经释怀了,他相信我的清白,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只要两个人相爱,也无俱这些苦难,只是我们在一起,那就是最好的我们。 可惜,我等不到哥哥带回关于长霄哥哥的消息,我只等到了哥哥的死讯。 “大少爷被汽车撞了,送到医院抢救时已经晚了。” “你胡说什么,我不相信。”我推开报信的下人,赤着脚跑下楼,冲出家门,我泪汹涌流下,我奔跑在黑夜中,奔跑在狂风暴雨中,我边擦着泪水边跑。 “你不可以死,不可以死,你说过的,一辈子陪着我,一辈子不离开我吗?” 我跑到医院门口,像疯了一样冲进去,父亲母亲已经得到消息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我进去时,只见父母恸哭不已,我掀起盖住哥哥的白布,我吓愣了。 “骗子,骗子,大骗子,不是说过要一辈子陪我,一辈子不离开我吗?你干嘛,给我起来!”我的哭喊让母亲更加悲伤。 哥哥走了,走了,大嫂怎么办,怎么办,大嫂腹中的孩子怎么办。 这时苏璟和霍长霄赶来了,霍长霄一进来就跪了下来,痛苦地低着头,哽咽欲哭:“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开的车撞的柏南。” “怎么可能?”我说,“我哥不是去找你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他鼻音很重地说:“我不知道,我当时开着车,我看到了柏南,但不知道为什么车子不受控制,然后就撞到了柏南,对不起。” 父亲痛恨地说道:“浅浅害死了思若,你就要这样来报复柏南吗?” 霍长霄终于大哭,摇头说道:“不是的,不是的,思若的死,我从未怪过浅浅,不过是不敢面对浅浅,一看到她我就想到思若,我也从未想过要报复柏南,我们从小就像亲兄弟一样,我怎么可能会害他,我答应父亲的退婚,只是想让两家都冷静一下,我现在已经想通了,想明白了,想去找浅浅说明白这一切,但是柏南却因我而死……” 我看着痛哭流涕的他,也泪流满面,不知道说什么,一阵沉默之中,尽是抽泣与低沉的哭声。 当日,我害死了思若,因为清白被世人诟病,他对我说“我相信你” 如今,他成为千夫所指害死大哥,我也想对他说“我相信你” 命运总是喜欢和我开玩笑,开了一个又一个,还一个比一个大。 在得知大哥死讯后,大嫂当即晕死过去,动了胎气,流了很多血,被迫早产。 我在产房外听到大嫂分娩产子时的痛苦嗷叫,似乎把对大哥离去的痛苦与生子的痛苦一次过发泄出来,我听得很揪心。 时间过去了多久? 我不知道。 只知道天将破晓,骤雨将停。 护士急忙忙出来:“不好了,血崩了。” 母亲险些晕过去。 最后孩子顺利生下来了,但大嫂却因体虚力弱,难产血崩,撑不下去了。 我抱着孩子进去,大嫂满脸泪痕,她知道自己的身子,并不多说什么,只看了看孩子,说:“这下好了,我可以去了,也省得我自己动手!” 我一惊,原来大嫂早就没想过要活,大哥死了,她必会殉情,如今体虚产子,已经油尽灯枯了,正合了她意。 “你可曾想过孩子?他是你与大哥唯一的骨肉!”我哭着说。 她苍白的脸笑了笑说:“不是还有你吗,浅浅,大嫂相信你一定会好好照顾孩子的,孩子大嫂就托负给你了。” “不要,不要!”我摇头,泪如断线珍珠一般落下。 “浅浅,不要哭,好好活着,你会幸福的,告诉父亲,母亲,柏南的死,不关长霄的事,那只是个意外,不要因为柏南的死影响你和长霄。” 听到这些我更加悲恸了:“我谁也不怪,我只怪我自己,如果不是为了我,我大哥也不会去找震霄哥哥,也不会发生这些,都是因为我,我害死了思若,我还害死了最疼爱我的大哥,我就是个祸水,害人精。” “浅浅,不要自责,此事与谁都无关,你可知道,我们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结婚那日,我与你哥说好的一生一世,白首相依,生死相随,谁曾料,我们却落得如此结局,不得白首相依,只能生死相随。所以浅浅,别难过,别自责了,记得大嫂说过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吗? 