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边缘》作者:月行安 文案: 一个从小生活按部就班的人, 命运糟糕起来会变得怎样? 辛亚觉得这个问题要她回答, 她能写一大本书。 换工作,换城市。 改行,改性情。 从意气风发到追求平静, 只需要一件事而已。 一个从小生活富裕不愁吃穿的人, 再难能难成什么样? 陈斯新觉得这个问题要他回答, 他能难受地喝一晚上闷酒。 爸偏心,妈不爱。 在不在家,心都在流浪。 从被众人羡慕到被停掉卡, 也只需要一件事而已。 走出去,众人艳羡,被人看作大好青年。 回到家,心碎一地,寂静夜里默默疗伤。 “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好。” “巧了,我也是。” 生活不易,接纳自己,宽以待人。 缘更。HE。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辛亚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喜欢一个人,眼里就看得见 立意:接纳自己,宽以待人 01 —— 晚,八点四十九分。因为降雨,在月城上空多盘旋了将近半个小时的一架客机终于平安落地。 接机口,一个大男孩摸着一个劲儿在叫的肚子,饿得眼中毫无精神。 天气闷热,大男孩把短裤的边缘往上挽了挽。没一会儿,又把短袖的袖子勒到肩膀上。 当突然涌出的人群中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大男孩趿拉着凉拖,快步迎上去。 “新哥!” 被唤作新哥的人似乎在来机场接机的人群中扫了一遍。随后同样找到了大男孩。 大男孩儿走近了上去就是一个熊抱:“新哥新哥,你可来了。我爷成天在我耳边念叨你,烦死了。” “躲开躲开!”陈斯新摸了摸额前有些汗湿的发。因为来的匆忙,他身上穿的还是厚质的长袖衬衫。陈斯新扯了扯领口:“肖肖,你们月城这是什么破天儿?热死个人!” 肖肖年轻的脸庞满是骄傲。他一手接过陈斯新手里的行李箱,一手比出大拇指,特自豪地说:“月城!八月初全国最高温城市!第一名!再说,我从出门到来机场这一路上都没下雨,新哥你来了,月城就下雨了。嘿嘿,我们月城可是一个多月都没下雨了。” 陈斯新有一瞬无语。不过眼下他来不及反驳什么,他还有一桩要紧的事情急着解决。他歇了口气儿,然后环顾四周,“肖肖,我……” “咕噜噜噜噜……”陈斯新的话还没说完,从肖肖的胃里发出了这个大男孩已经饥肠辘辘的信号。 “晚上没吃饭?”陈斯新一手叉腰问道。 肖肖摸了摸后脑勺儿:“爷爷说,让我一定等你一起吃晚饭。” “我不是特意打电话让你们先吃?爷爷那么大岁数了,怎么能等?”肖肖爷爷七十多岁了,陈斯新有些担心肖肖的爷爷。 “放心,新哥。”肖肖指了指他们接下来要走的方向,示意陈斯新跟着,“我爷听说你来了,连夜订了佛跳墙。” 感受到被人惦念,陈斯新积攒了一路的郁闷心情总算有所好转。 “爷爷有心了。”僵硬了几个小时的脸,缓和些许。 肖肖一看陈斯新的反应就知道他误会了:“新哥,你想多了。” “嗯?”陈斯新递去一个迷茫的眼神。 “佛跳墙是爷爷给他自己订的。我爷说,咱俩都是大人了,让咱俩自己找个地方吃碗面。” 陈斯新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抽了一下。 那个老爷子还是那么有意思。 一出地下停车场,倾泻而下的雨水几乎在瞬间挡住了所有的视野。肖肖开了雨刷,就那么来回一下,雨刷上沉积的泥土混着雨水当即就给挡风玻璃刷出一层泥浆印儿。 陈斯新少有的破了音儿:“你这破车,多久没刷了?” 肖肖分出一秒时间尴尬地瞄了陈斯新一眼:“最后一次开是替我爷跑长途,之后减肥,一直骑自行车出门来着,就把刷车这事儿忘了。嘿嘿,这车放在车库落灰……” 肖肖想了想:“得有一个多月了。” 这场雨绵绵不绝,且雨势浩大。街上很难看见行人,就连行驶的车也没几辆。 陈斯新颓然倚在副驾上:“你爷退休费不少,没给你配辆新车?” “我爷说,车这个东西对我家来说就是个代步的,能用就行。”肖肖一边注意路况一边回答说,“他说我要实在想要换车就自己挣钱买。” “也好。”说完这两个字,陈斯新就闭目养神,一路上再没说一句话。 肖肖带陈斯新去的是一家非常朴素的面馆。没什么装饰,也没什么客人。 不过说没什么客人倒也不是特别准确。 陈斯新大略一看,虽然每张四人餐桌用餐等餐的顾客都只有一两个,可面馆这十几张桌子几乎都坐了人。 或许,这里厨师的手艺还不错。 “来吧,新哥!带你看看我们月城最好吃的手工拉面!”肖肖介绍事物一如既往地夸张,陈斯新习惯地沉默着坐在了肖肖提前订好的位子上,安静地不似平常。 他其实心情很不好。 被自己亲爹莫名其妙骂了一通,他气不过回了两句嘴,就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打。他一个快三十的人,在公司那么多人面前来顿家法伺候…… 反正他这张老脸是没挂住,当场就放下话交了在公司的权。 划开手机,除了好友盛景,没有任何人给他发送过消息。 “怎么?太子失宠,自甘放弃,自行流放?” 陈斯新看着冷清的收件箱,又在脑海中想象了盛景说这话时幸灾乐祸那熊样,他蓦地冷笑一声。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真跟流放似的。 没什么人惦记,没什么人问。 “新哥,你今天有眼福了。听说今天这里的大厨要现场表演拉面,咱们这儿可是最佳观赏位置。”似乎没有察觉陈斯新的坏心情,肖肖喋喋不休地说着,“你看,这边一共才两个最佳观赏位,咱们有一个,是不是就很值得开心?” 说是最佳观赏位,无非就是一个操作台和围着操作台的两张呈直角的长桌子。陈斯新解下一颗衬衫的扣子:“不就一碗拉面?”语气中,充满了小题大做的不屑。 店里空调温度很低,肖肖捏着短袖的布料,来回抖着试图消解热意。 “我爷爷说,人活着,就得活个精气神儿。吃东西也是,得抱着想吃爱吃的心去吃,饭才更香。” “吃个饭哪那么多大道理?”陈斯新漫不经心地瞄了遍压在桌子玻璃隔层下的菜单,“我要拆骨肉拉面。” 拉面师傅正巧从内厨房走出来。肖肖扬了扬手:“韩叔,一碗拆骨肉面一碗素面!” 韩师傅点头示意他记下了。 陈斯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包烟:“饿的肚子直咕噜,一碗素面够吃吗?” “不够吃也得够吃。”肖肖耷拉个脑袋,“我爷说我太胖了,怕我以后找不到媳妇儿。” 陈斯新给自己点上火儿,烟雾后面的眼睛难得染上真正的笑意。 “你多重了?你爷还担心你找不到媳妇儿?” “一百六。”肖肖抱着店里赠的那杯水吸了一口,“我一米七二。” 陈斯新边抽着烟,边上下认真打量了一遍肖肖的身材。 好像是比上次见面的时候胖了一圈。 “看不出来。”陈斯新这话是真心话。 肖肖闻言沉默了,他拉过陈斯新的手,放到了他自己的肚子上。 “机场抱你的时候,我刻意收着劲儿了。” 这回陈斯新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肖肖那一百六十斤都胖在哪儿了。 “你这件衣服真不错,哪儿买的?” “过分。”肖肖哭笑不得地说道。 “别的先不说,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把我手放开。”陈斯新一本正经地说,“你这样别人会误认为你怀孕了。” “而且孩子是我的。” “才不会!”肖肖本想反击,韩师傅已经开始正式做拉面了。 “哎哎哎,开始了开始了,新哥快看!” 被肖肖这么催促,陈斯新转过身也去看韩师傅的手艺。 老实说,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情他不知道肖肖在那儿激动个什么。最后归因于肖肖的孩子脾性,陈斯新这才说服了自己不去毒舌。 一团面从粗到细,从细变得更细。 陈斯新看归看着,脑海中想的却没有一件事儿和拉面沾边。从多年前那个父母吵到翻桌的深夜,到家里多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再到他多了一个弟弟。 仿佛家里的每一个变化都和他息息相关,可又总让他觉得与他毫无关联。 陈斯新边抽烟边乱想,久到桌上多了一碗香喷喷的面,都没能让他从往事中抽离。 肖肖呼哧呼哧吞了几大口面,可他身边的陈斯新连筷子都没碰一下:“新哥,你怎么不吃啊!” “你先吃,我把烟抽完。”陈斯新敷衍说。 肖肖饿得厉害,光顾着吃,压根儿没察觉到陈斯新垂在身侧的那只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那根烟,早就只剩下个烟蒂。 有顾客心满意足地吃完,抄了近路想把饭钱递给韩师傅。女子站在陈斯新和他邻座的女孩儿辛亚之间的空隙,扬声说:“老板,结账。” “哎呦,我这还拉面呢。倒是快要做完了,但是我的手……“韩师傅看了眼女子手里的钱,正正好好,不需要找零,“姑娘,你给我放柜子上吧。” “好。”清脆的声音落下,女子高抬起手。随她动作显露的,是她手腕上松垮围着两圈的银质手链。 “哎!”辛亚的头发被那条手链的流苏坠勾住,拉痛了头皮。 女子低头,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她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这条手链太长了。” 对方态度不错,且自己同为女性,辛亚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于是辛亚也没再说什么怪罪的话,她理了理头发继续吃面。 第 2 章 ——===== 就是这样一段简单的对话,让陈斯新意识到他已经愣神了许久。 主要店里的所谓两个“最佳观赏位”本来只有他们这边坐了人,那边是空的。 眼下从身后传来声音,陈斯新才扭过身,坐正过来,不再看着肖肖那边。 “师傅!您这里有没有更辣一点的辣椒啊?” “没有了吧。小姑娘,你现在吃的,已经是很辣的辣椒了。你不觉得辣吗?” “嗯……”年轻的女音明显迟疑,“这个是很辣,但是我还想再吃点更辣的。您这儿有吗?没有也没关系的,我多加点这个就行了。”辛亚指了指面前的辣椒罐。 “我记得好像是有。”韩师傅略一回忆,“不过应该没剩多少了,也就一顿饭的量。你等等,我去给你找找啊!” “好!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姑娘你先吃着啊。” “行。” 陈斯新正过身,入眼的就是一碗浮着一厚层分不出辣椒还是油的辣椒油面。 还有一个一只手想办法把长发压在锁骨那儿不乱跑,一边对着她挑起那筷头面条一顿吹的女孩儿。 陈斯新忍不住又去看了女孩儿面前的那碗面条。 红油里满是红色的辣椒碎,难怪韩师傅再三确认。 不算太长的时间,韩师傅从内厨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带盖的佐料瓶。 “别说,小姑娘,你要的特辣辣椒我这儿还真找着了。” 辛亚放下筷子,站起来双手接过佐料瓶:“谢谢您!我就好这一口辣。” 眼下时间太晚,店里没什么新客。韩师傅干脆站那儿,和女孩儿说上了话。 “小姑娘,你怎么吃那么多辣椒呦。真不是我抠,不愿意给你吃。你这么吃辣椒,肠胃可是要不舒服的呀。” 女孩儿咽下嘴里那口面条,对着韩师傅笑了笑:“道理都懂,就是忍不住想吃。” 韩师傅瞧着女孩儿面善,年纪与自己的女儿似乎相仿,话便比平时多了些。 “我知道我知道。我老伴也是,我女儿也是。几天不吃辣,就馋的慌。明知拉肚子也得吃,那个上瘾啊,唉。” 女孩儿笑起来很甜:“吃辣确实上瘾。其实我吃辣椒容易胃疼,所以我包里常备胃药,吃完辣就来两粒儿,嘿嘿。” “哈哈哈哈哈!这倒是个办法。”韩师傅显然心情很好,“行,那小姑娘你先吃着。开水快用完了,我去烧一壶,待会儿给你吃药。” “好!谢谢您!” “没事没事!快吃吧,快吃吧,一会儿面不好吃了。”韩师傅正说着,就和面馆的帮工迎面碰上。 “韩叔今天这么开心啊!”帮工笑问。 韩师傅转身指了指女孩儿:“那小姑娘,像我家闺女。” 女孩儿的手顿了顿,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韩师傅。 陈斯新吃的晚,吃完的也晚。 肖肖去结账的时候店里一共也没几个客人了。 忽然之间,一个响雷几乎惊到店中所有人。 韩师傅找零的时候嘱咐肖肖:“听这响儿,雨可大着呢,你们早点回去。” 肖肖把零钱揣在兜里:“没事韩叔,我开了车来的。” 陈斯新站在面馆檐角的灯下等肖肖,他抬头望天,厚重的乌云下,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他烦躁地往门里看去,一个不慎就直接对上耀眼的灯光。 肖肖结完账走出来,远远开了车门:“新哥,走吧。” 揉了揉被光刺痛的眼睛,陈斯新默默地同肖肖淋着雨跑进了车。 “还要多久能到?”不知多少次差点在副驾驶位睡过去,陈斯新睁开疲惫的眼问道。 “还得二十分钟。我家在月城的郊区,和月城机场正好一南一北。” “行吧。”陈斯新正准备合上眼继续休息,他忽觉这辆车似乎有点不对劲儿。 果然,没几分钟,肖肖缓缓把车停在路边。 陈斯新眯着眼:“怎么了?” “车胎好像出了点问题,我下去看看。”肖肖把手机揣在兜里,打开车门就冲进了雨里。 陈斯新等了很久,也不见肖肖上车。眼看着快十一点了,他拨通肖肖的电话,肖肖没接。 对着窗外看了很久,陈斯新叹息一声,推门也下了车。 他们停车这附近,这个时间绝大多数商铺都关门了。 雷声断断续续不肯停歇,陈斯新站在公交车站点的休息处努力忍着自己的火气。 “来,说一说,什么叫备胎。” “嗯?”肖肖不太确定陈斯新的意思,“就男朋友,女朋友,额……” 陈斯新不知道肖肖怎么会想偏成这样,他眼睛一瞪。 “备用轮胎。”肖肖迅速低下了头,“有事的时候应急用的。” “还知道是备用轮胎?”陈斯新抱着双臂极为无奈地埋怨道,“那备用轮胎怎么是坏的!” 陈斯新此刻困意全无。他冒着雨去看肖肖为什么半天没上车,肖肖说车胎扎漏了需要换胎。没想到两人把备胎从车里弄出来马上要换了,肖肖一拍脑袋说他这个备胎也是坏的。 “这不是城北修路呢吗,小石子儿把胎扎了。我急着去机场接你,就没先去修。” “你几点出的门?” “别问。”肖肖顿了顿,随即理直气壮地说,“问就是闹肚子了。” 说完,像是肚子还在痛一样。肖肖捂着肚子,一屁股坐在了公交车站这里唯一一张长凳上。 “……” 陈斯新很难说明,这一趟月城之行对他来讲是多么糟糕。 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到了夜里空气逐渐泛凉,刚才那碗面带来的热度已经消失殆尽,而且最后一班公交的时间早就过去。陈斯新环顾四周,整条街开门亮灯的一共才两家店。 不过对他而言只有一个选择。 “那边,有个甜品店。”陈斯新从兜里掏出几张一百的,递出去,”随便去买点什么。” “新哥,你饿了啊!” 陈斯新翻了个白眼:“晚上吃多了,想找个地方上厕所。” 一阵风不客气地吹过,陈斯新甚至能感觉到衣服下面的皮肤起了鸡皮疙瘩。 “少废话,快去。买完了赶紧替我问问。” 即便他这样说,肖肖却是坐在那里没有动。 大男孩儿羞涩起来格外腼腆:“新哥,反正是你想上厕所,那你能不能自己去啊?” 鞋里进了些雨水,踩起来潮而湿。不希望鞋子更湿,陈斯新瞥了眼肖肖那双已经趟过无数水坑的凉拖,有些不耐烦:“怎么?” 尴尬地揪了揪自己的短裤,肖肖苦着脸。 “我刚才没注意,这个凳子上有雨水。” “我裤子全湿了。” 陈斯新一口气闷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忍不住骂了一句,他转过身去走向那家甜品店。 似乎这条路的下水道堵了,车行道和人行路之间被水没过,根本看不出界限。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辨路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他和肖肖实际上已经有两年没有真正见到面。所以肖肖并不知道,在这两年里,他的视力急速降低,已经快到没有眼镜寸步难行的地步。 尤其到了晚上。 而他向来不怎么离身的眼镜,在来月城的途中,被他不慎遗失。 原本下飞机就想和肖肖说这件事,先找家眼镜店随便买一副将就用着再去吃饭。哪知道肖肖那个空空的胃上来先跟他打了个招呼,随后带他吃饭的地方又离市区那么远。 陈斯新小心翼翼地挑了半天路,还是一脚踩在水坑里。淤积的雨水瞬间灌进他的运动鞋,甚至浸湿了他一大截牛仔裤。 “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反正鞋都湿透了,陈斯新不再看路。忍着冷,趟着积水径直走向那家甜品店。 眼看只剩五六米就走到了,突然间甜品店的灯就暗了下去。很快,从甜品店里出来一个女孩子,手腕上挂着一塑料袋的什么东西,动作娴熟的关门落锁。 “等等!” 陈斯新的忽然出现,吓了辛亚一跳。 辛亚戒备地迅速拿出手机,打开通话界面以便随时能把电话拨出去。 “关门了关门了。”辛亚急促地说道。 陈斯新凑上前一步:“美女,行个方便。我肚子痛,想借用下卫生间。” 辛亚非常犹豫。她已经认出,面前的男人之前在面馆遇见过。就坐在她不远的地方,安安静静地抽着烟。 但是值此深夜,偶然的重遇莫名地蹊跷。 她开始怀疑对方是否早在面馆就盯上了她,并尾随她至此。 “对不起先生,我已经下班了。你另找别处吧。” “别处?”陈斯新瞧了眼如今唯一亮灯的街对面那家酒吧。 “我怕被人误会。” 辛亚默了默。看来对方也知道,对面那家是什么样的酒吧。 “我还有急事,先生你另想办法吧。”说完,辛亚从袋子里抽出一把折叠伞,扬长而去。 陈斯新望着辛亚的背影,欲言又止。他想说,他们刚才在面馆见过。可这么说,值此深夜,会不会让人误会。 他只是想了想,耽误了会儿时间。 女孩儿本就模糊的背影更加模糊。 陈斯新捂着越来越痛的肚子。 “啧啧,无情。” 第 3 章 ——===== 到达肖肖的家,时间已经临近后半夜。 肖肖的爷爷拥有雷打不动的作息,早早睡去。不过他在家里的客厅留了张字条,告诉肖肖和陈斯新,厨房的冰箱里给他们留了宵夜,热一热就能吃。 陈斯新没有吃东西的心情。 甜品店没让他进去,他被迫选择了心里本来抗拒的选择。那一趟的酒吧卫生间之行,本来顺顺利利。偶有上来搭讪的,也是彬彬有礼,在得知他只是无奈之下来借用卫生间,并没有相关的取向,便毫不犹豫的礼貌离开。可惜在他即将推开门离开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冲出来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搂住他,在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在他脸上亲昵地掐了一把。 这让他感到非常不适。 这种不适无关他自己是男是女。 也无关对方是男是女。 就是一种被深深冒犯的感觉。 于是他回过神来立即打了对方一拳,决然离开。 耗时长久的泡了个热水澡,陈斯新对着镜子嫌弃地拿毛巾磨蹭着那个醉酒男人掐过的地方。 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突然开始聒噪,陈斯新放下毛巾走进卧室坐在床沿。 是特意打电话来问他月城之行感觉如何的盛景。 面对相交多年,友情至深的好兄弟,陈斯新觉得他没什么需要隐瞒的。 “盛景。” “怎么了斯新?” 陈斯新皱着眉头,严肃而认真。 “我觉得,我不纯洁了。” 电话那边沉默数秒,随即传来刺痛耳朵的爆笑声。 陈斯新索性把声音外放,往床上一躺等盛景笑完。 “你看,换个环境是不是也有好处。快说说,怎么回事?你是被谁看上了呢,还是被谁看上了呢?还是被谁看上了呢!” “至于说三遍吗?”陈斯新烦躁地揉了揉蓬松的头发,将他从到达月城之后的经历通通告诉盛景。 电话那边,盛景沉默少许时间。 “斯新,否极泰来。”盛景徐徐说道,“我知道你这些年挣了不少钱,但是并不开心。趁这次机会,换换心情吧。” 陈斯新什么都没说就挂断了电话。 他也想换换心情。 可是沉积了多年的心情,哪能是想改变就能改变的了的? 陈斯新闭上眼睛。 “唉……” 清晨的光温柔的照在侧脸上,暖洋洋地,让人慵懒地丝毫不想动弹。 “斯新。醒醒,斯新。”和光同样温柔的是声音,陈斯新几乎立刻想起了声音的主人。 那个声音曾经陪伴他走过了最美好的学生时代,让他很难不去铭记于心。 陈斯新奇怪,她不是早就离开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她原谅他了吗? 陈斯新的情绪立刻产生巨大的波动。 他知道,她就坐在他床边。迫切地想和她对话,可是他发现自己怎么也发不出来声音。 不行,不可以。 这次一定要把话说出来。 都说给她听。 明明,她就离他这样近。 陈斯新拼了命想发出声音,甚至他来不及去想,自己为什么发不出声音。 突然间,如同挣扎枷锁的困兽,陈斯新身体猛地颤动一下。 他欣喜地发现自己终于能够说出话来。 “娇娇!” 声音发出的同时,眼睛也得已照进辉光。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 那张脸就悬在自己的脸的正上方,距离近的让两人彼此之间呼吸可闻。 即便他人刚醒,也并无合适的眼镜可以戴。 但是如此接近的距离仍能让他清楚的看见一张黝黑的脸。 眼角的纹。 以及有黑有白的两撇胡子。 “哎呦我的妈呀!”陈斯新吓得腾地坐了起来,“老肖头你干嘛啊?” 肖肖的爷爷肖纪喊陈斯新起床喊了半天,也不见陈斯新醒。陈斯新这样蓦然坐起来,反而把肖纪吓了一跳。 肖纪捂着心口:“斯新,我毕竟上了年纪,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你这样吓我,我身体容易遭不住的。” 陈斯新的手紧紧攥着被子:“肖爷爷,您这样,我也遭不住的。” 肖纪撑着床沿站起来,直起腰板背过手:“现在知道叫我肖爷爷啦,刚才不是叫,老肖头?” “肖爷爷你指定听错了。”陈斯新一口否认,“我哪能那么称呼你。您抽时间让肖肖带您去配个助听器吧。” 肖纪噎了噎,他紧接着问:“真没叫?” “没有。”陈斯新人在屋檐下,格外能屈能伸,“哪个小王八蛋能那么叫啊?” 肖纪乐呵呵地转身,慢慢往卧室外面走着:“冲你对自己下手这么狠,我也不追究了。下楼,吃饭。” 陈斯新的手在脸上随意抹了一把。一转头,还不到六点。 他唉声叹气地,不太情愿地掀开被子,穿了拖鞋。 不就想睡个懒觉吗? 陈斯新无奈地想着。 肖家的早餐非常素,非常天然。放眼望去,绿叶菜,白叶菜和紫叶菜。 最油腻的大概是桌上那碟咸菜,为了调味,咸菜汤汁上浮着唯二的两滴香油。 陈斯新夹了片油菜,嚼了嚼。口中的寡淡让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只兔子。 可是身边这两人,怎么都吃得那么香? 他正愁找什么说辞提前下桌,肖纪放下筷子:“我吃完了。肖肖,一会儿你刷碗。” “好的爷爷。” 肖纪早上有遛弯的习惯,吃完饭肖纪就出门去了。 陈斯新手指在餐桌上点了点,吸引肖肖的注意力:“你能把这些都吃完吗?” 肖肖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吃的太多了,他放下筷子,任谁看都是说谎:“我已经饱了,新哥,你吃吧。” 陈斯新不料适得其反,他连忙否认:“不,不是。” 摸着自己的胃,陈斯新违心说道:“我今早不太饿,你能不能把这些都吃了。” 肖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他惊喜地问:“真的?新哥你不吃了啊!” 陈斯新忽地想笑:“我不吃了,你快吃吧。” 大男孩一听,把桌上的菜统统倒在自己的碗里,拌了拌,呼哧呼哧地吃了个干净。 陈斯新正寻思回屋补个觉,一会儿到附近的商店买点吃的。肖肖放下短时间就被他清空饭菜的碗,开始手脚利索地整理桌子:“新哥,你先回屋收拾一下吧,六点半咱们就走。” 陈斯新一愣:“六点半?去哪儿?” 肖肖也愣了愣:“爷爷刚才没告诉你,待会儿一起去地里干活?” “没有啊?”陈斯新蹙着眉,“他就告诉我下来吃饭。” 肖肖抱着一摞碗往厨房走:“那你去问问爷爷吧,他平时就在门口那条河边上遛弯,你沿着河走准能找到他。” 陈斯新苦恼地揉了揉头发,这都什么事儿啊。 他哪会干地里的活? 不行,他得找肖纪问问。 正如肖肖所说,沿着肖家门前的那条河,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他就在河边的一个空地看到正打太极的肖纪。 “肖爷爷。”陈斯新站在一旁,瞧着那一招一式,“我都不知道,您还会打太极。” 老肖同志也不谦虚:”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一时无话,肖纪也不急。只是隔了一会儿突然问陈斯新:“斯新,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陈斯新环顾四周:“挺好啊,山清水秀。” “挺好啊,”肖纪停下来,“那走,去看看我家的地。” “现在就去?”陈斯新回过头看肖家的方向。 “不用担心肖肖,那小子看咱俩不回去自己会来。” 山间的小路崎岖泥泞,昨天暴雨淤积出的水坑随处可见。陈斯新一路谨慎,纯白的运动鞋还是被泥水浆染上土色。 陈斯新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蹭了蹭鞋边的泥:“肖爷爷。” “嗯?” 陈斯新往来的方向指过去:“你家,不在那边吗?为什么地在这边?” 他来的时候观察过,肖纪家附近就有大片没开垦过的荒地。以肖家的财力,怎么也不至于舍近求远跑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买地。 肖纪驻足于一棵树下,他指向山脚下的小镇:“看到那边了吗?” 巨大牌匾的装饰灯轮廓与昨夜记忆中的重合,陈斯新一眼就认出小山包那边的街道就是自己昨天经过的那一条。 陈斯新黑着脸:“我看到了。” 肖纪似乎没有察觉到陈斯新情绪的变化:”那边住着我的老伙计。他年纪大了,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鼓捣吃的。自己吃,再看看别人吃。我把地买在这里,他没事可以到这里来,摘点新鲜菜。也算是我,答谢年轻时他对我的照顾吧。” “我知道了。”陈斯新走回人工铺就的石阶路,“还有多久能到?” 肖纪径自走在前面:“不远了。” 饶是知道肖纪在这里有一片地,站在高处俯瞰的陈斯新也不免十分吃惊地指出去。 “都,这都是你的地?” 肖纪非常满意陈斯新的反应,他顺着田垄往深处走,步伐都比平日轻快不少。可惜笑意没持续几秒:“呦,那几棵秧子是不是被雨打坏了?” 虽说不情愿,但是既然人都来了,陈斯新便做好了干活的准备。 可是肖纪左转转,右看看,转眼间走了一大片地,他自己倒是干了不少活儿,陈斯新跟在后面,除了裤脚被叶片上存蓄的雨水沾湿,连手都没动一下。 “肖爷爷,您这大早上的把我叫来,就为了让我看着啊。” 第 4 章 ——===== 肖纪直起腰,一回头,拍拍手里的土:“呦,把你小子给忘了。” 陈斯新无奈地沉重地喘了口气。 肖纪随便看了看四周,然后指着远处的一大块地:“那边,豌豆架子后面,再走走。我种的大豆。好久没拔草了,你去把草帮我拔了吧。“ 陈斯新没动,他抱着胳膊,颇具痞气地一笑:“肖爷爷,您老人家不怕我分不清豆和草,把您种的豆子都拔了啊!” 肖纪重新俯下身,掐下不需要的花,云淡风轻地说:“一垄一垄的规划的那么好,再看不出来什么多余,除非是瞎。” 陈斯新被噎得够呛。 自打他视力下降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心里忌讳“瞎”这个字眼儿。 因为他真的怕,自己有朝一日会什么都看不见。 笑意瞬间收敛,他自讨个没趣儿。 陈斯新稍稍拎起些裤子,艰难地跨过长势喜人的众多蔬菜。 跌跌绊绊的身影逐渐远离自己,肖纪抬起头注视着陈斯新。 “瞧我老糊涂的,怎么能当着斯新的面说眼瞎那种话。”肖纪随即叹了口气,“不过啊,你这个臭小子就是自尊心太强,才老在你爸那里吃苦头。” 肖纪摇了摇头:“罢了,年轻人嘛,总要自己结结实实摔一跤,才能长长记性。” 陈斯新隔得远,哪里能知道肖纪在他走后都说了什么。 他就是觉得有点委屈,还有点冤枉。 他不排斥来肖家的地里帮忙。毕竟他身上没多少钱了,如今又在别人家的屋檐下生活,干点活也是应该的。 问题是他脚上这双鞋,还是他早上管肖肖借的。不仅鞋号不对,且因是夏季的款式,只有薄薄一层帆布。在这个暴雨席卷过的城市,一踩就是一脚泥的田地里。他只是经过豌豆田的时候躲了一张蜘蛛网,一只脚就因突然间的后退结结实实地踩到了水坑里。 冰凉的泥水像昨夜一般瞬间包裹了他的脚,陈斯新破罐子破摔地,寻着豌豆长得矮的地方,抄近道跨过去。 好在大豆这块地的杂草并不算太多。即便有,杂草和豆苗差异极大的外观对他的视力也不至于造成挑战。 然而没有眼镜,看东西始终是不舒服的。 陈斯新看了看表,他估摸着像月城这样的城市,郊区这边的眼镜店早上八点能开门就很不错了。 他就在地里兢兢业业地拔草。 到了八点,放眼望去,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才看到肖纪劳作的背影。陈斯新放弃和肖纪打个招呼的打算,自己按照记忆里的方向找路下了山。 很遗憾,待他在各个街道摸索着转了一圈以后,这附近唯一的一家眼镜店的玻璃上明明贴着“早8点营业”,大门却是紧闭的。 附近的鞋店也没有开门的。 陈斯新想找个地方等。他站在眼镜店门口,几乎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决定。 对面的那家甜品店,二楼正好有一个位置,可以看到这边。 最主要的是,他等待的同时,可以在那里吃东西。 而此时此刻,Moon甜品店里,老板娘齐雾月正哭得昏天黑地。 “我容易吗?我一个人带着孩子,一个人守着这个家。他倒好,成天天南海北的跑。”齐雾月数着手指头,“就这个月,我见他的天数都没见你的天数多!” 辛亚被齐雾月哭得耳边嗡嗡直响,她摸了摸额头:“讲道理,今天才八月三号。以他的工作性质,他没我天数多也不是太过分。” “小亚,你怎么帮他说话?” 辛亚双手叉腰:”你每次都跟我抱怨,然后呢,郝斌一回来你俩立马就黏糊在一起。你让我说什么?说这年头就流行把单身狗骗来杀?” 齐雾月破涕为笑。被辛亚这么一说,齐雾月双颊泛红:“我俩好歹也是两情相悦,结发夫妻。” “行行好吧,结发夫妻。”一天到晚净秀恩爱。 这时,辛亚突然听到外面似乎有响动,“西西好像醒了,我去看看。” “我家宝贝儿醒了啊。”齐雾月几下擦干眼泪,仿佛从未哭过,“那我去做早饭。” 齐雾月正往卧室门口走,恰巧敲门声响了两声。不多时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肉嘟嘟的小女孩顶着乱糟糟的蓬松头发站在那儿,眼中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小亚阿姨呢?” “瞧我家这小丫头,和你亲的晚上连觉都不跟我睡了,早上醒了看不见你还来我这找。”齐雾月哭笑不得,“宝贝儿,你还记得谁是你妈妈吗?” 郝西西眼睛甚至还眯着,就迎上去抱了抱齐雾月。 “小亚阿姨身上太香了,西西昨天就抱着小亚阿姨睡着了。但是西西最喜欢的还是妈妈。” 奶声奶气的,任谁听起来心都要化成水。 齐雾月蹲下来,揉了揉西西的头发:“妈妈跟小亚阿姨开玩笑的。西西待会儿去刷牙洗脸,我们很快吃饭了。” 西西乖巧回复道:“好的妈妈。” 齐雾月一走,小西西揉着眼睛跑到辛亚怀里:“西西最喜欢妈妈,但是西西也喜欢小亚阿姨。特别特别喜欢。” 辛亚讶异于西西的敏感与早慧,她也揉了揉西西的头发:“小亚阿姨也特别喜欢西西。而且小亚阿姨不会因为西西最喜欢妈妈就不高兴,就不喜欢西西。” 五岁半的西西把辛亚的话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似乎突然听懂了辛亚想表达的意思。她笑着伸出小肉手拉住辛亚的手,“小亚阿姨,来,冬冬的蛋糕。” “对,还有你同学的生日蛋糕。”辛亚轻轻捏了捏西西的手,“西西,我得先回卧室一趟。” 辛亚指了指自己披散开的头发:“我做蛋糕,不能披着头发。” “嘿嘿。”西西拉着辛亚往外走,“那就先去小亚阿姨的卧室,拿皮筋儿。” 齐雾月的店呈“T”字型。上面那一横,是二楼。左半边是主卧和厨卫两室,右半边本来是一间闲置的屋子以及一张饭桌。 后来因为辛亚来了店里帮忙常住,就把那间闲置的屋子收拾了出来,作为她单独的卧室。 也因为辛亚来店里帮衬生意,齐雾月这间甜品屋终于有了富余的人手,来招待想要留在店里享用美味的客人。二楼的私家餐桌一添为二,偶有老客或者疲惫的旅人,终于能在这里得到或漫长或短暂的休憩。 细长的楼梯下面,辛亚从阁楼里找出刚购置的棕色小熊围裙。再次紧了紧扎好的头发,她洗净了手站在操作台前。 “小亚阿姨,你真好看。” 辛亚从冰箱里取出准备好的蛋糕胚子:“我猜,你喜欢我刚买的小熊围裙。” 西西坐在凳子上,胳膊撑在身侧,两条腿悬在半空来回的晃:“我还喜欢小亚阿姨的裙子,淡黄色的,阳光的颜色,像仙女。” 辛亚仙女正因这样的赞美笑得像一朵花,甜品店玻璃门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仙女和小仙女一同向门口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污了一块的白色衬衫,裤脚不讲究地随意挽起,鞋子被泥浆染的乌黑的邋遢男人一只手撑着门边:“有现成的吃的吗?” 辛亚略微愣了愣,她很快反应过来:“有,但是只有昨天的。今天的还没做出来。” “昨天的也行。”陈斯新走进店里,四周看看,一个能让他坐一小会儿的地方都没有,“我实在饿了,能快点吗?” “小亚阿姨,你去吧。”西西很懂事地说,“我中午才去冬冬家呢。” 辛亚摘了手套,走出操作间,反手把门锁上。 “先生,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陈斯新脱口而出:“有肉吗?” 辛亚错愕。Moon是家甜品店,可不是菜馆啊。 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要求不合常理,陈斯新及时改口:“有带肉的吗?肉松那种。” 早上吃了一肚子菜,他现在胃里极其缺油。 “肉松面包一般当天就卖没了。”话虽这样说,辛亚瞧着陈斯新面对橱窗中那几个为数不多隔夜面包的渴望眼神,她心软了。 “算了,其实还有一个。” 辛亚从店里的保鲜柜最下面取出一个肉松面包:“本来是留着当今天的早餐的。喏,给你吧。” 陈斯新一看见上面良心的厚层肉松,口中就开始生津。 “谢谢你!”陈斯新捧着还有些凉的面包,可怜巴巴地向辛亚道谢。 辛亚不由想起了刚来月城那个月,跟小西西在公园里投喂的那些流浪狗。看见她手里的吃的,眼里带水,尾巴直摇。 “没事没事。”辛亚边说边想。 他们在面馆初见的时候,这人悠哉地抽着烟。和他一同去面馆的人,吃饭的声音响彻面馆。可他一点都没受影响。慢条斯理,又不全失速度地吃着面。 因此她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冷静自持的那种类型。 如今想象幻灭,辛亚不自觉地想笑。 “你慢慢吃,我有个蛋糕要做,需要什么你叫我。” 陈斯新没客气,他随即说道:“那我想坐一会儿。” 辛亚的笑稍许僵住。 第 5 章 ——===== 刚才那句话无非随口一说。 楼上只有齐雾月在厨房做饭,两个卧室哪个都没锁门。让陈斯新自己上去,她属实不放心。 再度打开楼梯下的门,辛亚拎出一个塑料凳子。 陈斯新身形顿了顿。他不是这个意思。 抬头望了眼二楼,肚子里忽地咕噜噜叫一声。 多少有些赧然,陈斯新靠着墙边,老老实实地坐下来。打开面包塑封的外包装,一口咬下去。 嘿!真香! 蓬软的肉松混合着奶油的香气,几乎入口就化开。 陈斯新满足地点点头。 好吃。 勾勾手指拉开操作间的门锁,辛亚想起什么蓦然回头。 “对了先生,店里有微波炉,要不要给你热一下再吃?” 陈斯新举着几口就被他吃剩一半的面包:“不用,快吃完了。” 说完,陈斯新瞧了眼玻璃橱窗里的椰奶面包:“我还想来个这个!” 辛亚正要转身回去给他取,陈斯新比出手势:“没事,我自己能拿。你陪孩子吧,孩子太小了。” 辛亚礼貌且感激地笑说:“谢谢。” 有了肉松面包打底,陈斯新吃第二个面包的速度明显慢下来。大仙女和小仙女你一句我一句话的说着,一楼此刻一共就只有他们三个人,陈斯新甚至都不用刻意去听。 “大仙女,这是干什么用的啊。” “这是调颜色用的。西西喜欢的绿色,你看,可以用这两种颜色调出来。” “那这个呢?” “这个东西可以把蛋糕上多余的东西刮下来。” “哇,小亚阿姨真厉害!” “你妈妈才厉害,这些都是你妈妈教我的。” “不知道。我妈妈做蛋糕的时候不让我进这里面。” 西西这么说,辛亚才发现确实如此。 “哎呦也是,操作间里乱七八糟这么多东西,我怎么把你带进来了?” “没事的,小亚阿姨。”西西掰着手指头认真地说,“妈妈,妈妈在这里面做蛋糕的时候,她着急。乱。我看着着急,我也乱,乱跑。以后妈妈就不让我进来了。但是小亚阿姨不乱,西西也不乱,西西就能留在这里。” 到底是孩子,遇到好多想说的东西,话听起来就不顺畅。 但是基本逻辑在那里,辛亚倒是也能听得懂。 “那西西乖乖坐在那里,别乱碰。嗯?” “嗯!”郝西西一笑,露出长得并不规整的一口小牙。 陈斯新干过农活,饿得前胸贴后背。自他来到月城,可谓事事不顺。不用别人,他自己都能感受到这两日自己身上深重的戾气。 说话难听,对人缺乏耐心。 只是并未料到,几米的距离,一层玻璃之隔。女孩儿扎着丸子头,穿着淡黄色的纯色裙子,极为认真地给蛋糕裱花。因为和对面的孩子一直断断续续说着话,偶有视线从蛋糕上移开的时候。她就那样沐浴在阳光下,对着小孩子温柔地笑。 这样其实相当普通的场景,居然成为他许久未曾感受过的惬意。 陈斯新自然而然地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就顺手从柜台上取了盒牛奶。也没通知辛亚一声就开了封,反正他会付钱。 “小亚阿姨,其实我知道妈妈早上哭过了。” 辛亚手里,一朵蓝色花瓣差点没歪掉。 “妈妈,眼睛红红的,哭过才会这样。” 辛亚心想,果然孩子大了什么都瞒不住。正开口告诉西西,妈妈哭是因为想爸爸了。 在店门口驻足,往里瞧了好半天的两女一男,终于推开门逐个进入店内。 “请问几位需要点什么?”辛亚一边继续裱花一边习惯性地打着招呼。 其中的一男一女直奔牛奶果汁而去,看上去大概是渴了。而另外一个女孩儿,进了门,看到辛亚以后,怔在原地好半天,才慢慢接近操作间。 “辛亚姐?” 辛亚听到熟悉的声音,停下侧眸。 “简双。”辛亚脸上的笑容倏而不见。 陈斯新一口一口地喝着牛奶,仿佛在见证一场大型的你情我不愿相亲会。 这一边,叫简双的这个女孩儿一句一句地询问大仙女的近况。 而那一边,大仙女完全不想搭理对方。自顾自地装饰蛋糕,仿佛此刻并没有人在跟她说话。 陈斯新无意于别人的私事,他留在这里本就是耗时间。现在是时候离开,去那家眼镜店看看了。 “辛亚姐,下个月我家要上山给我大伯上坟。你回不回去呢呀。” 简双突然间一句话,陈斯新还是好奇地没有起身。 “我不回去。” “哎呀,辛亚姐,该回去就回去。他们老一代人,思想封建。我年轻,我能理解你。你家老宅还在呢,你有时间就回去啊。” 长久的沉默,简双似乎突然看懂气氛。 “辛亚姐,我就是来月城旅游的,下午就走了。你要是回家,一定去找我啊。” 辛亚浅浅“嗯“了一声,紧接着附送了一句语调清晰的慢走。 陈斯新在一旁看着都替简双尴尬。就见简双几个大步向同行伙伴走过去,拉着他俩匆匆离开。 简双一行三人一走,也没能改变辛亚跌到谷底的心情和店里霎时冷下来的气氛。 郝西西小眼睛眨巴半天,忽然问道:”小亚阿姨,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有,我心情非常好。”辛亚脱口而出。 郝西西默了默,再开口,饱含困惑。 “妈妈说,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她从来不想爸爸。可是爸爸每次回来,妈妈都会哭。西西觉得,妈妈在说谎。” “小亚阿姨,你是不是,也在说谎。” 那双眼睛干净地存不下污秽,辛亚看着西西看了有一会儿。 终于,陈斯新把一张百元钞票放在门口的冷藏柜上,在离开甜品店的刹那,听到了无比怅然的声音。 “是的,我在说谎。” “对不起。” 店门关闭,铜铃陡然晃动出声。 二楼,齐雾月抻着脖子探头往楼下喊:“宝贝儿们,吃饭了。” 辛亚看到陈斯新放在玄关柜台上的钱,对着齐雾月高声交代了一句:“没给刚才那个客人找零,雾月,你看着点西西,我出去一趟。” 虽然齐雾月不知道怎么会没找钱,但她仍是痛快的应下:“早去早回。” “哎!” 辛亚追上陈斯新的时候,陈斯新刚走到街角。 “先生!先生!” 辛亚的手拍到了陈斯新的右肩,才让陈斯新意识到这个自己听了好几遍的“先生”是在叫自己。 “先生。”辛亚有点喘,“对不起,刚才有点私事,没给您找零。” “没事。”陈斯新很好说话的样子,“也没有多少钱,不至于跑成这样。” “哪行?我们店从来不欠客人的钱。再说,旁边就有副食店,先生还来照顾我们家生意。怎么也不能让先生吃亏。 旁边就有副食店?陈斯新顺着辛亚一瞬的目光方向看过去。 可不吗?硕大的钟表修理部牌匾下面,竖着一块标有“商店”粉笔字的小黑板。 陈斯新暗恼自己的糟糕视力。 虽说这牌子实属不大,可他从这里至少经过过三次,居然丝毫没发现。 他要是发现了,买根肠多好。 说找零就找零。辛亚的手往身侧一摸摸了个空,才想起来今天换了裙子。再一看围裙,因为换了新的,手机也不在里面。 尴尬的笑浮现,辛亚双手握在身前。 “先生,要不你跟我回去?我出来的急,忘带零钱了。” 陈斯新用食指点了点右眼下的皮肤:“我着急去配眼镜。” 辛亚迅速思考解决办法:”哪家店?要不我一会儿给您送过去。” 陈斯新寻思人家既然没想赖掉该找的零钱,主动追出来,诚意自然是在的。 “那……“同意的话还没说出口。街角,肖肖骑着自行车突然出现在这条街道上。 “那还是就算了吧。”陈斯新对自己出来偷吃东西这个事情总归心虚,“不用找了。” “好几十块呢,不好吧。” 陈斯新急于脱身:“你电话号多少?” “啊?”辛亚愣住。 “你电话号。”陈斯新仓促说道,“我有空加你好友,你转给我。” 辛亚不太愿意把私人电话告知给不相熟的人,但眼下的局面偏偏是她工作失误造成的。 纠结着报出一串数字,辛亚心里一万个不得劲儿。 “回见。” 陈斯新顾不上继续说什么,他几个大步迈出去,走到人行道上,迅速过街,赶往眼镜店。 街上就那么几个人,肖肖很快捕捉到陈斯新的身影。 加速骑了几下,肖肖停在陈斯新面前:“新哥,你怎么在这儿啊,爷爷呢?” 陈斯新不自然地指了指山上:“爷爷还在山上。我眼镜丢了,看不清楚,过来配一副新的。” “哦哦,眼镜啊,那东西得抓紧。”肖肖把车停在眼镜店门口,”不过新哥,我记得你以前不戴眼镜的吧。“ 想到一些事情。 陈斯新低低“嗯“了一声。 “对,不戴。” 往事猝不及防地侵袭了陈斯新的大脑,让他几乎在一瞬间流露出悲伤的表情。 肖肖搞不明白自己说错哪句话了。怕牵起陈斯新的伤心事,在等待配镜的漫长时间里,他再没有主动和陈斯新说一句话。 第 6 章 ——===== 直到回程和爷爷碰了面,肖肖如释重负陡然放松下来。 “肖肖你个臭小子,怎么来得这么晚!” 果然,老肖同志一开口就带着一股热闹劲儿。 肖肖连忙解释说:“隔壁张叔家小猫下崽儿了,非要让我去挑一只。我没好意思白要,就帮他家整了整院子。” “哦,你张叔腰腿不好,你干点活应该的。行了,我知道了。摘几颗菜,中午回家炖着吃。” “好嘞爷爷。” 肖肖不知道从哪里拎出来个竹筐,一步一迈的去更远的菜地了。 肖纪瞧着陈斯新的眼镜:“呦!眼镜哪儿来的?” “刚才下山,肖肖陪我一起配的。”陈斯新把眼镜往上推了推,“怎么样,帅不帅?” “瞧你那个自恋的样子。“肖纪失笑,“长得帅有什么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着什么急?早晚会有的。”陈斯新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那个臭脾气,谁会跟着你啊。”肖纪怀着半嫌弃半提醒的心意,戳了戳陈斯新的胳膊。 陈斯新并未延续这个话题,只是抬了抬自己的脚给肖纪老爷子看。 “先回家呗!鞋湿透了。” 肖纪这才注意到陈斯新被泡湿的鞋。他心里担心陈斯新会着凉,嘴上却不饶人:“哎呀,你们这帮年轻人啊,上地里穿白鞋,可真是来干活的呦。” 陈斯新和肖纪说上几句话,那种消极的情绪早就散失殆尽:“那得怪月城的天气,和肖肖的审美。我自己的鞋还在院子里晾着呢,我可没得挑。” “你小子,一点儿亏都不能吃。”肖纪拍了陈斯新胳膊一下,“走吧,回家。” 肖家中午的饭菜显然比早上丰盛。只不过,令人奇怪的是,一盘炒青菜,看起来姜丝放得比青菜还多。而且据他所知,肖家老少都不喜辣,可桌上那盘鸡丁满是鲜红的辣椒圈儿。 陈斯新总觉有异。就拿了汤勺,选择看起来中规中矩的莲藕汤,给自己盛了一碗。 端起碗,略一入口,浓烈的胡椒粉味道呛得他当场咳嗽出声。 “怎,怎么?”陈斯新咳了两声,“怎么放这么多胡椒啊!咳咳!” 肖肖放下筷子,给陈斯新递过一张纸巾:“爷爷说你鞋子湿了,让我做点驱寒的菜。我一时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那也得注意用量吧,咳咳……” 肖肖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不太会做饭。” 肖纪补充说:“眼看着研二了,这么大的人连饭都不会做。趁着暑假,让他锻炼锻炼。” 得!合着他成练手的了。 陈斯新沉住气把这顿饭吃完,在肖纪擦嘴准备下桌的时候终于发声。 “我明天开始,不在家吃了。” 肖肖很敏感:“新哥,是不是我做的菜太难吃了。” 陈斯新脸不红心不跳地摆手否认:“不是。” 他侧目与肖纪对视:“我要去盛景的分公司帮忙了。” “盛景?”肖纪琢磨琢磨,“盛家那个不省心的?” 多年好友被这么评价,陈斯新不厚道地噗嗤一笑:“对,就是盛家那个不省心的。” “听说他爸最近身体不好。”肖纪喝了口饭后茶,语气略带惋惜,“我知道了,你去吧。” 陈斯新吊儿郎当地往餐椅上一靠:“怎么?舍不得我啊!” “想的倒是美哦。”肖纪撑着椅子扶手起身,“不知道哪个臭小子,隔三岔五忽悠我说有时间一定来月城,帮我干活。啧啧,怎么样?来了一天就琢磨跑呦!” 陈斯新也不惭愧,只是笑说:“财路断了,总要扩展新的财路。” “父子俩,说什么财路不财路的?罢了罢了。”肖纪缓步往外走,“没什么事儿的时候,别忘了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陈斯新但笑不语。 肖纪走出屋子,站门口等了一会儿看没人跟出来。他静悄悄地绕到庭院大树后面,拿出款式古旧的老人机,给他的老伙计发了条短信。 “有变,你家臭小子去盛家帮忙了。” 很快,手机收到回复。 内容同样简短。 “他没让你跟我求情?” 肖纪乐着,回复道“一个字儿没提。” 这次,那边就没有回应了。肖纪等了一会儿,手指飞快地不像个上了岁数的人:“老伙计,你可不能赖账啊。说好了臭小子不求情算你输的。五十,给钱。” 隔了一会儿,手机来了短信提示滴滴的响。 “不就五十?给你给你。打账上了,自己取!” 肖纪嘿嘿直乐。老陈头儿的钱,五十他也不嫌少。 越想越开心,肖纪进屋上厨房找到肖肖:“今晚开荤,吃肉。” 肖肖瞧了瞧里屋,如同做贼一般低声说:“爷爷,不是你说的,让斯新哥在咱家吃点苦吗?” “那是以前。你陈爷爷跟我说,让我挫挫他的锐气,让他知道生活不易。眼看着明天就不在家吃了,咱们管不着了,还顾着那么多干什么。” 肖肖沉默片刻:“其实我觉得,新哥的生活已经很不易了。您说斯新哥不懂陈爷爷,但是陈爷爷也不懂斯新哥啊。”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肖纪喟叹不已,“咱们把咱们能做好的做好就行了。” 事实上,肖纪做得真的很好。不但荤素搭配做了一桌可口的饭菜,还给陈斯新准备了一床新被褥让他带去新公司。 仿佛陈斯新是个从未涉足社会的稚嫩少年,苦口婆心地嘱咐他到了新公司要注意哪些事情。 这份热情,这份主动。 陈斯新最后也没能说出口,其实他就是白天不在家吃,晚上还想回肖家住的打算。 不过在他给盛景打电话吐槽这件事,并表示自己因为搬家的事情而犯愁的时候,盛景满不在意地说:“你可以住景森的员工宿舍呀。” 陈斯新正惊讶于景森在月城一个分公司都有员工宿舍这个事情,盛景几句话就把事情的原委阐明甚至他的住处安排好了。 “几年前我家往外借了一大笔钱,到了期限欠钱的人还不上现钱就拿楼盘抵了债。那栋楼风水不错,分公司就跟着迁址到那栋楼附近了。你明天去公司,找人力部的水天。他平时就住宿舍,你找他给你安排住处。” “楼盘抵债啊,啧啧。” “行了行了,陈年旧事了。还有别的事儿没有,没有我睡了。” “没有了。”陈斯新勾唇,“爷收拾收拾,准备拥抱新生活!” “十一点。”盛景淡定地提醒,“我就知道你再不收拾今晚就要拥抱夜生活了。” “切。”陈斯新挂了电话仍不服气,“爷收拾东西快着呢!” 说完自己都笑了。 从锦城一路到月城。直至此刻,陈斯新才有了真的要更换心情,告别过去的实感。 次日凌晨五点,Moon甜品店。辛亚动作极轻地打开卧室门,蹑手蹑脚地挪进厨房,给自己弄点吃的。 刚从柜子上取下一盒牛奶,齐雾月从后面拍她的肩膀,悄声说道:“这么早啊。” 辛亚被吓了一跳,她回头一看是齐雾月,赧然问道:“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齐雾月摇头:“天儿太热了,凌晨醒了就睡不着了。你面试准备的怎么样?” “听天由命。”辛亚把牛奶倒进碗里,放进微波炉,半认真半不认真地说着。 景森的分公司在城市的另一个角上,地处郊区。透过窗,葱葱郁郁的高大树木绿油油的,遮蔽出一片阴凉。听天由命的辛亚坐在面试的等候室,等待有人叫她去面试。 排在她前面有一个小姑娘,一面试完就蹦蹦哒哒地走出来。 回到等候室,开心地跟陪她来面试的同伴分享喜悦。 “真不愧是搞技术的公司,男神好多啊!” “快跟我说说,都什么样儿的。” 两个小姑娘的脸上满是胶原蛋白,看起来也就刚毕业的样子。 辛亚看着有些羡慕,自己如这般年华的时候,时间都让她浪费掉了。 “辛亚!谁是辛亚!”有景森的人站在门口喊她。 “我是辛亚。” “下一个,准备。” “好。” 这些年她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场面试了。饶是身经百战的她,面对对面的养眼三人阵容,也忍不住不动声色地多看几眼。 坐在正中央的,是一个看起来极为干练的女性。气质极佳,面部保养也极好,任谁看都是充满自信的形象。 即便辛亚来月城只有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她也不会不认识她面前的主面试官。 陶蕴。 月城当地的风云人物,时常出现在月城的各种报刊上。 以相对简单的出身,靠做实体生意起家改变自身命运的月城人。 陶蕴看起来似乎只有不到30岁,实际上今年已经三十出头。至今未婚,但据说领养了一个孩子。 辛亚非常非常欣赏这样的人,三十岁的时候达成了别人四五十岁可能都达不到的成就,看起来又像是二十多岁的年纪。 冲着陶蕴,辛亚都迫不及待地想加入景森。 至于陶蕴身边的两位男性,稍微年轻一些的那位,板着个脸,连眼镜都是棱角分明的形状,看上去严肃极了。 看起来稍微年长的那位,反而亲和力更高一些,眯眯个笑眼,坐姿也更随意一些。 里面应该有一位,可能就是报上说过的,陶蕴的表兄弟,也是她如今的秘书。 还有一位,辛亚就不知道是谁了。 第 7 章 ——===== “请问……”陶蕴看着辛亚的简历很困惑,“你是学环境专业的。” “对。”辛亚说。 “我看你之前,在一家环保企业都做到了管理层,为什么没继续做,还换了这么多看起来似乎毫无关联的工作?” 辛亚对这个问题不算太有准备,她在没给出确切答案的情况下提供了真实:“人有时候想干什么和能干什么,自己其实是选不了的。” 陶蕴挑挑眉,这个答案,起码在她眼里,回答的并不算太真诚。 “景森向来看重品性和能力……”陶蕴陆续问过几个想问的问题后,便打开面前的那瓶水清了清喉。 人力部老大水天惯例似的开口,“如果你被录用,我们会在二十四小时以内联系你,请保持手机畅通。” “好,谢谢。” 辛亚一离开,陶蕴才袒露她的疲惫:“还有几个?” 水天苦口婆心地劝告陶蕴:“老大,你刚出差回来。招人这种事儿,就让我们来办吧。事事亲力亲为,谁身体也受不了啊。你说是不是,小词?” 聂词私下里远没有人前的那种冰山冷艳,他眉眼柔和不少:“这几天公司没什么大事,姐,你歇几天吧。” 陶蕴伸了伸懒腰,连日的奔波让她困倦异常:“那我睡一会儿?” “快回家休息吧。”水天催促说,“九天。不对,你出差已经第十天了。快回家吧,回家好好睡一觉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黑眼圈指定出来了。” 陶蕴被人戳穿,脸上反而流露出笑意:“什么都瞒不过水天。是不是,水总?” “我就一拉磨的,什么水总,老大你还调侃我吗?” “你又不是驴。”陶蕴笑道。 “我就是驴。我妈说我从小就驴,我小名就叫倔驴。”提起这件事儿,水天表情特生动。 陶蕴笑得停不下来。她站起来拉开椅子:“笑得我肚子疼。不和你们说了,我去睡了,有事叫我。” 水天看她走去的方向,一个劲儿在身后喊:“诶?你怎么睡那儿啊?那里面可是仓库!”还是最近公司这些小年轻们午后七嘴八舌的休憩地。不过后面这句话,水天没敢说。 “我办公室阳光太足了,热!” 陶蕴这个理由太充分,以至于水天无话可说。 “走吧。”聂词收拾好自己带来这个临时用来面试的办公室的东西,“她不走,我们就得换个地方了。” 零上三十度的天气,陈斯新穿着几乎不透气的防护服,走完了整个车间。 离开消毒区,宫瑞摘下口罩:“陈先生。” 最后去的无菌车间空气不太好,现在说话儿方便,也更熟悉了彼此一些,陈斯新直言:“咱们年纪相仿,叫我名字吧。” “好。”负责产品销售的部门经理宫瑞从善如流地说,“斯新,这就是咱们分公司在月城的两个主要业务。” 陈斯新摸了把脑门儿,全是汗:“是盛景让你带我看这些的吗?” 宫瑞理所当然地答道:“是。不然公司这么内部的区域,是不让别人进的。” 陈斯新垂头笑了。想抽一支烟,一想到这是工厂,就没拿出来。 陈斯新的笑有些突兀,宫瑞便问:“我能问你为什么笑吗?” “我来之前,他说让我来看大门。”陈斯新实话实说,“最主要的是,我信了。” 宫瑞最先是意想不到,随即恍然。 “老板和老板的朋友,都真会玩儿。” 从研发到生产到销售,一系列流程细节大概默背下来,陈斯新用了两天时间。这两天时间,宫瑞抛去所有工作不干,就陪着他,帮他了解记住整个分公司的大事小情。 聪敏如陈斯新,总琢磨着盛景这样安排不像要让他看大门,倒像托孤。 怀着不安的揣测,晚上闲时给盛景去了个电话,却得到了盛景的嘲笑。 “中二晚期吗?去哪儿都觉得全世界的重任在你肩上?好好给我看大门吧兄弟!” 陈斯新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反而踏实下来。 第二天他早早就从员工宿舍出发,来到销售部收拾自己的工位。 在厂区逛了两天,他和办公室里的同事甚至没打过正式的招呼。 没成想陈斯新一坐,就坐了两个小时。除了来送原料采购单给他过目的一个小伙子,这间办公室一上午居然没来别人。 直到中午,宫瑞跑完合同回来,陈斯新看见宫瑞仿佛小孩子找到了走散的伙伴。 “宫哥~” 宫瑞大热天起了鸡皮疙瘩:“别这么叫我,我媳妇儿在家都不这么叫我。听着,瘆得慌。” 陈斯新立即恢复正常语调:“一上午办公室就我一个,还没什么活,太无聊了。” “无聊。”宫瑞若有所思,“上午没人来找你签采购单?” “有啊,就那么一个小伙。”陈斯新指着空着的两张办公桌,“这,还有这,都没人来啊。” “啊,你说小赵和祥子啊。他们出差了。小赵下周三能回来,祥子得去两个地方,要大下周才看得着他人。” “哦。”陈斯新讪讪地,安静下来。 宫瑞急匆匆地喝了口冷茶,见陈斯新这副找不到组织的样子,开口询问:“真那么无聊?” “嗯。”陈斯新托着下巴慵懒地说道,“说是让我看大门,把好原材料进货这一关。但是你们,额,采购这块儿明细做的挺好,感觉有我没我都一样。” 宫瑞富有深意地应了句:“采购这里事情才多呢。” 只不过陈斯新光顾着感慨,没注意到宫瑞的刻意。 中午和宫瑞一起吃了午饭。 食堂的饭也不是那么好吃,陈斯新有点怀念肖纪的手艺。 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被宫瑞看在眼里。 “你要是实在没事干你就去整理小仓库吧。”宫瑞取笑说。 陈斯新应声侧目:“好啊,哪个仓库。” “还真去啊。” “可不真去吗?” 宫瑞琢磨琢磨:“行,那就你去吧。”昨晚,景森分公司的这些部门主管在非工作群里闲聊,水天说陶蕴老大看上销售部楼层尽头那个闲置的小仓库用作午休了。 几个人一琢磨,那里夏天不冷不热的,还能从门内反锁,确实比较适合陶蕴。 思来想去,宫瑞决定把这件事情交给陈斯新:“行,那你去吧。就是注意,里面有很多行政部门放那儿的单据文件什么的。虽然年头已久,不那么重要了。但好歹算是底子,别弄丢了。” “行政的文件放销售部?”陈斯新头一次听说这种事。 宫瑞从自己的钥匙串里找到那间屋子的钥匙:”老黄历了,那时候景森还不是盛家一家说了算呢!乱着呢!” “行,我知道了。” “诶?等会儿。”宫瑞握住钥匙。 “怎么了。” “行政的文件,我们去整理不太对。”宫瑞把钥匙放回兜里,“你等我问问行政吧。” 陈斯新比了个OK的手势。 辛亚这几天过得不太好。 自打她被景森录用了以后,因为景森的偏远,她不得不住在了景森的员工宿舍。 条件注定比不上齐雾月那儿,可她也并不是时刻都对居住环境过于挑剔的类型。 问题还是出在人身上。 和她一起被留在行政部的还有等待面试时见过的年轻女孩儿,名叫韩蕊。如她所想,韩蕊正是刚毕业的学生,而且就住在她隔壁。 刚认识那两天还好,彼此间有新鲜感,还有初识的克制。 现在已经不分时段的赖在她床上,半夜也不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无视她显而易见的困意。 一进办公室,辛亚就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刚从食堂过来的水天进门看见这个场景,便是一乐:“呦,大早上的就喝咖啡,昨天晚上没睡好啊。” “喝杯咖啡白天总能精神一些。”辛亚没有背后议论别人的习惯,她举杯示意水天,“要不要也来一杯。” 水天摆手:“老胃病了,喝不了这个。” 辛亚点点头,捧着自己的白瓷杯,喝了一小口。 有点苦,还得加点糖。 辛亚正拉开抽屉,想找出那盒方糖。 水天一拍脑门儿:“瞧我这个记性。” “怎么了?” 水天按下电脑的电源:“咱们分公司老大,陶蕴,要用一间休息室。那间屋子装了不少咱们部门的东西,需要尽快整理然后搬出来。” 辛亚靠在墙上,端着咖啡杯:“有什么技术含量或者注意事项吗?我去呀!” 对于辛亚的主动请缨,水天显然很开心,也学着辛亚挑高了尾音,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你去呀?!” 水天想了想:“没什么注意事项。按照年份排好序存档,统一搬到那边那些柜子里就行。” “诶?不过那些文件数量可不少。”水天打开电脑,爬上不太正式的另一个工作群,边打字边说,“你就在那边整理吧。对,再叫上韩蕊。整理好了告诉我,我给你俩派个帅气的小伙一口气儿搬回来。” “好。”辛亚答应下来,她回头看向窗外。 韩蕊从食堂出来,蹦跶蹦跶着往宿舍楼走去。 辛亚暗想,难怪饭吃到一半就让她吃完先走,是落了什么东西在宿舍吧。 “诚邀,诶?打错了。诚,邀~精神,帅气小伙一枚。嗯,两枚也可。三天后到我部,协同我部美女们干活。报名从速。” 对面,水天一字一顿的把打出来的话重复出来。 外面,明媚的阳光投在办公室里。 辛亚再次端起杯,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这里,说不定是一个很好的新开始。 第 8 章 ——===== 韩蕊回宿舍拿的是便携式小风扇。红色的,USB接口,有个移动电源就能用。 “喏,辛亚姐,给你一个。” 辛亚原意不想收,因为韩蕊手上就一个。 “天儿这么热,你自己留着用吧。” 韩蕊大大咧咧地说道:“没事,我还有一个呢。” 看出辛亚的怀疑,韩蕊拿过自己的包,三下两下从里面翻出来蓝色的同款。 “喏,我真的有。” 辛亚很高兴。八月的月城,真的闷热。 “多少钱,我给你,算我买的吧。” “没几块钱。”韩蕊很无奈的样子,“辛亚姐,那你送我用的那几贴面膜多少钱?我也给你。” 辛亚失笑。 “好,那我收下。谢谢你。” 辛亚和韩蕊本就在实习期,细碎的杂活每天不少干。 韩蕊虽然性格浮躁,每天喊累,但是该干的活儿从来不含糊。 只可惜当晚韩蕊贪凉,一不小心伤了风得了重感冒,收拾文件的任务就全都落在了辛亚身上。 水天不忍,特意放宽了时限。 辛亚就在那间小仓库工作了三天。上班点去,下班点出来,生活的相当规律。 这种生活直到陶蕴休息过来,满分公司巡查。 她路过小仓库看到正在忙碌的辛亚,就去顺路问了宫瑞,才知道水天他们为了让她能好好休息,召来新人整理这里了。 陶蕴对辛亚本身就有初见的好感。再一想到公司里这些同僚这么支持照顾自己,心里满足而开心。 于是她有了探望老朋友的心情。 同一栋楼,从另一个入口进入。 推开玻璃门,最靠近门口的年轻人认出了陶蕴。 “陶姐。” 陶蕴往里面看了眼:“徐白,在里面吗?” “在!”年轻人指了指墙角堆着的几箱速食食品,“连吃带住。徐白哥已经一个月没回过家了。” 陶蕴皱皱眉,望着那扇总是紧闭的门,她不太情愿地走过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足足敲了五遍的门,陶蕴才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脚步声。 “咔哒”一声,门锁从里面被打开,一身高一米八左右的男人顶着一头细密的自然卷,双眼无神地看了陶蕴有一会儿。 “是你啊。”徐白仿佛才看清敲门的是陶蕴。 陶蕴往屋里看,茶几上,开过封的速食品包装堆成小山高。其他的三个方向,墙上,桌上,堆着各种设计稿。亦是摞压摞,杂乱无章。 徐白给陶蕴开了门,就回到了窗前的座位上,拿起画稿涂涂画画。陶蕴在徐白的这间办公室里随便走了走,她忍不住说道:“乱成这样,怎么不让方平替你收拾一下。” 陶蕴所说的方平,正是在门口遇见的小年轻,徐白雇来的助理。 “他太吵,不想让他收拾。” 太吵。若不是了解这位老朋友对声音的高度敏感,陶蕴真的就信了。 “半年,九个助理。”陶蕴客观地指出,“别人家的助理都是帮雇主打理工作。你倒好,工作你自己一手完成,生活上从吃到住反而让助理解决。我说徐白,你也知道助理和保姆这两样工作其实是有区别的吧。” 徐白笔下不停,仿佛陶蕴根本没有跟他说话。 陶蕴忍着脾气,心里一个劲儿地劝说自己对方虽然是个建筑小能手但是人就那个不乐意搭理人的德行,犯不上和这种人计较。 “徐白呀。有时候人还是要适当改改身上一些习惯的。”陶蕴努力心平气和地说。 徐白依旧没有理她。 陶蕴终于放弃了和徐白交流的想法。 只是临走的时候,在门口驻足:“徐白,公司来了新人,就在隔壁收拾东西。得好几天。你,多少收着点脾气。别跟上次似的,突然冲过去,大发脾气,把人家小姑娘都吓辞职了。你有事,跟我说,或者跟水天说,都是一样的。” 这次,陶蕴没有让徐白继续保持沉默的想法。 她抬高了声音:“我刚才说的,听见了吗?” 徐白不适地捂了捂耳朵:“知道了。” 陶蕴正开门,徐白又说:“只要他不发出声音。” 陶蕴回过头,本想好好说道徐白几句。 窗前。 徐白左手摸着右手的手腕,揉一揉,又松手。 猜到徐白的旧疾多半犯了。 陶蕴多少有些可怜徐白。 算了,反正辛亚在隔壁几天也没出什么事儿。期待这样的和平,能够一直维系下去吧。 自打知道隔壁有人在收拾东西,徐白仔细听了一下午声音。 可是一下午,隔壁安安静静的,徐白反而心烦意乱。 如同楼上邻居脱靴子的那个故事,一个靴子落下来,第二个靴子没有声音,就让人心烦意乱,不知道何时会惊到自己。 然而一整天过去,隔壁依然没有动静。 徐白奇怪。 他那次去对面发过脾气以后,中午在那边说说笑笑的声音都少了许多。 可少,不代表没有。 偶有哪天中午,窸窸窣窣的,聊个没完没了。 若不是担心陶蕴找上门来,絮絮叨叨埋怨他好几个小时,他早就再去对面,好好发一次脾气。 可是陶蕴说,这几天有人在那边收拾东西。 徐白难得的把注意力从画稿上转移。 他想了很多事。 上次去那边,他见过对面的柜子,看起来年头颇久。柜子上面的掉得只剩下一半的绿漆,非常有年代感。一开关柜门,刺耳的声音吵得人心痛。多少次,他都想去那边替陶蕴把那几个柜子扔了。 那么对面,为什么没有声音。 临近半夜,徐白终于停下了画笔。他疲惫地打开门,方平正趴在大门口前的桌子睡着。 徐白不喜欢别人吵到自己,也不会主动去吵醒别人。 他如同猫一般轻巧,从墙角众多箱子里,选了两包泡面,自己回到房间烧了水,匆匆吃掉。 冲了个澡,徐白躺在沙发上,愣愣地看着那面隔着景森和自己工作室的那面墙。 他睡意全无。 “隔壁真有人干活吗?”想到就做,徐白给陶蕴发了条短信。 陶蕴向来浅眠,听到手机有动静就从梦中惊醒。 陶蕴翻了个身,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不想理会。 “你怎么不回我?“只隔了半分钟,徐白的第二条短信紧跟而至。 猛地坐起来,陶蕴睁开惺忪睡眼。拿过手机,一见是徐白,再看一看短信内容,陶蕴的起床气瞬间爆发。她直接把电话回拨过去:“徐白你有病是吧!有声儿你不行,现在没声儿还不行。人家辛亚自己在那儿忙活好几天了,再等两天活都干完了。你!大晚上你闲的是吗?” 一见陶蕴这个反应,那准是没错了。 徐白难得有些做错了事的自觉,只不过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陶蕴,跟你商量个事儿。”徐白有求于人,声音自主放低,“那个辛什么来着,能不能让他给我做助理。太安静了,我……” “你做梦!”陶蕴挂了电话,被子一蒙再度想办法入睡 陶蕴什么都好。脾气好,人也好。唯独睡眠不好,起床气大。所以水天他们一听说陶蕴看中了那间屋子午休,才会主动安排人收拾。就怕陶蕴休息不好,怒火蔓延,谁都过不好。 这些年,明知陶蕴睡觉还敢打电话的相识之人不超过三个。 其他两个,是仗着关系好,羁绊深。而徐白,完全是因为没眼力见儿。 徐白这人除了没眼力见儿以外,拥有说好也好,说坏也坏的执着。 一个极度讨厌社交的人,居然为了一个素未平生的人,反复地给陶蕴发信息,试图给自己换个新助理。 一上午,便是27条短信。 陶蕴开完会一看手机,气得发笑。 她拍了拍手边的文件夹。 那里有财务张姐的请假条。 不出意外,张姐下周就会出门去看病。如果结果不理想,以后怕是再不能回到公司,负责整个分公司的账目。 那么财务这边就会产生一个空缺。 恰巧水天引荐了辛亚,说辛亚有负责大公司账目的经验,且经过几日的观察,不骄不躁,人也很好,值得培养。 能看得出来,水天信任辛亚,认可辛亚的能力。 陶蕴理所当然地想,比起徐白那里,财务那边不是好太多的选择吗?就算辛亚没有去财务,留在行政,对水天来说也是多了一个得力的帮手。 她很快回复。 “你愿意水天还不愿意呢。” 但是陶蕴对如今的徐白,了解还是太少。 徐白看到这句话,得到的唯一结论就是,陶蕴肯放人,辛什么的也能来,但是水天不同意。 于是,水天几天里陆续收到了大箱的橘子,龙眼,甚至还有速食母鸡汤和重庆火锅底料。 鉴于东西是直接放到他办公桌上的,没有快递单,甚至连个字条都没有。 水天找不到送这些的人,也不怎么敢吃。 他好奇心越发的重,就去调了监控。 一看居然是徐白的现任小助理方平,每天天不亮就吭哧吭哧地把东西搬上来。 水天忍不住心中的疑惑。从陶蕴那里要来徐白的联系方式,发消息问他:“徐设计师,你到底想干嘛?” 徐白的回复当然非常直接,他直言不讳地对水天说:“我想让你闭嘴。” 第 9 章 ——===== 水天呆愣愣地盯着手机,失神很久。他饱含心事地问陶蕴:“老大。” 彼时陶蕴忙于工作,各种报表排着队地等她过目:“什么事儿。” “我记得你说过,徐白家里,有个特别能打架的哥。” 需要陶蕴处理的工作成堆,她哪有心思细究水天话里的意思:“对。”只不过徐白的哥哥离开月城很多年了,不到年节绝对不回家。 陶蕴只是刚一想,邮箱里就弹出了新邮件的提示。这一分神,话就没来得及说完。 水天陷入苦思。半晌,他神色凝重地对着眼前的空气说道:“不然我去跟辛亚商量商量吧,让她去给徐白当助理。” “你想什么呢?徐白那个臭脾气,我都受不了,你让人家入职不到一个月的辛亚去,损不损啊。”陶蕴催促在沙发上半天不动地方的水天,“一天净胡思乱想。我要的东西你做好了吗?没做好快点,我等着呢。” 水天快速打开几个表格做数据汇总和整理。正忙着,替陶蕴回景森本部述职的聂词发来本部最近的预算指示。 “关于新仓库的预算,本部已经决定了,记得提醒我姐看邮箱。” 水天立马抬头说道:“老大,小词说,咱们建新仓,本部能给的预算已经定下来了,让你看邮箱。” “好,我现在就看。” 五分钟后,陶蕴托腮,盯着水天看。 “老大。”水天注意到陶蕴的视线,惊慌地说,“你别这么看我,我害怕。” 说完,赶紧拿起水杯,想喝口水压压惊。 陶蕴幽幽地说:“你说,怎么跟辛亚说,辛亚才能同意给徐白当助理。” 水天一口水喷回茶杯里:“咳咳,咳咳咳咳咳!” 陶蕴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她做出决定,就找来辛亚询问辛亚的意愿。 当天晚上,齐雾月把西西哄睡着,打来电话询问辛亚在新公司的状况。 辛亚不知道怎么向齐雾月解释,关于据说她工作干得太好要被分给某大设计师当助理这件事。 第二天清早,辛亚提前去陶蕴说的地方看了看。 在景森半个多月,她还没发现,原来同一栋楼,还有另一个入口。 而这个新的工作地点,居然就在她每天工作的地方的隔壁。 磨砂的玻璃门并不能完全遮挡她的身影。 方平黑着眼圈从里面推开门:“请问您找谁?” 辛亚简单说明了来意,方平听后居然激动地握了握拳:“是您啊,快快,快进来。” 辛亚因为被方平非常热情的邀请,有些摸不清状况:“我看你跟我年纪也差不多,就别‘您’了。我叫辛亚,叫我名字就行。” “好。“方平将辛亚领到沙发那里,”辛亚,您坐。” 辛亚:“……” 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表现看起来不太正常。 方平从墙角的箱子里拎出两瓶矿泉水,递给辛亚一瓶:“我就是有点太开心了。” 辛亚“噗嗤”笑了:“感觉,这个公司的同事都好热情。” 方平点点头,随即很快摇摇头。 “不是不是。我们这边,和那边,并不是一个公司。” 辛亚指了指墙:“你们!嗯?” 方平细致地解释说:“确实不是。景森,嗯,你知道景森那栋新办公楼吗?” “我知道。”设计的九曲回环,她熟悉了好几次才记住路。 “那就是徐工设计的。” “徐工?”陶蕴只和她说了分公司的难处,并明示了她新工作的高难度,不过具体要和什么样的人共事,辛亚其实并不清楚。 方平早就受不了徐白的怪脾气。他早早请辞,可至今才有人来接任他的工作,而且对面的辛亚看着那样的面善。于是方平老大哥一般地一五一十地告知辛亚:“徐工,徐白。我的工资都是他掏钱。但是他极其讨厌别人叫他老板,所以我叫他徐工。两年前景森资金链出了大问题,分公司这边建了一半的厂房差点搁置在那儿。是陶蕴,找了徐工来,改了原来的图纸,几乎用最低的成本协助分公司度过了难关。可以说徐工脾气是真臭,可是能力也是真硬啊。” 徐白平时除了一日三餐和工作上的事儿,鲜少和方平有交流。方平好不容易找到了能倾听的人,话匣子便打开了:“本来徐工就是来帮忙的。分公司厂房开始恢复建设,他就可以走了。可是一年前,徐工突然跑回月城,来到这儿扎了营打算长久留驻。听说徐工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你在他身边,少说话,多做事。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就什么都不做。保持绝对的安静,不理他。他不找你,你不找他。喘气儿的时候都得留个神,别吵着他。徐工发起脾气来很吓人的……” 方平毫无顾忌地说着。与其说是对辛亚的提醒,不如说像是在肆意倾吐着自己对这份工作的不快。 辛亚蹙着眉,听方平一项一项的罗列,她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这哪里是需要助理,这明明是需要个影子。 存在,但是绝对安静。 一直到手机闹铃响起,提醒她快到上班的时间,辛亚都在思考如何向陶蕴提出反悔的事情。 只可惜陶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据说是算来算去,建新仓库的预算还是不够,出门去总公司要钱去了。 在水天的授意下,百般无奈的辛亚简单收拾了东西,去了徐白那里当助理。 方平也算够意思,没直接走人,而是陪辛亚多留在徐白这里干了三天,权当作工作交接。 这三天里,辛亚充分领会了陶蕴为何说这份工作不好干。 每天下午一点半,辛亚按照景森的时间到岗,方平一般都会窝在沙发上睡觉。 这种时候辛亚不会叫醒他,她自己静悄悄地坐到角落的桌子那里,静静翻看桌上那几本摄影集。直到下午两点,方平的闹铃响了。 他总会眯着睡眼,向辛亚摆摆手当作招呼。然后不知从哪个箱子掏出一袋面或者随便什么吃的,拆了外包装。等水烧开,面无表情地把面放进去。亦或是插上微波炉的电源,把速食品加热。 做好了就对着徐白那间屋子紧闭的房门,不轻不重地连敲七下。 待房门打开,徐白的手从房里伸出来,方平立即把吃的递过去。 一系列动作按部就班,机械的如同工厂的生产线。 而这期间,连徐白的脸都不一定看得清。 除非徐白额外想要什么,否则方平一整天甚至和徐白说不上一句话。 尤其是第二天的早上,徐白因为方平给他的粥不是往常喝的那个牌子,拉长个脸出来对方平好一顿发脾气。 辛亚旁观着一切,眼皮突突直跳。 她这位新上司,难搞哦。 第四天的早上,方平结了工资彻底离职。 辛亚按照方平的嘱托,早早准备好徐白常喝的速食粥,温在锅里备着。 八点,九点,十点。 三个小时过去了,徐白都没有出来吃早饭。 天气热得让人头昏,可惜韩蕊送她的那个小风扇还不知道让她随手扔到哪里去了。 辛亚无精打采地窝在那里,等着徐白有动静。 十一点半,即便辛亚早就收到方平的提醒,徐白不叫她,她不可以去敲徐白的门打扰。 出于担心,辛亚还是鼓起勇气,敲响了那扇门。 等了好一会儿,屋子里才传出轻微的声响。 门锁“咔哒”一声。 徐白终于来给她开了门。 由于紧张,辛亚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抬眸一看,好家伙。 好一张充满怨气的脸。 那张怨气脸的主人,在看到辛亚的时候,愣了一愣。 “你是谁呀?”语气充满不耐。 辛亚有些无语,合着这三天徐白压根没注意到她! 她指着东北角的那个不起眼的椅子:“我是辛亚,你的新助理。前天早上,我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你,因为一碗粥发脾气。 徐白似乎认真回忆了一番:“你就是那个叫辛……辛……” “辛亚。香辛料的辛,亚洲的亚。” 徐白边记下辛亚的名字,边思索自己的莽撞。 为什么从来没人跟他说,辛亚是个女助理。 徐白面上不显,心中却很是尴尬。 那以后他还怎么穿着大裤衩,光着膀子出出进进。 这些年,辛亚工作过的地方,自己都要坐下来静心挨个数一数才能理清。共事过的人,更是什么性格都有。 但是真的从来没有人,用徐白此刻的这种目光注视过她。 迷茫的,甚至有些忧愁的,仿佛她做了什么事,带来了无尽的麻烦。 “我中午想吃饺子。”徐白突然这样说。 辛亚有些懵。 这偏远郊区,她上哪儿给徐白弄饺子去? 辛亚突然想起陶蕴曾经说的话:“我知道让你去可能委屈你了,但是按照现在的预算,只有他有这个能力做到。所以就算他任性一些,只要不是太过分,希望你能多照顾他一些。当然,如果他做的过分了,你直接来找我,或者让水天告诉我,我帮你撑腰。” 还有方平临别之前对她最后的嘱托:“助理助理,助他自理。徐工吃好喝好睡好,你这份工作做得,就称职了。” 辛亚妥协般地看看手表:“吃饺子的话,会晚很长时间。” 徐白面无表情地说:“无所谓,只要能吃上。” 辛亚转身,拿起手机:“那我出去一趟。” 等辛亚一走,徐白立即敞开屋子的门,动作麻利地满屋子翻来翻去。 就是要她走,就是要她离开很长时间。 诶? 徐白到处翻着,有点着急。 他上次买的那些内衣裤,方平说给他放哪里了来着? 第 10 章 ——====== 景森有职工食堂,一般情况厂里员工一日三餐都在食堂吃,所以厂里的商店并没有速冻饺子这样的东西。 最后辛亚还是找到水天头上,跟食堂的负责人买了面粉,借了根擀面杖才让这顿饺子有了可能性。 一个小时以后,徐白的门被辛亚敲响。 他瞧了眼被他挤在桌下逼仄空间的衣服袋,酝酿着措辞,打算告诉辛亚其实他中午不吃饺子吃杯泡面也行。 反正饺子只是个借口,吃不吃并没什么差别。 板着脸打开门,还没等他开口,冒着热气的一盘饺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徐白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平时一日三餐,都是速食产品。方平最开始来的时候,也尝试给他做过几顿饭。但是他们两个口味差异太大,他吃了几顿,总觉得还不如去吃那些速食食品。 他又不愿意去挤景森的食堂。 这种暖呼呼的,一看就带着家的气息的食物,他上次吃还是十五,大上次是过年。 “哪儿弄的?”徐白难得有了和人交流的意愿。 “有很多人帮忙。水天哥,食堂的师傅们。”辛亚热得脑门儿都是汗,“别说了,快吃吧。放久了饺子不好吃了。” 徐白接过辛亚手里的饺子和筷子,转身就把门关得死死的。 辛亚的一腔热血忽然冷下去。 知道他怕吵,饺子馅儿是在食堂剁完的,面是在食堂醒好的。 许是从来未见过外来人在食堂里面做饭的光景,她不知道被多少人好奇地围观过。 尤其今天天儿还热,后厨闷得人喘不过来气,回来的路上更是晒得人心情烦躁。 可是徐白连句谢谢都没有。 辛亚讪讪地放下手:“算了,给钱的,” 辛亚如此安慰自己。 “咔哒。”徐白忽然打开门,看到辛亚还在他门口,眼中有一闪而逝的诧异。 辛亚眨眨眼,有些期待地问:“怎么了?” 徐白问说:“有醋吗?” “有有有!”辛亚转身去找,“我记得方平说过,对,在这里。” 徐白从辛亚手里接过那半瓶醋,再度利落地关上门。 辛亚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托腮凝视着那扇几乎全天二十四小时都紧闭的门。 为了工作,她可以吃很多苦。只要能提升自己,能获得更高的薪水,她并不会觉得委屈。 但是她能接受的工作环境,和想要的工作环境,无论如何也不是这样的。 太孤独了。 辛亚这样想着。 徐白把饺子拿进屋里,原本不太饿的肚子居然咕咕地叫起来。 难得的没有优先工作,徐白坐在沙发上,倒了一盘底醋,拿起一个饺子,蘸了蘸,送入口中。 汤汁在口中四溢,新鲜的白菜爽脆可口,搭着些许青椒带来的绝妙清香。 徐白自己都不曾发觉自己吃东西的速度过快了。 迅速地消灭了一盘饺子之后,看了看紧闭的门。 几秒钟的时间,他突然想起自己上一个助理方平有给他留言的好习惯。 拿过手机,果然辛亚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方平早就给他留言过。 徐白看着空空的餐碟,言简意赅地给辛亚发送了两句话。 “不耽误我的事,你可以做别的。哪怕是上班时间。” 那时候的辛亚还不知道,这对徐白来讲,就是真正的认可。 而这种认可,她前面的任何一任助理中,甚至有人到了辞职那天起都没有得到。 眨眼就到了十一假期的前一天。 “斯新,跑个腿儿?”月末同时也是季度末,宫瑞忙得不可开交。 陈斯新推了推眼镜:“去哪儿。” “去送个文件。地址和联系人电话都在文件袋上了。” 陈斯新把小风扇的线从移动电源上拽下来:“行,我现在就去。” “斯新,”宫瑞突然问说,“你这个小风扇不错。哪儿买的,我也想买一个。” “不知道,”陈斯新答道,“我从仓库里拿的。” “仓库?哪个仓库” “就你让我收拾的那个仓库。你不是说行政那边收拾完了让我去看一眼吗?我看好几天这东西没人动,天还这么热,我就拿来用了。” “眼神儿挺好使啊。” “那是。” 宫瑞额头上浮着一层细密的汗,双颊泛红,显然热得厉害。 “给。”陈斯新把小风扇递过去,“你用吧。” 宫瑞明显想借用,但仍不好意思地推辞:“天儿这么热,你自己用吧。” “我马上要出门了,也用不上。”说完,塞给宫瑞就走了。 陈斯新对月城并不熟悉,去的时候走了冤枉路,回来的时候适逢晚高峰。再不想浪费时间在路途上,便站在地铁里的线路图前,再三确认最快的换乘路线。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儿插队是不是?插队可不好啊。我岁数这么大了,出门还让你们小年轻欺负住了。小姑娘,你也有父母,也有长辈。出门在外,可不能这么办事的啊。”“ 陈斯新闻声探头,是地铁的售票窗口发生口角。 他再仔细一看,身形堪堪定在那里。 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佝偻着腰,气得直喘。 而老人旁边,是辛亚,抱着双臂冷着脸站在那里。 “小姑娘,这老太太岁数这么大了,你怎么把人家气成这个样啊?” “就是。人家老大娘年纪都够你奶奶辈的。插队,啧啧。好意思呦。” 一句句的谴责声连续不断地传过来。陈斯新挑挑眉。 早先在景森遇到,他还曾感慨过他们有缘。他来月城的时间不长,却好像走哪儿都能碰见她。 这些日子以来,偶尔在厂区撞见,他们还会不生不熟地点头打个招呼。 虽说没有共事过,但是他对她的印象,绝对算不上坏。 只是人真的不能貌相啊。 陈斯新听着售票口那边传来的谴责,他轻蔑地移开眼。 可惜了那副面相,居然是个表里不一,欺负老人的坏女人。 陈斯新记下要中转的站,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排在购票队伍的最后。左右一看自动售票机那边人总归少一些,就换了地方去那边排队去了。 辛亚找了车站的工作人员帮忙,才把老人打发走。她捏着地铁票,气鼓鼓地给齐雾月打电话。 齐雾月一接她的电话,连忙问道:“小亚你在哪儿呢我这边饭都做好了,就等你回来呢。西西一个劲儿的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缠人的很。” “别提了,气死我了。”辛亚堵得心里难受,“这不明天就十一了吗,我们徐大设计师好心让我提前半天下班放假了。雾月,提前下班,多开心一事儿啊,我就去逛了逛中心府城。结果在地铁站遇见一个老大娘,她说她不会用自动购票机。就算会用,她腰上腿上都有病,不能长时间排队。你也知道月城这个晚高峰,坐地铁的人是多。我心一软就答应了老大娘,帮她买从中心府城到中心公园南门的票。” “嗯,然后呢?老大娘给你的钱是假的?”齐雾月猜想着辛亚如此气愤的可能性。 “不是,老大娘给的钱是真的。问题是我遇见了另一个不讲理的老大娘。” 齐雾月听懵了:“你继续说。” “就,让我帮她买票的那个老大娘不但腰不好,记忆力也不好。我排半天队给她买完了她才颤颤巍巍把票递还给我。说她糊涂了,今天不去中心公园南门不回她自己家,今天要去什么华郊站,去她孩子那儿。” “啧啧,这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啊。你说你揽得这个活儿。”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还得帮她再买一张。主要是我脚上这双鞋,走路特别不舒服。刚买的,第一次上脚。我脚后跟那里现在全是血。” “磨破了?” “嗯。” “带创可贴了没?”齐雾月担心地问。 “没啊。今天本来就想逛街,没带那么多东西出门。”辛亚把脚往前顶一顶,凝了一半的血痂骤然撕开,重新渗出鲜红的血。 “嘶。”辛亚扭头低看了眼脚后,她继续诉苦说,“我脚实在太疼,就就近找了个车站的工作人员。人家工作人员特好,一听我说的情况直接就带我去了售票口跟售票处的人说帮我原价退票。” “原价啊,那确实挺好。一般哪有原价的,都要手续费的。估计也因为你赶上了高峰期,票不算太愁卖。” “可能是。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工作人员,本来是负责行李,嗯,就安检那块的。人家是要换班了,准备提前到岗才被我碰见了。到时间人家必须先去刷卡报道。他一走,我就自己站窗口那儿等。结果这期间就有人不乐意了,唉。” “第二个老大娘?”齐雾月再次猜测。 “这次猜对了。”辛亚一瘸一拐地踏上扶梯,稍稍踮起磨破的那只脚,“她几乎从队伍的末尾挤到前面来,一把把我从窗口前面扒拉开,扯着嗓子骂我插队。那手劲儿,当初教我空手道的老师都没她手劲儿大。” 齐雾月可怜她说:“你也太惨了,遇见这种人。” 第 11 章 ——====== 辛亚愤愤地继续说:“是吧。她还以为我不知道。我给老大娘排第一次队的时候,就看她刚从地铁站正门进来。因为她刚进门就往地上吐了口痰,我当时多看她好几眼。” “素质也是感人。” 辛亚一边往候车区的角落挪着,一边说:“她这么一闹,好多人都以为我恶意插队。什么都不知道,就在旁边跟着一起数落我。啊啊啊,气死我了!我是为我自己吗?我的票早买完了好吗?而且如果她正常排队,她根本不可能趁着到前面来骂我的机会把她的票买了。她前面至少有三十多个人。真是,气死我了。” 齐雾月连忙安慰道:“别气别气,这就是坏人变老了。别气,不值。” “多亏售票的工作人员记得我,我也拿得出早就买好的票。就是感觉对不起那个让我帮忙买票的老大娘,她老远看我被人围住和人争吵,不放心,就挪着步来找我。我看到她走路我才知道她腿也有毛病。雾月,我本想做件助人为乐的好事,但其实我没让她省事多少。” 辛亚的声音越来越低,齐雾月完全能感知到辛亚的低落心情。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轻松地说:“回家吧,我和西西在家等你。让我们两个把我们的开心分享给你吧。” 一股暖流涌入心头。 发了一通牢骚的辛亚忽然安静下来。 她父母早就不在了。 这个世界。 这座城市 能让她安心“回去”的地方,也只有齐雾月那里了。 齐雾月的四菜一汤和郝西西的机灵可爱,成功的将辛亚路上遇到的不快抹平了。 饭后,给郝西西找了个动画片,而齐雾月就拉着辛亚窝在沙发上聊天。 “你这份工作到底怎么样啊,总也不回来,快跟我说说。” “发脾气一次,抗议不吃饭两次,摔东西四次。”辛亚略一思忖,如是说道。 齐雾月越听越懵:“你说什么呢?” 辛亚直想叹气。刚才她说的,都是在徐白那里工作后跟徐白起的冲突。 要说她的新上司脾气真的古怪。 只要能保证他吃好睡好,她按月收到那么多薪水,哪怕被他看到她上班看她自己带去的书也不生气。 可就是这样看似宽容过分的老板,居然会因为她吹了风忽然打了个喷嚏,急吼吼地从屋里跑出来跟她吹胡子瞪眼睛。更会因为她自作主张加热了他想喝的冷粥而跟她发脾气摔东西,红着眼睛跟她抱怨那是最后一瓶,就连她找来类似的口味替换都不行。 “我老板。”辛亚淡淡地说,“被惯坏的小孩子。” “那可不好办啊。“齐雾月问说,”那你以后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辛亚无所谓地一笑。 她总是要吃饭的。 辛亚用十一长假深度放松了自己的身心,她每天都去瑜伽馆报道,就怕自己哪天忍不住跟徐白吵起来。 假期结束之后,本来以为会继续守着那间寂静的办公室。 谁料开工第一天,徐白早早等着她的位置前。 辛亚不确定地抬起手看了眼腕表:“我迟到了?” “没有。”徐白还是那张世界与他无关的脸,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完全猜不到他的想法。 只不过他说的话,还是有内容的。 “你搬回去吧。” 辛亚一愣。 这是徐大设计师想一出是一出又不想用她了? 辛亚看不懂徐白,但是徐白却从辛亚的表情看出来她的想法。 “景森下月末周年庆,陶蕴让你回去表演节目。” “表演节目?”辛亚深觉恐怖。 这不开玩笑呢吗? 一路怀着忐忑的心情,辛亚回到原办公室。 看样子水天还没来。 办公室里只有韩蕊,哼着小曲儿给窗台上的花儿浇着水。 “心情不错嘛!”辛亚乐呵呵地进门。 韩蕊回过头来,一看是辛亚,赶紧把小喷壶放下,冲上去,给辛亚来了个大大的拥抱:“辛亚姐!” “我可想死你了辛亚姐。” “哎哟,至于吗?才一个假期没见啊。”辛亚被韩蕊搞得脸都红了。 “至于至于。”天实在太热,韩蕊没抱多久就放开辛亚,“我都好久好久没见到你了。” “我不就住在你隔壁?”辛亚笑说。 韩蕊有些幽怨地说:“自从你搬去那边工作了,我就没在十点之前看见你回宿舍。有时候,你怎么十二点都不回来。你不在,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有时候要加班。”辛亚没说,是徐白半夜饿了经常会想吃宵夜。而徐白这个人恰巧没什么白天和黑夜的概念,想吃什么大半夜也会给她打电话叫她过去。 起初她还担心徐白对她有想法,她甚至准备了东西防身。但是几次下来,徐白除了开门拿宵夜的时候能伸出来只手,其余时间恨不得连个影子都不让辛亚看见。 “再说,你宿舍不是还住着,额,她叫什么来着?”和韩蕊同宿舍的人换了一个,新来这位辛亚还叫不上名字。 “她啊。”提起自己的室友,韩蕊垮着脸,“我跟她实在没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 “和谁话不投机半句多啊?不会是我吧!”正是看起来精神百倍的水天,款款走进门来。 辛亚稍微偏些头,打了招呼:“水天哥。” 水天把包放在桌上,先把饮水机的电连上,才拉开椅子,冲着辛亚她们的方向坐下去。 “还行。”水天瞧着辛亚的面色,“看起来气色不错。我还怕徐白苛待你来着。” 辛亚摇头:“他只是脾气古怪些,人还是不错的。” “那我就放心了。”水天从桌上拿起一包小零食,又对着韩蕊扔过去:“还有你呢!刚才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呢?” 韩蕊精准地接住那包零食,显然早有准备。她不客气地撕开包装:“人家又没说你,也不知道你急什么?” “嘿,你这丫头。” 水天没辙,从桌上拿起第二包零食,扔给辛亚,这次的力度温柔很多:“辛亚,接住了啊!” “嗯嗯。”辛亚拿到手之后打开,尝了一口。 这个牌子的山药片比她吃过的任何牌子都好吃。默默的记住,辛亚咽下去这一口,问道:“水天哥,徐白跟我说,咱们这边要让我表演节目,怎么回事啊?” 水天解释道:“是这样,我们查了日历,明年的农历春节太早了。算上高管和老员工的年假旅游,和实际要达成的生产任务,时间根本排不开。所以这不就想把时间提前嘛,就当提前开年会了,也免得年底整个月城的大小公司都开年会,场地难预约。” “原来如此。”辛亚难得显露出极其为难的样子,“那公司那么多人,为什么非要把我找回来表演节目啊?我哪会啊!” 水天被辛亚纠结的表情逗得扶额而笑,韩蕊把小零食吃完终于腾出嘴说话更是笑出了声:“辛亚姐,怎么把你愁成这样啊。” 辛亚无助地眨眨眼:”因为我什么都不会啊。” 韩蕊笑够了,终于开始答疑解惑,给辛亚吃了颗定心丸:“放心吧,小亚姐。把你叫回来是水天哥的主意。他怕你被那个大设计师压迫久了,特意借这次机会把你调回来放松放松心情。” 辛亚微愕。其实徐白并没有大家传的,想的那么可怕。 然而水天的心意,也绝对是真诚的。 她至今都记得,她刚去徐白那边的那段日子,每次在厂里偶然遇见水天,水天都会一个劲儿地跟她说对不起。 那愧疚的样子,仿佛是做了多对不起她的事一样。 所以,冲着这份心意,辛亚也没好意思辩驳。 她选择感恩,接受。 “谢谢水天哥。”辛亚想了想,问说,“那我回来能做什么呢?” “活儿还不有的是。”水烧开了水天找了个茶包准备沏茶,他接水的时候瞥了眼韩蕊,“那个小丫头一天到晚冒冒失失,你回来跟她一起我还放心些。” 韩蕊连忙哭笑不得地追问她自己真的那么差吗。 重新回到这种温暖热闹的环境,辛亚嘴上不说,上扬的嘴角却透露了她的开心。 所以就连水天喝茶的间隙,顺便提醒她晚上吃完饭就留在食堂,要商量年会细节的时候,辛亚还沉浸在久违的舒心当中。 丝毫没有意识到,为什么要她去讨论年会细节。 水天给她布置的工作繁多且乏味,辛亚早就习惯了高强度的工作倒也乐在其中。 只不过干活干得多消耗也大,晚饭时辛亚不但比往常多要了一份菜,就连那碗盛得满满的米饭也没够吃。 辛亚端着餐盘去餐口排队准备再打些饭菜。 一回来发现陶蕴不知什么时候占了她的位子,正和水天说些什么。 水天给辛亚递了个眼神,辛亚点头表示自己会另找座位吃饭等他们。 正是休息的时间,空位特别难找。 辛亚环顾四周才找到一个位子。连座的八人桌,七个人都是男的。 好在桌上有认识的人。 “我能坐在这里吗?” 陈斯新抬头一看是她,“不行”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 “可以可以!”宫瑞好脾气地应承道。 第 12 章 ——====== 陈斯新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宫瑞,发现辛亚已经道谢并坐在他对面,他无可奈何地皱着眉。 水天以前当着分公司很多高管的面提起过辛亚,再加上辛亚本身形象极佳,且举止有度,虽然宫瑞不曾跟辛亚共事过,但他对辛亚印象很不错。 聊起来,一来二去。 气氛尚好,见者皆欢。 唯一不开心的只有陈斯新。 他冷眼旁观这个几句话就把宫瑞哄得开怀的女人,心中满是不屑。 人前人后两张皮。 她在地铁站插队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不是抱着双臂看起来很高冷很难说话吗? 可惜这里除了他没有人知道她的真面目。 陈斯新不忿地想。 不行,他总要做点什么。 拿起勺子,盛了一勺自己餐盘里的菜,一口吞下,甚至故意等辛亚目光落在他这的时候舔了舔勺。 然后,冲着辛亚的餐盘就伸出手,对着那份还没动过的辣子鸡丁,挖了一大勺,放在自己的餐盘里。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正说着话的辛亚察觉到这一切忽然止住。宫瑞向来眼观六路,这点事儿他尽数收在眼底,看他表情也是一脸惊诧。 陈斯新心里很是得意。 他可是第一次见她就知道。 她最爱吃辣。 他动了她最爱吃的菜,还用的他舔过的勺子,她必然不会再吃了。 可是他面上却是非常淡定,仿佛自己一点都没有坏心思。 “呦,今天还有这个菜啊!刚才打菜都没看见。”陈斯新贱兮兮地问道,“美女,我挖一勺尝尝,你不介意吧。” 辛亚简直想撸起袖子跟他干一架。 不介意?不介意你个大头鬼! 舔过了还来挖她的菜?那还分餐制分个鬼? 尤其是这道辣子鸡丁,看着就好吃啊! 辛亚正压抑怒火,琢磨着合适的发火措辞,宫瑞适时出来打圆场。 “你说我们销售部这些钢铁直男,啊?一个一个的。人家是女孩子,哪能跟咱们这些糙汉子一样?”宫瑞似乎很怀念地说道,“还记得上学那个时候,打份饭可得看好了。都是半大小子,吃饭那叫一个狼啊。你就去拿个筷子,再回来打的肉菜就变素菜了。” 似乎都有过类似的经历,抑或是宫瑞的话让在场的其余人回忆起自己那段美好的青春,几个大男人爆笑出声,非常开怀。 宫瑞摸不准陈斯新是否故意,但是他并不想激化矛盾。 “话虽这么说,斯新你也是。人家辛亚毕竟是个姑娘,怎么能跟对待我们这些糙汉子似的?”宫瑞侧目,面对辛亚放轻语气,“辛亚,我让斯新再给你打一份。” 陈斯新的举动暂且不说,宫瑞的面子辛亚却不能不给。 辛亚弯唇:“没关系,反正我这份是加餐,刚才吃过一份了。” 宫瑞作恍然状:“我就说,你吃的也太少了。哎呀,我刚才还惭愧来着。看我这个肚子,以前哥也是有八块腹肌的人,现在只剩一大块了。你嫂子成天嘟囔我让我减肥,就是我管不住嘴……” 辛亚失去了享受食物的胃口,便一边听宫瑞絮叨,一边大口把米饭和陈斯新没动过的那道菜吃完。 又等了一会儿,陶蕴终于吃完离开。辛亚也得以从陈斯新的奇怪目光中解脱,回到水天旁边坐下。 水天刚才光顾着和陶蕴说话,他还没吃完就没说什么。而是韩蕊叽叽喳喳地缠着她问说:“小亚姐,你还认识销售部那些人啊!” “不认识。”一顿饭几乎失去辛亚对陈斯新的所有好感,她甚至不想承认他们早就见过,“我只是去蹭个桌。” “哦。”韩蕊讪讪的,“我还以为你认识你对面那个大帅哥呢。” 辛亚没作声。 “吃别人的算抢吗?”陈斯新刚才挖完她的菜之后,幽幽说了这么一句话。 辛亚至今不知陈斯新是无意还是故意,说的话是玩笑还是挖苦。 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今天的陈斯新,对她多半并无善意。 辛亚左思右想,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陈斯新。 “嘿,想什么呢!”水天的手在辛亚眼前晃了晃,才让一直在回想的辛亚魂魄归位。 辛亚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被放到桌上的塑料皮文件夹:“啊,你说。” “这是这次年庆的节目表初稿,你们好好看看。” 辛亚拿起来,从第一页开始看。当她在里面找到自己名字以后,身体骤然僵硬。 她拿起企划初稿,挎着脸问水天:“认真的吗?” 水天从容点头:“非常认真。” “接受了吗?”水天继续问道。 “没有。”辛亚坦然说实话。 “没有也得有。”水天乐呵着,站起了身,“你们来公司这么久,还没见过公司的会场吧。走,我带你们去看看。年庆那天之前,各部门都可以去那个小会场排练。” 一边要保证工作,一边要抽时间排练,辛亚忙得也没心思多想陈斯新的事儿。 可是两周后的一天,一次意外的部门聚会,让辛亚发现,陈斯新对她真的有意见。 那还是周五下午,下班前的一个小时,水天随口感慨了一句:“怎么感觉天气有点变凉了。啧,要不晚上吃顿火锅。” 顿时,宛若一石激起千层浪。 韩蕊从工位上“腾”地站起来:“我也想吃我也想吃!月城的吉祥如意,我馋很久了。今晚我们一起去吧!” “我就是随便说说。”水天好笑地扶额,他侧目,问辛亚,“辛亚,你晚上有时间吗?” “吉祥如意啊。”那家可是正宗的川蜀火锅。辛亚眼中亮晶晶的,她快速地点了好几下头,“吃辣我就有时间。” 水天再次无奈地笑了。认识的时间久了,连他都发现了,稳重如辛亚,却总在吃辣这件事像一个孩子。 “那晚上就一起去吉祥如意,我请客。” “好耶!”韩蕊率先欢呼。 辛亚被这种情绪感染,一洗做了一下午表格的疲惫。 只是好巧不巧,他们在吉祥如意,碰见了宫瑞,陈斯新,以及之前出差,最近陆续回来的小赵和祥子。 宫瑞和水天私下关系很好。两人一碰面,说笑间就决定并做一桌。 “辛亚,韩蕊,这两位大美女可是我们部门现在的得力干将。”入了座,水天率先介绍道。 “你好,你们好。”小赵和祥子不约而同地点头打了招呼。而陈斯新,贴着桌面的手手腕未动,只是摆了摆手指。 “小赵,赵六合,我们销售部的出差小能手。祥子,严祥,我们销售部的吉祥物。” 宫瑞一个一个地介绍,“陈斯新,总部派来的采销监理。” 陈斯新一反常态地安静地不像样子,气氛到这里居然突然冷下来。 宫瑞察觉到陈斯新忽然的意兴阑珊,可他也惹不起这位空降的老总的兄弟。拿过笔和菜单,就当没事儿人似的跟水天讨论起点什么菜。 余下众人简单交谈几句,就统一去外面调料区调火锅酱料去了。 只是回来再坐下,每个人心里都对一份微妙产生无限联想。 