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海男之家,女人的衣柜 作者 马桶上的小孩 文案 【赛博天灾冒险记+女主强势雄竞恋爱戏,文案苦手,可以看看免费章试一下~】 末世战士宫理,穿进了一本赛博朋克+超能力背景的……霸总小说。 霸总男主误以为女主遇难,就让女配整容变成女主替身,并“心如死灰”的跟替身女配在一起。 宫理穿来的时候,她正作为替身女配躺在男主的床上。而下一秒,真正的女主就会闯进这间房目睹一切,不可置信、夺门而逃。男主为了证明自己从未变心,竟杀了替身女配,追出门去。 不过宫理觉得故事还能更狗血更扭曲。于是当女主推开房门时,宫理梨花带雨地压住男主:“池哥哥,我真的不想含泪做攻了!” 女主:……三观崩裂! 男主:……世界崩塌! 之后,男女主和好如初,女主小心翼翼不敢再提“含泪做攻”的秘密,却不料再遇见宫理时,她已经换了脸,换了身份,也成了一方大佬。 双方碰面,男主冷哼一声:“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宫理热情向周围介绍:“这位就是我搞过的破鞋!” 替身女配能靠换装获得各种属性加成 宫理作为从废土末世穿来的实用派战士,她觉得美的层次还可以再多一点: 露背小礼服下,套六条攻击力+10的卡通四角裤 拖地鱼尾裙下,穿防御力点满的塑料水晶拖鞋 ……从此,暴力暖暖环游世界, 把自己环游成了一个传奇。 【赛博天灾冒险记+阶段性11多次恋爱】【不买股】 1、肌肉系沙雕笨蛋美人,阳光幼稚又直球的大傻子 2、毛茸茸妖族傲娇少年,他狂他傲他也醋的无可救药 3、病弱残疾美强惨大佬,手握大权却渴爱自卑 4、苦修禁欲骑士突变O,想要摆脱却发现着了魔(女A男O) 5、强大毒舌&弱小温柔双重人格,强大人格动了心可女主爱的却是弱小的那个 !超多雷点,注意避让! ①bg,女非男c。阶段性11,分手了才会找下一个。最终男主已定,不买股。 (详细看第一章作者有话说排雷) ②非快穿,全民超能力,大长篇。世界观大糅杂,同一时间线下,世界被分割成了各种各样设定的区域,包括不限于【私设】的赛博朋克、修真、克苏鲁、ABO、神话等等。故事发生在平行世界+其他星球,请不要跟现实世界关联。 ③成长流。女主不能一开始就秒天秒地。 内容标签: 女强 爽文 升级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宫理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年都住在海男之家 立意:自强自立 自由恋爱 第1章 宫理感觉锁骨下方有些凉。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坐在丝绒大床上,只穿了一件浅紫色的绸缎吊带短睡裙。而一把银色手|枪抵在她锁骨下丰腴的沟壑处,握着枪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的手背上甚至能隐约透出青筋的脉络。 这男人的手上戴着一枚黑色尾戒。 是丧偶的意思。 但丧偶并不妨碍他白色衬衫扣子半解,在如此气息暧|昧的卧室里,一边用枪抵着她胸口,一边缓缓靠近。 “她回来了。”男人唇靠在她微凉而耳垂边,声音像是要蛊惑她化作一滩春水:“……你也该死了。” 池昕低下头。 他想看到这个女人绝望又狼狈地想想抓紧他的样子。就像远观一只溺水的猫。 但他却发现这个女人却在兴奋地颠着床垫,惊喜地抚摸着床单的面料。 宫理穿过来之后,就知道自己离挨枪不远了。 但她不慌。 她之前在核爆后的废土末世生活了三十年,喝核废水吃双头牛,什么辐射螳螂都见过,却从来没睡过这么柔软的床铺。 宫理也抬手摸了摸对面男人的衬衣领。从她出生可就没见过这么白的衣领啊。 池昕低头俯瞰着她颤抖的睫毛,抓着他衣领意图勾引的手指。对面的女人脸上惊讶欢喜的表情,在抬眼看到他的脸的瞬间冷却—— 她面无表情地偏过过头去。 池昕:?! 宫理倒是不觉得对面的男人长得难看,但所谓矜贵冷淡的男主脸,让她一瞬间回想起下头的原著剧情了。 他是《少女偶像小逃妻》这本小说里的经典酱香型阴狠霸总男主,池昕。 这是一本赛博朋克、未来都市再加上全民超能力设定的——霸道总裁文。女主栾芊芊是可以用歌声治愈人们、召唤奇迹的天使偶像,是人人都想掐腰强吻囚禁的玛丽苏。 而宫理穿成了对男主疯狂倒贴的替身女配。 小说中段,女主栾芊芊落难假失忆,流落在外,霸总男主误以为女主身亡,愧疚发疯,伤心欲绝。就在这时,一直爱慕大佬的女配开始跃跃欲试地倒贴男主,霸总男主冷笑道:“行啊,那你先把自己变成芊芊的模样吧。” 原本美艳的替身女配真就把自己的脸整容成了女主,全身上下植入各种义体,为了能变成与她身材迥异的原女主,基本把自己改造成了小半个仿生人。 男主看到把自己从头到尾变成栾芊芊的替身女配,在“眸中闪过三分阴狠,四分怀念,二点五分嘲讽和零点五分复杂”后,把替身女配留在了身边,开始“心灰意冷”的跟替身女配日夜爆炒。 一边吃了海狗鞭般发疯炒菜,一边还会提上裤子之后羞辱替身女配比不上女主。 而落难在外的栾芊芊跟男三正牵着手快乐奔跑,突然有一天恢复了记忆,想要回到男主身边。栾芊芊回到万城,却发现——没人知道她落难在外,“栾芊芊”竟然依旧活跃在娱乐圈,顶替她的身份登台歌唱。 她听说假栾芊芊一直在霸总男主身边,-冲进了男主的家中,然后就目睹了男主和替身女配在床上纠缠,她不可置信,双目含泪,倒退半步,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男主看到真正的栾芊芊,惊喜万分,直接开枪把替身女配杀了,追出门去—— 这就是即将发生的剧情。 宫理猜测,女主估计已经在坐电梯了。 宫理也不是非要看这种烂□□霸总小说的,主要是在废土末日,文化娱乐极为贫瘠。宫理在虽然在废土上横行无阻、人人皆知,但她对废土的斗争没什么兴趣,多年离群索居,只有个爱好,就是在废弃地铁里,捡曾经核前人类留下来的电子书。 这本《少女偶像小逃妻》再拉胯,但跌宕起伏的狗血反转,看起来还挺上头的,陪伴了宫理无数个擦枪造炮,驻守基地的夜晚。 以宫理的性格,她甚至有点期待后续发生的狗血。 不过她觉得光是什么撞破霸总跟别的女人在床上,还不够刺|激,而且她也不是很想挨枪子儿…… 宫理想着,池昕抬手捏住了她下巴:“女人,你那是什么表情?” 哇哦。经典称呼,经典动作。 阅览无数核前人类网络文学的宫理甚至有点稀奇和兴奋。之前在末世,因为实力和资源,她身边不怎么缺男人,有求于她的男人更多。也就导致,还从来没人会这么居高临下地说话。 宫理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随口接话:“冻的。” 她看到床尾柔软蓬松的羽绒被,就想伸脚把被子勾过来,却没想到腿一动,大腿蹭到了池昕的腿,他眸色更深,冷笑一声:“这时候了,还以为勾引人有用是吗?” 他一直都太了解,她不是栾芊芊,因为芊芊总是纯真开朗,不会有那么多复杂的感情,不会露出那么多或可怜或嫉恨或狂热的表情。池昕知道自己一个表情,就能让这个女人惴惴不安到发疯,自己指尖轻轻一捻,这女人就像半谢的玫瑰花,会任他拈开、破碎、落在他手心里哪儿也去不了。 这一刻,她就发疯一样求生吧,使出浑身解数的勾引吧。 宫理抬眼看向池昕,她无语了。但在池昕眼里,她神情迷蒙,像是绝望的发抖,像是卑微渴求的舔舐。 宫理:我他妈的……“冷啊。” 池昕一顿。 演技不错……但总觉得她不太像以前。 他伸手拿起西装外套,扔给她,持枪的手往下放了放,他也在犹豫:或许在这个女人死之前,可以赏她一点短暂的快乐—— 宫理将衣服裹在肩上,低头似乎发现睡裙上有些紫色的字,【加成:魅力+15 说服+5】 【特殊效果:使胸部在视觉与触感上都能显著增大】,不但如此,在西装上也有些字,写着【力量+18 速度+5】。 什么意思? 但宫理已经听到了门外走廊上匆匆的脚步声,原女主就要来了,她顾不上别的,冷的微微颤抖的左手攀上他握枪的手,像是想要跟他十指交握,另一只手则伸向他腰间,眼睫低垂,唇也是几乎要凑上来,祈求道:“别杀我,求求你……” 池昕垂下眼去看她嘴唇,却发现她唇角微微勾起,他看向宫理双眸,那双义体改造的美丽却无机质的双眸映着他的脸,她额头突然狠狠撞向他鼻梁!与此同时,握枪的手被她反扭,枪落入她手中,池昕惊怒的正要反击,她膝盖猛地一顶,他腿间一阵剧痛! 他咬牙逼出一声痛呼,宫理竟灵巧地翻身到他身后,她一只手狠狠抓住他头发,将他脑袋按进柔软的被褥中。 池昕被抓住头发后,第一反应就是:这女人疯了。 他刚要还手,她用力薅了一把他的发丝,痛得他咬紧牙关昂起头来,身后传来她恶意的轻笑。而冰凉的枪管从他身后裤腰插|进来,紧贴着他肌肤,恶意地贴着他腰窝下头三寸处—— 池昕僵住了。 身披西装外套的宫理轻笑起来:“别动,否则你被轰没了半个屁|股,一辈子就要坐在自己的排泄物里了。” 池昕觉得怒火已经烧到天灵盖,从他接任瑞亿集团以来就是这座城市的半个王,从未有人胆敢这样冒犯他——宫理竟然枪|口抬起来,顶了顶他,嘴唇靠近他:“池哥哥,大不大,爽不爽?” 因为栾芊芊总叫他池哥哥,这个贱女人在顶替芊芊之后,也总掐着嗓子在床上这么叫他…… 池昕感觉到她手指微微扣紧扳机,他此刻才发觉自己太大意了。想杀他的人不在少数,但近几个月来近他身的,除了心腹就只有宫理一个,他一直觉得宫理已经被训得跟条狗差不多了,但他此刻却一身冷汗! 会不会是宫理早就想杀他,会不会是计谋?否则哪里会有一个女人甘愿整容成别人,做别人的替身! 池昕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难道是她的同伙? 门忽然被撞开,池昕将手摸向床头,转过头去,却看到一张他渴望太久的天使般的面庞。 真正的栾芊芊立在门口,她纯净的双眸若星辰,眼角含泪,睫毛楚楚可怜的垂在眼尾,白皙的脸颊上还有因奔跑而涌起的薄红…… 她半启唇,有些怔愣地望着房间内。 池昕:……不妙! 他没想到抓着他头发的宫理,竟然松开手,吸了吸鼻子,按着他的腰,枪藏在她睡裙下,顶出可疑的弧度,宫理用比栾芊芊还多几分柔媚的声音,崩溃似的哭泣道:“池哥哥,真的不要让我再做攻了……我只是个想要人爱的女孩子……呜我真的满足不了你的骚啊池哥哥!” 池昕脑中呆滞了一秒,才缓缓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他们现在的姿势,看起来是……宫理在搞他?! 栾芊芊倒吸了一口冷气,呆呆朝后倒退半步,面上神情若五雷轰顶。 池昕如同天崩地裂:……杀了他吧! 他紧接着就听到嘟嘟两声细微的警报,来自身后,池昕知道那是激光枪没有正确开启时发出的警报声。 她刚刚按动了扳机,只是激光枪没有启动。 她真的要杀他,要让她屁股开花!这个疯女人! 池昕惊得头皮发麻。 宫理抬起枪咦了一声。 第2章 宫理可是真的想让池昕屁|股开花。但连按两下,不但没有开枪,还发出了可疑的警报声。 宫理皱眉,剧情里池昕就是用这把枪杀了替身女配,怎么可能用不了?她刚抬起枪,池昕就扑向床头,打开床头一个黑色小盒,按下了红色按钮。 宫理立刻意识到事态不妙,手在床尾一撑,立刻翻身光脚跳下床。她还有一条生路,就是胁迫真女主当人质离开这里,忽然,天花板中间打开,通体黑色的枪械从上方降下来,一阵光线锁定了向栾芊芊奔去的宫理,宫理回过头,只看到一点红光射向她眉心。 来不及了! 这身体速度太慢了! 砰! 天花板上降下的黑枪,枪|口冒烟。 栾芊芊亲眼看到那五官跟她几乎相差无几的女人,眉心中弹,身子一软,跌在地毯上。她手中的枪械也落在了地上,一直滚到栾芊芊的脚边。 池昕手拍在红色按钮上,惊疑不定的看着宫理的尸体,确认她许久没动,额心冒烟,才缓缓起身。他走到宫理身边,才注意到,刚刚她发现无法开枪之后,立刻反手握住枪管,想要把银色手|枪当冷兵器用…… 这样的反应力,她到底是谁?! 床边,池昕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不整的衣衫,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指都因为生死边缘的心惊肉跳而发麻。此刻相比于出现在面前的栾芊芊,他更想知道,宫理的真实身份。 池昕弯腰,将倒在地上的宫理翻过来,她双目涣散,额头中的血洞涌出鲜血,他伸手检查那把落在地上的银色手|枪。 这是一把做成古典击发枪外形的激光枪,宫理刚刚毫无疑问地按动了扳机,但她没有打开侧面的激光能量栓,所以才会有两声报警。 如果是杀手,怎么可能会连最基础的激光枪都不会用? 池昕抬起头,栾芊芊双眸微睁,惊疑不定的望着他。池昕想要解释,宫理这仿生身体就是个普通女人,根本就没有搞他的功能,却不料栾芊芊后退几步,眸中闪烁泪光,她混乱道道:“池哥哥,你杀了人?!而且你怎么会被人给……到底、到底你都瞒了我些什么……?” 池昕刚要抬手牵住她,栾芊芊已经捂脸转身朝外奔去。 …… 数个小时后。 宫理全身赤|裸的坐在城外垃圾山的高处,额头正中间一个血洞,她抹了抹脸上半干的血迹,捏住一个所剩无几的电子烟屁|股,在飘零的细雨中狠狠抽了一口。 天空灰暗,雾霾弥漫,四面都是层峦叠嶂的垃圾山,腥臭的细雨飘落在她赤|裸的身体上,时不时有播放着全息广告的飞艇停留在垃圾山某处半坡上,光芒绚丽的广告把垃圾山上的雾霾染得如同彩虹,它们锈蚀的飞艇外壳打开,巨量的垃圾倾倒在山坡上。 ……她脑袋中枪了,竟然都没死。 虽然剧情中中枪的是腹部,这次是头部,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她被男主扒光了之后,当做大型机械垃圾,扔在了城外的垃圾山上。 竟然还圆回来了。 也就是说下面的剧情还会按照原著中继续? 男二听说有个跟栾芊芊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被池昕杀了扔进垃圾山,就以为池昕杀了真正的栾芊芊。男二会冲入垃圾场,发现了替身女配脆弱的躺在垃圾堆上。 他如获至宝,心痛又愤怒的抱着替身女配离开了垃圾场。 替身女配就留在男二身边,假扮成栾芊芊,并且利用男二为她做这做那,挑拨男二报复池昕。直到男二遇到了真正的栾芊芊,一眼就认出那才是自己真正爱的人,而身边的替身女配,不过是个丑陋的假货…… 宫理要是栾芊芊,都会觉得这替身女配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原著中的当下,宫理应该是被男二抱在怀中之后才缓缓苏醒,但现在男二人还没出现,估计是她在末世造就的超强生命力让她提前醒了。 既然如此,宫理真的不想在这儿等后面的狗屎剧情。 宫理准备抽完这根烟,她就自己在垃圾山里找点吃的然后准备离开。 毕竟前世在废土,她也是垃圾堆里长起来的小孩,这种地方对她来说是快乐老家。 不过还没来得及享受完电子烟,就有人主动找上了她。 宫理半坐在垃圾堆中,像是躺在自家的貂绒沙发上,看下垃圾山下方。几个佝偻脏污的拾荒者手持着铁棒与撬棍,站在不远处紧张的盯着她。 宫理笑道:“捡破烂吗?我可不好按斤卖啊。” 拾荒者中头头模样的人惊喜道:“这仿生人还能说话!脑机还在!把她头掰下来,咱们卖个好价钱。” 一醒来就要被掰头的宫理:“?” 与此同时,身后远远传来飞行器的轰鸣声。 男二这就要来了。 几个拾荒者靠近过来,宫理撑起身子坐直,离她最近的一个用手中的撬棍勾向她胳膊。宫理作为战士的本能,一把抬手抓住了撬棍,手臂用力反拧——! 咔。 她手臂脱臼了。 宫理:“……!” 她怎么变得比刚刚暴打霸道总裁的时候还弱?! 拾荒者却惊讶于她温顺脆弱的模样,还有这样的反应速度,忍不住退了半步。 宫理看向自己的手,不再是她因常年握刀而粗粝厚重的掌心,而是一双纤细白皙又沾满脏污的手。就像布满菜汤的白瓷碟子。 宫理想明白就立马怂,她快速爬起来,往垃圾堆上方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去,但那几个拾荒者显然更适应这里的环境,没几步,就有一人扑过来,拽住她的脚:“老大,我逮住她了!” 宫理摔在垃圾堆上,她四处摸索,想要找到能反击的武器,可手边全是各种塑料袋,不远处,几个烂靴子下头,有什么东西泛着闪烁的绿光,她条件反射的拿起来,拧身朝抓住她的拾荒者脸上用力击去! 啪一声响,那拾荒者动作一僵,双眼翻白,手松开,朝垃圾堆下方滚落下去。 其余几个拾荒者惊恐嚎叫道:“她能伤人!她不是普通型号的!” 看来替身女配改造自己的程度可真够高的,几乎所有人都把她当做了完全的仿生人啊。 宫理弓步起身站稳,脱臼的左手搭在身前,她看向右手泛着绿光的物件。 一只脏兮兮的塑料水晶拖鞋。鞋面上是水钻花蝴蝶。 【蝴蝶花仙子水晶拖鞋】 【绿色·良好】 【攻击力+3】 【特效:殴打男性面部时造成200%伤害】 【说明:菜场女王必备单品。■■■■……与■■■■搭配将有■■■■……】 宫理:“……?” 攻击力+3,殴打男性伤害200%。这水晶拖鞋是一件……武器装备?! 她起身,没打算再跑,将拖鞋像以前拿过的光刀一样横在身前。 拾荒者中的老大喊:“你看她像是战斗型的吗?赶紧的!否则今天谁都别想分到扭扭管!” 几个拾荒者壮着胆子靠近宫理。本来像是在防御退让的宫理,忽然向前一步,手中拖鞋就跟砍刀般从斜下方挥向拾荒者的脸面。 宫理心里暗骂。 这身体真是太差了,跟她之前比,动作慢了不少。 那拾荒者连忙护住头,却没想到宫理横飞一脚,踹向他膝盖,将他从垃圾山上蹬了下去。 他嚎叫一声抱头滚下去。 宫理就这么踹了一脚,就感觉脚腕疼痛不已。另一位拾荒者已经快扑过来,她一个个应对,还不知道要受多少伤,宫理决定擒贼先擒王,将手中的拖鞋用力抛出—— 那拖鞋划出一道凌厉的风,飞跃垃圾山,精准无比的砸在了拾荒者老大的面颊上。 啪! 他两眼一翻,朝后坐在地上,倒了下去。 其余的拾荒者看到老大昏倒,动作一顿,面面相觑,瞬间就像垃圾堆上散开的蟑螂般四散而逃。 有的还喊着“就说了多少回,别乱动垃圾城里长得像人的东西!” 宫理在废土末世生活了三十年,早习惯了人们因雨布、靴子与螳螂肉而割开彼此的喉咙,一次派别之间的火并,一处净水装置的争夺,都能引来百人在垃圾堆中的厮杀。这点垃圾城里的争夺,都是小意思了。危险排除,她深吸了一口气,被臭的直咳嗽。 宫理环顾四周,从高处看过去,除了垃圾山和一些庞大的铁架、废弃舰船以外,几乎看不到其他任何建筑。 她抱着手臂,缓缓走下垃圾山,随手给自己装上脱臼的手臂。 细雨淋在她身上,她皮肤似乎像是某种精心加工过的特殊材质,灰黄色的雨水轻易就洗掉了她身上的污痕。 啊……替身女配给自己替换这种娇嫩肌肤,还不如胳膊安装两个隐藏榴弹炮,说不定刚刚她就能把池昕给轰死了。 她往下走到那个被她踹下去的拾荒者旁边,他昏迷着倒挂在铁架上。 宫理发现,他身上的短裤也有着浮空的字,字体是灰色的。 【流浪汉十年没洗的短裤】 她触碰了一下,立刻显示了更详细的说明: 【灰色·垃圾】 【说明:荟萃天地臭味之精华。】 没有任何攻击力加成,没有特殊效果。 不过他身上的背心,脚上的破靴子都没有任何带颜色的字,看来对她有用的服装,只占一小部分啊。 宫理靠近那个被击昏的拾荒者老大,先捡起了掉落在旁边的攻击+3的水晶拖鞋,才赤着脚观察他。 拾荒老大身上有一件装备,是一件深色短袖上衣,胸口印着名叫“扭扭管”的牙膏管装食品广告。 刚刚他们提及过扭扭管。 这件T恤周围浮现的字,是白色的。 【扭扭管市场推广T恤】 她摸了一下: 【白色·普通】 【防御力+1】 【说明:限定款火锅味扭扭管。扭一扭、舔一舔,满面红光辣屁|眼。】 宫理:“……” 她想起几个小时前自己在池昕身边时,身上的睡裙和他的西装外套上,似乎也有文字说明。 宫理想起来了。 替身女配也有自己的超能力,简单来说就是【换装能力】。 替身女配的设定就是,自身平平无奇,手无缚鸡之力,一切能力全靠服装。有些服装对普通人而言仅仅是一件普通衣服,对替身女配而言却像是游戏装备,能给她带来各种加成和超能力。 刚刚她能按倒池昕,恐怕就是西装外套带来了不一般的力量与速度的加成。 而现在全身赤|裸的宫理,就是毫无加成的最弱形态。 原著中,这个能力并不强大,而且明显就是专门用来被拉踩的。比如替身女配一登场,裙摆就被原女主不小心踩住扯破,那件【魅力+30】的礼服裙在所有人面前失去特效,所有人都议论替身女配怎么突然变丑了,原来还是少女偶像栾芊芊才是无死角的美。 替身女配也因此恨上原女主…… 现在回想,服装说明的几种颜色,也代表了装备的品质级别。 灰色是垃圾。白色是普通。再往上是绿色、蓝色和紫色。跟游戏装备的设定差不多。 白装也有点用,她不想光着,宫理脚踩着拾荒大佬的腿,就开始拽他身上这件扭扭管T恤。 防御力+1好歹也能有点用。 忽然听到远处遥远的呼唤:“芊芊!芊芊——你在哪儿?” 日。 男二竟然来的如此之快。 宫理猛地一扯,把衣服拽下来,也不顾里头一圈圈盐花污渍,就套在身上,拿着拖鞋往后撤,躲在一处铁架后。 “芊芊!芊芊……” 垃圾山上回荡着男人的呼喊。 宫理看到远处垃圾山高处,出现了一个白袍的身影,他微卷的金发在风中飞舞,白袍外绣着金线的缦缎翻飞,他似乎环视四周,也没有发现宫理的身影,他焦急又痛心的捏住了胸口的十字架,垂眼低声祈祷着。 是的。虽然霸总文的男二总要是白衣翩翩、温柔善良,但眼前的设定已经走向了极端—— 男二是一位神父。 ……行叭。 宫理已经不想回顾原著的降智剧情了,她就想别当工具人,为了自己好好活。 前世在末世风沙漫天、辐射横行,存活的人们几乎都人不人鬼不鬼的。如今能到一个有工业有城市的时代,她觉得自己要把上辈子只能在书里见到的东西,都好好感受一下。 她的目标从来没变,就是“活得好,好好活”。 宫理不再看风与雾中一身白袍的神父,她仰头看天,想要靠星星辨别方向,赶紧离开。奈何这里的雾霾太过严重,天上只有一团灰黑,丝丝细雨也落入她额头中枪后留下的血洞,她脑袋里一阵酥麻。 宫理伸手摸了摸。 额头正中央的血洞,大概是小指那么粗。 边缘有灼烧的凸起。 她摸向自己的后脑勺。后脑没有穿透伤。明明是一道激光,竟然没有洞穿她的脑袋吗? 天空高处,响起了更多飞行器的轰鸣声,宫理看到一些银色椭球型的飞行器出现在雾中,显然都是男二派来的。零星的拾荒者惊惶的张望着,恐怕也没想到垃圾场都能成为爱情二人转大舞台。 宫理也怕天上降的酸雨会腐蚀脑子,在地上找了个圆珠笔盖往额头血洞里一塞,随手摸了一条垃圾品级的大裤衩子,拖着崴了的脚,紧握水晶拖鞋,往反方向走去。 溜了溜了。 第3章 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行进的速度也很快,翻山越岭中捡垃圾,凌晨时她已经离那些盘旋的飞行器有相当一段距离了。 但垃圾场太广阔。 像是一片钢铁塑料的雨林。远处还有些大型船舶或飞船的头部残骸、电缆塔的支架这样的巨型垃圾,斜倒在山上,勾勒出令人恐惧的巨物轮廓。 她看到一些拾荒者在捡一些塑料管。 宫理跟着找了几个,发现都是空的,就只能选择发挥自己另一个强项——抢劫。 出其不意袭击几个拾荒者,她夺到几根塑料管,发现那就是扭扭管,里头残留有各种味道的膏体。她硬挤出一小截吃进嘴里,立刻感觉到饱腹,体能也在恢复。 但那个黏嘴的口感和香精味……这玩意儿要不是在垃圾场,狗都不吃吧。 她还看到垃圾山中无尽的电机、铁架与塑料中,时不时会有一些破旧衣服,闪烁着或灰色或白色的字,都是垃圾装或者白装。 而绿装,除了手中的水晶拖鞋以外,她一件都没有见到了。 也是,原著里替身女配那些紫装、蓝装,都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听说她甚至有个别墅,放满了她搜罗来的各种加魅力的衣服,不过原著里不会详细写地址,宫理只记得原著,并没有替身女配的记忆,也不知道在那儿。 宫理翻了翻垃圾堆,白色装备加成很少,但还是能找到一些,穿得多总也能三件顶一件吧,除去一些特别影响行动的厚衣服和太臭的,宫理几乎把找到的各种装备全都套在身上。 天蒙蒙亮的时候,宫理已经快接近垃圾场边缘了。可她不知道,自己一夜急奔,已经在垃圾场西侧小范围内出名了:有个灵巧怪人,会随机袭击其他拾荒者,扒掉他们的衣服并穿在自己身上。 而寒冷夜晚、风疾雨凉,这位袭击者还会贴心的用垃圾埋住那些被击晕的光屁股拾荒者,最起码也会给他们关键部位盖上几片糖纸。 …… 到垃圾场的边缘,并没有铁丝网或者围墙,只是垃圾越来越稀疏,露出了真正的干涸的地面,一条破败陈旧的公路出现在宫理面前。 凌晨天色昏暗,周围没有路灯,道路坑坑洼洼破败不堪,宫理看到远处似乎有一点黄色的微光在路边,就往那边走。 微光比想象中远,她一瘸一拐的走了半天才看清。 红色的大货车停在路边,车灯亮着,几辆摩托将货车团团围住。几个穿着艳色假皮草的男女,正拿着棍棒枪械,在车边对一个抱着头的男子拳打脚踢。 挨打的男子嚎啕大哭。 宫理还没打招呼,就有一个穿粉貂毛的极其敏锐,猛地转头:“有东西在接近——我就说垃圾场附近这两天来了太多教派的人物,各个穿着白袍、级别超高,肯定是出事儿了!咱们今天要不就收工吧!” 另一个穿绿豹纹的狠狠踹了哭泣男子一脚:“好不容易今天拦到一辆车,还这么大味道,货车上估计都是臭鱼烂虾!——靠!那是什么玩意儿?” 打人者们朝尾灯的方向看去,光线微弱的公路那头,一个苍白细瘦的人影从灰色浓雾中歪歪斜斜走来,一身破烂衣裳,头发垂在眼前,走路毫无声息…… 绿豹纹抬起一把塑料枪:“别过来!你是谁!” 苍白细长的人站住了,她缓缓拨开脸上脏污的头发,额头中间赫然一个血洞,面上淌满干黑的血迹,她咧开嘴角道:“我想问——” 绿豹纹吓得惨叫,猛地朝她开枪:“有鬼!” 苍白鬼影被子弹击中小腿,踉跄一下,竟连痛叫也没发出,猛地冲向红色卡车背后,动作轻且快的像是只蜻蜓,躲入他们射击的死角。 几个人惊恐对视,连忙抬起武器搜寻。 那苍白鬼影突然出现在上方,从红色卡车头上跃下,两手持握一只拖鞋,狠狠击向那个嗅觉灵敏的粉貂毛的头脸。 粉貂毛应声倒地,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苍白鬼影一只脚落地,两手扶住地面,像个雪豹一样毫无声息,顶着满脸血仰头看向他们…… 这是什么招式?! 皮草男女们惊骇的朝后疾退:“操他妈垃圾城附近真闹鬼了?!” 宫理想得到这辆红色卡车,但对面这几个人基本都持有武器,她未必打得过。 实在不行就夺车就跑。 她正想着,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声抽噎,转头就瞧见刚刚抱头挨打的男子,缓缓站起身来,眉清目秀,身子单薄,他颤抖着嚎啕大哭着威胁道:“呜呜呜!你们离开、离开我的车!要不然我就动手了!” 他□□臂膀,瘦弱不堪,只穿了件马甲,绿豹纹嗤笑道:“你一个E级,在这儿叫嚣什么呢?” 哭泣的男子抖得更厉害,涕泪横流的将手摸向自己手臂,宫理看到一把刀柄从他皮肉之下长出来,像是长角一样将他皮肤撑裂,哭男抓住刀柄,猛地往外一抽! 他自己率先惨叫一声,一把血淋淋的半人多高的白色骨刀拎在他手中,宫理莫名感觉到那刀上凛然的杀意,但哭男哀嚎哭叫的几乎站不直腰。 他一边哭,一边转着手腕拎起刀,刀一转便是血光寒意—— 皮草男女看了宫理又看了骨刀一眼,突然齐齐朝后退去,窜上摩托车,骂了几句狠话后踪迹消失在浓雾中。 哭男后怕的瘫软在地,抽噎起来。 道路恢复一片寂静,卡车的灯半死不活的在迷雾中闪烁。 只有那个被她击昏的粉貂毛躺在路边。 宫理看到他的粉貂毛大衣也是件装备,顺手扒下来穿在身上,公路上风大,毛绒绒的宫理直被吹成了一只掉进染缸的萨摩耶。 她刚要开口,眼前忽然显出一行乱码,抖动了几下消失了。 怎么回事儿,她真被池昕那一枪打坏了脑子吗? 哭男在她身后轻声道:“谢、谢你……” 宫理转头看他。 哭男被她额头的血洞吓的一噎,瞪大眼睛道:“……你还活着吗?” 宫理:“你猜?” 她不得不承认,相比于那些夜店蹦迪打扮的抢劫者,她更像是这条公路上恶鬼。哭男擦了擦眼睛,扶着卡车的门,站起身来,道:“我叫平树。你……” 宫理道:“这儿附近除了万城还有别的城市吗?” 万城是原著的故事背景,如果可以,她当然想暂时离开这个降智大舞台。 平树:“现在哪有那么多城市。都在上百公里之外,曾经离万城最近的春城前一段也似乎发生了A级天灾,被封锁了。” 宫理咋舌。没辙,要不还是回万城吧,她不找男女主,男女主总不至于非来她面前蹦跶吧。实在不行,也能打打工赚赚钱,想办法把脸换回来,否则天天顶着跟原女主一模一样的脸也够膈应的。 平树点头:“是,你要搭车吗?我可以送你一程。” 宫理想了想:“我也可以劫车。” 平树笑了起来,他打开车门:“上来吧。你叫什么?” 平树一边打开车门,一边抬起钢骨刀,对着自己的肚子插下去,伴随着一阵惨叫,那柄骨刀全部没入他身体,连刀柄都消失在了皮肤之下。 他的身体,就像是沼泽一样将比他腿还长的刀吞进去了。 他可以把很多体积挺大的东西藏在自己的身体里啊。 宫理:……这超能力,太适合当代购了吧。 平树擦了擦眼泪,上了车。车子缓慢发动,她低头检查自己小腿上被子弹击中的地方。 没有流血,只有一块深深的凹陷,应该只是她的腿骨被击伤了。受伤的程度比她想象中要轻一些,难道是因为她身上的大多数装备,都是加防御的? 平树小心翼翼开口:“你脸上的血,真的不用处理一下?” 宫理拉下车上的小镜子,看向自己—— 好家伙,曾经从额头血洞涌出的血液几乎布满整张脸,都已经干涸凝固成了黑色,额头上枪洞中塞的笔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 平树抽了一张湿巾给她,她擦净了自己的脸。 平树瞥了她一眼,愣住:“你……”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宫理。 正这时,宫理也转头在看旁边,车里竟然贴了好几张大大小小的海报。 等等?! 海报上身着白色小礼服高跟鞋的女孩,手持话筒,一边跳舞一边在舞台上露出了明艳动人的笑容,不是别人,正是原女主栾芊芊!周遭几张海报,全是她的写真或舞台照! 搭车都能碰到原女主的粉丝? 平树结舌道:“你、你……” 宫理握紧拖鞋,决定杀人夺车了。 “你长得还挺好看。” 啊? 宫理再次看向了镜中的自己,注意到了最显著的不一样的地方。 宫理之前见到了栾芊芊,原女主是黑发黑瞳,按理来说替身女配自然也该是。但这个仿生身体似乎出了什么问题,像是褪了色般——她睫毛与头发像是透明的玻璃丝,瞳孔变成了大理石般的灰白色。 她像是一块透明度极高的冰。 五官虽然依旧挺美,但宫理现在散漫瘫坐着,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气质上与原女主看起来差异更大了。 宫理故意指了指海报:“我对照着这个明星整容的。” 平树:“这是谁呀?啊,抱歉,车是租的,这不是我贴的,我也不认识。”他误以为宫理是栾芊芊的粉丝,语气愈发小心翼翼。 不认识就好。 宫理擦干净了脸,额头的血洞更显眼了,只是头发太脏,她看着车里也有剪刀,干脆将脑袋伸出车窗外,拿着剪刀,将头发一把把全剪掉。 平树目瞪口呆,又不敢分神,只能看她纤长的身体半边在车窗外,像蒲公英一样大把大把剪掉了长发。 不一会儿,她坐回了副驾驶座,脑袋上只剩下一寸长的柔软白色短发,贴着后颈,额前还有些极短的散乱的刘海,更显得她长颈纤细。 平树专心开车,却看到斜前方垃圾城中有许多悬浮的无人机和飞行器,还有些人在垃圾山上走动,忽然道:“怎么这么多人?是哪个大人物不小心把贵重物品扔进垃圾里了嘛……?” 宫理托腮看向窗外,天边微亮,还有不知多少教会的手下在垃圾山上翻找。 这些手下一个个挂着熬夜加班的丧脸,估计心里都在骂娘,看见了卡车路过也没有拦截。 平树转头:“他们在找什么?” 宫理满嘴胡扯的习惯又犯了:“找我呢。我结婚后老公逼我整容成他喜欢的女明星,家暴我还找了小三,我要离婚,结果他对我开了一枪,还把我尸体扔进垃圾场,现在小三查到我没死透派人来追杀我。” 平树震惊:“……啊?可、可那些人看起来像是教会的人啊。” 宫理在平树车里找烟,也没找到,随口扯淡道:“嗯,我老公找的男小三是个神父,所以他才掐指一算、啊不,用占卜神迹,发现我没死透的。” 平树目瞪口呆,一脚油门踩出去,半晌才道:“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宫理拍拍平树的肩膀,叹息道:“我这样的女人出现在垃圾场里,怎么可能不背负一些伤心往事呢,别问了,我的人生要从头开始。从现在起我要好好爱自己,做一个幸福的女人。” 平树不再说话,宫理在储物柜里发现一支没电的电子烟,刚想问他借充电器,就听到一声抽噎,抬起头来,平树面朝前方,泪眼婆娑,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轮到宫理震惊了:“……你是在为我流泪吗?” 不会吧大哥,你这都能信? 可能她这句轻轻的话,在平树听来,都像是从未被珍视的可怜女孩不可置信的感动的疑问。 平树身子一抖,用力地擦了了擦脸,用力道:“不是,我相信你会幸福的。” 宫理:…… 第4章 从不知道要脸为何物的宫理都在他的啜泣声中尴尬了起来。爱胡逼的最怕傻认真。她只好把窗户降下来,只看着窗外。 不一会儿远处晨光熹微的天空出现了一大片光柱,看来已经接近万城了。光柱全都是各种方便食品、飞行器与整形广告,下方是高楼耸立闪耀着的巨大城市。 夜空中切换的广告里,忽然出现了一片男性的肌肉胸膛,而后画面向下滚动,到腹肌、人鱼线、甚至是即将要看到……!一行红字横空而出!打码在了关键位置: “新科技超大直径电动震动义体,现推出45cm型号WBA球星联名限定款!” “使用万城银行信用卡,义体贷最高额度300w!648期超低利息!” 宫理:……什么45cm? 平树却似乎习惯了这种广告,他擦干眼泪,抿了抿嘴唇努力让语气轻快起来,找话题道:“你是能力者还是非能力者?” 宫理回神:“什么意思?” 平树:“就是两类人进城交的过路费不一样,所以我问一句。你有没有什么能力,这几年说是能力者比例已经超过53%了,我觉得你看起来像是能力者。” 宫理觉得不应该完全暴露自己的能力,道:“我发现有一些服装会有特殊数值之类的……” 平树了然:“哦,系统、装备驱动那类的是吧。挺好挺好的。” 平树这个口吻,简直就像是在海南遇到了东北人,好像她这种类型,满大街跑一样。 平树安慰道:“真的挺好的,在主流的类别里,培训学校也多,资料也多。系统和修真是万城最大的两个类别,就业压力可能有点大,但也不是没机会。不过修真可能还就业更好一点,再不济也能去停车场当保安,御剑也方便帮人找车位……” 宫理:“……?” 万城不只是个超能力都市,还是个超能力社畜都市啊! 不过,原著中也提及过,能力者都有着千奇百怪的超能力,而这些超能力跟血统、种族、性别无关,会随机在任何人的任何年龄段出现,这种超能力的突然出现,被称之为突变。 突变并不一定是好的。 比如说一个孩子在母亲肚子中发生了“头部变成蜥蜴”的突变,就可能造成了母亲的难产与死亡。 也有老人一辈子以为自己都是无能力者,结果在八十大寿那天突变出了“容颜不老”的能力。 大部分人的能力都没有什么卵用,并且还会跟人生经历有一定的关系:比如说原女主的父亲当了半辈子文员,在四十五岁突变出能力——“亲手摞起来的文件不会倒下”;原女主母亲能力是产生水球,但一周积蓄力量才只能制造一个直径一米的水球,这个能力在周末给狗洗澡的时候有了大用。 社会上很多工作也不一定需要超能力,所以,平树有能在身体里藏武器的能力,却还是要当卡车司机运海鲜。 平树在进城的收费机上看了240s的广告才能刷卡通行,他抱歉的笑了笑:“我没办这条公路的超级黑金点播会员……” 进入万城之后,平树开着车一路狂奔,说是要赶不上送货的时间。宫理也打算等他送货完成之后就下车,她一路看着高楼大厦,到处都是刺|激感官的艳色广告,甚至街边还有卖塑料枪械的自动贩卖机。 破败裂痕的高架桥镶嵌着各种旅馆租房标牌,不远处就有尖端流线型飞行器穿过光带。 相较于她生前的破败废土,这里有些太过糜烂绚丽、娱乐至死。 平树的车停在市中心一个银灰色菱形大楼后方停车场,宫理看到“瑞亿制药”几个字。 ……也不用进了万城,就直接送到仇人大门口吧! 不过原著中提过瑞亿集团是新国这个国家最大的三个集团之一,制药只是旗下产业之一,应该也不至于碰到正主。 平树停下车之后还道:“你等我一会儿,我交了货就送你去你的目的地。饿吗?要吃点东西吗?”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麻辣火锅味扭扭管。 宫理并没有开口关心他的肛肠健康,只是打开自己的粉貂毛外衣,里面挂了一排她在垃圾城中抢来的扭扭管:“没事,我有。” 平树看着她那些瘪的所剩无几还可能过期已久的扭扭管,有些心疼,坚持要把手里的给她:“吃吧吃吧。” 他似乎还想伸手摸一摸宫理的脑袋,特别是她头顶没剪好的一撮翘起的头发,宫理瞪了他一眼,他悻悻的收回了手。 