如今的我,依旧会问这样傻的问题。 …… 大嫂是在日出之前死去的,她没能看到雨后的初阳就含泪魂归去。 一夕之间,我所有的幸福与希冀再一次被命运无情地揉碎。 我跪在灵堂前,大哥和大嫂合葬在一起的,我跪在他们的灵位前守了三天三夜。 母亲是夜深了才过来的,一夕间,她苍老了许多,双目红肿,满眼尽是痛苦与悲恸。 我看着母亲,正想开口说话,她却扬手给了我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灵堂上。 我捂住发烫发红的脸庞,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她不说话,又是一记耳光掴下来,我嘴角渗出了血。 她忽然泪流满面地说:“你这个祸害,害人精,扫把星,因为你,思若死了,因为你,你大哥大嫂一命呜呼,都是因为你,你害死了那么多人,你到底还想害死谁?” 我从未听过母亲这般凄厉的哭骂声,犹如地府鬼魅的控诉,令人生怕。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一连串地说对不起,我除了说对不起,我还能说什么? “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祸害!”说着,一记一记用尽全力的耳光掴下来,我并不闪躲,或许这样我会好受些。 我脸庞红肿到麻木,最后到没有一丝知觉,嘴角满是鲜血,夹杂着我的泪水滑落。 是苏璟冲上来拉开我母亲,这时我母亲神智已经不清了,像疯子一样在哭,在骂,胡言乱语,手舞足蹈。 苏璟扶起倒地的我问:“你没事吧,怎么会这样。” 我推开他,艰难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走出灵堂,门前的冷风如刀子一样,刮得脸庞生痛,我站了好及,苏璟知道我需要冷静,没有上前打扰我。 …… 大哥大嫂葬礼之后,母亲彻底疯了,每日每夜在念叨着哥哥,夜夜不寐,用长针一边扎着一个写着我名字的布娃娃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来诅咒着我,诅咒我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生生不得转世,世世不得轮回,这些还不是最恶毒的,最让我生怕的是母亲那句,爱而不得,身死恋人旁,不得善终。 我听得心如刀绞,曾经我的母亲,我慈祥和霭的母亲,怎会有一日,会这样对我,日夜对我下咒痛骂,巴不得穷尽余生的力量将我弄死。 父亲不得已将母亲送到了上海青山医院,派专人看护。 发生了那么多事,父亲再也不与我说太多话了,仿佛大哥大嫂的死将我与父亲之间的血缘分割开来,陌生又熟悉。 母亲送走后,我也搬离了家,我去了水镇小屋那里。 这次不是小住,而是长住。 之前我一直不敢回来,因为这里有太多太多我与思若和大哥他们的美好回忆了,但这次我回来了,所有的心理障碍都可以过去的,经历了那么多事,我该坚强了。 霍长霄听说了我母亲的事,他来找过我,我们都已经互相打开心结了,却大不如从前了,他依旧关心照顾着我,我也一样,但我们彼此却只字不提过去与未来。 过去,我们有多甜蜜,有多开心就会有多痛苦。 未来? 我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天真的少女了,我不敢再轻言未来,他也不敢许诺我什么,也许他家人对于我害死思若,尚未释怀而一直耿耿于怀,也许我父亲也一直对他害大哥去世而不能原谅。其实我们都很身不由己。 …… 大哥的孩子一直没有取名字,大嫂临走前也来不及取,他是个男孩,我没有帮他取名子,我只帮他取了个小名,叫阿尘。他父母的一生微若尘埃,随风而逝,只愿这孩子一世长安。 第6章 第六章 水镇的生活很平淡,平淡如水,一片枯叶落下才荡起一丝丝微弱的波纹。 我只希望这样的生活能一直下去,但是总觉得有一个人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这样平淡的生活不过是对我大悲大喜的一个缓冲的过渡期。 今年岁末,阿尘病了,吃了好几服药都不见好。 