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王公主和亲后 作者:王京京啊 文案: 行走江湖假乖巧的公主 × 腹黑貌美真温柔三皇子 孟平乐生平最大的乐趣就是扮成同胞哥哥孟平衍行走江湖四处留情。 不曾想有朝一日老爹保不住家国,只能将她和亲给大国皇子。 江湖儿女嘛,嫁人也是一种人生,更何况是为国为家呢。 孟平乐潇洒挥手表示同意,回头就收拾几箱子毒药暗器,跟着送亲队伍走了。 —— 洛云晟本对和亲公主无感,但瞧她乖巧模样便起了恻隐之心,带着孟平乐一道南下。 梨芳园里,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洛云晟见戏子扑上来,一改往日避开的脚步,站定欲借此试探平乐。 不料戏子娇笑越过他搂住孟平乐:平乐公子,您可好久没来咱们这院了,可曾想过奴家呀 洛云晟刚准备打赏的手悬在空中,震惊地看着孟平乐。 孟平乐摸摸鼻子,尴尬地摆手: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平乐,洛云晟 ┃ 配角:预收《谢家有贵女》 ┃ 其它:预收《茶艺小王妃》 一句话简介:今天公主爱我了吗 立意:在困难中坚守初心。 第1章 梦余 永历五十年春,神云大陆上四国已并立半世,百废俱兴。南晟以重武轻文立国于辽阔的大陆东境,成为四国之首。东陵与西兆分别在南境和西境依山而建,和北康国彼邻而立。 虽然四国各自割据一方,但长久以来百姓生活习惯大多相似,各国贸易往来也甚是频繁,并无区分。 这一年也是东陵公主嫁入北康的第十个年头,北康国主孟南星为庆祝四国并立五十年,也为与其他三国保持联系,邀请各国皇子文臣来北康共赏稀世牡丹。 北康立国于神云大陆北境偏寒之地,常年阴雨寒凉,可北康皇宫的魏紫园里却珍藏着数不尽的万种牡丹。 民间流传,北康国后出嫁前在东陵就极为喜爱牡丹,嫁给孟南星后更是时时怀念闺阁的满园魏紫。北康国主与国后鹣鲽情深,孟南星为博妻子开怀,年年从自己私库拨下千金,从东陵不远万里运送名贵牡丹于国后的凤仪宫,并重金请了东陵花匠在皇宫里悉心栽培。 如今世上从那寻常富贵人家能寻到的酒醉杨妃紫,到万两黄金也难求的二乔洛阳锦,无不盛放在北康皇宫的魏紫园里。 —— 南晟国作为当下四国之首,为在这四国共聚之时彰显大国气派,将三位皇子及丞相丁与之一同派来。东陵与西兆对这奇花宴却是兴趣缺缺,只各自派了各自太子与使团前来稍作打探。 今日便是牡丹宴的第一天,各国皇子和大臣们高冠博带,盘算着在这次的宴会中如何交换信息以期结盟。北康皇宫的前殿本就不大,现下挤满了来自四国的使臣们,一时比肩叠踵众口纷纭。 南晟太子和颇受南晟皇上喜爱的四皇子此行并无特殊目的,索性就站在殿中,只对往来的人群略微点头示意。三皇子洛云晟落后一步,站在两人背后。 三人虽仍是少年模样,却已风华初现,显然继承了南晟国主的不凡气宇,引得众人目光纷纷落在三人中。不一会儿,为首的南晟太子和四皇子面前就聚集了好一些使臣。 三皇子洛云晟在两人身后无意上前,也有些受不住这喧闹的场景,便趁无人注意时走出前殿,准备离开。不想北康皇宫占地不大古朴清雅,但内部构造设计却甚是精巧,庭廊处处相似却不一相同。 洛云晟才出了前殿,顺着记忆里的路线想寻出宫外,却发现这宫殿确实设计匠心独具,饶是洛云晟记忆惊人一时也没能找到出宫的路线。 第三次走入不同的园里,洛云晟有些无奈,便踏进了花园等待随侍墨凌找来。 与这皇宫交相辉映,园里姹紫嫣红花团锦簇得挤满了牡丹,洛云晟眼眸微微一缩,为眼前的百花齐放惊叹,不由被牡丹香气带入了园中。 园内虽然花色繁多,却精巧地依着花色渐深排开,不算大的园子被牡丹断出好几条蹊径,悄悄将人带入深处。 洛云晟站在入园的转角处,拨开挡在身前的一株玉翠,心里大概知晓这就是北康准备用来招待使臣的魏紫园。 满蕊攒黄粉,含稜缕绛苏。1 连见惯奇花异卉的洛云晟也不由赞叹这一处设计精妙的牡丹园,可见世人皆说孟南星待东陵公主入情至深不假。洛云晟往园中深处走去,任由牡丹花香沾染了衣袍。 半晌,身后远远传来婢女的声音,洛云晟不动声色,背对魏紫园入口微微侧身隐入牡丹花丛中。 “小姐你可慢点,奴婢跟不上呀!” 丫鬟一边跑追着一个小小的桃红身影一边笑喊道。 大概是哪家一同进宫来的小姑娘吧,被人发现在开宴前就闯进园中总是有些不自在的。洛云晟松了口气,回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年约六七岁的圆脸小女孩穿着裁剪精细的桃红牡丹裙像圆滚滚的包子一样冲向了他。洛云晟躲闪不及,便索性站着等小包子自己发现。 “哎哟!”小包子突然意识到前面有人挡住了她的路,只得急急停住,大喘气地差点栽进洛云晟的怀里。 虽然有些莽撞,但小包子仍然谨记礼仪,见差点撞了不认识的公子,急急忙忙稳住身形,迅速抚平了裙上因为胡闹起的褶子,站直看向洛云晟。 正值十二岁的洛云晟已初现少年的轮廓,面冠如玉清润儒雅,身着玉竹花色青袍挺拔而立。他低头看向小包子,眉目温和面带微笑,好似完全没有看到小包子奔跑的慌乱。 难道这就是世人感慨的白玉谁家郎2?小包子脑海里突然跳出平日里跟表姐胡闹时一起偷看的话本子里描述翩翩少年的诗句来。也不知道是哪国来的公子还是皇子,可真是好看啊。 “不知公子在此,无意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给公子请安。” 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礼,小包子努力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对着洛云晟道歉。身边的丫鬟也有些神色尴尬,在小包子身后朝洛云晟福了福身。 如此小人儿配上这软绵可爱的声音,加上她因为一路奔跑还略带红晕的小脸蛋,让人实在难以生出厌感。 洛云晟没有出声指责小包子的莽撞,反而觉得这不知谁家的小包子甚是坦诚可爱。一时觉得有趣,趁小包子还在努力平缓气息未反应过来,洛云晟伸手揪了揪她的圆包发髻,假装严肃地问道: “你是哪家的小姐?怎么在皇宫里自己到处跑?” 好不容易喘匀了的小包子挺了挺小小的身板,圆圆的眼珠迅速转了圈飘向洛云晟,有些心虚地答:“我…我是南晟大臣家的!我娘带我来请安,正在后宫与国后叙旧,便放我出来玩了。” 洛云晟不免惊讶地仔细看了眼小包子,南晟这次除了派几个皇子一起来外,只有丞相丁氏带了妻女一道前来。听闻丁夫人出嫁前也是东陵国的郡主,与前东陵公主关系甚密,难道这是丁家嫡女? “那你爹是谁?可是在前殿与众臣话旧?”洛云晟也正了正脸色,一本正经地接着问。 小包子听到洛云晟这般问话,便有些警惕地盯着他,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更为妥当。 不一会儿,还是那可爱的声音,从洛云晟半腰间向上传来。 “你又是哪家的公子?”没有回答洛云晟的话,小包子瞪着比自己高了大半个身子的少年反问道,“我听侍卫们说,各家公子都在前殿。还没到赏花宴开始,你怎么也已经在这花园里?” 洛云晟听了她的反问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想到若小包子真是丁家嫡女,丁与之教女倒也别出心裁,于是道:“小丫头年纪不大,脑子转得倒是挺快。” 说罢也不再追问小包子的来历,他接着看向小包子一直背在身后没有伸出的左手,似乎在努力遮掩些什么。突然感觉到洛云晟的视线,小包子有些紧张,将左手又往后伸了伸。 洛云晟有些好笑,小包子又小又圆,自己身高远甚于她,早已发现她藏在身后的东西。突然有些坏心眼的,洛云晟决定吓唬吓唬小包子。 “这园里的牡丹大多价值名贵,你在这里玩耍,难免要伤到几朵娇花。”洛云晟语气带些许严厉道,“去找你娘吧,一会儿前殿议会就要结束了,国主也会带使臣们来准备开宴了。” 好像有点被洛云晟的语气吓到,又或者是真的做了些坏事,小包子本还义正严辞的脸一下子绷不住,有些懊恼地想说些什么。 “怎么了?”洛云晟似乎已经知道小包子做了什么,负手而立,低头看向小包子,“快去吧。” 小包子抬头偷偷观察了下洛云晟的脸色,发现他仍然温和微笑着看着她,便大着胆子说: “还不能去找娘。她之前便觉着我在凤仪宫里颇为吵闹,就让忍冬带我出来。 “我娘说了,等国主与使臣们商量完事儿,国后也会带着女眷们来魏紫园,一起参加牡丹宴。 “我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只是刚刚在跑的时候没有站稳,抓住了一盆花才没有摔倒。只不过…… “我……我刚刚不小心就把那朵花折了下来。”小包子一鼓作气口齿清晰地解释完,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一直藏在身后的左手伸出。 一朵白雪塔躺在小小的肉手中,衬得小包子愈发肤如凝脂。 旁边名叫忍冬的丫鬟也有些紧张地看着洛云晟,似乎不知道是让小包子赶紧离开,还是相信眼前这陌生的公子。 洛云晟低头看着这朵才将将初开的白雪塔,绿白色的花瓣颤颤巍巍地在他的注视下抖了两下,好生可怜,小包子眼含期待看向洛云晟,似乎在等他来修复这朵花。 也不怕自己去告诉别人,最后到头来罚了她。 洛云晟有些无奈地想。 “那我……” 还没等洛云晟想好如何回答小包子,就被另一个惊呼声打断了思路。 “忍冬!小姐呢?”另一个丫鬟神色惊慌地小跑进魏紫园对忍冬问道,不过低头的瞬间便看见了洛云晟面前的小包子。 “给公子请安。”跑来的丫鬟草草对着洛云晟福了身,与自家主子一样敷衍根本没看洛云晟有没有让她起来,便站起来迅速说了下去。 “事出突然,还请公子见谅。” 不等洛云晟反应,丫鬟转身便对小包子急急道: “小姐!您可让奴婢好找。凤仪宫出事了,快跟奴婢回去吧。 “国后在招待各国夫人时突然身体不适,国主正召了太医往凤仪宫去。” 洛云晟听到这丫鬟有些含糊的消息,心下略微诧异。 北康国后自嫁入北康后出席大小宴会都面色红润,可见身体康健,且并未曾听说过有任何隐疾。这四国共聚的宴会如此重要的场合,怎么就突然身体不适到要立刻召太医了? 然而小包子却反应激烈,猛地回头看向丫鬟:“念夏?你说的可是真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罢还不等忍冬回话,也等不急听洛云晟还未说完的话,便将手里的牡丹塞进洛云晟手里,急急道:“公子请自便,我要去找父……我父亲了!” 说着小包子朝洛云晟摆摆手,便跟着丫鬟快步消失在了魏紫园。 洛云晟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理解小包子为何如此反应,又似是有些被小包子的无礼恼到。 像风一样,她冲进了洛云晟的视线又迅速消失。 握住被小包子拽下的白色牡丹,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身影,少年收敛了笑容,也咽回了本想继续的话。 不到两息,墨凌也匆匆赶到洛云晟身边。 诧异地看了眼洛云晟手里的牡丹,墨凌收住眼色道:“主子,不到一刻前北康国主召太医为国后诊治,我们的暗探传来消息说国后有先天心疾,平日里不易发觉,但特定香气可使心疾突发。 “这次还未知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谋害国后。主子,不如我们先回前殿等等暗探接下来的消息再做决定。” 洛云晟听完墨凌的话,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慢慢摩挲着白雪塔,像是走了神。 “走吧,别让大哥和四弟等久了。” 半晌,洛云晟将手里的白雪塔放回牡丹丛中,朝着前殿走去。 —— 神云大陆另一端,七年后南晟国皇宫的一座偏远宫殿里,洛云晟从梦中惊醒。 牡丹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他的手伸在半空中,徒劳地握住锦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收藏和评论的小天使~ 隔壁预收《谢家有贵女》,有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先收藏起来~ —— 1. 满蕊攒黄粉,含稜缕绛苏。——(唐)王建《赏牡丹》 2. 白玉谁家郎。——(唐)李白《洛阳陌》 第2章 圣心 过了许久,洛云晟起身披上薄衫,站在窗旁就着月色倒了一杯茶。 茶已经很凉了,洛云晟没有惊动在门外守夜的墨凌,一口饮尽。 此时刚过新年,仔细算起来已经是四国撕毁停战协议的第七个年头了。 五十年前先辈们结束十五邦乱战,建立南晟、东陵、西兆、北康四国达成和平协议,一并立下条约,要求四国国主互娶各国公主为国后,以期长盛就安。 此后四国互相嫁娶成为姻亲,堪堪保住了几十年的太平。 然而五十年来,由于各国气候不一,资源也并不均衡,发展差距变愈发大了起来。重文轻武的北康国本就地处偏寒,加之军事薄弱,国力早已衰落。南晟与之相反,武力强盛,被视为未来可一统天下的强国。 当年北康牡丹春宴因北康国后身体抱恙草草结束,各国表面风平浪静,私下已暗潮汹涌。四个月后,前东陵公主、北康国后便因牡丹宴时突发心疾无法医治而去世,只留给国主一双儿女。孟南星悲痛之余,派遣使臣向东陵发去讣告。 然而谁料北康国后的意外病逝成为了战乱的□□。东陵以公主嫁入北康后未被妥善照顾为由,收到讣告后当场斩杀了北康使臣,即刻发兵北康。 孟南星才失去妻子,便又要面对东陵强力压向西面边境的七万大军。尽管朝中大儒愤然指责东陵背信弃义的行为,却无一员武将能率兵击退东陵的大军。 面对这灭顶之灾,北康不得不向南晟请求支援,为证诚意,愿割让与南晟共分边境的东线四城为礼。这四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两城却是与西兆、东陵两国共分边境。一旦南晟得此四城,对三国的掌控可说是再上一层。 不说南晟早已垂涎四城,即便是没有东陵入侵北康求援,这四座城池北康也保不住多久。一番往来,南晟与北康达成协议,北康以四城换取南晟出兵相助。 东陵兵力也不过略强于北康,南晟本以为战事可在一年内结束。岂料东陵一反常态,竟是怎么也不愿撤兵。南晟不得不多次加派将领,生生被这战事拖了三年。 思绪回笼,洛云晟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在心里又过了一遍近年来在各国安插的探子送来的情报。 当今四国依旧分治,可北康已然失去了角逐天下的先机,西兆、东陵虽曾武力平平,却已开始频繁往来派遣使者互通有无。此番看来这两国未免早已暗中结盟,南晟作为常年强国竟隐隐将要失去四国之首的地位。 “主子,”墨凌轻叩了两下门,洛云晟收回心绪立耳倾听,“墨步传来北康的密信,北康准备将孟南星的独女孟平乐送来南晟和亲,还未知如何安排。” 墨凌在门外低声报出密信的内容,北康欲将独女嫁入南晟皇宫以求得南晟庇护,从某种程度上已是向南晟投诚,虚掌一张皇位罢了。除了提出和亲,北康还将随嫁妆送来黄金千两给南晟国主以示友好。 如何安排,一个弱国公主来和亲,朝中重臣自是不愿娶回家供着,也只能嫁给皇子了。 太子两年前已迎丞相嫡女为太子妃,虽然北康国力微薄,孟平乐依然是堂堂一国公主,万没有和亲为妾的道理。四皇子尚且年幼且深得圣心,后院终日莺歌燕语,皇上也不会将公主指给他。 千两黄金,孟南星倒也是真心疼爱这平乐公主。洛云晟漫不经心地想着,只不过这黄金却是要充入国库再下发军资,来安抚已经驻守边疆长达五年的将帅们的焦虑心情。 对情况了然于心的洛云晟略有些嘲讽地笑了笑,睁开眼对着门外说:“知道了,让墨步继续盯着那边。” “是。” 门外传来墨凌窸窣离开的声音,洛云晟将玉制茶杯轻轻放下,转身更衣。 笼罩着皇宫的浓雾渐渐散去,留下薄薄一层纱轻轻挡着即将消失的残月。 旭日即升,洛云晟推开门,踏入了淡淡晨烟。 —— 瑶玲宫里,侍女正在为薛贵妃描上远山黛,窗外便传来内侍的通报声。 “贵妃娘娘,三皇子正在外面等着给您请安呢。” 薛贵妃挥手示意侍女退下,站起让她的贴身大侍女紫菀披上外袍。 “让他进来吧。” 瑶玲宫如今是后宫仅次于坤宁宫的大殿,依着薛贵妃的喜好装扮得富丽堂皇。内侍推开门,请洛云晟进殿。 薛贵妃有些懒洋洋地倚在贵妃榻上,示意洛云晟不必行礼。 “云晟,今早前朝传来消息说,北康准备将公主和亲过来,你可曾听说?” “还未听说,”洛云晟微微欠身,看向薛贵妃保养得宜的娇柔脸庞,“是孟南星独女平乐公主前来和亲?” “是啊,他们也就这么一个正经公主,嫁过来权当是去岁你父皇派兵稳住边境的回报了。”薛贵妃抚了下头上精致的八尾金制凤钗,面上微笑不变却隐隐露出试探问道:“你可有什么想法?” 洛云晟扫了一眼薛贵妃头上的凤钗,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这八尾凤钗是洛云晟生母郑妃逝世前送给薛贵妃的。彼时薛贵妃还不是贵妃,不过是住在郑妃瑶玲宫里的一个小小才人。 薛才人出身普通外员人家,才识短浅但容貌明艳。郑妃自从生养了洛云晟后身体便一直不大好,只得努力托举了薛才人以求皇上也能时常顺道来看望自己母子二人。 谁料郑妃在洛云晟三岁时撒手人寰,临去前便将皇上送给她最珍爱的凤钗转送给薛才人,希望薛才人能看在多年在瑶玲宫中相互照看的情分下多多照顾着洛云晟。 郑妃当宠时,洛云晟也曾是父皇最喜爱的儿子。洛云晟出生之时,皇上心疼郑妃生产之苦,便将国号的字也送给了郑妃的第一个儿子,才有了洛云晟的名字。 可长年的病弱让郑妃变得容颜憔悴,也使得皇上也忘记了昔日恩爱。每每见到洛云晟,听及他的名字,更是时刻提醒着皇上是三皇子的出生才让郑妃的清丽之色日益消逝,便更加不愿召见洛云晟。 薛才人虽才疏学浅,但却非常懂得如何凭借着娇艳的年轻容貌笼住皇上的心。郑妃去世不到一年,便攀上妃位。再过了一年,薛妃诞下四皇子洛云勐,母凭子贵博得皇上的宠爱更上一层,封为贵妃。 而洛云晟在郑妃逝世的第一年就在皇上面前正式过养给了薛妃,与四皇子一样唤薛贵妃为母妃。 洛云晟少时也曾与四皇子兄弟情深,时常带着四弟一同玩耍。可随着年岁渐长,洛云勐时常去给父皇请安,而洛云晟却只能在皇上偶尔想起时才被召见,洛云晟便开始逐渐明白自己与四弟的不同。而薛贵妃再怎么表面对洛云晟和洛云勐一视同仁,也终究亲疏有别。 此刻薛贵妃再戴起这多年前的钗子,不用想也知道薛贵妃是想提点一下自己之后要为四皇子做些什么了。 “儿臣不知母妃所指。”洛云晟不动声色地收敛了眼神,没有接薛贵妃的话。 薛贵妃紧紧盯着洛云晟,像是在仔细判断洛云晟是否真的不懂。半晌,才叹道:“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聪慧的。太子已有太子妃,你四弟,”薛贵妃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宠溺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你也是知道的,成天胡闹,后院里不知藏了多少美人。虽然北康颓势已显,但若能娶得这孟南星独女,日后也能为你父皇统一大业尽一番力。于你,于你父皇,想必都是好的。” “母妃说的是。”洛云晟仿佛听进了薛贵妃的话,语气略带了些温柔回答,却再没有多说一字。 “晟儿,你过来。”薛贵妃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洛云晟进一步的回应,有些烦躁地唤洛云晟上前,“柳姐姐当年将你托付于本宫,本宫也尽心尽力待你。你四弟有的,多少你都有。勐儿他还小,实在不适合娶正妃。本宫听闻这北康公主性情温和贤淑明理,与你也是极为相配的。” 洛云晟半蹲在薛贵妃面前,低头道:“母妃万不可这么说。母妃深明大义,将儿臣抚养成人已是不易,对儿臣更是犹如亲生,儿臣怎会不懂母妃的苦心。” “只是儿臣并未有过儿女之情,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即将加冠的少年挺拔如松,此时却声音却有些紧张,似乎对成亲这事感到手足无措。 “傻孩子,可别瞎说。”薛贵妃对洛云晟的回答甚是愉悦,满意地拍了拍洛云晟的手,嗔笑道,“平乐公主能嫁给你,自然是她的福气。等她入门过几个月,母妃再给你指几个好的,抬了贵妾,也不委屈了你。” 薛贵妃将洛云晟扶起来,又为他正了正衣袍,“行了,皇上此时应该已经下朝了,丁相今日也进宫与你父皇商讨此事。你过去给你父皇请安吧。” 洛云晟并未再多说,很是听话地告退了。 —— 殿内,薛贵妃看着洛云晟逐渐走远的身影,笑意始终停留在脸上。 “娘娘,既然此事能带来这么多好处,为何不让四皇子殿下去求了皇上?”紫菀手脚伶俐地沏了壶茶恭敬地弯腰举过头,嘴里却不解地问。 “好处是面上的,”薛贵妃接过紫菀递来的温茶,抿了一口继续道:“北康就算不送这个公主过来,也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南晟也不会一直派沈兆年驻守在边境,五年已经差不多了,总有一天要将他召回来的。等到那时,北康也就要亡国了。” 放下茶杯,薛贵妃冷笑:“三皇子娶了这公主表面确实益处多多,可等到北康都没了,有公主又有什么用?不如现下先给他些好处,让他日后好好帮衬着勐儿。” 踏出薛贵妃的宫门,洛云晟抬头望着高耸的宫墙,将胸中一口浊气缓缓呼出。脸上的少年羞涩早已消失无踪,洛云晟神色冷漠地回想着在瑶玲宫里发生的一切。 墨凌跟在洛云晟身后,低声问:“主子,那薛贵妃的意思是让主子您主动去皇上面前求娶北康平乐公主?不如派人在路上……” 洛云晟迅速抬手制止了墨凌要说出的话。 “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公主,薛贵妃已经盯上了我,此时动手反而露了破绽给她。”洛云晟负手而立,始终没有将视线离开宫墙。 “她一直以为我只会听从她的吩咐,给她儿子铺好路,让四弟平步青云问鼎高位,我就如她所愿。至于这北康公主,嫁来后再看吧。” “只可惜……”洛云晟突然叹气,收回了还没有说出的话。 “走吧,去看看父皇怎么说。” 时近正午,御书房殿前鸦雀无声,仿佛在等待些什么。 “三皇子求见!”太监尖细的声音划破了寂静,回荡在空旷的御书房阶前。 不过一息,皇上身边的福喜便迎出来:“皇上请三皇子进去,他已经等了您一会儿了。” “谢谢公公。”洛云晟朝着这皇上面前最能说得上话的人微微欠身。 “三皇子客气了。”福喜笑眯着眼,侧身躲开了洛云晟的礼,弯腰请他进屋。 殿中悄然无声气氛沉寂,洛云晟扫了一圈,看到丁相正如薛贵妃猜测的那样神情严肃地坐在龙椅下首,心下了然,毫无波澜地伏下身行礼。 “儿臣拜见父皇。” “快快起来。”皇上声音里带着慈爱道,示意福喜将洛云晟扶起,“有些日子没见,晟儿真是长大了。” 洛云晟站直,抬起眼迅速看了眼皇上又低下去,恭敬道:“是母妃待云晟如亲子,才有云晟今日。” “好,是个好的!”皇上放下手中的朱砂笔,一拍桌子,大笑称赞道。 “晟儿啊,平日你也不常来请安。今日来所为何事?”皇上从刻着龙身的雕花红木椅上坐直,意有所指地问。 洛云晟听出皇上语气中的试探,不加犹豫立刻又跪下,向皇上的方向叩首:“儿臣刚从母妃那出来。母妃跟儿臣提起,儿臣明年即将加冠,是时候考虑婚嫁之事了。听闻北康平乐公主温良恭俭,如果能娶为儿臣的皇子妃定是极好的。 “儿臣今日来给父皇请安,正是想问父皇,能否为儿臣求娶平乐公主为妻。” 一时御书房又安静了下来,丁丞相听了洛云晟的话丝毫没有惊讶,反而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轻松表情。皇上眯起了眼睛,以手叩桌,也没有立刻回答。 洛云晟伏在地上,平静地等待。 一刻后,皇上开口,却是对着丁相:“与之,朕记得你家还有个女儿也快要及笄。” 丁相并未料到皇上此刻会问自己,有些慌乱地起身行礼:“承蒙皇上关照,小女晓沁下个月就要办及笄礼了。”像是突然下了决心,丁相也重重跪下道,“她母亲已经为她相看了户部侍郎长子杜子期,及笄后就可交换生辰八字。” 气氛又归于平静,诺大的御书房里只回荡着皇上叩桌的哒哒声。 “已经许了人家啊……朕本还想将她指给朕的三皇子。” 第3章 平乐 话音刚落,丁与之与洛云晟都震惊抬头,满脸惊诧似是不敢相信皇上就这么将话说了出来。 不过丁相终究是久经官场,立刻更加恭敬地诚惶诚恐道:“皇上厚爱,小女自幼娇生惯养,怕是难以担上皇子妃的重任。” 更何况长女早已嫁给太子,就算丁相再想权倾朝野,也万不会让两个女儿都嫁入皇室。 皇上轻笑一声:“朕不过随口一问,爱卿不用紧张。你起来吧。” 丁与之不敢起身,依旧低着头继续道:“太子前些年已娶了臣的长女为妃,这些年对臣也颇多照顾。臣已觉恩宠如天,现下只盼小女儿能嫁入平常人家,能安稳度日便是最好。” 洛云晟在一旁听着只觉丁相实在聪明,一语就将皇上的担忧解释清楚,以免日后落下口舌。更深一层,怕是也不愿将小女儿嫁给自己一个并不受宠爱的皇子罢。 果然,皇上听完丁相的解释脸上的笑容真心了一些,像是认同了丁与之的解释,示意福喜去扶丁相起身:“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爱卿无需多虑。晓沁若是能嫁入户部侍郎家,也是一桩好婚事。” “谢皇上。”丁与之不敢多说,顺着福喜的力道站起来回到座位上。 待丁与之坐下后,皇上才又看向洛云晟,语气平淡道:“晟儿啊,可朕曾听闻,你与丁家晓沁可谓青梅竹马,情意深重。怎么这会儿突然提起来要求娶平乐公主了?” 丁与之还没坐稳,就听到皇上又提及自家女儿,惊吓之余立刻站起准备再次行礼,皇上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坐下。 洛云晟抬头看向皇上,语气诚恳:“父皇也知儿时丁夫人时常带丁家小姐进宫来给母后请安,丁家二小姐又与儿臣年岁相仿,且丁夫人旧时与儿臣生母郑妃虽为堂姐妹,但感情深厚。儿臣自是将丁家二小姐当表妹看的。” 顿了顿,洛云晟接,“至于情意深重,也是儿臣看在丁家二小姐年少可爱,多加照拂了些罢。说起来,四皇弟似乎与丁表妹的感情比儿臣还要好些。” 皇上眼帘低垂,像是在考量这话的可信度。洛云晟见皇上并没有反驳,便继续道: “儿臣自是愿迎娶平乐公主为三皇子妃,而且儿臣想恳请父皇再应儿臣一个请求。” “哦?你想求朕什么?”皇上被这话激起了兴趣,饶有趣味地问。洛云晟不常来圣上面前,极少听他前来求什么,此时提起要求,让皇上颇为惊讶。 “求父皇允儿臣不需另娶侧妃,也不必为儿臣后院担忧。儿臣尚不懂男女之情,只想迎了平乐公主后,与她相敬如宾平平安安过日子。 “至于平乐公主,既然母妃也说她贤淑,那必然能与儿臣琴瑟和鸣。” 皇上笑了:“你四皇弟还比你小四岁,听说他的风流韵事都已传遍了京都。你怎么还如此?”说完便离开了龙椅,走向洛云晟亲自将他扶起,“也罢。北康前些日子派了使臣来想和亲,朕本也在愁这件事。 “太子已成婚,勐儿又心性不定。你若真愿娶平乐,倒是解了朕的一桩心事。” “只是这之后娶不娶侧妃,就再说吧。” 洛云晟顺势站起来,意料之中皇上没有一口答应自己的请求,仍然恭敬回:“都听父皇的。” “好,很好!那就这样,朕明日就让福喜把圣旨送到你府上。”皇上龙颜大悦,转头也对一直紧张观察形势的丁相道,“与之,既然你小女儿也要许了人家,朕便让皇后下了懿旨赐婚,你回去准备准备吧。” “谢皇上!”洛云晟和丁与之齐齐跪下,叩首谢恩。 出了御书房,丁与之长长叹息,面色释然,看向一直波澜不惊的洛云晟:“三皇子这回怎的要娶从未谋面的公主?怕不是又是薛清漪那个女人出的主意?” 洛云晟一点也不意外丁与之对薛贵妃的不屑,也没有在意他的无礼:“母妃只跟孤提起平乐公主是姻亲的好对象,其他并未说什么。倒是丁丞相,何时给晓沁定下了与杜子期的婚约?” 话音落下,洛云晟紧紧盯着丁与之的一举一动。 丁与之哈哈大笑,瞥了一眼洛云晟:“小女本就到了定亲的年纪,前些日子户部侍郎夫人托了长公主一同来府上提亲。” 抚了下灰白的胡须,丁与之面露骄傲道:“这门亲事是老夫亲自促成,自是花成蜜就,好不圆满。” 确实是好啊,去岁秋猎上,丁夫人才与自己试探过,言语间多少意思着想将丁表妹许给自己。洛云晟冷哼一声,不再看丁与之得意的神情,拂袖而去。 洛云晟自幼与丁晓沁一同长大,儿时丁晓沁随丁夫人入宫时时来薛贵妃殿中找他和四皇子一同玩耍。 已经十九岁却还未娶妻的洛云晟也曾想过,少年玩伴青梅竹马的感情难以割舍,丁晓沁又不过是丞相次女,丁相应也是不在意自己与她的婚事,求娶丁晓沁本是上上之选。 可是世事无常啊。 离开御书房回府的马车里,洛云晟想起前夜的梦,垂放在腿上的手缓缓握紧。 与南晟表面上众人皆颇为满意的局面不同,北康皇宫内弥漫着沉重的气息。 前殿里,孟南星孤独地坐在龙椅上,双手交叉抵在眼前。他想起了多年前国后刚嫁给他的时候,两人举案齐眉恩爱不疑,不过一年便有了太子孟平衍,再过了两年又添了小女儿平乐。 一时孟南星以为这一辈子也能如同他父皇一般,夫妻平顺儿女和乐过完一生。 北康盛行儒风,孟南星的父皇也只娶了他母后一人,所以皇室子嗣颇为稀薄。 孟南星继承皇位后依着先祖之命求娶了东陵公主,也是怀抱着一世一双人的想法。虽然只与妻子度过了短短十个春秋,孟南星时时怀念妻子,未曾再续娶。 然而北康早已不再是当初立国时与其他三国平分秋色的景象,自从东陵与北康大战以后,再加送予南晟四城,北康日益落后,现下竟是只能将独女送去南晟和亲以求国安。 此时孟南星一想到要将爱女送走,便愈发悲伤,只恨不得将宫中能陪嫁的物件全部收拾出来让孟平乐一同带去南晟。平摊在桌上的红色礼单上,密密麻麻记满了孟南星亲自挑选的大小珍宝,他长叹一声,仔细地做最后一次核对。 宫女们脚步匆忙在各个宫殿里来回奔走,内侍两两一组陆续将沉沉的木箱向宫外搬去。 平乐宫里也是一派纷忙,数十木箱敞开着置于殿中,摆满了为公主新做的衣件物什。 孟平乐的贴身宫女念夏和忍冬正在内室将她的首饰装进小盒,回头看见自家公主还瘫在床上,恨铁不成钢地跺脚:“公主!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睡!” 平乐在床上滚了一圈,哀怨道:“念夏,你就让我再躺一会儿吧。马上出发去南晟可是要坐一个月的马车啊,上回从树上摔下来的伤还没好呢。”平乐继续嘀嘀咕咕地埋怨,声音越发小了下去,竟是又睡了过去。 念夏无奈,只得给平乐盖上薄被,示意忍冬一起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没过多久,平乐宫外便又传来嘈杂声。 “平乐!哥哥找你有事,你快起来。” 一道沉稳的少年声在殿门外响起,不等宫人们通报,身着金黄龙爪袍的北康太子手拿着暗色小包裹便推开门踏进了平乐的房间。 孟平衍一进门就看见床上隆起的小山,好气又好笑地推了推:“平乐,这时候也就你能睡得着,父皇在前殿都要愁白头发了。” 平乐满脸不情愿地从被褥中露出一张圆圆的脸来,闷闷道:“他头发早就白得差不多了,也不差现在这会儿。”缓了缓神,平乐睁开眼,“你来干嘛?可是要再给我些私房钱?” 少女还没睡醒的脸有些懵懂,与少年有八分相似的模样因着略微柔和的脸型显得分外可爱,然而孟平衍熟视无睹,冷笑:“就知道让我贴你私房钱,上回给你的银票你拿去干什么了?” 平乐讪讪:“这不是走南闯北都是要花银子的嘛。” “你是玩得开心,让我给你在父皇面前打掩护。说是去了西兆讨教学问,讨教学问还能把腿摔了?” “哎呀我的好哥哥,你也不问问我的伤势就这么说我。您可是北康太子,这点小事就不要和我计较了啊。”平乐撇嘴,不乐意道。 孟平衍被她一堵,气笑:“那你说,到底怎么伤到的,伤势如何了?” “也没什么,就是从树上摔了下来没站稳,将右腿撑脱臼了。”平乐偷偷观察孟平衍,见他脸色更臭,急急加了句,“养几天就好了。” “等你去了南晟,看你还能这么嚣张。”孟平衍凉凉地回。 一听哥哥提起了南晟,平乐来了些精神:“南晟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吗?” “使臣回来报,南晟三皇子将前往边城迎亲,应是南晟皇上指他为你夫君。” “三皇子?可算知道要嫁给谁了。”平乐用尚且完好的左脚踢了踢孟平衍,示意他坐边上些。 “听南晟百姓总说他们的几个皇子都是人中龙凤但性情不一,最以三皇子洁身自好温和有礼。嫁过去应该还行吧。” “女孩子家家,成天将嫁不嫁挂在嘴上,也不知羞。” 平乐笑嘻嘻地探身搂过孟平衍:“哥哥,你可是担心我出嫁?” 孟平衍一时无语,只得推开平乐叹道:“南晟不似北康,后宫多是莺声燕语。暗探来报,说三皇子的养母薛贵妃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平日父皇也不拘着你,任由你在外面胡闹。你这般去了南晟,日后必要多加收敛。” “知道了,哥哥。”平乐不情不愿地坐正。 “随行的物件都收拾好了吗?”孟平衍看出了妹妹的不乐意,无奈地为平乐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你前些年出去搜罗的小玩意带上了吗?” 一听到孟平衍问起自己的心爱之物,平乐立刻来了精神:“哥哥,这次我去西兆可不仅仅是跟孔大儒讨教了学问。” 平乐神秘地凑上去,在孟平衍耳边悄悄说,“西兆唐家,就是那个暗器名家唐家,我跟唐家大公子玩得甚好,他给了我好些好东西呢。我给你留些?” 孟平衍眉头直跳:“你又女扮男装去祸害人家了?” “什么祸害嘛,他也不知道我是女儿身,还认了我做弟弟呢。”平乐笑嘻嘻地回。 “你可真是长本事了,还给自己又弄个哥哥?”孟平衍头疼。 “可我只有一个亲哥哥嘛。”平乐搂着孟平衍的胳膊,来回晃着撒娇道。 孟平衍早就知道自己这小两岁的妹妹是什么本性,抽出胳膊:“少来。” 平乐乖乖地坐好,一双大眼闪闪饱含期待地看向孟平衍。 “唐家公子给你的东西就都带着吧,虽然我也让暗卫一路跟着你,到底路途遥远,多带些防身。 “还有上次你想从我这拿走的枯骨吟,我带来了,你小心放好。” 平乐一下子笑眯了眼:“哥哥真好。”说着便期待地看向孟平衍身后的包袋,等他把东西拿出来。 见孟平衍还没有给她的意思,平乐便探身去够。 看着欢快朝他身后摸去的妹妹,孟平衍声音低道:“晚些你再去看看父皇。待你一去,我还能借出访去看看你,可父皇……也不知多久后才能再看到你了。” 平乐手里握着从孟平衍带来小包中翻到的青色长颈瓶,一惯笑意不散的脸上黯了黯。 房内一时无声,窗外随风飘进了牡丹香,悄无声息地蔓延在整个房间。孟平衍看向窗外,极力忍住内心不舍。 许久之后,平乐低低地回:“我知道了。” 第4章 初识 和亲的队伍已经准备好了。北康宫门外,数十架马车裹上红布载着八十台北康多年攒下的奇珍异宝,静静地等着它们的主人一同出发。 孟平乐还在前殿里,伏在孟南星膝上不愿起身。 “衍儿已经在宫外等着你了,他会陪着你将你送出北康国境。” 孟南星慢慢抚着平乐的一头乌发,细看之下指间微微颤抖,“之后的路,你要自己好好走。父皇此举只为保全北康先祖江山,倘有朝一日若能……父皇必回亲自迎你回家。” 说罢孟南星终于忍不住,双眼微红哽咽地对平乐道:“是父皇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母后。” 孟平乐抬头。孟南星长相儒雅风流,即便已年近不惑仍能看出少时风姿。传闻当年父皇也是神云大陆风流四子之一,难怪母后对父皇一见钟情,自愿来北康结下姻亲。 然而此刻他那张看向平乐总是慈爱笑着的脸上满是忧虑和伤感。平乐伸手想抚平父皇眉间的皱痕,却意识到那痕迹早已深深印在父皇的额上。 自母后病逝后,父皇虽然在自己来请安的时候总是笑着,可父皇母后感情深厚,再加上东陵背信弃义发兵北康,父皇定是日夜忧心难以安眠。 平乐握住孟南星的双手。 “爹爹,我来之前去看了看娘亲宫里的牡丹,长得可好了。 “嬷嬷告诉我,那花匠怎么也不肯离开,说是东陵不守信义,但他本就是西兆国人,自是不惧东陵,便留下来继续打理娘亲的园子。” 慢慢摩挲着父皇手指间因常年批阅奏折而起的茧印,平乐接着道:“我宫里本就没什么宫人,这回大多都要跟着我去南晟。 “爹爹可别忘了派人打理女儿的宫殿,要是等女儿回来看到花都枯了,可别怪女儿又撒泼哭闹。” 孟南星想起平乐幼时一家四口扮成平常百姓模样出门,两个孩子都唤自己爹爹的样子。 应了一声,孟南星不忍再看平乐那张与爱妻有八分相似,却又更加年轻的脸庞,催促平乐道:“别让你哥哥等久了,父皇就不送你了,去吧。” 平乐站起身,最后向孟南星行了一个大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孟南星孤独地坐在椅上,一言不发望着平乐离去的方向。内侍悄悄上前,为孟南星换上一盏热茶。 茶杯里的热气缓缓升腾,飘散在孟南星眼前,慢慢模糊了平乐离开的背影。 平乐走出这座她生活了十四年的宫殿,在宫门旁站定。孟平衍向她走来,与她比肩而立。 “会回来的。”孟平衍转身,风带起了他的暗色长袍,“走吧。” 他翻身上马,目送平乐坐进马车后,微微抬手示意队伍启程。才坐下的平乐听着前方的马车轱辘滚起,轻轻闭眼。 会回来的。她在心里默默重复。 —— 十日前,和亲队伍行进至北康与南晟的边境,孟平衍目送队伍离开,反身回北康禀告孟南星。此时距离队伍出发已经将近一个月,气候渐暖,也散去了些许离别的伤感。 “公主,前方就是南晟边城,南晟三皇子已经派了队伍在下个驿站等着咱们了。”念夏掀起帘子,坐进马车向孟平乐报送来侍卫的情报。 孟平乐脚翘在边凳上,毫无形象地不停嗑着瓜子,嘴里却故作娇弱叹道:“可算是要到了,我都坐得头疼了。” “公主,我记得前些日子您是把腿摔了,可不是把头摔了。”念夏凉凉地回,顺手接过孟平乐手里的瓜子壳收进小茶几的抽屉。 忍冬本安静地跪在孟平乐的下方给她捶腿,闻言也忍不住轻笑出声:“公主这是在抓紧时间自在呢。” “你还为公主说话!”念夏瞪了眼忍冬,不由地又忧心道,“也不知这南晟三皇子是个什么性子,府里有没有人。”说着便又懊恼地打了下自己的脑袋,“怎么先前出宫的时候就没去南晟多探听些呢。” “念夏,我怎么看着以为要嫁的人是你呢,愁这么多?”平乐贼兮兮地凑近念夏,打趣道:“不然你扮作我,嫁个南晟三皇子?” 念夏推开孟平乐,“您还说笑!左右就我一个人着急。”说罢气呼呼地转过脸去。 “你别瞎想了,照这路程,明日咱们就能见到三皇子,”忍冬忍俊不禁,拉过念夏声音柔柔地劝,“到时就能知道三皇子是什么样的人了。” “可……”念夏还想再说,就被忍冬打断。 “公主自是会做打算。” 平乐懒洋洋地又瘫坐下:“还是忍冬了解我啊。”感叹完,平乐突然紧紧地盯着忍冬,若有所思道:“不过这主意倒是不错。忍冬,不如你替我去和亲吧?” 忍冬本以为公主又在开玩笑,正要回了公主时,却发现公主面带严肃仔细打量自己,大惊之余立刻跪下:“公主万不可再开奴婢这样的玩笑。” “哎呀这马车里地方这么小,亏你也跪得下去,快起来。”平乐伸手将忍冬拉起,然而忍冬怎么也不肯起来。 平乐长长叹息,无奈扶额:“忍冬,六年前我救你时就说了,日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必跟在我身边报恩。” “过来坐下。”念夏很有眼力地去将忍冬拉起来坐下,平乐扫了一眼两个丫鬟。 “南晟虽然知道要去和亲的是北康公主,但他们除了七年前来牡丹宴的时候见过父皇母后,怕是早就不知道北康公主该长什么样了。 “你们两个跟着我这么多年,走南闯北去了不少地方,也知道我的性子拘不住。 “忍冬,我早就看出你性子沉稳,举止言谈有教。虽然你不肯说,但我也能想到之前你大约应该也是哪家贵女。 “本想着既然你不说,我也就不问,自然不将你只当寻常丫鬟看待。” 念夏听到这里,神情紧张地着孟平乐,平乐一时无语,拍了拍念夏的手安抚她。 “你也是不一样的,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挨过师父板子的情分可不一般。” 念夏这才满意地放松下来,安静地坐着接着听。 忍冬低垂着眼,声音闷闷道:“奴婢愚钝,自是当不起南晟三皇子妃的重任。倒是公主,成天只想着怎么甩开奴婢,好与念夏一道胡闹。” 平乐哈哈大笑:“本以为你若能当了南晟三皇子妃,我就能继续当我的平乐公子逍遥自在。” 见忍冬又急了欲再说些什么,平乐忙解释道:“想来也是不行的,万一哥哥哪天去南晟见到不是我,又得打我一顿板子。” 像想到了些什么不好的记忆,平乐抖了抖:“第一次女扮男装被哥哥发现时就被打了一顿,现在想起来还疼。”平乐不安地挪了挪。 “公主还记得呢?那回太子可真是气得不轻。”念夏没心没肺地大笑,忍冬掩嘴像是也想起了昔日趣事。 被这么一打岔,先前的替嫁计划仿佛从未提起过,马车里一派欢声笑语。 “不提了。”待两个丫鬟笑够了后,平乐佯作生气瞪了眼念夏,掀开马车的帘子向外看去,“你们俩跟着我,等到南晟也先收着点,等把情况摸透再看之后怎么办。” 忍冬收敛住笑容,无声地叹了口气,上前将平乐的披肩搂了搂,“马车外风还大,公主小心着凉。” —— 次日,和亲队伍停在南晟边塞大城凉山。 “公主,南晟三皇子在前方迎接。”领队侍卫长驾马进入队伍中央,向马车内的孟平乐禀告道。 孟平乐声音平稳带些威严:“知道了。代我谢过三皇子,队伍跟着他们去驿站。” “是。”侍卫长应声。 是时候了。孟平乐将近日时时拿在手里把玩的枯骨吟收进怀里。 南晟虽然国力强盛,这些年因着偏帮北康反击东陵反而有些力不从心。 此行和亲,南晟皇上必然对自己不甚待见,进而也可推断三皇子约是在皇上面前无权无宠。想要日后能回北康,必须要和南晟三皇子达成一致。 但愿这三皇子是能说话的。孟平乐心不在焉地想。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队伍便随着南晟人马抵达驿站。念夏先跳下马车,回身扶孟平乐走下马车。 洛云晟透过层层人丛,望向孟平乐。 她身着浅色长裙,姿态曼妙。可能是因为旅途劳累,又或者是为了方便行动,她的一头乌发仅用一根银簪堪堪绾住。 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一层薄薄的面纱掩住了她的容貌,隐隐露出她椭圆脸蛋的轮廓。 她在婢女的服侍下盈盈走下马车,脚步小巧却略显沉重。 不会武,看着确实温婉贤淑,只是年纪也太小了些,不知及笄了没。洛云晟别过脸,面无表情地想。 半个时辰后,两队人马交接完事宜,北康侍卫长进入驿站向孟平乐禀告。 “你们在外面等着,本殿与公主有事相商。” 洛云晟抬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原地休息,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墨凌,向驿站内走去。 “三皇子殿下,您与北康公主还未成亲,此时单独见面怕是不妥。”随行而来的户部侍郎之子杜子期冷不防出声阻拦。 “无碍。”一向好说话的洛云晟冷冷地扫了一眼杜子期,越过他便直直走进了驿站。 屏退下人后,屋内悄然无声,洛云晟与孟平乐相对而坐。 孟平乐先开口,斟酌着说:“久闻南晟三皇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南晟盛传北康公主温婉贤淑,不虚此言。” 两人互相打了招呼后,屋内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本宫……” “这次……” 两人一同开口,在意识到对方也开口时又尴尬地同时停住。 “公主请说。” “本宫并无要事,三皇子先请。”孟平乐婉拒了洛云晟的谦让,洛云晟也没有再纠缠,便直接道明来意。 “本殿今日冒昧与公主私下见面,是想听听公主如何看待这桩婚事。 “本殿只不过是圣上面前众多子女中的一个皇子,手中并无实权,外祖家底更不丰厚。 “倘若公主也不满意,待本殿的大哥、当今太子登基后,本殿自能求来和离书。 “本殿自知此时事关重大,请公主仔细考虑。待大婚当日,你我再讨论也不迟。” 洛云晟说完来意,起身微微一欠。 孟平乐端坐如山,躲也没躲就受了洛云晟这一礼。待洛云晟再次落座,孟平乐才拿起绢帕,似是柔弱地嘤嘤叹道:“三皇子可是觉得这婚事委屈了?” 说罢不等洛云晟回答,便又娇声软语接道:“本宫自是能理解。来和亲之前,本宫的父皇也与本宫提醒道,南晟虽答应了和亲,可未必甘愿娶北康公主。 “本宫来的路上就在想着,若是三皇子不愿将就这桩婚事,本宫就是直接回北康也是可以的。 “现下三皇子愿意与本宫先行大婚,日后哪怕是和离,本宫也是甘愿的。” 孟平乐看着年岁略小,但声色已介于女孩与少女之间,尤其在孟平乐特意软了嗓音说话时,更显悦耳。 洛云晟虽不是沉溺女色之人,但听到这绵言细语也心生不忍,自觉有些无礼:“多谢公主体谅。 “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明日本殿便派人将公主迎去长公主府。长公主与本殿生母旧时关系甚好,公主在她府中应能好生休息几日。 “待公主入了三皇子府后,来日方长,自是可小心谋划。” 顿了顿,洛云晟似是不知该如何继续。 孟平乐轻轻地笑了笑,语气里带了些忧伤接过话:“多谢三皇子体恤。本宫来南晟举目无亲,若不是三皇子仔细安排,本宫还不知能去哪里呢。” 洛云晟不善与女子打交道,过去十九年里只与年龄相仿的丁晓沁多说过些话,此刻更是如坐针毡:“那还请公主今日在驿站屈就一晚,明日本殿也会去长公主府拜访。” 说完洛云晟便起身行了一礼:“本殿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公主休息了。” 孟平乐也起身,一双大眼湿漉漉地看着洛云晟,仿佛千言万语都在这眼神中,柔柔地福了福身:“殿下慢走。” 还没听本宫要讲什么呢。孟平乐垂目,暗自腹诽。 第5章 大婚 待洛云晟和他的一队人马离开,孟平乐竖耳仔细听,确认离开的马蹄声越来越远时,才长呼一口气放松了笔挺的背,唤念夏和忍冬进屋。 听到平乐的声音,念夏立刻推开房门冲进屋内:“公主!怎么这么久?三皇子都做了些什么?” 说罢似是不放心,扯着平乐的衣袖左右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才放松了神色。忍冬站在一旁,焦急地看着念夏仔仔细细地查看。 平乐哭笑不得看着自己的两个丫鬟:“他能怎么样?” “念夏,快给我倒杯茶,陪这三皇子讲话委实累脑又费口舌。”平乐坐进窗边的榻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放松地舒展,“不过他这人确实有趣。直言自己日后不能问鼎高位,愿意等太子登基后放我自由。” 念夏并没有什么反应,拿着刚沏好的茶为平乐斟上,顺便为平乐腰后塞了个软绵绵的枕包。 可忍冬闻言大惊失色:“公主可曾答应他?” 平乐奇怪地看了一眼忍冬,向身后的枕包陷了陷,伸手接过念夏递来的茶杯大口喝下,示意念夏再倒一杯。 “有何不可?”平乐连灌三杯茶,才放下茶杯,懒洋洋地接着道,“他说的也对。等南晟太子登基,他也不是什么手握实权的皇子,必是引不起新皇杀意。届时等三皇子成了闲散王爷,我熬到那时,也就可以回北康陪父皇哥哥了。” “可……” 平乐不耐烦地挥挥手:“没事,不用担心。此时我自有分寸。” 忍冬见公主无意继续,只得咽下了剩下的话,仍旧忧虑地看着公主。 平乐知道忍冬对自己的担心,也不再多说。 “明天我们就能进京都了,洛云晟说会将我们安置在长公主府中,届时应就从长公主府中出嫁。” —— 永历五十七年春末,北康公主孟平乐携嫁妆与国书前往南晟和亲。一个月后,国师批定吉日,孟平乐从南晟长公主府出嫁。 为显皇恩浩荡,南晟三皇子洛云晟亲自驾马迎亲,身后跟着一百零八台皇子妃聘礼。加上北康公主带来的八十台嫁妆,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一时竟直逼太子成亲时的盛大场面。 被对比的主人公此时就在京都第一茶楼的三楼,临窗而立,一双丹凤眼里看不出情绪。 “我这三弟可是了不得,儿时还时时跟在本殿身后。现在竟然就要娶了公主,日后不可小觑啊。” 摇着扇子,太子洛云梵看向街道上的人群,声音平稳道,竟是听不出一丝喜悦。 “太子殿下,”心腹青梧立刻上前,试图宽慰太子,“三皇子殿下总是忠心为您的。他娶了公主,总比让四皇子娶得公主对我们有利。” 人群一阵喧嚣,是三皇子带着队伍路过闹市去往三皇子府。 队伍的最前端,一匹黑色骏马头顶大红花布,马上的少年身着正红皇子制官服,面如冠玉风姿绰约,一路引得京都围观的未嫁女子沿街呼喊,都为这俊俏少年即将成亲的事实碎了心。 良久,直到队尾都快消失在西街,洛云梵才轻哼一声:“你说的也是。走吧,今夜可要给本殿的三弟好生庆贺一番。” 侍卫们在马上向沿街抛洒着早已兑好的铜钱,孩童们围着队伍笑闹尖叫着,让孟平乐突然被喜悦的气氛感染。听着外面的喧闹声,平乐心里痒痒的,恨不得能扒开眼前的红盖头看看热闹。 大约是主仆连心,孟平乐才刚刚有了这个想法,念夏便在马车外压低声音道:“公主,今天可是大婚,京都百姓都看着呢,您可得好好做足公主的架势。不然太子知道了,又要训斥您给北康丢脸了。” 孟平乐闷闷地回:“我可没想做些什么。” 念夏一听这声音,眼前就浮现了公主满脸不情愿的样子,暗叹公主这性子一时半会儿还是难以改过来。 “一会儿进了三皇子府走完仪式,我给您去找些吃的。”念夏只得安慰道。 不等孟平乐再想说些什么,前方的队伍便停了下来。 轿子一顿,被轿夫们小心地放下。 孟平□□过盖头模糊地看到轿帘被挑起,低眼便看见盖头的缝隙里被一双红色官靴的影子填满,接着便是一双指节分明的手遮住了漫天的红色。 仿佛过了好久,又像是只是一瞬,孟平乐闭了闭眼,将手伸出。 围观的百姓们只见喜轿里,一双柔荑探出来,他们那玉树临风的三皇子仔细小心地握住这双手,将新娘迎出轿。 待到新娘站直,百姓们又是一阵感叹。这婀娜身影,北康公主必然是天姿国色,与三皇子站在一起背影就能看出是璧人一对。 孟平乐并不知道百姓在议论着什么。 她被洛云晟带着,跨过火盆,走了一段路后,又跨过门槛,最后停在了前院里。 前院里有一瞬的寂静,然后便是众人的行礼声。洛云晟虚扶着她进了屋中,向高堂上端坐的南晟皇上与薛贵妃行礼。 南晟皇上的声音与父皇不同,听着更为凌厉一些。薛贵妃如同暗卫的消息一般,声色柔媚一直与南晟皇上娇笑,仿佛也就双十年华的女子般,想来应是极受宠爱的。 孟平乐听着礼官一步一步报着流程,身体僵硬地跪拜。 起身的恍惚间,她想起母后去世那一年,哥哥曾对她说,这世间风雨都由他和父皇来顶,让她做她想做的事,任由她去各国游玩。 哥哥还曾笑着对她说,我们家平乐就要长大了,到时哥哥会和父皇挑最俊的公子,让他做驸马,还住在宫里,这样谁也欺负不了她。 到时候,我就一路骑马绕城,再回宫,背你进公主府。父皇和哥哥一辈子都能护着你。哥哥半躺在魏紫园的长椅上眯着眼,神情放松地说。 最后哥哥和父皇都是满脸的愧疚,将她送出了北康。 其实我一直过得很开心啊。托了师父的福,在各国游荡的那几年也没吃什么苦头。如果能在南晟为北康出力,那也是我作为北康公主的责任。 孟平乐神游太虚般胡思乱想着,被侍女们送入了寝房。 —— 龙凤烛已经快烧完了一半,洛云晟才踏着月色进了寝室。孟平乐早就熬不住,东倒西歪地挨着床柱睡着了。 新婚寝室是由洛云晟常用的寝室改成的。洛云晟依然还穿着喜袍,站在自己的寝室,像是第一次进来般打量着屋子。 本干净清冷的寝室被正红色填满,窗上贴着双喜字的窗花,梁上悬着同色的绸缎,一贯的玄色被褥也被换成了龙凤戏珠的样式。 一个月前才第一次见过的少女,此刻素面朝天倚靠在床柱上睡了过去,盖头被胡乱扔在身边。 怕是等的时间太久,便自己挑了盖头,还让婢女将脸上的妆都洗了。 洛云晟心情复杂,不知该说平乐是真性情,还是该责怪她不懂礼数,连新婚夫君都不等就自己先掀了盖头。 许是觉察到洛云晟的目光,孟平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下子被吓得清醒过来。 胡乱理了理鬓发,孟平乐端正坐好,久睡而显得有些沙哑的声音娇滴滴地唤了句: “殿下。” 洛云晟微微颔首,坐到桌前为自己倒了杯茶。 茶都凉了,婢女也不进来及时换掉。洛云晟想着,一会儿要给府里的人好好立立规矩。 “今日事务繁多,本殿的舅舅常年驻扎在京都郊外的骁骑营,难得才能入京,所以拉着本殿多聊了几句。 “现下本殿已派人送他去客房休息了。你若……” “殿下是要聊一聊上回驿站的事吗?”孟平乐细声细气地接下洛云晟的话,“既然已经来了,就将此事说清吧。 “日后本宫……妾身在这三皇子府,也好了解如何调派人手,安排皇子府事宜。” “那我就直接说了罢。”洛云晟见平乐毫无不介意地提起此事,心下一松,换了更为亲近的自称。 “你来和亲前,北康国主和太子必然已经与你提起,南晟此次应允和亲,也不过是看在这些年两国结盟共同出战东陵。 “北康国力早已江河日下,和亲对南晟并无帮助。而我手中无权,朝上无人,父皇才允我求娶。 “这婚事虽是我求来的,但我并未做好成亲打算。若你胸中早有计划,自然是好的。若你并无打算,北康国主想必也是乐意看到你回去的。是以上回在驿站,才提起日后和离之事。 “嫁与我,你便当自己就是皇子府的女主人。现下,我也没有娶侧妃纳妾的打算,你在这府中大可放心。后院之前由管家做主,待明日从宫里回来后,他会把账本钥匙都拿来。 “平日你想做些什么,我不会拘着你。每月份例都依皇子妃例,若不够便去库房取。” 孟平乐安静地听着,也起身坐到了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清醒。 洛云晟看着她小口饮尽茶,才继续道:“你觉得如何?” 平乐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抿了抿嘴角,再将帕子小心叠好收入怀中,回道:“殿下安排甚好。只是……” 洛云晟疑惑地看向她。 “只是殿下可曾想过,若殿下在这期间,有了心上人,可如何是好?” 洛云晟闻言脸色一僵。 “怕是殿下从未想过这一点?”孟平乐问,“若是殿下的心上人,自然是不能做妾,侧妃也颇为委屈。届时妾身该如何是好?” 孟平乐满意地看着洛云晟的表情变幻,心下猜测这洛云晟大约也是有个青梅竹马什么的,接着道: “如若殿下真有了心上人,不如也放我离去,我自是会和南晟皇上解释。” 也别忘了多给些银两,行走江湖哪儿不要花钱? 洛云晟长舒一口气:“公主所言甚是。就照公主说的办吧。” “不过……公主如何能劝解我父皇?” 孟平乐掩嘴轻笑:“我自有办法。” 没想到南晟三皇子确实人如传言般温和,孟平乐觉得颇是不虚此行。只不过自古有哪个皇子不想当皇上?其他的,日后再看吧。 洛云晟也不再追问,只觉这小公主还年幼,只想从自己这儿寻个保证。 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泛白,洛云晟轻咳一声:“离进宫约就一个时辰了,先歇息会儿吧。” 孟平乐正要继续应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般停住,疑惑地看向洛云晟。 然而洛云晟丝毫没有察觉她的眼神,站起解开了外袍。 孟平乐大惊:这假夫妻还要圆房?不太合适吧。 觉察到孟平乐的迟疑,洛云晟微微蹙眉:“怎么?你不想休息吗?” 这里可就一张床,那是您去睡榻,还是我去睡榻?孟平乐满脑不解,坐着没有动。 然而下一刻,洛云晟便欺身过来,将孟平乐整个人都笼在了他的身影下。 第6章 南晟 孟平乐毫无预兆猛地被颇为陌生的男性气息包围,头脑一片空白,而身体早已不受控制地顾不得装作娇弱,连忙向后一倒避开洛云晟。 然而自念夏送来一碗汤圆后平乐就没有再进食,久坐又使得她腿有些麻木。 没有把握主力道,她“嘭”地一下子翻了过去,从凳子摔倒在地。孟平乐只觉刚摆脱了陌生气息的压迫,便感到后脑一阵剧痛。 半躺在地上缓了一下,孟平乐支起上半身,一时对自己有些无语。 洛云晟刚越过孟平乐取出果篮里的小刀,就听到身后一声巨响。他迅速回头,却发现自己的新婚妻子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娇俏的脸正狰狞地瞪着木凳。 感受到洛云晟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平乐顾不得后脑传来隐隐痛意,立刻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逼出了几滴泪:“妾身刚刚没有坐稳,一不留神就摔了。” 洛云晟有些迟疑,虽然平乐看着年纪不大,但能被送来和亲应也该快要及笄了,怎么坐着还能摔了? 为免孟平乐尴尬,洛云晟转过身走近床榻,将被褥翻开。 一片艳色中,一块丝制白喜帕静静地躺在中间。 洛云晟举起小刀在手指尖划了个小口,任由伤口滴落了几滴血在喜帕上。 在洛云晟身后小心观察的平乐见洛云晟不过是要伪装新婚之夜,小声地舒了口气,才站起来。 待洛云晟再次转过身,孟平乐有些尴尬地对着他呵呵一笑。洛云晟略微加以猜想,便意会到她之前在胡想些什么。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平乐眼神在屋里乱飘,洛云晟有些无奈。 “你放心,既然说好只做表面夫妻,我明日就让墨凌将后院收拾出来。”洛云晟出声打破沉默,决定让平乐好好定下心神,也以免日后再出事端,索性将自己的打算全盘托出。 “后院离这间寝室互相倚靠,都能从前院直接进入,也分别开了后门互不打扰。 “平日若有事,就让你的婢女跟墨凌通告一声。我会过来。” 等指尖的伤口停了出血,洛云晟拿起喜帕离开: “这块布我收着,明天入宫给父皇母后敬茶时交给嬷嬷留作证明。我去后院的卧寝休息一会儿,一个时辰后来接你进宫。” “多谢殿□□恤。”孟平乐面无表情干巴巴地道谢。 —— 次日,孟平乐精神抖擞地早早起来,拖着念夏忍冬给自己描了一个精致艳丽的桃花妆,等在洛云晟门口。 念夏在一旁哈欠连天,忍不住对平乐道:“公主,往日也不见你起这么早,昨夜我看快天明屋里的灯才暗,不困吗?” 孟平乐斗志昂扬:“本宫昨日险些失了体面,今日必要让他们南晟人好好看看,我北康公主不输南晟皇宫中人。” 听到昨日这两字,念夏突然来了精神:“公主,昨天你和三皇子可有……” 孟平乐瞟了一眼八卦的婢女,恨恨拍了拍她的头:“你这还没嫁人,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迅速收手左右看顾了一下,平乐确认府上的下人还没有开始活动,这才放心地接着道:“还有,有外人在的时候别再叫我公主了,以免落人口舌。” 念夏懵懵懂懂地摸了摸头,乖乖应声:“是,三皇子妃。” 没有等很久,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便先迎了出来。见孟平乐已经在门口候着,恭敬行礼道:“三皇子妃早。三皇子已在更衣,一会儿便能出发。派我先来告知三皇子妃一声。” 孟平乐打量了一下他,心知这大约就是洛云晟昨日提起的近侍墨凌,微微颔首客气地回:“嗯。本皇子妃就在这等他。” 墨凌好奇地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孟平乐。 眼前的女子盛装打扮,身着朱色团云纹长衫,赤色刺绣龙凤纹的裙子逶迤拖地,织金锦制的披肩衬得她容光照人。本应是娇小的脸在妆容的衬托下显得分外端庄文雅。 先前传闻北康公主温婉贤淑,此时看来未必只是传言啊。在这样一个美人面前,就算是自称不懂情爱的三皇子,怕也是会动心。墨凌敛目垂头,退到门边心道。 果然不出半柱香的功夫,洛云晟便打开了房门迈步而出。 “久等了。马车应该已经在府外等着了,我们这就走吧。” 洛云晟原本略显清亮的声色带着些疲惫的嘶哑,示意墨凌去告知马夫。抬眼的一瞬,洛云晟有些怔愣。 若说昨日的孟平乐还像是茉莉般清秀可怜的柔弱,今日盛装的孟平乐便是肆意绽放的一朵牡丹。 孟平乐偷偷观察着洛云晟的表情,一本满足地从他的眼神中收获了她期待了一早的惊艳。 毫不收敛的眼神上下扫了眼洛云晟身上相似花色的衣裳,她有些骄傲地点头:“殿下,这就出发吧。” 这一声像是将洛云晟惊醒,大概是不好意思,他率先离开了院子。跟在身后的孟平乐嘴角上扬,偷偷乐着和念夏对了下眼神。 三皇子府虽与南晟皇宫相隔略远,但是他们出发甚早,一路并没有与其他马车相遇,非常顺利地提前抵达了皇宫。 待内侍通报时,洛云晟低头小声对孟平乐说:“一会儿见到父皇,无需紧张,敬了茶便好,其余的我来。” 孟平乐闻言心中一暖,也小声应道:“知道了。” 内侍很快便回来了,领着两人进了瑶玲宫。 印入眼帘的是满园盛放的奇花异草,孟平乐除了能认出与魏紫园不相上下的名贵牡丹,只能堪堪辨出茶花。 园内极尽奢华的金色凤柱耸立入天,孟平乐肃了肃表情,小步跟在洛云晟身后。 “三皇子、三皇子妃拜见。” 孟平乐一入殿门,便听见内侍接着报:“三皇子、三皇子妃敬茶。” 紧接着便有婢女碎步进殿,高举着雕花木托里放着两只做工精湛的雕金玉盏。孟平乐咂舌,为薛贵妃的富有暗自惊叹,心下更是对薛贵妃好奇。 洛云晟并不知这时孟平乐在想什么,他接过一盏茶,递给了孟平乐后,才去接自己的那盏茶。 殿上高位里传来一阵俏丽的娇笑:“皇上,你看晟儿昨日才成亲,今日就已是如此体贴入微,可见夫妻情深啊。” 又是一阵笑声,是昨日平乐在三皇子府里听到过的凌厉男声,此刻带了些柔意,是南晟皇上应道:“晟儿也该懂了。好孩子,快来给你母妃敬茶。” 平乐被洛云晟带着上前,跪下将玉盏高举过顶,齐声:“父皇请喝茶。” 南晟皇上依然笑着,应了后抿了抿茶,道了几句贺语,便让内侍给了赏。 微微侧身,两人又向薛贵妃敬了茶,才起身。 孟平乐这才第一次见到南晟皇上和传言中博得皇上多年专宠的薛贵妃。如同两人声音般,皇上威严极盛,远比父皇的慈爱更能威慑臣民;薛贵妃应已年近而立,却保养得宜,面容娇艳如同二八少女。 薛贵妃似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向平乐方向看来,露出了一抹奇怪的笑容。 还不等孟平乐仔细琢磨这笑意,薛贵妃便道:“李嬷嬷,去把东西取来吧。” 孟平乐一时有些不解,直到洛云晟将手伸入怀里,取出昨日闹了误会的喜帕,她才恍然大悟。回想起昨日尴尬的一幕,她的脸立刻烧红了起来。 远远地看了眼喜帕,薛贵妃不出声地轻哼,再看孟平乐娇羞欲滴地神情,她语焉不详道:“真是一对璧人。皇上这婚赐得真好。” 皇上依然愉悦:“这是晟儿求来的婚事,也了了你的一桩心事。怎么,现在舍不得晟儿?” “皇上又拿臣妾开玩笑。”薛贵妃语气依然娇气,拿起帕子轻掩住嘴,眼神却不善地瞪了一眼孟平乐。 孟平乐无辜地看着薛贵妃,心里暗自疑惑,据说三皇子也是自幼养在薛贵妃膝下,听闻感情如亲母子。这么一看,传言不尽实。 除却两人,殿中还坐了两位大臣,看装扮约是将领。孟平乐不再看薛贵妃,转过头去好奇地望向坐下两位。 正当疑惑时,洛云晟已经出声对着其中一位将领喜悦道:“舅舅也在?” 这就应该是昨日醉倒在府中的那位吧,孟平乐心下了然,跟着洛云晟向虎目生威的络腮胡男子行礼。 “多谢皇上恩典,特许我郑某今日进宫来。”郑姓男子哈哈大笑,拱手向皇上方向谢恩。 “郑卿无需多礼。”皇上示意他坐下,继续道:“朕知道自从怡儿去后,你与晟儿相见甚少,今日来见晟儿妻子入玉蝶,你也可放心了。” 郑国炎听到皇上提起去世多年的妹妹,七尺男儿顿时眼眶微红,又起身跪下:“臣多谢皇上挂记。不错,今日能看三皇子殿下成家,臣心满意足,别无他求。” 皇上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看了眼薛贵妃,他没有接郑国炎的话,反而提起另一件事:“郑卿既然难得回京都,就在京都多留几天吧。” 郑国炎闻言大惊,抬头望向皇上。 “骁骑营的事儿你也不用担心,朕派薛卿去接替你三个月。这三个月,郑卿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多陪陪妻女。” 坐在一旁一直未出声的男子起身:“谢皇上。” 与郑都统的粗犷外貌不同,薛将领看着更像一位文臣。与薛贵妃有几分肖似的脸看似温润,却少言寡语,并未显露出激动神色。 不等其余人再有任何异议,皇上迅速起身:“好了,今日就到这吧。” 像是才想起来今天来瑶玲宫的目的,皇上看向孟平乐:“北康公主对南晟可还了解?”说罢便又对洛云晟道:“这些日子你放假,带北康公主四处看看,让她熟悉熟悉京都。” 然后皇上便离开了。 殿中除了薛贵妃和薛将领,所有人都一脸茫然与震惊。 洛云晟极力维持脸上的镇定,内心却早已是惊涛骇浪。郑国炎已是不知如何反应,怔忡地望着皇上离开。 孟平乐敏锐地意识到,自己一嫁来,似乎是给了南晟皇上一个撸了洛云晟和母家势力的好机会。 她也望着皇上离开的方向,心里咆哮道:狗!皇!帝! 第7章 鹊之 不过半日,三皇子夫妇便从皇宫里回了府。 府中下人正诧异主子们回来的时辰远比预计的早,就见三皇子匆匆回房换了身衣服后又匆匆带着墨凌离开,一句话也没留下。 管家成忠见洛云晟来去匆忙,一时也不知是否该将昨日整理出来的账本钥匙拿来。 孟平乐见众人神色不一,心道洛云晟该是没有留话便去找郑国炎讨论大事了,柔了面色对成忠道:“殿下去找郑都统谈事情了。本皇子妃昨日才入府,诸多事宜不大清楚,你先去把账本拿来吧。” 成忠仔细一想,殿下既然已经说了要将账本给皇子妃,必然是不会随便收回的,先去拿来给皇子妃也未尝不可。于是便点头应声,示意众人散去,自己点了四个人前去库房。 —— 拿着账房钥匙,身后的下人们还抬着好几箱账簿,成忠好不容易来到孟平乐的院子里,却发现院中站着一位老人。 老人一袭白衣,花白的头发与长须和外袍融为一体。院里微风吹起,为眼前的画面平添了些许仙气。 然而成忠却不觉得这是仙人下凡的绝妙景色。 他的手一抖,差点将好几串钥匙扔出去。 这老祖宗怎么又来了?还偏挑了殿下不在的时候来? “我的小老弟啊,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手就不好使了呢?让老夫给你扎两针瞧瞧?” 老者一开口,便把那一点意境仙气全部驱散得干干净净。 瞧着像是只通阳春白雪的世外高人,老者话语中却带着烟火气。 再看他机敏地扑向成忠,行动迅速得像双十少年。 成忠眉头狠狠一跳,朝旁边急急闪去躲开了他的双臂,愁眉苦脸地看着白发老人:“我说鹊之先生,每回您来都要搞这么一出,您不累吗?” 被称为鹊之先生的老者也不恼,侧身站稳,哈哈大笑道: “我爱徒娶了妻,我这做师父的怎么也要来恭喜一下,顺便来认认我的徒媳。” 鹊之抚着花白的长须,笑眯眯地接着:“你这忙来忙去带了这么多箱子是要做什么去?难不成要趁我徒儿不在搬空他的皇子府?” 成忠无奈摇头不理会他:“那您老也不能就这么闯进来,好歹让下人通告一声。” 说罢成忠便示意下人将几箱账簿抬进孟平乐屋内,自己也跟了进去,不再理会鹊之。 “皇子妃,这是府上近三年的细账和十年的总账,”成忠等下人们放置好木箱,便让他们退下,自己将钥匙双手奉上:“这是库房的钥匙。” “劳烦管家了。”孟平乐颔首,接过钥匙看了看,“库房怎么有这么多把钥匙?” “皇子妃有所不知,前些年掌管库房的下人手脚不干净,私自偷开了库房拿东西去卖。 “若不是相府小姐在买发簪时无意间发现一件宫里皇上御赐赏物,告知了殿下,还不知要丢多少珠宝。更别提若是宫里知道了这事,该怎么责罚殿下呢。 “自那次事发,殿下便令人将库房根据物品类别分成了许多小房间放置,每个小房间都配了把钥匙。 “您看着最大的一把——便是库房大门的钥匙了。” 成忠尽心地解释道,言语间无不对那相府小姐充满感激。 孟平乐倒没注意这些细节,点点头:“虽然是麻烦了些,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那窃贼如何了?” “殿下仁厚,将那贼子打了一顿后便让人送去了官府,由官府决断。之后的事,小人便不知了。” 只是送去官府,洛云晟对下人倒也颇为宽厚。这要放到寻常富贵人家的下人偷盗,十有八九都是要打死丢出府罢。 孟平乐对洛云晟的印象突然好了不少。 见成忠没有退下,孟平乐疑惑地看去。 “不知皇子妃可知,殿下昔日有一武学师父。平时多在外行走江湖不常出现。但今日他来府中,为殿下庆贺新婚之喜。”成忠踌躇,半晌才开口。 孟平乐将库房钥匙交给忍冬,示意她妥善保管,一边问道:“本宫不知此事。可是需要本宫去前厅招待一下?” “先生已经在院中等着皇子妃了。”成忠恭敬道。 孟平乐想了想,虽觉得这师父有些不懂礼数,但毕竟是长辈,还是出去见一面较为稳妥,便回:“那本宫便出去见一见殿下师父。待殿下回府,你再通报殿下来前厅吧。” 成忠暗自叹气,也不知这不靠谱的师父怎么就想着这时候来了。 念夏将门打开候着,成忠跟着孟平乐出了房门。鹊之正俯身仔细观察院中长势甚喜的青竹,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他笑着转过身,正要与徒媳打招呼,却面色一滞: “徒弟?!” 孟平乐还没反应过来,念夏却激动地拽了拽孟平乐的衣服,有些语无伦次:“公主!公主快……” 平乐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想着晚些还是要让念夏跟忍冬学学快些改口免得日后被府中下人捉住把柄,却突然反应过来:“谁?” 这个声音孟平乐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但是她依然能准确辨认出这声音的主人。 “师父!您怎么在这儿?”孟平乐喜极而泣,声音竟颤抖道。 成忠才跟着孟平乐出了门,便见皇子妃主仆两人挡在门口一动不动。 他心里嘀咕着,正欲探头过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便听见了这么一段对话。 站在一边,成忠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十分茫然。他觉得这两人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仿佛自己从未习过字般。 不是来认徒媳吗?怎么…… 孟平乐可没管成忠怎么想,她扑向鹊之,高兴地将头埋在鹊之怀里,依恋地蹭了蹭。 “哎哟乖徒儿慢点,我这老腰吃不消啊!”鹊之毫无长辈架子,一边扶着孟平乐以免她摔倒,一边夸张地大喊。 成忠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师徒二人,竟觉得孟平乐做出这般举动在情理之中——毕竟师父也是个喜欢往人身上扑的。 不过,有谁来解释一下,为何这两人是师徒?皇子妃难道不是北康的公主吗?可未曾听闻北康公主习武? “师父怎么在这儿?师叔呢?师叔跟你来了吗?” 孟平乐向鹊之身后看去,发现鹊之身后并没有人,顿时遗憾道:“师叔没来吗?师叔为什么不来?” 鹊之宠溺地看着许久未见的爱徒:“乖徒儿,你一下子问那么多问题,为师要怎么回答?” 平乐不好意思地从鹊之怀里退出,脸色微红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那师父进屋来,慢慢说。” 仿佛才想起旁边有人,平乐转身对成忠:“多谢管家。等殿下回来后,就让他来我屋里找师父吧。” 不等成忠回话,孟平乐高兴地回头拽住鹊之:“师父快进来!忍冬,”平乐冲屋里喊道,“快些去沏杯师父最爱的龙井,就拿哥哥给我带来的那份。” 忍冬不像平乐和念夏那般喜形于色,细看下却也能发现眼中喜意。 她轻快地应了一声,便准备去库房取茶,见成忠仍然傻站在门口,便福了福身道:“管家去忙吧,这里有我和念夏就够了。” 成忠似乎在梦中般应了声,脚步虚浮地跟着忍冬离开了孟平乐的院子。 —— 屋内,孟平乐狗腿地扫了扫不染一尘的凳子,殷勤道: “师父,您坐。” 待鹊之坐下后,孟平乐坐在鹊之对面,满脸喜悦地不停问:“您怎么来南晟了?” “瞧我这记性,您本就是南晟人。”平乐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但她立刻又疑惑道:“可您怎么会出现在三皇子府中?” 鹊之没有立刻回答她,反问道:“乖徒儿,你三个月前突然消失,又是为了什么?” 听到鹊之的反问,孟平乐转眼就忘了自己的问题,有些羞愧道:“师父……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那时父皇来信语气异常焦急,我便没有等师父回来就赶了回去。” 提起父皇,孟平乐笑容收了起来,声音也小了许多,“父皇说,南晟派使臣来北康,说这与东陵的战事结束许久,沈大将军也不能一直驻守在边境为北康看顾着,想试探试探北康还能再与南晟交换什么。” 对话被打断,是忍冬端着沏好的茶在门外候着。 念夏见孟平乐示意她去开门,便前去接了茶后再将门带上。 等忍冬离开后,孟平乐才接着道:“父皇不愿再割舍边境城池,便问我是否愿意为了保住北康和亲与南晟。” 小口抿了抿茶,孟平乐有些闷闷:“我想着,北康与东陵争战本就大伤元气,再将边境送出去,迟早要被打进京城。如果和亲还能稳住一段时间平稳,也不枉我来这一趟。” 鹊之心疼地看着这自幼就分外懂事的徒弟,一时没有说话。 “不过南晟似乎并不觉得和亲能管什么用,所以便赐婚给了三皇子。”孟平乐叹气,“怕是再过几年,战事还是压不住。” 念夏给孟平乐添了些茶后便将茶壶放下,转身离开去了厨房,将屋子留给师徒二人。 鹊之皱着眉头似是不满意孟平乐的回答,品了品茶:“这茶是衍儿让你带着的吧?你可不喝这么苦的茶。” 孟平乐眼睛一亮:“难道师父来之前见过哥哥?” “未曾。你难道不记得,三年前在西兆,有次唐家那小子骗你吃了苦瓜,你哭得快把人家酒肆都淹了?除了衍儿会记着让你多喝些茶,难不成还指望你那忙碌的父皇给你带?”鹊之没好气地回。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孟平乐又颇为尴尬地挠了挠头。 “那师父为何在三皇子府中?我听管家来报时说,您也是三皇子师父?”孟平乐恍然想起最开始的问题,忙不迭问。 鹊之没有再回避她的问题:“说你记性不好,说了就忘。 “当日你父皇让你拜于为师门下,为师便对你父皇说过,我虽为南晟人,但惜才爱才。武学天下一家,不应拘于小小一国,所以我便收下了你。 “晟儿幼时在宫中并无武学师父,为师路过时见他悟性颇高,便也收了他。 “说起来,他还是你师兄。” 第8章 认亲 孟平乐听到“师兄”两个字的时候,吓得没拿稳手中的茶杯,瞠目结舌:“师兄?洛云晟就是我那从未谋面的大师兄?” 鹊之奇怪地瞥了大惊小怪的平乐一眼,接着道:“为师曾与你说,你大师兄在南晟,由于身份不方便常常出门游历。便是这个原因了。” “所以大师兄就是南晟三皇子?所以才不能和我一起练武?”平乐张了张嘴,犹犹豫豫地问,“那些大师兄的礼物,都是我现在的夫君送来的?” “那不就是了。”鹊之朝窗外望了望,“你那婢女怎么还没送点心来?” “师父,您到底是关心能吃点心,还是关心您爱徒的未来啊!”平乐哀嚎,整个人伏在桌上无精打采道。 “若我早知他就是大师兄,也就不跟他装模作样演什么贤淑公主了啊。” 想到这一个月来从第一次见洛云晟便掐着嗓子说话,到今日在南晟皇宫故作新妇娇羞,平乐本是三分装出来的哀怨,也变成了九分实在的苦闷。 “哎乖徒儿果然是长大了,都是别人家的贤妻了。”鹊之嘿嘿一笑,安抚地拍了拍平乐的背。 平乐生无可恋地回:“还贤妻?今日在宫里,南晟皇上借着我嫁入皇子府的机会,直接罢了洛云晟舅舅的职务,还让洛云晟这些日子也不用上朝,带我去熟悉熟悉京都。 “就这,洛云晟对北康必是要恨之入骨,还能让我好过?” “为何要罢免郑国炎的职务?”鹊之敏锐地抓住重点,急急问。 未细想为何师父对南晟朝上事务了如指掌,平乐自怨自艾道:“还不是说他难得回京都,就在京都多待一段时间,这三个月都让那薛贵妃兄长管着骁骑营。” 鹊之冷哼:“这小儿倒是非要捧上洛云勐,可他要捧,也不看看他这儿子担不担得起。” 听师父这对南晟皇上不甚尊敬的称呼,平乐顾不得自己,连忙好奇道:“师父很了解南晟皇上?还是师父与南晟皇室有何过往?” “小孩子,别打听不该打听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明年我就及笄了。”平乐不满地撇撇嘴,小声嘀咕。 鹊之叹气:“在师父眼里,不管你多大,都还是小孩子。” “那你现在打算如何?和洛云晟摊牌?” “难道真的要告诉洛云晟,我就是他素未谋面拿了他好多礼物,还害得他舅舅丢了官职的小师妹?”平乐百无聊赖地玩着手里的茶杯,“还是先不要说了吧。” 不等鹊之再说些什么,门外传来了念夏的声音。师徒二人对视一眼,一起扑向门口。 “念夏!拿个点心怎么去这么久?” 平乐一扫之前的愁绪,兴致高昂地打开食盒,挑出一块红豆糕塞进嘴里,满足地叹道:“可算是吃上些东西了,这一上午忙忙碌碌的。” 念夏将食盒中的其他点心一一拿出摆上桌面,又将新沏的茶为师徒换上,才回道:“这三皇子府看着挺考究,可厨房里连个嬷嬷也没有,奴婢只能自己找了些食材做了点心拿来。” 鹊之也拿起了一块杏仁饼,为平乐解释:“晟儿自幼不喜宫女。昔日为师在瑶玲宫教授他武艺时,晟儿不慎跌断腿也只有墨凌和墨步两个侍卫帮着照顾。” “这是什么奇怪的习惯?怎么还会没有宫女?”念夏忍不住插了句话,满是好奇。 “乐儿,你这婢女真是跟你一个性子。” 鹊之也不觉得念夏莽撞,继续吃着杏仁饼:“谁知道他呢,哪个王公贵族没些奇怪的习惯?” 说罢对着念夏念叨了起来:“你看看你家公主,堂堂一国公主,学武防身也就罢了,学会后成日在外面女扮男装与市井小民混在一块,还建成了什么云鹊楼——” 平乐忿忿:“哎哟我的好师父,您不也在云鹊楼拿了不少好处?” 念夏看着师徒二人互相责怪,掩嘴笑了起来。 鹊之见到,毫不客气道:“瞧瞧,瞧瞧。念夏,去岁在东陵和你的公主一块儿绑了流匪的时候,可没见你娇娇滴滴捂着嘴的样子啊。” 平乐不在意地捋了捋根本不乱的头发,换了软软的嗓音道:“师父,您这么说可就不对了。现在我既当了三皇子妃,那就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自然是要做出三皇子妃的架势。” 秀气地小口吃掉红豆糕,平乐拿帕子擦了擦手,“我的贴身婢女当然要不输宫中的女官。更何况我嫁来就代表了北康,定不能让他们南晟看低北康皇室。” 语气到最后竟是有些严肃。 “那你如何打算?就这么瞒着?”鹊之也正了正脸色。 “就先瞒着吧,就当洛云晟的小师妹还在外游历也不赖。”平乐连神色都肃穆了起来,谨慎道:“我答应前来和亲,不仅仅是为了缓一缓北康现在的状况,更是盼着能长久地维护住北康平安,为父皇分忧。 “若是因我南晟决定提前发兵北康,无论我是不是洛云晟的小师妹,他必然不会手下留情。更有甚之,他未免不会将我交出去,换取兵权。 “还不如不要戳穿,先彼此试探一下,日后再议。” 鹊之欲言又止,忍了忍,还是叹气道:“你自己决定便好。虽然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徒弟,但为师终究是偏爱你的。此事,为师便不再掺和。” “谢谢师父。”平乐抬头,眼里满是坚定和孺慕。 就在屋里陷入了一片奇异的沉默时,成忠在院里大声通报:“殿下回来了。” 平乐松了口气,起身向鹊之行了一礼后小声道:“师父,您出去和洛云晟聊吧。过些日子徒儿再派念夏去找您。” 鹊之深深地看了眼自幼跟随自己如同半个女儿般的孟平乐,又一次叹气,摇了摇头便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平乐隐隐约约透过没关好的门听到洛云晟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高兴。 “师父,您怎么今天来了?” “你这小子成亲也不跟师父说一声,师父这不就来给你贺喜来了……” 两道男声越来越遥远,平乐估摸着两人去了前厅叙旧,便狼吞虎咽地将桌上的点心一扫而光。 念夏在一旁看着生怕自己的主子噎着,只得及时为孟平乐添上茶水,一边轻顺着她的背。 不过一会儿,念夏便忍不住问道:“公主,您和鹊之先生之前在说些什么?为什么鹊之先生说你和三皇子都是他的徒弟?三皇子怎么会是他的徒弟?” 平乐吃饱后便瘫在椅子上,声音平平地回:“念夏,你还记不记得,师父有个大弟子,但我从来没见过?” 念夏大吃一惊,捂住嘴以免自己叫了出来,小声问:“就是三皇子?” 平乐白了一眼:“瞧你这样,大惊小怪的。” 好像已经忘了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是谁差点摔碎了茶杯。 “就是他。” “那……那怎么会这样?我们怎么办?”念夏把手放下,但仍忍不住焦虑地来回踱步。 “不要让洛云晟知道这件事,先瞒着。”平乐已经从震惊中冷静了下来,开始细细琢磨:“师父当年收徒的时候肯定也没想到天下形势在短短十几年就变化这么大,但因此我们更要小心行事。” 念夏定了定神,应道:“是。” 孟平乐以手叩桌,蹙眉:“先前一个月在长公主府中不方便见思秋。现在我们对三皇子府也不了解,不过出门应该是要方便不少。得找个时间去见见思秋。” 说罢孟平乐示意念夏将桌上的食盒都收拾掉,自己起身翻出笔墨趴在桌上开始写写画画。 “云鹊楼才打入南晟不久,情报网怕是还不够完善,连洛云晟是师父徒弟都没打探出来,”平乐一边写下几个名字,一边嘀嘀咕咕埋怨道,“若是能早些知道,我也好早做打算,自然是不用装什么贤淑公主。 “现在好了,再去告诉他我是他的小师妹,说不定还要以为我提前摸了他的底,知道他从没见过小师妹,来套近乎呢。” 平乐恨恨地摔下笔:“这下可怎么办!” 念夏拿起纸,默默读着纸上的名字,尔后叹息:“我看您还不如就告诉三皇子,这事您也瞒不了多久啊。” “不行。” 平乐果断拒绝,从念夏手中抽回纸,接着写下一大串名字:“你这几天找借口出门几趟,看看洛云晟有没有派人跟在后面。” 在这张纸即将写满时,孟平乐终于停了笔,仔细查看了一遍后举起来轻轻吹干墨迹,将纸封进信封中:“等时机到了,你去云鹊楼把这信给思秋,思秋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念夏吓了一跳,差点没有接住信:“公主,您该不会是要……” 孟平乐瞪了她一眼:“瞎想什么呢,我怎么会做残害同门的事儿。” “不过之前和思秋商量好的计划就要改一改了。” 平乐的娇俏脸上绽放出格外温柔的盈盈笑容,念夏冷不防抖了一下。 今年的夏天,似乎凉气有些重。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国名及少数角色姓名,不影响总体阅读。 谢谢每位读文的小天使~ 第9章 青梅 前厅,洛云晟刚送走神出鬼没的师父,还未能喝上一口茶,便又听见门房小厮来报,说是相府小姐前来拜访贺喜。 是……晓沁啊。 洛云晟默了默,本就不算愉悦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些。昨日喜宴上丁相没有出席,怕是也将她拘在了家中。 这事儿总是要有个说法的罢。洛云晟整理了下衣袍,点头示意小厮将丁晓沁请进前厅。 “三表哥!”少女身着浅桃色牡丹绣花裙,声音欢快,却吃力地捧着一个木盒摇摇晃晃进了门。 洛云晟忙上前接下少女手中沉沉的盒子,带着宠溺意味略微责备道:“怎么不让下人拿着?这么重,一会儿砸到自己又要哭。” 接过盒子的一瞬,洛云晟仔细看了看少女的表情,并未从她脸上发现一丝忧虑。 少女嗔怪地瞪了眼洛云晟,像是没觉察到他的打量。 娇小玲珑的身子顶着一张圆圆的脸,使得这一眼瞪得毫无威慑力,更像是撒娇:“还不是为了给三表哥送贺礼。这贺礼可是我亲自和娘亲去聚宝阁挑的,我用私房钱买的呢!” 听见少女提起她的娘亲,洛云晟温和的脸色变得平静了些:“晓沁,今日你是不是又背着丁夫人来了?” 丁晓沁闻言不满地撅起了嘴:“我来是我来,我娘又不来,你管这么多呢。” 洛云晟无奈:“好好好,相府小姐,你这是带了什么稀世珍宝,非要自己拿着来?”说着他便将木盒放在桌上小心打开。 精致雕花木盒里被暗红色绸缎填满,一道柔和的白光在盒子打开的霎那间充斥着整个房间。洛云晟惊讶地看着衬着格外剔透的一尊白玉观音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丁晓沁凑上来,笑眯眯地打量着洛云晟的反应:“怎么样?这可是国师开过光的白玉观音像,是我娘亲自请的。” 顿了顿,丁晓沁又小声补充道:“我娘本来是想昨天来喜宴的时候送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爹非说不许来,还让大姐昨晚回了娘家。” 洛云晟垂眼,不再看这尊金贵的玉像,将盒子轻轻合上:“丁夫人身体不适,丁丞相自是要在家照顾。太子妃身为长女,也必然是要回家的。左右太子能亲自来为我庆贺,已经是本皇子的荣幸了。” 丁晓沁却忿忿不平:“什么荣幸?太子来那是应该来,自己弟弟大婚不来算什么事?” 说罢气呼呼地坐下,接着絮絮叨叨:“三表哥,我看你就是太好被人欺负。我爹也真是的,明知道我娘和郑妃娘娘以前亲如姐妹,连你的喜宴都不让人来,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洛云晟轻笑了声:“丁夫人待我如亲生,我自然是记得的。不会因此事便与丁夫人起了龃龉。” 一时连平素总是在笑闹的丁晓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丁晓沁有些忸怩地开口:“三表哥,三表嫂……她待你好吗?” “加上昨日,才见了两面,就能知道好不好了?”洛云晟放松了神色,有些好笑地回。 “也是,那三表哥要和三表嫂好好的啊。”丁晓沁有些沮丧道,决定换一个话题:“我下个月就及笄了,你到时候回来吗?” “定是会来的。”说起来,也不知道自己那新婚妻子及笄了没。洛云晟无端想到。 “那可说好了啊,别忘了给我带礼物。”丁晓沁重又开心了起来。 还没再说些什么,丁晓沁看了看时辰便急急道:“我出来也挺久了,一会儿我娘找不到我又要关我禁闭。我先回去啦。” 话音未落,丁晓沁便又风风火火地冲向了门外。 她来得突然,走得也猝不及防。 洛云晟一时有些无语,只得应道:“嗯,路上小心些。” 想了想,不放心般又扬声唤了管家:“成忠,送相府小姐回去。” “哎!”成忠一看丁晓沁已经跑远,只得跟着丁晓沁蹦蹦跳跳的身影追去,“丁二小姐,您等等老奴,老奴给您装好马车啊!” 洛云晟好笑地看着两人一追一赶热闹地离开,无奈地摇了摇头。 前厅又归于平静。 黄昏的微光投进屋里,斜斜在地上勾勒出窗栏的样子。洛云晟出神地望着窗户落在地上的影子,脑海里慢慢梳理着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父皇今日的举动虽然比预计的提前了许多,但也在意料之中。自从两年前父皇将自己派去礼部磨砺,却发现朝上公认的黑脸礼部侍郎对自己颇为赞赏,大约就已经起了疑心吧。 再加上母妃过世后父皇始终没能找到借口收回舅舅骁骑营的虎符,总是对自己颇为忌惮的。 洛云晟想到这,忍不住嘲讽地笑了一声。 郑妃家中世代忠良,洛云晟的外祖郑云青在沈兆年上任边境大将前曾带领九万大军驻守长达十二年。待洛云勐出生后,皇上为收回边境权力,将郑云青调去骁骑营,管领京都郊外安危,也为禁卫军训练新兵。 郑云青虽在战场上用兵如神,且颇受军中将领爱戴,但他为人谦逊且忠君爱国。因此,当皇上将他调离边境时,虽不舍日夜同吃同住的士兵们,他仍然义无反顾地回了京都城,从此驻扎郊外,再没有回到他的战场。 世事难料,回了京都城郊,只不过区区两年,郑云青便因旧伤复发,在一个寒冷的晚上不治而亡,至死也没有再见到自己的儿女。 为显皇家恩情,皇上即刻指派郑云青之子郑国炎接替,继续驻守骁骑营,无召不得进京。 表面上看,皇上确实念及旧情,让郑国炎接管骁骑营。但皇上从来没有真正对郑家放心,即便郑家妻女都留在京都为质,郑家女也被收入宫中为妃,却依然时刻担心着郑家会利用手中军权造反。 这次皇上的理由虽然有些牵强,却是实实在在地将郑国炎手中唯一的兵权收了回去。至于薛奇峰能不能稳住骁骑营的人马,那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洛云勐想依靠母家在朝中站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洛云晟在纸上勾出四皇子的轮廓,慢慢地摩挲着玉扳指。 至于此事因公主而起,倒也不能怪罪于她。毕竟只是一介女流,连带自身命运都难以掌控,何必再强加罪名于她呢。 屋内已经完全昏暗下来,去而复返的成忠无声地为洛云晟点上灯,又悄悄退下。 而表妹,只能希望户部侍郎之子能好生待她,日后她若有难,自己必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轻叹一声,洛云晟揉了揉额间,随手将纸放在烛火上点燃,任由火蛇将画像吞噬。 —— 丁丞相府内,也是一片肃穆。 丁与之用杯盖轻轻刮着茶沫,却不急着喝,只是专注地盯着杯中起起伏伏的叶子,不发一言。 堂下,跪着相府夫人和二小姐,再向后看,乌压压地跪着相府的下人婢女们。 无尽的安静中,丁与之抿了口茶,“哐当”一声将茶杯掷下。 相府夫人被吓得一抖,有些害怕地向丁晓沁靠了靠。 像是根本不在意跪在下面的人都是谁般,丁与之放空眼神,喃喃道:“这茶,是前些日子皇上特意派人送来的明前茶。全南晟也不过得了十几两,光送来相府,就有足足五两。” 丁与之的声音并不大,但清晰地传进了相府每个人的耳中。 “你们可知道,这茶不仅仅是那些寻常官宦人家喝不到的茶。”丁与之依然像是在和自己说话,但下一刻却立刻拔高了声音,怒斥道: “这是皇上的恩典!除却为相之才,我们相府上下世世代代立足于世家之首,全是倚靠的龙恩!” “而你们,你们又在做什么?”丁与之猛地站起来,指着丁夫人和丁晓沁怒喝。 “太子年轻有为,地位稳固,朝野上下无不对其称赞有加,连太傅都称殿下有昔日圣上风采。 “你,你这个时候去给三皇子送礼,是想告诉全天下的人,我们相府想同侍二主,择优而拥吗?” 丁夫人默默流泪,搂紧了同样被吓得不停抽泣的丁晓沁。下人们噤若寒蝉,将身子伏地更低了些。 丁与之来回踱步,狂躁道:“这般举动,让皇上怎么想?让太子怎么想?” 丁晓沁却挣脱开丁夫人的怀抱,一边哭一边道:“父亲,但三皇子也是皇上的儿子,我和母亲给三皇子送礼,怎么就不对了?” “怎么就不对了?你还敢问?”丁与之气极反笑,“难道你就看不出来,皇上根本就不喜欢三皇子?往日念你年幼,进宫找三皇子玩耍,也可说是孩童玩伴。 “现在你多大了?还能说是玩伴? “下月你一及笄,就嫁给杜子期。” 丁晓沁闻言猛地抬头嘶声喊:“我不!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什么杜子期,我不嫁!” “皇后懿旨这几天就要下来了,轮不到你说嫁不嫁。”丁与之冷哼,看向妻子,“你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带着你女儿,今晚去祠堂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丁与之一挥衣袖,愤然离去。 堂中又恢复了一片平静,只偶尔传来几声抽泣声。下人们面面相觑,悄悄地退出,将屋子留给母女二人。 丁夫人和丁晓沁相互搀扶着,勉强站起来,缓慢地向祠堂挪去。 “晓沁,母亲一定不会让你嫁给那侍郎长子的。” 第10章 坦诚 此刻,三皇子府内,孟平乐并不知道丁晓沁曾来过。她狼吞虎咽地用完了晚膳后,懒洋洋地横躺在榻上。 六月底的南晟远比北康来得更热,虽然窗户大敞着打开,却没有风吹进屋。念夏和忍冬站在平乐的身旁,为她轻轻打着扇子。 尽管孟平乐仍然觉得有些燥热,但在这寂静无声又酒足饭饱的傍晚,孟平乐变得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地不住往下垂。 没过一会儿,孟平乐忽然惊醒,常年习武的警觉性使她反手就想劈向来人。 然而一睁眼,她便见到了自己那名义上的夫君正怀疑地盯着她。孟平乐睡意一下便消散无踪,立刻收回手讪讪一笑,有些欲盖弥彰地解释道:“你站得太近,头发都要垂下来了,怪痒的。” 不等洛云晟开口,孟平乐抢先问道:“你怎么来了?念夏和忍冬呢?” 平乐环看一圈屋子,发现自己的婢女杳无踪迹,不由谨慎地瞪向了洛云晟。 洛云晟向后退了退,坐在桌旁为自己斟了杯茶:“有事与你相商,便先让她们出去了。就在门外候着,你若不放心,让她们进来也无妨。” 孟平乐放下心来,从榻上站起坐到洛云晟对面:“不用了。殿下有何要事?” 大概还是不满被人从睡梦中惊醒,孟平乐语气不善,颇有些让洛云晟赶紧说完赶紧走的架势。 “不急。刚刚我倒突然想问,你可曾学过武?”洛云晟回想起惊醒孟平乐的那一瞬,她挥来的招式颇有些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沉默了一下,孟平乐烦躁地调整了下坐姿:“殿下何出此言?” 洛云晟大约猜出孟平乐不肯直言的原因,决定再逼进一步:“今日宫里发生了些什么,公主也看在眼里。 “我本不欲将公主卷入南晟朝堂之争,但公主应也能猜到,这朝中不想你我平安度日的大有人在。 “虽然本殿看似是圣上三皇子,母妃也是圣上爱妃,但你可见过哪个皇子如本殿般在朝中无人? “郑大人是本殿生母的弟弟,往日都在京郊外骁骑营驻扎,本殿对郑大人也不甚了解。 “饶是如此,郑大人也失了兵权。 “公主,你仔细想一想,若你日后想平安回北康,你我必然是要携手先立足于南晟。” 孟平乐安静地听着洛云晟的分析,没有说话。 她慢慢将洛云晟描述的南晟朝中之事与思秋前些日子送来的密信对上,心知洛云晟并没有在此事上模糊不清,倒是极为坦诚地将时事告知与她,是心性坦荡之辈。 不过,云鹊楼毕竟也才在一年前打入南晟,收集到的情报也不过比寻常百姓知道的多一些。若是想与洛云晟就此达成合作,是否能够完全信任此人,还需要再考量一段时间。 洛云晟也没有急着催她,任由她思量。倒是因为她久久沉默未立即答应,洛云晟便能断定这北康公主远比她表面的柔弱娇羞要来得不同得多。 “殿下所言极是。”半晌,孟平乐才开口,似是认同了洛云晟的态度。 “本宫三岁时,父皇曾为本宫的哥哥,当今北康太子寻过一个武学师父。”孟平乐慢慢地解释,仔细斟酌着用词:“昔日本宫调皮,便也跟着这位师父学了些花架子,上不得台面。” 洛云晟听罢,觉得这个解释甚为合理,便不再深思:“极好。” “既然公主可自保,本殿便无需加派人手在你身边。”洛云晟见孟平乐听到此话后警惕地看着他,继续解释道:“并非是想监视,不过是以防万一。 “本殿今日来,还有些琐事与你交代。” 孟平乐蹙了蹙眉,接道:“既然殿下是来寻求合作,便无需如此客气,唤我平乐即可。” “平乐。”洛云晟虽然觉得直接唤闺名显得分外亲近,倒也坦然接受了孟平乐的建议。 “之前在驿站,我与你提过,我本就无夺嫡意愿,若是太子能顺利登基,日后我们可和离,你也能回北康与你父皇兄长生活。 “不过现下,我那四皇弟和薛贵妃,也颇有野心想要争一争这皇位。 “今日那将要接替郑大人上任的将军,便是薛贵妃的兄长,薛奇峰。” 孟平乐听到此处,突然出声打断,疑惑道:“可我今日见皇上仍精神焕发,这皇位更替之事怕不是还需好些年?” 洛云晟却笑了起来:“平乐,不仅仅是北康需要时间休养生息。”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孟平乐,孟平乐微微脸红,意识到南晟必然早就清楚和亲不过是北康的缓兵之计。 “南晟自七年前应允北康出兵,在那场对战中兵力消耗极大。尽管过了四年,仍未缓和过来。 “父皇本欲发兵吞并北康,”洛云晟用眼神安抚即将跳脚的孟平乐:“但此时北康国主派来使团请求和亲。 “父皇的本意是要回绝了北康国主,但太子一党竭力劝诫,道是南晟无需急于求成,以免东陵和西藩乘虚而入。