宫理看他下了车,迅速把辣屁|眼口味扭扭管扔回了储物柜里。 她趴在玻璃上四处看,不一会儿就听到了后面传来争执声,她戴好鸭舌帽,拉开车门跳下车,就听到平树努力解释道:“你不能不签收!我没送错!单子上是说要我去东盐海拉货,货品内容是佛头……” “佛头?” 宫理跳下车,走到车边,几个工作人员正将雨布扯下,倒吸一口冷气。 那表情说不上是震撼还是恐惧。 卡车后面,装着一个歪斜在车厢内的巨大佛头,它表面好似白玉般透彻,但脸颊的部分却因压在车底而变形——也就是说它是肌肤一般柔软。白色佛头没有睫毛的眼低垂着,像是半含的眸中流过溪水般的微光,仿佛随时会抬眼凝视众生。 这白玉佛头有些面上有些粘稠的脏污,剧烈的腥臭味也传来,宫理走了几步,就看到了佛头断口处。灰绿色的胶质半流体从断口处往外溢出,那胶质像是刚宰的牛蛙般还在肌肉跳动。 这佛头,像个装满泔水的薄胎白瓷杯。 平树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的车上拉的是这种东西,倒退半步。 有人喃喃道:“这东西是从春城出来的吧,是飘到东海岸了吗?不是说那边发生了A级天灾,已经被封锁了吗……” 大楼后门处,一个主管模样的黑西装男子快步跑过来,站在大楼的阴影里远远招呼:“没有错,这是研究材料,卸货!卸了货之后,把雨布盖上。” 平树走过去,抬手把签收单子递上,那个主管从上衣口袋拔|出银色圆珠笔,随便签了个字,又在光脑亮起的屏幕上随便一拨:“给你小费了。” 平树惊喜,连忙将车斗升起来,那佛头似乎黏在了车板上,车斗都升到了九十度,它才缓缓滑下来一截,而后啪的摔落在地。 宫理没形容错,这装满了泔水的薄胎白瓷杯掉在地上,白玉般的佛头摔得可谓是四分五裂,头里粘稠的液体甩的满地都是。但那灰绿色胶质中竟然还有不少垃圾,什么鱼虾、塑料与衣服混杂其中。 黑西装主管急了:“都捡起来!或者拿铲车拢起来!最起码所有的固体都要给我回收!” 别的途径运进来恐怕要经过层层盘查,反倒是走最低廉最破败的公路,能悄无声息的把东西送进来。主管得到上头命令就急急忙忙下来,却没想到这种底层货车司机如此不讲究,竟然把这么重要的研究材料就这么抛在地上! 主管听闻过它的来源,丝毫不敢懈怠。 四周工作人员开始满地捡这些垃圾和臭鱼烂虾,宫理被熏得受不了,捏着鼻子准备上车,却发现一个绿色发光物品,刚刚似乎被甩进了车窗里,落在了副驾驶的地面上。 她坐在车上,拧眉看去。 是一个发冠。 就是那种古代仙侠剧里道长戴的那种青白色发冠,上头还镶嵌有宝石,宫理正想抬手捡起来,那发冠却在她眼前忽然变化了。 像是妖物显出原形,发冠变作一只软塌塌的巴掌大的章鱼,脏兮兮的,看起来跟市场上的过期食材没什么区别。 它是个装备。 【华玉冠(帽子)】 【品质:■色·■■】 【效果:■■■■■■■■】 【要求:理智≥ 10】 【说明:¥%……*■■惊现于■■&*#,当月%夜■■将会■之■■……】 她看错了吗?怎么会突然变成章鱼,而装备说明却写的是顶帽子。而且“华玉冠”这个名字,更符合宫理刚刚看到的道士发冠啊? 宫理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乱码,而且“理智”是什么? 宫理还没看仔细,平树那头就喜滋滋的上了车,一边倒车一边道:“还有小费,真不错,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去把车还给公司,晚上我还要上班。你想去哪里?” 宫理把那个章鱼往边角踢了踢:“都行。随便找个路口把我放下吧。” 平树一愣:“你没有家吗?” 宫理转头看向窗外:“嗯。” 平树更加心疼,他想伸手摸一下她头上那撮毛,宫理就偏头朝外看:“……那是什么?” 平树看着宫理那一侧窗户外各种旖旎的灯牌,从路口就能看到延伸向内的整条街上男男女女沿街或站立吸烟,或在玻璃内舞蹈,他脸一红:“那是、那是万城的红街,不适合你找工作。” 宫理:“……我是说那个飘在空中的。” 一座体型巨大的……庙,悬浮在半空中,与他们逆行着,阴影逐渐覆盖了他们红色卡车车顶。 宫理从车内探头向上看,头顶悬浮的庙下方有飞行器的推进器。但正面是琉璃黄瓦红大门,四个方向挂着大红灯笼,墙面上绘有红绿龙虎相斗,红色大门上有一张巨大的阴森獠牙傩面。 幸好是在白天的主干道上,这要是夜里瞧见,简直像是到阴间了。 平树:“不用担心,是方体的随船在巡逻,每一艘随船都属于方体内一个组。他们经常会出现在各种地方。” 宫理:“方体?” 平树有些奇怪:“你没听说过?” 原著似乎提过几句,是超能力者管理组织。但毕竟是霸总小说,方体这个组织出现的次数,远比不上要扇女主巴掌的池昕的表姐堂姑。 宫理撒谎眼都不眨道:“脑子上这个洞让我失忆了。” 平树露出了如同“我娃受苦”般的母爱泛滥表情,细致讲道:“方体是整个新国的能力者管理机构,说是新国的核心机构也不为过。看那个黑色立方体的标志——那就说明他们属于方体。” 宫理看那庙刚刚从瑞亿制药旁巡逻过,顺着街道悬浮移动,就要掠过他们头顶:“懂了,超能力公务员。他们经常会在城里飘来飘去吗?” 平树:“没有那么罕见,特别是在……” 平树话音未落,就感觉宫理整个人朝他们扑过来,苍白的手一把抓住方向盘,猛地朝左一转!先是刺眼的爆炸火光夺走了平树的视野,紧接着巨大的冲击波将他整个人击飞了出去! 宫理刚抱住自己的头,自己也从车内被甩飞了出去。 片刻后,她猛地惊醒,剧烈的咳嗽,躺在满地玻璃中,眼前街道一片狼藉,四处燃火,红色卡车翻倒在远处。本来就受伤的小腿更是断成了好几截…… 宫理被甩进了沿街的一家高端服装店,在橱窗里跟一群机械仿生人模特摔成一团,那些脆弱的仿生模特胳膊腿都断了,还躺在那儿一脸微笑的重复:“当季新品,限量发售——” 宫理忍不住抬手把那仿生模特的眼睛合上:都被炸断腿了就下班吧。 正这时,百米高空中爆出一团火光,炽热的几乎要烤卷她的发丝,街道地面上因爆炸受伤的行人哀嚎不已,那火光之绚烂几乎要让周边天色都黑下去。 她眼见着瑞亿制药的金属招牌都似乎在火光中融化,瑞亿制药大楼下有些车辆与板房在从天而降的光中没来及燃烧就变成灰黑色的粉末。 这…… 她记得这段原著剧情,这是男三吃醋了在炸楼啊! 原著中男三在外历练时遇到了失忆的原女主,他逐渐爱上了栾芊芊,但栾芊芊却在他即将告白之际突然恢复记忆,说自己要回到万城。 男三不放心她,便随她一起到万城。栾芊芊执意要一个人去找池昕,之后就再也没回来。男三当然不知道俩人这时候已经闹着闹着别扭就脱了衣服,还以为芊芊遇害,怒急攻心到瑞亿集团大闹一场。 但这段剧情的时候,只是池昕属下在耳语一番就跳过了,芊芊还抱着被子在床上赌气呢——宫理怎么会想到,男三炸的是瑞亿制药啊! 宫理这娇弱的仿生身体几乎要失去意识了。她记得原著中说三位男主男配都是各有所长的S级超能力,尤其是男三的战斗力最强。 妈的,这帮子谈个恋爱就想要毁灭城市,女主一滴眼泪就要天凉王破的混蛋。宫理摸了摸自己的断腿,看着远处街道上受伤呻|吟的普通人,真想把这几个男女主的脑袋摁进化粪池。 她几乎要昏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喊叫:“方体——索命组命令你立刻停止犯罪!” 宫理隐约看到那漂浮在空中的阴间庙,红门打开,一群人飞出。 那帮方体干员出手了! 想来,方体随船过去还没多远,男三属实艺高人胆大,刚刚就在条子面前放火。 火光如浪潮般疾退,温度骤降,宫理感觉像是岩浆烈日的万千光热都被瞬间收容,凝缩在半空中的一个人影处,几个人影冲向空中的男三,男三一瞬消失不见了。 男三这么强,遇见这帮“索命组”的方体干员,竟然怂了? 她看到一行人从阴间庙上落地,为首的队长身材高大,头戴傩面,身穿…… 身上几乎什么也没穿。 他肌肉线条如同健美先生,肤色像是被日光与炭火捶打的浅铜色,堪称完美的宽肩窄腰,但在大街上只穿了条半个屁|股都在外头的超短裤和靴子。 这、这个世界在搞什么? 第5章 他打扮虽可笑,却有条不紊的指挥着救人。傩面男一边救人,一边接起了光脑上的电话:“甘灯大人,我在瑞亿制药附近,刚刚有人在这里引发了爆炸……什么?这儿附近有春城相关的物品?我知道了,我这就开始搜查处理——” 春城的相关物品,不会是指那个佛头吧? 宫理有些动弹不了,眯着眼睛往傩面男的方向看,只看到他走到了服装店橱窗附近。 这公务员真翘、啊不这屁|股真敬业,他还对电话那头的甘灯大人汇报什么。宫理还没撑着身子多看一眼,就昏了过去。 不一会儿,傩面男身边有人拿了什么探测仪器,对他低声报告,几人朝宫理的方向走了过来。傩面男对身边的人反问道:“你确定?” 身边同行者手持探测仪,道:“气息也只是显露了一瞬间,好像是这附近。” 傩面男看向倒地的几个人形模特,大多都是低端仿生人,被爆炸波及之后,都已经感觉不到脑机活动的气息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仿生人模特,小腿都断了,穿了个粉色貂毛大衣,纤瘦的身体都快埋进毛绒绒的大衣里,面朝一旁趴伏着。 他紧盯着那人形模特,她漂亮的有点像个什么明星,额头有个血洞,看起来像是被激光射中的。 哪来的激光? 他脸上的红色獠牙傩面像是活过来一样,蹙起凶恶的眉毛,感觉到有些奇怪。 同行者察觉:“怎么了?这个仿生人有问题吗?” 傩面男蹲下身子,指尖扯开宫理的粉貂毛大衣,指着里头裹了九、十件破烂衣裳的穿搭,半晌道:“……今年流行这种乞丐风?” …… 抽噎声回荡在耳边,另外一个女人不耐烦道:“平树,你要是没事儿,就把厕所刷了、把招牌擦了,再闲得慌就去门口给我的老顾客磕头去。” 平树抽噎:“罗姐,我就是觉得她太可怜了……” 罗姐:“你今年已经抱回来七只猫、六条狗还有一台断了天线的收音机,每次拿过来让我治的时候,你都是这么哭的。我说过你感情泛滥的病,该吃药控制——” 宫理猛地睁开眼,被头顶的手术灯照的几乎要流泪,她抬起一只手想要遮挡视线,却发现自己的左手被紧紧箍在铺着绿色布料的台子上。 宫理一惊,条件反射的拿起手边托盘上的电焊枪,朝前刺去,她还没刺中,就感觉面前的人踹开凳子,冰凉的枪|口抵在了她脖颈上! 手术灯被一只戴满戒指的手推开,宫理看清了眼前,一个金色波浪长发的女人,身穿屠夫般的布满机油的黑皮围裙,约莫三十多岁,红唇娇艳,面容近一半都布满烧伤疤痕。 踹开的凳子还在昏暗的工作室里打转,罗姐手几乎把扳机按进去三分之一,她叼着烟笑道:“平树,说了不要捡大型垃圾。你上次让我修收音机,至少收音机不会想杀我吧。” 平树在旁边哆哆嗦嗦,两眼含泪:“罗姐,她、她不是故意的,她肯定是吓坏了——” 宫理环顾四周,刚看向工作室墙壁挂着的各种义体部件,缓缓放下电焊枪。 罗姐捏着烟狠狠抽一口:“知道服软了?” 宫理眨眨眼,朝平树投去一个可怜兮兮的目光,道:“嗯。我刚刚吓坏了。” 平树扑过来,两只手跟撸猫一样揉着她头发,几乎要把她脑袋抱到他怀里了:“没事,我们还在万城呢。谢谢你又救了我……别怕别怕。” 罗姐后退半步,翻了个白眼:“……”想要装可怜小猫咪,拜托也演技用点心! 平树偏偏还吃这一套,又是好一顿安抚,宫理道:“所以这是在修我吗?我记得腿断了。” 罗姐哼了一声:“是。我过问不了你的出处,但你身上的零件都太贵了,我换不起原装的,只能修修补补用。现在就是星际战舰加柴油,你忍着点吧。” 宫理被这个星际战舰的比喻燃起了一丝希望:“你是说我全身都很金贵、潜力无限?” 她记得替身女配出身算是半个豪门,为了改造身体,几乎花光了自己的积蓄! 罗姐:“当然。且不说你高的离谱的仿生结构比例,满身我从来没见过的黑科技,更重要的是——你非常没用。” 宫理:“……我怀疑你在骂人。” 罗姐:“如今仿生体大部分都有极高的强度和战斗力,但你没有,皮肤的材质我从来没见过,细腻不留污、一掐还泛红,你的肌肉柔软度也是恨不得全身都用胸部的垫材。你的一切都是为了拟真,就是让你看起来像个柔弱的人类。哦最重要的——你有个我见过的科技含量最高、仿生程度最强的vagina,我估计这玩意儿的科技产权能买下中环几栋大楼。” 宫理:“……” 把钱都花在这种地方,替身女配是以为可以睡服池昕吗? 宫理叹气:“先给我修腿吧。” 罗姐显然也是义体贩子,循循善诱道:“你要是实在用不上你这腿间的高科技玩意儿,可以卖了。不就少点性生活吗?估计能够换不少钱了!” ……宫理一瞬间竟然心动了。 她顿了一下:“还是算了,从你店里卖出去安装给了哪个大哥大姐,我也够恶心的了。” 罗姐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 罗姐低头修理,宫理也偏头看向房间里正在播新闻的投影屏幕。上头正在播报瑞亿制药大楼被毁的消息,大楼上半部分几乎都要被融化了。说是凶手身份未知,仍在逃脱,方体以追查真凶为名,派人暂时封锁了大楼。 宫理恨不得写匿名信举报男三。 不过她昏迷前听到某个人听从“甘灯大人”的命令,封锁瑞亿制药的原因……是跟春城来的东西有关。会不会跟平树拉的货有关? 瑞亿制药的新闻之后,便是栾芊芊代言某款能量饮料的广告,这条广告还是宫理这个替身女配顶替栾芊芊去拍摄的,为了表现替身女配远远比不上栾芊芊,原著里还描写她拍广告时演技太烂,把导演折磨个半死。 池昕是栾芊芊所在的娱乐公司的幕后老板,女配等于当替身白打半年工,没收入,还要陪老板睡觉啊。 一会儿,宫理已经可以坐起上半身,看着罗姐的手指缝隙间还有柔软的金属线圈,像是细蛇一样扭动着,在修理她小腿上的仿生肌肉。 宫理:“头上这个洞,能处理吗?” 罗姐戴上护目镜看了她一眼:“你的脑机有严重损伤,但我现在修不了,手头没材料没工具。就先这么放着吧。反正你也死不了,可能就有些功能受限罢了。” 罗姐没有说太多。刚刚她想要修理脑机,却发现这脑机中的结构过于复杂,几乎是她从未见过的技术水平。激光射进去,之所以没有洞穿头部,是因为她脑袋里早有一块电极压在她的超能力脑区上。 激光正好被这块电极挡住了,电极变形,使得她脑内负责超能力的部分更加受损严重。但也保住了她的命。 罗姐发现那电极她没见过,也取不下来,就干脆没提。 宫理并不知道,她活动了一下肩膀,感觉都挺自在的,没什么活动受限啊。 宫理越来越能感觉到这家的黑店氛围:“说吧,费用多少?” 罗姐嗤笑一声,拨了拨自己金色卷发:“不多,没给你换零件。他说要给你还。” 宫理看了平树一眼。 罗姐快速的修理好宫理的身体:“但我拒绝了。物流公司的货车被焚毁,他已经欠了债了,再欠下去,他离换脸隆胸卖屁|股就不远了。你也有手有脚的,自己赚,慢慢还。” 宫理很能接受,趁平树开口之前,道:“好。” 罗姐将拘在她身上的束带打开,宫理从工作台上起身,蹒跚了一下才站稳,罗姐的技术确实好,除了膝盖下有一道浅痕外,其余几乎看不出来。 平树连忙拿起一件风衣要盖在她赤|裸的身体上,宫理摆了摆手拒绝。 罗姐坐在转轮椅子上,腿一蹬滑到远处桌边,摘掉油乎乎的围裙,露出里头穿的紫红色套裙,换了双高跟鞋:“你要是能赚够足够的钱,最好想办法改造一下自己,强化一下肌肉骨骼,或者换点部件,否则这身子骨除了卖很难有出路。” 平树急道:“罗姐!” 罗姐摘掉护目镜:“我就说一句,真要活不下去再找我,我在红街给你介绍活。当然,是真活不下去了再说。” 宫理点头,转头在旁边的凳子上找到了自己的几件衣服,经历了爆炸后其中几件几乎是破布。本来出现在上头的白色装备名称竟然也消失了,看来装备也是会被损坏的。她吐了口气,裹上那件下摆被烧焦的粉色貂毛外套。 罗姐在她背后忍不住道:“这衣服都烂成这样了,要不就别穿了吧。” 宫理上辈子捡垃圾发家习惯了,还不舍得扔:“先穿着吧,我也没有别的能蔽体的东西。” 平树又小声道:“我发现你兜里还揣了一只章鱼。” 宫理一愣,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拎出了黏黏滑滑的巴掌大的章鱼。正是之前掉进车里的那个装备说明写着【华玉冠】的章鱼。 她记得自己并没有揣着这个脏东西。 宫理随口扯:“嗯。我只是太饿了,想吃海鲜了。” 转过头,就看到罗姐和平树盯着她,平树眼里含泪,甚至连罗姐脸上都露出了心疼的表情,对她挥挥手:“修腿的钱别给了,回头穿着比基尼在我店门口举牌子吧。” 宫理:“……那我还是还钱吧。” 罗姐从桌上拿起一张卡:“身份证。这玩意儿没什么真假之说,万城很欢迎偷渡者,毕竟每年死一成人口的大城市,要是没人进来,几年就运转不下去了。” 宫理接过来,看起来粗制滥造的塑料片,上头的照片,是她半死不活躺在修理台上,罗姐还沾着她的血,在她脸上画了两朵小红花。 这里的证件照真随意。 罗姐:“哪怕是黑户,你作为能力者必须要做收录、测级,否则被抓到就惨了。到时候让平树带你去街道办事处。” 一阵叮嘱,罗姐踩着高跟鞋要往门外走去,平树道:“货我带进来了。” 他将手伸向自己胸口,几个橙色的药瓶被他从肚子里掏出来,平树递给罗姐:“完好无损。” 罗姐笑了,手指在光脑上一拨,汇款过去:“不愧是最好的送货员。” 罗姐打开门,只看到外头是一间挂满各种整形广告的门面,霓虹灯管豹纹座椅,几个男女正紧张的等着她。显然她店铺主要做整形,私下也当黑医。 罗姐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倒退几步,撞进了房间内:“喂!你们!我这都是合法生意,做的身份证也都是跟社区联网了,纳税也有好好的——喂!” 宫理转过头,就看到两个黑球状机器人飞入工作室,停在宫理面前。 平树惊得后退半步,差点跌坐在义体架上。 两个黑球将宫理围住,一片光扫过她身体,随即其中一个黑球发出甜腻嗲气的声音:“您的姓名。” 甚至连罗姐都紧张起来,对她比口型道:好好回答。 宫理站定身子:“宫理。” 黑球的甜腻声音道:“已登记。新入万城能力者,未定级。检测到性取向为男,是否需要切换少年音。气泡音。妖孽音或其他男性声线,以增强使用体验。” 宫理:“……不用。” 黑球继续道:“好的。那么由万城红街办事处宣布,你已成为方体学院选中的入试者。” 方体……学院? 宫理拧眉:“学院?不会是什么超能力学院,什么星际军校的吧?我不去。” 黑球:“拒绝无效。2175级学员宫理已被随机选中并强制登记。该学员未进行定级,现在定级开始。” 两台黑球灯光大亮,宫理被闪的有些睁不开眼。 甜腻声音提醒道:“请紧盯球点,集中注意力。” 球点?哪个球点? 这两台黑球身上似乎有指示灯在闪烁,但它们身上有很多“防诈骗”“拒绝遗体买卖”之类的标语喷漆,宫理根本看不清,她两眼还在寻找,两台黑球亮光更大,突然数只机械臂圆球中伸出,手持武器对准宫理,甜腻声音陡然尖利:“滴!滴!察觉到学员能力等级不正常!不正常!请盯紧圆点!” 平树慌张起来,手指乱指,比着口型让宫理看某个方向。 哪个方向? 宫理实在找不到,只能紧紧看着黑球背后墙上的男士隆胸广告,这……这也算是看球了吧…… 黑球蜂鸣声停止,机械臂收入球体,甜腻的声音恢复撒娇似的口吻:“学员宫理,定级D。碳基界、人类门、系统纲、无人格目、数字加成科、属、种待定。因级别低于等于D,不进行详细能力解读。” 界门纲目科属? 这里会以给动物分类的界门纲目科属,来给能力者分类吗? 平树露出痛楚的表情,宫理觉得D级应该挺不错的,应该没什么要伤心的吧,就听到黑球道:“请学员宫理,在办理好社会关系交接、遗产嘱托与全部信用卡结算后,于三日后到达方体万城分馆进行入学考核。” ……遗嘱? 什么意思?不是上学吗,怎么搞得跟天人永隔一样? 两个黑球灯光转了转,罗姐点了根烟:“恭喜你,小垃圾,刚来万城就被选中服役。学院?你以为真能让你读书去?” 却没想到那黑球原地旋转,朝平树飞去:“平树。E级。碳基界、人类门、身纲、□□强化目、柔软延展科、属、种待定。由万城红街办事处宣布,你正式成为本期方体学院入试者——” 平树呆住,两脚一软,坐在了地上。 …… 第6章 三日后,偌大的会场中。 宫理:“……真的不能换个语音包吗?” 奶狗音黑球在她面前悬浮着:“宫理姐姐,你就在我这里登记,好不好呀,好不好嘛~!” 宫理也不知道前头那个大姐为什么要把语音设置成这种人格,她把身份证插|进卡槽。 奶狗音黑球机器人一阵波动:“哦不要,不要这么快,人家粉粉的小脚趾都要蜷起来打个奶嗝了呢。嘤,考核允许携带三件物品,请您将物品也放进我的身体里来——” 宫理:我他妈怀疑这个机器人在ghs! 宫理还想点屏幕切换语音,后头的人就已经催了:“能不能快点?都这会儿了,还磨蹭什么呢?早点去送死就好!” 宫理回头,只看到一个脖颈处有个狼头纹身的中年男人在她身后不耐的开口。 宫理耸肩笑道:“抱歉,我太慢了,挡着您着急去灵车漂移、火葬升天的道儿了。” 纹身大哥只从背后看到短发和破烂粉貂毛大衣,转头没料到是这样的眉眼,微微一愣,又磨牙:“找事儿是吧!” 宫理打开塑料袋,把水晶拖鞋、来源不明的章鱼,和一盒压缩饼干,分别放在了台子上。 特别是那只章鱼。 宫理扔掉过它一次,但回了平树的住所,发现它又出现在她兜里。 看来她被这玩意缠上了。 邪性不邪性另说,宫理从来不信这些,就是嫌它太臭了。 她不得不小苏打加葱姜蒜回去搓洗了无数遍,最后裹上保鲜膜冻在冷柜里,今天早上出门前才想着拿出来,到现在还硬邦邦的没化冻。幸好装备说明还都在,它应该还能用。 后头纹身大哥拧眉看着宫理携带的这三件物品,几个排队者,也纷纷探头看过来—— “这是要干嘛?跟她能力相关吗?” “她不会是拾荒者……捡破烂的吧,你看打扮也像是,还拎着塑料袋过来的。” “不知道,反正方体随机挑人,每次都会有一堆入场就死了垫底的。” 纹身大哥冷笑了一声:“你是为了蒙蔽别人吧,因为自身能力不需要武器或者外物,就随便拿几样东西忽悠人的。” 宫理:“……”不,你太看得起我了,这真的是我要用的啊。特别是压缩饼干,她在末世生活这么多年,最怕的就是饿肚子。 宫理按下了确认键,三件物品被收走审核。她拿到黑球给发的手环,走入13号等待室。 等待室人满为患,男女老少,各个阶层,身着脏污工装蹲在旁边用公用光脑跟家人视频的工人,到几个大妈扯着花丝巾一边合照一边哭喊“姐妹花此生无悔”。在别的超能力学院里当主角的少年少女,在这儿不过十分之一上下。 而在她的视野里,这些人群穿着的服装中,有不少都有绿色甚至蓝色的光亮。 宫理心里默默记住。 进了场都这些都是可以扒的。 宫理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找了个位置坐下,在这个所有人都躁动不安的13号等待室大厅内,大家死盯着屏幕,嘴上说着闲话,等待着入场。 在此之前,用平树的光脑随便搜一下,也能查到,方体的所谓入学考核,就是场大逃杀与闯关结合的游戏,每年内容、项目都不确定,连开展的时间和入选的人都是随机的。 基本来了这儿的人都是三种下场: 胜利者,成为方体干员,大部分要为方体卖命直到退休。但方体干员在社会上是人上人,是朝廷命官、新科状元。随机选人的入学考核也是进入方体的核心干员的唯一途径,为此拼命的不在少数。 失败者,直接死在会场里,家人可能会得到一笔很微薄的补偿金。 也有不少人,没有达到胜利标准,但也幸运的没被人弄死,在偌大的场地里苟到游戏结束,然后就可以回家继续打工上班,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所以旁边还有个穿包臀裙白衬衫的职业女性一边做T一边哭着跟领|导请假。 入学考核的胜利名额满了之后会提前结束,但如果胜利名额一直不满,入学考核会持续到48个小时才结束。 考核的场馆内往往凶险,真要是拖到了48个小时,恐怕要死伤过半了吧。 而这些有幸活下来的普通人,也很有可能在之后,再次被方体选中。 至于方体选人的标准—— 罗姐说,有些人认为是在12-70岁之间完全随机,有些人却说方体上层顶尖能力者中有“神眼”,能看到哪些人是有潜力的并选中他们。 宫理撑着身子看屏幕,身边响起了颤颤巍巍的苍老女声:“小姑娘,你穿这种鞋,会跑不动路的。” 宫理转脸,白发苍苍的奶奶坐在她旁边的软凳上,她正从包里拿了袜子和足力健,准备换鞋。 老奶奶笑了笑:“这已经是我这辈子第三次被选中了,不跑快点没法活下来啊。你要不也穿双袜子。” 但这老奶奶递过来一双新的玻璃短丝|袜。 宫理晃了晃穿洞洞鞋的脚,想要拒绝,老奶奶已经塞进她手里了。 宫理看她这么热情,也干脆也穿上,旁边有人侧目:这么位苍白尖锐的美人,眉眼里有点像某个偶像明星,却头发剪的寸短,额头正中贴着个大创可贴,身上穿着破烂艳俗的衣裳,对于玻璃丝|袜搭配洞洞鞋的打扮也毫无异议…… 就像个光泽润丽精雕细琢的玉菩萨,被包裹在旧报纸和超市塑料袋里,过分随意被人抱到市场上叫卖一样。 老奶奶笑道:“叫我老萍就行,本来想着只要平安过完这一年,我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谁能想到,离70岁就三个月了,还是又选上我了。” 宫理惊讶:“那前两次一定是在您年轻的时候吧。” 老萍笑了笑:“挺年轻的,至少比现在多两颗牙。” 本来喧闹的等待室突然静了静,宫理转头,挤站在一团的人群忽然让出条路,在人们肩膀之间的缝隙中,似乎能看到一个俊挺纤瘦的身影走过,头发盖住耳朵,银色圆形耳环在黑色发丝下若隐若现,进入了等待室中的贵宾间内。 那贵宾间说是一个小时要六千币,刚刚登记物品的时候,界面上疯狂弹出广告让她订呢。 渐渐人们交头接耳开始了更低声的喧闹议论,几句话钻进她耳朵里。 “我看不出来,是……B级?还是A级?” “你不认识吗?古栖派的那位小少爷,柏霁之!虽然比咱们强,但你想想柏家前头出了两位S级的哥哥,这个虽说年纪小,但也好像一直没长进……而且还是……” “少爷也免不了服役?” “方体说是选中,那谁也拒绝不了。他就苟在一边,也别胜利,等考核结束就行。古栖派是新国修真纲的大门派,小少爷怎么可能进方体。” 古栖派啊。 前些天炸了瑞亿制药的男三,就是古栖派的大少爷。说来就是这个柏霁之的哥哥? 男三自身戏份都不算多,更不可能在原著里提及他的什么弟弟了。宫理只记得原著中提及古栖派坐拥一片名山湖泊,还在万城有一座特别气派的古典庭院,栾芊芊去男三家里的时候,还被男三的一堆封建姑妈姐姨羞辱什么的。 正说着,等待室中一些人起身向贵宾室走去,男女皆有,沉默的推开门进入了贵宾室,贵宾室的门即将合上的时候,能看见那些男女向坐在沙发上的少爷鞠躬。 老萍笑道:“看来古栖派请好了保镖。” 宫理转头:“方体不是随机选人的吗?” 老萍理了理自己的花白卷发:“也可能是古栖派人丁兴旺,手下也有弟子被选中。也可能是方体选人之后这三天内,他们花大价钱收买了其他入试者。” 宫理慢吞吞的穿着袜子,远处,平树挥着手朝这边跑来,宫理看向他:“……你这是临时换头了还是换身子了?” 眼前平树还是那张情感泛滥的眉清目秀的白净脸庞,只是脖颈往下,肥的波涛汹涌,胖的浑然天成,他就像是充了气一样,连之前宽松的黑色马甲都紧紧绷在身上—— 就是宽粉也泡不了这么发。 平树冲她直眨眼,宫理在别人面前自然不会问,老萍朝他前倾了点身子:“胖小伙你叫什么,你过来坐呀过来坐呀!” 平树不好意思的问了声好,正要坐下,四周屏幕陡然切换,画面中出现一个黑色球体,蜂鸣声大作。 蜂鸣声后,它“开口”道:“第13组,场景抽签为[夜城],天灾类别为[B级],请所有人准备进入场地。” 人群骚动,大部分人惊恐起来:“B级?!” 老萍动作一顿,喃喃道:“夜城吗?” 宫理被人流挤着,向前方打开的大门走入,内部更大更深的广间大厅内,天花板上有些潋滟浮动的光字在浮现,最起码有七八种语言。 You are not special。 世事无常,皆为蝼蚁。 あなたは特別ではありません。 老萍也仰头看向那些浮光字影,道:“这是方体的训词。他们的人常常把‘无人特别’‘皆为蝼蚁’挂在嘴上。” 这跟宫理想象的倒是不太一样,她以为是“相信你的无限潜能”“世界上没有相同的树叶”那种鸡汤词句呢。 在黑球机器人的指挥下,所有人再次被搜身后,领取到了之前自己登记的三件物品,分别进入仅容一人的胶囊中,看来是要将所有人分开并随机放置进模拟场馆。宫理进入胶囊关上门的瞬间突然失重,眼前一黑,向下急速坠落。 直到砰一声响,胶囊下部撞在硬物上停下来,内部再次亮起来,在烟雾中缓缓打开门。 宫理只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仿佛踏出胶囊就会落入无尽深渊。 她的洞洞鞋迈出了一步,脚下有坚实的土地。落地的声音,似乎就引起了阵阵回响,她甚至无法判断周围是否有墙壁或建筑,只有落地的胶囊仓发出阵阵烟雾和白光,照亮了脚下好似柏油马路的地面。 宫理没有开口,也没有随意挪动。谁也不知道黑暗中有什么,任何风与声音都可能暴露自己的位置。 她在等待。 直到远处,一小块微弱的白光出现。 那是其他入试者穿着的普通级别的衣物。对她来说是最好的指示灯。 她将一片口香糖放进嘴里,缓缓朝那边走去。 她的脚步声依旧很轻,尽量让自己完全不发出声音。先选了一个方向移动,在完全的黑暗中,她触摸到了冰凉的金属柱子,宫理顺着往下,半趴伏在地上一阵触碰。 地砖。台阶。围栏。 标牌。消防栓。树木。 她在一个城市里? 一个完全浸泡于黑暗中的无人城市? 她继续移动,果然很快就摸到了玻璃橱窗、卷帘门与一些户外的招牌,有些招牌是立体字,她甚至摸到了“炸串”字样的凸起。 与此同时,眼前出现了或近或远不止一个装备等级的亮光,有些远且高,对方似乎在某个建筑物的高处。 更有一个似乎伫立在距离她不远处,身上穿着一件【闪耀灯球系列镭射夹克】。 看来有人送装备来了。 宫理正想着如何悄无声息的接近她,就看到那行【闪耀灯球系列镭射夹克】的蓝色装备字样转动了一个角度,停顿片刻,而后缓缓朝她接近过来。 不是巧合。对方真的在朝她靠近。 这人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见”她! …… 另一边,在模拟场馆上方的螺旋形白色建筑中,偌大的上市交易所一样的房间内,挤满了各种操控光脑戴着耳麦的人们,他们紧盯着密密麻麻的屏幕,不断地切换摄像机,为各自的客户和频道筛选他们最想看的内容。 密布的屏幕中,正是方体入学考核各个组的现场。有些成群结队在密林中穿梭,有的则单枪匹马的立在沙漠之中,这次方体入学考核的十二个组,上千人,一举一动都在无所不在的无人机摄像头下。 方体每年的入学考核,都会有无数权贵来到这里,大厅周围的数个包间里,成为观看直播的“观众”。 不过在转播大厅里,也有个让人无法忽视的身影在角落里仰头看着屏幕。 在所有人都穿着方体半高领制服的房间里,他戴着傩面,穿了条运动短裤靠墙站着。许多人路过他身边,倒是没有被他裸|露的大腿和腰腹吓到,反而低头毕恭毕敬的向他打招呼。 半裸的傩面男只是低头玩手机,听着来往的人聊天。 “瑞亿集团那位快要手握实权的太子爷今年也来看了?” “肯定会来的,制药大楼还被咱们封锁着呢,明明他们是受害者,但方体现在在全面搜查制药大楼。他总该过来问问吧。” “我听人说他带着女伴来的……” 他不怎么关心瑞亿太子爷的女伴,只是看着屏幕反复确认,拨通了电话:“……大人,确实没有看到直播中有第13组。” 第7章 另一边,漆黑的城市中,宫理看着那行【闪耀灯球系列镭射夹克】的蓝字,在朝她靠近着。 这人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见她,恐怕是五感相关的能力者。 宫理装作没发现他,依旧在摸索着,却缓缓将身子挪动到她刚刚摸到的栏杆后方,观察对方的行动轨迹——是依靠嗅觉、听觉横冲直撞过来?还是依靠视觉能准确躲避开路障? 正此时,头顶忽然响起如天降般的电子音: “规则公布:每间隔一段时间,将任选数位入试者,他们头顶出现光球标记,持续60秒钟。与此同时,每人获得2枚pass牌,可以抵消一次出现光球的机会。pass牌可以抢夺交易。请各位学员做好准备。” 话音刚落,宫理就感觉自己口袋突然一鼓,她手伸进去,摸到了两个筹码似的塑料圆片。 “胜利条件:进入到夜城内的终点,前二十人被视为胜利者。胜利者名额满即游戏结束。胜利名额若不满,将于48H后游戏结束。” 单看规则,这么简单,似乎并没有彼此之间争夺残杀的必要。 “即将启动。启动后将模拟夜城真实天灾情形。启动倒计时10秒。” “10,9,8,7……” 宫理能感觉到,在倒计时中,风里像是有细微的毛在浮动一样,有危险瘙痒的气息。 B级天灾。 原著对[天灾]提的很少,只说过不但人类身上会发生突变,世界上许多地区,也会发生在一定范围内的突变。这些突变有的为当地带来资源与宝藏,有的却让人类承受灭顶之灾,世界也因为一个又一个的天灾,充满了割裂和纷争。 “……3,2,1!” 黑暗中,身穿【闪耀灯球系列镭射夹克】的女孩正要趁着所有人都在听广播发呆的时候,向目标更近一步,却忽然一声巨响,紧接着嗅到一股浓重的水汽! 喷水而出又哗哗落地的巨大声响几乎遮蔽了她的听觉,恐怕是哪里来的水幕正喷涌而出—— 不过对她敏感嗅觉而言过于刺|激的海腥味,还在原来的方位,她正要往前迈步,就嗅到了身后竟然也有股淡淡的味道,她猛地想要回头,一双柔软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头颈。 一只手在她颈部左侧,一只手在她头颅右边,轻轻一掰,动作却又顿住。 夹克女孩瞪大眼睛站在原地,听到自己颈椎发出的咯吱声,她的脖子就是这冰凉双手之间湿透的餐巾纸,轻轻一扯她就会头颈分离。 耳边响起了轻轻地笑声:“是嗅觉吧。确实,我兜里那只章鱼,味儿确实有点重,所以我拿它当诱饵了。” 宫理没办法在黑暗中判断对方的天赋,就打算全都试试。 她穿了几件攻击力+1的白装,用椅子击毁消防栓这种事也能做到。喷射的水幕隔断视线、制造噪音,不论是能够夜视还是听力惊人,都会受到影响。与此同时,也会产生大量的水汽和味道,能迷惑有超强嗅觉的人。 不过如果是雷达类能力或者是热视觉相关的,那就不好对付了。但看起来,对方是嗅觉呢。 夹克女孩努力平稳声音:“考核才刚开始,我们没必要自相残杀。我用pass牌换条命,可以吗?” 夹克女孩刚想趁着说话去摸自己口袋中的枪|械,就感觉身后女人的一只手伸进她衣服里,缓缓拉下她拉链,她面红耳赤,急道:“你敢?!” 宫理:“外套。枪。ass牌,我都要。” 夹克女孩缓缓道:“……好。外套先给你。” 宫理心知肚明,这女孩根本不会认输,她的枪在裤子口袋中,估计会想要趁着脱外套,找机会拔枪反击。宫理:“行啊。我也冷了。” 宫理握着她脖颈,女孩缓缓脱下外套,故意掉在脚边。 宫理笑了,她用脚将外套踢开,正要伸手反扭住这女孩即将摸到枪的手臂。夹克女孩却忽然动作一僵,眼前似乎看到了什么,愣住后大喊道:“不、不要!我的pass牌,我要用——” 她摸向自己身上,却发现pass牌在刚刚被宫理踢走的外套中! 下一秒,宫理眼前一片白!宫理双眼发疼,几乎要被眼前的光闪瞎了,夹克女孩也挣扎出钳制,宫理朝后疾退,眼前终于看见—— 一枚直径五六米以上的巨大光球悬在夹克女孩头顶高处,巨大的灯泡般的光球,照亮了整片街道! 她们所在的位置原来是个类似于美食商业街的中段,两侧有敞开着门的店铺,桌子上甚至还摆着食物和奶茶,服装店内有没理完的货品,整个城市就像是突然凝固、人类蒸发,然后坠入了粘稠的黑暗。 但宫理一瞬间的悚然不来源于眼前的城市和她头顶的灯球,而是她感觉到有什么接近了! 忽然,夹克女孩发出尖叫声,几道激光从她手中的激光枪械中射出,显然是她极其敏锐的嗅觉率先察觉到了。 紧接着宫理就看到了一团团的黑色绒雾,飘过光球照亮的光亮边缘,朝她们的方向靠拢过来。 它们像是遍布黑色绒毛的风,身披轻纱奔跑的野兽,轻盈的如同滴入清水的墨,在死寂中漂浮着,朝光球和夹克女孩的方向靠拢过去。 夹克女孩似乎被某种恐惧钳制住了,她浑身颤抖,几乎无力按动扳机,宫理听到她微弱的声音:“……你闻不到吗?” 宫理看她。 夹克女孩面上表情有些扭曲:“这些雾,是人味的。人的油脂、皮屑与汗液的味道……就像夏天晚高峰的地铁、就像没洗头发的前桌……就像……” 宫理并没有闻到任何的气味,但夹克女孩已经摇摇欲坠的作呕,她还想开枪。但在不远处,竟然亮起了另一团微弱的光。 是一把光剑。 一个男人身着银白色上衣,立在远处,似乎本来是想要偷袭宫理她们。但突然出现的光球暴露了他的身影,他身穿的银白上衣又反射了不少光线,有些绒雾饶有兴趣的朝他靠拢过去。 于是那男人发现绒雾,惊恐中掏出了一把光剑。 很快光剑的亮光就吸引了另几团绒雾从他背后拢过来,男人大喊一声,挥舞光剑,乱砍向身边绒雾,绒雾被她劈中的地方化作颗粒,而后又重组! 团团绒雾发出风过狭道般的尖啸声,朝男人扑了过去! 瞬间,那绒雾中飘舞的绒毛像是孢子落在他身上,很快他头脸手臂上覆盖了一层绒毛,肉|体瞬间被绒毛吸收化作碎粒,他痛苦的张大嘴想要哀叫,却只发出了风啸声,再一眨眼,他整个人已然化作一团绒雾,绒雾中簌簌掉落着许多灰烬尘埃—— ……他死了。 死后还被同化成了绒雾。 宫理明显能感觉到他的生命随着那一声尖啸消散了。 夹克女孩发抖起来,满面惊恐,抬手还想开枪,宫理却一步近身,抬手夺走了她手中的激光枪。 夹克女孩没想到她如此狠毒:“你这是要我死吗?!” 