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浮世绝香》 无非由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一 王丧(1) 天垠朝,西藩地,宁西王府。 第三代宁西王凤宇赞薨逝,整个西藩之地素装挂孝。王府内更是白幡招展,素孝遍地。灵堂之内,哭声震天,世子,不,如今已是新晋宁西王凤九天,站在堂内,一双星眸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素袍在身,长发披散,发髻上扎着一缕白绫,那一张俊美绝伦的脸,本足以倾倒众生,此刻,却是冰冷异常。 灵棺静静地摆在堂上,堂下左边跪着一地的前宁西王妃妾,多在嘤嘤地低泣。 有人搬来了一张椅子,他缓缓地坐了,接过仆人递过来的茶盏,吹了两口,漫不经心道:“父王生前的意思,想必各位娘娘都听清楚了的?” 哭声突然就大起来。当前的一人,抬起头来,满面泪痕,那一张美丽的素颜如今已然扭曲,两眼直直地望着他,牙齿几乎就要咬出血来,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地的女人,突然厌恶丛生,懒懒地扬了扬眉,叫道:“管周何在?” 门外人群中立刻站出来一人,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淡淡答道:“奴才在。” 凤九天道:“你去安排,今天日落之前,我不想再看到她们。” 哭声骤然震天,凤九天双眉一锁,眼光忽然凌利,厉声叫道:“闭嘴!再敢发出一点哭声,本王……让你们永远都不用再发出声音!” 哭声立刻停止了,灵堂里安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听得到。有人拼命地捂住了嘴,却仍然有一个人没能忍住,喘了一声,一瞬间,仿佛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女子更是吓得呆住了,一时之间张大了嘴,连哭都忘了。 凤九天手一松,茶盏“咣”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两半,茶叶和水溅了一地。众人都是浑身一颤,站在他身旁的贴身小厮牟汤连声叫道:“还不来收拾了?” 立刻有人上来飞快地将地上的残渣捡了,凤九天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那一堆女子跟前,众人都低垂着头,不敢吭声,他看了半晌,突然伸出手来,将第二排左侧的那个女子拉了起来,那女子吓得浑身发抖,却听他冷笑道:“韩夫人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那女子只是抖,说不出话。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百无聊赖地放了手,转身走到灵棺前,冷声道:“父王,孩儿如今成了这王府的主子,反倒有人不把孩儿当回事了。哼!来人,将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给我拖出去,以后别再让我听到她出声!” 门外立刻走过来两个人,将韩夫人架住,那韩夫人吓得大哭起来,只是拼命地挣扎,却无济于事。此时方才抬头瞪他的女子忽地站起身来,叫道:“住手!” 他连头都没回,只是操起双手,仍然看着那灵棺。那女子恨恨叫道:“凤九天,你不要太过分!她……好歹也是先王的侍妾,你有什么权利处置她?” 凤九天冷了脸,道:“哦?霜侧妃的意思是……在这西藩之地,我这个王,还有处置不了的人?” 那女子顿时一怔,却恨意横生,叫道:“你是王,当然可以处置任何人,只不过……她犯了什么事?你要这样对她?” 凤九天慢慢地转过身来,懒懒地看向她,冷笑道:“本王以为霜侧妃是个明白人,想不到竟然也是个蠢货!她犯了什么事?需要本王向你解释?” 那女子脸色一白,狠狠道:“你!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你不过是……那个贱人生的……野种!” 凤九天眼光一凛,锐眸忽然眯起来,冷冷笑道:“贱人?今天本王就让你尝尝什么叫做贱人!来呀!将这个贱人拖出去,给我掌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打她一巴掌,不见血……就放你们的血!”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一 王丧(2) 那女子气得浑身发抖,还来不及说话,立刻上来二人,将她架了出去,她挣扎着,凄声厉叫道:“你们敢!我……我是堂堂先王侧妃,你们竟然敢!放开我!放开我!”没有人理她,径直将她架到院中,所有的人立刻站到一旁。管周走上前来,说道:“霜侧妃,得罪了!”说完,“啪”地一声打到她的脸上。 那耳光的声音无比清脆,仿佛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所有的人,都忍不住震了一下。却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凤九天缓缓地走到门口坐下,又有人奉了新的茶来,他拿在手中,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眼光却是冰冷无比。 霜侧妃刚开始还叫几声,渐渐地已经叫不出声来,嘴角鲜血不止,脸已经红肿不堪。院子里站了约摸有二十多个人,每个人打过来,霜侧妃已经气竭,晕了过去。架着她的人松了手,她立刻委顿在地。 凤九天眼光一闪,冷笑道:“当真是个贱人!碍眼!” 管周马上挥了挥手,底下的人拖着她出了院门。凤九天这才站起身来,将茶盏递给牟汤,转过头望了一眼屋子里的女人,沉声道:“立刻送走!不准出声!” 屋子里的女人皆是一震,却只得拼命地捂住了嘴,默默地往屋外走去。十来个人陆陆续续地出了门,管周方上前轻声道:“王爷,太王妃……” 凤九天冷哼了一声,道:“她还没死吗?还在等什么?” 管周道:“她说,要见您最后一面。” 凤九天眼光微变,冷冷笑道:“哼!老东西,到现在还不死心。你去跟她说,本王没功夫见一个将死之人,本王只有兴趣看到她的尸体!” 管周神色一顿,转身去了。凤九天这才回到灵堂之中,站了不到一刻钟,就见一个约有四十来岁的妇人,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叫:“凤九天!你这个逆子!你给我出来!” 凤九天怒气顿生,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她。那女人直奔到他跟前,就欲上前拉扯他,却被牟汤一挡,她身形不稳,顿时后退几步,她身后跟了个小丫头,连忙扶住她,急声道:“王妃小心!” 凤九天忽然指着她冷冷道:“你,叫谁王妃?” 那丫头一惊,连忙低下了头,连声道:“奴婢知罪了!奴婢死罪,请王爷饶命!” 凤九天两眼一眯,道:“饶命?!你可知道本王从来不喜欢饶命这两个字?” 丫头吓得浑身一软,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泣声道:“奴婢知罪,求王爷饶了奴婢!奴婢知罪了!” 那妇人扑上去扯她,口中厉声叫道:“宝珠你给我起来!你怕什么怕!我叫你起来!这里除了我,没人能治你的罪!” 凤九天冷冷道:“哦?想不到你如今还如此地不识时务啊!你以为父王走了,现在这王府就轮到你做主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王?” 那妇人狠狠地盯着他,叫道:“那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你这个逆子!” 凤九天哈哈一笑,踱到她身边,贴着她的耳边轻声道:“就凭你?也配说母亲这两个字?你不会忘了,我娘是怎么死的吧?” 那妇人浑身一震,目现惧光,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凤九天道:“你需不需要我提醒你啊?本来我是想遵从父王的意思,让你自行了断,偏偏你如此不知好歹,既然是这样,我就让你也尝尝我娘当初受死的滋味吧!” 那妇人吓得顿时两眼一翻,昏死过去。凤九天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管周,拖她下去!”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一 王丧(3) 管周应声而出,拖着妇人出了院子,凤九天转眼见那宝珠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轻浮一笑,走上前去,抬起她的下巴,叹道:“生得倒好,可惜啊……” 宝珠颤声道:“王爷只要能饶了奴婢,让奴婢做什么都行。” 凤九天讥笑一声,道:“做什么都行?好啊。”他举目望见院门口站了一个小厮,生得矮小委琐,便指着他叫道:“你,进来。” 那小厮连忙跑了进来,低首道:“王爷唤小的何事?” 凤九天看了一眼宝珠,懒懒地坐在一旁,说道:“这丫头看着还行,赏你了。今晚就办了吧。” 宝珠浑身发颤,似想极力忍住眼泪,却见那小厮一愣,却是满面喜色,连忙叩头道:“多谢王爷!”上前拉着宝珠就往外走。走了三步,却见宝珠哀叫一声,挣脱了那小厮,直往墙上撞去,众人都没料到她会寻死,皆是一愣,只听见“咚”地一声,宝珠的头顿时鲜血直流。 凤九天脸色一沉,厉声道:“混账奴才,连个女人都看不住!” 那小厮吓了一跳,赶紧跪在地上,想去扶宝珠,又不敢动。凤九天远远地看了一眼宝珠,冷声道:“去看看,死了没。” 小厮赶紧上前细看,连声道:“王爷,还有气。” 凤九天冷笑一声,道:“有气就好。卖去妓院,有的人是治她。想寻死?!哼!本王就偏要你活着!” 有人上来将宝珠抬走了,清扫了血迹。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清风凉凉,宁西王府里却是满目的萧瑟,在初秋的阳光中,充满了血腥。 旭日东升,清幽的宓园,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金色光晕中,仿佛怀着悠悠心事的少女,清柔而明媚。不大的院子里,几棵柳树随风轻扬,花草飘香,清新宜人。 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穿着绿色衣衫的少女,她朝院子里望了一眼,立即跑到一盆盛开的花朵前,开心地叫道:“小姐!小姐快来看!白菊花开了!” 她惊奇地看了看那花,回头望去,院子里走来一位双十佳人,柳腰轻盈,五官清柔,虽无倾国倾城之色,一双明眸却灿若星辰,顾盼生辉,光彩照人。此女正是君家二小姐君亦休。她缓缓地走到那盆菊花跟前,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叹道:“真不容易啊,我还以为救不活了呢!” 绿衣丫头笑道:“还是小姐厉害,当初三小姐差点把这花扔了,我就说了,这整个君家,就只有小姐能救它!” 君亦休轻笑一声,道:“燕儿,你的嘴真越来越甜了,这一大早就开始夸我了。圆儿什么都好,就是太任性了。唉。” 燕儿捂着嘴笑道:“小姐这么一说,奴婢倒想起一件事来。昨个儿西街的刘掌柜差人来给三小姐说媒,你猜怎么着?三小姐直接将那聘礼扔了出去,还把那媒婆大骂了一通!哈哈,小姐你是没看见,当时夫人那脸啊,都气绿了!” 君亦休叹道:“唉,圆儿也真是……不过也不知道爹是怎么想的,那刘掌柜的儿子一看就是个酒色之徒,多半也是看中的圆儿的美色,才会跑来提亲。以圆儿的性格,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燕儿笑道:“就是!如今整个府里,没有人治得了三小姐,呵呵,我看过不了一会儿,夫人准会又到小姐这儿来唠叨!” 君亦休轻轻地皱了皱眉,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转身道:“燕儿,我听说百士坛明天就要开讲了?” 燕儿张大了嘴,惊道:“小姐,你不会真的想去吧?可是老爷说了,小姐你除非是去梅花庵,否则是不许你一个人出门的。”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一 王丧(4) 君亦休叹道:“唉!这百士坛三年才开一次,上次就是因为爹爹阻挠,所以没去成。今年宁西王爷大丧,才推延至现在。我……真的好想去看看。” 燕儿道:“反正小姐难熬的日子也不多了,不是说过了今冬小姐就不用顾忌什么了?还是再忍忍吧。” “忍什么呀?我可再也忍不下去了!”话音刚落,院子里走进来一个妇人,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那妇人年纪约摸三十多岁,满头珠翠,华服在身,一脸的不耐之色。君亦休轻叹一声,道:“二娘,今天怎么有空来宓园了?” 来人正是君家夫人徐丽珍,君望祖在宁都经营的是绸缎生意,已经历经二代,虽然在宁都算不得什么数一数二,可也是殷富之家。自十年前君望祖的发妻齐挽思去世,他便将这徐丽珍扶了正,如今也是君府里堂堂正正的女主人了。君望祖膝下有一子三女,大儿子君亦尘自母亲去世后便离家出走,已经十年未归。家里只剩下三个女儿。二女儿君亦休、三女儿君亦圆,皆是齐挽思所出,四女儿君亦巧才是徐丽珍所生。齐挽思还在时,徐丽珍还算是贤淑,偶尔有个小肚鸡肠,碍于自个儿的身份,也不敢过于张扬。齐挽思一死,徐丽珍扶了正,不知怎的觉得自个儿终于能扬眉吐气了,行为举止就越发地张狂起来。君亦休是个不问世事的,每天只是看书读经,针织女红,她也找不出什么麻烦,唯有那君亦圆,性子泼辣,事事都与她对着干,她心里直是恨得要命。无奈君亦圆仗着她爹疼爱,在府里胡作非为,谁也治不了。 如今她一肚子的怨气没处发泄,一屁股坐在院子里,大声叫道:“你也不管管你那个好妹妹!哼!给她说了多少媒?她不是这儿不顺眼,就是那儿不满意!如今连巧儿都定了亲,她到底想怎么样?外头的人不知道的,还只当是我这个当二娘的苛待了她!” 君亦休奉上茶来,轻声道:“二娘何苦跟圆儿生气,她就是那个脾气。” 徐丽珍气道:“什么脾气?!她眼里什么时候有我这个娘?你也是,有空就多劝劝她,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就应该早作打算!我十八岁那年都有了巧儿了!难道你想她和你一样,二十岁了还没嫁出去?!” 众人闻言脸色都是一变,燕儿忍耐不住,开口道:“夫人怎么这么说?小姐……” 君亦休轻声打断道:“燕儿!别多嘴!” 燕儿一脸的忿然,却不得不住了口,徐丽珍道:“怎么?我说错了吗?现在的圆儿就跟当初的你一个样儿!好的不学,尽学些不中用的。你自己说说,当初你要不是挑三拣四,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找到婆家?刘家不行,都是些不识字的大老粗,赵家也不行,全是书呆子,陈家呢,公子哥儿又太软弱了……亦休,你不要怪二娘说你,这女儿找婆家,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先前两年还有人来说,你统统不愿,如今倒好,不仅没人来说,那些个媒婆还四处去乱讲,说你长得奇丑无比,现在谁还敢娶你啊?如今圆儿也跟着你学,你们……你们是想气死我是不是?” 君亦休低了头,轻叹道:“二娘,我的姻缘,是要听天命的。至于圆儿,她是宁都出了名的美人,不愁嫁不出去。你放宽心,她也会有自己的好姻缘。” 徐丽珍站起身来气道:“好,好,好,你们一个个地长大了,翅膀硬了,也不把我当回事了。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我也管不着!” 君亦休低了头,正想再劝劝,却听见一个男声道:“行了,你整天就知道唠叨这些,亦休这么大的人了,自己心里有数。”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一 王丧(5) 众人连忙站到一旁,君亦休唤道:“燕儿,快去奉茶来!” 那男人走进院来,约摸四十多岁,身体已经略略有些发福,他一脸严肃,径直走到君亦休身旁坐了,方才道:“不必了,我坐坐就走,店里还有事。”他看了看徐丽珍,道:“你没什么事就去看看巧儿,刚才她好象在找你。” 徐丽珍无法,只得应了一声“是”,扫了君亦休一眼,慢慢地走了。这君亦休看似平淡,也不喜欢多说什么话,奇怪的是,君望祖唯独对这个女儿另眼相看。不管有什么事,从来都不责罚她,偶尔生个气,也不会大声训斥。如果说君亦圆嘴甜,会讨君望祖欢心,所以他宠着她也说得过去,可这个君亦休,又为什么老是被护得严严实实? 徐丽珍走出园门外,心头还是不甘心,忍不住啐了一口,道:“有什么了不起!就知道装可怜讨同情!哼!跟你那个娘一个样!” 园子里,君望祖严肃地看着君亦休,说道:“这两天你别打那百士坛的主意,我跟无花师太说了,你要是有空,就去梅花庵里帮她老人家抄抄经,要不就呆在家里别出门。总之过了这个冬天,什么都好说!明白吗?” 君亦休沉了眼,淡淡道:“是。女儿知道了。” 君望祖看了她两眼,忍不住叹道:“亦休,你别怪我,你娘死的时候,什么都放下了,只唯独你……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爹就放心了。爹也没什么好盼望的了,只是你大哥……”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将头转过一旁。 君亦休上前蹲在他身前,淡淡笑道:“爹爹这是怎么了?大哥永远都是您的儿子,总有一天,他还是会回来的。” 君望祖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没什么指望,他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了。我只想能在我断气之前,再见他一面,也就够了。” 君亦休面色一顿,连忙道:“爹!您别这么说!大哥不会怪你的。娘的死,也不全是您的错!我……” 君望祖见她神色之间隐有哀伤,连忙急道:“好了,好了,是爹不好,不该说这些。其实爹也没什么。亦休,你要顾好自己的身子。” 君亦休连忙挤出一个笑容,道:“我知道的。爹就别操心了。” 君望祖在她的发间轻抚了两下,叹道:“那浮香丸,你可有记得吃?” 君亦休道:“孩儿记得的。无花师太嘱咐我的事,我怎么会忘呢!只是孩儿这些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面是什么样子,怕都是不记得了。” 君望祖见她神情落寞,心中有些不忍,叹道:“亦休别想太多了,反正你要记住爹说的话,过了今冬,等明年开了春,你就可以不用这样小心了。这些年来,爹不敢让你接触外头的人,也是怕你的身子会受不了。当年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唯有那和尚救了你一命,有些事,由不得我们不信。” 君亦休低下头,没有说话。她十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心痛如绞,呕血不止。所有的人都说要准备后事了,却突然来了个疯疯癫癫的和尚,硬说她命还未绝,将自己和她关在屋里三天三夜,果真救回了她一条小命。齐挽思感激涕零,欲以重金酬谢,那和尚却哈哈一笑,说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君亦休须往梅花庵求个浮香丸的方子,十天服食一粒,不见血,方可保命。二十岁以前,不可动大喜大悲大怒之情,不可有任何情欲之念,否则再见血,命就难保一年。 一个姑娘家得了这么个怪病,哪里敢张扬?君家也只有君望祖、齐挽思和长子君亦尘知晓,连君亦休本人也并不十分明白个中内情。齐挽思去世时,最放不下的就是君亦休的病,千叮咛万嘱咐,要二十过后方能给君亦休找婆家。此前她得病之事,不许告知任何人。所以君亦休二十了还待字闺中,不知情的只道是君家二小姐丑得不能见人,嫁不出去。 好在梅花庵的无花师太听说她的事后,说她与佛有缘,常让她到庵中抄经理佛,这些年,除了家里和梅茶庵,君亦休没再踏足过任何地方。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 四绝(1) 深秋露重,宁西王府里一大早笑声不断。凤九天坐在霁深园的芙渠阁里,脸上似笑非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霁深园是宁西王凤九天的侍妾们住的园子,众所周知,凤九天专养侍妾,并无一妃。如今霁深园八阁中已经住了五阁,其中四人,都是西藩名门之女,唯有一人不是,那便是芙渠阁的花红好。 花红好,一提这个名字,宁都城内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原本是胭脂楼里的头牌花魁,号称“艳冠西宁”,生得明艳动人,天生一副媚相,尤其是那娇滴滴的声音,能把男人的魂儿都叫没了。凤九天只看了她一眼,便将她纳入府中,成了八侍妾之一。本来以她的出身,要进宁西王府,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可偏偏遇到这新王爷,从来不喜欢按规矩办事,不仅迎她入府,还是大红花轿一直抬进了霁深园。风头大大盖过了园子里的其他四位侍妾! 其他四位虽然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却是大为不服。计嫱,甘露,罗蝶,春盈,随便找一个出来,不是大家闺秀,也是小家碧玉,个个姿色容貌都堪称上品。凭什么就让一个青楼出身的花红好占尽了风光?! 可是更让人恨得咬牙的是,花红好自打进了霁深园,凤九天更是样样宠着她,一个月至少有十五天在她房中留宿,那还了得? 此刻,花红好正在院中踢毽子,她一身绯红的短衣,衬出娇好的身段,发丝在微风中随着身体的摆动轻轻飞舞,明艳的脸上,已经有了一层薄汗。旁边站了个小丫头,正在轻声地数着:“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花夫人,一百个了!” 花红好大笑一声,停了下来,叫道:“哈哈!今个儿可算是成功了!王爷!你答应我的可不许赖!” 凤九天正要发话,却见管周走了过来:“王爷!国卿府游公子到了!” 花红好撒娇道:“王爷,让他等会儿嘛!” 凤九天没有理她,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说道:“请他去卷云阁稍候!”花红好有些急了,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娇声道:“王爷!”凤九天回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她心中一沉,连忙放开手,低声道:“王爷慢走!妾身……在这里等候王爷回来!” 凤九天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脸道:“这才乖。你自己玩吧。”花红好咬住嘴唇,笑着点了点头,看凤九天出了院子,才松了口气,手心里已经捏出一把汗来。自从她认识凤九天,就越来越觉得他喜怒无常,性子难以捉摸。上一刻还笑意盈盈,下一刻就冷漠如冰。好在她是名妓出身,最懂得看男人的脸色,否则哪能得宠到现在?! 此时宁都城中心的广场上,已经是搭台建案,人头攒动。三年一开的百士坛今天就要开讲了。此番盛会不仅吸引了西藩之地的风流才子,连天京城内也有不少名人雅士慕名前来参观。 天垠朝西藩之地,向来以民风开放为著。历代宁西王都是性情中人,不限制各种学说言论,因此,风气较之其它三藩,更为自由,由此得来“西藩辈有才俊出,百士相争竞风流”之说。百士坛最早就是由宁西王发起,逢夏末秋初,三年一开,但凡西藩有名的才子都会前往一展才能,宣传自己的著作学说。宁西王也借此招揽人才,为己所用。 今年因第三代宁西王凤宇赞大丧,因此百士坛不得不推迟至秋末,虽然天气已经转凉,但并没有减弱才子们的热情。主坛前,有三个清秀才子,正在四下张望。其中一人,容貌俊美,怎么看怎么象个女子,引来不少人侧目。另一个身着绿衫,身材较矮的叫道:“三小姐……”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 四绝(2) 那美貌公子低声喝道:“燕儿!跟你说了多少次,我是三少爷!!真是被你害死了!” 燕儿扁了扁嘴,委屈道:“是,三少爷。” 这时,旁边一直没开口说话的白衣公子,终于忍不住轻声笑道:“好了,圆儿,你别凶她了,她也是不习惯。燕儿,这里是百士坛,你还是注意些,被人识穿了我们的身份,可就不好了。” 燕儿低声道:“是,二小……二少爷。” 白衣公子正是君亦休,早上她正发愁怎么才能来这百士坛,可巧君亦圆就跑来找她,那丫头岂是个呆得住的人?老早便在打这百士坛的主意,生怕一个人跑去被父亲责骂,想着拉君亦休一同去,也能少挨点骂。君亦圆一向鬼点子多,不知从那儿找来男人的衣衫,鼓动着二姐扮成男子,一起悄悄地溜出家门。谁知燕儿不放心君亦休一个人出门,硬是跟了来,君亦圆见她战战兢兢的样子,就一肚子的不舒服,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此时主坛走上来几人,一一在主席上坐定,才见司仪上前,朗声道:“诸位!今年的百士坛与往年一样,凡有才有智者皆可以上来大显身手,不论诗文书画,若能一举夺魁,宁西王重重有赏!” 君亦圆笑道:“哈哈,你看,今天的官老爷来得真齐,不仅宁都府尹来了,连右督司马尚大人也来了!” 话音刚落,立刻走上去一个蓝衣公子,拱手道:“在下蒋俨,各位有礼!今日有幸在此各位共襄盛举,蒋某甚感荣幸!” 君亦圆惊声叫道:“表哥!他也来了!” 君亦休轻声道:“表哥也算是宁都四大才子之一,来这百士坛有什么奇怪?圆儿就是大惊小怪。” 君亦圆吐了吐舌头,低声笑道:“我以为他名气已经够大,不屑于来这儿呢!那照这样看,不知道四绝公子会不会来?” 君亦圆拉着姐姐,避开周围的人,直往台前走,好不容易挤到了最前面,顿时将台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百士坛主台有半人高,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君亦休三人挤到台前,只见蒋俨面带笑容地坐在一旁,对面坐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身着紫衣的人叫道:“蒋俨,怎么四大才子就来了你一个啊?盍泚呢?不敢出来见人啊?” 蒋俨微微一笑,淡淡道:“我不过是来凑个热闹,就你们几个,有我就够了。”说着,将手中的折扇“哗”地一声打开,分明是轻视至极。那三人顿时怒容满面,叫道:“蒋俨!你未免太轻狂!敢不把我们宁城三杰放在眼里!” 忽听一人轻声笑道:“宁城三杰?恐怕是徒有虚名吧。”此时又走上来一人,身着绿衫,眉目清朗,淡淡道:“在下益铮弦,给各位大人见礼!” 君亦圆兴奋地叫道:“益公子也来了!哈哈,看来今天四大才子会来齐了!” 君亦休好奇道:“益铮弦?四大才子还有谁?” 君亦圆白了她一眼,道:“二姐,你真是太孤陋寡闻了!四大才子就知道一个表哥!我告诉你吧,表哥是四大才子中最不得意的一个了。这益铮弦,能用左右手同时作两幅画,那叫一个绝!还有申公方,诗文造诣更是无人能及,当然啦,最厉害的还是四绝公子盍泚,样样都叫绝!” 此时宁城三杰中的紫衣公子走了出来,叫道:“慢!众人都知道益公子的双手画冠绝天下,不过嘛,今天在下有一个提议,不知道益公子敢不敢接招?” 益铮弦笑道:“娄公子有话直说。” 娄公子别有深意地说道:“双手画我们已经看过很多次,老实说,大家都看腻了,不如益公子来点新鲜的,如果能同时画三幅画,那我们才能心服口服!”说完,他便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 四绝(3) 众人哗然,以为这下益公子可要动怒了!却不料益铮弦只笑了笑,道:“不就是三手画嘛,也不算什么难事。这样吧,在下想请两位朋友帮忙,献丑了!申公方!” 话音一落,慢慢地从台下又上来一位白衣公子。众人忍不住惊呼一声,看来今天这四大才子还真是要到齐了。 申公方上了台,也不说话,径直走到那铺好的三张白纸前站定,蒋俨已经将笔墨摆上了桌,益铮弦微微一笑,一手拿了一支笔,开始在纸上审视,底下的人顿时都屏住了呼吸,直钩钩地盯着台上瞧,不知这三大才子要如何做这三手画。 忽然间益铮弦轻笑一声,将右手的毛笔忽然扔到一旁,蒋俨与申公方一人抓住一张纸,只见益铮弦笔走龙蛇,飞快地在纸上描画,蒋俨与申公方紧紧地盯着他手中的笔,不时地移动手中的纸,不出一刻钟,就见益铮益笑容满面,将笔一扔,朗声道:“献丑!” 蒋、益、申三人同时将手中的画纸提了起来,三张画顿时呈现在众人眼前。大家先是一愣,继而惊叹,最后却忍不住爆笑出声!君亦圆站在台前,看得最清楚,笑得最大声,她揉着自己的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道:“妙极!妙极!这还当真是绝了。” 宁城三杰不明就里,连忙赶到台前一看,三张脸立时涨得通红,气极败坏地叫道:“益铮弦,你欺人太甚!” 那三张画,赫然画的就是宁城三杰,但却个个头大身小,眉目扭曲,令人忍俊不禁!娄公子叫道:“你们四大才子算什么才子?居然敢这样丑化我们宁城三杰?!” 忽听一人轻笑道:“我以为敢称三杰,好歹也算是文人君子,想不到也这样没有风度!真是枉称三杰!” 众人一惊,却见一个粉衣公子站在台上,他何时上了台,竟没人注意。此人身材修长,玉树临风,眉目温和,却有一分狂放之气。那粉衣穿在他的身上,说不出的潇洒风流,全然没有半丝媚态。娄公子大叫道:“盍泚!你什么意思?” 盍泚脸色未变,依旧笑道:“哦,刚才我几位朋友多有得罪了,在下只不过是想做个和事佬。这样吧,如果三位还有气,不如在下出个节目,给三位赔罪?” 那三人一愣,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一时之间面面相觑,竟有些拿不定主意。盍泚也不理他们,径直走到主台正中站定,转眼瞟了一眼主席上的人,右督大司马尚奚环的脸色忽地一沉,却没开口说话。 盍泚缓缓地抬起手来,击掌三声,忽然自台下飞身上来四个女子,分别着红、绿、蓝、紫四色纱衣,身形轻盈,翩翩而来。四人稳稳地抬着一张素琴,飘然落在台上,低身拜道:“见过公子。”那四位女子面容姣好,清丽动人,看得台下之人皆是一愣。 盍泚将琴拿在手中,尚奚环脸上的肌肉忽然开始抽动,似乎已经有点按捺不住。盍泚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拨,那琴“咚”地一声清响,君亦休忍不住叹道:“好琴!音色如此淳静,难得。” 盍泚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手指忽地加快,琴声顿时如湖水倾泻一般,源源而来,那四个女子随乐起舞,口中唱道:“花非花,关中月色如桂,千里相思,孤身只影话凄凉。弓剑伴刀影,生死未知两茫茫。夜夜高歌,丝竹指间绕繁华。叹为何,一朝酒醒,不知身是何方……” 尚奚环站起身来,大声喝道:“盍泚!这里是百士坛!讲的词文书画、才学见识,不是你这些淫词艳曲!你下去!” 琴声嘎然而止。盍泚站起身来,四女立刻将琴接过,站到一旁。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尚奚环,冷笑道:“原来尚大人不喜欢在下的这些词!真是见笑了。尚大人身为右督大司马,又是今日百坛的主考官,在下如此不讨大人喜欢,看来要想讨个赏,怕是不行了?” 君亦圆忍不住低声叫道:“今天四绝公子怎么了?为什么做这样一首词?” 君亦休轻叹道:“四绝公子,原来是一个如此忧国忧民之人啊!” 君亦圆一愣,正想问个究竟,却听尚奚环道:“够了,你枉有四绝之称,把这里当哪儿了?你的清楼吗?还不快下去?!” 台下的人顿时议论纷纷,盍泚低笑一声,道:“好啊,不知道这百士坛到底要比什么?可否请尚大人赐教?” 尚奚环不耐道:“百士坛年年比的都是诗文书画,你何须多问?” 盍泚道:“诗者,言其志;文者,言其心;书者,显其性;画者,得其境。既然诗文书画都不过是想表达一个人的人品性情,才智学识,那在下不过是换了个方式,谁说歌舞曲乐,就不能表达了?” 尚奚环脸色已阴沉到极点,瞪着他喘气。盍泚轻笑道:“怎么?尚大人不同意在下的说法?那也无妨。既然百士坛号称海纳百川,却如此容不得新人新事,那也是徒有虚名!哼,在下也没什么兴致了,告辞!” 说完,他立刻下了台,蒋、益、申三人也跟着走下台。只剩下宁城三杰,仍然呆呆地站在台上,不知所措。 君亦圆拉着君亦休立刻跟了上去,大声叫道:“盍公子!” 盍泚站住了脚,回头望了望,淡笑道:“这位公子有什么指教?” 君亦圆道:“别管那些官老爷了,我觉得你刚才那首词写得挺好啊!人说你有第五绝,便是音律,今天我们可是大开眼界了。” 盍泚低低一笑,拱手道:“过奖了。告辞!” 君亦圆有些急了,还想说什么,君亦休连忙拉住她,轻声道:“圆儿,别多事。今日能听到流涓的琴音,还有盍公子的妙词,已经不虚此行了……” 她声音虽轻,却让盍泚一怔,立时转过身来,打量了她半天,问道:“未请教公子大名?如何识得流涓?” 君亦休抬起头来望他,他忽然有一丝怔忡,那双眼睛明亮如星子,漆黑平静,仿佛能看清世间一切纷扰,他的心,蓦地微微地一动。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三 贵客(1) 君亦休平静地笑道:“不敢当,在下……齐休。流涓是把名琴,在下只是略通音律,听人提起过这把琴,听它琴音纯清,如清泉流泻,所以才枉断了。” 盍泚笑道:“原来是位知音人。相请不如偶遇,不如请几位到我清楼去坐坐,大家交个朋友,如何?” 君亦休一愣,君亦圆立刻欣喜叫道:“好啊!二哥……” 君亦休有些犹豫,担忧道:“我怕我们回去晚了,父亲会担心的。还是下次……” 益铮弦道:“唉,难得大家投缘,去坐坐有何妨。难不成公子看不上我们,不愿与我等结交?” 君亦圆瞪大了眼睛,叫道:“怎么会?二哥,我们去,大不了,回去让爹爹多说几句,没事的。” 君亦休抬眼看了看蒋俨,他眼中似有几分无奈,微微地摇头。君亦休叹道:“多谢盍公子的美意,还是改日吧。”说完拉着满脸不悦的君亦圆走了。 蒋俨见他们走得远了,这才找了个借口,追了上来,叫道:“表妹!你们今天真是太淘气了!这要让姨父知道了,那还得了!赶紧回去!” 君亦休笑道:“表哥!我们只不过出来玩玩,又没有惹事,父亲大不了说我们几句,无碍的。” 蒋俨叹了一口气,正想再劝两句,却听君亦圆叫道:“对了,表哥,盍公子和大司马有什么过结吗?他们怎么看不顺眼啊?” 蒋俨沉声道:“尚大人是盍泚的亲舅舅,能有什么过结?!只不过……盍泚的父母十五年前死于战乱,当初尚大人不曾相救,也许盍泚这些年来,一直都有个心结。” 君亦圆“啊”地叫出声来,连声道:“盍泚是尚大人的侄子?原来是这样!” 君亦休叹道:“难怪他对战事如此痛恨。只是尚大人对自己的侄子也许太苛刻了些。” 蒋俨道:“别说这些了,这本是盍泚的家事,我们也无权谈论。你们赶紧回去,尤其是亦休,姨父一向不让你出门,等会儿要好好跟他解释才是。” 一想到父亲,君亦休心中微沉,长叹一声,沉默地拉着君亦圆走了。刚踏进家门,本想悄悄溜回房去,却见正门大开,君望祖坐在堂屋之内,一脸怒气,君亦休顿时怔住。 君亦圆见父亲满面怒容坐在堂前,先是吓了一跳,眼珠一转,连忙堆上笑容,走上前去娇声叫道:“爹爹,你今天怎么了,谁敢惹我们大老爷生气了?” 君望祖瞪着她,厉声斥道:“你还说!圆儿,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拐着你二姐跑去百士坛?还穿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君亦圆低下头,乖乖地跪在堂前,摸着耳朵低声道:“女儿知错了,女儿再也不敢了。爹你别生气,没必要为女儿气坏了身子。” 君望祖气道:“你平时怎么任性贪玩,我也都由着你。如今你大了,反倒愈发地不知好歹!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二姐不能出门去见生人,你就是不听!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此时徐丽珍慢慢地从内室走了进来,一脸的不屑。她身旁的君亦巧也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态。徐丽珍嘲笑道:“唉,我们君家的三小姐是宁都出了名的泼辣,谁还治得了她啊?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二娘没有管教好呢!” 君望祖大声道:“你就别在这儿添乱了,进去!圆儿,你到祖宗牌位前去给我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起来!” 君亦圆大惊失色,叫道:“爹爹!”不由得祈求地看向君亦休,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君亦休默默地走上前去,跪了下来,低声道:“爹别怪圆儿了,这件事是亦休自作主张,爹要罚就罚亦休吧。圆儿年纪小,不懂事,爹就饶过她这一回。”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三 贵客(2) 君望喘了口气,说道:“亦休你别怪爹心狠,明天你就去梅花庵吧,我实在是……管不住你了。让你师父管你去。什么时候收了心了,再回来!” 君亦休抬起头看着父亲,心中叹息,只得应道:“是。女儿遵命。”君望祖挥了挥手让她去了,君亦休没料到父亲竟然没对她大发雷霆,她回头望着父亲黯然的身影,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淡淡的怅然。 皓月当空,宁西王府霁华园卷云阁中,把酒谈笑,宾主尽欢。凤九天坐在院中,一双星眸斜斜地看着游自锋,口中淡淡道:“游公子这次来又打算呆多久啊?” 游自锋轻轻一笑,道:“王爷不会是下逐客令吧,我人才到,你就关心我啥时候走,是不是太不好客了些?你的如花美眷呢?怎的一个也不见?难道怕我抢人?” 凤九天冷笑一声,道:“如花美眷?你混世太子想要多少有多少,何必盯着我这几个俗物?你要是真喜欢,统统送你!” 游自锋无聊地看着自己手指上碧玉戒指,笑道:“前些日子听说你新纳了个侍妾,是个……青楼女子?没想到你的口味越来越奇怪了……” 凤九天端起酒杯来浅饮一口,看着他若有所思,笑道:“有什么奇怪?不如游公子也试试烟花姑娘?我让她陪你一晚,你若是喜欢,带走就是。” 游自锋挑了挑眉,笑道:“烟花姑娘?!哈哈!你还真是会将我的军,要我带走?带去国卿府还是耀新国皇宫啊?想害我?我可没那么笨!” 凤九天笑到眼睛里,隐有深意,淡淡道:“你愿意带去哪儿,还不是由你高兴?难道那耀新皇帝还要削你的爵位不成?你是他最得意的义子,如今整个耀新国,有谁不知道混世太子得帝恩宠,犹胜当今正牌太子殿下?!” 游自锋凑过身来,定定地看着他,道:“那么王爷你呢?天垠朝新晋宁西王,那皇上对你……怕也是恩宠有加吧?” 凤九天懒懒地放下酒杯,平静地打量他,不答反笑道:“来人,唤花夫人过来。” 游自锋摆手道:“怎么?赶人啦?不必费心了。今夜多谢王爷款待。我赶路也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凤九天坐着没动,低了眼光道:“管周,带游公子去休息!” 管周应声上前,游自锋站起身来,走到他身旁时,忽然顿住,拍着他的肩膀,轻声笑道:“王爷,我这次来,不过是想游山玩水,风流快活,不过对你的女人,我没什么兴趣。你没那么容易敷衍我。” 凤九天哼了一声,未置可否。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心中忽然一动。国卿府在打什么主意,他不是一点不知。自打十年前他认识游自锋,对这位国卿府的大公子,耀新皇帝跟前的红人,他就并非毫无防备。十年来两个人向来只谈风月,不论国事。只不过,耀新国野心勃勃,迟早会有来犯之心,到那时,他这西藩,怎么可能有一席平静之地? 游自锋,心思敏锐,城府颇深,耀新国太子也不是他的对手。凤九天自然不愿当真与他为敌。只要两国并未正式开战,那二人的相交,也就只关风月了。 好在游自锋从不拒绝美人,但凡凤九天送他的美女,他一律照单全收。每次来,也当真只是吃喝玩乐,不论其他。但凤九天从不敢掉以轻心,深知这个人不可小视。况且……他们之间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关系……想到这里,凤九天眼光一暗,心中倏忽沉重了几分。 第二天,日上三竿,舒云阁中安静异常。贵客的寝房前,两名小厮垂手静立,没有半点声音。不一会儿,才见一个白衣丫头慢慢地端着一盆水走来,她在房门站了一站,低声道:“游公子起了吗?” 其中一个小厮轻声答道:“兰珠姐姐还是等等吧,爷还未召唤。” 兰珠轻叹了一声,只得将盆放在脚下,静静地等待。房内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喘息声,突然一个女子娇声道:“爷!你别……都快晌午了。” 游自锋轻笑道:“那又如何?” 那女子道:“您不是和王爷说好要出门吗?” 门外的人对视一眼,脸上并无讶异之色。这游公子是王府的常客,他贪好女色,是众所周知的事,所以众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过了半晌,才听他唤道:“来人!” 兰珠连忙应声而入,低头道:“游公子要梳洗更衣吗?” 游自锋自内室走了出来,嗯了一声,兰珠连忙替游自锋一一梳洗妥当。十年来,他每年都要来这宁西王府里住上一两月,这里的人都已经对他熟悉得像是自己人一般。凤九天派来的人,对他的习惯也了如指掌。他在宁西王府里出入自由,简直比在国卿府还要舒服。 凤九天的寝阁藏云阁在舒云阁的后面,游自锋悠哉地直直走了进去,下人们见了他,也只是低身问候,并不阻拦,可见这位游公子与凤九天交情匪浅,进他的寝阁都不必通报。他也不客气,径直走到门前,大声叫道:“宁西王爷,太阳都快下山了,是不是该出洞了?” 门吱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个身着淡黄衣衫的丫头,低声道:“请游公子稍候,王爷不在这里,奴婢这就去请。” 游自锋立即笑道:“我就知道,他是不是在霁深园啊?哪个夫人那儿?你不必去请了,我自己去找他。” 那丫头淡淡道:“王爷在芙渠阁花夫人处。” 游自锋哈哈一笑,“原来如此,早知道昨晚就跟他换,看他干不干!”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四 赌约(1) 出了宁都城往南三里,就是墨龙山。此山远看象一条墨色的巨龙横卧在广阔的平地之上,因此而得名墨龙。西藩有许多有关于墨龙山的传说,说这是龙脉所在,数百年前从天而降到这西藩,有皇家之气。当然这种说法只是在百姓之间流传,并不敢大肆地宣扬。毕竟西藩隶属于天垠王朝,历代宁西王又都是能征善战之辈,向来为皇帝所顾忌。 墨龙山山脉起伏绵延,靠近宁都这一侧,有一座著名的梅花庵。世人都知梅花庵有三奇:此庵是何时何人所建,竟无人得知,就连庵内的女尼也说不清它的来历,仿佛是天生就有的。不过,到底说不清还是知情人不愿说,就不得而知了。此为一奇。庵庙方圆一里以内,都种满了梅花,每到冬季,整个庵庙内更是清香扑鼻,清艳无双。此为二奇。庵内虽然出家修行的是女尼,可是主持却并非是清一色的女尼。梅花庵上届主持就是个不守清规的和尚,此为三奇。有这三奇,便让梅花庵显得神秘莫测,令外人猜测纷纷。 如今梅花庵的主持无花师太,据说是上届主持的朋友,她本来也算不上是这梅花庵里的嫡传弟子,可是却被那和尚拉来做主持。奇的是,这庵内大大小小的弟子们,却对这位主持敬爱有加,从不忤逆不服。说起来,也算是梅花庵的又一新奇了。 君亦休住的地方,就在梅花庵后院的一处厢房内。自她十岁时那和尚指引前来梅花庵求药,无花师太就说与她有缘,收她做了她的俗家弟子。因此十年来,她一个月至少也有十来天会到这梅花庵来修经理佛。无花便在后院中为她特地留了一处厢房。这里虽然离庵堂有一段距离,但是十分清幽,院落中种满了梅花,很得君亦休的喜爱。 君望祖令她在此清修思过,什么时候能得师太的许可,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君亦休平心静气,每日抄经看书,并无杂念。 燕儿见君亦休坐在院中抄经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忍不住左摇右晃,眼睛盯着院外的梅花,一个劲地叹气。 君亦休终于搁下笔,淡淡道:“燕儿,你又叹什么气?” 燕儿立刻上前讨好道:“小姐,要不要喝口茶,休息休息?你都抄了一个多时辰了。” 君亦休这才坐到一旁,接过茶杯,轻声道:“你也站了半天了,不如……你往前院走远些,瞧瞧可有梅花开了的?摘一两朵回来也好。这院子里人气太多,花总是开得迟。” 燕儿顿时浮出笑容来,喜道:“是,小姐!”说完便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叫道:“小姐,屋子里有无花师太送来的蜜桔,你要记得吃啊。奴婢很快就回来!” 君亦休浅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她这才飞似的跑了。 看着燕儿的身影出了门,君亦休这才站起身,走进屋子里,拿了两个蜜桔握在手中,她站在门口想了一想,漫无目的地朝后山走去。 梅花庵后面是一片小小的山谷,越往外走,梅树就越稀少,山路也越来越没有了明显的路径。君亦休走了一会,有些累了,找了一块小小的岩石坐下来,开始剥手中的蜜桔。忽然听到到前面有人声,她愣了一愣,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来这里?正在疑惑犹豫,却见两个男子从梅花林里走了出来,她心一惊,正欲回避,其中一人一见她,就忍不住叫道:“亦休!” 君亦休定神一看,竟是蒋俨,他身旁站了一人,赫然是四绝公子盍泚。 她连忙福身道:“表哥,盍公子。”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四 赌约(2) 盍泚一愣,呆望了她一眼,眼中惊疑不定,不由得问道:“这位小姐好生面熟,你……认识在下?” 君亦休浅浅一笑,道:“盍泚公子真是健忘,在下齐休。” 盍泚恍然大悟,拊掌笑道:“原来是你!你竟然……有趣有趣!当日我是觉得你与一般男子不同,想不到……哈哈!” 蒋俨走上前道:“你又来梅花庵了?可是姨父要你来的?” 君亦休道:“是。上次我私自出门去百士坛,父亲也没有太多责怪,只让我来此思过。师父她老人家倒是高兴,直说盼着我来呢。” 盍泚一脸疑惑,问道:“你是蒋俨的表妹?可是……君家小姐?” 君亦休道:“小女子君亦休,见过盍泚公子。前次女扮男装,实在情非得已,希望盍公子不要见怪。” 盍泚的眼光一直在她的脸上打转,笑道:“原来你就是君家二小姐。看来传言有误啊!” 君亦休一愣,蒋俨忍不住叫道:“传言你也信?无非是那些个媒婆做不成媒收不到礼金,就出去乱说一气,那嘴上哪有个把门的?” 盍泚哈哈笑道:“那是。市井流言原就不足为信。今日得见君小姐真容,更加应证了这句真理啊!” 君亦休淡笑道:“让盍公子见笑了。只是我如今年纪已大,还未出阁,也难免有流言四起。亦休倒是觉得无所谓。只是为难了爹娘。” 盍泚眸光微动,轻笑道:“哦?但凡女儿家,最怕人家说自己容貌丑陋,找不到好的夫君,君小姐倒是不在意。想不到君小姐心胸如此宽广,倒令在下佩服了。” 君亦休低了头,轻轻道:“要说一点不在意,倒也不是。只不过,这世上之事,原本就不可能事事都称心如意。亦休只求心安理得,过得自己的日子,至于别人要如何,也不是亦休所能左右。” 盍泚脸色一整,叹道:“说得是。世间之理,原本就是人说的。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人人都有一套说词,哪能尽如己意?君小姐有这样的胸怀,将来定能寻到一个好夫婿。” 君亦休面色微微一红,道:“承公子吉言,亦休先谢过。小女子的姻缘要看天意,也不必过多强求。对了,公子今天怎么有空来此?” 蒋俨道:“我们两个也无事,所以才来闲逛。早知道你也在此,我们应该一早来,顺道找你聊聊。” 君亦休道:“现在也不晚啊,只是这后山一向少有人来,一般香客都只往前山进香,难得你们居然走到这里来了。” 盍泚打量着她,见她衣饰朴素,落落大方,毫无千金小姐的派头。言谈之间从容得体,平淡恬静,更有大家风范,心中暗暗称奇。世人都说君家二小姐奇丑无比,性情更是糟糕,所以二十了都还嫁不出去,谁知道这里竟藏了一朵奇花?他心中微动,笑道:“不知君小姐在哪里清修?可否带我们去坐坐?” 君亦休微微一愣,沉思道:“这……请盍公子原谅。小女子住的是乃是师父们后院的厢房,若是带外客进去打扰,多有不便。” 盍泚随即笑道:“既如此,在下也不强求。难得今天有缘相见,不如……就请君小姐去我的清楼坐坐吧。上次在下没能好好招待小姐,实在有愧。” 君亦休淡淡一笑,道:“多谢盍公子好意。只是……小女子奉父命在此思过,不能随意离开梅花庵,恐怕也只能辜负盍公子的盛情了。” 接连被拒绝了两次,盍泚面上难免露出了一分尴尬。蒋俨连忙道:“盍泚,你是不知道,我那个姨父啊对亦休从小就紧张得不得了,平时是不准她见外客的。姨父家教甚严,亦休也只是遵从父命,并无他意。”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四 赌约(3) 君亦休望了盍泚一眼,轻声道:“盍公子千万别见怪。小女子上次能去百士坛,已是犯了戒,如今……还在被罚期间,恐怕是不能再犯错。请盍公子多多见谅。” 盍泚终于勉强笑了一笑,道:“怎么会?君小姐严守礼教,本是应该。那……在下也不打扰了。请。” 说完,他转身朝山下走去。蒋俨无奈地看了看君亦休,欲言又止,只得转身跟了上去。 直到蒋、盍二人慢慢地走得远了,君亦休才摇了摇头,起身往回走。直到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梅树林中,山谷下才缓缓地走上两个人来。这二人一个比一个生得俊美,若要仔细地看,他们眉宇之间倒还有几分相似,正是凤九天与游自锋。 游自锋拍手笑道:“想不到这个君小姐倒是清冷得很,仿佛天生就没有什么情绪。” 凤九天哼了一声,道:“难不成你对这样的女人也有兴趣?” 游自锋哈哈笑道:“若要论姿色,她的确及不上你送我的任何一个美人。不过嘛……她的性子,倒是有几分特别。能拒绝四绝公子的女子,必定有与众不同之处。凤九天,你当真对她没有半分兴趣?” 凤九天不耐地转过头,看着山下,懒得再说话。游自锋慢慢走到他身边,沉默了一会,忽然笑道:“凤九天,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凤九天抬眼去望他,竟缓缓地笑了。他一向冷漠,少有笑容。此刻忽然一笑,眉目俊雅,美比春光,赫然只觉得天地失色。一时之间,竟令游自锋呆了一呆,他忍不住伸手往他的额际抚去,轻声道:“当真是人间绝色,倾国倾城。如果能有人比你更美,真是打死我也不信。” 凤九天脸色一沉,眼中利光顿生,冷声道:“游自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游自锋面色一凛,见他表情冷冽,想起那张脸一直是他的禁忌,知他已然动怒,连忙轻笑着收回了手,讪讪道:“九天,你我相交十年,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也罢,我原本也没什么奢求!” 凤九天沉了眼光,半晌方道:“你想打什么赌?” 游自锋那不正经的笑容又浮回脸上,嘻嘻道:“就赌……刚才那女子!以一月为期,你若能将她拐到你的床上,就算你赢!但……不能以你的身份相逼,需她心甘情愿,如何?” 凤九天望着他不屑地笑道:“你怎么不亲自上?何必要赌我?” 游自锋笑得有几分奸诈,道:“我上?我对她确有两分兴趣,若要去引诱,也并不是不可。只不过,你一点兴趣没有,反倒让我觉得更有挑战性!怎么?不敢赌?” 凤九天哼了一声,道:“笑话!我有什么不敢?赌什么?” 游自锋道:“很简单,若你赢了,我请你去我国卿府做客,你要什么,随便你开口!” 凤九天直直地看着他,笑道:“你国卿府有的,难道我宁西王府就缺了不成?我没兴趣。不如……你答应我一件事。” 游自锋一愣,苦笑道:“要我答应你一件事?如果你要我去死,那我不是活不成?” 凤九天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有深意的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的。只不过,我要你记住,你欠我一个承诺。” 游自锋身子一顿,望着他叹了口气,道:“你,唉。好吧。我答应。不过……若你输了呢?” 凤九天微微一怔,笑道:“我不会输。” 游自锋眼光一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想要看到他心深处,沉声道:“世上的输赢怎么可能未卜先知?你若是真输了呢?” 凤九天淡淡道:“我若是输了,你可是要我也应你一件事?” 游自锋收了眼光,看向远方,轻声道:“那倒不必。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见她一面。” 凤九天皱起眉头,看着游自锋的眉宇之间显现出少有的坚定之色,竟然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低头叹道:“你……想见她?为何?十年前我就说过,相见不如不见。” 游自锋自嘲地笑道:“你不是我,你怎么会明白?总之你若是要赌,就赌这个。” 凤九天看了他半晌,忽然笑道:“原来你这次还是为她而来?你还没死心?” 游自锋收了脸色,只是看着远处的梅林,淡淡道:“我为谁而来,你不必操心。先为自己操点心吧。那君家二小姐,传说中奇丑无比的女子,对男人没有半分兴趣的女子,哼,我真是很想看看,你到底怎么去将她引诱到手?” 凤九天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片梅林仿佛如海一般地深沉。冷冷笑道:“只要她是女人,就逃不掉一个情字。” 游自锋道:“好!凤九天,记住,我要见血。” 凤九天沉声道:“当然,本王从不玩虚的。既然有赌约,就等着欠我一个承诺吧。” 游自锋笑着拍他的肩,若有所思道:“千万别假戏真做,到时候,我可会伤心的。你也要记住,我要见她一面,永远不会死心。” 凤九天看了他两眼,没有说话。二人站在梅林边上,忽然都心事重重,风景清冷,没有半分诗情画意。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五 初见(1) 君亦休刚走出梅林,就见燕儿站在门口,焦急地四处张望,一见她便大声道:“小姐!你去了哪儿了?真是急死奴婢了!” 君亦休淡淡一笑,进了院门,说道:“我只是在后山闲逛,对了,你采到梅花了吗?” 燕儿道:“没有。今年的花开得真迟,现在都还没有一朵开了的。刚才有位小师父过来通报,说是无花师太让你拿《延华经》去前院。” 君亦休一愣,这个时候师父让她去前院?什么事这么重要?正在疑惑,燕儿已经将经书塞到她怀里,拉着她就往外走。君亦休暗笑几声,这丫头就是性急!跟着她一路进了前院庵堂。庵堂内众位师父们都在,君亦休微微一愣,此时并非晚课时间,为何大家都在这里?正在疑惑,却听一个沉稳的声音道:“亦休,你来了。” 君亦休抬头一看,堂上的蒲团上坐了一个白衣女尼,她约有四十左右的年纪,眉目详和,略略带笑,正温和地瞧着她。她连忙上前拜道:“弟子君亦休见过师父。” 无花师太点了点头,道:“你起来吧。经书拿来了?” 君亦休将经书递了过去,低声道:“是,请师父过目。” 无花师太接过经书,竟然轻声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我诺大一个梅花庵,竟然找不到一个精通新文的弟子,实在是为师的过错。这本经书得来不易,为师想将它翻译过来,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说着,她的眼光在堂内扫视一番,最后落到了君亦休的身上。 君亦休低了头,不敢多言。她幼时好读经书,曾经随无花师太学习新文,但是……她是俗家弟子,算不得佛门中人,因此也不便干预庵中之事。只听无花又道:“如今召集大家来,也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若为师将这本经书交由亦休来译,你们……可有异议?” 庵堂之内鸦雀无声,只听得见木鱼轻微而发沉的声音,一下一下。君亦休坐在无花身旁,犹豫着如何开口。这时,底下一个弟子道:“师父,我梅花庵内懂得新文的,除了师父,就无二人了。如今庵中事务烦杂,弟子们也不忍心让师父过于操劳。只不过……这延华经事关重大,若是交给一个外人……” 无花叹道:“我也知道你们心中对亦休不放心。亦休虽非我庵中之人,但在我庵中修行,已有十年。为师也早已经将她当作自己人,这样吧。我先将经书交给亦休翻译,除了为师之外,亦休不得将经书交给任何人。等到全本译完之后,再由为师来传给大家。如何?” 过了一会儿,方听刚才说话那弟子道:“师父既然相信亦休,那我等也相信师父。如此,就让亦休在寺内译经吧。” 无花脸上微微浮出一个笑容,道:“如此甚好。你们先去吧,我还有事跟亦休说。” 众人这才慢慢地退了出去。君亦休低头坐在蒲团上,心中忽地有些沉重,不明白师父为何要将这样重大的一件事交给她做。无花站起身来,招了招手道:“亦休,你随我来。” 君亦休只得跟着无花进了内室,两人坐了,无花才淡淡道:“亦休,你一定觉得奇怪,为师为何要把这样重要的一本经书交给你?” 君亦休轻声道:“师父这么做自然有师父的原因,弟子……只怕是难当重任。” 无花轻叹道:“这梅花庵里,除了你我,再无人懂新文。这本延华经,是从耀新国皇宫中得来,本是皇公贵族们看的,里面有许多官家文字,要译好全本,十分困难。但是梅花庵这么多年来,唯有这经书是一件大事,轻忽不得。亦休,为师是希望你能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这经书上,平心静气,专心致志,将来不仅对你有益,对梅花庵更是一件大大的好事,你明白吗?”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五 初见(2) 君亦休道:“弟子明白。弟子定当竭尽全力,不辜负师父所托。” 无花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你去吧。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尽管来问我。” 君亦休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了出来,刚到门口,忽听无花道:“对了,浮香丸不可停。今年梅花开得晚,你要注意身体。” 君亦休道:“是。多谢师父。” 无花闭目打坐,君亦休手里拿着经书,朝后院厢房走去。她心中既不安也兴奋。不安的是怕这件事会办不好,辜负无花的一番好意,兴奋的是,这么多年来,她终于可以做一件有成就的事。她静静地抚摸着手中的经书,想着将来有一天,梅花庵里的中文译本就是出自她君亦休之手,这可是流芳百世的大好事啊! 越想心中越欣喜,君亦休回到院中,仍自看着那经书发呆。燕儿忍不住道:“小姐,怎么你见了无花师太以后就一直发呆啊?” 君亦休浅浅一笑,道:“没什么。燕儿,以后我可能会忙了。师父要我译这本经书。以后你只管做自己的事,我译书的时候,你就别管我,知道吗?” 燕儿一脸的疑惑,却只得应道:“哦,奴婢明白了。” 此后,君亦休每日早起,有事无事,总是捧着经书细细地看。她打算先将经书流览一遍,了解了大致的内容之后,再来起笔。可是事情却出乎意料地不顺利,读过一两页,便会有一两处不明究里,渐渐地君亦休也有些无奈起来,午后看到有些疲乏,拿着经书往后山走去。 出了梅林,她只顾埋头沉思,几乎没怎么留意脚下。终于一个不留神,绊了一下,她顿时摔在地上,手中的经书,也脱手而出,直接飞进了前面的小山谷中。 君亦休吃了一惊,顾不得手肘处的疼痛,连忙站起身来,跑上前去查看。那小山谷也不算是个山谷,倒更象是个大坑,约有三、四丈深,但四面陡峭,根本不好下去。君亦休心中一急,不由得叫道:“糟糕!” 她慢慢攀着石壁下到谷底,一心想将那经书捡回来,哪里还顾得上其它?那石壁虽然陡峭,但也是凹凸不平,君亦休抓着石块,手脚并用,终于下到了一半,她喘了一口气,隐约能看见掉到谷底的经书,心中一喜,加快了步子,眼看快到了,却不料脚底一滑,手上不稳,顿时摔了下去。这一摔虽然不是太高,可也是让她痛呼出声,只觉得浑身象散了架一般难受。好不容易支撑着站了起来,只见那经书近在眼前,心中大喜,连忙上前将经书抓在手中。 君亦休仔细地翻看了两次,确定经书并无异样,才松了一口气。站在谷底往上一望,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谷虽然不深,可对她君亦休来说,简直就象一口深井,刚才下来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要想上去,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此刻她心中才突然有了一丝慌乱。这后山本就荒凉,少有人来,今天出门之前,她也没跟燕儿说,如今掉进这谷中,若要等人来救,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捏着经书喘了一口气,努力平静道:“没事的,没事的。别着急,想想办法。” 她四下张望,仍然没有什么办法能出去,万般无奈,只得大叫了一声:“上面……有人吗?请救救我!” 叫了半天,也不见人应声。君亦休顿时有些泄气,干脆坐了下来,看着手中的经书发呆。忽然眼前白影一闪,蓦地多出一个人来。君亦休一愣,抬眼望去,眼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男子,他一身织锦暗花白袍,脸色平静,正盯着她瞧。他的眼光在她身上反复地流转,最后停留在她磨破的衣袖处。君亦休一时怔住,不知这人是怎么出现的。却见他淡淡一笑,问道:“姑娘,刚才是你在呼救吗?”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五 初见(3) 她连忙福身道:“正是小女子。可是公子你……怎么……怎么下来的?” 他若有所思地笑道:“这个……在下只是听到有人呼救,所以就跳下来看看。” 君亦休抬头看了看上面,又看了看他,惊道:“你跳下来?那……我们怎么上得去?” 他打量着她,问道:“那你又是怎么下来的?” 君亦休略有尴尬,低头道:“我……是不小心,刚才只顾看书,所以摔了一跤,这书掉下来,我就下来寻。公子……你这样跳下来,我们岂不是都上不去了?” 他眸光微闪,心中忍不住想笑,她自然不知道她摔跤是他动的手脚,只是他见她虽然处境不妙,却并不慌乱痛哭,反而来关心他是怎么下来的。心中微微一动,道:“这个谷也不是太高,在下想爬上去,也不是太难。只是姑娘你……” 君亦休忙道:“那公子还是赶紧上去吧。小女子在这里多呆一时半刻也无碍。只是有劳公子,能不能到梅花庵去报个信,让师父们知道我被困在此处,好来搭救?” 他沉默地打量她,忽然明白游自锋说她与众不同究竟是为何。以他凤九天的经历,但凡见了他的女子,无一不被他的美色所惑,就算是再矜持,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惊艳之意。可是她,神色平静,没有多少波澜,仿佛根本看不见他的样子似的,言辞之间也是落落大方,没有半分的矫揉造作,一心担心他的安危,怕他的处境也会沦落得和她一样。 只是他哪里知道君亦休十多年来少见外人,家里又有个妹妹是大美人,因此她对一个人的外表如何,反应向来迟钝,若是没怎么说过的话的人,通常要见过几次才记得清对方的外貌。至于是美还是丑,她一向都不放在心上。 君亦休见他沉默不语,心中不解,只得又道:“公子?你是不是也受伤了?” 凤九天忽地回过神来,受伤?太小瞧他了吧?连忙笑道:“没有。我只是在想,怎么才能带你一起出去。” 君亦休释然笑道:“公子不必挂心。你只要能出去,帮小女子报个信,小女子自然就得救了。”说着,她竟自坐了下来,翻看手中的经书,见他仍然没动,忍不住又道:“公子你赶快上去啊,一会天黑了,就不好走了。” 凤九天微微一愣,走上前去拉起她的手臂,道:“一起走。不过……你得抱紧我。” 君亦休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抽开手来,凤九天这才发现他不小心抓到了她的伤口,连声道:“姑娘,在下不是有意的。” 君亦休淡淡地笑了笑,道:“没事。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这山谷不浅,你若想拉着我一起上去,恐怕不容易。你还是自己先上去吧。” 凤九天皱了皱眉,这女人倒是挺固执。他一时之间竟有些拿不定主意,眼光落到她手中的经书上,蓦地一闪,一把抓过经书,挥手一扬,经书已经飞上谷顶。君亦休吃了一惊,叫道:“我的书!” 凤九天再不犹豫,搂过她的腰,忽然一阵幽香钻进他的鼻孔,他微微一怔,身形倏忽而起,在岩壁上轻轻一点,如轻烟一般掠上谷顶。君亦休惊呼一声,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襟,直到落了地,她才舒了一口气,见自己居然在他怀里,吓了一跳,赶紧站到一旁,低声道:“多谢公子相救!想不到公子竟然……竟然这般厉害……” 凤九天轻笑出声,道:“吓了你一跳?姑娘,刚才在下也是一时情急,没事先跟姑娘说好,真是唐突了。”其实他是故意试她,借机与她亲近,以试探她的反应。 君亦休抚了抚胸口,笑道:“哪里,公子救了小女子,小女子感激不尽。” 凤九天将经书捡起来,递到她手中,眼光中已经隐有深意。君亦休见经书完好无损,欣喜道:“太好了,幸好经书没事,不然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凤九天看着她一脸喜色,仿佛刚才差点丢了小命也不算是大事,唯有这经书才是唯一能令她注意的东西,禁不住眸光一沉。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六 识名(1) 君亦休手里拿着经书,对着凤九天行礼道谢,就欲转身回走。凤九天眼光微动,轻声道:“姑娘,我看你受了伤,不如在下送你回去吧。” 君亦休笑道:“多谢公子好意。小女子只是擦伤而已,并无大碍。对了,小女子真是糊涂,请问公子高姓大名?今日相救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以后每日念经,必定为公子祈福。” 凤九天嘴角含笑,双目温柔,轻声道:“姑娘不必客气,在下只是举手之劳。你……当真无碍,不用在下送你?” 君亦休却仿佛没看见似的,笑道:“小女子没事,多谢公子关心。” 凤九天心中略有不快,淡淡道:“既然如此,他日若有缘,自当再见!请。” 君亦休怔了怔,不知为何他的态度突然冷淡下来,只得笑道:“公子既不愿告知姓名,那小女子也不好多问。公子请。” 凤九天回头望了她一眼,见她神色依旧平静淡然,眼中更没有什么波澜,心中微微一动,想着刚才那一幕,竟然忍不住失笑。以他的经历,还没有哪个女子能逃得过他的魅力。他原先打算以救她之名与她相识,对她略露情意,便可以手到擒来。没料到这个君亦休竟然是个清淡得有些迟钝之人,只顾着经书,对他的感激之情也没有半分杂质。看来这个赌打得有趣。 他若有所思地笑道:“君亦休!本王还真是对你有点兴趣了。” 君亦休见天色渐晚,连忙往回走。她摔了一下,身上多数有伤,走了一半,也止不住有些体力不支,只得坐在梅树下喘气。远远地看见一个身影急急地走过来,口中唤道:“小姐!小姐!你在哪儿?” 是燕儿!君亦休心中一喜,连声答道:“燕儿!我在这儿!” 燕儿闻声飞奔过来,见她衣衫脏乱,忍不住惊道:“小姐!你怎么了?”连忙将她扶起,四下打量。 君亦休道:“我没什么,只是刚才不小心掉进山谷里,擦伤了。幸好有位公子救了我,要不然我还真不知怎么回来呢!” 燕儿小心地扶着她,微微气道:“小姐!不是奴婢多嘴,以后你出门还是让奴婢陪着你的好,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奴婢回去还不得让老爷责罚?幸好……你没什么事。对了,你说什么公子救了你?他是谁啊?” 君亦休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他很厉害,好象是懂武功的。对了,今天的事,千万别跟师父和爹爹说,免得他们担心。” 燕儿叫道:“我还敢说这些?我还想多活几天呢!小姐,我先扶你回去,把这身衣裳换了吧。不然被无花师父看到,可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君亦笑了笑,没有再答话,二人回了厢房中,燕儿找来干净的衣裙给君亦休换了,见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着实吓了一跳,心中砰砰直跳,叫道:“怎么办?这么多伤,还是告诉无花师太,让她来瞧瞧。” 君亦休连忙一把拉住她,叫道:“燕儿!你忘了我刚才说什么了?没事的。这些只是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你去麻烦师父她老人家,父亲也会知道,到时候你可跑不掉一顿板子。” 燕儿呆了一呆,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说道:“那……那怎么办?算了,挨打就挨打,小姐的身子要紧。我……我还去叫师太来……” 君亦休叹了一口气,道:“好了,这事我做主。你先去打点热水来,给我洗洗。以后早晚再揉揉,过几日这些伤就消了。燕儿,听话,快去。” 燕儿跺了跺脚,只得飞奔去了。君亦休拿起那经书,慢慢地翻看,不知不觉天色已黑了。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不得甚解,忍不住搁下书轻叹。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六 识名(2) 燕儿伺候她用饭后,才劝道:“小姐,你歇歇吧,整天捧着那书看,有什么意思?你就不累吗?今天还弄了一身的伤,赶快歇着!”说着一把将那经书夺过,扶着君亦休躺下。君亦休只觉得浑身酸痛,确是疲惫,也就罢了。 接连三天,君亦都无法出门,一来是身上伤痛,二来她身体本来就不好,连日伤神,体力更是不济。三天来,她只是躺在床上休息,午后才到院子里坐坐。延华经深奥难懂,她心中愈加沉重,整日苦苦思索,以至于几次燕儿唤她,她都没有听见。 第四天,她有些心烦意乱,在院子里坐也坐不住了,一个人出了门,漫无目的往后山走。手中的经书已经被她翻了一半,但她却没有什么确切的心得。不知不觉走到了上次跌进的山谷边上,她呆了一呆,忍不住在一旁坐了下来,望着手中的经书叹气:“唉,若是有个耀新国人在这儿就好了。” 忽听一人道:“原来姑娘对耀新国人有好感?” 君亦休一愣,抬头望去,却见凤九天站在一旁,正含笑着打量她。他脸上带笑,心中却有一丝怨气。那日告别之后,他对她忽然来了点兴趣,接连三天,到这后山来寻她,可惜都不得见。今日总算是见了,她却在发呆,好象忘记他是谁了。 君亦休连忙站起身来,福身道:“原来是公子,小女子有礼了。” 凤九天自笑道:“姑娘还记得在下啊?我还以为姑娘认不出在下了。” 君亦休连声道:“怎么会呢?公子救过小女子,小女子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公子的。刚才小女子只是在想些事情,所以怠慢了公子,请公子不要见怪。” 凤九天心中一动,慢慢上前,轻声道:“我们又见面了,算不算是有缘?” 君亦休笑道:“当然是。公子救过小女子,就是有缘了。只是公子今日怎么会来此?” 凤九天轻笑一声,专注地盯着她说道:“若我说,为你而来,你信吗?” 君亦休愣愣道:“为我而来?” 凤九天道:“你的伤……好些了吗?那天我见你也伤得不轻,却执意不肯让我相送,想必是你住的地方不便让我去,可是如此?” 君亦休释然道:“难得公子明白小女子的苦衷,多有得罪。” 凤九天仔细地打量着她,轻声问道:“那你的伤……怎么样了?” 君亦休道:“多谢公子关心,小女子只是外伤,不碍事。就是痛几天,慢慢就好了。” 凤九天见她对自己的伤竟然毫不在意,不禁一怔。想了想,掏出一个小瓷瓶,递到她面前,道:“这是伤药,我想你用得着。” 君亦休愣愣地看了他半晌,道:“你……就是来送这个来给我?” 凤九天执起她手,将药瓶塞进她手里,浅浅笑道:“你拿着,早晚抹一次,轻揉几下,不出三天就能痊愈。本来想早一点儿拿来给你,又不知你住在何处……” 君亦休看着手中的药甁,心中突然有了一丝异样。她自小到大,除了父亲与师父,没有人这样关怀过她。她抬头看了看凤九天,突然发觉这个男人生得竟是如此好看,忍不住心中微微一跳,连忙低下头,轻声道:“多谢公子。亦休……感激不尽。” 凤九天轻声低语:“亦休……是你的闺名吗?” 君亦休一愣,连忙道:“正是。小女子姓君,名亦休。” 凤九天拾起一根树枝,思索了半天,在地上缓缓写下“亦休”这两个字,笑问道:“可是这两个字?” 君亦休淡淡一笑,道:“正是,公子倒是猜得极准。” 凤九天微微一笑,略一沉思,在一旁写了“游自天”三个字。君亦休看了他一眼,犹豫道:“公子……这可是你的名讳?你……姓游?” 凤九天扔掉了树枝,望着她笑道:“正是。” 君亦休一愣,忍不住疑道:“公子不是西藩人?我天垠朝西藩之地并无游姓人氏。” 凤九天眼光闪动,这女子虽然反应慢,可却不笨。敛下眼光道:“我是耀新国人。怎么?姑娘你……吓到了?” 君亦休平静地着他,并无惊讶之色,只淡淡笑道:“耀新国时常到我西藩地来骚扰,十五年前还大战了一场,弄得百姓流离失所,你若是问我们恨不恨他们,我们是恨的。可是……并非所有的耀新国人都不是好人啊!公子你……就是一个好人。” 凤九天轻忽一笑,自语道:“我是一个好人?” 君亦休淡淡道:“小女子只是个平凡百姓,当然弄不懂那些军国大事。但小女子宁愿相信,不管是耀新国百姓,还是西藩百姓,都不愿意打仗流血,无家可归。你虽然是耀新国人,但也不是什么奸恶之徒!” 凤九天微微一怔,脱口问道:“你就这么相信我?” 君亦休笑道:“当然。你救过我,还有,师父说,人的眼睛不会骗人。你不是一个大恶之人。我相信你。” 凤九天的心口忽地一震,他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那一双明眸漆黑明亮,宛如墨玉一般晶莹剔透,他眼中戾气一闪,忽然有些受不了这过于纯净沉着的眼睛,心中蓦地升起一种想毁灭它的欲望。这世间的血腥残酷他看得太多,他习惯了血溅在身前的声音,习惯了惨烈的场景,习惯了太多狡诈狠毒的眼光,如此安详如此温和的眼睛,让他有点喘不过气。他不能适应,手忽地捏紧,转过身去,硬声道:“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君亦休答话,径自往山下走了。 君亦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没来由地有些不安。他又是怎么了?态度又突然变了?难道是她说错了话?游自天,当真是个耀新国人?为何会来宁都?等等,他是耀新国人?!啊!经书!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七 惩娇(1) 凤九天坐在霁深园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宴席上推杯换盏的男女,心中忽生厌倦。执起酒杯来,浅浅地饮了一口,仍旧不想说话。 游自锋凑上前来,笑道:“王爷,怎么今天兴致不佳啊?美人儿,你们可是没把我们的王爷侍候好啊!” 眼瞅着花红好正要起身,罗蝶连忙抢先一步上前,端着酒杯娇笑道:“王爷,何事这般闷闷不乐?妾身敬王爷一杯。愿王爷顺心如意。” 凤九天斜了她一眼,冷笑道:“本王今天闷闷不乐吗?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本王不顺心?” 罗蝶一愣,连声道:“王爷,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妾身……妾身只是担心王爷。”说到后面,眼圈竟然有些红了。 凤九天冷着脸,没有说话。是谁说的,人的眼睛不会骗人?她的眼睛虽然有些红,却明显是委屈居多,眼神闪躲,在怕什么?算什么?他冷冷地看着她,突然想起了另一双眼睛,漆黑如墨,晶莹如玉…… 游自锋哈哈笑了一声,道:“王爷,你也是,好好的发什么脾气?瞧把罗夫人吓得。” 凤九天瞟了他一眼,忽又笑道:“谁说我在发脾气?蝶儿你过来。” 罗蝶面色一喜,连忙走到他身旁,低身道:“王爷!”罗蝶体态风流,眉目含情,眼光在凤九天脸上流连,期盼之情溢于言表。凤九天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轻笑道:“怎么?刚才吓到你了?” 罗蝶连声娇羞道:“王爷!妾身……” 凤九天道:“来,本王跟你好好喝两杯,竟然惊吓了美人儿,真是罪过。” 游自锋搂着一个女子,忍不住笑道:“凤九天,你当真是无人能敌。” 罗蝶倚在凤九天的怀里,喂他吃了两颗葡萄,轻声笑道:“我们王爷当然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花红好不屑地瞪了她一眼,这女人,当真是拍马屁拍得让人恶心!虽然如今她在王府中得宠,但凤九天宴客,身旁向来不让人坐,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这个罗蝶,竟然这般不识好歹,不过是敬个酒嘛,竟然赖到王爷身边儿去了!哼!真是个小浪蹄子! 想到这儿,花红好心中气闷,忍不住独自喝了一大口酒,一时不察,竟然呛住。她身旁的丫头云珠连忙拿了手巾帮她擦拭,却听春盈讥笑道:“花姐姐这是怎么了,就算是喝闷酒也不必这般失态吧!” 花红好忍不住气道:“谁喝闷酒?哼!我看你倒是喝了一坛子醋,连说出来的话,都酸得发臭!” 春盈气得指着她叫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说我?” 花红好冷笑道:“我是什么东西你就是什么东西!怎么?现在我们谁比谁高贵啊?不服气啊?不服气你就让王爷封你做个妃子,那时候我就任你打任你骂了。” 春盈蹭地一声站了起来,正欲发作,却听罗蝶轻声道:“盈妹妹,好好的,这是怎么了?”说着瞟了她一眼,有几分警告的意味。春盈一愣,只得按捺住心中不忿,又坐下了。凤九天的五侍妾中,除了花红好,其他人因罗蝶年纪稍长,进府时间最长,大多听她的。自从花红好进府之后,另四人早就连成一气,就想把这个看不顺眼的青楼女子赶出去。罗蝶得宠时间最长,自然而然成了首领。刚才她一直注意着春盈与花红好拌嘴,知道今天凤九天心情不好捉摸,故此不许春盈太过于显露情绪,免生事端。 她转眼瞧了瞧凤九天,他正与游自锋喝酒,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那二女之间的争端,暗暗松了口气,忍不住往凤九天身旁靠了靠。见他喝空了酒杯,连忙又替他斟满。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七 惩娇(2) 凤九天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轻笑道:“蝶儿怎么不喝?” 罗蝶瞧着这个男人,俊美得不象话,不似人间真人。她自打第一眼看到他就情不自禁要跟着他,尽管她知道他的内心绝不象他的皮相那样美,他的冷酷残暴众人皆知,可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得到他的宠爱。 罗蝶低头转了转心思,想着今夜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带去她的迎春阁,他已经差不多十天没有宠幸过她,今天绝不能再错过机会。 她手腕轻转,慢慢地斟酒,抬头见凤九天与游自锋说话,小手指轻弹,几许粉末便掉进了酒里,她面带微笑,端起酒杯来,软语道:“王爷,妾身敬你一杯。您好久没到蝶儿的迎春阁去了,今儿这杯不喝,蝶儿可不依!” 凤九天接过酒杯,轻轻一笑,道:“哦?蝶儿这是在怨本王了?” 罗蝶娇声道:“妾身怎么敢怨王爷?您喝了这杯酒,就算是……蝶儿的心意……”说着,她轻轻低下了头,娇羞无比。 凤九天看了她几眼,忽然轻笑道:“你的心意还真重,本王可不愿独自消受!不如……本王赏你喝吧!”说着,他抬起她的脸,将酒杯送至唇边。 罗蝶大惊失色,一脸突然变得雪白,嘴唇竟止不住发抖,颤声道:“王……王爷!妾身敬王爷的酒,怎么能……” 凤九天冷冷笑道:“本王赏你了。喝!” 罗蝶惊喘一声,心中已经慌作一团。她眼中微微浮泪,瞧着凤九天只是喘气,心中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若是不喝这酒,那必定会惹怒他,若是喝了……想了半晌,只得横下一条心,闭了眼,将酒一口吞下。 凤九天见她喝了酒,眼光一闪,将酒杯扔了下去,道:“这杯子不好使,换个来。” 立刻上来一个小丫头,将杯子捡了。凤九天瞟了一眼牟汤,他面色一整,连忙悄悄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就见他走到凤九天身旁,轻声低语了几句。凤九天面色未改,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游自锋冷眼旁观,心中暗笑,未发一语。 罗蝶喝了酒,不敢妄动,只是方才还在得意,能坐到凤九天身边来,如今却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过了约摸一刻钟,她只觉得身子越来越热,实在是坐不住了,连忙道:“王爷,妾身有些不舒服,想……” 凤九天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轻语道:“你哪里不舒服?跟本王说说。” 罗蝶浑身一颤,热血上涌,几乎把持不住,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衣襟,喘息道:“妾身……妾身……觉得好热。王爷!” 凤九天嘴角满是笑意,眼光却是冰冷。他一只手探进她的裙内,在身下摸了一把,道:“哪里热?这里吗?” 罗蝶哪里还有力气?只有浑身打颤的份儿。满面潮红地看着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的抓着他,眼神已经迷乱。 凤九天手伸进她的内衣内,慢慢地抚摸。罗蝶如何经得起他这般肆意挑逗?已经意乱情迷,终于把持不住,抚上他的脸,直朝他唇上吻去。凤九天脸色一沉,一巴掌挥过去,喝道:“贱人!” 这一掌又准又狠,直接将她煽倒至席下!只听见清脆的“啪”的一声响,场上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都愣住了。罗蝶跌在地上,半边脸已经红肿,上清晰地印着五个指印,嘴角沁出一点血丝。她又痛又气,已经清醒了大半。忍不住伏在地上哭泣。凤九天冷冷地看着她,道:“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 罗蝶这才反应过来,只是不住地磕头,连声道:“妾身该死!妾身不该碰王爷的脸!妾身该死!妾身只是一时情难自禁,求王爷……饶了妾身这一回!” 凤九天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她身前,她抬着头,满面泪痕地看着他,眼睛里全是祈求哀怜之意。凤九天面无表情,冷声道:“本王还以为定的规矩全部都是废纸!既然你知道,为何还敢胆大妄为?!” 罗蝶爬到他的脚下,抱着他的腿哭道:“王爷!求你饶了妾身这一回吧!” 凤九天冷冷道:“放手。” 罗蝶身子一抖,忙不迭地放开了手。凤九天走回主席上坐下,看了她半晌,忽然冷冷笑道:“你现在还热吗?” 罗蝶吓一了跳,连声道:“不热……不热了。” 凤九天漫不经心地端起杯子,道:“春药的药力那么快就过了?本王刚才不过是摸了你几把,你就满足了?” 众人听见这话,都大惊失色。罗蝶更是脸色刷白,已经抖成一团。她眼中的恐惧已经让她说不出话来。凤九天冷哼了一声,道:“既然你那么想要男人,本王就成全你。来人!” 罗蝶突然大叫道:“不!王爷!妾身只想要王爷!妾身心里只有王爷,妾身也只是……只是一时糊涂,求王爷饶过我吧……”她泣不成声,语无伦次,恐惧让她神志竟有些不清了。凤九天挥了挥手,立刻上来两个人,将她架住。罗蝶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只是口中还在不住地叫着:“王爷,我只要王爷……” 凤九天眼光一凛,沉声道:“把她的手砍了!她赏你们了,爱怎么玩怎么玩!本王永远也不想再见到她!” 花红好打了一个冷战,捏紧了手不敢出声。她禁不住抬头往凤九天望去,他面色无波,眼光阴沉,杀一个人杀得如此狠毒,却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吃饭睡觉之类的平常之事,一时间只觉得无比惶恐,顿时从心到骨子里,都冷得结成了冰。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八 共阅(1) 接连三天,每天下午,君亦休都会不由自主地往后山漫步走去,她心中暗暗希望能再遇到那位游公子,好问一问他,那天可是她说错了什么话惹他不快?可是那游公子一直没有出现,君亦休心中竟生了两分怅然。 她手里拿着经书,坐在一块岩石上发愣。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瓷瓶来,嘴角淡淡地有了一丝笑容,这药还当真是好用,她头一次使过,就觉得身上不那么痛了,舒服了许多。而且果如他所说,三天后身上的伤几乎都已经看不到痕迹。她轻叹了一声,将瓷甁放进怀里,自语道:“那个游公子怎么也不来了?我想谢他都不成。算了,还是看书吧。” 她翻开经书,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不知不觉就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她哪里知道凤九天一直站在梅花树下,瞪着她瞧。他先前在此等了她三日,一直心中有些怨气,如今得知她也等了他三日,忽然觉得好笑,不明白自己先前那隐约的不快到底是怎么来的。 他远远地打量着她,还是一样的布衣绢裙,发丝简单地挽了个髻,披散至腰际,没有什么珠钗装饰,只绑了一条浅绿的丝带,平淡至极。这样的女子,若是走在街上,他怕是看都懒得看一眼,可是如今,他居然站在这里看了她一个时辰! 凤九天心头一怔,为了那个赌约,他是不是过于用心了些? 此时忽然听到君亦休喃喃道:“莫哈啦齐,齐哈啦提,达耶沽切罗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为何译过来却不通?” 凤九天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朗声道:“莫哈啦齐,齐哈啦提,达耶沽切罗因则信。应该这样念就通了。意思就是,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 君亦休抬头望来,眼中一喜,连忙站起身来,叫道:“游公子!” 凤九天淡淡一笑,走到她身旁坐下,道:“你也坐啊。干嘛这么客气?” 君亦休也坐了,方才问道:“那天你忽然走了,可是小女子说错了什么话,让公子不快了?” 凤九天轻声道:“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有事忘了办,所以才会走得匆忙。” 君亦休这才松了脸色,翻着经书道:“对了,你是耀新国人,刚才那句话,明明没有后面两个字,所以译出来总是不通,你怎么译的?” 凤九天道:“我读的是官家文法,只是皇宫内通行的文法,一般百姓是少有人知的。你虽懂新文,却不明白其中奥妙,不知道官家文法,但凡罗因二字后面,必会跟读为则信,这样文法才能解释得通。” 君亦休恍然大悟,叹道:“原来如此!公子真是博学多识,亦休佩服!只是既是官家文法,公子如何得知?” 凤九天眸光闪烁,心中一动。这君亦休看似平淡,心思却很细密。当下淡淡道:“家兄在朝为官,所以我自小也跟着他学了一些。” 君亦休道:“原来游公子还是世家子弟!亦休失敬了。” 凤九天静静地望着她,道:“你不会因为我与官家有关,就不再理我吧?先前我记得你说过,战乱令百姓流离失所,所以你对官家人,想必有不少的怨恨之意。” 君亦休低声叹道:“游公子说到哪里去了,我是恨打仗。可是……这……也不是游公子的错,我怎么迁怒于你?” 凤九天轻轻一笑,道:“那倒是。你心胸豁达,远胜一般女子。我倒是……有些意外。我虽算是半个官家人,但并不管官家事。对了,你今天为何又会来此?” 君亦休道:“哦,我是想来碰碰运气,看看你会不会来?”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八 共阅(2) 凤九天略略动容,直直地看着她眼睛,她目光坦然,似乎不觉得说这句话有什么不妥。忍不住叹道:“君姑娘啊,你这样对一个男人说话,就当真不怕……” 君亦休一怔,不解道:“怕什么?我来是想见你啊,我是想好好谢谢你的药,我的伤真的已经全好了!你救了我,还赠我伤药,我真不知如何感谢你才是!” 凤九天心中暗叹,笑道:“亦休何必客气?我说了,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你……想见我,只是为了想谢我?” 君亦休笑了笑道:“当然。你的大恩我一定不忘的。而且,今天你还帮了我这么大个忙,我更要谢你了!” 凤九天沉默地看着她,想在她身上找到一丝掩饰的痕迹,只见她低头望着手收的经书,仿佛在抚摸一件绝世宝贝,眼光轻柔,全然没有半分做作。她的手指修长,洁白纤细,散发着珍珠一般的光泽,美得令人屏息。凤九天心中一荡,竟有了想将它握在手中的欲望。 他怔怔地看着她的手,君亦休却只当他在看她手中的经书,叹道:“这经书,是师父交给我的最重要的任务。我一定要把它译好,否则,就辜负了师父对我的期望了。” 凤九天收回眼光,站起身来,缓缓道:“你定能不负师父所托。” 君亦休轻声道:“唉!可惜我看了有十来天了,却没有多少心得。有好多地方还是不懂。幸好今天遇到游公子你,不然我还是弄不太明白。” 凤九天微微笑道:“姑娘可信得过在下?” 君亦休道:“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当然信得过游公子了。” 凤九天指了指她手中的经书,道:“既然这样,不如我和你一起看,如果有什么不明白,我解释给你听,可好?” 君亦休微微一怔,犹豫道:“这……请游公子见谅,本来游公子愿意相助亦休,亦休感激不尽。可是师父吩咐,这本经书除了她老人家和我,不能给任何人看。亦休……也不能擅自做主。” 凤九天故作无奈地笑了笑,道:“既然这样,那在下也不强求了,告辞了。” 君亦休连忙叫道:“请等一下,游公子!”凤九天顿住脚步,转过身含笑地望着她,心中却在冷笑,君亦休,现在看你怎么抉择? 君亦休沉思道:“不如……你随我去见师父,好吗?如果她老人家知道你的情况,肯定不会反对将经书交给你看的。只是……怕会耽误游公子!” 凤九天一愣,失笑道:“你要我去见无花?” 君亦休连声道:“是,只要师父同意,我就能请你来帮忙了。只是不知道公子你……意下如何?” 凤九天收了脸色,淡淡道:“我不会去见你师父。”开玩笑,无花自小就见过他,为了“她”,无花还曾经在宁西王府住过半月,要他去见她?不是什么都露了馅?一想到“她”,凤九天心中一沉,这不过是个赌约,他好象想得太多了。 君亦休怔然道:“公子为何不愿见师父?师父她很好说话……” 凤九天眼光一闪,打断道:“你不用再说了。我不会去见无花。我……这个人有个忌讳,就是不喜欢和尼姑和尚打交道,你说我无聊也好,迷信也罢,总之我不会去见她。” 君亦休暗了眼光,叹道:“既然这样,小女子也不强求。”她沉默了一会,又浮出微笑,道:“不过今日还是很感谢游公子,他日公子若有什么事需要小女子帮忙,小女子一定义不容辞!” 凤九天眼中一亮,笑道:“当真?你不反悔?” 君亦休果断道:“当然!” 凤九天看了她半晌,玩味道:“那我……若要你陪我下山去玩,你可愿意?” 君亦休一愣,不知他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之间呆住,不知道如何回答。想了一想,只得低声道:“这……这个,怕是小女子办不到。游公子……” 凤九天低笑一声,道:“刚才还说什么义不容辞?!在下初来宁都,就到这墨龙山转了几天,想请姑娘带我去四处看看,都不成么?” 君亦休旋即笑道:“那公子可就找错人了。我虽然是宁都人,恐怕对宁都城还不如公子熟悉。不怕公子笑话,小女子自十岁起就没有出过家门,除了这梅花庵,是哪儿也没去过的。” 凤九天眉头微皱,这女子从小就不曾接触过外人,难怪与人打交道时,防备心并不重。想必是每天关在家中,对于人心世故,也少有体会。看她神色之间笑意盈盈,对他的提议完全不作他想。当下叹了一口气,又坐了回去,笑道:“那就算了。不过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君亦休好奇道:“你想到什么办法?” 凤九天道:“这样吧,你若是觉得经书不便给我看,我不看就是。你……过来坐。” 君亦休走到他身旁坐了,问道:“游公子有什么别的办法?” 凤九天道:“很简单。你看,我就在这里坐着,你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直管问我,我替你解释,就象……刚才那样,如何?这样我也不算是看了经书,偶尔为你解释一、两句,对于整本书来说,也无关紧要。” 君亦休大喜,叫道:“真是妙计!还是游公子聪明,亦休怎么就没想到。这样也不算是违背了师父的意思。可是……那会不会太耽误你?” 凤九天笑着看她,道:“没关系。反正这几天我也没什么事。就当我……再帮你一个忙好了。不过……你每天下午就到这里来,别让任何人知道。我定会来找你。” 君亦休笑得无比开心,叫道:“好!多谢公子!” 凤九天微笑着望着她,没有答话。他的心因她真心的笑容而微微一动。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九 品茗(1) 此后每天下午,君亦休便打发燕儿去前院办事,自己则取了经书,往后山去。头几天她还有些不安,怕凤九天不能前来,不料他果然如约而至,也不多话,只是静静地陪她看书。她常常看得走了神,忘记了凤九天一直在身旁打量她。只有看到不懂之处,她才会自言自语,凤九天便为她解答,无一遗漏。 慢慢地她也习惯了,已经把凤九天当作朋友一般熟悉。二人便这样日日坐在梅花树下,安静译经。凤九天时常觉得奇怪,为何自己这样沉得住气,居然天天对着她也不动手。他靠近她时,时常会闻到一点幽香,似兰似梅,清凉优雅,不似任何一个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不由得暗暗纳罕。 他当然不知道那是浮香丸的香气。浮香丸本是一味药,用来治疗君亦休的心疾,她已经服了十年,体内就自然带有浮香丸独特的香气。 这样过了五六天,君亦休已经将经书大致看完,有了凤九天的帮助,她基本上将经书所有的文字都了解明白。这天终于看完最后一章,她轻舒了一口气,站起来向凤九天认认真真地行了大礼,笑道:“多谢游公子相助,亦休真是感激不尽。” 凤九天神色未变,淡淡道:“你为何如此多礼?如果姑娘当真当在下是个朋友,就不必如此客气了。” 君亦休只得笑道:“难得公子这般大度,本想请公子到前院奉茶,可是你……又不愿见师父。亦休也没什么东西招待公子,难为公子帮亦休忙了这么多天,真是过意不去。” 凤九天走到她身旁轻声道:“我帮忙,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是你师父。你明白吗?” 君亦休微微一怔,道:“那,真是多谢公子了。” 凤九天看了她一眼,道:“今日经书已经全部看完了,你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若是没有了,明日……” 君亦休以为他生了不耐之心,连忙道:“亦休已经麻烦了公子这么多天,已经十分不妥了。公子若还有其他的事,大可以不必管亦休了。这经书我已经看了个遍,意思也大概明白了。明日公子若是没空,就不必来了。” 凤九天眼光一沉,凉凉道:“你……不想我来吗?” 君亦休笑道:“哪里的话。亦休是怕耽误公子。” 凤九天转过身朝山下走去,冷冷道:“既然这样,那在下就告辞了。君姑娘好自为之。” 君亦休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又有些不快。顿时有些不安,只觉得心口有些发闷,想叫住他又不知说什么,一时间竟是呆了一呆,看着他远远地下了山去,才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往回走。 凤九天快步下了山,忍不住又抬头望了一眼。他这些天来不断地接近她,可这个女子对情意之事还当真不是一般的迟钝,竟然没有多少反应。他忽地冷笑一声,自语道:“君亦休,本王就不信,你当真是块石头!就晾你几天,看你会怎么样!” 君亦休回了后院厢房中,就见燕儿欣喜地叫着:“小姐!你回来了!有个好消息!” 君亦休淡淡道:“什么好消息?!” 燕儿道:“小姐,你还不知道吧?四大才子到梅花庵来了。正与无花师太在前院品茗呢!老爷和三小姐们都来了!” 君亦休喜道:“哦?爹和圆儿来了?真是太好了。” 燕儿道:“刚才小师父来说了,无花师太说难得老爷也来了,请小姐你也过去。” 君亦休连忙换了衣服,与燕儿进了梅花庵堂后的院落内。见无花则坐在堂前,左边一侧居然挂了一匹纱帘。君望祖一见她便叫道:“亦休,你过来。”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九 品茗(2) 君亦休连忙快步走到跟前,道:“爹,您来了。女儿给您请安了。” 君望祖连忙扶着她,笑道:“快见过你师父。”君亦休连忙上前见礼,无花淡笑道:“不多礼了,你坐吧。亦休,今天为师征得你父亲同意,请你过来,是想让你也听听四大才子的品茗会。这四位公子,都是当世俊才,见解都有独到之处,对你译经定有帮助。不过,你只许坐在这帘后听,不许说话,也不许出这个门,明白吗?” 君亦休连忙答道:“是,师父。” 无花这才与君望祖进了院中,与四大才子一一见礼,坐定。只听无花道:“今天四位公子光临我梅花庵,实是本庵之福。既是主人家,就容老身先献丑了。” 盍泚道:“晚辈不敢。无花师太太客气了。我等早闻知无花师太学识渊博,佛学造诣在这西藩更是首屈一指,故此慕名前来叨拢,还要请师太多多指教。” 无花笑道:“四绝公子过谦了。”说着已经有小师父取了茶来。众人见那茶叶色泽浅黄,竟如花一般鲜艳,顿时惊叹不已。益铮弦道:“这是什么茶?想不到竟然观之则香。” 无花淡淡笑了,并未答话,让人取了小炭炉,煨上一壶水,不多时,水便沸了,无花将水取下,晾在一旁,这才轻声道:“诸位公子对这茶好奇么?这是我梅花庵四花茶之一,名曰凉菊。此茶不能以沸水冲泡,需将秋日之雨水煮沸后晾至七成热,再冲。”说完,她以手试了试壶的温度,这才慢慢地将壶提起,缓缓冲泡。水入杯中,那茶即刻慢慢展开,如秋菊绽放一般,顷刻间开满了茶杯。菊花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众皆惊叹。 无花将茶一一冲好,小师父送至各人面前。盍泚笑道:“观其色,闻其香,得其意。无花师太这壶茶当真是令人心醉。” 无花浅笑道:“盍公子请。” 盍泚拿起杯来,浅饮一口,叹道:“味似苦似甘,回味无穷。能中和性与味,色与香,果真是极品。” 无花点头道:“四绝公子也名不虚传。不过是一壶凉菊,公子就能品出个中真味,老身也佩服。” 盍泚道:“师太过奖了。在下只不过是发些感慨罢了。如今世道艰难,我等能有一处安身立命之地,已经心满意足了。” 蒋俨道:“如今虽时局不定,但西藩地祥人和,尚算安宁,天地之气,以和为贵。盍泚何苦总是忧心不安?” 盍泚冷笑道:“以和为贵?蒋俨是这么想的?如今谁不知道宁西王凤九天为人残酷,西藩官员个个如履薄冰?况且边关之患,威胁尚在!如何祥和?” 申公方突然道:“乱世用重典,方能定民心。如今边关有外患,虽非乱世,但危机犹在。宁西王虽然严厉,但不至于残暴无道,我倒是觉得他手段非常,并非毫无道理!” 盍泚一愣,道:“申公方你也这么想?” 申公方道:“朝中之事,我也听父亲提过一些。宁西王虽然冷酷无情,但治法严谨,并非庸才。” 盍泚皱起眉头,申公方之父申彻是西藩的一品监御史,乃是朝廷加封,并不隶属于宁西王凤九天管辖。简单说也就是朝廷派来监督宁西王的。他也这样说凤九天,难道凤九天当真有那么好?!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道:“那些手段对付外人,我无话可说。可对付自己的子民,却……并非什么明智之举!” 无花轻叹一声,道:“两位公子不必相争。新晋宁西王凤九天,贫尼在他八岁时就认识他了。这个孩子并非大恶之徒,只是内心冷漠,没有半丝温情。若要论智慧手段,他不输给任何人,只是……境由心生,欲念过多,就与心偏差了。” 众人都微微一愣,没料到无花竟与凤九天还有交情,当下都默然不语。无花命人续茶,淡淡笑道:“几位定是奇怪,为何贫尼与宁西王爷竟会相识。其实十五年前,贫尼曾去王府为一个人看病,因此在王府中住过半月。” 众人面面相觑,无花师太不但佛学精深,更精通药理,这是人尽皆知的,只是没想到宁西王也请她去看过病。只听无花又道:“几位都是当世俊杰,日后定会有一展抱负之时。也许到了那时,今日之论又当是别有一番滋味了。” 一时间众人都沉了眼光,望着眼前的茶水,安静无比。过了半晌,才听益铮弦笑道:“我们喝了师太的好茶,也该好好回礼才是。盍泚!”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十 赠曲(1) 盍泚蓦地回过神来,笑道:“正是。在下失礼了。只是师太的茶已是极品,我们的茶拿出来,怕是要献丑了。” 无花道:“哪里哪里,这品茗会,为的就是切磋交流,何以来论茶品?盍公子请!” 盍泚道:“如此,就有劳师太稍候。” 众人见他从身后摸出一个小布袋来,里面装有一个精致的木盒。盍泚将木盒放在桌上,缓缓地打开,青翠的茶叶立刻呈现眼前。那茶叶颗颗如嫩叶一般,扁平干燥,并无特别。盍泚道:“师太,只有借你的炉水一用了。” 无花点头道:“盍公子请随意。”盍泚请小师父取了水来,放在炉火上加热。盍泚却到一旁取出一把琴来,笑道:“各位要稍等,此茶须由沸水冲泡,才能得其真味。与其大家在此枯坐无聊,不如在下为大家抚琴一曲,如何?” 众皆称好,无花道:“早闻四绝公子尚有第五绝,便是音律,今日贫尼也要开一开眼界了。” 盍泚安静坐一旁,抚着琴弦,叹道:“此曲是我新作,尚未全部完成。今日也想请无花师太赐教一二。”说着,他闭目略一定神,手指缓缓拨动,琴音如涓涓流水,点点滴滴,清雅幽远。 君亦休只觉得心中微微一荡,忍不住低声叹道:“四绝公子这第五绝,还当真是令人心动。” 君亦圆低笑道:“那是当然!” 琴音初始缓慢悠远,似有几分沉重之意,渐渐地音节越来越快,越来越疾,就仿佛细雨绵绵时,风声渐大,雨势渐急,不一会儿便成了豆大的雨点急风聚雨般地扑面而来,让人隐约感觉沉重之余的悲愤之情。正当众人听得心神激荡,情绪难抑,琴声突然嘎然而止,仿佛绷紧的弦猛地断掉,一时之间,竟令人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此时炉火上的水已经沸腾,扑出的几许水花,溅在炉子上,扑扑作响。 君亦休回过神来,禁不住叹道:“此曲,也只有四绝公子才配得上。” 君亦休声音虽轻,盍泚却听得清楚,抬头往帘内望去,隐约见到两个人影,忍不住惊疑道:“是何人?” 无花微微一怔,道:“盍公子见谅,那是我的俗家弟子,只因她少见外客,故而失礼了。亦休,你出来吧。” 君亦休暗叫不好,师父让她不要出声,刚才她一时失语,这下又要被父亲责怪了。想了半天,也只得与君亦圆走到院子里,福身道:“小女子君亦休,见过各位公子。” 四人望了她与君亦圆一眼,眼中均有惊疑之色。除了蒋俨与盍泚,并没有人知道君亦休的身份。申、益二人心中虽疑,碍于无花在跟前,也没多言。盍泚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君小姐请坐。既然来了,不如就一同品茶吧。” 说罢,他高高地执起水壶,沸水直流而下,杯里的茶叶突然被冲散开来,在水中静静地绽放,四旋飞散。不一会儿,竟在杯底颗颗直立,宛如生在枝头的嫩芽一般,鲜活无比,清香扑鼻。 众皆惊叹,无花道:“好茶!不知此茶叫什么名字?” 盍泚笑道:“此茶无名,是我一位朋友相赠。在下也一直在想,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无花道:“亦休,你看呢?” 君亦休淡淡笑道:“有四大才子在此,小女子岂敢班门弄斧?” 益铮弦道:“这是什么话,君小姐过谦了。四大才子,不过是个虚名罢了。天下有才有德之人多了,何必在意这些个?对了,在下看君小姐才智过人,不知对刚才盍泚所弹之曲,有何见解?” 君亦休对着无花道:“小女子只是略通音律,哪会有什么见解?师父,您老人家才学渊博,弟子也很想向您请教一、二。”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十 赠曲(2) 无花笑道:“你自幼跟着我学经,音律之技,也是我看着你学的。今日四位公子在此,你不必过谦,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君亦休只得应了一声是,走到那琴跟前,轻声道:“世人都知有三大名琴,一把‘残心’,据说是当朝内阁首辅阮大人送给了自己的女儿阮心璃,另一把“断弦”,下落不明。而这一把‘流涓’竟然属于盍公子,亦休真是羡慕啊。不过,也只有盍公子,才配得上这样的名琴。” 盍泚道:“想不到君小姐对琴也有研究,在下佩服。” 君亦休道:“不敢当。琴声即心声,盍公子方才那一曲,起始平平,却是情绪深隐,越到后面越急,分明是胸中志气难展,多有慷慨激昂之意。盍公子胸有大志,不是我这样的小女子所能评论的。” 盍泚轻叹一声,抚着流涓,目光温柔,带着笑意,说道:“有道是知音难求,在下就将这一曲,送给君小姐!” 众人一愣,君望祖忍不住道:“多谢盍公子好意,只是小女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怕会辜负盍公子好意!” 众人面露惊异之色,君亦休是他的女儿?君亦圆连忙走上前去,眼中满是欣羡之色,笑道:“盍公子,我也喜好音律,不如……你教我和二姐抚琴可好?” 君望祖低声斥道:“圆儿!没规矩,退下!” 君亦休一时没了主意,只得朝无花看去。无花道:“盍公子此曲尚未完成,不如,等完成之后,再作商榷,如何?” 盍泚笑道:“也是,在下一时欣喜,竟把这件事给忘了。君小姐请见谅。若是君小姐愿意为在下赐名,在下感激不尽。” 君亦休连忙低下头,说道:“这,小女子怎么敢当!” 盍泚道:“有什么不敢当的。难得今天高兴,君小姐对此曲的见解又深得我心。若是小姐不肯,莫不是觉得此曲有何不妥?” 君亦休无奈道:“怎么会?……公子此曲旋律优美,激扬四溢,意境深远,若公子执意要小女子取名……就叫‘抑扬曲’,如何?” 盍泚眼中一喜,拱手道:“好!一抑一扬,起伏意味皆在此中。多谢姑娘赐名。他日在下完成此曲,定为姑娘好好弹奏。” 君亦休连忙还礼,连声道“不敢当”。这才走到无花身旁坐了。众人又叨扰了半日,饮了茶,四大才子方告辞离去。君望祖命亦休、亦圆回了内堂,这才严肃道:“亦休,你今天为何突然出声?” 君亦休道:“父亲,女儿只是一时失语,并非有意。父亲要责怪女儿吗?” 君亦圆上前拉着君望祖的胳膊,撒娇道:“爹,今天好不容易四大才子来,女儿也不过是想见识见识,这有什么?二姐整天不出门,总有一天会闷死的!” 君望祖瞪了她一眼,斥道:“你还敢说!都是你任性妄为!居然还敢让盍公子来教你弹琴?!爹没给你请过师父吗?你什么时候认真学过?” 君亦圆嘟着嘴,叫道:“那些师父怎么能跟四绝公子相比?爹,你让我去跟他学嘛!刚才你也听到了,四绝公子的琴艺真是一绝嘛!你让我去吧,我保证,一定好好学!” 君望祖断然道:“不行。以后你也学学你二姐,别有事没事就往外跑!好好地寻一个婆家,早些定心!” 君亦圆不依地叫了起来:“爹!你就这么想早点把女儿嫁掉啊?!不,我还没玩够呢!我不嫁!” 君亦休笑道:“傻丫头,哪有女儿家不嫁人的?” 君亦圆换起她的手臂,嘻嘻笑道:“二姐不是也没嫁人吗?我着什么急?反正我要等二姐嫁了再说!” 君亦休微微一愣,君望祖气道:“你,你这个死丫头!”君亦休连忙上前抚着他的胸口,低声道:“爹别生气,圆儿是说着玩的。”说着,忙给君亦圆使眼色,君亦圆只得上前轻声道:“爹,女儿也不是不想嫁,可女儿,想找一个真心喜欢的,也不成吗?” 君望祖愣住,忍不住叹道:“唉,你们……你们这性子,当真和你娘……太象。” 君亦休低下头,一提起母亲,她就忍不住伤感。母亲性子倔强,当初也是怪父亲娶了妾室,终日与父亲怄气,所以才会一病不起。她呆呆地看着庵堂内青白的地板,心中忽生惆怅,不知她此生,是否也能找到一个真心喜欢之人?如果他哪一日也有了别的女人,她是否也会和母亲一样,郁郁而终? 君望祖见她神情黯然,知她想起往事,怕她会伤心,连忙挤出笑容,道:“好了,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你们都是爹的好女儿,以后定能找到好夫婿。” 无花进了庵堂来,说道:“君老爷不必过分操心了,亦休亦圆,姻缘自有天定。” 君望祖连忙起身道:“那是。多谢师太照顾亦休。我想接她回去住几天,不知师太意下如何?” 无花看了看君亦休,她愣了一愣,下意识道:“爹,女儿现如今帮师父译经,怕是要暂时在住在庵中。不如等过些日子,女儿再回去看爹?” 君望祖只得道:“既然这样,也好。只是要麻烦师太。” 无花道:“哪里的话。亦休也是我的弟子,如今又在帮我梅花庵做事,照顾她是应该的。君老爷不必担心,有什么事,我自然会去府上通报。” 君望祖这才放了心,带着君亦圆告辞离去。君亦休也回了后院厢房中休息。她取出延华经,这几天有了凤九天的帮助,她已经基本上看明白,只是需要静下来,慢慢翻译成文字。也许在庵中更能静心译经吧,她暗暗地在心中为自己解释,看着院外的梅林,忽然想起凤九天那日离去的背影。 在君亦休的心里,这游自天一会儿愿意主动帮她,一会儿又会突然改变态度,实在有些令她摸不着头脑。她向来少动七情六欲,什么事都习惯了平淡以对,对情爱之事尤为迟钝,虽然心中对凤九天已有了好感,却并不明白这好感意味着什么。 只是凤九天,突然成了她心中的一个秘密,她却不知道这个秘密,将会改变她的命运,让她在短短大半年的时间内,尝尽了二十年都不曾尝过的大喜大悲,大彻大悟!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十一 初吻(1) 虽然知道凤九天不会再来,但君亦休似乎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天下午还是照样往后山去,她拿着经书,细细地琢磨,偶尔地抬起头来,想问点什么,才蓦然发觉身边已经没有人。 枝头的梅花已经结了不少的花苞,看来过不久就会开了。君亦休放下经书,慢慢地走到梅树下仔细地观察,忽然抚着一朵花苞道:“你长得这么大,今年一定是头一个开花的。以后我天天来看你,就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的了。” 凤九天刚走上山,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他微微一愣,他只当这君亦休是个呆板的女子,想不到竟然也有如此有趣的一面。当下忍不住笑道:“它若是晚上开,你晚上也来看不成?” 君亦休一惊,回过头见到是他,不免喜色盈盈,微笑道:“游公子!今天……你怎么得空来了?” 凤九天走到她身旁,轻笑道:“怎么?不高兴看到我?” 君亦休连忙道:“怎么会?” 凤九天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问道:“那就是高兴看到我了?” 君亦休怔了怔,笑道:“当然。不过游公子好几天没来了,是很忙吗?” 凤九天眸光一闪,眼光落在那双洁白无瑕的手上,那只手在梅树枝头轻抚着花苞,映着绿芽红瓣,更显得娇嫩无比,美不胜收。他心中微微一动,忽然将那只手缓缓地握进手中,低低道:“亦休……你每天都来这儿吗?” 君亦休盯着那只手看,只觉得他的手掌比自己大了许多,温和柔软,一时之间愣住,总觉得不妥,想将手抽回来,他却无比温柔地抚弄她的手指,目光如水,看着她又道:“你看着我,回答我,你每天都来吗?” 君亦休呆呆地看着他,轻声道:“嗯,我来……看看书。” 凤九天轻轻笑道:“就是看书?有没有……想我?” 君亦休心头一跳,突然不知如何回答。他,他这是何意,为何今天如此不同?一时之间没了主意,只得看着他发呆,凤九天忍住笑意,轻轻将她揽进怀里,在她耳边细语道:“亦休,你要是没想过我,我可是会伤心的。” 君亦休立时傻住,不知所措,她就算是再迟钝也听得出他话里的情意,她起先只觉得凤九天待她好,救她,帮她,只是因为他是个好人,可是确实没有想过他会喜欢她。当下只得咬住嘴唇,脸顿时红了,完全没了声音。 凤九天抬起她的脸,细细地打量。这个女子虽算不上绝色,一双眼睛却分外迷人,此刻脸上的神情无比的迷茫,有一分慌乱,一分茫然,当真是有趣。凤九天望着她的脸,正在想要如何才能让她明白情意之事,却突然听到梅林深处隐隐有人声传来。他眉头一皱,当下拉起她,就要往不远处山谷外跃去。君亦休吃了一惊,连声道:“你做什么?我的经书!” 凤九天脸上露出一丝不耐,这女人,现在还在想着经书!这经书还当真是她的命根子,他总有一天要毁了它!转眼看到经书还放在岩石上,袖袍一拂,将经书卷起,瞬间已经跃到山谷后。 他将她拉到一处岩石后躲避,伸手在她的唇上轻轻一点,笑着摇头,示意她不可出声。君亦休心中也难免有一丝慌乱,连忙靠着石壁,不敢出声。 凤九天凝神往上望去,不一会儿便见两个人影走了过来,只听一人道:“盍泚,你今天怎么有兴致跑到这荒山野岭来?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君亦休心中一惊,这声音,是表哥,他叫盍泚,难道四绝公子也来了?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十一 初吻(2) 盍泚道:“你既知我心,又何必多问?前几日那曲子我已经谱得差不多,本想拿来给君小姐瞧瞧,可是没想到,无花师太竟然如此固执,不让我们见她。” 蒋俨道:“唉,这件事我也很奇怪。姨父从小就不让亦休见外人,就连我,也只是过年过节的时候,一家人团聚玩乐时,才会见她一次。亦圆就不同了,老是跑出去玩,象个野丫头,谁也管不住。” 盍泚道:“老实说她们两姐妹的性子,倒的确是南辕北辙。” 蒋俨道:“我以为你……会对亦圆有意,毕竟她可是宁都出了名的大美人,况且我看得出,她似乎对你……” 盍泚道:“蒋俨!这件事不可乱说。我只是觉得君家二小姐才华出众,与一般女子不同,当她是个知己,至于三小姐,我只当她是个小妹妹。” 蒋俨道:“行了,你知道你的心意。不过……你若真对亦休有意,不如早去提亲。” 盍泚道:“这……我想先听听她的意思。” 蒋俨道:“呵呵,你费尽心思将那曲子谱完,又千山万水地跑这么远来找她,如果我是她,也会感动的。试问世上,有哪个女子能拒绝四绝公子这一番好意?” 盍泚道:“好了,就你会说话。不过,看来她今天不在这儿。” 蒋俨道:“那又有什么关系,你明日再来啊。总能见到的。你放心,我一定在姨父面前为你多多美言!” 盍泚道:“好!冲你这番话,今天我请你喝酒!” 二人说笑着走远了,君亦休心中震惊,却已成一团乱麻。四绝公子对她有意?她怎么没看出来?那天她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怎么会这样? 她自顾沉思,却浑然未觉凤九天深思的双眼,一直盯着她瞧。他慢慢地靠近她,仔细地看她,见她只是发呆,好象听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忍不住打趣道:“想不到鼎鼎大名的四绝公子,也会对你有意!” 君亦休愣住,支吾道:“这个,这个……是误会。不是的,你听我说……” 凤九天忽然轻轻抚上她的脸,淡笑道:“哦?什么误会?方才你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当你是……红颜知己呢!他可是为你谱了一首曲子?” 君亦休面色一红,连声道:“不是的,盍公子是谱了一首新曲,但不是为我而作,只是……我只是帮他取了个名字……” 凤九天道:“是吗?你干嘛这么着急?脸都红了?”他静静地打量她,一只手悄悄揽住她的腰,见她脸色嫣红,眼光不安,似乎真的不知所措,却显得自然娇羞,愈加动人。他突然生出一股冲动,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君亦休吓得呆了,她一门心思还在想着盍泚的事,还没转过弯来,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凤九天抱进怀里。她瞪着一双惊惶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他。凤九天眸光一沉,只觉得幽香满怀,竟令他有几分控制不住。他专注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微张的红唇上,心微微一动,不由自主地缓缓攫住她的双唇,轻轻地吮吻。君亦休只觉得心怦怦直跳,手中一松,经书“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浑身微颤,几乎快忘了呼吸。 凤九天一吻之下,只觉得她唇瓣温软嫩滑,就如花瓣一般令人心神俱醉。不觉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在唇上加深力道,欲罢不能。他从来不让任何人碰他的脸,这次也是生平第一次吻一个女子,从来不知道亲吻竟然也能让他突然失控。怀中的人,似乎已经吓呆了,完全没了反应,只是任他恣意亲吻。 终于他发现她快要昏过去,赶紧放开她的唇,只见她脸已经红透,茫然无措,又慌又乱,看着他只是喘气。他轻笑着抚上她的胸口,在她唇边轻叹道:“你的心跳得好快。” 君亦休拼命地喘气,却说不出一句话。他眸光渐浓,见她反应竟然是如此慌乱,忽然好笑,忍不住又想吻上唇去。君亦休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他眼光微闪,一只手抬起她的脸,准确无误地覆上她微微颤抖的双唇。 君亦休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去推他,可他的双臂却象铜墙铁壁,她根本不能撼动半分。情急之下,她只得伸出手来,往他的脸上摸去,想将他扳离自己。 凤九天立眸光微沉,飞快地拉住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柔若无骨,温暖无比,他浑身一震,望着她有些红肿的双唇,通红的脸蛋,意外地没有了脾气。 君亦休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在干什么?” 凤九天握着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低低道:“你不懂吗?那我来教你。我在亲你,我喜欢你。” 君亦休震惊地看着他,脑袋里突然一片空白。他说他喜欢她! 凤九天抚着她的脸,轻笑道:“怎么了?不相信?我若不喜欢你……为何要亲你?你呢?你不喜欢我吗?” 君亦休仓惶地后退了一步,脚下踢到经书,她忽地一惊,赶紧挣脱他的怀抱,将经书捡起来,慌乱道:“我,我不知道。我,我要回去了。”说完,她急急地朝山谷外跑去。 凤九天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抚上眉头,自语道:“君亦休,今天让你喘口气,以后,本王可不会再给你机会逃跑。”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十二 情丝(1) 窗外的梅花应该要开了吧?为什么天色越来越暗了? 燕儿拿着抹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擦拭着桌子,一边暗暗打量着她家的小姐。小姐已经在窗前发了一个上午的呆了,连表情都没有变过。手中的经书被她握得很紧,却一个字也没读。小姐这是怎么了?从来也没见过她这般模样啊! 君亦休一直在发呆。昨天从后山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之后,她的心里就已经乱作一团。她眼睛盯着窗外的梅花,却似乎什么也没看见。相比于听到盍泚说对她有意,凤九天的亲吻,更让她心慌意乱。她自小养在深闺,除了父亲,从未与任何一个男子亲近。就算与盍泚相识,也一直客气有礼,君亦休心里敬佩他的才华,当他是朋友一般。然而凤九天不同,他一出现,就似乎注定要与她纠缠。 君亦休皱着眉头,忽然有了忧虑。他说喜欢她,可是为什么呢?仔细回想他们相识的经过,似乎没有什么事足以令他喜欢她。她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唇,那上面似乎还有凤九天唇上的余温,令她身子一震,心中顿时慌乱起来。 她并不讨厌那个吻,甚至……有几分喜欢。她只是太慌乱,不明白这其中情欲的意味。母亲早逝,又加上她身体的缘故,从未有人跟她提起过情爱之事,无花又引导她静心修身,她向来清心寡欲,四平八稳,却被凤九天一个吻,搅乱了二十年来所有的平静。 君亦休暗下眼光,忽然轻叹一声。燕儿连忙上前道:“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君亦休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燕儿,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燕儿一愣,笑道:“这个……这个,奴婢可不知道。奴婢长这么大,除了小姐,也没喜欢过谁。” 君亦休失笑道:“真是个傻丫头,算了,我怎么问起你来了,你去忙你的。”说完,她望着窗外的梅花,依然心绪不宁。正在呆坐,忽听燕儿道:“无花师太来了,快请坐!” 君亦休回头望去,只见无花站在院子里,正对着她笑,说道:“亦休,在发什么呆?”她不禁脸红了红,连忙出了门,低首道:“师父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无花在院里坐了,淡笑着说道:“亦休,那经书之事也不急于一时,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我今天来是你父亲带了信来,说是要你回去一趟。” 君亦休道:“是。弟子这就去收拾一下。师父还有什么吩咐吗?” 无花道:“看样子再过两天梅花就会开了,你回去瞧瞧也好。你父亲对你的病一直不放心,若没有什么大事,三天后你再回来,为师再为你把把脉,好重理药方。” 君亦休道:“是,多谢师父。” 无花这才站起身来,走到院门口,笑道:“速去速回吧。你以后可能要在梅花庵里多呆些日子了。” 君亦休送无花出了门,犹疑道:“父亲怎么突然要我回去?”燕儿已经将随身之物收拾妥当,二人慢慢地下了山,君府的轿子早已经等在山下,刚走到君府门口,下了轿,就见管家在门口叫道:“二小姐回来啦!老爷早就等着了。” 君亦休闻言一怔,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进了内堂,见父亲坐在堂上,一脸愁容。连忙上前道:“爹,女儿回来了。” 君望祖抬头看见是她,立刻浮出一丝笑容,道:“亦休回来了。坐吧。” 君亦休四下打望,不见其他人,连忙问道:“爹,怎么不见二娘和妹妹?” 君望祖脸色微黯,叹了一口气,道:“你二娘……回娘家去住几天,不碍事。至于圆儿,我把她关在房里。那丫头越来越野,不服管教!唉!”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十二 情丝(2) 君亦休道:“发生什么事了?” 君望祖道:“唉,还不是你二娘给圆儿定了一门亲事,可是圆儿就是不肯,两人个大吵了一架,你二娘一气之下,就回了娘家!亦休,圆儿任性,我也管不住了。你是她姐姐,不如,去劝劝她!你……去问问她,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君亦休低下头应道:“是。我这就去看看她。”说着,她看了君望祖一眼,父亲一脸忧虑,心中只是叹气,当下起身往君亦圆房中走去。刚进院门,就听见里面一个声音娇声大叫道:“出去!出去!烦死了!反正爹要我嫁给那个猪大肠,我就不吃饭!” 燕儿忍不住笑道:“三小姐又发威了。”君亦休看了她一眼,燕儿只得赶紧收起笑容,道:“小姐还是去劝劝吧。” 君亦休叹了口气道:“你在外面守着,别到处乱跑。”推门进了屋,只见里面碗盏摔了一地,两个小丫头正伏在地上捡。君亦圆气呼呼地坐在床前,一脸的不耐。君亦休只得上前道:“圆儿,又在跟谁置气?” 君亦圆抬眼见是她,连忙上前拉着她娇声笑道:“好姐姐,你总算是回来了。”君亦休无奈道:“你这又是发的哪一出脾气?把二娘都气回娘家了?” 君亦圆翻了翻白眼,叫道:“她活该!谁叫她非要我嫁那个猪大肠啊?那个猪大肠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塞了几百两银子给她,她就两眼发花,恨不得立刻将本小姐抬进朱府去!我呸!以为我君亦圆那么好欺负吗?!” 君亦休忍不住笑了一下,问道:“谁是猪大肠?” 君亦圆道:“还不就是东街那个卖猪肉的?!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有什么了不起?!要本小姐嫁他?做他的春秋大头白日梦!” 君亦休道:“圆儿,你个个都看不上眼,是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君亦圆一愣,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一了红,故作不在意道:“我哪有什么心上人,姐姐你想多了。我只不过……不想嫁那些不喜欢的人。” 君亦休道:“还说不是?不想嫁不喜欢的人,那……你心里定是有喜欢的人了?告诉姐姐,是谁?” 君亦圆转过头叫道:“没有!没有!” 君亦休叹了一口气,道:“要是实在没有,就算了。本来爹是想让我来劝劝你,如果心里有喜欢的人,不妨直说,我去求求爹,说不定还能想想办法。如果你实在是没有,那……还是让二娘做主算了。” 君亦圆瞪着一双美目,叫道:“姐姐!” 君亦休轻笑一声,道:“怎么了?圆儿也会不好意思吗?” 君亦圆嘟起了嘴,轻声说道:“我哪有不好意思?!我只不过……只不过不能随便说。这……这总是件大事吧!” 君亦休握着她的手,淡淡道:“好妹妹,姐姐明白你的心思。你告诉我,你到底喜欢谁?如果你不说,姐姐可真的帮不了你了。” 君亦圆站起身来,支吾了两声,仿佛下定了决心,低声道:“他……姐姐也认识的。上次在梅花庵,他弹琴,还让姐姐你……帮他起名。” 君亦休怔住,四绝公子!原来那天表哥说圆儿似乎对盍泚有意,竟然是真的。她怎么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她真是太迟钝了。这两次遇到盍泚,圆儿就显得万分的兴奋,不是对他有意是什么?这丫头从小到大就野惯了,何时见她对一个男子如此感兴趣? 君亦休望着妹妹,美丽的脸上含羞带俏,掩饰不住小女儿的娇态,分明已经对盍泚情有独钟。一想起那天在后山“偶然”听到蒋俨与盍泚的对话,君亦休忍不住心中一沉。盍泚若是真的对自己有意,那圆儿……那天,那天发生太多的事,君亦休心头一乱,不由自主地抚上唇去,凤九天的脸忽地跳进脑中,她不禁一呆。 君亦圆见她自顾发呆,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晃了一晃,叫道:“姐!你走神了!在想什么?你放心啦,我要真的嫁了,也一定帮你寻一门好亲!” 君亦休立时回过神来,低笑道:“小丫头,真是说话没个遮拦,哪里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你就不怕你这个样子把那四绝公子吓到了,不敢来提亲?!” 君亦圆叫道:“才不会呢!盍公子怎么会和那些世俗之人一般一见识?姐,”她神色之间有了几分扭捏不安,“你说……他……会不会喜欢我?” 君亦休低下头道:“这……我怎么知道?” 君亦圆顿时泄了气,道:“怎么办?要是他不喜欢我,那我……怎么办?” 君亦休静静地看着妹妹,心中忽然乱了一分,她该怎么办呢?跟圆儿说实话吗?还是……她纵然有十分的聪明才智,可一遇到这情爱之事,却没有半分主意。想了半天,方才说道:“圆儿,你……只喜欢他吗?那你有没有想过,若他……对你当真无意,你……怎么办?” 君亦圆叫道:“不会的。要是,要是他真的不喜欢我,那我也……也会想办法让他喜欢我!总之,我只想嫁他,除了他,我……不会嫁别人。” 君亦休愣住,她没有想到妹妹对已经盍泚深情至此。她不由得低喘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心口发闷,这下怎么办?君亦圆搂着她亲热地叫道:“好姐姐,你去帮我给爹说说,好不好?以后别再让我嫁那些猪啊狗的了,我心里……只有盍泚一个人,爹爹若是想我早些出嫁,不如……找人去问问盍公子的意思。” 君亦休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还真不害臊!一个姑娘家这么着急嫁人家,就不怕被人笑话?” 君亦圆撒娇道:“好姐姐,你帮帮我嘛!以后,我也会帮你的。” 君亦休叹了一口气,看着妹妹美丽的脸庞,心里已经不知是什么滋味。要去探听盍泚的意思?还有什么好探听的?她就一清二楚。可是圆儿已经非他不嫁,万一她知道盍泚钟情于自己的姐姐,不知道会不会……恨她? 君亦圆自顾说道:“四绝公子才华冠盖西藩,又……生得那么好看,肯定有不少的姑娘喜欢。姐姐,你说,他会不会喜欢我?” 君亦休只是叹道:“我……不知道。圆儿,不如……你想想,或许,他并不适合你……” 君亦圆猛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她,问道:“你怎么知道他适合不适合我?”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十三 挽思(1) 君亦休手里绞着绢帕,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叫她怎么说呢?此时她想到了一个人,连忙道:“我,我只是说说。他那么好,万一……对你无意,那可怎么办?圆儿,不如……不如让表哥去问问盍公子的意思,先不要和爹说。若是盍公子有意,再跟让他去跟爹提提,你觉得……如何?”她一边说,一边拿余光去瞟君亦圆,心中复杂难安,的确没什么主意。 君亦圆喜道:“对啊,我怎么把表哥给忘了。好姐姐,亏得你提醒我。嗯,我这就去找表哥,让他去问问!” 说完,君亦圆就想往院子里冲,君亦休连忙一把拉住她,叫道:“圆儿别急!爹现在还在气头上,怎么可能让你出门?不如你去给爹好好地陪个不是,等爹消了气,明日再去也不迟。” 君亦圆一拍额头,叫道:“正是。还是姐姐想得周到,爹现在在哪儿?我这就给他老人家赔罪去!” 君亦休笑道:“你这丫头,说风就是雨。爹在前厅呢,我陪你一道去吧。” 君亦圆拉着姐姐进了前厅,却不见了君望祖,她随手拉住一个小丫头问道:“老爷呢?” 那小丫头答道:“老爷去瞧夫人了。” 君家两姐妹均是一愣,每次遇到伤心难过的事,君望祖便会去前妻的坟前坐上半日。虽然齐挽思已经死了十年,但这个习惯却渐渐地养成了,人都说君家老爷长情,对前妻一往情深,只有君家姐妹心里清楚,君望祖是一直觉得对齐挽思有愧,总不能放下心怀。 出了君府往北行约一里,便到了一处名曰绿意岗的小山坡,齐挽思就葬在这里。这个山坡不高,但是整个宁都城内唯一的一处高地,因此站在山坡顶上,便可以将宁都的大半个城都看得清清楚楚。绿意岗的南面,清晰可见宁都有名的都江,如一匹白练,蜿延曲折,绕过整个南城。而北面,就是赫赫有名的宁西王府,因此这山坡也称听王崖,风水师父说这山坡取都江之灵,王者之气,是千年不遇的风水宝地,因此有不少有钱的人家,都愿意花重金,买通官府,将去世的亲人葬在此处,以庇佑后世子孙。 宁西王对这些风水之说一向不信,也就由得他们去了。因此几十年过去,这绿意岗竟然成了一片繁华的坟地,由于官府略加管治,加之葬在这里的大部份都是有钱人家,因此,虽是坟地,却也井然有序,更象是个大花园。每年的清明,这里更是人头攒动,热闹得如同市集一般。 如今已是初冬,君亦休与君亦圆一路上了山岗,也没有遇见什么人,远远地看到齐挽思的墓前站了一个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近一看,果然是君望祖。他立在墓前,表情十分落寞,半晌才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挽思,如今圆儿也大了,都怪我自小太宠她,如今她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我也盼着她能找个好人家嫁了,免得误了终身。只是苦了亦休,好在过了今年冬天,她也解脱了。我知道你一直就放不下亦休……” 君亦休心中一沉,对于自己的病,她也不是非常了解,只是父亲将她护得过于严实,她也难免怀疑。正想多听父亲说点什么,却被君亦圆打断道:“爹!你怎么又到这儿来了?!” 君望祖回头见是她们,叹道:“你们也来了,来,给你娘上炷香。” 二人在母亲坟前恭恭敬敬地跪了,磕头,上香,这才起身,站在一旁。齐挽思死时,君亦休已经十岁,有不少事情记忆犹新,此时看着母亲的坟墓,不免伤感。君亦圆当时才六岁,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加之后面一、两年,齐挽思一直缠绵病榻,君亦圆与母亲也少亲近,好多事已经记不清了,对于母亲的印象感情远不如君亦休。此刻她见父亲姐姐神色哀伤,心中还仍然为自己的心事烦恼,小心笑道:“爹,别难过了,圆儿是特地来给你赔不是的。”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十三 挽思(2) 君望祖看了她一眼,叹道:“赔什么不是?!你如今大了,几时还真正愿意听爹的话?!你少闯些祸,我就放心了。” 君亦圆连忙上前拉着他撒娇道:“爹,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女儿几时不听你的话了?女儿只不过想跟爹爹说清楚,别随便逮着个什么人,就要让女儿出嫁!” 君望祖淡淡道:“你的婚事,也不能再拖了,否则你娘泉下有知,定然怪罪于我。你姐姐身子不好,过了今冬,等明年开了春,爹也会为她好好寻一门亲事,只要你们姐妹俩都有了婆家,爹才有脸去见你娘!” 君亦休黯了眼光,轻声道:“爹,娘临走前,为何一定要女儿过了二十才出嫁?”君望祖一怔,知道这一直是她的心事,却不知怎么说,只得沉默不语。君亦休又道:“娘说如果未满二十,就算是人家再好,我也不能嫁,这究竟是为何?可是……因为我的身体?” 君望祖叹道:“亦休,这件事爹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你要听你娘的话,反正就剩这几个月了。我听无花师太说,你在帮梅花庵译经,不如就在你师父跟前好好修身养性,其它的事你别多想。开了春,等你定了婚事,爹自然会把所有事情告诉你。包括你娘……” 君亦休只得叹了口气,低头道:“是。” 君望祖道:“这些年,逢魔谷的人已经少在西藩出现,江湖上也十分平静,想必事情过去多年,他们也没有再来追究什么。但你娘的身份,千万不能对外人说起半个字。你要记住了。” 君亦休道:“是。” 君亦圆好奇道:“爹,娘是什么身份?” 君望祖低声喝道:“好了,不该打听的事,你别打听。总之你乖一点,别没事老往外跑,明天,去你二娘家赔个不是,把你二娘哄回来,别弄得家无宁日!” 君亦圆扁了扁嘴,眼珠却自顾地转个不停,应道:“是。我知道了。” 君亦休看了她一眼,见她答应得这么痛快,心里定然在打什么鬼主意,却只得低头暗笑,只听君望祖道:“好了,这儿风大,我们回去吧。” 三个人慢慢地下了山岗,回了君府,各自休息,一夜无话。入夜后月色清冷,君亦休在床上辗转难眠,她心里的事情越来越多,却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倾述,不免烦闷难当,起身在窗前坐了半宿,心中仍然如一团乱麻。至后半夜,才歪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醒来时天已亮了,君望祖不放心君亦圆,亲自带着她往徐丽珍的娘家去赔罪,把个君亦圆气得又是跺脚又是发牢骚,却也拗不过父亲的固执,只得勉强去赔了罪,徐丽珍见君望祖亲自去了,也就顺着台阶下,说了几句体面话,午时,一行三人便回了府。 君亦休在家里休息了两天,两头劝慰了一番,便以译经为由,回了梅花庵。刚进了后院,就隐约闻到了梅花的香气,燕儿忍不住欣喜地叫道:“小姐!梅花开了!” 君亦休站在院内,果然见院中的几棵梅树上都绽开了不少的花蕾,也露出了笑颜,说道:“想不到我走了才两天,这花就开了。”她凑上去闻了闻,梅花清香扑鼻,令人心醉。她心中微动,突然想起后山那片梅林,当初还说想看着第一朵花开,如今想必也错过了吧。只是他……不知道还有没有去? 燕儿也不知道自己主子的心事,只顾在院中张罗,君亦休放眼望着远处的梅林,心中既希望又慌乱,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二天上午,无花到后院来为她把脉,神色虽然平淡,却似乎有些严肃,望了她半天,还是问道:“亦休,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君亦休一怔,连忙道:“没有。师父不必担心。” 无花道:“你的脉象不如上月平稳,不过尚无大碍。可能最近事情比较多,你也累了,要多注意休息。梅花开了,为师为你理一理方子,等来年开了春,你就好了。但要记住,这几个月切忌大喜大悲,若有什么事,大可以跟为师说。明白吗?” 君亦休连忙道:“是。师父。” 无花这才点头离去。午后,君亦休独自坐在院中,看了一会儿经书,不经意看见那梅花,心中突然不安。她记挂着什么,想往后山去,又有些犹豫不定。正在迟疑,忽见院外飘进来一方白色丝绢,正好落进她的怀里,她微微一愣,拾起一看,上面竟然写了两行诗:“暗香初绽空待枝,孤芳疏影染相思。”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十四 云台(1) 乍然见到这情意绵绵的两句诗,君亦休心中忽地一乱,竟然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在平常,也定然觉得不是与她相关的东西,不当一回事。只因她近来心事颇重,禁不住心慌意乱起来。正在不知所措之时,恍惚间听到一个声音在轻叹:“满山的梅花都开了,你还在想什么?” 君亦休吃了一惊,腾地一声站起身来,出了院门四下张望。只看得见丛丛叠叠的梅花,开得正艳,香气绵绵,却哪里有半个人影?她终于忍不住往梅林中走去,边走边看,想找到那个一直盘旋在她心中的身影,可是除了绽放的梅花,却是什么也没有。不知不觉走到了后山,她捏着那一方丝绢,叹一口气,道:“难道……是我想多了?” 发了一会子愣,才听到一个声音轻笑道:“你还说想看着第一朵花开,结果现在都不知道开了多少朵了,你才来。” 君亦休猛地转回头去,果然见到凤九天坐在一旁的岩石上,正笑吟吟地望着她。她心头一跳,不由自主地将手中的丝绢捏成一团儿,两只眼睛只管往梅树上瞟,却不敢正眼去瞧他。 凤九天也没有动,看了她半晌,忽然叹道:“可怜我天天来等你,你可真是让人好等!如今见了我,却是连一句话都没有?” 君亦休急忙道:“我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凤九天眼光微闪,笑着走到她身旁,君亦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惟恐他又有什么亲密之举。凤九天忽然好笑,说道:“这是怎么了?我身上有刺?” 君亦休摇头道:“不是。游公子你……你为何来这儿?”她话一出口,不禁懊恼万分,深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凤九天见她只是皱眉,忍不住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笑道:“你跟我来。” 君亦吃了一惊,想挣脱,却被他抓得很紧,他的手掌依然温暖柔和,令她微微一怔。凤九天也不说话,只是拉着她慢慢地往前走,君亦休望着他的侧影,心绪莫明慢慢平静下来,默默地跟着他走了半晌,才发现他们已经离梅花庵很远了,连梅树的影子都见不着了。君亦休正想发话,却听凤九天道:“到了。” 此时君亦休才看到她们竟然已经走到了墨龙山的另一个小山峰内来,这里树木不多,多是草类植物,眼前赫然显现出一个小小的山洞口,她好奇道:“这里有个山洞?” 凤九天回头望了她一眼,也没说话,只是拉着她进了山洞。进了洞内,君亦休只觉得眼前一黑,光亮顿时没了,吓了一跳,不由得拉紧了凤九天的衣袖,叫道:“游公子,我们要进去吗?这里好黑!” 凤九天握着她的手笑道:“不用怕,一会儿就好了,你跟着我就行。” 君亦休很想回身,但又不知凤九天究竟是何意,只得咬了咬牙,紧紧地抓着他,慢慢往前走。走了不过几十步,前面突然光亮起来,穿出洞口,里面居然别有洞天。这里是一个天然的石洞,抬眼望去,从脚下至洞顶至少有十几丈深,呈圆锥形,可以看见洞顶处长着几棵大树,透过细密的树叶,隐约能见到洞外的天空。石洞前方还有一个洞口,洞口一旁有一个六尺见方的石台,仿佛床榻一般。这个洞口宽大得很,隐约有一阵梅花香传来,令君亦休心生疑惑,这里并没有梅树,何来的梅花香?君亦休不由得走至洞口前一瞧,却吓得脚下一软,连忙回身往凤九天扑去,那洞口外竟然万丈深渊! 凤九天乘机将她揽进怀中,轻声道:“吓到了?你别怕,你看,这悬崖最绝妙之处,就是生了一棵梅树,但凡太美好的事物,总有它潜在的危险。”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十四 云台(2) 君亦抚了抚胸口道:“果真是……个绝妙之地。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山洞?” 凤九天拉着她回到洞中石台边坐下,漫不经心道:“这个地方,只有我知道。无意间发现的。”他当然没说话真话,其实这个石洞,他十岁时就来过了。十几年来,他只有想独处时,才会到这里来,这里有他太多的回忆和秘密,除了君亦休,再没有第三个人来过。今天他特意将她带来此地,也说不明白是为什么,也许……他只是不愿意想和她亲近的时候,再有人来打扰。 他轻轻抚摸她的手,目光专注地看着她,问道:“亦休,为何三天没来见我?” 君亦休一怔,支吾道:“我……那个……我回家去看父亲,昨天才回来。” 凤九天淡笑道:“就这样?”他抬起她的脸,凑上前去,又道:“那你……可有想我?” 君亦休吸了一口气,似乎有点不适应他突然靠她这么近,结巴道:“我……我……”说了半天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只得胡乱地点了点头。凤九天轻笑一声,将她抱进怀中,一只手在她发间轻抚,道:“那就好,不然,我还以为我只是在单相思。” 君亦休靠在他的胸膛之上,听见他的心跳如此结实有力,突然又乱了一分。他当真喜欢她吗?可是为什么呢?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他,问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凤九天眼光微动,笑道:“因为……你与众不同。” 君亦休皱了皱眉,不解道:“与众不同?有什么不同?在家里,二娘老说我象个木头,圆儿也说我闷得很,而且……我也没有圆儿好看。你没见过圆儿,她真的很美,好多男子见到她都喜欢她。” 凤九天不经意地抚着她的脸,说道:“是吗?那又如何?美人我见得多了,可是你……跟她们不一样。” 君亦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是有点习惯了他的碰触,还是在琢磨他话中的含意,她没有躲避,只是有了一丝迷惑。男人不都是喜欢美人的吗?不过他生得更美,恐怕也难以找到比他还美的美人吧。天啦,她在想什么呢?她倏地红了脸,连忙低下了头。 凤九天笑道:“你又脸红了,你很害羞。亦休,你在想什么?” 君亦休吓了一跳,赶紧说道:“没什么,我……胡思乱想。” 凤九天抬起她的脸来,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前日的记忆忽地涌上心头,他见她只是看着他发呆,眸光微动,终于忍不住覆上她的唇,浅尝深吻。只觉得她香气醉人,温软可口,令他欲罢不能。凤九天自成年以来,对于男女情欲之事,向来放纵,从不压抑,此刻发现她的滋味如此美好,哪里还舍得放手?三两下便将她压倒在石台上,一只手便向身下摸去。 君亦休被他吻得喘不过气,心跳得飞快,哪里还有力气去推他?只得抓住他的衣襟,死命地喘气,好不容易他才放开她的唇,去解她的衣衫,他飞快地将她外衣脱下,扯开中衣,里面贴身的葱绿肚兜顿时敞露出来,映着她如雪的肌肤,分外诱人。他心旌一荡,手已经伸了进去。 君亦休浑身发颤,根本没有力气去阻止他,只得连声喘道:“别……别这样……我……我不行。” 凤九天在她耳边轻声调笑道:“怕什么?你若是喜欢我,就不能拒绝我。亦休,你不懂吗,男人若是喜欢一个女人,就会这样对她。这是天经地义的。”此时君亦休已经浑身发烫,呼吸几近停顿,只觉得凤九天温热的手掌,在她胸前轻柔地抚摸,她又惊又羞,只觉得喘不上气,挣扎着说了一句:“别……”一句未说完,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十四 云台(3) 凤九天顿时愣住,看着怀中已经昏厥的女子,竟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生气。他还没真正动手,这个女人就晕了?难道真是他太着急了?看着她脸色通红,身子已没了知觉,顿时失了兴致。站起身来,抄起手打量了一会儿,这个女子身段适中,样貌中等,的确不算什么尤物。唯一可取的,也就是她那一身肌肤,如凝脂般白嫩,倒有几分吸引人。若是换了平常,他早让人将她拖走了,今天他心情好,只是坐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忽然失笑。这还是头一次遇到没办事就昏倒在他怀里的女子。过了一会儿,见她手指微动,似乎要醒了,想了想,还是上前为她将衣物一一穿好,才又抱起她,轻拍她的脸,唤道:“亦休!亦休!你醒醒!” 君亦休本就有心疾,刚才那一会儿承受不住,一口气缓不上来,所以才会晕过去。好在凤九天并没有再动她,她常年服药,身子调理还算得当,晕了一会,总算是悠悠地醒了,见自己仍在凤九天的怀中,又羞又急,忍不住喘道:“我……我……” 凤九天轻声道:“你晕过去了,吓了我一跳。刚才……是我不好,我太急切了。” 君亦休低下头,心中复杂难安,又欣喜又害怕,自己也不明了自己的想法。凤九天抱着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想不到你竟然跟白纸一样,难道就从来没有人跟你说过情意之事?” 