然而此时,父亲被巡捕房的人捉了,说是温家勾结日本人私下贬卖军火和鸦片,温家所有产业一津查封。 水镇小屋也被查封了。 我抱着重病的阿尘无处可去。 我以为霍长霄会来,我并不是想求他帮帮我父亲,帮帮我,我只求他能帮帮阿尘,他还那么小,还生着重病,如今漫天的鹅毛大雪,冷风如刀,冰天雪地的,我好怕阿尘撑不过去,但是他没有来…… 我后来才听说,温家被查封就是霍家告的密。 我无心于这些家族商战,我只想找个医院给阿尘看病,但是我身无分文,连一碗热的米汤我也是如乞丐一样向别人讨来的。 我受多少苦都没有关系,只要阿尘能好好的,我答应过大嫂的,要好好照顾阿尘的,我不能让大哥唯一的血脉都失去。 我那一日终于明白什么是树倒糊孙散,墙倒众人堆。 曾经温家风光时,多少人想来巴结奉承,而如今,温家没落,竟没一个人愿意帮我。 我哭着抱着阿尘一家一家地求救,没有人理会我们。 于是我去找苏璟,他一定会帮我的,一定会的。 我带着满心希望去到苏家,苏家守门的护卫却说:“大少爷去北平办事了,不在府上。” 我告诉他,我是苏璟的好朋友,求他放我进去,求他给阿尘请大夫。 护卫却死活不肯,说:“冒充少爷朋友进府骗吃骗喝的人不少,不会上你的当的,快走!” 他无情地把我赶走,无论我如何跪地哀求也无法让他们放我进去。 我绝望地离去,阿尘在我怀里一直在哭,一直在哭,直到他不再哭了,我才意识到,这一切都迟了。 我跪在大雪中痛哭,我终究是对不起大哥大嫂,我保不住阿尘,让他在病痛中死去,让他在风雪中受苦。 阿尘最怕这寒风凛雪,却不承想会死于这风雪呼啸之中。 我不知道这一夜是如何过去的,第二日,我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我抱着死去的阿尘踡蹜在一户人家门前的屋檐下。 那户人家一大早就见半死的我抱着死去的阿尘在他们家门口坐着,便直骂晦气,忙拿起扫把将我赶走,还不时骂道:“赶紧走,抱着那个死人滚,真晦气。” 我艰难地从雪地上爬起来,紧紧地抱着死去的阿尘,不知方向地走在大街上,街道尽是喧哗声,叫卖声,讨价还价的声,这一切的喧嚣于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我看着怀里的阿尘说道:“阿尘,乖,这里太吵了,姑姑不会让他们吵醒你的,你乖乖睡吧!” 也许是这一年来,我流的眼泪太多了,以至于我听到父亲在狱中畏罪自杀时,眼底一丝波澜都没有,并不是我对家人已经绝望无情而是悲无可伤,欲哭无泪了。 温家没了,父亲自杀了,母亲疯了,大哥死了,大嫂死了,阿尘也死了,独我一人苟活于世间又有何益。 那一刻,我有想去死的冲动,但那一瞬我脑海中闪过长霄哥哥的样子。 脑海闪过太多过往幸福生活的画面,那些温馨的画面让我留恋,让我对无法狠心离开这个红尘凡世。 我好恨自己,明明不该活在这世上却又偏偏死不去,还没有勇气去死。 我跌坐在地上,放声痛哭,将这一年来所有的悲痛彻底发泄出来:“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你不来找我,为什么,你快来呀,求求你了,快来带我走吧,我受不了了,我怕我会支撑不下去,快带我走……” 我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那一瞬间,我的世界满了混沌,苏璟来了我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他开声,我都不知道他在我身后。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不是去北平了?怎么在这里?” 苏璟笑笑,看了看我叹了口气:“温大小姐啊,怎么成这个样子看得都可怜了。” 我不解地看着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一派悠闲地踱步到我面前说:“我根本没有去北平。” “为什么,为什么我去找你时你不帮我,你知不知道阿尘因此而死。”我言语激厉。 他冷笑:“我故意这样做了,我知道你落了难,霍长霄不在上海,你无依无靠,只能来找我。” “长霄哥哥不在上海?”