原本因为水天和宫瑞热络攀谈,进了雅间后陈斯新,小赵和祥子依次坐在了宫瑞的右手边,而辛亚韩蕊依次坐在了水天的左手边。 可等水天宫瑞定好点的菜,也调了酱料从外面回来,却发现水天的位子被陈斯新给占了。 水天挑眉,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宫瑞。 宫瑞回以一个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无辜眼神。 当然,辛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而陈斯新坐在她旁边之后居然慢慢恢复了笑模样,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更加微妙了。 谁都没想到这顿饭能吃成这样,宫瑞有些头疼,他怕这个空降兵惹出什么乱子。 “呦,瞧我,光顾着琢磨吃的了。第一次见,总得说说话才能熟悉熟悉。赵儿,去坐韩蕊边上去。你就比她大一届,年轻人,有话聊,好好照顾人家。” 赵六合虽然本身精气神十足,但是因为工作原因,见的客户多,累心的场合遇见的就多。所以能没什么负担地坐韩蕊旁边好好吃饭,赵六合求之不得。 “好嘞!保证完成任务!” 看起来一切都发生的水到渠成,可是所有人的目光分明时不时在她和陈斯新身上流连。 想都不用想,他们心里都是怎么猜想她和陈斯新的。 辛亚从身后的椅背上拿下自己的单肩银链包,从里面取了一枚一元的硬币。 她放在桌面上,摁着硬币移到陈斯新面前。 “嗯?”陈斯新投以奇怪的目光。 “咳。”辛亚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我想了想,只有这件事情了。” “什么事情?”陈斯新看着那枚一元钱,疑惑地问。 “那天你在店里的消费是三十六块八。你管我要了手机号,却一次都没联系过我,也没再去店里。我在景森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找了你六十三,我是按三十七给你算的。不是我不想给你找,我当时身上真没有两毛的零钱。” 辛亚边解释,边在心里感叹,真没想到现在年轻人里也有会因为两毛钱斤斤计较成这种程度的。 “我今天忽然想明白了。上次你舔勺吃我的菜,也是为了故意恶心我。今天我把差价补给你,不止两毛,我给你一块。不求别的,就,拜托你以后像对待陌生人一样正常的对待我。” “你到底说什么呢?”陈斯新忍不住辩解,“什么两毛一块的,我还差那两毛?” 辛亚低低冷笑:“不差那两毛刚才为什么偷偷往我酱料里兑饮料?” 陈斯新得意了好半天的笑蓦然僵在脸上。 他以为他做的非常隐蔽,原来她都知道。 第 13 章 ——====== “你!”陈斯新多少有些心里发虚,“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往你酱料里放饮料。” “哎哎哎!你们两个嘀嘀咕咕什么呢。”水天向来温润,连看热闹都和和气气的,语气并不让人难受,“可别是我这个没眼力见儿的,坐在了不该坐在的位置上。” 水天这一挑明,其余的人倒是好过了。毕竟这也是他们想知道的问题。 辛亚浅浅喝了口麦茶,笑说:“陈监理非说他调的酱料一定比我的好吃,我不信,叫他两种都尝尝。尝过了如果还是觉得他的那份好吃,这一块钱就是他的了。” 宫瑞的目光落在两碗调料上。辛亚那碗调料浮着一层厚厚的辣椒油,除此之外两人的调料内容物也看不出大区别。 “那斯新若是输了呢?”宫瑞问说。 辛亚噙着人畜无害的笑,温柔说道:“若是陈监理输了,说明我做的酱料更对他的口味。认可难得,到时候就请陈监理把我调的这碗酱料都吃掉,我另调一碗。” 陈斯新闻言,发自内心地一笑。 她倒是一点儿亏都不能吃。 赌注不大,但是在场的不明就里都图个热闹,纷纷催促陈斯新快涮点什么尝尝。 纤长的手指将她那碗辣椒调料托起,辛亚优雅地放在陈斯新面前:“请。” 他面前的汤锅烧得正沸,正是可以涮肉涮菜的火候。 陈斯新尴尬地咳了咳。 辛亚这招让他真的难做。 一块钱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自顾自地做了这个赌局,摊开在所有人面前,让他完全没有退路。 不论他如何选择,他总是要尝一口她那碗调料。 那碗他趁她中途去挑收费饮料,放在料理台最边上的,被他添了店里免费散装果汁的酱料。 陈斯新摸了摸鼻子。 他骑虎难下。 “我输了!”陈斯新左思右想后放弃般地说道,“我认输。” 各种意义上,他已经输了。 把辛亚的那碗辣椒酱料一只手握住,右手拿着一枚瓷勺,陈斯新的表情严肃地仿佛他是要去慷慨赴死,一勺子就要挖下去。 突然间,那碗酱料的上方多了一只手指纤细的手。 辛亚摸着酱料碗的边缘,轻轻转了转,果然陈斯新的手顿时松了劲儿。 “好啦好啦,还给我吧。”辛亚把她的酱料碗拿回来,用勺子舀出一勺,放在碟子里。 从自己的汤锅里捞出之前下的一片蘑菇,蘸了蘸,吹了吹,一口吃掉。 陈斯新瞠目结舌。她居然能吃得下去? 这回就连小赵和祥子都看不下去了,连连笑叹陈斯新的样子,仿佛辛亚此刻不是在吃蘑菇,而是在胸口碎大石。 “你!”陈斯新用表情向辛亚展现了他对她口味怪异程度的惊讶。 辛亚从容地夹了一筷牛肚丝,涮了涮,蘸了酱吃掉。 陈斯新终于反应过来。 “耍我是吧。” 辛亚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酱料碗边缘轻轻敲了敲:“如果真放了饮料,换做是你,你会吃?” “更何况是你先动的手。”辛亚敛了笑容,“我不知道我怎么得罪你了,但是你要么跟我直说,要么别用这种方式。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你太浪费了。” 陈斯新被教育一通,心里有些堵。 明明源头是她不对,怎么现在变成自己小肚鸡肠,浪费食物了。 陈斯新还有今天是两个部门想要出来放松的意识,众目睽睽之下倒也没追着争论。 好在,辛亚并不是愿意糊里糊涂的人。 水天和宫瑞私下里总是不醉不归,两人到酣处居然一边聊天一边唱起歌来。 小赵和祥子都能喝,韩蕊意外的也是个有酒量的。 三个年龄相仿的人有说有笑,早就将之前的小插曲抛在脑后。 吉祥如意的大门外,细雨连绵。陈斯新一个人靠在门口的柱子上,望着雨帘抽着烟。 “又是下雨天啊。” 陈斯新回头,辛亚托着一玻璃碗的冰淇淋,拿着勺子出现在他身后。 “嗯。”辛亚久久没搭话,陈斯新又说,“我还以为你不记得了。” 辛亚淡淡一笑:“当然记得。大晚上你突然出现,我……” 陈斯新抢先说道:“你还以为我是坏人。” 辛亚并未否认,只是吃了勺冰淇淋。 “现在还觉得我是坏人吗?”陈斯新随口一问。 辛亚望着陈斯新的脸,看不出来他的情绪。 “不确定。”辛亚语气平淡,“但是你觉得,我是坏人。” 被人指出,陈斯新不觉尴尬。 辛亚很认真地看着陈斯新的眼睛:“我并不完美,优点很多,缺点也不少。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这几次,为什么这么对待我。” “想不出?”陈斯新冷冷地看过去。 “想不出。”辛亚把空碗放在窗台上,郑重地说,“我没什么对不起你的。” 陈斯新同样以认真的目光回看辛亚:“那就算了。” 有些人。有些事。 如果自己意识不到自己做的事情不对,那么被别人指出,不对的人就会变成指出的那个人。 陈斯新没看到垃圾桶。他掐灭烟蒂,扔到了雨里。一声不吭,站直了就要进店里去。 “站住。”辛亚抱着手臂,一改往日的平和,她冷言道,“脾气再好,也架不住你这样的薄待。说清楚,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是看我不顺眼。” 辛亚这番话,说到了陈斯新心坎里。 他原也不是遮遮掩掩自己喜好的人。她对她存有几分好感,才磨磨唧唧地,做出的事情都有点不像自己。 “别说,你现在这个姿势动作和那天还挺像。” 辛亚投去探究的目光:“哪天?” “放假前一天。地铁站。”陈斯新玩味地说,“你在,插老人的队?” “啊!”辛亚恍然大悟,“那一天!” 陈斯新对辛亚有些不屑。 通过她的表情,他清楚,她其实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所以,你觉得那天我真的插了队,都是我的问题?”辛亚反问道。 “难道不是?” “我一次问清楚,还有别的事吗?让你对我不满的。“ 陈斯新摇头:“没有了。” 辛亚气得一时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那天她磨破了脚还遇见那件倒霉事儿,至今脚后的伤口没痊愈。留下一道疤,迟迟不好。 她穿了一个假期的拖鞋休养。 可上班总不能穿拖鞋吧。 于是她特意买了双质地非常柔软的布鞋,也就是她脚上这双低跟帆布鞋。 可惜这双鞋在她走路的时候布料也会触碰到她的伤口。 她坚持工作的这几天,每次疼痛难忍的时候她都会想起那天被人污蔑的委屈和气愤感。 谁想到,连这份她压抑了很多天的委屈和气氛,都会有人冲出来提醒。 “陈斯新,陈监理,你内心熊熊燃烧的正义感,我非常非常能够理解。“辛亚深感无奈叹息,“但是我奉劝您老人家主持正义之前,能不能花点时间确认一下,您到底坚持的是正义,还是无理取闹。” “你在说什么?” “那天的事情,听我说说我的版本吧。听完之后,你要还觉得我不对,你怎么替人家打击报复我你都随意好吧。” 陈斯新听个云里雾里:“你说。” 辛亚耐着性子把那天遇见的状况解释一遍,她越说越气:“虽然不知道你看到了多少,但这就是事情的真相。你要是不信,那天地铁站的工作人员可以为我作证。工作人员,不止一个,他们总不能是我的人吧。” 陈斯新见辛亚那副气恼的样子,顿时有点明白过来自己多半真的错怪对方了。 陈斯新皱着眉,有些不知所措。 凭他干的那些幼稚事儿,他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走走走,是我错了,我敬你一杯酒,算赔罪了好吧。“陈斯新忽然软了态度。 “我不喝酒。” “那我喝,我喝行了吧。我自罚三杯,聊表歉意。” “不够。”辛亚不好说话地拒绝。 “那你说怎么办?唉,你说怎样就怎样行了吧。走走走,进去进去。”陈斯新犹豫了一下,将手腕搭在辛亚的肩膀,手指翘起来,以免冒犯了辛亚,“待会儿,我当着大家的面给你赔罪,你说喝多少,我就喝多少,都听你的行吗?大仙女儿!” 辛亚摇晃了身子,把陈斯新的手甩下去。 一回头却忽然笑了。 “瞎叫什么?什么大仙女儿?” 这种西西私下叫的称呼,被拿到明面上,辛亚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陈斯新也笑了:“那天店里就咱们三个人,你和那孩子说的话我不想听也听得见啊。” 辛亚收紧手指,她注视着眼前的陈斯新。 说实话,她刚才听了他的理由真的非常非常生气。 但是这个令人意外的理由,这个误会产生的插曲倒是让她对陈斯新这个人有了新的认识。 虽然行为的确幼稚,但是这人心肠至少不坏。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损失。 辛亚拿起之前被她放在窗台上的碗勺,转身就要往店里走。 话说清楚了,误会也解除了。 她也没必要在这里罚站似的。 下雨天外面还挺冷的。 “唉?你怎么走了啊?”陈斯新以为辛亚还在生气,便追上去。 吉祥如意的门不是透明的,辛亚的手刚搭在把手上,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 辛亚吓了一跳,她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只是没想到就退了这一步,就撞到了紧跟在后面的陈斯新。 “啊!”随着一声痛苦的哀嚎,陈斯新顺着辛亚的目光看过去。 原是辛亚脚后已经结痂的伤口被自己一脚踩裂开了。 对上辛亚极其幽怨的眼神儿,陈斯新满脑袋都是一句话。 完了。 他真的完了。 第 14 章 ——====== 陈斯新此刻很乱,但他还存有几分理智。 如同他一边头疼解决办法,一边在心里想“完了”和“他完了”这是两句话不是一句。 他连忙蹲下,仔细去看辛亚的伤口。 看过之后他更愧疚了。 结的痂被他一脚踩下来一大半,掀开的伤口皮肉模糊,渗出红色的血。 他一个男人,看着都替她疼。 陈斯新摸了摸额头,头疼地抓了一把头发:“要杀要剐随你吧。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辛亚咬着牙,蹲下去,检查伤口。 见过自己伤口的惨状,气得边笑边说:“你可能不知道,我挺怕‘要怎么样都随你’这类话。如果有人说这类话,第一,对方八成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第二,我其实并不能拿对方怎么样。” 陈斯新默了默,这话他无法反驳。 他重新站起来,伸出手去,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干什么?”辛亚下意识将身体往后倾了倾。 “送你进去。”陈斯新试图弥补。 “唉……”辛亚摆摆手,不想多说地自己一瘸一拐率先进了门。 辛亚终于落了单,韩蕊总算有机会打听辛亚和陈斯新的关系。 辛亚瞧了瞧这个满眼好奇的小姑娘,皱眉说道:“既然你们都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你们了。” 韩蕊点头:“嗯嗯。” 辛亚把受伤的那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无奈地叹说:“他是我债主。” 跟随进来的陈斯新将韩蕊和辛亚的对话听了个大半。 带他回到他原位置坐下,宫瑞也好奇地过来打听。他饶有兴味地看了眼坐在他对面用牙签戳着吃水果拼盘的辛亚。 “她是我债主。” 宫瑞立马用极其惊讶地目光去看辛亚。 好家伙。 陈斯新的债主? 没看出来啊,小姑娘挺有钱啊! 辛亚刚戳了块火龙果放到嘴里,一抬头就看到宫瑞投向她的惊讶眼神。 她赶紧低头看了看。 她好像没做什么值得让宫瑞这么看她的事情啊。 额。 莫不是她连吃了两盘水果了,有点多? 还是说宫瑞想吃? 可水果免费的,宫瑞想吃自己也能去取啊。 左右想不通,辛亚把水果盘端起来递出去:“宫总来点吗?” 宫瑞一个劲儿的摇头:“不吃不吃你吃吧。” 辛亚心里仍存疑惑,然而她心里也明白世界上有些事莫名其妙却总是没有答案的。因为不会有人,告诉你答案。 把果盘放下,有些恍惚地随便戳了块水果。这一分神,手里这块火龙果就掉在了桌子上。 拿着牙签的手僵在那里,辛亚的表情从开始的错愕转为惋惜。 像是一个马上要吃到糖却把糖弄在地上的孩子,咬着唇,可怜巴巴地盯着自己本来能够吃到的东西。 陈斯新微微低下头,低低一笑。他站起来来到水天旁边:“水总介意跟我换个位置吗?” 水天酒喝得多人可没醉,拿起酒杯晃晃悠悠地又跟陈斯新换了个位子,坐下来继续拽着宫瑞喝酒吹牛。 身侧的辛亚因为他主动坐过来显然有些不自在,陈斯新想打破这份不自在。 “你想再吃一盘吗?”陈斯新点了点果盘边缘。 辛亚摇摇头:“不吃了。”她已经吃两盘了,很多了。 “那,再来一碗冰淇淋?”陈斯新继续建议道。 辛亚再次摇头:“冰淇淋吃多了很凉。” “那你吃不吃棉花糖?”他记得,进门的时候看到这里的角落有一台棉花糖机。 辛亚有些困扰地侧目:“你这样突然嘘寒问暖的我不习惯。” “我也不习惯。”陈斯新丝毫不尴尬,他大方承认,饱含歉疚地说,“这不对不起你吗?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陈斯新说的直白,辛亚的郁气也没那么深重了。 她脚上的伤口确实疼的让人难受,不便走动。 “我想吃巧克力慕斯。” 陈斯新想了想,拿出手机,准备在网上搜索附近的甜品店。 辛亚虚虚拦在陈斯新手机屏幕上方:“别查了,店里就有。” “有吗?”陈斯新闻言下意识向门口看。他刚才怎么没看到? “冰淇淋机后面,有个冷柜。就在那儿。” “好嘞!”陈斯新利落地起身,“等我一下啊,马上!很快的!” 陈斯新几个大步迈出门去了大堂,辛亚对着面前的果盘有些出神。 虽然她脚上的伤时刻作痛。 但是陈斯新。 不是坏人。 “辛亚。” 突然被人叫了名字,辛亚猛地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毕竟喝了很多酒,宫瑞的眼光有些漂浮:“斯新是个挺不错的人。” 辛亚程式化地笑说:“宫总手下,全是能人。” 宫瑞用表情表示了对辛亚这个回复的惊讶。 可姻缘有命,需点到为止。 他并未深究辛亚刻意的模糊概念,只是举了举杯,自顾自地喝了一口,待辛亚也举杯喝了口果汁,才转过身去,继续和水天闲聊。 陈斯新再回来,手里捧着一个大托盘。 除了辛亚要的巧克力慕斯他拿了两个,上面还有七八个其他口味的甜品。 陈斯新挪了挪桌上的几个盘子,给盛着甜点的托盘留出空间,放上去。 “我看别的甜点看着也挺好吃,就自作主张给你拿了几个。” 辛亚眼睛亮晶晶的:“你拿的这几个好像都很好吃。” 辛亚已经忍耐不住要尝尝这些不同的口味,她挑了一个蓝莓口味的先吃了一口:“好吃,可是这些太多我吃不了怎么办。” 陈斯新看见辛亚展颜,往椅背一靠:“给韩蕊。” 辛亚当真侧头看了眼正和赵六合聊天的韩蕊,她回过头,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哪能把剩下的给人家?” “反正我是给你拿的,当然你吃不了给别人我也没意见。” 辛亚把巧克力口味的拿出来一个,然后将托盘转到韩蕊面前:“小蕊,看看这个,吃吗?” “哎呀!太棒了这个!我刚才怎么没看见。”韩蕊惊喜说道。 “冰淇淋柜子后面就有,还想吃哪个口味你可以自己去拿。” 辛亚被韩蕊的情绪感染,脸上的笑容看起来终于不那么刻意。 陈斯新多少有些醉意,比起刚进门要松懈很多。他脱口而出:“平时就这样多好。” “嗯?”辛亚没听懂。 陈斯新摆手:“没什么。” 辛亚静默片刻,挑了快看起来不太甜的抹茶口味的放在陈斯新面前:“你平时和谁说话都这样,遮遮掩掩话说一半吗?” 陈斯新有些尴尬,原来他嘟囔的她都听见了。 “我不爱吃抹茶味的。”陈斯新想把抹茶慕斯推回去。 辛亚果断送回去:“现在你爱吃了。” “好吧,我说。”见话题转移不了,陈斯新举手投降,“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 辛亚身形顿了顿:“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陈斯新耸肩:“感觉呗。”虽然明显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但总能从她身上感受到若有似无的疏离。 “没什么事儿别瞎感觉。”辛亚面无表情地,吞掉勺子上的巧克力。 陈斯新一晚上也就给辛亚鞍前马后拿点吃的喝的。尤其在聚餐结束,辛亚一瘸一拐往外走的时候,他的愧疚加强了一个高度。 说到底,他就算面面俱到忙活一顿饭的功夫儿,也抵消不了辛亚伤口愈合之前,他给辛亚带来的不便。 于是他主动提出,要送辛亚回家。 “辛亚家可不近,你真的要送?”水天一言,宫瑞等人齐齐向辛亚和陈斯新看过去。 “我记得斯新你平时都住在咱们公司的员工宿舍是吧,不顺路啊。你送完辛亚晚上怎么回去?” 陈斯新从衣服口袋里拎出公司那辆车的车钥匙,扔给水天:“我朋友家离她家很近。我今晚在我朋友家住一宿吧。”反正肖家地方大,不差他一个落脚的地方。 宫瑞家就在这附近,走路十分钟就能到。水天常年住公司宿舍,正好可以带着严祥和韩蕊回去,路上顺便把赵六合送回家。 陈斯新这样的安排,倒是让其他人不犯难辛亚回家的安全问题了。 可这同时,众人心里同时在思考一件事情。 陈斯新居然知道辛亚的住处。 微妙了一晚上的气氛,已经不能再微妙。 韩蕊大咧咧地笑问:“你们两个以前是不是认识啊?” 陈斯新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主要他不确定辛亚的想法。 也知道并不是谁都愿意跟他这个空降的监理扯上关系。 他心里清楚着呢,辛亚这样的女孩子,心思细腻,自有一套处事观。 他并不想让她为难。 让他略有意外的是,辛亚大大方方地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 “是啊,之前我们就见过。他到我朋友的甜品店买东西,几十块的东西,一句话不说扔下一百就走了,很难记不住他。” 如此一番,众人心里明了,一晚上埋在心里的无限猜想终于落定。 不明白原委,就总怕说错话。 心里突然真正敞亮起来,水天不用再顾忌:“早认识不更好,斯新,可得把辛亚好好送回家啊!这大晚上的。” “好!” 中心路段,不愁找不到车。 陈斯新把辛亚扶上出租车,自己绕到另一边,同样坐在了后座。 “我就觉得小亚姐和陈监理不像刚刚认识。”火锅店的屋檐下,望着出租车逐渐远去,韩蕊一脸傻笑地说道。 “瞅你这个笑法,想什么呢?”水天故意摆出嫌弃的表情。 韩蕊沉浸在自己的想象,自动忽视了水天的嫌弃:“人傻钱多青年才俊甜品店一见钟情。” “嗯?”雨声太大,最开始水天没听全,待自己重新回想一遍,忍不住对韩蕊翻了个白眼,“小脑袋里一天到晚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快上车!宫总的老婆孩子还在家等着他呢。” “哦哦,我马上。” 人傻钱多的青年才俊在甜品店并没有对大仙女一见钟情,但秉承绅士风度,还是把她送了回去。 辛亚喝了些酒,头有点晕,躺在后面没多久居然坐着陷入浅眠。以至于她完全错过陈斯新发现她睡着后,不忍心叫醒她,对司机报出的是甜品店的地址。 已经到了甜品店门口,陈斯新总不能任出租车停在那儿。 眼看着快晚上十一点了,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辛亚的肩膀。 “嗯?”辛亚惊醒,有片刻迷糊。 “到了。” 到了?辛亚透过车窗,视线穿过雨帘。 整条街的店面几乎都关闭了,仅存散发着柔黄光芒的街灯,默默照亮行人的路。 Moon的灯也没有一盏是亮的。想必齐雾月已经领着孩子睡了。 大晚上的,辛亚完全没有必要跟陈斯新客气。 “师傅,麻烦你前面右转。”辛亚报出一个附近的小区地址,司机应声重新前行。 “你不住这儿?”陈斯新问道。 “这是我朋友的店,我有时间会来这里帮忙。但是我自己也有住处,太晚了不方便的时候,我会回我自己那里住。” “你和你朋友关系真好。” “嗯。他们一家人都是非常好的人。” 陈斯新看看辛亚,没作声。 终于到了辛亚自己的住处,车一停,陈斯新忽然说道:“我送你上去。” 辛亚在阴暗处挑眉,瞬间困意全无。 陈斯新怕她误会,抬眼示意她看门外的一个方向。 原来就在辛亚的单元门外,有零星的几点烟火。 辛亚忧心地望着那几簇微小的光点。她前几天从业主群知道,这个小区的保安正跟物业打欠薪的官司,据说小区最近治安确实有隐患。 她有必要防范。 “麻烦你了。”辛亚妥协般地说道。 “当赔罪了。”陈斯新率先打开车门,迎着风雨走出去。 看他们两个都要下车,司机怕他们上去了不下来,硬是要求陈斯新把已行车程付了款。 等陈斯新结完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细密的雨水斜斜地打湿了。 推开车门,拒绝了陈斯新想要扶她一把的手,辛亚有意无意地往她担心的方向看去。 很糟糕地,几个男人抽着烟说着荤话。尤其其中两个男人直愣愣地瞅着她,不知在嘀咕些什么,嘀咕之后,还对着她笑。 辛亚蹙着眉。 似乎看出辛亚的不适,陈斯新往烟味浓重的另一边冷冷瞥了眼,回过头,主动挡在辛亚身侧,隔绝了两边的视线:“我送你上去。” “嗯。”辛亚侧目。不得不说,这一刻,陈斯新这人的身影无比高大。 站在自家门口,辛亚的心情才得已短暂的放松。 找钥匙的时间,她终于迟迟地注意到陈斯新紧贴在身的湿漉漉的衣服。 “你等我一会儿,我给你找把伞。” 还要找条干净的毛巾,给他擦一擦。 辛亚这样想着。 其实衣服已经湿透了,再打伞没什么意义。不过正所谓送佛送到西,不看着辛亚安全进门他心里总归不踏实。 “行。”陈斯新靠着墙边儿,等待一把他并不太需要的伞。 想来辛亚也有些着急,借着走廊感应灯的光就进了屋,客厅的灯都忘了开。 陈斯新站在那儿,远远看着辛亚开了卫生间的灯,在里面翻找什么。半天,辛亚又从卫生间出来,一扭头直接去了里面的卧室。 陈斯新有些不耐烦。 他想进去跟辛亚道个别,楼下车还在等。 “辛亚。”怕他贸然进去她会害怕,陈斯新在门口,喊了声她的名字。 可惜没人应。 陈斯新不得不踏进门:“辛亚。” 正在卧室翻箱倒柜专心找新毛巾的辛亚压根没听到陈斯新叫她。 走廊的感应灯到时间自动灭掉光,屋里暗了许多。陈斯新看不太清,伸手摸索着,想去打开墙上的开关。 “咔!”手还没碰到,自己似乎踢到了什么怕碎的像是瓷器那样的东西,陈斯新下意识退了一步。仅这一步,他脚底一滑,身子忽地歪下去。 他马上试图抓住什么,支撑自己。手一抓,霎那间又缩回来。 “大爷的,仙人球!” 这次,陈斯新彻彻底底地,以一个非常怪异的姿势摔下去。 碎裂的声音突然间炸开,辛亚闻声慌张地从卧室中走出来。打开玄关的灯,辛亚彻底愣住了。 就见她放在门口木架上的那盆兰花摔在地上。 玄关处一地的水。 还有坐在地上咬牙揉膝的陈斯新。 “你没事吧。”辛亚在陈斯新身前蹲下来。 陈斯新和辛亚循着地上的水迹,不约而同地探寻到这些水的来源。 辛亚在玄关处摆了好多盆花,几乎每盆都带着防水的底托。唯有那盆半米高的植物,并没放托盘,漫出好多水来。 “啊!”辛亚一拍脑袋,“怪我!是我忘了。上周楼下阿姨搬走,把这盆花留给我了。我平日总在厂里住,走之前怕它干死了,浇了半盆水。但是我忘了,它没底托。” 视野清明,陈斯新看着辛亚的那些花花草草。 仙人球,仙人掌,还有好多不知名的兰草。 倒真是一堆懒人花卉。 那盆鹤立鸡群般的,他也没心思问名字了。 陈斯新艰难地沉声说道:“你家挺干净的。” 辛亚摸不着头脑地环视客厅一遍。 他居然还有心情夸她家干净? 这间屋子显然是被人精心收拾过。物件儿虽多,但是都安然摆放在自己的位置,多而不乱。 瓷砖光可鉴人,除了害他摔跤的水,几乎没有一丝灰尘。 “不过,也别太干净了。”陈斯新除了膝盖,髋骨也被磕到也很痛,他硬挤出一个笑来,“瓷砖太干净了,咝,容易摔跤。” 辛亚哭笑不得地搀起陈斯新:“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第 15 章 ——====== “那倒不用。”陈斯新勉强自己往门外走,“这样咱俩也算扯平了吧。” “我早就不生气了。” 辛亚从肩膀上卸下因着急,急匆匆搭在自己身上的干净长毛巾,一把蒙在陈斯新头上。 “这个给你,擦擦水。” 陈斯新按着柔软舒适的毛巾:“我衣服都湿透了,现在擦也没什么用。不需要这个。” “不,你需要。”辛亚语气坚定地说,“我家里没有你能穿的衣服。这条毛巾足够长,至少你拿来披着,可以不那么冷。 陈斯新确实也冷。 “那我拿走了。嗯,下周洗干净……”陈斯新有些犹豫,毛巾这种东西好像不是那种适合洗干净送回来的东西。 辛亚似乎也明白陈斯新的顾虑。她手掌往前一推,特爽快地说:”送你了不用还了。” 陈斯新抿唇一笑,正打算走。 揉着依旧疼痛的髋骨,他瞥了眼碎裂的花盆和淤泥尘土,又瞧了眼辛亚身子重心偏向一边的别扭姿势。 她的脚应该还在疼吧。 挪了几步,从客厅的垃圾篓里拎出那个干净的还未使用过的垃圾袋,陈斯新捡了碎裂的花盆瓷片放到垃圾袋里:“这个我拎走了,你好好休息,注意安全。” 辛亚眼里存有显然的意外。 她不好意思地说:“今天真的麻烦你了。” 陈斯新笑笑,检查过毛巾妥妥地披在身上。转过身,一只手拎着垃圾袋,一只手扬起告别:“走了。” 他们上来以后电梯无人用,就停在辛亚的楼层。 陈斯新很快消失在视野。 辛亚锁好门,靠在门边盯着那盆摔碎的花瞧了好半天。脚都有些麻了,人却突然轻松地笑了起来。 因为来回牵扯,创口不大,但是却也足够的疼足够的折磨人。辛亚换了不知多少纱布和创可贴也没等来伤口的痊愈。 再到工作日,她干脆准备了一双凉拖带到景森。反正徐白只在意他交代给她的工作和她准备的饭菜。 她私下里甚至想过,是不是哪天她穿件外星人的cos服,徐白都不会开口问她一个字儿。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扬起笑容。 到了景森,没直接去徐白那边的办公室,而是去了行政办公室那边。 她把一个保温饭盒放到自己的办公桌上,转身就出去,到了销售的门口。 销售部的门是大开的。 她迅速探头往里看了眼,其他人还没到。只有宫瑞坐在靠墙的位置翻看着什么,时不时咳嗽一声。 上班的时间快到了。 祥子和小赵陆续和她打了个照面。眼看还有一分钟就到了景森打卡的时间,陈斯新还没来。 辛亚有些苦恼。不得不离开,回行政办公室拿了保温饭盒,又回到了徐白那里。 捧着保温盒,辛亚一路的心情略有失落。陈斯新在她家摔倒的事儿,她这两天总有愧疚。思来想去,就做了些小零食,当作他送她回家的答谢。 毕竟当天的情况,就算楼下的人对她没恶意,也给她带来了困扰。他在,至少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可是他怎么没来上班? 刚才小赵和祥子一看她在门口,就知道她是来找陈斯新的,一个劲儿地请她进屋坐。是她脸皮薄,不好意思推拒了。 辛亚有些泄气。 她刚才就该问问他们,陈斯新平时是否会在办公室办公。毕竟空降来的,不用坐班或者有其他工作都是可能的。 推开楼门,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上了楼。一个转弯,陈斯新靠在窗边,默默地抽着烟。 “嗯?”辛亚当场愣住。 他怎么在这儿。 “难怪你同意上这边来,原来这边考勤这么松。”终于等到辛亚,陈斯新不无抱怨地说。 “你怎么在这儿啊?”辛亚边靠近边问道。 陈斯新从身后的窗台拿过一个袋子:“给大仙女送早餐。” 辛亚这次愣的时间更长了。 她看着那个袋子好一会儿:“给我送早餐?” 陈斯新把早餐袋递给辛亚:“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买了我爱吃的。” 辛亚抱着那袋沉甸甸的早餐,慢吞吞地说:“你不是说,咱俩扯平了。” 决定给辛亚买早餐,确实是陈斯新在早上临时决定的。 送辛亚回家的第二天,他才发现他膝盖磕出了淤青。早上他换衣服,看到自己膝盖的青紫色一点都没退,忽然就想到了她。于是在他上班路上,路过一家早餐店的时候,硬是站在那家早餐店门口,十几秒挪不动地方。最后还是站在队伍后面,默默排了个队。 “你那个脚,是不是还没好呢?”陈斯新示意性地往她脚后看了看。 辛亚略微偏头:“是呀。不过已经好多了。” 陈斯新不说话,站在那里,沉默异常。辛亚一时有些局促,便找话说:“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有一些女款的鞋,不论新旧刚一上脚都是这样的,特别容易磨脚。我每隔一两年,脚后面总会磨破,经常一个多月好不了,都习惯了。” 陈斯新的沉默,只因他突然发现到了上班的时间。 虽说他每天闲得冒烟儿,但是到点儿了人不在,总归对不住他那个好哥们。 “我知道了。”陈斯新再度低头看了看时间,“你先吃着。我得去上班了,改天再聊。” 辛亚后知后觉,她一着急说的太多了:“你快去吧。” “对了。”辛亚叫住即将离开的陈斯新,她把手里的保温盒推出去,“这个,给你的。” “给我的?”陈斯新的笑容饱含深意。 辛亚怕陈斯新误会,匆忙解释道:“感谢你那天送我回家。我做了点小零食,补偿你光荣负伤。” 辛亚坦坦荡荡,陈斯新也坦然接受:“那行,谢谢你!吃完了我把饭盒给你送回来。” “嗯。” 辛亚噙着笑推开了门,岂料徐白这个向来几乎足不出户的居然破天荒的出了屋。 站在那里,直勾勾的,似乎正等着她进来。 “老板好!”辛亚一紧张,就说了徐白不爱听的话。 果然,徐白眉头一蹙,开口纠正:“叫我徐工。” 辛亚连忙改口:“徐工早上好。” 徐白眉头间的纹悄然散开,人又恢复到了极度安静的状态。 辛亚把早餐袋放在工位上,手背过去,局促地揪着手指。 这段时间,只要能保证徐白的三餐,并且能在截止日期之前完成徐白给的任务,徐白就在那间屋子里,安静的做他的美男子,与世无争。 对她,说是不闻不问也不十分过分。 时间久了,她甚至有些模糊了一个职场人该有的时间概念。 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就像眼下这个时间,往常都是徐白睡觉的时间。可今天,偏偏人就站在哪里。 “对不起我迟到了。”辛亚连忙道歉。 “我本来在睡觉。”徐白淡淡地开口。 辛亚抠着手心,更加愧疚了,心里一个劲儿地做自我检讨。 “但是你们聊天,吵醒我了。” “嗯?”辛亚忍不住瞟了一眼徐白的房门。 他房门可是专门定制的隔音门,她和陈斯新说话,把他吵醒了? 不至于吧,声音那么大? 辛亚正思忖如何哄他不生气,继续去睡。 徐白一步步向她走来。 “辛亚。”两步的距离,徐白站定。 “嗯?什么事?” 徐白脸上忽然堆满委屈:“我饿了。”就像离家迷路的小猫,终于等到了自己的主人。 陈斯新给她准备的早餐十分丰盛,仿佛没考虑她吃不完的可能。她分给徐白一半,取出自己能吃下的部分,居然还剩一些。 温热的包子极大的满足了徐白的肠胃,辛亚给徐白递过去一杯刚热过的牛奶。 “你慢点。” 徐白点点头,吃东西的速度倒是一点儿都没减下来。 辛亚见状,不由问道:“你多久没吃饭了。” 徐白很给面子地腾出一口气来:“两顿。” “也就是说,你昨天晚上没吃饭?” 徐白摇头。 “那?是昨天中午落一顿?”辛亚又猜。 徐白再度摇头:“你不在的时候,我一天两顿饭。” 手指抵在下巴,辛亚大略一想,便不可遏制地惊呼:“你难道昨天一天都没吃饭?” 辛亚的声音急而尖锐,刺得他耳朵不舒服,不过看在这顿可口早餐的份儿上,徐白只是掏了掏耳朵,什么都没说。 他犹豫了一瞬,随即点头承认。 辛亚不解道:“你为什么不吃饭啊?” 徐白可怜巴巴地指着堆在墙角的那堆放置速食食品的箱子:“有虫子。” “哪里有虫子?”辛亚跟着看过去。 “放东西的箱子。” “里面吗?” “外面。” 辛亚顿时无语。稍微整理了心情,她尽量平和地问:“那你怕什么?” “有腿儿。”徐白答得理直气壮。 “有腿儿?”辛亚扶额,低声重复。 脸上浮现无奈地笑,她继续问说:“你大还是它大?” “我大。” 辛亚满意地点头。不错,道理还是能听进去的。 辛亚接着问:“那,你怕它还是它怕你?” 徐白很不上道:“我怕它。” 似乎怕辛亚不信,徐白紧忙补充说:“为了压惊我甚至喝了好几罐啤酒。” “喝酒壮胆也没用。” “我怕它。” 这一刻,辛亚感觉坐在自己身边的不是跟她年纪相仿的大设计师,而是Moon里面天真懵懂的郝西西。 “不怕。一会儿看我灭了它。” 徐白立马把视线从食物上移开,抬头看着她。 辛亚忽然很想当场给齐雾月打个电话。 她想,这个电话如果能打,她一定要仰天大笑一分钟,告诉齐雾月有个知名的大设计师用崇拜的眼光看着她。 无比虔诚。 就因为她不怕虫子。 然而也就是想想。 工作她还是要的。 “你先吃,吃完了我去找虫子。” “嗯。”徐白吃着东西含糊地说,“我屋里有苍蝇拍,一会儿拿给你用。” 本想说可能用不上,但一想这是徐白第一次主动出来想做些什么,她爽快答应下来:“嗯。” 平时徐白怕吵,而且他从不离开,辛亚工作和打扫的时候总是静悄悄的。 偶有一不小心弄出较大的动静,徐白就会很快出现,站在门口气鼓鼓地看她。 不吵也不闹,就那样站着,沉默着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种时候她总是不得不立即停止在做的事。 安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表示自己不会再发出声音。 辛亚很早就想给这间办公室做个大扫除了。 这次趁着要找虫子,她拿出早就买好的消毒液。一边找虫,一边清理收拾。 徐白心思都在虫子上,离老远站在一把椅子上,任她叮叮当当,居然也没说出半个“不”字。 在清理最后两只箱子时,突然一只潮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 徐白一嗓子喊出来,害得辛亚一哆嗦。 “你喊什么?”辛亚摸着心口问,语气颇为无奈。 徐白指着停在角落里的虫子:“出,出来了。” “没让虫子吓死也让你吓死了。”辛亚抱怨后转过身,一脚把虫子踩死。 “喏,好了。”辛亚清扫残局,全部倒在垃圾桶里,“你可以下来了。” “嗯。”似乎终于确认了虫子的生死,徐白乖巧地从椅子上跳下来。 不动,只站在椅子旁展露了一个罕见的笑容。 “至于吗?这么开心。”印象里,她从未见到徐白这么开心过。 徐白单单在笑,乐呵呵地回了自己的房间,随手关了门。 似乎想到些什么,门刚关上他自己又开开。 然后他一点点控制着力道关门,最后留出一道小缝。 辛亚望着那道缝儿,不由感慨门那边的,是多么幼稚和别扭的,如同小朋友一样的人啊。 忽然间,徐白自己拉开门又走了出来。 “我不讨厌他。” 辛亚一愣。 徐白说谁呢? 很快徐白解开了辛亚的疑惑:“其实我今早是饿醒的,不是你们吵醒的。” 徐白又说:“以后他还可以来。但是……” “他抽烟。” “有味道。” “算了,以后还是让他少来吧。” 徐小朋友一本正经地嫌弃道。 被嫌弃的陈斯新第二天趁午休来还保温盒,正巧赶上辛亚午睡。 门锁卡住的声音把辛亚吵醒,辛亚把眼罩往上一推,慵懒地告别沙发,开锁打开那扇磨砂玻璃门。 “你在睡觉啊。”陈斯新感到新奇地多瞄了两眼辛亚眼罩上那双炯炯有神的Q版眼睛。 辛亚困倦的样子和眼罩上的Q版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嗯,进来说。” 陈斯新把保温盒放在茶几上顺势在沙发坐下来,辛亚不知从哪儿拎出一盒饮料放在他面前,其后迅速地从角落地一堆箱子里挑出一盒速食鸡肉饭,拆开,放进微波炉。 “才吃饭?”陈斯新低头瞧了眼腕表。 “不是,我吃过了。”等时间的空隙,辛亚拆了盒牛奶,倒进徐白专用的牛奶碗里等待加热。 “徐工没吃,我给他热的。” 他来景森已经有段时日,可要不是想来给辛亚送早饭,他甚至没太注意这里的与世隔绝。 上午闲时他问过宫瑞,关于这位徐工,以及辛亚。得到的答案并不全面。 只知道辛亚其实被分公司许多高层看好,却被陶蕴安排给徐白,做了总助。 陈斯新坐在沙发上,率先看向角落里的诸多装着食物的箱子盒旁边那台款式较新的双门冰箱,再到面积虽小但看起来一应俱全的小厨房,最后落在另一扇他没进去过的门。 辛亚整洁的办公桌上堆着一摞很高很高的书册,在这间充满生活气息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的上进。 “你怎么会来这儿?你不是隶属行政吗?”陈斯新百思不得其解,不得不向本人求证。 辛亚便把陶蕴对她的委托向陈斯新解释了一遍。 “我终于知道了。”陈斯新听后富有深意地重新看了眼徐白紧闭的门,“我以前听我哥们儿盛景说过,说他有个发小儿,精通设计。不但会设计一般住宅,哪怕各种类型的工厂车间,相关构造只要在他评估调查后得到他的保证都必然给你设计的妥妥当当。据说人家家底厚实,门路也广。找他设计连需要的相应材料也能略低于市场价给你拿到,厉害着呢。” 陈斯新对着徐白的门一偏头:“分公司今年盈利情况不理想,估计能顺利建新仓库少不了里面这位的帮忙。” 陈斯新这个空降监理从来不避讳他和景森太子爷盛景的挚友关系,素日鲜少藏着掖着。所以他说的话,辛亚倒没什么怀疑的。 时间一到,辛亚把牛奶换进微波炉加热:“他这么厉害呢?” 陈斯新拉开饮料的拉环:“如果我没认错人,就是他了。” 辛亚愣了愣。她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了几样果蔬,又从壁柜里拿出一个小锅。铺开菜板,清洗蔬菜。竟是一副要做菜的架势。 “你干嘛?”她不是吃过了吗? “听了你的话,我突然觉得我对我的顶头上司可能不够重视。我决定了,中午给我上司做个新菜。” 辛亚一刀下去,义薄云天。 陈斯新噗嗤就笑了。 长这么大,他真没见过谁做菜做得这么有气势的。 切菜跟砍菜似的。 而这般气势,果然吸引了注意力。 很快,徐白的门“咯吱”一声,徐然打开。 徐白一脸怨念地注视拎着菜刀不知所措的辛亚。余光中察觉到陌生的身影,他定睛足足看了陈斯新十秒以上的时间,然后转过来毫无表情地对辛亚说:“我并不想妨碍你正常谈恋爱,但是你们能不能小点声。” “诶?啊徐工我们不是你想……” “砰!”辛亚完全来不及说完,徐白的门就重重关上。 一时两人无话。 辛亚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当场就闹了个大红脸。 阳光正好,辛亚偷摸观察陈斯新的反应。 岂料人家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岿然不动。 “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回去了。”陈斯新如同没听到徐白说的话似的,气定神闲地站起来走近辛亚,指着操作台上几个透明的瓶瓶罐罐,“诶?你这些都是什么啊?” “啊?”辛亚低头一看,“啊!这些都是炖肉用的香料。我刚才看冰箱,徐工买了排骨。我先炖上,正好晚上吃。” “你俩每天一起吃饭吗?” “不一定,有时候会。我们这儿的新鲜食材一般都是徐工预订,公司食堂送过来。徐工饭量毕竟有限,有时候他觉得他自己吃不完,会给我留便签。他想吃的口味我给他做,给我的那部分我自己处置。” “那他人还真不错。”陈斯新表示肯定地点点头。 菜板上新鲜的姜片散发浓郁的气味,陈斯新快速眨眨眼:“什么菜需要这么多姜?” “哦,今天中午的菜,还有炖排骨要用的。明天降温,吃点姜驱驱寒总归没错。” 陈斯新再找不到话可以说,仓促道了别,就离开了这里。 站在楼下,陈斯新仰头遥望一扇窗户。 “哎呦!陈监理!”工程部的小李恰巧从这路过,“你怎么在这儿发呆啊!” “没事。”默了三秒,陈斯新才接着说,“烟瘾犯了,但是这里不能抽。” 小李了然笑说:“我刚来景森的时候也是。没事,再往前走一点到了生活区就能抽了。” “好。我这就去。”陈斯新答应下来他到这里第一天就知道的事儿,扬扬手径直走向生活区。 暮秋之际,一些树木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 陈斯新满含心事地往前走。 只有他自己知道,对于徐白的话,他心里不是完全没有波动。 如同他今天久违地见辛亚料理食物,第一反应是她还是穿裙子更好看。 第二反应才是,她今天那条蓝色的围裙没有Moon那条棕色的围裙好看。 他不是小孩子,他很清楚他想让辛亚穿裙子和以前他想让员工上班好好穿工装是不同的心情。 不强烈,但是已然存在。 陈斯新有些烦躁。 他觉得他自己有些奇怪。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深吸一口气,陈斯新努力让自己不去思考这些让他烦躁的事情。 大步的往前走着,不敢回头。 正如辛亚所说,第二天月城果然迎来了近日温度最低的寒冷天气。 天气冷,消耗就大。 同样的早餐,却比往常感到饿的时间提早了近个半小时。 陈斯新从自己的储物柜里拿出饭盒。 为了还辛亚的保温盒,辛亚给他做的小零食,被他转移到了自己的饭盒里。 如今看来,辛亚做的这些点心倒是阴差阳错的救了他叽里咕噜的肚子。 尤其她做的肉干,甚至比市面上的一些牌子还好吃。 陈斯新又拿出一块,满足地嚼起来。 他正吃着东西,晒着太阳发呆,小赵匆匆从外面走进来。 站定在他面前,带来了外面的寒凉之气。 “陈哥,帮我个忙。” 陈斯新嘴里嚼着,含糊地问:“帮什么?” 赵六合整个人焕发着异样的精神头儿:“我要向韩蕊表白。” 陈斯新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口咽下口中的一切,眼中闪耀好奇的光:“你们不是只在一起吃过一顿饭?怎么,一见钟情啊!” 小赵没有否认,他挠挠头,有些腼腆:“我还真挺喜欢她这样的。以前见着就觉得小姑娘利利索索的很清爽,一起吃饭聊天之后我更觉得她性格好,对我脾气。陈哥,祥子又出差了。宫总本来就是个大忙人儿,周年庆这段时间他指定更忙。我实在找不到人了,帮帮我呗。” 陈斯新略一思忖:“需要我干什么?” “查缺补漏。”赵六合一本正经地说。 顿时,陈斯新被这个答案惊到,看向赵六合的目光宛如看着谁家的傻儿子。 “什么意思?”陈斯新满脸问号,“你去跟韩蕊说‘我喜欢’,我跟你后面补充说‘你’是吗?” “不是!”赵六合哭笑不得地解释,“哎呦陈哥,没让你这么查缺补漏。就,你先听听我的想法,然后,我表白当天,帮我看看我布置的场地有没有女孩子一看就不喜欢的地方。还有。我送花表白的时候,你……嗯,哥,我想想……” 陈斯新推手,止住赵六合别扭的解释:“哥也青春过,不用说了。哪天有什么需要你直接叫我就行。” 赵六合解脱般地舒了一口气,继续叙说他的计划:“我都想好了。到时候我先去见她。不管她答不答应,隔几分钟,哥,你再出现。我要是成了呢,咱就开开心心一起去吃个饭。万一不成,哥你去就当帮我缓解尴尬了。行不?” 都是一个部门的兄弟,成人之美的事儿他是想帮一把的。 陈斯新点头应承下来:“行。你打算哪天表白啊?” 赵六合嘿嘿地笑:“我都想好了。年庆结束,我就表白。” 陈斯新比了个“OK”的手势,这事儿就算敲定了。 赵六合得到陈斯新的保证,整个人心情愈加舒展开来。 这时,他终于注意到陈斯新手边那个盖了一半盖子的餐盒:“哎呦,陈哥。你这,看起来不错啊!肉干!曲奇!还有梅花酥?你自己做的吗?” 陈斯新没正面回答,反而问道:“喜欢?” 赵六合兴奋地点头:“想尝尝。” 陈斯新犹豫片刻,其后,如断舍离一般将餐盒推了出去:“喜欢就都送给你了。” “真的呀!”赵六合见陈斯新并不像说笑,开心地捧着餐盒,赶紧挨样尝尝,生怕陈斯新反悔。 陈斯新本来就饿,一看小赵狼吞虎咽的样子顿时有些后悔。 “诶?那个肉干,给我留一片。” “才不!”小赵不厚道地拔腿就跑,杠铃一般的笑声响彻整间办公室。 真别说,这个肉干还怪好吃的。 至于陈哥…… 哈哈,他自己有时间再做一份吧! 小赵就这样跑了。 带着陈斯新的餐盒。 陈斯新对着空荡荡的桌面发愣。 算了。 这样也好。 就这样吧。 第 16 章 ——====== 辛亚和陈斯新之后再没有机会相互遇见。 虽说都在同一家公司,却仿佛回到了各自原本的生活轨迹,再无交集。 一晃儿就到了周年庆。月城城北的一家酒店,三层整层被景森包下。从台前到幕后,都忙的不可开交。 一间毫不起眼的休息室里,存放着满满几箱的新鲜花瓣。还有譬如蝴蝶结丝带这类装饰品,亦是零零散散堆了好几箱。 赵六合捧着那束他精心挑选的花儿,第六次问陈斯新:“陈哥,你真觉得这花好看吗?这儿,还有这儿。你说,是不是添几朵百合更好看一点。” 陈斯新被赵六合问的腻歪:“表白表的是心意。人家姑娘喜欢你,你就是送人一支玫瑰,说不定人家都能同意。不喜欢,你就是摆一屋子玫瑰百合也不一定能成。” 小赵苦着脸:“陈哥你前几天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说,喜欢就得鼓起勇气试一试吗?” “那是我不知道一束花你也能磨叽我六遍。”陈斯新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箱子里,一只红色的便携风扇被众多杂物挤在最上面。 陈斯新扬了扬下巴:“都几月份了,带个风扇来干什么?有用吗?” 小赵顺着看过去:“忙中出错了。出门前搬箱子,没注意把宫哥的杂物箱也搬来了。” 陈斯新瞧着那个风扇眼熟。他走上前,把风扇从箱子里拎出来,放在手心细细看。 诶?这不是他捡到的那个吗? “哎呦你们几个怎么还在这里啊!”突然间,宫瑞急匆匆推开门,“盛总都到了你们居然还在这里唠家常儿。赶紧的,过来帮忙!” 盛景已经来了? 小赵本能地把花随便往事先准备好的广口花瓶里一插,完全忘记自己刚才还捧着那束花倍加保护。他“腾”地站起来,疾步往门口走着。 陈斯新一紧张,也跟着快速往门口走。可转念一想,那是盛景啊,他着什么急。 原地翻了个白眼,嘲笑一番自己。陈斯新放缓到正常的步速,一步步跟在后面。 越往前面走,公司的同事就越多。或喜笑颜开,或忙忙碌碌,十分热闹。 “噗。” “哎呀你不要再笑了,我假睫毛都让你贴歪了。”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富有节奏感的一阵笑声,吸引了陈斯新的目光。 陈斯新脚步不禁一顿。 是韩蕊,拿着一瓶什么东西笑弯了腰。 还有辛亚,穿着一套公主裙,真真有了大仙女的仙气和模样。 “我就是觉得。”韩蕊边说边笑,不可遏制,“我就是觉得,按照水哥的剧本,小亚姐你这俩睫毛贴歪了说不定更合适。虽然我不是故意贴歪的,咯咯咯。” 鬼使神差,陈斯新临时改了方向,走向辛亚。 韩蕊眼尖,笑着打招呼:“陈监理!” 陈斯新一派玩世不恭的摸样,笑问:“笑什么呢?老远就听见了。说说看,也让我开心开心。” “笑我们这次的剧本。” “什么剧本?” “《七个公主和一个小矮人》。” “七个啊!”陈斯新低低叹笑,“你们部门哪来的那么多人?” 韩蕊神秘兮兮的:“一会儿表演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陈斯新挑挑眉。 “我先进去了。”跟辛亚点头打了个招呼,陈斯新转身进入会场。 盛景总也不来月城一趟,一来就是最高规格。 醇香的茶唇齿留香,他指了指舞台:“陶总不表演个节目什么的。” 陶蕴一身干练的西装,棕色的卷发垂至双肩,衬得她整个人干练又不失柔和。 就跟说风凉话一般的语气,陶蕴摇着杯,噙着笑说道:“盛总什么节目没看过?还用得着我献丑?” “你可不丑。”盛景故意曲解。 陶蕴低低“哼”了一声,不屑地移开目光。 油嘴滑舌。 盛景喜欢陶蕴,在景森不算是秘密。 而盛景和陶蕴这种见面就掐的相处模式,在景森高层里也不是秘密。 在场的还有水天和聂词。两人一副过来人的淡定模样,自顾自喝着茶水儿,时不时还碰个杯,对当前的气氛一点都不紧张。 反正不可能真打起来。 盛景和陶蕴正你一句我一句的,互不退让。好在陈斯新的到来终止了这场没有营养的斗嘴。 “哎呀,这不是盛总吗?盛总一表人才,来我们分公司可是蓬荜生辉啊!” 盛景身姿挺拔,坐下来也是腰杆倍儿直,一副青年才俊事业有为的自信摸样。 “有段时间不见,陈监理越发丰腴了。看来分公司的水土,确实不错。” “得了吧你!”陈斯新在盛景身边的空位坐下,朗然道,“几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你这张破嘴,就欠治。” “以后我娶了老婆,自然有我老婆治,不劳你操心。你还是操心一下你自己的老婆吧!” 陈斯新毫不在意地说:“我哪来的老婆可以操心?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盛景正视着陈斯新,说出来的话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来之前在星城见到温娇了。” 陈斯新忽然安静下来。人坐正了身子,表情也严肃起来,整个人气势在刹那间产生变化。 “我去走廊抽根烟。”分不清这句话跟谁说的,盛景说完就自己站起来出去了。 会场没有禁烟的规定,在这儿抽一样的。 唯一的可能性是盛景有其他事。 陶蕴心里有数,便没出言挑明。 果然,盛景出去之后,很快陈斯新也跟了出去。 他们走后,陶蕴琢磨着“温娇”这个听起来极为耳熟的名字。 回想半天,才一拍桌子猛得惊醒。 温娇? 那不是星城温家的二公主,手握星城零售业半壁江山的温家下一代继承人吗? 零散的信息一点点串联成线。 陶蕴忍不住往会场门口看去。 如果是温娇。 那陈斯新就是…… 真是可惜了啊。 陶蕴不无感慨的遗憾地想着。 陈斯新找到盛景的时候,盛景正坐在一扇偏僻的落地窗前。 落地窗被人从里面落了锁,还放了一个长条木箱堵着门。 陈斯新默默走过去,和盛景相对着,坐在那个长条木箱上。 “她,怎么样了。”许久的寂静后,还是陈斯新沉不住气先开了口。 “她很好。剪了短发,人很有精神,看起来比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开心。”盛景一点都不留情面,字字带刀。 难得的,陈斯新没反驳。 他无力反驳。 只能低着头,目光落在脚下那一块狭小的区域。 “斯新,我下午没课,你陪我逛逛街好不好啊!” “哦,没空啊。那好吧,我去公司陪你加班。” “斯新斯新!你看这个!好看吗?我亲手给你织的哦!” “你还要加班啊。唉,你怎么总是这么忙啊。算了,让我看看,你在忙什么?嗯,我也学学这个吧,我学会了,以后我帮你,你就不用总加班了嘿嘿。” “斯新!生日快乐!” “诶?你这是什么表情?” “不是吧,你连你自己生日都忘了啊。啊,那好吧,以后你生日我都给你记着,我给你过,嘿嘿。” 昔日的声音在他脑海久久不散。 陈斯新非常痛苦。 是他不好,把一个那么好的女孩儿,弄丢了。 盛景见陈斯新这样,终究有些不忍。 他站起来,拍了拍陈斯新的肩,思来想去,只说了句:“忘了吧。” 陈斯新不答,盛景再度拍了拍陈斯新的肩,聊作安慰,然后离开,把这里留给陈斯新一个人,让他慢慢疗伤。 晚会即将开始,主持人已经在往舞台中间走。 宫瑞左顾又看:“斯新人呢?” 水天也替他找,俩人来回探头探脑,格外显眼。 “别找了。”盛景出言相告,“他心情不太好,让他去吧。” 水天放下心,转过身来。而宫瑞却多了心事。 陈斯新心情不好? 多不好? 可别走了。 小赵还没跟韩蕊表白呢! 小赵表白那一套流程,他可不知道啊! 顿时没了胃口。宫瑞拿起手机,打了几个字又全部删除掉。 算了。 谁都有私事。 谁又能比谁重要呢? 听天由命吧。 会场里的音乐声和欢呼声阵阵袭来,相当热闹。 陈斯新没心情进去看。 让服务生搬来一箱啤酒,陈斯新坐那儿自己喝了起来。 一瓶又一瓶,喝得他头痛。 可惜怎么喝也喝不醉。 那些以往的画面不断从脑海中速速穿过,由不得他。 好几个空瓶随意地倒在地上,从最里面的楼梯,突然窜出来个人影。 这个人,看上去眼熟。陈斯新往上推了推眼镜:“祥子?你出差回来了?” 严祥身上还带着丝丝凉气,显然是刚从外面进来的:“其实中午就回来了。喝了点酒,一觉醒来都这个点了,这不赶紧打车赶过来了吗?” 脚边好几个空酒瓶,陈斯新看上去也不太好的样子:“陈哥,你怎么自己在这儿喝这么多啊?” 陈斯新却没回答,而是反问说:“这次合作谈的怎么样?” 毕竟这位陈监理和盛景盛总关系不一般,严祥虽不确定陈斯新醉成什么样也只能如实地说:“不太好。老邢总上周突然昏迷住院了,这次来谈的是小邢总。看起来小邢总并不熟悉业务,跟我砍价跟在菜市场买菜似的,恨不得让咱们白送,唯独不愿提质量细节。我已经很陶总和宫总汇报过了,他们让我先回来,等老邢总醒过来再说。” “嗯。稳一稳没错。”陈斯新自己低声嘟囔着。 即便严祥不知道陈斯新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也察觉到了陈斯新的不对劲儿。 “也不知道今天都有什么节目。来景森以后,光出差了。”严祥蹲下来,“走啊陈哥,一起进去看演出啊!” 严祥说着,手已经搭在陈斯新胳膊上了。 陈斯新的情绪被中止,头疼的还厉害。他迟钝地点头:“好,咱们进去。” 严祥和陈斯新进去的时候,正巧是辛亚他们《七个公主和一个小矮人》谢幕的时候。 台下笑声一片:“还挺有意思的哈!” “可不嘛?谁知道原来公主叫七个。” “对对对!太好笑了哈哈。” 这口碑让严祥有些遗憾来晚了。 而陈斯新,脑袋里空空的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直到演出眼看着要结束,赵六合暗搓搓地从自己的坐席溜过来找他,陈斯新才想起来还得帮这小子表白呢。 “走呀!抓紧抓紧!”陈斯新笑起来阳光明媚,完全让人看不出来他满满的心事。 严祥跟小赵总是一南一北,分头出差,时间和大家就总对不上。 见销售的几位同事齐刷刷地往同一个方向走,还纳闷儿呢:“咱们到底要去哪儿啊?” 陈斯新认为之前那个笑容可能已经是他今晚能展现的最后一分和善,他实在没有心情多说。 于是正主赵六合一把把严祥搂过来,神秘兮兮地小声说:“嘘,小点声,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想必赵六合也看出来不对劲儿,他一进借来的休息室,就拉着严祥满地撒花瓣。 陈斯新面无表情地替赵六合把早早准备好的挂饰挂好,就找了个单座沙发,“请勿打扰”一般地窝在角落。 手有点空,就近把那个红色的小风扇放手里捧着,一副受伤了的可怜摸样。 人一旦想起往事,就会没完没了,无法抑制。 低头摸了摸这个小风扇,他突然想起,曾几何时,他的前女友温娇也给他买过一个类似的。 可如今,那个小风扇他记不清在哪儿了。 而温娇,也和他没关系了。 正想着,陈斯新心里更难受了。 严祥跟着赵六合满屋子撒花瓣,也看出些门道。 他贼兮兮地撞了撞赵六合:“赵哥,今天这是,嗯?” 赵六合挺开心,没想到祥子这人还挺上道。 “对,表白。” “哦!”严祥意味深长地看向陈斯新。 怪不得。 难怪斯新哥喝那么多酒,合着是壮胆啊。 赵六合心思都在完美地铺洒鲜花花瓣上,压根没注意严祥的目光去向。 严祥欠欠儿跟过去,继续问:“诶?赵哥,快跟我说说,谁啊谁啊!” 小赵脸热,有些腼腆还有些含糊:“就,行政那个。” “那不就是……” 赵六合及时封住了严祥的口:“你小点儿声。” 那么大声干什么,怪不好意思的。 严祥喜笑颜开的。 真别说。 这么一想,陈哥和辛亚姐真挺般配的。 啧啧。 上次吃饭就知道他们俩不对劲儿了,没想到真要成了。 挺好。 严祥一下来了劲头儿:“赵哥,还有什么没弄完的,给我!我都给弄了!” 小赵乐坏了。 祥子这小伙子还挺仗义啊! “差不多了,花撒完了等着就行了。” “好嘞!”严祥爽快地答应下来这个即将让自己肠子都悔青的事情。 第 17 章 ——====== 赵六合规划的倒是挺好。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他居然找不到韩蕊在哪儿了。 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 赵六合怕白忙活,曲线救国地给辛亚打了个电话。 得知韩蕊散场以后好像要去哪儿,赵六合临时请辛亚帮忙,把自己想表白的事情全盘告知了辛亚。 “我可以带她去,但是我不能保证人家答应。”辛亚有所顾虑。 小赵感激地说:“这个我知道。能帮我把她带来亚姐你就帮我大忙了。” “就是转角后的那一间是吧。行,我试试。”辛亚这边刚挂断电话,韩蕊就出现在她身后。 “什么转角第一间啊!” 卫生间还有人排着队,韩蕊洗手更是添加了水声,辛亚不得不抬高些声音:“这里的一个休息室,据说布置的超漂亮。你陪我去看一眼咱们再走呗。” “行!”韩蕊纯粹也想看看究竟有多漂亮。 辛亚带着韩蕊到休息间的时候,销售部这几个人就混在三五成群,说笑聊天的人堆里面。 小赵偷着探头出来给辛亚使了给眼色,辛亚就拉开房门,带着韩蕊走了进去。 “哇!”屋子本身古典的风格典雅而不失细节,壁纸的金色花纹反射着美丽却不俗气的光。一个个柔黄的小灯几乎缀满整面墙,中间的心形区域不知堆了多少玫瑰。 地上不论瓷砖还是地毯上都铺着带着新鲜芳香的花瓣,从淡粉到深紫的香薰蜡烛围成了爱心的形状,光辉映衬着从屋顶垂下的无数手工纸鹤。有歪歪扭扭的,也有平整一些的。虽不知出自谁手,但格外温馨。 可以说,这些布置并不算太罕见,然而其中的用心确实很打动女孩子的心。 辛亚循着记忆,从窗边的圆桌上找到赵六合叮嘱过她的一瓶泡泡水:“给你的。” “给我的?这不是小时候玩的那种,吹泡泡的吗?” “对,吹泡泡。说不定你吹着吹着,喜欢你的人就带着你喜欢的东西来见你了。” 韩蕊有点明白过来。 “不会吧。”看上去,十分惊喜。 反正也瞒不住,辛亚笑言:“为什么不会?” 韩蕊咬咬唇,眉梢眼角藏不住幸福的笑意:“小亚姐连你都知道了啊。我还觉得时间太短,想过段时间再跟你说呢。” 辛亚一愣。 原来韩蕊知道啊。 那小赵今天就是走个形式? 韩蕊以为辛亚生气了:“小亚姐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你看,这离咱们那天聚餐也没多长时间,我不是不好意思嘛。” 放在游戏里,韩蕊和辛亚这就算跨服聊天。 而休息室外,精心准备这场告白好几天的赵六合突然怂了。 怎么说都不敢进去表白的那种。蹲在墙角,抱着装饰廊柱不撒手。 “这么多人跟你忙活好几天!”气得宫瑞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他一脚,“你去不去?你还是不是男人了!” 赵六合非常硬气地回说:“不是!” “你他……”宫瑞气笑了,他捂着胸口顺气,“你个完蛋玩意儿,气死我了。斯新啊,你看怎么办啊这?” 陈斯新抱着和天气完全不符的便携风扇,准备先赵六合一步进去:“算了,他不去,我叫她们出来。” 赵六合含怨地抬头瞧了陈斯新一眼,但是他不敢跟陈斯新发脾气。 陈斯新这会儿心情不好是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的事儿。 赵六合转念一想,说不定这样也挺好。反正自己没勇气去,韩蕊要是能过来也一样,反正他布置的,她都已经看到了。 把赵六合的沉默当成默许,陈斯新转身,不太情愿地给跑了这个腿儿。 都到这个份儿了,有什么怂的? 陈斯新完全不能理解。 敲了敲门,听到“请进”,陈斯新拧开把手推开门。 一见是他,辛亚和韩蕊双双愣住。 这是什么情况? 韩蕊年轻有活力,眼神儿好记忆力好,想象力亦是极为丰富。 她几乎立即发现,陈斯新手里那个便携风扇是自己送给辛亚的那个。 联想到辛亚那句“说不定你吹着吹着,喜欢你的人就带着你喜欢的东西来见你了”,韩蕊脸色瞬间不好了。 她喜欢的?她买的? 坏了。 可别是辛亚误会了。 她不喜欢陈斯新啊! 泡泡水紧忙放在一边,韩蕊紧张地抓住了辛亚的胳膊,差点没把辛亚从椅子上挤下去。 不行啊!不能让陈斯新表白! 陈斯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她一时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 “不要啊!”韩蕊揪紧手指。 陈斯新奇怪地看韩蕊一眼,这傻孩子说什么呢? “诶?你怎么拿着我的风扇?”正当韩蕊发愁,辛亚这句疑问让韩蕊一颗心安定下来。 好像,不是她想的那么回事儿。 陈斯新果然顿住脚步:“你的?” “对,我的。”辛亚指着韩蕊,“她送的,上面还有刻字。” “对对对!虽说是新的,但是之前没想到要送小亚姐,我就在上面……”韩蕊刚想探出手,又缩回来。 陈斯新直接递过去,看起来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拿的韩蕊的。 风扇拿到手,韩蕊直接翻了个个。贴近了看到了自己曾刻过的字,她忍不住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也不知道在自豪什么。 “你们看,上面那朵花。我刻的。” 辛亚之前给弄丢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丢的,愧疚了好一阵儿。 这次找到了,便是了了一桩心事。 陈斯新双手插兜:“我就说,问了一圈没人领。原来是你落在那里的。” 辛亚扶额:“那段时间太忙了。” “对不起啊小亚姐,都怪我生病,才害你那么累。”韩蕊抱歉地拉了拉辛亚的袖子。 “生病有什么可道歉的。”辛亚摸了摸韩蕊的头顶, 说着说着,就没什么话题可聊了。下意识看了眼时间,辛亚低低问说:“怎么回事?小赵怎么还不进来啊?” 在韩蕊面前,陈斯新想给小赵保留些面子,便含糊地说:“出了点小意外,你们出去见他吧。” “小赵?六合哥吗?怎么,他也过来帮忙给我惊喜吗?”离得这么近,辛亚和陈斯新再小声韩蕊也听得到。 帮忙?辛亚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终于想到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对了,小蕊,你和你男朋友认识多久了?”辛亚折中地,试探地问道。 陈斯新的脸上突然出现吃惊的表情,显然对韩蕊的事情也不知情。 韩蕊丝毫没察觉到问题。平时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忽然间红了脸:“也不算男朋友吧。从上次聚餐之后,严祥把他介绍给我,到现在,也没多久,还在接触呢。” 辛亚心里一凉。 严祥介绍的? 聚餐那天,小赵也在场,不需要严祥介绍。 而且韩蕊说的是聚餐之后。 难不成…… 这样说的话,今天她帮小赵的忙,岂不是闹大笑话了。 显然陈斯新也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他直截了当地问:“你男朋友叫什么?” “叫吴淮。”韩蕊脸上尽是幸福的笑容,“他为了我,辞掉之前的工作也来了景森。对了,不是说周年庆之后他才会入职吗?怎么提前来了?还给我准备这么多东西,多麻烦你们啊!” 通过韩蕊的话,辛亚总算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她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忍,说不清是对赵六合,还是对韩蕊。 “你……”陈斯新刚开口,辛亚就抓了下他的胳膊,拽了他一下。 陈斯新喝了不少酒,本来人就有些迷糊。辛亚这么一拽,加重了陈斯新的头晕,他抛过去一个不善的眼神。 “你干什么?” 辛亚暗示性地摇头。她想的是,既然韩蕊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听韩蕊的意思恐怕她男朋友吴淮很快也会来景森工作,赵六合的表白就不要再继续了。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谁都尴尬。 “告诉小赵,回去吧。”辛亚压低声音说着。 陈斯新喝了很多酒,可人并不糊涂。 辛亚的想法他不问也能猜到十之八九。 但是他不认同。 他认为,既然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一定要完成这次表白。至少要让韩蕊知道,赵六合喜欢她。 “准备这些的人就在门外等你,你要不要去看看。”陈斯新甩掉辛亚的手,对韩蕊说。 “他为什么不进来啊?”韩蕊看着辛亚和陈斯新两人的互动越来越疑惑。 “你自己出去看就明白了。”陈斯新打定了主意帮忙帮到底。 “别去。”韩蕊刚动,辛亚出言制止。 “我说你们两个,到底干什么呢?”韩蕊连连叹气,“有什么话直说啊! 陈斯新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我已经直说了。你出去,就什么都清楚了。” 韩蕊利索地站起来:“好,我去。你俩磨磨唧唧的,可好奇死我了。闹什么呢到底。” 见辛亚还要拦,韩蕊拒绝了她:“我知道小亚姐应该出于好意,但是我今晚约了谁你也知道。这边早处理完我好早去机场啊,不能叫她等。” 辛亚默然。韩蕊的妈妈会乘今晚的飞机到月城,按理说两个小时之后能到。鉴于飞机这种交通工具早点晚点从来没准,韩蕊计划年庆结束后就去机场,免得迟到。 这理由太充分,辛亚没立场再干预。 她想过现在就跟韩蕊说清楚,准备这些,想告白的人其实是赵六合。 然而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也犯了嘀咕。 这些年去过很多地方工作,跌跌撞撞从懵懂的新人期逐渐成长到如今去哪里都存有几分基本从容的稳定期。 所谓的职场大忌她或多或少都见过或者有意无意的触犯过,以至于现在的她一遇事总会不由自主的考虑方方面面。 比如这次,小赵一旦告白,会不会让韩蕊尴尬不已。 再比如,今天这么多公司的同事都在,就算参与这件事的人谁都不说,难免也会有人看出门道。如若那个叫吴淮的人小肚鸡肠,容不下自己女朋友还有追求者,没胆量跟小赵发脾气,那他会不会把负面情绪全发泄在韩蕊身上? 抑或是对自己追到韩蕊沾沾自喜,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在上让全公司都知道小赵追韩蕊没追上。 这些她有所顾忌的事情,在她曾经的同事身上可都发生过,她一点都没多想。 然而这只是她做的,最坏的打算。 她用她自以为是的方式,想保护韩蕊,想维护一方平静。 可赵六合呢? 一份真挚的喜欢,如果不能得到结果,连呈现出来的机会都不能有吗? 感性和理性在小脑袋里激烈地打着架。就这一会儿,韩蕊已经毅然走出去了。 韩蕊拉开门的那一刻,辛亚站在原地。 不知道即将到来的,会是什么结果。 年庆彻底结束之后,盛景拉着不太情愿的陶蕴,两个人单独离开了会场。 其余的人各自结伴,通过各种方式各回各家。 辛亚因为跟陈斯新同路,又被安排在同一辆车。 等车的时间,赵六合颓然地从他们身后经过。谁的车都没坐,自己戴上帽子,低头迈着大步离开这里,仿佛在躲着什么似的。 陈斯新和辛亚默契又冷漠地看了眼彼此,旋即不约而同地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一路无话。 第 18 章 ——====== 比陈斯新先下了车,辛亚站在路灯下,深深舒了一口气。 今晚这后半段,太压抑了。 脸上忽然一凉,辛亚一怔。 柔黄光辉下,静静立于路灯下的辛亚伸手摊开掌心。 抬起头,幽暗的天空徐徐落下无数白点。 辛亚慨叹。 居然都到下雪的季节了吗? “小~亚~阿~姨!”一阵清脆的铃响,Moon的门拉开又关上。 郝西西穿着一件红色的麋鹿秋衣,顶着新剪的蘑菇头,一颠一颠地向她跑来。 辛亚提前蹲下来,张开双臂等她。 “啊呦!”大仙女没想到小仙女那么大劲儿,一不留神差点坐地上。 “小亚阿姨!你终于回来啦!西西过生日,你都不回来。西西,难过。”郝西西把头埋在辛亚的肩膀,抱着辛亚的腰耍赖皮不肯撒手。 辛亚揉了揉郝西西柔软的头发:“抱歉啊西西。小亚阿姨单位有个叔叔,他突然特别忙。小亚阿姨不帮他,他就该累倒了。”说起来辛亚就想叹气。那次连徐白都说,有史以来他最忙的时候,让她赶上了。 “好吧。爸爸今天也回来了,快来,正吃好吃的呢!晚点都让妈妈吃没了。”提到吃的,郝西西临时决定不继续赖着辛亚了。 可她这一抬头,直接把辛亚逗笑了。 刚才孩子跑太快,她都没注意。辛亚捏着郝西西的小嘴,让她露出牙齿:“西西,你门牙怎么少一颗啊!” 郝西西龇牙一乐,看上去更喜感了:“我摔倒了,把牙磕掉了。” 齐雾月和郝斌站在门口等她们,辛亚一把将郝西西抱起来,迈上台阶:“那可把西西疼坏了吧。是不是哭了?” 西西点头:“嗯!可大声了。王奶奶都过来看我了。 王奶奶是Moon隔壁那家花店的老板,岁数不小,耳朵甚至有些背。 辛亚哭笑不得:“我们进去再说。” 郝西西很乖,深深点头。 郝斌这次出差,看样子去的是南方。几道他亲手做来给人尝鲜的菜,都带着浓郁的地域风味。 齐雾月从不挑食,再加上郝斌显然用心学习过,满桌子的菜风味都非常好,她几乎筷子不停地不断的吃。让郝斌不由连连相劝,就怕她噎着。 而西西小仙女有一半的菜吃不太习惯,就只吃了她爱吃的那几道菜。 辛亚晚上本身吃得就好,肚子很胀。即便美味在前,她也再拿不出胃口。 挨样尝尝,又问了几道菜的做法表示赞赏和敬意,辛亚找个理由上了楼,把相处的宝贵时光留给这久难相聚的一家三口。 徐白不知道有什么事,说要回家一趟,非常大手笔地放了她三天带薪假。 郝斌每次回来至少能休息一周,那么这三天,她应该会自己一个人度过了。 收拾了几样衣物,放在一个小行李箱里。 辛亚环顾房间,确认没落下什么那边没有但需要的东西,便关上灯,拎着箱子下了楼。 郝斌回家,辛亚把空间留给他们,这已经成为他们两家之间长久和平共处的默契。 见辛亚要走,齐雾月不意外。只是放下筷子匆匆整理出一大袋郝斌带回来的特产,非要让辛亚带着。 辛亚推脱不掉,就拎着离开了。 好久没回来,她自己租住的公寓四处都落上一层厚厚的灰。 辛亚从一堆特产里挑出她晚上想吃的,然后把她吃不下的通通放进冰箱。开了热水器的电,拿起抹布刚擦了一间屋子,齐雾月就给她打来了电话。 “喂?” “小亚啊,你在哪儿呢?” “我已经到家了啊。” “啊。”齐雾月停顿了一下,“小亚,有件事跟你说。” “嗯,你说。” “有个男人,喝得醉醺醺的。赖在店里,非要找你。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男人?”辛亚懵了。 谁呀? 一听辛亚这么说,齐雾月心里“咯噔”一下,那人怕是来找事的吧。 “没事小亚,你不用过来。要是你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让郝斌把他打发走,你放心吧。” 齐雾月能这么说,辛亚心底就很开心了。 怕生出无谓的事端,辛亚追问:“知道他叫什么吗?” “你等等,我问问啊。” “嗯。” 十几秒后,辛亚听到了那个让她不可思议的名字。 陈斯新。 风雪天,辛亚撑着伞出了门。 好在她租的房子离Moon不远,还没来得及冷,人就到了。 路灯下,陈斯新扶着路灯对着垃圾箱一顿吐。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辛亚蹙眉。 他怎么吐成这样?是不是后来又喝酒了?明明晚上分开的时候,他还没醉成非吐不可的程度。 辛亚刚想开口叫他,在Moon窗边等她半天的齐雾月看到了她匆匆叫了郝斌出来。 铃铛声吸引了陈斯新的注意力,他慢吞吞地直起身,干呕一声,才发现身后的辛亚。 他本想开口,发现从甜品店出来的那个男人,是奔着辛亚去的。 陈斯新默不作声,安静地看着他们。 郝斌只穿了件显得单薄的运动衫,辛亚望望仍在窗边的齐雾月,不好意思地说道:“麻烦你们了。” “说这个就见外了。”郝斌身高接近一米九,跟辛亚说话的时候,不得不退后半步,还得低个头,“当初雾月怀孕,有严重的抑郁倾向。要不是你抽时间耐心地陪着雾月聊天说话,我们家可能就不是现在这样了。所以知道你有事,我们两个不能光看着吧。” 辛亚偏头一笑:“真谢谢你们俩了,让你们担心了。没事,他是我同事。今天我们公司年庆,估计喝太多了。” 郝斌不太放心。那个叫陈斯新的男人喝成那个样子,作为辛亚的朋友,他很难转身离开,不管不顾。 辛亚补充说:“真没事。他人品可以的。” 人品好不代表酒品一定好。可辛亚既然这么说,郝斌也只能回去跟自家老婆交差。 “要是有事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好。” 郝斌深深看了陈斯新一眼,才慢慢走回Moon。 “找我干什么?”远远的,辛亚问陈斯新。 陈斯新吐得胃里难受,他伸手指着街对角的游客座椅:“我想坐一会儿。” 那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Moon,齐雾月他们在店里也能看见她。 辛亚点点头。 “走吧。”知道找地方坐,看来醉的还不算太厉害。 头顶的蓝白条纹简易篷布只能挡住雪花不浸湿座椅,却不能遮挡时不时吹来的风。 辛亚把衣服领子拉高:“说吧,到底找我干什么?” 陈斯新呆呆地问:“你们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被人宠着,追着。不喜欢含蓄的。” 这个问题,听得辛亚想叹气。 “也就看在你喝了太多酒的份上,你这话要是平时问我,我非得怼你不可。” “为什么这么说?” 辛亚有些嫌弃:“不想跟你说。说了,你也是睡一觉,酒醒了就忘了。说也白说。” “你说吧,我没醉。”陈斯新说话慢慢地,语速比平时慢许多。 辛亚“噗”地笑了:”醉了的人都爱说自己没醉。” 陈斯新默了默,直视着辛亚的眼睛,有些迷糊,也有些清醒:“聚餐那天,你一共吃了四块慕斯。两块巧克力味的,一块蓝莓的,还有一块草莓的。你那枚硬币,一块的,九年前发行。我没醉,你说吧,我想知道。” 看来真没醉。 辛亚淡淡说道:“我只是发现,很多感情失意的男人很喜欢说’你们女的’怎么怎么样这类的话。” “有什么不对吗?”陈斯新想不明白。 “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很多女孩能听到这话时,往往后面都不是什么好话。‘你们女的怎么都这样啊’,或者‘你们女的不都喜欢什么什么吗,为什么你不喜欢’。这样的话,往往充满了傲慢和不用心。” “我不这么觉得。”陈斯新反驳说,“在我眼里,你刚才说的,就相当于‘你们男的怎么都爱抽烟’一样,这也叫不用心和傲慢吗?” 辛亚摇头:“就冲你这个例子,我就觉得你没懂。抽烟这件事,是不抽烟的人在身边也会受到殃及的。不需要用心和傲慢,我闻到烟味,感到头晕不舒服,自然就会想制止。不是说我用心,我不傲慢,我就不觉得头晕不难受的。而我刚才举的例子,最开始就说过前提,是感情失意的男人或者说感情失意过的人喜欢说的。” 辛亚缓缓气,继续说:“比如‘你们女的怎么都这样’或者”不都喜欢“这类问题,很自然就会让人想到,还有谁?也这样?这样是哪样?我正常生活怎么就‘这样’了?不喜欢?我不喜欢怎么了?是哪个女孩儿喜欢,被你记住了让你念念不忘,现在又来用你的念念不忘规范我了?那你追我干什么啊?” 陈斯新安安静静的听,看上去没什么情绪起伏。 辛亚问他:“我私以为,这种言行往往都是自以为是的傲慢导致的。或者对他说话的对象不用心才能说出来。我说明白了吗?” “说明白了。”陈斯新将心中的感触做了一句话总结,“女人真是一种麻烦的生物。” 陈斯新此话一出,辛亚顿时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网上就这类话题总能吵得铺天盖地了。 “是不是觉得,我现在也在‘傲慢’和‘不用心’?”怕一会儿会冻僵,陈斯新踩了踩地上的雪,小范围动一动,“就像女性会在意会吃醋,会注意细枝末节。男性也会吃醋,会在意,会普遍性地不会想太多。这种天生的差异让他们天生被彼此吸引,也会让彼此产生口角或者冲突。人,本来就会天然地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问题,然后才会试着站在别人的立场。就算站在别人的立场了,遇人遇事,也难免不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思考和言行。这本身有错吗?” “我觉得你在混淆概念。你刚才……”辛亚刚想反驳他,就见陈斯新突然捂住了嘴,剧烈地呕了两声。 “垃圾桶!那边有个垃圾桶。”辛亚紧张,可别吐这儿啊。 环卫工人很辛苦的。 陈斯新一把拉住辛亚,在她的支撑下来到最近的垃圾桶边儿,吐了个痛快。 辛亚站在风雪中,非常迷茫。瞧她干的什么事儿?大晚上和一个醉鬼谈论人生? 不过她一细想,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今夜她原本也想找人聊聊。 因为赵六合的事儿,她心里憋着一股烦闷。刚才絮絮叨叨说那么多,虽然没说完,但是心里却敞亮了。 至少负面情绪几乎被清空。 人的思维总是无比活跃。提起赵六合,她突然想起最开始陈斯新问的那句话。 “你们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被人宠着,追着。不喜欢含蓄的。” 辛亚恍然明白,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跑了题。 眼前这个明明年庆没喝醉,却偏偏自己把自己喝到呕吐的男人,是不是存有错过谁的深深遗憾? 是否他也曾含蓄的表达自己的感情,却永远的和谁渐行渐远。 所以才会努力争取,一定要让赵六合跟韩蕊告白。 弥补和阻止着他过去的,以及小赵以后可能存有的,伤痛和遗憾。 辛亚眼神复杂地看着扶着自己小臂,吐得一颤一颤的陈斯新。 “我们女孩子,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反馈的喜欢,无论含蓄还是不含蓄,都很开心的。” 陈斯新猛得一怔。 良久,他慢慢直起身来,松开拉着辛亚的手:“我送你回家。” 这副样子还送她回家? “唉……”辛亚探头,遥遥看见有辆出租车。她伸出手,努力让自己被看见。 好在对方也看到了她。 把陈斯新弄到车上,辛亚跟着坐在后面:“你家在哪儿,报地址。” 陈斯新报出了辛亚家的地址。 “师傅,先别走。”转回头来,她使劲拍了陈斯新胳膊一下,“清醒清醒,你家地址!” 陈斯新半仰靠坐着,半眯着眼休息:“先送你回家。” “你喝醉了。”辛亚皱眉。 “女士优先。”陈斯新理所当然地说。 如果说,刚才在雪中的讨论是三观的碰撞和交流,现在她意外地对他的三观产生认可。 “不需要,我们小区治安挺好的。” 陈斯新睁开眼睛,侧头。眼镜腿硌得皮肤疼,他干脆把眼镜拿下来,放身边,然后质疑道:“就那种治安,你管那叫挺好的?” “之前那是物业欠保安的薪水。”辛亚试图说服这个执拗的人,“现在应该解决了,物业甚至贴告示在楼门提醒业主抓紧更换新的门禁卡,没事。” “我怕你回家不安全。” “我怕你在路上冻死。” 被噎得相当难受,报出肖肖家的地址,陈斯新继续半仰休憩。 她呀,气死他得了。 车停在肖家门口,陈斯新拿了身边的眼镜戴上。 “你跟我一起进去吧。” 辛亚潜意识警觉起来。 “我头疼。”陈斯新扶着头,似乎真的非常难受。 正所谓送佛送到西。辛亚心一软,还是答应下来。 陈斯新原本没想回肖家住,年庆结束后他本打算跟着公司的车一起回景森。但是温娇的消息扰了他心神,喝了太多酒。被安排到回肖家方向的车上以后,他才反应过味儿来,然而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送辛亚到Moon不久,他心烦意乱,就随便找了个地方下车,挑了个还在营业的小饭馆,要了一打啤酒。 可是越喝心里越难受。 再之后,他自己都奇怪,怎么就跑到去Moon找辛亚的路上了。 是以肖家爷孙两人,都不知道他夜里会回来。 肖家的院子里,落雪映光,宁谧幽静。 透过栅栏的缝隙,可以看出主人将院落打扫的相当整洁。 “按门铃。” 陈斯新的小臂压在辛亚的小臂上,将重量分给她一部分。 辛亚点了点圆形的按钮,很快,在一楼看电视不小心睡着了的肖纪背着手从里屋走出来。 “臭小子,大半夜的回来,也不知道跟爷爷提前打个招呼。啊!”肖纪披着大衣打了个呵欠,“今天这雪还挺大的。” 走近些,才发现门外等着的有两个人。他事先在监控里只看到了陈斯新,有了这个发现,肖老爷子顿时改口:“斯新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快开门,撑不住了。”折腾一晚上,陈斯新撑到现在,就差原地入睡了。 “我就这腿脚,想快啊,你自己进来啊。” “切,就知道你严肃不过三秒。”陈斯新低低说。 辛亚轻轻动了动扶着他的那条小臂:“那我先走了。” 陈斯新没让:“等一会儿,他还没出来呢。” 辛亚纳闷儿。怎么?里面那位前辈还能不让他进去吗? 雪夜的铁门摸起来拔凉拔凉,肖纪打开门,搓了搓手。定睛看了眼两人交叠的手臂,眼神都没分给陈斯新一个,而是将温暖慈祥的目光都给了辛亚:“哎呦,你是斯新的朋友吧。快进来。大雪天的,进屋暖和暖和。” “我是他同事。”辛亚有些后悔刚才没先抽空问问这位老人是谁。她礼貌地拒绝,“大爷,我不进去了,车还在等我,我得回家了。” “呵呵!大爷。”肖纪居然当着陈斯新和辛亚两人的面毫不留情地笑了出来,“小姑娘,你身边这个家伙可是叫我爷爷的。哈哈哈,斯新,你也有今天呢。” 陈斯新一下被肖纪笑精神了。 他侧过头,带着无限埋怨地对辛亚说:“怎么什么便宜都占呢?” 辛亚迅速收回自己的手臂,任着陈斯新身体一晃荡:“谁稀罕占你便宜不是!不早点告诉我。” 她不扶他,陈斯新自己靠墙跟罚站似的。 辛亚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鬓发:“对不起,爷爷,刚才叫错了。您看着太精神了,不像那么大岁数啊。” 辛亚的话哄得肖纪很开心,肖纪摆手:“别放在心上。要不是这个臭小子,你叫我大爷也不算乱了辈分。街头那家的小丫头,十八才刚出头,第一次见我还叫我大爷呢。没办法,爷爷就是年轻!” 辛亚对这种豪爽幽默的人从来没有抵抗力。仔细看,肖纪除了鬓发有些白,头发整体还是浓密的黑色。可眼角的纹到底出卖了主人的年龄,辛亚虽看不出肖纪的具体年纪,但是她很羡慕这种上了岁数心态依然年轻的人。 “对了爷爷,他今天喝了很多酒,麻烦您给他煮点茶喝。车还在等我,我先走了爷爷。”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啊。” 辛亚的叹息由内而外:“这不是得送他吗,怕他冻死街头,我还得负连带责任不是?” 辛亚调皮地摆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哈哈哈哈!”自从肖肖开学以后,平时就他一个人在家,肖纪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怀了,“小姑娘,进屋坐坐吧。让这车先走,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辛亚一愣:“啊?” “爷爷年纪大,但是眼神好着呢。”陈斯新用最后一点力气提醒辛亚,“你人都快抖成筛子了。” 辛亚错愕低头。 原来她抖得这么厉害吗? 陈斯新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钞票,递给肖纪。肖纪早就看出陈斯新在强撑着,默默接过钞票,给司机结了帐,然后把剩下的钱理所当然地踹到他自己兜里。 陈斯新忍不住乐了,却牵动了深深的头疼。 今晚摄入的所有酒精,似乎都集中在此刻发挥出了作用。他先前和辛亚在Moon前面长谈亦受了风。 连他此刻都冻得难受,更不必说辛亚了。 “爷爷泡的茶很好喝。就当你送我回家的答谢,进去喝一杯再走吧。”怕辛亚再度拒绝,陈斯新抓了辛亚的胳膊,“我现在头都快疼死了,你别让我再说话了。” 辛亚欲言又止。 “走啊,走吧!”在肖纪的盛情邀请下,辛亚乖巧地点头,“爷爷,那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肖纪先让他们两个进去,自己锁好门,“难得臭小子带个小姑娘回来,我高兴着呢。一点都不麻烦。” “爷爷,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辛亚苦笑澄清。 “就是,爷爷你乱说什么?”陈斯新的声音带着万千的无奈。 “你不是不想再说话了吗?”肖纪记忆力从来不差。 经过短暂的沉默。 “辛亚。” “什么事儿?” “你待会儿能替我把爷爷头套摘了吗?” “头套?啊?那是假发啊!” “不是。” “臭小子我可都听着呢!你个坏透心的。” “爷爷,你踢我干什么啊!” 外面的风雪从未停止。肖家热热闹闹的,让这个寒冷的夜晚忽然有了温度。 第 19 章 ——====== 宽敞的宅子,充满古色古香的风韵。除了生活必备的几样电器,屋子里各式各样的中式家具营造出浓厚的怀旧感。 不知什么木制成的长椅,扶手的纹路上雕刻着细致的花纹,辛亚正想看清上面具体画着什么,陈斯新拎着一个抱枕扔到长椅边缘,遮住了她的视线。而他,自己占了最长的那张椅子,手背搭在眼睛上,看样子不舒服极了。 “辛亚,你雨伞,我给你放那边晾着了。待会儿你别忘了带走。”她那柄只用了一段路的雨伞,一共没沾多少雪水。肖纪就替她展开了,放在一楼的半封闭阳台 “好,谢谢爷爷。” 肖纪背着手,来到长椅前,用膝盖踢了踢陈斯新半搭在长椅上的腿:“臭小子,还能喝得进茶吗?解解酒。” 陈斯新把脚上的拖鞋踢下去,干脆翻了个身,蒙着脸,一副请勿打扰的模样。 肖纪略带不满地摇摇头:“人家辛亚都说了,你喝得都吐了,还不喝喝茶清清肠胃。唉,拗死了。” 方才进门时,陈斯新向她三言两语介绍过肖纪。也告诉了她,他平素不在公司时,多半都在肖家。 她想,陈斯新来月城,既然能住在肖家,想必他和肖家关系不错。可是辛亚不清楚陈斯新和肖家具体有什么往来,也分不清肖纪对陈斯新的不满是在能容忍范围内,还是因为她的在场而被迫消减。 “爷爷,要不,他头疼就让他睡吧。” 肖纪在辛亚对面的单椅上坐下。 现下水的温度正适合沏茶。 洗茶,泡茶。 繁琐的步骤绝不是三两个字就能形容的。可是面对这样的手法,她除了惊叹以外只能惭愧自己语言的匮乏。 辛亚看了一小会儿就记不住顺序了。 “您真厉害,我平时喝茶,都是第一遍水就喝了。喝也喝不出什么门道,就知道解渴,香,好喝。” 肖纪乐呵呵的,将泡好的第一杯茶递给辛亚:“咱们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我也只是学了些皮毛,附庸风雅而已。比不上古往今来的文人雅士。” 肖纪直摆手:“差远了!” 辛亚喝了一口,然后将样式古朴的茶杯捧在手心,感受茶香回味。 一边回味,一边在思考什么,就那样盯着澄澈的茶汤出了神。 “丫头,想什么呢?” “啊?”辛亚因为自己的出神有些不好意思,她局促地说,“我刚才,就是想到很久以前,我认识的一个朋友。 “哦?说来听听。” 辛亚手指扣着茶杯杯壁,推脱说:“也没什么,不是什么值得特意拿出来说的事儿。” “唉……”肖纪往后一靠,有些失落地说:“我儿子儿媳,常年在国外经商,平时不怎么回来。我还有个孙子,正在读研究生,要不是寒暑假,我一年到头也看不着他几面。” 肖纪又指了指陈斯新:“这臭小子来了,我这里还能热闹点,可他呢,没来月城几天,也跑到你们公司去了,还住在那儿。唉,看样子,是没人愿意陪我这个老头子聊聊天,说说话喽。” 辛亚心有所感,就没再推拒。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儿。”她终于愿意缓缓道来,“我有个朋友,是个女孩子。她小时候个子不高,也不瘦。肉肉的,黑黑的。家里呢,生活条件一般,也没太多钱让她去打扮。即便同样穿着小裙子,也没有班里的女孩子那样生动,漂亮。但是她特别爱看书。” “她从书里学到很多东西,知道很多有意思的事情。然后上学的时候,她就把她看过的故事,讲给班里的小朋友们听。也因此,得到了很多小朋友的喜欢。最重要的是,当她意识到她的长相并不漂亮且无法变得更漂亮之后,她开始按照书里写的那样,读书、练字。学习礼仪,培养自己的气质。” “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这个小姑娘长大了。长相呢,还是不那么漂亮。但是偶尔会有人发自真心地夸赞她体态好,气质还不错。所以这个小姑娘更努力了。一言一行,都注意着,努力地在做最好的自己,想成为一个举止优雅的女性。这个过程中,有人评价她做作,说她端着,说她都是装出来的。小姑娘知道这些议论,她其实很难过,但是她没有放弃继续这么做。她清楚,她没有所谓的高贵的家族背景和地位。只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在努力地让自己变成自己最想成为的样子。并无其他。” “在她眼里,嗯……就如同任何一个人都不是生下来就明事理知进退的。后天能养成的品德,后天努力修行就好了。您说,将优雅装到骨子里,能装一辈子,就不叫优雅了吗? “丫头!我很喜欢这个故事,真的。”肖纪认真听完后,慨叹说道,“人呢,知道红灯停绿灯行,知道犯法就要受惩罚。哪样不是下生后学习到的那个小姑娘做得没错。有些人自己不知道约束自己,提升自己,就知道一张嘴胡乱地评价人。好像别人的人生,多需要他评价似的。那种人,必定在某类事情上狂妄自大。幸运些,说了也就说了。不幸些,早晚给自己招致麻烦。不用理会。只不过,丫头,你喝了我一杯茶汤,怎么就想起这件事了?“ 辛亚微笑道:“您刚才说您泡茶的手艺只是皮毛。老实说,肖爷爷,对我一个完全外行的人来讲,您的手艺我没资格评价。我刚才只是突然觉得,即便您的手艺真的如您所说只是皮毛,长此以往,您的手艺也一定会日渐精进。” “小丫头,爷爷喜欢跟你说话。你以后要是有时间,常来爷爷这里坐坐。”肖纪停顿一下,立即补充说,“对,还有你说的那个小姑娘。” “咯咯咯……”肖纪和辛亚都以为陈斯新早就睡了,可他居然维持着侧卧的姿势,突然笑出声来。 “无中生友,怎么来?” 陈斯新低着嗓子说道。 “你个臭小子你没睡啊。”肖纪就手从身后座椅的贴边缝隙那里抽出一个痒痒挠,没什么重量地打在陈斯新腿上。 陈斯新翻了个身,从右侧卧换成左侧卧。 “你们一直在说话,我怎么睡啊。”他仰头抬眼,饶有兴味地望着坐立难安的辛亚。 “既然我吵到你了,你怎么不说话。”辛亚尴尬地说着。 “没劲儿。”陈斯新随口答道,让人听不出真假。 “现在有劲儿了?”辛亚微红着脸睨着他。 “咯咯咯,其实你真的不用不好意思。”发现辛亚脸红,陈斯新不可遏制地心情大好。这就不好意思了? 辛亚脸皮薄,她皱着眉埋怨:“喂,看破不说破,你知道不知道?” 岂料陈斯新笑得更厉害了。 “我不想笑,但我忍不住。” 辛亚没了脾气。 早先她不愿意说,就是因为不好意思将这段往事直接呈现给他人。 可他听懂了,挑明了,还笑出了声。 将她努努力就能克服的羞赧短时间内放大到极致,害她恨不得原地消失。 另取一只干净的杯子,将肖纪泡的茶新斟一杯。 “喏,喝茶!” “我不渴,不需要。” 辛亚偏把茶杯塞在陈斯新手里:“现在你需要了!” 辛亚抱着手臂。 她就不信这样还堵不住他那张嘴。 陈斯新显然未能完全消化酒精带来的作用,他慢慢坐起来,身体晃晃悠悠的。辛亚给他的那杯茶,当即少了三分之一。 眼中还带有几分迷糊劲儿,陈斯新盘着腿儿,靠坐着逗她:“这都第几次了你怎么总知道我需要什么?” 在肖纪动作之前,辛亚眼疾手快地从茶几上的纸抽盒里抽出两张纸,铺在他被茶湿过的手上。 “闭嘴!喝茶!” “我闭嘴就喝不了茶了。”把手擦干,陈斯新把用过的纸巾扔进纸篓。两大口把茶吞进肚,顺手将茶杯放回茶几。 辛亚气闷,干脆把抱枕替他放平:“好了你该睡觉了。”睡了就不能说话了。 陈斯新扶着额头坐起来,趿拉着拖鞋:“好好好,我去睡觉,不碍你们的事。” 自己没喝茶,躺在那儿都开始出汗了,想必辛亚也暖和过来了。 “爷爷,送她回去吧。” “行!”肖纪一拍膝盖,“那丫头,咱们走?” “嗯,麻烦爷爷了。” “不麻烦不麻烦。” “我去拿伞。” “那我去门口等你。” “好。” 辛亚被肖纪送走,陈斯新慢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房间。衣服一脱,被子一蒙,几秒的时间他就沉入了睡眠。 他太累了。 “喂!陈斯新!” 他刚躺下不久,就听到有人在喊他。 他捂着耳朵不想听。 讨厌,谁呀。 他好困啊,别叫他。 “陈斯新,你是不是有个特别喜欢的人啊?” 陈斯新不满地哼哼。他喜欢谁不喜欢谁是他自己的事儿,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你是不是至今对她念念不忘?” “是不是还想再见她一面?” 那个声音一直在讨人烦的追问他心底不愿示人的往事。 即便他不理她,她也没完没了地不肯安静下来。 能不能别问了? 能不能别问了! 他放在心底那么久的事儿,不需要你来问! “不,你需要。” 絮絮叨叨的声音构成的形象终于清晰。 陈斯新咬牙切齿。 原来是你。 次日清早,陈斯新是被饿醒的。 早上七点五十六,他看着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奇怪肖纪为什么没叫醒他。 刷刷牙,洗洗脸。 陈斯新随便穿了件圆领薄毛衣就下了楼。 厨房里,给他预留的早饭还在锅里温着。 “老肖头儿?”陈斯新挨屋转了转。 他这么放肆都没人理他。 推开楼门一看,肖纪在院子里扫雪呢。 降温突发,玄关那里并没有能让他御寒的衣物。 缩了缩脖子,陈斯新穿着单薄的毛衣就走进了冰天雪地。 肖纪看见他并不意外,但是发现他穿得那么少倒是挺意外的。 “不愧是年轻人,驴皮,不怕冻。” “这就没得聊了不是。”陈斯新掉头就走。反正他还没吃饭,何必自讨没趣。 “唉?回来回来。”肖纪将铁锹立在雪堆里,从外套口袋掏出手机。 “醒都醒了,吃完饭给我跑趟腿儿。” “去哪儿?” “不远。就在我家那块地附近。” 人在别人家屋檐下,该低头得低头。 况且肖陈两家历来交好,按照辈分,肖纪让他跑趟腿并不为过。 “行,我先吃饭。” 陈斯新刚要转身,再次被叫住。 “去之前,先把你手机给我用用。” “嗯?”陈斯新满脸问号。 这天的商业小镇,热闹程度几乎要跟年节比肩。 陈斯新跟着地图的指引来到肖纪要求的地点时,前面已经排了拥有三道弯的长队。 他默默排在队伍的最后,暗自抱怨肖纪。 家里又不是多缺钱。 集赞免费换一套餐具这种事,肖纪居然也会想要积极的参与一下。 更让人无语的是,肖纪只会使用他那台老人机。肖肖在网上看到这家店搞活动的消息后只把消息发给了肖纪,没负责管。 以致于连集赞的朋友圈都是用他这个跑腿人的账号转发的。 他懒得设置权限,很快集齐了活动所需的赞。 但更多的好友还是好奇询问和肆无忌惮的调侃。 就比如他那个欠兮兮的好兄弟盛景,在给他一个赞后明知故问地笑他是不是已经沦落到他想吃口饭还得自己靠求赞众筹一套餐具的程度。 当场差点没给他气出高血压来。 不过想起肖纪拿他智能手机摆弄半天摆弄不明白,搓手跳脚的傻样子。 陈斯新站在那里,嘿嘿地傻乐。 殊不知自己此刻的样子比肖纪那时候傻多了。 辛亚走出街角转弯,在人群中一眼看见陈斯新的时候,陈斯新还保持着那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笑容。 她能一眼发现陈斯新,不是因为陈斯新看着傻。而是本就拥挤的队伍,就他一个人站那儿发呆,队伍整体向前他都不动个地方,后面的人看着着急往他前面加塞儿他好像也不怎么在乎。 辛亚把手揣进风衣口袋,噙着笑走过去:“我头一次见你这样排队的。你这样排队,怕是等到活动结束都排不到你。” 月城的雪经过一夜积攒,挂在房间树梢,还映着点点晶莹。 辛亚的笑慢慢僵在脸上。 她只知道,她就是过来和陈斯新说了一句话。 可是,陈斯新的脸怎么变得那么快。 笑容居然能一瞬间消失吗? 陈斯新呆呆地注视辛亚,仿佛在注视着什么难解的题。 “我不告诉你!”陈斯新沉默须臾忽然发恼地冲着她这样说道。 辛亚开始没反应过来。被吼了一句后,她的笑容也消失了。 这人,好端端的,神经病嘛不是! 辛亚发现,陈斯新似乎在拱火这件事情上特别特别擅长。 对他昨天坚持要先送她回家那点感激原地蒸发,她压着气儿抱臂问道:“大少爷,我又怎么招惹你了?” 陈斯新气鼓鼓地不说话。 要他怎么说,昨夜他一晚上都在做梦,梦到辛亚穷追不舍地追问他温娇的事儿。 问他年少时代最深刻的爱恋,抵没抵得过时间。 “我要排队了。”陈斯新别过脸去,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 辛亚真是受够了这人的喜怒无常。 “我就是看到你发朋友圈知道这里有活动,过来参加活动的。”辛亚踮踮脚探头说,“我领又不耽误你领,你发什么脾气啊。” 还他不告诉她? 不想告诉她他倒是把她屏蔽了,别让她看到啊。 虽然她想不通她为什么不想告诉她。 陈斯新又恢复了站那里不动的状态。 就这几秒,后面就有三四个排到他们前面。 辛亚望着排成的长龙,气得吐了吐舌头,也越过陈斯新跑到他前面去。 “嗯?”陈斯新不满道,“喂!你干什么啊?我先来的。” 辛亚回过头向他翻了个白眼:“反正你都默许那么多人插队到你前面了,也不差我一个。” “是不是想说别人都能插队但是我不行?”辛亚及时打断陈斯新即将说出口的话,“略略略,我就要在你前面!” 辛亚耍完无赖,心情大好。转过身跟上队伍,得瑟地扬起手在半空中挽了个花儿。 陈斯新捕捉到了辛亚的好心情,看着她的背影,忽地笑了。 就是。 也别怪辛亚生气。 瞧他,干什么呢。 因为一个梦迁怒于本不相关的人。 幼不幼稚啊。 “你昨天几点到的家?”陈斯新跟上去,在辛亚身后找话说。 “我不告诉你啊,我不告诉你。”特意将“我”字加重,模仿陈斯新的发怒语调。辛亚哼着调子,头也不会,边唱边答。 被自己说过的话堵回来,陈斯新尴尬地低声咳了咳。 “那个,我就是关心关心你。” “我不告诉你啊,我不告诉你。”这次,辛亚唱的很轻。两手抬起,一起在齐肩的地方翻着手腕挽了两个花。 “不告诉我是吧。”陈斯新趁辛亚停顿下来哼调子,一个大步迈在她前面,“嗯,这才是我的位置,舒坦了。” “诶?”辛亚得意的笑僵在脸上。