君亦休睁着迷蒙的双眼,说道:“我不懂。我娘去世得早,二娘也没跟我说过这些。至于父亲和师父,都教导我要平心静气,修身养性……” 凤九天哼了一声,冷笑道:“无花那老尼姑自己不动七情六欲,怎么连自己的徒儿也苛待至此?” 君亦休怔住,说道:“师父没有苛待我,师父待我很好。只不过……只不过……” 凤九天打断道:“行了,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只不过她已经出了家,当然要修心养性。但你可没出家,没必要学得和她一样吧?” 君亦休见他神色之间似有不快,对无花言语之间也颇有不敬之意,一时沉默了半晌,坐起身来,轻声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凤九天道:“你想回去了?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君亦休道:“什么事?” 凤九天忍不住抱住她嘻笑道:“答应我,以后要每天来这里找我。不然……我就不让你回去了。” 君亦休顿时脸又红了,想去推他,又有些犹豫,凤九天乘机在她唇边轻吻了一下,低声道:“答应了?嗯?你若是不来,我就去找你,到时候无花……” 君亦休一慌,连忙捂住他的嘴,叫道:“别!我来。”见他的眼光一直打量她,心头一跳,连忙转过头,转开话题问道:“这个地方这么美,叫什么名字?” 凤九天笑道:“天高云淡,地远无边,此处,便是云台。”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十五 销 魂(上)(1) 梅花庵里的梅花大部份都开了,满山都弥漫着醉人的香气。君亦休却病倒了,一早醒来,只觉得鼻塞头重,呼吸不畅,身上更是软绵无劲。燕儿吓坏了,赶紧请了无花过来看,无花沉吟半晌,方才笑道:“亦休,你只是受了些风寒,可能这几日天气冷了,你也应该多留些心,译经之事,你别着急,慢慢来。” 君亦休面色一红,心里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受凉,此刻见无花对她如此关怀,不免有些惭愧,连忙道:“多谢师父关心。弟子……没什么大碍,以后自当注意。” 无花道:“那就好,省得你父亲知道了,又要担心。” 燕儿奉了茶来,笑道:“师太就是最好的大夫,老爷不会不放心的。都是奴婢不好,没照顾好小姐。” 无花接过茶来,放在一旁,淡淡道:“我开个方子,好在庵里还备了些草药,一会儿你到前院去取了药来,给你家小姐服用。另外,梅花既然已经开了,每日清晨的工作也不能耽误,燕儿,这些日子恐怕要辛苦你了。” 燕儿连忙道:“哪里的话,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无花又安抚了一阵,才起身离开。燕儿随即到前院取了药来,架了炉子,就在院子里煎药。君亦休昏沉沉地躺了半日,服了药,午时也没进什么食,仍旧只是躺着。她心中暗暗有些不安,知道自己今日定然不能去云台,病也不知何时能好,生怕那凤九天果真会来找她,不免忧心忡忡,这心事一重,病愈加好得慢,一躺竟是三天,才有了些微好转。 三天来凤九天一直没有出现,她又不安,又隐隐有些失落。这天天气放了晴,她终于能在院子里坐坐,便吩咐燕儿将经书取来再读。可是读了几句,难免还是会走神。她轻叹一声,望着院外的梅花,自语道:“我这是怎么了?再这样下去,我岂不是要辜负师父的期望了?” 忽又听见一个声音道:“你已辜负我的心了……” 君亦休猛地一惊,四下张望,仍然不见人影,那声音似远似近,轻忽飘缈,不知是从何处传来,她忍不住唤道:“燕儿!你有没有听到有人说话?” 蹲在一旁正在打理梅花的燕儿,头也没抬地说道:“小姐!除了你我,还有谁在说话?怎么你病了几日,怎么比以前倒糊涂了!” 君亦怔住,难道真是她幻听了?不会,那个声音如此熟悉,她怎么可能听错?她心头一乱,不安道:“燕儿,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又要帮我煎药,还要帮我理药……” 燕儿笑道:“小姐这是心疼奴婢呢!没事儿!这拈梅的事儿,奴婢年年做,都快做了六年了,早就习惯了。只要小姐身子好,奴婢就是累点儿有什么关系?!” 君亦休道:“师父这方子倒是奇特,非得要早上沾露的梅花蕊来做药引,不知有什么用。” 燕儿道:“这个……奴婢可不懂。不过无花师太既然这样吩咐,那奴婢就照做。这几天收集了快有一整罐了,一会儿还得给师太送过去。小姐晚上想吃点什么,奴婢去替你准备。” 君亦休看着手中的经书发呆,对于自己的病,父亲与师父总不愿跟她说实话,她这些年虽没有什么大碍,但一但情绪不稳,还是会觉得心口发闷。母亲死的时候,她更是痛得几乎丧了命。十年来,她一直谨守无花的教诲,不敢多动情绪,慢慢也就变得清心寡欲了。可是,如今这一切,却因为凤九天的出现,而突然改变。 燕儿见小姐只是发呆,也不答话,忍不住叹气道:“小姐这些日子还真是奇怪,老是动不动就发呆!莫明地病了一场,原以为你会好些,结果,呆病更重了!”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十五 销 魂(上)(2) 君亦休回过神来,轻声斥道:“燕儿!” 燕儿连忙笑道:“好小姐!奴婢只是说着玩的。这花儿也弄好了,要给无花师太送过去。你在这儿看书,奴婢马上就回来。” 君亦休点了点头,燕儿又回了房中取了披风来给她披好,这才出了院门。君亦休站起身来,在院子里慢慢地走动,这几天服了无花的药,已经好了大半,只是头脑仍然有些沉重。她拿着经书,正想集中精神仔细地看上几页,却只在瞬间,身子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吃了一惊,正欲叫出声来,却被人捂住了嘴,那人在她耳边轻笑道:“你失约了。我说过,你不去,我就来找你。” 君亦休吃了一惊,是他!他果真来了!可是他怎么进来的?她居然没瞧见!她连忙挣脱他,转过身去四下张望,低声道:“你……你……怎么进来的?” 凤九天道:“这个……你不用知道。总之你要相信,天下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只是看我……想不想去而已。” 君亦休慌乱推他道:“你,你还是快走吧,若是被师父瞧见,可就不得了了。” 凤九天抓住她的手,调笑道:“你怕什么?就算是无花看到,我也无所谓。对了,你为何没去云台?” 君亦休犹豫道:“我……不太舒服,这几天不方便出门。” 凤九天探究的眼光在她脸上打转,见她眉头轻蹙,面色潮红,手指冰凉,似乎的确有几分病容。忍不住笑道:“原来你病了,那倒是我的不是了,那天不该那么急就脱了你的衣衫,可没想你居然就着凉了……” 君亦休红了脸,只是不停地推他:“别说了,你赶紧走。” 凤九天抚着她的脸,笑道:“我才来,你就赶我走,就不怕我伤心?” 君亦休低下头,道:“不是,我是怕有人看见你,总是不好。这里是庵堂后院,不能有外客进来。你还是快走吧。” 凤九天俯身在她耳边轻轻道:“要我走也行,不过……我等了这几天,你总应有点表示才是,嗯?” 君亦休禁不住浑身微微一颤,脱口问道:“什么表示?” 凤九天的眼光从她迷人的双眼流转到微微有些泛白的双唇上,心中微动,轻声道:“你亲我一下,我就走。” 君亦休瞪大了眼,虽然知道他说话一向惊人,但如此赤祼祼的要求,她还是难免有些惊惶失措,微张了嘴,说不出话来。凤九天叹息道:“亦休,你总要习惯,与我亲近。不然……如何算是喜欢我?嗯?” 君亦休顿时没了主意,凤九天将她抱进怀里,笑吟吟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主动。她心思转了几下,这些天来她已经有些了解了他的性子,如果她不亲,他恐怕是决计不会走的。只得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凤九天眸光微动,每次一靠近她,她身上那独特的香气就不停地在蛊惑他的神经,他终还是忍不住,抬起她的脸来,吻上她的唇。他喘息道:“闭上眼,张开嘴。” 君亦休连忙想往后闪躲,他却似乎更了解她的意图,一把将她死死地扣在怀中,掌住她的后脑,恣意吻上唇去。他的舌头滑进她的嘴里,百般勾引她敏感脆弱的唇舌。君亦休急促地喘气,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完全忘记了要抗拒。 凤九天越吻越深,不愿放手。却忽然听到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眼光微沉,拉开怀中已经柔软如水的人,笑道:“嗯,看起来比前几次好多了。亦休,你有进步了。” 君亦休涨红了脸,靠在他怀里只是喘气,结巴道:“我,我,你,你还是走吧。” 凤九天低头在她耳垂边轻咬了一下,笑道:“好,我走了。不过……我还会来找你。很快。亦休,记住要想我。” 话音刚落,君亦休只觉得眼前一晃,他已经跃出墙外。她顿时目瞪口呆,他竟然是跳墙进出的,这么高的墙,他来去不仅速度奇快,而且没有半分声音!难怪他说这世上没什么他去不了的地方。原来他还是个身怀绝技之人! 君亦休抚着自己的唇,忍不住又急喘了一口气,他总是对她这么放肆,难道男人喜欢女人,都是这样的吗?可是当年父亲母亲也没有这样啊!难道父亲真如母亲所说,从来不是真正爱她? 她自顾呆想,连燕儿走至身旁也没发觉。燕儿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忍不住叹道:“小姐!唉,又发呆了!完了,这病估计是好不了了。” 君亦休这才回过神来,不由得红了脸,连忙道:“燕儿你几时进来的?” 燕儿叫道:“小姐!奴婢进来都半天了,你不会一直在这儿发呆吧?!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君亦休忙乱地摇了摇头,道:“没有。可能,可能多走了一会儿,有些累。我歇歇就好了。对了,你刚才去前院,师父可有说什么?” 燕儿连忙扶她在软椅上坐了,回道:“没事儿,无花师太只问问你可好些了,奴婢说已经好多了,她老人家又让我拿了些药来,说既然好些了,前些日子的药就不能吃了,你身子虚,要用些轻的药才好。” 君亦休低头叹了口气道:“师父真是为我操了不少心。” 燕儿道:“小姐!你别想那么多了,奴婢去传饭来,这里凉,还是进屋去坐吧。” 君亦休随即回屋又躺了一会儿,满脑子里却尽是凤九天的脸。她捂着自己发烫的脸庞,忍不住叫道:“别想了!真是不害臊!”用被子捂了头,却忍不住笑了。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十六 销 魂(下)(1) 已经是冬天了,入了夜以后,山中的天气开始变得越来越冷,寒气弥漫在梅花庵里,映着梅花的香气,竟然有几分幽凉之意。君亦休病未大好,燕儿特地向无花要了两个暖炉来,放在君亦休的房中,又惟恐那炭火伤了她的心肺,只得搁在屏风外,自己则在外室躺下。 二更之后,君亦休迷糊之中,感觉有人掀开她的帐子,不觉唤道:“燕儿!” 那人轻笑一声,道:“她睡得死沉,你唤她做什么?” 君亦休心中一惊,连忙坐起身来,叫道:“谁?”话未说完,已经被人搂住,他抱得死紧,口中仍在调笑:“怎么,下午才见了,这会儿就不认我了?” 君亦休吓了一跳,是他!黑暗中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一只温热的手掌在她的脸上轻柔地抚摸,轻声说道:“我说过,很快会再来找你,我怎么能食言?” 君亦休呆住,很快?也没这么快吧?如今是晚上,他径直闯进她的房中,简直……简直是过于大胆妄为!她不住地推他,连声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你快走,别让人看到!” 凤九天道:“你怎么忘了?这里是后院,不会有什么人来。至于你那个小丫头,我保她一觉睡到天亮,绝对不会醒。唔,你身上好香!” 君亦休又气又急,推又推不动,只得慌乱地躲避他凑上来的唇,凤九天在目力不同常人,黑暗中仍能见物,只看她拼命闪躲,忍不住好笑,只得抱着她道:“亦休,你怕我么?” 君亦休怔了怔,支吾道:“我,我不是,我……你还是快走。” 凤九天笑道:“那你告诉我,你……喜欢我吗?”君亦休喘了一口气,半晌才“嗯”了一声。凤九天又道:“既然喜欢我,为何要拒绝我?你愿意……把自己给我吗?” 君亦休一时没了主意,对于情欲之事,她本来就一窍不通,愈加不清楚凤九天话中的含意,她一心想着让他赶紧离开,也没有仔细想他的意图,只得胡乱地点头。凤九天轻轻地抚着她的背,笑道:“你愿意?亦休,我想听你说,你愿意。” 君亦休低下头,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道:“我……我愿意。你,你还是快走吧。” 凤九天忍不住想大笑,但却只能忍住,心中暗道有趣,有趣。当下低声道:“你可知道,愿意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嗯?那就是,无论我要做什么,你都不能拒绝,你明白吗?” 君亦休“啊”地叫出声来,却被凤九天猛地吻住,那一声“啊”还未叫得明白便淹没在他的口中。他怕她再晕过去,这一次没有着急,只是搂住她轻吻,让她一点点地适应。君亦休忽然觉得全身没力,只得抓住他的衣襟,却不料使错了劲,将他的外袍扯了开来。凤九天眸光一闪,轻笑道:“我还想慢慢来,你倒是着急了。” 君亦休脸涨得通红,心已经快要跳出胸腔来,只是不停地喘气,却说不出话。凤九天隔着她的中衣,缓缓在她身上抚摸,她只是发颤,脑子里早已经一片空白。凤九天轻声道:“亦休,帮我把外袍脱了。” 君亦休顿了一顿,手上却没什么力。凤九天调笑道:“怎么,你刚刚脱一半就不脱了?我现在可是冷得很。” 君亦休唬了一跳,不知道他只不过说了句废话,却当了真,赶紧道:“你冻着了?那……快上来煨煨,别着凉了。” 凤九天的手忽地一僵,她说这话的语气真是象极了“她”,她在关心他吗?他深夜来此,一心一意只想得到她的身体,以完成那个赌约,好让游自锋从此欠下一个承诺。除此以外,他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君亦休一非绝色,二无风情,这样的女子,他本来就不甚在意。只是认识她之后,她宛如一张白纸一般的言行,只让他觉得有趣,如今见她对他真心实意的关怀,倒令他忽然有了一丝不自在。这种温情脉脉的东西,向来不存在于他的世界。但却屡屡被君亦休有意无意地挑起,一再撩拨他的情绪。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十六 销 魂(下)(2) 凤九天放开她的身子,忽然之间很想离开。君亦休见他许久不曾出声儿,深恐他真的是冻坏了,连忙拉住他,掀开棉被叫道:“快上来煨煨,别真的冻着了。快呀!” 凤九天叹息一声,这女人,丝毫不知道这样做对一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既然你这样主动,那我还想什么?当下脱了外袍夹袄,上了床。 两个人的身体突然贴在一起,君亦休才发现他身上竟然比她还要暖和。不禁呆了一呆,男女体质本就有别,只是她并不懂得。凤九天轻轻抱住她,道:“怎么了?是你要我上来的,现在可是后悔了?” 君亦休不安道:“我是怕你受了风寒,若象我前几日那样病倒,就不好了。” 凤九天抚着她的脸,轻声道:“亦休,我想要你。” 君亦休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被压在身下。他的唇在她的脸上慢慢地轻吻,一路吻到胸前,他扯开她的中衣,用最快的速度将她贴身的内衣全数脱了下来。君亦休倒吸一口凉气,想去抓住他的手,却被凤九天握住,他不停地蛊惑她:“亦休,别怕,你放松一点,你若是喜欢我,就不能拒绝我,明白吗?” 君亦休怔住,他一再地要求她不能拒绝他,可是,男女有别,这点常识她还是懂的。起先他总是和她亲近,已经是十分不妥,如今竟然……竟然将她的身子摸了个透,他,他,他,他到底想做什么?! 凤九天也不再说话,只觉得她一身的肌肤细腻无比,令人爱不释手,于是不断地在她身上撩拨,直到她气喘吁吁,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游公子……别再……这样,我,我……” 凤九天喘息道:“亦休,叫我……九郎。” 君亦休已经发不出声来,只是不住喘气。凤九天抱起她,惊觉她似乎又有晕厥的迹象,连忙护住她的心脉,说道:“大口吸气,亦休,你放松,别那么紧张。” 君亦连吸了几口气,终于找回了神志,这才抓住他的手,微弱道:“游公子……” 凤九天神色微凛,抬起她的脸,不容置疑道:“我说了,叫我九郎。” 君亦休只得轻声道:“九郎……我,不舒服。你先让我把衣服穿好,行吗?” 凤九天轻笑一声,道:“好,不过,要先等我做完一件事。”说完,他再不迟疑,摸出一方丝巾来垫在她身下,分开她的腿,覆上身去。 君亦休吓了一跳,这个姿势实在太难堪,她只觉得有个火热的东西顶住了她,不由得挣扎道:“九郎,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 他轻柔地吻住她,低叹道:“你可别再晕过去,不然……我可会倒霉的。” 君亦休心中又慌又乱,抓住他的肩喘道:“我,我不晕,你放开我。” 凤九天抱紧她,仍然不忘护住她的心脉,低笑道:“亦休,吸气,可能会有一点痛,不过,很快就好了。” 君亦休来不及说话,只觉得身下一阵撕裂般的巨痛,令她心跳几近停顿。若不是凤九天已经事先护住她的心脉,她铁定会晕过去。她死死地咬住了牙,承受着他越来越快的掠夺。那疼痛时时撞击着她的神经,令她完全失去了力气,只觉得身子滚烫,唯有凤九天的热切的呼吸声,包围着她整个身与心。 直到他终于在她体内完全释放,才抱着她,低低地喘气。君亦休心神一松,身子顿软,凤九天连忙将她抱紧,低声喝道:“不许昏过去!亦休!” 君亦休喘了两口气,道:“我没有……你……你……” 凤九天将那方丝巾从她身下抽了出来,上面赫然有几滴血迹,细看之下,居然如梅花一般,鲜艳清香,他略略一惊,不明白这个女子的体香竟然如此特别,沉思片刻,将丝巾收好,这才披衣下床。 君亦休乍然离了他的怀抱,只觉得忽地一冷,连忙将被子拢紧,身子仍然有些疼痛,令她惴惴不安。凤九天穿好衣衫,才走回床前,打量了她半晌,笑道:“怎么了?你后悔了?” 君亦休皱眉道:“我,没有。可是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凤九天道:“你说了,你愿意。” 君亦休轻叹一声,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低头道:“可是……我除了你的名字,连你……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凤九天笑道:“这个……你不用操心。”他见她一脸不安,忍不住抚上她的脸,轻言道:“你怕我会始乱终弃?不如,我去府上提亲?”这句话倒不是说着玩,今夜一场云雨,他忽然发现她的身体带给他一些别样的乐趣,就算是收进府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谁知君亦休听了他这话,反倒是急了,叫道:“别,别去!” 凤九天沉了脸,冷声道:“为何?难不成你倒是希望我始乱终弃了?” 君亦休连声道:“不是,只是,现在别去。爹爹不会答应。” 凤九天冷笑一声,道:“我要做的事,任谁不答应都不成。他若知道你已经是我的人,难道还要阻止不成?你放心,我说了要娶你,就会娶你。” 君亦休羞红了脸,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爹爹说,我须得开了春才能婚配,在这之前,不管谁来提亲,都不能允。所以……” 凤九天皱起眉,问道:“你已近二十,为何非要开了春才能许配人家?这是什么规矩?” 君亦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爹这么说的。所以,你若是现在去提亲,他老人家是不会答应的。你……若是真心,就开了春再去提。” 凤九天站起身来,懒懒道:“既然这样,那就再说罢。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说完,也不等她答话,闪身出了房门。 君亦休怔了怔,隐约觉得不安,却只能缩在被子里,将衣物一一穿好。她明白今夜对于她而言,已经与寻常不同。但失身给凤九天,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后悔。她心里已经有了他,况且他也许诺了会娶她,因此,此刻身体上的不适似乎都已经被内心莫明的喜悦掩盖了。二十年来,她一直生活得风平浪静,情窦迟开,但一旦对某个人动了心,却是一头栽了进去,再没有多余的想法。 她裹着棉被睡了一夜,天明时,燕儿来看她,她尤自睡得很熟,脸上却有了隐约的笑容。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十七 乔沙(1) 三更天,凤九天施展轻功下了山,月光清冷,他走了数步,突然低声喝道:“出来!” 身后忽地闪出一个人来,一身黑色短衣,脸阔额宽,面色无波,躬身道:“王爷有何吩咐?” 凤九天冷冷道:“谁让你跟着本王?!” 那人愣了一下,答道:“属下只是奉命行事,保护王爷周全。” 凤九天也不回头,说道:“我不是说过,上了墨龙山,你就守在山下,不许再跟着本王!” 那人低头道:“可是,师父吩咐……” 凤九天不耐打断道:“够了!动不动就把黄参搬出来,你以为本王当真不敢治你?!你既然已为本王所用,就只能听本王的。明白吗?” 那人只得应道:“是,属下谨遵王爷吩咐。” 凤九天站着没动,那人也不敢妄动,只得默默地站在一旁。过了半晌,方听凤九天道:“今夜本王的行踪,不可让任何人知晓。否则……” 那人应道:“是。” 凤九天这才松了脸色,慢慢地走了几步,忽然问道:“乔沙,你跟了我多久了?” 乔沙听他自称“我”,而非“本王”,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不自在的笑意,淡淡道:“五年了,师叔。” 凤九天道:“五年,你一直在我身边,也没有去过任何地方,想不想回去看看?” 乔沙一愣,心想师叔怎么说起这个来了,连忙道:“我也想过,不过师父吩咐……” 凤九天若有所思地笑道:“你当真是你师父的好徒儿!若是你师父要你去死,你也去不成?你五年未回师门,不如回去瞧瞧,顺便帮我问候问候师父他老人家。” 乔沙犹豫道:“可是……如今游公子来了王府,我不能走。” 凤九天冷冷道:“你不能走?你怕他对我不利?若他真要对我不利,你打得过他吗?” 乔沙低下头,呐呐道:“我打不过,总可以拼命!” 凤九天回头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笑道:“就算你把命拼给了他,我有什么好处?我说过多少次,拼命是最愚蠢的做法,难道……你师父没教过你吗?” 乔沙顿时语塞,对于这个性情乖张的师叔,他一向摸不着头脑。乔沙是个直性之人,一根肠子通到底,虽然反应迟钝一些,但是硬家功夫却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所以黄参才会派他来保护凤九天。凤九天师承玄武派,乃是黄乙真人门下弟子,只是这个弟子收得极为隐秘,黄乙真人收徒之时,曾答应其父凤宇赞,绝不向江湖任何帮派透露凤九天的身份,就连玄武派中的人,也只有黄乙真人与其长子黄参知晓内情。江湖上更无人知晓,现任宁西王竟是玄武派弟子。 凤九天见他不言语,知道这个人性直,也没再多计较。说道:“你即刻回去,我有一个口信,托你带给师父。” 乔沙不解道:“带信?为何要我去?” 凤九天道:“因为……我还要你去找一个人。” 乔沙道:“师叔要找谁?” 凤九天笑道:“你见了你师公,只说我说的,漫漫黄沙,珍珠无迹。他自然明白。他若许你去见这个人,你就将她带来。我自有说法。不过你要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看到她的样貌。若是师父不允,你可向她要一样东西带来,需是随身之物,就说……九天意不在黄沙,只不过是有个念想罢了。” 乔沙只得应道:“是。可是……” 凤九天道:“游自锋这个人你不用担心,他此刻绝不敢动我。只怕他打的主意,远远不是你所能想象。” 一时之间,二人都沉默了一下。凤九天也不再说话,径直回府安歇。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十七 乔沙(2) 第二天一早,凤九天刚刚起床,就听见游自锋在院中大笑道:“凤九天,你快出来!” 凤九天皱了皱眉,他身旁的丫头云珠心中暗暗一惊,敢宁西王府里大呼小叫的,除了那个无法无天的游公子,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她虽然心中略惊,手上却没有停,飞快地替凤九天穿戴整齐。奉上茶,凤九天这才坐下来,闭了眼养神。 云珠一愣,难道王爷不出去见游公子?心中虽疑,也不敢多问一句,只是轻声道:“王爷,可要传膳?” 凤九天点了点头,云珠连忙退下去张罗。刚出了院门,就见管周踏进门来。他见游自锋站在院内,连忙上前请安。游自锋笑道:“你家主子如今架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叫了半天也不应个声儿!” 管周赔笑道:“王爷想必是还未洗漱好,请劳烦游公子在此稍候,小的这就进去禀报。” 游自锋道:“哼,他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如今做了王爷,倒是摆起谱了。我随你进去,我倒要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 管周犹豫了一下,道:“游公子,这恐怕不妥!还是请游公子稍候吧,不然王爷若是发起火来,恐怕小的担当不起。” 游自锋愣了一下,十年来,他只见过凤九天动过一次真怒。平日里他要罚什么人,总是轻描淡写就能让人痛不欲生,可是那次动怒,他要毁了自己的脸,他没有伤人,却令他最亲近的人痛不欲生。想到这里,他突然苦笑了一下,道:“的确,他若真的发火,谁也救不了。” 忽听凤九天道:“你一大早就跑来嚷什么?!” 游自锋抬头望见他,笑容又回到了脸上,揶揄道:“你终于肯出来了?我还以为你风流债欠太多,起不了床了!” 凤九天打量了他一番,叹道:“你来就是说这个?本王没功夫。” 游自锋神色忽敛,嘴角仍有一丝淡笑,声音却开始发沉:“乔沙去了哪里?” 凤九天笑道:“他去哪里,与你有什么相干?” 游自锋哼一声,道:“五年来他从不离你身,就算我跟你去逛妓院,他也照跟不误,如今……却突然消失了。这个关口,他敢擅离?难道你还有暗保不成?” 凤九天走回前厅里坐下,淡淡笑道:“他不能转做暗保吗?” 游自锋也跟着坐在一旁,冷笑道:“凤九天,别跟我绕弯子。你以为把她藏起来我就一定找不到?” 凤九天细细地看了他半晌,忽然笑道:“我藏她做什么?我若想藏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永远消失。” 游自锋面色一冷,沉声道:“你不会这么做。” 凤九天冷笑道:“你知道本王会怎么做?” 游自锋哈哈一笑,道:“你们凤家父子俩果然算得很精。凤宇赞是想报复我们游家吧?!” 凤九天冷冷地看着他,道:“报复?若要报复,我岂能容你在我宁西王府里如此放肆?” 游自锋面沉如水,忽然叹道:“十年来,我在你心里当真一文不值?” 凤九天收了眼光,道:“本王没这么说过。” 游自锋沉默半晌,忽笑道:“还有五天,一月之期就到了。你不会忘了,我们打了个赌……” 凤九天突然有些烦闷,冷哼一声,道:“本王没忘!也不会……让你失望。你自去吧,本王今天有事,不能作陪。” 游自锋转过头去,沉声道:“乔沙,是玄武派的人,玄武派与逢魔谷有世仇,你不会不知。我虽不明白你如何会让他做你的护卫,但是有一点却很清楚,凤宇赞对我游家,已经防到极致。我只是不明白,他既然这么恨游家,为何还允许我与你相交?他在打什么主意?”他见凤九天面无表情,没有答话,又道:“我不会死心,除非她死了,否则我一定要见到她。” 凤九天沉了脸,问道:“你如此执着,到底是为什么?十年来你寻找一切机会,可是有用吗?” 游自锋叹道:“那是因为……你始终不能与我一条心。如果我们真是……” 凤九天喝道:“绝无可能!” 游自锋道:“为何不可能?当年凤宇赞千方百计将你接回宁西王府,无非就是因为你长得太象她……” 凤九天腾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他身旁,眼光如刀刃一般锋厉,直直地看着他,咬牙道:“你一再地挑战本王的耐性,可知会有什么代价?!” 游自锋也站起身来,神色之间毫无畏惧,竟然笑道:“如果代价是不能再见你,我倒会有些害怕,不过,若是其它……” 凤九天低喝道:“够了!”他转过身,胸膛不住地起伏,似在平息怒气,恨恨道:“如果你也是因为这张脸,那本王劝你,趁早滚回你的耀新国去!再多说一个字,你休想再踏进西藩一步!” 说完,他直直地走了出去,云珠正巧传了饭进来,也被他一掌挥倒在地,众人吓得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游自锋的笑声却不知死活地响起,他看着凤九天的背影大声叫道:“凤九天,五天后我要验货!”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十八 暗香(1) 入夜了,梅花庵里一片寂静,唯有梅花的香气,静静氤氲,令这冬日的夜晚有一丝令人喜悦的期盼。 君亦休的病已经好了大半,天黑后她就一直缩在被子里看书,她眼睛在看字,脑子里却是凤九天的影子。他说他会娶她,这句话一直令她心生甜蜜。他是喜欢她的,他一再地表示对她的喜欢,只是她并不知道,情意有时做假时,比真的更真。 她慢慢地歪在床上睡着了,凤九天走进屋内时,就只见到她裹着棉被歪在床头上,手里的经书已经搁在一旁。他皱了皱眉,将那经书拾起来,翻了两页,觉得很是无趣。比起床上那个睡着的人,显然那本书愈加乏味。 他将书扔一旁,抓起床上的人,拥进怀里,那特有的幽香阵阵传来,令他心绪莫明地安静。君亦休猛地醒了,知道是他,连忙试探道:“九郎?” 凤九天唔了一声,挥灭了烛火,上了床抱着她躺下。君亦休心中略喜,但不见他说话,感觉他的情绪似乎不高,不由得关心道:“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凤九天冷声道:“你别管太多。” 君亦休一怔,他从来不与她讲有关他的事,她也没有多问。她的性子向来比较淡,不喜欢追根究底。此刻见他态度似有些冷淡,昏暗中又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得默不做声。过了一会儿,方听凤九天道:“怎么了?不说话了?” 君亦休迟疑着伸出手来在他身上摸索,有些小心翼翼的喜悦,也有些莫明未知的不安,凤九天身子微微一震,却没有动。她抚着他结实的背,一直到后脑,慢慢移到了他的脸上。凤九天低喘一声,连忙拉住她的手。她却暖暖地笑了,道:“九郎,你长得这么好看,有没有人把你当女孩儿?” 凤九天骤然一惊,皱了皱眉,不快道:“你说什么?!” 君亦休缩回了手,低低道:“我只是……说着玩的。对了,你说你是耀新国人,怎么一直在宁都?” 凤九天道:“我只是在这里做点生意。你今天问题很多。” 君亦休道:“那我不问了。”说着,她下意识地将他后背上的被子拢了拢,轻声道:“小心别着凉,如今夜里寒。” 她无意间的自然之举,却令凤九天胸中一震,忍不住抬起她的脸吻了上去。君亦休惊喘一声,只是抱着他,浅浅地回应。凤九天吸了一口气,笑道:“亦休,你学得真快。如今,终于不怕我了?” 君亦休靠着他轻喘,没有说话。凤九天手伸到她衣内抚摸,令她身子一颤,连忙抓住他的手叫道:“别……” 凤九天笑道:“你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昨天才试过,这么快就忘了?” 君亦休不安道:“不是,是……真的好痛。我受不住。” 凤九天一愣,失笑道:“第一次当然会痛,今天不会了。你相不相信我?” 君亦休怔怔道:“真的?” 凤九天趁机将她身上的衣衫脱了下来,覆了上去。君亦休喘了一声,急道:“九郎,我……” 凤九天轻声道:“不用怕。你放松。” 君亦休仍想拒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得抱着他,咬着牙承受。这一次果然没有上次那样疼痛难忍,但仍然让她筋疲力尽。只是这次凤九天没有立刻起身离开,他抱着她,窝在被子里取暖。君亦休喘匀了气,将头埋在他胸前,身子仍在轻颤。 凤九天叹道:“亦休,你身子真是太弱了。不过还好,你这次竟然没有晕过去。” 君亦休不安道:“父亲也这么说。奇怪,可我除了十岁时生了场大病之后,也没有什么大病啊。师父年年为我调制药方,我已经好了很多了。”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十八 暗香(2) 凤九天心中微动,忍不住问道:“你身上好香,到底是什么香?” 君亦休笑道:“那大概是浮香丸的香气,我服了十年,可能也身体内染了这种药香吧。” 凤九天释然,原来如此,抚着她的脸调笑道:“亦休,你的香气远比你的脸更令人心醉。想来无花倒是做一件好事。” 君亦休顿时红了脸,不由得也抚上他的脸,说道:“我当然没你好看。” 凤九天脸色一沉,这张脸任何人都碰不得,只因为他心中一直有个结。他立刻翻身下了床,握紧了手,却没有说话。君亦休愣住,不由得拉住他道:“你……你怎么了?要走了吗?那快穿上衣服,别着凉。” 凤九天坐了一会儿,犹自没动。君亦休只得也坐起身来,找来衣服,替他披上,连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凤九天将衣服扔下,一把抱住她又躺回床上,低低道:“你不是问我,有没有人把我当女孩儿吗?” 君亦休道:“我开玩笑的。你当真了?” 凤九天道:“的确有。我八岁之前,人人都当我是个女孩儿,只因为母亲……她不愿让人知道我原本是个男儿身。” 君亦休愣住,问道:“为何?你母亲这样瞒人,难道有什么苦衷?” 凤九天吁了一口气,道:“是,她不能让人知道,只因为……一旦有人知道了,我就会有性命之忧。所以……她虽然将我打扮成女孩儿,却时时要我记住,我是个男儿身!” 君亦休惊叹一声,道:“为何有人知道你是男孩儿,就会要你的命?” 凤九天抚着她的头发,轻声道:“亦休,你每次关心我的时候,说话的口气,很象她。她时时为我担忧,惟恐我长不大,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为了我,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可以忍受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折磨……” 说到这里,他突然说不下去了,紧紧地抱着她,只是喘气。君亦休心中微微一痛,想不到他的身世竟然会这样可怜。表面上看来他是自信十足,本领高强的啊,原来内心也会脆弱吗?她也紧紧地抱着他,只是抱着他,没有说话。 他在她怀里,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却忽然有了一丝害怕。这些事藏在他心里已经十几年,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起,就算是亲如父亲,他也不愿交心。可是,为何刚才却统统说了出来?君亦休不过是平凡至极的女子,有什么本事,竟让他不知不觉卸下了心防?还是这些日子他的确觉得累了,只是想放松一下? 想到此,他身体忽地一僵,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君亦休默默地帮他穿好衣服,看着他出了门,终于开口道:“你别难过,一切既然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只要你需要我。” 凤九天微微一顿,抬脚走了。他走得很快,仿佛想逃开什么东西,一路下了山,竟然见到游自锋站在山下,脸色一沉,看着他没出声。 游自锋却笑道:“看来你得手了?我还在想五天后再来找你,不过看起来倒是我要欠你一个承诺了?!” 清冷的夜光里,游自锋的眼光竟比刀锋还利,他嘴角在笑,眼中却是冷漠无比,看着凤九天的脸,竟隐约有了恨意。凤九天一言不发,只是自顾往前走去,刚刚走过他身边,游自锋突然出手。 游自锋的武功出自逢魔谷,出招以狠、怪、绝见称,他骤然出手,无论是谁,只要略懂武艺,都会有所反应。凤九天却不闪不避,全当没看见一般,直直地往前走。游自锋的手爪在离他后颈半寸时忽然顿住,他喘了两口气,愤愤地收了手,叫道:“你为何不出手?” 凤九天站住了脚,没有说话。游自锋冷笑一声,道:“你不用在我面前做戏,你明明就懂武功。世人不知道,以为我也不知道吗?” 凤九天悠悠道:“既然这样,你何必又来试我?你知道我不会动手。” 游自锋愣住,叫道:“那你学武功做什么?一辈子都不用?” 凤九天终于回过身来瞧他,冷冷道:“我学来做什么跟你无关。总之,我不会和你动手。” 游自锋道:“你怕什么?怕打不过我?还是怕暴露了你的师学渊源?黄乙老儿不收你为徒,不保他不教你武功!哼!你不跟我动手,无非是怕我知道了你的武学底细!” 凤九天道:“随你怎么想。这里冷得很,你喜欢在这儿吹风随你便,本王要回去歇着。” 游自锋忽然笑道:“怎么?刚刚从美人被窝里爬出来,这会儿嫌冷了?那女人身上香得很吧?!” 凤九天哼了一声,道:“香不香,你自己去试试不就知道了?何必问我?当初要打赌的人可是你!” 游自锋怔了怔,咬牙冷笑道:“不错。我是和你打了个赌。不过……我说过,要她心甘情愿。我要亲耳听到她说,她是心甘情愿,喜欢你,才和你上床,否则……你就不算赢。” 凤九天看着他,没有表情。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大步走了,边走边道:“五天后,时间才到。” 游自锋手捏成拳,眼光忽然阴沉无比。他恨恨自语道:“凤九天,我就不信,你能藏她一辈子!总有一天,你会回来。”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十九 问琴(1) 君亦休坐在院子里对着一张琴发呆。那是盍泚的“流涓”。琴台一旁,放了一本曲谱,正是抑扬曲。今天一早,盍泚就亲自将这琴与曲谱送来了梅花庵,无花见他诚意颇深,不忍拒绝,虽不便让他们相见,但这曲谱是上次品茗会时,就说好要赠与君亦休的,于是就收下,送到后院来。 君亦休想起上次在后山无意间听到盍泚与蒋俨之间的对话,不免心中烦闷。如今见到这琴与曲,愈加明了盍泚对她确有情意。只是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凤九天,因此无论盍泚做什么,此刻都成了她的烦恼。更何况,妹妹亦圆还倾心于他,这叫她愈加坐立不安。 燕儿见她又是呆坐不语,忍不住笑道:“小姐才好了两日,怎么今天又发起呆来?敢情是这四绝公子的礼物送得不尽心?” 君亦休轻叹一声,道:“燕儿,他……为何要赠我曲谱?赠曲也便罢了,又何连‘流涓’也一并送来?” 燕儿道:“想必好曲要配名琴才能有意境,奴婢是想,那四绝公子是个绝代风流的人物,这样的心思,也只有小姐才懂了。” 君亦休一怔,抚了抚琴没有说话。燕儿道:“小姐不如试试,奴婢也好久没听小姐抚琴了。” 君亦休仔细抚摸着那张古琴,虽然年代有些久远,但琴身却没有半点损坏,想必拥有它的人,对它定是爱若珍宝,照顾得无不仔细。可如今,他却舍得将它交给她……君亦休定了定神,十指微微拨动,琴音顿时如流水一般,倾泄而出。抑扬曲意在情绪澎湃转折,君亦休虽然已经仔细看过琴谱,但仍然不太熟练,弹了一半,还是停了下来,淡淡叹道:“这么好的琴,这么好的曲子,让我来弹,倒是糟蹋了!” 燕儿也听得出了神,叫道:“不会啊,小姐你弹得真好呢!” 君亦休抚琴低声道:“我哪里及得上盍泚公子一半?” 忽又听一个声音道:“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只是他赠你琴曲,未必是要你练好吧。” 君亦休一惊,连忙站起身来,她听出了他的声音,下意识地朝燕儿望去,却见那傻丫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只是盯着古琴发愣,一脸的羡慕之色。她心中微乱,低头想了想,道:“燕儿,你……去前院瞧瞧,师父为我配的药,配得怎样了?再过几日,我的药就快没了,你去问问。” 燕儿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往院外走。见她的背影出了院门,君亦休这才开始四下打量,迟疑道:“九郎,是你吗?” 只觉得眼前一花,已经被他抱进怀中。他嘴角含笑,抬起她的脸问道:“怎么,想我了?” 君亦休连忙转开头,红了脸。虽然明知他言行放肆,但她仍然有些不太适应。凤九天也不介意,拉着她坐在一旁,瞥见案桌上的琴与曲谱,忍不住上前拾起细看,笑道:“看来盍泚公子……很用心。” 君亦休心中忽然慌乱一分,连声道:“他,他只是送来我瞧瞧。只因上次品茗会时,他当着众人的面说要把这首曲子送给我。所以……” 凤九天漫不经心地坐在一旁,打量她,淡笑道:“哦?亦休,你是如何让他为你倾心的?据我所知,四绝公子最不拘俗礼,性直狂放,恃才傲物,多数人都不放在眼里。我还真是好奇,你如何令他对你……” 君亦休连忙道:“你别误会!我与他只不过见了两次,说过几句话而已,并无其他。他怎么想……我不知道,只是我,我不过当他是个朋友,仅此而已。” 第一卷 暗香消魂 十九 问琴(2) 凤九天轻笑一声,对着她招了招手,说道:“你过来。” 君亦休迟疑着走到他身旁,他将她一把扯进怀中,微笑着看她。她气息微有不稳,虽然已经和他亲密无间,但仍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去推他,叫道:“别这样,这是大白天,又是在庵中……” 凤九天在她耳边轻声调笑道:“那又如何?你已是我的人。亦休,你要记住,你是我的人,这一辈子就只能是我的。除非……” 君亦休怔了怔,脱口问道:“除非什么?” 凤九天收了脸色,抚着她的脸淡淡道:“除非我不要你,否则,你生是我的人,死了,也只能做我的鬼。明白吗?”君亦休呆呆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出这样霸道的话来,一时之间有些傻了,他轻笑一声,道:“你忘了昨天夜里我走时你说过些什么了?” 君亦休脸顿时红了,昨夜他看上去那样忧伤,因此她才会真情流露,不由自主地对他许下承诺。如今想来,还当真是又羞又愧,低了头不敢说话。凤九天转眼看着那古琴,忽然觉得它碍眼,冷冷道:“这东西,立刻还给他。” 君亦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没注意他说了什么,半天才“啊”了一声,凤九天眼光微沉,道:“你不专心,在想什么?舍不得这琴吗?” 君亦休走到古琴边叹道:“有什么舍不舍得的,这是盍泚公子的,我当然不能收了。‘流涓’是一把绝世好琴,也只有盍泚公子才配得上。” 凤九天道:“原来你喜欢这些东西,改天我送你一把便是。” 君亦休笑道:“多谢了。只是当今世上三大名琴,有两把已经有主人了,剩下那一把‘断弦’,又下落不明,至今不知在何人手中。你若要送我好琴,怕是难了。” 凤九天轻笑一声,道:“这有何难?只不过那‘断弦’是三大名琴中意头最不好的,经历坎坷,凡拥有它的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其摧残绝断之意,尤胜‘残心’,我怕就算我寻来了,你也不想要。” 君亦休正色道:“好琴便是好琴,哪里管什么意头不意头?所谓的意头,不过是世俗之人强加给它的罢了。它落在知音的人手中,便是绝世好琴,若是流落到一些无知粗俗之人手中,就算是珍宝,怕也是糟蹋了。古琴自本高洁,奈何世人玷污!” 凤九天若有所思地笑道:“有意思,我好象有点明白了,盍泚为何会独独钟情于你!” 君亦休愣住,不明白他为何又扯回到这个话题上,惟恐他会多心,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得低头不语,眼光在那古琴上打转。凤九天道:“既然你这么想,那改天,我将‘断弦’取来给你。” 君亦休睁大了眼看着他,怎么这么大一件事,在他说来,却象喝茶一般简单?心中忽生疑虑,他到底是什么人?举手投足,言行举止,怎么看都不太象是耀新国人。心中胡乱想了半天,还是问道:“游公子……你到哪里去取?那琴早已经下落不明。” 凤九天站起身道:“这个你别管。我自有办法。不过,我若是真的取来了,你……如何谢我?嗯?”他走到她身后,抱住她,轻轻吻她的耳垂,她身子微微战栗,想要挣脱,却被他抵在案桌边,动弹不得,只得喘气道:“别,小心有人看见。” 凤九天也不理她,只管在埋在她颈窝里轻吻,那香气充盈在他的唇齿之间,令他突然又有一些莫明的失控。他抱在她腰间的手,越收越紧,口中却不忘调笑道:“有谁看见?你就是多心。还是……不喜欢我这样对你,嗯?” 君亦休知道挣不脱,也不再挣扎,只由得他去,一张脸早已经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凤九天仍不肯放过她,执意问道:“你还没回答我,若我将‘断弦’取来,你如何谢我?” 君亦休只得轻声道:“你想……要我怎么谢?我已经是你的人,你……还想怎么样?” 凤九天忍不住笑意,说道:“好。你可记住了,到时候别我要你做什么,你又不肯。这几天我有事要办,不能来看你。你好好在这里等着,别见其他人,也不许到后山去,懂吗?” 君亦休只得点了点头,心中却莫明地一沉,问道:“你……要回耀新国了吗?” 凤九天放开了她,淡淡道:“我只是有事要办,不是要离开宁都。”见她一脸担忧之色,不免抬起她的脸,失笑道:“怎么?舍不得我走?你放心,我说过的话,定然会算数。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就是你已是我的人,不管将来事情如何变化,你,只能属于我!” 君亦休睁着明亮的又眸,定定地看着他。她是他的人,真的是吗?她虽然失身于他,也倾心于他,不愿意离开他,可是……她总觉得她不了解他。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时候霸气十足,有时候又莫明忧伤,有时候他高深莫测,有时候又喜怒无常。他时而温情款款,时而又放肆妄为,仿佛世间上一切都不足让他放在眼里。那……他当真会把她放在心上吗?他这样一个人物,真的会钟情于她吗? 凤九天收了眼光,淡淡道:“三天后,我在云台等你。”说完,他身形一晃,已经不见,只有轻浮的声音飘飘而来:“亦休,记住要想我……” 君亦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确定,因为他来去无踪,令她骤然失去了一种安定感。他总是想来便来,想走就走,从来不顾忌她的感受。若是哪一天他突然消失了……那她……又该如何自处?!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 左右(1) “王爷,边关探子来报,月异国国王在集结兵力前往国都,此番大肆招兵买马,恐怕有来犯之心!月异国与耀新国向来同气连枝,若月异国有异动,恐怕耀新国也不会坐视不理。”舒云阁里安静异常,尚奚环立在一旁禀报军情,一边暗暗打量凤九天的神色。 凤九天坐在堂前,表情平淡,仿佛根本没听见尚奚环在说什么。 尚奚环试探道:“王爷,卑职听闻耀新国国卿府的游公子如今在宁西王府里做客……” 凤九天猛地睁眼瞧了瞧他,冷笑道:“尚大人的消息倒是灵通。” 尚奚环一惊,大冷的天,背后竟然猛地渗出一层薄汗,连忙低头道:“卑职不敢。游公子与王爷素来交好,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 凤九天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在怕什么?!” 尚奚环赔笑道:“让王爷见笑了,卑职只是怕王爷想多了,如今战事将起,卑职只是担心边关状况,所以……一时心急。” 凤九天忽然问道:“盍泚是你的外甥?” 尚奚环一愣,他明明在跟王爷禀报军情,怎么突然扯到盍泚身上去了?难道是盍泚犯了什么事?不可能呀,那孩子虽然狂傲些,还不至于目无法纪,一时之间想不明白,怔了半天,方才犹豫道:“正是,王爷……有何吩咐?” 凤九天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尚奚环见他神色没无变化,方才松了口气,小心道:“王爷,可要增兵前往边关?” 凤九天道:“现任左督司马尧淮安手中还有多少兵马?” 尚奚环道:“尧淮安应有三万人马。加上知州府尹手中还有五千人马。” 凤九天闭了眼养神,淡淡道:“尚大人可知道知情不报会有什么后果?你也不象是那么好心的人,若是想隐瞒什么也说不过去,还是另有所图,想等东窗事发?” 尚奚环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激动道:“卑职绝无此心!望王爷明鉴!此次月异国集结兵力,尤胜十五年前,恐怕……战事再难避免!卑职一心为国,绝无二心!” 凤九天轻笑了一声,道:“尚大人的心,本王清楚得很。谅你也不敢有什么居心。只不过,尧淮安原本是你手下战将,最听你的话,他在知州有什么动作,你会不知?本王再问你一遍,他手中有多少兵马?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尚奚环跪在地上,冷汗直往外冒,声音开始发起飘来:“卑职……卑职的确不知。” 凤九天站起身来,将手中的茶杯重重一放,叹道:“可惜,我以为他忠心于你,却没想到啊……原来你也只是个懦弱无能之辈!留你何用?!” 尚奚环连连磕头,口中叫道:“王爷恕罪!卑职一片忠心为王爷,绝无二心啊!” 凤九天斜眼看了他半天,道:“哦?既然这样,你将兵符交出来,好好回去面壁思过,想想你自己都做错了些什么?想清楚了,再来回本王!” 尚奚环双手微微发抖,只得摘下头上的官帽,低头道:“是,卑职遵命。”说完,慢慢地退了出去。凤九天依旧闭了眼养神,牟汤见状,连忙挥手让下人都退了出去,这才轻声道:“王爷可还要见客?外面还有三位大人在等候。” 凤九天连眼皮都没动,冷冷道:“他们来也是为边关之事,让他们回去,就说本王今天没空。” 牟汤应声出去了,那外面的人见尚奚环一脸灰败地退了出来,哪里还敢去撩虎须,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自讨没趣?连忙纷纷地散了。牟汤回了话,凤九天才道:“唤管周来。”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 左右(2) 管周进了舒云阁,连忙请安。凤九天道:“这几日……游自锋去了哪里?” 管周道:“游公子每天还是游山玩水,并未出宁都城。王爷可要请他来?” 凤九天道:“不必了,他爱做什么做什么,只是留意就成。如果他出了宁都,你要立刻来报。” 管周应了一声,退了下去。凤九天正想将所有人遣走,忽见管周去而复返,说道:“启禀王爷,秋桂阁的甘夫人方才在霁深园的荷塘边不小心摔了一跤,王爷可要去瞧瞧?” 凤九天闭了眼,淡淡道:“无缘无故,怎么会摔一跤?” 管周怔然道:“这……奴才不知。只是她身边的丫头绿珠刚才急冲冲地来报,说甘夫人摔着了,也没说清摔到哪儿,只说甘夫人如今头痛得厉害,想请王爷去瞧瞧。” 凤九天冷笑一声:“好,好奴才。将绿珠打二十板子,撵出去配人。请个大夫来瞧瞧,甘露若摔得重,就罢了,若是摔得轻了,就移去普众阁。” 管周一惊,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王爷,为何责罚绿珠?您不去看看甘夫人?” 凤九天转眼看了他半晌,笑道:“管周,你如今也爱管闲事了,嗯?” 管周愣住,连忙道:“奴才多嘴了,奴才这就去办。” 凤九天唤道:“你回来,告诉你也无妨。绿珠既是甘露的丫头,主子摔着了,她居然不清楚摔了哪儿,侍候不周,就该领罪!霁深园里这两天热闹得很,本王虽然没去,可不代表本王就是聋子,什么也不知道!甘露因何会摔着?她向来矜贵自己的身子,这大冷的天,她着紧自己的皮肤被风吹坏,怎么舍得出门?还偏偏去风大的荷塘边!分明是有所企图!绿珠要做她的心腹,替她筹划隐瞒,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不该来设计本王!这样的有心机的丫头,始终是个祸害!将来还不知道会调唆主子做出些什么事来!那霁深园里岂不是更无宁日了?!” 管周心中暗惊,这凤九天心思这样锐利,不能容人半分,实在是令人可怕,当下只是低了头,不敢多问一句。 凤九天冷笑道:“你去办吧。立刻请大夫来,照本王的话去做。甘露想必是在秋桂阁里住久了,想换换地方。” 管周连忙应声退下。凤九天端起茶杯来,却没喝茶。他看着前方,眼光微微一沉。牟汤道:“王爷,今夜可还是要歇在藏云阁中?” 凤九天瞟了他一眼,笑道:“牟汤,你自小就跟着本王,最了解本王的心思。” 牟汤连忙道:“奴才不敢。奴才哪敢揣测主子的心思,只要主子吩咐,奴才事事照办就是。” 凤九天又道:“嗯,你倒是知趣,不然,本王也不会留你这么久了。今夜本王要去霁深园。你去安排吧。” 牟汤应了一声,问道:“王爷要歇在何处?” 凤九天不答反问道:“上次本王歇在何处?” 牟汤道:“芙渠阁花夫人处。” 凤九天淡淡道:“嗯,那……去菊纹阁。” 牟汤应声去了,凤九天坐了一会儿,正要起身,忽见管周急步走来,报道:“王爷,乔沙回来了。” 凤九天猛地一震,叫道:“快传!” 不一会儿,就见乔沙大步走了进来,低身拜道:“属下拜见王爷!” 凤九天道:“你起来,事情可办妥了?” 乔沙走上前去,轻声道:“回禀王爷,王爷的口信带到了,不过……属下没见到王爷说的那个人。” 凤九天眼光微暗,半晌方道:“那……可有取到东西?” 乔沙道:“师公他老人家说,时候未到,要王爷……耐心等候。那东西,暂时不能交给王爷。属下无能,有负王爷所托!” 凤九天道:“无碍,一路奔波,辛苦了,你去歇着吧。对了,你进宁都之前,可有人知道你的行踪?” 乔沙道:“无人跟踪。属下已经万分小心。” 凤九天道:“就算有人知道也无妨,你原本就是玄武派的人,回去玄武派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你对游自锋敌意太深,没事别去惹他,懂吗?” 乔沙低了头,半晌才闷闷道:“是,属下遵命。” 凤九天突然走到他身旁,拍着他的肩意味深长地轻声笑道:“乔沙,你师父要你来跟着我,想必是给了你任务的吧?!本王的命,可是在你的手中了?你可要先保重自己啊!” 乔沙不自在地笑了两声,惶恐道:“王爷想折煞属下吧!属下可没那个本事。只要王爷安然无恙,属下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凤九天道:“好。你果然忠心。不过本王再说一次,本王一向只愿意养听话的人,不喜欢事事都自作主张的人!不管是你谁派来的,只要成了本王的人,就只能听本王的。你只要一心一意,本王不会亏待你。你若是有别的心思,那本王也绝不会姑息。” 乔沙面色一凛,连忙跪下道:“是,属下明白。”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一 书信(1) 过了午后,竟有淡淡的阳光出来,透过厚厚的云层,怯怯地晕开一片薄薄的金光。宁西王府霁深园中出了奇的安静,昨天撵了绿珠,移走了甘露,各人都有些胆战心惊,连得幸的菊纹阁计嫱,也是小心翼翼,不敢多话。 计嫱在凤九天的侍妾中,一向是最为沉默的一个。平日里话少自不必说,遇事也是十分随意,似乎什么都不计较。她虽然姿色不如其他几位娇媚,但就是安静这一点,让凤九天觉得尚有可取。此刻她手中正轻轻地抚摸着一个暖手的蓝色锦套小暖炉,脸上的神色却有一丝不安。凤九天放下手中的银筷,问道:“嫱儿有什么话要说吗?” 计嫱咬了咬嘴唇,犹豫道:“妾身……有一事,想请王爷示下。” 凤九天皱眉道:“有什么话就直说,本王一向不喜欢人吞吞吐吐。” 计嫱吸了一口气,跪在一旁,低声道:“昨儿不知道甘妹妹哪儿惹了王爷不快,被移到普众阁去了。那普众阁向来是先王的###们居住的地方,甘妹妹怎么会……”她边说边拿眼去瞟凤九天的神色,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慌乱。她虽然性子内向,但心思却比其他人多了一倍,她自从王府以来,素来清楚凤九天的为人,因此从不敢在他面前有丝毫造次。只是普众阁就如同后宫的冷宫一样,哪里是个人住的地方?于是难得横了一条心,今天就算是拼了一拼,也想讨个说法。 凤九天冷冷道:“本王以为你是个识趣的人,想不到也这么麻烦!” 计嫱脸色一白,轻声道:“请王爷恕罪,妾身也只是关心露儿。” 凤九天道:“本王知道你与她姐妹情深,只不过……当初你们姐妹进府之时就应该清楚,安守本份,就是你们的生存之道,否则……本王绝无姑息之理。” 计嫱心头一酸,竟然流下两行清泪,哽咽道:“露儿纵然有错,还望王爷看在她也侍候了王爷一年的份儿上,许妾身……去看看她。” 凤九天冷笑道:“你想去看她?原来你也对那普众阁好奇不成?别以为本王人不在霁深园,就什么都不知道。上个月甘露就私自进了普众阁,虽然没闹出什么事,但已经是犯了大错!昨天夜里你又背地里遣人送了衣物首饰给她,本王都没有追究,已经算是对你们姐妹额外开恩!怎么,如今你倒是想来本王这里讨人情来了?!” 计嫱吓了一跳,伏在地上沉默了半晌,方才幽幽道:“我们姐妹竟如此不识大体,让王爷白费心了,实是该死。方才的话,就当嫱儿没说罢。” 凤九天道:“你起来吧。本王听说过两日你是你父亲六十大寿,你们计家在宁都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想必老爷子也定要好好热闹一番了?你不如就回去一趟,多带些礼,也算是本王的一份心意。” 计嫱连忙叩头道:“妾身多谢王爷恩典。”她的额头几乎快要着地,只感觉到青石的地面上隐约的寒意,她眼眶含泪,心头酸楚不已。当初父亲千方百计地送她们表姐妹二人进了王府,就是想讨凤九天的欢心,以期望能在宁都谋个一官半职。如今她二人入府已有一年,计家纵然财势雄厚,却依然没什么升迁,唯有她哥哥在宁都府尹里谋了个执笔的小差事。就是这个小差事,也是父亲花了不少银两,上下打点才得来。自打父亲知道她姐妹二人在凤九天面前根本就说不上什么话,就深为厌弃她们,平日更少有问候。计嫱是有苦说不出,却不敢轻举妄动。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一 书信(2) 现甘露被贬,她又深知凤九天是个喜新厌旧之人,她本就不甚得宠,以后的日子只怕是愈加难熬了。这次凤九天许她回家,也不过是意外施恩,不想甘露之事再给她计家有丝毫回转的余地。可怜她那无知的妹妹,下半生只怕要与孤灯为伴了。 凤九天让人撤了膳食,起身欲走。计嫱低头道:“王爷,妾身许久不曾见过母亲了,想回去多住几天,望王爷恩准。” 凤九天懒懒道:“你想住几天就住几天罢。”说完抬脚出了菊纹阁。管周立在门旁,恭敬道:“启禀王爷,尚大人来谢罪了,现在舒云阁。” 凤九天哼了一声,快步朝舒云阁中来。刚进了院门,就见尚奚环跪在院中。他上身只着单衣,半敞着,露出一只黝黑左膀,如今已是深冬,饶是他身体强健,也止不住冷得瑟瑟发抖,直喘热气。见凤九天走进来,立刻大声道:“卑职来向王爷请罪!” 凤九天也不看他,径直走到堂内坐下,牟汤奉上茶来,他也没接,只是盯着院里的人瞧。他眸光发冷,一句话也没说。尚奚环不禁流泪道:“卑职辜负了王爷对卑职的厚爱,实在该死!请王爷治罪!” 凤九天这才笑道:“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罪?!” 尚奚环道:“那尧淮安在知州私自征兵,拥兵自重,已非一日!他如今虽官居左司马,但也是我前日部下,与卑职素有往来。卑职不该如此大意,竟让他胡作非为这么久!请王爷速速派人将他擒来,将我二人一同治罪!” 凤九天冷哼一声,道:“去拿他?!好啊,你觉得派何人去使得?” 尚奚环道:“尧淮安武艺高强,若是平常人,怕是拿他不住。如今他手中又有约五万兵马,只怕不能一击即中,后患无穷。如今边关战患愈强,王爷顾虑愈多。卑职以为,若是请申彻申大人前往,以朝廷的名义视察安抚,再趁其不备,一举拿下,方为上策。” 凤九天站起身来,叫道:“好得很。按我天垠朝律制,藩王拥兵不得超过十万。如今你手中有三万人,本王手中有三万人,尧淮安手中已近五万,你想让申彻去边关,是不是想给他机会,多搜集一些证据,好让朝廷更有话说?! 尚奚环低头道:“卑职惶恐!卑职绝无此意!王爷大可对申大人说明缘由,只说那尧淮安不服管制,私征兵勇,因此让申大人前去擒拿!申大人深明大义,定然会助王爷一臂之力!” 凤九天沉默半晌,方道:“来人,给尚大人披上衣服。进来说话。” 尚奚环这才整好衣衫,进了堂内。凤九天让他在一旁坐了,说道:“你当真舍得拿下尧淮安?!” 尚奚环道:“卑职对王爷和西藩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凤九天坐了一会儿,忽然取出一叠书信来,让牟汤递了过去,笑道:“本王给你看一样东西。” 尚奚环乍见那书信上的笔迹,脸上陡然失色。他接过来仔细地翻看,额上已经渗出冷汗,忙不迭跪倒在地,急道:“王爷!盍泚年轻气盛,并不知其中厉害,他与尧淮安自幼相识,素有情义……卑职敢用脑袋担保,他……只是关心战事,并无任何叛逆之心!求王爷……求王爷宽恕!” 凤九天沉思道:“素闻司马大人与盍泚不和,如今倒敢以性命相保!看来市井流言,当真是一句都信不得。你起来吧。” 尚奚环这才战战兢兢地起了身,立在一旁,不敢做声。凤九天轻转茶杯,淡淡道:“尧淮安征兵之事,盍泚是一清二楚。既然是这样,本王倒想看看,我们大名鼎鼎的四绝公子,到底有什么本事!来人,取军符来,命申彻与盍泚同往边关,传我军令,左督大司马尧淮安,调二万兵马,交由申彻统领,即刻到宛中城驻守。若江淮安不听号令,先斩后奏!” 院外的王府侍卫统领陶姜立刻飞身去了,尚奚环禁不住面色发白,如今边关战事将起,凤九天不增兵前往知州,反而调兵去宛中,却是为何?宛中离知州尚有百余里地,不远不近,既非战略要地,更非有利后援之城,实在不明白凤九天的意图,却不敢多问,只得低头想了半天,仍为盍泚之事困扰。 凤九天这才闭了眼养神,淡淡道:“你去吧。” 尚奚环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来,王府外站了不少人,皆是一脸焦急期盼之色,见尚奚环出来,都舒了一口气,纷纷上前问道:“尚大人,可算是出来了!” 尚奚环抱拳道:“承蒙诸位对尚某如此关心,此事已经了了,王爷也没再怪罪。诸位请回吧,改日尚某在家中设宴,以谢众位的关切之情,请诸位大人赏光!” 众人连连称谢,但一问起边关之事,尚奚环都含糊以对。众人见他不愿相告,只得又安抚了几句,各自散了。尚奚环心中憋着一股怨气,也不回府,直往清楼而去。进了门,只见红儿站在菜地旁边忙碌,想着盍泚整日里笙歌艳舞,愈加气愤,立刻大声喝道:“盍泚!你给我出来!” 连叫了两声,也不见有人应声,倒是把红儿吓了一跳,她一见是尚奚环,只得走上前去,福身道:“尚大人光临,小女子有失远迎。公子出门了,还未回府。尚大人请屋里稍微坐坐,小女子这就去寻他。蓝儿,奉茶来!” 尚奚环叫道:“不必了!在下担当不起!你们都是盍泚的心头肉,我可不敢劳你们侍候!” 红儿脸色微变,还未发话,哪知蓝儿刚好奉了茶出来,听了这话,心里哪里忍得住气,当即冷笑道:“尚大人真是抬举小女子了!我们不过是些贫贱丫头,哪里及得上尚大人身骄肉贵!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好茶侍候,尚大人去别处坐坐吧!” 尚奚环怒道:“好,好,好,盍泚养的好丫头!他自己不思进取,整日淫玩取乐倒也罢了,如今更是惹下这滔天大祸来,差点害了我尚家!我找他理论,他纵然不忠不孝,也不敢对我说什么不敬之语!你们是什么东西?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红儿、蓝儿闻言勃然变色,立刻道:“尚大人!你贵为一品官员,想不到也如此不知自重!我们有什么地方惹到了你?!竟然口不择言?” 若是在平日,尚奚环也不会与两个小女子过多计较,只是今天本来就一肚子气,又被个女子抢白,顿觉颜面无光,不由得又怒又气,叫道:“本大人说你们是抬举你们!你们这样的女子,除了祸国殃民,还能做什么?!” 忽听门口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尚大人好高尚的人品!她们若是祸国殃民,那尚大人又是什么呢?”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二 言争(1) 尚奚环闻言回身,只见盍泚与申公方站在门口,正冷冷地打量他。尚奚环面皮抽动了几下,满肚子的怒气因见了申公方而不得不压抑住。只是他望向盍泚的眼光,却仍然忿然不屑的。盍泚走进院中坐下,方才对红儿、蓝儿说道:“你们去忙吧,刚才就当什么话也没听过。” 红儿叹了口气,只得去了。蓝儿将茶杯一把抄在手中,叫道:“我们这儿的粗茶也不配给尚大人喝!”说完,将茶“扑”地一声泼在地上,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尚奚环只是盯着盍泚,此刻也不想管她说些什么了,只顾问道:“你可是去了申大人府上?!” 盍泚道:“申公方,你也进来坐吧。尚大人想必有不少的话想要审问我们呢!” 申公方沉默了一会儿,上前作揖道:“尚大人,小侄有礼了。” 尚奚环与申彻虽无多少交情,但总算都同朝为官,他心中再是不满,也只得低哼一声,淡淡道:“申公子到底是出自达官之家,知书达礼,不象某些人,就算是见了长辈,却比陌生人还不如!” 盍泚道:“尚大人在宁西王府里碰了一鼻子灰,今天莫非是来我清楼里出气的?” 尚奚环急道:“你!盍泚,你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去谋求个前程也就罢了,如今闯出祸来,倒要让我这个舅舅来替你收拾残局!我劳心劳力还不讨好!你父母若在,怎么容得你如此不思进取!” 盍泚脸色一变,沉声道:“我的父母?!我劝舅舅最好不要在盍泚面前提我的父母这几个字!当年若不是你袖手旁观,他们怎么会死于非命?!” 尚奚环一张脸顿时发白,气得手直发抖,却说不出话来。盍泚冷笑道:“舅舅所谓的锦绣前程,无非就是去做那凤九天跟前的一只狗!他哪天高兴了,你就有一口饭吃,他哪天心情一不好,你还不是象现在一样,如丧家之犬!” “住口!”尚奚环怒喝一声,上前欲抓住盍泚,却不料申公方飞快地拦在他身前,淡笑道:“尚大人息怒!盍泚只是一时失言,尚大人何必跟晚辈一般计较?!” 尚奚环喝道:“你让开,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真是混账!你以为当今宁西王是什么人?如今整个西藩都在他的股掌之中。他是王,他不仅能主宰整个西藩的命运,甚至能动摇整个天垠朝的命运!” 此话一出,三人顿时怔住了,就连尚奚环自己,都没料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之间,大家的脸色都忽地凝重起来。尚奚环喘了一口气,苦涩道:“你父母当年……之事,我的确有责任,但当时情况危急,容不得我多想。不过,现今宁西王爷心狠手辣,不能容人。行事毒断,犹胜其父。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不要以为你做什么事,就没人知道!”说完,他没再看他一眼,径直大步出了门去。 申公方若有所思地看着尚奚环的背影,禁不住低叹道:“尚大人……倒是在为你着想。盍泚,方才宁西王命令我父亲与你同去知州,不知是何故?是否与尚大人有关?” 盍泚皱眉道:“我也不清楚。其实我也奇怪,为何宁西王要我去?我一无官职,二无阅历,你父亲又是朝中官员,并非是西藩的人。知州事关重大,他为何要派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去?!” 申公方道:“我听父亲之言,宁西王似乎对尧淮安不太放心,因此要他前去查看。其中到底有什么内情,我也不得而知。但前方探子来报,说月异国在国都纠集兵力,只怕过不久,就会有来犯之心!”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二 言争(2) 盍泚惊道:“当真?!为何宁都却不曾听闻消息?” 申公方沉思道:“此等军事消息,哪有那么快就流传至市井之中?我也只是听父亲提过,只怕月异国一动,耀新国也会坐不住的。到时候……” 盍泚忍不住站起身来愤愤道:“战争战争,总是没完没了!他月异国到底有何居心?!我天垠朝泱泱大国,为何却屡屡受一个小国欺负?!” 申公方叹气道:“月异国虽小,可是骑兵骁勇善战,少有敌手。历代国君又都是好战之辈,他们觊觎我天垠朝地广物博,土地丰饶,已非一日。十五年前,若非他们老国君突然驾崩,新国君年幼,根基未稳,否则,怎么肯定轻易撤兵?如今兵力较之十五年有过之而无不及,恐怕,战事再所难免。” 盍泚道:“那耀新国更为可恨!总是趁月异国起兵之际,也想来分一杯羹!这等行径,与强盗土匪又有什么区别?!” 申公方严肃道:“是啊。可惜我西藩之地,多数是与耀新国相邻,若只是月异国兴兵来犯,那南藩的压力更大,只怕……耀新国一旦随之而起,那我西藩之地,两面受敌,到时候更为危险。” 盍泚道:“朝廷难道会坐视不管吗?” 申公方道:“当然不会。只不过如今在朝中辅政的是明南王东方汐,此人心思难测,主战主和,尚未可知。他若主战,南藩势必受损,恐怕他未必会甘心。更何况,胜负难定……未知之数太多……” 盍泚哼了一声,冷笑道:“这些个所谓的达官贵人们,哪个不是想着自己过点舒服日子就罢了?有几个人真正关心过天下百姓?!” 申公方道:“十五年前,辽东王严维正也曾主战,还愿调东藩兵马相助,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竟因谋逆而被满门抄斩,导致大军无帅,延误先机!这次……唉,实在是时局动荡,难以揣测。” 盍泚暗了眼光,一时之间竟也说不出话来。但凡有关战事,他总是忧心忡忡,郁结于心。此时他才空叹自己满腹经纶,竟然毫无用武之地。想到此,忍不住仰天长叹了一口声。却听蓝儿道:“公子何必如此?” 盍泚低头道:“我一向自恃甚高,此刻却后悔为何只学文却不学武,学武至少还能上场杀敌,可如今,我空有学识,却是一无用处。” 蓝儿正色道:“公子此言差矣!不管是文官武将,还是贩夫走卒,只要有报国之心,又何必在乎什么形式?公子若是有意参战,我等愿意誓死跟随!”此时四个女子都已经走到房门前,她们的脸上,神色无比安静,望向盍泚的眼光却有着令人心折的坚定。 申公方笑道:“妙啊!想不到你们身为女子,尚有这等胸襟气魄!真是令天下男子都汗颜啊!” 红儿笑道:“申公子过奖了,你父亲申大人位高权重,以后申公子有的是机会能为国效力!我等孤身一人在这世上飘零,早已恨透了战乱之苦,若能为死去的亲人尽一分力,哪怕是再微薄,也是甘愿的!” 盍泚叹道:“想不到我倒是钻了牛角尖了,不如你们想得透彻!好!今天难得如此开怀,定要一醉方休!” 申公方连忙道:“盍泚,明日你便要随家父前往知州,你还是好好歇着。” 众女惊道:“公子要去知州?边关当真要开战了?” 盍泚道:“申公方你不用担心我,我心里有数。你们也不用担心,我随申大人去知州,只是例行视察,并不是要开战。且不管那宁西王打的什么主意,总之这次去知州,我定要好好表现,必要时,在那边相助也不一定。” 众女皆道:“我们随公子去!” 申公方笑道:“几位好姐姐,你们还是饶了他吧,那可是军营,不比宁都。再说他去也有正事要办,若你们跟去,怕他不好跟大人们交待。” 众女面色微红,蓝儿道:“既然这样,我们还是不要给公子添乱了,我们就在清楼里等候公子。” 盍泚感慨道:“有你们几位知音,盍泚余愿足矣。” 蓝儿忍不住掩嘴笑道:“公子别给我们戴高帽子了,你的知音啊,不在我们这儿,恐怕是跟着‘流涓’去了梅花庵了!” 申公方一愣,忍不住问道:“‘流涓’去了梅花庵?怎么回事?那琴可是你的命根子,你居然也舍得送人?” 盍泚无奈地瞪了蓝儿一眼,道:“我只是日前谱了新曲,说好要送给君小姐,索性将琴也送去,让她能好好体会,仅此而已。” 申公方笑道:“原来如此!我们的四绝公子也动了心了? 盍泚正色道:“君家姐妹,各有千秋。姐姐清透高雅,妹妹娇俏可爱,都是难得的佳人。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能够得到佳人芳心。” 申公方道:“听你说语气,你到底喜欢姐姐,还是妹妹?” 盍泚笑道:“妹妹只是妹妹,姐姐,却是知音。” 申公方哈哈笑道:“那君二小姐举止大方,言谈有物,的确与众不同。你当真对她有意?不如,在下去帮你说媒如何?” 盍泚道:“有劳了,不过这件事我已和蒋俨说过,他也已经答应了。况且,眼下知州之事更为迫切,这件事,就先放一放吧。” 申公方道:“也好,既如此,你就好好休息,我先告辞。” 盍泚正欲送申公方出门,却忽见一个紫衣丫头抱着一把琴走了进来,众人都愣住了,因为她怀中抱的,正是‘流涓。’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三 佳人(1) 那紫衣丫头站在门口,微微笑道:“请问,盍泚公子在吗?”她眼光在申公方与盍泚二人身上打转,神色疑惑,只得又施了一礼道:“奴婢是君府的丫头,奉我家小姐之命,特来找盍泚公子的。” 盍泚笑道:“姑娘里面请吧,我就是盍泚。” 紫衣丫头惊喜道:“你就是盍公子?太好了,想不到我今天运气这么好,一来就找到你了。我家小姐让我来将这把琴还给公子。”说着,将手中的琴恭敬递了过去,口中笑道:“小姐说,多谢盍泚赠曲,只是这琴太过于名贵,受之有愧,天下唯有公子才配用这把琴。” 盍泚一愣,只得接了过来,申公方笑道:“想不到君二小姐倒是如此客气!” 紫衣丫头道:“二小姐?不是,是三小姐让奴婢送来的。” 申、盍二人都是一惊,盍泚疑道:“三小姐?这琴……我明明是交给你们家二小姐的。” 那丫头也怔了一怔,正想说话,忽听一人娇声喝道:“莺儿!”只看见一个粉衣姑娘飞似地跑了过来,对着那丫头叫道:“谁让你来的?!” 盍泚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君亦圆!正想问个究竟,却听君亦圆又道:“我不是说过,我自己来吗?你这死丫头,老是跟我作对!” 莺儿连忙低头道:“小姐!是老爷吩咐我赶紧把琴给盍公子送来,奴婢不敢不听……” 君亦圆忍不住在她身上拍了两下,斥道:“死丫头!平时我说话你怎么没这么积极呀?老爷说个一句半句,你倒是跑得飞快,看我一会儿回去怎么收拾你!”她转头见到盍泚与申公方站在门前,不由得脸微微一红,轻声道:“两位公子好!” 申、盍二人连忙回礼,盍泚问道:“君小姐好!不知这琴如何会在君小姐手中?” 君亦圆笑道:“嗯,这个是姐姐送回来的,说让我有空就给盍公子送来。这琴太名贵了,她怕有个闪失,对不住公子的一番好意。至于那曲谱,她已经留下细看,还说要多谢盍泚公子,让她欣赏到这么好的杰作。” 盍泚释然道:“原来如此,那真是有劳君小姐了。” 君亦圆站在门口,扭捏了一会儿,心里却在犯嘀咕,这盍公子也真是的,见她主仆二人在门口站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请她们进去坐坐。忍不住拿眼去偷偷地瞄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她虽然胆大,但在自己心仪的人面前,却难免有些不安,平日的灵牙利齿此刻通通都不管用了。 盍泚却似看清了她的意思,不由得淡淡笑道:“多谢君小姐亲自来送琴,本来盍泚应请君小姐进来坐一坐才是,只不过……在下与申公子还有些事要办,急着出门,今日怕是不能款待君小姐了,改日有空,再好好拜谢!请!” 君亦圆一愣,她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来见盍泚,还没说上几句话呢,他这么快就下了逐客令,心中顿生不快,咬住嘴唇,问道:“你们……有什么重要的事?不如……我也来帮忙?” 她一向在外面瞎跑惯了,见的人也多,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抛头露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在她想来根本就不算什么,却把盍泚与申公方吓了一跳,万没料到她会如此一说,盍泚连声道:“多谢君小姐好意,在下……是有正事要办,不敢有劳君小姐,改日再见吧。” 说完,盍泚再不迟疑,将手中的琴递给红儿,拉着申公方疾步往前走,边走边叫道:“红儿,晚饭不用等我了。” 申公方忍住笑意,转过街角方才拍掌笑道:“好极,好极,想不到今天竟然看了一出‘四绝公子出逃记’!我们大名鼎鼎的风流才子,居然也有今天!”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三 佳人(2) 盍泚皱眉道:“好了,如今事多得已经够我烦的了,你倒有心思在这里取笑!” 申公方只得忍笑道:“好好好,我不笑了。不过老实说,是人都看得出来,那君家三小姐怕是对你有意,你不如……同娶二美,岂不是好事一桩?” 盍泚轻斥道:“你说到哪里去了?别人不知道,难不成你还不懂我吗?但凡男人三妻四妾,家中就难有宁日!我这个人福薄,享不来那种齐人之福!我……只求将来能寻到一个真正知心之人,恩爱和睦,白首一生,便是最大的福气了。” 申公方收了笑意,叹了口气,道:“只希望那君家二小姐能明白你的心意了。” 盍泚道:“算了,今天不说这个了。走,陪我去好好喝几杯!” 二人说笑着走远了,此时依然站在门口的君亦圆却是一肚子的不高兴,跺脚叫道:“莺儿,我们回去!” 莺儿连忙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快步走了。君亦圆越想越觉得憋得慌,走到巷子口,就忍不住拿街边的杂物来发泄。莺儿吓得赶紧劝道:“我的好小姐,你别发脾气了。赶紧回去吧,老爷还等着奴婢回话呢!” 君亦圆没好气道:“要回去你自己回去!看着我就烦!!走,走,走!赶紧走!” 莺儿连忙好言道:“好小姐,咱们一同走吧,你不回去,要是老爷问起来,奴婢可怎么担当得起。” 君亦圆忍不住拧了她一把,叫道:“你这个死丫头,心里头就只有老爷,什么时候有过我这个小姐?!中午燕儿把琴送回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得清清楚楚,下午我自己来送还给盍泚公子,你倒好,巴巴儿跑去跟我爹说了,又自己偷偷儿跑来把琴还了!哼!你眼里哪儿还有我这个小姐?” 莺儿委屈道:“小姐!奴婢也没办法,是老爷问起来,奴婢总不能不说吧。” 君亦圆瞪大了眼,叫道:“老爷问?老爷无缘无故怎么会问这个?你敢骗我……”说了一半,她眼珠一转,又恨恨道:“对了,一定是二娘说的。她就只会在我后面拼命地使绊子,就不想我有一天好日子过!哼!看我哪天不好好地收拾她!” 莺儿红了眼,知道这母女两个素来不和,每日里绊嘴都是平常之事,连君望祖都管不了,当下也不做声。君亦圆道:“你自己先回去!要是我爹问我,你就说,我……去找姐妹借几个绣样,反正你编个理由搪塞一下,我一会儿自己回去就是了。” 莺儿见她情绪不定,也不敢再劝,只得转身走了。君亦圆在盍泚那里受了一些冷遇,心头烦闷得紧,又不知去哪儿,只得一个人在街上晃荡。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性,眼见市集上有些好玩的玩意儿,注意力又被吸引过去。此刻街角处正好来了个捏糖人的,正在现场表演。那人包着一块蓝粗布的头巾,生得倒是浓眉大眼,有几分庄稼人的样子,此刻他支起一个小摊子,就大声地叫卖起来:“走一走,瞧一瞧啊,正宗的唐门手艺!捏啥象啥,没有捏不出的飞禽百兽,花样人物!” 他这一叫嚷,立刻有不少人凑了上去,有人打趣道:“喂,捏糖人的!这世上万事万物可多了去了,你在说大话吧!” 众人笑了一声,捏糖人的立刻赔笑道:“这位爷,不瞒您说,小的自打生下来就学捏糖人,这二十几年来,捏的东西也不下上千上万了,可还没有捏出来,人说不象的,你要是信不过,大可以来试试,若是不象,您不给钱就是。一钱银子一个。”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三 佳人(3) 众人都惊呼了一声,一钱银子一个,可真是漫天要价哪。有人哼了一声,丢过去几个铜板,叫道:“这是定钱,就给大爷我捏个凤凰来瞧瞧!” 捏糖人的连忙高兴地应了一声“好嘞”!立刻摆开一个案台,取材做起来。他手上动作飞快,不一会儿隐约看到了一只飞鸟的样子来,众人看得是目不转睛,却没有人发现他的眼光却时不时地瞟向人群外站着的一个白袍男子。不出一刻钟,那凤凰就捏好了,眼如明珠,身如霞披,光彩无比,众人皆惊叹出声。方才那出钱的人拿在手中,看了看,扁扁嘴道:“哼,也不过如此,算了,那铜板就赏你了。”说完转身欲走。 捏糖人的吃了一惊,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笑道:“这位大爷,您可是听好的,一钱银子一个。” 那人不屑道:“你这手艺不过如此,不是说不象就不给钱吗?我给你那些已经不错了。” 捏糖人的脸色一白,仍是笑道:“大爷,怎么不象呢?您看,这眉眼,这羽毛,可跟真的一样呢。” 那人笑道:“跟真的一样?你见过真的吗?”捏糖人的顿时一怔,说不出话来。凤凰乃是传说中的神鸟,哪有人真见过?如今倒成了他钻空子的把柄了。众人都在低声议论,虽然不满那人如此霸道,却好象也的确说不过他。那人见众人都不说话,得意地甩开捏糖人的手,就要往外走,那捏糖人的急了,却只得抓住那人的衣袖不放,脸色却已经沮丧到了极点。 二人正在僵持不下,站在一旁的君亦圆可看不下去了。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趁那人不注意,一把将他手中的凤凰夺了过来,娇声笑道:“谁说不象?我说就象!你说不象,那你也说说,哪里不象了?莫非你也见过真的不成?要不然,你怎么就说它不象?!” 那人没料到突然跑出来个小姑娘抢白她,又见她生得美貌动人,娇俏无比,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说话也不如先前流利了,只是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整话来。君亦圆见他说不出理来,当即大笑道:“既然你也说不出来,那就听大伙的,你们说,这凤凰象不象真的?” 众人此刻都不满那人蛮不讲理,见君亦圆虽是个小姑娘,却生得娇媚好看,说话又如银铃一般,煞是好听,不由得纷纷附和道:“象,象,象,真是很象呢!” 君亦圆得意地举起那糖凤凰,伸出一双洁白的小手摊到那人跟前,叫道:“听见没?人人都说象,快拿钱来,一钱银子!” 那人见众人都盯着他,没料到自己竟被一个小女子抹了面子,忍不住挥起手来,恨恨道:“死丫头!你多管闲事!”说着,一伸手就想去抓她的衣襟,众人一声惊呼,都忍不住为这个小姑娘捏了一把汗。君亦圆冷笑了一声,侧身一闪,就势在他背上一拍,那人竟直直地往前蹬蹬蹬跌出好几步远。她这一下看似轻巧,没什么玄机可言,却贵在取了这个巧劲。那捏糖人的和站在一旁的白袍男子一见之下,脸色皆是一变。 那人恼羞成怒,正欲扑前去打她,却被那白袍男子飞快地抓住了胳膊,他正欲发作,那白袍男子手中微一用劲,他立刻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当下只是喘气,却说不出话,心中大骇!白袍男子笑道:“这位大爷,何必跟一个女子置气?不如,拿了那凤凰赶紧走吧。”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四 墨麒麟(上)(1) 那人知道遇到了高手,不敢再要强,当下狼狈道:“好男不跟女斗,算你狠!”当即摸出银子来扔在案桌上,夺了凤凰就走。众人顿时哄笑起来。 君亦圆哼了一声,拾起那银子笑道:“喂,捏糖人的,银子收好!” 捏糖人连忙接过银子,感激道:“多谢这位姑娘,敢问姑娘怎么称呼?小的也好记着恩人的名讳,以后若是烧香拜佛,也替恩人请个平安。” 君亦圆瞪着一双美目,惊讶道:“你说到哪儿去了,我不过是看不下去他那么不讲道理!什么恩人不恩人的,太言重了。” 捏糖人的连声道:“要的,要的。不然,小的可过意不去。对了,还有这位公子,感谢你出手相救。” 君亦圆这才转过身去打量方才出手的白袍男子,他眉目英俊,身材挺拔,也是风度翩翩,不象是一般百姓。不免愣了一愣,却听他笑道:“在下也是举手之劳罢了,你要谢还是谢这位姑娘吧。我看两位也不必争了,既然你想感谢这位姑娘,不如捏个糖人送她,岂不是更好?” 捏糖人的面色一喜,笑道:“正是,我怎么忘了这个。如果姑娘不嫌弃……” 君亦圆兴奋道:“不嫌弃不嫌弃,你捏得真好呢!你当真愿意送我一个?” 捏糖人的笑道:“姑娘不嫌弃就好。这位公子,小的也送您一个,希望您能笑纳。”说完,他又支起锅子,专心致志地做起糖人来。不出一会儿功夫,便出落成型。送给君亦圆的,乃是一只四脚怪兽,目精角锐,通体墨绿,晶莹剔透,令人惊叹。而送给白袍公子的,却是一只透明的飞鹰,爪利目明,振翅欲飞。 君亦圆拿着那怪兽看了半天,连连惊叹,忍不住问道:“这个……好漂亮,却不知是什么东西?” 另二人皆是一怔,那捏糖人的立刻笑道:“姑娘,这个是传说中的神兽,小的也忘了它叫什么名字了,您要是不喜欢,小的替您另外做一个?”他的眼光一直在君亦圆的脸上打转,充满了探究的神色。君亦圆立刻摆手笑道:“不用了,这个好漂亮。多谢啦。” 说着她笑嘻嘻地看了看白袍公子手中的鹰,乐道:“公子这个就简单多了。” 白袍男子道:“在下倒不觉得,比之姑娘的,我这个看似简单,却别有深意。” 捏糖人的立刻道:“小的一见公子,就知道公子气轩不凡,定能如雄鹰展翅,俯视天下。” 白袍男子闻言脸色微沉,却是笑道:“承你吉言了。不过,如今在这西藩能俯视天下的,恐怕只有宁西王罢!” 捏糖人的连忙赔笑道:“那是,那是。小的多嘴了。” 白袍男子转头看着君亦圆,眼光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深沉玩味,笑道:“姑娘这个也算是极品了。今天有缘才相识,不如一起走吧。对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呢?” 君亦圆随即与他一同出了市集,故作不满道:“干嘛在街上问人家名字啊!算了,本姑娘今天心情好,告诉你也没关系。我姓君。” 白袍男子脸色微变,讶异道:“你姓君?你可是君家小姐?那……君亦休是你什么人?” 君亦圆愣住,失声问道:“你认识我二姐?” 白袍男子释然道:“原来她是你二姐。我不认识,只是……听说过。” 君亦圆扁扁嘴道:“听说过?是不是听那嘴碎的媒婆整天说三道四,说什么我二姐长得丑,性子差,所以没人敢娶?!哼!那些不中用的媒婆,做不成媒,收不到礼,就四处去张嘴乱说,总有一天,本姑娘要把她们的嘴巴统统封住!”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四 墨麒麟(上)(2) 白袍男子失笑道:“想不到君姑娘还有这等大志。在下真是佩服!不过,在下也相信那些媒婆定然是在胡说八道!” 君亦圆好奇道:“你为什么相信?” 白袍男子道:“这个……在下见了姑娘,就明白了。姑娘你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姿,君亦休既然是你二姐,肯定也不会丑到哪里去了。” 君亦圆见他居然这样夸赞自己,禁不住脸色微红,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不过我二姐可不丑!她很能干,连无花师太都称赞她呢!” 白袍男子若有所思道:“你对你姐姐,倒是十分关心。” 君亦圆笑道:“那当然。我从小就没了娘,爹爹太忙,哪有空管我?娶个二娘,整天就知道说我的不是,烦得要死!只有姐姐对我好!她虽然很闷,没什么乐趣,但是要真出了什么事,她总是护着我的,才不象那个亦巧,跟她娘一样,只会跟我作对!” 白袍男子没有多话,只是细心地倾听,君亦圆也没多想,自顾又道:“你是不知道,也不知爹爹是怎么想的,非要姐姐过了二十才嫁人,真是奇怪了。平常也不让姐姐出门,更不许她见外人!所以姐姐过的日子一定很辛苦。” 白袍男子笑道:“你爹对你们姐妹二人还真是不一样。” 君亦圆有些不安道:“人人都这么说,不过……我们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也许,也许姐姐身子弱,爹爹不放心她出门呢。” 白袍男子道:“对了,你说……你娘去世很久了?” 君亦圆叹了一口气,道:“我六岁时候,她就没了。不过,我真记不太清她长什么样子了。我小的时候,她就老是生病,经常一、两个月都见不到她。就算看到,也就一刻功夫。听姐姐说,娘是个很美的人呢,唉,可爹爹说,我们姐妹没一个长得象她。” 说到这儿,她似乎心情有些低落起来,对于母亲,她的确没有了太多的记忆。君亦圆表面上好强任性,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性,一提起母亲,难免还是沮丧。她自幼没有享受过什么母爱,父亲也少管她,姐姐虽然待她好,却终究与她的性子相差太远,平日里也少说话。她甚少和别人讲过什么心里话。今天突然和一个人说了这么多话,突然觉得心绪难宁,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白袍男子站住了脚,拉着她笑道:“君姑娘,在下跟你玩个游戏,如何?” 君亦圆眼光一亮,笑道:“玩什么游戏?” 白袍男子微微一笑,取出一方手巾,说道:“嗯,这样,我将自己的双眼蒙住,如果我能猜得出你家住哪里,那你就算输了,如果我猜不出,那我就输了。” 君亦圆叫道:“好啊,好啊。可是,输了又怎么样?” 白袍男子将手巾蒙在自己的眼上,哈哈一笑,道:“输了,就答应和对方做朋友!”说完,他一把搂过君亦圆,身形一晃,眨眼间已经闪过了几条街,君亦圆吓了一跳,无奈他跑得飞快,她已经来不及想,只得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喘气道:“我们……去哪儿?你干嘛跑那么快?” 说音刚落,他已经拉着她跃进了一堵围墙之中,这才缓缓取下脸上的手巾,笑意吟吟地望着她。君亦圆此刻又惊又慌,只顾着抚着心口喘气,指着他叫道:“你,你跑那么快……” 他低笑道:“怎么,喘不过气了?没有关系,你慢慢喘,好好看看,这是哪儿?” 君亦圆这才抬起头来打量四周,却呆住了,这不是自个儿家吗?立刻瞪大了眼去瞧他,天呐,这人是神仙吗?蒙着眼睛也能找到她家?心里咯登一下,又转念一想,万一他是强盗,那他们家不就完蛋了?一时之间惊疑难定,望向他的眼光已经有了一分戒备。 他扑哧笑了,说道:“小丫头,你现在才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太晚了点?” 君亦圆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却是后退了一步,讪讪问道:“你……对了,我们聊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他呵呵一乐,突然执起她的手,轻轻一吻,根本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转身掠出墙外,只有轻轻的笑声传来:“小丫头,我叫游自锋,你要记住了。我会再来找你的。” 君亦圆愣在原地,呆了半晌,游自锋……是什么人,他怎么知道她家在哪儿?她看着自己的手,那上面仿佛还有他唇上的余温,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猛地甩了两下,一边在衣裙上擦着手背,一边皱着眉使劲地跺脚,口中还不忘恨恨道:“这,这……登徒子!讨厌!” 今天的事好象发生得太快,让她有点转不过弯来,直至走回自己的屋里,她仍然没有完全回过神。 莺儿正在院子里晾衣服,见她回来了,连忙上前问道:“小姐回来了?老爷可问了好几次了。” 君亦圆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也没多话,径直坐一旁出神。莺儿心中好生奇怪,以往她家小姐只要出了门回来,一定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句话也没有?难不成受了盍泚的公子的堵,这会子还在生闷气不成?正想开口多问两句,忽然瞥见她手中拿的糖人儿,好奇道:“小姐!你拿的是什么?” 君亦圆这才回过神来,举起那怪兽笑道:“好看不?这个是传说中的神兽,漂亮吧?” 莺儿笑道:“神兽,叫什么?那样子真的有趣。世上哪有这样的怪兽?!” 君亦圆扁嘴道:“说你见识少就是见识少,这个……”她本想胡诌个名字,一时之间却想不出什么好听的,只得顿了一顿,笑道:“就是神兽了!” 莺儿羡慕地看了半天,说道:“好小姐,给奴婢瞧瞧行不?这样的神兽,奴婢还真是第一次见呢!” 君亦圆收回了手,笑道:“你急什么,等我先玩过了再说。”她手里拿着那糖怪兽左看右看,笑得颇为得意,突然听到一声暴喝:“圆儿!你这个东西从哪里得来的?!”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五 墨麒麟(下)(1) 君亦圆乍然听到父亲一声怒喝,吓了一大跳,赶紧将糖人藏在背后,四处张望道:“爹,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君望祖上前一把抓过她的胳膊,看见她手中的怪兽,脸色大变,抖声问道:“你,你,我问你,这个东西从哪里得来的?!快说!” 君亦圆见父亲脸色不对,也不敢再撒娇,只得小心翼翼道:“这个是市集上一位捏糖人的大叔送我的。爹,你看……好不好看!” 君望祖眼光一顿,喘气道:“他……为何送你这个?他知道你是谁?” 君亦圆笑道:“爹,他怎么会知道我是谁?只不过……刚才有个人要了糖人又不给钱,我看不过,就帮他讨回了钱,他想谢我,所以就送了这个给我。” 君望祖跺脚道:“混账!你……你,你闯祸了!我问你,你可是动手了?” 君亦圆低了头,不安道:“我只是,推了他一下,算不得是动手。” 君望祖脸色骤然发青,气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怎么玩怎么闹都成,就是不能在外人面前显露武功!如果当年不是你娘苦劝许久,说你姐姐身子弱,已经不能习武,而你不能步她后尘,才逼我答应让你习武!可是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快说,那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现在在哪儿?不,他居然进了宁都城,恐怕早已经知道你是谁!圆儿,立刻去让你二娘收拾东西,我,我得带你出去避避。快去!” 君亦圆愣住,疑道:“爹,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我要走?那个捏糖人的大叔不是恶人,他挺好的,还有一个人……算了,他跟他也不认识!” 君望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举起她那只拿着墨麒麟的手,厉声道:“你懂什么?!你,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君亦圆看了看手中的糖人儿,支吾了半天,方才说道:“这个,那大叔说,是……传说中的神兽。他也忘了叫什么名字了。” 君望祖闭了闭眼,放下她的手,叹道:“罢了罢了,想必这一劫是逃不过去的。他……可是生得浓眉大眼,一看就有几分庄稼人的样子?” 君亦圆好奇地瞪大了眼,道:“爹,你怎么知道,你也见过他?他的手艺……” 君望祖烦躁地打断了她,叫道:“你别说了!他……他居然来了,想必早已经打听清楚,你的身份。”他眼眶微红,望着女儿娇美的容貌,顿时觉得气紧,跌坐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君亦圆有些不知所措,并不明白父亲为何突然这般痛苦烦闷,看了看手中的那个糖人儿,隐约觉得这件事似乎与它有关,忍不住问道:“爹,这个……到底是什么?” 君望祖站起身来,叫道:“你别问那么多了,总之以后你乖乖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你敢踏出家门半步,为父就将你的腿打断!听见没!” 君亦圆吃了一惊,大声叫道:“爹!不行的!你怎么能将女儿关在屋子里?我又不是二姐,我不要!我要出门!” 君望祖喝道:“你敢!管家,把这院门关了,不准放小姐出去!她若是跑不见了,唯你们是问!”家丁们应了声,七手八脚地将院门关了,君亦圆又急又气,扑上去抓着他的衣袖哭闹道:“爹,你放我出去!爹!我不要被关在屋子里!” 君望祖似有些不忍,但转眼一看到她手里的怪兽,只得又狠下心来,将她推进屋里,吩咐道:“莺儿,看着小姐,不准她出去!”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君亦圆哭了半日,恨恨地将手中的怪兽一扔,抹着眼泪叫道:“什么破东西!有什么了不起?!”莺儿默默地将那摔得灰头土脸的怪兽捡了起来,轻声道:“小姐,这神兽看起来挺凶,不过,也有些可爱呢?你……不要了?”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五 墨麒麟(下)(2) 君亦圆大声叫道:“扔掉!扔掉!烦死了!”顺手抄起桌上的东西就扔,顿时屋子里劈哩啪啦响成一片。众人只是摇头叹气,这位君府的三小姐又开始发威了。 莺儿唬了一跳,只得拾起那怪兽,快步出了屋子。 接下来的两天,君望祖果然将女儿的院子关得严严实实,还多派了几个人把守,君亦圆是半点办法也没有,不管她是软磨硬泡,还是威逼利诱,总之就是没人理。君望祖压根儿就不想见她,至于徐丽珍,这会儿正忙着幸灾乐祸呢,哪里还管她是高兴还是生气!君亦圆思前想后,好象这次父亲真的是生气了,可是为什么呢?就为了那个糖人儿么?君亦圆无计可施,想来想去,也只有找人去梅花庵向姐姐君亦休求助了。 君亦圆好说歹说,许愿发誓加威胁,终于让那个胆小如鼠的莺儿答应,拿着那糖人儿去梅花庵一趟。莺儿战战兢兢地将糖人儿揣在怀里,出了君府,就头也不敢回,直奔梅花庵去。她是个小丫头,又无法雇车,因此爬到山门前,已经是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到了梅花庵门口,却是只够喘气,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好在小师父见她神色紧张急切,脸色泛白,连忙将她扶进庵堂内,一杯茶水下了肚,她才缓过气来,说道:“小师父,我,我要见君家二小姐!” 正巧燕儿到前院来送药引,见了莺儿忍不住喜道:“莺儿!你怎么来了?” 莺儿立刻上前叫道:“燕儿,见到你太好了!快,快带我去见二小姐!三小姐不知做错了什么,老爷大发脾气,已经把她关起来了。” 燕儿惊讶道:“有这么严重?到底是出什么事?” 莺儿从怀里掏出那糖人儿道:“好象就是因为这个,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也不知道。先别说那么多了,还是先去找二小姐吧。” 两个人连忙急冲冲地往后院去,进了院门,只见君亦休正在书案边写字。莺儿也顾不得多礼,便急道:“二小姐!您快回去劝劝老爷,救救三小姐吧!” 君亦休吃了一惊,连忙放下手中的笔,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你慢慢说。” 莺儿将那糖人儿递了过去,道:“前天小姐去市集上玩,就拿了这个回来。谁知老爷一见就大发雷霆,把三小姐关了起来,现在三小姐整天不吃饭,发脾气也没人理,想来老爷真是铁了心,不让二小姐出院子……可是再这样下去,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的……” 君亦休脸色一白,将那糖人儿拿在手中,轻声道:“这东西,是怎么得来的?” 莺儿一怔,只得答道:“奴婢不知,听三小姐说,是个捏糖人的送她的。” 燕儿好奇道:“小姐,这是个什么东西?看上去……怪模怪样的。” 君亦休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叫做墨麒麟。别说你们不明白,就连圆儿,也并不知它的来历。所以……她才会闯祸。”她抬眼见两个丫头一脸不解地望着她,只得淡淡笑道:“算了,我说了,你们也不会懂。莺儿你先回去,你跟圆儿说,就说我说的,这墨麒麟事关重大,爹爹不让她出门,实是为了她好。你让她在家里安安静静呆几天,我过几日就回去瞧她。这个……先留在我这儿吧。” 莺儿无奈,只得应了。君亦休又道:“燕儿,你送莺儿出去。我……出去转转,你就不用管我了。” 燕儿应了,送莺儿出庵。君亦休低头想了一想,将那墨麒麟揣进怀里,这才慢慢地往后山去。三天前凤九天要她去云台,今天她一早起来,就觉得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难道就是圆儿出了事? 她心思重重地进了云台,完全没发觉凤九天一直跟在她身后。她站在悬崖的洞口边,望着那株盛开的梅花发呆。墨麒麟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宁都?自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将母亲之物尽皆陪葬,没有留下一点东西,她也没再见过这样东西。当年虽然她只有十岁,但从哥哥口中,得知不少有关逢魔谷的事情,因此对于其中利害关系,也是略知一二。只是十年来,一直风平浪静,君家也渐渐地将这些事淡忘了。想不到,在大家最松懈大意的时候,它突然又出现了,难道真的逃不过吗?还是逢魔谷这些年来,从来就没有放弃寻找他们的下落?! 凤九天站在另一边洞口,抬起头来看了看头顶的天,淡淡笑道:“你怎么来了就只会发呆吗?” 君亦休回头看着他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凤九天打量着她,走到石台边坐下,对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说道:“我一直跟在你后面,你不知道吗?过来。” 君亦休怔了怔,只得走到他身边坐了,叹道:“刚才可能我只顾想事了,没注意你来了。” 凤九天轻笑道:“在想什么?可是……想那‘断弦’呢?” 君亦休道:“那样的好琴,可遇不可求。我可没想太多。对了,你忙了几天,可是事情已经忙完了?” 凤九天没有答话,慢慢起身走到石壁的一旁,忽然纵身跃起,只见他在半空中脚尖略一点壁,随手一挥,一个套着黑色锦套的东西顿时落进了他的怀里。他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笑道:“拿去!” 他袖袍微动,怀里的东西竟然“砰”地一声,正好落在君亦休的身旁。她见那东西不过一尺多长,心中一动,连忙将锦套打开,不由得惊喘一声,眼前之物赫然是一把琴。这琴与普通的琴不同,琴身只有普通琴的一半大小,通体雪白,就连琴弦都是白的,令人眼前一亮。 君亦休惊叹道:“断弦?!”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六 抚心(1) 雪白的断弦近在眼前,让君亦休看得呆了。她的手在琴身上轻柔地抚摸,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纤纤玉指轻轻拨动琴弦,发出“铮”的一声清响。 君亦休叹了口气,道:“谁能想象,这样小的一把琴,音色竟然如此铿锵有力?” 凤九天没有说话,只在另一旁坐了,远远地看着她,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的衣裙,夹袄的袖口,镶着一圈玫红色的绣花,映着她如玉一般的手指,愈发显得清丽动人。那断弦放在她的膝盖上,与她整个人仿佛已经融为一体,飘然如仙,冰清玉洁。他心中微微一动,轻声道:“你……可愿意弹奏一曲?” 君亦休抬起头来,对着他嫣然一笑,手指微动,琴音顿时如流水一般倾泻而出。山洞内叮咚之声不绝于耳,仿佛春风一般,丝丝缕缕,温柔地抚摸着每一寸岩壁。凤九天闭了眼,只觉得琴音柔滑如丝绸,在他的心上缓缓地抚过,他的手微微一颤,仿佛只在瞬间被人抓住了最柔软的一处,冰封了麻木的感觉,突然被暖醒,竟然有些微的刺痛,令他的心不自觉一紧。他猛地张开眼,紧紧盯着眼前雪白的人儿,却无法开口。 君亦休望着洞口外的梅花,似有些痴了。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缓,越来越沉,仿佛一根绷紧的弦,就快要达到极限,有些沉得令人忘记了喘气。凤九天心中一闷,那琴音虽缓,力道却越来越重,一声声,都似敲打在他心里,让他觉得那原本微微的刺痛,竟也越来越重,越来越清楚。他猛地站起身来,却听君亦休一声长叹,停了手。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仿佛各有心事,都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方听君亦休笑道:“我这曲子,实在不应景。还是换一个吧……” 凤九天按住了她的手,淡淡道:“不必了。这‘问天歌’,已是极品。” 君亦休略略一惊,抬起头仔细地打量他的神色,轻叹道:“你居然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也不应该奇怪,你若是耀新国人……也必然是知道逢魔谷……” 凤九天神色未变,慢慢走到洞口站住,他修长的身影挡住了一半的日光,君亦休只觉得眼前一暗,犹豫了半晌,终还是没有开口。凤九天道:“断弦难成律,问天已无歌。” 君亦休再也忍不住,抱着琴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大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凤九天转过头去看她,逆着光,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走到她身旁,抬起她的脸轻笑道:“亦休,你现在来问我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他凑到她的耳边,笑道:“我是谁,你不知道吗?”说着,他忽地抱紧了她,一只手扣住她的腰,不许她挣扎。 她用尽了力气,也挣不脱,顿时有些急了,只得将那断弦抱在胸前,以期能阻止他不断的贴近的身子。凤九天冷冷一笑,道:“我劝你最好把琴放下,不然我可不在意毁了它。” 君亦休大吃一惊,这样名贵的琴,他居然说毁就毁?她一愣之下,他早已经不耐烦地将那把琴抽出来,扔在石台之上。迅速抬起她的脸,低头吻了上去。君亦休只觉得气血上涌,脸顿时红了。连忙想去推他,他却又迅速地放开了她,笑道:“嗯,味道还是没变。” 君亦休喘了两口气,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明明是在怀疑他了,她明明在质问他了,她明明已经不愿意再靠近他了,为何他还是这样无赖,仿佛没事人儿一样?他抱着她坐在石台之上,虽然还在笑,眼光却已经冷了。君亦休低下头,心中顿时乱了,只得犹豫道:“你……你告诉我,你怎么会有断弦?怎么知道问天歌?你……是逢魔谷的人?”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六 抚心(2) 凤九天似笑非笑道:“我不是。” 君亦休眉头皱到了一块儿,想了想,还是从怀中掏出那个糖人儿来,疑道:“你当真不是?可是在宁都的耀新国人本来就少之又少,更何况象你这样身怀武功的人?这个东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宁都?” 凤九天漫不经心地拿过那糖人儿,嗤笑一声,道:“墨麒麟?!原来你是在怀疑我?哼!怎么他来了才一个月,逢魔谷的人就急不可待了?”他转眼盯着她,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若是寻常百姓,如何会认得逢魔谷的标志?” 君亦休平静地看着他,说道:“我先问你的问题,你并没有回答。” 凤九天挑了挑眉,这个女人有意思,居然敢向他挑衅!不由得哈哈笑道:“好!你是普天之下,唯一一个敢这样问我话的女子!我若是不想回答,你要怎样?” 君亦休低了眼光,平静道:“我自然不能怎样,这断弦传说是逢魔谷第一长老曹谦花了三年时间和心血精心制造,因为它材质奇特,音韵独一无二,所以谷主就许它代代相传,成为逢魔谷的传世之宝!可是传言此琴早已经失踪,为什么它会在你手中?” 凤九天微微笑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你还知道什么?” 君亦休道:“我还知道,从那以后,断弦就归逢魔谷的圣女保管,江湖上传言,断弦琴上有逢魔谷的绝世武功,还有历代圣女炼药的秘笈……” 凤九天冷哼一声,道:“所以就有了一批傻子,为了得到这把琴,不惜互相残杀,但凡得到断弦的主人,都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君亦休怔怔道:“不错,可是你……你如何得到?” 凤九天挑眉笑道:“我不需要去得……因为,它本来就是我的。” 君亦休大吃一惊,瞪着他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已经失去了平静和稳定,颤声道:“你……你当真是逢魔谷的人?可是,只有圣女才有资格……” 凤九天拿起那琴,递到她眼前,说道:“你看了半天,有没有看出来,它有什么秘笈之类的?嗯?” 君亦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轻声道:“它就是一把好琴,没有什么璇玑。你……当真不是逢魔谷的人?!” 凤九天放下琴,沉声道:“我不喜欢再重复答案。倒是你,反复问我这么久,是不是也应该回答我的问题了?”若在平时,他哪有这么好的耐性来与她周旋?只不过今天她的反应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突然让他有了点兴致,不免心里发痒,想逗她一逗。 君亦休站起身来,拿着那墨麒麟呆了半晌,方才说道:“我自然也不是逢魔谷的人。关于这断弦和问天歌,是母亲告诉我的。她去世已经十年,有许多事,我也不是太清楚。只是前几天,突然有人送了这个墨麒麟给圆儿,我才会怀疑……” 凤九天道:“那现在呢?还怀疑我吗?” 君亦休眼光已经平静,看着他淡淡道:“没必要了。你说了,你不是。” 凤九天道:“哦,你……当真相信我?” 君亦休微微笑了笑,专注地看着他没有转开眼光,说道:“我相信你没有说谎。这把琴,真的是你的,但你,并不是逢魔谷的人。” 她超乎常人的冷静,让凤九天的心莫明地跳了一下。他原本以为,他已经彻底得到这个女子,从身到心,可是就这一瞬间,他突然没了把握。如果哪一天,她知道了他骗了她那么多,她会怎么样?会不会还象现在这样冷静?还是会痛苦得失去方寸?他心中跳跃着,刺痒着,忽然很想看到那一幕,很想看到她失去了信仰和平静的那一刻,她到底会如何应付?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六 抚心(3) 君亦休见他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心中微微一动,笑道:“既然你我都与这墨麒麟无关,又何必让那些江湖上血雨腥风的事来打扰我们?游公子,不如小女子再为你弹奏一曲吧。” 凤九天深思道:“你不想知道我怎么得到断弦的?” 君亦休垂下眼,按压下心中隐约的不安,淡淡道:“无谓了。你如何得到,也不影响它的琴音美妙。” 凤九天拉住她的手,有些不怀好意地笑道:“可我现在想告诉你。你知道吗?这把琴上面根本就没有什么武功秘笈,它其实……是有一个诅咒……一个千年的诅咒。”君亦休愣住,身子微微一颤。凤九天见她神色并未大变,眼光中也没有恐惧之色,不由得沉了眼光,又道:“你知道为何它会交给逢魔谷的圣女保管?圣女只管炼药,并不习武,若有人去偷,岂不是轻而易举?” 君亦休下意识地问道:“为何?” 凤九天笑道:“因为……圣女终身不能嫁人,这把琴上的诅咒,就是它的主人,永远不能得到心爱之人……” 君亦休转过头去看他,见他神色平静严肃,并不象是在开玩笑,不由得怔住。她呆了半晌,忽然伸出手,往他的脸上抚去。凤九天浑身一震,却意外地没有去拉开她的手。她温暖柔软的手掌,在他的脸上缓缓地抚摸,仿佛在看一件绝世宝贝。她的脸上渐渐地浮出一团红晕,红唇轻启,在他的脸上轻柔地一吻,旋即低下头去,眼光停留在他的衣襟处,轻声道:“你……也信这些么?那……我问你,你可有得到你心爱之人?” 凤九天喘了一口气,她身上的幽香阵阵渐浓,刺激着他全身每一处感官,令他肌肉忽地绷紧。他看着她乌黑的秀发,微红的脸蛋,忍不住抱住她笑道:“你说呢?嗯?” 君亦休被他忽地抱紧,不由得有些喘不过气,只得微弱道:“我,我不知道。” 凤九天的手滑进她的衣襟里,仍不忘调笑道:“当真不知道?” 君亦休连忙推他道:“别这样。我……我还是为你弹琴吧,如何?” 凤九天低声喘息道:“它是你的了,以后想弹多久弹多久,现在……我可不想再听。” 君亦休还想去推他,却被他轻轻咬住了耳垂,她浑身打了个颤,忽然没了力气。他还在她耳边不依不饶地问道:“亦休,告诉我,你喜欢我吗?有多喜欢我?”君亦休红着脸,已经分不清自己的思绪,只得胡乱地点着头。他轻声笑道:“说话啊,我想听你说,你有多喜欢我?” 她喘着气,只得微弱道:“不知道,就是……很喜欢。” 凤九天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放过她,手在她身上不断地游走,令她几乎快要忘了呼吸。正在她意乱情迷之际,忽然听到一声轻笑:“好!真是一场活春宫!” 君亦休大吃一惊,却见凤九天飞速放开她,她抬眼望去,只见天上的洞顶口飘飘落下一个人来。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七 谎言(1) 那人自洞顶落了下来,白袍飘飘,正是游自锋。他笑容满面,眼光一直落在君亦休的脸上,细心地观察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凤九天慢慢走到在一旁坐了,沉着脸没有说话,君亦休又惊又诧,看了凤九天,又看了看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游自锋哈哈一笑,走到她身旁坐下,调笑道:“吓到姑娘了?真是罪过!” 君亦休脸红了,不太习惯他突如其来的靠近,连忙站起身来,闪到一旁,仍自犹疑不定。转眼去瞧凤九天,他却脸色平静得象是没看见那个人似的,根本就没有任何波澜,不由得愣住。 游自锋笑道:“凤九天,怎么看见我连招呼都不打,是不是太没人情味了?” 听到“凤九天”三个字,君亦大吃一惊,猛地转回头去看他,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凤九天哼了一声,冷冷道:“跟本王讲人情味?你没睡醒?你,怎么来的?” 游自锋笑容未变,看着君亦休道:“怎么你忘了?我说过要验货的,要亲自验!”凤九天眉头一皱,他又乐道:“难不成,你对这位姑娘有了兴趣,想多玩几天?”凤九天没有答话,脸色却微微一沉,他只得扁扁嘴道:“好啦,好啦,谁让你的君姑娘琴艺这么好?这把‘断弦’的音色,世间可是绝无仅有的。我只不过是在后山溜达,没想到居然让我发现了弹琴的人。你说,这算不算是天意?” 君亦休的心直往下沉,自游自锋进了洞来,凤九天就没再看她一眼。她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他们二人之间定然有什么秘密。她的心忽地乱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凤九天,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问起。 .游自锋笑嘻嘻地走到她身旁,仔细地打量她,笑道:“君家二小姐?!外面的人说你长得丑,我看也是谣传啊。” 君亦休白了脸,胸口一阵发紧,她捏紧了手掌,感觉有些气闷,只得微弱道:“你,你认识我?你是谁?你叫他……凤九天?他明明是姓游……” 游自锋大笑道:“姓游?哈哈,他告诉你他姓游吗?有意思。君小姐,你不必紧张,我也姓游,我和他是好朋友,这些日子我看他老是来找你,挺奇怪的。老实说,我这个朋友,从来不曾对哪个女子动过半分心……你……倒是不太一样。” 君亦休不由自主抬头朝凤九天望去,正巧他也正好看着她,她莫明地脸一红,嗫嚅道:“我,我有什么不一样?” 凤九天平静地看着她,淡淡道:“他不过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我,是不是心甘情愿做了我的女人?” 君亦休怔住,这等事,如何让她一个女儿家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面前说出口?!她的双手已经绞成一团,指节开始泛白,她脸上的不安与羞涩,泄露了她的内心里情意。游自锋仍然在笑,可惜眼睛里已经冰冷。他虽然在看她,心思却在凤九天的身上,冷冷地笑道:“看来他的确得到了你的心……你,当真喜欢他?” 君亦休不明白他为何要苦苦追问她这个问题,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点了点头。游自锋的声音却突然大了,叫道:“如果他会始乱终弃,你还要喜欢他?” 君亦休脱口道:“不会的!他不会的!” 游自锋哈哈大笑,指着凤九天道:“你别告诉我你要接她进府!”凤九天看着他没答话,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游自锋哼了一声,转过脸又对着君亦休笑道:“君小姐,你可知道,他到底是谁?!”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七 谎言(2) 君亦休不安道:“他说……他是耀新国人,来宁都做生意……”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刚才听游自锋叫他凤九天,她已经隐约猜到事情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可是,她已经乱得没了方寸,只得实问实答。她咬住了嘴唇,突然有了一丝害怕,有些不敢去面对,自己原来所相信的一切,都只是一个谎言。 游自锋盯着凤九天,冷笑道:“耀新国人?姓游?哼!他说谎的时候,是不是更象是真的?你不知道他就是有这个本事,永远让人分辨不出,他说的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 君亦休急喘了一口气,动了动唇,却没能发出声音。她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三分,只是这震惊来得太快,让她无法平复心慌,前一刻的柔情蜜意,此刻竟成了万刃穿心的疼痛。 游自锋打量着她,只顾说道:“君小姐,不如在下给你讲个故事吧。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耀新国人,他真正的身份……”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拿眼去瞟凤九天,可惜他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看向他的眼光里突然有了一丝嘲弄的意味。游自锋心中微冷,笑道:“他是这西藩之王,是你们天垠朝堂堂的四王之一!别说是在宁都,就算是出了西藩,进了耀新国,也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君亦休“啊”地叫出声来,跌坐在石台之上,不置信地看着凤九天,他却依然平静,根本没有任何想说话的欲望。她努力控制自己发颤的身子,问道:“你……真的是宁西王?!” 游自锋笑道:“你不信?不如去证实一下?” 君亦休打断道:“不必了!”她努力地喘气,眼前突然有些模糊起来,她使劲捏紧了自己的手,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惜任何的努力都只是徒劳。她望着凤九天颤声问道:“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只想知道,你先前对我说的话……” 凤九天突然站起身来,却没有看她,只是看着游自锋冷冷道:“你已经验过了?那你就是输了?!” 游自锋苦笑了一声,叹道:“认输,认输,你想让我做什么?” 凤九天道:“我还没想到。不过……你只需要记住,你欠我一个承诺。” 游自锋转眼看了看君亦休,笑道:“人家姑娘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呢!虽然我们是打赌,要你一个月以内得到她的人,她的心,但你也不用这样无情吧!” 君亦休心沉到谷底,内心终于控制不住,痛得几乎麻木。原来从一开始,他来接近她,只是为了一个赌注!她忽然觉得好笑,她能指望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如何来对一个卑微平凡的女子有一丝半分的情意?她用尽力气站起来,轻声道:“不用了,你不用回答了。我都明白了。”她抬起眼来,忽然笑了,自嘲道:“是我自己昏了头,象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当真对我动情?真不知我君亦休有何德何能,竟然让两位公子浪费了这么多心思?!” 她抓紧了自己的衣衫,微微发颤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痛苦。游自锋愣了愣,说道:“君姑娘也不必伤心,若你要他娶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君亦休暗了眼,却自苦笑道:“的确不是难事。您是堂堂宁西王,只不过我……”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只不过,你先前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很好……很好……好得由不得我不信……” 凤九天看着她,她虽然情绪混乱,苦痛难当,却是在笑,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心想我到要看看,你能撑多久?当下冷冷道:“本王既然打了赌,当然要赢。那些话,如果有必要,每天说几遍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而已,若不是打赌,本王还真懒得说那么多话,你要是句句都当了真,那只能说明你自己傻。”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七 谎言(3) 君亦休呆住,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男人,竟然是她真心喜欢的那个人!前一刻他还对她笑意吟吟,亲热非常,此刻却冷漠刻薄得如同另外一个人!以前他也曾喜怒无常,但从不曾用这种嘲弄的语气跟她说话。她的脸顿时变得惨白,红唇也失了血色。虽然在内心里,她也已经相信,他不会对她有半分情意,却没想到他居然连最后的自尊和退路也不给她!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被一块凸出石块绊倒,她重心顿失,“扑”地一声跌在地上,膝盖处有清楚的疼痛传来,她忍不住“咝”地吸了一口凉气。可是身体上的疼痛,远没有内心里的失望来得更令人伤心!她很突然之间很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自从母亲去世后,十年来,她根本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她早已经平淡得忘记了伤心失望到底是什么滋味,可如今,她却连伤心失望该如何表达也忘了。 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发了一会呆,却没有力气站起来。游自锋问道:“君小姐,你摔着没?”他在问她,却没有一丝关怀之意,他的注意力,仍然在凤九天的身上。可惜那个人,始终坐着,连手指都没动一下。 君亦休摆了摆手,撑着站起来,摇头道:“我没事。” 游自锋笑道:“怎么?突然从天上掉进了地狱,肯定很难受吧?嗯,看来你当真是很喜欢他,突然发现他以前对你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这个打击,的确是很大。” 君亦休抬起头瞪着他,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这两个男人,到底……是人吗?难道他们就以打击人为乐?见人痛苦、受伤,就觉得很有快意?她这样的平凡女子,天生就只能充当他们的玩物?游自锋见她瞪着他看,不由得又道:“老实说,你反应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还以为你会又哭又闹,不依不休,要不就苦苦哀求……不如这样好啦,他不要你,我要,告诉你,我才是真正的耀新国人,你跟我走,我保你有荣华富贵,如何?”说着,他一脸的不正经,笑嘻嘻地就要去抱她。 君亦休吓得连连后退,转眼已经退至石壁前,没了退路,转眼已经被游自锋抓住。她下意识地朝凤九天望去,他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看着他们,面无表情。 她心顿时冷到极点,突然之间麻木的心意外地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平静道:“你放开我。” 游自锋嘻笑道:“你不愿意?难道你还当真想进宁西王府?!” 君亦休轻轻拨开他的手,整了整衣衫,福身道:“小女子不敢有那种痴心妄想,请公子借过。”游自锋怔了怔,却没有动。她只得推开他道:“公子是什么身份,该不会与我这样的平民女子为难吧?请借过。” 游自锋深思地看了她一眼,站到一旁。君亦休走到凤九天面前,轻声道:“王爷,小女子想告辞了。”他微微一怔,这是他第一次听她唤他“王爷”,他莫明地觉得有些刺耳,只是这个时候,他并不明白那刺耳的感觉究竟为何,以至于后来无数个日子里,每每听到她卑微地唤他“王爷”,他都心凉得无以复加。 他看她脸上已经全无血色,可是神色之间,却已经没有先前那般惊慌失措,不由得皱了皱眉,挥了挥手,让她去。君亦休福身行了个礼,慢慢地退了出去。 出了山洞,她已经快要失去意识,只得凭着一股劲儿,拼命地往前走,越走越快,眼前却越来越不清楚,好不容易隐约看到了后院的院门,快速地冲了进去,扶着屋子的门框,刚喘了一口气,喉头一甜,终于“哇”地一声,呕出一口血来,顿时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八 病发(1) 宁都城四季分明,但冬季甚少降雪。今年却罕见地下了三天大雪,老人们都说,这是百年难遇的严寒天气。整个墨龙山,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之中。梅花庵里更是被冰雪覆盖,就连梅花的香气,似乎也被这寒冷给冲淡得没了踪迹。 后院里也已经整整三天,药炉没断过火。原本是任何外人都不能擅入的后院里,却多住下了一个男人。无花知道君亦休突然病发,一定事出有因,但却并不知其中内情,万般无奈,只得通知君望祖前来。此刻她意识昏迷,滴米未进,一条命已经去了一半,君望祖大惊之下,又不敢轻易移动她,与无花二人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叫来燕儿细细地盘问,那燕儿已经惊慌万分,只是不停地哭,其它的,都是一问三不知。问了半天,无花只得知,君亦休下午常常往后山去,说是一个人出去走走,但并没有一次要燕儿随侍。 君望祖痛心道:“亦休一向温柔贤淑,安之若素,从未听她提过有什么心事。这些年来,她跟着师太理佛,心境已经平静许多,为何会突然病发?” 无花沉思道:“她这个症状,较之十年前,来得更为凶猛,唉,在她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令她大受打击! 君望祖惊慌道:“师太!亦休……不会有事吧?” 无花叹了口气,沉重道:“十年前,济真大师曾经说过,她若是病发,只要不见血,尚有回转之余地,过了二十周岁,她就能心智圆满,不再犯病。可如今……想不到还剩一个月的时间,竟然功亏一篑!她若能醒来,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至少也能维持一年的生命。若是醒不来,恐怕……就无力回天了。” 君望祖眼眶发热,闭了眼,怆然道:“是我不好!这些日子光顾着圆儿的事,疏忽了亦休!没想到……” 无花道:“君老爷也不必如此,也许这就是天意吧。亦休病发,必定是经历了大喜大悲,动摇了她内心的信仰,否则绝不会有这么大的反映!难道……” 君望祖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声道:“师太!我求求你,你救救亦休!我不想失去这个女儿啊!她娘死的时候,什么都……放下了,唯独这个女儿……她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照顾亦休,若她有什么不测,我有何颜面,去见她死去的娘?!” 无花心中不忍,连忙上前扶起他,叹道:“君老爷这是做什么?快请起!亦休也是我的徒儿,我当然会尽全力救治她!只是……有些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也许……也许我们应该找找原因,这些日子,发生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君望祖转眼盯着燕儿,一把拉过她,厉声叫道:“快说,小姐是不是认识了什么外面的人?!” 燕儿哭道:“老爷!奴婢真的不知道啊,这些日子,除了盍泚公子送过一把琴和琴谱来,也没有什么人接近过小姐啊!而且,那琴,小姐已经还给盍泚公子了……” 无花低头叹道:“难道是因为盍泚?” 君望祖咬牙道:“好个四绝公子!人人都说他是什么风流才子,家中还养了四个女人,想不到这样还不够,居然还要来招惹亦休!我不会放过他!” 无花忙道:“君老爷先别动怒,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想还是先去清楼请盍公子来仔细问问,以免误会。据贫尼所知,盍泚公子才华出众,是谦谦君子,绝不象有些人说的那样不堪。先前品茗会上我见他对亦休似有好感,原本还想等开了春后,找个机会撮合他们,可是……怎么会……”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八 病发(2) 君望祖腾地站直身子,怒道:“师太你不用说了,我这就去找他问个清楚!” 无花合什道:“阿弥陀佛,君老爷如今的脾气,去了清楼,恐怕问不清缘因,反倒会惹出事端,不如让贫尼派人去请,大家坐下来慢慢细谈为好。一来不用伤了和气,若他二人当真有情,将来也能善终,二来……亦休如今病势沉重,恐怕我们还需要他的帮助。” 君望祖愣住,看了看病床上人事不知的君亦休,只得懊恼地长叹一口气,止住了脚步。无花这才叫来弟子,吩咐她去清楼相请盍泚前来。燕儿跪在床前,不住地唤道:“小姐!小姐!你醒醒啊!你要是再不醒,奴婢……奴婢也不想活了……” 君亦休的眼睫突然轻轻地抖动了两下,燕儿立刻大声道:“小姐!你是不是醒了?小姐!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燕儿!” 无花与君望祖闻言,立刻扑至床前,齐声唤道:“亦休!你快醒醒!” 君亦休眼皮不住地颤抖,似乎还在挣扎,无花叫道:“亦休!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师父知道你一定能醒过来!你爹为了你,已经三天没合眼,你若是心中还有信念,就快睁开眼睛!” 三个人六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君亦休苍白的脸,盼望着奇迹快点发生。不过等了短暂的一瞬间,却仿佛是捱过了一百年那么长。终于,她微微张开了眼,双唇轻轻地动了动,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齐声叫道:“醒了!” 她微弱地动着嘴唇,却没有什么声音。燕儿急了,立刻将耳朵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道:“小姐!你想说什么?是不是想吃什么?” 君亦休仿佛说了几个字,力气不支,又闭上了眼,无花急忙抓住她的手,扣住脉搏,半晌方叹了一口气,说道:“还好,没有恶化的迹象。” 君望祖急道:“刚才,她说什么了?” 燕儿愣愣地望着二人,支吾道:“小姐……小姐说,不要去找盍泚公子……” 二人都怔了怔,无花道:“算了,这件事先不要着急。她刚才既然能醒过来,想必还有一些意识的。燕儿,你先去做点吃的,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药方再改一改。” 燕儿抹了抹眼泪,应声去了。傍晚的时候,扶着君亦休起来喂食,她居然也能吃一点了,虽然吃得不多,却已经让众人高兴得不行。服了药,她便一直沉睡,直至第二天早上,她终于能再次睁开眼睛。 她动了动手,只觉得自己没有一点力气。转眼见床前趴着一个人,原来是燕儿,想必已经照顾了她几天,终于累得睡着了。她想说话,却发不出什么声音来,只得呆呆地看着房顶,脑子里一片空白。这几天来,她一直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只觉得身子好象已经不是自己的,全然不听使唤。她听到了无花和父亲的对话,也听到了燕儿的哭声,可是断断续续,也没有太深的印象,唯有提起盍泚时,父亲仿佛十分愤怒,她才有些急了。她生病,与盍泚有什么关系?然后……师父说,她一定会醒,因为,她要坚强……是的,她不能就这样死了……她若真死了,父亲……会伤心,母亲也会伤心…… 想到这里,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了一股力气,支撑着坐起来。燕儿被惊醒了,使劲揉了揉自己眼睛,惊喜地叫道:“小姐!小姐你醒了!你醒了!太好了!奴婢这就给您拿吃的,您要吃什么?饿不饿?不行,我得先去找无花师父,还有老爷……”她又急又喜,说话也乱七八糟,君亦休不觉有些失笑,连忙说道:“你别着急呀,慢慢来……”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君亦休的声音又低又哑,仿佛接不上气,燕儿急忙将她扶在床头靠好,红了眼圈,低声道:“小姐,你刚刚才醒,身子还弱着呢!你先歇歇,奴婢先去通知老爷、师太。” 君亦休勉强地笑了笑,正想说话,却见门开了,君望祖与无花走了进来。君望祖见她坐了起来,大喜过望,直冲到床前,叫道:“亦休!你醒了!” 君亦休抬眼望着父亲,只见他双眼布满了血丝,一脸憔悴,就连衣服也是皱皱巴巴。她知道父亲一向爱整洁,除了母亲去世那段时间,她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失落的模样!当下心中不由得又愧又悲,连忙笑道:“女儿不孝,让爹爹操了这么多心!” 君望祖道:“这是说的什么话!你醒了就好了。只要你能醒过来,让爹……做什么都成。” 无花也笑道:“亦休别想太多,先养好身子要紧。你能醒过来,师父已经十分欣慰。其它的事,以后再说。” 君亦休低了头,自己的病,她并不知个中内情,但此次病势来得又快又重,却令她心中疑虑渐多。想起十年前,她也这样,差点丢了小命,所以,父亲才会将她护得严严实实,惟恐出错。可是……她终是没能坚持到底,没能实现母亲临走时对她所说的话。 无花见她情绪黯然,知她必有心事,只是她身体尚弱,也不便多问,只是把了把脉,便去吩咐煎药了。君望祖虽然着急,也不敢过多地刺激她的情绪,也只是每天让燕儿小心服侍,不再多话。 无花先前派去清楼的人回话说,盍泚公子不在宁都,外出办事了。君、无二人无法,只得暂时作罢。亦休犯病之因,在二人的心中,终究成谜。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九 无相波罗(1) 在房中养了三日,君亦休终于能下床了。虽然她身体仍旧虚弱,但意识清醒,较之先前已经好了许多。无花精心为她调制药方,算是暂时稳住了病情。君望祖这才略放了些心,想着有无花照顾,也没有急着接她回家,只让她在后院中安心静养。 燕儿更是小心翼翼,不敢擅离一步,每日的膳食药物,都是无花派人送进院来。君亦休也不再出门,最多天气好时,就在院中坐坐,只是她日渐沉默,面无血色,终究是心结未开,抑郁其中。燕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几次想清缘由,却又不敢,惟恐说错了什么话,又让她心中难过。这下把个小丫头也是焦得脸色憔悴不堪。 这日在院里坐了一会儿,眼见君亦休又是兀自发呆,魂不知去了哪里,又急又苦,终于忍不住强笑道:“小姐,你闷不闷?要不……奴婢陪你出去走走?” 君亦休垂下眼,淡淡道:“不必了,我坐坐就好。” 燕儿急道:“小姐!你每天这样发呆,也不说话,身子怎么好得了?你不要怪奴婢多嘴,奴婢服侍了你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你这样!平常就算有天大的事,小姐也不会象这样失魂落魄!” 君亦休皱了皱眉,口中喃喃道:“失……魂……落……魄……” 燕儿连忙道:“小姐,奴婢……是乱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奴婢不识几个字,学识就那么一丁点儿,所以……” 君亦休笑道:“燕儿,你会用成语了呢!用得很好啊!我如今……的确是失魂落魄了。” 燕儿急忙拉着她的手,叫道:“小姐怎么这么说!老爷、师太为了你的病,可是没少花费心思,如今你好不容易好了,总要高兴些才是……” 君亦休微微笑了笑,道:“对,你说得对。我好了……可是燕儿,我真的好得了吗?其实我今天这个样子,怨不得别人,全是我咎由自取。倒是让爹爹和师父这般操心,是我的罪过啊!” 燕儿听她这般自怜自艾,愈发急了,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忽听一人道:“亦休何苦自弃?!你能有什么罪过?” 君亦休抬头一看,竟是无花进了院来,连忙起身,让座奉茶。无花淡淡地打量她,笑道:“这两天的气色是要好得多了。亦休,这次你能醒过来,已经是奇迹。你自打得了这个病,就一直过着非同常人的生活,但你心志坚韧,胜于常人,所以才能逃过这一劫!你完全没有必要自暴自弃!” 君亦休连忙道:“弟子并无此意!只不过让师父这般担心,弟子心里过意不去。” 无花道:“好孩子,为师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只不过,这世上之事,原本就不是你我所能完全掌握,既然世事终有变化,与其怨天尤人,倒不如学会如何面对。” 君亦休轻叹道:“师父说得是。弟子心胸终不够豁达,才会……” 无花道:“好了,你能想得通,自然就是好事。只是……你因何犯病,可愿意跟为师说说?也许对你的病会有好处。” 君亦休心中一痛,云台的那一幕,似乎已经深深地烙进了她的心里,不管她如何地回避,麻木,都无法忽略内心刺骨的疼痛。她抚着胸口喘了两口气,脸色顿时比雪更白。无花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亦休,你若是不想说,为师不会勉强。别苦着自己。如今什么都别想,先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明白吗?” 君亦休怔怔地看着无花,苦笑道:“师父,您跟徒儿说实话,我这病,当真能好吗?”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九 无相波罗(2) 无花沉默了,她智慧无双,心胸宽广,世上之事,没有什么看不明白。当年一念不忍,答应了济真照顾君亦休,她就为这个孩子的毅力所折服。十年过去了,她看着她一点一点地长大,她是那样温暖聪慧,总能坚持自己的信念,从不因为有异病而骄燥。可是终究是天不容人,她……还是未能逃脱生死大劫。 君亦休见无花平静地看着她,却没有说话,只得笑道:“师父也为难吗?其实弟子十年前得了这个病,就差点死了,能活到今日,已经是万幸。弟子也常常感谢上苍,能让我在这世上多活了这么久,可以孝顺父母,爱护妹妹,享受天伦之情。还让我有了您这么好的师父,当真是因祸得福!” 无花动容道:“亦休……” 君亦休淡淡一笑,又道:“师父不必为难,就算明日我就要死了,我也没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师父不是说过,生死有命么?只是,我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病,哪天下去见了母亲,我也能……请求她老人家原谅,我当初答应她的话没能做到。我……没能坚持活过二十岁……” 无花低叹一声,道:“亦休,你父母隐瞒你的病情,一则是当年你年纪尚幼,不便明说,二则也是为了你将来能寻一个好婆家,不好张扬。可是事到如今,为师倒觉得,再隐瞒下去,可能对你的病情反而不好。你既然想知道,为师就告诉你吧。” 君亦休道:“多谢师父!” 无花道:“亦休,你得的心悸病。这种病多数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有大有小,偏巧你运气不好,十岁病发时就比较严重。多亏当初济真师父来宁都云游,他见你与佛有缘,才千方百计救了你一命。” 君亦休喃喃道:“济真师父?可是当年那位救我的和尚大师?” 无花道:“正是。济真以无相神功配合我的浮香丸将你救醒,他说你心智未合,以后十年内需长期服药,少动七情六欲,不能见血,方能有救。” 君亦休想到自己先前呕出血来,不由得黯然失色。难怪父亲总是坚持要她过了二十才能婚配,原来是怕她因情而伤,会旧病复发!只听无花道:“可是无相神功只能稳住你的心脉,但并不能治愈心疾。如今你又吐了血,恐怕……” 君亦休虽然已经明白了八分,但听到无花也这样说,难免神伤,涩然道:“师父,您别说了。弟子明白了。您只需要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 无花道:“亦休,你别灰心。听为师的话,以后须少伤神,放开心事,只要情绪不过于大喜大悲,尽量减少吐血的次数,至少也能活一年的时间。况且……你的病,并非无救……” 君亦休眼光一亮,问道:“师父的意思是……徒儿的病还是能治好的?” 无花点头道:“嗯,只不过这件事有一定的难度,但并非毫无希望。三年前济真师父曾经捎信来,说他在耀新国遇到了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神医韩经,二人颇为投契,结为知己。他听说了你的病,说无相神功纵然刚勇,但对心脉并无好处,但大波罗功就正好相反。这种内功刚中带柔,绵延劲长,对于治疗你的心疾则是上上之选。” 君亦休惊疑道:“大波罗功?这是什么内功,弟子从未听闻。” 无花道:“这种内功并非我中原所有。相传乃是千佛寺创始鼻祖罗耶大师所创,自他去世后,百年来只在江湖上出现过一次,再无人见过。因此,众人都道此功已经失传。亦休,这就是为师所说的难度,你的病并非无治,只不过,要找到一个会大波罗功的人,却是不易。”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九 无相波罗(3) 君亦休低下了头,轻叹一口气,道:“早已经失传的神功,如今哪里得寻?就算是找到这样一个人,他与我素不相识,也未必肯救。师父,这件事,真的是比登天还难。” 无花道:“亦休,为师教过你,但凡没有定论的事,都不可轻言放弃。既然世上有这种神功,那创造它和学习它的人,必定不会让这样的一种奇功莫明地失传于世。要知道,要创造一种绝世神功,要耗费多少武学奇材的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心血,若真是失了传,那传承它的人,可是成了千古罪人了。” 君亦休道:“徒儿明白,只是想着希望渺茫,难免会……” 无花道:“亦休,你的心情为师明白。不过,为师更希望你能明白,不管你的病将来能不能治,你还是应该和从前一样,心平气和,安之若素,孝敬父母,关爱妹妹,方才是为人之道。” 君亦休猛地一震,心中突然开朗。是啊,他是什么人?她为何还要苦苦执着?她活在这个世上二十年,虽然一直平淡,可也算是真心地爱过一次吧?他与她,原本就毫无可能。既然拥有过了,也许那“拥有”有一点自欺欺人,又何必非要有一个完美的结果?今日不知明日事,她能活到何时,尚未能知,为何还要纠缠在一些得不到的幻境里?她如今能做的,是不能再让关心她的人,再为她担心才对。想到这儿,她顿时笑了笑,说道:“师父所言,真令徒儿茅塞顿开。” 无花抽出一本书来,道:“亦休,生命不在乎长短,只在乎你做过些什么。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为师只希望,这本《延华经》的译本,能出自你之手。以后,它若能世代相传,便是你君亦休的传世功绩。” 君亦休接过经书,叹道:“师父放心,师父交给弟子的事,弟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师父所托。这些日子,弟子纠缠在一些烦恼痛苦里,反倒把真正应该做的事,抛诸脑后,实在是不智。从今往后,所有前尘旧事,都已成云烟,终会消散于无形。师父说得对,生命不在乎长短,只在乎……我到底能做什么?” 无花松了一口气,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想得透彻,为师真是没有收错你这个徒弟。亦休,凡事都不可着急,慢慢来,不要逼迫自己。修心养性,对你总是有好处的。多多爱惜自己的身子,将来如何,不必过于执着。” 君亦休恭敬道:“是。多谢师父教诲。” 无花淡淡笑道:“既然这样,哪天你觉得大好了,就回去看看父母吧。他们很担心你。经书你带去,为师相信你定能胜任。”说着拿出一盒药丸来,搁在桌上,轻声道:“这浮香丸你拿着。因你犯了病,以后药量加大,需要每日服食一粒。你若有什么不适,要及早告诉为师,明白吗?” 君亦休点了点头,只顾看着手中的经书,盘算着要做的事,全然没有注意到无花的眼光里无法抹去的那一股忧色,越来越浓。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三十 难圆(1) 三天后,天气转暖,冰雪开始消融。下雪冷,化雪更冷,无花怕君亦休的身体经不起寒冷的天气,又见她已经好了许多,便让君望祖接她回家了。 宁都城里已经到处开始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年了。自从墨麒麒出现以后,君望祖一直不敢让君亦圆出门,加上君亦休又突然犯病,因此君家一直小心翼翼,愁云满布。好在半个月来,一直不见逢魔谷的人再次出现,君亦休回家之后,安心静养,每日只是看经,病情暂时稳定下来。君望祖总算是松了口气,年关将至,这才开始全心全意地准备过新年。 君亦休每日安心在宓园里译经,饮食起居皆照了无花的吩咐,按时按量。午后时分,天气稍好时,她便会坐在院子里,拿着那一本《延华经》细心研究。只是每每读到难懂之处,总是会想到凤九天。当初他为了接近她,就是借了延华经之名,在后山梅林之外共阅经书,是二人共度的最初的时光。