原来他不在上海。 他阴冷笑说:“对啊,我就是等这个机会,就要等到霍长霄不在上海,我才能煽动霍家,借霍家之手铲除温家。” 我惊愣,不敢相信看着眼前那个温润儒雅的男子。 他见我惊讶无比,暗自笑说:“没错,导致温家没落的人就是我。”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大吼。 “为什么?因为我要报复霍,温两家啊,因为你们两家当年联手害得我全家灭门。” “不可能,你不是苏家的人吗,怎么可能……”我摇头说。 “苏璟?我并不是什么苏璟,真正的苏璟已经死在美利坚了,我是假扮苏璟进入苏家,借助苏家在商界的力量来报仇,你真以为你该死的父亲是畏罪自杀的?我打听到你父亲只判了终身囚禁,我才不可能让他活在世上,当年我父亲被他害死,我才不会放过他,我买通了典狱长,送了你父亲一程。” 我手颤颤地指着他:“你这个魔鬼,你太可怕了,为什么要这样,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这样做,你对得起你的良心吗?我真后悔当日为什么要救你。” 他仰天冷笑:“哼,良心?我不灭你全门才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呢,不怕告诉你,当日我并非受伤,不过是假受伤假意被你搭救,借此接近你罢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包括昔日思若之死,思若之死便是我的复仇计划第一步” “什么?”我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淡淡说道:“所有的一切是我干的,你以为思若一个人敢逃婚?是我安排了丫鬟教唆思若逃的婚,你真以为慕飞那个贫困潦倒,两袖清风的教书先生有能力带思若远走高飞?他爱思若,不会让思若陪她吃苦受罪的,所以他不敢也不能带思若远走高飞,但是我略施小计,暗中给慕飞一路钱,有了钱,他自然敢带走思若,你还记得梅家镇吗?呵呵,那些藏匿的土匪全是我安排的,原想让他们好好□□你们一下,但是慕飞来了,所以……” “所以……所以,在思若和慕飞逃走时,你杀了他们。”我话声都是颤抖的。 “没错,为了让你们霍温两家关系破裂,我就杀了思若。” “你可以杀我的,但你却不杀,将我放走,目的是为了让我背负害死思若的罪名,从而成为两家关系破裂的导火线。”我恍然大悟。 “聪明,不过你现在知道已经晚了,而且在我的计划中思若只是我的第一步,霍长霄便是第二步,但又能知道死的却是你大哥温柏南那傻子。” “我大哥?”我震惊。 “对,霍长霄怎么可能会撞死你大哥呢?当时你大哥去找霍长霄时,霍长霄正好在西街办事,我那时想杀了霍长霄便在他的车上动了手脚,却发现你哥在找霍长霄,于是误导你哥去了西街,然后车子失控这才撞死你哥哥的,如此一来,两家关系暂必水火不相融,这正是我要看到的。”如此恶毒之事,他说得云淡风轻。 我双眸通红,咬紧牙齿,手中紧紧握着早已在手中的簪子,在他不留神之际,飞扑上去,想要用簪子杀了他,替那些被他害死的人报仇。 他反应得很快,一侧身闪开,抢上前头,一手扼住我的手腕,一使劲,我手腕吃痛,松开了手,簪子落地,他踢开簪子,让我推倒在地。 “你这个恶魔,你太狠毒了,我大哥待你如兄弟,你竟然会想害他,你不记得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日子吗?你难道没有一丝心软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不肯放过我们。”我好恨自己没有用,仇人就在眼前,我却无能为力。 他冷哼:“心软?我为什么要对你们心软,我告诉你们,从一开始我就是蓄意接近你们的,之前为霍长霄挡枪不过是我的苦肉计,博你们同情与信任罢了,我从未真心待过你们,从一开始我便想要毁灭你们,思若的死,柏南的死彻底让霍温两家决裂,这样我才有机会唆使霍家对温家下手。” 