宫理将她向外侧猛地一推,让光球离自己远点,后退几步,手中激光武器朝街道的方向连按几下,又是嘟嘟嘟的一阵响,宫理不耐烦的拧起眉毛,女孩道:“侧面有个开关!” 宫理这才注意到枪械侧面的能量开关,扳了一下,按动扳机,朝街边的炸串店连开数枪。 轰一声巨响,那店铺内的燃气管道被击中,猛然炸裂起来,爆裂的火焰几乎瞬时吞没了店面招牌。这火光也照亮了半边街道,几乎能跟夹克女孩头顶的光球相比,许多绒雾停住飘动,迟疑瞬间,往那火光处飘去。 绒雾看到光亮,就像是水母遇到食物,兴奋的张开身体,拢到火边。 夹克女孩这才明白宫理的意图。 以更近更亮的光吸引走这些绒雾。 但火焰对它们来说还是过于炽热,它们触碰到火焰,再次发出风啸声,瑟缩后张开纱般的身子,扑向了被火照亮的桌椅、街道与树木上。 黑色绒毛如扎根的蒲公英种子般,紧紧附着在那些物体表面,不论是不锈钢的桌面还是石砖的道路,触碰到黑绒就如同被腐蚀一般,化作漫天飞舞的碎屑—— 转眼间道路就被绒雾腐蚀的坑坑洼洼。 而后跳跃的火光,如同被天狗吃掉的月亮。光线就在这些绒雾扑吞、覆盖的动作中,迅速的黯淡下去,几乎要消失。 它们会扑上被光照亮的物体,它们也会吃掉光。 头上有光球的人,就是被照的最明亮的猎物,就如同浴血跳入鲨鱼群里,会被这些绒雾撕扯同化。 夹克女孩抖到几乎腿软,宫理已然穿上了她的外套,拿上了她的枪,轻声道:“你还有十七秒钟。” 夹克女孩:“什么?” 宫理抬手将一枚亮片弹了过来,女孩抬手接过,发现上头刻着ASS。 宫理往黑暗的方向退了过去:“还有15秒,光球就消失了。以及,还你一个。” …… 宫理奔向街边,院里燃烧的店铺和趁着火光还能照亮道路,她跑出去一段路,想要把枪揣进兜里,一摸口袋里又是湿软一片。 ……这小章鱼又突然出现在她身上了。 确实味儿太大了,早知道就一直套着保鲜袋了。 夹克女孩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不过几秒,从她的位置似乎蒸腾起一片绿色的烟雾,她的身影和半边光球都埋在那团绿烟中。 看来她的能力与嗅觉、气体有关,拿枪不过是她掩盖真正能力的手段罢了。 十几秒后,她那边的光球消失了。暂时的安全了……吗? 宫理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肌肤脸颊上却似乎有绒毛擦过的触感,她好像也真的闻到了那股……人味。 宫理站在原地片刻,什么也没发生。 黑暗中这些绒雾似乎并不会袭击他们。 距离下一次光球随机出现,还有十分钟,而游戏规则只说找到“终点”,甚至没有说终点应该是什么样的,进入终点需要什么条件。 以原著的背景而言,S级虽然是男主男配的平均水平,在社会上却是凤毛麟角的极少数天才,A级的角色也都是上层精英人士。她能感应到当时在场内的大部分人都跟她和平树差不多,D级或者E级能力者。 那把他们一帮普通人扔进B级天灾里,这不就是送死吗?是他们点背抽到了超级难的考核,还是说这场考核真的只想筛选出个别人……? 宫理得到的这件镭射夹克,品级可是蓝色,宫理拿到后迫不及待的穿上,却发现属性并不是她期待的加攻击力或防御力。 【闪耀灯球系列镭射夹克】 【蓝色·优秀】 【理智+7】 【特殊效果:在光芒下将周身反射彩色光芒,迷惑别人的视野,并获得随机特效。每五分钟内最多触发一次。】 【说明:你是舞池闪亮的灯球,猫王见了也发愁。】 宫理很怀疑这个装备说明对押韵有种执着。 但,这确实是个好东西,而且很适合当下。如果光球出现在她头顶,她是不是能迷惑这些绒雾? 只是属性写的理智+7,宫理到现在也没搞清楚理智到底有什么用。 她摩挲着墙壁往前走,在纯粹的黑暗中,没有目的、没有时间的纯粹求生,是一件折磨意志的事情。 她需要找一个密闭的空间,如果光球出现在她头顶,她能确保自己的光收拢在房间内,而不会像是个悬挂在城市里的迪斯科灯球。 宫理正想着,摸索到一处半敞开的门边,就感觉到头顶上有什么在闪烁着亮光。 宫理抬头,只瞧见一个手电筒在头顶窗边,闪烁着光芒。对于无边的黑暗来说,光柱简直让人渴望又恐惧,照亮了凝固般的空气,以及空气中悬浮的灰尘微粒。 很快,宫理就看到了绒雾在光柱中出现,如同深海中的黑色水母,向光柱靠拢过去。 显然是有人要吸引走这些绒雾。 宫理正想着,一双手忽然从虚掩的门中伸出,抓住了她的手臂。宫理猛地转头,手中的激光枪械就要怼过去,门中露出来平树那张快被吓哭了的脸。 宫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平树还是那副臃肿肥胖的样子,小声道:“先走。” 他紧张的满是湿汗的手,握住了宫理的手臂,拽着她进门,他头顶戴着个风镜似的东西,他把防风镜扯下来套在眼镜上,在黑暗的走廊上带着她狂奔。 宫理:“夜视镜?” 平树声音有点发颤,他虽然紧张胆小又爱哭,做事却算得上可靠,一边小声提醒宫理左拐右拐,一边道:“嗯。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我带了很多东西进来。” 确实,平树身体里可以藏东西的,而且外界根本就扫描或检查不出来,入学考核那“只允许带三件物品”的规则对他根本没效果。 宫理:“要去哪儿?” 平树:“我找到一个可以让我们躲藏的地方。” 说着,平树推开了一道门,他们从建筑物的另一端奔了出来,宫理往回看,在极度的黑暗中,一支手电筒的光简直像是被放大到了数万倍,隔了这么远,也能看到大楼之间有微弱的白光照亮了建筑的轮廓。 她也在微光中注意到,这座城市朴素且生活气息浓厚,并没有万城那样的各种灯管、电子屏和科技感外观,到处都是理发店与小吃摊的招牌。 只是偶尔几个招牌: “能力者天赋培训班,开启孩子的另一人生,现免费试课中!” “方体顶尖大师教你快速突变,保证突变出C级以上天赋!三个月未突变包退学费!” 平树扶住她:“看着点路,前面有台阶。” 宫理转头,就瞧见平树牵着她,向着广场上一座白色方石的巨大建筑奔去。 白色方石建筑没有窗户,就像是一个立方体伫立在城市中,建筑表面有一些海浪般的吹皱的纹路,还有一些笔直竖线的沟壑,建筑顶端的方角完美的如同在数学意义上才能存在。 宫理:“这是?” 平树:“我刚刚找到的,方体在夜城的分部。方体在新国的各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分部或者办事处的,这里足够大,哪怕咱们头上有光球,也能把光都拢在建筑里。” 他们俩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她刚刚仰头看,身后光线愈发黯淡,闪了闪之后彻底消失。 看来绒雾将手电筒彻底吞掉了。 眼前又恢复了绝对黑暗,宫理甚至因为光的消失,眼前出现了电视雪花屏般的杂色。 宫理并不慌张,平树却有点怕的攥紧手指,她拍了拍平树浑圆的膀子,道:“你继续带我走。” 平树与她向前奔了一段,在黑暗中登上台阶,幸好平树戴着夜视镜,会提醒她还有多少台阶,否则宫理估计要在夜城分部这数不尽数的楼梯上摔几个马趴。 夜城分部的正门是金属的,他们在黑暗中抚摸着巨大的雕刻着精细花纹的门扇,找到把手,想要推拉,却纹丝不动。 平树:“等等,我看我有没有带千斤顶之类的。来,夜视镜先给你,你帮我把把风。” 宫理戴上夜视镜,就看见平树一边疼的直吸鼻子,一边把两只手没入自己胸腹大腿的皮肤下,四处摸索。 他准备的应该挺充足的,宫理看到他手腕上还戴着指南针和机械表,手臂上的光脑接口处还挂了个充电宝,脖子上还有水壶和匕首。 平树这身装备,扔到野外估计能生存半个月。 他从肚子里掏出来了四把手电筒:“我怎么带了这么多手电筒?” 两个折叠板凳。“我怕等候室里没位子坐,还特意给你带了个凳子。” 一对儿蟾蜍摆件。“哦,罗姐让我给她买的,忘了给她了。” 宫理:“???” 他把这些东西掏出来看一下又扔回肚子里,只是那两个板凳被他掏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消瘦几分,看来他的身材跟他身体里携带物品的数量有关。 平树终于掏出一排扭扭管:“你饿不饿?” 宫理接过:“……饿。”看了看,不是辣屁|眼口味。 平树嘴上念念叨叨:“我发现你不爱吃麻辣味,出发之前特意去便利店买的海鲜味。啊?你现在闻着海鲜味有点想吐?我还带了电水壶和速溶汤,真要是能找到个插座,咱们也能喝点热水。” 宫理感觉自己像是跟爸妈出去旅游。 宫理:“平树妈妈,别跑题,找千斤顶啊。真要是找不出来就算了,咱们再找别的入口——” 忽然,毫无征兆的,广场上亮起了光芒。 第8章 平树手一抖,热水壶掏到一半,掉在了脚面上,砸的他腿一夹,半天才找到声音:“是第二轮!” 夜城分部前方出现了一个光球,照亮了整片分部前的广场、花坛与道路。 这座方体分部地势较高,能俯瞰半座城市,远处数个街道、大楼顶端、半山腰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球—— 显然是同时被选中的其他入试者。 目视范围内,完全就是个有些陈旧的中型三线城市。 只是这城市中有许多巨大的白色的长杆,杆子上方是银黑色的平面,斜向着天空。像是……遮光板或者太阳能发电机。 那些杆子的直径甚至超过了许多建筑,高度更是如摩天大楼般,直插云霄,显得这座中型城市像是林立的墓碑边的草丛。 宫理有些怀疑了,模拟场馆能模拟出这么庞大的场景吗? 但宫理没能多看几眼城市,眼前广场上随着光球照亮而显露的景象,让她移不开眼。 广场上有不少入试者,可能是也想找地方躲避跑到这里来,被光球照的直挡眼睛,在地面上拖出了长长的影子。 而夜城分部广场与上方,就像是深海里巡游转圈的密密麻麻的鱼群一样,全都是一团团飘动的绒雾! 还有一部分绒雾贴在夜城分部岩石一样的墙壁上,蠕动着,颤抖着。它们轻纱般的身体,贴附在白色岩石墙壁上,方体墙壁却丝毫没有被那些黑色绒毛腐蚀。 夜城分部广场上的光球开始了移动,平树眯着眼睛:“是我看错了吗?那个光球下头没有人吗?” 确实,广场上出现的光球因为四周空旷,显得亮度惊人。光球下方没有入试者,只有一团黑色的阴影,宫理眯着眼睛更仔细的去看,才瞧见了一只手握着伞把。 光球下有人。 只是那人打了一把黑伞,伞面上似乎有特殊的涂料,几乎不反射任何光,让整个伞看起来就像一团黑洞。 仔细看,能看到那人黑色的裤腿与皮鞋。他缓步向前,接近了广场上其他的入试者们。 像是黑暗森林中的偷袭者在光亮下彼此暴露身份。这帮人也在揣度,是不是这时候彼此袭击,抢夺pass牌的好时机。 只是这彼此争夺的同时,还要小心已经飞扑盘旋过来的绒雾。 宫理不想掺和进这大乱斗中,拉着平树躲到一旁花坛后的阴影中。 头顶光球的黑伞男,朝一群修真纲能力者缓缓走去,修真能力者们小心后退,气势上已经矮了一截。突然,一人率先御剑而起,正要捏诀袭击向黑伞,他的同伴中有人叫道:“小师弟!别冲动!” 黑伞男却脚步轻缓,继续向前闲庭信步,御剑的修真者还没捏完诀,在他身后的影子中,忽然伸出一只黑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御剑者察觉到背后的杀意,猛地转身,但那黑手是从他影子中而起,他转身,黑手也会如影随形,他发懵的瞬间,还来不及猛地将诀向后捏,那黑手已然洞穿他的胸口! 平树吓得几乎要叫,连忙捂住嘴,小声道:“修真纲的人,拉帮结派又体系完善,路都有前人铺好,他们最差的人实力也比普通能力者要强一点,就这么被杀了!” 在原著中,修真纲与系统纲确实是两大能力者类别。 但地位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修真纲这个大分类,是新国独有的一种能力者,人数众多。修真能力的突变多发于初中高中生,跟阅读网文的群体高度重合。 也就是说先有了修真小说,有了对修真小说重度痴迷的少年少女们,才有了他们突变出的类似修真者的超能力。 修真纲的能力者,最强大的点就在于兼容性。他们众多能力者都身处同一力量体系下,能互通法器装备、夺取对方的灵力、甚至在不同的派系下相互辅助,也能建立很稳定的师徒关系。 就像在核前人类的社会里,Mindows系统真的有那么好用吗?威信真的那么不可取代吗? 但用的人多,兼容性又强,就可以打遍天下了。 修真纲就是属于人多内卷,能不停地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少走弯路。再加上是新国特色,跟其他国家的能力者对抗时,能够利用对方的不了解,用信息差暴打对方。所以新国更有意扶持修真纲能力者,甚至默许各大门派的权力膨胀。 听说以前新国还给初中高中生发过各种修真小说的必读列表,有意激发更多人出现修真纲的突变天赋。 确实是有效的,只是这帮子初中高中生突变成修真能力者之后,各个以为自己是小说逆天主角。动不动说自己是半魔之血、是灵佛转世、是纯阳之体,在社会上天天要挑战门派长老,痛殴方体的干|部,甚至还御剑跟警|察对打,戴手铐的时候喊着“我命由我不由天”,造成了极大的社会问题。 新国一看这不行,就开始限制修真小说的出版流通,甚至建立了“叛逆主角举报机制”,一旦发现主角离经叛道、逆天而行,就立刻锁文。 当下,哪怕是写修真小说,也要写主角认真修炼,勤勤恳恳,从来不迟到早退,稳扎稳打八百年当了门派小科长,娶了教师编老婆,后来当方体公务员的幸福故事…… 这都扯远了。 眼前,黑伞男虽然袭击了一个修真者,但其他的修真者竟然在悲痛中默契的结阵在一起,向朝他们扑去的绒雾发起进攻。 这几个修真者可能是出自同一个小门派,碰巧被同时选中,宫理还看到他们灰色衣袍下穿着同款运动鞋。为首的高马尾女子念咒,符纸凌空一贴,一阵旋风刮向一团绒雾,绒雾被狂风吹的身子拉长,逐渐稀薄,能看到它绒雾内部有一小团黑色内核,另一人提剑而起,剑尖一点星芒,刺向黑色内核。 那黑色内核想要退缩,奈何本性却是喜光向光,剑尖的光芒就像是扎在签子上的美味山楂,绒雾内核忍不住贴向光芒,下一秒便被剑尖刺穿! 绒雾骤然拢成一团,发出风啸声,只是那风啸到后段忽然变了调,变成哀嚎恸哭般的尖啸人声,而后化作一缕灰尘,消失了。 提剑刺绒雾的修真者似乎因这一声尖啸大受冲击,重重落下,他的几个同门连忙接住他,他吐了一大口血。 又是吐血又是舞剑,画风都突变了啊,要不是这些修真纲的人,衣袍下是牛仔裤运动鞋,宫理都觉得自己跑错片场了。 一开始只知道跑的宫理和平树压根都没想到这些绒雾还是能杀。但这帮修真者丝毫不敢停,因为黑伞男轻轻抬手,数只黑手从这帮修真者背后拉长的阴影中冒出,朝他们袭击过去。 平树看着眼前,搞不明白:“绒雾当头,还在袭击他们,他们为什么要彼此抢夺pass牌?” 宫理却觉得在这儿不安全,黑伞男的能力跟阴影有关,虽然不知道他能控制的范围有多大,但显然躲在阴影里反而更危险。 她正想拽着平树离开花坛后方,就听见一个声音回答了平树的疑问:“因为进入终点,需要足够的pass牌。” 宫理猛地回过头去。 一只手从阴影里伸出,掌心中一张嘴开口道:“一个D级,一个E级,你们身上似乎不止有四个pa——唔!!” 平树跌坐在花坛外,就瞧见宫理趁着这嘴巴说“pass”前半段张嘴的时候,将激光枪械的枪|口塞进去,然后拖着枪就把那只手整个往阴影外拽! 她打架这么莽吗?! 平树只看她一副身子脆弱、食不果腹又穿着破烂的模样,从来都是想保护她…… 黑手动作极快,挣扎着想要往前吞掉枪柄,甚至吞掉宫理的手。 宫理喊道:“平树,手电筒!” 平树赶忙撩起马甲,一只手往肚子里一掏,宫理就看见他肚皮里头一团红光,照的肋骨都可见—— 他生怕耽误事儿,手电筒还在肚子里就先把开关打开,然后猛地往外一掏,照的花坛后头整片亮堂堂白花花! 光芒大盛,宫理的粉貂毛大衣因动作而敞开,手电筒罩在里头镭射夹克上,如同万花筒一般,反射出满地的五彩斑斓。那阴影中的黑手因光芒大亮而闷叫一声,只是黑手掌心吞着枪,扭动起来却无法消失。 宫理就突出一个猛字,用枪柄将那黑手按在地上,按动扳机,黑手却忽然反手一拧,宫理手臂难以抵挡黑手的巨力,几乎要脱臼骨折,她后退半步卸力,枪|口|射出的一道激光自然也打偏了—— 开枪的同时,宫理眼前忽然浮现一行字。 【闪耀灯球系列镭射夹克】 【触发随机特殊效果】 【特殊效果:当进行攻击行为时,被攻击目标如在五十米以内,将必然被命中。本效果保持三十秒,在三十秒内命中一次后,效果随之消失。】 必然命中?! 后退的宫理,看着打歪的一道激光像是在空中突然转了个弯,如同红蛇一般扎向黑手掌心的嘴巴,钻了进去! 她听到远处一声重重的闷哼,平树偏头看向广场正中,惊讶道:“他受伤了!” 宫理起身看去,广场上,黑伞落地。 黑伞下一身黑色西装的男子暴露在光球的光芒下,捂住下巴,痛苦的踉跄一下,露出了他的面容。 宫理远远觉得有些面熟。 但他脸上没有嘴。 显然是因为他的嘴现在在宫理身边的这只黑手上。 他下巴处,被炸出了个拳头大血洞,他的手捂着那血淋淋的血洞,他不可置信,愤怒的朝宫理的方向看来! 第9章 男人愤怒之余,似乎极其恐惧光,飞速去捡那黑伞,而与此同时,大量绒雾朝他冲去,盘旋在他周围。 黑伞男再度撑起伞,伞下浓重的阴影里似乎伸出数双黑手,像是从阴影里长出的藤蔓,直直抓向那些绒雾。 宫理发觉,他的阴影的强度可能跟光源的强度、离他的距离有关,他黑伞下冒出的黑手不论是速度还是力量,似乎都比她身边的强上不少。 而且,他的黑手确实是杀死绒雾的利器。黑手不反光,不会引来绒雾的攻击,触碰到绒雾表面的绒毛时虽然也因为被腐蚀而抽搐不已,甚至化作齑粉,但黑手数量众多,很快就趁着绒雾不备,将它们内核抓碎捏散! 广场上充斥着绒雾消散前的尖啸声。 那群修真者脸色难看起来。 他们杀一个,一群人协力,持剑者还吐了血。 这黑伞男轻而易举,就杀了十几个。 黑伞男的能力,太适配夜城的天灾了。对别人而言,这光球是灾难降临,对他来说却是实力大增。 环境、玩法与配合,才决定了能力者的上限。这也就是为何大部分能力者都会小心翼翼隐藏自己能力的触发机制。 这帮运动鞋修真者也考量到,恐怕光球也就只能再持续十几秒,他们只要躲避,当光球消失,没有光自然就没有了影子,黑伞男就会无法使用能力…… 显然黑伞男也想到了,他想要趁光球还发光的时间,将这帮运动鞋修真者和宫理她们赶尽杀绝,一人两个pass牌,一共6人,这么一出手,最起码就是12枚。 他黑伞下长出的数只手,在捏碎了绒雾之后,毫不停留,拍向了运动鞋修真者们! 与此同时,平树还拿着手电筒,但宫理那镭射外套触发的特殊效果,五分钟只有一次,如今已经是在冷却期了。黑手猛地一甩再次窜出来,就要朝宫理胸口刺去,宫理连忙将激光枪械横在胸口一挡。 平树也是脑子快,手电筒立刻配合,直射向黑手,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电筒,扔给宫理。 黑手唰一下缩了回去,迅速从宫理身后的影子中冒了出来,却没料到宫理接住手电筒并不是往后照,而是抬起手来,灯光朝下,从自己头顶上方往下一照! 她就像站在聚光灯下,投下的影子瞬间变成脚下一小团。黑手就是从阴影中长出的藤蔓,阴影就是它扎根的土地——扎根之处突然就变成一小块,黑手一下子行动受限起来, 宫理紧接着拿起手电筒跳起来一下,影子随着她与手电筒远离地面而变大——那黑手条件反射的从影子中伸出来要去抓向宫理。 然后宫理落地时脚往下狠狠一踩,一脚踩住那黑手的手腕! 黑兽如同被踩住了的水管,疯狂扭动却被她紧紧压住—— 黑伞男这只黑手离他本体太远,确实实力削弱,又被她所伤,恼羞成怒,掌心中的嘴牙缝渗血,沙哑吼道:“E级,D级,没有背景来送死的东西,你敢——啪!” 平树呆坐在地上,刚刚宫理跳起来的骚操作,他已经跟不上她的脑回路了。此刻,宫理从怀里掏出了她那只水晶拖鞋,狠狠抽在了掌心那嘴巴上。 水晶拖鞋的特殊效果是: 【殴打男性面部时造成200%伤害】 嘴也是面部的一部分吧! 远处,六个如临大敌的运动鞋修真者,只瞧见半空中的黑手一僵,黑伞下的西装男子脸像是被谁狠狠扇了一巴掌似的,猛地朝右侧转过头去。 就像是被人隔空扇了个巴掌。 黑伞男愤怒,他太后悔自己把嘴分到如此遥远的黑手上,刚刚他想要把嘴收回来,却因为嘴巴的位置变成了血洞而不成功。 妈的,他陷入了一个很尴尬的局面里了!他想分出几只黑手去袭击正要看向平树与宫理的方向,又身子猛地一僵,朝左偏去。 宫理撸起袖子,她知道自己恐怕难以正面跟黑伞男对抗,那就要趁着能扇人巴掌的时候,多扇几下。宫理正要拿出捣蒜的气势往那黑手掌心抽巴掌,忽然看到自己手中水晶拖鞋的说明似乎变了。 她记得之前最后一行,是有乱码的,她根本无法阅读,但现在乱码消失了。 【说明:菜场女王必备单品。与玻璃丝|袜搭配后,使用者口吐言语将为攻击力提供更高加成,言语越长、语速越快且不间断,攻击力加成越高。】 玻璃丝|袜…… 之前在等候室,老萍给了她一双玻璃丝|袜,她现在正穿着。 也就是她只要一边打一边骂,攻击力就会继续飙升? 但宫理常年独居山头,杀人的机会比骂人的多,想不出什么能连骂不喘气的脏话来。真要是要言语长且不间断—— “爸爸的爸爸是爷爷爸爸的妈妈是奶奶妈妈的妈妈是外婆妈妈的爸爸是外公!” 宫理一边扇嘴巴,一边看着拖鞋上那条【殴打男性面部时造成200%伤害】的200%就像是飙升的计价器一样,不断上涨—— 220%……246%……293%……320%! 黑手吃痛,紧紧蜷缩,另一边六个运动鞋修真者拼死反抗,对似乎被隔空扇懵了的黑伞男步步反击。 宫理搜肠刮肚,她读过的东西挺多的,但此刻脑子里冒出来的,竟然全都是《少女偶像小逃妻》的原文,黑手疯狂挣扎,宫理几乎要按不住—— 她手持水晶拖鞋,也管不上了,口中不停:“池昕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这个狡猾的女人紧紧困在自己怀中可当她的纤腰在他手中轻轻摇摆他的心又狠狠一顿可恶为什么这个女人如此迷人如此牵动他的心他心一横狠狠将她推到墙角发狂一般吻了下去——” 平树傻了,他震惊在原地:她在说什么?是说那个瑞亿集团的池昕吗?这算是当众朗读什么羞耻小作文吗?! 宫理偏偏一副发狠的样子,连平树都能感觉到她的攻击变的凌厉凛然! 宫理却跟快被憋死似的:“池昕低声在那女人耳边道你别想离开我……草!说这么多,上限就是1000%了吗?!” 平树:“什么?” 那头,黑伞男似乎遭受着看不见的猛烈攻击,几乎要站不住,但黑手攻势发狂,运动鞋修真者中一个看他阵脚大乱,想要冒险上前袭击,黑手却猛地朝他头部抓去,狠狠扔在了一旁的路灯上! 其余几人双目赤红,悲吼道:“师妹!” 他们咬牙再次结阵,势要杀了这黑伞男,却没想到黑伞男竟然放弃这帮运动鞋修真者们,一手紧紧捂脸,朝宫理的方向飞奔而来!宫理也察觉到了光球的接近,单手撑地,一个后空翻朝后飞速躲避。 平树急起来,从肚子里掏出一个板凳,就朝黑伞男扔去,宫理朝夜城分馆的金属大门方向疾退,对平树比了一个“三”的手势。 她一直在倒数,还有三秒,光球就会消失了。 宫理已经戴好了夜视镜,只等光球消失的瞬间,就想袭击黑伞男—— 却不料她刚要退到金属大门旁,刚刚他们根本推不开的门猛地打开一条缝隙,剧烈的光芒从门缝中迸射而出! 一个同样头顶光球的人,从门缝之间奔出,杀意凛冽,如风如箭,手中青缨长|□□向黑伞男! 黑伞男被对方磅礴的威压惊的连忙后退半步,竟咬牙收起黑伞,高高肿起鲜血淋漓的脸暴露在光下,他将伞尖朝那人青缨长|枪的枪尖对去。 宫理一瞬间听到空气被快速挤压的尖锐声音,那手持青缨长|枪的少年这才注意到门外的宫理,眼睛朝她淡淡瞥来。 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窄腰腿长,黑色短发过耳,背后一根细辫飘扬,鞭梢追着一枚圆形玉珏。他眼角上翘,下巴尖尖脸颊还有些稚气,五官过分精致凌厉,瞳孔中金光大盛,冷漠扫过她的面目。 宫理在他发间看到一个银色耳环,才意识到,这少年就是那古栖派小少爷柏霁之。只是耳环是挂在一个毛茸茸下垂的……耳朵上?! 就在黑伞与长|枪即将针尖对麦芒的瞬间—— 光球消失了。 一片黑暗笼罩住了整个城市。 宫理哪怕戴着夜视镜,也花了零点几秒才看清眼前:那黑伞男猛地就地朝后一滚,小少爷柏霁之迈步上前,手里的青缨长|枪对着空中一刺—— 他似乎也没算好光球消失的时间,懊恼的发出一声小兽般的怒吼,但他金光闪耀的双瞳在黑暗中却极其显眼,黑伞男猛然起身,黑伞一挥,再次朝柏霁之门面刺去。 柏霁之垂眼,宫理轻轻侧让几步。 她不在乎小少爷会不会受伤,但这个黑伞男的能力太适配夜城,又杀意太重,他要是不死,必然会在事后追杀宫理。 就在黑伞男即将击中柏霁之的瞬间,柏霁之头轻轻往侧面一偏,而后阖上双眸,猛地往前逼近一步,再次睁开眼来。宫理在夜视镜中清晰地看到他垂下的耳朵快速抖了一下。 黑伞男没有刺中那金色双瞳,却感觉金瞳转瞬消失,再次出现,已经逼到他身前来了。 黑伞男想要急退,只觉得那青缨长|枪的速度几乎超过他反应的极限! 但他还能勉强躲得开!能躲得开—— 黑伞男正要调动自己身体的极限往后退,就感觉有人出现在他身后,狠狠的踹了他屁|股一下,他向前趔趄! 一瞬间,一点轻响,一声惨叫,眼前一片炫目光亮。 小少爷手中长|枪穿透他腹部。 黑伞男惨叫一声。 站在一旁的平树慌乱中打开了手电筒。 宫理放下了踹人的脚,当做无事发生。 黑伞男的嘴终于回到了他的面目上,他痛苦皱眉,吐出一大口血来—— 柏霁之面上现出一丝讶异,他抿紧嘴唇将青缨长|枪拔|出,伸手从腰间布囊中取出一枚符纸,两指夹住符纸轻轻一挥,黑伞男胸口的血洞上,竟出现了一个符文般的标记,血也缓缓止住。 但黑伞男受伤还是太重了,他无力地跪倒在地,面朝下重重摔落。 小少爷差点去伸手扶他,手伸到一半才顿住,攥紧手指收回来,昂头轻声道:“吾本无意杀人,奈何汝杀意太重,此番算是自作孽了。此符可暂且止血,十二个时辰后失效,汝……好自为之罢。” 他正还要说,就瞧见对面一个银白色短发的年轻女子用脚将倒地的黑伞男翻了个面,抬手用力锤向他伤口! 黑伞男直接疼昏过去。短发女人发现那亮着符文的洞穿伤口竟然真的没有再冒出鲜血,挑了挑眉看向柏霁之。 柏霁之却蹙紧眉头:这个女人,刚刚反应速度极快,甚至算好了光球什么时候会消失,然后在关键时刻给黑伞男一脚,借刀杀人。此刻也像没事儿人一样,毫不在意。 柏霁之凝气想要去探测这女人的能力或等级,却发现她就像一团空,一块纯净的冰,他根本探测不到任何实质。 是等级太低……还是什么特殊原因? 眼前,短发女人从黑伞男身上夺过黑伞:“好东西啊。” 柏霁之皱眉,短发女人兴奋道:“平树,你照一照这个伞面。” 她撑开伞,平树将手电筒照过去,果然灯光被伞面吸收,压根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光,确实是夜城天灾的神器了—— 小少爷也拧眉看向那黑伞。 宫理蹲在奄奄一息昏迷过去的黑伞男旁边,警惕的将伞收起来夹在胳膊下,手还在他身上摸摸索索,四处翻兜。 她转头笑道:“柏霁之是吧,想要黑伞吗?我们可以买卖哦。” 柏霁之眉头松开,下巴微抬:“……不必。”他不需要用这种东西也能自保。 宫理像是变戏法一样,指缝中夹了三枚沾血的pass牌:“再加这个呢?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们可以换一换。” 柏霁之目光落在她指缝中的pass牌上,宫理心里笑,这小少爷心思过于好猜。 宫理胳膊夹着黑伞,指尖夹着pass牌,穿着洞洞鞋蹲在半死不活的黑伞男身边,简直就像个街上对小姑娘吹口哨的流氓,她托腮:“你能给我什么呢?让我想想……” 她想要他的衣服。 柏霁之比之前那些运动鞋修真者,看起来画风古典的多。他个子也就比宫理高了半个头,一身宽袖深青色衣袍,绘有魑魅魍魉的衣摆到小腿中段,腰很窄,被绛色腰带紧束,腰带上挂满玉佩香囊小葫芦等,脚上也是一双薄底布鞋。 若不是他衣袍内穿了件黑色高领套头衫,他看起来就跟古人几乎没有差别。 但就他这身青袍,是一件蓝色品质的装备——【杀神魑魅魍魉青袍】,宫理伸手弹一下就想看看这衣服的属性特效,却没料到还没看清,柏霁之就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也是,人家少爷的衣服说不定是门派定制的呢,现在就要买人家的衣服,不但变态,还可能暴露自己的特殊能力。 万一来个人,能力是能爆别人的衣,她岂不是要落入下风了。 宫理:“换符文如何?” 柏霁之:“那符只有修真能力者可用。” 宫理抠掉头顶的创可贴,露出眉心的血洞:“你要不对我用用试试?能不能让我这个痊愈?” 柏霁之拧眉,半晌轻声道:“怪不得吾无法感觉汝之气息。汝非……活人。”他竟然没意识到她是个仿生人。 宫理撇嘴:“别咒我。我活着呢,能吃能拉能跑能跳。” 柏霁之缓缓道:“此符对汝这般造物无用,只可修复肉|体凡胎。” 宫理托腮:“唉,我还是挺想跟你做笔交易呢小少爷。” 她说着,瞧见拎着枪单手叉腰的柏霁之,撑腰的手臂上竟然挂着一截绒蓬可爱的毛皮围巾,看起来挺值钱的:“这要是真毛皮也可以换——”就是价格不能给太高啊。 她指尖就要碰到,那毛绒绒围巾抬起来狠狠抽在宫理的手上,柏霁之两手持枪,枪尖几乎要抵到她眼前,他寒声咬牙道:“你敢碰试试!” 宫理瞧见那“围巾”炸毛立在他身后,她后知后觉:那是他尾巴?! 第10章 平树手一抖,连带着手电筒的光也乱晃。 宫理手指将眼前的枪头缓缓推开些,笑道:“我哪能想到你一个修真纲的人会有耳朵尾巴呀。你这也是天赋突变出来的吗?” 那尾巴确实太蓬松了,看起来又大又软,尾巴尖还是白色的,若是垂下来,估计能碰到地面。宫理忍不住观察起来,他是什么妖?狐狸?狗狗? 柏霁之在她的目光下,杀气更重。 平树看宫理又想问,连忙小声道:“修真纲是特别庞大的体系……下有人妖魔是三大目,人目又会细分类别……至于有些妖目的,就会有外形的变化。但其实只是分类而已,人妖魔之间不像修真小说里面那样会有仇有怨的,所以……” 宫理:“哇,真好!既是萌系妖怪,也能当正派少爷,两条路都不耽误啊。” 柏霁之金瞳中黑色的瞳仁竖起,咬牙道:“汝等闭嘴!议论旁人容貌,闲言碎语,乃是小人之为!” 这少爷确实不会骂人,恼怒了也就说说这种话。宫理笑起来:“之前急了的时候不是能好好说话吗,怎么这会儿又开始拿腔拿调的学古人讲话了。那就不做生意了,我走行吧。不过小少爷刚刚在这夜城分部的场馆里?” 柏霁之眼睛挪开:“吾、与你无关。” 正这时,那几个运动鞋修真者走了上来,后头俩人还抱着身受重伤的同门师兄弟,为首的是个高马尾女人,约莫三十岁上下,身量比她和柏霁之都高,约有一米八上下,身穿灰色道袍,对柏霁之略一抱拳,道:“云浪派,左愫。” 柏霁之略一点头,看眼神似乎并没听说过。他扫了一眼左愫身后被抱着的同门,垂下眼睫去。 看来确实他也无力回天了。 左愫苦笑道:“谢谢您,我们云浪派本就是没几个人的小门派,怕不是都要折在这儿。我算是他们的大师姐,护不住他们,也没脸见师父掌门了。” 柏霁之摇头:“是此人杀心过重。修真同门之间,应当互帮互助。” 左愫显然觉得这话天真,笑了笑。 左愫身量高挑,面上有些雀斑,却显得很坚毅,她转脸看向宫理:“也谢谢你们。” 宫理手指夹着pass牌,立刻道:“要买吗?” 左愫摇头:“我们这些人不打算进入方体。” 宫理:“进入终点是需要很多pass牌?” 左愫点头道:“说是进入终点的大门一直在城市中移动,有人遇到过,进门需要10枚pass牌。时间越久,pass牌越可能被消耗掉,所以开场没多久所有人都开始疯抢了。” 宫理有些好奇:“你们同门这好几位,怎么会这么巧都被选中?不是说方体选人,都是随机的吗?” 左愫也不知道:“同门中我们六人最近几年来倒是一直同行游历……咳,其实我们主要靠当舞台表演群众或者是拍影剧当替身。” 原来是小门小派出来集体卖艺。 宫理突兀道:“你们游历有去过春城或者东海岸吗?” 几个师弟师妹看向左愫,左愫道:“……没有。” 柏霁之皱眉:“为何这般问?” 宫理回头看他。 柏霁之垂着的耳朵轻轻一抖,抬起眼皮道:“无事。” 宫理理了理外套,平树注意到她似乎将手中一杆银色的笔滑入了自己口袋。 ……从黑伞男身上拿的? 平树其实刚刚也觉得,黑伞男似乎有些眼熟,只是一开始他的嘴巴是在黑手上,他认不出来。 现在再一瞧——在瑞亿制药送货的时候,这个男人行色匆匆从大楼出来签单,并且还给了他一笔不菲的小费。他是瑞亿制药的一位主管! 宫理是也认出来了? 宫理却没再看黑伞男,揣着兜笑道:“我也是不打算进入终点的,就打算在夜城分部内躲一躲。” 柏霁之道:“云浪楼,汝等可有意愿交易手中的牌?不过我现在还没有事物交换,考核结束之后,你可以去古栖派报我的名。” 左愫惊讶,却又摇了摇头:“我们不想买也不想卖pass牌。这场考核还不知道要多久,之后我们会在每次出现光球的时候,都用pass牌,所以手里也需要留存。更何况……我们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呢。” 柏霁之抿抿嘴唇,也有些尴尬,他转头看向宫理,宫理耸肩:“我也不信那些不一定能兑现的承诺。” 柏霁之毛茸茸的青色大尾巴挂在胳膊上,递到宫理手边,咬咬牙为难道:“摸一下,三枚。” 宫理:“……你在逗我吗?这是什么新的打劫方式?” 柏霁之冷淡的金色瞳孔微微睁大。 宫理直接靠近他,然后后退半步:“你闻了我的体香,现在你欠了我三百万了。” 柏霁之:“……?!” 左愫震惊:这么不要脸的吗? 宫理耸肩:“小少爷,就是猫咖头牌,也没这么要价的,更何况我也不是福瑞控。你好好收起来,去宰下一家吧。” 柏霁之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左愫怜悯的看他一眼,果然他羞恼的耳朵尖都红了。 从柏霁之出生以来,不论是在古栖派内,还是行走在外,所有人都会说“耳朵好可爱”“尾巴好柔软”这种话,甚至不论年龄性别,都叫着可爱想上来摸摸。柏霁之实在讨厌他人这样说,但教养与规训又不许他对人发火,他只能让自己看起来尽量生人勿近。 如今重要关头,他横下心来决定可以牺牲尾巴来换取资源,结果宫理上来就说“不怎么可爱”,连蠢蠢欲动要摸的意图都没有! ……虽然他很讨厌别人动手动脚,但他也有很精心的给尾巴梳毛的! 宫理把伞扔给平树,往夜城分部的金属大门内走去。 平树进了门,回头又看了柏霁之纤瘦挺立的背影好几眼,小声道:“他看起来挺不愿意杀人的,又有仁心又有本事,怎么不跟他同行啊。” 宫理道:“没看出来吗,这小少爷这么着急的想得到pass牌,明显是想进入方体的。” 宫理在等待室的时候,明明看到有些人进入他的房间,像是他的保镖,此刻他却孤身一人。那些“保镖”恐怕不是保护他免受伤害,而是控制他。 而现在小少爷孤身一人,是不是已经把那些“保镖”处理掉了呢? 平树惊讶:“他——进入方体?!古栖派可是大门派,他虽然在这一辈不受待见,怎么会……”他又叹口气:“恐怕古栖派的少爷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吧。真进了方体,古栖派就再也管不着他了吧。哦对了,那个黑伞男——” 宫理将口香糖放进嘴里:“嗯。瑞亿制药的人。” 她从口袋中拿出一支银色的笔:“看,笔上也有瑞亿制药的logo。” 平树伸手按了一下,笔就是正常的圆珠笔,他在手上画了一下,也没问题。 宫理放回口袋里:“先拿着吧。你看云浪楼那些修真者,一听我问去没去过春城和东海岸,就紧张的看向自己的师姐。柏霁之这样话少,都主动问我为什么要提及春城。” 她先注意到黑伞男是瑞亿制药的人之后,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平树懂了:“……我们这些人不是被随机选中的,对吧!跟瑞亿制药有关。不,或者说是跟那个佛头、跟春城的天灾有关。” 而且,48小时的考核,却把规则设置的如此冲突且快速。差不多十几分钟,光球就会随机亮了一次,48小时,最起码会亮上百次,但每个人给到的pass牌只有两枚。 进入终点却需要十枚。 简直就是逼所有人在最开始的前一个小时,就疯狂厮杀,否则越往后越不可能存留pass牌并进入终点。 或许方体真的在举办入学考核。 但至少他们这个第13组绝对不是在考核,而是要让他们互相谋杀! 而且从刚才开始,宫理眼前多次闪过几行抖动的乱码,而后又快速消失了。宫理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肯定是脑子被激光枪打坏了……这或许就是罗姐说的机能受损吧。 宫理岔开话题:“方体的夜城分部,门厅就这么小吗?” 他们进了夜城分部,偌大的金属门,进来之后眼前却不是门厅,而是一个小屋子。像是谁家的换鞋间,摆了个红色的欢迎光临的门垫,两个椅子,正前方只有一副日出的小画,挂在正对金属大门的白墙上。左手边有一道走廊。 平树听说过一些传闻:“方体的各个场馆,在某些情况下是会不断变化的。同一入口,不同的人、不同的时间都有截然相反的形态,内部也从来没有过完整的结构图。但方体的各个分部都是独一无二,无法复制的。模拟场馆里这个估计就是粗劣的模仿品,内部自然就是随便做,空有外壳罢了。” 