父皇抵不过朝中舆论,这才允了和亲一事。 “这些事,你派人多花些时间都能查到。” 孟平乐开始有些不耐烦,洛云晟轻笑给她倒了杯茶,示意她接住,继续道:“父皇龙体欠安,从三年前就开始偶尔陷入昏睡,有时不过一两个时辰,有时长达一日。” 孟平乐闻言震惊地看向他:“这么久了吗?这样大的事,为何没有任何消息?御医怎么说?” 洛云晟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那一双总是充满好奇的杏眼此刻盛满了不可置信,转开眼看向窗外,轻笑:“你也说了,这样大的事,怎么可能轻易流传出去?” 孟平乐收不住自己的表情,仍是惊讶:“那你怎么就这样轻易与我道出?” 总不是刚要结盟就如此坦诚吧,孟平乐根本不相信眼前的三皇子像传言般云淡风轻。 “父皇的时间不多了,这一年来他陷入昏睡的次数频繁,且常常久睡不醒,朝中已有风声。御医多次为父皇把脉,都没有找到原因,只道早年父皇过于勤政,落下了病根。” “所以和亲其实并不是太子劝告起了效果,而是南晟皇上已经没有精力来攻打我家了?”孟平乐紧锁眉头,试图理顺这些消息。 洛云晟颇为惊讶,赞赏地看着平乐:“不错。” “南晟,马上就要乱了。” —— 谈话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月色高悬,念夏和忍冬在门外与墨凌干瞪眼到几乎快要睡着,洛云晟才将房门打开,神情满意地带着墨凌离开。 已经连眼都睁不开的念夏歪七八扭地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行礼,忍冬无可奈何扯住她:“三皇子都走了,你还行什么礼。咱们快进屋,服侍公主就寝吧。” 拽着还没清醒的念夏,忍冬急急走进孟平乐的屋内。 榻上还留着傍晚平乐小憩时盖着的薄被,桌上只有两盏空了的茶杯,忍冬上前,却发现茶壶还是满的。 孟平乐还怔愣地坐在桌前,忍冬连喊了两声,孟平乐都没有回话。 “皇子妃?公主?”忍冬竭力,第三次大声唤道。 “哎,你们来了。”孟平乐被这一声大喊吓回了神,连带念夏都清醒了不少,晃了晃不甚清醒的脑袋。 “来了正好。念夏,快过来帮我收拾一下,我们去找思秋。” 孟平乐猛地站起来,扑向衣柜开始翻找起来:“忍冬,你穿上我的衣服,留在屋里装成我在的样子。” 念夏应了一声,揉了揉还有些困意的眼睛,上前帮孟平乐从衣柜底层取出两套男装。忍冬看着这对不靠谱的主仆,目瞪口呆,清秀脸上急得通红:“公主,这可是子时!您这个时候出去,被人发现了如何是好?” 孟平乐迅速扒掉自己身上累赘的裙袍,将头上的发簪取出,很是奇怪地分神看了眼忍冬:“不然为何要你留在屋里?赶紧换衣服——哎别换了,你直接睡在床上就是了。” 念夏熟门熟路地为孟平乐换上男装,将她的长发重新梳成少年发式,手脚灵活地也为自己收拾好。 不出一刻,屋里便站着两个身着深色长袍的翩翩少年。 忍冬见怎么拦也拦不住,气恼地背过身,只得在两人离去时,小声又叮嘱了遍念夏小心行事。 “忍冬什么都好,就是总唠唠叨叨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比你还像从宫里出来的样子。” 孟平乐和念夏跳上屋顶,环顾四周,大致确定了云鹊楼的方向后便轻盈地跃上院墙,跃出了三皇子府。 “不过忍冬担心的也是,公主,若是那三皇子去而复返,发现屋里的人不是你怎么办?”念夏后知后觉地担心起来:“而且不是今天下午您才写了信给思秋吗?” “他不会来的。等不及送信了,我得找思秋好好商量一下这事。” 两道清丽的女声回荡在南晟京都的小巷中,月色清亮,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第11章 云鹊 相传上古时期,各路神仙妖怪横行于神云大陆,与生活在大陆上的百姓争夺耕地。彼时还未有邦城之说,更没有现今大家熟知的四国并立共治。人们以村落为聚,分散在神云大陆的各个角落,苦苦求得一隅安生。 然而有一天,在玉昆山里的一座小村落中,人们惊讶地发现,从山中走出了一位仙人。仙人怜惜地看着匍伏在他面前高呼的百姓,手中拂尘一挥,为这座村子落下了阵法,护得此方百姓远离妖魔之争。 仙人离开了玉昆山,开始在神云大陆游历。 数十年过去后,仙人帮助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村落,也驱逐了不少意欲强占百姓财物的鬼怪。待神云大陆的妖魔们都被驱逐的差不多时,仙人决定回玉昆山看看。 这座被仙人第一个帮助的村落发展地非常繁盛,仙人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便决定回去天庭。 然而玉昆山的百姓对仙人万分不舍,原本不过百人的村庄,此刻竟有近万人跪在仙人面前,乞求他长久的庇护。 仙人很为难,他的仙力在普通大陆上已快要耗尽,他必须要回天庭。 几经思索,仙人耗尽身上所剩的全部仙力,画了张地图留给村落的百姓,并告诉他们:如果你们能找到地图上的天庭,就可以飞升成仙,永享寿岁。 玉昆山是否真的有凡人飞升,早已不得而知。 然而神云大陆关于这地图的传说却流传了下去。据传先祖在立邦之时,曾找到过这张地图,但无人知晓天庭在何处。 为保存这张地图,先祖将地图分为十五份,藏于每个邦城之内。 随着四国的建立,这个传说变得愈□□缈虚无。可人们仍然对地图的存在深信不疑,时常有江湖人士四处游历,试图寻找并拼凑起这块能带领百姓走向光明的地图。 云鹊楼便是传说中为收集散落在大陆各个角落地图的一支神秘力量。 北康与东陵战乱终结的那一年,云鹊楼的故事便悄悄在各国的茶楼里流传开来。饱受征战之苦的两国百姓,纷纷将希望寄托于神秘的云鹊楼,希望楼主有朝一日能集全地图,带领神云大陆的百姓飞升,过上丰衣足食的美好生活。 然而十多年过去了,是谁第一个将云鹊楼传开已无可追溯。谁也没有见过云鹊楼的真实模样,更遑论见过云鹊楼楼主。 可有关云鹊楼的传说却愈演愈烈,甚至有民间高手自发组织起队伍,意图寻找并投靠云鹊楼,为神云大陆的和平盛世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而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云鹊楼楼主,此刻便在南晟京都西市里的一座酒楼中。 西市建立至今不过二十余年,本是流民寻得机会混入京都为求得富贵而自发建起的居住地,立于原南晟京都郊外。往来人员三教九流,官府也从不参与此地的管辖。 随着东陵与北康的战争爆发,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南晟京都因远离战乱中心且对流民待遇宽厚,成为他国百姓重新建立家园的首选之地。 因此,京都官府为防动乱,也为给前来投奔南晟的流民一个身份,才将此地划入京都范围之内。 不过区区十来年,西市竟日益繁荣,颇有将要成为京都第一市的势头。 南晟并无宵禁,是以子时的西市仍然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这样的繁华为孟平乐提供了极为完美的掩护。她和念夏大摇大摆地摇着扇子,信步在街上逛着。 “公主,这南晟京都可真是热闹啊。” 念夏虽然跟着孟平乐南来北往去了许多地方,却也为这西市的兴盛而惊叹。来回看着酒肆外汉子手中的大碗酒,念夏的鼻头微微一动,连带着整个人都快被酒香勾了过去。 “叫公子。”孟平乐刷地合起扇子,用力敲了下念夏,顺势将她的脑袋也掰回来:“以前宫里的好酒难道还没给你喝够?连这小酒肆都能让你走不动路。” 念夏委屈地摸摸脑袋,瘪了瘪嘴:“公子,自从准备出发来南晟,我都两个多月没出过门了,这不怀念起从前的日子了嘛。” “行了行了,这不是带你出来了?”孟平乐不忍看念夏故作忧伤的样子,转过头仔细观察周遭建筑:“按照思秋前些日子传来的消息,应该就是这儿了。” 就在念夏念念不忘的酒肆后街,孟平乐带着她向巷子里拐去。昏暗的小巷将喧闹声隔绝,孟平乐仔细摸索着墙砖,半晌后向后一退,用力踹向墙上一处凹陷。 一道砖门应声而动,缓缓退进了墙内,露出了内部幽暗的小径。 孟平乐前后看了一圈,确认无人后便和念夏闪进了小径。再敲了敲墙,砖门便又移出,合上了墙体。 “公子,为什么思秋在每个云鹊楼都搞这么一个花哨的入口?咱们直接跃进墙不就行了?” 念夏盯着墙面,直到砖门严丝密合地再次融于墙体,不见一丝缝隙后才跟上孟平乐,疑惑地出声。 “说来确实是我不对,”孟平乐一提到此事,就满腹懊悔,捶胸顿足道:“早知他和唐剑在一块会变得如此不靠谱,我是怎么也不会让他俩认识的。 “唐剑还在墙后的院子里设了阵法,若是寻常毛贼想要越过墙跳进来,啧啧啧。”孟平乐咂舌,抖了一下。 “这机关是唐公子做的?” “不然还能有谁这么无聊?”孟平乐哼了一声,带着念夏穿过小径,来到了一座精巧的庭院。 “让我瞧瞧,是谁在背后说我无聊?”一道温和的男声传来,身形挺拔的男子从院中小庭跨出,微笑着看着来人。 “唐剑!”孟平乐大喜过望,朝唐剑扑去,欢快道:“你怎么在这?” “我喊他来帮忙的,这么多事儿在这,光靠我一个人,哪里管得过来呀?”又一道区别于先前的温和男声阴柔地从唐剑身后传来,略矮了唐剑一些,却容貌艳丽的男子也笑着迎向孟平乐。 “思秋!”孟平乐像与亲人重逢般高兴地从唐剑怀里跳了出来,一把搂过许久未见的好友。 “哎哎哎,轻点儿,脖子都要被你勒断了。” 思秋被孟平乐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地向后退了一步,勉强站稳,才扶住了她。 “你们俩都在这儿呢,我还怕今夜来会扑个空。”孟平乐开心地揉了揉思秋的发髻,左右来回看看,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行啦我的小主人,我这发髻可是好不容易才梳起来的。”思秋无奈地将孟平乐的手拉下牵住。 孟平乐也不恼,任由思秋牵着自己,顺势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牵起了唐剑。 “走走走,我们屋里说。” 轻快的女声回荡在庭院中,为这个夜晚平添了些喜悦。 —— 待下人温了些好酒,一并与下酒菜呈上,三人才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围坐在桌前,各自倒了一碗小口品尝。 “念夏,这不就是刚刚差点把你勾去的酒香?”孟平乐尝了一口,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回头望向小厮模样的念夏。 念夏站在孟平乐身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是这个味儿,闻着像是云梦阁的十年老酒。” “好灵的鼻子,你这小厮还是这么爱酒?”唐剑笑开,英俊的脸被这笑容染得更加迷人。 念夏捂着脸,只有露在外面的一对通红耳尖昭示着她的害羞。 “我给你留了好几坛好酒,都是云梦阁的,就在隔壁房间放着。” 思秋责怪地看了眼唐剑,细细对念夏道:“你跟着下人去隔壁房,先找些来喝着吧。” 念夏闻言放下双手,眼神亮亮地看着孟平乐。 孟平乐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别喝多了,一会儿咱们就要回去。” “是,谢谢公子。” 念夏激动地跳了起来,声音轻快地应道,本已要冲出去的身子又折了回来,对着思秋和唐剑行礼后才又急急忙忙地跟着院子里的下人离开。 “平乐,这念夏跟你这么多年,行事作风与你真是师出同脉啊。”唐剑忍不住打趣道。 孟平乐得意洋洋:“那是自然,是不是我们主仆都机灵讨喜?” 思秋却在一旁掩嘴笑起来,接下话茬:“是你们主仆都太跳脱。” 孟平乐无语地瞪着一唱一和的两人,拿起一颗花生米,用力咬碎:“让你俩贫!” “好了好了,才刚新婚火气就这么大?”唐剑收住笑,温柔地给孟平乐倒满酒。 “还说呢,今天我过得可真不是滋味啊。”孟平乐长叹一声,舒展了下四肢,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在椅子上。 唐剑及时地递给孟平乐抱枕,帮她将枕头塞在腰后。 “怎么?什么事能让我们平乐公子如此忧愁?”思秋仍是没有收敛笑意,依旧满面桃花颇为妖娆地扭着腰看向孟平乐。 孟平乐调整了下坐姿,疲惫道: “洛云晟因和亲丢了外祖家势力,来找我合作。思秋,云鹊楼打探出什么南晟皇室私密了吗?” 听到这话,思秋才正了正脸色,连带着总是矫揉造作地音调都变了:“怎么会这样?” 顿了顿,他接着回答孟平乐的问题:“也不算私密,南晟朝上之人大多都已经猜出,我们的人也轻易就能打探到。南晟皇上不知得了什么奇怪的病,总是昏睡,可能这两三年南晟就要易主了。” 孟平乐并不惊讶,略为忧愁道:“都已经传开了?那洛云晟确实没有骗我。” 唐剑也在一旁补充:“西藩世家也早已得到了消息,大多加派了探子来这南晟京都。唐家派了我和二弟来,所以我就来找思秋了。” 向窗外传来远处的喧闹声望去,唐剑慢慢道:“所以你看这西市,表面上熙熙攘攘如同不夜城,其实路过的每一个人都在盘算着如何在这场变动中谋取些东西。” “那此事必然已是板上钉钉了。如果南晟只是想放出假消息出来诱导,这样的混乱南晟也顶不住。” 孟平乐果断下了结论。 “那你现下如何打算?”思秋抬头问道,“今日这个时辰来找我,总不是专门来找我喝酒罢?” “我?我还在想,既然这南晟都理不清自己的这堆破事,如果我现在逃回北康呢?” 第12章 晓岚 唐剑若有所思地看着孟平乐,而思秋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孟平乐看着两人的反应,叹气:“我也就是随口一提,不必放在心上。” “我今天来,一是想要告诉你们,洛云晟刚和我商量,想与我联手,待南晟朝政稳定新皇登基后便允我和离回北康,” 孟平乐正了正脸色,开始与两人分析:“二是想与你俩讨论一下,是否能利用云鹊楼散些消息出去。” “你是想要让南晟更乱?”思秋皱着眉头,疑惑问。 “确实是一个法子。倘若南晟人人自危,都在关注皇上病危之事,便无可能分心派兵攻打北康。” 唐剑见思秋张口就想反驳,迅速接下说道:“虽然平乐嫁进南晟已经基本消除这个隐患。可现在不打北康,有可能就想攻打西藩,总之南晟狼子野心不可小觑。” 孟平乐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们要在火上加把油,倘若现在南晟朝中只是对皇上的病情有所猜测,那必然说明其他势力还未真正采取行动。可是若他们得到了确切消息呢?” 思秋倒抽一口气:“那这南晟岂不是要彻底乱了套?” “不错。”孟平乐满意地眯起眼,品了口酒。 “行吧,那就听你的。我明日便派人将消息散出去,不出三日应该就能传开了。”思秋沉思了一下,便应下了这个差事。 唐剑却突然开口:“那洛云晟说什么允你和离回北康?” “是啊。一个月前我刚到南晟,他来驿站第一次与我见面就提起过。”孟平乐应道,“不过今天又提起这事,应该是希望我先保住自身,不要给他添乱罢。” “和离也是件大事,他这么说起来简单,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你也不一定走得了。” 唐剑一脸的不认同,继续道:“先前你说想要离开南晟,也未尝不可。” 孟平乐和思秋一起看向唐剑,两张风情迥异的脸上都写满了茫然。思秋有点跟不上,茫茫然地看着唐剑:“平乐现在怎么离开?” “我带你走罢。”唐剑微微一笑,似是深情地对着孟平乐说。 —— 自从婚后第一个晚上与孟平乐长谈后,洛云晟便仿佛消失在了三皇子府。只有管家成忠偶尔前来求见,征询些采办事项。 孟平乐成日伏在桌前忙于梳理皇子府的账册,一时也忙得不可开交。 然而半个月内在成忠连续三天每天不停来求见后,孟平乐终于忍受不住,仰天叹息:“这日子也太无趣了,每天对着账本眼睛都花了,管家还天天来问要回什么礼给这家那家。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那让管家进来还是不进来?”忍冬轻轻问,为孟平乐舒缓脖子的酸痛。 孟平乐愁眉苦脸:“让他进来吧,万一有些什么要紧事呢。” 话音一落,孟平乐便坐直,又是一副端庄皇子妃模样。 成忠一进门,便瞧见了端坐着略显威仪的三皇子妃。 大婚第一日那与鹊之相见的,应该不是自家的皇子妃吧?定是自己年老眼花,看错了罢。你看这皇子妃日日在府中勤勉持家,哪里会是与江湖高手有什么联系的女子呢? 成忠暗暗地想。 “皇子妃。” “何事?”孟平乐语气温和地问道,与一刻钟前还在忍冬面前哀嚎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是太子妃刚刚派人送来的请帖,”成忠弯腰双手举着一张看起来颇为考究的帖子,恭敬道:“来人说太子妃邀请您去东宫坐坐。” “太子妃?”孟平乐蹙眉,伸手接过烫金请帖。 除了上回入宫拜见南晟皇上,孟平乐还未曾与其他人相识。此时太子妃送来这一张拜帖,着实让孟平乐有些摸不着头脑。 玄色请帖上用金线细细勾画了南晟的国花紫述香①,孟平乐轻轻拂过凸起的花样,将请帖翻开。 与这华丽的请帖封面不同,一行清秀的簪花小楷印入了孟平乐的眼帘。 听闻太子妃原是南晟丞相的嫡长女,丁丞相曾师从太傅,颇有文人道骨。想来这教出来的长女既然能被选为太子妃,应是万里挑一的金枝玉叶。光看这字,便能看出名门闺秀的文人底蕴。 还未见太子妃的人,孟平乐便对这女子颇有些好感。细细将帖子读完,孟平乐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虽未曾谋面,但太子妃字字亲和,平易近人,言语中皆是唐突邀请的歉意,但又颇有技巧地让孟平乐无法拒绝。 孟平乐轻笑,合上请帖,对成忠道:“太子妃邀我三日后去东宫赏花。你安排一下,届时我带念夏赴约。” 成忠笑眯着眼:“是,皇子妃。” “稍等,我这就写了回帖,你一并带去回了太子妃。”孟平乐叫住正要转身离开的成忠,抽出一张山松底制信纸,示意忍冬磨墨:“再从库房取对玉镯,准备三日后带去。” 拿着还散着竹墨香的回帖,成忠迈着不符合年龄的轻快脚步离开了皇子府。 瞧我们皇子妃,不仅将皇子府上下打理地整整齐齐,为人处事也面面俱到。真好啊。 成忠一边想,一边开心地哼起了小曲儿,连脸上的褶皱都显得少了许多。 —— 三日后,孟平乐打扮妥当,带着念夏去往东宫。 一路上念夏不住地念叨:“公主,为什么太子妃要见你啊?万一一会儿在东宫,我要是做错了什么,可怎么办啊?” 孟平乐老神在在地坐在马车里,闭眼回:“叫皇子妃,怎么就改不过来呢。” “皇子妃,你看!我老要喊错,待会儿去了东宫怎么办呀。”念夏闻言,愈发担忧了起来。 “行了行了。”孟平乐头疼地睁开眼,让念夏坐稳:“早知道你这么担心,我就带忍冬来了。” “那可不行,离了我,谁来保护公主——皇子妃啊?”念夏不满地嘀嘀咕咕,眼见孟平乐伸手就要敲下来,急急忙忙改口。 孟平乐无奈地瞪了一眼念夏:“是是是。你就好好坐着吧。” 马车外的喧闹声变得越来越远,孟平乐掀起帘子朝外看了看:“快到了。念夏,一会儿在东宫不要多说话,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的人。” 想了想,孟平乐加了一句:“看看太子妃周围有没有会武的,尤其是有没有比你武功还高的。” “嗯。”念夏点头应下。 下了马车,孟平乐和念夏就被早早等在门口的小厮迎了进去。 才进了东宫后院,还不等两人打量一下周遭环境,便有穿着繁复的婢女迎上前来热情道:“三皇子妃,这位是……” 礼数甚是周到地还朝念夏福了福身,念夏忙回了礼去:“姐姐唤我念夏便好,我是三皇子妃的侍女。” “念夏姐姐。” 婢女又福身客气,对着孟平乐道:“太子妃已经等您许久了,您随我来。” 孟平乐与念夏对视一眼,随即便跟上了婢女的步子。 东宫占地远比三皇子府大得多,内部构造颇为复杂,就连太子妃的院子都快赶上孟平乐在北康的宫殿。七拐八拐了好几圈,孟平乐都快绕晕时,婢女才停下,示意她进屋。 “请太子妃安。”孟平乐和念夏跪下,对着殿中高坐的女子伏身行礼。 “快快请起。”女声温柔和煦地从高处传来,两位打扮较之于带路的婢女更为奢华的侍女们小步上前,将两人扶起。 太子妃待两人站稳后,对着周围的侍女们轻轻柔柔道:“你们都退下吧,本宫与三皇子妃说些体己话。” 念夏看了看孟平乐,孟平乐颔首,示意她与东宫婢女一起退下。念夏这才行礼,跟着婢女们一起离开了殿中。 太子妃走下殿中,亲热地握住孟平乐的手,孟平乐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 大约双十年华的样子,但太子妃保养得宜,看着也不比自己大多少。一身华服衬得那一张瓜子脸国色天香,颇有日后母仪天下的气势。 那一双杏眼似是会说话般含情脉脉,此刻正温柔地看着孟平乐,一双手柔若无骨般扶着她。 孟平乐内心忍不住暗叹,太子妃实在是个美人啊。 “三皇子妃,这儿就我们,你我也就无需这般客气。我看你年岁比我小上不少,与我那二妹妹相当,瞧着就让我想起了她。” 太子妃牵着孟平乐坐在自己对面,目中似乎将要含着泪地看她:“本宫闺名晓岚,若你不嫌弃,唤我声姐姐可好?” “晓岚姐姐。”孟平乐从善如流地应下,生怕晚了一步就会让美人伤心。 太子妃眼睛一亮,立刻声音轻快地接道:“平乐妹妹。” 见美人开怀,孟平乐也忍不住有些开心。 “不知晓岚姐姐喊我来,所为何事?”在美人的面前,孟平乐的声音也忍不住轻了许多。 太子妃听到孟平乐的疑问,面色有些为难:“妹妹不要怨我冒昧喊你来。自你与三皇弟大婚,我还未曾与三弟妹见过。再往后便要到乞巧宴,我寻思时隔过久总是不好,一时无奈,只能莽撞地下了请帖与你,请你来一叙。” “姐姐客气,是我早应想起,来拜见姐姐。”孟平乐有些不好意思,心道这南晟宫里这么多人,她可真是一个都不认识,如何能下拜帖呢。 太子妃似是对孟平乐的话深信不疑,用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我自知此事不占理,但还是妄求平乐妹妹能原谅姐姐。” 孟平乐见不得美人含泪,更是着急:“这不怪姐姐,都是妹妹的不是。日后我定常来东宫,与姐姐说说话。” “此言当真?”太子妃移开帕子,两眼放光反问道。 “自然是当真。平日我在三皇子府除了看账册也没别的什么事,一有空就能来找姐姐。”孟平乐就差拍着胸脯对太子妃保证。 太子妃轻笑,一时仿佛千万梨花都盛开在了这小小殿中,将孟平乐的眼都闪得有些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 紫述香:杨孚《南州异物志》云︰郁金出宾,国人种之,先以供佛,数日萎,然后取之。色正黄,与芙蓉花裹嫩莲者相似,可以香酒。——(明)李时珍《本草纲目·草三·郁金香》 第13章 东宫 “可是……”美人又有些忧郁,迟疑着看着孟平乐。 孟平乐疑惑地看着太子妃:“姐姐,有何不妥吗?” 太子妃轻轻叹气,伸手拉住孟平乐:“你刚来南晟,对这朝堂之事可能不太了解。” “还请姐姐告知?”孟平乐有些受不住太子妃的亲昵,但又异常享受美人在侧,只得一再放轻了声音,唯恐惊扰了美人。 不仅握住了孟平乐的手,太子妃还轻轻抚着她,像是在哄小猫儿一样,娓娓道来:“是这样的。当日你与三皇弟大婚,我母亲因突患重病急唤我回府侍疾,因此缺席了喜宴。 “可太子并无要事在身,却也只是去观了礼,就回了东宫。” 孟平乐舒服地都想哼哼,脑子迷迷糊糊地迟钝道:“姐姐是说,太子与三皇子关系并不好?” “问题就在这儿。”太子妃没有直接回答,轻声细语地解释道:“太子虽年长三皇子许多,但在三皇子年幼时,却是时常带着他一起玩耍的。你无需怀疑,这事儿宫里的老人们都知道,你稍作打探便可知。 “可近些年来,也不知道是太子的哪个幕僚在背后频频说些有的没的,使得太子与三皇子愈发疏远。三皇弟本未察觉,但时间久了,也能感觉到太子对他的冷漠。两人因此便生疏了下来。” 殿里不知何时开始飘散着熏香的好闻气息,又或者从一开始就有这香气,孟平乐无力思考,渐渐沉迷在这有些浓郁的梨花香味中。 “姐姐的意思是,既然你已与三皇弟成婚,多少在他面前能说得上话。皇家难有真心兄弟,如此因为小人谗言而断了兄弟情深,总是令人遗憾的。” 太子妃满脸期待地看着孟平乐。 “我……” “倘若这兄弟两个能平复如故,妹妹你也更有理由来东宫,你说可有道理?”太子妃循循善诱道。 孟平乐费力地想了想,慢慢回道:“姐姐说得极是。只是我也不过才嫁来南晟,三皇子是否能听我一劝……” “只要妹妹愿意试一试就成。” —— 孟平乐记不太清楚与太子妃的对话是怎么结束的,她只迷糊地记得,太子妃和她聊了许多,不仅有太子和三皇子幼时趣事,还问了她好多这些日子在三皇子府的日常,好像也与她探讨了些别的。 当她踏出东宫被街上明耀的太阳晃了眼时,孟平乐才有些回过神来。 “念夏,东宫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坐上回府的马车后,孟平乐直觉东宫不是这么简单,但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只得皱眉仔细回想着与太子妃见面的一点一滴。 “没有啊,东宫的点心倒是非常好吃,可惜不好意思要些带走。” 念夏咂了下嘴,像是在回味刚才吃的点心。孟平乐无力地白了她一眼。 “不过公主,之前你让我观察东宫的下人,倒有些发现。”念夏没有发现自家公主的白眼,自顾自地接着道。 孟平乐一时也来不及训斥成天不是想着吃东西就是出去喝酒的婢女,连忙问道:“有什么不对?” “虽然东宫里住着太子,但这宫里习武的下人也太多了吧。”念夏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来。 “她们带我去的那个院子,大约有二十人左右。我问过了,她们都是服侍太子妃的婢女,没有侍卫。但这二十人武艺颇强,高于我的有五人,其中两人我摸不准比我高多少。 “给我送了点心后她们就各自忙去了,我便偷偷出去走了一圈。可东宫的防御十分严谨,七步就有一个侍卫守着,我没有打草惊蛇,便回了院子吃点心去了。” 孟平乐紧紧地皱着眉头听着,一时没有说话。 “公主,有什么不对吗?”念夏好奇地问道:“您与太子妃交谈如何?” 孟平乐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扇穗:“不对。如果东宫的防卫这么严谨,为什么太子妃第一次见我就要把婢女全都清退?难道不应是留在殿中以防万一? “与太子妃的谈话倒是没发现什么,似乎太子妃就是个普通妇人,还想修复太子和三皇子的兄弟情…… “被下套了。”孟平乐把扇穗拨到一边坐直,轻声道。 念夏微微睁大了双眼:“什么?” “太子妃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我今天必须要等三皇子回来和他谈谈这事。”孟平乐没有再说,靠在马车闭上眼歇息。 念夏有些茫然,但乖巧地应了声后便不再说话,小幅度地为孟平乐打着扇。 —— 傍晚,孟平乐用完晚膳后并没有像往常一般换了寝衣靠在榻上看话本,反而去了前厅正襟危坐地等着洛云晟。 往来的下人都为这不同寻常的一幕有些不知所措,互相看了看后便更加勤奋地打扫起来。 管家成忠在一旁悄悄看着,心里有些着急。 这小两口刚新婚,殿下就整天整天不着家,还让公主天天理皇子府的陈年旧账,这换谁谁能受得了? 成忠忧心忡忡地想,暗暗期盼三皇子能快些回来。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召唤,这些天都到半夜三更才悄无声息回府的洛云晟早早就出现在了皇子府。 一进门,洛云晟就惊讶地看着似乎全皇子府的人都聚集在了前厅。墨凌跟在他身后,也有些茫茫然地看着前厅里的熙熙攘攘。 “怎么了?”洛云晟走到孟平乐身边坐下,语带关心地问道。 下人们偷偷观察着两人间的暗流,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孟平乐仿佛被惊醒般回了神,一双眼无助地看向洛云晟。 洛云晟被这一眼看得有些心疼,还来不及思考这感觉从何而来,手就先于大脑做出了选择。他接过忍冬手中的扇子,轻轻为孟平乐打起。 “我这几天忙了些,不能顾及到府中之事。今日你等在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洛云晟极有耐心地再次开口问她。 孟平乐眨了眨眼回过神,抬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吧,本宫有事要与殿下商量。” 本就在前厅没什么事的众人纷纷散去,成忠有点担心地看着墨凌,而墨凌看了看洛云晟,见他首肯后便催着成忠一起离开,将前厅留给这对新婚夫妇。 见下人们清退后,孟平乐示意忍冬也回去,才开口:“今天我去了东宫。” 洛云晟手一顿:“东宫?” “对。”孟平乐迅速看了眼洛云晟,语速飞快:“太子妃三天前给我送的请帖,说是请我过去赏花。但是这花我倒是没有赏到,指不定人家把我当花好好赏了一遍。” 说到最后,语气中竟带了些忿忿。 洛云晟闻言有些好笑:“平乐何出此言?” 孟平乐却越想越气,恨不得现在就去东宫找太子妃问个清楚:“你那大嫂,见到我就亲热至极,一口一个姐姐妹妹,还口口声声说要我帮忙修复你和太子的关系,然后又问了我好些有的没的。” “可问题是,出了东宫,我便记不大清她到底问了我些什么。”孟平乐紧紧地皱起眉头,心烦不已道。 “我和太子的关系?”洛云晟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习惯性地以手叩桌开始思考:“我幼时与太子关系甚好,待长大后,关系也不算差,但毕竟他是太子——难免会比年少时要生疏些。” 孟平乐补充:“太子妃与我说,有小人在太子面前挑拨离间,导致你与太子兄弟阋墙。” “但她为何第一次见面就与你说这些?”洛云晟还是不解。 “我也好奇,大约以为我们夫妻情深吧。”孟平乐挖苦道。 洛云晟没有介意,却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你说出了东宫你就不记得了?” “不是不记得了,就是模模糊糊的,感觉不太清醒。”孟平乐回忆道,“直到出了东宫后我才缓过来。” “你可记得在东宫内有什么不妥?”洛云晟追问。 “太子妃殿中有梨花香……除此以外,就没什么不寻常的了。”孟平乐闭上眼,试图在脑海中重新勾画出太子妃宫殿的样子。 洛云晟颔首回道:“这事我也不甚了解。太子妃未出阁前为丁丞相的嫡长女,平日并不常与其他名门贵女来往,不曾听说过她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见孟平乐愁眉苦脸地瞪着自己,洛云晟忍住笑接着:“但我可与你讲一讲太子的事儿。” 孟平乐惊喜地睁大了双眼,期待地看向洛云晟。 洛云晟看着这双水灵灵的眼睛,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回来了。似乎好像,还有些愈演愈盛的趋势。 大概是她长得好看罢。 洛云晟努力尝试忽视掉心中的奇怪感觉,从怀中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推向孟平乐。 “这是……”孟平乐拿起册子翻了几页,惊讶地看着洛云晟。 或许也是因为她有些聪明吧。 洛云晟有些狼狈地别过头,努力稳住声线:“对,这是东宫历年来的总账册。” 第14章 太子 “你给我看这个……”孟平乐合上册子,将其推回去,犹疑地看着洛云晟。 洛云晟挑眉:“怎么?” 孟平乐一时无语,想了下才斟酌着开口:“这等机密,事关东宫,多少也与南晟朝中之事相关。若我看了这账册,多少有些不妥当?” “无碍,前些日子成忠应该把皇子府大大小小的账册都送来给你看过一遍了,成忠也与我汇报,说你持家有道。”洛云晟温和道,将账册又推向了孟平乐:“想来这薄薄一本账本,是难不倒你的。” 孟平乐仔细地观察着洛云晟的表情,见他坦坦荡荡毫不介怀,更有些茫然:“可我是北康公主,就这么掺和到南晟朝事中……” 洛云晟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笑容像是四月春风,将孟平乐整个人都沐浴在舒适温和的气息中。 孟平乐甩了甩脑袋,试图摆脱美男子的笑容陷阱,清醒道:“日前你只要我能保全自身,以免日后争斗还需你分心照顾。但再让我参与进这争夺之中……” 孟平乐收住话头,希望洛云晟能领会自己的言外之意。 “公主,你已经嫁进了南晟皇家。我本是希望将你置身事外,但近日来坊间已传遍了皇上身患奇病无法治愈,外面早就乱了起来。” 洛云晟忍不住提醒:“如今这形势,你我必然是要准备站队了。” 孟平乐一时语塞,想起半个月前吩咐思秋将南晟皇上病重消息散出去的自己,恨不得回头能敲自己几下。 “可这跟东宫有什么关系?”孟平乐决定换个话题。 洛云晟用扇尾翻开账册:“你仔细看看这两年的流水。” 孟平乐有些迷惑,拨开洛云晟的扇子,将账册翻到最后几页,仔细一条一条地往下看。 “这有亏空没填平……大约有……”孟平乐睁大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洛云晟:“有万两白银的亏空?!” 洛云晟颔首,收回扇子打开,一摇一摇道:“是。” “东宫拿了这么多银子干什么?难不成太子去包了梨芳园的头牌?”孟平乐一边看一边不住地感慨,心算着银子出账的时间。 洛云晟哈哈大笑:“你还知道梨芳园?” 收敛了些笑容,他正色道:“就算他想,别说父皇能扒了他一层皮,就是他那岳丈,丁丞相,也饶不了他啊。” “那他是拿去……”孟平乐震惊地张大了嘴,又后知后觉地用手掩上。 “嗯?”洛云晟看着孟平乐活灵活现的表情,忍住了想要摸她头的冲动,继续摇着扇子。 孟平乐向洛云晟凑近了些,小声道:“他是不是……违律偷偷置办地契了?” 想到这儿,孟平乐一下子变得气愤起来,忿忿不平:“有钱人的日子果然和我们小门小户的不一样,这买地都买这么贵的地儿,回头四国的地都给他买完了,还不是要称王称帝?” 洛云晟看着孟平乐突然靠近,停在他的上方,有几缕头发落了下来在他眼前,随着孟平乐生动的表情一动一动。 半晌,他才像回了魂般:“也不知你这脑子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寻常公主也像你一样?” 孟平乐一听就知道自己没有猜对,撇撇嘴,退回去坐下:“别的公主什么样,我也不知道。横竖北康就我一个公主,就在你面前。” “太子在养私兵。”洛云晟也不再打谜语,直言道。 孟平乐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问:“他要造反?” 若事情真如洛云晟所说,民间都已传出皇上病重,南晟即将易主,那此刻爆出太子私养兵力也不难理解。 那太子妃在这个关头将自己喊过去,应该确实是为了巩固太子与洛云晟的关系。毕竟听闻那薛贵妃也虎视眈眈,试图将四皇子也推进夺嫡纷争中。 孟平乐心下了然,目光清明望向洛云晟:“你可是要与太子联手?” 但思秋给自己的密信中曾说起过,洛云晟自幼由薛贵妃带大,且四皇子与洛云晟年岁相当。这般算来,四皇子与洛云晟才应是一路? 思及此处,孟平乐迟疑地追加了一句:“是与四皇子联手,将太子赶下马?” 这可便真的是夺嫡之争了,孟平乐默默抖了一抖。这南晟朝堂虽文臣不多,但后宫看起来不是很太平啊。 洛云晟却很满意:“我与四皇弟自幼一同长大,虽然与太子也曾手足情深,但若是必须要二者间取一,我不能辜负母妃的养育之恩。” 孟平乐想起第一次见到洛云晟,他温情提起太子日后登基的情形。 北康皇室子嗣单薄,国主也无意立后宫,孟平乐自幼就生活在父母关爱兄妹互助的环境中。虽然对他国皇位之争也有所耳闻,但当自己真正被卷入漩涡时,孟平乐还是有些害怕。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头仔仔细细地看着这本东宫的账册。 “这些银两若是用来养私兵,大约只能养一支万人不到的队伍。若是换成精兵,只有千余人。” 孟平乐在心里算了一下,再加以局势权衡,她笃定道:“太子养了一支精兵,若是情势不利于东宫,他是想要围了皇宫逼宫。” 洛云晟却被孟平乐冷静迅速的反应惊艳到,赞赏地点头:“不错,我前些日子在京郊外的庄子里待了几天,出去探查了一番。 “太子有一座庄子占地极大,但地处偏远。可是这座庄子的护卫却远远多于太子制式,我派墨凌盯了十日,进出庄子的马车运送了约为八百人的用度。” 孟平乐此时已经收住了自己杂乱的想法,思路清晰:“你现在还不能上朝,能做的有限。你是希望我与太子妃交好,借机打探。 那你也快要请太子出去喝酒了罢。” 孟平乐不知为何,隐隐有些上了贼船的奇怪预感。 —— 南晟自立国以来,虽处气候宜人的神云大陆南方,幅员辽阔物产丰饶,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年年水旱频仍,朝堂每年都需拨下重金用以调度兵用与开仓放粮。 去岁春末夏初,南晟南方扬子江洪水泛滥,淹毁村落百余庄。时任广陵知府挺身而出,带领一众知县士兵和粮草去往各个村庄安抚百姓,亲自加固堤坝,日夜辛劳不合眼地与民众同吃同住一起抗洪重建家园两个月之久。 待洪水散去,百姓家园重建后,广陵知府在南方民间的威望一时达到顶峰。在他离开灾区时,百姓自发步行千里,箪食壶浆相送。 南晟朝野皆为广陵知府如此义勇赞叹,次月待广陵知府来京都述职时,皇上为嘉奖其心怀百姓之义,破格将其从从四品知府一跃升至正三品礼部尚书,从此留任京都。 然而扬子水患年年都泛,年年需治。今年新走马上任的广陵知府是从边陲大城凉山调来的申明安,算起来才将将去广陵三个月。 申明安出自文臣大家申家,是前太傅申怀义的三子。申怀义与夫人年近不惑才意外得了这一幺子,对其颇为溺爱。是以当申明安不想从文,反而成天舞枪弄棒时,申怀义也未曾阻拦,还为其请了南晟颇为盛名的武学师父鹑火。 待申明安也开始出入朝堂时,便去了边塞治下最为平和的凉山坐镇。 武将能带兵打仗,可他如何能治水呢。一时间,广陵百姓皆是人心惶惶,纷纷收拾行囊向北方迁徙。 皇上为安抚百姓,特意下拨八千白银给申明安,令其待命于扬子江边。 “所以我父皇让我带来陪嫁的那千两黄金,南晟拿来填补南方水患的亏空了?” 孟平乐自幼未曾经历过如此炎热干燥的北方夏日,尽管云梦阁在湖中建了小亭,亭中也摆着冰块散着凉气,她仍然烦躁地不停摇着手中的扇子,略微狂躁地问。 “是,也不是。” 思秋身着艳红纱袍,风情万种地撩了下发丝,仿佛这炎热都与他无关,眉目传情般撑着下巴望向孟平乐:“南晟太子领了这差事,倒是实实在在地将一部分银子发了下去。” 孟平乐不忍看思秋到处乱送的秋波,将他的脸挪到另一边:“那另一部分呢?” “不得而知。”思秋也不恼,声音柔美地回她,轻轻捏了一颗冰镇葡萄送进嘴中。 孟平乐生无可恋地向冰盆又凑近了些:“你的脸怎么能这么凉?我都快热死了。” 光看道思秋的衣裳,就让她平白觉得温度又升了些。 思秋轻笑一声:“平乐公子,心静自然凉呀。鹊之那老头儿没教你静心诀吗?” “这天气,念一百遍静心诀也不管用啊。”若不是怕花了念夏早上好不容易给她整理的易容妆,孟平乐恨不得将脸都贴在冰块上。 思秋不再看孟平乐,信手拨了拨湖中的荷叶,淡淡道:“南晟京都今夏比去岁热上了不少,怕是南方水患爆发的消息就要传进京都了…… “上回唐剑说能带你走,你考虑得如何了?” 第15章 竹马 “带我走?”孟平乐一想到当时唐剑看自己的眼神,觉得气温又升高了几分,更加烦躁地回道:“他也就那么一说罢了,就算西兆世家权利再大,总也不能就翻过了朝堂。” 西兆与其他三国虽国制大体相同,但实际掌握着朝政的却不是皇室,而是以唐家为首的四大世家。自开国以来,唐家为使本家生意不受皇家掌控,联合余下三大世家把控了西兆百姓生计。 唐家明面上以梓匠工艺为生,为皇室及达官贵人打制精贵家用木器,暗里却是神云大陆流传最久的暗器世家。坊间传言,唐家私下里把控了一条矿脉,为唐家源源不断地提供着玄铁和金银。 是以多少年来西兆皇室几度更迭,世家起起落落,唯有唐家矗立,长盛不衰。 唐剑身为唐家大公子,背负着整个世家的命运,哪有可能说将自己带走就能带走。更何况,自己跟他走了后,北康怎么办,父皇和哥哥怎么办? 孟平乐怔愣地看着思秋拨弄荷叶,心思像湖水般一荡一荡地泛开。 与唐剑初识是孟平乐第一次带着念夏偷偷出门游玩的时候,大约也就是她十一二岁的样子。 彼时孟平乐跟着鹊之已经学了八年的武艺,玩乐心正盛,加上父皇与哥哥的溺爱,孟平乐时时刻刻都想独自闯荡江湖,有朝一日成为一代侠女。 侠女不侠女暂且不说,才刚过北康边境的两人,摸着空空的口袋傻了眼。 少年心性又自幼娇生惯养的孟平乐不知没有银钱独自出门会遇到些什么,还宽慰自己的婢女道,多少英雄豪杰都是身无分文白手起家,她们已经过了许久衣食无忧的生活。说不定拿了她们钱袋的是衣不蔽体的穷苦百姓,他们自然是需要银两过日子的,权当救人于危急罢。 然而现实残忍地摆在了孟平乐面前,在食不果腹的第三日,两人已经饥肠辘辘两眼发花,竟是比寻常百姓看起来还要憔悴些。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孟平乐因对北康与西兆边境地形不熟,地图又不怎么看得懂,愣是带着念夏在一座山岭中绕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出路。 再一次绕回了同一棵大树,孟平乐生无可恋地瘫倒倚坐在树下,恨恨地捶了下树干:“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就出不去了?” 念夏比她更无形象地横在路中,用手勉强遮住眼前的阳光幽怨地回:“公主,咱们都在这山里绕了两天了,天天采果子吃。怕是还没等咱们出去,这山里的果子都要被咱们啃完了。” 孟平乐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哭丧着脸:“上次饿肚子还是不好好练武被师父罚了一天才没有饭吃。现在可好,闯荡江湖难道就是要从饿肚子开始吗?” “父皇啊,快来救救你的宝贝女儿,她要饿死啦!”孟平乐和念夏一起哀嚎道,声音回荡在山中,却没有一丝回应。 父皇没有等到,可孟平乐背靠着的大树却发出了声响。 风流倜傥的少年横躺在树枝上,举着一壶酒慢慢摇着,透过层层树叶打量着孟平乐和念夏:“你们是谁?为什么要躺在这里?” 孟平乐先是吓了一跳,待抬头看清树上有人后,便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听说此山有道长飞升成仙,我等便是来求仙问道取得永生之术的。” 话音刚落,孟平乐的肚子就传来一阵声响,她欲盖弥彰地用外袍遮了遮腹部,试图使自己的言语听起来更有说服力。 少年轻笑,一跃落地,走到孟平乐面前,低头颇为好奇地看着她。 孟平乐这才看清眼前的少年。他的一身白袍被素色腰带束紧,将挺秀高颀的身形轮廓勾勒出来,一双桃花眼正专注地看着她,像是在看心上人般小心又忐忑。 长得甚好,是美男啊!一向爱美的孟平乐忍不住在心里评价了一句,双眼放光地盯着少年。念夏一看自家公主又开始对美人流口水,只得小幅度地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孟平乐谨慎。 少年忽然笑了:“这山里没有道长,也没有仙人。那传说是在玉昆山,离此地甚远。你们若要去玉昆山,需得向东南边走。” 声音也真是好听!又这么有耐心,一定是个好人罢。 “其实我们不是来找道长的。”孟平乐心理防线全部退后,涨红了脸小声地不好意思道:“我们路过此地想去西兆,不料在这山中迷了路。敢问公子可知如何出去?” “你们要去西兆?”少年的声音不易察觉地带了些冷意,状似无意地反问。 孟平乐点头如捣蒜,丝毫没有意识到少年的态度已然发生变化:“是啊。我自北康而来,这是我的小厮。” 孟平乐用下巴点了下念夏,接着道:“我听闻西兆最近的巧匠大赛开始了,天下所有的能工巧匠都来了西兆。我们北康——” 挠了挠头,孟平乐有些不好意思:“不大擅长这些,我父,父亲派我来看看,买些小玩意儿给家中幼妹玩耍。” 念夏撇了眼孟平乐,这家中幼妹说的就是您自己吧。 少年本已暗起的杀气在听到孟平乐憨憨的回答后消散无踪,声音依旧温润如玉:“既然如此,我也要去西兆,应该是同路。不如我带你们去吧。” “公子如何称呼?”孟平乐欢呼一声,拽着念夏就跟上了少年。 “白善渊。”少年走在前头,没有再回头看两人。 孟平乐却不以为意,兴高采烈地跟在才认识的少年身后:“我叫孟平乐,公子唤我平乐即可。” “公子是西兆人士吗?家住何处?为何也在这山里?” “我能喊你善渊吗?善渊,你也要去找巧匠吗?” “善渊,你有盘缠吗?我饿了,能不能出了山先去找些东西吃?” …… “你若这么跟唐剑说,他会伤心的。” 思秋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孟平乐眨了眨眼,才发现不知何时脸上已布满泪痕。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擦了擦,试图掩盖自己的狼狈。 冰凉的指尖轻轻拿下她胡乱在脸上瞎抹的手,思秋温柔地轻轻为她擦拭着点点泪珠,好似想将她所有委屈都拭去般小心翼翼。 “他,他也是知道的。” 像是过了几个春秋般那么久,孟平乐声音暗哑地回。 —— 忍冬和念夏都发现,自从几日前孟平乐谁也没带自己在大热天出了府,回来后就一直情绪不高,总是萎靡不振地瘫坐在冰盆旁对着窗,一个人闷闷地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样下去可不行,公主都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我去熬一锅桂花酸梅汤,你去拿些公主爱吃的点心先给她垫垫肚子。”忍冬在门后看了看屋内闷闷不乐的平乐,小声交代念夏。 念夏转身去取来红豆山药糕,蹑手蹑脚进了屋,放在孟平乐身旁。 “公主,小厨房花了好些心思做了这些,您不尝尝这糕点?”念夏半坐在孟平乐旁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孟平乐的表情。 孟平乐恹恹地看了下精致小巧的糕点,勉为其难地拿了一块,咬了一小口后又放下,继续一言不发地对着窗外发呆。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呀,跟我说说吧。忍冬去给您熬酸梅汤了,等汤凉还要好久才回来。”念夏不厌其烦地劝道。 孟平乐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盯着念夏。 “公主?” “念夏,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去西兆的时候,是如何认识唐剑的?”半晌,孟平乐突然出声问道。 念夏心下了然,顺着孟平乐的话:“记得,那时唐公子还以为您也是男子,闹了不少笑话呢。” 孟平乐别过头去看着窗外,继续问:“你说唐剑长得好看吗?” “公主又在说笑了,那时是谁第一眼看见唐公子长得好看,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坏人,就跟着走了。”念夏撇撇嘴,埋汰道。 孟平乐长叹一声,回过头来:“唐剑说要带我走,搞得我心里乱乱的。” 念夏被这句话震了一下,微张着嘴却没有说出话。 “合上你的嘴,我肯定不会走的。” 孟平乐一眼就看出念夏想歪了,自顾自地接道:“只是……这几天也不知怎么了,总是想起母后刚过世那几年,我带着你在外面到处闯祸。” 孟平乐叹气:“以前哥哥总是派人在我们身后收拾烂摊子,后来就变成了唐剑跟在我身后圆场子。怎么转眼间,大家就都换了身份呢。” 换了个姿势,孟平乐埋怨道:“每天窝在这皇子府里忙这忙那,什么都忙不出来。” 念夏放下心来,对孟平乐道:“这南晟的事情确实繁多了些,若是这几年能忙完,之后公主也能和唐公子像以前一样一块儿游玩。” 数不清第几次叹气,孟平乐惆怅地问:“忍冬呢?怎么熬酸梅汤要熬这么久?” “三皇子妃。” 门外却传来了成忠的声音,孟平乐示意念夏去将管家请进来,自己理了理衣袍坐正。 “太子妃派人送来了乞巧宴的请帖,还问三皇子妃,届时是否愿与太子妃一同乘马车进宫。” 第16章 宫宴 成忠进门后快速道明来意,又将帖子递上。念夏接过帖子,转身交给孟平乐。 “殿下知道此事吗?”孟平乐扫了一眼与上回相似风格的请帖,拿在手里却没有立即打开,沉声问道。 成忠愈发恭敬地弯了弯腰:“宫里的帖子这几天就会送到府上,殿下应是已了解了。”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去跟太子妃派来的人说,我会准时赴约的。”孟平乐颔首,示意念夏送管家出门。 成忠刚转过身,孟平乐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地叫住他:“若今日殿下回府,跟他说声,我在屋里等他。” “是,皇子妃。”成忠笑眯眯地应着,颤颤巍巍行了一礼后站稳,跟着念夏出了门。 按理来说,乞巧宴大多是给未婚男女一个光明正大互相了解的场合。像自己这样的皇子妃去参加,其一是自己尚未及笄,与这些女子年纪相当,又来自北康,是个展现南晟包容万象的好机会,其二大约就是让自己去当个裁判罢。 但是上回洛云晟不是说,南晟皇上病危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吗,这个时候再大摆宴席,总感觉有些不太对。 孟平乐打开请帖,一目十行地扫过。 “原来是这样啊……薛贵妃亲自主持……”孟平乐默默念着,扶住额作头疼状。 上回进宫就觉得薛贵妃不是个善茬,好像也不太喜欢自己的样子。这回岂不是将自己摆在她眼皮子底下,等着她揪住自己的尾巴吗。孟平乐越想越忧愁,烦躁地将帖子扔到一边。 忍冬轻叩了下门,端着酸梅汤进屋。 孟平乐抬头,疑惑地问:“如何去了这般久,厨房的人难为你了吗?” “哪儿能呢。公主爱在酸梅汤里加些桂花,厨房昨日做桂花糕将桂花用完了,派人去买才回来没有多久,这才等得久了些。” 忍冬一边回答孟平乐,一边将冰块放进碗中。转身将木托放在桌上时,她一眼便看到了平乐平摊着的请帖。 “公主要去乞巧宴?”忍冬问道,不知为何语气竟带了些欢快。 孟平乐端过碗,大口灌进喉咙,差点呛着:“咳咳,自然是要去的。”清甜凉爽的饮品流走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她舒服地感叹了一声后问:“不然这次带你进宫吧。” 忍冬总是平静老成的脸上露出笑来:“公主可不要食言。那念夏……” “没事,上回她也去过了,似乎是对南晟皇宫不大感兴趣。”孟平乐答道,自己上手又倒满了一碗酸梅汤:“你每日在府里顾着这些有的没的,去看看新地方?” “谢公主。”忍冬高兴地福了福身,殷勤地帮孟平乐擦去碗边水渍。 孟平乐觉得自己的这个婢女自从来了南晟后就变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与之前不一样,索性便不再去想,任由忍冬忙前忙后。 —— 夜里,洛云晟才刚一回府,便被管家带去了孟平乐的屋里。 也无需猜测,洛云晟一进门便问道:“是收到太子妃的请帖了?” “殿下消息果然灵通。”孟平乐意有所指地看着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洛云晟,言语间有些打趣般调笑道。 洛云晟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落落大方地回:“墨凌先前在外面打探消息的时候看见东宫的马车往府上来,约莫就是这事儿了。” “殿下有何打算?”孟平乐笑着请洛云晟坐下。 屋外的知了似是不愿打扰屋内人,留了一片宁静。烛火摇曳,将屋内的谋算在夜色中照亮。 —— 七月,尽管已经是傍晚,可燥热还是笼罩着京都城内。 盛装打扮的孟平乐应太子妃相邀,一同乘坐东宫马车前往皇宫参加一年一度的乞巧宴。 由东宫去皇宫的路比从三皇子府走要近了许多,但也难免要绕过乞巧夜市。走走停停好几次,孟平乐变得有些烦躁,但为了不在太子妃面前显露出自己的不耐,只得默默忍下,试图想些其他事来分散这份不耐。 路隔银河犹可借。世间离恨何年罢。① 孟平乐坐在马车里听着车外夜市的小贩走闹声,想起有一年在西兆盛兴,唐剑刚刚得知她女儿身,便允她扮成少女模样,带着她去乞巧节的夜市闲逛。 西兆在乞巧这日总会聚集百姓一同搭建香桥,待未嫁少女走过香桥,祭祀祈求后再焚尽桥梁。彼时孟平乐还不懂为何要将这好不容易搭起的香桥焚化,唐剑就敲敲她的脑袋,让她及笄后再来西兆,便会告诉她 再过两个月就要及笄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去西兆找唐剑。孟平乐惆怅地想着。 “平乐妹妹为何看着有些难过?”太子妃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孟平乐这才想起自己还在太子妃的马车里,调整了下表情,她迅速换上了娇弱的语调:“就是有些不适应京都的气候,比起北康来热了不少。” “哦。”太子妃颇有意味地应了一声,突然提起另一件事:“妹妹来南晟时日不久,听太子说近日他与三皇弟总是处在一块,三皇弟自然也是没有时间带你出去看看。” 说罢又语带骄傲地补充:“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我让太子劝劝三皇弟,让他带妹妹多出去走走。这南晟不比北康,京都大约是比那儿要热闹许多罢。” “多谢姐姐。殿下自是有他的事情要忙,我在府里也不算无聊。”孟平乐苦兮兮地强打精神应付着太子妃,一时也顾不得怀念往日。 太子妃却对孟平乐的表现十分满意:“妹妹实在乖巧。不过话说回来,你可知今日会有哪家贵女赴宴?” “妹妹不知,还望姐姐提点一二。” 太子妃笑得更加和煦,开始与她细细道来:“你也知我出自丞相丁家,我还有个嫡妹云英未嫁,此次也会跟着来;礼部尚书向家的嫡长女虽上个月已经及笄,但还未许人家,薛贵妃也给她下了帖子;还有户部侍郎杜家……” 孟平乐一边听一边努力记下繁多的人名和各自特征,好不容易熬到快抵达皇宫,太子妃才停下,掏出银镜让她也整理一下仪容。 走下马车,孟平乐这回好好打量了一下南晟皇宫。与自家皇宫风格迥异,南晟皇宫气势磅礴,难怪上次走了那么久才走进后宫,孟平乐抬头望了望高耸的宫墙。 “走罢,别让贵妃娘娘等急了。”随后下了马车的太子妃打量了一下孟平乐,确认她装扮妥当后便催道。 孟平乐急忙跟上太子妃,往后宫走去。 乞巧宴就设在薛贵妃的殿中,与孟平乐记忆里的奢华殿堂有些不同的是,殿外的院子里许多花已经被移走,堪堪留了中间一条用以分开坐席。 孟平乐心里为那些被迫移走的名贵花卉感到可惜,还没仔细看座位安排,就被太子妃带着去了内殿给薛贵妃请安。 “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千岁。”孟平乐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子妃身后,谨慎地行礼。 薛贵妃并没有为难两人,让她们起来后还心情甚好的招了孟平乐上前,仔细端详了一下她:“平乐嫁入三皇子府也有些日子了,”扫了一眼她的腹部后轻笑问道:“这儿有消息了吗?” 孟平乐茫然地看着薛贵妃,又侧头求助般地看了看太子妃。可太子妃并没有看向她,孟平乐只得硬着头皮:“平乐不知娘娘所指,还请娘娘明示。” “呵。”薛贵妃又笑了一声,孟平乐总觉得很是奇怪,却又摸不着头脑,只得垂头闭嘴。 “你这孩子,在我这这么拘束作甚?你也和晟儿一样,喊本宫母妃就行了。”薛贵妃没有再追究之前的问题,换了个话题道:“行了,你和晓岚都出去吧,其他贵女也应要到了。” “谢母妃,儿臣告退。”孟平乐完全摸不到薛贵妃的意图,茫茫然地又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太子妃紧跟着孟平乐也行礼告退后追上她,低声道:“平乐妹妹,你与三皇弟……” 孟平乐开始觉得这南晟的女子都非常奇怪,说话都只说一半,问问题也问得不知所云:“我跟殿下怎么了?” 太子妃看着孟平乐,叹气:“没什么。” 说罢抬头便见到了好几个打扮精致的贵女朝着两人的方向过来,太子妃眼前一亮:“平乐,那就是我的嫡亲妹妹晓沁。” 孟平乐还没从之前糊里糊涂的问话中理出头绪,就被太子妃拽着走到了一众贵女面前。 顺着太子妃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少女身披桃红秀牡丹衣裙,头上挂着一支素色雕花发簪,有些显圆的脸上正满是高兴地冲着她笑。 “姐姐!”少女朝太子妃的方向扑去,还不忘俏皮地对孟平乐眨眨眼。 太子妃无奈却又宠溺地责备道:“你这孩子,在外面也没个样子。”又带着歉意对孟平乐:“平乐妹妹别见怪,我这妹妹自幼在家被我宠着,都宠坏了。” “快给三皇子妃请安。”太子妃推了推少女,示意她行礼。 少女笑嘻嘻地离开太子妃的怀抱,恭恭敬敬地给孟平乐见礼:“晓沁给三皇子妃请安,三皇子妃万福金安。” 孟平乐也微笑着免了她的礼,待丁晓沁站直后,她脸上的微笑却有些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路隔银河犹可借。世间离恨何年罢。——(宋)晏几道《蝶恋花·喜鹊桥成催凤驾》 第17章 合谋 方才与她离得甚远,孟平乐并没有仔细打量丁晓沁。然而此刻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孟平乐才发现,丁晓沁与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丁晓沁似乎也惊讶地发现三皇子妃长得与她颇为相似,她扭头看了看太子妃,又转过来看看孟平乐,娇俏笑道:“姐姐你快看,三表嫂看起来才更像我姐姐呢!” 太子妃来回看着两人好几次,心里也是分外惊讶。可能是因为孟平乐平时打扮大多沉稳,又时常着新妇妆容发髻,先前只觉她与晓沁有些相像,但两人站到一块儿去时竟是有□□分相似。 孟平乐听到丁晓沁喊自己三表嫂,疑惑地望向太子妃。 太子妃扫过孟平乐茫然无措的表情,温柔地拉着她解释道:“我母亲与已故郑妃时堂姐妹,以前走动颇为频繁,所以三皇弟与晓沁常以表兄妹相称。” 平乐恍然大悟点点头,但为何丁晓沁的容貌……若是不仔细看,就连念夏也不一定能分得清在没嫁来南晟前的自己和面前的她吧。 丁晓沁自来熟地挽住孟平乐:“三表嫂,三表哥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还未等孟平乐回答,太子妃便接过话去:“三殿下与太子一同来的,我便带着你三表嫂一块儿来了。” 孟平乐在一旁看着相府两姐妹的亲昵互动,有些尴尬地想将手臂从丁晓沁手中抽出来。 “三表嫂别怕,我姐姐会带着你熟悉乞巧宴的流程。” 丁晓沁似是没觉察到孟平乐的不自在,拽紧了她的胳膊,突然压低声音凑近孟平乐:“我去岁就跟着姐姐偷偷来过这宴会了,很有趣呢。” 说罢丁晓沁笑眯眯地退开些,对孟平乐挤了挤眼。 孟平乐忍着被陌生人贴近的不适,微笑点头回应丁晓沁的话。说起来也有些奇怪,孟平乐本性平易近人,轻易不会对他人产生恶感,加上她的爱美天性,按理来说应该是喜爱丁晓沁这般天真烂漫性情的美人。 可不知为何,孟平乐心里总是觉得相府这对姐妹今日的表现异常,引得她身心不适,急于摆脱丁晓沁的亲近。 好在没过一会儿,其余被邀的贵女便陆陆续续到场,趁着太子妃带丁晓沁与其他贵女打招呼的空隙,孟平乐借故退了出去,躲进园中角落里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忍冬在一旁有些着急地轻抚着孟平乐的背,小声问道:“公主,可觉得有些不适?不然咱们借病先行告退?” 孟平乐长呼了好几口气,才回她:“无碍。约是刚才人多口杂,闷着了。” “可那相府小姐……如何与公主这般相似?”忍冬小心翼翼观察着孟平乐的表情。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不过是容貌相似罢了,可能是缘分吧。” 孟平乐此时已经平缓了心情,抬脚向已经变得热闹的园中走去。忍冬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只得愁闷地叹了口气,跟上孟平乐为她正了正衣裙。 侍女们用成簇成簇的绣球花装扮上坐席,每个座位前都摆放着精巧的灯笼,里面放置了雕刻着织女牛郎样式的蜡烛。 为免炎热,座位底端全倒放了小小的铜盆,里面盛满了冰块。铜盆的前段开了小口,又能使得化冰后水向前滴去,又可让侍女及时添加冰块保持低温。 孟平乐走向自己的位置,向另一端男宾的坐席望去。果不其然,洛云晟正站在与她相对的座位旁,玉树临风的模样在一众宾客中颇为出挑。 见洛云晟觉察到她的目光也看过来,孟平乐微微颔首权当是打了招呼,便向他的左右看过去。 左边的男子看着与洛云晟年岁相当,长相颇似薛贵妃,一双桃花眼正含笑向女宾席看来,惹得一众贵女红了脸,纷纷用团扇掩了脸,却又总是不住地查看自己的着装,生怕哪里不得体。 这约莫就是四皇子洛云勐了吧。孟平乐实在看不过他那不分场合的风流模样,将视线转到洛云晟的另一边。 年长了洛云晟不少的太子与洛云晟有些相像,已初初展现出了帝王气场。他也面带微笑地环视着四周,只是那一双偶尔看向两个弟弟的眼睛中毫无温情。 太子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太子妃正弯腰靠在他的耳边小声说着什么,两人不时露出会心的笑容,看着郎才女貌极为般配。 未待孟平乐再仔细琢磨,忍冬便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袖,示意她看向前殿。 殿中传来一阵喧闹声,侍女们鱼贯而出,在阶梯上站开。薛贵妃轻搭着贴身侍女缓缓踏出殿门,仪态万千地俯望着园里的众人。 “贵妃娘娘万安。”以太子为首,众人纷纷向薛贵妃行礼。 薛贵妃轻轻一笑,抚了抚做工繁复的勾金线腾云绸衣裙,一步一步慢慢走下阶梯,才让众人平身。 “承蒙皇上厚爱,御赐本宫簪花令,”薛贵妃将插在发髻中的一支金簪取出,微举过头以便在场之人都能看见。 继续道:“下圣旨命本宫主持今年的乞巧宴。本宫无才,也想不出什么新的法子来办这宴会,委屈各位在本宫的小院里将就。” 众人此起彼伏地唏嘘:“哪里哪里,贵妃娘娘的花园瑰丽之盛,世间少有。” “今年这规矩还与往年一般,贵女们两两为队,”薛贵妃满意地笑着向女宾席点了一点,接道:“赛巧。两者中胜出者与其他胜者再赛。最后留下的贵女便能夺得这御赐簪花。” 孟平乐环视了一下周围的贵女们,见无人面露惊讶之色,便知众人约是早就得了风声,私下里早早准备好了。 “本宫特令太子妃与三皇子妃为今年乞巧宴裁判,以示公正。待比赛结束后,你们二人可主持宴会,务必要照顾好各位公子贵女。” 突然被点到名,孟平乐眉头一跳,看向薛贵妃。薛贵妃也正看着她,脸上毫无波澜。 太子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孟平乐的身旁,似是感觉到孟平乐转来的视线,没有看她,却不动声色地微点了下头。 “是。”孟平乐与太子妃一同上前行礼谢恩,拿过簪花。 “年轻人的事儿本宫就不掺和了,诸位开始吧。”薛贵妃终于结束了她的开言,示意侍女们将针线送到各位贵女的小桌上,便起身回了殿内。 太子妃轻拉了下孟平乐,示意她一同转身面对着其他贵女。贵女们向两人行礼,待侍女点燃计时所用的香柱,便开始了穿针引线。 “晓岚姐姐,为何此次皇后娘娘未能前来主持宴会?”孟平乐在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中小声对太子妃问道。 太子妃看着忙忙碌碌的贵女们,也压低了声音回:“妹妹难道不知,皇后娘娘已经在祠庙中为皇上祈福五个月了。国师道,需得命有凤格之女为皇上连续祈福八个月,才能换得皇上安康。” 难怪大大小小的宴会都没见着南晟皇后。孟平乐颔首,谢过太子妃后便不再说话,仔细观察着在下首正努力比赛的贵女们。 洛云晟先前对自己说,朝堂之中,众臣都以为皇后与皇上伉俪情深,是以皇后主动请缨去了南山祠庙为皇上祈福。 但洛云晟派墨步前去打探过,这两个月来在祠庙中的人并不是皇后。自两个月前皇上再度陷入长时间的昏睡,皇后便已经私下回了京都。 至于是为了什么,明眼人都了然于心。必是急急赶回来以防万一,未雨绸缪为太子安排好事宜。 可刚才问太子妃时,她的回答并无破绽,好像毫不知情。是她在为太子掩盖些什么,还是她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呢。 孟平乐脑子里不停地梳理着真真假假的情报,一时想得入了神。 “走水了!相府二小姐那儿走水了!” 一阵嘈杂尖叫声打断了孟平乐的思路,她猛地看向丁晓沁的方向,暗暗夜色中火蛇萦绕,硬是将烛火通明的贵妃殿照得暗了些。 男宾席那处似是也发现了这边的不妥,身着明黄色外袍的太子带着一众男宾面色微愠地疾步冲向太子妃。 孟平乐心下大惊,急急跟着太子妃向丁晓沁那处快步走去。 按着先前与洛云晟的计划,此次宫宴是来试探太子一派,如有必要也可私下做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逼出太子与太子妃的态度。是以孟平乐紧跟着太子妃,而洛云晟理应也正在与太子周旋。 可洛云晟那一日并未与自己说过,相府丁晓沁会在这宴会遭难。再说现下依旧炎热,薛贵妃命人在每个座位下的铜盆里都放置了冰块,光是烛火如何会引起这般大的火势? 孟平乐愈发不知当下的情势,只得咬牙跟上太子妃焦急的步伐。 然而一道身影比所有人都更快地冲进了大火中,孟平乐还来不及辨别那人的身影,就听见周遭的人大声疾呼:“三皇子殿下,不可啊!危险!” 孟平乐脚步一跄,差点扑倒在自己前方的太子妃。 洛云晟?! 第18章 江南 丁晓沁的座位有些偏远,靠着殿外,虽然救援的人来得稍为有些晚,但是极为方便从殿外运水来,所以不过一刻后这火便被扑灭了。 洛云晟率先冲进火中,将丁晓沁抱出后便将她安置于离薛贵妃宫殿稍近的位置上,细心喂她喝了些水,还用帕子小心地拭去她脸上的污渍。 薛贵妃听闻自己的园子竟然在宴会时走了水,当下顾不得手中的琐事,急急出了殿指挥侍卫们移走烧毁的杂物,安抚众人。 太子妃率先带着孟平乐,将惊慌失措的贵女们组织起来,指挥着侍女带她们去男宾席歇息。 待侍卫们终于将已经一片狼藉的园角收拾妥当时,乞巧宴已经过了大半。原本精巧华贵的瑶玲宫此时有些狼狈,薛贵妃紧蹙着眉,立在高处等待侍卫排查可疑人物。 不一会儿,侍卫便将几个举止有异的侍女带了上来。 比赛自然是不能进行了,薛贵妃命侍女们将巧果等糕点端上,示意太子妃继续主持余下的吟诗宴后,便眼神凌厉地看向那几个侍女,令侍卫捆了她们带进殿内。 “勐儿,你跟本宫进来。晟儿,你也过来。”临走前,薛贵妃看向依然站在丁晓沁身旁的两个皇子,语气不善道。 等众人重又归座后,太子妃与孟平乐一边努力活跃着氛围,一边时刻分心关心着殿内的动静。可经此变故,众人都没什么心情继续宴会,有好几个贵女止不住地抽泣,更减了几分乞巧节的欢快。 对视一眼,两人纷纷叹气,只得匆匆宣布结束了宴会,将簪花奖给了出事之前穿针引线最快的一位贵女。 太子留在最后,等人都离开得差不多的时候才缓步走向太子妃。 “你无事罢?”太子终于开口,语带关心笑意却不达眼底,向太子妃问道。 “谢太子关心,妾身无事。”太子妃娇娇柔柔地福身,似是终于找到了依靠却又故作坚强回道:“只是三弟妹约是第一次遇着这等意外,有些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呢。” 本在太子妃身后当透明人的孟平乐突然被提到,连忙上前一步:“给太子请安。” 太子没有立刻让孟平乐起身,盯着她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力图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柔和些:“三弟妹无需多礼,快快请起吧。” “此次来宴会,本殿身上也没带什么好东西给弟妹见礼。”太子随手将身上带着的玉佩扯下,递给孟平乐:“这块玉佩虽称不上名贵,但是由前朝名匠磨制而成,做工颇为精巧。” 见孟平乐没有立刻去接,太子示意太子妃拿给孟平乐:“弟妹便不要推辞了,拿着吧。” 太子妃拉住孟平乐将玉佩塞进她的手里,掩嘴笑道:“上回妹妹来东宫,本宫也没给妹妹拿些什么。现在殿下在这儿,倒是将本宫这份一块儿补上了。” 孟平乐垂眸,看着手中温润的玉佩。这玉佩的成色极好,正面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老虎,活泼可爱地在打滚。 “谢太子、太子妃。”孟平乐温婉行礼,摆出了十足地内秀弟媳模样。 太子仍然打量着她,倒是很快便让她起了身。没有再说什么,太子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便示意太子妃一同离去。 太子妃歉意地看了看孟平乐,随着太子离开了瑶玲宫。 孟平乐一边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玉佩,一边等洛云晟从薛贵妃殿内出来。 直到所有铜盆里的冰都化了,周遭的温度慢慢升了起来,孟平乐等得都有些烦躁时,洛云晟才和洛云勐出来。 一抬头,洛云晟便见到了自己的妻子在园里把玩着玉佩等着自己,突然觉得有些温馨。他快步走向孟平乐,温声道:“久等了,咱们回府吧。” 话音刚落,洛云勐从旁突然出声:“这就是三皇嫂?” 被人打量的不适感瞬间袭满全身,孟平乐勉强笑道:“四皇子殿下。” 洛云晟侧身拦住四皇子的目光:“你皇嫂今日累了,我先带她回去休息。改日再去你府里详谈。” 也不等洛云勐反应,洛云晟带着孟平乐就走出了玲瑶宫。 低着头跟在洛云晟身后的孟平乐始终能感觉到那一道目光,像是要看透她一般。她轻轻推了洛云晟一下,示意他快些走。 带着烦躁紧张,又异常疲惫的身躯,孟平乐好不容易才出了宫上了马车,洛云晟便贴心吩咐马夫快些赶回皇子府去。 累得腰酸背痛,孟平乐缩在马车角落里想休息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不断交替出现着洛云晟冲进火里和洛云勐打量自己的那一幕。 不对,洛云晟不是因为丁晓沁长得与自己相似,一时情急分辨不清才冲进火场的。 孟平乐依稀记得,当时是有侍女惊声喊叫,说相府二小姐那处走了水,洛云晟才急急赶去。况且夜色中男宾席与女宾席相隔甚远,就算是大师兄,也不见得能有这般眼力能看这么远。 嚯,看来这丁晓沁是洛云晟的青梅竹马。因着自己与她长相相似,才一开始就对自己颇为和颜悦色吧。 那洛云勐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很奇怪,会是同样的原因吗? 不善于掩饰自己内心想法的孟平乐不时看向闭目养神的洛云晟,每每想要开口便又欲言而止地闭上嘴。 “不是你想的那样。”洛云晟好像知道孟平乐的想法一样,没有睁眼就直接说道。 孟平乐没有准备,被洛云晟的突然开口吓了一跳,然后便懊恼地暗暗责怪自己。 半晌,她实在忍不住,小心挑着词:“你是不是……与丁晓沁……” 洛云晟睁开眼看向孟平乐,有些奇怪道:“我与她怎么?” “啊,那你说什么不是我想的那样?”孟平乐茫然地反问。 洛云晟默了默,还是开口:“我是说,我没有安排走水。原本与四皇子的计划并非如此。 “丁晓沁旁边坐的是沈家嫡女。沈兆年先前已与我商量,这次在宴会中要逼出太子暗部。本意是要让沈家嫡女的针线被烧,制造些小混乱,让四皇子看顾下男宾席是否有异动。 “沈家嫡女自幼学武,此等小事自然是不会让她受伤,所以沈兆年和四皇子与我都同意了这一方案。” 沈兆年便是前些年南晟派去帮助北康驻守边疆的将军,孟平乐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但为何是丁晓沁那处起火?她伤势如何?” “无大碍,不过刚起火时因为受惊过度崴着了脚,才没能逃出来。太医已经看过了,说是休息月余就可恢复如初了。至于为何在她那儿走水,晚些我会去沈兆年那儿问问。” 孟平乐又点点头:“我先前试探了下太子妃,瞧她的样子像是对皇后回京的消息一无所知,但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我也难以辨别。” “而且——”孟平乐从衣袖里掏了掏,拿出刚刚等洛云晟时把玩的玉佩:“太子说将这玉佩给我算见礼。” 洛云晟伸手接过,透过月色仔细端详着这块玉佩。 孟平乐见洛云晟看得仔细,突然想起先前自己的疑惑:“不过今日薛贵妃问我有没有消息,我也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便没有回话。” 洛云晟神色一凛,将玉佩收进自己手中:“她是如何与你说的?” “她看了看我的腹部……”孟平乐刚一开始回想,便睁大眼睛:“她是想知道我肚子有没有消息?” 接着她便不满道:“你母妃也太心急了吧,不说我才嫁过来将将一个月,就算有消息也没这么快。再者,我还没有及笄呢。” “你何时及笄?”洛云晟刚一放松,便想起自己还不知孟平乐的生辰,略微有些尴尬地问。 “中秋。”孟平乐倒不是很在意,得意地看了眼洛云晟:“是个好日子吧。” “的确是。可要大办及笄礼?”洛云晟忍着笑,拱了拱手。 孟平乐却突然安静下来:“办不办都是那么回事,成人就是成人了。再说我都嫁过来了,再大办及笄礼,总有些奇怪。算了吧。” 说罢孟平乐便觉得先前的疲惫一涌而上,加上脑子里总是有许多疑问,一时间突然累得一句话也不想多说,背靠马车歇着了。 说起来,丁晓沁与孟平乐长得确实像,自己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也有些震惊。或许是这个原因,从一开始便未对孟平乐起过戒备。 而且不知为何,孟平乐的有些动作总是给洛云晟一种熟悉的感觉,但这种感觉总是一闪即逝,难以捉住。 时间一久,洛云晟便也不再去思考这感觉从何而来。 然而仔细观察两人,其实很容易就能将两人区分开来。丁晓沁总是像涉世未深的闺秀,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天真无忧地笑。而孟平乐虽笑起来甜美,但行事作风干净利落,平日里又不拘小节,颇有些男子气概。 比如现在,她正背靠着枕头眯着眼,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一只手撑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随着马车的节奏点着。 一缕发丝垂在她的眼前,她挠了挠鼻子,不耐烦地挥了挥。 “想和我一起去江南吗?” 洛云晟忽然出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 洛云晟:老婆你听我说!丁晓沁她只不过是我妹妹! 孟平乐: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 唐剑:平乐,我对你可是一心一意,跟我走!不要犹豫! 洛云晟:走开走开! 第19章 水患 “江南?”孟平乐迷迷糊糊地问:“是不是在闹水患的那个地方?” 洛云晟伸出手,帮她将眼前的那缕发丝拨到耳后:“正是。可能会有些危险,我会尽力保护你。” “这倒是无碍,左右我也有武艺傍身。水患……我会凫水,不会被水冲跑了的。”孟平乐以为是忍冬在一旁帮她理了头发,舒服地哼了一声倚倒在座上。 洛云晟愣住,继而被她的回答逗得轻笑了一声。 “只是……皇上不是还没让你复职?你能去吗?”孟平乐突然回过神,又坐起来看着洛云晟反问道。 “父皇本是派太子去,但皇后还在南山祈福,朝中无人坐镇。所以权衡之下,太子向父皇谏言,让我替他去视察南方水患。”洛云晟耐心解释道。 孟平乐露出了小狐狸般可爱又狡猾的笑容:“你大哥对你可真是情深意重。” 洛云晟一时语塞,拍了拍孟平乐的头:“那你想不想去?” “行的,什么时候出发?” “五日后便走。” —— 时隔两个月,孟平乐又一次开始了为期半个月的坐马车周游之旅。与上回不同的是,念夏和忍冬被分去了另一辆马车。 在数不清第几次调整坐姿之后,孟平乐气呼呼地趁洛云晟闭目养神时瞪了他一眼,心道若不是他,自己也好有人服侍,多好。 “不要再动了,越往南方去越是闷热,稍微一动就会出汗。”洛云晟睁开眼便接住了孟平乐的怒瞪,打趣笑道:“今天看来又不一定能停在驿站,想来你是不愿受这个脏的。” 孟平乐气急:“那你出去和墨凌墨步一起骑马,让我的婢女进来。” “还是个小姑娘,脾性这么大。第一回 见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 见洛云晟越说越没有谱,孟平乐恨恨地捞起小桌上的一把花生,塞进嘴里。 正如洛云晟所言,越向南方去,虽然偶尔有风带来阵阵凉意,但这风里却弥漫着浓厚水气,仿佛坐着不动都会有些汗意。 孟平乐虽然走过不少地方,也去过西兆偏南的小镇,却真是头一回来到神云大陆的南端,好几日都无法适应,成天怏怏地蜷在马车里。 这会儿跟洛云晟斗嘴,像是已经耗尽孟平乐的全部精力,她也不再反驳,兀自向后倒去,将头极力伸向车窗,试图多感受一下凉风。 洛云晟见状,敲了敲车顶。 不一会儿,墨凌就跳上马车,掀开帘子递了一壶水进来就立刻跳下了马车。 “听闻你的婢女时常去厨房熬酸梅汤,想来是你爱喝的。” 洛云晟将水壶递给孟平乐:“是凉的。墨凌晚上将其拴在井里,白天就挂在马背上用布遮住。” 孟平乐惊喜地眯着眼睛接过,打开喝了一口:“劳你费心了。” 此刻跟在这辆马车后的另外一辆马车里,情形也如出一辙。 念夏生无可恋地仰坐着:“这南晟南方的气候可真是不怎么样,我都快闷死了。还要多久才能到啊。” 忍冬极少跟着孟平乐出门,常年待在气候凉爽的北康,但却丝毫不见烦躁之意,反而安抚念夏道:“按行程算,约莫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再忍忍吧。” “你怎么都不觉得热呢?”念夏烦躁地扇着扇子,不解地问忍冬:“忍冬,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如何能受得了这般天气?” 忍冬笑而不语,好脾气地接过扇子为念夏打起。念夏得了乖,也不再追问,享受起了忍冬的照顾。 然而马车外的情形却远不比车内这般悠闲。 越向南方去,过路的流民便愈发多了起来,隐隐已经形成了颇为壮大的队伍。有好几次,竟是有带队的流民拦路挡下车队,求领队的墨凌赏些吃食。 “主子,前方又有流民拦住了官道,是……” 孟平乐已经听到墨凌来禀报了数十次类似的意外,她掀起帘子向马车外看去。 成群的流民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跪在地上拉住马的缰绳不让队伍前进。 一双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来禀报的墨凌,希望他能带给他们一些比赶走他们更好的消息。 还未等洛云晟发话,人群中便响起了一阵哀嚎声。 “我的儿,我的儿啊!”头缠着白布的妇人凄声惨叫,抱紧已经瘦得只剩骨头的一具身体痛哭。 小小的身体已经没有了丝毫起伏,任由妇人呼喊捶打,也不见一丝动作。 周边的人向一旁让了让,像是对这情形已经习惯般,没有露出任何同情或悲痛的神情,麻木不仁地继续望着墨凌。 从未见过如此凄惨景象的孟平乐立刻将帘子放下,可那妇人的凄厉喊声仍然在继续。孟平乐用手捂住耳朵,试图堵住这声音。 “照之前的一样,给他们些粮食和水。若有人生病,让御医前去医治,轻症就地治疗,重症若还能走就带上,不能就护送去上一个驿站。”洛云晟沉声吩咐道:“将那妇人带上来。” “是。”墨凌领了令后便跳下马车。 孟平乐又掀起帘子,望向人群。 随着士兵们开始分发食物,人群先是由毫无反应,转而变得狂热。 一双双本是无光的眼睛此刻迸发出厉色,一些身形稍显壮实的男人们扑向士兵,想从他们手里抢走妇人们的食物。 没有人去理会那刚刚丧子的妇人,她一个人被留在人群后方,悲痛欲绝,直到墨凌前去请她,也无丝毫反应。 “别看了,沙都刮进你的眼睛了。” 洛云晟轻轻将帘子放下,扶着她的肩让她坐稳,用帕子拭了拭孟平乐的脸。 孟平乐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她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她没有道谢,接过帕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便听见墨凌带着拾掇整齐的妇人等在了马车外。 洛云晟见她已经整理好,扬声让妇人进马车。 妇人一进马车便跪了下来,孟平乐将脸别过去不忍再看。 “你叫什么名字,从何处来?”洛云晟声音沉稳又平和,似是在安抚孟平乐,又似是在安抚这妇人。 妇人的声音干涩极了,像是许久未曾浇过水的农地:“草民李桂花,原是广陵郊外毗山村的。” 看不出洛云晟脸上的神情,他继续循循问道:“何故在外哀嚎?” 却像是突然被激发了精神,妇人伏下身哽咽抽泣:“求大人为草民做主,求大人为草民做主啊!” 洛云晟没有说话,等着妇人道出缘由。 “草民本是毗山村的村民,虽不是大富大贵,但有草民的丈夫外出打猎,草民在家做些针线活补贴着家里,也曾是被十里八乡羡慕的安康小家。 “可前些日子,县里来人说要召集男丁去修补大堤,说是工期十天,每天有五文银钱还包吃住。草民一家每个月才能挣区区三钱,草民的丈夫一听有这等事,便与草民商量着就去了。 “但十天过了后,草民的丈夫回家来,一文钱也没带回来,反而神色慌张,说有大事将要发生,催着草民连夜收拾了衣物赶紧回娘家。 “草民问他何故,他也不答,只让草民赶快收拾。可草民的儿子……” 李桂花本还有些悲痛,到最后越说越气愤,整张脸都变得通红,与她那单薄的身躯格格不入。 孟平乐继续听下去,才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李桂花经不住她丈夫的催促,连夜理好了行李后,李桂花的儿子却突然高烧不退。无奈之下,一家人便又在家里留了一晚。 可这一晚,便是灾难的开始。 次日李桂花起来,先是伸手去探了探儿子的体温,发现他已不再高烧后,正要高兴地喊上丈夫,便发现丈夫横死在床上,胸口插着一柄匕首,双眼怒瞪却毫无生息。 李桂花吓得不轻,抖着手摸了摸丈夫的身体,才发现他早已冰凉。李桂花连滚带爬地挪下床,正要奔向门外向邻居求助,就被脚下的包裹绊住了。 她将包裹打开,里面是一锭银子和一本册子。李桂花没有习过字,不知道这册子里写了些什么,但直觉与她丈夫的死有关,便藏了起来。 待她刚藏好册子,门外便有马蹄声和人声传来。 毗山村小,邻里之间都相互认识,声音也熟得不能再熟,这说话的声音非常陌生,尽管作了掩饰却仍能听出京都口音。 况且在毗山,谁能有钱到去买马呢。 李桂花当机立断,摇醒儿子后便拿起昨日理好的包袱从后门走了。 她本欲从后门院子绕进邻居家,可当她探头往里看时,却发现邻居一家都如同她的丈夫一般惨死在床上。 而她家里又传来了那京都口音的人声:“这王狗蛋的婆娘和儿子呢?不是昨天让你们留下活口吗?” “回主子,应该是跑了。”另一道约是奴仆的声音恶狠狠地,回了话。 李桂花不敢再听,抱着儿子便逃离了毗山村,一路往北边走,便与来自各地的水患灾民们混在了一块。 而今日,她与儿子已经是第四天没有吃到任何东西了。本来就体弱的小儿在连日奔波中高烧反复,终于是熬不住去了。 待李桂花平静甚至是有些冷漠地讲完,孟平乐不敢看她,仿佛此刻任何同情都是对李桂花的残忍。 “你可还有这本册子?” 默了半晌,洛云晟开口问道。 第20章 账本 “有。”李桂花声音变得铿锵有力,她抬头望向洛云晟:“大人若能为草民做主,草民自是能带大人找到册子。” “起来吧,”洛云晟没有直接回答,却是对着孟平乐:“让你的婢女带她下去收拾一下,吃点东西。” 孟平乐点头,探出身去唤忍冬。 “你若愿意,之后便跟着本殿吧。”洛云晟又对着有些忐忑不安的李桂花道。 李桂花得了洛云晟的应允,大喜过望,跪着连磕了三个头:“谢谢大人……殿下!谢谢殿下!” 直到忍冬前来将李桂花扶到后面一辆马车,孟平乐才开口,声音沙哑:“为何只将她留下?” 洛云晟看着她不说话。 孟平乐先是茫然,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通红的眼睛。 “别揉了,越揉越红。”洛云晟轻声叹了口气,语气却愈发沉重:“我本以为申明安虽不若前任广陵知府有担当,但最起码的赈灾能跟得上。 “但自从第一次车队被流民拦下,我便意识到南方水灾可能比京都的消息严重得多。” “可这与李桂花有什么关系?”孟平乐不解。 洛云晟接着问道:“你可曾看出李桂花有何不同?” 孟平乐茫然地摇了摇头。 “李氏虽自称大字不识,但谈吐清晰,极为有条理,与普通农家妇人已是截然不同。 “再者,在她描述的那般危急的情况下,仍能做出理智判断并且带着小儿逃跑,若不是训练有素,便当真是女中豪杰。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值得将她留下来,好好查一查。至于那册子,”孟平乐望向洛云晟,神情专注地听着,洛云晟慢慢解释道:“我猜大概就是赈灾的账本。” 孟平乐震惊地瞪大了双眼:“赈灾的账本?怎么可能?” 洛云晟觉得自己已经好几次看到了孟平乐活灵活现的表情,与她总是人前端着的样子颇为不同,甚是可爱。他轻咳了一声:“所以才要带着李氏,看看她是不是背后有什么人。” 孟平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顶着像兔子般红红的一双圆眼,乖巧的模样让洛云晟想起了幼年时常陪伴自己的小动物。 “歇一会儿吧,墨步之前来报,估计后天就能到广陵了。”洛云晟温和道。 —— 这是孟平乐第一次来广陵。 世人皆道广陵山清水秀,女子尤为温婉动人。 可如今的广陵城外,却是一片狼藉。大片的土地泥泞难行,连按时清理的官道上都布满了带着杂草的泥土,使得马车行驶都不大稳当。 成群成群的流民大多衣不蔽体,聚集在城外哀声祈求城上的士兵将城门打开,仔细一看,里面不乏有原本该是衣着靓丽的妙龄女子。 当洛云晟这一队马车行近城门时,好些身体强壮的流民正试图偷偷攀上马车,借机混进广陵城内。 “先驱散了这些人,再开城门。” 洛云晟已由坐马车改为骑马,望向四周的凄惨景象,他眉头紧蹙,低声吩咐墨凌:“小心别伤了百姓。” 顿了顿,洛云晟又追了句:“留神些,别让人爬上了马车。” 墨步已经紧紧地跟在了两辆马车周围,不时用剑鞘敲开扒过来的手。 洛云晟仍是有些担心,不住地回头观察。 “主子,墨步会照顾好皇子妃的。我去点几个人出来开路。”墨凌也低声回道。 城楼上的人也认出了洛云晟的队伍,与墨凌打了几个手语后便退下城门,只待墨凌一会儿用暗号通知他们。 不知道是皇家侍卫的威信力本身就高于普通士兵,还是流民们早就丧失了斗志,车队并没有遇到强力反击,便顺利地开了城门入城。 孟平乐撩开帘子,露出脑袋望向身后跪着的人群。 人群也都望向她,眼里充斥着孟平乐看不懂的情绪。可能是怨恨,可能是仇视,也有可能是嫉妒,但没有任何一双眼睛里写着希望。 孟平乐看着城门一点点地关上,将所有视线隔离开来,可孟平乐觉得那一双双眼睛像是望进了她的心里,无声地在质问她,为何不来帮忙。 一路恍惚之中,马车停在了广陵知府为洛云晟临时准备的府邸外。 孟平乐被念夏小心扶下马车,打量着这座号称江南第一府的临时府邸。 说是临时府邸,外头布置装饰的却远比洛云晟的三皇子府还看着要奢华些。 曾听闻广陵富商邀了西兆最负盛名的木匠前来,耗时五年才将这座府邸建成。 可富商不过在此住了区区两年,便被朝廷以偷税漏税为由下了大狱,一家老小男丁充兵,女眷流放,徒留这座府邸空在广陵的繁华之地。 孟平乐看着府门口的大儒题字“大道有仁”,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闭了闭眼,她示意念夏扶她进府。 昏昏沉沉睡了一下午,当夕阳已经印红了屋内,孟平乐才因为腹内空空醒来。 洛云晟已经与广陵知府见过了面,刚刚回到府内,等着孟平乐一起用膳。 孟平乐有些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你也累了,多睡会儿无碍。”洛云晟满身疲惫,却仍温和地安抚孟平乐。 府里没有下人,念夏和半路收留下的李桂花便充当起了管家和厨子。待略微简陋的膳食摆上桌时,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却异常迅速地用了膳。 念夏上来将碗筷收走后,屋里回归一片平静。 孟平乐虽然仍是感到疲惫,脑中却浮现了一路南下而来的种种景象和所居府邸门口的题字。 她不再犹豫,出声道:“我曾听闻广陵繁华堪比京都,如何会变成这番模样?” “我下午去见了申明安。倘若你是广陵知府,现下你该是如何一番模样?”洛云晟没有回答她,反问道。 孟平乐没有丝毫犹豫便开口答道:“自是衣不解带昼夜不眠为百姓忧心。为何?” “一介女流都知该为百姓而忧,可我今日见那申明安,他却精神奕奕,衣着整齐,言语间无一丝忧心,倒是颇为自信。” 孟平乐听到第一句话时觉得颇为不适,但紧跟着的话却让她眉头紧锁:“他可是不知外头的景象?” 洛云晟没有意识到孟平乐的不适,疲惫地揉了揉脸:“一是不知道,二就是知晓而无所为。” “我看这第二种可能才是真。”洛云晟补充。 孟平乐愤怒地一拍桌子:“百姓都在外面无家可归,饥无可食。他不去赈灾济粮,安排灾民屋,躲在这广陵城内作甚?” 想到了些什么,孟平乐直言:“我父皇将我送来南晟的时候不是还陪送了千两黄金?如何没有银钱来赈灾?” 差点把自己早收到的情报抖出来,孟平乐及时刹住嘴,换了个问法。 “父皇确实将那笔钱用在了赈灾上。” 洛云晟虽不解为何孟平乐能猜到那银钱的去处,只将其归为孟南星教女有方,便与孟平乐讲开:“在我们出发来广陵前,父皇便已派了宫中侍卫护送这笔银钱来了南方。” “可今天下午申知府却信誓旦旦对我说,这么一大笔钱,他从来没收到过。甚至于连父皇的口谕,他也没听到过。” 孟平乐微微睁大了眼:“是护送的队伍出了问题?” 洛云晟点头:“还记得李氏说她来自毗山村吗?毗山村确实只是一个极小的村庄,但毗山村倚靠着毗陵山,山的另外一面常有山贼出没。申明安称是山贼劫了这笔钱。” “怎么可能?那可是宫里的高手,如何这般轻易就被山贼打劫?连个活口都没留下?”孟平乐气极反笑。 “所以申知府便以无钱赈灾为由,躲在广陵城内?” “申明安是太子洛云梵的人?” 洛云晟不再说话,只是一一点头确认孟平乐的猜想。 孟平乐气得满脸通红,在屋里来回踱步。 “那现在你有什么打算?”待心情平复了一些后,孟平乐才开口问。 洛云晟站起,将孟平乐轻扶着坐下来,从上方看进孟平乐的眼睛。孟平乐被他这般看了许久后,才平静下来,顺了顺呼吸。 “你有计划吗?”她再度开口。 洛云晟见她已经冷静下来,自己也坐回椅子上:“你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李氏藏起的册子可能是赈灾的账本吗?” “记得。那与你的计划有什么关系?”孟平乐又开始有些烦躁。 洛云晟也不再卖关子,迅速回了她:“我需要你去打探李桂花的底。取得她的信任后,拿到这本账册。” 孟平乐皱眉。 洛云晟又追加了句:“这事儿只能你来做。” 孟平乐倒是能理解,李桂花戒备心不低,换了自己来确实更容易接近她。 “但光是一本账册,除了能证明他们偷了赈灾款,还能如何?” “这便需要你去问问李氏,她丈夫先前去当劳力的时候,到底见到些什么。”洛云晟似是已经有了猜测。 孟平乐本已坚定决心要帮助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但当洛云晟要她去接近李桂花时,却有些犹豫。 “孟平乐。昔日我曾与你说,若是哪日新皇登基,你还想回家,我便去向新皇求了和离书放你走。当时我本以为太子胸怀万家,为人光明磊落又有治政之能,当为新皇。但现如今,我怕……” “若你我之前的约定还作数,我需要你的帮助。” 这不是第一次两人谈到南晟的朝事,却是洛云晟第一次明白地向孟平乐阐明他的站队。 孟平乐想到见到李桂花时,她的儿子就活活饿死在她的怀里。又想到了进城前跪等在城外的百姓,那一双双毫无光彩的眼睛。 她想,南晟的百姓也必定如她一般,日日夜夜其实只是盼着回家罢。 她抬起头,坚定地对洛云晟道:“我能帮你。” 第21章 桂花 李桂花出生在一个丹桂飘香的傍晚,她那务农为生的父亲刚从地里干完农活回来,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大喜之下便就着一片桂花香为这女婴取了名字。 尽管家里一贫如洗,这一胎又是个女孩子,但李桂花的父母对她还是充满了期待。这对朴实的父母竭尽所能,将李桂花抚养长大。 可惜自从生了李桂花后,她母亲的身体便伤了根底,从此再不能与她父亲一同下地务农,只得在家里做些针线活儿换些银钱贴补家用。 于是李桂花自小便跟在母亲身边,学会了各种绣花缝补本事,也听母亲讲了无数她从别处听来话本里的英雄故事。 在李桂花十四岁的时候,父母亲为她谈了一门亲事。 李桂花的未婚夫是隔壁村的王狗蛋,为人忠厚老实且吃苦耐劳。王狗蛋幼年时父母双亡,靠着自己的一身力气做活也攒了些积蓄。 待李桂花及笄时,两人便成婚,一块儿住在毗山村。两年后,李桂花的父母也因积年病重而去,夫妻两人便继承了李桂花父母的田地。 自此以后,王狗蛋也如李桂花父亲一般,天天下地照顾农物。李桂花继承了母亲一身的针线技艺,在家里为周围邻居缝补衣物床褥赚银钱。 这样的日子,李桂花曾觉得颇为无趣。直到两人有了孩子后,李桂花和王狗蛋的日子一下子忙碌起来,她才发现生活是如此充实和快乐。 两个月前,当每隔几年就会来找壮劳力去补大堤的官兵来到毗山村时,王狗蛋并不想去。家里地中的粮食就快熟了,今年的收成估摸着不错,若是能及时收完粮食,来年应该能过个好年。 李桂花劝道,不去毕竟会得罪官人,地里的事还有她,可以背着儿子去收粮食。再说这回补贴的钱数量可观,未必会比卖粮食差。 犹犹豫豫的,王狗蛋还是应了李桂花,去了村头应征。 征集苦力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全村都知道这回的赏银颇多,待这一行人离开去往大堤时,村里所有的青年壮士都跟着走了。 李桂花望着王狗蛋健壮离去的身影,心里很开心。她已经算过了,加上这回王狗蛋去修补堤坝的赏银,家里可以在冬天来前补补屋顶,还能再买一床新褥子。 她哼着小曲,将去岁旧衣袄中的棉花拆出来,重新打散,再灵巧地缝成今年从京都流传过来的新样花袄。 然而所有的幸福在王狗蛋仓皇回家的那一刻便破灭了。 李桂花本以为王狗蛋是结束了干活,却发现自家丈夫回来时神色慌张,竟然连一个子儿都没拿到。 她正欲开口询问,王狗蛋便如惊弓之鸟一般跳起来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王狗蛋就从家里藏银子的地方挖出了历年的积蓄,急匆匆地又收拾起了行李。 李桂花很是不解,拦下了王狗蛋便问道这是为何。王狗蛋没有回答,只道全家必须立刻离开毗山村。李桂花见问也问不出什么,便跟着一起收拾了细软。 