她拉着陈斯新的胳膊,往后一拽,自己见机重新回到陈斯新前面。 “唉。算了,你是个小姑娘,我不和你争。女士优先。你先,你先行了吧。”辛亚为了抢位置,恨不得贴在前面那个老奶奶身上。一听身后,陈斯新叹息说放弃了,她也不知美个什么,乐呵呵地踮踮脚,踩了踩雪。 两人规规矩矩地排到了第一个转弯处,有人不耐烦等下去,忽然抬步从队伍中离开。 队伍突然宽松了一些,陈斯新趁势,一个大踏步又站在了辛亚前面。 “诶?我怎么又上你前面了?” 辛亚又气又笑,她忍不住在他后背捶了两下:“你!你欠不欠啊你!” 把位置追回来,还要贱兮兮地宣告一下,幼儿园没毕业吗? “你过来。” “我不。” 辛亚想从左边越过去,陈斯新就抬手防左面。想从右边越过去,他就防右边。 严防死守,一点都不想让辛亚再超过她。 “你到后面去。” “我不。” “你刚才不是让很多人都过去了吗?不差我一个。” “现在差了。我突然不想了。” 争又争不过,辛亚想再捶他一下解解气。突然间,队伍里传出一个童稚的疑惑女声:“妈妈,那个大哥哥和那个大姐姐在干嘛啊?插队?也不像啊。” “别伸手指,不礼貌。”年轻的母亲把自家女儿的手拉下去,她双手搭在女儿肩膀上带着小女孩往前走,“大哥哥跟他女朋友闹着玩呢,没事。” “哦。”小女孩瞧了瞧陈斯新,又瞧了瞧辛亚。然后收回目光,咬着手指继续排队。 陈斯新和辛亚一时尴尬到不行。这东西,怎么解释啊? 吵吵闹闹的两个人瞬间安静下来。乖乖巧巧的一前一后,再不敢非要争在前面。 “咳,那个。”陈斯新不自然地给让了路,“要不你先?” “不不不。”辛亚挤出一个尴尬的笑,“不用。其实我也没那么着急。” “哦。”陈斯新转过头去,总觉得不太对。再把头后转,就又对上辛亚依旧尴尬的笑容。 “真不用真不用。”辛亚突然好说话起来。 “哦。”陈斯新讪讪地,不再回头看,老老实实排队。 到这里,他们两人都以为,今天的事儿就这样了。 以后两个人也能和和气气的,和平共处。 岂料在他们终于排到活动领奖处时,工作人员一看他们是一起的,站了个并排,直接从箱子里拿出两套餐具摆在他们面前。 一套印着黄色的小鸭子,一套印着挤在一起的,漆色都花掉的看不出是什么的小动物。 陈斯新和辛亚不约而同地瞄了对方一眼,第一时间都将手伸向黄色小鸭子那套。 陈斯新因为占了站位的优势,硬是比辛亚先抢到。 辛亚自己嘟了嘟嘴,她退而求其次地拿了那套图案花掉的餐具,抱怨陈斯新说:“说好的女士优先呢?” 陈斯新抱着小鸭子那套,紧紧的不松手,只笑,不说话,脸上一片得意。 辛亚怎么看那团花掉的图案怎么不顺眼,她低头问工作人员能不能给她换一个。 “不好意思小姐。”发赠品的小姑娘翻看了几个箱子之后略有抱歉地对她说,“其实这批货是我家一个做餐具批发生意的亲戚,他们厂淘汰下来的不合格品。不过你不用担心,并不是碗的质量不合格,就是这批,我也不太懂,我就按我自己的话说吧。” 工作人员纤长的手指点了点餐具上花掉的图案:“你看这里,这个漆色部分,花掉了。所以我才拉过来,混了些他们仓库的存货,做做活动涨涨我们新店的人气。我刚才看过了,黄色小鸭子那款,您身边这位先生手里的应该是最后一个了。您看,要不然你俩商量商量。” “这样啊。”辛亚拿着属于自己那套餐具,“没关系,都一样的,反正都是赠的嘛。” “感谢您的理解。” “客气了。”辛亚探头往店里看看,装修的好像不错,“那我先走了啊,哪天需要一定先来你们家。” “好呀,随时欢迎。” 这家店在整个商业小镇,都算位置偏僻的。 想坐公交地铁这类交通工具,要至少走三个街区。 回去的路上,辛亚和陈斯新一人捧着一套餐具。 辛亚安安静静的,陈斯新站在右侧外向:“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辛亚特意挑雪厚的地方踩,听靴子踩雪声,“我怕一张嘴,就忍不住骂你没绅士风度。” 陈斯新低低笑了。 “我只是受人之托。”他趁着机会抓紧解释说,“是肖爷爷让我来的。我总得给他带套好的。” “我想到了。”辛亚抱紧了自己的餐具,“所以我后来不是也没说什么吗?” 又是静默。 不过这次是辛亚先开了口。 “你下回不要再喝那么多酒了吧。昨天看你那个样子,其实有点担心你身体。我以前有个亲戚,唉,喝酒喝得一身毛病。你还年轻,别这么折腾身体。” “你怎么跟肖爷爷说一样的话。” “因为事情就是那个道理啊。” “嗯。”陈斯新答应下来,“其实我平时不那么喝酒,昨天……” 千言万语,化成一个无奈的笑。 “昨天心情不好是吧。” 良久,陈斯新又“嗯”了一声。 “诶?等会儿。”陈斯新忽然想到,“什么叫你以前有个亲戚?” “对啊。”辛亚点头,“你没想错。喝酒把自己喝没了,就变以前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哎呀,放心吧,他那是个例,自己太不注意。其实我们家代代长寿。所以我觉得呢,你喝酒有点节制就不能有什么大事。” 岂料陈斯新表情更严肃了。 “完了,我家不是啊。” “什么你家不是。” “辛亚。” “嗯?” “以后我没了,你可得多去看看我。” ??? 辛亚满脸问号。 这是什么迷惑发言。 “额……”完了,她没词了。 “你家老人,都怎么养生的。”陈斯新试图打听延年益寿之道。 陈斯新这样问,辛亚细细一琢磨:“大概就是‘心有大路天地宽‘吧。” “解释下,具体什么意思。” “就是人到老了,是事儿不管。” “……” 这回轮到陈斯新没词了。 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辛亚停下脚步:“我得往这边走了。” 陈斯新指了不同的方向:“我得去那边坐公交。” “那,再见?” “再见。” 辛亚刚要走。 “辛亚!” “嗯?” 陈斯新拿起手里的小黄鸭餐具:“下次。” 他似乎在作着保证:“要是有下次,一定让你先挑。” 辛亚回以一个温和的笑容。 她想要那套黄色小鸭子的,无非是因为西西喜欢小鸭子,想送给西西。 好在西西不知道她来,她不送倒也没什么实质性损失。 “好。”辛亚答应下来。对这个不知道何时能履行的承诺,居然还有些期待。 第 20 章 ——====== 周三的中午,景森分公司食堂做了几个过油的大菜,一进食堂就能闻到油腻的油烟味。 虽说气味着实不太好闻,但是一尝到味道,众人都觉得衣服上熏点味儿也值。 宫瑞和陈斯新他们正吃着饭,辛亚拿着她的餐盘走过来,跟众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坐在陈斯新旁边的空位上。 “不常见啊。”陈斯新咽下米饭,“今天怎么想起来上食堂吃了。” 辛亚用眼神示意了一个方向:“好奇。听说吴淮入职了,过来看看是何方神圣。” “小伙儿挺帅。”陈斯新中肯评价道,“我之前还替六合可惜。你说六合那小伙子,谦逊有礼,风趣幽默。和韩蕊年纪相仿,两个人在一起还有话说,多合适啊。可是你再看看吴淮。” 辛亚貌似无意地往吴淮那边看了会儿,收回目光时也只剩叹气的份儿。 可不吗?这个吴淮将白衬衫穿得格外清爽,笑容阳光,看起来非常有亲和力。 人品暂且不论。 具体的还没机会了解。 但是就表面上看起来的样子,谁又能说赵六合和韩蕊一定比吴淮和韩蕊更般配呢? “小赵最近怎么样?我这几天怎么都看不到他。” 陈斯新笑了笑:“这个问题你可问着了。年庆之后,他整个人都躲着大部队。每天一到午休时间都第一个窜出去,你叫他他都不等你。万一手上有活,他就拖着,说有事。宁肯拖到食堂没什么菜了再去,也要避开食堂人最多的时候。我看啊,他这回伤得可不轻。” 辛亚偷偷地越过陈斯新的头,瞄了眼正在宫瑞右手边吃饭的严祥。她压低了声音说:“他不会生严祥的气呢吧。” 毕竟严祥和赵六合在一个办公室,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两个人都不好看。 “这个你放心。”陈斯新也压低了声音,“小赵说得很明白,他不怪严祥。其实咱们聚餐那天之后,严祥随口说过他有个兄弟,也就是吴淮,跟韩蕊兴趣爱好挺像。只是小赵没往心里去。之后严祥出差,小赵怕他赶不回来,没告诉严祥他喜欢韩蕊,想跟韩蕊表白这事儿。也正因为严祥出门,严祥同样没来得及告诉小赵他已经把吴淮介绍给韩蕊了。” 辛亚整理了一遍思路,连声叹息。 “我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想得太多。” “你想什么了。” “我怕小赵想不开,辞职。” 夹菜的手顿了顿,陈斯新腮帮子里菜都没嚼完:“不至于吧。” “最好别辞。”辛亚忧心地说,“小赵这人其实真挺不错的。” 辛亚的话,陈斯新足够的重视。 赵六合可别辞职,如果赵六合辞职的话,那他那天的坚持算什么。 在气氛微妙的办公室待了一周,陈斯新周五晚上一到下班时间,准时准点的坐上回肖家的车。 说是互相理解,但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这一周,办公室要不没人说话,要么有人为了说话而说话,别提多累了。 景森的最后一栋建筑也远的看不见了,陈斯新从包里拿出一瓶汽水,拉开拉环,大口咕咚咚地吞下去。 舒坦! 肖纪家的小黑猫长大了些,终于肯让陈斯新抱在怀里。陈斯新过了两天奶妈一般的生活,倒是乐此不疲,神清气爽。 因为不想大早上赶第一班车跑通勤,陈斯新一般都在工作日的前一天晚上回公司。 按照肖纪的嘱托顺路到小镇上给肖纪的老朋友送了包干菜腌菜,陈斯新边从曲折的胡同里绕出来,边在手机上查回公司的最近路线。 天气预报说深夜将有大雪。 他想少坐几站公交,早点到公司。 免得被堵在路上。 可惜线路推荐好像并不准确。就他所知,里面有段路根本不用换乘,但是推荐的几条路里没有一条路线不需要在中心公园改换交通工具。 来来回回的过路人,形色匆匆。街角,停靠在路边的出租车旁,有人拎着一个棕色的大行李箱,朗声道谢:“哎呦可太谢谢你了。我爱人晕车晕的厉害,麻烦你了。” “没事。”那声音清清冷冷,听起来却很熟悉。 陈斯新连忙快走几步,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正脸。 可不就是辛亚嘛! 估计她也要回景森,陈斯新喜上眉梢。 正好搭个顺风车,车费还能便宜些。 陈斯新拎着他那袋新购的衣物,乐乐呵呵地小跑追上去。 “辛亚!” 辛亚闻声侧目,看见陈斯新,眼中由惊讶转回沉寂。 “你这,”陈斯新发现车上正好还有一个空位,“带我一个呗,省省车费。” 辛亚目光中存有满满的疑惑。 “你顺路吗?” “怎么不顺路啊?这地方这么偏,上哪儿都顺路!”陈斯新光顾着跑,整个人在短时间内达到了一定程度的兴奋。他心想,她要怕到景森的时候太晚,就先送她。不管她是先回徐白那边的办公室还是景森的女生宿舍,他走回宿舍不就行了。 “快走快走,这里太偏了。晚上可能有大雪,再晚了不好打车。” 即便陈斯新这样说,辛亚似乎也有些不太情愿:“那你自己看着点。” 说罢,扭头示意他上车。 陈斯新却以为,此程路远,辛亚在暗示自己注意车上那对夫妇。 然而上车的时候,辛亚率先拉开车门,坐到了后座的正中间,隔在没来得及上车的他和那对夫妇中的那位丈夫中间,让陈斯新心里直犯嘀咕。 不是让他看着点吗? 他看着点不是应该他坐中间吗? 车子即将发动,所有人都在等他。陈斯新把手里的衣物包裹往后备箱一放,急匆匆地坐上了这台在他预料之外出现的出租车。 司机一见陈斯新上了车,回头刚要开口。 陈斯新摆手于他和辛亚之间:“一起的。” 司机点点头,转过去,一个转弯,驶向主干路段。 “你那套餐具,使了吗?”刚上车,陈斯新整了整被他压成一堆的大衣下摆。 辛亚倦倦地,一上车就闭了眼睛,头靠在后面:“还没有。” 陈斯新笑言:“我把小黄鸭那套拿回家,告诉肖爷爷是我从你手里抢的。你猜怎么着?” “嗯。” “爷爷气得拿起痒痒挠就打了我两下,让我把小黄鸭地给你送过去。” “嗯。” “但是我没送。” 辛亚心想。那不废话吗,要送,她早看见了。 陈斯新见辛亚不怎么搭理他,后知后觉凑上去问:“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辛亚终于肯睁眼,分给他一个眼神。仿佛在说:“不然呢?” 陈斯新嬉皮笑脸的:“你继续。” 辛亚重新闭上眼睛,换了好几个姿势才觉得稍微舒服一些。 她昨夜断断续续几乎哭了一整晚,白天又没怎么吃饭,这会儿她偏头痛疼得厉害,完全没心情理会陈斯新。 可陈斯新居然在她身边自顾自地絮叨起来:“你上次去肖家肯定没看见他家养的猫吧。他家猫是从隔壁抱来的,一窝四个,都是黑的。小奶猫,好像没几个月,特别小。那天回去之后,我坐在客厅拆了包装把碗拿出来看。没注意身后,就让那只小奶猫把碗给舔了。” 他想说,因为这样,他最终没能把碗给她送过去。 说着说着,陈斯新自己沉默了。 他明明不差这套碗,当时为什么一定要跟辛亚抢来着? 半倚着车门,陈斯新也靠在座椅上半躺。辛亚安安静静的,似乎已经睡着了。 陈斯新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天。 雨下的那么大,面馆里,她捧着一碗辣椒用量令人惊叹的面,云淡风轻地连汤都能喝下去。 Moon店前,明明有些怕他是坏人,却捏着屏幕大亮的手机肃着脸告诉他,店已经关门了。 明明是个被陌生人笑言像自家同辈儿孙都会脸红,都会不好意思的人。 明明是个不喜多言但其实把一切都放在了心里的人。 他突然有些理解徐白。 别说徐白都对辛亚的沉静给予肯定。 连他不也在故意把她的东西推走之后,仍然不由自主地一次次主动靠近她。 宁静。 平静。 安宁。 如今想到辛亚,他脑海中最先出现的三个词汇。 陈斯新恍然明白。 这三个词汇其实就是他一直并未看分明的答案。 舒适。 这个连和人对峙,对人发脾气的时候,都努力压抑着自己情绪,克制自己不乱发脾气的女孩子,这个看起来性子清淡,但不知不觉就被所有人喜欢、信任,这个愿为他人设身处地着想、考虑的女孩子。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那样舒适。 仔细想想,她连委屈,发脾气的时候,都在特意收着、敛着。 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偶尔就会像他现在这样,也想反馈些什么。 思及辛亚之前嘱托过他的话,陈斯新默默地替她盯着她手里的那个,被她将包链绕在手腕三圈的随身小包。 盯久了,眼睛有些发酸。 陈斯新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傻。 下一秒,却又动摇。 算了,不就帮她看着点吗? 多大点事儿。 21 —— 辛亚这一觉睡得很熟。朦胧中,她似乎感受到过身体重心的迅速偏移。残存的清醒居然还能理智的判断出那大略是车的大转弯。 再之后,她总保持一个姿势,脖子僵的发酸。 稍微偏坐一些,膝盖碰到了身侧的腿。迷糊中半睁了次眼。嗯?黑色大衣? 哦,对,陈斯新也在车上来着。 他还没下车吗? 他应该知道在哪里下车吧。 浓烈的困意袭来。辛亚说不出只言片语,在沉睡中度过了这场漫长的旅程。 “哎!你们两个,醒醒!到地方了!”司机已经叫了两三次,见他们还不醒,特意拔高了嗓门。 辛亚和陈斯新挨个被吵醒。 窗外,纷飞的大雪在大亮的街灯下尤为唯美。 车内,发现停在陌生地方的陈斯新和发现陈斯新居然还在车上的辛亚面面相觑。 “这是哪儿?” “你怎么还在?” 异口同声地发问,两个人同时傻眼。 “你们俩快点好不好。人都醒了,我老婆还在家等我吃饭呢。” 司机大哥见他俩还赖着不下车,忍不住催促道。 不得不先下了车,两人自己拎着自己的行李,在路边的光秃花坛边上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不下车?” “我为什么下车。” “我不回景森。我请了三天事假。”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不是回景森?” “我不是问过你顺不顺路吗?” “我以为你要回景森。” 辛亚深深叹气,怎么会这样? “我明明问过你顺不顺路,你非说到哪儿都顺路。那个地方偏,我还以为你走累了想让我带你一段儿。” “我好歹是个男人,我还差那么一段路?” “人累起来一米也不愿意走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你一上车就睡,我怎么知道?”陈斯新气气地说。 “你不是睡得也很香吗?” 陈斯新无言以对。 这事儿好像是不能全怪辛亚。 “明天还要上班呢。”陈斯新怨念满满地说,“这地方是哪儿,我怎么回去?” “明镇。”辛亚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理论上,你回不去。” “什么叫我回不去?”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陈斯新一看手机,晚上九点半。 他这一觉居然睡了三个多小时。 “明镇不是镇,级别上它是个市。”辛亚很遗憾地通知陈斯新,“但是这里的交通和镇差不多。没地铁,没飞机。这个时间公交早下班了,回月城的火车也没了。我建议,你明天请一天假。坐早上的火车,下午就能到,后天就可以正常上班了。” “我不能打车吗?像刚才那样?” 辛亚曾被水天安排,简单接触过景森分公司的财务事务。全公司某月的工资单她曾扫过一眼。陈斯新这个监理虽然名头亮,但其实景森给他开的工资并不高。 水天曾私下告诉她,陈斯新的工资待遇是盛景亲自过目过的。想必是陈斯新本身不缺钱,在景森又不会给他安排什么重活,就没给他开出高薪资。 思忖后,辛亚建议说:“我刚才打的其实是返程车,相对来讲比较省钱。你这么晚了,一个人。先不用说能不能找到车,就算能找到估计也要不少钱。至少,比你请一天假扣的多。所以我建议,如果你明天没有必须要完成的工作,请假。 这个地方他人生地不熟。陈斯新不死心:“我要是非要打车呢?得多少钱。” 辛亚报出一个数字:“今天大雪天,包车的话差不多就是这个价格。” 陈斯新皱眉:“这么多?那你刚才花了多少钱?”他这才想起来,他的车费,是辛亚刚才顺手付的。 辛亚又报出一个数字。 他把第二个数字砍了一半下去。 “那火车呢?” “差不多,时间拉长一倍,价钱少一半。” “这么多钱,你今天为什么不坐火车?”陈斯新疑惑。她不是已经请假了吗? 那一瞬,陈斯新确定他看到了辛亚眼底的落寞。 “我赶时间而已。” 他听见辛亚,无比怅然的声音。 如同曾在Moon里听过的,一模一样的,无奈声音。 陈斯新左右为难,他不想留在这里,可是他也实在无法向辛亚开口。 他这个所谓的监理,其实手头没什么钱了。 “不管你今晚回不回去,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辛亚摁着头后方,“我实在是饿了。” 陈斯新默然。 他很难拒绝这个建议。 自他醒来,他的肚子就咕咕叫过了。 仍是一家面馆,素面清淡的没什么味道。 忍不住管服务生要了盒盐,陈斯新想顺便替辛亚叫份辣椒酱的时候却被辛亚阻止。 服务生转身去了后厨,陈斯新挑眉:“怎么?又不喜欢吃辣了?” 陈斯新瞧着辛亚那碗清汤寡水的蔬菜面,怎么都觉得不像她。 “留着吧。”辛亚搓搓手,打开茶壶的壶盖,是大麦茶。 “过几天恐怕得吃顿特辣的。” “谢谢。”陈斯新接过辛亚推过来的,新倒的茶,“你想吃辣还会攒着吗?” 辛亚未答,只是笑了笑。 一旦心平气和地再度坐下来,那种奇异的违和感就再次浮现于心头。 他总觉得,今天的辛亚,倦倦的,而不是淡淡的。 她大概很不高兴。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憋不住话,干脆直接问了出来。 “这么明显吗?”辛亚抬头,对着陈斯新浅浅一笑。可那笑并未维持几秒,就很快褪去。 说没心事,任谁都不可能相信。 “要不要跟我说说?”陈斯新好心提议道。 辛亚摇头,噙着自己想保持,但无论如何都保持不住的笑:“谢谢。” 停顿片刻,她拿着筷子挑了几下面:“我没事。” 陈斯新点点头。 她不想说,他就不再问了。 陈斯新一碗面都快见了底,辛亚那碗还留着大半碗没吃完。 “不喜欢吃?” 辛亚摇头:“突然没胃口。” 陈斯新正劝她吃点小菜开胃,辛亚手机屏幕忽地一亮。 看到来电话的显示,辛亚来不及掩饰地皱了眉。 “喂。” “婶婶,我已经回来了。” “嗯,我在吃饭。” “不用了,我一会儿自己回去就行。” “真不用,我自己能回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认识路。” “嗯。吃完我就回去。” 辛亚挂掉电话,心事重重挂在脸上。 “你吃完了吗?” 陈斯新点头:“你不吃了?” 辛亚摸着不太舒服的胃:“我实在吃不下。” 看了眼时间,辛亚拿着包打算离开:“走吧,先给你找住处。” 外面风雪飘摇,辛亚边查手机,边站在面馆的结账台前暂且等着。 “不用那么麻烦。我一个大男人,在哪儿不能住一宿?”陈斯新见她一直低着头帮他找地方住,连来往的人都没功夫分出精力躲一下,不免说道。 “这里算是明镇市的老城区,楼都十几年了。”辛亚勾勾手让他凑近些,才压着声音说道,“所以好多酒店和饭店的卫生其实并不好。” 辛亚身子后撤一些,低声解释说:“给你找个干净的。” 陈斯新双手插着口袋,低低笑了。 漫天的风雪,沿路的车辆都不敢快速前行。六十秒的绿灯过去,也没通过太多车辆。 倒是给了辛亚和陈斯新充足的时间,在铺了厚厚一层雪的人行横道上稳稳通行。 “我们这是去哪儿。” “我家附近的旅店。” 陈斯新拉高领口:“我觉得我被你坑了。” 辛亚出门没戴帽子,飘逸的头发在寒风中上下飞扬:“我怎么坑你了?车费我掏的,饭钱我出的,旅店我找的。有我这么坑人的吗?” “钱我会给你的。”陈斯新站在路口,换了只手拎袋子,“我就是觉得,算上住宿的费用,我还不如回去呢。” 辛亚也换了只手,拉着她的小拉杆箱:“放心吧。车钱给我就行了,饭钱和住宿费不用给了。” “为什么? 辛亚卖了个关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也就五六分钟的路程,辛亚带着陈斯新来到了一家朴素却雅致的二层小旅馆。 “小亚姐!”辛亚刚一推开门,趴在柜台上看剧的小姑娘就踩着拖鞋开心地从柜台后面绕出来,给了辛亚一个大大的拥抱。 辛亚欣喜地揉了揉简安的头发:“小丫头都长这么高了。” 简安还在上初中,正处于长身体的时候,使劲儿往上跳都没辛亚高:“我可每天都在喝牛奶呢。” 和辛亚撒过娇,简安终于注意到进门就站在角落安静旁观的陈斯新。 “这就是小亚姐那个朋友?” “嗯,就住一天。给他找个好点的房间。” 简安拍拍锁骨:“放心吧!包在我身上。二位客官,楼上雅间有请。” 辛亚失笑:“都在哪儿学的?” “诶?不太对。大哥哥,你身份证呢?我得先登个记。” 陈斯新翻出身份证,交给简安。 “小姑娘业务挺熟啊。” 简安一笑,露出一口不整齐的小牙:“我可从小就帮我爸妈看店了!” 简安给他们留的,是个带着小阳台的房间。房间不太大,但是胜在干净整洁,朴素简约。 简安的爸妈去串门打牌了,还没回家。简安的姐姐简双晚上和朋友喝了酒,就躺在柜台后面的休息间睡觉。简安不敢离开前台太久,领他们上了楼找对房间就下去了。 房间里有点闷。辛亚走到窗边,开窗拿水,入座用纸。对这间房间熟悉的仿佛她不是在别人家的旅店,而是在自己家。 陈斯新把衣服袋子放到电视柜上:“瞧你跟在自己家似的。” 辛亚坐在塑料椅上,喝着刚开瓶的矿泉水:“这原来就是我家啊。” “嗯?” “嗯。”辛亚点头,“这个旅店原来本是我家经营。后来……后来兑给简家了。” “生意不好吗?还是缺钱了?”陈斯新往阳台那边远望,“看起来这里地角不错,为什么兑出去?” “因为我爸妈都死了啊。” 陈斯新猛地一惊。他看着眸光沉痛但是还在故作轻松语气说话的辛亚,一时居然说不出话来。 想来辛亚也觉得气氛过于凝重,她站起来随便拍拍身上:“我该走了!你早点睡。明天早上第一班回月城的火车在早上六点,第二班七点半,你自己掌握时间。” 辛亚没得到回应。不过她没什么怨念。 如果换了是她,听到朋友这样的消息一时也会不知道说什么。 “走啦!byebye!” “等等!”陈斯新把大衣的扣子系上,“我送你回家。” 辛亚微愣,她摆手道:“不用,我家离这儿很近的。” “我送你。”陈斯新说得一本正经,“我怕你在半路冻死。” 辛亚无奈笑了。 这人,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居然拿她说过的话来说她。 宽阔的河道上层结了薄薄的冰,雪落在上面,在黑夜中宁谧深远。 “你回去吧,我家就在前面了。” “我都走到这里了,总要看着你进家门。” “我怕你找不回去。” “出门,右拐,直着走。你觉得这种路线谁会记不住?” 辛亚摸了摸头,她还在偏头疼。可是有陈斯新在,她的心情确实比往次回来好多了。 过了桥,经过一个小公园,一个转弯,辛亚的家就到了。 一栋二层小楼门口,一对夫妇裹得严严实实地在那里等着。 辛亚的笑容淡去:“你回去吧。” 陈斯新也看到了那对夫妇,估计辛亚并不想介绍他们认识,便打算答应下来。 “哎呦亚亚,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怎么才回来啊!我和你三叔等你好久了,冻死了这天!”女人看似担心实则抱怨的话,让辛亚心里凉半截。 三叔和三婶已经迎上来,陈斯新磨磨蹭蹭的现在再让他走显然不太现实。 辛亚硬着头皮:“三叔,三婶。” 辛亚的三叔辛磊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从年轻到老干的都是劳苦活儿,生活的苦难早就将他累弯了腰。 “小亚,回来了好!回来就好。” 三婶余秀当了一辈子家,见自己丈夫成为焦点,立马瞥了他一眼。转过头,却还能对辛亚笑脸相迎:“瞧你三叔,一听你要回来,家里活也不干,事儿也不管,大晚上的非要跑到这儿来等你。这大雪天,一定冷了吧。” 说着,好似才看到陈斯新一样:“瞧我这眼神儿。这小伙子谁啊?仪表堂堂,一看就是个好小伙儿。怎么,亚亚交男朋友了?” 辛亚无奈,只能互相介绍:“这是我三叔三婶,这位,是我的同事陈斯新。他,来明镇有点事要办,明天就走了。“ “你们好。“陈斯新率先伸出手。 辛磊和余秀先后也伸出手,握了握,结束了这个初次见面的礼节。 天冷得厉害,余秀跺跺脚:“走吧,快进屋,屋里暖和。“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连辛磊听她这话都皱了眉,余秀却不知看没看见,转身拿出口袋里的门钥匙,打开房门让他们进去。 “哎呦,你不在的时候,你三叔总唠叨我让我上这儿来多转转,多收拾收拾。就怕啊,你哪天回来,家里不干净,住的不开心。”余秀从厨房接了水,放在茶几上的烧水座上,一个劲儿地絮叨,“亚亚,你也劝劝你三叔。你三叔身体不好,平时刚点家务,都得我给他上几贴膏药。” “三婶,辛苦你了。” 余秀很是满足,她喋喋不休地说:“都是做家务,在哪儿不是做。再说,你三叔毕竟是个男人,心太粗。有些事,还得女人细心,收拾的干净。” “嗯,对。” 辛亚笑着应道。身后,陈斯新猛地在所有人目光不及的地方拽了拽她的袖子。 陈斯新脚尖不着痕迹地踢了踢墙角大花盆的底托,示意辛亚去看。原来底托的后半部分,绝大多数人看不见的地方,七零八落的烟头堆在那里。看样子,并不是以前堆积的,而是近期的。 辛亚不抽烟,他是知道的。 辛亚的父母已经故去,他是刚知道的。 陈斯新抬眼瞧了瞧明里暗里邀功的辛亚三婶。这个三婶,恐怕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尽心吧。 辛亚看到堆积的烟头后一句话没多说,而是顺着三婶的话茬,给足了三婶的面子。 只是表示了诸多感激之后,跟暗示一般明示了自己的疲惫。一直沉默的三叔辛磊终于发了话,带着三婶离开了辛亚家这间老宅。 他们一离开,辛亚苦笑一声:“让你见笑了。” 陈斯新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什么都没看到,他满不在乎地说:“谁家还没有点事儿。” “那,你回去吧。”辛亚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撸起连衣裙的衣袖,“好久没回来,我得收拾一下房子。” “用我陪你一起吗?” “不用!别看这房子大,其实挺好收拾的。万一我累了,我就只收拾我卧室呗!”言语间,元气满满,好似对她来讲真是小事一桩。 陈斯新比了个“OK”的手势,跑去玄关换鞋打算离开。 扶在门把手上的手一不小心用了力,压开了大门。陈斯新速速穿上鞋,踏出去。在他即将完全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看见方才那个撸起袖子元气满满的辛亚,忽然颓然地靠在沙发边缘,单薄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 在简家的旅店里冲了个热水澡,陈斯新满脑子都是辛亚那个背影。 他迎着水冲了好一会儿,使劲甩头还是忘不掉。 伸手从墙边的塑料瓶里压了两下接了洗发露,揉成沫涂在头发上。就那么两下,陈斯新赶紧低下头开了更大的水流把洗发露全洗下去。 头发上直往下坠落水滴,陈斯新嫌弃地皱眉。 就算是平价旅店,这种洗发露的质量是不是也过于差了些。 无法忍受质地和香味,陈斯新随便擦了擦身体上的水,套上衣服打算下楼找简安换瓶好点的洗发露。哪怕他出钱买一瓶呢? 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小心地走下狭窄的楼梯。他人走到一楼半,就听见那个叫简安的小姑娘急促地和人吵着什么。 “姐,那是辛亚姐。咱们家当初买这个旅店的时候,辛叔叔和李阿姨明明可以以更高的价格卖给别人,但是却看在邻里邻居的份儿上,看在咱家当时困难,特意让了更低的价卖给咱们家。我给她送箱啤酒,怎么了?她又不是不给钱!”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你看看现在多晚!她是女孩子,我妹妹就不是女孩子了?告诉她,不去!” “不行,我都答应小亚姐了。我得去。” “我说不行就不行!爸妈不在,就得听我的。真是的,分不清谁是亲姐谁是邻居了吧。简安!我才是你亲姐!你为了她跟我吵!还让她带来的人免费住!你咋那么大方呢你!” “不是爸妈说的吗!小亚姐只要想住,随时让她来免费住。这是报答她家对咱家当初的恩情。小亚姐爸妈都没了,咱们就好好对小亚姐。爸妈多少年前就这样说的。可是小亚姐明明知道咱家想报答她,这么多年了,她却头一次带人来咱们店。再说了,她刚才要给钱,还是我硬把她推出去的。我听爸妈的,我有什么错啊!” “你还有理了是吧!”简双气不打一处来,“你那时候才多大啊!你明白事儿吗?人家说能卖更高的价格你就信,你傻不傻啊你。” “不是。”简安心里挣扎,简双说的她不信,“不是这样的!你不对!” 陈斯新听够了,故意踩出声音来。 “大哥哥……”看到陈斯新,简双眼里含着眼泪,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她跟你要啤酒了?”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简安点头:“她给我发消息,问我有没有啤酒。” 简安对着简双撅了撅嘴:“以前我有个表哥在我家帮工,人挺好,但是他不会说话。我姐讨厌表哥,给表哥撵跑了。辛亚姐指定不知道表哥已经走了,她只是想照顾我家生意,不然辛亚姐家楼头就有商店,还用的着上我家买酒。哼!” “你!”简双肺都快气炸了,“我才是你姐!怎么辛亚做什么都是好心,我做什么都是心胸狭隘呢?” “那要问你自己!” 陈斯新无意听这两姐妹毫无意义地争吵。 “别吵了。”陈斯新转身上楼,“我去给她送酒。” 简安冲简双做了个鬼脸,抱着自己的平板就钻进了自己的小房间。 简双里外不是人,生气地开了一瓶汽水,坐到柜台对面的桌子旁继续生闷气。 陈斯新很快穿好外套匆匆下楼,头还湿着就走进了万千风雪。 简双内心羡慕嫉妒恨的同时在想,这个人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她以前在哪儿见过来着? 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找了个借口把陈斯新也打发走之后,辛亚卸下所有伪装。 她楼上楼下走了一遍,把藏在暗处的垃圾都清了出去扔在外面的垃圾桶里,又将今晚会用到的房间所有触手可及的地方尽可能地都擦了一遍。 正好热水器烧好水,辛亚冲了个澡换上一套带着耳朵的橙色卡通睡衣,惬意地躺在自己的屋子里休憩。 她盯着天花板发呆。 想当初,她把家里钥匙给三叔三婶的时候,还对自己事先私自把她自己的和已故父母的房间锁好而感到惭愧。 谁能想到当初自己的一番私心,反而保住了自己一家三口最后的宁静。 想起来,还挺讽刺的。 门铃响起,辛亚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估计她的啤酒到了。 她踩着拖鞋,“哒哒哒”地下了楼。一开门,陈斯新脚边抵着一箱啤酒,头上搭着条毛巾。发丝显然是湿的,还不停在往地上滴水。 “怎么是你啊!”辛亚拉着他的胳膊,“快进来。” 陈斯新把啤酒箱拎进门,放在玄关。温度突变,他一个激灵,地上又多了好几滴水。 “能不能给我换条毛巾。”陈斯新指着头上那条,“太短了,已经湿了。” “你等着,我马上。”辛亚以最快的速度回房间给他找了一条自己的毛巾,“给你给你,我暂时找不到新的,你用我的吧。虽然是旧的,但我洗过,干净的。” “不干净我也会用。”陈斯新把毛巾蒙在头上迅速揉着,“我太冷了。” “跟我上楼。”辛亚看着陈斯新的湿发总归不放心,“我给你找个地方,你暖和一会儿。” “嗯。”陈斯新拎着啤酒就跟了上去。 真跟辛亚去了楼上,陈斯新看着满屋的布置,才知道辛亚带他来的是她自己的房间。 墙边有一展示柜的各种周边,陈斯新驻足于玻璃柜前:“想不到你还有这方面的爱好。” “怎么?不行啊!”辛亚从床底下翻出一个小型电暖气,把电源插好。 陈斯新站在柜子边,有热源也不靠近。 辛亚坐在床沿:“过来啊!你不冷啊。” 他的凳子都被准备好,陈斯新直截了当地表达出自己的疑惑:“我偶尔会觉得,你是不是警惕性太低了。” “你说什么呢?”手机提示灯一直在闪,辛亚一手捞过床上的手机。划开,查看。 “上次在月城送你回家就这么觉得了。我好歹是个男人,你就对我这么放心?” 辛亚抬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我偶尔会觉得,你是不是把自己想的太糟糕了。我好歹活了二十多年,你对我看人的眼光就这么不放心?” “就这么确定我一定是好人” 辛亚眼神都没分给陈斯新一个:“坏人会冒着风雪来给我送啤酒?” “那,也有可能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一个能为了初中生解围,自己湿着头发没戴帽子还硬着头皮把冒雪跑腿的事儿应承下来的人,再坏能有多坏?” “小丫头跟你说了” 辛亚拿起手机对陈斯新摇了摇:“刚看见。简安给我发了短信。“ 陈斯新不服:“那我万一临时起意了呢?” 辛亚气定神闲地摇头否认:“不会。” “为什么!”陈斯新实在想不通辛亚这种甚至达到盲目程度的信任从何而来。 辛亚抬眸,笑意盈满眼睛:“你心里有个人,你看不进别的人。” 陈斯新猛得一滞,他深深看了辛亚一眼,然后突然捂着胸口,做痛苦状:“感觉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无数的伤害。” “巧了,我今天也挺受伤的。”辛亚笑着指挥说,”去,把桌子搬过来。不困的话陪我喝点儿。” 周边柜的另一边,有一个简易的玻璃桌。 陈斯新轻巧地搬到屋子中间,他手撑在桌面上:“让我陪你喝酒,也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 “把你家卫生间借我用用。” 辛亚噗嗤乐了:“不就上个厕所嘛?说得这么严肃。“ “不是,我不是想上厕所。”陈斯新揉乱了怎么都不如他意的头发,“我想洗个头。不是我说,她家洗发露也太差了吧。不但洗不干净,味道还不好。这味儿我闻着难受,急需优质芳香解脱我饱受苦难的身心。” “戏精。”辛亚嘱咐陈斯新,“去吧,洗手台上面紫色那套就是,味道不重,至少比她家旅店用的强多了。” “我去准备点下酒的东西,你洗吧。正好省的我惦记给你吹头发了。” “行。” 陈斯新头发短,几分钟就轻松搞定,连头发都吹个全干。 等他回来,方才还空空的玻璃桌上多了卤蛋鸡爪花生米。 “哪儿来的?弄得这么快?”陈斯新笑道。 “我放行李箱里做预备粮来着。” “下酒菜都准备好了,那,开喝?” “喝!” 第一口酒,陈斯新没喝多少。倒是辛亚,举起易拉罐就没轻易放下,喝得特着急。 陈斯新忍不住劝道:“平时团建也没见你这么能喝啊,今天怎么喝得这么急。不好,伤胃,容易醉。” 辛亚踢了踢脚边那一整箱啤酒:“我买了一箱这东西,你觉得我还怕伤胃?我就是为了醉啊好吗!” 说完,咕咚咚硬是自己把第一瓶干了。 辛亚都这么喝了,陈斯新觉得自己再拘着实属没劲。他一抬脖子,一口气儿也把这瓶干了。 头开的急,后面跟着的就容易急。 几瓶喝下来,陈斯新决定把速度放缓。 万一喝多了,辛亚明天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可他不行啊,他明天还得赶车回月城呢。 “咱们慢点吧。吃吃菜,说说话。这么多好吃的,不能糟蹋了。” 辛亚瞅着那盘卤鸡爪,略微迟钝地咬了咬唇:“好像,看起来是挺好吃的。” 拎起一个鸡爪,辛亚慢慢啃着,眼神已经有些飘忽。 陈斯新心想,就这酒量居然还买一箱。 摇摇头,自己也拎个鸡爪啃。陈斯新抽了张纸抽在手心里备着擦油:“你这个三婶,是不是有点问题。” 辛亚浅浅弯唇:“何止有点儿,她问题大了去了。” “说说?” “算了吧。”辛亚耷拉着脑袋,声音渐沉。自己家那档子乱七八糟的事儿何必拿出来将给别人听,让别人跟着闹心。 这一刻,陈斯新在脑海中构建了一个他自以为的,认知中的,辛亚以前的形象。 本身就很淡泊,父母因为某种缘故去世以后无所依靠更加沉默寡言,遇事没什么可以信任的人能商量。有两三个挚友,比如齐雾月。但是挚友慢慢有了自己的家庭,以前能畅所欲言的人忽然有了能倾吐心事的时限。 至少在这个深夜,有夫有子的齐雾月就不是一个特别理想的倾诉对象。 所以眼前的辛亚只能自己买一箱啤酒,静静地喝下去。 恐怕今天和往常唯一的区别是,他意外的到来。 一种莫名的责任感油然而生。既然他意外到来,那他是不是最好做点和往常不同的事情。 “我来景森纯属空降,你也知道。” 辛亚默默看他,不知道陈斯新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我在景森待不了多长时间。” “哦。”这个她的确不知道。 “所以。”陈斯新认真起来,像在作保证,“你有什么想说的,告诉我也没什么问题。我不会和人乱说。” 辛亚想想。额,听起来应该是真的。 至今,她好像还没从陈斯新口中听过谁的隐秘私事。 不过…… “谢谢你。”辛亚拿起满满的一罐酒,在递到唇边之前略带感叹地说,“只可惜我没醉啊。” 辛亚有些遗憾。 如果她此刻醉着,是不是就能毫无顾虑地一吐心中的不快。 是不是就可以活得轻松些。 颇有些酒入愁肠的味道。 陈斯新静静注视辛亚的模样,默不作声地陪她又喝了一瓶。 她多一句话都不肯向他透露,但那并不耽误他轻易看出,这个总是面带笑容淡然从容出现在大家面前的女孩儿,心中藏着满满的心事,无法消解。 “诶?你这屋还有个投影仪啊。”陈斯新啃着鸡爪子,声音含糊地说。 “有。以前看不进我爸妈看的节目,我就回我自己的屋里,放我自己爱看的。” “能用吗?” “好用的。” 陈斯新特不把自己当外人:“打开打开,弄出点声。” 不然那么安静,他都不知道怎么劝才能让她开心点。 辛亚把鸡爪骨头吐到桌上的垃圾桶,抽了纸巾简单擦擦手:“你等会儿。” 第 22 章 ——====== 并没费太多时间把线接好,辛亚扭头:”想看什么?” “随便。” 辛亚挠了挠额头,找到一部电影,设置了播放。 电影一开头,茂密森郁的森林奔跑着诸多生灵。 陈斯新咽下了嘴里那粒花生米。 身边的辛亚神色如常。 陈斯新吸了一口啤酒沫。 好样的。 动画大电影。 他早该想到的。 “辛亚。” “嗯?” 陈斯新试图让辛亚换个电影:“这个电影啊……”能不能换一下? “这个电影是不是做的不错?”辛亚沉浸在剧情之中,“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放出来看一遍,效果可好了。” 陈斯新尴尬地把话咽回去:“对,是不错。” 从辛亚的话中可以知道,这部电影她其实看过很多遍。但是见她看得那样认真,陈斯新想换个电影看的想法就是说不出口。 算了,谁心情不好谁说了算。 陈斯新默默地开酒。 喝就完事儿了。 辛亚心情不好,再加上喝了些酒智商多少有点不在线。她坐那儿看了有一会儿,才意识到陈斯新大概不爱看这种类型的。 不过陈斯新偶尔会跟她交换一下观看感受,问她些电影细节,便逐渐打消了她的疑虑。 而对陈斯新而言,这部动画电影原是一个迁就的消遣。可他看着看着,居然意外地发现还挺好看。 于是在两人时不时的欢声笑语中,一箱啤酒最后就剩了小半箱。 电影结束,陈斯新半伏在桌子上,醉意和倦意双双拉满:“别说,还挺好看。” 辛亚红着脸,眼神飘忽地笑说:“我最喜欢结局,皆大欢喜。” “嗯。”陈斯新脸也是通红,他慢吞吞地,吐字有零星的不清晰,“就该在一块儿。” “好兄弟!”辛亚傻呵呵地把最后半只鸡爪递给陈斯新,“只要你也喜欢这个,我们就是好兄弟。” 陈斯新自己手空着,眼睛就四处扫着桌上能吃的东西。从盘子下面抠出最后一粒花生米,陈斯新傻笑着,跟碰杯似的和辛亚的鸡爪子碰了碰,然后把花生米吞掉。 他撑着桌面站起,身子晃了两晃:“兄弟,我有点晕。” 辛亚把鸡爪子扔盘里:“要不,你今晚别回旅店了。那破旅店,我爸妈在世的时候,打扫的可干净啦,洗发露沐浴露用的也是好的。简家接手以后,哎呀,抠死啦。” 陈斯新迷糊着:“那,我还能住哪儿?” “跟我走。”辛亚站起来也晃两晃儿,“我家,没别的,就客房多。” “好兄弟!” 俩迷糊蛋勾肩搭背地,一起摇晃着准备去辛家客房。 “等等。”辛亚突然后撤,将陈斯新原地闪了一下。 “干什么啊……”陈斯新胳膊撑墙埋怨道。 “客房,指定不干净。等,等我会儿,我给你拿床新被褥。” “兄弟!”陈斯新握紧拳头,置于身前。 “兄弟!”辛亚瞅着特仗义地,也握了拳头跟他碰了下。 两个醉醺醺的人就这样跌跌撞撞地换了个屋子,换床单,铺床。新被罩和被子还半搅在一起,陈斯新就脱力地倒在床上,任辛亚怎么扒拉他都不肯动。 辛亚气得嘟嘴,把枕套扔在他身上就嘟囔要走。 陈斯新听后,醉了个底儿朝天居然还记得嘱咐辛亚晚上睡觉的时候记得锁门,因为他好歹是个男的。 辛亚满脑袋浆糊,倒是听了“兄弟”的话,回卧室之后当真锁上了门,蒙了大被睡大觉。 凌晨,辛亚因为口渴被迫从睡梦中醒来。 摄入的酒精加重了她本就严重的偏头痛,她扶着好似要炸裂的头,开了床头灯坐起来。 难过。 空荡荡的难过。 她本以为喝些酒心情会好,会帮助她勇敢地面对生活中的糟心事儿。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 一桌子残羹冷炙提醒她这屋里曾有过的短暂热闹,也提醒了她如今终究孤身一人。 眼泪忽然涌出,含在眼眶。 辛亚头痛欲裂。 那些悲痛的过往总在深夜一幕幕的在她脑海中重复。即便她更换城市,更换工作,远离熟悉的面孔,也依然会在任何一个瞬间,甚至是相似、重复的梦境中,折磨着她。 对面的柜子左手边第二个格子里就是药箱。这些年,哪怕她不总回来住,药箱里从来都会摆满她买的各种治头痛的药。 掀开被子,踩上拖鞋。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太清前面。 一不小心就被地上那块厚重的地毯绊倒脚,她很快扑跪在地毯上。身侧磕到陈斯新坐过的那张凳子的角。 铺天盖地的难过瞬间站在所有其他情绪的上风。她放弃吃药,急促跑回床上,把头埋在被子里,只想昏天黑地地嚎啕大哭一场。 但是不可以。 刹那间的理智提醒她,今天她留宿了陈斯新。 他就住在离她卧室十几米外的那间屋子。 她不可以太大声。 眼泪似乎无休无止。辛亚的手抓着被子,忍受着身体上的疼痛和精神上的困苦。 不知不觉,就浸湿了一大块被子的布料。 哭得累了,辛亚慢慢坐起来。 熟悉的环境,似曾相识的夜晚。 辛亚因往事煎熬地喘不过气来,她抱膝朝着那扇锁住的房门默默地发呆许久。 突发的更厉害的偏头痛提醒着她的脆弱。 辛亚终于不再犹豫。 她光着脚跑到房门口,急切地开了锁。 打开门的刹那,门口只有屋内映出的一圈光影。门外的走廊,幽深灰暗。可辛亚却觉得,她打开的是一个出口。 脚底接触到地板,感受到地面的轻微冰凉。辛亚顾不上回去找鞋,她迫切地想要一个解脱。 哪怕是一个再短暂不过的解脱。 悄悄地推开房门,客房中,陈斯新呼吸均匀。 辛亚站在门口,再不上前一步。 “我……”开口第一个字,自己都觉得声音太大。 极力地压低声音,宁谧的空间里,辛亚缓缓地、单方面地倾诉道。 “从我记事起,在我的印象中,我爸妈感情就很好。只要是我和我妈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不论几点,我爸都会骑着他那辆小摩托横跨整个明镇买给我们。可以说我的家庭非常幸福。直到那一年,我爸妈去一个他们共同的朋友家吃晚饭。回来的路上,在一个路口,遇到了一个人酒驾。” “我爸有胃病,饭局从来不喝酒,当时他非常清醒。他其实隔段距离已经听到了要经过的那个路口可能马上会有车驶出来,我爸怕出事,除了减速以外还特意选了条远离那个路口的路线。可惜那个人车速太快了。” 辛亚站在黑暗中泪流满面:“我爸当场死亡,我妈重伤。等我知道消息赶到医院,我妈只来得及跟我说了几句话,她也走了。”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 “当我终于决定要走出这个家的那天,我站在家门口站了很久,很久。明明身后就是我的家,我却不知道该去哪儿了。所以,我走之前把家钥匙给了三叔和三婶一套。我希望他们有空能帮我看看家,打扫打扫。至少在我整理好心情,能真正面对这个事实之前,我希望这栋房子能有人照料。” “只是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我三叔家的那个弟弟,小时候有点不学好,经常出去和人打架,乱花钱。上了高中之后,不知道怎么,突然变好了,考上了个不错的大学。本来是个大好事,我三叔和三婶特意邀请了亲朋好友办了升学宴来庆祝这件事。可就是因为那次升学宴,三婶那边的亲戚,三叔三婶共同的朋友,都知道我家常年空着屋子,我上大学我上班平时不怎么回来住。” “从那之后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他们在三叔家做客太晚的时候,他们就会商量上我家来住。起初三叔三婶还征求我的意见,告诉我,后来连告诉都不告诉了。每逢临近祭奠逝者的日子,我三婶就一个劲儿地催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拜祭我爸妈。其实她并不是怕我把日子忘了,她只是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回去,他们好安排她家那些亲戚离开而已。” 辛亚低哑着嗓子:“我知道,如果你醒着,一定会恨铁不成钢地问我,既然什么都知道,既然心里不舒服,为什么还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陈斯新,我懦弱。我无法向因为我一句‘想吃’就拿着自己的血汗钱给年幼的我冒雨买小零食的三叔诉苦,我也没办法责备明明家里并不富裕,却在我十二岁之前,每年春节都亲手为我做双布鞋的三婶。他们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一番倾诉过后,辛亚心情并未变得更好,只是稍微平静了些。 她默默转身,替陈斯新关好房门,便回了自己的卧室。 而待辛亚走后,听到她关上她自己卧室门的声音,陈斯新才缓缓地睁开眼。 “闹那么大动静,还跑这儿絮絮叨叨说半天。我能不醒吗?” 周身的酒味和阵阵的头疼提醒着陈斯新昨夜他喝了过量的酒,他需要休息。可一想到辛亚刚才说得那些话,他偏偏再难入眠。 “辛亚啊……”陈斯新一头扎进枕头里。 他只是想睡一觉啊。 第 23 章 ——====== 灰色的厚质窗帘隔绝着外界的光,陈斯新正沉于睡梦之中,一双温热的手一个劲儿地拍他。 “醒醒!快醒醒!” 陈斯新被人吵到,皱着眉抱着被子翻了个身不理会。 “陈斯新,你快醒醒!”辛亚叫不醒他,只得先去把窗帘全部拉开。 断断续续下了一夜的雪,映进窗的是大亮的天光。辛亚自己眼睛还有些困倦地睁不开,她一只腿跪在床上,伸手去拍跑到床那边靠着墙赖床不醒的陈斯新。 “别睡了,都快12点了,你再不醒,今天最后一班火车都赶不上了。” 辛亚话里的信息惊醒了半睡半醒的陈斯新。他猛得坐起来,心脏扑通通乱跳。 “你刚才说几点?” “还有三分钟12点啦!”辛亚急急问道,“你昨天不是跟我说,你设闹铃了嘛!” “对,我跟宫哥请完假,是顺便设了闹铃来着。”陈斯新从枕头底下摸出来手机,划开屏幕看了一眼,然后生无可恋地说:“我太困了,早上顺手给关了。” “我也是。”辛亚后悔地扶额。她无论如何没想到,她本想做件好事却得到这样的结果。 “先别说这些了。”辛亚转身下床,“快起来。我给你找套洗漱用的,你快收拾一下。快一点还能赶上车。” 辛亚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陈斯新坐在床上,回顾了从昨天傍晚一步错步步错的历程,后悔地直拿手腕捶脑袋。 辛亚把一套崭新的一次性洗漱用品给陈斯新拿到客房。手忙脚乱中,听到楼下有人摁门铃。 她急匆匆下楼,不知道来的是谁,赶在这个时间紧迫的当口。 推开门,令辛亚没想到的是,来的是毫无关系的两拨人。 一个是来管她要陈斯新房费的简双,一个是知道她回明镇闻讯前来的三叔家的孩子辛星。 “姐!你回来啦!”辛星前几天刚剃了个新发型,他皮肤黝黑,眼神晶亮。一身运动服,看起来精神百倍。 “嗯,先进来。”辛亚心里对这个弟弟疼爱。从玄关里给他找了双干净拖鞋,让他先进了屋。 门外,简双探头探脑地努力往屋里看。 “咳,我来是想问,你们什么时候退房。” “今天就退。”辛亚着急地看了眼腕表,“一会儿我带他去取东西,下午两点前你可以正常清房。” 越算,陈斯新赶最后一班火车的时间越不够。 “还有事吗?”辛亚催促道。 “哦,我就是想问那位先生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他昨天走的匆忙,开了房,却一晚上没回来。” 辛亚答说:“没什么事儿。”不但没事,还活蹦乱跳,在她家睡了懒觉。 “那,他没回旅店,肯定没好好休息吧。如果需要的话,嗯……看在咱们两家的交情,下午三点我再给他办退房。让他中午在旅店睡一觉,休息休息。” “不用了。”辛亚想都没想,“他昨天喝多了就让他在我家睡了。” “哦~”简双眼中闪过即逝的轻蔑,眨眼间,神色便又如常道:“我就说嘛,怎么开房还不住,原来有地方住啊。 简双看起来人畜无害。她还觉得她对自己的表情管理的很好,可就算她表情到位,这两句意味深长故作姿态的话还是让辛亚无法不厌弃她思想的龌龊。 气愤到甚至不想用只言片语解释这个误会,辛亚冲着屋里大喊一声:“辛星!过来!” 辛星屁颠屁颠地从客厅跑出来:“什么事儿啊姐!” “去她家旅店,把我的东西给我拿回来!” 辛星以前跟在辛亚屁股后面跟惯了,辛亚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什么东西啊姐?”辛星一看辛亚表情就知道辛亚生气了,虽说他不知道辛亚为什么生气,但是他知道这一行说不定非常重要。 至少能让辛亚早点消气。 “都有什么,跟我说说,我看要不要拿个袋儿什么的。”辛星就是怕他不小心落下点什么,让辛亚吃了亏,还不好意思当着简双的面直说,就想办法拐着弯儿地提醒道。 辛星这么一说,辛亚倒真的冷静不少。 “等着!我一会儿就下来。” 辛亚冷着张脸上了楼。辛星说得对,她替人办事总要让人知情。 回到客房,陈斯新正在洗脸。 辛亚站在卫生间门口,对他一摊手:“房卡!” 陈斯新满脸泡沫,他抹了一把脸,艰难开口:“什么房卡?” “旅店。房卡。”辛亚吐字冰冷。 “我大衣口袋里呢,怎么了?” 辛亚心里发闷,她继续问:“你在旅店都落下什么了?我记得你拎了个袋儿来着,里面都什么?有贵重物品吗?” “里面都是衣服,别的没有。贵重东西我都随身带着呢。” “我想让我弟把你衣服取回来。你吃完饭,直接去火车站,省时间。” “也行。”陈斯新顺口一问,“你还有个弟啊。” “我三叔家的,不行啊!” 这句话一出,陈斯新突然琢磨出不对味的东西来。 “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生气了?” 辛亚意识到自己乱发脾气。懊恼自己把糟糕的情绪带到无辜的人身上,她放缓语气:“我去你衣服里拿房卡,快到该退房的时候了。” “行,你看着办。”泡沫进到眼睛里,陈斯新紧忙冲了清水,冲着门外喊,“对了!辛亚!你算算路费旅费一共多少钱,我一起给你!” 没人回应,只余回声。 空荡的,剩他一人的房间中,陈斯新低头嘟囔:“听没听见啊。” 辛亚拿到房卡,交给辛星后跟辛星交待了几句就要关门回屋。 简双趁辛亚还没完全关门,扬声却装作不经意地问:“哎呦,星星真是长大了。自己能赚钱,还知道替你二姐付账买单。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弟弟就好了。” 辛亚打心眼里对简双厌恶透顶,她拉开门,神色疏淡:“我们家辛星自然不错,不过你也不用太羡慕我。简安还在上初中就知道替你们看店。宁可留出时间让你们跟朋友出去玩,她都不出去,就留在家看店,多懂事啊。那孩子记账记得也细,什么事都拿笔记下来,人那么小就知道做到心里有数。你回家可得好好夸夸她。哦,对了,顺便记得提醒她,把我给她转的钱收了。过24小时,可是会自动退回来的,到时候我未必能想起来再发一遍。” 说罢,辛亚伸手替辛星拍了拍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瞅你,在哪儿沾得那么多灰,晦气!一会儿把东西拿回来,姐给你把这衣服好好收拾收拾。对了,钱给过了,你只拿东西就行。” 简双尤其会听话。表面上的和善再也装不出来,她沉着脸,恨恨地看着辛亚。 辛亚和简双不对盘不是一天两天。辛星心里明镜似的,他声音不高不低:“我知道了。绝对不掏钱。” 这臭小子倒是机灵。辛亚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早去早回,我着急要。” “好!” 辛星从辛亚手里接过房卡的时候还挺纳闷儿,他二姐明明有家还去旅馆干什么。可等他从旅馆回来,看到靠在厨房门框上那个有些邋遢却也帅气的男人时,他如同拨云见日却也存有那么几分震惊。 他这个二姐,虽然人缘超好,但确实头一次带异性回家来。 至少这么多年来,他是第一次见。 辛亚在厨房准备三人份的午餐。辛星进门的动静,陈斯新第一个捕捉到。 他看到辛星没有丝毫的拘谨。仿佛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相熟许久的老朋友。 “衣服取回来了?谢谢你。身上这身儿全是酒味,熏死我了。”陈斯新拎着衣服袋子,一边翻着一边想起什么似的,返身回来嘱咐辛星,“你姐在做饭,去看看你能帮什么忙?她嫌我碍事儿,不让我进去。” “啊……啊!嗯!”辛星努力适应这种自来熟。 他望着陈斯新上楼的从容背影,心想,真不愧是二姐挑中的男人。 果真跟二姐一样,天生就有超乎寻常的亲和力。 辛星在心里好一顿敬佩陈斯新,就听话进了厨房主动提出帮忙。 “站那儿!”辛亚一见辛星进来,立马制止道,“我好久没回来了,什么都找不着。你站好了,别进来让我分心。” “啊?哦!我就在这儿。”辛星手足无措地退回门口,“姐你需要我帮忙吱一声。” “知道了。”辛亚绷着脸。 其实她有些生气。 昨天晚上来厨房取盘子装下酒菜的时候,她还没注意。今天真要做饭才发现,做菜的锅被人用过,残存的干菜叶还粘在锅内,锅底有汤汁干涸出成圈的印记,想必是很久之前用过但是却没刷洗。 不论是否故意,一想就知道谁那边的人干的,辛亚一时不免迁怒于辛星。 越着急赶时间需要做的事情越多。辛亚烧的热水一开,她动作麻利地给这顿饭要用的锅碗瓢盆挨个烫了个遍消毒。 面包牛奶,煎蛋火腿,还有在尚有余温的锅里简单煎了一分钟左右的绿叶蔬菜。 辛亚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她能做的最丰盛的饭菜。 陈斯新换了干净衣服后,看起来也算一表人才。辛星坐在饭桌旁,咧着嘴笑着试探了一句爽朗的“姐夫好!” 陈斯新愣了愣,坐在辛亚右手侧,挽了挽衬衫的袖子,欠兮兮地用手肘碰了碰辛亚的胳膊。 “你弟管我叫姐夫诶!” 辛亚忍不住拍了把辛星的后脑勺:“少胡说八道。快吃你饭吧!” “不是啊。”辛星拿起筷子,讪讪地夹了一筷煎蛋。 陈斯新瞧着这对姐弟的互动,觉着好笑。可念及凌晨,辛亚哭着说的那些话,又无论如何再开心不起来。 辛亚察言观色,误会了陈斯新因为辛星的唐突不开心。 那就正好让辛星跑个腿吧。 她侧目问辛星:“开车了吗今天。” “开了。”辛星点头。 “下午有别的事吗?”辛亚又问。 “没事了。下午他们卸完货还有别的活,我们明天再走。”辛星毕业后一直在一家公司跑运输,没货要运的时候时间还算充裕。 “待会儿,把我同事送到火车站。” “嗯。”辛星默默低头吃饭。 原来只是同事啊。 吃完饭,辛亚收拾桌上的碗筷,悠闲从容。 陈斯新去了趟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调侃辛亚道:“我要走了,他二姐不送送我吗?” 辛亚浅笑说:“你这么大人,坐趟火车还用两个人送?” “无情。”陈斯新站在那儿,似乎有点委屈。 类似这样的状况,她上一次见是郝西西想让她陪着一起去幼儿园。 “我总得洗个澡。”辛亚无奈,她指了指身上那套从醒来就来不及换的睡衣,“一身酒味,我忍半天了。” 陈斯新举起左胳膊闻闻,又举起右胳膊闻闻:“我也喝多了,我怎么没味儿?” “怎么可能没味儿?”辛亚按照以往的经验质疑道,“就算换衣服也不可能完全没味儿啊。” “不信你闻闻。”陈斯新主动靠过去。 辛亚以为陈斯新就是说说,心里根本没当回事儿。可当陈斯新袖子的布料真刮在她鼻尖,辛亚被迫嗅了口隐藏在清新衣物下的酒气。 一把将手里的抹布扔在桌子,辛亚用没抓过抹布的那只手捂住口鼻:“你烦不烦人啊!” “哈哈哈哈!”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年龄不大的孩子,陈斯新前仰后合地,笑得整个屋子都充斥着他的笑声和回音。 辛星就坐在客厅等,见证了辛亚和陈斯新两人全程的互动。 “真不是男朋友吗?”辛星纳闷儿地低声嘟囔。 陈斯新临走之前还断断续续,笑个不停。辛亚被他笑得心烦,直接把给他买的那袋吃的扔他怀里,就转身上了楼。 可就是这样的陈斯新,在坐上辛星的车以后仿佛变了个人。靠在副驾上,安安静静眯着眼睛不说话,让开车的辛星忍不住几次分神看他。 “哥,你不舒服啊。”辛星试图找话说。 陈斯新阖目,慵懒地说:“嗯。昨天跟你姐喝酒,没收住。” “诶?我姐不太能喝啊?” “是,所以都让我喝了,现在头还疼呢。” 辛星趁着等红灯,顺口说出自己的疑惑:“刚才看你和我姐说话还挺好的。” 陈斯新睁开眼睛。 他呆呆地盯着前方的斑马线,回忆着辛亚凌晨那种极度隐忍却异常压抑和痛苦的声音。 “我只是觉得她不开心。”所以想逗逗她,想让她暂时忘记心中的伤痛,想让她轻松一点。 辛星却会错了意:“可不嘛。爸妈忌日,谁能开心起来?” “忌日?”陈斯新吃惊地侧过头去。 “对啊,明天是我二叔二婶的忌日,你不知道吗?” 陈斯新猛得回头,仿佛他回头就能看到辛亚似的。 “哥,你不知道啊!”辛星捕捉到陈斯新的反应后有些意外。 陈斯新默了默,才道:“我不知道,她没跟我说。” “嗨!我还以为你知道。”辛星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我家这边的习俗是祭拜逝者最好提前于忌日当天那个日子,或者就是当天。只能提前,不能拖后。我姐本来和我爸妈约好今天早上去祭拜,但是昨晚突然跟我爸妈说改到明天当天。我看你去了我姐家,你们关系又不错,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陈斯新表情更加严肃起来:“我不知道。” 辛星陡然噤声,年轻的脸上显出自责的模样。都怪他,多嘴多舌。 陈斯新到了车站,在候车室里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 他满脑袋都是辛亚。 怪不得。她昨晚一个劲儿地往嘴里灌酒,他还笑她看个动漫电影都能看得这般兴致勃勃,。原来是心中郁闷,借酒浇愁。 亏他还觉得人家女孩儿都这么爽快,自己喝个酒不能磨磨唧唧的,追上她的速度竟是喝了更多。 怀里的袋子沉甸甸的。他拨开仔细看,有香肠有卤味,有水有可以速热的食物,还有袋果冻和干果。想必是不知道他爱吃什么,就买了她爱吃的或者她认为他可能爱吃的。 陈斯新心里不得劲儿。 她明明那么难过,还压抑着情绪周到地为他安排一切。 拿出手机,点开社交软件。 找到辛亚,在消息输入栏点开又松手。 反复几次,他烦躁地退出界面。 这种有心无力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第 24 章 ——====== 陈斯新算算日子,他好像太久没坐过火车了。来月城之前他总是一门心思扑在星城那一亩三分地上为自己家的企业劳心劳力,所以他已经很久没像这样乘坐相对不那么快的交通工具安安静静地放空自己,上次好像还是小时候。 那时候奶奶总带他来星城看肖家奶奶。 那时候奶奶还在,肖家奶奶也在。 而且肖家也不住在现在这个地方。 只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大砖房,到饭点总是飘着馋人的饭菜香。 每逢往返于月城和星城,上车的时候,奶奶或者肖家奶奶也会像辛亚这样,不管他爱不爱吃,想不想吃,总给他准备一大包吃的喝的带上。 他打开一颗果冻,仰着头一口吞到嘴里,再慢慢嚼碎。甜而不腻,意外的很好吃。 拿出手机,这次有了想说的话。 “谢谢。果冻很好吃。” 有段时间,辛亚才回复。 “是吧!这个牌子的果冻都可好吃了!” 两个感叹号,让人感觉回消息的人心情似乎很不错。 如果不是知道明天什么日子,他大概就会被骗过去吧。 陈斯新默默给这些零食的牌子都拍了照,单独设了个文件夹,保存起来。 辛亚回徐白那里报道的第一天,又恢复了身在职场该有的精气神,让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颓丧。 推开门,墙角的箱子里果然少了几盒速食饭。 辛亚去冰箱那里查看,准备中午给徐白做点有营养的。 拉开冰箱门,除了各种果蔬居然还有几大桶冰淇淋。挨个拿出来看看,里面居然还有儿童版。 辛亚拿着桶笑,没想到徐白还有这种爱好。 徐白现在已经可以接受她主动敲门进去帮他整理东西,辛亚拿着那桶“儿童版”,迫不及待地想跟徐白开开这个“儿童版”的玩笑。 岂料徐白戴着一副对他来讲似乎有些大的黑框眼镜,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面抬头疑惑地问他:“这不是我买的,我以为是你买的。” “我请假了我哪有时间去买?” 徐白推了推短短一分钟就往下掉了好几次的眼镜:“反正不是我买的。” 说罢,便低头继续对着电脑,忙着什么。 辛亚抱着桶,咬着唇往外走。 手刚搭在门把手上,徐白突然叫住她:“我想起来了。” “啊?”辛亚闻声回眸。 “今天早上,屋里有烟味。”说着说着,徐白的眼镜都滑掉在嘴上了。 辛亚不由笑道:“你这副眼镜哪儿配的?怎么这么大?” 辛亚就是一问,可徐白居然脸红了。 她第一见徐白就发现,徐白拥有非常让人艳羡的牛奶肌。尤其阳光下,整个人白得都发光。也正是因此,徐白脸一红比其他人看起来都明显。 徐白手忙脚乱地把眼镜戴好,不自在地咳了咳:“别人送的。” 说完,眼镜又掉了。 辛亚“噗嗤”笑了。她双手抱臂,偏头挑了眉:“徐白。” “嗯?”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没有!”徐白急忙把眼镜摘下来,东拿西放半天,才找到一个同样是黑色的眼镜盒放进去。 “我没有。”怕辛亚不信,徐白重申道。 “没有就没有呗。”辛亚被徐白一套动作弄得发懵,“你那么着急干什么?” “反正我就是没有。”徐白揉揉眼睛,坚定地说。 “嗯,我知道了。”辛亚很给面子地收起笑容,“那我先出去了。邮箱我看了,今天下班前我就能处理完。” “你上手还挺快的。”徐白略微意外,他真心夸赞。 “徐工教得好。” 徐白不太吃这一套,但是辛亚该说的总归要说。别看徐白平时爱发小孩子脾气,可提到工作,总是一板一眼认认真真。 看样子,徐白已经再度投入到工作中,辛亚安静地退出去,给他把门带上。 走远两步,忽然捂着嘴狠狠地笑了好一会儿。 她在这儿工作了这么久,徐白桌上哪有过什么旁的东西?全是各种数据各种工程图。 可今天偏就多了一幅女孩儿的画像。夹在许多设计图当中,露出一半内容。 还说什么没谈恋爱?没谈怕是也快了。 辛亚正笑着,她突然发现自己办公桌前多了个大塑料袋。刚才她进门的时候被桌上那摞书挡上,她没有看见。 打开看,里面的小零食类目繁多,随便拿起一把都没有重样的。 她拎起袋子,本来想拿进去再问问徐白。袋子下,一张便签清清楚楚标明了送零食之人的签名。 “陈斯新。” 辛亚念出纸条上那个名字。 拿出手机,给陈斯新发了消息。 “零食和冰淇淋,你买的?” 很快,有了回复。 “他还真的闲,这么快就回了。”辛亚把刚放到桌上以就一分多钟的手机拿起来看。 “来而不往非礼也。” 辛亚速速回了“开心”和“感谢”两个表情,然后坐到工位上,挑了袋她没吃过的水果干。 这个牌子她以前没买过。嚼了嚼,对她来讲过甜了。 从桌子底下拎了瓶矿泉水上来,打开中和了口中沁着的甜味。 辛亚定定看着那袋零食愣神。 自她爸妈意外去世,她每逢祭奠的日子总是心情阴郁多病多灾。 时间久了,不论她当时在哪里工作,她总会提前请出三天假来。 一是好跟三叔和三婶协调时间一同祭奠,二是需要调节情绪调节身体。 她那个每次到了祭奠的日子,就提前打电话跟她确定日期的三婶总会在她回去的前一晚叫她的亲戚连夜把自己的东西搬走。 楼头商店家的奶奶年岁大了腿脚不好,成日地躺坐在窗边,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逃脱不了她的眼睛。 每次回星城,去她家买东西,什么都不清楚的老奶奶总会拉着她的手,慈祥地感慨许久没见到她了。顺便跟她说说,她家最近又有人进进出出。问她,那些是不是她家里的人啊。她总不回家,家里可别是遭了贼啊。 每次,她都说“是”,然后再说不出别的话。 然后在祭奠过后,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整天安安静静地,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再之后,重整心情,在新的工作日,化着得体的淡妆,过着和往常无异的生活,日复一日。 这些看起来像小孩子才会吃的许许多多的零食,除了她会自己买给自己,这些年也没其他人给她买了。 “叮叮~”特意调低了声音的手机提示音响起。 是来自陈斯新的第二条消息。 “中午来食堂吃饭。” 下一秒,补充了一条。 “有事说。” 辛亚心跳失衡一瞬。她承认,她多想了。 可也只有那么一瞬。 就是。不可能的。 能让陈斯新喝吐成那样,无论如何不能是刚认识没几个月的她啊。 这天的食堂没有看得见的油烟,一进门依然一股油烟味。 辛亚早早来到食堂,吃到一半,陈斯新姗姗来迟。 “真是要累死我了!”陈斯新端着餐盘一屁股坐辛亚旁边,“公司进了一批料,临时喊我去核对。” “你先缓缓。”辛亚劝道。 “我不能缓,我郁闷。”陈斯新一边搓手取暖,一边说,“必须得赶紧说出来。” “你郁闷什么?” 陈斯新收敛了刚坐下那股随意劲儿,他沉沉地说:“小赵辞职了。” 辛亚放下筷子,虽吃惊,但刻意压低了声音:“真辞职了啊?!” 陈斯新点头:“拦不住。宫瑞已经和他聊过了,你老大水天也跟他聊过了。就是要走。” “因为韩蕊?” “对啊。你说人家两个人一没秀恩爱,二是谁都没跟他说什么。他们平时在公司其实都不怎么能遇见,但小赵就是要走。”陈斯新情绪不高,“我现在真有点后悔。你说那天要听你的适可而止,是不是就没今天这事儿了。” 辛亚摇头:“这种两难的选择,选之前一般就很纠结。一旦选了,也总容易后悔没选那个没有选的。可哪有什么正确答案啊?有的话选之前还用纠结吗?” “我也明白。”陈斯新看起来很困扰,“明白归明白,心里难受。” “别难受了。”辛亚叹息,“来来回回的人多了,总会习惯的。我以前换过很多地方工作,也遇见过很多很好的人。最开始关系好的人谁走了,我好几天缓不过来。时间久了……” 辛亚惆怅说道:“时间久了,不习惯也得习惯。” 陈斯新用筷子戳了戳餐盘里的菜:“算了,以后听你的。” “这种事儿还想有以后?”辛亚不可置信地破了音。 陈斯新意识到自己在走神儿中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不是希望以后还能遇到这种事,我!算了,我什么都别说了。” “不用再说了。”辛亚拿勺子搅了搅汤,“是不是觉得,自己明明没做什么,却做错了什么。” 陈斯新咬了一口馒头:“给你鼓掌,总结的很到位。” 辛亚抬头,看了眼西南角对坐着吃饭的韩蕊和吴淮,真心觉得缘分这件事真的无常。 吃饱喝足,慢慢悠悠走回办公室。二楼的转角,一个陌生的清瘦男人站在墙边低头点着手机。 这栋楼的这个入口,只能通往徐白这里。 辛亚迎上去:“先生,请问您找谁?” 见到辛亚,年轻的脸庞立即充满喜悦。 “您好,请问这里有卫生间吗?” 辛亚指了指楼下:“这层没有。楼下有一个。”其实不是没有,主要是徐白那个他专用,上厕所洗澡都在里面,她平时想去个卫生间都得去楼下那个。 年轻的大男孩儿走路带风,向她道过谢,便踏上了下楼的楼梯。 辛亚微笑着进了门,将大衣挂在她自购的衣架上,拿起窗边早就准备好的水给窗台那几盆多肉浇水。正感慨年轻真好,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敲了敲。 竟是已经提出离职的赵六合。 “辛亚姐。” “小赵?” “你有时间吗?说说话呀!” 辛亚看了眼徐白的房门:“我们出去走走吧。” 徐白的习惯,小赵早也知道。点了头,他率先下了楼。 “我辞职了。”等来辛亚,赵六合第一句话就是这样。 “去哪儿想好了吗?” 小赵报出了一个企业名,顺便毫无保留地说明了职位和薪资待遇。 “也不错啊。”辛亚真心建议,“但是如果薪资待遇差不多的话,我不建议你跳槽。” 小赵微微扯了扯嘴角:“辛亚姐,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赵六合吗?” 辛亚摇头,故作轻松地笑:“这我上哪儿知道去啊。” 赵六合摸了摸鼻子:“我爸妈,以前特别想在帝都买个四合院住。他们觉得那种格局的院儿可以住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特别好。但是帝都那个房价,亚姐你也知道。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全家努力一辈子也买不起四合院。所以我爸给我妈在我们老家买了个小院,尽可能按照我妈的想法,布置了那个院子。我爸妈住进小院的第二个月,我妈发现她怀了我。怀孕的时候,我妈有一天突然又念叨起四合院的事儿。我爸心里多少有点难受,他实现不了我妈的愿望,就跟我妈开玩笑。” “他跟我妈说,既然你那么喜欢四合院,咱们家孩子就叫赵四合吧。我妈呢,其实是个很体贴的人。她知道自己不小心说漏嘴了,就跟我爸说,她还是更喜欢家里的小院。有我爸,还有将出世的我,她就很满足。我爸挺感动,就说,那不如孩子名改成六合吧。天为被,地为席,周有四合,一共六面。冻不着,淋不到,挺好。” 辛亚摁住被风吹得飘飞的头发:“叔叔阿姨还挺逗的。” “可不是嘛!”赵六合冷得跺了跺脚才继续往前走,“我就是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的。所以我也希望找个喜欢笑,总是开开心心的姑娘。可是自从那天,我想跟韩蕊表白,一切都变了。虽然她不选择跟我在一起,我确实遗憾,但是比不过我喜欢的女孩儿一见到我就不笑了,就跑来的伤害大。” “小赵……” “没关系的,亚姐。我真没事。”赵六合看起来比平时还精神有活力,“我只是刚才在食堂门口遇见斯新哥,新哥跟我说了那天的事儿,也说了你担心我。我就趁离开前过来表示感谢,顺便安慰安慰你。” “陈斯新这个大嘴巴。”辛亚无奈扶额。 “斯新哥人不错。” “我不是说他人不好。” “我知道。”赵六合一改往日的行为习惯,他变得很深沉,“我不后悔向她表白。真的。多亏你们推我一把,不然我以后一定会后悔。再说,我爸妈慢慢老了,他们更需要我。我回老家,不一定是坏事。” 至此,赵六合突然话锋一转:“还有,斯新哥这人不错,亚姐,把握住!”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突然说起她和陈斯新来了。 “小亚姐,别转移话题,我知道你懂。” “到底是谁转移话题啊……”辛亚哭笑不得地停下脚步站在那里。 “你懂!你一定懂!”赵六合嘻嘻哈哈地往远离她的方向跑,看样子是要回去了。 “我听不懂。听不懂。”辛亚一个劲儿地摆手。 “你听得懂,听得懂!” 这一刻,仿佛赵六合才回到了他往日的,真正的那种放松状态。 可下一秒,辛亚看到赵六合停在一棵树下。 “小亚姐,我走了。” 明明他人在笑,辛亚就是开心不起来,心里甚至还有点堵。 赵六合高扬着手,挥一挥跟她告别,然后决然转身而去。 辛亚知道,这个不管在哪儿总是会最先站出来活跃气氛,这个在她印象里有些冒失有些缺点但是活得真实的大男孩,终究要离开了。 辛亚在外面久了,很冷。她对着赵六合离开的方向站了会儿,如同这些年每次送别老友那样。直到双脚有些发僵,才跺跺脚往回走。 可回到办公室后,方才那个找卫生间的男人居然还在玻璃门外。 辛亚不解:“先生?” 年轻的脸上充斥着赧然:“我迷路了。”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个人?” “他是你们厂的员工。” 既然是员工家属,辛亚便请他进去坐着等。 没成想他进去之后并不老实,一会儿东看看,一会儿西转转,最后跑到窗前,对着她那几盆多肉看个不停,连辛亚让他坐都被他拒绝。 辛亚取出烧水壶,打算沏壶茶。 “请问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陈斯新。” 辛亚一怔。这不熟人嘛!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是他什么人?”辛亚追问道。 他坦然摊手:“不能说。他知道了就不会来见我了。” 辛亚心生警惕:“债主?” 年轻的面庞浮现无奈:“我找他没有恶意。” 辛亚稍许放心,她给陈斯新发了消息:“有人找你,在徐白这边的办公室。” 许是没看见,陈斯新没及时回。 辛亚拿出待客用的那套她买的茶具,放在水池里放出自来水来冲洗。一不小心一个手滑,正刷洗的杯子掉下一些距离刮到水池底的其他杯子。 陶瓷的质地刮出一声脆响,引得窗边站着的人瞧了她一眼。 辛亚继续刷洗,保证将两只客人专用的杯子刷的干干净净。 水烧开了,她先把茶泡在茶壶里。把水壶放回底座时,毛衣的灯笼袖刮在可移动角度的水龙头上,引发不大不小的金属的摩擦声。 窗边的人又看了她一眼。 终于,陈斯新回了她消息,手机发出“叮叮”两声轻响,窗边的人第三次主动看她一眼。 “谁要找我?”陈斯新问道。 辛亚望着那个盯植物盯得入迷,但是一有声音就有反应的年轻男孩儿。 “大号徐白。” 正在午休的陈斯新顿时迷茫了。 第 25 章 ——====== 放下手机,辛亚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你怎么进来的?”按理说,想要进厂门卫必定会要求登记并联系员工本人,可他怎么自己进来了? 站在光影里,年轻的脸上很是无奈:“我认识陶蕴。但是陶蕴姐接了我的电话,跟门卫说了声放我进来她就把电话挂了。再打她电话就打不通了。” 辛亚失笑。这个时间,陶蕴指定在公司哪个地方午休补觉呢。 陈斯新不想给辛亚添麻烦,他收到消息后捂着大衣就快步跑过来。上楼时台阶都是两格两格地踩,到辛亚这儿时,后背出了一层汗。 “辛亚!”推开门,辛亚正坐在沙发那里慢腾腾地喝茶,而那个要找他的人一手捧着杯茶,一手捧着盆多肉,眉梢眼角似有笑意。 “斯南?”陈斯新站在门口,满脸疑惑。 辛亚瞧了瞧那个从来就没说几句话的“大号徐白”,就见“大号徐白”对着陈斯新展现了一个辛亚前所未见的笑脸:“哥!” “哥?”辛亚手里的茶立马不香了。这是什么情况? 陈斯新进了门,没坐在陈斯南旁边反而在辛亚身侧坐下:“你怎么过来了?” “你不回去,爸妈只能派我过来。接你回家,过元旦。”陈斯南逐渐开始多话。 陈斯新表情不太好,他敷衍道:“离元旦不是还有好几天?” “哥,哪怕是我来找你,你就一定会回去吗?” 陈斯新很痛快地摇头:“不会。” “那不就得了?”陈斯南把多肉放下,咽了口茶,“所以爸妈让我早点过来,劝你。” 陈斯新叹息一声。身边的辛亚已经看了他半天,陈斯新思忖后决定坦诚告知。 “辛亚,这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陈斯南。” 说完,又跟陈斯南介绍:“我同事,辛亚。” 辛亚和陈斯南这才算正式的认识,她浅笑着试图调节气氛:“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有一个这么帅气的弟弟。” 辛亚笑起来温和。陈斯新见到陈斯南之后的紧绷感淡退少许:“他帅吗?” 辛亚按照自己的审美评价道:“挺帅的。看看人家那个身高,那个身材,嗯。” 陈斯新不服,他拨了拨自己的大衣衣领:“我不帅吗?” “那不一样。”辛亚比对了这对兄弟的气质。 要说身高身材,两个人情况都不差。可即便这两兄弟都拥有着先天的良好外形条件,陈斯南总是腰板拔直,一举一动一看就是刻意训练过约束过的。少言寡语,从上到下都泛着书生那样的清隽气质。 而陈斯新虽然气质更成熟,从长相来讲更符合辛亚审美,但给她的感觉是他远远没有他弟弟陈斯南那样注意自己的公众形象。 至少现在随意靠在沙发上那个翘腿扒橘子的随意样子,一点让人看不出来他在意形象。 “有什么不一样?”陈斯新扒了个橘子瓣在嘴里,看起来并不服气,“你别看他干干净净利利索索那样,实际上迷糊着呢,还是个大路痴。都七八岁了,我带他出门还得拉着他手呢,不拉着他不一定跑哪儿去了。” 辛亚实在没忍住笑:“难怪找你能找到我这儿来。有一说一,其实我这儿的门还挺不好找的。我在楼那边工作大半个月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个口,他第一次来就打入我方内部了。” “对吧!”陈斯新深有共鸣地附和,“诶?你不是说我弟像大号徐白吗?你说徐白是不是也是路痴啊?” “你小点声吧你!这事儿我哪知道?我又没跟他出过门。”辛亚担心地瞧了眼徐白的门,“你可别把他招出来,我要挨训的。” 陈斯新继续笑:“你这工作干得真挺不容易。” “没办法,景森和徐白都加上的话我现在算双薪。唉,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辛亚故作烦恼状。 “现在都双薪了。”陈斯新记得她以前人虽在徐白这儿,发工资的是景森来着。 “嗯。徐白从来没亏待过我。” 陈斯新和辛亚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跟陈斯南不在似的。 等他们两个絮叨完了,一抬头。陈斯新乐了,辛亚愣了。 那个书生气的陈斯南,坐在那里,眼里似乎有些委屈。白皙的脸此刻红得让人惊讶,就连脖子都有些发红。 “你怎么了?过敏了吗?”辛亚担心地询问。 “不用管他。”陈斯新见怪不怪地说,“从小就这样,脸皮薄。一不好意思就上脸,藏都藏不住。” “不好意思?”辛亚略低下头琢磨着,“咱俩刚才说什么了,他就不好意思了。” 陈斯新一个橘子吃了一半,他正扒着剩下那一半的皮:“不认道呗! 辛亚真的惊到了。因为这么点儿事,至于吗? 辛亚偷偷问陈斯新:“你弟几岁了?” 陈斯新笑得更厉害了:“我从来没见过比你还会气我弟的人了。” 辛亚立即转头,果然,陈斯南正幽怨地看着她。 “那个,咳,我不是那个意思。”辛亚感觉她尴尬地手都没地方放,“我就是随便问问。” 陈斯南将目光移到桌上那盆鲜见的多肉上面。算了,他忍了。 陈斯新见陈斯南脖子都红了居然能安静忍耐,他拍了拍辛亚的胳膊:“不错啊。虽然我弟不总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不过既然有了,能让他这么快自己消化,你挺厉害的嘛!” 对辛亚来讲,陈斯南的情绪变化和陈斯新的夸奖来的莫名其妙:“我干嘛了?我明明什么都没干啊。” 陈斯南看了看辛亚,又看了看心情放松的陈斯新。他站起来,对着陈斯新说:“我就住在这附近的酒店,地址我一会儿发给你。爸妈都很期待你回去,我也一样。” 陈斯新悠哉地揪着橘子皮,没回话。 “我走了。”陈斯新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跟陈斯新打了招呼,陈斯南微微侧身,面对辛亚拿起桌上那盆多肉,托在手心往上稍微举了举,“谢谢你的多肉,和茶。” “没关系。我还有很多。”见陈斯南真的要走,辛亚侧目问陈斯新,“你不送送他?” “送什么送?又不是七八岁小孩了。” 辛亚顿了顿,碍于方才发生的事情没好意思继续说。 辛亚想起身送送陈斯南,可陈斯南眼神坚定地比出一个阻止她的手势。 “再见。” 辛亚不免回道:“慢走。” 这回陈斯南真的走了。辛亚坐回沙发上:“你怎么回事儿,回趟家还得你弟弟来接?” “不知道就别瞎说。”陈斯新语气平静地嫌弃道。 辛亚坐了一小会儿,怎么都不放心:“我说,你真不去送送你弟弟啊。” 陈斯新略有不耐:“都说了,他那么大人,送什么送。他是回酒店,又不是回星城。” 辛亚双腿交叠,身体前倾,她托腮提醒:“我说陈斯新,你不怕你弟在咱们厂区又迷路了吗?” “嗯?”陈斯新一愣,“他还能再迷一次路?” “我不知道。”辛亚淡淡地说,“他又不是我弟。” 陈斯新坐不住了。把橘子皮扔进桌上的小垃圾筒,他明显有些烦躁。 “从小到大有什么事儿都是我给他善后。替他顶包,替他挨训挨打。每次迷路都是我带他回家。”系上进门时领口被他解开的那枚扣子,陈斯新带着埋怨往外走,“不知道我欠他什么?” “他不是你弟弟嘛。”辛亚看破陈斯新此刻的外冷内热,不客气地点出。 陈斯新听了,低低哼声,扬了扬手就走了。 差不多十分钟后,辛亚接到了来自陈斯新的电话。 听声音他心情似乎不错,甚至还有些激动:“辛亚,真让你猜对了。” 情绪受到感染,辛亚不知不觉间也微笑起来:“怎么呢?” “真迷路了,跑食堂后边去了。” “食堂啊。”辛亚瞧了眼窗外,“那离大门可有点远。” “哈哈哈哈哈哈哈……”电话那边传来爽朗的笑声,“先不说了,斯南脸又红了。” 通话结束,辛亚静静放下手机。 她无法否认,她今天拥有难得的好心情。 自从陈斯南这件事后,陈斯新和辛亚明显多了许多互动。 他会跑到她以前发布的动态里留下一些角度清奇的评论,食堂的饭不好吃他偶尔还会跑到她这里蹭饭。然后因为吃人家的嘴短,时不时给她带一堆零食特产。 辛亚这人从不是只进不出的人。 陈斯新回报给她的早就超出了她给予他的。 特意挑了周五那天,辛亚做出一大锅酱排骨,让陈斯新给肖纪带一些,给陈斯南带一些,他自己再吃一些。 被辛亚叫来拎排骨的陈斯新捧着沉甸甸的袋子,眉开眼笑地跟辛亚说:“我本来就想过来蹭一口解解馋,余下的留给你自己吃,但是你做的这排骨实在是太香了!” 辛亚穿好外套,拨了锁扣保证她和陈斯新离开之后门能锁上。 “那就都吃完。也不枉费我费这么大劲儿。”费事儿不说,把她买的那些炖肉的香料一次性耗了个七七八八。得趁周末抓紧去补上,不然下周没得吃。 “保证完成任务!”陈斯新再度嗅了嗅酱排骨的味道,偷瞄辛亚好几眼,仍是伸出他罪恶的手想偷吃一块。 “啪!” 辛亚毫不留情地打了他的手背,“你都没洗手。” 辛亚推开门,率先走出去,陈斯新拎着袋子跟上:“我就是想想。” “谁信啊。” “我就信啊!” “老猫枕在鱼身上。” “哈哈哈,我真没想偷吃,可真了。” “……” 辛亚这周没去齐雾月那儿。她自己租的那个房子种了不少花草,时间久了,她总得回去看一下。 每次回来都是一顿大扫除,忙活到快半夜的辛亚收拾完一切后疲惫地躺在床上。 “怎么走哪儿都要收拾屋?” 积攒的困意袭来,辛亚甚至没力气坐起来把灯关了。 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实,辛亚蜷缩着,很快陷入睡眠。 这个漫长的梦境从一个多年前真实经历过的场景开始,逐渐变得光怪陆离。随着梦境的延续,又夹杂着她担心的种种,让她在梦境中也能感受到极度哀伤的情绪,让她在梦里一遍遍疑惑,为什么她已经如此悲伤却一点儿都哭不出来。 “叮叮铃~”不知隔了多久,手机的铃声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辛亚身体猛得一颤。睁开眼睛的那一瞬,梦里带给她的感伤还没退去。 并不十分隔光的窗帘挡不住外面的大亮,想必今天是个好天气。 可她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巨大的空虚和经历噩梦后的低落让她打不起精神,她有气无力地拿过床头的手机,接通了这个来自陈斯新的电话。 “喂?” 电话那边,声音冷冷淡淡。辛亚“嗯”了一声,回应了陈斯新不高的情绪。 “肖爷爷想请你吃个饭,感谢你的排骨。”他的声音还是没有什么温度。 辛亚听到陈斯新的语气,心情更加烦躁:“爷爷客气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陈斯新半天没说话,再开口,只是淡淡叫了她的名字:“辛亚。” “嗯?” “这个饭,我不想让你去。” 顿时,一种苦涩的、委屈的心绪让辛亚差点儿哭出来。 “不去就不去。”辛亚试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真的不那么在乎这件事儿,“正好我最近太累,本来就想睡个回笼觉。” 陈斯新久久未应,辛亚觉得没意思,摁下挂断,重新窝回被子里。 盯着窗帘,发呆很久。一翻身,眼泪却不听话地自己跑了出来。 她开始回忆昨晚那个梦。 梦里是她家那个老宅。 其实多年前她曾把老宅的钥匙从三叔三婶那里收回来过,但是有一次同条街有栋楼失火,失火的人家那天家里那天没住人,被人发现的晚。再加上这片住宅本就是老房子,电路老化年久失修,等被人发现被人扑灭时房子都烧了大半。 所以她犹豫再三,还是将钥匙再度给了三叔他们。直到今天,再没往回要过。 而在她最近的这个梦里,那个被烧掉大半,面目全非的,是她家的房子。 那个承载着她和她父母最后记忆的房子。 “她怎么来了?告诉她,没事别来咱家。” “那个,我妈妈可能对你……有误会,要不咱们改天?” “额,他们二老不是不喜欢你,你别多想,他们那是不喜欢我。唉,要不咱今天换个地方吧。” “这个不孝女啊!” “我可得让我儿子好好教育我孙女,可别跟这丫头似的,没心啊……” 昔日的场景历历在目,昔日那些伤人的话言犹在耳。 辛亚趴在枕头上,放纵自己肆意发泄心中的情绪,嚎啕大哭。 第 26 章 ——====== 一个厨艺精湛的人,就吃了盒泡面度过了大半个白天。 傍晚,手机叮铃铃的响,辛亚一看,还是陈斯新。 辛亚置气似的把手机扔在沙发上置之不理,她跑进卧室,铺开被子缩到被窝里,就当听不见任何声音。 辛亚难过地抱紧了床上的毛绒玩具。 就没见过他这样的。前一天还喜笑颜开嘻嘻哈哈的,后一天就莫名其妙冷冷淡淡。而且请客吃饭这种事,你不愿意请就不请吧,不告诉她不就好了。她还头一次见到,邀请人吃饭还能明着说不希望你来的。 辛亚闭上眼睛。 生气!睡觉。 只是陈斯新颇有耐心,一个电话不成就两个,两个不成就打三个。辛亚被他闹得心烦,终于忍无可忍,接了电话没好气儿地问他:“你到底想干嘛?” 对方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惊讶, 陈斯新的声音明显比上午那个电话缓和太多。 “请你吃饭。” “陈斯新你!”辛亚气得牙根儿痒痒,“陈斯新你没毛病吧!” 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心中有数。陈斯新心中有愧,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他今天不正常,何况辛亚。 她生气说他几句实属情理之中。 “对不起。”陈斯新诚恳道歉,“我自己去吧。” 陈斯新就这样挂了电话。 这种反常的行为让辛亚变得非常烦躁。 她坐在沙发上默默缓解情绪。好好一个假期,怎么过成了这样? 望着窗边的几株绿植,辛亚决定给花修修枝桠修生养性。 她拿出专用的剪刀,刚站在窗边,余光往楼下扫了一眼便愣住。 陈斯新一袭黑色长款呢子大衣,靠在肖纪那辆车旁,一手插在口袋里,抽着一根烟。 午后下起薄薄的雪,在路面结成一层浅淡的白。 有进出这栋楼的路人从他身旁经过,几个人陆续都看了他一眼,而他,只顾着抽着那根烟。 不大一会儿,从楼里忽然跑出来一个小孩子。一边往暂且无人留下足迹的雪地里跑,一边对楼里勾手。 不多时,一男一女从楼里走出来,想来他们是一家三口。 小孩子玩心重,跑得急切,围着几棵树来回乱转。他忽然兴奋地想要爬上身边的那棵树,可惜丝毫没有技巧,人一点都没爬上去,还自己坐了个皮墩儿。 挺直但单薄的树随之不断摇晃,将树梢的积雪簌簌摇下。 陈斯新摸了摸脖子那里突然天降的冰凉,猛地转身去找害他变得更冷的来源。可当他发现对方只是一个小孩子,他无可奈何地转回身来。 辛亚在楼上看他,甚至能看见他双肩有起伏。 这是气得深呼吸了吧。 辛亚忽然笑出了声。 她瞧着雪中那道身影,手指揪在一起。待陈斯新无意中一偏头,一直偷看的她心虚地退了一步。 又一步。 犹豫片刻,她终究进屋化了个淡妆。 一个塑料袋里只放了一个泡面盒,辛亚拎着这个略显空荡的垃圾袋就下了楼。 然后直视前方,堪堪从看见她之后站直了身体的陈斯新身边走过去,将垃圾袋扔进最近的垃圾桶里。 “辛亚!”许是辛亚的表现让陈斯新担心她真的会不理他自己上楼去,陈斯新开口叫住她。 辛亚应声停在陈斯新身前,足尖一转,略抬些头看他。 不知道陈斯新这会儿抽了几根烟,他夹在手里这根居然还挺长,显然是新拿的一根。 陈斯新吐了口烟:“想请你吃饭。” 辛亚眉间疏淡:“不是不想让我去吗?” “今天,特殊。” “有多特殊?” 陈斯新服软似的放轻语气:“辛亚。” “看在爷爷的份儿上,你去吧。你只吃饭不说话都行。” 辛亚心中动摇。她曾见过他在月城街头喝到呕吐的样子,也见过他明明心里不开心却非要装出不开心的样子。 而眼前,这个面带忧郁的表情哪像是好端端没心事? “开车。”辛亚绕到副驾那侧。 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陈斯新一路上没说几句话,只是停车以后,进肖家门前,他嘱咐辛亚说:“待会儿,做你想做的事,说你想说的话。想留想走都直接跟我说,我来安排。” 辛亚解开安全带,对陈斯新这两句显得有些多余的嘱托有些不解。 这份不解并未持续多久。 她和陈斯新一进门,就看见了正坐在客厅看报的肖纪,还有一个穿了围裙,正将烧好的菜从厨房端到餐桌的保养极佳的女人。 而反过来看,就连肖纪见到辛亚都颇感意外,更别说对辛亚的到来全无所知的何粒。 “小亚来啦!快进来。”肖纪把报纸放下,推了推老花镜,眉目慈祥地招呼着辛亚。可他心里却直打鼓。一是他听陈斯新说,辛亚不知道为什么,不来吃饭了,然而这会儿人明明就在。还有,今天何粒也在。 他一把年纪,心内连声叹息。也不知道今天这顿饭能不能顺顺当当的吃。 “肖爷爷好!”辛亚笑容甜美地跟肖纪打了个招呼。 其后,辛亚不可避免地将视线落到了那个戴围裙的女人身上。 “这位是?”辛亚迷惑地看着陈斯新。 陈斯新不说话,还是肖纪出面解释道:“斯新的继母,何粒。” “何粒,这是斯新现在的同事,辛亚。” 好年轻啊。 改良过的旗袍裙做成冬天穿看起来也不冷的款式,修饰出良好的身材。面部富有光泽,笑时眼角虽难免出现皱纹,可不细看,谁都看不出来她脸上岁月的痕迹。 何粒给辛亚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 “阿姨好!”辛亚同样跟何粒颔首微笑。 眉目间惊讶退去的何粒优雅从容,她将乘着菜的盘子放到餐桌上,迈下台阶,走到辛亚旁边:“小姑娘真漂亮。快去洗手,阿姨今天做了拿手菜,待会儿多吃点。” “嗯,谢谢阿姨。” 这期间,陈斯新换了拖鞋就站在玄关冷眼看着。待何粒将辛亚带进屋子里,他才慢吞吞地走进屋,故意忽视掉辛亚递给他的那个不知道如何是好的眼神儿。 坐在肖纪边儿上,陈斯新环顾四周:“斯南呢?” “看你躲在外面不回来,他跑到楼上逗猫去了。”肖纪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儿,他撑着扶手站起,“吃饭喽吃饭喽!去,上楼把你弟叫下来。” “我没躲,我为什么躲?” 肖纪但笑不语,不跟他争执这个问题。 拍拍肚子,肖纪径直往餐厅走。 陈斯新往餐厅那边看,何粒正在笑着说什么,而辛亚边摆筷子边在旁边听,看上去其乐融融。 他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似乎只有他自己,跟这种和乐的气氛格格不入。 陈斯南在肖纪家见到辛亚也很意外,不过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他向来话少,最后也仅是跟辛亚打了招呼,顺便询问辛亚几句养多肉的技巧,告知她他之前自己养的那几盆多肉又死了。 何粒一见这个叫辛亚的女孩居然能和自己这两个脾气多少有些怪异的儿子都相处的很好,给辛亚夹菜的时候就有意无意地问了问辛亚的家庭背景。 可家庭背景这种事情怎么能逃得了父母,陈斯新不悦地阻止着何粒的继续问话:“说来说去,菜都凉了。” “没事儿,菜凉了我再去热。”何粒笑盈盈地说道。 陈斯新气闷。在座的只有他知道辛亚父母的事儿,也知道关于这件事她心里有多痛。可何粒就像一团棉花,软硬不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不太会跟她打交道。 夹了一大块鱼给辛亚,又夹了一筷糯米排骨。陈斯新蹙着眉头。 既然堵不住何粒的嘴,那就堵辛亚的吧。 他还想往辛亚的碗里夹一筷子蒜苔,辛亚却忽然用手捂住了碗口。 陈斯新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辛亚欲言又止地做出一个很为难的表情。 “不爱吃?”陈斯新筷子悬在那里。 “不是。”辛亚扬扬下巴,示意他看桌上的另一双筷子,“你没用公筷。” 旁观的陈斯南突然笑开了,肖纪更是不留情面地取笑他:“遭嫌弃了吧。” 陈斯新瞥了眼弯唇嚼东西的何粒,顿时有些下不来台。 “我不埋汰。” 辛亚哭笑不得:“我知道。” 陈斯新瞅着她被捂得严严实实的碗口:“那你吃呀。” “你没用公筷。”辛亚坚持道。 “那不还是嫌我埋汰嘛!” 辛亚小声提醒:“你耍赖。不是你说我想干嘛就干嘛的吗?” 陈斯新一时语塞。几次张口,都没说出话来。 何粒简直看不下去,便出面缓和道:“辛亚,你别理他,他就那样。” 何粒继续用面前的公筷给辛亚夹菜,辛亚乖巧地把手移开。 陈斯新见状忍不住“啧“了一声,辛亚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 “小时候他们哥俩啊,可难伺候了。斯南他喜欢什么,就总可一样吃,恨不得天天吃。你怕他吃伤了,不给他做,他还不乐意。”何粒回忆着往事。 “妈~” “怎么?做了还不让人说啊。” 陈斯南认怂地做了“请”的手势,请她继续。 “斯新呢,就不怎么挑食。他疼斯南。桌上要是有斯南爱吃的,他就总说味道不好,他不爱吃,然后想着法儿地把斯南爱吃的往斯南碗里塞,还以为我和他们爸爸看不出来。” “我才没有。”陈斯新傲娇地否认。 辛亚见陈斯新否认,偷偷跟坐在她对面的陈斯南使眼色确认真相,她低低发声:“真的呀?” 陈斯南偷笑着点点头。 “你俩行了啊,我都看着呢。”陈斯新不满地直咬筷子。 此言一出,再配上他丰富的表情。除了陈斯新,其他人都真心地绽开笑颜。 肖纪笑出声来:“多好啊,这才是一家人。” 陈斯新别开眼,没说话,却有些压不住一直想上扬的嘴角。 就这样在说说笑笑中,结束了这顿晚饭。 陈斯南留在厨房刷碗。何粒说要做什么东西,就把陈斯新和辛亚从厨房赶出去。 肖纪提醒陈斯新,今天猫还没喂。陈斯新人在屋檐下,认命地去了楼上。 客厅的长椅上,就剩下辛亚和肖纪。 肖纪调小些电视的声音:“丫头,我今天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辛亚说完,才想起来几乎被她遗忘的,陈斯新的异样情绪。‘ 她往楼梯那边看,陈斯新已经不在了。 辛亚纳闷儿地想,到底什么事让他今天那么不开心。 “你不懂。”肖纪趁所有人都不在,告诉了辛亚真相。 “斯新从小就跟何粒……”对于陈斯新和何粒的关系,肖纪很难找到合适的措辞,“你说不对付吧,也没见他们真打起来。但是你说对付吧,陈斯新一见何粒跟看见鬼似的,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其实,今天中午让斯新邀请你来我家吃饭的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何粒来月城了。所以斯南接到何粒电话,告诉我们的时候,斯新突然变得很不开心。这件事,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辛亚摇头,“但是我感觉的到他情绪不对。” “嗯?情绪不对。他怎么了?” “跟神经病似的。说您邀请我来吃饭,但是他不希望我来。” “这个傻小子啊。”肖纪恨铁不成钢地说,“傻透了。” “不过啊,也不能全怪他。斯新变成现在这样,也是家庭原因。”肖纪不见外地把陈家的往事徐徐道来,“斯新小时候,他亲爹亲妈就总吵架。感情不和,闹起来的时候那是说翻桌子就翻桌子啊。斯新五六岁的时候,这俩人忍不住,离婚了。大概有个一年多吧,他爸把何粒领回了家,让何粒跟斯新见个面。那时候斯新小,不懂事。不知道听哪个碎嘴的说的,说何粒破坏了陈家这个家庭,斯新就当真了,就变着法儿地跟何粒作对啊。何粒这人你看着文文静静的,却不惯着他,是是非非非得摆明面上让大家都清楚,斯新也没什么法子。等斯新大点儿了,明白事儿了,逐渐也知道他亲爸亲妈怎么回事儿了,其实心里也觉得何粒这人其实也挺好的。但是青春期和男孩子这个自尊心这两样东西,真是叫人没法说。” 肖纪叹息:“你看都这个年头了,这俩一见面还不怎么说话呢。丫头,不瞒你说,我都怕他俩今天吃饭的时候打起来。” 辛亚咽了咽:“不至于吧,这么严重。” “诶,就是这么严重。”肖纪认真地说,“斯南那孩子,不会缓和气氛。我呢,毕竟是个外人。要不是你,今天家里不会这么热闹。说起来,我得感谢你。” “您这么说我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我就是来蹭饭的,有好吃的饭就很开心了。” “哈哈哈哈!孩子,我果然还是比较喜欢跟你说话。”肖纪心情不错,便试着探口风,“话说,丫头,你觉得我们斯新怎么样啊?” 辛亚以为自己会错了意:“什么怎么样?” 他真心欣赏辛亚这个后辈。肖纪不介意把话说透:“比如,做你男朋友怎么样?” “不怎么样。爷爷你怎么还弄包办这一套啊。” “不是我包办。”肖纪乐呵呵地,“爷爷就是觉得你俩般配。” 