宫理手抚摸着白墙,走向左手边的走廊,轻笑道:“也可能这里就不是模拟场馆。你知道夜城吗?” 平树摇摇头:“新国随着天灾消失的城市太多了,哪能各个都知道。” 宫理手抚摸着墙壁,曾经在这座分部里来往的能力者,该如何去自己的目的地呢。一些特殊的口令或者路途,还是某些秘密的机关? 宫理现在倒是更好奇夜城本身。 正想着,脚下的回廊忽然发生了变化,脚下从混凝土变成了老旧的地板,手边白墙变作黄色的碎花墙纸,墙纸开裂且有一块块污渍。灯光昏暗,宫理和平树回头往后看,白色走廊早已消失,身后只有一堵挂着“日出”小画的墙。 头顶是歪斜的白炽灯泡,平树看了看手腕上的指南针,宫理也看了一眼,指针在乱转。 就在这时,前方走廊一点点变亮,一扇木门出现在尽头,宫理跟他走在嘎吱作响的地板上,直到门前。她敲了敲,没有回应,她伸手打开门。 温暖的阳光罩住了她,她瞧见远处鱼肚白的天空上,悬挂着一轮像是刚刚升起的太阳,遮了遮眼睛,她正站在某个居民区的路口。 回头,那扇门果然没了。 平树四处转头,宫理往前走了几步。 眼前的街道真实的过分,街边停放着自行车和烤地瓜的三轮车,电线杆上贴满小广告,远处还有一个摆满各种零食玩具的小卖部。树叶在微风中的摩擦声,夏蝉成片的鸣声,远处甚至还有钟声,一切都像学生们背着书包去上学的早晨。 宫理眯着眼睛,手遮住阳光,她甚至觉得,眼前的景象像是没有发生天灾之前的夜城。 他们二人路过小卖部,正要往前走的时候,忽然一阵阵刺耳的电话铃响起来。 小卖部放着烤肠机和棒棒糖桶的玻璃柜台上,摆着一部红色塑料座机电话。不仅是这部电话,店里墙壁上挂着的闹钟,摆在货架上的寻呼机,角落里的旧手机,最起码十几个铃声正在蜂鸣震动着。 平树缩起脖子:“阳光这么好,我怎么却觉得渗人呢。” 宫理走近靠前,拿起了红色电话,放在耳边。 那头过了许久,才想起如同老式录音机里刺刺拉拉杂音的播音腔,道:“亲爱的同志,请说代号。” 平树也听见了,比口型道:什么代号? 宫理想了想,道:“日出?太阳?” 那边无声。 她也不知道,就开始胡说八道:“夜城?不夜城?” 那头滋啦滋啦一阵杂音,就在宫理已经觉得自己说错了只能挂电话的时候,那边的播音腔又开了口:“夜幕早已降下,日出不会再来。你……咔咔咔——”那头响起一些机械噪音:“咔……要去哪个区?” 宫理夹着红色的电话听筒,拿起一支棒棒糖,剥开放进口中:“想去找个安静的可以躲藏的地方。这里不是模拟场馆,是真正的夜城吧。” 电话那头又是许久的沉默,突然出现了一些纷乱的话语:“一场洗礼、磨难与生命……明天就是日出,保持乐观,在雾中,在大脑中。小时候,我会哭。但是不会哭的太多……小时候。有时候。” 这些话语音色和背景都不一样,每句话之间有明显剪辑的错位感。 可能是从各种电影、音乐与录音中剪切出来的台词片段,在电话那种被杂乱的拼凑在了一起。 像是剪报组成的诗,乱码交织的风景画,像是痛苦挣扎的A,在混乱的bug中通过存储在硬盘内的海量声音素材,来诉说感受。 宫理忽然能感觉到,方体分部是活物。这座夜城的分部,它注视着整座城市,它感觉到夜城的人去楼空,它恐怕也变成了年久失修的大型机械,只等待在黑夜之中彻底腐朽、崩塌,这些断断续续的乱语,是它临死前的呻|吟在回响。 听筒中声音还在继续:“打开空调吧!打开电视机!科龙牌维生素蔬菜汤!……失眠,是黏腻的露水。不要死亡……只有不死,才能相信有天堂存在。” 在话筒那边的杂音乱语中,声音忽然像是切换到一部公路片中,风声与发动机声占据了一切,直到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呜咽:“……但世界拥挤不堪……妈妈。” “——嘟嘟嘟。” 电话断掉。 小卖部深处,一扇掉漆的低矮的门,轻轻打开了条缝隙。 第11章 宫理沉默片刻,放下话筒,平树看着她,有些失语,半晌后轻声道:“……它在害怕。它很孤独。” 宫理:“我知道。” 宫理站在柜台后,给平树和自己都扎了一根烤肠,又往平树怀里塞了几瓶水。他们挤过摆满饼干与文具的货架,拨开粉色塑料串珠的门帘,弯腰推开了那扇窄门。 眼前是一片昏暗,海雾笼罩,风如刀割,门在身后合上。 他们站在一片礁石的岸上,夜幕浓深,视野有限,浪头拍案的声音笼罩了她的耳膜。宫理一口吞下烤肠,扔掉签子,抱紧外套,踩着礁石走,直到看见一条纯白的栈道,出现在海岸。 两侧海浪拍打出白色的泡沫与漩涡,她走上去,立在海中的栈道轻微摇晃,因年久失修而咯吱作响,海风几乎要将她推回岸边,二人顶着风向前走。 平树心里慌张,宫理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莫名安心下来。宫理适应环境的能力实在太强,遇见什么都很淡定,甚至还能对周边的事物物尽其用。 平树跟紧她,伸手忍不住拽了一下她袖子,宫理没说话也没停顿,二人往前走,看见栈道尽头有团光亮光亮。 宫理回头,身后的礁石海岸又消失了,栈道在身后被浓雾吞没,四周都是一片漆黑的海面,她伸手扶住栈道冰凉的白色金属栏杆,往光亮处走去。 裹着细小水滴的海雾湿风让她冰凉的脸颊湿漉漉的,栈道尽头是一个小小的桌台。 桌台上一盏绿色玻璃罩的台灯,投下圆形的光晕。还有一本摊开的笔记本。本子上横放着一支笔。 本子前方有个黄铜的三角牌,写着:“登记处。” 平树:“是要写名字?” 宫理拿起笔,手压住在海风中纷飞的纸,先写下了“宫理”两个字。 纸面上忽然出现一片墨迹,将她的名字划掉了。周围依旧是黑暗与海浪,无事发生。 因为她不是方体的人,所以没有权限吗?宫理想了想,她知道的跟方体有关的名字太少了,原著里男主男配都不隶属方体,她想了半天,忽然记起当时瑞亿制药爆炸后,那个翘屁|股公务员打电话时候,提到的名字。 甘灯。 这个读音倒是没有太多组合,她写的“赣登”“干等”陆陆续续都被涂掉,直到她写下了“甘灯”两个字。 当她最后一笔写完,本子的纸张颤抖起来,开始了疯狂的翻动。海面忽然像退潮一样向下消失,栈道下方一片黑暗,海风海浪声彻底消失,连夺走她温度的寒冷都消失了。 她嗅到了油墨、书本的气味。 但宫理向四处看,皆是黑暗。 她想了想,瞧向台灯下方垂着的开关拉绳。她伸出手,拽了一下拉绳。 咔哒。 面前绿色台灯灭了。 一瞬间,四周无数灯依序亮起。 栈道下方不再是海浪或礁石,而是一排排整齐排列的巨大灰色金属书架,延伸到视线无法及的尽头,过于重复且整齐的排列,让宫理有种凝视两面相对的镜子的晕眩感。 高高的天花板有工厂式的桁架,垂下来无数的吊灯,在书架上方投下蓝白色的光。 登记台还在。脚下的栈道已然变成了一处取高处物件用的仓库升降台。 这里就是夜城分部的“图书馆”? …… “甘灯大人。”偌大的房间没有开灯,对面是一整面墙的落地茶色玻璃,一个人影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光亮的转播大厅。 他没回头,声音轻柔:“说罢。” 甘灯左手边是一片密集排列在一起的球形屏幕,那里正拍摄着各个包间内的观众。 “确实是有第13组,但他们的直播没有被接入转播大厅。您猜的没错,这帮人被送入了……夜城。”汇报者小声道。 甘灯只是站着,半晌低声道:“他们是把夜城当免费的屠宰场了吗?” “不过那些人,确实是最近这段时间跟春城有关些关联的人。只是关联都很小,清扫组恐怕是为了不出事,打算把他们也都处理了。您也知道那一位对春城的恐惧……” 甘灯许久未说话,汇报者觉得清水混凝土的天花板都仿佛在沉默中低垂,房间像是四周墙壁都朝他挤过来,压的他喘不动气。甘灯轻笑一声打破了窒息般的寂静,道:“把13组的直播转出来,让贵客们看看吧。” 汇报者惊讶,却没敢多问,退了出去。 甘灯没有用光脑,他拿起桌面上的旧电话机,拨通后道:“……去夜城。” 他轻声道:“刚好我也有一直想要的东西留在那里。” …… 宫理走下升降台的楼梯,书架极其高大,她像是穿行在多米诺骨牌间的蚂蚁。书架间缝隙狭窄,头顶的光斜投在密密麻麻的档案盒上。宫理看到书架侧面的标签: “修真纲、人修目、炼器科、武器属能力名录” “……柔软延展科能力名录” 说来,平树就是“柔软延展科”的呢。 宫理随手拿起一卷,巨大厚重的书差点抱不住,往里一番,小字密密麻麻,书中详细记录着某种能力的详解、最早被发现的年份、现存使用者的情况等等。 平树也绕到别的书架去乱翻,宫理攀上高高的书架,两腿撑在书架之间,随手翻找着一些书册。书脊上大多都是些看不太懂的索引。 她随手翻看着,忽然就瞧见了一页“关于柔软延展科容含属的能力者示例”—— 右手边一张男孩的照片,十一二岁的样子,脸颈几乎是瘦到皮包骨头,看起来发狠又脆弱的咬着嘴唇,双眼打着黑色遮挡条,但宫理还是依稀认出来。 ……好像是平树。 左侧描述他的文件上方,却不能阅读,书页一片空白,正中间是“权限不足”几个字。 平树年纪小小就能被载入方体的档案里,说明他曾经也是干过大事儿的吧。怎么现在变成这样抹眼泪的小可怜? 宫理又去翻找关于“数字加成科”相关的卷宗,却发现大部分书籍都被封锁着,她权限不足根本都取不下来。她本来还想查一查“理智”相关的一些说明。 说来,水晶拖鞋的文字说明本来都是乱码,却在她身穿这件理智+5的镭射外套之后消失了,那么那件一直被她揣在兜里的乱码更多的章鱼头呢? 宫理并不是没有试戴过章鱼头。 暂住在平树家里的时候,曾经把它洗干净还装袋放在冰箱里,差点被平树做成一道爆炒鱿鱼。 当时她深夜决定戴上试试,但随之就是头晕目眩与强烈的呕吐感,她怀疑是因为没有达到理智≥ 10的要求。 这会儿她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文字说明果然变了。 【€华〓玉№℃冠(头部)】 【■色·■■】 【特殊效果:能模糊面目使人无法察觉真身。当对※■◎◆说话时,话语具有相当的暗示性与信服力。】 【要求:理智≥ 10】 【说明:■■■■■■■■,乃是■■人类■■■■失败的产物,当■■夜■■将会■之■■……】 虽然特殊效果那里看懂的文字多一些,但它的名称上乱码竟然更多了。 宫理在考量着是不是要戴上,忽然眼前出现了别的文字: 【即将被光球标记,是否需要消耗一枚pass牌?】 原来会提前提示,怪不得一开始那个夹克女孩惊慌失措的要找pass牌。 宫理没有去摸兜里的三枚pass牌。 她现在在这图书馆里,没必要用。 站着没一会儿,头上果然亮起了硕大的光球,如此近距离看,宫理不得不承认……真|他|妈大,真|他|妈亮。 这光球对她来说确实有点好处,借着光亮,她甚至能看清上层的书架,宫理攀上高高的书架,腿撑在书架之间,随手翻看书册。她已经不认为这场考核会在48小时后自动结束了。 她不如现在这里龟缩一阵子,然后想办法直接逃离夜城。 再不行,等到了后期厮杀阶段,她手里三枚pass牌也值钱了,只要不被人弄死,说不定能这局游戏里给自己换辆车换套房。 平树对这些书没什么兴趣,他已经把肚子里掏出来的两个小板凳摆上,架了个电子激光烤架,把扭扭管挤出来压成片,说是能烤扭扭饼干。 他手里还有个小的光能发电机,借着图书馆的灯光和宫理头上的光球,已经给热水壶供电,冲了两杯速溶汤了。 宫理被香味勾的准备跳下来跟他一起吃饭,平树也抬头叫她,他眯了眯眼睛,指向光球上方:“那是……一团绒雾吗?!” 宫理也抬头。 在光球上方,似乎有一团小小的绒雾孤零零的盘旋,它似乎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对光芒也不算太过贪婪,就像一只好奇的小飞虫绕着灯泡打转。 很快,宫理的光球时间到了消失了,那绒雾怅然若失的在原地盘旋,姿态就像是在问“我那么大一个光球呢?” 它并没有袭击宫理的打算,甚至可能没有发现她,盘旋了一圈就无精打采的像是个水母般,朝另外一个方向漂浮过去。 宫理反倒好奇起来了。 它要去哪儿? 她从书架上跳下来,轻巧落地,拿起平树烤架上几个扭扭饼干,塞进嘴里,跟上了这小团绒雾。 它转着圈,漂浮向了一个角落,宫理率先看到了暖融融的黄光,满地的书册。拐过去,一张长桌,一把椅子,摞在旁边如同半壁城堡般的书册。桌上是绿色玻璃台灯,摆着书册笔记本相框收音机等等,椅子上则有个碎花布缝制的软垫,椅背上搭着羊绒的毯子。 宫理愣住。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爱书者的温暖小天地。那团绒雾来到这里,只是绕着台灯稍微停留了一阵子,就又飘向远处。 宫理碰了碰桌上的红色彩陶马克杯,里头的可可已经冷了,上头泛着一层白霜。收音机还有着刺刺拉拉的噪音。 她几乎想象到一个身材瘦弱的女孩,端着热可可,裹着毯子呼着热气,在这里安安静静的看书。 平树拿起了相框,给她看了一眼。 是一家四口的合影。 十七八岁的姐姐抱着五六岁的弟弟,姐姐似乎有些病弱,弟弟则有种雌雄莫辩的女孩子气,睫毛纤长,若不是剪了寸头,看起来就像个漂亮丫头。背后还有抱着他俩的父母,穿着打扮看起来颇体面。 宫理拿起了桌上的本子。 是工作日记。 一支笔搭在最后一页,这一页上的痕迹已经不是字,是笔尖在纸上无意识的颤抖与乱画了。往前翻了几页,到处都是错字、涂改与撕掉的痕迹。 但一直翻到工作日记的最前头,却是条理清晰、字迹娟秀。 日记主人是一个年轻女性。她称自己的能力叫【四壁为家】,她的精神可以融入一个物理存在的环境,并控制、感知这个环境。 曾经她将自己的精神融入家里的小房子,四合的墙壁是她的臂弯,炉灶与灯光是她的心跳,她只要窝在家中看书,便可以用意识燃起炉灶、温暖床铺、清洁窗户。 女孩在长大后,找到了一份她极其喜爱的工作,就是做方体分部的图书管理员。 没人知道分部到底有多少个图书馆,她只知道自己是很大一片重要资料区的唯一管理员,她可以靠将精神与这里融合,用意识整理书籍、调整书架的位置或控制灯光。 那些布满文字的书页是她皮肤的纹理,被人翻阅后的翘边与褶皱是她身体的划痕……有人指尖蹭过书指读,如同指甲摩挲着她的背呢喃。她也渐渐察觉到,方体的场馆本身,似乎也是“活着”的,她附着在图书馆内的意识,跟整座分部的意识有了接触。 她称作这分部的白色方石建筑的意识,为ROOM。 旁人看她这个图书管理员枯坐在一处,不言不语,但她的意识就像个小女孩,脑袋靠在这座庞大的方体分部的膝头,听ROOM的意识,讲述着分部内各处发生的事情。 不需要言语或进食,她能安静的坐在图书馆中值班几个月,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天灾就是在她一次长值班期间发生的。 夜城在此之间,全名叫“不夜城”。 七十多年前,一片直径约五十公里的圆形区域发生了天灾。只要进入这片区域,就会发现东侧永远悬挂着一轮刚刚升起的红日。这轮不落的太阳说是天灾,更像是一种取之不竭的资源。 这里很快成为了光能发电机聚集地,后来为了维护这些发电机,电力公司的分部驻扎在这里,紧接着家属、摊贩、流浪者日渐聚集,这里形成了城市。 不夜城规模不算太大,他们的电能通过地下电缆直接输送到其他城市的,城市内用电都是免费的,但城市里也没有多少照明设备——因为不需要,甚至因为这永不下落的太阳,他们也几乎没有四季。 七十多年的阳光普照之后,这座城市的太阳突然消失了。 城市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中,哪怕想要用储存的少量电能给为数不多的照明设备供电,也维持不了多久。有些人想离开,发现从城市往外走,黑暗似乎毫无尽头,像是某个结界将城市彻底拢住。 向外求救无门,本地的能力者和方体分部似乎也想不出好的对策。 人们只能暂时在黑暗中生存,想办法节省光源,甚至用荧光在家里做些标记,就这么黑暗中生活。 很快的,分部就接到信报,说个别长期没有接触紫外线的人,似乎变异成了一团黑色绒雾,在城市里飘荡。 不想变成绒雾的恐惧让人们家家户户点亮灯烛,需要紫外线来防止变异的讯息也在谣传中变成有光就行。点了灯,却发现长久的黑暗中,自己的许多家人、朋友,早就面上长满黑绒,面目全非—— 很快,人们又发现这些绒雾,喜光趋光,谁要是在光亮中与它们接触,就会被杀死并化作同类!大范围的点灯,自然引来了许多漂浮在城市中的绒雾,变异瞬间就在整座城市里崩盘扩散,不论是点起紫外线灯或待在黑暗中,似乎等待大部分人的都只有一个结局——变成绒雾。 城市几乎就在几日内,变作死城,只有大片绒雾在城市中飘荡。 被人们寄予厚望的方体分部,却完全封闭,分部本就不多的成员都按照组织规定的B级天灾应急处理预案,而后以某种方式离开了夜城。 一些重要的收容物、资料,被留在了方体分部内。他们用特殊结界封存资料馆,对于一些极其棘手的收容物或□□者,甚至直接在它们的收容间内填充大量水泥,彻底封在水泥块中。 这个图书管理员女孩,来不及将意识从图书馆中脱离,就被紧急逃离的其他方体成员关在这里。她和浩瀚书海一起,被困在重重结界之内。 等待她的只有死亡。 或者是饿死。或者是因为长期接触不到紫外线而变成绒雾。 看到在书架上方漂浮的那团温顺的绒雾,宫理有理由怀疑,那就是她。 在她死前,这座分部的意识——也就是ROOM,还能将一些外部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包括外头那些哭嚎的人们。 宫理明白了……怪不得,方体外头聚集了那么多绒雾。 天灾降临后,无数百姓奔到方体在夜城的分部,敲着门请求帮助。但他们不知道方体早已人去楼空。最终所有人都变成了绒雾,还有一丝意识残留着,让它们继续靠近在方体的分部周围,盘旋着、期盼着……像是信徒们头抵着哭墙的石砖,在啜泣祷告着。 她也在工作日记中,也写满了对父母和弟弟的担心。但女孩心里也猜得到,估计父母与弟弟也早已化作一团绒雾,在黑暗的城市中无意识的游荡着。 宫理手却一顿。 女孩在日记中写了一行: “我跟阿灯说过ROOM跟我讲的故事。阿灯还说想让我带一本新的绘本给他,但看来不可能了。多希望最后能把我们一家人都关在这图书馆里,我们一起看书,一起相拥,一起……” 阿灯。 是说甘灯? 宫理猛地翻到工作日记的封皮,右下角写了小小的两个字。 甘烁。 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这个图书管理员,是甘灯的姐姐! 不,逻辑反了。 或许说分部内有无数的图书馆,她会来到这一处,就因为她在登记处写下了“甘灯”的名字! 第12章 那登记处乱翻的纸张,是不是这位图书管理员姐姐以为弟弟前来而激动;这绒雾不断地漂浮游走,是不是她的一缕魂在寻找自己的弟弟? 宫理看到这里,工作日记中已经有很多错字与胡言乱语了,恐怕是她因为缺乏紫外线,已经在逐步变成绒雾了。 往后翻,还好有些只言片语宫理能读懂。 ROOM告诉甘烁,逃出夜城的方体成员,似乎对方体总部报告了这一天灾的详情。而总部的上层在几个月后派遣干员,进入夜城。 是要毁掉这里,还是说夜城还有什么重要的他们想要带走的东西? 却没料到,进入夜城的干员,在某个地下室发现了一个黑暗中靠吃贮存的粮食生活几个月的小男孩,和他的两个早就化作绒雾的父母。 他竟然靠一盏在小隔间里的紫光灯维持人形,和两团绒雾共同生活几个月,那绒雾也努力保持着类似人体四肢的形状,甚至会在黑暗中拥抱那孩子。 方体干员想要救走这男孩,却因为行动中的光亮,和两团绒雾发生冲突,队员轻易杀死了两团绒雾,男孩目击这一幕,听到了父母临死前风啸的哀嚎,尖叫着要杀方体干员—— 最后,一团如月亮般的光,点亮了黑暗了半年多的夜城的天空,像是冉冉升起的月代替了“不夜城”的红日,悬挂在东侧的天空上。 这男孩发生了异变,觉醒了能力。能力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化作了城市上空的一盏灯。 在他的辉光下,绒雾受到了加倍的刺激,竟然开始疯狂袭击干员们—— 之后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结果是方体决定彻底封存了夜城,不处理,也当它不存在。 看日记上头关于时间的落款,大多都在2150、2151年前后,宫理知道自己是2175届学员,那也就是距离二十五年前的样子。 也就是说甘灯本人,现在已经三十多岁了吧。看之前有人向他汇报的样子,应该是方体的高层人员了。 他当时是杀了很多方体干员吗?为何又会加入方体? 二十五年后,方体想要悄无声息的做掉宫理他们,或许突然想到了被封起来的“夜城”——让他们在这个无人的城市里从厮杀,到求生,再到化作这里的绒雾,无人所知。 好像做法跟多年前夜城天灾时,没什么区别。 此时,收音机响起滋啦滋啦的响声,像是定时的会面与聊天—— 响起了一段雨声中的诗朗诵,在空旷偌大到极点的图书馆中回荡: “……我的绒毛刺痒了你毛囊间的肌肤,相拥,用力相拥……就像挤在枝头上的蓖麻|果实……” 宫理看到那绒雾听到了声音,朝桌椅与收音机边飘来,她和平树后退一步,它蜷缩成小小一团,盘踞在了碎花坐垫的凳子上。 像是深夜雨打窗台,女孩抱着膝盖在听收音机里温柔的声音讲故事。 收音机在一阵柔和的诗朗诵后,又在杂音后改变了声音,是一个女人如同在绝境中双手沾满鲜血,在颤抖着低声发誓: “找到它。找到它,然后带走!离开这里……他们都想找到它!” 绒雾像是朝他们转过来,收音机里又出现了几个短促的剪切过的声音: “白色。”“展开——”“……能绕地球三圈……”“一本书。”“风能吹乱书页和树叶”“——走啊!不要让他们找到!” 其中几个声音是嘶吼,几个是哭泣的低语,拼接在一起的意义不明的话语,令人毛骨悚然。平树忍不住道:“到底什么意思?什么东西不要被找到?” 收音机不断重复着“找到它,带它走!” 宫理皱眉,看来是说一本书? 但这里几乎是书的海洋,在这里找书,岂不是大海捞针? 而且宫理也在思考,图书馆姐姐的灵魂是否还存在?这收音机里传出的声音是来自整座方体会馆的意识——ROOM,还是说也有她的一部分意识融合在其中。 ROOM。 宫理将目光挪向了那小团绒雾的凳子下头,一条凳子腿不知为何矮了一截,下头不得不垫了一本白色封皮的厚书,比巴掌大些,厚度堪比《辞海》,宫理看到厚纸封皮上,有个烫金的“R”。 R-ROOM。 宫理走过去,半蹲下身子,将手指放在那白色书典的边沿,仰头看向那团蜷在椅子上的绒雾。 平树屏息,这距离,如果绒雾突然发难,宫理很可能会死。但宫理也不是没有提防,她攥着手电筒,随时准备将光芒照向自己的外套,以迷惑视线。 她仰头看那头绒雾,绒雾的边缘像是风中的床单,在轻轻浮动,好像是在低头看着宫理。 宫理莫名感觉它很安静也很好奇。 宫理想了想,笑道:“甘烁姐姐,或许我可以帮你把这些东西,想办法带给你的弟弟。” 绒雾表面开始了剧烈的抖动,它突然拧成一团,离开了椅子,飞到半空中。 宫理拿起那本白色书典,仰头看它,绒雾在悬挂的灯下愈发淡,它盘旋一阵子,竟渐渐消散。 “刺啦刺啦……” 收音机继续响,突然在杂音的背景里,响起了像是睡前呢喃般的声音:“……家。炉火。床铺。墙与屋顶。不是这些。是等待有人回家的心情。” “刺啦……刺啦……” “带我。回家。” 这显然是她的话语……看来她的意识既和ROOM融合,也有自己独立的部分。 宫理拿起了那本书,收音机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偌大的图书馆陷入了让人耳鸣的死寂。 她和平树对视了一眼,宫理道:“把她的遗物带走吧,可以放在你那儿。” 他俩将绒毯、日记、相框等等都收了起来,平树塞进身体里,人又胖了一圈:“可是我们该怎么离开?这本书里有没有写什么?” 宫理翻开了书。 一片空白。 她倒是也不太吃惊。 却忽然感觉脚下一软。 不是她脚软,而是地面柔软下去! 她突然抬头,瞧见整座图书馆化作粉末,像是被像素化般,被她手中的书猛烈吸入,扭曲着朝她书中而来—— 她觉得白色的封皮就像是白炽灯一般发烫,她几乎要握不住,脚下又如同漩涡沼泽,将她往下吞,灯光书架书页全都飞向她手中! 啪! 突然手中白色书典合死。 她和平树脚下猛地一空,就朝黑暗处坠落下去。 平树惊的乱叫,挥舞着胳膊:“我忘了把电热水壶收起来了!” 宫理拎住他:“那玩意儿还滚烫呢,一会儿半会儿也放不进肚子里去,算了吧。” 二人在黑暗中,很快就感觉四肢有些难以动作,就像是掉进黑暗的沥青或浆糊里,这种触感并不伤人,宫理决定不挣扎了——她甚至觉得自己被一张巨口含在嘴里,对方正在嗦她和平树,然后:“噗。” 她和平树被被吐了出来。 宫理跟平树眼前一亮,凌空掉落,摔作一团,她们在一条宽阔的白色大理石回廊上,往前走去,能看到纯白大理石的偌大厅堂,砖石蒙尘,方形穹顶在上空,悬着快掉下来的黯淡吊灯。 厅堂下方微微凹陷四周有台阶,中间低处堆着很多没来得及收拾的杂物。 大堂几个方向都有廊道通向这里,仿佛这就是终点,她以为自己到了什么陌生又封闭的殿堂,却听到一阵吵闹声从身后的回廊传来。 宫理她转过头去,竟然是在排队时,对宫理出言不逊的纹身大哥,带着满脸胜利的笑容,朝这边狂奔冲来—— 身后,左愫与她的云浪楼同门紧紧追着他,左愫咬牙怒追:“pass牌你可以拿走,将我们师门的法器还回来!” 左愫的几个师弟师妹喊道:“大师姐,别追了!我们大不了不要了!” 纹身大哥嗤笑:“我过了那道门,就是方体人,你这样的平民别想动我分毫!”不在这时候抢劫掠夺还等什么呢。 纹身大哥急奔,就瞧见了站在大堂柱子旁,脱掉鞋正弯腰磕着洞洞鞋里小石子的宫理。 左愫在后头,喊道:“宫理——帮我拦住她!” 纹身大哥表情一瞬间惊讶,以为她们俩是同伙,脚下一软,跑得太快,整个人滑跪着冲过来,摔在宫理脚边。 宫理穿上洞洞鞋,拿起怀里的水晶拖鞋,笑道:“大哥,不至于磕头。” 宫理看向他脖颈,抬起手中的水晶拖鞋。纹身大哥抬手慌张挡住脸。 宫理眉头一跳,猛地挥起水晶拖鞋——转身朝后侧斜上方用力甩去,砰一声,身后一头近两米高的鬃毛如烟的黑狼被她击中头部,滚出去摔落在地面上,又翻身起来,朝她龇起尖牙,杀气腾腾。 宫理没想到黑狼会被她一拖鞋打的甩出去:是她力气变大了吗? 纹身大哥翻身后退,脸上哪里还有慌张,显然刚刚都是装的,他嗤了一声:“这么敏锐吗?” 宫理拿起裤腰里的激光枪械,一边拽过平树,一边朝那动作迅猛的黑狼不断开枪:“脖子也太显眼了,下次穿个高领毛衣吧。” 宫理一看到他,就注意到他脖子上的狼头纹身已经消失了。 左愫也追来,她穿着运动鞋的脚在白墙上一踩,手中提笔,那不是什么毛笔,而是一只圆珠笔,她怒喝一声,笔尖在空中滑动,金字在空中浮现:“锁!” 锁字在空中笔画变幻,化作金色锁链,朝纹身大哥飞去! 纹身大哥冷冷一笑,就在那锁链即将袭向他面前时,凌空出现一把长太刀,将锁链劈碎!一双脚重重踏在落满灰尘的地面上,掀起阵阵烟尘! 左愫仰头,只瞧见身高远超她数倍的半透明的倭国铠甲武士立在纹身大哥身前,它铠甲血红,头部兜盔下双眼亮着红光,周身冒着不祥的烟雾。它微微弯下膝盖,将刀横在身前。 纹身大哥坐在地上,缓缓笑了起来:“不要小瞧人啊。” 宫理大概知道了,他的能力是【将纹身具象化为召唤物】,恐怕这位大哥的衣服下,纹满了各种野兽怪物吧。 宫理是觉得自己没必要帮左愫,但纹身大哥却把她当做对手,那只巨狼缠上了她和平树。 她开枪还击,那巨狼动作灵敏的四处躲藏,发现她不好搞,就扭头袭击向平树。平树身体里装着图书馆女孩的遗物之后,屁|股大了一圈,裤子都崩的快开线,跑起来更是不方便,他被追了几步,跌坐在地。 不要啊平树,这种被追了就摔在地上仓皇后退,都是女主或者炮灰的戏码啊。 宫理没办法,水晶拖鞋不打男人脸就没有攻击翻倍。身上的镭射外套没有光芒照射就也没用,那就只能靠手里的枪了! 平树坐在地上,就瞧见宫理在穹顶厅堂中的杂物堆之间狂奔,就像他们第一天相遇那般,腾空跃起,翻身在空中将激光枪械对准巨狼头部,镭射外套翻飞,他几乎都能听到她脆弱的机械骨骼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她比之前速度更快了。 宫理在空中开枪,但无事发生?! 她确认自己打开了能量开关,皱眉狂按扳机,枪械上方突然出现了闪亮的弹窗广告:“能量耗尽,是否续费‘枪奇异’会员,为你的枪械续上能量!现在连续包月,只需要45块/月,即可享每月300发免费子弹!还可购入100发/20元充能包!” “草他妈的资本家!” 宫理凌空臭骂一声,直接向上一抛,抬手抓住枪|口,将厚重的枪柄狠狠劈在巨狼头顶! 第13章 巨狼吃痛狂叫,宫理手也麻的厉害。 那头,纹身大哥嘶一声倒吸一口冷气,扶住自己脖颈。 疼痛是连在一起的?! 宫理来不及多想,巨狼甩起头来,她想伸手抓住鬃毛,巨狼的鬃毛如烟一样,她只好双足在它背上一踩,空翻落地。 平树:“接着!” 她看过去,平树竟然从自己肚子里掏出一个——榴弹炮! 然后朝她推了过去! 宫理:“……早有这玩意儿怎么不拿出来!” 平树:“刚刚没找到呀,压在我的烤架和太阳能发电机下头了。我不会用,你来!” 宫理接过榴弹炮,架在肩上,朝那巨狼发射,后坐力让她差点坐在了地上。炮弹发出的火光几乎震的整个大堂在颤抖。 纹身大哥吃痛,捂住脖颈后退半部,指缝渗出血来。宫理看向平树,平树似乎也注意到了,俩人对视一眼,已经明白了分工。 宫理负责纹身大哥。平树来暂时对付巨狼。 她相信,如果割开那纹身的皮肤,这些召唤物恐怕也会消失殆尽。 宫理转头,对平树比了个手势,她以为平树会拿出手电筒,或者拿个大喇叭来,吸引一些巨狼的注意力。 却没想到他一阵哀嚎中,从自己的手臂上,抽出了一柄细长的骨鞭。 那鞭子像是某种巨兽的尾,尖锐带钩,鲜血淋淋,每一节上的倒刺之间仿佛都勾连着他的血肉,却也杀气凛凛,那榴弹炮扔出来之后,他整个人瘦了一圈,动作也灵活不少。 宫理瞧见他抹了把眼睛,吸吸鼻子,然后抬手挥舞了一下鞭子,那鞭梢甩出一团血雾。 她倒是忘了,之前遇到平树的时候,他也曾经从身体里抽出一把血淋淋的骨刀来,吓退了袭击他的人。 宫理转身往纹身大哥的方向而去,只看那最起码有半个大堂高的红铠武士,手中太刀挥向左愫。她往自己身上贴了张纸,身影陡然瞬移到几米外,挥空的太刀在墙壁上留下深深刻痕,碎石渣掉落满地,掀起烟尘。 左愫竟然放弃了跟她的师弟师妹们结阵了。不过宫理一直想说,他们结的那阵法看起来也挺没用的。 红铠武士转身再次抬刀,步步紧逼,主动袭击向旁边观战的师弟师妹。她师弟师妹似乎想要结阵,但同门六人死了两个,左愫也没在身边,三人有些无能为力,面露绝望。 左愫咬牙,左手推出一张写着“停”字的符文,暂时止住那红铠武士即将落下的刀,右手在空中写了个硕大的雨字,写到最后一个点,她的笔几乎已经在空中滞涩到无法落笔。 她高马尾在无风的大堂中狂舞,额头满是汗水,怒喝一声!那圆珠笔在她手中生生捏碎,那一点也因破裂笔芯漏出的墨水而完成,“雨”字金光灿灿,缓缓推出去! 突然在大堂之中,骤雨乌云四起,豆大的雨点纷纷而落,几乎让宫理睁不开眼,瞬间蓄起薄薄积水,水面被不间断的暴雨砸的像是千万条鱼在跳! 纹身大哥震惊了一瞬,抹了一下满脸的水,咬牙笑道:“下雨又能如何!这是纹身又不是画,你以为能冲掉它吗?!” 左愫也抹了一下自己的脸上的雨,然后手指停在自己浅色的嘴唇间。她咬破了自己手指,将手抬到面前。血像是悬停在了空中,她手指颤抖着,在空中写画了下去。 竖。横。横。竖。 宫理哪怕不是修真者,也能感觉空气中有什么看不见的力场在向她指尖涌去。 一个田字。 她的手已经颤抖到了极点,略显粗粝的手背上,凸起了青筋与指骨的痕迹。 她的师弟师妹们沉默地呆呆立在地上,仰头看向他们的大师姐。 宫理已经明白过来,她快跑过来,扯起跟巨狼缠斗的平树,朝旁边离水的台阶跑去! 雨+田,便是雷字! 恐怕是左愫的力量不足以让她用血写下完整的雷字,便用了这种办法。 那田字上灵光隐显,几乎是在左愫写完最后一笔的瞬间,飞入乌云之中!瞬间,乌云中闪烁起不祥的紫色光芒,就在纹身哥仰头向上看的瞬间,粗壮的雷光如同从乌云中刺出的利剑,直直劈向那站在雨中的红铠武士! 红铠武士猛地转身,但在那好似天罚的巨雷面前,它的刀看起来不堪一击。 一瞬闪光之后,轰鸣的滚滚雷声响彻了空旷的大堂! 宫理几乎耳鸣,雷电劈向地面瞬间因为高热蒸发出成团的水汽,她凝神看去,水汽缓缓散开,红铠武士已经消失了。 纹身大哥呆立在水中,缓缓跪倒下去,宫理看到他后背衣服的布料已经皮开肉绽,露出了他纹着武士的后背,疼痛让他浑身的肌肉都在痉挛。 只是那片武士纹身已经被毛细血管般的闪电纹覆盖,闪电像是生生烙在他后背上……他不可能再召唤武士了。 左愫这才意识到,召唤物与纹身有关,她踩在水中,身子轻晃,有些后悔自己没有直接去劈这纹身大哥。 宫理身边的巨狼也奄奄一息,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纹身大哥半垂着头,左愫有些站不稳,还是拍了拍抚着她的师弟师妹的手,往纹身大哥走去:“把法器交出来,对你来说不过是转手卖的东西,对我们来说却是——” 纹身大哥似乎摇摇欲坠,就在左愫快走到他身边时,他猛地一打滚,踉踉跄跄拔腿就跑:“你不过是看我已经集齐了十枚pass牌,也想把pass牌夺过去吧!我不会交给你的!” 左愫拔腿就追,却因为失力而差点摔倒。 宫理笑起来:“借我鞭子用用。” 她接过平树那鲜血长鞭,只是不知为何,到了她手里,杀气锐减,像是有些不愿意搭理她。宫理也就把鲜血骨鞭当绳子用,她奔出几步,骨鞭在头顶转了两圈,猛地一抽! 鞭梢打出了电火花般的一响,狠狠抽在纹身男小腿肚子上,他小腿立刻皮开肉绽,朝前摔去。 宫理正要上前拎住他衣领,却看着他像是撞在了什么看不见的刀片上,惨叫都未能发出,瞬间上半身四分五裂,切口齐整,掉落在水洼中,晕开一团浓粘的血! 左愫倒吸一口冷气,平树简直要尖叫,刚刚还在奔跑的人,忽然上半身碎成乱刀剁排骨,只有下半身还完整着,缓缓跪倒在地。 宫理汗毛直立,她定睛看向眼前,庆幸自己没有贸然追去,似乎有道隐形的丝线,就横在她面前不到半米远处。 十枚pass牌从纹身大哥身上散落,还没来得及掉到地面,就像是被什么黏住,朝远处飞去。 突然,大堂中亮起了炫目的光球,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太阳,悬停在大厅正中央。地面上一层积蓄的脏水,水上还飘着纸张与碎屑,却像是镜子、像是天池,倒映着悬日般的光球,他们挪动的脚步翻着层层水浪,让穹顶上反射着圈圈水纹。 被光球照亮,他们才发现前方交织着密网般的彩线,像是蜘蛛织网一样,从天顶一直到地面各处,在纯白大堂内排布出天罗地网。 而在那兀自发光的光球下,摆了张不起眼的破烂露絮的猩红色天鹅绒沙发椅,一位老太太端坐在其上,蜷着腿,专心致志的打毛衣。10枚pass牌掉在了她手边的塑料袋中,她低头轻笑道:“人是我杀的,东西我也拿走了哦。” 宫理认识她。 是在等待室时给了她一双袜子的老萍。 她像是一只安静又不起眼的蜘蛛,盘踞在一旁。 老萍织完一排针脚,才抬起眼来,看向他们,微笑道:“是等待室里的那两个小朋友。” 宫理后退半步:“这里是?” 她看到远处杂物堆后,有一个门洞,门洞蒙着一层半透明的结界,在结界上方,一个蓝色短发女人的全息投影在搔首弄姿:“只要十枚ass牌,你就能成为方体的一员了。现在名额只有九个了哦。” 九个? 已经有十一个人已经进去了? “入学考核已经过去二十九个小时了。终点位置变换了六次,这处入口在这里停留了一个半小时,你们如果想要进入终点就抓紧,说不定一会儿又要变位置了。”老萍道。 平树惊讶:“二十九个小时?!” 对宫理来说,感觉才过去了两三个小时。显然是在图书馆里,时间的流速跟外面不一样。 不过那去往终点大门的道路上,并没有被交织密布的彩色毛线拦住,老萍只是盘踞在大门一旁,交错的毛线也只是自保般护住了自己。 老萍继续垂头织一处针脚,笑道:“需要从我这里买一些pass牌?” 她就像在学校门口卖红领巾的小卖部阿姨,热情的向每一个踯躅在校门口的周一没戴红领巾孩子兜售着。 她说着晃了晃手里一个塑料袋。 里头装满了pass牌。简直是批发。 她到底抢了或杀了多少人。 …… 转播大厅内,已经炸成一团了,所有人都在紧盯着突然出现的第13组的直播画面,有些看不真切的昏暗场景中,不断有人惨死,任谁都看得出,第13组面对的天灾,根本就不是普通考核该有的级别! 大部分方体的工作人员都还年轻,不断转头问“这模拟的是哪个地区?”“这死亡率已经没法上报了啊!” 也有些上了年纪的,依稀感觉直播中的场景,有些像封闭二十多年的“夜城”。但方体入学考核的模拟场馆中,根本就没有模仿“夜城”这个选项……他们不敢说也不敢问,只能脸色苍白的想切换回其他组的直播。 栾芊芊坐在沙发上,看向包间内的屏幕,上头的银色短发女人正转头,用一只可笑的拖鞋反击巨狼,身姿矫健,面上挂着无所畏惧又偶尔发狠的笑容。 栾芊芊看到她正脸才认出。这是那天被池昕杀了的女人。 明明眉心中了一枪,而她竟然没死? 栾芊芊垂眼,她还记得,这人顶着跟她七八分相似的脸冲过来要杀她,显然是替身发现正主回来了,是嫉恨上头想要杀了她。 现在这个替身没死,恐怕是更想尽机会要杀了她。这点,栾芊芊并不害怕,她担忧的是——这女人在池昕身边呆了这么久,一直用着她曾经的房间和物品,会不会发现了一些不该发现的事? 栾芊芊回头,池昕正捏着黑色金属的烟盒,在包间的玄关处用光脑与人交谈,玄关到客厅的门半掩着。 