岂料李桂花的儿子当晚不知为何起了高烧,尽管王狗蛋心急如焚,可他终究是不舍孩子受苦,只得坐立不安地又在家里熬了一夜。 临睡前,王狗蛋神情严肃地向李桂花交代,他身上有一本册子,且与要事相关,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务必要将这册子妥善保管。 李桂花更加不解,两人皆是大字不识,这册子从何而来,与什么要事相关,更者,与自家丈夫有什么关系? 王狗蛋没有回答她,只是愁容满面地吹灭了烛火,上了炕休息。 这之后的事情,孟平乐便全听过了。 李桂花安静地坐在桌前,本有些急促的呼吸随着她的叙述变得慢慢平静,讲到最后,她像是终于放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一般,缓缓地长舒了一口气。 孟平乐不知该如何安慰李桂花,只得为她斟上了一杯热茶,推向她。 “那你将这册子藏在了哪儿?” 李桂花仍然沉默。 孟平乐也叹了口气,耐心道:“三皇子将你带在身边,便是能保你平安。如果能抓住杀你夫君的凶手,他必定会将其正法。” 李桂花听到孟平乐提及她的夫君,瘦得快脱了形的身体微微颤抖,有些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晕红,她双眼灼灼地看着孟平乐,哑声问道:“三皇子殿下可以吗?” 孟平乐用力点了点头,像是为了给这承诺增加些可信力般:“他一定会的。” 李桂花眼里迅速浮上一层水汽,她站起来“嘭”地一声跪在地上,向孟平乐磕头:“草民愿为三殿下效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孟平乐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李桂花听了些什么话本学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却实在是朴实。她上前将李桂花扶起:“你也不必如此,殿下既然是知道了你的遭遇,必然是会竭力为你平反。” 一听到这话,李桂花眼中的水汽变成了泪水一道一道滑过脸庞,也不肯起来,言语中充满感激看向孟平乐:“夫人,奴婢家中已无人,从此便是浮萍。如若夫人不嫌弃,奴婢愿意为夫人做牛做马,以报恩情。” 犹豫了一下,孟平乐没有立刻答应,稍稍用力扶起了李桂花:“你先跟着我,待你的仇报了后,再谈去处也不迟。” 李桂花倒是没有多想,以为孟平乐已经答应了,也不再流泪,擦了擦脸便对孟平乐道:“奴婢家里有一处地坑,原先是用来藏家里的细软,奴婢在逃走前将那册子藏进了地坑,用水缸盖住,绝不可能被那些贼人找到。” 孟平乐震惊地看着她:“你能推动水缸?”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了头,李桂花憨憨地傻笑回:“奴婢自幼力气就比同龄人大些,一般壮年男子也比不过奴婢。” 环顾了一下四周,李桂花指着雕花衣柜对仍在震惊中的孟平乐道:“夫人,若你不信,我这就将那柜子举起来给您看看。” 说罢也不等孟平乐反应,李桂花站起身走到木柜前,伸了伸臂膀全当热身,便蹲下来用肩膀抵住木柜。 在孟平乐不可置信的眼光下,李桂花轻轻松松地就将木柜举起,停了好几息后,才将衣柜放回原处。 看着仍然憨憨笑着的李桂花,孟平乐咽了口水,甚至有些结巴:“可,可以了。我信我信。” 李桂花这才放心地坐下来,目光期待地望着孟平乐。 “这样吧,你今日先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便回你家去找这本册子。”沉吟了一下,孟平乐决定了。 大喜过望,李桂花又激动地跪了下来:“是,夫人。” 孟平乐头疼地看着动不动就跪下的李桂花:“你既然要跟着我,就不要总是跪来跪去。刚来这府上那天你做过饭,我尝过后觉得甚合口味,日后若是无事,你便暂时顶下厨娘的活儿吧。” 待念夏前来将满心欢喜的李桂花带下去后,孟平乐有些不是滋味地坐回位上,神色忧愁地发呆。 “公主,怎么了?”忍冬轻手轻脚地进来给孟平乐换了茶,略为担心地问道。 孟平乐摩挲着乞巧宴上太子给的玉佩,像是在和忍冬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世道对平常百姓,竟是如此艰难吗。有家不能回,夫离子散的悲痛轻易就能被收留、有饭吃的快乐掩盖过去,这都是真的吗。” 忍冬一时不知孟平乐是在感慨,还是在问她,默了默,忍冬轻声说:“这世道就是如此。王公贵族寻求荣华富贵,高官厚禄,普通百姓却只想着吃了这一顿,能有下一顿便是好的。” 停了一下,像是回忆起什么般,忍冬声音更轻了些:“李氏自然是为夫君儿子枉死难过的,可什么能比得上活下去的机会呢?” 第一次听到这般言论的孟平乐颇为惊讶:“但……” 像是知道孟平乐想说什么般,忍冬接过话头:“可以回家固然是好的,可对于李氏来说,家里已经无人,她一介女流,又无技艺傍身,能跟得了公主自然是要比留在此处好。” 孟平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拿起忍冬刚送来的一块糕点送进嘴里。 半晌,孟平乐才后知后觉:“忍冬,你是如何揣摩到李氏的心思的?” 正在收拾茶具的忍冬手里一顿,差点摔了茶杯,欲盖弥彰地重新摆了下器具,忍冬缓了下才回道:“奴婢以前没跟公主前,也曾在小山村里住过一段时间。所以奴婢猜想,大约百姓都是这般想法。” 孟平乐若有所思地应了声,便催促她赶紧收完茶具后理一理明天出行的包裹。 忍冬望向总是将自己当成大人,其实还没及笄的公主,轻叹了口气。 其实,谁又该流浪在他处呢。 忍冬举着木托带出屋子时,从门缝中看见孟平乐仍然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脸上的难过神情再也压不住,心情沉闷地想着。 第22章 毗山 次日天刚蒙蒙亮,孟平乐就起身了。 念夏找来了些旧衣服,将自己和孟平乐都打扮成普通百姓模样。 孟平乐看了看镜中梳妆整齐的自己,伸手又将头发理乱了些,把口脂也蹭掉后,才满意地出门。 李桂花已经等在了门口,她看到孟平乐的装扮后,有些惊讶:“夫人,您如何这般打扮?” 孟平乐不解:“如此一来,我俩不就更像是寻常姐妹出门了吗?” 李桂花欲言又止,脚在地上来回蹭了蹭,有些艰难地开口:“可是夫人,您从未干过农活,也不经常拿针线,这样打扮颇有些……” 念夏在一旁接道:“欲盖弥彰?”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词。”李桂花憨憨一笑,向念夏行了一礼以示谢意。 孟平乐本没有想着么细致,被李桂花这么一提,也觉得有些不妥,她颇为忧愁地挠了挠头:“那我该如何打扮?” “夫人若是不嫌弃,奴婢也曾为村里的女子装扮过,奴婢可以帮夫人重新打扮一下。”李桂花挺了挺胸,颇为自信道。 “也好,那你进来吧。”孟平乐有些惊讶地看向李桂花,应了她的请求。 待两人进了屋后,不过一刻便出来了。念夏双眼微睁看着眼前与平时判若两人的孟平乐,不由感叹道:“公主,您这一打扮可真是与普通妇人无一般区别啊。” 此时的孟平乐依然穿着有些磨旧了的衣服,不过凌乱的头发被稍微梳理了一下,用块碎花布包了起来。 她的脸上被粉涂了好几层,看着颇为惨淡。一道疤痕从右眼角划至下颚,看着颇为瘆人。 念夏好奇地上前仔细看了下那疤痕,竟是用暗红的口脂绘成,极为逼真,若不是她靠得如此之近,一时也难以察觉这是道假疤痕。 “桂花姐,您这画功颇为了得呀。”念夏绕着孟平乐看了好几圈,不住赞叹道。 李桂花又笑了起来,黑黄的脸上泛起了害羞的红晕:“奴婢不敢当。以前村里长相姣好的小娘子要随夫君出门时,总是来找奴婢画成这般,山贼就不愿碰这般女子了。” “毗山村附近有很多山贼?”孟平乐问道。 “有,还不少呢。只是平日里他们也不进村抢夺食物和银钱,大多数时候都是相安无事的。”李桂花认真地点头回答。 孟平乐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李桂花,便道:“如果有村民问起我来,你便说我是你的远房表妹,以免多事。” “哎,好嘞。”李桂花脆声应下。 —— 马车停在了距毗山村还有七里路的一处路角,孟平乐带着李桂花下车步行,留了念夏原地看守。 待两人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后,渐渐有了矮小平屋的踪迹,孟平乐又疾步往前走了些路,突然神色变得紧张,拽着李桂花就侧身躲到了一棵大树后。 李桂花正欲开口,孟平乐便急急捂住她的嘴。 细细听了一会儿后,孟平乐才将捂着李桂花的手放下。 “夫人,怎么了?”李桂花刚刚猛地被孟平乐那么一捂,憋了半天没呼气,好不容易缓了一下便奇怪问道。 孟平乐神色依然警惕:“你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吗?” 李桂花想了想:“夫人,并没有什么不对呀。”说罢还探头往村子里看了看,疑惑地回头看着孟平乐。 “我们辰时出发,加上步行来此的脚程,看天色,此时约莫应快到午时。”孟平乐的表情严肃异常,连带着李桂花都有些紧张起来。 “夫人的意思是……” “午时家家户户应已开始准备午膳,既然是要起火,那为何这些屋子里外都没有炊烟?” 停了一下,孟平乐沉重道:“再者,你不觉得这里安静得有些奇怪吗?” 李桂花仔细一听,毗山村虽然贫苦,但山清水秀。此时静下神来,李桂花听到了山鸟的歌声,潺潺小溪的流水声,和风吹过时树叶轻颤的声音。 正要再问孟平乐,李桂花突然一顿,双眼怒睁,身子已经探出去就要冲进村子:“人呢?村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孟平乐连忙将李桂花拉回来,小声道:“等会儿,以免里面有人。” 李桂花这才不情不愿地收回,脑袋却仍然不安地左看右看。 等了半晌,仍没有任何异响传来,孟平乐才示意李桂花跟在自己身后,挑了一条小路小心地潜入了毗山村。 村里除了山河风声便再无其他声响,静谧安宁的样子使人觉得岁月静好,也不过应是如此。 孟平乐蹑手蹑脚地拽着李桂花来到一处屋后,确定这村里真的没有人后便站直,向周围打量了一下。 李桂花指明这便是村头周寡妇的家,她指着这屋院里还晾着的暗紫色衣衫对孟平乐道:“这还是我给周寡妇缝制的,说是她儿子去了京都赶考,要穿身好的送她儿子去。” 孟平乐踢了踢地上的柴火,看着锅里早已凉透的粥,心里的不安愈发明显。 她没有回应,直直走向屋子,推开了门。门没有上锁,一推便吱吱呀呀地自己退了进去,孟平乐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 “夫人?”李桂花也有些害怕,站在院子里轻声唤道。 孟平乐声音颤抖,却竭力镇定地吩咐李桂花:“去每家每户都看看。” 李桂花不解,连忙走上前,探头向屋里看去。 眼前的一幕充斥着李桂花的大脑,她似是不知如何反应,又像是已经麻木,她镇定地对孟平乐道:“夫人,我这就去其他人家里看看。” 孟平乐看着她,她却声线平稳:“那一日我夫君也是这样的死法,奴婢觉得这大约就是那一队人干的。” 说罢她踉踉跄跄地仓忙离开了周寡妇家,奔向下一个屋子。 孟平乐转过头,慢慢走进周寡妇的屋子。 周寡妇的身体早就凉透,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孟平乐用力拔出这匕首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匕首普通非常,没有任何标志或符号。 孟平乐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块帕子,将匕首包好后又放进怀里。 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可银子珠宝都散落在地上没有被拿走,大约来人是在找些什么东西没有找到就走了。 孟平乐实在不愿再看下去,她蹲下身,正准备拿了一块布掩住周寡妇的脸,却发现周寡妇的右手不正常地痉挛着。 她用力掰了一下,发现周寡妇的右手里好像紧紧握着些什么。孟平乐使出了十足的力气,才将周寡妇的手掰开。 那是一块黑色的布。孟平乐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布料就是民间布坊随处可见的布,颜色也极为平常。 想了想,孟平乐还是将这块布和匕首一块儿收了起来。 这可能是周寡妇生前抓住的最后一样东西,也有可能还留着凶手的证据。孟平乐用白布遮住周寡妇已经看不太出容貌的脸,又默默低头念了一声,便离开了周寡妇家。 李桂花已经跑完了村里所有人家,她神色恍惚地站在村里的大路中间,摇摇晃晃的样子有些吓人。 孟平乐走向她才发现,她的脸白得可怕。孟平乐心下立刻就有了答案,她走上前去,安抚般地拍了拍李桂花的背:“册子找到了吗。” 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李桂花急急站稳,一时不察差点摔倒,孟平乐只得用力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夫人,册子找到了,就在这。”李桂花的声音变得哽咽,她从怀里抽出那本册子,交给孟平乐。 正要接过册子,李桂花又紧紧握住孟平乐的手,双目似是要滴血般望着孟平乐。 “你放心,我一定会与殿下为你和全村的百姓讨回公道。”无须多言,孟平乐已然知道李桂花的未尽之言。 李桂花这才疲惫地松开了手,自己站直了身子,对孟平乐道:“夫人,我们回去吧。” 孟平乐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山清水秀的小村庄,无端觉得有一层血色笼罩在山间。她心下凄惶,踏上了回程。 —— 此刻洛云晟在广陵也并不轻松。 知府府衙里在傍晚时就已经点亮了烛火,灯火通明的样子宣告着府衙主人的富有。洛云晟的桌前摆满了各类时令水果和点心,他却一口都没有用过。 申明安在他的下首坐着,与其他官员笑谈京都的琐事。洛云晟冷眼看着他左言他顾,对自己的问题避而不答。 洛云晟的耐心即将耗尽,他思虑重重,即为城外无家可归的流民担忧,又为申明安的态度感到有些烦躁。 正当洛云晟试图再次开口打探赈灾事宜时,墨凌急匆匆地赶来递了张字条给他。 就着烛光看完字条的内容,洛云晟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握紧纸条,挥手示意墨凌在身后等着,自己站起身。 在座的官员们丝毫没有意识到洛云晟已经站了起来,他们仍然笑着互相恭维推杯换盏,好似在京都的酒楼般自在快活。 洛云晟也没有说什么,他平静地将每个官员的脸都看过去,默默记下这些人的名字便从大堂穿过离开。 而此时官员们才发现三殿下的不悦,他们连忙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申明安。申明安仍然坐在椅子上,潇洒地为自己斟满茶,轻酌一口:“无碍,大家继续,别让有些人扫了兴致。” 官员们面面相觑,直到第一个人坐下后,才陆续坐下,堂中又变得热闹起来。 洛云晟站在知府府衙外,听着里面的喧闹声,面色严肃。 墨凌跟在他的身后,小声问:“主子,公主的字条里写了什么?” “太子为了找他那本账册,竟然屠尽了整个村子。” 洛云晟翻身上马,声音冷漠地回。 第23章 知府 曾经的江南第一府,此刻也是灯火通明。孟平乐回府后什么也没吃,急急写了一张字条便让念夏给墨凌,然后她就坐在屋里开始等待。 忍冬几次三番前来问是否要用膳,都被孟平乐回绝。直到暮色深深,念夏回来禀告字条已经送到洛云晟手中,孟平乐才勉强喝了些粥。 洛云晟一进屋就看见少女神色恍惚地正坐在屋里,已经被洗去妆容的小脸被烛火衬得异常苍白。 他轻咳了一声示意自己的出现,却不知怎么触发了孟平乐的情绪。 她抬头,目光慢慢聚焦在他的身上,眼眶渐渐变得红了起来,下一刻,她的眼泪便如磅礴大雨般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洛云晟顾不得开口询问,急急上前拿出帕子递给孟平乐。 然而孟平乐没有接过帕子,她猛地将头埋进洛云晟怀里,不过几息,洛云晟衣袍上便晕出了一大块深色。 她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道:“洛云梵当真能做出这种事?他怎么敢?他怎么敢!你们南晟的朝堂之争,为何要牵连无辜百姓?” 洛云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不语,只是轻轻拍着孟平乐的背。 孟平乐哭了很久,等到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时,她才退出洛云晟的怀抱,胡乱抹了一把脸。 洛云晟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情,见她确实平静了些后,才将帕子塞进她的手里。 “擦擦吧。”洛云晟声音里满是疲惫,却仍然关心道。 孟平乐将帕子放到一边,坐正后便道:“我今天和李桂花去了毗山村。” 不等洛云晟开口,孟平乐迅速接下去:“为免其他村民疑问,李桂花还特意为我乔装打扮一番。但待我们快到毗山村时,我便发觉村庄异常安静。 “等了一会儿确定周围无人后,我便带着李桂花进了村子,就发现村子里没有留一个活口。” 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喉咙,孟平乐几次开口都没有发出声。直到她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勉强继续道:“我将村头周寡妇身上的匕首取了下来。” 她将放在怀里的匕首拿出,放在桌上。 “在周寡妇的手里还发现了一块黑布,当时在毗山村的时候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孟平乐指着放在匕首旁的一块普通布料:“但回来后我将其放在烛火上,便现了字迹。你看,就在这里。” 孟平乐手指微微颤抖,又从怀里掏出一物,放在布料旁边:“所以我才传信给你。” 洛云晟拿过孟平乐刚刚取出还带着体温的玉佩,又看向布料上显现出的花样,沉声问道:“这两种花样并不相同,如何……” 孟平乐将玉佩翻了一面,拉住洛云晟的手,细细在玉佩的右下角摩挲。洛云晟仔细感受了一下,终于摸出一个四脚朝天的虎状图腾花纹。 他又看向布料,被热气蒸过的黑色布料露出了暗白底色,与玉佩上图腾一模一样,但缺了一块角的绘制花纹浮现在白底上,分外显眼。 洛云晟脸色十分难看,声音变得更加沉重:“今天在知府府衙,申明安不仅伙同一众官员隐瞒赈灾之事,还妄图将我置于事外,不让我接触任何水灾信息。” “可表面上看,你不是代替洛云梵来的吗?”孟平乐不解。 洛云晟冷笑一声:“太子也未必就真的信任我,怕是仍然让申明安把控着形势,免得我发现了些什么坏了他的好事。” “看来这就是他干的好事。” 孟平乐此刻却冷静了许多:“所以洛云梵为了找回账本,以为账本藏在毗山村里,便去了毗山村。但是他并没有找到,为了避免村民到处传谣,就杀光了所有人?” 理了一遍后,孟平乐眉头紧蹙:“不对,说不通。为什么李桂花的丈夫会有这本账册?为什么他们笃定账册就在毗山村里?” 洛云晟沉思了一下,言简意赅对孟平乐道:“明日你跟着我一起去广陵知府处。” “去做甚?”孟平乐本因一直思考而皱着的眉头一散,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也松懈了些,表情无端变得茫然,不施粉黛的脸此刻才更加像还未及笄少女的模样,显得有些可爱。 洛云晟心里暗暗叹气,脸上却仍然严肃:“申明安的夫人曾与沈兆年夫人是故交,两人都颇爱与他人切磋武艺。我记得你说过你也习过武,所以明日你去找申夫人,我继续去试探一下申明安的态度。” 孟平乐虽然应下,脸上却没忍住露出了不以为意的神情。 像是已经猜到了孟平乐在想什么,洛云晟继续道:“申夫人虽然嫁给了申明安,但与申明安绝非一路之人。” 还是没有忍住,孟平乐立刻便问道:“那如何能从申夫人那里套出什么消息?” “申明安此人自幼便好习武,且自视甚高,不将寻常高手放在眼里。可有次申怀义携妻去南山上香的路上遭山贼拦路,他一人不敌,险些被山贼打残,是申夫人正巧也路过去上香,才解救了申怀义一家。 “自此以后申明安便对她念念不忘,待她一及笄,便求了申怀义去提亲。” 申夫人原名杜欣茗,是沈家远方表亲,自幼父母双亡,便寄住在沈家。沈家家风清明,四代单传,沈祖父难得养了闺女,对这表亲姑娘甚是宠爱,衣食住行一应依了嫡女份例。当沈兆年习武时,也让杜欣茗跟在一旁学了些傍身本事。 是以当沈夫人嫁入沈家后与杜欣茗交往甚密,两人情同姐妹。当申明安来提亲时,沈夫人对申家并无好感,甚至想要赶走申明安,再寻好儿郎。 可杜欣茗却道,沈家十年养育之恩已是难报,万不愿再让沈家惹上申家的麻烦。于是便自己亲自出面应下了亲事。 申明安娶到杜欣茗后自然是极为开心,家中事事听从夫人,连带朝中之事也偶尔与她讨论一番。待申明安前去凉山镇守边境时,杜欣茗毫不犹豫就收拾了包袱连夜跟上队伍。申明安大为感动,立下誓言再不娶妾,此生为夫人是首。 但杜欣茗心里十分清楚,自己是由沈家抚养长大,这等恩情大过于天。沈家不愿卷入夺嫡之争,她自然也是不会随意站队。 况且沈家一贯以百姓安危为己任,如果洛云梵当真做了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沈家更是不会站在太子一派。 孟平乐低头沉吟:“那这么说来,申夫人就是申明安的软肋,只要能取得她的信任,便不难打探申明安在搞什么鬼?” “我是来替太子视察赈灾情况,不便与女眷沟通——”洛云晟对着孟平乐点了点头:“你便可去与申夫人聊几句。” “也可。但是这到底与账册又有何关系?”孟平乐依然对洛云晟的决定不大理解,满脸写着不信任地看着他。 洛云晟也看着她,像是在思考能否完全信任她一般审视着她。孟平乐颇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我口风很紧,不会坏了你的事。” 洛云晟无奈叹气:“不是不信任你,是此事确实事关重大,稍有不慎,我也有可能就此止步,更遑论问鼎高位。所以有些事,可能你不知道才是好的。” 停了一下,洛云晟又叹气:“但今日你已经去了毗山村,若是他们没有在村旁留人看守也就罢了,怕是他们早就派人通报了太子。如此一来,你也被迫卷入了这场争斗。” 看着孟平乐还是不太理解,双眼微微瞪大的样子让洛云晟想起了两人为数不多的独处时,她总是这般像迷路的小鹿看着自己。 “账本应与修补大堤的费用有关,但不知为何落在李氏夫君的手里。只是他没来得及逃走,还连带整个毗山村陪葬。这支修补大堤的队伍还在招募苦工,我们一到广陵,我便让墨步混进其中打探消息去了。” 孟平乐这才放心地点点头:“那再过几日,应该就能收到消息了罢。” 长久的奔波劳碌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孟平乐也懒得在洛云晟面前装贤惠模样,她忍住打哈欠的想法,困得泪眼汪汪地看着洛云晟,示意他赶紧走。 可洛云晟却有些不明所以,看着孟平乐眼睛一眨一眨的样子,担心地问道:“怎么又要哭了?可是我刚才语气重了?” 孟平乐无言,偷偷翻了个白眼后,还是不太好意思开口赶人,便希望洛云晟能意会自己的意思。 洛云晟见她不开口说话,俊脸上满是着急:“可是让你与李氏去毗山村吓到你了?此事是我失误,如果知道毗山村是这等惨状,应当是我带李氏去。” 孟平乐本不再去想毗山村一幕,被他这么一提就又想起了看到周寡妇家徒四壁,还含冤惨死家中的场面,两分的泪意一下子变成了十分,哗地一下子就又哭了起来。 洛云晟此时更加内疚。孟平乐一双鹿眼红肿肿的还在哭,不善于处理这种情况的洛云晟顿时觉得异常棘手,他站起来走到孟平乐旁边,小声问:“那不然,你打我出出气?” 第24章 广陵 孟平乐的情绪本也就刚上来,被洛云晟这么一打岔,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缩了缩头:“我也不是怪你让我去。只是我从来也未曾见过如此惨状,一时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洛云晟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确认她确实不是在责怪自己,便退回座位,认真道:“此事确实是我思虑不周,日后若有类似事宜,我会让墨凌去。” 孟平乐想了想,犹豫着,还是问了出来:“我先前问你,你没有回答我。但我还是想知道,南晟朝堂之争就是如此残酷吗?” “北康本就是小国,再加上历代先皇都推崇以文治国,而且我记得——”洛云晟也没有躲避,慢慢解释道:“北康皇室已经有三代国主只娶一位国后,后宫之事远比南晟要简单许多。” 孟平乐点点头:“我父皇就只有我母后一人。” 洛云晟颔首:“所以你未曾见过这般争斗也是正常。” 南晟当今圣上在先皇还在位时,并不是太子。与洛云晟有些相像,皇上也曾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兄弟众多,毫不出彩。 但就在先皇身体情况日益变差时,前太子在上朝时被弹劾私下养兵,当即被打入大牢。此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其他皇子有的在派往边境驻守的路上被山贼夺财害命,有的在京都青楼里与人争抢花魁被打断了腿。 甚至连圣上的亲哥哥,都被言官弹劾,摆出种种书信证据,直指其与地方官员里应外合,贪下每年进贡的税款。 先皇本就身体不好,加上这么多儿子接二连三落马,更是被气得不行。在这种情势下,洁身自好默默无闻的皇上就显得格外贴心。 待先皇仙去,当今圣上顺势继位后,第一道圣旨便是其他皇子赶出京都封地为王。只有圣上的亲哥哥,封了贤王,成日在外游山玩水。 只是这样的日子也没有过多久,圣上登基后的四五年里,除了贤王依旧在外游历,逢年过节才回京都露个脸,其余的王爷都被皇上挑了刺儿,就地斩决。 自此以后,南晟便只剩了一个不管朝政的贤王。 “那……其他王爷真的都是有谋反之心吗?”孟平乐已经被南晟内政的血风腥雨所震惊,表情惊愕,但仍然理出了一条思路,非常小声地问。 “父皇说有,那必然是有了。”洛云晟声音也很低,冷淡回道。 不过孟平乐很快就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们都是被……”剩下的话孟平乐硬生生给咽了回去,她环顾了一下空无一人的四周,还是谨慎地用嘴型比划了一下。 “那现在太子的这事儿,是四皇子陷害,还是太子本身就有问题?”孟平乐没等洛云晟回答,便又问道。 洛云晟微微眯起了眼:“待我们把这广陵的事情摸清楚,就知道了。” 两人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都点了点头。 凉风习习,广陵的秋天在这寂静的夜中,似乎已经来了。 —— 广陵城内与城外的景象大相径庭,街上的百姓虽然神色也有些紧张,但仍是各自顾照着生意,走买走卖络绎不绝。 只是孟平乐听见小贩叫卖声时,尽管她也不太清楚菜价,但也能感觉到这价格已经远比正常价上浮了不少。 她放下马车帘子,不由地又叹了口气。念夏在一旁见孟平乐的柳眉又蹙了起来,连忙靠近了些她,轻声道:“公主,这几日你都叹了多少气了,这样下去,马上这眉头都要起印子了。” 孟平乐闻言,立刻惊慌地捂住额头,一对鹿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念夏:“可是真的?你再仔细瞧瞧,真的有印子了吗?” 念夏忍不住笑出声:“没有没有,公主才十五,怎么会起印子呢?” 这话确实不假,尽管孟平乐马上就要及笄,可看起来仍与十二三岁的豆蔻少女般,肤若凝脂,神情也难免偶露天真之色。 就像此刻,她睁着一双湿漉漉的鹿眼看着念夏,连念夏这般女子都不由起了几分怜惜之意。 “公主,只是这南晟朝堂确实复杂,我们真的要就这么掺和进去吗?”念夏难得神情严肃,一本正经地问道。 孟平乐无奈又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事已至此,不掺和进来也被迫卷了进来,还有什么区别呢?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抽身啊。” “早知如此,还不如答应了唐公子,这会儿咱们说不定已经在唐家了呢。”念夏不满地嘟着嘴,絮絮叨叨抱怨着。 “念夏,我可记得,当时我说唐剑要带我走,你那表情像是要立刻把我捆回来一样啊?”孟平乐撇了一眼念夏,凉凉道。 念夏被一噎,脸涨得通红,尴尬搓了搓手,半晌才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不是怕惹事嘛。” “左右已经这样了,估计这两年南晟要大变天,待这边事情结束后,咱们就可以回北康了。”孟平乐也并非要堵念夏,她朝身后倚了倚,继续道:“不过我倒想认识认识申夫人,听洛云晟说,不像是寻常女子,反而有些武将气魄。” “那感情好啊,说不定公主可以与她交好,日后咱们也能多个相熟的人。”念夏转眼就忘了先前的尴尬,言语轻快道。 马车行进得很快,两人还没展开来讨论这申夫人,车夫已经停了下来。 孟平乐和念夏停下了笑闹,整理下容貌后便小步下了马车。 广陵知府的府衙不知为何,颇有些薛贵妃那瑶玲宫的气势。孟平乐看了看门口两座雕刻精致还描了金线的石狮,不由地想到,若是广陵城门破了,从这石狮上刮下点金子,也够寻常百姓家生活一段时间。 胡思乱想中,小厮已经通报回来,弯腰客气地请孟平乐和念夏去内院见申夫人。 越往内院走,孟平乐便越能理解为何洛云晟说申夫人必然与申明安不是一路之人的意思。内院装扮与外院风格大不相同,处处简朴,就连来回路过的婢女,脚步都显得分外轻便。 孟平乐与念夏停在内院中,等待婢女与申夫人通报。她余光扫了一眼申夫人的近身侍女,粗粗能觉察到她的武功约是与念夏不相上下,说不定还要比念夏好上一些。 很快通报的婢女便笑着迎了出来,客气地请孟平乐与念夏进门。孟平乐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地小步跟在领路婢女身后进了门。 “三皇子妃。”虽然孟平乐身为皇子妃,但申夫人显然也不太待见她,草草起身行了礼就算见过,嘴里客套地喊了一声。 孟平乐倒也不在意,稍稍侧身避了避没有受全这一礼:“知府夫人客气。” 按洛云晟的说法,申夫人年岁应也不大,此时这么一看,孟平乐估摸着她大约也就双十年岁。她长相秀气,但大概是积年习武的原因,申夫人的动作非常利落,衣着也简单大方,与一般贵妇人颇为不同。 此时申夫人小小的巴掌脸上虽然仍然带着警惕,但忍不住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收了收不以为意的表情,有些拘谨地回:“妾身先前常年随夫君驻扎边境,时间久了难免忽视了些礼数,还望三皇子妃见谅。” “知府夫人不必如此,本宫不是这般拘小节之人。” 两人来回寒暄客套了一会儿,才落座。等婢女将茶上好后,申夫人也不再和孟平乐打太极,干脆利落问道:“妾身与三皇子妃并无交集,昨日深夜才收到拜帖,说您今日就要来仿,妾身心里也甚是不解。还请三皇子妃赐教?” 孟平乐没有急着回答,小口饮了茶,轻轻将茶盏放下,才道:“那本宫也不与申夫人绕关子了。申夫人可了解广陵城外的水患情况?” 虽然洛云晟与孟平乐提过,申夫人也习过武,但申夫人看着却柔柔弱弱,身量也极为娇小,只是那张嘴一开口就有些凌厉:“妾身身居内院,平日也不出门,如何能知道城外之事?” 孟平乐也不恼,轻笑一声:“那夫人大概还不知道,城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上千水患流民,各个衣不蔽体,无物可食。” 停下来看了一眼申夫人的表情,孟平乐慢条斯理继续:“本宫一路与三皇子来,已经见了好几波这般惨的百姓。” 申夫人露出了极为痛苦和难过的神色,她张了张嘴,还是没出声。 孟平乐见到申夫人的表情变化,决定再加一把火:“本宫在途中救了一妇人,她的儿子就在她的怀里活活饿死,而本宫来不及,没能救回这孩子。” 申夫人捂住了脸,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孟平乐面前,嘴唇无声地嚅动了几下。 “我想你必定知道些什么。三殿下是来为这些百姓平反的,我也希望,你能帮帮我。”孟平乐和颜悦色地说完后便停了下来,轻轻扶起申夫人。 “三皇子妃也别一直喊我申夫人了,我闺名杜欣茗,三皇子妃不嫌弃的话,便叫我欣茗吧。”申夫人坐回椅子上,目露坚定之色,干脆利落地开口。 “三皇子妃既然直接找上了我,那您大约已经从三殿下那儿听说,我自幼被养在沈家,承蒙沈家养育之恩,一心以百姓为重。” “自我嫁进申家,申明安对我也极为爱戴,但他毕竟还是申家人。” “我知道申明安在为太子办事,如果三殿下能保我与沈家平安……” 孟平乐打断杜欣茗的话:“我不能替他做决定,我也不知他能否保全沈家。此般前来,我便是想问问你,可愿为那受苦受难的百姓出一份力?” 第25章 预谋 杜欣茗没有被孟平乐的话劝退,她沉思了一下,抬起娇小的脸庞,瘦瘦的身躯笔挺地跪着,让孟平乐突然觉得她的身躯变得高大起来。 她稳重开口:“是我冒犯了。但沈家与我皆为天下百姓而忧,三皇子妃大可放心,若是申明安做了伤害百姓之事,我必然是不会维护他的。” 孟平乐将她扶起,轻声道:“三殿下与我此行便是为了广陵百姓而来,你若信我……” 杜欣茗望向她,虽然孟平乐圆圆的脸还略带稚色,但神情却严肃坚定,杜欣茗不由地就对她产生了一丝信任。 犹豫了一番,杜欣茗开口:“三皇子妃,敢问您知道多少赈灾之事?” 孟平乐轻叹一口气,脸上肃色不减:“叫我平乐便好。我昨日刚从毗山村回来,你可知毗山村?” “略有耳闻,听闻是毗山脚下的一座小村庄。”杜欣茗想了下便答道:“毗山的山贼我倒是听说了不少。” “哦?山贼?”孟平乐若有所思地问。 毗山地处偏僻,既无官道相通,也无丰田可耕。虽然有水源清澈,但这山高险峻的地方,寻常百姓还是不愿在此落户。 时间久了,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伙山贼,见这地方山清水秀,又无官府管辖,便占了山头。 这伙儿山贼起先无恶不作,经常赶了十几里路去小道打劫商队,掳了金银财宝再带回毗山。因着地形优势,竟然也没有官府来追查。 没多久,山贼便开始掳了些普通农家的妇女和汉子回山,让他们为山贼窝种地织衣。可毗山就这么大的地方,很快就没有地方给下人们住了。 毗山山贼头子大手一挥,划了山脚对着山路的一大片地建了个小村庄,给掳来的百姓当家,简单命名为毗山村。 毗山村就此便这么建了起来,日子一久,竟也变得有些繁华。再加上这村里的人大多没有作奸犯科的旧习,官府这才将毗山村也划入广陵治下。 而毗山的山贼仍然在山后自在逍遥,偶尔出去抢些富贵人家的钱财,还会分给毗山村的百姓。百姓自然也不愿惹事,时常也进贡些吃食牛羊给山贼们。 两者就这么相安无事地住了下去。 “那官府就没管上这些山贼?”孟平乐总觉得这故事有些奇怪,不由疑惑道。 杜欣茗瞧见她脸上不信任的神色,便接着解释道:“山贼住在毗山的背面,毗山虽然不高,但极为险峻,易守难攻。官府几次派人想要攻下这座山寨,都因进山摔死了好些官兵,损失惨重,最后只得放弃。再者,这些山贼也没做什么,久而久之,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 “那这山贼的来历就没人查过?”孟平乐点了点头,又问。 “怎么没查过,申明安刚上任的时候也想查,可每每刚开始查,便会遇到这样那样奇怪的事情发生,想来这山贼已经在毗山待了这么久,历届知府都未与其发生冲突,最后便也放弃了。” 杜欣茗呼了一口气,伸了伸腿,放轻松了些。 孟平乐此刻却觉得许多事情都萦绕在她的眼前,像重重迷雾般,触手可及但又看不清楚。 “那你可知道堤坝补筑之事?”孟平乐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问。 杜欣茗面上才将将有了轻松之意,听到孟平乐的问题后便又有些紧张了起来。她有点不安地搓了搓手,语带试探:“平乐何意?” 孟平乐没有说话,微微垂下了眼帘。 见孟平乐没有说话,杜欣茗不安更重,谨慎开口:“广陵年年苦受水患之灾,年年都需得征集苦力去补筑堤坝。若非要说今年有什么不同寻常,那约是今年征召的苦力好似比往年流动更大些。” 孟平乐眉头一挑,似是疑惑。 “我记得五月中旬,申明安就发过召集令去征集苦力。往年也就发这么一次,可今年到六月下旬的时候,申明安又签了一张召集令,还是说要苦力。” 说罢杜欣茗也蹙起了眉头:“而且今年给的赏银也特别多,申明安说是皇上下发了不少赈灾款来。” “若是说今年水灾更甚往年,还说得过去。但若真是补过了堤坝,如何水还能淹了这么都村庄?”孟平乐眉头紧锁,不解道。 杜欣茗闻言却是大惊:“怎的会淹了好些村庄?” 孟平乐一时不知杜欣茗是真的不知广陵城外的情景,还是对申明安过度相信,她斟酌了一下:“我先前与你说,三殿下与我一路从京都来,遇到了好些流民?” 杜欣茗点点头,有些不解:“但年年有水患的时候都有好些流民。广陵每年都竭力帮助受灾百姓重置,但总有些人顾不上,便成了流民。” “那应也到不了每日见着好几队。”孟平乐这才明白,杜欣茗是真的不知外面的惨状,她便将事情细细与杜欣茗道来:“且少说十几人,多起来甚至有上百人。广陵城外,就围了不下千人。” “不然为何申明安要关了城门,不让出也不让进?” 杜欣茗还没等孟平乐说完,便气急站起,小小的身子不比孟平乐高多少,却颇有气势地怒拍了一下桌子:“申明安只与我说,在他之前的所有知府,每每到了这个时候,都是大关城门,以免动乱扰了城内百姓。” 说着她气得来回踱步:“他竟然拦了这么些百姓,还不好生安置,这将百姓安危置于何处?置于何处?” 孟平乐看着杜欣茗气鼓鼓的样子,无端觉得她此刻颇像一只鼓起腮帮的青蛙,又觉得这个想法有些不妥,轻咳了一声:“他便没和你说些别的?” “说些什么,他表面与我客客气气恩爱不疑,但事关申家与朝廷,他断不会随便与我相告。就连他前些日子与太子联系,还是在外喝多了酒,与我炫耀时说漏了嘴。” 杜欣茗忿忿,哼了一声,大约是觉得没什么装模作样的必要,索性干脆道。 “他可与你说,是如何与太子联系上的?”孟平乐突然觉得眼前的迷雾散了些,仿佛就要触到那躲在深处的真相。 申明安的父亲申怀义身为前太子太傅,尽管已经退隐朝堂许多年,但身为曾经的言官之首,在当下朝中其实还是非常有威信力。 杜欣茗刚嫁进申家时,只觉申家虽貌似家风清明,但与她自幼长大的沈家相比,总有些道不上的奇怪之处。杜欣茗想了许久也未曾想明白,便权当是换了环境不习惯才有了这般感觉。 但当申明安被派去凉山镇守边关时,杜欣茗便想起为何她总觉得申家不对。按理来说,武将第一次被派往边塞,应是要派向战乱之处,就像沈兆年一样。 凉山这般的边塞大城,大多是派身有伤病但威信极高的将军去养老。 杜欣茗一想便通,这必然是申怀义在背后推了一把舆论,让文官谏言派了申明安去。 没过几年,申明安就接到了调令,来广陵当知府。 这事本身就很奇怪,申明安虽说是正四品将军,来当知府明面上看竟是降了一级,可文武自古不相通,申明安如何就能当上广陵知府呢。 杜欣茗颇为不解,问了申明安,他却只说一切都是皇上的安排,便收拾了行装搬来广陵。 自来了广陵后,申明安每日都与地方官员待在一处,每每都到快要就寝时才回府,也以担忧杜欣茗安危为由,不许她随意出门。 前几天洛云晟刚来广陵,申明安便大摆宴席,为洛云晟接风洗尘,其间在席中多喝了点酒,回家后便颇为高兴,搂着杜欣茗道,他又要升官了。 杜欣茗对此更是茫然,接着再问时,申明安却不再往下说,只是让她等着,不出两年太子就会给他加爵,她便能当上诰命夫人。 说到此处,杜欣茗看向孟平乐:“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消息了。” 孟平乐却极为愉悦,激动地甚至眼中有些发光:“你可曾想过,申明安的官职,都是申怀义在背后帮助太子,太子为回报申太傅,便提拔了申明安?” 但为何是凉山和广陵呢,孟平乐本是激动的心情突然又平静了些。 —— “凉山之事尚不知晓,但将申明安派来广陵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 听罢孟平乐的讲述,洛云晟点头表示赞同她的猜想,又补充道。 “是不是为了帮太子贪赈灾银钱?”孟平乐好奇地问。 一天下来,两人都累得不行,却还是聚在了屋里,交换彼此的情报。孟平乐讲了一天的话,嗓子都有些哑了,一开口便声音沙沙,听起来怪惹人怜爱。 不知道想到何处的洛云晟收了收思绪,心里对孟平乐又添了几层愧疚,细心为她倒了一杯茶,向孟平乐的方向推了推。 “如果申夫人说的都是真的,而李氏说的也都是真的,那申明安来广陵的目的就不单单是赈灾银钱了。” 孟平乐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还觉得不够一般,将茶杯推回给洛云晟,示意他再斟上。 洛云晟失笑,好脾气地又满上茶杯,送到孟平乐的手边。 “那还能是什么?”连喝了好几杯茶,声音不再那么沙哑后,孟平乐才满意地开口问道。 第26章 试探 “上回你去毗山村带回了一块布料,上面的纹路与太子给你的玉佩上花纹一样。若真如申夫人所说,毗山村暗地里其实是被毗山山贼管辖,怎么会在发生这般大事后,再无消息传来?” 洛云晟仔细看了看孟平乐的表情,见她确实不想再喝茶后,才将茶壶放下,与她讨论起正事。 孟平乐圆圆的脸上此刻也看着极为严肃,让洛云晟不由想起了强装大人模样的小孩子,但与稚儿不同的是,她的坚忍与强大颇为洛云晟所钦佩。 孟平乐也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直指关键:“那就是说,毗山山贼与太子有关?” 洛云晟满意地摸了摸孟平乐的头:“不仅仅是有关,墨步已经从堤坝那边传了消息来。我怀疑毗山那一批人应当不是山贼,墨步绕去看过一次,山寨里人人训练有素且戒备森严,与先前在京都太子庄子上的那一拨人行事颇为相似。这些山贼,约是太子在南方养的另一支私兵。” 墨步接到洛云晟的命令后,便将自己打扮成穷苦人家的模样混进了征集苦力的队伍。好在官兵也没仔细查他的路引,不过两日,墨步便因身强体壮干活伶俐,吸引了征召领头的注意,成功被派去堤坝处。 墨步在苦力队伍里干了四五日,勤快又不抱怨,每每遇上其他劳工临时离开,墨步还主动上前将活儿顶下来。 没过几天,不但与他一队的苦工们都与他交好,加上墨步什么脏活累活都应下,还超额完成许多任务,领队头子对他也颇为信任,经常喊着他工后一起喝酒。 接连背了几天土后,领队便让墨步离开了堤坝,令他去后方毗山挖土。 临走前,领队头头对墨步说,这是份好差事,干得好了,就此平步青云是稳妥的。 墨步起先也没有理解这话什么意思,直到他夜里看见山寨贼头下山,与挖土队的队长在篝火旁把酒言欢时,才恍然大悟。 借着老实的长相和勤快的手脚,墨步再次取得了队长的信任。队长见他为人憨厚,还不识字,便多次派他去给山贼头子送信。 信的内容已经被墨步全部抄了下来,洛云晟从怀里掏出密信,依次摆开放在孟平乐眼前。 拿起其中一张信纸,孟平乐扫了一眼,却是嫌弃地先道:“墨步的字也太难看了些,这写得我都看不太懂。” 没有料到孟平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洛云晟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是墨步和墨凌发明的速记,一是加快了抄写密报的速度,其二也是避免密报被截。” 孟平乐闻言好奇地举起信纸:“有什么规律可循?” 信纸里的内容凌乱无序,有的像是随手乱画了一笔,有的干脆就只有几个墨点,更有甚者,狂草如风,饶是熟悉行书的孟平乐也辨别不出到底写了些什么。 洛云晟指给她看:“这里,划了一横,指的是第十页;靠近这一横右侧的墨点,指的是第十一行。” 说罢洛云晟起身,去了自己房里带回一本书。 “《南晟律例》?”待孟平乐看清楚洛云晟手中的书时,一时有些无语:“你们拿这书当密信工具?” 洛云晟眉头一挑,打量着孟平乐满是怀疑与不信的脸,一时兴起想逗逗她:“怎么?有何不妥?” 孟平乐果然一噎,一双鹿眼忽闪忽闪地飘向别处:“不是不是,就是有些意外。” “一般的官宦人家都有朝上下发的律例,况且墨凌和墨步的记号也难以破解,用来传递这般密信再方便不过。”洛云晟忍住笑,耐心地给她解释。 孟平乐此时兴致勃勃,转身便取了纸和笔,开始对着书信比比划划。费了些时候,孟平乐便译出了一封信。 “是这样吗?”孟平乐通读了一遍,觉得极为通顺后,便献宝一般给洛云晟看。 洛云晟看着她巴巴望着自己的模样,不忍心告诉她其实自己也有译好了的信件,粗粗扫了一眼后,点头称赞她的聪明才智。 孟平乐的脸上笑得露出了两个酒窝,圆眼开心地眯了起来,也不再理洛云晟,兀自便开始对着律例译起了剩余的信件。 洛云晟也不催她,看着她认真一笔一画书写的样子,耳边响起她时而翻书的声响,不知为何有了一丝岁月静好的感觉。 又过了好一晌,孟平乐终于写完了,她把笔一放,按顺序读了一遍信件后,紧皱着眉头:“照这信上的意思,山贼是太子养的私兵,而那支补筑堤坝的队伍,是申明安的人?” 她无意识地挠了挠脸上一处,若有所思:“那申明安也是太子的人,所以补筑堤坝的那支队伍才和山贼碰上了头。” 丝毫没有意识到脸上蹭到了墨迹,孟平乐急急翻出了一沓纸中的一张,仔仔细细又读了一遍,微微张着嘴没有再说话,像是有些傻了般。 “墨步也打探了些毗山村的事,虽然他们那队长语焉不明,但是墨步基本能断定,是因为之前一晚,李氏夫君潜入堤坝公务帐,偷了账本。待官兵发现后,因着那些天只有毗山村的人在修补堤坝,便笃定是毗山村的人偷了账本。” 洛云晟慢慢补充道,英俊的侧脸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有些暗。 孟平乐半晌都没有说话,本有些开心的脸僵着,不知所措地看着手中的信件。她望向洛云晟,张了张口:“申明安是太子的人,但是申夫人不是。她不是吧?” 声音有些哽咽,她越说越小声,若不是洛云晟仔细听着,几乎都要漏掉她的最后一句话。 “申夫人应该与这些事都没什么关系。”洛云晟安慰她道,节骨分明的手伸过去,将她脸上的墨迹蹭掉。 像是才发现洛云晟的举动,孟平乐愣了一下,任由他的手抚过自己的脸,没有躲闪。 原先在脑海中的迷雾也开始逐渐清晰,孟平乐觉得她就快要触及事情的真相了:“我记得李氏之前跟我说,她和她的夫君都不识字,那她的夫君是怎么知道账本,还去偷了账本?” 洛云晟蹭了一下还没擦干净孟平乐的脸,极有耐心地用帕子沾了些茶水,小心翼翼地拭干净。 “此事墨步还没有打探出来,但我们也不能再这般等下去了。”终于帮孟平乐擦净脸,洛云晟才放下帕子,神情专注地对她道:“城外的百姓等不了,一路上我们救上了的没救上了的百姓也等不了。” 孟平乐抬头看向他,莫名觉得他的眼神有些深邃,她想了想,回道:“那要如何做?” —— 三日后,三皇子携三皇子妃一同前去视察堤坝情况。 随行队伍浩浩荡荡摆了将近一条街那么长,申明安和一众地方官员等在城门口,冷眼看着这一队衣着繁复的人马。 “知府大人,需不需要臣去提醒一下三殿下?”离原定的出发时辰已经过了两炷香的功夫,其中一位小官员忍不住上前,谄媚地对申明安道。 申明安没有看他,依旧盯着洛云晟的队伍:“等着。他们现在越是这般,越是说明这三皇子也不过如此,不堪大用。” 剑眉舒展,申明安冷哼,继续道:“就去看个堤坝,拖拖拉拉还要带上女眷,也不知道太子怎么会想和三皇子……” 看着正在登上马车的两位侍女,申明安心里对洛云晟的轻视又多了几分。 剩下的话他便没有再说,摆出了十分的耐心等着,直到洛云晟派墨凌驾马而来。 “知府大人,三殿下说了,他前些日子长途跋涉来广陵,有些水土不服,所以便和三皇子妃一道坐马车。” 墨凌连马都没下,在马背上随随便便拱了拱手便道。 “若是知府大人准备好了,就出发吧。” 申明安等了好一会儿就等来了墨凌不冷不热的几句话,当即就要发怒。可先前来问话的官员在他身后紧紧地拉住了他的衣袍,申明安正要回头怒斥,便像想到了些什么般冷静了下来。 “那还请三殿下跟着本知府,跟好了。这广陵城外路况复杂,还时有山贼,三殿下可别跟丢了才是。” 阴阳怪气地回了墨凌,申明安重重一哼,示意士兵去开城门。 墨凌对他的态度毫不在意,反而笑嘻嘻地又拱了拱手:“多谢知府大人体恤,知府大人放心,在下会跟紧了知府大人的。” 说罢便扬鞭,掉头回了洛云晟的队伍。 不知为何,申明安却不像先前那般狂妄,他的耳边回响着墨凌那句“会跟紧了知府大人”,心头总是有些不安。 申明安觉得这大概也就是个不懂规矩的奴才,上来想给主子出气罢。 左右不过是个皇子,又不是太子本人来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想到这儿,申明安恢复了自傲的神情,也不再回头看洛云晟那令人糟心的一长串队伍,信心满满地看着城门缓缓打开。 可是……为什么最后一个上马车的那位侍女,有些不像是宫里出来的侍女呢?还有些眼熟…… 申明安看着城门缝里透出的光亮越来越多,脑子里却仍然乱七八糟地胡想着。 三皇子妃本也不是南晟人,自然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侍女吧。 申明安又一次找到了安慰自己的答案,心情愉悦地甚至想要笑出声。 直到—— 第27章 落马 城门大开的那一刻,申明安只觉眼前的光亮忽然暗了下来,他猛地一下还以为是天狗食日的异象突然出现,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城门外齐齐地跪了大片的人。 申明安当即心下便有些慌张,他极力稳住心神,扫了一眼人群,发现跪在人前为首的女子正笔挺地跪直着看向他。 脑海中迅速滤了一遍,申明安确定他从未见过该女子,便全当是来闹事的受灾百姓,回头便欲让小官驱散了众人。 就当那小官员下马,准备奔向城楼的时候,为首的女子忽然伏下身趴在地上,大声疾呼:“求知府大人为草民做主!” 语罢,她身后数不清的人们齐齐伏下身,朗声呼喊:“求知府大人为草民做主!” 成百上千的人一声叠一声,使得申明安一时间竟然听不到别的声音,只有那一声声求他做主的声音萦绕在耳旁。 他立刻有种不详预感直冲脑门,眉头一跳一跳面色难看,极力稳住手中的缰绳安抚有些受了惊吓的马。 还未等小官员冲上城楼,身后就传来一道男声:“三殿下让我来看看,为何申大人在前方半天也不走。” 墨凌驾马而来,神情有些吊儿郎当,语气还是让申明安恼火的调子。 这就叫半天也不走?申明安觉得自己额头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先前自己带着大大小小一众官员,光在城门口等洛云晟一队人马都等了多久? 长呼一口气,申明安掉头对着墨凌,神情僵硬,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吓人的微笑:“臣还不知,待臣上前问一问,便能即刻清路,不会让殿下久等。” 墨凌却抬手制止了申明安的话,他探头往申明安背后看去,咂舌道:“申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有这么多百姓拦路,高声呼冤?” 申明安已经开始变得不耐烦,对着墨凌的态度也明显差了许多,冷眼道:“墨大人,微臣尊称您一声大人,还望大人有些事儿,不该管的就不能要管。” “也罢也罢,我回去就跟殿下说说,这广陵的怪事儿也真是不少。” 墨凌并不与他纠缠,看了他一眼便打马回去了。 申明安无端觉得墨凌的那一眼中充满蔑视,气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看着他回头与洛云晟禀告。 城楼上的护城队长刚下了城楼,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便听见城门口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申明安定睛一看,顿时觉得两眼一黑,三殿下不是不问这些杂事,只说要出城看看堤坝吗?怎么这会儿还亲自下了马车过来了呢? 再看一眼,申明安才发现,洛云晟身边还跟了一位言笑晏晏的女子,着装打扮皆是贵气逼人,不用问也知道,那就是和亲给洛云晟的北康公主。 心烦意乱地哼了一声,申明安急忙下马,上前给洛云晟请安。 “申大人,墨凌刚与本殿说,这儿有人闹事,本殿便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大人一些?”洛云晟言语温和,如沐春风般眼角带笑问道。 申明安此刻只觉万事不妙,脑子嗡嗡地响,他垂头回道:“不过是有些乱民拦了路,护卫队长已经前去处理,殿下还是放宽心,在马车里等着就好。” 然而事情远不像申明安想得那般简单,洛云晟身旁的北康公主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娇声娇气道:“申大人,本宫看那女子瘦小可怜,还跪在泥泞的路上,实在是于心不忍。不如申大人将她带上前来,本宫也想问问,她有什么冤屈。” 申大人身体以不可见的幅度抖了一下,不知是被吓得还是怎么,他犹豫地回道:“三皇子妃,这女子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是否故意等在此聚众闹事,臣恐怕有诈。” 洛云晟嘴角上扬,好心地上前扶起申明安:“无碍,就听三皇子妃的。” 语气里甚至带了些宠溺的意味。 周围的地方官员见此,心道传闻三皇子主动求娶北康和亲公主是因早已暗生情愫,此刻一看两人恩恩爱爱的模样,果然不假。 小官员们的想法,申明安如何会不懂,他仍然低垂着头,却咬牙切齿对这北康公主的多管闲事感到非常恼火,但又不得不听,只得恭敬回:“那就听从殿下吩咐。” 没一会儿,便有士兵带将带头喊冤的女子带了过来,身后震耳欲聋的喊冤声似乎也平静下来。城门口乌压压地等着一大片人,都在观望三殿下的态度。 “你是何方人士,何故在此聚众闹事,大声喊冤?” 出声问话的却不是三殿下,而是他那看上去娇小玲珑柔柔弱弱的皇子妃。孟平乐小步从洛云晟身后站出来,以衣袖遮面,细声细语地和气问道。 被带到前面的女子有些害怕,身体向后缩了一缩,眼睛也不敢看向前方,胡乱扫看着地面,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 “没事,不要怕。本宫是三皇子妃,你若信我,便将你的冤屈与本宫说,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孟平乐放下衣袖走向她,亲自弯身将衣着污糟的女子扶起,和煦道。 女子抬起脸来,满是泥垢的模样有些吓人,可她的眼里却亮亮的,颤声问:“三皇子妃?您能为草民做主?” 洛云晟也上前,站在孟平乐身后:“若三皇子妃不能,还有本殿。” 说罢对着孟平乐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帕子,仔细地为孟平乐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迹。 申明安此时恨不得冲上前去将女子带下,虽然还不知这女子为何今日在此闹事,也不知她从何而来,但久经官场的直觉告诉他,今日这事绝不简单。 他来回看着女子和三殿下夫妇,企盼这两人能放弃追问,按照行程出发。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女子仿佛见到了亲生父母般激动地热泪盈眶,又砰地跪下,在安静的空旷之处引起小小的回声。 她满脸激动:“草民李氏,名桂花,原先家住毗山村。草民夫君王狗蛋,是被征召令喊去修筑堤坝的第七队村民之一。” 话音一落,本就没什么声音的城门口此刻更加沉默,连众人的呼吸声都听闻不见。有不明事情原委的官员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缩了缩头将自己埋在人群中。 申明安脑袋里轰地一声炸开,他急急抬头仔细看了眼那说话的女子,又回头和一众人群里的某个方向对视了一眼。可那人却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申明安只得又将视线放在女子身上,提心吊胆地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来。 “那你有何冤情?”孟平乐依然温柔地娇声问道,洛云晟也神情专注地看着女子,半步上前将孟平乐笼罩在他的保护之下。 女子神情坚毅不变,毫无畏惧之色,掷地有声字字泣血道:“草民伸冤,不是为了草民自己,而是为了草民的夫君,和毗山村百十余枉死刀下的冤魂!” 城门口先是沉寂一片,接着便开始有人窃窃私语,声音越来越大,慢慢地蔓延开来。申明安面如死灰,只恨之前自己没让护城队长一箭射杀了这女子。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申明安闭了闭眼。本来这事儿若只是洛云晟知道了,那多少还有回旋的余地,毕竟太子传信来说洛云晟也算是半个自己人。 可谁料洛云晟这人不按常理出牌,此事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曝,最好的情况下自己也要被削了官职。若是被闹到京都朝堂上,那连父亲的一世英名都要毁于一旦。 这边孟平乐和洛云晟都没有说话,直到周围人群的交谈声变小,又归于平静后,洛云晟才开口:“据本殿所知,毗山村不过是毗山旁的一座小村庄,申大人也与本殿汇报过,说这村子地处秀丽,民风淳朴。如何就成了冤魂?” “草民正要回禀殿下,草民欲告广陵知府申明安申大人,贪下百姓赈灾安抚金和补筑堤坝款。草民夫君因无意撞破此事,连带毗山村的村民都被灭口。草民死里逃生,这才能在这里将冤情公布于众!” 女子毫不在意周围人群的纷纷议论,也不在意是否自己的话又向巨石入河一般震起千层浪花,眼神坚定地对洛云晟回道。 如果说刚才申明安还觉得此事有回旋余地,听罢女子这话,申明安后脊发凉,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上落下,他也顾不得擦,忙跪着向前挪动了几步:“殿下万万不可被这刁民蒙蔽,臣自上任广陵知府,虽自知资质不如上任知府,但也般兢兢业业一心为民,如何做得了这般伤天害理之事?” 洛云晟此刻却在观察那一众跟来的官员,见多数人皆是满脸震惊,与身旁之人互相交换眼色,便大抵确认这事儿和地方官员没有多大关系。 孟平乐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看看申明安。洛云晟依她收回了视线,却没有回答申明安的话,反而对着女子道:“你有何证据指证知府大人?” 女子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双手恭敬高举:“这就是证据。草民夫君冒死带回这本账册交予草民保管,因此而引来杀身之祸。” 孟平乐上前接过册子,递给洛云晟,两人打开翻看了几页后便合上,也没去看申明安气得双眼通红几欲滴血的样子,便对着墨凌道:“将她带下去收拾干净,好生照顾着。” 女子大喜,跪地谢恩后便跟着墨凌走了。 人群窃窃私语,都紧紧盯着女子离去的背影。 洛云晟这才开口对着申明安,丝毫不提手里的账本:“申大人既然说冤枉,那就带本殿去毗山村看看。若这女子说的是假的,本殿与诸位大人一看便知,也好洗刷了申大人的冤屈。” 或是好奇,又或是探究的眼神落在申明安背上,他却丝毫不在意,脸上慢慢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第28章 曝光 虽然申明安辨认不出被洛云晟带下去的那女子,但他笃信女子手中的册子绝非账本,更何况—— 申明安低下头,嘴角泛起阴冷的笑:“臣正有此意,殿下和三皇子妃,请随臣来。” 早些日子,山贼头子便派人向申明安禀告,说是有两个女子来了毗山村,待了不过半日就走了。为免打草惊蛇,山贼没有跟踪这两人,但从衣着打扮看,估计也就是村里人的远房亲戚来探亲。 收到信报后,申明安总有些不安心,左思右想都觉得毗山村是个隐患。 思虑许久后,他暗地里派了亲信,将自己几个庄子里的百余奴仆一夜间全部带到毗山村,就地埋了原来的村民,再让奴仆们扮成村民模样,住在了毗山村。 而堤坝那处丢了的账本,回来报信的人说翻遍了整个村子也没找到,倒是在那王狗蛋的家里翻到了些没烧尽的碎纸。山贼将碎纸仔细拼凑辨认出来,那就是账本的纸页。 左右那村民大字不识一个,把账本当成普通册子,烧火用了。 申明安慌张了一个早晨的心,此刻安定了不少。他抬头看向洛云晟,目光毫不躲闪,端得是胸怀坦荡的模样。 此般来说,今日这拦在城门口的女子,与前段日子去村里探亲的应是同一人罢。账册都已经烧了,还拿什么来看?等去了一看,毗山村就如自己说的这般祥和,洛云晟怕是要颜面尽失,立刻就能滚回京都罢。 至于这不知哪处来的女子,待洛云晟去过毗山村后定是会处理了她。若洛云晟不肯出手,自己随便派个人解决了就行。 想到此处,申明安连日的烦躁与刚刚的不安一扫而空,眼神也坚定了许多。 洛云晟似是对他的变化毫无察觉,温和道:“那今日便不去看堤坝,直接去毗山村罢。” 语音一落,墨凌便驾马去到后方等着的队伍,与领队交接。在申明安身后的官员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申明安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让先前那伶俐的小官员准备一下,带着一众官员一起去了毗山村。 城门口跪着的百姓不知何时也散了,申明安不做他想,只当领头闹事的人被带走后,群龙无首便四下散开。 “开——路——!” 墨凌雄浑深厚的声音在广阔的土地上响起,声声回荡在广陵城门,与晨间的日光照相辉映,申明安迎着这光亮,信心满满地跨上马。 马车里,孟平乐刚坐稳,便急急唤道:“念夏快来,给我杯茶。”伸了伸腿,她嘀咕道:“这申明安可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活生生给他讲成了两袖清风的好官。” 念夏也没空理她,自己对着镜子忙着擦脸,嘴里叽叽喳喳不停道:“公主,就劳您自己伸伸手吧,我这儿忙得很,脸上的这泥巴都干了,我把它们抠抠掉。” 若申明安此刻能透过帘子看到这番景象,定是会吓得魂儿都要飞走。先前还想着要处理掉的女子,此刻就坐在孟平乐面前,不断抱怨着长时间大喊使得她嗓子都哑了。 “公主,你说这知府能信吗?”扒拉了一会儿才理干净自己,念夏嫌弃地拍了拍身上又旧又脏的衣衫,放下镜子,好奇地问道。 孟平乐给自己灌了好些茶,推了推坐在一旁的洛云晟:“你跟她说,申明安会不会信?” 洛云晟正合眼休息,被孟平乐推了一把也不恼,睁开眼温柔地看着孟平乐:“你我刚才配合默契,演的恩爱夫妻颇为可信。” “我是说,申明安信不信李氏在我们这儿?”孟平乐猛地听了一耳的奇怪言论,脸突然涨红,杏眼微恼瞪了一眼洛云晟。 洛云晟也不再逗她,正色道:“申明安刚才听闻我们决意改道去毗山村,镇定自若且隐隐有自得之色,怕是已经将那边处理干净了。” “不过此次提出出行,本也就是想试探一下申明安的态度。”洛云晟也放松了身体,笔直的长腿往前一伸,几乎都占满了马车里的空间:“一会儿到了毗山村后,我们便能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了。” 洛云晟难得笑得有些狡诈,让孟平乐蹙眉,总是觉得他已经对毗山村的事情了如指掌。若是他能处理好,也免得自己时时担心,孟平乐转念一想就放下心来。 念夏在一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李氏会不会有危险?” “现在有危险的是你,申明安怕是把你当成了真李氏,日后要来追杀肯定也是追杀你。”孟平乐毫不留情地幸灾乐祸道。 念夏捋了下头发,信心满满:“他尽管来,我才不怕呢。” 马车内一派欢声笑语,马车外的申明安却在心里犯了嘀咕。 说这三皇子想要在这边查出什么东西吧,他确实是想去堤坝视察。先前每次举办宴会时,洛云晟也都旁敲侧击地想要从自己这儿套出赈灾事宜,只不过被自己拦回去后便不再追问。 说他不想查吧,对那喊冤的女子又分外上心,还为了她改道出行。可太子先前递信过来指明洛云晟是自己人,稍微露点底也无碍。但这到底应该让他知道些什么呢。 申明安一边想,一边催促着队伍快些前进。拖拖拉拉行进了大半日,一行人才抵达了毗山。 看着村庄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申明安本有些悬着的心落下肚来,他勒住缰绳,清了清嗓子:“三殿下,请出来看个究竟,还臣一个清白啊。” 他的声音满含被冤枉的悲痛,乍一听还以为他受了什么不白之冤。 洛云晟也没让他久等,自己先下了马车,转身小心扶着孟平乐也下了马车后,便快步走向申明安。 “殿下您看,这村子里平平安安的,哪儿有那刁民说的骇人景象?”申明安翻身下马,向前走了几步,颇为英俊的脸此刻正苦着,痛心疾首道。 眼前的景象已经和上回孟平乐来时大不一样,山依旧清秀,水流也依然潺潺。村子里此时人来人往分外热闹,见到有官爷前来,纷纷呼朋引伴将村民们喊出来,乱七八糟地杵在一堆向这队人马行礼。 孟平乐惊讶地差点连嘴都合不拢,好在有帕子遮了下,这才没有在大庭广众下失态。她习惯性地扯了扯洛云晟的衣袖,小声问:“怎么会这样?你预料到这种情况了吗?” 洛云晟顺势将她的手收进自己的掌中,用手指比划了一个“知”字后,便不再看她。 孟平乐也没觉得洛云晟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只是依旧满脑子的疑惑跟着他走向前去。 村民们推推搡搡将一位老者挤到前端,大家安静下来,一双双眼期待又疑惑地看着申明安和洛云晟。 “老朽是这毗山村的村长,不知各位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老朽在这儿给各位大人赔罪了。” 老村长花白的头发和胡子无力地飘在空中,他颤颤巍巍地倚着拐杖就要往下跪。申明安连忙上前扶住老村长:“村长无需多礼。” 接着望向洛云晟,对老村长解释道:“这位是京都来的三皇子殿下,旁边是三皇子妃。此次我们来,就是来看看毗山村的情况。” “三花籽?”老村长侧着耳,声音一颤一颤地问:“我们这儿不产三花籽油,大人要买三花籽油,得去别的地儿看看哟。” 孟平乐极力忍住笑意,可眼睛都弯了起来,洛云晟牵着她,感到她正憋笑憋得一抖一抖,只得暗暗掐了掐她的手心。 申明安正放大声音对着老村长道:“是三皇子!”说罢还朝北边高拱了拱手:“京都!皇宫里来的!” 老村长眯着眼,干枯的手像树枝般举起来也朝北拱手:“皇上?皇上不来咱们这小村!” 申明安放弃了与村长的沟通,转身对着洛云晟道:“殿下,您也看到了,这村庄和和气气,村长也在这。您若不信,便进了村仔细看看,哪有什么冤魂?” 洛云晟颔首,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这般看来,那女子确实是空口白话。不过既然来都来了,本殿听说毗山风景甚好,三皇子妃也甚是向往,不如申大人带着,去看看?” “没有山贼,没有山贼的!毗山上有宝贝咧!官爷想去,”老村长却在此时突然插了一句,满是褶皱的脸上还笑眯眯的,用拐杖朝着一条小径:“往那条路上走,近得很哩!”周围的村民也纷纷点头附和。 “那就走吧。多谢村长。”洛云晟也不给申明安说话的机会,率先迈腿便带着孟平乐往村长指着的路走去。 “殿下——”申明安还来不及反应,便见着大家都已经跟着过去,急得来回踱步。 都已经如此了,还能怎么办,见机行事吧。申明安焦躁地跟在队伍后段。 走了约莫两炷香的功夫,许多官员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而洛云晟和孟平乐都神清气爽地走在前方。 孟平乐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快告诉我。” “毗山上有什么,你不是已经猜到了?”洛云晟也压低声音,语带调侃道。 然后他便看了看前方,估摸了下距离后便回头喊道:“申大人,你可没跟本殿说过,毗山上还有一个村落啊?” 跟在洛云晟身后的官员们闻言纷纷加快了脚步,探头望去,窃窃私语:“是啊,这儿怎么还有个村庄,该不会是——” “什么?山贼?”孟平乐非常配合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转身扑向洛云晟:“殿下,有山贼!” “没事的,有本殿在。”洛云晟轻轻拍着孟平乐的背安慰道,厉声问申明安:“怎么回事?” 申明安再也撑不住,气得整张脸通红:“臣——” 还没说上一句话,洛云晟便拔剑,带着孟平乐冲进了山里突然出现的房屋。爬山爬得气都没喘匀的官员们见殿下都去了,只得急急跟上。 这一片房屋的样式看着确实是山贼的特色,但放哨的楼里却空无一人。洛云晟和孟平乐在村落口等了一会儿就等到了官员们。 本来嘴里还在抱怨的地方官员们见到眼前的情形都住了嘴,他们震惊地望着地上横七竖八散着的物件,还有那被堆成了山堆的遗体。 申明安终于赶了上来,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他便看到了地上的情景。他张了张嘴,却只觉得两眼一黑,竟是直直栽倒下去。 临昏过去前,申明安的脑子里不断想着,这下真的完了。 第29章 意外 等到申明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广陵城内了。 他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天色暗沉沉的,像是日暮时分。这里好像就是自己的知府,但为何身旁没有人服侍呢。 喉咙里干哑难捱,申明安顾不得其他,努力嘶哑地出声:“水……来人啊,水!”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申明安颤颤地抬起手,拽住床帘:“人呢!” 屋外的人似乎听见了里面的动静,喧闹声逐渐靠近。门吱吱呀呀地被打开,申明安被夕阳的余光猛地照了一下,只觉刺眼至极,便用手挡住了视线。 一道男声在此刻响起,声音暗沉平稳没有起伏地吩咐道:“申大人醒了?那便不用躺着了。来人,把他带下去,关进大牢里,待本殿回京时一并带了问审。” 这声音听着很耳熟……是三皇子吗……但他如何敢把自己关进大牢?他不怕太子找过来吗?申明安浑浑噩噩,既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应。 “怎么?还要本殿亲自来请你吗?申大人?”男声靠得更近了一些,好像已经站在了床塌旁,就看着自己。 不对,这不是洛云晟的声音,这是—— 申明安放下手,猛地睁开双眼。那明晃晃的并不是夕阳的余光,而是眼前人的衣衫颜色,申明安大惊:“太子殿下?!” “还记得本殿,人也没傻到底。那申大人倒是和本殿好好说说,如何就被洛云晟牵着鼻子走了?”太子讥讽一笑,掀起衣袍便坐在椅子上,一双鹰眼直勾勾地盯着申明安。 “臣,臣没有啊!”申明安被那双眼一瞪,也来不及想太子为何会出现在自己府中,吓得翻身便滚下了床。堂堂七尺男儿,曾经的边塞将领,此刻却如同丧家之犬般伏在地上痛哭流涕。 “你没有?没有的话,洛云晟是怎么发现山贼,是怎么发现毗山村的事情的?”太子也没有责怪他言行无状,语气依然还是平和地问道。 虽然与太子来往不多,但申明安当下就从太子的平静语气中听出了风雨欲来的意味。 他顾不得满脑子的疑问,快速重新拼凑了下昏迷前的事件,痛声回道:“三皇子本与臣说,来广陵后也不知水患赈灾情况如何,便要臣带他去堤坝看看。 “臣想,堤坝那处一切正常,带他去也未尝不可。可谁知那皇子妃临出发前非要去毗山看看,臣不能不听啊。” 太子微微低着头,背对着昏暗的光线,让申明安看不出太子的神色:“哦?那就是说,这都是三皇子妃的错了?” “这……臣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申明安一时捉摸不透太子的态度,谨慎地挑了些好话,企图也借此摆脱自己的干系。 “可本殿还听三弟说,他手里有本账册,还让本殿行事收敛些,免得被人抓住把柄。你说说看,这是什么账册?” 申明安额头渗出大滴大滴的虚汗,顺着他苍白的脸滑下,本应是壮年的眉眼,却看着隐隐有了皱纹。他还没来得及回话,太子便接下去,声音愈发低沉:“还有那毗山村一事。你是如何剿灭了毗山山贼,稳定一方的?” 申明安越听越糊涂,却又不敢随意回话,只得将身体伏得更低一些。 “你可真是广陵的好知府啊。”太子冷哼一声,也不等申明安琢磨清楚这句话的意味,便示意在门外等着的人进来拉走申明安。 “殿下,殿下!臣冤枉,臣冤枉啊!”申明安神色慌张,本就凌乱的衣衫被一扯,变得破破烂烂,毫无知府尊严。 太子负手而立,背对着他看向窗外:“到了京都再说吧,申大人。” 抓住申明安的人极有眼力的用破布塞住了他的嘴,堵住了他的辩解。申明安口不能言,只能竭力从嗓子眼里发出些呜呜声,双眼怒睁盯着太子,被人粗暴地拖走了。 知府府衙还是一片寂静,好像没有人知道这座府邸的主人已经被带走,只有内院的刚刚点燃的一丝烛火还宣告着女主人的存在。 —— 广陵另一处的府邸中,孟平乐正与洛云晟用晚膳。 狼吞虎咽地塞了满嘴的鸡肉,孟平乐含糊不清地嘀咕了一句。洛云晟见状,无奈地给她盛了一碗汤:“吃慢些,吃太快难以消食。” 就着汤才咽下嘴里的食物,孟平乐长呼一口气:“民以食为天,古人诚不欺我。饿了好些天再吃到这般好吃的膳食,实在是人生之幸啊。” 洛云晟闻言忍俊不禁:“哪有你这么乱用典故的,堂堂公主如此这般,被别人听到了可是会被笑话的。” “这儿又没有别人。”孟平乐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回道。 念夏在一旁听见忍不住嗤笑出声,见孟平乐一眼刀子过来,连忙忍住,憋得连身子都抖了起来。 喝完了汤,孟平乐瞥见洛云晟也慢条斯理地用完了膳,便示意念夏撤走食盘。一片安静中,只有碗碟偶尔互碰的声音响起。 待念夏带走食盒,孟平乐满足地伸了伸懒腰:“这已经过了好几天了,申明安到底醒过来没有?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自那一日申明安见到毗山山寨里空无一人,只有成堆的遗体摆在寨门口后晕过去,已经过了三日。 一众地方官当时也是吓得不轻,有胆小的当场就将隔夜的膳食吐了出来,一时场面极其混乱。 洛云晟一边稳定住众人的情绪,一边示意墨凌前去查看。待墨凌带着侍卫走了一圈山寨后,便回来禀报山寨中已无人,尸首皆是山贼装扮,且均携带山寨信物,初步探查应是申明安大人已派人围剿了山寨。 听闻如此,地方官员们才平定了心绪,纷纷赞扬申大人办事有方,一心为民。洛云晟也顺意称赞了一番申大人的功劳,这才结束了慌乱的巡游一日。 “太子自然是不会相信申明安了。先前墨凌与墨步带人合力围剿了山寨嫁祸于申明安,使得太子平白无故失了南方暗部,太子定是会将他带回京都,找个理由削了他的官职。”洛云晟也不嫌孟平乐举止随意,为她和自己都倒了杯茶。 孟平乐听到此处忙急急问道:“那杜欣茗呢?若是申明安下狱,会不会也牵连到杜欣茗?” 洛云晟将茶杯推向孟平乐:“不会。杜欣茗左右都是沈府的人,太子也不欲与沈府对上,会给她留条活路的。” “申明安这个老贼,居然想得出让人扮作村民模样留在毗山村。幸亏你事先前去查探过,换了人在里面,不然哪里能引得了那些人爬山去山寨?” 孟平乐一想到当时的景象,就心有余悸,拍拍了胸口。当她见到毗山村一片熙熙攘攘时,吓得以为自己因为劳累眼睛都花了。直到洛云晟在她手中写下字时,她才半信半疑地跟着洛云晟进了村子。 直到那老村长将他们引向山寨时,还朝她眨了眨眼,她才认出那就是与墨凌有几分相似的墨步假扮而成的村长。 “但太子来广陵是为了什么?不是说要侍疾?”孟平乐又有些不解。 洛云晟脸色微沉:“估计是宫里有变,他过来本应是要带走南方暗部,只是没想到被我们发现先行处理了。现在,他也只能把申明安带回去回禀赈灾事宜了。” “那账本呢?太子不要找账本了吗?” “太子应该还不知道账本已经丢失,不然就不会先去知府府邸了。申明安大概是把账本的事情先瞒了下来。” 从毗山村回来后,孟平乐立刻便去找了在府里躲藏着的李桂花,细细问起了她夫君的身世。李桂花本是有些犹豫,但在听孟平乐说山寨已灭,申明安极有可能就要被关入大牢后,便放松了警惕。 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孟平乐,王狗蛋虽自幼父母双亡,但是被同村的秀才爷捡回家养大,识得一些字。 王狗蛋在应征苦力时便发现,修筑堤坝所用泥沙不仅仅只有毗山的土,里面还大量掺杂了废料,使得地基极为不稳。趁着工地领头酒醉之时,王狗蛋偷偷潜入领队帐里查看了账本,这才发现了大量本应用来购买材料的赈灾银款不知去向。 王狗蛋虽然一直贫困,但教养他长大的秀才爷却一直告诉他,要先天下之忧而忧。是以当他看到这般贪污证据时,当即便决定连夜偷走账册,先行回村后再去上报给知府。 只可惜,还未等次日的黎明,王狗蛋与自己的义举一同沉睡在毗山村。 孟平乐听罢,即为王狗蛋的大义感动,又为申明安的举动不齿。好在账本最终没有流向申明安,只可惜了王狗蛋对知府的信任。她向李桂花保证,申明安必会回京入牢,李桂花这才欣慰地笑了。 “李氏夫妇也是难得的勇士。”孟平乐想到李桂花那张黝黑的脸上时常露出不好意的笑容,心里难受地一紧:“日后要给李氏找个好去处。” 洛云晟也点头:“李氏当为民之勇者。若她愿意,便跟着我们一起上京,让她亲眼见了申明安的下场,也算是无愧于夫妇二人对我们的信任。” 孟平乐连连附和,复又问道:“那堤坝之事该如何?” 墨步在堤坝那处已经待了月余,接了洛云晟的命令,他暗暗将许多苦力都换成了洛云晟的人,重新修筑了用过低劣材料之处。 洛云晟派人去重新看过,今年约不会再发水患,来年只需稍微加固便可保一方平安。 “那是不是说,我们就可以回京了?” 第30章 刺探 说话时,孟平乐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可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像是天边的上弦月,好似触手可及,却又离得很远。 洛云晟一时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但那一闪而逝的感觉让他捉摸不透。稳了稳心神,他温声道:“你想回京都了?” “是啊,反正去哪里都差不多,京都还熟悉些。”孟平乐并不知道洛云晟在想什么,她随口接道:“实话说来,我还是不太喜欢广陵的气候。” 来了这一段时间,虽然天气已不像一个月前那般湿热,但孟平乐还是格外怀念北方干燥的凉风。 她把玩起落在耳前的一缕发丝,有些伤感地接道:“现下立刻启程回京,还赶得及及笄礼。” 这样就可以回去找思秋一同庆祝了。如果唐剑也在的话—— 孟平乐甩了甩头,制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洛云晟将她的举动看在眼中,只以为孟平乐大约是思念故乡和家人,一时心底一片柔软。 她来了南晟这些时候了,自己既没有带她出去游玩,还连累她与自己一同面对这些朝堂纷争,洛云晟沉思了一下便果断开口:“那待明天见过太子后,我们就着手准备回京吧。” 孟平乐闻言掩嘴笑了起来,语气轻快,丝毫不见刚才的伤感之意:“你不是为了我才说要回京的吧?” 说罢也不等洛云晟回应,便一脸认真地接道:“我知道不是。早些回京都,把账册交给皇上才是真的,以免夜长梦多啊。” 洛云晟刚想开口反驳,不知道又想到了些什么便又闭上了嘴,侧脸被烛火映出了棱角分明的轮廓,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忧郁。 半晌,他才开口:“你说得极是,把账本带回京确实是要事。” 语闭他也不再多说,起身关照了句早些休息后便离开了孟平乐的屋子。 “这人最近怎么奇奇怪怪的?”孟平乐望着他孤零零离开的背影,奇怪地嘀咕了句。也不多想,便唤了念夏和忍冬进屋服侍。 广陵城内,孟平乐好眠无梦。而城内另外两处屋檐下,蜡烛明暗忽闪地照了一夜,将各自的命运勾画出不同的模样。 次日,念夏将躲在被窝里不肯出来的孟平乐拖起,着急忙慌地叽叽喳喳:“公主别睡了别睡了!一会儿您还要见李氏呢!” 孟平乐迷迷糊糊地被念夏拽起,已经有些尖的下巴执着地够着被褥:“再睡一会儿,一小会儿,一小小会儿……” “三殿下临走前还让我告诉你,今日晚些时候要一块儿去见太子殿下,您可得赶紧的!”念夏熟练地扒掉孟平乐用来遮脸的被褥,将她扶起后不断絮絮叨叨:“三殿下还说了,一会儿出去后可能要晚些才能回来,叮嘱我看着你多用些早膳。” 忍冬在一旁立刻接过帕子为孟平乐净了脸,小声催促道:“公主醒醒,要给您上妆了,一会儿画歪了就不好看了。” 孟平乐强忍着睡意,泪眼朦胧地张开眼看着铜镜里忙里忙外的两个婢女,忍不住埋怨道:“你们这都是谁的人?左一口右一口三殿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三殿下派来的婢女。” “公主可别瞎说了,待你们与太子赴约后,三殿下还吩咐我俩快些收拾行李,明日就可回京了呢。”忍冬笑着打断孟平乐的抱怨,手脚利索地将孟平乐的头发挽起:“忙了这么些日子,眼看着您就瘦了好多。” 镜中少女的脸蛋已经有些褪去圆润的模样,下巴也隐约因连月的奔波疲惫变得瘦削。忍冬看着孟平乐愈发娇艳的容貌暗自感慨,想了一下便为她画了个桃花妆。 “这妆容……有些过于出挑了吧?”在忍冬为她上妆时,孟平乐已经清醒过来,此时正自怜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故意掐着嗓子道。 念夏收拾完床褥后撇了一眼:“公主,够美了,我能去让李氏上早膳了吗?” 孟平乐泄气般坐在椅子上,幽怨地看了眼念夏:“行了行了,让她来吧,你俩都去外面等着吧。” 还没等念夏和忍冬开口,孟平乐突然开口:“等一下,忍冬你刚才说什么?” “……公主您瘦了?”忍冬有些茫然地回道。 “你刚刚说洛云晟让你们收拾行李,明天就回京都?”孟平乐因着吃惊而微微张着的唇上闪着才抹上的口脂,淡淡粉色衬得她更惹人怜爱。 念夏点点头认真回:“是啊,三殿下刚来就跟我们说过,要赶在您及笄前回京,给您办及笄礼。” 孟平乐想起昨夜自己无心地一提,以为洛云晟急着回去只是为了将账本带回京都,突然有些内疚——谁知道他竟然是真的将自己生辰记在心里了呢。 “让李氏过来吧。”孟平乐没有再说什么,有些失魂落魄地挥手让两人退下。 念夏和忍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调侃的意味。两人忍不住笑眯了眼,齐齐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夫人。”没等多久,李桂花带着食盒叩响了孟平乐的房门,打断了她的思路。 孟平乐应声让她进来放下食盒后,便斟酌着开口问道:“李氏,殿下与我不日就要回京都了。” 李桂花有些茫然地睁大了眼,这般表情在她暗沉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夫人是说马上就要离开了吗?奴婢没什么要收拾的,夫人说什么时候走,奴婢立刻就能走。” 叹了口气,孟平乐耐心道:“那你去了京都,可有亲人投靠?” 李桂花更加迷茫,本是黝黑的脸竟看着有些苍白,她小心翼翼地问:“夫人难道嫌奴婢粗鄙,想赶奴婢走吗?” 还未等孟平乐开口,李桂花急急跪了下去:“奴婢这条命都是夫人和殿下救的,奴婢早就说过愿为夫人做牛做马报答恩情,还请夫人收留了奴婢啊。” 孟平乐无奈,将李桂花扶起后与她解释道:“我不是要赶你走。我是想问你,你可还有亲人能投靠,若没有,你便跟着我吧。” “奴婢父母双亡,夫君与儿子也……”李桂花顿了一下,脸上有些难过:“奴婢自然是愿意跟着夫人去京都的。奴婢也想亲眼看着那杀人凶手伏法。” 孟平乐点头:“好,那你以后便跟着我,该学的这些天你跟着念夏和忍冬也都学的差不多了。至于其他——” “奴婢绝无二心,既然夫人救了我,我定是一心向着夫人,谁都别想从我这儿套出夫人的消息。”李桂花没读过书,只能干巴巴地用朴实的话作出保证,听着有些令人忍俊不禁。 “有谁会问你有关我的消息?”孟平乐本也不指望李桂花说出什么,不过觉得她实在老实,忍不住打趣道。 李桂花却满脸认真:“前些日子,门口小厮还跟奴婢唠嗑说过,有京都口音的外乡人在打听,殿下和夫人是不是在府里成日接见官员,大摆筵席呢。” 没有料到李桂花会如此回答,孟平乐一时有些懵,觉得此事颇为蹊跷,忙追问:“可知道是什么人在打探?” 在洛云晟和孟平乐连连出府的那几日,李桂花便留在府里顶替了厨娘的事务,是以须得时常出门采购蔬果。 虽然一直住在离广陵不远的毗山村,李桂花却从未在广陵城内采买过什么。待她到了闹市一看,不由就被当下的物价吓了一跳。那些自家地里种的番薯白菜,进了城价格竟然翻了三倍还不止。 李桂花一边为这城中物价惊叹,一边向菜农打探为何城里的菜价如此之高。 虽然李桂花早就换上了三皇子府下人的衣服,可她浓厚的毗山口音却遮掩不了。菜农本就看不起城边村里的人,见她穿着得体是大户人家的下人也不能随意打发,便阴阳怪气地回她:“这城里的菜价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若想买便宜的,去问问薛队长啊。” 李桂花也不知薛队长是什么人,可见到菜农如此态度,直觉薛队长不是好相处的人物,便当下迅速买了菜回府。 为她开门的小厮看着她篮子里的菜,叹气道:“李姐是在闹市买的菜罢?可有曾涨价?” 李桂花不知缘由,将菜价报给了小厮,小厮愁眉苦脸:“这闹市的菜价一日比一日高,薛队长那儿又找不到关系进。晚些时候报账,殿下指不定要怪罪下来。” 李桂花本想问问小厮,这薛队长到底是何人,就见小厮探头探脑地看了一圈府门外,急急催促她赶快进了府:“李姐快些进来先,这些日子这府外面也不知道来了些什么人,时常带着礼来说要见殿下,可殿下与皇子妃又不在府中,哪儿能让他们就进来。” 见李桂花一脸不解,小厮便又道:“他们还说殿下就在府里摆筵席,这才带了礼求见。”唏嘘一声,小厮一拍大腿:“这殿下成天到了半夜才回府,哪儿让他们听说咱们殿下在府中接待了呢?怪事,怪事啊!” 听得一头雾水的李桂花茫茫然谢过小厮,便回了厨房,忙碌起之后也就把这些琐事抛在了脑后。直到今日孟平乐想起要见她,李桂花才想起,连忙将这事道出。 “薛队长?”孟平乐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件事似乎与京都皇宫里的圈圈绕绕脱不了干系,但苦于自己对南晟宫里了解不多,只得放弃。 孟平乐想了许久也没有想通这些事之间的联系,索性决定一会儿与洛云晟商量再议,便对李桂花道:“你先去休息,然后收拾收拾吧。可能很快就能回京都了。” 李桂花再次确认孟平乐会带着她走后,欢天喜地地谢了恩就退下了。 薛队长……难道与薛贵妃有什么关系吗?孟平乐猛地站起来,也顾不得早膳都快凉透了,急急奔向桌前写信。 第31章 回京 洛云晟一进屋,就看见孟平乐皱着眉头整个人都趴在桌子上,在纸上写写画画,一旁的地上散乱着好些团起来的废纸。好像也没听见他进屋的声响,孟平乐依旧沉浸在一桌子的纸张里。 轻咳了一声以免吓到她,洛云晟才开口:“在忙何事?” 孟平乐这才恍然发现屋里多了个人,抬头见是洛云晟,她也没动,打了个招呼后便转过头,依然维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紧蹙着眉头烦躁地在看着手里的纸。 洛云晟好不容易在屋里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弯腰拾起一张废纸打开:“薛贵妃……四皇子……太子……你这是在梳理宫里的人物关系?” “是啊,你们南晟皇宫里的关系怎么这般复杂?我琢磨了半天也没看出这些人会有什么联系。”孟平乐烦躁地扔下笔,坐回椅子生无可恋道。 洛云晟轻笑了一声,也没落座,站着便回了她:“你若想知道,为何不来问我?” 孟平乐一噎,半晌才嘀咕了句:“你也是南晟宫里的人,谁知道你到底站在哪一方。”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孟平乐正色道:“好了好了,不谈这个。念夏和忍冬跟我说,你要带我一起去见太子,现在就去吗?” “太子突然从京都来,可能宫里情势有变。我们与太子一道回京都,反而不妥。”洛云晟点头应道:“所以我们今日就去与太子辞行。左右宫中先开始派我来也是因着太子有事在身,现在太子来了,及时抽身最为明智。” 孟平乐认同地点了点头,顺势将桌上的废纸全部团起来丢在地上:“那就走吧。念夏和忍冬一会儿就会进来把这些收拾了。” 两人不再耽搁,径直出了房门。 见孟平乐离开后,忍冬对念夏道:“你物什多,昨日见你还有好些广陵买的小玩意儿没收起来,你先去收拾你的东西吧,我去把公主屋里打扫干净就行。” 念夏闻言大喜,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忍冬你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一人打扫行吗,不然我收拾完我的东西后再来帮你?” “没事的,我一人便可。你去吧。”忍冬微笑,甚是有耐心地催念夏快去收拾。 “好嘞。”虽然还是觉得将事宜都压给忍冬有些不妥,但一想到自己前些天在市集上买的竹制小蜻蜓实在可爱,若就此落在了广陵分外可惜,念夏便将这点愧疚抛在了脑后,给忍冬行了一礼表示谢意后,欢快地一蹦一跳离开了。 忍冬神情温婉地望着念夏离去的背影,直到周围空无一人,她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消失。谨慎地又看了一圈周遭,忍冬轻手轻脚地进了孟平乐的屋子,将房门小心关上。 —— 知府府邸里,又一次迎来了太子和三皇子,如同上次一般,男主人还是没有出现。 杜欣茗神情凄惨双眼红肿,跪在大堂的地上小声抽泣着。孟平乐见到这般的杜欣茗大吃一惊,正要上前扶起她,却见杜欣茗趁用帕子擦眼角的时候朝自己偷偷眨了眨眼。 一时间孟平乐也摸不准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得站在洛云晟的身后,一起向已经坐在堂中等了一会儿的太子行礼。 “三弟无需多礼,此番还要多谢三弟代本殿来巡视南方,才让本殿能侍奉在父皇左右。”太子脸色平静,言语中也听不出他的情绪。 洛云晟站直,温声道:“父皇身子如何了?” 太子微微一笑,孟平乐却无端觉得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无大碍,父皇亲临早朝十日了,也就无需本殿在朝中坐镇,这才让本殿来看看南方情况。” “如此甚好。既然大哥已经来了,我便想着带平乐早些回京都。”洛云晟似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对着孟平乐温柔一笑,脸上满是宠溺:“平乐她对广陵的气候颇为不适,前些日子在府里躺了好些天。趁现在回京,还能赶上给她办及笄礼。” 太子一双鹰眼来回看着洛云晟和孟平乐,被他视线扫过的地方让孟平乐感到如火灼背。好一会儿,太子才慢慢道:“朝野皆赞三弟与三弟媳伉俪情深,今日一看,果不虚言。但——” 走下座椅,明晃晃的颜色扑面而来,让孟平乐觉得有些压抑。太子在两人面前站定,才接着道:“本殿刚来这广陵,有些事情,还得向三弟先请教请教。” 洛云晟反应极快地将孟平乐挡在身后,微微低头语气恭敬:“大哥说笑了。臣弟来广陵也不过是与申大人在一处稍微了解了些广陵情况。申知府勤勤恳恳一心为民,带人在前线赈灾且亲自监工堤坝,还灭了此处为非作歹许久的山贼,实属百姓好官。” “三弟可有曾去过堤坝?”太子突然发问,身子略微向前倾,隐隐压着洛云晟的气势。孟平乐觉察到太子的意图,更向洛云晟身后靠了靠,试图将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 “臣弟本是要去,可途中被刁民误导,去了毗山村。”洛云晟不受太子威压,继续平稳道:“毗山村民风淳朴,百姓生活虽有些贫苦,但也够衣食饱足,申大人功不可没。” 太子闻言轻哼一声,朝后退了退:“那三弟就没发现什么不妥?” “未曾。”洛云晟眼帘低垂,语气仍如刚开始般淡定。 太子却换了副表情,义愤填膺高声道:“可本殿却听说,申明安私下贪污赈灾银款,还有百姓闹到府里来。三弟成日不在府里,反倒是与申明安一同游山玩水好吃好喝。难道三弟竟是忘了临走前父皇对你的忠告了吗?” 洛云晟反应极快,在太子出言指责时便立刻跪下,反手也将孟平乐带下: “臣弟不知何人在大哥面前谗言,但臣弟这些日子在广陵,与申大人在知府府衙里调配人手前去赈灾,绝非大哥所说的游山玩水。” 跪得太快磕到了膝盖的孟平乐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但听到太子的话,她一下子就想起早些时候李桂花告诉她有关小厮的事儿。 可惜刚刚来的路上忘了和洛云晟提上一嘴,孟平乐边想边试图忽略膝盖的疼痛,脸都皱了起来。 “大哥,臣弟对大哥忠心耿耿,若大哥要办事,臣弟必然是鼎力相助。可这申大人确实为官无可挑剔,臣弟先前几番试探都未曾发现不妥,还望大哥明示。”洛云晟虽然跪着,可背直挺着对着太子,毫无卑下之意。 太子没有说话,死死地盯着洛云晟,连带在洛云晟身后的孟平乐都有些熬不住。过了好半晌,太子才冷冷地回道:“既然如此,本殿自然是相信三弟的。” 也没让两人起来,太子便走回了堂中的座椅,不再看两人:“不是说要赶紧回京都给三弟媳办及笄礼?那就别在这儿耗着了,今明两日就准备回去吧。” 洛云晟依言起身,正欲开口告辞离去,太子打断他:“申夫人久未回京,沈家人甚是想念。三弟,你们带着她一起走,好生照料着。” 孟平乐悄悄瞄向杜欣茗,只见她脸上虽然还挂着泪珠,帕子下的嘴角却高高扬起,更加捉摸不透她的想法,只得跟着洛云晟行了礼,一同退下了。 “那我们明日就回京?”路上孟平乐快步追上洛云晟的脚步,低声问道。 “对,等会儿在门口等一下,申夫人会来与我们汇合。”洛云晟简短应道。 像是知道孟平乐要问什么,洛云晟小声地快速解释:“申明安没有出来迎接我们,说明太子已经将他关起来了,至于罪名是什么,只有回了京都才能知道。太子不想对上沈家,便让我们先把申夫人带回京。” 孟平乐乖巧地应了一声,便听见身后传来轻快的女声:“平乐!等等我!” 回头一看,正是刚刚谈到的申夫人。孟平乐自觉没跟她那般熟悉到互称闺名,却也不反感,笑着回了句:“你慢点。” 杜欣茗小小的身子背后扛了硕大的一个包袱,她却脚步轻快地追了上来,气都不喘地叽叽喳喳道:“刚才跪了半天,我膝盖都跪麻了。” 说罢看向洛云晟,竟还腾出手来对着他一拱:“多谢三殿下相救,待欣茗回了沈家,定然再携礼拜访。” 孟平乐看着她变脸的速度,再一联想到洛云晟的态度,不经咂舌道:“申夫人,您这是双面密探啊?” 