这本经书,原本是君亦休余生之寄托,却不料成了一根时时让她疼痛的尖刺,扎在心头,终日难安。 她心绪难宁,夜里总是睡得不够安稳,却不愿过多地声张,惟恐父亲担心。好在身体虽弱,总算没有再见血,一颗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可怜那君亦圆,在家里关了半月,早已经是脾气大得升了天。在院子里总是砸东砸西,看什么都横竖不对眼,每日在家与徐丽珍找碴斗气,把个君望祖气得无法,又不敢去过多地惊动亦休,只得每日看管得更严。 君亦圆见父亲铁了心,什么招儿都使了,就是不管用,只得来磨君亦休,想着姐姐能帮着说几句好话。君亦休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安抚道:“圆儿,这次你就听爹爹的,别再惹他生气,好吗?” 君亦圆一张嘴撅得老高,叫道:“爹爹就是死脑筋!姐姐你还不明白?!不管了,我已经半个月没出过门了,够听他的话了。再不出门,我会闷死的!好姐姐!你就不能帮帮我啊?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你不帮我,我只有……死了算了!” 君亦休还没来得及说话,燕儿已经嘴快地嚷了起来:“可别!三小姐,这些日子你什么招儿没用过?要是这招管用,老爷早就放了你出去了。依奴婢看呀,三小姐你也别磨二小姐了,她身子好不容易好些,你就让她清静清静吧。” 君亦圆啐道:“死丫头!这会子就来编派我的不是了!你跟莺儿一样,眼里哪里有我这个小姐?!” 燕儿连忙赔笑道:“三小姐快别这么说,奴婢怎么担待得起?我不过是看今天天气好,三小姐、二小姐心情也不错,说个乐子逗着玩呢。我们哪敢得罪三小姐?” 君亦圆叫道:“呸!你这死丫头在想什么鬼主意当我不知道啊?你巴不得我在家里关着不出门,好陪你家小姐呗!算了,本小姐今天心情好,不想跟你计较!还不快去泡壶好茶来,不然……仔细你的皮!” 燕儿笑道:“是。三小姐您别发火,奴婢这就去!”说着她转身去泡茶去了,君亦圆这才拉着君亦休的手撒娇道:“好姐姐!你瞧瞧,连你的丫头都在笑我了,你还不肯帮我?!” 君亦休无奈道:“圆儿,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总之你相信我,爹爹不让你出门,自然有他的道理。” 君亦圆不耐道:“有什么道理!他就是怕我出去给他惹祸嘛!大不了,我保证不闯祸就是了!上次我不过是拿了个糖人儿回来,他就发那么大的脾气,你还说他有道理!”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三十 难圆(2) 君亦休沉思道:“圆儿,你不知那墨麒麟的出处,自然不知道厉害。听姐姐的,那个东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的。尤其是我们君家的女儿,你明白吗?” 君亦圆怔了怔,问道:“为什么?难道那东西是个什么妖魔鬼怪不成?” 君亦休叹道:“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那个东西……可能与娘有关。”说到这里,她又想到凤九天那天在云台对她说过的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直觉告诉她,凤九天说他不是逢魔谷的人,却认得墨麒麟是逢魔谷的标志,绝不是碰巧瞎猜,那么,那另一个真正姓游的人,身份就大有可疑,他才极可能与逢魔谷有关。这样说来,他们君家,恐怕早已经被盯上了。 君亦圆摇着她的胳膊,惊讶道:“与娘有关?姐姐,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嘛,不然,我就是死了,也是个不明不白的冤死鬼!” 君亦休失笑道:“傻丫头,动不动就死呀活的,你哪儿那么容易就死了?其中详情,我的确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娘就是逢魔谷的人,因为嫁给了爹,所以与逢魔谷断了联系。大哥还在时,曾经说过,如果逢魔谷的人寻来,君家会有一场灾难。到时候,我们两个女儿家,恐怕都不得善终。所以这些年,爹一直小心翼翼,惟恐被人知晓了娘的身份。可是,逢魔谷远在耀新国,离宁都有千里之遥,自从娘与爹成了亲以后,他们只在十五年前出现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所以……我们也渐渐地忘了这事。直到你……拿了那个墨麒麟回来……” 君亦圆呆了一呆,喃喃道:“逢魔谷……是什么地方?可是那个捏糖人儿的大叔,看上去也不象是江湖中人啊!如果娘和大叔都是逢魔谷的人,那也算是同门了,为什么他们发现了我们,我们就会有灾难?” 君亦休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圆儿,现在你明白,为什么爹会那么紧张了吧?那个人不送你别的,偏偏送你一个墨麒麟,想必就是要试探你的反应,以确定你的身份。” 君亦圆不解道:“可是……我又不认得那东西,况且当时……他也没说什么呀?!” 君亦休沉吟道:“也许他也只是怀疑,没法确定,才没有声张。” 君亦圆懊恼道:“那怎么办?爹爹总不会关我一辈子吧?那我还不如就让他们抓去得了!” 君亦休正想安慰几句,却见徐丽珍走了进来,大声道:“不会,你爹说了,只要你嫁了人,就没什么关系了!” 君亦圆愣住,有些怀疑地看着她,意外地没有回嘴。君亦休连忙起身让坐,又唤燕儿泡了茶来,徐丽珍这才笑道:“唉,难为我这些日子还真是跑断了腿,到处去给你找婆家……” 君亦圆大叫道:“我才不要你瞎好心……” 君亦休连忙扯了她一把,笑道:“真是让二娘费心了,圆儿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说什么,您别往心里去!” 徐丽珍瞥了她二人一眼,见君亦圆只是瞪着她,一脸的不忿,忍不住哼了一声,道:“唉,我也知道,我是吃力不讨好的主儿!费心费力为某些人操心,人就是不领这个情!哼,算了,看在你的爹的面子,我不跟你计较。实话告诉你,现在有三家人供你选,贴子在这儿,这次我让你自己选,算对得起你了吧?” 君亦圆一把扯过那三张贴子,使劲地揉碎,用力掷在地上,啐道:“呸!我不稀罕!我的事,不要你管!你又找些什么杀猪宰羊的没用的人家,想来诓我?想得美!谁不知道你是个财迷心窍的,人家给点银子,你就给人当奴才了,巴不得卖了我才好呢!要这样,不如搭个货台,明码实价,倒是痛快了!” 徐丽珍气得满脸发青,指着她厉声道:“好个君亦圆!有你这样当女儿的吗?!我不是你亲娘,好歹也是你二娘!自古以来,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我就不信我管不了你!明摆着跟你说!这三家人是我好不容易才找来的,你选也得选,不选也得选!” 君亦圆大声道:“你要我选,我就偏不选,你能把我怎么样?” 徐丽珍站起身来,骂道:“你个死丫头,你以为你有两分姿色,就能横行天下了?这天下的男人见了你这个模样,恐怕逃都逃不及!你看看你自己,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你也不仔细掂量掂量自个儿有几斤几两重!整天在外面疯,名声已经不好了,你还以为有多少人家在排队等着你大小姐呢?!你去打听打听,人家一说给君家小姐提亲,人媒婆都直摇头,还差点连累巧儿!可怜我这个做二娘的,上下不停地点头哈腰,逢人便解释,如今反倒落了个不是!” 君亦休见状,连忙上前扶了她一把,低声赔笑道:“二娘快别这么说,圆儿说气话呢!您先坐坐,喝口茶,消消气儿,有什么事,大家好好商量。” 徐丽珍推开她,气道:“有什么好商量的,告诉你,你爹说了,年前一定要为你定下婚事,由不得你任性!” 君亦圆上前拾起那三张贴子,撕得稀烂,大声叫道:“我不嫁!要是你们再逼我,大不了,我剪了头发去做尼姑!” 君亦休见状大惊,连忙上前去夺那贴子,斥道:“圆儿你这是做什么?你不想嫁,跟二娘好好说,这样意气用事,能有什么好处?” 君亦圆气得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跺着脚嚷道:“不说了,有什么好说的?爹爹如今也和二娘一样,就想早点把我赶出家门了事,哪里还管我的死活?!” 君亦休无法,看着手里的贴子已经被撕碎,只得望着徐丽珍无可奈何。徐丽珍道:“好,这可是你说的,你嫁不嫁,我没多少好处。你有什么话,跟你爹说去,反正以后你的事,我不管了。你要上天就上天,要入地就入地,我就当不认识你这人!” 说完,她转身欲走,却见管家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报道:“夫人,有客人来访!” 三人都怔了怔,徐丽珍没好气道:“客人?老爷不在吗?是什么人?” 管家道:“老爷去店里了,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是表少爷,另一个自称姓盍,说是表少爷的朋友。”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一 求亲(1) 听到“姓盍”两个字,君亦圆惊奇得张大了嘴巴,不由得叫道:“盍泚公子?!他来了?” 徐丽珍白了她一眼,道:“行了,我去看看。你们就安静点儿,别让人看了笑话!”说着,与管家出了院门,君亦圆吐了吐舌头,着她的背影扮了个鬼脸。君亦休失笑道:“圆儿,别闹了,刚才还又哭又闹,要死要活的,怎么听说盍泚公子来了,你倒是象换了张脸?” 君亦圆脸上一红,不依道:“姐姐!就你会取笑我!你说……他来我们家做什么?” 君亦休笑道:“我怎么知道?不如,你自己去问他?!” 君亦圆眼光一亮,道:“是啊。姐姐,我们偷偷去前厅瞧瞧如何?表哥也来了,就当是……去见表哥!怎么样?”说着拉着她直往外走。 君亦休直摇头,只得跟着她往前厅去,眼中不免浮上一丝忧色。盍泚突然来访,不知为何?看圆儿的情形,她对那盍泚公子,仿佛动了真心,恐怕……这件事要费不少的周折。她一路沉思,不觉已经被君亦圆拉着躲到厅后的一个窗外,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君亦休心觉不妥,想拉她走又拉不动,无奈之下,只得由了她去。 前厅里安静得很,只听见茶盏轻磕的声音,半晌方听徐丽珍道:“盍公子大驾光监寒舍,不知有何要事?我夫君有事不在家,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盍泚道:“哪里,哪里。晚生今天冒昧前来打扰,还要请夫人多多见谅才是。” 蒋俨笑道:“盍泚也不用太客气。姨妈是好客之人,自然不会计较我们唐突之罪。更何况,我们今天来,也的确是有要事。” 徐丽珍道:“哦?俨儿有什么事吗?” 蒋俨道:“姨妈,今天实是盍泚有事,我不过是做个陪客罢了。盍泚,你有什么话,就明说吧。” 盍泚道:“那……就得罪了。前些日子我因有公务,去了知州,昨天才得空回宁都。一到清楼,就听红儿说半个多月前,梅花庵的无花师太曾经遣人来请我,偏巧我又不在。” 君亦休心中“咯噔”一下,盍泚竟是为此事而来?她一下子没了主意,惶惑不安地站直了身子,却又被君亦圆一把拉住。 徐丽珍道:“既是无花师太相请,为何会来我君家?” 盍泚沉声道:“只因我听红儿说,那来相请小师父言,请我前去,实是为了君家二小姐。只因那小师父也没说清楚到底是何事,只说君小姐生了急病,似乎与我有关,因此,晚生一直忐忑不安,思虑再三,还是让蒋俨带我前来拜访,还请夫人见谅。” 徐丽珍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亦休没有大碍,盍公子大可放心。至于无花师太为何要请你去,我就不清楚了。” 盍泚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在下……还有一个请求,既然君小姐无碍,可否请夫人开恩,容在下见一见她?也好放些心。” 徐丽珍愣了愣,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来,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忽听一人冷冷道:“盍公子因何要见亦休?” 众人连忙起身,原来是君望祖回来了。窗外偷听的两个人儿都唬了一跳,君亦休连忙想拉着君亦圆悄悄地走开,却被君亦圆死死地拽住,低低道:“姐姐,难道你不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见你吗?” 君亦休一时哑口,心头却乱了起来。盍泚对她有情,她是知道的,如今他以为她生了病是因为他的缘故,所以心有不安,才会着急上门来探望。只是事实上她的事根本与他无关,偏偏有了这个天大的误会,如果让圆儿知道了盍泚对她有意,那可……如何是好?于是又去拉君亦圆,偏偏那丫头死不肯动,拉扯之下,差点弄出响声,君亦休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人,只得按捺住心事。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一 求亲(2) 只听君望祖道:“我有一事,想问问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盍泚道:“当然可以。君老爷请。” 窗外的君亦休此刻心又沉了,父亲与盍泚去了书房,不知道会不会再提她犯病之事?!这其中到底如何,盍泚根本就毫不知情,她又如何才能让父亲明白?君亦圆哪里知道她的这些心事,只是疑惑道:“姐姐,你在梅花庵生病,与盍泚公子有什么关系?” 君亦休连忙拉着她往宓园去,边走边道:“没有任何关系,那只是爹爹误会了。” 君亦圆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就说嘛,盍泚公子是谦谦君子,怎么会对不住姐姐?吓我一跳。好了,等会他跟爹爹解释清楚就对了。” 君亦休望着妹妹天真的笑脸,突然心生不安,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默默地走回宓园门口,却见管家匆匆赶来,说道:“二小姐,老爷请你去书房。” 君亦圆惊奇道:“爹让姐姐去书房?那……盍公子走了?” 管家道:“盍公子还没走,老爷说有事要问二小姐,让二小姐赶紧去。” 君亦圆疑惑地望向姐姐,却见姐姐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安,不由得问道:“爹不是一向不让姐姐见外人的吗?为什么今天……” 君亦休连忙道:“也许爹爹真有什么事要问我,圆儿,你先回去吧,我去了。”说着,她不容妹妹开口,便转身往书房走去。君亦圆在原地呆了一呆,喃喃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今天尽出怪事?” 君亦休走得很快,生怕妹妹又会拉着她问三问四,进了书房,便见盍泚与父亲坐在厅内,一脸和睦,正在谈笑。她怔了怔,连忙福身道:“爹爹唤女儿来有何事?” 君望祖笑道:“亦休过来坐,盍泚公子你是见过的了。” 君亦休点了点头,盍泚笑意吟吟,站起身来施礼道:“君小姐有礼了,我们又见面了。不知上次送给小姐的曲谱,可还满意?” 君亦休道:“盍公子客气了,那曲子乃是上乘佳作,亦休佩服得紧呢!” 君望祖哈哈笑道:“亦休,盍泚公子今天是特地来看你的。爹爹刚才同他聊了一会儿,想不到盍公子不仅才华出众,为人更是有情有义。爹放心了!你……身子可好些了?” 君亦休道:“女儿无碍,爹不用担心。” 君望祖道:“那就好。难为盍公子听说你病了,一直担心。今天还特地来看你。亦休,你陪盍公子坐坐,我去跟你二娘说说,今天就留盍公子在我们家吃个便饭吧。” 君亦休一愣,盍泚却笑道:“君老爷太客气了。盍泚不敢当。” 君望祖道:“客气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你坐……亦休,好好招呼盍公子。”说着,他满面笑容地出了门。君亦休吃了一惊,父亲那句“以后都是一家人”是什么意思?!正在惊疑之间,转眼见盍泚正在打量她,不由得低头道:“盍公子请坐呀。” 盍泚轻声道:“你当真没事了?昨天回了清楼,红儿也没说清楚,急得我一夜没睡好。好在你没什么大碍。对了,你为何会生病,可是宁都降了大雪,不小心受了寒?” 君亦休见他一脸关切,眸光温柔,不由得面色微红,连忙道:“嗯,没事。只是……老毛病,让盍公子担心,真是过意不去。刚才……父亲没有为难你吧?” 盍泚笑道:“怎么会?君老爷又不是不讲理的无能之辈。本来一个月以前我就想登门前来拜访,可没料到突然有事要去知州,所以……今天才来。对了,那‘流涓’你为何会送回来?我还以为,你会喜欢……” 君亦休低下头,心中已经纷乱不堪,只得支吾道:“那个……琴太名贵了,我怕……出了什么差错,对不住公子。” 盍泚道:“你若喜欢,我就把它送给你。我盍泚身无长物,唯有此琴,已经伴我二十载,就如同我生命中的一部份。我早在打算,若要送你订亲聘礼,还真不知送什么才好。你若是不嫌弃……” 君亦休惊道:“什么?!订亲聘礼?” 盍泚笑道:“正是。方才我已经向君老爷提了亲,他也答应了。否则他怎么肯让你见我?亦休……”他走到她面前,专注地看着她,轻声道:“我去知州一月,一直……放不下你。不怕你笑话,我还从来不曾对哪个女子,如此挂心。我,一直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若能娶你为妻,将会是我盍泚,毕生之幸运。”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二 落花(1) 君亦休乍听此言,心中已经乱成一团。她纵然聪慧,可一遇到这情爱之事,却完全没有主意。先前在梅花庵后山偶然听到盍泚与蒋俨之间的对话,就已经明白了盍泚对她有意,只是那时她心里一直还记挂着凤九天,因此一直不曾真正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如今盍泚亲自上门来提亲,顿时让她慌了手脚。 盍泚见她一直不语,只得笑道:“你怎么不说话?我……也知道突然提及亲事,有些唐突。我……可是吓到你了?亦休,不管如何,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是真心实意,想娶你为妻。” 君亦休怔然道:“为何?小女子无德无能,无才无貌,为何得公子如此青睐?” 盍泚道:“谁说你无德无能?在我心里,你智慧不亚于男子,又……深明我心意,我一向当你是个知己……至于才貌,也不过是俗见罢了,何必在意那些?除非……你不当我是个知音,我在你心里……什么也不是?” 君亦休连忙道:“盍公子说哪里话?!你是鼎鼎有名的大才子,才华冠盖西藩,小女子一向佩服敬仰。只是……只是……这知己二字,怕是愧不敢当。” 盍泚专注地看着她,柔声道:“亦休何必自谦?如今我只想知道,你可愿意……嫁我为妻?我定会好好待你。” 君亦休咬住嘴唇,眉头皱得死紧。她内心不断地挣扎,大冷的天,手心里竟快要捏出汗来。盍泚风流俊俏,才华横溢,是宁都城里所有女子的梦中佳婿,可她……她却不能嫁他。多么讽刺!如果一个月以前他就来提亲,她是不是就能答应?!他不过晚来了一个月,可这世上的事,却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她犹豫着,反复地思考着,要如何回绝才能不伤他太深,却听见门外一声惊呼,直直地冲进一个人来,指着她便叫道:“姐姐你……要嫁他?!” 君亦休一见君亦圆冲了进来,她一张脸已经煞白,声音也在发抖,似乎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君亦休心中一沉,连声道:“圆儿,你听我说……” 君亦圆大声叫道:“我不听,我不听!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要嫁他?” 君亦休连忙抓住她的手,急道:“圆儿!你别着急,我没答应啊!” 盍泚愣住,见她姐妹二人情绪激动,不由得疑道:“这是怎么了?” 君亦圆死死地瞪着他,眼光里又恨又怨,不由得问道:“你!你当真要娶我姐姐?!” 盍泚释然笑道:“当然是真的,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我刚才亲口跟你父亲提亲,他已经答应了。以后,盍泚若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要请三小姐多多包涵。” 君亦圆指着他,似乎一口气上不来,气道:“你……你……我……我……”她纵然平日胆大妄为,如今却一口气憋得难受,那一句“我喜欢你”终究说不出口,只得瞪着他喘气。君亦圆连忙道:“圆儿别恼,这件事,再跟爹爹和二娘好好商量。” 君亦圆回头望着姐姐,眼睛却红了,颤声道:“我……一心一意当你是个好姐姐,全心全意地相信你,什么心里话都跟你说,可万没想到……你竟然……你竟然背着我……我真是那天字号第一大傻瓜!!”说完,她一把推开君亦休,跺脚跑了。 君亦休心中一痛,失声叫道:“圆儿!”正想追上去,却被盍泚一把抓住,问道:“发生什么事?” 君亦休回头望着他,他神色有些不解,关怀之情甚切,一想到跑掉的妹妹,立即把心一横,正色道:“盍泚公子,请恕小女子不能答应你的亲事。请见谅。”说着,她轻轻地挣脱他,急步走了。盍泚愣在当场,万没料到她会一口回绝,不由得呆了一呆,回过神来时,她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二 落花(2) 天色渐晚,君家三小姐的院子里却是一地狼籍。丫头仆人都站在门口张望,不敢进去。莺儿焦急道:“怎么办?二小姐,三小姐如今连你都不见了,难不成真要去请老爷过来吗?” 君亦休望着院子里漆黑一片,隐隐有哭声传来,不由得心闷气短,喘道:“去吧,去请爹爹过来,再这样下去,怕是收不了场了。” 此时听到一声怒喝:“这是怎么回事?!真是无法无天了!”君望祖满面怒容,直直地走进院里,君亦休连忙跟了进去,急声叫道:“爹,你别骂圆儿,好好跟她说。” 君望祖回头瞪了她一眼,直声道:“亦休,你先回你屋去,你的事,我一会再问你!圆儿如此不知轻重,这次不能轻饶!” “不必了!”君亦圆走了出来,一双眼睛已经肿得如蜜桃一般,她直直地走到君望祖跟前,谁也不看,冷冷道:“是亦圆无知,阻拦了姐姐的好事!爹也不必为儿女挑选什么婆家,操什么心,明儿我就去梅花庵,求无花师父收了我,从今往后,我就做个出家人吧!” 君望祖怒道:“胡闹!那盍泚亲自上门来提亲,你就应该为你姐姐高兴才是。如今闹成这样,你让我们君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君亦休劝道:“父亲别生气!女儿们不懂事,让您操心了。” 君望祖瞪着她叫道:“亦休!我一向以为你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最会为父母着想,可我没想到,你竟然……也如此不识大体!我问你,你为何要拒绝盍泚公子的婚事?” 君亦圆不由自主地朝姐姐望去,哼了一声,道:“你不必扮好人了,他既然已经提了亲,你要嫁就嫁!我纵然没有人要,也不需要别人施舍!” 君亦休怔住,一时语塞,心头千头万绪,不知要从何说起。君望祖见她面色微愁,蓦然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太着急了些,惟恐她又犯了心疾,不由得缓了语气,劝道:“亦休,难得盍公子对你有情有义,他亲自来提亲,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若是因为圆儿的缘故,也不必当面回绝他,令他如此难堪啊!你一向知书达礼,为何今日却做出这等不知轻重的事来?!” 君亦休双手绞到一块儿,惶然道:“爹!这件事,的确是女儿没有处理好。不关圆儿的事。女儿没有答应他,实在是……实在是女儿不能答应。” 君望祖见她又急又忧,不得不抚着她的肩,轻声道:“好孩子,爹明白你的心思。只不过……你就没想过,或许他能帮你……” 君亦休连忙道:“爹!女儿的身体,女儿心里最清楚。正因为那盍泚公子是个正人君子,女儿才不能误了他!”她转眼瞧了瞧一旁的君亦圆,已经下了决心,又道:“我倒觉得,圆儿与盍泚更相配,不如……爹作主,去跟盍公子说说,他若想与我们君家联姻,圆儿比我,更适合他!” 君望祖愣住,看着两个女儿,一时没了主意。他犹豫道:“恐怕不妥。盍泚提的是你,不是你妹妹!况且,正因为你的身体不好,为父才想他也许能帮你。至于圆儿,她……不愁嫁不出去。” 君亦圆眼中的一闪而过的火花顿时熄灭了。刚刚才有了一点的希翼,突然之间被父亲的话击得粉碎。她踉跄着后退两步,喃喃道:“好,真是太好了。在爹的心里,原来圆儿就是这般无足轻重。什么都要为姐姐先想!那我呢?你为何不问问我的心?你只知道到处去给我找婆家,就从来不问问我,是不是也会有心上人?!如今姐姐不愿嫁他,你也不肯为我做主!还有你!”她忽然转而指着君亦休,哭笑道:“说什么要我告诉你心里话,好让爹爹去想办法!你几时真正替我想过办法?为什么还要骗我?!” 君亦休急忙道:“圆儿,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那天你告诉我,你喜欢上了盍泚,又问我他会不会喜欢你,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知道他……总之,我也是怕你伤心,所以……” 君亦圆瞪大了眼,叫道:“你说什么?难道你早就知道他喜欢你不喜欢我吗?” 君亦休惊道:“不是的,圆儿。他……他其实是喜欢你的……” 君亦圆怒声道:“够了,我不想再听了!枉我那么相信你,你不配做我姐姐!我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你!”说完,她不顾一切,急步往外冲去。君望祖吃了一惊,连忙叫道:“快拦住她!”几个家丁上前拉她,却被用力甩开。君亦圆原本就有些武功底子,加之那些仆人碍于身份,也不敢当真用力拉她,只见她东撞西撞,转眼就冲出了家门,消失在暮色中。 君亦休气血上涌,眼前一黑,一个“圆”字没叫出口,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君望祖大惊失色,连忙大叫道:“快,去梅花庵请无花师太!” 君家顿时一阵慌乱,众人忙着将二小姐安置到宓园中,天色又晚了,来不及上墨龙山,只得请了个大夫来瞧,那大夫瞧了半天,只说是气迷了心窍,休息休息就无大碍,众人才舒了口气。唯有君望祖深知此事并非那样简单,却又无可奈何。这一折腾,便入了夜,各自安定下来,才突然想起,君亦圆一直未曾回来。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三 锦盒(1) 盍泚从君家出来,愁绪满怀,他纵然是个心胸豁达之人,可是被自己心爱的女子当面回绝了婚事,难免沮丧。方才见君家二老一脸歉意,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不由得紧锁眉头,百思不得其解。自父母去世之后,他还从未遇到过这样令他棘手之事,一时之间竟没了主意。匆忙告辞出来,在君府大门前站了半晌,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发了一会呆,忽然见红儿急急忙忙走来,一见他便叫道:“公子!宁西王府有令,让你立刻前去。” 盍泚这才回过神来,心想王爷唤他前去,多半是为了知州之事,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才慢慢地往王府去。刚进了王府大门,就见尚奚环匆匆赶来,二人一见,都是一怔。尚奚环心中隐隐不安,正想问几句,却听管周道:“二位请我来吧。” 尚奚环只得压下一肚子的疑问,跟着管周往卷云阁去。走到半途,他仍不放心,回过去去对着盍泚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盍泚知他要他少说话,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也只得微点了点头,以免多生事端。三个人默默地走进厅内,管周方道:“二位请稍微候,奴才这就去禀报王爷。” 盍泚舒了口气,看着尚奚环道:“王爷命我来,定是为了知州的事,可是舅舅来做什么?” 尚奚环四下打量一下,方轻声道:“这里是王府,总之你记往少说话便是。” 盍泚一愣,尚奚环身为右督大司马,对边关战事一向十分关心,如今见他从知州回来,反倒是一个字也不问,不由得好生奇怪。想了一想,终还是没有开口。二人就静静对坐,各怀心事。 约略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听见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二人连忙起身,进来的却是管周。他淡淡笑道:“让二位久等了,传王爷令,请二位到奉天台。” 尚奚环吃了一惊,奉天台是宁西王府,不,可是说是整个宁都城最高的一处高台,是前宁西王凤宇赞花了三年功夫建成。据说凤宇赞当年得了一个侍妾,此女貌若天仙,温柔贤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连王妃待她也是礼让有加。无奈战乱时,竟然无端被人掳走,下落不明。凤宇赞建此高台,实为登高望远,一解相思。当然这只是民间的传说,尚奚环深知,宁西王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建了这样一个高台,绝非只是为了一个女子那样简单。平日里别说上去,就算是靠近那高台,没有宁西王的命令,也是绝不可能的。自有奉天台以来,就没有一个官员上去过,却不知凤九天传他们二人去那儿,又是何意? 尚奚环心中深觉不安,一路想了无数个主意,却没有头绪。眼前已经到了奉天台下,管周施礼道:“二位请自己上去吧,奴才只能送到这里了。”说着退出园门口待命。尚、盍二人只得沿着蜿蜒的石阶,慢慢往上走去。才走到一半,尚奚环忍不住回头去望,那台下的树木人物已经缩小到常见的一半,忍不住心中一颤。 到了顶端,二人才开始打量这高台上的一切。这里四处平旷,只看得见微微泛白的石条,平台南面有一张石桌,上面竟然摆了一张琴。半点花草旌旗的影子都没有。放眼四望,整个宁都城都尽收眼底,二人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叹。只听见一个声音道:“景致不错吧?” 二人连忙恭敬立在一旁,道:“卑职尚奚环,参见王爷。”盍泚退到他身后,也淡淡道:“草民盍泚,参见王爷。” 凤九天缓缓地走到高台前边,望着整个宁都城笑道:“本王总以为西藩之地能有多广阔,可是每次一站到这奉天台上,便只觉得脚下的宁都,就仿佛只是弹丸之地。”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三 锦盒(2) 尚奚环道:“由高望远,眼界开阔,平时所见,当然微末。王爷能在这奉天台上俯望天下,已非常人所能及。” 凤九天笑道:“尚大人这段日子不带兵,奉承话倒是越来越会说了。” 尚奚环一惊,连声道:“卑职只是一时感慨,实话实说了。” 凤九天轻轻地哼了一声,没再理他,看着盍泚道:“你就是四绝公子?” 盍泚道:“草民正是。” 凤九天道:“你抬起头来回话。这次到知州,可有什么收获?” 盍泚禁不住抬头望了他一眼,有瞬间的怔忡。外界传言这一代宁西王俊美无比,幸好生为男子,又权倾天下,否则,还不知会是怎样的红颜祸水!眼前的凤九天立在奉天台上,残阳的余辉映得他衣衫华贵,风姿绝代,一双星眸却是平淡至极,面色无波,让人无从揣测他心中所想。盍泚暗叹,传言果然不假,只是无论谁看到这眼前的人儿,都无法想象得出,他会有万般毒辣的手段!想到此,连忙又低下头去,答道:“知州府尹荣放,深知边关要塞,不容有失,因此励精图治,颇得民心。” 凤九天淡淡道:“哦?那……尧淮安呢?” 盍泚道:“尧淮安身为左督大司马,自然是加紧练兵,没有半分疏忽。他虽不清楚王爷因何要调两万兵马前往宛中,但见了兵符,立刻调遣将领前往,并无二心。” 凤九天道:“你辛苦了。你虽无官无品,但本王深知你有报国之心,又承你舅舅几番保举,本王才会让你与申彻同去知州。本王知道,你与尧淮安自幼相识,感情不错。此次去知州,他可有好好招待你?” 盍泚道:“盍泚无德无功,让王爷这般看得起,愧不敢当。如今边关战祸将起,草民哪还有什么心思去细叙旧情?尧大人身系西藩安危,仍然不急不燥,进退有度,倒是令盍泚佩服不已。” 凤九天笑道:“好。看来盍泚公子此去收获颇丰。” 盍泚一愣,低头沉思。人说宁西王喜怒无常,性情乖张,眼见他所问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平淡至极,没有什么不妥。想起尚奚环先前曾嘱咐他不可多言,当下只得收敛了神色,恭敬道:“请王爷见谅!盍泚虽只是一介布衣,也并非无知草莽。草民的父母皆死于战乱,关外诸国对我天垠朝一向虎视眈眈,如今月异国已经在集结兵力,恐怕开春之后,必会来犯。到时候,耀新国也不会坐视不理,定生异心。盍泚此生心愿,就是想将那异国来犯之贼,尽数赶回去!” 凤九天收了眼光,望着脚下的宁都城,声音飘飘而来:“赶了一次,难道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十五年前他们不是也来过了?现在如何?” 盍泚正色道:“来一次,自然要赶一次。难道要委屈求和不成?!” 凤九天回头看了看他,忽然笑了。问道:“盍泚,本王问你一句话,若有一天,你发现你身边的人,全都背叛了你,你会如何?” 盍泚愣住,他完全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一时竟找不到什么话来回答。凤九天冷笑道:“那个时候,你还会是现在的盍泚吗?你还会忠于自己的抱负吗?” 盍泚不加思索道:“当然会。”此刻他的眼光坚定起来,仿佛凤九天的追问突然令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转头平静地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宁西王,一字一句地答道:“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动摇我盍泚心中的信念。” 凤九天敛了神色,叫道:“好。本王送你一样东西。”说着他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锦盒来,悠悠道:“此物非同凡响,本王一直在找寻一个真正信得过的人,来交付于他。今天见你如此坚定,颇合本王的心意。你要记住,这东西……见不得光。用它时,本王自然会吩咐你怎么做。不过……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你舅舅……就是见证。只要走漏了半点风声,你……还有你……”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三 锦盒(3) 尚奚环连忙站起身来,躬身道:“卑职明白。谢王爷如此信任!我们……不胜惶恐。” 盍泚看着面前的锦盒,样子普通之极,就同平常人家女子常用来装一些体己物件的小盒子没什么区别。他拿在手中,眉头却紧皱起来。这盒子竟然沉重无比,仿佛不是一般的木头绸缎所制,四面合丝严缝,也没有什么开口之处,越看越是疑虑丛生。 只听凤九天道:“你不必疑心,这东西虽然很多人想要,不过,你拿去却一点用也没有。本王虽然交托给你,但这世上除了本王,没有人能打得开它。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将来不管发生任何变故,它……是我交给你的东西,你就不能给任何人,明白吗?” 盍泚心一沉,不明白这个喜怒无常的宁西王为何要将这样一个东西交给他。如果这个东西事关重大,他又怎么会交给一个闲散之人?他不过是个平凡书生,凭什么当此大任?如果这个东西无关紧要,他又为何要反复说明不能有任何闪失?宁西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还是在试探他什么?他思前想后,终不得其解,当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犹豫起来。 尚奚环在凤九天手下做事多年,深知他的脾气。但凡他决定了的事,哪里容得人说半个不字?眼见盍泚惊疑难定,不由得心中着急起来,连忙叫道:“盍泚,王爷交给你这样的大任,你还快快谢恩?!还愣着干什么?” 盍泚顿时惊醒,抬头望了望凤九天,他却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只得将锦盒接了过来,低头道:“多谢王爷如此信任盍泚。只是……盍泚不过是一介书生,没什么本领,怕会有负王爷重托。” 凤九天笑道:“怎么?你怕有人去抢?你打不过?没人知道这东西是在你那儿,你怕什么?拿回去收好就是,不必紧张。你们去罢。” 盍泚无奈,只得收起来。尚、盍二人告辞出府,出了大门,尚奚环才叹气道:“你不要怪舅舅多嘴,方才你犹豫不决,可真是吓死我了。” 盍泚皱着眉叹道:“这个宁西王,真是难以揣测。行事……毫无章法……唉,西藩在他手中,真不知是福是祸。” 尚奚环道:“是福是祸,都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盍泚,听舅舅一句劝,这东西收了就收了,一定要烂在肚子里,不能透露半分。今天宁西王让我也前来见证,分明是在暗示,这东西若有个闪失,我们必定九族不保。” 盍泚心中一惊,突然觉得自己好象掉进了一个陷井里,明知道前路不明,却又不得不走。他只得说道:“我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已经骑虎难下了。今天天色不早了,舅舅还是回去吧。其他的事,盍泚心中有数。” 尚奚环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低声道:“盍泚,还有有一件事,如今边关战事,事关国家生死存亡,你无官无品,切记不可胡乱插手,否则……惹上杀身之祸也未可知。我……能帮你就帮你,但帮不了一辈子。你好自为之。”说完,他摇了摇头,大步走了。 盍泚在原地站了半晌,却没有任何头绪。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他还没有时间静下来仔细地想清楚。只得将那锦盒收好,慢慢地回了清楼。刚到门口,隐约看到有个人影在墙角晃动,不由得一惊,喝问道:“是谁?!”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四 如灰(1) 那影子也是一颤,半晌方慢慢地移了出来,走出阴影,到了月光底下,盍泚才看清她原来是个女子,她虽然生得美貌,一张脸却是苍白无比,眼中隐有泪光,直直地看着他,竟是君亦圆! 盍泚一见她脸色憔悴,愣了一下,连忙问道:“君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君亦圆低了头,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很快地用手抹了一下眼睛,却又止不住流出眼泪。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慌意乱,只是哭,却说不出话。盍泚顿时有些慌了,连忙道:“发生什么事了?天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君亦圆“我,我”地说了两个字,却是扁着嘴,只剩下抽泣的份儿。盍泚见她似乎伤心得很,一时无法,只得大声唤道:“红儿!” 红儿闻声出了门口,见他二人站在墙边,一个哭,一个呆,不由得诧异道:“公子!你回来了?君姑娘?怎么回事?” 盍泚叹道:“我也不知道,君姑娘,不如进去坐坐,你要有什么伤心的事,慢慢说。这么晚了,天又冷,你一个女孩儿,站在这里怕是不妥。” 君亦圆嗯了一声,随他二人进了院子。红儿给她让了座,又让蓝儿泡了两杯茶来,君亦圆的情绪才算是安定下来。她傍晚时分,一时激愤冲出家门,又无处可去,在街上晃荡了半天,不知不觉还是走到了这清楼来,一直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若不是盍泚回来,她怕是要站上一宿也未可知。在门外站了半天,身子早已经冻僵,此时手里捧着暖茶,红儿又移了个暖炉进屋来,她仿佛才有了些知觉,看着自己的手只是发呆。 盍泚打量着她的神色,笑道:“君姑娘,你还真是贪玩,这么晚还不回家?你家里人会担心的。” 君亦圆眼眶一红,气道:“他们担心什么?他们巴不得我立刻出了君家,不烦他们才好!” 盍泚一怔,心想这小姑娘还真是任性,却只是笑道:“可是跟他们吵架了?一家人哪会有仇呢?你父母姐姐,可是很关心你的。” 君亦圆叫道:“我不稀罕!” 盍泚好声劝道:“别闹气了,快回去吧,我让蓝儿送你。” 君亦圆瞪着他叫道:“你也赶我走?!” 盍泚笑道:“哪儿的话,只是夜深了,你总要回家的,是不是?” 君亦圆只是瞪他,心里万分挣扎。她知道这是一个机会,如果她成功了,那么事情才会有转机,但她……不管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就这样算了。想了又想,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我……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盍泚道:“问我?什么事?” 君亦圆道:“你……当真要娶我姐姐?” 盍泚叹了口气,沉默了。下午君亦休拒绝他时,他也不明所以,不禁有些头疼。君亦圆见他不说话,又追问道:“你说话啊!你真想娶我姐姐?你……喜欢她?可是……可是她说不会嫁你……” 盍泚打断道:“好了,我与你姐姐的事与你无关。亦休……的确没有答应婚事,但……我并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等有机会,我会跟你姐姐好好说。” 君亦圆低下头,嗫嚅道:“姐姐……说……她并不喜欢你,所以不会嫁你。” 盍泚一震,一把抓住她的肩,急切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君亦圆回避着他的眼光,心中有些发虚,却只能强撑着吸了一口气,说道:“她说……不喜欢你……” 盍泚道:“她当真这么说?”君亦圆咬着牙不敢再开口,盍泚手一松,坐在椅子上惊疑难定。自他与君亦休相识以来,虽然只见过三次,但每次相见,她都令他印象深刻。他几次想与她接近,想多了解她一些,但总不得机会。他总以为,若是订下亲事,二人相处的时间自然会增多,感情上的培养并不急于一时。他不是自负,西藩之内,以他四绝公子名号,很难不讨人喜欢。所以下午君亦休拒绝他时,并未说明缘由,他就以为是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却从未曾想过君亦休是不是真的喜欢他这个问题!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四 如灰(2) 可是如今,君亦圆却跑来告诉他,君亦休不嫁他,就是因为她不喜欢他!这叫他一时半会儿,竟然转不过弯来。 君亦圆抬起眼,偷偷打量他的神色,只觉得他脸上阴晴不定,却并未再追问她,也未动怒,紧张的心情才慢慢放松了些。过了半晌,她才小心翼翼道:“盍泚公子……你……生气了?” 盍泚苦笑一声,道:“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唉!”他站起身来,望着窗外的月光,沉思道:“也许自从上次你姐姐将流涓送了回来,我就应该明白她的心意。只不过……当时我有别的事,根本没仔细去想这其中原委。我离开一月,连她生病都不知道,更别说去关心照顾她。她不答应我的婚事,也是应该。可笑我一直一厢情愿,以为……以为她明白我的心……以为她的心,也定然和我一样……” 君亦圆愣住,她也知道盍泚对亦休有意,却没料到他已经动了真情。眼见他神情黯然,似乎已经伤了心,突然有了一瞬间的后悔,她咬住嘴唇,立时没了主意,却不敢开口。 盍泚闭眼叹道:“这件事是我不对。我只顾着自己,倒是忘了好好地问她。君姑娘,你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君亦圆怔怔道:“帮什么忙?” 盍泚道:“帮我约你姐姐出来,我想见她一面。” 君亦圆腾地站了起来,脱口叫道:“不行!” 盍泚急忙道:“为何?你放心,我只想跟你姐姐当面说清楚,虽然我已经向你父亲提了亲,却从没有机会问清楚你姐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她要拒绝我,也总要让我输个明白才是。” 君亦圆放下手中的茶杯,急得来回踱步,只是说道:“不行!不行的。爹不会让你见她的!姐姐一向不见外客,你要见她……不行的。” 盍泚道:“我也知道没那么容易,所以……才要你帮忙啊!你可愿意帮我?” 君亦圆愣住,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道:“我?!” 盍泚微微笑道:“是啊。你只需要将你姐姐带出家门,不如……去梅花庵也行,到时候,我自会前去与你们会合。” 君亦圆呆呆地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傻。一个人跑出家门,一心一意来找他,希望能让他注意到自己,甚至不惜撒谎骗他,说姐姐对他无意,可是到头来……他却一点儿也没有死心,也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积极,想要挽回姐姐的心意。那她……辛苦地做了这么多事,生了这么气,又是为了什么? 盍泚见她不语,以为她还在犹豫,连忙又道:“君姑娘,我知道你或许会为难,不过……盍泚的心思,希望你能明白。如果我不能跟你姐姐当面说清楚,恐怕我这一生,也难释怀。” 君亦圆又急又气,叫道:“你别说了!我……我不会让你去见姐姐的。” 盍泚愣住,只得叹了口气,淡淡道:“既然这样,那……就当我没提过。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君亦圆急得只是喘气,看着他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不由得脱口道:“你!你为何不问我,为什么不让你去见她?难道……难道你当真就一点儿也不明白……” 盍泚顿住了脚步,转回头看着她,平静道:“为什么?如果我问,你是否就会真心回答?” 君亦圆跺了跺脚,叫道:“你这个呆子!我……”她情绪突然有些激动,嘴唇止不住发抖,“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完整的话来。 盍泚又叹了口气,道:“你别说了,走吧。” 君亦圆终于忍不住叫道:“你当真不明白?我……那我这么晚了,还来找你做什么?!你以为……你以为我君亦圆对哪个男人都是这样吗?” 盍泚微微一震,看着她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淡淡笑道:“君姑娘,你是个好姑娘,我一直当你是妹妹一般。若我真成了你的姐夫,也定然和你姐姐一样,把你当亲妹子一样看待……” 君亦圆喝道:“够了!”眼睛里却忍不住涌上泪来,她抹了一下眼睛,气道:“姐姐,姐姐,你心里就只有姐姐!你什么时候正眼看过我?我哪点儿比不上她?你……你就那么喜欢她?她不愿嫁你,难道你也不能看看我……” 盍泚打断道:“君姑娘!你言重了。我盍泚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这感情之事,向来宁缺勿滥!我对你姐姐确有爱慕之心,你,只是她妹妹,仅此而已!就算你姐姐无心于我,我也不会见到哪个姑娘就随便动心。你是个好姑娘,但……并非我心所系,请见谅!时候不早了,你久不回家,怕是家里人早已经着急了,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说完,他再不犹豫,起身往院外走去! 君亦圆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劈里啪啦地往下掉,她泣声大叫道:“盍泚!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说着,她不再看任何人一眼,飞快地冲了出去,碰巧蓝儿走到院里,见她满面泪痕,跑得极快,吃了一惊,连忙伸手去拉她,却被她奋力甩开,转眼就消失在夜色里。蓝儿惊道:“这君姑娘是怎么了?哭得这么厉害,还跑得这么快?” 红儿走过来叹道:“唉,这要怪我们的四绝公子,怕是又伤了一个好姑娘的心了!” 蓝儿扁扁嘴道:“噢,公子也是,才回来多久,就不能消停点儿?” 盍泚苦笑一声,道:“我也不想啊,可是……世事难从人愿。” 红儿笑道:“这次怕是麻烦了,这君姑娘也是君家小姐,你得罪了她,就不怕她去她家里人面前说你的坏话?” 盍泚抬头望了望天,月明星稀,竟无端有几分凄凉,低头又叹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间唯有一‘情’字,叫人摧心难明。有缘无缘,怕是要看天意了。”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五 佳节(1)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新春佳节,宁都城里渐渐热闹起来。难得老天开眼,一连几日,宁都都是晴朗无比的好天气。君府里里里外外的红灯笼,映得整个院子里红彤彤的,只是所有人脸上的神色却是小心凝重,没有半分喜气。君亦圆自那晚跑出了家门之后,就一直不知去向,君望祖差了无数人去找,也没什么消息。这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也只得整日里唉声叹气,还不敢跟君亦休说实话,只说君亦圆去亲戚家暂住几日,好让她安心。好在君亦休调养了两日,已能行动如常,只是心事愈重,人前人后,难有笑颜。 大年初一一早,西藩的各位官员,都前往宁西王府拜年,谁知道竟吃了个闭门羹。传话的管周只说,王爷体恤众位大人终年辛苦,时逢新春佳节,所有礼数,能免则免,统统放假半月。不管有何要事,都需过了十五再报。众人只得各自回府。 霁深园里,凤九天与游自锋坐在香菱洲喝酒。凤九天见瞟了他一眼,道:“你还不回去?不怕那国卿府里闹翻了天?!” 游自锋懒懒地伸了伸手指,身旁的女子立刻柔若无骨地偎了过去,殷勤递上一块果脯到他的嘴里,他捏了捏她的粉脸,笑道:“怎么?想赶人啦?你这里要什么有什么,我怎么舍得走呢?!你放心,就算真的翻了天,也没我什么事儿!” 他笑得有些张狂,怀里搂着那女子,眼睛却是盯着凤九天瞧。凤九天眼光一闪,挥了挥手,底下的人顿时走得一个剩。游自锋扁了扁嘴道:“怎么这么小气?我不过是说了句实话,你就把美人儿都叫走了!” 凤九天盯着他没说话,他嘻笑着凑了上来,不正经地说道:“难不成……你想自己陪我?不过我得承认,你比她们……美千百倍。” 凤九天脸色微沉,随手拿起一个白玉杯来,照准那张凑过来的脸就直摔过去。游自锋身形一晃,转眼已经闪出数尺之远,哈哈笑道:“凤九天,你还是这样开不得玩笑!”凤九天也不答话,手指微动,一颗杏仁如离弦之箭,直往他面门扑去。游自锋面色微变,连忙闪开,口中却仍不忘调笑道:“干什么?动真格的了?你不是说不会和我动手吗?” 话音未落,他身形疾速一闪,手指几乎就快要沾到凤九天的脸,突然,一柄长剑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吓得连忙高举双手,连连后退,讪笑道:“哎,哎,哎,小心啊,我可不想在这大过年的时候身上多出几个窟隆……” “那就麻烦游公子站远一些。”持剑的人一脸寒霜,眼光利得几乎要将他的身体穿出一个洞来。 凤九天瞥了他一眼,拿起一方软巾来拭手,漫不经心道:“乔沙,你先下去,我只是和游公子闹着玩呢!” 乔沙脸色顿凝,却只得退了下去,眼光却仍然死死地盯着游自锋,不肯放松。游自锋嘴角仍有笑意,慢慢走到一旁坐了,这才摸摸自己的脖子,笑道:“好家伙,差点儿就没命了。乔沙,你的功夫倒是进步不少啊!再过两年,恐怕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了。” 凤九天不以为然地笑道:“你抬举他了。他就算是再练个十年八年,也不是你的对手。” 乔沙低了头,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游自锋又哈哈笑道:“好歹他也是你的贴身侍卫,在玄武派新一辈人当中,他的功夫可是数一数二的!凤九天,黄参可不会随便找个人来保护你吧!” 凤九天没有答话,只拍了拍手,方才退下去的歌舞艳姬立刻娇笑着走了进来,围绕在游自锋的身边调情媚笑,他应接不暇,只得大笑道:“凤九天!你……当真会要我的命!”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五 佳节(2) 凤九天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边走边道:“你们要好好侍候,别让游公子扫兴。” 游自锋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问道:“你去哪儿?不在这儿好好尽兴?” 凤九天头也没回,只声道:“我还有事要办,你什么时候想回国都,就通知我一声。” 直到凤九天的身影消失在园门之外,游自锋才缓缓推开怀中的女子,看着眼前的美景自语道:“如果你去见她……我不会原谅你。” 凤九天出了园门,摒退了所有人,唯留乔沙相随。宁西王府共建有三园十六阁。出了霁华园是霁深园,再往内是霁雪园。霁雪园原本是王妃们居住的地方,凤宇赞去世时,命正妃殉葬,其余妃妾皆送往王府后山的普众阁内静修,而凤九天未曾有一妃,因此霁雪园一直无人居住,虽然平日也有人前来打扫,但并不留人看守,此刻诺大的园子里更是空无一人。凤九天直穿过霁深园进了霁雪园中,方才淡淡问道:“你确定是今日到?” 乔沙沉声道:“是。前日接到师父飞鸽传书,说明了启程日期,算下来,若无意外,应该是今日午时能到。” 凤九天望着眼前的屋子,抚着那些光洁无尘的桌椅,轻声叹道:“这齐眉阁也空了好久了。她恐怕永远也想不到,有一天还会回到这里来吧。” 乔沙转过头道:“请王爷稍候,属下去初晴门迎接他们。” 凤九天嗯了一声,乔沙立刻转身大步而去。凤九天在厅内正中的软椅上坐了下来,看着门外的阳光正好,院子里左右各种了一株梅花,此刻也开得正艳。清香阵阵传来,令他的心头微微悸动,脑子里突然浮出一张脸,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却有着淡然无波的情绪,漆黑如墨的眼眸。他皱了皱眉,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想起她。低眼看着屋内的摆设,他曾在这屋子里住了十五年,十五年,这里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动,随便哪一样东西都能勾起他的许多回忆。 他默默地打量这间屋子,却压抑不住眼中渐渐跳动的火花。那两株梅树还是她亲手种的。他恍惚又看到一个洁白的身影,在梅花树下浅浅地笑着,绝美的脸上没有半点忧愁的痕迹。她专注地看着他,笑道:“九儿,你别胡闹,小心你父亲回来收拾你!” 她总是说父亲,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从不让他唤父王。在她的眼里,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人,没有任何世俗纠缠。可是为什么,她那样普通的愿望,却不能容于世上! 忽然,他的眼眸微眯,胸膛不住地起伏,随手拿起桌上的一花瓶,用力地砸了出去,只听见“乒”地一声,那花瓶被摔得粉碎。屋外传来一声惊叫,他蓦地惊醒,连忙站起身来,院子里已经走进三个人来。 中间的那个女子,年纪已经有四十来岁,双眉如黛,眼如秋波,风姿绰约,是个绝色妇人。她身后跟了一个女子,年纪也是已近四十,只是两鬓微有花白,仍是丫头打扮,望向凤九天的眼光瞬间热切。另一个男子正是乔沙。他见院子被摔破的花瓶,正欲开口,却见凤九天大步走了出来,对他挥了挥手,他只得默默地退出了院外。 那女子福了福身道:“奴婢……见过王爷。” 凤九天道:“素姐你不必多礼了。” 那绝色妇人问道:“锦素,他……他是谁?你为何唤他王爷?” 锦素轻声道:“夫人,他是新任宁西王啊!你不认得他了?你再仔细地看看……” 那夫人疑惑道:“宁西王?你骗人,宁西王我认得,不是他……不是……”她慢慢地走到凤九天跟前,仔细地打量着他,忽然有一丝迷惑,仿佛在看另一个人。她忽地惊讶道:“你……你怎么长得……”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五 佳节(3) 凤九天眼光微闪,说道:“长得如何?” 那夫人自语道:“长得很象一个人呢……象谁呢?” 锦素笑道:“夫人,王爷长得象你啊!你再仔细瞧瞧,奴婢说得可对?” 那夫人笑了,说道:“瞧我这糊涂脑子……”她忽然变了脸色,凑上前专注地盯着凤九天,嘴唇有些发抖,连声问道:“你……你是……锋儿?不,不对……你是……” 锦素又想答话,却凤九天制止。他也专心地看着她,轻声问道:“我是谁?你仔细看。” 她突然抱住了自己的头,不住地摇头,拼命地想敲打自己,却被凤九天瞬间抓住了手臂。他用力很轻,似乎很怕伤了她,只在她耳边轻语道:“你不会忘记我的……你不可能忘得了。你再好好想想。” 她猛地挣开了他,后退了两步,退得太快,几乎摔倒。锦素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她口中喃喃道:“你是谁?不会的,不可能的。你不是……他很乖,才这么高,他很听话……你不是……他分明是个女儿……你不是……不是……” 凤九天死死地盯着她,没有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她一直自言自语,仿佛在努力地回想什么事,却没有头绪。锦素有些着急,在一旁不断地安抚她。凤九天轻叹道:“你果然不记得了。你忘了,他从八岁开始,就不再是个女孩儿了,而是宁西王的世子,真真正正的男儿身!这一切,都亏了有你啊!” 那夫人顿时呆了呆了,仿佛没听明白他说的话,想了想,又走到他跟前去看他的脸,忍不住伸手想去摸他,凤九天飞快地后退了一步,她摸了个空,眉头又皱了起来。他这才淡淡道:“从今往后,你就住在这里。没有我的吩咐,他们不敢来打扰你。有什么事就让素姐去通报管周。你可以安心在此静养。” 她呆呆地看着他,好象有点回不过神来。凤九天唤道:“乔沙,吩咐管周传膳来齐眉阁。” 乔沙应声去了,她似乎有些不安,左右打量着这里的一切,有些怯怯道:“我要住在这儿?我不是……住方兴堂……” 锦素笑着扶她往屋内走,说道:“夫人住方兴堂是为了养病,如今病好了,当然要回齐眉阁住了!王爷可舍不得您在外面受苦!” 她这才笑了笑道:“对了,黄真人说我好了,就会有人来接我了。” 锦素扶着她在厅内坐了,说道:“夫人,您连日赶路,也累了,我先去给您沏杯茶去。王爷,这院子里,恐怕还要拨些人来才行。” 凤九天道:“这些事,你做主就行了。我会吩咐管周,总之一切照旧。” 锦素这才福了福身,退了下去。凤九天立在门前,仍在打量她。她眼中的不安愈深,半晌才问道:“对了,刚才……那花瓶可是你扔的?” 凤九天道:“是我。” 她低低道:“好好的花瓶,怎么扔了?” 凤九天淡淡道:“我高兴。” 她呆了一呆,忍不住皱眉道:“你这喜怒无常的性子……还真是象极了他。”说着她又看了他一眼,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发起呆来。 两个人静默了半晌,她忽然道:“九儿,那梅花开了还真香啊。”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六 游江(1) 凤九天眼光一动,问道:“你叫我什么?”她愣了一下,低下眼光没说话。凤九天又道:“你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说话?锦素现在不在,这里只有我和你。” 她不安地挪动身体,偷偷地打量着他,看到院子里的梅花,忍不住又道:“梅花开了好香啊。” 凤九天别过头去,看着她说道:“你在怕什么?我能将接你回来,就不会对你怎么样。黄参说你的情况已经稳定,只要没有什么大的变故,你自然不会有什么事。当年你费尽心思做了那么多事,到现在,后悔了么?” 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道:“你……长得好高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后不后悔,你懂的。” 凤九天这才微微笑了笑,站起身来,慢慢踱到门口,淡淡道:“他如今也在西藩,十年来,他一直在找你,你可想见他?”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仓皇地站了起来,连声道:“不,不,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凤九天若有所思地笑道:“不知道我说什么?那你慌什么?不过你也不用怕,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你见他。只是……他就在宁西王府中,你当真就一点想法也没有?!”她抱住了头,脸色忽然苍白如纸。凤九天逼进她身边,冷笑着问道:“十五年了,我不相信你一点都不想他!” 她连连后退,急道:“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屋外一阵脚步声传来,凤九天敛了神色,锦素管周已经传了膳来,凤九天这才吩咐道:“我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来,你慢慢适应吧。不过……你要想清楚,是不是真的就一辈子不再出去见人!”说完,他没再看她一眼,站起身直直地走了出去,只听见声音传来:“留几个人,好好侍候,这霁雪园,除了锦素,不许任何人出入!若出了半点差错……管周……” 管周面色一顿,连忙应道:“奴才明白,奴才即刻安排。” 众人连连应诺,锦素挑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人留用,其余的迅速地撤出了园子。凤九天出了霁雪园,牟汤立刻跟了上来,低声道:“王爷,游公子出门了。” 凤九天微微一怔,问道:“何时走的?” 牟汤道:“王爷进了霁雪园,他便走了,连午膳都没用。” 凤九天顿了顿,忽然笑道:“好。你去霁深园里传我的话,计嫱、春盈、花红好,一起去游都江。” 牟汤即刻吩咐下去,顿时霁深园里一阵欢呼。原本以为凤九天这几日定然忙得不可开交,定然是顾不上她们的,可没想到大年初一就让她们一起去游江!这下众女子高兴得不得了,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吱吱喳喳地出了门。三位夫人坐轿到了江边,凤九天早已经在游舫上了。这是一艘豪华游船,但因都江的横截面并不十分宽广,因此它做得并不庞大,但是精致远胜别家游船。宁都城的人都知道那是宁西王爷的游船,沿岸也早已经布满了护卫军,并有四只小船跟随在侧。 今天是新春佳节,宁都百姓见宁西王上船游江,都凑过来看热闹。顿时堤桥边挤满了人,一个头戴白巾的男人叫道:“哎,你们听说没?宁西王是世上少有的美男子呢!”他身旁站了一个蓝衣人,不禁打趣道:“美男子你也有兴趣,要是美女还可多看几眼!” 那白巾男人笑道:“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宁西王的侍妾也个个都是美人儿!你说,宁西王生得那个样子,不知道跟他的侍妾站在一起,谁更好看?!哎,你快看,那个人……是不是宁西王?”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六 游江(2) 此时游船在江面上缓缓地行进,船头上走出一个人,白色的锦袍上隐约可见暗金色的刺绣,他立在船头上,发如漆墨,随风轻舞,面色如玉,却冷漠如冰。那白巾男子大叫一声:“哇,肯定是宁西王!今天我可见着大人物了!” 人群里顿时一阵骚动,更多的人挤到了堤桥边,嘈杂声中只听见一阵惊叫声:“小姐!小姐!你在哪儿?” 人群里东跌西撞地挤出一个丫头来,被旁边的人一推一挤,哪里还站得稳,眼看一个跟头就要栽到地上,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被人一把抓住了胳膊,用力地拖到了一旁。她定睛一瞧,忍不住喜道:“盍泚公子!” 拉她出来的,正是盍泚,见了她,他也是一脸喜色,连声问道:“姑娘,你可是君家的丫头?!” 她连忙道:“正是,我是二小姐的丫头燕儿。盍公子,方才多谢您出手相救!” 盍泚打量着她笑道:“只是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你……怎么只身一人在这儿?你家小姐呢?” 燕儿吓得一拍脑门,连声叫道:“糟了!刚才我和小姐,还有表少爷一起出来逛逛,本来都好好的,不知道谁说看到宁西王了,大家就全部往这边挤,小姐……小姐……不见了。” 盍泚神色一紧,四下张望了几下,仍然不见蒋俨和君亦休的影子,不由得着急起来,吩咐道:“燕儿姑娘,我们分头去找,找到了,就到前面那一棵树下会合!” 燕儿急急忙忙地应了一声,两个人连忙分头去寻。盍泚心里一阵紧张,今天他本来去申公方家拜年,还没吃午饭,蒋俨突然派人来传话,说找机会让他和君亦休见一面,让他午后来都江堤桥。他听了这话,哪里还有什么心思饮宴,匆忙告辞出来,在这堤桥边游荡。突然见到宁西王的游船上了江面,他也没什么兴趣凑热闹,却怕人聚得太多,惟恐错过了蒋俨与君亦休,于是就在这堤桥边反复地走来走去。哪知,他巧合救了燕儿,却没看见君亦休的影子。若是她有个什么闪失,可让他如何心安? 越想越觉得着急,眼看堤桥已经走到尽头,仍然不见君亦休,他急得无法,害怕她已经被挤到堤桥边上去了,只得冲到堤桥边去拉开那些人,边走边高声叫道:“君姑娘!君姑娘!”叫了几声不见回音,恍然看见前面有一个女子的背影,恍似君亦休,他情急之中大叫道:“亦休!亦休!”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回音:“盍泚公子,你在找我吗?” 他回头一看,君亦休竟然站在堤桥下,正笑着对他招手。今天她穿了一件粉红的夹袄,底下是浅白的罗裙,依然是一张清新素颜,平静优雅。他心中一荡,急忙奔上前去,不由自主地握住她的肩头喜道:“亦休!你没事就好了。我还以为……” 她淡淡一笑,轻轻拂开他的双手,说道:“以为什么?以为我被挤到江里去了?” 盍泚失笑道:“是我……太紧张了。对了,刚刚我看到燕儿,我们分头去找你,说好了去那边的树下会合。蒋俨呢?” 君亦休道:“表哥也和我失散了,刚刚人太多,我也叫不答应。既然你和燕儿说好,那我们就过去等她好了。” 盍泚笑着道了一声好,两个人慢慢地朝堤岸另一边的树下走去。盍泚正在想如何开口,却听君亦休道:“盍泚公子今日怎么也来凑热闹吗?宁西王游江……想不到有这么多人来瞧。”说着,她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那个伤口,是她内心里最深的秘密,虽然她已经接受了所有的现实,但伤口终是伤口,还是会痛。 盍泚却并不知她的心事,只是听出来她的语气里隐隐的忧伤,不由得心中一紧,思忖道:“我不瞒你,是我托蒋俨约你出来,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君亦休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原来如此,我说表哥怎么一大早就来拜年,还极力说服爹爹,要带我出来走走。” 盍泚连忙道:“你别多心,也别怪蒋俨,我只是……觉得有些事还是应该当面说比较好。” 君亦休道:“我怎么会怪表哥?本来我也觉得应该见你一面,好好地把话说清楚。上次……是我太失礼了。” 盍泚停下了脚步,仔细地打量着她,忽然轻声叹道:“亦休……你为何不愿嫁我?是因为我……哪里不好?还是因为你妹妹……” 君亦休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眼中的期盼和热切忽然灼痛了她,她连忙别开头,低低道:“你没有什么不好,你就是太好,我才不能……嫁你。对不住,这是我的错,不怪你,更不能怪圆儿。她对你是一片真心……” 盍泚眼光一暗,打断道:“你别说了!她是一片真心,那我呢?你……难道看不到我也是一片真心?”君亦休有一丝慌乱,欲言又止,终没说话。盍泚自嘲地笑道:“看来真是我自作多情了?到底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我太好,也能成为你拒绝嫁我的理由?!”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七 灯谜(1) 君亦休心中一闷,见他目光忽忧忽愤,似有不甘,忧伤渐生,不忍心再去瞧他,转眼见到宁西王的游船已经行到前方,内心里那一根弦,忽地疼痛,只得狠下心来,说道:“盍公子不会不不必如此,是亦休对不住你。如果你真心当我是个朋友,就别再问为什么。亦休祝你将来,能寻到一个真正的如花美眷,知心之人!” 君亦休转身欲走,盍泚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她,低声问道:“为什么?亦休,我不相信你对我……毫无感觉!在百士坛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后来在梅花庵,蒋俨说你是他的表妹,你知道吗,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很高兴。” 君亦休打断道:“你别说了!” 盍泚拉住她,不让她挣脱,仍然热切道:“亦休,你懂我的心,你明白的。品茗会上你说出我的琴音隐怀之意,我就明白,你是懂的。在这世上,黄金易得,知音难求,我盍泚从那时开始,就很清楚,此生,非你不娶!” 君亦休眼眶一热,低头道:“你别说了,我懂的。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只是我……我福薄,注定此生,无缘与你相知相守……为何,为何你不早来?” 盍泚怔住,疑惑道:“亦休,此话是何意?你是怪我,没有早去府上提亲?我当时确有要事,必须赶去知州!” 君亦休连忙道:“我不是怪你,只是这世上的事,失之毫厘,却会差之千里。盍公子,你我,确无百年之缘,就算是亦休对不住你罢。你……切不要再对亦休挂怀!”说完,她再不犹豫,挣开他急步往树下走去。远远地看到蒋俨与燕儿,紧绷的情绪才慢慢舒缓下来。 燕儿见到君亦休毫发无伤,喜出望外,拉着她的手叫道:“小姐!找到你真是太好了!今天人太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君亦休点了点头,蒋俨抬头见盍泚站在桥的另一头,望着他们发呆,心知有异,却不便多问,只得说道:“表妹,我看此处也是太杂了,我先送你们回去。不然出了什么岔子,我可没办法跟姑姑、姑父交待了。” 君亦休笑道:“表哥不必客气了,我们自己能回去。” 说着,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盍泚一眼,想了想,还是说道:“表哥,盍泚公子……是个好人,我……我没有用,伤了他的心。拜托表哥,替我多多劝解,他心思直爽,但过于执着,我怕他……” 蒋俨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他为人执着,为何你却执意不肯……” 君亦休连忙道:“姻缘之事,一厢情愿终难成。表哥,亦休此生,不会再嫁人。其中缘由,关系到我君家兴衰,请恕我不便明言。你就当我自私一回吧,盍公子,值得更好的女子与他结缘,亦休拒绝他,实是为了他好。请表哥多多相劝,我告辞了。” 蒋俨愣住,一时之间不明白她话中的含意,只得看着君亦休消失在人群之中。盍泚走上前来,一脸的黯然之色。蒋俨不由得笑道:“怎么?我们的四绝公子受了打击,一蹶不振啦?” 盍泚叹了口气,却说不出话来。蒋俨心有不忍,试探道:“也许……亦休有她的苦衷,既然她执意不肯,你不如……放弃吧。” 盍泚断然道:“不!我盍泚此生,怎么能如此轻易放弃真正让自己心动之人?不管怎么样,只要她一天没嫁人,我就有希望。也许她真有什么苦衷,现在不好让我们知道,但总有一天,我能等到她相信我,愿意来到我身边。”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七 灯谜(2) 蒋俨心中一震,万没料到盍泚对亦休用情已深。他突然觉得自己成了个多余的人,站在一旁看着两个人在情意中受苦,却使不上半分力。他苦笑了一下,只得说道:“希望吧,希望所有的一切,都会有转机。” 二人望着江面上,宁西王的船已经渐渐去得远了,人群也慢慢地散去。盍泚想到知州之事,不由得心事更重,与蒋俨相对半晌,终是无言。 君亦休回到家中,向父母问及君亦圆的情况,君望祖也只能含糊以对,不敢说她妹妹失了踪。君亦休疑心已生,亦圆纵然任性,不可能连新春佳节也不回家。只是见父亲也是终日愁眉不展,只得将一切疑问压在心底,不敢多问。 转眼已经到了元宵,君望祖知道君亦休十年的病发之期已过,加之她已经病发,便不再严格限制她出门,千方百计,只想她能开怀一些便好。于是元宵这夜,她得了父亲允许,带着燕儿去逛灯会。 宁都每年的元宵灯会都是沿江而设,全盛时延绵可达一里。整个宁都城里的年轻男女,都会在元宵这一天来放灯,猜灯谜。倘若自己的灯谜被人猜中,即视为有缘,每年因灯谜而结缘的男女不在少数,因此宁都元宵节的灯谜会历来被视为月老灯会。君亦休本无意来凑热闹,只是燕儿几次三番地提起,也是见她终日闷闷不乐,想拉她出来散散心。加上君望祖也极力鼓励她出来走走,君亦休知道父亲的心思,甚是无奈,只得做了个梅花灯,慢慢地往江边来。 夜色渐浓,都江边灯光闪动,人潮如织,绮丽动人。君亦休提着花灯沿着江边缓慢地走着,燕儿也做了个莲花灯,兴奋地东张西望。这江边的人流如织,很难找到一个适合放花灯的地方,好不容易看见一处空隙,她立刻叫道:“小姐!我们去那边放!” 君亦休被她拉着奔到了江边,江面上已经有不少的花灯,五颜六色,灯光熣灿,燕儿看得高兴,连忙将自己的莲花灯也放进了江里,笑道:“小姐,你还不放吗?你看,前面也有一盏梅花灯,好漂亮。” 君亦休抬眼望去,江面上果然有一盏梅花灯,比寻常的灯都要大一些,灯光也亮得多,凝神细看,居然能看见上面的字迹。她不禁喃喃念道:“疏影横斜水清浅,猜一曲牌名。----绝。绝……难道是他?” 燕儿笑道:“这个谜也太好猜了,做了个梅花灯,连谜面也这么浅显,难道是故意想让人知道?这是谁的灯啊?” 君亦休心中一沉,忍不住四下张望了一下,有不少人望着那灯在议论纷纷,她低下头,掩住自己手里的灯,淡淡道:“燕儿,我去那边看看,你在这儿放灯吧。” 燕儿立刻站起身来叫道:“小姐!我跟你去!”她顾不得放灯,匆忙跟了上来,刚没走两步,忽然听到一个声音笑道:“咦,这不是君家二小姐?真是巧,我们又见面了。” 君亦休怔住,抬头望去,赫然见到凤九天与游自锋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她心中一紧,蓦地呆住。说话的正是游自锋,他笑嘻嘻地走上前来,看了看她手中的灯,打趣道:“君小姐也来猜灯谜么?可是也想求一个好姻缘?!” 凤九天仍然站在一旁,一个字也没说。只是盯着她手里灯,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玩味。游自锋轻声念道:“悔意须终休半废,讹言莫挂且宽心。这是你的灯谜?君小姐,听说若有人猜出灯谜,就是与你有缘?”说着,他瞟了一眼凤九天,低笑道:“我还以为……你真心真意给了某个人,就不会再生他念,看来……我又猜错了。君小姐真是处处出乎我意料啊!” 君亦休低头道:“民女不敢。民女只是来凑个热闹,并没有别的想法。游公子……请。” 她转过他的身边,想绕过去,谁知走了两步,正好走到凤九天跟前,她依然低着头,不知他的表情,只看得见他浅蓝衣袍的下摆。今天他穿得很平常,想来是不愿意让人知晓他的身份。除了惊人的外貌依旧引人注目,他看上去与平常人并无二致。见他挡住了去路,她有一瞬间的慌乱,连忙后退一步,施了一礼,说道:“请……公子借过。” 他并没有让开,反而伸手取过她手里的花灯,漫不经心地笑道:“公子?看来君小姐忘了我是谁了?你这个灯谜太简单,做个梅花灯,又出个梅花的谜面,可是故意为之?” 君亦休蓦地抬起头来看他,他目光平淡,却有冷意,连忙又后退一步,低声道:“王爷是要小女子在此行君臣之礼吗?” 凤九天脸色一变,哼了一声,说道:“你倒是学得乖了,很知进退……罢了,本王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君亦休轻声道:“是。多谢公子不见怪。小女子告退了。” 凤九天冷笑道:“急什么?本王说让你走了吗?”见她一呆,他忍不住又想逗她一逗,凑上前去低笑道:“还是怕我?不如我也送你一个灯谜,你来猜猜。说不定我们……也有缘呢?零落成泥碾作尘,猜猜看。” 君亦休轻声叹息,望着他的眼光慢慢地平淡,渐渐敛去了光彩,她的内心开始隐隐作痛,可是越是痛得清楚,却越能让她明白,她对于他,是多么无妄的一种执念。 她缓缓地又退了两步,恭敬地施礼,低头道:“多谢公子赠谜。公子对民女的谜语已经了然于心,小女子佩服万分。但民女才疏学浅,却猜不出公子的谜语。您身份高贵,气度非凡,自然不是我这样的平庸女子能私相揣度。请您高抬贵手,让小女子去吧。” 游自锋忍不住哈哈笑道:“你这样拒他于千里之外,真让我怀疑那日在云台你所说的话都是谎言!不过……我怕你会弄巧成拙,你忘了他是谁了吗?你不知道吗,他最喜欢做别人以为他不会做的事。” 君亦休又缓缓地退了两步,态度依然恭敬,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沉默着,仿佛游自锋说什么她根本就没听见。只等待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宁西王说“你去吧”,这样她便能全身而退。她心里非常清楚,这个男人不是她能纠缠得起的人,更不是她能托付情意之人!!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八 沉香(1) 君亦休默默地站了半晌,仍然没听见应该听见的命令,只得努力地挺直腰,沉默着,仍旧低着头,不愿抬头去看那两个人。游自锋只是看着凤九天手里的花灯,漫不经心地笑道:“君小姐好象真的忘记了云台之事了。” 凤九天将花灯拎在手中,见君亦休虽然沉默,两只手却已经绞到了一块儿,那双手依然美丽如昔,他的心中微微一动,依然淡淡道:“你是当真猜不出?还是……觉得本王这个灯谜实在太简单,不值得一猜?” 君亦休平静道:“恕民女愚钝,的确猜不出。” 凤九天冷笑一声,说道:“愚钝?以前你在梅花庵读经时,可是聪慧得很。”他脸色一沉,随手将灯扔在一旁,沉声道:“你过来。” 听他提及梅花庵,君亦休心中一紧,转眼瞥见那花灯被丢弃在地上,烛火顷刻之间将整个花灯燃成了灰烬。她的心莫明地一疼,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命运竟就如那花灯一般,是生,是死,完全由不得自己。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却是后退了两步,低身道:“请……王爷恕罪。小女子庸才陋姿,恐有辱王颜。请容小女子告退。” 凤九天怒色已然染上眉梢,这个女人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敢把他的命令当成耳边风?当真是有欠调教!他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扯进怀里,抬起她的脸冷冷笑道:“亦休……刚刚还夸你知进退,转眼你就自以为是。” 君亦休大吃一惊,急忙想挣脱他,无奈他抓得死紧,只觉得双臂如被铁箍住一般,动弹不得。她急喘一声,慌张地举目四望,好在大多数人都望着江面上的花灯,似乎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她连忙低下头,轻声道:“王爷请放手。” 君亦休挣了几下,他却纹丝未动。她只得向游自锋看去,他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似乎正乐在其中,根本没有半点想帮她的意思。她有些急了,忍不住叫道:“您是什么身份?何必跟我一个小女子为难?若小女子说错什么,做错什么,您尽管责罚便是。请松开我!” 燕儿见小姐被那男子抓住,急得上前来拉他道:“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家小姐!”君亦休吓得正要开口说话,眼前突然闪出一个人来,将燕儿扯出五尺远,那人一脸呆板,双眼却是炯炯有神。君亦休急得叫道:“燕儿!你,你别伤害她!” 凤九天缓缓地放开了她,君亦休想也没想,直奔到燕儿跟前,问道:“燕儿!你没事吧?!” 那男子仍然抓着燕儿的胳膊没有松手,小丫头急得跳脚,手中的莲花灯跌落在地,忍不住大叫道:“喂,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你,你,你一个大男人,抓着我象什么样子!” 那男子一呆,并未松手,却转眼去看凤九天,君亦休心如明镜,连忙道:“请公子见谅,我的小丫头不通人情事故,对公子并无不敬之意,请公子饶她一次。” 凤九天脸上浮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不答反道:“你,过来。” 君亦休心中一沉,只得吸一口气,慢慢地走了过去,她看着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的用意。这个男人是王,是不容有任何人反对的宁西王。在这西藩之地,他就是主宰,就算是他最不喜欢的玩物,也不能有半点的不服从。 她走到他跟前,短短的几步,心却已经平静。她看着他,没有一点慌乱,一丝波动。她只是沉默着,似乎没有任何的不驯。凤九天突然有些烦燥,直觉地想将她脸上异常的平静全部打乱,于是冷笑道:“我还以为你听不懂我的话。你想让我饶她?凭什么?”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八 沉香(2) 君亦休道:“不知者无罪。” 凤九天冷笑道:“那你呢?婢女如此不分尊卑,主子是不是也有责任?!” 君亦休道:“是。小女子愿意领罪。请您责罚。燕儿无知,以您的身份,想必也不会和她过不去。” 凤九天冷了眼,道:“别自作聪明,以为能揣度我的心意!” 君亦休连忙道:“小女子不敢。您要如何处置,小女子决无怨言。” 凤九天冷冷地看着她,她越是恭敬卑微,他就越烦燥气闷。她近在咫尺,却感觉隔了他有千万里远。他曾经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这个女人,他以为他得到了,就不会有失,可是如今,看她的神情态度,却仿佛已经不在意他。他以为他把她的心看很透,他以为只要他愿意,就能令她为他心甘情愿,飞蛾扑火,一如其他所有的女人一样。可是事实上,她仍然有她坚韧自主的意志,纵然失身于他,也失心于他,却并未将他看作是她生命的主宰。 她的冷淡与平静,突然微微地激怒了他,他缓缓地低下头来仔细地看她,忽然冷冷笑道:“我要如何处置你?哼,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他敛了神色,叫道:“乔沙,回府。” 抓着燕儿的男子这才松了手,跟在他身后走了。游自锋摸了摸鼻子,笑道:“君小姐,你猜他会如何罚你?” 君亦休拉着燕儿的手打量着,淡淡道:“他的心思不是你我能猜度的。游公子请吧。” 燕儿忿忿道:“刚才那是什么人?怎么这样无礼!要是有三小姐在……” 君亦休打断道:“燕儿!”说着轻轻地摇了摇头。一想到君亦圆,她的神色黯了一黯,却没逃过游自锋的眼睛。他沉思道:“君小姐,可是在为令妹担心?” 君亦休猛地转过头去看他,急声道:“你认识圆儿?她在哪儿?” 游自锋打趣道:“她是你妹妹,你倒来问我她在哪儿?” 君亦休叹道:“圆儿离家有好几天了,爹爹虽不说,但我明白。她性子倔强,认定的事,怎么可能轻易回头?怪只怪我……当初没把她的婚事好好跟爹说说。” 游自锋若有所思道:“婚事?令妹难道心有所属了?君小姐,如果你能帮在下一个忙,我就帮你去打听令妹的下落,如何?” 君亦休喜道:“当真?游公子愿意帮我去找圆儿?可是……”她猛地想到那墨麒麟,心头突地一跳,这个游公子是耀新国人,恐怕会与逢魔谷有关,他当真会帮她吗? 游自锋见她有些疑惑,又笑道:“君小姐不必担心,令妹若是生气出去玩几天,应该不会走太远。在下在宁都城虽不象宁西王那样能只手遮天,不过要想找个人,还是有些办法的。” 君亦休犹豫道:“那有劳游公子了,只是,不知游公子要小女子帮什么忙?” 游自锋抄起手,也不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她,令她忽地不安。半晌他才说道:“君小姐,你知不知道,你很特别。”他见她眼中浮出一丝戒备,不由得哈哈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要你跟我回耀新国去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离开凤九天。” 君亦休愣住,不明白他话中之意,怀疑地看了他几眼,低头自嘲地笑道:“游公子太看得起小女子了。” 游自锋哈哈笑道:“君小姐不必妄自菲薄,我敢打保票,他一定会再去找你。”话未说完,人已经走出三丈之远。 燕儿叫道:“今天怎么尽遇上怪人?这个人说什么帮忙找三小姐,我看他肯定是骗人玩的。不过刚才那个更嚣张……白生得那么俊,却是个不讲理的!” 君亦休低叹道:“燕儿!我们回去吧。今天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明白吗?” 燕儿扁了扁嘴,只得应了。两个人这才转身往回走,君亦休只顾低头想着心事,却不料差点撞到一个人,她连声道:“对不住……”抬头一看,蓦然呆住,眼前之人一脸忧色,竟是盍泚。 他只是看着她,眼光里的苦涩几乎快要将他淹没。君亦休怔怔道:“盍公子……” 他叹了一口气,道:“你……如何认识宁西王?” 君亦休惊道:“你……你刚才……” 他闭了闭眼道:“我全都看到了。亦休,跟我说实话,你不答应我的婚事,可是……因为他?”君亦休心中一乱,低了头没说话。盍泚自嘲地笑道:“原来你已经心有所属,原来我……真的是在自作多情!” 君亦休叹道:“你这是何苦?” 盍泚紧紧地盯着她,突然握住她的手,急切道:“亦休,他是什么人,你很清楚。他府中侍妾成群,他不适合你!你听我说……” 君亦休眼光一暗,淡淡笑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跟我没关系。我说过了,我不会嫁人。更别说嫁他了。盍公子,你不必多心。我以前的确是机缘巧合,才与他相识。今天也是偶然才遇到,他身份尊贵,我……当然也不能当做没瞧见。上前见礼,总是应该的。” 盍泚苦笑道:“亦休,你何必骗我?如果他一心想要你,怎么会容他人染指?难道……当初派我去知州,也是有意为之?” 君亦休心中一沉,纷乱道:“你想太多了,我对于他而言,无足轻重。正如你说的,他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象我这样的女子,他怎么会放在心上?你还有心愿抱负,切不可为了这些小事,而影响你的前程大计。” 盍泚皱眉道:“什么前程大计,我纵有什么大计,也与他无干。亦休,无论如何,我提亲的计划不会变。过几日我就让人将聘礼送到府上。” 君亦休大惊,连忙道:“万万不可!”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九 拒聘(上)(1) 盍泚身子微微一僵,硬声道:“为何?难道亦休果真意属于他?若真是如此,盍泚也绝不会强求!” 君亦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狠了狠心道:“意属于他?怎么可能?如果不是因为他跟人打赌,他恐怕看都不会看我一眼……算了,说这些已经无用了。盍公子,听亦休一言,不是你不好,也不是我意属于谁就能嫁谁。我说过我不会嫁人,这其中缘故,不便明说。请你见谅。我,告辞了。” 盍泚下意识地呆了一呆,转眼君亦休已经走得远了。他的眼光一直追随着她的影子,忧伤慢慢地转为热切,喃喃道:“不管你怎么想,我的心不会变。亦休,你既然懂我,就会明白我所有的心思,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来我身边。” 江面上灯影绰绰,明月当空,依然是一番绮丽繁华的景象。来来往往的男女在这里以灯谜脉脉交流,暗递情愫。宁都城的元宵灯会,终于在一片热闹声中慢慢地平静,新春佳节在隐忧满布的宁静中过去了。 君亦休还是一如既往,每日在家中安静休养。天气渐暖,她努力摒弃杂念,除了一心译经,也不作他想,慢慢地身子也好了许多。只是君亦圆一直没有消息,始终象一块大石头,压在君家上下所有人的心头。 好在君亦巧顺利出嫁了,徐丽珍这才算是松了口气。只因君家的女儿在外面一直名声不是太好,原先她惟恐亦休、亦圆会影响到自己女儿的婚事,这下亦巧总算是嫁了人,而夫家在宁都也算是个不错的生意人,她立刻觉得扬了眉,吐了气了,整日在君亦休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以标榜自个儿有多能干,好象不听她的话,就别想有个好姻缘。 君亦休只是笑笑,并不多言。倒是君望祖,几番试探,总欲撮合她与盍泚的婚事。这天难得阳光灿烂,君亦休照例坐在院子里看经,君望祖进了院来,见女儿如此安之若素,竟禁不住一声轻叹。齐挽思死时最不放心的就遇这个女儿,可没想到的是,最不让他操心,却正是这个女儿。 君亦休见父亲来了,连忙唤燕儿倒茶。她放下手中的经书,问道:“爹爹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君望祖道:“亦休,今天盍泚又来找我了。我想和你商量商量你的婚事。” 君亦休怔了怔,叹了口气,君望祖又道:“年前他来提亲,我是答应了的。只是后来因你妹妹……所以这事儿也搁了一搁。今天他又来拜访,希望能订个日子。爹也觉得这事不能再拖,无论如何,你也要嫁人的啊。” 君亦休望着眼前的阳光,轻声道:“爹爹难道忘了吗,女儿能活多久,尚未能知,又何必去拖累盍泚公子?” 君望祖眼眶一热,叹道:“亦休,你……总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就算你的病治不了,但爹看那盍泚公子也是真心实意,实在不行,不如跟他讲明实情,爹相信他……” 君亦休断然道:“爹!万万不可!正因为他是个君子,我才不能误他!请恕女儿……不能答应这门婚事。” 君望祖有些急了,叫道:“亦休!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我已经答应了他,难道要我反悔吗?我不管,总之这门婚事是定了,亦休……不管你到底能活多久,爹只想你……今生能真正得到一个真心实意待你之人!爹相信,盍泚若是知道了你的情况,就算你只能活一天,他也会好好待你!” 君亦休眼光一暗,幽幽道:“爹!女儿怕是没那个福气。”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九 拒聘(上)(2) 君望祖道:“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我请盍泚过来,大家商量商量。” 君亦休抬头望着父亲,他的神色如此坚定,仿佛不容她有异议,只得深深地叹息一声,说道:“爹,女儿不能嫁给盍泚,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君望祖愣了愣,问道:“除了你的病,还有什么重要原因?” 君亦休站起身来,走到君望祖身旁恭恭敬敬跪下,轻声道:“爹,你知道女儿因何会犯病吗?这件事一直藏在女儿心里,不敢跟人说,就是怕爹爹知道了,会对女儿失望。” 君望祖伸手去扶她,叹道:“好孩子,你起来说。不管有什么天大的事,有爹在呢。” 君亦休没有动,只是说道:“爹,女儿……想请爹原谅。我在梅花庵住的那一段日子,认识了一个人……” 君望祖略略一惊,问道:“什么人?我怎么没有听无花师太说起过?” 君亦休叹息道:“此事师父并不知情。别说师父,就连燕儿,也不知道。我……原本是因为译经之事,想求教于他,不便让人知道,因此,那段时间,每天下午,我都会去后山,与他相会……” 君望祖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温婉贤淑的女儿,竟然会去私会男人?!这,这,这怎么可能?! 君亦休又道:“我当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因他救过我一次,我只当他是真心助我,并未多想。后来……他时常来找我,都没人发现。女儿……也是一时糊涂,才会与他……有了夫妻之实。” 君望祖腾地一声站起身来,瞪着她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颤声道:“你……你怎么这么糊涂!他是什么人?!” 君亦休低低道:“女儿只求爹爹不要再追问他是什么人,今生今世,女儿与他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夫妻。他身份特殊,对女儿……也并非真心,所以,女儿对他,绝无半分念想!我此生的心愿,只是能完成师父交给我的任务,好好地把这本经书译完……” 君望祖不住地喘气,跌坐在椅子上,望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君亦休感伤无比,想起前尘往事,心中阵阵抽痛,脸色也止不发开始发白。她揪住自己的衣袖,强自笑道:“女儿不孝,让爹爹和君家蒙羞。求爹爹看在女儿……命不久矣,就不要再追问这件事,也不要让女儿另嫁他人。女儿求爹爹了!”说完,她磕了三个头,抬眼望着父亲,眼眶已经开始发红。 君望祖不置信地看着她,终于止不住闭了闭发热的眼窝,流下一滴泪来。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想去扶她,又似乎力不从心,他见她脸色不好,仿佛伤心至极,惟恐她又犯病,连忙擦去泪光,扶着她坐在一旁,方才叹道:“亦休……你告诉我他是谁!爹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定然是他巧言欺骗!你告诉我他是谁,爹去找他理论!始乱终弃,怎么能算是个男人所为?” 君亦休连忙道:“爹!他是谁都不重要了。这件事,女儿自己也有错!我不恨他,也不怨他,当初他并没强迫我,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也许这是注定的,爹和师父千方百计,只希望我能活过二十岁,可是……是我没用,偏偏要相信这人世间最不能相信的甜言蜜语!” 君望祖瞪着她,除了叹气,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焦燥地叫道:“你,你当真不说?” 君亦休平静地看着父亲,坚定道:“是。求爹爹别问了。” 君望祖气往上涌,忍不住扬起手来,却终于还是没能一掌拍下去。这个女儿身子一向不好,他自小就最紧张她,原本以为,只要她能安安静静地过了二十岁,再找个好一点的人家嫁了,便功德圆满,谁知……竟然会出这么大的乱子!是他太放心她了吗?还是他这些年只是顾着她的身子,反而忘记了她感情上的空白会造成如今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局面? 他高高举起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仰头望着天空,阳光仍然灿烂,却失了温度。他闭上眼叹道:“好,你不说,就算了。从今往后,你就在家中静养,什么都不用再想了。” 他站起身来欲走,却见管家满脸喜气地跑来,叫道:“老爷!全宁都城最有名的陈媒婆来了,说是要给二小姐提亲!人在前厅,夫人请您过去呢!” 君氏父女都是一怔,君望祖苦笑道:“还提什么亲?谁来提亲都没有用了!”转念一想,不对呀,自两年前君亦休拒绝了前后十个媒婆的提亲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上门来提过亲,更别说是这个赫赫有名的陈媒婆!这个姓陈的媒婆的父亲,曾经在宁西王府里当过差,所以认识不少达官贵人,她做的媒,不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就是望族大户的富贵公子,今天怎么会跑到他们这个做小生意的君家来了? 君望祖回头看了看君亦休,她也是一脸的疑惑惊讶,问道:“她可有说是谁遣她来提亲?” 管家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夫人高兴得不得了,打发我来请老爷过去呢!” 君望祖低头想了一下,对君亦休道:“我去看看。你……” 君亦休望着父亲,说道:“爹爹,别忘了答应了女儿,不管是谁来提亲,都不能答应。” 君望祖叹了一口气,快步走了。君亦休看着父亲的背影,隐隐觉得不安。谁会来提亲?宁都城里的人都只道她长得又丑又没德才,谁还会主动来提亲?而且还是找了一个最厉害的媒婆来?她思前想后,总觉得事情好象没那么简单,连忙唤道:“燕儿!” 燕儿笑道:“小姐可是要奴婢去前厅瞧瞧去?看看是哪家的公子胆子这么大,居然跑来往我们君家二小姐提亲?” 君亦休道:“我是奇怪。你去瞧瞧,不管是什么事,都要快点回来告诉我。还有,别让父亲看到。” 燕儿笑道:“好,我立刻就去。” 燕儿去了,君亦休反倒坐立不安起来。虽然她也知道刚才那一番话已经彻底让父亲死了心,不管是谁来提亲,他也不会答应,但不知为何,她仍然心绪难宁。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到燕儿急冲冲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却是涨得通红。 君亦休心中一慌,却只得看着她笑道:“你急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燕儿只顾着喘气,仿佛还没回过神来,瞪着自家小姐,不知是在高兴还是在吃惊,半晌才叫道:“小姐!你猜,是谁,是谁来提亲了?” 君亦休皱眉道:“你这丫头,还跟我卖关子,到底是谁?” 燕儿睁大了眼,叫道:“是,是宁西王!” 君亦休一张脸顿时僵住,心,一直往下沉,沉到无力。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 拒聘(下)(1) 前厅里,徐丽珍对着一身华服的陈媒婆,不禁有些局促不安。这个人虽然出身不是很高贵,可是结交的,却都是些非富即贵之人,君家与她陈家向来没有什么来往,今天却突然带了聘礼上门来提亲,可是结结实实地吓了徐丽珍一跳。她心中有点发慌,只得小心翼翼地问道:“陈夫人,不知您今天来给哪位大人提亲呀?” 陈媒波笑着看了看手中的茶杯,说道:“今天我提的这位呀,不是什么大人,是比大人还了不得的人。你家老爷可在家?这件事可要找个能做主的人才行。” 徐丽珍怔了怔,心中顿时有些不快。君府里的人都知道她是偏房扶正的,背地有不少人拿她来和去世的正房夫人比较,说她终是气度不够,见不得大场面。如今来了个外人,居然也这般瞧不起她。当下轻轻地哼了一声,道:“陈媒婆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这家的女主人,儿女的婚事,我岂有做不了主的?” 陈媒婆笑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我听说这君家二小姐已经年过二十了,至今都还没有找到婆家。所以嘛……有些好奇。” 徐丽珍叹道:“亦休不是嫁不出去,只不过这孩子性子固执,总没有看上一个合适的。” 陈媒婆道:“既然这样,那敢情好,今天我说的这位,她要还看不上,那就算是天上的龙子龙孙,怕也是没法子的。” 君望祖刚走到门口,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他皱了皱眉,快步走了进去,问道:“不知陈夫人所说的这位大人物是什么人?纵然他有千般万般好,也要和我们亦休相配才成。” 陈媒婆站起身来打量着眼前的人,禁不住满脸笑道:“这位可是君老爷了?” 君望祖在主人位上坐了,方才说道:“陈夫人请坐。在下正是君望祖。在下不才,就靠着祖宗庇佑,虽算不上什么豪门大户,但还过得去。不知陈夫人今日大驾光临,究竟是给哪位贵人提亲?” 陈媒婆笑了笑,眼中掩不住倨傲之意,说道:“我呀,今天特地来给君老爷道喜,我们宁西王爷看上你们家二小姐了,可不是大喜么?!” 君、徐二人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一时没反应过来。陈媒婆得意地笑道:“老实说,这宁西王爷眼光高着呢,能让他看上的人,可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以后你们君家,也可以享受王恩了。” 徐丽珍怔怔道:“这,这王爷如何看上我们亦休了?亦休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况且在外面名声也不是太好……” 君望祖喝斥道:“丽珍!”徐丽珍吓了一跳,顿时噤了口,低了头不敢再说话。君望祖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小心问道:“敢问陈夫人,宁西王当真是提的亦休?” 陈媒婆执起杯子来喝了一口茶,不以为然地笑道:“这种事还会有假?昨天宁西王府里的管家管周亲自接见我,说宁西王爷看上了君家的二小姐君亦休,让我今天来提亲。不然,我怎么能到你们家来?” 君望祖疑惑道:“王爷……见过亦休?” 陈媒婆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管怎么样,王爷要提亲,可是千真万确的事。你看,我聘礼都带了,难道还是开玩笑?君老爷,你也是见过世面的,这宁西王说的话,你我,有什么好怀疑的?” 说着,她指挥着一帮人,将大大小小的箱子抬进了院子,那些箱子上都扎了红绸带,喜气洋洋地摆了一地,看得君望祖没来由地心惊。他方才被君亦休的一番话气得乱了方寸,早打定了主意,不管是谁来提亲,都不能再答应。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来的,居然是高高在上的宁西王!如今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不知所措,愣在当场。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 拒聘(下)(2) 徐丽珍见了聘礼,立刻眉开眼笑,走上去一一查看,大声笑道:“哎哟,王爷就是王爷,聘礼这样重,真是折煞我们亦休了!老爷!我们君家这下可要扬眉吐气了!” 君望祖皱着眉,看着那红色的绸带,内心隐约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犹豫道:“陈夫人,这,这件事,我恐怕要和小女商量一下,急不得。” 陈媒婆愣了一下,问道:“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君老爷,你可别怪我说,你家小姐进了王府,虽说只是个侍妾,但好歹也是王爷的女人,将来若再有个一男半女,那后半辈子可就啥都不用愁了!这样天大的好事,别人家可是求都求不来呢!” 徐丽珍急了,叫道:“老爷!你这是怎么了,那可是宁西王呢!他能看上我们家亦休,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你怎么还犹豫起来?这门婚事,当然是没问题的了!” 君望祖斥道:“你懂什么!你忘了前些日子盍泚公子已经来提过亲了?况且我当时是答应了的,如今……怎么能出尔反尔?” 陈媒婆疑道:“君小姐已经定了亲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徐丽珍陪笑道:“哪里的事,当初是有人提了一下,但也没有完全当真。”她连忙将君望祖拉到一旁,小声道:“老爷,你糊涂了吗?那盍泚公子怎么比得上当今宁西王?况且当初你们不过是口头上说说,又没有拟定文书聘礼,当然当不得真了!” 君望祖道:“糊涂的是你!真是妇人之见!宁西王怎么会无缘无故看上了咱们亦休?这其中……这其中定然有什么……” 徐丽珍道:“哎呀,老爷!你管那宁西王什么时候看上的亦休?总之他让人来提亲是真真正正儿的事。这聘礼就摆在这儿呢,难道还能有假?老实说,我还一直担心亦休嫁不出去,现在好了,是王爷呢!在西藩,谁还能比他好?别想了,这婚事,肯定是定了!难道我们一小小的君家,还能拒绝当今王爷不成?” 君望祖一时语塞,深知宁西王是他得罪不起的,但这件事的确奇怪,令他不得不疑。他看着院子里的箱子,不住地叹气,却不知如何是好。 陈媒婆见他迟迟不开口,有些不耐道:“怎么样啊?你们到底商量好了没有啊?” 突然,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不用商量了,请陈夫人回去转告宁西王爷,亦休无德无容,才智庸浅,恐怕是配不上王爷。这门婚事,就作罢吧。” 众人都是一惊,陈媒婆转头望去,院门口走进一个绿衣女子,一张素颜,虽无倾国倾城之色,却也是清新秀丽,端庄大方。尤其是脸上的神色,平静从容,明眸漆黑如墨,那种气度仪态,倒是许多大家千金也不及。她略略笑了笑,问道:“这位是……” 徐丽珍早已经一步走上前去,叫道:“亦休!你怎么这么没规矩?!什么作罢,这件事岂能你说了算?!” 陈媒婆恍然道:“哦,原来你就是君家小姐。你可知道是谁来提亲?” 君亦休看了徐丽珍一眼,慢慢地走到陈媒婆面前,淡淡笑道:“小女子当然知道。宁西王是我们西藩的主子,承蒙他看得起,亦休感激不尽。不过……我们君家是小户人家,小女子恐怕进了王府,会有失体面,折辱了王爷,便是天大的死罪了。请陈夫人见谅,非是亦休自以为是,实在是心中惶恐,不敢高攀。请陈夫人回明王爷,另择他人。” 陈媒婆愣住,天下谁不想嫁宁西王?不用说他有无上的权势,天生的富贵,单是惊人的样貌,已经令无数女子倾心。可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君亦休,凭什么就是不肯进入宁西王府?!难不成还不甘心做个侍妾不成?当下冷笑了一声,道:“君小姐,你别怪我多嘴。象你这般不识抬举的女子,我还是头一次见。王爷看上的人,没有不欢天喜地的。若你以为,王爷看上你,你就真把自己当个天大的主儿了,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君望祖吓了一跳,连忙笑道:“这是说的哪里话!陈夫人,小女自幼少见外人,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多多见谅!这件事……咱们从长计议!” 陈媒婆哼了一声,道:“还计议个什么?君老爷,你是一家之主,行不行,你就给句话吧。不过,我可丑话说在前头,我陈媒婆做了这么多年的媒,还真没见过你们家这样儿的!我做不了媒,收不到礼金是小事,要是惹恼了宁西王爷……” 徐丽珍急忙道:“那是,那是。我们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王爷作对呀!是吧,老爷!” 君望祖没有答话,只抬眼朝君亦休看去,眼光既无奈又焦灼。君亦休叹气道:“爹爹若执意要女儿出嫁,女儿也无怨言。可是……”她转眼看了看陈媒婆,目光中隐约有了一丝坚定,平静又道:“若女儿真进了王府,以后……恐怕会再无生趣。” 君望祖心中一沉,断然道:“你不用说了。陈夫人,对不住,这门婚事,请恕我不能答应。若王爷怪罪下来,尽管抓我问罪便是!” 徐丽珍张大了嘴叫道:“老爷!” 陈媒婆气道:“君老爷,你可是拿定主意了?!” 君望祖看着女儿,见她的嘴角微微地露出一丝笑意,叹道:“是。她是我的女儿,虽然我们是平民百姓,可是女儿也是心头肉。陈夫人,请转告宁西王,我们君家福薄,高攀不了王府,日后为王爷做牛做马,再报答他的恩德。” 陈媒婆咬牙道:“你可不要后悔!我们走!”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一 生波(1) 陈媒婆站在舒云阁外的门槛前,心里一阵阵地发慌。昨天管周叫她来时,她高兴得心都飞上了天,能替宁西王做媒,那是多么高的荣耀啊!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君家小姐竟然如此难缠。此刻她正象一棵霜打了了茄子,是半分精神也没有了。 站了一会儿,通报的人还没来回话,她却已经给自己长了无数次威风,脑子里尽想着呆会儿要怎样损损那个君家,如此地不识抬举,害得她好好的一桩大喜事,如今竟变成了罪过! 过了近半个时辰,回话的人才慢吞吞地走了过来,轻笑道:“陈媒婆,王爷要见你呢,跟我来吧。” 陈媒婆吓了一跳,王爷要……亲自见她?她顿时有些慌了神,连忙拢了拢头发,整了整衣裳,快步地跟了上去。 七拐八弯地走了半天,才进了一处暖阁内。四面窗户大开着,春日里的阳光将整个暖阁映得分外明媚。那人领她进了屋,方才说道:“在这儿候着吧。” 陈媒婆连忙应了,不敢多问,四下打量了一下,这房间不大,倒是布置得精致华贵,所有陈设家俱,都是一等一的极品,比个大户人家的正厅还要漂亮,不由得暗暗咂舌。王府的气派毕竟是不同的。她有些不安,又不敢擅自坐下,只得站在一旁,偷偷地张望。又过了一刻钟,才听见管周的声音道:“陈夫人,随我来吧。” 陈媒婆连忙应了一声,跟着管周往外走。转眼似乎出了园子,又进了园子,转得她有些晕头转向。好不容易进了一个花园似的地方,前面居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荷塘,荷塘对面隐约有女子的笑声传来,她忍不住抬头去瞧,对面坐了几个人,倒是瞧不太真切。管周又道:“你在这里等,我去禀报王爷。” 陈媒婆只得站住了脚,心里又没来由地发慌。人人都说这个宁西王喜怒无常,最不好说话,这次她把事办砸了,不知道会不会受到牵连。那个该死的君家!这下可把她给害惨了。正在胡思乱想,管周已经折了回来,说道:“跟我来。一会儿见了王爷,说话小心些。” 陈媒婆连忙小心笑道:“那是,多谢总管提醒。这次实在是我办事不力,不知道王爷……” 管周道:“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别多话。你放心,只要你实话实说,王爷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虽办不成事,只要没有什么错失,王爷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陈媒婆这才略略放了些心,跟着管周走到了荷塘的另一面。从塘岸边往塘内延伸约三、四丈的地方,有一处小亭,上书“香菱洲”。亭内摆了一张桌子,此刻宁西王凤九天与他的爱妾花红好正坐在亭内享受春光。陈媒婆连忙低下头,这才听管周道:“王爷,陈夫人带到。” 凤九天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道:“叫她过来。” 管周连忙应了一声“是”,拉了拉一旁的陈媒婆,她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福身道:“民妇陈氏,给王爷请安。” 凤九天斜了她了一眼,问道:“我听管周说,交待你的事,你没办成?” 陈媒婆吓了一跳,赶紧跪下道:“王爷恕罪,民妇是照管家的吩咐,带了聘礼去君家提亲,可是那君家的人,实在是不知好歹,居然……居然不同意把女儿嫁来王府……民妇好话说尽了,可他们就是不愿意,还把民妇赶了出来。民妇好歹也是王爷派去的人,他们居然这样不识抬举,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他们真正儿该死!”这会子她只顾着为自己开脱,哪里还管什么实话实情,索性把君家的人说得恶劣一些,好让宁西王迁怒于君家,而不再罚她。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一 生波(2) 只听见“砰”地一声,凤九天将手中的杯子重重地一放,脸上罩满寒霜,周围的人都吓得跪了下来,花红好暗暗打量着他的神色,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却听凤九天道:“很好。你起来。” 陈媒婆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一方玄色的衣袍下摆映入了她的眼帘,凭空地感觉到一股压力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吞了吞口水,大气也不敢出。 凤九天冷冷道:“我问你,到底是谁把你赶了出来?” 陈媒婆吞吞吐吐道:“是,是君家老爷。” 凤九冷笑一声,道:“是吗?君望祖有这么大的胆子?他有这么大的胆子,当年齐挽思就不会死了!本王再问你一句,到底是谁?!” 陈媒婆打了个哆嗦,连忙改口道:“嗯,不是君家老爷,其实是……君家二小姐!就是……王爷您提的那个小姐。您不知道,那小姐还真是个死脑筋,说什么宁愿嫁个贩夫走卒,也不嫁来王府!” 凤九天脸色一沉,质问道:“她当真这么说?!” 陈媒婆见凤九天似乎已经有些信了,忍不住又加油添醋道:“可不是,我看那小姐模样儿不怎么样,眼睛却长在头顶上。象王爷您这样的人物……”她谄媚地笑着,不自觉就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凤九天,眼前的宁西王,虽然一脸冷漠,眼中隐有利光,却是俊美绝伦,人间罕见。她竟呆了一呆,忘了要说什么了。 站在她身后的管周见状暗暗着急,连忙咳了一声,陈媒婆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低了头,退了一步道:“民妇该死!民妇无状了!” 凤九天竟然轻笑道:“哦?你说的可是真话?她的眼睛真的长在头顶上?” 陈媒婆不明所以,支吾道:“是,她……说什么也不同意这婚事,民妇……民妇还给她骂了一通……” 凤九天道:“哼!你说的倒象君亦圆,半点也不象君亦休!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乱编些话来,就能搪塞本王?!” 陈媒婆吓得又跪在了地上,申辩道:“民妇不敢,民妇不敢欺瞒王爷!那君家,是真的不肯嫁女儿……” 凤九天冷笑道:“君亦休不肯,君望祖也不肯吗?你说的话,十句有九句都不靠谱!本王看你是话说得太多,以后不想再说话了,是不是?” 陈媒婆吓得哭出声来,大叫道:“民妇该死!民妇该死!求王爷开恩………饶了民妇吧。” 凤九天冷冷道:“那她说了什么,你照实说。有一句半句不对,本王就拔了你的舌头!” 陈媒婆打了个哆嗦,抽抽噎噎道:“是。那君老爷是有些犹豫,君家夫人倒是欢喜得很,本来都答应了。可后来君小姐来了,她说……自认无德无容,配不上王爷,进了王府,会折辱王爷,所以……请王爷另聘他人。民妇说他们不识抬举,连王爷都敢得罪。那君家二老好象也被民妇给唬住了,可是君小姐说什么……进了王府,以后怕会再无生趣。君老爷一听,就立刻回绝了婚事……事情就这样。” 她罗罗嗦嗦地讲了半天,总算让人听明白了。其实真正不同意婚事的,是君亦休本人。而君望祖不知何故,也由着女儿去了。凤九天沉着脸,手一挥,桌上的东西顿时尽数掉到了地上,碎了一地。 花红好惊奇地张大了嘴,这君家小姐是什么人?竟然敢拒绝宁西王?!她盯着凤九天的脸色阴晴不定,知道他定然已经动了怒。本来还想调笑几句,这下再没敢开口。她跟他越久,越明白不能逆着他的性子来,否则只有自讨苦吃的份儿。当下默默地站在一旁,看凤九天如何处置。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一 生波(3) 整个荷塘四周安静异常,凤九天没有发话,谁都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凤九天才回到桌旁坐下,对着花红好招了招手,笑道:“过来。” 花红好愣了一下,连忙到他身旁坐了,这才叫道:“你们都是死人啦?还不快去换些好酒来,妾身……陪王爷喝两杯。” 凤九天哈哈笑道:“还是你好。来,你说……那个君亦休如此不知好歹,本王……该如何处置才好呢?”他一边说,一边抚弄着她的长发,原本是个亲密的行为,却无端地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因她听到他的语气里,有着冰一样的寒意。 底下的人立刻换了新的酒盏瓜果,花红好赔笑道:“王爷!你就会取笑人家。我不过是小女子,哪有什么主意?要怎么处置,还不是王爷您说了算。” 凤九天收了笑容,对着陈媒婆道:“你下去吧。这件事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那君家的人,自然会有再去求你的时候,到时候你再来回话。不过……你若是到处去碎嘴,本王会有一万种方法让你永远都说不了话。” 陈媒婆吓得两腿发软,连忙诺诺应着,跟着管周退了下去。 花红好连忙替他斟了一杯酒递到他唇边,娇笑道:“王爷,今朝有酒今朝醉,那些不高兴的事,还是别想了。” 凤九天将酒杯接过来,看了她两眼,若有所思地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你倒是很会及时享乐。你这性子,和游自锋有几分相似啊……” 花红好心中“别”地一跳,笑道:“王爷!好好的,怎么扯到游公子身上去了?妾身如今进了王府,心里就只有王爷一个人,别人怎么样,妾身可管不着。” 凤九天抬起她的脸,眼神却飘忽得无从捉摸,淡淡问道:“当真?” 花红好道:“那是当然,妾身此生只愿意好好服侍王爷,只要王爷不嫌弃,妾身一生一世都是属于王爷的。” 凤九天松开她,站在一旁望着荷塘没有说话。花红好心中一阵不安,连忙又道:“王爷您这样的人物,哪有女子不倾心的?妾身自打第一眼看到王爷,就知道此生除了王爷,再不会喜欢别的男人。” 凤九天笑道:“是吗?象你这样过尽千帆的花魁,也会从一而终?” 花红好脸色变了变,却强笑道:“妾身虽然出身青楼,可是……感情上可始终是专心一致的。王爷若是不信……妾身可以发誓!” 凤九天冷笑道:“不必了。人间最不可信的,就是誓言!” 花红好僵了一僵,饶是她八面玲珑,也没想透凤九天为何变脸变得这么快,忽怒忽喜,实在是不敢再造次,想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道:“天下女子,谁不爱英雄男儿?更别说,是王爷您……” 凤九天哼了一声,打断道:“你不用说这些奉承话了。进了府这几个月,你别的没学会,就是这察颜观色的本领,越来越炉火纯青!天下女子,没有什么不同!君亦休……本王倒要看看,你会有什么不同!” 说完,他头也没回,快步走了。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二 陷井(1) 自从拒绝了宁西王的下聘,君家就一直沉闷得令人发慌。虽然君望祖不忍心让女儿进王府受苦,但得罪了宁西王,总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徐丽珍天天在家里唠叨,说什么大祸临头啦,闹得君望祖是不得安宁,一连几天算错帐。 君亦休身体虽无大碍,心事却更重了。有时候一个人在屋里呆坐,冬日的记忆会不经意地闯进她的脑海中,令她心中隐隐作痛。他会来提亲,的确在她意料之外,但君亦休心里很清楚,他要她进王府为妾,不是因为对她当真有情,只不过他不允许他的女人,如此地不驯。元宵灯会那晚,他就说过,对她的责罚很快就会来,只不过没有想到的是,责罚,竟然是要她嫁他。 君亦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也许只有他才会想得出这样的“责罚”,要她去他身边,彻底地磨光她的意志和气力。可这一次她要让宁西王失望了,因为她不会再轻易把自己交给一个没有真心待她的男子。 君亦休看着手中的经书,轻声叹道:“亦休啊,亦休,希望从今以后,你真的能释怀一切,摆脱一切。就算是明日就死了,也是无悔无愧的。” 燕儿端着一盆月季花走了进来,见她又在自言自语,不由得笑道:“小姐!你又在发什么呆?你的身子好了许多了。无花师太说,难得小姐心这么静,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君亦休放下经书,轻声叹了一口气,道:“会好起来?也许吧。生死对于我来说,好象不那么重要了。不知道圆儿怎么样了。” 燕儿愣了愣,说道:“夫人说她去亲戚家里玩,想必是玩得高兴,连家都不想回了。小姐还操那些心!” 君亦休暗了眼光,她心里清楚,亦圆多半是离家出走,绝不是去哪家玩几天那样简单。可是宁都城那么大,哪里去寻她?还有那个游自锋,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可他对圆儿的事,为何还那么有兴趣?她想到这里,不禁心情暗伤,她纵然有万般心事,而在这个世上,却没有一个人能让她真正倾吐烦闷。有时候,她常常会对着眼前的梅树发呆,又会被燕儿取笑,这才回过神来,集中精神去看经书。 转眼过了半月,君亦休每日译经服药,不敢懈怠。这日又在院中看书,却见燕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叫道:“小姐!小姐!不好了,府里来了好多官差,好象出事了。” 君亦休愣了一下,难道……是逢魔谷的人来了?还是宁西王……她也不由得慌了一分,急忙进了前厅,果然见到有官差站在院里,徐丽珍坐在堂前抹泪,连忙上前问道:“二娘,发生什么事了?爹呢?” 徐丽珍抬眼见是她,长叹一声,哭道:“亦休啊,我们君家这下完了。你爹……你爹在屋里……” 君亦休劝道:“二娘别伤心,有什么事总有办法解决的。我……去看看爹。”说着,她一路进了内堂,见父亲站在祖宗的灵位前发呆,不由得愣住。君望祖回头看了看她,脸色灰败,双目有泪,欲言又止。 君亦休慢慢地走到父亲跟前,轻声道:“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圆儿出了什么事?还是……” 君望祖低头叹气道:“你妹妹……走了,倒是好了。如今君家倒了,她倒不用受牵连。” 君亦休一惊,问道:“爹!怎么了?” 君望祖愣愣地看着她,说道:“亦休,是爹对不起你们。我们君家以布匹生意起家,在宁都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商贾,但还是小有些成就。想不到……几代人的家业,竟然会毁于我手……我,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二 陷井(2) 君亦休见父亲眼眶发红,泪光闪动,似乎真的是伤心致极,忍不住上前抓父亲的胳膊,急声道:“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女儿!” 君望祖扶着她在一旁坐了,方才叹道:“亦休,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爹告诉你也无妨。你知道萧家吧?” 君亦休疑道:“哪个萧家?” 君望祖道:“难为你了,你自小被我管得太严,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那萧家住在城南,与我们君家一样,都是经营布匹生意。本来一直以来,两家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前些日子,萧家突然派了人来,说想收购我们君家的铺子,在宁都城里独家经营生意。” 君亦休愣住,问道:“他们……想挤兑我们不成?” 君望祖道:“这生意是祖上传下来的,我怎么能随便给人?况且我们一家大小,还要靠这生意养活。虽然你大哥离家这么多年,但我总想着他有朝一日能回来,我们这份家业,始终是要交给他的,万不能败在我的手上啊。” 君亦休道:“难道,我们不答应,他们还耍横不成?” 君望祖道:“耍横还不至于,只是当时闹得很不愉快。是爹太小瞧了他们,以为生意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五天前,店里突然来了个京城的人,说是想订购一批上等丝锦。那人一身的气派,看起来就非富即贵,出手又十分阔绰,于是爹想,如果能做成这笔生意,那对我们君字招牌,可是大大的有利。” 君亦休怔怔道:“难道他……是个骗子?” 君望祖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万没想到,收了订金,也订了货,签了契约,那些货……竟在一夜之间……被烧光了。” 君亦休惊得站了起来,叫道:“烧光了?!怎么会这样?” 君望祖道:“是工人不小心,看管得不利。我本想马上再去进一批货来,就算是亏钱,也不能失信。哪知道,市面上所有的丝锦,都被萧家收购完了。我只有厚着脸皮去找他们,可是他们说什么都不愿出让……如今交货的期限已到,那订货的大爷见我们交不出货,说我们诈骗,要闹上官府去!” 君亦休急道:“爹!难道只有他们才有货吗?就不能去别的地方调货来?” 君望祖叹道:“唉,爹也不明白那萧家怎么突然如此神通广大,整个西藩之地的上等丝锦,都被他们统统订走。我们要想订到货,最快了也得等到明年,要不……就只有去境外或是别的藩地了。可是哪里来得及啊!” 君亦休呆住,整个西藩之地……怎么会这样?她不敢细想下去,喘了一口气,问道:“爹,不如……再去求求萧家!生意不在了,可以再来。若是那人真的告到官府去,那就算我们倾家荡产,也不敢保证爹爹不会吃官司啊!” 君望祖苦笑一声,道:“你以为爹爹没有去求过他们?爹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可是……他们就是铁了心,不肯出让。唉,这次……是天要亡君家了。” 君亦休惊道:“不会的!爹,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吗?会有办法的。再想想……” 君望祖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叹道:“亦休,你娘死了这么多年,我实在有愧于她。事到如今,有些话,我……”他直直地望着这个女儿,狠了狠心道:“我告诉你吧,你娘……实是因我而死。” 君亦休惊得说不出话来,瞪着父亲呆住。君望祖的眼泪止不住又流了下来,仰头叹道:“世人都以为你娘是病死的,只有你大哥和我,知道其中内情。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们,可是现在……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想再瞒你。” 他睁着一双老泪纵横的眼,看着女儿惊愕的面容,低头苦笑道:“你若是恨我,我没有什么怨言。只是若有一天,你大哥能回来,你告诉他,爹……愧对于他和他母亲。”说着,他的身子禁不住颤抖,双手掩住面庞,低低道:“报应,这真是报应啊!” 君亦休心中不忍,正想上前劝慰,却见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冲进来两个衙役,高声叫道:“君望祖!有人告你诈骗谋财,跟我们上衙门去吧!”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三 天意(1) 君望祖惊得一哆嗦,连声申辩道:“我没有诈骗,官老爷冤枉啊!” 那衙役也不多说,上前来一把抓住他就往外拖。君亦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忙跟上前去叫道:“官差大哥,请等一等!” 衙役见她一个女子,虽然年经,也心痛着急,但还没有失了方寸,比起前堂那个妇人,镇定十倍,不由得生了几分爱惜之心,当下顿了一顿,道:“姑娘,有什么话到府尹大人堂前去说吧,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们哥俩只负责拿人,不管断案。是黑是白,你只管去辩个清楚。”说完拉着君望祖就走。 君亦休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慌乱,吩咐道:“燕儿,你先去跟管家说,现在虽然出了事,但家里一切照旧,店铺先关门歇业,让他们好好照顾二娘。然后你陪我去一趟衙门,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告我们君家!” 燕儿连忙应了,把家里的打点妥当,二人才朝宁都府衙奔去。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满面笑容地走了出来。他身旁还跟了一人,一副公差打扮,看样子,好象是衙门的人。君亦休吸了一口气,上前见礼道:“两位大人,小女子有礼了。” 那二人一愣,打了量她一番,问道:“姑娘有什么事?” 君亦休道:“打扰两位大人,小女子想问一下君家那案子。” 那公差道:“你是何人?” 君亦休道:“我是君家的女儿,父亲被人下狱,但不知究里,所以斗胆来问问。” 中年男子哼了一声,道:“君家没人了吗?倒要你一个女子出面?!” 君亦休连忙道:“大哥常年在外,还不知家中出事。请两位大人行个方便,能否告知小女子到底是何人告我君家?小女子想去求求他,这桩生意实在是意外不能按时交货,看他能不能够再宽限几日,或是我们赔他钱,也不必闹到要对簿公堂!” 中年男子冷笑一声道:“不必了,你求谁都没用!君望祖当初满口答应,如今竟出尔反尔!你可知道,他不能按时交货,耽误了我多大的事情?钱我们有的是,可是这次我们府中太夫人做寿,三小姐出嫁,就因为他交不了货,全部都得延期!我不仅得罪了全家上下,连请的达官贵人,也得罪了个遍!我怎么能放过他?” 君亦休眼睛微微一亮,他这么说,难道就是原告了?当下连忙深深地施了一礼,说道:“这位大爷!您的损失,我们君家就算倾家荡产也赔给您!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父亲。他年事已高,禁不住深牢大狱!” 中年男子喝道:“你不必再说了!要想我放过他,可以,看在你这么孝顺的份儿上,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你若能交得出货,我就作罢,否则,一切免谈!” 说完,他拂袖而去。君亦休看着他的背影,急得连声叫道:“大爷!大爷!” “君姑娘,”站在一旁的公差开口了:“你别叫了,你知道他是谁吗?是刚刚迁到宁都来的风家侄少爷!这风家世代为官,在京城可是赫赫有名的,就连宁西王也要敬他们二分。他说的话,没有不算数的。我劝你,不如花点时间去筹货,说不定还有一丝转机。” 君亦休回头道:“多谢这位大哥指点。我很担心我父亲……不知能不能去看看他。” 公差道:“现在不行。大人有令,先关押,待审过之后,你再去瞧吧。” 说完,他转身进了衙门。君亦休站在门口,一阵冷风吹来,让她打了个哆嗦。燕儿道:“小姐!现在怎么办?”君亦休暗了眼没说话。燕儿有些急了,连声道:“小姐,不如先回去吧,这儿风大,你的身子受不了的。”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三 天意(2) 君亦休想了想道:“不,我们立刻去萧家。” 到了萧家门口,已近黄昏了。叩开大门,说明来意,那家仆倒还算客气,回道:“君小姐请回吧。我家老爷出门饮宴去了,不知道何时才回来。夫人身上不太好,今日不便相见。” 君亦休无奈,只得慢慢地出了门,站在门口,她微微笑了笑道:“请姑娘转告萧老爷,亦休明日再来拜访。” 一连二天,君亦休每天都往萧家拜访,但萧家人总有借口避而不见。君亦休也不气馁,仍旧笑脸相对。直到第三天,萧家仍是一如故往。燕儿终于沉不住气了,叫道:“小姐!他们摆明了欺负人嘛!我们别求他们了!” 君亦休淡淡道:“燕儿!稍安勿燥!你现在在别人家里,别这么没规矩!” 忽听一个声音道:“果然是有几分气度的。先前陈媒婆跟我说,我还不信。这几日你天天来,倒显得我们待客不周了。” 语音刚落,门口走进来一个女子,年纪不过十七八岁,身着一身浅绿的绫罗丝裙,发式简单,乌亮如丝。她体态轻盈,五官清丽,一双明眸灵动有神,正上下打量着君亦休。 君亦休连忙站起身来,福身道:“小女子君亦休,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她身旁站了一个粉衣丫头,说道:“这是我家小姐,全宁都城谁人不知我们四全姑娘?” 君亦休微微一愣,四全姑娘是什么人?她常年少出门,对于这外面的事,自然知道得不多。当下连忙施礼道:“原来是萧小姐,失礼了。” 她微微一笑,说道:“不必客气,叫我萧潇吧。君小姐请坐。” 君亦休只得在一旁坐了,想了想道:“那我不客气了。我因何而来,想必萧潇是很清楚了。我几次求见令尊不得,不知能否请萧小姐通融通融?只要你们肯将手上的丝锦转让给我们,我们就算是倾家荡产也愿意买!只要能交货,那风家人就不会再告我父亲了!萧小姐……” 萧潇站起身来,只是盯着她瞧。瞧了半天才笑道:“你还真是固执。不过我们帮不了你。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萧家能左右的了。你不明白吗?” 君亦休愣住,的确不明白她话中含意。她慢慢地走到门口,突然歪着头笑道:“君小姐,还有一件事,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不愿意嫁进宁西王府?” 君亦休脸色忽变,失声道:“你,你如何知道?” 萧潇咯咯地笑了,说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反正,我觉得你做了一件傻事。你回去吧。那些丝锦已经全部送走了,你想要,我们也没货给。绢儿,送客。” 她身旁的丫头应了一声,福身道:“君小姐请吧。” 君亦休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她走到门口,忍不住还想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回头对绢儿道:“绢儿姑娘,请你告诉我,你家老爷何时回府?” 绢儿道:“你还没死心呐?实话告诉你吧,老爷去宁西王府了,何时回来不知道。我们府里忙得很,小姐过几天就要出嫁了,你就别来烦我们了。” 君亦休呆了呆,出嫁?萧潇要嫁人了?她站在门口,一时没回过神来。萧老爷去了宁西王府………宁西王府…… 君亦休呆呆在站在萧府门口,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悲从中来。原来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与他有关。她早该想到,以他的为人,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她真是天真,以为他够骄傲,就不会再要一个已经得到,又拒绝了他的女子。从他开始骗她开始,她就注定会卷入一场早已经写好了结局的赌局。他对于她,无关于情意,无关于脸面,无关于尊严。他要的,只是她的服从。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三 天意(3) 君亦休苦笑着,终于明白所有的一切,原来都回到了原点。所有的死结,都结在她自己的身上。是她的执着,害了全家的人! 天空中霹雳一声响,银白的闪电,闪得人眼花。君亦休的心重重地颤动了一下,她想做一个决定,一个有可能让自己万劫不复的决定。可是她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瓢泼大雨倾盆而来,雨水溅在廊檐下,发出冰冷的声响。她仍然站在门口发呆,她还在作最后的挣扎。她甚至在想,如果此刻她就死了,是不是就能了结一切?朦胧中有一个白色的影子慢慢地移了过来,他高大的身影撑着一把青色的油伞,走到她跟前时,缓缓地抬起伞,露出一张充满了笑意的脸,两眼直直地看着她,笑道:“君小姐!真巧!” 君亦休垂下眼,没有说话。她好象快没有力气了。那人扁嘴道:“我可是来帮你的,你怎么都没反应啊?”君亦休轻叹道:“难道游公子有什么法子,能变出几百匹丝锦来吗?” 游自锋哈哈笑道:“你当我是神仙?我虽然变不出货,不过,我知道谁才能帮你们君家洗脱罪名。” 君亦休吸了一口气,淡淡道:“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游自锋深思道:“你如此聪慧,当然明白我说什么。只不过,你还记得我要你答应过的一件事吗?别离开凤九天!你做到了,君亦圆就会完整无缺地回来你面前。” 君亦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浑浑噩噩地回了屋子,她便缓缓地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候,她已经身在宓园里,徐丽珍竟然坐一旁抹泪,她撑起身子,见门帘一掀,燕儿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两个人同时扑到她身前,叫道:“你醒了。” 徐丽珍叹道:“阿弥陀佛,你总算是醒了。你要再不醒,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君亦休心中一酸,这个二娘平时虽然势利跋扈一些,但是心还是向着君家的。她虽没有什么见识,还算是个良善之人。当下轻声道:“二娘别担心,亦休没事。” 燕儿将药递到她唇边道:“小姐,先别说那么多,把药吃了吧。你再不醒,我只有去请无花师太了。” “不用请,我这不是来了。”众人闻言抬头一看,果然见到无花站在门口,顿时惊喜万分。连忙请进屋来,让座奉茶。无花走进屋内,打量着她气色,笑道:“亦休,你还好吗?你父亲的事,为师已经听说了。难为你,这些日子四处奔走,只不过……” 君亦休连声道:“师父!这是徒儿的家事,不劳师父操心。师父每日要处理庵中之事,已经够烦了,不必为徒儿担心!” 无花道:“为师知道你懂事。但……我也有一些消息。这件事,怕是和宁西王有关。” 徐丽珍惊叫一声,失声道:“宁西王!难道……难道是上次我们拒绝了婚事,所以他不肯放过我们?!”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四 凉夜(1) 无花转眼望着徐丽珍,疑道:“婚事?怎么回事?” 徐丽珍道:“师太你不知道,前些日子宁西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找了个媒婆来给亦休提亲,可是我们家亦休也是,不知是哪根筋不对,竟然就是不肯嫁!这下可好,把宁西王给得罪了吧!可怜你爹……”说着,说着,竟然又抹起泪来。 君亦休黯然道:“是我自不量力……以为……我真是想错了他。” 无花深思地望着君亦休,平静的眼光里有了一丝探究。那徐丽珍还是数落几句,却被她打断道:“君夫人,可否让我和亦休说几句话?” 徐丽珍愣了一下,只得笑道:“当然可以了。”于是客气了两句,和燕儿一同退出门外。君亦休不安道:“师父!”她隐约感觉到无花会说什么,低了眼不敢去瞧她。 无花叹息一声,抚着她的手,轻声道:“亦休,你跟师父说一句实话,你……对他,可有半分情意?” 君亦休猛地抬起头来望着无花,眼光里闪过一丝惊惶,喃喃道:“我……我……”她万没料到无花会有这样一问,心中顿时乱了一分,师父不比父亲,师父对人心看得如此透彻,哪里能隐瞒她分毫?只是她对凤九天的心,在这世上,却真的无人能懂。他对她的好,早已经深深地烙进了她的脑子里,怎么可能那样轻易地就抹煞?当她见到宁西王时,只是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个是西藩之王,不是梅花庵里柔情款款的九郎。所以,她不必为了他伤心。她一直依靠这样的想法来不断地麻痹自己。如今被无花突然一问,心里的伤口突然被撕开来,让她痛得不想呼吸。 无花见她脸色已变,只得站起身来,轻声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这情意之事,是旁人最插上不手的。当年你母亲如此,珍珠儿也是……”说这到儿,她突然顿了一顿,又道:“亦休,师父无意想质问你什么,只是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将会是你此生,最大的劫数。” 君亦休浑身一颤,手里紧紧地绞着丝被,只是喘气,苦涩道:“师父说得没错。只是徒儿……徒儿……如今已经身不由己……” 无花道:“亦休,自你十岁发病以后,为师看着你长大。你为人如何,为师非常清楚。不过……以你之力,恐怕不能改变什么。宁西王凤九天,自一出生,便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是你所不能想象的。他这一辈子,恐怕不会对任何一个人动情。你若倾心于他,怕是……一江春水,要付诸东流!” 君亦休无声地叹息道:“师父,亦休从未想过要他对我如何痴情专心,只不过……机缘巧合,让亦休的命运与他结缘。我原本想,就算是从今往后,不再见他,不再想他,不再与他有任何瓜葛,只要能译完师父交给我的经书,此生也再无遗憾!只可惜……我无怨无恨,只求平心静气,却惹恼了他……这件事,是亦休想错了。他根本不在乎情意如何,他在乎的,只是他宁西王这高高在上,不容有逆的权利!” 无花的心微微一动,她轻轻抚着君亦休的头发,若有所思道:“好孩子,师父明白你的心了。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记住师父曾经说过的话,生命不在乎长短,只在乎你到底能做什么。为师也希望,若有一天,他真能明白你的好,或许……真能扭转乾坤……” 无花凝望着亦休,柔和的眼光里,突然有了一丝别样的光彩。为何她们的子女都如此与众不同,或许正是天意,要她去他的身边。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四 凉夜(2) 无花替君亦休把了脉,又留了些,嘱咐她服药的方法,这才回了梅花庵。君家为了能早日将君望祖救出来,花了不少银子去官府上下打点,后来得来的消息,只是说案子押后再审,仍不让家属前去探望。 一连过了五天仍然没有消息,徐丽珍有些急了,整日对着君亦休唉声叹气。君亦休望着手中的《延华经》,沉思道:“燕儿,你把我箱子里的那块白色绣了梅花的丝绢取来。” 燕儿应了一声,连忙将那丝绢取了来,君亦休在手中,凝看了半晌,那绢子上写了两行诗:“暗香初绽空待枝,孤芳疏影染相思。”字迹随意有力,一看就是男子所书。这是凤和天当初在梅花庵为引她前去,送她的信物。也是他送她的唯一的东西。她在丝绢的一角绣了一枝红梅,原本是想找个机会再送给他的,谁料……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 君亦休看了一会,方才轻声道:“二娘,你想办法,将这丝绢送去宁西王那儿……他自然明白……” 徐丽珍愣了愣,接过那丝绢瞧了半天,只得叹道:“好吧。大不了,我厚着脸皮,去求求那个陈媒婆去!”她起身欲走,转眼瞥见君亦休神色似有些黯然,刚到嘴边的话,只得又咽了回去,叹了几口气,快步走了。 入了夜,天气仍然很凉。徐丽珍一直到晚饭后才回了府,却是一脸的喜色,进了门就叫道:“亦休!有好消息!” 君亦休放下手中的经书,喜道:“二娘,可是爹爹的案子有起色了?” 徐丽珍怔了一下,旋即笑道:“不是的。只是今天下午我去找陈媒婆,她正好要去宁西王府,我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才让她同意带着我一块儿去了。啧啧,那王府还真是不一般的气派……” 君亦休问道:“是吗?那二娘……可是见到了王爷?他是否愿意帮我们君家?” 徐丽珍叹气道:“我哪有那个福气见到王爷?不过我见了管家。我把你的东西取出来,请他务必转交给王爷。好在我会说话,那管家竟然答应了。没过一会儿,就听那管家的回来说,你那东西王爷已经收下了,看来……王爷还是通情达理的。这一次你这宝没押错!” 君亦休眼光微微一暗,强自笑道:“是吗?” 徐丽珍见她情绪不高,不由得又道:“怎么了?你不高兴吗?说不定王爷对你并未死心,愿意纳你入府,那你爹,就有救了!” 君亦休呆了一呆,心里却说不出什么滋味。从内心里来说,她当然不愿意嫁去王府,去做他众多侍妾中的一个。可是,如今唯一的办法,却只能嫁去王府,只希望她这一番卑微之举,能消除他心中的不快,对他们君家伸出援手。只要家里人平安无事,她才能安心。 她自顾发呆,徐丽珍喋喋不休地说了些什么,也没有注意去听。好半天才突然听到“盍泚”两个字,蓦地回过神来,问道:“二娘你说什么?” 徐丽珍扁扁嘴道:“我是说啊,幸好当初你没答应那个盍泚公子,不然现在可是麻烦大了。”正说着,门外有人来报:“夫人,小姐,盍泚公子来访。” 徐丽珍道:“真是说不得,一说就来。这么晚了,你就说我们都歇下了,不便见客,请他改日再来吧。” 那人正要转身,君亦休连忙叫住他,叫道:“不可。他这么晚来,定然是有什么事的。还是请他进来吧。二娘,盍泚公子虽然与我们君家没有太深的交情,但也算是表哥的朋友,怎么能让人白跑一趟?”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四 凉夜(3) 徐丽珍哼了一声,只得说道:“那好吧。见就见吧,不过我们可没功夫招待他吃饭。”说完,扭身走了。 家仆领着盍泚进宓园的时候,君亦休已经让燕儿备好了茶点,在厅前等候。他远远地看见她,仿如这黑夜里一抹浅淡的影子,随时可能消失一样,不由得心头一颤,无端地生出一股不祥的感觉。 二人在厅里客气了两句,让座奉茶,君亦休方才问道:“盍公子这么晚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盍泚试探道:“在下是听说府上好象出了点事,所以特地过来问问。亦休……” 君亦休淡淡笑道:“有劳公子挂心。这是我君家的家事,实在不好为外人道。请公子不必担心。所有的事,总有解决的一天。” 盍泚愣了愣,转过头叹道:“亦休,我一直觉得你心事重重,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不肯信我?不肯对我说实话?我是真心实意想帮助你……难道,在你心里,我果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 君亦休心中一酸,轻声道:“你的好意,我明白。只不过这件事,任何人都帮不上忙,只除了我自己。对不住,我不是不相信你,盍公子你是个君子,我不想让你也被牵累进来。” 盍泚忍不住叫道:“这是什么话!我盍泚是个怕被人牵累的人吗?当初我来提亲,是你父亲亲口答应的。虽然你一直不愿说明因何不肯嫁我,但在我心里,早已经将你们君家人,看作是我的家人。如今你父亲出了事,我怎么能坐视不理?” 君亦休怔怔地望着他,突然有了一丝感动。他……完全没有必要管他们家的事。