辛亚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肖爷爷,您还是别吓我了。这茶都吓没味儿了。” “哈哈哈哈……” “发生什么了?怎么还吓没味儿了?”陈斯新喂完猫忍不住放在怀里顺了会儿毛,姗姗来迟的他刚好错过了这段与他非常相关的对话。 辛亚强作镇定地啜了口茶:“说你。不用公筷给我夹菜,现在想想茶都觉得没味儿了。” “不至于吧。”陈斯新苦恼地挤坐在辛亚身边:“几筷子菜,我就被嫌弃成这样。” 辛亚往椅背上一靠,笑嘻嘻地捧着茶杯不说话。 肖纪有意促成这一对儿。想给他们独处的空间,就借困了的由头说要回屋睡觉去了。 座椅的空间被腾出来,辛亚往更宽敞的另一边挪了挪。 “你好点了?” “这话问的。”陈斯新挑着果盘里的水果,“我什么时候不好了?” 辛亚捧着茶杯暖手:“没什么不好的啊。那今天跟活在梦里人没醒似的?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有人请我吃饭明说让我别来的呢。” 陈斯新尴尬地说:“你这记忆力还挺不错的。” “回答问题。” 陈斯新回顾了今天的行为,好像是有点缺心眼儿。他挎着脸解释:“我那会儿,实在不不开心。爷爷请你吃饭,按道理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本身也欢迎你来。但是我没想到,她来了。我不舒服,我不是怕你也不舒服吗。” 和肖纪说得差不多。 辛亚心里没那么生气,便小心翼翼地问他:“你那么不喜欢她啊?”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陈斯新拿过遥控器换台找想看的节目,“我很小的时候,她就跟我爸在一起了。我就是从小就跟她拧着来,长大之后……习惯了。虽然不像以前那样爱和她顶着,但是见面确实没什么话可说。反正她嫁的是我爸,对我爸好就行了。我这里,无所谓。” “还是有所谓的吧,毕竟你们是一家人了。你……” “诶?这个电视剧复播了,别说了别说了,快来看剧。” 陈斯新不合时宜地打岔,显然表明了他不想再提的态度。 清官难断家务事。辛亚放弃深谈的想法,带着些许挫败感跟陈斯新一起看这个黄金档的狗血电视剧。 画面里,主人公一家在客厅里吵得不可开交,堪称歇斯底里的教学典范。 辛亚边看边惊讶感慨,陈斯新居然喜欢看这种类型。 正演到冲突全面爆发的桥段,陈斯新裤子口袋里面的手机嗡嗡震响。他看了来电显示,本想起身去别处,避开辛亚。但是看到辛亚投来的清澈眼神,愣是没好意思走。 “喂?” “嗯。” “在老肖家。” “您教训的对。我在肖爷爷家,行了吧。” “她也在。” “厨房。” “谁知道她干嘛呢?” 陈斯新慵懒地一句一句说着话,辛亚拿过遥控器默默调低声音。 陈斯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话。 “我知道啊。” “您不是不喜欢我嘛,我回去干嘛?” “哼,又不是我请她来的。” “对,我不识好歹,我狼心狗肺。既然这样,您还搭理我干嘛?” 辛亚见证了身侧的陈斯新从语调慵懒到声音隐含薄怒的全过程。 她几次侧头看向情绪变得激动的陈斯新。他这样打电话,她还哪有心情看电视啊。 第 27 章 ——====== “我不回去!”最后的最后,陈斯新几乎是怄气一般甩出这么一句话。 陈斯新早就等不及挂断电话。他深呼吸一口气:“喝酒去吗?” “现在?”辛亚瞥了瞥厨房,“何阿姨刚才不是说要给你做什么吗?不等她吗?” “她爱做什么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辛亚静静地注视着如同炸毛的猫一样的陈斯新,她平静地说:“说起来,我还有点生气。” 陈斯新满腔怒火即刻消了一半。 “你生什么气?” “你居然还来问我。”辛亚右拳微握拄着侧脸,胳膊肘堪堪定在腿上,“我好端端一个假期,明明可以好好休息休息。可你打着肖爷爷请我吃饭的名号,却明示我别来,我心里非常受伤。我看在肖爷爷的面子上来了吧,又遇见你明明知道会在,却没告诉过我她会在的继母。我替你转移注意力替你挡枪,你连句谢谢都没有,现在居然又随口让我陪你喝酒。” 辛亚明显不满地抱怨:“这位同志,我认为你的为人处世很有问题。” 陈斯新汗颜:“我好像是有点对不起你。” “真诚点,把那个‘有点’拿掉。” 陈斯新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行为,终于坦诚道:“其实,我今天以为我爸也会来。” “你爸?” “对啊,我爸。”陈斯新瞥了眼仍在厨房忙碌的何粒,“你不知道,我爸那个人糙得很。工作上一丝不苟,生活上一塌糊涂。没有何粒,他连衣服搭配都懒得做。所以这么多年,他对何粒……” 陈斯新似乎陷入久远的回忆:“虽然我不能否认,在他心里我依然处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但是事实上,的确每次家里有冲突我爸都会先训我,指责我一通。哪怕有时候我其实没做错什么。” “所以你选择什么都不告诉我?”辛亚有些气愤地说,“你不愿意跟我说,这种心情我能理解。但是陈斯新,你有没有想过,我今天一不小心可就把你爸还有何阿姨见了个遍。” 辛亚一巴掌拍在自己锁骨上:“我就是你一同事,我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我太难了。” 辛亚一本正经的样子反而把陈斯新逗笑了:“这不挺好嘛!我爸没来,咱们热热闹闹吃个饭。预想的那些让人恨不得心梗的糟心事一件都没发生,你简直是年度最佳吉祥物。” “越说越离谱了,还吉祥物,连人都不是了是吗?” “诶?我不是这个意思。” “……” 何粒坚持要给陈斯新做完带走的,是一摞厚厚的肉饼。 “你不是爱吃这个吗?我给你做点。你放冰箱里,想吃的时候就热一个。”何粒递给辛亚相同分量的一份,“这份是辛亚的,别推辞,尝尝阿姨的手艺。” “我在月城又不是没吃的。”陈斯新双手插兜,看起来并不领情。 何粒对这样的反应习以为常:“辛亚,你替我帮他拿着。天冷了,这东西解馋扛饿。” “谢谢阿姨。我特别爱吃这个。” 这么多年何粒鲜少遇见很快有台阶下的时候:“爱吃就好,多吃点。来,都拿着。” 刚出锅的肉饼不时散发出诱人的肉香,金黄的外皮还留有微烫的热量。 辛亚被稍许烫到“嘶”了一声,陈斯新立即伸出双手接过来:“没那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辛亚搓着手,无奈地吐槽:“你倒是有那个金刚钻,那你早点伸手啊!” 陈斯新拎了一袋肉饼,举起来:“我的?” 何粒后知后觉,陈斯新是在主动跟她说话:“对!这份是你的。” 陈斯新把属于他的那份转手放在桌子上:“走吧,送你回去。”这句,是跟辛亚说的。 何粒急道:“斯新,看在阿姨辛苦做出来的份儿上,你至少把它们带走。哪怕就吃一块呢?肖叔我给他也做了一份,你不用惦念。你把肉饼带到你住的地方,放冰箱里,慢慢吃。不碍事的。” 辛亚听得奇怪,什么叫把肉饼带到陈斯新住的地方。她戳了戳陈斯新的手臂:“什么情况?你不就住这儿吗?阿姨不知道吗?” “嗯?”何粒疑惑地问陈斯新,“你不是说你不住这儿吗?” 陈斯新顺手就收着劲儿在辛亚头侧弹了个脑瓜蹦儿,换来辛亚一个嫌弃的表情:“都怪你,全露馅了。” 陈斯新破罐子破摔般承认下来:“对,我之前胡说八道了。我就住这儿,而且每逢放假都住这儿。所以肉饼先放这儿,我先送她回家,行了嘛?” 何粒似乎很开心的样子:“行,行!你俩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何阿姨再见。”辛亚挥手跟何粒告别,“诶?肖爷爷呢?” 陈斯南不知何时下的楼:“爷爷太困了,靠床边睡了。” “好。”辛亚跟陈斯南也挥挥手,“那我先走了。” 陈斯南浅笑挥手,跟她告别。 “辛亚啊,我常年居住在星城。哪天有机会,一定去阿姨那儿坐坐。”何粒热情地做出邀请。 这个对她来讲似乎不可能实现的事情,辛亚同样抱以感谢:“谢谢阿姨,有机会我去看您。” 陈斯新和辛亚一前一后走了,玄关处,何粒问陈斯南:“斯南。” “嗯?” “你觉得你哥和辛亚,他们两个有没有可能?” 陈斯南表情向来不十分丰富:“不知道。” 何粒坦诚自己的想法:“反正我挺喜欢这个小姑娘。个性不太张扬,体贴,遇事心中有主意。挺好。” 听何粒这么说,陈斯南也仔细想了想:“她种花种的好,我也喜欢她。哥看起来在她面前也很放松,但是不知道哥怎么想的。毕竟温娇姐的事情,在他心里可能还没过去。” “对啊,温娇。”何粒才想起来这个许多年未见的后辈,那个勇敢懂事的小丫头。 “希望你哥哥最终有个好姻缘吧。” 陈斯南重重地点头:“嗯。” “一定会的。”陈斯南莫名地笃信。 陈斯新没把辛亚直接送回家,而是中途停在了一家甜品店。 辛亚看着车窗外闪着金黄灯光的灯牌,问说:“怎么停这儿了?” “良心发现。想感谢你陪我家人吃饭,帮我解围,毕竟你没有这个义务,但是你今天来了。” 辛亚手指指着窗外:“所以呢?请我吃这个?”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而且晚饭之后,好像也没什么太多选择。”陈斯新追问道,“是不是不想吃?不想吃咱们换一家。” 辛亚失笑:“我从来到月城就住齐雾月家。她家的甜品店店面虽然不大,但是味道还是数一数二的。你觉得,我在齐雾月家住那么久,我还能爱吃这个?” 陈斯新有些苦恼:“那你想吃什么?” “走吧。”辛亚报出一个地址,就在附近,“咱们吃串去。不用你请,AA。” 幽深的巷子里,远远可见烟与火。 简易的LED“烧烤”招牌闪烁着,陈斯新跟着辛亚往里走:“这么偏的地方你居然能找到?” “他家烧烤味儿特好。我有一次闲逛到这边,闻着味才知道这里有家烧烤店。” “你晚上吃那么多,这会儿还能吃得进去?” 辛亚有些不好意思:“能。”她咬着唇,不太想承认。 陈斯新许久没有这种心中开阔,纯粹的开心:“吃吧,吃吧。跟陈斯南似的,在吃东西这件事上,潜力无穷无尽。” “别这么说。”辛亚把围巾往上拉一拉,试图掩饰自己的羞赧,她反问道,“你弟弟,他也这样吗?” 陈斯新点头:“嗯,只要撑不死,就往死里吃,只要他爱吃。” “那他还能看起来那么瘦。” “他小时候可胖了,青春期瘦下来了。” “这样啊。” 简单的复古风格装修非常具有年代感。小店里,十几张桌子居然都坐满了人。他们两个站着等了一会儿才等来一桌客人离开,空出靠窗的位置。 辛亚熟练地拿过桌上的点菜单,写着自己想点的食物。 “他家菜单上的东西都很好吃,放心点,不会踩雷。”辛亚边写边说,“不过非要我推荐,我推荐肉筋和排骨。味道绝了。” “那就肉筋和排骨。”陈斯新不太饿,他瞧着辛亚迅速书写的样子,拿出一根烟,“你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悉。” “我常来。”辛亚抬头,对他笑了笑,“真的好吃。” 陈斯新不太认真地随口说道:“那一会儿多吃点。”反正他是吃不进去太多了。 小本经营的买卖,连桌子都不是非常的宽。陈斯新吐了口烟,辛亚无意间嗅进鼻中,那股味道恨不得直冲到天灵盖。 她不得不掩了掩口鼻:“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辛亚捞过茶壶,给自己续了杯水:“为什么你们男人都爱抽烟啊。我从来没抽过,纯属好奇。” “我爸。”陈斯新仅仅思考一瞬就想起了源头,“我爸妈刚离婚那会儿他恨不得从早抽到晚。不过那时候我跟你现在一样,只是好奇味道。后来上学了,认识的男同学都抽,没过多久我也开始抽了。” “换句话说,就是,跟风?” 陈斯新低低一笑:“你非要这么说也不是不行。不过后来就习惯了。” 说了这么多,陈斯新似乎终于找到重点,他将夹着烟的那两根手指微微晃了晃:“不喜欢烟?” 辛亚犹豫后微微点头:“味道有点大。” “出门前从桌子上顺手拿的。老肖的烟。”陈斯新话虽这样说,但看起来并没有熄灭那只烟的打算。 辛亚无奈地啃了啃茶杯的边沿。这种事情当事人没有自觉,你就算暗示明示都来个遍也白搭。 “来来来,帅哥美女,让一让,上菜了啊!”烧烤店的老板端着两个大餐盘,等在桌旁。 辛亚把水壶和陈斯新面前的烟灰缸往桌子里面推推,给烧烤盘让出空间。 “老板,我的辣肚什么时候能好?”辛亚忍不住催菜。 “在灶上了,三五分钟就能好。” “你还点了肚丝?”陈斯新刚才没看辛亚写的点菜单。 “对。不在菜单上的私房菜,特辣特好吃。我上次来看熟客点的,才知道。” 刚烤好的肉色泽金黄,油脂被烤的恰到好处,发散“嗞嗞”的声响。 “好像还不错。” “当然啦!”辛亚鼓动陈斯新先尝尝排骨,“快尝尝。” 陈斯新接过辛亚递来的那串排骨,沿边缘咬了一口。 “嗯!”陈斯新眼光发亮,“这么好吃啊!” 辛亚开怀地笑:“我就说好吃吧!” 正说着,辛亚点的那盆辣肚被端了上来。 被切成条的肚丝串在竹签上,和许许多多的蔬菜一同泡在桶状的容器中,浸在满是辣椒的汤底中。 口中的排骨唇齿留香,陈斯新注视那桶辣肚:“我能不能尝尝这个。” “能啊!”辛亚热情地给陈斯新介绍,“虽然特别辣,但是辣的够味儿。你能吃就多吃几串。” 陈斯新平日不喜食辣。他以前看人吃辣吃到流眼泪,还闷着头往嘴里送觉得这种自虐一般的饮食习惯并不值得提倡。 可辛亚爱吃。 而且辛亚给他介绍过的东西,都很好吃。 本着人要用发展的角度看问题的态度,陈斯新挑了一串看上去不会那么辣的白菜帮,将附着在上面的汤汁抖在碟子里,才放进口中。 “咳咳咳咳咳……”第一口就被浓烈的辣椒呛到了嗓子,陈斯新捂着脖子,对着桌子底下咳嗽,“这东西……这么辣……你怎么……能吃得下去?” 辛亚因陈斯新破碎断续的声音而捧腹大笑:“有这么辣吗?” 陈斯新一张口想说什么,被随之而来的咳嗽被挡了回去。 定睛看,陈斯新眼角甚至挂上泪珠。周边的客人都在看他们,辛亚作为罪魁祸首坐立难安。她站起来坐到陈斯新旁边的位置,帮他拍着后背:“坚持一下,咳一会儿就好了。加油!” 陈斯新又想说什么,可惜再次被咳嗽截住话茬。 “咳,咳咳咳咳。” 辛亚见陈斯新咳得很辛苦,一手替他拍着后背帮他顺气,一手拎着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温茶。 陈斯新也想喝,但是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暂时不敢喝水怕咳得更严重。 他说不出话,就把辛亚递来的茶杯往外推了推。 辛亚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想把茶给陈斯新准备好,让他情况稍微好一些的时候能喝一点缓解一下。 “你先拿着。”辛亚再次给陈斯新把茶递过去。 “大郎,该吃药了。”对面,一家三口样子的客人里面,有个小孩子叼着块鸡翅看着他们笑。 辛亚哭笑不得。 她怎么成潘金莲了?再说陈斯新也不是西门庆啊。 “你快闭嘴吧你!”小孩子身边的中年女人拍了小孩儿脑门一下,“鸡翅还堵不住你嘴?” “大哥哥咳得太厉害了嘛。”把啃了一半的鸡翅拿在手上的小孩子说。 孩子爸爸回头看了陈斯新和辛亚一眼,转过头笑着跟自己妻子说:“别说,咱儿子说得没错,还挺像。” “你也闭嘴吧你!”孩子妈妈面对这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无奈地摸了摸额头。 “我……他……全场……最佳哦,还我该吃药了。”陈斯新拼力说了这么多话,看得出来,他很介意小孩子的话,但他同样也不能控制自己不去发笑。 就像回到学生时代,笑都是纯粹的快乐。 辛亚把茶杯塞到陈斯新手里:“大郎,不喝药那喝点水吧。” 陈斯新边咳边笑,边给辛亚翻了个大白眼。 很久之后,终于能停下来正常吃喝的陈斯新把辛亚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啊!舒坦!” 辛亚一手一个辣肚签:“我说,你要是真不能吃辣,以后走哪儿都别吃了。你身体适应不了,别强迫自己。伤嗓子。” 陈斯新潇洒地摆手:“以后再明知故犯我是狗。” “话怎么说这么满?” “长记性了。这东西,被呛一次就够了。” 辛亚面不改色地吃着他自己消化不了的辣椒,陈斯新摸着自己还不十分舒适的嗓子:“你怎么这么能吃辣?” “开心啊!”辛亚回答地理所当然,“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不开心的时候,最容易满足的就是食欲。” 她把手里的竹签在半空中晃一晃:“食欲。” 陈斯新挑眉反问:“那你今天不开心?” “是有点。”辛亚不想否认今天的情绪失控,“不过现在吃辣椒是因为开心。他家的串实在太香了。” “确实。” 折腾这么一次,桌上的烤串都有些凉了。 陈斯新叫来服务生重新加热,又顺便多点了一份排骨和肉筋。 他家的肉,真带劲儿。时隔半天嘴里还留着香味儿。 悠悠地吃到最后,店里的客人从满员到减了一半。桌上就剩了空出的竹签和骨头,连辛亚那盆杂烩辣肚拿筷子搅一搅都只剩汤了。 放下筷子,辛亚示意陈斯新去看他手边那摞骨头:“还说不饿,不饿的人吃起来比我都多。” “高兴。”陈斯新摸着肚子心满意足,“别AA了,今天我请客。” 趁辛亚还没来得及拒绝,陈斯新补充劝道:“就当我答谢,你帮我找了这么好的一家店。” 辛亚拿出手机,并不想让陈斯新结账。陈斯新却说:“来日方长,指不定哪天要去你那儿蹭饭呢。” 这个理由非常有信服力。辛亚不再坚持,把外套穿好,系好扣子,站在门口等陈斯新。 推开门,外面不知何时起居然下雪了。零星的雪花在黑暗中几乎不可见,唯有落在皮肤上留下一瞬冰凉,才让人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居然真的下雪了。” 陈斯新结完账从屋子里走出来:“什么叫真下雪了?还有假雪?” “不是。”辛亚和陈斯新共同往悠长的巷子外面走,“我两三天前,在办公室许过愿。最近天气太干燥,我许愿希望最近能下一场雪。” 陈斯新伸出手,捻了捻落在指间的一丝雪:“我发现很巧,和你出门总能赶上雪天。” “你也这么觉得吗?”辛亚眼睛闪烁点点的光,非常得意地说,“其实上次咱们在雪天见面的前两天,我也许过下雪的愿。嘿嘿,请叫我天气之子!” 陈斯新笑她小孩子心性:“你怎么不叫雪宝宝呢?” “不好。雪宝宝遇到阳光会化掉的。”辛亚一本正经地说。 肖纪的车窗被累积的雪挡得严严实实。陈斯新从车里拿出一块厚毛巾,简单清了清雪。辛亚便站在车旁的电线杆下,借着路灯柔和的灯光,看上面贴着的各种小广告。 “好了!上车吧!”陈斯新和辛亚都进了车子,发动的那一刻,陈斯新问辛亚,“小广告还看这么认真?” 辛亚报出一个地址:“这里,下周末会有一个购物广场开业。” “那离Moon很近啊。” “对啊!”辛亚目视前方看路,“看照片,规模还可以。我打算下周去看看。” “嗯,这里确实需要一个综合商业购物广场,不然附近的居民想买当季新品还得乘各种交通工具去市中心。” “就是价格不知道怎么样。刚开业,还在这种有点偏的地方,价格应该不会太优惠。” “有就比没有强。这附近完全可以开发旅游业,早晚用的上。” “有道理。” 送辛亚回家再返回肖家时,只有陈斯南坐在客厅玩着手机等他。 “就你自己?”陈斯新搓搓双手,呵了呵气。 “妈回星城了,刚走。”陈斯南摆弄着手机,点触着简单的小游戏,漫不经心地说。 “连夜走了?”陈斯新看了看表,这可都快半夜了。 “不用担心。张晓来接的,很安全。”张晓是陈家的司机,驾驶技术不错,性子沉稳,完美秉承了宁可多等一分绝不多抢一秒的上路理念。 “谁担心她了?”陈斯新不太自然地说。 “太好了,终于走了。”陈斯新在陈斯南面前几乎从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这回我可以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了。” 陈斯南笑言:“哥,我还在这儿呢。” “早晚也把你送走!”陈斯新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把身上的味道带了出去。 “你吃烧烤了?”陈斯南摸了摸鼻子,“味儿真大。” “对,可好吃了。哪天带你去吃!”陈斯新面带笑容地炫耀。 “跟辛亚去吃的。”陈斯南使用的是肯定句。 “嗯!”陈斯新点头承认。 “AA吗?” “我请的。” 陈斯南把手机上的小游戏关掉。手机放在腿上,坐姿很乖, 陈斯南嘴角绽出一抹小狐狸一般的笑:“你是不是喜欢辛亚?” 陈斯新的笑顿时僵住,他伸手隔空指了一下陈斯南那张碍眼的笑脸:“小孩子家家,不要胡说八道哦。” “你看,说话都变风格了,老光棍都知道说话卖萌了。”陈斯南毫不客气地戳穿。 “怎么说话呢?你才老光棍呢!再说,我还用卖萌?我本身就很萌。” 陈斯南低着头,肉眼可见他双肩的颤动。 陈斯新不满地抗议:“你这样憋笑,比直接笑话我笑出声还让我难受呢你知道吗?” “我不是笑话你。”陈斯南一抽一抽地轻微晃着身子,“我只是很久没见过哥你这么开心了。” “我不是,一直都挺开心的吗?”陈斯新叉着腰不服气地说。 “不一样。上次见你这么开心还是跟温娇姐去游乐场。” 此言一出,陈斯南几乎立即后悔了。正如他所料,陈斯新迅速敛起笑容,整个人突然变得异常沉静。 陈斯南暗恼至极自己说错话了:“哥……”他不是故意的。气氛太好,他一不小心说走嘴了。 陈斯新挤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我去抽根烟。” 陈斯南默默注视着那个孤独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一如过去的许多年。 进屋的时候脱了外套挂在玄关,此刻陈斯新只穿了件高领的毛衣。 打火机被他放在外套口袋里,陈斯新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点了个寂寞。 把烟塞回烟盒,他站在风雪的边际发呆, 一楼的开放阳台,往常是肖纪用来放杂物种花草的地方。正值冬季,那些花盆都光秃秃的,覆着或薄或厚的雪。 陈斯新忽然想起学生年代的一个冬天,那年他沉迷于代码编程。恨不得在书籍和电脑中扎下根来,并为此乐此不疲。 她的前女友温娇,从小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却为了他的健康成日的研究菜谱,学习营养搭配为他做羹汤。 那一年冬天,温娇拿到了营养师资格。而他,在次年的春天也成功拿到了计算机证书。 可令人无奈的是,他的视力因为长期对着电子设备变得相当糟糕。 温娇担心他,每天想尽各种理由将他带到户外,放松视力。 开始还好,时间久了他漫步在看了两年的校园中感到十分无聊。 “每天上课经过这里好几回,有什么好看的?” 许是自己也清楚光秃秃的校园中没什么景致,温娇苦恼地嘟着嘴想了半天,最后捂着脸跟他撒娇道:“我呀!我不好看吗?” 拿出手机,找到温娇的名字。 他凝视着那个熟悉的头像,许久,终于点开了这几年一直不敢点开的她的动态。 正如他所想,温娇依然喜欢在社交网络上分享她的衣食住行。 从无意间吃到的一餐美味的甜点,到雨后不经意看到的一抹彩虹。这个女孩儿总是生机勃勃富有活力。 往下滑,是一张合照。十几个人中有一半都是他熟悉的面孔,是他昔日的熟人甚至朋友。 站在最中间的温娇,笑容灿烂如记忆中美好。 而她的肩上,搭着另一个男人的手。 “她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允东家的独子。斯新,她不在你身边依然过得很好。而且据说他们已经见过彼此的家长,就快订婚了。不论你对当初的事情有多遗憾,该放下了。” 上次年庆的时候,盛景跟他说了一大堆,无非就是怕他独自在一段逝去的感情中执着。 陈斯新试图释然于陈年旧事,他在那张合照底下留了分手后的第一个留言。 “照片拍得不错。” 留言过后,陈斯新慌乱地退出界面,捏着手机背过手去。他不知道自己慌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是否还期待什么。 良久,手机突然有响声。 陈斯新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眸中的光大盛。他赶紧把背到身后的手机拿到身前,在看清楚来电显示之后,眼中的光一点一点灭下去。 “喂?” “妈。” “对,我在月城。” 声音平平淡淡的,从无波无澜趋于死寂。 “我很好。” “嗯。” “你怎么知道?” “她就待了半天,而且已经走了。” “妈,你都跟我爸离婚了你管这些干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平时基本见不到她。再说,她是跟斯南来的。” “妈,你能不能讲讲道理。你才是我亲妈。” 陈斯新从短暂的情绪激动逐渐变得无可奈何,他听着电话那边撕心裂肺地哭诉,只觉得看不到未来的光亮。 他开始思考夫妻关系这个问题。 两个人相互吸引,往往才能走到一起。可共同面对柴米油盐,看到对方生活中真实的一面时,感到对方和恋爱时印象不同,又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 倾慕一个人,往往会收敛己身,会下意识地想办法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和缺点藏起来,不让喜欢的那个人看到,亦是人之常情。然而在漫长的时间中,即便人的思想和行为模式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也未必事事能让另一半觉得心意被完全满足。 如果认为自己认清了另一半,无法继续忍受,如若没有深仇大恨,何不好聚好散。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 电话那边的哭声聒噪刺耳,陈斯新苦笑。他爸倒是早早从失败的婚姻走了出来,找了何粒,为此他从小还经常为他母亲鸣不平。 可十多年过去了,显然,他的母亲还沉浸在上一段婚姻中。宁可埋没自己的青春与才华,也不愿放下芥蒂重新开始。反观在他爸和何粒那里,互相照顾互相体贴反而更像一家人该有的样子。 陈斯新忽然觉得人生本就带有莫名的讽刺意味。 他可以叫人朝气蓬勃意气风发,也可以让人溺于水底无法喘息。 可以让人在困境中重塑希望,也可以让一个原本恬静的人喋喋不休湎于旧事。 林瑜边哭,边一遍遍絮叨自打离婚后跟陈斯新絮叨过的无数遍的旧事。 最后自己实在哭累了,困了,才嚎着嗓子说了句“我就不该在你们爷俩身上付出那么多,都是白眼狼!” 电话被单方面的挂断,陈斯新的眼眶居然有点热。 他以后,绝对绝对不要成为他妈妈现在这个样子。 绝对不要。 陈斯新不愿在阳台上继续保持这种沉重的心情,他握了握拳,又松开,打算上楼洗洗睡觉。 转过身,陈斯南拿着他的大衣外套,站在门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这谁家的小伙儿啊?这么有眼力见儿?”陈斯新居然还有心情调侃陈斯南。 陈斯南瞧着陈斯新脸上那个一见到他立即绽开的笑容,心中五味杂陈。这些年,无论他这个哥哥对家里有多少不满,但是在他面前,总是笑着的,充满善意的。 所以,面对这个司空见惯的笑容,所有人当然也包括他在内,总是忽视了这其实是一个从小就跟亲生母亲分开了的人。 “哥。” “嗯?” “就算你只有一个母亲,可我也是你的亲弟弟。” 陈斯新很想笑话陈斯南关于这个句子的转折用法,但是他清楚陈斯南话里的意思。 他知道他这个语言多少有些匮乏的弟弟,能说出这句话就很不容易。 可能在那里酝酿了有一会儿,但说出来的时候仍旧有些紧张。 陈斯新拍了拍陈斯南的后背:“走吧,睡觉去。” “嗯。”陈斯南脸上浮现纯良的笑。 何粒本来打算借陈斯南在陈斯新心目中的位置,把陈斯新劝回星城。或者,至少能回家过个元旦。 岂料月城一行后,何粒似乎放弃了这个想法,而且把陈斯南也叫了回去。 元旦前一天,仅是问问陈斯新确定不回星城就轻易地不再纠缠。就连他那个严肃的不像样子的亲爹也没特地打电话来数落他,非常反常。 他怀着疑问,跟肖纪过了一个舒舒服服的元旦,倒也十分自在。 三天假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天。 最后那一天,陈斯新想起来上次跟辛亚出去吃烧烤,辛亚说有个购物广场即将开业。 换下常服,陈斯新挑了件比较薄的大衣外套,先去问了肖纪。 “我陪你?逛街?”正在给花修剪枝叶的肖纪乐得牙花子都恨不得露出来,“我就说,让你收收你那个臭脾气。不然也不会像这样,想逛街还得找我这个老头子。不去不去!自己玩儿去!” “不去就不去呗。”陈斯新讪讪地,走出肖家大门。 他平日不怎么逛街,逛也是陪人瞎晃。若是他自己想买东西,总是先去自己熟悉的那几家店,买不到想要的再随便看看。 新装修的购物广场富丽堂皇,干净的瓷砖光可鉴人。陈斯新在一楼简单转了一圈,价格确实微高。 寻思再上楼上看一遍,没有喜欢的就回家。 “小亚阿姨!西西穿这个好看吗?” 陈斯新因声驻足。 透过层层货架,他很快找到了熟悉的身影。 陈斯新浅浅一笑,倒是走哪儿都能遇见。 第 28 章 ——====== “西西,这个是大人穿的,你还太小,对你来说这鞋太大了。” 郝西西把那双镶满碎钻的高跟鞋不舍地抱在怀里:“可是西西真的好喜欢这双鞋啊。” “乖,西西,把鞋给小亚阿姨。西西喜欢,我们去西西能穿的鞋店看看,有没有类似的。” 郝西西仍舍不得放手:“会有吗?” 辛亚认真地说:“不知道啊!不过有没有,不是得看过才知道吗?” 郝西西终于肯把鞋交出来,她咬着唇,看着辛亚把那双高跟鞋递还给导购。 “小亚阿姨,你不能买下来穿吗?” “对啊!不是挺好看的吗?”陈斯新突然出现,参与进她们的对话。 辛亚惊异于陈斯新的出现:“你怎么在这儿?” “太无聊了,出来逛逛街。” “就你自己?”辛亚往他身后看了看。 “斯南回星城了。”陈斯新叹息一声,然后撇撇嘴,“老肖嫌弃我,不肯跟我一起来。” 辛亚失笑。 这两代人一同逛商场的场景,确实很难想象。 “你呢?怎么就你带着孩子?”陈斯新环顾四周,并没有什么其他顾客。 “啊。”辛亚看了看卫生间的方向,“她妈妈上厕所去了。” “咦?你是那个叔叔?”眨着大眼睛的郝西西抬着头,观察陈斯新观察半天后忽然说道。 “还记得我?”陈斯新朗然笑道。 “记得。”郝西西一笑,露出缺了两颗牙的一口牙齿,“鞋可脏了。” 陈斯新擦着郝西西头顶摸了把她的头发:“净说什么大实话。” 辛亚笑着搂了搂郝西西:“走吧,我们去别家看看。” “好吧。” 陈斯新就手把辛亚之前试穿过的那双镶满碎钻的银色高跟鞋拿到手心:“真的不考虑吗?挺好看。” 导购趁机继续劝说:“就是,这位小姐穿着真的很好看。而且这是当季新品,整个星城也没有几双。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陈斯新把高跟鞋往外推了推,示意辛亚:“嗯?” 辛亚摇头:“确实好看。但是跟太高太细了,我穿不惯。” “如果非让我选。”辛亚从货架上拿起一双黑色绒面中跟鞋,“我会选择这样的高度。” 辛亚选的那双鞋,脚面的部分朴素至极。但是脚腕那里做了类似藤蔓图样的绕腕设计,倒也不失雅致。 “你选的这双也很好看。”陈斯新拎着银色高跟鞋的鞋带,“但是我还是建议买这双。” “你只是不自己穿。”辛亚直言,“你拿的那种鞋,对我来讲美观性极强但实用性不足。穿那么高跟的鞋走一天,我的脚会废掉的。” “那么严重?”陈斯新反复审视着手里的鞋。 辛亚思忖后说道:“虽然没试过。但是几年前比这个更低一些的跟,我上脚两个小时都恨不得当街扔了。这种指定不行。” “几年前啊。”陈斯新琢磨了一番,“那你其实可以试一下。说不定你现在耐受力强了呢?” 辛亚无奈笑说:“看出来了,你就是想让我买这双。” “因为我们都觉得好看啊。”陈斯新摸了摸郝西西的头顶,“对不对?” “对。”奶声奶气的郝西西很认真地点了三次头。 辛亚犹豫地看了看郝西西,又看了看积极相劝的陈斯新。她放弃一般地往后面坐了坐,侧过头跟导购确认了鞋码。 “给我包上吧。” “耶!”郝西西开心地抱住辛亚。 遥遥可见,齐雾月从远而近。 陈斯新低头告别:“我去楼上看看,你们逛吧。” “嗯。”辛亚点头。 “叔叔再见!”郝西西一点都不怕生地出声。 陈斯新瞧着郝西西缺失的两颗小牙,实实在在地揉了揉她头顶的头发:“再见了。” 陈斯新就这样促使辛亚买了一双华丽精美,但短时间内由于气候原因根本穿不到外面的鞋就走了。 齐雾月回来,看到辛亚手里的鞋盒:“都买完了?!” “妈妈妈妈,小亚阿姨买了一双可漂亮的鞋了。”郝西西兴奋地通风报信。 齐雾月跟辛亚说:“给我看看。” 辛亚把鞋盒拉开。 “呦,这不是‘活受罪’吗?小亚,你向来不爱穿这么高跟的鞋啊,今天怎么了?”齐雾月纳闷儿道。 “什么活受罪?”辛亚试图辩解,“也就咱们这样的穿低跟鞋穿习惯了,好多女孩子穿这种高跟鞋可是如履平地呢。” 辛亚这般改了口风儿,齐雾月总觉得不对劲。 她把郝西西拉过来:“西西,告诉妈妈,你刚才是不是又淘气了?这双鞋,是不是你闹着让小亚阿姨买的?” 齐雾月的表情和语气都很严肃,郝西西有点害怕:“妈妈,叔叔也说小亚阿姨穿着好看,让小亚阿姨买。西西,西西……” 郝西西一时说不出别的话来,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叔叔?什么叔叔?” 辛亚把郝西西抱在怀里:“你别把西西吓到了。跟西西没关系,刚才碰见我一个同事。” “你们公司那么偏,居然还能在这儿遇到你同事?”齐雾月刚说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伸出食指,“不会是上次那个吧。” “就是上次那个。”辛亚淡淡地说。 齐雾月向上翻了个白眼儿:“我说你俩之间真没事儿吗?他喝酒喝多了,你陪他聊天。他家长辈来星城,他来找你吃饭。现在他想让你买高跟鞋,你连穿不习惯的恨天高都接受了。你很不对劲儿啊。” “他家长辈来星城你怎么知道?”辛亚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以为你在我那儿,先去的Moon。看你不在,才去你那个房子找的你。” “原来是这样。他没跟我说。” “小亚,你对他……” “关系好点的同事而已,别多想。”辛亚否认的很快。 “真的?” 辛亚很认真地回应:“真的。” 一时间,齐雾月放下心来。虽说这两个人看起来非常般配,但凭她前几次见陈斯新对他的印象,她实在不觉得陈斯新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尤其今天辛亚买的这双恨天高。 她作为辛亚的朋友,不知道怎么跟辛亚开口。 依照她对辛亚个性的了解,她希望辛亚能找一个愿意她穿上平底鞋的人,甚至能亲手给她穿上平底鞋的人。而不是只凭自己的喜好,就让辛亚强行改变习惯,甚至牺牲掉舒适和内心的人。 “只是同事就好。”齐雾月恢复了往日慵懒的样子,笑呵呵地指了指楼上,“我刚才看宣传海报,今天楼上的几个餐厅不但打折而且还有菜品送。要不要先去看看,决定咱们中午吃什么。” “好呀。” 三人起身,郝西西兴致很高地拉着齐雾月在前面走,而辛亚故意磨蹭在后面思索心事。 若不是齐雾月提醒,她从未反思过,她和陈斯新最近走得的确太近了。 她必须承认,她对陈斯新是有好感的。 可是这一刻,她安静下来认真思考。她对他的好感中,真的纯粹都是同事间的好感吗? 原本笃定的事情被好友点明出来之后反而增加了困惑,辛亚忽然就没了逛街的心情。 好在让辛亚困惑的时间没持续多久。元旦之后,各企业纷纷开始启动新一年的新企划新项目。不论是景森还是徐白,都业务众多忙得不可开交。 就连她这个半路出家的人都开始加了班,更不必说徐白和他那个远程支持他的项目组了。 这一忙就忙了将近两个月,直至春节前两天,众多事务终于到了收尾的阶段。徐白有气无力地向她宣布,剩下的事情全由徐白负责,她可以放假回家了。辛亚有些没反应过来地呆滞两秒,才欢呼一声,带着浑身疲惫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回公司宿舍补了一大觉。 次日辛亚睡了个自然醒,一觉醒来将近十二点。连日的疲劳让她洗漱都打不起精神,磨磨蹭蹭收拾了东西,直接错过食堂的开放时间。 无奈之下只能拎着个小号行李箱回到徐白那边凑合弄了口吃的,辛亚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明目张胆笑了几声。 熟悉的空间回荡着几乎从未听闻的回声,辛亚这才有了即将过年的实感。 连徐白都走上归途不在屋里窝着了,可不是快过年了吗? 将徐白这边办公室的卫生收拾一番,已经是下午一点半。 辛亚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打开手机软件打算预定一辆从景森去月城车站的车。 正查着的时候,身侧停下一辆银白色汽车。 陶蕴摇下车窗:“辛亚!” “陶总?” “这么晚了,还没离开公司啊!” 晚? 辛亚左右看看空旷的厂区,不太好意思地伸手压了压随风飘飞的头发:“我不小心睡过了。” 陶蕴推了推眼镜,笑言:“上来吧,我捎你一段。” “不好吧。陶总,你要去哪儿啊?” “市中心,我和小词都要回家。”陶蕴报了个地名,“你也上来吧,咱公司这边打车太不容易。在市中心,你想怎么转车都方便。 “那谢谢陶总了。”辛亚实在难以拒绝这份从天而降的小幸运 副驾坐了聂词,辛亚只能选择后座。她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才看到已经在后座坐着的陈斯新。 她忽然想起陶蕴刚才的话。 “你也上来吧。” 辛亚嘲笑自己的粗心大意。可不是她“也”上来吗? 把后备箱重新关上,她碎步绕到车的右侧。一拉车门,手背感受到一点冰凉。她抬眸一看,居然下雪了。 辛亚一上车,和聂词陈斯新互相都打了招呼。 聂词跟陈斯新和辛亚都不太熟,见他们两个熟识,反倒省却了一路上要没话找话的烦恼。干脆拿出手机玩,自得其乐。 “你怎么也这么晚回去啊?”讲道理,他这个监理真的没什么繁重的活儿需要他等到大年二十九回家。 陈斯新坦言:“还不是我家那些破事。我能拖就拖呗。” 辛亚挑了挑眉没作声。 这事儿她也没辙。 辛亚要回明镇,陈斯新要回星城,本来是两个不同的出行路线。但是辛亚要回齐雾月那里取点东西,陈斯新也要给肖纪带些什么,俩人沟通一下倒是需要一同回那边一趟,不同路变成了同路。 陶蕴家在市中心繁华区。眼见再往前走,后座那俩人就要绕远乘车了。在一条人少些的路把这两个人放下,陶蕴带着聂词踏上了回家的路。 人影稀疏的街角,天降的大雪簌簌而下,不愿停歇。 一脚踩出去,软绵绵地似乎要让人陷进去。 陈斯新仰起头,任纷杂的雪花打在他脸部的皮肤上。 呵,真疼。 陈斯新有些犯愁,他侧目对辛亚投去一个埋怨的目光:“又下雪了。你真就天气之子?” 辛亚连忙摆手:“今天这场不关我的事!” 陈斯新被辛亚的表情逗笑:“走吧,地铁站就在前面了。” 他们两个走了四五个街区,才走到附近最近的地铁站的入口。可他们两人到达那里时,两个人站在风雪中双双傻掉。 巨大的立牌上,写了维修公告的那张纸甚至有些泛黄,不知已经贴了有多久。 跺了跺脚驱寒,陈斯新泄气地说:“咱们打个车吧,去下一个站点。” “我找辆车。”陈斯新分别指了指他们两个身上在这个天气下略显单薄的衣服,“不然咱俩今天都得挨顿大冻。” 辛亚表示赞同:“那我去买两个暖贴,那边正好有个商店。” “行。”陈斯新心里认为其实他用不到那东西。但辛亚可能有需要,他便轻巧答应下来。 如今的便利店类目丰富,想买个暖贴轻而易举。就是卖货的老奶奶上了岁数,腿脚不太灵便,稍微费了些时间。 辛亚拎着行李箱从店里走出来,发现陈斯新并没有出现在原来他们停留的那个位置。 她拿着刚买的两枚暖贴,匆匆走到街角,踮起脚将整个十字街口的行人挨个核对一遍身形也没有发现陈斯新的踪迹。 “人呢?去哪儿了?”辛亚拿出手机,给陈斯新拨了个电话。 还没等电话被接听,消失的陈斯新忽然从对面的街角闪身出来。胳膊端着,一只胳膊上还挂着他随身的那个袋子。两只手各拿着什么,小心翼翼地从远处向她走来。 陈斯新慢悠悠的移动速度让辛亚觉得有异,她拖着行李箱迎上去。 走近一看,陈斯新手里的,居然是两杯奶白的汤丸子。 “快快快!”陈斯新见辛亚来,赶紧把右手那杯递过去,“我快撑不住了。” 纸杯隔不住热量,握在手心暖暖的。 “我还以为你走了。”辛亚嗅了嗅汤丸子的味道,很香。 “怎么可能?”陈斯新喘着粗气,“刚在路上看到那条街有个汤丸子的摊儿。我寻思你不是冷吗,还特意去买暖贴。我就想趁车还没来,买一杯暖暖身子吧。” 辛亚惊讶地抬眸。难不成他只是为了她才专门跑这一趟的? 奶白的汤汁不断散发着热气,几只白色的丸子拥挤着浮在杯中。辛亚拿起同样泡在汤汁中的竹签,戳了一只丸子上来。 很有嚼劲儿的口感转瞬带来内容扎实的风味,细细品尝,有细碎的脆骨掺杂在其中。辛亚趁热喝了口汤,鲜而不腻,比看起来更为好吃。 陈斯新也取了竹签就地吃上:“不用着急,车还有两三分钟才能到。实在不行,咱们可以在车上吃。” 辛亚默默点头,拿着竹签,又取了一个丸子放在口中。 这杯汤丸子没有使用多么罕见的用料。超市、市场,这样的丸子品类繁多,且并不贵重。这一杯汤丸子的成本她几乎可以估算出来,哪怕按照成本的二倍作为售价,也花不了食客多少钱。 可对她来讲,这杯汤丸子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珍贵。 那是一种很难给予回馈的感动。 就是连她自己都没注意、没在意自己冷热的时候,有个人怕你受冻怕你受罪,抢了短暂的几分钟时间,做了关心你冷热的事情。即便这件事他如果不做,她也不会觉得自己可能受了苦,更不会觉得他做事有亏。 但这件事的的确确有人做了。 自相识以来,作为她厨艺的回馈,她吃了陈斯新不少好东西。 随便拿出一样,恐怕都比这杯丸子值钱。 然而最为奇异的地方也在这里。 在这个大雪纷飞的街头,她相识许久,当作好朋友相处的陈斯新,用一杯大概不到十元钱的汤丸子,在她的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辛亚暗搓搓地咬着纸杯的杯沿。 事情,好像有点麻烦了。 一杯汤丸子里也就六七个丸子,即便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汤咀嚼,预约的车到达的时候,他们两人手里的汤丸子也都吃了个七七八八。 积雪遍地,路上的司机谁都不敢快开,这条归途就显得比平时还要漫长。 偏偏辛亚从上了车就保持缄默,陈斯新无聊到没话找话:“味道还行?” 辛亚咽下那口汤,点点头:“挺好。” 似乎再没什么可说的。 陈斯新默了默,又问:“这家不怎么贵,但是味道还不错。” “是呀。”辛亚捧着杯,没敢看陈斯新。 好不容易放假,陈斯新嘴上虽不提,心里对能够回家这件事始终是高兴的。迫切的想跟谁说说话,陈斯新兴致很高:“你假期打算做什么?” 辛亚咬着唇,认真的思考假期规划后,目视前方说道:“打扫卫生,然后吃喝玩乐。” “想法很淳朴啊。”陈斯新笑道。 “过年不就是干活,然后吃喝吗?”辛亚回忆着每年的春节,这样说道。 “除了这些呢?去哪儿,玩什么这类的。” “这种啊。”辛亚把纸杯放在唇边,“有好玩的地方我会去的。没有的话我更喜欢在家宅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比较舒服。” “你在明镇没朋友吗?你放假不找他们吗?”陈斯新接连不断地絮絮叨叨。 “我的朋友多半都有男女朋友了。有的已经结婚生子,约出来一次太费劲儿。还不如我一个人逛,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不去哪儿就不去哪儿,时间也好安排。” “也是。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人多,热闹。” “每个人都不太一样,过得开心就好。” 陈斯新对这句话深以为然,他重重地点了两下头。额前的碎发划过额头,发丝边缘触到睫毛,酥麻微痒的感觉让他不适。下意识地,陈斯新伸手想揉揉眼睛。 完全忘记自己还戴着眼镜,陈斯新一抬手,镜片上就多了个大手印。 “啧!”陈斯新两口把剩下的丸子汤喝掉,他单手把眼镜摘下来,“就不长记性。戴眼睛好几年了还犯这种低级错误。” “怎么了?”辛亚瞥了陈斯新一眼。 “忘了戴眼镜了,上手就把眼镜摸脏了。” “你眼镜布呢?” 陈斯新把眼镜放在腿上,拍了拍身侧的包:“这里呢。” “给我吧。”辛亚把手伸到他拿着空纸杯的左手边,“你把眼镜擦干净。” “行。”陈斯新随手把空纸杯递出去,却发现辛亚的手指抓了个空,第二次才精准地把空纸杯从自己手里拿过去。 陈斯新奇怪地看了眼正靠在那里似乎在愣神的辛亚。猜测这只是个巧合,便没说什么。 眼镜擦好,视野恢复一片清明。陈斯新心满意足地伸手:“垃圾给我吧,待会儿下车我扔下去。” “我拿着就行。”辛亚始终目视前方。 “给我吧,我这边下车方便。” 辛亚寻思寻思也是。一抬手,把叠在一起的两个空纸杯递过去。 这次辛亚依然和他没有目光的交汇。陈斯新故意在辛亚快把纸杯交到他手里的时候,缩了缩手。 果然,辛亚奇怪地瞟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去继续发呆。 陈斯新乐了:“怎么?我长得烫眼睛是吗?” 第 29 章 ——====== 辛亚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前座的司机倒是先笑了。 “小伙子说话挺有意思啊,我今天听了一上午的电台都没你这句话有意思。” 陈斯新被人夸奖丝毫不谦虚:“师傅,您说,人活着不就图一乐嘛!“ “有道理。”几句闲谈打消了几步一停的气闷,司机心情变好,顺手开了音乐电台。 不高不低的音量,不急不慌的旋律。见辛亚半背对着他,陈斯新把脸凑上去:“你不舒服吗?” 被人挑明再躲着就太过明显了,辛亚佯装困倦:“昨天没睡好。” “要不叫司机停一下,我坐前面,你躺一会儿。”陈斯新提议道。 “没事儿。”辛亚看了看窗外,“反正快到了吧。” 正如辛亚所说,即便大雪封路走走停停,他们要去的地铁站也很快就到了。 地铁站里的人密密麻麻,陈斯新和辛亚甚至都不需要思考,就被后面的人挤上了那辆他们需要乘坐的地铁。 穿过层层人群,他们才找到一个稍微宽敞的角落。 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安稳待着的地方,陈斯新把辛亚护在里面,自己用身体和他们两个的行李圈出一个狭窄却可以稍微活动活动的空间。 地铁恢复行驶,车厢内的嘈杂慢慢减弱一些。 两人略一对视,竟不约而同地笑了。 “我不带这个行李箱好了。”辛亚拍了拍行李箱的拉杆,“其实里面没什么,就几件衣服和我一些私人物品。这可好,带着它都不方便搭车了。” “回家嘛,有点东西很正常。”陈斯新拎了拎手里的袋子,“你看我,不也带了一兜吗?” “你那个才占多大地方啊。”辛亚瞄了瞄她的黑色行李箱,“我这个过安检的时候,赶上人多特别麻烦。有时候我过去了,它没过去。有时候它过去了,我没过去。要不是自带密码锁,我出门真的不爱带这个。” “那就扛着它走。”陈斯新自信满满地胡说八道,“这样你俩指定能一起过去。” 辛亚失笑:“我要是能扛得动我还买拉杆箱干什么?” 陈斯新眼中存有笑意:“啧,我还觉得我主意不错呢。” 面对这样的笑脸,辛亚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大笨蛋。 她察觉到自己的情感,不知所措,第一反应居然是躲。 躲他的目光,躲开跟他交流的机会。 可事实上呢? 她莫名其妙的躲避让她差点失去了一个朋友。 一个很好的朋友。 短暂的时间里,辛亚深刻的反省。 她是一个成年人,就该做一些成年人的成熟且合理的应对。 那就,先好好做朋友呗。 辛亚抬眸,心中一片澄明。 一站过去,车上的人下去许多,又上来许多。 不过放眼望去,刚才拥挤的让人缺氧的密度确实有所降低。可以看见,有人在车厢与车厢之间移动。 陈斯新捏着衬衫的领子抖了抖:“人好像少点了,热死我了。” 辛亚点头。她更热。 她怕冷,就在上地铁前去了地铁站的卫生间,把暖贴隔着最里面那层休闲衫贴在了腰部。如今暖贴慢慢发挥出它的作用,在这个暖气充足的地铁上简直让人活受罪。 她想背过手去,把暖贴撕下来。可陈斯新离她太近,她刚试着把手背过去,鼻尖都快贴到他的锁骨。 辛亚为难地退回狭小的角落。 唉,这么一折腾,她觉得更热了。 在几乎没有大规模人群流动的情况下,一个从另一个车厢直穿过来的人就格外的显眼。 走近了,辛亚才看到,那个引发沿线低头玩手机的众多乘客纷纷抬头又低头的人,是个年轻的长发女孩儿。 女孩儿不多时就来到她附近。 辛亚看到女孩儿拿出一个二维码牌子,才知道那些乘客为何看到她明明抬起来头转瞬又重新低下,不理会她。 女孩儿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她挤在人群中和辛亚一对视,就向辛亚移动过来。 在陈斯新看不见的地方,女孩儿对着辛亚举起一个牌子。 上面大概的内容是,她是个聋哑人,她在为她自己以及很多和她一样的聋哑人募捐。扫二维码或者给现金都可以,十元起步。 说实话,辛亚非常犹豫。虽说如今普通大众的整体素质逐年提升,但不代表就完全没有骗子。尤其各大城市的专业讨爷有房有车的新闻不算罕见。 可她注视着女孩儿那双清澈的眼睛,放弃挣扎般地从外衣口袋拿出十元零钱,越过陈斯新的胳膊,递给了女孩儿。 女孩儿接过钱,合掌低头对她表示感谢,然后拿着二维码牌展示给下个人看。 陈斯新意识到辛亚做了什么。冷眼瞥了女孩儿的背影,他忍不住对辛亚说:“你居然给了。像这样的,多半是骗子。” “我知道啊。”辛亚似乎也有些发愁,“但是心里过不去。总觉得,万一呢,万一遇见真的需要帮助的人呢?我这十块钱就值了。” “骗子都是这么发家的。”陈斯新泄气地说。 “不过,”陈斯新话锋一转,“如果有人真的特别需要帮助的话,你捐的就是救命钱。” 陈斯新的目光温和,辛亚不由自主地显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这样吧,万一她真的遇到困难或者是拿去给好人救急,就祝她心想事成,万事圆满。如果她是骗子……那就祝她喝水呛到?” “喝水呛到太轻了。”陈斯新似乎极为认真地提议道,“这样,如果她是骗子,就让她吃嘛嘛不香,干啥啥不成。” “哇,好狠啊。” “骗子应有的待遇而已。” “正道的光撒在大地上。”辛亚踮起脚尖,活动活动身体,“你这样正直的小伙子,你过人行道必遇不到红灯。” “那你这么爱撒钱的小富婆撒钱必遇不到骗子。” 笑意从眼中溢出来,辛亚开心地说:“你抽奖必超级加倍。” “你出门吃辣必有超级辣。” “你在公共场合想抽烟必有吸烟区。” 陈斯新笑声爽朗,引得周围的人奇怪地看他。 陈斯新并不在乎身后的目光,他恢复了正常的音量:“你是不是特别不喜欢我抽烟?” 辛亚移开目光。这个问题……是个回答了可能反而招人烦的问题,哪怕回答的人并没有做错什么。 “说实话。”陈斯新执着地问答案。 辛亚转回头来,点点头:“你能想象一个几年来一直使用但是从来不用水冲干净的拖把吗?” 陈斯新一听这个比喻,就嫌弃地皱了眉。 “那得多脏?” “就是有那么脏啊!”辛亚一下来了精神头,“你知道吗?烟肺,就是你长时间抽烟,你的肺就会跟那种脏拖布头似的,到时候想洗都洗不干净,因为已经渍住了。” “我想起来了。小时候上哪门课我好像看过类似的图。” “差不多吧。我看你烟不离手,怕是早晚要变拖布头。” “习惯了。”陈斯新目光飘远,“仔细想想,从我第一次抽烟,这件事对我来讲就跟家常便饭一样寻常。要戒掉,并不容易。” “反正我还是觉得小命最重要。” “我发现你好像很会养生。我记得你做的好多吃的都用了滋补的中药,不提倡吸烟,遇见冷天气还知道用暖贴。” “暖贴?”辛亚腰上的暖贴带来火烧火燎的灼热感,“暖贴未必是好东西。” 陈斯新的表情严肃起来:“有什么副作用吗?那东西。” “热。” “热?” 陈斯新眼角的笑纹都出来了,“这叫什么副作用?暖贴不就是为了取暖才存在的吗?” “其实我刚才去卫生间顺便在腰上贴了一个,现在快热死了。”辛亚愁眉苦脸道。 听完,陈斯新开始解他外套的扣子。 解到一半,他喊了辛亚的名字:“你看。” 视野中,整洁的白衬衫质地很好,穿在身上丝毫没有异样的褶皱。 “你这件衬衫不错。”辛亚夸奖道。 “谁让你看衬衫了?”陈斯新低头,多解开一枚扣子。 辛亚这才看见,被陈斯新隔着衬衫贴在胃部的暖贴。 “你怎么贴这儿了?”辛亚好笑地戳穿,“我刚才给你的时候你不是说你阳刚之气重,不需要这东西嘛!” “不是你说这东西好,散热时间长?我很少用这个,偶尔就想试试。”陈斯新拍了拍胃上的暖贴,“正像你说的,效果很好。不止你,我现在也很热。” “要不,你拿下来吧。”陈斯新这么说,她才迟钝地察觉到他的脸热得发红。 “会不会有点浪费?” 辛亚忍不住调侃:“都说你是老板的铁哥们,公司好多人都说你是富二代。很难想象,能在你身上看到如此节俭的优良美德。” “骂人呢?” “不是。”辛亚目光净澈,毫无讽刺地说,“只是钱这个东西,很多人拥有的数额多了,就容易不把那三块两块的当回事儿。” “富二代,有钱人。富有多富?有多少钱才算有钱?”陈斯新站直身体,直视她的眼睛,“有的人有一百块就很满足了。但是出去看看,还有人有二百块,三百块,甚至一千块。这就像人的天赋,你觉得你可能很聪明了,可总有人比你还聪明。他们擅长你不擅长的领域,甚至比起你的擅长还要更擅长。我家情况虽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我真的不认为我是富二代。不如说,我家确实凭借祖辈的努力积累了一些财富,但是正因如此,更觉得钱财来之不易,不能肆意浪费。把钱用在刀尖上,干应该干的事儿更好一些。”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家的金钱观,我非常赞同。” “所以啊,我家老头子抠得不行。你看我,来月城这么久,家里不但一分钱没支援,甚至都不怎么搭理我了。唉……”陈斯新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不再有丝毫严肃。就像一个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不占理却非要胡搅蛮缠地怨天怨地。 和陈斯新认识久了,辛亚慢慢熟悉了他这种说变就变的说话风格。 她从容地提出质疑:“要不是认识你有一段时间,真就要被你骗过去了。这世界上,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说实话,你为什么来月城?你是不是跟你爸妈怎么了?” 一瞬间,陈斯新有被人看穿心事的尴尬。他蜷着手指给了辛亚一个没怎么用力的脑瓜儿崩:“大人的事小孩别多问。” “怎么还上手了?”辛亚不满地说,“你不会恼羞成怒了吧。” “有什么可羞可怒的。小孩儿一个,还想管大人的事儿。”陈斯新左手叉腰,看起来挺不服气。 “你不就比我大一岁,还是两岁来着?”辛亚尽可能回忆着关于陈斯新年龄的信息,“反正你也没比我大多少。来来来,怎么说也算好朋友了,说来听听。” “有什么可说的?我来我兄弟公司镀镀金不行吗?小爷我就喜欢自由,不喜欢在爹妈手底下拘着,有问题吗?”一句句本可以说起来理直气壮气势全开的话,听起来却是字字都怂字字心虚。 辛亚睁着眼睛,眨巴眨巴。纤长的睫毛向上翻起一些,陈斯新看见,不禁在脑海中想象了辛亚早上拿着睫毛夹的样子。 “你看什么?”陈斯新说着说着,就笑破了音。 辛亚从口袋中拿出一只棒棒糖,撕开包装,塞到嘴里。然后继续富有深思地,盯着他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是不是突然发现小爷挺帅的?”陈斯新被看得心里发虚,他挑挑眉,顺手扒了下前额的碎发。 辛亚什么都没说,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居然给陈斯新看不好意思了。 陈斯新别过头去,不太适应地咳了咳。 “哎呀我知道了!”如果说方才静静看着陈斯新的辛亚,是首舒缓的古典乐,那么此时的辛亚就是情绪饱满的交响乐。 “你不会就是那种,在逃富家子弟,不好好工作就要回家继承巨额财产吧!”辛亚故作夸张地调侃。 “我倒是想。”陈斯新说道,“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而且,我挺好的。”陈斯新不知道是在劝辛亚,还是在劝自己。 没问出来。 辛亚慢慢消化自己的挫败感。 老实说她对陈斯新的家世并不太感兴趣。 只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看到他似乎也囿于家事,忍不住想尝试着帮他分享沉积在心里的旧事。 陈斯新说笑中就把贴在胃上的暖贴取下来,还敦促她也尽快把腰上那个撕下来,免得大冬天“中暑”。 辛亚往前挪了很小一段距离,手绕到后面。这么一小会儿,她已经热得衣服汗湿在背上了。 捏着衣服散了散热气,辛亚心想可算解脱了。 手指扣着暖贴的边缘,正要往下撕。 有个戴着耳机摇头晃脑的青年从陈斯新身边挤过去,毫不顾忌地撞了他一下。 陈斯新没有防备,哪怕已经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还是在仓促间结结实实踩了辛亚的脚。 辛亚捂着磕到陈斯新身体的额头,缩了缩被他踩到的脚。她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辛亚让被踩过的那只脚脚尖着地,绕绕脚踝,以缓解疼痛。 声音从牙齿缝间挤出来:“我不就问问你家事?至于吗?这么报复我。” 面对辛亚的诘问,陈斯新自然知道她不是真在意他没告知她有关他的家事。只是真被他踩疼了,话赶话说到那儿。 “对不起。我……根本来不及。”陈斯新低头看了眼她踮起的脚,再看看她的额头,抱歉却好笑地说。 “算了算了,都告诉你。其实也没什么。”陈斯新一只手捏着衣服口袋里的暖贴,几乎刚说完就后悔了。可一想到她那天晚上极度隐忍地跟“睡梦中”的他分享了那么多心事,陈斯新松了松手指,放松下来。 前面,是关于他爸和他妈离婚那部分,也是肖纪曾告知辛亚的部分。感情不和,在他很小的时候两人便离了婚。 而后半部分,是她不曾知道的,更让她对他看似异常的那些行为豁然开朗的部分。 “我妈妈,我经常分不清她到底还爱不爱我爸。若说爱,别说见到我爸了,你就是当她面提一嘴我爸,整个人都跟疯了似的,歇斯底里。若说不爱,成天关注我爸和何姨的动态,到处打听他们的行踪。就连我见他们,我妈知道了,都会特意打电话来,胡搅蛮缠。” “所以我那天,其实真的不希望你去。”陈斯新有些惆怅,“那种乱七八糟的场面,我都不想面对。我更不想让你看到,让任何人看到。” 辛亚凝视着面带隐忍的陈斯新,伸出手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 自此,那天的事情她真的不再介意了。 她不怪他了。 一站一站过去,地铁上,乘客们上上下下。 两人谈完陈斯新爸妈的事,默契的双双保持了安静。 辛亚塞了单只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歌儿,陈斯新偷偷通过他们身边的玻璃,去看辛亚在玻璃中映出的轮廓。 从小到大,他周边的人总是羡慕他。羡慕他有个可以让他衣食无忧的好家庭,羡慕他脑子够用学什么会什么都很容易,羡慕他有个心思都在他身上的又美又有钱,和他情投意合的女朋友,却唯独没几个人能体察到他在面对家庭时的苦痛。 抑或是,没几个人有机会看到,他在面对家庭时的无力。 可是辛亚看到了。 虽说她自己的无力先让他看到。 可是辛亚就是看到了。 不仅仅是看到了何粒那么简单,他发现,她拥有很神奇的洞察力和共情能力。 他每次情绪的激烈变化,哪怕他自以为他刻意隐藏的很好,都能被她看见,或者被她猜出大概。 或许因为她的经历阅历,抑或是结合了她的第六感。 但她的的确确总能以一种让人舒服的方式,让他可以很真实的做自己。说出隐藏很久的,想说的话。 那些他本以为难以启齿,可说出来不但没有后悔,甚至还有些解脱感的话。 “我七岁那年,特别喜欢一部动画片。”陈斯新突然开口说道。 “喜欢到什么程度呢?每天晚上吃完饭写完作业,我就跑到我家院子的大树后面偷偷练习……招式你知道吧。总觉得自己练习练习那些招式,说不定也能呼风唤雨,飞檐走壁。边学动作嘴里还嘟囔着招式的名字,放现在,就是有点中二病。” 辛亚意外于陈斯新自己提起他小时候的事儿,尤其这事似乎和他刚才说的家事无关。不过看得出陈斯新自己想说,辛亚摘下耳机,安安静静地乖巧倾听。 “有一次,被我家一个登门拜访的远房亲戚看见了。进了屋,恨不得跟我家在家的人挨个说一遍。小孩子嘛,自尊心有时候总用在很奇怪的地方。从那之后,我一直不太喜欢我家那个亲戚,见了面不爱跟他说话,连他的妻子儿女也连带着不亲近。我奶奶去世那年,家里的亲戚能来的都来了。当然,他们一家也来了。” “按理说,他们能为我奶奶千里迢迢的赶来,我心里是感激的。但是那位长辈一看见我,就说,‘哎呀!当初在院儿里那个拿木棍儿练剑的小子,都长这么大了!’”陈斯新如今已经能冷静地叙说这段曾让他难以释怀的往事,“我特别不开心。特别特别不开心。” “可能现在说起来,很多人会觉得,多大点儿事儿,至于吗?”陈斯新肃着脸,“至于。我本人认为至于。” 本来,陈斯新都做好被辛亚笑话的准备,却见辛亚从始至终都保持着耐心与沉静。 见陈斯新有所停顿,辛亚主动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小孩子的世界最为单纯。年龄和阅历对小孩子产生的限制……总之小孩子其实不是无知二字能够形容的。人小的时候,总会做出些令人瞠目结舌哭笑不得的事情。可人总会长大。长大以后,常识和道德意识逐渐完善,再回顾自己那些言语行为必然会有惋惜或者后悔甚至是羞耻的情绪。” “你看,你也觉得这种情绪很正常对吧。但是有人就是意识不到这一点。”陈斯新不太开心,“那些人会认为孩子永远是孩子,孩子不会长大。孩子还小,最起码比自己小。哪有自己经历的多?还是阅历不够,才会对过去的一些‘小事’念念不忘。怎么处理?继续提,一直提,哪天没反应了才是孩子长大了。很多人就是抱着如此傲慢的心态跟小孩子相处的,根本察觉不到孩子对往事重提的心灵上的困苦。” 辛亚点头表示赞同,然后继续安静地听,看起来并没有劝说什么的打算。 陈斯新发现辛亚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安静,平静。并且能让倾诉的人跟着她一起变得宁静。 提及往事引发的火气悄然间熄灭,陈斯新终于想起他提起这件往事的目的。 “但是后来,我把这件以往耻于示人的事情主动告诉了我同辈的一位堂哥。” 辛亚挑眉:“不介意了吗?” 陈斯新摇头:“不。因为他让我觉得我可以信任,让我觉得我告诉他,未必一定能获得理解,但至少我不会被他笑话。” 此刻,陈斯新看向她的目光深沉而且似乎富有深意。 辛亚的眼睫陡然振颤。 她有些慌乱地指了指地铁线路图:“还有两站就到了,准备准备下车了。” 陈斯新回头,看了眼正在闪烁的红色指示灯。再回过头来,辛亚神色如常,很是平静。 陈斯新怀疑自己刚才看错了辛亚的微表情。 不过…… 他从不愿意打没准备的仗。 是呀。 他至少要先确定一下对方的心意才是。 辛亚双耳塞着耳机,眯着眼靠在那里休憩。 陈斯新肆无忌惮地凝视着辛亚恬静的面容。 他该怎么做呢? 眸中的光渐盛,他心中有了计较。 走出地铁站,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辛亚没了脾气:“有时候打心里佩服老天爷这个喜怒无常的脾性。刚才雪下那么大,现在太阳大的雪都开始化了。” 檐角挂着晶莹的冰棱,不时有水珠顺着冰棱滴落,在地上重新凝成冰。 被人走过的路面,雪色灰浊。半化不化的,像一滩稀泥。 陈斯新一脚踩出去,再一抬脚。果然,积雪软趴趴地粘在他的鞋底,让他很不舒服。 借着台阶把积雪蹭下去,陈斯新皱着眉。他微微踮起脚,走了几步,可惜灰雪还是粘在他鞋子边缘不少。 辛亚看他走路跟踩钢丝一样,不由握着拳把胳膊伸出去。 “你干嘛?”陈斯新疑惑问道。 “送皇上回宫。”辛亚拍了拍自己的小臂,调皮地眨了眨眼。 “损我是吧。”陈斯新低头,转了转脚踝,“我这鞋,翻毛的,太怕湿。” “我知道。”辛亚把行李箱放在身前,“不过你就打算这么走回去?” “你说的对。”这么走,明年也到不了家。 “走吧。”辛亚劝他说,“反正怎么注意鞋都会脏,不如小心翼翼地大步走。” “小心翼翼地大步走?”陈斯新略一琢磨,“你这话乍一听矛盾,仔细想想却有些道理。” “走吧。”陈斯新放眼望去,立即选出一条路。 避开最泥泞区域的一条,相对好走的路。 辛亚跟在后面,看他挑着路坚定地踏步,还挺高兴。 她说的话。 他能懂。 沿路走了一会儿,又转了公交。辛亚和陈斯新疲惫地沿街缓步前行。 “回趟家真不容易。”陈斯新不免感慨,“早知道上周不犯懒了,还得特意跑一趟。” 辛亚走在陌生的路口,有些迷茫:“怎么走这边儿来了。这条路对吗?” 陈斯新带着辛亚过了马路:“这条路是条近路。从医院的住院部穿过去,能少走至少两个街区。“ “我从来没从这边走过。”辛亚坦言说。 “那,我带你走一次,你熟悉熟悉路线。以后有事需要赶时间,你可以走这边。” “好。” 两人边走,边聊些细碎琐事。从春节打算怎么过,到饺子喜欢吃什么馅儿,话题不断。 回家的旅途因为有了同伴,心情格外的轻松。 转过转角,远远可见前面那栋长约两街区距离的楼宇正中有个雕花铁门。铁门本身是关着的,但一侧的小门敞开着,方便人出入。 辛亚几乎立即想起那扇门她其实曾经见过。 驻足于住院部楼外,辛亚指着那扇小门,有些激动地说:“我想起来了!我遛弯的时候从那里路过过。但是我就来过一次,不知道里面是医院!” 说罢,两人身后十余米的距离,从天而降一道人影,飞快地从不知几层楼高的地方迅速落向地面。 即便在余光中,那道影也格外清晰。 两人的脸几乎立刻布满了惊恐。 辛亚的手心瞬间涌出汗来。 她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想法。 原来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第 30 章 ——====== 辛亚的脸发白。陈斯新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两人双双回头看去。 只见离他们不远的地面上,并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样血肉模糊。 只是一件不知道被穿了多久的冲锋衣,破旧不堪。衣领上的那条明黄色被污渍掩盖住原本的颜色,变成土黄。 辛亚和陈斯新不约而同地抬头寻找衣服的来源。奇怪的是,整栋楼的窗户没有一扇是开着的。 辛亚和陈斯新面面相觑,转瞬却突然都笑了起来。 方才崩的紧紧的弦儿突然断掉。 “吓死我了!”辛亚心有余悸,“我还以为是个人掉下来了。” “老子也差点被吓死了!”陈斯新爆了句粗口,“我连先打110还是先打120都想好了。” “这不就医院吗?”辛亚疑惑地问道,“打什么120?” “所以说呢,都特么吓傻了。”陈斯新瞅了眼地上的衣服,笑得比哭还难看。 “没事了没事了。”辛亚有些无语地稍微抬了抬自己的手臂,“能松开了吗?” 陈斯新尴尬地收回慌乱中握住辛亚手腕的手。 他有点头疼。 常言道英雄救美。 怎么到他这儿,遇见潜在危险时他第一反应反而是他要靠近她? 而辛亚这边,因为陈斯新的举动也有些不太自在。 她暗中苦恼不已。 她记得,以前他跑到她那儿蹭饭。刚出蒸锅的鱼盘烫得可怕,她拿着隔布都能感受到指间的滚烫,那种时候他总会特有眼力见儿的过来接过她手中的鱼盘。 而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的手有直接的触碰她心里都不会产生波澜。 可他这次主动握着她手腕,还隔着一半衬衫袖子,她心跳速度的加快已经不用静心闭眼都能轻易感受到。 辛亚忽然非常困惑。 陈斯新刚才的举动,到底是惊惧之下的下意识反应,还是对她也抱有好感的预兆。 陈斯新突然说道:“哎呦。那个,这雪化的还挺快的。我们快点走吧,一会儿估计这路上得化开了。” “啊。”辛亚迅速抬眼瞥了瞥陈斯新的表情,果然,他尴尬的不像样子。 “好。” 辛亚默默咬唇。 都怪她瞎想。 显然是她误会了吧! 两个人各怀心事,默契地并肩向前。 眼看再前面些就是Moon所在的楼体建筑物,前半程聊得畅快的二人居然一时都找不到话说。 “你那个棒棒糖,什么牌子的?”聊了大半程,如今彻底安静下来陈斯新总觉得不舒服。 “地铁上吃的那根吗?” 陈斯新应道:“对。闻起来很甜,但是没闻出是什么水果的。” 辛亚乐了:“你闻不出来很正常。那是混合果味的,好像掺了四五种味道呢。” “怪不得。” “想吃吗?”辛亚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一根新的,“这根味道和那根不一样,但和那根一个牌子。” 陈斯新随意看了眼就拒绝了:“我就是问问。看你吃,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个妹妹也特爱吃这种东西。她卧室里放着一个大泡沫球,但凡看见爱吃的或者觉得好吃的棒棒糖就买回去插泡沫球上备着。年纪轻轻,一口蛀牙。拦都拦不住。” “女孩子嘛,爱吃糖实属正常。“辛亚深有共鸣地笑着从口袋里拿出另外两根都递给了陈斯新,”喏。” “干嘛?”陈斯新不解。 “送你了。” “我不爱吃这东西。”陈斯新认真地拒绝,“吃多了牙疼。” “不是送你的。你不说你那个妹妹爱收集棒棒糖吗?这些是郝斌……就是齐雾月爱人,他出差带回来的。牌子不常见,你妹妹有可能没吃过。但是味道真的很好,这几根就送给她吧。” “你都给我了,你吃什么?”陈斯新明显想要,却迟疑了。 “那两口子送了我一大包呢。没事,给你了,我还有。”辛亚故意拎起行李箱示意陈斯新。 陈斯新见辛亚不似说谎,便伸手把糖都接了过来:“那我厚着脸皮收了啊。我家里我这一辈就一个女孩儿,全家都宠着,唉……” 字面上似乎有些无奈,但他话里的宠溺任谁都能听出来。 辛亚心里好生羡慕。 她也好想有个哥哥或姐姐记着她的喜好,走哪儿都惦记着啊。 辛亚正专注地走神,被太阳烤化的积雪倏而从楼顶滑落。 雪里夹着冰,直晃晃往地上砸,一点不留情面。 “啊!”那落雪触到地面后四散迸射,离辛亚近得不像话。有一些甚至飞出来,砸在她的鞋面和小腿。 光顾着躲的辛亚慌不择路。害怕小命就此一命呜呼,明知自己一个劲儿地在往陈斯新那边靠也顾不上。 短暂的时间,她脑海里只有曾经在报纸上看过的新闻。 说有幼小孩童经过某商场时不慎被落雪砸中头部,不幸当场死亡。 “啊!啊啊啊啊啊!”情急之下,谁还顾得上形象。辛亚惊惧地当街喊出声来,引来继落雪后的第二轮路人目光。 “哎呦,可真得加点小心。这雪化的啊!你看看那小姑娘。” “可不是,多吓人啊。这要砸着人!啧啧。” 目击的路人们见辛亚远离落雪后平安无事便纷纷议论起来。 辛亚吓得小脸苍白。她抬起头,看着把她从落雪边缘及时拉走的陈斯新,双手无力,身体直打哆嗦。 “吓坏了吧。”陈斯新担忧地询问辛亚的状况,“没事了。” 辛亚呆愣愣地,有些缓不过来神。 “一天两次。”辛亚面色凝重地说,“老天爷是想吓死我吗?” 见辛亚确实被吓得不轻,陈斯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把他们两人的行李叠放在一起。另一只手在她肩膀上方停了停,终于还是落下去。 陈斯新揽着辛亚:“走,先离开这儿。坚持坚持,马上就到了。” 辛亚仰头望了望楼顶屋檐,她后怕地咽了咽。 肩膀上承担着往日不曾有过的重量,辛亚拘谨地浑身僵硬。 “走走走,赶紧走。”她刚才真的以为,她今天要把小命交代在这儿了。 把辛亚送回她租住的房子,陈斯新去肖纪那儿把新购的风湿贴给老爷子送了过去,才匆匆赶到机场。 飞机不出预料的晚点,陈斯新拿着手机发呆。 记得以前看过很多电影,一些重要的情节总发生在火车站。 重聚,离别。人来人往的地方总有说不尽的故事。 如今交通工具越发多样,便利。 就在机场这个同样承载着无数来往旅客记忆的地方,在这个似乎很平常的时刻,陈斯新想的是他的前女友温娇。 上学的时候他年轻气盛,恨不得抓住一切机会露面出头。成天跟着公司的老销售们走南闯北,学习和人打交道的技巧、了解市场和自家产品的优劣势,同时想要掌握公司的一切细节。 那时候但凡他跟着出差,温娇总会抽时间送他。不论他要去哪儿,不论他要去多久。 陈斯新打开社交软件。那天,他在分手后头一遭主动给温娇留言,跟温娇联系。 “照片拍得不错。” 第二天清晨,温娇便给了他回复。 “盛景拍的,你直接夸他吧。一个大男人比我手机像素还高,还会精修图。论精致我都有点自愧不如。” 后面跟了个微笑的颜文字表情。 陈斯新感慨万千。当初那个哭得眼睛都肿了,许久以来对他避之不及的小姑娘,现在已经可以跟他谈笑风生了。 毫无疑问,温娇已经放下了。 他呢? 陈斯新看着照片中温娇的笑颜。 喜欢吗? 当然还是喜欢的。即便不是男女朋友,温娇也是一个很难让人挑出大缺点的人。 放下了吗? 他望着机场中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儿。 每个人,亦有自己的命运。 陈斯新淡淡地笑着退出软件。 他的命运,也随着他自己的,以及很多人的选择,改变了。 他的心意,其实更是早在时间的冲刷下,有所转移。 只是他沉于往事,忽略了自己的内心。 把手机放回口袋,陈斯新捏着辛亚送他的棒棒糖,释然地走向登机口。 不论以后的日子如何,人,总是要往前走的。 他重新把手机拿出来,给辛亚发了消息。 “到家了告诉我一声。” 很快,辛亚回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 明白自己心意之后,陈斯新心情开阔不少。 “怕你今天被吓傻了,找不到回家的道儿。” “!” 这次辛亚回复的,依然是单独的一个标点符号。可陈斯新居然能清晰地脑补出辛亚发这两次标点时,别样丰富的表情。 陈斯新有些高兴,也有些懊恼。 其实他早就该清楚了。 那么多的时刻,他和辛亚有那么多次本不会有交集,有接触。 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居然见的越来越频繁,对彼此的了解越来越多。 回头想想,从他的角度去看,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他想向她靠近。 尤其,他其实已经在主动向她靠近。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今日楼顶落雪时,辛亚慌乱地往他这边躲的样子。 陈斯新有些惭愧。 他那时候,真的很想抱住她。 第 31 章 ——====== 陈斯新当初负气离开星城,家里闹得很不愉快。 一路颠簸,临到自己家门前才想起来家里那位不苟言笑的老爹记仇的很。 他甚至做好了三言两语就跟老爹吵起来的准备。 岂料见了他回家,那个几乎从来不下厨房的人居然把正在厨房做卫生收尾的何粒赶出来,要临时给他加个菜。 陈斯新坐在客厅,漫无目的地一直在给电视换台。何粒见状,特意挤了挤坐在陈斯新旁边玩手机的陈斯南:“不看电视就坐边上去。” 陈斯南一步到位直接贴着沙发扶手坐。何粒便如愿地隔着段距离,坐在了离陈斯新算不上近也算不上远的地方。 “你爸今天早上四点就醒了,睡不着,满屋子乱转。” 陈斯新意识到何粒在跟自己说话,“嗯”了一声。 “上次跟你发完脾气,他自己后悔很久。但是你爸那个脾性你也知道,他拉不下脸主动联系你。你别生他气。他今天亲自下厨,爱吃不爱吃的,你一会儿吃点。” 陈斯新捏着遥控器,点点头,权当答应下来。 他很难说清自己内心的矛盾。 他父母离婚的时候,他还太小。那时不懂得情爱,更不懂婚姻。 虽说他长大以后才明白,不是两个善良的人组成一个家庭就一定能有好结果。可有相当多的年份,他天天巴望着他爹跟何粒离婚,他爹和他妈能复合,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即便只有他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才认为那样的生活和美。 于是,他明里暗里的跟何粒作对。 何粒敷面膜,他就刻意用打过篮球的脏手假装好奇面膜成分,伸手进去搅和。 何粒开车送他和斯南上学,他故意唉声叹气明示何粒车技不行,可能会让他们迟到。 那时候的何粒,生机勃勃,顽强地像一颗仙人掌。不论他做什么,都会做出相应的反应,非常生动。 她察觉到他的故意,会逮着他,拎着他衣服领子非让他跟她那瓶好贵的面膜赔礼道歉,一点儿都不惯着他。 也会在他无奈之下赔礼道歉之后拿出成分更天然的面膜,督促他也贴上,告诉他男孩子也要保护好自己的皮肤。 等在红灯前,她会烦躁地吵吵着“你行你上”。 又会在周末休息时拉着能找到的任何会开车的人,反复练习。 就是那种性子随心的何粒,现在也会温润地跟他说话,调和他和他爸的矛盾。 可陈斯新仔细想想,好像又不是这样。 似乎这些年何粒为人处世一直趋于公正,只不过他心有执念,不肯承认罢了。 电视里,经典的相声逗得何粒捧腹大笑。 陈斯新捕捉到何粒脸上的笑纹。 原来,何粒都这么老了。 他忽然想起,在月城,在肖纪家。 何粒拎着刚出锅的肉饼,焦急地劝他:“斯新,看在阿姨辛苦做出来的份儿上,你至少把它们带走。哪怕就吃一块呢?” 他那时候,难道心里真的没有一丝感动和松动吗? 陈斯新突然发觉自己的可笑。 许久以来,他自以为自己聪明,通透。认为自己成熟,见识也不算太浅薄。 可他的行为跟小孩子有什么区别呢? 二十年来,居然还在幻想自己亲爹亲妈重组成一家。甚至因为怀揣这样的念头,对别人的善意视而不见。 太差劲了。 陈斯新张口便问了句:“什么面膜比较好用?” 何粒明显一愣:“你要用吗?” 陈斯新没及时否认,何粒便以为真的是陈斯新要用。 “小伙子有长进啊,知道护肤了。让我想想,你们年轻人用什么样的比较好……” 何粒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梳理着品牌和相应的效用。 陈斯新坐在一旁,看何粒认真的样子,他感慨万千。 一家人。 时隔多年,他开始重新构建对这三个字的认知。 吃过饭,陈斯新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 因为自己儿子特给面子,把他做的那盘酥肉吃了大半。一心想跟儿子讲和的陈木柏知足地催陈斯新上楼。要他回房消化消化食儿,再冲个澡,好好休息休息。 陈斯新确实累了。 他站在阳台远眺窗外一会儿。冲了个澡,睡了一小觉。 醒来,习惯性地先捞过手机。 上面有辛亚报平安的消息。 “我已经到家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陈斯新却还记得睡觉前记挂的事情。 “辛亚,你知不知道什么化妆品比较好用?五十多岁用的,抗皱或者去皱效果好一点的。” 辛亚一路劳顿,到家就抱着毛绒玩偶,趴在卧室的床上。 看到陈斯新发来的消息,她强忍困意。 “谁要用?皮肤易敏吗?干皮还是油皮?大概什么价位?” 辛亚这四连问可把陈斯新难倒了。 不就是化妆品吗?怎么这么多说法。 他满脸问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辛亚等不到陈斯新的细节,趴在床上昏昏欲睡。她一想陈斯新给她的年龄范围,琢磨这八成是要买给她妈妈或者是何粒阿姨的。 想通这件事,辛亚顿时无法安心睡去。 她坚持着爬起来,捧着手机强打起精神。 大年三十,全国各地许多城市都飘着祥和宁谧的雪花。 星城陈家一早就有人来访。 是陈斯新预先订好的各种年货,按时送货上门。 陈家其他人不知道,陈木柏派了陈斯南把熟睡中的陈斯新叫醒,得到头发睡得乱糟糟的陈斯新一个肯定的答案。 陈斯新这一觉睡得很熟,被陈斯南叫醒,他一万个不情愿。 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嘟嘟囔囔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可一转身,陈斯新发现自己睡不着了。 放平心态躺好了,陈斯新闭着眼,安稳地打算补一觉。 没过多久,他气愤地发现,他真的睡不着了。 气乎乎地坐起来,陈斯新靠在床头一拳锤到床骂了一句:“哥哥我爬了一晚上的山,刚梦到快登上山顶!” 他揉着眼睛,简单地做了洗漱。拎着手机,正打算下楼看看开饭了没。 辛亚的未读消息提醒,让他陡然清醒。 陈斯新立时点开。 入眼的是密密麻麻的一条长消息。从所谓的敏感肌,到干皮和油皮分别的适用。 看里面的措辞,显然自己手打的比复制粘贴的地方还多。 陈斯新把消息往上拉,确认了这条消息发送的时间以及自己发消息向她求助的时间。 他皱着眉,有些愧疚。 那么晚了,他打扰她干嘛? 陈斯新拿着手机,心事重重地下了楼。 就见陈斯南在客厅比比划划地,口中嘟囔着“买了一个西瓜,从中间切成两半。“ 陈斯新站在陈斯南身后:“他们呢?” 陈斯南动作未停:“爸在屋里,可能浇花呢。妈在厨房做早饭,说半小时后吃饭。” 陈斯新探头向一楼深处一看,卧室开着门。 他把手机揣兜里,心想着辛亚昨晚给他发的最后一句话,抬步往那道门走去。 在门口敲了敲门,陈木柏一声中气十足的“进来”把陈斯新逗笑了。 清早起来说话比他都有劲,看来身体还算不错。 走进门一看,果然不出陈斯南所料,陈木柏当真在窗户前浇花。 “是你呀。”陈木柏回头看了眼,继续拿着小喷壶给窗台的那盆竹子喷水。 陈斯新瞧着花盆里干裂的土壤,以及竹叶上面明显被喷的过的的水,他笑道:“会浇花吗?哪有光给叶子浇水,不浇土的。” “说得跟你会养花似的。”陈木柏认真地喷水,“你何阿姨上个月送我的。光送我,但她不让我浇水不让我养。非说我养不好。嘿,我就养给她看看。我就不信,我养不好一盆竹子。” “我就算再不会养花,也知道花土没水不行啊。您这么养,迟早得给养死。”陈斯新挑眉调侃。 “你小子,不盼你爹好是不是?我都问过了,花儿不能总浇水,偶尔也得缓一缓,免得把根系泡烂了。” “不是,你看,那土,都裂开了。” 陈木柏陡然转头,不满地瞪着陈斯新。 “裂,裂开了。”陈斯新尴尬地把指着花盆的手收回来,摸在自己的后脑勺,“我去卫生间看看。” “臭小子!”陈木柏突然展颜笑道,“就知道你个混球做不出什么暖心事儿来。还以为你大早上是来看我的,原来来我屋就为了上我这儿上个厕所?!” 陈斯新从小到大总被骂,陈木柏哪句话是真骂哪句话是随口一说他一听就能听出来。 他咧着嘴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台子上,多半是牙刷牙膏这种常用的日用品,何粒的化妆品没几件儿。 仅有的几件他也看不懂牌子,干脆,从兜里拿出手机,挨瓶拍了照。 陈斯新进卫生间,不关门,还没动静儿。陈木柏听着奇怪,放下喷壶也跟了过去。 站在门口,发现陈斯新站在洗手台前叉腰发呆。 “你干嘛呢?”陈木柏疑惑问道。 “你瞅瞅你!刮胡刀,养发剂……保温杯怎么也放这屋了?”陈斯新抱臂,“啧啧,看你给人家挤的。一个女同志,化妆品都没你的杂物多。” 陈木柏闻言,默不作声地往前走了两步。他拉开镶了块镜子的洗手台柜门,里面,密密麻麻几大排各式各样的化妆品。 陈木柏冷哼一声:“对,她化妆品没我的杂物多。” 陈斯新不由笑出声来:“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他刻意当着陈木柏的面松了松皮带:“行了,爸,你先出去吧,我上趟厕所。” “你个混小子!楼上自己屋厕所不用,跑我屋上厕所!” “这不人有三急嘛。憋不住!” 陈木柏勾手在陈斯新背上怼了一下,摇着头走出去。 把卫生间的门关上,陈斯新一边感慨女性对化妆品的热爱,一边无奈地给那些化妆品拍照。 “还让我实在弄不明白就照着人家常用的买。”陈斯新真想让辛亚亲眼看看这些瓶瓶罐罐,“这么多化妆品,我哪能看得出来什么常用什么不常用啊。” 与此同时,同样飘着雪花的明镇市。 辛亚站在玄关清点杨北的送来的几箱子吃食。 “辛苦了啊。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送过来,累坏了吧。” 杨北拉开了羽绒服的拉链,又抻了抻高领毛衣的衣领,用以排解热意:“累倒是不累,热是真热啊。” “还说不累。不累这天儿能出汗吗?”辛亚面对自己多年老友,心情十分放松。 “这不是你的事儿吗?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再说,你每年都照顾我家生意。应该的。”杨北摸了把下巴。胡茬扎手了,回家可得剃了。 “进屋。我刚做了果盘,你吃点,解解渴。”辛亚把钱给杨北转过去,然后邀请他说。 “不了。”杨北站在原地没动弹,“毕竟大年三十儿,家里一堆事儿呢。跑完你这边我就回去了。” “那好,谢了。没有你,今年过年我指定吃不到这么多新鲜,品质还好的肉菜水果。” “亚亚,咱俩还客气什么啊。咱家就干这买卖的!”杨北为人厚道,老实真诚。可偏偏长了一张大人小孩看着都觉得他是坏人的脸,他一笑,总让人觉得他憋着什么坏水儿似的。 就是这样的一张脸,乐呵呵的面对她。苦口婆心地,像往常的每一年一样,劝她抓紧找个男朋友,尽早构建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家庭。 “你说你这人,走就走吧,非得说点让我闹心的话才走。”辛亚坐在玄关沙发上,不悦地说。 “亚亚,这都几年了?你一个人过春节。”杨北担忧地望着她。 “杨北。咱俩这么好的朋友,别人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自己也能把日子过得津津有味,又何必非要满世界寻找一个可能会让我变得患得患失的人。” 辛亚很认真地回答。 “我当然知道你的自立,你的个性。”杨北坦诚自己的想法,“作为你的好哥们儿,我只是希望能早日看到有一个真心爱你,你也真心爱他的人陪在你身边,互相有个照应。就你那三叔三婶……” 杨北顿了顿才继续说:“你身边但凡有个人,很多事未必会发生。” “那我也不能为了解决家庭矛盾就随随便便嫁了吧。” “没让你随便就找人托付了。”杨北犹豫片刻,终于说出真正想说的话。 “亚亚,其实,高阳上周在明镇百货看见林予了。” 辛亚面色一僵。 高阳,是杨北的妻子,如今在明镇百货做管理。 而林予,是她学生时代最好的记忆。 每提起一次心就会痛一次的皎白月光。 “我偶尔,就会像现在这样忍不住发声。”辛亚无论如何都无法绽开笑颜,“我一直觉得,既然分手,最好的结果就是互不打扰。我跟林予几年都没有过联系,为什么你们看见了就一定要告诉我。” 你们?杨北只想了一瞬,便知道这些年关于林予,辛亚并不一定全无消息。 意识到自己的多事,杨北语重心长地劝说:“林予这人真的不错。作为朋友,我只是关心你。” 杨北那张唬人的脸在辛亚这里根本不起任何震慑的作用。 “正是因为作为朋友!”辛亚突然觉得十分疲惫。 尖锐的语调逐渐重归平缓。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和他都有了各自的生活。我和他当初分开,可惜吗?我自己都觉得可惜。可是分开了就是分开了。” 辛亚几乎是在用祈求的语气说:“你们就不要一再的提醒我,我曾经的感情有多么遗憾了。你们谁都不提,或许将来有一天,我真的遇见了他,我还能正常的像跟熟人打招呼一样跟他问个好。你们每个人都提一嘴,每个人都怀着所谓的‘好意’……” “你们不能给已经分手的人留点属于成年人最后的体面吗?” 杨北站在那儿,人都傻了。 当初辛亚和林予分手时,他曾经看到过辛亚的样子。用“颓废”二字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后来他才知道,导致她那个样子的未必是因为跟林予分手,而是她父母意外身亡。 他知道她曾经把自己关在这个屋子里关了有多久,也曾欣慰于她主动从这个屋子走出去重新步入社会。 这些年看她四处游历,更换工作,他居然还以为辛亚真的走出来了。 杨北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儿。 辛亚工作以后,每年过年的年货都是列了清单让他一手操办的。他每年看她乐乐呵呵,从他手里接过各种吃的喝的用的,便以为辛亚已经从往事中解脱了。 他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她深埋在心里的痛苦,从未消失。 “亚亚。”杨北在辛亚面前蹲下,“我这个人,不善言辞。但是,你有需要,我一定帮。如果你愿意,以后过年可以上我家。我和高阳,除夕从来都是在自己家过。初一之后才去她妈和我妈家。你不用顾忌高阳,去年过年高阳还问过我,要不要把你请到我家过年。” 辛亚心里特别感动,嘴上却不饶人:“得了吧,你们两口子过春节,我掺和什么啊。” “我俩认真的。” 心中的阴郁一消而散,辛亚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诚恳说道:“行了,我知道了。谢谢你。也谢谢高阳。” 杨北沉默片刻,他揉了揉辛亚头顶的发。 “那我回家了。” “快回去吧。大年三十儿的,赶紧回家过年。”辛亚不住地催促道。 杨北这次真的走了。 辛亚把春联什么的先拿出来,放在玄关显眼的地方。又把当天要吃的和过几天准备吃的区分开存放。 回到客厅自己吃掉一整个果盘,才想起来看看手机有没有什么消息。 她打开手机一看,便是陈斯新发送给她的一长串图片和连续十几条抱怨。 “你们女同志都那么喜欢化妆品吗?” “你自己看看她的化妆品,多得快成精了。” “这些都是干嘛的?哪种消耗的比较快?” “要不买点不容易买到的吧。” “越拍越觉得她不需要化妆品。” “不然我换别的买吧。” “不行,不买好像有点对不起你。” “你昨晚几点睡的?” “我看你昨天给我的回复,好像是你手打的。” “……” 话痨吗?一口气儿发这么多条回复。 心里这么想的,看着看着,辛亚却笑了。 她心情忽然变得很不错。 辛亚一拍大腿。 “今天是个好日子,给自己加俩费事儿的菜!” 原本对她来说平淡无奇的日子里,突然就多了重要节日该有的喜庆气儿。 成年人的节假日往往很短。连春节也不例外。 在家没过几天舒坦日子,需要复工的人就纷纷踏上了重回工作岗位的路。 一开春景森就接连接了几个大单,弄得整个景森几乎没有闲人。就连陈斯新,因为熟悉很多业务也经常被拉去干各种杂活。 以致于他发现辛亚出了状况,居然在开工的一个多月以后。 正午时分,景森的食堂爆满。陈斯新有点热,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把衬衫的袖子撸到最高,饿得只顾着看餐盘里的饭。 “诶?我说老张,你吵吵了那么久,二部那个金琳,你到底追没追上?” “嗨!早晚的事儿。” “噫,你就吹吧。” 身后那桌,一堆大老爷们跟着起哄。 陈斯新抿唇一乐。 这帮人,最近累成这样居然还不忘聊女人。 “我说老张啊,你可别光打雷不下雨。人家金琳可不是就你一人儿喜欢,你别怂着怂着,叫别人把金琳追走了。” “就是!” “哪儿能啊!”那个被称作老张的人似乎十分得意地说,“咱长得俊俏,还有钱,金琳凭什么不喜欢我啊!” 陈斯新听着,心里直奚落后面那个老张。 以为自己是谁啊?长得帅还有钱的不多的是?人家妹子凭啥一定得喜欢你? 啧啧。 真当人品和素质不重要? 短视。 陈斯新正在心里吐槽着,后面继续着那份热闹。 “我说老张,你还真别不当回事儿。女孩子,得哄,要追。你这么嚣张,可追不到妹子。” “行了吧,老钱,就你真把他的话当真。金琳那样的,能看上他?别不要脸了。” 气氛顿时凝固。 “追不到?!你们几个真觉得老子追不到?” 一时无人应答,老张顿时火了:“一帮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老子不但要追到,还要让她跟老子一个被窝。乖乖给老子生孩子,养孙子。哼!” “说得倒是轻巧。”终于有人听不下去,“人家金琳连搭理都不搭理你呢?吹牛吧。” “老子今晚就把她约出来,你们信不信!”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陈斯新皱着眉。 这样的人,他同样身为男人都看不上,更何况女人呢。 身后的谈话一直在继续。 “别气别气。哎呀,不就说说闲话,都那么上纲上线干嘛?要我说啊,金琳算个屁。行政楼那个辛亚知道不?” “知道啊。” “人家那才叫美,条儿顺。你们这帮人啊,眼光不行!” 提到辛亚,陈斯新陡然回头。 他挨个看了后桌的人,原来是设备检修那部分的人。 为首的那个老张,叫张什么来着? 陈斯新一时想不起来了。 “我看啊,你比老张还离谱。”坐在老张对面的人开口打趣道,“人家辛亚条儿顺不顺,你怎么知道?你见过啊!” 一群大老爷们儿心怀鬼胎地互相对视,哄然而笑。 “诶?你们不知道,我可知道。那个辛亚,前段时间我在厂里看见她。呦,那高跟鞋穿得那个带劲儿。就是运气不好,穿个高跟鞋居然踩空了,直接从台阶上摔下来,当场骨折。” “是嘛!诶?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时在场啊!就在她不远的地方。还是我给叫的医护呢!啧啧。她那脚腕,真白。鞋也好啊!全是钻,鞋跟上都是,看着可高级了。所以我说,金琳算什么啊,谁要是娶了辛亚,那才是,啧啧!估计以后打扑克,不带再愁钱的!” 陈斯新听了个全,心中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拿起手机,他的手甚至有些抖。打给辛亚,辛亚没接。 给辛亚发了条消息,问辛亚在哪儿。 陈斯新陡然站起,怒视后面的一桌子人。 有眼尖的看到他脸色不对,笑容立时僵在脸上。 还有背对着他或者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还在做着迎娶辛亚的春秋大梦。 陈斯新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帮没用的玩意儿只有嘴上说说的本事,没能力动真章。 尤其他想起来,后面这几位一半是景森的老员工。即便他愿意出面得罪这个人,他也得考虑考虑盛景的立场。 陈斯新端着餐盘咬牙从他们身边走过。把餐盘交到餐具回首处,他心中愤怒依然难平。 他瞧见一个认识的人,临时拉过来询问谁是金琳。 对方大咧咧地对他一笑:“新哥,那个就是金琳,我们刚才还坐一桌吃饭呢。” 那就是金琳?陈斯新顺着熟人的视线看过去。确实好看,但也没那么好看。 陈斯新摆手道别,径直走向金琳:“你能跟我来一下吗?” 见是陈斯新,金琳旁边的工友都看傻了。 金琳却很是平静:“好,正好我也快吃完了。” 众目睽睽之下,陈斯新和金琳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食堂。 “陈监理找我什么事儿?”食堂转角没什么人的地方,金琳率先开口问道。 “一部的张锋锋。” “啊?”金琳满目疑惑。 “你小心点他。他人品不行,就一王八蛋,约你别去。” 金琳却笑了。 “你笑什么?”陈斯新不解问道。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特意跑来告诉我吗?” 说罢,金琳立即补充道:“我知道肯定不是因为看上我了。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我只是好奇,陈监理这样的人居然肯为我特意跑一趟。” 陈斯新心中烦闷一直未解。 “替□□道!”说完,就冷着脸自己转身走了。 留在原地的金琳注视着陈斯新的背影,弯唇笑开。 她拿出手机,找出通讯录里一个人的联系方式。 “给我查查,张锋锋那王八蛋又胡说八道什么了?” 第 32 章 ——====== 偌大的医院,人来人往。陈斯新站在科室示意图前面看了二十多秒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干脆直接跑到咨询台来问真人。 把水天给他发过来的消息给咨询台的工作人员看,陈斯新本以为自己把线路弄得很清楚了,结果还是在住院区转来转去迷了路。 以致于他终于找到辛亚的病房时,出了一身的汗。 辛亚躺在床上,极其无聊地刷着当日的新闻。 以前总畅想着如果能什么都不管,每天躺在床上吃躺在床上睡,躺在床上睡到自然醒,玩手机玩到尽兴该有多快乐。可如今真的只能在床上躺着了,才明白可以出行的可贵。 隔壁的病人刚被转移走,床位空着。再那边的病床上,比她早入院一天的大叔熟睡着。 辛亚放下手机,想伸手按下呼叫铃。 腿骨折最让人难受的地方,就是上个厕所都要找人帮忙。 提前掀开被子,辛亚正想稍微挪动挪动没受伤的那条腿。她听闻门口有脚步声,一抬头便发现了前来探望她的陈斯新。 两人看到彼此的时候,都愣了愣。 辛亚是因为讶异于陈斯新的忽然出现,而陈斯新,则是因为吃惊于辛亚的憔悴。 “你怎么来了?”手抓着床单,辛亚恨不得原地消失。 她今天头发没梳,妆也没化。想想就知道,看起来有多糟糕。 “听说你住院了,过来看看。对了!”陈斯新对她晃了晃手机,“你手机怎么打不通?” “啊?”辛亚拿起自己的手机查看,“不能啊。你进来之前我还玩手机呢!” “可能信号不好吧。”陈斯新自己把墙角的白色板凳拉到辛亚床边坐下。 “住院了也不说一声。”病房里走廊还热,陈斯新脱下外套,露出穿在里面的黑短袖。 “骨折嘛,养养就好了。”辛亚似乎对入院这件事看得很开。 “都骨折住院了还养养就好了?你心是得多大?”陈斯新不免说道。 辛亚无奈道:“那我还能怎么办?摔都摔了。非要哭天抹泪才好吗?” “说不过你。”陈斯新把自己带来的果篮拆开,“先吃哪个?” 辛亚摇头:“我先不吃吧。”她一个想上厕所的人,还是先别吃水果吧。 陈斯新却误会了:“这么多水果,都没有你爱吃的吗?还是说你忌口。那你能吃什么?我现在去给你买。” “不用。”辛亚连忙阻止将要起身的陈斯新,“不是忌口。” “我只是现在什么都不想吃。” 陈斯新见辛亚不像说假话的样子。他重新稳稳坐回去,开始闲聊:“在哪儿摔的啊?我只知道你摔着了,不清楚细节。” “别提了。”辛亚后悔地扶额,“都快被自己笨死了。” “说来听听。” 辛亚哭着脸拒绝:“我不想说,太丢人了。” 辛亚这么说,陈斯新更好奇了:“说说,看我大老远刻意过来的份儿上,快说说。” 辛亚拗不过他,咬了咬唇,她开口讲道:“其实那天出门,我就觉得不对了。我平时看见井盖都绕着走,就那天,在厂里看见陶总和聂词,说了几句话,道别的时候没注意脚下,鞋跟直接戳井盖的缝里了。当时就想,要换双鞋。但是我当时都已经到办公楼门口了,就寻思先上楼把水天哥要的材料给他送过去,我再回徐白那儿。唉,当时不上去好了。咱们楼的楼梯比徐白那边要矮很多。我一不留神,不就踩空摔下来了嘛。就这么点事儿。” 陈斯新装作不经意地问:“这样啊。你那天穿的什么鞋?” 辛亚很自然地回答说:“一双高跟鞋而已。” 辛亚避重就轻的说法,让陈斯新更内疚了。 “你那天穿的,是不是之前在商场里,我推荐的那双鞋。” 辛亚淡淡笑了,她没想到陈斯新这么敏锐。 点点头,辛亚承认说:“是那双。” 陈斯新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他的确觉得那双鞋与她非常相配,但是他更不希望辛亚穿了那双鞋会不习惯,甚至受伤。 “对不起。”陈斯新歉意满满,“我那天,不该非让你买下那双鞋。” ”辛亚安慰他说,“嗨!鞋是我做下最后决定买的,楼梯是我自己踩空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陈斯新越发歉疚:“晚上想吃什么?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晚上给你改善改善伙食。” “改善什么啊,晚上饭我都找餐馆订好了,到时间会给我送医院来。再说,公司最近这么忙,你不赶紧回去?” “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陈斯新告知辛亚,“再说我请假之前,把活儿都安排好了。” 说到这儿,公司的事情辛亚想不到什么可以聊了。 倒是陈斯新,像个好奇宝宝,问题一堆。 “你还得住多久的院?” “没多久吧。医院床位挺紧张的,要不是大夫知道我回家也没人照顾,可能早就安排我准备出院了。” “疼不疼?” “能不疼吗?我可是骨折了呀。” “一点都不能动吗?” “那倒不是,我左腿没伤。不过尽量少移动,少接触人,免得出问题。你看那个床。” 陈斯新跟着看过去,辛亚旁边的那个床位,被子随意地往那里一堆。床头柜上放着花篮和水果,还有一杯隐约冒着热气的开水。 “怎么呢?”陈斯新没看出门道。 “那个床住着一个小姑娘。出了车祸,腿被撞折了,我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医院住了好几天。他那个男朋友,人看着倒是挺好,端茶倒水喂饭值夜,没什么怨言。就是人还是浮躁了些。你没看见,小姑娘本来恢复的挺好的。她男朋友从病床边上过,被自己放着的水壶绊倒了。手还是胳膊我没看清,直接按小姑娘伤腿上了。这不,你来之前没多久,给推出去做检查去了。” “心真够大的。” “可能太累了吧。小姑娘爸妈我见过,身体好像都不好。这些天都是那个男孩子在这里守夜,估计快熬不住了。” “唉……”陈斯新转念想到了辛亚的处境,“那你这几天怎么过的?” 那个女孩儿好歹还有个来守夜的男朋友,辛亚这些天,难道一个人? “就那么过呗。刚入院那天管护士要了这附近餐馆的联系方式,嘿嘿,人家直接给我五六张不同餐厅的菜单。说是在她们科室住院的患者,都是自己动不了地方,还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院的。久而久之,就留了这些菜单,权当造福患者了。我有吃有睡,除了每天洗漱不太方便,要等护士或者是靠窗那位大叔家女儿正好来医院帮我忙,其他也没太麻烦的地方。” “没请个护工吗?”陈斯新看着辛亚的伤腿,怎么看都觉着那不是一般的不方便。 “开始我确实想请一个。不过我这个性格吧……我只有洗漱或者需要去卫生间的时候需要有人在,别的时间……唉,不熟的人往那儿一坐。说话,还不知道说什么。不说吧,还觉得把人家在那儿放着,不太好。再说,上厕所这事儿,哪有准时准点的。所以啊,根本没法请,有事只能麻烦护士了。就是偶尔她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的时候,我就等等呗。” 要放在以前,陈斯新会指着辛亚的脑门儿说她心大,盲目乐观。 可在他知道她的家事以后,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不论男女,不论出身。 但凡有人能依靠,谁愿意住个医院都自己扛下全部。 “上厕所吗?”陈斯新忽然说道。 辛亚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想不想去厕所。”陈斯新站起来,把外套放在凳子上,“算了,想不想去都去一次吧。正好我在。” 辛亚见陈斯新要动真格的,她下意识往后退。可现在的她怎么退的了? “你别过来啊。”辛亚连忙摆手拒绝。 “你紧张什么?” “我能不紧张吗?” 辛亚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弄得陈斯新很受伤。 “我就,抱你进去。”陈斯新努力思考措辞想让辛亚不误会他的用意,“你该干嘛干嘛。我保证,你什么时候让我进去我再进去。” “那也不行啊!” 在辛亚严词拒绝后,陈斯新终于打消了这个想法。又随便聊了一会儿,辛亚终于把他打发走。 可第二天中午,他又来了,带着热腾腾的骨汤和蒸饺。 第三天没来,据说有事。 第四天晚餐时间,带了水果过来。 第五天周末,他干脆留医院守了一夜,辛亚撵都撵不走。 …… 就这样,一些日子慢慢过去。陈斯新什么都没说,辛亚也什么都没说,可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变化彼此心知肚明。 终于到了辛亚可以出院的那一天。窗外,树木枝桠间泛着崭新的芽色。 陈斯新先就把辛亚的东西打包收拾好,放在楼下的车上。 重新回了病房,辛亚靠坐在病床上,柔和娴静。病床旁,购置没多久的轮椅还像新的一样。 “辛亚。”陈斯新径直向她走去,不自觉间就放缓了神色,“我们走吧。” “嗯。”辛亚微笑着点头。 陈斯新微微俯下身,配合辛亚的高度。娴熟地伸出手,想要将她抱起来。 辛亚静悄悄地红了脸。 “抱我呀,不然摔了就麻烦了。”陈斯新见她没动,急匆匆催促道。 辛亚羞赧地揽住了陈斯新的脖颈,紧张地连呼吸都放轻了。 陈斯新现在抱她坐轮椅的手艺,已经非常的熟练。她偷偷瞄他一眼,陈斯新满脸的坦荡。坦荡的在她看来,仿佛抱的不是个大活人,而是一袋大米。 辛亚暗恼。 若说这些天,陈斯新对她的百般照顾只是出于同事之谊,打死她也不信。 可如若他也对她有好感…… 辛亚攥紧了手指。 怎么这种情况下,只有她一个人紧张? 把辛亚放在轮椅上,陈斯新突然发现辛亚凝重的脸色。 “怎么?哪里疼吗?”陈斯新以为他不小心碰到了辛亚的伤处,立马做好了去找医生的准备。 “不是。”辛亚意识到自己紧张过度了。 她试图让自己放松,主动展现一个笑来:“在病床上躺久了,总惦记什么时候能挪动挪动。可真下来了,还有点紧张。” 陈斯新舒了一口气。 没事儿就好。 帮辛亚在轮椅上坐正,陈斯新站起来绕到她身后。趁没人注意,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真没出息。 就抱了抱辛亚,心跳快的他自己都害怕。 “嗯?”陈斯新站在她身后,便没了动静。 辛亚刚一回头,陈斯新就把手放在了轮椅的推手上。 “走,回家了。” “好。” 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辛亚弄上从肖纪那里借来的车。 陈斯新气喘吁吁地坐上驾驶位,推了推眼镜,再次确认了辛亚的状况,才一踩油门,驶上回程的路。 辛亚偷偷地用余光看他,咬唇抠着手心。 若是以前,她还能把自己放在朋友这个位置上和他相处,和他平心静气的交谈。 但是以他们两人现在关系的走向…… 辛亚想起了那个雪夜,陈斯新酒醉愁肠,明摆着因为受了情伤。 那么,现在的他,放下了吗? 还是说,她只是他人生中的一段情感转移呢? 辛亚闭上眼睛。 不敢去想真正的答案。 第 33 章 ——====== 辛亚租住的房子,远比她在明镇的家有烟火气。 上次虽然阴差阳错和她去明镇,看过她真正的家,可那也是她许久未归的地方。 明面上没什么东西,干净的不像话,然而也没什么能显示主人兴趣爱好的物件儿。 所以这还是陈斯新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进入辛亚的私人生活空间。 之前害他摔过跤的花盆们统统被辛亚转移到阳台。主人许久未归,阳台一堆花花草草全都黄了叶子。 沙发上,一排不同卡通形象抱枕占据了半沙发的空间。沙发边上,雅致的落地台灯品味十足。 “台灯不错。”陈斯新指了指沙发,“要去那儿坐坐吗?” 辛亚摇头道:“还是直接去卧室躺着吧。早晚要睡觉。我这腿,还是少折腾。” “行。” 从未有异性宾客来过她这儿。辛亚往日除了正常的收纳,摆放东西向来不避讳。 可谁又能想到,她一脚踩空,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而陈斯新,居然就断断续续照顾了她一个多月,还把她送回家来。 卧室那边连着的阳台还挂着她上次忘记收回来的小衣服,一进门就能看的到。 辛亚闹了个大红脸儿。她尴尬地别开目光,就当没看见。 完了。 大型社死现场啊这是。 辛亚低垂个头,不敢再看陈斯新一眼。 陈斯新当然也看到了。 这间卧室面积不大,房间里的陈设站在门口便可一览无余。 他敏感地察觉到辛亚的蜷缩。 “辛亚。” “啊,啊?” 果然,他随便一开口,就试出了她的慌乱。 陈斯新犹豫着,要不要向她表白。 其实这段时间,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也察觉到了她的好感。他早就想试图和她确定关系。 这样,他的很多行为可以更加理所应当。 她也用不着像现在这样拘谨。 可是也偏偏因为这段时间,辛亚太需要人陪伴,照顾。 他很担心,她会因为他的照顾,错误的判断她对他的感情,或者因为不想失去他的照顾而违心地做出选择。 思来想去,他才一直没有行动。 陈斯新看了看手下的轮椅。 显然,现在依然不是个好时机。 她依然需要照顾。 他把轮椅推到床边,像往日一样把她抱上去,再帮她盖好被子。 “辛亚。” “嗯?” “中午想吃什么?” 辛亚半躺着,静静看了他有几秒才说:“你是不是该回公司上班了?” 陈斯新坐在她床沿:“我不是说了,我好歹是个空降。我真有事,跟盛景打个招呼就行了。再说,他那个公司,并不是没我不行。” “你这些天,都在照顾我。”辛亚担忧地说,“就算你跟盛总关系好,但你毕竟在他这儿挂名工作。时间久了,总归不好。我这里,你不用担心。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还挺有钱的。我不习惯陌生护工总陪着,但叫个临时工总没什么问题。” 陈斯新注视着辛亚,只回了一句:“辛亚,你在撵我吗?” “不是。” 陈斯新这样问,辛亚才意识到自己那些话听起来是有点卸磨杀驴的意思。 她着急地解释:“真的不是。我只是担心你和盛景,还有你家里。你说你自己一个人来月城……” 辛亚欲言又止。下面的话,她显然不该继续说了。 陈斯新静静地看着辛亚看了好半天,才琢磨过来辛亚那句“还有你家里”是什么意思。 他揉了揉辛亚的头发。 “放心。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挺有钱的。”陈斯新感慨于辛亚心思的细腻。 他没有犹豫,便透了底:“就算我跟盛景闹掰,又和家里闹掰。我还是挺有钱的。” 说罢,又补充了一句:“只是没事儿轻易不想拿出来用而已。” “再说,我跟盛景闹不掰。我和盛景,从小穿一条裤子的兄弟。跟家里……更闹不掰。” 直到这一刻,陈斯新忽然有种醒悟的感觉。他刚才其实非常自信地想告诉辛亚他和家里再怎么闹也不会真的出问题,可是话要出口却不由地中止了。 不是因为他心里没底。反而是因为心里太有底了。 即便他每次跟家里吵得鸡飞狗跳,他也依然能确信,那个家,始终有他的位置。 而这种莫名的自信。 它的来源。 陈斯新想通以后,忍不住捏了捏辛亚的衣袖:“我真得好好谢谢你。” 辛亚糊涂了:“你突然说什么呢?” 陈斯新释然笑道:“有些很多年想不明白的事儿,突然想明白了。” 他站起来,看上去心情大好:“想吃什么?陈大厨今天打算亲自下厨。” “你这情绪,是不是变得有点快?” “情绪这东西,跟阴天晴天似的,有变化不很正常?”陈斯新伸了个懒腰,“诶?糖醋排骨爱吃吗?爱吃我现在就下楼买排骨去。” “这个菜太麻烦了吧。” 陈斯新比出大拇指:“陈大厨今天心情好。百依百顺,百求百应!” 辛亚被陈斯新的情绪感染,她展颜笑问:“那就,糖醋排骨?” “得嘞诶!”陈斯新略一抱拳,潇洒地溜达出去。 “百依百顺?百求百应?”辛亚抱着手边的小猫靠枕,那她,可不可以问问他以前的事? 把脸埋在靠枕上,辛亚纠结地叹气。 她好在意啊! 陈斯新这顿午饭,从筹备到做好耗费了大量的时间。 辛亚困倦的几次都要睡过去,最后干脆找了个相声听,醒神儿。 只可惜她太累了。 听了十几分钟便靠在床头,以一个相当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陈斯新端着刚出锅的糖醋排骨进来找她的时候,就看见她那样睡着。 他有点心疼。 把排骨放在床头的柜子上,他拍了拍辛亚的肩膀:“辛亚,醒醒。吃饭了。” 辛亚朦胧间看见陈斯新的脸:“好困啊。” 她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辛亚住院以来,陈斯新的脾气被她磨了个七七八八。 “不吃就不吃了,你至少躺下再睡。” 陈斯新刚揽住她的肩膀,辛亚慢慢睁开眼睛:“那还是先吃吧。” 辛亚侧头,看了看色香味俱全的那盘糖醋排骨:“闻着味儿了。” 陈斯新用手把眼镜顶开,边笑边揉了揉眼睛:“你和斯南,真的有一拼。不管多困多累,知道有好吃的都可以坚持坚持。” “陈斯南也这样?”辛亚半眯着眼睛,努力克服困意。 “嗯,从小看见爱吃的就走不动道。我奶生前开玩笑说过斯南,说他怕不是馋死鬼托生。” 辛亚乐了。 她头脑清醒许多。 看到床头柜上的排骨盘旁边只放了一碗米饭一双筷子:“你不吃吗?” “我待会儿再吃。”陈斯新把米饭递给辛亚,“你先吃完。” 辛亚拿过米饭,却没法心安理得地吃独食。 “你折腾半天,不能让你光看着我吃啊。一起吧。” “没事,我等一会再吃就行。”陈斯新督促说,“快吃,一会儿凉了。” 辛亚皱眉:“我吃不了那么多,一起吃吧。” 陈斯新见辛亚迟迟不动筷子,便妥协道:“行,那我去盛碗饭。” 陈斯新再从厨房回来,一手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米饭,另一只手拿着两双筷子。 “你,筷子怎么拿了两双?”辛亚不解。 “公筷啊。”陈斯新悠然坐下,“想给人夹菜,还怕被人再嫌弃一回。所以自己有了自知之明,早点预备出来。” “还挺记仇。”辛亚失笑,“我那天,并不是针对你。我爸妈……” 辛亚脸上的笑不自觉收敛了七八分:“我爸妈在世的时候,我家一直都是分餐制。就算只有我们一家三口吃饭,给对方夹菜也是用公筷的。我,并不是嫌弃你,不过是习惯。” “那你很辛苦吧。”陈斯新不愿她提起不开心的往事,“你指定碰见过那种爱给人夹菜还不用公筷的人吧。” “你怎么知道?” “概率。从上学到工作,什么样的人碰不着啊。” “也是。” “那你,遇见那种情况怎么办?” “尽量不吃呗。胃疼,肚子疼,或者吃撑了。说谎确实不好,但是这种事即便解释了,也还会有人以为你就是嫌弃人家。我是个有道德底线但虚伪不爱得罪人的人。如果用肚子疼,胃疼,吃撑了这样的理由就能避开彼此的尴尬,我会选择说谎。毕竟如果有人问,我给你夹的菜你怎么不吃啊,我总不能对人微微一笑,跟人说‘这是秘密’吧。” “知道了知道了。”陈斯新拿起公筷给辛亚碗里夹了几块排骨,“快吃吧。再不吃一会儿可真凉了。” “嗯。你也吃。” 陈斯新端起碗啃了口自己做的排骨。别说,今天味道调的还真不错。 他跟着吃了碗米饭,舒心地品味着饭菜的香气,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 陈斯新吃饭的速度总比她快。 辛亚吃完最后一口的时候,陈斯新已经在一旁等她有一会儿了。 “吃完了?” “嗯。” “碗给我,我去刷碗。” “辛苦你了。” 陈斯新一边收拾碗,一边斜睨了她一眼:“这么长时间了,还跟我客气?” 辛亚拿过抱枕:“总得说点什么。再说我真觉得你太辛苦了。” 陈斯新弯起唇,目光柔和至极:“先别急着躺下,我给你倒杯水,你喝完再睡。” “嗯。”辛亚瞧着陈斯新的背影。 细致暖心。能做到他这份儿上,便是真正的一家人也不容易。 辛亚咬咬唇。 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 心中乱七八糟的,充满杂念。陈斯新把水杯递给她的时候,她还有些晃神儿。 水杯外壁挂着些水珠,想必陈斯新倒水之前刚刚清洗过杯子。辛亚手一滑,整杯水差点脱手落下来。 “诶!”陈斯新眼疾手快,及时帮辛亚稳住水杯。 辛亚低头,懊悔不已。不只因为溅在被子上的几颗水珠,还因为陈斯新手指上清晰可见的红肿和水泡。 “是不是水太烫了?”陈斯新紧张道。 “你的手,给我看看。”辛亚把水杯放在柜子上,指着陈斯新收回的手说。 “你说你一个女孩儿,看一个大老爷们的手干什么?”陈斯新痞气地说道。 “手给我!”辛亚担忧地看着反而背过手去的陈斯新。 陈斯新嬉皮笑脸的:“怎么?你会算卦啊。” “对,我会算卦,手给我。” 陈斯新叹息一声,默默伸出手来。 当陈斯新真的伸出手,辛亚反倒有些怯缩。 她小心翼翼地掰开陈斯新握拳的手。 果然,她没看错。 陈斯新食指和中指都红着,尤其食指,水泡已经成型。 仔细看,拇指似乎有些发白。 辛亚仔细回想。他给她倒的那杯是温水,根本不烫。 而且他刚才扶她躺下的时候,手上还没像现在这样。 “怎么回事儿?”辛亚用指腹轻轻点了点他水泡的边缘。 “就知道不能给你看。”陈斯新无奈地说,“有日子没做饭了,手艺有点生疏。处理排骨的时候,你家那个大铁锅烫的。” “所以刚才才不吃饭?不是不想,是用筷子手会疼对不对?” 陈斯新别过眼去:“咳。”猜的真准。 “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陈斯新叉着腰,在辛亚面前很放得开:“我告诉你你又能怎么样?喂我吃吗?” 辛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推开陈斯新的手,用表情表示自己的心情。 “让一让,我要睡觉了。” 陈斯新默了默,然后忽然俯身。凑到辛亚耳边,离辛亚的脸很近很近:“有你愿意喂我吃饭的时候。” 说完,没看辛亚的表情,乐乐呵呵地大步走出去。 辛亚摸了摸自己的脸。 热得厉害。 她拿出手机开了照相机,设置摄像头前置。 脸好红。 辛亚甚至有些佩服陈斯新。 他是如何能够轻而易举说出让人面红耳赤的话,而自己毫无所觉的。 “对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来自客厅,由远而近。 辛亚连忙给手机锁了屏,往后一靠假装休憩。 “忘了先帮你躺下了。”陈斯新速速来到辛亚床边,“先别睡,你先躺下。” “嗯。”辛亚故作困倦状,配合陈斯新慢慢移动。 只不过,还是没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 看清之后,辛亚愣住一瞬,随即她定睛确认。 在陈斯新察觉到她在看他之前,又慌张地重新闭上眼睛。 熟练地调整好辛亚的睡姿,替她把被子盖好,陈斯新复又出去。 被子下面,辛亚抓着手机极力压低自己的笑音。 原来,他也不是那么从容。 原来,他脸也挺红的。 第 34 章 ——====== 虽说辛亚已经可以拄着拐杖短距离的行走,但她毕竟行动不便。 所以即便辛亚请了临时护工来照料她,陈斯新还是在征求了她的意见后,拿了她家一把备用钥匙。以免辛亚的腿意外出了岔子,一时找不到人。 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陈斯新充分地让这把备用钥匙发挥了作用。 不一定哪一天,辛亚总能提前接到他的电话,然后不久就能看到他拎着大包小包进门来,跑到她家跟度假似的。在她家吃,在她家玩,在她家办公。晚上给她做完晚饭,陪她吃完再返回肖家。 医院里,辛亚看到的总是他忙忙碌碌帮她跑前跑后的样子。而这个周末,辛亚才看到生活中的陈斯新闲下来的时候都喜欢做些什么。 他很喜欢听音乐。 每次安排好她的事儿以后,他总会塞着两只耳机窝在她家的沙发上。不论看书,玩手机,或者是拿着电脑忙些什么,耳朵里那两只从来不拿出来。 什么时候要说话了,或者手里的事情做完了,才会拿出存放耳机的小盒子,收纳回去。 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安静的人。 陈斯新习惯了在辛亚家的时候,没事儿往她卧室看看,以防她需要人帮忙。 他略一回头,辛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怎么了?想下来?” 辛亚摇摇头:“不是,看你总戴着耳机听音乐,好奇你在听什么。” 陈斯新站起来,拿着手机坐在她身边,把一只耳机塞在她耳朵里。 辛亚眼睛一亮:”好听。” 陈斯新满意地把辛亚的布偶顺手往身后一放,跟她并肩靠坐在一起。 “好听那就一块儿听。” 耳机线不长,要想两人一起听他们就必须靠的近一些。 “你那副蓝牙耳机呢?”辛亚点了点耳机线,“今天怎么是有线的。” “出门的时候着急,拿错耳机盒了。”陈斯新特不把自己当外人,脱了拖鞋,两腿随意交叠。双脚搭在床沿,惬意地半躺着。 陈斯新的呼吸声很清晰,辛亚僵硬地坐着,听了三首歌。 她有些紧张:“这首歌叫什么啊?挺好听。” “什么?”陈斯新的声音慵慵懒懒,飘飘忽忽。 辛亚侧头。 一旁的陈斯新双眼闭着,双手抱臂。看上去迷迷糊糊的,好像如果不是她突然说话,他就睡着了。 辛亚当即嘲笑了一把紧张兮兮的自己。看看人家,在她家过得比她还自在。 “对了。”左右被吵醒,陈斯新干脆换了个更方便入睡的侧卧姿势,“下周我爸生日,周末我得回星城一趟。我下周周末来不了了。” “其实……”辛亚羞赧地试探,“其实你不用经常抽时间过来,我的腿快好了。我自己,拄着拐杖,完全可以走啊。” 陈斯新翻了个身,这次脸朝向她。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辛亚没听清。 随后不久,他呼吸就均匀了。 辛亚特别想把他叫醒。明示他,普通的朋友是不能跑到人家卧室休息的。 这些天两人的相处模式和一般的情侣无异,但是他迟迟不表明态度,真的让她非常难办。 叫她先开口,她真有些抹不开。 尤其这些天他对她精心照顾,若说出于对她身边没人的担心,也不是完全站不住脚。 就算他此刻就躺在她身边,想想前因也不是他故意设计的。 如果她真的挑明了,陈斯新会不会惊恐于她的想法? 辛亚摸了摸自己的腿。 唯一的解决方法。 她的腿赶紧好吧。 好了以后慢慢接触。 总回有确定的答案吧。 辛亚垂着头,有点讨厌这个连问都不敢问出口的自己。 伤腿恢复的差不多,辛亚便回了景森工作。 这段时间徐白似乎过得很艰难。一见到她,两只眼里放着精光。拿着个小本本递给她,告诉她说他攒了多少想吃的菜。 但一看到她走路依然小心翼翼地,又把小本本从她手里抢过去,告诉她不必勉强。 而且最让辛亚意外的事,她在徐白手底下工作了这么久,第一次知道徐白也会照顾人。 正午时分,简易好操作的小锅里,小米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金黄软糯,看起来格外有食欲。 “没想到你还会熬粥。”辛亚坐在沙发上,惊讶地说。 “是不是以为我真的生活不能自理?”徐白表情十分平静。 辛亚慢吞吞地说:“我说不是,你也不会信。” 徐白唇边泛起微笑的弧度:“这么多助理,我最喜欢的就是你。” “不过你别误会。”徐白迎着光抬起头,白衬衫透净,衬得人温润如玉。 “我对你,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只是觉得,你通透。至少很快就能知道怎么与我相处。我很开心。” “被人这么夸奖,我会不好意思。”辛亚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徐白把小锅锅盖盖紧些:“你看,这就是你。知道我喜欢有话直说,你就真的跟我直说。” 辛亚不知道这话怎么接。她总觉得,今日多话的徐白,情绪不太正常。 “我能喝瓶酒吗?”果然,徐白突然说道。 “老板,您请。”辛亚比出个您随意的手势。 头一次没计较“老板”这个称呼,徐白从他自己的屋子拎出一提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瓶装啤酒。 “不给我来一瓶?”辛亚见徐白利落地只开了一瓶,对唇就要喝,便说道。 “得了吧。你腿还没好利索吧,喝什么酒。” “又不影响我恢复。” “不给!”徐白难得傲娇地拒绝了她。 “你既然和陈斯新关系很好,应该也大概知道些我的事。” 听到陈斯新的名字,辛亚愣了愣。自从那天在她家,他跟她说要回星城一趟,两个人这么多天再没联系过。 辛亚略一思忖:“嗯。只听说你聪慧过人,会设计也有建材方面的门路。” “原来他们是这么评价我的啊。”徐白嘲讽般地一笑,“一半一半吧。不都对,但也不错。” “按照现在的话来说,我家就是标准的暴发户吧。”徐白的脸隐入光影,昔日少年感十足的脸上充满了沧桑的神情。 “别看我家现在富得有大把大把的钱可以支配,其实我爸,年轻的时候只是一个工地搬砖的。辛亚,你觉得人能忍受的最差的生活居住环境是什么样子?” “不用告诉我,你在心里想象出来就好。” “我大概就是在那种条件下长大的。” “我在工地长大。那时候的工地,设施、条件,远比现在差的多。我住过几块木板搭成的床,也在电锯电钻成日工作的地方睡过觉。你知道蟑螂从身上爬过是什么感觉吗?不知道吧。” 徐白眸光淡淡:“可是我知道。” 辛亚吃惊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白的吃穿用度,她身为助理太清楚了。就说他脚上永远锃光瓦亮的圆头黑皮鞋,他屋子里就有一整个柜子。他曾告诉过她那些多半是定制款,她问过价格,随便一双都足以令人咋舌。可这样的徐白,居然出自于那样贫困的家庭。 “那天我躺在我家那个小土房睡觉,睡到一半,总觉得锁骨痒。我从梦中醒来,正好看见那只蟑螂爬过我的身体。我一个男孩儿,当时吓得又喊又叫,挥着枕巾缩在墙角。久久消化不了那种恶心感。那时候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爸妈都出去干活了。从那以后,我就发誓,我以后一定要让家里人都住上好房子,大房子。如果我还有余力,我要让更多的人都住上舒适漂亮的房子。” 辛亚心里很难受。难怪徐白那么怕噪音,难怪他那么怕虫子。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些事情。 徐白继续缓缓道来:“好在天道酬勤。我爸辛辛苦苦在工地干了那么多年,跟着学了不少东西。后来遇到贵人指引,自己做了包工头。几年之后,我家就翻了身。我真的住上了大房子,好房子。也终于不用生活在蟑螂满地,充满噪音的地方。” “但是我病了。” “我听到一点声音都会焦虑,紧张。看见虫子就会吓得喊出来或者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我不敢进厨房,一进厨房就会想起那个一到晚上蟑螂四处乱窜的家。所以我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徐白。敏感,易怒。” “我心知是我自己出了问题,所以我从家里搬了出来。你在我这里做了这么久,应该知道,我有个远程支持我的团队。那整个团队,都是我爸妈为了让我能安心养病,安心做我喜欢的事情特意建立的。所以说你们一直以来认为的那个‘天资聪颖’,家世不简单的徐白,都是假的。真正的徐白,是一点一点的跟着师傅学出来的。是受过苦但是运气不错有个好爹,被人精心呵护出来的。” 辛亚安安静静地做着徐白的倾听者。但是在徐白再不说任何话的时候,她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隐藏在心的疑问。 “你能跟我说这些,我其实很惊讶。甚至可以说,受宠若惊。” 这么隐秘的私事,这是得多信任她才会全盘说出。 辛亚纳闷儿道:“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把这些事告诉我。” 徐白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酒:“我把你当朋友,辛亚。” “你骨折的这段时间,我妈恰巧也病了。她虚弱地躺在床上,让我忽然意识到她的苍老。她和我爸,早就不年轻了。我那天站在病床前,特别害怕。害怕我妈我爸突然有一天就会离开这个世界,离开我。然后我就想起了你。” “说白了,你只是我的助理。还是我从景森借来的。也许你哪天也会突然离开,去没有我的任何一个地方工作吧。所以我想,我得抓紧时间把我的想法告诉我的朋友。我怕她有朝一日也会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徐白落寞地垂着头:“辛亚,我的朋友,真的不多。” 辛亚拿了根筷子,娴熟地开了瓶新的啤酒。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把我当朋友,但是我真的很高兴。”辛亚把酒瓶递出去,“徐白,我这个人也不是你看到的样子,我身后也跟着一堆乱七八槽的事儿。但是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开不开心,告诉我。我不一定能解决你的问题,可我自认是个合格的倾听者。听完了保证不乱说!” 辛亚自己一口气儿喝了小半瓶儿,她看了眼瓶子的标签:“徐白,这个牌子的酒不好喝。等我腿好了,我请你喝。你也尝尝我喜欢的味道!” 徐白站起来。从内而外洋溢的喜悦在光线中清晰可见。 他把辛亚那瓶酒收回来,把自己那瓶没喝完的也放回收纳篮里。 “回去了。图没画完,急着赶工期。你抽空看看邮箱,需要你做的事儿不少。” 辛亚手里空了,她不满地控诉:“怎么喝一半还给人拿走了?” 径直往自己屋子里走,徐白不答反说:“辛亚,我晚上想吃牛肉。牛肉已经在冰箱里了。” “对了。”关上门之前,徐白刻意提醒,“小米粥熬好了叫我,我也想喝一碗。” 一如往常,徐白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就又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 但是这次,辛亚心中再无芥蒂。 那个屋子里面的,不是那个脾性奇怪,神鬼勿近的老板。 而是她那个孤独,却更需要独处空间的朋友。 辛亚跟着徐白喝了好几天的各种粥品,终于受不住跑去景森的员工食堂吃了顿午饭。 充足休息的这段时间,她突然觉得偶尔吃点别人做的东西,感觉也挺不错的。 一进门,食堂依旧充斥油烟气味。辛亚从左到右细致地扫视一遍。 没有。 陈斯新不在。 辛亚站在门口,开始计算上一次见面到今天相隔了多少日子。 好像,是有点久了。 “诶?你看见没有?金琳又换新发型了。” “切。人家是谁啊?车间一枝花。现在又攀上了陈监理,自然比平时更得瑟。” “原来传言是真的啊!怪不得,张锋锋在厂里那么久了,居然被叫去谈话。” “可不嘛。陈斯新是谁啊?空降监理,总公司老板的哥们儿。张锋锋没被整走开除就不错了。” “话虽这么说。张锋锋那人维修技术过硬,但人品真的不怎么样。咱们分公司,但凡身份证上写着性别女的,除了陶总,谁没被他追求过?那就是个明晃晃的渣男!你说,他是不是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真的太过分了啊。” “谁知道了。哎呀,别想那个。我现在就想知道,陈监理到底喜欢金琳什么啊?明明她长得也不算太好看呀。” “人啊,七分看打扮。你羡慕人家金琳,你倒是也打扮打扮?” “你怎么总帮着金琳说话?” “我没有啊!” “……” 就站门口算了算日子,打菜队伍中一对同事的谈话被辛亚尽收入耳。 辛亚眼眶忽然有些发酸。 她现在总算知道,陈斯新为什么突然不联系她了。 她也知道,陈斯新迟迟不肯确认关系,只是因为他并不喜欢她罢了。 辛亚转身就离开了食堂。 她心里堵得厉害。 她一直知道,他心里有个很重要的人。 放不下。 所以她在等。 等他愿意放下过往。 等他可以安然接受新的感情。 辛亚突然抑制不住眼泪,当街哭了出来。 原来他不是难以脱离上一段感情带来的影响。 只不过她不是他喜欢的人而已。 仅此而已。 辛亚拿出手机,明知意气用事,还是删掉了陈斯新的手机号码。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辛亚顶着黑眼圈敲响了徐白的门。 徐白穿着灰色的长袖睡衣揉着乱糟糟的头发,拉开门直接怒道:“我昨晚三点半才睡的,你干嘛啊!这么早叫我!” “你不是说,你是我朋友吗?我来找朋友说说话。”辛亚委屈地揪着手指。 徐白的脾气当即消了大半。 得嘞!这还真是他自己创造的机会条件。 “进来。”徐白说完,几个大步扑回床上,拉高被子侧躺着,强打精神等着听辛亚想要说的话。 辛亚被吼,忐忑地跟着徐白进去,乖巧地搬过徐白的椅子,坐在了他床边。 “有事快说,说完我还得补个觉呢。”徐白困倦地催促。 “那个,徐白。”辛亚眉间的纹越来越深,“我,我……” “哎呦我的天哪,你能说出来了不?说不出来,麻烦你等我醒了再说行吗?困死我了啊~”徐白越发地烦躁。 “我,我……”辛亚对上徐白无奈的眼神,一咬牙终于说了出来。 “我想辞职。” 徐白顿时清醒。 “你说什么?” 辛亚不安地重复:“我说,我想辞职。” “我并不是在侮辱你。”徐白坐起来,靠在床头。 他摸着自己还有些眩晕的头,说:“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缺钱了?你要是缺钱,我可以借你,不要利息。” “不是。”辛亚连忙摇头否认,“我要真缺钱了,我反而更不能辞职啊。” “那是为什么?”徐白脸色一变,“是我那天说的话给你太大压力了吗?你不要多想,我就是想找个信任的人说说话而已。你要不喜欢,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说了。咱们,就普通同事。” “你真的误会了,徐白。”辛亚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伤了徐白的心,“算了,我都告诉你。” 第 35 章 ——====== 喝了两口矿泉水,徐白才勉强坚持着把辛亚的话听完并在脑海中把逻辑关系整理完。 “我总结一下,就是你喜欢上一个人,但是他不喜欢你。你觉得你很受伤,所以想换个城市换换心情?” “很到位。”辛亚很想给徐白比个大拇指。 徐白困得,脸上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辛亚。” 徐白洞悉似的说道:“你是不是遇到事情,总喜欢躲起来?” 辛亚哑然。 “你,怎么知道?” “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我以前……见过。”徐白半猜半推测,“虽说人这一辈子,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但是总有心态不好的脆弱时刻,恨不得自己远离一切困扰。你这个性格,大概为情所困的概率更高。” “我只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人。”辛亚越想越困惑。 她真的不明白,一个男人,可以为她跑前跑后,做饭守夜。甚至不介意给她洗衣服,给她穿鞋。可就是不开口表示自己的立场。 辛亚犯愁地想。 到底是他们两个处于不同的世界。在他的世界,他这种行为其实很正常,是她想多了。 还是他就是那种广泛撒网的轻浮性子,她只不过是网里微不足道的一尾鱼罢了。 “我想不通,更不知道该怎么做。处于一个我再待下去心态迟早会爆炸的环境,我不想。” “徐白。我真的不想。”没有焦距的眼神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辛亚悲哀地想。 如果注定一分而散,那她至少要体面的退场。 自从跟徐白提出了想要辞职的想法,辛亚就搬回了行政那边的办公室。只有徐白饭点和有工作必须当面沟通的时候才会过去。 有水天和韩蕊的地方一如既往的热热闹闹,可这份往日向往的环境现在看起来也没那么令人振奋。 “辛亚,发什么愣呢?”水天端着水杯,慢慢走到她面前。 “在家躺习惯了,一回来还不太适应。” 水天笑道:“欸欸欸!我好歹是你上司。这么直白好吗?” 辛亚和善地笑笑。 “咦?”辛亚瞧着水天手上的小塑料包,“你不是胃不好吗?怎么喝上咖啡了?” 水天很是意外:“你居然还记得我不能喝咖啡?” 他举起咖啡包:“新买的茶包,放假落在家里了。就这,还是从韩蕊那儿拿的。” 辛亚从抽屉里拎出几包低糖奶茶:“虽然没有你平时喝的那种茶爽口,但怎么也比咖啡对胃好一点。喏,都给你吧。” “这哪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吃你的零食吃的还少了?”辛亚偏头,淡淡笑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哈!”水天开心地拿了奶茶,去饮水机那边沏开。 辛亚拿起手机,看着上面空空如也的消息界面。 陈斯新。 我再等你一周。 如果下周一你还没回来。 我就…… 辛亚低落地想。 如果下周他还没回来,那么幼稚的她可能真的会向水天也提出辞职,彻底离开月城。 周五傍晚,黄昏的辉光温柔地铺满大地。入了夏,天长了许多。 辛亚穿着一双平跟鞋往厂区大门走着。 “辛亚,回家吗?” 辛亚回头,是同样要回家的陶蕴。 “陶总。” “上来吧,我送你一程。” 现成的车,辛亚很难拒绝。 不过这次聂词不在,陶蕴让她坐在了副驾。 “我听徐白说,你想辞职?”一上来,陶蕴便开口说道。 辛亚一怔。 徐白跟陶蕴说了? 彼时,遥远的星城。 盛景私人的住处,二楼的半封闭阳台,二十多样精致菜肴盛放在巴掌大的菜碟里摆在纯白色的欧式圆桌上。 “所以呢?你自立山头的准备都做得差不多了,怎么还不回月城?商机难得,别误了大事。” 陈斯新抬头瞥了盛景一眼。 “有点儿事儿。” 盛景挑了挑眉。他想起听闻过的一件事。 “听说,你在月城,认识了一个姑娘。” 陈斯新对着盛景翻了个白眼。 盛景一看,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我还听说,人家姑娘生病,你不分昼夜地照顾人家啊。” 陈斯新心烦道:“你说完没有!” “没有啊。”盛景悠哉地挽了挽衬衫袖子,露出半截小臂,“我兄弟时隔多年铁树开花。我只是好奇,什么样的姑娘有这么大的魅力。让我这个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的发小儿,连提都不能提了。” 陈斯新沉默片刻:“你没说错。我确实喜欢上一个人。” 陈斯新承认的时候,脸上却没有一点笑意。 “什么情况?难不成是你喜欢人家,但是人家不喜欢你?”盛景一见陈斯新的严肃样子,忍不住猜道。 “我是喜欢她。她,多半对我也有好感。可是……” 盛景抛去一个幽怨的眼神儿:“你能一口气儿说完吗?” 陈斯新不满地“哼”了一声:“我跟你,从小一起长大。那个陶蕴,比起我,你认识的还要晚一点。怎么你跟陶蕴说话就那么有耐心,跟我说就那么急躁呢?” 盛景故作不屑地瞥他一眼:“陶蕴,以后我俩要在一个户口本上的。就算你是我兄弟也得往后放放。” “行啦。别扯那些乱七八糟的。”盛景夹了口小菜,“你和人家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喜欢她啊。”陈斯新脱口而出。 半晌,盛景才说话。 “我还以为,你除了温娇不会再轻易喜欢别人了。” 陈斯新微垂着眼:“我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 傍晚的风通过大开的玻璃窗吹进来,陈斯新打了个寒颤。 今晚真冷啊。 “所以呢?既然喜欢,为什么这么不开心?”盛景追问说。 “我,其实很开心。”陈斯新心事重重地说道,“我曾经因为觉得对不起温娇,很长一段时间连觉都睡不好。总觉得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儿,因为我的年轻,我的不珍惜,被我伤成那样,是我的罪过。所以我潜意识里是觉得,我不该再轻易地接触异性,投入到下一段感情。至少,在我成长一些之前,我不应该。后来,我遇见了她。起初我不了解她,对她有一些误会。可越接触越觉得,在她身边,舒服。盛景,舒服你懂吗?就是她说话,办事,哪怕她什么都不说,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你旁边儿,你心里都是平和的,安宁的。” “评价很高嘛。”盛景对陈斯新口中的“她”越发感兴趣。 “我一边沉浸在对温娇的亏欠里,一边不可抑制地想要接近她。盛景,我不怕告诉你。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特别渣。我放不下前任,但又忍不住和她接触。” “可你不还是放下了吗?这次和温娇合作,如果是别人,我会怀疑目的不纯,有再续前缘的打算。可这人是你。斯新,你和温娇分手之后恨不得跟人家老死不相往来。这次主动提出合作,说你没放下,至少我是不信的。” “我是放下了。但是问题并没有解决,反而更麻烦了。”陈斯新忧心地说。 “什么意思?什么叫更麻烦了?”盛景开始从对方的家世背景开始胡思乱想。 “你觉得,如果我和她都认真了,而且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盛景略一思忖:“见家长?” “倒也没错。”陈斯新沉声说,“至少,要开始或者深入了解彼此的家庭、朋友圈,和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如果我带她回了星城,你觉得咱们圈里的人会什么反应?” 盛景这次立即听懂了。他的眉目也越加严肃:“会意外。会好奇。会有意无意地打探。最主要的是,她避不开温娇。” “是呀,根本避不开。”陈斯新叹了口气,“这才是我最犯愁的地方。不论我和温娇的事情过去多久,哪怕温娇已经有未婚夫,我也有了喜欢的人,但是熟悉我和温娇的人还是会习惯性地提起我们两个。我太了解辛亚,别看她平时疏疏淡淡的,其实她心思细腻的很。这样的环境,她不会舒服的。” “我喜欢她。但是我不想她成为第二个我喜欢,但是却没有被我保护好,反而被伤害的人。” 盛景这次充分理解了陈斯新的顾虑。 “原来是这样。我说你怎么这次回来总是心事重重的,怎么也打不起精神。” 陈斯新低下头。 高度数的白酒一口气就下了肚。 两个人你追我赶的,菜没动几筷子,酒倒是喝了不少。 夜幕低沉,两人勾肩搭背地往卧室走。陈斯新打了个嗝儿:“兄弟,你家酒真不错。” “那可不!从我爸酒柜里顺的,能不好吗?” 陈斯新醉醺醺地,他站在楼梯口,咧嘴一乐:“我今晚住哪屋啊?” “那,那屋吧!有卫生间,适合咱俩这样的醉鬼,嘿嘿。” 陈斯新摇晃着身子走过去,推开门:“你这屋的格局,跟辛亚卧室一样啊。” “兄弟,不是说好了今天不提那个辛亚的事情了吗?你不让我提她,你怎么自己提啊?”盛景想把手撑在门框上,一放,却放了个空。他张开五指,睁大眼睛。 咦~六个手指头啊。 陈斯新站在门口,满脸不开心:“她的腿现在指定好了。她不需要我了。” 说罢,哭丧着脸面对盛景。 盛景喝得上头,却还存有几分清醒:“先别说需不需要。兄弟,我还是觉得,你这个思路就有问题。” “什么问题?我怎么不知道。”陈斯新撇了撇嘴。 “你说,你害怕以后和她怎么怎么样。问题是,你俩现在甚至都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不是兄弟看不起你,但是兄弟我真觉得你想的是不是有点多?辛亚,我没见过。但是谁也不是泥捏的。你怎么知道人家姑娘就经不起你担心的那些个事儿?” “那你,什么意思?”陈斯新模糊中觉得,盛景的话有点道理。 “你说你给人端茶倒水,人家生病你鞍前马后的伺候。虽说人家确实生病了,动不了。可你抱也抱了,撩也撩了。你倒是给人家表个态啊?你不表态,等人家张嘴吗?渣不渣啊你!” “对哦。”陈斯新在大脑极其混乱的时候分析了一下盛景的劝告,“好像,是有点渣。” “不是有点。”盛景摇了摇手,“是非常。非常渣!” “那我,跟她表白?” “你要真喜欢人家,这次回去就表白吧。你看我和陶蕴,别说表白,我都求婚多少次了,她还不答应呢。你这样,啧啧,可别把好姑娘放走了呦。” 陈斯新一把揽过盛景的肩膀:“好兄弟!听你的!” “嗯!听我的。” 陈斯新看着那张床,目光飘忽:“睡觉?” “睡觉!”盛景扶着墙,“那我回房了。” “嗯。”陈斯新略一点头,然后扶着晕乎乎地头奔向了休息之地。 陈斯新睡得很香的这个夜晚,辛亚睡不着了。 她到家已经很晚了。冲了个澡,辛亚躺坐在床上,特意点了香薰依然难以入睡。 稍微偏偏头,新买的那件青色衬衫就挂在衣柜的把手上。 辛亚凝视着那件衣服,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今晚的事情来。 第 36 章 ——====== 她搭了陶蕴的车,想要在市中心中转。 繁华的商业区正在搞活动,街边又是花篮又是横幅,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陶蕴不太好意思地对辛亚说:要不,你就在这儿下吧,我想逛逛街。” 辛亚看着满街的热闹:“正好,我也想逛逛街。” 陶蕴“扑哧”笑了:“等我一会儿,我找个停车位。” “诶!” 一起逛了几家店,辛亚发现陶蕴对很多品牌的产品如数家珍。主打的,好用的,好像没有她不知道的。 进入一家香气淡雅的店,辛亚一眼看中一件款式简洁的青色衬衫。 确认了号码试穿了一下,陶蕴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你眼光不错。” 辛亚刚要开口,店面的另一半,一个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阔腿裤的短发女孩儿埋怨地拔高了声音:“这也不让买,那也不让穿。你干脆让我把身上这套穿出包浆来得了。” 短发女孩身边的棕长直女孩儿不禁失笑:“不是不让你买。你现在管着这么多人,总得多配置几件正式的衣服,不能总穿休闲款吧。” 短发女孩儿看着闺蜜拿着几件衣服不断地放她身前看效果,她无奈地说:“我又不是没有正式场合穿的衣服。月城这么多好吃的,你说咱俩找家好吃的店坐下聊聊天不好?非要来逛街买衣服。我是来考察的,又不是来购物的。” “你瞅你,最近这小脸累的蜡黄。到我的地盘儿我得好好招待招待你,别等你回星城了你家那位找我算账。” “他才不会呢。” 陶蕴闻声看过去,她有些惊讶:“薛娜?” 薛娜侧头抬眼,棕色的刘海儿随着动作颤了颤:“陶蕴!” “哎呦,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啊。我可好久没看见你了。”陶蕴惊喜地说。 薛娜显然也很开心:“回来没几天。这不我嫂子怀二胎了吗,过几天应该就生了,我爸就把我给招回来了。” 陶蕴和薛娜聚在一起,随同的人也不得不跟过去。 看到辛亚,薛娜眼前一亮:“呦,这么漂亮的古典美人你从哪儿找来的?” “漂亮吧。”陶蕴做了介绍,“这是我同事,辛亚。辛亚,这是薛娜,我学生时代的酒肉朋友。哈哈哈,吃喝玩乐都找她就对了,一叫就来。” “怎么上来就揭人老底呢?”话是这么说,人却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 陶蕴递去一个眼风:“娜娜,你身边这位呢?不介绍介绍?” “哦,这是我闺蜜,温娇。星城的,过来玩几天。”薛娜拍掉了温娇捏着一条休闲牛仔裤的手,“你快别看了。” 发现其余三个人都在看她,温娇笑嘻嘻地摆了摆手,露出右颊上一个很深很深的酒窝:“你们好。” 圆圆的笑脸,很是可爱。 意识到这样下去,她可能要大半夜才能到家的时候,辛亚人已经坐在商场顶层的私家菜馆了。 之前她们提出到顶层吃饭的时候,辛亚不是没拒绝。可惜陶蕴和薛娜一个劲儿地跟她说,这家私家菜多么多么好吃。尤其薛娜说,这家店这一周有时令菜,她不尝尝实在亏了。 弄得辛亚到底也没能抹开脸执意离开。 她很少看见陶蕴这么开心的时刻。喝口茶、吃个小柿子眼里都蕴藏着极盛的光。 辛亚略微低下头,摸了摸杯壁。 算了,谁让她不止一次蹭人家车坐呢?吃就吃吧。 不过这顿饭,吃得确实并不舒服。 从世界上某个地方的风土民俗,再到老谁家的小谁去哪儿定了居,在哪儿买了块地…… 这些陶蕴和薛娜聊起来跟家常一样的话题,只让她感受到人和人之间深深的差距。 就连那个看起来像是邻家小妹妹的温娇,听她们说话的意思,好像家庭背景也不一般。 不过她们聊的,辛亚确实也能跟着长长见识。 于是她默默地享受着这桌子美味,安安静静地做个倾听者。 “诶?对了!明天这家商场的年庆。蕴啊,明天你来啊!一定来!”薛娜吞了口椰汁西米露,似乎非常随意地说。 “怎么?有优惠啊。” “说不定就有呢,你来呀!对,还要辛亚,你们都来。” 陶蕴和辛亚交换了个眼神:“怎么?薛老板有内部折扣?” 薛娜舔了舔唇,指着陶蕴递去一个坏坏的笑:“你还是那么敏锐!嘿嘿!” “这家没有,隔壁的新商场有。”薛娜挑了口素菜,“新投资的购物广场,最近试营业了。蕴啊,来给姐们儿捧捧场呗。” “哎呀,我还以为什么呢?”陶蕴嫌弃地说,“还以为你把这家购物广场给收购了。白高兴了,我看中好几件衣服呢。” “这家,不行。老牌子了,搞不定。” 正在此时,一边同样安安静静吃菜喝饮料的温娇突然开了口。 “这家购物广场的话,说不定我可以。” “嗯?”薛娜吃惊地侧眸,“你不一直在星城吗?什么时候有这家的资源了?我怎么不知道?” “资源算不上。不过是家里的几位世交,在这里有店面。说不定,里面就有你们想要的。” “真的呀!”薛娜忽然兴奋起来,“你怎么不早说!我刚才看中一个包,太贵了,都没舍得买。” 温娇顺了顺头发,到肩膀那里突然顺了个空,显然不太适应自己的短发。 “那你还是别想了。你都觉得贵,那就不可能有太多空间。蚂蚱肉,省不了多少。” “蚂蚱肉也是肉啊!”薛娜催促温娇,“快帮我确认确认,我能吃多少肉。” 温娇无奈,拿出手机开始联系自己的熟人。 隔了一段时间,温娇对着手机报出一连串牌子。 薛娜惊喜地居然当场抱着温娇的脸亲了她一口:“太棒了娇娇!” 温娇抽了张纸巾,嫌弃地擦着脸上的口水:“不过你买就买吧,不要四处乱说。这些牌子不是品牌给的折扣,是因为我家和零售方的私交,人家自己亏钱给咱们的。” “这么好啊!” “不完全是。他们上我家,我家也没亏待过他们。互利互惠吧。”温娇平淡地说。 “那……”陶蕴突然停下筷子,“辛亚啊,这样的话你刚才那件衬衫能省不少。” 辛亚确实很喜欢那件衬衫,但是她和温娇并无交情。头一次见面就沾人家的光,辛亚心里怎么也过意不去。 “我还是觉得,那件衬衫我撑不起来。穿不出衣服该有的气质,有点浪费。”辛亚回忆着那件衣服上身的效果,她有些可惜。 自己再高几公分就好了。 “怎么会?”薛娜隔空来个了飞吻,“我刚看见你穿那件衣服,我一个女人都有点心动哦。” “说话还是那么夸张啊你。”陶蕴说完薛娜,转过头来劝辛亚,“辛亚,其实我也觉得,那件衣服你穿很好看啊。我不知道你理想中应该是什么样,但是我们旁观者看着,特有气质。” 辛亚微笑着回应:“那一会儿吃完饭要是有时间,我去看看。” 辛亚这样说的时候,心里多少带了些敷衍。毕竟她们四个人这个组合,自己的一件衣服,绝对算得上微不足道。 事实上也是这样。 吃完饭她们四人继续在这里逛了逛,差一点就逛出了大门。 “等一等。”温娇停在门口的一家化妆品柜台,“辛亚的衣服。” “哦!对呀!小美女的衣服。”薛娜挽着陶蕴的胳膊,“走走走。唉,瞧我这脑袋。” 一行四人回到那家店的时候,导购居然已经把那件衣服包好等着了。 辛亚愣在原地,隔了几秒才想起来结账。 岂料导购告诉她,账已经结过了。 温娇吐了吐舌头,主动接过那件衣服,挂在了辛亚的手腕。 “嘿嘿,我付的。先走。快关门了,出去再说。” 思绪从回忆,转到现实。辛亚光着脚下了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推开窗。 今天晚上,她拿了一件自己没有付钱的衣服。一件她虽负担的起,但略高于自己平时消费水平的衣服。 然而最主要的,已经不是这些了。 最主要的是,那个性子十分随意,想说就说想笑就笑的薛娜,在看到温娇把这件衣服送给她的时候,揽着温娇的肩说的那些话。 “哇,我们家娇娇还是那么细心。啧啧,那个陈斯新真的没福气。你跟他在一起那么久,他居然不知你的好。啧啧,他真的没福气。” 辛亚已经不记得当时的一些细节。只记得听完这些话的时候,陶蕴有多么惊讶地深深看了她一眼。 也只记得,自己的心情当时有多么复杂。 原来,温娇就是那个曾让陈斯新醉于街头,念念难忘的人。 深夜,吹入屋中的风阵阵的冷。 自他们相识以来,辛亚头一次觉得,她和陈斯新之间原来隔着那么远的一个世界。 那是她,触不可及的世界。 周一的上午,一大早,水天一如既往地提前半小时到了办公室。 辛亚来的时候水天正在浇花:“天哥早呀!” “早呀!”水天回头看了一眼,见只有辛亚进门。他放下浇水壶,从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叠纸。 “看看这个。” 辛亚低头扫了眼:“这是什么?” “你现在还会做账吗?看看,这里面有什么不对?”水天轻巧地说。 辛亚脸色顿时变了:“天哥,咱们公司出什么事儿了吗?” 水天爽朗大笑:“看你那个表情,哈哈哈。” “别多想。”水天顺势将双手分别放在裤子口袋,“你既然从徐白那边回来了,就干点行政这边应该干的活吧。财务惦记你很久了,一直想让你去帮帮忙。这不,听你回来就把这些给我了,让你先练着手。等你慢慢走上正轨了,就专门负责核对张姐做完的工资。” 辛亚迟疑道:“为什么没找韩蕊。论时间,我跟韩蕊一批进的公司。而且她一直在行政工作。我这样,是不是有点抢活。” “你怎么想的那么多?”水天叹息道,“这里是公司,是职场。用人看本事。韩蕊性格是不错,但她马虎,爱咋呼,张姐就差明着说不喜欢韩蕊了。你呢,要是愿意去,我当然希望你去。张姐岁数大了,眼睛花的厉害。我进公司多少年了,从我进公司那年张姐就已经是公司的老资历了。为人和善,待后辈极好。你能去帮她我放心。但是你要是不愿意去,我和张姐也不会强迫你。” 水天把话说得这么透,辛亚再含糊就有点不够意思了。 “天哥,账,我现在还是会看的。但是,我跟你实话说,我个人,遇到些问题。我未必能在公司待太久。所以,你和张姐的好意,我明白,却不知道该不该接受。” 水天微怔:“我就说,徐白那个臭脾气,怎么会这么轻易把你放回来。” 水天好奇地问:“是公司哪里让你不舒服吗?还是人际关系出什么问题了?不然,薪资待遇你不满意?” “你就别猜了。”辛亚哭笑不得的应对搞人事的水天本能的提问,“公司的同事们都对我很好,我双薪,也没什么不满意的。真的是我个人的私事。” 水天摸了摸下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没说一定要走啊。”辛亚两难地说,“我也不知道,我这个坎能不能过去。” “那你也先干着吧。”水天琢磨了一番,做出决断,“张姐那块我去说,你安心工作就好。” “谢谢天哥!” “嗨!跟哥客气什么?有哥能帮忙的事儿,直说哈。” “好。”辛亚浅浅笑开。 “唉,可惜了。”水天注视她的笑颜,“我本来还想把你介绍给我女朋友的表弟来着。可惜啊。” “可别。”辛亚捂着脸头疼地笑笑,怎么都那么关心她的感情生活。 “对了,水天哥,你女朋友还没回来啊!” “没有。”水天回到工位,往椅子上重重一坐,“三十多岁的人了,突然有机会深造。乐不思蜀。说非要学明白了再回国。起初我很不理解,觉得她是不是在国外待久了,有点崇洋媚外了。但是自打我看过她的作品,我突然就理解她了。国外乱七八糟破事儿是多,但是先进的地方也确实先进。这一点,哪国都一样。取其精华,不卑不亢,再结合所学弘扬自己的。我觉着挺好。随她吧。” 辛亚瞧了水天好几眼,傻呵呵地笑着。 “你笑什么呢?笑的我心里发毛。”水天不解道。 “哎呀,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看见你们这样感情坚定的,开心。感觉人间还是有真情在,我再等等,说不定也能遇见。” 水天身体前倾:“诶?辛亚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女朋友表弟吗?我上次就跟你说过,他人虽然比你小一岁,但小伙真的不错。我觉得你俩挺合适。” 辛亚一个劲儿的摆手:“别了,天哥。心意领了。不过我这个人,平时看着挺好,其实性格挺特的。别哪天我和人家谈崩了,影响咱们之间的感情,是吧。” 辛亚话里的意思,水天清清楚楚。 “知道啦知道啦。”水天挥了挥手,“强扭的瓜不甜。不过你结婚一定叫我,我得看看,是哪个小子干掉了我表弟,把我们办公室一枝花娶走了。” “行,我到时候一定亲手给你发请柬。”辛亚人虽笑着,眼底却没有笑意。 她刚受过情伤。如今,她对她未来的婚姻,产生不了一丝期待。 没有期待。 第 37 章 ——====== 她提出离职以后,徐白嘴上不说,人却不像以前那么爱理她。 辛亚无可奈何,便恢复了三餐去食堂的生活。 食堂的通风向来不怎么好,尤其中午做了好几道过油的大菜,以致于她从食堂回来,身上还一股油烟味。 午休将要结束,辛亚提前十分钟到岗。 水天见她进门,催促她说:“你来得正好。这儿有一份文件需要陶总签字。她下午好像要接待什么客人,不知道几点会离开公司。你辛苦辛苦,跑个腿儿。” “行。”辛亚翻了遍水天给的材料,她指着最后一页的末尾,“就签这一个地方是吧。” “对。” 确认过后,辛亚捏了捏自己的外套。 算了,水天着急。 有油烟味就有吧。 来不及回去换了。 陶蕴的办公室敞着门,辛亚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了陶蕴的笑声。 她走过去一看,在陶蕴办公室沙发坐着的,居然是薛娜和温娇。 辛亚敲了两下门:“陶总,有份文件需要您签字。” “辛亚啊。”陶蕴拿起手边的水杯,“快进来。” “呦,小美女!我们又见面了。”薛娜一如既往地元气满满。 温娇也跟她打了招呼,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定睛看着她。辛亚有一刻觉得,温娇看她的眼神,就像一只懵懂无知的小鹿。 “你们都在啊。”辛亚把文件递给陶蕴后,侧身说道。 薛娜苦着脸:“陶蕴太忙,抽不出时间去找我,只能我带着娇娇来找她了。来,坐,今天刚到的水果,吃点。” 辛亚扫了眼摆了一大茶几的热带水果:“谢谢,不过我还在工作。心意领了,你们吃吧。” “坐吧。”陶蕴从文件中移开目光,“薛娜特别喜欢你。别看她那样,能让她特别喜欢的人不多。你坐下吃点吧,不然她得磨叨死我,说我这个做老板的啊,不近人情。” 陶蕴语气温和,似乎不像介意她上班时间坐下吃水果的样子。 不过多年来在职场的敏感告诉她,老板说的话更可能口不应心。 “谢谢。你们吃吧,一会儿我还有别的事。马上就得走了。” 陶蕴会心一笑:“坐吧。你再不吃,恐怕娜娜要让我询问你的上级主管,到底给你安排什么事儿了。” 薛娜略一合掌,她开怀地说:“我就说,还得蕴子你懂我!” 辛亚盛情难却,便坐在了薛娜身侧的位子。 “小美女,听陶蕴说你是明镇人啊。怎么会想到来月城发展?”辛亚刚一坐下,薛娜便问道。 “明镇地理位置有限制,发展前景还是不理想。反正去哪儿都是去,我在月城有很好的朋友,就奔着她过来了。” “呦,很好的朋友,不会是男的吧。” “不是~女的。上学时候认识的。” “那你来月城这么久,有没有男朋友啊?”薛娜八卦起来整个人神采奕奕。 “没有。成天泡在公司,哪有机会谈恋爱。” “那你没考虑过,就在公司里找一个?” 薛娜这一句问话,一下让辛亚嗅到了不对劲儿的气息。 她下意识去看薛娜身边的温娇。温娇貌似轻松,实则手指紧扣,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天生的第六感让辛亚意识到,薛娜的问话可能另有深意。 “没有。我最常见的两个异性,只有水天和徐白。这两个人都有女朋友。我对有主的人,从来不感兴趣。” 这个加重的“从来”让薛娜意识到辛□□绪的变化。 “嗨!缘分这东西,哪有准儿啊。说不定哪天就遇见了,不能急。诶,辛亚,快尝尝这个。我可爱吃这个了,成熟之后可甜了。” 辛亚从善如流地接过红透的果子:“谢谢。” 辛亚以为,这场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哪知一直在旁沉默的温娇突然开口:“我手机好像落在车上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我陪你下楼去取。”薛娜不由说道。 “你陪我?你记得路吗?”温娇笑吟吟地转移目光,“要不,辛亚你陪我一趟吧。” 陶蕴检查完那份文件上面的数字细节,忽然出声道:“一天天的就知道劳烦我们公司的员工。辛亚,你愿意去吗?水天不是给你安排了事情?你要是着急,你先回去吧。我可以让聂词陪温娇去找手机。” 辛亚直视着温娇貌似人畜无害的眼神,大脑短路了片刻。完全没有意识到陶蕴是在给她台阶下,告诉她不喜欢可以不去。 “走吧。正好我也有点事要去找徐白。”鬼使神差,辛亚答应了下来。 陶蕴闻言,略带责备地看了眼薛娜。而薛娜,在辛亚和温娇看不到的地方,给陶蕴回了个无奈的表情。 下了楼,辛亚询问说:“你们的车停哪儿了?” 温娇摸了摸俏皮的短发:“我记得,是在一个有棵大榕树的地方。” “啊,我知道了。跟我来吧。”辛亚一推门,走在了温娇前头。 一路只有辛亚断断续续问点无关紧要的事情,顺便介绍了景森分公司的厂区。 单单走到榕树下时,温娇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辛亚。” “其实,我是陈斯新的前女友。” 辛亚被温娇这记直球打了个措手不及:“啊,原来你是陈监理的前女友啊。” 辛亚尽可能表现的跟陈斯新不生疏也不熟络:“陈监理一表人才,温小姐气质不凡。你们两个,非常般配。对了,我有段时间没看到陈监理了,不知道他在不在公司。要不,你问问陶总,或者你直接联系他吧。” 辛亚指了指那辆宝蓝色跑车:“既然你找到车了,我先回去工作了。最近在赶工期,有点忙,我就不送你回去了。你自己能顺着路找回去吗?” “能倒是能。”温娇微微蹙眉。 “那我走了哈。”说完,辛亚就急急匆匆走了。 温娇想说的话大半吞回了肚子里,她揉了揉头发,看着辛亚远去的方向迷惑地感慨:“真是个奇怪的人。” 与此同时,陶蕴的办公室。 “娜娜,你别告诉我,你刚才那些话,都是随便问的。”陶蕴双手交叠,托着下巴,犀利地询问。 “别这么看着我,我吃不消。”薛娜吐了口气,“哎呀,我知道错了。你是知道我的,我哪喜欢干这种试探人的缺德事儿啊。这不温娇,来月城之后知道陈斯新在你们公司的事儿,好奇,非要见见吗。不过一打听,才知道辛亚她见过了。这才求着我跑你这儿来看看,想再了解了解。” 陶蕴非常不赞成这种做法:“温娇和陈斯新的事儿我有所耳闻。老实说,我也觉得他俩可惜。但是这两个人已经分开了,而且各自都有了各自的感情生活。她一个前女友,上这儿来瞎掺和什么?” “蕴啊,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温娇是陈斯新前女友没错,但是你说她瞎掺和?她特意跑这儿来见辛亚,可纯粹出于好心。” “好心?说来听听。”陶蕴实在想不出,前女友登门拜访预备现任,能有什么好心眼。 辛亚见过了温娇,好几天打不起精神。几日过后,风和日丽的大好天气,辛亚居然感冒了。 断断续续发烧了几天,辛亚终于坚持不住请了病假。 她本想回自己租住的地方养养病,谁知齐雾月知道她请了假执意要她去Moon待几天。说郝西西到了七八岁讨人嫌的年纪,成天吵吵着要见辛亚。齐雾月耐心几近耗尽,干脆找辛亚来收收她家这个小魔王。 辛亚感冒了,本不愿答应下来。但是听到电话里郝西西奶声奶气地跟自己说想她了,感冒了也想见见她,辛亚心软的不像样子。就改了之前的计划,带着行李箱住进了Moon。 “白,白毛浮绿水,红掌,掌怎么写来着?”郝西西对着本子,着急地咬着笔杆。 辛亚带着医用口罩:“西西,先别说那个‘掌’了。先说说‘浮’和‘绿’,你写字倒下笔你知道吗?” 郝西西嘴里存了口气,故意把脸鼓出去,然后一口气吐完。 她疑惑地问:“小亚阿姨,什么叫倒下笔啊。” “倒下笔啊,就是你下笔的笔画不正确。顺序错了。” 郝西西拿过齐雾月提供的一本很旧的汉语字典,翻了好几页:“妈妈刚教会我用字典,小亚阿姨,快告诉我,倒下笔,怎么看啊。” 辛亚迅速瞄了瞄郝西西手里的字典,然后拉远了和郝西西的距离。 “这个不是笔顺字典。”辛亚拿出自己的手机,给郝西西做示范,查了一个“浮”字。 “西西你看,你在网上查这个字,点开。这里。就有这个字正确的写法。不但有写法,还有全部的读音,关联的词组。你如果有不知道怎么写的字,放假在家的时候,可以找妈妈爸爸帮你查。” “只能查一个字吗?”郝西西肉肉的小脸满是困惑,“我要是想查两个字怎么办啊。” 辛亚乐了:“那你就输入两个字呗。” 一瞬间,辛亚看着那个“浮”字联想到“浮光掠影”四个字。她想给郝西西示范搜索这四个字的流程,可惜一不小心点错了。她只打了“浮光”二字就碰到了搜索。 “啊,原来还能这样。小亚阿姨好厉害啊。”郝西西兴奋地喊出这个新发现。 而口罩后的辛亚,对着“浮光”二字的搜索结果发愣。 浮光。 一指水面或物体表面反射的光。 二指浮动的目光。 浮动的目光。 辛亚忍不住自嘲。 曾几何时,陈斯新变成了那个在她的世界闪闪发光的人。闪耀地让她甚至不敢过多的直视,只敢用断断续续的、躲躲藏藏的浮动的目光去看他。 在那些被他照顾的日子里,她甚至也不敢直白的与他对视。 只敢假装在看什么,然后余光中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即便这样,陈斯新依然在她浮光的边缘,闪闪发亮。让她介意,让她放不下。 “小亚阿姨?”郝西西肉嘟嘟的小手在她眼前摆了摆,“小亚阿姨,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你是不是不舒服,还是不开心了。” 辛亚捏了捏郝西西的小脸,口不对心地说:“小亚阿姨这不是生病了嘛,有点容易累。” 郝西西放下铅笔。她爬到辛亚的腿上,靠在辛亚怀里。伸出右手,用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扳着辛亚的头,让辛亚低下来些,跟她贴着脸。 郝西西黏糊地在她脸上蹭了蹭,用自己的行动表示自己对她的安慰。 辛亚的心软成一滩水。 谁说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孩子才是世界上对情绪非常敏感的那部分人。 辛亚抱着怀里的郝西西,眼眶有些湿润。 记得当初,她被流言伤的日日夜夜不肯走出家门。就是齐雾月听着信儿带着郝西西主动去明镇看望了她。 当时连话都说不利索的郝西西就像现在这样,在相处了两个多小时以后“认同”了她,赖在她怀里,轻而易举地治愈了她受伤的心灵。 “西西,小亚阿姨生病了啊。你不要离阿姨太近,会传染给你的。” 郝西西听完,反而一回头抱住了她,紧紧的,就是不肯撒手。 辛亚没忍住,眼泪忽然从眼角流了出来。 她压抑许久的心情,终于在这一刻,在这个孩子的爱与包容下,得以释放。 第 38 章 ——====== 辛亚因为发烧将近39度才选择请病假,但是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没挂水没成日的休息,她两天就好了。 两天后,辛亚踏上回景森的路。出发前,郝西西小脸纠在一起,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小亚阿姨,你能不能别走。” 正处于换牙期的郝西西这次牙掉了三颗。本来在挺悲伤的气氛下告的别,可辛亚差点没笑出声。 她忍着笑,蹲在郝西西面前:“西西别哭。小亚阿姨出门赚钱去,下回再回来,我们和妈妈一起去游乐场好不好?” 郝西西立即展颜。眼里不见泪意,仿佛刚才的不舍都是假的:“那……也行吧。” 这收放自如的本领,辛亚一个成年人都自愧弗如。 心情大好,辛亚背着个中号旅行包,走向公交站。 一到景森,焦头烂额的水天抬头一见是她:“诶?你没多休息几天啊!不说都烧的脑袋都能烤熟鸡蛋了吗?” 辛亚失笑:“谁说我都烧的能烤熟鸡蛋了?能烤熟鸡蛋得多少度?那我就不是病了,是快没了。我明明只说我快到39度了啊。” 水天咧嘴一乐:“韩蕊啊。我看到你的请假条,跟韩蕊随口一说。小丫头上来就感慨了句‘哇塞,要是天气能达到39度,可都能烤熟鸡蛋了’。” “她可真能想。”辛亚把包放在自己桌子上,“她人呢?” “不知道。最近她心浮气躁的很,总弄错细节。不像刚进公司那样努力也就算了,还喜欢上上班时间摸鱼和人瞎议论人了。也不知道她最近接触了谁,学了一堆没用的玩意儿。” “年轻嘛,心性还得锻炼锻炼。” “我也这么想的,所以派她去核对仓储单了。忙起来就好了,哪儿还顾得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辛亚手动给了水天一个赞。 水天这么一安排,韩蕊正经得有几天劳累日子。 “诶?对了。你请假这两天,徐白怎么活下来的。” 辛亚吸了吸鼻子:“天哥,瞧你这话说的,有点损了啊。” “我损?”水天不服气地说,“我再损哪有他损?想当初为了把你要过去,可是给我送过龙眼川料参鸡汤!就这损人利己的主意,我可想不出来。” 辛亚尴尬地打圆场:“他那个人,其实很单纯。就是确实有点不会为人处世。人还是挺好的。” “唉,亏你也能在他身边待得住。不瞒你说,当初我跟陶蕴聂词,我们仨甚至还私下打过赌,就赌你能在徐白身边坚持几天。谁给出的时间段最接近,谁就赢。聂词那个鸡贼的家伙,等我和陶蕴猜完以后就比我们俩猜的最多时长多了一天,安安稳稳地拿走了我和陶蕴一个月的奖金。现在想想都气。” 辛亚把手推出去:“这个可不赖我啊,你们自己好事儿。” “我知道。”水天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对了,徐白跟没跟你说过,你走了以后,他还在不在这儿了。“ 辛亚一愣。水天不提,她差点忘了。徐白跟景森的合作,其实早就结束了。 “我不知道,他没跟我提过。” “不是我小肚鸡肠容不下他。他要是没别的事,可快点走吧。他住那边儿,陶蕴午休都不往那边去了。嫌远,还不回员工宿舍。宁可趴小会议室桌子上睡午觉,说采光好,也不换别的空屋子将就。那小会议室,谁上下楼不得从那边经过?咱全厂职工上下午从那儿过大气都不敢喘,就怕把陶蕴吵醒了,被指着鼻子训一顿。” 经历过徐白的事儿,辛亚对这种情况自然的敏感起来。 “水天哥,陶总这样嗜睡怕声响,是不是有什么心理原因啊。我见过好多醒来易怒的,但是我认识的人里,除了徐白,就属陶总睡眠最浅最怕打扰了。” 水天悠悠地叹了口气:“你猜的倒是真准。陶总,她没□□之前有段时间成天睡不好觉。后来她一不开心就睡觉,都成习惯了。算了,不说她了。” 水天给辛亚递去一沓材料:“病好了就看看这个。要是上午能做好你就抽时间去看看徐白吧,有机会最好问问他今后的打算。合作期过了还在厂里有吃有住,虽说他在厂里花的钱比用的多吧,但是时间长了员工们总归有意见。” 辛亚简单翻了翻手机的材料:“陶总不是跟徐白交情很深吗?为什么还要我去问?” “陶蕴说了,徐白那个臭脾气连她都受不了。你要是能问,她才懒得跟现在的徐白打交道。太费劲。去吧去吧,一月双薪也不是那么好领哒。” “受教了。”辛亚哭笑不得地应下来,“我试着问问。” 心里惦记着水天托付的事儿,辛亚干活的速度比平时加快很多。 做完了略一核对,她跟水天打了个招呼就去徐白那儿了。 徐白的房门依然紧闭着,辛亚轻轻地走动就怕吵醒了此刻多半在补觉的徐白。 操作台上,几个大塑料袋里叠放的餐盒格外抢眼。 辛亚好奇,便打开了一个塑料袋里最上面的一个餐盒。 宫保鸡丁。 里面放了腌制过的豌豆。 那是公司食堂的手艺。 看来,她休息这几天,陶蕴那边跟食堂打过招呼,给徐白送了饭过来。 再翻一翻,几袋饭菜都一点没动。 她走到墙角,挨个箱子看了看。 奇怪,怎么这几个速食箱子还跟自己请假之前一样,没人动过? 辛亚连忙来到冰箱前,打开冰箱拉门。 让她惊讶的是,冰箱里面的内容也跟她走时候一样。 辛亚猛地回头。 那徐白这两天,都吃了什么? 她赶紧走到徐白门口,使劲敲了敲门。 “徐白。” 没人应他。 “徐白?” 半天都没人理她。 辛亚怀疑徐白是不是出门了,她喊了句:“徐白,我是辛亚。我进来了?” 说罢,她推开门,怀着极其忐忑的心情未经徐白允许就进了他的屋子。 刚一进门,辛亚就被对面那副巨大的肖像画吸引了注意力。 肖像画的主人她见过。上次她在徐白桌子上看到过的肖像画,跟这幅画上的人是一个。 下一秒,辛亚就没心情看画了。 徐白蜷在床上缩成一个团,被子掖的紧贴在身上。脸色灰白,看不出是睡熟过去还是昏过去了。 “徐白,徐白?”辛亚跑过去,拍了拍徐白的肩背。 徐白终于慢悠悠地转醒:“辛亚……” 徐白极度虚弱地求救:“送我去医院……” 辛亚连忙联系了水天,将徐白送到了离景森最近的医院。 医院里,辛亚拿着徐白的手机,轻易调出了徐白的通讯录。 这是没有密码的一部手机。 通讯录里,也只有不到三十个人。 可以说是很徐白的一部手机。 备注也极其简单。就比如: 亲爸。 亲妈。 亲哥。 辛亚微愣。她从来不知道,徐白还有个哥哥。 没功夫细想里面的“二爸“、”二妈”,“五奶奶”都是谁。 辛亚很是犹豫,“亲爸”、“亲妈”和“亲哥”这三个人她该先联系谁。 她查看了最近通话记录,徐白最近跟这三个亲人都有过联络。考虑到“亲哥”的号码在通讯录里被徐白置顶,辛亚决定先联系徐白的哥哥。 电话接通,对面是一个声音雄浑、中气很足的人。 随着辛亚简单几句话挨样说明关键信息,对面的“嗯”声越来越沉重。她不用看到对方,都能感觉到对方情绪在逐渐紧绷。 “我马上就出发。” “你不要联系我们爸妈。” “请保持电话畅通。” 说完,徐白哥哥就单方面挂断了电话。 辛亚站在医院,特想给徐白哥哥比个大拇指。 不愧是徐家人,全都能说一句话,就绝不说两句。 辛亚以为,既然对方这么说,她便很快能在医院见到他。 岂料直至傍晚,徐白的哥哥都没有出现。 而在术后,徐白终于清醒,得知他哥要来的时候表情先是有些委屈、也带了几分担忧,随后很快趋于平静。 “今天谢谢你。”徐白轻轻地捏了捏辛亚的手腕,表示感谢。 “你快点好。”辛亚不忍地凝视徐白虚弱地模样,“排气之前,你什么都不能吃。你先想想馋什么,你出院之前,想吃什么我都尽量给你做。但是只能吃流食,还有忌口,你先考虑着。” “饿太久了~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徐白的面色依旧难看至极。 “你几顿没吃饭了?”辛亚不禁询问。 “没几顿。”徐白说话都没什么力气,“这不是你要走了吗?我只是想试试,你不在的时候,我能不能适应。但是……嘶!我自己做的饭,太难吃了。吃不下。” 一共她才走了两天多。他居然告诉她没几顿。 辛亚无奈道:“食堂不是给你送饭了吗?” “油太大,吃不下。” “速食呢?” “有点吃腻了。” “你不是会熬粥?” “不想吃。” 辛亚在病床前隐忍地抱着臂:“你该庆幸你入院还做手术了,不然我现在真的很想打你几下。多大的人了?一日三餐都照顾不好?” 徐白似乎仔细思考了这个问题。他皱着眉头,极其严肃地答道:“你做的饭好吃,都把我口味养叼了。” 辛亚刚刚拱出的脾气迅速消下去。 “你好好养病,等你出院了,不忌口了,想吃什么我都给您做。” 徐白点点头。 出于担心和愧疚等种种原因,徐白入院的第一天,辛亚陪了夜。 徐白睡得安宁,她把手机塞到包里,拿着随身的手包走出病房。 转过弯,临时休息的一把椅子上,水天困得坐着直点头。 她走过去,拍了拍水天的肩膀:“水天哥,醒醒。” “啊?”水天陡然清醒,“徐白怎么样了?” “他没事。”辛亚瞧他目光因为困倦仍飘飘忽忽,“你赶紧回去休息休息,这里我看着就行。” “你一个女孩,在这值什么夜?要守也是我在这儿啊。” “我现在不还是他助理嘛!再说,我感冒在家睡两天了。不困。” 正在辛亚和水天互相劝说对方回去休息的时刻,深夜寂静的医院里,从走廊的另一端忽然传来的清晰的讲话声。 “我是徐白家属。请帮我查查徐白在哪个病房。” 辛亚知道,多半是徐白哥哥到了。 她跟水天递了个眼神:“我过去看看。” 值班护士面前,只有一个魁梧的男人。辛亚望着那道结实挺拔的背影,还以为自己看到了杨北。 护士报出病房好,并指了方向。 徐白哥哥一回身,辛亚瞬时看清徐白哥哥的脸。 想想就是了,跟杨北那张坏人脸比起来,谁都挺帅的。 想必辛亚的目光太直接,徐白哥哥径自向她走过去。 “你是,辛亚?” “对对。”辛亚问说,“请问怎么称呼。” 男人见了她,顿时失去了在护士面前的笑模样:“我是徐铭。” 辛亚将徐铭前后态度的变化尽收眼底。 她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同时也并不清楚,她到底怎么得罪了这个面都没见过的徐铭了。 辛亚和徐铭并肩往徐白的病房走,水天跟随其后。大概因为一路颠簸,徐铭的头发有几分凌乱。袖子上蹭了些已经干涸的污泥,想来是听到徐白的消息,连脏衣服都来不及换。 抑或是来的路上,不小心在哪儿弄脏了衣服,却没有能更换的。 病房里,徐白依旧在安安静静地睡着,像一个尘世未染的孩子。 徐铭就那么看了徐白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了病房。 辛亚跟过去,想跟徐铭详细说说徐白的情况。 可她刚踏出病房几步,先她一步的徐铭忽然横着胳膊把她按在墙上。 “你怎么照顾他的?!” 那张深沉的脸,无疑充满了怒色。 第 39 章 ——====== “所以,你对我哥,只有深沉一个印象?”躺在病床上,徐白怀疑地问。 清晨的光,温暖柔和。辛亚坐在徐白床边,托腮想了想:“还有,身体强壮,跟我一个朋友很像。肌肉块练的特好,一看就是专门锻炼过的。” 徐白嘴角上扬:“我哥来的时候穿得那么多,你还能看见他肌肉块呢?” 辛亚“啧”了一声:“都说是感觉了。” 徐白观察过辛亚的神情,他若有所思。 不久,徐铭拎着一袋锅贴进了病房。 徐白无奈地叹息:“哥,都说了我现在还不能吃东西。” 徐铭无措地说:“不是说,你排气之后就能吃东西了嘛? “那也得是流食。这样的我吃不了。“徐白瞄了眼那袋锅贴。真香,可惜不让吃。 “你和辛亚吃了吧,我是没这个口福了。” 徐铭侧头,看了辛亚一眼,本来想把这袋锅贴给她吃。 谁知辛亚下意识退了一步,连忙摆手:“我早上吃过饭了,你来吧。” 徐铭有些懊恼。他又不会真打她。 徐白静静地观察这一切,突然说道:“辛亚,我想好了,我想吃饺子。你第一次给我做的那种,白菜馅儿的。” “你现在不是吃不了那种吗?”辛亚委婉拒绝道。 “我知道。先做出来吧,让我看看解解馋。” 天大地大,病人最大。辛亚妥协地站起来准备回公司小厨房:“掺青椒吗?” “掺。” 确认完,辛亚就被徐白催着赶走了。 “小白,你折腾她干什么?你又吃不了。”辛亚离开后,徐铭疑惑问道。 徐白不答反说:“哥,我累了,躺一会儿。辛亚回来了,一定叫醒我。” 徐铭拿这个弟弟没办法,只得答应下来。 辛亚折腾一大圈,再回医院的时候,都快到中午饭点了。 热腾腾的饺子放在保温饭盒里,看起来非常有食欲。 徐白借口吃饺子哪能没醋,又把辛亚支走了。 “哥,尝尝。”徐白指了指还冒着热气儿的饺子。 徐铭拿了旁边的一次性筷子,放嘴里一个。 严肃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满足的神情、 徐白淡淡笑说:“怎么样?” “手艺不错。”徐铭中肯地说道。 “我第一次吃她做的饺子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很感动。后来我忽然想明白了。她的手艺,是不是很像咱妈?” 徐铭又吃了一个,这次仔细的尝了尝其中的风味:“没过多调料,没技巧。好像没掺水,但是也不干。是挺像咱妈做的。” “对吧!”徐白继续说,“咱妈自打得了腰病,咱爸再没让她干过重活。大年三十儿的饺子,都是在咱家楼底下饭点订的,要不就是哥你做的,或者是咱二妈或者五奶奶送来的。这个味道,我挺多年没吃过了。其实,辛亚做的绝大多数饭菜并不好吃,至少我不太爱吃。但就单单这口饺子,我对她这个助理就没法不满意。我这个脾性,别人不知道,哥你还不知道吗?但是就算是我,我也能说,辛亚在我这里工作的这几个月,绝对算得上尽心尽力。只不过我身体底子太差,饮食不规律也不是一天两天,这不胃病和阑尾炎掺着发作,才直接进医院了。” “哥,听说你昨天一见辛亚就跟人发脾气,还动手了。”徐白平静地,让人听不出情绪。 徐铭气短地说:“这才是你真正想说的吧。” “我就,着急你吗不是?她是你助理,照顾着你你居然还住院了。我一生气,就把她按墙上了。不过那个叫水天的,看着文弱,还挺有劲儿的。我没伤着她,也没按她多长时间。” “哥。你说,咱们要是心里清楚,还非要拗着。那你说咱们跟郑小卓那样的人,有什么区别?” 徐白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徐铭却是一震。 “我去。”徐铭郑重地说,“我会向辛亚道歉的。” “那中午跟辛亚一起吃个饭吧。”徐白拉高了被子,原地躺好了,“对了,请辛亚吃饭,川锅是首选。” “知道了。”徐铭拿着筷子,把辛亚做的饺子尽数吃完。 不算太大的店面,装修风格充满了农家特色。进门几大串干玉米,里面点挂着几串干辣椒模型,往里走走脚边还有俩塑料大南瓜。不知道的只会觉得这里卖的是大锅炖,很难想象到这里实际上是一家正宗的川锅店。 辛亚不太自在地坐在徐铭对面:“徐白连饺子都吃不了,咱俩却出来下馆子,是不是不太好?” “挺好的。”徐铭说话从不遮掩,“就是徐白推荐我请你来的这儿。” 辛亚立时听懂了徐铭的画外音。她一时无话,等待徐铭继续说下去。 “辛亚小姐,首先我得为我昨天的行为向你说声对不起。”徐铭诚恳地低了头,“我只有这一个弟弟。昨天,我太冲动了。听小白说,其实你是感冒了才没在小白身边。我错怪你了。” 徐铭这样说,辛亚的气儿消了许多:“说起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明知道徐白嘴挑,但是没联系公司的人抽时间过去看看。现在他住院了,我心里也很过意不去。” “这跟你没关系。徐白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人,而且他都三十多岁了,还这么任性。产生这些苦果,也是他不保重身体应得的。” 徐铭眉心如川,他继续说道:“但我还是有个不情之请。以后,不论你还为不为徐白工作,能不能请你以朋友的身份,帮帮他,约束下他的作息。再这么下去,我担心他迟早会猝死。” “这么严重吗?”辛亚目瞪口呆。 “辛亚小姐,徐白的事情,他一定没告诉你全部吧。”那个高大魁梧一身肌肉的徐铭,在这一刻看起来无比的脆弱。 “我爸原来只是给工地搬砖的农民工,我妈就在工地食堂帮工做饭,有空的时候工地上一些男人干的活我妈也会硬抗着去做。就为了多赚点钱,让我和小白过得好一点。虽然整个社会对农民工群体越来越重视,也比以前更加尊重,但是明面上和隐形的歧视、蔑视或者轻视其实从没有完全消失过。我和小白在城里的学校里,放学的路上,经常能遇见主动来挑衅我们的男孩子。笑我们说话的时候,会带着方言。嘲讽我们衣服破旧,总也不换套不重样的。我从小长得就壮,找我的一般都是想打架的。小白从小长得就好看,一部分小孩子喜欢小白的气质长相,经常也不难为小白。但是打不过我或者明知打不过我的一部分男孩子,就会盯上小白。” “你不知道,小白从小因为我挨了多少熊孩子的打。即便每次小白挨打,我都会把那些人加倍地揍回来。” 徐铭现在回忆起这顿往事,都恨得牙根痒痒。他紧握着拳,压抑着往事带给他的愤怒。 “懂事的大人和孩子,从不觉得凭借自己努力换来金钱的人生是廉价的,即便这个努力是在工地干苦活累活,也得不到多么高的报酬。不懂事的大人和孩子,只会把自己放在一个高点上,嘲笑着不如自己的人,慰藉自己可笑的优越感。” “你们兄弟,真的太不容易。”辛亚想象了一下幼小徐白被几个人围着打的画面,她的手居然有些发凉。 “所以我们全家上下,都对小白存有一种补偿的心态。尤其在我家有钱了之后。小白后来听不得噪音,我爸妈就给他单独买了套房子。他睡不着,我爸妈都不会轻易给他打电话。每次先发消息,确认小白没睡,才会提出想跟他聊天。而我,就怕小白进医院。因为小白一进医院,我就会想起来那些人打我弟弟的画面。” 辛亚长叹一声。昨天被徐铭突然间按走廊墙上,一方面她惊恐万分,不知道徐铭要做什么。一方面在感慨,这是哪里来的野蛮人一言不合就动手。 如今她总算是懂了。 “我现在充分的理解了你们兄弟。”辛亚坦言道,“你的道歉我接受了。但是我劝你一句,以后再有事,先弄清楚再说。” 徐铭理亏地摸了摸头上短的刺手的头发:“我知道了。” “所以,中午这顿饭,我可以认为是你们兄弟二人合伙请的吗?” 服务生把他们点的鸳鸯锅放在炉子上,调好温度,便悄然离开。 “哈哈哈,可以。”话说清了,徐铭恢复了平日的样子,“他拿话点我,说我不给你道歉就是赵小卓。我还哪敢不来?” “赵小卓?”辛亚仔细回想,她没听徐白提起过这么一号人啊。 “赵小卓啊,上学的时候一个校友。在小孩子里面属于格外混蛋的。他看不上我和我弟,不好好学习,成日的找我和我弟的茬,还撺掇学校的‘校霸’收拾我们。那时候一包纸巾也就四五毛,贵点的一块。赵小卓成天拿一包一块五的纸巾擦他那双名牌白鞋。学校里的人都以为他家多富呢,好多小孩年纪不大就知道趋炎附势了,跟着他孤立我和小白。后来才知道,他爸妈也就是到处跑活打工的,家里并不富裕,他还那么挥霍。家长会那个穿得溜光水滑的也不是他妈,而是她姑。是不是很讽刺?” “原来徐白吃过那么多的苦。”辛亚心中感慨万分。以前她总以为自己的经历就够悲痛的了,如今看来,还真应了那句话。 幸福都相通,痛苦各不同。 辛亚正想着,就往自己的盘里加了一大勺辣椒油。 徐铭被辛亚那一大勺辣椒油惊呆了:“这锅底那么红,你调料里还家那么多辣椒。你能吃了吗?” 辛亚得意地一笑:“徐白没告诉你为什么要请我吃川锅吗?” “没有,他就说请你吃饭川锅是首选。” 辛亚当着徐铭的面,涮了片沾满辣椒碎的嫩牛肉,然后就着红彤彤的辣椒油,一口吃掉。 “啊!好吃!”辛亚不禁感慨这家的辣椒真是够味儿。 “真的好吃?”徐铭看着翻腾红油锅底,很难相信这种吃法不是自虐。 “哦,对了,你也是徐家人。”辛亚喝了口温水,“你是不是也不能吃辣?” “我家平时是不怎么做加辣椒的菜。” “那你趁这次机会,尝尝呗!”辛亚热情地邀请徐铭分享美味,“说不定你可以哦!” 徐铭被辛亚说动。他夹了一小片辣牛肉,放在眼前看了几看,然后一狠心在红油锅里涮熟,也学辛亚一口吞掉。 “啊!”辣椒的酥麻口感在嘴里炸开,“啊啊啊!” 灼热的温度加剧了辣椒的风味,徐铭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居然当场流出了眼泪。 辛亚好笑的拿出手机,果断选了自拍。 “你在……呼……”徐铭张着嘴,一个劲儿地扇着风,“干什么呢?” “拍个照哈哈哈。”辛亚瞧着徐铭被辣到流眼泪,脸都憋红了的样子,她笑得捧腹,“我保证,这张照片给小白发过去,他一定会开心咱俩握手言和。来来来,三,二,一!” 徐铭一听辛亚这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前探了探头,保证自己的脸全出现在镜头里。 如果是辛亚的话…… 徐铭想,既然小白都说辛亚是他最好的朋友,那她的话可以信吧。 徐铭深深地看了辛亚一眼。以后小白不开心,是不是可以找她了。 挺好的。 “诶?你怎么不看镜头啊!”拍好照片以后,辛亚翻看相册,不满拍出来的效果。 “来来来,再拍一张。” 徐铭意识到自己的走神儿:“算了,就那样吧。” 徐铭伸手挡住了辛亚的视线:“我其实不太爱照相。” “哦。”辛亚不愿强人所难,她点了分享,打算把这张照片发给徐白。 “不行不行,你这个锅太辣了,我消化不了。我还是吃我的不辣锅吧。”徐铭换了双筷子,伸手往菌锅里夹菜,“啊!” “怎么了怎么了?”辛亚被吓得的手一抖,心脏跳动的速度都加快了。 “没,没事儿。“徐铭尴尬地抬起胳膊给她看了看手上的烫红,“没注意,手让锅沿烫着了。” “嗨。”辛亚闭了闭眼睛。 弄那么大动静儿,吓死她了。 她无语地拿过手机,一看停留的最后界面,当即傻了。 “完蛋了。” 徐铭“腾“地站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小白出事儿了?” “不是~”辛亚把手机递给徐铭看了一眼,“刚才那张照片,我不小心点错,发公司大群里了。” 想也知道,那是自己吓的。徐铭面色凝重地想了两秒,然后坦然地低下头吃东西:“没事儿,反正我不在你们公司。” 辛亚心里流着眼泪,一边把那条消息撤回,寄希望于公司没太多的人看过那张照片。 一边重新打量面前这个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家伙。这人真跟徐白是一家吗? 盯着手机,就怕大群里冒出来个谁过问她照片的事儿。 辛亚心里苦,一口气又往调料盘里加了两勺辣椒酱,看得徐铭目瞪口呆。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景森的公司宿舍,宫瑞那屋的房门打开着,朗然大笑声连楼上楼下都听得到。 刚回月城就回公司食堂蹭了顿午饭的陈斯新闻声上楼,他靠在宫瑞房门的门框边,吊儿郎当地问:“呦!什么事儿把我宫哥乐成这样。” “想知道?”宫瑞靠在床头,跟陈斯新勾了勾手,“想知道自己过来看。” 陈斯新好信儿,就真的走到宫瑞身边俯下身去。 “你看啊,这是辛亚刚刚发在公司大群的照片。你看辛亚待的这地方,照片发的这内容。她指定是发错地方了啊。哈哈哈,稳重如辛亚,居然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发照片的时候,辛亚是遇见了啥呀?!” 宫瑞笑声不间断,陈斯新心情却越发沉郁。 那张照片上,辛亚红着脸,眼底是纯粹的开心。 而辛亚对面的那个男人,脸颊通红,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 专一且深情。 陈斯新将手指扣进手心,他惊讶、愤怒且后悔。 果然,没有人会始终在原地等你。 陈斯新一言未发地走出宫瑞的屋子,气昏头还顺手把屋门带上了。 “诶?门怎么给我关上了?”宫瑞退出观看这张他顺手存下来的照片,他对门大喊,“我不笑,我不笑了还不行吗?今天太热了,门开会儿啊!” 没人应,门也没开,想来已经走远了。 “怎么了这是?”宫瑞趿拉着拖鞋,走到门跟前,突然意识到什么。 “啧啧,近水楼台的时候不珍惜。唉……”宫瑞重新打开门,回到床上躺好了,把手机往床头一扔,可不愿掺和理不清的感情账。 第 40 章 ——====== 陈斯新这一怄气,就怄到月城遍地花开的节气。 明里暗里躲了辛亚好长一段时间,月城郊区的碎石滩涂,同样来参加团建的陈斯新远远望着正在火堆旁和其他同事们准备食物的辛亚生闷气。 他不去找她,她就真的不会来跟他联络。 亏他起早贪黑地照顾她到出院,真没良心。 宫瑞路过,看他蹲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忍不住轻轻踹了他一脚:“干什么呢在这儿?公司女同事都动手干上体力活了,你一大老爷们儿在这偷什么懒?去,拣点干柴火去。看着点你打火机,别掉林子里。咱是来野游的,不是来放火烧山的。” 说完,宫瑞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扯着嗓子从南到北喊了好几遍。 “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兜里有易燃易爆的都收好管好哈!尤其抽烟的各位兄弟,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啊!” 宫瑞的话引发一阵阵的笑声,陈斯新看了眼辛亚,起身走向正在搭凉棚的严祥。 “祥子,走!帐篷让他们搭吧,咱俩捡柴火去。” 凉棚眼看着要支好,可供休息的帐篷也没剩几个没搭起来的。严祥拍了拍手上的头:“行,走吧。” 为了让所有人都能痛痛快快的玩一场,烧烤用的串儿公司早就在附近的饭点订好了。烧上炭,上炉子烤等着吃就行了。 辛亚和韩蕊等人围在一张圆桌的周围,分拣着餐具和饭店送来的各种食物。 “陶总。”韩蕊眼尖,最先看见慢悠悠来到辛亚身后的陶蕴。 辛亚一回身:“陶总。” 陶蕴点点头,她看着满桌的食物:“挺丰盛啊。” 说完,她轻轻对辛亚说了句:“辛亚,跟我来一下。” 辛亚跟着陶蕴走到人群外围,喧闹逐渐远离,辛亚不禁问道:“陶总,您找我什么事儿?” “看见那个军绿色帐篷了吗?也是咱们的。” 辛亚顺着看过去,那个帐篷在隔着她们有段距离的地方。陶蕴要不说,辛亚还以为那是同样来野炊的游客呢。 “徐白在里面。”陶蕴笑说。 “徐白?”辛亚又惊又喜。 自打徐白阑尾炎发作,入院做手术之后,她做好准备打算要和徐铭精心照顾他很长一段时间。可是徐白要出院的前一天,医院里突然来了一个扎着丸子头,脸上肉肉的,穿搭萌萌的小姑娘。 她一看见徐白,眼里、脸上,全是委屈和担忧,好像还有一股子怒气。 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 徐白的画功相当不错,辛亚几乎第一时间就认出来这就是徐白画过肖像的女孩儿。 后面果然不出她所料,那个叫田甜的小姑娘几滴眼泪,就把徐白带走了。 据说小姑娘跟徐白一样,家里都在星城管辖下的一个城镇。所以这段时间,徐白一直待在星城的家里休养。 她真的不知道,徐白又回了月城。 “他不是回家休养了吗?怎么想起来参加团建了?”辛亚纳闷儿地问。 陶蕴悠长地叹息一声:“这不让你养刁了嘛。大半夜给我打电话,说馋你做的饺子了。” “馋饺子啊,那他怎么不直接打给我?” “我问了,你猜他说什么?他居然说习惯了。”陶蕴恨恨地说,“我让他滚,他就真滚来了。我闺女,对了,还有薛娜也在那个帐篷里。一会儿你有空,给他们单独做点吃的吧。薛娜和我闺女不挑食,不过她俩也不用你管,待会儿自己闻着味儿就过来了。主要是徐白,那破嘴太挑剔。” “薛娜也来了啊。”辛亚好奇地问。 “是呀。这不闲的无聊,正好来我家住几天。一听说咱们公司团建,自费都要跟着凑热闹。我拗不过她,又没必要跟她钱过不去,就把她也带来了。” 辛亚得知原委,不由一笑。她转念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那,他们三个一个帐篷,不能有事吧。徐白那习惯,能受得了热闹吗?” “这点你不用担心。徐白破毛病一堆,唯独对小孩子格外宽厚。薛娜和徐白也早就认识,打不起来。我只是怕娜娜和桃桃一会儿出来玩,没人记得徐白把他活活饿死!” “不至于不至于,有女朋友管着之后徐白好像好多了。” 说到徐白的女朋友,陶蕴也很是感慨:“以前啊,我们几个认识徐白的总偷摸琢磨,就徐白这个臭脾气,他能找到女朋友吗?真没想到,还真让他找着了。还是个那么萌的妹子!徐白那臭脾气,居然让人家小姑娘管的溜溜的。” “挺好。”辛亚目光柔和地看向那顶军绿色帐篷,嘴角挂着欣慰的笑。 陈斯新心里怨着辛亚不联系他,但是他的行动路线却暴露了他更深层次的内心。 在周边捡了一圈的树枝,最后还是离辛亚越走越近。 他远远看见辛亚凝视一顶单独的帐篷,便心生好奇。待辛亚走近那顶帐篷,弯腰进去,陈斯新把手里的树枝往严祥怀里一放。 “新哥,你这是去哪儿啊?” “上厕所!” “哦。” 辛亚刚一踏入那顶帐篷,顿时后悔了。 她就知道,有薛娜的地方,就有可能有温娇。 “辛亚!”徐白见到她,很是开心。特意往里面挪一挪,示意辛亚坐他身边。 年仅六岁的陶桃一见她就往薛娜怀里扑:“娜娜阿姨,她是谁啊。” 薛娜低头介绍道:“她是辛亚阿姨,妈妈在公司的同事。” 陶桃好奇地看了辛亚一眼,然后正对着辛亚,非常腼腆地叫了声:“辛亚阿姨。” “诶!”辛亚对着陶桃清晰地回应,然后坐在了徐白身侧。 她保持着温柔的笑容,抬头像话家常一般说道:“你们也在啊,刚才要不是陶总通知我,我都不知道你们找了这么个纳凉的好地方。” “嗨!我啊,从小就爱凑热闹。陶蕴说得没错,吃喝玩乐,找我就行!哈哈哈!” 这是一个能容纳五六人的帐篷,因为放了几个包和装着东西的袋子,里面略显拥挤。尤其温娇也在场,更让辛亚有些喘不过来气。可薛娜这么一笑,她突然轻松起来,也没刚进来时那样难受了。 “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笑起来根本不注意形象,我都看见你胃了。”徐白忽然开口说道。 辛亚少见徐白主动和人说话,而且听徐白的意思,他和薛娜不仅认识,还像认识很多年的样子。 “你们认识啊。”这句,是清清楚楚问徐白的。 “薛娜,我小学同学。” “你不是星城人吗?我记得,薛娜她是月城人没错吧。” 徐白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薛娜,而薛娜虚空一挥手:“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别说我没变,你不也没变?说个话磨磨唧唧的。” 薛娜侧头,跟辛亚解释说:“我在星城出生,在星城上的小学。但是小学上了一半,我妈二嫁,我就跟着来了月城。后来认识了陶蕴。严格来说,我不算月城本土人。” “这样啊。” 辛亚这回终于理清了这几个人的关系,她不再有其他疑问,便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等他们先说。 似乎突然间就冷了场,薛娜拍了拍小陶桃的腿:“丫头,起来了。咱们出去,上你妈那儿找东西吃。” “好诶!”一提到吃,陶桃立马配合地站起来。 “对了。”因为高度受限,薛娜佝偻着身子貌似无意地对温娇说,“你大早上被我拉过来,一定没休息好吧。你在帐篷里休息一会儿吧,待会我跟陶桃回来给你送吃的。” 说罢,对着辛亚乐呵呵地继续说道:“别看我跟陶蕴那么说,但是让我一个人来你们公司团建我脸皮上到底有点过不去。这不,温娇早上还在被窝里呢就被我拉出来了。你和徐白该聊就聊,就当她不存在。这丫头,睡眠好着呢,沾枕头就着。” “薛娜!”温娇气鼓鼓地嘟着嘴,与其说她生气不如说她更像在撒娇。 薛娜忍不住在温娇脸上掐了一把,小陶桃有样学样也紧跟着掐了一把。怕温娇追,一大一小坏笑着跑出帐篷,场面很是和乐。 帐篷里就剩下他们三个人,温娇又摆明了需要睡一会儿。 她刚想把徐白叫走,她自己也走。岂料温娇忽然开了口:“这么好的天气,睡觉可惜了。辛亚,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 辛亚很想说不能。但是这种时候,尤其对方用那么柔软的语气和她说话,她直接说“不能”似乎不太好。 她摆出在职场上锻炼出来的格式化笑容。 “大家都在外面忙,我一个人在这里偷闲不太好。” 辛亚与帐篷内的温娇对视。 那双小鹿一般的眼里仿佛仅有白山黑水,澄澈清明。“ 温娇的脸,瞬时堆满了歉疚。 “对不起。这些都是我安排的。” 辛亚放弃似的在心中叹息:“你想说什么?” “我想跟你说说,我的一段往事。” 跟她说往事?辛亚心中充满惆怅。 那必然跟陈斯新有关无疑了。 温娇抱着她的白色背包,缓缓说道:“我跟我的未婚夫,两个月后就要结婚了。我和我未婚夫彼此欣赏,我们都很爱对方。可即便这样,他在我们订婚的前一天突然问我,我嫁给他会不会后悔。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告诉我,因为我的前一段恋情太美好,太可惜了。” “我开始回顾我的前一段恋情。一段几乎占据了我整个学生时代的恋情。” “我家和我前男友他家,原本只是生意上有来往。一次父辈的聚会,我们认识了彼此。也成为了我们这段恋情的开端。我家里条件算得上优渥。我从小被家里保护的很好,没受过缺钱花的苦。我本人也没什么大志向,那时候觉得人生吃喝玩乐地过,已经很不错。他呢,家里也不缺钱。但是他爸妈很早就离婚了,他很缺乏安全感和被认可感。别看他平时嘴可硬了,实际上他做什么都希望他爸爸能夸夸他,能多爱他一点。所以我们两个平时的相处模式就是,他拼命学习各种技能,拼命学习怎么给他家公司赚钱。我呢,除了吃喝玩乐以外,学一些养生啊饮食方面的知识,照顾他的生活。” “你不知道,那时候有多少人羡慕我们两个人。他们说我们郎才女貌,干脆早点结婚吧,连分工都做好了。” “我那个时候,也想结婚。我为了他,可以学我根本不喜欢的厨艺。我每逢换季买衣服的时候,连他的衣服都会带出来,洗好熨烫好。不瞒你说,跟我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连每天穿的衣服都不用考虑。他也根本不知道,他都有什么衣服。从周一到周日,我都提前拿便签给他标好了。而他呢,不管平时有多忙,只要一旦闲下来,我多么任性的愿望都会满足我。他会在大冬天陪我在半山腰吃雪糕,一下山又直接拉我去泡温泉。也会在我备考的时候,像我平时照顾他那样面面俱到。可就是这样的我们,最后却分开了,辛亚小姐,你知道为什么吗?” 被喂了一大把狗粮的辛亚恨不得起身就走,哪里还想留在这儿继续听。 她正琢磨用什么借口才能离开这个让她浑身不舒服的环境,温娇下一秒说的话,及时把她留住。 “因为我认为,他根本不爱我。” 辛亚对温娇的话,多少有些好奇。 温娇那双眼睛里终于出现了忧愁这样的神色:“他对他父亲认可的渴望,我可以理解。所以当初他不是泡在图书馆,就是为他家的公司在全国各地奔波,这些我向来支持。他情人节在跑业务的路上,我理解。他五一十一要加班加点地学习,我支持。他周末要抓紧一切时间跟公司老前辈请教,我也支持。所以,情人节的街头,总是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自己走。我生日的那天,我身边永远看不到他的身影。就连我病了,他托很多人给我送药送水果送各种好吃的,但是我唯独见不到他这个人。” “有一天,我发着烧,走在街上,看到牵着手的情侣。我突然明白,原来我想要的,其实是这样的生活。是一个能陪在我身边的人,坚定地优先陪在我身边。而我爱的那个人,他心里有一个缺口。在那个缺口堵上之前,我在他心里永远不是第一位。可我对他的付出,却已经尽了我的全力。我突然意识到,他心里的那个缺口,我堵不上。那个缺口被堵上的那天,我更可能等不到。” “所以我像疯了一样,顶着高烧跨越几个城市去找了他。” “我当着他公司同事的面,问他他爱不爱我。他没有回答。我怎么问,他都不回应。只是催我,说我病了,该休息,该吃药,该睡觉。” “我爱的人,甚至都不肯在人前承认他爱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形容我当时的失望。” “我非常非常失望。” 即便现在讲来,温娇也无法掩饰自己在面对这段往事时的悲伤。 辛亚听完温娇想说的话,就独自出了帐篷。徐白破天荒地主动追出来,跟着她走到人群相对密集的地方。 “不怕人多了?”辛亚很想笑一笑,只是她这一笑,就扯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 徐白似乎很认真地琢磨了一番:“我现在更感兴趣的是,她们安排这件事的时候,到底多轻视我。” 辛亚迷惑地皱眉:“你说什么呢?” 徐白眼中尽是疑惑:“温娇刚才说的,是不是就是那个,让你想辞职的人?” “这么聪明啊!”辛亚几次想摆出一个得体的笑来,可惜她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你怎么也这么说?”徐白不满地说,“我开始以为,她们没想到我会来,拿我没办法才没把我支走。但是我怎么觉得,她们是觉得我可能听不懂呢?那个温娇,说话云里雾里,不指名道姓。我想来想去,怎么都是为了防我啊!” “徐白。你其实挺聪明的。”辛亚发自内心地慨叹一句。 “诶?你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不聪明了?”徐白认认真真地想给自己讨一个说法。 辛亚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对了!今天有不少鸡翅。你不是爱吃鸡翅吗?我给你多烤几串。” “你不要转移话题!” 几秒后,徐白在辛亚身后喊:“我要不辣的。” 辛亚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只不过无论如何都不像刚来时那么高兴了。 第 41 章 ——====== 既然人都来了,就没什么躲躲藏藏的必要。 辛亚和徐白都离开后,没多久,温娇也从帐篷中出来来到景森团建的热闹区域。 公司的单身男性见了温娇多半眼睛放光,温娇如众星拱月般来到陈斯新面前,从容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只得赶紧去找正在拼酒的薛娜陶蕴和宫瑞水天一行人。 而完全不知道温娇前来的陈斯新,起初看到她时非常震惊。后来也仅是微笑着挥挥手,连话都没说一句。 辛亚垫了个坐垫坐在闲置的小烤炉前面,准备调料打算制作徐白的无辣鸡翅和自己的特辣豆皮儿。 陈斯新远远等在帐篷外好一会儿,总算蹲到辛亚出来。 他不避嫌地拽了个塑料袋垫着,就坐在辛亚身边。 “徐白来了,陶总让我给他单独做一份吃的。我这个炉子小,你想吃去那边大炉子等吧。” 陈斯新指了指豆皮儿上面分量吓人的辣椒:“糊弄谁呢?这能是给徐白吃的?” 辛亚眼神都不分给陈斯新一个:“因为徐白,我都没赶上大部队。现在借光吃点小灶怎么了?” “没怎么。”陈斯新侧头紧紧盯着辛亚的脸,“我就是不高兴。我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精心照顾的人居然和别的男人约会去了。辛亚小姐,你说如果你是我,你能忍住不找找茬?” 辛亚心里坦荡,丝毫没意识到陈斯新吃的这口醋来自于徐铭。她以为她进徐白的帐篷,被陈斯新看到误会了。 “我和他,没你想的那种关系。”辛亚不悦地解释说。 “没有吗?”陈斯新冷着目光说道,“你在公司大群误发的那张照片,跟宣示主权有什么区别?好多对你有想法的公司小青年可都以为名花有主,打消念想了呢。” “你说什么呢?”辛亚略一想,便想通了陈斯新话里的逻辑。估计是误会了吧。 她反讽回去:“要我说陈监理才是润物细无声。公司可都传,您老人家和厂花金琳早就两看相合了。” “金琳?”陈斯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怎么会传我和金琳?” “谁做的事儿谁知道。”辛亚烦躁地挥臂撵了撵陈斯新,“走开走开,别耽误我烤鸡翅。” 陈斯新特冤枉地不肯离去:“辛亚,我跟金琳可什么事儿都没有。从进厂到现在,除了工作,我就跟她说过一次话。我跟她能有什么事儿?倒是你,你照片里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辛亚一边给鸡翅刷油,一边很严肃地问道:“你现在,以什么身份再问我这些问题。” 陈斯新顿时怂下来,他不敢再肆无忌惮地看着辛亚。 “咳……” 在盛景那里做好的心理准备,说过的豪言壮语顷刻化为云烟。陈斯新目视前方,双眼无神地想。不就是告个白吗?怎么这么废物? 同样是眨眼,辛亚这次闭眼的时间比往常要长两三秒。重新睁眼,辛亚认真地给鸡翅刷调料。 “如果是公司监理,你有权询问我感情状况,当然我也有权不回答。作为朋友,同样。但是这两种中任何一个身份,都没有资格质问我,关于我私人感情生活的事情。希望你清楚。” 陈斯新就那么坐了一小会儿,默然离开。 辛亚不断给鸡翅翻面的手停下。她心情越发低沉。 原来温娇说的,一点都不冤枉陈斯新。 回程的路上,个个都圆着肚子。尤其严祥,也不知道他吃了多少。隔几秒就打一个嗝儿,喝水都压不下去,给车上的人逗得哈哈直笑。 两人座的位子,水天站在过道,给韩蕊递过去一个眼风儿:“小孩儿家家,一边儿玩儿去。那边打扑克正好缺人呢!” “大客车还能打扑克呢?”韩蕊好奇地起身去凑热闹,水天顺势坐在了辛亚的旁边。 “吃饱了吗?”水天系好安全带,“光看你忙了,却没看着你吃。” “我吃可多了。”辛亚拍了拍肚子,“一样吃一点就很多了,现在还撑着。” 水天笑起来一如往常那般温润,他突然转换了话题:“我以前光跟你说我女朋友和我女朋友表弟了。” 辛亚警觉起来,水天不会又想给她介绍对象吧。 “其实,我女朋友还有一个表妹。” 水天下一句话,让辛亚提着的心又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不是介绍对象啊,不是就行。 “辛亚,有件事我一直有意回避着没告诉你。现在想想,有些对不起你。” “二车间的金琳,算是我的关系户。”水天观察着辛亚的反应,“她是我女朋友的远房表妹。” 辛亚立时不太舒服。 “陈斯新让你来的?” “对。”水天不避讳说明自己的来意,“他想让我告诉你,有个不是很聪明的家伙,在公司听到有人发表了不尊重女性的言论,尤其提起了他喜欢的人。他就跟小孩儿似的,找到了那个人喜欢的人,告了一大状。但是他告状的场合,人来人往。被人看到,就被人误会了。” 辛亚前所未有的理智:“他为什么自己不来。” 水天一拍右腿:“辛亚,其实啊,这个男孩子有时候也是很腼腆的。” 见辛亚似乎不想再聊了。 “我去看他们打扑克了。”水天给辛亚留出考虑的空间,说完就走了。 水天一走,辛亚侧过头去,漫无目的地任一片片风景从视野中掠过。 车窗玻璃的反光中,是自己那张笑不出来的脸。 男孩子有时候也很腼腆啊…… 辛亚无望地想。 那让同样腼腆或者更加腼腆的女孩子怎么办呢? 长的旅途,辛亚逐渐染上困意。 她靠在座椅上,怎么坐着都不舒服。最后只得将就着,蜷着身子试图入睡。 刚要睡着,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 她拿出来一看,居然是她三叔。 景森团建的日子是个周末。吃喝玩乐的时间结束,各自都要回自己该去的地方,所以中途急匆匆下车的辛亚,并没有太起眼。 唯有水天面色不好,看起来在因为什么事儿而忧愁。 “刚才跟辛亚在后面嘀咕什么呢?回来就愁眉苦脸的,你俩说什么了?”见中途被辛亚叫到后面空座说话的水天回到了自己身边坐着,宫瑞不免问道。 “辛亚,家里出了点事儿。” 瞧水天的模样,就不是什么小事儿。 “说说。”宫瑞坐直身子等着听。 “不方便。人家的家事。”水天眉间的纹路越来越深。 “得了吧,脸再窄点眉头都能夹牙签了,还自己憋着呢。” 水天和宫瑞多年的老交情,知道这人口风严,才凭着这份了解和信任透露了实情:“辛亚三婶猝死了。” 宫瑞起先一怔:“首先,逝者已去,节哀顺变。其次,我绝对绝对没有不尊重死者和辛亚的意思。不过,听你说,故去的人是辛亚三婶。我想问问,这个三婶什么来头。怎么你这个反应跟辛亚直系血亲没了似的。” “你不知道。”水天犯愁地解释说,”辛亚的爸妈很多年前就在一场意外中没了。她三叔三婶算是她关系很近的亲戚了。” “这样啊。”宫瑞终于理解了水天的为难之处,“按交情,我其实应该去看看。随随份子,帮着忙叨忙叨。但是就像你说的,去世的人毕竟是辛亚三婶,不是辛亚的直系亲属。我要是去了,被咱们厂那几个碎嘴子的知道了,指不定在背后怎么糟践我呢。就那种不要脸的,自己家八竿子才能够得着的远房亲戚家有事儿都好意思腆着脸给你打电话邀请你,见着你面还能脸不红不白地跟你确认时间。你指着这群脸皮厚的自我反省,简直做梦。他们啊,不在背后埋怨你不捧他们的场,不怪你‘厚此薄彼’就不错了。” “哪里都有烂人。”宫瑞把座椅往后放了放,“你要事事顾及他们,你也不用做事了。” “那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吧。”水天琢磨了宫瑞的话,觉得有道理,“那公司这几天你帮我盯着点。辛亚家在明镇,我一个来回就得将近一天。事假单我正常添,但是别人要问,就说我出门招聘去了。” “行。”宫瑞提醒水天,“你跟张姐就实话实说吧。不过你们部门那个韩蕊,小姑娘我对她印象,不像是能保密的。你怎么跟她交代,最好斟酌斟酌。” “我有数。除了管理层,我一概都说去招聘了。” “行。” “那我明天可就走了。” “去吧。辛亚一个姑娘,挺难的。” 辛亚下了公司的旅游大巴之后,就打车回了明镇。 她攥着自己的背包,无比庆幸早上出门的时候自己把钥匙证件这类的重要东西随身携带。在这种时间珍贵的时候,不需要浪费更多时间在路上。 饶是得知了三婶的突然去世,当她乘坐着出租车远远看到三叔家门口设置的灵棚时,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早就准备好了这趟行程的费用,车一停,她就把钱放在了座位上,急急地从副驾上下了车。 辛星察觉到她的到来,手一撑从跪垫上站起身来。 “姐。”红红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怕是哭过许久了。 “三叔呢?” “在那边招待客人呢。”辛星扯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他压低声音说,“姐,我终于能明白你当初的心情了。你看那些人,都是为了我妈来的,按理说,我该高兴我妈没了他们惦记我妈,专门赶来看我妈。但是我感觉我也挺没良心的。虽然他们都是来看我妈的,但是我妈没了啊,我和我爸这么难过,还要打起精神招待他们。姐,你说,我是不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啊。” “辛星,快别这么说。”辛亚主动抱了抱辛星,“星星是什么人,姐最清楚了。该难过,就痛痛快快的难过。该打起精神,面对还活着的人,就好好的让自己振作起来。星儿,三婶在天上,一定希望你和三叔过得开心,快乐,你说是不是?” 辛星憋了好几个小时的眼泪登时流出来。轻易不落泪的小男子汉破天荒地扑到辛亚的怀里,嚎啕大哭:“姐!我好难过啊!我再也看不到我妈了!她走之前,还在祝福我,让我好好的。啊~姐,对不起,当初二叔二婶没的时候,我不该那么说你!我不该啊,跟那群不懂事的人一起怀疑你。” 那年的伤心事在这样伤心的场合被重新提起,强装振作的辛亚霎那间也红了眼眶。 第 42 章 ——====== 第二次置办丧事,辛亚对流程明显比对自己爸妈那次熟悉了许多。 她井井有条地帮助陷入悲痛的父子二人尽可能地圆满地迎来送往,招待宾客。那纤细的身影,默默地成为了父子二人的慰藉和精神上的主心骨。 辛亚就这样暂时留在了明镇。 辛星家的小院,满怀心事的辛星坐在房顶上,毫不爱惜身体地吹冷风。 辛亚来给父子二人送吃的,在屋子里没找到辛星,就听了三叔的指引进了院子使劲儿抬头看。 一见辛星坐在房顶,冻得缩在一起。她心疼地从屋里取了件厚外套,绕到房后也从□□爬上了房顶。 “姐?你怎么上来了?这上面高,还冷,你小心着点。”听到□□咯吱作响的辛星一回头,担忧地说道。 “怎么?你也知道这里冷?冷还不多穿点?” 辛亚把外套递给辛星,然后在辛星的帮助下,坐稳在房顶上。 “这么冷的晚上,一个人在这里想什么呢?”自从葬礼过后,辛星状态一直不好。整个人经常是呆滞的,问他什么,他答得总会慢半拍。辛亚怕他憋出毛病,想尽办法想让他多说说话,把心事说出来。 “想我妈啊。“辛星的倾诉愿望比辛亚预想的要强烈许多,辛亚一问,辛星就一股脑儿地全部倾吐出来。 “我爸我妈,不像咱们大爷大娘那样,吃得大苦。为了能在自己最为向往的地方站稳脚跟,什么苦活累活都能坚持住。他们也不像我二叔和二婶,脑袋活络广结善缘,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我更不像你和咱们大哥那样厉害。我从小就啥也学不会,就开车开的溜。搞搞运输,挣点小钱,勉强糊口。但是我原来,对这样的生活,倒也非常知足。我爸,我妈,我。我们三个人都在,我觉得我们这个家就是幸福的家。我妈没了,我才意识到我之所以能这么想是因为我爸,尤其是我妈,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宽容。他们知道我不是个脑子聪明的,所以从来没有要求过我对这个家做出什么贡献。但是他们两人,却自己默默地为这个家做出巨大的付出。” “姐,我妈是心脏病突发猝死的。心脏病……”辛星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她心脏病……我妈一直说她身体壮得像头牛,你说她怎么得的心脏病?累的呀!我居然一直没意识到。” 辛星闭着眼睛摇头:“你不知道,我妈死之前,就坐在院里摘菜。我看她半天没动弹,还想逗逗她。我突然跳到她面前,蹲下来,我还傻呵呵地笑着跟她说‘妈,你吓着没?’” 眼泪涌出不止,年轻的大男孩情绪完全崩溃:“就,我妈人生中,最后的时间,还在拼着她最后一口气儿,嘱咐我要好好的。我……我……姐!” 最难不过生死。 辛亚揽着辛星的肩膀,不知道如何安慰。 正发愁,一个女人趿拉着拖鞋进入院子里。 “辛磊大哥。辛磊大哥?” 夜里,人影模糊。辛星凭借对声音的记忆,试探地问了句:“海娟姨?” 米海娟。她家方头那家商店的儿媳。 米海娟被来自头顶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捂着心口,后怕地问:“你们这两个孩子,大晚上不在屋跑房顶上呆着干什么?” 辛亚摸了摸后脑。她不知道怎么解释。 好在米海娟就是来寻她的:“不过你在这儿正好。小亚丫头,快跟我走一趟。有个可俊的小伙还有一个可漂亮的小丫头到你家找你呢!” 可俊的小伙?可漂亮的小丫头? 辛亚一时想不到来的人是谁。 “辛星,先别哭了,我得回趟家。” 辛星赶紧把眼泪抹干:“我跟你一块儿去。” 辛星家和辛亚家,就隔着五六条街区的距离。 辛亚和米海娟在前面走,辛星默默跟在后面。 “海娟姨,您知道来找我的人,都叫什么名字吗?”辛亚边走边问。 “忘问啦!”米海娟急匆匆往回走,“他们俩在你家门口敲半天门,你不在家,就跑我家商店问了。我婆婆怕误了你的事儿,让我赶紧上你三叔家看看你在不在。” “谢谢你,海娟姨。这么晚了麻烦您跑一趟。” “不麻烦不麻烦。多少年的邻居了,没事儿!”米海娟爽朗地笑说。 五六分钟之后,米海娟家的商店。门口,两个木制板凳上,徐白和他女朋友田甜一左一右跟门神似的往那儿一杵,似乎等她等的无聊极了。 “辛亚。”徐白见了她,疲倦地说,“原来你家这么远啊……” 田甜偷偷地快速点了几下头,表示了同样的看法。 辛亚突然感觉,自己像是加班久了,去幼儿园接自己两个儿女接的晚了的母亲。 一种好笑的心情油然而生:“噗……” 徐白舔了舔唇,辛亚发现他的唇很干。再看田甜,涂了口红的嘴唇甚至浮起细小的干皮。 辛亚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现金,买了一大桶椰子汁饮料。 “走吧。“辛亚对徐白和田甜说,“这么晚了,你俩一定累了。去我家吧!” 客厅里的长绒毛毯,四个人席地而坐。 徐白和田甜咕咚咕咚各自连喝两三大杯椰子汁,口才没那么渴了。 “你俩怎么想起上我这儿来了。”辛亚终于能好好地问话,“你俩上我这儿也行,倒是提前跟我打个招呼啊,我好去接你们。” 田甜迅速看了徐白一眼,转过去。然后再迅速看他一眼,再转过去。 徐白赧然地承认说:“这事儿都怪我。” 牛奶一般的皮肤,忽然就染上红晕。 “我是听陶蕴说你家……”徐白短暂的中止了这句话,“我有点担心你,但是我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我就问了问田甜。田甜告诉我,这样的事情最好要来拜访一下。她最近正好没事,就陪我一起来了。我俩按照陶蕴给的地址,都快出发了。田甜问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们俩要来。我就给你打电话了。但是你手机为什么停机了?换号了吗?” “没有啊!”辛亚理直气壮地反驳,“我没有。这几天因为家里的事儿一直在忙,一天不知道要打多少个电话。畅通无阻啊!” 徐白默默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给她手机拨了个通话,顺便开了免提。 “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人工语音的声音绝对的清晰。 辛亚拿出手机,拨出去。 “您的电话已停机……” “嘿嘿,手机估计没费了吧,怎么通讯公司也不提醒我一下呢?” 这次,辛亚理不直气也不壮了。 辛亚找到收件箱,在100多条未读短信中立即发现了排在前三位的催费提醒。 她尴尬地不知道如何是好:“跟广告推销的被分在一组了,我没看见。” “不重要了。”徐白意犹未尽地又倒了杯椰子水,但他意识到自己这样光喝水不行。 “辛亚,有吃的吗?”徐白告诉她说,“到明镇后一路上都没看见一家营业的饭店,饿死了。” “还没吃饭呢?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们下面条。” 田甜随着辛亚也去了厨房,说要学习学习。 徐白和辛星压根儿不熟,大眼瞪小眼半天,还是辛星先开了口:“哥,我家有事,谢谢你能来。” 徐白说得很直白:“我是冲着辛亚来的。” “那我也不能不感激你。听说你们是从星城来。那么远,这句谢谢是我应该说的。” “叮咚!”正在此时,门铃响起。 “哥,你先等等,我去看看是谁来了。” “嗯。” 推开门,辛星愣了一愣:“周姨?”这么晚了,她来干什么? 周明艳的凉拖上还沾着路上踩的泥。她一把推开辛星,就往里闯:“瞅你这孩子,傻了不是。周姨来了怎么不知道让周姨进来。” “诶?周姨?你倒是把拖鞋换了啊?” “唉,换那玩意儿多麻烦啊。还是我脚上这双舒服。” 周明艳说着,人已经踩着擦得干净的地板进去了。 辛星不悦地跟着进屋。 他老早就不喜欢这个姨了。不爱干净不说,还没眼力见儿。 “哎呦!这谁啊!”周明艳进了家,看到客厅坐着发呆的徐白之后步子顿了顿。 “我二姐的同事。”辛星跟在后面,脸堆着笑,主动迎上去,“周姨,拖鞋。” 周明艳“啧”了一声:“瞧你这孩子。周姨刚才不都说了嘛,我自己穿凉拖了,得劲儿。” 辛星无言以对。 得,还成他的不是了。 徐白注视着周明艳摆着理所应当样子的一张脸,他迷惑地说:“上别人家换拖鞋不是基本的礼仪吗?你脚上沾了那么多土,还大摇大摆地满地乱走,当主人整理房子不辛苦吗?” 周明艳被噎得半晌说不出来话。 辛星在周明艳身后憋笑憋得非常辛苦。这么多年了,这个周姨走哪儿都特别“随性”。随心而活,谁说了都不好使,招人烦而不自知。 身边的人碍于面子,暗着明着都提示一遍,可她依然我行我素,轻易不顾别人看法。 众人一般对她,总是无可奈何。 然而今天这个叫徐白的大哥恨不得把“不懂礼貌”四个字贴她脸上,辛星心里痛快极了。 “我,”周明艳面子多少有点挂不住,“这不着急吗?刚才,忘了,忘了。辛星,拖鞋呢,拿来周姨换上。” “哎!”辛星咬着牙强忍着笑,蹲下去把拖鞋放在她面前。 “对了。”辛星抬眼问道,“周姨,你这么晚还来我姐这儿,你有什么事儿吗?” 周明艳心里有些忌惮徐白这个生人儿:“没什么事儿,就是突然想起来了,过来看看你姐。” 第 43 章 ——====== “我姐挺好的啊。”辛星纳闷儿地说,“再说,你惦记我姐,也不用大半夜过来吧。” “你这孩子。”周明艳瞥了眼徐白,之后压低了声音对辛星说,“你姐哪儿去了。我有点事儿想问问她。” “她啊,在厨房跟她朋友做饭呢。这不我家有事儿,她朋友,就那个大哥带着他女朋友来看看。忙活呢。” 周明艳眼珠一转:“那我就在这儿等她。” “什么事儿啊?急不急?”辛星指着厨房,“要不我去厨房把我姐叫出来吧。” 周明艳巴不得早点得个准信儿早点走:“行,那辛星,你给姨跑一趟。” 辛星还没往厨房走几步,辛亚端着一碗面从厨房走出来。一看见周明艳,满脸笑容消了大半。 “周姨?”辛亚往角落的挂钟方向看了眼。都快11点了,此时来访,这是要唱哪出啊? “小亚啊!过来过来,周姨有点事想问问你。” 辛星把手里的面碗放在餐桌上,叫徐白过来吃。然后她面带疑惑地走近周明艳:“周姨,什么事儿啊?” 周明艳眼里冒着精光:“我那个孙子,今年秋天就该上小学了。他之前可喜欢你了,一见到你就抱着你叫姐姐,你还记得他不?” 辛亚脸上虽不显情绪,心里却很是不屑。 周明艳那个孙子,被她们一家人宠的不像样子。小小年纪就满嘴脏话不说,而且明知按照辈分他该叫辛亚“阿姨”,却非要叫她“大姐”甚至对她直呼其名。 “我记得。”辛亚并不延申话题,她就想知道,周明艳到底憋着什么事儿。 “记得就好。那孩子,可乖了。就是学习不太好。这不快上小学了吗?他爸妈怕他上学之后跟不上,就给他找了个补习班。” 辛亚嘴角一抽抽。没上小学就给弄个补习班?小学一年级的功课很难吗? 周明艳没察觉到辛亚的不耐:“可惜啊,这个补习班,离我家太远了。” 辛亚想了想,帮着出了个主意:“那就换一个呗。好老师还不多的是,怎么非得去那家。” “哎呀!可不能换。”周明艳立即打断了辛亚,“这家培训班可是我邻居给介绍的,可好着呢!” “好啊,好就上呗。” “唉……上就来问题了呀。那个补习班确实离我家太远了。我孙子坐不惯公交车,说太挤了。你看,我家还没私家车。这个难办呦。” “那家补习班在哪儿啊?”辛亚顺口一问。 周明艳报出了地址。 辛亚瞬间无语。 那个地方离周明艳家,坐公交十几分钟就能到。不堵车的话,可能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刚才她还以为能有多远。 “孩子太小,不像大人。大人受点苦,遭点罪,也就罢了。孩子别让他从小就苦着啊。所以啊,周姨有个不情之请。” 辛亚挑挑眉:“怎么呢?” 周明艳把手往楼上随便一挥:“你看你这房子这么大,又总也不回来住。你这房子,借一间给我家孙子行吗?” 辛星一听这话,恨不得当场把这个不要脸的撵出去。她孙子上学,居然能跑别人家借房子去。 翻了个白眼,辛星走向一直往这边看的徐白田甜二人。坐在他俩身边,总比在周明艳身边污染耳朵强。 辛星拉开椅子刚坐下,徐白和田甜就凑上来问:“什么情况?” 出于好感,辛星在这对情侣面前也不避讳:“那个姨,是我妈远方亲戚。我妈小时候,我姥晕倒过一次。我姥爷啥也不会,就把我妈放在周姨家让她妈照顾了五六天。周姨她妈是个好人,但是周姨人不行。这辈子都拿着那五六天说事儿。逢人就是当年我姥犯病,我妈住她家了。可会道德绑架了。知道的,我妈就在她家住了五六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妈是她妈拉扯大的呢。” “那她大晚上跑你姐这儿找你姐干嘛?”徐白看不懂了。 辛星冷哼一声:“这不我妈没了吗。我看啊,多半把她那套,又拿出来道德绑架我姐了。你猜我刚才听她说什么?说她孙子后半年要上小学,报了个培训班。十几分钟的公交嫌挤嫌远,要让我姐腾一间房给他孙子。我都服了,我姐欠她的啊?再者说,幼升小,还得额外上补习班?这智商,可别上小学祸害小学老师们了。” 听辛星说完,徐白放下筷子把吃了一半的面留那儿。 “诶?哥,你干嘛去?” 徐白掸了掸衣袖:“有人碍眼,耽误我吃晚饭。”说罢,就径直走向了辛亚。 “辛亚。”徐白慢慢走过去。 拒绝了周明艳的辛亚正犯愁周明艳不要脸的纠缠,她侧身优先听徐白说话:“怎么了?” “你这房子不错。”徐白环视一周,“我身体刚好不久,正缺一个舒服地方休养。你方不方便,把你房子租给我一段时间。你自己的屋子我不用,给我把客房打扫出来就行。一个月两万。可以讲价。” 周明艳顿时惊呆了。她第一反应是,这么个两层旧楼,居然能租出去一个月三万的价格。第二反应就是,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是干什么的,出手这么阔绰。三万居然还留出讲价的余地。 辛亚开始也有些发懵,不过她现在也有些了解徐白了。 她配合着演戏:“行啊。有钱谁不挣?尤其租住的人还是你。指定能干干净净地住进来,再干干净净地搬出去。我租了。你什么时候要房,我明天就可以交钥匙。” 周明艳不悦地阻止道:“小亚,这可是你父母留下的房子。不好随便租给别人吧。让外人动你爸妈的住处,不孝啊。” 辛亚恨不得动手揍她。自己的利益落空,就说有的没的恶心别人。 “我爸妈不论在不在世,一定都会希望我过得开心,幸福。而且我爸妈热情好客,想必如果他们还活着,只会更热情的招待我的朋友。如果不是我爸妈那样的好心肠,周姨,你家那些亲戚朋友来明镇玩可没那么便宜的旅店住,你说是吧。” 周明艳被怼,有些词穷。 “既然你朋友要养身体,那他就先住。离我孙子上学还有几个月呢,我不急,不急。那个,时间不早了,我回家了。你们年轻人忙。” 听这话,心里十有八九还惦记她家房子呢。 辛亚被气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徐白一直在等辛亚发火,可周明艳走了也没见辛亚爆发。 “你脾气真好。这样都能忍。”徐白不赞成辛亚这样的处理方式。话不说明白,无赖就永远惦记着你。 “我那是脾气好,愿意忍吗?我是气的!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啊!怎么会有脸皮这么厚的人啊!”辛亚真的无法理解。 “喝点水吧。”徐白建议道。他不想看辛亚再生气了。 后半夜,睡得很浅的辛亚突然听到了什么东西翻倒的声响。辛亚从浅浅的梦中醒来,发现外面还有细碎的声音。怕徐白或者田甜遇见了什么不方便,她开了床头的台灯,拿着手机就走了出去。 一推开门,黑暗中,楼梯口那里有一个人影儿。 辛亚走过去一看:“辛星?” 辛星把刚点燃的烟掐灭:“姐,你醒了啊。对不起。吵着睨了。” 辛星往身后看了眼:“刚才摸黑出来的,没看清,不小心踩着你花盆了。” 这些都不重要。辛亚问说:“你怎么不睡觉?” “睡不着。一闭眼睛就是我妈,没法睡。姐,你当初,怎么熬过来的?” “就那么熬过来的呗。“辛亚低低地说,“人没了就是没了。我哭我闹,我就算捅破天我爸妈也不能活过来。我颓废,我过得近乎自虐。我被误解,被谩骂,被人故意曲解。但是总有那么一天,会突然想明白,人这一辈子太短暂。死去的人已逝,活着的人更要好好活。太阳依然会照常升起,照常落下。人这一辈子,本就短暂。” 辛星半天不说话,辛亚在他肩膀拍了拍:“早点睡。” 辛亚回卧室躺下后,辛星自己在楼梯口又待了很久。 腿都坐麻了,他扶着栏杆直起身,艰难地往房间走了好几步,才发现走廊的尽头有个人影。 辛星被吓得一时出不得声,浅眠的徐白慢慢从阴暗里走出:“你姐刚才说,她被误解,被谩骂,是什么意思?” 辛星略一回头。 走廊空荡幽深。 “先进来吧。”年轻的大男孩极力压低声音,眉间满是忧愁。 一番解释后,辛星沉重地说:“大概就是这样。我姐那天情绪确实不对。然后有人不喜欢她,率先开头主动找茬。其余的人不明就里,就真的以为我姐不孝。我姐那时候心情极度糟糕,听到了甚至无心解释。慢慢,就变后来这样了。” “我知道了。”徐白板着一张绝对严肃的脸,走出辛星居住的客房。 依照明镇这边的习俗,家里做完白事之后,要回请前来吊唁过家中逝者的宾客。 辛磊辛星父子俩一合计,这场宴席就设在家中宽敞的小院。 人来人往,更方便照料。 年代不同了,前来赴宴的人刚来的时候还拘着,在遇见熟人聊过几句后,众人渐渐放松起来,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 陈斯新闻讯前来的时候,院子里有一桌不知道刚聊了什么,突然全体爆笑出声。 意识到被人瞩目,又一个一个地低下些脑袋,压低笑声。 这和乐的气氛让陈斯新驻足于辛家门口。 他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不是说白事吗? “请问……”陈斯新进了院儿,来到最靠门口的那桌人面前。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辛亚三婶的名字,只得问道:“请问这是辛家吗?” “是呀是呀。”年长的老奶奶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是来吊唁的吧。往里走,辛家几个孩子,都在那屋呢。” “谢谢您。”陈斯新在众人的目光中,径自走向辛磊家主屋。 辛磊特意请了熟悉的厨师朋友,所以他可以腾出些精力来招待客人。辛星和辛亚负责传菜,倒也井然有序。 拨开半透明的蓝色仿水晶门帘,陈斯新和刚端着一盘炒菜的辛亚碰了个正着。 “你怎么来了?”辛亚傻傻的,呆呆的,盘子里的菜汁都快倾洒出来而不自知。 “听水天和宫瑞说起你家的事儿了。过来看看。”陈斯新站在那儿不太适应。 这才几日不见,他们之间就这么生疏了。 第 44 章 ——====== “先找个地方坐。”辛亚有些慌乱,“我得先把菜送出去。” 正说着,辛星也端着一大盘炒菜从厨房出来。一见陈斯新:“呦,斯新哥!你也来啦!” “嗯。”陈斯新本想说“节哀顺变”,但是一见辛星的精神头儿,愣是憋了回去。 辛亚有意避着陈斯新,辛星看得出来。虽然就见过那么一次,辛星却对陈斯新和徐白这两个人印象都很好。 他主动接待了陈斯新:“最近我姐帮着我和我爸忙里忙外,可累了。哥,你再等一会儿。一会儿没那么多菜要上了,我让厨房给你和二姐单独做几个菜,你俩坐下来慢慢聊。” 陈斯新吃过了才来,但是考虑到辛亚还没吃东西,他点头答应下来。 辛亚本来不太想直面陈斯新,可人家来了,就坐在那儿等你。不管不顾,不是待客之道。 “你自己能行吗?”辛亚找到辛星。 “我能行,没几个菜了。我多跑两趟。再说还有桂子他们呢。”桂子是辛星运输公司的朋友,人实诚腿勤快,是个可托付的人。 “那行,我带他出去转转。” “行。我让咱家那个厨子单独给你俩做几个菜,你俩转够了就回来吃饭。” 辛亚一皱眉头。辛星不提她差点忽略掉。 现在正是饭点儿,陈斯新一路赶来是不是也没吃饭呢? “我们不出去了。”辛亚更改了决定,“你屋借我用用。” “行。” 四菜一汤,辛亚吃得专心认真。 “谢谢你能来。”静默片刻,辛亚开口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 “我其实有点生气。你家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告诉我一声。”陈斯新已经吃过了,就挑着花生豆儿当饭后零食吃。 辛亚笑得很勉强:“我知道的时候人都蒙了,哪还有心情通知人。” “那后来呢?”陈斯新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水天都从明镇回月城了,我都不知道。” 陈斯新的语气,轻易突显了他心中的埋怨。 辛亚语气轻柔地说:“不然呢?满公司到处通知,我婶儿没了。不是我妈,不是我爸,是我一个婶儿。然后让人暗地怨恨,以为我就是想收份子钱?”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斯新将烟点燃,夹在手指间,“辛亚,我以为我和他们不一样。” “有多不一样?”辛亚反问地很快。 陈斯新目光微缩,他意识到这是一次很认真的试探。 “你想有多不一样?”陈斯新亦反问道。 辛亚微恼。 她真的很讨厌陈斯新这一点。 他很聪明。可他就是太聪明了。 他明知道,她想要问的是什么,可是他偏偏把问题抛回来。 在她鼓起勇气向他要个确定关系的时候,将这件她想让他先开口的事儿转变成她要做的事儿。 “并没有什么不一样。”辛亚心里非常难受。 她喜欢他,她相信他能感受到她的喜欢,但是他却不愿意主动开口表达他对她的喜欢。 “没什么不一样?”陈斯新的脸忽然染上薄怒。 辛亚几口把碗里的米饭吃完,嚼碎了咽下去。她收拾了自己的碗筷,垂着眼,连眼神都不愿分给陈斯新一个:“不论公司谁来我都会报以感激之情招待他,能有什么不一样?” 说完,辛亚往门外走去:“你慢慢吃,不着急。家里有事,我得出去帮忙了。” 陈斯新独自对着一桌每盘都只吃了几口的菜,心情复杂。 不仅仅只有她。 明明他也需要一个态度。 让人足够安心的态度。 陈斯新在明镇待了一天,辛亚除了饭点儿会特意陪他,别的也没什么额外的沟通。 他自己都说不清是失落更多一些,还是恼怒更多一些。 订了次日下午的票,陈斯新打算回月城继续上班了。 只是没想到,徐白和他的女朋友也专门赶来。更重要的是,次日,他见证了那样一件事。 也见证了辛亚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中午,辛家院里依然办着人来人往的流水席。 饭吃到一半,旁边那桌突然有个刺耳的声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瞧这丫头,还挺懂事的。婶子没了,忙前忙后的。是个讲情义的孩子。” “呵……” “周家嫂子,你笑什么啊?我哪里说错了吗?” “懂事?讲情义?” “呦,周家嫂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啊?” 周明艳四周看了一圈,她往前探了探头,神秘兮兮地跟同桌的这些来客说道:“那孩子,可没良心啦!她爸妈你知道怎么没的?” “呦,这还真不知道。我们几个跟辛家嫂子是老交情,对辛家大哥这边的亲戚,不了解啊。” “啧。我告诉你,她爸妈,车祸没的呦。死的老惨了!可你说这丫头,奇怪不?爹妈死于非命,葬礼上,笑呵呵的,那个没心没肺!殡仪馆,什么地方?居然还笑得出来。知道的人都说,她爸妈没了,她拿了一大笔赔偿金,后半辈子吃穿不愁,可不做梦都要笑醒了?你们觉得她可好,我们知道的,啧啧……她名声可臭了!” “真的?”面善的女人远远地打量一番正和来客说话的辛亚,她脸上的疑惑越来越重。眉间的褶子越来越重,甚至牵着太阳穴附近的老年斑都跟着动了动。 “我和她家多年的老邻居了。”同坐在席间的简双忽然开了口,“辛亚爸妈的葬礼,她确实从头笑到尾。没看出哪里悲伤了。” 起先周明艳一说,众人也只是将信将疑。但是年纪轻轻,穿的溜光水滑的简双这一开口,仿佛立即坐实了这件事。 “哎呀妈呀,那也太不要脸了。”一个口快的老大娘直接骂了出来,“有没有心啊?爹妈死了还能笑出来?还在葬礼上?我要是她家长辈我当场打断她腿!” “唉,方老姐姐,这是人家家事儿,咱们少议论。”同来的另一个老大娘劝说道。 “不行,我忍不了这口气。什么狼心狗肺的玩意儿,我看不惯这个。等着,我得教训教训这个没良心的。什么玩意儿啊!”老大娘高喊一声,“虎子!” “诶?”坐在陈斯新对面的一个虎头虎脑的大男孩激灵一下,“妈,什么事儿?” “那个,那个人儿看见没?给我叫来?” 虎子瞧了眼他并不认识的辛亚,他为难地说:“妈,你叫人家干什么啊?你认识人家啊。” “让你去就赶紧去!老娘老来得子,生了你这么个大儿子,大半条命差点搭进去。你不去还让老娘亲自去?”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虎子嘟嘟囔囔地不太情愿,“你一生气就拿这事儿说事儿,我愿意让我亲妈豁出命去啊。” “少嘟囔,快去!” “唉!” 虎子别别扭扭地,倒真把辛亚请来了。 辛亚来到这一桌附近,看到这一桌子人的脸色,就知道一定有不对劲儿的地方。 “几位阿姨。”辛亚浅浅地笑,“饭菜还可口吗?要是有吃不惯的,跟我说,我让师傅添个菜。” “菜是挺可口,但人看着碍眼啊。这多好的菜,都变得没味儿了。”方老太太一张嘴就带着刁难人的味儿。 辛亚快速扫了眼这些人打量自己的眼神儿,又看了眼同在这席的简双,洞悉事情原委的辛亚再度被那种熟悉的疲惫感包围。 这事儿,是不是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菜没味儿,但是酒还不错。”方老太太开了瓶白酒,拿了个没人用的多出来的杯子给辛亚倒了一满杯。 辛亚连忙推辞:“哎呦,大娘,我酒量微薄,可喝不了这么多啊。” “年轻人,哪有不会喝酒的?” “大娘,我真喝不了这么多。这个量,我估计得直接进医院了。” 许是方老大娘也觉得这一大杯白酒确实有些过分了,她把酒放在桌子上:“我们几个老太太千里迢迢赶过来,也算够意思了。那个腰间盘突出,那个有心脏病,那个风湿,这几个,身体也一堆毛病。年轻的时候,都跟你婶子在一个地方干过活儿,都是为了你家的事儿来的。好歹我们是长辈,这么困难还来捧你家的场,我觉得我们喝你小辈一杯酒还是喝得的。” 简双挑事儿暂且不提,眼前这位老大娘说得道理辛亚却无法不认同。 人家不远千里来捧场,于情于理,该有的答谢还是要有的。 辛亚端起那杯满的几近溢出的白酒:“这一整杯,我指定喝不了。不如这样,我尽力而为。谢谢各位长辈,念着年轻时候的情谊忍着病痛来悼念我婶子。” 她刚要开口喝,方老太太喝止了她:“等等!” “我家那边的规矩,可不是你这样的。你要是喝不了,就别这么抿一小口,简直糊弄人。”方老太太又从桌上拿了个玻璃杯,“往这里倒。你能喝多少,就往里倒多少。每敬我们一个人,就倒你能喝的量。” 辛亚苦笑一声。人都说入乡随俗,还真没见过当客人当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不过这毕竟是三婶的回礼宴,她忍了。 “行。”辛亚拿起满杯的酒杯,酌量往空杯里倒。 “诶?多倒点!张老姐姐可是我们这里面岁数最大的,你这点儿,太糊弄人了吧。” 辛亚忍了忍,再倒多了些。 敬过岁数最大的张老太,倒第二杯的时候,方老太太又说:“这个姐姐平时可不怎么出门,一听你婶子没了,连家都不管了。你就倒这点儿?” 正在此时,被人连忙叫来的辛星匆匆赶到:“呦,几位姨跟我姐喝着呢?唉,我姐那个酒量,跟她喝多没劲啊。跟我喝,不是我吹,几位姨,你们加起来都不一定能喝得过我。” “你小子别掺和!有没有点规矩了,没叫你呢!” 被方老太这么一呵斥,辛星一时有些搞不清状况。他怎么就没规矩了?这么大气性! 众人纷纷议论这突兀插曲的时候,前来跟辛亚道别的徐白、田甜还有陈斯新踏入这个小院,对这个场面感到莫名。 坐在临近门口的小年轻热心肠地对他们招了招手:“过来,来,这有空位。” 陈斯新想知道怎么回事儿,又觉得辛亚那边的气氛好像不是能去打扰的样子。他勾了勾手,示意徐白和田甜跟他一起去那个有空位的桌子。 陈斯新往那儿一坐,就指着全院的焦点处:“这什么情况啊?” “不知道啊。”二十出头左右年纪的大男孩满眼疑惑,“突然就喝起来了,不过好像气氛不太对。唉,观察观察吧。” “啊。”陈斯新和徐白、田甜互相对视一番,默契地决定先看看再说。 辛亚这边,又一杯酒入喉。脸已经开始发烫,胃已经开始翻腾。 可眼前的几位长辈还是不依不饶,尤其旁边这位方老太太,一会儿说谁来一趟不容易,一会儿说谁跟三婶交情深,一会儿说谁看着岁数不小,再一会儿说这次倒的没上一个多,做事不能厚此薄彼。 这一轮敬过来,一杯白酒居然喝下去大半,没比一整杯少喝多少。 最后就剩下三个人,一个是周明艳,还有一个是夹在简双和周明艳之间的一位阿姨。 略过周明艳,辛亚当着众人的面给中间那位阿姨敬过酒,喝光最后一滴酒就收了杯子:“酒我敬完了,各位阿姨慢慢吃。” 周明艳脸色变得很不好,方老太太急匆匆地责难道:“这不还有一个吗?” 虽说方老太太不认识周明艳,但辛亚这么做事,她看着是奇怪的。 “这个小姑娘看起来跟你同辈,你不敬酒不敬吧,你旁边那个可是你长辈吧。“ 辛亚晃了晃身子,在一旁却对发生的一切有心无力的辛星赶忙上前扶住辛亚:“姐!” 辛亚在辛星的搀扶下,冷冷地极其不屑地瞥了周明艳一眼:“长辈?她配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小辈蔑视到如此的程度,周明艳当即拉长了脸:“你胡说八道什么?” 简双幸灾乐祸地偷笑一声。看见辛亚被人呵斥,她心里可太舒服了。 “我胡说八道?”辛亚忍着逐渐加重的眩晕,“你家孙子,没生在帝王家,倒弄出一身王子病。掀女孩儿裙子,故意往人身上吐口水,上别人家吃西瓜一盘西瓜挨个咬个尖儿就不吃了,看见喜欢的就抢,抢不到手就毁掉。别人没直接揍你家孙子就不错了,耐着心来找你们这些家长,你可好,什么孩子太小,不懂事。不懂事能知道一遍一遍掀女孩儿裙子?知道什么玩具好玩?知道抢了别人的东西哈哈大笑?或许,孩子确实不懂事,但是更不懂事的是你这种大人!还坐不惯公交嫌挤?要住我家?要不要点脸啊!” 周明艳这些年哪被人这么驳过面子揭过底,她恼羞成怒道:“你闭嘴!你胡咧咧什么呢?” “我胡咧咧?我是不是胡咧咧你清楚!”辛亚借着上头的酒劲儿,畅快地倾吐她的不满,“当初我三婶的妈妈病了,就把我三婶送你家让你妈照顾了七八天。哎呦我的天啊,就跟我三婶从小到大都是被你家养大的似的,满世界的告诉,不知道我三婶家承了你家多大的恩呢。没错,是,你家当初救了我三婶家的大急,但是后来,我三婶也没亏待你吧。我三婶纵使有万般不好,但她记恩,她逢年过节,往你家送的年货比自己家备的都多。你妈妈没的时候,我三婶跟亲孩子似的跪了一宿。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家房子这些年谁住的最多。不是我,不是我三婶,就是你!你!你孙子!你儿子!你仗着对我三婶曾经有恩,仗着我三婶记恩,道德绑架我三婶,说没住过这么大房子,想住住。我三婶磨不过你,就让你们住了一天。你们可好,知足吗?之后三天两头提出来住。说孩子上学,看别人家孩子都有大房子住,他没有,不想让孩子受苦。” 辛亚不屑地指责周明艳:“他受了个屁的苦!就你们那个家庭,他居然连坐公交都嫌挤,他能受过什么苦?!不过是你儿子做生意赔了,没钱租车开了。再说,你跟我三婶的恩怨,和我辛亚有什么关系!你赖的着吗?这些年,你断断续续在我家住了多少天?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住我家的房,用我家的锅,连锅都不刷,菜叶子菜汤都干在锅里!花盆后面全是烟头。辛星不抽烟,我三叔从来不把烟头扔我家。你有羞耻心吗?就这样,我三婶没了以后大半夜跑我家来,说什么孩子幼升小,要报补习班,但是嫌坐公交挤,嫌远,想住我家,还白住。明明是你孙子虚荣,上我家住跟人家显摆,说我家房子是你家的。你孙子同学不信,笑话他,你就又打起我家主意,我说你要不要点脸啊,我欠你的啊!” 辛星都听傻了,这里面有一半是他知道的,有一半居然他也才知道。最主要的是,二姐居然发了这么大的火。从小到大,他从没看过二姐发这么大的火。 她得多生气啊! 辛星一遍遍给辛亚顺着后背:“姐,别生气了,气坏身子。” “气坏身子?”辛亚把辛星的手甩开,“还没看出来吗?咱们这群长辈,就是怕我不气坏身子。都嫌我身体太好了,想着法儿的灌我酒呢!这要是她们自己的孩子,她们舍得吗?我说长辈们,我倒是想问问了,晚辈今天第一次见各位吧。各位对我多大个仇怨啊,这么糟践我!” 方老太太被辛亚这番控诉震慑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被人误导,做了件大坏事啊。 “别发这么大火,消消气,人家毕竟是长辈。你这样歇斯底里的,不好吧。”安静的空隙,简双突然阴阳怪气的插话道。 简双一开口,徐白“腾”地站起。因为众人目光都集中在辛亚那边,所以他这样的动作倒不显突兀。只是田甜现在已经善于察知他的情绪,知道这是发怒的前兆,她连忙拉住徐白,怕徐白搅了今天的局。 而坐在位子上的陈斯新神情复杂,感想颇多。他以前总觉得,她宁和的外表下或许不那么平静。不过每个人都不是生来就完美的。正如过胖就减,过瘦就增。浅薄则读,自满则修。人想变得更好,并为此不懈的做出努力,没什么不对。 他也曾听过她深夜的倾诉,她压抑着告诉一个“睡着”的人,她父母因意外双双去世,她非常痛苦。 可直到今天,在这么严肃的时刻,他才知道,她所背负的,是多么沉重的过往。 那些让她痛苦的真正的来源。 是他不对,他应该更主动一点的。 他不该纠结的。 简双声音一起,将辛亚的怒火挑到这几年来的顶峰。 “诶?你不说话,我差点把你忘了。简双,今天我发这么大火,你心里乐坏了吧。”辛亚冷笑着,睨着简双说。 简双被那一眼看得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她服软。 “好好的宴席,变成现在这样,我哪能开心的起来啊?”简双略有得意的一笑,“不过,一说起乐坏了,我倒觉得你爸妈没了的时候你挺开心的。别人爸妈没了,恨不得哭得背过气儿去。你倒好,葬礼那天乐乐呵呵笑了个全场。可真孝顺啊!” 简双此话一出,众人皆哗然。 有人第一次听说,或瞠目结舌或满面不满。也有当年在场的人,略有犹疑却不知为何并未站出来发声。 辛亚眼泪含在眼眶,像忽然失去力气一般,颓然地晃了晃身。 辛星再度扶住辛亚:“姐,你没事吧。” “怎么?怎么不说话了?我说准了,你站不住理了吧。” 院内一度寂静无声。陈斯新只觉得身边有人一晃,就冲了出去。 “啪!” 不多时,简双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众人皆惊。 定睛一看,打人的居然是个俊俏的面白如玉的年轻人。 “你凭什么打我?”简双被这一巴掌打的懵了神,脸上火辣辣疼得厉害,才想起来呵斥人。 “凭你该打!”徐白虽然人长得年轻,颇具少年感,但他毕竟身高在那儿呢。 往那儿一站,脸一肃,很能唬人。 徐白侧眸,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辛亚一眼:“被人误会很舒服?被人欺负成这样,不知道解释?” 辛亚冷冷地扫视周围人一眼,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院子里的人都听得清楚。 “解释有什么用?今天在场的,里面有不少都是当初参加过我爸妈葬礼的人。我当年的解释,他们都听过啊。可说了这么久了,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我说句话吗?哪怕有一个人呢?”辛亚冷冷一笑,“简双,说起来我真得好好‘感谢’你呢!要不是你当年第一个挑事儿造谣,又在背后让他们怀疑我解释的话的真实性,今天还不至于闹成这样。当年你家看我家挣钱,也想做旅店生意,好多挣点钱给你们姐俩挣学费。但是你家拼拼凑凑就那么多钱,买不了太大的,太贵的。我爸妈早些年就有把旅店盘出去的打算,因为我外婆以前住星城边上,所以他们想岁数大了也搬到星城养老,毕竟星城气候确实比明镇好。听说你家想买,就比市场价还低了一万卖给你家。简双,那个年代的一万,能买多少东西你真不知道吗?你不但不记我家好,还圈着简安,让你妹妹也别跟我说话。” 辛亚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不那么生气:“简双,你一直怀疑我家旅店是不是哪里不好,才让给你家。说实话,没有,我家旅店年年盈利。当初有人听说我家旅店出让,比你家能给的钱多多了,可是最后我爸妈把店盘给了你家,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当初你爸你妈提着一皮包现金,上我家的门,跟我爸妈说他们只能凑出那么多。就这些,里面还包含你爸给你家亲戚跪地上求来的。” “不可能。”简双面色大变,“绝对不可能!” “以往我顾着你的面子,顾着你们一家的面子,从来不说。毕竟你爸妈人可比你好多了,就连你妹妹简安,都比你知道感恩。可我看今天这情况,简双,你传瞎话的时候想过我的面子,我的感受吗?” “最后,”辛亚心累地朝绝大数人的方向抬眼说道,“很抱歉,今天让大家不开心了,我也不想。当年的事儿,其实是这样的。我爸妈当初正常行驶,但是遇见有人酒驾超速,不幸出了车祸。我爸当场死亡,我妈送到医院抢救,等我见了她最后一面,她也没了。我妈断气的最后几分钟,她跟我说,她有一个愿望,最后一个愿望。她说,小亚啊,小时候你喜欢跳舞,跳的真好。可是家里来了个妈妈的朋友,知道你会跳舞,非让你跳一跳给她看,你怎么也不愿意,而且以后就都不跳了。你小时候还喜欢唱歌,跟着声乐老师学的有模有样,可一个饭局里,有个爷爷非让你给他唱一唱,你不肯唱,而且以后都不在人前唱歌了。妈妈知道,你喜欢唱歌,也喜欢跳舞,你把它们当成很重要的一部分。被人要求展示,你觉得你喜欢的东西被人轻视了。你觉得,你的喜好不是给无关紧要的人看着玩儿供他人娱乐的。你这种心情,妈妈都懂。可是,妈妈要死了啊。妈妈太担心你了。” 辛亚哽咽地说:“妈妈就希望,最后的最后,妈妈能看到你高高兴兴的。你这一辈子都高高兴兴的。我的女儿,明明非常优秀啊。小亚,妈妈最后一个愿望,你帮妈妈实现吧。妈妈走后,一定会有很多客人到妈妈的葬礼上来看妈妈。到时候,你开开心心的,笑着接待他们每一个人。让他们看看,我和你爸爸的女儿,我们把你养得多好啊。” “就是这样,你们看到了一个在爸妈葬礼上笑了全程的孩子。”辛亚的视线越发模糊,“这些年,我饱受指责,备受非议。当年我解释过,但是你们之中有人将信将疑。为什么,因为你们听了简双好似无心的话。知道我爸妈去世,我好像得到了一大笔补偿款。可你们但凡用正常人的思维好好想想,有几个孩子能因为疼自己爱自己的父母去世了而高兴的?嗯?更不必说醉驾的那混蛋本身还是个赌徒,家里破房子都破洞漏风,哪儿来的钱赔给我家?我就奇怪了,是,按照情理按照习俗,我确实不该在葬礼上笑。可是你们呢?我三婶葬礼的回礼宴,你们聊的不开心吗?我在厨房可都听见笑声了。你们骂我,嫌弃我。我寻思就算是遗产,遗嘱继承还优于法定继承呢?习俗不容人在葬礼上笑,但是我妈遗愿就是让我笑。我到底错哪儿了?!” 辛亚一声怒吼,众人皆哑然。尤其那位方老太太,因为自己被人轻易当枪使,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辛亚哑着嗓子说道:“我今天解释,是因为我太不高兴了。我不高兴很久了。而且,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解释这件事。如果下次,我还能从谁嘴里听人说起我在我爸妈葬礼上笑了,孩子不孝啊。” 辛亚展露出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不礼貌和不友好:“滚!” 辛亚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她略一回头。 辛磊站在主屋门口,老泪纵横地望着她。 辛亚陡然清醒,她晕晕乎乎地踉跄走向辛磊。徐白和辛星害怕她摔倒,一边站了一个,护着她到了辛磊面前。 辛亚像个做错了天大的事的孩子:“对不起,三叔。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三叔,三婶,对不起……” 说罢,强忍了半天的眼泪不住的涌出,眨眼间就泪流满面。 辛亚心里忽然生出极度的后悔和对自己深深的厌弃,她下意识就想逃离这个地方。 一个转身,就撞到了没有防备的徐白。 “嘶……”徐白捂着胳膊,辛亚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昨天徐白、田甜还有陈斯新他们三人都住在她家,如果徐白在这里,那么陈斯新…… 她放眼扫视,模糊中看到陈斯新的身影。只看清一瞬,视野就又被眼泪模糊了。 辛亚越发想逃。她推开挡路的徐白,径直往大门外面跑了出去。 完了,完蛋了! 她人生中最糟糕的一面,她自己都讨厌自己的一面,被看到了。 被他一点儿不落地看到了。 酒精加剧了辛□□绪的不稳定,她只有一个念头。 逃。 她要逃。 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越远越好。 “快!快去追你姐。”辛磊一看辛亚那个样子就知道要坏事儿,“告诉你姐,我和你妈从来不怨她,反而是咱家对不起她。小星,快把你姐带回来!” “哎!” 徐白本来也想跟出去,可他突然想起来他还有田甜。 几个大步走出去,抓着田甜的手:“走,追她去。” “嗯!”田甜乖巧地说。 临走之前,徐白看了眼呆滞的陈斯新。 以前他没谈过恋爱,也就罢了。现在有了田甜,很多事情他慢慢开始懂。陈斯新看辛亚的眼神,还有辛亚看陈斯新的眼神,显然不是普通同事之间会有的眼神。 昨夜,在辛亚家的二楼走廊,辛亚给他们三个发一次性洗漱用具的时候,他终于因此知道辛亚口中那个让她想辞职的人就是陈斯新。 “你还能干点什么?”充满鄙夷的语气,徐白忍不住嘲讽了一句才带着田甜追出去。 陈斯新愣在原地。 他开始反思自己有多蠢。 在那样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不断地从辛亚的话里提取重要的信息,也因为辛亚的情绪变化而震惊。 不过在思考之后,他认为辛亚这种变化完全可以理解,也完全可以接受。 他甚至已经在考虑,辛亚跟人吵完了以后要带她去什么样的地方,吃多么辣的饭菜。或者去什么样的地方,玩什么好玩的项目。 可他唯独没想到,在她明明看到他也在这里的时候,她居然毫不犹豫地跑开了。 像抛开他一般,独自跑开了。 陈斯新心情低沉,他拿了桌上的手机,后知后觉地也追了出去。 第 45 章 ——====== 他们找到追上辛亚的时候,辛亚状态已经很差了。眼泪花了素淡的底妆,跟她说话她口齿也远没刚才利落了。 “回家,我要回家。”头疼欲裂中,辛亚只揪着徐白一个人的衣服领子,“徐白,回家,我要回家。” 徐白目光深沉,做出许诺:“我带你回家。” 撞开陈斯新,他蹲下来揽住辛亚的腿弯和脖颈。他略一施力,再施力,再再施力…… “噗!”田甜猛然笑出声。 徐白抬头,幽怨地撒娇:“你笑话我。” “我没想这么不厚道的。”田甜顶着个憋过笑的大红脸,耐下性子蹲下来哄着徐白说,“你看,辛亚姐接下来显然需要人照顾。她喝了那么多酒,一定不舒服。三个人怎么也比一个人快,你还是跟辛星和陈……先生。” 田甜一时想不起陈斯新的名字,只能换了个说法:“你们先把辛亚姐送回去吧,让她好好睡一觉。咱们今天也先别走了,等她醒了再说。” “嗯。”徐白答应道。 最后,辛亚是被陈斯新背回到了辛亚自己家那个小二层。余下三人保驾护航,到了辛亚家之后,默默地围坐在辛亚床边,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辛星担心辛亚,可他也担心家里现在的场面。尤其是他爸,老实巴交一辈子,估计不一定能受的住接下来亲戚朋友可能向他发出的责难。 在辛亚床边溜达好几圈,看她不像一时半会儿能醒过来的样子。再一想,在座的都是二姐信得过的,能让二姐放心留宿家中的好友。辛星就说明原委,提出想先回自己家看看。 三人表示能够理解,并表示会照顾辛亚。 辛亚就这样,在三个人的守护下从中午睡到大晚上。 田甜在厨房准备了吃的,叫徐白和陈斯新下去吃。可徐白不愿意,他执拗地说他有责任看着辛亚,让陈斯新非常不舒服。 然而陈斯新又没有资格和立场说什么。 他和辛亚毕竟没有正式确认关系,而刚才那种情况下,明明自己也在,辛亚偏偏只拉住徐白向他求助。 所以他的感受,根本不重要。 对吧。 陈斯新后悔地想。 人是铁饭是钢。饶是作息颠倒的徐白,也耐不住长时间的饥饿。 田甜准备的又是火锅,没办法往楼上搬。 及至将近半夜,徐白瞥了同样不肯下楼的陈斯新一眼:“下去吃饭。” 陈斯新没动地方。 徐白一想到田甜做的饭若是没人捧场吃上几口,她又得不高兴很久。 “她喝了那么多久,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陈斯新肚子里其实叽里咕噜叫了有一两个小时了。 妥协般地叹了叹气,陈斯新脱下自己的衬衫外套,挂在了辛亚的床头。 他希望,如果她醒了,即便周边无人,至少也能知道他在。 徐白和陈斯新一走出这间屋子,辛亚的眼皮就动了动。 待听到他们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辛亚疲惫地睁开眼睛。 酒精的效用显然还没完全过去,稍微一动动就头昏眼花。辛亚颇费力气地慢慢坐起来:“啊……终于都走了。” 这一觉睡得真久。昏昏沉沉,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些因父母双亡而颓废的日子。 睡醒了,意识到那段往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可坐在她屋子里的人,却成为了她另一个让她伤心的逃不开的现实。 她打心眼里不愿意面对。 就假装还在睡觉,躺了许久。可一觉又一觉过去,他居然还在。 好在人的精力有限,总是要吃饭的。 不然,她还真不能保证,能一直装多久。 对着身后的那件男装外头出神一小会儿,辛亚拿出手机,摆弄几下。 不多时,辛亚家的餐厅。徐白手机的提示灯忽然闪了闪。 他拿起手机一看,将内容分享给身侧的田甜。 “开始着手准备吧。” 田甜偷眼看了看陈斯新:“好的老板!” 想来是工作上的事儿,陈斯新没太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对了。“徐白突然说道,”我记得辛亚最喜欢吃芒果味儿的甜品。田甜,你说,她睡了这么久,醒来会不会饿啊。” “一定会啊!不喝酒的话,隔了这么久都会饿,何况今天……”田甜叹息一声,“哦,对了!我今天出门逛了逛。我记得,后面那条街就有家便利店,二十四小时营业。你说,他们家能不能有辛亚姐喜欢吃的芒果味甜点啊。” 徐白十分认真地说:“他家没有,或许商店也能有吧。现在普通商店货也挺全的。” 陈斯新忽然撂下筷子。 “吃饱了?”徐白玩味地笑了笑。 “我出去一趟。”陈斯新急匆匆地就要出门,“不用等我。” 陈斯新一走,徐白就站了起来。 “你干嘛去?”田甜拉着他的胳膊。 徐白拿起手机:“你不都看到了吗?” 徐白往楼上看了一眼:“就她现在那个身体,你以为她还能剩多大劲儿?” “哦。”田甜松开手,“那你顺便告诉辛亚姐哦,我在厨房的锅里给她留了养胃的小米粥。她要是想吃了,记得下来吃。” 徐白笑容柔和,他揉了揉田甜的发顶:“我替她谢谢你。” “嘿嘿。”田甜名如其人,笑起来甜甜的。 “想一想想去哪儿。等辛亚稳定下来,咱们那个项目也完成了,我们出去玩几天吧。” “好诶!”田甜兴奋的模样,让徐白心里没那么不痛快了。他再度揉了揉田甜的发顶,才走上楼去。 明明那么好的人。 徐白认真地想。辛亚那样好的人,明明也该拥有让她安心的感情啊。 陈斯新拎着一大包各种风味甜食的时候,徐白和田甜还在不紧不慢地吃着火锅。 他心中有事,没什么胃口,就直接上了楼。 可他上了楼一看,辛亚的枕头还在,被子孤零零地团在一边,甚至他的衣服还挂在床头,辛亚人却不见了。 他急忙走进去,往卫生间里一看,人不在。 他匆匆跑到走廊,对着楼下就是一嗓子:“你俩看到辛亚了吗?她怎么没在卧室!” 楼下,属于田甜的女音传上来:“我俩一直在这儿吃饭呢,没看见姐姐出去。” 没看到?那人应该还在楼上。 陈斯新挨个房间走了个遍,最后发现辛亚卧室旁边那间总是锁着的门,居然能打开。 他推开门进去,直接映入眼帘的便是对面那张大床上面挂着的一张结婚照。 陈斯新几乎立即意识到,这间屋子曾是辛亚爸妈住过的屋子。 他轻轻地往里走着,发现这间屋子似乎还连着个阁楼。 陈斯新走向墙角的螺旋楼梯,探出头,大约九平米见方的平台上,辛亚坐在一个水泥石台上,盘着腿抬着头。 似乎在看星星。 陈斯新又喜又气。 害他担心她出了事情,原来是在这里发呆。 先回楼下把自己那件衬衫和刚出门买的那些甜点取来,陈斯新重新回到平台上。 在辛亚平静的目光下,陈斯新走到她身后,轻轻把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多少有些嗔怪的意味。 “上这儿来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突然找不到你,把我们急坏了。” 辛亚静静的看了他两眼,突然一笑:“坐吧。” 陈斯新这才看见,铺在水泥台上的薄毯下,就在辛亚脚边,水泥台下面的空隙,放着一箱啤酒。 “中午喝那么多?晚上还喝?”陈斯新气怒道。 “唉,你看看清楚。那哪儿是啤酒啊?这眼神儿。” 陈斯新蹲下来,扒开了那个满登登的箱子。 嗯。 绿色罐装汽水儿。 陈斯新从里面给自己拿了一罐,学了辛亚,也盘腿坐在水泥台上。 这次,语气轻了许多。 “不知道你家房顶还有这么个好地方。” “好吧。以为我爸妈在的时候,我家每年都在这上面种花种菜。有时候还在这上面烧烤呢?” 陈斯新吃惊地说:“这上面还让烧烤呢?” “以前没人管。后来说容易着火,不让了。” 几句话说起来,辛亚逻辑挺清晰的。 陈斯新不由问她:“你好点儿了?” 辛亚默了默:“嗯。” “人很清醒?”陈斯新不由出言确认。 “再清醒不过了。” “那我有话要说。”陈斯新握着汽水罐儿,一时居然有些紧张。 “刚好,我也有话要说。” “那,你先说?” 辛亚顿生一股气:“你先!” 陈斯新捏了捏汽水罐:“我先啊。” “嗯。” 陈斯新缓缓开口:“你知道,我前段时间回了段星城。” “你回星城了?” “我回了啊,我不告诉你我爸过生日,我得回去一趟吗?” “哦。差点忘了。你继续说。”辛亚拍了拍脑袋。她还跟人说自己清醒了呢,这个记性。 “嗯,回星城,顺便办了件大事。拉了点投资,和人做了桩买卖。比想象的麻烦很多,中间更是出了很多岔子。但是好在合伙人靠谱,我半路参与进去,倒也得了个好结果。” “你就是想跟我说这个?”辛亚从箱子里捞出一罐汽水。睡多了,没力气,拉不开。还是陈斯新给打开的。 “不是。事情办完了,我和盛景喝了顿酒。他知道我起早贪黑照顾了一个生病的女孩儿,但是没表白,他谴责我说我渣。” 辛亚终于展露一个轻松的笑容,她喝了一口汽水:“是挺渣。” “所以我从星城回来以后,是想跟她表白的。但是她在大群里发了张跟异性吃饭的照片,那里面的男人,可是老脸通红,对她含情脉脉啊。” “你胡说啊。什么老脸通红?他比你大不了几岁吧!”辛亚不知为何,被人误会反而想笑,“那张照片,明明只是他没看对镜头。再说,什么含情脉脉?他第一次见我,差点把我揍了,还含情脉脉。真有你的。” “他要揍你?那男人到底是谁?你们俩怎么回事儿?” 辛亚见陈斯新紧张的样子,便把事情原委跟陈斯新好好解释一番。 “尤其那个脸红,完全因为吃辣椒辣的。跟我没关系,别往我身上赖啊!” 陈斯新听完辛亚的解释,舒服不少。 “徐白的哥哥。还行吧。要是像你说的这样,嗯,行吧。”陈斯新接受了这个解释。 “但是其实我并不开心。陈斯新,我不开心。” 辛亚这没前没后的一句话,让陈斯新很困惑。 “你在说什么?” 辛亚指着前面,一米开外的地方。 “喏,你看。” 陈斯新看过去,那是这个小平台的围拦。铁质的,大概有一米多高。 “知道我三婶去世以后,我就立即赶了回来。那天三叔和星儿心情都不好,我心情也很不好。三婶那人虽然有时候说话刻薄,但是人心肠不坏。她要真是个坏人,就不会被周家那个赖了那么久了。所以我很伤心,我特别伤心。” “就在我本来就很伤心的时候,我趴在那个围栏上发呆。除了我家这么些事儿,还有别的让我不开心。你知道是什么事儿吗?” “什么?” 辛亚侧目,直直看进陈斯新的眼。 记得那天,温娇就坐在她身边,告诉她,陈斯新其实是个心思很细密的人。但是他囿于家事,对身边的很多事情都习惯性忽视了。温娇和陈斯新分手之后,陈斯新试图挽回过这段感情,但是由于对他已经太过失望,温娇没同意。 而陈斯新在那之后,被人介绍过许多各方面都特别优秀的人。温娇直言不讳地说,那里面很多人都比她这个没什么依靠的看起来要更适合陈斯新,但陈斯新却偏偏对她这个没什么依靠的上了心。 温娇还告诉她,之所以找机会想跟她聊聊就是想替陈斯新说句话,他那个人心思憋在心里,不容易体现在言辞。要看他行动,别看他说什么,他嘴欠。 而她这个前女友找上现女友也只是不想跟陈斯新有过多接触以免生出不必要的误会,但又希望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能过的好一点,别再错过了。 只得用自己能想到的办法,笨拙地试图促成一段美好的感情。 温娇弥补了她的遗憾,可自己呢? “到底什么事儿你倒是说啊!”陈斯新伸出手,在辛亚面前晃了两晃。 “温娇。”辛亚淡淡地说出这个名字,陈斯新放下手,沉默了。 陈斯新的反应,再次验证了温娇的话。 辛亚不再沉默:“所以我生气,我伤心,我不开心!” 那个女孩儿形容着那段逝去的感情,镇静地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眼前这个男人真的在一次次的验证他前女友说的话。 “这个男人聪慧内敛,心思澄明,待关系亲密的亲友极好。既长得貌美如花,又擅长赚钱养家。但就是在关键的时候,容易伪装自己,容易退缩。让!人!生!气!” 回明镇的那天晚上,她就站在围拦那里发呆,不断想着温娇说过的这些话。 期间楼下的一对老夫妻外放着一部十几年前的情感大戏,放现在看来剧情非常狗血。里面的男女主人公因为另一个女人争吵的摔盘子摔碗儿。 听着那部电视剧,那时候的自己悲哀的想。 看。谁说前女友就得是个对前段感情念念不忘的执迷不悟的模样。 她喜欢的那个人的前女友,温婉大方,知书达理。长得很美,笑起来颊边露出一个酒窝,让她同样作为女性都心生喜欢。 她喜欢的那个人的前女友,从小被宠爱,不缺吃穿不缺关爱,明确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敢付出敢放弃。不但下得厨房,还上得厅堂。 她喜欢的那个人的前女友,是她都想成为的那种人。 她连跟她撕一撕的机会都没有。 那样的一个前女友,让自己都开始怀疑,陈斯新之所以迟迟不肯对她表白,是不是就是对她没那么喜欢。 “辛亚。”陈斯新似乎想清楚了,他直面辛亚的眼睛,“关于温娇,你心里有芥蒂很正常。她很好,她真的很好,是我把她错过了。但是那并不代表着,我和她还有什么感情上的关联。我是指男女之间。我和她,怎么说?就像小时候一个非常美好的愿望,长大以后发现实现不了了,但是那个愿望依然是美好的。但就是实现不了了,也不会去尝试实现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她是很好,但是你同样很好。而她很好和你很好这是两件事。”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说什么?我都不确定你的心意,我就跑来跟你说,‘诶!辛亚,来你过来,我给你讲讲,我有个前女友,人可好了。’” “你不要强词夺理。”辛亚哭笑不得,“我不是这个意思。” “辛亚,我现在大概也能猜到你在顾虑什么了。其实,你的顾虑也是我的顾虑。你得知道,就算是现在,同时认识我和温娇的熟人都会不避讳地在我俩面前提起我俩以前的事儿,还会试探,问我俩会不会复合。辛亚,其实我很怕,怕你不可避免地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怕你不开心,怕你哪天受不了会头也不回的离开。” 陈斯新眸中闪着光。他想说,辛亚,有些人,能够喜欢上一个人并不容易。 尤其在他以前已经非常喜欢过一个人的情况下。 可是这句话他不敢说出来,他觉得这对辛亚不公平。 他的过往,明明是他的事儿。 明明她要下决定跟他在一起,也要战胜对他心意的担忧。 他早就该想清楚的。 可当他看到那个总是妆容得体,进退相宜的辛亚泪流满面地脆弱地跑开,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过失。 正如他所想,他喜欢的人确实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坚强的。 她也有脆弱的一面。 但正因为他的犹疑,因为他自以为是的保护,却很可能让她变得更脆弱了。 “我还是生气。”辛亚一口气儿喝了几大口饮料,仿佛那能给她壮胆,“我生病,你甚至可以日夜不休地尽力照顾我,我却等不到你一个态度。陈斯新,你还记得,你刚才上来的时候跟我说的什么吗?” 陈斯新一愣:“说的什么?” 辛亚摸了摸嘴角,重复了陈斯新说过的话。 “上这儿来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突然找不到你,把我们急坏了。” “对,我说的。”陈斯新点头。 没察觉到哪里不对的陈斯新轻易地承认了。 辛亚越发的气:“温娇一点儿都没说错,你就是气人。” “啧,你又说什么呢?怎么这也能扯到温娇?”陈斯新不免疑惑地问道。 辛亚不满地指出重点,她指着脚底下那箱饮料:“这一整箱,徐白帮我扛上来的。” “徐白?哦,所以呢?”陈斯新还是没懂。 “所以突然找不到我,徐白怎么可能急坏了?你口里的‘我们’,是谁?” 陈斯新想通之后,忽然扶额笑了:“难怪……哈哈哈。” “你怎么还笑了?”辛亚嘟着嘴说。 “很久之前,我还是学生的时候,就跟着我家公司的老人儿东奔西走,学怎么做生意了。那些老人儿,很早就告诫过我,跟女人说话,尤其是自己喜欢的女人说话,要格外注意。他们说每一个女人都是福尔摩斯,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眼可能都要成为呈堂证供。几位老前辈果然没有蒙我。” 辛亚哑然。 好,好像是这样。 “辛亚,我喜欢你。”下一秒,陈斯新忽然说道。 一直期待的话就这样在意外的地方被说出,辛亚微愣,她居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喜欢你,所以偶尔我也会做出些没那么成熟的事情。比如刚才那个‘我们’。别看我做生意做的还不错,但是感情方面,其实我很糟糕。”陈斯新的手指死死扣着饮料罐,他无法预料辛亚接下来的反应。 手心居然已经开始冒出汗来,他怎么这么紧张? “那温娇呢。”半晌,辛亚轻轻的,极为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都要结婚了,辛亚。”陈斯新无奈地说。 “那她要不结了呢?” 陈斯新终于了解到辛亚对他们之间这份感情的不确定从何而来。 “你还记不记得,你出院回家之后,我回星城的前一天。在你家,我睡着之前,说过一句话。” 辛亚仔细回想过后,好像是有这么一句话。 他揉着她头发时候说的。 “我当时说,别闹,不喜欢你谁成天过来啊。”陈斯新委屈巴巴地说,“你真的一个字儿都没听到啊。” 辛亚红了脸:“能听到什么?你声音越来越小,‘别闹’我都没听到。” “当时怕你拒绝,没好意思大声说。”陈斯新目光飘忽,不敢去看辛亚的反应。 “咳,现在,还介意温娇吗?”陈斯新偷着,看了辛亚两眼。 “介意啊!”辛亚气势汹汹地想站起来,可起身急了,头有点迷糊。 她退儿求其次,单腿跪着,心里给自己鼓劲儿,大着胆子把陈斯新的眼镜摘了下来。 她先把那副眼镜给自己戴上,然后往下拽了拽让眼镜既能在她耳朵上挂着,但是她看东西还不用通过他的镜片。 “温娇跟我说,你们其实很早就认识了,但是你根本没记住她。后来有一次聚会,你眼镜不小心掉地上了,她一脚踩上去,你才注意到了她。然后你就对人家二见钟情了,再没换过眼镜。你家那么有钱,你右眼眼镜片都花掉了你都不舍得换!” “哎呀,温娇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啊。”陈斯新头疼地说,“年轻的时候,就傻。不过我眼镜早换了,好几副了。还记不记得,刚到月城的时候,在齐雾月那儿,你追出来找钱,我当时就是要去换眼镜。丢的那副都不是当初那一副了。早就没了。再说,当初盛景因为我戴了一副花了的眼镜满世界溜达,成天见着我就说我以后要瞎。因为这事儿,我忌讳很久呢,我哪可能还留着。” 辛亚抿抿唇。她介意的并不是一副眼镜,而是一段深厚的学生年代的感情。她只是害怕,她终究抵不过那份感情。 见辛亚又在想什么,陈斯新把汽水罐放到身侧。 他略一咬牙厚着脸皮就把辛亚揽着抱起来,让辛亚正对着他,腿正好搭在他腿上。 “问完了吗?问完了该我了。” 辛亚不适应地扶着陈斯新的肩膀:“你,你……耍流氓啊,我要下去。” “话没说完别想回去。”陈斯新牢牢圈着辛亚的腰:“说起温娇,我也有话想问。” “你,你想问什么?”辛亚逃又逃不开,她别扭地在他肩膀捶了一下。 “那天你和温娇在帐篷里说的话,我听到了。”陈斯新淡淡地说。 辛亚如同被炸了一个大雷:“你听到了?你都听到了?” “所以说啊,不论男女,分手了最好就离前任远一点。前任也是,不论好心坏心,也离现任和现任的伴侣远一点。不然啊,总要坏事。” “别打岔,你听到什么了?” “没听全。”陈斯新偏着头,痞气地说,“中途好奇去听了会儿,听了一会儿被气走了。就听了几句。” “你到底听到什么了?”辛亚不知为何,就有些心虚。 陈斯新摆着一张方块脸,不满意地说道:“听我前任说对我失望。听我想追求成现任的女孩儿跟我撇清关系,说我跟她没关系。真有关系,也只是普通同事关系。” 辛亚低声嘟囔:“那时候就是普通同事啊。” “辛亚,你能不能拍拍良心。”陈斯新委屈地说,“普通同事没日没夜地照顾你直到出院?同事会因为跟你告白的事儿犯愁?普通同事因为别人说了不尊重你的话,试图为你出头,然后被人报复被人揍?” “你什么时候被人揍了?”辛亚困惑不已。 陈斯新低声叹气:“本来不想告诉你。但现在你是我女朋友了,我得寻求一下我女朋友的安慰。” “谁,谁答应你做你女朋友了?”辛亚赧然道。 “不答应?”陈斯新把脸埋在辛亚脖颈中,“不答应我现在就让徐白他们俩上来。当着他俩的面来一套亲亲抱抱举高高你信不信?” “你,你这个流氓的行径,跟谁学的啊。”辛亚无奈地说。 “自学成才,怎么了?” 这叫一个理不直气也壮啊…… 辛亚更关注陈斯新挨揍的事情,就没在这个事情上过多纠缠。 “跟我说说,挨揍,怎么回事儿?” “小爷忽然又不想说了。” “说说。” “不说。” 辛亚稍稍往后一些,她捏了捏陈斯新的脸:“说说。” “真想听?”陈斯新低低地问。 “嗯,想听。” “那你再捏捏那面儿。” 辛亚哭笑不得,被捏脸还上瘾了? 辛亚听话地又捏了捏陈斯新的右脸:“捏了,这回说吧。” “嗯,大概就是有个品德败坏的人说了正常人不爱听的话,提到你了。我呢,人比较怂,不乐意得罪那个人,也不愿意当众争吵让难听的话污染更多人的耳朵,就偷摸找到那人追求的妹子那儿,告了一状,想让妹子治他。但是没想到妹子是个狠妹子,比我手段硬多了,那个人差点丢了工作。不过那个人好像以为自己已经被开除了,就把怨气儿撒我身上了。趁我落单,把我拉到监控死角来了几下。还好有人路过,问题不大。” “揍你哪儿了?” 陈斯新耍赖一般搂住辛亚:“没事儿了。连皮儿都没擦破,早就不疼了。” “问你呢,揍你哪儿了?”辛亚坚持说。 陈斯新无奈,只能直起身来。 两个人初次面对面距离这么近还是第一次,谁都不太适应。 陈斯新用食指指腹点了点右脸颧骨:“咳,第一下在这儿。” 辛亚摸了摸那个位置,很是心疼。 “没事儿。”陈斯新大大咧咧地试图开解辛亚,“就第一下疼,估计卯着劲儿来的。后面那几下都不怎么样,中看不中用的家伙而已。” 辛亚严肃地问道:“到底是谁?这个人我一定认识,就是厂里的人。” “唉,别问了。他本来就说几句闲话,不至于被开除。但他把我打了,被人碰个正着。现在已经不在厂里了。人生路人,不要再纠结了。” 辛亚摸着陈斯新颧骨那里,忽然皱着眉笑了:“差点忘了自己干什么的了。我就干这个的,公司人事流动我最熟悉了。这两个月一共就走那么几个,太好排查了。” 陈斯新欲言又止一番。 “我突然感觉,我以后可能没秘密了。我女朋友也太聪明了!” 陈斯新故作夸张的语气把辛亚逗笑了,她咬着唇又在他肩膀捶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陈斯新很久很久没这样开心了。 他紧紧抱着辛亚,抱紧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叮咚咚……”突然间,角落里传来一个异样的声音。 陈斯新叹着气,抱着臂,愁容满面地抬眼看着这个听到声音就“腾”地一下飞速挣脱了他,光着脚也要离他两米远,还没抱热乎的女朋友。 “那就一鸽子啊 。”陈斯新指着罪魁祸首消失的方向,极其无奈地感慨道,“跟我谈恋爱又不犯法,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辛亚尴尬地两只胳膊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她苦着脸说:“我也不知道啊。就,条件反射了啊。” 陈斯新低了低头,又气又想笑。 他再抬眼时,眸中的笑意毫不遮掩地溢出来。 “过来,地上凉。”陈斯新伸出手去。 辛亚看了看他的手,然后看了看地上那双自己的拖鞋。 辛亚非常痛快地选择了拖鞋。 陈斯新更气了,可脸上的笑意也更重了。 他真的好奇辛亚的脑回路,可他更奇怪自己的。 明明确实有点气,但是那种高兴的心情却总是更高一筹,怎么也压制不住。 把趁夜买的那袋甜品拎上来,放在水泥台上摆开。 辛亚探了探头,自己就爬上水泥台凑了过来。 陈斯新看着辛亚乖巧等在那里的样子,心疼了自己几秒。 自己担心的话,居然还不如几块甜食更为有效。 “这个看着很不错啊,你什么时候买的?” “刚才去楼下买的。你不是睡了一下午,一定饿了吧。” 辛亚重重点头。 她刚才不吃东西,一是有话想跟陈斯新说,才拜托徐白帮了忙,腾出不受打扰的空间出来。 二是她今天酒喝太多了,饿虽饿,可胃太不舒服了。 但是这几块甜食的出现,直接勾出了她的食欲。 胃里空空的辛亚挑了一块最想吃的,拿起小叉子就切了一大块下来。 陈斯新趁机绕到辛亚身边,揽着她并肩坐着。 辛亚有些僵硬。 “你怎么过来了。” 陈斯新把脸搭在辛亚肩头:“感觉我的女朋友还不太适应我这个男朋友的存在,过来刷一刷存在感。“ 辛亚面无表情的嚼着绵软的甜点。 还用刷吗? 他存在感还不强? 现在他坐在她附近她都紧张,不如说确定关系以后比之前更紧张了。 根本不用刷存在感啊。 辛亚略一侧头,接触到陈斯新直白的视线时候连忙把头转回去。 “不用,不用刷存在感。我没不适应,我挺适应的。” 陈斯新差点笑出声来。 塑料叉子都戳手指头上了,还挺适应的? 陈斯新坐直了,想了一会儿他来到辛亚正后方,从后面抱住了她。 辛亚紧张地有些结巴:“你,怎么,又……” “不是说挺适应的?”陈斯新故意调侃她。 辛亚无言。现在说不适应也太打脸了。 “唉……” 从身后传来深深的叹息。 “辛亚,赶快习惯。”陈斯新轻轻在辛亚侧脸啄了一下,“我可不想以后抱着我女朋友,跟抱炸弹似的。” 这句玩笑话果真放松了辛亚的心情,辛亚端着甜品,笑了有一会儿,她尝试着往后靠在陈斯新的怀里。 察觉到辛亚的改变,陈斯新垂眼。他略弯了弯腰,在她脸侧蹭了蹭。 这还差不多。 宁谧的夏天,两个都不太勇敢的人,终于勇敢地走到了一起。 第 46 章 ——====== 一年后。 秋日的星城枫叶渐红。 徐白的私人别墅,田甜下楼相送。 辛亚暂立于门口的台阶上:“别送了,我又不是第一次来。” 田甜摸了摸鼻子:“咳,我和徐白都怕你像上次那样,走着走着就找错了路。” “哈哈哈,现在不会了。”辛亚赧然一笑,“现在,我特意记过路标,轻易不会迷路了。” 辛亚略一转身。宽敞的院落沿路种着高大的梧桐。再往两侧延伸,枫叶透着热情的红色,十分讨人喜欢。 “不管来多少次都会感慨,这院里的枫叶真漂亮。”辛亚踮脚眺望,舍不得这满园盛景。 田甜笑说:“那就常来。徐白那个臭脾气,也就你能治的住了。” 田甜的话真诚恳切,一如往常。无妒无嫉,无波无澜,当真对她无所避讳。 辛亚突然想起一年前,徐白和田甜远赴明镇的时候,他们三个之间的一段对话。 当时徐白拿着一份简介的文件,放在她面前。 辛亚翻了翻,不禁询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下半年最重要的工作。你看看,愿不愿意参加进来。” 辛亚拿着文件夹晃了晃:“徐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白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不会以为我大老远赶过来就为了参加你一个亲戚的葬礼?这是邀请,也是信任。你不说你要离开景森?我猜你八成还没想好去哪儿。与其去别人那儿,还不如去我那儿。在我那儿,待遇你放心,工作环境也相对自由,不过与其相对应的是偶尔的高强度工作。最后面这一项,是我也避免不了的。” “徐白。”辛亚再度翻看了那份资料,“我现在同时以你助理和你朋友这两个身份来表达我的意愿。徐白,我不能去你那儿。” “为什么?”徐白不解地问,“我那儿哪不好吗?如果是工作环境,你不用担心。田甜会带你适应,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不是,徐白,你听我说完。”辛亚看进徐白的眼睛,“我虽然有一些功底,这几个月你也没少指导我,但我毕竟不是专业出身。我的天赋和我的能力就摆在那儿,在你这里工作,我甚至已经能看到我能够到的天花板了。而那块板对我来讲是天花板,可对你的需要来讲,那也只是比合格线稍微高一点点的高度。徐白,我不能耽误你的工作。依照你的天赋,你的能力,你该有更好的发展。我在你的团队,会毫无帮助,甚至会因为要分心带我而耽误进度。当然,即便是这样,你也愿意,不然我今天不会看到手里这份东西。但是徐白,我不能,我就是不能,你能明白吗?” 徐白听完,深重地呼吸好几次,才踢了脚沙发边儿,气呼呼地走了。 看来是懂了。 辛亚望着那道置气而去的背影,说不清心里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辛亚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那个脾气。我去劝劝他,你不要生气。” 年轻的女孩儿急忙帮徐白辩白。 辛亚终于决心开口问出埋在心中有一段时间的迷惑:“田甜,我有个事情一直想问你。可能对你会有些冒犯,但是我觉得这个事情很重要,我必须跟你确认。” “什么事儿,辛亚姐你说。” “徐白为我着想,替我出头,你,不介意吗?” 田甜似乎没想到辛亚问的是这个问题,年轻的女孩儿站直了身体。她双手扣在一起,腼腆地说:“其实有时候介意。但是我了解他。我刚毕业就加入他的团队了,他什么样子我早就清楚。他真的喜欢你,但那种喜欢不是男女朋友之间的喜欢,他跟我说得很清楚。我相信他的人品,我也相信你,辛亚姐。你给他当助理之后,我们整个远程团队在另一个城市都感受到了徐白的变化,他后来跟我们沟通的时候,人好说话多了。不如说,我还挺感激你的。” “感激我?”辛亚摸不着头脑,“这打哪儿论的啊!” “你不知道。”田甜谈起被徐白折磨过的往事一脸激动地说,“以前我们谁要是忙中出错,哪怕弄错一个小细节,徐白能特地打电话过来把人骂到地缝里去。我们组,一个大老爷们儿都被骂哭过。因为这个,我才迟迟不敢跟他表白。我怕表白不成,他骂我。” “怎么会?”辛亚哭笑不得地说,“他那个人对女孩子还是挺温柔的。” “我不知道啊!”田甜皱着眉,双手做祈祷状,表情十分有趣,“我以为他只知道工作呢。不过有一天,他突然问我,我平时负责给组里的其他人订饭,是不是挺辛苦的。我很奇怪他怎么突然问我这件事。他说,他的新助理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多麻烦的人,他说替人准备饭好像是个特别容易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辛亚姐,那天我可太开心了。以前除了工作,他从来不跟我们多说别的。我偶尔想跟他说说别的,他都会直接发来提醒,让我少聊工作以外的事儿。可是那天他听我说了一个多小时诶。就生活中的琐事儿。我太开心了!所以,辛亚姐,因为你来了我才有机会跟徐白接触,没有你就没有我俩的现在吧。我不吃醋的。” 辛亚扶额,她继续说:“其实我这么问你是因为昨天,我给徐白安排房间。门口有只虫子,徐白吓得抱着我不松手。我看你脸色不好,怕你误会,才特意来问问你。主要想跟你解释,我对徐白没想法,徐白对我也没有。要有我俩早在一起了。他就是单纯怕虫子怕得厉害。” 田甜忽然笑开了:“好了辛亚姐,别说了。你误会了。徐白怕虫子和怕虫子的缘由他都告诉过我了。我昨天脸色不好是真的。不过不是因为误会,或者介意徐白抱你了。” 田甜无奈地叹息:“辛亚姐,其实我也特别特别特别怕虫子。我当时脸色不好,只是因为知道那里有虫子,而且徐白忽然喊那么大声真的把我吓着了。不如说,如果当时我也在你身后,我会和徐白一起抱住你的。” 辛亚差点因为这个小姑娘当场笑得背过气去。 如今,一年过去了,小姑娘依然是那个纯真清明的模样。 而她,却不是那个心境宁和的辛亚了。 “辛亚姐?”见辛亚愣神过久,田甜不禁出言问道。 “啊,想起一些事情,愣神了居然。”辛亚尴尬地说。 “没事没事。对了,辛亚姐,你真的不用司机送啊,很方便哒。” “不用不用。这边风景很好,我今天没什么事儿,想自己走走。” “好吧。” 辛亚刚要抬步离开。 “辛亚姐!” “嗯?”辛亚略一回头,“还有事?” 田甜犹疑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咱们下一个项目,合作方,有陈斯新。” 辛亚怔在原地。 他呀。 田甜见辛亚的反应,小心翼翼地发问:“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和他分开。我看着,他对你挺上心的啊。” 辛亚浅浅一笑:“田甜,他很好,是我不好。” 辛亚眼底毫无笑意。 被人提起陈斯新,辛亚心情变得很糟糕。她特意绕了远路在这片风景秀美的别墅区走了很久,才打了车回了她在星城的家。 脚都快走肿了,她简单泡了热水,正打算休息。 杨北的电话直接将昏昏欲睡的她叫醒。 “喂?” “嗯。”辛亚翻了个身,打算舒舒服服睡一觉。 “你在哪儿呢?我接你去啊!”电话那边,杨北兴奋地说。 “接我?你接我干嘛?” “我的妈呀,亚亚,你不会忘了吧。今天毛毛生日,你礼物准备了吗?” “哎呦妈呀!”辛亚猛地坐起来,“毛毛生日!我给忘了。” “唉,就知道你八成忘了。我正往你家开呢!你在不在家?在家我就直接过去了。多带点钱,我陪你去挑礼物。” “嗯嗯嗯!” 辛亚连忙打开衣柜,开始挑选合适的衣服。 等她收拾一番,终于可以下楼的时候,杨北也已经开到了楼下。 自打她搬到星城,不久杨北携妻子高阳也来了星城。 也应了树挪死人挪活那句话,这对儿勤勤恳恳吃苦耐劳的夫妻到星城来之后生意越做越好,很快就在星城买了房站稳脚跟。 拉开后边的车门,杨北吆喝一声:“坐前面来。” “高阳没来啊?” “她不喜欢这种场合,没来。” 辛亚关掉车门,来到副驾,坐到了前面。 “去哪儿?中心还是百货?”杨北一踩油门,开口问道。 “去东城吧,毛毛那孩子喜欢的东□□特,不能去普通的商场。” 特意去了趟东城,到毛毛家的时候众人已经玩起来了。 院子里有专门的厨师烹制着各类食物,泳池边儿有几人围坐在一起猜拳拼酒。进了主楼,不知从哪传来的K歌的声音魔音绕梁,再往里走,毛毛和几个年轻人坐在麻将桌边打麻将。 “小寿星,生日快乐哦!”辛亚和杨北一起走过去。 毛毛一推牌:“胡了!” 满脸喜悦的毛毛把牌让给身边一个旁观的男孩儿,才站起来抱了抱辛亚:“辛亚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辛亚淡淡地笑,“哎呦,毛毛越来越漂亮了。我看,今天这个眼影不是自己化的吧,自己化的可没这么均匀。” 刚满十八周岁的余毛毛还未脱稚气:“小亚姐,你怎么上了就揭我的底啊!” “我不是揭你的底,我是羡慕你。想化什么样的妆都不用自己动手。”辛亚把礼物推出去,“喏,特意给你选的,生日快乐哟!” 余毛毛当场拆开,一看,是件保存完好的蝴蝶标本。 “辛亚姐我太爱你了!”余毛毛这次使劲搂着辛亚抱了半天。 她终于肯松手的时候,站在那里抱着臂,嫌弃地指了指在一旁的杨北:“辛亚姐,我说你怎么总跟这个长得吓人的家伙在一起啊。我每次看你俩站一快都想报警,总觉得他想对你干点啥。” 杨北捂了一半的脸,他无奈地说:“毛毛小姐,我这长相爹妈给的。丑的纯天然。我也没办法啊。我要能选,我就选张帅到没朋友的脸。让天地失色,唯我独帅!” 余毛毛果然被逗笑了:“行了行了,知道你人丑,但是个好人。我爸在书房喝茶呢,你们上去吧。他今天心情不错,有什么事儿你们可以尝试跟他说说。” “好,谢谢毛毛小姐通风报信儿。”杨北刚把手拿下来,余毛毛连忙挥手让他快走。 “那什么,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但你这个长相我看着确实害怕。赶紧走,上楼,我怕晚上做噩梦。” 辛亚笑着让杨北赶紧上去跟余毛毛他爸谈生意,而她自己已经达成了这次前来的目的,给杨北和余家牵了线儿,便在余家别墅已经开放给来客游玩的区域四处游走,寻着相对安静的休息地。 最后,辛亚找的地方是个摆了几大长条桌子美食的地方。 挑了一大盘看上去喜欢吃的,辛亚跑到余家院子角落里里非常不起眼的几排椅子那儿,选了最里面的一张椅子坐下。给杨北发短信报了自己的位置,她开始一样一样地吃。 嗯,蔓越莓的果干配着手工巧克力,风味极佳。这个甜品回去可以自己试着做做。 这个甜点,入口即化,除了梅子的独特口感比较突出,那股点睛的甘甜到底因为加了什么? 辛亚正专心于手里这点吃的,突然间,一个声音远远响起。 “小亚姐!” 辛亚闻声抬头。居然是许久不见的赵六合。 “小赵?”辛亚惊喜地说。 赵六合几个大步向她走来:“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啊,小亚姐。” “你也是啊。”辛亚瞧了瞧西装革履的赵六合,“你怎么会在这儿啊?你不是回老家了吗?” “唉,别提了。我老家,没什么支柱型产业。以我大学学的专业还有毕业之后干的工作,回老家根本找不到对口的工作。我在老家给人家卖了几个月的货,连我老爸都看不下去了。就把我带到我星城来,跟着我家一个开小食品加工厂的亲戚,挣点小钱儿。嘿嘿,姐,你呢?你跟余家……” “不熟。”辛亚解释说,“我一个朋友,做肉食生意的。想进入余家旗下的市场,趁他家独生女儿过生日,过来探探路。” 赵六合这样一听,都差不多。 “那小亚姐,我先进去了,咱俩一会儿聊。” 辛亚点头:“嗯,一会儿见。” 赵六合的出现,让辛亚想起许多往事。嘴里的点心忽然就不香甜了,她把精致的餐碟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不知她发呆了有多久,余家大门口,忽然停了一辆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车。 车上下来一个人,让辛亚呼吸都乱掉。 陈斯新。 看起来比以前严肃很多。 头发短了,腰板却比以前直了,好像更不好接近了。 辛亚下意识就想离开。 陈斯新无视所有人的目光,径直走进了主楼,辛亚慌乱地拎着自己的手包。 逃,还是只想逃。 可天不遂人愿。 眼看她都快走出余家大门了,刚关了后备箱门,拎着满手礼物的盛景看到她以后狠狠一怔。 “辛亚?” 辛亚艰难地咧了咧嘴角:“盛总。” 盛景玩味的一笑:“你也来了啊。” “啊。” 盛景挑挑眉,一副想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欠揍模样。明明余家的侍者就守在门口,伸出手去接,可他偏偏拒绝了,只叫了辛亚。 “哎呦,你说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也拎不动,正好你在,快过来,帮我个忙。” “盛总,那个,我其实已经要走了。” 盛景心想,要是陈斯新知道他就这么把辛亚放走了,非得当场跟他翻脸。 “辛亚,好歹我也当了你那么长时间的老板。帮我这个老熟人点忙,很麻烦你吗?” 辛亚也觉得说不过去,她沉默地走到盛景身边,接过盛景左手的那堆礼盒,乖乖等在一旁。 见辛亚这样,盛景估摸当初和陈斯新分手辛亚恐怕也有自己的苦衷。 盛景轻叹一口气,把她手里的东西拿回来一半儿,分担重量。 “我不知道你和斯新因为什么分手,但是你的不告而别对他伤害特别大。辛亚,机会难得,我觉得你至少要给斯新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不是吗?” 辛亚的表情更纠结了。 盛景不再多说,只是在踏进余家之前,特意出言提醒她:“余毛毛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妹,叫杜衡。杜衡知道,余家很多人都知道,但是余毛毛不知道。你以后跟余家人打交道,一定注意这件事。 辛亚一惊,她抬起头,对盛景说:“谢谢。” 盛景背着她说道:“我只是为了斯新。” 辛亚心中五味杂陈,她默默跟在盛景身后,不知道该说什么。 来余家给余毛毛庆生的人,许多都认识陈斯新和盛景。不认识的,见这二人的气度也难免不多看几眼,然后问问身边人他们什么来头。 问过之后,个个眼里有光,不知在作何想。 辛亚跟在盛景身后,自是比跟杨北一起来时更受瞩目。 有认识盛景的上前来打过招呼之后,均有意无意地多看了她好几眼。 辛亚特别想扔下盛景转身就走,或者回到那个安静的角落浪费人生,可是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因为余家掌权人余风带着杨北已经下了楼,而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陈斯新见到余风下了楼立即起身,旋即转身,恰巧看到了盛景和站在盛景之后的她。 短暂的对视,彼此眼里都有深沉的,对方看不懂的内容。 陈斯新最先移开视线,他来到余风面前:“余叔。” 余风看见陈斯新显然十分开心,他虚虚揽了下陈斯新,邀请他和盛景上楼。 杨北从跟余风出来之后脸色一直不太好看,辛亚低声问他。 “怎么样?谈成了吗?” 杨北摊开手:“我手心儿都出汗了。” 辛亚急道:“没问你这个,谈成了吗?” “算谈成了吧。不过余风给的条件,恐怕我有两三年得给人白做嫁衣裳。” 辛亚正要细问,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应声抬头,盛景扶在楼梯扶手上笑嘻嘻地对她喊:“等我一会儿,一会儿一块回去。” 说完,不等她拒绝,就几个大步,每次跨两三级台阶跑上了楼。 杨北指了指盛景消失的方向:“你认识?” 辛亚点头:“我债主的朋友?” “债主?你欠人钱了?” 辛亚瞧着盛景消失的方向。 她还不如欠的是钱呢。 辛亚就真的留了下来。杨北问她为什么不走,她只说了句“还钱”。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杨北寻思既然辛亚说要还钱,而没开口问他借钱,想必心中有数,就跟辛亚一起坐在辛亚之前吃东西的那个角落。 不一会儿,赵六合办完事情如约回来找她。跟杨北互相认识了一下,赵六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离开景森之后的经历。 正在辛亚听得耳朵都快生茧子的时候,一个打扮的十分时尚,人又相当俊俏的男人进入院中。 当即便有人惊呼,这人好帅! 赵六合的絮叨突然停止。他惊呼一声:“哇!小亚姐小亚姐!你快看!那个气质,那个打扮!我的妈呀,这身衣服,神仙级别的装扮啊!太帅了!太会搭配了吧!帽子!耳环!还有那个裤子!我太喜欢他了!” 一回头,想招呼辛亚让辛亚也赶紧看看。可辛亚居然眉头紧皱地盯着那道极其吸引目光的身影。 “他怎么来了?” “小亚姐,你认识他?快快快!快给弟弟介绍介绍!弟弟就喜欢这种衣品极佳人还帅气的大帅哥!” “你一个男的,至于吗?”辛亚投去一个不太理解的眼神。 “至于至于。小亚姐,快,快点!” 辛亚不赞同地对他说:“他是我以前的同事。人长得是帅,还会打扮。但是他这人人品不行,特别不行。我建议你看看得了,别让他带跑了。” “怎么会?我好歹是个成年人。我有判断能力。”赵六合不服气地说。 “他叫李鳞,他……哎呀小赵我真的不想提他。你要真想认识他,自己去认识,别提认识我,更别跟他说我在这儿。我,一,个,字,儿,都,不,想,跟,他,说!” “这么烦他呢?”赵六合一腔热情打消一半,他恢复些理智,“那,我去看看。” 辛亚挥了两下手让他想去快去。 赵六合一走,杨北笑说:“很少见你这么直白地说出你讨厌谁。” “嗯,在我认识的人里算是相当惹人烦的了。长相一流,智商二流,情商三流。老天给的眷顾,全点给长相了。一张破嘴,毫无遮拦。我实在没办法对那样的人产生好感。” 果不其然,一会儿赵六合灰溜溜地回来了。 “太强了,小亚姐,这个人太强了。”赵六合心有余悸般地坐在辛亚旁边的位置上,“天啊,那人长的是人能长出来的嘴吗?太气人了。” “你们俩都说什么了?”辛亚好奇问道。 “虽然我已经从你这儿知道他的名字了,但是你不说不让他知道你在吗?我就没提。我就问他名字,他说他叫李鳞。我说哪个鳞啊,他说鱼鳞的鳞。我说你这个名字不常见啊。这句话过分吗?过分吗?他名字就是不常见啊,再说我没恶意啊,我是奔着认识人家去的。你猜那个李鳞说什么?他先问我叫什么,听说我叫赵六合,脸一下拉下来了,说我这个名字不好,说有忌讳,让我赶紧把名字改了。他说棺材盖儿才六面相合呢,说我名字不吉利。我……我当时都傻了。我寻思,要这么说,房子也不用住了,房子不还六个面吗?小亚姐,你这个同事,什么玩意儿啊?要不是是我自己上赶着找过去的,我就发火了。” “不愧是他。”辛亚忍不住笑,“这回知道了吧,他什么样。那破嘴,谁跟他说话谁生气。不过他那张嘴,虽然不招男人得意,但会哄女人。他骗过的女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那种人品,我是真的看不上。” 赵六合骂骂咧咧地嘟囔半天,才镇静下来。 不多时,有几个工人搬了好多张桌子放在院子里,铺上金色暗纹的绒布。紧随着,一盘盘的美食被端到桌子上。 被摆的如小山高的高脚杯旁边那瓶香槟被余家的侍者妥善地拿起,众人知道,今天的正题要开始了。 吃喝玩乐,众人把情绪外放到了极致。 余家的小公主如众星拱月般欢笑于到场的亲朋好友和宾客之中,看上去像个没有烦恼的精灵。 杨北家里不知道有什么事儿,中途被高阳一个电话叫走。 剩下赵六合陪着辛亚,两个人吃吃喝喝,倒也还算开心。 