杜欣茗也没有不好意思,嘻嘻一笑,非常自来熟地挽住孟平乐:“那天你来见我,我不就已经向你透露了些?不然我也不会第一次见你就抖了底呀。” 孟平乐无语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洛云晟:“所以让我去找欣茗是做戏给太子和申明安看?左右只有我一人不知?” “哎呀平乐别生气,一会儿咱们回了京都,我带你好好玩玩京都。”杜欣茗笑得狡黠,偷偷瞄了眼洛云晟:“反正三殿下忙,我也算在京都待过些时日,知道些好去处。” 孟平乐一时不知说些什么,瞪了眼杜欣茗,又瞪了眼洛云晟,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好在明天就能回京都了,到时再说吧。 第32章 及笄 本以为会危险重重的南下之行就这么结束了,孟平乐终于在离及笄还有十日前回到了南晟京都。与她一同回来的,还有在去广陵路上收留的李氏和前广陵知府夫人杜欣茗。 才到了京都城内,空气中弥漫着秋意的凉爽,孟平乐深深吸了口气,觉得北处的秋天都比南方来得更爽快些。 “平乐,送我到这儿就好了,前面沈府已经派人来接我了。”杜欣茗欢快地跳下孟平乐的马车,回头接过念夏递给她的大包袱。 小小的杜欣茗被包袱一压,孟平乐在马车里差点见不到她人,只堪堪听她的声音从一大堆东西中闷闷地传来:“改天我给你下帖子找你来玩啊。” 孟平乐忍不住哈哈大笑,掀起帘子对着她脆声回道:“知道了,你这般回去,沈府都要找不到你人了。” 只见一件大包袱圆圆地滚离了孟平乐的马车,远远还传来杜欣茗轻快的声音:“记得给我及笄礼的请帖啊,平乐。” 远处前方的马车旁,一位俊朗中年男子忙下了马迎向圆球,将大件包裹接过,满脸笑容地拍了拍杜欣茗。 孟平乐怔怔地看着杜欣茗与中年男子欢喜相拥的样子,言语中满是感叹:“沈家家风真是令人羡慕。” 念夏在马车里将自己包袱摆放整齐,顺口回道:“可在北康时,每次咱们回宫,太子也是这般来接公主您的呀。” 撇了撇嘴,孟平乐不满地嘀咕:“这不就是想哥哥和父皇了嘛,也不知道他们在宫里过得怎么样。”坐回马车,孟平乐望着杜欣茗离开而空出的位置:“好想回去看看啊。” “三殿下不是说了吗,待这南晟之事解决,咱们就能回北康了。再等等就是了。”念夏不大留心地敷衍安慰道。 孟平乐想了想,又高兴起来:“你说的也是,洛云晟可是答应过我的。哎,你这是哪里买来的小玩意儿,看着还颇为有趣。” 拿起念夏包袱里露出的一角,孟平乐仔细端详了一下:“这竹编蜻蜓好逼真,与西兆工匠所制颇为相似啊。” 念夏见孟平乐对这蜻蜓爱不释手,连忙拿过藏进包袱:“您可别和我抢这个。我在广陵废了老半天嘴皮子,才劝那匠人将这蜻蜓卖给我呢。” 孟平乐看着她那小气吧啦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还能与你抢这个不成?改天我就让唐剑找几个匠人,给你再做十几个,一天一样,够你玩儿了。” “公主此话当真?”念夏一听就笑眯了眼,狗腿地凑近孟平乐为她捶腿。 “自然当真。”孟平乐舒适地伸直了腿,背靠着抱枕:“不如今晚就去找思秋,看看唐剑还在不在南晟?” 念夏一口应下:“好嘞。” 马车前方离了些距离的洛云晟也听见了马车里的对话,他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因着常年习武而起的厚厚茧子心想,也不知这样一般的手能否编出有趣的小动物来哄孟平乐开心。 可是为什么自己开始在意孟平乐的开心与否呢?洛云晟有些茫然地摩挲了下缰绳。大约是她就要及笄了,总是在考虑送她些什么的缘故罢。 至于她口中的思秋和唐剑是谁,洛云晟决心不再过多打探孟平乐的生活。他抬头挥手示意墨凌出发,向三皇子府驶去。 成忠收到了来信后,早早地便等在了三皇子府门口,见大队人马从远处而来,激动地往前走了几步,带着全府上下的侍从仆人们行礼:“恭迎三殿下,三皇子妃回府!” 洛云晟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免礼,翻身下马后便走到了孟平乐的马车前,将她扶下马车。 成忠一看这短短一个月,这两人的感情已经如此深厚,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深了好几层,连忙上前接过念夏手里的好几件包袱:“府里已经打扫干净了,殿下是先回府还是?” 话音未落,成忠便住了嘴,故作自责地打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嘴,殿下自然是要与皇子妃先回府的。”说罢便笑眯眯地躬身请两人入府。 看着管家自言自语地说完了话,孟平乐颇有些无语地转向洛云晟。洛云晟左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掩饰住自己的笑催促道:“皇子妃,还不快些随本殿回府?” 听到洛云晟的话,孟平乐更加无语,心里忍不住嘀咕道,难道南晟皇宫里净教人演戏了?比那戏园子里的话本还逼真,若不是说起来与洛云晟单独相处的时间不多,连自己都快以为和洛云晟是一对恩爱夫妻了。 跟着洛云晟进了府回到屋里后,洛云晟才开口叮嘱:“这些天你在府里好好休息,若要出去便小心些,可能过几日宫里也会喊你进宫一同禀报。” “喊我去禀报什么?我在广陵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孟平乐奇怪道:“起码他们看起来是这般……” “你也说是看起来,只怕宫里还是要打探打探你到底在广陵做了些什么。”洛云晟顺手拍了拍孟平乐的脑袋,突然觉得两人的身高极为般配,放下去的角度甚是顺手。且孟平乐的发丝极为柔软顺滑,手感非常好,忍不住又揉了揉。 孟平乐急忙捂住自己的头发,不满地瞪了眼洛云晟:“别乱摸,一会儿乱了还要重新梳,我晚些时候还要出门呢。” 听孟平乐提起一会儿要出门,洛云晟敛了敛笑容:“你要去哪儿?”是不是要去找那两个叫什么思秋和什么什么剑的? “出去逛逛啊。先前在宫里,你父皇还让你带我逛逛京都,结果你就空忙了大半个月,那我就自己出去玩了呀。”孟平乐觉得洛云晟的问题颇为奇怪,她稍稍用力将自己的发丝从洛云晟的魔爪中抽出,心无旁骛地开始整理起包袱。 洛云晟本想问她先前提起的两人是谁,却突然被自己压制许久的愧疚淹没。想起自孟平乐来了南晟,自己从未带她出去,还几次三番将她卷入夺嫡之争,不由地有些自责。 虽然孟平乐表面嫁与自己,但因着先前互相达成协议,加上她行为处事极为大方,与自己也非常相配,洛云晟打心眼儿里把她当作妹妹。 要好好照顾她,就像先前照顾晓沁那般。洛云晟暗暗记下。 才想到这儿,成忠便又跌跌撞撞地出现在屋外,声音拉长了似是在试探:“殿——下——” 洛云晟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叮嘱孟平乐道:“那你出去时多带些侍卫,小心些。要买什么就找管家支银子,算在我账上便好。”也不等孟平乐回答,他便急急出了屋子,像是在逃避些什么。 “这人怎么越来越奇怪了?他连府里的账本钥匙都给我了,难不成还以为我会用自己的银子买东西?”孟平乐看着洛云晟匆匆离开的背影,颇为不解地问念夏。 念夏对两人之间的汹涌暗潮毫无知觉,她一边忙忙碌碌地将孟平乐常用的物件摆放回屋,一边抽出空来回道:“说不定是先前三殿下听到我们在讲唐公子,想问唐公子的事儿吧。” 孟平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帮念夏将最后一支笔也放回原处:“那就让他猜去吧。”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互相比了个大拇指,便齐齐瘫倒在床上。 屋里的人心无负担迅速地进入了平静的梦乡,而屋外的人此时却心情复杂。 院子里,成忠正躬着腰,小声对洛云晟道:“殿下,您不在的这些日子,相府小姐天天派人来问您什么时候回来。前些天相府小姐及笄……” 洛云晟突然想起之前丁晓沁找到自己,让自己保证会去她及笄礼的事儿来。他看着落满了整个院子扫不尽的秋叶,疲惫地揉了揉额头:“之前准备的礼,你送去了吗?” “送是送去了,可是——”成忠欲言又止,搓搓手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洛云晟有些不耐烦:“可是什么?” 成忠见洛云晟态度冷淡,便急急说了下去:“相府小姐先前在宫里受了伤,不知怎地一直没好。当日相府宾客盈门,可相府小姐连及笄礼都没办下去,旧伤复发,当场晕了过去,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洛云晟闻言皱起眉,当日的情形他看得很清楚,虽然丁晓沁身处火源中心,可因为自己去得及时,她也只是腿处有些烧伤,如何会这么久还没好? 成忠还在一旁絮絮叨叨:“殿下,不如您去看看相府小姐吧,怎么说先前她也往来府中颇为频繁。可惜了这伤,万一落下了病根可怎么办哟……” 洛云晟打断成忠:“备马,再带些礼,我去趟相府。” “是,殿下。”成忠这才满意地闭上了嘴,颤颤巍巍地转身吩咐下人准备。 与离开京都前相比,气候已经凉爽了许多,洛云晟站在院子中,脚下的落叶被秋风轻轻带起又落下。他低头,拂去挂在衣袖上的一片叶子。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① 作者有话要说: ①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南宋)辛弃疾《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 第33章 惊喜 昏昏沉沉睡到了万家灯火通明,孟平乐和念夏才闻着菜香醒来。 “李氏?”听见门外洪亮却又清脆的声音,孟平乐迷迷糊糊地应道。她推了推一旁睡得快跌下床塌的念夏,示意她去开门。 念夏眼都没睁,摸索着为李桂花开了门后便直挺挺地又倒回了床。 “哎哟念夏小姐,可不能再睡了啊。”李桂花摆放好晚膳,连忙过来将念夏拉起来,嘴里不断念叨着:“咱村里的老人总是说,一顿不吃饿得慌。夫人小姐赶紧醒醒,用了晚膳再睡吧。” 孟平乐困得泪眼朦胧,却也被膳食的香味儿勾了过去:“念夏,别睡了,用了晚膳后咱俩去找唐剑。” 两人本是不饿,坐在桌前却被膳食勾起了馋虫,念夏嗅着香气叹道:“李姐,您的手艺真好,比得上王府厨娘了。” “念夏小姐过誉了,奴婢也就是会些家常菜,其他都不行。管家老爷说这几天王府厨娘回去探亲了,一时正好缺人做饭,听说奴婢之前在广陵也是给殿下夫人做饭,便让奴婢先顶上厨娘的活儿。” 李桂花来了京都还是憨憨的样子,与王府格格不入的一张黑脸此刻被王府淡色服饰衬得更黑,孟平乐看了眼她,心想晚些时候得帮她挑几件合适的衣衫。 “那这些日子便劳烦你了。”孟平乐快速用完晚膳,坐在梳妆桌前理了理妆容道。 李桂花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哪里哪里。夫人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都记在心里。只要夫人让奴婢侍奉在您左右,奴婢就知足了。” 孟平乐继续想道,一会儿还得让忍冬教教李桂花措辞,虽然她说话并无不妥,但听着总是有些奇怪。她整理完衣衫和妆容,对着铜镜里李桂花的影子道:“你也无需这般多礼,随念夏忍冬一般自称即可。” 念夏好不容易将桌上的饭菜都扫干净,一脸餍足地接道:“李姐别推辞了,跟在公主身后没那么多规矩,您随性来就好。” 李桂花这才连声应下,欢天喜地地收拾了桌子离开了。 孟平乐待确认李桂花已经离开,迅速脱掉身上的衣衫从箱子底下翻出男装,一边换衣服一边对着念夏道:“夜黑风高,正是出门的好时机,你去看看府里的侍卫多不多,不多咱们就走门出去。” 念夏手忙脚乱地跟着孟平乐一道换了衣服,不解地问道:“可是三殿下不是都知道咱们要出去了吗?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走?” 孟平乐猛然一停,念夏一时不察差点撞在她身上。她回头死死盯着念夏,念夏被看得汗毛齐立,磕磕巴巴地接道:“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说得很是在理啊,有正门不走,爬什么墙!” 孟平乐眼神诡异地看了念夏一眼,突然放声大笑,将念夏吓了一跳:“只怪在北康老是偷偷瞒着哥哥父皇出门次数太多了,养成习惯了都。” 念夏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缓声:“公主您别再这么一惊一乍了,吓死奴婢了。” “走走走,从正门走,去西市。”孟平乐笑眯着眼连连道歉,拉住念夏转了个方向走。 夜色已经笼罩在秋意浓浓的京都,两人走在京都的街上,无端觉得凉意逼人。 孟平乐有些不解:“虽然说马上就到中秋了,但京都也太冷了些吧,怎么觉得比北康还要冷上一些?” “而且公主,你有没有觉得这街上好像比上回咱们出来时,要冷清很多?”念夏点头表示同意,脑袋转来转去看着周围的商铺,补充道。 孟平乐观察了一圈,见商铺远不像上回那般人来人往。小铺老板们神情都显得颓废了许多,街上的行人也大多行色匆匆,直直地奔向某处买了东西后便又急急离开。 “太子本应一直待在宫里,可他突然出现在广陵,应是宫中有变。但皇上能主持政务应当是好事,也不知如何会……”孟平乐小声对念夏道,带着她七拐八拐地离了主街,走进与上回不同的一条小径。 叩响了砖块,墙面缓缓退后,孟平乐前后看了一眼便拽着念夏闪进了墙内。 “思秋!” 四下无声。还是那个精巧的院子,与上回不同的只是原本沉沉的枝桠已经轻盈地立起,干枯的样子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凄凉。满地落叶铺满了本就不明显的幽径,像是许久都没有人来打扫的模样。 孟平乐紧皱着眉头,小心向庭院中探去,昏暗的院子里没有一丝光亮。她又轻轻唤了几声:“思秋,思秋?” 还是没有人回应。 “咔嚓”一声,念夏不小心踩断了横在路中的一根树枝,声响在这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孟平乐回头看向她,念夏却弯腰从落叶堆中捡起了一块牌子:“公主,这是不是……” 接过牌子,孟平乐举起对着月光仔细辨认:“这是云鹊楼的牌子,但思秋一般也不带在身上,如何会落在这里?” 还不等两人思考,前方黑暗暗屋子的门便吱吱呀呀地开了,孟平乐和念夏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紧紧注视着无人出现的门口。 主仆两人齐齐向后退了一步,神色惊恐。 “你去看看里面有人吗。”孟平乐用胳膊肘捅了捅念夏,将她往前面推。 念夏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去不去,太吓人了。” 孟平乐扼腕,只得自己试探地往前走了几步。 “没人,就是门没关紧罢了。”站在有些摇摇欲坠的门旁,孟平乐松了口气,转身对念夏道。 然而念夏不在那儿。先前两人站立的地方,此刻空无一人。 孟平乐茫然地环顾了下四周,念夏就像凭空消失了般毫无踪迹。她走下阶梯,站在满院的落叶中,心里不禁有些害怕。 虽然孟平乐从小胆子就比同龄的女孩子大,可架不住此刻,这儿阴森森看着格外瘆人,念夏又突然消失,怎么看也不像是平和的地方。打了个冷颤,孟平乐瞪大了杏眼,试图找出庭院里不同于常态的物件。 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庭院平地上的落叶竟然也凭空消失了。孟平乐突然福至心灵,略加思索便笔直地迈向庭院中央站定。 原本昏暗的院子在孟平乐步入庭院时慢慢起了淡淡的金黄光亮,与皎皎月色遥相辉映。 孟平乐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光亮的来源是落叶中一簇簇被竹编小盘托起的烛火。蜡烛不知怎般被稳稳地定在了托盘上,随着它一起慢慢盘旋上升,停在了半空中。 由着光亮渐渐照开,原先看着有些颓败的庭院已然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模样。树上的残枝挂着玲珑讨巧的木制风铃,每一个风铃下都拴着一张字条。孟平乐上前随意挑了一个雕刻着少女模样的风铃,解下字条细细读起。 “平生之好,永乐安康。”字迹狂放不羁中带着沉稳,孟平乐一眼便认出是唐剑的笔墨。 她惊喜地回头,思秋和唐剑就站在先前看起来还破败的屋前。此时的屋子也变了一番模样,飘逸的粉纱一道一道挽在屋檐下,连廊里摆满了孟平乐以前最爱的牡丹花。 思秋站在台阶上,朝她妩媚地抛了一眼:“平乐公子,您贵人多忙,只能先给你过一次生辰了。” 他又拍了拍手,念夏便从他的身后闪出,手里还捧着一大捧花束。 “这是什么?”孟平乐上前接过花束,在花捧的正中央稳稳地摆着一个严丝密合的木盒。她拿起木盒,触手便感到了温润之意,轻轻抚过,整个木盒圆润光滑,像是一整块上等佳木雕刻而成。 唐剑走下台阶,站在孟平乐面前:“平乐,我在南晟不能久留。今天这一出是我的提议,想是给你个惊喜,才没有提前告知。” 孟平乐抬起头看着唐剑笑道:“那也不至于将院子扮成那个样子,一开始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都想去找人了呢。” 唐剑的脸在烛光下显得异常温柔,他轻轻笑了下:“你当我不知?怕是念夏一开始看到令牌的时候,你就发现了吧。” 云鹊楼的令牌有很多种,念夏拿到的那一张是核心人员才有的令牌,在场的除了思秋有,前些年孟平乐也给了唐剑一张。 “那倒是还没有,只是生怕这儿出了什么事,或者是你换了阵法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孟平乐笑嘻嘻地回道。 “这是给你的生辰礼物。”唐剑将手也放在木盒上,清冷的指尖碰到孟平乐温热的手,留恋般地划过又放下。 孟平乐言不由衷地责怪道:“唐剑!为什么每年你都要给我一个谜题,去年那机关耗了我大半个月才打开。” 欣喜的目光流连在小巧的木盒上不舍离开,孟平乐高兴地把玩着:“今年这个和以往都不太一样呀。” “生辰快乐,平乐。”唐剑却没有接话,依然温和地道。 孟平乐低头摆弄了一会儿,发现此物设计极为精巧刁钻,只有在光亮处才能勉强看到拼接的缝隙。她高兴地将小盒子收进怀中,正要抬头向唐剑道谢,却发现眼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人呢?”孟平乐环顾一圈,庭院里只剩思秋和念夏,还有满院幽幽的牡丹香。 思秋这才走上前来:“唐剑回西兆了。前些日子唐家一直派人来催他回去,好像是西兆出了什么事,急需唐家大公子回去主持事宜。是他一直等,想等到你回来给你过了生辰再跟唐家回去。” “还没好好谢谢他呢。”孟平乐撇了撇嘴,有些不开心道。 思秋上前搂过孟平乐:“那你就好好看看这里,都是唐剑亲手准备的。看那风铃,也是他每天雕的。”带着孟平乐走过每一处角落,思秋都给她解释:“这个烛火,唐剑说有一年你做梦,梦到有腾飞的烛光格外美,醒来还失落好久,就编了这竹托,用竹线托着升起。” “还有那些牡丹,都是他今年给你找来的新品种。也不知道你在三皇子府里还能不能种牡丹,唐剑说这般就好似回了北康。” 思秋还在念念叨叨,孟平乐握紧了还带着唐剑身上淡淡竹香的木盒,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第34章 进宫 洛云晟回京都后的好几日都非常忙,每每回府时都已是深夜,是以他也并不知道,孟平乐已经连着好些日子茶饭不思,郁郁不乐。 就在孟平乐及笄的两天前,洛云晟才终于赶上了晚膳的时候回府。 府里静悄悄的,下人们路过洛云晟的时候也蹑手蹑脚极力放轻声响。成忠见了他,也只是摇头,长长的叹息将成忠白花花的胡子都吹了起来。 洛云晟对府里奇怪的氛围很是摸不着头脑,他面色不变,走过孟平乐的屋子后又转过身,立在院门口,有些犹豫。 墨凌跟在他的身后走了两个来回,鲜少见洛云晟如此犹豫,便忍不住问道:“主子,可是要去通报三皇子妃?” 洛云晟想了想,低声对墨凌吩咐了几句话。墨凌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像是尴尬又像是不解:“主子,真要我去问?” “快去快回。”洛云晟催促道。 墨凌迟疑地又看了一眼洛云晟,见洛云晟隐隐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才匆匆离去。 “念夏姑娘。”墨凌走进孟平乐的院子,对着正在树下打瞌睡的少女微微拱手行礼。 念夏打了个喷嚏,眼睛也不睁地挠了挠鼻子:“公主不想见人,让管家过两天再来吧。” 墨凌一板一眼地回道:“念夏姑娘,是三殿下想见皇子妃。” “说了公主不想见……”念夏咻地睁开眼,猝不及防被墨凌的大脸填满视线,有些怔愣的表情在他漆黑的眼珠里印得一清二楚。念夏连忙尴尬地站起来,福身行礼:“墨凌大人。” 见墨凌仍是毫无表情,念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这就去禀告公主。”说罢便匆匆离开,奔向孟平乐的屋子。 她的头上发丝里缠了一根枯树枝,刚想开口就跑了,一会儿等她的公主看到又要责怪她言行无状了。墨凌看着念夏跳脱离去的背影,面无表情地心想。 “洛云晟今日这个时辰就回来了?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听到念夏着急忙慌跑进屋里禀告,孟平乐闷闷地问。 念夏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定是孟平乐看错了:“公主还是快些收拾下吧。” 懒洋洋地从榻上下来,孟平乐将一直把玩在手里的木盒小心放进梳妆盒里,才回头对念夏道:“那就让他进来吧。” 见孟平乐抹了些口脂以免脸色过于苍白,念夏才放下心来,又风风火火地冲出了房间。 洛云晟一进屋子,便看到了斜阳下的一幅美人梳妆图。孟平乐并没有觉察到他的到来,仍然在专心地为自己盘起发髻。 她的手纤细修长,灵巧地将一头乌黑的秀发绕起,又用绸缎系紧。她低头看向梳妆桌,眉头微微蹙起,似是在思考该用哪一支簪子。 过了一刻,那纤细的手才勉强挑出一支桃花簪,添在了发髻上。 “洛云晟?你来了也不说一声,在那儿等着被下人看到了多尴尬。”美人回眸,桃红的唇色与簪花的颜色有些相似,都让洛云晟感到艳极。 她美得就像是……毫不收敛的牡丹。 洛云晟这才意识到,短短两个月,孟平乐已然从懵懂无知的少女,即将成为成年女子。她的美貌如同正要盛放的花朵,娇滴滴的惹人怜爱。 洛云晟轻咳一声掩盖下自己的神情,径自坐在屋里熟悉的位置上:“听成忠说这几日你有些不开心?” 孟平乐茫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我成天待在府中,下人服侍贴心,也不短吃穿,何来不悦?” 顿了顿,洛云晟接道:“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生辰快到,有些思念家人罢了。”孟平乐摆了摆手,用团扇遮住半张脸,偷偷打了个哈欠。 洛云晟却以为孟平乐以扇遮面,是为了不让他见到自己难过伤心的神情,内心万分愧疚,犹犹豫豫地开口:“平乐,及笄礼可能是不能在府里办了。今年父皇有令,中秋宴要在宫里办,太子、皇子及三品以上官员携家属均需到场。” 说罢他便紧张地看着孟平乐的表情,生怕少女下一刻就委屈地落泪。 孟平乐了然地点点头:“南晟每年都在宫里办中秋宴吗?” 预想中的情形并没有出现,洛云晟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点不悦,但这不悦从何而来,他也说不清楚,只得恢复表情回道:“并非。今年是父皇特意提的。” “宫里出了什么事?”孟平乐立刻追问。 “我们回来后没多久,我便将账本随着奏折一道呈给了父皇。” 这一句话看似简单,却包含着洛云晟多日的辛苦奔波。自一回到京都,他脚不沾地地往郑国炎和沈府连续跑了好几天,才决定趁太子还没回京都时,将账册呈给皇上并写明广陵赈灾实况。 至于中秋宴会发生什么,洛云晟心里隐隐有了一个底。 孟平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那这就是鸿门宴了啊。”说罢她又凑上前去,压低声音在洛云晟耳边道:“可是要带上李氏?” 她的气息吹在耳边,说话时的吐气使得洛云晟觉得耳朵有些痒,他极力克制住开始泛红的耳垂:“先不必,待中秋宴后再议。” 孟平乐闻言便退回了自己的位置,逼人的香气远离自己的一瞬,洛云晟竟有些失落。可望向孟平乐毫无知觉的样子,洛云晟最终还是把那奇怪的感觉按了回去。 “就这些事?”孟平乐礼貌地问道,示意他若无事便可以走了。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洛云晟突然开口:“一起去前厅用晚膳吧。” 孟平乐微微睁大双眼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像是都扑在了洛云晟的脸上。他掩饰地补充道:“毕竟皇子府里你我还是夫妻,总是分居分食,被有心人打探了也是不妥。” 略微一沉吟,孟平乐觉得他说的也很有道理,当即便起身:“这些日子王府厨娘请了探亲假,一时半会儿竟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做饭。先前在广陵,我看你对李氏的厨艺并无不喜,所以就留着她先做了厨娘。” “也可。李氏对你极为忠心,若日后跟在你身后伺候,也是可以的。”洛云晟点头,悄悄呼了口气。 言语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前厅。 久未摆开晚膳的前厅在好长时间后终于再次迎来了它的主人。成忠见两人相携而来,脸上抑制不住地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忙前忙后地指挥着下人们将前厅重新摆放了桌椅和装扮。 在一片喜气洋洋中,门房的小厮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管家,相府小姐来了。” 孟平乐正欲坐下的身子一顿,本没有反应过来相府小姐是哪一位,但见洛云晟的神色突然一紧,便立刻记起了丁晓沁的名字,和她那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容貌。 “请她进来吧。”洛云晟眼神飘忽了一下,没有看孟平乐,对着小厮道。 孟平乐觉得气氛有点奇怪,可不是早就说好了,若他真有心上人,自己想办法就是了。为何此刻洛云晟的反应有点像是……被捉奸?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孟平乐连忙晃了晃脑袋将这些奇思怪想甩出去,伸了伸双腿端坐起来,试图摆出和气的样子。 丁晓沁在婢女的搀扶下一拐一拐地进了前厅,孟平乐见到她的模样,吃惊地微微瞪大了眼睛。 此刻的丁晓沁再没有了孟平乐第一次见她时的活力,她默默地拄着拐,半个身子都倚靠在婢女身上。先前在宫里意外崴到的脚此刻肿得有原先形状一倍大,使得丁晓沁看着楚楚可怜。 她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的样子看起来极为凄惨,细细看去,她的眼里全是通红的血丝,像是好些日子都没有安睡。 在一旁的洛云晟面色有些着急,身体却一动也没动。孟平乐颇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连忙让忍冬前去接过婢女的位置,扶起丁晓沁。 “三表哥……上回我与你说的事儿,你可有考虑清楚?”丁晓沁谢过孟平乐后也不与她多言,直勾勾地盯着洛云晟开口问道。 孟平乐对正在发生的这一切有些摸不着头脑,洛云晟的表情也分外凝重,于是便闭上了嘴,静静地观察两人的互动。 “晓沁,我也与你说过了,此事不可。”洛云晟沉默许久,低垂着眼不去看丁晓沁,慢慢道。 一时间,前厅寂静无声,丁晓沁双眼周围慢慢变得通红,不一会儿便凝出了成串的泪珠,缓缓划过她的脸颊。 孟平乐看着那与自己相仿的面容露出如此忧伤哀怨的神情,感觉颇为复杂,竟是忘了提醒忍冬递块帕子上去。 洛云晟依旧半低着头,好像地砖上绘了绝世名画般盯着地面:“你也无需如此难过,宫里的事必然有别的解决办法。” “可是三表哥!你以前说过的,无论如何都会帮我的。”丁晓沁一反初见时的少女轻快,声音陡然拔尖,带了些指责和怨恨。 孟平乐左右来回看了几下,觉得此事必然有些敏感,且好似与自己无关,便有些想先行离开。可还没站起来告退,洛云晟便伸手拉住了她。 “但我已有皇子妃,且大约你也能看出,我们感情甚好。我是万万不能去父皇面前求娶你的。” 话音一落,孟平乐本想挣脱的动作便停住了。她瞪大了双眼,来回看着洛云晟和丁晓沁。每一个字孟平乐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连在一块儿,这句话便仿佛失去了意义。 丁晓沁直直地盯着洛云晟,也不去看孟平乐的反应,语气尖锐:“可我不想进宫!” 孟平乐只觉脑子里一下子混进了许多杂乱的信息,一时无法理顺。 进宫?丁晓沁比太子妃还小上好些,如何就要进宫了? 第35章 婚事 洛云晟回到京都的第一个晚上便去了丞相丁府。丁与之早就料到他会来拜访,提前与门房打了招呼拒而不见。 还是丁夫人觉得将三皇子晾在相府门口有些不妥,偷偷遣了身边的婢女前去迎了洛云晟进前厅。丁丞相自然是不会出面的,丁夫人略微有些尴尬地坐在上首受了洛云晟的礼,坐立不安地问道:“听闻殿下才从广陵回来,便来了相府。敢问殿下有何要事?” 丁夫人的语气中带了些急促,像是要赶洛云晟走的样子。 洛云晟佯装不知,只当她因丁与之之事对自己心怀愧疚,恭敬道:“皇子府管家与本殿说,晓沁前些日子来找本殿,像是有什么急事。可问了管家,她未曾留口信给本殿,本殿便亲自过来看看。” 丁夫人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衣角,勉强提了提嘴角:“有劳殿下操心,晓沁那孩子你也是知道的,不过是见殿下未能来她的及笄礼,心里有些不舒坦罢了。” “那丁夫人还是请晓沁出来一见,本殿也好放下心来。”洛云晟坚持道。 只见丁夫人神色有些惊慌,不知是在担忧什么,她眼神飘忽地看向前厅的一角,又掩盖般地强迫自己看向洛云晟。 然而没等丁夫人想好托词,前厅外便传来一阵喧闹声。婢女们试图拦着丁晓沁不让她进入前厅,却又不敢用力以免伤了她。见洛云晟已经看了过来,丁晓沁用力推开婢女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奔向了前厅。 “三表哥!你为什么不来看我?”总是笑对着他的丁晓沁此刻神情凄凉,言语间满是指责之意:“你可知道,我父亲想把我许配给杜子期。我不愿,便要威胁我进宫做妃子啊!” 丁夫人还没来得及拦住丁晓沁,她便已经扑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哭诉道。洛云晟蹙眉,弯下腰扶起丁晓沁,递给她一张帕子:“你慢慢说,这是何时的事情?” 丁晓沁也不去接帕子,兀自哭着回道:“就是及笄那一日,我腿伤未愈,及笄礼还没正式开始就痛晕了过去。父亲嫌我给他丢了脸,又因我不在不能宣布与杜子期的婚约,气得就想让我进宫服侍皇上。” “可皇上年纪都这么大了!坊间也传闻圣上龙体有恙,我如何能嫁进宫里去!”丁夫人吓得睁大了眼睛,连忙从座椅上奔下捂住丁晓沁的嘴小声怒斥:“这种话如何能说出来!你爹听到又是要责罚你。” 丁晓沁毫不在意丁夫人的劝阻,用力挣脱了她的束缚,泪眼汪汪地拽着洛云晟的衣衫:“三表哥,你一定要帮我。我不想嫁给杜子期,也不想进宫。” “此事本殿并不能做主,晓沁,你还是先行将伤养好,再与伯母相商。”洛云晟仍然觉得整件事情颇为奇怪,只得对丁晓沁温声相劝。 想了想,洛云晟示意丁晓沁身边的婢女前来扶住她:“你先回去休息,本殿会去打探一下情势。”见丁晓沁仍有不甘,追了句:“改日我再来看你。” 见洛云晟确实神情疲惫,且再纠缠下去可能过犹不及,丁晓沁收了收眼泪,可怜道:“三表哥,那你……” “我会去查的。”洛云晟安抚道。 得到了洛云晟似是而非的保证,丁晓沁虽还是有些不满,终究是不情愿地被婢女小心扶着回了后院。 见丁晓沁离开,丁夫人示意周围的下人都退下后,才艰难地开口:“殿下……” 四下无人,又有丁夫人的亲信在门口守着,洛云晟才放松了些神态,满是疲倦地坐下来:“伯母,先前丁与之说要将晓沁嫁进杜家,怎地突然提起要送她进宫?” 自那一日洛云晟从宫里求了和亲圣旨的同时,皇上也一并口谕赐婚丁晓沁与杜子期。可这件婚事却是丁与之和杜家定下的,丁夫人直到晓沁偷偷在洛云晟大婚后一日去了三皇子府回来,被丁与之责罚时才知道。 既然婚事是瞒着丁夫人定下的,那母女二人自然是对婚事不太满意。丁与之又称在晓沁及笄那一日会宣布婚事,丁晓沁思虑许久都不知如何是好。 正巧乞巧宴上,丁晓沁见沈家嫡女翻了烛火,灵机一动便将火源引至自己身旁,再佯装不知情的样子逃跑受伤,借此称病在家。 为了不让伤势在及笄前好转,丁晓沁每每都将膏药偷偷扔掉,是以过了这么些天,仍然不良于行。 丁夫人自然是心疼自己的女儿,见她万分不愿嫁入杜家,便也就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在丁与之面前只忧心女儿的伤势。 然而没等母女两人放下心来,丁与之便自请入宫,与皇上秘商了小半个下午。待他回府后,便只与丁夫人道,丁晓沁若不愿嫁进杜家,就进宫服侍皇上。 此话一出,丁夫人与丁晓沁皆是大惊失色,可丁与之在此之后就将两人软禁在府里,不许两人出府。一时间丁夫人也束手无措,只有丁晓沁偷偷派了贴身婢女几次三番去三皇子府寻洛云晟,可也没有得到回应。 “宫中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洛云晟觉得此事来得突然,先不说丁晓沁是重臣家女,无需入宫。再者相府嫡女早就嫁入东宫,皇上这般决定,岂不是要上演一番变了样的娥皇女英。 丁夫人说得是泪眼朦胧,抽泣着回:“我都好些日子没能出府,身边也没有会武的下人能使唤,哪里能打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洛云晟微微颔首,见丁夫人仍是悲痛难忍,缓声安慰道:“伯母,我刚回京都,消息还没传过来。待我回去理一理,再来看您。” 丁夫人仍是垂泪,洛云晟声音沉沉:“您与我母妃情同姐妹,自从母妃逝世后,就只有您还时常来顾照着我,给我带些宫外的点心和小玩意儿,这些云晟都铭记在心。您放心,我一定尽力帮晓沁。” 再三确认洛云晟是会帮助自己和晓沁,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又给他带了许多自己做的糕点和布料才让他回去。 回到府中的洛云晟歇也没歇,接连下了好几道命令给暗卫,又吩咐墨凌摸进宫里打探情况后才坐下。 本想去孟平乐屋里问一声,可她的贴身婢女忍冬却说孟平乐出了门。洛云晟这才想起刚回府是她确实提起过想出门看看。于是想找她商量这件事就一直被搁置了下来,直到今日丁晓沁来府里才重又提起。 见孟平乐神色茫然,洛云晟只得小声将事情原委快速解释给她听。 “可……”为何丁晓沁说要嫁进三皇子府,而你又在她面前说什么我们恩爱情深?孟平乐的脑袋里还是充满了不解,然而洛云晟却在身后小幅度地拽了拽她,示意她不要问。 “晓沁,宫里的事儿我已经派人去打探了,你且再耐心等等。”洛云晟终于看向丁晓沁,言辞诚恳地劝道。 丁晓沁闻言,脸色阴沉地看着孟平乐和洛云晟,满是不甘地回道:“那就先谢谢三表哥了。” 说罢她也不再纠缠,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甩开忍冬扶着她的手,一拐一拐地离开了。临走前,她回头又看了眼孟平乐,眼里满是恶毒的怨恨。 孟平乐被看得吓了一跳,可当她再仔细一看,丁晓沁又恢复了那般哀怨忧伤的模样,仿佛那一眼只是她的幻觉。 孟平乐再一眨眼的功夫,前方已经没有了丁晓沁的身影。 三皇子府终于归于平静,忍冬也退了下去,四周再无一人。洛云晟沉默不语,自己去了门口唤了晚膳。 看着桌前丰富的膳食,孟平乐有些吃不下:“到底出了什么事?” 洛云晟见孟平乐只扒拉了一小口饭后就再也不肯用筷,心知若不与她说清楚,她定是不愿好好用膳,只得也放下筷子。 叹了声气,洛云晟开口:“我派墨凌与宫里的线人接了个头,套到一些消息。” 皇上病重之事早已传遍南晟,各方势力都有些蠢蠢欲动的势头。虽然皇上总时时陷入昏睡,可他的情报网仍然把控着南晟,自然也知道朝堂中各个官员的动态。 即便太子随侍在他左右,皇上仍然时刻觉得太子是在等待时机胁他以令天下,早日登上皇位。而皇上所信任的忠臣武将沈兆年仍驻守边关,一时也调不回京都。是以,皇上便想起了丞相丁与之。 丁与之虽出自世家之首丁家,但在此之前,他在丁家只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庶房长子。在皇上还是皇子时,有一年秋猎皇上不慎落入围捕野兽的陷阱里,是丁与之路过时将皇上救起,这才成就了一番圣君贤相的佳话。 皇上此刻四周无人可用,也无人可信,只能依靠丁与之。可皇上为人多疑,尤其在这亲儿子都有谋反之意的时刻,他便宣了丁与之进宫,想将他的二女儿放在宫里为质,以防丁与之中途反水。 丁与之却仍然以为皇上对他信任有加,虽将女儿送进宫里颇有不舍,但一想若丁晓沁能博得皇上喜爱,封得贵妃也不是不可能。再者,皇后也并非皇上心仪之人,外家势力颇弱。若真能成事,自己早早就能当上国舅,也是美事一桩。 为了赢得皇上的信任,他狠了狠心,立刻应下了皇上的要求。 至于丁晓沁是否愿意进宫服侍比自己爹爹年纪还要大上好些的皇上,丁与之并没有考虑在内。 “那你为何不能娶了她?我看今日她的神情,对你颇为信赖。”孟平乐终于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唯有这一点有些不解。 洛云晟默了默,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般,艰难地咽了口水:“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天使们都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事事顺利呀~ 第36章 沈府 直到最后用完了晚膳,孟平乐也没能从洛云晟的嘴里问出来为什么不可以。但这事儿跟自己的关系也不大,孟平乐转念一想,就把事情扔在了脑后。 但这么一闹后,孟平乐原先颇为压抑的心情却好了不少,大概这就是别人的生活更惨,自己比起来就没那么难过了的奇怪想法。 还没来得及反思自己这般离经叛道的思想是从何而来,孟平乐便接到了从沈府送来杜欣茗的帖子。 “杜欣茗?”孟平乐有些惊奇地从念夏手里接过一张朴素无奇印着沈家印章的帖子,里面用龙飞凤舞的草书签着杜欣茗的名字。 念夏轻快道:“是沈家送来的,说是杜小姐刚回京都,也没什么朋友,还希望公主不要介意,去看看杜小姐。” 孟平乐突然抓住念夏句子里的关键,急忙问道:“杜小姐?” “您还不知道呢?杜小姐回来后就由沈祖父做主,发了和离书去广陵。”念夏一边为孟平乐准备好纸笔,开始磨墨,一边分心回:“沈家老爷说,申明安在广陵虽然剿灭山匪有功,但却置水患百姓安危于不顾,这般急功好利的性子不配为沈家女婿。” “那申家也能答应?”孟平乐一听沈老爷如此直白戳心的评价,惊叹道。 念夏给砚台里添了些水,继续道:“申家自然是不愿了,这事儿传出去可得有多难听啊,申家又是书香文人世家,自视甚高,怎会愿意被人戳脊梁骨。非说要等申明安回京叙职后再说。” 见墨也差不多了,念夏才将笔递给孟平乐:“可沈老爷当年战场上威风凛凛,即便是卸甲归田,那气势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更何况申家上上下下都只是会磨嘴皮子的,被沈老爷那么一吓,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孟平乐接过笔,正欲开始回信,就犹豫了一番,嘀咕道:“那这怎么回比较好?” “公主也不必多想,沈家既然主动递帖子来,说明沈家是认同三殿下的,这样想来也就没什么顾虑了。”念夏见孟平乐犹犹豫豫不似平常,干脆道。 孟平乐想了想:“也是。”说罢便提笔行云流水般写了回信,翻出私印盖上。 次日临出门前,孟平乐在库房里翻了许久都没翻到什么合适的礼物,索性从自己屋里取了一个风铃带着。 “这不是上回在云鹊楼唐公子为您准备的风铃?”念夏见孟平乐取出了颇为心爱的风铃,惊讶道。 孟平乐翻了个白眼:“我哪敢把唐剑送我的东西送给别人?被他知道了还得了?” 说着便将风铃递到念夏眼下:“你看,唐剑亲自刻的能有这么丑?” 念夏仔细观察了一下手里风铃的样式,磕磕巴巴地问:“公、公主,这是您自己雕的?”这么丑,您还敢往外送?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本公主亲自准备的礼物,定是比那些外面随处可买到的俗物来得情意重。”孟平乐也不理会念夏不置可否的神情,拿回自己的得意作品满意道。 不得不说孟平乐的直觉非常准。待她坐着马车抵达沈府时,便被候在门口的小厮热情地迎了进去。 前厅里,沈家祖父和杜欣茗都已经等着了,旁边还站了一位温婉秀丽的女子。孟平乐余光扫过女子的装扮,心下估摸着这位应该就是沈夫人了。 “沈老将军,沈夫人。”孟平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晚辈礼,又双手将放在小盒里的风铃举起:“晚辈才来南晟不久,对京都也不太熟悉。匆忙间来拜访沈家,身无一物拿得出手,便亲手刻了风铃,望其能给沈家上下带来福运,还望沈老将军见谅。” 虽然是临时起意带来的风铃,但孟平乐也是思考了许久才选了这么一个礼物。按念夏的说法,沈家应是光明磊落的作风,那带些珠宝玉器的俗物定是不妥。而沈老将军如此年纪还能上门与申家理论,自然也是不需要什么进补之物了。 自己的手艺虽然不若唐剑那般精细,但胜在构思精巧,以奇取胜。先前见杜欣茗行事大方,为人坦荡,带上自己亲手做的礼物更能表现心意。 沈祖父果然如念夏先前描述的一般,虽然头发胡子都已经花白,但仍站立如松,满意地接过那风铃,声音雄浑有力道:“皇子妃不必如此多礼,将军不将军的,都是旧事。你便依着欣茗,叫我爷爷罢。” 沈夫人在一旁轻轻笑起来,小步上前将孟平乐扶起:“皇子妃,若你不介意,也可随欣茗叫我声姐姐。沈家家风宽厚,不拘那些条条框框的。” 杜欣茗也欢快地蹦到孟平乐身旁:“平乐,你就不要客气了,这风铃好精巧啊!” 她从孟平乐的手里接过风铃,对着光仔细观察了一下:“爷爷你看!这里面还雕了小房子和小人呢!” 杜欣茗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头也不抬问道:“平乐,你哪里学来的这般巧的手艺,改日教教我呀。” “你呀,没规没矩的。”沈祖父故作生气笑骂了杜欣茗一句,又对着孟平乐:“欣茗自幼在家里就是这般模样,还望皇子妃不要介怀。” 孟平乐被沈家一家人和睦的气氛感染,连眉梢都带着笑地回道:“爷爷既然将我当成自家人,我自然是不会介意的。” 沈祖父收了收笑,起身对着孟平乐一拱手:“先前欣茗在广陵,还要谢谢平乐公主相救,将她带回京都。这等恩情,沈家铭记在心,日后若有用得到沈家的地方,沈某定是会竭力帮扶。” 孟平乐被沈祖父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侧身躲过:“爷爷言重了。我也没能帮上什么忙,若爷爷不介意,叫我平乐就好。” 杜欣茗在一旁小鸡啄米般点头:“是啊是啊,爷爷不要这么客客气气的了,平乐是自己人!” 沈祖父像是极其满意的样子,对杜欣茗道:“带平乐去你的院子吧,别太闹腾了,小心平乐烦你。” “哪儿会。”杜欣茗拽着孟平乐就朝后院奔去,连让孟平乐行礼的机会都没给。 沈府的布置与当时孟平乐在知府府衙里见过的杜欣茗院子风格相似,皆是以大气朴素的样式为主,难得几座假山旁都一片一片栽着竹树。 孟平乐匆匆瞥到几眼后便被杜欣茗拽进了她的闺房,好不容易缓了口气,就听见杜欣茗在一旁叽叽喳喳:“平乐平乐,你怎么都不给我下帖子找我玩?我在京都憋了好久,可无趣了。” “这从广陵回来才几天,你就觉得无聊了?不然再回广陵去找申明安?” 杜欣茗抖了一下:“不了吧。爷爷自从先前暗卫回来报了信,便对申明安恼火异常。要不是他人还不在京都,爷爷都要提刀去找他了。” “爷爷怎会这般生气?”孟平乐心道申明安干的坏事儿远比这传出来的多,沈老将军这一举动可称得上是极有先见之明。 “你不知道,爷爷他最恨急功好利的官员。”杜欣茗极有耐心地对孟平乐解释道,从桌上的食盒掏出了好多种糕点:“试试这个,好吃。” 孟平乐拿起一块看着平平无奇的糕点,听着杜欣茗因为塞了满嘴糕点而有些含糊的声音:“原先爷爷在边关的时候,就有想要争领军功的将军害了一队的士兵,从此以后爷爷就管兵管得更严了。” “这糕点真好吃,是用什么做的?”孟平乐听完后便将手里的糕点塞进嘴,她本还想嘲笑一下杜欣茗毫无形象的吃法,一入口就将都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太好吃了,是细腻的桂花混了些豆沙,裹在糯米制的皮衣下。看着非常普通,吃起来甜而不腻的味道却直击味蕾的尖端。 “我也不太清楚,是我在广陵出去游玩时尝到的,问那卖家求了方子后给厨娘做。”杜欣茗埋头苦吃,随意答道:“这味儿还差一些,总是不如在那小摊上吃到的好吃。” 孟平乐点点头,又往嘴里塞了一块。也不知道李桂花知不知道这种糕点怎么做,回去得问问她。 待两人都吃完了糕点瘫坐在椅子上消食,杜欣茗才想起请孟平乐来的原因:“平乐,你的及笄礼是不是不办了?听说今年都要进宫过中秋了?” “是啊,”孟平乐吃饱后觉得有些困,耸了耸肩:“过不过都不是很重要,进宫见见中秋宴如何也是不错的。” 杜欣茗却难得严肃起来:“平乐,今年的中秋宴不简单,你若要去可得多加当心。” 沈家上下现在只有沈兆年还留在边关驻守,表面上京都只留了退役多年的沈老将军和女眷,暗地里还是留了许多暗部以免皇上突然对家眷发难。 然而杜欣茗一回到京都,便发觉昔日里藏在京都各处的暗部都隐隐被调离,所剩不多的暗部也都被沈祖父调到沈府附近,随时待命。 这般情状在杜欣茗住在沈府的十几年里都没有发生过,她虽从不过问沈府事宜,但住在同一屋檐下这般久,也对沈家的作风颇为了解。直觉告诉她,京都似乎要出事了。 沉默了半晌,孟平乐应道:“无碍,到时在宫里我自会小心,倒是你——” “怎么了?”杜欣茗抬头。 “你能去中秋宴吗?” 第37章 中秋 杜欣茗还是申夫人的时候,的确是有资格被邀请进宫参加中秋宴的。可这和离书早已送到了官府报备,杜欣茗也自然失去了赴宴的资格。 “怎么不能去?我扮成你的婢女去不就行了。”杜欣茗不以为意,干脆道:“沈家只有沈大哥够得上官职,但大哥还在边关没回来,嫂子是不会去了的。我先前就想与你说这事儿来着,总是给忘了。” 孟平乐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接下这话。 见她半晌都没反应,杜欣茗推了推孟平乐:“别愣着了,晚些时候让你的婢女送几套你们府里的婢女衣服,中秋那一日我早点去三皇子府门口候着。” 被杜欣茗晃地脑子都有些发晕,孟平乐忙问道:“沈爷爷答应了吗?” 虽然觉得带她进宫并无不可,自己与杜欣茗也非常投缘,但孟平乐还是头脑清醒地意识到此事并非只是单单将杜欣茗带进宫看看这么简单。 沈家表面上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赴宴,但非要追究到底,沈夫人若是拿着沈府的帖子入宫也无可厚非。 而杜欣茗明显是特意避开了这个选择,在这样关头上非要进宫,应该也有她不能明说的原因罢。 果然,一提到沈老将军,杜欣茗的表情僵了僵,随后又强装无事般勉强笑道:“若我说非要去,爷爷肯定会去宫里要帖子来,这样让他老人家多没面子啊。平乐,你就行行好,带我去吧。” 顿了一下,杜欣茗又向孟平乐靠近了些,小声道:“我进宫真的有事要做,还是你家三殿下嘱咐的,你就帮帮我,省得我还得被爷爷念叨。” 孟平乐一听洛云晟也掺和到这事儿里,心里的疑虑没有减少,反而又加了一层。 想起先前在广陵的时候,见杜欣茗与洛云晟甚是相熟的模样,孟平乐大概也猜出她暗里在为洛云晟做事。 可当时自己递帖子去拜访杜欣茗的时候,她又没有明说,反而还试探了自己一番。孟平乐因此又对自己的猜想有些不确定。 杜欣茗见她犹豫不说话,也猜到了些,便解释道:“我和三殿下相识已久,当时也是他劝我若要帮助沈家,嫁给申明安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之后,我与三殿下一直互通消息,为他收集些边关的情报。” “后来自申明安调到广陵,他便开始刻意对我瞒下知府事务,我猜想他也察觉了些什么,便一直伺机离开。”杜欣茗坐得离孟平乐更近了些,有些讨好地抚了下她的背:“你来的时候,我也不确定府里有没有申明安安插的人手,所以不敢说明。” 孟平乐有些无语地推开杜欣茗:“那既然洛云晟也知道,你到时自己当心些。那日我还是带念夏去,你认识的。” 见孟平乐好不容易同意了,杜欣茗眉开眼笑地点点头,又从不知哪处翻出来一盒点心,谄媚地送到孟平乐手边。 “再把你这点心的方子也带来。”虽然已经觉得很饱,孟平乐还是没有忍住拿起了一块点心,嘀咕了句。 即便杜欣茗与自己解释了先前早就与洛云晟相识,所以才在为罗云晟做事,但孟平乐心中的疑云仍然没有消散。 按照已经得知的消息,杜欣茗自幼就被沈家收养。虽然她称不上是深家闺秀,但有沈家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也并不需要为洛云晟办事来立足于南晟。况且若真是如此,她又是如何被洛云晟相中? 孟平乐愈发觉得南晟的人和事都远比北康来得更加扑朔迷离,她又往嘴里塞了块糕点,心道人在屋檐下,谨慎做事才是真理。 杜欣茗却以为孟平乐已经对此事开怀,不禁眉眼带笑,甚是愉悦地为孟平乐倒了杯茶:“好好好,晚些我让他们把点心方子全都整理出来,抄录一遍给你送去。” 本想再说些什么,孟平乐犹豫了一下,还是闭上了嘴。 杜欣茗是孟平乐来了南晟以后,第一个觉得相处甚为轻松的对象。虽然她身上也有许多孟平乐不清楚的谜团,但孟平乐直觉她不会对自己不利。 这般想来,孟平乐也就放下了心些,与杜欣茗东拉西扯了好些南晟的风俗习惯,叨唠了一个下午后才回了三皇子府。 接下来的日子突然就变得非常忙乱,三皇子府里每日都收到些官员送来的中秋礼物,即便为数不多,但也让对南晟人际关系尚不明朗的孟平乐忙得头昏脑胀。 两天后,孟平乐终于收到了一份属于她的中秋礼物。 “公主,沈家杜小姐给您送来了信。”念夏步履轻快地推门入屋,对孟平乐道。 终于把最后一份谢礼也交给下人送由管家后,孟平乐才长舒一口气,挥手让念夏将信递上:“杜欣茗给我送信?” 不是过两天就要一同进宫赴宴了吗,这时候还写什么信? 信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三皇子妃孟平乐收”,若不是印了沈家的章,管家都不会将信封递上来。孟平乐捏了捏信件,薄薄的看似没有几张纸,翻到背面才发现这信竟连口都没有封。 无奈地笑了一下,孟平乐将纸抽出,惊喜地睁大眼睛:“杜欣茗还真记得将方子记下来!” 念夏听见,从旁边凑近也看着方子:“看着都是些寻常能找到的食材,做出来大抵和府里的点心都一样,杜小姐怎么会把这些写下来给您?” 孟平乐斜睨着念夏:“这你就不懂了。上回我在她那儿尝过后觉着好吃,硬是塞了一肚子糕点,害得我胃胀了一晚上,连晚膳都没好好用。” “哦,原来是糕点的缘故啊。”念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挪揄道。 孟平乐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那还能如何?去喊李氏来,这方子是杜欣茗从广陵带来的,我想问问她会不会做。” 念夏哈哈笑起来:“好嘞。” 虽然洛云晟先前说中秋宴上不必带李桂花去,孟平乐仍有一丝带着她一同赴宴的念头。趁此机会,除了孟平乐确实馋那糕点,她也想看看李桂花在京都的这段日子适应的如何。 门又一次被推开的时候,孟平乐抬眼,着实吃了一惊。 眼前的两位婢女都穿着皇子府制式的衣衫,淡青色的花纹将两人的脸庞衬得秀气清丽。孟平乐惊讶地看着李桂花跟在忍冬身后,对她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后便敛目垂头,不出一声。 “李氏?”孟平乐张了张口,有些艰难地问道。 李桂花小步上前,微微福身,轻声细语回:“公主。” 直到她走近了,孟平乐才发现她不仅仅是行为举止变了个大样,连她那黝黑的肤色经过了这些天的将养也变得浅了些,更像是极其健康的小麦色,在浅青色的衣衫下显得格外健康。 孟平乐仍然睁大了眼睛,对着她身后的忍冬质问道:“你都对她做了些什么?我只是让你教她些王府规矩,免得被管家抓着错处。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还没等忍冬开口,李桂花便急急接过话头:“公主可别责怪忍冬小姐,是奴婢自己主动跟着忍冬小姐学的。奴婢想着,若是要跟在公主身边,自然是要学会这京中大户人家婢子的举止作派。您瞧,奴婢是不是进步甚大?” 瞧见李桂花脸上并无被迫的无奈,也没有丝毫怨怼,再听李桂花的语气虽然已经接近官话,但遣词用句仍然留了她毗山村的惯用语,孟平乐才放下心来:“你若自愿学自然是好的,但也万不必勉强自己。在京都保下你我还是做得到的。” 忍冬轻笑一声,也福身道:“公主,李氏学习这些规矩的时候非常刻苦,加上她做事灵活,府中上下都很尊敬她呢。” “如此最好。”孟平乐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将李桂花唤到身边,仔细观察了下她的神情,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忍冬退下。 待念夏也跟着忍冬一道离去后,孟平乐才开口:“李氏,今日喊你来,一是想看看这些日子你在王府过得如何,二也是想问问你,两日后可愿跟着我一起进宫?” 李桂花笑了笑,憨憨的样子让孟平乐想起在广陵时她执意要跟着自己的模样。她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公主,那可还用说,王府的日子可比奴婢在村里的时候好多咧。” “再说奴婢就是公主的人,公主若是想带奴婢进宫,奴婢自然是愿意的。”李桂花接着回道,露出了孟平乐熟悉的自信表情:“奴婢定然是不会给公主惹事的。” 孟平乐没忍住,扑哧地笑出了声:“好,那你之后再跟着忍冬学一学宫中的礼仪。届时还有沈家小姐来,也是与你一样,扮成我的婢女一道进宫。” “奴婢知道了,沈家小姐没法儿去宴会,便要扮成婢女跟公主去。奴婢会小心的。”李桂花认真地应下。 这时孟平乐倒是颇为惊讶于李桂花对信息的敏感和识趣,一时有些不知接什么话,只得嘱咐道:“那你这两日便要辛苦些。” 李桂花满口答应下来:“公主放心吧。” “还有,别跟着他们喊我公主了。有外人在的时候——” “三皇子妃。”李桂花迅速接过,自信道:“忍冬小姐跟奴婢说过,私下无别人时,可以喊公主。奴婢觉得公主更喜欢原来的称呼,所以便跟着喊了公主。” 孟平乐又是一噎,心道也不知忍冬都教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给李桂花,让她脑子转得有些不同寻常。 “若公主无事交代,奴婢便退下了?”李桂花见孟平乐没有回应,试探道。 孟平乐心不在焉儿地回道:“嗯。” “哎,等下。”孟平乐突然想起最开始喊李桂花来的目的,急忙喊住她:“我这儿有几张广陵来的点心方子,不知你可否听说过。” 第38章 举报 李桂花站定:“公主请说。若只是寻常的广陵糕点,奴婢都会做。” 孟平乐听见李桂花自信的回答,心下一松,将杜欣茗送来的方子随意挑了一张念了起来。 还没等她念到一半,李桂花便插话进来:“公主,这方子我知道。以前生计困难时,奴婢曾做了这点心带到官道旁,卖给过路人贴补家用。奴婢还改了改方子的后半贴,吃起来味儿比原先的更好些。” 孟平乐惊讶地看着李桂花:“那你说说这后半贴都是什么?” 李桂花立刻报出一连串的配料,孟平乐连忙对着方子一一看过去,发现李桂花说的竟然与方子无一差别。 末了,李桂花顿了顿,解释道:“广陵传统的方子上用了干桂花,奴婢以前也是这般做的。但偶然间,奴婢误用了新鲜摘下的桂花做点缀,味道比之更甚,所以奴婢后来便时常用新鲜桂花做这道点心。” 听了李桂花的话,孟平乐便看向手中的方子,意外发现最后那一道上写的竟也是新鲜桂花。犹豫了一下,孟平乐试探问道:“你在广陵的时候,可有将方子给别人?” “有啊,当时在官道旁卖点心,有官家人下马车来买。”李桂花理所当然地回道:“公主别笑话奴婢,当时奴婢还以为官家人要来收摊打人了呢。谁知道是贵人闻着新鲜点心的味儿,想尝几块。待贵人尝过后,便让婢女问了奴婢方子,还有好些其他点心方子呢。” 李桂花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奴婢因此拿到了好些赏银,家里过了好一段富足日子呢。” 孟平乐恍然大悟。世事就是有这般巧合,杜欣茗一时贪吃要来的方子,竟就是李桂花无意中为了生存而去贩卖的点心。 “那好,有空时,你便做些广陵当地的点心来。”孟平乐也笑了,温声道:“我前些日子在别处尝了这糕点,甚是喜欢。” 李桂花连声答应,又从孟平乐手里接过了些赏银,才欢天喜地地退了出去。 看着李桂花离开的背影,孟平乐嘴角的笑意不减,唤了念夏进屋。 “念夏,这般巧合之事……” 念夏在屋外已将事情原委听了个明白,她当即回道:“若说这般巧合,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我们刚来南晟时日不久,至于李氏能否信任,还要再看看。” 停了一下,眼珠子转了一圈,念夏又接道:“公主不是要带她进宫?可利用此次机会好好观察一下。” 屋里一时又悄然无声,主仆两人各自琢磨了一会儿这复杂的情势后觉得此事尚无解决之道,便决心好好督促李氏做糕点,满了口腹之欲再议。 —— 两日后的三皇子府如同京都其他寻常人家般,也挂起了中秋日的灯笼,看着颇为喜庆。孟平乐换上皇子妃的制衫,为自己描上远山眉。 “三殿下已经在前厅等着了,公主快些吧。”念夏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孟平乐最后对着铜镜整理一下衣衫,仪态万千地打开屋门。 洛云晟只觉眼前一亮,似乎傍晚的阴暗都被眼前的女子照亮。她穿着与自己相配的服饰,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他。 还在心里腹诽念夏错误的禀告,孟平乐脸上却带着大方的笑容:“殿下,您来得好早。” 手握拳轻咳了一声,洛云晟掩饰了一下自己:“我本在前厅等着,但担心你是否需要帮扶,便来了院子里等。” 孟平乐有些不解,这有什么要帮扶的?虽然疑惑,但她没有问出口,知情达理地应了声向着前厅走去。 “等下。”洛云晟却没有跟着她一道,而是喊住了她。 孟平乐茫然回头,只见洛云晟脸上有些不自然地浮起了红晕:“平乐,生辰快乐。” 他伸出手,一支玉刻牡丹样式的簪子躺在他的手心。看起来是上好的玉,雕刻精细,离得这般远孟平乐都能清晰地看见每片花瓣的样子。孟平乐本以为洛云晟已经忘了自己的生辰,突然收到他的礼物,竟有些感动。 稳了稳心绪,孟平乐嫣然一笑,微微福身全当谢礼:“谢殿下。”欲伸手接过时却被洛云晟躲过。 孟平乐看向他,正欲开口,他便上前。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将簪子置于她的发髻中:“带上吧,正好今日你也没带簪子。” 孟平乐本就生得好看,今日换上暗红制式的衣衫衬得她庄重又成熟。像是这两个月突然成长起来,她的下巴变得尖了些,婴儿肥也消失了,显得她那一双鹿眼更大。双眼一眨一眨地看向洛云晟时,似是诉出了无数情意。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暧昧,念夏早就在见到洛云晟时就退下了。庭院中只有两人相对,洛云晟的手还悬在空中,孟平乐微微低着头,似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秋风微微扫过,孟平乐无端打了个颤,不知是这凉意沁入了肌肤,还是那奇怪升腾而起的感觉使她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还没等孟平乐开口打破这平静,另一道声音嘹亮地传来:“公主,殿下,奴婢准备好了。” 两人皆是一愣,孟平乐扶额,心道尽管这些天让李桂花在府里练了这般久,可四下无人时她立马就松懈下来的习惯还是没改掉。她略微尴尬地看向洛云晟,洛云晟也回神,朝她温柔笑了笑。 “走吧。”孟平乐轻轻柔柔地应道,回眸朝洛云晟一笑,眼尾的淡红色衬出得她这一眼妩媚动人。 洛云晟突然想起幼年时与皇兄皇弟前往北康赴牡丹宴时,他曾见过一次北康国后。那时他年幼,并不能看出北康国后的美,觉得天下女子都是一般,唯有自己的母妃更为清丽。 而今再看孟平乐,洛云晟回想起第一次见北康国后时,周围众臣对她盛丽容貌的称赞。 何彼浓矣,华若桃李。① 大概就是用来形容这般女子的罢。洛云晟跟上孟平乐摇曳生姿的步伐,一边兀自让自己的思绪飘远。 门口除了有三皇子府标志的马车,还停了一架不起眼的小轿。听见门口的动静,轿子里跳下一位平凡无奇的婢女。 “三殿下,平乐!”婢女的声音欢快,还带着些期待。 孟平乐朝她招了招手:“欣茗。” 洛云晟斜睨着两人亲如姐妹的样子,微微点头示意后便无言地走向了自己的马。 “这是李氏,叫她桂花便好。”孟平乐给自己今日的两位婢女互相介绍道:“这位是杜小姐。” 杜欣茗却惊讶地张大了嘴:“你就是那个卖糕点的妇人?怎么你如今在三皇子府做事?” “说来话长,马车上再说吧。”孟平乐笑着催促两人,一同上了马车。 一路上,洛云晟听着身后马车传来的欢声笑语,不知为何也很想坐进那辆马车里,听听孟平乐在讲些什么。 自上次从广陵回来,自己对孟平乐的关心便多了起来。洛云晟拽着缰绳,任由秋风吹过自己的脸,试图清醒一些。 好像两人之间,有些什么事情发生了改变,而自己没有发觉。 没有等洛云晟再仔细思考,一队人马便来到了南晟皇宫前。 这次三皇子府来得比往常晚了些,正好与大臣们进宫的时刻赶上。片刻混乱后,内侍将道清理出来,为洛云晟开了路。 走下马车进入宫殿前,孟平乐觉得身后有一道锐利的眼刀直直扫向自己,她回头看了看,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可能是自己近些日子没有休息好吧,孟平乐收回视线,跟着洛云晟进了宫。 丁晓沁从丞相府的马车中又探出头来,与孟平乐相似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一进宫,孟平乐便觉得宫中气氛远比先前来的那两次要肃穆得多。宫女们眼观鼻鼻观心,全都神情紧张地只专注自己手里的事,一点儿也不敢朝别处看去。内廷侍卫的数量也多了不少,神情更加严肃,笔挺地站在两旁看着来去的人。 整座宫殿除了时有的脚步声,便再无其他声响。 孟平乐用眼神示意着李桂花和杜欣茗谨慎行事,自己也默默地跟在洛云晟身后试图降低些存在感。 待一行人到了正殿后,孟平乐才发现此时的情势更是诡异。 明明是庆祝中秋的宫宴,可这宴席上全无中秋节的装扮。已经坐下的大臣们也不像往常般交头接耳互相寒暄客套,反而都坐在各自的席位上。偶有须得招呼之时,也是尽量压低了声音。 孟平乐满腹疑惑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对宫里的变化有些不解。她瞥向洛云晟,却见他正襟安坐,丝毫不受周围环境的干扰。 定了定神,孟平乐心想这南晟宫里的事儿左右也与自己的关系不大,便放松了些,仔细观察着其他人的神情。 也没过多久,正殿里便坐满了来人。 一声沉沉巨响,内侍合上了正殿的大门。孟平乐原以为这是南晟宫宴的习俗,却发现群臣都有些惊慌地互相看了看。 “皇上驾到——”内侍尖锐的声音适时响起,迅速平息了殿中的混乱。 南晟皇上在内侍的搀扶下走向了高位,他站在席位上看着下方的众人,没有说话。 这下连孟平乐都能感到事情的不对,她将自己的脑袋往下又埋了埋,默默等着爆发的那一刻。 “朕今日本是想办中秋宴,慰劳爱卿们。”皇上开口,没有让众臣平身,就这样讲了下去,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可朕前些日子却得一密信,让朕不得不怀疑,在座的各位,是否都与朕同心同力。” 群臣惊慌地互相交换着眼神,跪伏在地上请罪。孟平乐像是猜到了些什么,却不敢肯定。 看着下方众人百态,皇上冷哼一声,继续道:“朕的儿子,南晟的太子,竟然贪占赈灾银款,用以豢养私兵!” 正殿里一下子鸦雀无声,群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全都看向了跪在前方的太子。孟平乐偷偷瞄过去,只见太子的背影微颤,双手紧紧握住。 这就开始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① 何彼浓矣,华若桃李。——《召南·何彼秾矣》·《诗经》 第39章 金矿 像是时间都凝固了,许久殿堂上也没有一人发话。 太子的手握紧又放开,反复多次后,才低沉开口:“父皇明鉴,儿臣前些日子侍奉在父皇身边,一心为父皇身体担忧,何曾能私下养私兵。” 丁丞相也像刚反应过来一般,跪着向前几步急急补充道:“皇上明鉴啊,臣不知是谁竟然胆敢在圣上面前妄言,可太子殿下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会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跟着丁与之,太子一党的官员们纷纷开口为太子求情。一时间殿中混乱不堪,喧杂的声音吵得孟平乐头都大了起来。 “你没有?你没有的话,这本账册里写的是什么?”皇上本声音平稳,被群臣这么一激,怒气直涌脑门,甩下一本账册在太子面前,愤愤斥道。 太子躲也不敢躲,任由账册摔在自己的脸上,打得连发冠都歪了。他急急捡起册子,翻开了几页,脸色有些难看。 “这,这定是有人在陷害儿臣。”太子虽然还在辩解,但仔细一听却能听出他的声音已经颤抖,似是有些害怕。 孟平乐偷偷扯了扯洛云晟的衣尾,他并没有回头,只是不动声色地微微点了点头。孟平乐心下也有了猜想,便继续低头跪着静观其变。 皇上也听出了太子的气虚,气极反笑:“陷害你?那你跟在座的各位大臣们解释一下,东宫账本年年报备在宫里,怎么与你府中的账本来去如此之大?” 太子低垂着头,眼珠子却转来转去,内心焦急地在想应对之法。 但太子前日才从广陵回京都,连申明安都没有妥善安置,只是将他扔进了兵部大牢,随意安了个罪名,只等中秋宴后再与他算账。 而今日进宫赴宴,也是为免皇上对自己起了疑心,这才匆匆从京都外郊赶来。 只是刚刚匆匆看了眼皇上扔下来的账本,太子心知这本子确实与先前太子妃私下递上来的账册有几般相似,但也不是不能圆回来。只不过这事不知是被谁捅开了,也不清楚父皇此时知道自家账册之事有多少,太子有些不敢轻举妄动。 丁与之对太子私养兵马之事一无所知,见太子半晌也没动静,心下愈发焦急,朝太子妃看去,却见太子妃也焦急地看过来,似是想让他帮忙。 暗叹一口气,丁与之侧身出席跪下,掷地有声道:“皇上万不可轻信小人之言。太子自从入主东宫,年年岁岁皆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早出晚归为圣上排忧解难。朝中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皆为太子体恤圣上之举而感动啊。” 在丁与之身后的许多臣子也纷纷出列,跪在他的身后附声道。丁与之说罢,见周围的气氛也起得差不多,便侧过身用眼神示意太子妃上前,自己接着道:“皇上,您看太子亲自为您准备的中秋贺礼——” 太子妃跪着上前了几步,将木托高举过头顶,皇上让福喜上前接过去后,不发一言。 见皇上没有动怒,丁与之又试探道:“这是太子在广陵视察水患时,在堤坝处寻到的一块金子。” 太子本以为太子妃呈上的不过是她自己准备的寻常贺礼,正暗自怨恨妇人无用,猛地一听丁与之提到金子,心下一松。他斟酌着词句,声音平稳地补充道:“父皇,广陵之地人杰地灵,儿臣此次前去视察堤坝时,无意间在一条蹊径发现了金矿。” 这就说明—— “金矿?何时的事?”皇上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口气也软了些,看着手中的一小块金子问道。 孟平乐也被这突然的反转惊了一跳,她实在忍不住,用力拽了下洛云晟的衣袖。可洛云晟依旧没有给她任何提示,稳稳地跪在前方。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洛云晟先前在广陵的时候从未提过堤坝之处的异常,除却他提过派了墨步前去打探贪污赈灾银款的事儿,孟平乐仔细回忆了一下,并没有从杜欣茗和他的嘴中听到过金矿之事。 若这金矿是真的,那区区一本账本算得了什么。神云大陆自十五邦建立起,未曾听说过哪处挖出了金矿。还有传言说自从先人留下了飞升之路的秘诀,认为神云大陆的百姓无需依仗金银,便消了各处的矿石,只待众人寻仙问道,飞升之后便可离开神云大陆。 是以这些年来各国虽然偶有小动乱,但从未因争夺资源起了什么大乱子。 而南晟此刻发现了金矿,小处不说,光前几年因战乱导致的国库空虚,就能立刻被填满。更何况眼下各国都在乱中,谁能握住大笔银钱,谁就能稳占高位,更有一统天下的机会。 现下看南晟皇上脸上都有些压抑不住的喜意,孟平乐就知道自己的猜测不差。可如此看来,洛云晟先前说站队与四皇子,岂不是一大错处? 孟平乐越想越着急,恨不得立刻抓过洛云晟来细细盘问。可她转念一想,若洛云晟一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与世无争,真是探不出这般密信,也在情理之中。孟平乐虽然内心仍然有些焦急,此刻却更多的是为自身的未来担忧。 “都别跪着了,平身吧。”皇上已经走向了龙椅坐下,看着在下方的众人,神色变化莫测道。 众人面面相觑,直到丁与之带头站了起来弯着腰坐回自己的坐席后,才纷纷起身退回。 太子依旧一动不动地跪在前方,伏在地上朗声道:“回父皇,儿臣先前服侍在父皇身边,是三皇弟替儿臣去广陵平复水患之灾,安抚下了百姓,这般功劳儿臣不敢冒领。” 停顿了一下,太子又接着道:“自父皇龙体好转,儿臣便急急赶去广陵以免三皇弟接应不过来。三皇弟与儿臣道,在广陵城外堤坝处,修筑堤坝的队伍在挖土时发现有些异样,连日有许多苦力偷偷跑走。广陵知府也因事情过去许久,并未上报。儿臣自觉事情有异,亲自前去查看了一番,这才发现那挖土之处底下埋了一条金矿。” “儿臣已派人仔细查探过,这条金矿虽然不长,但预估能起土黄金约万两,足够国库五年用度。” 孟平乐经不住咂舌,万两黄金!怪不得太子先前不慌不忙,也未曾急着将自己摘脱出去。想来北康熬了这些许年,也没有八千黄金在库。这回自己嫁来南晟还白白又出了千两,早知如此——孟平乐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再看群臣的反应,各个都喜上眉梢。南晟一直以来以武力见长于神云大陆,年年都要拨下重金给兵部培养士兵和铸打兵器。虽然说不上贫困,但在其他各处用钱却是颇为捉襟见肘。 兵部尚书顾成真更是大喜过望,一张黝黑的国字脸上连胡子都扬了起来,笑得合不拢嘴。 皇上沉吟不语,把玩着太子送上来的那块金子,又透着烛光看了看金子的成色,也露出了有些满意的笑容。 这条金矿的消息,可远比东宫那点账册之事重要得多。皇上心想那东宫账本虽然对不上的数额略大,但如果太子真是找到了金矿充填国库,将这事轻轻放下也不是不可。随意处罚些银子,再关在东宫一些时日就行了。 皇上思及于此,开口:“可有记录?” 太子一听皇上这般问起,便知自己宫中那些事大约是能放下了,不禁有些轻松地胸有成竹道:“有,儿臣派人每日记录挖掘出的金子数量,再整理成册,广陵知府申明安申大人也在一旁复查,父皇请看。” 从自己的怀中抽出一本册子,太子恭敬地举过头顶。 孟平乐突然心领神会,知道了洛云晟打的什么算盘。她又瞄向洛云晟,一双鹿眼眨巴眨巴地看着他,像是将所有问号都写在眼中。 洛云晟终于侧头看了看她,点点头算是确认了她的猜想。没等孟平乐再想得到更进一步的答案,洛云晟便起身上前,跪了下去。 “父皇,儿臣可为大哥作证。”洛云晟沉声道,顺势也将怀里的一本册子抽出,高举过头:“申大人为免记录有误,特意誊抄了一份交予儿臣带回京都。” 孟平乐偷偷抬眼看了看太子,终于在太子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的震惊之意。 福喜已经将洛云晟手中的册子也拿走呈给了皇上,皇上对比着两本册子来回看了看,脸上笑意不减,朗声道:“好!朕的好太子啊!” 太子虽有些不明所以,但只当洛云晟真的从申明安手中拿了一份一样的记录,也勉强笑了笑朝皇上拱手。 “不仅仅东宫的册子要造假,连私挖金矿都能贪下一半的金子!你倒是给朕说说,你拿了这么多银钱去做了些什么?毗山的山贼是怎么回事?你那京都郊外的庄子里,都养了些什么人?” 皇上语气一变,勃然大怒,将两本册子扔下。 太子低头定睛一看,与自己幕僚大不相同的字迹上,明晃晃写着高于自己报上去的两倍金子。 是洛云晟伙同申明安干的好事吗? 太子两眼一黑,竟是要昏过去。 第40章 成事 强忍着头痛,太子咬牙切齿道:“父皇,还请明察!儿臣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错事啊!” 若说太子在朝堂上的威望,确实不至于做出这般事情来。南晟虽有四个皇子,除却二皇子成日在外游山玩水,甚至于新进朝堂的许多官员都没听说过二皇子的名,其余两个皇子与太子年岁相差甚远,在朝中的势力也远不如太子。 自十年前南晟皇上立长皇子为太子,朝中内政颇为稳定。太子多年来展现在众人面前的皆是谦谦君子模样,为人谦逊低调并不张扬。他私下对自己的手足也极为关爱,早先各位皇子还住在宫里的时候,时常带着三皇子和四皇子一道学习,是一幅兄友弟恭的美好画面。 太子搬入东宫后,迎娶了当朝丞相嫡女丁晓岚为太子妃,两人恩爱情深,不似四皇子那般四处拈花惹草,也是一段佳话。 至于在朝中,皇上当值盛年,太子也从不明目张胆地拉党结派,只是兢兢业业地完成皇上布置下来的政务。是以过去十年以来,是南晟难得的政务清平时代。 现下突然爆发出太子养私兵的丑事,群臣的第一反应就是太子被陷害了。 至于被谁陷害,不少人都偷偷将视线转向了先前开口发言的洛云晟,和在他后面坐着的四皇子洛云勐。 “皇上,是不是申大人给三皇子的册子记录不明?”从人群的后方,一位官员瑟瑟缩缩地出列,小声颤抖着试图劝道。 皇上冷笑一声:“据朕所知,申大人还是申太傅举荐去了广陵。申太傅先前与太子来往颇多啊?” 头脑清明的大臣们已经从皇上的这句话里听出了不对。圣上他是在说,申太傅一直与太子在往来,所以申明安才取得了广陵知府之位? 这般说来也是合情合理,申明安一直都是武将,当年突然被调去广陵当知府,朝中也有人质疑,可都被太子压下。时日一久,见无人再提起,且申明安在治下也没有出什么乱子,言官们也就将此事忘了。 如今再提起,不少言官都有些坐不住,来回交换着眼神。先前还为太子愤愤不平的大臣们见情势不妙,也都悄悄闭了嘴,小心观察着。 此事可大可小,往大里说,太子早就图谋不轨,想往朝中安插自己的人,试图架空皇上。若是往小了说,太子不过是帮了自己老师的儿子一把,人情之内。 但联想到宴会一开始皇上就命人关上了宫门,正是要清算大事的前兆。而后扔出来的东宫账本,也无不说明了皇上想要惩治太子的心思。 今日的宴上并没有申家人出席,虽说申太傅先前在朝中还算威望极盛,但他也退出朝堂许多年。申明安先前驻扎在边塞,而后直接被调去广陵,也没有在朝上建立起人际。 对这些变化心知肚明的孟平乐并不担心洛云晟,此时她更想知道那金矿到底是何时发现的。是在水患之前,还是派了洛云晟去广陵之后?皇上是早就知道这些事情,只待今日来一同清算,还是太子上交了记录册后才知道? 皇上坐在龙椅上,神情不明。自上回成婚后进宫见过皇上一面,这还是孟平乐第二次见到南晟之主。仔细观察下,他的威严神色里带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疲惫,再细细看去,也能发现他的身体羸弱了许多,隐隐都要撑不起龙袍。 所以皇上才急于清算朝政吧。孟平乐心道,若不是觉察自己身体有恙,极有可能熬不了多久,按照自己的情报和洛云晟与自己说过的情势,皇上应该不是这般冲动行事之人。 洛云晟开口,声音沉稳有力令人信服:“父皇万不可被小人蒙蔽,冤枉了大哥。儿臣自幼与大哥手足情深,也十分信服大哥。大哥如何能做出这些事来?” 听及于此,皇上本还算平静的表情彻底裂开,他怒喝道:“你还帮他说话?你看看你这大哥,背地里都在做些什么好事?勐儿,你告诉你三哥,说说你们的好大哥在背后都做了些什么。” 突然被点到的洛云勐不慌不忙地上前跪下,朗声道:“太子殿下于永历五十三年,在京都郊外庄子内囤私自训养精兵两千余人;永历五十四年,与时任边塞驻守之臣申明安合谋,招募私兵两万余人;申明安调离边塞后,在广陵周边毗山建立山寨,养精兵一千余人……” 话音还未落,殿堂里就已经响起了倒抽气的惊讶声。洛云勐还没有停,依旧报出收集到太子历年在各地私下里招募的散兵等等。 孟平乐一边听一边咂舌,怪不得太子东宫的账本亏空那么大,想来被自己的看到的那一份也已是抹平了不少,不然就那精兵两千,那点亏空也养不起。 而当洛云勐站出来时,孟平乐才约莫看出了洛云晟的打算。 不出所料,待洛云勐将长长的名单报出后,皇上紧接着便道:“晟儿,自你从广陵回来还未向朕禀报过广陵的情况。你现在就说说,广陵都出了什么事儿吧。” 群臣的眼睛终于从洛云勐身上移开,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洛云晟。只是这些眼神中是期待的神情多一些,还是担忧的神情多一些,孟平乐也不知道。 洛云晟不受四皇子的干扰,神情甚至有些悲愤道:“儿臣不知大哥是否真的做过哪些事。可儿臣与皇子妃刚去广陵时,除却路上偶尔可见流民成群过来讨要吃食,广陵城内确实是一片百姓富足,安居乐业之势啊!” “城外有许多流民?”皇上眉头紧锁,沉声喝道。 “回父皇的话,一路上是有不少,皇子妃见有妇人因饥饿痛失爱子,一时不忍还收留了那妇人。但儿臣进了广陵后问及这些流民,申大人与儿臣道,这些都是不愿留在广陵城内非要出去的百姓,官府也无法帮忙,这才有了好些流民在城外。 “自儿臣进了广陵,所见之处与京都百姓并无二般。儿臣几次问申大人能否去堤坝看看,申大人都与儿臣说,堤坝处一切安好,让儿臣不必担心。” 皇上听到此处,冷笑一声:“你就不会绑了他,自己去看看?” 停了一下,皇上像是想到什么,又问道:“三皇子妃还收留了一位妇人?” 孟平乐立刻走出席位,跪在了洛云晟的身旁:“回父皇,儿臣与三殿下在临入广陵前被一群流民阻拦,见一妇人怀中抱着小儿,小儿竟是被活活饿死。儿臣见那妇人神情凄惨,若不及时救治怕也是活不过多久,一时心软便带在了身旁。” “善心可嘉,赏。”皇上扫了一眼孟平乐,声音没什么起伏道:“晟儿,你继续说。” 洛云晟在长长衣袖的遮掩下,安抚似拍了拍孟平乐的手,眼神却仍然坚定地对着皇上道:“儿臣觉得既然是代替大哥去视察,那还是要眼见为实,再三要求下申大人才同意带儿臣去城外看看。” 接下来便是去过广陵大臣们都知道的事情了。但当洛云晟话音落下时,四下里群臣的表情可谓精彩至极。 不少人已经将洛云晟所描述的情景与洛云勐先前报出养私兵的山头对了起来,惊愕地发现太子确实在毗山山头养了一队兵马,只是不知申明安是否与太子闹翻,这才利用清扫山寨的由头灭了那一队人马。 太子本还相对自信的模样早在四皇子开口时就破灭了,再听到洛云晟看似帮他说话,其实已经对上了四皇子信息的时候,他额头上的冷汗便如盛夏时那般不断滴落。 皇上听完后坐在龙椅上不发一言,孟平乐偷偷看了眼洛云勐,只见他自信满满,腰板挺直地跪在侧方,嘴角还扬着一抹得意的笑容。见孟平乐看来,他还眨了眨眼,似是对自己非常满意。 “还有什么要禀报的?”皇上又一次开口,还是对着洛云晟,像是在鼓励他将所有事情都倒出一般。 洛云晟迟疑了一下,神色犹豫,像是不知该不该开口。 皇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你说你就说,朕知你不知情,不会怪罪于你。” 得到皇上的这一句话,洛云晟像是才放下心来:“三皇子妃救助的那位妇人,曾与三皇子妃说,她夫君偷拿了修筑堤坝队伍的账册,招来杀身之祸,这才流落到那般境地。” 又是账册。众人已经有些麻木了,这回这本账册又是什么来头? 没有看众人的反应,洛云晟继续道:“这妇人与儿臣道,毗山村的村民皆因这本账册惨遭横祸,全村人死于非命。可儿臣并不相信在申大人的治下能出此惨事,便不与理会。可三皇子妃却心软,便跟着她去了趟毗山村。” 孟平乐从旁接道:“儿臣与那妇人去了毗山村后,被村内景象吓坏了。整个村庄无人生还,儿臣斗胆进了一家人的屋子,发现那家人死于匕首之下。” 说着孟平乐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黑布和玉佩,太子回头一看,正是自己上回七巧宴上随手给出的那块玉佩。还没等他细想,孟平乐就已经继续道:“那惨死的妇人手里还握着这块黑布,布上有一图案,与上回太子给儿臣的玉佩图案一模一样。” “这一定是有人要陷害太子啊!”孟平乐说到此处,重重磕下了头,掷地有声道。 第41章 换代 皇上没有直接回孟平乐的话,反而问向洛云晟:“晟儿,你先前说到,去了毗山村后发现一切无恙?” 洛云晟即刻回道:“是,皇子妃与儿臣同行,也亲眼见证了毗山村的一派安然之意。虽说临山而建,山路颇有不便,但儿臣见村民虽然穿着朴素,可面色红润身健有力,与一般富足城中人别无二样,足以证明申大人治理有方。” 太子此时已是恨不得上前捂住洛云晟的嘴。他千算万算,虽是早就觉得洛云晟不会简单就与自己合作,但也没有想到这一回广陵之行他竟然能七弯八绕找出这么多线索,把自己架在火上进退两难。 他又看了看在洛云晟身旁的孟平乐,只见她好似真心为自己鸣不平一般,神情坚定义正严辞。太子一时间竟然不能分辨出这是两人合谋编的谎言,还是她确实相信自己。 皇上依旧冷笑:“广陵去年呈上来的折子还标注了周边贫苦村落,排在前几位的朕记得就有这毗山村。申明安果然治下有方,短短一年里这村子的百姓就面色红润吃饱穿暖了?” 这时候,反应再慢的群臣也知道了,这毗山村肯定有问题,而不知情的三皇子的禀报更是证明了毗山村的异常。 丁与之将事情原委听完,迟钝的大脑已经反应不过来此刻的情势,他看向自己的大女儿,可她却也是满脸震惊地回看向自己。丁与之又看着太子,见太子额头冷汗滴滴,神情不似先前那般镇定自若,便知这些事情就算不全是太子做的,也有他的一份。 先前还在想着当国舅的丁与之早就把丁晓沁忘在了脑后,他的手心直冒冷汗,不断想着是否还能找出别家大臣为太子说上一句话。 席中大臣们有些一直蒙受太子庇护的见四下无人挺身而出,又对广陵事宜不熟悉,也不敢贸然开口为太子求情,只是观望着殿中的情形。 就在殿中又一次陷入诡异的寂静中时,李桂花从殿旁走向前,跪在了孟平乐的身后,高声道:“奴婢便是那毗山村的村民。承蒙三皇子妃不弃,奴婢在流亡的路上捡回一条贱命,此次跟着皇子妃进宫,就是想为奴婢村里的上百条人命求个公道!” 此言一出,丁与之和太子都是一震,纷纷看向三皇子府下人装扮的李桂花。李桂花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已然有了皇子府下人的风范,但细细一看,还是能从那脂粉下看出长期做农活的粗糙模样。 皇上并没有怪罪于李桂花,他一双厉眼扫过李桂花,沉声:“你说说,毗山村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当今天子这般看了一眼后,李桂花虽然有些害怕,身子也不由自主抖了抖,但一想到孟平乐临出发前对自己的嘱咐,和村里周寡妇凄惨死去的模样,咬了咬牙坚持道:“奴婢本是毗山村村民,上个月城里来了官员,说是要从毗山村招些苦力去修筑堤坝。奴婢夫君见赏银颇为丰厚,便去了……” 说到惨痛之处时,李桂花断断续续哽咽着讲,听者无不动容。再待她提到如何藏起账本又带着小儿逃跑时,就连见多识广的许多大臣都心有不忍,席中好些女眷已是满脸泪意,侧脸用帕子遮住。 待李桂花将发生在毗山村的事情全盘托出后,殿中之人皆是痛心疾首,为毗山村的遭遇叹息。 听罢李桂花的叙述,皇上的表情又青又白:“申明安呢?都这个时候了,申明安还躲在何处?” 洛云晟立刻接下:“回父皇,申大人先前与儿臣说,要等太子殿下视察完后一起回京叙职。所以……” 皇上一拍桌子,龙颜震怒:“好,朕的太子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父皇!申明安因私自招募苦力,无故挖山破坏堤坝,已被儿臣关入兵部大牢。”太子急忙解释道,可话语一出,便觉得自己的理由非常无力。而此刻,太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接下:“这等小事,无需父皇劳烦,儿臣自是能将他处决了。” 皇上竟然笑了起来:“让你将他处决了,好掩盖你做的那些丑事?来人,把申明安带上来。” 还不等太子再解释下去,便已经有内侍从侧殿将申明安提了上来。 孟平乐仔细一看,惊讶地发现申明安穿着脏兮兮的白色狱服,本事修剪整齐的头发已是乱糟糟地飘散在脸庞。再看他那本还算英俊的模样,现在只剩皮包骨头般挂着。叮叮咣咣的链子缠着他的双脚,连路都不能自己走。 被内侍狠狠推倒在地上,申明安顾不得膝上的疼痛,跪着就往前了几步,声音嘶哑大声道:“罪臣申明安参见皇上,皇上万岁啊!” 内侍见他上前,急忙扯着链子又将他拉回去,膝盖上的血迹将锃金的地面上磨出一道血红的印子,有胆小的女眷已是吓得快要晕过去。 “你说吧。”皇上没有多言,冷冷地命令道。 听见皇上这般说,申明安突然大声嚎哭起来,捶胸道:“皇上英明!都是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指使臣做了那些伤天害理之事啊!” 太子从皇上将申明安宣上殿中时就已经脸色发青,再听申明安这般一喊,直直冲上去就想抢了内侍的剑去砍申明安。 “放肆!滚下去!”皇上大怒斥责道,令内侍上前压下太子。 “父皇万不要听信这小人的话,儿臣冤枉,儿臣冤枉啊!”太子的发冠已经掉落在地,他的头发四散开来,猛地一看竟与申明安有几分相似的狼狈。 申明安丝毫不顾身旁已经发了狂的太子,兀自喊道:“太子在毗山养了私兵,还装成山贼的样子,成日都去抢官道!而且!” 说到此处,申明安愤恨地看了一眼太子:“而且那堤坝修筑队的账册就是太子私挖金矿,用废料填补堤坝以次充好的证据!他自从知道了有人偷走那账本,便下令派人去追杀那毗山村的人。可他最终也没找到,为免事情暴露,他就屠光了整个村子!” 太子在一旁疯狂挣扎,恨不得能直接堵了申明安的嘴。他本以为将申明安从广陵带回京都,放在自己的眼皮下日后处理便可。岂料皇上早就对他有所怀疑,这下在广陵的事情,他即便是日后再想方设法掩盖,也不能打消皇上的疑虑。 更何况—— “那账册就是证据!皇上您好好瞧瞧,这处数量,就是太子他派人去挖了毗山的土,充作补筑堤坝的材料。往后翻两页,就是太子实际派人挖出的金子,与他报上的相差甚远啊皇上!”申明安跪着往前了几步,痛哭流涕道:“臣罪该万死,不该贪图小利,被太子迷惑。” “可太子,他才是主谋!他意图吞下兵权,把控南方,借此逼宫!”申明安最后嘶喊了一句,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 洛云勐见申明安说完,立刻上前道:“父皇,儿臣也查到些内幕,与申大人的口供所差无几。” 说罢便递上了厚厚一沓的信纸,趁着内侍上前取的时候,孟平乐扫了一眼,只瞥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许多数字,猜想大概是他们拿到的最终账本。 皇上一边翻看,一边问道:“那先前晟儿与他的皇子妃去毗山村时……” 洛云勐上前,掷地有声:“回父皇,那时儿臣已然发现毗山村的异样,便将百姓尸首都埋了后,派了自己的亲信去,以此麻痹太子。” 皇上给了洛云勐一个赞许的眼神,也不再等太子辩解,当即就让内侍将太子拖了下去。 “太子言行无状,贪污枉法。即日起废去太子之位,搬出东宫,在府中好好思过。”待太子被内侍拉出了殿中,皇上放下手中的书信,对着群臣道。 从一开始就没有插上话的许多大臣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是否应该为太子求个情,还是顺着皇上的意思应下。 孟平乐也是有些奇怪,按理说,太子犯下如此大错,所受的处罚应远比废太子要严重得多。可皇上今日的态度本就有些怪异,在中秋宴上匆匆忙忙就宣了太子的罪责,像是要保下太子? 还不等孟平乐理清其中的关系,就听见皇上开口又道:“三皇子洛云晟和三皇子妃孟平乐南下有功,赏。毗山村民李氏为民之勇者,赏。” 洛云晟带着孟平乐一同行礼谢恩。李桂花一个月来缠在心头的大事也了了,还得了赏赐,自是心情愉悦地谢了恩拿了赏。 “四皇子洛云勐在此事上功劳甚大。从明日起与朕一同上朝,学习政务。” 没有明着赏洛云勐,皇上却是语带欣慰地给了洛云勐一个机会。洛云勐像是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嘴角带笑地上前谢恩。 丁与之在一旁已是不敢言语,先不说之前他还在为太子说话,结果立刻就被证据打在脸上。若今日皇上真的废了太子,那丁晓沁……还要不要入宫? 太子妃从一开始就在一旁抽泣,此时已是承受不住晕了过去。可脱了太子妃的身份,没有宫人敢上前搀扶丁晓岚。 一直都在殿旁观察着的杜欣茗此刻终于舒了口气,见申明安神情颓废地还在殿中瘫坐,她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直到皇上也意识到申明安还在殿中:“将申明安拖下去好好审。” 申明安该说的早就在殿上说完了,这句好好审,大概就是画了押后问斩吧。 杜欣茗抬头看了看一起生活了好些年的夫君,脸上仍是平静,眼角却隐隐有了些泪光。申明安仿佛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相顾无言,杜欣茗拭去眼角的泪水,低下了头。 第42章 悸动 宫里的中秋宴最终还是没有好好吃上,一行人折腾到将近天明才从宫里出来,疲惫不堪地赶了马车回府。 杜欣茗在中途的时候便跳下马车,回了沈府,说是急着回去与沈祖父禀报一下申明安的下落。孟平乐见留不住她,自己心里也对那沈爷爷颇为记挂,便派了暗卫护送她回去。 回到府中,孟平乐和洛云晟顾不得一身疲惫,只唤了管家送来些茶水便连忙进了书房。 “这事儿就这么算完了?皇上是不是有些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意思?丁与之先前像是站在太子那派,皇上怎么也没罚他?”还没等坐下,孟平乐就急急开口问道。 洛云晟拉着她让她坐稳后,又为她倒了杯茶,才回道:“太子这事儿现在应该就是这样了。父皇毕竟也培养了他这么多年,说要一下子打死定还是不忍。但日后太子若再想踏入朝政,应该是不可能的了。” 自己也喝了口茶,洛云晟接道:“丁与之终究是父皇一手提拔上来的,他站队与太子也是因为父皇先前对大哥极为信任。但大哥做出的这些事应该没有丁与之的参与,父皇也就放过他了。只不过……” 孟平乐点点头,没等洛云晟将话说完就继续追问:“洛云勐就这样顶上了太子的位置?” “现下看来,是这样了。”洛云晟却没有一下子将话说死,孟平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南晟就这么几个皇子,看着皇上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培养洛云晟,他如何不能确定? 见孟平乐不大相信的样子,洛云晟叹气:“南晟不似北康,夺嫡之争的残酷现在才刚刚显现。太子现在不过是闭门思过,若说要平反也是朝夕之间的事情。” 孟平乐还穿着入宫时候的皇子妃制式衣衫,一张巴掌大的脸正微微仰着看向洛云晟,一双鹿眼总是一眨一眨,像是在问洛云晟许许多多的问题。洛云晟看着她的头上依旧卡着自己送的簪子,心里的一根弦不知为何跳了一下。 窗外的夜色已经快要退去,属于朝阳的光亮轻轻覆在孟平乐的一头柔顺发丝上,柔和地给她披上了一层金色。 她点点头,像是认同了洛云晟的话。 洛云晟突然觉得这一阵的疲惫全都涌上心头,他轻轻闭了闭眼,又睁开看着孟平乐。 “平乐。”他轻声唤道。 孟平乐突然开口:“今日我看你四弟表现颇为突出,言语之下好像皇上对他也是极为信任的样子。如果太子掀不起什么浪花来,他应该就能……?” 洛云晟回过神,笑了笑:“是的。我与四弟也商量过,这般合作下去,他日四弟登上那个位置,你就可以回去了。” 真的要让她回去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洛云晟不再去想孟平乐总是想要回北康的这个事实。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洛云晟总是被孟平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态牵动心思。 就连今日送给她的那支簪子,也是自己亲自选了玉胚,盯着工匠慢慢打磨的。上面刻着的牡丹,是洛云晟仔细观察过,选了孟平乐最喜爱的那一种画下来,交给工匠雕刻出。 洛云晟从未对其他女子产生这般情感,就连先前与丁晓沁,也不过是让管家挑了礼物一并送去。 他不太明白这样的感情从何而来,为何对自己有这般影响。可他并不讨厌这种变化,他想,若是孟平乐愿意留在南晟…… “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在南晟多待一段时间。”洛云晟又斟酌着开口,虽然还不明白自己想要挽留些什么。 孟平乐闻言微微睁大了眼,对洛云晟突然的这样一句话有些不解:“嗯?在南晟多待一段时间做什么?” 轻咳了一声,洛云晟掩饰般回:“南晟也有许多风景秀丽之处,与北康颇为不同。你若留久一些时候,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你去过北康?”孟平乐好奇道。 “去过几次。”