当初父亲允婚也只是口头上的承诺,更何况,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如果换作是别的男子,早已经弃她如敝履,可是……他却是一心一意地,想要对她好,不计任何后果地为她好。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么好,却注定无法属于她君亦休? 盍泚见她呆呆地看着他,眼光中柔情顿生,说道:“自从无宵灯会之后,你一直不肯见我,我明白,你还想不通。前些日子我去找过你父亲,他也答应回来和你商量婚期,可是我等了几天都没消息。去了你们店里几次,也是没人,我四处打听,才知道原来君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亦休,你为何……不让人来告诉我?就算我帮不上什么忙,也总能替你分担些事!” 君亦休黯然道:“我知道你会……帮我。可是我不想,这件事……” 盍泚自嘲笑道:“还是不想牵累我?你怕什么?宁西王?” 君亦休一惊,望着他问道:“你……” 盍泚轻声叹息道:“我都知道了。所有的人……都叫我不要插手。你父亲的案子是宁都府尹邓万深在审。此人是个两面三刀的贪婪之辈,我原以为有钱就能疏通,可没想到,雷都劈不动。托舅舅问了,才知道是宁西王授意,不准有任何徇私。若风家执意要告,到时候就算是赔了钱,对方也未必会善罢干休。” 君亦休强笑道:“算了,这事……我们会想办法。你喝茶罢。” 盍泚微微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叫我喝茶?!亦休,我要你一句话!如果你父亲真的获罪,你,怎么办?” 君亦休叹道:“若天意如此,我愿替父受过。” 盍泚愣住,内心不断地挣扎着,她的面容为何还能如此平静?还是她已经知道了结果会如何,早做好了打算? 君亦休转头笑道:“公子,亦休想……为你抚琴一曲,你可愿意赏脸指点?”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四 凉夜(4) 盍泚默默地看着她,突然有些明白了。当下低叹一声,道:“好。有你为我抚琴,求之不得。” 君亦休立即唤燕儿取了琴来,洗净了手,在案前坐了。凝神静气,十指微微拨动,琴音如流水一般,缓缓而来。她弹的,正是《抑扬曲》。这首曲子,盍泚弹过,如今到了君亦休的手上,却是平静无波,抑扬难辨。 盍泚静静地坐在一旁,一直专心地看她。她不算绝色,却别有风致。她就象一朵洁白的世外莲花,有超越尘世的胸怀与气度,远非寻常女子可比。难怪他第一眼见到她,就觉得她与众不同。每每接近她,总感觉内心悸动,无法自持。可是如今,他却只能这样看她,仿佛做什么,都感觉无力。 一曲弹完,君亦休轻轻舒了一口气,却没再说话。两个人沉默了半晌,仿佛还在琴音中回味。过了一会方听君亦休笑道:“盍泚,这是亦休第一次为你抚琴,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我真的很感谢你,如此看得起我。今生能与你相识,是我的福气。只不过……我们却有缘无份……” 听她直呼他名,盍泚不禁心中一荡,不由自主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她身旁,轻叹道:“世间百种人,便有百种曲。这曲子,我原以为,没有人可以明白我的深意。可是……亦休……”他伸出手来,想去握她的手,却又犹豫着,半途退了回来。她那样高洁美好,终令他心动却无法接近。 君亦休并不知他心中荡漾,深吸一口气,轻轻道:“我只希望,将来你可以找到真正的知心人,得享百年之福。” 盍泚定定地看着她,果断道:“你别说了!亦休,我问一你句话,你是不是早已经想好,要如何救你父亲?” 君亦休抬起眼来看他,她平淡无波的眼光,突然有了一丝哀伤,却浮出一个笑容,轻声道:“这件事,原本因我而起,自然要我来解。他想要的,是我的服从,我就给他服从。他要我入府为妾,我就嫁他。他是王,我……当然不能违逆,只不过……” 盍泚惊道:“你要嫁他?!” 君亦休站起身来,坚定道:“是,我要嫁他。不仅仅是为了父亲。” 盍泚喘了两口气,盯着她的眼光,几乎快要将她刺穿。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前些日子还亲口对他说永远不嫁人的她,居然要嫁宁西王!为什么? 君亦休见他不置信的模样,不禁心下一软,低声道:“盍泚,我与他之间有太多纠缠,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希望你能明白,我要嫁他,是为了君家,也是为了我自己。” 盍泚闭了闭眼,颤声道:“你,决定了?如果……如果我……愿意带你远走高飞……” 君亦休缓缓地摇了摇头,用一种连自己都无法掌握的声音道:“盍泚,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的名字。你的情意,亦休只有来生再报。你什么都不用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成为宁西王凤九天的侍妾。”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五 入府(上)(1) 表面平静的日子,又过去了五天。君家每日大门紧闭,所有的家人原本只在暗地议论纷纷,只因君望祖吃了官司,大少爷与三小姐不知去向,家里的主子,只剩下了一个不中用的夫人,和一个平日就不管事的二小姐。这下奴才们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不知是谁说君家人得罪了宁西王,因此才会招来大祸,底下的人,慌了神的不少,竟有人偷偷将府里的东西偷了出去,有卖了的,也有跑了的,一下子走了不少人。诺大的君府,顿时冷清了许多。 燕儿仍然一如平常一般尽心,每天伺候周到,旁人说什么做什么,她也一概不理。君亦休见她忙里忙外,走了不少人,她也多做了许多事,却没有多少抱怨之声,不由得慨叹道:“好丫头,让你跟着我,倒是委屈你了。” 燕儿笑道:“小姐说什么呢!我八岁的时候,要不是小姐,早就死在大街上了,哪能过这么多年的舒坦日子?能来服侍小姐,是燕儿的福气!你别管外面那些人做什么,总之有良心的人,决计做不出这等落井下石的事!” 君亦休淡淡笑道:“我只当你是个贪玩怕事的,想不到你倒有一副义气心肠。好丫头,以往倒是我想得多了。” 燕儿佯作气道:“小姐把燕儿当什么人了!你要再这样想,我也和他们一样,早早地走了好!” 君亦休笑了,上前拉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你不会的。只是你年纪也不小了,日后我定好好留意,替你寻个好婆家才是正事。” 燕儿脸色一红,连忙甩开她的手,叫道:“小姐!你又来了!我,我不说了。我去厨房看看,让他们蒸个鸡蛋羹,老半天都弄不好!真真是懒到家了!”说完扭头就走。 君亦休自语道:“还害羞呢!也许我应该先为你安排好才是要紧的。”正在低头想事,却见燕儿急冲冲地又折了回来,不由得笑道:“这是怎么了,这么快就想通了?” 燕儿也没空计较,只顾大声道:“小姐,那个陈媒婆又来了!” 君亦休微微一怔,问道:“是吗?在哪儿?” 燕儿道:“在前厅。这次她好象什么都没带,就一个人来的。夫人正在招待她呢,说是让小姐也过去。” 君亦休站起身来,吸了一口气,道:“好,是福是祸,终是要来的。” 前厅里,徐丽珍拉着陈媒婆,一脸的喜气,亲热道:“哎哟,我的陈夫人哪,我是天天儿地盼天盼地,总算把您给盼来了。您快请坐。来人,快点把我那上好的青芽沏一壶来!” 唤了半天,也不见人来,徐丽珍忍不住走到门口大声叫道:“来人!你们死到哪里去了?”她正想发脾气,却见君亦休端着茶盘走了进来,淡淡笑道:“陈夫人,今天您大驾光临,亦休亲自奉茶,好为上次失礼陪罪。” 陈媒婆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接过那茶杯来,心中却直犯嘀咕,不明白这个君亦休到底有哪里好,竟让宁西王对她念念不忘。君亦休见她只是打量她,不由得笑道:“陈夫人喝了这杯茶,千万别再跟小女子一般见识。” 徐丽珍笑道:“就是,就是,我们亦休啊,是个心肠极好的孩子,虽然脾气倔了些,可是从来都不会任性妄为的。” 陈媒婆道:“要真是如此,就不会得罪宁西王了。”一想到前几日在宁西王府里差点儿受了罚,她心里的那一股子气,还是咽不下去,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徐丽珍连忙陪笑道:“陈夫人,别跟小孩子一般计较。您喝茶……不知您今天来,可是为了我们亦休的事?”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五 入府(上)(2) 陈媒婆没好气地说道:“是啊,为了你们君家这点事,我可没少出力!” 徐丽珍连忙道:“那是,那是,劳您费心了!不知王爷……是什么意思?” 陈媒婆瞥了一眼君亦休,见她仍然平静无波,心想她入了府,就是王爷的人,还是不能得罪的。于是笑了笑道:“恭喜君小姐了,日子已经定了。三天后,你进了王府,就是正正经经宁西王的侍妾了。” 徐丽珍惊道:“三天?这么快?” 陈媒婆扁扁嘴道:“还快?你们难道不想早点把君老爷给救出来?这日子也不是我定的,三天后是黄道吉日,别怪我不提醒你们,这次再有什么闪失,宁西王怪罪下来,就算是我有三头六臂,也帮不了忙了。” 徐丽珍讪讪道:“那是,那是……” 君亦休问道:“请问陈夫人,王爷可有提起,我爹的案子,何时可以了结?” 陈媒婆道:“那我可就不清楚了。哎呀,我的好姑娘,你进了王府,就能见到王爷了,到时候,你在他枕头边上吹吹风,那不比任何人说的话,都来得有用?” 君亦休还想说什么,徐丽珍连忙拉了她一把,笑道:“正是,正是。是我们亦休有福气,也多亏了陈夫人,替我们美言!亦休,还不快谢谢陈夫人!” 君亦休叹了口气,福身道:“多谢陈夫人。请夫人转告王爷,三天后,亦休定会入府,从今往后,便是宁西王府的人。万事,当听凭王爷作主。” 陈媒婆笑得眉眼都开了,拍着她的手道:“这就对了。你早这样听话,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这下倒好,绕了个大圈子,还不是绕了回去?听我的没错!这胳膊还能拧过大腿去?被宁西王看上了,不知道是多少姑娘求都求不来的。不瞒你说,那个宁西王呀,啧啧,生得还真是俊,这天底下,我就没见过比他还俊的……” 君亦休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笑着打断道:“陈夫人,亦休明白的。有劳您了。” 陈媒婆这才又喝了茶,和徐丽珍闲扯了些出嫁的准备,这才告辞。她们说了些什么,君亦休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里只想着如何才能将君望祖顺利地救出来。凤九天既然同意让她入府,那想必不会再为难君家,只是……只是……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凤九天放过父亲? 她心事重重,所有的事,都交给了徐丽珍去打理。嫁女儿本就是一件大喜事,更何况是嫁去宁西王府?只是时间过于仓促,君望祖还在狱中,君亦圆也不见人影。因此虽然办的是一件喜事,却并没有多少喜气。徐丽珍让人连夜做了喜服,匆忙准备了些嫁妆,大体上还算是过得去了。 出阁这天,天气还算好。君亦休一夜未眠,几乎是睁着眼看天亮。燕儿早早地服侍她穿戴整齐,见她脸上没有一丝喜色,不由得笑道:“小姐!恭喜小姐了,你今天好美啊!” 君亦休淡淡地笑了笑,问道:“燕儿,你当真愿意跟我去王府?你可要想清楚,进了王府,可不比得在君家,事事都受人管制,恐怕……不会好过。” 燕儿笑道:“小姐说的哪里话!我自小就跟着小姐,小姐如今出阁,我哪有不去的道理?别说是去王府,就算是去地狱,燕儿也……呸呸呸!瞧我这张嘴!今天是小姐的大喜日子,奴婢真是该死,说这些不中听的!小姐快别想那么多了。好歹也是嫁去王府啊!至少吃穿不愁,能有什么好操心的?况且,还能救老爷……” 君亦休低低道:“吃穿不愁……这世上若能吃穿不愁,就会活得好,岂不是简单多了?也许你说得对,我不该想太多。想来还不知有多少人,吃不饱穿不暖,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燕儿将盖头给她仔细地盖好,这才笑道:“好了,小姐,只要你想得通,这世没有过不去的坎。我扶您出去吧。吉时到了,想必花轿也来了!” 正说着,就听见徐丽珍的声音笑道:“亦休,你可准备好了?花轿都来了。” 君亦休站起身来,说道:“燕儿,你去将那个白色的锦盒拿来。二娘请稍等,我马上就出来。”燕儿连忙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白色的锦盒来,递到君亦休的手中,笑道:“小姐,这个东西是什么呀?四四方方的,连个开口都没有,难为你一直拿它当个宝!” 君亦休抚摸着那个盒子,喃喃道:“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她曾经说,若我寻到了好婆家,出嫁之后,就能打开看。想不到……” 燕儿笑道:“小姐可不就寻到了好婆家了?快别说了,我扶你出去吧。” 君亦休在门口拜别了徐丽珍,上了花轿。一路上静悄悄的,完全不象是宁西王娶妾的作风。虽然花轿排场还是有的,但是论热闹,就远不及其他的侍妾入府时那样大张旗鼓了。在街上走了半个时辰,突然停了下来。君亦休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得轻声唤道:“燕儿!” 燕儿低声道:“小姐别急,陈媒婆说,要等等。” 果然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陈媒婆的声音道:“君小姐,府里传了话来了,说,你不用坐轿了,要走进去。” 燕儿道:“这是什么道理?哪有让新娘子自己走进喜房去的?” 陈媒婆道:“哎哟,这又不是我的主意,是王府的人这样传的话,我有什么办法?” 燕儿急道:“不行,就算我家小姐只是个侍妾,可也算是这王府的新主子,怎么能这样怠慢?” 陈媒婆面色不耐,正想说几句教训的话,却见君亦休已经揭开轿帘走了出来。她的头巾被握在手里,大红的喜服衬得她脸色有几分苍白。只见她微微一笑,说道:“无碍,既是传了话了,就照着做吧。” 燕儿只得扶她走了几步,她抬起头来望着巍峨的王府大门,那墨色的牌匾在阳光里幽深无比,上面朱漆的四个大字“宁西王府”,更加令人无端地望而生畏。她顿了一顿,抬眼望见门内,仿佛深不见底,心中顿生悲凉。她万没有想到,今生最后的岁月,竟然会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大牢笼里度过。然而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从踏进这扇大门开始,她的生命中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六 入府(下)(1) 君亦休一行人走到门口,还不能擅入,门口的人恭敬有礼,说要等总管,让他们稍等。不一会儿,果然门内走出不少人来,当前一人正是管周,见了君亦休,连忙上前施礼道:“小的管周,见过君夫人。” 君亦休微微一怔,君夫人……这个称谓好陌生啊。可是从今往后,她却只能用这个称谓了。连忙笑道:“何必多礼,以后亦休若有什么事,还要劳烦总管。” 管周连忙客气道:“不敢。”他抬头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君夫人,虽然喜服在身,珠翠晶亮,却掩不住她眼中平静的光华。他在王府当差多年,看人自然也是有些眼光的。心底里略略觉得这个女子似有些不同,却吃不准深浅,于是低头道:“禀夫人,王爷有事出府去了,临行时曾交待我,迎夫人去霁深园中安置。一切都与诸位夫人无异。请容小的为君夫人带路。” 他……出府了去了?众人都是一愣,今天是娶妾的大喜日子,怎么王爷都没有空吗?不宴客贺喜也就罢了,怎么连人都不见了?燕儿又想发牢骚,却被君亦休用眼神制止了。她淡淡地笑道:“有劳总管,请。” 管周连忙吩咐人去搬箱子,这才领着众人从西侧门入。君亦休是侍妾,入府是不能走正门的。进了西侧门,一路往前走了约有两刻钟,才到了霁深园。管周在前面带路,边走边道:“君夫人请。如今霁深园里一共住了四位夫人。花夫人住芙渠阁,计夫人住菊纹阁,春夫人住桃枝阁,还有一位也是刚来不久的萧夫人,她住在竹兰苑。如今园中八个院子还余四个院子没人住,分别是丽芙阁,迎春阁,扶柳阁,晓月阁,不知君夫人意属何园?” 君亦休微微一怔,住哪里不是他们安排吗?难道还要她自己选?想了想道:“我初来乍到,也不知这其中环境。住哪里倒无所谓,只要清静就行。不如……就请总管安排罢。” 管周连忙道:“不敢。您是主子,要住哪里当然由您做主。既然君夫人不清楚各个院子的情况,不如由小的给夫人说说。这霁深园以清风荷塘为中心,八阁均绕塘而建。王爷进了园子,素来喜欢在香菱洲游玩,八阁中,以花夫人的芙渠阁离香菱州最近,其次是迎春阁,原本是罗夫人住的,如今空着。其他都差不多,离得最远的,就是晓月阁,在荷塘的背面。” 君亦休沉思道:“晓月阁……” 管周看了看她的脸色,试探道:“君夫人,可是想去晓月阁看看?那里虽然离香菱洲远,不过要论清静,倒是极好的。” 君亦休笑道:“既然这样,也不必看了,就住那儿吧。有劳你安排。” 管周连忙应了一声,吩咐下去。君亦休跟着管周,绕着荷塘慢慢前行,远远地看见前方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人一身浅绿的衣裙,在春光里明媚生辉,竟有几分眼熟,走得近了,才见管周上前行礼道:“小的见过萧夫人。” 君亦休怔住,是……萧潇?! 萧潇见了她,倒没有半分的惊异之色,上前来笑道:“君小姐,哦,如今应该称君夫人了,咱们还真是有缘,又见面了。” 君亦休连忙福了福身,轻声道:“原来萧夫人也是嫁来宁西王府,亦休真是眼拙。” 萧潇笑道:“何必客气?虽然我比你早进来几天,不过,咱们也算是一样的人。若是不嫌弃,我就称你一声姐姐,如何?” 君亦休见她谈笑自然,没有一点矫揉造作,也没有半分倨傲之气,心中虽疑,却也笑道:“萧妹妹太客气了,亦休怎么当得起?应是你不嫌弃才是。”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六 入府(下)(2) 萧潇闻言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轻笑道:“既然这样,我们姐妹还这么罗嗦做什么?姐姐今天入府,可是大喜的事。姐姐住哪个院子?可愿意让妹妹也跟去瞧瞧?” 君亦休只得笑了,让管周在前面带路,一起进了晓月阁。这个院子果然在荷塘的背面,只是离荷塘极近,完全是依傍荷塘而建,不论在院子里哪个角落都看得见荷塘,以及那远远的香菱洲。萧潇四下里打望了一番,不由得笑道:“还是姐姐会挑地方,这个晓月阁虽不及我的竹兰苑大,可是小巧精致,别有一番风味呢!况且这里离园门也远,来往的人少,当真是个清静之所!” 君亦休也在打量这个院子,晓月阁在王府里不算什么,可是比起她君家的宓园来,可是大出一倍还多。也许是离得远,久没有人住的缘故,院子里显得有些灰旧。管周一面吩咐人来打扫安排,一面歉意道:“君夫人请见谅,这里久没有人住了,所以才会这样不整齐。小的这就吩咐人将这里收拾妥当。” 君亦休淡淡地笑了笑,并未多话。她其实一踏进这个院子,就喜欢上这里了。就如萧潇所说,这里风淡清雅,不豪华,却是个真正的清静地。她边看边想,这前院里好象太空旷了些,没有什么花草,后院倒是大,也是空旷,唯有屋前靠荷塘边,种了几棵梅树,有些稀稀拉拉的。若是以后有机会,还是多种些花草,才有些生气。 萧潇将整个院子看了个遍,这才指着那荷塘边的梅树道:“看来看去,只有那几棵树还能入眼。姐姐,这晓月阁的名字,实在是太普通了,若是空着,倒也无所谓,只是如今姐姐你住了进来,恐怕这名字就配不上了。” 君亦休笑道:“萧潇有心了,名字如何,亦休倒不是太在意,只要地方清静就行了。” 萧潇笑道:“姐姐就是这个性子,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妹妹还真是好奇……”说着,她走到她身旁,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姐姐如何又肯嫁宁西王了?在这个世上,当真有姐姐在意的人吗?” 君亦休怔了怔,望着她没说话。这个萧潇的眼光是不同的,她并不娇气,也没有什么好胜之心,只是看她的时候,别有些深意。她在研究她,君亦休突然觉得,她对她的兴趣很深。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曾经拒绝过宁西王?沉思半晌,说道:“那妹妹呢?以四全姑娘的才智,又如何肯嫁给宁西王为妾?” 萧潇脸色微微一变,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放开声音道:“这晓风阁三个字,又不应景,也无意境,实在不配姐姐住。不如改个名字如何?” 君亦休见她回避不答,也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这里是王府,岂能随便改名字?” 萧潇笑道:“有何不可,既然姐姐住了这里,便是这里的主人了,改个名字算什么稀奇?管周,你说呢?” 管周道:“若是君夫人觉得这名字不妥,要更改无妨的。萧夫人所住的竹兰苑,原本是叫幽兰阁,也是改过的。” 萧潇扁嘴道:“幽兰,幽兰,一听就有些怨气,不得我心。自然是要改了。我瞧那院子后面种了不少的竹子,青翠宜人,索性叫竹兰苑,不是更贴切?竹性高洁正直,不是更讨人喜欢?” 君亦休笑道:“原来如此。只是我这里没有什么竹子,也没有什么花草,要改名,还真不知改个什么好。” 萧潇四下张望了一下,眼光最后停留在那一片广阔的荷塘上,拍掌笑道:“有了,此院依傍荷塘而建,莲香阵阵,清雅无双。不如就叫沉香榭吧。” 君亦休低头思索了一阵,突然想起元宵灯会上,凤九天也曾出了一个谜语给她,“零落成泥碾作尘”,那谜底便是“沉香”。如今这晓风阁依塘而建,绵延清雅,倒是应了沉香二字。萧潇见她沉思不语,又笑道:“姐姐可是不喜欢这名字?妹妹想听听姐姐的高见。” 君亦休道:“不敢当。这沉香二字果真是取得妙,应景也有意思,就叫沉香榭吧。” 管周又吩咐人去将牌匾换了,量好了尺寸,请示道:“君夫人,若要换新名,可要王爷题字?” 君亦休怔了一下,叹道:“不必了吧。这等小事,何必去麻烦他?随意好了。” 萧潇笑道:“姐姐还真是个豁达之人,什么事都不在意。既然总要人题字,不如……小妹来献丑?!” 君亦休又是一愣,这萧潇为何对她的事这样热心?连题匾这等事也愿意代劳?她不禁多看了她两眼,沉思道:“妹妹太客气了。只是……” 萧潇道:“姐姐才客气了,只是不要嫌弃妹妹字丑就行了。” 君亦休连忙道:“哪里的话。有四全姑娘的墨宝,亦休求之不得呢。这样就有劳妹妹了。妹妹请。”当下唤燕儿取来文房四宝,铺在案上。 自从与萧家有了纠葛之后,君亦休就四处打听萧家的事情,这才知道萧家小姐在宁都城里是赫赫有名的“四全姑娘”,名声不在“四绝公子”之下。据说是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就连京城来的书画大师们见了她的作品,也是称赞不已的。还有人惊叹说,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定为人上之人!这样的评价,用在一女子身上,已然是惊世骇俗的了。但这四全姑娘自幼心高气傲,一般男人都不放在眼里,人人都在好奇,她会选怎样的人做她的夫婿,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她竟然甘愿做了宁西王的一个小小侍妾! 萧潇在案上铺好白纸,执起笔来,没有多想,一挥而就。 君亦休上前细看,这“沉香榭”三个字饱满有力,构笔雅致,潇洒不凡,不由得叹道:“好字!四全姑娘果然名不虚传!” 萧潇笑道:“好在哪里?” 君亦休道:“虽是出自萧潇之手,却无半分女儿娇气。这三个字结构紧凑,刚中带柔,雅而不媚,实在清新高洁,意味深长。妹妹果然出手不凡!” 萧潇深思地看着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笔,轻声道:“姐姐也不是俗人。今天这字,妹妹没有白写。送给姐姐,就当作是见面礼!” 君亦休笑道:“多谢了。这见面礼可不是俗物呵。我们君家与你们萧家虽然有些过结,但我看得出,妹妹不是小鸡肚肠之人。进了这王府,大家也算是姐妹了。那我也送妹妹一样见面礼吧。”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七 见礼(1) 萧潇眼睛一亮,笑道:“姐姐当真要送我礼物?” 君亦休命燕儿打开箱子,取出一方丝巾来,轻轻笑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这东西原本是我娘留下的,希望你不介意才是。” 萧潇将那丝巾拿在手中,只觉得手感柔滑,色泽如珍珠一般,没有半分瑕疵。她家也经营布匹生意的,自小耳濡目染,对丝锦布匹一类的物品也有一定的鉴赏能力。如今看这手中的丝巾,薄如蝉翼,做工精致,知道不是俗物,连忙笑道:“姐姐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倒是折煞小妹了。” 君亦休笑道:“什么贵重物品,这东西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还算入得了眼。妹妹只管收下。” 萧潇好奇道:“不怕姐姐笑话,这么精致的丝巾,我还是第一次见。只是好象我们西藩之地没有这种丝巾。” 君亦休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这丝巾的确并非西藩所产,具体是什么地方来的,我也不知道。自记事起,我娘就有它了。说实话,它是什么来历有什么关系,只要妹妹喜欢就好。” 萧潇道:“既然这样,那小妹就不客气了。今天也不早了,姐姐还要收拾,我先告辞了。哪天姐姐得空,来我竹兰苑里坐坐,小妹定然好好款待。” 君亦休连忙唤燕儿来送萧潇出门,这才蹙眉低叹了一声。萧潇不认得那丝巾的来历,看来她对生意上的事,的确不甚上心。君萧两家因生意结怨,如今两家小姐都进了王府,而萧潇对她有意的示好,令她有些不安。君亦休虽然生性淡泊,但也深知一入候门深似海,这王府大院,远比她君家小户要复杂得多,稍不留意,便会惹祸上身。她虽然不得已才嫁进来,但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不谨慎,再给家里惹来更多麻烦。 在院中歇了半日,院子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管周命人传了饭来,君亦休没有什么胃口,草草地吃了些,让底下的人自己下去休息,只留了燕儿伺候。管周道:“君夫人,按照王府惯例,每个院子里要配些人手,丫头两个,小厮一个,若您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君亦休道:“你安排吧。我也没什么特别需要的。” 管周这才施了一礼,唤道:“红珠,喜儿,福至,你们三个过来。”走上来两个丫头,一个小厮,齐声道:“见过君夫人。” 君亦休抬头打量了一下,那红珠年纪尚轻,不过就十四、五岁的样子,模样倒是清秀,一副严肃的表情。至于喜儿,福至,都还是十二、三岁的样子,一团的孩子气。君亦休轻声道:“你们多大了?进府都多久了?” 红珠答道:“回君夫人,奴婢今年十五了,进府也已经三年了。他们两个还小,喜儿进来也就两个月,福至也才五个月。” 君亦休笑道:“以后你们也别这样拘谨,虽然是服侍我,但也象自家人才好。” 红珠福了福身道:“奴婢听夫人的。” 君亦休见她年纪虽小,却十分得体,不由得微微笑了笑,说道:“这是燕儿,她年长你一岁,以后就以姐妹相称吧。” 燕儿上前与他们见了礼,算是相互认识了。管周又吩咐了几句,这才施礼道:“君夫人,您好好歇着,小的要告辞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们去做,王爷若是回府,可要小的来通报?” 君亦休低头道:“不必了。他若要来我这儿,再来通报吧。” 管周微微一怔,连忙应声退下了。 院子里一下子清静下来,君亦休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荷塘,心中无端地有些凉意。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若是有一天死在这里,却不知是怎样的情形?父亲也不知怎么样了,也许她应该主动一些?去找凤九天求求情?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七 见礼(2)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声地叹息,却听燕儿道:“小姐,你身子不好,还是进屋里歇歇吧。这里的事,交给我好了。” 君亦休也觉得有些累了,自回屋休息。燕儿与红珠等人,慢慢地把所有物品一一收拾妥当。直到天色擦黑,才算是做得差不多。夜里,管周果然没来通报,想必凤九天今夜并没有进霁深园,各个院子都十分地安静。君亦休躺在床上,一直不能安然入睡,好不容易有些困意,又会被惊醒。窗外皎洁的月光照在床前,是那样的陌生。她心沉如水,思绪翻转,终是不安心,迷迷糊糊地天就亮了,燕儿正伺候着她梳洗用膳,却听门外响起一阵娇笑声,红珠的声音响了起来:“奴婢见过春夫人,花夫人,计夫人。” 君亦休抚弄头发的手,微微一顿,正想开口询问,却见门帘一掀,走进来三个女子。当前一人,一身绯红的衣裙,美艳明媚,一看就是个尤物。她哈哈笑着:“我们今儿可赶了个早,姐姐好!”说着福了福身。 君亦休连忙起身还礼,她身后二人,穿黄衫的是计嫱,粉衫的是春盈,二人也上前见了礼,君亦休吩咐人上了茶来,众人才坐了。 君亦休笑道:“亦休无知,昨天进了门,一直没机会去拜会各位姐姐,可巧你们倒来看我,真是过意不去。” 花红好一面拿眼四下里瞟着,一面说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进了这个门,大家就是一样的人。我脸皮儿厚,也不怕你笑话,先自我介绍吧,我叫花红好,今年十九。” 君亦休道:“难得花夫人这样爽快,我虚长一岁,今年二十了。” 春盈笑道:“哟,这样算起来,我们可都得喊你姐姐了,虽然你进门比我们晚,可年纪比我们都大。” 君亦休听出她话里的揶揄之意,却并未在意,只淡淡地笑笑,说道:“不敢。诸位妹妹都比亦休有资格当姐姐。” 花红好娇笑道:“什么敢不敢的,大家都是伺候王爷的人,何必分得太清楚?你比我们年长,唤你姐姐是应该的。” 春盈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轻声哼道:“就算都是伺候王爷的人,也不是人人都一个样!” 花红好笑道:“那是,谁也不象春盈姐姐你,进府早,如今还是深得王爷的喜—爱!要是比谁见王爷见得多,我们还是不相上下的。”她故意把这“喜爱”二字拖得很长,凤九天已经很久没有去桃枝阁,如今霁深园里又新来了两位夫人,那春盈更是不得宠,一个月难得见到凤九天一、两次,这原本就是她的心头痛,如今被花红好有意地挑起,心中一把怒火哪里还憋得住,当下“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叫道:“你说什么?!” 计嫱连忙拉住她,笑道:“春盈妹妹,花妹妹和你开个玩笑,何必当真!” 君亦休将茶杯递到她手中,轻轻地按着她肩头,轻声道:“春盈妹妹坐呀。”她眼波温柔,连放在她肩头的手也柔软无比,似乎没有使半点劲,却不容人拒绝。春盈微微一愣,抬眼看了看君亦休,那平静无比的眼波,竟令她一腔火愣是发不出来了。 她只得哼了一声,闷闷地坐了。捧着茶只管喝。 君亦休笑道:“难得各位妹妹今天都来看我,亦休真是受宠若惊呢!” 花红好道:“你也说得太过了,不过,我看你比那个什么萧潇好多了,我们姐妹去看她,她还一副自以为是,爱理不理的样子。就算是四全姑娘,又有啥好稀奇的!真要有那能耐,就做个妃子,不必和我们一样,混来混去也个妾了!”说着,她拿眼去瞟另外二人,计嫱眼光微微一暗,却没有说话。春盈此时只顾猛喝茶,她说了什么,全当没听见。 君亦休心中暗叹,这侍妾争宠,本来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可是没想到她进府第一天,凤九天的面没见着,这出好戏,倒是先瞧见了。当下轻声叹道:“萧妹妹想必就是性子冷清些,人倒是很好的。昨天我刚来时,她就帮了我不少忙。” 花红好笑道:“哦?那想必她和姐姐投缘吧。象我们这样的人,她定然是瞧不上眼的。” 君亦休道:“这话怎么说?” 花红好哈哈笑道:“姐姐何必在我面前装这些傻?谁不知我花红好是什么人?当初我进这王府时,有谁瞧得上呀?哼!不过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王爷喜欢,那才是铁板板的。” 君亦休皱了皱眉,见她的容貌打扮,的确有几分风尘味。只是如此不避讳自己的出身,反而拿来炫耀取乐的人,倒是少见。忍不住多瞧了她两眼,轻笑道:“花妹妹倒是个直爽人,只是瞧不瞧得起,何必在意?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比表里不一的人好得多了。” 忽听一人道:“说得好!”话音一落,门外走进一个人来,正是萧潇。 君亦休连忙让座奉茶,萧潇笑道:“我来得好,正好听到姐姐的高论。” 君亦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什么高论,我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花红好道:“有感而发,倒是说了句真话。我现在突然有点明白为何王爷会……哎,算了,说这个没意思。对了,王爷昨天可有回府?” 春盈酸溜溜地说道:“你不是最得王爷喜欢么?怎么他昨天没去芙渠阁?” 花红好道:“去我芙渠阁做什么?昨天君姐姐入府,当然是来这晓月阁了。” 众人不约而同,满含笑意地朝君亦休望去。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八 伤别(1) 君亦休还未说话,萧潇却似不在意地说道:“这里以后可不是叫晓月阁了,昨儿姐姐住了进来,已经更了名,从此以后就叫沉香榭。” 春盈酸溜溜地说道:“嗯,你们是不一样,进了门,竟然也能自己改名儿!姐姐哪天有空,不如给我那桃枝阁也改改?!” 君亦休笑道:“我哪有这个本事?这名字是萧妹妹取的。” 花红好看着自己的指甲,媚笑道:“不就是个名字嘛,值得这样兴师动众?哪天我高兴了,管我那儿叫胭脂楼,又有什么关系?” 春盈冷笑道:“是没什么关系,谁不知道胭脂楼是姐姐的娘家!” 花红好哈哈笑道:“春妹妹倒是记得清楚,既然这样,我明儿就把我那地儿的名儿改了,请你来做客!” 春盈一张脸突然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气也没说出什么话来。计嫱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这是何苦来呢?何必跟她斗嘴!有精神养好自己的身子,哪天王爷来了好好伺候才是正事。” 春盈收了脸色,突然有些苦涩。君亦休心中微沉,进了这王府的女人,每天除了能巴望着得到王爷的宠爱,还能做什么?她抬头去看萧潇,见她也正在瞧她,不由得笑了笑。 几个女人坐了坐,就起身告辞了。她们心里也清楚,王爷昨夜并未歇在沉香榭,也没有去竹兰苑,大多暗中舒了一口气。她们虽然奇怪,君亦休相貌平平,表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出色之处,为何会进了王府,但见她性子平和,而王爷对这个君亦休,也不是十分上心,就愈发地松了口气。反倒是那个萧潇,软硬不吃的样子,更难对付。 沉香榭的牌子很快就做好了,送到君亦休的院子的时候,管周见君亦休正在休息,也没有惊动她,只吩咐人将牌匾挂好,便自去了。一连几日,君亦休除了自家院子里的几个人,就没再过其他的人。凤九天似乎只进了霁深园一次,歇在萧潇的竹兰苑。自君亦休进了王府,就没见过凤九天的面儿,其他的几个侍妾便更加不把她当一回事了。 燕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小姐进了王府,可是这府里却当没她这号人似的,这可怎么了得?她几次试探,君亦休总是笑笑说:“这样不好吗?多清静,少了是非。” 燕儿叹气道:“我的好小姐!好歹也是嫁了人,哪有这样不在意自己的夫君冷落自己的?自打我们进这个门,就没见过正主儿,哪里象话?!我听说那个萧夫人,可是风风光光嫁进来的,洞房花烛夜,新妇礼数,可是一样没缺,再瞧瞧我们……” 君亦休打断道:“燕儿!如果我要计较这些,又何必嫁来王府?他肯让我进府,就等于答应了放过君家,已经是万幸。” 燕儿惊道:“是啊,小姐,不知道老爷怎么样了?我还是找个人回君家去问问吧。” 君亦休沉思道:“也好,这么久了,也该有消息了。” 主仆二人正在商量,忽然来了传话,说是君家来了人,在前厅等着见她。君亦休心中一喜,连忙带燕儿到霁华园偏厅里。进了门,果然见到君望祖坐在堂内,脸色有几分憔悴。君亦休心头一酸,连忙上前拜道:“爹爹!女儿不孝,让您受苦了!” 君望祖见了女儿,也是热泪盈眶,泣道:“亦休,是爹没用,让你吃苦了。” 父女二人连忙坐了,这才互相仔细地打量,君亦休不放心道:“爹爹的官司可是了结了?那风家不告我们了吗?还是赔了钱?” 君望祖叹道:“有宁西王出面,风家自然是不告了。宁西王给了他们不少的丝锦,原先的宴客之期不用再改,那风家侄少爷自然也就罢手了。亦休……”他欲言又止,心中明白宁西王肯出面,多半与女儿有关,可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望着她,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八 伤别(2) 君亦休松了一口气,道:“既是了结了,那我也安心了。对了,爹爹在狱中无碍吧?” 君望祖低头道:“无碍……亦休,你去求宁西王了?” 君亦休暗了眼光没说话,君望祖叹道:“这些日子爹在牢里想了很久,宁西王怎么会无缘无故来提亲?就算我们不肯允婚,他也不必费这些心思来对付我们君家……亦休,你告诉爹,你与他,如何相识?” 君亦休心中一痛,转过头仍然没有开口。 君望祖又道:“爹明白了,你所说的那个始乱终弃的男人,就是他……对不对?” 君亦休喘了一口气,望着父亲,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她强笑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只要爹爹没事,女儿就是舍了这条命又有什么关系?” 君望祖叹道:“好孩子,爹明白你的心。可是他……既然愿意娶你,就不算是始乱终弃,你为何不肯?也许做个侍妾是有些委屈你,可是总比……” 君亦休打断道:“爹!这件事,女儿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说是女儿太天真,一厢情愿地以为可以得到他全部的真心真意,可是这世上的男人,真正用情专心的人有几个?你就当女儿死心眼,才会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不过还好,如今总算一切都好了。对了,二娘和圆儿……都还好吧?” 君望祖想去安抚女儿的头发,却又无力地垂了下来。苦涩地笑了一下,说道:“好。你是聪明的孩子,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圆儿不见了,爹没用,找不到她。你妹妹自小被我宠坏了,任性惯了,现如今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爹就无所求了。亦休,爹今天来见你,是……来告别的。” 君亦休一惊,问道:“告别?爹你要去哪里?” 君望祖道:“宁西王虽然放过了我,可是却不许我们再在宁都城做买卖。我们全家,必须要迁出城去。以后……你只身一人在王府中……”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想到这个女儿身子不好,还要孤苦无依地在这样一个复杂的环境中生活,自己的夫君,偏偏又是个冷酷无情的王,心头不禁一阵悲凉。 君亦休呆住,君家要举家迁走?!为什么?若是父亲和二娘走了,那大哥和圆儿以后若是回来,怎么办?自己再没有一个亲人能在身边,又怎么办?她虽然自小被父亲看管得极严,二娘对她也不是太尽心,但总是一家人在一起,不管有什么困难苦痛,总还有至亲的人,可以有牵挂有分担。可是,如今最亲的人,居然一个个地离开了她,而她也极可能今生再不能见到…… 想到这儿,君亦休心中没来由地一慌,忍不住叫道:“爹爹!你们别走,女儿……女儿去求求宁西王!” 君望祖抹去泪痕,叹道:“没用,亦休。我问你,你进了府,可见着了王爷?” 君亦休怔住,是啊,她根本连他的面儿都见不着,怎么去求他?况且就算她去求他,他又凭什么卖她这个人情? 君望祖看着女儿忧愁的脸,突然有些不忍。那日管周去牢里传话,他问起女儿的情况,管周就说王爷根本就还没见过她。如此看来,那个王爷,对女儿的确没有什么情意,他要娶她,不过是一时之兴罢了。就算进了王府,冷落她也是自然的。可惜如今木已成舟,他也无法,只能祈求上苍,不要再折磨这个女儿。 君亦休见父亲愁眉深锁,突然回过神来。她能活多久,现在都还是个未知之数,何苦让父亲操太多的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父亲面前跪了,恭恭敬敬地磕了头,低声道:“父亲原谅女儿不孝,以后不能近身侍奉。您和二娘千万要保重身体,女儿心里其实也想得很清楚,这王府里想来复杂,可是也不见得就没有一分清静之地。女儿向来不喜欢争什么,只要能安安静静地过完剩下来日子,做完师父交待的事,就再无遗憾了。”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八 伤别(3) 君望祖忍住眼泪,说道:“起来吧,爹知道你懂事。我已经拜托过无花师太,你若有什么事,也可以去梅花庵找她商量。以后爹不在你身边,你要多多保重身体。爹只是担心你的病……” 君亦休道:“女儿明白。师父也说过,生死有命,爹爹不必介怀。爹爹要多打听圆儿的下落,若有消息,还是给女儿来个信儿!” 君望祖眼睛一红,这孩子,到了这个时候,不自苦自怜,心里还惦记着妹妹,到底还是他亏欠了她!连忙将她扶起来,轻声叹道:“亦休,你娘的事……” 君亦休连忙道:“爹!娘死的时候,走得并不是不安心。那说明她心里并不怨你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女儿相信爹对娘是真心的。可是世事无常,有许多事,并不是我们所能左右。不管您当年是出于什么原因,女儿也不怨爹。” 君望祖慨叹道:“亦休,爹这辈子唯一欣慰的,就是有你这样的好女儿!你放心,爹不会走太远,你有什么事,就让无花师太给我捎个信儿,爹就算是拼了命,也会来帮你。” 君亦休感动地望着父亲,浮出一个笑容,说道:“爹!女儿没事的,王府里好吃好住,我能有什么事?!倒是爹爹,以后不能再做这个买卖,怕是……日子会难过一些。您年纪也大了,要好好保重身体。” 君望祖拍了拍她手,点着头,噙着泪,慢慢地走出了门口。见燕儿也站在门口垂泪,心中一动,唤道:“亦休,你到西侧门去吧,你二娘在那儿等着呢,你也和她说两句话罢。” 君亦休连忙应了声,匆匆往西侧门去。君望祖这才叫道:“燕儿,我有些事,要吩咐你。” 燕儿抹了抹泪,说道:“老爷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小姐。” 君望祖道:“小丫头,你跟了亦休八年了吧。” 燕儿点了点头,轻声道:“当年若不是小姐,我早饿死在街头了。” 君望祖道:“难为你还一直记着这情。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亦休身子不好,你也是知道的。上次她犯病之后,无花师太就说,她的身子,再好也活不过一年去……” 燕儿大惊,失声叫道:“啊?!怎么会?” 君望祖黯然道:“所以当初她不愿意嫁来王府,我也没强迫她。就是想着……她的日子也不多了,若能留在家中,让她过几天舒心日子,就算是我这个当爹的,尽的最后一份力了。可是没有想到……” 燕儿忍不住流下泪来,哽咽道:“不会的……小姐不会死的……” 君望祖叹道:“这是天意。她生来就有这个病,是治不了的。原本指望她过了二十岁不犯病就能好起来,可是还是没逃脱。如今老爷我只求你一件事……” 燕儿急道:“老爷快别这么说!什么求不求的,有什么您尽管吩咐,燕儿就算是拼了命也要照顾小姐周全!” 君望祖含泪叹道:“燕儿,我们这一去,怕是再也无法踏入宁都城。亦休的身子,我终是放心不下。如今她身边只有你了,盼你……多多尽心。有空就多劝劝她放宽心,不可劳累忧心。若她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一定要记着,立刻去梅花庵里找无花师太!” 燕儿哽咽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尽心尽力,好好照顾小姐。” 君望祖又道:“亦休的病在我们君家本是个秘密,原先我不说,是怕她找不到好的婆家,可是现在,她已经是王府的人,我怕也是顾不上……你要记住,这件事不可到处去宣扬,我怕那王爷若是知道她有这个病,会更不管她的死活,到时候,亦休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燕儿连忙抹掉眼泪,四下张望了一下,回道:“奴婢明白。老爷就放心吧。” 君望祖这才松了口气,出了西侧门去与家人相见。君亦休看着父亲与二娘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这才长叹了一口气,愁绪染上眉梢。燕儿见了连忙笑道:“小姐别难过,来日方长呢,以后再想想办法,总能再见到老爷和夫人的。” 君亦休没有说话。她心里很清楚,宁西王让君家迁出城外,是不可能再让他们回来的。不知她有生之年,能不能再见父亲一面。想到这儿,不禁愁绪纠结,悲伤难抑。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九 风来(1) 燕儿想起方才君望祖对她说的话,深知君亦休不能过度劳累忧心,连忙劝解着,回了沉香榭。晚上君亦休饭也没怎么吃,只喝了两口汤,便躺下了。她本是心疾,最忌讳心绪不整,这一夜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清晨起床时,已经是脸色泛青,心力不济。燕儿急了,连忙让红珠去通知管周,想请个大夫来。哪知红珠去了半日,却回话说没见着管周,一时之间竟没了主意。 燕儿忍不住骂道:“你是怎么办事的?不过就是请个大夫,能有多麻烦?难不成这王府大院的,连个大夫都请不起不成?” 红珠脸红了又白,欲分辨几句,却又不知说什么,倒是君亦休听得真切,自床上坐起来叫道:“燕儿!你大呼小叫地做什么?我不过是有些累,哪用得着请什么大夫?这里是王府,规矩自然是多些。既然没见着管家,就不必去请了。红珠,你下去吧。” 红珠转身要走,却又被燕儿叫住,问道:“你回来,我问你,你去了这半天,怎么就没见着总管?他就那么忙?” 红珠轻声道:“奴婢前前后后都问过了,都说总管这几日不得空,说是……说是……”说着,她拿眼偷偷地去瞄君亦休,仿佛顾虑重重,欲言又止。 燕儿啐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地做什么?!莫非你们王府的人,个个都这样没主意?” 红珠低了头,只得低声道:“说是明天风家小姐要进府了,要住进扶柳阁,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在忙这事儿,没空理……咱们!” 燕儿气道:“这是什么话!那风家小姐进了府,还不是跟我家小姐一样的人?!凭什么就没空理咱们了?!没准儿那风家小姐无貌无品,什么都不是,更别想讨王爷欢心!这些人,真是狗眼看人低!” 君亦休斥道:“燕儿!怎么这样口无遮拦?你几时学得这样不能容人了?你忘了,当初我是为了什么才要嫁进王府?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别的东西,有什么好计较的?记着自己的身份,别让人看轻就行了。” 燕儿还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扁了扁嘴,说道:“是。燕儿明白。红珠,你去传饭吧。小姐想吃点儿什么?” 君亦休道:“有什么吃什么罢,这里总不比得在家里。凡事不能过于张扬争强。” 燕儿只得应了,张罗着吃了饭,君亦休仍然没什么胃口,草草地吃了些,便又歇下了。直到下午醒了,见窗外隐隐有了些阳光,就吩咐燕儿将椅子搬到院子里坐坐。喝了两口茶,刚把经书拿在手里,抬眼就望见荷塘对面的院子里人来人往,仿佛热闹得紧,不由得好奇道:“红珠,对面是什么地方?前几日都没人,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红珠道:“君夫人不知道啊,对面就是扶柳阁呀。明儿风家小姐就要嫁进来了,今天他们都在那儿准备呢!能不热闹吗?” 君亦休“哦”了一声,笑道:“想不到半个月不到,王府竟然娶了三次亲。” 红珠笑道:“这算什么,我们王爷有一次三天就娶了三位夫人!”她突然自知失言,连忙噤了声,偷偷去瞄君亦休。世人都知凤九天的侍妾多,虽然朝廷有规制,王爷的侍妾不得超过八名,可是凤九天喜新厌旧,娶了又休了的,不是一个两个,也有送了人的,犯了事撵了的,说起来,他的侍妾远不止八个了。只是奇怪的是,他从不娶妃,就算是再有头有脸人家的女儿,进来也只能做个侍妾,若中他意,最多就多一些宠爱罢了。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九 风来(2) 君亦休笑道:“是吗?我倒是少见多怪了。” 红珠见君亦休并未生气,心中一宽,心想这个夫人倒是有意思,见自个儿的夫君娶了这么多女子,也没什么反应。当下忍不住又笑道:“还是君夫人好。前些日子我听还珠说,那个芙渠阁的花夫人听说风小姐要嫁进来,还这么大的排场,昨儿气得是赏了他们一顿好气,连饭都没怎么吃呢!” 君亦休翻开经书,似乎并没在意她说什么,只淡淡道:“是吗?花妹妹是个直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倒也好。” 红珠没见她并未生气,忍不住又说道:“不过奴婢也听说了,那风家小姐是个出了名的美人胚子,风家在京城的时候,她就名扬四方了,前去求亲的王孙公子,不计其数呢!人人都说啊,除了那个天京第一美人阮心璃,就没人比她更美了!” 君亦休微微一怔,美人?!若她与凤九天站在一起,必定是绝色无双,天作之合吧!想到凤九天,她放下了手中的经书,望着对面的扶柳阁发呆。想了想问道:“红珠,你说是这个风家,可是前不久从京城迁来的?” 红珠道:“正是。听说这风家在京城世代为官,虽说现在不为朝廷效力了,但势力也不小。连王爷也是要给二分面子的。这次风家小姐下嫁,虽说也是个侍妾,可是王爷一点儿也没怠慢,礼数样样周到,他们……他们都在议论说,这样的操办法儿,简直就和娶妃一样。没准儿那风家小姐进了府,有可能被封为王妃呢!” 君亦休喃喃道:“风家……原来如此。”她望着对面的扶柳阁发呆。凤九天连娶三妾,除了她君亦休,另外两人竟然是萧、风二家小姐!这两家,一个是她君家的对头,一个是告她父亲的原告,两个人,都与她有不深不浅的牵扯。想到这儿,君亦休长叹了一口气。虽然自她进府以来,连凤九天的面儿都没见着,却已经领教了这里的明争暗斗,人情冷暖。你不得宠,底下的人,自然是不待见的,你若得宠,那些夫人们,又岂能顺得下心头之气?!但若要她和她们一样,却千方百计地邀宠,倒不如没有人理来得好。 风家小姐嫁进宁西王府为妾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宁都城。虽然只是纳妾,但是在风家和宁西王的操办之下,这场婚事还是热闹非凡,排场十足。宁西王府不仅大宴宾客,风家也在城中摆了三天流水席,来恭贺的人,更是不计其数。百姓们都说,这阵仗,不亚于前宁西王凤宇赞当年娶妃。 霁深园扶柳阁里门庭若市,凤九天已经连续三天歇在这里。那些女人们哪里还按捺得住,纷纷前来探听虚实。就连萧潇,也是亲自上门拜访了一次。虽然这个风夫人史无前例地得宠,但众女对这个新来的夫人倒是称赞的多,抱怨的少。据说她有惊人的美貌,令花红好也自叹弗如,至于性情才德,更是为人所称道。就连霁深园其他院子的下人们,也说她是个好伺候的主子。 君亦休不爱凑热闹,每天只在自己的院子里看经书,闲来与燕儿红珠在院子里种上了不少的花花草草,自得其乐,也算是悠闲自在。她不得凤九天的眷顾,众女子也就越发当没她这个人,沉香榭里清静得很。有时候她竟然暗自庆幸,也许凤九天不来更好,这样她就不必搅进过多的是非里去。 天气越来越暖了,阳光充足。君亦休安心译经,病情渐渐平稳。如果不是记挂着家人,她的日子也算是过得舒心了。燕儿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午睡后,常常劝着君亦休也在园子里逛逛,生怕她生了烦闷之心。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九 风来(3) 这天君亦休与燕儿绕着荷塘慢慢地散步。这清风荷塘看起来不大,可真要走上一圈也要三刻功夫。走了一半,燕儿怕她累了,二人便坐在一旁歇息。才刚坐下,就听见背后一声轻呼:“哎呀,玉珠,我让你小心点嘛,瞧你!” 那语气虽是在责备,声音却是柔润婉转,没有半分厉色。君亦休心中慨叹,这样美的声音,想必人更美吧。正在暗自冥想,就见柳树后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人,身着浅紫的衣裙,一看衣料作工,就知道身份不凡。她身后跟了一个红衣的小丫头,手里拿着一把碎了的花瓣,一脸的愧色。 君亦休一怔,这个女子是她没见过的,一时之间有些猜不太准她的身份。于是仔细地打量她。只见她身段婀娜,云鬓如丝,眉目如画,肤色如玉,竟是个绝色佳人,心头恍然,作这般新妇打扮,又如此美丽温柔,想必定是那新进府的风夫人了。 那女子此刻也瞧见了她,一双含情美目在她身上流连了片刻,微微一笑,施礼道:“小女子风如絮,刚进府才七天,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君亦休见她举止柔和,谦恭有礼,果然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忍不住又暗自赞叹了一声,连忙还礼道:“不敢当。我是君亦休。妹妹进府,我还未曾去恭贺,实在是失礼了。” 风如絮睁大了眼,笑道:“原来你就是君姐姐?!那天我听王爷提起,府中共有五位姐姐,可巧其他四位我都见过了,正想哪天去拜会姐姐,想不到今日倒有缘得见了。” 君亦休心中略略不安,笑道:“怎么敢当。我虽比你早几天进门,可是论德论貌,都不及妹妹万分之一,理应我去拜会你才是。” 风如絮走上前来,拉着她的手笑道:“姐姐怎么这么谦虚,倒让妹妹不好意思了。你进门比我早,年纪也比我大,我要多多向你请教才是。对了,君姐姐,我进府之前曾经听母亲提过,好象我们风家和你们君家有些误会,可是真的?” 君亦休心中微沉,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妹妹既说是误会,又何必放在心上?” 风如絮没料到她对这件事如此轻描淡写,禁不住微微一愣。风家告君家的事,她早有所耳闻,只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君家小姐也进了王府为妾。她进府以来,君亦休一直避而不见,她只道她是在心中记恨此事,惟恐她与她为敌,两家曾经闹上了公堂的恩恩怨怨,如今却被她一句话化解了。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君亦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风如絮是大家小姐,见过的达官贵人,千金小姐,也不在少数。可是眼前这个君亦休,平淡普通得似乎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可是与生俱来的气度,却令她对她,忽然有了一丝别样的感觉。当下笑道:“还是姐姐大度,我还当姐姐在生气,所以……” 君亦休轻叹道:“你多心了,我只不过不象花妹妹她们爱热闹。我一向好静,也不爱四处走动。风妹妹别想太多才是。” 风如絮笑道:“既然这样,姐姐以后唤我如絮吧。对了,姐姐住哪里,我改天有空,一定去找你玩。” 君亦休笑道:“我住沉香榭,和你正好隔着荷塘呢!” 风如絮喜道:“真的吗?那你和我最近了?太好了,我可以常常去找你了。” 君亦休正要答话,却见一个黄衣丫头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叫道:“小姐!小姐!王爷来了,正找你呢,快回去吧!” 风如絮面色微微一红,轻斥道:“七巧!怎么又呼小叫的?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做事别这么莽撞!”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九 风来(4) 那被唤作七巧的丫头顿了一顿,笑着拉着她道:“是,是,我的好小姐!咱们快回去吧。” 风如絮无奈地对君亦休笑了笑,这才匆匆地往扶柳阁去了。燕儿叹道:“唉,这个风夫人,倒真是个玉人儿,连训斥人都那么温和。” 君亦休低了头,轻声道:“我们也回去吧。以后,不可在人前人后,说人是非,明白吗?” 燕儿一愣,忍不住道:“小姐!我不过是随便感叹两句,不算什么是非吧?这风夫人自进了府,我可是不以为然的。不过今天见了她,倒是……倒是的确没什么不好……” 君亦休道:“就是因为她太好,所以我们才要更小心。” 燕儿奇道:“为什么?” 君亦休悠悠道:“她的好,只会反映出旁人的不好,我们若是有半点不对,便会被人抓来比较,议论,在这个王府里,能少惹一事,便是福气。你明白吗?” 燕儿正想分辩,却听一人又道:“姐姐真是好气度,这样委曲求全,真让妹妹佩服。” 君亦休转头一看,见萧潇慢吞吞地走了过来,盯着她的眼光,竟有两分不快。当下低了头,淡淡笑道:“萧妹妹今天也有闲空来这荷塘边吗?” 萧潇道:“我只是路过,听说王爷去了扶柳阁,正好,我也没事,所以想过去瞧瞧呢!姐姐不如也一起去吧。”说着,她的眼光一直盯着她的脸,仿佛想探问她到底怎么想。 君亦休道:“妹妹有空自去吧,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君亦休刚刚走过她身边,突然被她挽住,她嘻嘻笑道:“我跟姐姐说笑的,扶柳阁有什么好玩的?我还不稀罕去呢!不如我陪姐姐回沉香榭,前些日子家里捎了一匹好丝来,给姐姐瞧瞧,我正拿不定主意,拿它来做什么!” 君亦休回眸一瞧,这才看到她身后的丫头手里捧了一匹湖水蓝的丝锦,在阳光里透亮。轻叹一声,只得道:“这……也好。只是我那里冷清,怕你不喜欢。” 萧潇笑道:“谁说我不喜欢,我一直后悔,怎么没先占了那地儿,倒姐姐捡了个便宜!你要是不嫌弃,我可是天天来,看你到时候嫌不嫌我!” 君亦休见她笑意盈盈,仿佛真心欢喜,也不再多说,四人进了院子,吩咐红珠泡了茶来,这才坐了,细细地打量萧潇带来的那一匹丝。萧潇一口茶入了口,忍不住皱眉道:“这是什么茶?” 君亦休略带歉意道:“我胃寒,平时也少喝茶。这些是总管吩咐人拿来的,粗茶,让妹妹见笑了。” 萧潇深思地看了她一眼,叹道:“姐姐这性子,若是生在平民百姓家,真是一种福气。只可惜进了这王府,倒是不合时宜了。这哪里是茶?分明是碎渣叶子!也只有姐姐这样的人,才能容忍下人们这般不知轻重!若是换了我,早给他扔到脸上去了!” 君亦休笑道:“无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这里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我也不喝茶,送什么来,有什么关系?” 萧潇摇了摇头,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多事了?” 君亦休道:“我怎么会是那个意思?只不过我这个人天生不太爱讲究这些,自然不比得妹妹,品位高雅。” 萧潇盯着她笑道:“算了,我也不是想计较这个。茶撤了吧,改天我让人送些好茶来。姐姐胃寒不爱喝茶,可万一有客来了,哪能用这些东西招待人家?知道的只当是姐姐不讲究,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不是这府里的主子!”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瞟了她一眼,将手中的茶递给身后的丫头浣珠,让她去倒了。 君亦休抬眼去瞧她,这个女子,若是清高,又为何偏偏对她这样好?若说她心机重,她百般示好又有什么目的?她君亦休一不得宠,二无财势,在她这里示好,根本就讨不到半点好处!看她的样子,也不象是那种一心争宠的的人,想要在这个园子里多结交一些势力,好对自己的将来有用。那她……又是什么样的人? 君亦休突然有了一丝迷惑,萧潇,似乎真的象一个谜。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 晓月(1) 天色黑尽之后,对面的扶柳阁,突然热闹起来,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君亦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得起身掌灯,揉着眉心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燕儿道:“小姐,这还用问吗?想必是王爷在扶柳阁里设宴呢!可是吵着你了?” 君亦休低叹一声,道:“无妨。反正也睡不着,你把经书拿来,我再瞧瞧。” 燕儿道:“哎呀,这大半夜的,还看什么书啊?仔细伤了眼睛。不如奴婢搬个椅子,小姐到院子里坐坐?今晚的月色极好呢!” 君亦休笑道:“你这丫头倒会享受,这会儿还欣赏起什么月色来了。” 燕儿撇嘴道:“我算什么会享受?咱们虽不比那扶柳阁的主子会享乐,也总得找点高兴的事儿来做做吧?!”君亦休眼色一暗,燕儿自知失言,连忙笑道:“小姐!现在时辰还不算太晚,不如出去坐一会儿,晚饭时萧夫人送了些好茶来,我泡给你尝尝?” 君亦休没答话,燕儿唤来红珠,自顾安排起来,君亦休捧着茶,心头有了一丝暖意。初春的夜晚仍然有些凉,燕儿给她披了件斗篷,才放心她在院子里坐着。这里隔着荷塘,仍然能听见对面扶柳阁中歌舞升平,隐隐有一些嘻笑之声。她低头暗想,若是此刻沉香榭里也是这样热闹非凡,恐怕她还不习惯吧。月色映在荷塘上,笼罩着银色的光华。层层叠叠的荷叶随风起舞,颇有几分韵致。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繁华如斯,美景宜人,却不是她君亦休所好。 此刻扶柳阁中灯火辉煌,游自锋与凤九天正在二楼花厅中作乐。主位上的凤九天一如往常,虽与游自锋说笑,却仍然是面色无波。 游自锋坐在下右首,怀里还搂着一个女子,他不时地拿眼去瞧对面的风如絮,低笑道:“王爷的美妾,真是一个比一个美啊!我都快羡慕死了!” 凤九天看了一眼风如絮,她的脸上忽然浮出一团红晕,似乎还不太适应游自锋说话这般露骨,连忙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却听凤九天笑道:“如絮,你过来。” 风如絮一愣,她虽入府不久,但是这府中规矩早已经有人跟她讲得清清楚楚,知道凤九天身旁,从来不让人坐,她虽不明究里,但是也知道凡事都不可恃宠逾矩,此刻凤九天突然叫她过去,虽然心中不解,还是起身走了过去。 刚走到他跟前,就被他一把搂了过去,风如絮吃了一惊,挣了两下,也就随他了。凤九天笑道:“有人夸你美,本王倒要好好瞧瞧。”他抬起她的脸,似乎有两分专心,又有两分漫不经心,他的眼光在她脸上游移,嘴角仍有笑意。却听游自锋笑道:“你还没瞧够不成?自打风夫人进了门,你就没去过别的院子!凤九天,如今你也有被女人迷住的时候!” 凤九天笑意略减,放开她笑道:“迷住?那好象只有你游自锋才做的事!”他瞟了一眼风如絮,仿佛不在意道:“你当真觉得她美?喜欢上了?” 风如絮的心突然“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往游自锋望去,他一脸的不正经,似乎借了两分酒气,哈哈道:“喜欢上了又怎么样?难不成王爷你还舍得割爱?” 凤九天顿了一顿,望着风如絮慢慢道:“你喜欢的,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只不过……除了这一个,别的,你想要什么都成。” 风如絮面色一红,低了头不敢说话。游自锋笑道:“风夫人,你看王爷多疼你!啧啧,看来我们的宁西王这一次也动了心了!”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 晓月(2) 凤九天不置可否,自顾喝酒,似乎根本没听见游自锋在说什么。眼光仍然停留在风如絮的身上。她执起酒壶来,为凤九天斟酒,手上却在微微地颤抖。凤九天抓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低笑道:“怎么了?” 风如絮一惊,酒壶“咣”地一声掉在地上。厅里瞬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地朝凤九天望去。他神色未变,仍然笑道:“看来这玩意儿不太好用,如絮,你可伤了手?来人!” 丫头立刻换上一个银制的酒壶来,将刚刚打碎的瓷器收了下去。风如絮不安道:“妾身无碍。多谢王爷关心。” 凤九天柔声道:“你今天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有什么心事?” 风如絮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眼前的男人令人捉摸不透,她头一次感到压力重重。当初若不是一见钟情,被他的外表迷惑,她怎么会答应父亲,嫁进王府为妾?!可是进了府,才发现这里远非她所想象,凤九天不仅有众多的女人,而且似乎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上心。方才游自锋说想要她,显然只是试探而已,并非真心,但凤九天……虽未答应,却……并无情意。这又意味着什么?她抬起头去看他,心中已经五味杂陈。她生长在官宦世家,早已经看惯男子的薄情寡义,争权夺势,如今嫁了凤九天,愈加不清楚自己的未来会如何。 凤九天抚着她的脸,有两分轻佻,两分探究,轻笑道:“你有什么事,不便对本王说吗?还是……想家?” 风如絮一愣,女子出嫁后回门,本是正常的事。只是出嫁之前,父亲曾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可随意提起回家,她虽不甚明白,但也知道父亲定是为她好,因此并未提及回门之事。如今凤九天却主动提及,她心中微微欣喜,是不是他的心里,其实有一些她的位置? 想到此,低了头,脸上又止不住浮出红晕,低声道:“多谢王爷关心,如絮……初来王府,想先熟悉熟悉。家中父母安好,且离得也不远,如絮并不担心。” 凤九天收回了手,说道:“哦?那你对王府中的事,可还习惯?” 风如絮笑道:“这里很好,妾身得蒙王爷眷顾,有什么不习惯的?而且,姐姐们对如絮……也是不错……” 凤九天笑道:“她们待你不错?你都见过了?” 风如絮道:“是。五位姐姐我都见过了。本来有一位君姐姐是没见过的,可巧下午的时候我在荷塘边碰见她,如絮原先以为她在生我的气,所以不愿见我。今日一见,才知道原来只是个误会。” 凤九天面色一顿,淡淡道:“风、君两家本来就惹了官非,你们之间有怨,也不奇怪。” 风如絮笑道:“我原来也这样想,可是君姐姐心胸宽广,不仅不怨我们,对如絮也十分客气。不怕王爷笑话,妾身先前对她还真有些芥蒂,想不到,君姐姐竟宽容胜我十倍,丝毫没有半分责忿之心,唉,如絮真是自叹不如。” 凤九天眼光一动,站起身来,径直往厅外的沿廊走去。风如絮呆了一呆,不知自己又是哪句话说错,让他突然不理人了。这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凤九天在沿廊前站定,往荷塘前方望去,月色皎皎,对面的沉香榭里安静异常,院子里仿佛坐了一个女子,一身白衣,在月光里恍若仙影。 凤九天望着那个影子,半晌没有说话。他目力非同常人,早已经看出坐在院子里的人是谁。当初他插手君、风两家的官司,目的就是要让这个女人明白,谁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后来她果然前来示好,就连当初他送她的梅花绢子也送了过来,只为求他保住君家。当事人得了教训,本来他可以就这样罢手,也可以置之不理。但不知为何,他仍然娶了她进门。也许她的态度让他突然有了些兴趣,这个君亦休相貌虽不算绝色,但性子,却的确有些不同。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 晓月(3) 她时而坚韧如竹,宁折不弯,时而又柔韧如水,委婉随性。不管事情如何变化,她总能顺应而生,自得其乐。就象这样的夜晚,这扶柳阁中明明吵闹得一塌糊涂,任谁都会睡不着觉,如果是旁人,定然在屋里又骂又恨,可她却象个世外人似的,居然还有闲心坐在院子里赏月! 凤九天眼光一沉,唤道:“来人,本王想出去走走。” 风如絮连忙从丫头手中接过斗篷,欲给凤九天披上,却被他拒绝了。游自锋笑道:“你还有兴致出去走?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是不是觉得一个风夫人不够热闹,索性将你园子里的夫人们都叫来,大家玩个尽兴?!” 凤九天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径直往外走去。风如絮连忙跟了上去,二人出了扶柳阁,沿着荷塘慢慢地散步。才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听见游自锋的声音道:“别走那么快呀,你看,我把人都叫来了,不如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凤九天回头一瞧,游自锋正快步朝他走来,身后竟然跟着花红好和春盈、计嫱和萧潇。他皱了皱眉道:“你们来做什么?” 众女面面相觑,仿佛都不明究里,却不敢答话。游自锋笑道:“我这个人,就喜欢热闹,人多才好玩。” 凤九天还未答话,就听萧潇道:“咦,君姐姐怎么没来?” 凤九天眸光一沉,却未逃过游自锋的眼睛,他笑道:“我没叫她。因为我想来想去,这整个园子我只有晓月阁没有去过,所以……干脆我们就去晓月阁里赏月得了。” 凤九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冷冷道:“你对这霁深园倒是熟悉得很哪!你不是不愿意去那儿吗?今天怎么又突然想去了?” 游自锋抚手叹道:“我是听说那晓月阁改了名字,如今好象叫什么沉香榭了。所以有点好奇,不如去看看。” 凤九天脸色微变,唤道:“管周!” 管周连忙飞快地奔了过来,恭敬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凤九天沉声道:“晓月阁几时改了名字?!” 管周道:“禀王爷,君夫人入府时选中晓月阁居住,当时便改做沉香榭。小的曾经回过王爷,王爷并未反对。” 凤九天沉着脸没说话。管周好象是回过更名之事,只是那几天他事多繁忙,的确没有留意这件事。他突然生出一丝不快,大步往晓月阁走去。众人不明究里,只得跟了上去。游自锋自语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不就是个名字?!” 一行人到了晓月阁的门口,“沉香榭”三个大字映入眼帘,凤九天的脸色似乎更沉了。坐在门内打盹的福至一见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吓了一跳,赶紧跪下请安。凤九天也不说话,径直走了去。萧潇却突然笑着叫道:“君姐姐,王爷来了!” 游自锋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微一沉。萧潇神色未变,慢慢地往后院走去,边走边道:“君姐姐,你这儿月色真好呢,难怪你不和我们来凑热闹了。” 坐在院子里的君亦休突然听闻萧潇的声音,这下可真的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燕儿连忙扶着她迎了出去,果然见到凤九天和一干人走了进来,她只得屈身行礼,恭敬道:“妾身见过王爷!王爷万福!” 众人都在打量她,凤九天也不例外。一个多月未见,她除了脸色苍白一些,似乎并没有多少变化。他在院子里缓缓地踱步,四下打望,沉声问道:“你为何要住这里?” 君亦休一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只得小心答道:“妾身入府时,总管说这园子里有四个院子空着,妾身可以择一居住。我瞧着这里靠着荷塘,风景好又清静,所以……”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 晓月(4) 凤九天冷笑道:“清静?!很好,的确象你的作风。为何要改名为沉香榭?” 君亦休略略一惊,正要答话,却听萧潇道:“回王爷,这名字是妾身改的。妾身见这里临荷塘最近,莲香阵阵,最为幽雅,故尔觉得沉香榭三个字更好。” 凤九天淡淡地“哦”了一声,未置可否。他四下打量着,见园子里多了不少的花草树木,此刻在银色的月光中,荷塘安静如斯,与眼前的君亦休仿佛已经融为一体。 可是这如水一般的宁静却令他无端地有些烦燥,他仔细地看着她的脸,她的眼底,仿佛想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为何在她的身上,却找不到那种害怕的感觉?她并不怕他,她纵然惟命是从,心思却似乎并不在他身上。 君亦休眼里平静无波,什么都没有。谁能够想象得到,此刻她的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只是因为早已经死了心,所以才可以维持她一贯的平淡和镇定?她也不知道,她只是看着他,反复地告诉自己他是宁西王,是西藩的王,不是她真正爱的人。她内心里不断地麻痹自己,不想表现出丝毫的软弱。 谁知她越平静,却越是令他恼怒。他曾经以为他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个女人的心,掌握了她的喜怒哀乐,为何在面对他的怒气时,她却可以这样平静?她虽然卑微示好,低三下四,然而内心里,却并没有真正地驯服。 凤九天心念一动,收了脸色,说道:“既然来了,就在这儿赏月吧。管周!” 管周立刻应声而出,张罗着下人将酒菜瓜果搬了上来。众人在院子里坐了,但都还小心翼翼,看着凤九天的脸色。君亦休也不敢怠慢,吩咐燕儿红珠,安顿着各个夫人的丫头。只听凤九天忽然道:“如絮,你过来坐我身边。” 众女吃了一惊,如此明目张胆地对一个侍妾示宠,对于这位冷情冷脸的宁西王凤九天来说,还真是头一遭。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朝风如絮看去,后者的脸上早已经是绯红,低头走到他身旁坐了,犹豫片刻,举起杯来,柔声笑道:“众位姐姐,如絮入府最晚,今天难得大家相聚,妹妹先敬各位姐姐一杯,以后还要倚仗各位姐姐帮助扶持。”她的声音无比温柔,眼光中也是平和一片,让人不能拒绝。众人心中虽有不服,却只得举杯共饮。 春盈轻轻地哼了一声,扁了扁嘴,小声道:“倒是挺会做样子的。” 花红好笑道:“久闻妹妹大名,据说在京城时才德就名满全城,如今一见,传言非虚啊。” 风如絮笑道:“花姐姐过奖了,妹妹能有什么才德?谁不知这里坐的每一位,都是百里挑一的?我那点本事,真敢拿来献丑,还不让众位姐姐笑话了去?” 春盈道:“那倒是……” 计嫱看了她一眼,打断道:“我们有几斤几两重,王爷都一清二楚。妹妹也别谦虚了。” 花红好拍手道:“既然这样,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单是这样坐着,岂不无趣?王爷,您说呢?” 凤九天道:“你想玩什么?” 花红好站起身来,娇声笑道:“最简单也最有意思的,拈花签,如何?” 众女都说好,凤九天便命人取来一筒花签,递到花红好手中,游自锋乐道:“有意思。不过这是你们女人们爱玩的玩意儿,我就不凑热闹了。我只喜欢看热闹。” 花红好将花签筒拿在手中,环视了众女一眼,笑道:“游公子不玩,不如就当令官吧。花签自王爷左侧开始传,凡抽中的,都不许耍赖。” 众人都含笑称是,花签随即递到了游自锋的手中。拈花签是一种很普遍的游戏,通常一个签筒中有二十支签,每支签上都有一个花名,上有诗文一句,讲明拈中之人要受之罚或是所得之利。游自锋将花签筒执在手中,看了君亦休一眼,转身递给了身旁的萧潇,浅浅笑道:“萧夫人,请。”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一 花签(上)(1) 萧潇将花签筒执在手中,也不摇,径直抽出一根来,淡淡地笑了笑,道:“想不到竟抽出这样一支签来。” 游自锋接过手来,念道:“原来是芙蓉。直洁高雅,似无情,却有情。自赋一首,在座各位陪饮一杯。好,好,好,你倒是赚了。” 花红好笑道:“好个芙蓉啊!姐姐我倒是服了。”众人都知道花红好进王府之前,曾自比芙蓉艳丽,她也一直觉得自己姿容才艺,都胜人一筹,如今这芙蓉签却被萧潇先抽中了去,不免有些挂不住,虽然仍在笑,心里却是不服的。当下又道:“我们也来听听萧妹妹的诗,能不能赚得我们这么多人一人一杯酒!” 萧潇略略沉思了一下,缓缓吟道:“轻风款款姿,玉露点点妆。丽色妩无双,交叶心原芳。” 游自锋拍手笑道:“好!交叶心原芳……”他若有所思地看了萧潇一眼,轻笑道:“果然是四全姑娘,出口成章!在下也佩服。只不过萧夫人这诗,好象没做完呢。” 萧潇愣了一愣,浅笑道:“只得这四句,若还要,我倒一时也想不出了。” 花红好道:“果然是才思敏捷,我们服输。”说完饮了一大杯,将那花签筒拿在手中,大声笑道:“现在该我了!”她使劲地摇了几下,其中一支签“啪”地一声掉到地上,春盈立刻上前拾起来,仔细一看,立即哈哈乐道:“好签,好签,这签正应了你了!” 花红好想去夺,却没抢到,春盈大声道:“花姐姐抽中了桃花!艳丽芳菲,眼波转,都是情。献艺一技,自饮一杯,令官陪饮一杯。” 花红好跺脚道:“不好,不好,怎么就我一个人喝?!” 春盈笑道:“什么你一个人喝?不是说了,令官陪饮一杯。怎么?方才说好,不许耍赖的!”说完瞟了游自锋一眼,他竟然没有取笑,取了一杯酒,径自喝了,方才说道:“好酒,陪桃花一杯,胜却人间无数。” 花红好无奈,正想说话,却已经被春盈捏住鼻子,灌了一杯进去。她躲闪不及,只得拼命喘匀了气,大笑道:“王爷!你看这死丫头,别的事没这么积极,就整人利己的事儿干得比谁都起劲!” 春盈叫道:“胡说什么!你抽中了签就得受罚!” 花红好拨开她的手,叫道:“这有什么!哼,不就是喝酒献技么!谁不知我花红好,旁的不行,就有这点本事!去,把我的琴拿来!” 她身后的丫头立刻递上去一把琴,君亦休仔细打量那琴,竟然有些眼熟,不免一惊。那琴的样子,与她先前所见的“断弦”竟然十分相似,琴身也是通体雪白,较一般古琴要小,但仍比“断弦”要大一些。花红好将琴拿在手中,身姿舞动,唱了起来。 “花好月圆夜,对酒当歌时。今朝不闻香,怎识人间味?” 她边唱边笑,果然是眼波流转,风流妩媚,一颦一笑,风情万种。众人心中暗叹,当真是胭脂楼里的头牌花魁,这媚人的本领,的确是无人能及的。但凡男人见了这样的女子,怕是圣人,也难抵挡的吧。 游自锋目不转睛地看着花红好,嘴角带着一丝微笑。花红好手中的琴越拨越快,转眼已经到了凤九天的跟前。她一双美目,略带挑逗地望着凤九天,满含笑意。突然,琴声“嘎”地一声断裂,一根琴弦如离弦之箭,忽地飞了出去,直朝风如絮的面门打去。 众人一声惊叫,谁也没料到会生出这样的变故,一时之间都呆住了。连游自锋也站起身来,只是他看的不是别人,却是凤九天。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一 花签(上)(2) 风如絮已经吓呆了,除了脸色发白,根本没有反应。就是眨眼之间,那疾射过来的断弦,眼看就要打到风如絮的脸上,却见凤九天随手一挥,断弦顿时掉落在地。众人都顿了半晌,才听见花红好一声惊叫,扑了上去,叫道:“风妹妹,你没事吧!” 风如絮微微颤抖的声音泄露了她内心的恐惧,喘了半天的气,才说道:“没,没事。” 此时众人似乎才回过神来,纷纷上前查看,丫头小厮们也是乱作一团。凤九天皱了皱眉,喝道:“都下去!” 慌乱的人这才噤了声,他转眼瞧了瞧风如絮,轻声道:“你没事吧?” 风如絮摇了摇头,只是低头抚着胸口喘气,春盈已经嚷了起来:“花姐姐,你的琴弦断得也太巧了点吧!” 花红好脸涨得通红,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这琴弦突然断了,她也没料到,只是断得这么奇怪,的确令人费解。寻常若是弦断了,断不可能飞出去,还差点误伤人。她回头看着凤九天,一脸委屈,咬着嘴唇道:“王爷,妾身……是妾身不小心……让风妹妹受惊了。” 凤九天一脸的平静,仿佛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一样,只是淡淡道:“既是不小心,就算了。如絮也没事,花签呢?继续玩。” 众人又是一愣,发生这样的事,他竟然没有发火,更没有追究,着实是奇怪。可是更奇怪的是,方才那断弦为何会突然止住,没有一个人看明白。但是王爷已经发了话了,众人也不便多说,游自锋将花签筒递到君亦休的手中,笑道:“君夫人,该你了。” 大家这才发现,从拈花签开始,君亦休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不由得暗暗称奇。她将花签筒拿在手中,低头抽了一支出来,递给游自锋,淡淡笑道:“请令官过目。” 游自锋取过一看,叹道:“梅花签。傲雪寒霜,暗香浮,百花失。芙蓉献饮三杯,众人陪饮一杯,令官与看客敬一杯。唉,你这支签真是无人能及了。君夫人,我先敬你。”说完,他一饮而尽,笑道:“好,各位不得不服,把该喝的酒都喝了吧。” 风如絮似乎才回过神来,端起杯子走到君亦休身旁,说道:“妹妹也敬姐姐一杯。”低头饮过。君亦休笑道:“风妹妹受惊了,理应我敬你才是。” 花红好立刻上前笑道:“是我的不是,理应我陪罪!望妹妹喝了这杯酒,千万不要见怪。”说完,满脸堆笑,一饮而尽。 风如絮笑道:“无碍的,只是意外。” 众人见她如此平和,都由不得赞叹。大家都陪饮了一杯,连凤九天也喝了一杯,花红好这才笑道:“难得大家这般尽兴,风妹妹又这样贤德,真是一件幸事!” 春盈道:“对了,方才不是说,芙蓉要献三杯吗?” 众人都朝萧潇望去,刚才抽中芙蓉签的正是她,此刻她一脸平静,端起杯子来,低笑道:“姐姐果然抽中了个好签,妹妹佩服。”说完,连饮三杯,脸上已是绯红一片。 君亦休连忙道:“尽心即可,萧妹妹别喝这么急。” 萧潇急喘了几口气,跌坐在椅子上,醉眸半睁,似有些不行了。君亦休担忧道:“王爷,我看萧妹妹不胜酒力,不如先让她回去歇着吧。” 凤九天摆了摆手,说道:“不管她。接着玩。” 君亦休愣了愣,只得罢了,游自锋将花签筒递给了风如絮,笑道:“风夫人,抽支好签,压压惊!” 风如絮笑道:“我能抽什么好签,不如就请令官帮我抽一支好了。” 游自锋笑嘻嘻地看了凤九天一眼,说道:“那怎么成?我可没那个本事!要不然,请王爷来帮你抽?!” 风如絮眼中闪过一丝娇羞喜色,眼波转向凤九天,他微微一笑,也没有多话,立刻抽出一支签来,念道:“昙花,惊才绝艳,绝凡缘,寂寂香。自饮一杯,梅花陪饮一杯。” 游自锋夺过那签,叫道:“就这样?喝完就算?” 风如絮往君亦休望去,她也正笑着瞧她。春盈道:“风姐姐还是好运,喝了一杯就成了。王爷还真会抽签呀!” 风如絮与君亦休执起杯来,对饮一杯。凤九天似不经意道:“昙花,也算是好签么?花虽好,命却不好。” 风如絮脸色一白,眼光顿时暗了一暗。君亦休道:“命运好不好,原本就不是人所能完全掌握。况且,花签不过是玩乐,何必当真。” 凤九天眼光一动,站起身来,走到她跟前,冷冷道:“照你这么说,一个人的命运是要听天意了?本王就偏不信这个邪。拿来,本王也抽一个玩玩。” 游自锋笑道:“稀奇,稀奇,我们宁西王何时开始也玩这些女人家的玩意了?” 凤九天也不理他,将花签筒递到君亦休的眼前,说道:“你来抽。” 君亦休愣住。为何要她抽?这不过是个游戏,谁还当真不成?可是凤九天为何突然来了兴趣?他一向冷落她,当没她这个人似的,这个时候,却要她来替他抽这个签,是何缘故?难道她又说错什么话了?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二 花签(下)(1) 君亦休心中犹豫,手上可没敢迟疑,立刻抽了一支出来,递给凤九天。他看都没看,只说了一个字:念。 君亦休执签一看,轻声念道:“蔓陀罗,醉生梦死,香罗尽,事事休。自饮一杯。可请百花中任一花签陪饮一杯。” 游自锋道:“怎么会有这支签?怎么你们西藩人也种蔓陀罗花么?” 花红好好奇道:“蔓陀罗是什么花儿?我倒没听过。” 游自锋将花签拿了过来,笑道:“君夫人可知?这签可是你抽中的。” 君亦休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声,说道:“蔓陀罗花的确不是我西藩所有。我虽未见过,但也听说过一二。母亲在世时,曾经跟我说过,此花呈喇叭状,色彩缤纷,开得极有风致,只是……”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望了凤九天一眼,他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她一时怔住,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游自锋接过话笑道:“只是这花什么都好,却是有毒!” 花红好失声道:“有毒?!” 游自锋瞥了她一眼,说道:“不错。在我们耀新国,蔓陀罗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彼岸花,传说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它的花香有魔力,能唤起一个人生前的记忆。当然这只是传说,事实上它剧毒无比,花、叶乃至全株都不可食用,否则可就是神仙也救不了。” 众人一时呆住,都往凤九天望去,花红好不安道:“我们这儿怎么会有这支签?!定是搞混的,算不得数!” 凤九天没有说话,院子里立时安静下来。半晌方听君亦休缓缓道:“蔓陀罗虽然有毒,但在医学药理上,却也有用。” 大家不约而同又朝她望去,暗暗佩服她的胆量,这个时候居然还敢说话。君亦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世上万物,原本就有相生相克之理。此花虽然有剧毒,但若应用得当,仍然有它意想不到的功效。我听说神医韩经就曾经用蔓陀罗为人治过病,可见它并非剧毒得一无用处。” 游自锋若有所思地笑道:“君夫人懂得倒是挺多。这等江湖之事也知道不少。” 君亦休低叹道:“我也是听师父说的,但这花到底要怎么用,亦休也并不知情。” 游自锋道:“无花师太的确是精通药理,知道这蔓陀罗有用,也不奇怪。只是韩经……此人与无花师太也有交情么?” 君亦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师父她老人家结交广阔,我也不便多问。” 游自锋将花签掷回签筒,哈哈笑道:“好,这么古怪的签也能被你抽中,可见……王爷的命运的确非同常人。” 春盈好不容易逮着了说话的机会,立刻笑道:“我们王爷当然不是寻常人!王爷是人中之龙,西藩之王啊!” 众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凤九天微微一笑,说道:“签上可是说,我可以任选百花中的一人,陪饮一杯?!” 游自锋道:“这里这么多人,你想选谁?” 凤九天举杯自饮,目光在众人的脸上一一划过,除了仍然伏案似睡的萧潇和站在一旁自顾沉思的君亦休,其他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期盼之色。凤九天的眼光最后落在风如絮的身上,她的脸又微微一红,低下头去。凤九天心中微微一动,笑道:“如絮,方才我抽的签不算太好,你陪本王喝一杯,如何?” 众女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风如絮连忙谢恩,却是娇羞道:“王爷,妾身今夜可是喝了不少了,怕是……不胜酒力……” 凤九天凑过去低笑道:“你怕一会儿回不了扶柳阁?!有本王在,你若走不了,我可以抱你回去……”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二 花签(下)(2) 九天的声音虽轻,可是传到几个女人的耳朵里,却象是轰天雷鸣一般!自打风如絮进了门,凤九天就没有踏进过别的院子,今夜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见到他一面,可是他还要去扶柳阁,这可让她们有什么颜面?!可是眼见凤九天对这个风如絮似乎宠爱得紧,远远超过了任何一个侍妾,难不成传言是真?这个风流成性的宁西王,当真想要封她为妃了?! 风如絮脸色更红,忍不住轻轻地捶了他一记。这样亲昵的举动,看在众女的眼里,更不是滋味。平日里就算是凤九天和颜悦色,可谁也不敢这般随意造次。如今这风如絮竟然能当着众人的面对他撒娇,可见她有多么的得宠! 春盈立时酸溜溜地说道:“还是风妹妹有福气,喝醉了,还有王爷关心!我们可就惨了,到底是个孤家寡人的主儿!” 凤九天脸色一沉,说道:“你几时成了孤家寡人了?” 春盈一惊,自知失言,顿时慌乱了起来,急得连连道:“王爷恕罪!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妾身……妾身只是一时感慨,胡言乱语……” 风如絮柔声道:“王爷!春姐姐心直口快,并不是有意抱怨。如絮想,她定然是觉得我们姐妹平日里都各忙各的,聚得少了,故而才会有孤单之感。王爷又何必怪罪于她?往后,大家没事多多走动相聚,亲近亲近就好了。” 凤九天脸色缓了一缓,竟然抚着她的脸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既然如此,你以后就多费些心。我知道你生在官家,对于这些事,向来是见得多,也做得多。本王也放心把这些事交给你。只要这霁深园里和和美美,就算是你的大功一件!” 花红好心中暗叹,好一个风如絮啊,不过短短几句话,既收买了人心,也博得了王爷的欢心,看这样子,凤九天似乎有让她管理内务之意,难不成当真有意封她为妃? 游自锋乐道:“好啊,王爷有美人儿相伴,就不管我们了。不行,这喝了半天的酒,也不见有什么下酒的佳肴!还好我早有准备!”说完拍了拍手,有人抬着一只烤羊走了进来,众人都是一声惊呼!游自锋笑道:“好在我先他们烤了一只羊,不然今晚只剩酒了,怎么填肚子?” 花红好打趣道:“游公子倒是时时不忘要吃个饱!老实说,看到这么大一只羊,我还真是有些饿了!” 游自锋吩咐人将烤羊撕开,送到各个夫人的桌子上。此时萧潇也清醒了一些,吃了两口,皱了皱眉,嫌那膻味重了些,也不吃了。花红好吃得倒多,她一向直性爽快,懒得多想。凤九天是一口也没吃。唯有游自锋,此刻大快朵颐,吃得正开心。 燕儿将那羊肉仔仔细细地弄干净了,送到君亦休面前。她晚饭没怎么吃,此刻也有一些饿了,可是刚吃了两口,竟然一阵反胃,差点吐了出来,连忙找手巾掩了口,让燕儿将肉撤了下去,喝了两口茶才缓过劲来。燕儿担忧道:“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君亦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声张,暗暗将肉撤了,换了些糕点。此刻她的胃里竟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什么也吃不下了。 吃过了烤羊,花红好笑道:“今夜这个月色好,有吃有喝,还开了眼界!对了,这花签还玩不玩了?” 凤九天道:“今天晚了,改日再聚吧。” 众人只得称“是”,游自锋伸了个懒腰,叹道:“王爷有美人儿抱,自然是不管我们这些人的了!可怜我要只影相吊,借酒聊度这个黑风夜了!” 凤九天站起身来,皱眉道:“你想找人陪?还怕找不到?” 游自锋转了转眼珠,嘻嘻乐道:“不是找不到,只是……找不到合自己意的人!” 凤九天道:“你想找谁?” 游自锋道:“是不是我想找谁都可以?若是我想要她们中间的一个,今夜来陪我把酒言欢,你也愿意吗?” 凤九天的眼光停留在他的脸上,似有一丝冷意,说道:“你若是真的无聊,一定要她们陪你喝酒,又有什么不行?” 游自锋哈哈笑道:“好!够朋友!是不是除了你身边那个,谁都可以?”他双眼明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想在他的脸上找到什么不快的表情,只可惜那个冷淡的家伙,依然平静无波,连话都懒得再说,抬脚就想往外走。 游自锋只得叫道:“凤九天!你的侍妾不舒服,你竟然理都不都理啊!” 凤九天顿了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谁不舒服?不舒服就看大夫。如絮,回扶柳阁。” 游自锋笑道:“你还当真是个薄情寡义的家伙!算了,跟你说了半天,也没说到正题上。喂!刚才的话算不算话?” 凤九天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不耐,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游自锋懒懒地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笑道:“终于想发火啦?你不用着急,我又不是要你的风夫人。我刚才说想找个人来陪我喝酒聊天,你不是答应了吗?” 凤九天回头看了看众女,说道:“你爱找谁就找谁!你们听着,好好招待游公子!他有什么要求,你们都需要满足他,明白吗?!” 众女脸色皆变,凤九天喜新厌旧,是出了名的。以前他也曾经一时高兴,将自己的侍妾随意送人,如今游自锋当面开了口,他定然不会拒绝。看来今夜除了那个风如絮,其他的人,恐怕至少也会送走一个两个,这下大家的心里都慌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游自锋笑道:“哟,这么不赏脸?看来我的人缘还真是不太好呢!”他歪着头打量着面前的人,看到君亦休苍白如雪的脸色,眼光一动,笑道:“还好,总算还有一个不那么讨厌我的。是不是,君夫人?既然这样,那就选你吧!” 君亦休此刻胸口阵阵发闷,早已经说不出口话来。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不舒服,还是伤心,终于忍不住一阵发呕,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三 怀喜(1) 君亦休身子一软,燕儿急得大叫:“小姐!”连忙跑上前去扶住。游自锋此刻离她最近,脸色微微一变,正想将她捞过来,却听凤九天沉声喝道:“怎么回事?”游自锋嘴角闪过一丝笑意,顿住了身形,笑道:“刚才不是提醒过你了?她不舒服。” 众人都有些慌了,但凤九天在跟前,还不敢擅自动作,几个人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看着凤九天,风如絮急道:“君姐姐可是病了?还是赶紧请个大夫来吧。” 凤九天没有发话,径直上前将君亦休捞进怀里,仔细地查看。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四肢皆软,仿佛的确已经晕厥。他心中莫明地一紧,叫道:“管周,去请大夫。” 游自锋嘻嘻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想理她呢!你要是没空,我可代你照顾她。”凤九天没有理他,抱起君亦休往屋里走去,游自锋还在不知死活地叫:“哎,刚才你可是答应了要我任选一个,我选中了你又把她抱走了!真是不讲理!” 花红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摇头道:“游公子,你还真是……普天下最敢惹我们王爷的人!” 游自锋咧嘴笑了笑,慢慢踱到她跟前轻声道:“那你是不是很佩服我?嗯,老实说你的性子倒更对我的胃口,方才你试探风如絮那一招不知是你自作聪明呢,还是凤九天授意?” 花红好脸色微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游自锋又笑道:“要不我跟凤九天说说,那个君夫人看来病得不轻呀,我改选你得了。” 花红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道:“多谢游公子厚爱,小女子受不起。我先告辞了。” 众女见她先行离开了,一时面面相觑,也拿不定主意,一会儿就听见凤九天的声音传来:“你们都回去吧。” 风如絮道:“王爷,君姐姐可要紧?我想……留下来照顾她可好?” 春盈低低地哼一声:“什么照顾,说得好听!还不是想留在王爷身边?唉!这君亦休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病了,还赶得真是时候啊!”她转了转眼珠,叫道:“王爷,我们都放心不下,不如等大夫来了再说吧!” 里面没再传话出来,大家只得忐忑不安地站在屋外。游自锋伸了伸懒腰,说道:“真是无趣,好好的一个晚上,竟然要这样打发了。” 萧潇盯着他说道:“游公子若是乏了,不如先去歇着好了。这里有我们姐妹在就行了。” 游自锋正色道:“那怎么成?这个人可是我选中的,嗯,我应该进去瞧着才是,免得凤九天反悔!!”说着,他一路笑着进了屋,众人更是愕然,这个姓游的还当真是自以为是。 等了一会儿,才见管周领着大夫匆匆走了进来,风如絮连忙道:“王爷,大夫来了……”一边说着,也一边跟着往屋里走,其他几个人也趁机跟着进了屋子。只见君亦休平躺在床上,纱幔已经放下,凤九天坐在厅前的椅子上,沉着脸没说话。只有那个游自锋,仍然没事儿似的,四下打望着,还不忘笑道:“老实说,这里的摆设真是太简单了。哎,凤九天,你就一直让这晓月阁保持这个样子啊?” 那大夫进了门,先行礼请安,凤九天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去看看。燕儿连忙搬来了椅子,放在君亦休的床前,大夫立刻上前坐了,把起脉来。众人的眼睛都瞧着那大夫的脸色,心里却是各有各的想法。君亦休这病的确来得又急又奇,没有人不生疑。但她晕了过去,又是真真切切的,只不过,若想装病来博得什么,只怕是有害无益!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三 怀喜(2) 大夫把了片刻,低声问道:“君夫人最近可有什么不适?” 此时君亦休已经醒了,除了胸闷气短,也没有什么不适。她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平常的大夫就算觉察到她有什么不对,也是瞧不出什么端倪来的。当下轻声道:“并没有什么,只是有些乏,胃口不太好罢了。” 大夫又问道:“敢问夫人葵水已经多久没来?” 君亦休一怔,记不得了。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她的确没有顾忌到这件事。想了半天,方才犹豫道:“这……我真不记得了,好象……是有些日子了。” 大夫站起身来,对着凤九天恭敬道:“王爷,照这个情形,君夫人并不是有病,怕是有喜了!” “什么?!”众女都是一声惊呼,连游自锋的脸上也闪过一丝讶异之色! 萧潇急道:“大夫你可有看错?这怎么可能?!” 大家的眼光都不约而同地朝凤九天看去,他似乎也被这“有喜”两个字震得呆了一呆,但只是一瞬间,他便恢复了常态,问道:“你确定?!” 大夫道:“老夫行医多年,按理不会看错。君夫人目前至少应该有两个月的身孕。王爷若是不信,大可再请其他大夫来再瞧瞧!” 风如絮此刻却是一脸的笑意,走到床前,拉着君亦休的手笑道:“姐姐有喜了呢!恭喜姐姐!王爷,这是我们王府的一件大喜事啊!” 凤九天若有所思地笑道:“的确是件大喜事……” 君亦休进府才半月,况且进府后,凤九天也一直不曾进来过沉香榭,可她竟然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这无疑是晴天霹雳!众人的脸上都闪过一丝骇然之色,等待着凤九天雷霆震怒,可是他居然平静得很,没有半分的怒气,这下大家都摸不着头脑了。春盈终还是忍不住小声说道:“君姐姐……当真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可是,她进府才……” 萧潇打断道:“王爷既然说是喜事,那自然就是喜事了!你何必多嘴?!” 春盈瞪了她一眼,见凤九天仍未发话,只得讪讪地住了口。 凤九天站起身来,说道:“好了,折腾了半宿了,你们都去吧。本王想清静清静。” 众人只得退了出去,游自锋笑道:“看样子这君夫人我是要不来的了?!” 凤九天看都没看他一眼,说道:“你也玩够了,爱上哪儿上哪儿,别再来烦我。” 游自锋讨了个没趣,只得慢慢地往外走,边走边道:“想不到啊,宁西王府这么快就有喜讯了!唉,就是这个事儿要怎么圆才成啊!” 凤九天也不再理他,只是叫道:“红珠,你去传话,本王今晚歇在沉香榭。” 红珠应声去了,丫头们才进来服侍他梳洗。君亦休一直躺在床上没有说话。自打大夫说她有喜了,她就一直摸着自己的小腹发呆。她有身孕了!这真是个惊天的消息!可是她现在的样子,当真还可以生孩子吗? 她死皱着眉,心事重重,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凤九天坐到床前时,看她眉宇间竟然毫无喜色,反而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由得无端地生了两分烦燥之气,嘲笑道:“怎么?知道自己怀了我的孩子,还在发愁?是不是怕别人说闲话,说这个孩子是个野种?!” 君亦休一惊,连忙坐起身来,呆呆地盯着他瞧。低头又叹道:“我倒不是怕别人说什么,他是谁的孩子,你最清楚。” 凤九天抬起她的脸,却看到一脸的迷惘,笑道:“你不怕别人闲话,那怕什么?是怕我不认这孩子?” 君亦休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轻松,也对,这里是他说了算,他如果说要这个孩子,就没人敢说闲话。只是……她当真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此刻她心里乱成一团,只得说道:“你不认不认,他都是你的孩子。你若是怕人说三道四,大可以撵我出去……” 凤九天眸光一沉,说道:“你当真愿意?哼!本王会怕谁说三道四?还是从一开始,你就不是心甘情愿进这个王府的大门?!” 君亦休心头一惊,连忙道:“妾身绝无此意!只是妾身进府不久,又未得宠,就有了身孕,也难怪别人会有他想。妾身进了这个门,自然就是王爷的的人,王爷要作何考量,妾身都无异议。” 凤九天冷笑道:“包括将你送人,你也没有意见?” 君亦休心中刺痛,却只能喘一口气,微弱道:“既然是王爷的人,当然听凭王爷吩咐。” 凤九天瞪着她,突然觉得她如此地顺从恭敬,实在是有些碍眼。这个女人,虽然已经委身下嫁,甚至怀有身孕,却依然平淡非常,七平八稳。他甚至怀疑,如果他要她立刻拿掉孩子,要她跟别的男人走,她也不会反对!可是当初拒绝他下聘的那个君亦休,又到哪儿去了呢?难不成他对他们君家下了手,竟然可以令她的性子改变这么多?! 他将她扯进怀里,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忽然笑道:“你当然是我的人。君亦休,你听好,这个孩子,我要你平平安安地把他生下来,他是我凤九天的骨肉,谁也不能说什么!” 君亦休看着他的笑容,有一丝迷乱。他要这个孩子,这说明什么,他认定了她们母子?!还是可怜这个孩子?! 凤九天温柔地抚着她的脸,眼中突然生出一丝柔情,这让君亦休心生不安。她见过柔情款款的他,见过冷漠无情的他,见过喜怒不定他,可是一旦清楚地认定他是宁西王,她就不会再有一分幻想。可是,如今,他这样温和地待她,让她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这里不是宁西王府,而是梅花庵! 凤九天柔声道:“你在想什么?怪我冷落了你?这些日子事情多,我顾不过来。不过你如今有了身孕,以后本王自然会天天来看你。亦休,你忘记了?当初在梅花庵时候,我就说过,我一定会娶你……” 君亦休喃喃道:“你……你当真还记得……” 凤九天将她抱进怀里,那熟悉的香气又钻进他的鼻孔,令他的心神有瞬间的恍惚,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轻声笑道:“我怎么可能忘记?我说过的话,绝不会食言!”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四 流言(1) 君亦休有了身孕的消息,立时传遍了整个宁西王府。众人都在议论纷纷,这个刚进府才半个月的君夫人,如何会有了二个月的身孕?!虽然王府内治理严谨,但流言这个东西,传扬起来,远远比任何东西都具有杀伤力。有人说这个君小姐做姑娘时就不本份,所以才会未婚先孕。也有人怀疑她不知是怀了谁的野种,竟然令王爷对她姑息迁就。说不定,这个女子娶进王府来,是掩人耳目云云。 凤九天吩咐,府中之人要尽心侍候,好让她安心养胎。并且指定了专门的大夫,为君亦休请脉。虽然吩咐了下去,但是这沉香榭里,每天来看望问候之人络绎不绝,比以前反而热闹了些。大家也是好奇,想知道这宁西王府里第一个怀孕的女子,究竟有何能耐,能让宁西王另眼相待。凤九天也果然没有食言,每天得空,总要过来坐坐,虽然不一定歇在这里,但别的院子,更加少去了。 君亦休有些不知所措。平淡的日子过惯了,有些不适应忽然而来的繁华盛景。不仅仅是各个侍妾们见了她,都笑脸相迎,连下人们也殷勤也许多。但凡是送到沉香榭里来的东西,都要交由管周过目,才会挑好的送来。君亦休也由以前的每日三餐,调整为每日五餐,厨房更是换着花样,使出浑身解数地讨好这位君夫人。只是日子越来越好,君亦休的胃口却不如从前了,虽然服侍的人更为尽心尽力,她却领不了什么情。日子一久,底下的人,闲话又难免多了起来。 君亦休的院子里人来人往,让她几乎没有什么时间能静下心来看书译经。加之身体上的不适,让她愈加不安。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她担心会害了他,心中更是没底。几次三番想去梅花庵里找无花仔细地问个清楚,却一直不得机会。 这天正坐着发呆,忽听到一个声音娇声笑道:“哟,姐姐这是发什么呆呢?难道有了身孕的人,反倒容易操心了?” 君亦休回头一望,原来是萧潇。自赏月夜之后,她还是头一次见她。只见她身后还跟了一人,却是花红好。君亦休连忙唤人来奉茶让座,三人在院子里坐了,花红好方才笑道:“我本来极端无聊,想去找萧妹妹叙叙话儿,想不到她说要来你这儿,我也就厚着脸皮,跟着来啦!姐姐身子可好?” 君亦休道:“我很好,有劳你们挂心。” 萧潇盯着她仔细打量,见君亦休也在看她,不由笑道:“前些日子我送来的参茶,姐姐可还在喝?” 君亦休笑道:“那茶香得很,我喝着也舒服。怎么了?” 萧潇正色道:“姐姐若喜欢,以后我多送姐姐一些。不过如今你有了身孕,那东西还是少喝为妙。我少时在家,曾听我家有身孕的姨娘说,有身子的人,最好别喝茶。赶明儿我寻些花果茶来,姐姐换着喝吧。” 君亦休连忙笑道:“有劳你费心。萧潇见多识广,这些事情倒是懂得多。” 花红好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的四全姑娘,自打小除了爱看书,别的什么都没兴趣。这古今中外,趣闻百科,哪有她不清楚的?反正我是服了的,有什么事儿,旁人不知道,去问她准没错儿!” 君亦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二人几时变得如此亲近了?看花红好的样子,似乎对萧潇果真是佩服得紧,难不成又发生过什么事不成?转眼去瞧花红好,她只顾笑道:“姐姐你天天不出沉香榭,有些事儿不知道。前些日子我不一样不敢出门?”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四 流言(2) 君亦休低头想了一会,的确有些日子没见花红好,先前只当她是不屑于和别人一样,也跑来巴结她,如今看来,倒是另有隐情? 萧潇笑道:“行了,又要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拿来显摆了。” 花红好哈哈笑道:“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儿!有个什么事儿就爱说说,不象你们,什么都藏着掖着,君姐姐又不是外人,告诉她又怎样?!” 君亦休好奇道:“发生了什么事?” 花红好四下打望了一下,方才小声笑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呀……那个地方,长了个东西……” 君亦休不得其解,正想多问一句,花红好脸却红了红,急道:“总之是女人不好说的地方,姐姐你懂的。我又不好意思跟人说,前些日子王爷来我芙渠阁,我也不敢服侍,生怕被人知晓。又不敢随便去找大夫,那几天是让我睡不好吃不下,想死的心都有……” 君亦休惊道:“这么严重?!” 萧潇道:“她不过是生个东西,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治得早就没什么大碍。” 花红好低声道:“是啊,所以我才让人悄悄地请了个大夫来,想看看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可气人的是,那大夫也不是个东西,瞧了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萧潇笑道:“好在我发现了,要不姐姐这病再拖一拖,也不好治了。” 花红好连忙道:“那是,当时我还怕你……嘿嘿,你知道的,这府里的人,谁见谁面上不是和和气气,指不定背地里怎么说你来着!反正当初我可是不信你的。” 萧潇冷笑一声,说道:“说得没错,大家都是女人,可是眼睛里却容不下旁的女人。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事事都由男子掌握,我们哪有决定命运的权力?就算是生得再好,可是一遇上男人,就个个变得不知道自个儿是谁了!” 花红好吃了一惊,连忙想去捂她嘴,叫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就少说两句不成么?如今我是知道你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了,可是这……” 萧潇拍开她的手,叫道:“怕什么?!不是你说的,君姐姐不是外人么?!” 花红好讪讪道:“我不是说君姐姐,我是说……这四面八方,都是透风的墙!你这话要是传到王爷的耳朵里……” 萧潇冷笑道:“传到他耳朵里又如何?休了我?还是打发我出去?无所谓。” 君亦休抬眼朝她望去,萧潇,传说中才艺双绝的女子,竟然是这般桀骜不驯?难不成当初她嫁来宁西王府,也是迫不得已? 萧潇也转过眼光来瞧她,竟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纵然自恃甚高,只可惜,终不如姐姐……这般有勇气……” 花红好吃吃笑道:“我今儿算是明白了,你总是说整个府里只佩服君姐姐,原来你是佩服她当初竟然敢……拒绝王爷!” 君亦休苦笑一声,心中暗想,若不是情已伤,她又怎么会拒绝嫁来王府?想不到她当初唯心办事,如今倒是显得与众不同了。转念一想,不对,这件事怎么她们都知道了? 花红好见她一脸疑惑,不由得笑道:“姐姐不必奇怪,当初那陈媒婆来回话的时候,正巧我也在。老实说,当初我也好奇得很,直想知道这个君家二小姐,到底是什么模样!” 君亦休叹道:“真是让你们见笑了,想不到我这个决定,竟然会惹出这么多事来。” 萧潇道:“不管如何,单是姐姐这份勇气,小妹就佩服得紧。本来小妹也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姐姐会不愿意嫁来王府。可是赏月那晚,那大夫说姐姐有了身孕,小妹突然就明白了。”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四 流言(3) 君亦休一怔,花红好问道:“你明白什么?” 萧潇望着君亦休意味深长地笑道:“这还清楚吗?王爷要姐姐生下孩子,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说,这个孩子……的的确确就是王爷的骨肉!姐姐进府才半月,又未得宠,怎么会有身孕?那这个孩子,必定是在外面就得了。姐姐,我说得可对?” 君亦休暗叹一声,萧潇啊,萧潇,若论冰雪聪明,这些女子当中,无人能及你,只是你为何要来说这样一番话?不管这个孩子如何得来,如今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萧潇见她不说话,忽然笑道:“我不过是说着玩,姐姐别当真。总之姐姐如今母凭子贵,好好保重身子才是要事。别的不想也罢。总之有了这个孩子,将来就算王爷对你们君家有什么看不过的地方,恐怕也会思量三分。” 君亦休暗暗一惊,她怎么忘了,君家!君、萧两家总是有些过结的。赏月那夜凤九天问起改名之事,她三言两语就能应付了事,看起来凤九天对这个萧潇并非毫不在意。这个女子,处处显示着不屑于与人争宠,面对凤九天时,也的确没有刻意的讨好之态,她当真就这般清心寡欲?还是别有所图?!她不由得仔细地打量她,自第一次在萧家见到她,君亦休就觉得这个女子的确是有些不同的,就算嫁了凤九天,也一直不似别的女子一般柔弱依附,反而处处显得清高自得。她若是男子,说不定会有一番作为,只可惜…… 正想到这儿,忽听萧潇道:“不怕两位姐姐笑话,小妹自小就深恨自己身为女儿身,空有满腹学识,却无用武之地。我素日不喜欢女红首饰,唯爱舞文弄墨,家里人只当我是个异类,从来不把我当大家闺秀看待。我也比一般女儿家要强一些。只不过……”她的眼光忽然暗了一暗,强笑道:“算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倒是姐姐如今有了身子,要小心保重。若有什么不对,信得过我,大可以来找小妹。” 君亦休叹道:“我有什么信不过的?只是现在的日子,反倒不如从前自在似的。” 花红好笑道:“姐姐有什么好不自在的?如今王爷可是把你捧在手心里,府里上上下下,哪个敢不对姐姐好?就算是姐姐想要天上的星星,怕是也有人愿意去摘的!” 三人都失笑出声,君亦休道:“花妹妹会说笑,我倒是解了乏了。”只是他当真是看在这个孩子的面上,才会对她改变了态度?可冥冥中却有个声音在提醒她,凤九天不是这样的人。别说是一个孩子,就算她已经为他生了一堆孩子,若他没有什么想法,根本不可能对她好。这样一想,心事难免又重了。 萧潇又道:“小妹有个疑问,不知道当不当问。” 花红好道:“哟!萧妹妹倒是学着拐弯抹角了,你我姐妹有什么话不能讲的?” 萧潇低笑道:“我是怕讲了,你又要说我口没遮拦!既然你让我说,我就问了。王爷纳妾不说有十个,也有七八个了,我知道有些姐妹进府时间也不短,怎么……就不见有人有过身孕?!” 花红好一怔,苦笑了一声,道:“我这个身子,没有也不奇怪。你们是明白人,我也不多说。至于别的人因何没有,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她犹豫着,四下张望,仿佛有什么秘密,不敢说,却又忍不住想说。 萧潇笑道:“你在看什么?找透风的墙?有什么就说,这里是君姐姐的地方,外人没有吩咐,不敢随便进来的。” 花红好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也听说的,王爷……让人服侍之前,都会叫人给她们服汤药。” 萧潇怔住,问道:“你听谁说的?” 君亦休也愣了愣,花红好低声道:“我是这府里的下人说的,从前服侍过王爷的一个侍妾,发脾气不肯喝那药,结果……让王爷给废了……” 君亦休惊道:“什么?!” 花红好又道:“这事我也是听来的,不知是真是假。但是不管是谁进了府,王爷肯定会派一个丫头到她房里,目的之一就是为了监督她们服药。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只当这是补药,以为……有助于房事的,后来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君亦休怔然道:“这……怎么可能?延续香火,应是一件大事,王爷怎么可能……”她转眼去看萧潇,却见她脸色白了一白,冷冷笑道:“有什么不可能,象他这样的男人,什么事做不来?!” 花红好讶异道:“妹妹也信么?老实说我也是半信半疑的,因为也没人让我服什么药。对了,王爷在竹兰苑里住过几次,难道妹妹……” 萧潇神色一顿,转开眼道:“算了,还是别说这些了,多扫兴!” 另二人见她突然有些不快,只得收了话头,闲聊了几句,方才散了。夜里君亦休早早了关了院门,却一直睡不着。花红好的话,虽然无凭无据,却并非空穴来风。凤九天的女人众多,但的确没有一个人曾为他生下一子半女,仔细想来,实是一件怪事。宁西王府三代单传,到凤宇赞时,也是连生了八个女儿,才得了凤九天一个儿子,可见凤家对传宗接代这件事是极为看重的。倘若花红好的话属实,那凤九天这般处心积虑,却是为何?难道他不想有自己的孩儿吗?可眼下见他对她的态度,却又不是不想要孩子,倒叫人弄不明白了。 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夜,也没个结果,清晨醒来时,君亦休只觉得头沉如斗,精神不济,也没有胃口。只喝了两口粥,什么都没吃下。刚收拾妥当,就见管周匆匆走了进来,通报道:“君夫人,王爷有令,请您立即到香菱州去。”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五 绵针(1) 君亦休与燕儿到了香菱州,见凤九天与他的侍妾们都在,齐整整地坐了一圈,不免微微一惊,心中暗想到底是有什么大事了。凤九天见她便笑道:“你来了,过来坐吧。” 君亦休连忙上前见了礼,风如絮坐在凤九天的左首位,君亦休在右首位上坐了,方才看到自己身旁坐了一个陌生女子。那女子一张瓜子脸,生得雅致清秀,还算有几分姿色。就是脸上的神色,十分的局促不安,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手,不敢抬头。那手上的绢子被她捏得死紧,恨不能绞出一个洞来。 君亦休见她紧张得要命,不明就理,正想开口询问,却听凤九天道:“今儿让你们来,是想给你们介绍一个新姐妹,柔儿……” 那女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连忙站了起来,轻声道:“是。小女子桑柔,见过各位姐姐。”说完齐齐地给众人施了一礼,却仍然低着头,不敢多话。 花红好上前拉着她手,仔细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笑道:“哟,这位妹妹可真是个精细人儿!你看看,这皮肤,这身段,啧啧……” 她这一打趣,众人都禁不住笑了,那桑柔一双手更不知该往哪儿放,在那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风如絮见了,连忙上去拉着她在位置上坐了,轻声笑道:“快别笑她了,她刚来,年纪小面又浅,瞧把她吓得。” 花红好撇了撇嘴道:“风妹妹这么快就护着她了?你倒是做了个好人,平白无故地,显得我们这些人有多恶了!” 风如絮道:“花姐姐取笑我呢!我这个人心肠软,见不得别人不舒服。花姐姐可别见怪。” 花红好见她客客气气地回了话,碍于凤九天在跟前,也不再多话,回位坐了。方听凤九天道:“好了,就算是认识了。柔儿昨天进的府,住在丽芙阁,以后你们就多多照应吧。还有一事,这霁深园里住的人越来越多了,事儿杂,前些日子管周说不如请一位夫人来主事,本王思前想后,觉得如絮兹事得体,倒是可以担当此任,本王就让她来管理这个园子,以后你们不管大小事务,都直需向她通报。” 众人都是一愣,风如絮得宠,已非一日。虽然大家早有耳闻,说凤九天有意让风如絮来管理霁深园,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当下都面面相觑,心中虽有不服的,但也不敢反对。风如絮连忙站起身来,说道:“多谢王爷如此厚爱,只怕……只怕如絮担当不了这个大任。” 凤九天笑道:“你不必过谦,谁不知道你风家在京城赫赫有名,你是风家嫡出的三小姐,对于管理家事必有心得。本王说让你来管,你便管。你们都听好,以后不管大、小事情,只管来回如絮,不必事事都要管周出面。” 众人连忙应了声“是”。风如絮这才谢恩坐下。凤九天站起身来,说道:“就这样吧,本王还有事要出府,你们有什么话,直管跟如絮说。牟汤,随我出府。” 牟汤应声而出,凤九天走了几步,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住脚步,转过头看着君亦休道:“你有什么需要也大可跟如絮讲。过两日本王陪你去一趟梅花庵,就当是为我们的孩儿祈福吧。” 君亦休心中一喜,她正想找个什么机会跟凤九天说说,想去梅花庵看看无花,可巧他就提出要去了,连忙施礼谢恩。眼见凤九天出了园子,只听萧潇笑道:“君姐姐,看来王爷还是最疼你了。”说完,有意无意地瞟了风如絮一眼。 君亦休微微一笑,未置可否。转眼瞧见桑柔坐在一旁,正想上前安慰两句,却听风如絮道:“众位姐妹们请坐坐,小妹有几句话想跟大家说说。”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五 绵针(2) 大家又都坐了,风如絮这才站起身来,施了礼,笑道:“虽说王爷让我管事,不过我进府的时间短,府里的事不太清楚,以后小妹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各位姐妹多多提点。” 春盈哼了一声,道:“不敢当。如今你虽然不是王妃,可也名正言顺是王爷亲自任命的管事,以后我们要请你多关照才是。” 风如絮浅笑道:“春妹妹客气了。如絮在家时,自幼跟着母亲,每学习日针织女红,琴棋书画,从不敢懈怠。家中有姨娘三位,兄弟姐妹七人,虽说不上什么深宅大户,可也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人,母亲是当家主母,为人处事,向来为父亲和家人所称道。如絮不才,虽不及母亲十分之一,但也略通一些管事道理。如今王爷把霁深园这个重担交给如絮来管,我……还是不胜惶恐。以后,还要仰仗各位姐妹多多帮助。” 众人只得微笑客气相对,唯有花红好没有表示。君亦休抬眼看了看她,她却转头对着萧潇的耳边轻语了几句,二人竟相视而笑。 风如絮又道:“花姐姐说什么好玩的?不如说出来让我们姐妹也乐乐。” 花红好一愣,拍了拍手,站起来笑道:“有什么好玩?我不过是告诉萧妹妹,以前这园子里就住了三个人,我就觉得冷清,如今多了这么多人,热闹多啦。不如……我们也来搞个诗社琴社什么的,每天找点乐子,省得无聊。趁着妹妹你还在,就让我们姐妹多享享乐吧,说不准哪天你搬去了霁雪园,怕这园子更没人气了!” 众人都是一愣,虽然大家都觉得风如絮仍有可能成为宁西王凤九天的第一个妃子,但还未成真,谁都还不甘心。如今却大剌剌地被花红好说了出来,饶是她素日便胆大嘴快,但这般明显地表示,岂不是摆明了心中不满?! 萧潇若有所思地看了君亦休一眼,见她仍然沉默,似乎心思早已经不在这里,不免微微皱了皱眉,只听风如絮淡淡笑道:“花姐姐说哪里话,大家住在一处,找些乐子有何难?我等都是王爷的人,自然是要听王爷的示下。花姐姐若真想建个什么社,改日如絮就跟王爷说说。至于那霁雪园……”说到这儿,她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淡淡道:“也不是你我能做得主,尽自己的本份便是了。” 她仍然是一脸淡淡的笑意,话里的意思却更加清楚明了。她来管事,是凤九天的意思,若是谁有不服,大可以去找凤九天。即便她不是正经的王妃,但既然管了这个事,就得做这个主了。春盈一听又有些不甘了,正想站起来说话,却被计嫱一把按了回去。 风如絮四下打量了众人一翻,仪态从容,优雅端庄,全然没有半分不妥。萧潇心中微动,突然发现这个女子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转眼又看了看君亦休,笑道:“花姐姐这个提议不错。尤其是君姐姐,如今有了身子,更要心情开朗才好。我们每天找点乐子,让君姐姐也开心开心。” 君亦休脑子里还在想梅花庵的事,乍然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不免一惊,连忙抬头问道:“什么事?是叫我么?” 花红好撇嘴道:“君姐姐好没趣,我们在这儿为你设想了半天,你却当个没事儿人似的!” 君亦休连忙陪笑道:“对不住,刚刚我……走神了。你们说什么?” 风如絮笑道:“君姐姐如今有了身子,是应该注意些。我们正在商量,弄个什么乐子,好让你高兴高兴。”边说,边拿眼去瞟她。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五 绵针(3) 君亦休道:“原来如此,大家费心了。亦休自小爱静,平平淡淡就好。” 萧潇握着她的手道:“这事儿君姐姐就不必操心了,有我们姐妹呢。以后有好吃好玩的,只管跟着我们去就是。如今,你才是我们府里最重要的人,对不对,风妹妹?” 风如絮敛了眼光,说道:“那是自然。坐了半天,大家也乏了,都散了吧。柔儿,你进来我们还没好好说说话呢,去我的扶柳阁坐坐吧。” 桑柔连忙应了一声,随风如絮走了。众人这才散了。萧潇拉着君亦休缓缓地往沉香榭去,几番欲言又止,仿佛有了心事。 君亦休道:“萧妹妹有什么话大可直说。” 萧潇道:“我只是不明白,王爷为何这么快就让风如絮在园子里管事。按理说,姐姐有了身孕,封为妃子应该指日可待,那风如絮虽好,进府的时间却太短,王爷……为何如此放心她?” 君亦休道:“风妹妹虽然年轻,却的确有大家风范。想必王爷的眼光不会错。至于我……既然是有了身孕,也不便管太多事。封不封妃,更不是你我所能决定的。” 萧潇笑道:“以姐姐的才情,封为妃子有什么难?将来你生下一男半女,王爷还不宠上天去?!那个风如絮……王爷虽然现在宠她,可依我看,也未必能长久!” 君亦休道:“萧潇何出此言?” 萧潇笑道:“难道姐姐没看见桑柔吗?谁不知道我们王爷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儿?那桑柔虽然年纪小,可也是个美人胚子,要不刚才风如絮就不会急急地把桑柔叫去自己的屋子!” 君亦休低头沉思,桑柔年轻胆小,看得出来她似乎很惧怕凤九天。虽然生得不错,可是这样的性子,却未必能得凤九天的喜欢。相反,风如絮不仅生得好,更有大家气度,况且,这个女子心思婉转,能以柔克刚,得宠也是情理之中。她笑了笑,说道:“好了,如今王爷已经决定了的事,何必再多想?妹妹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萧潇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如此,我倒是多事了。姐姐也回吧。” 君亦休见她的背影远了,这才叹了口气,携燕儿慢慢地回了沉香榭。一进门,便吩咐将院门关了,一律不见客。燕儿忍不住问道:“小姐,我看那个萧夫人对小姐你挺关心的。可是我们跟他们萧家不是对头吗?” 君亦休失笑道:“对头?有时候……不是冤家不聚头。” 燕儿好奇道:“冤家?难道她是有什么居心不成?今儿那个风夫人可真是长了脸了。不过我看萧夫人好象很不服气。她不服,也正常。我们的四全姑娘,什么时候输给人过?风如絮比她晚进门,论学识才情,与她也算不相上下,可如今地位却在她之上,她如何能服?!” 君亦休低叹一声,道:“看来不管是什么人,终是逃不过这名利二字。” 燕儿道:“还是小姐好,如今你又有了身孕,我看王爷对你也越来越上心了,说不定真如她所说,小姐将来被封为王妃……” 君亦休打断道:“燕儿!别胡说!” 燕儿笑道:“小姐怕什么,难道燕儿说错了吗?大家都说那个风夫人可能会成为王妃,不过我倒觉得小姐你……” 君亦休叹气道:“燕儿!你又忘了……” 燕儿正色道:“小姐!如今走一步是一步,谁不想将来过好日子?你还是放宽心……” 君亦休喃喃道:“放宽心……当真能放宽心吗?燕儿,这些话,你跟我说说就罢了,别去跟外人说。风如絮的身家背景不同常人,为人处事……更不简单。至于萧夫人……她纵然心比天高,却生不逢时。算了,不想那些了。你去把书拿来,我再瞧瞧。” 燕儿还想说什么,但见君亦休神色有几分黯然,不得不收了口。唤人来传饭,又劝了半日,没再让她看书,进屋歇了歇。至傍晚时,突然见到风如絮的丫头七巧进了园子,燕儿连忙上人奉茶来,她却笑着摆手道:“不必客气了,我只是替我家夫人来传话。” 燕儿笑道:“巧姐姐着什么急,传话也要喘口气。坐坐吧。” 七巧道:“不是我着急,只是今晚王爷过来了,我传完话还得赶着回去。我家夫人说了,王爷的意思,明天一早和君夫人去梅花庵,请君夫人准备准备。”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六 重游(1) 君亦休见七巧来传话,而不是管周,心中暗叹,这风如絮行权倒是快。她本无意与这园子里的任何一个人争宠,可是如今格局突然变,她怀孕,风如絮掌权,已经令原来的清静一去不复返了。 第二天一早,凤九天一身素衣,果然站在门外等她。上前来扶住她的手,轻声笑道:“怎么,有了身孕动作也慢了,竟然让本王等了这半天?” 君亦休一惊,连忙道:“妾身该死,让王爷久候。” 凤九天拉着她往外走,漫不经心地笑道:“什么该死不该死的,你如今怀了本王的骨肉,就是我宁西王府的功臣,我不过等一会儿,有什么大碍?马车太颠簸,我陪你乘轿吧。” 说着已经有人将八抬大轿停在院门口,君亦休只得与他上了轿,轿子平稳地出了王府,往墨龙山缓缓前行。走到一半,她才发现他一直握着她的手,不由得略有些不安,想将手抽回来,却被他握得更紧。 凤九天笑道:“亦休,一会儿见了无花,不如请她为我们的孩儿取个名,如何?” 君亦休道:“那当然好。只是不知师父可愿意。” 凤九天道:“她怎么会不愿?你是她最喜欢的徒儿,怀的又是本王的骨肉,她自然高兴。” 君亦休忍不住抬眼去看他,他虽然一脸的轻松笑意,却又仿佛毫不在意。他也在看她,有一丝的探究,也有一丝的玩味。君亦休转开脸,他却将她搂进怀里,低低笑道:“还在怨我呢?一会儿就陪你去故地重游,好好高兴高兴,如何?” 听他提及故地重游,君亦休心中微沉,轻轻挣开他,说道:“王爷别这样,妾身……妾身……哪敢怨你……” 凤九天轻笑两声,抬起她的脸细看,说道:“当真不怨?!可为何我却看不到你脸上有半分喜色?不是在怨我,难道是有什么心事?!” 君亦休暗了眼光,强笑道:“我能有什么心事?只是想着一会儿要见到师父她老人家了,所以……不知能说些什么。” 凤九天漫不经心道:“说什么都成。不如跟她说说,当初为何拒绝本王下聘?!” 君亦休略略一惊,沉默不语。凤九天沉声道:“亦休,我以为你深明大理,可是……事实却并未如此!你以为我会让我凤九天的女人,随意再嫁他人?!” 君亦休不快道:“你怎知我会再嫁他人?!若我终身不嫁呢?” 凤九天眼眸明亮,笑道:“当真?!终身不嫁?你心里还真是舍不下我了?那为何当初我去提亲,你又不肯?生我的气?” 君亦休苦笑一声,说道:“我哪有资格生你的气?你是王爷,我不过是个平民女子,我是生是死,是苦是乐,还不是你一句话?我当初不肯同意这门婚事,只不过是……”她顿了一顿,突然觉得内心有些无力,她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他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她说得再多,又有用吗? 凤九天却不愿放过,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君亦休轻叹一声,看着他缓缓道:“只不过我不愿意痴心妾想,能够得到一个男人的真心真意!” 凤九天缓缓放开了她,沉声道:“你想得太多了。” 君亦休叹道:“你若是怪我想得多,就算是我想得多罢。我当初遇到你时,所想象的一切,只在瞬间被改变,你若是我,又会如何想?” 凤九天心下一喜,原来她是在意的,只不过表面的平静,太过于让人难以揣测。于是笑道:“本王还以为,你当真是铁打的,什么都可以不用放在心上。看你的样子,好象并不象你说的那样苦恼罢!”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六 重游(2) 君亦休轻叹一声,涩然道:“是吗?原来王爷是这样看妾身的。人心都是肉做的,我也只是个平凡女子,怎么可能象一块木头一样毫无知觉?只是你既然无心于我,为何还要做那么多事,非要我嫁进王府?!” 凤九天轻轻一笑,搂着她说道:“怎么,还是在怨我嘛。我说过要娶你,当然不能食言。况且你若不嫁,如今这孩儿怎么办?” 君亦休一怔,不由自主地抚上小腹,最近一段时间她老是没什么胃口,但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一想到有个小小的孩子,正在她的肚子里孕育,不由得喜忧掺半。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当初如果她执意不嫁,而他也没有逼她,那这个孩子,怕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的吧!父亲就算是再疼她,也不可能允许她未婚生子,况且,她的身体…… 凤九天将她搂在怀中,熟悉的香气一再地刺激着他的感官,竟让他无端地有两分冲动。他微微蹙了一下眉,有些不满自己的情绪竟然会轻易地被挑拨,犹豫着放开了她,故作不在意道:“难道你嫁了我,就这么不甘心?!还是在为你父亲担心?” 君亦休望着他,问道:“父亲之事,可是你的意思?!” 凤九天挑了挑眉,笑道:“我真不知该笑你天真,还是说你胆大!你是在质问本王吗?” 君亦休低头一叹,说道:“妾身不敢。只是妾身真的不懂……” 凤九天不耐道:“你不需要懂!本王做什么,也不需要你多问!”见他口气已变,君亦休眼光一暗,只得住了口。正在懊恼自己怎么又忘了他的身份,总想与他象以前一样交流?却听凤九天放缓了语气,慢慢道:“那件事只怪你父亲运气不好,本王只不过要邓万深禀公处理,并没有什么不对。” 君亦休苦笑了一声,说道:“是。妾身还是应该谢谢王爷,若不是王爷开恩,父亲怎会免去牢狱之灾!” 凤九天漫不经心道:“你既然嫁了我,那本王自然不能让你父亲去坐牢吧。况且那案子这么处理,也不算徇私。” 的确不算徇私,这件案子本来就可大可小,关键在于如何斡旋。有宁西王出面,哪里有解决不了的事?就算有天大的恩怨,看在他的脸面,风家也不可能不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君亦休暗叹一声,自知如今说什么都是徒然,当下闭了口,不再说话。 转眼进了山腰,凤九天突然来了兴致,笑道:“停轿。” 君亦休愣了一下,这才到半山,怎么就停了?正在疑惑,却听凤九天道:“我们先去云台,再去见无花,如何?” 云台……那个地方,有太多的回忆,瞬间淹没了君亦休。她有些恍惚,仿佛分不太清楚梦境与现实,任凤九天拉着她七拐八拐,进了后山。一直进了洞里,她心绪起伏,难以自制。 凤九天身形晃动,至石壁处取出断弦来,递到她的手中,道:“这东西,送给你了。” 君亦休接过那雪白的古琴,仍没有回过神来。他今天突然带她来这里,又送琴给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对她越是温柔体贴,就越令她觉得不够真实。她低头抚着手中的古琴,脑子里突然闪过花红好在赏月之夜所弹的那把琴。 凤九天见她只是发呆,也不说话,沉声道:“怎么?你不喜欢?” 君亦休叹了口气,说道:“怎么会不喜欢?这么名贵的琴,多少人做梦都想得到。我只是怕……我没那个福气,能做它的主人。” 凤九天道:“我说送你,你就是它的主人。”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六 重游(3) 君亦休睁着一双迷茫的双眼,看着他,他迷惑了她。先前不管他有多专制霸道,有冷酷无情,她都不曾有一丝软化。可是眼前的他,温和无害,平淡如水,反倒有些令她不知所措。宁西王凤九天到底有几个面目?还是只是在对着她的时候,才会这样变化无常? 君亦休喃喃道:“我是它的主人……其实你才是它的主人,不是吗?你今天……为何会带我来这里?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这里,不会再想起从前的事……” 凤九天轻笑出声,走到她身旁坐了,笑道:“你忘得了吗?亦休?”他轻轻地抚着她的肩,将那个柔软馨香的身子带进怀里,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地说道:“你当真忘得了,我们在这里度过的时光?亦休,我可是记得很清楚,你曾经亲口说过喜欢我……” 君亦休身子微微一颤,不知是因为他过份的亲昵,还是因为他说的话,勾起了太多的回忆,她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闭上了眼。这一刻她突然不想再抗拒眼前这个男人的温柔。不管他是王也好,是别的人也好,也许只有一刻不真实的温暖,也让她瞬间软化了下来。 凤九天的眼角闪过一丝笑意,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抚摸,低低道:“如今什么都别想,只要好好地为本王生下这个孩子……明白吗?” 君亦休微微一怔,脑子里突然清醒了一分。孩子,他突然之间的转变,当真与这个孩子有关?那之前的种种流言,又如何解释? 她将头埋进他的胸前,没有说话。凤九天又道:“断弦虽然名贵,但名声却不是太好。你要好好保存。在宁西王府,没有人敢打它的主意。不过……若有外人来找你,你可不能掉以轻心,明白吗?” 君亦休愣住,抬眼去看他,仔细回味着他话里的含义。江湖上想要断弦的人,的确很多,但谁敢跑到宁西王府来闹事?他将这琴送她,难道别有用意? 凤九天站起身来,走到悬崖边的梅树旁,自语道:“这梅花虽香,花期却不长。这么快就没了。亦休,你知道云台最绝妙之处在哪儿吗?” 君亦休沉思道:“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上可通天,下可达地。” 凤九天哈哈笑道:“有意思。说得虽好,却并不精确。你过来看。” 君亦休走到他身旁,望着底下的万丈悬崖,心中突地一跳。凤九天拉着她,指着悬崖下笑道:“看起来是仙境,其实是绝境。明白吗?” 君亦休淡淡笑道:“绝处也未必不能逢生。人处于此,还有一心境。” 凤九天反手一掌挥出去,那棵梅花轰然而裂,直往悬崖下坠去。君亦休惊呼一声,叫道:“王爷!你为何……” 凤九天冷冷道:“你不是说绝处可以逢生吗?本王是想告诉你,要生,就只有让自己比别人强大。如果真的到了绝处,才来祈求上苍,那只有死路一条!” 君亦休的脸白了一白,方才那个温和平静的凤九天又不见了,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冷漠至极,完全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宁西王。到底哪一个他,才是真实的他?还是两个都是他?君亦休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又乱了一分。 凤九天不再看她,转身走回洞内,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去梅花庵吧。”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七 往生(1) 君亦休跟在他的身后,出了山洞,沿着后山的路,往梅花庵走去。这一路上的景物熟悉得令她的呼吸有些发紧。两个月前,她与他在这里共阅谈心,情愫暗生。如今,她果真已经嫁了他,可却远远不是她要的那种盟鸳之情。 穿出梅林,二人径直去了梅花庵前院。王府中的随从们早已经守候在门前,庵前的大厅内也是安静肃穆,想必是早已经有人通知了无花,知道他要来,所有的闲杂人等都打发了。此刻前院里除了王府的人,已经空空荡荡。 凤九天携君亦休进了庵堂内,见无花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不由得笑道:“无花师太,好久不见了。” 无花睁开眼来,合什行礼,说道:“贫尼见过宁西王。请坐。” 三人分宾主坐了,无花让人奉了茶来,方才说道:“宁西王今日大驾光临敝庵,不知有何贵干?” 凤九天笑道:“说起来也算是大事。她想来请师太,为我们的孩儿取个名字!” 无花诧异地往君亦休望去,她略略有些不安,眼中的喜色却是掩饰不住的。无花轻叹一声,说道:“真是世事难料,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有了身孕!亦休,为师还是应该恭喜你了。不过,为将来的郡主或王子取名一事,贫尼不敢妄言。你既然来了,贫尼想让她为这梅花庵整理一下经书,就算是为未来的孩儿祈福,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凤九天道:“那自然好。” 无花道:“那有劳王爷在此稍候,我带亦休去藏经阁。” 凤九天点头应允,君亦休即随无花出了前院,往藏经阁去。梅花庵的藏经阁不大,建在庵中的东北角,比较僻静。二人进了阁内,无花方才低低叹道:“亦休,让为师先替你把把脉吧。” 君亦休连忙应了,无花把了半晌,只是沉默,不置一词,令她心中愈加不安,终于忍不住问道:“师父!我……” 无花叹了口气,说道:“你现在的身子,想要平安诞下这个孩儿,怕是难上加难……” 君亦休心中一沉,苦笑道:“徒儿也想到了。可是……”她抚着自己的小腹,眼眶忍不住有些微微发红,强自笑道:“可是自打我知道自己有了他以后,就吃不好睡不着,天天担心自己会害了他,师父!亦休求求您,能不能救救他……我命不长,可是他如果能平安来到这个世上,我就算是死,也死得安心!” 无花合什叹道:“阿弥陀佛!可怜你这一番做母亲的心肠!想当年你母亲病重之时,也曾对贫尼说,只要你能平安活过二十岁,她死了也安心!如今,你居然也说出同样的一番话……” 君亦休怔怔道:“师父!我娘,也这样说过?那我的孩儿将来会不会和我一样?也活不过二十岁?!” 无花看着她,低低道:“这……为师不敢断言。要等他真能降世才能知晓。亦休,为师想问你一句话,你当真想要这个孩子?” 君亦休坚定道:“是。求师父相助!只要我有一口气,一定要让他高高兴兴地来这个世上!” 无花叹道:“也罢,如今你的身子,恐怕也经不起堕胎。但是为师要先跟你说清楚,你想要这个孩子,可他对你来说,是祸是福,尚未能知。也可能你活不到他能降生的日子,到时候,不仅你的命保不住,他也一样保不住,明白吗?” 君亦休咬了咬牙,道:“徒儿,愿意一试。” 无花道:“好吧,你有了身孕,浮香丸不能再每天服用,只要自己的身子撑得住,就慢慢减少,今日起,到下次我去瞧你时,隔天方能服用一次。平日里要少吃多餐,以自己舒服为原则。另外,切不可生气忧心!切记!”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七 往生(2) 君亦休低头应了,无花写下一个方子,又道:“这个保胎的方子,拿回去立刻让人去抓来,七天服一剂。虽然有几味药较为名贵,但以宁西王府的财力,要配齐这个方子也不是难事。我瞧他……如今待你倒还算不错。想必,也是这个孩儿的原因?” 君亦休怔了怔,没有答话。他待她不错吗?她不知道。现在的她,似乎越来越难以分辨他对她态度。她不知道他几时会温柔如水,也不知道他下一刻为何又冷漠如冰。他的喜怒哀乐,是她完全无法清楚,更无法掌握的。如今他对她的态度的确不同从前了,不管是不是真的因为这个孩儿,她却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让自己的孩子好好地出生。 君亦休抚着自己的肚子,嘴角有了一丝笑容。无花的话并未让她退缩,反而让她对未来更有了坚定的信心!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把这个孩子安全地带到世上,也相信他会和她一样坚强,对生的世界的向往,能让任何一个人拥有强大的力量。 无花将方子递到她手中,笑道:“好了,既然已经决定了的事,就不要再多想。为师会尽力帮你。你若有什么适,要及时来告诉为师。有了身孕,处处要小心,凡事都要宽心,将来会怎么样,也要看你的造化了!为师会立即修书给济真大师,看他能不能在你临盆前赶来宁都,也许他还能相助于你!” 君亦休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立即跪身道:“多谢师父!师父的大恩大德,弟子没齿难忘!” 无花赶紧将她扶起来,笑道:“好了,这个时候身子要紧,这些俗礼就免了吧。你我有缘,将来说不定为师还有事要有求于你呢!对了,那延华经你要量力而为,不可过于操劳。” 君亦休应道:“是,徒儿明白。不过……徒儿还有一事,想请师父帮忙……” 无花道:“何事?可是为了你的家里人?” 君亦休低头叹道:“正事。本来这是家事,不该来麻烦师父。可是,我如今身在王府,父亲又进不得宁都城,圆儿的事,我始终放心不下。这一个多月来一直没有她的消息,我怕她……会有什么不测。师父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她的下落?” 无花道:“她自有她的际缘,亦休不必过于挂心。她年纪虽小,也是聪明伶俐,不会有什么事。你放心,我有她的消息,自然会告知你。” 君亦休连忙道:“那多谢师父了!” 无花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轻声道:“好了,你去吧。别让宁西王久等。” 君亦休转身欲走,无花忍不住又道:“亦休,为师有一句话……任何时候,别轻易放弃自己的心。如果有朝一日,他果真负你,弃你,为了腹中的孩子,你也不能放弃。至于你的病……” 君亦休愣了一下,她的确不明白无花为何说这番话,但是不放弃,这个道理她是懂的。当下点了点头,淡淡道:“徒儿明白。徒儿原本就没打算让他知道我有这个病。他的心……如何,我如今也不明白。但是现在,我不想有任何事来影响这个孩子。这样也好,我无牵无挂,只为孩子打算,倒是更好。” 无花点头,让她去了。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自语道:“这个孩子,真不知是祸是福啊!若是将来历史重演,为师真不知……你是不是还承受得住!亦休,你有你母亲的坚韧和宽容,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够比你的母亲更幸运。” 凤九天在前厅内百无聊赖,四下打望了一会儿,心念微动,独自往后院走去。一路上的人知道他的身份,也不便阻拦。穿过密密的梅树林,走到院门口,清浅的阳光,淡淡地照在院内,安静异常。他顿了一顿,恍惚看见一个素衣女子,在院子里写字。她的模样看不太清楚,却是轻盈而平静,仿佛天地之间什么都纯净了,唯有那点淡淡的优雅的笑意,一直萦绕在她的四周。 