我心如死灰,知道了那么残忍的真相,我知道,我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已经是非死不可了。 我闭上眼睛说道“你杀了我吧,我知道了那么多,活不成了” 他大笑:“我才不会杀你,你是霍长霄最爱的人,我还要用你来威胁霍长霄呢,如今温家在上海滩倒台,下一个就是霍家了” “不,不。”我忙摇头带着哭腔说,“不要,求你不要,不要杀长霄哥哥,求你了,放过他,放过他一生路。” 他俯下身来,挑起我的下巴,阴冷的目光盯着我,唇边带一抹冷笑地说道:“放过他,为什么?他在天津监狱时杀了海河帮的人,而我自小便是被海河帮的人带大,他杀了养我长大的人,我又岂有不杀他之理?” “不,不要,你杀了我,用我的命抵他的命。” “哼,你的命值什么,放心,我会杀你的,但霍震霄,我同样不会放过。”话至最后,语音转向狠戾,用力将我推到一边。 我倒在地上,欲哭无泪,他的人上前将我打晕带走了。 …… 他们将我锁在一个地下室中,没有一丝光明,周遭一切尽是如漆般的黑。 我不知道外面是黑夜还是白天,我也不知道长霄哥哥是生是死。 我凭着感觉,约莫算了下,大概是过了几日吧。 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我猜,是苏璟过来了。 果不其然,他过来,命人带走了我。 那是城郊一片荒芜的草场子,他把我带到那里,而我被绑在十字架上,蒙着双眼。 我已无力地咒骂此人了。 我知道,他是想以我为饵,引震霄出来,一网打尽,从而达到目的。 我想,如若一会儿长霄哥哥真的过来了,我该怎么办,我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为救我落入苏璟的圈套? 我正在绞尽脑汁地想法子,然而,当苏璟揭开的眼睛的布时,眼前迷朦的阳光下,逆光而来的玄衣男子,那个熟悉的高瘦挺拨又不失威武的身影,我看到长霄哥哥,我想看到的他,但又不希望他过来救我。 我闭了闭眼,让自己沉静下来。 只见长霄他缓缓向我走来,一语不发,这时一边的苏璟见他要等的人来了,便回过头一脸冷笑地对我说:“你说,我怎么办?” 我瞪着他狠狠说道:“你想怎样?用我逼死他吗?” “不,我想让他上来救你,看看走到你这儿,他还有没有命?” “你觉得呢?”我冷眸微笑,随即正色看着迎我而来的长霄。“不可以,别过来!”我大声朝霍长霄喊,“你赶紧走,我不要你救,你家害得我家那么惨,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你快走,不然你就得死。” 我狠话放下来,这样说是为了让他离开这里,放弃救我。我必须这样做。 “浅浅,我不会走了,就算你恨毒了我,一心想杀我为你家报仇,我都不会走的,我就是要救你。”他坚定地说道。 所以,我低估了他。他懂我的内心,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不要”我大叫,我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看着他为我去送死。我知道,我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霍长霄不听我的话,一上来就像疯魔了一样,拧紧拳头,手臂上的青筋凸起,顿时燃起腾腾杀气。 苏璟的手下,那些围上来的人都手持长刀□□铁棍,都挡在前面。震霄哥哥一冲上前见人就打,横拳一扫,抬腿狠踢。 那群打手,招架不住,通通动上真刀真枪了,长霄空手夺白刃,反手锁喉,旋身跃起,一连十几招,招招凌凛,身法迅速敏捷,让苏璟都不敢相信。 霍长霄夺下刀刃,抢步上前,围杀过来的打手不要命地向长霄斩杀,长霄也不好容让了,上前见人就斩,血腥而残忍,血肉模糊,混战一团让我不敢去看,但又忍不住去看,因为担心他会受伤。 苏璟的人一拨一拨地拥上去,围着霍长霄,不远处,我看到的,只是他为了我,一个人孤军奋战。 人太多了,长霄再好的身手,也总是躲不过那些偷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只见得一刀,两刀,一棍,两棍这样的落到他的身上,我看着他为我受着这些,我心如刀绞。 