洛云晟答后便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孟平乐。 孟平乐却没想那么多,轻松道:“左右这些日子也没什么事,不如你这几天就挑个时间带我出去看看?” 看着孟平乐这般模样,洛云晟本已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微微低着头,轻声应道:“好。” 见洛云晟没有再开口的样子,孟平乐摆了摆手:“那我先去睡会儿。” 看着孟平乐摇摇摆摆困意十足离开的背影,洛云晟小声说了句什么。前面的人并没有听到,她没有回头,渐渐消失在了洛云晟的视线里。 我希望你多留一些时间。 洛云晟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又觉得这般情态颇为忸忸怩怩不似自己。他打了个哈欠,望着窗外已经升起的朝阳,转身也去歇息了。 —— 接下来的几日,孟平乐既不用看皇子府的账本,也不用时刻担心着废太子的事情,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念夏和忍冬也因此多了许多空闲时间,两人时常借着出府采买的机会,在京都的集市上东逛西走,买了好些南晟独有的小物件。 “公主,快看看我买到了什么!”念夏又蹦蹦跳跳地冲进了孟平乐的屋子,欢快地喊道。 忍冬跟在她的身后,有些无奈:“你小声些,别吵着公主了。” 孟平乐被念夏欢快的声音感染,笑着与忍冬对视一眼,故作无奈地对念夏:“那给我看看你又把银子都花到哪里去了。” 念夏不满地嘟了嘟嘴,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下回不给我看?那我让管家也不给你发份例了,这样你想买也买不了。”孟平乐打趣道,不施粉黛的脸上绽放出笑容,让念夏看得都有些呆了。 回过神来,念夏哼了一声:“公主就知道寻我开心。”说罢朝孟平乐挤了挤眼,像是要私下与孟平乐讲些什么。 孟平乐心领神会,对忍冬道:“你去看看李桂花做了些什么糕点,端些进来。” 等忍冬离开后,念夏才扒上来:“公主,我今天在小摊上看到师父了。” “就这事,为何还要让忍冬回避?”孟平乐觉得念夏的反应很是奇怪,莫名问道。 念夏声音小了些,凑在孟平乐耳边:“师父交给我一张字条带给你。还对我说,让我们小心些,别靠忍冬太近。” “师父可有说为何?” 念夏摇了摇头,将一张小纸条从怀里拿出递给孟平乐后便不再说话。 孟平乐觉得自己的婢女表现很是不同寻常,但看问也问不出什么,便接过字条看了起来。字条上确实是师父张牙舞爪奇丑无比的字迹,可里面的内容却是让孟平乐大吃一惊。 她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瞪大了眼睛,声音也极小地问道:“真的是师父给的?是师父写的纸条吗?” “师父先前出去了一段时间,他老人家说这几个月都会留在京都,若我们想去找他,就到东市外围街角的小乞丐那儿递信就行。”念夏点了点头,补充道。 想了想,孟平乐找来火折子烧掉了纸条,有些烦躁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可是忍冬……” 念夏早就在最开始得知时震惊了许久,现下已经平静下来,反而安慰孟平乐道:“忍冬在公主身边这么久,也没做什么错事。不如就先这般,我平日与忍冬来往多,我多看着些便是了。” “也只能如此了。”孟平乐愁闷地回。 师父的字条上说忍冬是东陵人士,原是东陵世家嫡女,在东陵权力斗争中落败后全家发配边疆。忍冬私下里从押送队伍中逃了出去,被当时带着念夏四处游玩的孟平乐无意中救下,便趁机留在了孟平乐身边。 字条的最后,师傅叮嘱她要谨慎些,随意收留罪臣之后在哪个国家都不是件好事,更何况忍冬还不是北康人。 孟平乐早就觉得忍冬身世并不一般,可从来也没想到她会是他国世家女。而她这般跟在自己身后,谋求些什么还不得而知。 思来想去,孟平乐想到这些年来,忍冬在北康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偶尔随着自己和念夏出去也都恪守本分。而念夏自幼就跟自己一起长大,还和自己一起拜了鹊之为师父,是以念夏与自己更像师姐妹一般,反而是忍冬更似合格的婢女。 那就如念夏所说,先当作不知情的样子吧。孟平乐叹了口气,忍冬不肯说自然是有她的道理,先前自己的多番试探没有结果,现下再去问也是问不出什么。若是她需要帮助的话,自然会与自己开口。 拿起念夏从市集上带回的小物件,孟平乐觉得这手艺看起来有些眼熟。念夏带回来一个小巧的木制九连环,打磨精细无一处粗糙,孟平乐摩挲着弯处,突然想起了先前唐剑在自己生辰前给的那一个木盒。 她放下手中的九连环,转身去了内屋找出了木盒,坐在窗前仔细研究着。 自第一年与唐剑相识后,每一年的生辰唐剑都会送一个他亲手打磨的木制品。刚开始的时候是一些类似九连环的玩具,后来就变得越发复杂起来,孟平乐每次都得花些时间先琢磨怎么打开盒子,再拿到礼物。 这回的木盒大约是最难的了,孟平乐看着手中摩挲多次光滑如新的盒子,轻轻举起在耳边摇了摇。 第43章 平妻 就在孟平乐仔细研究怎么打开唐剑留下来的礼物时,另一处的洛云晟正在思考如何处理丁晓沁入宫之事。 自中秋宴后,废太子被赶出东宫,皇上另赐了他东市府邸,把废太子原先在东宫的下人连同太子妃一道赶出了宫。 皇上此举本是仁义之举,朝野中也无一人反对。可还没过几天,就有传言称废太子成日在府中凄厉尖嚎,诺大的府中里时常回荡着瘆人的声响,连带周遭邻里都吓得纷纷搬去了别处。 原先站在废太子一派的大臣们就算有心前去看望,也被这传言劝退了。更何况虽然皇上表面上仁慈,让废太子禁足思过,暗地里指不定还派了暗卫在废太子府周围,就等着将同党全部收下。一时间朝上人人自危,都使出了十足的劲头处理公事,生怕被皇上扣上了同党的帽子后官途尽毁。 废太子妃跟随废太子搬进新府后,终日以泪洗面。她几度想要去丁府拜访自己的父亲,都被丁府的门房小厮拦了下来。丁晓岚虽然失去了太子妃的名号,但尊严尚在,几次下来,丁晓岚也终于认清自己父亲的决心,只得打消了让父亲帮太子东山再起的念头。 然而她思来想去,总觉得当日在中秋宴的事情不甚明了。虽没有人能替她探听消息,可丁晓岚仍然抱了一丝希望,去信给孟平乐,以期孟平乐伸出援手。 丁夫人虽是有心帮自己的大女儿一把,可每每当她想要出府偷偷去看望废太子和丁晓岚的时候,丁晓沁就在府里寻死觅活,为了将要进宫的事情闹得不得安宁。为免丁与之再次发怒,丁夫人只得留在府中看顾着丁晓沁。 皇后直到中秋两日后才得知太子一事,在南山祠堂中气急攻心晕了过去。太医去看过后,便回来禀告建议皇上将皇后接回宫里好生静养。 才将本是极为喜爱的大儿子赶出去,皇上也觉得于心不忍,便立刻派人去了南山带回皇后。 却不曾想,皇后一回到宫里还没来得及探查太子的事情,便有不知哪儿冒出来的碎嘴宫女传出了皇上要纳丁相次女为妃的消息。 皇后本就为了废太子的事情急得头疼,再一听到皇上竟然想要纳丁晓沁,一时气得嘴角起疱。本是三分装的身体不适,也因此急火攻心而卧床不起,一时也无法主持事宜。 洛云晟本是不想掺和到宫里这些事情中,可架不住丁晓沁三番五次派人来送信求救。思及先前与丁晓沁青梅竹马的情谊,又想着她那与孟平乐相似的脸庞,洛云晟也觉得若如丁晓沁进宫实在不妥。 没让丁晓沁等太久,洛云晟便入宫求见了薛贵妃。 一别两个月,薛贵妃的瑶玲宫已经恢复了往昔的奢华之风,在七巧宴上被移走的花重新种了起来,连带院中的柱子都重新用金线描绘了一遍。 踏入瑶玲宫,洛云晟看向月前丁晓沁出事的地方,那里已经丝毫没有走水的痕迹。回想起当时自己焦急前去救丁晓沁的场景,洛云晟闭了闭眼。 “三皇子殿下求见——” 等了好些时候,才有内侍出来迎了洛云晟进殿。他眼眸低垂,不动声色地跟着这内侍向殿内走去。擦身的瞬间,他从内侍的手里接过一张纸条,放入了衣袖中。 “母妃万安。”洛云晟站定,恭敬朝薛贵妃行礼。 薛贵妃没有立刻让洛云晟平身,她倚在榻上,颇为虚弱地咳了一声。身旁的紫菀连忙端上一杯茶水,薛贵妃指尖轻颤,接过茶水漱了漱口后才坐起。 “晟儿来了。”薛贵妃像是才发现洛云晟一般,声音微弱道。 洛云晟体贴地上前,接过紫菀手中的帕子,递给薛贵妃:“母妃可是身子不适?” 勉强提起嘴角笑了笑,薛贵妃侧了侧脸,刚好能让洛云晟看见她带着血丝的眼和不施粉黛的样子。 又遮掩了一下,薛贵妃像是不想让洛云晟担心一般,柔声道:“晟儿不必担心,本宫不过最近有些疲惫罢了。” 洛云晟看着她憔悴的模样,轻声问:“母妃要顾着些身子,别太操劳。” 薛贵妃本意是想让洛云晟主动开口,可见他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心下有些烦躁。这种感觉在最近两年每次看到洛云晟时都非常明显,薛贵妃也不是没有试探过他,但每次洛云晟的表现都滴水不漏,让薛贵妃也摸不清楚自己的这个养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如表面一般温和。 自从皇后回宫以后,薛贵妃本也以为会有一场争宠之战,岂料自己不过派了宫女散播了丁晓沁要入宫的消息就病倒了,让薛贵妃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皇后出身于前护国公府。护国公吕清扬曾与沈祖父一同在边关驻扎了近十年,承蒙祖上荫蔽,回了京都后便得了兵部清闲官职。 吕清扬回了京都没多久,为彰显皇恩浩荡,皇上便将还是吕妃的吕婉莹提为皇后。吕清扬虽没了边关将职,但女儿成了一国之后,他还是极为高兴的。但好景不长,还没等吕清扬高兴几天,皇上便立刻揪了他的错处,捋掉了他护国公的爵位。 驰骋边疆小半辈子的吕清扬对皇上的举动十分不满,气上心头,当即就想私自出京召回自己的兵马直逼京都。可皇后却在这时匆匆出宫劝告他,皇上这一举动就是为了试探吕家的忠心,若吕清扬轻举妄动,不但皇后之位不保,连带太子的地位也会被动摇 思虑一番后,吕清扬虽然仍然是对皇上颇为不满,但一想到为了女儿外孙的大业,只得认下了罪名,就此退隐。 十来年过去了,吕清扬也没有再得到皇上的青睐,就连久居深宫的薛贵妃也看出来,此举不过是皇上掐断外戚当权的隐患。吕皇后前些日子被送去南山为皇上祈福,正印证了皇上与皇后感情微薄的事实。 既然这皇位并无外戚帮助的可能,薛贵妃心里的成算又高了一些。想来自己还是皇上最为喜爱的宠妃,薛家除了她那弟弟时不时被皇上启用,并没有他人在朝中担当要职。 这般一想,洛云勐拿下太子之位还是极有可能的。而当下的要紧事,便是确认洛云晟是否如他一如既往的表现一般,紧紧跟随着自己。 “晟儿,废太子出宫也有一段时间了,你可有去看过他?”想到此处,薛贵妃决定不再与洛云晟磨蹭,当即试探了起他的态度。 洛云晟立在薛贵妃身旁,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即逝的光芒。他默了默,回道:“父皇虽未禁止前去探望,但皇子妃还在府中,需得儿臣照料,是以儿臣还未曾去探望过大哥。” 薛贵妃闻言抬头仔细看了看洛云晟,见他神情真挚不似作假,轻轻笑了笑:“咱们晟儿还是个顾家的痴情种。” 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般,洛云晟的耳根红了红,眼眸低垂着不敢看向薛贵妃:“平乐她远离故土嫁与儿臣,年岁也不大,时常思念家乡。儿臣不能带她回家,便只能在平日里多加照顾,为她减轻些思乡之苦。” 已经快要及冠的洛云晟突然露出了这般小女儿似的情态,让薛贵妃有些始料未及。洛云晟生得极好,轮廓间既有郑妃当年那般不食尘间烟火的清丽之气,又糅合了皇上俊朗威严之势。 饶是容貌艳丽的薛贵妃也不得不承认,几个皇子中,长相最为出众的还是郑妃的三皇子。 此时这少年立在自己眼前,满心只思虑着成婚时日不久的妻子,让薛贵妃也想起了当年刚刚入宫的时候,自己也曾满是少女情怀,仗着皇上对自己的怜爱之情,一步一步攀上了高位。 只可惜,在宫中的日子久了,再纯真的人也会被拉入深渊。一想到丁府还欲将那才及笄没有几日的次女送进宫来,薛贵妃一阵烦躁。 如果不是北康突然提出和亲,洛云晟娶了那丁府次女虽然好似为他增添了筹码,但也比现下自己烦心这事儿来得轻松些。 不过听薛奇峰先前的话,好像洛云晟与丁晓沁也曾有过那么一段情谊。当初将洛云晟推出去和亲是为了避免这亲事落在勐儿头上,薛贵妃也并没有格外在意丁晓沁。可若现在提出让他抬了丁晓沁作平妻…… “可惜本宫容颜不再,皇上也许久未踏足这瑶玲宫了。”薛贵妃忽然叹道,没有着妆的脸上露出黯淡之色:“比不上那春日的花朵,还能博得皇上的爱怜。” 洛云晟也不好再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敛了敛神色连忙接下话:“母妃花容月貌,父皇自是爱惜母妃的。只是听父皇的意思,后宫好些年没有进新人了。大哥一离宫后,宫中又空下许多,应是父皇觉得有些清冷了罢。” 清冷?薛贵妃冷哼一声,这些莺莺燕燕在后宫兴风作浪的时候他不觉得清冷,太子一走他倒是觉得清冷了? 恼火地换了个坐姿,薛贵妃冷漠开口:“那让丁府次女入宫也是不合适的。” 第44章 旧情 怎么会合适呢?就不提丁晓沁与皇上年纪相差甚远,丁晓岚还是前太子妃这一事本就断了丁府再送一个女儿进宫的可能性。 本以为丁晓沁嫁不了洛云晟,这事儿就算完了。再加上丁与之先前已经为丁晓沁找了杜家的亲事,薛贵妃本是已经放下心来,开始为洛云勐物色皇子妃的人选。 谁曾想皇上的心思难以捉摸,突然提了让丁晓沁入宫,打得薛贵妃措手不及。 尤其是上回乞巧宴上,薛贵妃见过丁晓沁的模样,与孟平乐还那般相似,如同春日盛放的花朵,明艳照人。想到此处,薛贵妃就如坐针毡,难以接受。本是两分的装病都变成了六分的真不适。 想了又想,薛贵妃便试探着开口:“先前本宫也听说丁家次女与你关系亲近,她可有求到你这儿来?” 洛云晟仍是低着头恭敬回:“收到过几次她的信件,儿臣还以为是她伤势久久未好心情苦闷,正想择日去相府拜访。” “那北康公主嫁入你府里也好几个月了,怎么到现在也没什么动静?”薛贵妃突然换了话头,开口问道。 见洛云晟没有什么反应,薛贵妃叹了口气,似是极为关心:“难道是她有什么隐疾?” 也不等洛云晟解释,薛贵妃立刻又接道:“晟儿,你还年轻。这天下女子都是一般模样,不必只求一人在身边。” 笑了笑,薛贵妃示意殿中的婢女都退下去。直到四下无人时,她才拉过洛云晟的手,故作亲昵地拍了拍:“不要像你生母那般执拗。你看看这宫里,多少娇花藏在后宫,皇上一年到头也宠幸不了几人。” 薛贵妃望向窗外,语气中带了几分真情实意:“我与你生母也曾情同姐妹,一同服侍你父皇。可当你生母走了后,皇上连提也不提柳姐姐一句。帝王之心最是无情,晟儿,你若还想帮衬着些母妃,万不可让丁晓沁入了宫来。” 洛云晟微微蹙眉。先前丁晓沁也来皇子府闹过一次,孟平乐都知道她欲嫁进三皇子府的心思,洛云晟为了皇上不起疑心,花了好些精力派墨凌去封了下人的嘴。而如今这情况看起来却像是,薛贵妃又想丁晓沁嫁进府? 沉吟了一下,洛云晟开口:“但四弟还未成亲,丁家小姐总也是相府的女儿,不如让四弟和丁家次女接触一下,母妃再做定夺?” 若让四皇子洛云勐娶了丁晓沁自然是不可能的,洛云晟与薛贵妃都对此心知肚明。可如果皇上知道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和丁晓沁关系匪浅,那丁晓沁入宫的可能性也就小了一些。 这个计划虽说不是万全之策,更牵扯到了薛贵妃的四皇子,可洛云晟实在不想将府中之事变得更加复杂。 等了一会儿,见薛贵妃没有回应,洛云晟又斟酌着开口:“即便四弟对丁小姐毫无兴趣,只需稍微在京都贵圈里传开些风声,父皇也绝无再迎她入宫的可能。” 其实这个法子薛贵妃早先也想过,让丁晓沁入三皇子府无疑是平白给洛云晟送了一半的相府势力,薛贵妃本也不是特别情愿。可若是丁晓沁与勐儿扯上关系,做个侧妃也是不错的。那如此这般,还要抓紧时间给勐儿找个正妃才是。 一旦洛云勐娶了正妃,再立刻迎娶侧妃,不到一年便可诞下皇孙。前太子与太子妃成婚多年也没有消息,如果勐儿能有儿子的话,夺嫡的把握就又大了几分。 心思转动极快的薛贵妃当即就做了决定,也不再逼迫洛云晟,虚弱开口道:“此事急不得,你也知道你四弟,虽然只比你小了几岁,可他玩心甚重。” 又叹了口气,薛贵妃道:“不过你说得也极在理,早些为你四弟相看个正妃,成婚后便会成熟不少。”看了看洛云晟,薛贵妃打趣道:“瞧瞧你,不就是如此。” 被薛贵妃这般打趣,洛云晟除了耳根红得更甚外也没有说什么,他悄悄站得离薛贵妃远了些,安静地等薛贵妃发话。 心下已有定夺的薛贵妃不再想留洛云晟,又匆匆忙忙叮嘱了几句后便让他离开了。 已经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洛云晟也不再留恋,当即告退离开了皇宫。出宫的路上,他瞥见四皇子的马车已经到了宫门口,猜想薛贵妃怕是早就通知了洛云勐在外面候着。 也不停下来打招呼,洛云晟带着墨凌匆匆离开了皇宫。 —— 出了宫,洛云晟觉得停滞在胸口的一团气一下子散开,一时也不想回府,便去了西市上随便逛着。墨凌跟在他的身后,似是极为不解为何洛云晟耗费这般时间闲逛,但也不知如何开口。 在繁华的街口走了一会儿后,洛云晟突然开口问道:“墨凌,你可有心仪的女子?” 墨凌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正欲否认时,脑海中却浮现了一个总是蹦蹦跳跳做事风风火火的女子背影。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回道:“属下成日跟在主子身边,连女子都见不着几个,何论心仪?” 负手信步在街上,洛云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不用紧张,我不过是随口问问。” 墨凌觉得自从去了广陵后,洛云晟在有关于孟平乐和丁晓沁的事情上表现得就极为怪异。说是对丁晓沁毫无情意,可洛云晟多少还是在担心她的事情。若说对她仍未放下,按照薛贵妃说的,抬进府里做个平妻也是不算辱没了她,顶多就是—— “主子,您是不是在担心皇子妃?”墨凌立刻开口问向洛云晟,觉得自己的脑子转得实在是太妙了,连这些琐事都能捋清。向前跟了几步,墨凌小声补充道:“若主子两头都放不下,不如就考虑一下先前薛贵妃的建议?” 洛云晟停在了一处卖木制玩具小摊边上,低头看着老匠人正在打磨的小玩意儿。 老匠人手里拿着一个木制的风铃,看样子不像是西兆的手艺,面上雕刻着的花卉让洛云晟分不太清到底是牡丹还是芍药。 洛云晟想起前些日子路过孟平乐的屋前见到她屋檐下悬挂着的风铃,精巧秀气,每一个都雕着独一无二的花样。他也时常看见孟平乐无聊时就取下一只风铃,拿在手里把玩,很是喜爱的模样。 “老伯,这风铃怎么卖呀?”出乎意料的,洛云晟弯腰对着老匠人问道。 老伯听见有人前来询问,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眯缝着眼看向声音来处:“我这风铃不卖,不卖!” 墨凌正欲上前斥责,便被洛云晟拦下。洛云晟依然客气对老伯道:“为何不卖?可是银钱不够?” 老伯哈哈大笑,放下手中的雕刀,举起风铃:“公子您可看好了,老夫这风铃不是普通风铃。这是西兆失传已久的雕刻手艺,这全天下,也就唐家学会了几分皮毛。” 说罢老伯一边看向自己手中的风铃,一边抚了抚自己花白的胡须。 洛云晟凑近了些仔细看了看,发现这风铃上雕刻确实是牡丹花,只是这雕刻手法与西兆广为流传的竖刻略有不同,所以看着样子才不太像西兆的工艺。 “公子若是喜欢牡丹,那便去养盆真牡丹,放在院中好生照顾着。”老伯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也不理会墨凌犀利的眼神,自顾自道:“若只是看中了这风铃,您看看周边这么些铺子,总能找到您看得上的。” 拿回了雕刀,老伯不再理会还站在前方的洛云晟,又开始了雕琢。 墨凌被这老伯的态度一激,就想上前与他理论一番,可洛云晟却拉住了他,不发一言地离开了这老伯的摊前。 “主子,您怎么不让我与那老伯理论一番?”墨凌还有些不悦,不满地跟在洛云晟身后埋怨道。 洛云晟也不理他,径直就要往三皇子府回。墨凌有些摸不着头脑,觉得最近自己的主子心思愈发难以捉摸,只得匆匆跟上。 一路上,洛云晟都在回想那老伯说的话。虽然心里对老伯的来历有所怀疑,但见他对自己不为所动的样子,洛云晟就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可那些话,却像是说进了洛云晟的心里。 自从与孟平乐一同去了广陵后,总是在心头那环绕着的奇怪感觉,洛云晟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原因。洛云晟也明白,为什么墨凌先前提出让自己答应薛贵妃的第一个计划,自己并没有当即答应。 不仅仅是墨凌,先前就算丁晓沁都求到了自己面前,自己也不想答应。洛云晟本对自己那时的反应就有些奇怪,现在他全部找到了解释。 洛云晟一边驾马,一边想着与孟平乐相处的点点滴滴。 这种感情来得有些突然,可又在预料之中。 孟平乐长相出挑,洛云晟第一次在驿站看到她的时候就知道了,可那与丁晓沁不同的大方之态,时不时露出的小女儿神态,都让洛云晟一步一步更加了解她。先前在广陵的时候,孟平乐一人带着李桂花独闯毗山村,这份在女子身上难得一见的勇气也为洛云晟欣赏。 若非要再说一个原因……那可能是她总是给自己的熟悉感使自己对她更加亲近罢。洛云晟还不知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但他觉得此刻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主子,您看,那不是皇子妃吗?”墨凌急急赶上洛云晟,指向街上的一处道。 第45章 表白 洛云晟猛地回神,死死拉住缰绳,看向墨凌指的地方。 果然是孟平乐,她披着深色外袍,洛云晟一眼就看到她的头上还戴着自己送的那根玉簪子。簪子在她乌黑的一头秀发中格外显眼,洛云晟心里突然一暖,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些笑容。 她的身后跟着婢女,洛云晟想了一下,好像是叫念夏的那一位,总是跟在孟平乐身后毛毛躁躁的。两人走在街上,像是在随意闲逛的样子,正停在小吃摊前嘀嘀咕咕。 洛云晟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手忙脚乱跟着下马的墨凌,自己整理了一下刚刚因驾马有些凌乱的衣衫,走向了孟平乐。 街上人来人往,洛云晟耐心地穿过人群,眼里始终都是孟平乐言笑盈盈的模样。 可还没走到孟平乐身后,洛云晟便发现有人朝着这个方向冲了过来。他微微皱着眉头,看向来人。 没等洛云晟开口,来人便一步上前拽住孟平乐,一下子便跪了下来哭着道:“平乐。不,三皇子妃!您可要救救我啊!” 孟平乐站在小吃摊前,本正和念夏在讨论是买一碗小馄饨分着吃还是买两碗各自吃,讨论得入神,猛地被这么一拽,条件反射就想一脚踢开来人。 可当她定神一看,才发现这穿着朴素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相府小姐丁晓沁。虽说先前孟平乐总是隐隐觉得丁晓沁对自己有些敌意,但孟平乐也并没有去仔细探查,只当是自己与丁晓沁还不熟悉。现下见她毫无形象地在闹市央求,孟平乐也有些慌。 急急收回就快要踢出去的招数,对情况一无所知的孟平乐急忙扶起丁晓沁:“怎么了?有事好好说,这般大庭广众之下,别伤了自己。” 洛云晟站在离几人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没有上前。按薛贵妃的意思,丁晓沁这些日子也是一直在府中与丁与之抗争,此时突然出现在闹市,还正好碰上孟平乐出行的时候,让洛云晟心里不得不起了些提防之意。 他回头看向正欲跟上来的墨凌,示意他将马匹牵地远些再回来。自己便仗着身着常服,悄悄隐匿在人群中,决意先行观察一番丁晓沁的目的。 丁晓沁虽然没有习过武,可她决心异常坚定,死死跪在地上不肯让孟平乐拉她起来,反手就拽住孟平乐:“三皇子妃,我知晓您并不愿意嫁来南晟。可我与三皇子青梅竹马,在您来之前已是要谈婚论嫁。听闻和亲之事,我虽然不舍,但也无意让三皇子难做,便断了这段情。” 像是下定了决心般,丁晓沁撩开本披在身上的外袍,让周围渐渐聚集起围观的人群看清她的脸:“可我与三皇子感情笃深,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忘却。我知您不愿我入府,但我甘愿为妾照顾您和三皇子,还望三皇子妃再思虑一番啊。” 丁晓沁露出的脸上不知为何,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极为瘆人。再联想到她刚刚的哭诉,围观人群不禁脑补了一出原配棒打青梅竹马,还暗地派人毒打青梅以示警告的画面来。 此时正是临近晚膳时分,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一见此处围聚了这般多的人,好事的百姓便都向这处赶来,互相打探着刚才发生的一幕。 不等孟平乐开口说些什么,丁晓沁身后的婢女也跪下哭着道:“三皇子妃,奴婢知道您不喜我家小姐。可我家小姐先前什么都没做,就被您派人打成这番模样。若不是我家小姐走投无路,她也是万万不敢来找三皇子帮忙的啊!” 围观百姓心中的猜疑被证实,全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交头接耳地讨论。再看孟平乐穿着妆容得体,与丁晓沁狼狈下跪的样子一对比,看向孟平乐的眼神里无不带了些鄙夷和不屑。 “怎么还有这种事?就算不想让人入门也不至于打成这样吧。” “是啊是啊,亏得几个月前我还好生羡慕了一番三皇子,娶上了这么好看的北康公主。原来啊,啧啧啧,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就是这样的,我家那口子的哥哥在三皇子府里做事,听说丁家小姐本来就和三皇子往来甚多,大家都以为两人会有情人终成眷属。可谁想到……” “谁知道这种事儿呢,我就觉得北康突然要和亲有点不对。现在好了,连我们南晟自己的女子都被赶了出去,日后啊……”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小心被北康探子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小小北康,还能和我南晟相提并论?” 眼看着舆论越讨论越离谱,就连念夏也知道再让那些百姓讨论下去,北康都要变成被攻击的对象。她的脸急得通红,高声回道:“我家公主何时派人打了你家小姐?你不要血口喷人!” 见不过是个婢女在说话,围观群众不屑一顾,有甚者还取了些破烂的蔬菜,想要扔到念夏身上去。 这一幕正好被去而复返的墨凌看见。来不及思索,墨凌一跃而上打掉了那准备闹事人手中的篮子,借力跳进中间,将念夏带到自己身后。 然而孟平乐却根本无暇顾及周遭百姓在讲些什么,她的手还被丁晓沁紧紧地拽着,一时有些进退两难。本想用武力逼退了丁晓沁,可她又有些怕伤着了丁晓沁,只得试图用自己的力气挣脱开来。 这幅画面落在围观群众的眼里,就变了一番滋味。堂堂北康公主,还是南晟三皇子妃,敢做不敢当,被人掀开真面目后就在心虚之下要逃离现场。一时群情激愤,指责孟平乐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 洛云晟本以为丁晓沁最多也就是来求孟平乐劝自己帮帮忙,可他万万没想到丁晓沁竟想利用舆论逼迫孟平乐和自己。他看着眼前本是非常熟悉,但今日显得格外陌生的表妹,心里一阵寒意。 不再掩饰自己,洛云晟走上前,不露痕迹地帮孟平乐摆脱了丁晓沁的手,对孟平乐温柔道:“出了什么事?不是说好了我来接你回府,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等着?” 围观的群众一见有人突然出现并且和三皇子妃关系甚密的样子,虽然这人穿着打扮看着很是平凡,但也猜到了这位大概就是舆论中心的主角之一三皇子,纷纷禁了声,不敢再开口,互相使了使眼色安静了下来。 “啊?”孟平乐正奇怪自己何时与洛云晟说好要一起回府,突然反应过来洛云晟是过来帮自己解围。也不再想为何洛云晟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感激地朝他笑了笑:“路过这馄饨摊,有些馋了,便想和念夏一起用碗馄饨再回府。” 洛云晟依旧是温和笑着,极为亲昵地将孟平乐的外袍紧了紧:“小心着凉。” 说罢,洛云晟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眼里已全是忿恨不满的丁晓沁:“丁二小姐,承蒙丁夫人的照顾,我与你之前不过是表兄妹的关系。” 停了停,洛云晟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些,好让看热闹的百姓都能听到:“本殿前几个月主动求娶北康公主,是因为本殿听闻北康公主贤德淑良,品行极佳,心生仰慕才恳请父皇下了圣旨。自本殿与公主成亲以来,本殿对公主更是心向往之,只感激父皇给了本殿迎娶公主的机会。” 说到此处,洛云晟的声音变得极为柔软,连百姓都有些能感受到了他的情意和喜悦。像是对情人般充满爱意的样子,洛云晟微微低头看着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孟平乐:“本殿还求过父皇,本殿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纳娶侧妃妾室。” 话音刚刚落下,周围的群众一下子唏嘘不已,心里本是对北康公主极为不满的情绪也消失了些。有些妇人见到洛云晟这般维护孟平乐的样子,很是羡慕,不禁回头埋怨起了自家汉子。 见舆论这般快地就被洛云晟带走,丁晓沁也不着急,对于洛云晟的反应了然于心般。她仍是跪在地上,表情哀怨地哭诉:“三表哥,我知道三皇子妃管束颇严,不让你与我来往。可先前及笄时,你托人送我的礼物不还是说明了你对我仍存有情谊?” 说罢,丁晓沁抬手抽出发髻中的簪子。孟平乐不知她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 然而丁晓沁已经不再看她,举起这簪子便对洛云晟道:“你亲手将你我的姓名刻在簪子上,我便以为你是让我好好等你。就算违背父亲,我也退了杜家的婚事,就是为了等你啊!你如何现在能说出这些话,伤我的心?” 孟平乐闻言看向她手中的簪子,竟然是与洛云晟先前送给自己的及笄礼同样工艺的玉制雕花簪,上面栩栩如生刻着一朵朵芍药花,远看起来和自己戴着的簪花有着十分相似。 不自觉地抚了抚今日随手戴上的簪花,孟平乐实在不知这丁晓沁和洛云晟的争吵怎么就这般引到了自己身上。想起先前只不过是贪玩才挑了洛云晟入宫时候溜出府的自己,孟平乐暗暗埋怨起来。 再看周围本是已经平息了的百姓,此刻更是一副震惊模样,看向洛云晟的眼神中也带了些试探。 丁丞相虽然是世家庶子出身,可其人在民间威望甚高,相比之下,三皇子洛云晟远没有丁与之那般得民心。这样对比下来,百姓们心里本就偏向丁晓沁,而她的话音落下时,不少人都已将洛云晟当作那玩弄女子感情的混账,心里很是唾弃。 第46章 成全 洛云晟一开始就知道,丁晓沁意图在闹市起风波绝不简单,可他也没有想到,自幼相识关系甚好的表妹竟然利用舆论逼迫自己。他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向丁晓沁手中的簪子,蹙眉打量着丁晓沁,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她手里的簪子不是自己送出去的及笄礼。虽然洛云晟对男女□□没什么感触,可他也知道送簪子不甚妥善。所以还没去广陵前,洛云晟便让管家去定做了一套上好的珍珠首饰作为及笄礼送给丁晓沁。 而她手里现在拿着的这根簪子,洛云晟眼力极好,一眼就看出是出自宫里的手艺。至于那样式,却是照着自己给工匠的图纸刻的,不过是把牡丹换成了芍药。 低头看了看还在晃神的孟平乐,洛云晟深知若今日不将此事处理好,怕是以后都不能取得孟平乐的信任。不再犹豫,洛云晟语气仍然温和:“丁小姐定是误会了什么。前些日子我让管家送去相府一套首饰,是京都名匠花卿亲手打造的。” 顿了顿,洛云晟看向丁晓沁:“丁小姐手上拿着的簪子看起来是宫里的贡品。相府当日为丁二小姐举办及笄礼时人多手杂,大约是下人记错了礼。” 不想再在众人面前将事情闹到,洛云晟使了个眼色给还躲在墨凌身后的念夏,示意她去将丁晓沁扶起:“此事定是有误会,丁小姐随我夫妻二人回府再议罢。” 姗姗来迟的三皇子府护卫也终于到了,将围观的群众稍微散了散。不等丁晓沁再发一言,洛云晟径直带了孟平乐上马。 “我的馄饨!”孟平乐直到上了马才反应过来,急急道。 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洛云晟无奈叹了口气,语带宠溺轻声道:“我让墨凌给你买了带回府吃。” 孟平乐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乖巧地坐在他的身前不再说话。 还有些站在边上的百姓们见洛云晟与孟平乐如此亲昵之态,也对丁晓沁的话语产生了些怀疑。 若真是如她所说,她与三皇子情投意合好些年,那三皇子现在与北康公主的情态也太过了些吧?这样看来,好像丁府二小姐有些自作多情了吧? 自觉想通了这事的百姓们不禁咂舌,对这达官贵人之间的琐事感慨不已,也不等皇子府的侍卫再来赶人,纷纷四下散开了回去讲给邻里听。 孟平乐不知道刚刚围观的百姓心里已是过了好几出好戏,不习惯坐在马前的她颇有些不适地动了动,小声问道:“你怎么在西市?不是进宫去了吗?” 她不动倒是不要紧,一动便让洛云晟感到有些窒息。他努力向后退了退,回道:“想来买些小玩意儿,刚好见你在馄饨摊前,正想让你不要在外面随便吃东西,就看见丁晓沁在找你麻烦。” 孟平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又嘀咕道:“到头来还是没吃成。” 洛云晟听她这般埋怨,忍不住轻笑出声:“我不是让墨凌去给你买了带回府?再忍一忍,马上就到府了。” “那味道就不一样了啊,小吃摊上就是吃那个街边的味道呀。”孟平乐实在忍不住,抱怨了一番后便不再说话,闷闷地任由洛云晟带她驾马回府。 从西市回府若是步行需要大半个时辰,可作为有皇家特许驾马穿市而行的洛云晟只用了几刻便带着孟平乐回到了三皇子府里。 还没停稳,门房小厮便急急对洛云晟道:“殿下,您可回来了!相府小姐被墨大人带回来后不肯好好呆着,一直在前厅砸东西呢!奴婢们又不敢拦着她,可万一她伤着自己了,奴婢们可怎么与丁丞相交差啊。” 翻身下马后还将孟平乐小心扶下马,洛云晟才回:“成忠在前厅了吗?” 小厮见洛云晟就要往前厅去,松了口气才应道:“管家一早就在前厅候着了,可丁小姐她不听劝,还是在扔东西。” 点了点头,洛云晟牵着孟平乐径直朝前厅走去。 还没到门口,孟平乐便听见丁晓沁的尖声喊叫。正欲推开门上前查看,孟平乐就被飞来的物件吓了一跳,连忙出手打落快要落在脸上的茶盏。 洛云晟在她旁边本要出手,可见她熟练的模样,一时又觉得她的武功招式极为熟悉。他想起先前有次在师父后面练武,不小心打断了假山的石块,好像师父也是这般出手打落物件的。 压下心里的好奇,洛云晟决定日后再问问孟平乐。他皱着眉看着前厅满地的碎瓷器,和在厅中披头散发的丁晓沁。 “你到底在闹什么?”洛云晟实在是想不出为何平日看起来活泼可爱的表妹,自打自己去了趟广陵回来就变了一番模样。 丁晓沁见两人相携而进,眼中竟是要淬出毒般:“三表哥,你说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拦着我父亲,不拦着你父皇?为什么不帮我,反而让我进宫去做妃子?” 她的声音因着先前在西市哭喊许久而显得嘶哑,红肿的双眼在青青紫紫的脸上看起来更加吓人。死死盯着洛云晟和孟平乐,她接着道:“皇上都多大了?他比我父亲还要大上一些,我怎么能去给他做妃子?” 像是突然脱力一般,丁晓沁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呜咽道:“三表哥不要怪我出此下策。我父亲他一心想将我送进宫来换他的前程。可这怎么能行?大姐已经是废太子妃了,就算我入宫,也不一定就能博得皇上的宠爱。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我入宫?” 说到最后,丁晓沁带了几分真情实意的悲痛,掩着脸放声痛哭了起来。 孟平乐一时间不知道这丁晓沁到底是被保护的太好,还是她本性就是如此恶毒。不说她先前想要洛云晟让她入府帮助她度过这般难关,光是在闹市将此事曝光,还对自己这般抹黑,孟平乐就很难对她产生一丝同情。 同情地看了眼洛云晟,孟平乐觉得若是孟平衍摊上这么样个表妹,自己也许还会想个法子帮帮忙。可洛云晟嘛,他可是师父嘴里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大师兄啊,应该是不需要自己帮忙的。 想到此处,孟平乐立刻高兴了起来,脸上虽然还是严肃的样子,心里却早就摆起了看热闹的凳子,就等着看洛云晟如何应对。 不知为何,洛云晟像是感应到了她的幸灾乐祸,他瞥了一眼在一旁不动如山的孟平乐,平静地开口:“先前我说帮你想办法,虽然没有完全做到,但是大抵皇上是不会再让你入宫了的。” 丁晓沁闻言一愣,抬头看向平静站着的洛云晟。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珠,看着有些可怜又可笑。 “你说……你说什么?”不太相信般,丁晓沁停下了哭喊,迟钝地问道。 洛云晟仍然是极有耐心,让管家迅速清扫了地上的碎瓷器以免伤了孟平乐的脚,才上前坐下,一字一顿地回答她:“晓沁,你不用入宫了。” 丁晓沁听见洛云晟的话,整个人都像傻了一般。若三表哥已经将此事解决,而自己先前专门派人跟踪了三皇子妃,去闹事的话…… 打了一个激灵,丁晓沁迅速转动大脑,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她低垂着眼眸,仍是万分悲痛的模样,小声道:“三表哥,那我是不是就能嫁给你了?” 这回倒是换了洛云晟不解,他原以为丁晓沁先前提出要嫁给自己只不过是权宜之计,是为了不进宫而出的下下之策。可他万万没想到,已经将丁晓沁的顾虑解决后,她仍然是在提这事。 “我先前就与你说过,我没有再娶的打算。”洛云晟眉头紧蹙,让念夏扶起丁晓沁好好坐下后,才接着道:“刚才在西市,我所说的都是真的。” 像是想到了先前发生的那些混乱事情,洛云晟讲到最后,声音都变得冷淡了许多。 “可是我对表哥的情谊也是真的啊!”丁晓沁又哭了起来,凄凄惨惨的样子连孟平乐看着都有些不忍。 上前递给丁晓沁一张帕子,孟平乐很是无奈地问道:“那你先前为何要在闹市造谣于我?难道就是想要嫁进三皇子府来?” 丁晓沁一边抽泣一边难堪地点了点头:“奶娘说,只要我那么做,三表哥一定会对我于心不忍,也会觉得你恶毒,就会娶我进门了。” 抽抽嗒嗒地瞪了一眼孟平乐,丁晓沁声音里满是不甘和难过:“我和三表哥真的是青梅竹马,若不是你们北康突然要和亲,三表哥怎么会去娶你?” 孟平乐听罢一时有些无语,她不太能理解丁晓沁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对于和亲这事,孟平乐自己也是一百个不愿意,更何况在南晟这么些时候,她也没有过得自在开心。对于丁晓沁,孟平乐觉得她的怨恨来得莫名其妙。 “那你怨我作甚?还在大庭广众下如此污蔑于我,你若真想嫁给洛云晟,你就跟他好好商量呀。”孟平乐越想越不是滋味,怒瞪了洛云晟一眼,仍然是极为不解地问向丁晓沁。 第47章 反击 那一日的最后,孟平乐还是没有吃上馄饨。倒也不是墨凌没有将馄饨带回府,而是丁晓沁在孟平乐怀里一直哭了许久后,便累倒靠着她睡着了。等了好些时候,直到孟平乐想起来馄饨时,那馄饨早就变成了一碗面片糊。 为免丁晓沁回府后被丁丞相看到责罚,在洛云晟的建议下,孟平乐让忍冬和念夏将丁晓沁带去客房,派了成忠去相府禀报。 可当孟平乐去看望在客房昏睡的丁晓沁时,她觉得世间女子实在是太可怜了。在帮丁晓沁梳理被丁晓沁自己抓得乱七八糟的发丝时,孟平乐的心里突然腾升起一阵难过。 为什么这世间的女子都要为了男子的意愿而活呢?丁晓沁是分不清好坏,为了能嫁给洛云晟而伤害了自己。孟平乐不想原谅她,但若非要怪罪于她,孟平乐却也于心不忍。说到底,丁晓沁是真的以为洛云晟还喜欢她,她也是真的不想入宫。 反观自己,虽然孟平乐自知若她不愿意,父兄是能尽力不让她嫁来南晟。可为了保障北康,让北康有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自己还是选择了和亲这条道路。 有时候想起来李桂花,虽然她的夫君无辜枉死,但她却自己选择了跟随着孟平乐来京都,展开新的生活,何尝不是一种自立?再看看同是广陵回来的杜欣茗,摆脱了申明安的束缚后,在沈府被祖父和兄长嫂子照料着,过得也比原先好许多。 倘若世人能对女子的选择更加宽泛一些该有多好。孟平乐叹了口气,让忍冬进来继续帮丁晓沁收拾,自己回了屋子。 屋里却早早有人等着了,孟平乐惊讶地看着站在窗前安静等待的洛云晟,好奇问道:“你还有事?” 听见孟平乐开门进屋的声音,洛云晟转身看向她,夕阳的余光笼罩在他的身上,像是给他披上一层金纱般。孟平乐早就觉得洛云晟长得极为俊朗,此刻这样场景之下,更是被他温润谦逊的样子迷了眼,暗叹难怪丁晓沁总是盯着他不放。 这般英俊少年郎,又文才武略样样精通,谁不想嫁呢?孟平乐默默为自己先前的念头补充道,若是女子能嫁与心上人,才是极好的归宿。 孟平乐想到此处,眼前却闪现了另一位英俊少年的模样,她神色暗了暗。 见孟平乐表情来回变化,洛云晟也摸不清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一想到自己将要说出的话,洛云晟不自觉地有些尴尬,顾不上去想孟平乐的问题。 他犹豫了一下,走向孟平乐站定,斟酌着词句:“有些其他事情想与你说。” 孟平乐丝毫没有觉察到气氛已经悄然变化,她一屁股坐下,略有些疲惫地回:“那你说吧,今天这一天给折腾的,累坏我了。” 洛云晟的耳根又变得红了起来,连带他的脸颊都晕出了淡淡的粉色。好在他背对着夕阳,孟平乐也看不太清他的模样,这才没有让她起疑心。 “我……”洛云晟刚一开口,便停了下来。 孟平乐竖起一只耳朵听着,心里却早就飘到了别处去。不知道今晚李桂花做了些什么好吃的来弥补自己没有吃到的馄饨呢?应该刚刚让念夏去告诉李桂花,今晚就做馄饨的。孟平乐心不在焉地想着。 洛云晟觉得再等下去自己定是说不出口。可先前在西市众人面前,那些缱绻的语句怎么就能脱口而出了呢?洛云晟也不知道为何平日做事干脆利落的自己,此刻却总是犹豫不决。狠了狠心,他张口就问道。 “你想和我去秋猎吗?” 说罢,洛云晟就想捅自己一刀。明明先前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开口,可洛云晟一张嘴就不受控般地冒出了其他问题。 孟平乐的脑子里还满是先前在馄饨摊前看到的一碗碗薄皮大馄饨,翠绿的青葱飘在有些油水的汤上,看着就极为诱人。 好不容易感觉刚刚洛云晟好像说了些什么,孟平乐才回过神,慢了半拍地回道:“秋猎?” 咳了一声,洛云晟掩饰般地也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对。父皇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举行秋猎,一是看看各位官员的武艺有没有在一年中精进些,其二也是为了维系各个世家之间的联系。” “南晟也有许多世家吗?”孟平乐好奇问道,只听说过西兆世家为政,却没听过南晟朝政与世家有什么瓜葛。 洛云晟见话题已经跑偏,也就歇了再提起的心思,心里琢磨着下回定要挑一个好时机向孟平乐坦白自己的想法。 他耐心为孟平乐解释道:“有几家。丁与之就是丁大世家的庶子,虽然他已是丞相,但丁世家的权利比丞相还要大上一些,握住南晟好几条商道。” 点点头,孟平乐表示自己也知道这些关系:“可是其他几家呢?” 南晟以武力称霸,文臣世家的地位远不如武将之家。可自当今圣上登基,许多武将不是被发配于边疆,就是被揪出错处收回了兵权。一时间文官地位水涨船高,世家闻风也蠢蠢欲动,开始频繁出入京都。 除却丁家,南晟还有宋家以经商闻名,专门倒卖些北康东陵的特产,京都经常贩卖流行首饰的聚宝阁就是宋家名下的产业。 宋家也曾想通过科考换一个入宫当官的名额,可不知是不是这家子全都长了一幅算盘的脑子,饶是宋家花了大价钱请了数十个私塾教导自家子弟,却是无一人考中过。如此下来,宋家只得换了方式,夺得皇商的位置,以此混进了贵家圈子。 另外一个稍有名气的世家便是与兵部侍郎关系匪浅的顾家。顾家本是在京都北处打造兵器的匠族,早在南晟刚立国时便世代为皇家兵马制作铁器。虽然兵部侍郎顾成真也姓顾,可他与顾家主支关系已经远了许多,若非他武艺非凡夺得了魁首,顾家本也不会将他记入族谱。 在分支族系的顾成真凭借自己的武艺天赋考上后,顾家立刻请他入府,并且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为他的仕途铺垫。不过多久,顾成真便当上了兵部侍郎。而顾家也因此一跃而上,进入了南晟世家之列。 听罢洛云晟的解释,孟平乐咂舌:“我本以为南晟皇室就够复杂了,没想到世家的事情也是挺多。那他们都要去秋猎吗?” “每家都有名额,可以带一位尚未入朝的青年入场。”洛云晟极有耐心,将秋猎的所有注意事项都向孟平乐解释了一遍,生怕她不愿意去。 想起当时与她商量去广陵时,好像自己也是叮嘱了不少事宜。洛云晟愣了一下,轻轻笑了笑,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后知后觉。 孟平乐根本不知道在她跑神的这些时候,洛云晟的心思已经千转百回。她想了想,自觉在府中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去秋猎凑凑热闹,便问道:“那我还可以带杜欣茗去吗?我觉得她一定会喜欢这种场合。” 洛云晟眼里是掩盖不住的宠溺:“自然是可以的。这回她也不用扮成你的婢女,沈老将军也是会让她代表沈家出席的。” 听见洛云晟的肯定,孟平乐笑眯了眼,觉得自己的名义丈夫还是极为可靠的。也不再想着将人赶走,孟平乐笑眯眯道:“我刚刚让念夏去小厨房准备晚膳了,若你没什么事,留下来一起用膳?” 洛云晟的眼里一下子有了光,他温柔地看着孟平乐:“好。” —— 相府里却是一派惨淡,丁与之汲汲营营大半辈子,才将大女儿送进东宫。本以为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也保住了,却没想到一朝事变,太子变成了废太子,女儿的太子妃之位也没了。 丁与之长叹一声,不是他不想帮助丁晓岚,可他虽说是站在太子一派,但实际上终究还是皇上的人。若说皇上铁了心要治废太子的罪,丁与之宁可舍弃了一个女儿,也绝不会拿自己的官职冒险。 至于丁晓沁,丁与之眉头紧锁,觉得这事颇为棘手。丁晓沁比丁晓岚还小,送进宫里谁都知道不妥,可丁与之手里也没有更多的底牌能为了赢取皇上的信任。 进宫为妃也不算辱没了相府小姐的出身。丁与之这般想着。 然而就在下一刻,丁与之的幕僚便前来禀报:“丁大人,宫里传来消息,皇后的病重了不少。薛贵妃听到消息后也极为震怒,当即便宣了三皇子入宫。” “可有探听到那母子两人讲了些什么?”丁与之有种不好的预感。 幕僚看了看丁与之的神情,他虽然有些害怕丁与之听到消息后的反应,但谁让自己与同僚打赌打输了,被推出来传消息。斟酌了一下,幕僚闭眼一口气说完:“薛贵妃不让二小姐入宫,准备让四皇子纳二小姐为侧妃。” 砰地一声巨响,丁与之推倒了身旁官窑烧制的瓷器。 他回头看向幕僚,双眼怒睁,脸涨得通红,像是要吃人一般。 第48章 西市 “你说什么?薛清漪那个女人想让她儿子娶晓沁?”丁与之咆哮如雷,气得来回踱步,也不顾是不是会被碎瓷器伤到:“还侧妃?她怕不是失了智!” 幕僚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朝门口靠了靠,尽力将自己蜷成一团,以期减少一丝存在感。可是丁与之并没有让他离开,持续咆哮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连在外面等着伺候的下人都害怕地躲远了些,生怕这怒气会转移到自己身上。 “她还说什么了?” 幕僚颤着声,尽力捋直了舌头:“薛贵妃没有再说别的了。只是好像提议让二小姐和四皇子接触的,是三皇子殿下。” 丁与之没有说话,他直勾勾地盯着幕僚,吓得幕僚背后的衣衫像是从水里捞出一般湿淋淋的。他就这样盯着幕僚,慢慢走近,将脸凑近:“你说什么?” 幕僚闭着眼,嘴唇颤抖,哭丧着脸回:“是三皇子提议的。此事千真万确,是我们安插在薛贵妃宫里的探子亲耳听到的。” 他看着丁与之近在咫尺的脸慢慢由面无表情到浮现一丝笑容,害怕地朝后又退了退。见半晌丁与之也没有回,幕僚小心翼翼地提议道:“不如我们派人让四皇子在后院出点什么岔子?” 丁与之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音与先前的咆哮如出一辙般回荡在屋子里。幕僚一时不知是自己的提议让丁与之有些满意,还是丁与之已经气得失去了神智。 “很好,你先回去吧。”笑了很久后,丁与之才停下来,哑声对幕僚道:“现在先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先和二小姐商讨一番再做决定。” 幕僚却没有离开,他仍然维持着有些佝偻的样子,脸色苍白,身体瑟瑟发抖:“还有一事要向您禀报。” 丁与之已经恢复了常年平静冷淡的神色,站直了身子回到桌前为自己倒了杯茶:“什么事?” “二小姐跟踪三皇子妃去了西市,当街大闹,说自己与三皇子情投意合,求三皇子妃让她入府为妾。”幕僚心知今日自己怕是不能全须全尾地出相府,一张嘴叭叭地就讲完了今日收集到的所有情报,好像再说快一些就能让丁与之不那么生气。 丁与之果然没有再对幕僚生气。他没有看向幕僚,仔细地吹拂着茶杯,依然是温和地,像是平日对他人一般和蔼:“知道了,没事就退下吧。” 幕僚有些不知所措,他偷偷抬眼观察了下丁与之的神色确实是不打算再说话般,便立刻告退转身离开。刚开始幕僚还慢慢走着,可待他出了前厅院子,幕僚立刻就小跑了起来。直到跑出相府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幕僚才觉得重回人世。 他走向等在街旁接他回府的马车,突然觉得心里一慌,回头望了望却什么也没发现。大约是刚刚在相府受到的惊吓过度罢,幕僚拉了拉后背因为冷汗而紧贴着的衣衫。 朝堂的风向要变了,幕僚想着,不耐烦地挥手让下人赶快将脚踏放好。不如一会儿找同僚聊一聊,投靠向三皇子或者四皇子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准备踏上马车。可就在此时,赶马车的下人一声惊呼:“大人!” 幕僚回头,街道上的人都停了下来,一脸震惊地望向他的方向,静止的样子像是前些日子自己在为妻子描画画像般。 一支利箭穿过停滞的人群,在他的注视下没入了胸膛。 他迟钝地想,那幅画昨日才送去装裱,不知一会儿能不能顺路去拿回来讨妻子开心。 —— “已经解决了。”丁府中,穿着朴素如同市井小民般的侍卫对丁与之小声禀报道。 丁与之终于露出了今天,也是近些日子来的第一个略显真心的笑容:“做得好。” 冷哼一声,丁与之神情又变得狰狞起来:“竖子小儿,在背后妄议相府小姐,还想着投靠薛清漪。” 轻轻抚着茶杯盖子,他阴冷一笑接着道:“这事儿不用瞒着,传播出去。让下面的人好好看着,若是想要背叛我相府,这就是下场!” 侍卫迟疑道:“那若任由此事闹大,只怕……” 丁与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怕什么怕?天塌下来还有别人顶着呢。皇上知道了最多治我治下不力,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见侍卫仍然犹犹豫豫不知是否要善后,丁与之极无耐心道:“去把二小姐喊来,我倒要看看她想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侍卫只得低头拱了拱手,倒退着离开了。转身的瞬间,侍卫露出了任务完成的得意之色,悄悄从另一道小径离开,消失在了相府中。 久久等不到丁晓沁前来的丁与之疑云纵起,自己走出了前厅往后院去。还没到丁晓沁的院子,就见到丁夫人神情慌乱地冲了出来。 丁与之烦躁地拦住她,喝道:“看看你,在府里跑来跑去成何体统!” 丁夫人见到丁与之,也不顾奔跑乱了她的发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拽住他的衣袖:“老爷不好了,晓沁她不见了!” 心情更加烦躁的丁与之甩开丁夫人的手:“不见了就不见了,京都这么点地方,还能让她跑出去了不成?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被怒喝了一声的丁夫人瑟缩了一下,又鼓起勇气道:“可她下午出去时也没带侍卫,妾身……” 丁与之听她提起丁晓沁私自出府,就想起刚刚那幕僚禀报的内容,心下愈发恼火:“她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被卖了不成?回去!” 丁夫人见丁与之丝毫不关心自己女儿的模样,咬了咬牙,退回了自己的屋子。 丁与之走进后院后,才突然想起刚刚丁夫人冲来向他说的话。气得胡子都飞了起来,丁与之愤愤甩了甩衣袖,转身去了书房。 蹲在相府屋顶上守候了许久的几个黑衣人互相交换了眼色,待为首的那人比划了一番后,便一起悄悄跃下,潜入了相府后院。 而闹市里,被射杀了的幕僚躺在地上,一双眼中毫无生气。为他打马车的下人急急忙忙地大喊着求人帮忙请大夫来,可一见这番景象,没有百姓愿意被牵连,纷纷避闪开来。 用完晚膳后,孟平乐心里仍挂念着那碗她没吃上的馄饨。耐着性子等洛云晟回了书房后,她便拉着念夏偷偷又溜出了府。 两人慢慢沿着原路又逛回了西市,却发现本应是灯火通明热闹不已的集市上有些冷清。孟平乐不解地嘀咕道:“这才过了中秋没多久,难道其他国家的使团这么快就回去了吗?这时候都没什么人,还做什么生意。” 念夏却扯了扯她的袖子,神情凝重地小声道:“公主你看,前面是不是出事了?” 孟平乐朝她指向的地方看去,一双鹿眼当即瞪大:“当街刺杀?” 正欲上前查看时,孟平乐被一人拽住隐匿在了集市深处。发现孟平乐突然被人掳走,念夏正要大叫出声,便被另一人捂住了嘴,也带离了事发之地。 西市仍是像先前一般安静,行人匆匆路过不敢久留。一阵秋风刮过,带来了阵阵雨水,悄无声息地洗刷了发生在这儿的罪恶。 念夏挣扎了一番后便摆脱了束缚,她立刻摆出招式袭向来人,一脚踢向正中。 “哎哟!”来人对她并不设防,猛地被这么一踢,当即痛苦地弯腰捂住下身,神情狰狞。 念夏正准备上前再补上一脚,可细细一听那声音却好像是—— “墨凌?”念夏拉下来人掩面用的黑布,吃惊地看着墨凌:“怎么会是你?” 墨凌痛得连话都说不出,脸色青白地在地上蹲了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念夏姑娘好身法。” 念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不知道是你啊,真是不好意思。我搀你去旁边坐一会儿。”看他脸色还是难看,不由嘀咕了句:“堂堂男子汉,这点疼都受不住。” 墨凌耳力极好,听见了她的嘀咕,本消下去了些的疼意由涌了上来。他长舒了一口气,试图快些缓解疼痛。 “你怎么会在这?公主,公主呢!”念夏扶着墨凌,却突然想起被带来这处之前的事,立刻慌张地松开了手,四处张望着。 好不容易消停了些,墨凌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念夏扔在了地上,高大的身躯沾染了地上的泥水,看着好不可怜。 他看着念夏就要走远的身影,喘了几口气,大声回道:“回来,你家公主没事。” 念夏停下脚步,回头看见墨凌整个人还趴在地上,脸都快淹进泥水坑了,连忙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将他拎起:“哎哟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连路都不会走。你怎么知道公主没事?是谁带走了公主?” 也不等墨凌缓过来,念夏嘀嘀咕咕念叨着:“不过公主武功不差,应该吃不了什么亏。可是西市这么大,一会儿要去哪儿找呢。不如去找思秋问问吧。” “不对,我不记得怎么去找思秋了。每回都是公主带我去,早知道就记一下路怎么走了,这下可怎么办啊。”念夏越讲越急,愁眉苦脸地拍了拍墨凌:“你快说啊,到底是谁带走了公主?还不让我去追。” 墨凌虽然知道这主仆两人武功都不差,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念夏的力气竟然如此之大。将他从地上轻轻松松就能拎起来,之后又受了她一拍,墨凌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 为了维护自己所剩无几的面子,墨凌极力站直了些,沉声道:“就是思秋楼主带走了公主。殿下本派我跟在你们身后保护你们,但刚刚事发突然,我只能将你带离现场。念夏小姐不要见怪。” 第49章 世家 念夏点了点头,有些恍然大悟般:“那你带我去找公主啊,在这儿干等着干什么?” 墨凌觉得自己迟早要被念夏气死,他没好气地回了句:“念夏小姐,您把我打成这样,我如何能带你去找你家公主?” 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对墨凌做了些什么,念夏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哎真是对不起,我刚刚出手是不是太重了?你说你也是的,不提前说一声,我自然是将你当成坏人了。” 本来听到念夏道歉时,墨凌还欣慰了一番,觉得不过是女孩子,反应过激也是正常的。可听到后半句,墨凌又是一噎。 决定不再与念夏纠缠下去,以免自己不能活着回去见主子,墨凌急忙换了个话题:“刚刚那处是出事了,丁丞相派人当街刺杀了自己的幕僚。为免牵扯到朝堂之事,我和思秋情急之下才将你们主仆二人带离现场。” 洛云晟早就料到丁与之会派人守在薛贵妃宫里打探消息,也算到丁与之一定会采取行动来避免洛云勐与丁晓沁接触。所以早在入宫前,洛云晟就派了暗卫潜伏在丁府,只要丁与之有任何举动,洛云晟都能第一时间得知。 可洛云晟也没想到,孟平乐对那小吃摊的馄饨执念如此之深,还非要返回西市再去买上一碗馄饨,只得派墨凌跟在她们身后,以免出了什么乱子。 “那殿下是如何与思秋认识的?”念夏好奇问道,拽着他躲向一处屋檐下,徒劳地想要躲开些雨。 听见念夏如此熟稔地唤出了楼主的名讳,墨凌不易觉察地微微皱了皱眉。他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心里那一瞬的不适感从何而来,只得稳了稳身形道:“楼主声名在外,听闻云鹊楼也开来了南晟,殿下自然是要去拜访的。” 念夏见也问不出什么来,索性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左右一会儿公主从思秋那儿回来后会告诉自己。她百无聊赖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溅起一小片水花:“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着?不如去找些吃食打发时间吧。” 墨凌看向她,念夏笑得狡黠:“公主这碗馄饨是吃不上了,我们去吃啊。” —— 被思秋带走的孟平乐也和念夏如出一辙,只不过还没等孟平乐出手,来人就捉住了她的手别在背后:“是我是我,别下手就想伤人。” 孟平乐一听熟悉的声音,心中戒备立刻就放下了。她不解地回头,看向几近环抱着自己的人:“唐剑?你怎么穿的和思秋一样?你怎么在这里?” 轻笑一声,唐剑语气中带了些宠溺:“我不在这儿,指不定你还要惹出什么事儿来。” “什么呀,就知道埋汰我。”孟平乐嘀咕着就想要挣脱唐剑的怀抱。 唐剑顺势将孟平乐又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下雨,小心淋湿了着凉。” 孟平乐闻言不再挣扎,可嘴里却仍然嘟嘟囔囔着不肯停歇:“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跟大哥一样总是对我念念叨叨地跟个老妈子似的。” 唐剑也不恼,由着她抱怨,将人带进了云鹊楼。 待两人都梳洗完换了干爽的衣裳后,雨已经快停了。孟平乐望着窗外淅淅沥沥从屋檐上滚动下来的雨滴出了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剑从厨房端了一碗姜汤,放在孟平乐面前:“趁热喝了。知道你不喜欢姜的味道,特意多放了些蜂蜜。” 孟平乐回头就闻见浓郁的姜味,皱着鼻子推开:“凉些再喝,这味儿难闻的很。刚刚你为何在西市带我离开?思秋说你急着回西兆办事,事情办好了吗?” 见孟平乐怎么都不肯喝,唐剑无奈地用勺子慢慢凉开姜汤,耐心道:“今天下午丁与之派人当街刺杀了他的幕僚以示警诫。你若前去查探,也会被卷入南晟朝堂之争。西兆的事情有些棘手,我刚摆脱了唐家的跟踪,准备来云鹊楼待一段时间。” 三言两语唐剑就把自己出现的原因带过,可就中艰辛,唐剑却一字不提,好像摆脱西兆世家的追踪就如他恰好出现在孟平乐面前一样简单。 而事实上,唐剑此次从西兆出来却是历经了九死一生。西兆内乱远比唐剑离开时严重许多,各个世家都想趁皇室混乱之际打入朝堂内部,取代唐家成为西兆世家之首。 唐家之所以在这一代仍然矗立于世家之首,有七分功劳都是唐家大公子经营有方治下严厉,才让唐家延续了百年兴盛。是以西兆许多双眼睛都紧紧盯着唐剑的行踪,暗杀行刺层出不穷。 为了这次来看一眼孟平乐,唐剑让近侍扮成了他的模样坐镇唐家。一路上躲了无数明枪暗箭,直到进了南晟境内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碰到腰上的一处伤口,唐剑呲牙咧嘴地痛苦倒抽了一口气,面上却强作镇定不动声色。 果然,孟平乐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她急急就要伸手过去:“你受伤了?西兆世家动的手?伤得重不重?让我看一眼。” “你先将姜汤喝了。”唐剑却坚持道。 见怎么也拗不过唐剑,又十分担心他的伤势,孟平乐虽然还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接过碗一饮而尽。 也不等擦净,孟平乐放下碗,双眼便直直盯着唐剑伤处,像是要扒开他的衣服看个究竟般。 唐剑无奈地拿过帕子将她嘴角处的水渍擦拭干净,才开口:“皮外伤,不太要紧。敷两天药就会好了。” 孟平乐有心再追问,可见到唐剑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心知再问下去也得不到答案,不如一会儿问问思秋。只不过…… “刚刚那会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孟平乐突然想起为什么自己会来云鹊楼,想到那注定与自己无缘的馄饨,心里一阵恼恨。念夏若是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还在惦念着馄饨,一定又是要笑自己。 念夏……念夏! 孟平乐双手一绞,神色紧张地看向唐剑:“你刚刚看到念夏了吗?她还在那处吗?” 唐剑忍不住轻笑出声,舒展了身子朝椅子后靠了靠:“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念夏都没跟在身旁。”见孟平乐快要跟他急了,唐剑才敛了笑:“你家三殿下派人跟在你们身后,见情况不对,那侍卫就将念夏带走了。” 慢条斯理地又接了句:“三皇子府的侍卫也是有趣。有危险的时候先救了婢女,放着主子不管。也不知道三皇子殿下怎么教的下人。”唐剑的语气很平和,但熟悉他的孟平乐立刻听出了平静下的不满。 也不知道怎么和唐剑说,孟平乐不敢看他,嘴里嘀嘀咕咕搪塞道:“好歹他还知道派人来保护我,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唐剑不是不知道孟平乐在三皇子府的处境。相反,他为了孟平乐的安危,与思秋商量后从云鹊楼里抽派了不少人手跟在孟平乐身后,如何能不知道洛云晟对她的心思。 轻轻叹了口气,唐剑看着什么都还不太懂的孟平乐,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将事情摆开放在孟平乐眼前,还是等她自己慢慢发觉。 又叹了口气,唐剑觉得认识孟平乐后的这些年,自己叹气的次数每年都在翻倍。他像揉小猫肚子一样,轻轻揉了揉孟平乐散在背后晾干的头发,笑了笑:“什么时候去秋猎?” 被安抚到的孟平乐舒服地眯起了眼,心不在焉道:“还不知道,你来南晟也是为了秋猎的事情吗?” 虽然孟平乐只是随口一问,但唐剑不得不说她问得很准。 西兆四大世家皆以唐家为首,可其余三家并不甘于一直被唐家统领。齐家作为与唐家能比肩而立的大家,私下与金家、方家来往甚密。 金家在西兆经营钱庄,本是对朝政毫无兴趣。可西兆先帝在无银两贴补国库时,把算盘打到了金家头上。原先还处于观望的金家因此立刻被齐家笼络。 金家本家大夫人姓宋,正是出自南晟宋家。此次秋猎,能进入秋猎场的女眷非富即贵,若金家大夫人以宋家名义入场,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在来南晟前,唐剑已经收到了金家秘密送大夫人出城的消息。 “可这宋家好像也不是特别有名的大家?”孟平乐在唐剑低沉温和的声音里昏昏欲睡,有些吃力地动了动脑子,问道。 唐剑从身后拿出一条绸缎毯子给孟平乐盖上,声音更轻了些回:“宋家和薛贵妃的薛家有些关联。自南晟太子被废后,薛家就不□□分了。” 窗外的雨本是要停了,可不知为何又突然变大。狂风带着暴雨打落在屋顶上,孟平乐觉得姜汤在胃里打了个转儿,回暖了整个身体。她蜷缩在毯子里,听着雨声,看着唐剑的眼神都有些迷离了:“那你说南晟这事儿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好想回家啊……” 唐剑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她再出声,抬头一看才发现孟平乐已经睡了过去。看着她浓密黑发散在脸庞,衬得那张巴掌大的脸更加可怜,唐剑心里紧紧一抽。 其实每次说要带她偷偷走,唐剑都是准备好了的。只是,孟平乐总想着将自己的责任一个人担着。 会过去的吧。 第50章 促织 秋天来得很快,但却又显得有些漫长。自那一日从云鹊楼回来后,孟平乐便发现念夏总是魂不守舍的,偶尔有墨凌出现在府里的时候,她总是逃到别处去。 虽然孟平乐不太了解男女之情,但念夏表现得这般明显,就连不常跟着两人的李桂花都觉察出了府里的不同寻常。 将糕点呈上来后,李桂花忍不住问道:“公主,念夏小姐是不是最近身体有些不适?” 孟平乐正准备倒一杯茶开始享受广陵糕点,便听到李桂花在身后发出了疑问。她皱眉想了想,今早念夏还如往常一般陪自己练武,并没有什么异常。 “为何这般问起?念夏这些日子都跟我在府里,看不出有什么不适啊。”孟平乐又想了想,念夏举止行为皆与平时无二般,怎么就让人觉得她生病了? 李桂花欲言又止,已经养得白皙了许多的脸红起来变得分外显眼。她不敢看孟平乐,像是要禀报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嗫嚅道:“念夏小姐近日在府中总是躲着墨凌大人。上回墨凌大人来小厨房要了一碗小米粥,念夏一看到大人就夺门而出,连话儿都没留一句。” 见孟平乐并没有什么反应,李桂花才放下心来,继续道:“而且念夏小姐一看到墨凌大人,脸就格外的红。我记得我小儿生病高热时,脸也总是红彤彤的。念夏小姐是不是生病了呀?” 孟平乐想了想,试探问道:“只有墨凌出现的时候念夏才会这样?” 李桂花认真点头:“是啊。念夏小姐是不是和墨凌大人有什么过节?她是不是被墨凌大人气病了?要不奴婢下回尽量避免这两人在同一时间来小厨房?” 孟平乐心道这哪儿是两个人有过节,分明是这两人看对眼了吧。念夏这是害羞呢。有点哭笑不得地,孟平乐对李桂花道:“行了,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念夏不是生病了,也不是和墨凌有过节。晚些时候我找念夏谈一谈。” 李桂花见孟平乐确实不担心的样子,才稍微放下心来,退了出去。 迎面而来的就是刚刚提到的念夏,李桂花有些不好意思,看也不敢看念夏就急急跑走了。 念夏奇怪地看着李桂花逃一般的背影,推门进屋:“公主,桂花姐她怎么了?怎么一见到我就跑走了,难不成我今日的妆容特别难看?” 径直走向了孟平乐身后的铜镜,念夏瞄了一眼镜中,自顾自地嘀咕道:“不是每天都是这样的嘛,桂花姐跑什么跑,我还想问她那糕点有没有剩的呢。” 孟平乐却没有接话,她看向念夏,不停地打量着念夏的一身衣衫。 念夏有点摸不着头脑,她再次站回了铜镜前,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妆容:“公主,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今日的妆扮有什么不妥吗?” 来回看了好几遍,念夏确认自己的妆容和衣衫都无异样,茫然地看着孟平乐。 “念夏,你最近是不是和墨凌关系挺好?”斟酌了一下,孟平乐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果然,一听到墨凌的名字,念夏的脸腾地一下就涨得通红。她眼神飘忽不定地在铜镜和窗沿来回游移,双手绞在一块,嘴里嘀咕道:“墨凌不是殿下身边的人吗?我也就问过他几次有关殿下的事儿,这也是为了您啊。” 孟平乐忍住笑:“为了我?我有什么事都是直接与洛云晟说,你还要问些什么,不如来问我?” 念夏见孟平乐不接自己的话,脸变得更红,有些着急道:“不是这样的。有些事情我去问了墨凌,就能更好地了解殿下那边的情况呀。” 瞧见念夏急得额头都要冒汗,孟平乐觉得更加有趣,忍不住逗她:“那你脸红什么?” “公主!”念夏实在不知如何开口,愈发着急。她跺了跺脚,见孟平乐一副不打算放过她的模样,只得破罐子破摔地闭眼回道:“上次咱们去西市吃馄饨那回,您被思秋带走后,我就和墨凌一起去吃了馄饨等您。” “喔,一起去吃了馄饨呀。”孟平乐意有所指地看着慌张的念夏,努力肃了肃神色。 念夏终于放弃了,她低着头看着脚尖,双手背在后面来回绕着:“就那回后,也不知怎的,墨凌就经常在我路过的地方出现。前些日子,他还给了我一盒东陵来的胭脂。” 东陵和西兆在中秋前后都有派遣使团来南晟的传统。使团入京后,不仅会朝拜皇宫,还会带些当地的特产到西市贩卖。 东陵的女子脂粉格外有名,相传是用珍珠磨成了粉后加入普通脂粉中,使得女子用后容貌更加白皙,卸妆后也能维持许久的柔滑光嫩。所以神云大陆的女子都以能用上东陵脂粉为上选,自然这价格也是令人咂舌的。 孟平乐依稀记得前些日子杜欣茗还与自己抱怨,那排队等着买东陵胭脂的人数不胜数,她派下人排了三天的队都没排上。若墨凌对念夏如此有心,也是好事一件。 像是要哭出来一般,念夏双眼红红的,却异常坚定地看着孟平乐:“公主,若您告诉我不能和三皇子府的人走这么近,我马上就把胭脂还给他。” “不,我现在就去还给他,跟他说清楚。”还不等孟平乐说什么,念夏立刻又接道,转身就想离开屋子。 孟平乐无奈地摇了摇头,连忙喊住她:“回来!” 念夏停在门口,没有转身,肩膀一耸一耸地像是已经哭了出来一般。孟平乐叹了口气,上前将她拉回来,用帕子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就自己做了决定?” 侧了侧身子,念夏将脸别过去,不想让孟平乐看见自己眼中的复杂情愫。 见念夏如此反应,孟平乐心里也有了个底。她轻柔却不容拒绝地用帕子帮念夏擦了擦眼,温声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是想跟你说,若真的和墨凌谈得来,要不要我去和洛云晟说一声,你俩在一块也不错。” 别说不错,若不是在让思秋查南晟皇室时顺便也查了查洛云晟身边的人,孟平乐绝对想不到跟在洛云晟身边忙前忙后像个普通侍卫的墨凌,竟然与北康相府有些关联。但至于为何墨凌要隐姓埋名留在南晟三皇子旁边,思秋并没有打探出来。 可但凡念夏和墨凌都留在北康,两人也不可能见上面,更何论走到现在这般关系。 这就是缘分罢。孟平乐心里叹道。 念夏似是不敢相信,傻了般愣住,眼里的泪要滴不滴的悬在睫毛上:“公主,你不怪我?” 孟平乐失笑:“怪你什么?你若与墨凌两情相悦,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你。” “但他是南晟……” 孟平乐打断她的话:“感情这事儿与他是哪国人并无关系。你若喜欢他,应是喜欢他这个人。你仔细回想,若他变成了西兆人,但还是对你这般好,你会不会喜欢他?” 念夏被孟平乐的理论绕了一番,懵懵懂地点了点头。 “这不就是了。这是好事,我晚些时候会与洛云晟说,让他去试探一下墨凌的态度。若此事能成,自然是极好的。”孟平乐拉着念夏坐下,语气轻快。 又想到了什么,念夏急急忙忙道:“那公主,若你之后回北康……”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孟平乐轻描淡写地就将念夏糊弄过去。 主仆两人在小小的屋子里又笑闹了好一会儿,直到念夏实在受不住孟平乐的打趣,逃也似地离开了这处,孟平乐才收住了笑。 若念夏能有个好去处,也不一定就非要跟在自己身边。 孟平乐这般想着,终于在与洛云晟一同去秋猎的时候找到机会,和洛云晟提了提这事。 洛云晟听闻后毫不意外,语气平和:“墨凌已经与我说过了。” “墨凌都跟你说过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孟平乐睁大了眼,惊讶地问。随后还不等洛云晟开口,她就嘀咕道:“早说你知道,我也不用为念夏那么担心了。还以为遇到了什么坏人。” “墨凌不是坏人。我猜早在广陵的时候,他跟在你身后保护你和念夏,就与念夏有些牵扯了。”洛云晟有些无语,耐着性子解释道。 孟平乐还是有些不相信,但也没有揪着不放,只是轻哼了一声便不再看他。她坐直了些,撑着下巴望向马车外愈来愈稀疏的街道,像是在和洛云晟说话,又像是在跟自己聊天:“念夏要是留下来的话,我就得一个人回北康了。” 洛云晟仍旧专心地看着孟平乐。今日为了秋猎,她穿着贴身的骑装,裁剪利落的样子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洛云晟耳根腾地一下红了起来,觉得这般看着她有些不妥,移了移视线。 “你也可以……” 孟平乐没有觉察到洛云晟不同寻常的情绪,毫不知情地回头。 洛云晟本是平静的表情却突然变得惊慌失措,她听见洛云晟喊着自己的名字,神情惶恐地让自己做些什么。 到底是让自己做些什么呢?孟平乐觉得南晟秋天的风也太大了些,呼呼地连马车里的人声都听不清。 然后她便看见了唐剑的脸出现在马车窗外。 孟平乐笑了笑,正想打招呼,就直直地歪倒了过去。 第51章 受伤 再次醒来时,孟平乐睁眼就看到床塌顶部的雕花牡丹,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三皇子府。她撑着从床上坐起来,环顾四周,看到本应是墙壁的地方变成了深色的布,这才发现自己应是已经在秋猎场外围的帐子里。 念夏在外面听见动静,连忙掀起帘子看向床榻,惊喜地小声呼喊:“公主,您醒了?” 见孟平乐就要下榻,念夏急急忙忙便冲了进来扶住孟平乐阻止她的动作:“您身上还有伤呢,在榻上好好躺一阵子吧。” 有伤?孟平乐回想了一下先前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念夏换成了自己常用的寝衣。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孟平乐顺手摸进寝衣,便摸到了厚厚一层纱布。 她紧皱着眉头,推开念夏,又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的全身。其他地方好像都没什么问题,孟平乐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也像腰间一样紧紧地缠了一圈纱布。她用力一按,便感到一阵撕心裂肺地疼痛,忍不住惊叫出声。 “公主!”念夏也惊呼了一声,急忙拿下孟平乐的手,语带责备道:“才与你说了不要动,这下好了,指不定伤口又要流血了。” 她探身仔细看了看纱布,不见一丝红印,才略微放下心:“快躺着吧。一会儿让殿下看到你醒了,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一边服侍孟平乐躺好,一边将被褥又盖回她身上,念夏的嘴里不住念叨着:“这丁丞相怕不是疯了,在路上就想要行刺三殿下。结果派来的杀手也是个不长眼的,伤到了您。要不是唐公子在,怕是您要受好一阵子的苦呢。” “丁与之?唐剑?”孟平乐这才想起来昏迷前的情势,她依稀记得最后一眼看见了唐剑出现在眼前,本就惊讶他是怎么在马车里的,听见念夏这没头没脑的埋怨,更是茫然。 念夏见孟平乐一脸困惑,只得倒回去,将当时发生的事情重讲了一遍。 洛云晟在南晟朝中一直不被皇上信任,始终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自从上回替废太子去了一趟广陵,皇上好像对他有了一些改观,不仅让他与洛云勐一同临朝旁听,这次秋猎更是让他先行一步,从侧方小路前去秋猎场早做准备。 这本是件好事,可不知丁与之是从何处收到了这个消息,他当即就决定派杀手埋伏在小路两旁,伺机行刺洛云晟。 丁与之原就对洛云晟与丁晓沁之事心怀不满,加上前些日子他当街暗杀了自己的幕僚以儆效尤,而孟平乐却在之后没多久就出现在了行刺现场,更让丁与之觉得三皇子府对相府早有防备。 若说皇上真的对洛云晟极为信任,朝中但凡对几位皇子前尘往事有所耳闻的大臣都知道,洛云晟是绝不可能成为下一任太子的。 丁与之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当他决定对洛云晟展开报复之时,丝毫不担忧皇上得知此事后会重罚于他。仰仗着昔日救驾有功,丁与之觉得就算杀不了洛云晟,让他受伤躺个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受到多重责罚。 可巧就巧在,唐剑收到洛云晟会和孟平乐从山后小路转去秋猎场的消息时,他也正准备早些前去以便试探宋家的态度。 本不欲与两人走同一条路,但一想到上回孟平乐出现在了凶案发生之地,还不知南晟丞相是不是会再做出什么事来,唐剑便决定也跟上两人以防万一。 丁与之的杀手出现时,唐剑也不管会不会暴露自己,当即就冲进了洛云晟与孟平乐的马车,想要将孟平乐带出。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杀手的箭已经穿过了马车的窗边,被洛云晟挡了一下但仍然没有挡住,直直伤到了孟平乐的腰际。 杀手见洛云晟已经觉察,也不管任务有没有完成,当即踢翻马车逃走。孟平乐头上的伤就是磕在了马车边缘上造成的。 “那唐剑人呢?”孟平乐听罢,也没空去想这里边的弯弯绕绕,只是着急地问起了唐剑的下落。 念夏朝帐篷的另一方努了努嘴,回道:“在隔壁殿下的帐篷里与殿下商议什么大事,守着帐篷的是墨步,我也不敢靠近了去听。” 孟平乐虽然觉得这两人在一块本就很奇怪,可她心里挂记着唐剑的安危,生怕洛云晟对他做出什么事而来,便急忙掀开了被子想下床去找唐剑。 还没等念夏大呼小叫地把她又推回去,帐篷外边传来了一阵笑声:“小师妹原来这般跳脱,我就觉得早些时候见她出手招数颇为熟悉。” 孟平乐猛然听见“小师妹”的称呼,动作一滞,吓得呼吸都要停滞了。她不等念夏为她再次给她盖上,自己便扯过被子蒙到脸上,含糊不清地从被子底下传来声音:“别让他们进来!就说我还睡着。” 念夏没有回话,帐子里也毫无声响。等了一会儿的孟平乐觉得被子里实在是闷,拉开了一条缝想透透气,就被站在面前的两人吓了一跳。 “还睡着?”洛云晟眉眼带笑,温和地问道。 孟平乐自知躲不过,只得将被子拉下了些,小声嘀咕:“醒了。” 唐剑在一旁轻声笑了起来:“跟着鹊之先生学了这般久的武艺,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平乐,为何不告诉三殿下你就是鹊之的弟子?” 孟平乐一双鹿眼一下子瞪大,在纱布下显得格外可怜:“我……” 还没等孟平乐想好托词,她便瞧见了唐剑暗暗使来的眼神。虽然不太明白唐剑想做什么,孟平乐决定还是照着他的意思来。 她秀气的眉毛挤成了一团,皱着脸小声回道:“师父没说他就是大师兄啊。” 洛云晟怜爱地摸了摸孟平乐的头:“师妹不得对师父无礼。待来日找到师父时,再与他算账。” 言语里带了一丝像是要去讨伐鹊之的意思。孟平乐缩了缩头,余光瞄向唐剑,见他微微点头后便不再说话。 其实洛云晟的直觉很准,孟平乐偶尔在他面前展现出的身手虽然与鹊之教给自己的招数不太相似,多了许多累赘的动作,但每次她起式时闭眼的习惯却和鹊之一模一样。 先前也没有朝孟平乐有可能就是自己师妹的方向想过,被唐剑一说,洛云晟才确认了之前那些对孟平乐的熟悉之感都是从何而来。 不知是因为得知孟平乐就是自己年年送礼却一直不得而见的师妹,还是她就在自己身边还受伤,洛云晟此刻对孟平乐的怜惜之情已经涨满。 他看着孟平乐,脑子里全是找到了师尊从未向自己多透露一丝信息的师妹的喜悦。 师兄与师妹,水到渠成。 洛云晟决定就在秋猎后,一定要找个时机对孟平乐坦白自己的心思。不想让她就这么回北康,也不想就此错过自己暗生情愫的女子。 唐剑和孟平乐都不知道此刻洛云晟在想些什么,可念夏却从洛云晟的神情中看出了一丝志在必得的意味。她有些忧愁地看了看还在与唐剑进行眼神交流的孟平乐,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提醒孟平乐。 踌躇了一会儿,念夏决定不再当背景,对着唐剑和洛云晟便福身道:“公主的伤还需静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赶快走吧。 那两人自是听出了念夏逐客之意,不过本来这两人来也是想看看孟平乐的伤势如何,眼下见她虽然因受伤有些虚弱,精神倒是仍然不错,便放下心来。 临走前,唐剑背着手丢给念夏一张字条,回头对孟平乐挤了挤眼,便跟着洛云晟的步伐离开。 直到帐篷周围恢复了平静,孟平乐又用眼神示意念夏探头出去看了看确认洛云晟已经走远,才将那张字条打开。 “已与三殿下合作,会带你走。” 孟平乐猛地握紧了字条,神色怔忡。 念夏转身看见孟平乐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知道定是唐剑写了什么影响了孟平乐的情绪。她轻手轻脚地回到孟平乐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是唐公子说了什么吗?” 孟平乐仍然紧紧握着字条,听见念夏的声音后,她有些恍惚地看着念夏,摊开了手。皱巴巴的字条依稀能辨认出唐剑的字迹。 “公主是怎么想的?”念夏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唐剑不是第一次说要带公主走,每次都被孟平乐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回绝了。若说唐剑只是开玩笑,那这么多次了,连念夏都能觉察出不对,更何况是与唐剑关系亲密的孟平乐。 孟平乐此刻却没有去想唐剑想带她走这件事,她关注在前面那一句:“他为什么要和洛云晟合作?若他要和南晟合作的话,他应该去找洛云勐才对。” 话及于此,孟平乐猛地拉住念夏:“洛云晟……他根本不是要帮洛云勐!” 念夏对南晟朝政不如孟平乐熟悉,可也听出了不对:“殿下不帮四皇子,那他还能如何?” 话音刚落,主仆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答案。 洛云晟,他想要问鼎高位。 第52章 真相 孟平乐拉住念夏的手突然就松了,无力地垂在了床榻上。 念夏见孟平乐的神色不对,连忙又拉住她的手:“公主,现在这都还只是我们的猜测。说不定三殿下是在为四殿下做事,所以唐公子才来找三殿下的。” 然而念夏自己都不太相信这样的话。唐剑身为西兆第一世家的大公子,若非与孟平乐相识甚久,也绝非会和思秋一起在云鹊楼合作。而若唐剑真的要在南晟打探情况,他必然是要选最优合作对象。 若洛云晟真的不想,唐剑也是不会选择来向他坦白寻求合作的。 想通了这一点后,念夏脸色白了白。可她却突然感到手心里一阵凉意,她低头看了看,发现孟平乐整个人的温度都低了许多。 “公主……”念夏有些不知所措,握紧了孟平乐的手,试图开口安慰一下她。 孟平乐脸色也是极为苍白。她虽然早就知道洛云晟绝非表面看上去的那般与世不争,自上回他轻易就与前太子分道扬镳,孟平乐隐隐约约就觉得洛云晟可能也在盘算着别的什么。 可她还是没有想到,原来洛云晟谋划的也是那个位置。 唐剑这个时候决定暴露身份,留给自己纸条,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信任洛云晟吗?那为什么唐剑又要暗示自己告诉洛云晟关于师父的事情呢? 念夏眼见着孟平乐的眼圈慢慢变红,慌忙接道:“没事的公主,晚些时候从这边出去了,我们再去问问唐公子。再说了,师父也在京都,不会放任我们不管的。” 是啊,师父也在京都。但师父知不知道洛云晟的意图呢?他若是不知道,也就算了。可他若是知道了,却不告诉自己,还任由自己在刚开始幻想着有朝一日重回北康,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孟平乐忍了忍,实在觉得忍也无用,气呼呼地任由眼泪一滴滴落下:“万一师父也不站在我们这一边,还怎么回家?” 念夏和墨凌的事儿进展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若不是自己和洛云晟时常都在忙些别的事,可能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将两人的事情定下来。这样的话,念夏可能还更想留在南晟吧。 想到这儿,孟平乐更觉得难过,仿佛这世间再无一人可以相信和依赖,看向念夏的眼神都哀怨了许多。 念夏一看孟平乐,就知道她想到了别处去。叹了口气,念夏安慰道:“公主,就算师父也不站在我们这边,你还有我啊。” 孟平乐不太相信地瞟了她一眼,仍然抽泣着。念夏无奈:“我才认识墨凌多久?可我跟公主又跟了多久?这么多年您从未把我当成奴仆,你我二人亲如姐妹。区区一个墨凌,如何能将我们分开?” 见孟平乐还是有些不相信,神情依旧难过,念夏小声又补充道:“再说了公主,最坏的情况下咱们还可以去信给太子啊。太子知道了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的。” 抽泣声一下子就停了,孟平乐双眼熠熠发光:“还有大哥!” 停了一下,孟平乐不太好意思地擦了擦脸:“也不是非要跟大哥说不可。只是觉得远离家乡,在这儿以为能够信任的人竟然也不是我想的那般,心里有些难受。” 念夏点点头,又有些奇怪道:“可是唐公子不是也说要带您走吗?这意思,难道是他与三殿下达成一致了?” “他什么时候又说要带我走了?”孟平乐用手捂着眼上,生怕一会儿眼睛红肿让人看出了端倪。 念夏不解:“纸条上啊,后半句。” 孟平乐放下手将纸条又拿起,嘴里还嘀咕着:“哪里有——” 声音戛然而止,孟平乐睁大眼睛看着手里字条的后半段:“唐剑又在想些什么?他怎么老是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儿?怎么我一来南晟后,唐剑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不怪孟平乐有这种想法,实在是先前孟平乐和唐剑的相处方式与来了南晟后有极大的区别。 孟平乐的小半辈子里,除了幼年丧母时极为难过,剩下的时候过得大多顺风顺水,加上父皇长兄还有师父的疼爱,孟平乐从未体会到生活的艰辛。 然而孟平乐生平第一次遇到挫折,就是在认识唐剑之后。 第一次与念夏出宫去其他地方游玩,孟平乐不仅丢了自己的钱袋,还差一点就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被唐剑从山里救走时,孟平乐以为自己遇上了好人。只不过这好人总是不太爱说话,孟平乐只以为好心人本性如此,便只管自己说个痛快,也不在意好心人是不是在听。 时间一久,孟平乐见唐剑对自己也不算排斥,说得就更加起劲了。她自觉这些日子与唐剑同行已建立了深厚的兄弟情谊,开口就问道:“善渊兄,马上就到平兰城了。我与小厮准备在西兆工匠大赛前好好逛逛这平兰城,你可愿与我同行?” 唐剑却是极为冷漠,惜字如金:“不愿。”像是觉察到自己的语气十分生硬,他又干巴巴接了一句:“我还有事要忙。” 孟平乐却是根本没感觉到他的冷漠,笑嘻嘻地搂过唐剑的肩:“善渊不必与我如此客套,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事情,我可以帮你,然后我们再一起游平兰啊。” 唐剑觉得很烦躁,他不懂为什么这个自己随手在山里解救的人一直跟着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这人还是看不懂一般。 早知如此,当时就任由这两人饿死在山里好了,省得现在这么多麻烦事。唐剑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 他停住脚步,回头严肃地看着孟平乐:“平乐公子,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因着顺路我才与你二人同行了一段。可我的事不便与外人道,虽然我也要去平兰城,可毕竟与你目的不同。不如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孟平乐还是不太理解,她仍然笑眯眯地,自认十分豪迈地挥了挥手:“善渊,你这人就是太客气了。我都说了,你我兄弟一场,你在山里帮了我,我现在自然是要帮你的。你可千万不要觉得会麻烦我。” 唐剑听到孟平乐的话简直要气笑,这人脸皮怎么如此之厚?他甩开孟平乐,声音极为平静:“你就是最大的麻烦。” 猛地听见一贯不怎么出声的唐剑,这般犀利地回话,孟平乐有一瞬间的呆滞。她觉得一定是自己听错了,这般美男子如何能说出这样薄情寡义的话?她正要强装笑颜继续接话,唐剑就又开口了。 他认真地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孟平乐,言辞诚恳:“平乐公子,当日我不忍你主仆二人在山里迷路,才将你们带出去。不是因为你。若其他人迷路,我也会帮助他们。” 孟平乐的眼眶有些红,眼里亮晶晶地像是已经盈满了泪。她咬着牙,不愿被唐剑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那之后这些日子,我们一起赶路……” 唐剑见她执着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别过脸去不想看她即将落泪的样子,声音坚定地打断了她的话:“只是顺路。” “哦。”孟平乐强压着泪水,试图平静回道:“那这些日子打扰你了。” 明明先前已经下了决心,可当唐剑看见孟平乐要哭不哭的样子时,他心里又腾起了一阵不舍。对自己这般反复的情绪感到不悦,唐剑的声音更加冷淡:“平乐公子请。” 孟平乐最后看了一眼唐剑,见他神色平静毫无波动,轮廓分明的英俊脸上甚至有些如释重负般的模样,孟平乐再也忍不住,匆匆道了别便带着念夏朝平兰城的方向去了。 唐剑望着她匆匆离开的样子,本还想再叮嘱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左右她还带着小厮,两人都会武。平兰怎么说也是西兆的都城,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的。这般想着,唐剑却不知为何有些担心了起孟平乐。 大概是习惯了这些日子她在身边叽叽喳喳吧,也不知道一个男孩子怎么这么多话。唐剑摇了摇头,试图将脑子里奇怪的想法全都甩出去。再不济,她也知道自己的名讳,实在不行也是能找人问到自己来求帮忙的。 然而唐剑突然意识到,当时为了防止孟平乐是心怀鬼胎之人,自己用了外祖的姓和自己的字取了个别名。想到这儿,唐剑只能暗暗希望孟平乐不要在平兰也惹是生非。 怕什么来什么,说得大概就是唐剑这般心态。 还没等唐剑踏进平兰,城门口的茶馆里便传遍了一个消息,说是有一北康口音的男子在入城时没有路引还大闹城门。这男子与他的小厮身手不错,与城门士兵交手了一个时辰后才因人单势薄被押下。 唐剑听了一耳流言,心道照孟平乐的样子应是不愿与官差起冲突的,这男子和小厮的定然不是他们两人。 可当唐剑坐在茶馆里时,流言却越传越盛,有好事之人将事情打探了个一清二楚。当唐剑听到为首讲述事情经过之人绘声绘色讲起了男子细皮嫩肉似女子肌肤般,容貌也极为清秀时,唐剑心里一紧。 果然,这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实在是能惹事。 第53章 往事 唐剑犹豫了一下,本想对此事置之不理,可当他踏出茶馆时,却不自觉地就朝着平兰京兆府衙赶去。 孟平乐这人虽然嘴碎了些,平日里也挺令人烦,可她对自己还是很坦荡的。一同赶路的日子里,扪心自问,唐剑受她和她的小厮照顾,远比自己照顾他们的时候要多。唐剑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步伐。 平兰作为西兆首府,占地虽然不大,但设计极为巧妙,涵盖了西兆历代工匠大师的心血。 整座城都以桃木为材,亭台阁楼平地而起,与远处的山峰遥相辉映。虽然房屋宫殿皆为木制,但每一寸木材都涂上了桐油以防走水。整个平兰城规划齐整,每隔十步就有半人高的水缸用以储藏紧急用水。 