凤九天的心,突然静了下来。他有一丝丝的惶惑,仿佛看到多年前的幻象。他不知不觉地走了进去,只是呆呆看着那个影子瞧。他不敢说话,更不敢惊动她,只是睁大眼睛,想把眼前的一切看得更清楚些。突然一个梳着髻小孩子跑了过来,哭哭啼啼地叫道:“娘!娘,他们都笑话我,不跟我玩!” 那女子道:“谁笑话你呀?他们是嫉妒你长得好看,不用理他们!” 小孩堵气道:“娘,我不要当小丫头,我要当小子!娘,你说过,我见到爹爹以后,就可不用做小丫头了!你骗我!” 女子叹了口气,道:“娘没骗你,只不过现在还不能说出这个秘密。你乖,等你爹从京城回来,娘就让他封你为世子,这样你就不用做小丫头了。” 小孩子叫道:“你骗人!你不是我娘!我要杀了你!”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直往那女子刺去。那女子瞬时变了脸,一巴掌直往那孩子脸上拍,口中还叫着:“你这个孩子,还真不听话!” 可那小孩手中有刀,好象一下子又长高了些,女子有些慌了,转身欲逃,两个人在院子里追赶着。凤九天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随着他眸光慢慢地暗淡,仿佛极不愿意去面对什么事,神情竟有些哀伤起来。 那女子顿时厉声道:“你这样不识好歹,可别怪我心狠!” 凤九天瞳孔一缩,那个小孩子不知为何突然不见了,只见她拿出一样梅花一般的玉簪子,狠狠地朝着凤九天疾速刺了过来。 本来以凤九天的身手,要躲过她这一下,应该是易如反掌,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却象是呆住了一样,完全没有反应。眼看那玉簪子就要刺中他的双眼,突然听到一声呼唤:“王爷!” 那声音轻柔无比,仿佛就贴在他的耳边,眼前的景象瞬时消失!他骤然清醒,霍地转过身去,见到君亦休就在眼前,脸上有一丝诧异之色。他的额头上沁出几粒微小的汗珠,心中徒然生出一丝惊骇。 君亦休见他面色发红,神情不定,不由得伸出手来往他额上抚去,柔声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八 迭香(1) 凤九天徒地抓住她的手腕,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声音竟有两分嘶哑,君亦休吃了一惊,轻声道:“方才我去前院,他们说你往这里来了,所以我……过来看看。你怎么了?” 凤九天将她抓进怀里,低低道:“别说话。”他努力地平复心气,暗暗在丹田运气,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惶然难定。君亦休不明究里,但见他脸色凝重,似乎有什么不对,于是住了口,只是靠在他的胸前,没再说话。 她与他如此接近,仿佛两个月前的模样,两个人都怔了怔。君亦休身上的香气钻进他的鼻孔,胸中翻涌的气息慢慢地平稳下来。他冷静地四下看了看,似乎并没有任何异样。过了一会儿,他沉声唤道:“乔沙!” 乔沙应声而出,君亦休下意识地想挣脱他的怀抱,凤九天低声喝道:“你别动。告诉我,你可有什么不适?” 君亦休脸红了红,似乎仍不习惯与他如此亲近,只得说道:“我没什么,你……你呢?” 凤九天微微一愣,放开了她,转眼瞧了瞧乔沙,说道:“你先去前院吧,我有事吩咐乔沙。” 君亦休连忙告退,见她走得远了,乔沙方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凤九天道:“刚才你看见了什么?” 乔沙道:“王爷进了后院,只是站着,什么也没做。后来,君夫人就来了。” 凤九天眼光一闪,问道:“逢魔谷有多少人进了宁都城?” 乔沙道:“除了游自锋,只有一人。” 凤九天挥了挥手,说道:“很好,看好他。回府。” 乔沙愣了愣,踌躇道:“王爷,可是有何不妥?” 凤九天低头想了一下,冷笑道:“你可知道迭香?” 乔沙一惊,失声道:“王爷!莫非王爷刚才……不可能呀,刚才没有人近你的身,怎么会……属下该死!”他惊出一身冷汗,跪了下来。 凤九天竟然笑了笑,说道:“乔沙,都说你呆笨,本王却不这么认为。你如何猜出方才本王中了迭香?” 乔沙道:“方才属下见王爷站在院中,神情平淡,但眼光滞钝,就觉得有些不妥。可是……是属下大意了,以为王爷在想……往事,所以……请王爷恕罪!” 凤九天沉吟道:“迭香迷人心魄,攻击敌人内心最软弱的部份,常常能杀人于无形。不过……拿它来对付本王,似乎却用错了地方!” 乔沙疑惑道:“可是,迭香要近身施放,刚才并没有人近王爷的身,您……如何中招?” 凤九天道:“哼,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着,他走进院中,在一旁的梅树上轻轻一拍,那树应声而倒,发出一声巨响。只听一人叹道:“这树不知因何得罪了宁西王爷,竟然落了个如此下场?” 凤九天并未转身,门外走进一人,正是无花。她低首合什道:“贫尼与王爷,也有十多年没见了吧。” 凤九天冷笑一声,说道:“是吗?去年父王病重之时,你不是来过宁西王府了吗?” 无花叹道:“那日我与你父王匆匆一别,未来得及与王爷叙旧,想不到王爷倒是记在心里了。今日一见,你就到我后院来毁我的梅树,却是为何?” 凤九天嗤道:“我高兴。” 无花叹道:“若它得罪了你,你要拿它出气,贫尼不敢多言。可是王爷如今已经是权势通天,别说是西藩之内,就是进了耀新国,或是入了天京,想必也没有人能把你怎样。前尘往事,何不就此放下?” 凤九天冷冷道:“师太这些话,留着说给别人听吧。本王要告辞了。”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八 迭香(2) 他转身大步往外走,无花悠悠叹道:“梅花是有情之花,王爷心智更胜从前。贫尼也为你母亲高兴……” 凤九天身形微微一顿,冷冷道:“无花师太,好好守着你的梅花庵,别的事少管。否则……不要怪本王无情!”说完再无迟疑,转眼出了后院。乔沙跟在身后道:“王爷,要不要属下去找他……” 凤九天沉声道:“不必。看住就行了。逢魔谷现在不比从前,本王谅他们也不敢乱来。这迭香,可能与他们无关。乔沙,最近黄参可与你有联系?” 乔沙道:“师父不曾与我联系。不过属下倒是听说了一件事,是与耀新国有关的。月异国已经兵犯南藩边境,那耀新国也在集结兵力,怕是……” 凤九天摆了摆手,道:“此地不议国事。立刻回府。” 一行人回了王府,各自安顿。凤九天进了舒云阁,见游自锋竟然坐在堂前,一派悠闲自得的样子,不由得笑道:“怎么今日这么闲,竟然在这里坐着?” 游自锋道:“不是闲,我是在等你。” 凤九天挑了挑眉,道:“哦?游公子有何要事?” 游自锋嘻笑道:“怎么说话这样文绉绉的?今天陪你的君夫人去进香了?可是见过了无花?旧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吧?!” 凤九天讥笑道:“香是没进,不过倒是遇到了别的香。” 游自锋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别的香?难不成那尼姑庵里还有别的美人不成?还是她们见了你,动了凡心了?” 凤九天慢条斯理地接过牟汤递过来的茶,看也没看他一眼,淡淡道:“这个世上,有什么比迭香更迷人?!” 游自锋霍地站起身来,一阵风似的卷到他跟前,瞪着他叫道:“你中了迭香?!” 凤九天平静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说道:“你看呢?” 游自锋仔细地打量着他,从头到脚,没有放过一丝一毫,半晌方疑道:“不象。你若是中了迭香,怎么会这样清醒?!不过也未必,就算是你真的中了,你也有法儿解。堂堂圣女的儿子,又扮了几年的圣女,怎么会不清楚逢魔谷的各种药理迷毒?!” 凤九天冷笑一声,道:“你倒是很看得起我!” 游自锋叹了口气,说道:“我可从来不敢轻视你。今天我在这儿等你,是想跟你说一声,过两天我便要回去了。” 凤九天瞥了他一眼,道:“终于舍得走了?可是那耀新国王召你回去?如今你们国都可是热闹得很哪!你是想赶着回去凑这个热闹吧?!” 游自锋苦笑道:“你以为我喜欢?只不过这世上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月异国已经举兵来犯,你们朝中主战声一片,据说天威将军赫连越已经挂帅出征。明南王东方汐也已经将他南藩主力军队尽数调往边境。恐怕太平日子就要结束了。” 凤九天依然在喝茶,平静得好象什么也没听见。 游自锋竟有两分急了,叫道:“你为何还如此平静?你难道就当真不怕我耀新国也会挺兵西进?” 凤九天冷冷道:“怕?怕有用吗?难道我怕了,你们就不出兵了?你们耀新国对我西藩之地向来有觊觎之心,就算再打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游自锋目光一闪,说道:“若我有法子,让他们不出兵,你可愿意与我合作?” 凤九天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游自锋道:“这个你不用管。你只说,愿不愿意跟我合作,平息战事?” 凤九天放下茶杯,淡淡道:“你为何要这么做?你深受国王器重,若是在战场上又立了功,我怕那个太子之位,迟早会变成你的!” 游自锋烦燥地一挥手,叫道:“我对太子之位没兴趣!我是什么人,你很清楚。我若有野心,何必在这里耗着?!我帮你平息战事,也不是无缘无故,我有条件。” 凤九天笑道:“天下果然没有无本的买卖!好!说说你的条件!” 游自锋一字一句道:“我、要、她。” 凤九天吸了一口气,叹道:“想不到你竟然为了她,可以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她对于你来说,当真就这么重要?我该说你太念亲情,还是说你……别有用心?” 游自锋转过头,没有说话。凤九天又道:“也许你是没有多少野心,只不过是因为你意不在朝政,而在……逢魔谷……” 游自锋霍地转过头来,直直地盯着他,脸上显现出少有的冷峻,半天方冷笑道:“我想什么,你果然是清楚的。既然如此,我们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好?!我相信,你对一个小小的逢魔谷,没什么兴趣!” 凤九天叹了一口气,笑道:“我的确没多少兴趣。那个地方对我来说,没有一个好的。只是你想做逢魔谷的主人,却未必那么容易。墨麒麟有下落吗?” 游自锋犹疑道:“若连你都不知道,那普天下恐怕没有人知道墨麒麟的下落。” 凤九天笑道:“逢魔谷遗失墨麒麟已经三十年,我怎么会知道?” 游自锋道:“那……断弦呢?” 凤九天若有所思地说道:“断弦……如今已不是我的。” 游自锋怔了怔,嘲笑道:“你以为给了君亦休,旁人就当真以为墨麒麟会是齐挽思偷走的?十年前都查不出来的事,现在怎么可能再查?” 凤九天道:“十年前没有断弦,可是……现在不同了。圣女琴又重现江湖,君亦休又是齐挽思的女儿,你猜……那些老家伙们会怎么想?” 游自锋失声叫道:“你是故意的?!”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九 琴引(1) 凤九天只是喝茶,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一派悠闲自得。游自锋沉声道:“你想把他们引来,究竟为何?” 凤九天不以为然地笑道:“助你混世太子,夺取大位呀!” 游自锋忍不住上前叫道:“凤九天!你到底是真想帮我,还是害我?!” 凤九天冷冷道:“我若想害你,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儿跟我说话?!你耀新国在打什么主意,当真以为我一无所知?!还是你根本没把本王放在眼里?!” 游自锋一怔,苦笑了一声,说道:“你到底是不信我……也罢!” 凤九天反问道:“信你?你有什么值得我信?!十年前你来结识我,难道就没有任何目的?逢魔谷因何而建,你我都很清楚!如今你想做逢魔谷的主人,难道不是有宏图大计,还是要隐世不成?!我听说如今谷中新人倍出,单是一个齐谙生,就足够你头疼,你想达到目的,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游自锋神色一沉,低声道:“你连齐谙生都知道,看来我真是低估你。原来你对逢魔谷如此上心!” 凤九天冷笑道:“你放心,我对逢魔先生,没有半点兴趣。我只不过……不喜欢那个地方。况且,现任的逢魔先生与你们太子殿下又是叔侄关系,所以嘛,我也是想帮你……”他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低笑道:“你想要什么我很清楚,我想要什么,相信你也清楚。不必跟本王套什么交情,这个世界,只要于双方有利,就是朋友。” 游自锋叹道:“你这个人……当真是半分情面都没有吗?逢魔谷虽是耀新国的皇家人掌权,但向来不问政治,你其实没必要操这份心。” 凤九天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它是否与国王同气连枝,不是你我说了算。” 游自锋盯着他道:“难不成你还在想十五年前的事?如果那次并非逢魔先生的主意,那你是否就会改变看法?!” 凤九天冷声道:“不管是谁的主意,总之逢魔谷做过的事,永远无法抹煞!” 游自锋叹道:“原来你那样在意当年逢魔先生的一句话。当年皇上这么做,也是必然,逢魔先生并无阴谋之心,但皇命难违,你不该怪他的。” 凤九天道:“难道你就不恨他?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与她怎么会分隔十五年,到如今都不能相见?!” 游自锋的脸突然抽动了两下,眼光突然凌厉了几分,他冷冷笑道:“恨他有什么用?当年换了任何一个人是他,都会这么做。要恨,就只能恨……” 凤九天嘲笑道:“恨谁?你父亲氶相大人?” 游自锋捏紧了拳头,瞪着他没有说话。半晌方切齿道:“你一定要我动怒才甘心?这么多年来,为何你总不让我见她?就算当年是父亲害了我们母子分离,可是……你也是帮凶!” 凤九天低了眼光,平平道:“我说过了,相见不如不见!” 游自锋忍不住叫道:“够了!我不想再听这些废话!你怎么能体会我这十几年的心情?你还可以有她的消息,可以见到她,和她说话,可是我呢?!这些年来,我生活在那个冰窖一样的国卿府里,只盼着有朝一日能与她重聚,可你!你就当真狠得下这个心!” 凤九天直直地看着他,看着他不停地急促地喘气,似乎真正地动了气,忽然轻笑道:“这是怎么了?我又没说一定不让你见她。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就算你见了她,你也会后悔!” 游自锋怔住,急声道:“你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有什么不好……” 凤九天悠悠道:“她现在好好的,你不必担心。只不过,她不想见你……”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九 琴引(2) 游自锋涨红了脸,激动地叫道:“你胡说!她怎么会不想见我!” 凤九天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笑道:“难道这点事我还用得着骗你?她亲口说的,不想见你。也许,她还没有想好,所以我说了,时机未到……” 游自锋哑了口,眼光立时暗了下来。凤九天又道:“十五年前人人都说她死了,你不也不信?如今十几年都等了,何必在乎再等?” 游自锋硬声道:“她不会死……她不会就这样死。”他直直盯着他,“你说,什么时候才肯让我见她?!我要听一个准信儿!” 凤九天抬起头来看了看门外的阳光,轻声笑道:“时候到了,我自然会通知你。这几天我劝你最好别出宁都城。我相信……逢魔谷四大长老,很快就会出现。” 游自锋神色一凌,问道:“你引他们来究竟想怎么样?墨麒麟当真不在你的手上?” 凤九天笑道:“的确不在我手上。本王只不过觉得十几年没见了,想他们来我王府里聚聚。” 游自锋怀疑地盯着他,眼神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不相信”三个字。凤九天哈哈笑道:“你怕什么?有华天胜在你身边,四大护法中他一心向着你,其他三个就算不喜欢你,也会给点面子的。更何况……君亦圆还在你手中……” 游自锋打断道:“君亦圆只是一个女子,并无作用。” 凤九天笑道:“是吗?如果齐风行知道了君亦圆的竟然是自己的外甥女,你猜他会怎么样?”游自锋皱了皱眉,凤九天自顾笑道:“不如你娶了她,让齐风行也站到你这边来,那四大护法中就有两个与你同一阵线。齐谙生再有本事,也不能只手遮天。” 游自锋哼了一声,未置可否。凤九天又道:“主意我是替你出了,要怎么做,就随便你了。” 他转身欲走,游自锋叫道:“那你执意要娶君亦休,又是为何?难道你对她……有了情意?她有了身孕,你……已经决定要这个孩子?” 凤九天回过头来,意味深长道:“你说呢?” 游自锋没有说话,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地消失了。他自言自语道:“你最好不会对她动真情,不然……二十多年前的事,怕会历史重演!” 沉香榭里一如往常,君亦休从梅花庵回来,身子觉得有些乏了,便关了院门,回屋歇下。半至半夜时分,她突然被一阵叮叮咚咚的琴声惊醒,仔细听了一会儿,那琴声似有若无,断断续续,仿佛并不成调,但却似声声敲打在她的心坎上,令她难以入睡。她只得披衣起床,想唤燕儿来,又不忍去吵醒她,转眼瞧见墙上的断弦,心中没来由地一震。 她不由自主走过去,将断弦拿在手中,慢慢地走了出去。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一片清明。君亦休直觉得心中气血沉冷,思维似有些不受控制。她在院里站了站,那琴声仍然叮叮咚咚,断断续续,却分辨不清是从何处传来。 君亦休犹豫了一下,还是出了院门,沿着荷塘慢慢地前行。走了一会儿,琴声突然没有了,她有些疑惑不解,看着手中的断弦发呆。过了半晌,忽听一人道:“这么晚了,君夫人还有闲情雅致在这里赏月吗?” 君亦休抬头一看,竟是游自锋!她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身来,回礼道:“游公子。” 游自锋眼光落在她怀中的断弦上,闪了一闪,笑道:“这么名贵的琴,他当真送了你!看来他对你倒是不同!” 君亦休抚着断弦轻声叹道:“他对我不同吗?当初他为何来接近我,游公子你不是最清楚吗?如今又何必来跟我说这些话?这断弦,他送给我,怕是有别的想法吧。” 游自锋挑眉笑道:“难得你居然会这么想。若是别的夫人得这琴,恐怕是高兴得睡不着觉吧!你可知道,世上有多少人想得到它吗?” 君亦休皱眉道:“我只知道,这世上有不少人,为了它而送了性命!” 游自锋道:“难道君夫人也怕没了性命?” 君亦休苦笑一声,说道:“我有什么好怕的?人生在世,生死有命。我只是担心,断弦重现江湖,不知会惹来多少事端。这里虽是王府,可是……却未必能太平。”她抚着自己的小腹,幽幽道:“如今,我已经不能只为自己想了……” 游自锋笑道:“君夫人原来是在担心自己腹中的孩子!你不是说生死有命吗?既然这样,那这个孩子有没有命,也要看天意!或者……我应该说,这孩子能不能活,要看凤九天……” 君亦休心中微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断弦轻轻地放在一旁,四下打望了一下,方才问道:“游公子,你……可有我妹妹的消息?” 游自锋怔了怔,说道:“你不担心担心自己,能不能保得住这个孩子,倒来问我君亦圆的消息?!难不成你就那么有信心,相信凤九天当真会为这个孩子放弃他的野心?!” 君亦休叹道:“你不是说要看天意吗?我只能尽我的力,至于他……是不是真想要这个孩子,都不能动摇我的决心,这就够了。可是圆儿,这么久没有消息,我真的很担心!游公子,请恕亦休冒昧问一句,你,可与逢魔谷有关?” 游自锋沉声道:“你为何这么问?” 君亦休道:“你是耀新国人,气度非凡,又与宁西王交情匪浅,想必非富即贵。我知道逢魔谷与耀新国皇家素有往来,所以小女子才斗胆一问。” 游自锋笑道:“你既然想得到,就不怕我抢你的断弦?”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六十 生变(1) 君亦休叹了口气,道:“要抢的话,何必等到现在?!你对这断弦,根本就没有兴趣。” 游自锋忍不住赞道:“你看起来平平淡淡,心思却比谁都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君亦休无奈道:“游公子谬赞了。只是圆儿……希望游公子替我多多照顾。” 游自锋怔了怔,突然哈哈笑了,叹道:“君亦休,如果有一天凤九天栽在你的手上,我真是……一点都不奇怪。”他深思地看着她,这个女人四平八稳,波澜不惊,似乎什么事都明了于心,可是表面上却仍旧可以清淡如水。她怀疑他的身份,也猜得出君亦圆的处境,可是她却可以如此从容平静,和他得这般清楚,比起一般女子,有着超乎寻常的镇定。 游自锋不免叹道:“你如何知道我一定会照顾好她?你就不怕……我会对她不利?” 君亦休盯着他笑道:“你不会的。你是个想做大事的人,怎么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君亦圆?!就算她身份有些特别,但还不足以令你为她费太多心思。亦休别无所求,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就心安了。游公子的恩德,亦休会铭记于心。” 游自锋的眼光一闪,突然走到她身前,低笑道:“那你会如何报答我?” 他突如其来的靠近,令君亦略略一惊,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却被人托住后腰。她回头一望,凤九天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眼光却盯着游自锋。她连忙欲行礼,凤九天却握住她的手笑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在等我吗?” 君亦休愣住,他见她深夜在此,与一个男子单独说话,竟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笑意,一时猜不准他的心思,不免不安道:“妾身……妾身被一阵琴音扰醒,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可巧遇到了游公子。王爷怎么也没睡?” 游自锋的眼光,在凤九天的脸上打转,淡淡笑道:“长夜漫漫,我还以为只我听到了琴声,原来君夫人也是个知音人。” 君亦休道:“不敢。原来游公子也是循着琴音来的。只是那琴声断断续续,不着边际,当真是奇怪得紧。” 游自锋道:“也许王爷知道是怎么回事。” 凤九天扫了他一眼,没有理他,转眼看着君亦休淡淡道:“晚了,回去歇着吧。我给你的琴,你还真不当个宝贝。” 君亦休没来由地脸一红,连忙取过放在一旁的断弦,低低道:“方才只顾说话,倒是忘了它了。只不过我是没有资格拥有它的。王爷为何要将它送给我?” 游自锋挑了挑眉,又道:“你没资格?怎么说?” 君亦休道:“谁不知断弦是逢魔谷的历代圣女保管?我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拥有它?” 游自锋指着凤九天笑道:“那照你这么说,他,也没资格。那谁有资格?!逢魔谷的圣女自十五年前失踪之后,就再没有圣女。” 凤九天拉着君亦休往回走,边走边道:“资格是个什么东西?我说它是谁的它就是谁的。你有身孕,早早歇着,别在这儿吹风。”说完,也不再理会游自锋,径直往前走。 君亦休无奈,只得随他走了。进了屋子,唤来燕儿服侍歇下。凤九天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躺下了,方才出了院子。游自锋仍然站在荷塘边上,似乎连动都没有动一下,看见凤九天出来,嘲笑道:“王爷对君夫人倒是体贴。” 凤九天冷冷道:“你以为你制止了华天胜的琴音,这件事就这么了了?” 游自锋转开头,低低道:“我只不过不想在这里生事。你早已不是逢魔谷的人,没必要费这么多心思。”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六十 生变(2) 凤九天笑道:“想到不混世太子还会为逢魔谷打算,我还以为你恨他恨得不得了,一心一意想毁了他才好呢!既然这样……” 游自锋惊道:“你要怎样?我知道你对十五年前的事耿耿于怀,不过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而且你们母子也平安来了西藩,你有什么放不下的?!逢魔先生他不过是……奉命……” 凤九天笑道:“我知道,他看着你长大,收你为入室弟子,已经犯了戒,他对你就象对自己的儿子一样。不过……你就这么相信他,就不怕哪一天他也会背叛你!” 游自锋断然道:“他不会!他既然肯教我武功,自然当我是自己人。” 凤九天笑道:“好个自己人!如果他当你是自己人,为何又凭白无故多了个齐谙生?我听说此人的武功并不在逢魔先生之下,当今武林,能与之抗衡的,除了凌宵宫主宫雪衣,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你敢说他的武功不是出自逢魔谷?” 游自锋愣住,一张脸已经变色。他死死地盯着他,猛地上前直往他左肩抓去。原以为凤九天一定会闪躲,却没料他动也没动,游自锋抓了个正着。他有一瞬间的失神,急声问道:“你!你为何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我?!我与他反目,对你有什么好处?” 凤九天轻轻拂开他的手,淡淡道:“我不过是想让你想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值得信任!你说我记仇也罢,小器也罢,总之我就是不喜欢看他还活得那么逍遥自在!你们逢魔谷越乱,我就越高兴。” 游自锋眉头皱到了一块儿,正想大声质问他,却听一人冷冷道:“没想到宁西王爷竟然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话音刚落,从一旁不高的柳树上,轻飘飘地落下一个人来,那人生得浓眉大眼,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看着凤九天的眼光,却是冰冷无比。 凤九天冷笑道:“华天胜,你躲在那树上听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十几年没见,还以为你的涵养好了,结果还是没什么变化!仍然喜欢躲在背后,做些偷偷摸摸的事!” 华天胜勃然变色,叫道:“凤九天!别以为你如今做了宁西王,我就怕了你!真算起来,你也是你的长辈,你竟然如此无礼!” 凤九天哈哈大笑,说道:“长辈?!你以为这里是逢魔谷?你看清楚,这儿是宁西王府,除了我,别人都别想妄自称长!” 华天胜脸皮抽动了两下,正要发怒,游自锋连忙道:“华长老何必动气。他一向是这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华天胜拂袖转身,气道:“算了,不跟你这小孩儿一般见识!” 凤九天眼光一闪,沉声道:“华长老,你深夜跑到我宁西王府来弹那清心咒是何意思?你以为能从君亦休的断弦上,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华天胜霍地转过身去,盯着他质问道:“我问你,你为何将断弦赠于他人!当初你离谷之时,曾经发过誓,决不会将断弦交给任何不相干的人!” 凤九天漫不经心地笑道:“我没有交给不相干的人。我交给的人,恰恰是相干的人!你知道君亦休是谁的女儿吧?你今天来,不是也想知道那墨麒麟的下落?!” 华天胜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手中却已经暗暗地灌注真气,硬声问道:“就算君亦休是齐挽思的女儿又怎么样?!当年齐挽思背叛师门,早已经被逐出逢魔谷!况且她的女儿如今嫁了你,已经没有资格……” 凤九天缓缓道:“她怀孕了。” 华天胜吃了一惊,瞪着他,半晌方问道:“她……有了身孕?!”他有些不信,转眼去瞧游自锋,见他点了点头,一张脸却已经铁青,忍不住自语道:“怎么会……这么巧?!” 凤九天道:“按照逢魔谷的规矩,若她生下女儿,就有资格接任逢魔谷的圣女。我将断弦交给她,有什么不妥?!当年齐挽思为了她的两个女儿,宁愿受万毒攻心而死,也要逢魔先生答应不让两个女儿再做圣女,可是如今,她的女儿也要生孩子,难不成她还能保她的孙女儿不成?!” 华天胜沉了脸,半晌方道:“这是我逢魔谷的事,与你已经无关。” 凤九天冷笑道:“是吗?你别忘了,我可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华天胜恨恨道:“就算是你是他父亲又如何?这孩子到底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 凤九天懒懒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好了。不过那断弦,我劝你最好别打它的主意。” 华天胜冷冷道:“我说了这是逢魔谷的事,与你无关。断弦让你保管了这么久,也应该物归原主!” 凤九天笑道:“好啊。那就将你们四大长老召齐了,请逢魔先生来断定究竟谁才有资格保管断弦。” 华天胜的嘴唇动了两下,终是没有发出声来。逢魔谷有个规矩,从建谷伊始,每隔十八年便要从谷中的年轻女子当中选出三人来接受训练,再从中选出一个优异的,作为逢魔谷的圣女。圣女掌管整个谷中的毒药和解药,以及炼药的方法和药材。而卸任的圣女和未被选上的女子,则要一同殉职自绝。 这个规矩向来残酷,被选上的女子虽然拥有一些权力,却最终都是死路一条。因此二十多年前,三个备选的圣女突然逃离了逢魔谷,后来虽然全部找了回来,却陆续死于非命。由于逢魔谷一直动荡不定,根本就来不及再培训下一代圣女,因此自她三人死后,谷中就再没有圣女,而炼药制药之法也大部份失传。 那最后一个候选圣女,便是凤九天的亲娘。当年逢魔谷寻她回去后,也是见她有了身孕,才允许她将孩子生下来,若是女孩,便作为下一任圣女培养。 想到这里,华天胜冷笑道:“当年若不是你娘刻意隐瞒你的性别,你以为你还有命活到今日!凤宇赞也别妄想得到儿子!”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六十一 旧伤(1) 凤九天脸色渐渐铁青,冷冷笑道:“我还该感谢你们宽宏大量了?后来知道了我是个男孩儿,也没有杀了我?!” 华天胜哼了一声,恨恨道:“若不是皇上下旨……岂能让你那样轻易出谷?!” 凤九天目光忽地变厉,沉声道:“出谷?!倒不如说是利用我们母子做诱饵,引我父王去自投罗网!” 华天胜冷笑道:“要怪只能怪你娘不知羞耻!身为圣女,竟与敌国王爷私通,还生下了你!最后她总算还有一点点良知,答应了谷主里应外合……” 凤九天喝道:“够了!” 华天胜还欲说什么,却被游自锋打断道:“华长老,你别说了。” 华天胜呆了一呆,这才想起游自锋站在一旁,顿时尴尬了几分,低声道:“我也是……实话实说。当年闵珠儿的确是一念之差,犯下大错!游自锋,你不要怪我……” 游自锋苦笑一声,叹道:“好一个一念之差,里应外合……想不到这一差,便是天人永隔,再难相见。当年的事,若我知道,也绝不会让你们这样做。” 华天胜叫道:“游自锋!我知道你是心疼你母亲,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能有那样一条路走,实际上是最好的选择。” 凤九天冷笑一声,道:“叫人去送死,还要害自己所爱之人,竟然也可以称之谓最好的选择,看来你华长老的思维还真是异于常人。” 华天胜一张脸涨得通红,急道:“我是说,她不必在全谷人面前被处死,已经是给她留了面子!难道要她受谷规处罚,要你也跟着一起死,才算好?再说,她与男人私通,本就是该死!” 凤九天的手忽地捏紧,游自锋低声喝道:“别说了!” 华天胜自知失言,连忙噤了口。游自锋盯着凤九天,三个人就这样站着,一直没有说话。深夜的荷塘边上安静无比,仿佛每个人的心跳,都能清楚地听见。 过了一会儿,凤九天忽然转身,头也没回地走了。半晌游自锋才悠悠道:“你一向稳健,今天为何如此激动?!你明知道她是他心里的一道伤……这辈子怕都难以愈合。当年你们设下那样的毒计,逼迫她一同去陷害凤宇赞,虽然没能要了他的命,却也差点儿让他伤重不治。若不是她临时改变了主意,哪里会有这十五年的太平日子?!” 华天胜冷冷道:“真是笑话!我们逢魔谷在江湖上虽然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大派,但也有规有矩,岂能让人随意来去?!他凤宇赞既然有种敢来,就应该清楚会有什么后果!当初他带走闵珠儿的时候,为何不想想后果?!” 游自锋转过头没有说话。华天胜叹道:“你难道不恨凤宇赞吗?如果没有他,你们母子也不会分离。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没有死心,总想再去打听她的下落。可是当年,我是亲眼看着她断了气,你为何就是不信……” 游自锋喝道:“别说了!” 华天胜怔住,知道自己也无意间触到他心里的伤,当下沉默下来,不再开口。 游自锋苦涩道:“我若再不能见到她,是我命该失母。但我不愿意再从你的嘴里听到对她不敬的话。你若是能明白我的心,就别再提这件事。” 华天胜叹道:“真是孽缘。你与凤九天之间有这样一层关系,也难怪你父亲对你一直不是太信任。” 游自锋沉了脸,冷声道:“他要怎样我管不着。我与凤九天之间的事,也不希望别人插手。还有,那断弦你还是别想了,墨麒麟不在她手中,你取了断弦也没用。”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六十一 旧伤(2) 华天胜想了想道:“我已经飞鸽传书回谷,相信过不了几天,其他三位长老都会来宁都。到时候,要如何处置,听谷主吩咐。自锋,我听说皇上有意再与月异国结盟,举兵西进,太子殿下向皇上请命,欲领兵亲征,你……可有什么打算?” 游自锋皱眉道:“皇上一心一意想要逐鹿中原,直取天垠朝大好河山,可是我却认为没那么容易。单是一个凤九天,已经不太容易对付,更何况如今还有一个东方汐。据我所知,当今天垠皇帝是个主战派,十多年来一直在加紧练兵,从不曾懈怠。这一仗,怕不是那么好打!” 华天胜道:“打不打仗,对我逢魔谷来说本没有多少关系。只是介于你的身份,我怕到时候你会左右为难。” 游自锋苦笑道:“由得了我吗?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我要左右为难。”他沉默了一下,看着眼前的荷塘出神。华天胜叹了口气,说道:“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了。别的事不说,那个齐谙生……” 游自锋道:“你不用说了,我心里有数。你还是先想想过几日长老都聚齐了,这事要如何交待吧。” 华天胜道:“凤九天引我们来,多半也是为了墨麒麟。到时候……他就算不理我们几个,也不会不看谷主的面子。” 游自锋黯然道:“那你就想错了,他最不想理的,恐怕就是师父。” 华天胜沉默了一会儿,叹道:“两国终未开战,这点利弊,他总还要权衡的。就算他对谷主有心结,也不会太过份吧。” 游自锋自语道:“希望如此。” 华天胜转身道:“你在王府,事事要小心。我走了。有什么事,大可以来找我。” 游自锋忽然道:“君亦圆还好吗?最近她可有闹事?” 华天胜不屑道:“一个小丫头能闹出什么事来?过两天齐风行到了,人交给他便是。” 游自锋沉吟道:“小心些便是了。如今君家已经迁出宁都城,相信也不会再有变故。” 华天胜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终还是说道:“方才凤九天所说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若你能娶了她……” 游自锋道:“好了,我心里有数。你先去吧,这里是王府,虽然凤九天没说什么,但也不能太张扬。” 华天胜无奈,只得走了。游自锋独自站了一会儿,凉风阵阵,突然让他觉得在这个世上,当真是寂寞孤独,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明白他的内心。他自幼与母亲分离,父亲对他又一向不冷不热,家中姨娘、兄弟姐妹众多,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当他是一个至亲的人。他纵然有才学,却因为母亲的缘故,入不了父亲的眼。 他慢慢地出了霁深园,往霁华园去。走到藏云阁的院外,他突然心念一动,大声道:“良辰美景奈何天!” 站了一会儿,门还是开了,只听见凤九天的声音远远地传来:“睡不着就进来吧。” 游自锋慢慢地走了进去,前厅里灯光昏暗,只看见凤九天一个人坐在堂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咧嘴笑道:“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原来你也睡不着?” 凤九天收回眼光,冷冷道:“华天胜走了?” 游自锋叹道:“他也怪,一向冷静稳重,今天倒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话!” 凤九天冷笑道:“也许冷静稳重只是做给人看的。一旦在某些人面前,就不必装了。” 游自锋怔了怔,自顾自往地上一坐,撑开双臂懒懒地倒在一旁,叫道:“不说他了。有酒么?” 凤九天拍了拍手,彩珠立刻端着酒壶酒杯走了进来,放在他跟前,又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游自锋笑嘻嘻地打量着她的背影,乐道:“老实说,你是怎么训练你身边的人的?怎么你要做什么,只需要一个动作,他们就一清二楚?” 说着,他将杯子扔在一旁,抓起酒壶仰头灌了几大口,叹道:“人生难得几回醉。好酒!凤九天,你不喝?” 凤九天看都没看他,眼睛一直盯着门外空旷的院子,仿佛已经定了神。他没有答腔,只是脸上的神情没来由地平淡,平淡得有些不象凤九天。 游自锋摇晃着站起来,走到他跟前笑道:“怎么?还在为刚才华天胜的话生气不成?世人怎么想,你凤九天何曾真正在意过?只要她……如今平平安安,别人说什么都是放屁。” 凤九天喃喃低语道:“你还有希望……而我……却已经绝望。” 游自锋愣了愣,皱眉道:“怎么会?我有希望,你就有。”他凑上前去,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你想知道十年前我为何千方百计想要来结识你?就是因为我知道,我们的希望,在同一个地方。凤九天,你不当我是朋友,我可是从来不曾当你是敌人。” 凤九天转过眼去看他,眼光却仍然平淡至极,没有一丝波澜。他静静地打量着他,仍旧没有出声。游自锋隐约觉得有些不妥,却又说不上什么。他瞧了他半晌,心中一动,伸手往他脸上抚去,手腕却瞬间已经被他抓住。 游自锋微怔道:“我还以为你灵魂出窍了!” 凤九天甩开他的手,冷冷道:“你想干什么?” 游自锋撇了撇嘴,不在意地说道:“我不过是想请你喝杯酒罢了。”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六十二 常春(1) 二人各怀心事,沉默了半晌,凤九天方才轻声叹道:“既然你那么想见她,那我安排一下,让你和她见一面。不过我话要说在前头,见过之后,你可别后悔。” 游自锋眼中闪过欣喜之色,笑道:“你当真肯让我见她?!好!” 凤九天闭了眼,似有一丝疲倦之色,淡淡道:“你去吧,我要歇下了。” 游自锋看着他笑道:“好,你歇着。什么时候安排我见她?” 凤九天不耐道:“你急什么?我说了安排好了,自然可以让你见她。这件事……要花点功夫。” 游自锋欲言又止,好象怕他会突然又改了主意,连忙站起身往外走去,边走边笑道:“好!我等着。你记住今天说的话就成。” 凤九天见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想了一想,突然长叹一声,缓缓道:“乔沙,你去吩咐管周,那霁雪园……若有人想进去,不必多加阻拦。” 乔沙犹豫道:“王爷,你当真想让游自锋去见太夫人?!” 凤九天道:“要见的,总要见。对了,这些日子她怎么样?” 乔沙道:“这个……属下不知。可要我唤锦素来?” 凤九天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今天晚了,改日再说罢。你下去吧。”乔沙只得退下了。 一夜再无话,宁西王府里安静得出奇,仿佛夜半时分发生的事都只是一场梦境。君亦休清晨醒来时,对于昨夜的记忆竟然也有些模糊了。隐约只记得似乎有一阵断断续续的琴音,后面和游自锋、凤九天到底说了些什么话,也没有了多少印象。她暗暗惊奇,觉得自己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只觉得太阳穴深处,有隐隐的刺痛。 春日的阳光明媚无比,用过早膳后,君亦休坐在院中看经,却总觉得心浮气躁,仿佛定不下神来,耳边不时有一些叮叮咚咚的琴声,似乎昨夜的声音总是萦绕不散。燕儿见她如此心神不定,不由得笑道:“小姐不如出去走走,总好过在这里坐着发闷。反正那经书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君亦休笑道:“也是。今天不知怎么了,总是定不下心。可能是昨天夜里没睡好。” 燕儿夺过她手里的经书,笑道:“那就别看了,奴婢陪您出去走走。大夫也说,只要不觉得累,多走动走动,对身子也有好处的。”不由分说,拉着她便出了院门。 出了霁深园,燕儿似乎兴致颇高,主仆二人沿着一条宽宽的主道慢慢前行。燕儿指着前面叫道:“小姐!你看前面那园子里开了好些花,我们进去瞧瞧吧。我们去折两枝回去插,好不好?!” 君亦休来不及说话,就被她拉着直往前奔,三、两步便走到了园门口,她抬头一看,这个园子与霁深园比,显然要气派得多,单是门口的排场布置,就远远大出霁深园一倍。汉白玉的石阶有五级,宽有三尺,朱漆的大门雕龙画凤,气派非凡。唯一奇怪的是,园门紧闭,一片萧索,似乎已经许久不曾有人进出。就连园门上“霁雪园”三个字的匾额,也显得有些灰旧。 君亦休低暗想,原来这里便是霁雪园,王府里这样大的一个园子,怎么会这般冷清?!正在疑惑,却听燕儿叫道:“小姐!这边有个小门儿呢!好象没锁!” 君亦休隐隐觉得不妥,正想叫住燕儿,却见她已经闪身进了门去,连忙跟上前去。一进院门,二人都呆住了。这园里园外,竟然是两个世界! 园子里种满了奇花异草,绿树乔木,四下都是花团锦簇,芳香泌脾。二人抑止不住内心的惊奇,边走边叹。燕儿叫道:“小姐!想不到王府里还有这么漂亮的园子!要是当初我们搬来这里住就好了!要不去跟王爷说说,我们换这儿来住吧。你看这里又清静又漂亮!”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六十二 常春(2) 君亦休心忍不住笑道:“傻丫头,这里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住的?这是王妃的园子!” 燕儿吐了吐舌头,咂舌道:“乖乖,难怪这么堂皇!奇怪,怎么不见人呢?” 君亦休心中微微一动,当真是,为何她们进来这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影儿?这么大的园子,虽然门口显得冷清灰旧,可是园子里却是春意盎然,干净整洁,并不象久没有人居住的样子!可见就算无人住,也是定了人来每天打扫的。这么多的花草树木,更不是一、两个人都打理得过来的。难不成……这个地方,平时不让外人进来?! 君亦休正在犯疑,燕儿却已经按捺不住,冲过去掐了几支桃花,笑道:“好香!小姐!我们掐几枝回去插吧!” 君亦休笑了笑,正想回话,突然觉得眼前有些发花,身子一软便往一旁倒去,燕儿一声惊呼,连忙扶住她,却听一个声音叫道:“快扶她躺下!她要晕了!” 从她们的身后突然站出两个人来,年纪都已经四十来岁,其中一人衣饰华丽,急步走到君亦休身前,和燕儿一起扶着她在一旁坐了,才叫道:“锦素,快去倒点水来,我看她的身子不太好呢。” 她身后的锦素应了一声,唤来一个小丫头去倒茶。君亦休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缓过气来。定睛一瞧,顿时吃了一惊!眼前的这个妇人,生得美貌端庄,五官面容,竟与凤九天有七、八分相似。她立时呆住了,只是盯着她瞧,直到她将茶递过来,微微笑道:“来,喝口茶,顺顺气。你看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刚才差点晕过去。” 君亦休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接过茶杯喝了几口,轻声道:“多谢!小女子君亦休,不知……您如何称呼?”她不知她的身份,但心中隐约有些疑惑。若此人与凤九天有血亲关系,为何从未听人提起? 她也在打量她,身后的锦素轻声道:“你是君亦休?可是宁西王爷的侍妾?!” 燕儿道:“正是。夫人有了身孕呢!” 锦素与那美妇都吃了一惊,美妇旋即又惊喜道:“当真?!你有了九儿的骨肉?怎么我没听那孩子说起过?那你还走这么远的路?!唉呀,赶紧进屋去歇歇,我让人端点鸡汤来给你喝。”当下不由分说,立刻扶起君亦休就往屋内走去。嘴上还不停地叫着:“锦素,快去,让人把鸡汤端来!还有,多送些瓜果来!” 锦素应声去了,君亦休有点不知所措,只得跟着她进了屋。一走进院子,就瞧见那梅树,心神竟有一点点的恍惚,看着眼前的妇人,心里无端地乱了一分。 她似乎十分高兴,拉着君亦休进了前厅,在软椅上坐了。君亦休四下打望,这里的布置不算豪华,但所的摆设用具都十分精致华贵。她疑虑着该不该开口寻问对方的身份,却听她自言自语道:“太好了,九儿也要当爹了。对了,你几个月了?” 君亦休笑道:“两个月……” 她开心地笑道:“好,好,太好了。两个月还早呢,最近可有什么不适?胃口好吗?” 君亦休道:“就是胃口不太好,别的倒也没什么。有时候贪睡了一些。” 她笑道:“这个正常的。当初我怀着九儿的时候,刚开始还老想吐呢,什么都吃不下,一直到快四个月了才好些。怀了身子,难免就会挑剔些。你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 君亦休愣住,她口中的九儿,可是指的凤九天?以她的相貌年纪来看,如果说她是凤九天的亲娘也十有###的肯定,可是……若她是凤九天的亲娘,为何从不曾听人说过?世人都知道当今宁西王的亲娘,早就在十五年前香消玉殒了呀!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六十二 常春(3) 正在犯疑,锦素已经带着人端着各色瓜果和汤水进来,满满地摆了一桌。锦素将东西拿给那妇人一一瞧过,她方才点头道:“嗯,今天的果子不错,拿去给君夫人吧。” 锦素应了一声,将那些果子挑了些,放到君亦休的身旁,轻轻道:“你吃些吧,刚才可能是累着了。好好歇一歇就没事。”君亦休不住地打量着那妇人,不由笑道:“君夫人定是奇怪,我家太夫人是什么人吧?!” 君亦休不好意思地低了头,轻声道:“我进府不久,从未与夫人谋面,也不曾听人提起。真是让你见笑了。” 锦素道:“这不奇怪,别说是你,这府里除了王爷,乔沙,管周之外,没有人知道太夫人的真正身份。其实有些话我是不便多说的。只不过今天机缘巧合,我见你与夫人有缘,才提点两句。王爷不喜欢有人来这霁雪园打扰,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太夫人的身份。但君夫人看我家太夫人的相貌,也应该猜得出……如今你有了王爷的骨肉,想必王爷以后会将实情告知夫人。只是今日之事……夫人最好别对外人提起。” 太夫人忽然皱眉道:“锦素,你今天怎么那么多话?说起来真是奇怪,九儿有几位夫人啊!我怎么一个也没见到?九儿也好久没来了。” 锦素连忙道:“王爷最近忙得很,想必是没有什么时间过来。他现在有七位夫人,尚未立妃,所以夫人们也不敢随意来打扰。太夫人若想见她们,哪天跟王爷说说……” 太夫人有些不安道:“还是算了。是他不想让她们来……” 锦素叹了口气道:“太夫人养好身子要紧,王爷也是怕她们打扰你的清静。” 太夫人站起身来,突然有些焦燥道:“清静清静,我不喜欢清静!这里这么大,平日里就你们几个人,连管周都见不着。烦都烦死了!” 锦素小心道:“那……要不要奴婢陪您出去散散心?!” 太夫人有些惊慌道:“不,不,不。我不出去。”她又坐了回去,喃喃道:“还是呆在这里吧。这里好,这里安静。” 君亦休见她情绪不安,语无伦次,似乎有些不太正常,心中暗暗吃惊。难道这太夫人有什么隐疾,所以凤九天才不让外人知晓她的存在?否则哪有不让媳妇来拜见婆婆的道理? 锦素又道:“好,好,好,还是齐眉阁好。夫人就在这里安心养着。过不了多久,您做了奶奶,不就有得忙了?!”说着含笑望了君亦休一眼。 君亦休面色微微一红,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太夫人笑道:“正是!瞧我这脑筋,竟把这么大的事儿给忘了!可是……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听九儿提起?” 君亦休连忙安抚道:“王爷是要来亲自禀告太夫人的,可巧他两天事多,给耽误了。况且我才两个多月,时间还早呢!” 太夫人道:“不早啦,有些东西该准备了。”想了想,又自语道:“嗯,小孩儿的衣裳被褥,都要先准备着了,不然到时候就手忙脚乱……” 锦素向君亦休投去感激的一瞥,又剥了些果子给在她面前,低声道:“这里外人是不让进的,君夫人回去先别跟任何人说。待我找机会跟王爷说一声儿。以后你有什么需要,也可以差人来回我。” 君亦休嗯了一声,又听锦素道:“不知君夫人住哪儿?” 燕儿在一旁嘴快地搭话道:“我家夫人住沉香榭,就是以前的晓风阁!” 锦素似乎吃了一惊,岂料那太夫人一听见“晓风阁”三个字,立刻“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大声叫道:“她……来了!晓风阁,她来了!”说着就想往外跑。 锦素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拉住她,大声道:“太夫人,太夫人,你别怕,她不会来的,这里是齐眉阁,不是晓风阁。” 太夫双手抱住了头,顿时泪如雨下,大声哭道:“不,不,不,我不是有意的。别怪我……别怪我……我也是逼不得已!锋儿!锋儿呢?!”突然她脸色一变,狠命地将桌上的东西扔了出去,地上顿时咣啷叮里一片狼籍。她恶狠狠地指着前方叫道:“我怕什么,我不怕你!你走开!你才该死!我恨你,我恨你!” 锦素连忙上前死死地抱住她,气急地对着那一堆呆若木鸡的丫头们吼道:“都是死人哪?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通知总管!去拿药来,快!”丫头们这才飞似地散开了。 君亦休也吓了一跳,只得站在一旁,燕儿也是一脸的惶惑,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衣袖。她定下神来看了看那太夫人的神色,心中隐约有数。只见她拼命地挣扎着,想脱开锦素的挟制,但一直都没有得逞。于是气急败坏地叫道:“你放开我!你这个贱人!快放开我!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当我是回事儿!我不怕你!你放开我!”她的力气突然变大,挣开了锦素,就往门外跑去。 君亦休心里咯噔一下,立时冷静下来,大声叫道:“燕儿,快,拦住她!” 燕儿应了一声,与锦素一前一后,总算又把她拽了回来。她却仍不肯罢休,一直在撒泼,拼命地想往外跑。 君亦休有些急了,正想上前劝说,却听一人冷冷道:“你们放开她。” 众人才这看见,凤九天不知何时已经进了院子,身后站着乔沙与管周。锦素与燕儿都愣了愣,不由自主地松了手。太夫人骤然脱了管制,一头朝着凤九天的方向冲了过去。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六十三 心魔(1) 眼见着那太夫人对着凤九天就冲了过去,众人都是一声惊呼。却见凤九天手臂微微一动,在她肩上拂了一下,她便身子一软,倒了下去。凤九天立刻抱起她,进了内室。见他一脸阴沉,众人都不敢说话,全都肃立在门口。过了半晌,才听到他唤道:“锦素!” 锦素连忙应了声,他这才抬起眼来,打量着众人,问道:“怎么回事?” 锦素恭敬道:“回禀王爷,太夫人今日见了君夫人,知她有了身孕,高兴得很,就多了些话。可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一些往事……情绪就失了控。” 凤九天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问道:“就这样?” 锦素低叹一声,道:“夫人是听到晓风阁三个字才……” 凤九天的眼光微微一沉,转眼看着君亦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君亦休只得上前应道:“妾身今天闲来无事,就四下走走,不巧就进了这霁雪园。妾身不知这里是太夫人的地方,冒犯了她老人家,还请王爷见谅。” 凤九天慢慢地走到她跟前,眼光渐渐冰冷,他盯着她看,仿佛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什么隐藏的东西。看到君亦休的心也莫明地开始发冷,一转眼见到床上躺着的太夫人,却又突然回过神来,轻声道:“太夫人的身体不太好,王爷这般紧张也是应当的。” 凤九天沉声道:“管周,没有本王的命令,擅闯霁雪园是何罪!” 管周道:“罪当诛。” 众人心头一惊,燕儿的一张脸早已经煞白。锦素低声道:“王爷,还有一句话,不是说不知者无罪?!君夫人虽然擅自闯进来,但并不知王爷有这个命令,更何况,她如今有了王爷的骨肉,就请王爷网开一面……” 凤九天没有答话,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君亦休,似乎想看穿她的内心。他冷冷道:“你倒是有本事,才来多久,连锦素也替你求情!” 君亦休垂下眼光,低声叹道:“妾身不敢。王爷要治妾身的罪,妾身……不敢妄议。只求王爷看在这个孩子的份儿上……” 凤九天突然道:“你求我?” 君亦休平静道:“是。妾身求王爷,让妾身生下这个孩子,再伏罪不迟。不管怎么说,我虽获罪,他总是无辜的。” 凤九天慢慢地踱到她身旁,冷冷道:“你抬起头来,看着本王。看来你很重视这个孩子,这是你第二次求我。君亦休,第一次,是为了你父亲,第二次,为了你的孩子,什么时候……你会为了你自己求我?” 君亦休定定道:“他也是你的孩子。” 凤九天敛了眼光,回头盯着床上的人,一字一句道:“不错,他也是我的孩子。” 床上的人突然坐了起来,看着众人疑惑道:“我怎么了?怎么躺下了?锦素,现在是什么时辰?” 锦素连忙上前扶起她,笑道:“太夫人醒了。刚才你累了,就歇了歇。现在还早呢,还不到午时。” 她的眼光落到凤九天身上,微微一顿,眼角突然露出笑容,伸出手去笑道:“九儿,你何时来的?” 凤九天看到那只手,有一瞬间的犹豫,还是走了过去,坐在床前,将那只手放回到被子里,慢慢道:“我刚来,你身体不好,就好好休息。” 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母亲的温柔的神色,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无法相信这个女子竟然就是刚才那个在院子里撒泼的妇人!君亦休心中突然有了一分释然,传言这个女人早已经死了,谁知她竟然还在人间。那她这些种种反常的迹象,都足以说明凤九天对她的保护为何会如此的严密。也许当年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令她有了这样的隐疾,不便公诸于人前,因此,凤九天也从不解释她的存在。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六十三 心魔(2) 她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想将他们二人看清楚一些。这两张脸,虽然一刚一柔,一阴一阳,却是何等的相似,又有着何等的不同! 太夫人见了她,微微一怔,好象想起来什么,对着她招了招手笑道:“你过来。” 君亦休上前去,她拉着她也坐在床前,将凤九天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手上,轻声笑道:“九儿,你也要做爹了!她有了你的骨肉,你为何不跟我说?!” 凤九天淡笑道:“我这几天忙,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太夫人嗔怪道:“再忙,这么大的事,也应该及早准备才是。还有,你不是有七位夫人吗?怎么只有她一人有喜了?别的人呢?我也没见过。” 凤九天眼光一沉,没有说话。她浑然不觉他的情绪已经起了变化,犹自说道:“这孩子模样虽不拔尖,性子倒是极好。我看,以后她的孩儿定然是个聪明温婉的,九儿,你有福了。” 凤九天站起身来,平声道:“你才见她一面,就知道这么多了?算了,你歇着吧。我还有事。” 太夫人的脸上,忽地现出一丝不安,低低道:“你要走了?那……以后让君夫人常来,可好?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园子,实在是太安静了。不如让她来,我若是念经也有个伴儿。况且……孩子的东西,也要有人准备。” 凤九天没有回答,却在研究她脸上的神色,半晌方道:“你当真想让她来陪你?你知道她是谁吗?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她若是来了你身边,不会有多少好处。” 太夫人忐忑道:“她……她不是你的夫人吗?我只是想多个人好说话。” 凤九天收起眼光,说道:“那好,我准她自由进出霁雪园。不过……以后你要是改了主意,可别再来跟我讲条件!” 太夫人怔了一怔,显然没有明白过来他话中的含意。还未等她发话,凤九天的身影已经出了院子。燕儿拉了拉君亦休的衣袖,低声道:“小姐,我们也该回去了。” 君亦休起身告辞,太夫人似有一丝不舍,欲留她吃饭,君亦休正想推辞,却见管周走了进来,恭敬道:“君夫人,请回园吧,厨房已经送了饭来,凉了怕不好了。”她心中明白,连忙告辞出来,回了沉香榭。果然,刚一进院门,就见凤九天站在院子里,饭菜也已经上齐了。 君亦休镇定道:“王爷仍想治妾身的罪吗?” 凤九天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本王若想治你的罪,你早已经死了几次!你见了她,就应该明白本王为何不愿让人见她。” 君亦休轻叹道:“妾身明白。” 凤九天又道:“你明白就好。我不治你的罪,也是因为……”他突然将她拉到身边,伸手抚上她的小腹,令她的身体微微一颤。他似乎看出来她有一些不安,笑着将她揽进怀里,低笑道:“这个孩子实在是太有福气了,有这么多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男是女……” 君亦休怔怔道:“王爷……希望他是男是女?” 凤九天笑道:“都一样。在本王的心里,不管他是男是女,都没有区别。” 他笑得有些高深莫测,又令她的心无端地生出一分冷意。从一开始,她就觉得凤九天对这个孩子,重视得有些刻意。他突然对她好,仿佛也带有别样的目的。他的温柔体贴,总是有些漫不经心,被修饰得不露痕迹。越是如此,就越令她不安,不敢轻信他的好意。她心里是明亮的,明亮得令她有些痛苦。这个男人的心和情意,绝不会那样轻易为一个女子停留。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六十三 心魔(3) 可是她却一早失掉了自己的心,从那个无聊的赌约开始,她似乎就失去了掌控自己命运的能力。可是她却是不甘心的,否则,她怎么会横下一条心进了王府,又怎么会隐瞒自己的病情,甘愿冒险生下这个孩子?! 可是这一刻,她却觉得心里很冷。虽然她一再地告诉自己,不应该对他再抱有任何希望,但仍然控制不住内心的失落。他在她的面前,似乎也并不想过多地掩饰他的心机。那说明什么?说明事实上,他并不在乎她的感受,也不在乎她的孩子。也许游自锋说得对,他是个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放弃自己的男人。 想到这里,君亦休轻轻地挣开他,淡淡道:“王爷可要在这里用膳?” 凤九天坐了下来,说道:“好。本王今日也没什么事,就陪你。” 君亦休又愣了一下,方才在霁雪园里,他还以有事为由,离开了太夫人,这会儿又说没事了?总觉得凤九天与那太夫人之间,似乎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象是母子,又不似母子,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君亦休心中虽疑,却没有多问,只是吩咐红珠燕儿侍侯二人用饭。午后阳光渐强,她才觉得有些乏了。想回屋里躺一躺,却碍于凤九天在眼前,又犹豫了一下。凤九天却象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拉着她往屋里走,在榻边坐了,他才说道:“你要是累了,就歇会儿。” 君亦休也没有多话,径自躺下。翻过身去,却睡不着了。凤九天坐在一旁,不知在看些什么,令她心生不安。过了一会儿,忽听他笑道:“想不到这本《延华经》,你还在看。” 君亦休略略一惊,连忙翻身道:“王爷!那经书是师父……” 凤九天懒懒道:“我知道,无花给你的,不能随意交给外人嘛!你不用紧张,本王没有偷看经书的嗜好!”说着,他将经书随意地掷在床头,倒头躺下。君亦休连忙往里面挪了挪,他却轻笑着将她搂了过来,在她耳边问道:“怎么,许久不曾亲热,亦休还害羞不成?!” 君亦休惊道:“王爷!现在是大白天……” 他盯着她仍然在笑,说道:“如何?” 君亦休突然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在他眼里,他就是一切,别的都不算什么。当即闭了眼养神,努力不去想他要做什么,口气却僵硬了一分:“王爷,妾身……有了身孕,还是小心些好……” 凤九天笑道:“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九郎,亦休,你身上好香,你到底熏了什么香?为何我……每次闻到这个香气,就觉得……”他一时气血上涌,只看见她的双唇近在眼前,几乎把持不住就想吻上去。那其中的甜蜜滋味,似乎记忆犹新,令他心中忽地一窒。 难道是君亦休是他唯一吻过的女子,所以才会让他感觉有些特别?他皱紧了眉,强迫自己松开了她,静静地闭了眼。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听见乔沙的声音响起:“王爷!逢魔谷的客人到了!”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六十四 四老(1) 宁西王府霁华园里,已经十五年没有这般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卷云阁的大堂之上,坐了四个神色严肃的中年男子。右首位上那位,身着玄色衣衫,清瘦的脸庞竟有两分苍白,他不茍言笑,双目无神,眉宇之间隐有忧色,乃是逢魔谷四大长老之首齐风行。坐在他身旁的正是华天胜。 左边坐的二人,一胖一瘦,一黑一白,也是一径的沉默无语,双眼却隐有精光。这二人本是兄弟,长兄叫危水白,生得又白又胖,一脸的和气,仿佛与街上地主老财没什么两样。其弟名危水墨,真正是应了那名字,生得是又黑又瘦,面无表情,就象是乡下做苦力的。这两兄弟站在一起,俨然是黑白无常,谁也不相信他们竟是血亲。 此刻四个人只是坐着,一言不发。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进了这个王府,就算是无功而返,也难免会有一场争执。十五年前他们曾经发誓,在凤宇赞有生之年,绝不踏进王府半步,如今凤宇赞虽然不在了,可是他的儿子凤九天,却是他们更不愿意面对的人。 凤九天踏进卷云阁时,心中按捺不住一丝丝的兴奋。他们终于还是来了,比他想象的更快。他打量着这四个人,脑海中闪过一丝儿时的记忆,眼光渐渐地变冷。他也没说话,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了,这才开始细细地看这四个人。十几年不见,他们都不年轻了,脸上都有了皱纹,身形也有些微变化,唯有那眼光,没有丝毫的改变。 这四个人也在看凤九天,当年美丽惊人的小孩,如今已经是天垠朝宁西王府的主人!他们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过了半晌,方听齐风行缓缓道:“我等冒昧前来,还望宁西王不要介意。” 凤九天笑道:“齐叔叔何必客气?!” 这一句齐叔叔,听得众人是心神一松,看来凤九天并非完全不念旧情。齐风行叹道:“王爷客气了。我也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十五年后再来此地,实是为了……谷中信物而来。” 凤九天挑眉道:“哦,是为了墨麒麟吗?这……本王就不懂了。墨麒麟失踪了二十多年,为何你们会兴师动众地来我宁西王府?” 华天胜沉声道:“凤九天,你装什么蒜?!你故意让断弦重现江湖,不就是为了引我们来吗?” 凤九天冷笑道:“断弦是当年谷主同意交由我保管的,我把它送给了前任侯选圣女的女儿,有什么奇怪?如果你觉得断弦上一定有墨麒麟的秘密,不如回去问问你们谷主!” 齐风行长叹一声,低低道:“亦休……果真是挽思的女儿?!” 凤九天道:“如假包换。她如今是我的侍妾,已经有了身孕。” 齐风行眼光微变,问道:“挽思的女儿,也要生孩子了?想不到光阴荏苒,一晃已是十年。当年我本有意带走亦休,无奈她苦苦哀求……竟然以性命相抵。只可惜,那孩子怕也逃不脱她的命运!” 众人见他忽然伤感,深知他又在为那个唯一的妹妹难过,不由得都噤了口。他抬眼起眼来,打量着凤九天,轻声道:“王爷可许我见她一面?” 凤九天道:“她身子不太好,这事,以后再议。” 齐风行一怔,没料到他会一口拒绝,不自得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如今断弦在她手中,我看,让她随我回逢魔谷比较妥当。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凤九天冷冷道:“本王念在当年你曾授我武功,尊你一声叔叔,可不是要你来我王府里生事!她现在是我的人,岂能让你们带走?”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六十四 四老(2) 齐风行愣住,却听华天胜道:“凤九天,她原本应该是逢魔谷的人!如今你又将断弦送了她,于情于理,她都更应该回到谷中!至于那孩子,若是女儿,你要来也无大用,若是男儿,我们也不会为难于他,将他送回便是!” 凤九天哈哈大笑,叫道:“说得好听!你们好象都忘了,当年你们是怎么对待我和我娘的?” 众人脸色微微一变,一直没有开口的危水白忽然笑道:“九儿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当初你在谷中生活了八年,我们虽不敢说当你是自家孩儿一般疼爱,可也从来没有苛待过你!” 凤九天冷冷道:“的确没有,只不过你们以为我是女儿身,巴望着我将你们那些毒书毒物都弄好,当然不会对我不利!” 危水白低头叹道:“我们的确对你抱有太大的希望,别人怎么我不知道,可是你娘……也是期待有朝一日你能解开那断弦之谜,找到墨麒麟,化解逢魔谷之困。” 凤九天仰天笑道:“可惜我让你们失望了,我原是个男儿身,做不了圣女,也解不开断弦之谜!十五年前你们设下那样的计谋,不就早已经将我们母子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华天胜急道:“要我们怎么说你才明白?那原本就不是我们的主意!” 凤九天冷下脸道:“那是谁的主意?!” 众人都突然沉默下来,脸上显出为难之色。大家面面相觑,却都不敢再开口。齐风行看着凤九天,低声叹道:“原来在你心底,是恨我们的。” 凤九天收了脸色,淡淡道:“恨?!我若要恨人,你们今天还进得了这个门吗?” 华天胜有些忿忿道:“你明明是故意引我们来,何必假惺惺!你若是有那墨麒麟的下落也罢,若是没有,恐怕难以向谷主交待!” 凤九天站起身来,冷笑道:“哦?!我下了贴子请你们来的吗?你们不请自来,我都没有追究,如今反倒向我要起交待来了!真是笑话!就算是逢魔先生来了,我也是这句话,请自便!” 说完,他再不理他们,径直就往外走。华天胜情急之下,立即挡在他身前,大声道:“你不能走,把话说清楚!” 他的手还未碰到凤九天的衣袂,只觉得眼前一花,闪出一个人来,挺剑便刺。华天胜吃了一惊,定睛一看,是方才站在凤九天身旁的短衣男子。此人出手不快,一招一势,却是沉稳有力,气势昂然,显然是出名门大派。当下闪身躲开,叫道:“干什么?想动手?” 凤九天没有搭话,只是站在一旁,那男子越攻越快,招势也愈见凌厉,华天胜有些急了,几次差点没闪开,被他的剑划破了衣衫。他只得大叫道:“喂,别以为老子打不过你!只不过……” 乔沙道:“打得过你倒是还手啊!你不出招就以为我不敢打你么?!” 华天胜气急败坏,跳到一旁道:“要不是老子答应了谷主,绝不在王府里动手,你以为老子就怕了你这个黄口小儿?!” 乔沙也不理他,只管上前就刺。华天胜急得无法,又躲了两下,叫道:“喂,你们就这样站在一边儿看热闹啊?!” 却听危水墨嘿嘿一笑,道:“我们也是发过誓的,不在王府动手,对不住了。” 华天胜气得跳脚,却也无法。本来以他的武功,要应付一个乔沙还是没问题的,只是他不能出手,就失了先机,加上心中着急,反倒步子乱了两分,几次被乔沙逼得左跳右躲,顿显狼狈。反倒是乔沙,愈战愈勇,大占便宜。 转眼间二人已经过了五、六十招,齐风行终于站起身来,盯着乔沙的眼光忽然凌厉起来,他身形微动,已经闪到乔沙身后,却听凤九天道:“乔沙,住手!” 乔沙顿了一顿,却觉得肩上忽地一沉,只听见齐风行道:“朋友,黄参是你什么人?!” 乔沙惊诧之下,连忙回头望去,只见齐风行一只手正搭在他肩上,淡笑地看着他。他心中大骇,这人何时到了他身后,他竟全然不知!若不是凤九天忽然出声,他怕是已经中了这人的偷袭!此刻只觉得肩上沉重无比,手臂居然有些不听使唤,愈加惊怒,直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凤九天走回去坐下,悠悠道:“齐叔叔何必跟小辈过不去?他是黄参的弟子没错,不过,如今已经是我的侍卫,你不会跟他为难吧。” 齐风行脸色一缓,慢慢地收回了手,望着凤九天道:“玄武派的人,怎么会在你宁西王府?我知道凤宇赞与黄乙有些交情,我与黄参交手,也不下十次,可他的弟子,为何内功是玄武派,招式却无一相承?!” 凤九天道:“这个你去问他。我怎么会知道?他来做我侍卫,无非是黄参卖了我父王一个人情罢了。” 齐风行又看了乔沙一眼,此时的乔沙已经站到了凤九天的身后,脸色铁青。他深思半晌,叹道:“此事以后再说吧。我们今天来主要是为了一件事,别的,都不重要。” 凤九天看着他没说话。齐风行又道:“希望你能明白,墨麒麟对于逢魔谷来说,有多么重要。若你的确不知它的下落,就让我将亦休带走。她如今是断弦的主人,也就是我逢魔谷的人,我们带走她,也并无不可。” 凤九天神色未变,淡淡说道:“我说不行,就不行。” 齐风行神色一顿,道:“凤九天,难道要谷主亲自来你才肯让步吗?” 凤九天冷冷一笑,道:“他不会来。” 却听一人悠悠叹道:“你怎知他不会来?!”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六十五 闻丧(1) 听到这个声音,众人都是一愣,全部站了起来,四大长老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唯有凤九天,坐着没动,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仿佛刚才他说的话瞬间蒸发。 门外轻飘飘地走进一个人来,须发花白,白色的长袍在黄昏的阳光里轻轻飞舞。他的脸上戴着一张蓝色古怪的面具,遮住了他的脸。他走得极慢,仿佛是一个迟暮的老人,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体力不支,从听到他的声音到他走进门来,足足花了一刻钟。 众人都没有说话,齐风行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看着走进来的人,一直紧紧地盯着,没有半分放松。危水白、危水墨二人也是,脸上尽是不相信的神色,只有华天胜忍不住叫了出来:“你……你,你怎么会……” 那人也不搭话,只是看着坐在主人位上的凤九天,缓缓道:“宁西王,久违了。” 凤九天犹疑地看着他道:“你不是单易难。你是什么人?为何有逢魔先生的面具?!” 那人一派平静,淡淡道:“在下齐谙生。逢魔先生单易难已于三日前仙逝。” “什么?!”众人惊呼出声,四大长老都不约而同上前一步,将齐谙生围在当中,失声叫道:“谷主死了?怎么回事?!” 华天胜更是欲上前抓住他的衣襟,厉声道:“我出谷之前,谷主都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去世?!齐谙生,你在搞什么鬼?!” 齐谙生依然平静道:“敢问华长老是何时出的谷?” 华天胜吼道:“一个多月前!”吼完他自己倒是愣住了,深觉自己失了方寸,不免有些懊恼。只听齐谙生不紧不慢地说道:“一个多月,会发生多少事!” 齐风行哑声道:“不会的,我们五天前离开逢魔谷,谷主他老人家……还安好啊!” 齐谙生道:“世上之事变幻难测,别说是五天,就算是一个时辰,也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事。齐长老,我有谷主亲笔手书,你过目吧。”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丝巾,众人又是一怔,齐风行接过来,念道:“浮生如梦,过眼云烟。吾知命数已尽,再不能颐享天年。齐谙生深得我心,故传位于他,望四长老悉心辅佐,以成我逢魔大业。” 华天胜瞪大了双眼,叫道:“这……这怎么可能?!” 齐风行黯然道:“这的确是谷主的亲笔,不会有假。” 众人都望着齐谙生,一时沉默无语。只听凤九天笑道:“恭喜齐谷主,如今你是新任的逢魔先生,千里迢迢来我这宁都,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报丧吧。” 齐谙生道:“宁西王见笑。单老前辈临死之前曾经嘱咐我一件事,晚生答应了他,所以不得不走一趟。” 凤九天扬起眉,笑道:“哦?单易难交待了你什么事?莫不是来找我要墨麒麟吧?!” 齐谙生道:“非也。单老前辈命四大长老速回逢魔谷,不得有误。” 四老脸色惊诧,连凤九天也略略一愣,只听齐风行道:“谷主当真这么说?可是当初,是谷主命我们前来宁西王府,查清断弦和墨麒麟之事!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齐谙生仍然无波无澜道:“我只传达上任谷主的指令,其中缘故,我并不知晓。你们都清楚,我在谷中,向来少问世事,只是单老前辈突然仙逝,并要我接任谷主之位,我不得已才前来传话,只为圆他老人家最后一个心愿。” 众人都沉了脸色,齐谙生拿单易难来推诿,虽然明知有异,但竟无话可说。半晌方听齐风行道:“谙生,我素知你为人沉稳,不喜争功。可是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你最好还是将前因后果说个清楚。”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六十五 闻丧(2) 齐谙生叹了口气,说道:“要我说什么?我的确所知不多。这张面具,是他老人家亲自为我戴上,我也……拒绝不得。” 齐风行道:“逢魔面具代代相传,是逢魔先生的信物。他居然给了你,想必的确是很看重你。只是这返谷之事,有些蹊跷,当初我们出谷时,谷主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这事查清,为何谷主会突然改变主意?!谙生,不是我们不信你,而是……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齐谙生道:“其实齐长老是想说,我,难以信服吧?” 齐风行一愣,突然反应过来。自打齐谙生进了这个门,就没有一个人把他当成新一代的逢魔先生来看待。四大长老只顾着关心老谷主为何突然离世,又为何要他们返谷,完全忘记了尊卑之分。想到这儿,心中一凌,连忙退后一步,低首道:“属下不敢。你是单谷亲自选的新任谷主,我等不敢不尊。” 另三人见他如此,也是后退了一步,低首而立。逢魔谷向来门规森严,尊卑等级制度极重。若是以下犯上,罪名不小。众人见他得了逢魔面具,又有单易难的亲笔手书,这下心中纵有不服,也不敢再造次,纷纷退到一旁,看着齐风行,等他拿主意。 齐风行是四大长老之首,在四人中向来有威望,四大长老一向看他脸色行事。只是这个齐谙生十年前来到逢魔谷,就有一身逢魔谷的武功,令人惊诧。他来历不明,单易难却愿意收留他,还将谷中的最重要的练功圣地交由他看管,如今单易难无故离世,私相将逢魔谷谷主之位传给他,又碰巧赶在四大长老都离谷之时,怎么能不令人生疑?! 可是如今疑虑虽多,但他已是名正言顺的逢魔谷谷主,众人心中虽有不服,也不敢随意造次,只得站在一旁,仍然自顾思虑。齐风行见状叹道:“既是老谷主有命,我等不能不听。宁西王,我们叨扰了,请。”说完转身往门外走去,凤九天叫道:“慢着!” 众人顿住,只听齐谙生道:“他们须奉单老前辈命令,回谷另有要事。宁西王若有什么计较,大可以跟我说。” 凤九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忽而笑道:“齐谷主果然有逢魔谷主的风范,只是你们远来是客,本王岂有怠慢之理?今日天色也晚了,不如在此休息,明日再走也不迟。本王在舒云阁设宴,为各位接风洗尘。” 齐风行拱手道:“宁西王客气了。只是谷主新丧,我等哪有心思饮宴?还是告辞了。” 凤九天道:“既然如此,不如今夜本王也为单老谷主做一场法事。当年承蒙他多多‘照顾’,本王才有今日,如今他不在了,本王也该表表心意!” 见他把“照顾”二字说得很重,似乎十分的不快,阴沉的脸色愈加传达出危险的信号,四长老都默默不语。凤九天对单易难仇恨之心未消,说是做法事,倒不如说是别有用心。四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看齐谙生,想看他如何发话。 齐谙生仍然无波道:“多谢宁西王一番好意。只是单老谷主有命,他们不得不从。你们还是回去吧。我留下来,陪宁西王做这一场法事,也不算是辜负宁西王。” 四人只得应了声“是”,慢慢地退了出去。凤九天看了齐谙生半晌,方道:“来人!为逢魔先生准备住处。” 齐谙生低首道:“宁西王客气了。还是不必麻烦,我在这里坐坐,待法事做完,在下就要告辞了。” 凤九天笑道:“你急什么!怕那四个老家伙不肯听你的话?!如今你是谷主,他们不听命令,直接以谷规处置便是了。” 齐谙生道:“岂敢。我虽已承位,但终究威望不够。比不得宁西王,名正言顺。” 凤九天皱了皱眉,盯着他深思道:“本王也曾经在逢魔谷住过,知道逢魔先生的面具一经戴上,就不得取下。他既然将面具给了你,你便名正言顺,何必自谦?你我虽是初次相见,可本王可是听过你的大名已经很久了。” 齐谙生讶异道:“王爷听过我?谙生自认少管世事,常年隐居,真没有想到王爷居然也听说过我。” 凤九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冷冷笑道:“那是因为你齐谙生来历不明,却最有可能成为逢魔谷的新谷主!事实证明,你的确有本事,而本王,也没有错看你!” 齐谙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宁西王太看得起在下了。谙生自认没有什么过人的本领足以令王爷如此看重,能成为逢魔谷现任谷主,实在是机缘巧合,不得已而为之。相信不管是谁也不忍心拒绝一个老人临终前的请求。” 凤九天问道:“单易难因何而终?” 齐谙生叹气道:“天命。” 凤九天冷笑道:“好一个天命!世人都道逢魔先生神秘莫测,就连死也死得这么令人生疑!你以为本王会相信你吗?” 齐谙生道:“信或不信,不都由着王爷吗?既然人已经不在了,王爷又何苦执着于往事?!就算单老前辈曾经做过什么,都已经随他尘归尘,土归土了。” 凤九天收了脸色,说道:“他让你来我王府,难不成就是来做说客的?!” 齐谙生笑道:“在下哪有那个本事。我如今既然做了逢魔谷的主人,来拜会一下,也是应当的。虽然在下并不十分清楚王爷在逢魔谷的往事,但对于其中曲折,也略知一二。在下是清淡之人,生平最不喜欢打打杀杀,今日来,若能化解王爷的心事,倒是意外之功了。” 凤九天冷笑道:“你总算说出实话了,单老头让你来,果真是别有用心。他突然召四老回谷,想必也是明白了本王的意思了?” 齐谙生道:“王爷是睿智之人,引我等前来,无非是想报当年出卖之仇。只是……为何要等到今日?那墨麒麟,王爷早已得手了吧。” 凤九天道:“你也想要墨麒麟吗?你已经是新任的逢魔先生,自然知道了墨麒麟的秘密,何必跟本王打哑谜?!你若想要,本王可以成全你,不过……” 齐谙生笑道:“多谢王爷成全!” 凤九天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齐谙生身旁,看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口中却笑道:“本王还真有些好奇,你到底长什么样子……”话音刚落,他突然握手成爪,闪电般地朝齐谙生的面门抓去!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六十六 大位(1) 凤九天的手几乎就要碰到齐谙生的脸,就在一瞬间,齐谙生的身子平平地滑了出去,他的身形没有变,就仿佛被一根线生生地扯了出去。凤九天身形随他而动,手指离他的脸只有毫厘之距。两个人在厅里转眼已经转了八个方位,仍然相持未变。 凤九天轻笑一声,顿住身形,说道:“好一个只影形单!看来你已得他真传!” 齐谙生淡淡道:“在下这一招并非单老前辈所授。世人都知道单老前辈生平只有一个弟子。在下不才,还不足以尊他为师。” 只听一人冷冷道:“只可惜他对你,比对他的徒弟要好。”话音未落,游自锋的身影已经踱了进来,他紧紧地盯着齐谙生的脸,皱眉道:“师父到底因何而终?” 齐谙生道:“原来是游公子。你师父去世乃是天命,他老人家临终时曾说过,你虽为他的弟子,却并非逢魔谷的人,不必遵守谷规。将来你的命运如何,要靠自己定夺。” 游自锋眼色微微一暗,自嘲道:“看起来他的确从不曾当我是自己人。在下还没有恭喜你呢,齐谷主。”说完他屈身一揖,眼光却向凤九天瞟去。 凤九天脸色无波,说道:“你二人想必有话要叙,本王就不打扰,待法事准备妥当,本王再差人来请逢魔先生。” 这“逢魔先生”四个字落在游自锋的耳朵里,当真是比针刺还要难受。他的眼光一沉,见凤九天出了院门,方才回过头来,对着齐谙生冷冷地打量。齐谙生仍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还是刚刚进门的那种样子,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游自锋沉默地打量着这个男子,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但对于眼前这个人,却一直十分介怀。自从十年前齐谙生突然出现在逢魔谷,他就隐约感觉到这个人不简单。十年来他一直住在逢魔谷中,仿佛不存在,又仿佛无所不在。他从来不参与任何谷中的事务,却总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为什么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单易难处处对他另眼相待? 齐谙生是个谜,无从解释无从探索的谜。正因为如此,才令游自锋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他虽名为单易难的弟子,可是在逢魔谷中却并没有任何身份。比较起来,他竟不如一个默默无闻的齐谙生! 想到此,游自锋怨忿之心顿生,冷冷道:“师父他老人家身体一向康健,并无病伤,怎会突然而终?齐谷主想必是有所隐瞒吧。” 齐谙生平静地看着游自锋,淡淡道:“即便我说并无隐瞒,想必游公子也是不信的。单老前辈临终前也曾对在下说过,若是有人不服,想必第一个就是游公子。你虽然不是逢魔谷的人,却是谷主的徒弟,你的身份的确是非常地特殊,不服也是情理之中。所以单老前辈有一句话,要我转告于你。” 游自锋心中一紧,皱眉道:“什么话?!” 齐谙生道:“百年逢魔,一脉相承。” 游自锋浑身一震,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齐谙生,由怒而悲,由悲而伤,指着他冷冷笑道:“好一个一脉相承!原来你……你……你是早定下的!” 齐谙生缓缓地站起身来,缓缓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游自锋闭了闭眼,无力地垂下了手。过了半晌,他忽然狠狠道:“你为何跟我说这些?!” 齐谙生叹道:“我跟你说这些,无非是想让你知道,他其实是为你好。这说明他心里……还是很看重你的。至于我……是逼不得已。” 游自锋冷笑道:“好一个逼不得已!谁信?十年前你来逢魔谷,不是为了这谷主之位而来?!”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六十六 大位(2) 齐谙生道:“当然不是。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件事,已经由不得你我。” 游自锋微微一愣,两眼已经眯了起来。他的胸膛在不住地起伏,仿佛有些按捺不住,冲口道:“你这是在敷衍我吗?你如何能让我服气?!” 齐谙生仍然平静地看着他,说道:“他当年肯收你为徒,已经犯了忌。只因为他收了你为徒,才会一直觉得对我有愧。可是你为何从来没想过,他为什么会收你为徒?难道仅仅是因为你的母亲?其实,他是想你能够留在他身边,能够好好地成才。因为你,他得罪了很多人,包括整个耀新国皇族,难道你觉得他对你还不够好?就因为他不把大位传给你,所以就足以将这么多年来他对你的好全部抹煞?!” 游自锋冷笑道:“你不必左顾而言他!他和我之间如何,轮不到你来说道!如今不是我怨他,也不是他不信我,而是你!你凭什么要我信你!” 齐谙生慢慢地走到他跟前,淡淡笑道:“我不需要你相信。你信与不信,都不能改变我已经成为新一代逢魔先生的事实!” 游自锋顿时哑了口,他瞪着他,瞪着这个平淡如水四平八稳的男子,似乎虚无飘缈,又似乎无所不及,他的眼光那样平静,却无法令人忽视。这种锋芒是如此柔韧,力量是如此地强劲,隐藏在绵绵不绝的空气中,让你无时无刻不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是他……是的,只有他,才会给人这样的压力。他说得没错,他没有证明,可是他不需要证明。他已经是逢魔先生,已经不能改变。 游自锋深吸一口气,毅然转身走了。走到门口时,齐谙生的声音又响起:“游公子,单老前辈的遗体尚未下葬,安放在圣坛。你若有意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希望你早些回去。” 游自锋没有停脚,一直走出了王府大门,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他突然有些绝望。这种情绪只有十五年前她突然离开他时才有过。那一年,他只有十一岁,已经是半个大人,生活的历练让他从小就深深明白人情的冷暖。父亲突然秘密送走了母亲,也不许他再提及自己的母亲,他就知道自己的人生从此改变。他一夜之间变成了孤家寡人,没有母亲疼没有父亲爱,仿佛是个多余的人。直到单易难出现。 他戴着那张蓝色的面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没有表情地问他,愿不愿意拜他为师。他不想拜什么师,但他不想象现在这样孤独下去。他急于想找到一个真正愿意和他说话的人,于是他点了点头,成了逢魔先生唯一的弟子。 他去了逢魔谷,才渐渐地知道了自己的母亲去了哪里,也知道了历代逢魔先生都从不收弟子,就算收,也只能收皇族子弟。因为逢魔谷百年前就是皇族所建,每一代掌门人都是皇族血亲,这个规矩从来不曾更改。但是单易难收了他,他是个外人。所以耀新国皇族都十分不满。为了不让人看扁,这些年来他发愤图强,才令皇帝对他另眼相看,渐渐倚重。 可是他很清楚,他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就是因为单易难曾经对皇帝许诺,绝不会让他游自锋成为逢魔谷的人! 他不甘心,为什么从小到大,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总是离他很远?!他们不想让他做逢魔谷的主人,他就偏偏要争! 可巧这一代皇族中没有适当的人选足以继位,他想机会终于来了,想方设法地争取谷中的人支持,可是平白无故地却杀出一个齐谙生来!为什么?这个齐谙生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游自锋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他突然没有了目标,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对于单易难,他的内心感觉很复杂。他虽然是他的师父,可是除了传授武功,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对于自己的师父,游自锋其实知之甚少。如今他突然不在了,反倒令游自锋失了方向一般,不知所措了。 他四下转着,觉得自己好象一事无成。找不到母亲,也不能继承大位,甚至连凤九天……也难以亲近。他的周围有着太多无法预知无法控制的事情,突然涌了出来,让他感觉史无前例地无力。 走了半天,他停了下来,很想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突然见到华天胜匆匆地向他走来,一见他就眼睛一亮,上前来叫道:“游公子!你让我好找!” 游自锋淡淡道:“你不是回谷了?找我何事?!” 华天胜瞪大了眼,叫道:“你还不回谷?!在这儿游荡什么?!” 游自锋一怔,恍如梦醒。是啊,他在这儿发什么呆,这个时候应该立即回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到此,他沉声道:“不错!我的确应该马上回去!” 华天胜一把抓住他,问道:“我们都走了,那个丫头怎么办?!”游自锋皱了皱眉,华天胜见他没有说话,又道:“本来是想交给齐风行的,可是没来及。我们全部都要回谷,那个丫头……我看如今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不如……” 游自锋眼光一闪,笑道:“谁说她没价值?带她一起回去!”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六十七 逢魔(1) 说起来是在敷衍,可是宁西王府里的这一场法事却是做得有模有样。凤九天特地让人从梅花庵里请来了无花,在霁华园舒云阁中摆开道场,热热闹闹地做了起来。齐谙生坐在大殿的左首位上,仍然是来时那般模样。那张蓝色的面具遮住了他的脸,让人无法得知他的面容表情。来往的下人们不时投来惊疑的眼光。 无花安安静静地坐在堂前,闭目诵经。凤九天差人去请她时只说了一句话,为逢魔先生送行。她的眼光一暗,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踏进殿门见到齐谙生时,才略略一怔。也许是那蓝色的面具让她想起了什么,她不由得看了半晌,始终仍未发一言。 君亦休在沉香榭里坐了半日,精神不济,书也懒懒地看了几行,隐隐听到有诵经之声,不由得唤道:“红珠!” 红珠连忙放下手中的活,笑道:“君夫人可是乏了,想出去走走?” 君亦休道:“不是。我好象听见有诵经之声,不知是哪里传来的?” 红珠道:“这个呀,是王爷在府中做法事。” 君亦休一愣,做法事?王府中有人去世了吗?怎么不见通报?正在疑惑,见燕儿从园门处走来,不由得问道:“燕儿,府中在做谁的法事?” 燕儿笑道:“小姐可真是问得巧了,我也正想和你说这事儿呢。听说给什么逢魔谷的老谷主做法事,奇的不是这个,而是那新谷主……” 红珠奇道:“新谷主有什么奇的?莫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燕儿撇嘴道:“你知道什么,非要长得妖怪似的才稀奇?那新谷主戴了个古怪的面具,看不清楚样子,看他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坐在那儿跟个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可不是奇怪?” 君亦休愣了一下,逢魔谷主去世了?那先前出现的墨麒麟,难道不是为她们姐妹而来?正在沉思,只听燕儿又道:“小姐,其实我想说的也不是这个,而是无花师太来了。” 君亦休喜道:“师父来了?她老人家在哪儿?” 燕儿道:“正在舒云阁做法事啊,是王爷请她来的。小姐,想去看看吗?” 君亦休低头暗想,凤九天请无花来做法事,不知这个逢魔谷主和他是什么关系。眼下仿佛是多事之秋,她又怀有身孕,去道场可能多有不便。思前想后,唤过燕儿轻声道:“你去看看,若有机会,请师父来我这里坐坐即可。” 燕儿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君亦休在院子里坐到黄昏时分,仍不见燕儿回来。风渐渐凉了,她心中记挂着无花,思虑再三,仍叫上红珠往霁华园去。刚进了园门,就见管周站在门口,正在吩咐些什么,连忙上前问道:“管家,无花师太可是在这里做法事?” 管周回话道:“回君夫人,正是。夫人有何吩咐?” 君亦休淡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好久没见她老人家了,想来瞧瞧。只是……” 管周道:“夫人有身孕,恐怕不便进去。这样吧,您到旁边的暖阁去歇歇,我去帮您通传。” 君亦休正要说话,忽听凤九天说道:“不必了。亦休,你随我进去吧。”众人见了他,连忙退到一旁,君亦休只得应了一声“是”,跟在他的身后进了道场。 一踏进门,君亦休忽然感觉到一阵凉意。天气虽不暖,可是这门里门外,却明显是两重天。大殿内门窗皆只开了一半,昏昏暗暗,佛香袅袅,有些模糊不清。堂前的蒲团上坐了几个女尼,都在闭目诵经。君亦休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见无花坐在首位上,心中一喜,正欲上前问安,却听凤九天道:“齐谷主对这法事可还满意?”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六十七 逢魔(2) 齐谙生已经站起身来,拱手道:“宁西王有心了,相信单老前辈在天之灵,必然也欣慰。” 凤九天轻轻地哼了一声,转头对君亦休道:“亦休,我来给你介绍,这位,便是逢魔谷的新任谷主,齐谙生。” 君亦休连忙上前见礼,齐谙生却没有动,他似乎呆了一呆,看着君亦休没有说话。凤九天笑道:“她是我的侍妾,姓君名亦休,说起来与你们逢魔谷……还有些渊源。只是不知道齐谷主知晓否?” 齐谙生低沉道:“君亦休……” 他的脸上戴着面具,仍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君亦休却分明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注视她的时候,有了变化。她不明白这种变化因何而来,难道是因为母亲的缘故?这位新任的逢魔谷主,似乎名不见经传,如何当上这万众瞩目的逢魔先生的? 她知道他在专注地打量她,专注得令她有些微微的不安。连忙低下头,轻声道:“逢魔先生,初次见面,小女子有礼了。” 齐谙生道:“君夫人有礼。请恕在下唐突,敢问君夫人,今年贵庚?” 君亦休愣了一下,哪有男子一见她便问她年龄的?正在疑惑,却听凤九天道:“她已年满二十,怎么,不相信她的身份?” 齐谙生连忙道:“哪里,只是在下有些好奇王爷何时纳了这位夫人而已。王爷既然知道她是齐姑姑的女儿,为何还要娶……” 凤九天不耐道:“我为何要娶不需要向别人交待。总之她如今是我的人,而且……已经有了身孕。” 齐谙生一怔,转眼去看君亦休,却见她面有喜色,似乎对这个孩儿充满了喜爱之情,不由得微微一叹,又道:“那……要恭喜君夫人了。我让得十年前齐姑姑去世时,曾向单老前辈求情,不让你与令妹再入逢魔谷。只是没有想到,如今你也要有孩儿了……” 听他总是提“齐姑姑”,君亦休心中有些纳闷,母亲是有一位兄长,但听父亲说舅舅终身未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儿子?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下,忍不住疑道:“齐谷主与我母亲相熟么?为何称她姑姑?” 齐谙生的眼光忽然转到了无花身上,淡淡道:“只是见过,并不太熟。尊她为姑姑,是老谷主的意思。”顿了顿,他又看着君亦休道:“君夫人,你可知我逢魔谷的规矩?” 君亦休愣住,不解道:“逢魔谷有何规矩?” 齐谙生道:“凡我逢魔谷中之人,若得女,便需进入圣坛学习制药炼药之法,并参选圣女,得候选三人,最后选中者继圣女位,其余二人及前任圣女皆水葬殉坛。你虽不在逢魔谷长大,却是逢魔谷的子孙后人,所以……你的孩子也必须遵守这个规矩。” 他说得风平浪静,君亦休却听心惊肉跳,一口气提不上来,连忙抚住胸口急喘,看着他说不出话来!这样说,她若是生了个女儿,就逃不脱生死门?突然而来惊惶令她顿时失了主意,转头去看凤九天,他也正盯着她,似乎想看她如何应对。 君亦休心中一蓦地凉,事到如今,她还怕什么呢?在她身上已经有太多太多的未知之数,这个孩子的命运会如何,恐怕已经不是她一个人能掌握的了。心中虽乱,却强自镇定着,深吸一口气,转眼望着齐谙生道:“齐谷主是想要我的孩儿进入逢魔谷?!” 齐谙生道:“这是谷规,你应该明白。当年你母亲私逃出谷,受万毒钻心而死,要单老前辈答应绝不要你们姐妹入谷。他老人家是网开一面,放过了你们,但没有说要放过你们的孩子。” 君亦休一惊,母亲是中毒而死?!怎么可能?不是病死吗?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惊声道:“你说什么?我娘……中毒?不会的,你骗我。” 齐谙生眼色一暗,欲言又止。却听无花轻轻道:“亦休,前尘旧事,何必苦苦纠缠?如今你要保重的,你的肚子里的孩子。” 君亦休听到无花的声音,心中突然平静下来。她转眼去看无花,眼睛却不由得红了红。无花已经站起身来,上前拉着她慢慢走到一旁坐下,轻声道:“亦休,你忘了为师曾跟你说过什么了?凡事都不可过于执着。” 君亦休低了头,悲伤之情却涌上心头。对于母亲的死,她一直是心有戚戚,如今突然知道了真相,哪里还抑止得住伤感。无花知她心事,连忙握住她的手,轻言安慰。齐谙生上前叹道:“在下唐突了,逝者已矣,君夫人不必过于伤心。” 君亦休抬起头来望着他,突然觉得那面具后的眼光,似乎也溢满了伤感,不由得微微一愣,想起先前他说过要她将来的孩子进入逢魔谷,转头又去看凤九天,却见他平静道:“这个孩子若真是女孩,当然应该回去逢魔谷。” 齐谙生喜道:“宁西王一言九鼎,不会食言?” 凤九天笑道:“当然。你们逢魔谷已经二十几年没有圣女,如今有这个机会,怎么可能放过。她若真是生了女儿,一定还给你们,不过……本王有一个条件。” 齐谙生叹道:“宁西王请讲。” 凤九天道:“本王的女儿若当了圣女,墨麒麟需交由本王保管。” 齐谙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墨麒麟……不是已经在王爷手中了么?” 凤九天冷笑一声,说道:“明人面前何必说暗话?”说着,他挥了挥手,所有的人都默默地退出了院门,整个院子里顿时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堂前只剩下了无花、君亦休和齐谙生。他慢慢地踱到齐谙生面前,低笑道:“墨麒麟的秘密,原本只有历代逢魔先生才知道。只不过很不巧,当年我母亲先将黑玉墨麒麟藏起来,单易难没有办法,才告诉了我母亲。否则你以为当年我们能有命回到王府?!那黑玉墨麒麟的确在我手中,不过……” 齐谙生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还提出那样的一个条件?” 凤九天道:“因为我知道,我得到的墨麒麟只有一半!” 无花突然合什叹道:“阿弥陀佛!”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六十八 条件(1) 无花一声“阿弥陀佛”,令齐谙生一震,突然闭口不语。凤九天冷笑道:“无花师太有何感想?也许你最清楚那另一半的墨麒麟在何处?” 无花低叹一声,看着君亦休道:“贫尼不知。不过……它并非是你宁西王所该拥有之物。” 齐谙生忽然道:“师太若是这样在意它,当初又何必要盗它出来?!” 无花眼光一暗,没再说话。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君亦休虽不甚明白,也知晓了个大概。她惊异地望着无花,齐谙生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师父也是逢魔谷的人? 凤九天又道:“那天本王去梅花庵,无花师太不惜将迭香下在梅树上来试探我,只可惜竟然被你的徒弟无意中解了迷障。你想知道我手中有没有墨麒麟何必那么麻烦,直接来问不就成了?你这样明目张胆,反倒让我想起了你的身份!怎么样,齐谷主,相信你也清楚我们的无花师太何以如此精通医术和逢魔谷的异毒吧!” 齐谙生悠悠道:“这个问题不该我来回答,应该是无花师太来回答。或者,我应该说,只有单晓光才能回答。” 无花仍然看着君亦休,她眼中的惊异忽地刺痛了她。君亦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三个人。这三个人,似乎已经纠缠在前尘往事之中,对于眼前的她,还有她腹中的孩子,已经感觉不到。 无花望着眼前的佛光,低低道:“世上哪里还有单晓光……” 凤九天冷笑道:“无花师太,到现在你还不承认那另一半墨麒麟在你的手中吗?一定要本王说出当年的事实真相?!” 无花转身望着他,平静道:“所谓的真相,并非是真正的真相。你想说的,无非是我当年盗走了另一半墨麒麟。因为当年去盗宝时,是我与你母亲同去的。” 凤九天笑道:“原来你没忘。本王还以为你出了家,就把俗家事忘了个干干净净呢!当初你与我娘,还有她的娘,”说着他指了一下君亦休,继续道:“同为逢魔谷的三位候选圣女。你身份特殊,是单易难的亲妹,又是耀新国的皇族,原本以为他们会选你,可以逃脱殉葬的命运。不过四大长老偏偏选中了齐挽思,你和我娘心急之下,便相约去盗宝。” 无花叹了口气,道:“不错,我们的确相约去将墨麒麟盗出来。当年年轻气盛,并不知其中厉害。” 凤九天道:“你们盗宝之后,将墨麒麟一分为二,逃出谷来。我娘遇到了我爹,而你……则出家避世。我说得可对?!” 无花盯着他说道:“不错。” 凤九天道:“既然我说得不错,那另一半墨麒麟难道不在你手中?” 无花道:“的确不在。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凤九天冷冷道:“其二是什么?难道你还能将墨麒麟还回去不成?” 无花道:“你说对了,贫尼自从出家那天起,墨麒麟便不再属于贫尼。” 凤九天叫道:“不要跟我说那些墨麒麟也归衣我佛那些鬼话。” 无花叹了口气,说道:“非也。我因何能出家?我之所以能不再重回逢魔谷受罚,只因我将墨麒麟还给了逢魔先生。大哥当年答应了我,只要我交出墨麒麟,便不再追究我盗宝之罪!我从此皈依佛门,永不过问俗尘琐事。这世上,也不会再有单晓光。” 凤九天怔住,转眼看了看齐谙生,冷笑道:“好!好!好一个互相推诿。既然你们都说墨麒麟不在你们手中,那么这个孩子……”说着,他一把将君亦休扯到身前,冷冷道:“留着也无用!”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六十八 条件(2) 君亦休大惊,急忙想挣脱他的挟制,无奈他抓得死紧,挣脱不得。她大骇之下,用眼神向无花求救,却忽觉眼前一花,那逢魔先生不知如何抓住了她的手臂,另一只手轻飘飘地向凤九天的眉心点去。 凤九天神色微变,侧身一闪,抓着君亦休的手却没有松开。齐谙生的手来势似乎极慢,却飘缈不定,凤九天身形一变,他的手也跟着变了方向,这一变化似有似无,仿佛如影随形地跟着凤九天的眉心,转眼已经转了七、八个方位,二人始终都拉着君亦休的手,谁都没有松开。忽听无花道:“阿弥陀佛,真是冤孽!你们快住手罢!” 二人这才停了下来,君亦休的脸色已经开始泛白。虽然从一开始,她就觉得凤九天对这孩子别有用心,可是今天这一刻突然被活生生地证实,仍然让她心中冰凉。他二人虽然已经停住身形,但抓着她的手仍然没放。只听凤九天冷冷道:“齐谷主这样抓着本王的侍妾,是何居心?” 齐谙生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居然微微笑道:“失礼失礼!”说着,他缓缓地放开了自己的手,对着君亦休施礼道:“君夫人,在下冒犯了。实在是一时糊涂,以为宁西王爷想伤害自己的亲生骨肉。” 君亦休喘了一口气,努力地浮出一个笑容,道:“怎么……会?”她回头去望凤九天,只望能在他脸上找到一丝愧色,却见他面无表情,拉着她坐到一旁,两眼仍盯着齐谙生,笑道:“搞不清楚的,还以为你对她有意!她虽不算绝色,也的确有两分风姿……” 齐谙生连声道:“不敢不敢。君夫人端庄高雅,与王爷,乃是天作之合。” 凤九天回头望着君亦休笑道:“他说我们是天作之合。”君亦休低头沉默着,她说不出话,只是突然觉得他的笑意令人心惊,一时之间心里很凉很凉,凉得没有力气。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站到一旁,努力平静道:“王爷说是便是。” 凤九天扬了扬眉,笑道:“你很听话!只可惜口不对心!” 君亦休心一沉,她凭什么去奢望有朝一日会去赢得这个男人的温暖?!她的心一直下坠,坠入一个无底的深渊中,无力自拔。她恍惚笑道:“妾身不敢。你是这西藩之王,普天之下,有谁敢拂逆王爷的意思?您想要的,总是会无所不用极去达到,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东西,在你的眼里,都只不过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而已,不是吗?” 众人都没料到她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君亦休又道:“其实你早已经知道我是谁,知道你我、师父之间的复杂关系,你之所以要接近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不想给游自锋留下什么话柄。我怀孕了,你接受了这个孩子,也只不过是想利用他,来达到另一个目的!” 凤九天冷冷地盯着她道:“你这是在责备本王吗?” 君亦休忽然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妾身怎么敢?妾身只是好奇,如果妾身和这个孩子都不再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不知道王爷……会如何处置我们母子?” 凤九天道:“处置?本王说过要处置你吗?” 君亦休抬起头来望着他,她的眼睛漆黑而宁静,压抑得几乎没有一丝的波澜。她只是望着他,想着自己在他的身上所付出的情感和希望,突然很想笑。可笑,还是可恨?或者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让自己有一点点的希望。她觉得此刻说什么都已经是多余,她有权去责备他吗?还是怨恨他?可是这一切有用吗?他从不曾喜欢过她,从不曾真正把她当做他生命中的任何人,他只是在不断地欺骗她,伤害她,甚至利用她。可是为什么,她就是不能恨他?即使在这一刻,她已经伤心到了极点,却仍然不觉得自己恨他? 见她默默地望着他不说话,凤九天坚硬如铁的内心里突然有一点点的松动。这突然而来的松动令他心生恐惧,不,他不能被任何人,任何事分心。想到这儿,他冷冷地说道:“你下去罢。没事不要出你的院子。” 君亦休收了眼光,正要转身离开,忽听齐谙生道:“慢着,在下有一个请求。” 凤九天挑眉道:“齐谷主还有什么话要说?” 齐谙生道:“王爷,她原本应该是我们逢魔谷的人,如今又有了身孕,在下想接她回谷中,将来生下孩儿……” 凤九天打断道:“够了!你们逢魔谷的人当真都是自以为是!她是我的人,凭什么跟你走?!你想让她跟你走,也不难。本王刚才说得很清楚,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 齐谙生黯然道:“王爷的条件在下无法答应。” 凤九天冷笑道:“那你凭什么跟本王要人?!” 无花突然道:“宁西王,墨麒麟……的确不在他手中。你不必强求他了。” 凤九天笑道:“你终于愿意说实话了。好,不在他手中,那在谁手中?你?” 无花叹了口气,道:“也不在贫尼手中。当年我答应将白玉墨麒麟还给大哥,谁知刚刚交给他,便……被人盗走了。” 凤九天哈哈笑道:“你编这样的鬼话,谁会相信?!普天之下,谁有这个本事,可以在逢魔先生手中将宝物盗走?!” 无花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白玉墨麒麟的确被盗。大哥为此事终日郁郁,这些年来四方追查那白玉墨麒麟的下落,但都一直没有消息。皇上还派了很多密探,潜入天垠朝来查探,但都没有任何进展。”她转过身来看着齐谙生道:“大哥说他的死是天命,对吗?” 齐谙生低头道:“是。” 无花黯然道:“那就是了。大哥曾对皇上立誓,若是二十年都找不回墨麒麟,便以死谢罪。仔细算来,今年离墨麒麟失踪已经二十年,想必大哥定是遵守了当年的誓言,自裁谢罪。” 凤九天深思道:“你这么说,那白玉墨麒麟当真不在逢魔谷?” 无花闭目道:“难道我拿他的死来开玩笑吗?况且,你想要得到墨麒麟,有什么心思,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凤九天笑了,说道:“哦?原来无花师太也是个知情人,我还以为墨麒麟当真是个秘密呢,却原来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六十九 秘密(1)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不免都沉默了。君亦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根本也没仔细听他们的对话,此刻突然见他们都不说话了,才回过神来,屈身道:“王爷,若没有什么事,妾身想回去了。” 齐谙生道:“君夫人请留步。在下有一言,相赠夫人。” 君亦休愣住,只得道:“齐谷主请讲。” 齐谙生道:“夫人看上去身子不是太好,可有什么不适?不如回我逢魔谷,也许在下有办法可以照顾夫人。” 君亦休心中一紧,这个齐谙生是什么意思?难道仅仅是看上几眼,就能知道她的心事?当下默默地打量他,他身材中等,与凤九天相差不远,虽然被蓝色的面具挡住了脸,仍然可以感觉到他的气度非凡。只是那花白的头发和清亮的声音不太相符,让人无从揣测他的年纪。犹豫半晌,方道:“多谢齐谷主关心,小女子并无大碍。至于逢魔谷,恐怕不是小女子能去的地方。” 齐谙生若有所思道:“是吗,我怕你以后会很想去的。” 凤九天冷笑道:“齐谷主何以如此肯定?你不答应我的条件,休想让她随你去。” 齐谙生道:“你的条件,不是我能答应的。她若要去,也不是你能决定的。你信吗?” 凤九天双眸微眯,不怒反笑道:“你似乎很有把握,她会跟你去?就为了这个孩子?齐谙生,你好象根本没把本王放在眼里?” 齐谙生道:“我没有把握。我只是想告诉王爷,逢魔谷的每一个人,都想找回墨麒麟,你如今已经得了一半,就不怕我们与你为敌?” 凤九天笑得有些诡异,拉过君亦休道:“我是这个孩子的父亲,总有一天,你们逢魔谷会来求我!我怕什么?” 无花叹道:“你想得到那一对墨麒麟,究竟有何居心?难道你对逢魔谷的仇恨就这么深?!” 凤九天冷冷道:“仇恨?!就凭你们?还不配。” 无花道:“那你为何执意要我们的镇谷之宝?你明知道,谁有了墨麒麟,谁就能控制逢魔谷。” 凤九天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拉着君亦休往外走去,边走边道:“小小一个逢魔谷,本王会看在眼里?你们想清楚了,再来跟本王说。” 无花道:“王爷,你能发誓,有生之年绝不会对逢魔谷不利?” 凤九天站住,转过头去看无花,低笑道:“单姑姑,你早已经不是逢魔谷的人,为何还要替逢魔谷操心?!” 这一声单姑姑,叫得无花眼光一暗,她低下头叹道:“当年你母亲去世时,我曾以为……罢了罢了,我的确不应该再插手任何事。只是……有一事,你若能善待亦休,佛祖便能助你达成所愿。” 凤九天冷哼一声,道:“本王不信那些个佛道之说!我只想知道,你们答应,还是不答应?” 齐谙生道:“我……不能回答。” 无花道:“贫尼也不能回答。” 凤九天冷笑道:“既然如此,就此别过。逢魔先生一路好走,恕不相送。” 齐谙生眼睁睁地看着凤九天拉着君亦休走出了院门,却一直无法收回眼光。无花低叹一声,幽幽道:“他……临死前可有什么话?” 齐谙生道:“没有。单姑姑不必介怀。” 无花眼睛一湿,叹道:“也是我害了他。如今我也知道了墨麒麟的秘密,你若要执行谷规,贫尼绝无怨言。” 齐谙生道:“无花师太不必如此。当年他愿意以墨麒麟来换你的自由,世上就再也没有单晓光这个人了。”他虽然在与无花说话,却仍然面向着君亦休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眼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问题。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六十九 秘密(2) 无花听他这样一说,心中感慨万分,低低道:“看来他传位于你,并不是心血来潮。你……当真在意亦休腹中的孩子?” 齐谙生收回眼光,望着无花道:“我在意的,是逢魔谷的将来……或者说,是耀新国的将来。” 无花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了。可是如今黑玉墨麒麟在凤九天手中,断弦他虽给了亦休,却毫无用处。另一半白玉墨麒麟究竟在何处,无人知道。逢魔谷要想东山再起,恐怕……” 齐谙生悠悠道:“东山再起……谈何容易。当年的事,单老前辈也曾对我提起一二,你将那白玉墨麒麟交还给他之后,他本意是想设计让闵珠儿交出另一半黑玉墨麒麟,再带回圣坛。谁料到他刚刚想到办法,白玉墨麒麟竟不翼而飞!” 无花沉吟道:“这件事的确令人难以置信,谁也不会相信,白玉墨麒麟竟然会在大哥手中丢失。” 齐谙生默默地望着她,轻声道:“你怀疑过谁?还是你其实一开始就猜到了是谁盗走了它?”无花垂下眼光,没有说话。齐谙生继续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不能确定,可是从刚才凤九天的反应看来,除了她,不会再有别人。当年你们三个,一心一意想废除这选拔圣女的制度,不惜与单老前辈做对,让他背负了背叛国家的罪名,二十年,二十年来,他无一日安心,却不知你们……” 无花颤声道:“阿弥陀佛!善恶终有果!挽思和闵珠儿都相继离世,她们都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也对不起大哥。可是,这圣女之制,必废不可!就算是今天,贫尼仍然不后悔当年所做的一切。” 齐谙生平静道:“你不后悔,可是逢魔谷再没有圣女,从此背负背叛之名,单老前辈因此郁郁而终,可是你想要的?” 无花闭上双眼,终于流下泪来,道:“世上之事,原本就是生离死别。其实……皇上若是追究,他大可以往我身上推……” 齐谙生转身往外走去,慢慢道:“他既然已答应还你自由,又怎么可能让人知晓你还在世上?!” 无花叫道:“齐谙生!” 齐谙生慢慢地转过头去望它,此刻夕阳的余辉正好照在无花的身前,映着她的面容有几分苍老,几分哀伤。他的心微微一恸,低声道:“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你不必再执着了。墨麒麟事关整个耀新国的安危,已不再是一已之事。凤九天也未必会与我们为敌,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你仍然做你梅花庵的主持,俗尘凡事,不问也罢。” 无花低下头,长叹一声,淡淡道:“想不到这件事,你比我还看得透。我不能亲自回去为大哥送行,只有拜托你,在他的灵位前替我上一柱香。” 齐谙生点了点头,慢慢地走了。他仍然走得很慢,仿佛有很重的心事,一直走到王府门口,忽然见到凤九天站在门前,正望着他,眼中似有一丝怀疑。他只得上前道:“王爷是来相送吗?” 凤九天笑道:“非也。是同行。” 齐谙生微微一愣,这宁西王变脸还变得真快,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得疑道:“同行?莫非王爷要随在下回逢魔谷?” 凤九天哈哈一笑,说道:“有何不可?” 齐谙生沉吟道:“若宁西王爷想去我逢魔谷做客,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王爷能答应。” 凤九天眼光微闪,笑道:“本王这次去,一来是为逢魔先生送行,二来,也算是去看看故人。一个人当然无聊,所以,本王决定带一个人同行。亦休!” 望着从门外马车上走下来的君亦休,齐谙生慨叹一声:“王爷深知我心意,我若再多话,倒是显得我逢魔谷不能容人了。王爷,君夫人,请。” 第三卷 冷香漫凝 七十 闯关(1) 从宁都城一路往西行五天,便到了知州城。知州是西藩与耀新国的边界之城,向来争端不断。此次月异国大有再次联合耀新国进兵西犯之意,因此知州边境上戒备森严。 凤九天轻装便服,只携了乔沙,君亦休与燕儿同行。燕儿因担心君亦休的身体,好歹软磨硬泡地跟了去。好在一路上有这丫头照顾,君亦休的心情也放松了一些。 五人到了知州边境,乔沙问道:“王爷,可要属下知会知州府?如今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行踪,若是出了什么事……” 凤九天道:“能出什么事?我就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行踪。直接出关。”说着,他将马给了乔沙,径直上了马车,说道:“走吧。” 见凤九天如此不将安全放在心上,似乎很有把握不会出任何事,心中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多话。君亦休与燕儿见凤九天突然上了车来,不免微微一惊。但她也知道凤九天性子喜怒无常,做事更加没有章法,于是并未多话。连日赶路,她的身体似乎已经有些不支,可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她不得不一直咬牙坚持。况且对于逢魔谷,她也一直有个心结,很想知道母亲当年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这其中的厉害关系错综复杂,也是她想要了解的关键。 燕儿见她脸色苍白,不由得关切道:“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停下来歇歇?” 君亦休勉强笑了笑,说道:“不碍事。赶路要紧。” 凤九天看了她一眼,抄起手来闭目养神。燕儿连忙将一旁的窗帘掀开一点,想让君亦休透透气。帘子刚拉开,君亦休晃眼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呆了一呆,怎么他会在这儿?正在奇怪,只听凤九天沉声道:“把帘子放下来。” 燕儿连忙缩了手,不安道:“奴婢只是想让小姐透透气。” 君亦休低下头暗想,他来了知州,也许是为了战事。如今边关形势危急,象他那样一个忧国忧民的人,当然不会在宁都城内不问世事。当初她决意嫁进王府,是否伤了他的心?可世造物弄人,她与他,注定无缘吧。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担心起来,他一个文人君子,若真是打起仗来,可否能自保? 正在低头沉思,凤九天若有所思道:“想不到他竟然来了知州,看来他当真很紧张。”君亦休没有答话,盍泚,不知何时起,竟也成了她心中一块心病,是因他执着还是正直? 马车已经到了关口,有士兵上前来查问,似乎问题很多。只听乔沙道:“我等有事要出关,有劳各位了。” 一个士兵道:“出什么关?!如今边关紧张,天天都有耀新国的人来捣乱,尧将军有令,不管什么人,一律只许进不许出。你们回去吧!” 乔沙走过来低声道:“爷,是否要去知会尧淮安?!” 凤九天冷冷道:“不必。冲出去。” 乔沙一愣,正欲说话,却见凤九天已经闭了眼睛,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了。冲出去?就是闯关了?可是明明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出去,为什么却要当个贼人?转眼看了看齐谙生,牙一咬,挺身就想往前冲,却被齐谙生拉住了缰绳,淡淡道:“别急,让我来。” 他慢慢地下了马,走到那士兵跟前,笑道:“我等确有要事要出关,请官爷行个方便。”说着,他从怀里掏了一个东西出来,递给那人。乔沙的视线被挡住,瞧不真切,心里却直犯嘀咕。他素来不喜欢逢魔谷的人,如今见齐谙生又自作主张,更加不快,正在暗想要如何处理,却听那士兵道:“来人,将他们拿住!一个也别放走!” 第三卷 冷香漫凝 七十 闯关(2) 齐谙生一愣,后退一步,立刻上来二十来个人,手持刀枪,将他们团团围住。那士兵叫道:“尧将军有令,见到这个戴面具的人,立即拿下!” 乔沙吃了一惊,虽然凤九天让他冲出去,可刚刚满脑子想着别的事,突然见人冲了上来,不由得身形微乱,好在他功底扎实,避了开去。这样一来,乔沙与齐谙生被人逼开,那马车便孤零零地落了下来。乔沙见已经有几人冲着马车去了,心中暗叫糟糕,急忙弃马而起,飞身往车前扑过去。 车内的君亦休见情势突变,也吃了一惊。车子一阵颠簸,燕儿惊叫一声,连忙去抓窗沿,不料抓了个空,竟往外跌去。眼见她的身子快要跌出轿外,一只手在忙乱之中将她一托,她又跌回轿中。她回头一望,只见乔沙大叫道:“你们先走!” 燕儿连喘了几口气,才定住心神。君亦休连忙拉住她,稳住身形,安慰道:“没事,别紧张。”说完去看凤九天,他却面无表情,坐着没动。她担忧道:“乔沙一个人,恐怕应付不来,要不要……” 凤九天道:“你担什么心?如果他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就不配做我的护卫。” 君亦休欲言又止,深知他的脾气,于是只得闭口不语。马车颠了一下,又停住了,想来是乔沙将那些人击退了。只听他大喊了一声:“喂,我来拦住他们,你赶车出关!” 君亦休暗叹,这乔沙还真是个鲁直性子,这个时候,还要不顾安危,让自己的对头先走。却听凤九天道:“你别以为他傻,他只不过觉得齐谙生武功比他好,不会让我出事!” 君亦休瞧了他一眼,淡淡道:“他当然不是傻,只是太直而已。” 凤九天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君亦休笑道:“如今还未出西藩之地,能有什么事?!” 凤九天轻哼了一声,未置可否。他很明白君亦休的话中之意,以他的身份,的确不可能出什么事。但这一次他不想以身份来行事。闭了眼继续养神,却听见君亦休轻轻地叹了一声。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你叹什么气?!” 君亦休轻声道:“可惜了乔沙,只为你一时兴起,就得去拼命了。” 凤九天冷哼一声,突然走出车外,抓住缰绳,策马飞奔。众人没料到他突然出来赶车,都吃了一惊,马儿嘶叫着狂奔,吓得人四处逃散。凤九天笑着大声叫道:“我们能不能出去,就看你有没有本事!” 齐谙生低叹一声,眼见马车似乎就要撞上城门,他手腕一抖,举手轻轻一扬,只听得“砰”地一声,城门应声而开,凤九天大叫一声:好!马车旋风般地冲出了城门。 凤九天赶着车一路狂奔,将一行追兵远远地抛下。转过了一个山头,方才听见燕儿惊呼道:“小姐!小姐!” 齐谙生跃到凤九天身旁,拉住缰绳道:“跑得够久了,停下来歇歇吧。” 凤九天皱了皱眉,将车停在一旁,跳了下来,掀起车帘,只见君亦休坐在车内,面如白纸,正抚着心胸口干呕,面色微沉,说道:“你不舒服?下来歇歇。” 燕儿连忙扶着君亦休下了车,在一旁坐下。齐谙生关切道:“君夫人身体有何不适?在下略通医术,夫人若不嫌弃,在下可以为夫人把把脉。” 君亦休连忙浮出一个笑容,轻声道:“无碍……多谢了。” 齐谙生也不说话,上前轻轻搭住她的手,君亦休忍不住瑟缩一下,正想回绝,却听凤九天道:“逢魔谷的毒物和医术一样高明,我若是你,就乐享其成。” 君亦休只得低了头,没再回避。齐谙生沉思细想,半晌方道:“夫人身子弱,又有身孕,的确不适合这般长途跋涉,好在逢魔谷已经不远,不如在下差人抬软轿来给夫人乘坐,总好过马车颠簸。” 君亦休一怔,他这般示好,不知何意?心中虽疑,仍笑道:“有劳齐谷主,逢魔谷既然已经不远,还是不必麻烦了。” 凤九天见状冷冷道:“齐谷主大献殷勤,恐怕是别有所图吧?!” 第三卷 冷香漫凝 七十一 圣坛(上)(1) 君、齐二人听到凤九天的声音,都不自然地怔了一怔,却没有说话。齐谙生沉默着走到一旁,从身上取出一支短笛,悠悠地吹了起来。短笛的声音悠扬,直冲云宵,凤九天暗想,这齐谙生内力深厚,当真难测。看来对于他武功的传言,并无虚假。 四人再没说话,只静静坐一刻钟的功夫,就见到两顶暗红的软轿快速而来。两见到齐谙生便拜道:“属下见过谷主!” 齐谙生示意他们不必多礼,转身道:“王爷,君夫人,请。” 凤九天与君亦休上了轿,正要起轿时,忽听齐谙生轻声道:“君夫人小心,轿夫可能走得比较快。夫人身体不好,尽量不要往外看,以免出现意外。” 君亦休十分感激他如此细心照顾,连声道:“多谢齐谷主,小女子知道了。”于是让燕儿拉紧帘子,只觉得身下一轻,便起轿了。刚开始似乎并无异样,后来却隐隐听到有风声呼呼而过,似乎轿子起起落落,的确走得飞快,竟无端地有些心闷。 燕儿奇道:“小姐,什么声音这么大?”小丫头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不安地东张西望,君亦休连忙拉着她道:“别乱动,小心出事。”正说着,帘子突然被一根树枝刮了起来,二人抬眼一望,轿子竟然在半空之中,不由得“啊”地惊叫出声。燕儿下意识地去抓那轿帘,却不料抓了个空,整个身子往轿外跌去。君亦休大吃一惊,连忙一把将她扯了进来,谁知用力不稳,扯回了燕儿,自己的身子却失去了平衡,轿身一斜,便直直地跌了出去! 燕儿吓得大叫:“小姐!”眼睁睁地看着君亦休跌出轿外。 君亦休身子失了控,心中一慌,手往空中抓去,以为会抓个空,却不料实实在在地抓到了一只手臂。他扶住了她的腰,轻轻一转,二个人便稳稳地站在地上。她抬起头来,却只看到那张蓝色的面具内的眼睛,似乎很熟悉。她微微一怔,心中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一时只顾着呆呆地看着他,没了反应。 此时两顶轿子都停了下来,燕儿飞奔过来,拉着君亦休急声叫道:“小姐,你没回事吧!” 君亦休还未说话,却听见凤九天冷冷的声音响起:“她没事最好,有事你就陪葬!” 君亦休心中微惊,连忙道:“我没事,多谢齐谷主相救。都怪我自己不小心,请王爷不要生气!” 凤九天哼了一声,放下轿帘道:“赶路吧。” 齐谙生扶着君亦休上了轿,他的目光一直跟着她,仿佛关切至极,却始终未发一言。 轿子一路飞奔,只一刻钟便停了下来。刚下了轿子,就听见一人道:“启禀谷主,游公子在圣坛,说要查验老谷主的尸首,四大长老都过去了,让我等来请谷主的示下。” 齐谙生沉思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还没死心?!” 凤九天笑道:“齐谷主,本王与游自锋也有几分交情,不如一起过去看看,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呢!” 齐谙生见他这么说,也不好再推辞,只得一起往圣坛走去。逢魔谷的圣坛在谷中偏西南的边角上,因为是炼药的地方,因此平日里并不许闲杂人出入。除了圣女和谷中的长老,其他人都必须得到谷主的允许才可以进出。如今单易难大丧,谷中子弟多来上香叩拜,因此来往的人甚多。游自锋是单易难的徒弟,谷中之人大多数都与他相识,因此见了他,只当他是来吊唁师父,并未加阻拦。直到他说要开棺验尸,众人大哗,不满之声不绝于耳。 第三卷 冷香漫凝 七十一 圣坛(上)(2) 四大长老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华天胜心下十分不安,他本来一直是偏向游自锋的,这会儿倒是进退两难了。他几次想上前去拉开游自锋,又几次忍下。直到看到齐谙生,这才有些急了,忙上前去低声道:“游公子,齐谷主回来了。” 齐风行见齐谙生回来了,正想上前参见,不料看到他身后的凤九天,暗暗一惊,心想宁西王何以跟回逢魔谷来了?有了一个游自锋还不行,还来一个凤九天?心中虽在疑惑,仍率领众人上前参见。齐谙生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必多礼,径直对游自锋道:“游公子来我逢魔谷,在下欢迎之至。只是……不知游公子到底是来送老谷主,还是想来别生事端?” 游自锋冷眼盯着他,仍忍不住瞟了一眼凤九天,冷冷笑道:“师父他老人家身体一向安好,怎么会突然辞世?在下觉得此事蹊跷,所以才要求开棺验尸,也是想弄个清楚明白,免得师父他老人家死得不明不白!” 齐谙生冷冷道:“游公子这话的意思,是觉得在下做了什么对不起老谷主的事了?他老人家辞世之时,只有我在他身旁。我说的话你不相信,总该相信他老人家的亲笔手书吧?”说着,他从怀中掏出那书信来,接着道:“这书信的真伪齐长老已经检验过,四大长老今天都在,你问问他们,可有半点虚假?” 齐风行正色道:“书信的确是老谷主亲笔所书,不会有假。” 齐谙生将书信展开,递到游自锋面前,大声道:“游公子大可以看个仔细,在下若有半句虚言,你尽管开棺!” 游自锋并未去接那书信,反而转过身,冷声道:“如果师父当真被你所害,那逼迫他写一封信,又有何难?总之今天不查明真相,我绝不会罢手!” 齐谙生环视众人一眼,朗声道:“今天趁着众人都在此,在下也将话说个明白。在下来到逢魔谷已经十年,十年来,可曾做过一件对不起谷主的事?” 众人的脸上都显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这齐谙生虽然来历不明,但十年来的确无所作为,默默无闻,仿佛就没他这个人似的,更别说要去对谁不利了。只是单易难突然辞世,继位的却偏偏就是这个似有若无的齐谙生,的确是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 齐谙生见大家都不说话,沉吟道:“四大长老!” 四大长老齐声应道:“在!” 齐谙生看了众人一眼,说道:“单老前辈在世之时,曾言谷中大事,若谷主不能做主,便由四大长老定夺。如今你们都在,就出来说一句话。若你们一致同意开棺验尸,我绝无异议。” 四大长老面面相觑,似乎有些犹疑不定。在心底里,他们的确怀疑单易难的死因,但要开棺,这个责任却不是可以随便担的。 见大家都在议论纷纷,游自锋笑道:“好!既然齐谷主开了这个口,大家就来投票决定。四大长老,师父在世之时,可从来不曾亏待过你们!我相信你们也不愿意师父死得不明不白吧?!” 华天胜道:“游公子,话虽这么说,可是……开棺是不是太过份了些?” 游自锋冷笑一声,说道:“过份?!如果让师父就这样长眠于地下,恐怕才是真正的不忠不孝!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师父果真是被奸人所害,那这个人对我们逢魔谷的将来会有什么影响?” 众人一听他这样说,顿时哗声一片。游自锋的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继续道:“逢魔谷自二十年前丢失了墨麒麟,就一蹶不振,不要说在武林中地位日渐低下,就连皇上也颇多不满。如今师父更是无故去世,难道我们就这样任人欺负摆布?!” 此话一出,群情似乎激愤起来,不少人大声道:“不错!我们不能任人欺负!要查清楚!” “游公子!”齐谙生开口道:“说来说去,你不过是不相信在下罢了。如果你师父地下有知,恐怕不会愿意你做出这样的事来!” 游自锋眉梢染上一丝恼怒,厉声道:“你住口!你当然不希望我这样做!你口口声声说并没有做对不起我师父的事,那为何不解释清楚师父到底是怎么死的?如今你又千方百计地阻止我们开棺,目的何在?倘若你当真问心无愧,又何必怕我们去查明真相?!” 齐谙生叹了一口气,沉声道:“你今天一定要开棺?!” 游自锋凛然道:“不错!我要一个真相!” 齐谙生低头想了一想,看着四大长老问道:“你们呢?意下如何?” 四人都沉默不语,半晌齐风行方道:“我……听凭谷主做主。” 他这一句“听凭谷主做主”,无疑象是扔了一颗炸弹在圣坛上。四大长老之首,已经承认了齐谙生为逢魔谷的新任谷主,并以他马首是瞻,其余的人,还有什么好说? 游自锋紧紧地盯着他,冷冷道:“想不到我们逢魔谷的大长老,竟然如此忘恩负义,贪生怕死!” 齐风行正色道:“游公子,开棺是对谷主不敬,我等不能如此随意决定。况且齐谙生有老谷主亲笔手书,并无虚假,我们更不能不敬!老谷主既已辞世,就让他老人家早日入土为安吧。” 游自锋双眼一瞪,眉宇间已经有些泛红,显然怒气已然上冲。他切齿道:“好一个齐风行!你身为四大长老之首,竟如此不明是非!这齐谙生来历不明,就凭他手上的一纸书信,你就尊他为主,你可知,逢魔谷的将来可能会葬送在你的手上?!既然你这样不明世理,那我还有什么好说!你们就当这个齐谙生的鹰犬去吧!” 说完他愤然转身走到棺木前,大声道:“师父,徒儿不孝!不能查明真相,还您老人家一个公道!” 众人都怔住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华天胜叫道:“我赞成开棺!” 第三卷 冷香漫凝 七十二 圣坛(下)(1) 华天胜大步走到棺木前,大声道:“老谷主生前待我不薄,我不能容他死得这样不明不白!我同意游公子的看法,开棺验尸,以明真相!” 游自锋上前搭住他的肩,喜道:“好!好兄弟!” 华天胜道:“我觉得游公子说得对,老谷主身体一向康健,怎么可能无故辞世?这其中定有缘故,而你……”他指着齐谙生道:“对老谷主的死因语焉不详,恐怕是别有用心!” 齐谙生黯然道:“他老人家的死是……天命!” 华天胜道:“够了!什么是天命?!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儿?” 齐谙生看着齐风行三人道:“我说的是实话。若你们也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但有一件事,这封信,绝对不会有假。” 危水白与危水墨一直没有说话,如今的形势很明显,齐风行认同了齐谙生,而华天胜却与游自锋同一阵线,只剩他们兄弟二人,一直没有表态。华天胜上前一步道:“你们意下如何?其实我们这么做,也不过是想要一个真相,你们不会也相信,老谷主的死是天命吧?!” 危水白叹气道:“老谷主因何而死,相信大家都有怀疑,不过……齐谷主手中的书信也的确不假。如此说来……在下只有弃权。” 华天胜一愣,只得转头看着危水墨,他嘿嘿一笑,说道:“大哥都弃权了,我这个当弟弟的,自然也不能唱反调了。这件事,我也的确不能拿主意。” 话说到这里,大家都一时没了主意。这兄弟二人都不表明态度,反而令齐、游二人相持难下。凤九天低低笑道:“想不到十几年了,这黑白两兄弟还是这个德性!” 君亦休轻声道:“想必他们的确有为难之处,弃权倒不失为一个更好的选择!” 凤九天冷哼一声,不以为意道:“为难什么?既然给了他们这个权利,不用就是废物!亏得单老头武功盖世,可惜识人不清,用人不当!这四大长老之职,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这兄弟二人空有一身好武功,却不明是非,缺乏主见,实是不智之人!” 君亦休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却不这这么想。如今谁是谁非还未可知,他们不表示却并非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既然有权利就更应该谨慎。” 凤九天看了她一眼,眼中微微一暗,却不觉闪过一丝笑意,淡淡道:“来了逢魔谷,你怎么不自称妾身了?还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君亦休一怔,她是忘了,一出王府,她就不自觉地忘记了自己和他的身份,她很清楚,他带她来这逢魔谷,必定仍然想利用她腹中的孩子与齐谙生做交易。想到此,她的眼睛略略一暗,低头道:“是,妾身一时糊涂,望王爷不要见怪。” 他慢慢地去握她的手,轻声道:“不见怪,反正你什么样子都一样。不过你要记住本王说过的话,除非本王不要你,否则……你只能属于我。” 君亦休微微一僵,不自觉地想把手抽出来,他却不肯松开。她抬头去看他,那张俊美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她呆了一呆,连忙道:“那是……自然。王爷还是放开吧,这里人多……” 凤九天笑道:“怎么?你害羞不成?” 君亦休不安地收回了手,没有答话。他一时温和,一时冷酷,把她给弄糊涂了。即使她心思聪慧,也抵挡不住他几次三番地反反复复,一时之间心乱了几分。抬起头去瞧那圣坛上,不敢再回头看他。 此刻游自锋已经走到危家兄弟二人面前,问道:“既然你们心意已决,那我也不为难。只不过,如今一人赞成,一人反对,却不知如何才好了?!齐谙生,你的意思呢?” 第三卷 冷香漫凝 七十二 圣坛(下)(2) 齐谙生叹道:“我的意思,当然是希望游公子就此罢手,若不然……” 游自锋双眉一挑,嘲笑道:“若不然如何?难道你齐谙生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齐谙生沉思道:“这样好了,我请一个人,来替我们做一个决断如何?宁西王,你虽然不是我们逢魔谷的人,但对于单老前辈的死,也知晓内情。不如就请你来说一句话。” 游自锋闻言一怔,转眼去瞧凤九天。自从他们一行人来了这圣坛,他自然也看到了凤九天与君亦休,只不过,他深知凤九天的脾气,事不关己,乐于看热闹,因此也没有太在意。不料齐谙生竟然说他知道单易难因何而死,不由得皱起眉来。 众人见凤九天生得俊美异常,衣饰华贵,又是与齐谙生同来,一直在猜测他的身份。如今听说他是宁西王,不由得哗声大起。凤九天看了看众人,笑道:“我虽不是你们的人,也与你们有一点渊源。既然齐谷主开了这个口,那我也不妨直说。”说着,他直直地走到单易难的棺木跟前,看了看游自锋,漫不经心道:“老实说,他老人家的死……的确与齐谷主无关。” 自他走了上来,游自锋就一直死死地盯着他,冷笑道:“我们逢魔谷的事,难道要一个外人来做主不成?” 凤九天笑道:“游公子!有一点你好象忘了。你,也不是逢魔谷的人!比较起来,我跟逢魔谷的关系比你还近一点。” 游自锋脸色忽变,不怒反笑道:“谁说我不是逢魔谷的人?我是不是,你应该很清楚。” 凤九天深思道:“我的确很清楚,不过嘛……你若要开棺,本王也不反对。反正这棺材里就是一具死尸,他未必会说话。” 游自锋见他这样说,立即上前一步,右手已经扣在了棺木盖上,还未发力,却被凤九天按住。他淡笑着看着他,并未开口,游自锋的耳边却清晰地听到他轻声道:“我劝你不要开棺,不会有任何作用。单易难是自杀。” 游自锋眼光一紧,盯着他没有动,心里却结结实实地吃了一大惊!,凤九天以传音入密的内功,告诉他这样一个秘密,究竟是为何?他如何知道单易难是自杀?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故?他纵有千百个疑问,此刻也不敢轻易发问。他原本以单易难的死因来发难,让四大长老有借口来弹劾齐谙生,却万没料到师父竟是自杀! 凤九天见他没有动,手指却在轻微地发抖,知他已经有了退意,于是轻轻地拿开了手,笑道:“我看游公子也不想轻易去打扰他师父,还是要改变主意了。” 游自锋挣扎着挪开了手,神色复杂地看着凤九天道:“你说师父的死,当真与他无关?” 凤九天笑道:“当然,本王一言九鼎,绝无虚言。” 一旁的华天胜见游自锋突然改了主意,不由得急道:“游公子,你为何要相信他?他是宁西王,一个外人!” 游自锋垂下眼,叹息道:“任何人我都可以不信,可……我相信他。” 众人见凤九天几句话就扭转了局势,不由得议论纷纷。华天胜气道:“你!你是怎么回事!刚才你信誓旦旦,一定要查明真相,如今他不过三两句话,你就信以为真!你,我华天胜真是信错了你!”说完他拂袖欲走。 齐谙生道:“华长老!三日后我们会在圣河为老谷主送行,你务必要到!” 华天胜虽有不甘,仍然应了一声“是”,转身走了。齐谙生这才拱手道:“宁西王,多谢你仗义执言。” 凤九天笑道:“我这个人不喜欢做什么善事,只不过我今天心情好,所以说几句实话。况且游公子与我也有私交,所以我也不想瞒他。” 齐谙生道:“既如此,在下命人为王爷夫人备好厢房,连日来赶路辛苦,请贵客好好休息。” 凤九天摆手道:“不客气,若齐谷主不介意,在下还有几句话,想跟游公子说。” 齐谙生只得道:“请。”说着,遣散了众人,安置君亦休等人去了。游自锋脸色灰白,不发一语,似乎有些伤心,盯着凤九天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凤九天淡淡道:“你这么急着赶回来,就是想谋求大位么?不过你好象并不成功。” 游自锋冷冷道:“事情还没完,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成功?!” 凤九天笑道:“我是想告诉你,你想在单易难的死上面作文章,恐怕会一无所成。” 游自锋眯起眼,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凤九天若有所思地笑道:“你还记得你欠我一个承诺吧。” 游自锋苦笑道:“不错,你想怎么样?” 凤九天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笑道:“我要你……尽快成亲。” 第三卷 冷香漫凝 七十三 重逢(1) 游自锋吃了一惊,失声叫道:“成亲?!什么意思?你要我随便找个人娶了吗?要报复我也不必出这样的主意啊!” 凤九天失笑道:“不过是要你成亲,又不是要你去送死!怕什么!你要娶谁我不管,总之你最好在半月之内成亲,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去观礼。” 游自锋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原来如此。你想见什么人,大可以跟我明说,不必这样拐弯抹角。” 凤九天转过身去,笑道:“我想见什么人,你不用管。总之你记住,快点成亲。你若是找不到新娘,大可以找我帮忙。”说着,他也不等他答话,大步走出了圣坛。 君亦休被齐谙生领到一处别苑安置,一进院子,便四处种满了各种花草,香气四溢。尤其是正房西面的一棵梅树十分引人注目。虽然梅花已经开过了季节,可是树身造型十分古怪,左边枝叶繁茂,右边却只有一根树枝,仿佛是被人有意修剪成这样。君亦休一眼便看到了这棵树,不知为何总有点熟悉的感觉,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齐谙生一直领着她们进了厅内,方才说道:“君夫人,就在此歇息吧。” 君亦休笑道:“有劳了。这里清雅得很,真是个好住所。” 齐谙生笑道:“夫人夸奖了。在下不算什么风雅之士,这里只是清静罢了。” 君亦休好奇道:“这里难道是齐谷主的居所?” 齐谙生道:“正是。谷中虽有客房,但许久都没有人居住了,夫人来得仓促,不及准备,只有委屈夫人住在这里了。” 君亦休歉意道:“这……这如何是好,我们若是住了,那谷主你……” 齐谙生道:“在下要为单老前辈守灵,这几日都要住在圣坛,所以夫人不必介怀。若有什么需要,大可以差人来说。” 君亦休连连点头称谢,齐谙生走到门口,又转身道:“希望夫人能喜欢这里。夫人身体不好,要多多休养,其他的事,尽量不要多想。凡事只需放开心怀,必能得善果。” 君亦休微微一怔,不及回话,他已经出了院子。她四下打量,总觉得这里的东西陈设似曾相识,却又说不出什么。那齐谙生对她事事关心,一再提到她身体不好,究竟是何缘故?难道他能查得出她有什么病?想到这儿,她的心不禁一跳,这个病自得了,就少有人知道。以前看过无数大夫,都查不出她有什么病,唯有济真大师和无花师太清楚,难不成这个齐谙生的医术也不亚于他们?可是就算他知道她有病,又为什么如此关心? 思前想后,都没有头绪,不由得发了一阵呆。燕儿见状,笑道:“小姐又想什么呢?我看那齐谷主真是好人一个,待咱们这么客气。” 君亦休叹了口气道:“就是因为他太好,我总觉得有点不对。” 燕儿撇撇嘴道:“有什么不对,小姐真是的,人家待你好你也不安心,难不成人人都象那个王爷,不拿你当回事才行?” 君亦休连忙道:“燕儿你可别胡说!小心被他听见……” 燕儿吓了一跳,四下张望了一下,拍拍胸口连声道:“还好还好,幸好他不在……小姐,老实说,王爷待你一会儿好一会坏的,我还真弄不明白他到底怎么想的。” 君亦休暗了眼光,叹道:“他怎么想的,这世上当真能有人知道?” 燕儿见她神色有几分不快,不由得笑道:“好了,好了,想那么多做什么。总之我们来了这儿,就当来游山玩水了,别的事一律不用多想。” 君亦休失笑道:“燕儿,还是你这个性子好,凡事都想着好的一面,当真是个乐天派。以后谁要娶了你,可就有福了。” 第三卷 冷香漫凝 七十三 重逢(2) 燕儿脸色一红,跺脚道:“小姐!你就拿我开心吧!不跟你说了!”说完转身就跑,惟恐君亦休当真要她去嫁人一般。刚跑出门口,就“砰”地一声撞到一个人身上,两个人“哎哟”一声,同时摔到在地。君亦休见状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扶,嘴里还连声道:“小心啊!没摔着吧。” 那人穿了一身粉绿的衣裙,嘴里还叫着:“怎么搞的,走路不长眼啊?!”她抬起头来正想开骂,却愣住了。君亦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声叫道:“圆儿?!” 燕儿也欣喜道:“是三小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原来她撞到的竟然是君亦圆,此刻她见到自己的姐姐,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涌上了心头,却紧绷着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君亦休惊喜万分,上前拉着她的手笑道:“圆儿,真是太好了,我可找到你了!这些日子你都到哪里去了?你可知道爹爹和我都很担心你!” 君亦圆没好气道:“你们会担心我?!恐怕你们巴不得我消失,免得坏了你的好事吧!” 