泳池边上,辛亚坐在那里,只把脚放在水里权当作乘凉。 赵六合蹲在旁边,忍不住笑她:“小亚姐,你要想下去,也去领套新泳装不就好了。你这,跟泡脚似的,哈哈哈哈……” 辛亚嗔道:“你才泡脚呢!让人听见,怎么想我啊?” 小赵乐呵呵地从冰桶里拿了杯冰啤酒:“不怕,公共游泳池不都是互相忍受彼此的洗脚水吗?” 辛亚崩溃地狠狠拍了拍赵六合:“完了!我再也没办法直视游泳池了。” “哈哈哈,别放在心上,我随便说说的。” “玩得挺高兴啊。”身后,盛景的声音忽然响起。 辛亚的好心情顿时消失一大半。她僵硬地回了头,果然盛景后面,陈斯新远远站在一棵大树下。看到她看过去,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独自走出了余家大门。 “哟,盛总!您也在啊。”赵六合惊喜地说。 “赵六合。”盛景仔细回想了一番,他上次去月城分公司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好像宫瑞跟他说过这个名字。 “盛总,您居然记得我的名字,哈哈哈哈……” 赵六合和盛景聊得很开心,然而对辛亚来说,从刚才看到陈斯新之后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后来,赵六合终于看明白了盛景的来意。他摸了摸后脑,找了个非常蹩脚的理由先行离开了。 “走吧,大美女。”盛景略一叉腰,“要不是我懒得等,那家伙能在树底下看你一天一宿你信吗?” 辛亚不自在地皱了皱眉,她抬起头,试图拒绝盛景:“我们已经分手了,现在不适合再见面。” 盛景差点对着辛亚发了脾气,他不再像之前那么有耐心:“辛亚,陈斯新现在发着烧呢!你要真不乐意去我不拦着你,但是你听好了,这种给人牵线搭桥让人重修旧好的事儿我就做一次!下次小爷才不稀罕管呢!” 辛亚一听,朝门口担忧地望了一眼。随后,她撑着地面站起身来。 “我知道了。”略一低头,避开盛景的地方,辛亚眼中泛起隐痛。 两人一到大门,盛景一开车门,好笑地对着陈斯新的后脑勺儿翻了个大白眼。 明明在意人家在意的要死,非得置气坐在副驾。 多好的机会啊,啧啧,不抓住。 盛景没法子,就跟辛亚一同坐在了后面,然后叫司机出发,回盛家。 盛景自己住的大平层,奢华洁净。让辛亚觉得自己掉一根头发丝儿都是罪过。 一进门,辛亚就在客厅里来回走动,坐立不安的,跟一进门就往卫生间里一蹲的陈斯新形成鲜明对比。 盛景换了鞋进来:“我家是不是还不错。” “是不错。”辛亚的手搭在沙发上,“不过,你家有热水吗?” “有啊。”盛景指了指厨房,“二十四小时供应,需要请先自理。刚才陪余总喝了几杯酒,我得换身衣服。对了,杯子随便用,我自己有专门的。” “嗯。谢谢。”辛亚点点头,就进了厨房琢磨水去了。 烧开的水滚烫,辛亚接了一杯之后,把水杯妥帖地放在茶几上。 盛景还在屋里面换衣服,陈斯新进了卫生间就没了动静。 她又不熟悉盛景的家,没办法留字条。犹豫一番,辛亚决定自己先下楼。 就算之后陈斯新他们不让她上来了,她也认了。 手搭在玄关的装饰墙上,辛亚一只脚刚伸到自己的鞋里。 “你去哪儿?!”满脸是水的陈斯新一出卫生间发现辛亚和盛景都不见了,急匆匆的跑过来。 “我,我想下楼买药。”辛亚维持着穿鞋的姿势,不知道这个鞋她是穿还好,还是不穿为好。 陈斯新神情非常古怪,半晌,才声音带着怒气地说:“盛景家有药箱!” 说完,就把辛亚自己留在了玄关,自己回到客厅,背对玄关的方向,坐在沙发上。 辛亚遥遥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心里难过的无以复加。 第 47 章 ——====== 重新把拖鞋穿好,辛亚也回到了客厅。 她隔着几米的距离:“药箱。” 陈斯新肺都快气炸了。他身上有毒吗?她站的那么远。 “你后面那个柜子里!” 辛亚蹲下来,从柜子里找出一个蓝色储物箱。打开盖子,开始翻找感冒药。 盛景简单冲了冲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一出来就看到一坐一蹲无比不和谐的两个人。 盛景拿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坐到陈斯新身边。他拿胳膊肘戳了戳满脸不爽的自家兄弟:“干嘛?这都不说话,等什么呢?” 陈斯新投去一个幽怨的眼神。 怪他?怪的着吗? 她显然想避开他,那他还说什么啊。 “咳,差不多行了。”盛景清了清喉咙,眼神儿往辛亚那边一递,“这次……以后未必还有机会了。” 陈斯新憋着一肚子气,侧目看着正在挨盒药核对功效的辛亚。 不行,还是生气。 陈斯新别过眼去,磨了磨牙。 辛亚不知道陈斯新平时吃的是哪种,就挑挑拣拣选了两样,打算让陈斯新自己选。 她把药盒放在茶几上,安安静静地收回手。 陈斯新一看,是感冒药。 “找都找出来了,不吃?”见辛亚又退远了,陈斯新不禁说道。 辛亚揪着衣服的边缘:“你吃。” 陈斯新火气上涌:“你生病让别人吃药?” 辛亚纳闷儿地说:“不是你发烧了吗?” “那个……”盛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个,怪我。是我骗辛亚说你发烧了。” 陈斯新看了眼吃惊地说不出话来的辛亚,回身就在盛景后背来了一下。 盛景疼的从沙发上跳起来:“干嘛啊?下这么重的手!我还不是为了你!” 陈斯新一踢茶几的腿儿:“我用不着!” 辛亚无论如何不想看到这个局面:“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 辛亚拎着包,急匆匆地低头往外走。 她不该来。 她本就不该来。 迅速换鞋开锁,辛亚眼中含着泪光离开了盛景家。 辛亚一走,盛景叉腰半吼道:“你耍什么驴?我好不容易把辛亚给你带来!你瞎折腾什么?” “我不需要!”陈斯新恨恨地说,“一个七天就把我甩了,连分手都不告而别的人,你让我见她干什么?” 盛景陡然沉默。 片刻,盛景的声音冷静下来。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陈斯新的气儿显然仍旧不顺。 “斯新,忘了告诉你。新城区那家店公司已经决定跟徐家合作了。” “你们公司的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陈斯新斜了盛景一眼。 “据我所知,辛亚在过去这一年一直在徐白的哥哥徐铭的公司工作。但徐铭公司的一部分业务其实偶尔会由徐白的团队来做。而辛亚,恰巧在这次负责我们公司业务的团队里。” 盛景给出一个欠儿欠儿的笑:“哪个项目都需要有人监督。啧,正好新城区这个项目,缺个有事没事去看看的挂名监理。唉,真愁人,你说我找谁合适呢?” “你有完没完,有完没完?”陈斯新烦躁地说,“你再瞎掺和你以后再遇见事儿别来找我!” “好,有完有完。啧,又不是我追不到媳妇儿,我掺和这事儿干什么。回屋了,跟我家陶蕴视个频。快结婚了,问问我媳妇儿准备的怎么样了。” 盛景刚说完,身侧飞过去一只拖鞋。 “秀恩爱秀习惯了是吧。你再刺激我,我让你挂绷带结婚你信不信!” 身后,是陈斯新的暴怒。 盛景嘻嘻哈哈地赶紧溜进屋里,连串的笑声待他关了卧室的门都没停歇。 陈斯新心事重重地安静下来。 他走到窗前,往下看。 全然没有辛亚的身影。 这么久了,可不早就走了吗? 陈斯新手指狠狠扣在手心。 真的很难释怀啊。 松开手,掌心留下深深的红印。回过身,两个药盒一杯热水静静地躺在茶几上。 陈斯新的脸,在光影中逐渐模糊。 一周后,星城市中心的一栋写字楼。二十八层,徐家公司。 “最近大家辛苦了,今天都正点下班,早点回家休息。下周新项目要开始了,大家做好加班准备。加班补助标准不变,希望大家这几天把家里着急的私事儿办一办。” “唉!好嘞!补助能到位就什么都能到位!”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儿摸了摸自己的小光头,“反正咱老哥儿一个,没啥私事儿。” “没私事儿?”坐在光头小伙对面的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人笑说,“不找个对象啊,小伙子。” “嗨!干咱们这行儿,说加班就加班,哪有时间搞对象啊。不如多挣点钱,在有时间处对象之前,攒点家底儿,自己和家人也能过得好一点儿。” “有道理。小光,洪哥看好你,加油啊!” “好嘞洪哥。” 正说着,洪素走到辛亚的工位前。 “辛亚,晚上有时间吗?” 辛亚正收拾东西打算下班:“洪哥有事儿?” “景森那边的业务马上要开始了。明天正式接触之前,我做了个饭局,想先熟悉一下。” 景森。 辛亚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去。 洪哥这四十多年不是白混的:“怎么?不乐意?景森也算你老东家了吧,还能有什么不方便的。” “今天吗?”辛亚确认时间道。 “对,就今天。晚上八点。两个团队的接洽,没别人。” 辛亚想了想,盛景那人其实还算不错。 “我去。” “好!那你先收拾着,十分钟后,你和韩栋梁坐我的车,咱们仨一块儿去。” “嗯。” 星城知名的五星级酒店。 辛亚挑了一筷子鱼片,心想自己可能真没什么做有钱人的命。 就说她面前这道水煮鱼,满碗可能都没有三十片鱼。油不要钱一样浇了大半碗,泡着焯过水的豆芽菜。除了油味儿,还是油味儿。 鱼虽滑嫩,但若要她选,她宁愿找家地道的川菜小馆儿,实实惠惠地来上一大盆。 好吃还便宜。 业务有洪素去谈,陪酒有韩栋梁顶上,自己就像个名义上拉近和景森距离的吉祥物,只用当个摆设,没什么实际作用。 景森那边派来的负责人叫柳福,一个看起来就世故圆滑的中年男人,她没见过。 辛亚喝了口饮料。 刚才在公司真的让洪素说懵了,她居然以为来的会是盛景。 盛景那个级别的老总怎么会亲自来谈一项不大不小的业务。 辛亚后悔不迭。 一遇到故人就慌乱,自己真的该好好反省反省了。 这个柳福虽然看着油腻,但业务可一点不荒废。先把项目的一些关键点敲定了,才舒舒服服地放下心来敞开了喝酒。 “这位,叫辛亚是吧。有男朋友了吗?” 柳福一直跟老洪和韩栋梁说笑喝酒,他突然这么说,众人脸色均一变。 尤其是洪素。 这柳福可别是看上辛亚了。 柳福许是察言观色,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让人误会了。 “算算年龄,我这个辈分都能算得上是辛亚的父辈了。看见辛亚,我突然想起我最近认识的一个小辈。这两个人啊,男才女貌,都让我这个老东西一眼就记住了。人老了,就爱撮合。我寻思辛亚要没男朋友,我把那个小伙子介绍给她认识认识,岂不美哉。” 柳福自己说明意图,洪素放心多了。 “辛亚,人家柳总问你呢。” 辛亚当然没男朋友。不过眼下这情况,说自己没有显然要被强行介绍一番。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劳柳总挂心了。” 柳福显然觉得很可惜。 “老洪,真不是我吹。那孩子,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小伙儿一米八五大高个儿,你什么时候看见他他都可精神了。会穿衣服,时髦儿,对女人还好,有耐心。唉,可惜了。” 洪素从来没听辛亚说过她有男朋友,更从来没见过。但看情形辛亚显然不想搭这个茬,便说道:“缘分这东西,再好也讲究个先来后到。年轻人的事儿,让他们自己张罗去吧。” “唉……”柳福叹了几叹,深觉可惜。 几人继续吃吃喝喝,辛亚手机忽然振了振。 辛亚在桌下偷偷查看,是杨北,说他家新杀了头羊,质量很好,要给她送点。 辛亚问杨北在哪儿,杨北说他还没出门。 辛亚抬头,看了看柳福还在夸想介绍给她做男朋友的那个小辈。她无奈地问杨北,问她愿不愿意来这个酒店帮她个忙。 反正他也要去她家送肉,正好顺路帮她打消柳福的念头。 酒足饭饱,几个人站在酒店门口等车。 因为提前约好了要来帮辛亚演戏,杨北比谁叫的车来的都早。 知道辛亚遇见了点麻烦,杨北甚至特意穿了身西装来。 然而一见杨北,柳福、洪素还有韩栋梁,三人齐刷刷地愣在原地。 心里几乎同时闪出一个想法。 “原来还有人长成这样?” 柳福想捂眼睛,电视剧里无恶不作地坏人也就长这样了。 “咳,这位是……” 杨北默默地牵起辛亚的手:“嘿嘿。” 辛亚一见这三人的反应,有些心疼杨北,但她更想笑,只得先憋住了:“既然柳总有专车接送,我就放心了。洪哥,栋梁。” 辛亚举了举和杨北牵着的手:“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啊。” 洪素后知后觉:“啊。行。你们先走吧。” 辛亚笑得极为灿烂,侧目对杨北轻快地说:“走啦!” 杨北给辛亚开了车门,回身跟这三个大男人点点头权当作告别,就开了车带辛亚走了。 “那就是小辛的男朋友?” 辛亚和杨北走后,柳福不可置信地说。 “应该吧。”洪素咂咂嘴有些感慨。 这还真是鲜花插牛粪上了。 几个人互相对视,都在彼此的脸上、眼里看到了可惜。 杨北的车上,辛亚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你刚才看到没有,他们几个那个表情。” 杨北无语地瞥了辛亚一眼:“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我被人嫌弃了诶,我被人深深嫌弃了诶!” “我问你了啊,你答应我才让你来的。”辛亚两只手抓着安全带,笑说,“我明明给你拒绝的机会了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自愿的,赖不着你。”杨北唉声叹气的,“话说我长得真那么丑吗?我媳妇儿就从来没说过我长得丑。” 辛亚侧目说道:“杨北,我不骗你。按照普遍审美来讲,你这个长相,确实太像坏人了。但是你本身是不是真的坏和你长相没关系。我刚才笑成那样也没有真的笑话你的意思。” “我知道。”杨北语气很轻松,“我要是不知道我今天不会过来,也不会跟你做这么多年的朋友了。” “哦!对了!”辛亚拿起手机,“今天这事儿我得跟你家高阳解释一下。省的她哪天知道了,误会。” “免了吧,这种事儿哪有事后报备的。”杨北观察了遍路况,“我早就请示过啦。” “请示过了?她怎么说的?” “她说没有下次。” “收到!”辛亚比了个“ok”的手势,“我欠你们两口子一个大人情,以后有事尽管来管我要。” “得勒!坐好了,前面要加速了!” “没问题!” 那个时候,辛亚还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和景森总公司的合作,进行了一半,柳福方面居然主动提出来要组个局吃吃饭,并点名要辛亚去。 辛亚得知以后,眉头紧蹙。 “这个柳总什么意思啊?” 洪素面色也不太好:“不知道。对方就说许久不见,想一起出来吃个饭。” 辛亚不太能理解:“像他这个级别的老总一天到晚很闲吗?吃饭这种事儿这么好安排?” “还真不是。据我所知,柳总是个实干的人,业务主抓。很多合作方有时候想请他吃吃便饭甚至还请不来。” 辛亚眨眨眼:“不是我思想龌龊,这个柳总,私人生活怎么样?” 洪素拍了拍身前:“这件事你洪哥特意帮你查了。他在男女方面挺正直。他特爱他老婆,而且对小辈关爱有加,十分厌弃那些不正的男女风气。要非说他哪儿不好,就是一口老旱烟,烟瘾极大。他老婆都说他,那口老旱烟明知抽死都不带撒手的。 “那他到底为什么点名让我去啊,我不就一摆设?” 洪素单手叉腰:“我估计,还是想给你介绍男朋友。” “不至于吧。”辛亚苦着脸说,“我不都找朋友客串了吗?” “不是我说。”洪素虽事后得知杨北只是来帮忙做戏,此刻却也不太赞成地说道,“你那个朋友,还不如不找。我看着都想再帮你找一个。” “不是吧。”辛亚苦恼地说,“我好歹是‘有主’的人啊,还不死心要给我介绍?现在的人道德观念都这么淡薄吗?” “总之,我个人判断,柳总这次点你名应该因为这件事。”洪素转念一想,“其实,我倒是觉得,依照你的条件,找个不错的不是难事。你就认真找个真的呗,不就解决了。” 辛亚的神情顿时凝重下来:“对不起,洪哥,不行。” 洪素知道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他挠了挠自己没几根的头发的头顶:“我就说说,咳,那个,你先忙,我去看看栋梁。那小子,最近总出错了,得勤盯着。” 辛亚转了转椅子,有些惆怅。 还记得那晚,陈斯新终于主动向她表白了心意,她也终于敞开心扉接受了他。 陈斯新对她说,他生意上有事情要办,跟她约好了两个人忙完了自己的事儿就在月城见。 本来以为,美好的生活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然而现实总是无情的。 她走在明镇的大街小巷,认识她的人依然在对她指指点点。只不过这次谈论的事儿不再是她在父母葬礼没掉过眼泪的事儿,而是大闹自家三婶的葬礼,脾气凶不知礼数的事儿。 她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去了三叔家,看到辛星在跟几个看着同龄的男孩子不住的解释:“不是,我姐不是那样的。我姐是个很好的人!” 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人言可畏”四个字的深重分量。 她意识到即使是语言,也不能做到有效的沟通。 于是,她决定先回月城,休养生息。 因为火车的时间原因,她到了月城后先去了齐雾月那儿。 郝西西已经成长到可以认出许多字儿,默写出许多字儿。一如往常,郝西西窝在她的怀里,连看手机上的动画片儿都不忘拉着她衣服袖子。 软绵绵的奶香小团子抱在怀里非常治愈,她和齐雾月看电视的时候分了几秒钟随口问了句:“西西看什么呢?” “看动画片。”郝西西的声音还未断那分奶声奶气,“这个小猴子以前做了很多捉弄人的事儿。后来它变好了,但是大家还是不愿意跟它玩。就是啊,它做了那么多坏事,哪儿那么容易过去啊。” 郝西西无意间的一句话,让她如坠冰窟。 对啊。 哪儿那么容易过去啊。 那些糟糕的印象,那些歇斯底里的模样。 哪儿那么容易过去啊。 她开始回忆那天,见证过她极度歇斯底里样子的陈斯新是什么样的表情。 可是,什么样的表情来着?她为什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呢? 她开始想,会不会,未来的某一天,陈斯新会用一个极度鄙夷的表情,嘲笑她曾被众人所不屑。 她开始想,会不会,未来的某一天,陈斯新会用她最过意不去的过往,蛇打七寸一般精准地伤害她。 她没有答案。 而且很快,她陷入了极度的自我厌弃。 无法消解。 忽然间,眼泪就浮在眼眶。 辛亚默默地蜷起手指。 她真的太讨厌这个怯懦的自己。 太讨厌了。 转眼间就到了柳福约定的那一天,临行前,洪素还在犹豫:“要不然这件事告诉铭总吧,不然告诉白总也行。” “不用了。”辛亚脸上没什么表情,“徐铭和徐白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的事,就由我自己来处理吧。” 洪素见她下定决心,便没再说什么。 金碧辉煌的商务会所,辛亚鲜少来这样的地方。 自她父母去世以后,她性情大变,几乎刻意回避了所有能回避的社交活动。偶有这种避不开的时刻,她也总觉得自己与外界格格不入。 比如现在。 布置的相当有格调的西餐厅,她却连刀叉怎么摆放的礼仪都忘得七七八八了。 柳福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洪素大步上前去:“不好意思啊,还要柳总等我们。” “唉,哪儿的话,我只是办完公司的事儿顺道过来,才早来一个小时。哪怪的着你们?你们提前半小时,不晚了,不晚啦!” 寒暄过后,众人入座。 “不知道柳总今天特意找我们来,有什么事情?”洪素坐下后,开门见山地问。 “嗨!”柳福看了眼辛亚,“这不是老了吗,话多。没事儿的时候,就总惦着和相熟的人说说话。洪素老弟,你们不能嫌我磨叨吧。” “哪儿能呢?”洪素打着哈哈笑说,“再说,您可不老。” 洪素和柳福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辛亚瞧着桌上多出来的那套餐具,心里直发慌。 至此,她已经可以确定柳福憋着大招。可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果然,正式上餐前,一个男人姗姗来迟。说他迟可能并不十分准确,他只是比约定时间提前五分钟到达,相对其他人晚一些而已。 辛亚看着那个穿的衬衫花花绿绿的熟悉男人,目瞪口呆。 李鳞? “抱歉各位,我来晚了。”一进门,李鳞就急忙说道。 “不晚不晚。”柳福慈祥地勾手叫他,“小鳞,快过来。来,坐这儿。” 辛亚咽了咽。 柳福口中那个一米八五大高个儿、时髦儿,对女人有耐心的帅小伙儿,就是李鳞? 辛亚无比后悔。早知道这样,她无论如何今天也会想办法不来。 一餐饭食之无味,辛亚紧张兮兮地位于席间。 不论谁提到她,她都寥寥几句,绝不热络。时间久了,柳福看出些门道。 只在最后慨叹一声:“我真挺喜欢小李的。” 李鳞一听,连忙笑着敬了柳福一杯酒:“感谢柳总看重,我敬您。” 柳福临走前,特意招来洪素:“我承认我今天的事儿做的不太厚道。不过她那个男朋友……唉,算了。我以后不管了。” 洪素并未接话,只是陪笑将他送走。 两人身后,李鳞伸了个懒腰,走到辛亚身侧:“好久不见啊,大美女!” “好久不见。李鳞。”辛亚淡淡笑道。 面对跟自己一样,全程装作不认识的对方,两人默契地同时一笑。 “哎呀今天我可真伤心啊,好歹也是昔日同事,你居然不肯提起你原先就认识我。”李鳞摘下假发,露出里面的粉色头发。 “我可不伤心。”辛亚直白地说,“我早就说过,我不想和你深交。” “啧啧,还跟以前一样,一点机会都不给人家留。”李鳞傲娇地扭身,“不过这样也好。免得我费时费力,还追不到。你这样对我来讲,太好不过了。怎么,这么晚,送你回家?” “免了!”辛亚果断拒绝,“我有同事,不劳烦您老人家。” “还真避之不及啊。”李鳞并未将辛亚的反应放心里去,“行了,你回家吧。哥哥我的夜生活,才刚开始呢。” 说罢,李鳞给了她一个飞吻,完全不是刚才在柳福面前沉着稳重的样子。 “走啦!”挥挥手,利落地离开。 辛亚悠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关总算扛过去了。 “辛亚,原来你们认识啊。”洪素和韩栋梁听到了她和李鳞的对话,待李鳞走后凑上来吃惊地问道。 辛亚解释说:“对,以前同事。不过他也怕麻烦吧,也没提。” “诶?辛亚?” 辛亚正和洪素他们说着话,一个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折返回来。 辛亚闻声看去:“薛娜?” 薛娜惊喜地往还在往会所大门走的温娇喊着:“娇娇!等会儿!看,这是谁!” 辛亚挪了挪地方,往洪素身后望过去。 那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可不是温娇吗? 温娇和辛亚都向对方招了招手,薛娜热情地挽起辛亚的胳膊,哀求般地说道:“今天我心情好,包了楼上的游泳池。辛亚,你晚上还有别的事儿吗?没有陪陪我呗,人多热闹。你不来,我身边没什么人,太寂寞了。” 洪素和韩栋梁见状纷纷表示他们要走了,让辛亚随意。 辛亚不太擅长应对薛娜这种特别热情的人:“很晚了,我该回家了。” “诶?你彻底搬到星城了吗?”薛娜眼睛一转,干脆直接拉着辛亚往会所里面走,“那就更得聚一聚了。上次见你都是去年的事儿了。走走走!他家厨师会做可多好吃的了,我都点给你吃!” 辛亚就被薛娜半拖着重新进了会所。 韩栋梁不禁感慨:“辛亚认识的人可真多啊。”能包下楼上那个游泳池,就相当于包下了整整两层的空间。依照这里的消费规格,那位怕是个纯正的富婆。 洪素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两位小徐总都看重的人,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建议你都不要小看了。” 韩栋梁赞同地深深点头。 坐在泳池边上,辛亚才知道,今晚薛娜和温娇分别要去不同的场合。 温娇那个,好像是严肃的商务局。 而薛娜这个,是个标准的私人聚会。舞池音乐,红酒香槟,到处充斥着随性的味道。 辛亚坐在遮阳伞下,喝了杯加冰的梅子果酒。 早知道薛娜已经组了这么多人,她哪会软了心连家都不回,专门来陪她。 她对薛娜印象不坏,不过经过这一次,她对薛娜口中的“没什么人”有了新的认识,若有下次,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妥协了。 许是知道辛亚来的不情不愿,把这里厨师擅长的十几道菜送到辛亚旁边的桌子上,薛娜就自己去跟朋友玩了,把空间让还给辛亚。 不过大概隔了半个小时左右,在辛亚觉得待得时间已经够久了可以离开打断跟薛娜告别的时候,薛娜却看了眼手机。 “呦,我包好像落在下面沙发上了。”跳舞跳得气都喘不均匀的薛娜合掌拜托她说,“辛亚辛亚,你最好了是不是。我包包在下面,你帮我看一会儿好不好。人多手杂,我怕丢。” 辛亚不太能理解:“那我给你送上来吧。” “别!”薛娜果断拒绝,她指着另一个跳舞跳得头发都汗湿了的女孩儿,“今天老娘非得跟她分个高下。我就不信,还有谁比老娘会的还多。” 辛亚哭笑不得。这争强好胜的精气神儿她许多年未有过了。如今见别人这样,就跟看到许多年前的自己一样。幼稚且怀念。 “纯黑的,镶了碎钻。就在角上那个沙发上。你别着急,我跟她分出输赢了就马上下去,不会太久。” “好吧。”辛亚勉强答应下来,“那你快点啊。” 薛娜比了个“OK”的手势,就真的去和人斗舞了。 辛亚绕着外围,行经大半个泳池。扶着扶手来到室内,循着薛娜的嘱咐找到了那张沙发。 一群人围在那儿叽叽喳喳,相当热闹。 辛亚的情绪不自觉地紧绷起来,她并不想和薛娜的这群朋友有太多的接触和交流。 她一个劲儿地通过缝隙寻找薛娜说的那个手包,可她却透过众人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陈斯新。 辛亚很难说清自己的感想,也分不出薛娜这个安排是有意还是无意。 不过她既然已经答应了薛娜,就硬着头皮绕到陈斯新身后,寄希望于不引起他们的注意,还能拿到薛娜的包。 围在陈斯新身边的人不住的起哄:“嘿!你个陈斯新,哥哥的酒都敢不喝了是吧。” 另一个人扬声笑说:“得了吧,喝点酒就上头。你新哥喝酒什么时候要看你的脸色了。” “哈哈哈,有道理。不过我说陈斯新,你可好久没和我们联系了。怎么,家业大了,现在看不上我们这些老兄弟了。” 陈斯新终于开口:“烦不烦?有事说事儿,没事一边儿去。” 众人嘻嘻哈哈的,哄然笑开:“你们看,我就说吧。咱们新哥还是那个臭脾气。惹不得呢!” “切!”一个略有含糊的声音突然响起,“也就跟咱们这么横吧,在他爸面前还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一席话,瞬时冷场。 “哎呀来个人快带他去那边歇会儿,醒醒酒。这破嘴,喝点酒就瞎叨叨。新哥,别放心上,他胡说八道呢。”其余的人纷纷打圆场,怕陈斯新生起气来闹场子。 陈斯新对着那个正要被拉走的男人清晰地骂了句:“滚”。 被骂的人满脸通红,他不服气地要折返回来,撸起袖子好像要动手。 一个憨厚且有磁性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插入到即将发生的冲突中。 “美女,你在够这个包吗?” 至少有一半人的目光都因为这句问话而转移,辛亚尴尬的笑僵在嘴角:“对,薛娜让我来帮她取包。” 陈斯新骤然回头,死死地盯着明显躲着他视角行动的辛亚。 “你们聊,我先上去了。”辛亚躲避了陈斯新的目光,原地停留几秒后,仍是选择离开。 辛亚刚走出去几步,就听身后有人惊呼:“诶?新哥。刚来怎么还走了呢?我还没跟你喝够呢!” 辛亚捏着包的手紧了又紧。她痛恨曾经那么勇敢的自己,怎么就变成了一个胆小鬼。 薛娜拿了包,往她身后看了好几次。几经确认后,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就这么回来了?” “嗯。下面人多,我寻思给你拿过来吧。我可以在这边等。” 薛娜伸手就在辛亚脑门儿上弹了一下:“你似不似撒,你似不似撒!” 薛娜指着出口方向把话挑明:“辛亚啊,陈斯新是我在遇见你后才请来的。他不是最开始就要来的。但是他来了,你说他为什么来啊!” 辛亚震惊地消化着薛娜的话。 薛娜看不下眼,推了她一把:“还愣着干什么啊,去啊。你倒是快去啊!” 辛亚被推了一把,好像瞬间就有了力量。她从疾步到小跑,匆匆回到那个角落。 一堆人挤在一起打扑克,还是那么热闹,可陈斯新却不见了。 刚才给她递过手包的那个男人见她过来,主动问道:“美女,又过来拿什么啊?” 辛亚急忙问说:“陈斯新呢?” 男人先是一愣,随即洞悉般地说道:“刚走不久。” 辛亚心里一凉。 他真的走了。 她又错过了。 辛亚酸了眼眶,回到泳池边缘。 薛娜眼神好得很,见辛亚一个人回来,落寞异常,便知道她的好心落了个空。 心想缘分不可强求,她吩咐身边的人给辛亚送些酒去。 她想,现在的辛亚可能更需要些酒精,而不是果汁。反正这里有她罩着,真喝醉了也不会有人敢动辛亚。 穿着讲究制服的侍应生应薛娜的要求真的给辛亚取了一大桶冰啤酒,辛亚自暴自弃地直接对瓶来。 她边喝边哭,反正这里除了薛娜没人没人认识她。 反正今天这个场合,也没人会始终注意着她。 几番下去,辛亚晃了晃剩余半瓶的酒。这是她从未喝过的牌子,口感清爽但后劲儿不小。 她头痛地躺在沙滩,胳膊搭在眼睛上。只是随便想想以往的人生,眼泪就一个劲儿地往外涌,很快湿了胳膊和脸颊。 半晌,薛娜蹲在她面前,焦急的声音急促而模糊:“辛亚!醒醒!你不能睡在这儿辛亚!夜里太凉。” 辛亚昏昏沉沉地移开胳膊看了薛娜一眼:“我没睡。” “你怎么哭成这样啊!”薛娜站起来,远远地跟她那些朋友一喊,“谁有外套,借我一件儿。” 很快,辛亚的身上就被一件清爽的运动外套盖住,暖和许多。 “唉……”薛娜这回可知道,近几次偶然遇见陈斯新,那个人为什么总是板着个臭脸了。 辛亚这个人,心思太重了。 不易被他人察觉,事事又憋在心里。自己受苦,别人看着也遭罪。 薛娜拿起手机,迅速给陈斯新拨了个电话。而让薛娜十分意外的是,这通电话拨出去不到五分钟,本已离开的陈斯新居然就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薛娜了然低语:“陈斯新啊,你其实根本没走吧。” 摇摇头,薛娜回去和人继续跳舞。 接下来已经没有她的事儿了。 辛亚躺在沙滩椅上,把那件衣服往上拽了拽。她打算再等一等,等心情平复一些,头也没那么晕了就回去。 偏有人煞风景,掀了那件外套害她胳膊一凉。 “嗯?”辛亚不耐地睁开眼睛。谁那么讨厌? 哦,好。 是陈斯新那么讨厌啊。 辛亚偃旗息鼓。吸了吸鼻子,也收敛了表情。 陈斯新把不知是谁的外套扔在沙滩椅上,抓着辛亚的手腕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就带着她往外走。 辛亚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我还没跟薛娜道别。” 陈斯新头也没回:她知道。” 辛亚晕晕乎乎地仍不十分清醒:“她怎么会知道呢?我又没告诉她。” 说着说着,耍赖一般蹲在地上,竟不乐意走了。 陈斯新气不打一处来,他略微俯身:“辛亚,你要是再耍赖以后都不要再跟我说话。” 这句话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辛亚果然安静下来,乖巧地跟在陈斯新后面,跟着他离开 “现在住哪儿?”陈斯新发动车子前,沉声问道。 辛亚久久未答,让陈斯新以为她睡着了。陈斯新侧目看去,辛亚呆呆地盯着他车里的怀表状台式小闹钟。 “几点了?” “十点三十七。”陈斯新不悦地回答。 那闹钟上面的示数字号那么大,她居然看不清。他不在的时候,她到底喝了多少? 岂料辛亚一听时间,她掰了掰手指头,突然意识到什么,再度眼泪汪汪起来。 “没了,没了……”许是真伤心,辛亚一边哭,一边蜷缩起身体,看上去非常没有安全感。 “什么没了?”陈斯新猜想,她是不是把什么东西丢了或者落在哪儿了。 辛亚靠在座椅上,可怜巴巴地哭诉着:“最后一班回家的地铁没了。” 陈斯新被气笑了,他一脚踩了油门,行驶到中心路段。 “问你呢,你现在到底住在哪儿?” 辛亚缓缓报出一串地址。 陈斯新陷入了沉默。 辛亚当初提出分手,甚至没有当他的面说。 只是把她那双害她骨折的高跟鞋邮寄给了他,顺便在里面塞了张纸条而已。 那之后,她就消失不见了。 别说齐雾月,连辛星和辛磊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原来这么久的时间,她就住在星城。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依然自在的生活着。 陈斯新目光幽深,任谁都看不完全里面深沉且复杂的内容。 朦胧间,辛亚感觉自己仿佛变得轻飘飘的。像根羽毛,被一种有力的力量托起。 很暖,也很让人安心。 她本能地向那温暖靠近,渐渐地陷入更深的睡眠。 直到有人突然“嘶”了一声,连带着她也狠狠晃了一下身子。 辛亚从梦中惊醒。 原来不是梦。 是抱着她的陈斯新,被绊了一跤吗? 辛亚搞不清状况,她依稀记得他不是问过她的住址了吗?那这里是哪儿? 陈斯新见辛亚醒来,便迅速通过玄关,把她放在了沙发上。 “这是哪儿?” 陈斯新面无表情:“我家。” 辛亚的意识清醒大半:“我怎么会在这儿?” 陈斯新坐在辛亚旁边的单个座椅上,打开保温壶倒了两杯水。一杯水放在辛亚前面,一杯水端起来:“不然呢?深更半夜。你觉得从会所到你家开车得多久?” 陈斯新淡淡地说:“我没有一定要送你回家的义务。” 辛亚用刚睡醒还不太活跃的思维想了想,那他也没有带她回家的义务啊。 坐直了身子,踩在光洁如新的地面。 辛亚迅速缩回了脚。 她没换拖鞋。 陈斯新默默起身,从玄关给她拿了双拖鞋。俯身在她身前的时候,他抬起头定在那里:“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没有。”辛亚慢吞吞地回复。 陈斯新站起来,静静地盯着她一小会儿:“我去泡壶茶。刚才那个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辛亚一个人被留在这个陌生的空间。 借着落地灯可以看到陈斯新的私人住处简洁的不像话,除了必需品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儿。 她简单地环顾四周,开始琢磨今晚住哪儿。 她甚至不知道这里在星城的哪个位置,家回不去,她今夜总要找个酒店。 怕弄脏了地板,辛亚把拖鞋换上,拎了自己的鞋子,想送去玄关。 甫一低头,才看到陈斯新鞋子旁边,居然是自己那双镶满碎钻的高跟鞋。 那双她喜欢却穿着不习惯的,甚至让她受伤住院的高跟鞋。 辛亚蹲在地上,刚要伸手摸一摸那双鞋子。 忽然间,有钥匙开锁的声音。 辛亚惊恐地抬头,那扇门马上就要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辛亚心慌地跳起来,她极度匆忙地跑回客厅拿起自己的包慌不择路地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就在门锁被彻底打开的那一刻,来不及思考来者何人的辛亚就近闯入一间屋子。 心脏怦怦直跳。黑暗中,借着窗外的月光她大略知道这里应该是陈斯新的卧室。 她贴在门上呼吸都急促起来。 很快,这份紧张被别的情绪所盖过。 因为从客厅里忽然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 “陈斯新!人呢!你给我出来!” 辛亚一愣。 虽说对方是个女性,但这口气听起来怎么这么像讨债的。 第 48 章 ——====== 很快她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她听到了陈斯新急促的声音:“妈,你怎么来了?” 辛亚右手拎着自己穿来的那双鞋子,左手拎着自己的包。她紧张的手都有点无力。 这要让陈斯新妈妈看到自己在他的卧室,怕是多半要多想。 “我怎么不能来?我自己儿子的家,我来都不能来了?” 那尖锐的声音再起,辛亚放轻呼吸,动都不敢动一下。 客厅里,陈斯新似乎非常无奈:“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大晚上的,你要来告诉我一声,我好下去接你。” “不用!我要告诉你你还能让我来?”蒋萍说话带刺儿,“以前你跟温娇在一起,就喜欢腻歪人家,不愿意让我见她,生怕你女朋友在我面前受多大个委屈。哼,现在倒好,跟温娇分开了,蔫头巴脑好几年,好不容易换个人吧,又让人给甩了。” “妈!”陈斯新不太确定辛亚还在不在他家,他十分尴尬地想要阻止蒋萍继续说下去,“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别提了。” “不提,不提能行吗?”蒋萍指着玄关那双原属于辛亚的高跟鞋,“那双鞋,不是温娇的吧,鞋号不对。在那儿放多长时间了?人呢?你倒是让我看到人啊!成天守着双鞋,有什么用?你还不如你那个让人糟心的爹!好歹人家还往家领一个,日子过着舒服着呢。” “妈,你说什么呢!你来就来,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陈斯新不满地说。 “你说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你又回你爸那儿了对不对?还陪你爸和那个姓何的去泡温泉了。我说陈斯新,你是我儿子,怎么不见你带我去泡泡温泉呢?成天围着你爸和那个姓何的倒是围得忠心耿耿。我再不来,我怕我儿子都忘了他是谁生的了!” 陈斯新极度无奈:“妈,我是你儿子,这一点我怎么可能忘呢。再说,我上个月想带您去泡温泉,您非说您要闭关,要练什么来着?反正你不是说你不去吗,我才叫的他俩。” “我不去你就找他们啊!”蒋萍咄咄逼人,“我不去也不该是他俩去!凭什么他们两个能和和美美过日子!” 随着蒋萍一声怒吼,天上居然跟着打了一道雷下来。 辛亚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她抖了抖,看向窗外。 窗户上居然留下了许许多多豆大雨珠划过的印记,竟是突然下起暴雨了。 “妈,你得讲道理。你和我爸已经离婚了。你们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他们不干涉你,你也不干涉他们,自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好吗?”陈斯新无力地规劝着自己劝了无数次的母亲。 “不好!我不好!他俩过得好了但是我过得不好!”蒋萍疯了一般地吼出来。 陈斯新看着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母亲,他感觉他们之间那两三米的距离仿若山海。 蒋萍在陈斯新这里大发了一通脾气就摔门走了,陈斯新毕竟叫蒋萍一声妈,赶上这雷雨天,他不放心蒋萍,就开车把蒋萍送回她独居的住处。 蒋萍和陈斯新离开以后,辛亚拎着自己的鞋包甚至都久久没敢动弹。 她实在不知道,陈斯新的亲生母亲居然是这个样子。 脚有些发酸,还有些冷。辛亚绕了绕脚踝,活动了活动筋骨,确认这个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了,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啊……” 刚才这种气氛,太压抑了。 正在她琢磨自己要不要走,走了去哪里住一宿。 抱着自欺欺人心态的陈斯新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卧室最里面的柜子里有新的被褥,我晚点回去。” 不多时,又补充了一条。 “想用什么随便用。” 辛亚站在窗前,手指点在不断落上雨水的玻璃窗上。她望着窗外的连绵大雨,一时对自己的去留难以决定。 更确切点说,时隔一年,她依然对自己和陈斯新的未来感到迷茫。 陈斯新去了蒋萍那里,给蒋萍端茶倒水,待蒋萍睡着了他才离开。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 开车回家的路上,陈斯新情绪非常糟糕。从小时候他爸妈吵架掀桌子开始不避讳他,到一家三口吃饭吃到三张桌子上。 一点一滴,一分一秒,都清晰地像刻在脑海中一样难以忘记。 他冷哼一声,嘲笑自己。他住着舒适的房子,开着昂贵的车,从小到大从不缺吃穿。却孤独的,像个没有亲人的人。 何其可悲。 想着想着,辛亚温暖的笑颜就浮现在眼前。陈斯新眼睛微眯,加快了回家的速度。 回了家,推开门。 黑的。 没有一点亮光。 陈斯新踏入那扇门,把钥匙摔在玄关的柜子上,然后径直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几瓶酒来。放客厅茶几上,坐下刚开始准备喝。 似乎想到什么似的,他冲进卧室里。 没有人。 其他屋子也没有。 陈斯新轻轻笑了一声。他就知道,她怎么可能会愿意待在这儿。 冒着大雨都要走,他是得多不招人待见。 一瓶酒喝了半瓶,手机叮铃作响。 是辛亚的。 陈斯新接起来,不想说话。却听辛亚在那边,声音轻柔让人宁静。 “你能不能下来接我一下,我进不去了。” 陈斯新挂了电话。愣神几秒,才急忙拿着钥匙和手机跑下去。 见到辛亚时,辛亚拎着一塑料袋东西。 她淋到了雨,头发衣服都湿了。手边一柄透明的塑料雨伞,大概是去哪里专门买的。 “怎么明知道下雨还往外跑!”陈斯新心情不好,关心人的时候语气也不轻柔,听起来反而像呵斥。 辛亚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酒喝多了,头有点晕。又找不到能解酒的东西。” 陈斯新这才想起来,眼前正局促地看着他的辛亚,今晚喝了许多酒。 接过辛亚手里的塑料袋子和雨伞,把挂了门卡的那串钥匙递给辛亚。陈斯新拉着辛亚的手腕,就上了电梯。 “刷。” 辛亚拿着门卡,在感应区刷了一下。 “买的什么?”陈斯新头都不转地低声问道。 “解酒的果汁,还有一些吃的用的。” 辛亚的声音轻轻的,不仔细听可能都听不清。但是陈斯新的心情,就是随之慢慢平复下来。 他借着电梯的反光去看辛亚。真是,这一年以来积攒下来的憋屈,发不出来了。 辛亚重新回到了陈斯新这里,看到茶几上的酒,她讶异地看了陈斯新一眼。转念一想,这种行为在情理之中。 去厨房找了两只杯子,辛亚把一瓶果汁分成两半。 陈斯新坐回沙发上,他瞥了眼辛亚推过来的果汁,想翻白眼。这种甜甜腻腻的饮料,他不喜欢喝。 拿起那瓶喝了一半的酒,陈斯新一口气喝到见底。 “怎么又回来了?”陈斯新低头看着手里的酒瓶问道。 陈斯新这句问话的语气让人听不出她去而复返,他开心还是不开心。辛亚困惑地观察他的表情,正犯愁看不出什么,陈斯新紧接着开了口。 “我还以为你走了。不想回来了。” 辛亚默然。其实,她刚才确实没想回来。 陈斯新和他母亲一走,收到他的信息,她犹犹豫豫站在窗前挣扎许久,最后还是决定离开。 外面下了大雨,她没找到他家的雨伞。站在楼门口唉声叹气一番,才捂着头顶冲进雨中。 他家小区并不算太大,但是好像参照了传统园林的一部分设计,弯弯绕绕,高高低低。她在小区里面就迷路过两次。 等到了小区大门附近的便利店,她的衣服几乎湿透了。 她买了把透明雨伞,本想借着人在便利店,风吹不着雨淋不到,顺便搜一搜附近能住的地方,却在偶然间看到了货架上的一样东西。 那是小时候,商店里经常会摆在显眼的地方售卖的一种水果口味棉花糖。绵软得入口即化,甜而不粘牙。小时候但凡逢年过节,或是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爸妈就会买给她吃。 她当时便生出一个自己都觉得离谱的想法。 她想买一大屋子这种棉花糖,把今晚的陈斯新放进这个屋子里。让他所有的不开心,都因为这些棉花糖消失不见。 所以明知道这个想法幼稚且多半不适用于陈斯新,她仍是买了一大包那种棉花糖,然后磨磨蹭蹭地又回到了他家小区。 现在正是时机。 辛亚从塑料袋里取出那包棉花糖,也从茶几上推到陈斯新面前。 “我想让你尝尝这个。” 陈斯新看了看那包粉白的棉花糖,然后抬起头来,发现辛亚似乎并没有在跟他开玩笑。 “把我当小孩吗?居然给我棉花糖?”陈斯新闭眼扶额。 辛亚拆开棉花糖的包装,递到陈斯新手边:“我以为,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点。” 陈斯新眉间微动,他睁开眼睛,先静静地看了辛亚一会儿,才接过那个粉白绵软到跟自己饮食习惯毫不相符的棉花糖。 一口下去。果然,他还是不喜欢这种甜香的味道。以前不喜欢,现在依然不喜欢。 但是辛亚的表情,辛亚的陪伴…… “不好吃”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陈斯新就是说不出口。 “都听到了?”陈斯新语气稍显平淡地问道。 之前他没听到辛亚出门的动静,只是不见辛亚的身影,就知道她多半躲去哪间屋子了。如今看来,估计都听到了。 那些让他此刻提起来甚至觉得难堪的对话。 “我今天出门,没戴耳机。”辛亚如是答道。 这便是承认全听到了。 陈斯新怅然一叹:“那是我妈。年轻的时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心气儿极高。当年认识我爸,算是情投意合门当户对。不过婚姻这件事,不是两个人都是好人就能维护好的。我爸和何姨,你已经见过了。半路夫妻,倒也算和睦。我妈,唉,这么多年都没办法接受自己婚姻的失败。明明有那么多兴趣爱好,更不乏追求她的人,偏偏爱盯着我爸跟何姨。扰得别人不说,自己其实也并不安宁。” “我也不安宁。”陈斯新垂头敛目,十分悲伤地说。 从陈斯新身上散发的浓厚的悲伤气息,让辛亚也十分难受。她一只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她想起他去楼下接她,毫不犹豫牵起她的手腕。 辛亚伸出手,安慰似的拍了拍陈斯新的肩。 “辛亚,其实我很怨你。”陈斯新突然说道,“我自认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可是你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单方面提出分手?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刚交的女朋友,一天,就一起待了一天,几天之后再收到消息的时候我就被分手了。我想找你问个究竟,又发现身边的同事好像都知道你要辞职了反而是我这个男朋友最后知道的。你能想象得到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 半晌,辛亚讷讷答道:“你没错。错的人是我,从来都是我。” 说完这些话,辛亚无论如何不肯继续解释了。陈斯新气得想摔酒瓶,但终究没舍得。 从卧室里找了床新被褥扔在沙发上,他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甚至锁了门,摆足了不想说话的姿态。 辛亚咬着唇,默默凝视着那道紧闭着的门,眼中饱含伤痛。 她望着窗外,大雨倾盆。 不知静静坐了多久,辛亚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包,拎着还挂着水的雨伞,再一次不告而别。 暴雨过后,星城连续几天都是艳阳高照的大好天气,可惜这么美好的天气都没给洪素带来好心情。 洪素摸着自己日渐稀疏的头发,发愁地说:“景森那边效率倒是没得说,不过这个理解力是不是差了点?我发的邮件,说的不明白吗?怎么还发来这么个玩意儿。” 洪素对着景森方面发来的图纸,感到无比的费解。 把未沟通好的部分整理出来重新发给景森那边的项目对接人,对接人十分遗憾地表示有些细节可能需要当面探讨。 洪素干脆一个电话打过去,两人商量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景森方面得出的结论是,希望徐氏这边出一个人外派到景森去,以便更好的合作。或者景森方面出一个人,外派到徐氏,负责传达景森的具体需要,并根据实际情况对方案进行修改。 洪素思来想去,又跟徐铭报备后,决定派一个人去景森。免得突然来个人对自己手下这群人指手画脚,反而引发不必要的冲突。派一个人过去,能在技术层面上先行否决掉景森方面不可行的想法,也能对景森的规划给出专业的改进建议。 洪素本想让小光去,可徐铭最后钦点了辛亚。 原以为辛亚可能会不愿意去,然而辛亚听闻外派的事儿也只是愣了愣,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到了景森,辛亚的工位被安排与徐家合作的项目组一起,彼此抬头就能看见对方。 辛亚本来就有在景森工作过的背景,再加上她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几天下来,就和景森本部的这些同事打成了一片,工作进展算得上顺利。 只不过就在她工位对面。十几米的距离外,一间每日都有人收拾卫生却从未见人进里面办公的办公室引发了她的好奇。 有一日,午饭间隙。她不禁询问了景森本部,身为这次项目对接人的秦芳。 秦芳拿着手机,关掉和自己两个孩子的视频通话,同样纳闷儿地说道:“不知道。之前公司有人传,这次和你们徐氏合作,总公司特别重视,专门多设置了一个项目监理。不过光打雷不下雨,公司内部一直没有大的人事变动。监理更像捕风捉影,光听信儿不见人儿。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连秦芳这种景森的老人儿都这么说,辛亚也不指望能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缘由了。 “对了,今晚你没事儿吧。”秦芳忽然问道。 “没事儿啊,怎么了?” 秦芳托腮笑说:“给你办了个欢迎会,晚上一起吃饭吧。” 辛亚有些不好意思:“我又不是景森的员工,欢迎会,不合适吧。” “唉,话不能这么说。”秦芳认真说道,“你去徐氏之前,不就在景森分公司工作吗?听说,你跟陶总是老相识。再说,项目组的人都很喜欢你。晚上没事儿就去吧,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别辜负大家一片心意。”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辛亚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好。” 秦芳灿然一笑:“那晚上下班时间一到,咱们就走!城西有家店,海鲜超棒的。我家闺女儿子都爱吃。咱们晚上,就去那儿!” 辛亚微笑点头,应承下来。 秦芳挑选的这家酒店,海鲜做的确实很棒。不但新鲜,味道也没的话说。 辛亚吃了个饱,再加上喝了许多酒,在这酷暑天气人热得厉害。席间借故去卫生间,顺便在外面随意走走,她打算消消食也消消暑。 略一走动,才发现一楼的角落还有个超大的玻璃鱼缸。里面各种花花绿绿的热带鱼游来游去,十分讨人喜欢。辛亚隔着玻璃点了点,鱼儿飞速四散开来,生机勃勃。 她躬身低下头去,还挺好玩的。 赵六合自从来星城投奔自家亲戚以后,需要他出面跑业务的时候一点都不比在月城当销售的时候少。 尤其被家里人知道陈斯新这位昔日的“领导”也回了星城,家里人非要让他抱好陈斯新这棵大树,好跟着沾些少走弯路的光。 赵六合没法子,再者说他心里跟陈斯新也亲近,再加上陈斯新并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几次接触后陈斯新若是方便会主动叫他去一些场合,见见世面,也丰富一下人脉。 这天便是这样的时候,陈斯新盛景两人和一些故交的私人聚会。吃过饭,三三两两都在谈他不认识的人和他听不太懂的话题,赵六合已经达成了这次前来的目的,就单独溜了出来。随便一溜达,便发现了正在鱼缸前面的辛亚。 赵六合一乐,匆匆返回包厢。 “新哥,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辛亚姐啊!真巧,今晚她也来了这儿。”赵六合的喜悦溢于言表。 彼时的陈斯新本来在和一个老朋友叙旧,一听这话,笑容僵在脸上。 一见赵六合傻乎乎的样子,又不能跟无辜的人发脾气。 “带烟了吗?”陈斯新问赵六合说。 同样在跟人聊天的盛景坐在不远处,听到这话不禁瞥了陈斯新一眼。 “带了。”赵六合从兜里掏出一盒来,“不过不太好,新哥,不知道你抽不抽的惯。” 陈斯新二话没说,拿出一支就借了火点上。 “那,我自己去了。”赵六合显然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合时宜,他尴尬地咧咧嘴,手足无措地越挪越远。 出了包厢,赵六合长舒一大口气。怎么了这是,上次在余家,不还特意等过辛亚吗? 他正想去辛亚那里探探口风,刚一走到大厅,一声“辛亚姐”还没喊出来。就见辛亚旁边,一个高大的男人突然靠近辛亚给她来了个玻璃咚。 赵六合遥遥指着那个男人惊讶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鳞? 自认口齿不利,说不过也打不过李鳞,赵六合硬着头皮跑回去找陈斯新。 “坏了坏了,新哥。亚姐被一个男人缠住了。”赵六合气喘吁吁地说,“李鳞,上次在余家见过。亚姐以前同事,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盛景正喝着茶水儿,眼见着陈斯新听了小赵的话后从差点从座位上飞奔过去到身体靠后坐个稳稳当当。 “前同事。既然是前同事,能有什么事儿。”陈斯新拧眉淡淡说道。 盛景低声笑开。 装吧,装吧,若是辛亚真被别人追走了,可有他后悔的。 赵六合见陈斯新没有动弹的意思,又不指望能支使动盛景。他懊恼地挠了挠头,自己跑出去了。 赵六合一走,盛景靠近陈斯新一坐:“真不去?” 陈斯新不太自然,置气般地说道:“我去干什么?不前同事吗?” “前同事?”盛景笑着摇头,“一个前同事就能让我兄弟抽烟。我说斯新,你这烟戒了多久了?有大半年儿了吧,怎么今天就抽上了呢?怎么?着急上火啊。” “你烦不烦?”陈斯新被戳穿心思,恼羞成怒地瞪着眼睛。 盛景敛了神色:“说实话,你以后娶谁在我看来都一样。我兄弟的妻子,我尊敬的好好对待就行了。但是斯新,如果你还对辛亚有想法,今天这种情况,我建议你一定去。别让自己后悔。” 末了,盛景苦口婆心地规劝道:“辛亚人不错,你不要再错过了。” 陈斯新脸色发沉,他定定地瞧着盛景,不知在想什么。 与此同时,被李鳞吓了一跳速速退后两步拉开距离的辛亚非常头疼。 “大美女,你说我长得不帅吗?那么多女人疯了一样的喜欢我,你怎么就不动心呢。”李鳞似乎非常迷惑,话的末尾还打了个酒嗝儿。 辛亚瞬间警觉起来。李鳞这人虽轻浮,但轻浮到这个程度一般只有酒劲儿非常上头的时候。她曾见过一次这样的李鳞,当时他抱着一个他们曾经的女同事非要亲人家,给那位女同事气得当场报警。也是那次,她才看清李鳞这个人的真面目。 她飞速看了眼李鳞身后,服务台并不远,她要尽快去往人多的地方。 “你喝酒了,我不和你说话。你酒醒了再说。” “我没喝酒。”李鳞的脸红彤彤的,大庭广众之下耍无赖,“喝酒,伤身体。我才没喝酒。我真没喝酒!大美女,来,陪我说说话。嘿嘿,你随你爸还是你妈了,怎么长得这么漂亮呢。” 李鳞满脸通红,眼神飘忽,行动倒是挺快。辛亚往身侧看的时候他见缝插针地将辛亚半圈在怀里。 “问你呢,你怎么不说话啊。” 辛亚面色凝重,她微微眯了眼,做出一个完全防备的姿势。 赵六合再度赶到大厅中的时候,辛亚和李鳞一个站着,一个坐在地上。两人身边不远不近地围了几个同样来这里吃饭的客人,对着辛亚和李鳞的方向低声絮语,指指点点。 服务台很快有服务生前来问询具体情况,辛亚微微动了动手指。手掌还在痛,痛的清晰,可手居然有点使不上力。 她指着坐在地上有些被打懵的李鳞:“这人喝酒喝多了,想耍流氓。” 略显稚嫩的服务生显然对这个状况毫无处理经验,他发愁地看着醉成一滩烂泥的李鳞,不知道如何是好。 辛亚瞅着李鳞那个扶不上墙的样子,心情越发郁闷:“因为他,我今天心情特别不好,没有去做笔录的心情。你们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但是在我离开你们这儿之前,我不想看见他。” 辛亚这些话,对服务生来说简直指明了方向。吃力地把李鳞架起来,一边带着李鳞往某个方向走,一边询问:“先生,您叫什么名字。和谁一起来的,在哪个包厢啊?” 辛亚生气地叹了口气。今晚景森项目组给她设欢迎宴,她不想因为这档子事儿中途离开。不然她绝对要带着李鳞去一趟有关部门,让正道的光洒在大地上。 辛亚气鼓鼓地往回走,十几步开外,赵六合急匆匆地向她快速靠近。 “小亚姐你没事儿吧。” 辛亚尴尬地噎了噎。 “你都看见了?” 赵六合十足的不好意思:“对不起小亚姐,我怕我打不过,我先叫人去了。对不起。我看见了,却没第一时间来帮你。” 辛亚往赵六合身后看了看,空无一人。 她几不可察地发了脾气。语气平平淡淡地,仿佛在谈论晚上吃的东西:“没关系,很正常。毕竟这是我自己的事,你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赵六合总觉着这话跟戳他心窝子似的,他后悔地跟在辛亚身后追着道歉:“小亚姐你别生气。怪我,我太懦弱了。他那么大个儿,唉,我真不是个男人!” “没关系。”辛亚真的觉得不重要了,“我毕业后在各种地方工作了这么多年,要事事等着靠别人,早就碎的连渣儿都不剩了。” 辛亚挺直腰板,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说道。 赵六合无法消解自己内心的歉疚,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几次想开口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小……” 正值转角,辛亚本来已经拐过去了,却忽然退后一步折返回来。赵六合反应不及,差点撞辛亚后背上。 怎么忽然退回来了? 赵六合正纳闷儿,从辛亚折返的方向传来清晰的谈话声。 “拽拽拽!你拽我干什么?” 听声音,是陈斯新的。 赵六合想出面现身,被辛亚一个眼神儿震慑回去。 “我不拽你能行吗?烟抽的跟不要命似的。再说你要真不想让我拽,早伸手了,还等我把你拉出来?”盛景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说你怂不怂?喜欢就说,在意就去。有误会就说清楚,有问题就解决。自己在那儿抽烟上火,给谁看呢?能解决问题吗?” “我的事儿你别管。”陈斯新不耐地说。 “我是不想管,你倒是别耷拉个老脸碍爷的眼啊!就算今天不是辛亚,就算不认识,遇见女孩儿可能在被骚扰咱是不是也该伸张一下正义。我就不信,今天辛亚要万一出事儿了,你不后悔?” “小赵不是去了嘛。再说,这里这么多人。辛亚更不是容易在这方面吃亏的人。”陈斯新气弱地说。 居然认真考量过了。盛景顿了顿,继续说:“小赵去和你去一不一样你心里清楚。斯新,你给兄弟个准话,你到底还喜不喜欢辛亚。你要不喜欢,兄弟再不多说一句话。你要喜欢,兄弟帮你!” “喜欢。怎么不喜欢?”陈斯新很轻易地承认了。 听到这儿,赵六合偷偷瞄了眼辛亚依然清冷的表情。他不自觉放轻呼吸,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有多喜欢?”盛景又问。 “你絮絮叨叨问那么多干什么?” “问你你就答!少废话!多喜欢?能放弃吗?” 陈斯新略一停顿:“我俩相识以来一起经历过的事儿是不少,可要说海誓山盟非她不可就跟骗人没什么两样。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了。我是,她也是。”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啊?”盛景着急地追问,“我现在都不怎么担心辛亚了,我担心我兄弟是个渣男啊!” “说什么呢?我是那样人吗?”陈斯新生气地说,“我交的女朋友一天就把我踹了,连个理由都没有,换做是你你不闹脾气?” 盛景噎了噎。 在辛亚旁边跟着偷听的赵六合更是惊呆了。好家伙,看不出来辛亚姐这么厉害。 辛亚无心听下去,连招呼都没跟赵六合打,就寻了个避人的方向自顾自的悄然离去。 她走后,赵六合还是和陈斯新他们碰上。 “她人呢?”话还是盛景先问出口的。 “走了。”赵六合指了指辛亚消失的方向,那边只剩个一闪而逝的背影了。 陈斯新苦笑一声。大步往前走,路过李鳞的时候狠狠踹了他一脚,然后把烂摊子留给盛景处理了。 第 49 章 ——====== 这样折腾几番,盛景在撮合这一对儿的事情上深觉有心无力。岂料缘分难测,月末星城新开了一家购物广场,盛景和陈斯新均在受邀之列。就在剪彩之后在商场中闲逛的途中,这对兄弟遇见了独自漫步的辛亚。盛景很有眼力见儿地找了托辞去了卫生间,留下陈斯新,站在原地犹犹豫豫总归没能转身离开。 “小姐姐,参与一下我们店的活动吧。”穿着玩偶服的一个年轻小姑娘左手牵着几个彩色气球的线,右手拿着一沓印了二维码和活动方案的传单,“今天我们店首日开业,进店有礼,全场八折。还有抽奖活动和小游戏,最高可得一只Moon家的等人高大玩偶哦!” 辛亚对等人高的玩偶不感兴趣,不过她在听到“Moon”的时候爱屋及乌,油然而生一种亲近感。接了传单,对传单上小活动的怀表礼品很是期待。尤其还想避开,她半路才发现站在一旁的陈斯新。 “你这个活动怎么参与?” “哦,小姐姐你先扫一下我这个二维码,加一下我们店的会员。然后……” 玩偶服小姑娘话没说完,被辛亚不经意的打断:“你们店在哪儿,指给我看看。” “小姐姐,你看,就那边很近的。” “嗯。”辛亚轻轻揽了揽小姑娘的肩膀,示意她带路。于是,两个女孩儿就径自走向了活动门店。 辛亚以为,她这样陈斯新一定不会跟上来了。毕竟前几次的相遇,都不算太愉快。 谁知当她跟小姑娘进了店里,收下进店送的一对儿小熊玩偶时,从她身侧伸出了一双熟悉的手。 “给我一份。” 店员忙着跟陈斯新解释,领礼品需要先成为店里的会员。这空隙,辛亚终是无法再装作不在意对他视而不见。 “你怎么也来了?” 陈斯新把扫码的页面打开,手机扔给店员,让她帮忙扫。说话却是对着辛亚说的:“白送的我也想要,不行?” 辛亚摆手:“没什么不行。” 进店送的小熊玩偶很小巧,放在手包里也绰绰有余。不过让辛亚感兴趣的是活动二等奖,一个深蓝色表盘的仿古怀表。 她注视着礼品架上的盒子。毕竟是赠品,不像质量上乘的样子,但胜在设计精巧,颜值很高。 “我喜欢那个怀表。”辛亚询问玩偶服小姑娘,“那个活动怎么参加。” 玩偶服小姑娘有些为难:“小姐姐,这是个多人游戏。你一个人无法参加这个活动。” “为什么?什么游戏我一个人不行?”辛亚有些懊恼。 “小姐姐,这个游戏你一个人真的不行。”玩偶服小姑娘将辛亚领进店里的深处,指着正蹲在地上量距离的工作人员,“小姐姐,这个游戏是这样的。两人一组,原地劈叉。哪一组四条腿连起来的距离最长,哪一组就获胜。” 辛亚有些无语:“我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活动。” 玩偶服小姑娘尴尬地帮忙解释:“我们店长是个芭蕾舞爱好者,大长腿控。她置办这次活动的礼品时就说,希望找两个腿长的有缘人把礼物领走。” 辛亚哭笑不得:“我们小短腿又做错了什么。” “小姐姐你可不是小短腿。”玩偶服小姑娘说完,似乎也感觉自家店长订立的规则闻所未闻,“店长个人行为,请不要联系到品牌。” 辛亚发自内心的笑出来,破除了拘谨:“第一次知道这个句式还能这么用。” 玩偶服小姑娘刚要说什么却又停止。她眼睛一亮,忽地朝辛亚身后略鞠一躬:“店长好。” “嗯。” 辛亚和陈斯新不约而同双双回头。只见一个大概一米五左右,穿着米色背带裤的萌妹子默默从他们身边经过。 陈斯新瞧着店长的身高,不禁也跟着辛亚垂眸笑了。 不过陈斯新很快就笑不出来了。明明他就在身旁,辛亚偏去问玩偶服小姑娘:“你能和我一起组队吗?” 小姑娘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小姐姐,对不起。按照规定,店里的工作人员不能协助参加此次活动。” 周围没别的店员,玩偶服小姑娘飞速跟辛亚低声说道:“做活动就是为了拉会员,店里不让我们组队。” 辛亚点头,表示理解。 思来想去,她捏着传单,侧身静静注视着陈斯新。不说话,不开口。眼中尽是迷茫,像在思考什么极难解决的事情。 在陈斯新以为她不会求助于他的时候,辛亚终于缓缓道:“你能不能帮帮我?” 陈斯新偷偷松了一口气。她可终于发现身边还有他这个大活人了。 “小姐姐,你得给我留个联系方式。“玩偶服小姑娘拿出签字笔和登记表,”活动结束后,如果你这组的成绩符合活动要求,我们会把奖品免费邮寄给你。不过奖品只有一份,需要你们提前商量商量给谁。“ 辛亚似乎才想到奖品归属的问题,她咬着唇,纠结怎样开口。 陈斯新被她的目光看得火大:“你觉得,我会跟你抢一个活动送的怀表?” 辛亚咽了咽,没说话,显然是默认。 陈斯新气结,转身要走。辛亚迅速环视一周,除了陈斯新,好像找不到别人能帮忙的。就算有,也没有陈斯新高有陈斯新腿长。 辛亚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衣角,在陈斯新再度看过来的时候,才视死如归般开了口求人:“你帮帮我吧。” 陈斯新瞄了眼紧紧攥着他衣角的手,脚下生根,硬是没能挣开。 被领到活动区,辛亚才发现在他们之前,还有一对父女在尝试。 女儿很小,大概七八岁的模样。两只小手肉肉的,让突然想起郝西西的辛亚有一瞬的恍惚。只不过这个父亲似乎平时甚少锻炼。站起来在一米八以上的样子,可坐下来稍一伸直腿就痛的嗷嗷直叫。 小女儿张开嘴就是一口带着牙套的小牙,她拍着地面的泡沫地板嘟嘴抱怨:“爸爸,你个子那么高,怎么那么笨啊,你看我,我能劈成一条直线!” 父亲憨厚笑着:“闺女,你那不是学过跳舞吗?爸爸没学过啊。” “略略略。”小女儿吐了吐舌头,“爸爸好笨。宝宝拿不到奖品了。” “哈哈哈,拿不到爸爸就给宝宝买一个吧!” “好欸!爸爸最棒了!” 一旁等待的辛亚瞧了瞧那个父亲的身高,又回来瞧了瞧陈斯新的身高。 对哦,谁说长得高劈叉就能劈的好了。不锻炼的话,她还不如找个个子矮的呢。 辛亚垂眸打量了陈斯新那两条大长腿,显然很怀疑陈斯新的实力。 陈斯新看出辛亚所想,斗志一下攀到高峰。他语气不掩自豪:“我上高中的时候田径赛破过校记录。” 辛亚听出陈斯新话中意味,只淡淡笑了:“我学过一段时间空手道。” 这时候,陈斯新开始搜寻记忆中对空手道这一运动的印象。空手道需要压腿吗?好像?不需要? 陈斯新陡然来了自信。 辛亚比他矮,他就算不能劈个一字马也不会太差。 结果没想到他沉下心来努力之后的结果是,他仅比辛亚的成绩多一粒大米的距离。 面对辛亚标准的一字马,陈斯新的好胜心莫名其妙的爆发:“不行,再来。” 辛亚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明明两条腿都打哆嗦了,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自信,还能更好。 “算了吧。” 陈斯新下巴微扬:“不是要拿奖品吗?不冲一冲你奖品就被别人拿走了。”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陈斯新你给我努努力!” 陈斯新手撑地面苦笑道:“我自找这个麻烦干什么。” 说归说,该做的努力还是做了。 最后,辛亚陈斯新以一厘米的优势位居第一。 走出活动店,辛亚还按捺不住愉快的心情,仿佛那块怀表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唇边的弧度都压不下去。 “几百块钱的东西,就这么开心?”陈斯新不解地问。 “喜欢的东西,几百块钱也喜欢。不喜欢的东西,几万几十万也不喜欢。” 陈斯新立在原地,感觉自己被内涵了。 辛亚察觉道陈斯新表情变化,恍然发现自己无意中说错话让人联想误会了。 “我……”刚一开口,辛亚就收到了一个特别复杂的眼神。 复杂到她潜意识里不想顺着话题接下去,于是她迅速转变话题,“我们今天拿了第一啊,可是怀表是第二名的奖品啊!” 陈斯新神情一滞。他回望了一眼那个门店,再转过来,假装不在意的说:“一山更比一山高,说不定咱们两个的记录几分钟就被打破了。” 辛亚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低头“嗯”了一声:“也对。” 话至于此,再也不知道说什么。辛亚手指捏着包包的带子,心情趋向焦虑。 “不请我吃个饭?”陈斯新率先说道。 “嗯?”辛亚还没反应过来。 陈斯新理所应当地说:“我耗费大好时光陪你组队,不值一顿饭?” 辛亚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陈斯新身上的衣服,估量了一番价格,实事求是地说:“陈监理的一顿饭,我可能请不起。” “那也不行。”陈斯新一副不好说话的样子,“我不是谁的忙都帮。也不是谁让我帮了忙,都能赖账的。” 辛亚无奈地问:“那你想吃什么?” 陈斯新当真思考了一小会儿。 “我要吃排骨。” 他很快补充:“你亲手做的,刚出锅的。” 见辛亚蹙起眉头,陈斯新变本加厉地咧嘴一笑:“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就在辛亚想要拒绝他之前,陈斯新更是抢话道:“你总不会想和我一直纠缠不清吧。” 辛亚忽然变得沉默。她敛了眉目,安静了好几秒,才抬头平静地对陈斯新说:“我家里没有排骨了,你可能要陪我去趟超市。或者,你等我去趟超市。” 辛亚虽然答应下来,但一想到是为了不再和自己有所纠缠,陈斯新还是气得胸口疼。 “走,现在就去。”陈斯新极力压着火气,试图让自己平静。 超市选了辛亚家附近的。因为地段不错,寻常的日子客流量也不小。 陈斯新推着购物车跟在辛亚后面,看辛亚挑挑这个,选选那个。看她时不时拨开肩膀的碎发,也会在身边站了别的顾客的时候贴心地给别人留出些挑选东西的余地。看她稍微抬手挡住购物车,叫住不知谁家乱跑的小朋友弯腰浅笑温声提醒不要随意离开家人小心磕碰。看她发觉购物车里被他心不在焉地扔进很多奇奇怪怪的吃的用的东西以后,抿着唇瞧他半天仍是忍不住询问他他到她家吃饭,买一盒不粘胶是什么意思。 耳边,其他顾客的交谈声夹杂着不远处海鲜区的制氧声,很吵,但是他居然一点都不觉得烦。 其实这次在星城重逢,他就发现她似乎变了很多。 人更安静了,也更精神了。 好像面对很多事情时越加从容了。 即使面对他也是如此。 而他,心态也跟着产生了不少的变化。 除了开始的满腔怨气和好奇她离开的缘由,到逐渐趋于淡然,到察觉自己依然对她存有深深的好感。 陈斯新呆呆地站在那里,肆意地让自己感受这一刻的内心。 安宁。 依然是一种难以讲清来源和道理的安宁。 即便她曾不声不响的离去,这段可能极为短暂的购物旅程也让他心底极为安宁。和她待在一起,连再平常不过的烟火气也显得这般不同。 仿佛世间的烦恼和嘈杂都变得静止。 陈斯新瞥了瞥那管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扔在购物车里的不粘胶,非常肉麻地笑说:“为了粘着你啊!” 自星城重逢,辛亚还不曾见过他这样轻松的笑容。 她神色渐缓:“你多笑笑才好。” 陈斯新一时无话。 他也要有可以这样笑得理由啊。 见陈斯新不愿多言,辛亚缩回了自己的壳子里,静默下来。 结了帐,陈斯新秉承绅士精神主动拎着一大袋子东西去了辛亚如今的住处。 这是一座二层小楼。和她在明镇的那栋差不多,不过从外观上看来,面积明显比明镇那栋小,也比明镇的那栋精致。 “这里很漂亮。”陈斯新环顾满外墙的爬山虎,衷心赞叹。 “这是我外祖母的旧宅。我外公过世后她就一个人住在这里,直到去世。” 陈斯新点点头。敛了几分随意。 进了门,玄关非常狭窄。即使是一向注意社交距离的辛亚也不免在换鞋的时候和陈斯新产生几次肢体上的轻擦。 接过陈斯新手里的购物袋,她比了手势指向身侧:“一楼,厨房和小餐厅,二楼是客厅和卧室。你想喝排骨汤的话要很久,去二楼客厅等我吧,我好了叫你。” “不用我帮忙?”陈斯新站在玄关不动。 “得了吧。请你吃饭还叫你帮忙,回头你借口你也沾手了再讹我一顿。” 陈斯新笑音带颤:“我是那样的人吗?” 辛亚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拎着袋子就进了厨房。 陈斯新对着辛亚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手背。刚才在玄关,他们两个人的手轻擦。就那几个瞬间,呼吸就急促了不少。 “出息。”陈斯新踩在狭窄的楼梯上。 他就知道,他还喜欢她。 思及未来,他心情立时多了几分沉重。 正如他所想,客厅的面积不大。一张单条沙发,下面垫着一张米白色方形地毯。窗户是开着的,隔着一层薄薄的纱窗,可以望到很远以外的一个小公园。窗边放了一张摇椅,摇椅上扣着一本包了粉色书皮看了一半的书。 陈斯新拿起书躺在摇椅上,随意翻了翻书的内容。 刚放松下来的身体立即绷直。 陈斯新猛地坐起来。 怎么是孕期注意事项系列丛书? 轻松惬意顿失,他慌乱地趿拉着拖鞋奔向楼下。站在厨房门口,神情迷茫地像是走失的孩子。 辛亚听到动静抬头一看,手上切菜的动作停住。目光移到他手里的书,对他误会了什么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出于莫名的心态并未开口解释,只是继续切菜,并观测水温。 “你已经有男朋友了?”陈斯新哑声问道。 辛亚的手颤了颤,心里远没有看起来的那样平静。 “没有。” 陈斯新愣了愣:“那你结婚了?” 辛亚依旧否认:“没有。” 陈斯新霎时气怒:“他让你未婚先孕?” 陈斯新几个大步走上前:“你怀孕了他居然不在你身边照顾你?” “怀怀怀!谁怀孕了?”辛亚终于忍受不住,“那书不是我的,是我怀孕的朋友落在我这儿的!” 辛亚一刀狠狠切在砧板,看上去很唬人,陈斯新却把书丢在空出来的另一半料理台上,笑了,傻呵呵的。 辛亚不想搭理这个笑得傻乎乎的家伙,见水开了,便将之前净好的排骨放入锅中。 抬手间,从身后环上来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辛亚身子狠狠一颤。 “你……” “吓死我了。”陈斯新把脸埋在辛亚肩颈,语带庆幸,“以为自己差点当三儿了。” 辛亚心情复杂地放下手里的一切,伸手想把他的手扒开,两只手却被他先后握在他自己的手心。 “很长时间我都在想,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陈斯新声音缓缓。 辛亚忽然就模糊了眼眶。 “可我想来想去,也没想到是哪里做的不对,能让你不告而别。” 陈斯新故作恶狠狠的语气:“辛亚,你不要觉得我这样就是不生你的气了。实话说,我很生气。我特别生气。我多少次都想咬你几口。” 说着,就真的对着脖子咬了下去。然而触到的一瞬,又心软的不像话,及时收了力道,示意性地来了一下。 “我去找过你叔,找过辛星。找过齐雾月,呵,辛亚,我甚至找过你那个前男友林予。” “你找他干什么?” 提到这里,辛亚才有了些反应。陈斯新语气变得很危险:“呦,不能提?怎么和前男友旧情未了?呵,也不对,仔细算,我才是前男友。他一个前前男友,居然比我这个前男友更能牵动我前女友的情绪,我真是好开心啊。” 辛亚哭笑不得:“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瞎说什么?” “我瞎说,我哪里瞎说?” 陈斯新不依不饶,辛亚挣了挣抽出一只手关了炉灶的火。 她想把焯好的排骨捞出来,却被陈斯新拉回来继续攥着手。 “排骨。” “不着急吃。”陈斯新催促说,“说正事呢。” 辛亚见陈斯新不肯轻易饶过这个话题,想了想,“我之前见到温娇的孩子了。” 陈斯新略一皱眉。据他所知,温娇自从生子以后没离开过月城,辛亚什么时候回过月城?温娇居然也没给他报个信儿。 见陈斯新沉默,辛亚笑道:“你看,提到你前女友你不也心事重重?” 陈斯新觉得冤枉至极:“我上次见温娇,是她孩子的满月儿。再上次见她,你也在场。你怎么会觉得我提起她会心事重重。就算心事重重,我也是气你,去看温娇都不知道来看看我。” 辛亚对着料理台上的一堆食材,只说道:“斯新,我还需要一点时间。能不能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陈斯新不情不愿的,拉着辛亚的手更紧了。 “斯新?嗯?”辛亚声音温温柔柔。 陈斯新气闷:“不叫我陈监理了?” 辛亚反问道:“你想让我叫你陈监理?” “你惯会强词夺理。”陈斯新不满地哼哼。 辛亚手指在他手背上点了点:“我和林予,在认识你之前就很久没见没联系过了。要不是你提,我都快忘了这个人了。所以,别生气了?嗯?陈监理。” 陈斯新贴着辛亚的耳朵回复:“再叫我陈监理,我就去徐白那里应聘,坐实了。” 辛亚倾了倾身子躲了躲:“徐白可不会请你这么尊大佛。” 陈斯新很会抓重点:“你觉得我不如徐白?” 辛亚彻底服了陈斯新的脑回路:“我没有这么说。” “那你什么意思?” “你和徐白擅长的领域不一样,怎么能放在一起作比较。” “那你说我是大佛。” “那我怎么说你,说徐白可不会请你这么个大兄弟?” “辛亚你这个人真的是……”陈斯新咬咬牙,忍了。 “哈哈哈哈。“辛亚没想到她还能有和陈斯新这样聊天的轻松时刻,”排骨还有很久才能好,你先上楼等吧。” 陈斯新摇头耍赖:“想看你做饭。” 辛亚回头,认真说道:“斯新,你刚才还答应再给我点时间。” 陈斯新一本正经地回应:“给啊,你做,我看着就是。” “斯新。”辛亚十分无奈地唤他的名字。叫她怎么开口,他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会脸红心跳,拘谨的不像样子。 她正无奈着,唇上多了一抹温热。 偷着做了坏事的某人趁着她怔愣干脆又来了一下。 “你!” “早就想这样也早就该这样了。”陈斯新不无赖皮地说,“你多半是在顾虑什么我以前猜不到现在也猜到了。辛亚,我答应你,我会给你时间,等你。但我不会一直等。辛亚,我也有我的骄傲。做到现在这样,已经不易。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真实的理由。” 辛亚一张脸转眼间已经红透了。不过理智尚存,清醒异常。 “好。” “三个月。”陈斯新趁热打铁,“最多三个月。” 辛亚蹙眉。怎么还讲上条件了? “我是个商人。”陈斯新挑眉弯唇,久违的几分痞气流露出来,“商人惯会讨价还价。不如说,在你面前,我还收敛了。” “时间太短了。” “两个月。” “三个月真的不太够。” “一个月。” “我需要整理一下心情。” “一周。” “……” “好,那就一周。一周后我等你的消息。” 辛亚语噎。在陈斯新终于肯松开手的时候,不无幽怨地说:“你这个商人,做的还挺有模有样。” 陈斯新笑得活似一朵大霸王花:“你赶紧把我领回家。到时候我都是你的了,我的有模有样也就是你的了。” 辛亚完全没话说了。她表情嫌弃地摆手势催他赶紧离开厨房重地,免得扰乱她做饭的心情。 陈斯新几步一顿的往外走。在辛亚转身处理准备食材的时候再度冲过来,拉着她正面他。他双手捧着脸,对着自己心心念念的柔软就触碰下去。然后对着一双受惊了的小鹿一般的眼睛,毫无歉疚之意:“在商场店里做活动,你连上一组那个女孩儿碰你脚一下你都不愿意,自己偷着蹭了腿好几下。可你却愿意和我的脚相贴,和我坚持到最后。如果是别人,我只会认为你对我不反感。但如果对象是我……” 陈斯新笑得很欠揍:“辛亚,你喜欢我。不只是我单方面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辛亚刚要开口,被陈斯新再一次的触碰拦了回去:“别说你是为了礼品。如果只是为了礼品,你不会放任我到现在。” 被人戳穿心里所想,辛亚羞赧到快要原地爆炸。 “排骨汤你还吃不吃了?” “吃!吃!我现在就上楼。”陈斯新眼中蕴满神采,“对了,千万别忘了,你只有一周了呦!” “起开!”辛亚拍开陈斯新的手,“你碍着我看排骨了。” 陈斯新揉了揉她头顶的发,才在一种交织着害羞和薄怒的注视下离开了厨房。 楼上,摇椅咯吱咯吱的响。陈斯新仿佛就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好心情,一首接一首地哼哼着节奏轻快的歌儿。 辛亚透过厨房的窗呆呆地听了会歌儿,望了会儿净澈的蓝天,忽然觉得,好像一切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 或许,她的人生,真的迎来了她想要的的那种可能。 第 50 章 ——====== 似乎是辛亚的态度让陈斯新有所依仗,喝了这顿排骨汤,陈斯新就赖在辛亚家中不愿意走。还是天刚黑下来,辛亚拎了个鸡毛掸子抱臂故作阴恻恻地盯着陈斯新盯了半天,才把这个得寸进尺的盯走。 辛亚这一夜,心里想事情都没有睡好。第二天顶着两个化妆都没能化下去的黑眼圈去了公司,刚坐在工位,就看见她们对面往日空着的办公室里,一张熟悉到欠揍的脸贱兮兮地冲着她笑。 辛亚想拿出手机给陈斯新发信息询问怎么一回事,身侧秦芳划了椅子凑到她跟前压低了声音:“诶,小亚,听说了吗?新的监理今天走马上任了。你看吧,上午准得开会介绍一下这位新监理。” “今天啊。”辛亚心虚地应道。 “对,就今天,你看,人现在就在办公室里呢。你这两天晚上有没有事?没重要的事就别安排或者推了吧,按照惯例景森这边准会组个饭局给新监理接风洗尘。你可别到时候腾不出时间。” 辛亚手机亮了,是陈斯新发来的消息。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辛亚低低笑了,抬眸,弯唇回复秦芳:“好,我一定安排好时间。” 偷偷侧目,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还在冲着她笑的男人。 我一定安排好时间,好好揍他一顿,还不耽误公司的工作。 果不其然,晚上景森星城分部给陈斯新接风洗尘,地点就定在城东的一家主打海鲜的酒店。 简单的寒暄过后,景森的几个人不知道陈斯新的路数,便从生活细节旁敲侧击起来。 “陈监理,看你挺年轻,你多大啊。”论资历,秦芳算的上景森星城分部的老人儿,便率先开口道。 陈斯新报上出声年份,秦芳笑道:“那跟咱们公司小盛总差不多啊。” “盛景?那是差不多。” 秦芳又问:“你结婚了没有啊。” 陈斯新飞快瞄了一眼辛亚:“还没有。” 那一眼快得不像话,让秦芳以为自己看错了。秦芳继续笑问:“那女朋友呢?这不能没有吧,陈监理一表人才啊。” 陈斯新平和说着:“芳姐,我没有女朋友。但我有正在追求的人,不过她不太愿意搭理我。” 在座的多是技术骨干,可也不是全然不通人情世故。尤其陈斯新又是总部直接派下来的,谁也不想冷了场子。便纷纷说:“哪儿能啊?陈监理青年才俊,定是对方还没察觉到你的好。” 辛亚在旁听得清楚,在众人未留意的时候,她微微挑眉递去一个审视的眼神儿。 陈斯新喜欢这种暗搓搓的小举动,他特意夹了一筷子泡椒鱼皮,说:“她喜辣,可我不爱吃辣。不过为了她,我以后可以喜欢。” “哦呦呦。没看出来,我们小陈监理够酸够肉麻哦。” “怎么说话呢,这哪是酸,哪是肉麻,这叫深情。” “对对对,瞧我,不会说话。深情,是深情。为了深情,咱们走一个?” 在场的人有故意热络气氛的意图,但是每个人都不反感。与生人吃饭,吃成这个气氛也算不错了。 唯独辛亚一边举起酒杯,一边深意满满地递去一个表情。 很好,很戏精。 不大一会儿,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辛亚打开来看,是陈斯新抽空发来的信息。 “我认真的。” 辛亚挑眉,没回复。 十几秒过后,手机再度响了两声。 还是陈斯新。 “你怎么不回我。” 辛亚直接摁灭屏幕。回回回,回什么回?这么多人陪他一个人吃饭,他还心不在焉给她发消息! 任手机不断地震响,辛亚也不再理会。 只在坐在她右侧两个位置的小赵,去个卫生间顺便先一步去结账的时候,辛亚抽空看了看手机。 也不知道陈斯新一个大男人哪儿来的那么多耍赖撒娇的萌图,看着还很有意思的。 最后一条是一句留言。 “结束之后等我,我送你回去。” 辛亚原本没想答应。可去结账的小赵回到包厢便说外面下了很大的雨,辛亚改变了主意。 左右顺路,既然下了雨,这车不坐白不坐。 来的时候,辛亚搭的是秦芳的车。以致于她的惯性思维让她理所应当的以为,陈斯新的“送你回去”是他开着车,把她送回去。 然而待到一切结束,众人在一楼门前聚在一堆望着门外的雨帘,互相沟通信息商量每一个人都怎么回家的时候,辛亚才想起来,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 今天晚上光想着怕陈斯斯一喝多嘴上没个把门的,把他们的关系说漏了。 是她大意了。 席间累计喝了几瓶啤酒,站在酒店门前她也有些飘忽。陈斯新报了一个小区名:“我家住这里,车上还能坐一个人,你们谁来?” 还没走的人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急匆匆伸出手来:“我我我!该出手时就出手,雨天就该赶紧走啊。” 辛亚面有迟疑。这个人名叫于坤,在今天在场的人中,年龄和资历仅次于秦芳。不过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嘴碎,大嘴巴。什么事情叫他知道了基本等同于很多人都知道了。 陈斯新喝了不少,刚才她还看他一脚差点踩空,恐怕现在神智并不十分清醒。然而她没有理由替陈斯新拒绝,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凑在一处。 “我也蹭个车吧。” 辛亚的住处离陈斯新的家并不太远,就算辛亚不主动过去,秦芳也打算让陈斯新方便的话捎她一段路。 见状,秦芳正想说陈斯新车里还有一个空位,只听陈斯新陡然开口:“人数够了,一会儿车到了我们就走。” 秦芳愣了愣。猜测许是陈斯新还有别的安排,她暗自庆幸没有自作主张莽撞开口。 有人家就住这附近,便几人结伴叫了个车先行离开。还有人家属早早等在门外,就等着来接。 最后剩下的,包括陈斯新、辛亚和秦芳在内,一共七个人。 远处缓缓驶来一辆车,离近了才辨清,是陈斯新的车先到。 于坤又困又倦,见车将至,奔着后座就去了。他寻思着,辛亚一个姑娘家,可能自己坐一个座位更自在。谁知半路被陈斯新抬臂拦住了:“坤哥坐副驾吧。” 语气不十分强硬,但听起来也不太像商量。 于坤只想早点回家,一时并未多想。答应下来,待车停稳在前,就拉开副驾的门,猫身坐了进去。系上安全带,两腿一抻,双眼一闭,放松的好像在坐自己家的车。 一阵风刮过,陈斯新见辛亚缩了缩脖子,知道她是冷了,下意识的拽了她的胳膊,想把她搂在怀里让她暖暖。 这个举动可把辛亚吓坏了,一旁等着的秦芳更是吓坏了。 秦芳皱起眉,心想,这小陈监理看着平易近人,心有所属,怎么酒品这般不好,乱拉扯人呢? 身后三人就着时下流行的一个电视剧谈的热火朝天,压根儿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可秦芳无法昧着良心说服自己当作没看见。 她沉了神色走上去:“陈监理喝了这么多,想必这会难受的不行,需要早点回家。辛亚,要不你跟芳姐一路,把小李换过来。他们几个大男人,小陈醉了,都是男人也好照顾。” 辛亚听完秦芳的话,便知道秦芳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辛亚心中一暖,她和陈斯新没确立关系,只是她还有一些事情没想通。她喜欢他是毋庸置疑的,她也并不排斥和陈斯新有肢体上的简单亲近。 辛亚弯唇,正思忖措辞,如何说明她和陈斯新现下微妙的关系,破除秦芳的误会时。在一旁听懂秦芳意思的陈斯新站直了身子,他侧眸目光灼灼:“是不是想说你跟我没关系,想撇清咱俩的关系?” 辛亚心虚了一瞬,她不是没有这么想过。 秦芳疑惑不解。这两人难不成早就认识? 正在此时,终于从车里摸出掉在座椅下面的手机的肖肖打开车门,离开驾驶位,几步走近他们:“新哥。诶?小亚姐,你也在啊!好久不见,上次回月城我爷爷还念叨你来着!” 肖肖这一串话说完,任谁都知道陈斯新和辛亚是老相识了。 陈斯新心里说不出的愉悦,仿佛辛亚已经答应他了似的。他眼中的光很盛:“秦芳姐,向您介绍一下。” 陈斯新不无幼稚地指着对事情发展毫无准备,沉默着不知是好的辛亚,绽开一个堪称灿烂的笑:“不搭理我,爱吃辣。” 秦芳很快明白过来。见辛亚脸色绯红,嗔怒地瞪了陈斯新一眼,却不见有任何不愿,秦芳笑道:“你们两个藏得还挺深的。” 一顿饭下来,居然谁都没看出来他俩是旧识。 辛亚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芳姐,有些隐情,我回头跟您解释。” “罢了罢了。”秦芳挑明,“我无非担心你安全。现在知道了,就放心了。” 说罢,秦芳就走了。 陈斯新再无避讳地牵了辛亚的手,怕她挣脱迅速带她坐到后座。 还沉浸在剧情讨论的三个年轻人见陈斯新的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秦芳又一脸笑意。一人奇怪地问:“芳姐,什么事儿啊,笑得这么开心。” 秦芳想起郎才女貌的那一对儿,发自内心的感慨:“什么事儿,年轻真好的事儿呗!” 三人听得一头雾水,不过秦芳显然不想深说,他们也就并没有追问。待车一来,也很快离去了。 肖肖毕业后就被他爷打包到了陈斯新这儿说要锻炼锻炼。因为过去一年一直专注于学业,肖纪和陈斯新在关于辛亚的事情上对他均有意隐瞒,所以对于辛亚和陈斯新的分离,肖肖并不知情。 只以为辛亚工作变动,和陈斯新聚少离多,难以增进感情才没有确立关系。 “姐,你冷不冷,我这里有暖贴,你要不要来一张?”上了车,肖肖细心问道。 “不冷,谢谢你。”辛亚对肖肖回以感谢的一笑。 在副驾闭目养神的于坤昏昏欲睡,在进入睡眠之前听到这段对话,还寻思陈斯新这个开车的小司机还挺懂礼貌的。 肖肖和辛亚有一句没一句的谈了些肖纪身体的事情,又谈了谈肖肖研究生期间的趣事儿和毕业后的职业规划。 不多时,密闭的空间中突然响起不轻不重的鼾声。 清醒的三人不免共同看向副驾,是于坤睡得正香。 三人不禁笑开。 辛亚瞥见陈斯新按了按太阳穴,思及他从上车后便时不时按着那里,她担心地凑近了些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陈斯新也困倦的不行,他开口声音微哑,隐隐显出疲惫:“红的白的啤的,他们劝酒你也不知道拦一拦。” 辛亚气急反笑:“我拦的着吗?我是你什么人啊,我要替你拦酒。” 陈斯新定定看她故意气他,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你就气我吧。” 辛亚见好就收。她缩回自己的地盘:“你一会儿回到家记得喝点醒酒茶。” 陈斯新不答。他靠在椅背定睛注视辛亚,不肯移开一丝半点儿。 那眼光看的辛亚不自在。她拿出只剩半格电的手机,心不在焉地刷着当日新闻。 寂静的空间里,就听“啪啪”两下。辛亚闻声投去目光,是陈斯新拍了两下他的腿。 “困了可以躺过来。” 辛亚的脸迅速热起来。 “我才不躺过去。” 酒精麻痹了神经,陈斯新没有及时意识到这种行为亲密异常且哪里不妥当,他坦诚了自己的想法:“没让车坐满就是想把后座留给你休息一会儿。” 辛亚红着脸,低声喃喃:“那你坐副驾我躺后面不是更好?都是小心机。” “你说什么?”陈斯新真的没听清。 “我说我不困。”辛亚怂的理直气壮。 陈斯新头疼的厉害,抽不出精力哄她。 “累了就躺过来吧。”语毕,便闭目缓神,再没什么力气了。 辛亚此刻头也疼的厉害。可惜前排的鼾声一直不肯停止。 和肖肖闲聊的频率越来越低,终于,辛亚还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以一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靠在车门上睡着了。 肖肖听车里的呼吸都趋于均匀,特意放慢了车速,按照之前说好的路线前行。 行至城市中心区,一个路口前,前面的一辆车骤停,害得肖肖不得不急刹车避免追尾。 肖肖心有余悸。 身侧,鼾声雷打不动,令肖肖居然生出几分敬佩。 看后座,似乎斯新哥和小亚姐,并未被这个小插曲打扰。 前面的车子很快继续启动,肖肖也准备跟上。刚过了这个路口,就看见车镜里,陈斯新大剌剌地却又轻轻地往辛亚腿上一倒,缩着身子继续睡。 肖肖差点笑出声来。 他一个大直男,经常觉得,面对小亚姐的时候,他这个异姓哥哥真的挺会的。 肖肖暗搓搓地想,下次回家一定要把这件事讲给爷爷听,让他老人家也乐一乐。 按照路线,于坤会先到家。许是心知自己还在外面,睡也睡不太踏实,在到达自家小区前七八分钟,于坤竟然自己醒了过来。 一晃已不知今夕何夕,望着车外熟悉的街道,于坤心想多亏醒了,这不眼看着就到家了吗。 正要开口,跟肖肖说明他居住的具体位置,察觉到似乎哪里不太对的于坤突然回头。这一回头,正好将陈斯新躺在辛亚腿上,一只手覆在辛亚一只手上的场景尽收眼底。 于坤的睡意顿时消了大半。 好家伙。 这个陈监理第一天来公司就和辛亚搭上了。 大新闻啊。 于坤怕自己看错了,盯着两人交叠的手多看了好几眼。 肖肖以为陈斯新和辛亚的事儿,他们共同的同事都知道,就不曾察觉于坤的异样。 “哥,你家住哪儿来着?” 于坤报出一个地址,告诉肖肖在哪里停车更方便,然后再度往后看了眼。 “他俩……” 想到方才,陈斯新趁辛亚睡熟就躺了过去,肖肖深觉好笑地开着玩笑:“临时起意吧。” 肖肖这样一说,于坤以为坐实了自己猜想。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再开口,阴阳怪气的:“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肖肖一寻思:“可不是嘛。” 到了于坤家小区口,陈斯新和辛亚睡得依然熟。车子扬长而去,于坤心情复杂。 “啧啧。” 两声还不够。 “啧啧啧啧。现在的人呦……” 听那语气,仿佛亲眼见过了什么不平的事儿。 辛亚和陈斯新被肖肖叫醒的时候,靠在一起的两个人还是懵的。 一个对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大脑袋发懵,一个对是梦里还是在现实发懵。 “新哥,小亚姐,醒一醒,咱们到了。” 窗外,雨势非但不减,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小亚姐,怪我,车没油了,我下午出门忘了加。今天可能得委屈你在新哥这儿住一宿了。” 辛亚在混沌中找寻回了一丝清醒。什么?怎么她就得在陈斯新这里住一夜了? “没油?”辛亚打了个呵欠儿,“没油,没事儿。我打个车回去吧。” 辛亚打开叫车软件。眼见着价格翻了三番,也没等来一辆能拉她回家的车。 陈斯新困得直点头:“叫不来车,你今晚睡着儿吧。一楼那间卧室自带卫生间,你用吧。” 陈斯新眯着眼睛强撑:“我住二楼。” 辛亚一想,好像也没别的选择了。 “那肖肖呢?肖肖睡哪儿?” 肖肖指着另一个方向:“亚姐,我就住那边,走路三分钟就到了。我今晚回家住。” 这回辛亚放心了:“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诶!谢谢姐。” 电梯停在某一层,辛亚耷拉着些小脑袋,有气无力地说:“这和你上次住的地方不一样啊,你搬家了啊。” “没有。”陈斯新从口袋里拿出钥匙,“那里离我妈的住处太近了。她去的太勤,我就搬到桥这边来了。” 辛亚想起了那天夜里,女人几乎歇斯底里的吼,不免对陈斯新的搬家感到理解。 即便已经给辛亚说明什么衣物可以使用,什么洗漱用具在哪里,陈斯新还是坚持着在客厅等她收拾好,可以躺在被子里,才喝了两口辛亚硬逼着他煮的醒酒茶,跟从房间里探头出来的辛亚回了句“晚安”。 头依然疼得厉害,身上也乏得厉害。陈斯新心里正烦躁还要坚持冲会儿澡,一不留神就踩空了台阶,然后再难补救地从十几级木制楼梯上滚落下来。 辛亚听了动静,出了房间看。陈斯新一脸痛苦的缩在地上。 “斯新!你怎么了!” 陈斯新疼得彻彻底底精神了,他咬牙解释:“踩空,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我去叫医生。” 陈斯新及时拉住辛亚:“不至于。疼归疼,但还不至于进医院。” “你不去医院怎么行呢?你万一摔坏了怎么办啊。”辛亚急得话里带了哭音。 “乖,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就是摔到肉了。”陈斯新握住辛亚的手,“小亚,扶我到沙发上。” “嗯。” 陈斯新躺在沙发上,还是忍不住想要缩着。 “你怎么回事儿啊?怎么会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辛亚一边给陈斯新揉着胳膊腿儿,一边询问当时的情况。 “太困了,没留神。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我还拉着个扶手缓冲了几个台阶,不然这会儿可能真得去医院了。” 第 51 章 ——====== 辛亚没有医护经验,凭借自己的猜测提了个建议:“要不我烧些热水给你泡毛巾热敷一会儿吧。” “有用吗?”陈斯新蜷着问道。 “不知道有没有用,我自己想的。”辛亚蹲在沙发边,乖巧地说。 陈斯新心里不认为热敷就能缓解他的疼痛,然而辛亚蹲着在边上担忧地恨不得和他分担痛苦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厨房进门右手边第一个柜子,需要什么去那里找吧。” 辛亚先转头看了左边,而后转头看了右边。闭合的房门是统一装修的风格,看不出来哪间是厨房。 陈斯新伸出手指:“那间。” 辛亚不放心地在他面前顿了顿,才抚着眉间嘱咐:“你先自己躺一会儿,我很快的。” “嗯。” 不多时,辛亚的身影消失在客厅。 陈斯新依次摸了摸两个膝盖,翻了个身,他把脸埋在沙发的一个靠垫上。 都不必看,明天过后一定是一片青紫。 厨房不时传来轻微的响,陈斯新心想,他平时偏好喝瓶装水,日常不怎么在家开伙,也不知道辛亚找没找到烧水的壶具。 正想着,从玄关传来清晰的开门声。 他身体一僵。 是谁? 肖肖?不对,他没给过肖肖这里的钥匙。 “哈~欠!”熟悉的女声让陈斯新先安心再揪心起来。 “妈?”陈斯新坐起来,“你怎么有这里的钥匙?” 蒋萍把湿哒哒的雨伞收起来立在玄关,她捏着自己的手包进了门。许是进门就被人质问,她语气不善:“我怎么不能有这里的钥匙?钥匙还是你给我的呢!” 陈斯新迅速搜索脑海中的记忆。 是了,早些年她热爱音乐剧。这里离星城的剧院不算远,地段和保密性都很好,他才买了这处房子让她来去、休息都方便些。只不过她这些年的目光都专注于前夫也就是他亲爸的生活上了,再没听过她来这边看过几次音乐剧。想着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他才没事的时候就过来住上一段日子。 “你今天怎么想起来上这儿来了?”陈斯新奇怪道。 自打回到星城,他时常到这边居住,他从未在这里发现过他以外的人来访的痕迹。 玄关没开灯,蒋萍眯了眯眼循着光往客厅里走,在离陈斯新两米的距离停下。她板着张脸:“哼,总听你李阿姨说,你爸和那个姓何的没事儿就上这边吃吃饭,逛逛街。喝喝茶,看戏剧。切,好像就他们高雅,他们思想境界高似的。不就是剧吗?我也会看,有什么的。” 