唐剑对平兰的每一块砖都了如指掌,他侧身躲进京兆府前的水缸后,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那小子为何要闹事?下手还挺重,她那小厮也不知什么来头,专挑痛处打。”不远处的京兆府门口,一个穿着小卒样式衣衫的男子呲牙咧嘴道:“等着吧,一会儿大人一定要让他好看。” 门口另一处站着的男子看着倒是没有受伤,语气也轻快一些:“谁让你见那小子细皮嫩肉就想摸一把?不过大人若是看到了这小子的模样,说不定……”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了有些猥琐的笑容。 听到此处的唐剑心里更加紧张。京兆尹是齐家举荐上去的,此人政事上倒是没有什么能为人诟病之处,两袖清风极为正直,从不与同僚去那风花雪月之地。 然而京兆尹的最大秘密早已被唐家探听过,京兆尹虽不去风花雪月之地,他的府中也没有容貌姣好的婢女。可伺候他的下人全是未曾及冠,身段阴柔的少年郎。 即便还没有确认京兆尹偏好龙阳,平兰城却大多知道,京兆尹对长相好看的少年极为优待。而孟平乐的模样,便是京兆尹极为喜爱的那一类。 唐剑眉头紧锁,思考着是不是要为了这萍水相逢的朋友与齐家对上。犹豫了许久,唐剑已经想要放弃,回唐家时,却被地上的一个荷包引开了注意力。 那是孟平乐时常带在身上的荷包,唐剑曾还笑话过她,钱都被人偷了,光光挂着个荷包图什么。 孟平乐那时是怎么回的?好像她说,那是家中早逝母亲的遗物,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唐剑当时还觉得,这少年是极为孝顺之人,是个好苗子。 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 唐剑认命地闭了闭眼,弯腰将孟平乐的心爱之物捡起后,又躲回了水缸之后。 此时已经离府衙闭门时辰不远,陆陆续续有官员从京兆府出来各自回家。不过半个时辰后,京兆府的大门就关上了。 心里默默数遍了出府的人,唐剑确定京兆尹还在府里没有出来。趁侍卫交换队伍之际,唐剑翻身进了京兆府。 虽然是第一次进来,唐剑却对府衙的构造了如指掌。 唐家身为西兆第一世家,百年前举全族之力帮助皇室在平兰立都,只要是与朝堂有关的建筑,唐家都存有图纸。幼时好奇心重,唐剑也偷偷翻阅过这些图纸,凭借着出众的记忆将平兰城的大半建筑样式都熟记于心。 他将自己的身影隐匿在一片灌木丛中,在新交班的侍卫转身之际悄悄越过,来到了京兆府深处的临时关押屋。 悄无声息地跳上屋顶,唐剑用巧力撬开一块木砖,向屋内看去。 然而唐剑想象中孟平乐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模样并没有出现。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屋里的那一幕, 孟平乐正怜爱地看着与她关押在同一处的一名男子,她低垂着头,像是小心翼翼地正在清理男子的伤口。男子衣衫破烂,神情憔悴地蜷缩在角落里,试图挣脱孟平乐的桎梏却因伤势颇重而无能为力 唐剑只听孟平乐那熟悉又有些恼人的声音喋喋不休:“美人儿,你别怕,我这就带你出去。再等一会儿就好,就一会儿。让我帮你把伤口清理了,念夏正在挖墙脚呢。” 唐剑听到“挖墙脚”时,脚底没站稳差点就要滑下屋顶。虽然这些日子已经听习惯了孟平乐时不时的油腔滑调,可当他亲眼见到孟平乐对着另一人也是如此时,心里却突然有些不适。 还没等唐剑再做决定,孟平乐清脆的声音便又响起:“念夏,上回从一号美男子那儿摸来的瓶子里不是装了些药水?用它试试能不能挖快一点。” 一号美男子?唐剑觉得这个称呼听起来很是奇怪,但是他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着,心里对孟平乐所说的那瓶药水甚是好奇。 然而当念夏从怀里掏出那十分眼熟的瓶子时,唐剑总是不露声色的脸上表情彻底裂开。他摸了摸自己怀里时常用来放应急暗器的小包,果然空空如也。 就不应该担心他的。唐剑又气又无奈,可自己已经在这儿了,顺手将人捞出去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唐剑这般安慰自己道,便翻身跳进了屋子。 被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的孟平乐和念夏齐齐回头:“咦?善渊?” 唐剑没有说话,视线停留在孟平乐刚刚从念夏手里接过的小药瓶。 突然意识到唐剑在看什么,孟平乐将手往身后藏了藏,尴尬呵呵笑着:“好巧,你也来京兆府逛逛吗?” 并不打算在此处与孟平乐算账的唐剑眉眼低垂,声音冷淡:“我来带你们走。” 说罢唐剑便揪住孟平乐的后衣领,准备翻上屋顶。可若孟平乐如此听话任由唐剑摆布的话,那就不是孟平乐了。 她大呼小叫道:“等等!” 唐剑的耐心已经将要耗尽,回想起一开始在京兆府外的犹豫,唐剑只觉自己最近格外容易心软,尤其是对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又怎么了?” 孟平乐嘿嘿一笑:“带着他走,他受了伤,很是可怜呢。”她指着脚下仍然毫无反应的男子,讨好地对着唐剑笑。 “念夏背着他就好!”见唐剑没有说话,孟平乐又急急忙忙追了一句,也不等唐剑回答,径直让念夏背起了男子跟了上来。 男子约是因伤势过重,在这般暴力的挪动中也毫无反应,脑袋垂在念夏肩膀上全无声息的样子格外凄惨。 唐剑对京兆尹的残忍手段心知肚明,既然也是要带孟平乐和念夏走,多带一人也不是不可。但当唐剑想起孟平乐满脸笑容看着男子喊美人儿的样子,他心里还是有些奇怪的不悦。 见唐剑许久没有说话,孟平乐便当他同意了,欢快地让念夏跟住唐剑的步伐,自己也亦步亦趋地躲在唐剑身后。 “善渊,我们去哪里?” “我的别院。” “善渊,你怎么知道我在京兆府?我跟你说,那个京兆尹看着好奇怪,总是色眯眯的样子。” …… 风里传来孟平乐清亮的声音,唐剑在前面走着,一时间竟觉得她的声音也没有那么烦人。 任由孟平乐又叽叽喳喳不停地讲了一路,唐剑带着三人拐进了自己在靠近平兰城边缘的一座别院。 孟平乐一到院子里便急急道:“快将美人儿放下,他身上的伤怎么包扎也止不住血,得看看是不是伤口上被下了什么毒。” 闻言唐剑立刻警惕地回头望向来处的路,念夏在一旁连忙解释道:“我先用防水的油布包在了纱布外面,不会留下痕迹的。” 唐剑这才看向男子,眉头仍然紧锁:“打开看看,有可能是东陵的毒。” “东陵什么毒?怎么会出现在西兆?”孟平乐一边轻手轻脚地拆开先前为男子包得严实的伤口,一边好奇问道。 唐剑拦住孟平乐想直接去摸伤口的手,从屋里一处翻出药箱,用银针轻轻挑开男子伤口上的最后一层纱布。 纱布已经被伤口里源源不断流出的血水沁成了暗红色,边缘处隐隐透着深紫色的光亮。唐剑神情严肃,将银针浮在伤口表面停置了一会儿。 不出三息,孟平乐惊讶地捂住嘴:“怎么会这样?” 银针变黑倒是极为正常的,可眼前这根银针不仅变黑,而且慢慢弯了起来,像是痛苦蜷缩的老妪慢慢弯腰一样。 唐剑的脸色极为难看,他用帕子捻起银针透着光仔细看了看:“东陵的千梦绝。” “那是什么毒?”孟平乐虽然跟着鹊之学了八年的武功,可鹊之从来不教她如何用毒。乍一听到这颇为诗意的名字,孟平乐还以为是什么酒家新起的酒名。 唐剑已经将银针放下了,他节骨分明的手在药箱里迅速翻找着药材,极为快速地配起伤药:“千梦入眠不绝息。中此毒后便会沉睡不醒,接连进入千场梦境,直至毒发身亡。” 悬指着男子伤口上泛着光亮的紫色,唐剑继续道:“这就是千梦绝毒发的颜色。” 孟平乐皱着眉:“京兆尹为什么要给他下这样的毒?” 唐剑也不清楚为何京兆尹会有东陵的毒,他沉默着配好药,给男子喂下。 药效极为猛烈,男子无意识地咳了几声后,便缓缓睁开了眼。 “你是谁?” 第54章 风起 没有给孟平乐留多少悲秋伤春的时间,也不等她仔细琢磨为什么唐剑对她的态度变化这么快。在帐篷里养了两天伤终于能下地后,洛云晟便给她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薛贵妃也随侍皇上来秋猎了?”孟平乐一听到薛贵妃的名字,都快结疤的伤口仿佛无端就要开裂一般。她神情痛苦地捂住腹部,不愿抬头看向洛云晟。 然而洛云晟却将她的举动理解成另一种意思,慌忙上前扶住孟平乐,他轻声问道:“可是伤口又疼了?” 孟平乐侧了侧身子躲开洛云晟,有气无力地回:“无妨。皇上他们什么时候到?” 见孟平乐确实不似伤口开裂的样子,洛云晟才将手收了回去:“明日就到。” 想到上回薛贵妃对自己意味不明的询问,孟平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像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实在称不上好,孟平乐平静了一下,换了平日里的温和语气:“知道了,那我今天准备一下。” 洛云晟虽然对孟平乐不是完全了解,但从她前后态度的变化中也能感受出来。默了一下,洛云晟小心开口问道:“是不是不想见母妃?” 孟平乐没有说话,她看着洛云晟小心翼翼对待自己的样子,心里纠结又难受。平心而论,洛云晟对自己除了没有坦白政事外,其他事情几乎都是百依百顺。自己经常出府去找思秋闲逛,洛云晟也从不多说什么。 可他若是要对四皇子和薛贵妃出手,在自己面前演得又如此之好。孟平乐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有的没的,但最后她只是平淡地回道:“伤口恢复期还有些难受,没什么大事。” 如果他不想说,那就不说吧。不管怎么说,这段时间过去后,就给哥哥寄封信问问北康的情况。 孟平乐低头思索的时候,也正好错过了洛云晟探究的眼神。 次日午时,孟平乐和洛云晟打扮妥当,在秋猎场上迎来了皇上和薛贵妃一行人的队伍。 “皇后身体仍然不适,不宜出行。清漪就跟着我一起来了。”皇上眼看着就苍老了不少,风一吹起,龙袍便随着风一起飘动,像是里面空空荡荡。 孟平乐正纳闷谁是清漪,突然就反应过来,薛贵妃也是有名字的。她偷偷瞄了一眼薛贵妃,仍然是雍容华贵的模样。好像觉察到了她的目光,薛贵妃突然转过头来直直看着孟平乐,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瑟缩了一下,孟平乐觉得那笑容像是毒蛇一般从她的脚底慢慢盘旋而上,紧紧地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她轻轻拂过自己前几日伤到的地方,有一种可怕而又大胆的想法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洛云晟在她的前方,向皇上禀报着前些日子遇袭的事情,孟平乐余光只见皇上神色晦暗不明。半晌后,孟平乐模模糊糊听到皇上声音不大,问洛云晟:“没抓到?谁指使的?” “杀手身上并无信物。儿臣无能,还未查出是谁派来的。”洛云晟恭恭敬敬地对着皇上和薛贵妃行礼告罪,声音坚定:“但儿臣定能保证父皇在秋猎时的安危。” 洛云晟的声音稍微大一些,孟平乐不费力气就听全了他的回禀。先来的这些日子里,除却每天都回来看看孟平乐伤势,洛云晟都疲惫奔走在各个丛林山脚山腰,安放了无数侍卫以保证秋猎的顺利进行。 皇上没有开口,倒是薛贵妃在一旁接下了话头:“晟儿一番心意,皇上就别在怪罪他了。” 听着像是在为洛云晟解围,孟平乐皱了皱鼻子。但是怎么都觉得这话说得有些不对劲,皇上先前也没责怪洛云晟啊?只不过是问了一句,怎么就变成责怪了呢? 果然,听了薛贵妃的话,皇上开口就变了风向:“他还比勐儿大上几岁,这点事都做不好!勐儿,去接替洛云晟剩下来的事儿,让他好好养着,把脑子再养活络些。” 洛云勐从薛贵妃身后冒出,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他朝着皇上行了一礼,又故作姿态地对洛云晟道:“三哥,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剩下的事情,四弟一定办得好好的,不辜负三哥的一片心血。” 薛贵妃眉眼一挑,娇柔地倚靠在皇上身上,似是埋怨般轻轻拍了拍他:“勐儿还小呢,这些秋猎的事情他怎么清楚。让晟儿从旁帮着些吧。” 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地抢功劳啊,孟平乐不禁咂舌。原以为薛贵妃将洛云晟带大,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母子恩情,可现在细细品来,又好像不太像这么一回事儿。 洛云晟始终低垂着头,风拂过的时候带起发丝,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仍然是平稳无波的声音,孟平乐偷偷看向洛云晟,连他的嘴角都不见一丝怨怼:“儿臣一会儿回去就将信物交给四弟,定会帮助四弟熟悉秋猎场的布局。” 皇上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对着洛云晟的微笑,他点头应允后便带着薛贵妃去了帐篷休息。临走前,薛贵妃和洛云勐齐齐回头看着洛云晟和孟平乐夫妻二人。 孟平乐缩了缩头,不想被薛贵妃看见,可她仍然听到了薛贵妃的一声轻笑。头皮都麻了麻,孟平乐屏住呼吸,直到秋猎场上只剩自己和洛云晟。 “回去吧,外面风大。”洛云晟带着孟平乐就往帐篷走,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孟平乐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直到洛云晟将孟平乐送回她的帐篷,她还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打破这般奇怪的沉默。像是感知到了她的情绪,洛云晟临离开时,背对着孟平乐,轻声道:“有什么问题想问的话,明日秋猎开幕后就问吧。” 说罢洛云晟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约是去与洛云勐交接秋猎侍卫的事宜了吧。可孟平乐听见他的话时,却吓得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她确实有很多问题,可是有哪一个问题是能直接提出来的呢? 第55章 云涌 南晟皇室秋猎的传统其实也没有很久。先皇刚刚登基时,南晟朝政一片散乱,地方官员各自为政,极难治理。先皇想了许多方法试图重新把握住朝纲都没有用,便决定年年中秋后举办秋猎,借此嘉奖和惩罚朝中官员。 朝臣们本是对此不以为意。世家之力在南晟颇为微薄,世家子弟少有能进入朝堂为官者。科举虽已延续数十年,但寒门子弟能读出头的少之又少。 加上南晟开国以来历任皇上都好武,但武官手里却紧握着兵权与政权,让先皇收回皇权的道路愈发艰难。 第一次举办秋猎时,先皇在第一轮入场时就借捕杀猛兽的机会,一举射杀了当时的京都大将军丁延国。 丁延国此人出自南晟丁家,好大喜功,常常在上朝时将其他将领的功绩领到自己头上。先皇早就看他极不顺眼,可有丁家上下护着,先皇也找不到什么机会将丁延国拿下。 直到秋猎场上,先皇立下规矩,不许任何人带侍卫进场,这才找到了机会,直接瞄准了丁延国。 当时场上一片震惊,虽然大家都对先皇举办秋猎的意图心知肚明。可谁也没有料到,丁延国虽然只是驻京将军,官职不大不小,但他的身后还有丁家,先皇动手前像是丝毫没有考虑到丁家一般。 第一场秋猎就在群臣的惴惴不安中迅速结束,前后不过两日。众人皆以为事情到此就能结束,只等着丁家回了京都后再起风波。 然而先皇也料到如此,回京都的路上便接连将丁家在朝上的人罢了官职,入狱的入狱,流放的流放,竟是一人都没给丁家留下。朝中惊觉风向已变,处理丁家就是先皇杀鸡儆猴之举,一时人心惶惶。 先皇就此开启了收复皇权的道路。而作为范本被治理的丁家就此一蹶不振,直到皇上在秋猎时被丁与之救起。 是以每年秋猎,丁与之都一定会跟着皇上来此处。一是为了时时在皇上面前露脸,其二也是为了让圣上回忆起那年丁与之救驾有功的恩情。 又一次想起那一年,丁与之昂然挺胸,连着脸上的胡须都格外精神。那一年丁与之虽然在丁家仍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子,可在圣上的扶持下,娶了郑家女为妻。虽然郑诗芳是郑家旁支的女儿,可她与郑妍柳情同手足,连带着也悄悄促进了些丁与之和圣上的关系。 只是可惜了啊,郑妍柳死得太早,她的儿子洛云晟也是个没出息的,还亏得自己妻子前些年时时进宫看望照拂着,到头来还是靠不住。 丁与之的思绪发散很远,他时而回顾着自己的仕途,时而又展望着未来的生活,一时间也无暇顾及旁人在做什么。 丁夫人郑诗芳也随行而来,她的神情总是十分紧张,双手紧紧绞着手里的帕子,路过的侍卫踩断树枝的声音都能让她惊跳起来。 孟平乐朝她看去,丁夫人像是觉察到她的目光,看过来时勉强笑了笑全当打了招呼后,就又自顾自地盯着地面。 见丁夫人如此紧张,孟平乐总觉得有些奇怪。可丁晓沁也没有跟来,丁晓岚还和废太子锁在府里不得出门,能有什么让丁夫人这般紧张? 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原因,孟平乐又朝场上的其他人看去。 站在丁家后方,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吸引了孟平乐的注意力。女子的服饰与南晟世家乍一看颇为相似,可在细节处却又处处不同,皆是以华贵珠宝装饰,一眼看去金光闪闪,端得是贵气无双。 孟平乐看着她发髻中的簪子,觉得极为眼熟。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后,孟平乐想起第一次去西兆时,曾与唐剑一起参加过唐家家宴。那时西兆的贵女大多都是用的这种木雕镂空镶金发簪,孟平乐还曾极为喜爱。 那这大约就是唐剑说的金家大夫人了吧,是南晟宋家的女儿。想起唐剑先前对自己说起的琐事,孟平乐朝金光闪闪的金夫人身旁看了看。 果然不远处,薛贵妃正在和一男子打招呼。孟平乐觉得这男子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看到过。努力又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孟平乐认出了这就是她第一次入宫时夺了郑国炎官职的薛家人薛奇峰。 薛家人在薛贵妃的身后,穿戴与薛贵妃如出一辙般精致华丽。可再细细看去,薛家人却大多举止粗鲁,毫无贵家形象。唯一一位看起来颇为有文人气质的男子,长得与薛贵妃有七分相似,正在低声与周围人说些什么,眼里满是算计。 孟平乐将他和思秋前些日子给她的南晟资料对上,确认这就是薛贵妃那普通外员出身的父亲。照现在薛家上下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像是已经把控了薛家。 不过也是,若不是凭借薛贵妃的荣宠,薛家如何能当上皇商。 第56章 金乌 一阵击鼓声传来,随着洛云勐的声音在前方沉稳响起,秋猎正式开始了。今年与往年比起来,秋猎的时间拉得长了些。大约是前太子找到的金矿多少填了国库的空虚,户部今年下拨的预算也高了不少。 算起来,不谈洛云晟提前来准备的时间,从今日算起的七日内秋猎场都对武将众臣开放。七日后封锁场地,再在外围的帐篷中举办宴会三日,才算走完了秋猎的流程。 人群列队站开,呈环形层层将秋猎场上的高台包围起来。内圈站着以洛云晟和薛贵妃相对为首的皇室人,依照亲疏远近向外排开。孟平乐跟在洛云晟身后,隔着几行便看见了穿着沈家女子将服的杜欣茗。 瞧见孟平乐看向她,杜欣茗肆无忌惮地朝着孟平乐眨了眨眼,甚至不顾脸色不好的沈祖父朝她抛了一眼,让孟平乐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相比往年的三日秋猎两日庆宴,前来赴约的大臣们虽然心里也对今年的时局不太确定,但为了让后辈在皇上面前露一露脸,博个魁首,对之后的仕途也是极有帮助的。 更何况现下皇上虽然还没有明显偏向三皇子和四皇子中的一位,但有心人都隐隐觉察出四皇子最近在朝上旁听的次数多了许多。前太子的支持者们,高官大多在这些日子里依次被揪了错处处罚,余下成不了什么气候的正愁不知如何是好。 而四皇子开始在朝堂上崭露头角,便让这一群人的心思又活了起来。而先前还未开始站队,不少在朝堂末流的大臣们也都带了自家优秀的子弟前来参加秋猎。 先不论自家子弟有没有实力去争夺魁首,但凡能遇到像丁与之几十年前那般机遇,能在未来君主面前先混个脸熟,又或者能在危急时刻帮上一把,还愁日后不能飞黄腾达? 如此一来,不仅靠向洛云勐的大臣们多了许多,洛云晟身边也因此围了不少投机取巧想要两面讨好的家族。 孟平乐心不在焉地听着洛云勐在前方的长篇大论,倚靠着洛云晟的身高优势躲在他身后有些无所事事地继续环看着周围。 她的眼光仍然被珠光宝气的金夫人所吸引,秋风平扫过场上,隔着这般远孟平乐都能依稀听见金夫人身上的珠宝互相碰撞的声音。 有钱可真好啊。孟平乐不合时宜地想道。然而下一刻,她的目光就被金夫人身后几排侍卫中的一人带了过去。 孟平乐本是觉得那人在一众侍卫中气宇非凡,不似寻常人一般,极为吸引人眼球。可当她回过神来再次看向这人时,她微微吃惊地张了张嘴。 这人的气质很是出众不错,但这并不是吸引了孟平乐注意的原因。真正让孟平乐惊讶到差点失声惊叫的原因,是这人的脸。 孟平乐来回看了好久遍,又偷偷拉了拉垂头在她身后装作恭敬其实已经快要睡着的念夏。 念夏昏昏欲睡地本是以为四皇子的讲话还要再持续好一段时间,猛地被孟平乐一扯,吓得差点跳起来。待她被孟平乐按住后,孟平乐便做了一个朝前处看的手势。不明所以的念夏朝孟平乐指向的那处看去,当即呆滞。 与金夫人的侍卫一样,那人穿着普通的下人服饰站在人群里。他确实相貌出众,饶是在身高齐整装扮一致的侍卫中也能被一眼看到。可是…… 念夏瞪大了眼睛,忍住不发声,用口型对孟平乐说了两个字:“忍冬?” 孟平乐还没从刚见到那人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她呆呆地点了点头,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忍冬这次没有跟来秋猎,留在了三皇子府里与李桂花一道帮助管家整理皇子府里的杂事。 师父先前传来的字条里说,忍冬是东陵世家女,全家被罚流放边疆。这人就算是忍冬的家里人,也不可能这般齐整地出现在南晟啊。 若说忍冬家里已经洗清冤屈,重返正常生活,那为何从未听忍冬提起要离开南晟之事呢? 孟平乐只觉自从自己出了北康后,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接踵而至,像是先前自己以为所有的和平都是表象。她心里盘算着,待回到京都后,就要去找一找师父的落脚处,将这四国之事一一问个清楚才是。 直到鼓声再次响起,孟平乐才回了回神。人群高昂地喊着些孟平乐听不太懂的口号,洛云勐在台上转身朝东,利落地跪下。有些不明所以的孟平乐看了看洛云晟,他低头迅速解释了一番后,便拉着孟平乐与众人一道朝东拜了下去。 金乌东升兔西沉。① 传说中,日是金乌的化身,是会飞翔的太阳神鸟。②南晟自诩神云大陆第一强国,自立国以来便以金乌为神,皇室子弟皆自以神祇后代为荣。 秋猎作为先皇立下的第一件朝堂大事,自然也是要在开始前对南晟神祇顶礼膜拜。 孟平乐身为北康人,又一直被孟南星教导不可胡语怪力乱神,对这些活动一向是敬而远之。现下见到这番场景,孟平乐虽然仍对这朝拜之事不太理解,但敬畏之意一下就被烘托起来,也有些严肃地跪看着东方。 跟随着一众南晟人向着东方跪拜了三次后,孟平乐心道,若真有神佛在世,也不知神佛能不能听到自己想要回家的心愿。若是能听到并帮助自己实现愿望,多多拜一拜也是极好的。 起身后,孟平乐本是毫无波澜的心境在南晟人洪亮的呐喊声中也有些澎湃。她看向洛云晟,日光落在他的身上浮现起一层金色,一时间与古书中天命之人显现之象颇为相似。 似是感应到了孟平乐的注视,洛云晟回头朝孟平乐笑了一下,光影之间,孟平乐仿佛觉得他的身后缓缓浮现起了一条金龙的模样。 揉了揉眼,孟平乐再看过去,只不过是云聚起的形状拢成了长形,在光的照耀下让孟平乐花了眼罢。轻轻舒了一口气,孟平乐也回了一个笑容给他,便又看向了前方。 洛云勐已经从高台退了下来,此时皇上站在高台上,对洛云勐先前的话补充说了几句后,便让侍卫抬上一个巨大的木架。 木架被金布罩着,谁也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周围没有一人说话,全都用极为渴望的眼神看向那木架。孟平乐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能让这么多人都狂热地看过去,也好奇地伸了伸脖子。 待木架在高台上放稳后,皇上抬了抬手示意侍卫掀开金布。 “此次秋猎,夺魁首者可得此金乌。”在一片鸦雀无声中,皇上浑厚沉重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并可得边陲虎符,授以边疆大将军之称。” 人群一片哗然。自申明安调离凉山交回边陲虎符,加上边境这几年没有征战,皇上从未提起过要再派人去边疆驻守。与其他三国不一样的是,在南晟,若是能被委以重任去边疆驻守,归来后必是功成名就富贵一生。 不说靠着申家还搞砸了的申明安,沈家祖父也曾驻守边境,回来后便有沈兆年接替去了边境,沈家女眷在京也是荣华富贵。再往前算起,洛云晟的外祖郑家,女儿嫁入宫,也算是享了小半生的福气。 可沈兆年在边境这些年都没有拿到虎符,只算是边境将军。这回皇上以虎符为奖,怕是又想提携起自己的人马接管边境了。 无论沈家人怎么想,台下的每个人却都是摩拳擦掌面色激动,径直将秋猎场上的氛围带动了起来。 随着人群高呼万岁的声音一浪比一浪高过,皇上极为满意地看着台下的青年英俊,抬手平息了众人的呼喊。 “这座金乌像,耗千两白银打造,朕是用自己私库里的银钱,请了西兆名匠耗时半年而成。”皇上继续道,却是讲起了那一座金乌像:“若是魁首有二人,便一人得虎符,一人得金乌。” 孟平乐闻言皱了皱眉,魁首魁首,意在取最优者,南晟皇上这般讲算是个什么意思呢?再者,从洛云晟对自己的解释中来看,金乌在南晟有着极高的地位,这般雕像,怎么能随便嘉奖给其他人。难道是…… 再看向洛云勐,孟平乐仔细观察了下他的装扮和佩戴的武器。果不出所料,洛云勐身上的骑装远看像是皇子制式华而不实的做工,细细看去,却是精雕细琢了每一处,若是要狩猎,只需取下装饰即可。 而洛云勐身上的弓箭,似是由玄铁打造而成,一张弓的冰冷弧度微微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深沉色泽,样式也极为小巧。 孟平乐再看向身前洛云晟那一身看似相同,实则无用的骑装,忍不住撇了撇嘴。 皇上也不在意台下人群的窃窃私语,径自道:“为鼓励少年郎,朕也特意应允三皇子和四皇子一道下场。女眷也可参加,规则与儿郎一般。辰时一到就开始。” 天际边,声声鸟叫清丽地破开薄雾,山岭秀丽层峦叠嶂。那山中等着的,也不知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还是层层杀机。 作者有话要说: ① 金乌东升兔西沉。——原型出自《山海经》 ② 解析参考 https://baike.baidu.com/item/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第57章 糕点 离辰时还有几刻,孟平乐见众人各自散去回了帐篷,立刻拉着念夏在人群的遮掩下从侧面穿过了高台,试图跟上金夫人一队人马。 然而还没等孟平乐接近金夫人那一处,她和念夏就一并被人揪住了后领带回了自己的帐篷。 待两人都灰头土脸地被领进了帐篷后,才看清正是洛云晟和墨凌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她们。孟平乐嘿嘿一笑,试图掩盖自己的行踪:“刚刚看宋家的装扮颇为新奇好看,想去问问他们是在哪家布庄做的衣裳。” 洛云晟轻哼一声:“宋家是皇商,他们有的东西,宫里都有。他们若是有了宫里没有的,那也要看他们有没有那个胆子用。” 顿了一下,洛云晟逼近孟平乐,语气有些严厉:“你到底想去做什么?” 孟平乐被洛云晟突然严厉的口气吓了一跳,可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忍冬的事情告诉他。犹豫半晌,还是可怜兮兮地缩着脖子,小声开口道:“真没什么。” 自知刚才的口气不太和善,洛云晟叹了口气,摸了摸孟平乐的头,软下心来:“秋猎来的人数众多,虽然各家都穿着制式骑装,可难免有胆大的装作不知道误伤了你。我也是担心你的安危。” 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孟平乐知道今日约是没有机会去探听那疑似忍冬家人的男子。心里虽然有些遗憾,但一想这秋猎还有六日,多少也能找些机会去打听一番。 想通后,孟平乐立刻笑眯眯地对洛云晟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开口问道:“那还来得及用早膳吗?我想吃桂花糕了。” 洛云晟本以为自己还要花些时间才能劝动孟平乐,没想到她一下就转到了吃的东西上,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大清早就想吃糕点?” “李桂花在我走之前给我带了好几袋糕点,说是够我吃好一阵子。”孟平乐用力地又点点头,双眼充满渴望地看着洛云晟。 话音还没落,孟平乐立刻就补充道:“念夏都带着呢,热热就能吃了。不行的话,我分你一个?” 洛云晟看她谈起糕点时神情极为向往的样子,也不再逗她,温声道:“你用吧,我不太爱吃甜腻的。辰时一刻前我来接你。” 说罢又揉了揉孟平乐的头发,带着墨凌一起走了。 孟平乐看着两人离开,墨凌在掀起帘子时还回头朝念夏挤了挤眼。实在觉得没眼看下去,孟平乐捂住眼睛抖了抖身子:“念夏,你与墨凌近些日子关系进展不错啊?” 将李桂花为孟平乐准备的袋子取出,念夏找到桂花糕,又架起暖炉,才没好气地回:“公主,桂花姐的糕点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接连几天都没有开怀的孟平乐笑得都要翻过身去,一手捂住伤口免得再次开裂,半抽了口气也不想饶过念夏:“你瞧瞧他那眼神。” 说着孟平乐就模仿起墨凌回头挤眼的神情,一边模仿还一边用上了自己男扮女装时的声音:“小美人儿,你看我怎么样?” 念夏又气又恼,回头就将榻上的枕头扔向了孟平乐。主仆二人笑闹作一团,清晨朝阳里的糕点香气慢慢弥散开来,悄悄从帐篷的缝隙中飘了出去。 正当两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念夏不得不又帮孟平乐看了看伤口时,帐篷外却传来了通报声。 “宋家夫人求见三皇子妃。” 孟平乐和念夏立刻收了声,面面相觑。宋家夫人?是刚刚洛云晟说的那个宋家吗?孟平乐隐约觉得可能是金夫人前来拜访,但又不太敢确定。 毕竟马上就要到辰时,秋猎就算是正式开始了,第一天的第一场,大家大概都是想要博个好彩头的。但宋家夫人为何要在这时来呢? 孟平乐不敢让人久等,急忙在念夏的帮助下理了理衣衫和头发,端坐下来后才稳重开口:“请进。” 帐篷的帘子被两位侍卫掀起,日光洒落进本是有些昏暗的帐篷中,看着时辰已经快要到辰时了。穿着与众人皆是不同的繁复裙装妇人轻轻柔柔地踏入,清脆却极为有韵律的珠玉声瞬时萦绕在孟平乐的耳间,愉悦地为她舒展了眉眼。 妇人妆容清淡,有一种秋日暖阳般的柔和之意。再看她的裙装虽然繁复,但却颇有韵味,一看就是手艺高超的绣娘一针一线精心所制的精品。孟平乐在打量宋夫人的同时,一边也暗自感叹宋夫人的气质非凡。 宋夫人也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三皇子妃,传闻皆道北康公主容貌艳丽,是以一举夺得三皇子的一心一意相待。本以为传言过于夸张不可一信,可如今一见,宋夫人不得不感叹那坊间流言竟是没有将北康公主十分之一的美貌描绘出来。 三皇子妃坐在上首仪态大方,虽只是穿着简单的骑装,却丝毫不减她的柔美姿色,甚至为她女子的美丽中加上了些许男子英姿。 孟平乐微微一笑,宋夫人才回过神来,极守礼数地行了大礼。孟平乐也不拿乔,当即让念夏上前将她扶起:“宋夫人匆忙赶来可是有要事?” 宋夫人不敢让念夏服饰,侧了侧身站起后才轻轻开口:“臣女薛清倩,是宋家少夫人。今日冒昧前来打搅,是因为臣女的帐篷与三皇子和皇子妃的帐篷所隔不远,方才刚要出门的时候闻见了臣女熟悉的小食味道,一时心忍难耐,才来拜访。” 在宋夫人自报家门的时候,孟平乐蹙了蹙眉,立刻联想到宋夫人约是和薛贵妃关系不浅。可当宋夫人说下去后,孟平乐便先放下了这一点,微微睁大眼睛,好奇道:“宋夫人知道这糕点?” 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宋夫人的脸有些红,人也局促了些:“三皇子妃,实不相瞒,臣女来自广陵,自来了京都嫁入宋家后已经许久未曾回广陵。方才那香气像是广陵名胜糕点桂花糕,这才忍不住想来问问三皇子妃。” 原来是思乡情浓啊,孟平乐了然地点点头,和气道:“这桂花糕确实是我家厨娘做的,她也的确是广陵人士。” 言及于此,孟平乐不再谈论李桂花的事情,转而亲切开口问道:“宋夫人可是想尝几块?念夏刚刚把糕点热好,配着羊奶煮的茶,极为美味。” “真的可以吗?”宋夫人惊喜地直起了身子,眼睛已经期待地看向念夏朝她端来的食盘,让孟平乐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急切,宋夫人不好意思地小声道:“让三皇子妃见笑了。” 可话音刚落,宋夫人便拿起糕点尝了一口,惊讶叹道:“皇子妃的厨娘手艺真真是极好的,这与我来京都前,在广陵街边小摊上吃到的味道简直一模一样。” 说罢,宋夫人享受地眯了眯眼,露出了极为怀念的神情。 孟平乐仔细观察了一下薛清倩,见她模样不似作假,这才确认宋夫人今日在这个时候来找她确实只是为了糕点而来。说不上有些失望还是在意料之中,孟平乐也拿起糕点往嘴里塞了几块。 直到这一袋被念夏热完的糕点都用完了,宋夫人才意犹未尽地轻轻擦拭了下嘴角,脸上又飞起红晕:“马上就要到辰时了,若是皇子妃不嫌弃的话,我带皇子妃去场上看看?” 眼角瞟见念夏收起食盘,宋夫人小声补充道:“我不是特意为了此事来叨扰您的。只是我这人实在贪吃,闻见糕点的味儿就走不动道儿。” 看着宋夫人局促不安的样子,孟平乐实在不能将她和薛贵妃联系到一起,一时也放松了些警惕。低头想了想,孟平乐觉得洛云晟应该短时间内也顾不到自己这里,便点点头笑道:“宋夫人客气了,正好我也是第一次来,若宋夫人熟悉的话——” “熟悉熟悉,我跟着我家夫君连着好几年都来这处了。虽然我未曾习武,但周边山外的周边小道,我都认识,不会迷路的。”宋夫人连忙点头,毫无孟平乐乍见她时的温婉娴淑之像,很是自告奋勇般:“还有侍卫跟着呢,不会出事的。” 孟平乐笑得更真心了些:“那就请吧。” 原以为宋夫人像那高岭之花不可触及,未曾开口前孟平乐也以为她是那教养极好绝不会随意开口的贵女。可刚踏出几里路后,孟平乐便完全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薛清倩除了名字与薛贵妃有些相像外,其他简直无一处与那薛贵妃有相似之处。若是说得更接直白些,薛清倩简直就像是杜欣茗的亲生姐妹。 本是想着同行还互唤尊称甚是别扭,宋夫人看着年纪也与杜欣茗差不多,孟平乐便让薛清倩直接唤自己的名字。可这一下就像是打开了薛清倩的心门,她立刻得寸进尺地挽住了孟平乐的胳膊,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起了自己的夫君,和她前些年来秋猎场上遇到的趣事。 “平乐,你刚来南晟可能还不知道,南晟还有个二皇子呢。”讲完自己与夫君去年如何在秋猎场上恩恩爱爱,导致夫君无缘魁首后,薛清倩突然凑近孟平乐,在她耳边神神秘秘地小声道。 孟平乐有些惊讶,来了这么些日子,除却废太子,也就只听人谈起三皇子和四皇子,这二皇子好像确实从没有人提起过。 “听说今年秋猎,二皇子也回来。只是不知道路上遇到了些什么事,没能赶上今日到。” 第58章 宋家 南晟皇上一共有四个儿子,却没有一位公主。唯一有着公主名号的就是皇上同父异母的姐姐,在皇上登基后被封了长公主。 四个儿子里,除却皇后所出的太子已经被废,还有三位皇子。三皇子是郑妃之子,可惜郑妃红颜薄命,还没等洛云晟熬出头就撒手人寰。四皇子洛云勐在薛贵妃的帮持下羽翼渐丰,是朝堂上众臣们暗自认定的下一任太子。 而二皇子与其他兄弟都不太相同。相传皇上还是不受先皇重视的皇子时,娶了皇后但却又不太喜欢她,便成日在外办事不愿回家。 有一次先皇派他跟着前兵部侍郎去玉昆山办事之时,当时的太子正准备在途中将兵部侍郎埋杀。皇上虽然不受先皇重视,但在太子眼中始终是一个对皇位的威胁,所以也打算一并将皇上解决。 也不知是皇上命大,还是他真就是天命之子。胸口中了一箭的皇上没有当即失去性命,只是受伤过重失去了意识滚下山去,被二皇子的母亲碰见。 二皇子的母亲自幼生活在山野,虽然不是国色天香,却也有一股不同于一般贵女的别样清秀之意。被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一个月后,皇上才恢复意识,见如此佳人在侧,一时情动,便有了二皇子。 可当时的皇后母家实力强大,见皇上伤好后也不愿回府,吕清扬气上心头,趁皇上回京复职时去那山间找到了二皇子的母亲囚禁起来。 皇上得知后心下大怒,连夜赶出京想要救出心上人。可惜等皇上赶到山脚,为时已晚。心上人经不住武将的严刑拷打,早产下二皇子后便在皇上的怀里撒手人寰。皇上只能就地草草掩埋了心上人,将二皇子带回府里偷偷交给奶娘抚养。 直到太子失势,皇上取得先皇信任后,二皇子才被正名。也因为如此,皇上对二皇子总是心怀内疚,对他予取予求。 二皇子年幼时就从奶娘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对皇上也谈不上亲近,更何况皇后在面前对他也极为刻薄,二皇子便时常离府外出游玩,以此避免与皇上皇后相对。 待皇上登基后,二皇子便自请离宫,游山玩水,再也不愿参与到朝堂上的琐事之中。 可今年不知是回来看看皇上,还是朝堂局势变化过快,二皇子竟然主动要求参加秋猎。虽然二皇子出现的次数不多,可跟随皇上多年的臣子都知道那皇上当年对二皇子母亲的一片情意,也不敢随意轻怠了二皇子。 孟平乐一边听薛清倩絮絮叨叨地讲起了二皇子的传说,一边认真记下南晟皇室里的复杂关系。等到薛清倩终于讲完后,孟平乐才插嘴道:“那二皇子年岁多少啊?” 薛清倩抬头想了想,又掰着手算了算,认真回道:“坊间传言皇上当年是等到皇后有孕后才被先皇派出京都办事的,这般算来,二皇子应该与废太子的年纪相差不大。” 暗暗在心里记下,孟平乐笑着向薛清倩道谢,一派和气之意。 薛清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平乐待我也甚好,这点小事就不用道谢了。我夫君时常与我说,三皇子殿下为人处事沉稳可靠,是几位皇子中最有魄力之人。若不是当年郑妃……” 说到一半,薛清倩像是惊觉自己说了些什么,立刻住了嘴,偷偷看了眼孟平乐后才接着道:“不过三殿下现在也是下一任太子极为有力的竞争对手,我夫君很是看好他呢。若是这次秋猎三殿下能夺得魁首,朝中局势又是要变上一变。” 孟平乐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疑惑道:“你夫君是?” 薛清倩“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又不好意思地捂住嘴,一双眼圆溜溜地瞪大:“我夫君是宋家大公子宋安民,先前讲得太激动了,忘了跟平乐介绍一下我家里的情况。” 孟平乐也没有责怪她,毕竟大约在秋猎场上的其他人互相都认识,只不过自己来南晟的时间不长,又有好一段时候和洛云晟去了广陵,对南晟不了解也是自己的缺陷。 两人慢慢沿着山路大道上走着,身边不时有身着骑装背着弓箭的几人小队策马而过,好似这秋猎也并没有那般血雨腥风的争斗。 “我夫君虽说是宋家大公子,可宋家还是宋老爷当家,所以我和夫君才能这般轻松。”薛清倩笑眯眯地补充道,欢快地拽住裙摆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 这就难怪了,孟平乐若有所思地看着仍然没什么心机的薛清倩。但是若如自己猜测般,薛清倩与薛贵妃是姐妹的话,她是如何被养成了这般模样呢。 看到孟平乐的眼神仍然在打量着自己,薛清倩有些不解地蹙了蹙眉,低头看了看自己后便轻快道:“平乐可是在想我与薛贵妃的关系?” 孟平乐的心思被她说穿,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平乐无需对我如此戒备提防。我确实与薛贵妃同为薛家人,但是我父亲只不过是薛家庶子,我们这一房在薛家也并不受重视。”薛清倩却是很理解,耐心为孟平乐解释起来。至于为什么薛清倩如此信任孟平乐,她自己也说不太清楚。大概是那糕点太诱人了罢。 薛贵妃本只是普通外员家的女儿,皇上刚登基时举办选秀,薛清漪的父亲知道自家女儿容貌极好,便送进了宫里看看能不能博个富贵。 薛清漪本是不肯,甚至想将堂妹薛清倩推去选秀。可薛清倩的父亲虽说只是薛家庶子,但教养极佳,断不愿做出送女求荣之事。薛清漪百般无奈下,只得泪别了邻家青梅竹马的少年郎,入宫做了宫女。 谁料薛清漪运气极佳,入了宫后便被分到了郑妃的宫殿里,没过几年就攀上妃位生下了洛云勐。薛家的仕途也因此平步青云,连带薛清倩都嫁给了皇商宋家的大公子做嫡妻。 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身世和薛家的琐事与孟平乐和盘托出,薛清倩心无芥蒂地接着道:“宋家虽然是皇商,表面看起来光风霁月,但内部早就分崩离析。我夫君不愿掺和到那些事情中去,这才让我俩有闲情逸致。” 孟平乐虽然心里一直存着试探之意,但也没料到薛清倩这么快也不绕弯就将所有事情告诉了自己。一时也摸不太清楚她的心态,试探道:“那你与薛贵妃……” “算起来她也是我的堂姐,只是我父亲以前在家中也不许我和她往来过甚,所以到现在薛贵妃也不太来找我。”叹了口气,薛清倩低头,眼里的一道精光一闪而过。 听到此处,孟平乐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些。薛清倩看似没有说什么,但却将自己与薛贵妃的关系摘了个干净。若她真的不知道洛云晟与洛云勐不像表面那般和气,那她就确实不是薛贵妃的人。 不再去想别的,孟平乐突然提起先前的糕点:“清倩,你刚刚说以前住在广陵,很喜欢吃广陵的街边小食?” 见孟平乐又将话题转回了吃食上,薛清倩高兴地挥了挥手中的团扇:“是呀。平乐你府上的厨娘手艺真好,我都吃出了广陵本地的味道来。” “那你先前为何又在广陵待着?”孟平乐看似无意地又问道。 薛清倩倒不觉得孟平乐的问题有什么不妥,她的声音清脆,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山谷中:“我夫君前些年在广陵做生意,带我去待了好一段时间。我这人又有些嘴馋,总是缠着他带我去集市买小食吃。” 话音刚落,气氛便变得凝重起来。孟平乐停下脚步站定,无言地看着薛清倩。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出了很远,远到已经没有人马走过这一条小道。孟平乐看了看旁边的小山丘,心里默默估计了一下位置。 薛清倩也不再装作天真模样,她慢慢踱向孟平乐,语气仍然轻快,却能听出一丝蔑视:“传言都说北康公主空有美貌笼住了三皇子的心,今日一见,倒也不是真的没有脑子。” 孟平乐不动声色地扭了扭腰,确定自己先前的伤势已经没什么大碍,便看向薛清倩:“薛贵妃的妹妹确实也极为聪明,不知不觉就将我带到了这处来。” 环看了一下四周,孟平乐轻笑一声:“若我记得不错,这里已经出了秋猎场范围,周边没有侍卫,就算你想做些什么,也不会有人来救我。” 颇为惊讶地挑了下眉,薛清倩问道:“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其实薛清倩一点破绽也没有露出来,成功扮演了一个极好的像是杜欣茗一般可靠的妇人。可不同的是,杜欣茗有沈家在背后作为后盾,又在私下里为洛云晟办事,孟平乐对她的信任自然是要多些。 薛清倩的靠近不免有些刻意,孟平乐在问她话的时候不自觉就开始绕圈子,直到薛清倩自己都忘了先前的谎,这才露出了破绽。 孟平乐也没有再解释,她平静地问道:“是薛贵妃派你来的吗?你想要什么?” 第59章 翻船 “想要什么?”薛清倩冷笑一声,弹了弹裙角因为长时步行沾染上的灰尘,才接道:“三皇子妃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不懂武艺,不能拿你怎么样吧?” 孟平乐自知今日是自己大意轻敌,才让薛清倩有机会将自己带到此处。心里哀嚎了好几声,面色却一丝不改:“未曾。只是不知道薛贵妃的妹妹,到底想要从三皇子身上拿些什么走,好让三皇子为薛贵妃和洛云勐继续卖命。” 先前洛云晟就与孟平乐提过,宋家与薛贵妃有些关联,只可惜当时的孟平乐不以为意,没有让洛云晟将其中的弯弯绕绕解释清楚。 本以为宋家是薛贵妃一手提拔上来当了皇商,却没有料到薛家还在宋家安插了这么一枚探子以此把控银钱,难怪薛贵妃之前那般自信能让洛云勐去争夺太子之位。 只是不知道薛贵妃到底安插了多少探子在洛云晟和自己的身边,连自己看见好看的美人儿就走不动道的事情都能打探清楚,还特意派了长相气质都极佳的薛清倩来获取自己的信任。 这也算是阴沟里翻了小船罢,孟平乐暗自又埋怨了自己一番,面上却依然维持着平静冷淡的模样。 薛清倩也不管孟平乐心里杂七杂八的想法,自顾自地哈哈大笑:“从三皇子身上拿走什么?孟平乐,你自己难道不知道,三皇子现在最在乎的是什么吗?” 绕着孟平乐转了一圈,薛清倩咂舌:“人家都说北康只有貌似牡丹的公主花一朵,嫁给了南晟不受宠的皇子实在是委屈。今日我倒要看看,北康牡丹是不是真的委屈下嫁给了南晟皇子。” 也不等孟平乐回答,薛清倩就接下话头:“公主,跟我走一趟,看看洛云晟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吧?” 她的眼神朝四周扫视一圈,立刻就有数十个穿着黑色骑装的侍卫从山间窜出,将孟平乐团团围住。 “你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嫁的洛云晟,还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旧情人,在等着他去迎娶呢。” 薛清倩的声音从黑衣侍卫的身后传来,带了一丝幸灾乐祸。 青梅竹马的旧情人?难道说的是丁晓沁?孟平乐皱起眉,原本她以为今日之事只不过是薛贵妃给洛云晟的一个下马威。可薛清倩的话却让孟平乐意识到自己想的方向已经偏离了事情的原本模样。 她第一次发觉,事情有可能并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上一回丁晓沁来三皇子府闹的时候,自己和洛云晟还对她好言相劝,又留了她在府里住了一夜后才送回相府。管家成忠送她回去后来报,也没说丁相有什么特别过激的举动。 虽然还不知道丁晓沁那件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怂恿丁晓沁做出不当行为的奶娘有没有被处罚。但见她当时离开三皇子府的样子,应该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又把念头打到自己身上来吧。 孟平乐有些无语地仰头望天,觉得自己又无缘无故被牵扯到了混乱的感情故事中。她前后看了看,也不见平日里颇为机灵的念夏跟上来,便知道念夏一定是被薛清倩的人拦住了。无奈之下,孟平乐舒展了下身子站稳。 山谷里却突然传出了一阵马蹄声,听着像是只有一个人。孟平乐好奇地伸了伸脖子从黑衣侍卫的遮挡间朝外面看去,却发现那人正是刚刚才提到的丁晓沁。 丁晓沁和上回孟平乐见到的样子又大不相同。她不再披头散发,而是将所有头发紧紧绑在头后,脸色极为阴沉地看着孟平乐,死死盯了她一会儿后,丁晓沁将目光转向薛清倩,微微开口:“就这?” 薛清倩也对她毫不客气,语气中带了一些不以为意:“你还想怎么样?人已经帮你骗来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翻身下马,丁晓沁示意围着孟平乐以防她逃走的侍卫们让开,快步走向孟平乐。 孟平乐没有说话,她还是没有将丁晓沁与薛清倩之间的关系连起来。紧紧皱着眉头看向模样与先前大不相同的丁晓沁,孟平乐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出声。 “孟平乐,上回在三表哥身边,你一句话也不说,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你做的一样。”丁晓沁轻声开口,若不是孟平乐专注地看着她,可能都要错过她说的话。 但自己又做了什么事情,能让丁晓沁记恨到想要绑了自己的程度呢?孟平乐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而丁晓沁接下来的话却让孟平乐心惊不已:“若三表哥只是喜欢你这张脸,倒也是容易。” 阴恻恻地笑了笑,丁晓沁眼神诡异地扫了下孟平乐:“不如你就在这山里待上个七天,我去帮你试探试探,三表哥是不是对你忠贞不渝?” 孟平乐还没想通丁晓沁如何就能试探出洛云晟的感情,便被丁晓沁用布堵住了嘴。正想提气出手打落丁晓沁,孟平乐便觉得身子软绵绵的毫无力气,连眼皮都显得分外沉重。 半睁半合间,孟平乐隐约看见丁晓沁探身过来取走了自己发上的簪子,她那张与自己十分相似的脸模仿着她的样子露出了得体的微笑。下一瞬间,孟平乐便失去了意识,瘫倒在地上。 也不知道唐剑会不会发现自己失踪了。 孟平乐在倒地的瞬间,下意识地竟然想起了那一回在西兆被带进京兆尹府衙时,唐剑板着脸不情不愿但仍然是偷偷翻墙进来营救自己的场面。 然而又一个闪回的画面里却出现了洛云晟的面容。孟平乐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这倒霉事儿是洛云晟引起才会想起他。 再不等孟平乐胡乱想,丁晓沁那块浸满了迷魂散的布让她彻底失去了知觉。 —— 思秋的原名并不叫思秋。他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的西兆,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被关在京兆府衙里饱受虐待。 他第一次睁眼时,见到的就是女扮男装的孟平乐。然而为什么他会一眼就看出孟平乐女扮男装,他也说不清楚。只是他第一眼就知道,这个穿着少年服饰的女孩子,对自己极为关心。 “你是谁?” 少女一双眼忽闪忽闪地瞪大,脸都快凑到他的鼻尖,一股好闻的牡丹香气一下子就将他包围:“我是救了你的人啊——” 顿了一下,少女不好意思地揉揉自己的鼻子,从旁拽过另一人:“是我发现的你,善渊给你配的解药。” “你中毒了呀,善渊说你这个毒吃一次药就能解了,可是之后要花好长时间才能将元气补回来。”少女站远了些,他觉得鼻尖的牡丹香气散去了些,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少女见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语气中极为担心:“你叫什么名字呀?可有家人在附近?善渊要带我走,你可愿意跟我们一起走?这京兆府衙里坏人特别多,不如你就跟我们走罢。” 故意压低了的声音仍然能听出属于还未长大的女孩子音调,他迟钝地从少女的话中提取出信息,慢慢嘶哑地开口问道:“这是京兆府衙?” 少女担忧地看着他,拽着身旁一直不发一言的男子:“是呀。善渊,他是不是不记得事情了?为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千梦绝的后遗症。就算解了毒也会忘记许多前尘往事。”低沉的男声响起,他缓慢地将头转向少女身旁的男子。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是在打量他一般。 他用胳膊撑起身子坐了起来,看了看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没有什么表情地开口:“那你们能带我走吗?” 虽然听着像是疑问,可言词里却带了一丝恳求之意。像是他天生就知道如何利用他人的善意谋取利益一般,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如此想法,但他依然低垂着眉眼,露出了瘦削脆弱的脖颈。 少女见美人忧郁,立刻心疼不已对唐剑道:“善渊,我们就带他走吧。你看他都不记得事情了,万一是跟我一样误被关进来的,晚些时候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呢。” 见男子脸色仍然冷淡,少女又拉着他的衣袖嘀嘀咕咕讲了好一大串话:“你看你刚刚都帮他解毒了,救都救了,再捎上一程也不要紧嘛。再说了,万一你的解药不管用,那不就成害人了吗?” 解药会不管用?不管用这人还能醒?男子颇为恼火地瞪了少女一眼。 可终究是熬不住少女的碎碎念,男子不发一言,脸上却不自觉地带了些宠溺神情,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带他走。 男子的武艺非常高,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轻轻松松拎起两人的衣服,男子带着两人便跳出了京兆府衙,往闹市中一条隐蔽街道里的宅子中飞去。 “哎呀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啊?那我们以后怎么叫你呢?我有个小厮叫念夏,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不如就叫思秋?等你以后想起来自己的名字,再用回自己的名字怎么样?” 少女叽叽喳喳的声音在空旷无人的宅子里回响着,他躺在舒适柔软的床榻上,嘴唇无声地重复了一遍。 思秋。 第60章 被困 一阵清脆悦耳的珠翠声从远处传来,孟平乐的意识从混沌的云端中慢慢归于地面。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觉得全身都异常沉重,像是溺在水中沉沉跌入河底般。 身下好像是柔软的床榻,又或者是枯杂的草地,孟平乐一动不动地躺着,意识缓慢地回到了她的脑中。 为什么会昏睡?之前发生了什么?现在自己又在哪里? 用了几息回想先前发生的事,孟平乐才记起薛清倩和丁晓沁之前对自己下的狠手。她的四肢依旧无力,连抬起腿都不能。 不知道念夏有没有摆脱薛清倩的拦截,发现不对去找人来帮忙。孟平乐无声地叹气,闭着眼睛思索着对策。 珠翠声音越来越近,近到孟平乐觉得这声响就在自己的耳边。她试图仔细聆听想辨别出声音的来源,努力了许久也没能转动头部。 叮咚,叮咚,携带着一阵说不上来的香气。 这种香气好像从前在哪一处也闻过,是杜欣茗屋里的香气吗?不,不是。杜欣茗的屋里只有竹香,再不然就全是糕点的味道。 可是自己定然是在哪里闻过这个味道,而且印象极为深刻,但是会在哪儿呢。孟平乐本因为刚刚清醒而条理清晰的脑袋,不知不觉又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一丝凉意滑过孟平乐的脸颊,像是冰凉的蛇在她的下颚来回游走。孟平乐动了动手腕,发现一直感觉无力的身体好像回暖了一些。 睁开眼,孟平乐握住来人的手腕,眼神虽然还有些涣散,却努力聚焦在来人的脸上:“是你?” 来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她的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轻纱,但孟平乐一眼就认出了她的模样。 珠翠碰撞的声音仍然回荡在孟平乐的脑海中,那颇为熟悉的香气也变得更加浓郁。孟平乐想起来了,这样浓郁的梨花香,上一回就是在东宫闻到的。 孟平乐试着握紧来人,想借着她的力站起来,却被来人一把甩开摔在地上。杂乱的枯草接住了孟平乐的身躯,在她的脸上刮过几条血丝。 “孟平乐,第一次你来我东宫时,一口一个姐姐叫着。”来人见孟平乐已经认出了自己,也不再掩饰,将面纱揭下。 丁晓岚眼看着就比之前憔悴了许多,她不再穿戴太子妃制式的华贵服饰与珠宝,消瘦的身子上空空地挂着普通的棉布衣衫,看着比念夏还要凄惨一些。 取下面纱后,孟平乐这才见到了丁晓岚现在的模样。她的脸上只是轻轻盖了一层脂粉,却遮也遮不住她眼角已经变得很深的细纹。 见孟平乐不发一言,反而怔怔地在打量着自己,丁晓岚有些恼羞成怒:“你还看什么看?拖了你的福,我连胭脂都用不起。而你,却在洛云晟身边好吃好用着,你当初是如何答应我的?” 当初答应了丁晓岚什么?孟平乐真情实感地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意识到孟平乐是真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丁晓岚气得脸涨得通红:“我与你说,有人挑拨太子和洛云晟的关系,让你回去和洛云晟说一说,不要再和太子置气了。你当时答应地好好的,乞巧宴那一回我问你,你就说不急。” “我这般信任你,而你却做了什么?洛云晟又做了什么?” 孟平乐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好。她微微转过头去,避开了丁晓岚咄咄逼人的目光。在这个时候,孟平乐才觉得,丁与之的教女之道一定是有什么问题。 先不说自己与丁晓岚只不过见过几面,最多能算是妯娌间的客套。再说洛云晟突然反水帮了洛云勐一把,也不是自己在他耳旁说几句话就能改变的事情。孟平乐一时不知道丁晓岚和丁晓沁姐妹二人是真的傻,还是被丁与之教傻了。 有点无语地看向了别处,孟平乐这才有机会打量一下周围的环境。看起来像是在一个山洞里,只有洞口处有些光亮。旁边也没有其他人,只有丁晓岚面部扭曲地看着自己。 “前太子被废的事情,我与三殿下都没有料到。”斟酌了一下,孟平乐还是开口回道:“当时三殿下本意是想带我去广陵散散心,途中意外发现广陵知府申明安清剿了山匪,便对他极为信任。” “前太子一去广陵,三殿下就带着我回了京都以避嫌。说到底,三殿下和我对广陵的事情都不太清楚。” 不管丁晓岚对废太子的事情已经知道了多少,孟平乐并没有打算对她推心置腹,只是用些场面话搪塞着丁晓岚,希望她赶快能将目的说出来。 丁晓岚却没有搭理孟平乐的解释。她轻轻握住自己手腕刚刚孟平乐碰过的地方,突然笑了起来。 孟平乐不知道丁晓岚在想什么,她谨慎地朝后走了一步,又继续道:“回来以后在中秋宴上发生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三殿下也并没有对我多说。你若还是不相信我,自然可以去找三殿下问个清楚。” “找洛云晟问个清楚?那我自然是会去找的,你就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吧。”丁晓岚笑意不减,逼近孟平乐:“你就不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不对劲?孟平乐还没反应过来丁晓岚说的不对劲是什么,她有些疑惑地看向丁晓岚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直犯嘀咕。 然而下一刻,孟平乐就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丁晓岚突然用力甩了孟平乐一下,孟平乐条件反射就想起势回击。可她惯用的招数此刻却完全使不出来,孟平乐知道迷魂散的效力并不会有这么久,那此刻的无力定然就是丁晓岚做了什么鬼。 孟平乐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反正我也不会武功,你为什么要给我下药?就为了让我乖乖待在这里?” “你不会武?”丁晓岚皱起眉,怀疑地扫视了一圈孟平乐。 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来,丁晓岚自己也不是习武之人,下药只不过是以防万一的举动。重新又挂上面纱,丁晓岚转身:“无所谓了。孟平乐,我曾经那么信任你,太子被废的第一时间我就给你写信。而你居然连回也不回。” “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吧。我会看着你,等着结果的。” 丁晓岚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山洞。孟平乐连忙跟着走了几步,脚上却是像被什么东西猛地一割,差点跌倒。倒抽了一口气,孟平乐低头才意识到,她的脚踝处被一根细细的金丝拴住了。弯下腰摸了摸金丝的材质,孟平乐暗自叹了口气。 是上好的云山丝,掺杂了金线在里面增加了韧性,挣脱是挣脱不断的,除非有铁器剪短。照自己现在这般毫无力气的模样,想要凭借一双手扯断这丝线,怕是不太可能了。 孟平乐就着洞口昏暗的光线将枯草垒成一个小垛子全当座椅,自己坐了下来开始思考这一天内发生的事情。 薛清倩的出现一定是在她的计划里的,至于她说喜爱广陵糕点,怕也只是个由头罢了。之后薛清倩将自己引向无人的山中,伺机想要绑了自己,大概是丁晓沁的主意。丁晓沁和丁晓岚姐妹情深,让丁晓岚来看着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丁晓岚理应仍和废太子关在府里,也没听洛云晟说皇上应允废太子出府。这后面还能牵扯到谁呢? 无意识地摸了摸有点饿了的肚子,孟平乐突然碰到前些天的伤口。 丁与之派人暗杀洛云晟却误伤了自己。那这是不是意味着,洛云晟没有受伤已经打乱了丁与之的计划?所以丁与之原先的计划应该是什么? 洛云晟若是现在受伤,那他必然就不能参加秋猎。而洛云晟在朝上并没有什么帮手,那这样一来,魁首一定会落到洛云勐一派的人手中。再不济,丁与之也会想方设法将自己的人推上去。 加上先前洛云晟说薛贵妃有意让丁晓沁和洛云勐接触,秋猎就是一个极佳的机会。尽管丁与之也不想让丁晓沁与洛云勐有什么接触,但是若废太子已经基本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丁与之大概会选择放弃丁晓岚吧。 所以这一回,丁与之一定是带了丁晓沁来秋猎场。但丁晓沁又是怎么和薛贵妃勾搭上的呢?她若是想法设法地要嫁给洛云晟…… 孟平乐灵光一现,终于捋顺了这其中的关系。她默默用一根枯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杂乱的线条在一片枯色中隐隐露出了一张清晰的人物图。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果薛贵妃来找丁晓沁,向她保证如果绑了自己就能回到洛云晟的身边,丁晓沁确实是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毕竟当时,丁晓沁听了奶娘几句挑拨,就去西市当中找自己闹事了。 而薛贵妃此举之下,也是不愿意洛云勐和丁晓沁有什么牵连。若薛贵妃一心想要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成为皇上,丁相这般无根无基的家族,实在是给洛云勐带不了什么帮助。 这样排除下来,薛贵妃极有可能和薛清倩说了什么,这才让薛清倩心甘情愿为她做事。再联想到宋家的财力,就算宋家不是什么世代名家,但南晟好像对这也不是很在意。 薛贵妃是想让洛云勐在宋家选一个女子娶了,这样又能维护薛家的繁荣,又能给洛云勐提供源源不断的银钱。 孟平乐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这才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 第61章 营救 这边孟平乐并不知道自己被关在了何处的山洞,苦中作乐拿山洞里的枯草玩,而另一处的念夏却是急得满头大汗。 念夏本是留在帐篷里收拾了早膳的东西后便出门向侍卫打探了孟平乐的去处。帐篷外的侍卫给念夏指了路后,颇为疑惑地又追了一句:“皇子妃出去的时候,宋少夫人对下人说不用跟着,他们俩在周边走一走就会回来。可这都好久过去了,也没见人啊。” 望向侍卫指的方向,念夏道了声谢后便准备追上去,可在听见侍卫的疑问后就停了脚步:“大哥是说,宋少夫人不让带下人?” 侍卫忙客气拱手:“念夏小姐,宋少夫人一出来就让皇子妃身边的下人都回去了。我见皇子妃与宋少夫人神态亲密,还以为是故交无需多虑,便没有再派人跟在他们身后。” 念夏直觉有些奇怪,她低头想了想,又折回去进了帐篷拿了些东西塞进自己的衣服里,才出来对侍卫小声叮嘱道:“我现在去找皇子妃,若是两个时辰内没有派人来,你便找人去通报三殿下。” 侍卫见念夏如此严肃,一下也发觉事情的不对,慎重回道:“是。念夏小姐万事小心,若有什么事儿就来个信儿,我立刻派人去。” 见侍卫对自己的嘱咐心领神会,念夏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立刻向着孟平乐离开的路跟了上去。 走了没有多久,念夏就知道自己先前的猜想没有错。这是一条环绕着山的小路,没有皇家侍卫在隐蔽出看着。路上的灰尘格外大,有杂乱的马蹄印在路的两边。念夏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一下马蹄印,上面没有任何标志显现出是哪家的马路过这处。 虽然南晟是武将大国,但南晟对铁器的铸造把控仍然非常严格。每一户人家的铁器上都有工匠的符号,以便追究是哪一家用了多少铁。所以马掌上大多都有打马蹄铁的铁匠符号,马一跑过尘土之地,便会留下记号。 而像这般没有记号的马掌,念夏有点忧愁地挠了挠头,大概都是些黑户。这样之后想将虾兵蟹将一并揪出来的机会就小了一些。 查看完地上,念夏便准备起身继续朝孟平乐离开的方向奔去。可还没走几步路,念夏便感觉到地面上不同寻常的波动。 再回头,还来不及出手,念夏便被迎面而来的一块手帕蒙住了脸。 手帕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气味很是熟悉。念夏却不太喜欢这个味道,她想起还没来南晟前,和孟平乐经常去其他地界闲逛的时候,去祸害山贼的寨头,她总是拿着带着一样气味的帕子去迷倒看守的头子。 真是常在河边走,哪儿能不湿鞋啊。念夏苦闷地想道,然后便失去了知觉倒在了地上。 等到念夏再次醒来,已经过了许久。既没有见到周围有任何人畜出现过的迹象,也没有发现身上少了些什么,念夏茫然地抬头看了看天色。 已经快要到午时了,念夏开始焦虑了起来。还没有到两个时辰,侍卫肯定还没有告诉洛云晟孟平乐被宋少夫人带走的事情,可自己被人半路迷晕的事实正是说明了一定是有人拦住了自己,不让自己去找孟平乐。 愁眉苦脸想不出孟平乐到底是如何得罪了宋少夫人,念夏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号弹,朝天上发射出去。 一阵青烟袅袅而上,念夏默默祈祷着唐剑能在周围看到她的求救信号。等了两刻后,念夏满怀期待地环顾了下四周。 路上仍然是空无一人,只有瑟瑟秋风吹过时带起的尘土遮住了念夏来时的小路。又等了一会儿,念夏不得不接受唐剑大概不在此处的事实。她撑着地站起来,看着前方看着都差不多的路口,下定决心往前冲了过去。 “念夏!”一道男声沉稳地响起,无形中安抚了念夏慌乱的心情。 回过头,念夏激动地喊了起来:“唐公子!你果然在这周围,先前公主与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没想到您也来了秋猎场。” 看了看唐剑的装扮,念夏吃惊地张大了嘴:“您这是……” “一会儿再解释。出了什么事?平乐呢?”一身普通南晟宫里侍卫的衣服穿在唐剑身上,丝毫掩盖不了他出众的气质。虽然他的语气极为焦急,脸上却丝毫不显,沉着平静的模样像是给了念夏一颗定心丸。 稳了稳心神,念夏迅速将从早上到现在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遍,末了又补充道:“我听侍卫说宋少夫人不让带下人时,就觉得不太对劲。走之前特意回去拿了云鹊楼的信号弹,这才求救到您身上。” 唐剑微微颔首:“做得对,你先回去告诉侍卫一切无碍,不要告诉洛云晟。我去找平乐。” 念夏不解:“啊?不要告诉三殿下吗?” 见唐剑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念夏心里权衡了一下。三殿下对公主确实很好,但毕竟相交时日不久,在这种情况下,念夏也是偏向相信唐剑的。 她点了点头:“好,那我现在就回去。您这需要什么吗?” 挥了挥手,唐剑道:“不用,我知道去哪里找她。你只管回去,将事情稳住,如果洛云晟问起来就跟他说一声,若是他没有问起平乐的话——” 冷哼了一声,唐剑常年没什么表情波动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嘲讽笑容:“那他也就不用知道了。” 没有觉察到唐剑不同寻常的语气,念夏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好的唐公子,那公主就交给你了。” 正要转身向帐篷方向走,念夏忽然又有些不放心地回头。唐剑像是知道她心中的担忧,很有耐心地补充道:“不会让她受伤的。” 得到了唐剑的保证,念夏这才算半放下了心来,不再犹豫,提气快速飞奔回了帐篷处。 确定念夏像自己说的那般回去后,唐剑脸上本来还算温和的表情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他拿出工匠费尽心思赶制出来的罗盘定了下位置,立刻飞奔向孟平乐先前与薛清倩一同前去的方向。 孟平乐在山洞中过得不知时日,只是她那越来越饿的肚子隐隐提醒着她已经快到午膳时间了。 由于秋猎场占地面积极为广大,通常出去狩猎的世家子弟身边也都会跟着小厮,小厮身上大多带着两人份的干粮,以免自己主人中午来不及回帐篷用午膳。久而久之,这便成了秋猎的传统。 不用出去的女眷大多在山脚周围闲逛,到了午时就会回帐篷三五成群一起用午膳,而男丁们便不再回帐篷,有时是和自己的小厮随便用些干粮打发过去,有时也会直接将猎到的体型娇小的猎物直接烤了当午膳。 孟平乐心知在这般情境下,如果念夏找不到自己也找不到别人来帮忙的话,在这山洞再呆个几天也不一定有人会发现三皇子妃失踪了。 更何况先前听丁晓沁的意思,竟然是想要靠着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面容冒充自己出去。孟平乐愁眉苦脸地踢了踢脚下的枯草。 也不知道丁晓岚会不会好心给自己送点东西吃。孟平乐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着,一边百般无赖地将枯草折成飞鸟的模样。 不知又过了多久,孟平乐突然觉得山洞中的光线又暗了许多。难道这就已经到了傍晚时分?感觉也没有过了太长时间,怎么会就要天黑了? 孟平乐疑惑地抬起头。然而下一刻,她便惊喜地站起来想要奔向洞口:“唐剑!” 还没走上两步,孟平乐“砰”地一声摔倒在地。唐剑急忙走上前:“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一边蹲下来仔细查看她摔倒的地方。 孟平乐呲牙咧嘴埋怨道:“要是足够小心,我也不会被人骗到这种地方来了。你看,还用金丝线拴住了我,想逃都没办法逃。” 明明是极为抱怨的声音,不知怎的,唐剑竟是听出了一丝撒娇的意味。心里一阵波动,唐剑面无表情:“鹊之教你的武功,才过了多久你就忘了?不是有一招专门破虚空劈万物吗?” 唐剑说的确实没错,鹊之教给孟平乐的武功大多都是极为实用的招数,不像一般女子的武学师父一样只教一些防身术。唐剑所提到的破空招数就是鹊之为避免孟平乐被人绑架时,身边无尖锐之物也可以脱困而出的办法。 可是—— “我被下药封住了经脉,连气都提不起来,更何况破空。”孟平乐更加觉得委屈,可怜巴巴看着唐剑嘀咕道。 唐剑这才发现,孟平乐握住自己手腕的双手显得非常无力。本以为是孟平乐在这处待的时间过久,失了些气血,但若是下药的话……唐剑眉头紧蹙,反手握住孟平乐,指尖搭在她的脉上。 “还有别处不适吗?”唐剑的神色变得十分凝重,总是没什么波澜的脸上露出了极为着急的神色。 孟平乐第一次见到唐剑如此显山露水地表现出自己的担忧,不由地缩了缩手腕:“没有别的什么,就是之前走了许多路,现在肚子又有点饿了。” 薛清倩为了迷惑孟平乐,仗着孟平乐不熟悉秋猎场的地形,带着她绕了好几个圈子。但事实上,这处山洞就在离帐篷驻扎地并不远的一座山头背面,这才让唐剑没过多久就找到了孟平乐的踪迹。 可是若只是消散内力的药,为何又有这般奇怪的脉象?唐剑握紧孟平乐的手腕不让她缩回去,声音有些颤抖:“你还记得是如何被带来这里的吗?” 第62章 失忆 孟平乐奇怪地看了一眼唐剑:“不是你带我来这儿的吗?” 说罢,孟平乐摇了摇唐剑的胳膊笑了起来:“善渊,我们快点出去吧。听说西兆的工匠大赛就要开始了,我和念夏是专门来看看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巧匠呢。再在这山林中待久一些,说不定大赛就要结束了。” 唐剑怔愣地看着孟平乐,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自从唐剑对孟平乐坦白了身世之后,孟平乐已经许久没有叫过他的字了。一时间唐剑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好几年前,刚刚认识孟平乐的时候。 那时他还以为孟平乐就是个第一次独自带着小厮出远门的富家公子,又啰嗦又天真。直到孟平乐惹了事进了京兆府衙后,他才惊觉孟平乐不经意间已经与自己的联系变得非常紧密。 从京兆府衙救出她和思秋后,唐剑便将两人带回了自己在平兰的别院让思秋养伤。由于来去匆忙,别院里并没有侍卫和管家奴仆,唐剑只得在别院里与两人相处了小半个月。 那小半个月大约是唐剑这一辈子最为凄惨却分外充实的日子了。不熟悉平兰的孟平乐毫无芥蒂,天天使唤他去外面买菜。而但凡他将自己锁在书房里想做些正事时,别院里就会响起孟平乐清脆的声音。 “善渊,善渊!” 唐剑仿佛又一次听到孟平乐坚持不懈想把自己从书房拉出来一起玩叶子牌时的呼喊。 孟平乐却不知道此刻的唐剑在想什么,她疑惑地在唐剑的眼前挥了挥手:“善渊,你怎么了?” 唐剑这才回过神来,他蹙着眉,握紧孟平乐的双手,一双眼睛望进孟平乐清澈没有一丝杂质的眼底:“你喊我什么?你刚刚说,要去哪里?” “善渊?”孟平乐茫然地喊了一声,见唐剑仍是飘然的神情,有些生气道:“白善渊!你怎么回事?不是前几天就说好,一起去平兰城参加工匠大赛的吗?难道你要反悔?” “那思秋呢?”唐剑试探问道。 孟平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思秋是谁啊?长得好看吗?不过听着这个名字倒是和念夏挺配的,要是过段日子还需要贴身小厮的话,就唤这个名儿好了。” 唐剑看着孟平乐,心里猛然涌上了一阵酸涩。 当时在平兰京兆府衙时,思秋被人灌了千梦绝。应了孟平乐的要求,唐剑将思秋救出后便一直在观察他,以便确定自己解药的药效。 东陵的千梦绝会让人陷入千场梦境,就算用了解药醒来也会忘记前尘往事,归零重来。而西兆的百零清,却是让人在清醒的时候逐渐失去记忆。 更为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唐剑至今也不知道,百零清到底有没有解药。传言金家昔日在外做生意时,曾经拿到过解药的方子,但金家从来没有对外确认过这个消息的真假,也从来没有为任何中了百零清的人解过毒。 方才唐剑摸了摸孟平乐的脉象,正是发觉这极有可能是中了百零清的脉象时,才试探着问了孟平乐几个问题。 百零清,百般千事归零而清,这原本是西兆的一个传说。 传言西兆有一寒窗苦读的书生,进京赶考时在路上不巧碰上大雨天。可巧的却是,书生撑着伞走向破庙避雨时,碰到了在雨中无依无靠的孤女。 孤女容貌清秀,被书生从雨中救出带进破庙时,便对书生芳心暗许。两人在破庙中过了一夜,书生就要离开,临走前对孤女保证,定是要在高中后来迎她。孤女性情耿直,当即便直言将在此处等待书生考成归来。 与其他千千万万个负心汉一般,书生果然高中榜首,丞相见他年轻有为,便意欲将嫡女许作状元夫人。 书生早就被京中繁华迷了眼,又见丞相嫡女花容月色巧笑倩兮,自然是记不起还在破庙中苦苦等待自己的孤女。状元郎娶丞相女,好一对金童玉女。 可两人成婚后没有多久,苦等多日的孤女见书生久未归去,便自己寻上了京城。一打听,才知道状元已经被丞相看中,收作了乘龙快婿。待孤女看见发榜上状元的画像,当即气得就晕了过去。 醒来后的孤女一怒之下便摸去了丞相府。书生正在当值,家里只有丞相女在。听闻孤女的经历后,丞相女立刻请了她进府,极有耐心地听了孤女的故事。 听罢,丞相女拍桌而起,对书生的行径分外不齿,她与孤女商量许久后,决定给书生一个教训。 丞相女表面上看不过是普通大家闺秀,除了比一般贵女出身更好一些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但丞相女却自幼师从东陵名医,精通百毒。 既然书生选择忘了孤女,那就让他将其他事情也忘掉罢。丞相女在家里背着书生捣鼓了大半个月后,便研制出了百零清。 百零清是□□,需要一到两个月才能起效。为亲眼见证书生的下场,丞相女为孤女易容,让她每日亲手端着放了百零清的糕点送进书生的书房。 两个月后,书生已经忘了自己为何娶了丞相女,而他那些悬梁刺股苦读十年才记住的圣书也被他忘得差不多。 几次三番将公事搞砸后,书生被削官察看。这时,丞相女也带着孤女去了丞相面前,将书生的风流韵事抖了个精光。 丞相听罢大怒,立刻将书生带到面前压着写了和离书,派人将书生扔出了京城。 传言书生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成日只会哼唱一首山歌,流浪在西兆的山野间。 那山歌,却正是孤女家乡广为流传的歌谣。 第63章 解药 可百零清毕竟是起效时久的毒药,算起来,孟平乐中毒的时间大概就是刚来南晟。虽然唐剑也知道孟平乐嫁入南晟表面平静,暗里却风起云涌,可他也算不到竟然会有人在她一来时就出了毒手。 更何况,若想让孟平乐消失,在南晟也不是件难事。北康短期也不会派人出使南晟,待他们得知消息时,孟平乐早就归于尘土,想闹也闹不起来。是谁还会如此大费周章,用上这般毒药? 见唐剑抿嘴不言,孟平乐失去了耐心:“善渊,你到底走是不走?你若再不走,我就去找念夏出发了。” 说着孟平乐便提脚准备绕开唐剑。然后砰地一下,孟平乐直挺挺地摔倒在唐剑怀里。唐剑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这才想起她脚上的金线还没有解开。 “你怎么还绑着我?”孟平乐却像炸了毛的猫一般,挣开唐剑的怀抱跳脚怒斥:“我与你认识也才不久,身上又没有钱,你绑着我有什么用?你到底想干嘛?” 唐剑哭笑不得,他温和地开口安抚道:“不是我绑的你,是有人将你绑在这里,我是来救你的。” 说罢唐剑便蹲下身子,用力扯开金线。 “真的?”孟平乐怀疑地看着唐剑,见他确实帮自己解开束缚后又活动活动了脚踝,这才平静一些,眼神却仍是不太相信般地盯着唐剑。 唐剑没有再开口。他穿成侍卫模样混进南晟秋猎场,是为了探听金家大夫人这次要与南晟宋家达成什么协议。 可还没等他接近金大夫人,便看见了念夏发出的云鹊楼求救信号。待他赶来时,孟平乐周围没有人看守,却是百零清药效发作,忘了近些日子的事情。 一时间唐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思秋这些日子都在南晟的各个城镇中安插探子,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而孟平衍在北康仍然忙于政务,更是不可能赶来。 思来想去,唐剑叹了口气。若金家真的有百零清的解药,当务之急便是找到金家人,再作下一步打算了。 左右自己也是为了金家大夫人来的,一块儿将事情办了罢。 伸手牵住孟平乐,唐剑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心疼:“真的,我带你出去。” “去看工匠大赛了吗?”孟平乐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她欢快地反手揽住唐剑的手臂,笑容溢满:“还要多久才能到平兰啊,也不知道念夏跑哪里去了。一会儿我们先去找找念夏吧,免得到时候她找不到我们了。” 其实唐剑认识孟平乐虽然已经很久了,但除了第一次两人和思秋一同去看了平兰工匠大赛后,也就只有她出嫁前还来自己的别院玩了几天。像今天这般,她毫无心事地在自己身边,竟然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压下复杂的心情,唐剑语气更加轻柔:“好,都听你的。” 奇怪地看了一眼唐剑,孟平乐觉得他突然变得好说话了许多。前些日子刚认识这人时,连多说两个字都嫌累的他竟然也会说出这般话来,孟平乐一下有些不太适应。 低头无意识地蹭了蹭地上的枯草,孟平乐突然惊讶道:“这地上是不是什么阵法,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符号?” 本还在想如何劝服孟平乐跟着自己去接近金大夫人,唐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符号?” 被孟平乐用脚拨开的枯草堆底下,密密麻麻地画满了线条。唐剑觉得这线条看着极为眼熟,蹲下身来将枯草扔向远处,让地上的图画显现得更加完全。 “好像不是阵法,”孟平乐低头凝神仔细观察,半晌突然冒出了一句:“善渊,你看这个像不像传说中的天庭图?” 神云大陆自从有了云鹊楼后,各方势力都想往里面安插自己的人手,以求能第一时间得知天庭图的下落。 自前些日子,南晟传开了皇上病重的消息以后,想要加入云鹊楼的南晟人便更多了。有甚者自觉竞争颇大,决心自己先行找出一张天庭图的碎片再来投奔云鹊楼。 一时之间,在荒野之外的山间和树林中,无缘多出了许多高手,都是在寻找传说中天庭图的下落。 唐剑先前并没有问及思秋云鹊楼在南晟展开的情况,一时也不知孟平乐的计划。可眼下这片刻画在山洞里的图案,却不得不使他谨慎起来。 尽管天庭图只是个传说,四国朝政上并没有人将其真的当一回事处理,可私下里不少达官贵人有了闲钱后,还是会派人外出寻找地图的下落。 如果天庭图被人画在了此处,画图的人是谁?为什么要画下来?原稿又在哪里?为什么要画在这离南晟京都并不远的山洞中? 唐剑脑中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他将手轻轻放在图案上,摩挲着用利器割画下的线条。 山岭像是用三角模样的图形代替了,线条勾勒的不规则圈状应该是平原,弯弯曲曲的线大概是主路,只是不知现在的官路与百年前的路径有没有什么不同。 “我还以为传说是骗人的呢,瞧着这图案的样子,确实与传言中的天庭地图模样很是相像啊。”孟平乐嘀咕道。 低头思索了一番,唐剑迅速站起将所有枯草拨开,眼神专注地看向地图。直到一刻钟后,唐剑确认自己已经记住了此处地图的每一个细节,便从腰腹侧方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划开地面,在地图上平添了几处原先并不存在的图案。 孟平乐好奇看着唐剑的动作:“你这是做什么?” “以免有心之人窥探。”唐剑言简意赅回道,重新将枯草铺在地上。 见从唐剑身上问不出什么来,孟平乐也不恼,拽着唐剑就往山洞外走去。 大概是两人在此处耗费的时间有些久,也可能是丁晓岚本就没有打算离开多久。还没有走出洞口,丁晓岚便迎面而来,神色奇特地看着握着手的两人。 “孟平乐?”丁晓岚的脸上仍然挂着面纱,可孟平□□过光也能看出面纱下她的嘴角疯狂上扬,像是笑得要抽搐一般。 孟平乐有点不太明了当下的状况,朝唐剑身后躲了躲。 “你又是谁?”唐剑还没来得及拦住孟平乐,她就已经问出了声。 可奇怪的是,丁晓岚并没有露出丝毫惊讶的神情,她仍然维持着站立在洞口的姿势打量着两人。 唐剑立刻发现了不对,他眉头紧皱,一双厉眼瞪向丁晓岚:“是你?” “当然是我。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原来是你一直跟在孟平乐身后。”丁晓岚冷哼一声,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睛恶毒地扫视着唐剑:“还穿成这个样子,你想来南晟干什么?” 唐剑极其厌恶丁晓岚的目光,侧过身将孟平乐完全挡在身后:“与你无关。解药。”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丁晓岚笑得弯下了腰,声音大到连远处的乌鸦都惊吓着飞走了。唐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握紧了孟平乐有些冰凉的指尖。 “没想到你还知道她中了什么毒,”丁晓岚好不容易平缓了一下呼吸,开口便嘲讽道:“不过说来也是,毕竟是你们西兆的毒药。” 故作风情地撩了一下发尾,丁晓岚轻轻弹指:“说起来,狠还是你们西兆人狠。下起毒手来,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也不解释这些云里雾里的话,丁晓岚却是根本没有打算拦住两人的意思,径直就转身离开了山洞:“可孟平乐的毒却不止是百零清,唐家大公子,你若要给她解毒,还是去问问金家大夫人的意思吧。” 唐剑心里一下就沉了下去。他虽然知道自己甩开尾巴来南晟的事情瞒不了多久,没几天西兆就都会知道自己在何处,可他却没有料到本来想要伺机接近的金家大夫人竟然已经等着他了。 这样算来,自己才刚出西兆的时候,她大约就已经收到消息了吧。没有在半路上拦下自己,却想在南晟与自己会面,又是为了什么? 唐剑闭了闭眼,生平第一次对时局的走向感到迷惑。一旁的孟平乐却惊叫起来:“善渊,你用这么大力做什么?” 唐剑突然回过神,觉察到孟平乐正努力挣脱自己的手,低头看去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死死扣住孟平乐,竟是将她的手都捏红些。 突然的愧疚和先前见孟平乐中毒的心疼全部涌上心头,唐剑松开手,又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你要相信我。” 孟平乐觉得唐剑愈发的奇怪,忍不住斜睨:“不相信你相信谁?刚刚那位女子到底是谁?为什么说你是唐家大公子?还有,她说什么中毒?谁中毒了?中的什么毒?” 带着她出了山洞,唐剑慢慢在山间走着,避开可能会出现人马的大路,两人一前一后向着山的另外一边出发。 “我本名唐剑,字善渊。白姓是我外祖家的姓氏。外出行走用本名时多有不便,这才取了别名。” 唐剑平静清冷的声音小范围地回荡在山谷中,像是时光穿梭般回到了几年前,两人和思秋一起在山野间游玩的时光。 第64章 替身 “洛云晟,你为何不派人来接我?”孟平乐打马冲到洛云晟与他并肩的位置,看着他娇声怒喝道。 洛云晟一时有些无奈,他勒住缰绳让马放缓速度,回道:“不是你要吃糕点,让我先走的吗?我也没有走远,就在山脚下等着你呢。” 孟平乐紧紧盯着他,直到让他觉得浑身上下都有点不自在时,才轻哼了一声:“好吧,那我这次就原谅你了。” 用力拍了一下马背,孟平乐利落地窜出去好远,声音顺着风飘进了洛云晟的耳旁:“那现在赶紧走吧,都过了好一会儿了。我先前见四皇子带着人早就进了山里,晚些时候我们去都要没有猎物了。” 洛云晟轻笑一声,正欲打马跟上,却又突然拽紧了缰绳。 他觉得孟平乐有些奇怪。 前两天受伤才好的孟平乐,连端碗水都要哼哼唧唧地让念夏去,他不止一次看见念夏一边给她倒水一边埋汰她娇气。 而且先前说的时候,孟平乐根本没有要和自己一同进猎场的意思,反而是有些想在旁边看热闹的样子。 再者,念夏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孟平乐。在猎场上这般刀剑无眼的地方,念夏怎么可能会放心让孟平乐一个人跟着自己? 墨凌紧跟在洛云晟的身后,也突然发觉了事情的不对。他驾马上前,低声对洛云晟道:“主子,我回去找念夏。” 洛云晟微微点头表示同意,自己立刻跟上了孟平乐去的方向。 能做到和孟平乐如此相像,自己第一眼都没有意识到不是本人的易容,绝非普通的易容术。当今天下能做到这般相似的易容,除了鹊之以外,洛云晟并不知道还有其他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鹊之是做不出伤害自己的徒弟之事的,况且他不与朝中人往来。想到此处,洛云晟便想起前不久才认回孟平乐是自己的师妹,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若这一个可能性被排除,那剩下的就只有长相相似了。 才有些笑意的脸上一下子就淡了下来,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奔向前方,洛云晟暗暗希望事情不是自己猜想的那样。 这个孟平乐的骑术并不算很好,洛云晟很快就赶上了她。一边慢慢追上,洛云晟在后面轻声唤道:“平乐。” 前面的人没有回应,洛云晟的心里沉了沉。他又催促着马向前,与前人并驾齐驱:“平乐,你为何不回答我?” 像是才听到洛云晟的声音,孟平乐猛地转头,神色难辨。她没有回答,反而也慢下速度跟在洛云晟的身旁,不发一言地看向前方。 许久,才听见她冷清的音色:“你为何娶我?” 你为何娶她?丁晓沁在心里又问了一遍。她还记得前些年秋猎时,自己的母亲曾经与洛云晟旁敲侧击过,说是等自己及笄后便可议亲。两人自小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母亲对这件婚事也是极为满意的。 那时候的洛云晟也对丁晓沁极好,只是有些少年的羞涩般,没有正面回答母亲的问题。他说,过些时候会请薛贵妃与母亲谈一谈。说罢,便偷偷塞给了丁晓沁一株梨花。 喜欢梨花的并不是丁晓沁,而是她的长姐丁晓岚。丁晓沁心知洛云晟心里对儿女情长之事不太在意,能记得她喜欢清秀的花已是不易,送错了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反而极为高兴。 可是所有的事情都在北康送来使者有意和亲时变了。母亲也不再提自己与洛云晟的事情,父亲更是不想让相府与洛云晟有什么瓜葛。她唯一指望的三表哥,竟然也没有站出来反抗。 丁晓沁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三表哥大婚的次日,她便借着帮母亲送新婚贺礼的由头去了三皇子府,为的就是看看那北康公主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三表哥放弃抗争。 可最终等她见到北康公主的时候,已经是乞巧宴了。她从未想过,这公主长得与自己竟然这般相似。 她的心里不由有了一层新的期待,或许三表哥只是看在她与自己相像,把她当作替身了呢? 若是如此,自己再去暗示他,对他表明自己的心迹,不是还有可能吗?那一日宴会走水,三表哥第一时间就冲过来将自己带离危险,不也正是说明了三表哥的心吗? 可是事情却不像她想的这样。三表哥像是在躲着自己一般,成忠总是说他不在府里,去找与他走得近的同僚,也说三表哥每日都很忙。 熬了太久的丁晓沁决心不再傻乎乎地等待,她派人摸清了洛云晟的行踪,自己等在洛云晟定会出现的路上,想向他表白。 可是结果又是如何呢?洛云晟是这么说的,他说既然已经娶了孟平乐,就会对她一心一意绝无二心。他还说,已经向皇上求了圣旨,以后也不再纳妾。 丁晓沁本以为这就是最后的打击了,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父亲还想将自己送进宫做妃子。那是给谁做妃子啊!是年纪与自己父亲相当的皇上啊!丁晓沁自然是不愿意就这样将自己的大好年华断送在宫里,她自认洛云晟绝非狠心之人,定会帮助自己。 然而直到自己被父亲又关在府里禁足,丁晓沁也没有等来洛云晟的一句帮忙。 秋猎前,长姐从自己的府中偷偷溜出来找到她,要求她帮忙绑架孟平乐的时候,她本来是不太情愿的。 那一回听信了奶娘的话,去闹市找孟平乐大闹了一次,当时孟平乐眼里的怜悯和同情差一点就让丁晓沁招架不住。 也是那一次,丁晓沁突然意识到孟平乐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对手看待,而洛云晟的心里可能曾经对自己有过年少时模糊的好感,现在他的眼里却只有孟平乐。 意识到这一点后,洛云晟也为她保证绝对不会坐视不管让她进宫,丁晓沁就算是淡了想要嫁给洛云晟的心思。 但长姐却对此不以为意。她说,若不是她暗中派人告诉奶娘,奶娘也不会怂恿她去拦孟平乐,她也没有机会见到洛云晟。长姐还说,孟平乐就是仗着长得与自己有几分相似,才得了洛云晟的心。 长姐说得头头是道,将在东宫与孟平乐相见的情形描绘了个七七八八,言下之意无不是洛云晟根本就不是对孟平乐有意,而是现在皇上不看好他,他需得做出个样子来才能让皇上放心。 最后,长姐问自己,若洛云晟真的有机会问鼎高位,难道自己就不想坐到那母仪天下之位吗? 丁晓沁心动了。太子已经被废,长姐自然是没有机会再去坐那个位置了。可若是换了自己能有机会的话,丁晓沁想起这些年一直被长姐风头压住的宴会,和想要得到却没有得到的青梅竹马,点头答应了丁晓岚的计划。 “我娶她,本是我已经到了年纪,需要娶妻的时候了。”洛云晟的声音非常平静,像是根本没有将她的问题当作是难以回答之事,极其自然地就讲了出口。 那是不是……丁晓沁的眼神中又有了光芒,急切地看向洛云晟。 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让丁晓沁异常恼怒,她愤愤瞪着洛云晟,根本没有意识到洛云晟已经没有在和“孟平乐”对话了。 