君亦休嗔怪道:“圆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爹爹为了你,四处奔走,到处找你,你……你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会到这儿来?”一想起这里是逢魔谷,君亦休的心底一沉,妹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忍不住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谁带你来的?” 君亦圆甩开她的手,不在意道:“我跟朋友来的,不关你的事。” 君亦休叹了口气,拉着她往屋里走,边走边道:“好了,还在跟姐姐生气不成?你已经大了,别再任性了。这个地方不是你该来的,我跟齐谷主说说,让他送你出谷吧。” 君亦圆瞪大了眼睛,用力甩开她,叫道:“我去哪儿你也要管?!我喜欢呆在这儿,你管不着!” 君亦休有些急了,连忙拉住她道:“圆儿!”一边示意燕儿关好院门,一直拉着她走进屋子里,方才轻声道:“有些事你不知道,以你的身份,不应该呆在这里!听姐姐的话,别在这里玩了,回家去吧,爹爹很惦记你!” 君亦圆哼了一声,挣脱开来,叫道:“你别管我!我是什么身份,不就是个平头百姓,有什么该不该的?我不象你,你如今身份是不同了,宁西王的侍妾嘛,当然不能跟我这样的丫头平起平坐!” 君亦休一愣,叹息道:“原来你知道我已经嫁去了宁西王府!你为何不愿回家?还有……盍泚公子他……” 君亦圆忿忿道:“你别跟我提他!告诉你,这辈子我君亦圆就算真的嫁不出去,也绝不嫁他!他有什么了不起?!” 君亦休好言道:“圆儿,别这么说。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听姐姐说,他如今人在知州,不如你去找他,让他送你回家,可好?” 君亦圆听姐姐提起盍泚,想起自己曾被他拒绝,禁不住红了眼眶,气道:“我才不喜欢他!他……他又不喜欢我,我去找他做什么?!你别管我!” 君亦休见妹妹似乎有些伤感,心里也禁不住忧伤一分,仍然拉着她的手轻语道:“圆儿,你别怪他,他是个正直君子,值得托付终身。如今你一个女孩儿,实在不应该呆在逢魔谷这般复杂的地方,且不说母亲的缘故,单是父亲为你整日忧心,你不闻不问,也是不孝啊。” 君亦圆没好气道:“他担什么心,不是巴不得我立刻嫁了人才好?几时真正为我想过?还有那个二娘,整天看我不顺眼,哼,我才不回去。我就在这儿,这儿好玩。难道要你这样有身份的人才来得?我就来不得?” 君亦休无奈道:“圆儿,你为何不信我?” 君亦圆冷冷道:“我为何要信你?以前我那样信你,什么话都跟你说,可是结果呢?不跟你废话了,我要走了。” 君亦休急忙拉住她,急道:“圆儿!你,你怎么就是不肯听我说呢?实话告诉你,母亲原本就是这逢魔谷的人,只因她……她背叛了这里,才要逃去宁都。你不能呆在这儿,否则有什么不测,我……我如何去见爹爹?!” 君亦圆冷笑道:“如果是因为母亲我不能呆在这儿,那你为什么能在这儿?” 君亦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她本一心一意为了妹妹着想,谁知对方却毫不领情,她又急又气,只是拉着妹妹不肯松手。君亦圆几次挣不脱,急得叫道:“你放开我!我就要呆在这儿!” 忽然听到一个声音笑道:“好啊!” 姐妹二人一愣,抬头一看,不知凤九天几时站在门口,正对着她们笑得颇有意味。君亦圆没见过凤九天,自然不知道他是谁,只是觉得这个男人怎么生得如此好看,不由得呆了一呆,脱口问道:“你是谁?” 凤九天慢慢地走进院子里坐下,端着茶喝了几口,笑道:“你猜猜。” 君亦圆打量了他几眼,好奇之心顿生,又恍然道:“哦,我知道了,你,你是宁西王!” 君亦休连忙拉了她一下,轻声斥道:“圆儿!别这么没规矩!快见过王爷!” 君亦圆扁了扁嘴,只得低身行礼,口中道:“小女子君亦圆,见过王爷!” 凤九天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说道:“不必多礼。你是亦休的妹妹,也算是自家人了。不过你姐姐刚刚说的话有道理,以你的身份,的确不宜在此久留。” 君亦圆不满道:“为什么?她能留我就不能?” 凤九天笑道:“她能留,是因为她已经嫁了人,而你……如今还未婚配,就是说你还有入选圣女的资格!” 第三卷 冷香漫凝 七十四 订亲(上)(1) 君亦圆张大了嘴,显然并不明白凤九天的意思,追问道:“什么圣女?你是什么意思?” 凤九天轻笑道:“原来你还不知道,你母亲齐挽思,曾是逢魔谷的候选圣女,但凡逢魔谷的女儿,都必须要参选圣女,选中的就能掌管谷的炼药圣坛,至于选不中的……就得殉坛,简单地说,就要去死。” 君亦圆的心“咚”地一跳,瞪着他嚷道:“你唬我!我才不信,这里哪有什么圣女?” 凤九天道:“正因为没有,你,才有机会啊!” 君亦圆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转身就跑,嘴里还叫道:“骗人,我才不信!我去问他!” 凤九天笑道:“问谁?游自锋吗?你不用跑,我这就请他过来。” 一听这话,君亦圆果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盯着他瞧,仍然半信半疑道:“你认识游公子?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问他?” 凤九天抬了抬头,笑道:“他来了,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君亦圆一回身,果然见到游自锋站在身后,吓了一跳,拍拍胸口道:“你怎么过来了?”上前一步,拉着他问道:“你来得正好,我有话想问你!” 游自锋笑道:“想问什么?尽管问。” 君亦圆指着凤九天问道:“他说……呃,王爷说我有资格选什么圣女,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带我去耀新国玩吗?” 游自锋若有所思地看了凤九天一眼,不着痕迹地拉着她走进屋内,方才说道:“你的确有资格,不过不一定要选。他说的话,你大可以当没听见。” 君亦圆瞪大了眼,显然游自锋对凤九天似乎毫不顾忌,也不象其他人那般恭恭敬敬,反而有些不以为是,一时摸不准他二人的关系。看看凤九天,又看看游自锋,突然发现了什么,不由得笑道:“嘿嘿,我发现你们两个长得有点象。” 游自锋一愣,转眼去看凤九天,他却已经沉了脸。君亦休心中一惊,连忙拉过君亦圆轻声道:“圆儿,别乱说话。” 凤九天没有理她,径直对游自锋道:“怎么样,刚才我说的,你可想好了?” 游自锋皱了皱眉,沉声道:“一时之间哪里去找人?太仓促了。你的时间能不能再延长一点?” 凤九天笑道:“人还不好找?你找不到,本王可以帮忙。” 正说着,门外快步走来四个人,竟是四大长老。齐风行严肃的脸上竟然有几分焦急,一进门便叫道:“王爷!我听说亦休、亦圆都在这儿?” 游自锋冷笑道:“我真不知该说宁西王的动作快,还是你们的消息慢,这个时候了,才反应过来。” 齐风行也不想和他斗嘴,直直走到君亦休姐妹的面前,他的眼光有一丝激动,直盯着她们上下打量,问道:“你们……你们当真是亦休和亦圆?” 君亦休刚才在圣坛已经知道了他是齐风行,连忙屈身行了个礼,唤道:“舅舅,我是亦休,这是亦圆。” 齐风行连声道:“好,好,好,都长这么大了。当年你们还都是小孩子呢。” 君亦圆好奇地看着他,不解道:“怎么我有个舅舅吗?我都不知道!你真是我舅舅?” 君亦休失笑道:“傻丫头,舅舅还有假的?圆儿,快见过舅舅。” 君亦圆正欲行礼,却被齐风行一把扶住,笑道:“不必多礼了。难得能在这里见到你们,挽思地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华天胜上前道:“齐长老,她若真是亦圆,又回来了逢魔谷,是否应该跟谷主说说,这圣坛,要不要重新开坛?” 齐风行一怔,喃喃道:“重新开坛?!” 第三卷 冷香漫凝 七十四 订亲(上)(2) 华天胜道:“是啊,当年我们四个商量,本来是想选齐挽思做新任的圣女,可惜……后来出了那么多事,搞得我们圣女也没了。好在她的女儿回来了,亦休已经嫁了人,当然不用再选圣女,可这亦圆……” 君亦休一惊,连声道:“万万不可!” 华天胜斥道:“有何不可?她说起来,也算是名正言顺!齐长老,你身为四大长老之首,该不会又想徇私吧!” 君亦圆好奇道:“什么是圣女?做圣女有什么好?” 游自锋凉凉道:“圣女嘛,就是关在圣坛里整天研究那些毒药毒经,没事干的时候,就拿自己来试试药什么的,没什么实权,事儿倒是要干一大堆!等你没用了,就让你去殉坛,难不成你喜欢?” 君亦圆吓得跳开一步,叫道:“这么恐怖?!我才不要!我最怕看书了,更别说去研究什么药!还是算了吧。” 华天胜皱眉道:“算不算,不是你能做主的。你既是我们逢魔谷的后人,理当担当起这个责任!齐长老……” 齐风行打断道:“这件事,需与谷主商议。” 华天胜不耐道:“有什么好商议的?这是谷中的规矩,百年来都是如此。危长老,你们二人意下如何?” 危水白沉思道:“谷中已经很久没有圣女,当年之事,齐挽思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是让她的女儿来将功补过,倒是一件美事。” 君亦圆瞪大眼睛叫道:“什么?叫我去送死,还算是美事?我才不要!要圣女你们自己再选一个呗,干嘛非得选我?” 危水白正色道:“二十多年前,你们的母亲原本是我们逢魔谷的圣女,谁知她私逃出谷,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来培养下一代圣女,历代圣女炼药之法,都是一代传一代,旁人没有权利过问学习,因此这圣女就一直没有再选。” 君亦圆噘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也没人教呀,干嘛非得选我?” 华天胜道:“你是齐挽思的女儿,就该将功补过!没人教,你就自己学,谁让你母亲当年做了背叛逢魔谷的事!” 君亦圆见他说话不甚客气,那股子拧脾气又涌了上来,没好气道:“真是笑话,你说我母亲不好我就得信哪?我不想当什么圣女,谁也别逼我!” 君亦休正想安慰两句,却听齐风行道:“圆儿,这确是谷规,容不得你放肆。不过……选圣女之事,我们还需要和谷主再商议才能决定。大家先不用着急。” 华天胜见他不肯表态,有些急了,四个人正在相持难下,却听凤九天笑道:“好玩好玩,四大长老居然为了一件不可能的事吵成一锅粥!” 华天胜脸色一僵,质问道:“什么是不可能的事?凤九天你什么意思?” 凤九天不怀好意地看了游自锋一眼,别具深意道:“那君亦圆怎么能做圣女呢?她早已经许了人了!不信……你们问问游公子。” 游自锋一怔,见他笑得有些诡异,心下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转眼去瞧君亦圆,她也是一脸不解,正盯着他瞧,不由得苦笑一声,点头道:“不错,她的确做不了圣女。”说着,他一把将君亦圆扯进怀中,咧嘴笑道:“她已经是我的人,当然不能做圣女了!” “啊?!”众人闻言都惊叫出声,君亦休更是吃了一惊,连声问道:“什么?!圆儿,你,你……怎么可能,这是几时的事?” 君亦圆也吃了一惊,她万没料到游自锋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怔住了,本想立时反驳,一见君亦休这般惊讶不安,心底里不自觉地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感,于是断然道:“用不着你管,这是我的事。我和游公子是在一起,怎么了?” 君亦休不安道:“可是你,你不是喜欢盍泚……” 君亦圆哼了一声,说道:“天底下又不是只有盍泚一个男人!我君亦圆也不是差到没人要!游公子对我挺好的,带我四处游玩,我跟他在一起,有什么不好?!”说着,竟然挽住游自锋的手臂,状似十分亲昵。 君亦休深知游自锋是个玩世不恭,自命风流之人,怎么能托付终身?于是叫道:“圆儿!”想伸手去拉她,却被她躲了开去。她有些急了,又道:“你别任性,这件事,不可胡来!” 游自锋深思地看了她一眼,笑道:“看来君夫人一点儿也信不过在下!难道在下这般不堪,一点儿也不值得令妹托付终身吗?还是你想让她去当这逢魔谷的圣女?!” 君亦休愣住,她看着二人,说不出话来。凤九天笑道:“好好好,游公子好事近了,什么时候请我们去喝你的喜酒啊?” 第三卷 冷香漫凝 七十五 订亲(下)(1) 听闻游自锋与君亦圆私订终身,众人反应各异。君亦休知道妹妹是在赌气,并非是真的已经将自己托付给了游自锋,心中又急又气,却不知如何是好。至于四大长老,明知有异,却也无可奈何。一个女子竟然说已经和一个男人有染了,旁人还能说什么?!于是面面相觑,都沉默不语。终于还是齐风行沉不住气,开口道:“圆儿,你,你当真和游公子在一起了?” 君亦圆傲然道:“这种事我能乱说?正是。你们不用多说了,这是我君亦圆自己的事,不用旁人多管!”说着她睥了君亦休一眼,这句话显然是说给她听的。 君亦休眼色一黯,显然妹妹对她误会甚多,她多说无益,只得叹了一口气,对游自锋道:“游公子,你对圆儿……可是真心?” 游自锋笑了笑道:“不是真心,何必要跟她在一起?君夫人多此一问。” 君亦休正色道:“既是如此,你应该明媒正娶,备好聘礼到我家提亲,三书六聘,一样都不可缺才是。” 游自锋正要答话,君亦圆却不耐道:“哪有那么多礼数,只要我愿意,跟谁在一起都一样!你少管我的事!” 君亦休皱了皱眉,正想再劝妹妹几句,却听凤九天道:“那还不简单,齐长老是你们的舅舅,就是长辈了,君家三小姐要嫁人,向他提亲也是一样的。游公子只需要修书给君老爷知会一声,在这里明媒正娶也是一样!” 齐风行笑道:“宁西王爷这个主意倒是两全齐美!如此甚好。游公子,你既然对圆儿是真心实意,那就回国卿府知告知游相爷,明媒正娶。圆儿秀丽端庄,又是我的外甥女,相信游相爷也不会反对。” 游自锋的脸色微冷,父亲自然不会反对,他要做什么父亲向来都漠不关心,尽管他现在皇帝面前也颇有些受用,父亲仍然对他不理不睬,更别说他要娶什么女子。这二十六年来他从不说娶妻之事,家里也无人过问,可见根本就没有人关心他的事情。就算他如今要娶一个风尘女子,家里也不会有人说话。 想到这里,游自锋不由得有些心冷,淡淡道:“他自然不会反对。既然这样,我就回去准备婚事。请诸位在此静候佳音!” 说完他转身欲走,君亦圆连忙一把拉住他急道:“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啊?我也要去!” 君亦休柔声道:“圆儿,别任性,游公子回去办事,你跟去不妥。再说,他的家人都不认识你,若见你这样,恐怕……” 君亦圆不以为意道:“怕什么!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去!反正我不想呆在这儿!” 游自锋哈哈一笑,握住了她的手笑道:“说得好,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不用管他们!你这脾气倒是合我的胃口!走,我带你回去。”说着拉着她便往门外走去。君亦休想上前再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出了门口,急得转身唤道:“舅舅!” 齐风行微笑着安慰道:“亦休不用急,游公子是名门之后,既然他说要娶圆儿,定不会食言。我们就在此静候佳音吧!” 听他这样一说,君亦休只得沉默了。四大长老见事情已定,也不再多言,纷纷告辞走了。院子顿时安静下来,君亦休呆呆地看着门口,心中仍为妹妹担忧。 凤九天见她神色不定,不由得沉声道:“你在想什么?本王替你妹妹寻了一门好亲,你应当高兴才是!” 君亦休没有答话,她该高兴吗?如果游自锋象盍泚一样正直善良,有才华,她当然高兴还来不及,怕就怕游自锋对她并非真心。从刚才的情形来看,游自锋一开始并没有说与亦圆有终身之托,凤九天一开口,他便顺水推舟,应了下来,想来目的并不那么单纯。游自表面好色,却并非是个酒色之徒,他的心机也不是象亦圆那样的女子所能揣测。如果游自锋别有所图,那亦圆不是和自己一样,所托非人? 第三卷 冷香漫凝 七十五 订亲(下)(2)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为何自己和妹妹,在婚姻大事上,都是这般不顺心?她原想自己是个不久于人世的人,若能撮合妹妹和盍泚,让她终身有托,盍泚有人相伴,倒是一件美事。想不到妹妹这般任性,完全不顾自己的将来,随性而为,真不知以后她是否能有幸福? 想到这里,她心事更重,凤九天叫了她几声,也恍忽未曾听见。直到燕儿上前来拉她的衣袖,叫道:“小姐!小姐!王爷叫你呢!” 她回过神来,见凤九天一脸不悦,连忙歉意道:“王爷有何吩咐?” 他一直盯着她看,沉声问道:“本王说什么你完全没听见?” 君亦休一怔,她一直在想妹妹的事,的确没注意凤九天说了些什么,只得想了想道:“王爷恕罪,妾身一时走了神……” 凤九天冷哼一声,说道:“本王坐在这里,你却在想别人!”说着一把将她扯到身前,笑道:“该不该罚?” 君亦休淡淡道:“王爷想怎么罚都行。” 她不卑不亢,态度平淡,似乎对眼前的人毫不在意。凤九天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低低道:“你……自出来以后,似乎和以前有一点不一样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让本王好好看看。” 他说着,抬起她的脸,仔细地看她。君亦休仍然淡淡道:“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这个样子?王爷多心了。” 凤九天轻笑一声,突然吻住她的唇,君亦休吓了一跳,起身跳了开来,谁知跳得太快,身子失去了平衡,往后跌去。燕儿一声惊叫,赶紧上前扶住了她,她连退两步,才站稳了脚,抚住胸口喘了两气,却说不出话来。 站住了才惊觉有些不妥,抬眼去瞧凤九天,以为他会生气,谁知他却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嘲笑道:“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本王身上有刺么?!” 燕儿忍不住叫道:“王爷,别吓小姐了,她有身孕,万一动了胎气,可怎么是好?” 凤九天冷笑一声,转身往屋内走去,伸了伸懒腰,淡淡道:“哪有那么容易就动了胎气?若真这么娇气,这个孩子不要也罢!” 他人已经走远了,君亦休却止不住心惊。他不在意自己也就罢了,可是对这个孩子也如此,以后若真有什么事……想到这儿,她心又凉了半截。环顾四周,心中暗想,若这个孩子在这逢魔谷长大,也许会好过在宁西王府…… 三天之后,艳阳高照,逢魔谷单易难老谷主出殡,谷中之人皆往相送。齐谙生率领四大长老走在前面,黝黑的棺木散发着幽幽的暗光,显示着主人的尊贵。众人的脸上都十分肃穆,虽然各有心事,但单易难的丧事当前,还是没有半点马虎。 凤九天携君亦休也以宾客身份前往送行,看着眼前的一草一木,十多年前的事似乎又涌上心头,这里的一切,那么亲切,又那么令人心恨,凤九天一时心潮起伏,双唇紧闭,眼光黯淡,没有说话。 君亦休知道他曾在这里住过,见他神色黯然,知他定是想起了往事,不由得心中微动。想起在梅花庵时,他曾对她说,小时候人人都当他是个女孩儿,一旦有人知道他是个男儿,便会性命不保,想来并不是假话。他的母亲与自己的母亲,都曾经是这逢魔谷的候选圣女,如今娘已经不在人世,而他的娘却……想到这儿,她不由得低声道:“王爷,这里的人,还不知道你娘……” 凤九天倏地抓住她的手腕,沉声道:“别乱说话!” 君亦休一惊,只得应道:“是。妾身知道了。” 第三卷 冷香漫凝 七十六 敌友(1) 送葬的队伍缓慢行进到了圣河边,这条流经逢魔谷的西面,是全谷唯一的一条河流。历代逢魔先生去世后,都是经由这条河随水而去,是为“水葬”。单易难沉黑的棺木被绑在竹筏上,慢慢地放进了河中,众人开始默默地目送他远去。齐谙生不经意地抬眼一望,竟见河对岸站了三个人,因为隔得比较远,看不太清他们的面容。只看见当中一人穿着白色长袍,气宇轩昂,似乎身份尊贵。另二人,一人穿玄色长袍,一人穿黑色短衫,象是他的随从。三人都默默地盯着那棺木,仿佛也是来送行的。 他定睛一看,心中微微一动,却没说话。那人也看了他几眼,其中着黑色短衣的随从朗声问道:“对面可是新任逢魔先生齐谙生?” 此话一出,众皆变色,那人内力浑厚,不在四大长老之下。只是谷中从未曾见过此人,不知他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不知是敌是友。 齐风行低声道:“这三人身份未明,谷主要小心。” 齐谙生点了点头,大声道:“正是在下,敢问对面的朋友,有何赐教?” 那黑衣人又道:“齐谷主,我家主人有请!” 齐谙生又道:“未请教你家主人尊姓大名?” 那黑衣人道:“你不用多问,过来便知。” 齐谙生略略犹豫了一下,齐风行大声道:“不通报姓名,如何相见?大丈夫理应光明正大,为何如此藏头露尾?”说完又低声道:“谷主还是不去为妙,看他们的打扮,不象是寻常百姓,也不太象江湖中人,恐怕有诈。” 那主人在黑衣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只听那黑衣人又道:“都说齐谷主武功盖世,难不成还怕我等这些无名小卒吗?不过是请你过来相见,有些老谷主的旧物件,想交给齐谷主罢了。你若不肯相见,以后后悔的就是你!” 齐谙生略一沉吟,大声道:“既与老谷主相识,那就是朋友了。在下请各位朋友来谷中小坐,以叙旧情如何?” 黑衣人有些不耐道:“我家主人没那么多时间,让你过来,你便过来。若是没胆子来就算了。” 华天胜忍不住叫道:“嘿!好大的架子!我们逢魔谷虽说不上什么威震江湖,可也不能让人这样欺负!请你们过来喝茶已经算是给你们面子了,现在还说这么多废话,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你以为你是谁?!” 黑衣人道:“华长老好大的脾气啊,当了长老十几年了,却一点不知收敛,看来单易难教诲无方啊!” 华天胜怒道:“教你个头!明明是你们无理在先,倒怨起老子脾气不好了!去你奶奶的!老子现在就过去看看你长了几头几臂!”说着,他飞身而起,踩着水面直踏过去。众人一声惊叹,这一招水上漂的功夫倒是实实在在,来不得半点虚假的。唯有齐风地跺了跺脚,叫道:“哎呀!这个华天胜,几十岁了还这么好胜!” 齐谙生淡淡道:“无碍的,我看他们并无敌意。他脾气这么冲,让他过去吃点亏反倒好!” 此刻站在队伍后面的凤九天也听到了前面的动静,忍不住抚掌笑道:“好,好,好,今天又有热闹看了。” 君亦休叹了口气道:“希望不要惹出什么事才好。为何齐谷主不制止他?” 凤九天道:“对面那人竟然认得出华天胜,又说是单易难的朋友,想来是友非敌,不过是逗他一逗罢了。齐谙生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治人。这一点,他比单老头强。” 君亦休低头一想,倒也有理,没再答话。忽听到前面一声惊呼,燕儿叫道:“小姐!好象打起来了,我们过去看看。”说着,拉着她直往前走。凤九天皱了皱眉,正想说这丫头怎的如此不知好歹,亦休有身孕还要往前挤。想开口又忍住了,皱眉暗想,我本就不在意这个孩子,说那么多做什么。当下也不再理她们。 第三卷 冷香漫凝 七十六 敌友(2) 君亦休站到前面来,只见水面上忽然多了两个人影,一黑一青,正是那随从与华天胜。二人身形在水面上起起落落,仿佛是黑衣人一直在避开华天胜的追击,并未真正出手。看他们打了二十多招,齐谙生忽然道:“黑白长老,去把华长老接回来!” 危水白、危水墨应声而起,直往华天胜身旁掠去。那黑衣见他们身形疾速而来,忍不住叫道:“喂,姓华的打不赢了,叫一黑一白来帮忙啊?!三个打一个,算什么道理?齐风行呢?干脆四大长老一起上,看看你们这些年武功有没有白练!” 齐风行脸色一变,低声道:“这人对我们逢魔谷的人如此熟悉,不知是敌是友?!” 齐谙生沉吟道:“他只是游斗,并未显露真实武功,还不好确认他的身份。再看看。” 齐风行应了一声忽见那玄衣人身形极快,追上前去一掌,便往华天胜头顶拍落。华天胜大惊之下,只得落水,借水力冲出几米,直扑回对岸,溅起一片水花。众人一声惊呼,纷纷后退。 君亦休身形不稳,也连连后退,眼看就要摔倒,见到齐谙生回身来拉,下意识将手伸了出去,却不料后腰已经被人托住。她惊魂未定,抚着胸口喘气。齐谙生关切道:“你没事吧?” 她连声道:“没事没事,好险,多谢相救。”她转过头去对身后的人连连道谢,一抬头,看见的竟是凤九天没有表情的一张俊脸,不由得怔住。 凤九天将她拉到身后,淡淡道:“没事站远一点。” 此刻河岸边上的人,都已经退出了几米远,只有齐谙生和凤九天仍然站在河边上。华天胜双腿已经湿透,懊恼道:“好厉害!谷主,这二人的武功不弱,不知是何来历!” 正说着,危水白、危水墨都已经回到岸边,四人相视无语,都往齐谙生看去。凤九天看了他们一眼,冷笑道:“看来这些年你们的武功都白练了!” 华天胜正欲发作,却又忍下了。打不过是事实,只是被凤九天如此奚落,一腔怒气无处发泄,急得大吼了几声,叫道:“奶奶的,不知道哪来的野小子!谷主,你还不出手教训他们,我们逢魔谷以后在江湖上还有立足之地吗?” 齐谙生道:“你的性子如此鲁莽冲动,难怪容易被人激怒。若不是人家放你一马,你以为你还能回得来吗?不要多说了,先下去吧。” 华天胜一张脸涨得通红,却又说不出话来,只得退了下去。凤九天笑道:“大家都看着你呢,齐谷主。逢魔谷可就要靠你重振声威了。” 齐谙生低头沉吟道:“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要靠武力才能解决。” 凤九天冷笑道:“本王只相信,这世上有很多事,只有武力才能解决。他已经欺负到你头上了,你还不出手,当真想要逢魔谷名誉扫地?” 齐谙生淡淡道:“他们处处留手,若真有心来找碴,恐怕就不是现在这般状况了。” 凤九天眯起了眼,问道:“你已经知道他们是谁?!” 齐谙生没有答话,凤九天正欲追问,却听对面那玄衣人道:“请问对面那位白衣的朋友,可是来自西藩?” 第三卷 冷香漫凝 七十七 缘语(1) 听对方突然这样一问,凤九天不由得微微一怔,看了看齐谙生,沉声道:“他们隔了这么远,不仅能认出四大长老,竟然还看得出我不是你们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齐谙生道:“你虽着白袍,却未戴孝,衣饰与我耀新国人皆不相同,他看出来你不是我逢魔谷的人,又有什么奇怪?” 凤九天冷笑道:“看出来我不是你们的人不奇怪,奇的是,他何以知道我来自西藩!这个人不简单,就看齐谷主你今日如何应付了。” 齐谙生没有答话,只朗声道:“我这位朋友的确来自西藩,有何见教?” 那三人低语了半晌,方听玄衣人道:“我家主人请齐谷主和那位白衣的朋友过来一叙。” 凤九天笑道:“真有意思,我们请你们过来喝茶,你不肯,倒三番四次让我们过去,是何用意?若论武功,你们已是一流高手,如果是友非敌,为何不肯过来相见?!” 那玄衣人又道:“我家主人不便见其他人,我们是真心相邀,请二位赏脸!” 凤九天冷笑道:“莫非你家主人见不得人不成?若是真心,便过来一见。否则免谈。” 凤九天出言不逊,那玄衣人也没有动怒,只说道:“两位不必多心,我家主人身分不比寻常,故而有此一举。若二位有意,请明日黄昏时分,在七香亭一聚。告辞!”说完,三人转身走了,由始至终,那气派非凡的主人,都没有说一个字。 齐谙生沉吟道:“宁西王,你可有意赴约?!” 凤九天反问道:“齐谷主呢?人家可是冲着你逢魔谷来的。” 齐谙生淡淡笑道:“可是我看他对你的兴趣,似乎已经超过了我逢魔谷。初始他执意要我们过去相见,后来因你不肯,居然改变主意,约在明日相聚,可见他对你的重视。” 凤九天哼了一声,未置可否,转身就走。齐谙生叫道:“宁西王,明日黄昏,在下也在七香亭恭候!” 凤九天略略一顿,没有答话,自顾走了。齐谙生这是表明了态度,他是会去赴约的。照刚才的情形来看,那三人的身份可疑,但也确没有敌意。齐谙生知道他们谁,还要前去赴约,难道那三人与逢魔谷有什么关联?他虽然疑心,但也突生好奇,明日之约虽然是他计划之外,但他还是决定要去看个究竟。 这一天大家各自安顿,一夜无话。到第二天黄昏时分,凤九天施施然地出了门,慢慢地往七香亭踱去。这七香亭在耀新国国都城外三里,是入城和出城的必经之地。名为七香亭,只因小亭的方圆一里之内,遍是香花香草,甚为清新怡人。凤九天到时,夕阳正好,金黄的光辉映照在亭里亭外,风光无限美。 此刻亭中站了一人,身着藏青的长袍,头裹长巾,双手负背,正对着夕阳。凤九天眼睛被阳光一花,心中略略一惊,飞快地低下头,轻声笑道:“原来主人已经先到了。” 那人转过身,朗声笑道:“你果然来了,请进来坐。” 凤九天抬眼一望,眼前的人约有五十多岁,身材修长,双目烔烔,一张脸方正额宽,隐有高贵之气,正满含笑意地看着他。凤九天一边打量他一边走进亭内,漫不经心地四下看了看,说道:“你这么有诚意请我前来,我怎会这么不赏脸?齐谙生呢?他还没到吗?” 主人笑了笑,坐下来说道:“我把东西交给他,他已经回去了。你请坐,敢问贵客如何称呼?” 凤九天心中一沉,齐谙生已经走了?口中却笑道:“你不知我是谁,还要请来我坐,我当真有些好奇。不过主人家是不是应该先报家门?” 第三卷 冷香漫凝 七十七 缘语(2) 那人也不以为意,执起酒壶来斟酒,慢慢道:“既然来了,不如坐下来喝一杯。我虽不知道你是谁,却猜得出你来自西藩,你就不奇怪?” 凤九天看了他一眼,在西面坐下,问道:“有什么奇怪?一个人的外表打扮,言谈举止,都可以表露出他来自何地。也许你去的地方多,见识得多,自然看得出我来自何地。” 那人点头笑道:“不错。但如果我说我从未出过国都呢?” 凤九天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没出过国都,你身边的人却不一定。” 那人笑了,眼中似乎有一丝赞赏之意,举起杯子来,说道:“好,说得在理。我敬你一杯。请。” 凤九天也不客气,举杯一饮而尽。那人笑道:“你喝得这么干脆,不怕我在酒里下毒?” 凤九天笑道:“下毒?我自问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人可以毒得倒我。我既然敢来,就不怕你有异心。说吧,请我来坐,究竟有何意?” 那人叹道:“我请你来,不过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这七香亭黄昏的景致最美,所以邀你来赏景。” 凤九天四下看了一眼,说道:“的确不错。不过你不知道我是谁就请我来赏景,好象有点说不过去。或者……你已经知道我是谁,想借个名目来和我打交道。” 那人笑道:“谁是谁,有什么关系?关键是喝酒,总得找一个能说话的人。” 凤九天冷了脸,说道:“你怎知我是个能说话的人?或许我是个最不能说话的人?想和我交朋友,那得让我知道你有什么资格?” 那人哈哈一笑,拍掌道:“好,果然与传言不假。”他站起身来打量着他,笑道:“你从进了这香花草地,就处处小心。方才进亭的方位不利于你,你并不慌乱,只是镇定闭目,耳听八方。进了亭后,你见我身处主位,你居客位,便择西方而坐,不想让我看清你的身形。你喝酒毫不犹豫,不怕毒物暗算,分明是对毒药颇有研究,知道这酒里根本就无毒。你武功底子不错,又懂得八卦方位,药理药性,你这样的人才,世上能有几个?” 听到他这一番赞誉之词,凤九天却冷了脸,说道:“我来不是让你来夸我的。” 那人不以为意,又笑道:“不过难能可贵的是,就算是你处处留心,四面八方都尽收眼底,心思却严密清晰,并不因为我说几句话,就轻易表露心意。反而能细微观察,冷静分析,我没有看错,你的确是人中之龙。” 凤九天放下杯子,站起身来,沉声道:“你说完了吗?是不是也该让我说说?” 那人有一丝讶异,饶有兴致道:“哦?愿闻其详。” 凤九天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昨日隔河相望,你一眼就看出我是来自西藩,而我来了不下一日,你若与逢魔谷关系匪浅,猜出我的身份,并不难。” 那人笑着点了点头,并未出声。凤九天又道:“你极力邀我前来,一是想确认我的身份,二是想和我做交易。你在这七香亭摆下幻花奇影阵,又用凌花酒来试我,已经清楚明白了我的本事,只是可惜,你想做的交易,我却未必会感兴趣。” 那人摇了摇头道:“你既然不知道我是谁,又怎么知道我要和你做交易。如果我真的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并无其他呢?” 凤九天冷冷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朋友,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敌人。你不想做我的敌人,却未必能做我的朋友!”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那谁能做你的朋友?游自锋?” 凤九天脸色微变,出手如风,瞬间朝他面门抓去。那人神色未变,反倒笑道:“好,这一招很象玄武派,不过,内功修为却全然不是。看来黄乙并未授你多少武功。” 凤九天也不答话,只管出招,那人始终面带微笑,并将他的招式一一化解。二人转眼已经拆了十几招,凤九天凝神静气,故意露出几处破绽,想引他发力。他微微一笑,左手食指如钩,朝他肩头点去。一点之下,二人都是一怔。随即分开,不发一语。 凤九天沉默地打量着他,似乎有一丝疑虑。那人笑道:“原来你修炼的是大波罗……” 凤九天冷声道:“你……怎么也会……不可能。” 那人站起身来,仍然笑道:“既然你会,为何我就不会?玄武派与逢魔谷,历来各为其主。你又学玄武,又习逢魔,怕是百年难遇一个!” 凤九天瞪着他,冷冷道:“在下有事,要告辞了。” 那人淡淡地笑了,走到他跟前打量着他,点了点头道:“嗯,也好。现在说还为时过早。你先去吧,以后我们自然还有机会见面。” 凤九天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精光内敛,有着不为人知的智慧与精明。他心中蓦地一动,转过身大步走出了七香亭。这次他没有丝毫顾忌,直直地走了。因为他突然明白了,这个人,永远不会伤害他。 第三卷 冷香漫凝 七十八 遇煞(1) 五天后,游自锋的喜帖送到了逢魔谷。君亦休问及君亦圆的近况,来送帖的人只说在别苑休息待嫁,并无其他。君亦休心中仍有担忧,但米已成炊,已经不能更改。犹豫再三,方对凤九天说,想先去看看妹妹,以准备出嫁之事。凤九天恩准,她便携燕儿前往国都去了。齐谙生照顾周到,又派了两个丫头,一个护卫跟着前去,让君亦休感激万分。 君亦圆被游自锋安置在游府在国都城西郊的别苑之中,拔了几个丫头婆子帮着安排出嫁之事。君亦休一行人到时,见园子里进进出出的人还是不少,看来游自锋还算是有心,心中略为宽慰。进了大厅,那领路的丫头道:“君夫人请稍候,奴婢去请小姐出来。” 君亦休在一旁坐了,见厅内张灯结彩,喜红四处可见,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暗想若是爹爹能在这里就好了。正想着,只听一人道:“你怎么来了?”抬眼一看,是君亦圆。她连忙上前笑道:“你出嫁这么大的事,姐姐当然要来帮着看看。” 君亦圆自顾在一旁坐了,淡淡道:“有劳了。这里有的是人帮忙,你不用操心了。” 君亦休四下看了看,笑道:“那倒是。不过我终有点不放心,还有,爹爹那边,也应该派人去禀明才是。” 君亦圆拿起手中的茶杯,不在意道:“家里我已经派人去说了,你放心,我不会连这点事都办不了。” 君亦休见她说得满不在乎,眼中却隐有忧伤,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上前想去拉她的手,却又缩了回来,犹豫道:“圆儿,你……当真想清楚了,要嫁给游自锋?” 君亦圆笑道:“我有什么想不清楚的?游公子原来是相府的大公子,还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我嫁了他,也没什么不好。虽然比不得你,可我也好歹也算是明媒正娶的妻,不是妾。” 君亦休一愣,知她是在说自己,眼光微微一暗。一旁的燕儿却忍不住了,叫道:“三小姐!话怎么能这么说?亏得二小姐整天为你担心,想尽办法去找你。二小姐要不是为了老爷,才不会……” 君亦休打断道:“燕儿,别多话。圆儿大喜的日子快到了,应当高兴才是。” 燕儿撇了撇嘴,只得住了口。君亦圆看了看她们,说道:“你们两个吞吞吐吐的干什么?有什么事见不得人?现在本小姐要嫁人,你们要高兴就来喝一杯喜酒,不高兴就走。没人留你们。” 燕儿气道:“三小姐你太过份了!” 君亦圆站起来叫道:“我过份?我还有更过份的,这里不欢迎你们,马上走。” 燕儿急得叫道:“你!你姐姐身体不好,还怀有身孕,为了你的事日夜操心,深怕你有什么不妥,被人欺负,赶着来帮衬你,你倒好,居然赶我们走!” 君亦圆一愣,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的肚子瞧,疑道:“你,你怀孕了?” 君亦休点了点头,轻轻抚摸着肚子,拉起君亦圆的手笑道:“圆儿,你要做姨妈了。将来他生下来,你会不会对他好?” 君亦圆怔住了,她盯着君亦休凸起的肚子,心头微微一动。君亦休又笑道:“你看看你,就快嫁人了,以后也会当娘的人,还是这般小孩子气。” 君亦圆收回了手,低低道:“谁小孩子气?就你是个大人?你,喜欢住下就住下,反正,没事儿别来烦我!”说完,她飞快地跑进了内室,边跑边嘟囔着:“真讨厌,这么快就要当姨妈了!烦,烦死了!” 君亦休忍不住有些失笑,燕儿不满道:“这三小姐,总是这样由着性子来。小姐你别理她!”君亦休叹了一口气,道:“只怪爹爹自小就惯她,她也习惯了。可是如今要嫁人为妻了,以后若还是这个脾气,恐怕吃亏的是她呀。” 第三卷 冷香漫凝 七十八 遇煞(2) 燕儿道:“小姐都这样了,还在为她操心。还是先顾自己吧。游公子派来的人够多的,这婚事想来他们家还是很重视的。小姐就不必担心了。” 君亦休嗯了一声,回内堂去歇息了。 婚礼之期订在十天之后,游府是耀新国内的名门望族,大公子娶妻,也算是一件大事。每天来恭贺送礼的人不少,游自锋都照单全收。这次的婚事果然没有什么阻碍,父亲一听说是娶了逢魔谷的女儿,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娶她?” 游自锋答道:“不为什么,想娶就娶。” 游昌玺便没再说什么。游自锋知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父亲向来不过问他任何事,这次问了一句,已经算是例外了。 行礼这天,游府大宴宾客,来恭喜的达官贵人,多数是朝中的官员,也有皇亲国戚。凤九天与齐谙生、四大长老到时,厅内已经座无虚席。一身喜服的游自锋见了他,上前笑道:“贵客到了,请上坐!”将他们领到首席坐了,同席的有游昌玺和他的三位夫人。齐谙生拱手道:“恭喜相爷!大公子成家立室,将来前程更好。” 游昌玺一见凤九天便怔住了,眼光却是发冷,口中客气道:“同喜同喜。我游家能与逢魔谷结亲,也算是一件大大的喜事。齐谷主请坐。” 众人分别归座,游自锋望着凤九天别具深意地笑了笑,仿佛在说,怎么样,你要我办的事,办完了吧?凤九天低下头,没有理他。四下张望着,看席上的人,究竟有哪些。来往的人甚多,却并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他不免有些失望。不自觉地抬眼,见游昌玺不时偷偷地打望他,心中暗自冷笑,也不作声。 游自锋自顾不暇,不一会儿便没有时间来招呼他,坐了一会儿,他深觉烦闷,便借故起身,出了大厅,到后花园里去透透气。 刚进了园子,就听见一人在叫:“滚蛋!叫你去找个人都找不来!你是干什么吃的?!” 那被骂的仆人连滚带趴地跌到一旁,嚎叫道:“太子饶命啊!太子饶命啊!” 那被称作太子的人跑过去伸腿就是一脚,大声叫道:“我饶你,我饶你才有鬼!来呀,给我打!” 立刻扑上去三、四个人,按上去就是拳打脚踢。凤九天见那人生得倒是端正,一身华服,想来身份尊贵,可惜面色发青,双眼浮肿,想必是常年酒色伤身,才会这般模样,不觉生出一股厌恶。又见底下的人打得起劲,不由得嗤笑道:“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 那太子骂道:“什么人在这儿……放肆……”说还未说完,他抬眼看到了凤九天,不由得呆住了,失了神地笑道:“呵呵,美啊,美啊,世上竟然有……这么美的人……你是谁?” 凤九天皱了皱眉,不想理他,转身就走。他却直扑上来扯他的衣袖,凤九天微一侧身,他扯了个空,不由得气恼道:“喂,本宫叫你呢!你站住!” 凤九天哼一声,自顾往前走,那太子急得跺脚道:“叫你站住!你听见没有?!你们都是死人哪,快给我拦住他!” 底下的立刻上前将凤九天团团围住,不怀好意地笑道:“我们太子爷叫你站住,你没听到吗?敢违背太子爷的旨意,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凤九天抄起双手,冷笑一声,这世上还有人敢说他活得不耐烦了,真是头一回。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样大胆。那华服太子跑过来,盯着他直笑道:“好,好,好,看你往哪儿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叫你站住,你还敢跑?” 凤九天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笑道:“我不想知道你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你很快会变成死人,你信不信?”他的手指微微一动,却听见一人急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到处找你!”凤九天眼中精光顿失,抬眼一看,居然是游自锋。他上前来搭住他的肩,嘻笑道:“你跑来和我们太子聊什么这么起劲?对了,我来介绍,这位是我们耀新国的太子殿下,这位……是我的朋友游自天。” 太子哈哈笑道:“他是你的朋友?游自锋,你什么时候有了个这样的朋友?” 凤九天不着痕迹地拉开游自锋,没有答话,脸色却仍然不好看。游自锋低声道:“好歹给我一点面子,今天可是我娶亲,而且还是你要求的。” 凤九天眼中精光一闪,冷笑道:“你当真是太子殿下?” 第三卷 冷香漫凝 七十九 钓鱼(1) 太子傲然道:“本太子还能有假的?看在你不知道的份儿上,本太子就不追究你冒犯之罪。只不过……你得陪本太子喝杯酒……”说着,他涎着笑脸想去拉凤九天的手,却被游自锋挡住,嘻笑道:“太子殿下,我这位朋友不喜欢喝酒,真是得罪了。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请太子殿下移驾到前厅,我陪殿下喝个够!” 太子皱了皱眉,不满道:“你陪我喝?本太子没兴趣!我要他陪我喝!” 游自锋没动,眼中却已经没了喜色,仍然笑道:“殿下何必强人所难呢?一会儿若皇帝陛下到了,怕会不高兴的……” 太子瞪着他,气道:“游自锋!你敢拿父皇来压我?!别以为父皇倚重你,你就敢为所欲为,不把本太子放在眼里!我告诉你,父皇受你的骗,我可不吃你那一套!” 游自锋冷笑道:“当今圣上是睿智之人,怎么可能轻易被人骗?太子殿下这么说是指皇上愚笨了?”太子一愣,恼羞成怒,叫道:“你胡说,我没这么说过!” 游自锋没理他,不在意道:“我听说太子殿下最近没少惹圣上生气,今日来我游府也是父亲说情才恩准,如果让他知道,你在此胡作非为,不知道陛下会不会……” 太子怒道:“你闭嘴!你以为本太子怕了你?要不是你整天在父皇面前诋毁我,父皇怎么会这样对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告诉你,就算父皇再不满意我,我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将来我登基之后,你还是得听我的!” 游自锋哈哈一笑,说道:“原来太子是这样看在下的,真是在下的不是了。您是君,我是臣,当然要听命于太子了。在下刚才说那一番话,实则是为了太子好,皇上昨日还说,今天定会拔冗过来,为我贺喜,我是怕太子又触犯龙颜才力谏,想不到倒是没讨到好,做了个坏人了。既如此,太子请便,若有什么不对,请多多包涵。” 说完他也不理他,径直对凤九天道:“我们去前厅喝酒。” 凤九天未置可否,见太子气极败坏,又仿佛真有所忌惮,不由得失笑,转身走了。二人走出院子,游自锋方道:“这就是我耀新国的太子,真是有福啊!” 凤九天轻笑道:“既然当今圣上圣明,为何不废了他?” 游自锋苦笑道:“废了他?谈何容易?你又不是不知道,圣上后宫嫔妃虽多,却只得这一个儿子,想废也废不了啊!” 凤九天若有所思,沉思道:“原来如此。他……方才为何这么怕你?” 游自锋促狭地眨了眨眼,笑道:“因为……他有见不得光的东西,怕被皇上知道。” 凤九天挑了挑眉,问道:“见不得光?难道太子有把柄在你手中?” 游自锋突然不怀好意地攀上他的肩,低笑道:“那自然是。你这么聪明,猜猜他有什么见不得光?” 凤九天冷了脸,脑中灵光一闪,用力甩开他,哼了一声,说道:“你离我远一点!” 游自锋哈哈笑道:“凤九天,原来你……哈哈,原本我还担心,现在看来真是多余。不过你还是小心点,那太子刚才看你的眼光,仿佛颇有兴趣,哈哈!” 凤九天皱起眉,没再理他,走到半途,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刚才说皇帝陛下会来?” 游自锋漫不经心道:“我唬他玩的,陛下很忙,怎么会来我的婚礼。他已经派人送了贺礼来,不会来了。” 凤九天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却没逃过游自锋的眼睛。他没再说什么,回席后也不再多话。酒喝到一半,他便借故起身告辞。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住了去路,那人拱手道:“敢问是游公子吗?” 第三卷 冷香漫凝 七十九 钓鱼(2) 凤九天不动声色道:“我是,你是何人?” 那人笑道:“游公子,太子殿下想和你交个朋友,请你喝酒,你务必要赏光!” 凤九天心中微微一动,笑道:“好啊,在哪儿?” 那人喜道:“请随在下来!” 凤九天也不多话,跟着那人上了软轿,走了约摸两刻钟,进了一家别苑。园子虽然不大,但也布置得富丽堂皇,想必是太子的行馆。那人引他进了花厅,就看见太子站在厅里张望,一见他来了,立刻眉开眼笑,上前说道:“太好了,我还怕你不肯来呢!” 凤九天淡淡道:“太子相邀,在下怎么敢不来?” 太子喜道:“好,好,好,过来坐。” 凤九天在客位上落了座,只是看着他笑,太子心痒难忍,摒退下人,上前就想去抓住他手,口中不住道:“真是美啊,刚才一见之下,本太子惊为天人。真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这么美的人!” 凤九天皱了皱眉,不露痕迹地拿开手,冷声道:“太子殿下请自重!” 太子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你不用怕,你放心,本太子绝对会好好待你,不会象那个游自锋,喜新厌旧,莺莺燕燕一大堆。” 凤九天抚了抚衣角,似不在意道:“哦?太子殿下和游公子有仇吗?刚才我看太子似乎对他有些忌惮。” 太子气恼道:“本太子上辈子就跟他有仇!哼,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整天仗着父皇疼爱,处处跟本太子作对!总有一天,本太子要他好看!你不用理他,总之你跟着本太子,就有你的好日子过!”说着,他一屁股坐到凤九天的身旁,直盯着他瞧。 凤九天见他眼色迷离,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仍然笑道:“太子殿下说的可是真心话?” 太子连忙道:“当然是真心话!好哥哥哎,你相信我吧。”说着,竟然想去抚他的脸。凤九天眼光微变,怒气染上眉梢,闪身躲过,冷笑道:“你凭什么要我相信你?” 太子有些急了,举手道:“我发誓,我绝对是真心的!你就相信我吧。” 凤九天哼了一声,故作不屑道:“你们这些皇公贵族,发的誓有几句是真的?我才不信!” 太子急得直跳脚,大声叫道:“哎呀,我说的是真话!你要怎么才信我?你说,只要本太子能办到的,一定满足你!你要什么你说啊!” 凤九天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鱼儿就要上钩了,真是太容易了。他不以为然地笑道:“你是太子,当然要什么有什么了。不过我却不同,长这么大,连皇宫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我就有一个心愿,想进宫去看看。” 太子一听,立刻垮下脸来,苦着脸道:“你想进宫去?那怎么行?” 凤九天嘲笑道:“这么点事都办不了,还说什么真心?鬼才相信。既然无缘,那我走了,游公子还等着我呢!” 说完抬脚就想走,太子急得连忙抓住他,大声道:“别呀,你去找那个游自锋干什么,他又不能带你进宫!” 凤九天笑道:“谁说不能,他说有机会就会带我去见识见识。我本来以为你是太子,带我进宫应该更容易,没想到,你还不如他……” 太子一听这话,气得叫道:“谁说我不如他?!不就是想进宫吗,那还不简单,本太子带你去!” 凤九天眼睛一亮,问道:“当真?你不食言?” 太子拍了拍胸脯,笑道:“那当然,本太子答应的事,绝无虚言。”说着他又想去拉他的手,涎笑道:“好了,这下你该高兴了,相信我了吧。” 凤九天虽是在笑,眼中却越来越冷,推开他不满道:“进了宫才算数。现在说什么都是假的。” 太子急得抓耳挠腮,眼看着这么美的一个人就在眼前,却怎么都碰不到他一片衣角,不由得又急又气,只得叫道:“你还想怎么样?我什么都答应你了。” 凤九天笑道:“那还不简单,我们立刻进宫。进了宫,我就信了你。到时候……” 太子立刻眉开眼笑,拍掌叫道:“好,好,好,我们立刻进宫。”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八十 进宫(1) 太子命人将凤九天打扮成随从的样子,大摇大摆来到了宫门前。临行前他仍有一些顾虑,悄悄对凤九天说道:“一会儿你千万别开口,别人问你什么你都不要回答。只要进了本太子的寝宫,一切都好说了。” 凤九天微微点头,算是应允了。果然,到了门口,那侍卫见了太子便道:“见过太子殿下,今日的喜酒喝得痛快了吧?” 太子矜贵道:“嗯,本太子累了,想回去歇着了。” 那侍卫道:“太子请。麻烦您的随从到这边来画卯。”凤九正微微皱了皱眉,心中暗想,这宫门守卫如此森严,连太子带的人都要查,难不成皇帝还怕人来行刺?正想着,太子却拉着他道:“喂,本太子肩膀酸得很,你过来替我捏捏。你们几个,替他签个卯。” 侍卫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太子殿下,恐怕这不合规矩啊。” 太子不豫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本太子出去带这么多人,回来也这么些人,你怕什么?他就在这儿,你要不要先搜搜?” 侍卫打量了凤九天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长年在宫里当差,当然也听说了这太子有断袖之僻,常常在外找一些美少年来狎玩,也曾经带回到宫中,后被皇后发现,大大地训斥了一番,为此太子的行踪才被严加控制。 他们虽然得皇后严令,不许太子带外人进宫,但也深知这太子是得罪不起的,所以只要不是太明显,他们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他见凤九天容貌如此俊美,心中雪亮,只得道:“属下不敢。既然是太子的人,当然不会有错了。画过卯就可以了。” 太子得意地望了凤九天一眼,带着他进了宫门。凤九天四处打量,心中暗暗记下各处的道路方位,这样走了约二刻钟,又来到一处宫门前。那太子看了看门前的侍卫,皱眉道:“今天怎么不是常胜当班?早上我出来的时候还是他啊!你,过去问问。” 底下的人应了一声,上前去了。过一会儿回来应道:“说是常胜有事离开了,不知何时回来。太子殿下,要不要等一等?” 太子暗骂一声:“就他事多!不等了,直接过去。他们要是盘问,你们就说这位兄弟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众人应了一声是,直往宫门去。侍卫见了,先行请安,再行检查。看到凤九天时,也是略略一愣,又转向太子道:“太子殿下,这位兄弟没有见过,恐怕不能入内城。” 太子不满道:“哦,他是我别苑的人,今天我有个随从喝多了,临时喊他来的。没什么,他是哑巴,进去了我再去禀明母后就是。” 那侍卫犹豫道:“这……恐怕不行,请太子殿下见谅。皇后娘娘有令,太子殿下的随从,不得随意改换。若有改换,须有旨意才行。” 太子怒道:“干什么,拿皇后来压本宫?!你还想不想干了?告诉你,本太子今天就是要带他进去,有本事你去禀告皇后!我们走!” 侍卫急了,连忙跪下道:“请太子息怒,若皇后娘娘追究起来,我等担待不起。不如这样,请太子先去请皇后娘娘示下,有旨意了,我们定然放行。” 太子气得跳脚,直冲过去大叫道:“好啊,你们这些好奴才!今天真不把本太子当一回事了!我今天就偏要进去,看你怎么办!”他正想往里冲,却被凤九天拉住,轻轻地摇了摇头,小声道:“别这么鲁莽,不然进不去。想想别的办法。” 那侍卫被太子吓了一个趔趄,腰间居然滚出一粒小小的东西,凤九天目力非比寻常,一眼就看出那是一粒色子,心中暗想,这些人原来也好赌。又见那侍卫眼睛浮肿,面色发青,想必昨夜没有睡好,多半输了钱不肯收手,于是低低道:“塞钱给他。”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八十 进宫(2) 太子一愣,连忙唤了一个人过来,拿了些银票塞给他,吩咐他去。果然,不一会儿就见那侍卫堆笑道:“太子殿下这般体恤我们,我们也不能不通情理。这样好了,叫这位兄弟先在这里画个卯,太子殿下尽快请皇后娘娘补个缺过来。以后这位兄弟就可以自由进出了。” 太子顿时乐开了花,凤九天在心中冷笑,看来再严苛的制度,也一样有可以钻的空子。 这样一行人入了内城,太子方才说道:“刚才还是你有办法。不过一会儿要入内宫门,那里查得更严。我让他们去抬个箱子来,委屈你藏在箱子里,不然可没办法过关。” 凤九天撇了撇嘴道:“我还以为我能光明正大地走进去,想不到竟要这般偷偷摸摸。” 太子急道:“哎呀,现在风声紧,我也是没办法。反正进了我太宇宫,你想怎么样都成,好不好?” 凤九天没有答话,半晌方道:“你是太子,为何带个人进去就这么难?难道皇上连你都不信?还是皇后娘娘对你有什么成见?” 太子无奈道:“这个……不是。总而言之,你听我的,否则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凤九天还未答话,就见人抬了一口箱子来。太子催促道:“快,你进去。待会儿别出声。”凤九天皱了皱眉,只得钻进了箱子里。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三哥,你怎么在这儿,这是什么东西?” 太子笑道:“原来是七妹。这个……是别人送我的宝贝。” 七公主笑道:“什么宝贝这么大一箱?给我瞧瞧?” 太子见她要上前查看,吓了一跳,赶紧阻拦道:“好妹子,这玩意儿不适合你玩。你喜欢什么,改日三哥送你!” 七公主没好气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看就不看。我才不希罕!我去找母后,告诉她你又有新玩意儿了,不肯给我玩!” 太子吓了一跳,赶紧拉着她笑道:“七妹,别生气呀,这样好了,你帮三哥一个忙,三哥宫里的东西随便你挑。” 七公主歪着头笑道:“这可是你说的,要我帮什么忙?” 太子四下张望了一下,低声笑道:“你帮我把这箱子带进宫去,怎么样?” 七公主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解道:“要我帮你带进去?哦,三哥,你一定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要看看!” 太子吓得一屁股坐到箱子上,大声道:“没什么没什么,好妹子,你就帮三哥一个忙,不成吗?事成之后,你想怎么样都行!” 七公主得意地笑道:“怎么样都行?那我要这个箱子里的东西。” 太子苦着脸道:“好妹妹,你怎么尽要些不能要的东西?你就不能要点别的? 七公主转了转眼珠,笑道:“三哥舍不得吗?那这样好了,让我看一眼,这里面是什么东西,我总不能帮忙帮得不明不白吧?万一你装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母后查问起来,我岂不是当了个替死鬼?” 凤九天暗想,这公主倒是比太子聪明,绕来绕去就想探个究竟。只是这个愚蠢的太子,应付侍卫都不行,更别说这个公主了。他想了一想,运气于掌上,在箱子顶盖上轻轻一叩,太子顿时扑通一声跌在了地上。 公主惊讶道:“三哥你怎么了?这箱子会动吗?”她好奇地走上前去,想看个究竟,凤九天再不犹豫,伸手将箱盖打开,一跃跳了出来。七公主吓得一声惊叫,直往后倒。凤九天轻笑一声,连忙一把拉住她,低问道:“吓到你了?没事吧?” 七公主抬眼一看,顿时红了脸,连连道:“没事没事。你,你,你……你怎么会在箱子里?你是什么人?” 凤九天将她拉了起来,拍拍手道:“我?我是什么人问你三哥呀。” 七公主见他生得俊美不凡,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也不知是真的吓住了,还是害羞,急得连退三步,指着凤九天叫道:“三哥!你干嘛偷个人进去?”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八十一 入瓮(1) 太子吓得赶紧上前去捂她的嘴,低声叫道:“哎呀,我的好妹子,别这么大声叫!什么偷人,说得这么难听!” 七公主拍开他的手,瞪着他说道:“难道不是?他是谁?” 太子四下张望着,急道:“他,他,他不过是我一个朋友,带他来皇宫见识见识。你别大声乱叫,让母后知道了可不得了了。” 七公主扁嘴笑道:“还说不是偷偷摸摸,干什么怕母后知道?如果正大光明的,不如就跟母后明说!喂,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凤九天似笑非笑道:“公主是在我问我吗?在下姓游。” 七公主疑惑道:“姓游?你是国卿府的人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凤九天答道:“我不是国卿府的人。公主没见过也是自然的。” 七公主上下打量着他,见他气宇不凡,俊美非常,虽然穿着随从的衣服,却神色自若,不象是寻常百姓,不由得脸微微一红,又问道:“你怎么认识我三哥的?跑来皇宫干什么?” 凤九天走上前去,低笑道:“怎么认识太子,你可以问他啊。至于我来此地,也是他的主意。不信……你可以问他。” 他索性什么都不知道,把所有问题都推给太子,只盯着她笑。被一个美男子这样盯着瞧,七公主禁不住脸又红了红,想问的问题突然都飞到天外去了。心头微有些乱,嗔怒道:“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凤九天慢慢地靠近她,仍然笑道:“我是没见过公主这美的女子,所以多看了几眼,请公主不要见怪。” 七公主见他这样说,心里早就美得开了花,捂着脸叫道:“你唬我!我才不信呢!” 凤九天笑道:“我从来不说假话,尤其是对女子。” 七公主笑道:“你的嘴巴抹了蜜似的,可是想讨好我,要些好处?” 凤九天眼光一闪,轻笑道:“公主果然冰雪聪明,一眼就看出了在下的心思。在下也没什么要求,只不过就想进宫去见识见识,不知这宫里是什么宝地,竟然能养出象公主这般聪慧美丽的女子!” 七公主禁不住甜笑一下,却又迟疑道:“你想进去?可是……” 太子见她有些松动,趁热打铁,鼓动道:“好妹妹,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帮我这一回。他不过是想进去看看,又不是什么乱党奸贼,最多我答应,以后你想干什么,三哥一定帮忙!” 七公主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凤九天,咬了咬嘴唇,只得道:“那……好吧。不过你可得答应我,千万要小心,别让母后知道!” 太子大喜,连忙让凤九天藏进了箱子里,七公主指派了几个人,抬着便往内宫门去了。那侍卫见了七公主,照例盘问了几句,指着那箱子道:“公主,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七公主镇定道:“这些是四姐五姐送我的好玩意儿,我带回去玩。怎么,要打开看吗?” 那侍卫道:“请公主行个方便,最好是打开让我们瞧瞧,好有个交待。” 七公主转了转眼珠,拍着箱子道:“这样啊,那也行。”说着,她在身上到处摸索,故意大声叫道:“哎呀,我的钥匙呢?我的钥匙不见了。云儿,你看见我的钥匙没?” 她身后的侍女云儿回道:“没瞧见呀,公主,钥匙不是你收着的吗?” 七公主为难道:“这可怎么办呀,钥匙找不着,一时也打不开了。要不你去找个人来把这锁撬了?好让这侍卫大哥检查一下。” 那侍卫一见,连忙陪笑道:“公主,既然这么麻烦,就不必看了。这是公主的玩意儿,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八十一 入瓮(2) 七公主拍拍箱盖道:“那怎么成,检查清楚的好。免得以后出了什么问题要赖我。这样吧,你把箱盖掀开一条缝,应该能大概看一下里面的东西。也就是些衣服首饰,你看清楚。” 那侍卫只得上前,用刀鞘将箱盖掀开一条缝,果然见到一片月白的锦袍,上面似乎还镶了一粒珍珠,连忙笑道:“是,是,没问题。公主请吧。” 七公主偷笑一声,得意地进了宫门。太子见她们顺利地进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随后跟了上去。谁知进门之后,竟然不见了七公主几人的身影,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气极败坏,吼道:“七妹!你敢耍我!” 底下一人道:“太子别生气呀,我们直接去七公方的芳和宫瞧瞧不就知道了?” 太子恍然道:“对了,怎么一急就没想起来,七妹定是将箱子抬进芳和宫了。走,过去看看!” 一行人直扑到芳和宫门口,只见宫门紧闭,连人影儿都没一个。太子气道:“去,给我把门叩开!”底下的人正想冲上去叩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宫女,见这般阵仗,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道:“奴婢给太子请安!” 太子上前质问道:“七公主呢?” 宫女道:“公主往皇后宫中请安,还未回来。” 太子脑子里“嗡”地一声,一拍脑门,懊恼道:“糟了,我不该信她!这死丫头通风报信去了!” 底下的人惶恐道:“太子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跺了跺脚,咬牙切齿道:“七妹你够狠,好,你不仁,我也不义!先回宫去,不管谁问起,都不准说今天带了他来!听到没有?如果有谁透露了半点风声,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那宫女见太子一行人走得远了,连忙关了宫门,急冲冲地回到厅内,叫道:“公主,他们走了。” 七公主舒了一口气,笑道:“呵呵,三哥真笨,就这样被唬回去了。你们把门看好,别让闲杂人进来。”众人应声去了,她的贴身丫头云儿好奇道:“公主,你干嘛骗太子?还有……”她指了指那角落里的箱子,低声道:“这个人怎么办?” 七公主笑道:“你别管那么多。反正他现在已经进了我的门,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忽然听到箱子盖“轰”地一声响,凤九天已经掀开箱盖冲了出来。七公主惊叫一声,却立刻回过神来,大叫道:“云儿快关门!” 云儿手忙脚乱地跑去关门,凤九天却理都没理她,径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笑道:“公主怕什么,难道是怕人知道你私藏了一个男人在此?” 七公主脸一红,不安道:“我怕什么?我才不怕。你,你怎么出来的?” 凤九天笑道:“这么小一个箱子,怎么可能困得住我?公主不如跟在下说说,带在下来你的寝宫,又是为何呀?” 七公主转了转眼珠,轻声笑道:“不为什么,只是……请你来玩玩。免得你被三哥带去,恐怕……”说着她捂着嘴笑了一下,忽又收了脸色,正色道:“你呀,应该感谢我才是。要不是我,你就要做三哥的……玩物了。” 凤九天冷了脸色,冷声道:“那在下还真的是应该好好谢你了?只是你把我带到这儿,就不怕你的母后追查?你怎么可能做这等不利于自己的事?还是你……根本别有所图?” 七公主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突然冷笑道:“你既然这么聪明,干嘛还要利用我三哥?有本事自己光明正大地进来呀!” 凤九天哼了一声,说道:“就怕我能光明正大进来时,你就会后悔了。” 七公主冷笑道:“我后悔什么?等我禀明了母后,后悔的人是你!来人,抓住他!” 门忽然开了,进来了七八个侍卫,向凤九天抓来。凤九天微一皱眉,身形忽然一晃,那侍卫抓了个空。只见他忽左忽右,身形极快,七八个人竟然拿他不住。七公主脸色骤变,正欲再唤人,只听一个声音叫道:“快住手!”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八十二 圈套(1) 随着声音刚落,人随声到,转眼间已经将一干侍卫点倒。七公主见状大叫:“什么人这么放肆?!”来人停住身形,低声笑道:“我才走了几个月,公主就不记得我了么?” 七公主定睛一看,忍不住没好气道:“原来是你?你还有空来我这芳和宫吗?你今天不是忙着娶妻吗?” 他笑嘻嘻地欲上前拉她的手,却被一掌拍开,不满道:“少来这一套,走开!”他也不生气,好言道:“公主原来是在生我的气,真是罪过罪过啊。你要怎么罚我都行,千万别气了,女人气多了,就不好看了。” 凤九天在一旁冷眼看了半天,忍不住笑道:“你来得倒是时候,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挥了挥手,侍卫们默默退下了,他这才笑道:“你跟着太子的人走了,我就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有事大可以跟我说,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儿?好在今天公主果断,将来你截来此地,否则,你进了太子的寝宫,我想救你也难了。” 凤九天伸了个懒腰,不在意道:“我需要你救?我要是真进了太宇宫,你担心的应该是太子。” 七公主瞧了他半晌,犹疑问道:“游自锋,他到底是什么人?你干嘛要我带他来这儿?若要母后知道了,我可就完了。” 游自锋笑道:“他是我的朋友,我只不过不想他和太子有什么瓜葛。你放心,我这就想办法带他出去。皇后娘娘现在三圣庙里为圣上祈福,暂时不会回泰和宫,你不用担心。” 七公主哼了一声,说道:“你要我帮你办的事,我已经办了。不过我要你办的事……” 游自锋嘻笑着抚上她的肩,低低道:“你放心,不就是让皇上收回成命,不再派你去月异国和亲?我一定帮你。” 七公主嗯了一声,对他的回答算是满意了。游自锋这才转过身对凤九天道:“我们走吧。趁着侍卫还未换班,赶紧出宫。” 凤九天看了他一眼,忽然失笑,说道:“我好不容易进来,怎么可能轻易出去?游自锋,你应该清楚,我要做的事还没做,断不可能跟你出去。” 游自锋脸色一变,冷声道:“你要做什么?你以为你进了宫,就一定能见到他?就算你见到他,你又能怎么样?杀了他?有什么用?如今国中文武百姓各司其职,国力强盛,就算没了他,也不会有多少改变。” 凤九天阴沉地看着他,眼中杀机一闪而过,转眼又淡淡笑道:“我以为你和我是同一条阵线的,原来,你是忠于他的……是我想错了你。” 游自锋紧锁眉头,阴郁道:“我是耀新国人,怎么能做对自己的国家不利的事?我也不想与你为敌。总之你相信我,我有办法不让两国交战。” 凤九天冷笑道:“我说过不用交战吗?打战我不怕,我怕的是……你和我不齐心!” 游自锋蓦地一怔,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凤九天说要和他齐心,他的心微微一动,禁不住软了一截,低下头沉默了半晌,沉声道:“你为何一定要见他?” 凤九天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他,我为何要见他,你以后会知道。你放心,我不会要他的命。”他见游自锋只瞪着他,没有说话,知他还在犹豫,只得上前低声道:“你不信我?正如你所说,我杀了他有什么用?我找他不过是想证实一些事情罢了。” 游自锋沉声道:“好。我来安排。但现在你必须要随我出宫。” 凤九天笑道:“何必那么麻烦,进都进来了,就不必出去了。你若是觉得我在芳和宫不方便,那我去太宇宫……”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八十二 圈套(2) 游自锋断然喝道:“不行!你就在这里等。我去想办法。” 凤九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坐了下来。七公主不安道:“你让他留在我宫中?不行。入夜后被查到,我可担待不起。再说,母后今夜正好要来我宫中,不妥不妥。” 游自锋安抚道:“公主不用紧张,我这就去面见皇上,最多让他在这里留一个时辰,我即刻回来带他走。” 七公主咬了咬嘴唇,不安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似乎犹豫不决。游自锋又道:“反正他已经进来了,公主想完全置身事外,恐怕也难。倒不如依我之计,大家才好脱身。” 七公主紧锁着眉,只得无奈道:“好吧,我真是被你套进去了。你快去快回!天黑之前一定要带他出去!” 游自锋点了点头,转身走了。七公主见凤九天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疑惑地看了他半晌,忍不住问道:“你进宫来想见谁?怎么这么神秘?” 凤九天淡淡道:“与公主无关的事,最好不要过问。在这宫中,方能明哲保身。” 七公主脸色微变,恨恨道:“哼!要不是游自锋要我帮忙,我才懒得管!你可千万别出门,在这儿等着。否则就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 凤九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闭了眼养神。七公主在花园里坐了一会儿,仍觉得不安心。忽然见宫女来回话:“禀公主,千和宫的曹公公来传话,说是游公子让他的客人过去。” 七公主一愣,疑道:“千和宫?父皇今天去千和宫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那宫女道:“公主,他在外面等着呢,怎么回?” 七公主想了想道:“既然这样,你去请游公子随他去吧。” 那宫女应了一声,请凤九天出了芳和宫,果然见到一个太监站在门口,一见他便道:“阁下可是游自天公子?” 凤九天暗想,知道他用这个名字的,除了游自锋倒没别人,于是答道:“正是。” 那太监道:“游公子请。”说着便在前面引路。凤九天也没有多想,跟在他身后,七拐八弯地进了一处园子,那人将他领进一处暖阁中,让人奉上茶来,只让他在那等候,便告退了。凤九天四下打量,这暖阁内的布置倒是十分堂皇,只是东面上挂了一方壁挂,却有些不相衬。那蓝底的锦锻上绣了一只鹰,正停在半空中,双目炯炯,颇为凌厉。他眼光一闪,突然觉得血气翻涌,四肢发软,顿时坐倒在软榻上。他急忙闭目运气,收敛心神。 坐了一会,突然听到一阵笑声,走进来一个人,他华服金冠,一脸淫骄之气,竟是太子。凤九天脸色一变,脱口道:“怎么是你?” 太子笑着走到他面前,得意道:“怎么?你以为七妹将你拐走了,我就没办法再把你拐回来?!哈哈,本太子要的人,没有得不到手的!”他上前来仔细地看他,两眼色眯眯的,调笑道:“美啊,真美。老实说我真是从没见过比你还美的人。” 凤九天眼中精光一闪而逝,淡笑问道:“你怎么想到以游自锋的名义请我来?” 太子轻笑一声,笑道:“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七妹做什么,我一清二楚。不要说七妹,就是父皇母后在做什么,我也知道。那游自锋一进宫门我就知道了,他自以为聪明……”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住了,去拉凤九天的手,涎笑道:“说他做什么,没意思。如今你已经落到本太子手中,还是想想,待会儿怎么跟本太子风流快活,哈哈哈!” 凤九暗叫不好,这太子看着愚笨,原来却是扮猪吃老虎。他如此清楚宫中人的一举一动,想必这里四处都有他的眼线。游自锋低估了他,也许整个皇宫的人都低估了他。他的面皮微微抽动着,手指动了一动,却又忍住了,又道:“太子为了在下,费了这么多心思,就为了一时快活?” 太子涎着脸拾起他的手,轻轻地抚摸,口中笑道:“那是自然。老实说你……和别的人真有些不同。不过本太子看中的人,从来不会失手。不管你是什么人,以后成了本太子的人,就只能忠于本太子。你懂吗?只要你侍候得本太子舒舒服服,以后有你的好处!” 凤九天冷笑着看他,沉声道:“太子倒是想得很周到。若是我不肯呢?” 太子哈哈大笑,说道:“你不肯?你想不肯也不行了。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头昏脑涨,四肢无力啊?身上还发热?你中了我的色目镜,还敢逞强?不一会儿你就会求着本太子和你风流快活了!”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八十三 谜底(上)(1) 凤九天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太子见他一动不动,知道他已经被制住,心中喜痒难忍,坐到他身旁就想去脱他的衣衫。谁知他的手指刚刚碰到凤九天的衣角,凤九天出手如电,倏地抓住他的手腕,微一使劲,太子立刻杀猪般地嚎叫起来。他惊骇地盯着凤九天颤声道:“你,你,你不是……怎么会……哎呀!快放开我!” 凤九天冷笑道:“放开你?你不是想风流快活吗?放开你,怎么能让你快活啊?”说着,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量,竟隐隐听到骨胳清脆的响声,太子惨叫一声,颤声道:“你,你,你竟敢冒犯本太子,你不想活了………啊!来人啊,救命啊!” 太子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威仪,只管大声呼救。凤九天一直捏住他的手腕,他无法挣脱,钻心的疼痛令他缩到一团,跌坐在地上。此刻门外已经冲进来四、五个侍卫,见太子被制,不由得大吃一惊,纷纷拔出刀,围了上来。 凤九天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叫道:“不想他没命,就统统滚出去。” 太子吓了一跳,大叫道:“快出去,快出去,想他杀了本太子啊?!” 那些侍卫面面相觑,只得退了出去,却不敢走远,仍然站在园子里,严阵以待。不一会儿就见到侍卫越来越多,整个园子里已经站满了。其中一个统领样子的人走上前来道:“大胆逆贼,还不快快放开太子,束手就擒!禁卫军已经将整个太宇宫包围了,你插翅也难飞!” 凤九天冷笑一声,说道:“要我放了他?那我还有命吗?休要多讲,你们不想给太子收尸,就滚出这个园子。我数十下,这园子里多留一个人,我就斩断他一根手指!”说完在太子的手指上略一使劲,太子立时“啊”地惨叫一声,大叫道:“快出去,出去!” 统领紧皱着眉,挥了挥手,众人迅速地退出了园子。他也慢慢地走到园门口,仍然大声道:“你放开太子,万事有商量!” 凤九天哼了一声,笑道:“刚才不是要我投降吗?这会儿又有商量了?要商量可以,叫你们的皇帝来,别的人一律免谈!” 那统领怒道:“放肆!大胆狂徒,皇上岂是你这等人想见就见的?” 凤九天笑道:“那好啊,一个时辰见不到,我就送太子的一颗眼珠给他。看看我们谁耗得起。” 太子此刻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急得大叫道:“赤统领,快去请父皇,不然……不然本太子有什么事,诛你九族!”他看着凤九天的眼睛,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冷酷残佞的眼睛,他完全相信凤九天说得出就做得到,于是说到后面几个字时,他已经全身发抖,语不成调,显然已经怕到极点。 那统领气得叹了一口气,唤过一个人来吩咐几句,那人疑道:“如果禀告皇上,我们恐怕难逃失职之罪,不如找个机会冲进去……” 那统领骂道:“混帐,如果太子有什么不测,我们全部都得没命!如今通报上去,说不定还有转寰的余地!快去!” 那人被骂得灰头土脸,只得诺诺而去。不一会就见到游自锋的身影匆匆而来,他大步踏进园门,叫道:“凤九天,你疯了么?快放开太子!” 凤九天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最好别进来,否则不要怪我对太子不敬!” 游自锋跺了跺脚,叫道:“不是让你等我的消息吗?你怎么擅自行动?!你不要命了?” 凤九天看着太子笑道:“这不能怪我,谁让你们的太子这么聪明,竟然以你的名义请我来此,我想不来也不行了。”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八十三 谜底(上)(2) 游自锋吃了一惊,旋即皱眉道:“你即刻放了太子,我带你去面见皇上。” 凤九天冷哼一声,说道:“当我是傻子吗?放了他,我还能走得出去吗?我哪里都不去,叫你们的皇帝来见我,不然就替他儿子收尸!” 太子惊出一身冷汗,呻吟道:“好汉,你就放了我吧。我请你来不过是想……呃……好好招待招待你,你不用这样对我吧?!” 凤九天冷笑道:“你招待得不错。所以我也应该好好回敬你!” 太子苦着脸道:“可是你明明中了色目镜……” 凤九天哼了一声,说道:“你以为这么个东西就能制住我?我一进你这屋子就觉得那只鹰画得难看,这么富丽堂皇的屋子,怎么偏偏摆了个不伦不类的玩意儿?你当我是寻常人,这么容易就上当?” 太子一张脸已经变了形,惊道:“你……你到底是谁?” 凤九天拍了拍他的脸,笑道:“你说呢?我是谁你都没有资格知道!不过你这么喜好男色,只会给耀新国蒙羞!将来也不能指望你为皇室传宗接待,不如……我替你净了身,反正你要那玩意儿也没用……” 太子吓得浑身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两眼一翻,竟然晕了过去。凤九天皱了皱眉,踢了他一脚,叫道:“没用的东西!” 游自锋在外看得真切,急切道:“凤九天,你不要乱来。若真是出了乱子,我可保不了你!你听我的,我有办法保你出去!” 那统领道:“游公子!恐怕不妥,还是禀告皇上吧。” 游自锋急道:“不行!再等等!” 突然听到一个威严的怒喝:“等什么?!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报?太宇宫侍卫统领何在?” 统领吓得一哆索,赶紧上前跪倒,口中应道:“臣在。” 门口走来一位中年贵妇,双眉入鬓,额宽眼细,威严无比。身旁跟了一个年轻女子,竟是七公主。她大步走到统领跟前,斥道:“没用的奴才!出这么大的事,竟然不报!你该当何罪?!” 那统领吓得一个劲儿地磕头,口中道:“皇后娘娘恕罪!奴才不是不报,只是事情危急,还没来得及……” 皇后喝道:“还不快去,让皇上再派人过来!”统领领命飞奔而去。皇后看着游自锋道:“锋儿,我平日信你是个能办大事的人,处事果断英明,怎么今天这般糊涂?!若太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可担待得起?” 游自锋连忙跪下叹道:“皇后娘娘请恕罪,臣也是想能好好解决眼下之急,并无异心。” 皇后哼了一声,说道:“最好是这样。否则就算是皇上疼你,本宫也绝不轻饶。你起来吧,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游自锋起身道:“禀娘娘,有人在里面劫持了太子殿下,要见皇上。” 皇后皱眉道:“这是什么人,怎么混进宫来的?” 游自锋看了七公主一眼,她暗暗眨了眨,往太子方向看了一眼,游自锋心神领会,回道:“禀娘娘,此人是太子自己带进来的。臣今日娶妻,太子在席上看此人生得俊美非凡,就起了异心……” 皇后怒道:“混帐!这个宇儿就是这般不知悔改!已经教训了他多少次,就是不听,如今倒好,终于惹出事来!” 游自锋连忙道:“皇后娘娘息怒……臣已经在和他交涉,希望他能放过太子。也恳请皇后娘娘网开一面,饶他不死。” 皇后盯着他看了半晌,方道:“你方才不是说他要见皇上?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他既去你的婚宴,想来定不会是非亲非故。” 游自锋回道:“他是臣的朋友,并非奸恶之徒。只要皇后娘娘答应饶他性命,臣可劝他放了太子。” 皇后哼了一声,叫道:“笑话!这里是耀新国皇宫,我们怎么能轻易受人威胁摆布?他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大胆!我倒要去见识见识!”说着就往园内走去。游自锋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八十四 谜底(中)(1) 皇后一见凤九天,便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闯进宫中,胁持太子?!” 凤九天见了她,眼中浮现出一丝嘲弄之意,却笑道:“我是什么人,皇后娘娘不必知道!你的儿子草包一个,让他活在世上就是多余!” 皇后心中一惊,恨恨道:“你,你,你快放开太子,有什么事,跟本宫说。” 凤九天冷笑一声,说道:“跟你有什么好说的?叫皇帝老儿来见我,不然,我不高兴,就只有拿你儿子出气。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有手下留情!” 皇后叫道:“你想见皇上?”她突然想起刚才已经命侍卫去禀告皇帝去了,不由得懊恼道:“该死!快,来人,快去阻止赤统领,暂时不可让皇上知道。” 却听见一个沉重的声音道:“有何事不能让朕知道?” 皇后惊喘一声,连忙站到到一旁。四周围的人跪了一地,参见万岁。园门外走来一个人,约五十多岁,龙袍在身,帝冠华贵。他眉头紧锁,双目如电,也不说话,撇下众人径直进了门来,一见凤九天,两个人都呆住了。 过了半晌,方听凤九天冷冷道:“原来是你!我早该想到。”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却又蒙上一层担忧,叹道:“九儿,你不等朕去找你,却直闯禁宫,又是何苦?” 凤九天惊道:“你叫我什么?” 皇帝忽然笑了笑,说道:“叫你九儿不好吗?你娘不就这样叫你?你小时候虽然没见朕,朕却见过你的。” 凤九天疑道:“你早知道我是谁?什么时候知道的?在七香亭?” 皇帝淡笑道:“不错。朕去圣河送单易难一程,想不到看到你。你……与你母亲真是太像了,所以朕就约你去七香亭,想确定你的身份。试探之下,你果然没令朕失望。” 凤九天转过头,没有看他。皇帝径直走到他身旁,低低道:“你今天闯进宫来,就为了要来见朕吗?其实你大可以跟游自锋商量,不必如此……” 凤九天打断道:“他是你的人,我为什么要跟他商量?!我来见你,只不过是想问你一件事!” 皇帝叹了一口气,将太子扶起来,凤九天看了他一眼,仍没放手。他淡淡道:“朕要跟你好好谈谈。这个孽子先让他出去吧。你放心,朕答应你,绝对可以保你平安。” 凤九天动了动嘴唇,终于还是放开了手,门外的皇后见了,立即叫道:“快冲进去护驾!” 皇帝喝道:“都不许进来,锋儿,你来把太子扶出去。所有的人,统统退出园子,关闭园门,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众人应诺,游自锋扶过太子,惊疑地看了凤九天一眼,却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能说,只得慢慢地退了出去。园门重重地关上了,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皇帝在软榻上坐了,看着他笑道:“你想问朕什么事?” 凤九天沉声道:“我想知道,当年让我们回到西藩,可是你的旨意?” 皇帝点了点头,笑道:“不错。你很聪明,竟然能想到这一点。” 凤九天抬起眼来看他,问道:“为什么?当时耀新国与我西藩正在交战,父王勇不可挡,逢魔谷与皇室向来同气连枝,他们为了想立功,得知我母亲与父王相识,派我母亲去卧底。后来又以我们母子为诱饵,引父王前去,想一举诛杀,却被我父王逃脱。你本有机会致我们母子于死地,为何又要放我们走?” 皇帝沉声道:“朕为何要放你们走,难道你想不通吗?这也难怪,你母亲去世早,这些年来,朕从不敢与你联系,就怕泄露天机。如今你已经贵为宁西王,朕也没什么顾虑了。你随朕来。”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八十四 谜底(中)(2) 说着,他起身往西侧门走去。凤九天犹豫了一下,慢慢地跟了上去。跟着皇帝出了西侧门,一路竟没有什么侍卫,他暗暗奇怪。直到穿过一条幽深的曲廊,眼前豁然开朗,日头西斜,一片花海之中,矗立着一栋精致小巧的画楼。皇帝慢慢地走到楼前,方才说道:“这个地方,朕每个月都要来上几次,为的就是纪念一个人。” 说完,他推开门走了进去。穿过大厅,直达后院。院内山风阵阵,竟然还有一处小阁楼。皇帝站在楼下,眼光有些晦深难懂。他推开门,对着凤九天招手道:“进来吧。你要的答案就在这里。” 凤九天略一迟疑,还是走了进去。里面空空如也,唯有四面墙壁上,画满了五彩的壁画。所有的画中人都是一个绝色女子,或站或坐,或躺或走,巧笑嫣然,明眸流盼,全都栩栩如生。凤九天看得呆了,眼睛竟有些湿润起来。 皇帝站在那画像前低低道:“十五年了,十五年来朕无时无刻不盼着今天,可以带你来到这里。如今终于得偿所愿。珠儿,我们的九儿,终于回来了。” 凤九天想说话,却突然哽住,硬声问道:“你为何有我娘的画像?” 皇帝长叹道:“难道你娘从来没跟你说过,她在认识你父王之前,曾经心系一人?朕当年到逢魔谷与单易难切磋武功,遇见了你娘。那个时候,她还是候选的圣女,本不能随便见外人。只因朕对她一见钟情,念念不忘,所以让游昌玺想方设法,与她在此偷偷相见。” 凤九天怔怔地望着那画像,没有答话,仿佛被这个消息惊住了。 皇帝看着他继续道:“开始她并不知道朕的身份,可见她对朕的感情是真心实意的。可是碍于身份,她不能正大光明地与朕在一起。朕……一直觉得有负于她。于是私下多次暗示单易难,只可惜圣女之制,无法轻易废除。她也一直不能来到朕的身边。” 皇帝说着说着,竟然伤感起来,低声叹道:“她就这样偷偷地和朕相会,直到有一天,她告诉我,她有了身孕……她希望能跟我远走高飞,我本有意让她改换身份进宫,却不料她说天垠朝的宁西王凤宇赞对她已生情愫,逢魔先生想利用她做内应,去凤宇赞身边,做他的女人。可是她不想,她只愿意做朕的妻子,为我生下这个孩子。” 凤九天猛地抬起头看着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皇帝专注地看着他,说道:“于是我改了主意,让她去了凤宇赞身边……所以你应该明白,为什么当年朕要放你们母子回到西藩。为了国家,朕不得不牺牲自己最爱的女子……” 凤九天震惊道:“我不信……” 皇帝收了眼光,继续道:“我耀新国与天垠朝毗邻,可是地广人稀,土地稀薄。可是我耀新国人,没有一天不是勤奋上进,努力耕耘,可是到头来过的日子却仍然不如别人!天垠皇帝也是靠打仗赢来的天下,我们兵强马壮,为何不能发愤图强,雄霸天下?!” 说到此,他突然激昂起来,大声道:“朕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加紧练兵,也是为后世子孙谋福!十五年前,我们本有机会,长驱直入,进驻天京,可惜月异国国君突然驾崩,其五子为争夺帝位而闹得国家大乱,否则,我们早已经马到功成!从那时起,朕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取得中原大好河山,今生枉为国君!” 凤九天冷声道:“所以你就放弃了我娘,让她去到我父王身边?!” 皇帝猛地转过头盯着他,厉声道:“凤宇赞不是你的父王!我,单朝轩,才是你真正的父皇!”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八十五 谜底(下)(1) 皇帝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惊得沉默了。凤九天直瞪着他,半晌方道:“你是我父皇?我凭什么相信你?就凭这些画?” 皇帝眼眸微眯,沉声道:“你可以不信朕,难道不信你自己的母亲吗?如果你母亲当真什么都没跟你说过,你为何执意要闯进宫来见朕?你来见朕不就是想证实自己的身世?!” 凤九天喘了一口气,后退了一步。他仍然瞪着他,硬声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我……是凤宇赞养大,他待我……” 皇帝打断道:“九儿!不管如何,你都不能忘了,你是耀新国人!你是朕的儿子!你才是这耀新国名正言顺的太子!将来朕与你联手,取了天垠朝的大好河山,那整个天下,都是属于你的!” 凤九天一怔,没有说话。 皇帝收了脸色,抚上他的肩,轻声道:“七香亭一见你,我就知道不会有错。你是朕的儿子。如今你贵为天垠朝的宁西王,可是谁能想得到,你居然是我耀新国的正牌太子!想来当年朕的一番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凤九天沉声道:“我是正牌太子?那方才那太子……又是谁?” 皇帝哼了一声,说道:“你说宇儿?他的确是朕的儿子,可是他不学无术,荒淫无度,朕怎么可能将大好江山交到这个废物手上?!朕虽册封他为太子,可是在朕的心目中,他不过是个棋子,你才是朕的唯一太子。待朕百年之后,也只有你,才有资格替朕一统天下。” 凤九天眼光微闪,冷笑道:“你为了一统天下,果真是什么都可以牺牲。甚至可以让自己的儿子去敌国的王府长大!你难道就不怕,万一凤宇赞知道了真相,我们母子就会性命不保?!” 皇帝凛然道:“凡成大业者,皆不能儿女情长,妇人之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当年我若不这么做,你怎么可能权霸一方?!况且,我相信你母亲,绝不会让你的身份泄露。” 凤九天冷冷道:“她的确做得很好,世上恐怕除了她,没有人知道我到底是谁的儿子。只是她为了你的霸业,曾经受万人指骂,也曾经生不如死。她在你、逢魔谷、宁西王三者之间周旋,最终还是送掉了自己的性命!你以为我会和她一样,对你如此愚忠吗?” 皇帝一惊,怔然道:“九儿!你……是在怪朕吗?” 凤九天咬牙道:“我不该怪你吗?你害我从小没有爹,四处颠沛流离。后来好不容易回了逢魔谷,我却不能恢复男儿身。我自小就被逼着去念那些毒书毒经,整天与毒物为伍,不敢跟任何人玩,就怕他们知道我不是女子。母亲天天做苦力,以赎罪过,他们不杀她,不过是想等着凤宇赞来自投罗网。” 皇帝皱眉道:“不错,朕放出消息,就是想让凤宇赞来带你娘走。” 凤九天冷笑道:“你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就可惜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三个圣女都会背叛逢魔谷,包括你的好堂妹单晓光!” 皇帝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凤九天又道:“她们三个,救了凤宇赞逃回西藩,还带走了逢魔谷的镇谷之宝……你们耀新国的开国玉玺,现如今也下落不明!单易难自杀谢罪,你也难辞其咎!” 皇帝眸光一沉,沉声道:“你已经知道墨麒麟的秘密?!那墨麒麟可是在你手中?!” 凤九天移开眼光,淡淡道:“我只有黑玉墨麒麟,白玉墨麒麟已经不知去向。”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娘会好好保管它,不会让它落入他人手中。” 听闻他提及母亲,凤九天眼光又沉了下去,他冷声道:“可怜我娘一心为了你,回了宁西王府,却终日提心吊胆,不得安宁。凤宇赞的妻妾们见她得王宠爱,都嫉妒非常。又得了我这个儿子,更加令她们嫉恨难安。于是她们想方设法,陷害她,折磨她,趁着凤宇赞进京辅政之时,将她害死!”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八十五 谜底(下)(2) 皇帝的脸微微抽动,禁不住闭上了眼。 凤九天哽声道:“她为了保护我,什么苦都吃,什么事都认,只要我能平平安安活下去。那些狠毒的妇人,诬赖她是耀新国的奸细,并与下人有染,将她折磨得死去活来,竟然用尽了各种刑罚,看着她断气!” 皇帝猛地张开了眼,惊道:“你……你说的可是真的?不是说你娘是病死的?” 凤九天恨恨道:“病死?她们当然这样说,难道说是害死的?可惜那时候我年纪还小,身体也弱,没有力量跟她们抗衡,唯恐她们再加害于我,只能躲在屋子里,不敢说话。” 皇帝直直地看着他,眼睛微微有些泛红,忍不住叹道:“真没想到,你们吃了这么多苦!” 凤九天收了脸色,转过头冷冷道:“这算什么?我能在宁西王府里长大,所有的一切,都不算什么了。” 皇帝正色道:“如今已经苦尽甘来了,九儿。你可以为以前所受的一切,都向他们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凤九天眼中戾气顿现,冷笑道:“讨回来,是要讨回来的。” 皇帝没有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冷酷,仍然沉浸在自己大计已成的喜悦之中,说道:“九儿,你既然来了,朕就不妨跟你直说。朕与月异国国君已经商量好,联合攻打天垠朝。你西藩是天垠与我耀新接壤之地,只要你肯与朕联手,那么直取天京,便事半功倍,天垠的大好江山,我们唾手可得!” 凤九天沉默着,没有答话。 皇帝微微急道:“九儿,为何不说话?难道到现在你还不相信朕?你还要为凤宇赞尽忠不成?如果他不纵容他的妻妾胡作非为,你娘会死得那么惨吗?!” 凤九天抬眼看着他,冷冷道:“如果不是你,执意要我娘回去宁西王府,她又怎么会死得那么惨?我为什么要信你?” 皇帝严厉地看着他,说道:“朕说过,你不要忘记,你才是这耀新国真正的太子!你有责任为自己的国民尽心尽力!当年朕费尽心思,让你有机会继承宁西王王位,目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成为朕最得力的儿子!为朕取得天下江山,而举兵相助!” 凤九天冷笑道:“说到底,你也是为了你的江山!” 皇帝喝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朕的江山,就是你的江山!” 凤九天转过身,说道:“你的江山,未必就是我的江山。我想不想要这个江山,也不是你说了算!”说完,他大步往外走去。夕阳映照在他的背影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他没有回头,走得很快,几乎是想逃避什么,没有给皇帝说任何话的机会,转眼就消失了踪影。 皇帝见他走得那样快,掩饰不住眼中失望的神色,口中喃喃道:“朕相信,你不会弃朕而不顾。你是朕的儿子,也是天下的主人!” 凤九天一路疾奔,直出了内宫门,也没有停。不知是不是已经传了话下去,侍卫见了他并没有多加阻拦,他一口气出了门口,直觉得气血上涌,双目微花,竟有些支撑不住,连忙站到一旁,喘了一口气。 忽听一个声音道:“你跑那么快做什么?皇上已经下了令,不准为难你。” 凤九天抬头一望,只见游自锋立在门前,正冷冷地看着他。他在打量他,带着一丝玩味,一丝研究,一丝怀疑。他慢慢地走到他身旁,伸手想去扶他,却被凤九天躲了开去。游自锋轻叹一声,笑道:“我真是怀疑,你到底用什么方法说服了皇上,让他不降罪于你?还是你有什么法宝把柄,让他妥协?!” 凤九天慢慢地站起身,淡淡笑道:“你想知道?送我回逢魔谷,我可以告诉你!”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八十六 中计(1) 游自锋看了他半晌,伸手去扶他,低低道:“你受了伤?我送你回去。” 凤九天这一次没有拒绝,支撑着他往前走。刚出了宫门,游自锋便问道:“你哪里受了伤?不如先回我府中休养一段时日,我再送你回逢魔谷。齐谙生他们早已经走了,今天到底是我的新婚之夜,我不便离开。” 凤九天皱眉道:“你既然要回去会美娇娘,就不必送我了。我自己走。你只需要给我一匹马就行。” 游自锋忧心道:“恐怕不妥。方才我看太子的神色,似乎对你怀恨在心,我怕他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还是先回我游府,过了今天,我再找机会送你走。” 凤九天笑道:“你几时这样关心我?你放心,那太子奈何不了我。今天我必须回去。你若是真想帮我,就借我一匹马,就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了。” 游自锋眸光一闪,低声道:“骑马太招摇,我让人抬轿来。”说着唤过一个人来,给了他些银子,让他回游府抬轿过来。那人见了银两,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就见人抬着一顶软轿快步走来。 凤九天上了轿,便闭目养神,运气调息。轿子走了约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凤九天下了轿,见眼前一片漆黑,竟不知身处何地,不由得心中微沉,还未开口,那抬轿的人便道:“公子请。” 凤九天打量他一眼,突然觉得眼熟,仿佛在太子的别苑中见过,不禁心中一沉。他没有多话,径直走进屋内,立刻有一个丫头来掌灯,屋子里便亮了许多。他四下打量,这屋子布置得简洁素雅,西面花架上摆了一盆兰草,他看了一眼,那兰草苍翠碧绿,隐隐还可闻到清新的香气。凤九天心神已经清爽了许多。他在桌边坐了,丫头奉了茶来,他方问道:“这是哪里?” 丫头笑着看了他一眼,却未答话,转身出去了。凤九天将房内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并未发现异样,便走到床边和衣躺下。游自锋没有直接送他回谷,而是来了这里,想必是风声紧,还不便送他出城。他一点儿也不担心那太子来寻仇,于是闭目睡去。 一觉醒来,屋中的灯光依旧,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他突然觉得烦闷,坐起身来去倒茶。茶水刚刚端到手中,他突然指力一软,茶杯“咣”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心中大骇,连忙想站起来,却没了力气。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他冷冷地看着他,见他在闭目运气,不由得冷声道:“这冥兰香你运多少气都没有用的,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 凤九天睁开眼,见游自锋站在身前,心中了然,沉声道:“你要怎样?” 游自锋在桌旁坐了下来,漫不经心道:“不怎样,只是想知道我们不可一世的宁西王,落了难,会是什么样子!” 凤九天紧紧地盯着他,冷笑道:“落难?你忘了我曾经做过圣女,小小一个冥兰香,又能奈我何?” 游自锋看着他的眼睛,低低笑道:“是吗?”突然,他出手如风,箝住了他的下鄂,手指在他唇边一拂,不怀好意地笑道:“当真奈何不了你吗?如果单是冥兰香,的确不能把你怎么样,只可惜,你先中了太子的色目镜,神思已散,再进冥兰香,如今四肢无力,就算是你武功盖世,你也运不上半分力气!” 凤九天脸色骤变,却没有动。游自锋仍笑道:“你不是不让别人碰你的脸吗?怎么如今却不在意了?” 凤九天只是瞪着他,眼中的愤怒转瞬即逝。他低下眼眸,喘了一口气,仍没有说话。游自锋略一迟疑,放开了手,嘻笑道:“你不能怪我,机会这么好,我怎么能放过?如今宫门外的人,都看到是太子的人接走了你,你说,如果明天有人发现你不见了,或者出了什么事,皇上会怎么样?”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八十六 中计(2) 凤九天冷笑道:“原来你在打太子的主意?!只是你怎么知道我出了事,皇上就会怪罪于太子?” 游自锋悠悠道:“这个……我当然知道。我如果不知道,怎么能让你那么轻易就跟太子进了宫?” 凤九天瞳孔忽地收缩,沉声道:“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从太子看到我开始,你就定好了这一计!先是让我跟太子进宫,接着你又出现,故意让太子发现你的意图,让他接走了我,然后再利用我大闹宫庭,让所有人都知道太子与我为敌。也许你一开始就准备利用我来除掉太子吧?!” 游自锋的笑意直传到嘴角,轻声道:“呵呵,所以说知我者莫你莫属。” 凤九天收了脸色,又道:“只是你没想到皇上居然放了我,而我……也没把太子怎么样,所以你随机应变,用太子的人将我接走,好让皇上以为是太子加害于我。可是你凭什么就这么肯定,皇上会这样在意我的行踪?” 游自锋咧开了嘴,笑道:“他不在意,何必让黑英跟着你?黑英是他的贴身侍卫,武功高强,就是江湖上也少有对手。你劫持太子,他不怪罪你,还让黑英来保护你,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你,对他来说,很重要。” 凤九天闭了闭眼,叹了口气,说道:“你很聪明。你想让他废了太子,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况且你说黑英跟着我,你不怕黑英吗?” 游自锋收了笑意,说道:“我当然不怕,如果没有他,我的计划怎么能行得通?”他歪着头打量了他一番,又道:“其实以你的聪明,早该想到我的意图,只是你也别有目的,否则怎么会愿意被我利用?” 凤九天睁开眼,心中暗想,这游自锋的势力不小,连黑英都能收买。盯着他看了半晌,方道:“你根本没必要利用我来除去太子,我之所以这么说,是想告诉你,当今皇上……皇上根本就没想过要传位于太子。”说到皇帝,他忽然顿了一顿,又接着道:“你曾经问过我,愿不愿意和你一条心,我其实也认真地想过。” 游自锋眼中一喜,专注地看着他,凤九天又道:“我和你认识十年了,这十年来,你没有任何朋友,也不相信任何人,我常常在想,是不是你真的和我有血亲关系,你才会对我好。” 游自锋心口一热,上前抓住他的手,轻声道:“你现在愿意相信我了?” 凤九天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轻笑道:“我想不信也不行。可是我想告诉你,我,和你,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们之间,绝非兄弟。” 游自锋一愣,皱起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凤九天忽然笑了笑,他笑得很娇媚,眉宇间尽染风情,仿佛日月星辰瞬时失色,眼前只可见他的美色,一下击中了游自锋的心。游自锋从来不曾见他这样笑过,忍不住心中一荡,咧嘴笑道:“叫你不要运功,你不信,怎么样,药力发作了?那色目境藏在鹰眼中,是世上最淫邪之物,凡见过一眼的人,都会被蛊惑,你当时能镇住心气那么久,想必早已将功力耗得差不多了,色目镜并非药物,你根本不可能抵抗,如今再有冥兰香,你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凤九天却仿佛没听见似的,只是睁眼望着他,突然轻轻抚上他的脸,笑道:“我知道你喜欢我。十年来你无时无刻不在挣扎,以为我和你永远不可能有结果。你就想利用血缘关系,把我留在你身边,不过你失算了。你很清楚,我们不是同一个母亲。” 游自锋被钉住了,他呆呆地看着他,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禁不住热血上涌,不住地喘气,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方怔怔道:“你,你,你如何知道?” 凤九天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想找到她,你知道她活着。所以你总是借找她为名来找我。当年她离开你时,你已经十一岁,你知道很多事。表面上看来你玩世不恭,谁知道你是个很有心计的孩子。你想方设法来接近我,让我对你卸下心防,目的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游自锋震惊地看着他,十六岁时他第一眼见到他,就失了心。可是他从不表露痕迹,总是借各种名目与他相交。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他以为他已经成功了骗到了他,可是没有想到,他对他的心思,竟然如此清楚!他自认自己城府够深,心机够重,事实上根本远远不如他! 凤九天见他吃惊得说不出话,不由得轻笑道:“经过今天这些事,你想必更加确定了我的身份。要不怎么可能想到利用我来除去太子?但是你好象太心急了。你想留住我,不必这么麻烦。” 游自锋惊疑道:“你何时知道我对你……” 凤九天笑道:“从你认识我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 游自锋呆住了。凤九天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沉声道:“就因为这张脸,从小到大,我看过太多人相同的眼光。你看我的时候,我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游自手一颤,紧盯着他,没有说话。两个人沉默着对座良久,他突然长叹了一口气,自嘲地笑道:“我还以为我藏得够好。原来你……早就知道。”他忽然握住他的手,专注地看着他,认真地问道:“那我问你,若我愿意,此生只对你一人忠心,你可愿意,留在我身边?!” 凤九天只是看着他,没有动,低低笑道:“只对我一人忠心?如何肯定?如果忠心,你就不必用留兰香了。” 游自锋急道:“我,我是怕你不肯信我!这留兰香只是让你无法运气,又不会伤到你。等我解决了太子,你名正言顺,留在宫中,将来我便可以天天与你见面……” 凤九天低眉道:“我信!我信你是真心,只可惜……”说到这个字的时候,他突然双眼一睁,掀眉冷笑道:“只可惜我生平最恨受人摆布!”话音一落,他手掌一翻,指间突然多了一把利刃,直往游自锋眉间刺去。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八十七 冷香(上)(1) 利刃寒光一闪,游自大惊失色,急忙伸手一抓,想去捉住他的手腕。谁知他手如滑蛇一般,贴着他的手背一转,又往他腰间刺去。游自锋侧身一闪,反手一掌拍去。只听见“砰”地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拍在凤九天的胸口。他“磴磴磴”连退三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游自锋惊道:“你疯了?不要命了?” 凤九天脸色苍白如纸,露出一丝惨笑,恨恨道:“不要命?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我凤九天的命!可我就偏偏不信那个邪!” 说完,他突然执起手的中小刀,“扑”地一声,插在自己的肩头!游自锋惊呼出声,原来他攻击他是假,想刺自己是真!他再不犹豫,揉身上前,出手夺过他手中的小刀。凤九天双目一花,立刻晕了过去。 游自锋连忙将他扶到床上,急声唤道:“九儿!九儿!你醒醒!你这是何苦?!你名正言顺是我耀新国的太子,明明可以雄霸天下,为何就是不肯相信我?!” 凤九天紧闭双目,面如白纸,气若游丝。游自锋再不迟疑,扶着他坐到身前,以掌抵背,替他运气调息。一刻钟之后,他收了功力,将他放倒在床上。他呆呆地看了半晌,见凤九天虽然面无人色,仍然美得惊人,不由得低叹道:“唉,难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你既知我心意,为何执意不肯?” 凤九天突然睁开眼,笑道:“因为我不象你们这些人,不爱女色爱男色!”说完,他出手如风,伸出手指瞬间点中了游自锋三处大穴。他翻身起床,慢慢地踱到桌旁坐下,冷笑道:“你们的僻好,本王一点兴趣都没有!” 游自锋惊骇道:“你,你,你明明中了冥兰香,怎么会……” 凤九天轻笑一声,却咳出一口血来,他捂着肩头的伤口,低低道:“我中了色目镜和冥兰香没错,你也算聪明人,懂得用这个法子来对付我。只是刚才……咳咳,你不该心软,为我疗伤……咳咳!” 游自紧锁着眉,低叫道:“就算我为你运功,也解不了冥兰香!” 凤九天喘了一口气,又道:“的确没解,不过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为我运功,功力传进我体内,就能为我所用!”他咧了咧嘴,又道:“你没想到吧,我居然还有这个本事!” 游自锋惊疑道:“是……大波罗功!怎么可能?传言此功已经失传!” 凤九天支撑着站起身来,冷笑道:“传言你也信?大波罗功一直都有传人!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我点了你的穴道,就算点得不深,也足够我走出这里!”说完,他慢慢地朝门口走去。游自锋大叫道:“你站住!凤九天,你只要走出这个门口,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凤九天顿住身形,冷冷道:“我倒想见识一下,你要怎样令我后悔一辈子!” 游自锋闭了闭眼,恨恨道:“我说到做到!我游自锋此生从未对任何一个人动过真心,只除了你……”他喘了一口气,似乎说得有些艰难,仍然咬牙道:“我得不到你,也绝不会让任何人得到你!我说得出,做得到。你千万不要逼我与你为敌!若你愿意,留下来做我耀新国的太子,将来我助你平定天下,若不然……” 凤九天哈哈大笑,喘道:“天下!你们的眼中,天下便是一切!只可惜,我偏偏最不想要这个天下!游自锋,我在西藩等着你!”说完,他再不迟疑,打开门走了出去。 凤九天出了门,天边已经微微泛白,想不到一夜快尽,心中略沉。门外守卫甚少,想来游自锋根本没想到他可能会走得出去,于是他翻出墙头,辨明方向,往城外走去。他还穿着昨日太子给他的随从的衣衫,肩上的伤血迹斑斑,这样走到城门,天色大亮,怕是更惹人注意。他犹豫片刻,将外衣的下摆撕下来,绑在肩头,踉跄着往前走。他深知冥兰香之药效要十二个时辰才能散去,要想顺利出城还有难度。现在不仅游自锋要找他,太子也在找他,所以他只能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待药效散尽后,方能想办法出城。远远地看到游府的大门,心念一动,快步朝侧门走去。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八十七 冷香(上)(2) 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昏暗中见两个人提着个灯笼走过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小姐,我们真要这么早走吗?” 被称作小姐的人说道:“事情也了了,圆儿还在生我的气。我们还是先不要去惹她。我想回逢魔谷和舅舅商量商量,能不能想个办法,接爹爹过来和圆儿团聚。” 来的人居然是君亦休和燕儿。燕儿听她这么说,不由得没好气道:“小姐你太好心了!我看三小姐一点儿也不领情,你真是白操心!” 君亦休叹道:“她到底是我的妹妹,只不过小孩子脾气罢了,心肠还是很好的。只盼她嫁了人,以后能慢慢地明白我的心。别说那么多了,我们还是赶路吧。” 燕儿道:“要赶路为什么不叫上齐谷主的人?” 君亦休道:“昨天夜里吃多了酒,想必还睡着呢!他们毕竟不是我们的人,叫醒恐怕会有怨言。不碍事,反正也不是太远,待会儿雇个车,我们回去和舅舅商量好了,可能还要回来的。到时候再叫上他们走也不迟。” 燕儿叹道:“唉,小姐,你的心肠真好,怎么偏偏就嫁给一个不珍惜你的人呢?要是当初你答应了盍泚公子,说不定……” 君亦休打断道:“燕儿!这些话以后可别再说了!懂吗?” 燕儿无奈地扁扁嘴,叹道:“懂,王府里是非多,要少招惹事。不可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我都懂。” 君亦休笑道:“小丫头,你真懂就行了。” 燕儿不甘心道:“可是我真的为小姐你不值嘛。为什么盍泚公子那么好,你……” 君亦休轻声喝道:“燕儿!刚才我说过什么?!” 燕儿吐了吐舌头,只得闭了嘴。君亦休瞪了她一眼,转身撞到一个人的身上。她吃了一惊,正想道歉,抬眼一望,竟是凤九天。她惊道:“王爷!你怎么在这儿?”一想到她们刚才说的话,不由得心中一沉,不安地打量着他的神色,却见他面色苍白,没有表情。她正想再说几句话,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拖到胸前,低低道:“别多说话。现在回游府去!” 君亦休怔怔道:“啊?回游府?可是妾身正想回逢魔谷。” 凤九天道:“听我的,先回游府,别让人看见。” 君亦休正想再问,却突然看到他衣衫不整,肩头似有血迹,心知有异。连忙扶住他,低低道:“你,你怎么了,受了伤?好,我们回去。走后门,出来时那边就没什么人。”说完,三个人往回走去。从后门进去,果然一路上没有什么人,想必都是昨夜喝了酒,此刻都还未起身。三人进了君亦休的客房,方才叫道:“燕儿,你去,先打盆热水来,” 燕儿应声欲走,凤九天低声叫道:“记住,别让人知道本王在这儿!” 燕儿应声去了,君亦休不安地看着他,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盯着他,半晌方道:“王爷可要更衣?” 凤九天嗯了一声,将外衣脱了下来。肩头的伤口虽然不深,但鲜血淋漓,令人怵目惊心。君亦休急喘了一声,惊道:“你受伤了!” 凤九天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只是皮肉伤,不碍事。”他见君亦休一脸的惊诧,但却不慌乱,不由得停下动作。君亦休举步上前,迟疑着去解他的衣衫,不安道:“我,我看看。” 凤九天没有动,任由她脱掉了内衣,她打量着他的肩头,一道刀伤将光滑的肌肤割裂开来,血肉模糊。胸前还有一片淤青,是游自锋的掌力所伤。 君亦休忍不住“啊”地惊叫出声,却又连忙捂住了嘴,瞪着双眼看着他,轻喘道:“你怎么伤成这样?!怎么办?你有带药吗?还是我去找游公子……” 凤九天眼光一沉,拉住她低声道:“不要叫任何人!”他的手一使劲,肩头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君亦休急了,连忙用手中的衣衫去捂他的伤口。他痛得倒吸一口冷气,抓住她略一用力,君亦休重心不稳,跌在床上。 君亦休挣扎着坐起来,口中道:“不行,你在流血,得想办法止住才行。我想想,我想想……”她一边去捂他的伤口,一边四下张望,脑子却转得飞快。突然她灵光一闪,叫道:“香灰!对,我想起来了,香灰可以止血!你等着!” 说着她就想往外跑,凤九天靠她很近,那股香气又钻进他的鼻孔,直渗进心里。他心中一荡,连忙抱住她,低低道:“不要走!就在这儿,别动。” 君亦休愣住了,他已经很久不曾这样紧地抱过她,除了在梅花庵时,他待她总是漫不经心的。此刻突然被他抱住,她不由得心头微软,轻声道:“王爷,你不要这样。你受了伤,要先想办法处理好伤口。” 凤九天不耐道:“这伤口不用管它。叫你不要动!你……好香!到底是什么香?” 君亦休怔怔道:“浮香丸的香啊,王爷你以前问过。” 凤九天将头埋进她的颈窝,以汲取她身上的香气。这香气很特别,竟然瞬间令他神清气爽,手中也好象有了些力气。他心中暗奇,难道这香气可以解冥兰香之毒吗?上次在梅花庵,也是君亦休身上的香气,破坏了迭香对他施的魔障,难不成她说这个浮香丸有什么药用的功效?可是他怎么从未听说过? 君亦休见他抱得死紧,动弹不得,只道他是受了伤,心中突然有了一丝软弱,不由得轻抚他的背,柔声道:“王爷,你的伤口虽然不深,可是流血不止,对身体不好。还是先想办法止血才是正事。” 凤九天见她罗罗嗦嗦,还在说伤口的事,突然有一丝不耐烦。抬起她的头,只觉得她明眸如星,樱唇软嫩,仿佛娇柔可人,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朝她的唇上用力地吻了下去!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八十八 冷香(下)(1) 凤九天吻住君亦休的唇,只觉得柔软无比,记忆顿时涌进脑海。香气阵阵刺激着他的神经,令他有些失控。他贪婪在地她的唇上吮吻,一时之间血气上涌,难以自持。 君亦休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去推他,凤九天猝不及防,“啊”地一声倒到一旁。他此刻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竟被她一把推开。他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一把抓过她,抵在床头,又想吻上去。 君亦休急忙捂上他的嘴,低叫道:“王爷!” 凤九天皱了皱眉,想去扯开她的手,此刻他眼中只看到她的双唇,仿佛滋味无穷。君亦休伸出手来,正好够住他的脸。她用力地捧住他的脸,不让他再吻上来,口中强自镇定道:“王爷!你的伤!” 凤九天没有理她,拉开她的双手,直吻上去。君亦休慌乱之下,伸手乱推,正她拍到他的伤口之上,凤九天闷哼一声,倏地离开她的身子,捂着肩头的伤,坐在一旁喘气。他有些惊骇,为何在这个女人身上失了控,难道是色目镜与冥兰香的缘故? 君亦休见他终于松了手,赶紧坐起身来,两个人互相瞪了半晌,都没有开口,只听见彼此的喘息声,不绝于耳。直到门响,君亦休才回过神来,只见燕儿端着一盆热水,轻轻地走了进来。她连忙找来一张软巾,浸湿了为凤九天处理伤口。燕儿有些紧张道:“小姐,我看已经有人起来了,我们怎么做?” 凤九天此刻已经恢复常态,冷冷道:“慌什么?你到外面去守着,不管什么人来,都说君夫人还未起身,不见客。” 燕儿应了一声,只得出去了。君亦休拿着软巾,轻轻将他身上的血迹擦干。又将他的内衣撕裂,用没染血的布条将伤口包扎起来。她做得很轻很慢,额头却已经渗出了细微的汗珠。她的神情却是那样的镇定认真,细致得让凤九天心中微微一动。 她的脸近在眼前,就算以前在梅花庵,他也不曾这样仔细地看过她。君亦休的确算不上是个美人,除了细致的肌肤,其他都很平凡。眉眼不够媚,樱唇不够饱满,脸过于清瘦,就连头发,也素雅得可怜。可是就是这样一张简单清秀的脸,却有些如此执着平和的气质,到底是什么让他在一瞬间失了心神? 香气沁脾,凤九天忍不住低下头,又轻轻吻了她一下。君亦休怔住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这个吻很轻很柔,不象刚才那般霸道,也不象以前那样充满了挑逗和心机。她有一些些的怔忡,呆呆地看着他,好象有点反应不过来。 凤九天见她只是看着他发呆,不由得失笑道:“你发什么呆?本王不能吻你吗?”君亦休立时红了脸,连忙低下头,手上却有了几分慌乱。她忙忙地包扎好伤口,看了看他,又忧心道:“你的衣服都破了,到哪里去找衣服给你换呢?” 凤九天灵机一动,笑道:“不用找,你的给我换就成。” 君亦休一愣,旋即笑道:“这倒是个办法,只是我的衣服给你,不知合不合适。” 凤九天伸手道:“拿来试试。” 君亦休连忙找了几件衣服给他。好在自她怀孕后,衣服就做得十分的宽大,以适应日渐长大的肚子。凤九天试了试,除了有些短,勉强合适。此刻他长发披散,面色苍白,却别有一番风情。君亦休一时看呆了,只听他沉思道:“要想出城,恐怕还得想点办法。”他见君亦休盯着他目不转晴地瞧,不由得皱眉道:“你看什么?!” 君亦休脸色微红,笑道:“第一次见王爷穿女装,想不到王爷扮个女子,居然也这么好看!想来你当初说,小时候有人当你是女孩儿,应该是真的。”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八十八 冷香(下)(2) 凤九天眼光一沉,这是他最不想提及的往事,却不小心说给了她知道。他沉默地看着她,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总是令他一再地破例?他有些阴沉道:“有些事你最好当不知道,别有事没事就提!本王对你宽容,可宽容也有限度!” 君亦休心头一沉,忙低下头,后退一步,淡淡道:“是,妾身知道了。” 见她突然收了脸色,又恢复到以前那种平静淡漠的模样,他的心突然生出一股烦燥。他不喜欢她这种样子,好象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好象什么人都接近不了也掌握不了。他拉过她,抬起她的脸自语道:“你到底有什么不一样?本王身边的美人多了……” 君亦休平静道:“王爷身边自是不缺美人的,可是美貌对于王爷来说,有没有,都不重要。因为王爷你已经拥有的东西,怎么还会稀罕?” 凤九天一震,下意识地松了手。是的,他从来都不在乎美貌,只因自己生得太美,所以才那样容易招惹事端。美貌对于他而言,的确象是个累赘。身边的美人越多,他越觉得可有可无,乏善可陈,疲倦不堪。他从来就不喜欢美貌,只不过以前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只可惜这一点,却没有人知道。如今却被君亦休一语中的。他深深地看着她,淡淡道:“本王得承认,你的确与众不同。” 君亦休平静道:“亦休没有什么不同。亦休只不过说出了事实。王爷你的心事太重……”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转过身淡淡道:“心事太重的人,顾虑就越多。王爷受了伤,要回逢魔谷还是西藩?” 凤九天沉默了一下,看着她道:“以你之见呢?” 君亦休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他这是在问她的意见吗?想了想,低眉说道:“王爷若是问妾身,妾身也没什么主意。王爷有什么吩咐,妾身照办就是。” 凤九天皱了皱眉,突然觉得她口口声声地唤他“王爷”,竟然是那么的不顺耳。他很想把她拉到身边,近一些,可以看她仰起脸,笑意盈盈地唤他“九郎”。于是他伸出手,却又忽然顿住了,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震惊,为何又莫明其妙地被她感染了?他到底是中了什么毒,今天竟屡屡失常?! 凤九天收回了手,转过身说道:“你让燕儿去雇一辆车来,我们即刻启程回知州。路上我作女装打扮,就当你是的侍女。你不可多言。”说着他将一块玉佩交到她手中,低声道:“到了边关,只需要将这个交给他们看,我们便能顺利入城。什么都别说,更不可表露身份。” 君亦休应了,唤来燕儿吩咐妥当。又为凤九天打扮妥当,便坐在屋中等待。不一会儿,便有人来敲门,君亦休看了凤九天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方才问道:“什么事?” 门外的人应道:“君夫人,少夫人请您过去用早膳。” 君亦休低头一想,圆儿一直在生气,怎么突然来请她用早膳?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来蒙蒙的,有些亮了。犹豫了一下,手指放在唇边,对着凤九天摇了摇头。这才站起身,慢慢地往门口走,边走边道:“我知道了,有劳了。我更衣后便去。” 那门外的人又道:“君夫人,奴婢在外面候着吧,怕您找不着路。一会儿奴婢带您过去。” 君亦休眉头一皱,回头看了看凤九天,他冷冷地笑了笑,点了点头,示意她开门。君亦休只得走到门前,吸了一口气,打开了门。门外站了二个丫头,见了她便行礼道:“夫人,您睡得可好?” 她二人虽在和君亦休说话,眼睛却早已经越过她,往屋内扫去。君亦休还未答话,一个丫头便问道:“咦,怎么不见燕儿姐姐?” 君亦休回头一看,屋子里居然没有半个人影儿,心头略略一惊,忽又释然,他纵然受了伤,反应倒也极快,只是不知藏到何处,竟连她也没瞧见。口中却笑道:“我打发她去打水,这丫头,到现在还没回来!” 忽听一人道:“是吗?夫人屋里的铜盆还在,燕儿用什么去给夫人打水了?” 君亦休抬眼一看,竟是游自锋走了进来,他在屋内上下打量,似乎不愿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君亦休见他这般阵仗,心知不妙,却淡淡道:“我是让她去打点沸水来,游公子以为是打洗脸水吗?对了,游公子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游自锋盯着她看了一眼,笑道:“圆儿说请你过去用膳,我这个当妹夫的,当然要亲自来请才是。君夫人,请吧!” 君亦休低头笑道:“有劳游公子了,不如先坐坐,等燕儿回来,我们一同前去。” 游自锋笑道:“那个小丫头吗,待会让她自己过去好了。你们两个留下来等,君夫人就随我去吧。” 君亦休只得笑道:“如此也好。游公子请。” 说着,一行人出了门口,慢慢往前厅走去。人出了院子,凤九天方才房梁上跳了下来,方才情急之下,他提了一口气,窜上梁去,好在君亦休应对自如,很快和一行人离开了,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他缓缓打开门,见四下无人,辨明方位,朝后院的马厩走去。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八十九 智遁(1) 游自锋走得极慢,不住地打量君亦休,她不由得有些不安道:“游公子为何这些看亦休?难道亦休姿容不整吗?” 游自锋脸色突然发冷,沉声道:“我只是在想,凤九天会不会抛下你,而独自回去!” 君亦休平静道:“游公子是说王爷走了吗?可能昨天喝过喜酒,和齐谷主他们一起回去了吧。妾身有齐谷主的人照顾,他不会操心。一会用过早膳,亦休也要告辞了。回去晚了,恐怕王爷怪罪。” 游自锋紧紧地盯着她,她神色平和,眼光清澈,看不出有半分不妥。他收了眼光,沉思道:“既如此,一会在下送你回去吧。圆儿的父母皆不在,我们也应当去拜会一下舅舅大人。” 君亦休淡淡笑道:“你有心了。圆儿自幼被父亲宠坏了,虽然有些任性,但心肠是极好的。还望游公了以后多多包涵,不要与她斤斤计较。还有一事,我想与游公子商量。” 游自有点心不在焉,随口应道:“请讲。” 君亦休见他神色不定,淡淡道:“是这样,父亲在宁都城里出了些事,你是知道的。王爷命他不能再进宁都城,我想,能不能接他来国都,让他与圆儿也有个照应。游公子,我们为人子女,总不能不弃父母于不顾吧?希望你能体恤。” 游自锋猛地抬眼去看她,笑道:“君夫人当真想将你父亲接来此地?当初凤九天设计让你们全家没落,老实说,你,恨不恨他?” 君亦休明亮的双眸坦荡地看着他,平静道:“恨他?我也想过。可是恨他有用吗?” 游自锋眯了眯眼,问道:“他骗了你那么多,伤了你那么深,你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恨他?” 君亦休笑了笑,说道:“你说得没错,我是该恨他的,恨他总是令我身不由己。可是我……恨不起来。”她抚着自己已经有些微凸的小腹,嘴角漾出一丝微笑,淡淡道:“现在我什么都不愿多想,我只希望这个孩子能平安地降生到世上,别的就一无所求了。” 游自锋望着她的神色,那样平和,那样安宁,仿佛世间一切都不重要了。能甘愿为一个伤害自己的男人生孩子……他的心蓦地一动,他本意想挑起君亦休对凤九天的恨意,若是凤九天回来找她,那她必定会实言相告。却不料这君亦休如此平和,难道她……心里仍然爱着他?想了想道:“君夫人,我有一件事,本来我不想说,可是,现在觉得还是告诉你的好。凤九天他……遭人暗算,恐怕有性命之忧!” 君亦休抬眼看着他,轻轻地“啊”了一声,追问道:“怎么会?什么人会暗算他?游公子你不是他的朋友吗?为什么不帮他?” 游自锋急道:“我当然想帮他,可是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想来他应该是受了伤。我以为他会回来找你,可是……” 君亦休皱着眉,低叹道:“他受了伤……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她想了想又道:“如果他真受了伤,可能会先回逢魔谷……” 游自锋眼光一亮,说道:“不错,这样吧,我们先回逢魔谷,和齐谙生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多派些人手去找找。他虽然身份特殊,可这里毕竟是国都,仍然有不少人对他虎视眈眈。我有些担心,怕万一有人比我们先找到他,可就麻烦了……” 君亦休连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即刻启程去逢魔谷吧。” 游自锋点了点头,叫来马车,君亦休带上燕儿,往逢魔谷去。走到半路,君亦休体力不支,只觉得胸闷气短,连声叫道:“游公子,我,我不行了,能不能停下来歇歇。” 第三卷 冷香漫凝 八十九 智遁(2) 游自锋只得停了下来,叫道:“君夫人,我看这样好了,我先快马赶去,你慢慢跟来。这件事耽搁不得。” 君亦休点头道:“如此甚好。你先走吧。免得误了事。” 游自锋看了她一眼,快马加鞭,很快就不见了人影。君亦休见四下无人,吩咐道:“燕儿,我们下来坐坐。” 那赶车的见她下了车,也坐到一旁去休息。燕儿扶着君亦休到一旁坐了,喘了几口气,方才低低道:“小姐,不知道王爷……” 君亦休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她不可多话。燕儿只得噤了声,二人在路旁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马蹄声响,游自锋又转了回来,见了他们,叫道:“君夫人,你一个女子恐多有不便,还是在下与你一同走吧。” 他的眼睛四下打量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失望。君亦休看在眼里,淡淡笑道:“有劳游公子了。” 她上了马车,车子慢慢起动,走了一刻钟,君亦休掀开帘子,喘道:“游公子,妾身恐怕不能再前行了。”说着,她下了车来,走到路边干呕。燕儿吓了一跳,赶紧轻抚她的背,急道:“小姐!这可怎么是好?” 游自锋皱了皱眉,叹道:“君夫人身体不适?可是事情迫在眉睫,容不得耽搁,夫人……” 燕儿气道:“小姐身体不好,你们男人家,哪里知道怀孕的辛苦?!”君亦休喝道:“燕儿!你别多嘴!游公子说得对,赶路要紧!” 游自锋见她面色苍白,的确是十分不适,疑道:“君夫人身体有恙?既然这样你就在此歇息,等我带齐了人,再来接你!” 君亦休喘匀了气,弱声道:“这样也好,免得耽误了大事。妾身就在此恭候吧。”她也不想再逞强,胸口阵阵发闷,令她几近喘不过气来。她看着马车,说道:“这车实在太颠簸,我受不了了。我自己无所谓,只怕这腹中的孩子……若有三长两短,那可就罪过了。” 游自锋只得叹道:“那好,我先去,君夫人自己小心。”说完,他快马飞奔走了,燕儿扶着她在一旁坐了,看了看那赶车的人,燕儿心神领会,上前笑道:“这位大哥,你辛苦了,不如也过来喝口水,解解乏。” 那赶车人一身青色的衣衫,戴着一个斗笠,遮住了他半张脸。他笑着应了一声,下了车来,坐到一旁。燕儿从车上取出一个碗来递给他,故意笑道:“哟,这里还有酒呢,不知道昨夜是哪个没心没肺的,藏酒都藏到车上来了!” 那赶车的人一听,却没有说话。 燕儿见他没有反应,不由得笑道:“嗨,我们都不吃酒的,这个就给大哥吧,反正我看游公子没那么早回来,您今儿起得早,喝点酒歇歇,一会还得赶路呢!”说着,抱起酒坛子倒满一碗。那人捧着酒碗,低笑道:“你这是想灌醉了我,自己逃跑啊?” 燕儿吓了一跳,连退了两步,正想说哪能呢,那人却将斗笠摘了下来,君亦休定晴一看,那人满脸胡须,唯有一又眼睛明亮无比,竟是凤九天!不由得欣喜道:“王爷!方才我还担心,不知你去了哪里,想不到……” 凤九天看了她一眼,轻笑道:“我本来是想去盗马出城,却正好你要他来赶车,我就顺水推车,将那车夫打晕了,假扮成他,不就一起出来了?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知道要先借他出城,又在路上拖延时间。” 君亦休面色微微一红,低了头。凤九天见她突然不说话,又道:“怎么?还担心什么?你放心,他回来过一次,不会再回来第二次。” 君亦休点了点头,她本想说,我也在担心你会不会丢下我自己走了,却没有说出口。凤九天跳上车叫道:“不要多说了,赶路吧!一会儿他带了人回来,就麻烦了。” 君亦休歇了半晌,脸色也好了许多。二人连忙上了车,凤九天拉住缰绳,使劲抽了一鞭,大声叫道:“抓稳!”马儿吃痛,立刻飞奔起来。 君亦休闷哼一声,方才车子突然发动,让她差点跌了下去,赶紧抓住车把,马车跑得飞快,不一会便出了林子,回到了叉路口。这是个三叉路口,一边通往国都,一边通往逢魔谷,一边则通往边关。凤九天停了下来,往国都方向望了望。他的内心很复杂,也很纠结。这一次冒险来到耀新国,他是来寻找答案的。如今答案已经找到,他却并不舒服。 君亦休见他脸色阴沉不定,知他又有了心事,只得轻声叹道:“王爷可还有什么事情未了?” 凤九天转过头看着她,他带她来逢魔谷,原本是想借她腹中的孩子来换取墨麒麟,也根本没想过再带她回去。可是现在,他却不想把她留下了,至于这其中的原因,他不愿意去多想。他一直觉得这个女人不是他想要的,可是却一再令他改变主意。或许,天意如此,这个孩子注定还是会回到宁西王府。他吸了一口气,正想驾车离开,忽听到马蹄声近,他脸色微变,叫道:“别出声,抓稳!” 说着,他正欲策马飞奔,却见一条青色的人影忽地闪了过来,拦住了去路。那人朗声道:“君夫人请留步!” 第三卷 冷香漫凝 九十 入关(1) 凤九天一见有人拦住了去路,连忙低下了头。那人拱手道:“君夫人,在下有些话想跟夫人说!” 君亦休只得挑起车帘,只见齐谙生立在车前,只得笑道:“齐谷主,有何事?方才游公子去找你了?” 齐谙生道:“是。游公子说宁西王受了伤,如今下落不明。在下也觉得奇怪,以宁西王的本领,不是什么人都能伤得了他的。他又说夫人你正赶来,所以在下一路寻来,想接夫人进谷歇息。我们再加派人手,去寻找宁西王。” 君亦休叹道:“多谢谷主。只是亦休在谷中打扰多日,多有不便。如今王爷下落不明,亦休思虑再三,决定先回知州,找大人们商量商量。” 齐谙生沉吟道:“如今两国剑拔弩张,恐怕战事一触即发。夫人此去边关,要入关就是件难事。就算尧淮安知道了宁西王的处境,恐怕也不敢贸然出兵。夫人还是留在逢魔谷,等候王爷的消息,方为上策。” 君亦休想了一想,平静道:“谷主的好意,亦休心领了。不过……我还是决定先回去。就如谷主所说,两国如今势同水火,怕不久就会开战,亦休留在这里,恐怕多有不便。” 齐谙生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固执,上前一步道:“夫人为何执意要走?在下是诚心挽留。你一个女子上路多有不便。况且,你的身体……” 君亦休打断道:“此去边关不远,亦休还撑得住。多谢齐谷主,小女子告辞了。” 齐谙生紧盯着她,见她仍不为所动,一把抓住缰绳,低低道:“君夫人,请恕在下无礼了,你不能离开。” 君亦休吃了一惊,叫道:“谷主这是何意?” 齐谙生道:“夫人请见谅。在下不能让你就这样只身上路。在下担心你到时候入不了关,又回不来,反而误了大事。夫人有了身孕,应当多多珍惜自己的身子,切不可这般操劳。你随我回谷,我一定好好照料,让你平安诞下这个孩子!” 君亦休恍然,原来是为了这个孩子!她不悦道:“齐谷主!亦休敬你是个正人君子,可你为何如此自私?这个孩子是王爷的骨肉,将来他是男是女,去向都理应由王爷做主!” 齐谙生沉默一会,方慨叹道:“夫人多虑了,在下虽然紧张这个孩子,但并不是夫人想的那样!逢魔谷的确需要一个圣女,但也并非一定要夫人的孩子不可!” 君亦休正色道:“齐谷主,请恕亦休直言!圣女之制泯灭人性,实为不智之举!逢魔谷固然需要圣女,但这选拔的制度却理应改过!不应以人命来换取所谓的神愿天道!当年我母亲也曾是受害之人,请恕我不能听从你的命令!如今你身为谷主,更应为谷中人谋幸福之道,而不该遵循陋习,继续为害逢魔谷!” 齐谙生默默地看着她,她有两分激动,两分不安。显然说这一番话,是心绪激昂,难以自抑。他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手,轻声道:“你,当真要走?” 君亦休见他似乎后退了一步,当下平复心气,淡淡道:“请谷主借过。” 齐谙生跳上车,说道:“既然这样,那在下送你入关!” 君亦休又吃了一惊,连忙道:“齐谷主不必如此!你如此抬爱,亦休怎么受得起?!” 齐谙生默默道:“你刚才说的话,我一直都在想。其实我早就想废除圣女之制,无奈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逢魔谷已经很久没有圣女,大家都很期待再有人来担当这个责任。我新登大位,百废待兴,有很多事,也身不由己。希望君夫人不要见怪。在下绝没有觊觎你孩儿的念头,将来他若愿意回到谷中,我自然欢迎,他若是不肯,我也不会强求!请夫人不要误会了在下的一片好心!” 第三卷 冷香漫凝 九十 入关(2) 君亦休见他再三解释,诚意颇深,不由得心中一软,淡笑道:“谷主胸襟广阔,将来定有所作为。谷主诸事繁忙,还是请回吧,亦休要上路了。” 齐谙生瞥了那赶车一眼,说道:“你当真不要我送?还是已经有人相送?” 君亦休怔然道:“你……”一句话还未说出口,齐谙生出手如电,已经将凤九天的手腕扣住!君亦休大吃一惊,正要说话,齐谙生手一挥,将凤九天的斗笠打翻在地。他冷冷道:“宁西王,在下有礼了!” 凤九天哈哈笑道:“逢魔先生好眼力,你如何认出我来?” 齐谙生道:“我说了这么多话,你一点反应都没有,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可疑了。一个人赶车的人,日晒雨淋,怎么可能有这样一双养尊处优的手?!”说着,他将他的手举起来,似乎已经稳操胜券,又道:“游自锋说你受了伤,看来伤得不轻,否则怎么会让我手到擒来?” 凤九天哼了一声,说道:“这下你又立功了,打算将我交给游自锋呢?还是太子啊?!” 齐谙生没有答话,半晌方道:“你跟他们结了什么仇?为何要逃?” 凤九天冷冷道:“我是宁西王,他们是耀新国贵族,你说我们有什么仇?反正仗是要打的,你捉住了我,不就跟当年单易难捉住我父王一样吗?!” 齐谙生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似乎在权衡什么事。过了一会儿,他才低低叹道:“是吗?我送你入关。走吧。” 凤九天心中一动,突然有了一丝恼怒,质问道:“可是他让你来的?!” 齐谙生没有答话,接过缰绳,赶车欲走。凤九天抓住他的手,问道:“本王在问你!” 齐谙生叹道:“你要做宁西王,没有人阻止。不过,他不想你再留在这里,多生事端。何必多问?” 凤九天松了手,阴沉道:“原来你们逢魔谷一直都是皇帝的一只狗!本王不需要你送!你回去告诉他,要想起兵,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愿意听就听,不愿意我们就战场上见!” 齐谙生顿了一顿,并未动怒,只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来,塞到他手中,说道:“这个是九花玉露丸,你有伤在身,早晚服一粒,有助伤势。”说完他跳下车去,拱手道:“宁西王一路好走!” 凤九天看了他一眼,再不迟疑,策马飞奔。一路行进,到了边关时,已近黄昏。那守城的兵将远远看到一辆马车飞奔而来,不由得议论纷纷,凤九天掏出玉珮大声叫道:“快开城门,传尧淮安来见!” 那兵士见他手持一物,但看不甚清,但闻听他声音洪亮,气势非凡,略一迟疑,还是叫道:“你是何人?现城门已关,要进城需明早方行。” 凤九天喝道:“本王命你即刻开门!违令者斩无赦!” 那兵士疑道:“你究竟是何人?!”另一人道:“时辰已过,没有尧将军手令,我等不能开门!” 凤九天怒道:“蠢货!瞎了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手上拿的是什么!” 那人找来火把,探出身子想看个仔细。此刻城门上走来一个短衣男子,见状大叫:“是王爷!王爷回来了!快开城门!”说着,他飞身直下,落在马车前,跪身拜道:“属下见过王爷!” 凤九天笑道:“乔沙,你一直在这里等吗?” 乔沙回道:“是。自王爷出关后,属下就立刻知会了尧淮安和荣放,密切关注边关动静,等候王爷归来!” 凤九天道:“很好!你做得不错。你总算没有白跟我,知道我留你下来的意图。” 乔沙起身立在一旁,城门很快就打开了,出来一队兵士和几匹快马。他们一见凤九天便翻身下马,通通拜倒在地。其中一人朗声道:“末将尧淮安,参见王爷!”另一人也上前道:“下官荣放,参见王爷!” 凤九天笑道:“好!你们起来吧。即刻入关。” 说完他钻进马车,乔沙驾车前行,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知州城。残阳如血,映照在灰暗的城墙边上,仿佛预示着不久的将来,这里将避免不了一场血腥的杀戮。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九十一 余歌(1) 凤九天的马车一路进了知州府,尧淮安与荣放不敢懈怠,在院子里肃立听命。差人来沐浴更衣,凤九天方坐在堂前,喝了一口茶。君亦休远远地看了一眼,心中喟叹,宁西王府里的王爷又回来了。 凤九天看了一眼尧淮安,问道:“边关还有多少兵马?” 尧淮安恭敬道:“禀王爷,末将率三万三千人驻守边关,加上荣大人手中有七千人,如今只有四万人。” 凤九天紧紧地盯着他,沉声道:“何故多出这么多人来?” 尧淮安道:“只因耀新国对我西藩虎视眈眈,正在集结兵力,怕不久就会来犯。卑职与荣大人号召边关百姓齐心保卫家园,百姓得知后,群情激愤,纷纷要求加入军队,卑职将他们编入自卫队中,因此才会多出这些人来。” 凤九天皱了皱眉,不悦道:“军队超编,恐怕朝廷会怪罪。” 尧淮安正色道:“战事当前,岂能如此死板?!况且卑职虽将他们收编,但他们仍属于民间组织,并不属于正式军队。若是朝廷要怪罪,卑职愿一力承担!” 凤九天看了看他,这个武将是尚奚环一手提拔的,虽然年纪尚轻,可是颇有正气。低头想了一想,又道:“既如此,就先搁下。申彻那里,本王去斡旋。尧淮安听令!” 尧淮安上前一步,凤九天说道:“本王命你为西伐大将军,统领边关三万兵马。本王会再调三万人来,交给你,知州,不容有失!” 尧淮安应道:“是!末将得令!” 凤九天又道:“荣放,你手中的人负责维护城中治安,尤其要注意,不要让敌国的探子随意出入!但如果是……逢魔谷的人,你就不用管,明白吗?” 荣放微微一怔,犹豫道:“是!卑职领命!敢问王爷,那逢魔谷虽然是个江湖门派,可是掌权人却与皇族息息相关。若是他们的人进来生事,恐怕……” 凤九天摆了摆手道:“荣大人不必担心,本王还怕他们不来!你只管照做,别的事本王心中有数。本王有要事,要连夜赶回宁都。你去准备几匹快马,立刻起程!” 荣放应声而去。凤九天让一干人等都下去了,这才进了内室,对君亦休道:“本王要连夜赶路,你若是吃不消,可以慢慢回来。本王让荣放派人送你。” 君亦休低头道:“是。妾身听从王爷安排。” 凤九天见她毫无意见,心中意外有些不悦。他正想说什么,却听人来报:“王爷,有位自称是盍泚的人求见!” 凤九天眼光微动,抬眼见君亦休抬起头来,一脸讶异,不由得脸色一沉,说道:“传。”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盍泚走进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掌灯了。灯光中,他远远地看到了凤九天身边的君亦休,暗暗一惊,还是上前拜道:“草民盍泚,参见宁西王,君夫人。” 凤九天淡淡道:“不必多礼。四绝公子怎么在此?” 盍泚道:“边关局势日趋紧张,草民也想来一尽绵薄之力。没有想到王爷也来了知州,草民一时心急,贸然进见,望王爷见谅。” 凤九天笑道:“盍公子心急什么?”说着,他瞟了一眼君亦休,见她似乎听得十分认真,忍不住又道:“盍公子是心急事呢,还是心急人呢?” 盍泚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看了君亦休一眼,连忙又正色道:“王爷,耀新国来犯之心昭昭,路人皆知。草民这几个月来一直在边关,也曾经想办法去过国都,他们虽然国力不如我天垠,但兵强马壮,尤其是骑兵,在我之上。知州地势平坦,要想守住边城,恐怕不易。”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九十一 余歌(2) 凤九天挑了挑眉,问道:“哦?盍公子有什么高见?” 盍泚道:“不敢。草民有一计,望王爷恩准。” 凤九天笑道:“你尽管说。” 盍泚道:“知州是个小城,人口不过三五千。除去老弱妇孺,强壮的男丁也不过一、两千人。如今男丁们都已经编入自卫队,其他的人不如疏散到别处,以免战事一起,生灵涂炭。知州城内留一、二千人守住城门,其余人可撤退三里,在西面的岐凤坡驻扎。草民观察过,那里是个葫芦口,易守难攻。若是敌军来犯,在那里摆下一阵,可事半功倍。况且岐凤离岐中城也不过五里,后援供给更不是问题。一来可以避免知州失守后,一溃千里,二来,也可诱敌深入,一举歼灭。” 凤九天沉思道:“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 盍泚道:“此乃草民与尧将军共同想出来的。” 凤九天疑道:“尧淮安?方才他为何不报?” 盍泚略一迟疑,想了想道:“让草民来献计,是尧将军的主意。” 凤九天哼了一声,说道:“你们的这个办法,本王不是没想过。岐凤城地势虽好,可是太狭小,若是敌军超过五万,要想以阵取胜,就难以实现。岐中也是个小城,要负责这么庞大的军队开支,也支撑不了多久。这件事,以后再议。你去吧。” 盍泚急声道:“王爷!此事不能再拖!行军布阵,最讲究的就是先机啊!如今我们若不先未雨绸缪,恐怕一旦开战,知州就不保!” 凤九天喝道:“放肆!盍泚,本王念在你是个人才,才破例接见。不需要你来教本王怎么做!” 盍泚低首道:“草民不敢。可是事关重大,请王爷三思。” 凤九天冷冷道:“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就不必多言了。下去吧。本王心中有数。” 盍泚犹豫了一下,只得退下了。凤九天见他的身影出了院子,方才说道:“你去准备,今夜与本王一同回王府。” 君亦休一怔,刚才不是让她自己慢慢回去吗?怎么又突然要她随他走了?想了一想,问道:“王爷,你刚才不是说……” 凤九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他冷声道:“本王不能改变主意吗?即刻去!” 君亦休只得应声退下了。回到房中,燕儿正好端了一盅补品来,一见她便喜道:“小姐,你回来了?正好把这安胎药喝了,今天好好歇歇。出来这么久,都没好好休息。你看看你,身子可怎么受得住?!” 君亦休叹道:“不必了。你收拾一下,我们今晚就要回宁都了。” 燕儿惊道:“这么快?小姐为何不跟王爷说说,休息几日再走?连日赶路,我怕你的身子……你还有身孕呢!” 君亦休盯着她看了一眼,淡淡问道:“燕儿,在去逢魔谷的路上,你说我有病,是怎么回事?” 燕儿愣了愣,不安道:“小姐你何必瞒我?老爷都告诉奴婢了。不过你放心,除了我没人知道你的病是怎么回事。老爷当初走的时候,担心小姐,所以……” 君亦休叹了口气,又担心父亲,又担心妹妹,一时心事愈重。燕儿见她神色不定,无可奈何,只得一边去收拾,一边抱怨道:“小姐,你不要怪奴婢多嘴,其实你这个病只要放宽心,别想太多心事,就没什么的。王爷到底是个王爷,你自己心里是有数的。