栾芊芊正想着,池昕关掉光脑,推门走了进来。 池昕之前听说,神父以为死的是真正的芊芊,疯了似的跑去垃圾场捡人,却空手而归。宫理脑袋中了一枪怎么可能还活着,而且这种机体扔进垃圾堆早就被人拆成碎块肢解去卖了……吧。 当年,宫理说愿意把自己改造成芊芊的模样,也想留在他身边抚慰他,池昕有点吃惊,吃惊她个落魄大小姐好好的人不当非要来做狗,但他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但现在,他更吃惊宫理想杀他……而且回想种种过去,她过分的贴近,毫无尊严的讨好,是爱,还是蓄谋已久的谋杀? 池昕愈发有种不安的预感,他最后见到的那个“真正的宫理”,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如果她还活着,再见到他,她会说什么呢…… “草他妈的资本家!” 门外沉思的池昕被惊动,抬眼看向昏暗包间里弯曲的屏幕,屏幕中竟然切到了一个银色短发的女人。她高高跃起手里拿着枪,枪械却好像没了子弹,只得反手将枪柄重重拍在巨狼头顶,在空中灵巧翻翻身跃下,落在地面上。 场景内并不是很亮,但也能看清那女人一身极其糟糕的穿着打扮,她扛起了榴弹炮,细窄的身子跟榴弹炮比起来,就像是一掰就折的树枝。紧接着巨狼的吼叫让屋内多频音响乱震。 池昕皱眉,正要靠近些看个详细,栾芊芊抬手按了一下遥控,画面切换成了另一个组的考核现场。 栾芊芊回过头,轻声道:“啊……刚刚那个狼有点吓人。” 因为当着她的面杀人,外加替身的存在,栾芊芊已经跟他冷战几天了,这句话,还算是几日来栾芊芊跟他为数不多的几句态度平和的话语。 池昕太想念她——真实的她,也不想和芊芊闹僵,才找机会一同出门。 栾芊芊挪动了一下身子,道:“我不想看了。” 池昕心里有些柔软的触动,坐在沙发上,伸手揽住她肩膀,将屏幕随手关掉:“那就不看了,陪我说说话吧,芊芊。” 栾芊芊缓缓将身子放软,依靠在池昕肩头,眼睛垂下去: 她还是要解决掉宫理。 哪怕宫理发现她秘密的可能性不足万分之一,她也无法放任。 她要对外多露面,引宫理来杀她,这样才能以绝后患…… …… 第14章 夜城。 宫理看向老萍。 宫理将鞭子还给平树,站在到脚腕深的积水里笑了起来:“这生意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了的。您不加入方体,混个养老保险吗?” 老萍笑了起来:“我早攒够养老钱了,再说谁要去方体受气——” 宫理听到上方一声清越的说话声:“换pass牌的话,这个够了吗?” 碰一声巨响,宫理看到一个大型保险柜从穹顶侧面的窄窗坠下,重重摔落在地。紧接着削瘦的身影从空中跃下,蓬松的尾巴也随着下落的气流而摇摆,柏霁之轻轻落在了斜插在地面的保险柜之上,手中青缨长'枪一转,枪尖卡在保险柜门缝里,用力一撑。 保险柜厚重的门砰一声打开,钞票从里头倾泻而出。 老萍挑挑眉。显然是这小少爷去临时劫了这儿的银行。 柏霁之:“这些俗物可否换四枚pass牌?” 老萍却摇头:“原本就在模拟场馆里的东西都带不出去。你要是抢到别人的东西,可以给我,或者是你身上的法器——” 宫理冲过去,立马举手:“我可以!这生意我能做!这些钱给我,我给你4个!” 柏霁之转头看向宫理,他站在保险柜上,竟然别过脸去,大尾巴戒备的圈在腰上,哼了一声道:“……都说了这些俗物无法带出模拟场馆。” 宫理知道,这儿恐怕不是模拟场馆,这些钱也应该带的出去,可她不能这么说。 宫理:“我没见过这么多钱,让我躺里头爽爽也行,反正我也凑不够10枚!”她拿了三枚pass牌,平树也拿了一枚,柏霁之是个老实孩子,觉得拿没用的臭钱去换pass牌有点不好意思,又道:“这样有失公允……或者我再给你点别的?” 她虽然也想要他的衣服,但感觉老萍有点棘手,她也不想在这么多人之下暴露自己的能力,就一边把钱抱给平树,一边顺手摸了一把他尾巴。 柏霁之一惊,差点从保险柜上摔落下来,他长'枪往后一撑,站直了身子,结舌:“尔等——” 宫理:“摸一把就算平了吧。你心里的在意都写在脸上了,不过就是说一句没觉得它可爱,你还倒心里不舒坦了,有意无意跟我显摆尾巴。” 柏霁之再也维持不住冷淡,脖子先涨红,红缓缓往脸上涨潮,他暗自恼起来,宫理却又摸了一把,面无表情道:“哦,真可爱,哇,大尾巴,受不了了。” 柏霁之:……太假了!她怎么能说话这么直这么讨人厌呢! 柏霁之龇牙,抬手抱住尾巴,躲开半步,露出尖尖犬齿:“拿上这些脏钱走开!” 平树那头已经把保险柜的钱疯狂往肚子里塞,什么烤架、板凳全拿出来扔在地上,给一沓又一沓钞票让路,就这样迅速胖的没了下巴。 另一边,左愫和同门蹲在纹身大哥的尸体旁,也拿回了那件秘籍,是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册。 以宫理看网络小说的经验来说,越是不起眼的东西越厉害,她想着估计里头是有很多云浪楼到现在还没参透的功法吧。 柏霁之看着他们在乱翻,皱眉:“这是你们的秘籍?且不说蕴含的灵力稀薄,怎么还被撕掉了好几页。” 左愫抱歉的笑了笑:“它只是长得像秘籍,其实是一件法器。里头的字都是以前我们师祖练字记账留下来的。” 宫理看过去。 里头写的都是什么“猪头肉二两,大蒜三颗”“明日记得带遥控器让老张给修”之类的乱字,也不像是什么字迹重组能变成惊世绝学的样子。 柏霁之见过的好东西太多了,仔细端详,其中灵力的经纬,确实是法器。 但就是太低级了,相对于他平日接触的法器,这劣质的就像是夜市上卖的塑料玩具。 左愫递还过去,云浪楼几个师弟师妹小心翼翼的用袖子擦干净封皮,点点头:“传了上百年了,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小心使用。” 相当于买了个洗脚盆,传了子孙五代人啊。 柏霁之略一点头,也没说什么,其中一个师弟却将书册抬起来,对老萍道:“把这个给你,你能给我们几枚pass牌,送我去终点吗?” 左愫惊道:“你们疯了吗?师门法器怎能给旁人,咱们不都说好了不入方体!抢夺这个不就是为了——” 老萍远远的张望,似乎察觉到这法器的低阶,不太满意道:“勉强也行。就当刚刚那纹身男身上的10枚,咱们均分了吧,给你们5枚。” 师弟师妹喜道:“行!” 他们不顾左愫,将书册法器放在地上,一根毛线像是游蛇,将那书册黏住,拖到老萍身边去。 老萍手边有个行李箱,她把行李箱打开,里头一堆她交易来的破烂玩意儿,她把那法器也随手扔了进去,5枚pass牌也被扔了过来。 左愫还想说什么,那群师弟师妹却攥着一把pass牌,塞到她手里推她道:“师姐,我们从知道要来就商量好了,此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你送进方体!那是我们一辈子也够不着的地方!我们等着你在方体里出人头地,才好救济我们呢!” 左愫却抗拒道:“师父如今病重,我要是再进了方体,谁来照顾你们!” 一个师弟冲过去,将10个pass牌全都塞进放入门边的槽内,门洞处半透明的膜随着投进去的币,上头浮现出倒数“5,4,3”的数字。 师弟笑道:“您要是再不赶紧出人头地,我们就只能完蛋了。出来卖艺半年了,咱们才攒了多少钱,给师父买点东西都不够——” 倒数至0,一阵微弱的光闪过,门上的结界消失,门后昏暗的通道显露在他们面前。 老萍无所谓,继续在那里织着毛衣,宫理眼看着左愫要被师弟师妹推过那道门,宫理忽然开口又一次问道:“你进去之前回答我一个问题——最近去过春城或者东盐海吗?这俩地方应该离得挺近吧。” 左愫回头。 宫理笑道:“我没去过,但我最近接触到了某样从东盐海来的东西。”她指了指平树:“他最近去过东盐海拉货。” 老萍织毛衣的手指一顿,指尖抵住毛线针,看向他们。 左愫脚下一顿,垂眼思索片刻道:“我们的门派就在春城山脚下。但我们离开春城已经半年了。如果说最近……一个多月前,我们从外地演出回来,自己包的车走老高速,遇见一个拦车的道士。他跟我们说,给我们一大笔钱,希望我们能去东盐海附近。” 柏霁之也转过脸来。 左愫:“因为不算太绕远,我们去了。那男人要我们一直往海边开,而后在还疾驰的车上顺窗跳出去,连腿脚骨折了都不在乎,连滚带爬的冲进了海水中。” 她身边师弟接口道:“东盐海的海都已经臭了有一阵子了,那个男人却大口喝水,一直往水里游,直到再也看不到。现在想来,都毛骨悚然,难道这事儿有什么关系吗?” 左愫轻声道:“你是想说,我们这些人来这儿都不是巧合吗?” 宫理并没回答。 柏霁之半晌道:“我也曾去过春城附近。” 宫理偏了偏头,看着继续在织毛衣的老萍:“老萍,你呢?” “去过。”她一顿,停止了织毛衣的手,若有所思的坐直身子:“你是想说……我们都要死吗?” 宫理:“不知道。但我认为,我们在进入那胶囊之后,被传送到了真正的夜城。而有人,希望我们死在这里。” 柏霁之一惊:“我以为夜城已经被消除掉了。它在地图上都已经不存在了。” 老萍年纪大一些,更了解旧事:“夜城当时是作为光电中心城建立的,城市造价很高,当时天灾之后只是被方体封闭了。就像烂尾楼一样,都等着什么时候天灾消失或者有应对的办法,再开封。” 宫理:“我猜他们暂时找到了夜城的价值,就是作为无人的屠宰场,把想要处理的人都扔进来。我们可能不是第一批被扔进来的人了。所以左愫,我不建议你踏过那扇门。如果这根本就不是入学考核,又怎么可能会有终点呢?” 左愫转过头,盯着那打开的门,里头的通道一片漆黑。 老萍拧起眉毛,她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发条老鼠:“刚刚进门的人交易给我的。说是能派它出去做事,然后随时再传送回来。” 她插上发条钥匙拧了几圈,机械结构的老鼠突然双眼一亮,动作活灵活现,拨弄着耳朵像真的老鼠一般。老萍摘掉发条钥匙,指向那扇门,发条老鼠吱吱几声,狂奔过去。 门口的全息投影道:“已有生命体进入终点,视为第十二位合格者。” 所有人紧盯着那扇门,过了一阵子,老萍捏着那发条钥匙,在半空中轻轻一转。 叮叮当当,一堆碎成渣的零件,掉在了她脚边,零件边缘是齐整的切痕。 左愫悚然:“是被绞碎了吗!难道说之前进去的十一人都已经——” 柏霁之攥紧长'枪。 老萍沉默,抬手起来将漫天交织的毛线全部收入手中,变成线团,她拍了拍裤子站起身:“看来,我这是在地狱入口卖票啊。” 宫理仰头环视四方,这个大厅有多个廊道汇聚而成,上部又是柏霁之刚刚探索过的,那如果有出口,估计只能在下方。 但摸了摸地板,很坚实的白色大理石,虽然布满污痕和积水,还有些当年夜城分部没来得及带走的杂物箱子,但似乎没有什么机关出口。 宫理抚摸着地板,打开了手中的“ROOM”白色书典。 这书典与方体本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也…… 她翻开书典,却发现打开的页面已然不是空白,两面是难以阅读的杂乱手稿,其中夹着一张拿不出来的借书票,右上角有一个标记,写着“夜城-A1级-图书馆”。 这指的是刚刚他们去过的图书馆? 她来不及细看,书页陡然乱翻,再次翻到了一页空白。 柏霁之、老萍、左愫几个人,朝宫理看来,她半跪在地,头顶忽然响起了轰隆隆的声音。 宫理也扬起了脸。 那半球形的穹顶,在塌陷! 不,准确来说是在向下变形,高度变矮,就像蓬松的面包被压扁……就在她看到穹顶已经变成一个平面天花板,以为这就结束的时候,穹顶却开始向下生长—— 穹顶的顶尖向他们缓缓逼近,向上的凸起变成了向下的垂悬,就像是被风吹翻面的伞。穹顶庞大且伴随巨响的向下生长着,宫理有种自己倒挂在天上向地面看去的眩晕感,也有种即将要被这穹顶碾死的压迫感。 然后,那穹顶尖顶上,在距离地面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宫理觉得自己抬抬手就能摸到穹顶尖上的石立方。 柏霁之退开两步,有些惊讶:“你做了什么?” 宫理摇摇头没说话。 她的手被地面吸住了。 而她手中的白色书典还在乱翻,简直像是开卷考试却找不到公式在哪一页的学生手忙脚乱狂翻书,宫理突然听到一声“轰”。 她面前,穹顶顶尖正对着的地面,突然出现一个直径几十米的圆形凹地,边缘齐整,凹下去五十多公分左右的深度,像是被夯地机狠狠压出来的。四周的积水涌到了这圆形凹地之中,众人屏息望去,过了又好一会儿——“轰”,在圆形凹地之中再次出现了一个凹坑,和之前是嵌套的同心圆,又低下去五十多公分—— “台阶。”老萍喃喃道:“这像是在筑造一个向地面深处的台阶。她这是要带我们去方体的地下吗?” 就在第三个凹圆出现之后,柏霁之耳朵抖了抖,看向周围几个回廊:“有人来了。” “是其他入试者?” “不……不像是。”柏霁之金色的瞳孔盯着墙壁,他摇头:“他们没有乱转,反而是直冲这里来的。” 话音刚落,几个回廊口处,便出现了四个人的身影,这四个人都穿着同款深色半高领斜扣制服,显然是一个团队。这团队四人看到宫理她们后,转头轻声低语。 柏霁之显然听觉异常灵敏,他皱眉轻声道:“他们在说,关闭监控,就地解决。” 平树眨眨眼:“就四个人,来杀我们吗?” 就在他这句话话音未落时,远远一声响指,那四个人已然瞬移到了他们面前!平树只感觉自己脖子前顶着个尖锐物,他动也不敢动,瞪大眼睛往下看。 是一把透明三角尺。 拿在一个烫卷短发,红色眼镜框,长得就很像班主任的中年女人手里。 身旁,左愫也是被一个男人从背后用剪刀抵住。 至于师弟师妹们,完全被当成了满地的杂物,被无视了。 老萍和柏霁之倒是没被制住,柏霁之长枪正抵着其中一人的武器,老萍则挂在半空中几根毛线上,往下看来。 手持三角尺的班主任开口了:“古栖派小少爷先别杀,他哥正在大闹呢。不过那个老太太,杀夫骗保、偷窃、行贿还有几项谋杀案的嫌疑,可以杀。” 老萍眯起眼睛:“这制服,你们不是入试者,是方体的公务员啊。看来是发现我们还没被夜城的绒雾弄死,着急了,自己动手了啊。” 班主任扶了扶眼镜,露出微笑:“老萍。三次了,方体选中你三次了,你每次都是在终点处摆摊叫卖,赚的盆满钵满的离开。但这一次,你没法活着出去了。” “轰!” 班主任话音刚落,就脚下震动,听到身后巨响,回过头去,这才注意到一个年轻女人半跪在杂物堆后,手抚着地面。大堂内穹顶低垂,地面上出现了阶梯般的四个同心圆凹陷。 那是谁?他们都没察觉到活人的气息! 跟柏霁之对峙的持枪墨镜男人反应更快,拧身朝年轻女人冲去——既然柏霁之不能杀,就先杀她。 宫理眼睁睁看着对方朝自己而来,而她左手捧书,右手被地面牢牢吸着,战斗站不起来,谈何躲避。 身后柏霁之似乎想要救她,但根本比不过那墨镜男干员的速度—— 宫理猛地合上白色书典,朝墨镜男砸去,墨镜男偏偏头便躲开,枪支已经对准她。她以为书典离手,自己的右手也能离开地面,但没有,她还是被紧紧吸着! 拖鞋够不着恐怕也打不中,宫理摸了一把口袋,只剩下一个黏黏滑滑的东西…… 宫理还记得它的文字说明,此刻也顾不上,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快被她洗秃噜皮的章鱼,一把糊在在了自己的头顶,章鱼触手湿哒哒的甩在她脸上,她突然感觉这小章鱼就像是活过来一样,吸盘陡然吸附在她额头脸颊上,软塌塌的章鱼脑袋似乎立了起来。 一阵头晕目眩,她察觉到自己头上的小章鱼的装备说明的颜色,竟然在飞速变化,从白色到绿色、蓝色、紫色,如同跑马灯一般,然后停在了绿色。 与此同时,眼前疯狂在跳乱码,宫理似乎在某些瞬间看清了乱码中一闪而过的数字: 理智-1 理智-1 她想要开口,却发现到嘴边什么话都想不起来,甚至组织不起来一个短句、一个词语! 她在变傻! 他妈的,她戴上这玩意儿之后在变傻! 第15章 但她现在必须说点什么,只要开口,她就能命令对方! 宫理就像是英语考个位数分数的人在做完形填空,刚牙牙学语的儿童想要发出弹舌音——她费尽全力憋出一个字:“gu——鼓!” 不,她要说的是滚字!但字音却被卡住,像是有种力量钳着她的灵魂,让她无法完全吐字。 但这一声,却也回荡在厅堂之中,平树忽然听到耳边一阵仿佛从宇宙那端、历史深处、沙丘尘埃中传来的低哑神秘嗓音。 平树被原地骇住,只感觉宫理头部好像被一股不可直视无法言明的星辰黑雾笼罩,若不是身上还穿着那件镭射外套,脚上还套着洞洞鞋和玻璃丝|袜,他根本认不出来。 这词句不但震慑了他,更震慑了几乎到宫理面前的那个墨镜制服男,他后退半步,恐惧的几乎身躯都半弯了下去,手中的枪已然垂下,他喃喃道:“……鼓……鼓……” 他看向自己的胸口。 鼓。 敲鼓。 他自己也是鼓。 平树瞪大眼睛,看那男子弯起手臂,用力击打向自己胸口。这个行为本来没有什么出奇的,人们在愤怒激动时,也会有捶胸口这种动作,但把自己的胸口当做鼓一样,往死里锤打,甚至明显听到了肋骨击断的声音,就太离谱了—— “咚咚咚!” 再配上男子因疼痛而抽搐却又沉醉崇拜的神情,令人毛骨悚然。 “轰!” 又一层台阶向下凹陷,污水向下流淌汇聚,甚至翻起白色泡沫形成微弱的漩涡。 “咚咚咚!”男子还在猛锤,柏霁之表情有些微妙,宫理眯着眼睛看着男子,制服四人组中一人清醒过来,猛然冲到男子身边,用力抓了他手腕一把,怒喝道:“清醒点!” 宫理等的就是有人来救他。 显然这四人组是方体中的一个“组”,这样的“组”应该长年一起合作,彼此之间感情深厚吧。 宫理头疼欲裂,甚至几乎作呕,但她还是对着面前二人,咧开嘴,牙缝渗出血丝,她轻声道:“坐。” 这一声轻柔的像是请人到家里来做客般,更让人毛骨悚然。但实际是宫理只能发出这样气若游丝的声音了。 前头二人,竟然两腿一软,结结实实的坐在地上,无法自控的像在睡梦中被人摆弄四肢,仰头望着她,神态呆滞而迷醉。 “轰!”地面还在向下塌陷出同心圆。 班主任距离足够远,并没有被这一声蛊惑心神,但她头颅几乎无法转向宫理在的方向,更别提将目光看向宫理…… 她好似听到耳边的呢喃,听到雾、神佛与藤壶的气息朝她涌来,她几乎要颤抖。 一个多月前,他们这个等级为C的四人小组被派往了东盐海处理事务,那噩梦般的几天回来之后,四人都经过了方体的记忆清除流程,才保留了自身的意识清醒。 虽然他们都已经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但为了嘉奖他们在东盐海期间的“英勇表现”,他们组别跨级升为B-,并且将他们调离了“春城专案团”。 他们休整一段时间后,被派来潜入某一场考核。等待号令,在合适的时机,将剩余的考生“赶尽杀绝”。 方体却没告知他们,这些入试者跟东盐海是有关系的!跌坐在宫理面前的两个人吓坏了,像是被低语吸走了灵魂,像是回到了东盐海。就连班主任,一嗅到这股气味,就像是勾起她被压在深处的疯狂记忆…… 横亘在海岸上吐着泡沫延绵千里的灰白色尸体与漫天飞舞的宽袖衣袍。 埋在沙子中吐水的半透明头颅。长满藤壶与海藻的红缨宝剑插在海岸边。 她几乎要喉咙发颤,她几乎觉得眼前宫理头顶上戴着的小小东西,就要让她顶礼膜拜,让她肢体溃烂,让她胸口裂开产道或眼珠……! 忽然,像是一阵冷风吹入鼻腔,她在头痛中清醒几分,看到宫理将那东西摘下来,拎在手里,望着他们。 宫理目光中并没有杀意,她流着鼻血,轻声道:“这东西应该没这么厉害,但你们吓破胆了。” 班主任发现自己后背冷汗湿透,前头跌坐在地的两个人像溺水般大口喘息着。 班主任故意避开眼睛,没有看宫理的手里的东西。而在余光中,那就像一团雾,她也无法辨认是一顶发冠还是一团软肉。 但她感觉到了安全,那东西拎在宫理手中,不像她记忆深处的那样具有威慑力与寄生力,反而变的温顺,甚至……奄奄一息。 班主任牙关打着哆嗦道:“你从哪里得到的……你对它做过什么?” 宫理偏头:“做什么?就是拿肥皂里里外外洗了六遍,用漂白剂泡了两遍,还放案板上用刀刮了刮了皮,最后冷冻了几天。现在味道好多了,之前可太臭了。” 班主任震惊。 这东西如此……但她却把它当要下锅的海鲜、不、简直是当掉进厕所里的抹布一样来处理,这不就是十大酷刑吗! 若真是有恶魔的留存,恐怕也被她折磨的半死了吧,现在看来却反被她降服了?! 宫理:“你们之前是去过东盐海?还是春城?” 班主任努力压住声音的颤抖,昂头道:“……东盐海。” “轰。” 宫理还半跪在那里,大厅中的地面又一次凹陷下去,只是这一次,水涌过去之后消失,在一圈一圈台阶般的环形凹陷中心,出现了一个黑洞! 宫理的手从地面上拿开,她耸耸肩,朝后退去:“方体不止派了一个组来追杀我们这些入试者吧,你们就别跟来了,让别的组来吧,否则我怕你们会疯掉的。” 班主任:“……我们是此次行动级别最高的组了。” 也是因为有柏霁之和老萍两个棘手角色,上头才会派他们来追杀,但没想到跌在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短发女人身上了。 宫理两手插在镭射外套的口袋里,朝后退去,平树朝她奔来,四人组中唯一一个还有战斗力的,似乎想要拦截,班主任却抬起了手。 万一宫理再对他们喝令或低语,她觉得四个人里最起码会疯掉两三个…… 他们四人,眼睁睁看着宫理从地板中央那一圈圈台阶中心的黑洞跳了下去。 …… 宫理能感觉自己在坠落。但却不是坠落向某个深井,因为平树吓得嗷嗷叫了一声,但没有回音,甚至她还感觉到了横向吹拂她脸颊的风。 她依稀能在黑暗中看到左愫紧紧拽着她那几个慌手忙脚的师弟师妹,老萍手一张开,毛线朝他们飞去,打成一股绳,将他们手腕联结在一起,就不会飘远。 柏霁之神色看不清,只有一双金瞳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他似乎远远跟宫理四目相对,却又合上了眼睛。 宫理拽住了平树,平树从身体里掏出之前黑伞男的伞,在空中撑开,减缓了坠落的速度,二人像落叶一样缓速飘荡。平树仰头慌道:“我眼前也出现提示了,光球要亮了!” 宫理道:“没事,正好照亮一下咱们周围的环境——?!” 平树头顶的光球如期而至,但问题是宫理并没看到周围有任何墙壁石砖,左愫惊讶:“抬头向上看!” 宫理仰头,只瞧见头顶是漆黑中被勾勒轮廓的整座城市,城市的众多屋顶与天台逐渐远离他们,还有那些高耸入云的太阳能塔—— 整座夜城,倒挂在他们头顶! 柏霁之拧眉:“非也!城市依旧在地面上,而是我们在向天上飞去。我听说有些人的能力,是制造一个领域,让其中的重力倒置。” 宫理启动的机关,就是启动了一个重力倒置的领域,让他们一路“坠落”至天空之上。她本来以为当年许多方体人离开夜城,是通过什么地下的密道、铁路,然而离开夜城的方法,根本不是在方体分部的地下,而是在天上! 说来,他们今日就是被胶囊从上方投放下来的,其实也能证明夜城的出口在上方。 仰头仔细看去,夜城中有几点白莹莹的灯光,像是黑色天鹅绒上的几颗珍珠,正是其他入试者头顶的光球,他们还在其中奔走着…… 忽然一团温柔普照的光在距离他们数公里的半空中亮起。 带着清晨的微凉,蓝白色的辉晕。 众人惊讶,向那团光看去。 那不是任何人头上的光球。 光慢慢铺开,像是柔软舒展的花瓣般,缓缓亮向四方却丝毫不刺眼。隐秘的将光的薄纱笼罩在一切事物之上。光照亮了屋顶、街道与落满灰尘的招牌,还有竖着旗杆的操场,在路边紧紧排列的车辆,整座夜城像是从漫漫极夜中苏醒。 如同低垂的月亮悬在半空中。 宫理看到,那光团核心处似乎有个几乎在光中隐形的身影。 他身量修长,像一抹月亮上的云,悬浮在空中,微微垂头看向这片几十年未被照耀过的大地。 眼前场景与几十年前工作日记中的描述——那个照亮夜城上空的男孩——如出一辙。 难道是……甘灯? 难道他要像多年前一样,驱使绒雾杀人了吗? 宫理却看到,众多绒雾被光照亮,却既不兴奋也不躲闪,就像是沙丁鱼群,竟围在一起,缓慢且平静的旋转起来。它们生前虽然是女人、父亲、学生、企业家,此刻却是不分彼此的绒雾,在光芒普照下于城市中巡游、舞蹈…… 绒雾在光芒下,竟愈发平和。 宫理似乎看到那身影抬手捂住了眼睛,光芒收拢的愈发内敛柔和,他缓缓浮向了城市,飞至哪里便照亮哪里的街道,而他竟不是一人,身边还有其他身着方体制服的人跟随着,不断将地面上还在苦苦挣扎的入试者们接起,送至宫理她们所在的这片反重力的领域。 ……他在救人? 宫理忽然感觉,自己向纯黑色的天空坠落过去之后,突然穿透了一层薄膜,她看到了—— “星星,这里有好多星星。”平树仰头呆呆道。 宫理也仰头。 漫天光河,仿佛是一个星球初生时才会看到的星系悬臂。 万城布满霓虹与雾霾,看不到星星。而夜城被毁灭后,周边县镇也都已经凋敝撤离,这里雾霾稀薄,显得天空如此绚烂。 宫理立刻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刚刚天空在他们脚下,现在却在头顶! 她低头看,发现身子下是黑色的巨大半球,像一个罩子似的扣住了整座夜城。刚刚甘灯周身的月色柔光全都在黑色罩子下,她已经看不到了。 这就是封锁夜城天灾的结界?还是说这是天灾本身? 而她被倒置重力力场甩向天空,离开黑色结界后,重力恢复正常,她只在空中缓缓停留了一瞬,就开始向下飞速坠落! 平树惊呼,手中黑伞的伞面经受不住,伞骨裂开,宫理连忙拽住他,但也止不住飞速下落! 忽然,一座阴森森的鬼府野庙般的随船,飞速朝这里冲来,红漆正门处挂着傩面,宫理觉得有些眼熟——随船下方的门打开,几个人飞跃出来。 宫理眼见着一个几乎半裸的傩面男子大喝一声,朝她跃来。 宫理:……是那位翘屁大哥啊! 他伸出大手,一把捉住宫理的胳膊,往上一扯,似乎要把她拽起来。而平树抱着宫理的腰,他装了满肚子钱后体重少说两百多斤,直接把宫理细瘦的胳膊直接扯成脱臼。 宫理眼看着自己胳膊肘处的肌肉撕扯成膜,机械结构都快崩出来了,大叫:“别拽了!” 傩面男也看到了宫理眉心的血洞,一愣:“咦?” 他力气惊人,在空中腾挪旋转,勾起手指一把捞住平树的后衣领,朝上方扔去。 上头几位踩着小型飞行器的队员,发射出一团团兜网,兜住了平树,却没想到平树的体重如此离谱,拽的飞行器往下一掉,扇叶蜂鸣,几个人废了吃奶的劲儿才把平树拽起来。 宫理则被傩面男拽进怀里,宫理脸都贴在了他胸肌上,她正要撑着身子起来,那男人就跟给不听话的小猫小狗看病似的,按着她脑袋往自己肩膀上一扣,然后宫理听着咔咔两下—— 他给她把脱臼的胳膊接上了。 他还得意的哼了一声:“仿生人正骨也不难啊。啊,又掉了,你这是习惯性脱臼。再来一次!” 宫理感觉自己脑袋又要被他按在肩膀上:“……”你穿这么少还对我这么强行搂搂抱抱,我要报警了啊! ……不对,这是方体干员,也是半个条子。 这个男人只穿了臂甲肩甲,除了没走光以外,其他的防具全都在无关紧要的地方,简直就像是古早卖□□画里坦|胸|露|乳只穿肩甲的女骑士性转了。 可他丝毫没有这种自觉,问道:“多大了?有没有心脏、高血压病史?这是数字几?” 他一只手说是抱着宫理,更像是拎着她脖子,另一只手在她面前比了个二。 宫理丝毫没有被从天而降的男人拯救的浪漫感,她感觉自己就像个刚刚被割了蛋的猫被主刀大夫亲切慰问。而且傩面男这个口吻,确实像个大夫护士之类的。 宫理:“……二。” 傩面男热情道:“看来你脑袋中弹并没有影响到视觉啊!像你这样精妙的仿生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宫理被他震耳欲聋的笑声震的耳朵发麻:“放我下来吧,索命组大哥。” 傩面具喜笑颜开:“原来知道我!看来早就是我的粉丝了!晚点给你签名,我们索命组的周边网站最近上新了,500通币包邮。你可以去买点拿过来我给你做特签。” 宫理:“?” 第16章 他们坐在一辆装甲飞行器的后甲板上,数架飞行器停在一片荒野沙地上,有许多夜城中被救出的入试者,正在接受治疗或问询。她和平树坐在一处,像两个从爆炸现场解救出来的无辜群众,裹着保温毯,手里还像模像样的端着咖啡。 平树小口喝着咖啡,宫理慈祥的看着他的双下巴:平树的每一斤肉,都意味着他肚子里装着一笔巨款啊! 平树嘟囔道:“我真的没法想象,把我们要处理掉的人,和救我们的人,是一个组织的。这是什么把戏吧,让我们对方体感恩戴德吗?” 宫理看向远处倒扣在地面上的巨大黑色半球,那就是夜城的结界。 宫理的踢掉两只洞洞鞋,干脆也把袜子脱了,晃着有些肿胀的脚。 俩人望着远处的那位傩面大哥在四处奔走,他手一触摸受伤者的肌肤,就药到病除,哪怕是严重的外伤也在快速恢复。 看来他的超能力与治愈有关啊。 有很多被救的人似乎认识他,他也对外相当有名气的样子,许多人跟他握手甚至想要他的签名。 他周身肌肉和粗粝的手指,看起来都像是西北狂野刀客,但他语气却轻快,手头动作也柔和。跟受伤者叮嘱的时候,音量大的有点恼人,像是少儿节目的主持人,一切都有点笨拙的拿腔拿调。 不过他也并不是没有极限,宫理看到他肌肤开始发红,似乎体温愈发上升,脊背之间也沁出汗来,动作愈发迟缓。 但他还是在集结救援的空地上看了一圈,给大伤小伤治愈了个遍。 绕了一圈,绕回到宫理这边,宫理不想跟他打招呼,他却从低腰牛仔短裤的口袋里拿出一只金色签名笔,热情的在宫理的镭射夹克上,狂草带波浪的写了三个字。 原重煜? 宫理无语,抬胳膊:“你给我擦——” 她话说到一半,呆住了。 因为【闪耀灯球系列镭射夹克】的说明多了一行字: 【附魔“护士长的馈赠”:在随机触发的特殊效果中,恢复类效果的概率增加了。】 服装有了变化,还能增加一些特殊效果? 宫理:以及……护士长是谁? 她正想着,就听到远处有人喊道:“护士长,这边还有人受伤了!” 宽肩窄腰,肌肉鼓满力量的护士长——原重煜,热情且关怀的朝呼喊的方向走去。 宫理一呆,原重煜转过头来,手指在面前一挥,造作的装了个帅:“以后还请继续支持我!记得加入fan club,秋季握手券马上就要开始抽选了!” 什么跟什么啊?……他还真是小护士出道做偶像?他到底是个什么设定? 那原重煜知道自己说话的腔调和耍帅的动作,都土的像是偶像选秀节目里只能露脸一期的炮灰选手吗。 宫理盯了那签名一会儿,没有擦,转头看向四周。左愫的两个死去的同门被勒令要求原地火化,其余几人痛哭不已,左愫却没哭,站在那儿接过要签字的同意书,手指微微发颤,默读着上头的条目。 柏霁之靠着插在地里的长|枪,半阖着眼睫立着,似乎察觉到宫理的目光,短暂的抬眼对视,他冷淡的别开脸,把身子侧过去,不让她看到尾巴似的。 宫理最终在一处装甲车后头,找到了正在收拾行李箱的老萍。 “这够不够把那个书册法器买回来?” 宫理手里拿着几沓钱。 老萍蹲在那儿,眼睛一转,笑道:“你想把那本书买回去还给那帮云浪楼的小修士?不够,要加钱。” 平树刚想从肚子里掏钱,宫理揽住他肩膀往回走:“那算了,我做慈善的上限就这样了。你不卖,我立省。” 平树还想挣扎,老萍撇了一下嘴,把那书册扔过来:“给你吧,这确实是个不值钱的破烂,拿出去也卖不上价格。” 宫理一把接过,把几沓钱扔给老萍。 老萍就像个旅行团大妈一样,还穿着运动服和桃红色足力健,弯腰把行李箱拉链拉上,拖着箱子,就往外走去。 宫理:“你自己走回去?”这里距离万城恐怕上百公里呢。 老萍背影有点蹒跚,却潇洒的挥了挥手:“这不是我能呆的地方。” 她挥手的时候,一抹闪光的粉末洒下,宫理一晃神,眼前只剩下荒漠中的乱石杂树,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宫理看着远处燃起火堆,一个方体工作人员正将火拢在一个立方体的区域内,越烧越旺,显然是已经在火化了。左愫和几个同门跪在旁边,低声诵念着什么。 宫理把书册放在左愫他们刚刚坐着的地方。 宫理走了没几步,就瞧见远处天边有阴影朝这里飞来,地面上的几个光柱立刻朝天空上扫去,地面上的飞行器响起了警报声,许多方体干员抬头看过去。 几架沉香木的轿辇舆车,在空中飞行着朝这里而来。 说是轿辇,却如同戏台宫殿般的大小,四檐角挂着青铜嵌金八角灯,周围有众多衣袂翩翩的修真者御剑随行。 有人惊讶道:“古栖派?!” 原重煜缓缓起身,傩面的眉头锁紧。不少人还记得柏家小少爷也在场,转脸看向面色不善的柏霁之。 轿辇缓缓落地,众多随行修士从剑上跃下,背着一只手走向为首的轿辇,打开了轿辇上绘有山水的厚重大门。 光柱投在那门楣上雕刻的山海经图上,鸾鸟与赤鱬镶嵌的青石眼睛反射着蓝光,门缓缓打开。 里头的男子踱步出来。白绸宽大裤腿与绑腿软底布鞋,窄紧的上袍裹着他肌肉的轮廓,随风轻晃的袍摆是魑魅魍魉的暗纹。深青色一根粗辫垂到腿弯处,辫梢末端拴着一枚青铜箭矢。 这男人箭袖挽起,小臂手掌处捆着绷带,掌心里一团炙热的火光飘荡着,他歪头,剑眉星目,俊俏到有些轻浮的脸上,露出哄人般的笑容:“我亲爱的弟弟呢?” 这人是原著的男三,柏峙。 就是之前随手就在市中心把瑞亿制药给炸了的狂徒。 原著中他是个战力极强的疯狂武斗家,喜好挑战各类能力者与门派,而且经常在比武中下死手。一方面树敌无数,一方面也是四处留情的花|花|公|子,想杀他的仇家、想得到他的女人都多到离谱。 直到他在外出历练时,遇到了失忆的栾芊芊,跌在她的手里,从此爱的盲目发狂…… 原著中,替身女配最后想杀栾芊芊的时候,就是被柏峙发现,他嘲讽当时被毁了容的替身女配丑陋,随便一脚就把她踢死了。 宫理皱起眉头,后退想要躲开柏峙。转身却发现柏霁之在她身后不远处,他面带厌恶的看着柏峙,耳朵紧绷的几乎要竖起来。 宫理刚要避让,一阵风停在面前,笑声传来:“亲爱的弟弟,让你受苦了。” 宫理想在沙地里太空步离开,柏霁之在兄长面前倒是没有心虚,只是唇色更浅,他挺直脊背抬头直视柏峙。 柏霁之却发现柏峙没在看他。 柏峙转脸看向了一旁的宫理。 柏峙手指一拈,掌心那团烈焰化作黑色灰烬,从指缝之间飘扬出去,他笑容爽朗,声音却吊着一股寒意:“你是……芊芊?不、我知道你是谁了。” 柏峙微笑:“芊芊说过,有个女人整容成了她的模样,顶替了她的存在——!” 柏峙朝她的方向骤然伸出了手。 宫理猛的后退,洞洞鞋在沙地上划出一道凹痕,一团烈焰几乎要融化她的发丝,她眼见着地面上的沙石在飞速变黑塌软,甚至距离他们极近的装甲飞行器的玻璃,都崩裂出一圈圈裂痕! “芊芊说要去会一会那个顶替她登台的赝品,一去再也没有回来,我倒要问问你,芊芊在哪儿——” 这团逼人的炽热停住了,没再继续上升温度,宫理看到柏峙朝她伸出一根手指,那指尖一点点赤红,他血与骨似化作烧红的烙铁。 而一柄长|枪枪尖抵在了柏峙下巴不远处。柏霁之另一只手抓住了柏峙手腕,他露出尖尖犬齿,冷声道:“真不愧是柏家的门面,改不了到处杀人的毛病!” 宫理眼见着他发丝和耳朵上的绒毛,因为灼烧的空气而卷曲变焦。 柏霁之才B级左右的水平,竟然敢这样直接对S级的哥哥动手。 柏峙指尖的光芒未收,指尖一弯,指向柏霁之,柏霁之瞳孔金光大盛。 柏峙脸上笑容更加恶劣:“你是发善心,还是喜欢这个短发小姑娘?你知道吗,她可是——” 宫理知道男三是出了名的嘴臭,小说最后辱骂替身女配的时候,几乎把女配气到吐血。 却没想到柏霁之竖眉咬牙,眉宇间隐隐显出兽态,枪尖往上一顶,划破了柏峙下巴上的肌肤:“闭嘴吧!又想嘴里吐出什么污蔑人的话语了吗?!” 看看柏霁之这素质,这涵养,宫理都想替小少爷鼓掌了。 原重煜看不下去,起身朝这边走来。 柏峙余光一掠,看向原重煜。柏峙从轿辇上下来的时候,唯一提防的就是他。 这位护士长,可是个相当棘手的角色。 宫理抬起水晶拖鞋,笑道:“哦,你是想找栾芊芊啊,你应该多炸几栋瑞亿的大厦,总能炸到池昕金屋藏娇的那一栋,还能亲眼目睹俩人亲密呢。至于我,不过是个池昕造出来的工具人。你难道是那种被抢了女人之后,对旁人无能狂怒的类型吧。” 原重煜正要阻拦柏家大少爷,就听到了宫理的话语。 在市中心炸瑞亿制药,导致成百上千普通人受伤的,就是柏峙?! 这事儿上头督促彻查,本来他就要负责抓人,而且方体一直想找到几大门派的把柄,要是能给最嚣张的柏峙定个罪名,那绝对是几位大人都乐于见到的。 原重煜挥挥手,周围不少方体人都站了起来,或多或少拿起武器看向柏峙。 柏峙也察觉到了宫理真实的意图,怒极反笑,指尖红光一闪,另一只手抓住柏霁之的枪尖往外一掰—— 宫理暗骂了一句疯狗,突然一道身影掠到她身前,拿起她胸口口袋中的银色圆珠笔,翻起那本刚刚宫理找回来的书册,撕下其中一页。 是左愫! 左愫凌空写了个“寒”字,而后将撕下来的书页向字上一推! “寒”字闪着震颤的蓝光,猛然拓在书页上,书页上原本有的乱糟糟的字迹像是墨水倒流,全部吸纳向那个“寒”字! 骤然,刺骨的寒意夹杂着冰雪,横亘在柏峙与她们之间,柏峙指尖就像是烧红的铁球落在看不见的坚冰之上,隔空却无法推进,只有大团蒸汽、冰碴呲呲冒出,几乎要将他吞没! 柏峙啧了一声。他本以为这个顶替芊芊身份的女人,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废物罢了。但她身边竟然有这么多人愿意帮她、护她?甚至连打小对旁人冷淡抗拒的柏霁之都…… 不过柏峙对战过的各种各样的超能力者太多了,这点小状况他根本不慌,反而咧嘴笑起来,以指化掌,轻喝一声—— 左愫似乎察觉到磅礴的力量即将穿透她造出的寒层,她稳重的面上隐隐现出几分慌,宫理抓住她后衣领,猛地往后一扯! 柏峙微微一挑眉,这替身女人倒是反应速度很快。 蒸汽滚滚,如置身于天寒地冻的温泉池旁,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宫理落在一旁,一只手捞住左愫。