洛云晟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柔情,有着些许不太确定,但是分外执着的期盼:“但娶了她之后,我便意识到,她是极为出色的女子。 “虽然只是公主之身,但她心胸开阔,不拘小节。我和她在广陵时,处境并不轻松。她一个弱小女子,却愿为了百姓的安危,只身探险。这种胸怀,让我极为欣赏。 “我本也以为与她只是合作,但时日一久,我便发现我错了。” 洛云晟停顿了一下,丁晓沁竟然从他总是温和带笑的脸上看出了一丝羞涩之意。他继续道:“若她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也想像待妻子一般,与她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话音落下,丁晓沁的手紧紧握住,忍不住扯痛了身下的马。与她并不相熟的马受惊高鸣,将她甩了出去。洛云晟发觉不对时,丁晓沁已经摔倒在地,抱着自己的左腿,脸上痛苦地扭曲着。 本是要上前,洛云晟却坐在马上没有动作。他不忍看丁晓沁的模样,只是平静道:“晚些时候,我会喊墨凌去叫人带你回去。你现在告诉我,平乐在哪儿。” 丁晓沁一时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左腿已经丝毫不能动弹。听见洛云晟仍然是在追问孟平乐的下落,原本还强撑着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滑落。 她颤着声,咬牙开口道:“你是如何认出来的?” “晓沁,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洛云晟却不想明说。 丁晓沁也看出他的态度,在自己摔下马洛云晟却不来帮自己看时,她就彻底死心了。声音低低地又问了一句:“三表哥,那你乞巧宴那一日,为何要救我。” 洛云晟随着她的话想起了那一天。他见丁晓沁就在火源旁时,惊慌失措的样子就像是新婚之夜孟平乐以为自己要对她做些什么一般,一时心软便冲上前去。待事情平息时,他也自觉行为不妥,还偷偷让成忠去买了好些小玩意儿摆在府里,让孟平乐去发现。 见洛云晟不再说话,丁晓沁恨意直涌:“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可我知道,她的心里没有你!你再怎么为了她,她也不会想要留在你身边!” 第65章 计谋 洛云晟没有回答她,丁晓沁仿佛从他的眼中又看见了当时在三皇子府里,孟平乐怜悯的眼神。明明是没有什么感情的一眼,丁晓沁却像是被火烫着了一般,猛地一缩,躲开了洛云晟的注视。 “我会找到她的。”洛云晟清清冷冷地留下了这句话后,原地放下信物留给墨凌,自己转身离开了。 看着洛云晟的背影,丁晓沁终于忍不住,半是因为腿上的剧痛,半是不知是被羞辱还是被忽视的难受,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哭声回荡在山谷,在秋意浓烈的枯树群中震起飞鸟一片。空无一人的小道只留了她一人,在哀叹命运的不公。 “丁小姐何故在此这般悲伤?让本殿看见好不心疼。” 一道男声却在此刻响起,放荡不羁却又柔情蜜意的声音让丁晓沁止了止泪水。她慌乱地用袖口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怯怯地抬头看向来人。 洛云勐极有风度地移开了目光,让丁晓沁有时间整理好仪容。他微微侧过脸望向别处,言语温和地问道:“可是摔疼了?” 丁晓沁低头看着自己因为方才误伤了马后,被撩起跌倒在地狼狈擦破的衣袖,颇为不好意思地将胳膊往后遮了遮,才小声回道:“多谢四表哥关心,我刚刚不小心跌倒在地,马儿也因惊吓过度跑走了,这才让四表哥见笑。” 洛云勐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如何是见笑?你我虽然相处时日不多,可你终究是我的表妹,表哥见你如此,自然是心疼极了。” 说罢见丁晓沁仍坐在地上不能行走,便上前欲查看她的伤势。 “哎——”丁晓沁有些慌乱地朝后避了避,仍然挂着泪珠的眼角还是通红,看着好不可怜:“四、四表哥,这样不太好吧……” 洛云勐眼底划过一丝不屑,可他却仍然收敛着神色,微微低垂着头,像是极其为难的样子。 半晌也没见洛云勐有所言语与行动,丁晓沁有些慌张起来,连忙又补充道:“可,可若是四表哥觉得没什么不妥……” “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妥的,表哥对你还能有什么呢?”洛云勐闻言笑了起来,给凉凉秋意里的山间小路带来了一阵春风般的和煦温暖。 他微微上前一步,伸手等着丁晓沁。 丁晓沁望着他的手,心里还是不由地想着若是洛云晟能对自己再有些怜惜该是多好。只可惜,自己明明给了他那么多次选择的机会,他却仍然是转身就走。 许久不见丁晓沁回应,洛云勐心里已经变得不耐烦起来。想他四皇子风流满京都,多少大家闺秀排着队都要争抢一个与他一同出游的机会。现在听了母妃的话,来接近一个区区相府次女,这女人竟然还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模样,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已经很是不悦,洛云勐仍然维持着姿势,面上丝毫不显不耐,反而更加温柔地看着丁晓沁。 像是终于觉察到洛云勐仍然在等待,丁晓沁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将手放入洛云勐微凉的掌心:“……四表哥,我的腿好像摔断了,一动就疼痛难忍。” 说罢她努力做出娇羞的模样,低垂着头等待洛云勐的帮助。 瞧见眼前的女子与孟平乐有几分相似的容貌,此刻却狼狈不堪衣着破损地坐在地上,脸上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的灰尘。 洛云勐忍住心里的反感,继续温和道:“可是不方便行动?表哥一人路过此处,也没有带婢女在身旁。若要等下人收到信号过来,还不知要多久……” 丁晓沁有些着急,若是以往露出这般神情,大多贵家公子自是立刻就对自己怜惜不已,都不用自己开口,就会抢着上前扶住自己。怎么到了洛云勐这里就不太一样了呢? 心里仍然满是疑惑,丁晓沁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狼狈,依旧打算暗示洛云勐主动将自己抱起:“可等了太久,我的伤……” 洛云勐早就觉察出丁晓沁的意图,可他偏偏不想如了她的意:“表妹可是能再坚持一会儿?表哥这就去喊人来。” 语音一落,洛云勐就作势要放下丁晓沁的手,转身离开。 “表哥不要留我一人在这里,”丁晓沁果然着急,连忙拽住洛云勐的衣角:“表哥能不能……” 洛云勐没有回头,暗自在心里数着数,等着丁晓沁开口。 犹豫了几番,想着若洛云勐真的走了后,自己还不知道要在这荒郊野岭等多久才能等到自己人找来。丁晓沁狠了狠心,嗫嚅如蚊子般:“表哥抱着我走,总比等下人找来要快些。” 洛云勐似是惊讶极了,转身看向丁晓沁,神情变化莫测:“表妹!你我虽说是名义上的表兄妹,可这若是被人看见了……” 丁晓沁恨得牙痒痒,心道你洛云勐平日在京都与戏子调笑时也没见这般正经过。可见洛云勐表情一本正经,她又不敢说什么,只得补充道:“事发突然,若真有人见到,解释下去就行了罢。” 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洛云勐立刻就弯下腰来,不给丁晓沁说话的机会:“那就冒犯了,表妹。” 不知为何,丁晓沁始终觉得洛云勐喊自己表妹时的语气格外奇怪。可当她终于将手挂在洛云勐的脖颈处时,她又经不住胡乱想着,若自己能和洛云勐在一起,也不算是件坏事。 胡思乱想着,丁晓沁甚至都没有用心思考过,为什么自己挑了的这条小路上,正好就能碰到洛云勐。而洛云勐出现的时机,如何就正好在洛云晟离开后。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地走了一段路,还未等到达帐篷驻扎的边缘处,便遇上了几位意料不到的来人。 薛贵妃身后跟着几位夫人,瞧着衣衫的样式都是南晟朝中高官家的女眷。看见洛云勐怀里竟然抱了一位女子,纷纷用帕子掩住嘴做掩饰惊叹道:“四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府中女眷有所不适?” 丁晓沁在看见有人的时候就已经慌张起来,她极力将自己的脸埋进洛云勐的胸膛,期盼着这些人不会将她认出来。 可总是事与愿违,一位夫人惊讶道:“这难道不是相府二小姐吗?她这发上的珠花设计极为精巧,早些时候我见着了,还想去问问是哪家首饰铺卖的呢。” 语音落下,周围的其他夫人皆是震惊,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像是在互相确认洛云勐怀里人的身份。 薛贵妃的脸色却越来越冷,她漠然扫过洛云勐,开口道:“勐儿怎么一人在这里?这都多长时候了,你父皇都在山里,你还不去侍奉左右?” 言下之意,竟然是丝毫没有将丁晓沁放在眼里。一众女眷见薛贵妃的态度如此冷淡,心下也有了几分猜测,都住了嘴,静静在一旁看着事情的发展。 “回母妃,儿臣正在赶去父皇身边的路上,岂料遇见了受伤的丁家表妹。表妹身边无人伺候,又是一人在荒郊野外,求了儿臣许久让儿臣带她回来。” 洛云勐极快地与薛贵妃对了下眼神,复又低头摆出虚心惭愧的样子:“儿臣于心不忍,便想着先将丁表妹带回来找人好生照料着,再去寻父皇。” 薛贵妃身边的夫人们闻言无不震惊地将视线放在丁晓沁身上。先前还未确定女子身份时,众人本是有些看不起那多嘴的夫人点名道姓说出丁晓沁的身份。 而现在四皇子直接就说出来后,言下之意竟然是相府二小姐不顾廉耻赖上了四皇子,一时间对丁家的印象便差了许多。 见自己特意绕圈子将一众夫人们带到此处的计谋已经奏效,薛贵妃忍住内心的喜悦,语气焦灼道:“丁家小姐受伤了?如何会受伤?伤得重不重?” 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薛贵妃又急急补充道:“既然丁小姐的受伤了,你还在这里等什么?带她去我的帐子里,喊御医来看看。别是上回在乞巧宴上受的伤又复发了。” 乞巧宴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只要不是断了腿,再怎么样到这个时候都该好了。夫人们面面相觑,一个大胆的猜想都慢慢浮现出水面。 丁晓沁穿着骑装,那就肯定是能够行动自如,甚至是骑马狩猎的。这样一来,她哪里还会有什么旧伤复发之说。想来丁晓沁定是想要和四皇子有什么联系,这才装作受伤的样子罢。 再联想到早些时候朝中丁与之想要将丁晓沁送进宫的传言,众人落在丁晓沁身上的眼神都变了变。 听到薛贵妃的话,丁晓沁再也忍不住,自知身份也瞒不下去,就想抬起头解释一番。可先前还颇为温柔的洛云勐却将她的头死死按住,不让她有出声的机会:“表妹伤势颇重,一时无法给母妃和各位夫人请安,还请见谅。儿臣这就带她去找御医。” 丁晓沁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极力想要挣脱洛云勐的束缚,试图将话锋转回来,洗刷自己的清白。可洛云勐纹丝不动,甚至暗示掐住了她的喉咙。 想到这些女眷回去后,便会将她们的所见所闻告诉各位大臣,自己的名声怕是怎么也保不住了,加上腿上的伤拖了这么许久,实在疼痛难忍,丁晓沁的眼泪顺着脸便滑下,沾湿了洛云勐胸口的衣衫。 虽然快到深秋,天气有些凉,可为了秋猎,洛云勐穿得极少。感觉到了胸口的湿意,洛云勐厌恶地皱了皱眉,急忙告退带着丁晓沁离开了薛贵妃的视线。 “表妹是不是伤得太重,我这就带你去看御医,一定将你治好。” 第66章 风流 不等丁晓沁回答,洛云勐敏锐地觉察到又有人靠近他们,抬头一看,竟然是宋家的人。 丁晓沁却不知道有人来了,她久久沉浸于方才在一众贵夫人面前失了形象的惨痛经历中不能自拔。腿上的伤久不处理,混着尘土的伤处愈发疼痛,让她更是无暇顾及周围环境的细小变化。 而洛云勐的嘴角却扬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来人见他不便开口,娇俏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哟,这不是我们的四皇子殿下。怎么,京都那么些大家闺秀您都看不上眼,非要挑这落魄的小美人?” 洛云勐轻笑,掂了掂怀里的人,语气轻佻:“金大夫人看着眼红?回头本殿便去告诉金老爷,让他也这么抱着金大夫人?” 说罢,眼神不加掩饰地将金大夫人的全身扫了一遍。金大夫人也是会些武艺的,这回来南晟专门带了骑装。裁剪妥帖的骑装将她的身姿清楚地勾勒出线条,洛云勐常年游走在戏子间,如何看不出她那曼妙身姿。 丁晓沁却不太清楚谁是金大夫人,本就觉得羞愧难当,又再一次被旁人点了出来,一时气急娇声喝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这般对我说话。” 她又可怜巴巴地看向洛云勐,拽了拽他的衣服:“表哥,她这般羞辱与我,你为何不罚她?” 罚她?洛云勐奇怪地看了丁晓沁一眼,心道丁与之也不知道是怎么教的女儿,蠢成这副样子。 不太想搭理她,洛云勐见除了金大夫人一人在此处骑马闲逛,也懒得再做戏,当即便把丁晓沁放了下来。 “表哥?”丁晓沁仍然不知自己到底处在什么情况下,懵懵懂懂抓住了洛云勐的衣角。 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洛云勐对金大夫人道:“你那边的事情准备好了?洛云晟也不知道在哪里,连自己的皇子妃都不管了。” 丁晓沁震惊地抬起头,仿佛第一次认识洛云勐一般。她来回看着洛云勐和眼前被称为“金大夫人”的女子,连腿伤都忘了。 “我正要去会会西兆来的那几个人,谁想半路就听闻你这一出英雄救美的妙事,顺路过来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能让我们四殿下都屈尊降贵,亲自出马来。”金大夫人像是与洛云勐极为稔熟的样子,语气轻佻地回道。 洛云勐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他轻哼一声:“若不是要把戏演足了,谁会相信?你以为谁都跟你一般?” 丁晓沁再也忍不住,小声道:“表哥,这位是?” 极其不耐烦地瞥了丁晓沁一眼,洛云勐冷漠回道:“这是西兆金家的大夫人,也是南晟宋家的大小姐。你对她客气一点,说话注意着点分寸。” 是宋家的大小姐?丁晓沁闻言便住了嘴,怯怯地看向艳美娇贵穿着极是高调的金大夫人。 商贾之家不上台面,宋家虽只是皇商,但其家底之丰厚,远不是一个小小丞相府能与之匹敌。丁晓沁虽然心里看不起这金大夫人的出身,可在如此年纪的女子,谁不想有和金大夫人一般数不清的首饰和新衣呢? 再看金夫人头上那发簪,是用顶好的玉一块磨成,镂空的球里还能见到镶金红豆,如此设计精巧之物一看就是出自西兆名匠之手,坊间就是有钱人家也难买到一支。 见丁晓沁突然安静下来,金夫人也不客气,娇声道:“四殿下可别吓坏了小美人,瞧这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真是让人心疼。” 说罢,金夫人上前。丁晓沁本以为她是要将自己扶起,有些瑟缩地躲了躲。可没想到金夫人竟然只是掠过她,径直走向洛云勐身前。 如风流戏子般,眉眼含情,她的纤纤细手勾了勾洛云勐的下颚:“你等着我?” 洛云勐也不在意,躲也没躲任由金夫人的手抚过自己的脸庞,语气中带着一丝调笑:“别弄砸了,到最后还要我来……” “行了行了,知道了。”金夫人略有些不耐烦地打断洛云勐:“都这么久了,我办事你还能不放心?” “等这秋猎结束后,在梨芳园等你?” 洛云勐满意地点点头,便让金夫人离开了。 丁晓沁却像是听到了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般,一时无法开口。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虽然洛云勐风流名声在外,可他从来没有在人面前表现出来,丁晓沁便一直以为那只是流言罢了。 可现在展现在她面前的洛云勐,与流言无一般区别。甚至于,连已经外嫁的金夫人,好像都与洛云勐…… “闭上你的嘴。不该听的不要乱听,不该看的不要乱看。”洛云勐看见丁晓沁震惊的模样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冷淡对她警告道:“若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你应该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被洛云勐的话吓得清醒了些,丁晓沁急忙点点头,狼狈地又想朝后躲开。 洛云勐却立刻又换回了一开始时温和有礼的表哥模样,伸手将丁晓沁拉起:“表妹还受着伤,本殿带着你走了这么些路也有些累了,不如快些走去找了御医来给表妹看看?” 也不顾丁晓沁有些拒绝的样子,洛云勐用力拽着她:“之后还有好些事情要麻烦表妹呢。” 踉跄站起的丁晓沁又有些泪意,但见洛云勐丝毫不顾及自己的模样,只得硬生生忍了回去,扶着自己仍然传来剧痛的腿慢慢跟上。 第67章 旧事 另一处的唐剑正带着孟平乐向着帐篷处走来,不过几刻后,便迎面见到了一路寻来的洛云晟。 “是谁干的?”唐剑并不意外洛云晟的出现,面上没有露出一丝慌乱神情,他冷淡问道。 洛云晟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唐剑的神色并不如先前与自己商量时那般热络,心里也感觉到了些不妥。 轻咳一声,洛云晟有些头疼,掩饰般转移了话题:“平乐,刚刚发生了什么?你可是有受伤?” 孟平乐却一反平日里对他的客气,向唐剑背后躲了躲,一双秀眉紧紧地皱着,神色警惕娇声喝道:“你是什么人?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还觉得不太安全,孟平乐拉了拉唐剑的衣袖,小声道:“这人虽然长得好看,气羽非凡的样子,但一看就不是个善茬。不如你从正面,我转到他背后,咱俩一块动手,准能将他打趴了。” 若孟平乐没有失了武功,此刻这对话本应只有唐剑能听到。可由于多种药效并发,孟平乐一时也觉察不到不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武力尽失。 就站在两人面前的洛云晟又是不解,半又是觉得有些好笑。孟平乐此刻的神情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活灵活现,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女一般。 若孟平乐没有来南晟的话,此时她应该就像是现在这般,在孟平衍的庇护下无忧无虑罢。洛云晟有些不合时宜地想道,他望向孟平乐,没有开口。 唐剑敛眉低垂着眼,轻轻抚了下孟平乐的背以示安慰:“没事的,他是我的朋友。” 洛云晟虽知两人关系匪浅,可能比自己想到的还要好上几分,但也不知孟平乐竟然如此信任唐剑。当下,他看向唐剑轻抚孟平乐的那只手就有些不悦。 孟平乐却对这些毫无知觉,她蹙眉躲在唐剑身后不肯出来,自以为小声地嘀咕道:“那你这朋友也不太像好人的样子,长得这般好看,看人的表情这么阴冷,可真吓人。” 洛云晟扶额,叹息一声:“平乐无需对我这般地方提防,我对你没有恶意。” 可孟平乐却是不太相信,见唐剑默许一般,她不太情愿地从唐剑背后伸长了脖子看了看洛云晟:“那好吧。” 大概觉得洛云晟的出现无关紧要,孟平乐拽着唐剑的衣袖催促道:“不是要走吗?赶快赶路吧,我都肚子饿了。” 说着她向洛云晟投去了仍然是怀疑的目光,气鼓鼓地又做了个鬼脸。洛云晟一时无语,实在不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急。我们可以和我的朋友一块走。”唐剑温和且耐心地安抚着有些急躁的孟平乐。手轻轻从她的满头秀发滑落,不露声色地点住了她的穴道。 孟平乐忽然便朝后昏倒了过去,洛云晟眼疾手快就要接住她,却被唐剑拦了下来。 “你还没有说,到底是谁做的这事?”唐剑语气十分冷漠,连带着看洛云晟的眼神都不太和善:“你们南晟朝上乱成一团,我本是没有资格说什么。但我与平乐相交不浅,你这般连带她受罪,我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洛云晟心情本就不太好,被唐剑这般一激,总是温和笑着的脸上也变了变。他紧紧盯着唐剑搂抱着自己妻子的手,言语不客气道:“不管如何,平乐也是我的妻子。你这般不太合适。” “不合适?”唐剑忽然大笑出声,笑完后便怒瞪着洛云晟:“你知道她被人下了毒药吗?就是被卷入你们南晟的争斗中,她被下了好几种毒药。为什么她见到你却不认识你?你刚刚就没问过你自己吗?” 听到唐剑说孟平乐被下药,洛云晟震惊地看着他,满脸写着不相信。他知道丁晓沁品行不端,不像自己先前以为的那样。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丁晓沁竟然还给孟平乐下了毒药,以此来保证孟平乐不会出来闹事。 唐剑看到洛云晟的表情,更加生气:“你们南晟的事情,你自己解决不了,也不要牵扯到平乐身上。你这般做,鹊之会同意吗?” 师父……师父知道的话,大约是要打死自己的罢。洛云晟一噎,在唐剑的质问下心有愧疚地微微低垂着头。 对丁晓沁的温和,看来并没有让她明了自己的苦心。洛云晟叹气,三五句便将丁晓沁的事情与唐剑全盘托出。 唐剑本就在气头上,加上洛云晟的解释后更是恼火。可他的语气却愈发平静:“你的意思是,这是你的风流债,然后报复到了平乐身上?” 洛云晟又一次叹气,虽然心底始终不愿相信自幼玩在一处的表妹竟然会做出这般事情来,但在孟平乐面前,他始终气短一截:“是我的错。当时北康派人来说和亲事宜时,我去求了父皇将平乐要来。可当时还没出宫,晓沁她……” 见唐剑看着他,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洛云晟自觉不妥,换了称呼:“丁家表妹她便追上来与我诉苦。可我那时只觉丁夫人先前与我说的议亲之事,是玩笑之言。丁家表妹那时拦我,也不过是一时难以接受。” “再加上我与平乐大婚后第二日,她便带来了贺礼。我便以为她已经将此事放下,并未料到她的执念如此之深。” 洛云晟缓缓将事情捋清,不知是为了让唐剑相信,还是由于自己久久未曾与孟平乐解释的愧疚。此刻他将自己与丁家的关系全部道来,甚是有种决意拉拢唐剑站在自己一边的信念。 “你刚刚说,你去求了亲事后,丁晓沁在宫里就拦住你了?”唐剑听完几人的纠缠,却径直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洛云晟蹙眉:“是的。当时此事并未在宫中传开,可表妹不知为何就得知了我要去求娶平乐的事情,这才将我拦下,想要与我说……” 并不太在乎丁晓沁到底和洛云晟说了些什么,唐剑追问道:“当时的情况到底如何?” 见唐剑如此紧张,洛云晟也严肃起来。虽然时日过去已久,可洛云晟的记忆相当出色。他闭目思考了好一会儿,眼前便浮现了当时的景象。 几个月前,南晟皇宫里。 洛云晟刚刚从薛贵妃的宫殿中出来,半路上才对付过去丁与之的挑衅,一人一言不发地朝着宫门外走去。 “三表哥!”一个穿着面容姣好的少女却急急从薛贵妃宫里的方向跑出来,喊住了洛云晟。 洛云晟回头看向少女,面容上挂着常年的温和微笑,似乎刚才的冷漠都是错觉。 “三表哥,我刚刚躲在窗外偷听了薛贵妃与你的谈话,”少女急得眼尾都泛红了,她带着哭腔道:“她可是要你去娶那北康小国的公主?” 丝毫不顾及偷听这事是不是不妥,丁晓沁紧紧拽住洛云晟的衣尾着急。 “晓沁,”洛云晟看着丁晓沁,仿佛透过她穿过重重岁月在看另一个人,温和地笑着说:“薛贵妃待你好是真,可你也不能在窗外偷听啊。堂堂丞相嫡女,被人发现后你爹又要罚你。” 丁晓沁一哽,气呼呼地瞪着洛云晟:“这不关你的事!横竖我已经听到了,你别去!” “这事并不是你我能决定的,”洛云晟无奈道。 “我去求父皇下圣旨就是了。” “可是你明明还不想成亲啊!”章晓沁更急了,拽着洛云晟的衣袍不肯松手,“既然是件好事,为何她不让四表哥去娶?反正他那后院里的莺莺燕燕都没个名分,成亲前散了也不辱她孟平乐啊。” 丁晓沁见洛云晟依然平静地淡笑没有回答,生气地跺脚转身:“我这就去告诉四表哥,让他去皇上前求圣旨娶了孟平乐!” 洛云晟一顿,严肃道:“不可胡闹。” “晓沁,儿时戏言是我不对。 “你下个月就要及笄了,再不可像现在这般胡闹,表哥到时一定亲自出宫给你送礼。 “你快擦擦脸去给母妃请安吧。” 丁晓沁却像是不敢相信般看着他,惨白的嘴唇动了动,一时发不出声音来。 见洛云晟就要离开,丁晓沁才恍然回了神,娇声喝道:“洛云晟,可你儿时却说过,只愿迎我过门!你如今就这般毁了誓言,你将我置于何处?我父亲还想将我嫁给那户部侍郎之子杜子期,你就这般无动于衷,非要娶那孟平乐?” 她已经知道丁与之的计划了? 洛云晟眉头动了动,却没有转身。他心里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回应丁晓沁的话,抬脚离开了皇宫。 …… “就是这样了。”洛云晟从回忆里抽身而退,有些不太舒服地对唐剑道。 唐剑冷哼:“那就是说,先前你已经与丁晓沁私下互许终身。而后你为了那个位置,将她抛弃,转而求娶孟平乐?你可曾想过,平乐是你的师妹,你这般做,还算什么大丈夫?” 洛云晟眉头紧锁:“但我却不记得有此事。” “丁晓沁多次与我道,暗示或是明说,我在幼时曾与她互许终身。可我的记忆里却从来没有这一段,而我那时与她关系尚好,不忍拂了她的面子。加上我生母与丁夫人确实关系极好,便默许了她的这种说法。” “可我却能确定,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第68章 救她 唐剑也是一头雾水:“你若是没有说过,为何她如此笃定?” “在前太子还未被废之时,平乐曾应前太子妃的邀约去过东宫。”洛云晟努力回想着先前发生过与丁家有关的事,轻声道:“她回来后告诉我,有一段时间她的记忆也不太清楚,她离开东宫时也觉得十分不妥。” “她可有说过东宫有什么让她觉得不妥当之处?” “她曾说过,在前太子妃的宫殿中,总是弥漫着一阵香气。但那香气不似普通的熏香,而是格外浓郁的梨花香。”洛云晟一边回忆,一边将孟平乐先前与他说过的东宫之事告知唐剑。 唐剑瞳孔微微一缩:“梨花香?” 洛云晟点头:“是的。之后我也查阅过一些古籍,但都未曾提及用梨花所制的香毒,便将此事搁置下来了。” “书中找不到记载也是正常。”唐剑却已经从之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极为平静地回道。 想起先前在山洞中闻到若隐若现的香气,唐剑此刻便能确认丁晓沁所用的毒药,就是自己先前为孟平乐把脉时摸到的两种脉象之毒。 千梦绝无色无味,毒性极猛。一般被下了此毒的人都不会有感觉,直到在千百梦境中长睡不醒也不知自己身中此毒。 但千梦绝与百零清混在一起使用,便会产生浓烈的梨花香气。香气虽然比起寻常花香浓郁许多,可若只是放置于空旷之处,就连习武之人一时也不会觉察到不对。 至于百零清,唐剑直直看着洛云晟,洛云晟也意识到情况不妙,神色变得异常严肃。 “百零清本是西兆宫廷秘毒,按理来说是不该传出来的。”唐剑慢慢补充道:“可西兆这些年的朝政你也清楚,这毒早就在各大世家中流传开来,是谁投的毒也难说。” “但是……” 洛云晟和唐剑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读出了答案:“金家。” 唐剑蹙眉,扶着孟平乐的手依旧稳稳地悬在空中:“我这回来南晟,金家定是早就收到了消息。先前那丁晓岚说,要我去找金大夫人要解药,既然三殿下也在此,不如一起去罢。” 洛云晟自知孟平乐是由于自己的缘故无辜受累,一时竟觉得在唐剑面前有些理亏。可身为孟平乐名义上夫君的骄傲最终占了上风,他轻咳一声,上前一步欲接过昏睡的孟平乐:“还是我来吧。” 本以为要一番争论,唐剑却平静地放了手,眼中情绪不变:“冒犯了。金大夫人不会走远,应该就在南晟官员女眷的帐篷营处。我们走吧。” 洛云晟不知唐剑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手心里冒出一阵冷汗。他无端觉得,唐剑与孟平乐在一块儿时竟然有一种旁人难以插足的默契模样,尤其是先前孟平乐躲在唐剑身后对自己发难,更是让他心里腾升起不适。 但总归是自己理亏,洛云晟低垂着眼,情愫不明地看着躺在自己怀里的孟平乐。若非自己年少无知,没有明确拒绝了丁晓沁,那这些事情也不会发生,更不会让孟平乐平白遭受了这样的折磨。 而现下,想要质问她与唐剑的关系,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洛云晟心思百转千回,终究只是轻叹一声:“我知道金大夫人大概会在哪处,一起去吧。” 果然不出唐剑所料,洛云晟带着孟平乐领路,三人一同去了女眷的帐篷处。 在一片大同小异的帐篷丛中,一顶装饰得极为豪华,在太阳照耀下反射着金色光芒的帐篷格外引人注目。 这处帐篷的周围也围绕了比寻常女眷携带多得多的侍卫们,他们的穿着打扮虽然与南晟侍卫相差无几,但从细微之处却也能发现不同。 洛云晟微眯了下眼,朝唐剑示意。唐剑当下便心领神会,朝后退了退,权当自己是洛云晟的随身侍卫。 “南晟三皇子求见金家大夫人。”站在一行拦住三人的侍卫面前,洛云晟朗声道。 不等侍卫进帐篷通报,里面便传来娇弱造作的声音:“本夫人既然是以南晟宋家长女的身份来这秋猎场,三殿下便无需称金大夫人了。还不快请三殿下进来?” 侍卫连忙朝洛云晟弯腰行礼,嘴上还装作客气般:“不知三殿下到来,有失礼数,还望三殿下恕罪。” 恕罪?就算不认识自己身上的骑装,也该知道能直接找来此处的并非常人。等到金大夫人发话后再这般作态,不免有些膈应人了吧。洛云晟垂眼掩饰住自己的不耐,温和地原谅了不知礼数的侍卫,也没等人来带,径自带着唐剑和孟平乐进了帐篷。 若刚刚只是在外面见识到了金家的豪气,帐篷里便才是真正的珠光宝气。洛云晟在婢女掀开帘子时,被帐篷里的光芒闪得有些睁不开眼。 目光所及,无不是金制的家具摆设。帐篷内部的构造堪比小庭院一般大,雕花红木椅摆放齐整,衬得坐在上首的人愈发华贵。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毯子,踩上去无声无息,柔软至极。 金大夫人抚着手上镶着巨大圆润珍珠的戒指,略有些调笑般扫过洛云晟怀里紧抱着的孟平乐:“许久不回南晟,我竟然是没有发现,南晟的三皇子和四皇子殿下都是这般痴情人儿,抱着美人不肯放手?” 洛云晟也并不客气,四下扫了一眼便将孟平乐安置在一处柔软榻上,才返过身来看向金大夫人:“夫人此言差矣,本殿下的皇子妃身体不适,本殿下自然是要好好照顾她。” 洛云晟将“皇子妃”三字咬得分外重,不知是在说给金大夫人听,还是在暗示身后的唐剑。 “而四弟抱着何方美人,本殿下便不清楚了。” 金大夫人闻言轻笑一声,抬起保养姣好的双手朝着空中看去:“只可惜啊,两位美人都不能自己行走,也不好让本夫人看看,是哪一位更貌美夺人。” 见洛云晟并没有接话,金大夫人放下双手,缓缓从座椅上走了下来,站在两人面前。 “哟,这不是唐家大公子嘛,怎么穿成这副模样,还站在南晟三皇子的身后。怎么,唐家要倒了,您这就来投奔三殿下了?”像是才看到唐剑一般,金大夫人故作惊讶掩嘴轻呼了一声。 唐剑从洛云晟的身后走出,神情冷漠:“金家大夫人,派人追杀了我一路,没见到我的尸首,是不是很不悦?” 金大夫人也不恼:“唐大公子说笑了,咱们在西兆的事儿,回了西兆再说。在南晟的时候,我可没有派人在背后做什么小动作。” 绕着两人走了一圈,金大夫人摆着妖娆的身躯腻着声音又接着道:“两位这般不客气地来我这儿,所谓何事?” 洛云晟紧皱眉头,站得离金大夫人远了一些。直到确定自己站在金大夫人不会顺路再绕过来的位置,才开口道:“平乐中毒了,解药。” 金大夫人描绘精致的眉眼风情万种地朝洛云晟看去,碍着洛云晟站得实在太远,自己又不好做得太明显站过去,只得扭了扭腰,转身便坐在了最近的一张椅子上:“三殿下这可就是说笑了。您的皇子妃中了毒,却来我这里要解药。” “说出去,人家还以为是我给她下的毒。”金大夫人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琉璃制茶杯将杯中的茶清澈地衬出青色,在帐篷中金色的闪光中折射出漂亮的模样:“这样的罪名,我们这样本分的人家可是担不起。” 唐剑却不欲与她废话,他一步上前,一把扼住了金大夫人的喉咙。节骨分明的手本是极为好看,孟平乐以前跟在他身后时,时常感慨唐剑的手甚是有力。 但此刻,金大夫人却根本感觉不到,她手里的琉璃杯摔在柔软的毯子上,连引起外面侍卫注意的机会都没有。她只觉呼吸一下子被人卡住,纤细的脖子在唐剑的手里像是脆弱的筷子一般,就要被折断。 唐剑常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全是狠戾:“宋安娣,你这些手段在西兆玩也就算了,我唐剑不与你计较。现在你把解药拿出来,我就当那些事情没有发生过。若你是执意跟我装傻——” 手里的力道又加大几分,唐剑根本不在意金大夫人那一点力气扒住他的手试图挣脱,继续道:“我就让你回不了西兆。” 洛云晟站在一旁,脸上仍然是温和疏离的笑容,根本没有上来为金大夫人说情的意思。他左右看了看,找了张椅子坐下,声音轻柔道:“金大夫人还是快些说吧,不然唐大公子的手下可不会留情。” 宋安娣脸已经涨得通红,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唐剑又狠狠扣住她的喉咙一会儿,才将她扔在地上。 被甩在地上的宋安娣只发出了一声闷哼,便急急呼吸着得来不易的新鲜空气。帐篷外的侍卫好似觉察到了些什么,在外面高声问道:“夫人,可是需要热茶?” 宋安娣连咳了好几声,一双眼通红地怒瞪着好整以暇站在一旁的唐剑,哑声回道:“无碍,我与三殿下正在商议要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第69章 解药 唐剑似笑非笑地看着仍然呼吸不上来的宋安娣,语气中丝毫不掩饰嘲讽:“金大夫人倒是很识时务。” 宋安娣先前被唐剑扼住喉咙时本以为自己就要在他手中香消玉殒,这回好不容易得了喘息的机会,又连着大声说了好些话,一时累得无法发声,只得趴在地上平复着呼吸。她本是妖娆美艳的模样,此刻看着格外狼狈不堪。 洛云晟冷静地看着眼前的情势,自己从小桌上拿起琉璃茶壶倒了一杯茶,嘴唇轻碰了下茶杯:“南晟上好的明前茶,竟然也在金夫人这处。本殿依稀记得,这茶叶每年所得不过几两,除了宫里有一些,其余的都被父皇送到了丞相府。” 举起茶杯透过光看了看杯中的茶叶,洛云晟又将其轻轻放下,十分温和地问道:“金夫人可是想好,要如何回答我们了?” 宋安娣早就知道南晟四皇子并非外面传言那般温和可亲,但在方才那般情势下,洛云晟竟毫无怜悯之心。此刻洛云晟又用这般和煦语气与自己对话,宋安娣一时不禁背后发凉,心里也有了几丝后悔与洛云晟对上之意。 她又咳了几声,直到气息终于通顺后,才哑着音调:“我没有骗你,这毒确实不是我下的。” 眼见唐剑就要上前,宋安娣慌乱地朝后退了退,急急补充道:“别过来!我知道是谁下的毒手,我这儿也有百零清的解药。” 唐剑停下脚步,皱眉看向洛云晟,似是在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洛云晟与他交换了下眼神,漠然道:“不要再装傻了。若只有百零清的毒,唐公子自然不会对你怎么样。可平乐身上还有千梦绝,你不要与我们说,你对这一点都不知情?” “千梦绝?”宋安娣听见洛云晟的声音便瑟缩了一下,可她立刻又捕捉到洛云晟话语中的另一种毒名,当下惊讶道:“可这千梦绝却是东陵的毒,与我并无关系。” 实在不耐烦宋安娣的态度,唐剑立刻往前跨了一步。宋安娣吓得朝后又爬了好几步,惊叫道:“我发誓!我真的只给了丁晓岚百零清,那东陵来的东西,我是当真不知!” 唐剑站在宋安娣面前,仔细观察了下她的恐惧惊慌模样不似作假,这才冷哼一声。洛云晟眉头紧皱,像是也默许了唐剑的行为,兀自思考孟平乐是如何被人下了两种毒。 “也罢,那你先把解药拿出来吧。”半晌后,洛云晟才开口。 宋安娣见今日这两人寻来果然只是为了要解药,而非执意要取自己性命,急忙踉跄站起朝上首座椅后跑去。 正要追过去的唐剑被洛云晟拦下,他一个眼神过去,暗示唐剑稍安勿躁。 果不出洛云晟所料,宋安娣并没有做出什么反抗的举动,只是在座椅背后翻了翻,找出一个白玉瓶子。 “西兆皆传金家藏有百零清的解药,此话并不假。”宋安娣小心翼翼地将瓶子递给唐剑,接着又道:“但这解药却是金家请了世外之人,耗时十年之久才研制而成。” 见唐剑拿着瓶子不太相信的模样,宋安娣急急道:“你小心点,这解药就算在金家也没有多少。我这回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才从家里拿了一瓶来……” 宋安娣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若不是唐剑盯着她,都猜不出她在讲些什么。 “也就是说,你这回来南晟,果然是有备而来。”洛云晟从唐剑手里接过药瓶,声音有些冷。 宋安娣被洛云晟言语间的冷意吓得一抖,偷偷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两人,绞着手颤声道:“是金家派我来给唐大公子下药的。但是途中,南晟丁家与宋家联系上了,便想让我……” 洛云晟把玩着手中的解药,笑道:“那金夫人就这样把解药给了本殿,该如何回去与金家交代?” 拿着解药绕着仍然瑟缩跪在地上的宋安娣走了一圈,洛云晟接着道:“再者,虽然金夫人现在已经是金家的大夫人,但好像还与南晟宋家关系甚密。这般下来,金夫人打算怎样向宋家解释?” 宋安娣实在是害怕洛云晟这样笑里藏刀的语气,又被洛云晟提到她最害怕的事,脸色当下变得更加惨败。她向前扑了一下,抓住洛云晟的衣角,惨声道:“三殿下……” “若要我保你,也不是不可。”洛云晟收到她求救的神情,嘴角微微上扬:“只是你从西兆来到底为了什么,又是如何与南晟丁家搭上的,都讲清楚。本殿再考虑考虑。” 说罢,不理会宋安娣忐忑不安的表情,洛云晟打开了药瓶,在距离药瓶口稍远处嗅了一嗅,又递给唐剑。 唐剑接过药瓶,与洛云晟一般轻嗅了一下,点点头便还给了洛云晟。 “给你几天时间好好想想。秋猎结束前,你自己做选择。”洛云晟握紧药瓶,快步走向孟平乐,扶起她。 唐剑跨步上前站在两人身旁以备万一,顺势接道:“金夫人也不用想向丁家求救。毕竟,丁家自己都保不齐要舍掉丁家姐妹。” 洛云晟也不理会身后发生的这一切,径自将孟平乐扶起,微微用力打开孟平乐的下巴,将解药灌了进去。 唐剑也不管宋安娣不安的神色,急忙站过来观察着孟平乐的动静。 过了几息,孟平乐的睫毛微颤,隐隐有了快要醒来的意思。洛云晟大喜过望,连忙为她解了穴道,顺势又为她传了些内力。 在唐剑与洛云晟一眨不眨的注视下,孟平乐睁开了双眼,满脸迷茫地看着两人。她无力地抬了抬手,抓住眼前唯一能抓住的洛云晟衣袖,虚弱道:“洛云晟,唐剑?丁晓岚,是丁晓岚!是她将我掳到了山洞中,还有,还有……” 洛云晟急忙接道:“我都知道了,没事了,你现在感觉如何?” “现在应该是没事了,记忆也该恢复了。但是千梦绝并不是我下的毒,能不能解,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宋安娣的声音幽幽从地上传来,不知是不是孟平乐的错觉,竟然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唐剑和洛云晟却没有想那么多,两人分别为孟平乐把了把脉,确认百零清的毒已经解了后,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唐剑更为冷漠地扫了宋安娣一眼:“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到底是把事情与我们说清楚,还是你想再试一试唐门暗器。” 语闭,三人不再逗留,洛云晟将孟平乐扶着站起,便离开了宋安娣的帐篷。 帐篷口的侍卫见三人离开,急忙通报了一声进去看了看宋安娣。只见宋安娣满脸张皇失措之色,愣愣地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 “夫人,夫人?”侍卫急忙上前,将自己的胳膊伸去以便宋安娣扶着:“那几人可是为难你了?需不需要派人跟着?” 宋安娣沉默地就着侍卫的力道站起,踉跄着坐回了自己的椅子。满头华贵的装饰此时衬得她脸色愈加苍白,在帐篷里变得昏暗的光线中,宋安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侍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又试探般问道:“夫人?” “不用了。”宋安娣像是突然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阴冷地抬起眼看向侍卫:“你先下去吧。今天这几人来过此处的事情,不要和别人说起。” 侍卫迷茫地点头应下,又一次疑惑地看了看宋安娣,才告退出去。 轻打了一个响指,虚空中无端出现一个漆黑的人影。宋安娣脸上早已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妩媚之色,言语中却满是尖厉:“把今天值班的侍卫都杀了。洛云晟和唐剑在这里出现过的事情,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尤其,是宋家。” 人影抱着剑,声音冷淡:“那你现在如何?投奔洛云晟?” 宋安娣轻轻笑了起来:“无碍。左右我不是在为金家做事,就是在为宋家做事。如果这一次能摆脱这两家的桎梏,受了这些也无所谓。” 人影一愣,用黑色面纱遮住的脸看不出神情,宋安娣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心疼。开口时,他却惜字如金:“好。” 看着人影凭空消失,宋安娣面上的平静神色慢慢龟裂。几息过后,宋安娣毫无预兆地大笑了起来。 笑声传到空中,像是凄厉的乌鸦在惨叫般,令人心颤。 孟平乐跟着唐剑和洛云晟走了好远后,才虚弱地开口:“我记起来了。是先前就在东宫闻到的梨花香气,让我觉得分外熟悉。今天又被薛清倩围困,丁晓岚和丁晓沁也参与其中,我才中了毒。” “今天?”洛云晟叹了口气,耐心为孟平乐解释道:“离秋猎开始已经过了三天了,你都昏睡好久了。” 孟平乐大惊:“三天?那念夏在哪儿?念夏有没有事?” “无碍。墨凌用密信报过,她一直与墨凌在一处,很安全。”洛云晟扶稳了孟平乐,轻声道。 可孟平乐却退了退,一双杏眼极为信任地望向唐剑,见唐剑点了点头后,才放下心来。 “那秋猎……” 第70章 摊牌 这一回的秋猎,洛云晟本是打算帮助洛云勐夺个魁首,好让洛云勐在皇上面前炫耀一番。但跟在洛云勐身后的墨步递来消息却说,洛云勐也没有急着去狩猎,反而前去找了丁晓沁,不知在计划要做些什么。 可现下从宋安娣的反应看来,丁家和宋家定是达成了什么协议,才让丁晓岚也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来了秋猎场。 这般看来,南晟的内政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西兆世家已然试图渗透进南晟,以此借机谋得利益。至于到底是什么利益交换,使得西兆金家也掺了一脚进来,洛云晟眯了眯眼,心下有了判断。 无非就是西兆金家以金钱为诱,通过南晟宋家攀上了薛家,与宋家一道为了洛云勐构筑了一条康庄大道。薛贵妃这一举动不得不说是极为精明的一步,朝中鲜有官员与西兆往来,加上长久以来重武轻商之势,也无人愿意与皇商多有瓜葛。 薛贵妃先以姐妹薛清倩的关系,与宋家勾结,为洛云勐取得南晟内部的银钱支持。再利用宋家与西兆金家,虽然还称不上通敌卖国,但已经是站在买通敌国的边缘上,又为洛云勐争夺皇位加了一记筹码。 洛云晟心下恍然,即为薛贵妃的胆大妄为感到震惊,又为自己兄弟的自傲有些烦躁。他不知道薛贵妃是哪里来的胆子做出这般举动,也不知道薛贵妃是否意识到她的计谋极有可能为南晟带来不可预知的影响。 可现在看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以免让薛贵妃的矛头又指向自己,使得自己的计划全盘皆输。 但若是自己依旧保持不动声色的话,孟平乐这一回无辜被牵连之事终究是伤害到了她,也不能就此报仇。洛云晟一时也是左右为难,心中那顶秤在自己的大业和对孟平乐的情感中来回犹豫不定。 半晌后,洛云晟才开口回道:“秋猎不是什么大事,每年都有,今年夺不得魁首,明年再来就是了。” 就在开口的瞬间,洛云晟本是到了嘴边的话还是转了个弯,对孟平乐的感情终究是占了上风,让他不自觉地作出了选择。 左右薛贵妃的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促成,自己与她的账还有许多要清算,先让她得了些甜头也无碍。洛云晟想到此处,眉眼暗了暗,思绪又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去。 说起来薛贵妃得势已经有了十几年,后宫里每隔三年都会从官员家的女眷中遴选秀女入宫。姿色长得好一些的,都被留在了皇上面前伺候,若是差一些的,也都被分配到了各个妃子的宫中。 可皇上却再也没有像宠爱薛贵妃那般,宠爱过哪个宫女或者妃子。有传言道皇后不得圣心,终究是要被废了后位,说不定薛贵妃就是下一任皇后的有力人选。可流言传了这么许久,好些年过去后,皇后依然还是皇后,不得宠但仍然占着后位。 再过了些年,那些要废后的流言便销声匿迹,转而纷纷追捧起薛贵妃来。将薛贵妃的美貌与手段吹得是天上有地下无,反而却让皇上对薛贵妃的态度变得捉摸不定。 而自前太子被废的这些日子以来,薛贵妃的风头更盛。众人皆以为无论是三皇子或是四皇子日后得了太子之位,薛贵妃都是日后最为风光之人,尽管皇上的态度仍然模糊,朝中的风向却早就悄悄倒向了薛家。 也就是这个原因,宋家在薛家伸出手时,毫不犹豫地就抓住了机会。 可虽然薛家有了宋家支持银钱,毕竟根基单薄。薛奇峰先前夺了郑国炎的职务,手握京郊兵权,但那兵权到底也只是表面,边境兵权仍然掌握在沈兆年的手中。 洛云晟低垂着眼,心道这秋猎时也不知能不能见到杜欣茗,以便获取沈家的消息。孟平乐却不知道这一会儿时间,洛云晟已经想了这么许多。 她微蹙着眉,看向洛云晟:“那如果是这样,我能不能提前离开这儿?” 唐剑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不动声色地看着洛云晟的反应。洛云晟先是一惊,复又平静道:“可是受伤难受了?” 孟平乐皱了皱鼻子,心里却是觉得洛云晟这反应着实太奇怪。好歹自己也是一国公主,这两天又是被箭伤,又是被下毒,换了谁谁能受得了? 还没有意识到,埋怨的话就已经溜了出来:“你受伤不难受吗?” 洛云晟神色忽然就黯淡下来,他抿了抿嘴,没有回答。不知道触动了他哪一点,孟平乐仍然嘀嘀咕咕:“要不是你那倒霉的青梅竹马,我也不会中毒。” 说罢,孟平乐又向唐剑靠了靠,依赖般地拉了拉唐剑的衣尾:“唐剑,咱们回去找思秋。思秋那里应该有你先前配的伤药,也不知道这伤和毒拖了这么久,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眼里全是孟平乐与唐剑旁若无人的亲昵,洛云晟明知两人相识早在孟平乐认识自己之前,胸口却仍然忍不住起了一阵火。 他的手掌收紧又松开,声音也变得异常嘶哑,打断了孟平乐不住的碎碎念:“平乐,丁晓沁的事情,对不起。” 孟平乐猛地住了嘴,一双眼惊异地看向他,似是有些不相信,又有一点欣慰。不相信的是虽然洛云晟总是温和待人,但孟平乐心知此人心气高傲,万不会轻易低头。欣慰的又是,自己的伤也不算白白受了一遭,洛云晟心里总是对自己还有些愧疚的。 张了张嘴,孟平乐觉得说什么都有些别扭,又看了看唐剑平淡的侧脸,才开口:“这事也不全怪你。只是先前你曾与我说,等前太子登基后我便能回家。现在你我也不必遮掩,想来你也不是真心要帮洛云勐,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言下之意,正是在问洛云晟,什么时候才能让她毫发无伤地回北康。 洛云晟被孟平乐戳穿自己的计谋是并没有什么意外,只是当孟平乐又一次提起要回北康时,他才动了动神色。不敢去看孟平乐清澈的双眼,洛云晟艰难地开口:“若我真的能登顶高位,你还是想回北康的话……” “那就这么说定了。”孟平乐却立刻打断洛云晟的话,干脆利落道:“我这儿也有些人手,若你是缺人的话,我也可以帮一些忙。” 她讲到自己的人手时,眼里迸发出愉悦的光芒,竟然像是再也不想与洛云晟纠缠的模样。 唐剑一直都没有说话,不知是在等一个时机,还是就此袖手旁观两人的谈话。实在无法躲避孟平乐的视线,唐剑才轻咳了一声:“三殿下无需多虑,平乐早些年在外游玩,身后总是要有人帮衬着。” 三言两语,唐剑就把孟平乐手中势力的来源向洛云晟解释清楚。像是说了许多,可细想之下,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仍然低垂着头,洛云晟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回道:“等秋猎结束,回了皇子府后,我便与你说清楚。” 接下来的两日里,孟平乐始终躲在自己的帐篷里不肯出去。洛云晟以为她是连续受伤需要将养,再加上最后的谈话有些不欢而散,便也没有前来打扰。 但事实上却是,孟平乐抓着念夏倒了一整天的苦水,第二天便因为说话太多哑了嗓子,只能和念夏在帐篷里玩叶子牌打发时间。 又一次输给孟平乐后,念夏哀嚎道:“公主,您老是赢多没意思,不如让我赢几把快乐一下?”说罢把手中的牌扔在地上,不满道:“再说了,这叶子牌还是要四个人玩才有意思。咱们两个人在这摸来摸去,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孟平乐更是不满:“上回来这帐篷的人就把我绑走了,你还想着再带些别人来帐篷?” 一想到当时发现孟平乐消失的场景,念夏立马禁了声,满脸不甘愿地接过孟平乐手里的牌理了起来。 “可若是别人不来,我们也可以出去看看。”孟平乐却眯起了眼,心里盘算着些别的事儿。 一听到要出去,念夏更有些不太情愿:“公主,你这伤还没养几天呢,怎么就又想着要出去了?再说了,那天你回来的时候,唐公子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看着你。” 孟平乐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起身在帐篷里翻找起什么来:“看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思秋绑起来的犯人。上回李桂花给你带着的糕点呢?” “啊,公主不在的那几天,我在帐篷里等得实在焦急,就……”念夏突然涨红了脸,小声回道。 “你把那些糕点都吃完了?那可是七天的份!”孟平乐吃惊地瞪大了眼,指着念夏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念夏急忙上前扶着孟平乐坐下:“没事没事,马上就回府了,让李姐做新鲜的糕点不是更好?”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念夏心里却将墨凌埋怨了个遍。若不是那三天墨凌也不知去了哪处,念夏也不用一直待在帐篷里等消息。实在等不到一个人来报信,念夏才将糕点都翻出来吃了。 孟平乐生无可恋地仰倒,怀念起在府里时李桂花随时随地都能做出的美味糕点。 叹了口气,孟平乐突然想到了什么,哀怨的神色一收,神神秘秘凑到念夏身边:“秋猎快结束了,咱们还没去打探那长得像忍冬的男子。” 念夏头疼:“公主想?” “走,再不去看看的话,说不定之后就再也见不着这人了。” 第71章 崔二 因为师父传来的纸条,孟平乐一下子也不敢去贸然试探忍冬,便只得先处处冷落了她,再也不将她随身带着。好在忍冬本就性格内敛,先前在北康的时候也多留在宫里帮孟平乐打掩护,这些时候没有带她出门,也没有引起她的怀疑。 倒是那秋猎头一日无意中被孟平乐看见的男子,让孟平乐突然又想起了师父的叮嘱。加上这些时日唐剑也总是神出鬼没不知道在忙什么,孟平乐又起了去试探那男子的心思。 可是这男子先前到底是跟在金夫人身后的,念夏想到此处,便有些紧张地看着孟平乐,生怕又会重蹈覆着前几日的惨痛经历。 孟平乐却没有想那么多,大约是心里也猜到金夫人与洛云晟私下里还在谈论合作之事,在这般关头上,应该是不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情来。 再者秋猎也快结束了,因着身上的伤,孟平乐一直都没有出去逛逛。现在正好有了这样的机会,孟平乐想了想,立刻从随身带着的包裹里翻了些药物带在身上,拉着念夏就偷偷摸摸地出了帐篷。 “公主,你带枯骨吟做什么?”念夏才看清孟平乐翻出来的小药瓶就被带出帐篷,只得小声问道。 孟平乐嘿嘿一笑:“上一回就是吃了没有做准备的亏,才让那薛清倩把我带走。” 得意地拍了拍塞得鼓鼓囊囊的胸口,孟平乐轻快道:“现在我做好准备,就算是再把我掳走,我也要让他们尝尝这西兆枯骨吟的滋味。” 念夏抖了抖身子,心道自家公主虽然看着人畜无害,但若是心狠起来,也是不好惹的。默了默,念夏又小声回道:“公主放心,这一回我一定跟好了公主,不会让你再落险境的。” 像是看出了念夏的愧疚,孟平乐拉了拉她的手,安慰道:“上回的事哪里能料到。谁都不知道薛家暗地里也与丁家有瓜葛,毕竟在朝堂上,两家颇有些势不相容之态。” 不怪孟平乐这般想,就连朝上的大臣们也都是这样的印象。丁与之虽然出身不高,但总是自诩书香门第,不屑与薛家这般从底层靠着送女儿入宫而爬上高位的人家为伍。 可南晟内政变化甚快,丁与之上位也不过十几年的功夫,丁相家这样就倒向了薛家一派,被本家知道了,还不知又是怎样一番血雨腥风。 孟平乐心里叹了口气,想来直到洛云晟真的能稳定高位后,自己才有机会与他商讨回北康一事。只是也不知道南晟这处的事情,还有多久才能安稳下来。想到许久不曾收到兄长信件,孟平乐又是有些难过。 两人躲躲藏藏绕开侍卫走了一段路后,便来到了南晟高官女眷的地界。 孟平乐眯着眼看了看,从大同小异的好十几顶帐篷中认出了金夫人那华贵逼人的住处,带着念夏就朝光亮处摸去。 “公主,金夫人的住处这样夺人眼目,怎么不见南晟皇上说什么?”念夏第一次看见金夫人的帐篷,惊讶之余更有些不解。 孟平乐也压低了声音回道:“皇上龙体不适在南晟已经不是秘密了,自打咱们从广陵回来后,这妖魔鬼怪的人物在京都蹦跶也不是一天两天。宋家不过是给金夫人一个好看的帐篷罢了,其他人在背后的谋划可比这帐篷大多了。” 顿了顿,孟平乐谨慎地环看了下四周,见最近的侍卫也在离两人好几步之外,才接道:“再加上太子之位还未定,万一皇上真的在这之前就……” 孟平乐摆了个手势,念夏急忙点头表示自己明白:“那就是说,南晟皇上现在无暇管这些杂事?可也未曾听闻朝中最近起了什么风浪啊。” 叹了口气,孟平乐颔首:“所以这南晟的走向到底如何,你我两个外人是看不清的。思秋比咱们早来南晟这么些时日,也只能打探出一般消息,再往深处去的,还得靠自己慢慢探究。” 嘴上虽然说着要慢慢探究,孟平乐的心里却已经异常焦急。秋猎这几日层出不穷的意外已经让孟平乐意识到南晟的事态远比自己想得复杂,但身在异乡无人可用的挫败感却让孟平乐举步维艰。 她暗自摇了摇头,不愿让念夏觉察到自己的失落,带着念夏绕过了金夫人的帐篷,朝更远处侍卫驻扎之地小心前进。 许是先前的糟心事太多,孟平乐这次的运气极好,没走几步路就见到了与忍冬长得极为相似的那名男子。 他依然是穿着西兆金家的侍卫衣服,与其他侍卫一样站在某一个帐篷口安静地执勤。孟平乐猛地一见长着与忍冬差不多的脸摆出严肃的神色,还有些不适应,立刻拉着念夏侧身躲了起来。 “公主,咱们不去试探一下?”念夏被孟平乐的举动弄得有些茫然,小声问道。 孟平乐伸头探脑地看了看,示意念夏不要说话。她仔细听了听周遭的动静,确认周边再没有人看着,才小心翼翼地接近那男子的身后。 “谁?”男子武功却是极高,立刻发现了身后的动静,警觉道。 孟平乐见瞒不过他,索性大大方方地站到了男子面前。 男子蹙眉打量着孟平乐,半晌才开口:“北康公主?” 孟平乐却是有些惊讶,在南晟的这些时日,见到她的人都只称她为三皇子妃。北康公主的称号,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压下心里的复杂情愫,孟平乐平静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男子见孟平乐认下了身份,恢复了平静无波的脸色,干巴巴地回道:“若公主是南晟人,也就不用这般来见我了。” 孟平乐心下更加好奇:“你是如何知道,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男子也不看她,面朝着前方,声音毫无起伏道:“家妹先前受公主恩惠,得以在乱世中保全性命。可惜鄙人不似家妹幸运,被西兆收去做了家奴。” “鄙人有幸得知公主大义,却因身受束缚不得前来拜谢,还望公主见谅。” 念夏见男子面上毫无感激之情,声音也极为平淡,不满道:“就你这态度,还谢我们公主呢?” 孟平乐拦下她,也没有责怪男子的意思,温和道:“听公子说话,却像是东陵大家之后。忍冬跟着我这些日子来,也没有告诉我她的来历,想来自然是有她的道理。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听见孟平乐唤自己公子,男子暗淡无光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丝光亮。他看着孟平乐,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哑声回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公主随我来。” 说罢男子转身,迅速从帐篷丛中挑出捷径,将孟平乐和念夏两人带离了宋家女眷的住处。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孟平乐在离开的路上随手就撒下苞米粒作为标记,以免又遇到意外被人绑架。只是这几天这么惨,应该也不至于沦落到再次受伤的地步吧。孟平乐一路撒一路暗自嘀咕道。 好在男子确实没有想将孟平乐怎样,他挑了一个离人不远但极为隐蔽的地方站定,回头见孟平乐主仆还在地上扔苞米粒,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公主这样扔此物,一会儿鸟儿都回来啄走了。” 被男子抓了个现行,孟平乐有些不好意思红了红脸,收回装着苞米粒的小包,轻咳了一声:“前些日子……” 男子理了理身上因快速行走起的褶子,极为温和道:“公主前些日子因宋家之事受了不少苦,小心些也是应该的。” 孟平乐看他对自己仪表极为在乎的样子,在自己被掳走之事并未张扬时也能透过蛛丝马迹猜到事实,更加不敢小看此人。若忍冬真如师父纸条中所说,并不知她等在自己身边是为了什么,那男子的出现便更加让她警惕。 见孟平乐没有接话,反而脸上露出了些不安的神色,男子柔和了下面部的轮廓,试着用更为亲人的语气道:“我自东陵崔家,在崔家被东陵皇室流放前,人称崔二。” 崔二?孟平乐当即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向他。虽然已经料到男子和忍冬皆是来历不凡,可孟平乐却万万没想到,崔家的后人竟然就在自己身边,还以自己婢女的身份待了这么久。更不能相信的,是崔二竟然在西兆,做了他人的家仆。 东陵本是一无长处,但胜在土地肥沃,气候宜人。朝堂内也从未向外界传出有什么纷争。唯一略微引人注目的,就是东陵崔家。 崔家本属神云大陆,世代久居东陵之处,直到东陵立国以后才以东陵崔家自称。传言崔家祖先曾受仙人恩惠,男丁都得世代未卜先知之力。但崔家人仍然只是神云大陆的普通世人,多了这般能力,虽能偶然得知天意,却要以自身余岁为代价。 东陵皇室本是想要崔家入宫,许以国师之位。可崔家老祖却直言,仙人有嘱,万不可窥探国运,这才使得崔家远离朝中纷争。 但知天意毕竟是逆天而行,久而久之,崔家愈发人丁见少,到了这一代,竟然就只有崔麒和崔麟二人。崔麒身为女子,自然与这未卜先知之力无缘。 世人只知崔麟是崔家少爷,因崔麒行一,便时常唤崔麟崔二。崔二自知寿数短暂,不惜用天赐之力为世人排忧解难,躲避天灾。是以,东陵百姓提起崔二便满是感激之情,直言崔二虽非仙人,但在东陵远胜仙人。 既然是远胜于仙人,孟平乐总以为崔二应是长眉白须的样子。她疑惑地看着眼前俊朗严肃的男子,禁不住就问出了声:“你的白胡子呢?” 第72章 身世 崔二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笑出声。他手握拳轻咳了一声,掩饰般回道:“公主若不是以为崔二年岁已高?” 像是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孟平乐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小声嘀咕:“崔家公子名声在外,世人皆以为公子年岁甚高才能得知天命之力。我也未曾亲眼见过崔家人,这才将公子想象成了百岁高人的模样。” 听见孟平乐说起百岁高人,崔二眉眼黯淡下来。过了好几息,他才低声开口:“崔家男子因为有了天命不认之力,每次夜窥天命之时,都以自身年岁为耗损。正因为此,崔家男子的寿岁都不长。” 也正因为如此,崔家在神云大陆上的传说越来越少,少到在这一辈人中,能记起崔家还有如此逆天之力的人已经不多了。 东陵崔家被东陵皇室流放之事,竟然也未曾在其他国家中引起什么动荡。 孟平乐自知出口有误,颇为尴尬地挠了挠头,放下这个话题:“我平日未曾听父兄多有提起崔家之事,一时出言不逊,还望崔二公子见谅。” 崔二笑了笑,孟平乐却觉得他那笑意不达眼底,只得讪讪闭了嘴。 可是崔二对她的冒犯不甚在意,待两人客气寒暄一番,便直入主题:“实不相瞒,当日见公主看向我处时,我便知道公主定是要找来的。等了这么些天,总算是将公主等来了。” “你知道我要来找你?”孟平乐惊讶道。 崔二颔首:“就算公主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寻了机会见见公主的。” 然而崔二接下来的话,如同平静水面中被掷下巨石,泛起涟漪片片。孟平乐和念夏皆是震惊不已,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反应。 世人皆以为东陵暗地里已经和西兆结成盟友,韬光养晦只等一个时机一举吞下北康后,再与南晟相对而立,借此寻求称霸大陆的机会。可崔二却告诉两人,东陵朝政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被西兆世家把控,东陵内政不稳,与西兆的关系也是飘忽不定。 在这般情形下,崔家虽然几次三番观测天意以此帮助东陵皇室躲避危险,但仍然改变不了东陵日渐没落的命运。 见崔家对皇室的帮助并无多大,皇室内部纷争混乱,便有人伺机行刺崔二,以便断了皇室重整旗鼓的念想。 在东陵对北康发起边境之战的第二年,东陵当时的皇帝被陷害殒命宫内,夺权之人当即下令抄斩崔家,青壮年皆充军,女流之辈一并带去随军。 崔家掌事为保住崔家最后的希望,将崔二改头换面送去了西兆,可在营救崔麒的过程中不幸被反动之人发觉,当场毙命。 崔麒自幼跟在父亲身后,见识颇广。在被送去随军的路上,自己想方设法舍了大把金银逃了出去。正巧当时的孟平乐也去了北康与东陵的交界之处,被孟平乐救起后,崔麒身上也无财物,急需休养,便留在了孟平乐的身边。 崔二被送去西兆时,本是被掌事送入了崔家在西兆的商铺管家家中。岂料管家久居西兆,又听闻崔家破败之事,对崔二便毫无待见之意。 管家之子当时正与西兆齐家谈着一大笔买卖,见崔二武艺深厚又长相颇好,便起了将崔二送出去的念头。齐家当时在西兆的势力极大,连西兆京都平兰的京兆尹都是齐家一力举荐上去的,往来谄媚之人数不胜数。 又听闻齐家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连那在齐家门外伺候的小厮都只要容貌俊朗之人。管家之子便在管家出门之际,偷偷用药迷倒了崔二,将人抬去了齐家。 听到此处,孟平乐与念夏一同倒吸了口冷气,异口同声道:“齐家!” 见崔二疑惑地看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孟平乐才艰难开口:“听说京兆尹好男风……” 崔二恍然大悟,冷笑一声回道:“他便是好男风,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命来满足他的喜好。” 孟平乐和念夏仔细观察了下崔二的表情,并不见半分羞辱之色,便知道是自己想多了。闭上了嘴,两人安静地听崔二讲述他的故事。 被抬去齐家的崔二一开始并没有被送进齐家家主的面前,只是被派去在边缘地带做一些清扫工作。有一日齐家家主怒气冲冲提前回府,这才看见了崔二的模样。 崔二当时也不知为何齐家家主为何暴怒回府,直到被家主叫入房中,才得知当日京兆尹藏在京兆府中的美男子被人带走,京兆府被人砸得七零八落。京兆尹一是丢了美男子而不悦,二是对齐家的保护感到极为不满,连京兆府都被人砸了,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他。 当时齐家正与唐家水火不容,为了争抢西兆商铺之事忙得焦头烂额。这一番闹起来,指不定那些还在观望的商家都会倒向唐家。不得已,齐家家主便立刻回了府想要再找几个美男子送去京兆尹那处,稳住原先就在自己这一方的势力。 见到崔二模样俊朗,答话也极为有礼的样子,齐家家主问也没有问起他的来历,当即就派人将他送去了京兆尹处。 崔二这些日子在齐家也打探了许多消息,得知齐家总是在为京兆尹提供不同类型的美男子,所以为齐家做事的人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下一个被送去京兆府的就是自己。当这回事轮到了崔二头上时,崔二却毫不担心。 被送入京兆府的那个晚上,崔二见到京兆尹后立刻出手,将他的下身打趴。而后便拿走了京兆尹的许多金银,连夜逃去了金家,改头换面变成金家的侍卫潜伏了下来。 这一等,便又是好几年过去了。其中崔二做事稳妥,性格沉闷也不惹事,让金家侍卫长颇为欣赏,便提了他的位置,派他去保护金大夫人的安全。而这一回来南晟,自然也不会少了他的出现。 长长的一段经历说完,崔二对于自己从崔家公子到小小侍卫的改变并无丝毫不满神色,反而甚是恭敬地对孟平乐拱手道:“崔二自知能力不够,还不能保护家人安危。自从家姐告知在公主处后,崔二便放心许多。” 孟平乐听得一愣一愣的,恍惚回道:“应该的应该的。但是崔二公子的逆天之力还在,为何不用此来帮助自己逃出生天?” “崔二这般能力只能预知国运天象大事,一般人命运自有定数,不是崔二能左右的。”崔二沉吟片刻,像是在思考是否能告诉孟平乐,最终还是吐露真言。 孟平乐还是不太明白:“但崔公子并非常人,何故留在金家,而非另寻出路,做个国师也是极好的啊。” 想到这儿,孟平乐忍不住心想,若是北康能有这般能力之人,自己也不用来和亲南晟了吧。 像是猜到了孟平乐在想什么,崔二轻笑一声:“公主怎么不知道,您就不是那天命之人呢?” 反复琢磨了几遍崔二的话,孟平乐的表情突然变得呆滞。她一会儿看了看崔二,一会儿又看了看与自己先前表情一般茫然的念夏。半晌后,孟平乐才极小声地开口:“所以你是已经看过天命后,才决定跟在金家身后的吗?” 崔二笑而不语。他抬头望向远处,夕阳落下了金色的余晖,照得孟平乐更是夺目。姐姐没有跟在孟平乐的身边,怕是孟平乐也察觉到姐姐的不对,自己这样一番坦诚相告,应该也能让姐姐的日子过得更好一些吧。 远处传来了模糊的喧闹声,崔二算了算时间,心知众人就要归来。又一次拱手谢过孟平乐,崔二便悄然无声地消失在了帐篷丛中。 望向崔二消失的背影,孟平乐心里的震惊远比面上表现出来的更甚。 本以为忍冬身份有疑点,孟平乐虽然不觉得忍冬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不利之事,但也万万没有想到崔家曾经的大小姐就在自己身边。 若是孟平乐早半个月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震惊不已。可现下与崔二告诉自己的另外一个消息相比,忍冬的身份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若是孟平乐没有领会错的话,崔二那话的意思正是,他蛰伏了这么多年,是因为东陵运势已尽,再也无法帮衬。而他隐在西兆的原因,竟然是为了找到时机来南晟。再加上他言语之间尽是只为天命之人,最后那反问之句只是试探。那这天命之人,难道会是洛云晟?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孟平乐晃了晃脑袋,愁眉苦脸准备带着念夏离开。 念夏跟在孟平乐的身后,冷不丁突然开口:“公主,崔家公子的意思是不是,这天下马上要乱透了?” 孟平乐蹙眉:“为何这样说?” 念夏懵懵懂懂地掰着手指数:“崔家公子说,公主不知自己是天命之人。那就有可能公主确实不是天命之人,而是公主身边的人是。那不就是三殿下吗?” “若三殿下是天命之人,崔公子又离了东陵,照我看,三殿下不仅仅是想要问鼎南晟皇位了吧?” 若不仅仅是南晟皇位,还能是什么呢? 孟平乐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她看着念夏无忧无虑像旁观者般冷静地分析,心里的忧虑沉了又沉。 若不仅仅是区区一国的皇位,洛云晟的心里,怕是想要一统天下罢。 第73章 天命 像是知道了一个惊天秘密般,孟平乐立刻阻止了念夏的嘀嘀咕咕,以防这些猜想被有心之人听到。 她带着念夏七拐八绕回了自己的帐篷,心有余悸地坐在榻上,开始在脑中慢慢梳理自来了南晟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先是在洛云晟的皇子府中遇到了师父,虽然师父只说自己也收了洛云晟为徒,所以才会出现在皇子府。 但现在将所有事情连在一块看,孟平乐却又有些不太确定。毕竟师父前些年都在各地云游,若非师父亲自找自己,自己无意中碰到师父的几率小之又小。 进入南晟后没有多久便和洛云晟去了广陵,接着立刻就是太子被废。这速度之快,原本身在其中的孟平乐并不觉得有何异常,可事情过去一段时间后再看,孟平乐却品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孟平乐垂眼,低声对念夏道:“你先回皇子府,探探忍冬的口风。” “我回去问忍冬?”念夏惊讶地指着自己,不敢相信般问道。 孟平乐点头,神情严肃:“对,你也无需遮遮掩掩,直接问她,留在我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是为了天下之势,便让她继续留下,就当平常一般相处。” “若她只是为了逃离东陵追杀的话,”孟平乐突然叹了口气,“你便让思秋派人保护着她,送她回北康吧。” 念夏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嘴。她点点头,立刻收拾起自己的贴身物什。 望着念夏忙忙碌碌中却井井有条的样子,孟平乐难受地握了握拳。念夏的性子本就极为跳脱,与自己的这么多年来,直到有了忍冬才真正学会管理好自己身边之事。若忍冬还能诚心待自己,留下她也并无大碍。 可若是忍冬隐瞒了自己的出身,仅仅是为了求得一方安隅。孟平乐蹙眉,这般胸无大义的崔家女子,还是自行选择出路罢了。 孟平乐虽然在北康只是公主,但在父兄的教导下,一直将北康百姓的安居乐业置于心间。若非如此,孟平乐也不会主动同意为了北康的休养生息和亲与南晟。 而嫁来的这人,孟平乐怎么也没有想到,本以为是与世无争的皇子,可事实上竟然是…… 念夏收拾好东西,与孟平乐打了个招呼就欲离开。孟平乐急忙喊住她:“路上不太平,你问问墨凌能不能跟着你一块儿走。” 念夏人都快冲出了帐篷,朝着孟平乐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便风一般地转去了帐篷后方。 看着念夏离开的背影,孟平乐紧紧握住了双手。 各方势力现在都齐聚在南晟,若说自己能从南晟这般混乱中保全自身,便已是不易。可若是指望过一阵平稳日子,那大约是不可能的了。 孟平乐摊开手,看向手心中的纹路。 崔二先前讲述崔家在东陵时,直言崔家不可窥探国运。而后来在讲自己的能力时,却又屡屡提及自己的天命之力便是预测国之势态。 这般看来,崔家大约在当时就已经预示到了东陵的灭国之势,所以才不愿被卷入东陵的朝政之争。而崔二选择此刻对自己告知此事,那必定是也预见到了洛云晟的势力愈发强盛,可以一争。 眼中的手掌纹变得模糊,孟平乐的思路却变得更加清晰。前几日孟平乐便意识到了洛云晟志不在扶持洛云勐,而如此隐忍这么些年,谋划如此之深,只能证明洛云晟的野心比一统南晟更大。 那念夏的无心之言,便是事实了。孟平乐合上眼,脑中飞速转着自己这些年来从各方得到的情报。 西兆自然是不用说,从唐剑时不时与自己的倾诉中便能看出,西兆的皇室早就失去了对西兆的把控。世家之争纷乱异常,唐家稳稳把控了西兆第一世家的位置,就算西兆齐家和金家再如何闹腾,约是也闹不了多久。 西兆金家倒是想和南晟宋家通气,握住两国商旅之道。可南晟宋家仍然被薛家死死扣住了命脉,若薛家有朝一日发现宋家私下里的动作,怕是薛家自己就会先将宋家处理了。 东陵与西兆虽有流言结成同盟,但这同盟的力道大约也抵不过一统天下的诱惑。 神云大□□国分立这么些年头了,确实是要有能人异士为一统做出些什么了吧。孟平乐有些恍惚地想到。 可是若北康也被牵连了呢…… 孟平乐忽然睁眼,惊慌地站了起来。 北康不似东陵和西兆,国内并无世家影响朝中政局,百姓虽然过得比南晟百姓穷苦一些,但在父皇的治下也算是安平。这么许多年过来,唯一遇到过的大乱子就是母后病逝后东陵出兵。 而若北康就此被卷入战乱之中,依照北康现下的能力,怕是躲不过战乱,定会被南晟一举拿下。 那自己和亲而来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想到这里,孟平乐又是气急,又是悲伤,痛苦地弯下腰来。 洛云晟掀开帘子,印入眼帘的就是孟平乐悲伤痛苦弯下腰的身影。他急忙冲上前去,小心翼翼扶住孟平乐,极为关心道:“平乐,可是伤势又复发了?” 孟平乐恍若未闻,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得到回应的洛云晟心里异常焦急,但见孟平乐一副不愿意开口的样子也不敢逼迫她,只得扶着她坐回了榻上。 “平乐,怎么了?”洛云晟见孟平乐低垂着头不言不语,耐心地温声问道。 可当孟平乐一抬头,他便见到了孟平乐脸上布满了泪痕。洛云晟当即便有些慌了,急忙想为她拭去泪水,但又因穿着骑装没有带帕子有些窘迫。 洛云晟见孟平乐的泪意一阵接着一阵,似是广陵水患时的河水一般无止尽,急得用自己的衣袖口便帮孟平乐擦拭着:“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念夏惹你生气了?还是先前丁晓沁的事情让你难过了?” 提起丁晓沁,洛云晟顿了一下,声音也低了些:“丁晓沁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知道她心意后还给她机会来接近我,这才害得你又是受伤又是中毒。” 又停了停,洛云晟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脸也有些涨红:“平乐,我……” 孟平乐却是没有听他在讲什么,她好不容易从自己的情绪中缓和回来,见洛云晟就在自己眼前,想起自己的推论,当即便想拉着他问清楚。 “洛云晟,我有些问题,一定要问个清楚。”孟平乐抽泣了几声,极力稳住自己的声线,努力咬字清晰地开口。 洛云晟被她打断了话头,一时有些窘迫。虽然仍是有些遗憾,但洛云晟还是温和地回道:“你问吧,只要我能答上,便不会再欺瞒与你。” 没有意识到洛云晟言语间的柔情,孟平乐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又过了好半晌,她才缓缓开口道:“洛云晟,你为何与唐剑合作?” 洛云晟没有想到孟平乐会问他这个问题,一时也有些茫然。他斟酌着语句:“唐公子与我合作已有一段时间,本是想要找到西兆金家与南晟宋家交往的证据。他需要一举将金家打倒,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而我也需要宋家卖国的事实。” “那你为什么要查宋家?” “宋家与薛家勾结,想先把控了南晟国库,进而架空朝政。” “这事儿有多久了?” “前几年就发现了,自从父皇身子不适后,他们行事便愈发张狂了起来。” “那薛家呢?”孟平乐紧紧盯着洛云晟的表情,像是要辨认他是否在告知事实。 坦荡地回望着孟平乐,洛云晟声音不变:“我已经查了薛家许多年了。许多事情再过一段日子就要水落石出,届时我定是会告知你。” 孟平乐停下,她坐直身子,面无表情仔细地观察着洛云晟的模样。洛云晟被她看得有些背后发凉,摸了摸鼻子:“我说的是真的。” 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问下去,孟平乐转而换了一个话题:“洛云勐登顶的机会大吗?” 洛云晟万万没有想到孟平乐会这般直白地问起,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着。缓了缓情绪,洛云晟见她不像是玩笑般的模样,才皱了皱眉头:“说实话,我看父皇虽然喜爱四弟,但四弟能力不够,居高位必是还要付出十分努力。” “那你的能力够吗?” 洛云晟这下再也不能装作无动于衷,他有些坐立难安地站了起来,来回踱步,想要掩饰自己的焦虑。说来洛云晟也不是想瞒着孟平乐,但这样的事情若是直白说出口,洛云晟总是觉得心里没有一个底。 孟平乐却像是没有看到他的慌乱一般,轻声道:“你的能力定然是够做南晟皇上的。那么之后呢?洛云晟,你是不是想要一统天下?你是不是已经和唐剑达成了协议,他帮助你稳定西兆,你在这里处理南晟?” “那东陵呢?你是不是也知道崔家的人已经来了南晟?” 第74章 大业 孟平乐一声比一声高:“若你早有打算,为何还要屈就答应与北康和亲?若你真的愿意和亲,却仍然想着一统天下,你将我置于何处?” 说到最后,孟平乐泪意又涌上,她颤声道:“若你真的事成,我一个亡国公主,家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回家?” 洛云晟不知道孟平乐怎么这么快就收集到了这么多的消息,他早就料到孟平乐不如面上表现的那般大大咧咧毫无心事,但却也没有想到,孟平乐已经将自己的计划全部复盘而出。他眉头紧锁,看着孟平乐通红的双眼,心里一下子就抽疼了。 若她还在北康的话,定然是不会这般难受的吧。洛云晟不知为何自己会这么想,但他却敏锐地感觉到,若今日不将话和她说清楚,那他大约永远都没有机会留住孟平乐听自己讲了。 轻咳了一声,洛云晟又坐回孟平乐身边,先是为她擦了擦脸,见她满是不情愿的模样,才放下手,轻声道:“你知道了多少?” 孟平乐抽泣声一顿,警惕地看着他:“怎么?你还想要杀人灭口?” 洛云晟无奈扶额,叹气道:“如何会。有些消息你从外人那处收集而来,不一定准确。再加上这些日子各个国家的探子都在南晟活动,放出的消息时真时假,若非从云鹊楼里得来的消息,还是小心些为妙。” 听到云鹊楼,孟平乐奇怪地看了洛云晟一眼。洛云晟却当她是被自己说中,又耐心解释道:“云鹊楼虽然开在南晟时间不长,但毕竟组织有序,没过多久我便与楼主取得联系,请云鹊楼帮忙收集了些情报。” 孟平乐的表情变得更加奇怪。她暗自嘀咕道,好些日子不与思秋通信,思秋竟然也没有跟她说云鹊楼正在和洛云晟合作。 好在洛云晟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孟平乐偷偷扫了一眼他,见他仍然在思考,才放下心来。 过了几息,洛云晟才开口继续:“南晟这些年虽然国力有所式微,但在四国之中仍然是武力第一。南晟百姓虽不能人人穿绸缎,但大多都能做上小生意,不必过上卖儿卖女的飘摇生活。” 这话说得倒是非常真实。 南晟建国以后,虽然是以武力称霸神云大陆,但因着地势颇为平坦,土地也极为肥沃,很是适合农耕。加上每个村落周边都有士兵保护,农地里的庄稼年年都收获颇丰。在这样的情形下,南晟百姓的日子确实是越过越好。 没过几年,南晟便也开始流行起了科举和经商。虽然经商之人的地位仍然是极为低下,但经不住商人走南闯北从其他国家带回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这几年来百姓对商人的接纳也高了许多。 这样看下来,只有内政不太稳定的南晟,在四个国家中国力最为昌盛。若说洛云晟早就看出了这一点,这才有了一统天下的想法,也是说得通的。 “可你若是要……就算西兆已经与你达成协议,那还有东陵,还有我家啊。”孟平乐一想到自己国家的百姓极有可能又要饱受乱战之苦,心里一阵酸涩,仿佛自己这些日子来南晟的信念一下就被击溃。 还不等洛云晟开口,孟平乐接着道:“这些都还是远的,近处就连洛云勐,也能阻拦你一统南晟。” 洛云晟看着孟平乐忧虑的眉眼,轻轻抚过她微皱的眉间,轻柔开口道:“我知道你的担忧。平乐,不仅仅是你为北康忧虑,你的父兄何尝不是为了北康殚精竭虑?” 孟平乐闻言,惊讶抬头。洛云晟轻轻笑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份看起来时日已久的信件。 接过没有署名的信件,孟平乐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抖了一下。她仿佛意识到,这一封信件将会改变她的许多看法,一时间不知是否该打开。抬头看了看洛云晟,他含笑的眼睛像是在鼓励她一般,孟平乐微微垂下眼帘,眼神在这平凡无奇的信封上来回扫视。 “打开看看吧。你的父兄为了你,为了北康,已经付出了许多。”洛云晟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像是在安抚她不安的情绪,又像是一种蛊惑。 指尖微微颤抖,孟平乐闭了闭眼下定决心,打开了信封。 印入眼帘是熟悉的有力字迹,孟平乐已经许久未曾收到过孟平衍的信件。一瞬间,往日与兄长相处的点滴涌上心头,孟平乐鼻尖一酸,又是要落下泪来。 她忍住眼中的酸意,将信纸铺平,细细读了下去。 信中语气像是与洛云晟极为熟稔的模样,只称呼了洛云晟的名,并没有带称号。孟平乐微微蹙眉,接着向下看。 快速扫过薄薄的几页纸,孟平乐心里翻江倒海。再看向最后落款的日子,却是早在自己来南晟前的几日,孟平乐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信里的内容倒是没有什么特殊,无非是拜托洛云晟好好照顾自己,若有什么意外或者需要银钱的地方,直接派人去北康皇宫报一声即可。剩下的内容,便都是在说北康这几年与东陵战乱后国力式微,北康皇室早已倾尽全力,国库空虚之事。 孟平乐迅速读完,又回头仔细再读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漏掉丝毫内容,才将信纸又折好放回信封里。 洛云晟见孟平乐表情不变,一时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试探开口道:“你现在可是能相信我了?” 孟平乐低垂着眼,神色不明。她倚靠着榻,轻轻问道:“大哥是不是很早就与你有所往来?” 要说孟平乐完全不知道,那确实是真的。自从北康与东陵开战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父皇与太子轮番坐镇边境,也实在没有时间陪在孟平乐身边。孟平乐因此得了空,便时常带着念夏往西兆跑,与唐剑一同玩耍了好些时候。 正因为此,孟平乐丝毫不知北康国库已是一点多余的银两都拿不出来了。那若是这样的话,自己和亲带来的千两黄金—— “是的。北康太子为人正直,心忧百姓。自从北康国库空虚之时,便已与我有所往来。”洛云晟握拳轻咳了一声,为孟平乐解释道:“我过去送去了不少银两填补北康国库,那和亲的千两黄金,确实也是出自我的账上。” 孟平乐闻言险些眼前一黑,栽倒过去。合着自己本以为是屈就嫁来南晟传闻中没什么地位的皇子,到头来竟然还是这皇子给的嫁妆?想到这里,孟平乐恨不得回到几个月前,对着还想和洛云晟谈条件的自己怒吼几句。 “那条件是什么?”孟平乐努力稳住心神,继续问道。 看了看孟平乐不太平和的表情,洛云晟欲言又止。他不知道接下来的事实会不会让孟平乐更加生气,但见她那势要问到底的模样,洛云晟也不愿再开口欺骗她。 “若我登上南晟皇位,北康自会主动归降于南晟,自降为州。我应允北康保留封号,皇上自愿称异姓王,每年向南晟缴定数收成,南晟自会扶持北康。” 随着洛云晟的每一个消息抛出来,孟平乐的表情越来越狰狞。待洛云晟说完后,孟平乐已是快要吃人的表情:“这种条件,我大哥和父皇也答应了?是我大哥与你达成协议,还是父皇也同意了?” 洛云晟从没有见过孟平乐大发雷霆的模样,有些担心,声音也弱弱道:“是北康皇上先与我联系上,北康太子之后和我商讨的细节。具体内容,已经和北康皇上互换后盖章定论了。” 都已经盖章定论了?孟平乐气得不知是该为父兄苦心为自己未来谋划而笑,还是为自己家国要灭而哭。 虽然孟平乐早就知道北康的国情已经十分糟糕,但她却是万万没想到,父兄早就为失去掌控北康的情况做好了准备。而若父兄能提前跟自己说一声,自己也不会—— “平衍曾与我说,这些家国大事不适合让你掺和到里面去。他只愿你能无忧无虑过完一生,所以并没有开口与你说这些事。”洛云晟接着解释道,像是想要安抚一下孟平乐狂躁的内心:“而且他也说,你的性子若是知道北康已要保不住,必然是不会愿意和亲的。” 孟平乐一顿,生气的表情停在脸上,看着还有些好笑。虽然不想承认,但也知道若自己早先就知道父皇大哥都在北康为了北康的未来殚精竭虑,自己不管怎么样也是不会轻易离开他们的。 反复深呼吸了几下,孟平乐才开口问道:“那是不是还有一个条件,就是要我稳坐皇后之位?” 洛云晟并不意外孟平乐会问到这个问题。若她不问,自己也是会坦白:“原先这确实是商议好的一部分。但是——” “但是什么?”孟平乐的脑子此刻充满了愤怒和疑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相信洛云晟。 “但是现在我是想要征求你的意见。若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他日成事之后,我定会将身边之位送给予你。若你不愿意,”洛云晟突然一停,尽管他知道两人相处以来都是以自己会帮孟平乐回北康为基础,但他却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孟平乐会离开的事实。 “若你不愿意,我会让平衍来接你。” “这也是我前些日子一直想要跟你说的事情。” “平乐,能不能考虑一下,留在我身边?” “我是真心待你的。” 第75章 抉择 孟平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我要留在这里,不回北康?” 洛云晟在心里预设了她的许多种回答,却没有想到孟平乐竟然与自己的本意完全错了开来。 他犹豫了一下,为自己的话又补充道:“早些时候我也提过,向父皇求过圣旨,允我不再纳妾。这本是北康皇上与平衍对我的要求。但现下我已经想过了,就算日后有什么变数,这份承诺也不会变。” 孟平乐更是觉得奇怪,你纳不纳妾,与我有什么关系?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显眼,洛云晟突然意识到孟平乐根本就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 轻叹了口气,洛云晟只得将话摊开来说明白:“平乐,我心悦于你。虽然你我相识时日并不算久,但这些日子里,我们也共同度过了许多难关。我希望,日后若还有更多的难关,我们也可以一起走过。” 砰地一声,孟平乐的脑袋撞到了帐篷中的柱子上。她杏眼瞪大,嘴唇微张,连揉一揉自己被撞的脑袋都忘了,吃惊地看着洛云晟:“你,你,你说什么?” 洛云晟知道自己这样一说极有可能让孟平乐无法接受,但错过了许多次机会的他不想再等待。他坐正,双眼紧紧注视着孟平乐,坦诚地回道:“平乐,我知这样会影响到我们先前许多的计划,但我是认真的。自上回你单枪匹马去了毗山村,我就想跟你说了。” 合着这人已经谋划这么许久了?孟平乐捂着被撞到的地方痛地倒抽了口凉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探过身去,洛云晟轻轻拨开孟平乐胡乱揉着脑袋的手,仔细小心地将那处肿块揉开。他的声音从孟平乐身后传来,依旧是温柔地语气:“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我给你一些时间好好想一想,等我们回了京都后,你再答复我也不急。” 将肿块揉散后,洛云晟退回到先前的距离。他低头看着仍然是吃惊模样的孟平乐,轻轻笑了笑,又揉了揉她的脑袋,便欲转身离开。 孟平乐见他就要这样走掉,急忙拉住他。他果真就停下了脚步,回头笑道:“怎么?这就考虑好了?” 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孟平乐不屑地轻哼了一声:“这事儿一会儿再说,我还没有问问大哥,他怎么就这样把我卖了。” 提起孟平衍,孟平乐就气得想要冲回北康。虽然哥哥对自己的心意毋庸置疑,但这般没有与自己商量就做出决定,着实也是让孟平乐很不开心。 她平复了一下翻涌的情绪,开口问道:“你的计划看起来确实没什么漏洞,但是东陵呢?” 孟平乐实在不能忽略崔二先前告诉自己的那些事情。若说洛云晟早就知道了东陵崔家之事,再有起事的计划,那还算说得过去。但是若洛云晟早在崔家之前就已经有了谋算,这人的心机之沉,让孟平乐心生忌惮。 果然,洛云晟蹙了蹙眉,脸上的笑意淡了淡:“东陵国运已尽,就算我不出手,也是熬不住多久的。” “你是如何知道的?东陵离南晟这么远,就算有消息传来,也要好几个月。你现在就这样信誓旦旦地说东陵国运已经不行了,若不是在东陵有你的探子时时报信,那就一定是东陵有人过来告诉你了?”孟平乐紧紧盯着洛云晟的双眼。 洛云晟沉吟不语,他坦荡地接受着孟平乐目光的注视,没有动摇分毫。半晌,他才回道:“看来你已经见过东陵崔家公子了。” 早在东陵私下联合西兆皇室向北康发兵之时,崔家就已经派了崔家公子来与洛云晟联系。崔二当时还未启用自己的天命之力,对父辈的安排感到颇为不解。彼时洛云晟不过是区区一个小皇子,南晟太子又势头正强,崔二实在看不出洛云晟有什么特殊。 崔家家主却对崔二道,见到洛云晟时便可取得他的天命之力,即可观天命测国运。崔二虽是不解,但仍然听从了家主的嘱咐,来到南晟后便寻了个机会与洛云晟见了一面。 然而当崔二见到洛云晟时,就算还没有天命之力,他也立即就明白了崔家家主的意思。洛云晟身后的金光时隐时现,端的是天龙下凡。靠近洛云晟的一瞬间,崔二立刻就触到了五感皆通之意,一瞬时便觉天下万物皆为生灵,触之有神。 在与洛云晟交谈过后,崔二便向他坦白了身份。洛云晟本也是没有料到,东陵崔家会真的派人来南晟,但他心里毕竟对天下之事有所感觉,早就知道东陵与西兆是强弩之末,暗地里联合发兵北康也不敌南晟一国之力。 崔二当即便与洛云晟坦言,洛云晟是天选之子,必将统领神云大陆。崔家家主应是早就料到这种情形,才拒绝了东陵皇室的要求,让他立刻启程来南晟见一见洛云晟。 洛云晟由此便知东陵大势已去,失去了崔家的帮持,东陵若不是在与西兆的合作中被吞下,也会被南晟一举拿下。 孟平乐听罢,即为东陵崔家家主的远见惊叹,也为洛云晟的自负感到一些无语。她缓缓开口问道:“崔家人的话,这般能令你信服?” 斜睨了孟平乐一眼,洛云晟笑了笑:“并不。我自幼笃信天道酬勤,刻苦习读。能上早朝后,也日日学习为君之道。天下百姓皆为天子之民,为民者,才为天命之人。” 不知为何自己突然对孟平乐讲起这些,但洛云晟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他接着道:“我生母郑妃曾教导我,若有一日坐上那高位,心中也要记挂着宫外的百姓,与边疆驻守的将领们,万不可忘本。我之所以与四弟联手,就是因为前太子德不配位,伤及无辜。” 眼看讲着讲着就要收不住,洛云晟忽然住了嘴。他转头神色温柔地看着孟平乐,轻轻道:“但我更希望,有一日,你能站在我的身边,与我一同照顾这天下的百姓。” 见天色已晚,洛云晟不再犹豫,与孟平乐道了声便离开了她的帐篷。 仍然维持着惊讶模样的孟平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脑子里全是他刚刚神色坚定说出的话语。 若洛云晟真的是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居乐业…… 孟平乐想起年幼时父皇与母后带着她和哥哥一块儿出宫游玩的场景。 那时候,父皇在富庶之地时的神色总是忧虑,年少的她还不懂为什么,清脆的声音叽叽喳喳对哥哥孟平衍埋怨:“父皇怎么总是这般愁眉苦脸,我听太傅说过,只有治下乱时,为君者应为民忧。可这处明明如此繁华,父皇为何还是这般?” 年岁之比她大了一些的孟平衍就从母后的手里接过她,将她抱在怀里略微举高些,逗得她咯咯直笑。待她笑累了,孟平衍才放下她,耐心为她解释:“这处富庶,只能说明这里的地方官治理得当。但就怕别处的百姓见了这里好,背井离乡来到这处,家里自然就没有人了。” “怎么会没有人?派些人过去帮他们种田不就行了?再不行,让父皇多从国库拨些银两给他们。”孟平乐仍然懵懵懂懂。 孟平衍无奈苦笑,揉了揉她的发顶:“若真是这么简单,万事皆可用银两来解决,父皇也就不会这般愁苦了。” 孟平乐还要再追问些什么,却被母后打断了问题。少女心性的她忘性也极大,没过一会儿就将此事忘到了脑后。 