至于老爷和三小姐,他们有他们的际缘,小姐就别操那么多心了。万事总要先顾顾自己的身子。如今还有这个孩子,才是你最要顾的!” 君亦休叹道:“你这丫头,嘴巴倒是越来越厉害了。我都快说不过你了。” 燕儿笑道:“我哪有小姐那般聪慧?只不过燕儿是个粗丫头,凡事都喜欢想着好的一面,不想那坏的一面,日子不就这样过吗?” 君亦休正想打趣她,却听一人在门外道:“君夫人,有位盍泚公子求见。”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九十二 试探(1) 君亦休一怔,盍泚?他为何单来见她?犹豫道:“他可有说有何事?” 那人道:“他只说有要事想求教夫人,请夫人准许一见。” 君亦休有些顾虑,燕儿却喜道:“盍泚公子也在知州?小姐,这是不是叫他乡遇故知啊?难得我们要走了,他却来了。不如见一见吧。快请公子过来。” 君亦休欲言又止,那人回了一声是,转身走了。君亦休只得叹了口气,道:“也罢。见就见吧。燕儿,你守在门口,不管谁来,都要大声通报。” 燕儿笑着去了,不一会儿就见盍泚匆匆走来,见了君亦休便拜道:“草民见过君夫人。” 君亦休淡笑道:“盍公子不必多礼,请进来坐。” 盍泚心事重重,在桌前坐了,打量着她,千言万语,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呆了半晌,却又站起身道:“草民叨扰了。夫人,草民……还是告退了。” 君亦休叹道:“公子既然来了,何必这么着急?其实你的来意我已经猜到了一半了。可是为了知州之事?” 盍泚眼睛一亮,慨叹道:“夫人……心思聪慧,在下佩服。知州边关,事关重大,所以在下才斗胆来求夫人。” 君亦休眼光微暗,淡淡笑道:“求我?我可不是能做主的人。” 盍泚微急道:“夫人,王爷西行来知州,也带夫人前行,想来夫人在王爷心中,是有一定地位的。若夫人能在王爷面前善加进言,说不定王爷……” 君亦休打断道:“公子你误会了。他带我来……是另有目的。我在他心中,只是一颗有利用价值的棋子。哪天我这颗棋子没有用了,他自然就不在意了。你要我帮你,恐怕是求错了人。我说什么,都没有作用。” 盍泚一怔,他见她眼中似有几分忧愁,不由得心中微微一痛。当初她是那样斩钉截铁要嫁去宁西王府,他原本以为那个王爷待她,也有几分情意,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番局面。早知今日,他当初就不该轻易放手。想到此,他紧紧地盯着她,问道:“他……对你不好吗?” 君亦休一惊,如梦初醒一般,深悔自己怎么跟他提起这个,不由得笑道:“公子多心了。他是王爷,自然有更多的事要担心要顾虑,对我……还算不错了。只是公子想让我向他进言,恐怕没有作用。不过亦休自会尽力,但能不能成功,就不得而知了。” 盍泚沉默了。他默默地打量她,见她衣饰十分宽松,心中恍然,脱口问道:“你,你有了身孕?” 听他问起这件事,君亦休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也许这个世界唯一令她感到安慰欣喜的,就是这个孩子了。她笑着回应道:“是的。这个孩子虽然来得不是时候,但我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将来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就好。” 盍泚黯然道:“真是恭喜你了。只是知州战事将起,将来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算了,不说这个。你有了身孕,要好好保重身体。王爷就算不在意你,也总该会在意这个孩子!亦休……”他不知不觉地唤出她的名字,轻声道:“你在王府,要多多保重,凡事都要多为自己和孩子着想。” “多谢你了,盍公子这个时候还这般为本王的侍妾和孩子着想,本王真是感激啊!” 一听到这个声音,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往门口望去,见凤九天站在门前,一脸阴沉。君亦休心中一沉,连忙道:“妾身见过王爷!盍公子……与妾身是故交,因此来送行。”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九十二 试探(2) 凤九天盯着她,慢慢地走进屋内,笑着去握她的手。可是他的眼光却冰冷异常,口中说道:“怎么敢劳烦盍泚公子为你操心?亦休,这可是你的不是了。” 君亦休不安地想抽回手,却没能挣脱,只得笑道:“王爷,我们可是要起程了?盍公子,我们就此别过吧。” 盍泚只得后退一步,低了头说道:“草民恭送王爷和夫人。” 凤九天也不再理他,径直拉着君亦休出了门去。直到上了马车,他一直沉着脸没有说话。君亦休见他脸色不佳,思忖着刚才盍泚那番话此刻恐不宜多说,也只得闭目养神。车子出了知州城,天已经黑尽,凤九天突然问道:“盍泚去找你何事?” 君亦休一惊,旋即平静道:“盍泚公子只是问候一声,并无其他。” 凤九天哼了一声,又道:“问候?当真这么简单。当初他连流涓都肯送给你,现在就问候一声算了?你实话说吧,他去找你到底何事!” 君亦休叹了口气,这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犹豫了半晌,方无奈道:“他……也是为了知州之事。想让我帮他说说。” 凤九天睁开眼,笑道:“风流才子四绝,竟然也想依靠裙带关系来解决问题?!没有想到啊,看来本王真是高估他了。” 君亦休分辩道:“王爷误会了。他并非想让妾身来干涉什么,只希望妾身能劝劝王爷,多多加紧知州的防备。其实刚才他在前厅所讲之计,倒并不是不可行。王爷为何不考虑?” 凤九天冷冷道:“你来为他当说客吗?本王为何要考虑?” 君亦休正色道:“妾身虽不懂军机大事,但也觉得他说得有理。若是尧将军也这么想,或许真有可为。他常年在边关,十分了解边关形势,决不会轻易定计。王爷您是个聪明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凤九天冷笑一声,伸手去抬起她的下鄂,沉声道:“你这样说话,无非是想要本王用盍泚!尧淮安让他来献计,不也是这个目的吗?!不过本王可没这个打算!” 君亦休心中暗暗一凉,不由得追问道:“为何?王爷不是也说盍公子是个人才吗?” 凤九天收回了手,淡淡道:“他是个才人没错,才华冠盖西藩,大名鼎鼎的四绝公子,只可惜并非是个军事人才。本王以后自然有得着他的地方,但绝不是在战场。这件事不用多说了,本王自有主张。” 君亦休噤了口。她知道凤九天已经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件事早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凤九天突然又道:“何故叹气?!在为盍泚不值么?你对他,倒是有心。” 君亦休微蹙着眉,没有答话。凤九天将她扯进怀里,笑道:“说句实话,亦休可曾后悔?” 君亦休怔然道:“后悔?妾身后悔什么?” 凤九天眼光冰冷,仍然笑道:“后悔跟了本王啊!本王可不是瞎子,那盍泚对你一往情深,当初你若是选择了他,就不必跟着本王东奔西走了。” 君亦休心中一沉,却笑了一下。她抬起眼去看他,虽然他面无表情,眼里却有一分认真。她的心微微一动,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凤九天眯了眯眼,放开了她,抚了抚衣角,平淡道:“你后悔了?” 君亦休淡笑道:“妾身若是后悔,就不会嫁去宁西王府!今生是我负了他……不过……”说到这儿,她突然顿了一顿,又苦笑道:“王爷何必多此一问,亦休早已经属于王爷。就算后悔,也没有什么用。更何况如今,我有了这个孩儿……”说到这儿,她的嘴角又扬起一丝微笑。每每说到这个孩子,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欣慰,也许这个孩子已经成为她今生唯一的寄托了。 凤九天见她眼中突然有了光彩,心中却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烦闷。她如此喜欢这个孩子,胜过一切,令他莫明地不快。当下冷声道:“很好。只要他能平安出生,本王也不会亏待你。” 君亦休一愣,他不是不在乎这个孩子吗,怎么现在又说这样的话?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凤九天不快道:“怎么,你当真以为本王就那么冷血,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不顾吗?” 君亦休连忙低下头,却微微地笑了笑。原来他其实并非那样冷酷的吧。 一路无话,天刚亮时,马车风驰电掣般地驶进了宁都城。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九十三 凑份(1) 虽然已经是初春,清晨的微光里,仍然寒冷。宁西王府里一大早就忙碌不堪,出门已经一月的宁西王回府了!霁深园里也是一片忙乱,众人都急着在屋里梳妆打扮,想让凤九天看到最美丽的自己。风如絮坐在菱花镜前梳头,七巧给她戴好最后一支珠钗,方才叹道:“小姐!你真美!一会担保王爷见了,喜欢得不得了!” 风如絮笑了笑,一旁的玉珠笑道:“风夫人真是我们王府里第一美人了。哼,真想不通王爷怎么会带那个君夫人出门,听说这会儿她还在藏云阁,还没有回沉香榭呢!霸了王爷那么久,如今回来都还不识趣!好歹我们风夫人如今在霁深园里管事,她怎么着也该过来问候请安吧!” 风如絮面色微微一沉,柔声道:“玉珠,别碎嘴!” 玉珠不在意道:“我说得不对吗?难得夫人有这般绝色的姿容,性子又这么好,待我下人也公道,那个君夫人,就看不出哪里好了。” 七巧酸溜溜道:“人家肚子里可怀了王爷的种呢!我们自是比不得的了。” 玉珠哼了一声,低声道:“谁知道她那种是谁的?!进府才半个月,就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你说奇不奇。我还听说啊,她进府之后,王爷从未曾在沉香榭留宿……” 风如絮低喝道:“玉珠!”她拿眼去瞟她,笑道:“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否则……哪天传到王爷的耳朵里,就不好办了……”她虽然在笑,盯着她的眼光却有一丝警告的意味,玉珠心中一凛,连忙不安地退下,轻声道:“是,奴婢明白。” 风如絮站起身来,问道:“七巧,可有通知各个院子,让她们到香菱州去?!” 七巧回道:“已经通知了。桑夫子身子不好,问能不能告个假?!” 风如絮皱眉道:“桑柔病了吗?怎么没听说?” 七巧低声道:“奴婢也奇怪呢,前两天还好好的,一听说王爷回来了,就说身上不爽,她房里的丫头祥珠也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搞什么!” 风如絮的嘴角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抚了抚衣袖,淡淡道:“不管她了。我们先去吧。”说着抬脚出了门。这一个月来她打理霁深园,也算有了一些心得。凤九天的侍妾之中,花红好虽是青楼出身,但性直,说话不好听,却容易揣测。计嫱姿色稍次,过于安静,若论心计,却是一般。春盈更不消说,单纯没有心机,什么都在脸上。至于桑柔,似乎对凤九天惧意多过爱意,更不足为惧。唯有一个人,不好应付,便是竹兰苑的萧潇。 萧潇心思敏锐,才华出众,表面上看来,嫁来王府是想为家中谋更好的出路,可是实际上却另有原因。萧家在宁都算不上什么大户人家,之前与宁西王府也没有任何关联,以萧潇清高的个性,要她来委屈做一个侍妾,根本就不太可能。到底她是看上了凤九天,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风如絮低着头暗自思索,却听一个声音清亮道:“妹妹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风如絮抬头一看,正好看到一身绿衣的萧潇走了过来,她在打量她,轻声笑道:“妹妹这一身真是漂亮得紧,连我瞧了也心动。待会儿见了王爷,还止不住他怎么喜欢呢!” 风如絮低头笑道:“姐姐谬赞了。姐姐才是容光焕发,让小妹自愧不如。” 萧潇轻笑一声,上前来挽住她的手臂,边走边道:“妹妹何必自谦?!自打这霁深园有了妹妹打理,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姐姐当真是十分佩服的。今天王爷回来了,正好去向他讨点赏去!”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九十三 凑份(2) 风如絮连忙道:“如絮岂敢,承蒙王爷看得起,众位姐姐又如此关照,小妹才勉强能当。这讨赏是万万不可的,只盼不出什么差子,小妹就安心了。” 萧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二人慢慢地进了香菱州,花红好、计嫱、春盈都已经在座了。花红好见了萧潇,立刻笑道:“你们倒是不急,来得这么慢,可不是该罚?!” 风、萧二人落了座,风如絮方道:“谁象你们这么心急!王爷虽回了府,可还没说要来这霁深园。我找各位姐姐来,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看看要不要办桌酒席,为王爷接风洗尘。” 花红好乐道:“好啊,这吃吃喝喝的事儿,我最拿手了。你想怎么办吧?!” 风如絮笑道:“我是想啊,这园子里我们姐妹七人,一人出一份子,请宁都城里最好的戏班子,来唱一天戏,热闹热闹。天气也好了,我们就在这香菱州摆个台子,大家吃吃乐乐,不是挺好?!” 花红好拍掌叫道:“不错不错,这里挨着荷塘,到了午时也不热。搭个台子,摆一桌酒,刚刚好。你这主意不错!我出一份!” 风如絮微微一笑,又道:“姐妹们若是都觉得好,那我就牵个头,既然是我提议的,这份钱,我出双倍,五十两银子,该是够了。” 她这一话一出,计嫱、春盈都止不住微微变了脸色。她出五十两,双份,那她们一人也该出二十五两才够。这霁深园的主子,名为侍妾,在王府里却是说不上多少话的。平日里凤九天每月给她们的月钱也不过五两银子,就算从娘家带了些体己钱,也是些私房东西,怎么能拿来吃喝玩乐? 一时间春盈拉下了脸,不满道:“你家有钱,当然出得起。只不过我们这些穷人家,可就没你那么阔气!照我说,这钱不该我们出!谁出的主意,谁出这个钱!” 风如絮见她出言不逊,也不生气,笑道:“春姐姐,我本是一番好意,想着王爷回来了,大家都表示一点心意,好让他高兴高兴。若是春姐姐不愿意凑这个份子,妹妹我自然不好强求。若回头王爷问起……” 春盈冲口道:“谁说我不出?!不就二十五两银子吗!”说完却暗自懊恼,这快半年的月钱就这么泡了汤,想想就心疼! 风如絮笑着点了点头,对七巧道:“先记着了,春姐姐二十五两。”萧潇看在眼里,暗自冷笑一声,说道:“妹妹这主意虽好,可是有没有想先跟王爷商量商量?” 风如絮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我想不必了吧,这是我们的心意,送予王爷。他就算是不领情,也不会责备。” 萧潇低头抚弄手中的茶碗,低笑道:“那是自然,妹妹这一番苦心,王爷自然不会怪罪。只是要在香菱州搭台,恐怕得先知会管周。” 七巧插嘴道:“王爷让我家小姐管理霁深园,我家小姐自然就做得了主。在这香菱州搭个台子算什么?” 风如絮低喝道:“七巧!多嘴!” 七巧连忙噤了口,萧潇笑道:“妹妹好会调教人!连身边的丫头都这般伶牙利齿!” 风如絮走上前去柔声笑道:“七巧是嘴快的人,我说她,是她不好。萧姐姐可别给她长脸子!回头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怎么,萧姐姐觉得我的主意不妥吗?” 萧潇不在意道:“没有什么不妥,只不过想能更周到要好些。那二十五两银子,我照出。你既有那个心,就办一次吧。大家乐乐也好。” 风如絮笑了,说道:“好,萧姐姐也出二十五两。”说完又看了看其他人,花红好撇撇嘴道:“连萧妹妹都出了,我自然也没有不出的道理。我出三十两好了。” 风如絮眼睛微亮,笑道:“花姐姐好大方,那……计姐姐呢?” 计嫱正在低头思索着什么,被她一问,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犹豫道:“我……我出二十两,可好?” 风如絮打量了她一眼,笑道:“好,当然好。多少不论,总是个心意!” 萧潇道:“如今这里人都出了,只剩下桑柔和君姐姐了。不知她们是什么意思?” 风如絮沉思道:“柔儿那儿我去说,至于君姐姐……她还没有回霁深园……” 萧潇打断道:“照我说,君姐姐是跟王爷一块儿回来的,这份子断没有让她出的理儿!我们既然是为王爷接风,也算是为君姐姐接风。风妹妹以为如何?” 风如絮嘴角微微一笑,淡淡道:“就依萧姐姐。”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九十四 洗尘(1) 这一场接风宴定在了第二天。君亦休回了霁深园安置,一切照旧。凤九天得知风如絮有心安排,并未多讲,吩咐管周照办。第二天一早,香菱州里的台子就搭好了,戏班子进了王府,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凤九天来开锣。 桑柔坐在风如絮的左侧,略略有些不安道:“风姐姐,这次多谢你了。否则小妹真不知如何是好。” 风如絮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说道:“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客气?不就是二十两银子吗,你家境一般,有点月钱还得帮补家里,就留着自己用吧。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 桑柔感激道:“姐姐真是个好心人,柔儿一定记在心里。” 正说着,君亦休慢慢地走进来,见左首位坐着风如絮,其后是桑柔,计嫱,春盈,右首位坐着萧潇,花红好。见她进来,萧潇便笑着站起来,上前去拉她,说道:“姐姐可来了,快过来坐。”说着便把她自己的位置上带。 君亦休连忙谦让道:“这是妹妹的位置,我怎么能占?妹妹快请坐。” 萧潇瞟了对面的风如絮一眼,状似无意道:“姐姐何必客气?这位置除了你,谁都坐不了。快坐吧,不然可是辜负了小妹一番心意了。” 君亦休推让不过,只得坐了,大家喝了几口茶,春盈笑道:“君姐姐,你这次跟着王爷出门,可有什么好玩的,也跟我们说说!” 君亦休暗一沉吟,淡笑道:“好玩也说不上,王爷诸事繁忙,我不过是跟着去凑个热闹。” 萧潇别有用心地笑道:“有什么好热闹?老实说姐姐有了身孕,王爷还带着你出门,可见王爷……待姐姐倒是十分用心。” 春盈不满道:“你倒是好啊,出门一个月,什么都见识了,我们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面是什么样子,怕都忘了……” 君亦休低头一笑,谁会知道她这次出门竟会发生那么多事呢?如果她们知道凤九天带着她不过是想和别人做个交易,她们又会作何感想?!想到这儿,她暗暗地皱了皱眉,没有作声。萧潇看在眼里,端起杯子来正要喝茶,却听牟汤道:“王爷到。” 众人连忙起身,见凤九天身着淡蓝织锦长袍,快步走来。他径直到主位上坐了,方才说道:“都坐吧,难得你们有心。” 风如絮笑意盈盈地走上前拜了拜,说道:“王爷,可要开宴了?” 凤九天挥了挥手,笑道:“好。开始。” 管周传了话下去,锣声一响,正式开席。风如絮归了座,举杯道:“王爷,妾身先敬您一杯,贺您平安而归。”说着浅饮一口。凤九天点了点头,道:“如絮也辛苦了。本王不在这些日子,听管周说你打理霁深园井井有条,本王十分满意。看来本王没有看错人。” 风如絮面色微微一红,低头道:“王爷夸奖了,这也是诸位姐妹帮衬扶持,不然如絮也断然做不了什么事。” 凤九天“嗯”了一声,眼中有一丝赞赏之意。居功而不自骄,到底还是大家闺秀,风范自与别人不同。春盈见了,也赶忙站起身来,举杯道:“妾身也敬王爷一杯。王爷这次出门,姐妹都羡慕得紧呢!尤其是君姐姐,有幸跟着王爷,长了不少见识吧。”说着她的眼光不由自主地往君亦休瞟去,君亦休仍然低着头,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凤九天浅饮了一口,淡淡唤道:“亦休,春盈说很羡慕你,你倒是说说,这次跟着本王出去,到底长了些什么见识?!” 君亦休连忙抬起头,浅笑道:“的确是长了不少见识,原来我西藩之地如此辽阔富饶,亦休还是头一次感受到。这都是王爷福泽仁厚,才能有这样的一番景象。”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九十四 洗尘(2) 凤九天眼光沉了沉,冷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会打这些官腔了?依本王看,这次出去你别的本事没长,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君亦休低叹道:“王爷说得是。妾身定当自省。” 凤九天嘴唇动了动,似有一丝不满,却又忍住了。转头对风如絮道:“本王看这园子里增色不少,一定是你的功劳吧。” 风如絮浅笑道:“功劳不敢当,只不过妾身让人在荷塘四周多种了些花草,春天来了,这样看着多些生气。王爷喜欢,那妾身就开心了。就是君姐姐的沉香榭,小妹也天天派人去打扫收拾,希望姐姐回来,能跟出门时候一个样。” 君亦休正在想着心事,听她突然提及自己,不由得一惊,连忙又抬头去望她,只见眼光中有一丝探究,正在打量自己,不由得笑道:“多谢风妹妹。你有心了。的确很好,亦休回来见屋子里一尘不染,还正奇怪,原来是妹妹挂心着,真是多谢了。” 风如絮笑道:“应当的。姐姐不必客气。” 萧潇转头笑道:“君姐姐,你尝尝这八宝丸子,好不好吃。别光顾着说话,你也吃呀。如今你是两个人吃,可要多顾着身体才是。”说着,直往她碗里拨菜,边拨边道:“姐姐多吃些,将来生个白白胖胖的宝宝,为我们宁西王府添个丁,这才热闹呢!比那些花花草草可强多了。” 君亦休暗暗一惊,这萧潇似乎句句有所指,难道她与风如絮有了嫌隙不成?抬头去看她,她却一脸的笑意,仿佛没有任何不妥。只得浅笑以对。凤九天见状道:“萧潇是我们宁都的四全姑娘,最近可有什么佳作?” 萧潇笑道:“回王爷,要说佳作,可不敢当。最近懒散了,就写了几幅字画,没别的收获。实在是涂鸦之作,难登大雅之堂。就不在王爷面前献丑了。” 她说得字字在理,却明显有些冷淡,君亦休暗暗奇怪,凤九天好不容易回来了,大家都是施了浑身解数,想引起他的注意,就连风如絮也不例外,可是这个萧潇,为何却这般冷淡?难道……她是故意为之,欲擒故纵,若是如此,恐怕会适得其反了。 果然,凤九天冷了脸,不悦道:“既如此,不看也罢!你如今进了府了,反倒不如以前了。是不是本王这里让你提不起精神,所以连自己喜欢什么都统统给忘了?”他盯着她,眼中的冷意,谁都看得清楚。 君亦休心中一沉,正想说话,却听萧潇道:“王爷,妾身……确是懒了。王爷教训得是,妾身也当自省。若人人都象风姐姐那般,才合了王爷的意。” 君亦休暗叫了一声不好,这萧潇今天为何句句话都带刺,存心想找不快不成?连忙站起身来,笑道:“萧妹妹说笑话儿呢,这佳作既然能称为佳作,自然是要深思熟虑,灵光一现方能得到。想必这些日子,王爷不在府中,萧妹妹心中牵挂着王爷,所以无心作诗。王爷如今回来了,妹妹定然信心大增了,可是如此?”说着她拿眼去看她,暗示她不可再出狂妄之语。萧潇无奈地笑了一笑,只得低头道:“正是。还是君姐姐知我心。” 凤九天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站起身,走下位来。众人见他起身,都欲站起来,他却摆了摆手道:“你们坐着吧。今天的戏不错,唱的是哪出?” 风如絮回道:“是《拾玉镯》。” 凤九天笑道:“还是你们爱看的,这些戏无非也就是些姻缘巧合,儿女情长,终归是戏,消遣之物。” 风如絮笑道:“王爷这可是在笑话我们呢!我们姐妹守在这园子里,一不能闻国家大事,二不能理军机要事,三不能管井市小事,三事不理,可不就只能悲风秋月,儿女情长了?!难不成王爷还要我们象男子一般,去翻天覆地不成?!” 凤九天哈哈一笑,抚掌道:“正是,你说得在理。” 萧潇冷哼一声,冷冷道:“所以我们女儿家,就只剩下这些消遣之物了。” 凤九天脸色一敛,转头去看她。她的声音虽轻,可是他却听得清清楚楚,指着她问道:“萧潇,你今天对本王,似乎颇多不满。” 萧潇连忙站起身道:“妾身怎么敢?!王爷多虑了。” 凤九天冷笑一声,说道:“你嘴上说的是不敢,可是心里却不这么想。你一定深恨自己是个女儿身,所以才会守在这园子里等着老,等着死,是不是?” 萧潇吃了一惊,低头喘了一口气,闭了嘴没说话。凤九天走到她跟前,冷冷道:“为何不说话?怨本王呢?还是恨本王?” 萧潇硬声道:“妾身不敢。” 凤九天哼了一声,君亦休连忙上前拉着她笑道:“王爷,你吓到萧妹妹了,她怎么会恨王爷呢?萧萧才华出众,定是恨自己报国无门,所以才这般郁闷。王爷应该高兴自己有如此贤妾,怎么能怪她?” 凤九天瞪着她笑道:“亦休……本王没说错,你越来越会说话了。罢了。本王今天心情好,不想多计较。” 话音刚落,左席上的计嫱突然手抚胸口,脸色发白。她连忙用手绢捂住口鼻,干呕了几下,风如絮看在眼里,急声问道:“计姐姐怎么了?” 计嫱连忙挤出一个笑容,轻声道:“可能是前儿着了凉,有些闷油,无碍的。” 风如絮连忙道:“姐姐身上不好吗?怎么没听人提?要不先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计嫱慌忙摇了摇手,说道:“不必了,多谢妹妹。只是小小的着了点凉,也没什么大事。我……喝点自制的姜汤,闷头睡一觉也就好了。” 凤九天皱着眉盯了她一眼,说道:“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吧。这儿有风,你既然着了凉,也吹不得风。” 计嫱连忙出席拜道:“是。请恕妾身告退了。” 凤九天眼光一转,瞥见一旁的桑柔,坐立不安,回避着他的眼光,不由心中失笑,问道:“柔儿怎么了?你也不舒服吗?” 桑柔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回道:“我……妾身没有不舒服。王爷,多谢王爷关心。” 风如絮上前握住她的手,淡淡笑道:“柔儿前两天也有些不舒服,今儿已经好多了。” 凤九天笑道:“好,大家都听戏吧。” 众人归座,安静听戏,一时无话。不一会见牟汤走进凤九天身边,低语道:“王爷今晚歇在何处?”凤九天眸光落在桑柔清秀的脸上,笑道:“菊纹阁。”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九十五 人命(1) 入夜之后,天气凉了。众人吃过酒,看罢戏,渐渐散了。风如絮留在香菱州内安排后事,各人拜过凤九天,便回自己的院子安歇。 风如絮见凤九天坐在主位上,看着戏台,仿佛在想心事,上前轻声道:“王爷可要安歇了?天色不早了,寒气上来了。王爷若是累了,不如去妾身的扶柳阁,妾身为王爷备了红姜汤,驱寒解乏最好。” 凤九天闭了闭眼,淡淡地嗯了一声,起身便走。风如絮心中暗喜,连忙吩咐了几句,跟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回了扶柳阁,底下的人忙着为凤九天打水梳洗,玉珠问道:“王爷,可要奴婢去准备汤药?” 他却摆手道:“不必忙了,本王今夜不歇在这儿。” 风如絮微微一怔,脱口道:“王爷不歇在扶柳阁,歇在何处?” 凤九天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揽过来,笑道:“如絮也吃醋了?本王今夜有事,自然不能歇在这儿。不过你放心,本王就算是再忙,也要过来坐坐。一个月不见,如絮可是清减了。” 风如絮面色微微一红,笑道:“王爷取笑妾身呢!王爷有事要办,妾身自不该强留。只是王爷刚刚回府,还是要多加休息才是。” 凤九天淡淡道:“本王心里有数,你不必操心了。对了,本王不在的这些日子,霁深园里可出过什么事?” 风如絮笑道:“能出什么事?不过就是姐妹几个天天地说说笑笑,找些乐子。” 凤九天笑道:“哦?你们倒是能自得其乐了。她们几个,都很好?没有为难过你?” 风如絮笑道:“什么为难不为难,哪有的事。花姐姐和萧姐姐走得进些,没事儿都在竹兰苑里呆着,大家伙都笑她们,如今好得是谁也离不了谁了。至于春姐姐,她倒是爱四处串门儿,没个准儿。柔儿和计姐姐是最好静的,几天不出门都不奇怪。倒是我这个主事的,天天儿都有事做,反倒好些。” 凤九天眼光微动,淡淡道:“你若是觉得忙了,尽管让她们帮忙,不必太累着。计嫱在娘家住了多久才回来?” 风如絮笑道:“说来也是,这计姐姐可真是个恋家的人,三天两头就看往家跑。少则住个三五天,多也住过七八天。回来也不爱说话,我听春姐姐说,她就是这个脾气。唉,我还只当她住得不高兴,暗自想了好几日。” 凤九天懒懒地哼了一声,起身道:“你的红姜汤下次再喝罢。本王要走了。” 风如絮只得起身相送,凤九天出了院子,七巧方抱怨道:“王爷这是要忙什么?来坐了不到一刻钟就走?” 风如絮冷了脸,凝神想了想,低声吩咐道:“今天萧潇出言不逊,他定然不会去竹兰苑。花红好也是心不在焉,他是瞧清楚了的,怕也不会去。至于柔儿,胆子小得要命,王爷对她根本没什么兴趣。春盈一看就没什么见识,他刚回来也定不会去找她。计嫱身子又不舒服……想来想去,他最可能去的,还是沉香榭。七巧,你找人去瞧瞧,他去了何处。” 七巧应声去了,不一会儿便回头来报,去了计夫人菊纹阁。风如絮正暗自沉思,七巧笑道:“想必是计夫人不舒服,所以王爷过去瞧瞧。” 风如絮摇了摇头,冷笑道:“你以为王爷会是那么多情的人?他过去……必有缘故。七巧,你让人去打听着,看王爷什么时候离开!” 七巧四下张望了一下,低声道:“小姐,你看刚才说的话,王爷会不会在意?还有那汤药……我细想了很久,总觉得有些不妥。”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九十五 人命(2) 风如絮脸色微沉,低声道:“不管他在不在意,总是听进去了的。汤药的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要提!你别管那么多,这几天多留意菊纹阁和竹兰苑的动静。” 七巧疑虑道:“是。奴婢明白了。对了,小姐!老爷说过些日子京城会有故人来,到时候……” 风如絮打断道:“这个先不管。父亲是担心朝中有变,不知是主战主和,王爷虽然去了边关一趟,也没有什么动作。就算真的要打仗,也要先把眼前这几个人解决掉。” 七巧应了一声,抽身去了。风如絮坐在桌前,按了按额头,只觉得头有些发胀。凤九天走了一月,她就忙了一月。这一个月的时间,事情急转直下。 但是父亲来王府看她,要她专心得到凤九天的专宠,尤其要留意他的动静。她有些不解,父亲虽未明讲,她却隐约有些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他们举家迁来宁都,原来是有目的的。就连她的婚事,也只是计划之中的一部份。她有一点点被摆布的不安和愤怒。然而父亲冷静地看着她,沉声说道:“如絮,如果你自己一点儿也不动心,那为父能逼你嫁他吗?他是人中之龙,你嫁了他,也不委屈。只要他的心向着朝廷,以你的本事,将来封为王妃,指日可待!” 她一下子就软了,是的,她一见他就动了心,这怨不得谁。可是突然知道了这样一层关系,心里的事就多了起来。目前她看起来得宠,又在霁深园里管事,可是毕竟周围住了这么多人呐,那个君亦休还怀了身孕。一想到君亦休,她忍不住又皱了皱眉。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为何如此轻易就怀上了凤九天的孩子?!她到底有什么特别,总令她觉得不安? 还有那汤药……汤药……到底是为什么?她想着想着,觉得有些累了,唤了人来梳洗上床。三更之后,突然起风了,天快亮时,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风如絮一觉睡醒,只觉得四下安静,仿佛没有人声。她正想唤人来,突然听到一声凄厉地叫喊,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坐起来,大声唤道:“七巧!七巧!” 一个丫头掌灯进来,说道:“夫人有何事?” 风如絮一看,原来是玉珠,她手里拎着个烛台,烛火影影绰绰,摇晃不止,直显得玉珠一张脸惨白如纸,她吓了一跳,颤声道:“你!你怎么进来的?!” 玉珠疑惑道:“夫人,奴婢一直在外间啊。七巧姐姐今儿累了,先去睡了,吩咐我在此守着的。” 风如絮镇定心神,又仔细看了她一眼,方才喘了一口气,说道:“快掌灯,你刚才可听见有人叫喊?” 玉珠揉了揉眼睛,四下望了望,说道:“奴婢可能睡得沉,没听见什么声音啊。夫人怎么了?要喝茶还是如厕?” 风如絮抹了一把额头,竟然已有薄汗,不由得暗暗心惊,四肢发软,又躺回床上道:“算了,不用了。”想了一想,又坐起身叫道:“去唤七巧来。” 玉珠应了一声,转身去了,不一会儿便咕哝着回来,不满道:“夫人,七巧姐姐不在房里,不知去了哪里。我已经让小丫头在那儿盯着,她一回来就唤她来。您先歇着,奴婢给您倒口茶去。” 风如絮点了点头,坐在床头发呆。刚才她在做梦吗?为什么那个声音竟有几分熟悉?想了半天没有头绪,接过茶来喝了两口,又问道:“你去瞧瞧,她怎么还没回来?” 玉珠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又回道:“还没有回来,真是奇怪了。” 风如絮心中一沉,暗觉心惊。连忙披衣下床,吩咐道:“玉珠,随我出去看看。” 玉珠只得掌了灯,在前面引路,二人出了扶柳阁,雨还未停,天边却已经有些泛白了。风如絮小心翼翼地在荷塘边看了半晌,仍无头绪。玉珠担忧道:“夫人,外面雨大,还是回去吧,小心着凉。” 风如絮想了一想,仍然心慌,蹙眉道:“怎么回事,七巧从来不会这样不知轻重。来人!你们去看看,园子里有没有什么异常,或是旁的什么人。我总觉得……好象出了什么事!” 小厮们应声去了,风如絮站在风口上,不一会儿便觉得身上冰凉,玉珠吩咐人拿来斗篷给她披上,她仍然觉得冷。站了半晌,小厮们来回报说,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外人出入。她愈加觉得不安,疑虑着回了花厅,才坐了一会儿,便见管周急匆匆地跑来,大声道:“风夫人!出事了!” 风如絮惊得立即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紧张道:“出什么事?” 管周道:“夫人的丫头七巧,死了!”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九十六 查园(1) 风如絮犹如当头一棒,立时呆了。七巧死了?!怎么会?!她跌坐在椅子上,有些不置信。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这会儿就没了? 管周查看着她的神色,说道:“今儿一早有人在园门外的小路边发现了她,一看早就没了气,身体都已经僵硬了。因为她是夫人带来的丫头,所以奴才先来回夫人。” 风如絮手指禁不住微微发抖,颤声道:“她……在哪儿?” 管周道:“现如今停到园外的风波亭,奴才也正是要请示风夫人示,要如何处置。” 风如絮努力站起身来,叫道:“快,玉珠,随我去看看。” 玉珠应了一声,赶紧撑了伞,一行人急匆匆地往风波亭去。刚出了园子,就见到不少人聚在一处议论纷纷。风如絮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快步地往前赶,只见亭外站了不少人,最惹眼的就是一身红衣的花红好,正在那儿四下张望。见她来了,忙上前道:“风妹妹还是别去看了,免得晦气。” 风如絮推开她,脸色苍白如纸。她慢慢地走进亭内,七巧还穿着昨夜那身衣衫,双目紧闭着,衣衫上沾染了不少泥土,想必是昨夜下了雨,才弄得这样脏。风如絮心中一阵紧缩,眼眶禁不住红了,她扑上前,真叫道:“七巧!七巧!这是怎么回事啊?!” 春盈与计嫱见状,连忙上去拉她,口中不住道:“好妹妹,别伤心,仔细身子!” 风如絮挣脱她们二人,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她大声叫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无缘无故就走了?” 众人见她哭得伤心,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此时听到一声喝斥:“干什么?!一大早就这样不安宁?!” 众人闻声看去,是凤九天到了,赶忙让到一旁。他直走进亭内,皱着眉看了看七巧的尸身,质问道:“管周!到底怎么回事?” 管周应声道:“回王爷,风夫人的丫头七巧,昨儿夜里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前面的小路旁,奴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凤九天斥道:“你不知道?不知道还不去查?!要本王来教你吗?” 管周连忙应了,匆匆下去吩咐了。风如絮抬起一双泪眼,直直地看着凤九天,哽咽道:“王爷,你要为妾身作主啊!” 凤九天叹了一口气,上前扶起她。她也不知是伤心过度,还是受了刺激,刚一起身就觉得头晕目眩,直软下去。凤九天连忙托住她的身子,扶到一旁坐下,方才冷冷道:“这件事,本王一定会查个清楚。你放心,她虽是个丫头,可也是我王府的人了,本王不会让她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风如絮垂着眼,只是哭。凤九天只得道:“你房里少了人,再挑两个丫头去服侍吧。你若是无心做事,本王让计嫱来帮你。” 计嫱在一旁听了,连忙道:“王爷,妾身怕是帮不了什么忙。若要端茶递水,妾身义不容辞,只盼风妹妹早些好了,才是正理。” 风如絮呆呆地坐着,仿佛什么都没听清。凤九天皱了皱眉,吩咐道:“你们先扶她回去歇着。其他的人都散了。牟汤,找人来把这个丫头安葬了。” 牟汤应了一声,底下的人也都散了。计嫱春盈扶着风如絮回扶柳阁去了,凤九天看了看躺在亭中的七巧,眸光格外地阴沉。他上前仔细查看七巧的尸身,见她面如白纸,头发散乱,似乎死前曾经挣扎过,却并不见有什么致命的伤痕。 他看了半晌,方才叫道:“乔沙!可有叫杵作来?” 乔沙连忙应声上前道:“已经查过了。属下今日清晨一见到尸身,便让人先验过,方才去通报风夫人。”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九十六 查园(2) 凤九天嗯了一声,抬眼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第一个发现她的人?如何?因何而死?” 乔沙道:“属下仔细看过,她全身上下都没有任何伤痕,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杵作说,她这个死法倒象是大病猝发,气竭而亡。” 凤九天沉了脸,冷笑道:“大病猝发?!一个小丫头,平常健康得很,也没听说她有什么隐疾,怎么可能大病猝发?!这害死她的人,手段倒是高明!你怎么看?” 乔沙沉思道:“属下在玄武派时,曾听师父讲过,一个人若是胆子小,突然受到很大的惊吓,也可能猝死,就象是病发而死一般。这七巧无故死在路旁,症状倒很象是这种。” 凤九天挥了挥手道:“叫人来将她埋了。立刻关闭所有园门,不许任何人出入!唤管周来见我!” 乔沙应声而去。王府里所有的园门统统紧闭,每道门前都有人看守,一时间众人都紧张起来。凤九天带着牟汤,在各条路上查看了一番,又命人将七巧的尸身搬到房中停罢,方才进了霁深园。 他坐在香菱州内,放眼望着园子各个院子,似乎安静得很,就连扶柳阁中也是寂静一片。匆忙来往的,也只有管周带进来的人。他眯了眯眼,唤道:“牟汤,有结果了吗?” 牟汤上前道:“王爷,管家还在查。如今经查完五阁,还有三阁未查。” 凤九天问道:“头一个查的是哪里?” 牟汤道:“第一个芙渠阁花夫人处,离香菱州最近。” 凤九天想了想道:“哪一处离园门最近?” 牟汤回道:“若是走正门,计夫人的菊纹阁离园门最近。” 凤九天站起身来,往荷塘四方望了望,又道:“可有什么异常?” 牟汤道:“尚未有发现。芙渠阁、菊纹阁、桃枝阁、扶柳阁、迎春阁五处均无异常。众位夫人与丫头小厮都在院中,盘问之下,昨夜也没有人出入。竹兰苑,丽芙阁和沉香榭还未查到。” 正说着,只见管周匆忙赶来,低声道:“禀王爷,昨夜出了园子的,只有沉香榭的君夫人和丽芙阁的桑夫人。” 凤九天目光忽地一凌,连声道:“来人!立刻去沉香榭!” 一行人走到沉香榭门口,院门大开,隐约有声音传来。门口的福至见了凤九天,正欲通报,凤九天摆了摆手,径直走了进去。只见君亦休与一个绿衣女子坐在荷塘边,正在说话。君亦休正对着院门,一眼便瞧见凤九天走进来,连忙起身拜道:“妾身见过王爷。” 凤九天“嗯”了一声,那绿衣女子转过身来也拜道:“妾身参见王爷。”凤九天一见,竟是萧潇。他眼光微沉,没有应声,转眼见那案几上,放着几张字画。他漫不经心地上前看了看,似乎墨迹还未干,他翻了翻,并未作声。 君亦休道:“王爷怎么得空来了?刚才管周来封了园子,妾身听说死了一个丫头,可是真事?” 凤九天转进院子里坐了,方冷冷道:“不错,死的是如絮的丫头,七巧。” 萧潇想了想道:“七巧是风妹妹的贴身丫头,一向都不离身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死了?怎么死的?” 凤九天四下打量了一下,淡淡道:“本王也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只不过……现在还没查到。你一直都在这儿吗?” 萧潇略略不安道:“是,妾身一早便来找君姐姐,想请她瞧瞧我这两幅字。想不到一出门就听人说园子里死了人了。我担心君姐姐受惊,所以赶紧过来看看。” 君亦休连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有劳妹妹牵挂,我无碍的。只是风妹妹倒可怜了,好好的一个丫头,怎么就死了!” 凤九天眯了眯眼,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萧潇先退下吧,本王有几句话要跟亦休说。” 萧潇只得告退了,安静的院子里只剩下了君亦休和凤九天。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淡淡道:“坐吧,你有身孕,身子要紧。” 君亦休心头一暖,也不知他这些话有多少真情假意,仍然笑了笑,说道:“多谢王爷关心。” 他默默地伸手将她轻轻地揽过来,在她耳边冷冷道:“亦休,昨天夜里你去了哪里?”他的声音是那样轻柔,却比三九严寒时的冰刀还要冷厉。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九十七 桑柔(1) 君亦休忍不住微微一怔,他原来在怀疑她!不由得轻叹道:“昨天夜里我正想歇下,谁知锦素差了人来,说太夫人有些东西想交给我,让我去一趟霁雪园。我本想天色已晚,今天一早再去请安,无奈锦素来请了两次,我只得去了。” 凤九天心头略略一松,原来是去了霁雪园!一低头看见她的一双玉手,放在膝前,光洁柔美,一如从前,不由得微一分神。轻轻拾起她手,心不在焉道:“她请你去做什么?” 君亦休笑道:“原来太夫人做了许多孩儿的衣物,想交给我而已。她这般用心,我真是感激万分。” 凤九天握着她的手,轻轻抚摸,又道:“就这样?那你回来时,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君亦休手指微微一颤,似乎因为他刻意的抚摸而有些微的不安,不由得皱起眉头,似乎在仔细地思索,却一直没有说话。凤九天抬眼看着她,低笑道:“怎么,这个问题这样费脑子?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君亦休只得笑道:“的确没发现什么。王爷怕是要失望了。” 凤九天专注地盯着她,她的眼光那样平淡从容,仿佛的确没有任何不妥。他收敛了眼光,不明白自己为何一点也不怀疑她有什么异心。这个女子在他的眼中,清澈透明得如同一潭清水,好象没有什么看不透,可是就是这样清透,他却感觉越来越无力,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刚刚一听说她昨夜出了园子,他的心里就一下子有了一股火气,几乎控制不住。她会去哪儿?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都是他急于想知道的。他明知道,就算是最危险的时刻,她也不曾对他有丝毫的不利,她绝不会背叛他,可是他却一瞬间慌了神。 这算是什么?害怕吗? 想到这儿,凤九天的心莫明地沉了。他低头又看到那双美丽的手,强迫自己放开她站起身来。 见他脸色突然有些发沉,君亦休叹气道:“王爷可是在怀疑妾身吗?昨夜……妾身未曾见过七巧……” 凤九天冷冷道:“就算怀疑你,也没什么不对。你有没有说谎,本王问过锦素就知道。不过……昨夜出了园子的人,不只你一个。来人!传桑柔来!” 底下的人飞奔去了,不一会儿就见桑柔进了院来。她面色发白,似乎十分不安。走上前来请安,一双手就绞到了一块儿,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凤九天问道:“柔儿,你说说,昨夜里可是没玩够,散了席了,还出园子去?!” 桑柔吓了一跳,赶紧跪了下来,嗫嚅道:“王……王爷,妾身……只是觉得有些烦闷,所以出去走走……没别的。” 凤九天哼了一声,说道:“原来你是嫌这霁深园不够大,走着走着都走出去了!都去哪儿了?外面还有哪里的风景比这清风荷塘还好啊?” 桑柔的脸色顿时煞白,颤声道:“妾身……妾身该死,求王爷恕罪!” 凤九天冷冷道:“哦,你有什么罪要本王饶恕?!” 桑柔一时噎住,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她咬紧了嘴唇,低低地啜泣,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凤九天反倒笑了笑,上前抬起她的下巴,轻喝道:“说啊,说说你倒底有什么罪?说得在理,本王也可以考虑饶你!否则……” 桑柔眼泪直往下掉,也不敢看他,只是抽泣道:“妾身……妾身该死!妾身不该……出园子……” 凤九天笑了笑,松开了手,漫不经心道:“既然你心不在这霁深园,本王也不该强留你了?!” 桑柔伏身在地,慌乱道:“妾身不敢!妾身……绝无异心!求王爷明察!”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九十七 桑柔(2) 凤九天冷笑道:“当初你父亲送你来时,曾说你性子柔婉,对本王忠心无二,想来也是虚词!你们桑家出了你这样一个好女儿,想来真是可喜可贺!” 桑柔吓得一哆嗦,抬起一双泪眼,急道:“王爷恕罪!妾身对王爷绝无异心啊!只因……只因表哥他突然得了急病,姨娘捎了话来,希望我……能去见他最后一面……可是妾身……没有敢去……只送了他些东西……请王爷明察!” 君亦休心中暗叹,这桑柔果真是胆小得紧,凤九天几句话就让她什么都说了。看来她当真是怕他怕得要死!想来这个表哥得病,可能与她有关。正在思索,只听凤九天道:“哦,你说你与他没有私情,那又为何要人带话来想见你?!” 桑柔哭道:“我……我和表哥只是从小要好……可是自我进了王府,就再没有见过他。王爷一定要相信我……” 凤九天冷眼看着她,哼了一声,说道:“就算是这样,你深夜出园,偏巧园外又死了人,所以你也逃脱不了干系!来人!将她关进普众阁去,等本王查明真相,再做处置!” 桑柔一下软倒在地,满面是泪,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似乎已经没有焦距,仿佛死了一半。底下的人上来拖她,她才反应过来,大声哭道:“王爷恕罪!妾身没有害人!妾身没有做对不起王爷的事!王爷!王爷!求你饶了我吧!让我死,撵我出去都成,千万别把我关起来……求求你!” 正在拉扯之中,忽听一个声音道:“王爷,这件事要仔细查清才行!” 众人回头一看,风如絮进了院来。众人闻声看去,只见风如絮带着玉珠走了进来。她的眼睛还有些泛红,见了凤九天便拜道:“王爷,妾身觉得此事需要查个清楚,不管是谁害了七巧,都要请王爷做主!妾身不想冤枉好人,但是,也不想放过那真正的凶手!” 她说得虽轻,语气却是斩钉截铁,抬起眼来扫视着院子里的人,眼光里有着不寻常的镇定冷静。君亦休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既然风妹妹也这么说,那就好了。” 风如絮望着凤九天道:“既然桑妹妹昨夜出了园子,那也不能说她就一点没有嫌疑。妾身恳请王爷恩准,将她暂时关押在我扶柳阁,妾身想亲自问个清楚。” 桑柔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她已经面无人色,嘴唇不住地发抖,却说不出一个字。 凤九天略一沉吟,看着她没说话。君亦休沉思道:“王爷,妾身有一句话想说,不是不相信风妹妹,只是怕风妹妹伤心之余,难免偏颇。以妾身看来,就让桑妹妹回去丽芙阁,派人看守即可。此事要查清,还要从长计议。” 风如絮转眼去瞧她,眼光忽然有了一分冷意,问道:“君姐姐是怕如絮徇私吗?” 君亦休正色道:“非也。” 风如絮紧紧地盯着她道:“既然如此,王爷已命我打理霁深园,那是不是有权将此事查个清楚?!” 君亦休还想说话,风如絮却不容她再说,又道:“如絮虽不才,但也不会胡乱草菅人命!君姐姐若是觉得如絮不能担当此任,大可以请王爷将如絮这管事之权收回去!” 她一脸的严肃,似乎丝毫不相让,与平日里的温柔婉约大相径庭,君亦休微微一怔,忍不住朝凤九天看去。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风如絮,半晌方道:“此事……的确要查。不过,七巧死在园外,已不属于霁深园范围。本王许你在霁深园内管事,可管不到园外去!”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九十七 桑柔(3) 风如絮一怔,连忙低身道:“妾身不敢。只是求王爷开恩,看在七巧跟了妾身这么多年,不明不白地死了……妾身实在是……于心不忍!”她声音渐渐开始发硬,隐约有哽咽之意,眼眶泛红,泪珠缓缓溢出,仿如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是个男人见了都会心软。 凤九天眼光略略一沉,犹豫着将她拉进怀中,安抚道:“好了,不必说了。你要查便查。这总行了?” 风如絮这才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丝笑容,道:“多谢王爷!” 桑柔闻言,突然发了狂,惨叫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劲,拼命地推开来拖她的人,冲了上去想去拉凤九天的衣角,凤九天侧身一闪,她抓了个空,转眼看到一旁的君亦休,也不知是急了还是疯了,只管一把抓住她的衣裙,跪在地上磕头哭道:“君姐姐,你帮帮我,帮帮我,求求你了……我不去扶柳阁,求求你,帮帮我!” 君亦休心头一颤,只见她声泪俱下,仿佛就快断气一般,不住地哀求,于心不忍,正要开口,凤九天一把将她挥开,将君亦休扯进怀里,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把她拖走!本王不想再看到她!” 底下的人又上前来拖她,桑柔惨叫了一声,挣脱了来人,看准旁边的梅树就直撞上去。只听见“咚”的一声巨响,她的额头顿时鲜血迸流,溅了一地,大家都惊呆了,万没料到胆小柔弱的她竟然会有如此刚烈之举,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凤九天转身挡住了君亦休的视线,眼中戾气一闪,厌恶道:“都愣着干什么?!看看死了没有!动不动就寻死,晦气!” 底下的人赶紧上前去查看,回道:“王爷,晕过去了,还没断气。” 凤九天冷冷道:“还不拖走?!” 君亦休喘了一口气,叫道:“王爷!”凤九天看了她一眼,皱起了眉。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说道:“王爷不必动怒。我看……桑妹妹未必与七巧之死有关。请王爷开恩,许她先回丽芙阁养伤,慢慢查明真相再处置不迟!” 凤九天沉了眼,仍未开口。君亦休见他没有再动怒,连忙走过去扶起桑柔,唤道:“燕儿,取些药来,先给她止血。”燕儿应了一声,立刻取了药来给桑柔包扎。众人见凤九天没有发话,不知这个君夫人要做什么。虽说这个夫人不得宠,但有了身孕,众人还不敢造次去拉她,于是都一时愣了,竟然眼睁睁地看着,没有人再动。 君亦休将桑柔扶到一旁坐下,让燕儿来为她处理伤口。她见那血直往外涌,忍不住心惊了一下,连忙喘了一口气,后退一步。凤九天托住她的手臂,冷冷道:“不行就别逞强。她自己寻死,你掺和什么?” 君亦休连忙笑了笑道:“王爷说得是,虽然桑妹妹昨夜出园,坏了规矩,但总归没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王爷总应该给她一次机会……” 凤九天不耐道:“做错了就该承当!本王没功夫来跟她说教!” 君亦休叹气道:“是。可是桑妹妹胆子小,王爷您吓唬吓唬,教训一下也就是了,何必要弄出人命来?!她虽然出了园子,可也没做对不起王爷的事。七巧之死,也未必与她有关。王爷就这样废了她,恐怕……” 凤九天眼光一沉,冷冷道:“你这是在教训本王吗?” 君亦休暗暗一惊,连忙福了福身,说道:“妾身不敢。妾身只是想请王爷开恩,容此事查个清楚后,再处置,方能叫人心服口服。”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九十八 无情 凤九天想了一想,沉声道:“好吧,将桑柔关在丽芙阁中,不许出入。如絮,你有什么要问,只管去问便是。” 风如絮眼光一暗,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丝笑容,道:“多谢王爷!” 君亦休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去查看桑柔的伤势。燕儿轻声道:“撞了一个好大的口子,流了好多血,怕要养些日子了。” 君亦休见她头上包了白布,脸色却比那布还白,不忍心再看,转过头去看凤九天,他正盯着她,眼光发冷。她连忙笑道:“王爷,可让人送桑妹妹回去了?!” 凤九天低头看着风如絮道:“你找人送她回去吧。” 风如絮连忙道:“是。”唤了人来将桑柔抬走,君亦休心里仍有些担忧,隐约觉得这件事似乎有些不妥,却又不知哪里不对。只听风如絮又道:“桑妹妹的事可以慢慢查,不过……昨夜出了这园子的人,却不止她一个!” 她说着,盯着君亦休的眼睛,渐渐变冷。君亦休暗叹一声,原来她还在怀疑她!抬眼去看凤九天,他却一脸冰霜,没有说话。那霁雪园里的人,本是一个秘密,不能为外人说。可是如今,她若不说,也逃脱不了杀人的嫌疑,若是说了,更是死罪!想不到进退两难的人,倒成了她君亦休了! 她低头暗自一笑,说道:“原来风妹妹是想审我呢!不错,昨天夜里我是出了这园子,不过,我没见过七巧。” 风如絮紧紧地盯着她,问道:“姐姐这话我也想信,不过……姐姐可说得出,昨夜因何出了这园子?若是说得通,我自然不追究,若是……说不出个理由……” 君亦休长叹一声,说道:“我深夜出园,自然是有个缘故。只不过这缘故却不好跟人说。妹妹若是信我,就不必再问。妹妹若是不信,要治办我,我也不能分辩。既如此,就听凭妹妹做主罢!” 风如絮动了动嘴,却没有声音。君亦休在这个园子里平静得象是一棵草,说起来她不得凤九天的宠爱,根本不足为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见到她,就觉得心里象是多了一根刺?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怀了身孕?方才她这一番话,分明是丢了一个难题给她,她要治她吗?她又没有证据,不治吗?那与桑柔又分别对待,以后如何服众?当下冷冷道:“姐姐这么说,就不要怪妹妹我不讲情面……” 君亦休低叹道:“你怀疑我,也是应当。既如此,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只有一句话,七巧之死,望妹妹节哀。” 风如絮咬了咬牙,转头对凤九天道:“王爷,君姐姐既然说不出为什么出了这园子,定然也是有嫌疑的。妾身以为……君姐姐也应关押。只不过……” 她偷偷地打望了他一眼,谁知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下一狠,说道:“君姐姐怀着王爷的骨肉,怕是受不得累,万一动了胎气……妾身可担待不起。所以……这事还是请王爷做主吧!” 凤九天轻哼一声,居然坐了下来,笑道:“本王说了,霁深园的事由你做主,你便做得了主。要怎么处置她,由得你。至于这个孩子,你不必太顾忌。如果当娘的不好,孩子要来也没用!” 众人都暗吃一惊,这宁西王还当真是薄情寡义,居然连自己的孩儿都不在意,难道这个孩子当真不是宁西王的?! 君亦休面色一白,低头苦笑道:“孩子,想不到当娘的居然害了你。”她长叹一声,轻声说道:“风妹妹打算如何处置我们母子?” 风如絮定定道:“既然姐姐不肯说因何出了园子,自然和桑柔一视同仁,先关押,容后再审。只要一日查不清,你便一日是阶下囚。” 君亦休脸上浮出一丝笑容,淡淡道:“已经格外照顾了。既然这样,不如就处置了吧。亦休不会说为什么出了园子,也证明不了没有见过七巧,风妹妹要处置,亦休绝无怨言。只不过,亦休有一事相求。” 风如絮不觉沉了脸,眼中却闪过一丝笑意,说道:“何事?” 君亦休慨叹道:“我虽获罪,但这个孩子却是无辜,好歹他总是王爷的骨肉,求妹妹容他一容。将来不论男女,都会好好孝敬妹妹,侍奉妹妹。” 风如絮转头看着凤九天,心中却暗想,你要这个孩子留下来,莫不是缓兵之计?这个孩子将来长大了,若知道是我害死了他娘,如何肯善罢甘休?!君亦休啊,你这个算盘打得倒是好啊!她见凤九天仍未开口,不由得盯着他说道:“王爷说留,妾身绝无异议!” 凤九天扬了扬眉,笑道:“本王说了,由你做主。” 风如絮心中一沉,如何处置君亦休,他一直不发表意见,只一味地让她做主,难道是别有用意?在试探她?她可不能大意了……想到这儿,她淡淡笑了笑,说道:“他是王爷的骨肉,妾身当然希望他将来能承欢膝下。好吧,姐姐安心生下他,我一定待他如亲生一般。王爷以为如何?!” 凤九天道:“你要留,就留下吧。” 风如絮见他面色平和,暗自松一口气,又道:“那……这沉香榭,可要派人来看着?” 凤九天淡淡地嗯了一声,盯着她说道:“你问完了?” 风如絮一愣,不安道:“是。妾身今日只能问这些了。王爷有什么示下?” 凤九天站起身来,挥手道:“都下去吧。本王有话问亦休。” 风如絮一愣,没想到他这样轻描淡写,似乎没有放在心上。惊疑地看了君亦休一眼,却只得慢慢地退了出去。 所有的人都走了,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梅树边上的血迹依然清晰。君亦休盯着那血看了半晌,闭了闭眼。她的心忽然一阵抽痛,不由得两脚发软,直往下倒去。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九十九 失意(1) 凤九天眼见她软倒在地上,急忙抓住她的手臂,抱进怀里,沉声喝道:“不准看那树!” 君亦休回过神来,连忙稳住心神,急促地喘了两口气,抚着胸口道:“我……我没事,只是有点眼晕……” 凤九天笑道:“刚才如絮咄咄相逼,你都没晕,怎么现在倒晕了……” 君亦休一怔,不安道:“刚才的事,自然是有准备的。只是突然看到那血,就……” 凤九天将她的头按进怀中,低声道:“不许看!本王问你,为何刚才不跟如絮说实话?” 君亦休叹一口气,说道:“王爷你不是说过,太夫人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那我自然是不能说了。” 凤九天挑眉笑道:“你不说,就不怕如絮当真治了你?!” 君亦休淡淡笑道:“她不会。她并没有证据。况且,有你在这儿,她自然不能徇私枉法。最多关我一阵,查明了真相,我自然也就没事了。” 凤九天略略一怔,忍不住抚着她的脸笑道:“你倒是想得很透。桑柔若有你一半聪明,就不会自寻死路!” 君亦休低下头,沉思道:“我总觉得桑妹妹与七巧之死并无关系,王爷定要查个清楚才是。” 凤九天不以为意道:“这事如絮会查,你不用操心了。” 君亦休蹙眉道:“王爷不要怪亦休多心,七巧死得蹊跷,我怕风妹妹……会一时失了公正……桑妹妹胆小得紧,怎么可能害人。况且,她与七巧无怨无仇,根本就说不过去!我怕冤枉了好人,倒放过了真正的凶手!” 凤九天抬起她的脸打量了一番,突然笑道:“按理说,她们妒恨你才是,何必去冤枉一个胆小怕事的桑柔?你是唯一怀了本王的孩子的女人,将来母凭子贵,她们防着你也说得过去。可是为什么……”说到这儿,他突然眸光一沉,收回了手,顾自沉思。 君亦休浅笑道:“可能妾身姿色才干都不如她们,就算有了身孕,也是碰巧罢了,所以她们也都不以为意。” 凤九天站起身来,沉声道:“不……不是不如,而是……还在试探。亦休,这次去逢魔谷,那齐谙生似乎对你……用心之至……” 君亦休心头一跳,不知他为何又突然扯到了齐谙生身上,努力平静道:“王爷,想必他是看在王爷的份儿上,才会这般客气。亦休的舅舅又是他们的长老,所以才……” 凤九天失笑道:“你不必紧张,本王又没怪你。”他突然拉过她的手,看着她浅笑道:“本王很清楚,你的心里只有一个人,就算齐谙生真的对你有意,想必你也不会动心。” 君亦休面色微微一红,连忙低下头,想抽回手来,却被他拉过去拥在怀里。他在她耳边轻轻地笑道:“害羞了?老实说,离开王府之前,本王真的想过,就把你留在逢魔谷,和那齐谙生做个交易……不过,后来本王又改变了主意,你知道为什么吗?” 君亦休呆呆地摇了摇头,他轻笑道:“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得到。” 君亦休低叹了一声,说道:“也许王爷落难之时,突然发现亦休还能信得过,所以才愿意留我在你身边。” 凤九天眼光一闪,点头道:“不错,本王发现你的心,始终还是属于本王的。所以,本王要你陪在身边,不许离开。还有……你记住了,将来不管怎么样,除非本王不要你,否则你永远都只能属于本王!” 君亦休呆了一呆,这是她第三次听他说这样的话。第一次是在梅花庵,他在引诱她,说这个话自然不是出自真心,第二次是在逢魔谷,他说得半真半假,难以辨清,这一次,他将她搂在怀中,语气轻柔,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说这话时的那一点点心机。是,他深信她是爱着他的,所以他才能这样得意,这样笃定。君亦休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却开不了口。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九十九 失意(2) 凤九天抚着她的头发,那香气又扑面而来,令他心神一荡,忍不住问道:“你叹什么气?” 君亦休轻轻地挣脱他,专注地看他一眼,低下头轻声道:“从王爷认识亦休开始,就料到会有今天的吧。你知道亦休对你的感情,不会轻易改变,所以你总是肆无忌惮地欺骗我,伤害我,甚至利用我……我很笨,但我不傻,我很清楚,你……纵然有十分在意,也不会有一分情意。所以……如果刚才风如絮要真的处置我,你也不会帮我。你在试她,也在试我。我叹气了。叹气只是因为我知道得太清楚,而无力去改变罢了。” 凤九天脸色一沉,看着她没说话。 君亦休淡淡一笑,说道:“王爷不爱听这话,是吗?也许你会觉得妾身要求得太多了?那么妾身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亦休此生只爱过一个男子,就是在梅花庵里陪我读经,与我谈心的九郎,而永远不会是宁西王府的主子!” 说到这最后一句,君亦休的脸色已经平淡如水,她从容不迫地看着他,仿佛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她的心智。凤九天的心瞬时沉了下去,莫明地生疼。他不愿意见到她这个样子,这个女人明明爱他,却拒他于千里之外,究竟是什么给了她这样的力量?!可以不象飞蛾扑火?他阴沉地盯着她,微微怒道:“你以为你跟我说这些绕来绕去的话有什么意义?你在骗自己,可以得到多少好处?你逃避不面对本王就能够永远活在虚幻的阴影里?” 君亦休的脸色白了白,仍然笑道:“王爷多虑了。亦休从进了王府开始,就没打算要过得现实。既然九郎只是个虚幻的影子,那么王爷将来会如何处置亦休,对于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凤九天瞪着她,有些不敢相信。止不住冷笑道:“好!你终于开始反击了,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击本王,你可打错了算盘!你对于本王而言,有没有都没有多少区别!” 君亦休淡淡道:“既然如此,亦休恭送王爷!” 说完她站到一旁,不再说话。凤九天怒气上涌,有一种想将她扯进怀里揉碎的冲动,却又百般忍住了。他没再看她一眼,大步地走了出去。君亦休见他出了院子,方才坐在椅子上,喘了一口气。燕儿赶紧奉了茶来,埋怨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跟王爷斗气?!” 君亦休望着荷塘出神,自嘲地笑道:“斗气吗?我不过是想将来能走得安心些。我受他的骗,上他的当还少了吗?为什么还要一再地容忍他来接近我,伤害我?!他是王,早已经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了。” 燕儿动了动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只盼着自家的小姐能生活得好些,可没想过太多感情上的事。君亦休笑道:“好了,说这些做什么?好没意思的。你去把针线拿来,我们再做点活儿。过些日子我怕肚子大了,就做不了了。” 燕儿连忙笑道:“说得是,这个事儿倒是正经儿的大事。对了,昨儿晚上太夫人不是送了不少的衣物布料吗,我拿来你瞧瞧,好好弄弄。” 君亦休笑了笑道:“是啊,昨天晚上急急忙忙地找了我去,原来就是送我一堆衣物,太夫人真是有心,也难怪,人都说隔代才亲,她也是盼着自己的孙子吧。” 燕儿拿了布料来,主仆二人坐在院子里商量着裁制小衣裳。快到晌午时,君亦休让红珠去传饭,却见她一脸不高兴地回来叫道:“唉!风夫人的丫头死了,也不能不让我们吃饭吧!” 君亦休问道:“怎么了?” 红珠道:“风夫人的丫头七巧不明不白地死了,管家封了园门,说是王爷吩咐的,园子里的人一律不许出去。这不,我说去传饭,他硬是给挡了回来,说是得等着,王爷的命令不撤就不能出去!” 燕儿急道:“那怎么成?若是王爷一天不撤消命令,那我们就一天不吃饭不成?我们几个粗使丫头惯了,可是小姐怀有身孕呢,怎么能不吃东西?!” 红珠扁嘴道:“可不是,但是没法子啊,我们比不得那扶柳阁的主子,王爷差人送了珍肴斋的东西过去呢,说是给风夫人压惊!谁管我们呀!饿着吧。” 燕儿气道:“真是岂有此理!还真把我们当犯人了!小姐,奴婢可忍不下去了,你不说,我说去,大不了让王爷砍我的脑袋,也不能让小姐挨饿呀!”说着,她站起身来就往外冲,君亦休急了,叫道:“燕儿!不许去!红珠,给我拉住她。” 红珠赶紧上前将她拉住,君亦休斥道:“你是疯了还是怎么的?你以为你说了我就能跟风如絮一样吗?到时候我更要被治罪!如今只不过是少一顿饭吃,总好过没有了命!别的我统统都不指望,只希望这个孩子……”她顿了一顿,叹道:“我只希望他平安来到这世上,别的什么都不求了。”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 孽胎(上)(1) 燕儿忍不住眼眶一红,却没有说出话来。抹了一把泪,又强自笑道:“小姐你不用担心,你以后定能母凭子贵,王爷也会明白你好过她们百倍,定然懂得会珍惜你!” 君亦休心头微微一痛,珍惜她?他不来伤害她,已经是万幸,还奢求什么珍惜?脸上却笑了笑,说道:“好了,你这丫头,操心的事真是越来越多了。进去看看,有点什么吃的,先垫垫。” 燕儿赶紧笑道:“好,奴婢这就去。”她与红珠在屋子里翻了半天,取了些点心出来,叫红珠、喜儿、福至过来,一起吃了些,垫垫底。这才略宽了些心。午后雨停了,阳光突然出来了,照着湿漉漉的地面,竟有了一丝热气。君亦休不敢在院子里久坐,回了屋躺下,取出《延华经》来翻了几页。正觉得有些乏,突然听到红珠在外面说道:“不知道啊,如今风夫人已经去了菊纹阁了,说是闹起来了。大夫也请来了。要不要跟夫人说说啊。” 燕儿啐道:“呸,准没什么好事!她爱闹什么闹什么,我们都不管。好在王爷已经撤了令,我们也不用做犯人了。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没有,弄些来,今儿闹得连饭都吃不上了!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红珠应了一声,出门走了。燕儿方唠叨着进了门来,君亦休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燕儿道:“小姐别操那些闲心了!自己的身子才要紧。王爷已经撤了令,想来小姐你也没事了。你想吃点什么,我让她们做去!” 君亦休坐起身来,皱眉道:“已经撤了?这么快?难道查到凶手了?” 燕儿道:“说是七巧暴病而亡,并非是人害死的!真是的,闹了半天原来没人害她!” 君亦休低头暗想,凤九天这样宣称,恐怕对七巧之死已经心中有数了罢。沉吟半晌,问道:“方才我听红珠说什么菊纹阁,什么大夫的,昨儿见计妹妹好象身体有恙,可是请了大夫来看了?” 燕儿道:“是说有恙,可不知为什么闹起来了。那计夫人的丫头明珠不知嚷嚷了些什么,惊动了风夫人,她已经过去瞧了。反正不关咱们的事,小姐就别管了。” 君亦休想了想道:“都过去了,还是只是风妹妹去了?是大事吗?” 燕儿道:“管他什么大事小事都没我们的事。我可不知道哪些人去了,小姐要吃什么?” 君亦休起身披衣,叹了口气,正想说还是去看看,就见红珠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叫道:“夫人,夫人,出大事了!” 君亦休一惊,连声道:“出什么大事?” 红珠急喘了两口气,正想说话,却被燕儿白了一眼,不满道:“让你去厨房,你又跑回来干嘛?!又出什么大事?难不成又是哪个院子里死了人?!” 红珠急忙道:“可不就是人命么!计夫人……计夫人小产了!” 君亦休“啊”了一声,赶紧站起身来,追问道:“怎么会小产的?” 燕儿奇道:“没听说计夫人有喜了啊,怎么就小产了?到底怎么回事?” 红珠道:“奴婢也不知道啊,只是刚走到菊纹阁门口,就听那儿的小丫头嘀嘀咕咕地在说什么计夫人看样子是小产,奴婢吓了一跳,就赶紧回来通报夫人了。” 燕儿笑道:“你是听来的啊,我还以为你亲眼瞧见了。” 红珠正色道:“是听来的没错,可是平白无故地,怎么会有人说她小产了?就连风夫人也过去了呢,想必不会有假!” 燕儿正要说她几句,却听君亦休道:“别说了,我们过去瞧瞧。”燕儿无法,只得取了伞来,遮住日头,一路往菊纹阁去。二人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风如絮道:“这么大的事,你们是怎么弄的?为何不通报王爷?!”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 孽胎(上)(2) 一个丫头道:“回风夫人,是我家夫人说不碍事,一直以为是受了凉,哪想到会……” 风如絮道:“糊涂!就算是受了凉,也该请个大夫来瞧瞧才是,怎么会这样不小心?到底怎么小产的?快说啊!” 那丫头抽泣了几下,哽咽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今天夫人午时没吃东西,可是老说闷,想出去走走。没曾想,走到路上,突然就晕了。奴婢吓坏了,见夫人身下流了血,才赶紧叫人来回风夫人的。” 君亦休心中一紧,连忙进了院子,门前的小丫头引她进了屋,只见计嫱躺在床上,面如白纸,直愣愣地盯着房顶发呆,半天才缓过一口气,幽幽道:“罢了罢了,命该如此……” 风如絮低声斥道:“计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既然不舒服,为何不早请大夫?!” 计嫱盯着她看了一眼,自嘲道:“我不过是个苦命人,哪有那么娇贵。整天不叫王爷惦记,若是为了一点小事,就要去麻烦王爷,他怕是会嫌我烦……” 风如絮斥道:“姐姐怎么这么说!就算是这样,也该跟我说一声!我虽无能,但总能帮衬点什么,不至于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计嫱垂下眼光,低声道:“何苦呢,我自己个儿的事,自个儿的命,不必劳烦你们了。” 君亦休见她面色灰败,语气凄凉,似有一包子的苦水,不由得心中一沉。正想上前去安慰几句,却听风如絮道:“姐姐说这个好没意思!昨儿王爷进了霁深园,晚上不也来姐姐这儿坐了?怎么就这般怨天尤人的?” 计嫱苦笑一声,盯着她说道:“是啊,王爷先去你那儿坐了,要出园子,顺道才来我儿这看看。亏得你有心,不然他怎么会想到上我这儿来?” 君亦休见她神色有异,不免叹道:“计妹妹这样烦心忧事,难免会身伤体乏了。身子不好,要自己好好将息,再有什么不高兴,也不该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女人这一辈子,不能指望别人对你如珠如宝,总该自已心疼自己!” 风如絮回头见了她,眼光微微一沉,浮出一个淡笑,说道:“君姐姐也来了?!王爷撤了令,你倒是出来得快。” 君亦休平静道:“风妹妹大可以放心,七巧之死,王爷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坏人。” 计嫱眼光忽地一亮,挣扎着坐起身来,望着她惨然道:“君姐姐说得没错!王爷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瞒得过他!”说完她力气不济,又跌回床上,君亦休心中一紧,赶紧上前去将她扶住。她慢慢地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冰凉无比,抓着衣襟直发颤。君亦休心头一软,好言道:“妹妹别伤心,你还年轻呢,好好调养身子,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计嫱猛地一震,正欲说话,门外突然冲出来三个人,领头的正是管周,他冷冷地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人,走到风如絮身旁低语了几句。风如絮脸色大变,不置信地摇了摇头,说道:“这……这怎么可能?不会吧?” 管周道:“这是王爷吩咐的,怎么会有假。王爷说了,既然已经让夫人管理霁深园,就由夫人来定夺。” 风如絮回头去看计嫱,呆了半晌,仍说不出话来。计嫱见状,嘴角哆嗦了一下,努力着坐起身来,问道:“怎么了?王爷说什么了?” 管周道:“王爷说了,一切听风夫人安排。我带来的人就在外面。夫人怎么安排,奴才照办就是了。”说完便出了门候命。 风如絮紧紧地盯着计嫱,一字一句道:“计嫱,你可知罪?!” 计嫱一惊,滚下床来,惨笑道:“我有何罪?你想给我安什么罪就安吧!” 风如絮咬了咬嘴唇,冷冷道:“既然是王爷说的,定然不会冤枉你!如今君姐姐也在,就做个见证!明说了吧,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计嫱突然哈哈笑了几声,眼泪却流了下来,木然道:“你说是谁的就是谁的。” 风如絮喝斥道:“你若是老实招认,我可饶你,大不了跟王爷求情,让他网开一面,留你一命。如若不然……” 计嫱又笑了,凌乱的发丝贴在面颊上,越发显得脸色惨白。她扑在地上,用尽力气大声叫道:“求王爷赐妾身一死!”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一 孽胎(下)(1) 一时之间,屋子里静得吓人。君亦休震惊之下,忽又释然。计嫱明知道自己有孕却不敢说,多半是这个孩子来历不明。如今东窗事发,她也定然抱着必死之心,所以才这般心灰意冷,恹恹一息。 君亦休缓缓地站起身来,很想立刻离开这里,却迈不开脚。他们会如何处置她?他又是如何知道计嫱的孩子不是他的? 计嫱回头看了她一眼,大笑道:“你有了孩子,就什么事儿都没有!可是我……我有了,他却当是野种!你的才是野种!进府不到半月就有了,谁信?!” 君亦休怔住,她直看进她的眼中,那眼光里,有仇恨,有嫉妒,有不甘心。风如絮喝道:“放肆!如今王爷已经有了你偷人的证据,你还敢狡赖?!” 计嫱微微一惊,冷冷道:“是吗?王爷有什么证据?也拿出来让妾身死个心服口服。”风如絮喘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指着她却说不出话!计嫱冷笑道:“怎么,你拿不出来,是想套我的话儿吧!” 风如絮怒道:“你!我好心为你隐瞒,你却恨不得自己的丑事公诸于世!既然这样,那我……还顾虑那么多干什么?!你们统统都下去!出去关了院门,没有召唤,谁都不许进来!” 底下人的默默地退了出去,君亦休犹豫着正想迈步,风如絮突然道:“君姐姐你别走!我们既然已经是姐妹,那妹妹也不必瞒你。你在这儿,将来也可以作个见证!” 君亦休只得站住,叹道:“这是何苦?” 计嫱冷冷道:“你说啊,只要你说得出,我就敢认!” 风如絮冷笑一声,站起身来指着她道:“你以为你跟你表哥秘密往来就没有人知道吗?还是你觉得王爷出了门,就可以肆无忌惮?明白着告诉你,王爷早就知道你有异心了!” 计嫱硬声道:“说我和表哥有染,有什么证据?” 风如絮哼了一声,说道:“可怜我刚才还在为你担心,怕小产了伤心伤身,竟没想到你竟然……对王爷不忠!要证据?你哪天哪时在哪里与他私会,王爷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你有什么话说?!” 计嫱喘了一口气,斜着眼盯着她,冷笑道:“你会为我担心?你巴不得我被人赶出去吧!昨天夜里你不是暗示王爷,我常常出门不归吗?要不他怎么可能心血来潮,突然来我这菊纹阁?!你根本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 风如絮喝道:“胡说!你本来就爱出门,我说错了吗?难道王爷问起,我也不说吗?你把我当什么人?” 计嫱哼了一声,冷冷道:“我把你当什么人?你是什么人自己清楚。自打你进了这个园子,就苦心经营,一心一意想做这府里的王妃!别人不知道,当我也不知道吗?为何我们这么多人,进了园子,都无所出,你以为我傻,当真不知道吗?你偷偷地把药换了,也当我不知道吗?” 风如絮紧皱着眉,阴沉地盯着她,半晌方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现在是你红杏出墙!我说呢,难怪你不请大夫,想自己打掉孩子!你以为你能瞒得过这园子里这么多双眼睛?!” 计嫱笑道:“那你把药倒了,又能瞒得过谁?那七巧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心里很清楚吧?” 风如絮大吃一惊,上前一把抓住她叫道:“你说什么?!你知道七巧是怎么死的?!” 计嫱哈哈大笑,颓丧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光亮,她直勾勾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君亦休,意有所指地说道:“你怎么不问问她,她说不定也知道。”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一 孽胎(下)(2) 风如絮看了君亦休一眼,惊异之色溢于言表,她心中一沉,刚才激动之下,完全忘了这屋里还有一个人,此刻盯着她,心中又慌又乱,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君亦休听计嫱说到自己,平静的脸上突然生出一丝无奈。为何一回到这王府就风波不断?先是个小丫头无故死了,如今计嫱又被指与他人有染……难道这真不是个清静之地?她见风如絮紧盯着自己,只得说道:“我……的确不知道她怎么会死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在这园子里,我只求一方清静而已。” 见风如絮沉默不语,计嫱哭笑道:“君亦休!你真是厉害,我现在才发现,这个园子最厉害的角色,原来是你!是我小瞧了你!就算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也没有人来指责怪罪!可是我呢?” 君亦休皱了皱眉,沉声道:“你若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事实上你的确做错了事,怪不得别人怪罪。而我……问心无愧,自然也不怕人查!” 计嫱恨恨道:“你自打进了这个园子,根本就不得宠,比我还不如!可是你……却偏偏有了身孕。我一月见不了王爷三次,你呢,半月不见一次,我就不信,你当真就一点怨言都没有!他不待见我,自然有人对我好……我……我恨他!恨他!我就要找个男人,我不信我找不到!” 君亦休沉默地看着她,唏嘘道:“这是何苦?你想报复他,可是到头来伤害的只是自己。他什么事儿也没有,只管将你处理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他还可以娶更多更美的女子,乐在其中。可是你呢?你又能如何?为了一点点怨气,赔上了性命,还有你……肚子里的小生命!他又何其无辜!” 计嫱呆住,喘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来。君亦休叹道:“你就这样了结了自己,他一点都不会伤心,也不会难过。你报复了谁呢?还不是苦了自己?!” 风如絮和计嫱都喘了一口气,瞪着她说不出话。君亦休见她们都沉默了,不由得笑道:“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在我们这个王爷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任何女子!也许他想的东西,是我们想不出来的,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他可以眼都不眨地牺牲任何人,甚至包括……他的亲生骨肉!”说到这儿,她顿了一顿,突然觉得伤感,为何她们这些人,都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计嫱不置信地看着她,眼中突然有一丝绝望。她喃喃道:“亲生骨肉?你的孩子……真的是王爷的?” 君亦休平静道:“如果不是,你以为他会让我活到现在吗?” 计嫱喘了一口气,瞪着双眼看着她,又去看风如絮,突然又笑了,笑完又哭,叫道:“好,你们都好,你,有才有貌,又得宠,你,什么都没有总算有儿子,我呢?”她指着自己哭道:“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就连父母都不喜欢我这个女儿,埋怨我没帮到家里……告诉他我怀孕了,让他带我走,可是他……哈哈……怕得要死,百般推脱,让我拿掉这个孩子!我活着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君亦休心中一软,柔声道:“就算你什么都没有,总有自己。别的不在乎,总该爱惜自己啊!” 计嫱颓然软倒,哭道:“爱惜自己?我有什么可以爱惜的?一无所有……” 风如絮见情绪已然瓦解,止不住叹道:“你已知错,可惜却晚了。” 君亦休心中不忍,说道:“风妹妹,不如去求求王爷,饶她一次?大不了撵出去,或是休回家,也好过死路一条啊!” 风如絮的眼光在计嫱身上转了一转,咬牙道:“好吧,我去见王爷,你们在这儿等着。”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二 弦音(1) 菊纹阁里静悄悄的,下人们都守在门口,不敢擅离。君亦休坐在厅前,心神不安。她不愿意见到人死,尤其是这园子里的人。可是计嫱这一次,真的有机会能逃脱吗?他是否能网开一面?以他的性格,恐怕……很难。这个王府虽大,却能吃人啊! 坐了约半个时辰,计嫱一直倒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直到院子里有了动静,风如絮慢慢地走进屋来,她方才抬起了头,盯着她不敢发问。君亦休急切道:“如何?王爷意下如何?” 风如絮低下头,半晌方道:“王爷让我带了一样东西来。”说着,她挥了挥手,玉珠立刻端着托盘走了过来,上面居然是三尺白绫! 君亦休呆住!风如絮低声叹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王爷什么都不想听,只说,不想再看到她!我已尽力!你……安心去吧。王爷说会让你的家人来安葬你,其他的事,不再追究,已是开恩。” 计嫱呆呆地站起来,将那白绫扯在手中,止不住发抖,却没有一滴眼泪。风如絮上前对君亦休道:“君姐姐请回吧,这里不宜久留。” 君亦休闭了闭眼,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只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往院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一声凄厉的叫喊,她的心猛地一沉,顿时觉得眼前有些发昏,燕儿见状,赶紧上前去扶她,紧张道:“小姐!小姐没事吧?” 君亦休缓缓地摇了摇头,扶着燕儿慢慢地回了沉香榭,一进屋,她便倒在床上,只是发呆。燕儿急了,连声道:“小姐有什么不舒服,奴婢去请无花师太来!” 君亦休默默道:“燕儿,你听过什么叫兔死狐悲吗?” 燕儿一怔,急道:“这个时候了,还跟奴婢说什么成语!小姐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君亦休失笑一下,说道:“我没什么,你扶我起来吧。”燕儿赶紧将她扶起来坐了,疑惑道:“小姐你真的没事?那要不要奴婢去给弄点吃的?” 君亦休摇了摇头,慢慢地道:“不用了。我不饿。我只是……有点累,有点累。” 燕儿又道:“累了?那赶紧歇着。”说着,又要她躺下。君亦休推她道:“不必了。我想坐坐,想想事情。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有事我唤你。” 燕儿无奈,只得退下了。君亦休在床前发了一阵呆,仍然理不清思绪。她到底是在为桑柔不忍,为计嫱可惜,还是在为凤九天难过?还是因为风如絮……原来是那样一个有心计的人?其实她早已经有准备,进来了这园子,必定是逃不过争宠之事,可是她一直都淡然无比的心,为何在这一刻,却有了动摇?她不由自主地抚了抚肚子,难道是这个孩子让她的感情越来越重,越来越浓了吗? 想了半晌,脑子里仍然一片空白。她觉得从来没有这样累,这样难以支撑。燕儿进来时,她都没有觉察到。直到燕儿走到她跟前,双手在她面前晃了半天,她才回过神来,连声道:“死丫头,你做什么?吓我一跳。” 燕儿笑道:“小姐你又开始发呆了,在想什么这么入神?锦素姐姐差人来了,说太夫人请你过去。” 君亦休一怔,问道:“又过去?昨儿不是才去过?” 燕儿笑道:“昨儿去了今儿就不能去吗?赶紧走吧,也许太夫人觉得闷,所以想找你去说说笑笑,你不是说奶奶都疼孙儿吗?她着紧着这个孩子呢!” 君亦休叹了口气,笑道:“倒也是。只是过去了也没什么事做,”她转眼看见墙上的断弦,心一动,又道:“燕儿把琴带上,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二 弦音(2) 主仆二人出了院子,见到霁雪园里的小丫头站在一旁恭候,客气两句,三人一齐进了霁雪园。刚进园子,就见到锦素从侧门走了出来,一见她便笑道:“君夫人可来了,太夫人都等不及了,直叫我来瞧瞧。快进来吧。” 君亦休连忙施了一礼,跟着进了齐眉阁。太夫人站在厅内,正在张望,一见到她走了进来,大喜过望,上前拉着她笑道:“你可来了,我正无聊呢!快来坐。我让人炖了些燕窝,待会你也吃点。” 君亦休连声道谢,二人在软椅上坐了,闲聊了几句。太夫人问道:“最近身子可好?有什么不适可要说啊。九儿也是,你明明有了身孕,为何却非要你跟着出门!” 君亦休浅笑道:“多谢太夫人关心,亦休无碍的。”她想起计嫱的事,不由得眼光一暗,犹豫了半晌,只是叹了口气,还是没有开口。这位太夫人,似乎精神有些问题,这些事还是不说的好,省得又闹出什么事来。 太夫人不知她的心事,见她略有愁容,不由得笑道:“可有什么事不顺心?大可以跟我说说。有了身子的人,一定要心情好,将来生出来的孩儿才好带。” 君亦休连声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一点累而已,夫人不必担心。今我了琴来,不如弹一曲,给太夫人解解乏。” 太夫人眼睛一亮,笑道:“好啊,好啊!我好久没听人弹琴了。” 君亦休看了她一眼,将琴上的锦套解开,取出琴来,放在案上。她不动声色,轻轻抚摸着白色玲珑的琴身,眼角仍在打量着太夫人的神色。 太夫人见了断弦,忍不住赞叹道:“好漂亮的一把琴啊!居然是白色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琴呢!” 君亦休平静道:“这把琴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名为‘断弦’。” 乍然听到“断弦”两个字,太夫人只是怔了怔,却并未失色。她走上前去仔细地抚摸着琴弦,叹道:“好美的琴,为何名字却这般凄凉?” 君亦休暗自思忖,这太夫人当真不记得逢魔谷的任何事了?为何听到“断弦”两个字都全无反应?她暗暗地打量她,心中犹疑不定,想了想道:“太夫人喜欢这琴吗?你以前从未见过这把琴?” 太夫人摇了摇头道:“没见过。真漂亮。” 君亦休略一沉吟,坐下来轻抚琴弦,琴音如流水一般,倾泄而出。她一边抚琴,一边仍去打量太夫人,开始时她微笑以对,慢慢地眉头却皱了起来,曲子弹到快完时,她突然叫道:“停,停一停。不对,不对!” 君亦休停了手,太夫人不由自主地走到琴边,轻轻抚动,琴声婉转悠扬,铮铮有声,她弹的仍是刚才君亦休弹的曲子,但到了后面,却有了些微的不同。君亦休心中一动,问道:“夫人也会弹这‘向天歌’?” 太夫人蹙眉道:“‘向天歌’?这个叫‘向天歌’?我怎么不记得了?只记得这里有几处和你弹的不同……奇怪,我已经很久没弹了,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她顾自深思,忍不住又“啊”地叫出声来,她一下子站起身来,略有些慌乱道:“是,不是,是‘向天歌’,是他要我学的,他逼我学……说不学就会有杀身之祸!” 她抬起一双惊慌的眸子,失措地看着她,忽然又道:“你,你怎么也会?!你是谁?” 君亦休平静道:“我是君亦休,是王爷的侍妾!” 她疑惑道:“王爷的侍妾?王爷的侍妾没有一个叫君亦休的人啊!王爷有一个正妃,三个侧妃,五个侍妾,没有叫君亦休的啊!”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二 弦音(3) 锦素连忙上前扶她在软椅上坐了,轻声道:“太夫人,你忘了,如今的王爷是老王爷的儿子了。这位君夫人,是现任宁西王的侍妾。” 太夫人松了一口气,揉着额头,低叹道:“是啊,是啊,我忘了。瞧我……你坐,你坐。不对,你是谁?你怎么会向天歌?你是……你是他们派来查我的,是不是?是不是?!”说着,她直朝着君亦休扑了过去,抓住她的衣襟质问道:“你说!你是不是来查我的?!我是闵珠儿,我是闵珠儿!我不怕你!” 君亦休有暗暗一惊,燕儿已经冲了过来,直握住太夫人的手嚷道:“太夫人您怎么了?快松手,小姐有身孕,经不得吓!” 那太夫人不肯松手,只是一味地叫嚷,锦素也慌了神,连忙上前来帮忙。君亦休一见大家都慌了,反而冷静下来,轻声道:“我不是来查你的。我只是个侍妾。这琴,是王爷送的,曲子也是他教的……” 太夫人一愣,立刻松了手,喃喃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一定是他,只有他懂的。” 众人见她恢复了正常,都松了一口气,锦素连忙将她安置在椅子上,对着君亦休使了个眼色,口中道:“太夫人,天色不早了,奴婢让人传饭来,君夫人她们,也该回去了。” 君亦休低身施礼,笑道:“是,妾身告辞了。太夫人好生歇息,我改日再来瞧您。” 太夫人怔怔道:“那好,你去吧。明儿再来。” 君亦休退出了院门,燕儿方拍了拍胸口,说道:“好险,还是小姐聪明,说几句话太夫人就安静了。不然她又发了病……我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君亦休没有答话,她心中有了很多疑问。这个太夫人,仿佛对逢魔谷的人和事,都十分惧怕,难道是因为当年逃了出来,所以才这样小心谨慎?她一会儿发疯,一会儿又正常的举止,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但直觉告诉她,这个太夫人身上,定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回了沉香榭,突然见到萧潇坐在院子里,一见她就笑道:“姐姐让我好等!去哪里玩去,也跟妹妹说说!” 君亦休淡淡道:“没什么,就是四下里走走罢了。萧妹妹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萧潇挥了挥手,让底下的人散了,方低声道:“姐姐今天去了菊纹阁了?” 君亦休心中一沉,叹气道:“是的。只是……什么都迟了。妹妹来我这儿,是来探听消息的吗?” 萧潇呆了一下,又讪笑道:“有什么消息?我只听说,计嫱小产……可是真的?风如絮说王爷下令将她处死……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君亦休“嗯”了一声,没有答话。 萧潇察看着她的脸色,沉吟道:“若王爷真要处死计嫱,直接遣人来将她带走便是,何必还要风如絮去处置?这件事……恐怕是风如絮自作主张!我听说姐姐当时也在,所以特来问问姐姐,她们说了些什么?” 君亦休扫了她一眼,低下头淡淡道:“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得到,不必多说了。今天我不想说太多话,我有些累。妹妹改日再来坐吧。恕不奉陪了。”说着,唤来红珠送客,自己径直进了屋中。萧潇呆了一呆,只得怏怏走了。 燕儿问道:“小姐,身子不适吗?萧夫人看上去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君亦休在软榻上歪着,闭了眼轻声道:“原以为她是个心高的人,不屑于打听这些。想不到如今也这般心机深重。边关告急,这园子里也不清静了,往日好好的姐妹,怕是聚不长了。也罢,以后她来,就说我歇着呢,不见客。” 燕儿笑道:“小姐可算是想通了,着急自个儿的身子就成了,别的事一律少管。只要能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才是真的万事大吉!”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三 受屈(1) 君亦休这些日子来已经没有多少怀孕的反应,胃口也好了很多。可是府里的人,却仿佛越来越冷淡她了。不仅一日三餐要去催,连想加个菜也诸多阻碍。她知道多半是凤九天对她不待见的缘故。连底下的人也说,如今王爷对那扶柳阁的主子宠爱得紧,不仅三天两头地过去留宿,就是待遇比其他的人好得多。 扶柳阁,风如絮。不仅生得美貌,连手段也不输给其他人。将来这王府里的第一个王妃,恐怕非她莫属了吧。想到这儿,她突然生出一丝焦燥,将来这个孩子生下来,她又不在了,她会如何待他呢? 君亦休隐隐觉得有些头疼,迷糊了过去。直到有人在摇晃她,她只觉得眼皮发沉,却醒不过来。她想抬起手,那手仿佛有千斤重,她想说话,喉咙却直发干,生疼。她心中一慌,只觉得全身无力,连喘口气都觉得累。 燕儿见君亦休只睡不醒,面色又出色地发红,不由得吃了一惊,连连摇晃她,想让她醒来,却没有办法。燕儿吓了一跳,连声唤来红珠,让她差人去梅花庵请无花师太来,红珠却道:“你是说梅花庵的无花师太?她如今人在霁深园啊!说是风夫人的丫头死了,请她来做法事的。” 燕儿大喜,叫道:“太好了,快去请来。你说风夫人身体有恙,劳烦她老人家过来瞧瞧!” 红珠应声去了。君亦休躺在床上听得真切,很久没有见师父,心里颇为记挂。而且这一趟出去,也发生了不少的事,她肚子里有太多疑问,想问师父。 一想到无花,君亦休莫明地安了心,又沉沉地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听见燕儿着急道:“这是个什么理儿?难不成活着的夫人还不如一个死了的丫头?好歹夫人还有身孕呢,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 红珠道:“奴婢也这么说的,可是玉珠姐姐说了,无花师太在做法事,不能打扰。要咱们等着!” 君亦休听她二人在外间说得激愤,直想坐起身来,却没有力气。她猛地张开了眼,叫道:“燕儿!”那声音微弱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燕儿正在生气,也没留意屋里有人在唤,倒是红珠心细,说道:“燕儿姐姐,我好象听到夫人的声音,要不进去瞧瞧?!” 燕儿愣了愣,走进屋里,见君亦休睁开了眼,大喜道:“小姐你醒了!真是吓死奴婢了!你想吃什么,奴婢让人去做!” 君亦休转了转眼,见屋里已经掌了灯,连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燕儿一边扶她起来坐好,一边说道:“已是亥时了,你都睡了快三个时辰了,怎么叫都不醒,晚膳也没吃,吓死人了。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君亦休醒转过来,脑子略为清醒了几分,她动了动手,却只有发颤的份儿,只得笑道:“也不知道,可能是累了,一睡就昏了。你瞧,如今连劲儿都没有,想来是饿的。” 燕儿连忙吩咐人将饭菜端来,君亦休吃了几口,精神慢慢地恢复了些。想起刚才听到她们在外面说的话,问道:“师父是不是来了霁深园了?” 燕儿没好气地嗯了一声,说道:“就是。不就是个丫头死了,还搞得这么大阵仗!刚才小姐怎么叫都不醒,我叫红珠去请师太过来,谁知那风夫人的丫头,竟然这般不讲理,不让师太来!这万一小姐你……呸呸呸,不说这些不吉利的。小姐你现下可好些了?” 君亦休笑道:“我没事,你这脾气倒是越来越大了。风夫人兴许是个念旧的人,七巧死了,她想她能走得好些,才请师父来做法事。”说到这儿,她略一沉吟,想起上午计嫱说她把药倒了,七巧又做了替死鬼的话,不由得心头一沉。这个园子里越来越不安静了。难道以前的流言说凤九天让她们喝下不孕的药汁,竟是真的?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三 受屈(2) 燕儿见她沉思不语,又笑道:“小姐刚好点儿,又发呆了。奴婢去打点水来给你梳洗,好好安歇吧。” 君亦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倒头又睡了。这一觉睡到第二天快晌午,燕儿唤了她好久,她方才醒过来。醒来后,又是四肢无力,赶紧进了食,才觉得好些。她从未曾这样贪睡过,难道真的是这些日子太累了? 她心里突然有了一丝疑虑,若是在以前,她是不会在意的,自己的病能不能治,已经不太重要,而如今肚子里有了这个孩子,她反倒紧张了。思虑再三,她对燕儿道:“师父的法事要做多久才完?” 燕儿道:“说是要七天七夜,今天才第二天,还早着呢!小姐还是别想了,没准儿无花师太惦记着呢,空了自然会过来。” 君亦休道:“那倒也是。师父难得来一趟王府,应该会找时间过来相见。”于是她也没有多想,用过饭之后仍觉得疲累。因为有了两次经验,这次倒不惊慌了,倒头便睡,谁知这一觉睡得更沉,直至子时方被唤醒。燕儿忧心道:“小姐,你怎么越睡越沉了?奴婢好不容易才叫醒你?现在都子时了,今天才吃了一顿饭,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君亦休想了想,只觉得头重脚轻,无力道:“先别说那么多了,先弄点吃的来。” 燕儿叹气道:“饭我倒是为小姐留了,可是这深更半夜的,菜早凉了,又没处儿去热,可如何是好?” 红珠突然插嘴道:“要不我们也跟管家说说,象扶柳阁一样,自己也弄个小厨房,以后夫人要吃什么,可不就方便多了?” 燕儿疑道:“扶柳阁有个小厨房了吗?几时有的?怎么没听说?不是说这园子里不让生火吗?” 红珠笑道:“原本是不让的,不知怎么王爷就许了风夫人,让她弄了个小厨房。可能是想这几天做法事,没日没夜的,方便些。对了,要不咱们把饭菜拿过去热热。” 燕儿没好气道:“就她特殊!只怕咱们拿去了,又要给我们使脸子。还是算了,大不了我去厨房看看,我就不信弄不热它!” 红珠正欲说话,燕儿已经出了门。君亦休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道:“随她去吧,这丫头脾气上来,倔得很。” 燕儿急冲冲地出了园子,直往厨房奔去,四下漆黑,连个人影也没有。她突然觉得背上冒出一股凉气,想起前几日这路上就死过一个丫头,不禁胆寒了几分。她暗暗有些后悔,不该逞强一个人跑出来,至少也叫上福至啊!她快步地走到厨房门口,才轻轻地舒了口气,找来火折点了灯,去找柴来生火。好不容易弄好了,正在高兴,突然听到一个人喝道:“什么人!深更半夜地闯来厨房!” 燕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厨房里的师父,看见灯光就进来瞧瞧。因为前几天莫明其妙地死了个人,这几天都是人心惶惶的。燕儿连忙道:“是我,沉香榭的燕儿。我家夫人饿了,想吃点热的,所以我来……” 那人不耐烦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想吃怎么不早说!快出去快出去!” 燕儿见他出言不逊,不禁来了脾气,叫道:“夫人要吃,没让你们起来侍候,已经不错了。如今本姑娘亲自动手,你还要埋怨!这是个什么理儿?!” 那人没好气道:“管你哪家的夫人,过了这个点儿,就没这口饭!还不出去,要是被巡夜的瞧见,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燕儿气得想骂人,当下也不理他,只管生火涮锅,口中叫道:“你怕事你出去,反正本姑娘要弄好了才走。有本事你去管家那里告我,我也不怕你!” 那人见她如此强横,不由得有气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讲理,叫你快出去!”说着,上前来把食盒往她怀里一塞,就拉着她拽出门去。燕儿极力想甩开他,可惜他毕竟是个干粗活儿的人,别的没有,就有一身力气,是这个小丫头的几倍。三下两下就把燕儿拉了出去,口中还不忘啐道:“叫你出去你还不识好!快走,不然我通知管家来赶你!” 燕儿挣脱不及,怀里的食盒“啪”地一声跌在了地上,饭菜洒了一地。她气得不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直跺脚道:“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你把饭菜赔我!” 那人讥笑道:“自己没拿好倒赖我!快点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一想起君亦休还在屋里饿着肚子等着,燕儿气得大叫道:“你不赔我,我……我……我跟你拼了!” 说着直往他身上撞去。那人吓了一跳,赶紧闪到一旁,燕儿扑了个空,跌坐在地上。那人见她发了狂,吓得赶紧跑出了院子。燕儿跌得浑身发痛,看着一地的饭菜,终于止不住嘤嘤地哭出声来。突然一双黑灰色的鞋子慢慢地走到她跟前站住了,燕儿一怔,连忙抬起头望去,背着月光,她看不清来人的面孔,却禁不住吓了一大跳,赶紧往后爬了几步,颤声道:“你,你,你是谁?” 来人见她坐在地上,一脸的惊恐,双眼有泪,我见犹怜。他心中微微一软,竟然不忍心就这样离去。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见她吓得不行,赶紧上前去将食盒拾起来,递到她手中,默默道:“快回去,夜里风大,又黑。你一个小丫头,小心出事。” 燕儿见他呆呆的,语气也朴实,反应过来他不是个坏人,一肚子的委屈禁不住倾泄而出,啜泣道:“可是……可是我的饭菜……小姐饿了,还等着我呢……我真没用……他们……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那人叹了一口气,只得蹲了下来,将她拉起来,柔声道:“别哭了,不就是饭菜吗,我帮你想办法!” 燕儿一喜,睁大双眼望着他,只见他浓眉大眼,脸色平板,正呆呆地看着她。她失声叫道:“原来是你!”她认得他,就是元宵节抓住她不放,后来又跟着他们一直去知州闯关的宁西王护卫,乔沙!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四 亦梦(1) 燕儿一见是乔沙,顿时心里五味杂陈,她一直觉得他象个呆子一样,除了保护凤九天,啥都不知道。如今他却如此仗义相助,倒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乔沙见她也不说话,只是发愣,不由得问道:“怎么了?你不想要饭菜吗?我帮你。王爷的藏云阁有厨房,我去帮你瞧瞧,应该还有。只不过……你得等一会儿。”说完,他就往院门走去。 燕儿四下张望了一下,到处冷风阵阵,不由得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袖子叫道:“等等!我……我跟你一块儿去!” 乔沙见她似乎有些害怕一个人呆在这儿,不由得笑道:“你害怕吗?那也行。” 燕儿仍嘴硬道:“谁害怕啦!我……我……我是怕你一会把饭菜都偷吃了! 乔沙也不回嘴,只笑了笑,任她扯住他的袖子,二人一前一后地往藏云阁去。这里的厨房是凤九天专用,整夜都亮着灯,此刻见乔沙突然来了,值夜的师父讨好地笑道:“乔护卫,可是王爷想用什么?” 乔沙道:“不是。师父这里还有剩余的饭菜吗?” 那师父笑道:“有是有,只是不知道乔护卫……”说着,他瞟了一眼乔沙身后的燕儿,有几分犯疑。 乔沙道:“有的话就劳烦师父给这位小姑娘一点。我刚才打倒了她的饭菜,没办法,只有来求师父帮个忙。” 师父笑道:“原来是这样,好说好说。我这就去瞧瞧,给您热热。您先坐会儿,一会儿就好。” 燕儿偷偷地瞧了一眼这厨房,不禁暗暗咂舌。凤九天的厨房真大呀,是霁深园的三倍还大。这里的师父,恐怕也是那边的三倍还多吧!唉,当王爷就是好,哪象她家小姐……幸好今天遇到了这块木头,不然小姐可要挨饿了。想得正出神,乔沙已经将装好的饭菜塞进她的食盒里,说道:“好了,燕儿姑娘,你赶紧回去吧。我还得去巡夜呢!” 燕儿正要道谢,那师父又道:“姑娘别着急,这里还有一碗鸡蛋羹,反正夜了也没人吃,送姑娘宵夜。你好生拿着,正热乎呢!”说完,他笑意盈盈地将鸡蛋羹小心地放进食盒内,眼角尽是讨好的笑容。燕儿暗暗叹气,真真是狗奴才,换个有权有势的人,就这般巴结!心里虽然看轻他们,嘴上仍不忘道:“多谢师父了,你真是个好人。” 那师父喜笑颜开道:“哪里哪里,既然是乔护卫的朋友,小的不过是举手之劳,不用谢不用谢。” 燕儿转过头,翻了翻白眼,朝着乔沙做了个鬼脸,这才出了门口。乔沙一呆,这小丫头真有趣,刚才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倒有精神跟他逗乐了,不禁哑然失笑。突然想起七巧之死,心头一凛,看着燕儿背影突然觉得有些不放心,便放轻了脚步,慢慢地跟了上去。 燕儿快步回了沉香榭,侍侯君亦休用饭。君亦休见她衣裙脏污,眼睛又发红,不由得问道:“你……怎么热的饭菜?” 燕儿笑着将前因后果细细地讲了一遍,君亦休停了筷子,叹道:“这乔沙,果然是个性直忠厚之人!难得你遇到了他!不然今晚可就要哭着过了。” 燕儿扁嘴道:“我当他是块木头呢!没想到他还挺会说话。说他把我的饭菜打倒了,不然那师父怎么肯替我重做?好歹他也是王爷跟前的人,人家给了面子。这些人啊,都势利得很,谁有权有势就巴结谁!” 红珠道:“那倒是,那小厨房里的人定是看你是沉香榭的丫头,所以才这么不客气。要是扶柳阁的人,他们可就……”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四 亦梦(2) 燕儿啐道:“呸!有什么了不起?再厉害也只是个奴才命,真是狗眼看人低!扶柳阁怎么了?风夫人是得宠,可我们小姐怀着王爷的孩子呢!出了什么差错,看他们怎么办!” 君亦休沉思道:“好了,别说三道四的了。别人怎么样少管。以后到了用膳的时间一定要唤我起来用膳,免得再生事。” 燕儿红珠应了,分别去歇下。至第二天早上,君亦休仍然睡得死沉,唤不醒。燕儿有些急了,想尽办法仍不管用。红珠只得说道:“要不等到午膳时再叫?昨儿也是午膳时才醒。”燕儿无奈,只得应了。谁知过了午时仍不见君亦休醒来,二人方才有些急了。一直到晚膳时,君亦休才醒。用过饭之后,精神不济又睡了。 如此过了五天,君亦休一天比一天醒得少,终于第六天时,竟一天都没醒。燕儿暗觉不妙,让红珠守着她,自己往扶柳阁去请无花。到了院门口就被人挡住了去路。燕儿只得好言道:“这位大哥,我是沉香榭的燕儿,求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我家夫人想见见风夫人!” 那人没好气道:“风夫人在做法事,这几天一律不见外客!别说是你家夫人了,就算是王爷来了,也不见的!快走快走!” 燕儿急了,趁他不注意,就往里冲,边跑边叫道:“无花师太,我家小姐不行了,求您去看看!” 那守门的见她冲了进去,吓了一跳,赶紧去拉她,无奈燕儿叫的声音极大,整个院子都听得清清楚楚。守门的将燕儿推出门外,斥道:“你这丫头怎么这样不知好歹?!扰了风夫人做法事,你担待得起吗?” 燕儿也不管,只管大叫。果然不出一刻,就见到风如絮慢慢地走了出来,见了她便问道:“燕儿!你说君姐姐怎么了?” 燕儿连忙大声道:“回风夫人,我家小姐最近几日都只睡不醒,恐怕身子有恙,所以奴婢斗胆,才来请无花师太过去瞧瞧!” 风如絮沉吟道:“君姐姐身上不好吗?那应该请大夫才是,怎么来请师太?” 燕儿一时语塞,脑中灵光一现,连声道:“风夫人你不知道,我家小姐是师太的俗家弟子,以前我家小姐但凡有什么病,都是师太给瞧的。所以奴婢知道师太在这儿,一心急,就来请师太了。还请风夫人发发慈悲,让师太赶紧去瞧瞧。” 风如絮想了想道:“果真是病了?可是师太吩咐过,法事期间不得打扰。这样吧,我随你过去一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若真是病了,还是先请个大夫来瞧瞧要紧。” 说着,她带了玉珠便往沉香榭去,燕儿无法,只得跟在后头,一路进了院子。红珠在房前张望,燕儿一见她便问道:“夫人醒了吗?” 红珠摇了摇头,风如絮进了屋,见君亦休躺在床上睡得死沉,她将手掌放在君亦休的额头,不觉得烫,皱了皱眉道:“你家夫人睡得好好的,不象是生病了呀。” 燕儿急道:“可是小姐一整天都没醒,连口水都不喝,怎么叫都叫不醒,可不是有病了?她可怀着孩子呢,这不吃不喝的,光睡觉,可怎么是好?” 风如絮沉思道:“既然这样,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红珠,你去找管家,让他即刻请个大夫来。”红珠应了一声,正要出门,只听一人道:“不必了,还是我来吧。” 燕儿转头一看,竟是无花来了,心下大喜,连忙上前拜道:“无花师太,您可来了,您快瞧瞧,为什么小姐光睡不醒?” 无花略一沉吟,见风如絮似有一丝疑虑,淡淡笑道:“风夫人不必担心,法事有贫尼的大弟子代劳,不会有差错。亦休是我的徒儿,身子向来不好,所以贫尼先过来看看。” 风如絮只得笑了笑,让到一旁。无花坐到榻前,为君亦休把脉。过了一会儿,她方问道:“燕儿,亦休这样有多长时间了?” 燕儿连忙道:“有好几天了。刚开始就是睡得沉些,隔几个时辰还是唤得醒的,可是今儿睡了一天了都不醒。” 无花点头道:“那她每次醒来,可是肚饿体乏,精神不济?” 燕儿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师太,我家小姐可是有什么病?”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五 无花(1) 无花闻言低头想了一想,让燕儿将君亦休扶起来,伸手在她的后颈窝处推拿了两下,君亦休“嗳呀”一声,慢慢地苏醒过来。众人见状大喜,连声道:“可算是醒了。” 无花在她背上轻抚了两下,吩咐道:“好了,你们去准备饭菜来。君夫人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了身孕,比较体乏,都散了吧。风夫人也请回吧,那边的事就请你多担待些。我稍后就来。” 风如絮连忙笑道:“既然君姐姐没事,那如絮就告辞了。师太不用急,慢慢来吧。”说完,又嘱咐了底下的人好生侍候,这才回了扶柳阁。 燕儿和红珠忙着去为君亦休准备饭菜,屋子里的人都走了,这才安静下来。君亦休见了无花,自是欢喜,连声道:“师父可来了,法事做完了吗?” 无花叹道:“这个不急,亦休,你可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 君亦休茫然四顾,见天仍亮,不觉道:“好象没多久吧,天还没黑呢!” 无花担忧道:“你睡了一整天了,竟然毫无知觉?!” 君亦休惊讶地张大了眼,自己睡了一整天了?她努力地思索,仿佛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清了。无花见状,叹了口气道:“刚才为师为你把脉,见你的脉象轻微,身子似不如从前了。可能是怀了孕,不能经常服用浮香丸,对你的身子有一定的影响。你长睡不醒,多半也是心力不济所致。为师担心,长此下去,你的身子恐怕拖不到分娩那一天……” 君亦休惊愕道:“怎么会?师父你不说只要不见血,我能再活一年吗?” 无花道:“理论上说,的确如此。亦休,你最近可是为什么事忧心烦神?” 君亦休低了头,她的心事谁都不知道,却独独瞒不过无花。当下叹一口气,说道:“弟子确有心事。只是……弟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孩子让弟子最近的情绪,越来越容易波动。很多时候想控制心神,却远不如以前那般容易。” 无花道:“你想的事情太多,难免就会伤神。为师多次告诫你,要放宽心情,凡事多想想这个孩儿,你就不会这样了。” 君亦休叹道:“弟子明白,只是太多事,却由不得我。师父……”她看了看无花,欲言又止,犹豫着,不如如何开口,半晌方道:“弟子的心事,师父也是知道的。” 无花怔怔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轻声道:“亦休,如果是为了你的母亲,你大可以问。如果是为了他,你就不必问了。” 君亦休猛地抬起头来,问道:“师父,当年母亲求您救我的时候,您是怎么想的?我娘……她是怎样的一个人?还有……他的娘亲,你们三人……” 无花转眼去看她,那眼光中没有任何的波澜,只有一片平和。她淡淡道:“亦休想知道什么?当年你得了这个病,挽思一直心有愧疚,总觉得是她犯下的罪,却报应在你的身上。我们三人自逃出逢魔谷后,为了避免受制于人,就不曾再联系。可是她为了替你寻医治病,到梅花庵来求药,见了我……知道无法再隐藏行踪。当时她什么都不顾了,只想救你。于是……她愿意受万毒钻心而死,也要保你和圆儿。” 君亦休双目微暗,这件事她虽然已经听说过,此刻听到无花讲来,仍然觉得心如重石,眼眶微热。原来娘是为了救她而死,那为何父亲说娘的死与他有关? 无花又道:“你娘因你爹娶了妾室,心灰意冷,早已经不想有什么生存之念。既然能救你,她自然也就什么都不顾了。于是你家的人,都只当是你爹气死了你娘,而事实上,你娘是自己愿意受死。你大哥也因此离了家门,一去杳无音讯。”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五 无花(2) 君亦休苦涩道:“原来是这样。可惜爹爹一直觉得是他害死了娘,终日不安。大哥也离家出走,我们君家从此就没有了生气。想来,竟是我的病害的。” 无花连忙道:“亦休为何会这样想?!这世上之事,有因才有果。我们三人当年犯下重罪,你娘一直心有愧疚。我若不是将墨麒麟还给了大哥,也难有清静之日。只是没有想到……墨麒麟还是失于大哥之手!至于你的病,也许是天意,否则,为何你偏偏在最后的日子里,却遇到了他?!” 君亦休疑道:“师父,你曾经说,我娘和他娘,都已经死了吗?” 无花道:“不错。当年我看着闵珠儿断的气,自然不会有错。那黑玉墨麒麟在她的手上,我本想劝她交出来,让大哥也放她一马。岂料,她却突然暴病身亡。当时凤九天只有九岁,还是个孩子。虽然是个孩子,可是他的眼光已经复杂到让人读不懂。” 君亦休怔住,她这是第一次听别人说起凤九天的过去,虽然她也一直觉得,他的过去一定不是一帆风顺,和和美美的,可是乍然听到无花提起,仍然觉得心有些紧。 无花又道:“闵珠儿体弱,她死前一个月,我曾频繁出入王府,替她医治。后来突然传来她病死的消息,我赶去看时,她四肢僵硬,双目圆睁,似乎是被人加害,但我一时之间也查不出真相。府中的王妃百般阻挠,不等凤宇赞回来,便匆忙下葬。我想她应该是被那一群妃妾所害。为了追查墨麒麟的下落,我又多次去王府查探,后来才知道,有人向王妃通风报信,说闵珠儿是耀新国派来的奸细,王妃疑怒之下,将她害死!” 君亦休吸了一口气,蓦然觉得背心发凉。她喃喃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又是谁?!” 无花觉察到她神态有异,不由得问道:“你说什么?” 君亦休惊醒,连连道:“没什么!师父,那闵珠儿有什么家人亲戚吗?” 无花黯然道:“闵家三代单传,到她这一代,就只得了个女儿,女儿一背叛逢魔谷,闵家就一家自裁,再无其他人。” 君亦休垂下了眼,心中暗想,如果闵珠儿的确已死,又没有姐妹,那霁雪园里的太夫人又是谁?她与凤九天长得那样相似,如果毫无血缘关系,倒是奇了。想了想又道:“师父,我娘……知道闵珠儿在宁西王府吗?” 无花思索道:“应该不知道。她们两个彼此并无联系。你娘辞世之时,闵珠儿早已经去世五年,而且你娘从未提及闵珠儿的状况,想来她们是相互不知情的。” 君亦休低头暗想,原来凤九天的母亲是被人迫害致死,难怪他待府里的侍妾都这般无情。他的身份如此特殊,天垠朝的宁西王,母亲却是逢魔谷的圣女,如果两国开战,那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想起他只身跑去耀新国一事,突然冒出一身冷汗,如果当时有人抓了他,扣住不放,岂不是命在旦夕?他何以还那样大胆,连乔沙都不让跟去?还是……他有什么秘密,不便让乔沙知道? 想起他无故受了伤,还要乔装逃离,越想越觉得心惊,禁不住问道:“师父,如果他……被耀新国的人抓去,那……” 无花淡淡笑道:“你怕他被抓去?怎么会?他虽然从未表露,但我知道,他的武功,不在游自锋之下。而且,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武功来历,师学渊源。这才是他的城府心机所在。他怎么会那么容易被人抓去?就算他真的被人抓了,他也有办法逃出来。” 君亦休担忧道:“那……若有人处心积虑想要抓他呢?又或者已经派了人潜进王府来……他会不会有危险?” 无花叹道:“这里是他的地方,什么人能放肆?亦休你想多了。看来……你真的是很在意他……” 君亦休下意识地呆了呆,她在意他吗?尽管她一再地劝自己,切不可再对这个男人有半分心思,可是为什么,一想到他会有危险,她就这样地担心?难道她真的是在自欺欺人?逃避现实不肯面对? 无花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长叹一声,说道:“也许是天意……你这孩子注定要为逢魔谷再受一劫!” 君亦休正想追问有何劫数,突然门帘一掀,红珠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笑道:“饭好了,夫人赶紧用吧!” 见红珠突然进了门来,二人都微微一愣。连忙坐到桌旁,君亦休淡淡笑道:“师父可愿与徒儿一起用饭?” 无花摆手道:“不必了,你用吧。亦休,你的身子弱,休息是好,但……我看还是需要善加调养。唤燕儿来,我再给她个方子,让她去抓药来。” 君亦休应了一声,让红珠去唤燕儿来。燕儿进了屋,无花方道:“方才怎么不是你送饭进来?” 燕儿笑道:“我去厨房嘛,走得有些累,红珠就说她送进来。怎么了?” 无花沉吟道:“如今边关极可能会开战,这王府恐怕很快就不会清静了。你们还是要处处小心。亦休,幸好燕儿及时来找我,否则这样睡下去,过了十日,怕是再也叫不醒了。这样,为师开个方子,燕儿去抓药,你隔天服用,切记,如有什么不适,一定要来通知为师!” 君亦休点了点头,燕儿接了单子便去了。无花这才说道:“我要走了,你好生歇着。一会儿药回来了,记得服过方可睡下。我这几日暂时不会离开王府,有什么事就差燕儿来回我。” 君亦休应了,无花方起身出门。她望着师父的背影,似乎苍老了几分,不由得叫道:“师父!您后悔当年之事吗?” 无花回过头,平静地看着她道:“为师已经到了今日,就算有后悔之意,也已经随归尘土。我是个出家之人,不再问俗尘之事。”顿了顿,她又说道:“当年我们三个能下那么大的决心背叛家国,就没有想过后悔!所以,你不必执着你母亲之死,好好保重自己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君亦休痴痴地望着门口,心中暗想,世上恐怕只有师父这样的人,能不为过往所困扰。过去便是过去,纵然经历不堪,也不能左右她将来济世为怀的心肠!也许她才是真的大彻大悟,只是这样的大彻大悟,却不知修为多久,才能够得来!而她君亦休,终究只能做这个俗尘中最渺小的一粒沙子,随波逐流去了。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六 知心(1) 君亦休看着那门口一直呆望,直到红珠进了门来,忍不住惊叹道:“夫人!您怎么还没吃?饭菜都凉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执起筷子,胡乱吃了几口,却没有胃口了。她心事重重,在榻上歪了一会儿,又不敢轻易睡去,只让红珠在一旁闲聊。至天快黑时,燕儿才回来,煎了药服下,方才迷糊过去。这般又过了两日,君亦休才慢慢恢复了正常的饮食起居。无花在王府的法事已完,便离去了,只嘱咐她浮香丸可以慢慢停了,以免对胎儿产生影响。至于她留下应急的药,不可多吃,只在紧急的时候方可服用。 君亦休停了药后,体力渐不如前。于是终日只在院中歇息,不再出门。沉香榭这段日子出了奇的安静,萧潇吃了几次闭门羹,也没再来过。王府里的人,渐渐地都不再关心这位有孕的君夫人,全都在想着那位隆宠日盛风夫人,不知道哪一天,她便会名正言顺成为这宁西王的第一位王妃。 如此安静过了一月,天气也暖和许多,有了些初夏的味道。边关不时传来战报,月异国已经正式与天垠朝开战,朝廷奉天威将军赫连越为西伐大元帅,举兵南下,与其交战,耀新国本蠢蠢欲动,怎料琅玡谷一役,月异国大败,将士折损十万,退守三百里。耀新国见势不妙,暂缓发兵。西藩边关局势稍缓。 燕儿自从上次得乔沙相助之后,对块木头渐渐留意起来。但凡有什么困难,只要去找他,他便出力相助。燕儿常常暗想,怎么这么冷酷无情的王爷身边,竟然有这般朴实忠厚的人呢?如此对他便多注意了几分。君亦休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若能撮合这一对人,燕儿终身有靠,将来自己若不在了,也不枉跟这丫头好了一场。于是便暗暗留意,寻找机会。 天气暖了之后,凤九天常常在香菱州设宴,乔沙也就时常出入霁深园。若是以前,君亦休是不爱凑这种热闹的,但自从怀了心事,一旦有召唤,她便带着燕儿前去。这日凤九天又在香菱州设宴,说是朝中来了个一品官员,乃是内阁八辅之一的易铭志大人。宁西王为一尽地主之谊,因此在香菱州大宴宾客。凡宁都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作陪。因为这位大人是携家眷前来,所以凤九天也唤了众位夫人前来相陪。 黄昏时分,君亦休带了燕儿前去香菱州,远远便看到客席上坐了三个人,那男子已有五十开外,一身官服,想必便是朝中来的大人。她连忙上前拜见,风如絮一见她便笑道:“姐姐来了,我还只道姐姐身子不便,不来了。快过来坐。”她满面笑容,话语轻柔,听在萧潇的耳朵里却是一点也不中听,冷笑一声道:“风妹妹怕是不想君姐姐来吧。要不早就去请了。” 风如絮不以为意,只当没听见,拉着君亦休在自己身旁坐了,又吩咐人来摆上碗筷,只听那客席上的女子道:“这位夫人可是有喜了?” 君亦休连忙站起身来,笑道:“正是,夫人好眼力。” 凤九天这才说道:“她是本王的侍妾,姓君。易夫人称她君夫人即可。” 易夫人笑道:“君夫人一脸福相,将来定能一举得男。” 君亦休连忙道:“多承易夫人吉言!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亦休的心头肉。” 易夫人搂着自己身旁的一个年轻女子,禁不住笑言道:“说得好啊,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做娘的心头肉呢!我呀,虽然没福,一生就得了这个女儿,不过她极为孝顺,所以我常说,是男是女有什么打紧,关键呀,还是得贴你的心!”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六 知心(2) 那女子面色一红,嗔怪道:“娘!” 易夫人笑道:“珮儿还害羞?!快来见过君夫人,这是我女儿易珮!” 易铭志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孝顺什么?!这孩子就是倔得很,否则在百花盛宴,怎么那般大胆妄为?!明南王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圣上金口玉言,你也敢拒绝!你这孩子才真是吃错了药了!真不知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君亦休一怔,不由自主地朝那被称作易珮的女子瞧去,她生得眉清目秀,虽算不上极品绝色,却别有一番风味。一身素蓝的衣衫,发式简单素雅,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中,倒显得清纯优雅,大方不俗。尤其是听到她父亲的责备,越发觉得她与众不同,禁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易珮站起身来,对着君亦休拜了一拜,轻声道:“小女子易珮,见过君夫人。爹爹责备得是,只是女儿自小有个愿意,将来的夫君一定要是女儿真心喜欢的人。皇上与明南王虽好,却不是易珮所爱,所以……爹爹不能责怪珮儿……一意孤行。” 易铭志微怒,正想斥责,却听凤九天道:“易小姐有这样的胆识,倒与别的女子不同!” 风如絮坐在一旁,抬眼瞥见凤九天的眼光中闪过一丝不易捉摸的神色,心中微微一沉。那易珮若论姿色,不如自己,若论才艺,恐不如萧潇,那为何自己却如此地不安?凤九天若真的有意将她留在身边,那还不是第二个君亦休……慢着,第二个君亦休……她为何会将她与君亦休联系在一起?! 想到这儿,她蓦地一惊,又抬眼去瞧易珮,突然发觉,她眉宇之间竟与君亦休有几分相似,心中一凉,又朝凤九天望去。只见他淡淡地看了她几眼,仿佛不甚在意,但话语之间,却明显轻柔许多。风如絮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她一向不相信这个喜怒无常的宁西王会对一个女子动心,可是现在……她吃了一惊,心事又觉得重了几分。 酒过三巡后,君亦休觉得有些乏了,燕儿见她精神不济,忍不住轻声道:“小姐可是想回去了?不如告个假,奴婢陪你回去歇着?” 君亦休皱了皱眉,抬眼看到站在凤九天身后的乔沙,心中暗想,今天怕是找不到机会了,于是站起身拜道:“王爷,妾身有些乏了,请恕妾身先行告退了。” 凤九天“嗯”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有抬,似不在意道:“你最近倒是爱出来了,怎么坐了一会儿就要走了?” 君亦休歉意道:“是,妾身最近老觉得闷,所以就出来走动走动。哪知体力又不济,坐了一会儿就乏了,请王爷恕罪。” 凤九天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很闷吗?既然这样,不如让易小姐去你的院子里住着。多个人说话,就会好些。” 君亦休一怔,抬眼去瞧易珮。她的眼光中闪过一丝光亮,忍不住喜道:“我倒是喜欢,就是不知道君夫人喜欢不喜欢。” 君亦休连忙笑道:“那当然……好。”说完朝风如絮瞧去。风如絮连忙道:“既然姐姐闷,让易小姐住你那里也好。我再派两个人过去服侍便是。” 凤九天笑道:“如此甚好,那就让易小姐住沉香榭去吧。夫人委屈,想必也不太愿意与大人分开,还是和大人一起住在卷云阁。你要想和小姐相见,随时都可以来这霁深园。” 易铭志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好,好,好,王爷这样安排,倒也不错。珮儿,那你随君夫人去吧。不可任性胡来,听到了吗?”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六 知心(3) 易珮应了一声,走到君亦休身旁拜道:“珮儿给君夫人请安,还请您多多关照。” 君亦休连忙扶起她,轻声道:“果真是大家闺秀,端庄大方,秀外慧中。你能来与我做伴,倒是我的福气了。只怕我会招待不周。” 二人相视微笑,一同告退回沉香榭。天色渐晚,燕儿提了个灯笼,在前面慢慢地走着,易珮扶着君亦休跟在其后。过了荷塘,那香菱州内的笑声便便渐渐远了,君亦休慢慢地舒了口气,发闷的胸口总算是舒服了些。 易珮笑道:“君夫人不喜欢这种场合,为何还要来?看你的样子,也不象她们爱争宠!” 君亦休微微一怔,这个女子倒是聪慧,一眼就看出来她不喜欢去那儿。不由得淡淡笑道:“有些应酬也是难免的。易小姐不也不喜欢,可还是来了?!” 易珮轻声笑道:“我一见君夫人就觉得和你投缘,原来咱们是一路人。好在王爷精明,竟让我来夫人这儿,呵呵,想不到我这么快就如了愿!” 君亦休默默地想,原来凤九天这样注意她,可是动了心?当下打量了易珮几眼,她忍不住又笑道:“夫人老看我做什么?难不成你以为王爷对我有意么?” 君亦休又是一怔,这个女子的聪敏和直接,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不由得笑道:“难得易小姐这般聪明,竟能猜到我心中所想。亦休真是佩服。” 易珮笑道:“这个不算什么,只不过是有人曾对我说,感情之困,在于当局者迷。我只看出来,你对那位王爷有情,而他嘛……对你也有意。” 君亦休失笑道:“你若说我对他有情,我不否认,若要说他对我有意……恐怕就未必。” 易珮好奇道:“未必?我倒不觉得。夫人难道不知道,有句话就叫‘当局者迷’?方才我见过在席上的夫人,没有一个他是真正在意的。可是你走进来的时候,他明显分了心。就说明一件事,他……在意你。而且,小女子觉得夫人的气度,与众不同,他对你有心,也不奇怪。” 君亦休有些讶异地盯着她看了一眼,不由得笑道:“易小姐观察入微,亦休佩服。不过……你若是由此来判断他对我有意,恐怕却未必正确。”她仰起脸来长叹一声,又道:“他在意的,不是我这个人,我这颗心……而是另有其他……” 易珮见她神色已黯,不由得怔住。原本她以为这个有了身孕的君夫人,是那宁西王的心头爱,就象在百花盛宴,那天京第一美人,是明南王的心头爱一样,却哪里曾想过君亦休竟有满腹的心事。当下不由得歉意地笑了笑道:“小女子绝无意探究君夫人的隐私,只不过小女子说玩笑话,君夫人别当真。” 君亦休连忙道:“我懂的。易小姐这般冰雪聪明,将来不知哪个男子有福,能与你相依相伴。” 易珮突然顿了一顿,自嘲道:“有福?只怕我没有那个福才是。” 君亦休暗自称奇,想来这易小姐,也是个有心事的人。不由得又想,这世上当真没有心事的,又有几个?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正想开口劝慰两句,忽听得燕儿叫了一声“哎哟”,灯笼突然灭了。此时已经走到了荷塘的背面,四面都暗了。灯笼一灭,眼前便一片漆黑。君亦休连声问道:“燕儿!怎么了?!” 没有听到燕儿回答,君亦休心中一紧,正想上前去看个究竟,突然人影一闪,一个高大的影子掠了过来! 眼前突然多了一条人影,君亦休吓了一跳,直觉地往后退,却不料脚下一滑,就往后倒去。那人影一呆,正想上前去拉她,却见另一个人直跳起来,冲上前去扶住了她的腰。君亦休心中一惊,连忙稳住身子,抚着胸口道:“好险!”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六 知心(4) 那扶她的人反倒是冲得太快,身形不稳,直跌下去,摔在地上,立时“哎哟”痛呼出声!君亦休连忙又去扶她,那人影也上前来,顿时乱作一团。半晌才听燕儿道:“哎呀,你这呆子,先点灯啊!” 灯笼亮了,君亦休这才定下神来,仔细一瞧,原来是乔沙。她不由得失笑道:“是乔护卫啊,你这不声不响的,可吓了我们一跳。” 乔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这段路黑,我不放心就过来瞧瞧。可巧,这丫头就摔了跤,灯笼都差点没了。幸好我过来……” 燕儿不依道:“什么幸好你过来,要不是你在后面鬼鬼祟祟,我才不会这么不留神脚下!都怪你!” 乔沙挠挠头,笑道:“怪我,怪我。我来掌灯,送你们回去好了。” 燕儿也不客气,直接把灯笼塞给他,过去扶君亦休。君亦休说道:“你怎么得空过来?不用在王爷跟前侍侯吗?” 乔沙道:“王爷和易大人有要事商议,让我不必跟着。所以我……就过来瞧瞧。夫人小心,燕儿姑娘,易小姐小心,这里有一道小坎,可别摔着。” 君亦休笑道:“想不到乔沙这般鲁直的人,竟然也有细心的时候!多谢你了。” 乔沙只是笑,没有作声。易珮忍不住道:“夫人,我看这乔护卫是心里念着某个人呢!要不哪能这般细心?!夫人倒不如做个好事,你这丫头伶俐得很,配给他正好!” 燕儿红了脸,叫道:“易小姐拿奴婢取笑!我可不依!” 君亦休笑道:“我倒有这个意,只是不知道乔护卫心里,是否中意我们的燕儿姑娘!” 乔沙停住了脚,只是一个劲儿地笑,却不说话。半晌才蹦了一个字:“好!”就自顾自地乐了。君亦休失笑道:“你倒是老实得紧,哪里象是跟着凤九天的人!”一语说完,竟自伤了神,闭口冥想。 易珮见状,将燕儿推了一把,笑道:“人都说好了,还不过去,干脆早点送作堆,明年抱个胖小子得了。” 燕儿跺了跺脚,飞似地跑了。乔沙想去追,却碍于手中还提着灯笼,只得顿了顿,慢慢在后面跟着。君亦休见他心急又无奈,忍不住笑道:“你不必急,这丫头平日里一张嘴不饶人,可着实害羞得紧。我几次三番提及她的婚事,都被她推脱了。刚才她没有反对,想来……必也是中意你的。一会儿进了屋,我再问问她,若她愿意,你可要禀明王爷……只要王爷不反对,这事儿也就成了。乔沙……”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了一顿,正色道:“这丫头自小就跟着我,名为奴婢,实则与我象姐妹一般。自进了这王府,她为了我……没少受委屈。你若是真心待她,我自然为她高兴,你若三心二意……那我……可不能将她许你。” 乔沙急忙道:“我当然是真心!君夫人不信,我……我发个誓!” 君亦休见他说得又急又直,知他是真心实意,不由得笑道:“发誓倒不必,燕儿性子活泼,与你倒是相配。她贤良又机灵,娶了她,你定然不会后悔。好吧,我找个机会,跟王爷说说,想来,好事将近了。” 乔沙满面喜色,连连称谢。三人进了沉香榭,突然听到里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不由得一愣。不一会儿就见到几个婆子丫头走了出来,一个穿绿衣的婆子叫道:“好没意思,姑娘要是不愿意,大可以跟风夫人管家说去,跟我老婆子发什么疯!”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七 诛红(1) 只见风一般地燕儿冲了出来,指着她骂道:“李嬷嬷少跟我们说这些,如今王爷和风夫人就坐在香菱州呢!别以为我们就不敢去喊!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跑到我们这屋子里来翻东翻西!” 那李嬷嬷哼了一声,冷冷道:“我们这些粗使人,自然比不得姑娘娇贵!不过我们可是奉了风夫人的命令来查的,要是有什么差错,别说是姑娘,就算是你家夫人,也未必担待得起!” 燕儿正想再骂,只见红珠走了出来,叫道:“别说了,让她们搜就是。”君亦休见红珠眼圈发红,两腮隐有泪光,好象哭过,不由得心中一紧,连忙叫道:“发生什么事了?” 燕儿连忙扶着君亦休走到门前,方才说道:“别理她们!说什么扶柳阁丢了东西,竟然查到我们这儿来了,这是个什么理儿!就算你们风夫人来了,我们也不让搜,别说是你们几个!还不快走!扰了易小姐和君夫人休息,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李嬷嬷斜眼看了一眼,她不知这易小姐是什么人,只当她住到沉香榭来,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而君亦休又不得宠,她愈加没放在眼里。于是叫道:“姑娘好大的口气!只不过今儿我来了,搜也得搜,不搜也得搜,怕是由不得姑娘了!” 说着,她一挥手,底下的人立即往屋子里冲,燕儿气得想大叫,君亦休连忙拉着她说道:“罢了,她们都是些粗使人,你跟他们置什么气?你若是和她们一样泼妇样,岂不掉了自己的身份?!由她们去吧,今天不让她们搜,明儿又来,几时能休?我们清者自清,不必跟她们一般见识!” 易珮笑道:“君夫人好气度,在这王府里,恐怕只有夫人有这样的心怀吧!就算是我,我也未必能忍得下。至少也要拉她去香菱州评评理!” 一句话提醒了燕儿,她立刻上前去拉那婆子,大叫道:“真是岂有此理,我们去找王爷、风夫人评理去!” 李嬷嬷用力甩开她,燕儿一个没防备,顿时往后跌,乔沙看得真切,连忙上前扶住她,低声道:“你没事吧!” 燕儿急得跺脚,看着乔沙叫道:“你去,请王爷来做主,这……这真是要翻天了。” 乔沙沉默了一下,说道:“王爷与易大人议事,吩咐不许人去打扰。” 燕儿气道:“你倒是听话!难不成就看我们这样被人欺负?” 乔沙想了想道:“这事儿既然是风夫人叫查的,我倒觉得去找风夫人才是。刚才王爷要和易大人议事,各位夫人都已经回了院子,不如去扶柳阁找……”他话还没说完,燕儿已经一阵风似地奔出了院子。 君亦休叹了一口气,想叫住她却来不及了。易珮笑道:“这燕儿姑娘,倒是个性情中人呢!夫人你好福气啊!” 君亦休笑道:“她以前胆小得要命,进了这王府,倒是越发地泼辣了。有时候连我也奇怪,这丫头到底怎么变成这般厉害的!” 二人正说着话,不一会儿那些婆子丫头们已经将屋子里翻了个遍,红珠站在一旁,只是哭,也不说话。君亦休见了,隐约觉得不对,却又不知究里。不一会儿就见那李嬷嬷手持一个箱子,叫道:“这个是谁的?” 红珠见了,低声道:“是我的。” 那李嬷嬷“砰”地一声将箱子扔在地上,叫道:“打开它。” 红珠嗫嚅道:“这个是我娘给的,没什么的。就几件衣裳。” 李嬷嬷厉声道:“打开它!若没有什么见不得人,就打开来我们瞧瞧。” 君亦休心中一沉,问道:“红珠,这东西既然是你娘给的,就打开来给她们瞧瞧,免得招人闲话。”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七 诛红(2) 红珠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成串地往下掉。只得上前将那箱子打开了。李嬷嬷上前仔细地翻了一翻,取出一条翡翠项链来,质问道:“这是什么?!” 红珠惊恐地看了一眼,哭道:“这个……这个是我娘给的……” 李嬷嬷讥笑道:“你娘给的?!你娘这么有钱,还用得着卖你来府里当丫头?!你骗谁呢!这项链少说也值几百两银子,就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说!什么时候偷的?!” 红珠只是低头哭泣,却跪了下来,说不出话!君亦休吃了一惊,连忙道:“这是怎么回事,恐怕还得查个清楚才行。红珠,你实话实说!” 红珠抬起一双泪眼看了看君亦休,欲言又止,低头又大哭起来!李嬷嬷见状得意道:“如今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好说的,来人啊,把这丫头关进柴房去,等风夫人来发落!” 君亦休连忙道:“慢着!这件事还没弄明白,怎么就要关人?” 李嬷嬷斜了她一眼,说道:“赃物都找到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君夫人有什么话留着去跟风夫人说吧。带走!” 君亦休连忙闪身拦住她,严肃道:“人是我院子里的,就算是她犯了事,也理当我来处置。你放开她,待我问清楚了。” 李嬷嬷不耐道:“君夫人还是别为难奴婢了,总之这个丫头得先关起来,不然她要是跟什么人串好供,岂不是审不出来?”说着,就想去推开君亦休。 她的手还未沾到君亦休的衣角,就听见一声喝斥:“放肆!” 声到人已到,风如絮带着玉珠和几个丫头大步进了门来,君亦休一怔,燕儿已经飞奔到她身旁,将她扶到一边,轻蔑地看了李嬷嬷一眼,啐道:“瞎了眼的奴才,你敢碰夫人一下,看你怎么收场!” 风如絮喝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李嬷嬷一见这阵仗,吓得一哆嗦,嘴上却不服气道:“风夫人让小的来查丢失的项链,如今可不就人赃并获了,正想把人带走,交给夫人处置,没料到这君夫人却不肯,奴婢一时心急……所以……” 风如絮斥道:“所以你就这样没规没矩?谁给你这样的胆子?!就算是查到了,也应该先禀报君夫人!这里是沉香榭,你以为是扶柳阁吗?” 李嬷嬷吓了一跳,赶紧跪下哭道:“奴婢知罪了。求夫人开恩,看在奴婢已经查获赃物的份儿上,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风如絮问道:“东西呢?!” 李嬷嬷赶紧将那项链呈了上去,讨好道:“这个,是从红珠的箱子里搜出来的,她说是她娘给的,蒙谁呢,她家能这么有钱?!” 风如絮皱了皱眉,看着红珠道:“你这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说得清楚,我也可以饶你。说不清楚,就别怪我……” 红珠哭道:“是……是别人给的。求风夫人开恩,这东西真的不是我偷的……” 风如絮问道:“什么人给的,你倒是说个清楚。” 红珠惊恐地低了下头,说不出话。燕儿急了,叫道:“到底谁给的你倒是说啊,你什么都不说,谁能替你作主啊!难不成我们沉香榭里当真要出了个贼不成?!” 红珠只是哭个不停,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君亦休长叹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她低声道:“你不愿意说,我也帮不了你。怪只怪你一念之差,如今……因果报应了。你放心,你若是被罚,家里的人,我替你照顾,也不枉你服侍我一场。” 红珠顿时大哭起来,对着君亦休磕了几个头,叫道:“夫人!您的恩情,奴婢记下了。这东西……”她咬了咬牙,叫道:“是我偷的。要杀要罚,随风夫人处置!”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七 诛红(3) 风如絮看了看手中的项链,又看了看君亦休,问道:“姐姐以为如何?” 君亦休叹道:“她既然已经承认了,我也没办法了。你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风如絮挥了挥手,让底下的人都下去了。易珮也识趣,知道这是她们的家事,不便多问,随燕儿回屋中安置。风如絮这才轻声道:“红珠是姐姐屋里的人,妹妹相信她不会去做这鸡鸣狗盗之事,只是……她不肯说实话,这如何是好?我纵然有心相帮,也出不了力。不如姐姐去劝劝她,让她将实情说出来,我也可以想办法保她。” 君亦休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方才我不是问过她了?她不肯说,定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既然她认罪都不肯说,我有什么办法?” 风如絮叹道:“可见姐姐也相信她是无辜的,为何不再去劝劝?” 君亦休叹了口气,转眼去瞧那湖水,半晌方道:“好吧。你让她来,我再问问。” 风如絮立刻命人将红珠带了过来,自己悄悄地退下了。君亦休见红珠哭得双眼红肿,还不住地抽泣,心中一软,上前去拉起她,轻声道:“傻丫头,干什么这样作贱自己?你有什么难处,大可以跟我讲。在这王府里,我虽然说不上什么话,但好歹是你的主子,多少能替你做点主。” 红珠一听,眼泪又下来了,只是哭,也不说话。 君亦休见了,叹气道:“你不肯说,我也不勉强。想必是那个人让你害怕。你虽然服侍我的时间不长,但也算尽心。你有什么未了的事,就说吧。我尽量帮你。” 红珠哭道:“君夫人,奴婢对不起你!你不得宠,我们沉香榭的丫头也受人白眼儿,奴婢……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会……被人收买了……不过奴婢绝不会害夫人的。那人只让我注意你平时的饮食起居,和什么接触,说什么话,并没有害你之心。他……他不准我说他是谁,不然……就杀了我全家。我真的好害怕……我死不要紧,不能连累我父母兄弟……” 君亦休一怔,谁这么狠毒,却又无害她之心?想了想问道:“你不说他是谁,那我问你,他是男是女?” 红珠低头道:“是……女……” 君亦休皱了皱眉,又问:“可是住在这园子里的?” 红珠害怕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咬了咬嘴唇,微微点了一下头。君亦休长叹一口气,难道……是她?是了,这园子里除了风如絮,只有她最关心自己的事!只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君亦休将红珠拉到身边,轻声道:“难为你了。我知道了。一会儿我跟风夫人求个情,打发你出去就是。我让燕儿把你的东西偷偷包好,再找机会给你送出去。出去以后,寻个好人家嫁了,好好过日子。” 红珠眼眶含泪,“扑”地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不住道:“夫人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以后在家里供个长生牌位,愿夫人福寿永享!” 君亦休连忙拉起她,低声道:“好了好了,快起来。你进去候着,我去跟风夫人说。” 红珠应声去了,君亦休才进了屋,风如絮坐在厅内,盯着她道:“她可愿意说了?” 君亦休叹道:“她不肯说,想来定是有个大大的苦衷。妹妹就不必再问了,我见她怕得要命,恐怕就算是丢了性命,也是决计不会说的。” 风如絮皱眉道:“这如何是好?!她什么都不说,那我……只有……” 君亦休打断道:“妹妹!姐姐有个请求,就是不知道妹妹肯不肯应我。” 风如絮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道:“姐姐想保红珠?可是如今人赃并获,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我想徇私,恐怕……” 君亦休连忙道:“我并不是想让妹妹不处置她,只希望妹妹看在我的份儿上,网开一面,从轻发落。她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能懂什么?