头顶上方,上方似乎有飞行器在降落,飞行器振翅的气流卷起地面的蒸汽,宫理终于看到地面上偌大的凹陷手印,以及其中积蓄的沸腾的水。 在这掌印之上的区域,因为冷热交替,竟产生了小范围的落雪,飘飘洒洒落下,融化在掌印中热水的蒸汽里。 柏峙脚下是弯折的长|枪,柏霁之似乎袭击了他,也受到了最强的反击,滚倒在一旁的落石中,周身都是烧焦的痕迹。柏峙两手插兜,脑后粗辫随风摇摆,仰头看向了上空蜂鸣的飞行器。 宫理也仰头。 一个亮着红点的黑球,被几架装甲飞行器包围着,缓缓降下来。这黑球比入试会场时候的要大得多,电子音在斜飞的蒸汽与雪屑中响起: “方体学院入学考核,第13组通过名单公布。” “左愫。”红色光柱扫过左愫,她仰头,神情莫辨。 “平树。柏霁之。萍招娣……” 终于红光扫到了她脸上。 “宫理。” “第十三组合格者共五人。请在三日后去往万城分馆进行报道。” 宫理:…… 柏峙脸寒了下来。 柏家人,加入了方体。 柏霁之抬脸看向了自己的兄长,擦了擦嘴角,眼梢凌厉,嘴角微微勾起:“我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柏峙指尖火光更亮,他冷笑一声,刚要抬手,一只手搭在了他肩膀上。 柏峙指尖的火光就像是燃尽的火柴,冒出一缕黑烟消失了。 原重煜的傩面出现在他身后,如此场面下他声音依旧洪亮爽朗:“他们是方体的人了。你懂的吧,对方体的人出手等于与方体为敌。” 柏峙看着自己打不着火的手,缓缓放下,斜眼看向原重煜:“古栖派也不是没跟方体为敌过。” 原重煜哈哈大笑,宫理看不出他的等级,但柏峙按理来说是原著里的顶级天才,原重煜不该看到柏峙后还这样无所畏惧。 不过看刚刚的表现,难道原重煜能抑制别人的超能力? 原重煜朗声道:“柏峙,跟我走一趟吧,在市中心搞爆炸的事,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柏峙嗤笑道:“你,要抓我?” 方体这边许多干员起身,紧张的望向二人,那头柏峙随行的修真者也都纷纷唤出武器,眼见着两方就要剑拔弩张。 原重煜的光脑忽然亮起来,他戴着的单边耳机也亮起了灯,似乎有人在与他通话。 原重煜耳机里传来一些电流声,他缓缓抬起了手,竟然放开了柏峙,后退一步道:“也不用抓。过段时间会有人请您来方体坐坐的。” 这话反而使得柏峙眉头微皱,更加烦躁起来。 柏峙冷哼一声,一团火光乍现,他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宫理缓缓起身,帮左愫拍了拍衣摆,她正要去扶一旁快被烧焦的柏霁之,他却冷哼一声,起身蹒跚走进了蒸腾的水雾中。 …… “甘灯大人……” 男人立在黑夜海浪中的栈桥上,微卷的发丝被风吹动,他望着栈桥尽头的登记处,绿色的台灯熄灭着。 一旁的人手捧着发光的平板,道:“那图书馆确实已经不在此地了,您是否记错了地方。” 甘灯轻声道:“不可能。”他拄着拐杖,走到登记台旁,海风凛冽,登记册上的页面翻飞着,他手指突然拈住了一页。 上头写的有他的名字。 他皱起眉头再往前翻,前头有数个被划掉的名字。 “赣登”“干等”——这是他名字的谐音?想冒充他的这个人,不知道他名字怎么写? 再往前就翻到了两个狂草的字体“宫理”。 笔迹明显都是出自一个人,而且就是不久之前写下的。 甘灯垂眼将本子合上。 …… 第17章 [] 万城。红街。 “你当我傻吗?”宫理叼着电子烟, 上半身都钻进了换钱的小窗里,手在那计算器上按了几下:“你是不是觉得在红街的,都是嗑药磕坏了脑子, 连乘法都算不清?!” 货币兑换窗口内的小贩,把枪往桌子上一拍,发狠道:“离柜概不负责!刚刚换钱的那个小子都已经签字了!” 宫理咧嘴笑起来,烟往那小贩脸上吐一口, 扯掉自己额头上的创可贴, 露出里头的血洞:“来啊, 朝我这儿洞里开枪啊——我问了你们这货币兑换的连锁店, 只有你家是给这么离谱的汇率, 你记账也是这么记的嘛?多赚的钱是给老板?还是在你自己兜里?” 她说着开始唰唰翻桌面上的电子屏查账。 换钱的小贩脸色一变,蹬着凳子往后退:“一定是我之前算错了……算错了!这是二十多年前的老款币, 换的人很少, 我肯定是记错了汇率!” 宫理一把按住他放在桌子上的枪,将枪|口转向他, 她手指放在扳机上,小贩讪笑着点了点计算器道:“哎呀, 少的那部分我转到您的光脑里去?” 宫理退了出去, 将一个瘦弱男人塞进窗口里来, 声音在外头道:“把钱当面转到他光脑里去。” 片刻后, 红街旖旎的霓虹灯招牌下,宫理边走边将创可贴重新贴好, 平树还在不可置信的查着光脑:“真的差了这么多钱?” 宫理嚼着口香糖:“你不要傻乎乎的别说多少就多少啊, 多去问问价格。走吧, 陪我买个光脑,钱咱俩平分了。” 俩人刚刚把从夜城带出来的钱换成了通用币, 看金额确实够做不少事情了。那一天柏峙离开后,剩下的众人也分散开,被方体的飞行器送到各自的住址去,宫理也买些东西,准备几天后的入学。 宫理先去买了个最便宜的光脑,她没买视频流量包,就买了几个小说网站的流量包,还顺手下了几个游戏。 她又去买了几件衣服,没看款式,只挑着有品级的买。不过宫理能光顾得起的店铺,顶多也就有几件绿装,反正没什么特效,就一些属性加成,她也无所谓款式,先都买回家了。 他俩出门换钱之前,罗姐还嘱咐了宫理要去给平树买药。 平树要吃的药,恐怕也是什么违禁药,宫理跟平树穿过狭窄满是污水和小广告的窄路,走到一个挂着福字的铁门前,把单子递过去。黑黝黝的洞口里伸出一只脏手,脏手端着个料碟,宫理把之前在外头用通用币换成的一把钢珠放了进去。 对面推出来两个装着粉紫色粘稠液体的玻璃药瓶。 宫理拿着药瓶,跟平树回到罗姐那儿,罗姐正在给一个客人做臀部填充,客人对着镜子跳了段电臀舞,左右两边跟水袋似的上下翻飞,他很满意的付钱走了。 罗姐给他办卡的时候,看到俩人回来,顺手把招牌的灯关了,送客半关门,对平树道:“滴两滴到水里喝了就行。一天一次。” 平树却抱着买的零食,摇头:“我不喝。” 宫理买了两个烤鸟肉杂串,看着平树把药瓶收进行李深处,她道:“是这药有什么副作用吗?” 平树连忙摇头:“不是。是我不喜欢喝了药的自己。” 宫理忽然想起之前图书馆里,那书册上十二三岁的平树的照片。罗姐没好气道:“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到了方体让人给玩死都有可能。你也考虑考虑我,我讨厌死你现在这个样子了。” 宫理劝架道:“也别这么说,之前在夜城多亏了有他。” 罗姐撇了一下嘴角,想说什么又住嘴,走到半地下的义体工作室:“宫理,转账吧,还了之前账单之后再付我四千五。我定了新工具,给你看看习惯性脱臼的胳膊,和你那个开了洞的脑子,说不定能给你修一修。” …… 宫理盯着眼前的手术灯,罗姐在内窥镜下,将机械微弹簧圈从她额头中的洞中移开,道:“怎么样了?” 宫理眨了眨眼睛,哑着嗓子:“……好吵。” 叮叮叮叮。 罗姐:“什么?” 宫理缓缓闭上眼睛,但也阻止不了她眼前的弹窗消息疯了一样往外蹦。她简直就像是个关机三天的乙方,打开手机全都是甲方老板在催命。 叮叮叮叮。 她眼前有无数“提示”,出现在消息列表里,她眼睛往上看,这些提示按着时间顺序往上翻。 “力量+1” “力量+1” 看后头的日期,这些提升,全都发生在夜城期间。 “疾奔+1” 估计是在她和平树逃命狂奔的时候。 “生存+1” “生存+1” “生存+1” 这都是在她在垃圾场苏醒过来之后提升的。 原来,这些就是她眼前时不时出现的乱码。只是因为当时她脑子还坏着,这些提示无法显示。 所以她在夜城中觉得自己变强了不是错觉,是确实各项能力增加了。 宫理用目光点了一下,眼前出现了……她的界面。 宫理一直以为,黑球说她是“数字加成科”是因为服装,但一眼前出现的界面,恐怕才是她能力的真面目。 界面分作了两栏。 左边是属性。 力量:5(+9) 宫理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9是她服装带来的加成。 说明:力量值决定了背负承载的重量与冷兵器造成的伤害。 最近力量增加了之后,力量才到5,那说明原身这个替身女配的力量简直低的离谱。 再往下看。 韧性:1(+5) 说明:韧性决定了受伤害的减免,也让你更难以失去战斗力。 韧性,宫理之前在垃圾堆里捡了一堆加韧性的衣服,所以小腿被子弹击中了都只是凹陷了一块。这就是要挨最毒的打也不受伤啊。 灵巧:8 说明:灵巧提升攻击、阻挡和换弹的速度,提升□□攻击造成的伤害。 理智:7(+5) 说明:理智使你更容易分析当前局势,识破对方能力,并增加精神力攻击造成的伤害。也能用于■■■■■■■■…… 后头又是乱码了。 宫理对乱码已经习惯了,也只是粗略扫过这些一看就很菜鸡的数据。 往下一看,原著中替身女配疯狂想要提升的属性——魅力! 她好奇了。 魅力:-15 ……埋了吧,别救了。 替身女配是别的都不顾,就硬要提升最短的板啊!这替身女配就不能从实际出发一点,别死磕魅力值了吗? 右手边另一列是“技能”。 她倒是只有四项技能。 武艺:17 潜行:1 疾奔:2 这倒是只有武艺特别突出。宫理不觉得替身女配之前就有这么高的武艺,恐怕是自己穿越过来之后带来的加成。 她目光往下滑,看到了技能的最后一项: 生存:72 72?! 在别的最高技能才十几的情况下,她的生存技能是72?! 说明:生存意味着你在恶劣环境、受伤与各类不利情况下的抵抗力与行动力。 【生存大师】 是核爆后都能跟蟑螂一起重建美好家园的生存能力。 ……倒是也没算说错。 看起来,她就像是RG游戏里的角色,只是宫理没找到加点的选项,看来这些数值都是随着她的所作所为被动增加的。她多战斗,力量就会越来越多;她多吃点垃圾或者是在翻找翻找东西,生存就会增加。 不过她看到【属性】中,力量、韧性、灵巧、理智和魅力这些数值,都是彩色的,而【技能】都是白色。 果然往下一扫,出现一句话 “tips:【属性】能够依托自身训练与服装增加。【技能】只能由自身训练增加。” 也就是说,服装对她来说是锦上添花,但她也可以不依托服装,让自己一步步变强。 可……原著中明明说替身女配除了靠服装,自身弱的手无缚鸡之力啊。 宫理思索中,忽然又“叮”的蹦起来一条。 【理智+1】 看来她经常思考,就会增加【理智】。 她想起了那些因为理智值增加而减少的黑色乱码,还有戴上章鱼头后不断被侵吞的理智…… 如果理智变高了,岂不是可以更随意的使用那只章鱼的诡谲力量。 宫理揉了揉眉心,用目光在视线中找了半天才找到关闭提示声音和弹窗的位置。平树关心的凑过来:“怎么样?” 宫理转脸看向罗姐:“我的脑子修好了?” 罗姐解下围裙:“修好?我只是把你脑子上我唯一理解的一块电极的凹陷给修复了而已,你的脑袋,你的身体的许多结构,我根本无法理解。不过我发现了这个。” 她的镊子上夹着一个小小的亮片。 宫理凑近了去看,平树也靠过来,她拧眉半晌道:“什么玩意?” 罗姐把放大镜挪过来:“这是一个迷你贴纸。” 放大镜下,宫理终于看清,一个米粒大的亮晶晶小贴纸,上头有个长着恶魔角的可爱鬼脸,旁边写着T.E.C。 罗姐把贴纸放在了小盒子内:“我怀疑跟制造你的人有关,你真的不记得了?” 宫理并没有替身女配的记忆,她只记得书中的剧情,摇了摇头:“脑子受伤之后我就失忆了。” 罗姐耸肩走到一旁:“不过,你不觉得你有点变了吗?” 她把穿衣镜推过来,转向宫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你高了一点点,也瘦了一点点。你之前肋骨有这么明显吗?好像也没有雀斑吧——” 宫理看向镜中的自己。 她也记不得原著里替身女配的身材是怎么样,但好像自己失去了原有的柔美的轮廓,肩膀腰臀圆润的线条变得有不服输的骨架支出来一样,锁骨凸显,脖颈修长,胸部也有点缩水,脸上也有点浅色小雀斑在鼻翼两侧。 苍白的嘴唇丰厚了一些,鼻尖也更挺翘,显出百无聊赖又心不在焉的混蛋样子,她好像是离替身女配追求的“美”越来越远了,却更像是玻璃刀片、冰雪锥棱,有种天然的锐利与剔透。 竟然越来越像她在末世世界里原本的长相了。 她对着镜子掰了掰眼皮:“可能劳累几天,营养不良了吧。” 正这会儿,外头又响起一阵客人的惊呼,宫理抬头看向门,就瞧见两个小黑球在木门上撞了个圆形的孔洞,闯了进来。 罗姐强忍住了爆粗口。 黑球上红灯闪烁:“学员宫理。学员平树。请在48小时后去往报到。这里是你们需携带物品的清单和报到地点。” 两个黑球伸出机械手,递来两封信。 …… 宫理站在旧货市场前头,吐气:“我真以为是咱们能去什么对角巷之类的地方,买点教科书、魔杖或者买点什么高科技义体。” 但单子上写的简直就是普通大学生上学必备物资。 脸盆。床单。热水瓶。 台灯。枕头。晾衣架。 也有一些大学生不会上学前就买的东西。 比如说“温馨提示,宿舍不提供免费避|孕|套,如有需要请提前自行购买。” 也有一些活人用不着的东西。 比如说防水大号裹尸袋。 宫理觉得自己都死里逃生,在那么帅气的场景下被宣布可以成为方体学院了,就算不用钻火车站的石墙,但最起码也不用背着棉被暖瓶脸盆去上学吧…… 宫理跟平树在旧货市场逛了没多久,正商讨着要不要干脆买个按|摩泡脚盆,就瞧见前头有个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正在没底气的低声问店家:“吾有一事不解,还请教您,晾衣架所谓何物?” 那店家觉得他是上门来找茬的:“晾衣架!晾衣服的架子!” 那人换了个更礼貌更平易近人的语气:“衣服为何要晾?” 店家急了:“你|他|妈不洗衣服吗?!” 那人也惊了:“衣服……还要洗吗?” 宫理听不下去了:“柏霁之!你跑这地方买什么东西?” 柏霁之回过头来,金瞳一闪,差点脱口叫她,嘴唇又抿了抿。 宫理:“……我叫宫理,你是不是忘了?”柏霁之裹紧披风走来,像是躲着她目光一样半偏着身子:“我没忘。” 宫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里虽然是万城市内最大的平民市场,但却藏在层层叠叠的高架桥与招牌之下,就像是在城市的峡谷里。 柏霁之低声道:“我在网上搜了,他们说买这些东西,最好来这里。” 宫理懂了:“你被赶出古栖派了?不至于吧,你加入方体真就是这么不可饶恕的事儿吧。” 柏霁之吐出一口气:“算是吧。总之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平树正想拍拍他肩膀安慰他,就听到小少爷道:“就只剩下光脑里五百多万了。” 宫理和平树齐齐拔腿往外走。 俩人之前装了满肚子旧钞,换出来成通用币,也就几万块! 柏霁之拽住宫理,披风帽子也随之掉下来,露出他烧焦的头发和毛发乱糟糟的耳朵。银色耳环上都有一点火烧的黑痕。 柏霁之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松开了手,戴上兜帽。 那边店家不爽道:“管好你家傻子,别在这儿耽误我做生意!” 宫理挥手:“抱歉,这个折叠自动衣架,给我拿三个吧,谢谢老板。” 她抬手抓住柏霁之的披风:“先带你去梳毛。” 平树引路,三人走过一片撑着彩色遮光布的街道,走上一条靠着水沟的窄路。柏霁之睁大眼角微翘的金瞳,低声念着满大街的招牌:“兽康馆……绒花牌洗毛露?修蹄水钻团购套餐?” 穿着夏威夷衫的鳄鱼大哥沿街卖着护皮油,现场可以刷油开背;穿着高跟鞋和好嫁风连衣裙的羊驼小姐,正在给自己挑发箍,把茂密的脑袋箍的只有拳头大。 宫理才知道从人类形态突变成兽态,也是一大纲。柏霁之这样虽然有兽态,但也能变人形的属于修真纲下的妖目,反而是小众的。 他们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也给妖做梳毛的理绒院。店就半个门头,歪斜着门派,挂着塑料珠帘,往里去,一个两米高的大肚子小熊猫店主拍了拍里头的一张小床,让柏霁之趴过去。 柏霁之抗拒的直摇头,宫理扶住他肩膀:“小少爷,要不我给你买盒油膏,你自己回家舔毛去。” 柏霁之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宫理才发现他尾巴上的毛脏的更严重,尾巴尖上甚至还沾了个小广告。他还穿着之前在夜城的那套衣服。 ……是根本就没回古栖派吗? 小熊猫店主把帘子拉上,宫理盘腿坐在理发椅上刷光脑看小说,平树打算干脆去把柏霁之那份入学物品也买齐。 宫理等着等着,就听见里头暴怒喝道:“尔等胆敢对我不敬!” 她忙站起来,飞窜过去,正要拉开帘子,就听到小熊猫店主劝道:“这都烧焦了,真的只能剪掉等再长出来了,不会剪秃的。” 宫理也怕小少爷出事,掀开一点缝隙,就瞧见某人的尾巴—— 柏霁之郁闷恼火的趴在小床上,宫理甚至能看到他因为鼓起而略显圆润幼稚的脸颊。原来他裤子上是有尾巴洞的,而且窄袖袍后头开叉也是为了尾巴啊。小熊猫店主正捏着尾巴尖给他修毛又焗油,柏霁之浑身别扭,一会儿忍不住喊道:“宫理!” 宫理放下帘子,悄悄退了几步,坐回旋转椅,才懒洋洋拖长音应答:“干嘛?” 柏霁之声音闷闷的穿出来:“……你没走吧。” 宫理:“没呢。我在这儿玩手机呢。” 柏霁之半天“唔”了一声。 宫理翻了几页,想了想又道:“我无业游民,很闲的。陪你会儿不要紧。” 第18章 [] 里头没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出来了, 却还紧紧裹着披风,平树拎着大包小包的坐在长条凳上:“哎,小少爷, 你喜欢这个红的裹尸袋,还是这个蓝的裹尸袋。我买的三个不一样的颜色。” 柏霁之臊眉耷眼的随便指了一个。 宫理:“再来把细篦子,两瓶油膏。用他的光脑结账。” 柏霁之人傻钱多,买了之后才问:“为何?” 宫理:“连裹尸袋都要自备的学校, 你觉得有可能会有理绒院吗?走吧, 去我们那儿住, 明天早上咱们一起坐车去方体。” 平树小小的出租屋里, 一下子挤进了三个人, 除了有一间小的厕所兼浴室,厨房就在床旁边, 宫理之前打了地铺之后, 几乎都要没有站脚的地方。 刚刚进了这座筒子大楼开始,柏霁之紧张的就要炸毛了, 楼里走廊上游荡着呕吐的、磕高的、油污满身的各种人,还有堆积的垃圾、糊满墙的小广告和几台欠修理的自动贩卖机。 柏霁之尾巴翘着, 恨不得脚尖点地飞着走。 进了平树屋里, 干净了不少, 柏霁之主动申请睡在晾衣绳上。宫理不管他跟小龙女似的打算在绳上劈叉的行为, 跟平树把速食包扔进料理机,隔壁又叫唤起来, 什么“好会吸”“真牛逼”之类的, 柏霁之面红耳赤, 差点从绳上摔下来。 宫理砸了砸墙,嚷嚷道:“大哥!记得别关灯, 看看他嘴里的菜花再决定牛不牛逼啊!” 隔壁一阵叮咣作响,浪|叫也偃旗息鼓。 平树安心做饭,宫理开始收拾自己的衣服,柏霁之想凑过去,但又没有落脚的地方,就腿弯挂在晾衣绳上,道:“这是你从夜城带出来的衣服吗?” 宫理叠着那件镭射夹克。 柏霁之指了一下:“那是……签名?字不怎么好看。” 宫理小心翼翼护住:“千万别擦!” 柏霁之认得那几个字。原重煜其实挺有名的,就连他也知道,但他没想到宫理也是他粉丝。 他微微撇了下嘴角。 平树把热好的一堆七彩鼻涕似的速食端上来,还有一盘黄绿色的玛莎拉糊糊,是平树自己做的料理。他顺便打开了投影电视:“放点什么吧——” 刚一打开,宫理就看到半裸穿着围裙的男人,肌肉结实,身材高大,戴着红色獠牙傩面站在……整洁如新的马桶旁。原重煜热情洋溢道:“威猛护士长牌洗洁剂!还你一个娘胎里刚出来一样的全新马桶!女人,别舔,留给我!现推出火鸡锅巴味限定款!” 宫理:“……他还拍广告?” 平树盘腿坐在小桌旁,道:“嗯。方体想要搞一些超级英雄之类的人物出来,他算是最知名的一位。” 宫理吃了一口荔枝味,道:“为什么让他当招牌?胸大?” 柏霁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半晌才道:“因为他救过很多人。他的超能力就是治愈……而且他穿成这样也不是为了……” 宫理看他扭扭捏捏的样子,补充道:“不是为了卖肉。” 平树接话道:“听说是因为他的治愈能力,穿的越少越强。他的定级没人知道,但超强的治愈力和抑制别人的超能力这两点,让他一直很受各大门派忌惮。” 抑制别人的超能力? 宫理想到了柏峙当时被原重煜触碰之后,手指像是熄火般冒出一缕黑烟。 平树又道:“不过他抑制他人超能力这一点很不稳定,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说来,之前还有个挺热门的节目,就是拍他各种为了救人撕衣服裸奔之类的。” 宫理开始翻光脑了:“……告诉我这个节目叫啥?我要亲自来审一审了。” 平树把自己做的玛萨拉也分给宫理一些,道:“方体一直给人感觉很不好。神秘、强大,经常会有些恶性事件,包括夜城这次不也是。而原重煜奔波救人的样子,算是方体为数不多的正面形象了。” 平树又道:“他的那个什么索命组,也经常搞公益救援,花钱也很多,他接广告才有钱养活自己的团队吧。” 宫理看着电视上某个身材完美却笨拙又卖力的介绍产品的家伙,撇了撇嘴角。 她低头吃了一口玛萨拉,正要继续聊天,只咀嚼一口,眼前突然一黑,太阳穴疯狂跳动,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僵硬到吐都吐不出来—— 平树之前做饭基本都是热一热速食,这次他亲自动手,真是……天灾级别的啊! 宫理在浑身麻木中只看到右下角疯狂在跳数字。 生存+1。 生存+1。 生存+1。 ……她在垃圾堆里捡吃的都没有这升级效果吧! 宫理咬紧牙关,抓住水杯,仰头把平树的料理温开水送服了。 就这么吃下去,她生存能力满级不是分分钟的事吗? 她虚弱的顶着满头汗,看向柏霁之,柏霁之已经能从她通红的眼眶感受到惨烈,他立马飞上了晾衣绳:“我还是吃辟谷丹吧。” 平树连忙贴心的给宫理擦了擦额头的汗:“没这么辣吧,你怎么这么多汗。” 宫理哑着嗓子,挖起一勺玛萨拉糊糊,咬牙道:“……我是吃到了变强的滋味。” …… 第二天早晨,三人一同坐地下铁转公交,又搭了黑车才到达了方体入学的集|合地。 宫理拧眉:“没搞错吗?” 平树开始搜地图:“确实没错,就是这儿。” 仨人抬起头,看到了眼前的“丽春澡堂”,这算是在老城区,周围都是屋顶装满各种信号发射器和飞行器停机坪的筒子楼。穿着拖鞋的男女老少蒸腾着半身香汗半身人味,从里头带着热汽挤出来,拎着塑料篓子高声打着招呼。 门外还有些给义体上油、给零部件除尘的老铺子叫揽着客户。 宫理翻了翻信件,她才发现仨人写的地址后,都花了一道斜杠,写“/E”。 宫理率先进去,拿了钥匙圈,几乎没怎么下过山的小少爷柏霁之,在蒸腾肉味的裸体大爷之间,垂耳都要竖起来了。 男女分开,宫理进了女更衣室,这会儿是上午,人还不算太多。她拿了钥匙圈,刚打开更衣柜子的门,一只手竟从柜子里深处,抓住她往柜子里拽去! 宫理:“草!我的包卡住了卡住了!你别扥了,慢点慢点!” 她拽了一下包调整了角度,就被那只大手拽进了黑暗中,再一睁眼,她已经出现在某片空地上。 倒也不是多么高大上的什么方体内部,而是某个老小区街道间的沙地小公园里头,还有好多破旧的运动器械。 抓住她的男人穿着半高领斜扣方体制服,戴着墨镜,看到她反而惊得后退半步,面露恐惧:“是你?!” 宫理认出来了,夜城最后要杀她们的那个四人组里的一位,就是被她命令之后把自己胸口当鼓敲的那个。 宫理抬手隔空敲了敲他胸膛,恶劣的笑起来:“咚咚。” 墨镜男后退几步,脸上冷汗涔涔,另一边,短卷发戴红色眼镜的中年女人走过来,正是之前那个拿三角尺的班主任。 她表情也不怎么好,暗骂一声:“还真抽中了她,我真就是这么点背吗?” 班主任抬起脸,恢复一脸严肃道:“……宫理同学,过去吧。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的班主任了。我叫尖儿。” 真是班主任啊! 宫理表情有点奇怪:“您不是老师吗?叫这么亲昵,还尖儿,您可别叫我理儿。” 班主任无语:“扑克牌玩儿过吗?J、Q、K、A!钩、球、凯、尖儿!” 宫理:“哦,我们都叫Q叫皮蛋。” 墨镜男笑起来,指向旁边一个年轻女老师:“皮蛋!听到没有。” 那女老师蹲在沙地边,翻了个白眼。 班主任道:“我们组主要负责管理你们E班。不用多怀疑,今年就五个班,你们E班就是最烂的,被认为最有可能没命的、最棘手的、最不符合方体风格的,都在这儿了。当然,我作为E班的班主任,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愧都是E班的学员,没人把她放在眼里,大家依旧聊着天。 班上学员的年龄段很广泛,有些孩子正一边骂骂咧咧打手游一边荡秋千,也有发顶稀疏的中年男人穿着紧身裤运动鞋冲锋衣像是去雨林求生。 宫理看到其中最幸福的脸庞,就是那个进考场之前一边做T一边哭着跟领|导请假的职业女性,她竟然随身带了个泡脚盆坐在小公园的沙坑旁泡脚——至少上方体学院不用996了吧。 小公园的跷跷板上,老萍一脸郁闷的坐着,她脖子上还戴着珍珠项链,穿着套价格不菲的呢子套裙,却被肉色绳索捆住身子。 宫理了然:“逃学失败了?” 老萍这个69岁的老同学翻了她一个白眼,皮蛋Q老师走过来,道:“萍招娣,最后再向你确认一遍,你是要强行放弃入学资格吗?如果是的话,请在这里签入学放弃书以及认罪书。我们推定你将获得97个月以上的罪刑。” 老萍面无表情吐出几个字:“……我要上学。” Q老师高兴起来:“作为方体的学员及干员,当然能以功抵过。一旦您在入学后违规逃脱,我们将为您罪加一等,保证您拥有150个月以上的刑期。” 老萍按了指纹,肉色绳索解开,老萍骂骂咧咧起身,刚要大步走起来,细跟鞋就在沙地里崴了一脚。宫理顺手扶了她一把:“这么大年纪了穿这么细的鞋跟啊,你的足力健呢?” 老萍现在看谁都不顺眼,哼了一声:“我本来都可以过上挥金如土的退休生活了,真是这辈子都跟方体有孽缘!” 那头,左愫和平树、柏霁之也是差不多同时被拽进了这片小公园。 左愫背着个比她高出一头的巨大行囊,她主动挥手跟宫理打招呼。 宫理看向她的行囊,左愫道:“我师弟师妹这几天给我烙了三十张大饼,还做了两瓶辣椒酱。不知道咱们宿舍有没有阳台,我还花大价钱买了菜种,买了保温箱——” 宫理大为震惊:“咱们是来上学,不是末日求生要进避难所啊。” 左愫笑起来:“说来,这个忘记还给你了。” 她从兜里拿出一支银色的笔,宫理想起来,这还是从黑伞男那儿得到的瑞亿制药的笔。 左愫有些激动:“这支笔没有笔芯却能源源不断的写字,比我买的圆珠笔好用一万倍,而且笔壳还特别坚硬不会被我捏碎——” 宫理接过来看了一眼,手指在瑞亿制药的logo上一蹭,笔尖处忽然蹦出一小截细长的刀片,而那刀片上泛着蓝紫色的寒光,明显有毒。 这是个伪装成笔的暗器啊。 左愫却最不在意这一点:“哦对,它还能杀人。不过这不重要,这笔写起来真的流畅,而且还能在水下写字,我——” 宫理:“你留着吧,本来就是我抢来的,给我我也只能当普通的笔用。” 左愫爱不释手的点头,道:“还有书册的事,救我们师兄弟的事,我欠了你太多人情了……” 宫理拍拍她,满嘴跑火车道:“没事,以后有钱了给我在万城修一座三十米的铜像,再建两座庙给我烧香就可以还我的恩情了。” 班主任拍手:“好了,人已经到齐了。别等了,也别想了,没有开学典礼,没有校长讲话!你们现在面对的就是第一轮小测,分宿舍。” 她手里拿了两把门卡:“E班二十四个人。八个单人间,八个双人间。房间根据面积、采光和位置,排了个优劣等级。决定宿舍的游戏,就是——捉迷藏。” “我们四位,作为E班的监管小队,来抓你们所有人。”班主任抬起手来,远处城市街道,亮起四面光墙。光墙内的区域的大小,大概就两三站地铁的长宽。 班主任道:“游戏一共30分钟,先给你们5分钟的躲藏时间。在5分钟后,我们四人开始抓你们,按照被抓的顺序排宿舍,越早被抓到,住的就越差。如果游戏时间内还没被我们抓到的几人,再用猜拳来排序。” 左愫吃着饼抬起手:“什么叫抓到?是用手碰到我吗?” 柏霁之认真盘算:“要是碰到我的瞬间,我立马砍掉那只手,那不算我输吧。” 老萍脱了高跟鞋,坐在平衡木上:“那行,我不用躲了,我就在这儿坐着,不信你们能碰到我。” 宫理也一屁|股坐下了:“双人间多好啊,我不跑了,直接给我算最后一名吧。” 班主任:……这几个不愧是从夜城里活下来的,怎么这么难带?! 第19章 [] 班主任缓缓竖起手指, 道:“这个排行还关系到你们的值日。排名靠后的,将要担任班上的各种职务、工作,而最后一名, 要——当班长!” 唰,所有拒绝的人都站了起来:“倒计时开始了吗?” 谁知道到时候当了班长会不会等于给班主任打工啊,大家都是社会人了,被抓过来上学还要给你白打工, 想得美吧。 宫理、柏霁之他们几个, 还是懒懒的坐在那儿, 一副能奈我如何的模样。 班主任:“……就玩个游戏, 配合我一下行吗!” 宫理这才起身伸了个懒腰:“行行行, 您都这么说了。” 班主任扶了扶红眼镜,转头跟所有人继续说规则:“只要在这段时间内被我们用手抓住身体的任何一部分就算失败。捉迷藏过程中, 不可以伤到任何无关人员和同学, 一旦伤到,也会视为失败退场。不可以离开场地, 离地高度限制为230米。等我吹哨,立刻开始——” 也就是说, 伤到四位老师是无所谓的? 她抬起手, 小公园四周似乎有什么透明幕墙降下, 外头本来空无一人的街道突然熙熙攘攘出现了许多人, 也有些路人打着电话或交谈着,仿佛看到他们突然出现, 好奇的朝他们看来。 班主任一吹口哨。 众人四散而逃。 平树抱着腿还坐在平衡木上一脸呆滞:“为什么要跑, 做班长不也挺好的嘛?我可以做班长的啊。”他举手。 班主任:“……”她突然有种预感, 如果真选了这家伙做班长,她可能会反向被坑。 宫理问他:“你不跑我跑了, 我可是打算混吃等死,赚钱换脸的。”班主任却拦住她:“还有一条规则,如果你用了那个……那个你在我们面前用过的道具,你就输了。” 宫理愣了一下,才明白班主任说的是章鱼头。 “不止是这次分宿舍的小测,你暂时不要在任何有方体干员或方体内部使用那东西。”班主任盯着她。 宫理转过身来:“我还好奇,你为何没有上报这件事。” 班主任脸上浮现了奇妙的复杂:“因为我不知道报上去你会落在谁手里,会遭受什么样的事。” 她回看向班主任,班主任抿紧嘴唇,扶了扶眼镜:“如果有人让你把这东西交走,你就老老实实交了。但如果有人要关押你,你就跑吧。” 宫理惊讶:“我能跑的脱方体的掌控?” 班主任蹙着眉头看她:“现在内部正斗着呢,未必管得上你。世界这么大,还能跑不脱吗?从夜城拿来当屠宰场这事儿,你就应该能看出来,有多少人根本沾不上春城的事儿,就枉死了,千万别等,有多远跑多远。” 这话,属实是多余又真诚的关心,也是一个被方体摆弄的小角色的掏心窝话。宫理能从这话里品出方体里的几分风起云涌。 外界看起来神秘又强大的超能力管理局——实际里头也是人与人摩擦的权力机构罢了。 宫理拍了拍她胳膊,跑走道:“好,答应你。尖儿老师,今天先让我从你手底下跑脱了吧。” …… 另一边,公园内,平树正坐在那儿整理包,听到班主任五分钟的闹铃响了,他期待的抬起头:“快抓我抓我。” 四人组无视平树,从他身边走过,班主任抬手理了理袖口,道:“虽然刚刚跟她说了一堆屁话,但要先揍谁、先抓谁,都知道了吧!” J、Q、K三位老师点头:“我要把她的脑袋当鼓敲。” 四人组在一声响指后瞬间消失,平树的光脑响了,宫理声音传来:“你没被他们抓吧。不用你提醒我,我也知道他们肯定要来搞我。你来找我吧,不过在找我之前,帮我买根绳子。” …… 平树到宫理告知的地点,左顾右盼却无人,他正要拨通光脑,就听到了敲玻璃的声音,平树转过头去,街边服装店的橱窗里站着一个带着金色假发的仿生人模特,身上还贴着“全场八折”的广告,她脸贴过来看他。 平树惊的后退半步,才认出来:“宫、宫理!” 宫理拨了拨假发:“你买到东西了吗?” 平树抱着包点头。宫理径直这么走出店铺,店家叫起来,正要追上才发现自己买的低智A型的仿生人模特,被扔在衣服架子后头,宫理回头一拨:“衣服我穿走了,钱给你。” 平树看她:“你又买新衣服了?” 宫理穿了条极其“复古”的草绿色喇叭裤,戴着金色假发穿着红毛衣,镭射外套被她反穿在外头。 毕竟镭射外套有点显眼。 她拍了拍腿:“这条裤子舒服。” 最舒服的就是它能【力量+5】。 宫理在路边,给平树买了瓶汽水,顺手帮他拧开:“目前,四人组里,能力唯一确定的就是那个抓我们进来的墨镜男。” 平树立刻道:“K老师!” 宫理:“对,而且我猜他们最想搞掉的,就是我了。哦,到地方了。” 这是一片楼宇间杂草丛生的空地,只有个破旧的快递储物柜旁边立着,地上扔满了各种垃圾。 她笑了一下,将平树按在街边的快递储物柜上,周围飞来飞去投送快递的无人机被她推开。平树眨眼:“干、干嘛?” 宫理一边按着他,一边用另一只手给绳子打结,做了个环套:“嘘。等一等,一会儿我请你喝汽水。” 平树不明所以,但也乖乖站着等。周围无人机送完一波快递,都陆续飞走,空地旁边也没有多少飞行器或车辆,一片傍晚的寂静。 平树站的有点无聊了,忽然在寂静之中,砰的一声,身侧一个快递柜的门弹开了。平树惊讶的盯着那扇门,忽然看到一只手从快递柜内伸出,一把朝平树抓来! 宫理笑道:“够慢的啊。” 她拽住平树的领口,往身边一拽,后退几步。 手中绳索朝那手臂抛去,套住那只乱抓的手,猛地拉紧。她打了个套马结,这对宫理这类需要经常捕猎双头牛或变异螃蟹的人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绳索紧紧扣住那只手的手臂,宫理拽住绳索,用力往外扯,狭窄的快递柜里传来duang的一声撞击和一句骂声:“她拿绳子拽我!我就说了不能这么着急!” 宫理笑道:“K老师,你不该一开始通过更衣室的门抓我们来的。现在都知道了,你的能力跟门有关。” 恐怕是他的超能力是【任意门】——任意连接一定范围内两扇门。 紧接着,旁边的快递柜也弹开门,伸出一只手,拽住绳索,传来K老师用力的声音:“臭丫头!” 可宫理特意挑了条【力量+5】的裤子,此刻两脚往地上一定,拽的几乎要把K老师的胳膊给卸下来!K老师快被勒紫的那只手,忽然抬起,颤颤巍巍打了个响指。 宫理忽然想起来。 在夜城相遇时,她也听到了响指声,然后四人就瞬移到了他们身边。那么现在—— 宫理猛地一矮身,带着墨镜的K老师突然在身后出现,挥出手去,指尖差点蹭到了宫理的后脑勺。宫理一脚踹向他小腿,弯腰窜出去,拽住平树就要逃。 这个世界最棘手的是,大家充分意识到信息差的好处,绝对不会做给敌人解释自己的超能力,或者喊出大招的傻事。 信息差很容易造成短时间内来不及反应就被爆杀,宫理就需要反复拉扯试探出对方的超能力。 比如K老师,他响指瞬移必然范围不会太大,否则任意门的能力就跟瞬移有些重复,没什么用了。 宫理就要知道他的超能力的范围和条件,她拽着平树朝远处狂奔,尽量远离他。 K老师扶着小腿,气得额头上青筋凸起,显然这家伙很想报“敲鼓”之仇,他竟然从双排扣外套里掏出一把——电子喇叭。 喇叭倒是不大,他突然将手指靠近了喇叭后方,然后一个响指。 宫理听到响指声被喇叭放大后传到耳边。 她懂了——瞬移的范围是响指声音的传播范围! 宫理猛地往侧向一闪,K老师果然瞬移到身后,一脚踢过来。她拧身乱窜,毕竟被抓到就输了,幸好K老师体术并不怎么好,打了几下就气喘吁吁,否则宫理真应对不了这瞬移怪。 他一边抓向宫理,一边不断的打响指瞬移,宫理只要被他碰到就算输,这么想来真是不公平。 突然旁边传来一声哀叫,宫理听出是平树的声音,连忙转头,就瞧见平树从自己手臂上抽出那条血鞭。 血淋淋的武器在他手中简直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灵动的像是有生命一样,他只是轻轻的不算帅气的一甩—— 鞭梢如蛇,击向K老师手里的电子喇叭被击个粉碎,宫理也连忙脱下外套,缠向他右手。 包裹住右手,他就打不了响指了吧。哪怕能打出来,声音也都会闷在外套里。 K老师看向右手,伸出左手就要来碰宫理的额头,左手却被血鞭勾住,拽向平树的方向。K老师转头看向平树,气道:“该来的人不来,让我一个辅助在这儿打输出。J,快点!我逮住这丫头了!” 宫理转头,就瞧见组员中的J老师从远处气喘吁吁狂奔而来,他拽着裤子跑:“哎呀我又把裤腰带不小心剪断了!” 提着裤子跑来的J老师手里,拿着一把美工剪刀,他抬起手来,用美工刀在十米外凌空一剪。 宫理只感觉某种即将要撕裂她的杀气,猛地往地上一躺—— 身后路边的电线杆以整齐的斜面断裂,缓缓歪倒下来! 简直就像是被菜刀剁了的火腿肠! 她惊得一身冷汗。 根本没有接触,J老师的剪刀只是在视野里远远比划了一下,就可以剪断这么远的东西吗? 太逆天了吧。 目前接触的这两位K和J,能力其实都相当实用,他们JQKA的四人扑克小组的级别才只是B-,在方体内到底多么藏龙卧虎? 宫理看到提着裤子狼狈跑过来的J老师再次抬起剪刀,而剪刀指的方向是平树,她叫道:“平树!撒手,别管你那个鞭子了——” 但来不及了,J老师的能力根本无关速度与力量,他只是再次抬手隔空这么一剪! 平树手中的血鞭瞬间断裂,骨头般的鞭节内部喷出大团血液!他跌坐在地,疼的肩膀抽搐,那两段血鞭在地上快速蜿蜒,钻进了他小腿中。 