可此刻,孟平乐却又想起了童年时光里这一段不起眼的往事。眉眼低垂,她仍然在想,为什么哥哥那个时候说,有许多事情不是银两就能解决的。 手里触碰到一个温润方体状的物件,孟平乐拿出来仔细看了看。是唐剑送给她的及笄礼礼物,过了这么些许久,她仍然没有找到打开这物件的方法。 确实是有很多事情不是银两才能起作用的,孟平乐摩挲着小方块想着。 比如与思秋相识,与唐剑相知。 想到唐剑,孟平乐又记起了这些天跟在唐剑身后的点点滴滴。若洛云晟真的是天选之子,若父皇与兄长也默认了之后会发生的一切,那自己到底该如何自处? 叹了口气,孟平乐收起小方块。 帐篷外却传来一阵吵闹声,孟平乐蹙眉。这样晚了,洛云晟都走了,还有谁会来找自己? “让我进去,我是来找三皇子妃的,有要事与她相商。” “时辰已晚,若夫人有什么要事,不如明日赶早了来。” 侍卫低沉严肃的声音有些压制,像是怕吵了孟平乐休息。而那尖锐的女声却仍是不依不饶,非要将孟平乐喊出去一般。 孟平乐仔细辨别了一下,认出这正是金夫人的声音。想了又想,孟平乐略微提了提声音:“让她进来吧。” 帐篷外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侍卫不再说话,细碎的声音像是在给金夫人让路。金夫人重重冷哼一声,动静极大地大步走进了孟平乐的帐篷里。 “孟平乐,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同意三殿下的要求。”宋安娣招呼也不打,径自找了椅子坐下来,开口就直入主题。 “我可以告诉三殿下所有事情,宋家的,西兆金家的,甚至薛家的那点破事。但是三殿下必须要保住我的性命。” 宋安娣竹筒倒豆般讲完,一双眼便直勾勾地盯着孟平乐,像是在等她的回复。 张了张嘴,孟平乐斟酌了下用词,慢慢回道:“金夫人,这是你与三殿下的合作,为何要与我来说?” “这事儿我实在不敢跟他直接说,先和你说了,你去他那儿透个底。” 什么事情要透底?孟平乐还没问,宋安娣便立刻解释了下去。听了第一句,孟平乐便傻了眼。 “是薛清漪当年害死他母妃的事情。” 第76章 秘辛 宋安娣的这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孟平乐当即就从混乱的思绪中抽出身来。她瞳孔微缩,坐直身体,专注地盯着宋安娣没有说话。 “说起来,这虽然并不是薛清漪亲自告诉我的,但是为了让我与薛家合作,她那好妹妹将她那些破事儿全都跟我说了。”宋安娣知道一下子全都讲出来,孟平乐也许不太会相信,索性将先前在宋家时与薛清倩的那些事儿全都告诉了孟平乐。 薛清倩自从嫁给宋家大公子后,因着宋大公子在宋家并不掌权,手里的余钱也非常少。为了帮助夫君稳住继承之位,也为了自己日后的飞黄腾达,薛清倩不得不与自己已经嫁入宫中且日渐发达的堂姐搞好关系。 薛贵妃看不上她这堂妹,但不代表她看不上宋家的钱。思虑一番后,薛贵妃当即答应每月都能给薛清倩送些补贴的银两来,但薛清倩必须要帮薛贵妃拉拢宋家。 薛清倩这人长袖善舞,嫁入宋家没有多久就将宋家上下的关系捋顺了,自然也从宋老夫人的口里知道了宋家将嫡女嫁给西兆金家的意图。左思右想,薛清倩觉得联合宋家与金家的势力定然能让薛贵妃的四皇子更上一层楼。 待她入宫与薛贵妃讨论一番后,薛贵妃也觉得这主意极为不错,便点头同意让她与宋安娣联系起来。 宋安娣嫁去金家后,与薛清倩在宋家的状况却不太相同。她一入门便当上了家主夫人,但是西兆世家横行,金家长久以来屈居于唐家之下,内部早就乱成了一团。 况且就算她还在闺中时,父亲和弟弟也并不让她接触宋家之事,金家自知道宋安娣并不能为他们带来更大助力后,也就失去了耐心,只当她是个花瓶罢。 宋安娣野心极大,虽然金家不放权给她,但她依靠着自己姣好的身体笼络住了不少金家往来的大户,以此也算是取得了金家的信任。可薛清倩的这次拜访,却让她又找到了新的致富道路。 倘若四皇子洛云勐日后当真能得势,宋安娣也能靠上从龙之功,一举掌控金家的财力。但宋安娣毕竟与薛清倩没有什么交集,对于薛清倩的信任也极低。眼见到手的功劳就要溜走,薛清倩也不顾什么姐妹情谊,当即用薛贵妃的秘事与宋安娣交换,取得了她的信任。 好不容易将这些弯弯绕绕的关系捋清楚,孟平乐不禁对错综复杂的世家联系咂舌,也颇为好奇地问道:“她就拿薛贵妃的秘密换来了你的信任?” 轻哼一声,宋安娣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不屑的神色:“换做几年前自然是不行的,但近些年,尤其是前一段时间,南晟坊间皆传言皇上命不久矣,南晟江山即将易主。我虽然嫁入西兆,但也想留住南晟的关系作为退路,这才答应了她。” 听及于此,孟平乐倒是对宋安娣的行为有了不同的看法。世上女子千千万,有胆识者未必能有宋安娣的出身和机遇,而又能把握住这般机遇的女子却不一定有宋安娣这样的果决。 像是看出了孟平乐的想法,宋安娣轻笑了声,掩嘴道:“你也不必这样看我。我虽然自幼不愁衣食,但仍然想要潇洒人生。可若是要摆脱家族束缚谈何容易,手里没有些银钱和人手,哪里能过上好日子?” 孟平乐颔首,笑了笑也没有回应这话,欲开口问起宋安娣先前所说的薛贵妃一事。 知道孟平乐对这消息极为好奇,宋安娣也不再左右言他,慢慢讲起了十几年前发生在南晟后宫内的一桩秘事。 久在南晟皇宫里的人都知道,十几年前最受圣宠的还不是薛贵妃,却是薛贵妃所住的瑶玲宫前主人郑妃。郑妃虽然是皇上为了稳定时局,收拢兵权才收进来做妃子,但凭借她姣好清秀的容貌,和温婉的性子赢得了皇上的尊敬。 当时的薛贵妃只不过是个才人,偏居于瑶玲宫的一角,一共也不过见了皇上两次罢了。一次是选秀时,皇上亲自点了她留下。而第二次,竟然还是因为皇上来瑶玲宫时,郑妃身体不适,恰好她在一旁服侍才被皇上发现得了宠幸。 可这区区一次宠幸并没有让薛清漪扶摇直上,自那一次后皇上好似就忘了这个人一般,回回来瑶玲宫也只是见郑妃,从未提及要薛清漪服侍。 薛清漪自知这种事情越是等得久,就越会被皇上遗忘。在郑妃有孕后,她立即自请去服侍郑妃,就是期望着皇上偶尔来看郑妃时也能看到她。 这一计划确实奏效,皇上本只是时常来看看郑妃的身子如何,可架不住薛清漪温言软语在一旁。没过多久,皇上来瑶玲宫看郑妃的时间便越来越短。反而是瑶玲宫里的侧宫殿,皇上前去的次数越来越多。 没过多久,郑妃便到了产子的月份。薛清漪占着长久以来一直服侍在郑妃身旁,每日都在郑妃的餐食中撒了些活络血液的药物,是以郑妃这一胎怀得并不稳。也不知道是不是郑妃运气好,竟然终究让她熬到了足月。 到了郑妃产子那一日,薛清漪本是想加重药量,让郑妃来个母子双亡的结局。但皇上却因为于心有愧,一直守在瑶玲宫没有出去。郑妃福大命大,不但顺顺利利产下了三皇子,自己也勉强熬过了鬼门关。 心里颇为恼恨的薛清漪觉得自己终究是错过了这样的好机会,可太医却说郑妃这一胎实在凶险,虽然人勉勉强强保住了,但日后还是落下了病根,稍不注意就有危及性命之忧。 薛清漪心下大喜,自是又做出了为郑妃伤心的模样,从那以后更是时时刻刻守在郑妃身旁,照看她和三皇子。 郑妃不明真相,将薛清漪当作是宫里为数不多的好姐妹,事事皆与她说。自皇上来的次数少了后,更是极力撮合薛清漪和皇上单独见面的机会,想让自己的好姐妹承宠后,带着三皇子一起入皇上的眼。 刚开始时,薛清漪也确实借着郑妃的力得了皇上的恩宠。但当她恩宠渐圣后,便觉得郑妃总是哭哭啼啼叮嘱她的样子实在烦人。索性便将先前未曾用完的药全都又放进了郑妃的餐食中,让她永远闭上了嘴。 后宫皆以为郑妃是生产艰难伤了根底,没有熬过深秋的寒意。可薛清漪心里却跟明镜一样,郑妃只不过是自己的手下败将罢了。 再没几日,薛清漪坐上了妃位后,看着被托付给她的三皇子,心里又有了新的计划。她决意也要生下皇子,凭借宠爱去争一争那个位置。但不知是她坏事做绝,还是天不由命,尽管皇上时时来瑶玲宫,她却一直没有怀上龙胎。 “那四皇子是怎么来的?”孟平乐听到这里,不由问道。 宋安娣笑了笑,那笑意又是讥讽又是凉薄,让孟平乐的背后都有些凉意。她轻轻开口:“你还不知道吧,皇上自郑妃后,便失去了生育能力。” 孟平乐震惊地看着宋安娣,觉得自己今天怕是要知道什么了不得的皇室私密,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让她继续说下去。 宋安娣却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径自说了下去。 皇上自从纳了郑妃后,有好一些年都没有再纳妃子。直到郑妃有孕后,才又开放选秀,重新填补了些后宫里的空缺。 那一回选秀,皇上依旧用了自己的老法子,从沈家也带走了一位嫡女,以此来要挟沈家人归还边境兵权。但皇上却没有想到,沈家女自幼如男儿般,也接受着将领之教,性情极为刚烈。 被迫入宫后,沈家女不言不语,让皇上以为沈家已经服从了他的安排,也让皇上对沈家女又上了点心。沈家女不愿怀上皇上的龙胎,自己也不想受那药物之苦,于是就给皇上下了药,让皇上日后都无法再有子嗣。 “这事儿还是宋家早些年送进宫里的太医退休后被我问出来的,这人已经不在了,天下知道这事儿的也没几个。宋家人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怎么会被薛清漪那个女人知道。”宋安娣又补充道。 孟平乐却在想,这般性子与杜欣茗如出一辙,真当是沈家人不同凡响。她想到杜欣茗,不知这回秋猎她又在何处,一时有些走神。 宋安娣没有发现她的出神,仍然在将南晟皇室密辛一件件数来。 薛清漪怀不上龙胎自然是着急万分,私下里又是拜佛又是求药,可怎么也没能怀上心心念念的龙子。这时她还没有想到问题并不是出在她身上,毕竟三皇子才出生,任凭宫里谁都不会察觉竟然是皇上龙体有恙。 这般过了一两年后,薛清漪终于熬不住了。她思前想后,偷偷联系上了未入宫前的竹马。 这竹马本是薛清漪定有娃娃亲的对象,薛家人自从将薛清漪送入宫后就将此人送出了京都。本是在京都娇生惯养的少年郎被迫远走他乡,与爱人分离,自然是心里怨愤。见心上人主动送信来邀约,也不管在家里即将待产的妻子,当即就偷偷回了京都。 两人在京都茶馆里一见面,见对方都因这些年的遭遇变了些模样,更是心酸不已。干柴遇上烈火,占有皇上妃子的念头让竹马立刻就对薛清漪下了手。 那一日后,薛清漪便没有再见过她的竹马。可两个月后,太医来把平安脉时,却是满脸喜意连连道贺。薛清漪心下大骇,自己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那竹马的还是皇上的,只得派人偷偷护送竹马离开了京都。 十个月后,薛清漪产下四皇子,皇上大喜,封薛清漪为贵妃。自她以后,便再也没有妃子怀上龙胎。 第77章 郑妃 孟平乐瞠目结舌,嗔愣的模样看着极为可爱,宋安娣见状心里叹道,怪不得洛云晟这样心中总是惦念着高位之人也为她倾心。 “所以皇上不能再让妃子怀上龙胎的传言应该也不是假的,虽然没有太医证实过,但有心人只要多加留意,不难猜想到这一层。”宋安娣讲完她所知道的皇室秘事后,总结道。 话音落下的好一会儿,孟平乐和宋安娣都在夜色的寂静中相对无言。宋安娣极有耐心地在等孟平乐消化完这些事情,而孟平乐却并没有在仔细想她之前说的到底是什么。孟平乐的心里更加疑惑的是,这些事情其实若有人仔细探查一下,宫里多少都会有人知道,但…… 孟平乐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有关郑妃的事情,洛云晟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还是他其实已经知道,但是还没有采取行动?” 宋安娣笑了笑,眉眼魅惑一抬,反问道:“小美人儿,你说呢?” 被宋安娣的轻佻语气调笑了一番的孟平乐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别扭,反而陷入了沉思。 若说洛云晟从来没有怀疑过生母病逝的内情,定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他长久被养在薛贵妃的膝下,就算想做些什么事情,大约应该也没什么机会罢。这般想来,若他真的不知道,也是可能的。 那如果他现在知道这件事的话,将洛云勐拉下马的速度必然会快上许多。这样一来,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借此提出离开南晟。孟平乐低垂着眉眼,快速在心里盘算着。 “我来先跟你说,是因为我也不知道三殿下对这件事到底知道多少。”宋安娣见孟平乐低着头没有说话,兀自又补充道:“若是他已经知道了,我的筹码也就不够。但若他不知道,我也不清楚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宋安娣看孟平乐突然抬头惊奇地看着自己,嘴角笑意不减:“所以才急着先找到你。毕竟你是他的枕边人,对他的性情多少了解一些。你一会儿就赶快跟他说了罢,我也好早些想一想日后的出路。” 孟平乐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拦下宋安娣,宋安娣却轻轻柔柔地抚过她的手。一阵柔软的暖意从孟平乐的手心传过,她茫然地看着穿着华丽艳丽无双的宋安娣。 宋安娣突然弯下腰,浓郁的香气朝她逼去。声音温柔地在孟平乐耳边低低想起:“我这之后的快活日子,便全都靠你了。” 说罢宋安娣便退开来,轻轻挥了挥手。孟平乐这才发现在暗处始终站着一个不是三皇子府里的侍卫,他身形高大安静地站在宋安娣身后,阴影将娇小的宋安娣完全笼罩下,让孟平乐突然觉得两人竟然是极为相配。 在孟平乐吃惊的眼神中,宋安娣毫无顾忌地搂住了侍卫的脖子,任由侍卫将她抱起离开帐篷。转身的一瞬,宋安娣回头向孟平乐眨了眨眼,脸上是满意又有些愉悦的表情。 孟平乐艰难地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告别,哑口无言的样子将宋安娣又逗笑了。她挑了挑眉,转头依偎在侍卫的怀里,两人从落下的帘子后消失在孟平乐的视野中。 脑中被塞满了太多信息的孟平乐呆滞地坐在榻上好半晌,任由无人看管的烛火慢慢黯淡下去。直到夜色全部笼罩在帐篷内,孟平乐才恍惚般睁开了双眼,晃了晃仍然沉重的大脑。她翻身下了榻,胡乱套了件外袍就朝外面奔去。 去找洛云晟,将这件事告诉他,换取自己日后的自由。孟平乐冲进深秋的夜色中,凄冷的山风将她的头脑吹得愈发清醒。 洛云晟的帐篷离她的位置并不远,匆匆掠过在帐篷门口站着欲要禀报的侍卫,孟平乐猛地掀开帘子,也没看洛云晟帐篷内的情势就冲了进去。 “你……” 洛云晟虽然对孟平乐突然冲进来感到很惊讶,只是低声对站在他身旁的人嘱咐了几句后便让人离开了。 孟平乐有些气息不稳,没有注意到他帐篷里的人朝她投去了若有所思的目光。等到那人离开后,孟平乐立刻开口小声道:“我有事要跟你说。” 见洛云晟不慌不忙的样子,孟平乐朝前走了几步,神色紧张地快速接道:“很要紧的事情。” 洛云晟不知道才一会儿没见,孟平乐已经知道那么多秘密。他仍然是不慌不忙,收拾了桌上的纸张信件后又倒了杯茶送到孟平乐手边,温和道:“好,那你慢慢讲。” 像是被洛云晟的不慌不忙感染了一般,孟平乐稍微平复了下情绪。握住茶杯,温热的温度将她冰凉的指尖慢慢捂暖。她深呼了口气,将脑海中的语言组织好,才看似平静地开口道:“刚刚宋安娣来找我了。她跟我说,愿意和你合作。” 洛云晟给自己倒茶的动作一顿,微微皱着眉抬眼看向孟平乐,好像是在问她为什么宋安娣会去找她。 孟平乐并没有看向他,她低头看着自己杯中飘在水面上的茶叶,专注地样子像是在品读诗画一般。长久的沉默后,孟平乐才低声道:“她还跟我说了许多她从薛家那里知道的事情,以此来证明她的诚意。” 薛家?宋安娣不是宋家的嫡女,要说也是说些宋家的事情,跟薛家能有什么联系?洛云晟的眉头皱得更紧,但他仍然极有耐心地等着孟平乐。 “你的生母……”孟平乐迅速看了眼洛云晟的反应,见他突然手中一晃,好像撒了几滴茶水出来一般,心下当即就有了底。她没有继续说,反而转了个话头:“我希望南晟这些事情结束后,你还能像当初说好的一样,让我回北康一段时间。” 孟平乐也知道不能将话说得太急,婉转地提了要回北康一段时间,给两人之后的谈话留下了余地。 果不出孟平乐所料,洛云晟虽然脸上并不情愿,可约是想起两人初次见面时的计划,还是以微不可见的幅度点了点头表示应允。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孟平乐心下当即松了松,接着先前的话题继续。 “宋安娣说,薛清倩为了得到她的信任,将薛贵妃做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她。”孟平乐一边说,一边仍然小心地观察着洛云晟的神色。 “四皇子极有可能不是皇上的亲生子,而你的生母……有可能也是薛贵妃一手害死的。” 帐篷里清脆的声音一响,即便有了心理准备的孟平乐仍然被洛云晟一手握碎茶杯的声响吓了一跳。她瑟缩地往后面躲了躲,见洛云晟低着头沉默不语也看不清表情的样子,一时间不知该继续说下去还是就此打住。 犹豫再三,孟平乐放下自己手中的茶杯,小步向前来到洛云晟的身旁,将他的手掌摊开。手心里只有茶水的凉意,倒是没有划伤。孟平乐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仔细端详了一番后才放心地放下。 洛云晟眼睛低垂,掩饰着震惊的神色,可一开口就将他强作镇定的表象打破:“薛贵妃害死了我的母亲?” 孟平乐顿了顿,点了点头:“宋安娣是这样说的。” 见洛云晟仍然神色不明,孟平乐又追加了句:“虽然我也不确定她说的是否是事实,但瞧她那般模样,不似在说假话。况且,若只是想投靠到你这一方,她也无需撒下这般弥天大谎来迷惑我们罢。” 洛云晟没有开口,他的指尖仍然残留着孟平乐刚刚握住他的手时那一丝温度和淡香。空气中弥漫着茶水的气息,两人沉默对坐着,谁都没有打破这样的平静。 良久,洛云晟才低声道:“我很早以前也派人查过我母亲去世的真相,每每查到一半,薛贵妃就会以各种理由将我调离京都。有的时候是去帮四弟扫平父皇给他的事情,有的时候却像只是想让我离开京都罢了。” 孟平乐不知道这时候她能说什么。自幼生长在父母兄长呵护的环境里,孟平乐并没有见过这般混乱的后宫情势。她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些什么安慰一下洛云晟,又觉得这时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只得安静地在一旁听着。 洛云晟并没有在孟平乐的回答。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慢慢将一段尘封在南晟后宫里的往事揭开面纱。 早些年的洛云晟确实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养在薛贵妃膝下的皇子,宫女内侍对自己的态度总是带了些许的不在意,对四弟却是恭敬不已,任由他驱使。 等到他长大了些,才意识到,就算是养在一块的皇子,在皇上和薛贵妃面前也是分了个亲疏的。薛贵妃对自己如何好,也不过是不让下人指出他偶尔礼仪上的错处。这样久了后,洛云晟终于发现在皇上面前总是礼数周到又会甜言蜜语的四弟更能赢得皇上的青睐。 就这样过了好些年,郑妃以前留在宫里的探子才寻到了机会找到他,将郑妃偷偷为他攒下的人脉关系留给了他。这其中就有洛云晟现在一直依赖的墨凌和墨步。 探子还在私下里与他说,郑妃之死其实颇有蹊跷,请求他在瑶玲宫时利用与薛贵妃的亲近多多探查。 洛云晟年岁甚小,加上薛贵妃的处处阻拦和监视,能做的实在太少。 直到洛云晟十五岁后出宫立皇子府,才有机会调动了手里的人去查当年的事情。可后宫被薛贵妃把控,就算已经不是当初任人宰割的少年郎,洛云晟还是查不到有用的线索。 而现在,这真相就摆在他的面前。他不知道这真相来得是不是恰到好处,是不是现在就是把所有事情做个了结的时候。 第78章 魁首 “等你能用自己人手的时候,就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打探出来吗?”孟平乐忍不住问道。按着宋安娣所说,大约在后宫里能觉察到不对之处的人,应该心里都有猜想。为什么洛云晟却说他什么都打探不出来呢? 洛云晟面色沉沉,语气也极为低落:“其他人大多早就在宫里安插了自己的探子。我虽然也有母亲留下来的人手,但大多也都只是为了回报母亲对他们的恩情。这么多年过去了,将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交给我已是他们为数不多能做的事情,再多的,也不能要求。” 孟平乐听到这里,转念一想,觉得他说的也极是有道理,心里不由地对洛云晟少时生长环境产生了一丝同情。虽然自己现在背井离乡,但幼时毕竟还是被宠着长大的,孟平乐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洛云晟。 好在洛云晟也没有期待她的回答,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细细思索。孟平乐心里虽然很是着急想要知道他的决定,但也不敢当即开口。 过了很久,洛云晟才又开口。嘶哑的声音低低地在宽阔的帐篷里响起,孟平乐的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 “等秋猎结束,回了京都后再议吧。” 就算是来之前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当孟平乐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内心的失落。不想再在这里与洛云晟多说什么,孟平乐稳住声线:“那我先回去了。” 正当她起身放下茶杯准备离开时,洛云晟却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少年低沉好听的声音从身后低低传来:“我知道你想回北康。我不是想将你禁锢在南晟,我只是想问问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也能带你一同去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就像唐剑一样。” 可是你不是唐剑啊,孟平乐忍不住腹诽。要是唐剑的话,他才不会问自己想不想去。这人对自己总是冷冰冰的样子,就算最近这段时间他变了不少,但按照他的本性,可能连出去游玩的这种想法都不太会有吧。 孟平乐觉察到自己的思绪飞得太远,急忙收了收念想。她迟疑了一下,转过头去。 洛云晟的睫毛在烛火的照映下印出了一片阴影,细细看去,好像是许久都没有睡好了的样子。 如果他是真心待自己的话,留在他身边,可能也不是个差决定?这个念头咻地划过孟平乐的脑海,将她吓了一大跳。 不可以。虽然哥哥的书信里明显透露出要将自己托付给眼前人的意思,像是也不想让自己担忧北康的未来,可那到底是自己的母国,如何能说放下就放下?洛云晟若真的是最后一统天下之人,那自己只会是亡国公主,还能配得上他的身份? 想到这里,孟平乐慌忙甩开了扣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急急道:“那就回了京都再说吧。” “平乐……” 看着头也不回逃走的孟平乐,洛云晟悬在半空的手慢慢放下,想要喊住她的声音也小了下去。 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洛云晟嘴角悄悄上扬,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他愉悦的事情一般,低声笑了起来。半晌,笑容又收敛住,洛云晟起身收掉桌上的茶壶,摊开一份书信专注地读着。 在孟平乐冲进来之前,郑国炎正在洛云晟的帐篷里,与他商量着先前的计划。本只是讨论了一下收回京都郊外兵权的事情,舅舅却也突然提起了当年母亲逝世的异常。 再加上宋安娣为了表示诚意送给孟平乐的情报,母亲当年去世的真相应该没有什么疑问了。就让他们母子俩再蹦跶一会儿吧,回了京都,就是算旧账的时候了。 洛云晟闭上眼,任凭寂静蔓延在夜色中,将他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翻滚重现。 不过两日,秋猎便结束了。 孟平乐自己在帐篷里闷了两日后,终于风平浪静地迎来了这一天。尽管秋猎她和洛云晟都没有真正出去,但是即将可以回去京都的喜悦还是将这一点遗憾盖了过去。若是能借此再和唐剑见上一面就再好不过了。孟平乐眯着眼放松了下这些天紧绷的神经,朝秋猎场走去。 场中央前几日架起的高台在消失了一段时间后又被放了上来,不同的是台中央还放置着一张雕着金龙模样的红木桌子。 从孟平乐身后赶来的洛云晟仔细为孟平乐盖上了披风,见她出神地盯着高台,贴心地为她解释道:“父皇一会儿就要宣布此次秋猎的魁首。先前墨步打探过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四弟应该就是魁首。” 孟平乐疑惑地眼神朝他看去。洛云晟左手握拳轻咳了一声,眼里有一丝不可见的笑意:“此处人多口杂,还是不要落人口舌的好。” 怪不得洛云晟还亲亲热热地叫洛云勐四弟,要成大事者果然是能够摒弃一己私欲的。孟平乐了然地点了点头,回头继续观察着周围。 快速看了一圈后,孟平乐发现陆续到来的人与前几日秋猎开始时好像有些不一样。 薛家站得离宋家远了些,独自占着高台前方的一大块地方,也不再与周边的人交谈。宋安娣仍然站在宋家的队伍里,见孟平乐朝她看去,狡黠地朝她眨了眨眼,又向站在她身后的侍卫回头妩媚一笑。 孟平乐尴尬地回了一个笑容后,便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对于宋安娣,孟平乐心里的想法很复杂。一边她确实有些羡慕宋安娣肆意妄为的大胆,另一方面她也为宋安娣感到有些担忧。 但愿她能够得偿所愿吧。这般想着,孟平乐也看到了默默无闻站在人群里不太显眼的崔二。崔二依旧穿着金家的侍卫衣服,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看了他一会儿,孟平乐移开视线。鼓声阵阵响起,宣告着秋猎结束的仪式就要开始。 “皇上驾到——” 内侍尖锐的声音响起,人群纷纷伏下身去向着前方特意空出来的一片叩拜。皇上带着薛贵妃慢慢走进人群中,声音低沉地让众人起身。 跟着众人一道起身的孟平乐抬眼偷偷看了看皇上。这一眼,却让孟平乐大惊失色。 若说前几日在秋风中,皇上的衣袍只是有些显得空荡荡,此刻那衣袍便像是挂在了衣架上,风一吹就要散开来般的模样。薛贵妃紧紧靠着皇上,不知是为了体现自己的地位尊贵,还是在为皇上支撑着龙体。 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见得薛贵妃在皇上的心中与其他人不同了。孟平乐这般想到,就看见洛云勐满脸得意之色地跟在薛贵妃的后面。 待皇上和薛贵妃都站定,人群的喧闹声才静了下来。每个人都神情激动地看着高台上,期待着皇上宣布魁首。 “七日秋猎已经结束,朕已派人拿到了狩猎结果。”皇上的身子在风中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会倒下般,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威严。 人群神色尊敬地看着他,暗暗等着最后的结果。 皇上也确实没有什么力气,不再赘言,便拿起明黄色的信筏:“本次秋猎的魁首,就是朕的好皇子,洛云勐。” 不知道是不是孟平乐的错觉,在皇上报出洛云勐的名字时,周围隐约响起了些冷哼声。她回头看了看,可周围所有人的表情依旧平静带着谦卑,看不出有什么异色。孟平乐只得当那几声是自己的幻觉,又转过头去看向高台。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洛云勐已经站在了红木桌前,皇上正将内侍拿上的边疆虎符递给满脸得意之色的洛云勐。在他们身后,是那金雕的金乌。 洛云勐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一手将虎符高高举起,一手搂着金乌。众人纷纷弯腰行礼,恭喜四皇子夺得魁首。皇上也很是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面露温情地看着站在身旁的薛贵妃,拍了拍她的手。 若皇上知道就是他身边的这位爱妃让他再也不能有儿子,而他那颇为满意的皇子甚至都不是他的亲生儿子的话,还不知道他能不能笑出来。 孟平乐有些坏心眼地想道。 与开始的仪式相比,结束时的仪式显得分外匆忙。像是要照顾皇上不太舒服的样子,匆匆走完了流程,嘉奖了魁首之后,不到一刻众人便四散开来。 跟着洛云晟匆匆忙忙往回走的孟平乐茫然地问道:“不是还有庆功宴?” 洛云晟带着孟平乐在人群中穿梭,趁众人都在忙碌的时候小声在孟平乐耳边道:“你没看见父皇的身子都成那副模样了吗?” 见孟平乐还是不解,洛云晟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迅速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帐篷后才解释道:“父皇在秋猎期间又昏倒了。薛贵妃除了前几日在外面逛了逛,之后都在父皇身前侍疾。” 孟平乐惊讶地张了张嘴:“皇上的身体已经这般羸弱了吗?” 洛云晟点了点头:“不仅如此,我在太医院的探子来报,父皇的身子不一定能撑得过这个冬天。” 孟平乐皱了皱眉,南晟皇上病重的消息不过是夏天才传开来,怎么刚到秋天就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不用瞎想了。薛贵妃在这里功不可没。”洛云晟看了她一眼,便知道孟平乐的想法又游荡到了别处。他接着解释道:“往年父皇都会亲自查看报上来的狩猎情况,今年只是听下面人禀报就定了四弟为魁首,可见也是极为着急了。” “那洛云勐回了京都,岂不是就要变成太子了?” 第79章 忍冬 秋猎的庆功宴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回到京都三皇子府的孟平乐仍然觉得过去的大半个月仿佛恍如梦中一般。接连的受伤和大量南晟皇宫秘事的信息,使得她直到坐在了自己的房间时,都有些不敢相信。 念夏早就等在三皇子府里,孟平乐一回到府中,便带着忍冬过来了。 “公主。”忍冬一见到面色疲惫的孟平乐,声音哽咽地就冲了上来跪在孟平乐身前,眼眶微红地看着孟平乐。 孟平乐倒是被她这么来吓了一跳,急忙拉她起来:“怎么又突然跪下来,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后知后觉发现忍冬正在查看她身上还有没有受伤的地方时,孟平乐才反应过来:“我也没事,就是受了点伤,在秋猎场旁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听到孟平乐这么说,忍冬才小声呼出一口气。自己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孟平乐的神态,见她确实除了面上有些旅途疲惫的样子,再没有其他受伤的迹象,这才放宽了些心。 见忍冬仍然跪在自己面前,孟平乐有些茫然。她用力托了一下忍冬,忍冬却怎么也不肯起身,反而伏下身以额抵手,低声道:“忍冬承蒙公主不弃,这么些年来能留在公主身边照顾公主。可忍冬命中不幸,唯恐再给公主也带来不幸,所以自请离去。” “公主照拂之恩,忍冬难以回报,只愿日后有朝一日,见得公主登上那高位,忍冬便知足了。” 孟平乐越听越摸不着头脑,她蹙眉看向站在忍冬身后的念夏,想要问一问她不在的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念夏却只是对她摇了摇头,不发一言地看着两人。 见念夏并没有站出来为忍冬解释什么,孟平乐只得先扶起忍冬,待她站稳后才温声道:“忍冬,这么些年我如何待你,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你若真的有什么难处,还是先跟我说了,我们再看如何解决,可好?” 忍冬却是不说话,双手捂着嘴,泪水从眼里流下,顺着指间的缝隙趟下。 想了想,孟平乐决定将在秋猎时见到崔二的事情也一并说了,以此来打开忍冬的心房:“这回秋猎,我也见到了崔二,他与我解释了发生在东陵崔家的事情,也告诉了我为什么你要隐姓埋名留在我身边。” “我没有派念夏回来将你赶走,而是给了你选择的余地,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决意要离开我身边,还是你也想留在这处。” 说罢,孟平乐不再开口,安静地等着忍冬的回答。 忍冬仍然是抽泣着,半晌才平复了心情。她将脸上的狼狈拭去,稳了稳情绪,哑声开口道:“弟弟应该已经将崔家遭难的真相告知于公主了。但弟弟毕竟在东陵皇室流放崔家前,就已经被送出了东陵。而我却跟着崔家,见证了崔家的没落全过程。” 与崔二被护送着去了西兆不同,当时的崔家已经没有人力能将崔麒送走,而东陵境内崔家安插的暗桩早已被皇室全部连根拔起,崔家人连自保都做不到,只得被押送着送去了流放之处。 崔麒眼见着自己的家人在流放的路途中,染上时疾却无人医治,硬生生拖到不治而亡。直到最后快到北康边境时,已经只有家主奄奄一息地活着。 家主对崔家的情况心知肚明,见已经到了边境处,看守的人也少了不少,便硬撑着身子告诉崔麒,去投奔北康公主。 崔麒并不知道为什么家主会要求自己去投奔北康公主,但家主异常坚定,半路上趁看守不备,将崔麒推出了队伍,命令她不许回头,朝北康的方向走。几次三番,崔麒只得含泪跪别了家主,独自前往了北康方向。 接下来,便是孟平乐无意中捡到了伤痕累累的崔麒,将她救起后留下她在身边,还给了她忍冬这个名字。 “那崔家家主可还……” 忍冬眼里又有些湿,她极力忍住酸涩,低声回道:“前些年,家主身边的仆人派人送出消息来。家主久病不治,早在我逃出去之后没有多久,就已经撒手人寰了。” 一时间,屋里安静无声。孟平乐心中堵着一股闷气,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念夏早在先前就问过忍冬,虽然忍冬向她透露了些内容,但她也没想到事实这般残酷,一时也愣住了。只有忍冬回想起往日的心酸,兀自又将要落下泪来。 “崔二可有与你说过些什么有关我的事情?”孟平乐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忍冬收起自己悲伤的情绪,默默点点头:“他说您与三殿下是天选之人,理应要在一起,劝我好好留在您的身边。” 孟平乐却蹙眉,疑惑问道:“我和三殿下?” “但我自知向公主隐瞒身世这般久,颇无颜面留在公主身边。”忍冬接着又道:“况且先前公主却是不想留在三殿下身边,我为了一己私欲,曾极力试图让公主与三殿下产生感情。” 忍冬话音一落,孟平乐脸色尴尬地便僵了僵。难怪先前与忍冬在一处时,忍冬总是异常担忧自己与洛云晟的感情,竟然是想要撮合? 孟平乐总觉得这事儿显得有些古怪,但细细想来,却又像是有些道理的模样。若崔二先前所说和忍冬的话一样,他们都觉得自己和洛云晟是天选之人,那有这般想法也不无道理。但她瞒着自己做出这般举动,孟平乐确实也有些不开心。 思虑一番,孟平乐用眼神示意念夏出去在外面等着,自己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看着忍冬。 不知道孟平乐在想些什么,也无法从孟平乐的表情中看出端倪,忍冬反而变得非常紧张。她慌乱地看着孟平乐,却又不敢出声,静静等待着自己的审判到来。 “所以先前许多时候,你是故意在我面前说洛云晟的好处,也是特意想要让我对洛云晟产生好感,才算是完成了你作为崔家人的使命?”孟平乐的声音平稳,与她姣好容貌不符的平静音调让忍冬听不出她的喜乐。 忍冬心里明白孟平乐的性格,身为公主的她自幼被父母兄长娇宠着长大,若是她不愿意的事情被人私下里安排,她定然是不愿意的。闭了闭眼,忍冬清楚地意识到这样对孟平乐坦白过后,孟平乐是不会留下自己的。 她的脑海里闪过了当年狼狈不堪的自己被孟平乐救起的样子,终究是自己辜负了公主的信任。忍冬闭了闭眼,痛苦地开口:“公主,忍冬自知不配留在公主身边。忍冬这就自请离去,再不让公主为忍冬烦心。” 孟平乐没有当即应下,她看着忍冬轻轻笑了笑:“这样就行了?” 忍冬心里一紧,心道这一刻还是来了。她又跪下来,不再看孟平乐失望的表情,俯下身去哑声回道:“忍冬这条贱命也是公主救回来的,若公主要收回,忍冬绝无怨言。只是忍冬仍然挂念游荡在西兆的弟弟,若公主他日再见到崔二,还请公主瞒下忍冬的去处,别让他伤心。” 说罢,忍冬闭上眼,静静等待孟平乐的发落。 过了许久,孟平乐也没有开口。忍冬疑惑地睁开眼朝上看了看,却见孟平乐嘴角挂笑,正温和地看着她。 “公主……” 孟平乐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语带宠溺:“都说了不要跪来跪去,你总是不记得。这么多年了,也亏得你这般守规矩,念夏竟然是一点都没学到。” 忍冬茫然地看着她,迟疑地站起身。 “崔二在西兆金家虽然过得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太差。想来过不了多久,他也会想办法来南晟,你且就等着吧。” 忍冬有些不敢相信,她轻轻唤道:“公主,可是……” “可是什么?”孟平乐轻笑,虽然脸上仍然有久未好好休息过的倦色,却带着舒心的笑容:“可是你是东陵人?可是你向我瞒下了你的身世?可是你还意图帮助我和洛云晟?” 像是想到了什么,孟平乐的笑容敛了敛,声音里仍然是平缓:“可是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忍冬眼里迅速盈出泪水,她的嘴唇因为激动而有些微微颤抖,声音不稳:“忍冬知道,忍冬知道公主的为人。” 孟平乐何尝不知道忍冬的顾虑。若换作了两个月前,得知在自己身边服侍的婢女来头如此之大,对自己的意图又不明,孟平乐是怎么也不会想将她留在身边的。可是这些日子在南晟,孟平乐许多先前坚定不移的事情都变了。 若只是因为忍冬想要保全自己,保全家人才留在自己身边,孟平乐却怎么也做不出赶她走的决定。 想来自己在南晟这般等待,留在洛云晟身边,与忍冬的行为又有什么区别呢? 孟平乐想到这儿,神色暗了暗。忍冬见她突然沉默,一时有些慌乱,连忙上前轻轻拍抚着孟平乐的背,认真道:“公主,忍冬知错了。” “你还是和念夏一起留在我身边吧。”孟平乐开口道:“日后不要再为洛云晟说话了。” 忍冬终于得了孟平乐的准信,当即激动地颤声:“谢谢公主。” 孟平乐看着忍冬喜悦的脸庞,心里却为自己与洛云晟的事情愈发忧愁起来。可为什么自己会发愁呢?孟平乐突然觉察到不对,难道自己也对洛云晟…… 第80章 落定 原以为回了皇子府后的日子会更加忙碌,可是洛云晟却时常不在府中,只是偶尔托管家成忠带些他收到的小玩意儿给孟平乐。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后,孟平乐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刚嫁来南晟的时光。 可与先前不同的是,萦绕在孟平乐心头的问题变得愈发复杂了起来。从前不知道南晟的状况这般复杂,孟平乐还能以事不关己的状态围观这些杂事,但现在事情就要发生在自己和家人的身边,饶是总有些心大的孟平乐,现在也变得稳重了不少。 更何况,前些日子才发现自己极有可能也是对洛云晟上了心,孟平乐为自己的这般认知感到更是震惊,也就没了出府游玩的兴致。 念夏和忍冬见孟平乐这几日只是窝在自己的屋子里,心下担忧得不行。 “念夏,先前公主去狩猎的时候受了伤又中了毒,是不是还没有完全康复啊?”忍冬蹑手蹑脚从孟平乐的房间中退出来,手里还捧着李桂花费尽心思做出来的花样糕点,竟是碰也没碰。 念夏看着忍冬原封不动带出来的糕点,也是发愁:“那会儿唐公子已经给公主解了毒,之后公主自己也看过脉,应当是没什么事儿了。” 忍不住拿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念夏含糊不清地接着道:“可能公主是在烦心三殿下的事儿吧。” 猛地听到念夏提起洛云晟,忍冬眉头狠狠一跳:“三殿下?公主不是不喜欢三殿下吗,这有何烦心之处?” 觉得李桂花的糕点实在是太好吃了,念夏探头看了看忍冬手里的盘子,又拿起一块塞进嘴里:“虽然公主总是这样说的,但也架不住三殿下时不时的表白啊。再说,公主也不讨厌三殿下,谁知道呢?” 忍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到念夏偷偷摸摸又伸过来的手,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公主都没什么心思吃,你倒好,都快将这一盘子吃完了。”见念夏满脸不甘心的样子,忍冬无奈地将餐盘递过去,让念夏又拿了一块。 “你也别太担心了。公主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也是正常,不说公主和三殿下才在一块儿没多久。”念夏满足地咀嚼着那糕点,心情顿时愉快了不少,安抚忍冬道:“怕是公主到现在都不清楚她到底弄明白什么是男女之情。” 咽下最后一口糕点,念夏拍了拍忍冬的肩膀:“这些事情,你我二人也帮不了公主,就让她好好想想吧。” 忍冬愁眉苦脸地叹气,又回头看了看孟平乐紧闭的房门,见里面没有丝毫动静,只得跟着念夏一起去了小厨房。 孟平乐在屋里却是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她本想打开房门,问问念夏是不是她才明白什么是男女之情,可脚步到了门旁便又停了下来。听完两人的对话,孟平乐有些愣神。 念夏说自己还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这到底什么意思呢?孟平乐的手仍然扶在门框旁,人却傻傻地站着。 是说自己不知道如何与洛云晟相处,还是…… 孟平乐转身回到榻上坐下,一块圆润的木块搁在了她的身下。她拿起这木块,回想起当时唐剑给她这生辰礼物时的模样。 唐剑对自己这般好,这就叫男女之情吗? 孟平乐摩挲着光滑的木块,出神地想着。这些孟平乐以前从来没有刻意思考过的问题,在念夏的无心一句话中全部浮现出水面。孟平乐被这种新的感情所吸引,却也畏手畏脚不知如何是好。 不,不是的。唐剑只是把自己当作妹妹一样,所以从一开始认识他到现在,唐剑都是沉稳平静的模样。 孟平乐低垂着头,看着手里的木块。好几个月来,她一直带着这个木块,可始终都没有找到打开木块的方法。 唐剑……他只是因为与自己认识的时间久,所以才对自己这样好的。唐剑对思秋也是一样,不就说明了这一点吗? 孟平乐闭了闭眼,将木块收起来。 鹊之前些日子来过三皇子府,匆匆和孟平乐见了一面后便又急忙离开了。好像是说洛云晟的舅舅郑国炎不知怎的去了边境,时刻都有危险。 听闻于此,孟平乐急忙联系上了思秋,问了问他在秋猎这段时间京都里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思秋回过来的信件却是非常简短,寥寥几字干巴巴地说了这些日子云鹊楼收集到的主要信息,便没有了下文。 孟平乐觉得此事每一处都透露着古怪,本以为洛云晟回了皇子府后会来商议,才留在皇子府没有出门的孟平乐当下便坐不住了。收起木块,拿出思秋的信件,孟平乐皱眉想了想,迅速换了衣服。 大约也是不想再一个人苦苦思考复杂的情爱问题,孟平乐没有多加犹豫,连念夏都没带,径自出府去了云鹊楼。 仍然是小巷里,唐剑留下的机关,孟平乐敲砖进到院子里后,眼前的景象与上一回来时又是不同。 此时已是深秋了。枯树枝桠在风中吱吱呀呀地摇曳,满庭落叶已经不见踪影。有些凄冷的屋落被打扫地很干净,屋里正烧着暖暖的炉火。炉火前坐着一位红衣男子,他侧卧着,手里举着酒壶,孟平乐看着看着就笑出了声。 “思秋,这酒壶都多长时间了,你还用着?”孟平乐轻快地开口,动作敏捷地进了屋子后,熟门熟路从榻下找出枕头,给自己整理出一块舒服的坐榻后便坐了下来。 思秋没有回答,他纤细却骨节分明的手妩媚地转了一圈酒壶,轻轻放下后才正眼看向孟平乐:“好些日子没有平乐的消息了,若不是唐剑还告诉我,你还活着,我都要以为这吃人的南晟皇宫已经将你吞掉了。” 孟平乐自知理亏,憨憨地笑着挠了挠头。自从上次生辰后,孟平乐确实许久都没有来找思秋。忙忙碌碌好几个月,加上时不时与思秋通信,孟平乐都快忘了许久以前,和思秋唐剑两人一起胡闹的快活日子。 讪讪地开口,孟平乐讨好般对思秋道:“这不是有点忙嘛,可是思秋的每一封来信,我都有好好读,还回了长信呢。” 确实是回了长信,思秋一共给孟平乐送来了不下十封的密报,孟平乐只在忙乱中回了一封罢了。想到这里,孟平乐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极为狗腿地给思秋又温上一壶酒:“思秋平日辛苦忙碌,平乐这就给思秋倒酒。” 思秋忍不住笑出声:“我哪儿敢让堂堂公主做这样下人才做的事情?”伸手接过孟平乐手里的酒杯放下,思秋轻柔道:“这次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 说来思秋也明白,孟平乐现在已经不在北康,想要出门去哪儿都颇受限制,更何况上一次孟平乐出现在西市还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想来现在再要出门,也得仔细考量一番乔装打扮了才能来罢。 听见思秋的语气中并没有责怪意,孟平乐小声呼出一口气,犹犹豫豫地开口:“是有些事情,困扰了我好久。” 思秋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他收走孟平乐面前的酒盏,换上一壶茶又斟上,才道:“可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洛云晟和唐剑的关系?” 孟平乐闻言惊讶地瞪大眼睛,小声嘀咕道:“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思秋嘴角挂笑,心里却是对孟平乐的后知后觉万分无奈。唐剑对孟平乐的心思,思秋早就知道了。可是唐剑这人却总是迟迟不肯表明心意,直到孟平乐要和亲南晟后才试探着想要将孟平乐带走,这才发现美人已在天边,为时已晚。 而洛云晟前些日子来云鹊楼商议大事时,言语间都是要将孟平乐带在身边之意,完全不像是单纯的合作关系。这样联系起来一看,就连路边的三岁小儿都能看出来,孟平乐此时这正处于抉择的中心。 若孟平乐是前来问自己的话,那也只可能是这个问题了。 思秋一双美艳绝伦的眼睛直直看着孟平乐,轻声问:“你是想问我,你该选择留在洛云晟身边,还是跟唐剑走,对吗?” 不是跟唐剑走——孟平乐刚想开口反驳,便停住了。若不是跟唐剑走,自己又能做出什么选择呢? 父亲兄长已然是将自己交托给了洛云晟,就算自己想要离开回到北康,也会被劝回来。那剩余的选择,便只有依靠唐剑了罢。 看着孟平乐有些震惊却不知所措的表情,思秋便知道自己没有问错。他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我的答案的。” 孟平乐又是一愣,思秋的答案是什么? 是了,思秋已经以云鹊楼楼主的身份和洛云晟达成协议,为洛云晟收集各地情报。唐剑虽然没有明确和自己说过,但从洛云晟的表现上看,他也是归于洛云晟一派的。 所以…… 孟平乐本来极为犹豫的心情,突然落了下来。她平静地看着手中思秋为她倒的茶水,水面上突然荡起一圈圈涟漪。 “思秋,当时在西兆时看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长得真的好美。”孟平乐低低道:“救你的心思可能不单纯,但日后我们和唐剑一起在西兆游玩的时光,大约是这么多年来,我过得最开心的日子了。” “若你能见到唐剑,就跟他说,及笄礼物我已经打开了,以后也不要再为我费心了。” 第81章 离别 思秋还没来得及阻止孟平乐说出什么伤人的话语,就听见屋外一声清脆的声响。屋里的两人应声抬头朝外看去,只见一袭黑衣的男子脸色平静地站在庭院中,只有地上碎裂的琉璃灯罩昭示着它主人内心的惊涛骇浪。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都安静无声,只有泠冽的秋风不时吹过,带起枯枝瑟瑟。 思秋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出声打破这一片尴尬:“……唐剑?你什么时候来了?怎么在院子里吹冷风,快进来吧。” 孟平乐这才反应过来,消瘦的脸上浮现起不正常的红晕,小声道:“唐剑,你也来了啊。”像是又觉得这样的对话实在是有些冷漠,连忙又追问了一句:“宋安娣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话音一落,孟平乐就想扇自己。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唐剑听到了先前自己与思秋的对话了吗,他听到了多少,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的做法实在太冷漠无情了?孟平乐忐忑不安地看了看思秋,又看向仍然站在庭院中看不出情绪的唐剑。 唐剑看着两人有些慌张的模样,突然笑了笑。他大步跨过地上散落的琉璃灯罩碎片,轻轻推开门走近两人。 见两人仍然是呆傻看着他的模样,唐剑忽地叹气,无奈开口:“本是想带西兆工匠最近用新工艺制成的灯罩,刚拿来就不慎手滑摔碎了。可惜了,这工艺还没有面世,本想带来让你俩见识一下。” 云淡风轻地解释了刚刚的声响,唐剑像是根本不在意那千金难求琉璃灯罩的命运,随意解释了一句后便自己找位置坐下。 “平乐,你说你解开了及笄礼物,可是喜欢?” 见两人仍然没有反应,唐剑也不追问,径自拿走了思秋面前的酒壶给自己倒上一杯温酒,状似无意地问道。 他听到了!思秋紧张地看了看孟平乐的表情,又看向唐剑温和的脸庞,一时不知自己是不是该说些什么来避免争吵。 孟平乐求救般看向思秋,可思秋却将头转了过去,暗示她自己来解决这事儿。咽了咽口水,孟平乐尴尬又迟疑地回道:“喜、喜欢。你每年给我的生辰礼物,我有哪一次是说不喜欢的?” 听见孟平乐的回答,唐剑清澈的眼瞳直直盯着她,像是要看穿她的内心。直到孟平乐心虚地转过头,唐剑才慢慢开口:“好。毕竟你也嫁人了,以后往来见面确实不太方便。有什么事情,我会直接和三殿下说。” 孟平乐震惊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唐剑就这样轻易点头同意结束这样一同玩耍的情谊。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什么,可话在嘴边的一瞬间,孟平乐又突然意识到,这样的结局正是她先前的想法。她闭上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难过。 “若你真的遇到什么危险,就来找思秋。思秋解决不了的,我自会帮你想方法。”唐剑也不再看她,饮尽杯中的酒后又为自己倒满一杯,平静道:“京都这些日子不太平,趁天色还早,你快些回府吧。” 不给孟平乐反应的机会,唐剑站起身来,亲自为她打开了屋门,示意她离开。孟平乐怔怔地点点头就朝外面走去,都没来得及和思秋打声招呼,转眼间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巷子里。 这是……被唐剑赶出来了?孟平乐站在凉凉的秋风里,空无一人的小巷还残留着唐剑来过的清冽竹香。她茫然地环顾了下四周,终于确认唐剑就是把她赶出去了后,只得讪讪地朝三皇子府走去。 留在屋里的思秋目瞪口呆地看着唐剑行云流水地将孟平乐赶了出去,又看着唐剑从屋外拖出一大缸酒进来坐下,颤颤地开口:“唐剑,你是不是气疯了?” “气疯?我为什么要生气?”唐剑动作优雅地满上酒杯,一饮而尽。他的嘴角甚至带了些笑容,露出了仿佛在品尝着绝世好酒一般的舒心表情。 思秋抖了抖,有些更加害怕地看了看唐剑的神色,狗腿地给他又满上了酒杯:“平乐她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往心里去。只是她毕竟是北康公主,也嫁人了,你总得……” 唐剑突然开口打断思秋没有说完的话,冷声道:“我总得什么?我总得为她的名誉考虑一下,让她好好和那三殿下在一起?还是我日后总得为了西兆考虑,不应由着她影响我的决定?” 思秋被唐剑语气中的寒意吓得往后退了退,小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平乐她好像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时候再乱她的心神,我也不忍心看她难过。” 唐剑没有再看口,一杯接着一杯地往嘴里灌酒。思秋心疼地看着酒缸里的酒一点点往下,却也不敢说些什么。见唐剑脸色不好的样子,只得陪笑着给他一杯杯满上。 “我之前是真的想带她走。”唐剑灌下大半,看着手中的酒杯,轻轻开口。 思秋愣愣地看着他通红的双眼,一滴泪落在清亮的竹制桌面上。 云鹊楼的这一片角落里重新归于平静,屋里的两人相对无言。酒缸里的酒越来越少,醇厚的酒香弥漫在庭院中,像是离别的情愫一样占满了两人的心头。 —— 没过几日,在三皇子府里的孟平乐就收到了思秋的来信。信里简短地告诉了孟平乐唐剑已经离开了南晟,回到西兆去处理唐家和其他世家的事务,在南晟的这些事情也告一段落。信的末尾潦草地将孟平乐想要知道的东陵之事记录下来,权当参考。 孟平乐快速看过那几句讲唐剑的话,反复看了好几遍,试图从中找出唐剑的影子来。可惜再怎么看,孟平乐也只能堪堪读出思秋平淡的语气。她叹了口气,将余下东陵的信息抄录下来后,烧掉了信纸。 “忍冬!”孟平乐扬声唤道,准备将自己的决定也告知与她。 忍冬连忙开门进来,声音有些激动地回道:“公主?可是要用糕点?我一会儿就让桂花姐做一些新鲜的送来。” 孟平乐无奈扶额:“我在你眼里就是天天想吃点心的模样?”见忍冬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孟平乐笑道:“你过来,我有些东陵的事情想与你讨论。” 听到东陵的名字时,忍冬愣了愣,面露犹豫地开口问道:“东陵的什么事情?我已经离开东陵很久了,可能没办法帮助公主什么。” “不是要你帮我,只是三殿下最近有些行动和东陵有关,我想着左右你是东陵人,理应知道的。”孟平乐急忙打断了忍冬的话。 思秋的信里将东陵这些年的发展全部梳理了一遍。与洛云晟说的差不多,东陵的国力日渐式微,自从与西兆合谋吞并北康的计划失败以后,东陵皇室不仅失去了崔家的鼎力支持,内部也闹得不可开交,一时无人有心管理东陵。 东陵皇室里乱成一团,倒霉的却是下面的百姓。因着地势原因,东陵既没有河流开发航运,也没有肥沃的土壤可以依托粮食养起百姓。先前东陵皇室时时与西兆做交易,换来食物和用品卖给百姓,可自从皇室乱了后,再也没有人来管这些事情。 在西兆的情况也越发糟糕以后,西兆的商队也不再往东陵去,百姓连果腹的粮食都没有了。遍地都是起义造反的民兵队伍,东陵不得不又派朝廷军队镇压。 就在前些日子,东陵现任太子带兵镇压起义军,在一片混乱中摔下马,当场因失血过多丧了命。皇上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无辜枉死,在朝堂上悲痛过度,当场口吐鲜血。御医去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皇上堪堪点了几个平日里极为喜爱的妃子陪葬,便撒手人寰。 “喊你来,主要是想问问你,你在东陵还有什么家人要接到南晟来吗?”孟平乐快速地与忍冬将东陵的情况解释完,又问道:“如果有,咱们就早些派人去接来。东陵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更乱。” 忍冬愣愣地听孟平乐讲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笑东陵皇室罪有应得,还是该为自己家族世代侍奉的主家倒台而悲哀。 孟平乐没有逼她,静静地等着她的回复。 良久,忍冬才低低开口:“崔家在被流放时,除了我和弟弟逃了出来,就再也没有人出来了。自从我父亲,也就是家主去世后,崔家在东陵的家业就全结束了。” 抬起头,忍冬坚定地看着孟平乐:“我在东陵已经没有亲人了,若公主和三殿下要做些什么事情,就去做吧。忍冬定是会全力支持公主的。” 孟平乐仔细观察了忍冬的神情,见她确实没有丝毫留恋之情,这才舒了口气:“那就好。虽然我没有计划要做些什么,但是洛云晟可能会要有所行动。这样看来,东陵离灭国也不远了。” 忍冬的脸上毫无留恋之情,反而恨恨道:“早该如此了。” 见孟平乐表情有些惊讶,忍冬解释道:“若不是他们不相信崔家的判断,非要与西兆联手出兵北康,东陵也不至于此。” “这就是命。”忍冬最后轻轻补充了句,眼神有些飘忽地看向了窗外,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孟平乐一时无言,只得沉默地点了点头。 “平乐,东陵出事了。” 屋外却久违地又响起了洛云晟的声音,孟平乐和忍冬茫然地对视一眼,一同看向推开门进来的洛云晟。 洛云晟见忍冬在,也没有避开她,当即便道:“东陵那处地龙翻身,连带着与西兆相连的堤坝也崩塌了,死伤无数。” 第82章 新君 忍冬早在与崔二联系上的时候就知道,东陵的国运已尽。崔二夜观天象,再加上听了家主的话与洛云晟见面,当即就确认了洛云晟的天命,并且将这情报立刻告诉了忍冬,请她留在孟平乐的身边。 想起崔家被流放,朝中无一人为崔家求情的惨痛景象,忍冬在听到东陵地龙翻身的时候,竟然有些大仇得报的快意。 但是东陵百姓毕竟无辜,若是发生在城镇之中,那东陵百姓的日子定然是更加水深火热。想到这里,忍冬又有些焦虑起来。 像是听到了她心中的疑问,洛云晟补充道:“是东陵皇室避暑山庄的地方东陵皇上和太子接二连三殒命,后宫张皇失措,皇后带着一众妃嫔和显要官员转去了避暑山庄以避开宫内混乱,没想到却碰上了地龙翻身。” “还有多少幸存下来了?”孟平乐蹙眉,心里迅速判断了下形势,开口就问道。 忍冬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浊气,想到只是达官贵人遭了报应,忍冬一下子就放松了心情,接着听两人的对话。 “只有在山庄外围的一些下品官员及家眷活了下来。探子来报,山庄内无一活口。”洛云晟也皱着眉头回道,将墨步报来的信息全部告诉孟平乐:“民间已经有传言,是东陵皇室惹怒仙人,遭了报应。起义军已经开始在皇宫外集结起来,准备冲进宫里改朝换代。” 孟平乐眉头舒展了开来:“忍冬,你先出去吧。我和三殿下还有些事情要讨论。” 忍冬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消息,留下来也只会阻碍孟平乐和洛云晟的商议。当即她便起身向两人福了福身就离开了。 直到忍冬出去并将屋门带上后,洛云晟才开口道:“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孟平乐没有急着开口,她转了转手上的玉镯,沉思了一会儿后才回道:“此时东陵情况必然很混乱,若是你能……将东陵拿下应当是极为简单的。” “东陵现下民不聊生,起义军虽有勇但无谋,没有一个有力的领军人物能够统领大局。”洛云晟低沉道,似是头疼般揉了揉眉间的皱褶。 “你不是派了墨步去东陵?”孟平乐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洛云晟闻言略微惊奇地望向孟平乐,不知是被她的胆大想法惊讶到,还是没有料到孟平乐这样就转变了自己的想法。 孟平乐却没有想那么多,她仍然细细分析道:“墨步当时能在广陵与修补堤坝队伍的队长关系熟稔,想来也是有能力混入东陵起义军队伍。这样你也不用亲自前去,避免了南晟皇上的疑心。” 提及南晟皇上之事,孟平乐忽地转过头换了话题:“自从秋猎后便不太常见到你,皇上那里怎么样了?” 洛云晟也想起,自从秋猎回来后,自己时常在外处理事情,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回府了。有点惭愧般,洛云晟声音更加小心翼翼:“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久,这些日子连早朝都是让四弟主持的。” 那洛云晟应该是要动手了。孟平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干脆利落道:“那快到时候揭露薛贵妃的好事了。” 洛云晟赞赏地看着孟平乐点头表示同意。两人相视一笑,便凑近了开始商讨接下来的布局。 屋外已然是入了冬,寒意穿院而过,空气里满是干涩的气息。 —— 永历五十八年,南晟举国上下挂上了素白的锦缎。 京都所有为过新年准备开张的市集都收了摊位,往年熙熙攘攘的街道此时空无一人。偶尔有路过的妇人带着孩童,脸上满是仓皇和行色匆匆。官员们本应是到了休假的时候,此刻却都聚集在南晟朝堂上神情严肃地讨论着。 皇上终究是没有熬过新年,年末时便在昏睡中薨逝了。朝野上下的众人虽然预料到这个时刻,但却始终没有等到皇上提前新立太子。 现下,皇上的遗体还摆在大殿中央,妃嫔们仍然在哭灵,可对于在朝堂上的众人来说,更为紧要的却是听从哪个皇子的领导。 四皇子洛云勐一派的人早就急不可耐地谏言,四皇子在先皇生前已经代理早朝许久,位同太子,理应成为新皇。而暗中站在洛云晟身边的大臣们则稳重了许多,只是在找各种理由拖延着不肯让四皇子上位。 皇后已经顺位登上了太后之位,久病未愈的她迟迟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让人不经就认为太后已经不再插手朝政之事。 皇宫大殿中,众臣们压低了声音互相交换着各自的情报。细碎的声音与后殿里嫔妃的哭声混在一起,为这个新年添上了更多的凄凉之意。 “太后驾到——” 本以为今日又是无人主持的议政,猛然听见内侍通报太后前来,众臣们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惊讶。 太后身着素衣,满脸倦色地扫视了一圈众臣,将掩饰不住得意之色的大臣姓名暗暗记在心底。她虽然声音虚弱,却仍然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威严道:“众臣多日在殿上商议,可是想要越过皇室,为哀家选好下一任皇帝?” 众臣本就惊讶于太后的出现,再被太后这样一番质问,纷纷伏下身来行礼告罪:“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位身材高大的武将在众人行礼后便出列,朗声道:“臣等知罪。只是太后娘娘,这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每日聚集在此,也是希望早日能有新君来带领臣等重整旗鼓。” 虽然言语间全是恭敬之意,可细看下去,他的眉眼高扬,满脸写着高傲自得。太后闻声朝他看去,尽管短短几日就变得憔悴,可仍然目光犀利地看出了他的意图。 “薛卿家,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你等就能为南晟选出一个新君来?”太后唤来婢女,为自己添上热茶后才冷冷地开口道。 薛奇峰被太后这么一堵,眼里立刻浮起了轻蔑。他嘴上告罪不敢,身体却仍然直直地站在殿堂中,在一众伏下的大臣中显得格外扎眼。 太后冷哼一声,将手里的茶盏怒掷向薛奇峰的方向:“你不敢?怕是哀家再晚来一会儿,你就要将哀家赶下台去,让薛清漪那个贱人登上太后之位了!” 一时间众臣们被太后的怒火吓得瑟缩了一下,大殿中寂静无声,只有后殿偶尔传来的哭灵声环绕在众人的耳旁。 薛奇峰仍是没有退缩,他微微低了低头,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狂妄自大:“太后娘娘此言差矣。臣只不过是想要南晟有新君把持朝政,至于太后,那是后宫的事,哪里轮得到微臣来说什么呢?” 太后紧紧盯着薛奇峰微露出的脖颈,恨不得此刻就用刀划破那一片,让他的鲜血流满大殿。半晌,她才冷笑着开口道:“你知道就好。” 说罢,她也不再看薛奇峰那张与薛贵妃颇有几分相似的脸庞,让众人平身后便拿出了一卷圣旨。 薛奇峰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的太后手里竟然还有一份圣旨。再联想到先前太后的尖锐问话,薛奇峰心头突然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极力宽慰自己,太后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可眼神却始终不能从那明黄色的圣旨上挪开。 与薛奇峰的反应大不相同,其他大臣却是真心实意地激动了起来。若真的是先皇留下的圣旨,指定了四皇子为新君,那这个年大家也可以安心过了。 可若不是—— “……朕与郑妃之子,与国同名,朕予以厚望。云晟自幼文武双全,可当此重任……” 内侍尖细的声音仍然在继续,薛奇峰的脸已经是铁青色。他额头的青筋暴起,手紧握成拳。若不是入宫不能带兵器,薛奇峰此刻当真是想拔了剑冲上前,让太后立刻收回圣旨重新来过。 其余洛云勐党派的大臣们虽然对圣旨的内容也有所不解,但顾虑于太后的颜面,仍然安静地听完了圣旨后才叩首。 “若没有其他什么事,哀家还要再说上一句。”等内侍宣完圣旨后,太后才又开口,声音早就平静无波,细细听去竟然好像还有些愉悦。 各自心怀鬼胎的大臣们被太后这么一说,互相看了看,满脸都是疑惑不解。 太后嘴角挂笑,看着神态各异的众人,微微侧头,示意身后的人出来。 出来的正是刚刚在圣旨上被提及的那个人。洛云晟仍是一身素衣,面色虽然有些憔悴但还算精神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哀家与皇儿前些日子在查许多后宫的旧案。”太后语气淡淡,带着毋庸置疑的态度:“这不查不要紧,一查啊,却是发现了许多先皇不知道的错案。” 众臣仍是不知太后在说些什么,表情茫然地互相看了看。 “晟儿,你来说罢。”像是累了,太后朝椅子后靠了靠,闭眼听着。 洛云晟向前站了一步,他没有看那眼色都像是要杀人的薛奇峰,也没有看一直没有出声默默站在角落里的郑国炎。拿出一本册子,洛云晟平静地开口道: “父皇生前宠妃薛贵妃,与外人通奸,生下四皇子洛云勐,理应当斩!” 第83章 登基 “薛贵妃,本名薛清漪,为外员嫡女。入宫后为攀上高位,多次陷害其余嫔妃,用心之狠毒,罄竹难书,感念其侍奉先皇左右多年,夺去封号,赐全尸陪葬与先皇。其子洛云勐,为京外人士之子,冒充皇子扰乱皇室血脉,罪应充军。” 洛云晟微微低垂着眼帘,将手中册子的证据一一读出,丝毫不被朝堂下神色各异的大臣们所影响。 罪证之长,耗了半个时辰,洛云晟才不慌不忙地收起了册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下首的大臣们。 本有些在开始就想驳回洛云晟的臣子们,在洛云晟慢慢报出涉案的人名和金额时,当即吓得退后了一步。不求这时的洛云晟能放过所有人,只求不做出头鸟被直指矛头。 薛奇峰此时已是面如土色,洛云晟扫过他,心知薛清漪做的许多事情怕是瞒着薛家做下,一时也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薛奇峰绝望地看着洛云晟手里的册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本殿已经派人围住了四皇子府,四皇子洛云勐即日起掳去封号,降为平民,年后出发去边境。”洛云晟等了一会儿,直到殿堂中细碎的声音平了下去后,才接着道。 转头看了看太后,得到她的示意后,洛云晟回头对着跪在地上身体颤抖的薛奇峰道:“薛大人看上去有些身体不适,这些日子父皇薨逝后,薛大人忙里忙外的,也是时候休息一阵子了。京都郊外驻守的队伍,就由郑大人接手罢,左右他先前也是在那处看顾着的,薛大人就不用再操心了。” 这就是明摆着将先前的账算回来了,薛奇峰绝望地左右看了看,往日时常在他身边说好话的大臣们纷纷低着头不作声,便知道薛家上蹿下跳这一段时间的功夫是白花了。他心如死灰地叩首谢恩,让人搀扶着离开了殿堂。 洛云晟看着内侍将薛奇峰拖出了大殿,面上仍然是没什么表情。他低头将手里其他的册子翻了翻后,语气平淡地接着道:“父皇临终前写下了圣旨,命本殿接替他的遗愿,守护好南晟。” 语音刚一落下,洛云晟的话锋一转,突然犀利道:“本殿知道在座的各位心中颇有不解,有甚者还会猜忌这圣旨的真假。本殿就将这圣旨放在殿上,心中有疑虑者,自可上前来看一看。” 平静了一会儿的众人闻言,惊奇地看着洛云晟手里明黄的圣旨。不等众人再做反应,洛云晟又接着道:“可若等本殿登基后,有人要拿着这圣旨说事,就休怪本殿不顾念昔日情谊了。” 这话一出,本来有些心怀揣测的大臣,当即便打消了上前辨别的意图。若圣旨是假的,三殿下自然也不会让人上去随意查看鉴别。更何况,若现在贸然上前,被洛云晟记下来名字,他日洛云晟登基后,也保不齐要秋后算账。 太后颇为赞赏地看了眼洛云晟,有些苍老却有力地道:“若众卿没有其他什么事情,待先皇入陵十日后,礼部便着手准备登基仪式吧。今年新年,众卿也无需来宫中请安。” 说罢,太后便示意洛云晟跟着自己离开了。殿中的众人本以为今日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但太后愤怒而来,平淡离去,空留了众人一肚子的迷茫与疑惑。 那三皇子殿下……就真的是新君了罢? 互相看了看憔悴的脸色,大臣们叹气,不敢再停留议论,三五成群地结队朝着后殿方向,去接各自的女眷回家。 “晟儿,原先你总是跟在洛云勐的身后,不言不语的,没想到却是颇有储君风采。”太后扶着婢女的手慢慢走在前方,洛云晟落后半步微低着头神色恭敬。 走到后宫处,哭灵的声音愈发响了起来,与平日里娇弱形象不符合的哭声吵得人颇有些头疼。太后不为所动,站在亭廊中,背向洛云晟轻声道:“你看后宫这些女人,皇帝在的时候为了一夜恩宠争破了头,皇帝死后反而却抱成一团哭得真诚。” “母后忧思过虑了。”洛云晟接过婢女手中的衣袍,上前为太后披上。 “原先哀家还不知道,为何你要来找哀家,商量登基之事。”太后任由洛云晟为她披上素色厚重的衣袍,转身看着他,语气听不出喜怒:“今日在朝上一看,却是了解了几分。像那薛家的事情,你已经筹划许久了吧。” 洛云晟顿了顿,才微微弯着腰对太后道:“母后是父皇的嫡妻,当是坐上这至高之位。至于其他繁琐之事,交给儿臣处理就好。” 太后笑了笑,又问了问洛云晟府中之事,便面露疲倦之色,让他回去了。 站在皇宫门外,洛云晟回头看向被稀疏雪花盖住的宫檐。妃嫔们的哭灵声仍然隐隐约约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洛云晟冷漠地弹了弹肩上的积雪,打马回府。 前太子在秋猎过后没有多久便传出了死讯,洛云晟见丁与之每日沧桑忙碌的神情便能猜到此事与丁家定然有几分联系。果然,之后仵作前来验尸,前太子妃却以死相逼不让任何人碰前太子的遗体。 皇上得知前太子枉死府中,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命太医前去调查真相。事情水落石出的那一日,丁与之便自请告老还乡。 皇上虽然应允了他的请求,却没有放过丁府的其他人。前太子妃被赐毒酒,与前太子一同入殓。丁晓沁因与洛云勐关系匪浅,堪堪留住了一条性命,被丁与之偷偷送进四皇子府作妾。丁夫人因着先前与丁与之议和离之事,皇上念在她昔日对洛云晟的照料,送她回了郑家。 此事结束后,皇上的身子便愈发差了。薛贵妃每日不离,侍奉在皇上左右,终究也是累了。一日,服侍了皇上用膳后,薛贵妃以为皇上已经休息下了,便唤了贴身婢女来。 这贴身婢女的嘴却是不严,将那洛云勐身旁杂七杂八的事儿全都讲了一遍。薛贵妃本是想要拦着,可连日的侍奉让她娇弱的身躯也受不住,便由着婢女信口雌黄。可不曾料到,皇上那一日精神格外好一些,一时没有睡着,便听了一耳朵□□之事。 薛贵妃本想再像往日一般朝皇上撒娇装傻混过去,只可惜几个月来缺少保养的肌肤已经苍老暗黄,再做出少女的娇滴滴模样便让皇上有些反胃。 十日后,洛云勐府中的莺莺燕燕便被皇上派去的人调查了个清楚。前去查看的侍卫来报,洛云勐府里藏有不记名号的女子数十人,一一带下去审问后,竟然还有不少是洛云勐游玩时见色起意,强占民女得来。 皇上怒极,当即便让洛云勐回府闭门思过,连带着薛贵妃也被赶回了自己的宫中。皇后这时便来到皇上身边,代替了薛贵妃近身服侍皇上。 朝中毕竟不可无人,在皇后温婉平和且不露声色地劝解下,皇上最终宣了洛云晟进宫,在他重病期间监国。 与皇后联手一事,正是洛云晟得知前太子死后,皇后悲痛欲绝,对丁家人恨之入骨,连带对薛家也是极度恼怒之时作出的决定。 皇后的母家已经没人了,她的全部希望都在前太子身上。虽然前太子行事不端被剥夺了皇子身份,但他毕竟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只要还活着,总是有希望的。丁家这样举动,却是将皇后的所有希望都毁了。 洛云晟深知前太子对皇后的意义,当即便入宫求见了皇后,表明归顺之意。虽然一直以来对洛云晟都没什么观感,但是此时洛云晟愿意向自己表示诚意,皇后也是欣然接受了。 两人合计一番后,便有了皇后在皇上耳边每日吹枕边风提及洛云晟的好,洛云晟私下里为皇后将丁家和薛家的罪证全部收集的计划。 皇上虽然将薛贵妃赶走了,可多年的宠爱毕竟还是在心里留下了痕迹。尽管皇后在他耳边时常提及洛云晟的行事可靠,皇上却始终不为所动,没有丝毫要让洛云晟即位的想法。 直到前去查抄四皇子府的侍卫,将那些无辜被拐进四皇子府的女子名单拿来时,皇上才对洛云勐真正的失望了。 那名单中,丁晓沁的名字像是烫金般闪耀在一长串名字里。细细问下去,竟然是洛云勐在秋猎时就与她苟且上,回了京都便纳入府中。丁与之自请返乡之时,竟然还不忘叮嘱丁晓沁抓住洛云勐的心,日后登上后位光宗耀祖。 皇上本还在洛云勐与洛云晟中犹豫,但一听到丁晓沁哭着说洛云勐早就在谋划高位时,当即气得口吐鲜血。悠悠醒来后,皇上不再犹豫,唤了太傅和国师,便写下了圣旨。 本是想要在新年之际昭告天下的,皇上终究还是没有等到这一个新年。 洛云晟沉默地将手中的缰绳递给早就等在门口的小厮,默默站在三皇子府门口看着那挂着素白绸缎的牌匾。 他的视线透过牌匾看向了很远的地方。像是回到几年前,薛贵妃刚刚向皇上提起,洛云勐到了该出宫立府的时候。 那个时候,皇上对薛贵妃几乎是言听计从。当下便为洛云勐选了京都最好的地址,亲自题了牌匾,就等工匠们修葺完皇子府后挂上去。直到户部派人来尴尬问,三皇子府还未立时,皇上才像是突然想起洛云晟一般。 那个时候父皇说的是什么?晟儿自幼勤俭,住得远一些也不碍事。就连这牌匾,也是父皇觉得不能将偏心摆得那般明显,才勉强题了字。 这些都结束了。 洛云晟踏入皇子府,看着在府中因为连日整理账册而略显憔悴的孟平乐,温和地开口道:“平乐,可愿做我的皇后?” 第84章 为后 念夏和忍冬见状,悄悄地离开了屋子,将空间留给两人。孟平乐因着不适应南晟冬日气候的鼻尖被不施粉黛的脸上衬得红红的,像是小鹿一般可怜的神情,茫然地抬头看着洛云晟:“什么?” 洛云晟刚刚在宫里疲惫应对太后和众臣们的心一下子舒展开来,久日忙碌而显得严肃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他温和又极为耐心地道:“我是说,平乐,过了新年后我就要登基了。你愿不愿意一道将封后大典办了,也省些事?” 孟平乐这才后知后觉地听明白了,她小声欢呼了一下,用手捂住嘴,只露出一双发光的眼睛,含糊不清地问:“成功了?圣旨颁出去了?朝上的事情都平定了?” 笑着看孟平乐惊喜不已的模样,洛云晟揉了揉她的头:“平定了。前去查办洛云勐的队伍即日就会过去,薛贵妃现在应当已经被扔进了大狱。” 孟平乐一双眼笑得眯了起来,她放下手,又高兴地晃了晃脑袋,连声追问道:“薛家的事情也解决完了?” 洛云晟被她喜悦的情绪感染,进府前那一瞬间堵在胸口的闷气一散而空,嘴角忍不住上扬。看着期待看向他的孟平乐,洛云晟点了点头:“解决了。薛奇峰已经被革职,舅舅很快就要回到京都郊外接管回他的队伍。” 提起郑国炎,洛云晟顿了下,笑容收住了些,接着道:“这么久了,舅舅还没有正式见过你。平乐,你愿意在登基大典前见一见舅舅吗?” 孟平乐摆摆手,素色的衣袍掩饰不住她内心的愉悦:“当然可以了。马上就过年了,喊舅舅一起来家里吃饭过年罢。这大半年舅舅在京都也没有什么官职,委屈了许久,是我应该向他道歉才是。” 洛云晟听见孟平乐无意识地称郑国炎为舅舅,心中柔软得不成样子。他微微弯下腰,朝孟平乐靠近了些,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平乐,别人的事情都解决了,你可想好如何玩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洛云晟离孟平乐很近,近到孟平乐一抬头就能看见他漆黑瞳孔中自己小小的倒影。她眨了眨眼,看见那小小的自己也眨了眨眼。孟平乐一时觉得有趣,可慢慢的,不知为何,她视线中小小倒影人儿的脸上便腾起了一团红晕。 孟平乐转过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犹豫。自秋猎回来后,与思秋和唐剑也慢慢淡了联系,孟平乐多数时候都在帮洛云晟出面处理一些他不方便做的事情。 丁晓沁的事情,便是在洛云晟的授意下,孟平乐亲自查出来的。不仅将她藏匿于四皇子府内的事情翻了个底朝天,连带着前太子府内丁晓岚的计划,也被孟平乐打探了个清楚。 若说洛云晟能顺利搭上太后的线,没有孟平乐的帮助,可能还要再用上好一段时间。 孟平乐抬眼看回洛云晟,在他期待的目光里,犹豫地开口:“等过了年再说吧,离你登基也还有几天。” 洛云晟对这个回答早就有了准备,甚至有些觉得这个答案已经比自己意料之中的好了不少。他笑着点了点头,不再逼问孟平乐,将从宫里带出来的一份糕点留在了孟平乐的桌上便离开了。 孟平乐愣愣地看着桌上的糕点,伸手探去。糕点温热,仿佛还带着洛云晟的体温,静静躺在李桂花每日送来的食盒旁,看着格外孤独。孟平乐拆开包着糕点的纸,里面是她爱吃的桂花糕。 她将糕点放进食盒里,不知为何脸上又有些热。 —— 除夕的这一日,管家成忠忙里忙外,脚不沾地地使唤婢女们将府中上下打扫干净。孟平乐坐在大厅里看着焦虑不安的管家,很真诚地开口问道:“成忠,您今年贵庚?” “过了年就是六十五啦,老啦!”成忠一边回着孟平乐,一边还不忘训斥忘了将茶杯带出的婢女:“你可得注意着些,平日里丢三落四的也就罢了。这都年末了,还这般不注意,小心殿下知道了生气!” 婢女一听洛云晟有可能会注意到这些小事并且不悦,当即吓得有些白了脸,颤颤巍巍地接过茶杯拔腿就跑出了前厅。 孟平乐无奈扶额:“成大人,您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可行?” 成忠雪白的胡子飘在空中,中气十足地对孟平乐道:“皇子妃,这话我老成就不爱听了。每年过年时,这三皇子府上下都是我来打理的。若我坐下来休息了,谁还能将这府里收整妥当?” 待大厅里的下人们都领了各自的职责离开后,成忠又偷偷上前对孟平乐小声道:“更何况,今日还有贵客要来。虽然还在国丧期内,不可大肆庆贺。但总是要让贵客感受到咱们的诚意不是?” 孟平乐心道若是洛云晟的舅舅来过年,也确实是要好好收拾妥当。她便点了点头,对成忠道:“那我一会儿去看看李桂花那处年夜饭准备的怎么样了,晚些时候等殿下回来后,咱们一块儿吃个年夜饭就是。” 成忠笑得眼角的皱纹全部打了褶,连声回道:“哎哎,皇子妃去吧。”苍老眼睛里露出了狡黠的精光,成忠又小声追道:“皇子妃若能亲手包几个饺子,那就更好啦!” 孟平乐无奈地点头应下后,便起身向厨房的方向走去。 李桂花自从来了三皇子府后,过得愈发快活了起来。平日里连带着采买,李桂花也逐渐摸清楚了孟平乐的口味,时常捣鼓出了许多味道极美的糕点给孟平乐品尝。孟平乐对李桂花的手艺极为满意,时不时也经常去后厨跟着李桂花学了些做糕点的方法。 现下,孟平乐便熟门熟路地走向了后厨,探头去看李桂花这时又在为晚膳准备了些什么吃食。 “公主,您来了?”李桂花惊奇地看到孟平乐的脑袋探进后厨的窗户,笑着问道:“可是管家又有什么吩咐,来不及自己亲自过来,反而托您来说了?” 孟平乐大笑出声:“原来成忠经常派人来这儿指定菜色吗?我倒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说罢,孟平乐推开后厨的门,踏进被浓郁香味包围的屋子里:“不过成忠倒是真的给我派了些任务。何时开始包饺子?” 李桂花见孟平乐进了厨房,连忙递来孟平乐常用的外袍:“公主赶快穿上,一会儿将外衣沾上了味儿,可难去了呢。” 等到孟平乐已经穿戴整齐,李桂花才接着问道:“公主也想来一块儿包饺子吗?管家先前说,包饺子就要一家人一起包,奴婢正准备收拾妥当后,将皮儿和馅料带去前厅呢。” 孟平乐蹙眉:“方才他那意思却是让我在这儿就包一些。”想了想,孟平乐嘀咕道:“来都来了,也罢,咱们先准备一些。剩下的一会儿再带到前厅去,万一舅舅不会包饺子,咱们也好快些吃上。” 主仆两人在厨房里笑成一团,忙忙碌碌准备了一个时辰后,孟平乐才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为年夜饭换上了稍显喜庆一些的衣服。 可是直到快到了晚膳的点,忍冬和念夏都没有来唤孟平乐去前厅。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的孟平乐满心疑惑,看着已经晚了的天色,终于决定出去找找自己的贴身婢女。 三皇子府里也显得格外冷清。国丧期间,所有的新年庆典都被取消了。屋里不可有大红色的装扮,人也不能穿上喜庆的颜色来庆祝新年。孟平乐身上只披上了浅色的外衣,独自一人在皇子府里闲看着。 眼看就要过了时辰,孟平乐终于忍不住,抬脚便向前厅走去。 前厅里灯火通明,隐隐约约像是传来了交谈声。孟平乐舒了口气,推开前厅的门便要进去看看。 屋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像是三皇子府里的下人们都在这前厅中等着了。孟平乐一推开门,便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 念夏急忙跑上前为孟平乐解开了有些雪尘的外袍,声音里满是喜色地道:“公主,你怎么才来呀,我们都等了你好一会儿了呢。” 那为何无人来唤呢?孟平乐抬起眼,刚要疑惑地开口,便震惊地愣在了原地。 “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就不认识我了?”温和的男声响起,站在孟平乐面前的不是她熟悉的婢女。 见孟平乐半晌都没有回答,男子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微微弯着腰看向孟平乐:“怎么傻了?南晟的水土这般差,将我们公主都变得傻乎乎的了?” 孟平乐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又回头看了看念夏。念夏满脸笑容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像是得到了确认般,孟平乐转过头看着眼前的男子,猛地扑向了男子的怀里,语带哭腔:“哥哥!” 孟平衍笑着将孟平乐搂进怀里,声音里也带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颤抖:“这才过了多久,你就不认识哥哥了?” “可是你怎么会来南晟了?父皇呢?父皇没来吗?”孟平乐被喜悦砸中,一股脑的将问题全部抛向孟平衍。 洛云晟上前一步,语带笑意:“你的问题这么多,让哥哥先回答哪一个好?过来先坐下来,咱们一边用膳一边聊罢。” 第85章 归顺 孟平乐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孟平衍了,她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地来回看着孟平衍和洛云晟,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知道孟平乐此刻的心情必然是极其复杂的,洛云晟笑着给她盛了一碗热汤,体贴地用勺子舀着凉开,送到她手边:“外面风雪交加,这一路找来定然是冷了。你先喝点热汤垫垫肚子,一会儿等李桂花准备好就能开饭了。” 孟平衍满意地看着洛云晟的举动,嘴角挂笑地对孟平乐道:“怪不得连哥哥都不认识了,看来在南晟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啊。” 孟平乐本不觉得洛云晟为自己盛汤有什么,被自己的大哥这么一打趣,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颊通红地瞪了眼洛云晟后才转过头去对孟平衍道:“你还没说怎么就来南晟了呢?父皇怎么样了,他的身子还好吗?” 孟平衍深知自己妹妹执拗的性子,无奈地接过她手中捧着的碗放下,才回答道:“三殿下年前就给北康递来了帖子,邀请父皇和我来南晟参加新帝登基仪式。可是父皇心里始终惦念着你,他现在走不开,便让我跟着三殿下派去的使臣一块儿过来了。” 说到这,饶是孟平衍也不得不承认,洛云晟对孟平乐的心思当真是用足了的:“还没等我与三殿下派来的人提起,使臣就主动向我提起,说是三皇子妃思乡情切,请我先与他们一同出发,早日见到你以解思乡之苦。” 孟平乐惊喜地回头看洛云晟,洛云晟含笑不语,又将汤碗拿起,给孟平乐喂了一勺热汤。孟平乐的脸腾地一下红透,她一时不知是接过勺子还是就着洛云晟的手喝下。犹豫了一会儿,她红着脸在孟平衍特意避开的注视中喝了热汤,转过来看着孟平衍。 若说孟平衍真的放心将孟平乐交给洛云晟,那却是不可能的。自从在边境目送着孟平乐的队伍离开,孟平衍回宫后的好几个日夜都睡不好,总是担心着妹妹在异国他乡受到羞辱或是背弃。 直到洛云晟接到了孟平乐,大婚后特意派人送了密信来北康,孟平衍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转身又投入到北康的政事当中。 然而与东陵的战争终究是大伤元气,孟南星和孟平衍疲惫奔走在各个村落中,亲力亲为地与村落村长交流,掏空了国库仅剩不多的银两补贴给百姓。 但是还是不够。孟平衍跟在背影佝偻的父亲身后,在回皇宫的路上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北康已经不能仅靠孟家皇室就能救过来了,北康需要更强的力量来维持。回到宫里后的孟平衍,当即便将自己的想法与孟南星说了。 孟平衍本是以为孟南星会大发雷霆,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可是预期中的怒火却没有来临,孟南星听了他的阐述,许久都没有说话。 再开口时,孟南星的声音沙哑,脸上是再也掩饰不住的疲惫与苍老。他平静地对孟平衍道:“衍儿,你长大了,也担得起责任了。” 负手而立,孟南星背对着孟平衍看着宫外黑压压的一片,低声道:“光靠我们的力量,已经撑不起北康了。你也看到,北康百姓的生活都是什么样的了。若南晟那位当真能将北康百姓一视同仁,那我们早些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有何不可呢?” 虽然站在孟南星的身后,孟平衍还是看到了他鬓角的花白。 诺大的皇宫里只有仅剩不多的侍卫和婢女还守着,父子两人站在空空荡荡的大殿中。为了节约开支,大殿里在晚上只有案头上才会点上些烛火。黑暗中,两人望向北康寂寥的土地,不再犹豫,向洛云晟送来信。 有了洛云晟早些时候的交代,孟平乐已经能相对平静地接受北康要归顺与南晟的事实。可当孟平衍对她讲起父皇日益苍老的身子时,孟平乐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大过年的,别哭。”孟平衍急忙安慰妹妹道:“父皇在宫里处理政事,想来过了年后便会跟着队伍一起来南晟为新帝登基庆贺,到时就能见到父皇了。” 洛云晟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插嘴,只是温和地搂住了孟平乐,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孟平乐有些害羞地擦拭了下眼角,小声嘀咕道:“我才没哭呢,只不过是太久没有见到父皇,怪想念父皇的。” 孟平衍也笑开:“若是父皇看到你还是这样动不动就红眼睛,又要责怪我没有照顾好你了。” 本是有些沉闷的气氛被孟平衍的笑言打破,一桌人热热闹闹地拿起箸,开始了这一顿有些不同寻常的年夜饭。 新年过后,洛云晟便留在了南晟皇宫里为登基之事作准备。孟平乐忽然就从先前的忙碌中平静下来,变得有些无所事事起来。 念夏见孟平乐又开始成日成日地窝在房间里,忍不住开口问道:“公主,三殿下先前问你的事情,你可有想过?” 怎么会没有想过呢?孟平乐叹气,无奈地让念夏把窗户关上,隔断了屋外冬天的寒意。 “今晚洛云晟回来,我便会跟他说。”孟平乐闷闷地回道,手里忍不住又把玩着唐剑去岁送给她的木块。 木块里到底是什么,孟平乐还是不知道。先前跟思秋说解开了木块,也不过是想让唐剑赶快离开南晟去做自己的事情罢了。 唐剑应当在西兆过了个不太开心的年吧。孟平乐有些恍惚地想到。 第一年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唐家大公子了。身为唐家大公子,在哪里过年自然是不能取决于他。可那一年孟平乐恰好留在西兆玩得太开心,竟然是错过了回北康过年的时候,便留在了西兆与思秋一道过年。 本以为唐剑不会出现,可当几人架起了锅炉,准备涮上一锅火锅来过大年夜时,唐剑却出乎意料地来到了他们的住处。 孟平乐微笑着回想当时唐剑看见他们吃火锅吃得汗流浃背时震惊的模样,那大约是孟平乐见到为数不多唐剑大惊失色的样子。他无言地看着孟平乐和思秋毫无形象地勾肩搭背喝酒,冷漠地开口问:“没有我在,你们倒是放松了许多?” 喝了酒的孟平乐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大大咧咧步履不稳地扑向唐剑:“大哥来了!来喝酒!美人在怀,美酒在手,人生在世岂不快活!” 唐剑哭笑不得地拉下孟平乐揽过来的胳膊,无意中碰触到了她胸前的柔软,当即便震惊地呆愣住。 “你愣着干嘛?难不成要本公主来伺候你?”孟平乐不满地推了推他,示意他赶快坐到火锅旁。 已经有些喝高了的思秋没有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自顾自地灌酒。唐剑却再也不能平复心情坐在两人身边。孟平乐还是公主?姓孟,又是公主,那就只有北康皇室的独女了。 唐剑心情复杂地接过酒杯,默默喝下后,强迫自己接受摊上这么些乱事的事实。 孟平乐每每想起那一年的新年第一日,唐剑表情又是纠结又是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要笑出声。 只可惜,有些人来得很早,却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啪嗒”一声,孟平乐手里的木块应声而开。她惊讶地看着手中打开了的木盒,视线被里面放着的一块玉制章吸引过去。 这是……孟平乐的手忽然有些抖,她将这章从木块中取出,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着。 半晌,孟平乐忽然站起来,高声对念夏道:“收拾一下,我现在进宫去找洛云晟。” 不明所以的念夏急急忙忙帮孟平乐换好衣服,匆匆忙忙跟着她一起去了宫里。 南晟皇宫已然换了一副模样,孟平乐没有心情观察皇宫的变化,匆忙找了内侍带自己去找洛云晟。 宫里上下都知道洛云晟即将登基,眼前的这一位可能就是新的后宫主子,自然也是不敢怠慢,连忙就将她带去了洛云晟的殿中。 等到四下的人都退了后,孟平乐立刻将藏在怀中的玉章拿了出来:“洛云晟,你早先说已经与唐剑合作了,这就是合作的意思吗?” 洛云晟看着她手里的玉章,平静地接过:“西兆的玉玺?他早就跟我说,若是你同意的话,西兆就会归顺与南晟。这样看来,他倒是没有骗我。” 本来心里有一大堆问题要抛出来,孟平乐却突然缓了下来。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路上一般,孟平乐平顺了一下气息,小声道:“这是唐剑去年送我的生辰礼物中拿出来的。我今天才打开,就拿过来了。” 洛云晟低垂着眼,看着手中西兆匠人精心雕刻的玉玺。他轻轻开口:“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了。” 孟平乐抬头看他。 “封后仪式已经准备好了。”洛云晟看向她,专注地看着她的双眼。 孟平乐回望着他,漆黑的瞳孔里,是同一个小人在看着自己。 她看见那小人轻轻点了点头。 — 终 —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啦。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下本再见~ —— 预收《谢家有贵女》 武艺高强娇娇女 × 柔弱腹黑小王爷 谢娇娇活了八十岁,一生顺遂。不到而立之年便当上了一品诰命夫人,余下几十载儿孙满堂好不幸福。 若硬要说有什么遗憾,大约就是夫君去得早了些,独留她一人在世上五十多年。 可这也没什么。谢娇娇躺在床榻上,在亲人们的陪伴下安心地合了眼。 却不料,再睁眼时,等着她的却不是孟婆那一碗汤。 —— 谢娇娇本是不解为何她会重活一世。 想来自己上一辈子圆圆满满,一无遗憾二无仇怨,重来这一世是为了什么呢? 倘若只是天降大运,给了自己重做选择机会的话,不如便换一个方式活过这次罢。 想通后,谢娇娇收拾起行囊便连夜逃出了谢府。 然而刚出了城郊,谢娇娇就在水沟里捡到了一英俊貌美男子。 辛辛苦苦地擦干净这男子的脸,谢娇娇大惊:这不就是自己上辈子那早死的夫君? 男子也吃惊地看着她:哦嚯,上辈子没多看几眼的美娇娘怎么还会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