霍长霄被打倒在地,吐了一口鲜血,混身是伤,但目光仍然坚定而凶戾。 苏璟面露喜色,说道:“怎样,温小姐,你的长霄大少爷快死了啊! 我泪流满面,但故作镇定地说:“是吗,我告诉你苏璟,你呀,再怎样,也终究靠一个女人报的仇。你能杀得了霍长霄,还不是靠的我,你就是个懦夫。” 苏璟不怒反笑:“是啊,所以,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你了。” 然就在此时,长霄又奋力地重新站了起来,还想上前去探身手的人,都吓得一愣,只见得他大吼一声,直朝我冲来,身手之快,前所未有。 那帮打手来不及进攻,他已经一个个打倒。 苏璟见状不妙,正欲抽出腰间的枪。长霄哥哥敏捷的身手夺过,苏璟想以拳相抗,却不料霍震霄灵活躲过,还在他后背重击一拳。 他踉跄了退后了几步,还未站稳,霍长霄已经扣机开枪了,一连六发,毫不留情地打入苏璟的身体,他如血人一般,缓缓倒地。 霍长霄身负重伤地走过来,解开了我身上的绳子后,我还来不及去慰问他的伤势便见他上前去察看苏璟的生死。 他竟还有一口气在,他看着霍长霄,笑得无力,咬字不清地说:“霍长霄,我死了,没关系,但你会痛苦一辈子,你会生不如死。” “你说什么?”霍长霄抓住他的衣襟,想问清楚他想说什么,那话到底什么意思,可惜他用最后一口气留下一个笑便咽气了。 我哭着抱着他:“如若你方才死了,我也不会独活,我已经失去了所有了,再失去你,我是活不成了。” 他喘着大气,忍着伤口的疼痛说道:“傻子,我不会让你活不成的。” 我急忙地扯衣裳一角给他包扎了一下,然后长霄他带着我离开了那里。 我们到的地方已经不是上海市了,而且他也受了极重的伤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所以我们只好到了附近一个荒凉的小山镇找个地方暂住下来。 第7章 我们就找了一处小竹屋住下,此时正是仲春时节,屋前一树白梨正娇艳盛放,瓣若微雪,翩然飘落一地。 我为他上山找了很多草药,敷了药,包扎好,养了十数天,他已经没什么事了。 我将所有真相告诉他,听完之后,他悲痛地低着头,一直压抑着情绪。 良久,他才红着眼看着我,说:“从柏南死那时开始我就怀疑这一切似乎有人操纵着,我一直暗中调查,我这次离开上海就是去查苏璟的背景,没想到,我回来时,温家倒台了,你父亲被杀了,阿尘也……” 念及阿尘,我忍着泪水,靠在他肩上:“长霄哥哥,我好怕,好怕,这个世界太恐怖了,我好想回到小时候,有思若,有我哥,有你的日子,我们四个一起多好啊,除夕守岁玩飞花令,夏夜天台看星星。这些小美好,都回不去了吗?” “浅浅,别怕,我在,过去已经过去了,回不去了,我们还有很多的未来,我们把握好未来就可以了,未来会越来越好的,放心。”他搂紧了我。 “未来?我们还有未来吗?”我有句话哽在喉咙里欲言又止,我想了好久,还是没有说。 “我们当然有未来,而且未来会有我一直陪着你,不怕!” “嗯!” 他很温柔地搂着我,我在他怀中入睡。 我们在这小竹屋住了好几天。 这日,我对他说,我不想回上海,我想在这里过几日平淡的生活,没有世俗的喧嚣和烦恼,就我们两个人。 他答应我,还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在小竹屋这些天,他上树摇拽着树枝,为我营造梨花落雨的景致,就像小时候一样。 我为他做他爱吃的剁椒鱼头,这次,我还是把鱼煮糊了。 我们还一起看星星,对诗,嘻闹,他对我从小到大都对我那么好,如今也是。 那么多幸福的事我都没有做,那么多好日子我都没有和他一起过,你说,我又怎么会舍得离开呢? 但舍不得又如何呢? …… 一夜小雨过后,梨花娇艳滴水,晨曦下雪白耀眼,长霄哥哥很早就起床了,在树下石椅上认识雕刻着什么。 我走过去,笑盈盈地看着他说:“在干嘛?” 他挑眉朝我笑笑,说:“我们雕刻一对长命锁,我们之前订亲那块已经没有了,我想重新雕刻一对,就算是木头的长命锁也好啊。” 我点头:“你真好!” 他微笑地看着我,轻吻着我额头,说:“很快就做好了。” “嗯。”我就坐在哪里,静静地看着他雕刻。 