宫理之前就怀疑过,平树从身体里拔|出的那些鲜血淋淋的武器,应该是他骨骼血肉筑造的,这疼痛相当于剪断了他脊柱一样吧! 宫理一脚横扫倒K老师,将缠住他右手的外套往路边电线上一捆,就奔过去拽住平树,她有点慌,拍了拍平树脸颊,憋出了一句:“你……没事吧!” J老师似乎也没想到平树疼成这样,慌手忙脚起来,提着裤子几乎要去给平树鞠躬了:“对不住对不住!你没事儿吧!” 平树满脸是泪,抽噎不已,宫理皱眉道:“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吗?” 他抬起袖子捂住眼睛,疼的身体都在微微抽搐,宫理真是不爽起来,伸手往后摸自己那只水晶拖鞋:管他娘的会不会被抓到,她现在想打J老师一顿。 她手才往腰后摸,就瞧见平树猛的抬起手! 他掌心张开,一支血淋淋的骨剑飞速朝J老师射去,叮一声火光四溅,J老师手里的剪刀应声落地,摔到宫理脚边。 平树撑着宫理的肩膀站直身子起来,大颗的泪水虽然还在涌出眼眶,可他还是笑了一下:“嘿,没想到吧,这都是我的计谋!” 宫理手扶在他肋骨旁,当然知道他是真的疼的在发抖。 J并没去捡地上的剪刀,夹着腿防止裤子掉下来,双手合十弯腰:“对不起!刚刚弄疼你了,我真觉得分宿舍这游戏,就不该打打杀杀的……” 正这时,宫理听到一声呼喊几乎是从天而降:“宫理!我来助你——” 她仰头,左愫背着巨大的双肩包,脚踩一张写着“飘”字的宣纸,从天而降,轻巧落地:“你们都不躲,这还是玩捉迷藏吗?我刚刚藏在楼上,就看到你们在这儿打架。” 宫理:“我也想躲,但我猜到这四个人必然都会想先来搞我。” 左愫急道:“那你跑啊。” 宫理耸肩:“我也想打探打探这几个老师的底细,摸清楚他们的能力,方便我以后逃课早退。” K老师:“……” J比较怂,往后退了半步:“Q和班主任呢?不是说好围堵的吗?” 左愫认认真真回答道:“Q的话,她被老萍困住了。老萍就说好奇她的能力,用毛线把Q老师捆在墙上,正问话呢。” K扶额,无奈道:“老萍的话,只能说Q倒霉了。” 老萍虽然三过方体而不入,却在方体内还有点名气啊。刚刚胁迫老萍签入学同意书的,就是Q老师,老萍怕是在这儿公报私仇呢。 左愫:“班主任的话,柏霁之碰巧听到班主任通过光脑说要抓宫理,所以就主动迎击了班主任,班主任估计被他纠缠的过不来呢。” 宫理笑了笑,小少爷这不会是想保护她吧。 也真是,其他人不知这四位老师的深浅,恐怕还会抱着对方体的敬畏和对师长的尊重,不敢随便跟JQKA四人组交手。 但他们这些人在夜城的时候都交手过一次,还从四人组手下逃走,别说是敬畏了,现在是跃跃欲试的想跟老师打架。 宫理摸了摸鼻子:“现在想想,J老师,J-jian,剪刀。K老师呢,K-kai,开门。还真是有点联系。那Q是什么?班主任的A,是什么?” J老师提着裤子有点悚然,强撑着道:“怎、怎么可能这么简单,万一我的J是,joker,是狙击,是兼济天下呢?” 宫理踢了一下掉在脚边的剪刀:“……” 第20章 [] 左愫恍然大悟, 手里捏着银色圆珠笔,道:“两位老师,你们不能因为之前的事儿就非纠缠上我们啊, 咱们能不能先都后退三百米,咱们重新玩捉迷藏。” 左愫说着,将刚刚脚下那张“飘”字朝J老师推去。 J老师没了剪刀,后退半步, 伸出一只手。 宫理眼见着他手比出了石头剪刀布的“剪刀”形状, 然后凌空对着那纸一剪。 他剪东西, 不一定需要剪刀, 难道用手也可以?! 纸张从飘字中间裂开。 票风。 票风。 两张纸片缓缓要落地, 左愫也有些懵了。 她却又一拧眉,拈起那半张“风”字, 猛地指尖一点, 风字化作一团龙卷风,直袭向J老师断了腰带的裤子。 J老师身边显出一团直径不过一米的飓风, 他被吹的嘴都合不上,震惊含混道:“你是‘字’科的!” 左愫捏着半截“票”, 眉头蹙起, 双眼放光:“我只能组字, 从未想过能拆字——这倒是变形又省灵力的办法。” 她伸手将“票”横着拦腰撕开, 却发现。 票。 西。 示。 她手一抬,再添几笔。 西, 多加一笔变——酉。 多加“毛”字旁, 变——酕。 宫理不认识这个字, 左愫却给她:“你比我快,帮我!” 宫理拈住纸张边角, 动作极其灵巧的朝J老师身边窜去,J老师身边还裹着风,宫理抬脚踹了他屁|股一脚,将他踹出飓风,而后将字按在他后脑勺上。 J老师立刻脚一歪,嘴里就跟塞了热茄子似的:“喝!我还能喝!” 酕,看起来是酩酊大醉的意思。 左愫写【酕】而不写【醉】字,恐怕也是因为酕的笔画更少,更省灵力吧。 宫理笑起来:“有意思!” 左愫将剩下的“示”字,一拉伸,示变——礻。 她将礻字的纸放进了外套之中,宫理才发现她外套内侧,贴满了各种基础字和偏旁,显然是她给自己预先准备好的符纸,关键时刻拿来补字用的! 左愫摸索着怀里,拿出一个月字旁正要攻击,宫理听到头顶隐约的破空声,拽住还在琢磨的左愫往后急退,就听到柏霁之的一声轻叱。 他从高处跃下,势如破竹,脚尖点到地面的动作却轻巧的像蜻蜓。绕身的风在空地上飞起一片烟尘,六枚小刀在他身边旋转着,反射着日光,像庙里夜叉身边的光轮。 柏霁之在烟尘中缓缓站直身体,挥手喝到:“落!” 一根晾衣杆从天而降,破开空气斜插|入地面,柏霁之脚一踢晾衣杆,杆子像长|枪一样旋转着飞起,稳稳落在他手中。 那六柄小刀是买蛋糕送的,晾衣杆是上学物资里必备的。瞧瞧生活把一个精致仙气小少爷逼成什么样了。 但宫理也不得不承认,柏霁之就这样在漫天烟尘中,还是有股壁画上仙师天降的气度。 紧接着,班主任手持三角尺和圆规,也慢一步落地,呛得直咳嗽。班主任起身,拍了拍裙子昂头道:“古栖派小少爷,我刚刚碰到你了,所以来回答问题吧。” 柏霁之眉头紧皱。 班主任撑着膝盖起身,手指晃着三角尺:“这是一道生物类题目,请听好:里氏拟石磺线粒体全基因组包括多少个蛋白质编码基因,和多少个tRNA基因?” 柏霁之愣住:“什么?” 班主任笑道:“三,二,一,请回答。你的回答时间为十五秒。十五秒钟不作答或答错,你将受到十倍伤害。十五秒钟回答正确,我将反向受到三倍伤害。” 柏霁之皱眉抚向自己手臂:“这是你的能力?刚刚你的武器碰了我,我就必须回答你的问题?” 班主任:“嘟嘟!回答错误!正确答案是13个蛋白质编码基因,22个tRNA基因。” 柏霁之手臂上忽然出现一道血痕,血珠飞溅。 宫理等人惊讶。 班主任根本就没动,这道伤痕凭空出现了。 伤倒不是很严重。 柏霁之轻轻蹙眉。刚刚班主任的三角尺只是特别轻的划过去一下,连印子都没有。但他答错了题,就造成这样的血痕。 如果被圆规刺中,他都不敢想会后续造成多么大的创口。 柏霁之心中警戒,后退半步,宫理却在远处笑起来:“A,answer。你的名字原来是这么来的。真不容易啊。” 班主任听到宫理的声音,缓缓转过头,额上冷汗沁出来。 宫理抱臂:“真是不少要背题吧,而且是客观题。厉害厉害,行走的试卷库啊。你还是对我们留手了,我怀疑你提问后的十五秒钟内,如果继续攻击,所有造成的伤害会随着答错后十倍结算。” 她笑起来,看向柏霁之:“或许,我们一旦察觉被她碰到了,就该让她立刻闭嘴,问不出来才是对的。” 班主任额头的冷汗彻底滴下来…… 宫理能感觉到,超能力的规则越复杂越受限,容易被人找到破绽。但班主任的超能力规则如此复杂,却能做到队长的位置,必然有所长,决不能小觑。 班主任缓缓收起三角尺,J和K两位老师走到她身边去。 她高声道:“所谓分宿舍,其实是咱们要上的第一课。第一课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要做独狼。你们做得很好,虽然没有提前商量过,却愿意相互帮忙。但你们不要小瞧了真正的协作——” 说着,K挣开了裹住他手的外套。 他缓缓抬起手来,仿佛在等一个无声的前奏,几秒之后,他忽然像在蹦迪一样摇摆蹦跳,两只手在身前舞动,迷醉的上下晃头,宫理只听到此起彼伏的响指声如同鼓点! 三人开始了疯狂的瞬移—— 宫理正想要往后躲避,就感觉一道杀气袭向她胳膊,她都没看清J老师的身影,以为自己必然要断胳膊,却发现J老师还醉的东倒西歪,而自己的袖口被剪断,手腕却毫发无伤! J老师的剪刀,剪不了人类的身体?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有相当大的威胁性。 J老师似乎有些忌惮左愫的能力,直直向左愫攻来,左愫连忙写了个“飞”字拍在自己身上,但她并没能飞得太高,只是一跳升到了路边招牌的高度,还差点失去平衡。 宫理看出来了,左愫本身战斗力并不怎么强,只是能力强大。 对面不也有个这样的角色吗? 那在响指狂舞中疯狂瞬移的K老师。 宫理忽然吹了声口哨,柏霁之朝她看来,宫理比了个响指的手势。 柏霁之是他们当中速度最快的,也是武艺最高强的,对付体弱的K老师再合适不过。 柏霁之立刻明了。但他不着急动作,矫健的蹲在快递柜上方,脚尖点地,晾衣杆像秤杆一样横在他手上,几乎与地面平行。他在隐匿自己的气息,像化作一尊雕像,唯有纤长低垂的睫毛下微微转动的瞳孔,在显露他正密切关注着K老师的瞬移地点。 平树看向宫理,笑了一下,手中再度出现血鞭,但已经修复的七七八八:“我来对付J老师吧。” 他甩鞭向J老师,J老师抬手要剪断,发现是平树,立刻闪身收手,苦着脸:“孩子,别打我啦,刚刚你不都疼哭了吗?” 宫理笑了,她刚转头,忽然感觉到一本田字格在眨眼间轻轻抚过她额头,宫理立刻意识到那是班主任的“文具攻击”,她猛地伸手往前一抓,班主任的身影转瞬消失,众人面面相觑,显然都被碰到了。 班主任声音从高处传来:“……差点抓着我,你是属兔子的嘛反应这么快!没用了,请听好,这是一道语文题:《伊利亚特》的第十四卷 中,涅斯托尔的名字出现了多少次!三二一,请回答!” 四个人没一个敢说话,谁也不太可能知道这题的答案。 说了就是“回答错误”,还不如趁着这十几秒钟,想想办法。 宫理手背向身后,看向上方。 左愫一个眼神看过来,宫理领会。紧接着,左愫一阵狂草中,一个“飛”字贴到宫理身上,宫理还有些好奇她为何要写这繁体字,就瞧见肩胛骨处生出一双鹤羽之翼,直直向天上升去。 飛字。二飞,表双翼,让她能更精准的控制飞行;一升,表方向,能让她快速向上方。 宫理甚至怀疑,如果左愫写个飝字,她是不是能直接背后长喷气式发动机直接飞到天顶上去。 宫理朝班主任说话声音的方向飞去,左愫仰头看去,想发现宫理光脑还开着,在背后偷偷点击着什么,而她也在解下自己腰上系着的镭射外套。 宫理也察觉,肩膀上贴着的纸符下端,缓缓化作灰烬,显然是有时效的。 宫理一旦飞身起来,就很容易发现班主任的位置,她站在一处霓虹灯牌后,也立刻看到了宫理。 班主任立刻就想瞬移,但瞬移是K老师操控的,而K老师被柏霁之突然袭击纠缠,狼狈逃窜着,根本顾不上她。 眼见着宫理朝她飞来,班主任立刻从腰边口袋拿出一把粉笔,朝宫理扔去。 ……那飞过来的尖锐破空声,已经不能叫粉笔攻击了,被这粉笔击中,十倍增幅,几乎相当于被子弹打中了吧。宫理连忙低头抓住霓虹招牌后的金属柱,一晃身子躲开,霓虹灯被粉笔击碎一片,闪烁几下就熄灭了。 宫理低头,左愫的纸符已经一半化作灰烬了。 时间不等人,她脚猛地一蹬,朝班主任跳去。 班主任正想要反击,却看宫理将的光脑全息屏,靠近自己的外套,光脑屏幕照亮了镭射外套,班主任眼前忽然一片绚丽彩色光斑,如同万花筒般,她一时间难以辨别宫理的位置! 但班主任也是带队多年的老手,半闭上眼睛,很快就能从气流感觉到宫理的接近。 不如趁此机会直接抓住宫理,让她成为第一个被淘汰的! 而宫理跃空中,却将那镭射夹克朝她贴过来。 哼,想用衣服挡住,怕被她直接抓到是吧! 班主任正要挥出图钉,那衣服就像是有什么特殊效果,粘鼠板般紧紧黏住她。宫理动作灵巧,抓住那衣服猛地一缠,竟然用外套将班主任捆住!她挣扎,却发现这外套表面像强力胶般,越挣扎黏的越紧。 班主任:?! 十五秒还没结束,班主任也不着急挣扎,反正宫理也答不出来,她正想着,就瞧见宫理的光脑在她脸边亮起来。 宫理早就打开了狗哥搜索。 她在搜答案! 当着老师的面作弊啊! 第21章 [] 班主任冷笑:“你现在数怎么可能来得及, 而且别以为你能用语音问狗哥搜索,只要你一开口就会被视为回答问题——” 宫理一脸看老头老太用智能机的鄙夷表情,将狗哥搜索的页面对准班主任, 让她看。 上头显示,十秒钟之前,有人用语音输入了问题:“这是一道语文题:《伊利亚特》的第十四卷 中,涅斯托尔的名字出现了多少次!” 上头显示正在搜索中, 然后机械音很快回答道:“叮叮叮, 别着急, 哪里不会就念题, 狗哥搜题告诉你~向量计算?定语从句?就上狗哥搜题!这道题的答案是:14次!” 宫理咧嘴笑了起来。 班主任悚然明白, 这丫头他妈的早在被她攻击前,就开着狗哥搜题app, 打开了语音输入!这题目不是宫理开口录入的, 而是在班主任问问题的时候,就被录入进去了! 宫理笑着念出了答案:“14次。班主任, 下次对一对题库,千万别问题库里有的问题。” 她答对了。班主任按理来说会要承受三倍反击。 班主任做好受击准备, 额头上砰一声响, 她闷哼一声, 却发现:……不痛? 怎么会!对方答上来, 她应该反向受到三倍伤害,但这就是轻飘飘的一下啊。 宫理是压根不在乎帅不帅, 简直是熊抱住她, 那牛皮糖一样粘的镭射外套还紧紧裹着, 宫理美滋滋道:“有钱真好。光脑真好用啊。” 宫理本来用光脑照亮镭射夹克就是赌一把,这件会随机出现特效的外套, 最好是能刷出来类似上次“一击必中”之类的特效。但不是,似乎是跟原重煜签了名有关,出现的特效是名为【强力绷带】。 【特效·强力绷带:夹克外套表面具有极强粘性,用外套包裹住人或伤口,就能治愈其伤口或减弱下一次攻击。持续时间十五秒。】 宫理立刻决定用夹克外套裹住班主任,控制住她的行动,反将一军——当然,班主任因此也不会受伤。 班主任把自己的超能力说出口,这无疑是暴露自己的弱点给学生,只为了让学生能想出应对她的办法。其他几位老师也很明显,他们在刻意暴露自己的超能力—— 这是她诚心诚意的一堂课,宫理也不太希望她受伤。 班主任正要开口,忽然宫理冰凉的手从她身后捂住了她的嘴。 班主任:? 宫理有点恶劣的笑道:“从刚刚我就在想。为什么在刚刚柏霁之受伤之后,你还是要说出正确答案?会不会,如果你不说出正确答案,也会受伤害?” 班主任瞪大眼睛看她。 宫理还在感慨:“你也真不容易。这能力本身跟K和J的那种天赋异禀是比不了的,但你背题库,练体术,还是把这个能力发挥到了相当不错的地步啊。” 宫理还开始夸她了? ……到底谁是老师?! 宫理很欣慰地拍了拍她肩膀:“我还是要跟你学习。” 她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宫理看到班主任拿在手里的田字格本炸成一片碎屑,漫天飞扬。 宫理松开了手:“哦,是对应的文具会炸掉啊。” 班主任低头往下看,古栖派小少爷已经把K的手捆住反拧起来。 果然是迅速发现了突破口。 K是他们当众能力等级最低的,让综合实力最强的柏霁之以强攻弱。J尤其心软,让刚刚被J欺负的嚎啕大哭的平树去攻击J,挟持软肋,逼得J不敢出手。 左愫又在其中漫天飞字,乱搞特效,打乱三人配合的节奏。 虽然说Q不在,他们配队不完善,但宫理发现他们每个人特点、性格的速度也未免太快、太敏锐了。 班主任知道,每年方体都有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已经很强的人物,但宫理一开始是凭借“那个发冠”取胜,模样年轻,能力又是D级,她再一次小瞧宫理,以为宫理不过是凑巧克制了她。 但当下这个反应能力和老练,几乎是在她之上的…… 班主任拧眉看着她,刚想开口问,下头就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尖儿姐!我来助你!” 醉的脸上酡红一片的J老师,抬手往二人立足的霓虹灯牌的方向狠狠一剪。 咔嚓一声,宫理只见霓虹灯牌齐齐断开,被剪成两截,连她的裤子都被剪烂了。她与班主任二人失去平衡,从高空坠落!同时那镭射外套也特效时间结束,黏性消失,宫理往下摔去。 班主任立刻想伸手拽住她,柏霁之忍不住先动一步,松开K老师,高高跃起朝宫理的方向而去。 K脱离柏霁之的胁控,立刻打起响指,班主任刚要拽住宫理,就被瞬移到了K老师身边! 班主任脚踩地面,急了:“……你救我干嘛,你是分个宿舍就想让她摔死吗?” K慌手忙脚:“那我也不能看你受伤啊!” 柏霁之灵巧的就像一只豹猫,在空调机、招牌与阳台之间飞速跳跃,向上窜去,宫理却在空中狼狈的提着裤子:“不用强行救我——” 柏霁之咬牙:“说什么傻话!” 他高高跃起,一把抓住宫理的衣领,手中晾衣杆往墙上狠狠一插,那脆弱的晾衣杆比不上他曾用的长枪,根本无法插入墙体,晾衣杆很快折断,他右手突然化作兽爪,四个肉垫中亮出利爪,在墙上抓下深深的痕迹! 但他俩下落的速度减慢的还不够,眼见着二人要狠狠落地,柏霁之知道她是个脆弱的仿生人,正想要把她往上一提—— 柏霁之脚尖落地。 宫理的半个身子在地里。 他一惊,拽着她衣领的手往上一拎。 宫理被他从地里拔了出来。 柏霁之:“……?!” 宫理拎着裤子:“别怕别怕,就是突然启动了能力而已。”她屈膝一跳,从地里跳了出来,看向自己的裤子。 这条裤子刚刚在J老师的剪刀下,腰带到大腿处剪裂一个大口子。 刚刚还没看清楚,现在看到,服装名称、效果全变了。 【社死丢人恨不得遁地长裤】 【绿色·良好】 【特殊效果:裤装处于腰带断裂或裆部开裂的状态,即可穿墙或遁地。但身形不可完全没入墙体地面,必须要有一部分的肢体暴露在空气中。】 【说明:刺啦、咔嚓,低头一看,恨不得遁地逃走吧。】 这些衣服真的是会随着状态发生改变? 柏霁之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看到宫理没有受伤也松了口气。 宫理才看到他的兽爪在宽大的衣袖下重新化作手指,指尖却有些血红的痕迹。她顿了一下,看向柏霁之,柏霁之冷淡的抬起下巴,将手背到身后去,对班主任道:“都已过去十几分钟,莫要再将时间耗在我们身上。您几位若是再不去抓其他学员,恐就无法分宿舍了。” 他努力说话更白话一些,但还是有种古典的腔调在里头。 班主任挑眉:“你以为他们没人管吗?否则你以为Q为什么没在?” 宫理拎着裤子,一只手在背后冲左愫比划,一边拖时间:“Q?她的能力是什么呢?” 班主任:“告诉你不就是交老底了吗?我们四个老师还怎么管得住你这种刺头。” 宫理:“不用报复心这么强吧,你们之前被派来杀我们,但行动失败了。不会就是因此降级来做我们的老师了吧?” 班主任沉默了一下:“算是,但我挺满意的。” 班主任正想要再开口,宫理忽然往后撤了一步,左愫上前,手里就跟发传单一样,唰唰唰甩出一团纸片,她两指并起,朝那团纸上点去! J老师立刻抬手要剪,但已然来不及。先是一团风将纸张吹开,而后那些纸符乱舞中一团团炸开,字都不大,蕴含的灵力也不多,但这一团雪花纷飞,那一团姹紫烟花,这一片浓烟呛雾,最后再来一片小范围的疾风骤雨,直让对面三人睁不开眼来。 班主任只听到混乱之中,宫理喊了一句:“分头跑!” 片刻后,一地纸屑和跟炮仗似的炸完的字符后,果然四人全都已经不在了。 班主任扶额:“……算了。给Q打电话,问她抓住几个了。” K小声道:“Q刚刚已经在群里说了,她被老萍逮住了。她一个没抓呢。” 班主任瞪大眼睛,无语片刻:“什么?!……先把她弄出来,刚刚跟他们都吹过了,都说咱们已经抓了一堆人了,现在开始效率点吧,最起码逮到16个人,把双人间凑齐。走!” 另一边,四个人朝各个方向狂奔,宫理觉得这条裤子最方便的就是,她不需要避开任何建筑物,直接冲撞进去。 一路狂奔中,她闯进了人造小麦披萨店、纹身馆和仿生家政人专卖店,直到闯进一家便利店,两个在店里收款的店员面面相觑,宫理想往前冲,却重重的撞在满墙的饮料冷藏柜上。她捂住脑袋,转了一圈,发现四周全是货柜没有墙,两个店员惊恐的紧紧相拥。 宫理露出微笑,拿了瓶闪电水,刷光脑结账,像没事人一样提着裤子从正门走出去了。 看了一眼表,还有十几分钟左右就游戏结束了。 宫理决定跟着人多方向走,混过这这段时间。 一座外墙上全是各种真人全息广告的摩天大楼出现在她眼前,她随着摩天大楼的人潮走进去。宫理是绝不尴尬的厚脸皮,也没注意在诸多打扮精致、身材高挑、身着高档套装裙的男男女女中,她提着裤子夹着汽水左顾右盼的样子实在是可疑。 有人也在大厅的廊柱旁补妆的时候,注意到了宫理:“你瞧见那个了吗?又是仗着自己脸好,想搞些博人眼球的装扮的。” “她是不是往栾芊芊那个方向整容的,感觉有点像。” “我觉得不像。栾芊芊是甜美系的,你看她那表情姿态……靠!这次不是犯罪电影吗?会不会是她提前得到消息,现在就开始入戏了!你看她现在像不像个歹徒——” “好像还是个全身改造的。现在到处都是义体政治正确,现在都说呼吁要有一个只吃人造食物、高度义体化、双性恋、信奉公圣会的三个孩子母亲的变性人来演这部戏呢。” 宫理自然不知道她混在一群试镜者之间进入了万城某娱乐集团的大楼里,也不知道自己提着裤子乱看,就被一群人视作竞争对手。也有些人以为她是为了得到角色在特立独行,偷偷笑她,拍她的照片。 宫理看到这些俊男美女进楼都需要刷卡或验证指纹,十分满意——躲在这儿,班主任他们也不容易进来吧。 宫理进了厕所,穿墙而过,一路找到楼梯往上爬。 楼梯间的小窗能看到外头聒噪的全息广告,她爬了几十层,一转头就看到栾芊芊的大脸出现在全息投影上—— “今夜直播热点!两大治愈系相会——栾芊芊S原重煜!顶尖天使偶像再次献唱直播间!方体护士长现场表演撕衣特技!快锁定黄金号角频道!” 栾芊芊和原重煜要上同一个节目?! 宫理正要继续上楼,就听到高处楼道里传来说话声,似乎有人在打电话: “啊?你们都来不了了?不要啊!救救孩子啊!” 宫理隐约听到光脑通话那头的声音:“护士长!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要学着自己上直播啊!” 护士长? 宫理扶着楼梯围栏往上看,正巧楼上某个愁眉苦脸的傩面在低头往下瞧,他一惊:“啊!” 通话那头:“护士长,咱别鬼叫了行吗,忍一忍,想想节目组给多少钱呢。咱们回头不还要自己搞直播吗?” 原重煜手一撑,直接从上层楼梯跳下来,兴奋道:“没事!我有救了!见到熟人了!” 他挂掉电话。 宫理撇了一下嘴角:“咱们不熟的吧。” 宫理才发现他穿着一身灰色运动服,裹的严严实实的,除了依旧戴着傩面,正常的像个要去球场运动的阳光青年。 原重煜又亮起了中气十足的大嗓门,拿腔拿调道:“宫理学员,咱们在此相遇必然是缘分,你来当我的助理吧!” 宫理转身下楼。 他声音终于恢复正常,爽朗中透着大惊小怪的孩子气:“别走啊!” 宫理:“我还在小测呢。尖儿老师要用捉迷藏给我们分宿舍,现在距离结束还有几分钟,我可不想被她抓到。” 原重煜大手一挥:“尖儿?怕她干嘛!我在呢,怎么可能让她抓到你,这段时间我保你!”他看宫理又要走,道:“别走!帮帮我吧,我帮你要栾芊芊的签名行吗?” 宫理:“……”谁要那玩意儿。 原重煜闪身在楼梯里堵她,高大的身姿一撑胳膊,把狭窄的楼梯间挡的严严实实:“在方体我见了你叫大哥行吗!” 宫理:“……你这认大哥认得也太廉价了。” 原重煜举手投足间都有点傻不愣登,一点也没有自己是知名人物或方体组长的意识,抓着她胳膊快跪下来求她了:“我是护士长,可以给你开请假条!” 宫理终于停下脚步。 原重煜站直抬手:“你还可以报我的课。我教生理健康还有——” 宫理:“报课就算了。你能给我开假条就行。说罢,你到底想让我干嘛?” 宫理竟然从傩面上看出满脸感激狗狗眼,他挠挠头道:“我之前都是上那种剪辑的节目,这次是头一回上直播,我有点……心里虚。” 第22章 [] 他一路拽着宫理到自己的休息间, 宫理倒是没遇到栾芊芊,只遇到了一些工作人员,上下打量着提着裤子的宫理。 宫理坐在休息间的转椅上, 将脚搭在台子上,随手翻了一下桌子上的台本,里头写了一些对原重煜的提问:“就是今天晚上你跟栾芊芊那个直播?” 原重煜热情的给他倒了半杯水,宫理挑眉:“怎么就半杯?” 原重煜:“水壶里没水了, 刚刚我问工作人员, 他们说楼里没水了。” ……你就信了? 宫理懒懒翻页道:“你准备了吗?我看这上面写, 一会儿要问你最近发生的趣事, 你怎么说?” 原重煜从口袋里掏出小本本, 上头是一二年级小朋友刚学写字的那种大字,字都跟要被肢解了似的歪斜着, 他一字一顿念道:“最近我在救援钢城郊县的一处爆炸时, 遇到了一个受伤严重的孩子,他对我说, 叔叔,谢谢你救了我, 长大后我也要加入方体……” 宫理噗嗤笑了:“真的假的, 你是要说这种事?谁看啊?” 原重煜粗粝的大手捏着那小小的翻页记事本:“当然是真的!我两周前去参与的救援治疗!” 宫理一愣。她本来是笑话的态度, 觉得他人设太“正能量偶像”了, 却没想到恐怕这些事真就是原重煜的真实经历。 说来,栾芊芊的天使歌声能治愈别人, 原著中也就说过她用歌声抚慰了一些患传染重病的普通人, 或者是让痛苦中即将病死的人死前看到美好的幻想, 主要还是描写她在娱乐圈的光鲜亮丽。 但原重煜作为护士长,真可以说是救死扶伤无数, 听说东盐海附近的县城遭遇天灾的时候,他孤身一人救出了一百多人。 一个是主业偶像拿救死扶伤当卖点,一个是主业救死扶伤为了养活团队不得不当偶像…… 她顿了顿,道:“反正看你取舍吧,你要是为了软化外界对方体的态度,一开始就聊这些可能会让别人觉得太刻意了。先聊聊自己,聊点私人的东西。” 原重煜狂翻小本本:“我也有写,这是我们组员让我做的人设。说设定我要有音乐梦想,热爱舞台,希望能够站在聚光灯下——” 宫理:“大哥!你是个护士长!你还要上台去操地板吗?你就聊自己就行,真实点好,相信自己的个人魅力。” 原重煜歪头:“喜欢打球、看街上老头下象棋。跟小孩玩摔电子炮。我也会画点画,特技是穿着苏格兰裙后空翻可以不走光——” 宫理觉得自己不自主笑起来:“虽然有几条有点奇怪,但挺有意思的。” 原重煜两手蹭了蹭膝盖,立刻得意起来:“真的吗?跟他们摔电子炮、玩游戏卡对战,胜率能有六成呢!我还有一堆赢来的稀有卡、棒棒糖和怪兽扭蛋。”他说着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跟大号披萨差不多大的巨型棒棒糖:“看!这是我最近跟他们打赌玩的游戏!” 宫理:“什么游戏?” 原重煜哈哈一笑:“赌谁先把这个棒棒糖舔完!我已经舔了一个半月了,你看着一片凹都是我舔出来的!哈哈哈哈我算了算,再有半年差不多我就能完成了!” 宫理:“……” 她缓缓比起大拇指:“你看,这个爱好就能凸显你的坚毅品质,也是大家特别爱看,能够吸引眼球的。” 原重煜惊喜:“真的吗?不过最近天天抱着舔,我舌头都快磨破了,你看——啊!” 他显然在面具下伸舌头,忘记自己戴了面具,差点把傩面顶掉了,他连忙扶正。 宫理笑出声:“你都不摘面具吗?是跟你的能力有关?” 原重煜支支吾吾:“算是吧。” 宫理翻了翻台本:“台本上也有问呢,说你为什么会选择戴上面具。” 原重煜也开始翻自己手上的小本本:“因为我身上背负了一个诅咒,看到我脸的人将会患上红斑狼疮及椎管狭窄——” 宫理:“……这是真的吗?” 原重煜捏住本子,挣扎片刻,老实承认:“……不是。我就是不想在公众面前摘面具,我就喜欢戴着!” 宫理看他面具两侧的耳朵都有点红了,耸肩:“好吧。” 原重煜憋着气,看宫理真不问了,半晌想要鼓足勇气开口:“其实我只是——” 房门一下子被推开,工作人员进来扔下一句敷衍的话语:“该换衣服了。快点啊。” 工作人员正要合上门,一只手却抓住门框,宫理探头微笑:“下次敲门。” 工作人员瞪大眼睛,立刻就要用力关门:“你谁啊。” 宫理轻笑道:“一个方体的小组员罢了。” 工作人员正想要嘲讽,就看到一只手从墙壁中伸出来,敲了敲他肩膀:“护士长在我们方体也算是位受尊敬的人物,你下次不敲门,可能会有千千万万像我这样的小组员,敲响你家的门。” 对方显然不是能力者,而且在娱乐圈内趋炎附势惯了,他发现原重煜又不懂行又傻,就明里暗里的敷衍轻视。这会儿宫理开口,他似乎才意识到在社会上,方体到底应该是种什么样的存在,而眼前的女人可能就靠着穿墙这一点,就有一万种方法弄死他。 工作人员脸色苍白的点了点头。 宫理关上门,工作人员后怕的呆立在走廊里,下一秒,刚刚那女人的脸浮现在墙上,他惊得倒退两步,宫理脸上浮现笑容:“麻烦你给我们拿两壶水来。” 宫理的脸从墙上消失了,工作人员心有余悸的呆了片刻,才飞奔离开。 一会儿,门敲响,门外无人,两壶热水放在门口。 宫理拿到水转过头去,刚要开口,就看到原重煜已经脱了上衣。 露出肌理明晰、起伏若山峦重岭的脊背,与凹下去的腰窝,再加上他均匀的深色肌肤…… 从肩到腰再到臀,简直是一条应该用函数计算的完美曲线。 宫理一瞬间就太懂,他为什么火了。那个火鸡锅巴味广告,她能看十遍。 她一惊,又瞬间淡定下来。 也是,以原重煜平时对外的形象,他穿衣服才是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原重煜头发乱糟糟的偏长,后头能盖住后颈,黑发末梢有点暗红色,他对着穿衣镜,戴上金属的颈环,夸张的红色肩甲上左右各写着个“阎王”二字,还有个黑底红色火焰披风,披风上几个四仰八叉的大字“地狱之火”。 ……这是什么玩意啊。 他毫不在乎的甩掉鞋开始脱裤子了,宫理还没来得及转头,就看到某人运动裤下,穿了条屁|股上印着“为索命组点赞”几个字的短裤。 这大哥满身都是字儿啊。 原重煜还得意的跳着转过身来:“嘿嘿!看!” 宫理就看到他那条宽松短裤前头,一个巨大的点赞手势。 原重煜两手往下一比:“这是我的战袍!” 宫理觉得自己可能误入了什么沙雕高中男生宿舍。对不起,她不应该涩涩这位大哥。 涩傻子犯法啊。 宫理看到他狂野的披风、护肩,还有他正在套的黑红两色的裤子,拧眉:“你这穿的是什么玩意?” 原重煜对着镜子细细梳头:“阎王套装啊!” 宫理:“你一个救死扶伤的为什么要打扮成阎王?还有你们那个索命组的名字,你那个跟阴间地府一样的随船?” 原重煜:“意思就是阎王本人不留你,亲自送你回人间啊。索命的意思是,在阴间找到你的命魂,给带回来!难道还不让人觉得安心吗!” 宫理比了个跟他裤衩一样的点赞手势:“……太安心了。” 原重煜穿着他那套几乎半裸的阎王套装,坐在沙发上继续看台本,他身材狂野,行为举止又大开大合,还真有点妖魔鬼怪的气度。原重煜抬头道:“你说我能不能不管台本,我已经到处表演撕衣服四五回了,有点没劲。” 宫理在旁边放衣服的架子上想给自己找一条新裤子,随口道:“表演你自己觉得最得意的技能呗。别想这么多,用你自己的魅力征服广大群众吧。” 原重煜握拳:“你说得对!” 宫理给自己找了一条银色亮片喇叭裤,还是件绿色品质衣服,特效是“高处坠落减免98%的伤害”。 她在角落里换着衣服,光脑忽然响起来,她一点,班主任的脑袋几乎要跨过屏幕钻过来:“考核都已经结束了!就你一个人没回来!Q的分、身刚刚到你附近,才叫了你一句,就被人锤烂了从楼上扔下来!你到底还住不住宿舍!?” 宫理:“Q的分.身?” 原重煜挠挠头:“啊对,你跟那个工作人员说话的时候,有个东西从窗户爬上来喊你的名字。你不是说让我保护你别被追杀吗,我就把它打烂了顺窗扔下去了。放心,不是活人,就是个奇怪的无头怪。” 宫理笑了,原来刚刚都在为彼此解决麻烦啊。 她对班主任道:“我这就过去。” 原重煜也起身,拨了一下头发:“我也要准备直播了。怎么样,帅吗?” 宫理看向他张牙舞爪的夸张阎王套装,锤了锤自己的胸口,指向他:“bro,太帅了。相信自己的魅力,相信会有人爱上真实的你。” 原重煜傩面咧起嘴,也锤了锤自己胸口:“哥们。你以后的请假条,我包了。” 宫理提好自己亮片闪耀的喇叭裤,跨出窗口,学着他之前耍帅的两手指一挥的动作,翻身从摩天大楼上一跃而下。 …… 楼下光鲜亮丽的化妆间,栾芊芊做好了妆发,靠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拿着咖啡杯开始自拍。她对自拍倒是没什么兴趣,但既然打算好好营业,把宫理搞得那些鸡飞狗跳全都压下去,那还是要发发自拍。 栾芊芊歪头刚刚咔嚓一张,却发现照片里,她背后的落地窗外,有一个人影正一跃而下! 栾芊芊猛地回过头去,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再看向屏幕里,栾芊芊抬手放大…… 跳楼的人,一头银白色短发,表情都因为高空坠落的风有些搞笑,但她还是认出了这张脸。 是一张跟她有几分相似的脸。 那个替身! 她果然来了?! 栾芊芊惊得汗毛直立,转头就扑向落地窗往下看去:“你们有看到吗?有人刚刚跳楼了!” 身边化妆师等人惊讶:“什么?怎么可能?” 一群人围在窗边往下看,却没看到地上有尸体或者有围观的人:“栾老师,是不是看错了啊?” “是啊,我们都没看见。” 栾芊芊心乱如麻,垂手偷偷切换了光脑的界面,笑道:“可能是我看错了吧,没事没事,估计就是玻璃上的倒影。” 她挥挥手,众人散开,栾芊芊却不敢再自拍,坐在那里喝着咖啡看似发呆,心却沉入冰海,她不断在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好万全的防范。 “栾老师,你知道吗?之前你拒绝的那个犯罪电影的导演,今天也在这楼里搞试镜呢。” 栾芊芊心神不定,只是口头敷衍几句:“是吗?那位导演不是说我不适合吗?女主演有消息了吗?” 一群八卦的工作人员摇头:“没呢,说是对几年来试镜的都不满意,但看到有人拍的一张照片,导演很喜欢,正在到处找照片里那个人呢。” 对方把手机递过来,栾芊芊随便扫一眼,却身子僵硬,死盯着照片。 照片上的人,穿了条夸张的绿色裤子,白色短发柔软的贴在头颈上,叼着电子烟,脖颈纤长,瘦的锁骨肩膀突出,像是一把提琴、一棵白杨树。双眸中仿佛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跟这部犯罪电影中捉摸不透、反复无常的女主演气度实在是相符—— 旁边的工作人员有些看过剧本,也在说挺合适的,但栾芊芊却脸色愈发难看。 他们连忙住口,小心翼翼道:“栾老师,这都是您挑不上的角色——” 栾芊芊缓缓闭上眼睛:……是她,那个替身。这位替身,应该今天没打算杀她。 不断地出现在她周围,以这种方式惊吓恐吓她,不外乎是想告诉她:她掌握着她的秘密。 …… 第23章 [] 等宫理吃着冰糕回到小公园, 大部分学员都已经离开了,班主任还有平树、柏霁之和左愫他们,在等着她。 班主任臭着脸, 将钥匙扔给她:“找了原重煜当保镖啊?跟我们交了手还完全没被抓到的就你一个,最好的房间给你了。走吧。” 宫理看向平树,也拿起放在跷跷板上的包:“你呢?” 平树高兴道:“我住双人间!还当卫生委员!不过好可惜,我的室友刚刚在分宿舍的游戏里受伤了, 说是被车撞了, 暂时我要一个人住。” 宫理看另外二人的钥匙, 基本也都是单人间。 班主任对他们招招手, 往一处过街天桥走去。过街天桥的自动扶梯缓缓向上而升, 班主任按住了扶梯把手下方一个小按钮,宫理只感觉扶梯就像跷跷板一样, 猛然俯冲下去, 她明明是上行,眨眼间却变成下行—— 他们也不再是自动扶梯, 而是楼梯,眼前是灰黄沙砖的回廊, 炙热的阳光透过镂空石砖的侧墙照在回廊上。 宫理并不算太惊讶, 之前在夜城, 她已经见识过方体建筑的神奇。 班主任道:“等你们拿到学生证, 会在你们光脑上装一个app,显示方体的入口。入口遍布城市, 会随时变化。你们出外勤的时候可以检索一下。” 左愫有些好奇的趴在镂空石砖墙那儿往外看, 似乎想要看到阳光灿烂的走廊外, 班主任道:“别看了,什么都没有。方体所有的回廊和通路都是随机生成的, 都是方体这座建筑的记忆碎片。只有像是会议厅、办公区、食堂、教室这些地方,才会是固定的模样。当你们要去某个地方,不必记路,随着心走就好。” 宫理忍不住笑:“K的能力岂不是在方体中特别无用了。” 班主任叹气:“才不是,老K可以不用绕路,他九点上班八点五十起床,打开衣柜门就可以一步跨进办公室了。” 柏霁之看着走廊那头,几个穿着半高领斜扣方体制服的干员走来,抬手跟班主任打招呼,他忍不住问道:“那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班主任笑道:“试试就知道了,很多地方你都没有权限。很多办公室也都设置了私密属性,没有请柬或者口头放权,是不可能到达的。” 说着,班主任打开了回廊上一扇不起眼的铁门。 门外是一片夹杂着雪的风长满荒草的峭壁,四周是茫茫大海与雪雾,班主任裹紧外套,带着他们穿过混凝土台阶与小道,指向小岛高处的一座灯火通明的巨大方形建筑:“这就是你们的宿舍。” 建筑像是镶嵌在山中的立方体,只是上头有许多凸出来的巨大方窗,对着海面,似乎能对整座岛一览无余。 平树缩着脖子:“这孤岛也是方体内部?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们弄个四季如春的地方?” 班主任轻声道:“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这座岛犹如无人生还的舞台,除了一些杂草丛生的草坪和自建的足球场之类的,就光秃秃再没有别的建筑了。