这次也只是被人利用。好歹她也服侍我一场,我总是不忍心,见她受罚。” 风如絮盯着她看了半晌,说道:“你说她被人利用?难道姐姐已经知道了什么?” 君亦休摇了摇头,黯然道:“知道不知道,于我而言都无关紧要了。妹妹只需要明白,姐姐今生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这个孩子能平安出生。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风如絮冷笑一声,说道:“姐姐倒是想得简单!只怕旁人却不这么想!” 君亦休抬眼望着她,那眼光温柔无比,却不容人回避。她轻声唤道:“如絮!” 风如絮一愣,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君亦休唤她的名字,不由得顿住。君亦休笑了笑道:“如絮,你做女儿家时,可曾想过自己的夫君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风如絮怔住,没有答话。君亦休又道:“女儿家未出阁时,总是会想象自己将来的夫君长什么样儿,有多少才华。我也是。爹爹说我未满二十,不能出嫁,我一直不懂。后来我遇到他才明白,原来情爱是这世上最伤人的东西。” 风如絮心中一紧,握紧了手没有说话。 君亦休笑道:“你对他……是有情的,所以你总觉得,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他。可是你忘了,他不是一个普通人。” 风如絮猛地抬起头来看她,喘了一口气,半晌方道:“你说得对,他不是一个普通人。你倒是看得清楚。你既然明白我在想什么,就该知道要我放过红珠,决不可能。” 君亦休皱眉低叹,半晌方道:“妹妹何必苦苦相逼?那项链当真是你扶柳阁丢失之物么?”她见她没有答话,不由得叹道:“当时在菊纹阁中你执意处死计嫱,我并未多话。她说的事,我也从不打听计较,为的就是想过点平静日子。可是天不遂我意,偏偏让我身边的人出事。她虽然只是个丫头,却也是个好女儿家,妹妹就不能和我一样,凡事留一点余地?!”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八 真相(1) 风如絮脸色微变,冷冷道:“姐姐在要胁我吗?计嫱本就该死,既然王爷让我做主,我便做得了主!至于她说的那些无中生有的事……姐姐要信,我也没有办法!” 君亦休直直地看着她,平静道:“妹妹忘了,当天夜里我也出了园子吗?七巧究竟因何而死?恐怕不是真的有病吧?!” 风如絮腾地一声站起身来,盯了她半晌,忽尔笑道:“姐姐何必跟我说这些,若是姐姐真的看见了什么,大可以跟王爷说去。” 君亦休淡淡笑道:“你的丫头死了,我若真知道什么,你应该最着急知道。为何还要我去告诉王爷?!可见,你原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风如絮怔住,脸色却已经变了。她定定地看着她,想从她的眼光里看到别的东西,可是君亦休的脸色,一如平常一般平静,没有任何的异样。她突然有了一丝不安,这一刻她终于明白,正是这种超乎寻常的从容镇定,让她始终无法对她释怀。 她低头思索,心中已经有了一丝疑虑,嘴上仍道:“君姐姐不必多说了。就算你知道什么,也不能怎么样。” 君亦休轻声叹息,正想再劝几句,却听一人道:“君姐姐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却是看见的。”二人一抬头,竟看见桑柔站在门前,正盯着风如絮瞧。她的头上还裹着白巾,脸色依旧不好。君亦休见状连忙道:“你有伤呢,不在丽芙阁好好养着,怎么过来了?” 桑柔走进屋内,笑着说道:“我的伤不碍事了。今儿特意过来,想谢谢君姐姐当日相救之恩。”说完,对着君亦休就拜了一拜。 君亦休连忙扶住她,叫道:“使不得。桑妹妹坐着说话吧。”二人谦让着坐了,风如絮冷笑道:“柔儿伤好了?这么快就能出门了?” 桑柔盯着她说道:“多谢风姐姐关心!我自然是死不了的。那天夜里出了园子的人,想来你都不会放过吧!只可惜,你机关算尽,甚至想嫁祸给我,最终却没有得逞。如今我已经是半条命的人,也不怕什么了。可是你想害君姐姐,却是不能。” 风如絮沉了脸,冷笑道:“柔儿几时这般伶牙利齿了?说得跟真的一般。我何曾想过要害君姐姐?!如今是她的丫头做错了事,反倒怨起我来了。” 桑柔看了君亦休一眼,正色道:“君姐姐这样菩萨心肠的人,丫头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倒是风姐姐的丫头,心计和姐姐不相上下!” 风如絮终于忍不住怒道:“柔儿,你进府以后,我百般相护,如今到是数落起我的不是来了!真是好人做不得!” 桑柔轻轻哼了一声,说道:“你待我好,自然是有目的。如果不是七巧死了,我怎么看得清你的真面目?我自打进了这个园子,每天小心过日子,从来不敢多说一句话,可是结果怎样?王爷虽然心狠,却不会不顾是非,不象你,每天想着法儿地对付这园子里的人!” 君亦休一怔,这桑柔看似柔弱,心里却明亮得很。她那样怕凤九天,却并没有被所有的表象迷惑!当下握住她的手叹道:“柔儿!你真是个透亮的人!以前是我想错了你。” 风如絮冷笑道:“你以为她傻吗?做出一副柔弱的样子,其实心里比谁都清醒。” 桑柔冷声道:“那也是拜风姐姐所赐!” 风如絮站起身来,盯着她笑道:“柔儿果然不同从前了。怎么?你也想来要胁我不成?” 桑柔道:“我自认没那个本事跟你争什么,只不过,我不想君姐姐有任何不妥。今儿你要听君姐姐的劝,也就罢了,若是不听,我定然舍了性命,也要帮君姐姐的忙!”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八 真相(2) 风如絮阴沉了脸,眼光在她二人脸上打转,终于笑着说道:“好,我卖你个人情,红珠我不罚她,借个故撵出去罢。” 君亦休松了一口气,施了一礼道:“如此,多谢妹妹了。将来妹妹有什么难处,要姐姐帮忙,姐姐也一定不会推辞。” 风如絮冷冷道:“不敢。姐姐若真是有心,就管好手底下的人罢!”说完她转身大步而去。 君亦休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心中异样地苦涩。桑柔道:“君姐姐何故叹气?她这样的人,总有一天会有报应!” 君亦休回过神来,问道:“柔儿何故这样说?莫非那天夜里你当真看见了什么?” 桑柔低了头,轻声道:“若是别人问,我自是什么都不能说的。可是姐姐问,我……我告诉你也无妨。七巧……原本就是风如絮自己弄死的!” 君亦休吃了一惊,虽说心中隐约有些影儿,可是乍然听到,难免唏嘘一阵。当下沉默了半晌,不知说什么才好。桑柔又道:“这话我只跟姐姐说,因为那天夜里我……虽瞧见了,可就算说了也没人相信。谁会想到我们温柔美丽的风夫人,居然也会去扮鬼吓人,还把人给吓死了?!” 君亦休闭了眼,扮鬼吓人!多么可笑的一件事!说出去的确没有人信! 桑笑自嘲地笑道:“我开始也以为自己见鬼了呢,谁知道竟然是她!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才让人去打听。原来那七巧自幼跟着她,早先她还未出阁时,就曾经做过什么亏心事,害死过风府里的一个小丫头!难怪那天夜里她嘴里叫着什么‘对不住,别害我……’,以为冤魂来索命呢,竟然给吓死了!第二天她知道我夜里出了园子,就怕我看见了什么,想让我死呢!要不是君姐姐……”说到这儿,她眼眶一红,忍不住抹了一把泪,却笑道:“我这条命是捡回来了,全仗着姐姐一颗好心肠……肯为柔儿说话!” 君亦休握了她手,叹道:“原来如此。先前我诈她,幸好她不曾追问,否则我还真想不出内情是这样!柔儿别想那些了,如今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她看着桑柔清白的脸,心中暗想,这园子里的女子,风如絮自是不能托付的人,萧潇……另有目的,也不成。计嫱已死,春盈怕也呆不久。至于花红好……终究太江湖气,看来看去,只有这桑柔,看似文弱,心思却细。想到这儿,她轻声道:“柔儿,我有一事,想托付于你。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 桑柔连忙道:“姐姐请说,只要柔儿办得到,一定不付姐姐所托。” 君亦休站起身来,望着窗外的明月,突然有一丝伤感。她轻轻抚了抚隆起的腹部,悠悠叹道:“我只希望,将来这个孩子出世,能够得到你的照顾。想来想去,这园子里的人,也只有你……足以照顾她……” 桑柔喜道:“姐姐这是说哪里话,姐姐的孩子就如同我自己的孩子一般,我定会好好爱他。姐姐放心,将来柔儿一定和姐姐一条心!” 君亦休这才略略放了些心,二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各自回屋休息了。第二天一早,风如絮便说红珠染了恶疾,让管周来打发她回去。君亦休叫燕儿将她的东西仔细地收好,偷偷地送了出去,这件事才算是完结。只是红珠一走,沉香榭少了人,燕儿就越发地忙碌了。风如絮想再送个丫头过来,无奈君亦休百般推辞,风如絮只得作罢,只遣了两个人去服侍易珮。 红珠被撵之后,君亦休关了院门,不见外客。期间萧潇来过几次,都被君亦休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太夫人派人来请,君亦休也以身子不便为由,推脱不去。如此过了快半月,众人就慢慢习惯了。易珮也是个简单之人,每日与君亦休作伴也乐得清静。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八 真相(3) 天气渐渐暖了,四月的午后已经有了热气。凤九天喜欢香菱州临着荷塘,风雅凉爽,因此常进园来玩乐。易铭志见凤九天只有侍妾,并无王妃,不由得心中暗奇,几番试探,却不得其因。这日又在园中小坐,见管周匆忙而报:“王爷,邓大人求见!” 凤九天道:“传。” 邓万深小快步地跑来,见了他便拜道:“启禀王爷,耀新国有意派使者前来,不知是否接纳?” 凤九天笑道:“在玩什么把戏?一边加紧集结兵力,一边又派人来示好,想麻痹我们?” 易铭志沉思道:“想必是上次琅玡谷一役,月异国损失惨重,因此他们见势不对,前来示好。王爷可要小心应对。” 凤九天漫不经心道:“琅玡谷一战,我军士气大涨,皇上不必再忧心了。至于耀新国,向来都是捡着软的欺,如今他们不敢妄动。邓万深,使者何时到?” 邓万深道:“若是王爷恩准,不出三日就能到。只是这使者……是国卿府的大公子,游自锋。王爷……” 凤九天微一皱眉,冷笑道:“他不是没有官阶吗?怎么这次也愿意干这种事了?” 邓万深道:“王爷,这游自锋如今是耀新国的主战派,锐意激进,深得耀新皇帝器重。据说皇帝有意封他为先锋,是他主动请缨,先为使臣,前来我西藩。他虽然与王爷交好,但这次事关重大,王爷还是要小心防范。” 易铭志疑道:“怎么这游公子和王爷还有私交吗?” 凤九天不以为意地笑道:“要说私交,也算不上。他与我的确相识已久,也只是吃喝玩乐,并无深交。此人城府很深,深藏不露,在耀新国也算是个人才。我曾想过拉拢他为我所用,不过……始终难以驾驭,只得作罢。” 易铭志释然道:“原来如此。这次他做使者前来,多数会来套些旧交情。但边关局势,不容有失啊!就算他们来示好,恐怕也是别有用心。” 凤九天阴沉笑道:“易大人不必担心,不管他们有什么用心,一律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别说游自锋来,就算是他们的皇帝亲自来了,我也有办法应付。” 易铭志见他自信满满,只得笑道:“如此甚好。朝廷这次虽然打了胜仗,但大患仍然未除,还是需要事事小心。” 凤九天唤来管周,吩咐道:“你去将舒云阁打扫出来,准备接待游公子。一切以国使之礼相待。” 管周应声去了。远远地见到风如絮与易夫人走了过来,一进亭子便笑道:“王爷,你这王府建得真是别致,我逛了几天都没有逛烦。就是我那丫头太懒,整天窝在沉得榭里不出门,真不知说她什么好!” 凤九天眼光微动,没有答话。风如絮笑道:“夫人要是喜欢,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小姐有的是机会出来逛逛。想必是她和君姐姐住在一处,受了些影响。君姐姐一向好静,不爱热闹,所以易小姐也随她了。” 易夫人笑道:“那倒是,就怕珮儿不知情识趣!” 风如絮笑道:“过几天让她再来我这儿住些日子,我陪她玩就成了。” 易夫人不好意思道:“那怎么好劳烦你!如此多谢了。” 风如絮笑了笑,让人上了茶果来,方才说道:“什么谢不谢的,夫人就是这样客气!您要是觉得真不好意思,倒不如让易小姐和我做个姐妹,那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就不用谢来谢去的了!” 易夫人眼光一亮,口中却道:“这……我们怎么敢高攀?” 风如絮笑着瞟了一眼凤九天,说道:“什么高攀不高攀?易小姐端庄大方,我喜欢得很呢!王爷,你说是不是?” 凤九天含笑看着她,没有说话。易铭志哈哈笑道:“难得珮儿这丫头竟然投夫人的缘儿,既然如此,那下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凤九天盯着他笑道:“好说,易大人请讲。” 易铭志笑道:“珮儿自幼心高气傲,谁都不放在心上,如今见了王爷,也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若王爷不嫌弃,就让珮儿留在你身边,与风夫人做个姐妹吧。” 凤九天微微一笑,慢慢道:“本王当然不嫌弃,只是不知道易小姐……” 易夫人连忙道:“珮儿定然愿意。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我去跟她说去。”她站起身来,喜孜孜地正想往沉香榭去,忽听一个声音斩钉截铁道:“我不愿意!” 众人回头一望,只见易珮扶着君亦休,正往亭内走来。她直直地走到凤九天跟前,拜道:“请王爷恕罪!小女子恐怕如不了王爷的意!” 凤九天也不生气,只淡淡地看着她,笑道:“你倒是说说,为何不愿意?” 易珮咬了咬嘴唇,抬起头看着他,半晌方道:“王爷许我直言?” 凤九天道:“直言无妨。” 易珮吸了一口气,说道:“小女子虽然生在官宦之家,也知道自古女子婚姻之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可是小女子却有一个心愿……将来能得到一个真心真意爱小女子的男子为夫婿。他……不会三妻四妾,不会朝三暮四,更不会为了所谓的什么大事,而弃小女子于不顾!” 凤九天若有所思地笑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本王要娶你,就得将这一干妾室统统休了?” 易珮正色道:“不错,你只能有我一个妻子,不能再有别的女人。” 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凉气,易铭志斥道:“珮儿,放肆!” 易珮不为所动,又说道:“若是王爷做不到,就不用娶珮儿了。” 凤九天抚了抚衣角,笑道:“有意思。易珮,你拒绝本王的方法,倒是高明。只不过……本王不是一个愿意接受拒绝的人。”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九 突变(1) 易珮一愣,她以为宁西王和以前见过的达官贵人一样,如果被她拒绝,定然不会再对她感兴趣。可是这个宁西王的逻辑好象不太一样,或者说没什么逻辑,他做什么事,都是凭着一时情绪,高兴怎样就怎样。她蹙了蹙眉,不由得有些懊恼。想了半晌,只得说道:“王爷……是想为难小女子吗?” 凤九天哈哈大笑,指着君亦休道:“坐在你旁边的这个女人,你看清楚。当初,她也曾经拒绝过本王的礼聘,可是你看看她现在,孩子都快生了……” 君亦休脸色微微一白,转眼去看易珮,正巧易珮也在看她。她恍然笑道:“王爷,君夫人愿意嫁你,是因为她对你有情。可是珮儿……” 凤九天脸色一沉,说道:“你想说你对本王无意,是吗?” 易珮笑道:“珮儿说过,三妻四妾的男人,不是珮儿的如意郎君,我又怎么会对王爷有意呢?” 凤九天哼了一声,易铭志连声斥道:“珮儿!不许没规矩!这里哪里轮到你做主?!能服侍王爷是你的福气,别不识好歹!” 易珮站起身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急道:“爹爹就这样待女儿的吗?先要女儿进宫,进不了宫,要女儿嫁明南王,嫁不了明南王,如今又要女儿嫁宁西王,你当女儿是什么?!” 易铭志脸色大变,大声喝道:“放肆!”一巴掌拍到她的脸上,“啪”地一声脆响,大家都愣住了。 君亦休连忙将易珮拉到怀里,急声道:“易大人切勿动怒!有话好好说,小姐娇弱,怎么禁得住这样教训?!” 凤九天冷眼旁观,没有说话。易铭志怒道:“她是我的女儿,教训她是应该的。” 易夫人此刻也急得赶紧上前去查看女儿的脸,眼见丈夫发了怒,却不敢多话。 君亦休正色道:“父母教训子女,原本是应该,可也不能不讲情理。易小姐虽然性直,却是至情至性的女子,她想要一个真心爱她的夫婿,有何不对?难不成为人父母的人,还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终身幸福?!她不肯嫁,难道你们还要强逼不成?” 凤九天冷冷地看着她,嘴角突然有了一丝笑意。风如絮心一惊,连忙道:“君姐姐说得在理,有什么事慢慢再商量,何必动怒?” 君亦休叹了口气,转眼看着凤九天道:“王爷,既然易小姐意不属你,又何必强求?以妾身看,成人之美,好过强求之苦!” 凤九天突然道:“那你当初又答应嫁了本王,到底是想成人之美呢,还是有了强求之苦?” 君亦休怔了怔,低了头叹道:“王爷现在问这话,似乎晚了。不管是美是苦,亦休都已经不在意了。” 凤九天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说道:“易大人,你女儿既然不肯,这事就算了。本王不喜欢娶一个无意于本王的女子!”说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易珮只是哭,易铭志连连叹气,叫道:“大好的机会,让你给毁了!你这个女儿,当真是想气死老夫才是!” 易夫人劝道:“好了,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女儿都这样了,你就别生气了。”易铭志甩手走了,易夫人无奈,只得拜托君亦休照顾易珮,也跟着去了。风如絮见他们走得远了,这才叹道:“易小姐,好大胆啊。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我们王爷说话!说不定王爷就喜欢易小姐这样的脾气呢。我们都顺从惯了,他倒是厌了,如今见你,反倒有兴趣不是?” 易珮呆了呆,说道:“我就是不嫁。大不了一拍两散!” 君亦休道:“好了,回去歇着吧。你父亲如今是朝廷派来的人,王爷对他尚礼让三分,所以我想,他不会怎么样。只是这些日子,你少去惹你父亲生气,等过些时日就好了。”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九 突变(2) 易珮点了点头,和君亦休慢慢地回沉香榭去了。一连过了几天,君亦休只是陪着易珮在院子里坐,不再出门。她见她终日愁眉深锁,却无可奈何。这天夜里刚刚歇下,突然听到院子里有人声,她近日容易惊醒,连忙起身,往窗外望去,却没瞧见人影。她暗自纳罕,正想再躺下,又突然听到一人小声道:“你快走吧,现在说话不是时候!” 君亦休心中一动,轻轻地起了身,走到窗口前,果然见到窗下站了两个人影,一个身材高大,竟是个男子,她吃了一惊,正想询问,却只听他道:“珮儿,我不能再等,你跟我走!要不你爹今天要你嫁这个王,明天要你嫁那个王,什么时候是个头?!” 易珮小声道:“你别说了,现在我不能跟走!” 那男子一把抓住她,说道:“不行!你必须跟我走!我千辛万苦从南藩边境跑来这里,目的就想带你走。你来这儿,不也是想来找我吗?珮儿,不要再犹豫了。立刻跟我走!”说完就想拉着她往外走去。易珮吃了一惊,正要说话,忽听一人冷冷道:“好大的胆子啊,居然敢来我宁西王府里掳人,你是何人?!” 话音刚落,院子里突然亮起了灯,院门大开,凤九天、易铭志领着一群护卫军走了进来。凤九天叫道:“陶姜何在?”陶姜应声而出,凤九天道:“将此贼人拿下。” 那人一见灯光亮起,就立刻用黑巾掩住了脸。他目光炯炯瞪视着院子里的人,冷冷笑道:“宁西王好大的阵仗!只是想这样就能抓住我,恐怕还是妄想!” 凤九天笑道:“是吗?”挥了挥手,四面墙头上突然多出了十个侍卫,手持弓箭,对准了他。他显然吃了一惊,却仍然笑道:“好!这王府的防卫,的确够严密。只不过,我还是有办法……”话音未落,他突然势如闪电,飞身朝凤九天抓去。 凤九天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看着他双手如钩,瞬间袭到。众人一声惊呼,眼前一花,他的手已经被乔沙架住。那人暗暗一惊,抽身回转,二人在院中缠斗起来。陶姜叫道:“弓箭手准备!” 凤九天摇了摇手,沉声道:“再等等。”他见这人武功不凡,生了疑虑,一心想看他的武学出身,反倒不急了。 转眼乔沙与他已经攻了二十多招,乔沙底子虽厚,却渐渐显露败相。凤九天皱了皱眉,心中暗想,此人的武功是刚猛一类,倒有些象已经在江湖上消失了的铁血门人。只是这铁血门明明是东藩的门派,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就在他想的这一会,乔沙已经有些不支。燕儿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拉着君亦休的衣袖直发抖!终于乔沙一个不留神,被他击中肩头,“啊”地一声扑到地上。燕儿惊叫一声,直觉地扑上去扶他,却被他转身护在身后。众人都以为那人定会乘胜追击,却不料他回身一闪,夺下身旁一个侍卫的佩刀,直往君亦休扑去。 等众人回过神来,他已经将君亦休扣在身前,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沉声道:“全部退后!”他退至墙角,紧紧地扣住君亦休,大声喝道:“退后,不然就让这个宁西王未出世的孩子,一起陪葬!” 众人都没了主意,一起向凤九天看去。他脸色阴沉,口中却笑道:“你以为抓个女人就能威胁本王?!弓箭手准备!” 易珮大叫一声:“不要,不要伤害君夫人!” 那人沉声叫道:“珮儿,你过来!你若不肯跟我走,我就只能死在这里了。” 易珮连声道:“好,我过去。我过去,你放了君夫人!”她慢慢地走到他身旁,他立即将她藏在身后,君亦休轻声道:“你们一会儿出了这门,一路向北,别拐弯,很快就能出王府。” 那人面露异色,易珮颤声道:“君夫人……多谢你成全。” 君亦休道:“别说那么多了,赶紧走吧。再挨一会儿,我可不担保那宁西王不会把我们三个都射成箭钯子!” 那男子小声道:“夫人,只有委屈你了。现在四面都有弓箭手,若我一个人逃走,不成问题,可是现在带着珮儿,我……不能冒险。”说着,他扣着君亦休慢慢地往院门移去。众人不敢懈怠,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只等凤九天下令。 凤九天冷冷道:“本王劝你束手就擒,不然……休怪本王心狠手辣!” 那男子笑道:“你不顾这女人我信,要你连儿子也不顾,我可不信!” 凤九天阴沉道:“儿子?本王要的话,多得是女人会生!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何况,肚子里是男是女还说不清楚!” 君亦休闻言,心沉到谷底,一时心如死灰,竟然笑了两声,长叹道:“你不要白费心机了,难道你看不出来,他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死活吗?就算你立刻杀了我,他也不会眨一下眼。” 那男子喝道:“少废话,立刻退后!” 君亦休努力吸了两口气,轻语道:“一会我说什么你都不用当真,只管找机会走!” 当下大叫道:“你怎么还不动手?动手啊,怕了吗?不如我来帮你!”说完,她突然抓住那男子手中的刀,用力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众人大吃一惊,没料到竟会有这样的变故,全吓呆了!正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窜出一个人影,两只手死死地抓住刀身,鲜血迸流出来,顿时溅到了君亦休的脸上。那男子大吃了一惊,顺手一挥,只听见“咔嚓”一声,那握刀的手指齐断,飞了出去。就在这一愣神的瞬间,男子抓住易珮,飞身窜出门去。 君亦休呆住了,回神见倒在地上的身影,正握住双手,痛苦地叫着。她心头一颤,连忙上前去扶她,连声问道:“你怎么样了?” 她痛得额头全是冷汗,面色如纸,望着她竟然露出一丝惨笑,虚弱道:“你没事就行了。”语毕,头一歪,晕了过去。 君亦休惊得扶住她大叫:“萧潇!” 注:易珮与黑衣人的后续请参看《此心无垠》。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一十 涩爱(1) 一瞬间跑了人犯,伤了萧夫人,沉香榭里顿时乱作一团。凤九天沉声喝道:“陶姜,立刻带人去追,下令关闭宁都城所有城门,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开门。本王就不信,他能插翅飞了!” 陶姜应声去了,凤九天这才转眼对易铭志道:“易大人,这个人是谁,想必你也清楚吧。” 易铭志额上冒出一抹冷汗,惶恐道:“这……下官不知啊!珮儿!!唉,真是孽障!” 凤九天冷哼一声,却听君亦休发颤的声音道:“王爷,快,快请大夫来,萧妹妹,怕是不行了……流了好多血……” 凤九天眼光落在她的身上,见她也满身是血,眼光一沉,吩咐道:“管周,立刻请大夫去竹兰苑!其他的人,统统到卷云阁待命!” 众人应声去了,一时间,人走得干干净净。乔沙运了会儿功,恢复了力气,也跟着凤九天走了。院子里突然就安静下来。君亦休这时心神一松,也晕了过去。燕儿吓得半死,赶紧让喜儿扶着她回房中躺下,打来水为君亦休梳洗。好容易收拾干净净,找来药丸给她服下,她才慢慢地苏醒过来。睁开眼来,第一句话就是:“萧潇呢?” 燕儿急忙道:“小姐别担心,大夫过去了,想来没什么大碍。你先歇着,别说话了。” 君亦休舒了口气,又问道:“那易珮……是否逃出去了。” 燕儿急道:“哎呀,小姐,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他们逃不逃得了,就看他们的造化了。别想了,赶紧歇着。幸好上次无花师太留了应急的药在这儿,不然奴婢可吓死了!你要放宽心,不然伤了孩子可怎么是好?!” 君亦休心想也是,定了定神,闭了眼休歇。燕儿这才安了心,赶紧张罗着去泡茶。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传来消息说易珮还未找到,而萧潇断了五根手指,命是保住了,只是不知何时才能休养得好。 君亦休心头微微一痛,断了五根手指!四全姑娘没了五根手指,以后还怎么弹琴书画?她越发地觉得不安,支撑着站起来,唤了燕儿往竹兰苑去。竹兰苑里很安静,浣珠坐在门口垂泪,见了她,连忙上前问安。君亦休问道:“你家夫人可好些了?” 浣珠连忙道:“服了药歇下了。夫人里面请。” 君亦休连忙进了屋,见萧潇躺在庆上,眼睛半闭着,面色仍然苍白无色。她低声道:“燕儿,你到外面去等我吧,我跟萧妹妹说几句话。” 燕儿退出门外,君亦休慢慢地走到床前坐下,看见她的衣袖上还有斑斑血迹,手缩在袖内,缠着细纱布。君亦休眼眶一热,忍不住叹道:“你……你真是太傻,为何要这样做?” 萧潇睁开了眼,看着她幽幽道:“我只不过是不想你有事。只是瞬间的决定,来不及反应。你不必多心……” 君亦休别过头,说道:“你做这么多事,究竟是为什么呢?我们两家本就不和,自从进了王府,你百般示好,我也从不疑心。可你……不该害红珠……” 萧潇急得一挣,却痛呼一声,又跌了回去,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说道:“我没想过害她,谁会料到风如絮竟这般厉害,猜到她是我的人!要怪,只能怪风如絮太狠!什么人都容不下!” 君亦休叹气道:“你何苦跟她斗?要斗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惹到我沉香榭来?我自认与世无争……” 萧潇急道:“正因为姐姐与世无争,我才不想姐姐被人欺负!象姐姐这样的人,留在这王府,只怕会玷污了你!我只恨我生为女儿身,不能好好保护姐姐!这世上的男人,有几个把女人当人?不是当工具棋子,就是当货物摆设,有几个会真正关心你,爱护你,欣赏你?偏偏这世还有更蠢的女人,为一个男人去自相陷害,百般相争!自以为争得了多少好处,到头来,却不只过是让他看了一出戏!”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一十 涩爱(2) 君亦休怔怔地看着她,喃喃道:“原来你,是这样的心!” 萧潇默默地流下泪来,苦笑道:“我是什么样的心又有什么用?只不过是想在这个世上,给自己留一点念想!自见姐姐第一面,我就知道姐姐与众不同,真心当姐姐是个知己,但我……从未想过要姐姐做什么!我只想着,今生今世,就算你我姐妹一场,每天高高兴兴,说说笑笑,青山绿水,情谊融融,将来哪天就算死了,也是不枉此生的!去管那些臭男人做什么?!” 君亦休双目发涩,见她泪眼婆娑,犹如梨花带雨,竟然清艳动人,不由得叹道:“你这样的人才,就算是做了王妃也不为过。为何却……偏偏想的是青山绿水……” 萧潇睁着一双泪眼笑道:“我只想姐姐过得好些,所以我才千方百计,想除掉那风如絮!那贱人表面看着温柔可人,背地里却止不定怎么心狠手辣!七巧死得那样蹊跷,难保跟她没有一点关系!” 君亦休一惊,却沉默了。萧潇冷笑道:“王爷要人服侍之前,必服汤药。七巧曾经将汤药偷偷换过。这件事,是计嫱的丫头明珠跟浣珠说的,决计不会有假。那汤药是禁止女子怀孕之药,她偷偷换药,目的何在?恐怕她怕王爷查起,杀人灭口也不是不可能!” 君亦休心头一凉,原来流言是真。 萧潇又道:“计嫱也算是个有心计的,只可惜毁在一个男人手里。她以为有了风如絮的把柄,能要胁到她。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还不是让风如絮给弄死了!” 君亦休喘了一口气,心中忽地一痛。为何这个园子里的女子,都不得善终? 萧潇冷冷地笑道:“人前人后,她做得是贤良淑德,连王爷都夸她好,越来越得宠,发梦想着做王妃呢,我可不能让她那么如意!她害旁的人我不管,可她要是主意打到了姐姐头上,我可不依!” 君亦休皱起眉,叹道:“你怎知她在打我的主意?” 萧潇哼了一声,说道:“她想做王妃,当然不能让姐姐你挡了道儿!如今你有身孕,将来母凭子贵,最有可能。她不除了你,怎么行?!哼,只是她自以为聪明,却不知道,王爷这辈子,决不可能会有王妃的!” 君亦休奇道:“不会有王妃,为何?” 萧潇面色一沉,自顾沉思了一会儿,叹气道:“告诉姐姐也没什么,王爷为何娶了这么多女子,都是侍妾?只因王爷的母亲当年就是一个侍妾,还被王妃欺负,他是侍妾所出,也常被人取笑。所以王爷不会娶妃,只养侍妾。因为他打心眼儿里,就痛恨‘王妃’这两个字!” 君亦休惊讶地望着她,萧潇到底是什么人,她何以知道这么多事?!就连凤九天不娶王妃的缘由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心中一沉,犹豫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不是不喜欢他?为何他的事,却知道得这么清楚?” 萧潇一怔,低下头望着自己血迹斑斑的袖子,自嘲地笑道:“我不想知道,可是有人要我知道。我是不喜欢他,我不仅是不喜欢他,天下男子,我都不喜欢。那又怎么样?”说着,她抬起眼去看君亦休,眼睛出了奇地明亮。她坦然地笑道:“如今姐姐笑我也好,气我也罢,我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想不惊世骇俗都不行了。” 她伸出带有血迹的手,慢慢地伸向她,眼光中有一丝痛苦,一丝期望。君亦休轻轻地摇了摇头,将她的手慢慢地塞回被子里,柔声道:“别想太多了,如今养好伤才要紧。” 萧潇垂下头,又笑道:“我懂。你放心,我不会想了,以后都不会想了。你想的人是他,永远只是他。” 君亦休缓缓地摇头,轻声却坚定道:“我想的人不是他,永远不会再是他。”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竟令萧潇看得痴了。她慢慢地笑道:“以后,我不管在哪里,想的人,永远只有我的孩子。”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一十一 大宴(一)(1) 耀新国使者到达宁都城,着实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两国虽未正式开战,但剑拔弩张,形势逼人。此时耀新国突然派了使者前来,不知他们究竟是何用意,文武百官都议论纷纷。 游自锋一身红衣,大摇大摆进了宁西王府,他脸上带笑,眼角却冰冷。管周将他领到卷云阁安置,他坐在厅前喝茶,神色如常。就快要见到他了,可是为什么此刻他的心里却一点儿也不激动呢?为什么他能这么冷静这么平淡呢?他皱了皱眉,却听管周进来道:“游公子,王爷在香菱州设宴,款待公子与夫人。” 游自锋嗯了声,站起来问道:“通知夫人了吗?” 管周道:“夫人即刻就到。”正说着,君亦圆慢慢地走了进来,她如今华服在身,一头金饰,脸上的表情平静而疏离,早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君家三小姐了。 游自锋瞥了她一眼,说道:“走吧。一会儿你也可以和你的姐姐相见了。” 君亦圆没有表情,默默地走过去,跟在他身后。二人进了霁深园,一路上下人们来来往往,似乎热闹非凡。远远地就能听到香菱州里欢声笑语。游自锋整了整神色,径直走了进去。凤九天坐在主位上,见他进来,笑道:“游公子,欢迎你来做客。来人,为游公子看座。” 游自锋也不客气,落了坐,见对面坐了一人,身穿官服,似乎不象是西藩官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至于其他的官员,都是熟面孔,他淡淡地扫了一眼,除了文官,武将就只有尚奚环在座。后面坐着凤九天的妻妾,除了年纪最轻的那个没有见过,其他的人都认识,唯有萧潇不在,他眼光闪了闪,转眼看着亦圆笑道:“圆儿,你们姐妹相见,去叙叙旧吧!” 君亦圆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她站起身来,往内堂走去。里面的君亦休早已经看到了妹妹,见她走了过来,连忙上前拉着她喜道:“圆儿!你来了。” 君亦圆见她腹部已经隆起,身形也变化了,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看向她的眼光却无端地复杂了许多。口中唔了一声,到她身旁坐下。燕儿替她摆上碗盏,笑道:“真是太好了,三小姐来了,小姐这下开心了。” 君亦圆淡淡地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一笑,然后就盯着那桌上的菜肴发呆。君亦休为她布菜,不停地劝她多吃,轻叹道:“圆儿瘦了呢,怎么成了亲,反倒瘦了?对了,爹爹可有去找你?!” 君亦圆瞪了她一眼,质问道:“是你让他去找我?” 君亦休笑道:“是啊,我想爹爹和你能相聚,总是件好事。更何况你嫁人这么大的事,也该让他老人家知道啊。” 君亦圆眉梢顿时涌上股怨气,想发作,却又极力忍住。将手中的筷子一扔,大口地喘气,也不说话。君亦休怔了怔,不知她为何生气,只得劝道:“圆儿,该不会还在生父亲的气吧?他纵然做了什么你不喜欢的事,也总归是你爹,是为你好,你也不该……” 君亦圆气得眼眶都红了,叫道:“你知道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来了,给我带来多少麻烦?如果不是他拿爹爹来要胁我,我,我才不会……”说到这儿,她突然顿了顿,急喘了一口气。 君亦休惊愕地看着她,抬眼去看那坐在客席上的游自锋,心中一沉。这个游自锋心机很深,连凤九天也防他,难道,他利用圆儿做什么事?正想多问几句,忽见风如絮不时地瞟过来,心头一沉,放下手中的筷子,没有说话。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一十一 大宴(一)(2) 君亦圆想了几想,咬着牙,赫地站起身来,就想拂袖而去。忽听门外有人报道:“启禀王爷,盍泚公子到了。” 凤九天道:“请。” 君家姐妹同时愣住,盍泚?他不是在边关吗?几时回了宁都?君亦圆呆了一呆,又坐了回去,低了头想着心事。君亦休看在眼里,连忙去拉她的手,温和地笑了笑。君亦圆皱着眉,一脸愁容地看着姐姐,似乎心事颇重。 盍泚进了亭内,拜过凤九天,在席末坐下。他并不认识游自锋与易铭志,至于其他西藩的官员,他到是认识一大半。他见尚奚环坐在自己的对面,不由得愣了愣,复又低头想着心事。他从知州赶回宁都,为的就是听说耀新国派来了使者。他总觉得这个耀新国在耍什么新花样,整日忧心忡忡,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回来弄个清楚。 谁知一回来,就得知宁西王在府中大宴群臣,就为了给耀新国的使者接风洗尘!他千方百计,让尚奚环向宁西王请求,能参加这次大宴。没想到的是,尚奚环没有答应,凤九天的帖子却直送到了清楼。看来他一进城,凤九天就知道了。或者说,他一离开知州,凤九天就已经明白了他的用心。如此,他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索性再冒一次险,他就是不相信,说不动这个宁西王爷! 此时他坐在席上,见西藩的官员们个个笑脸盈盈,而右首席上坐着一个红衣男子,看那衣饰派头,想必就是耀新国的使者!而左首席上坐的一人,也是身着官服,却明显与西藩各人不同,应该是朝廷派来内阁大臣—易铭志。此刻各个官员正在上前给使者敬酒,唯有易铭志没有动。 他并不知游自锋与凤九天的关系,心里直盘算着要如何开口。却听凤九天笑道:“四绝公子妙绝天下,今日来我王府,可有什么绝技献上,也让我们开开眼?” 盍泚微一皱眉,心中一动,起身笑道:“四绝不过是个虚名,何须认真?今天在座的各位大人,才都是国之栋梁,盍泚愧不敢当这四绝之名。若是王爷不嫌弃,在下愿意抚琴一曲,为各位大人助兴。” 众皆称好,邓万深笑道:“坊间有言,能闻四绝公子一曲,此生无憾。我等要开开眼界了。” 盍泚笑道:“邓大人过奖。只是在下来得匆忙,没有带琴来。不知王爷能否借琴一用?” 凤九天盯着他道:“四绝公子当然不能用凡琴,这样吧,亦休,将你的琴,借公子一用。” 君亦休只得站起身,慢慢地走到亭前,拜道:“公子请稍候,容妾身去将琴取来。” 盍泚微微一怔,连忙施礼道:“有劳君夫人。”君亦休回过身去唤燕儿,他的眼光却一直在她身上打转。突然看到站在一旁的君亦圆,正呆呆地看着他。他心中一沉,连忙别开眼。 燕儿打发人回沉香榭将断弦取来,递给了盍泚。盍泚将琴拿在手中,只觉得轻巧无比,与他的流涓相比,似乎不象是一把古琴。他犹疑着将琴套打开,众人都禁不住赞叹一声。这断弦通体雪白,却精巧无比,果然是琴中极品。盍泚轻叹一声,说道:“好琴!断弦果然名不虚传。三大名琴,盍泚得见其二,已经无憾!” 他将琴执在手中,也不落座,手指轻轻一拔,琴音流泄而出。君亦休心中一荡,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朝他望去。每每听他抚琴,她总是意随心动,难以自持。断弦不比流涓风雅,但却风韵独存,别有深意。自有了断弦这把琴,它就从未曾在一个男子手中弹奏过,此刻到了盍泚的手上,更显得独具韵味。 大部份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仿佛害怕这呼吸的声音,也会扰乱了琴音一般。只有游自锋的心思,仍然沉在谷底。他不是来听琴的,他的目的,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出的。所以他对于周遭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兴致,他感兴趣的,只有那主位上坐着的,永远难以捉摸的一个人而已。 盍泚的琴音越来越急,到最后,几乎已经快到让人喘不过气来。君亦休却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他弹的正是“抑扬曲”。这首曲子,本是为她而作,怎奈天意弄人,她与他,终究无缘相聚。想到此,她不禁长叹一声,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一曲已尽,众人都长长地沉默。半晌方听一人拍手道:“好!” 大家如梦初醒,立刻回过神来,大加赞赏。那拍手称好的,正是坐在左首席上的易铭志。他站起身来,端起一杯酒,走到盍泚跟前,笑道:“公子好绝的琴艺!无愧于四绝之称!老夫敬你一杯!” 盍泚连忙接过酒杯,笑道:“大人过奖!敢问大人如何称呼?” 易铭志微微一笑,说道:“老夫易铭志,乃内阁八辅之一。盍泚公子,今日一见,老夫真是三生有幸!”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一十二 大宴(二)(1) 盍泚连忙拜道:“岂敢,岂敢!易大人如此抬爱,盍泚才是三生有幸!” 易铭志笑道:“盍公子何必自谦,老夫虽然不是这西藩的人,但也听说过盍公子的大名!公子不仅才艺双绝,为了知州边关,更是不遗余力,四处奔走,老夫甚为钦佩!” 盍泚笑道:“易大人过奖,保家卫国,乃小人的本份。在下恨不能从武,亲自上场杀敌!如今只能悲风秋月,以琴音自慰,实在有愧。” 易铭志摆手道:“盍公子此言差矣,报国之道,不在于能杀死几个敌人,只要有报国之心,都是热血男儿,又何在乎什么形势?!”说着,他瞟了一眼在座的人,仍然笑道:“诸位大人,以为本官所言如何?” 众人点头称是,邓万深站起身来,笑道:“易大人所言甚是。只不过,自古以来,战乱都让百姓饱受流离之苦,以致于民不聊生,国库空虚,国力削弱。如果能不动一兵一卒,化干戈为玉帛,岂不是上上之选?一来不致于生灵涂炭,再者也不会让民生不养!” 众人都赞好,易铭志冷笑一声,正要说话,盍泚严肃道:“邓大人此言差矣!能不打仗固然好,但若是外敌欺到头上来,也龟缩忍让,却不是大丈夫所为!” 邓万深脸色一变,尚奚环连忙起身喝道:“盍泚!不得放肆,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盍泚皱了皱眉,易铭志笑道:“尚大人多虑了。本官素闻西藩之地风民开放,民者,皆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今天虽然是为使者大人接风,可是也不能不让我们说话不是?!” 众人听他一言,突然反应过来,那坐在首位上的使者,游自锋,自坐下以来,就一言不发,深以为奇。西藩之地的官员,大多数是认识游自锋的,也曾经得了他不少的好处,因此听说耀新国的使者是他,都松了一口气。以为凭他与凤九天的交情,这一次出使西藩,定然会有一个圆满的结果。可是今天他坐在这里,却一个字也没说,大家才发觉他与往日的不同。众人印象中的游自锋,是个玩世不恭,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说话做事,向来都没个正经,怎么一做了使臣,突然就一板一眼了? 游自锋见众人安静了,都朝他看来,不由得笑道:“各位大人说得都有理。本官接受皇帝陛下重托,出使前来西藩,为的就是来寻求一个完美的解决之道,看看,要怎么样才能不动干戈,也能让我们两国,和平共处。”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凤九天一眼,却愣住了。凤九天正在跟身旁的风如絮调笑,似乎根本就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 易铭志笑道:“游公子果真是为了太平而来,那可真是两国之福了。据下官所知,耀新国十五年前,就曾经举兵来犯,你们的皇帝陛下,曾誓言一定要夺下天垠江山,否则枉为国君。怎么事至今日,他见打不过,就用别的招数?” 游自锋瞪着凤九天发愣,易铭志说了什么,他虽然听得清楚,心思却不在上头。半晌方冷冷笑道:“谁说我们打不过?!” 众人一惊,听他的语气,好象根本就不在乎打仗?盍泚立刻大声道:“如果贵国志在入侵他国,而谋天下,恐怕是打错了算盘!” 游自锋站起身来,正想发作,突然瞥见门内的君家姐妹,似乎都在往这边张望,不由得心中一动,嘴角溢出一丝笑意,说道:“盍泚公子何必发火?本官说这话,目的不是想和你们打仗,毕竟劳民伤财的事,我们也不喜欢做。在座的一大半人,都认识我游自锋,你们什么时候见过本人对打仗的事感兴趣?我之所以千方百计让皇上许我前来,就是想跟大家讨个商量。只要说得好,不动干戈又有何难?只不过,你们当我西藩无人……那在下只有得罪了!”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一十二 大宴(二)(2) 盍泚沉声道:“游公子是意思是……” 游自锋笑了笑,眼睛在四周围的人身上转了一圈,笑道:“不如我们来做个游戏如何?” 众人一愣,和谈可以当做是游戏吗?这个游自锋,真是本性不改! 游自锋朗声道:“宁西王,看来你西藩之地有不少的人看不起我们耀新国的人,既然这样,在下斗胆,跟各位讨教一二!只不过,输赢需有奖罚方才有趣,你说呢?” 众人都吸了一口气,这游自锋好大的口气,竟然一个人也敢挑战所有人!凤九天抬起眼,看了看他,淡淡笑道:“好,游公子既然有这个雅兴,本王愿意奉陪。来人……将桌案沿湖岸摆上,我们就来玩个新鲜的。” 管周立刻命人将宴桌移至湖边,宾客临湖而座,而内堂的女眷们也听着新鲜,纷纷站到窗前来张望。游自锋见状笑道:“王爷,在下丑话先说在前头,若是你们技不如人,输了,可不要赖账!” 凤九天若有所思道:“本王一言九鼎,定不会反悔。你若赢了,自然大大有赏!” 游自锋意味深长地笑道:“就是不知王爷赏的,是不是我想要的。” 凤九天脸色微沉,冷声道:“游公子想要什么?” 游自锋转开眼光,扫了一眼在座的人,一板一眼道:“在下有个主意,赢的一方,可以随意挑选这里的任何东西,作为奖赏!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众人皆吸了一口凉气,这游自锋真是好张狂!大家都一时无语,朝凤九天望去。凤九天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说道:“好啊,既然游公子这么有心,就让他们陪你玩玩又何妨?” 众女子是又奇又疑,都不由自主地走了出来,站在湖边。君亦休拉着妹妹,正在犹豫,只听游自锋道:“圆儿,扶你姐姐过来,也凑凑热闹吧!” 君亦圆沉着脸,只得扶着君亦休走了过去,游自锋请她们在湖边坐了一排,顿时活色生香,艳丽无比。看得众人都有些眼晕。君亦休无暇顾忌其他,只见妹妹神色有异,又不便相问,只得去握了她的手。只觉得她手指冰凉,不由得心中一沉。 游自锋看着这一排美人,拍掌笑道:“好,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各有各的风姿啊,看得在下实在是心痒痒,在我们耀新国,难得见到这样的美色呢!我真恨不能将她们统统领回家去!”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凤九天不动声色,盯着他淡淡道:“你的女人还不够多吗?你想要哪一个,说就是了。” 游自锋指着风如絮讶异道:“你不是说这个不送人的吗?怎么,如今厌了,也想送人了?” 风如絮闻言脸色一白,不由自主地朝易铭志望去。他也是一脸惊诧,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素闻这宁西王喜怒无常,做事全凭一时喜好,今天他才算是有点见识到了。 游自锋将君亦圆扯到身旁,调笑道:“不如我们换换?要论姿色,我这个不比你那个差。”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没想到游自锋这般明目张胆,竟然要和宁西王换女人!凤九天盯着他笑道:“别多说废话了,说你怎么玩吧。” 游自锋敛了神色,哼了一声道:“说了半天你还是不愿意。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谁赢了,就能随意挑选这里的女子,可好?”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一十三 大宴(三)(1) 此话一出,众人大哗!凤九天微微皱了一下眉,冷冷道:“原来你在打这个主意!你想让她们都跟你走,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游自锋哈哈一笑,说道:“我一个人可消受不了那么多,这样吧,难得宁西王这么大方,今天在座的各位都有机会,谁有本事,谁就能赢得美人归!” 底下的人吓了一跳,这算什么?!公开抢王爷的侍妾?纵然有人有这个色心,也没这个胆啊!顿时底下一片静寂,鸦雀无声。游自锋冷冷道:“怎么?都怕了?你们西藩的男人,连这点野心都没有,还能做什么大事?!” 此话一出,群情激愤起来,尚奚环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叫道:“游公子这是欺我们西藩无人吗?” 游自锋冷哼一声,讥笑道:“你们西藩有的是美人,却没有几个有血性的男人!有本事,就来抢,不用说那么多废话!” 尚奚环跳了出去,叫道:“王爷,这游自锋大言不惭,就让卑职先来领教领教!” 游自锋盯着他笑道:“尚大人是武将出身,想跟在下比什么?武功吗?” 尚奚环喝道:“不错!游公子用什么兵器,请吧!” 游自锋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我什么兵器都不用,拿着都嫌碍手。你耍什么都行,我一律奉陪!” 尚奚环见他如此轻漫,怒气上涌,随手拔出腰间的大刀,大步走上前去,拱手道:“那请恕在下无礼了!”说着,挥刀就砍。游自锋故作讶异地笑道:“尚大人好刀法!真不愧为右督大司马呀!” 他嘴上在调笑,脚下却没停。只见他左穿右移,尚奚环虽然刀法凌厉,却总也伤不到他分毫。十几招过去,他仍然谈笑风生,声色不改。尚奚环有些急了,额间冒出一层汗来。他的刀法也越来越快,但还是沾不到游自锋一片衣角。 凤九天背后的乔沙看得真切,小声道:“王爷!尚大人的刀法虽好,但游自子以轻功缠斗,旨在消耗他的内力,恐怕这样打下去,再过一会儿,游公稍有回击,他便难以招架……哎呀!糟了!”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完“砰”地一声,尚奚环已经摔到了地上,大刀飞到一旁,手臂酸麻,只是发抖!游自锋捡起他的刀,瞬间抵住他的胸口,笑道:“尚大人可要认输?” 尚奚环一张脸顿时灰青,盯着他叫道:“败军之将,随你处置!” 游自锋扬起脸去瞧凤九天,不怀好意地调笑道:“这样啊,王爷是想要你的大司马呀,还是送在下一个美人啊?” 众人都站起身来,议论纷纷。没想到尚奚环一出手就败了,大家都变了脸色。易铭志叫道:“游公子身为耀新国的使者,这般做法,恐怕有碍两国交好!” 游自锋冷笑一声,说道:“刚才是谁说我们耀新国打不过你们啊?!你们的大司马,如今不就是我的手下败将?还有什么好说?刚才说了,赢了的人,就可以随意挑选这里的美人!本官的夫人也在这里,很公平啊!若你们赢了,想要在下的夫人,在下也一定双手奉上!” 说到这最后一句,他神色凌然,却笑得极为阴邪,众人都敢怒不敢言。这虽是个游戏,却明明白白地表明了规矩,如今想反悔,却是已晚了。一时之间,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朝凤九天看去,他却笑道:“好啊,他既然已经认输,你想要哪一个,自己去挑!” 盍泚此刻却已经忍不住胸中怒气,上前道:“王爷!为何如此儿戏?她们虽是你的侍妾,却是我西藩最好的女子,岂能这样随意糟蹋?!”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一十三 大宴(三)(2) 凤九天挑了挑眉,不以为意地说道:“四绝公子不服吗?你若不服,也可以去挑战。若你赢了,那里的女子也随你挑!” 盍泚惊怒难当,赫地站起身来,大叫道:“好!王爷此话当真?!” 凤九天点头笑道:“当真。本王绝、无、虚、言。” 盍泚立刻走上前去,将尚奚环扶到一旁坐下,低声道:“舅舅伤势不要紧吧?” 见他如此关切,尚奚环眼眶一热,忍不住叹道:“盍泚……我……” 盍泚果断道:“舅舅不必多言,以往我只当舅舅为了升官发财,不顾国之安危,家人安危,如今想来,是我错怪舅舅了。今天舅舅为了保得我西藩名誉,以身犯险,盍泚十分佩服。今天就算是舅舅败了,也虽败犹荣。” 尚奚环喘了一口气,哽声道:“你总算明白……当年耀新国人抓了你的父母,我不敢贸然去救,就是怕他们拿你父母的命来要胁!好在你现在长大成人,还有这样一身的才学,你父母在九泉之下,也老怀安慰了。” 盍泚眼眶一热,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转身走到游自锋跟前,沉声道:“我跟你比!你说比什么?!” 游自锋笑着打量着他,说道:“好啊,不过刚才那一局的帐,是不是应该主先算一下?” 凤九天面无表情地说道:“本王不是让你自己去挑吗?” 游自锋走到那一群女子面前,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惶的表情。只有风如絮和君亦休没动声色。游自锋歪着头看了半晌,嘻笑道:“每一个都那么好,都不知道选谁了。” 底下不知谁叫道:“当然是先选游夫人了,不然一会儿败了,自己的夫人被别人挑走,可就不妙了。” 游自锋的眼光闪了闪,上前轻抚着君亦圆的脸,轻笑:“圆儿对我有信心,等我把她们全赢了,再来带你走!”说着,她一把将她身旁的君亦休抓起来,叫道:“我选她!” 君亦圆忍不住大叫:“不要!” 众人禁不住“啊”地叫出声来,这君亦休身怀六甲,游自锋选她,岂不是别有用心?这哪里是游戏,分明是挑衅! 游自锋嘻笑着拍了拍君亦圆的脸,此刻她的脸已经雪白,惊恐地盯着他拉着君亦休的手,他阴冷冷地笑道:“夫人不用怕,我先选了她,以后你们姐妹就可以在游府相聚,岂不是美事一桩?!”说着,他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瞟了一眼凤九天,问道:“怎么样啊?宁西王?我选好了。” 凤九天面无表情,盯着他说道:“你选她,也得问问她愿不愿意!” 游自锋笑道:“她是你的人,你说送,她敢说不吗?莫不是王爷想反悔……” 凤九天冷笑道:“本王说了不行吗?不过游公子也应该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如果她不愿意,你也执意要她吗?” 游自锋看了看君亦休,别具深意地说道:“君夫人不必紧张,在下选你,其实……也是希望你们一家能在我国卿府团聚……好歹圆儿是我的夫人,我为她做些事也是应当的。” 君亦休心中微沉,口中却道:“游公子当真是有心了。只要公子真心待圆儿,亦休已无所求。” 游自锋哈哈笑道:“既然如此,君夫人就不要怪在下自作主张了。夫人可愿意跟在下走?” 君亦休淡淡道:“妾身听凭王爷作主。” 游自锋一怔,旋即笑道:“你果然聪明。凤九天,怎么样啊?” 凤九天还未答话,盍泚突然道:“游公子选君夫人,那在下也可以选她。这一次若是在下赢了,那君夫人是否就能跟我走?!” 游自锋微微一怔,咧嘴道:“那是自然。” 盍泚立刻拱手道:“那好。请游公子赐教。在下不会武功,除了武斗,别的在下都能奉陪。” 游自锋面色一冷,说道:“好大的口气。盍泚,你似乎根本没将本公子放在眼里?我知道你有四绝之名,又通晓音律,若论诗词歌赋,我自然不如你,但若要论武功,你却不如我!” 此时,易铭志站起来大声道:“好!要比试,我来当裁判。”他大步走到游、盍二人身前,说道:“你们二人比试,老夫来出题,可有异议?” 游自锋讥笑道:“易大人还出来得真是时候,你想出什么题?尽管说。” 易铭志也不理他,径直走到湖水中央,指着湖对岸的一株梅树说道:“游公子武功盖世,盍公子书法妙绝天下,若盍公子写一个梅字的功夫,游公子能将对岸的梅花采来一枝就算赢,如何?这样既不伤和气,也用你们所长,可以一较高低!” 众人都称妙,凤九天冷眼旁观,没有作声。游自锋哈哈一笑,说道:“你以为这样就难得倒我?”话音未落,他飞身而起,直往对岸纵身跃去。众人都大吃一惊,虽然没有人见识过游自锋的武功,但这一招轻功,却惊人地高明。可是文房四宝都没有准备,四绝公子不是先失一着? 盍泚没有看他,随手操起尚奚环的刀,笔走龙蛇,在地上一挥而就。就在他快要收笔之际,游自锋已经回身,快到岸边时,他忽然脚底一沉,差点跌进湖中。众人惊呼一声,正想庆幸四绝公子赢了一这局,却见游自锋身形忽变,手中的梅枝直往盍泚点去。盍泚不敢分心,一个梅字中间的两点还尚未完成,见游自锋扑来,知道有诈,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执刀就想往里填,手腕忽地一酸,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大吃一惊,眼见自己的腕间突然流出血来,来不及细想,当机立断,上前就着鲜血点了两点。 盍泚望着地上的梅字,心中一阵狂喜。此时游自锋双脚已经站在了湖岸上,手中拿着一枝梅花,冷冷地看着他。 易铭志大叫道:“好一个梅字!中间一点殷红,意形双全,妙绝妙绝!游公子,你认输吧!”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一十四 大宴(四)(1) 游自锋将梅花一扔,冷笑道:“认输?这比试不公平,我如何认输?方才明明有人使诈,用暗器伤我,否则我怎么可能回来晚了?” 盍泚皱了皱眉,举起手道:“你说你被人暗算,那在下这个,算不算也是被人暗算?” 君亦休、君亦圆见他手掌满是鲜血,吓了一跳,不约而同连声叫道:“你受伤了?!” 游自锋眼光一沉,瞟了他一眼,说道:“盍公子真是好有女人缘,这君家姐妹都很关心你啊!既然你也受了伤,那我认输。你选吧。我真是好奇,这君家姐妹都钟情于你,却不知你会选谁?” 盍泚一怔,转眼去看君亦圆,她一脸的担忧,两眼似有泪光,想起那夜她含泪狂奔而去后,就再无消息。此时再见,她竟然成了游自锋的夫人,不知道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看了看君亦休,心头忽地一沉。难道上天要他再选一次? 君亦休上前一步,淡淡笑道:“恭喜公子获胜。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 盍泚怔怔道:“君夫人请讲。” 君亦休将妹妹拉到身边,淡笑道:“求公子替我照顾圆儿!”君亦圆猛地抬起头来,有些不置信地望着她。君亦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圆儿自小就心高气傲,在她心里,至始至终,都只有公子一人。如今……公子有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带她走,亦休真的十分高兴。就当亦休自私好了,我希望公子能替我照顾妹妹终身。将来她不管是好是坏,都请公子不要离弃她!”说完,她双眼明亮地望着盍泚,心中暗道:“希望我走了以后,她能陪伴你左右,照顾你,关心你。” 盍泚猛地一震,呆呆地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半晌方哑声道:“你求我?” 君亦休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求你。你相信我,圆儿是好女子,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亦休毕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她能够陪伴在你的身边。” 君亦圆震惊地看着姐姐,后退一步,口中喃喃道:“不,不,不行……” 君亦休连忙拉住她,严肃道:“圆儿,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别任性,听我说。不管别人怎么样,你要去争取你最想要的。这才是我坚强的她妹妹。” 君亦圆呆住!她望着姐姐的眼睛,突然很想哭。她很想说我已经不配,不配去陪伴盍泚,可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要她再见到他?!想到这儿,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下来。她哽咽道:“姐姐,我不能,我不行……” 君亦休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盍泚身边,对他平静地笑道:“亦休生平就这一个愿望,希望公子能成全!” 盍泚沉默地看着她,心中排山倒海的痛苦突然将他袭倒。他颤抖的手还在滴血,可他却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裂开了,痛得快不能呼吸。她近在咫尺,却与他无缘。他多么想不顾一切,将她拥进自己的怀里,带她远走高飞,远离这一切!可是他却不能,他无法拒绝她唯一的请求,而她,请求得是那么恳切,那么卑微!他仰头望着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牙道:“好吧,我答应你!” 君亦休喜出望外,对他嫣然一笑,将妹妹的手交到他的手中。他拉着君亦圆走到一旁,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说道:“我……选游夫人!” 游自锋哈哈大笑,一把将君亦休扯回身边,说道:“好,选得好!还有谁来?” 他笑那样张狂,全然没有把一干人等放在眼里!众人却是敢怒不敢言,武比不过尚奚环,文不及盍泚,他们哪里有什么资格再去和游自锋较量?!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一十四 大宴(四)(2) 正当大家都沉默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道:“我来。”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蓝衫的人慢慢地从湖的另一边走过来。他的发丝有些花白,脸上罩着一张古怪的蓝色面具,显得有些神秘莫测。有人失声道:“是……逢魔先生!” 他走到台上,淡淡道:“不知道游公子想比什么?” 游自锋盯着他叫道:“你为何在此?你到底是来帮我,还是帮他?” 齐谙生笑道:“我来凑个热闹,谁也不帮。你说吧,想比什么?文韬武略,兵器内力,我一律奉陪!” 游自锋皱起眉,低声道:“你来拆我的台?不要忘了,我是奉谁的命来的!” 齐谙生平静道:“那你也不要忘了,你来的目的是劝他与我们联手,而不是来抢走他的妻妾!游自锋,玩笑归玩笑,可不要过火!” 游自锋冷笑一声,说道:“我不需要你来教训!你要比,好啊,既然大家都是习武之人,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比武!为示公平,我们各接对方三招,谁先倒下谁就认输!” 齐谙生淡淡道:“好,你先来吧。” 游自锋也不客气,气聚丹田,当胸就是一掌。这一掌他并没有用尽全力,目的也旨在试探齐谙生的武功。谁知一掌打下去,竟然象打在棉花堆上一般,全然没有了力道。他暗暗一惊,连忙撤回掌力,盯着他没有说话。 齐谙生笑道:“多谢游公子手下留情!该我了。”说完,他平平地推出一掌。他的掌势极慢,竟象个小孩子在闹着玩,哪里是个武林高手。众人都暗暗摇头,这一代逢魔先生的武功,怎么这么糟糕?!只有凤九天的眼光微微一变,他看出来只有修炼到逢魔谷的最高内功,才可能打得出这一掌。而这一掌运功的方式,竟与游自锋一模一样!他不由得紧紧地盯着游自锋,只见他忽地聚拢双眉,气沉下田。那一掌轻轻地在他胸前一拂,如清风一般,缓缓地滑了开去。游自锋只觉得气息一荡,竟然乱了几分。他吃了一惊,连忙稳定心神,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齐谙生笑道:“承让!游公子请!” 游自锋的脸忽地铁青,只交手一招,他就十分清楚,自己不是齐谙生的对手。刚才他用来打他的掌法,分明就是用的刚才自己打他的功力。可是这种用敌人的功力来打敌人的武功,只有一种,就是大波罗功。在耀新国时,他曾经见过凤九天用过这种武功,为何齐谙生也会?他犹疑不定地看着他,突然道:“不用打了。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若你答得出,我愿意认输。” 齐谙生讶异道:“不知游公子想问什么?” 游自锋慢慢地走到他面前,轻声道:“你用的武功,不是逢魔谷的!” 齐谙生回道:“怎么不是?小无相功,本来就是逢魔谷的上乘内功。无相神功是千佛寺创始鼻祖罗耶大师所创,分为大、小无相功。大无相功传给历代帝王,而小无相功则传入逢魔谷。刚才我所用的,便是小无相功。” 游自锋脸色微变,沉声道:“那世间所说的大波罗功,可就是大无相功?” 齐谙生道:“不错。但大无相功从先帝开始,就已经失传了。” 游自锋朝凤九天望去,心中暗想,谁说失传?原来根本就是一代传一代,只不过不为外界所知罢了。当下嘴角冷冷一笑,后退一步,看着齐谙生道:“好,我认输。你要选谁就选吧!” 齐谙生没有答话,他慢慢地走到君亦休面前,伸出手说道:“君夫人,随我回逢魔谷吧。” 众人都吃了一惊,这君亦休貌不惊人,还是个孕妇,怎么今天这么抢手?个个都想要她?禁不住讶异地看了凤九天一眼,可惜那个王爷懒懒地坐着喝酒,简直没什么反应。 君亦休见齐谙生走向自己,知道他是为了自己腹中的孩子,不由得皱了皱眉,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走。齐谙生笑道:“夫人还有顾虑吗?是不是怕在下长得丑,以后日夜相对,会不舒服?那还不简单,夫人只要能将在下的面具摘下来,那从此后,在下什么都听夫人的。” 众人都惊叹了一声,这齐谙生敢情是看上君夫人了?竟然这般示好?就连凤九天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他知道逢魔先生的面具一戴上,是不能摘下的。能看到他真面目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活着。为何他突然要君亦休摘下他的面具? 君亦休也有了一丝疑虑,但听他说得极为认真,心下想,不管是真是假,他总不能当众反悔。只要我摘了他的面具,要他放过我,想来也不难。于是她不再犹豫,走上前去,扣住他的面具,轻轻地揭了下来。 蓝色的面具,从齐谙生的脸上落下,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面容。众人一声惊叹,原来这逢魔先生竟然如此年轻!他不过二十多岁,剑眉星眸,冷硬刚毅,虽不比宁西王俊美逼人,却是另有一番风味。 君亦休一见之下,顿时说不出话来。记忆里有一张熟悉的面孔,瞬间与这张脸重合。她看着他,突然热泪盈眶,颤抖着抚上他的脸,喉咙已经哽住。 齐谙生轻轻地握住她的手,笑道:“小丫头,怎么哭了?你是不是很久没哭过了?”他的语气是那么轻柔宠溺,令人浮想联翩。君亦休张着一双泪眼,不住地点头。她真的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可是眼泪却仿佛怎么也止不住,不停地往下掉。她好久没有哭过了,自从母亲死后,她还没有这样痛快地哭过。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绷紧的神经突然松懈,哭得完全没有了自己。 齐谙生轻轻地揽她入怀,柔声道:“别哭了,再哭下去我可会心疼了。我问你,你可愿意跟我走?” 君亦休抬起一双泪眼,下意识地朝凤九天看去。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道:“他在问你呢,你回答他。” 她的心仿佛被重重地一击,她不是早已经看透他了吗?她不是早劝自己死心了吗?纵然他对她是有一些不同,可是却并不是她想要的感情。那她还在想什么呢?于是她对着齐谙生点了点头,说道:“我愿意,我愿意跟你走。”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一十五 决绝(1) 此话一出,众人都忍不住唏嘘一声。这君夫人居然公开背叛了宁西王!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朝凤九天看去,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反应!站在一旁的游自锋也不怀好意地笑道:“今天可真是看了一了出好戏!” 凤九天缓缓地站起身来,紧紧地盯着君亦休,没有发话。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流泪。当初在云台发现他在欺骗她时,她没有哭;她全家被赶出宁都时,她没有哭,甚至刚才盍泚选了她妹妹带走,她也没有哭,可是为什么,一见到齐谙生的庐山真面目,她就泪如雨下?难道她真的被齐谙生打动了吗?他不信,他不信那个忠贞不渝爱着他的女子,如今竟然这样轻易就背叛了他! 他的手突然有一丝颤抖,他暗暗地将手藏进袖子里,默默地转过身往台下走,走到君亦休的面前,他有一瞬间的恐慌,却仍然直直瞪着她问道:“你真的愿意跟他走?你想清楚了?” 君亦休眼中的泪光犹在,她平静地看着他,果断道:“是,我愿意。希望王爷成全!” 凤九天眯起双眼,那一闪而逝的愤怒与害怕,却没有逃出游自锋的眼睛。他垂下眼,哼了一声,说道:“好啊,本王成全你!不过,要等你生下这孩儿以后,才能跟他走!” 齐谙生道:“王爷想反悔吗?” 凤九天挑了挑眉,笑道:“本王反悔什么了?这个女人是你挑的,可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是本王的!等她生下孩儿,本王一定亲手将她送到府上!”说到这句时,他的眼光突然多了一丝凌厉,看着齐谙生慢慢道:“本王送大的,可没说连小的也送!” 齐谙生眼光一暗,沉声道:“原来王爷是这样想的,以为我在意这个孩子,所以故意不把孩子给我?!无妨,亦休跟我走就是了。” 听他直唤她的名,凤九天脸色一沉,转身大步往外走去,边走边道:“今天到此为止。本王乏了,要歇着了。你们散了吧。”他走得很快,转眼就消失在了园门外。众人议论纷纷,只得各自散去。游自锋盯着他远去的身影,嘴角漾出一丝微笑。转眼看见君亦圆站在一旁,正紧张地打量他。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笑着说道:“怎么,四绝公子得了美娇娘,如今还不肯走呀?” 盍泚惊奇地看着他,为何自己的妻子被别的男人抢走,他却能满不在乎?转眼去看君亦圆,她正不安地看着他,狠了狠心说道:“盍公子,请恕小女子不能跟你走!” 盍泚一怔,游自锋冷笑道:“他既然选了你,你就跟他去,装什么装?!好生侍候四绝公子,别让人耻笑。”说完,他拂袖而去。君亦圆愣在当场,几乎想哭出声来。 盍泚心中一软,连忙上前拉着她道:“别难过,先随我回清楼安置。以后的事,再慢慢想办法。我答应了你姐姐,会好好照顾你。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妹,你放心,有我盍泚在的一天,就一定不会让你再落入他人之手!” 君亦圆抹了一把眼泪,扬起脸来看他,清丽的眼睛里突然多了一丝坚定,她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跟他走了。 凤九天出了园门,突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他的心里有一丝的惶然,回头看着荷塘的方向出了会神。管周匆忙前来,轻声道:“王爷!霁雪园里又闹起来了。” 凤九天脸色一沉,大步往霁雪园去。刚走了两步,就见游自锋站在路旁,盯着他笑道:“宁西王走得这么急,有什么大事要办呀?” 凤九天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是想见她吗?跟我来。”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一十五 决绝(2) 游自锋一愣,犹豫着跟了上去,问道:“你当真愿意让我见她?她在哪儿?” 凤九天也不答话,一路进了霁雪园齐眉阁。屋子里有一些凌乱,东西到处都是。锦素正指挥着下人将物品一一收拾好,见凤九天突然走了进来,连忙施礼请安。凤九天四下看了看,皱眉道:“人呢?” 锦素道:“进内堂歇着了。好歹服了药,已经好了。” 凤九天进了内堂,游自锋连忙跟了上去,一眼看到躺在榻上的人,他的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真的是她吗?他真的能见到她了? 游自锋喘了一口气,突然不敢再往前走。凤九天笑道:“怎么,你不是很想见她吗?如今见到了,反而不敢认了?你看清楚,她到底是不是你母亲?!” 游自锋紧紧地盯着那榻上的人儿,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太夫人听见凤九天在说话,突然睁开了眼,问道:“九儿,是你来了吗?”她缓缓地坐起身来,见面前站着一个红衣男子,英俊的脸上,全是不敢置信的表情。她微微一愣,盯着他看了半晌,方才低问道:“你,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儿?” 游自锋慢慢走到她跟前,蹲了下来,哑声道:“你不认得我了吗?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她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去抚他的脸,犹豫道:“我认识你吗?你不是九儿,你是谁?怎么这么象……” 凤九天突然道:“象你的儿子锋儿是吧?你看清楚了,他就是游自锋!” 她大惊失色,捧着他的脸叫道:“你是,你是锋儿?!你真的是锋儿?!” 游自锋顿时湿了眼眶,直叫道:“我是!娘,孩儿找了你十五年,终于找到你了!”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起来。她哽声道:“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可怜你十一岁时为娘就离开了你……为娘也没有办法……” 游自锋握着她的手道:“娘,你这些年过得好吗?你随孩儿回去,可好?” 她吃了一惊,猛地甩开他的手,叫道:“不,不,我不能回去!我不是你娘,你弄错了!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闵珍儿,我是闵珠儿!你走,你走!” 游自锋吓了一跳,赶紧上去抓住她的肩膀,大叫道:“你看清楚!我是锋儿啊!娘,你不用怕,现在我已经搬出了国卿府,不和父亲同住了。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世人都当闵珠儿已经死了,也不会再有人来找你了!娘!你跟我回去,我好好侍奉你!” 她吓得不轻,只是哭,不敢认他。游自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凤九天站在一旁,冷冷笑道:“你急什么?当年她被你父亲百般威吓,早已经失了常性。要不是这些年有玄武派的人悉心医治,她早就死了!现在好容易好了些,却常常分不清自己是闵珍儿还是闵珠儿……你要真为她好,就不要逼她了!要是她再发疯,我可没办法救她!” 游自锋恨恨地看着他,说道:“你早知道她不是闵珠儿?!” 凤九天哼了一声,冷冷道:“我当然知道。你们以为我才八岁就什么都不懂吗?想找个一模一样的人来就能冒充我娘?!她们虽是同胞姐妹,性子却全然不同!当年闵家生了一对双生女儿,因为害怕女儿再去参选圣女,不得已将大女儿闵珍儿悄悄送出谷去,交给一家人抚养。谁知你爹见她美貌非常,便掳回府中,强娶为妾!后来得知我娘病重,又悄悄将她送来宁西王府,想让她做内应。哪知道她刚到宁都,我娘就去世了。她来不及进王府,又不敢独自回去,偏偏被我父王发现了。她还想冒充我娘没死呢,哪知她胆小怕事,又没有我娘一半机敏,试探几下,就知道她不是我的母亲!” 游自锋沉声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你还留着她?!这些年还请人来治她,你有什么目的?” 凤九天笑了笑,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了,说道:“目的……就是等你今天来接她呀!接她回去,告诉你父亲,她还活着,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游自锋看了看她,咬牙道:“我不会再让她去见父亲!” 凤九天冷笑一声,说道:“当年你爹为了高官厚禄,连自己的爱妾都能拱手送人,糟糕的是他以他手中握了一张王牌,却没料到这张王牌却背叛了他!所以他才会那么讨厌你!我真的很想看到,他再见到她,究竟会有什么反应……” 游自锋恶狠狠地盯着他叫道:“你永远也看不到!” 凤九天笑道:“是吗?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想等到那一天,要不然你以为我留着她的命干什么?!你已经见了她,可以走了!” 游自锋阴沉着脸,说道:“你说吧,有什么条件?” 凤九天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笑道:“条件?本王还没想好。你想带她走,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只能告诉你,将来总有一天,你们还是会相见的。” 游自锋怒喝一声:“凤九天!你不要逼我恨你!” 凤九天冷冷一笑,说道:“你恨我如何?难道我还怕你恨我吗?” 游自锋眯起眼,干笑了一声,突然说道:“你会后悔……因为我也知道一个大秘密,会让你后悔一辈子的大秘密!” 凤九天盯着他,突然失笑道:“那我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足以令我凤九天,后悔一辈子!你的秘密,就留着自己带进黄土堆里吧!管周,送客!” 管周上前拉起游自锋就往外走,他挣脱开来,冷笑一声,大步走了出去,刚一出门,就见到君亦休站在院内,他禁不住哈哈大笑,叫道:“凤九天,能让你后悔的人来了。”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一十六 妾心(1) 凤九天走到门口,也看到了院子里站着的君亦休。他眸光一沉,冷笑道:“就凭她?如今她是齐谙生的人,你应该问齐谙生会不会为她后悔!” 君亦休默默地走上前去,拜道:“妾身来拜别王爷,妾身想随齐谷主回逢魔谷,将来孩儿生下来,定会送回王府。” 凤九天直觉地喝道:“不准!” 君亦休一怔,游自锋盯着凤九天哈哈大笑,转身走了出去。他别有用心地大叫道:“凤九天,我也等着将来看你后悔的样子!” 凤九天没有理他,径直走到君亦休面前,冷声道:“你就这么着急想跟他走?可见当初你说什么喜欢本王,也只是虚情假意!” 君亦休直视着他,她的眼睛还有一点红肿,残留着哭泣的痕迹。凤九天心一沉,没来由地疼痛起来。君亦休平静道:“妾身早就说过,此生只爱过一个人,就是梅花庵的九郎……” 凤九天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沉声喝道:“住嘴!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可以这样随意左右本王?” 君亦休淡淡道:“妾身不敢。妾身只想跟王爷告个别。此去逢魔谷,一别之后,可能不会再相见……” 凤九天急促地叫道:“住嘴!本王叫你住嘴!!” 君亦休怔住,她从未曾见过他这般气急败坏,就是在最危险的时刻,他也是冷静阴沉得可怕,绝不会轻易泄露自己真实的情绪。可是这一刻,他却那样急迫,那样愤怒,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她选择了跟齐谙生走吗? 凤九天恶狠狠地盯着她,说道:“你忘了,本王说过,除非本王不要你……” 君亦休道:“的确是王爷不要妾身,否则怎么会让他们象挑货物一样来挑选我?既然我被他选了,王爷又没有说不给,那就是不要妾身了。” 凤九天猛地呆住,一时失了神。他不要她了吗?他从未想过真的不要她。游自锋玩这个游戏,想把他身边的女人全部铲除,他只道他是在嫉妒,所以任由他玩,因为他很清楚,游自锋对这些女人根本就没有兴趣。可是半途杀了个齐谙生出来,事情怎么就变了样了?方才盍泚赢的时候,他很自信,因为他清楚君亦休绝不会跟盍泚走。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可是为什么,齐谙生一出现,所有的事,都失去了控制?! 凤九天紧紧地抓着她,仿佛真的怕她一瞬间就消失了,口中仍狠狠道:“你想跟他走?本王刚才没说不行,只不过是给他几分面子,你以为我真的会把你给他?!就算有这个可能,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命活到这个孩子出世!” 君亦休吃了一惊,失声道:“王爷想对付他吗?” 见她这样维护他,凤九天眼中的怒火一闪而逝,一把拉着君亦休快步走出了园子。他越走越快,君亦休沉重的身子几乎有些跟不上了,吃力的喘气。他皱了皱眉,将她抱了起来,大步进了沉香榭,唤道:“来人,将院门关了,不许任何人进来!” 君亦休吓了一跳,却不敢乱动,只得任他抱着她进了内室,方才挣扎着说道:“王爷快放我下来!” 凤九天将她放在榻上,仍然紧紧地抓着她,两眼直盯着她看,好象想看出点什么端倪来。君亦休有了一丝不安,想推他又推不动,只得说道:“王爷还有什么话……” 话未说完,就被他堵住。凤九天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抬起她的头直吻了上去。他吻得很凶很急切,仿佛不想再听她说任何话。君亦休吃了一惊,直觉地又想去推他,他却抱得更紧。好不容易逮了个空,她连忙扭开头去躲他,他却低笑一声,说道:“你以为你这样就躲得过?”说完,扳过她的脸来,准确无误地吻上她的唇。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一十六 妾心(2)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这么饥渴,就想吻她。看着她近在眼前,一抱进怀里就控制不住。这段日子他努力不见她不想她,就是害怕自己对她越来越失控,可是这一切的努力,竟然就在刚才她流泪的那一刻全然崩溃。他不想她跟任何人走,他不愿意她离开他的视线,她是他的!谁也不能抢! 凤九天越吻越急,手已经伸进她的衣服里。君亦休见他突然发了狂,却不明究里,只得努力地护着自己的肚子,不让他抱得太紧。突然,她觉得孩子动了一下,连忙激动地拍开他,叫道:“他……他动了!” 凤九天顿时愣住,君亦休见他停了手,连忙不自觉地拉起他的手,轻轻覆在自己的肚子上,轻声道:“你摸摸,他动了,他动了!” 凤九天手突然僵硬了一下,突然有了些异样的感觉。他直愣愣地瞪着君亦休的肚子,那是他的孩子吗?他的心忽地软了一分,紧紧地皱起眉,忍不住摸了一下,又摸了一下。 君亦休笑道:“他大了呢,最近越来越爱动了。九郎,你猜他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她沉浸在无尽的喜悦中,没有注意到他脸色忽地抽动了一下,她唤他什么?九郎?他忽然哑了声音,唇角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君亦休自顾笑道:“我猜她是女孩儿,将来聪慧又可爱,不一定非得倾国倾城,但却是独一无二的。你给她取个名字好不好,九郎?你发什么呆,怎么不说话?你没听到我说话吗?给我们的女儿取个名字吧!” 凤九天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笑得那般柔和,竟然美得惊人。他喃喃道:“名字?女儿好,既然你说她独一无二,就叫惟儿。” 君亦休笑道:“惟儿,好,好名字。就叫惟儿。凤惟……九郎,他是我们的唯一,是不是?以后你可要为惟儿寻个好人家嫁了,别所托非人。她虽然贵为郡主,但选夫婿切不可只看样貌才学,一定要寻一个真心实意的才好……你说呢?” 凤九天不由自主地笑道:“好。你做主。”他有些恍惚,看着君亦休的笑脸,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母亲带着他,和父亲在一起玩笑。 闵珠儿也是那样柔和笑着说:“赞,九儿以后娶妃,一定要娶个德性好,待他也真心的女子,切不可只看相貌才学。” 凤宇赞也笑:“依你,以后九儿的正妃,就由你来选。你这么聪明,一定能选个最好的。” 闵珠儿也笑:“我来选?我怕九儿不依。还得他喜欢才行。九儿,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漂亮的少年扬起脸,骄傲地说:“我喜欢象娘这样的,和她在一起,要觉得很温暖。” 闵珠儿摸摸他的头,笑道:“小小年纪就知道这个了。好啊,将来她要把你当亲人一样来爱,你才能爱她……否则,不管是什么女子,你都不能轻信!” 少年点了点头,笑道:“嗯,我知道,要象娘一样,真心对我好才行!” 闵珠儿对他摆了摆手,渐渐地远了。凤九天蓦地一惊,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君亦休,猛地将她抱进怀中,胸口竟跳个不停。他好久没有想起母亲了,为何刚才记得那样清楚?他用力地喘气,却说不出话。 君亦休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柔声道:“九郎,你怎么了?等惟儿出生了,你要多疼疼她。”说到这儿,她的眼光忽然暗了暗,又笑道:“不要让别的孩子欺负她,每天都要关心她,注意她……你答应我好吗?” 凤九天点了点头,哑声道:“我答应。”他抱着她,努力地吸气,蓦然发现她身上的香气已经淡得几乎闻不到了。他怔怔道:“你的香气怎么淡了?” 君亦休笑了笑道:“可能最近没吃浮香丸了。淡就淡了吧。还有一件事,你的护卫乔沙,喜欢我的丫头燕儿呢,我想将燕儿许给他,你觉得如何?” 凤九天唔了一声,说道:“你做主就行了。”他抱着她不想松手。他甚至在想,等这个孩子生下来,大不了把孩子给齐谙生,让君亦休留下来。实在不行,封她做王妃,她总走不了…… 他想得正高兴,君亦休却推开他站起身来,他有些不安地想去拉她,她去走到箱柜前,取出一个白色的盒子来,递到他手中,笑道:“这个东西,我娘给我的。她说将来我找到了心爱之人,就将此物交给他,定有大用!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你瞧瞧!” 凤九天瞪着那白色的锦盒,心中大惊!他一把将盒子抄在手中,忽然哈哈大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早该想到,当年有能力盗宝的人,除了齐挽思再无他人!” 君亦休一怔,正想再问一句,忽听门外有人叫道:“王爷!易大人说有要事相告!” 凤九天没有注意到君亦休明显地僵了一僵,只是皱眉道:“让他候着。” 门外的人没有了声音,君亦休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光已经没有刚才柔和的光彩,全是一片平淡。他的心,忽地一沉。 君亦休慢慢地站起身,拜道:“王爷,妾身刚才……僭越了,望王爷恕罪!”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一十七 风影(1) 凤九天的脸突然蒙上一层阴影,盯着她沉声说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君亦休叹了口气,说道:“王爷……亦休已经不是王爷的人了……我跟了齐谷主,以后就是逢魔谷的人。至于这个孩子,将来肯定会送回来王府,我已和齐谷主商量过了。我去逢魔谷待产,孩子出生后,一定送回……” 凤九天阴沉道:“休想!这个孩子,本王当然会要!可是你……没有我的准许,不许出这个王府大门……不!不许出这个院子!也不许见齐谙生!” 君亦休淡淡道:“王爷您忘了,如今亦休已经不是你的侍妾了,亦休不会再听你的……” 凤九天上前一把抓住她,厉声道:“住嘴!你是我的人!你一天没去逢魔谷,就只能听我的!”他忽然阴沉地笑了笑,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去逢魔谷。等这个孩子生下来,我有办法让齐谙生放弃你!你就安心在这府里呆着吧!” 说完,他拂袖而去。君亦休跌坐在软榻上,手触到一方丝绢。她拾起来一瞧,竟然是他送她的那张梅花绢!原来他……把这东西一直带在身边!君亦休心中一痛,喃喃道:“暗香初绽空待枝,孤芳疏影染相思。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你才明白……可是我却不能再留下了……”她呆呆地坐着,足足一个时辰没有动。燕儿来看了几次,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叹气。 就这样一直坐到晚上,燕儿终于忍不住了,走到跟前轻声道:“小姐可是饿了?厨房的人在这儿候了半天了,说是王爷吩咐的,以后要吃什么就在这院子里做,真是奇了,王爷几时待我们这样好了?也许王爷发现了你的好,开始懂得珍惜你了呢!” 君亦休怔了怔,说道:“是吗?可是……太迟了……” 燕儿好奇道:“怎么会?小姐你是说你要离开王府了吗?如果王爷愿意好好待小姐,说不定小姐不用走……” 君亦休呆呆地摇头,喃喃道:“不……我要走……不行,我必须得走……我不能让他看着我死……”她忽然蒙住了脸,方才那一刻的温情突然让她彻底明白了他。冷酷无情的宁西王凤九天,不是真的无情,而是太需要温情!他表面上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越是冷漠残酷,就将他内心的渴望隐藏得越深。其实他原来是一个感情如此脆弱的人,脆弱得不敢对任何人动一丝的真情!甚至不敢有自己的孩子,就怕将来会为情所累。他竟然活得这么累,这么冷,这么没有人味! 什么她注定要离开他,为什么要在他需要她的时候却必须离开他?!为什么?!君亦休双眼面满了忧伤,默默流出一滴泪来,她深深地吸气,却突然失去自控,伤心得哭出声来。为燕儿吓坏了,赶紧上前扶着她叫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君亦休哭得几近气竭,晕倒在榻上。燕儿大惊失色,连声大叫:“快来人啊!君夫人晕过去了!” 燕儿叫了几声,院子里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门帘一挑,匆匆地走进两个人来,竟是风如絮和玉珠。燕儿急道:“风夫人,快快,去请无花师太来!我家小姐不行了!” 风如絮疑惑地看着她,赶紧上前去摸她的手,只觉得她手冰冷,面色发白,心头一沉。她默默地站起身,却没有动。燕儿急得叫道:“风夫人!奴婢求您了!快去请师太来!” 风如絮盯着她问道:“君姐姐身子不好吗?为何不看大夫,要请师太?”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一十七 风影(2) 燕儿急声哭道:“小姐的病一向都是师太治的!求您了风夫人,要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那我……我也不想活了!” 风如絮眼光一闪,迟疑道:“你家小姐是什么病?我认识一个极好的大夫,说不定可以治的。” 燕儿虽然性直,也知她在套话,当下回道:“小姐只是体弱,一向都师太在调理,上次师太说过,若是不好了,就告诉她一声。所以奴婢才想去请她……” 风如絮仔细地打量着燕儿,心中暗想,若是寻常病症,怎么会不讲大夫?这个小丫头多半有所隐瞒。于是又看了君亦休半晌,却不发话。燕儿急忙又道:“风夫人,我家小姐自打进了王府,从不跟人争什么,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也没得罪过您,求您救救她,她是个苦命人,只想生下这个孩子,从来没在意过自己还能活多久……” 燕儿抽抽嗒嗒地哭着,语不成调。风如絮的心忽地一恸,还能活多久?她当真病得很厉害?那为何还要这个孩子……女人的一生,能有什么指望?嫁个好丈夫?生个儿子?还是得到一个心爱之人?说不准哪天说没就没了……她望着软榻上的君亦休,突然悲从中来。她就算得到了凤九天的半分真心,可是又能怎么样呢?终究无福消受! 她急喘了一口气,扶起燕儿道:“你别哭了,我也没什么法子。这样吧,我替你去找王爷,他总有办法……” 燕儿眼泪汪汪地看着她,不住地点头。此刻只要能救君亦休,她是什么都顾不了了。风如絮咬了咬嘴唇,转身往藏云阁去了。以前她总觉得君亦休是个威胁,可是这一刻她突然发现她竟然有着这样的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把以前所有的一切不安与恐惧,都抹掉了。原来她早知道自己命不长,所以才那样安静,与世无争。那她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风如絮快步进了藏云阁,院门外居然没有人,她也没有多想,让玉珠在门口候着,直往内走,进了外室,仍然没有人,她这才有些疑惑,正想往内室去,忽听见一个声音道:“太子殿下,你究竟要如何才肯与皇上联手?!” 风如絮顿住脚,太子?是谁?!听那声音,似乎象是游自锋!她内心一阵狂跳,脚下却象被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不一会就听见另一个声音道:“这里是王府,你最好收敛一下。” 是凤九天!风如絮吃惊地掩住了嘴,瞪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置信。 游自锋嘻笑道:“你明明是我耀新国的太子,干什么非要做宁西王?当个偏安一隅的王爷你就满足了?倒不如……与皇上联手,将来整个天下都是你的!” 风如絮大吃一惊!控制不住后退一步,忽听凤九天喝道:“什么人?!” 风如絮想跑,却又顿住脚。她连忙稳住心跳,奔到门口,装作刚进门的样子,大声地叫道:“王爷!妾身有事禀报!” 凤九天慢慢地踱出内室,盯着她冷冷道:“有什么事没有通报就擅入?!” 风如絮不安地施了一礼,微微笑道:“王爷,妾身见院门处没有人,所以就自己进来了。王爷若要怪罪……” 凤九天哦了一声,未置可否地坐了下来,盯着她道:“什么事?” 风如絮略略定了定神,说道:“君姐姐……是不是就要离开沉香榭了?要不要妾身准备点什么?” 凤九天眼光微沉,冷声道:“不必。生产之后再说罢。” 风如絮应了一声“是。”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之间竟有些犹豫。凤九天见状道:“你还有什么事?!” 风如絮一惊,连声道:“没有了,妾身告退了。” 凤九天摆了摆手,她连忙退了出去。过了半晌,游自锋的身影慢慢地踱了出来,沉思道:“你觉得她听见了多少?” 凤九天皱了皱眉,没有答话。游自锋冷冷道:“如果她听见了,可大事不妙!风家举家迁来你西藩,怕不是那么简单吧!这个风如絮看来美貌温柔,却并不是毫无心机的主儿!为了稳妥起见,我劝你……还是除了她……” 凤九天喝道:“不行!她是朝廷的人!如今易铭志盯着我呢,不能太张扬!” 游自锋冷哼一声,斜了他一眼说道:“是不行呢还是舍不得呢?当初你明知他们风家送个女人来是别有所图,还是肯要她,莫不是真的看上了……” 凤九天冷冷地看着他,打断道:“随你怎么想。总之现在还不能动她。” 游自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扔在桌上,沉声道:“这是风孝印与申彻之间的秘密书信!你看看,朝廷早就怀疑你不忠,明的暗的,不知派了多少人在你身边……就连你一向看重的陶姜也是申彻的人!更别说那个乔沙,黄参怕是一早就放了颗棋子在这儿了吧!只因为你娘曾做过逢魔谷的圣女,他们就这样猜度你,防着你,你还有什么好想的?!” 凤九天沉了脸,忽然嘲笑道:“你把我前后左右的人,倒是查得清楚!” 游自锋猛地转过身,紧紧地盯着他,目光中有一分愤恨,一分恼怒,一分不甘。他咬了咬牙,又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你明知道我……舍不下……为了你,我什么事都做了,可是到头来,竟然讨不到半句好话!你究竟有没有心肝……” 凤九天靠在软椅上,一双美目懒懒地打量了他一番,忽又笑道:“我没让你做什么……我早说过,你做什么都没有用……” 游自锋眼光一紧,揉身上前去抓他,却见他身形忽地一闪,已经站到了门外。游自锋一惊,盯着他只是喘气。凤九天也不看他,只淡淡道:“你歇着吧,起兵之事,容后再说。”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一十八 绝路(1) 风如絮快步出了霁华园,不敢有一刻停留。方才在藏云阁里听到的话,还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那声音却反复停留在她的耳边,令她胆战心惊!她一路狂奔进了霁深园,方才止住了脚步,喘了一口气。 玉珠见状不安道:“风夫人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要不要奴婢去请个大夫来?” 风如絮还震惊在刚才听到的秘密中,没反应过来身边还跟了个玉珠,不由得吓了一跳。连忙抚了抚心口,镇定道:“我没事。你……你去……请易夫人过来坐坐,就说我闲着呢,请她过来说说话。” 玉珠应了一声,转身去了。风如絮定了定神,回了扶柳阁中,刚坐一会,就见易夫人进了门来,一见她便笑道:“我正愁着无聊,可巧夫人就派人来请了。” 风如絮连忙让座奉茶,遣走了下人,方才低声道:“大人最近很忙吗?夫人这般无聊?” 易夫人笑道:“可不是忙?王府里多了个耀新国的人,他整日里坐立不安呢!这不,又到申大人府上去商议事情去了。” 她盯着风如絮笑道:“我呀,最近得了一个方子,最有利怀子,想送给夫人……” 风如絮一怔,低头苦笑道:“易夫人有心,只是我……我恐怕……” 易夫人取出一张信签,塞进她的手中,意味深长地笑道:“好妹子,仔细瞧瞧,说不定真的有用!” 风如絮疑惑着展开信签一看,只见上书五个字:王有异,诛之。她吓了一大跳,心顿时咚咚咚地跳个不停,手竟开始微微发颤。急忙四下张望了一下,立即将信签烧了。她在屋中来回地踱步,内心惶恐不安,又想起今天在藏云阁里听到的话,不禁愈加慌乱。怎么办?如果被人知道了凤九天的身世,那他……恐怕……不,不行!正在胡思乱想,忽听一人叫道:“风夫人,不好了,萧夫人投水死了!” 易夫人站起身道:“既然出了事,风夫人还是赶紧去看看吧。我告辞了。” 沉香榭里一片安静,燕儿见风如絮去了,才突然想起无花还留了药的,赶紧找了药来给君亦休服下。等了半天,风如絮没有回来,君亦休倒悠悠地醒了。燕儿大喜,扶着她叫道:“小姐总算醒了!无花师太的药果然管用。” 君亦休勉强笑了笑,坐起来道:“我刚才怎么了?” 燕儿连忙命人送了饭来,喂她吃了些,口中方道:“小姐刚才晕了,吓死奴婢了!幸好无花师太留了药,不然奴婢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那风夫人还说去请示王爷,到现在都没个消息!” 君亦休一惊,一把扯住她叫道:“她去请示王爷?!怎么回事?” 燕儿闪躲着她质问的眼光,不安道:“我什么也没说,刚才小姐发病,正巧她来了,我便求她去请无花师太来。她就说,要先去禀告王爷!” 君亦休喘了一口气,捂着胸口道:“你这丫头,坏了我的大事了!”说着就想挣着下床。燕儿急得赶紧上前扶住她,叫道:“小姐你要生气,罚我就是了。身子还弱呢,别起来!” 君亦休也不理她,只管站起来就想往外走。忽然听见门外一阵轻响,一个丫头道:“君夫人,我家萧夫人来看你了。” 君亦休顿住,门帘一掀,果然见到一身绿衣的萧潇进了门来。君亦休只得坐了回去,抬眼见她休养了这段时间,脸色却仍不见好,心中暗叹。低头见她手上仍套着丝绢,心头又是一痛,只得低叹道:“妹妹可好些了?”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一十八 绝路(2) 萧潇苦笑一声,盯着她说道:“好不好,都一样了。我听说姐姐……要去逢魔谷了?” 君亦休淡淡道:“是。王爷将我给了齐谷主,等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便不再是王府的人。妹妹以后在府中,要多多保重。” 萧潇突然泪涌如泉,哽声道:“姐姐当真就这样走了?那我留下来,还有什么意思?” 君亦休笑道:“这是什么话?你是王爷的人,自然要留在王爷身边。” 萧潇切齿道:“我才不稀罕留在王府!”她神色一顿,又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再也见不到姐姐了吗?” 君亦休心中一痛,不自然地转开头,柔声道:“你的手……好些了吗?” 萧潇笑了笑,却有一分惨然,低低道:“好不了了……不过我不后悔。”她忽然抬起头,跪了下来,看着君亦休恳求道:“姐姐,求你带我一起走吧!如今我已经是半废的人,出了这么大的事,王爷已经容不得我,迟早是要我出去的。我不怕出这个园子,只怕……今生再也不见到姐姐了!好姐姐,让我跟你一起走吧!将来为奴为婢我都甘愿!” 她热切地看着她,祈求之情溢于言表。君亦休心中慨叹,那个清高孤傲的四全姑娘,已经死了吗?究竟是什么令她变成了这样一幅模样? 她见君亦休没有说话,咬了咬牙又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瞒姐姐了。我……是游自锋选中来接近凤九天的!” 君亦休吃惊地看着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游自锋!她突然想起当初去萧家求情时,游自锋突然出现在萧家门外,原来并不是巧合!可是萧潇这样倔强的人,如何肯受他摆布? 萧潇吸了一口气,苦笑道:“这宁西王府里看着光鲜,实际上阴暗得很。那风如絮,明摆着是朝廷的人,来监视凤九天的。至于花红好,是个身怀武功的女子,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一定和耀新国有关系。至于我,却受名声所累。游自锋想寻个女人来安插在凤九天身边,他见我色艺出众,心思也细,便选中了我。我自然不肯,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父亲患了重疾,几天之内就传染了母亲和几位姨娘兄弟。他以此相胁,要我嫁进王府来,才肯救治我的家人。我禁不起母亲百般苦求,就……只能答应。刚开始,他只是要我留意凤九天有没有对哪个女子特别。” 君亦休深叹一口气,却说不出话。 萧潇恨恨道:“自从他知道了风如絮的来历,就要我想办法除去她!还有你,他说,你与众不同,最有可能让凤九天动真心,所以他要我密切注意你的一举一动。红珠,也是他要我收买的。” 君亦休自嘲地笑道:“我让他动真心?游公子太抬举我了。” 萧潇目不转晴地看着她道:“他没有抬举你,事实上凤九天的确对你动了心。否则他就会让你留在逢魔谷,不会再带你回来王府!” 君亦休闭了闭眼,没有说话。萧潇又道:“今天我坦白跟姐姐说了这些话,就是希望姐姐明白,世上只有姐姐一人,才值得我萧潇交心。以后我跟着你,你去了哪我就去哪,好不好?” 君亦休眼泪又涌进了眼眶,萧潇啊萧潇,我何德何能值得你这般交心?!只可惜,我已经时日无多了……她狠了狠心,努力平声道:“你这般抬爱,只可惜我无福消受。妹妹请吧,你我……缘尽于此。我走之后,你要多多保重!” 萧潇脸色一白,低了头惨笑两声,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望了她两眼。君亦休没有回头,她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会心软。萧潇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神色,她踉跄着奔出院门,直往荷塘冲去。 君亦休吃了一惊,急忙叫福至拦住她,可惜已经迟了。她毫无迟疑“扑通”一声跳进荷塘中,溅起一片水花。福至不会游水,只得跑出去叫人。君亦休紧紧地抓着衣襟,焦急地看着水面。等人来将她救上来时,她已经没有了呼吸。君亦休两眼一花,几近昏厥,燕儿吓得不轻,赶紧扶她进了屋,君亦休躺在床上,眼泪却已经止不住。 燕儿急声叫道:“小姐!这是何苦?你不为自己想想,总该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萧夫人想不开,你可不能再想不开!” 君亦休喘了两口气,睁开眼来,正想说话,忽听见管周在门外叫道:“君夫人,你的妹妹君亦圆姑娘说要见你!” 君亦休还没缓过劲来,心中“咯噔”一下,圆儿怎么来了?难道出事了?连忙挣扎着坐起来,大声叫道:“快请!” 不一会儿就见君亦圆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她的衣衫竟有几处是破的,君亦休看得两眼发直,颤声道:“圆儿你……怎么了……” 君亦圆扑倒在地,仰起脸大叫道:“姐姐!盍泚……快去救他!”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一十九 盍逝(1) 君亦休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扶住她,失声道:“盍泚公子怎么了?!” 君亦圆紧紧抓住她的袖子,失声痛哭道:“快去救他,他不行了……在……在清楼。他让我把这个……给你……”说完,递过去一个盒子,顿时气竭,晕了过去。 君亦休急忙扶住她,大声唤道:“管周,快去通知王爷,请他派人去救。” 管周犹豫道:“君夫人,王爷不在府中,如何是好?” 君亦休低头一想,又道:“那去舒云阁通知齐谷主,他一定会帮这个忙,快去!” 管周面有难色,又道:“齐谷主也不在府中。” 君亦休呆住,都不在?去了哪儿?管周小心道:“君夫人,您不知道,边关可能要打仗了。王爷和齐谷主易大人整天为了这事忙个不停,恐怕没有工夫来管这些闲事。” 君亦休愕然,闲事?人命关天叫做闲事?!她大声道:“立刻派人去清楼救人,如果王爷怪罪,就怪我好了!立刻去!” 管周正在犹豫,忽听一个声音道:“姐姐,你不是病了吗,这么快就好了?” 君亦休抬头一看,风如絮站在院门口,正盯着她看。她心中一沉,只得说道:“你来了?你不是去见王爷了吗?” 风如絮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沉默道:“我不放心,再过来看看。王爷……让我看着霁深园,我不能让这里出任何事!萧姐姐投水是怎么回事?有人看见她从你院子里跑出来就投了水,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君亦休闭了闭眼,觉得眼眶又热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什么也没做。你若不信,大可以将我也处置了。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派人去清楼救人!” 风如絮没有答话,半晌方道:“派人去清楼不可能。盍泚无官无品,我们凭什么去救他?我看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这王府说不准哪天也说没就没了,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清楼……”说到这儿,她忽地一顿,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说出这种话来?她是疯了么?连忙吸了一口气,大声叫道“来人,找人将这门锁了,不许里面的人随意外出。等我查清了萧夫人的死因,再做处置!” 君亦休惊愕地瞪着她,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却全被盍泚的事塞满了,根本来不及细想她话中的含义。当下苦笑道:“不必查了,不如你现在就处置。撵我出去?还是就地处决了?” 风如絮忽然笑了笑,说道:“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你肚子里可怀的是王爷的种呢,我怎么敢处置你?!我也没那个权利撵你出去,只不过……你要是自己跑出去,可就不怪我了。” 说完,她那门锁上看了看,慢慢地走了。君亦休连忙摇醒君亦圆,灌了两口茶,连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君亦圆喘匀了气,气弱道:“我不知道,只是刚才有人去了清楼,说是宁西王要取回自己的东西。盍泚公子刚拿出一个盒子来,突然就来了个黑衣人,就打起来了。盍泚公子没有办法,拼了命让我跑出来。我……只有来找姐姐!姐姐快想办法去救他!” 君亦休一把抓起妹妹叫道:“走,随我去清楼!”君亦圆也没有犹豫,起身就往外走,燕儿见她要出门,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拦道:“小姐你不能出这个门啊!你的身子……” 君亦休将她推回屋内,小声道:“你别嚷,如今王爷不在府中,也没有人知道我去了哪里。你也当什么都不知道,我去去就回来。你守在这儿,听话!”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一十九 盍逝(2) 说完,她也不等了,拉着君亦圆就出了门。燕儿急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那门看起来是锁了,实际上根本就没锁上。君亦休知道这是风如絮故意为之,目的就是想让她自己走出这个门去。她如今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出了园子,从霁雪园的后门直冲出去。 快步赶到清楼时,君家姐妹都呆住了。院子里一片狼籍,屋子里也被翻得乱七八糟。君亦休心中暗叫不好!正想上前去仔细查看,墙角却传来一声呻吟。君亦休心中一沉,连忙绕过倒塌的柜子,果然见到盍泚倒在血泊之中。她的脑子里“嗡”地一声,赶紧上前去将他扶起来,连声唤道:“盍泚,盍泚!圆儿,快来帮我!” 君亦圆已经呆住了,她见到满身是血的盍泚,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连呼吸都不会了,哪里还听得到姐姐的叫唤。君亦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用衣袖去擦他额头上的血迹,不停地唤他。 盍泚终于张开了眼,一见是她,眼光一亮,笑道:“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君亦休急忙道:“别说那么多了,先去找大夫。” 盍泚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来不及了。亦休,你听我说,趁我还有气,你别打岔。宁西王曾经交给我一个盒子,我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与耀新国有关……方才他派人来取,突然来了个黑衣人要抢……”他喘了一口气,又继续道:“还有……我怀疑凤九天的身世……刚才来抢这东西的人,一身黑衣,武功高强,称他是太子……咳咳,我天垠朝的宁西王居然是耀新国的太子……真是做梦都想不到……” 君亦休也呆住了,凤九天……是耀新国的太子? 盍泚咳了两声,又道:“还有……流涓……送给你……我早就想送给你……断弦不好,音色煞气太重,不如流涓清透,不适合你……” 君亦休涌出眼泪,哽咽道:“你别说了,我去请大夫。” 盍泚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气若游丝,仍然笑道:“没关系,我临死也知道了这个大秘密,好在告诉了你。你……别回王府了……不要再回他身边……他不配……我这一生的遗憾,就是放弃了你,亦休……还有,我没能亲自上阵杀敌,将耀新国的入侵者赶回去,为我的父母报仇……” 君亦休哽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 盍泚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光彩,握着她的手,喃喃道:“真想再听你弹一次‘抑扬曲’……” 君亦休急忙站起来,叫道:“好,好,你等着。”她胡乱地打量着,见墙上的流涓已经摔到了地上,连忙上去捡起来,手指一拨,琴声铮铮作响。盍泚眼皮动了动,终于闭了眼。君亦休还在弹,君亦圆大声叫道:“别弹了,他,死了!” 琴声戛然而止。 君亦休呆呆地站着,一动也动不了。突然,她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门外慢慢地走进来一个人,看着一地的凌乱,叹道:“我来晚了……小丫头,你还好吗?”他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关切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君亦休闭上了眼,靠在他胸口垂泪,干涩道:“盍泚……死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皇上派人来找墨麒麟,没想到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君亦休怔怔道:“他怎么知道墨麒麟在盍泚这里?” 齐谙生慨叹一声,说道:“墨麒麟本是一对,乃耀新国的开国玉玺!有了它,就能号令三军!所以皇帝和凤九天都想得到它!当年闵珠儿盗走的黑玉墨麒麟,一直在凤九天手中。皇上为了寻回它,用尽了各种方法。想必是得了消息,知道黑玉墨麒麟藏在这里,所以才会派人来寻。至于另一半白玉墨麒麟……相信凤九天已经得到,否则他不会来取这里的一半……”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一十九 盍逝(3) 君亦休吃了一惊,呆呆想了半晌。禁不住长叹一声。 他叹了口气,又道:“亦休,你将那白玉墨麒麟给了他了?娘当年拼命去盗宝,交给了你,目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借这东西逃出一劫!世人都知道这黑白墨麒麟是逢魔谷的镇谷之宝,却少有人知道它的秘密。” 君亦休沉默了,叹道:“我并不知内情是这样。我的确给他了。”一想起方才盍泚提起凤九天的身世,不由得心中一沉,半晌方道:“大哥,如果凤九天是耀新国人,他还会起兵打仗吗?” 齐谙生摇了摇头,说道:“不管凤九天是什么人,他都会打仗。他或许志不在天下,却要报仇。” 君亦休呆了一呆,报仇?为他母亲,还是父亲?回头看见君亦圆站在一旁,仿佛已经痴了,不由得心下一沉,叫道:“圆儿,我们随大哥走,去找爹爹。” 君亦圆抬起眼去看她和他,却似乎没有了焦距。她突然哭笑出声,叫道:“你是我……大哥?你不是逢魔先生齐谙生吗?盍泚死了……他死了……为什么……” 君亦休心中一沉,想上前去拉她,却被她躲过。齐谙生轻声道:“圆儿,我是你大哥君亦尘啊,当年我离家,你还小,不记得我了是吗?你再看看?” 君亦圆瞪了他两眼,失神地走到盍泚的身旁,想去摸他,却又不知从何下手,口中喃喃道:“大哥……他怎么就死了?他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完,她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用力地朝自己心窝捅去! 齐谙生大惊失色,万没料到她居然会自杀,连忙上前一把将她的手扣住!可惜那刀已经深入心脏,他用力地握住刀柄,却止不住颤抖。君亦休扑上去抱住她大叫道:“圆儿!你怎么这么傻?!” 君亦圆的嘴角渗出一缕血丝,她居然淡然地笑了笑,说道:“姐姐,大哥,你们跟爹爹说一声,就说……女儿不孝,不能再侍奉他老人家了。我从小到大……没少惹他生气……”说到这儿,她急喘了一口气,齐谙生连忙运气护住她的胸口,哑声道:“圆儿,别说话了,我们马上去找大夫!” 君亦圆虚弱地笑了笑,拉着他的手道:“大哥,我临死也能认你,已经心满意足了。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我自己任性……不该嫁给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大哥,你要去救爹爹,他被游自锋关起来了……他要我替他找回墨麒麟……我不肯,他就打爹爹……”说到这儿,她哭了,气息越发不稳。 君亦休瞪大了眼,圆儿到底受了什么罪?游自锋对她做了什么?!她紧紧握住妹妹的手,眼泪止不住又流了下来。 君亦圆慢慢地盍上眼,声音越来越弱:“姐姐,答应我,把我葬在他身边……我要陪着他……永远陪着他……” 君亦休哽咽道:“好,我答应,我答应……” 君亦圆满足地笑了,松开了手,永远地闭上了眼。 接二连三地失去身边的人,君亦休心痛如绞,立时呕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二十 绝香(1) 昏沉的夜色如墨一般黑,远方和近处,都是一样的颜色,凄冷,无望。君亦休醒来时,努力地张开眼,却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听见有人焦急的声音道:“你醒了?亦休?” 她听出来那是无花的声音,连忙想坐起身,无奈全身乏力,只动了动手指。另一个声音道:“她有意识了,不过好象身体却不行。” 这是谁?她很想问圆儿怎么样,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一旁的齐谙生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图,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别担心,圆儿和盍泚,都葬在母亲旁边了。你旧疾复发,又有身孕,差点儿没命!幸好韩神医在这儿,才保住你的性命……只是想要恢复到从前的样子,恐怕要花些时间……” 君亦休苦笑了一下,她没想过自己还能活过来,也许是这个孩子在踢她,让她突然清醒了。挣了两下,微弱道:“大哥,保住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将来一定要跟他爹,跟他爹在一起……他不能没有爹……答应我……” 齐谙生柔声道:“好,我们会尽力想办法救你,你要放宽心,为了孩子也要活下去。他不能没有爹,也不能没有娘。” 君亦休闭了闭眼,昏睡过去。无花忧心道:“她现在的状况,就算你运功替她护住心脉,恐怕也撑不了多久。找不到大波罗功的传人,始终没法治她的病……” 齐谙生沉吟道:“凤九天这些日子忙得很,易铭志和游自锋逼得他很紧,他肯定顾不了这边。我不想再送她回王府,先出城再说。” 韩经道:“如此甚好。她这个病要治好的确很难,不过越难的病,老夫越有兴趣。这样吧,送她去我的云中斋,好好静养一段时日再说。” 齐谙生大喜道:“多谢!如若先生能治好亦休,在下感激不尽!” 韩经沉思道:“治不治得好,现在说还为时过早。老夫要慢慢来试。不要说这么多,想办法尽快走。” 齐谙生道:“好,我来想办法。劳烦师父好好照顾亦休。” 宁西王府卷云阁内,一片肃穆。凤九天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似乎心不在焉。易铭志察颜观色,小心道:“宁西王,如今月异国败退,耀新国明显有求和之意。不如……乘胜追击,将他们彻底击溃!” 凤九天不动声色,没有说话。 易铭志又道:“朝中明南王也是主战,此人精通阵法,谋略过人,将来必定会主张以进为攻。若是王爷肯发兵西进,那西、南两藩共同进退,要击溃耀新国与月异国,指日可待,我天垠朝多年来的边关之患,才可彻底解除!” 他见凤九天仍然未动,不由得试探道:“王爷!” 凤九天揉了揉头,淡淡道:“本王再考虑一下!” 易铭志急道:“王爷!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尽快发兵,我们还有胜算,多拖一日,就少一分成功的机会!” 凤九天猛地张开眼,笑道:“易大人何必心急?何时出兵,本王心里有数。对了,怎么这些日子不见易夫人?” 易铭志一愣,小心道:“她多半是出去游玩了,我这几日诸事繁忙,也没有管她。” 凤九天淡淡地笑了笑,走到他身旁笑道:“夫人倒是好兴致啊!易大人你去吧,本王还有些事要办。” 易铭志无法,只得退了下去。游自锋站在门外,讥笑道:“易大人又碰了一鼻子灰?!”易铭志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游自锋望着门内的凤九天,冷冷道:“王爷还在犹豫什么?难不成你真想出兵攻打耀新国吗?” 他见凤九天没有答话,眯了眯眼又道:“皇上……托我带了一句来,江山如画,亲情无价。你是什么人,就做什么事。别让一时之气误了百年大计!”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二十 绝香(2) 凤九天盯着他,仍然没说话。游自锋却有些沉不住气了,正想上前再进言,却见管周匆忙而来,附在他耳边轻言几句,他脸色大变,站起身来疾步朝外走去。游自锋一愣,正想跟去看个究竟,却被管周拦住道:“游公子请留步!王爷有要事处理,请在此稍候。” 游自锋皱了皱眉,只得停住了脚,眼睁睁地看着凤九天出了门口。凤九天一路疾奔,直进了沉香榭,见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人,风如絮站在堂前,满面愁容地看着他。他沉声喝道:“人呢?!” 福至吓得一哆嗦,连忙回道:“奴才……不知道。”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瞪着燕儿道:“君夫人呢?” 燕儿神色木然,不禁流下一滴泪来。轻声道:“奴婢不知道!” 凤九天怒不可遏,一巴掌打在燕儿的脸上,将她煽倒在地。乔沙见状连忙跪挡在前面,大声道:“王爷请息怒!君夫人出了府,燕儿怎么能拦阻?君夫人曾让属下照顾燕儿姑娘,王爷若要怪罪,就责罚属下吧!” 凤九天指着他,却说不出话来。他转身走进屋内,一切如旧,仿佛伊人还在,却只留余香,芳踪全无。他怒极攻心,反手一掌,案桌毁成一片。底下的人吓得全部跪在地上,簌簌发抖。从来没有人见过他这样震怒。风如絮站在门前,心里却越来越凉,凉得透骨。 凤九天不住地喘气,平伏失控的情绪,大声喝道:“陶姜!立刻派人去城中寻找,找不到人,就不要回来见本王!” 陶姜应声飞奔而去。凤九天猛地转过头,盯着风如絮,冷冷道:“你,为何现在才来报?” 风如絮平静道:“妾身也是现在才知道。昨天萧姐姐投水而死,妾身隐约觉得此事与君姐姐有关,所以让人关了沉香榭,想等王爷回来发落。谁知她私自出府……想来,怕是畏罪潜逃。妾身失职,望王爷恕罪!”说完,她跪了下去,低下头低低地啜泣。 凤九天冷笑一声,说道:“好,好一个失职!萧潇自尽,你,不查明真相,君亦休失踪,你,不追查其因……的确是失职,既然如此失职,要你何用?!来人!” 风如絮大惊,叫道:“王爷!妾身纵然有错,也罪不至死!” 凤九天阴沉着一张脸,上前一把抓住她,冷笑道:“你也知道你有错吗?你知道你错在哪儿?是设计杀了七巧,掩盖换药之事,还是自作聪明,处死计嫱?你风家奉朝廷之命来监视本王,本来我没想过要把你怎样,只要你安分守己!可是你却处处兴风作浪!本王岂能再留你?!” 风如絮惊喘一声,跌在地上,双眼已经流出泪来。她哭道:“妾身一心一意待王爷,从未有过半分异心!爹爹要我来看着你,可我,处处为你着想。计嫱红杏出墙,本来就该死,那个萧潇,明明就是别有目的,花红好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处置她们,是为了王爷好……” 凤九天喝道:“住口!花言巧语,以为本王什么都不知道吗!你故意放走亦休,好让本王以为她叛逃而去!来人,将她关进扶柳阁去,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出来!” 风如絮突然大笑出声,指着他叫道:“说什么我兴风作浪!你不过是怪我放走了君亦休!” 凤九天猛地瞪着她,仿佛想将她碎尸万段一般,她的心瞬间碎成粉末,凄然道:“你在人前人后,表现出多么的宠爱我,无非是在做戏!好让朝廷以为你不会反戈相向!在你心里,其实只在意一个她……她有什么好?要才无才,要貌无貌,不过是平庸女子,也值得我们这冷血无情的宁西王,神魂颠倒?!”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二十 绝香(3) 凤九天瞪着她,说不出话。风如絮冷笑道:“被我说中了?大宴之上,齐谙生选中了她,你气得双手发抖,别人没看到,我可看得清清楚楚!你百般冷落她,只不过是你害怕,害怕面对她时,总是失控!你这样爱她,我就偏偏让她自己走!她不选你,是你自己造成的!” 凤九天怒极反笑,后退三步,狠狠地盯着她沉声道:“很好,你说得很好。你不必去扶柳阁了,去梅花庵剃度出家吧。有这样的心思,不研究佛经世理,实在是可惜!管周,即刻派人送风夫人去!看着她剃度!” 风如絮呆住,突然哈哈笑道:“好!好!你好狠的心!可怜我还在千方百计,为你隐瞒身世,不想你为此丧命!” 凤九天一听,眼中杀机顿现,他挥了挥手,底下人自动地退出了院子。他走到风如絮跟前,阴沉道:“你果然听到了,只可惜,我本想留你一命,如今你却自己寻死!” 风如絮抹了把泪,努力地站起身来,对着他突然笑了笑,呆呆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凤九天冷眼看着她,面无表情道:“你放心,现在我还不会让你马上死。等到本王发兵那天,你就去吧。” 风如絮嘿嘿笑了两声,眼光突然痴呆了一分,口中喃喃道:“呵呵,呵呵,你是谁啊?爹说要给我选个人上之人做夫婿……你……”她指着他,看了看,忽然又转开了眼光,踉跄着走出了屋子,仰天大笑,一直笑,一直笑到气都喘不过来。凤九天冷声道:“来人,送风夫人回扶柳阁,她病得不轻,不许人去接近她!” 风如絮嘻嘻地笑了两声,任由别人拖着她往外走。众人见如此荣宠盛极的风夫人突然疯了,都吓得不敢说话。跟着前来看热闹的春盈和花红好,也停在院门外,不敢进去。凤九天见她们站在门前,眼光一沉,叫道:“管周,把她们送去梅花庵,你们最好安份守已,天天念经让本王早日找到君亦休!这辈子都别再出现在我眼前!” 管周应了一声,春盈已经吓得呆了,花红好还欲分辩,凤九天盯着她道:“你在这府里找墨麒麟找得够久了,如今还不是一无所获?你有本事,就逃回耀新国去,不过本王一旦抓到你,你可就会生不如死!” 花红好惊得说不出话,凤九天再不看她们一眼,挥了挥手,让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他转身望着沉香榭里昏暗的房内,已是空无一人,唯有昏黄的灯光依旧。他内心一阵绞痛,狠狠道:“君亦休,你休想逃出我的手心!” 午夜的宁西王府里,静得可怕,一时之间,关的关,走的走,转眼没有了人气。唯有霁深园沉香榭里,依然灯火通明。没有人敢靠近那里,那里曾经叫晓月阁,住过凤宇赞的爱妾闵珠儿,得一子后,一度死于非命;其子凤九天即位,娶妾君亦休,更名为沉香榭。不料她怀了身孕,却莫明失了踪迹。尘事如烟,在浩瀚飘缈的浮华世间,绵绵而绝…… 从此宁西王府再没有君夫人,也不再有暗香浮动沉香榭…… 结局卷 寻香 七月的墨龙山上,一片清凉。最高的一脉山峰背后,是一处绝壁的峡谷。谷中只有一处居所,远远望去,仿佛云深不知处。 君亦休坐在软榻边上,吃力地写信。汗水浸湿了她的衣襟,她也浑然不觉。韩经叹道:“你快临盆了,还在操这个心!” 君亦休淡淡笑了笑,说道:“就是时间不多,才赶着做完。快了,就这最后一封了。”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块丝绢来。那绢子上绣了一枝梅花,旁边写了一首诗:暗香初绽空待枝,孤芳疏影染相思。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二十 绝香(4) 她呆呆地看了半晌,止不住轻叹一声,将绢子缓缓地折进信封里。轻柔地抚摸它,仿佛在看一件心爱的宝贝。她温柔的眼光,望向窗外如火一般的阳光,喃喃道:“惟儿,等到你成年之时,便是你父亲再见此物之日。到那时,他便会懂得我的心了……” 韩经道:“你既然这样牵挂他,为何不回去?老夫听闻,他在四处寻你……” 君亦休眼光微暗,仍然笑道:“若我有命,自然能与他再聚。若无缘,凡事皆无法强求。与其天人相隔,不如留个念想!只要惟儿能回他身边,他就会相信我……仍然在等他。” 韩经轻声喟叹:“你不愧是无花的弟子,生死情结,都看透了……亦休,老夫定会竭尽所能,圆你相聚之愿!” 君亦休眼光一亮,感激道:“多谢老神医!不过亦休有一事相求!若是无法,一定要为我……保住惟儿!” 韩经点了点头,又道:“你知道了他的身世,想想他会不会再发兵攻打耀新国?” 君亦休摇了摇头,沉思道:“旁人听来的,未必是真的。王府里还有个太夫人呢?谁知她又是谁?”她想了一想,又道:“他会出兵的……一定会。否则当初他就可以留在耀新国,不必回来西藩!他去……是另有目的!” 韩经讶异道:“你如何知道?” 君亦休浅浅笑道:“我只是猜测。以他的性格,定然有更大的筹谋。” 韩经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四绝公子,不是枉死?” 君亦休眼光一暗,抬头望了望天,耳边又响起了盍泚临死前的说的话。“我这一生的遗憾,就是放弃了你,亦休……还有,我没能亲自上阵杀敌,将耀新国的入侵者赶回去,为我的父母报仇……” 她定定地看了半晌,心中忽然有了主意,认真道:“老神医,亦休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韩经道:“有什么事尽管说,老夫自当尽力。” 君亦休定定道:“告诉大哥,一定要让他以为我去了耀新国,他定会尽快出兵。小女子最后的一个心愿,就是要盍泚,死而无憾。” 宁西王府。 凤九天坐在舒云阁中,脸色阴沉。管周小心道:“王爷,属下在清楼反复查看过,那清楼分明被人洗劫,盍泚的家人全部被杀。在绿意岗上也看到了盍泚和君亦圆的墓碑,但没有君夫人的。这三个月来西藩之地早已经搜查数次,都没有任何结果,想必君夫人已经出了藩地。” 凤九天沉声道:“扩大搜查范围,多派人手,一定要找到人为止。” 管周正要说话,忽见陶姜匆忙而来,报道:“王爷,有人来报说见过君夫人,说是她跟着一名男子,出了关了。王爷……” 凤九天猛地张开眼,问道:“什么人?她跟什么人出了关?” 陶姜道:“不知道,只是有人听她叫他游公子……难道是游公子回国时带她出了关?” 凤九天赫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阴沉道:“游自锋!原来是你!你想叫我后悔一辈子是吗?本王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后悔一辈子。来人,传尚奚环!” 破城 七月,流火天。宁西王凤九天突然发兵西进。以知州为核心,宛中、凤岐为边据点,进攻耀新国。十万大军西进三关,将领多不战而降,令世人惊疑。偶有不降者,也败而战死。朝廷大喜,遂再拔二十万兵马,交由宁西王统率,全力进攻。来年三月,攻至国都城外,遭遇全国之精锐部队顽强抵抗,三年未破。宁西王凤九天只得驻军城外,相持难下。 主帅营账内,尚奚环忧心道:“王爷,若一个月内再攻不下,恐怕我军粮草供给难以跟上。到时候士气受挫,怕是……”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二十 绝香(5) 凤九天道:“不必担心,本王在宛中城不是留了二万人吗?申彻命他们屯田积粮,早已经准备好了足够的粮草,不日便到。本王要一鼓作气,将国都拿下。” 尚奚环大喜,当初凤九天让尧淮安调二万人去宛中,他还惊疑凤九天的用意,原来是让申彻在那里养精蓄锐!他正想大赞两句,却见乔沙走了进来,凤九天一见他便喜道:“人带来了?!” 乔沙道:“已经到了。安置在账内。王爷可要见她?” 凤九天沉吟道:“不必。你让军士准备好弓箭,明天一早将消息写在布条上,射入城内!” 乔沙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尚奚环疑惑道:“王爷有什么消息?” 凤九天笑道:“明天你就知道了。你让全军准备,听我号令,明天午时攻城。” 尚奚环得令而去。凤九天抚着手中一张画像,低低道:“后天进了城,你还能躲到哪里去?亦休……我们的孩子三岁了吧……你躲了我三年了……” 天刚亮时,流箭如雨一般射进国都城内,兵士们见箭身上都绑了一张布条,都议论纷纷。消息传进宫中,游自锋拿着那布条进宫面圣,见皇帝正看着那布条发愣,不由得疑道:“微臣见过皇上,这东西……” 皇帝喃喃道:“黄花地,画缕衣。夜夜情浓时,句句知妾心。” 游自锋奇道:“皇上,这四句诗是何意思?” 皇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布条放在案上,低低道:“九儿,不知到底是何居心。他究竟是想回复太子身份?还是要与我为敌?如果他是想做我耀新国的太子,就应该与我联手,进攻天垠朝,为何又要带兵打到这里来?如果他要与我为敌,为何又要送来这四句话?” 游自锋皱了皱眉,问道:“皇上,这四句话有什么玄机吗?” 皇帝叹道:“这四句诗,是当年朕送给他娘的。他送这四句话进来,分明是想告诉朕,他是朕的儿子……” 游自锋目露疑光,说道:“这恐怕是他的诱敌之计……皇上切不可上当!” 皇帝道:“可是他……毕竟是朕的儿子啊……” 游自锋急道:“他如果还念着是我国的太子,就不会带兵来打了!三关的将领,多数也是信了他的一面之词,以为他真的是我们的太子,所以才投了降。就因为他的身份如此特殊,才令我们投鼠忌器,犹豫不决,屡屡贻误战机!皇上,恐怕他要的不是太子之位,而是皇上之位……” 皇帝惊道:“皇帝之位……原来他当真恨我!”他沉默半晌,仿佛下了决心,说道:“你去传话,明日午时,请宁西王到城头一议!” 游自锋惊道:“皇上,难道你想……” 皇帝摆了摆手道:“去吧……朕,再想一想。” 游自锋欲言又止,只得退下了。 第二天午时,骄阳似火。城外黄沙翻滚,只见凤九天驾了战车,带了一队人和乔沙,准时到了城门口。他望着城墙上的皇帝,嘴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大声叫道:“皇帝陛下,本王带了一个人来,你一定很想看见她。” 皇帝道:“什么人?” 凤九天挑起车帘,车内走下一个中年女子。她身姿轻盈,眉目如画,隐约可见年轻时的绝代风华。皇帝瞬时呆住,止不住叫道:“珠儿!” 她抬起头,也看到了城墙上的皇帝,也呆了一呆,顿时热泪盈眶。她默默地跪了下去,拜道:“妾身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叫道:“珠儿,你没有死?” 她淡淡一笑,站起身道:“妾身能再得见皇上一面,死而无憾!”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二十 绝香(6) 凤九天若有所思地笑道:“皇上想与她团聚吗?本王愿意送她上来!” 皇帝又惊又疑,没有答话。凤九天没有迟疑,扶着中年女子慢慢地朝城楼走去。城墙上的兵士见状,都严阵以待。皇帝紧紧地盯着他们,突然开口道:“你送她来,究竟是何意?” 凤九天大声冷笑道:“你不是说,想一家团聚吗?如今我们到了门口,你倒是犹豫了。说什么你的天下就是我的天下,教我如何能信你?!” 皇帝叹了一口气,忽而厉声道:“你要真的与朕一条心,为何还要打到国都?!你分明是别有用心!” 凤九天哼了一声,说道:“好!你即刻宣布退位,传位于我,本王就立刻发兵,直取天京!否则……本王就只有攻下国都,做了这一国之君再说!” 皇帝惊疑地瞪着他,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他握紧了双手,仿佛内心在激烈地交战着。凤九天见他犹豫难定,不由得又叫道:“你若是还不能决定,那本王……再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对黑白墨麒麟,大声道:“三军听令!” 皇帝大惊,禁不住后退一步,众将领见了那玉玺,都惊疑失色,却不得不跪了下来。顿时城门内跪倒一片,凤九天哈哈笑道:“见了玉玺,三军唯我为尊!还不快打开城门!” 众人都惊疑不定地朝皇帝看去,皇帝的脸色忽明忽暗,眼光晦深难懂。厉声喝道:“九儿你当真要与朕为敌?!” 凤九天眸光一沉,大声道:“你之天下,不就是我的天下?既然你有心唤我九儿,就让我取了这天下!” 皇帝瞪着他只是喘气,却说不出话来。凤九天见他仍在犹豫,举着墨麒麟,大声道:“我有玉玺在手,你只需要下一个命令,耀新国百世基业,自此始兴!”说着,她将那中年美妇拉到身前,笑道:“她还等着你,画楼之情,足以慰享晚年。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皇帝握紧双手,仰天慨叹。半晌方道:“打开城门!” 城门沉重地开了,凤九天心中大喜,一声长啸,远处的山坡下突然出现了千军万马。兵将大惊,皇帝见势不妙,心中大骇,厉声叫道:“快关城门!” 凤九天飞身跃起,将城门处的兵士全部点倒,身后的一队人马飞奔上来,用马车将城门卡住。凤九天如飞鹰一般掠进城内,直奔城楼。众人见他手持墨麒麟,不敢上前拿他。他飞身上了城楼,对着皇帝笑道:“皇帝陛下,请吧!” 众人大惊,皇帝望着不远处如潮水一般的军队,闭了闭眼,质问道:“你今日来,就为了想向朕报复吗?”凤九天嘴角扬起一丝残酷的笑意,冷冷道:“我当然要来,否则我怎么配做凤宇赞的儿子!” 皇帝猛地瞪大了眼,喘了一口气。凤九天将那女子拉到身前,冷冷道:“你仔细看看,她是谁?”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九儿,你连你娘都要利用,朕还有什么话说!” 凤九天嗤笑一声,说道:“我娘?我娘早死了!她不是闵珠儿,她是闵珍儿,我娘的姐姐!” 皇帝瞪着她,喘道:“她,她,不可能……” 凤九天冷冷道:“你没想到吧?游昌玺这只老狐狸,也会欺君罔上!她本是他的小妾,只因你拿了我娘的画像叫他去逢魔谷寻人,他找不到我娘,就用自己的小妾来顶替!可惜没想到这小妾和你假戏真做,对你动了心。此时我娘与父王已经心心相印,她与闵珍儿原是姐妹,秘密往来,所以闵珍儿骗你说她有身孕,又说我父王要带她走,目的是希望你能带她离开。可惜,你却更狠心,要她去宁西王府做卧底!”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二十 绝香(7) 皇帝惊喘一声,盯着那中年女子叫道:“你,你,他说的可是真的?” 闵珍儿低头垂泪道:“请皇上恕妾身欺君之罪!妾身对皇上是一片真心,并无半分假意啊!” 皇帝抬头望着天,老泪纵横。他原以为自己苦心经营一切,胜券在握,却原来,一切都只是一个骗局! 凤九天冷笑道:“你以为我是你的太子?本王是货真价实的宁西王,凤宇赞才是我亲生父亲!” 皇帝惨然笑道:“原来你在七香亭故意显露武功,就是要朕相信你的确是朕的儿子。又千方百计大闹宫廷,让举国上下,都在猜疑你的身份!你根本就是故意为之,让朕确信你是朕的儿子!你们凤家父子,从一开始就布了这个局,为的就是今天?” 凤九天大声道:“不错!本王要你们耀新国,永远对我天垠朝俯手称臣!” 皇帝闭了闭眼,叫道:“好,好,凤宇赞有个好儿子!”说完,他朝着自己的天灵盖,猛地拍了下去,轰然倒在殿前! 闵珍儿见状,痛哭着扑上前去,叫道:“皇上,皇上!”见他已气绝,她毫不犹豫,一头撞死在阶前! 顿时鲜血染红了城池前的青石阶,众人见那般惨状,全都沉默唏嘘,纷纷后退。凤九天举起墨麒麟,面无表情叫道:“国君已亡,国都已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众人见皇帝已死,城外大军已近在眼前,不得不缴檄投降。大军涌入城内,占领国都。曾经辉煌骁勇的耀新国,终于覆灭! 凤九天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外黄沙滚滚,竟然没有一丝的兴奋。他心里还牵挂着一件事,没有了结。乔沙走到跟前,低声道:“王爷,国卿府已经被占领,游自锋被擒。” 阴暗的地牢里,散发出狰狞的寒意。走廊里传来开门的声音,那华丽衣袍的主人,正缓缓地走了进来。游自锋没有动,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不用看他也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他等了这么久,就等着今天。 凤九天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冷冷道:“她在哪儿?” 游自锋抬起头,竟然笑了一笑,说道:“你在问我?哪个她?” 凤九天面皮抽动了两下,沉声道:“你何必装傻?如今你是本王砧板上的肉,想让你生你就生,想让你死你就死!说,她在哪儿?说出来,本王可以满足你最后一个愿望!” 游自锋哈哈笑道:“凤九天!你现在才来找她,是不是太迟了?” 凤九天上前揪住他的衣襟,喝道:“本王再问你一次,她在哪儿?!” 游自锋斜了他一眼,瞅了瞅他的手,咧嘴笑道:“你不是说,要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吗?”说着,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指了指他身后的椅子,笑道:“你坐下。” 凤九天缓缓地放开了手,退回去坐下,仍然冷冷地盯着他。游自锋歪着头看了他半晌,淡笑道:“你的皮相真的很迷惑人……谁能想到这么美的一张脸,却有那么残酷的一颗心!啧啧!”他慢慢地走到他跟前,突然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脸。 凤九天眸光忽地一沉,却没有动。游自锋失神地凑了上去,紧紧地盯着他,喃喃道:“你,真的很迷惑我……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对你,到底是什么心情……想得到,又害怕,又兴奋,又怨恨……你想满足我的愿望……我的愿望……”说着,他飞快地在他唇边吻了一下,凤九天双眼圆睁,怒气冲天,反手一挥,游自锋顿时如纸鸢一般,直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游自锋跌在墙角,嘴角流出鲜血,他却哈哈大笑道:“你自己说满足我的愿望……哈哈……我的愿望就是和你上床!!哈哈,你干不干?” 第四卷 绝香于世 一百零二十 绝香(8) 凤九天瞪着他,阴沉道:“真是死性不改!你不说出她的下落,本王可以有一百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游自锋还在笑,却笑得有些诡异,他喘了一口气,说道:“她的下落?!当初我和你打赌,让你去引诱她,没想到,呵呵,”他突然哭了两下,“没想到你居然对她动了真心。我不该低估她,不该……” 凤九天的嘴角抽动两下,忍住了没有动。游自锋哭笑道:“你想知道她在哪儿?我告诉,你一定告诉你!因为我告诉了你,你才会后悔一辈子!你还记得吧,我说过,我知道一个大秘密。这个秘密,就是君亦休的秘密!” 凤九天的瞳孔忽地收缩,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 游自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说道:“你不知道吧,为什么君亦休二十都没有嫁人?这本是他们君家的秘密,可巧,他父亲告诉君亦圆时被我听到了。原来君亦休自小就有心疾,二十岁以前不能动七情六欲,否则发了病就没法儿治!哪知道她偏偏遇到你!哈哈!想不发病都难!” 凤九天死死地瞪着他,半晌方硬声道:“你胡说!” 游自锋冷笑道:“我胡说?你不信去问无花!她不一定会说,那你问燕儿,那小丫头也知道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凤九天不由自主地喘了一口气,捏紧的手掌已经在卡卡作响。 游自锋笑了,慢慢地凑到他身前,不怀好意地说道:“这不算什么,还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知道。君亦休的病本来是可以治的。她遇到了韩经,你知道的,那个神医。他救了她,不过,需要一个会大波罗功的人,来替她运功才有得治。不然,她生孩子就足以要了她的命!可惜啊,这世上会大波罗功的人,哪里去找呢?” 他笑得那样得意,尤其是看到凤九天脸色,已经开始发白,他突然觉得无比的快意。他咧着嘴笑道:“你没想到吧,这世上唯一能救她的人,原来就是你!如今离她生孩子已经过了三年,恐怕早已经在黄土堆下!你要找她,到阴曹地府去找吧!” 凤九天跌坐在椅子上,心中的恐慌与痛苦瞬间将他淹没。他失了神,只是不住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你骗我,你只是想让我痛苦,想让我后悔一辈子!” 游自锋冷笑道:“我骗没骗你,你自己去求证啊!以你宁西王的本事,想找一个人还找不到吗?如果她真的还活着,你去找啊!” 凤九天猛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去,他走得很急,很快,脚步几乎不稳。游自锋望着他的背影,禁不住地大声狂笑,眼中却忍不住流下一滴泪来。他掏出一粒药丸,低低道:“好了,你心事已了,该走了!”说完,他将药丸吞进腹中,倒了下去。 凤九天冲出牢门,外面阳光灿烂,刺得双眼生疼。他抬起头,四面竟然有些模糊。他摸了摸脸颊,上面湿湿的,冰凉一片。他有一瞬间的怔忡,这是什么?是眼泪吗?他凤九天也会哭吗?为什么?为什么? 他发足狂奔,不顾一切。周遭的人见他突然失了控,都吓得赶紧闪到一旁。凤九天一路奔上山顶,终于停了下来,倒在地上喘气。他掩住了自己的脸,无法控制倾泄而出的眼泪。为什么为什么,亦休不会死不会死,她是他的,是他的!没有他允许,她不能死!他奋力地站起身来,冲到山顶,大叫一声:“亦休!” 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山谷的回音,不断地回荡,亦休……亦休……亦休…… 后记 灵辕帝八年三月,耀新国请降。宁西王功不可没,帝下旨封赏,耀新国年年所纳之贡五成归西藩所有。宁西王上表谢恩。 宁西王加派各地人手,寻找一位姓君的女子,皆不得。于逢魔谷中喧扰一月,将耀新国中大小城池搜查不下百次,仍然无果。 灵辕帝十年八月,宁西王得一女,名惟,时已六岁。其母不详。 宁西王一生纳妾前后共二十八人,并无一妃,也无一子。只有一女名惟。灵辕帝二十年,王上表欲传位于女凤惟,朝野大哗。惟虽为郡主,却又身兼逢魔谷圣女之职,帝疑虑颇多,初始未准。但王执意为之,几次上表,帝念其无子,又功高盖世,遂准。 灵辕帝二十一年十二月,宁西王薨,其女凤惟继承王位,成为天垠朝史上唯一的女藩王。 (——完结——)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