陈斯新不禁皱眉:“李阿姨向来爱传话,妈,你没事儿别听她说事儿。”净爱探问别人家的事儿,还瞎传话。 岂料蒋萍一听这话,居然立时生出了莫大的火气:“你李阿姨怎么了?你李阿姨知道有什么事儿想着我,有什么事情告诉我。你这个儿子又做什么了呢?一天到晚就知道挑我的毛病,不让我做这个,不让我说那个。怎么,怕你妈耽误你爸和那么姓何的快快乐乐过日子是吧!” 陈斯新疲累地辩驳:“不是,妈。” “不是什么不是!”蒋萍眼泪“唰”的流下来,“我看你就是!胳膊肘往外拐!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你是我儿子怎么总帮着外人说话!” 陈斯新靠在沙发上静默地注视着这个辛苦养育了他,这个世界上他最熟悉也变得最陌生的至亲之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把自己困在过去不累吗?她不累,他都要累了。 他要累死了。 “妈。”陈斯新的手搭在依然阵阵发疼的膝盖上,他平静地提了个经过深思熟虑的建议:“妈,要不你也再找一个吧。”分散一下注意力,寻找原本就可以更美好,至少更平静的人生。 陈斯新此言一出,蒋萍的情绪似乎有一瞬的中断。 没成想不过短短几秒,蒋萍居然动起手来。她没收手劲儿,眼泪珠子一样下落,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借此机会发泄出来:“你个没良心的,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你爸欺负我,姓何的欺负我,现在你也欺负我对不对?” 陈斯新一听蒋萍的话,就知道她又开始钻牛角尖。这种时候,她只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会听任何她意识里不想听到的话。 本就摔得浑身发疼,此刻又被蒋萍毫无收敛的乱打。陈斯新身上疼,心上更疼。一双充满哀伤的眼睛越发的黯然无光,仿佛乌云遮星,尘霾蔽日。 “咣。”厨房那边忽然传来一声碰撞房门的声响,蒋萍歇斯底里的声音也没能盖过那声音。 母子二人同时往厨房那边看去。是惊慌失措的辛亚,一手抓着水壶的把手,一手拖着水壶的底座。迅速腾出一只手,揉了揉无意中磕到门框上的手肘,忍着疼挤出一个饱含歉意的笑。 陈斯新眼睛重新泛起些光来:“怎么了?” 辛亚看了眼怔在原地的蒋萍,尴尬地说:“你家厨房里有只大虫子。” 没人说话,辛亚拘谨地补充:“我不是故意的。” 陈斯新有些纳闷儿,记忆里辛亚不怕虫子来着?不过看她这么短的时间里摸了两三次手肘,估计她磕的那一下疼的不轻。 “过来。” 辛亚从未想过她和蒋萍竟然如此“有缘”,说起来她两次来陈斯新这儿,来的不同的住址,居然都能偶遇蒋萍。 年轻的女孩儿,十几步路的距离走得格外艰难。 “阿姨,您好。” 蒋萍待辛亚慢慢走近了才醒悟般地说了句:“就是她?” “就是谁?”陈斯新耐着性子说话,他生怕蒋萍不论场合,在辛亚面前亦是难以自控大发脾气。 蒋萍却异于进门时的暴躁,她近乎温和地问:“你那个平层,高跟鞋?” 陈斯新默了默,随即点点头。 蒋萍的偃旗息鼓来得十分突然。她盯着辛亚瞧了小半天,才对陈斯新说:“不得不说,你找女朋友的眼光我是认可的。” 陈斯新终于绽出一个笑来:“她很好。她不需要其他任何人的认可。” 话说的直白,蒋萍反常的没有生气。她瞧向辛亚的目光慈爱祥和:“孩子啊。” 然后双唇就像冻僵了一般,停滞一会儿才放弃什么一般说道:“以后要是有机会,抽时间来看看阿姨。” 辛亚不明白蒋萍为什么能猜到陈斯新留存的那双高跟鞋属于她,也不明白蒋萍方才因为什么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拳打脚踢,更不明白蒋萍见到自己时甚至没有询问她和陈斯新之间的关系就在突然间变得柔和。 辛亚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陈斯新,陈斯新对她点了点头。 “好,到时候可能要打扰您了。” “嗯。”蒋萍笑了笑,只看了陈斯新一眼,转身就走了。 蒋萍一走,辛亚把手里的水壶放在茶几上,刚要开口问陈斯新毛巾在哪儿。 “辛亚。” “嗯?” 陈斯新保持着蒋萍离开时候的姿势独自坐在沙发上,惆怅地说:“去看看你的卧室。还缺什么,告诉我。” 辛亚见他情况奇怪,似乎哪里不对。 “你不疼了?” 陈斯新没有回应辛亚的关心。 “我只是想静一会儿。” 设身处地的想,如果自己刚被自己爸妈捶打过,自己也会想静静。 辛亚从茶几上拿了一只玻璃杯,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手边。应了陈斯新的要求,她打算先去陈斯新给安排的房间看看还缺什么。 直起身,预备去取自己的包,从陈斯新身边经过,却被他拉住手臂。 辛亚迷惑地回过头,陈斯新问道:“不是说厨房有虫子?” 辛亚突然想起差点被她忘了的那只大虫子,平地打了个激灵。 “这么害怕?”陈斯新淡淡笑着,“你不是不怕虫子吗?还美人救英雄,护过徐白,还护过他那个女朋友。” “那不一样。”辛亚苦兮兮地坦诚,“长着大长毛还有会飞的虫子在我这里就不是虫子了,是人间公害。” 陈斯新陡然笑出声。 他短暂地忘却了心中的烦闷,穿了拖鞋,往厨房方向走。 “诶?你干什么去?”你不疼了吗? 陈斯新答的很随意:“为民除害!” 事实上,陈斯新是不怕虫子的。尤其五六岁的时候,调皮的很。一到天暖的时候甚至还会特意去外面找胖嘟嘟的毛毛虫,拿回家养着玩儿。 即便这样,到了厨房真切的亲眼看见那只大虫子,陈斯新也不得不理解辛亚的害怕。 这虫子长得太随便了。 没心思计较虫子哪儿来的,他用视线搜寻着趁手的物件儿用以打死墙壁上这只肥硕的虫子。忽然间,肩膀上多了一份重量。 “诶,啊!!!!!” “啊……” 陈斯新猛得转身看着率先喊出声而且还在惊呼的辛亚:“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走路没声音啊!” 辛亚瞥了眼墙壁上占墙为王的虫子,闭着眼睛哆嗦着说:“你家拖鞋软底的没声音不能怨我啊。” 大步迈到厨房门口,辛亚抱臂做出自我防御的姿势:“你不是说你不怕虫子吗,你喊什么?” 陈斯新被她恶人先告状一般的问法气笑了:“你不先喊出来我能喊吗?” “明明是你先喊的。” 陈斯新想不起来到底谁先喊的。左右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他也走出去:“先出去吧,得找个用完就能扔的东西把它打死。” 最后被牺牲掉的是本楼盘宣传册。 辛亚贴着墙角的柜子站着,亲眼见到陈斯新把打死的虫子和宣传册统统扔进垃圾袋里,系好,扔到门外,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警报解除。”陈斯新从玄关处往里走,边走边说。 辛亚心有余悸,依然不太想动弹:“你家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虫子?” 陈斯新无奈地叹了一声:“你之前进厨房不是开厨房窗户了?” 辛亚一顿:“是我开的。你家厨房有点闷。” 陈斯新语气沉静地解释:“厨房的纱窗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上去了。虫子大概是从外面进来的。” 辛亚一时无语。合着这事儿还得怨自己。 客厅中央,陈斯新一手叉腰。 辛亚想到什么走过去绕在他身后,推他后背:“去去去。” “干什么?” 辛亚两只胳膊并用也有些推不动:“去把手洗了。” 陈斯新垮了垮肩膀:“我没直接碰到它。” “那也不行。去洗。” 身后的力量执拗连续,陈斯新放弃般地说道:“我洗,我洗还不行吗?” 话说完,人没往左走去厨房,而是右转往他给辛亚安排的屋子走去。 “诶?你往那边走干嘛?”辛亚不解追问。 “洗手啊!”陈斯新理所当然地答说。 陈斯新确实不只是为了把手洗干净。他洗净了手,把辛亚也叫到洗浴间里来,从柜子里找出他常备在这里的许多一次性洗漱用具。 “看一看,缺不缺什么。缺的话我想办法买。” 辛亚大略一看,洗漱用品基本完备。 “我没有其他要用的了。” 陈斯新点头:“我走了,你早点睡吧。” 辛亚不语。她在犹豫,要不要问问他怎么样,还疼不疼。要不要问问他,他妈妈为什么打他。也不知道该不该问,她住在这里,他妈妈会不会误会。 犹豫之间,最好的机会便错过去了。 “晚安。” 辛亚对着一闪而逝的背影:“晚安。” 陈斯新一走,辛亚出去习惯性地锁好了门打算冲个热水澡。 以前心里积压一堆自己的事儿,逃避了和陈斯新的感情,也逃避了他的家庭状况。而今她有心重新建构这段关系,她就要好好了解关于陈斯新的一切。 她不想总是看到他那么痛苦。 就像曾经被人唾骂的自己。 绝望而无助。 心里想着事儿,时间就拖得比往日在家的时候长。 关掉水,才想起来自己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浴室的一角,她的衣物已经在那里泡着了了。 辛亚尴尬地恨不得原地消失。她不得不拿着半长不长的一条新毛巾,擦了擦水,走进卧室。 手机不在包里。她想了想,好像在陈斯新从楼梯上摔下来,她闻声出去探看的时候顺手放在客厅的一个装饰桌上了。 不对,好像后来让她拿起来放在那个单座沙发的扶手上了。 懊恼不已,辛亚走向衣柜,打开衣柜的几个柜门都是空的。 在她情绪崩溃将要放弃的片刻时光,靠墙的最后一组衣柜里面,挂着一套救命般的白色运动款短袖和浅灰色长裤。 “唉……”她以后再也不想在别人家留宿了。 陈斯新的短袖对她来讲很长,穿着她身上宽宽松松。 裤子更长,她系好腰间的带子,低头一看,脚踝那里堆着的布料几乎盖住整个脚面。 “个子高了不起啊。” 辛亚艰难地往前走了两步,不得不在心里承认,个子高确实了不起。 至少这样的裤子穿起来不会拖地。 蹲下去把裤腿往上挽了两挽,才勉强露出了脚踝。 辛亚破天荒地重新审视起自己的身高数据,她此生第一次产生一种自己不高的感觉。 耳朵贴在门上,外面似乎没什么动静。 她打开门锁,往外探头。客厅的灯关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客厅一片漆黑。 只从二楼透出些许亮光倾斜下来,朦胧间只能看清客厅的大致布局。 陈斯新在二楼。 这个安全的信号在她脑海中亮起。 辛亚放轻了步子,一步一步往沙发方向行进。 第一次来他这里,她没能很快找到开关。借着二楼微弱的光线,辛亚胡乱地摸着沙发扶手。 按照记忆,她确实放在了这个单座沙发的扶手上。可是无论她怎么摸索,都没有找到自己的手机。 她蹲下来,烦恼地继续寻找。 正摸到第三遍,二楼的灯忽然熄灭了。 辛亚的手一抖。黑暗和寂静叫她瞬间失声。 “哒,哒,哒。”从二楼走下来的脚步声不急不缓。 辛亚摸到了自己挽了两挽的裤脚,出于一种很复杂的心理,她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反而凑在沙发边上缩起身子来,打算静静的等待陈斯新拿取什么东西重新回到二楼去。 一个晚上刚从二楼摔下来的人,再从二楼往下走的时候谨慎很多。凭借感觉一脚踩实了,才迈出下一步,陈斯新不快不慢地到达了楼梯的底端。 他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让辛亚以为她被发现了。 然而实际上,陈斯新只是想到了蒋萍。 他想起来,曾几何时,他的家庭也是温馨和睦的。 一家三口出行,聚餐。在客厅看电视,唱歌。偶尔蒋萍兴致来了还会跳舞,会拉着他和老陈两个男人跳,看他们两个手不跟脚,脚不跟手,手忙脚乱,然后她跌坐在沙发上捧腹大笑。 幸福的像一场梦。 梦醒的很快。陈斯新来到长条沙发上,摸黑拉开茶几下面的柜门,从里面取出一提罐装啤酒。清脆利落的开了一瓶,略一后仰就咕咚咕咚喝起来。 不到两米之隔的辛亚在心里哭出来。 她刚才干嘛不出声。刚才不出,现在更不好出了。 辛亚愁眉紧锁,在考虑是和陈斯新说句话,还是默默地蹭回卧室去。手机的事情,一会儿再说。 只是往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衣料摩擦沙发的声音就惊动了陈斯新。 陈斯新反应很快,在他还没猜到是遭贼了还是其他可能,便按照身体的记忆伸手寻到了落地灯的开关绳往下一拉。 再一回头,辛亚可怜巴巴的缩在沙发一侧的地毯上,眼中的惊慌明显可见。 “呵,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跑那儿去了?”陈斯新毫不客气地爽朗大笑,心里突然变得十分畅快。 辛亚羞赧地咬了咬唇:“我手机落在这边了,可我没找到你家的灯。” “开关吗?”陈斯新指了指玄关和楼梯口,“这两个地方都有。” 辛亚捏了捏手指:“我来的时候没注意。” 看见她的一身装束,陈斯新后知后觉他忘记了她没衣服可换。站起来迎上去,伸出手想把辛亚从地毯上拉起来,被辛亚拒绝了。 辛亚抱着双腿很坚持。这件白色短袖太透了。她自己出来是一回事儿,有人会看到是另一回事。 陈斯新不多问,他大概知道辛亚在顾及什么。蹲下去,一手穿过她腿弯,另一只手配合着便把辛亚打横抱起,放在了沙发上他刚才坐过的地方。 果然,辛亚一坐下立刻又缩起来。 “爱蜷着?”陈斯新没看出端倪。 辛亚视死如归地撒了谎,她点头:“嗯。“ “行。那我继续喝酒了。”说着,就要坐她身边,看样子要长待。 危机感袭来,辛亚不得不老老实实交代:“我不是爱蜷着。” 陈斯新挑眉:“嗯?” “你能不能再给我找一件衣服,这件太透了。” 陈斯新视线下移,在反应过来辛亚的意思之后,默默偏开视线,红了耳朵。 第 52 章 ——====== 给辛亚找了件黑色薄外套,陈斯新坐在她身边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拿起喝了一半的酒,等她先开口。 辛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拉上外套的拉链,才直起身子,站到她心心念念的单座沙发前,轻而易举在沙发的卡缝里看到自己的手机。 像是能拿一百分的学生,因为眼镜碎了没找到答题卡而得了零分,辛亚的心情一言难尽。 陈斯新见她翻出手机表情纠结,翘起二郎腿:“你出来就是为了找这个?” 辛亚点头:“没找到顶灯开关,也没发现你这个落地灯。” 陈斯新往沙发一侧靠靠,摸到落地灯的外壳:“这是个灯,不明显吗?” 辛亚指着花盆里细碎枝桠和绿叶掩映着的一个白色灯球:“谁家把灯球放绿植里啊!” “我家啊。”陈斯新理直气壮地说,“这盆花不是绿植,这是假花。这下面也不是装土的盆,这就是个灯架。防火防静电,我特意找人看过。” 辛亚无言以对。对他比了个拇指,以表心情。移开目光看到被他拿出来的酒,辛亚有些渴。 “晚上喝了那么多酒,刚醒醒酒,又喝上了?不渴?” 陈斯新从茶几上拿了瓶新的,拉开拉环,递给她:“渴不渴的,自己试试。” 辛亚看到包装上,是自己没喝过的牌子。接过来抿了一小口适应了味道,辛亚开始大口喝起来。 见辛亚很好的适应了,陈斯新开了电视随便调了一个频道。是一档纪实的跨国旅游节目,正介绍当地的氏族文化。 播放到一个母亲抱着刚满周月的小儿子照合影的画面,辛亚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身上,疼不疼了?” 陈斯新指着自己的膝盖:“这里。明天早上看看吧,估计要留淤青了。” “你明天请假吧,去医院看一看。” “你陪我吗?”陈斯新目光灼灼。 辛亚不说话了。 “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场景似曾相识?”陈斯新哂然一笑,“以前在你家,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喝过酒。但是后来你跑了。” 辛亚忍不住辩驳:“你不要省略中间那么多事情。”这都什么奇奇怪怪的逻辑关系? “哦,好。”陈斯新很好说话的继续总结,“那就是,你跑了。” 辛亚困扰的直想挠头。 “不敢喝了。”陈斯新把啤酒罐放回茶几,“怕一觉醒来,你又跑了。” 辛亚苦笑:“我往哪儿跑啊?我常住的地方你都知道。” “我不知道。”陈斯新的情绪产生很大起伏,“你在星城,我不知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不知道。” “我……” 辛亚话没说完,就被陈斯新打断:“我爸不要我,我妈也不要我,你也不要我了。” 辛亚心里揪疼:“打哪儿论的呢?你爸爸怎么可能不要你,你妈妈也不会。” “那你呢?”陈斯新执拗地问,“你为什么走了?还把高跟鞋留给我了。不就想告诉我,你的偏好和我不一样,你不喜欢你不适应吗?” 辛亚哑口无言。她把那双细跟高跟鞋留给陈斯新做分手礼物的时候,确实存了这样委婉暗示的心思。 “我到底哪儿不好啊!”陈斯新拿起沙发上的一个靠垫,不平地往腿上摔着,“我到底哪儿不好啊你们都不要我。” 辛亚无法分辨陈斯新是喝高了还是有心抒发心中郁闷。她靠近想把靠垫从陈斯新手里拿出来,却被他紧紧揪住不放。她只能伸出小臂把靠垫压下:“斯新,没有人不要你。没有。” 身侧的人安静了几秒,似乎在辨认她话里的真实性。 转瞬间,辛亚就被纳入一个怀抱:“那你为什么突然走了啊。” 辛亚知道,这件事不解释清楚,便会一直在陈斯新心里留一个结。趁这个机会,她也想解释自己曾经的选择:“斯新,你困不困?不太困的话,要不要听一听辛亚跟你说说,辛亚的前半生。” 陈斯新把脸贴上她的脖颈:“要。” 怕自己说着说着就会哭出来,她坐在了地毯上打算和陈斯新目光避开。岂料陈斯新也跟着挪到了地毯上,两只大长腿伸展不开不舒服,他甚至还把茶几往外搬了搬,连那提没喝完的啤酒都有了更宽敞的空间。 “其实,我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我爸妈死于他人酒驾,因为我妈妈去世前的嘱咐,我受到过许多非议。后来,我再度遭受巨大非议你也在现场,我就不多说了。和你说说我顾忌的,让我很多次陷入痛苦的事情吧。” “嗯。” “我爸妈去世的事情,对我的打击,不是用三两句话就能概括、形容全面的。那段时间,我走到哪里,都有人当面或者在我背后指指点点。后来,我变得极度敏感。我甚至觉得每一个人没有当我面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讨论我,谴责我。那段时间,我的状态非常不好。所以我一次性买了很多可以长期保存的食物,每天都窝在家里。能不出门,绝不出门。连倒垃圾都是每天挑着深夜,外面没什么人的时候匆匆出去然后迅速回来。” 陈斯新想象了那个画面,他心疼地揉了揉辛亚头顶的发,故作轻松地安慰:“没关系。你看,现在这个时代,很多人都过着你那段时间的生活。” “你还挺会劝人的。”辛亚咬了咬啤酒罐的边沿,“但我那时候真的要崩溃了。每天都在努力平衡心态,只要醒着的时候,都要不断告诉自己,辛亚,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轨迹,没有人会不好好过自己的生活,非要盯着你。” “有道理。”陈斯新揽过她的肩膀,拍了拍,“你想的很明白。你已经很勇敢了。” 辛亚有些泄气:“可是只懂道理不行啊。有时候,你不想沉湎于旧事,旧事跟在你身后追着你啊。” 陈斯新凝视她的侧颜:“后来发生什么了吗?” “我在家里宅到自己都对那样沉闷的生活感到厌烦的时候,是雾月和西西照亮了我的世界。她们几乎不分日夜的陪伴我,让我有力量继续站在外面的世界沐浴天光。于是我找了份咖啡店的工作,在我就读的大学附近。薪水不多,但是那些日子我心里难得平静。可这样的平静没有长久,很快被人打破了。有一天,店里来了位客人,刚好是我父母年轻时的熟识。起先,我看见熟悉的面孔还挺开心的。我热情的招待了她,甚至和店长打了招呼,让店长把她的消费算在我的名下,权当作我请这位长辈喝点东西。但是人家不领情啊,问了我什么时候去那家咖啡厅工作之后,嘲讽似的笑我说看我状态真好,一点都不像父母双亡没几个月的样子。” 辛亚至今想起这件事双手依然会微微的发抖:“我当时气得发抖。但想到我爸妈在世的时候,经常念叨这位长辈的好,我忍了。我忍住心里的不快,也希望自己职业一点,不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所以我依然好好的招待了她。结果临走结账的时候,她一点都不领情。反而把两张人民币狠狠往我眼前一摔。” 陈斯新握住辛亚颤抖的手,捏了捏:“都过去了。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你遇见了齐雾月,遇见了徐白,遇见了我。那些陈旧的观念,陈旧的人,都会远离你的生活。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以后会更好。相信我。” “可是我真的很难过。”辛□□绪来到一个高点,自抑已久的眼泪不听话地从眼角不断滑落,“又不是父母抛家弃子,虐待儿女,不然谁家的父母去世,儿女能开心的起来啊!他们怎么就那么顽固呢?明明我都解释了,我一遍一遍解释了,是我妈妈让我笑着送别她啊。我到底错在哪儿了?!” “诶?唉,别哭啊。”陈斯新再次靠近辛亚,让她能在他肩头发泄情绪,“斯南小时候就是个小哭包,你现在也哭。我不太会哄人,啧。别哭了,嗯?” “我明明很努力了,我都换了那么多份工作了。我努力生活,努力工作,努力避开过往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了。”辛亚哭得声嘶力竭,“为什么就是不让我开开心心的重新开始生活呢?” “小亚。”陈斯新一遍一遍地顺着向下抚摩她的头发,“你的努力有回报的。你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出了属于你自己的生活。你看,你认识了陶蕴,还有徐白,他们都很欣赏你。徐白那个臭脾气,你比我更了解。那么多人都没入他的眼,他却赏识你,愿意带你入行学习更多。小亚,你远比你想象的优秀。” “陶蕴,她干练大气。在她手下只要好好工作,她都会和和气气的以礼相待,并不是对我格外看重。至于徐白,他欣赏我首先是因为我过度安静啊。”辛亚的手按在他的肩头,“不是你说的那样。” 陈斯新无奈笑了:“你可比斯南小时候难哄多了。” “没让你哄。”辛亚想大声又没太敢的低声嘟囔。 “辛亚你没良心啊。”陈斯新扣着她的后颈,额头贴上她的额头,“没让我哄?真的不需要我哄?” 这种呼吸都纠缠在一块儿的过近的距离辛亚不适应,她偏开头,重新伏在陈斯新肩头:“不需要哄。” 陈斯新轻轻地拍着辛亚的后背:“可能我接下来说的话并不能宽慰你,平复你的心情。但是我还是很想问,你说了这么多,跟把我甩了有什么关系?” 辛亚身子一僵。她居然说着说着就偏离主题了。 半晌,陈斯新肩头上的重量越来越轻,啜泣声越来越浅。 他忍不住,捏了捏她腰上的皮肤,才换得她慢慢抬头。 这一抬头,就让他对上一双惊慌失措,痛苦无助的泪眼。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陈斯新帮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水,“梨花带雨呦。” 被陈斯新这样打趣,辛亚紧绷的心情和表情也没有丝毫放松。在陈斯新二度捏在她腰间的时候,她才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会不会,早晚也有一天,会因为这些事而讨厌我?” 陈斯新仔细琢磨了这句话的意思,他不可置信地挑眉:“辛亚,你就因为这个顾虑把我甩了?” “不,不全是。我,”辛亚被人戳中心思,越发慌乱,“我确实担忧这个,但是,我还有……” 陈斯新如今也了解了辛亚这个一到特定事情就容易躲避的性格,他决定强势一次:“还有什么,一件一件说,我不着急。” 辛亚哑火了。 没了。 其实只有这一个顾虑。 别的没有了。 人生在世,谁能一帆风顺的度过一生?没有远虑也必有近忧。 所以,哪怕在学生时代,她也不是没有面对风险面对急难的心理准备。 可这件事是她心里的伤。 不论别人看起来是多么的轻巧,多么的不足为忧,一些事情对于当事人本人来说,在很漫长的时间里,甚至是余生,都是不可逾越的高峻险峰。别说克服,恐怕连回想都是绝望的自伤。 “没了。”辛亚真诚地吐露心声,“对不起,没有其他的了。” 辛亚想退开些,离他远一些,毕竟他周身散发的气息不太对。 然而陈斯新显然不这么想,他扣着辛亚的一只手,执拗地和她保持一个相对亲密的距离。在凝视她许久过后,辛亚才听到他淡淡开口:“说实话,要说我现在心里一点都不生气是假的。” 借此机会,陈斯新也坦诚了心里的想法:“我知道了你的经历,你受过的伤,但我不能理解,这怎么会导致你在感情上的摇摆不定。辛亚,你算算时间,我们确立关系,真正在一起的时间,有多少。你按小时算。” 陈斯新问到的,是辛亚最为歉疚的事。 辛亚眼中含泪:“你不明白。” 把手从陈斯新手心抽出来,她拎着啤酒,一口气喝到空瓶。站起来,身体摇摇晃晃:“你不明白。人对人的恶意能有多么深重,这份深重又能导致多深的心伤。” “远的不说,就说我们相识以后的事情。我明明专心于工作,可厂里多少员工都在背后中伤过我和徐白有私?我甚至亲耳听见过,不过我没有办法。我要闹,要哭,要和人打一架吗?我不是那种性格的人。我是来工作的,不想因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耽误正事。” 辛亚心里不痛快,又拉开一瓶啤酒:“徐白在月城的工作完成,他给我提供了一份新工作。和之前在景森的不一样,这次的工作更有专业难度。换句话说,徐白本可以不带着我,所以,我拒绝他了。不过后来徐白跟我说了一番话,让我很受触动。他说,辛亚,你就不想看看不一样的世界,看看别人眼里的美好?不得不说,别看徐白不爱言语,看人倒是挺准的。他或许不知道,硬厚外壳下的辛亚经历过什么,自我封闭了多久,但是他知道,我想出去看看,看看更为广阔的世界。” “徐白的邀约,我深思熟虑后答应下来。到星城工作,第一件事就是找住处安顿。我现在在星城的住处,之前委托给朋友在星城出租过。租期未到之前,我需要在外面另找地方安身三个月。科技发达真好,我通过一款APP很快在星城找到了合适的房子,联系了房主,约定了下来,就等着人到星城之后实地看察,没有问题直接签合同入住。就在我敲定一切,打算退出软件的时候,主页给我推送了一组新的租房房源。六十多平米的房子,一月居然才要二百。我好奇啊,到底是什么样的房子能便宜到这个地步。我点开一看,简介上写着,房主男,租客厅上下铺床,房租二百,也可以不收房租。斯新,你知道吗?那个房主的招租信息,写着只租给女性。” 陈斯新听到后面,赫然明白过来辛亚的言中之意,神色逐渐变得凝重。 “你看,我遇到你,遇到了徐白,我遇见了雾月和西西。这世上那么多温暖又美好的人事物,我怎么舍得轻言放弃啊。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可这世界上也有坏人。恶意会来的直接而突然,才不会管你善良不善良,无辜不无辜。”辛亚决意趁着这个漆黑的夜晚说个痛快,她甚至跳了几步舞步,“我一直觉得,我的人生,有很长一段时间就像踩在光的边缘。你看,阳光、月光、灯光,都是多么明亮多么美好的事情。它们照亮了黑暗,带来了无数可能。而我,仿佛总是站在光的边缘。我要非常非常的努力,才能勉强沾染到和光的温暖,并从中汲取力量。稍不小心,就会被远远甩开,陷入黑暗,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触到浮世微光。” 辛亚努力绽出一个阳光的笑容,却怎么笑都带着苦涩:“我不是一个所谓的有天赋的人,我也不是一个特别厉害可以让自己都钦佩的人。我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普通人。我竭尽全力追寻光,站在光的边缘,也只是想让自己离这个世界的诸多美好近一点。” 她揪着身上外套的边缘,忐忑而期待地站在原地,声音轻浅地让人心疼:“所以……” 辛亚想说,发现对你有好感之后,我好像从黑暗的地方,再度回到了浮光边缘。 她还想说,所以她很害怕会重新回归黑暗。 她想说,对不起。 她还想说,对不起,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你。 “唉……”陈斯新听到这里,知道辛亚想说的话大概都说完了,能解释的,也都解释完了。 他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先过来坐。” 岂料辛亚一动不动,一双湿润的仿佛小鹿一样的眼睛欲语还休地望着他。 陈斯新低头看了眼还在隐隐作痛的膝盖,并未说什么。他撑着地板站起来,走近辛亚。 “想说的都说完了?”陈斯新正面着她,两只手分别放在裤子的口袋里。 辛亚侧了侧头。方才说了那么多的话,最关键的居然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在陈斯新轻轻动了动脚好似要返身回去的时候,才拽着他开了口。一张嘴,就带了哭音:“抱抱。” 本想活动活动双腿缓解疼痛的陈斯新蓦然一僵,他毫不犹豫地给了辛亚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亲了亲她的耳朵,才不失愤懑地低声说:“这次再不告而别,自己躲起来让我找不到,唉……”终究说不出狠话,陈斯新坦然放弃。 辛亚捏着陈斯新身后的衣服,偷偷摇了摇头。 她可能不会再有机会,遇见第二个陈斯新了。 电视里,声音不高不低的节目主持人慢慢叙说一个古老村落的习俗史。舒缓的配乐,特别容易让人放松下来,倾吐心事。 陈斯新双臂紧了紧,凑到她耳边说:“辛亚,我也有我的骄傲。你刚才说的,我认为我都听懂了。不怕告诉你,到现在为止,其实我还是生气的。” 辛亚的手指动了动,她预料不到陈斯新接下来要说什么。 陈斯新低声轻语:“对于外界环境,我们都无能为力,改变不了。如果你一直对那些感到害怕,我可能不会有什么好办法。你知道,我也处理不了上一辈的恩怨带来的坏心情,我也只是一个,你说的那种普通人而已。但是我可以尝试和你一起,克服或者适应那些紧张的心情。辛亚,不论在经历什么,在承受什么,我们都不可避免的在走向未来。所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尝试,接纳自己。有些事既然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就不要为这些错承受痛苦。辛亚,有时候我们得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承认自己就是解决不了一些特定的事情,这一生才会过得称心一些。嗯?” 辛亚闷闷地说:“你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所以别害怕了。”陈斯新伸手捏了捏她的一侧脸颊,“小亚,你不该是困于这些事情的人。你往前走走吧。” 辛亚应下:“嗯。” 辛亚刚答应,陈斯新发现他肩头的衣服再度湿润了。 摸了把隐隐冒头的胡茬,陈斯新笑了:“水做的吗?” 他把辛亚拉回到沙发上,“心情好点了?” 辛亚一边吸着鼻子,一边点头:“嗯。” 窗外忽然闪过一道雷光,让陈斯新想起来今夜是有大雨的。 他酒劲儿早就上来,嗅着辛亚身上的酒气,估计她也早就困倦的不像样子 “太晚了。收拾收拾睡觉吧。” “好。”辛亚的小脑袋晕晕乎乎的。 她乖巧地应道。 眼看着陈斯新把电视关掉,她正打算站起来,回到给自己安排的卧室。辛亚的一只手腕被一个急促的力量捕捉,她有些迟钝地回眸,见陈斯新表情紧绷:“我们重新在一起了,对吧。” 辛亚浅笑着点点头。 “是,还是不是?” 辛亚无奈出声:“是。” 陈斯新又说:“不能,我明天一觉醒来,你又不见了吧。” 辛亚摇头,她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这里,都快炸开了。我明天,不一定几点能起得来。” 陈斯新脸色一变:“你头不疼就会走了?” 辛亚忽地俯身,停在和他很近的地方。 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几秒,才加深了脸上的笑意。捧着陈斯新的脸,告诉他:“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说完,眼睛忽然一转,想到什么似的,冲着视线中的两瓣唇贴上去。力道轻得如同羽毛落尘,稍纵即逝。随后连拖鞋都记不起去找,光着脚就往一楼的卧室跑。被地毯的一处绊了一下,差点伏在沙发上,也顾不得疼,就知道继续跑。 酒壮怂人胆,不过如此。 陈斯新心情很好,今夜因为各种原因造成的身体和心理上的疼痛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宽慰。他紧跟着辛亚,拉住她,蹲下来,替她揉了揉膝盖,动作神情极度温柔。 强忍着倦意,辛亚拽了拽他衬衫的领口,她堪堪想起来,他今夜从二楼摔下来过的:“你还疼不疼?” “疼啊。”陈斯新随意道,“二楼摔下来,怎么可能不疼。” 他故意用手指背隔着运动裤划了一下她的小腿:“心疼我?” 辛亚蹲下去,主动抱了抱他。不说话,不过也不需要说话了。 “真够难得的。“陈斯新感受着她难得的主动,鼻息间尽是酒水的味道和她身上的香气。因为她身上穿着他的衣服,空气中还混合着他常用的衣物洗涤剂的味道。温香软玉在怀不过如此。在理智与愿望之间,他挣扎后决定折中。 打横抱起惊呼一声的人儿,陈斯新径自往一楼的卧室走去。把辛亚放在床上,陈斯新很快跟着上去,将她圈在怀中。 “很困,很想睡觉。”陈斯新脸颊贴着她后颈的皮肤,询问道,“我只是想在你身边休息一晚。除了现在这样,我什么都不会做。但是你可以拒绝。只要你不愿意,我现在就离开去二楼。” 不多时,把脸埋进枕头的辛亚弱弱出声:“你出去。” 陈斯新难免失落。 “客厅的灯没关。”辛亚再度出声。 这两句话漏洞很大,怎么理解都有道理。陈斯新低低笑开,凑在辛亚耳边蹭了蹭,起身去客厅把灯关了,就径自折返回来。 辛亚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耳朵,后脑全都捂住。就剩下一个鼻子一张嘴在外面,交换空气。 屋顶灯的开关被拍了一下,四周陷入黑暗。柔软的床褥向下一沉,一个身影向另一个身影靠近。自己的被子不盖,非要剥开茧一样的被子钻进去。 “你怎么?”急躁的女声欲言又止。 陈斯新保持了一个把她圈在怀里的姿势:“今天我因为我妈心情变得很不好。辛亚,我也不愿永远活在黑暗。” 其实,我们是同类。 我也喜欢光。 所以,我在疼的时候,比平时更想向你靠近。 “睡吧。别想了,很晚了。”辛亚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服自己信任陈斯新会守诺。她拍了拍环着她的他的手,“如果明天你摔到的地方还是疼,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嗯。”陈斯新唇边泛起笑意,很快陷入沉睡,“睡吧,女朋友。” 辛亚仍有些不好意思,她触了下他的手臂。见他没反应,又戳了两下。 这次,被他捉住手握在他手心,用了很大力气也抽不出来。 困意袭来,辛亚放弃地任他去了。进入深眠之前,她仿佛听见了一道惊雷声。她想,今夜许是满城风雨。可这些风吹雨淋,和她毫无关系。 真好啊。 彻底放松了精神,辛亚也带着唇角的弧度进入梦乡。 第 53 章 ——====== 次日,日光晴朗。陈斯新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朦胧间,感受到了一阵暖洋洋的风拂过脸上的皮肤。紧接着,空气的味道中多了几分雨后的青草香。 今天天气大概不错。迷迷糊糊间,陈斯新这样想着。 嗯?雨后,青草香? 陈斯新霍然清醒。他睁开眼睛,蓦然坐起来。卧室的窗户被人打开了一半,不时吹进风来,白色的纱帘随之飘飞。 身侧,被子叠放的整整齐齐,却不见人影。 陈斯新侧身下床穿上拖鞋,见客厅没人,便直接来到玄关。 辛亚的鞋子果然不在。 陈斯新呆呆地凝视玄关许久,哂然一笑。 他就不能信她。小骗子。 客厅的窗户也被打开,灌进清新的风。陈斯新眼中的光暗淡下去,心上像被人戳了一个大口子。 “诶?你醒了?”身后的卧室,扎着半高马尾的辛亚双手置于身侧,微微翘起,怕手上未干的水迹蹭在衣服上。 陈斯新一怔,双唇微分,未能发出声音。 “饿了吧。”辛亚穿着昨晚的黑色外套,来到他面前,“肖肖早上特意来给咱们送了早餐。我看你睡的很好,就没叫你起来。还睡吗?不睡的话去洗漱,我把早餐给你热热?” 陈斯新疾步走过去,捏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刚才去哪儿了?” 辛亚的上一份感情还在学生年代,而且两个人对肢体接触都不太热衷,更像是柏拉图一样的精神伴侣。如今面对陈斯新从不掩饰的亲近,辛亚止不住面热,她轻声说:“我吃完饭,想起昨天下雨,鞋子一定脏了,就去卫生间刷鞋去了。” 陈斯新抿抿唇,没说话。只是维持着姿势和力量,不让辛亚后退分毫。 辛亚见陈斯新如此沉默,突然想通了什么。 “你,是不是以为,我又自己走了?” “唉。”随着一声长叹,陈斯新加重了说话的语气,“毕竟昨晚有个小骗子喝了太多酒,喝得东倒西歪,我怕她醒了就不认账。” “我没醉。”辛亚哭笑不得,“我酒品很好的。” 陈斯新不欲争辩:“你早上吃过了?” “嗯。”辛亚腼腆道,“肖肖早上送来的包子,刚出锅的,可香了。我就没忍住。” 陈斯新略低下头,笑说:“走。” 揽住辛亚的肩膀:“那就陪我再吃一顿。” 到底没肚子再吃一遍,辛亚抱着杯温开水,看着陈斯新一个人吃:“你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陈斯新抬眸,眼中黑亮:“怎么,约会吗?” “不是。”辛亚解释说,“我下午约了韩蕊。” “韩蕊?你在景森的同事?”陈斯新记忆很好,很快根据名字对应上了身份。 “陈先生,那也是你在景森的同事。”辛亚提醒他说,“很久没见过她了,知道我在星城,她就想趁着最近的法定节假日来星城短途旅游。” “所以辛亚小姐重修旧好的男朋友第一天就被抛下了。”陈斯新幽怨地感慨。 “不是。”辛亚身子前倾,抱着水杯乖巧解释,“她和我约时间在你我之前,不好临时反悔。我们下次,好不好?” “你都说不好临时反悔了,我能说不好吗?”陈斯新不再开她的玩笑,“去吧。能确定几点结束,就联系我,我去接你,送你回家。” “这么好啊。”辛亚乐滋滋的。 陈斯新递去一个和善的眼神:“来自正牌男朋友的合理关怀,请笑纳。” “今天怎么说话文绉绉的,我还有点不习惯。” 陈斯新想了想,说:“毕竟有个优秀的女朋友,喝了酒发言都跟小作文似的,我得跟上。” 陈斯新的话,引发了她对昨晚的回忆。有些话,当时借着酒劲儿说起来都费劲,过后重提,更让人觉得不好意思。 “不许再提了。”怕陈斯新继续说出什么她没法接下去的话,“再提你可能会因为出门的时候先迈右脚失去我的。” 身份不一样,心态完全不一样了。陈斯新只觉得自己心情愉悦,风吹过的声音都是开心的。 盘子里还有一半没吃完的包子,陈斯新径自离开了餐桌。 “诶?你去哪儿?”辛亚望着他的背影。 “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陈斯新就空着手回来了。 “你去干嘛了?” 陈斯新神秘兮兮的:“不告诉你。” “哼。”辛亚并没把这个小插曲太放在心上,只撇撇嘴表示了自己的不满,就继续乐乐呵呵地喝着水。 陈斯新瞧着辛亚放松闲适的样子,心底安然。 这才是辛亚该有的状态。 趋于平静,现世安好。 辛亚于午后赴约。 韩蕊孩子心性儿,拉着辛亚看了场电影,散场结束的时候从周围人的交谈中得知星城还有一个超大规模的游乐园,就不依不饶地想要辛亚陪她游玩游乐园的夜场。 辛亚怕了她的软磨硬泡,便答应了她,从网上订了两张票。两个人找了个购物广场,静静的等待时间,顺便解决一下晚饭。 在辛亚的询问下,韩蕊选了家人声鼎沸的火锅店。 叫号排队期间,辛亚给陈斯新发了条消息,把她和韩蕊要逛夜场的事情告知于他,要他不用惦记,等夜场结束,她和韩蕊自行叫车回去即可。 陈斯新很快回复,问清了她们的所在位置,确认她和韩蕊不需要他陪同逛夜场,便嘱咐她们注意安全,如果确实不需要他来接至少叫到车的时候把车牌号发给他。 辛亚实实在在的感受了一把有男朋友关怀的感觉,唇边的笑压不下,她眼中蕴满温柔。 九宫格,极大的满足了这对儿姐妹的偏向嗜好。 韩蕊看着已经飘了厚厚一层辣椒油的那一格,正被辛亚新加了一整个小熊辣椒块。韩蕊打了个激灵:“小亚姐,你这么放辣椒,煮出来的东西还能吃吗?” 辛亚拿起还没用过的筷子夹起一筷牛肚丝,在锅里涮了几秒,对着韩蕊轻幅扬了扬:“要不要试试?” 韩蕊避之不及的一个劲儿地摇头,双手抱拳:“壮士,您自己用吧。” 辛亚忍俊不禁,将美味置于口中。 麻辣的鲜美味道刺激着她的神经,让人在饱腹之上多体会了一道满足。煮锅不断冒出雾气,耳边不断传来交谈声和笑声。 此时此刻,人间烟火极盛。 她一边涮着她喜欢的食材,一边心中感慨。 这才是生活的样子。 她向往的忙里偷闲时,惬意的样子。 说起来奇怪,往日她辗转于各个地方,各种公司。忙过、倦过。开心过,迷茫过。 经历的种种,无一不真实深刻。 这些年也攒下许多积蓄,见过很多风景。可仔细感受,居然在和陈斯新坦诚心迹,重归于好的这短短十几个小时最为安宁。 许久之前,齐雾月就告诫于她。说大千世界,我等都是凡人。一切伤痛终有归处。有些人的伤痛,被事业、工作,被金钱治愈。而有些人的伤痛,会被更好的亲情、友情,爱情治愈。 记得那时她认真思考后还一本正经地跟齐雾月说,她这个俗人,大概只能被金钱治愈。 而如今。 辛亚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命运”二字,欣然接受了上天的安排。 “诶?嗨!”一只纤细的手在她眼前挥动一番,“想什么呢?一个劲儿的傻乐?” 辛亚回以一个怀有歉疚的笑意:“只是突然觉得,老天爷,还是公平的。” 不会一直眼睁睁地看着她难。也会在她非常努力之后,给她点甜。 两个女孩儿,饭量实属有限。吃饱喝足之后,离夜场开放的时间也还有一个半小时。 这个尴尬的时间让韩蕊有点烦躁。 一场电影看不完,别的地方去不了。 找到店里的服务生咨询一番,韩蕊了解到这家商场的后面开着一个鬼屋。 跃跃欲试的想法已然写在脸上:“小亚姐,鬼屋鬼屋!” 辛亚为难地说:“别的都可以。这个,我有心无力。” “小亚姐,你陪我去嘛,有点鬼屋一点都不吓人的。” 辛亚对上次和朋友一起去鬼屋的经历心有余悸:“你实在想去,我站在鬼屋门口等你。” 韩蕊耷拉着小脑袋:“那我也不去了。” 话是这样说,人却无论如何都坐不稳当。一会儿瞧瞧外面,一会儿看一眼手机,让人一看就是坐不住了。 “要不。”韩蕊请求般说道,“小亚姐,你还是陪我去一次吧。我下次来星城不知道要多久以后了。” 辛亚面对一张年轻的诚恳的脸,终究没说出拒绝的话。 商场的门口,肖肖单腿站着把运动鞋往上提了提,疾步跟上一个劲儿往商场里走的陈斯新。 “新哥,慢点,等等我。” 陈斯新回眸,有些嫌弃:“你一个大小伙子,走路怎么那么慢?” 肖肖委屈道:“还不是拐弯的时候,后面那大哥弄的。好家伙,他一脚下去我袜子都被踩掉了,他可好,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还瞪我一眼,好像是我踩得他似的。” “确实,世上什么人都有。”陈斯新见肖肖似乎没事,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手机里的聊天框上。 “新哥,你为什么一定要来这儿啊。不是说小亚姐和她朋友晚上去玩夜场,很晚回去吗?你还过来干什么?” 陈斯新一边给辛亚发消息,一边随口解释:“天气预报说今晚多风,而且很可能有雨。她早上走的时候就穿了短裤短袖,我怕她晚上会冻感冒。” 肖肖瞄了眼从晚上遇见,陈斯新就没让他碰过的挂在小臂上的几个购物袋,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来给亚姐送衣服来的。早说嘛,早说我……” 肖肖的话音戛然而止。 陈斯新把他从住处叫出来的时候,板着一张脸,好似在担忧什么。 原来是担心辛亚姐生病感冒啊。 看那架势,他还以为他新哥和人约架了呢。 “那我们去哪儿找小亚姐啊?”肖肖偷笑了一声,然后肃了肃表情问说。 “一家火锅店。跟上,我得找个人问问,店在几楼。” 火锅店里,煮锅开了最低档的火力。煮过面条的格子里,汤底稍显浑浊。一顿饭,显然早就进入尾声。辛亚独自看着桌上的果盘和没煮过的一些食材,有些犯愁。 她会独自留在这里,要从十分钟之前说起。韩蕊决定去鬼屋,她同意陪同。 即将找服务生结账,服务生却送了一盘果盘过来,说是新店馈赠。 老实说,她吃了一堆肉和菜,确实想再吃点水果清清口。尤其她其实不太情愿在鬼屋门前等韩蕊。 倒不是厌烦、没耐心,不过是因为从小到大从鬼屋旁边经过,只要赶得巧,隔着几道墙都能听到分分钟要震破人耳膜的尖叫。 令人印象深刻。 进不进去一个样。 最主要的是,她能吃的下,只是需要些时间。 想来韩蕊也清楚辛亚的不情愿,她很好说话地和辛亚约了碰头的时间,自己一个人去了鬼屋,说要体验一把星城的“心动”。 辛亚笑着把她送走,自己摸着已经略微鼓起来的肚子给自己这个标准的馋猫点了个赞。 所以陈斯新和肖肖寻到这家火锅店,隔着行人和玻璃不远不近地望着她的时候,辛亚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把果盘里的水果往嘴里递。水果切的块儿有点大,辛亚一口一口不紧不慢的吃着。在吃到第三块的时候,忽然停了停。她把手里这块哈密瓜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然后放在嘴边,像个兔子一样从一端迅速而没什么效率的一小点一小点啃过去。啃完了,嘴里满满的,鼓起的两腮又让她活像个小松鼠。 下一秒,辛亚突然乐了。不知道在乐什么。 肖肖和陈斯新也乐了。 “小亚姐太逗了,吃个饭这么有意思呢。”肖肖忍不住笑说。 陈斯新注视着那样的笑颜,眼中满满的暖意。 陈斯新送完衣服,终究没舍得走。等辛亚把她想吃的都吃完,他拽着肖肖硬是和辛亚韩蕊一起,去了星城游乐场的夜场。 许是天气预报中的大雨,不时将至。偶尔吹过来的风都是冷的,打在人皮肤上,很容易激出一片鸡皮疙瘩。 陈斯新把预先准备好的衣服给辛亚披上,两个人旁若无人地手拉手,跟着人群在鹅卵石铺就的道路上中速走着。 被韩蕊打趣了许久的辛亚双颊通红,她回头看了眼远远跟在后面的肖肖和韩蕊:“他们跟不上了,我们等等他们吧。” “不用等。”陈斯新指着肖肖和韩蕊想要排队的项目,“你看,他们两个玩得挺好的。” 辛亚无可反驳。 别说晚上了,就是白天要她登上那样的设施,大头朝下悬空停顿,她双腿都不一定能听使唤,八成要抖成筛子。 “他俩又不是小孩子,你放心吧。”陈斯新安慰她说。 韩蕊喜悦的心情写在脸上,无半分勉强。辛亚捏了捏陈斯新的手指:“陈先生,既然我们的朋友已经很好的安顿了,采访一下,第一次和女朋友来游乐场,陈先生有什么想玩的吗?” 陈斯新停下脚步略一思索:“我还真有一个地方,等你陪着我去。” “在哪里?” “你跟我来。” 陈斯新左拐右拐的,带她来到一个人群稀疏的地方。 稀疏到这里的灯,都是昏暗稀少的。 “你要带我去哪儿?”辛亚话音刚落,就嗅到了一丝食物的香气。 “什么东西?好香。” 陈斯新低低一笑,连他自己都发觉自己这天开心的不像话:“走吧,前面左拐就到了。” 果然,陈斯新十分熟悉这里。按照他说的路线,转弯之后映入眼帘的就是绿柳环绕的湖畔,以及沿着湖畔售卖小吃的商贩。 辛亚有些后悔:“我晚上吃的太多了,吃不动了。” 陈斯新攥紧她的手:“想吃什么告诉我,你吃不了的话,我替你吃。” 一路上,陈斯新当真是这样做的。只要辛亚想吃,他都会买下来给她吃。她不爱吃或者吃不下的部分就都由他接过,依次慢慢吃掉。 沿着湖畔走了大半的商铺,两人凑近坐在游客长椅上,身侧是各种还没吃完的小袋食物。 “陈先生,你第一次和辛亚小姐逛游乐场,就想带辛亚小姐吃这些小吃啊。”辛亚咬了口滋滋冒油的烤肠,有些肉疼地说,“不是辛亚小姐不解风情。真的是这些东西如果在园外的小吃街,不会这么贵。” “是不是很奇怪?”陈斯新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包新的纸巾,撕开包装,取出一张,给她擦手上的油,“可是陈先生真的很想和辛亚小姐一起来这里吃东西。” 陈斯新的语气和神情都很认真,辛亚尝了一根肉串觉得味道不错,递了一根新的送到陈斯新嘴边:“说说?” “嗯,说说。”一根肉串一共没多少肉,陈斯新自己不伸手接着偏要就着辛亚的手吃完,“别看我爸我妈现在闹成一见面就翻脸,他俩以前也有特别默契的时候。” 他指着摆在他和辛亚身侧的一大堆小吃:“像这些,在他们眼中都是不卫生的食物,他们离婚之前从来不让我吃。” 辛亚微顿:“其实,做这些小吃的地方,有很多地方很正规很卫生的。” 陈斯新吃完自己的那串,低下头把辛亚剩下的那半串也吃掉了。 “诶?这串你别吃,这串我咬过了。” 陈斯新凑上去吻了吻她的唇角:“我又不介意。” 辛亚红着脸瞅着光秃秃的竹签:“我介意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陈斯新心情好,提起往事来丝毫不烦躁,“听我说完。” “嗯。” “我小时候,不是上学,就是被安排去各种兴趣爱好班。来回路上,车接车送,基本没有什么机会接触这些。唯独来游乐园的时候,不可避免的经过这样的路。”陈斯新指着对面烟熏雾绕的各色商铺,“吃不让吃,但闻着可真香啊。那时候我就想,以后等我长大了,我就从湖的这头吃到湖的那头,谁也别想管我。不过现在……” 陈斯新握着辛亚的手,凑上去唇瓣触了触她的手腕:“不过现在我对这些食物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向往了。你刚才问我,有什么想和你一起的。我当时就想,小亚,我想和你一起,弥补这个遗憾。” “哎呀,你的大油嘴不要乱碰。”辛亚被他亲昵的动作弄得面红耳赤,她越过他身前,取了那包纸巾擦了擦手腕上的油渍,才有些别扭地说,“那,刚才还有几个商铺没有去。待会儿咱们把那几个地方走完吧。” 陈斯新发现,辛亚真的非常容易脸红。他脑袋一歪靠在辛亚的肩上,闭上眼睛:“小亚,今天,我的愿望改变了。” “变了?”辛亚纳闷儿,“那现在是什么?” 陈斯新往她身上挤了挤:“我今天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辛亚侧目低眸,陈斯新安安静静地斜靠着她,好似已经睡着了。 大概猜到了陈斯新为什么说他今天的愿望已然实现,辛亚咬住一串鱿鱼,咧嘴傻乐,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辛亚以为她的动作很轻,却不知陈斯新从一开始就感受到了她笑时身体的震颤。 骤然张开眼,抬眼看了眼辛亚乐呵呵的表情。陈斯新迅速闭回了眼,灯光下,也咧嘴笑开了。 游乐园一行后,陈斯新和辛亚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他们白日工作在一起,晚上共同吃个晚饭,没其他事务安排就各回各家。按部就班,却也不失和谐。 就这样无波无澜地过了一个月,星城彻底到了寒冷的季节,整个城市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非要找个分界线的话,大概是一场落地即化的雪。那雪下了半天一夜,次日清晨,陈斯新睡醒推开窗,湿冷的风似乎在瞬间侵袭了他的全身。 于是那一日的午休,陈斯新向辛亚提出了同居的建议。 辛亚拒绝了。 “我们两个白天在公司,就在一块儿。晚上下班之后,吃饭、看电影,散步跑步也在一块儿。陈先生,辛亚小姐认为实在没有什么同居的必要。”辛亚如是认为。 陈斯新得知了辛亚的态度,没再说什么。只是日常相处的时候,多了许多让辛亚迷惑的行为。 比如,会在辛亚没那么忙的时候,拿着一份辛亚完成的,不十分重要的文字材料,非要找她到他办公室听他“训示”。 “你看,你这个地方用的是句号。” 辛亚瞧着那里的短句反问:“句号哪里不对?” 陈斯新板着脸说道:“我觉得应该是逗号。” 辛亚凭借着从小到大接受的文学知识发自内心地询问:“怎么会是逗号?” 陈斯新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觉得,句号代表结束。逗号表示后面的无限可能。” 辛亚拿着陈斯新不知道从哪儿扒拉出来的她年前的一张请假条,纳闷儿地回到工位。 “感冒”两个字要什么逗号。还无限可能,是要她感冒之后再写个几百字的病后感? 第 54 章 ——====== 再比如,两人共处的周末,两集电视剧的广告间歇她会突然发现陈斯新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问他看什么,他总是笑一笑,告诉她“没什么”。 辛亚没有追问。 她以往的经历告诉她,他不是“没什么”,只是“不想和你说”。 这种时候辛亚一般会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电视,而后在心里告诫自己,即便是情侣关系也不要轻易越过彼此的舒适线。 陈斯新是在辛亚在她身边总是沉默或是愣神儿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那天辛亚坐在沙发上拿着平板刷视频,他坐在地毯上倚着辛亚的手臂玩手机。不经意回头,发现辛亚正望着窗外发呆,他盯着她看了这么久,她居然毫无感知。他蹭了蹭她的手臂问她怎么了,辛亚说“没什么。” 熟悉的回答让陈斯新醒悟,他这段时间的回避让两人之间的交流方式变得有多糟糕。 陈斯新放下手机,把她手里的平板抽走。他拢着辛亚的双手,放在自己手心。 “小亚,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辛亚偏了偏头,习惯性地伪装自己的真实情绪。她对着他浅浅一笑:“没有啊。” 陈斯新注视着那个笑容,撑着地起身坐在了沙发沿,然后硬生生挤在辛亚旁边跟她并肩坐着。 辛亚被挤的不得不侧着些身子:“你干什么?” 陈斯新痞气地吹了个口哨:“想离我女朋友近点。” “可是很挤啊。”辛亚指着沙发的另一边,“你坐对面,我们也很近。” 陈斯新赖皮地侧身抱着辛亚:“能有现在近吗?” 辛亚看着趴在她锁骨那里的陈斯新,整个人有长达十几秒的无语。 “我快喘不上来气了!” 陈斯新低低地笑,人丝毫不动弹。 辛亚这段时间对陈斯新私下的脾性了解了个七七八八,知道他赖皮的时候轻易赶不走,她放弃了短时间内继续看完刚才那个热门视频的想法。从身侧拿出被挤得手背微红的右手,辛亚把手搭上陈斯新的后脑,亲昵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察觉到辛亚的动作,陈斯新终于开口,声音温和轻柔:“真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辛亚的手一顿,有一会儿,才同样轻柔的回问:“你最近心情是不是不好?” 陈斯新很快否定:“没有。” 他接着补充道:“不如说,我都很久没有最近这么高兴了。” 陈斯新嗅着辛亚身上的香气,满腹真心说得跟闹着玩儿似的:“我女朋友跟镇静剂似的。我不仅看着她很开心,我看不见她的时候想起她心中也安宁。我实在想不出你为什么觉得我最近没有好心情。” “你才镇静剂。”辛亚轻轻拍了拍陈斯新的后颈。 陈斯新呵呵直乐。气息喷在她的锁骨,微痒。 辛亚被这样的情绪所感染,她顺势问下去:“我看你最近总愣神儿,我以为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又不太愿意跟她说。 陈斯新的身体明显僵了僵,他双手撑在辛亚身侧,抬头:“你最近就是因为这件事心不在焉?” 辛亚面对那双澄澈的眼睛,点头。 陈斯新似乎有些恼,他眉间微锁。瞧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了她近期熟悉的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手指触到他眉间,想把他眉间的皱抹平。不想被他按住,靠近,被他寻到了唇。 陈斯新在这种亲近的事情上总是格外的有耐心,磨着她直到她没了脾气,他终于回到了锁骨的位置,闷声解释:“我不好意思跟你说。” 辛亚没什么力气了,她轻轻反问:“嗯?” 陈斯新声音越来越闷:“我最近很开心,不骗你。但是我确实有想说但是没跟你说的事情。” 辛亚明白,这是想开口倾诉的信号。她揉了揉他的耳朵:“说吧,我听着。” 陈斯新内心挣扎,狠下心自己掐了自己一把,他才一股脑儿地把他的想法说完:“我还是很想跟你住在一起。” 辛亚微愣。她仔细回想,好像陈斯新确实是在她拒绝了他的同居建议后,开始魂不守舍总爱盯着她出神。 “我知道这种事你拒绝,我就不该强求,可我就是想每天都跟你在一块儿。” 辛亚心绪浮动,单手捏着陈斯新的耳垂,在短暂的时间内思考了很多。 她不轻不重的动作大概影响了他的情绪,很快被陈斯新的大手按住。 辛亚目视他泛红的耳廓:“我们现在每天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够长吗?” “不够。”陈斯新把身体的重量全部交付给辛亚,“我这些天都想去看婚戒了,但是我知道,我现在向你求婚你一定不愿意!” 他居然都去看婚戒了?他们才在一起多久啊。 “那你,猜的还挺准的。”辛亚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说实话。 “所以,问题在我。我生我自己的气。” 辛亚不语。对她来讲,同居这一步还是太早了。 “别气了,我知道了。”辛亚拍了拍他的后背,“斯新,你抬头看看我。” 陈斯新反而偏了偏头,没听。 “你看看我,我有话说。” 陈斯新不情不愿地抬了头,露出一张大红脸。 辛亚这才发现,他的脸很红,脖子也有些红。 弄得辛亚也变得不太好意思, 她移开目光,打算趁这个机会说清楚自己的看法:“斯新,我是个很保守的人,有些事情,我不会选择在婚前尝试,不论对象是谁。而且我认为,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其实我们对对方还有很多的不了解。我指的不是对方的家庭、经历这些,我是指生活习惯、三观这样的事情。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连家具摆放在哪儿都有可能吵起来。即使感情特别深厚,也未必抵得过长年累月的差异和忍耐。所以,我们再等一等好不好?” 话说完,辛亚听到了一声长叹。 “我要是不明白,我这段时间就不会憋着不和你说了。” 辛亚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格外的可爱。她笑意极深地揉了揉他额头上的发,因为感觉不错她又顺着摸了摸。 “辛亚,你摸狗呢?”陈斯新不爽地来回摇了摇头。 “我没。”辛亚乐不可支,“看你发质不错,我有点羡慕。” 陈斯新顶着未褪的红脸,敛了牙齿抿唇在她手背上咬了口。随即起身,往卧室走。 “诶?去哪儿啊?”这人,咬完人就走啊。 陈斯新没个好气儿:“给你找瓶没开封的。” 辛亚趴在沙发椅背:“什么没开封的?” “洗发水,哼!” 辛亚笑眼弯弯:“那也行。” 星城已进入早晚温差极大的季节,室内偶尔都能听到外面的风呼啸。辛亚侧脸贴在交叠的手背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今天,阳光真好。 陈斯新这次坦诚心迹,让辛亚重新审视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思来想去,她还是不愿意彻底搬到陈斯新那里去,或者让陈斯新搬到她这儿来。但正如她所考虑到的,两人真的成日生活在一起之后,一些不同的生活习惯才会逐渐显现出来。何况他们现在正处于热恋期,看待彼此的时候都带着滤镜,很容易忽视掉某些问题。 于是她偶尔会任陈斯新在她那儿赖着,只是绝不在一个空间内过夜,或者适逢身体不适抑或感到十分疲惫的时候在他这里吃完晚饭干脆就在他这里休息了。 界限分明,然后互相了解。 这样平静的生活一晃儿就过了两个多月。此时星城已经进入冬季,长街上隔三岔五就会铺上白雪,不出半天又会慢慢化掉大半。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里,陈斯新睡了个懒觉。前一夜盛景非拉着他喝酒,两个人找到学生年代最爱去的烧烤摊儿吃到后半夜,才各回各家洗漱休息。 他去景森挂名本就是冲着辛亚去的,和辛亚在一起后渐渐就不去景森按时打卡上班,转而把心思重新放在他自己打理的产业上。所以算起来,比起之前每日凑在一起,他和辛亚最近小半个月称得上是疏淡不少。 拿出手机想约辛亚晚上一起吃个饭,入目的却是来自秦芳的十多条消息。 陈斯新从头到尾看完,拳头捏得死劲。 脸没洗牙没刷,陈斯新拿着手机拨打了通讯录置顶的号码拎了件外套就跑出了家门。 出租车一路抄近道将陈斯新送到景森楼下,陈斯新按了楼层气势汹汹地上了楼。前台的妹子出于礼貌和他打招呼他甚至没心情理会,穿越许多个工位,陈斯新无心顾及众人奇异的目光。他凭借记忆中的轮廓在人群中找到那张让他恨得牙根痒痒的脸,冲上去拎着男人的衣领,压根儿压抑不住一身的戾气:“你就是于坤?” 于坤好端端的坐在工位上,被人突然拽着领子心里十分不爽:“我就是于坤,怎么了?陈监理?” 陈斯新听他说话那种随意的语气,气就不打一处来。 “辛亚勾搭我?你哪来的脏嘴?你妈生你一张嘴就是为了污蔑人的吗?” 于坤听了陈斯新的话,才知道自己被找上门的原因,眼中闪过一丝心虚。周围的人都看着,于坤嘴上不肯服软:“我哪里说错了吗?之前聚餐,你们才认识几天,你就躺她腿上了。人前都这样,人后更不知道什么样的。呵,我看,不是她勾搭的你,就是你勾搭的她。你有什么可生气的?” 陈斯新一脚踹出去,于坤连人带座椅后仰翻过去。 陈斯新红着眼眶,面对一公司盯着这边不敢说话的人高调澄清:“我和辛亚认识的时候,诸位中有一半恐怕甚至不在景森就职。她勾搭我?她要愿意勾搭我我笑都来不及!” 秦芳怕事情没说清,辛亚以后更受非议。她抱臂站在一边,故意扬声问:“那陈监理和辛亚到底什么关系啊。” 陈斯新见这个问题是秦芳问的,起初他并不理解。稍作反应,陈斯新郑重地对着公司众人说:“辛亚是我从月城追求到星城的正牌女朋友。我们见过彼此的家长,我们很认真的相处也很认真的想要共同构建彼此的未来。之前不宣布,是因为我女朋友是个在私生活上十分低调的人。今天打扰大家,实在抱歉。不过也确实因为有阴沟里的老鼠,自己脑袋里全是污垢就觉得别人身上也黑,才引出今天的事儿。对不起。” 陈斯新气不过,在于坤腿上使劲踹了一脚:“医药费,我赔给你。你且等着,诽谤造谣,不可饶恕。你一定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陈斯新压着火气,寻到了包括秦芳在内的公司里几个和辛亚走得近的同事。 “小陈啊,还没找到辛亚吗?”秦芳担忧地问。 “没有。她有没有联系你们?”陈斯新的手机一个连一个不间断的给辛亚打电话。 “没有联系我们。听一楼的保安说,辛亚不到六点就来公司了,不过因为她忘带工卡,保安让她略过一楼安检她也进不来咱们楼层的门,她就走了,之后再没来过。”秦芳把她知道的事情一口气儿告诉陈斯新。 陈斯新颓然四顾。他喉间冒火。 一早,他打开手机软件,就看见秦芳和他说,公司有人造谣辛亚和他存有不正当男女关系。说他俩借酒劲儿勾搭在一起,对比了一番家世后,估摸是辛亚先勾搭的他。 气得他恨不得当场给造谣的那个人一巴掌。 再往后一看,说公司有人好心给辛亚提醒,半夜睡不着把这件事发消息告诉了辛亚。没想到早上辛亚人联系不上,人找不见了。 他更觉事情严重起来。 陈斯新自己找了个安静的地方,静心回想辛亚的关系网。从辛星到韩蕊,再到公司的同事。不过怕引发不必要的慌乱,他隐瞒了辛亚失联的事实,但凡对辛亚失联仍不知情的,都只侧面打听了他们是否知道辛亚的去向。 可惜一无所获。 最后,还是联系到了齐雾月,才得到了些线索。 “小亚?她半个小时之前不还在XX平台发了条状态吗?我看那个定位,好像离你们公司挺近的。”齐雾月从陈斯新焦急的语气听出些许端倪,不过她也只是猜测这对情侣吵架了,“我给你发个截图吧,你自己看。” 齐雾月效率很高。 陈斯新点开那张截图照片。 辛亚长发飘飘,黑大衣白衬衫高跟鞋,美得惊人。 唯独站在高台之上,看上去似乎分秒就会坠落。 陈斯新心慌得厉害,他连忙往下看截图的定位。 嗯? 陈斯新再次确认的酒店的名字。 这个酒店,不就在公司附近吗? 他简单跟秦芳交代了几句,就奔着辛亚所在的酒店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作者想要一个收,吸溜~ 第 55 章 ——====== 许是因为辛亚是今天新来的顾客,抑或是辛亚长得出众好辨认。在陈斯新表明自己男朋友的身份和寻人的来意之后,酒店前台的小姑娘笑嘻嘻地将酒店餐厅一层的入场券递给陈斯新:“那位小姐姐买的就是这种票,您直接上楼应该就能看见她。” 陈斯新接过票单,一秒都不敢耽搁,跑向电梯的方向。 他从不曾觉得电梯运行的这样慢过。电梯里只他一个,中间无人上下,偏让他急得上火。 终于,到达目标楼层。宽敞的露天平台上除了一个在扫地的清洁工,就是站在水泥台上的辛亚。 “辛亚!”陈斯新害怕地冲过去,完全忽视掉辛亚在看到他时,惊讶的眼神。 陈斯新抱着辛亚的双腿,嘴里一个劲儿的嘟囔:“都过去了,过去了。你别冲动,辛亚,你也想想我行不行。” 他一使劲儿把辛亚从台子上扛下来,抱着她,开口竟止不住哭音:“你说你为了那么个烂人至于吗?值得吗?辛亚。” 陈斯新眼泪在眼眶打转:“你当真舍得我吗,辛亚。” 被陈斯新这一套闹得不知所措的辛亚满脸问号:“你,你干嘛呢?” 陈斯新红着眼直起身子,他猛然发现,辛亚的表情除了疑惑以外似乎没有厌倦或者痛苦一类的情绪。 陈斯新脱口而出:“那你在这里干嘛呢?” 辛亚指着楼下:“看街景啊。” 陈斯新瞧辛亚的模样不像说谎,他面色略有舒展,心中依然难以平静。 “我他妈以为你要没了。” 辛亚通过陈斯新的反应,大致知道陈斯新误会了什么。她一双眼睛好奇地注视陈斯新:“听你骂人还挺新鲜的。” 那似乎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的态度和语气让陈斯新差点没被气死当场。 “你没事儿来这里做什么?”陈斯新心有余悸,拉着她往室内走。 辛亚神色变得忧郁:“你不是知道了吗?” 陈斯新侧眸看她一眼,想发脾气,但更心疼。 “回家再和你算账。” 一只温暖的大手将她早就被冻得通红的左手纳入其中,暖好了这一只,又迈到她身侧用手帮她暖另一只。 辛亚慢了陈斯新半步,她呆呆地从后面看着陈斯新的身影,仿佛一个初生的孩童。 无知且迷茫。 “为什么不开手机?”陈斯新压着火气和脾气,尽可能让声音听起来温和。 “我不开心。”辛亚垂着脑袋,淡淡地说。 陈斯新瞥了她一眼,深呼吸,继续问:“这么在意别人说的话?” 辛亚的脚步顿了顿:“别的可能不在意。不过他们说的那些,连我都是那么想的。” 陈斯新蓦然停住:“你也是那么想的?你怎么想?” 辛亚眼中的情绪和说话的声音均无波澜,就是在平静地阐述她的想法:“我也觉得我们家庭背景差异挺大的。” 陈斯新憋了一肚子的话,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辛亚的手依旧凉凉的,他看到餐厅张贴的宣传单上有热饮,要了一杯热水、一杯牛奶和一盘点心,陈斯新择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挑了张桌子带着辛亚坐下。 “你很在意这个?”陈斯新拉着自己的竹椅坐到辛亚手边儿。 辛亚实话实说:“我以为自己不介意,但是听了之后很介意。” 陈斯新忽而笑了,他自嘲一般往后一靠:“辛亚,你把我想的太好了。” “非要说的话,我就是命好。”陈斯新语气认真,“我爸、我妈,都很有经商头脑。非要说起来,就连何粒姨都比我会做生意。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参加新店活动的那个购物商场。” 辛亚抿唇应道:“记得。用力过猛,第二没了,反而拿了个第一。怀表没有了,寄来的大熊玩偶让我放客厅守门了。” 陈斯新一噎:“你怎么这么会找重点。” 辛亚居然真的好好想了想:“我上学时候成绩很好的,经常年级第一呢。” 陈斯新想来粒速效救心丸。 “我没想说这个。”陈斯新及时把话题拉回来,“我想说,非要说以我自己能力赚资产,估计连半层都赚不到。” 辛亚乐了:“半层已经很多了。” “不,我想说的是,即使不到半层,没有家里的支持我也赚不到那么多。”陈斯新怅然一叹,“我不聪明,也不算太勤奋。我就是一个不上不下不高不低的普通人。生在一个能护着我的家里,不愁吃穿,仅此而已。小亚,我从未觉得自己有多低,可我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多高。” 辛亚微微偏头:“可你就是出生在那样的家庭。你有爱你的父母,有可以抵挡一定风险的家底。有眼界,有人脉。有才能,有冲劲儿。你比你想的优秀很多。” “我今天才知道,你才是最会夸人的。” “我实话实说而已。” 一时无话,辛亚主动去牵他的手:“不生气了?” 陈斯新观察到她小心翼翼的动作,终是心软地与她十指相扣。 “你说呢?” 辛亚微微动了动两人交握的手,做足了心理建设,轻轻俯身,吻了吻他的手腕内侧。 酥酥麻麻的感觉直入人心,陈斯新脸上的惊讶遮不住,就看见辛亚将侧脸默默贴在两人相扣的手侧。 “那,于坤怎么样了?” 陈斯新暗恼自己抵不过美人撒娇,他放弃般地舒了口气:“打算辞退,打算告。” “会不会影响你?”辛亚展开了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在脑海中上演了一出豪门继承大戏。 “会。”陈斯新斩钉截铁地说,“我一天看不到他跟我女朋友道歉我一天恨得牙根痒痒。” 辛亚失笑。 从清早开始积攒的忧郁和痛苦逐渐消散。 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一个如何糟糕的早晨。 她半夜自然醒,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挨个点开平时常用的软件。 打算补觉前,手一快点到社交软件上。 是公司的同事,向她委婉暗示,有人在公司散布她和陈斯新男女关系极其混乱,说他们两人互相勾搭,彼此的私生活都极为不检点。 她看得出来,向她透露消息的同事已经努力概括并且避开一些更为不堪的词汇。 那时候自己是什么心情呢? 大半夜透心凉? 还有短短时间就攀到峰值的愤怒。 寂静的空间,明明只有她一个人。她却仿佛听到了成千上万的声音。 “亲妈葬礼开心的跟朵花儿似的,就没见过这么没心没肺的。” “啧啧,好凶的闺女。不是她家长辈的葬礼吗?这么吼怕不是要人死不瞑目呦。” “嗨,陈监理什么家世,她什么家世。这俩人要真正一块儿啊,肯定有那么些事儿呗。” 四面八方,无孔不入。 仿佛那些流言蜚语,那些诋毁恶意随时要淹没了她。 即将喘不过气的时候,脑海中及时浮现出一个声音。 是一个很温柔的男声。 那个声音告诉她。他想和她同行,和她一起尝试面对未来所有的难题。 她眼睛一酸差点哭出来。 房间里发闷的厉害,她迫不及待地跑下床打开窗。 寒冷的风瞬间让她清醒许多。 可还是不够。 她逃难似的从衣柜里拿出出门的衣服换好,连包都没拎。 凌晨时分,星城的街头人影稀疏。她一路走走停停,反应过来的时候居然在公司门口了。 忘带工卡,不能上楼。她略一思索,就想起了这家酒店的露天平台。 夏天的时候他们来这里吃过烧烤,冬天不提供烧烤服务,这平台便成了很好的散心之处。 于是,久立,任寒风一点一点将她冻透。 在这一层值班的一个小妹妹,似乎没发现她情绪的异样。 见她一个人站在原来观景台的位置,还以为她为望远镜拆除而感到遗憾。小妹妹年纪不大,热情满满,非要给她拍张照。 无非为了她能高兴。 于是她欣然接受。 不成想,照片让他误会了。 “斯新,我冷。我在外面,好几个小时了。” 陈斯新心疼起身,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抱她:“好,我们回家。” 知道她挨了冻,陈斯新特意叫了个外卖火锅。他们到家之后不久,火锅也送到了。 辛亚这次受了寒。煮火锅的时候,陈斯新左想右想,还是把家里的白酒拿了出来。 “度数很高,你少喝一点。暖暖身子的量就好。” 辛亚虽不习惯喝高度酒,但是为了让陈斯新安心,她未发一语,几口喝下。 “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吃一顿,吃完了,一会儿再睡一觉。一觉醒来,什么都好了。”陈斯新唠唠叨叨地说。 辛亚身边,陈斯新忙前忙后又调火力又夹菜。 她突然觉得,遇见眼前的这个男人可能真的是因为连上天都看不惯她的糟糕运气。 辛亚环上陈斯新的肩膀,侧脸压在他的肩头:“明天有空吗,想让你陪我去个地方。” 陈斯新一口应下:“你约我,我就有空。” 辛亚笑了,陈斯新也笑了。 饭后两人腻在一起看了会儿电视,硬是拖到半小时以后,陈斯新先去洗了澡。辛亚从浴室出来,陈斯新就已经躺在床上了。 他靠在床头等着她,声音平稳:“今天我想和你一起睡。” 辛亚走过去,点头。 看辛亚答应的轻易,陈斯新挑眉:“这么信我?” 辛亚乖乖躺在床的另一侧,把自己裹在自己的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我怕我睡不着。” 陈斯新听懂辛亚的意思。 他沉默。 发生了今天的事情,他不在身边看着她他也睡不着。 陈斯新隔着被子抱着她:“睡吧。” “嗯。”辛亚小声说。 午后的阳光正盛,喝过酒的辛亚翻来覆去热得难受。她把被子掀开些,刚刚感觉清凉一些。唇上蓦然被人咬住,被人轻易撬开牙关。 眼前,陈斯新眼中毫无睡意。辛亚始知他许是一直没睡,就在她身边看着她。 陈斯新那些紧张担忧的情绪全打算在这一个吻里消解,就不打算给辛亚机会让她说话叫他分神。 直到发现辛亚喘不上气,他堪堪肯退开些。 手指摸了摸她嫣红的唇,他俯身一口咬在她耳垂上换来一声惊呼。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小骗子。“陈斯新声音低低,听起来闷闷不乐。 辛亚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过来,蕴满不解。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陈斯新顺势向下,转向颈间,“你今天,明明起过跳下去的心思。” 辛亚微怔。 他怎么知道的? 不等她开口问,唇又被他封住。这次似乎多了些宣泄的味道,用了力,非要她疼。 想要推开,手反被他抓住。几番挣扎,她的中指上多了一圈清凉。 “我不想像个跟踪狂似的,跟着你,看着你。但你总要考虑考虑我的心情让我安心。”陈斯新捏了捏给辛亚套上的戒指圈儿,“情侣的。本想买来当订婚戒指。提前用了不是逼婚让你嫁给我,我希望万一以后再有这种事情,你再有那种想法的时候,你摸摸它,你想想我。行不行?” 不感动是假的。辛亚心知,这次真的吓到他了。 两人很近,温热的呼吸夹杂着浓重的酒气。但是没有人不清醒。 “斯新,我今天真的没有想要跳下去。”辛亚捧着他的脸,真诚地说,“我站在那里的时候,确实想了很多。从我爸妈去世,到这些年遇见的苦事儿难事儿,我都想了一遍。我今天也确实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但是我真的真的没有想要跳下去。想,倒是想到过。不过那种想,就像看到大街上有个地方没有了井盖,会不可避免地想象万一有人没注意,恐怕会掉下去。但我从来没想实施过。我没有真的想要跳下去。” 陈斯新听她说完,沉默许久,也不知道信还是没信。 “下个长假带我去见见你的家人吧。”最后,陈斯新这样说。 辛亚摸了摸他的头发:“有机会,我也想见见你的家人。” 陈斯新的唇边扬起,展露一个一天之中最为轻松的笑容。 “好。” 第 56 章 ——====== 星城西城的一家酒店,辛亚从手机里翻出两张电子票展示给酒店前台看:“请问这个漫展在几楼?” 前台只看了眼,就指着一个方向:“往那边走,走到头。有个楼梯,你上二楼就是了。” “谢谢。”辛亚道了谢,便拉着陈斯新的手往前台指示的方向走。 “没想到,你会带我来看漫展。” 辛亚一只手捏着包带:“我之前没想来,这地方太远了。但是昨天……突然就想和你一起来。” 陈斯新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握不够似的:“以后,都可以叫我一起来。” 辛亚眼中细碎有光:“好。” 站在检票口,就已经能看到会场里面的部分内容。 音响开得很大,震的耳朵心脏一起颤,辛亚自己都有些不舒服。她去看陈斯新的反应。陈斯新似乎看出她所想:“没事,我们进去吧。” “星城的漫展一般会开在市中心的博览中心,很少在其他酒店。这里有漫展我也是前几天无意中看到的。”辛亚环视整个会场,“如果在博览中心的话,规模会大很多。” 身边陆续有coser经过,辛亚望着周边区,她拉了拉陈斯新的衣角:“我们去那边看看。” 不知道他们来的晚了,还是这个漫展本来就没有安排多少内容。辛亚逛了逛,买了些周边,就和陈斯新来到会场的最边缘,坐在零散的两个椅子上看舞台上的舞蹈节目。 陈斯新跟着转了一大圈也没能融入这里。正巧节目结束,主持人登上舞台蹦蹦跳跳地活络现场气氛。不知哪里有问题,麦克风不时发出刺耳的噪声,陈斯新终于忍不住,凑近辛亚问:“你喜欢漫展什么?” 辛亚乐呵呵地说道:“我最开始关注漫展,是上学的时候无意中经过校内的动漫社团。社团里有几个学生凑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讨论用什么材料才能最好的还原效果还能不超经费。一个月后的校庆上,我看到了那把武器。要不是亲眼看过武器的打印图,我不会想象的到那么漂亮仿真的东西居然是纸壳做出来的。” “然后我开始关注这个领域。最开始,我希望自己喜欢的动漫作品出现在节目里,大概,出于一种希望找到爱好相同的朋友那种心理吧。后来我发现,即使是活动,大家喜欢的也不一样。我喜欢的作品,总是不在节目单里。在节目单里的,我不是没看过,就是不感兴趣。” “再后来呢,我基本放弃了找同好的想法。但我有时间的时候,即便是我一个人,我还是会来看看。” 陈斯新不解地问:“为什么?你一个人来,不孤单吗?” “不孤单啊。因为我目的变了。”辛亚目光放空,笑容干净,“我呢,从小按部就班的生活。学习,考试。考试,学习。成绩勉强算不错吧。但是除了学习,童年的事情好像没什么可以和人分享的了。所以我来漫展,就是想看看另一种生活。” “斯新,你看看他们,他们有的还是学生。高中的,甚至初中的。他们会为了准备漫展学化妆,学怎么制作服装道具。学语言,甚至学着卖东西自己挣钱。那是和我完全不同的人生。其实,有时候我会觉得漫展太吵了,我感觉我和这里格格不入。但是,我就是喜欢看。看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的人,为了自己的兴趣爱好认真而努力的生活。那种生机勃勃的气氛,让我觉得很幸福,很开心。而且我经常在漫展听到一些特别好听的歌,每次都可以丰富歌单,哈哈哈哈。” 被音响杂音扰得心烦意乱的陈斯新听完辛亚这一番话,对这次的行程突然改观起来。 我们都只是普通人。 认真,可爱。有缺点,也有灵魂的真实的普通人。 他看着会场内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把脸凑到辛亚眼前。 “亲我一下。辛亚小姐下次还想来看漫展的话,我就陪辛亚小姐一起来。” 灯光骤变,光影稀疏。 辛亚凑到陈斯新耳边:“我感觉我快变成一个昏君。” 陈斯新下意识侧眸询问,脸上轻擦过一片柔软的温热。 辛亚接着说道:“昏君沉迷美色,美人儿当道。” 陈斯新爽朗笑道:“那我可得好好争宠,争取早日成后。” 辛亚脸色一变,像是被人发现隐藏的小秘密:“我怎么觉得,你知道的,那么多。” “不奇怪。”陈斯新答疑道,“高中压力大。实在无聊,不愿意学习的时候就管我班爱往学校偷着带杂志的同学借一本偷着看。我班爱带杂志的那个男生,只买鬼故事。爱带杂志的那个女生除了鬼故事,还看言情杂志。所以我跟着他俩,看了不少这种类型的。“ 辛亚忍俊不禁:“陈先生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接上了地气。” 陈斯新目光诚恳:“我早就说过,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走吧。”气氛大好,辛亚已经感到不虚此行。 “不继续往下看了?” “我今天,已经很开心了。” 彼此对视,会心一笑。 接下来,他们去了博物馆,去了星江边。肚子饿了,转道去了最近的小吃街,几乎从街头吃到街尾。最后选在一家麻辣小串店点了份麻辣锅,打算长久的休息一段时间。 陈斯新早就饱了,便坐那儿看着她吃。 她忘记了带发圈儿,一手按着头发,一手拿着筷子,倒很像他们初见的场景。 “呵~” 辛亚闻声抬头:“你笑什么?” 陈斯新坦言:“想起来咱俩第一次在面馆相遇的事情了。” 辛亚很快找到陈斯新的注意点:“我这个头发,嘿嘿,还真挺像的。” 陈斯新温声说:“那时候我就在想了,这个小姑娘看起来瘦瘦的,怎么能承受的住那么多的辣椒呢?” 辛亚毫不客气的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辛亚小姐的固有天赋,是不是很厉害!” 陈斯新附和:“嗯,很厉害。” 得到了想要的夸奖,辛亚继续享受着美食。 陈斯新手肘抵在桌面,双手手指交叉。他静静地凝视辛亚,心中不免感慨。 曾几何时,他印象里的辛亚是优雅的,是淡然从容的。 不接触,他完全不会想到她还承受过那样的苦痛。 可如今,她也能无拘无束的肆意生活。 初遇时,谁能替他预料,有朝一日哪个样子的辛亚,他都喜欢。 浮世攘攘,人来人往。唯有她,一点一点的撞进他的心里。 缘分,当真是非常奇妙的东西。 “小亚,我们订婚吧。”陈斯新脱口而出。 “嗯?”辛亚没什么心理准备,有些被惊到。 “结婚的时间,由你定。想嫁了,明示我。但是我们先订婚吧。”陈斯新诚恳地建议,“ 辛亚手里夹得菜都掉了。 “会不会太快了。” “不快了。”陈斯新提醒她,“你算算,从月城认识后,多久了。” 辛亚一想,确实很久了,也确实经历过很多事情,建立了足够的信任。 “让我再考虑考虑。” 陈斯新没给她压力:“好。你慢慢考虑。” 辛亚第一次正式见家长,一次就见了仨。 蒋萍久违地回到了曾经和前夫居住多年的地方,出乎意料的没哭没闹。半主半客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茶水,叫所有人松了口气。 天降大雪,市内许多路段都无法同行。幸亏陈斯新和辛亚出发的早,不然还真不一定赶得上提前约好的时间。 进了门,和在场的所有人打了招呼。不等几分寒暄,蒋萍就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她柔声对辛亚说话,和辛亚记忆里那个对陈斯新又打又踢的形象不太对的上:“孩子,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斯新认准你,我也认准你。阿姨这次没给你准备别的,就给你包个红包吧。你愿意的话,没事儿来看看我。”说罢,嫌弃地睨了眼自己儿子,“你来就行了,不用带着我的傻儿子。咱娘儿俩泡温泉去。” 辛亚见在场的其余两个长辈似乎对蒋萍的话也没什么意见,她看了眼哭笑不得的陈斯新,表示她有空一定会经常来看望各位长辈,但红包就不收了。 辛亚不好意思的想,她和陈斯新如今只能算得上情侣关系,她不太好收下。 岂料蒋萍很坚持,甚至还叫陈斯新劝她抓紧把红包收了。连陈木柏都开口催促了,辛亚不得不道谢接受。 陈斯南瞧着辛亚拿了红包不太安心的样子,和善地说道:“嫂子,你就收了吧。咱们家,有一样,就是对人好的方式,格外朴实无华。” 陈斯南深意满满地往自己爹妈那边看了一眼,笑出声来:“不信你待会儿看吧。” 辛亚还懵着,就见陈木柏和何粒被人戳穿似的从兜里各自拿出一个大红包来。陈斯南不知从沙发哪里也搜出一个红包递给她:“嫂子,你瞧,我就说,咱家人对人好的方式,朴实无华。” 辛亚到底绷不住,笑了。 在场的所有人也笑了。 蒋萍很愿意护着辛亚,所有人都看的到感受的到。一个婚前婚后总是等着别人给剥好虾送到碗里的人,却愿意为了一共没见过几面的辛亚剥虾。 把一桌子人吓得不轻。 然后她开始给自己儿子灌酒,操作十分让人迷惑。 唯有辛亚想起蒋萍单独约她出去的一次,这位长辈曾无意中说道:“我傻儿子喝醉酒可好玩儿了。不信?不信有机会我让你看看。” 辛亚快速眨了眨眼睛。 这对母子其实挺像的。 一餐过后,辛亚在陈斯南的帮助下扶着喝得烂醉的陈斯新驱车离开。蒋萍见他们走了,也拎了包离去。 剩下站在玄关的陈木柏,摸着日渐稀疏的头发纳闷儿道:“蒋萍今天太反常了。我都做好跟她干一仗的准备,让她别干预孩子们的事儿,结果她灌着斯新酒,护着小亚。何粒你看见蒋萍看小亚的眼神儿没?不知道的还以为小亚是她亲闺女呢。” 何粒也觉得奇怪,她笑说:“蒋萍姐本身不是坏人,而且当妈的人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呢?她爱屋及乌吧。再说小亚那孩子招人喜欢,也许蒋萍姐也挑不出不合眼的地方。” 陈木柏觉得何粒的话有道理,往日严肃的脸难得地泛起温和喜色:“斯新这孩子,这么多年总算让我这个当爸的心里踏实了一回啊。” “这话说的。好像咱儿子多大毛病似的。我看,就是你个老顽固,要求太高。你有这么个心性纯良的大儿子,你偷着笑去吧!”何粒说完,就转身往屋里走,“ 陈木柏“啧”了一声:“诶?怎么怪上我了。“ 嘴上这么说,人悠闲地遛弯儿似的也往屋子里走。陈木柏哼着古老的腔调,愉悦难掩。 夜半到家,把陈斯新弄到二楼的卧室可让辛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零下三十度的寒天硬是出了一身汗,辛亚坐在床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陈斯新醉成这样不能指望他自己去洗澡了。休息了一会儿,她走向卫生间。 接了一盆温度适中的热水,她把陈斯新的毛巾扔进水里面。端着盆出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醉的一度说胡话的陈斯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坐了起来,盘着腿背对着她的方向在鼓捣着什么。 她轻轻地走近。被她放在床头柜上的包被他偷着打开。四个红包摆在面前,陈斯新窝着身子居然是在那里数钱。 “噗。“辛亚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陈斯新听到声音,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他身边来。眼中似乎闪过微恼和紧张的情绪,然后才迟钝地说:“我,只是,想帮你数数红包。” 辛亚把水盆放在地上,她微微俯身,在陈斯新脸颊上蹭了蹭。 “别紧张。我也只是想到一句话,孩子静悄悄,多半在作妖。” 陈斯新真的醉了,他眨了眨眼睛,好像没太听懂辛亚话里的意思。 辛亚揉了揉他的头发:“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这句陈斯新听懂了,他顿时垮了脸:“我不可爱。我妈不喜欢我。”越说,眼眶居然越湿润,没一会儿,眼泪竟在眼眶打转儿了。 辛亚头一次见到陈斯新彻底喝醉的模样。她手足无措地在原地想了想,然后将铺在他周围的红包和钞票往一边挪挪。她单腿支在床沿,捧着陈斯新脸颊正面他的眼睛认真地对他说:“斯新,你妈妈没有不爱你。她很喜欢你,很爱你。你信我。” 陈斯新告状似地控诉:“她吼我,她打我,她不喜欢我。” 越说,情绪越激烈。他拿起床头的靠枕,一个劲儿地拍打他自己的双腿,好似一个自卑且愤懑的小孩子。 辛亚无奈之下直接抱了上去。 “斯新,斯新!”辛亚跪坐着,压着他手里的靠枕,“你刚才是不是帮我数红包了?” 陈斯新果然安静了几分:“嗯。” 辛亚轻声哄着:“那你数完了吗?妈妈给我包的红包,包了多少。” “嗯。” “是不是很多?”辛亚又问。 “是。还放了张银行卡,可能不少钱。”陈斯新回答之后,别扭地说,“比给我的都多,哼。” 辛亚额头贴上他的,好笑地说:“可妈妈就是因为你才给我包这么多的红包呀。” 陈斯新想了一会儿,可怜巴巴地反驳:“才不会。她让我自己挣钱自己花!” 辛亚对酒醉后的陈斯新彻底没了脾气。 她语气温柔地告诉他:“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二次见你妈妈在什么时候?” 陈斯新松开靠枕,把辛亚往外推推。他撸起自己的袖子,红着眼睛说:“记得,她打我。” 辛亚一颗心差点化了。 双手环绕着他的腰,辛亚凑到他耳边:“那天之后,妈妈单独约了我,我们见了一面。陈先生想不想知道,她跟我说了什么?” 陈斯新听了这话,比刚才数红包被抓还紧张:“她跟你说什么了?” 辛亚想起那天的场景,不免心存慨叹。 “她说,把上一代的恩怨牵连到你,她很抱歉,但是有时候脾气上来了就是控制不住。她说她不恨何姨,她说你爸爸认识何姨的时间远在她和你爸爸离婚之后。但是她也没有办法轻易接受他曾经的丈夫呵护着别的女人,她的儿子以后管别的女人叫妈。她想过和你道歉,可是妈妈她上了岁数,不好意思。她说,她知道你护着我,疼着我,她很开心。她感觉的到,她的孩子长大了,能独自承担责任,不但可以照顾你自己,还能照顾别人。” 陈斯新没说话,抓着她衣服边缘的手紧了紧。 “她还说,你很喜欢我,她看的出来。她说,她希望咱们两个在一起。让我平时多照顾照顾你。不过你乱发脾气的时候,让我去找她,她说她替我收拾你。” 陈斯新听完这些,低头在她耳边蹭了蹭。 “所以妈妈真的不是不喜欢你。她很爱你。陈先生,相信辛亚小姐好吗?” 陈斯新如何想的,辛亚没机会知道。因为她说了一大堆以后,陈斯新就抱着她把她往身边带。直到两人都伸展了身体,躺在床上,他从身后把她圈在怀里,怎么说他拍他他都不动分毫。 灯都没关,昏昏睡去。 第二天,两人姿势都没什么改变。辛亚微微一动,胳膊就开始发麻。 辛亚忍不住对着虚空翻了个白眼:“下次再喝得烂醉我就去告诉你妈。” 说完,自己都觉得幼稚,咯咯直笑。 岂料身后很快有人接话。 他整个人前倾靠近她,呼吸的气息留在她耳边:“我一共三个妈,你打算先告诉哪个妈?” “你醒了?”胳膊上的麻意基本退散,辛亚终于可以自由活动活动身体,“什么时候醒的?” 陈斯新低笑:“数钱的时候。” 辛亚一惊:“你昨晚都是装的?” “没有。我真醉了。”陈斯新刚醒,声音带倦微哑,“那种状态怎么说呢?醉了,但是醒了记得。” 陈斯新再次把辛亚牢牢圈在怀里:“谢谢你。” 辛亚拍了拍他的手背:“谢什么?” 陈斯新不语。他从后面看着辛亚,低头,亲了亲她的头顶。 辛亚心知,她昨晚的话他听到了,也听进去了。 “以后你要是敢欺负我,三个妈我挨个去告状。” 陈斯新还是很困,他闭着眼弯唇:“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辛亚将身体往后靠:“还是很困?” “嗯。再陪我睡一会儿。” 窗外,大雪过后整个城市被覆在洁白之下。 浮光铺满大地,没有边缘。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撒花。下一本写《如遇锦时》,有缘再见。 番外 ——== 陈斯新守诺,辛亚同意订婚之后,他就照着两个人商量好的流程完成了订婚的相关事宜,订婚之后,一句催婚的话不曾说过。 辛亚对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感到舒适,保持着不急不慌生活的状态,显然对步入婚姻这件事不十分热衷。 陈斯新原本打算就这样继续等待,然而成年人的压力来的往往很是突然。 同一年份,同一季度,他的两个弟弟,陈斯南和肖肖,陆续计划步入婚姻殿堂。 三天两头被问这件西服好不好看,那个伴手礼盒合不合适的陈斯新在一个想睡却被人缠着追问想法不能睡的夜晚愤愤不平。 谁没有女朋友似的! 结婚了不起啊! 陈斯新旋即消沉起来。结婚这个事儿啊,在一个想结婚但是结不上婚的人面前,就是很了不起啊。 于是,陈斯新借着陈斯南和肖肖婚礼的筹备,开始预先规划起自己和辛亚的婚礼。 陈斯新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规划了几天,就被肖肖吐槽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辛亚明天就要结了呢。 这话反而让陈斯新产生了更大的危机感。 “那更要快一点了,万一小亚同意了,婚礼随时可以进行。” 肖肖在听到这样的发言时,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张没能及时说回去的嘴,把这件事分享给了陈斯南。陈斯南分享给了何粒和陈木柏。何粒把这件事分享给了蒋萍。 就这样一层一层传下去,突然有一天,辛亚收到许多祝福讯息。 肖纪不知道摆弄了多久的老人机,才打出一大段话:“听说你和臭小子准备结婚了呀。好事儿。丫头,臭小子玻璃心,你多担待。盛景你知道吧,以前说过臭小子近视的跟快瞎了一样,他和盛景置了好大的气呢。不过我估计他不敢生你的气。哈哈哈。结婚的时候叫上爷爷,爷爷一定来。丫头,你和臭小子好好的。没事儿来月城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杨北不知打哪儿得来的消息,极其欠扁地跟她说余家有个私生女儿的事情被人曝出,让她看好陈斯新。言语恳切,比闺蜜还闺蜜,叫她哭笑不得。 徐白的消息也很像娘家人,他说预先祝她新婚快乐,徐氏公司永远给她留位置。 还有蒋萍的消息:“好孩子。祝新婚快乐。”言简意赅,并附送一个转账截图。 秉承陈家“朴实无华“的特点,陈木柏和何粒也在明知结婚的事儿不一定有个影儿的时候,凑热闹往辛亚的账户上打了一大笔钱。 三位家长关照下来,数目着实让辛亚激动了一把。 往下翻翻,还有景森星城部的几个同事,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也嘻嘻哈哈地发了表情包和份子钱祝她新婚快乐。 毕竟并没有结婚,份子钱她没收。 辛亚对着那几个景森同事的头像看了有一会儿,想起于坤散布谣言之后,她重回公司工作的那一天来。 记得那天,她重整了心情甚至做好被人质疑被人冷眼,要跟人解释的准备。岂料真等她到了公司,她预想的那些不善哪一条都没有应验。 没有奇怪的目光,没有旁敲侧击的打探。 反而在午休的时候,两个平时不怎么说话、安静到不共事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景森新人跑来跟她说话。 “辛亚姐,这个给你。”女孩儿笑盈盈地,眼睛像月牙儿。 “这是什么?”她接过来一看,居然是一个“最佳员工”的奖状。落款不是公章,是景森星城部所有同事的签名,只除了于坤。 一瞬间,她眼泪差点涌出眼眶。 跟着一起来的男孩儿连忙笑说:“小亚姐别哭别哭,我们来不是想让你哭的。我们来就是想代表公司的同事们告诉你,我们都很喜欢你,也喜欢陈监理。” 女孩儿抢着补充:“对对对!我们是讨厌有人乱搞男女关系,把好端端的职场弄得乌烟瘴气。但是你未娶我未嫁的真心交往,理所应当!所以你不要不开心。哎呀,其实你和陈监理在交往的事情,公司好多人早就知道了。你们俩自己可能不觉得,就,你一眼我一眼的,但凡眼神好一点的都看出来了。该走的是于坤,你和陈监理什么错都没有。” 那天,她强撑着也没能阻止眼泪大颗地滚落。她委屈而感动地开玩笑说:“徐白要是知道他的员工被景森颁发了最佳员工荣誉,不知道会不会考虑给我涨工资。” 男孩儿女孩儿一边替她找纸巾擦泪水,一边憋不住笑。 那个温暖的场景,她此生难忘。 晚上,陈斯新先她一步回了家,她进门后直奔在书房查着什么的陈斯新而去。 长期相伴的默契,让陈斯新在第一时间就抱住了靠近了他立在他身边的辛亚。 “回来了?” “嗯。”辛亚应着,左手摸到陈斯新搭在她腰上的手。 陈斯新下意识要握上她的手,被她轻易挣开。 陈斯新微微抬头,辛亚侧了侧身把他手上的订婚戒指取了下来。 他脸色当时就变了。 他开始胡思乱想,辛亚受到什么刺激了,还是发生了什么让辛亚反悔了。 陈斯新脑子乱作一团不知道怎么挽救这段感情的时候,辛亚把那枚戒指给他套无名指上了。 陈斯新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五指张开,放在眼前。 “明示。” 他听见辛亚柔和地对他说。 隔了好几秒,他仿佛听到自己心跳不稳的声音。 站起来抱着辛亚原地转了两三圈,才颤着手触碰辛亚的左手。 “你抖什么?”辛亚好笑道。 陈斯新无话可说地抿唇,学她的动作,把中指上面的戒指套到无名指上。 辛亚亦五指微张,对着光端详无名指上的戒指圈,还没来得及感受自己心情的变化,就被紧紧纳入一个怀抱。 “在想什么?”辛亚淡淡笑道。 “在想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礼。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答应我,婚戒去看了好几次,不敢买,怕你不喜欢。”陈斯新坦言。 辛亚想了想,恍然大悟:“所以你给我买的项链耳环?” 陈斯新不否认:“嗯。买戒指买不成,才换了样买的。” 辛亚目光柔和。相处越久,他们这种安静相拥的时间越长。 这种习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他们两人显然都很享受这种静谧。 “客厅的灯。”辛亚开口道。 “嗯?灯怎么了?” “这次千万别买那种伸半天手找不着开关绳儿的灯了。“ 几乎立刻,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缩在地毯上的白团。陈斯新失笑:“嗯,都听你的。” “说起来,你做了很多让人一言难尽的事儿啊。”相识以来的种种不断从脑海中闪过,辛亚饶有深意的感叹,“误解过我,舔过勺,甚至往我火锅蘸料里偷偷放过饮料。陈先生好厉害啊。” 陈斯新头一次被辛亚翻旧账,他犯愁道:“小亚,你知道,那些都是基于误会。“ 辛亚双手抱臂:“陈先生,辛亚小姐毕业后换了好多份工作。但是只要我去找,就能很快找到,并且薪酬不错。你知道,是因为辛亚小姐擅长什么吗?“ 陈斯新有些发懵。景森给辛亚安排的任务,他大略知道。但在那之前,他确实知道的不多。 不懂就问,陈斯新接着话题问:“擅长什么?” 辛亚脸上略有些骄傲,她定睛注视陈斯新,一字一顿:“擅,长,算,账。” 陈斯新笑得差点让眼角平添几条褶子:“好。” 陈斯新抱起辛亚:“以后家里的账,都由你管。” “诶?”辛亚晃着身子,“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开玩笑的,我就随便说说。管账很累的。陈先生,你在听吗?诶?喂喂喂?有人在吗?” 客厅的摇椅,宽大程度正好可以容纳两个人。屏幕上播放的是她最爱看的电影,陪在她身边的是她的爱人。 两只左手交叠,手指相扣。 无名指上的戒指在宁和静谧的夜里,闪闪发光。 余生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