他认真做事很好看,时而蹙眉磨角,时而鼓起腮帮子吹吹木屑,认真起来,连落花在肩都没有去拂拭,我轻轻为他拂开,他朝我暖暖一笑。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哭,泪水忍不住流下,他看到了,关切地问?“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强作笑颜摇了摇头说:“没事,可能是风沙入了眼吧。” 他温柔地为我擦干眼泪:“你回屋里休息吧,这里风大,你身子单薄,仔细着了凉。” “但我想看着你,好想多看看你。” “傻丫头。”他刮了刮我鼻子说,“你余后半生,日日看还不吗?” “不够,不够,怎么看都不够。”我有点无理取闹,但我就是想多看看他,我好怕我没有明天,我再也看不到他。 他瞧见我脸色苍白,微变脸色,抓着我的手,一片冰凉,有点恐惧地看着我:“你怎么了,浅浅?你怎么了?” 我喘了几口气,挤出了个笑,微微摇头说:“我没事啊。” 他不相信地看着我:“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我不能失去你了。” “傻啊,我不是在吗。”我笑说, 说着忽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我闭了闭眼睛,一片黑暗,我晕了过去。 …… 我醒过来时,他守在我床头,微蹙着眉头,双眼泛红,似乎哭过,我想抬手为他抚平蹙着的眉,他却握住我抬到一半冰凉入骨的手,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他知道我中了苏璟的毒吗? 我心里这样问自己。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真相,在我被苏璟捉的时候,他灌了我一碗药,是毒药。 苏璟算好了,若是长霄成功救了我,他也要让我们生死分离。 他知道,我与长霄的情意,因此断定我不会告诉长霄真相的。 我如今只怕是要毒性发作,油尽灯枯了。 苏璟临死前对长霄哥哥说的他会痛苦一辈子,生不如死,就是这个原因。 我不敢告诉他,我怕他会伤心难过,但又舍不得一个人远离他,一个人躲起来等死。 他轻轻握着我的手,对我说:“傻丫头,病了怎么不说,不告诉我,害我担心。” 我笑笑,继续装得什么事都没有,说:“不过是些小病,吃些药就好了,别担心。” 他点头,喂了我几口药,我吃不得苦,便不想喝了,他也不逼我,我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忍不住地问:“你……是不是哭过?” 语毕,他躲开我的眼线,低着头:“没有,眼睛太干了,揉了几下,发红了。” 我知道,他一定是哭了,只是不想让我知道而已,我没有拆穿他,我只说:“我帮你吹吹,这样会舒服些。” “好啊。”他笑着看着我。 我凑近他,轻轻为他吹着眼睛,他很努力地忍住泪水,他颤抖的手骗不了我。 他也许不知道,我是在试探他。 他说想做饭给我吃,让我好好休息,我说不,我想做剁椒鱼头给他吃,他说下次吧,你好好休息。 我怕没有下次了,所以我坚决不肯,他只好妥协。我在厨房做饭,他便去继续雕刻长命锁。 我的饭做好了,他的长命锁也雕好了,他为我带上,我也为他带上,我为他夹了剁椒鱼头。 这次的鱼,竟然没有糊。 我给他夹了很多,我笑说:“你要多吃点,你最喜欢吃了。” 他眼睛含着泪,大口大口地吃,他内心的自己告诉我,他不能让我发现他的破绽,他要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他要大口地吃。 也许,他怕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吃我做的剁椒鱼头了吧。 其实,我晕倒时,他已经请大夫来看过我了,他是知道我中毒了,命不久矣了。 他知道后痛哭了一场,哭红了眼睛。 我感觉得到他是知道的,而他应该不知道我知道他知道吧。 “真好吃,没有煮糊,浅浅,你真厉害,以后,我要天天吃你做的剁椒鱼头。” “好。”我语笑嫣然,即使马上要去死,我也要笑口常开,对着他,我的长,霄哥哥,永远都要笑。 他忍着泪,红着眼陪我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我靠着他的肩膀说:“震霄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在天台看星星吗?” “当然记得。”他笑说, “陪我看星星吧,我想今晚看星星。”我抬头看着他,笑眼如花。 他轻笑点头。 我们一起坐上了房顶上,铺着一层稻草,我们平躺在屋顶上,仰头看着漫天星星,这夜月华如水,月朗星疏。 我指了指天幕的点点繁星,说:“听人说,离开人世间的人,会变成星星,你说,哪一颗是思若,哪一颗是我哥哥和大嫂,还有阿尘?” 他指了指夜空中最亮的那几颗并列在一起的星星说:“你看,夜空中最亮的就是他们,他们一定会聚在一起,不会在星河中迷失走散。” “对,你说的对,他们一定在看着我们!我好开心,我好像又看到了他们,好像我们又回到夏夜天台看星星的美好时光。”我说完忽然有些呼吸难受,但我极力掩饰着。 “浅浅,如果我们有下辈子,我们还要一起。” 我摇头:“不了,如果有下辈子,我们不要在一起了,我不想再有那么多痛苦,不想再看长霄哥哥伤心难过了。” “傻瓜,下辈子会很好很好的,不会再有那么多苦难了,就只有我们两个。”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想和你在一起,但为什么总觉得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 “那是因为你太开心了,都忘了时间。” “也许吧。”我说完这话,缓了好久,嘴角渗出了一丝血,我忙擦掉,别过头去,我们沉默了好久,我终于开口了,“长霄哥哥,星星好看吗?” 他很久才回答我:“好看。” 我悠悠开口:“若我的生命只到这里,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会像星星一样看着你,虽然我再也不能做剁椒鱼头给你吃了。” 他又不说话,我看了看他,他背后着我,不去看我,后背微微颤动,此刻的他,咬着拧紧着的拳头,我的话,如同刀子一般划过他的心,他忍住泪水,压抑着情绪,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咬着自己的拳头。 “震霄哥哥,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你不要忘了我好不好?”我问他,他没有回答。 我知道他会说不会的,他忽然松开咬着拳头的口,嘴唇微微翕动说“温浅浅,我爱你” 那句话轻如薄纸落地,我听不到,他压抑了好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瞬崩发,他大喊:“温浅浅,我爱你。” 我微愣了一下,长了一口气,满足地笑了,我知道他爱我,却是第一次听他将这话说出口。 此刻我眼眸含泪,气若游丝地说道:“我……也……爱……你……” 那个你字,极轻,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痛苦地仰望着星空,他是不敢看我吗? 我整理了一下情绪,说:“长霄哥哥,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一会儿你一定要叫醒我哦。” 他颤了几下,半晌才说道:“好,我一定叫你,到时你可别赖床不起哦。” “不,我一定会醒的。” “好,你睡,安静地睡吧,长霄哥哥会一直守着我的。” “嗯。”我点头,再次抬眸看了看星空,看了看他的侧影,微微合上眼睛,呼吸渐渐慢下来,直至没有。 当我的呼吸声没有时,周围一片安静,就连山野间虫鸣的声音都没有。 终于,他似乎没有了禁锢一般嘶声痛哭,无比悲恸,像个小孩一样,哭得无助而可怜。 这夜还很漫长,这天空的星星还很璀璨。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放刀子,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