宿舍门外满是积雪的回廊阳台上,倒是好多学员在那里抽烟聊天。进去之后一应俱全,红与黄的艳丽色调,流线型的壁炉,现代主义风格的地毯,还有圈椅与碳绒沙发。 方体学员这一期一百多位学员都住在其中,班主任并没有领他们上楼,只是送进门就匆匆离开。 宫理他们转了几圈,找了找休息室、自动贩卖机和娱乐室之类的,就去楼上自己的房间。 她进去才知道,自己的房间坐拥一面凸出建筑的三米多高宽的巨大落地窗。房间构造奢华,内部却空空荡荡的,家具少得可怜,波斯短绒地毯上基本就一张单人床一座台灯,连床头柜都没有。宫理把搪瓷水盆塞到了整切大理石洗手台下,把印着大花的浴巾搭在了落地窗的杆子上。 她叼着牙刷,点开光脑想要下载方体学员用的A,竟然上来就是弹窗广告: “原重煜S栾芊芊,现正在火爆直播中!” 她忍不住点开,发现直播间里只坐着栾芊芊,右下角有个图标表示过段时间才是原重煜登场。 宫理看了一会儿。 主持人正用光脑切换直播间的背景屏幕,嘴上还吹着栾芊芊热爱音乐、热爱生活,切换的时候却手一滑点开了之前后台打开的视频软件。 视频界面标题就是“栾芊芊走音实拍,笑死,她是不是中午吃了一头驴啊?” 栾芊芊微微一愣。 主持人慌手忙脚的想要关掉,但导播却手快没注意,锁定了背景屏幕! 宫理:哦?唱破音的应该是替身女配扮演的假栾芊芊吧。 背景屏幕中,替身女配正参加一个音乐类节目,一段间奏结束,开嗓唱后半部分时,原声却似乎断了,只有现场乐队,她一张口,直接调起高了,往后越唱越艰难,本来五音不全硬凹,后来凹都凹不动,憋的脖子都红了—— 一声电锯般的破音,横跨音乐舞台的现场,一嗓子浇灭了所有欢呼声,舞台如同死寂。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恶搞表情包: 把她唱破音的“嗷嚎”一嗓子,安在土拨鼠、被车轮差点压到的狗,发动机爆炸的飞行器上——! 还有一堆快笑断气的背景音乐。 栾芊芊差点把手里玻璃杯都捏碎。 宫理实在是被替身女配这一嗓子给逗笑了。不过池昕以“想让芊芊永远活在舞台上”为由,同意替身女配去参加各种节目顶替栾芊芊,让栾芊芊这个壳子依旧是瑞亿旗下娱乐公司的顶流之一,而且替身女配也没得到报酬……不得不说资本家还是精明。 这真是干着活,挨着骂,夜里还要被啪啪啪,一女三吃了。 不过宫理觉得,栾芊芊讨厌她也再正常不过了。 栾芊芊尴尬的几乎要笑不出来,但她作为偶像能力确实超群,维持住了温柔可爱的仪态,羞赧道:“别、别放了,对不起,我那段时间嗓子状态特别不好,越唱不好越着急。” 导播也终于在慌手忙脚中关掉背景。 她手背贴了贴脸颊,主动道:“今日再来给大家唱一次吧,就当是给我这个犯错的人一个机会吧!” 栾芊芊说着,拿起麦来,不要音乐,直接开始了副歌清场,娓娓动人。 宫理挑眉,真有些惊讶,因为她没有穿书女配的记忆,只记得原书中的桥段,大多数都是在描写栾芊芊脸红心跳,和男人有多渴望她。 对她歌声的描写很少。宫理现在听来,她唱的实在是很好。 直播间渐渐把音乐插|入进来,主持人死的心都有了,生怕得罪栾芊芊,一身冷汗的装作死忠粉开始和着唱起来,栾芊芊忽然将手中麦克风朝主持人嘴边放去—— 主持人一愣,还没收住音,半声跑调的歌就飘了出去,栾芊芊一脸可爱笑容,鼓励主持人再唱。 宫理笑了:哟,当场报复,想让主持人也下不来台呢。 主持人硬着头皮唱了几声完全不在调,看着含笑的栾芊芊,更心里发颤。眼见着马上就到替身女配唱出电锯声的高音,主持人满头是汗,想豁出去丢人当个笑柄就算了,栾芊芊忽然收回麦克风,到自己嘴边唱出一个清透甜美的高音,然后对镜头摆出经典wink动作,笑道:“让我们有请下一位嘉宾登场吧!” 在不知情的人或粉丝眼中,天使般的栾芊芊像是在害羞与抱歉中为大家重唱一曲,但仔细一品就能察觉到她的圆滑与威胁。 厉害厉害。 栾芊芊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紧接着原重煜就在鼓声中蹦跶着挥舞着阎王披风出场了,他开场就表演了一套极其中二的假面骑士般的变身动作,喊道:“为你们从阴间索命的健康卫士驾到!” 原重煜出场后,直播间人数锐减,可有意思的弹幕却冒了出来。 “典中典!” “哥又来了,太生草了,我看不腻的。” “可不能没有这段,没了就等于吃面不吃蒜啊!” 宫理扶额无语:……看来他不是头一回表演这个了。 原重煜一甩披风,大大咧咧的坐在了沙发上,主持人开始跟他聊天,但原重煜可能是把麦别在了颈环上,离嗓子太近了,他时不时就爆发一阵又一阵狂野的哈哈哈哈哈,直把直播间震的跟要塌了一样。 栾芊芊的粉丝开始骂他聒噪,原重煜的粉丝跟他差不多性格,也不反驳,只开始一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或者是“完了,原重煜一笑我家电子猫短路了”“完了,原重煜一笑我的电子牛子也短路了”之类的。 宫理一脸问号,直播间里依旧,主持人开始让原重煜表演“那个”。 “那个”,就是流程中的“撕衣”环节,弹幕开始刷“典中典二号要来了”,原重煜激动地搓手起身,一旁工作人员正要拿上十几件T恤,原重煜往台前扎个马步,喊道:“今天不兴那个,直播间的兄弟们,我先打一套军体拳给大家助助兴哈!” 然后他就开始势如破竹的吼吼哈嘿甩着那套阴气逼人的阎王半裸套装,开始了正义的军体拳。 直播间里的栾芊芊呆住了。 直播间外的宫理也呆住了。 直播间实在狭窄,总感觉原重煜虎虎生风的军体拳差点都能打到人,栾芊芊缩在沙发上,茫然的像一个误入武林争霸拳击赛的偶像练习生。 原重煜打的岂止有模有样,简直一拳能打死一沓主持人,那主持人本来想hold场子,实在是害怕原重煜砂锅大的拳头,等原重煜打完拳,他才起身阻拦。 原重煜忽然一个后空翻开始倒立:“再给大家表演一个倒立扭胯,主持人能帮我把杯子拿过来吗,或者给我个锅,我还可以倒立喝水、倒立颠勺、倒立打麻将——” 主持人抱头蹲下来:“……”毁灭吧世界。毁灭吧今晚的直播间。 直播间人数开始飚增,许多顶着栾芊芊死忠粉头像的弹幕飘过一片“?????”。 主持人看原重煜搞卖艺串烧,干脆就蹲在旁边拿着麦开始继续流程:“正好咱们也来问问护士长,你最近都在干嘛?” 原重煜说起这个兴奋了,光脑打开,屏幕显现:“我在玩《萌萌格斗场》!我的秃头兔已经七十五级,全服第三——” 弹幕:“那不是直播间背后公司对家做的游戏吗?”“笑不活了,花钱给对家打广告啊!” 主持人急道:“打码!赶紧打码!” 导演慌手忙脚的打开自动打码,原重煜面具眼睛上出现黑色横条,他一个前空翻起身,兴奋的对着镜头开始展示自己手游里训练的小动物:“这是我的id,希望大家可以加我好友给我送体力!或者来找我K!” 他话音刚落,导播终于成功打码,他的屏幕在id出来之前就变成了一片乱码,甚至连他口中的“萌萌格斗场”都消音成了【哔——】。 直播间一下子诡异了。 一个脸上打着黑色横条的半裸面具男子,不断地将满是马赛克的屏幕靠近镜头,口中还不断地:“请大家一定要来玩【哔——】,【哔——】里的【哔哔】真的特别爽!特别真实!而且你还可以拿【哔——】跟你的朋友一起【哔哔】!” 主持人崩溃了:“不要乱哔了!我们会被禁封的啊!” 直播间弹幕也狂欢发疯了,在一群乐子人开始说要玩萌萌格斗场的哈哈哈哈中,还有些人说太想让原重煜自己开个直播间,偶尔搞点直播,救人也行,玩游戏也行,工作也行! 原重煜终于在主持人的说服下关掉游戏,打码也随之消失露出脸来,主持人开始疯狂往下顺流程,就希望这大哥的戏份赶紧结束。 原重煜胡搞乱搞一通,竟然在跟主持人的谈话中,保留了自己救助孩子的故事,他没有再拿出小本本,背着手在那儿,连时间地点都记得清清楚楚的讲述最近遇到的天灾。 甚至还科普了一波气候性天灾时,如何求助最近的方体避难所等等。 宫理眨眨眼,都觉得有点不适应。 不过这种矛盾,本来就是原重煜想做的事吧,在大家普遍对方体厌恶不信任的情况下,他只能靠点土味吸引眼球然后讲点正事儿了吧。 宫理觉得他讲述面对天灾时一个孩子的故事,又简练又有趣,但主持人显然不想听这个,想赶紧轰他下台,立刻道:“那么最后,护士长还想对大家说什么!” 原重煜一愣,大概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下去了,但他还是笑起来,从后腰中拿出一个巨大的棒棒糖,棒棒糖正面还贴着一个直播间号,他把棒棒糖放到嘴边:“接下来我将挑战一边工作一边在半年内舔完这个棒棒糖,大家可以关注我的直播间!点关注不迷【哔——】” 棒棒糖连带着上头贴的直播间号马赛克了。 主持人猛地凑上前来:“下面是广告时间,240秒广告之后我们马上回来!” 在原重煜背景音的一串哔哔哔中,终于进入了广告: “威猛护士长牌洗洁剂!还你一个娘胎里刚出来一样的全新马桶!” 草,宫理笑疯了。 广告期间,弹幕爆发,疯狂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刷屏,一堆人对着广告: “这广告是故意的吧!” “火鸡锅巴味。我念错了三遍,我有罪。这厕所洗洁剂是饭味的也太牛逼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不过头点地,护士长这广告效果太强了!” 而在弹幕那头的直播间内,原重煜的组员们戴着各异的面具,抱头在角落里怀疑人生。 草莓面具女孩:“不是说好的热爱舞台,热爱音乐吗?他怎么突然出这个幺蛾子!我都准备给他排舞了!” 狒狒面具男人抹了一把为数不多的头发:“幸好咱们没上台……或者说,幸好咱们打从一进这栋楼就戴着面具,否则太丢人了……” 其他组员倒是一直在刷光脑,突然惊叫道:“卧槽!火啦!上热搜了!而且直播间现在关了,还有几十万人在刷弹幕啊啊啊!” “真的假的?!”草莓女孩站起来,吓得语无伦次:“是我数错了位数吗?……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而且他们、他们都是在讨论护士长啊!” “而且护士长现在蓝鸟粉丝在暴涨!我刷新了一下,就涨了几千个!” 组员们叽叽喳喳,原重煜下来的时候,有点尴尬的一直在抓自己的头发:“呃、抱歉……我连直播间的号码都没说完,就被人赶下来了……怎么这个表情?” 组员几乎要把光脑屏幕按到他脸上:“老大!你真的火了,比以前更火!” 第24章 [] 宿舍内, 宫理翻看着录播笑的不行,躺在床上,也下载了一个《萌萌格斗场》。闭上眼睛, 她才发现自己视野的右下角,还亮着提醒事项的红点。 哦对,她关闭了升级提醒,这会儿一点开, 无数的弹窗叮叮叮冒出来, 其中有一段非常密集的【武艺+1】【武艺+1】, 是她在跟班主任他们斗起来时候暴涨的, 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理智+1】, 宫理猜测,自己对他人能力的分析, 可能会增加自己的理智。 但在其中, 有一段增加了【疾奔+1】,宫理努力回忆了一下, 那个时候她在……摩天大楼里爬楼梯! 也是,原身的各项数值实在是太低, 爬楼对她来说都是体力活, 自然算是在锻炼升级。宫理前世常年锻炼厮杀, 才练就了在末世的敏锐, 现在爬爬楼都能升级,那宫理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把自己各项数值刷到满级再说。 比如, 每天早晨可以从一顿能让她【生存】数值飞速成长的早餐开始。 …… 第二天早晨, 宿舍一层餐厅, 柏霁之和左愫买的是食堂提供的汤面笼包,看着宫理面前那一坨黑色焦炭状的煎饺:“……你真的要吃吗?” 宫理拿起筷子:“我可是食物链顶端的人, 什么没吃过。” 左愫看向这团黑色焦炭的发明者平树,忍不住道:“可他自己都不吃自己做的饭!你看看他自己吃的是小馄饨啊!” 但宫理已经决定肉身练级了,夹起来一口吞下,嚼了嚼。 她一瞬间知道了什么叫如坠深渊,仿佛被拉入光怪陆离的量子世界,左愫和柏霁之只看到她一边疯狂动口,一边发出嗬嗬的诡异声音,面上却缓缓浮现了满意的笑容。 什么变态啊! 路过的学员无不注视向神志不清中疯狂咀嚼的宫理。 平树害怕极了,赶紧拿馄饨给她顺了顺,看起来更像是“大郎喝药”。宫理确实很满意,一顿早饭,她的生存值已经又+4了。 另一边,老萍在远远另一桌吃饭,她算是所有学员中唯一一个白发苍苍的,她虽然也穿着发的方体制服,但非要戴着珍珠耳环彩色丝巾,头上还带了个带纱的小礼帽。 柏霁之夹了一筷子青菜,但他明显吃的有点痛苦:“吾……我与她都在你隔壁。我第三,她第二。” 宫理这个第一来的有点狗,但柏霁之却真的很有实力。老萍能比他排名高,看来老萍也是很强啊。 宫理还没开口,就看到两个男学员走到了老萍桌边,笑道:“哟,老萍,你不是死都不加入方体吗,怎么又进来了。之前在道上混,把我们坑的够惨的啊,结果顶着这么多仇杀和通缉,一转眼加入方体了。” 老萍开始装耳背:“啊?大孙子你说啥?我年纪大了,听不清啊!” 对方掀飞了她盘子。 她筷子举在那儿,身后几根毛线飞了出去,将托盘和碗拉回了面前,只有饭菜糊了一地。 两个男人笑道:“也不是来找你算账的。你都到E班了,没命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儿——” 左愫不解:“什么意思?” 那两个男人转过头来,看见左愫、宫理几人制服胸口的E,笑起来:“E,不论是指队伍人员还是班级的等级,意思都是消耗品,就是炮灰。方体内部可是不把E级干员当人的,往年E班活到一年后毕业的,连一半都没有。” 宫理继续吃自己的黑暗料理,没搭理他们。 对方道:“而且听说你们那个班主任,也是几次出任务失败、精神受损被淘汰下来的干员。记忆被清洗了几次,脑袋估计都坏掉了,还能教你们什么啊?” 小食堂里坐着好几位E班的学员,听到这话都有些不爽。他们都清楚,班主任早知道他们E班是最差的,所以才在分宿舍的时候就开始了训练、了解他们能力的“第一课”吧。不论别人是如何想的,至少班主任没有放弃他们。 宫理戳着盘子里的黑色碎渣,笑道:“那你们知道吗?方体干员内部的相互厮杀,只会内部裁决,一般都不会判死|刑。我有一个不用死在E班的好办法……” 两个男人转过头看向宫理。 宫理微笑抬头:“就是现在杀了你们,到方体的牢里安度晚年。哦,我可是头上被开过洞还没死的人,欢迎你们对我动手试试看。” 那两个男人僵硬住了。 老萍轻笑了一声。 旁边有人窃窃私语:“那老太太真是个通缉犯?她杀人了吗?” 老萍把筷子一放,戴起粉紫色的蕾丝手套,笑道:“真让人生气啊,好歹我也算在道上有点小名气,到了这儿还有人怀疑我有没有杀过人。” 她戴着小礼帽,起身笑道:“你知道吗,我最擅长的不是杀人,而是把人们的皮肉|缝在一起,特别是那些最爱联手、相亲相爱着打压别人的男人们。” …… 老萍的传闻已经开始满天飞了,宫理他们在大教室里选课,宫理随便点了几个,班主任就开始给他们上必修课。 所有人都摩拳擦掌等着一场模拟打斗或训练,但班主任却打开全息投影,开始放T。 “方体干员入职必修课之法律法规” 所有人看T第一页就萎了,班主任也就硬着头皮念方体发的统一T。 除了柏霁之在认真的记笔记之外,所有人已经瘫成了一片。 不过班主任实在不算有威严,许多学员中途举手岔开话题,班主任也渐渐脱离了T,开始跟大家讲故事。 “我就不懂,就没有那种强的离谱的人,什么召唤神仙、手一抬就是削山填海的人物吗?如果有这种人,方体根本控制不住。” 班主任道:“当然会有这样的强的离谱的人物,现在方体就有。但要知道,目前统计新国就有三百多万种细分的超能力,而且每年、每天还都有人在变异出崭新的超能力,你永远不知道有谁能变异出一个,恰好针对你的能力。” 左愫问道:“恰好针对?能多恰好?” 班主任道:“就这么说吧,有位可以说得上削山填海的人物,超能力几近半神,他手下最起码杀过几千人,最后却被方体的两个E级干员所杀。这两个干员,其中一位年仅8岁,她的能力名叫【小白兔白又白】,每三年有一次机会,让一位配合她玩游戏的人变成兔子,失去任何语言能力和超能力的纯粹兔子。时间仅持续不到1分钟。” “另一个人的能力,名叫【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当他吃兔头并哭泣的时候,会将世界上离他最近的一只兔子瞬移到他面前,并死在他面前。” 教室里众人已经开始明白了。 只要让半神强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配合小女孩玩游戏,另一位干员在附近哭泣着暴风吮吸兔头,这位半神就此陨落了。 “至今,他的兔身尸骨至今保存在方体博物馆。而方体除掉这位‘半神’,只用了两个E级的干员,而两位干员甚至不知道自己配合了计划。事后为了防止报复与滥用,也对他们进行了一定的记忆删除和保密。” “方体为何强大而难以战胜,就是因为方体掌握了新国甚至境外绝大多数超能力的资料。在这个人人都隐藏自己超能力的时代,你可以把方体当做高高在上看见所有人的超能力的神。再强大的能力者,方体的意志也可以检索到能针对你的干员,组合这些超能力,来对付一个敌人。” 宫理陷入沉思,那岂不是说,她上次去往的图书馆,就是方体的核心?如果说她真的有能力把那儿所有的资料看完,就相当于拥有了方体高高在上俯瞰他人的能力? 不过那图书馆书多的似乎完全没有尽头,宫理的脑子也没那么好使,她也就想想而已。 班主任撑在桌子上:“所以就涉及到另外一点,特别是对大家来说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做独狼。就说那位被变成兔子的干员,如果他被变成兔子的瞬间,有队友替他提防周围,有人立刻携他离开,他或许就会多了一丝生机。” “且不说在座的超能力或强或弱,但都远不到逆天的水平,你们只有跟其他人配合才能发挥更强的能力。而且你们很有可能都会遇到正好针对你、克制你的超能力,那时候你就必须要依靠自己的伙伴。而你自身作为某个团队的一份子,也必须随时保护自己的队友。” 班主任虽然这么说,但许多人明显不把这话放在眼里。每个人都能随便突变出任意超能力的时代,普通人都有一种自己是主角的心态,自然不会想要依赖别人。 班主任看了看表,发现再扯淡下去,T要念不完了,只能拉回正题,快速的讲着法律法规。 宫理也桌子底下正翻着那本封皮写着ROOM的白色书典。 里头已经有了两页内容。 一页是【夜城-A1-图书馆】。 另一页是【夜城-特殊-倒置重力力场】,书页上绘有一圈圈同心圆,像是当初宫理创造的那个向下的台阶。 难道她还能再一次制造这样的场地吗? 她翻回夜城图书馆的页面,正要仔细看。 身边平树的笔掉在了地上,宫理扶着书低头去捡笔,指尖才碰到地面,忽然感觉到一股吸力将她往下拖去! 平树眼睁睁看着宫理像是被吸进地面,瞬间消失,惊得差点喊出来。 班主任在讲台上道:“宫理!就你来回答,告诉我方体外勤守则第十三条是什么——宫理?” 平树硬着头皮举手:“她、她去上厕所了!” …… 宫理睁开眼来,眼前是一排排的书架和桁架上的吊灯。 这是之前在夜城中的图书馆? 果然ROOM这本书是能将她去过的方体内部的地点存下来,随时传送啊。 宫理在图书馆内四处转了转,竟然找到了平树遗落在这里的热水壶,还有那片熟悉的堆满书的桌椅小角落。 收音机竟然刺刺拉拉,在她靠近后,传来微弱的歌声,宫理调大了音量钮,终于听清里头古典唱片时代的女性歌声: “黄金夏日,重回我的故土,迷迭香与鼠尾草,还有半旧的公路,连接着我熟悉的各个地方——” 宫理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白色书典。 【夜城-A级-图书馆】,已经变成了【万城-A级-图书馆】,说明她把这座图书馆,带到了万城的方体啊。 宫理思索着: 假设方体是有一个整体的“意识”。 她听说过人工智能与意识,是能够分裂与进化的。也就是说方体可能是有个母体意识的,但它也有无数分支的意识,分管着各地的方体分馆。它们既跟母体有联系、又是分离的。 可以把他们想象成不断分裂又可以随意融合的史莱姆。 之前夜城被封闭,在夜城方体的意识,就跟整个方体机构的母体意识剥离开来。而宫理怀疑那夜城方体的那部分意识,也通过这本ROOM的白色书典,回到了万城的母体意识身边。 就像是她把夜城小史莱姆夹在书中运输到万城方体,小史莱姆欢欣的跟母体的大史莱姆融合在一起,双方的记忆连通在了一起。 怪不得收音机里的声音这样快乐。 而不论哪个意识,ROOM应该是他们共通的名字吧。 只是甘烁的意识,也应该因此融入了方体的整个母体意识中了吧…… 收音机里又开始了断断续续的译制片台词声:“哦我的上帝,我太高兴了,席塞娜,给我们的客人拿一套茶具。”“桌子下有柜子。”“红茶或咖啡?” 收音机里的声音对她态度很亲昵,宫理相信那位甘烁姐姐的意识也在的,她既是自己,也是ROOM的一部分。 宫理打开桌子下头的柜子,里头果然有不少倒扣的杯子和一些红茶罐子,这里无尘又干燥,红茶倒是没坏。 宫理拿着小发电机里的电量把热水壶的水给重新热了,涮了涮杯子给自己冲了一杯红茶,跟桌子上那杯冷了几十年的可可碰了一下杯,笑道:“对不起,我之前把你的个人物品拿走了,本来是想还给你弟弟,但他好像位高权重,我也见不着。回头我还是放回来吧。” 收音机里响起了男高音歌剧:“我的朋友!哦,请把这里当做你的家一样!” 宫理笑着喝了一口红茶:“是,我打算在这儿多看会儿书,以后可能会做这里的常客。” 走到书架之间,宫理意识到这里是A1级别的图书馆,藏书的等级相当的高,如果她有足够的时间,几乎可以在这里看完各种类型能力的百科全书。 宫理走向之前看到平树相关信息的书架,抽出那本书来,再次翻开那一页。随着她成为了学员,【权限不足】的标志已经消失了。 右边照片上的马赛克消失,那略圆的眼睛和眼角微微展开的双眼皮,让他垂眼的时候像小狗,抬眼的时候像鹰隼。确实是平树。 只是那望着相机的目光太过锐利冷淡,让她看愣了。 右侧写着: 姓名:■■ 年龄:13岁 能力等级:■级 状况描述:于2160年在新国与■■■边境发现,在关卡处因过于肥胖行动不便而被注意,后因父母为跨国婚姻及多次出入境历史未被细查。过关后,■■摔倒在地并开始呕吐出大量胶囊,同行的父母对他进行殴打并想要将他带走。 后被关卡哨兵发现,■■呼吸困难几乎昏厥,后注射反能力药物,■■的肌肤、口腔、鼻腔、肛|门处大量胶囊药丸掉落脱出,后查验均为高浓度致幻药物,重量高达415.3KG。■■在药丸脱出后,体型瘦弱病态,身体布满伤痕,体重仅为23KG。后查明其父母身份虚假,此子为孤儿,被跨国贩毒集团胁迫过境运输药品。 方体儿童能力者协会将其收容进入边境能力者孤儿院,但2个月后,此子从孤儿院中逃脱。儿童能力者协会耗时多日后查知,■■在为组织跨境运毒的同时,也在隐瞒组织,自行运输弹药、武器、黄金与义体零件并进行转卖,在新国与名为【罗】的同伙开设有假账户,储蓄金额高达■■■■万元。■■逃脱后,迅速加入了■■■■…… 【以下信息权限不足】 与名为【罗】的同伙进行倒卖?! 说的是罗姐吗? 有这样传奇经历的平树,怎么可能变成现在这样? 第25章 [] 宫理将书合上, 放回了原处。 她去翻看别的书册,顺手拿了一本《春城百年发展史》准备借阅走。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泡了多久,走到书架尽头, 竟然发现偌大图书馆的灰色墙面有一扇门。 之前宫理可从来都没见过这里有门。 她忍不住推开门,走了进去。 …… 另一边。 一只苍白的手将拐杖放在书架边,托着书籍的手背几乎能看清微微凸起的淡青色血管,他翻阅了两页。 秘书立在远处, 垂手低眉, 等待着。 甘灯没找到想看到的资料, 拿起拐杖往书架深处走去, 却看到他来过许多次的藏书馆最靠里的墙上, 多了一扇窄窄的木门。 他一怔。 这是他私人的藏书馆,什么时候多了这扇门? 甘灯走过去, 犹豫了一瞬, 拧开了门把手。 门内是一片极其空旷的书库,灰色金属的书架像巨大多米诺骨牌般伫立, 延伸到视线尽头。 他见过这种桁架和灯,还有如同移动迷宫般缓缓移动着的高大书架, 一般出现在保密等级A级以上的图书馆中, 就连他也只去过两三次。 他的私人藏书馆什么时候连接到这种地方了? 甘灯戒备的缓缓合上门, 沉默拄着拐杖, 朝这陌生的图书馆内走去。 走了一段距离,他就听到在钢铁森林般竖立的书架之间传来歌曲声, 活泼轻快又夹杂着老式收音机的噪音。 这里有人? 甘灯轻轻抚摸着自己右手的戒指, 拖着脚步, 朝乐曲声的方向走去。 很快他就看到,灰色冰冷的高大书架之间, 有一处木制桌椅,灯光柔和,书籍散落,像个图书管理员的小小休息处。 那印着麋鹿图案的绒毯,绿色的台灯,让他微微皱起眉头。 他刚刚靠近,那收音机中播放的音乐忽然噤声,就像是屏息般。 甘灯弯腰拿起桌面上的一张借书单,上头写着“夜城-A1级-图书馆”。 甘灯手一抖,借书单翻飞着落在桌面上。 这是夜城的图书馆,是尘封的记忆中……姐姐工作的地方,为什么会到了万城? 这是他一直想要找到的地方…… 那个丑丑的马克杯上,还画着快被摩擦掉的简笔画,画着一家火柴人的一家四口,是他送给姐姐的礼物。他指尖蹭过去,握住那冰凉的把手,像是遥远的记忆里,戴着眼镜有些微胖,总是端着热可可窝在沙发中的姐姐,朝他露出笑容。 那童年太过遥远,在他被方体带回后污痕般回忆的层层覆盖下,他几乎要无法回想起童年。 难道…… 甘灯很快注意到桌面上还有一杯红茶正冒着热气,杯沿上还有一个不显眼的唇印。 有人刚刚还在这里。 能将这间图书馆从夜城带到这里的只有一个人,那个册子上被划掉的名字: 宫理。 收音机忽然响起声音,甘灯抬头看去。 “刺啦刺啦……” 一声歌剧中浑厚的质问:“YOU!” 一声缥缈虚弱的电影台词,背景是海浪涛声:“是谁?” …… 宫理眨了眨眼睛,看向眼前。 她本来以为会是什么武器库、宝藏地,或者是隐秘的禁地,但她没想到是—— 热火朝天,忙碌异常的方体食堂后厨,主厨手一挥,几个灶上的锅子悬空翻炒起来,他掐着表怒吼道:“糖醋里脊的糖醋汁做好了吗!快点,干员们还有十三分钟就会杀到食堂了!” 宫理手中书页乱翻,在一页空白上出现了字: 【万城-食堂-后厨】 那主厨看到宫理的制服,拧眉道:“学员?你怎么出现在这儿的?!食堂后厨可是要权限的!” 宫理顺手拿起一个人造肉肠,抬手:“对不起,这就走。” 她拉开身后的金属门,立刻后退,宫理刚要把金属门关上,就听到一声怒吼:“宫理!你是掉坑里了吗?!” 宫理转过头,就看到了鸦雀无声的全班和愤怒的班主任。 ……竟然回来了? 宫理合上了手里的白色书典,把胳膊下头夹的那本《春城百年发展史》藏在背后,理直气壮道:“拉到腿软了,也没办法。” 班主任无奈了,挥挥手:“快回去!” …… 柏霁之基本跟宫理报了一样的课。但半个多月过去了,除了班主任的课以外,柏霁之没有在任何一节课上看到宫理。 他找到宫理的时候,宫理正在楼梯间里疯狂上下跑动,还似乎吃了什么不干净东西似的几乎要作呕。 到了下午,她明明有课也不去,半蹲着在各大办公室外的走廊、或者是方体内部的一些假山花园里鬼鬼祟祟躲藏游荡,偶尔也会见她自习室内看书。 而且她太显眼了,总穿着银色亮片裤子,制服外头套着镭射夹克,后腰口袋插着一只拖鞋,额头上贴着彩色卡通创可贴,顶着漂亮又百无聊赖的脸,天天不务正业的四处游荡。 柏霁之一开始觉得她打扮的是纯粹的难看,但后来听有些学员议论宫理,说她这叫什么“多面料多风格不讲基本法的增熵派穿搭”…… 不过后来这几位学员发现宫理基本就这一件外套之后,估计是穷的只能凑齐这么一身衣服,再也没提那个“增熵派穿搭”了。 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在某次宫理又半蹲着腰鬼鬼祟祟躲在假山后的时候,他从假山上一跃而下,悄无声息的落在她背后准备吓吓她,却没想到宫理猛地回过头来:“你要是不出来,我潜行就又能+1了。” 柏霁之:“什么?” 宫理:“要不然你以为我在这儿干什么?我是变态吗?” 柏霁之想了想她最近以来的所作所为,反问道:“你不是吗?” 宫理嗤的笑了,伸手上来就要抓他尾巴:“变态要rua你尾巴了!” 柏霁之手一甩,晾衣杆陡然出现,停在宫理额头上的血洞前,他恼羞成怒:“我才不管你上不上课的事儿了!” 宫理有点惊讶:“你的能力是能让这些兵器随意出现?” 柏霁之抬了抬下巴,一甩手,晾衣杆化作一缕烟消失:“哼。” 宫理:“少管我了,你的事儿我都没过问。我听说柏家各路人马想尽办法要见你,你却谁都不见,连他们寄来的包裹都还回去了?” 她以为他要不高兴,柏霁之却拿眼梢看她:“你还知道我的事?” 宫理耸肩:“八卦送到耳边而已。” 他身穿方体的半高领侧扣制服,西裤配皮鞋,显得他纤瘦腿长,削弱了不少他的古味,但脑后细长的辫子依旧垂着,耳朵上的银环偶尔晃动,他额前头发可能稍微有点长了,看来只修毛忘了剪头发了,但却遮不住他精致凌厉的眉眼。 柏霁之清了清嗓子,颔首轻声道:“你应该去上课。你很聪明,也很强,应该学一些兵器或技艺。” 宫理:“我现在也在努力啊。我都说了我是数字加成科的。” 柏霁之蹙眉。 宫理也饿了,干脆一边往食堂走一边道:“蹲伏在阴影处移动不被人发现,能增加我的潜行技能,现在我的潜行已经练到了30多,我已经可以察觉到大多数注视着我的目光了。” 柏霁之没想到这练级方法如此猥琐,蹙眉道:“那你在楼梯间跑动呢?” 宫理:“疾奔,我移动速度会越来越快。” 柏霁之:“连早上吃平树做的……那些玩意也是练级?” 宫理说到这就笑了:“平树最近状态越来越好了,今天早上这一顿,直接把我的生存拉到了80。” 宫理现在的生存等级是:81。 【生存之神】:更难以受到疾病、中毒与各种手段的影响。食用各种食物能恢复你的伤势。哪怕是辐射水、发霉饼干甚至是烂了的果核,也能成为你满血的利器。 也就是说,以后受伤,只要不太严重,干饭就能恢复伤口? 柏霁之还是强行拉着她去上了下午的课,她进了空旷的四壁都是缓冲垫的房间,才想起来这应该是她报的“体术课”。 课程是A-E班全体学员都可以报的。 主要就是练徒手或者冷兵器对打的,宫理也来过几次,老师经常替换。他们大部分都不喜欢指导E班的学员,甚至一两位都是修真纲,不用“灵力”就不会打架,真说技巧也没多强,主要是靠灵力灌注的力量与速度。 宫理因此也一直兴致缺缺,几次都点完名就跑了。却没想到进了练习场之后,拍手让他们集|合的竟然是一身运动服的原重煜。 宫理更想溜了,没想到原重煜一眼就看到她,热情的挥手:“你是来找我要请假条的吗?” 被所有人转头注视的宫理:“……我来上课,你不是教卫生保健的嘛?” 原重煜哈哈大笑:“偶尔来代课,几位体术的老师最近都有任务出去了。” 今天是对战课,宫理签了到,也接过原重煜给她的护盾腰带。这是一种能形成隐形护甲的装置,但护盾不是很强,小剐小蹭是可以避免,但多次大力的攻击或者是用利器拧钻,就会让护盾破裂,实战不太可靠,基本就是用来给新人切磋用的。 对战课是要抽签后相互练习对打。柏霁之话不算多,却在抽签的时候低声念叨了几遍“宫理、宫理”。但俩人并没有抽到彼此,跟宫理对战的是A班的一个小眼睛男人。 宫理觉得他有点眼熟,好像是之前在食堂里嘲讽老萍和其他E班学生的那位。 小眼睛男人也认出了宫理,嗤笑一声:“你要不跟别人换个组。” 宫理安慰道:“别怕,我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众学员穿上防御腰带,脱掉制服外套。宫理脱下制服,柏霁之才发现她制服下还穿着好几件衣服,宫理抬手,开始一件件脱衣服,她甚至把自己那条银色亮片裤子也脱掉,她下头穿了条短裤。 宫理心想,既然是练习,就别穿那些服装了,看看自己的真正水平。 一回头,却发现几乎所有学员都在看她脱衣服。 宫理拧眉:“看什么啊!” 所有人齐齐转过头去,小声议论道:“天天看她穿的花里胡哨,我都没注意到她还挺好看的。腿真长啊。”“你比我强,我都不记得咱们这一期学员里有这号人……现在我是记住了。上学还能看到美女打架,我感谢菩萨。” 宫理把自己脱的基本就剩一件背心,一条短裤,才打开了腰带的防御立场,道:“开始吧。” 双方可以选择徒手或者挑选一把武器,柏霁之没有选长|枪,而是选了个跟他纤细灵巧风格很不相符的手指虎。 宫理选择徒手。 对面的小眼睛男人看她徒手,也握拳比了个拳法的起招。 宫理还想把腰带调紧一点,小眼睛男人忽然靠近,一拳打向她门面。宫理眉心一跳。 他有点东西。 身法很快,看下盘,是正经武术出身的。 宫理的打架方式就是在核爆后地铁里的无规则黑拳场练出来的,走的就是实用、飘忽和脏的路数。 但她觉得对方是武术出身,自己也不能太脏,便闪身躲避,踢向他小腿。 对面似乎没料到她能躲开,还能反击,一惊,猛地后撤步,而后伸手指如疾风刺向她双眼。 宫理暗骂一句。她不玩脏的,奈何对方上来就要插眼。 宫理往后一缩脖子,拳慢悠悠的打向对方侧脸,对方条件反射的格挡,宫理迅速到几乎看不清的撩阴腿蹬了过去! 小眼睛男人脆弱部位被击中,哪怕是有防御力场,也震的他两腿一麻,差点跪倒。宫理笑道:“好好打架,插眼不必吧。” 小眼睛男人想吐血了:……这就是温柔女人吗?! 第26章 [] 他越打越心惊, 他能看得出来宫理肢体的瘦弱和力量的不足,再加上她能力等级低,就觉得是个不擅长体术的类型。但她不止是会打, 而且有过相当丰富的对打经验,对他的出招模式一清二楚。 她时而轻抚过他手臂,吓得的他汗毛直立;时不时腿法又快又狠的来一击漂亮的重击;看她的动作飘忽不定,她像一只在水中漂浮的水母, 他甚至摸不清她是会用肘还是用手, 是抓他还是锤他—— 小眼睛男人被困在其中, 其实并不如外人看的清楚。 柏霁之率先停下动作, 转头凝神看向宫理, 他们二人身边几个组渐渐停下来,也忍不住都驻足看向宫理。 小眼睛男人的攻势是凌厉重击型的, 力量与速度都很强, 攻击节奏很稳,就像是震耳的鼓声。但宫理的是一个疯狂的爵士钢琴家, 快慢毫无规律,处处难以意料, 你永远猜不到她的下一个音符出现在什么时候。 有人猜她本来的攻击路数就是这样, 还是为了克制小眼睛男人? 他们身上的防御力场设置了特殊模式, 被敌人碰到之后, 包裹着身体的透明立场上就会发出蜂鸣声并泛红。宫理身上的虽然也有几块泛红,但对面的小眼睛男人身上已经遍布红痕了—— 宫理看到右下角自己的武艺与灵巧时不时在增长, 但打了一阵子, 当她差不多摸清楚对方路数了, 果然各项数值也不再变动。 她觉得要不然就结束算了,再找个别人练练试试。 小眼睛却在诸多人的围观中越打越急, 宫理觉得没劲了,正想要结束,忽然感觉他明明没有打到她,手臂上却有一阵钻心的疼痛。 她低头看去,只瞧见一枚黑色长钉旋转着,穿透防御力场,直扎向她手臂。防御力场震动不止,宫理猛地一甩手臂,却仍然被穿透力场的钉子划开一道深深痕迹,露出手臂深处的机械结构。 周围学员惊呼起来,也有人冷漠的转过脸去。宫理一愣,甩了甩满胳膊的红色液体,拧眉笑了:“玩不起是吧?” 正在指导另一对儿的原重煜也转过脸来。 小眼睛男人皱起眉头:“你义体化程度这么高,而且为什么是红色的仿生导液——?你是不是插|入什么芯片,靠着芯片里的A在打架?” 宫理笑了:“打不过就来污蔑对方啊。上个课都揣着暗器的人,自己都成臭水沟了就别往别人身上泼脏水了吧。” 小眼睛男人察觉到宫理的招式忽然变得更不讲章法、不给退路起来,他连忙躲避,道:“是你太天真了,真实的对打本来就是这样!你自己怎么就不知道警惕,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若不是同为学员,我早杀你了!” 宫理笑:“是吗?” 她抬手要抓向对方脸面,小眼睛男人后撤躲避,紧接着宫理狠狠跺向他膝盖下—— 力道可比刚刚猛多了。 他膝盖一弯仰面倒下去,她也没从旁边钛合金架上拿武器,只抓起门边放着的吸尘机,一脚踏住他胸口,踩在地上,将吸尘器重重砸向小眼睛男人的门面。 柏霁之嘴角微微一勾。 小眼睛男人的防御力场上立刻一片红色,他条件放射的闭眼躲避,宫理动作根本不停,一下又一下砸下去,防御力场没几下就出现裂痕,吸尘器重重砸在小眼睛男人的鼻梁嘴唇上,他痛叫一声。 宫理笑了笑,打开了MAX吸力模式:“我就是比较天真,喜欢玩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游戏。你可是真实对打中的高手,可千万别跟我计较。” 小眼睛男人嘴都被吸尘器吸住,他疯狂挣扎,几声呼喊都被吸尘器吞下,周围人忍不住笑起来。宫理一抬脚踩向他左手,他藏在手中准备射向宫理的几个黑色钉子穿透了他自己的手掌,小眼睛男人惨叫起来! 原重煜看见了血,才上来:“输赢已分,再打下去吸尘器要没电了。” 小眼睛男人满脸脏灰,顶着肿胀的嘴唇,抱着手瘫坐在地上,惊恐的看着宫理,半晌才含混说要去保健室。 原重煜其实也能治好他,但看他要逃跑的样子,就挥了挥手。宫理穿着深色运动短裤与背心,舒展着白杨树一样的四肢,撑着吸尘器站没站样:“我的陪练没有了,怎么办?要不我也去保健室休息?” 柏霁之立刻就想抬手申请换队友,原重煜就开口道:“哈,这不简单!我陪你打。” 宫理:“你不是不能打人吗?” 原重煜比了比手指:“是不能伤人,你戴着防御力场,我伤不到你就行了?” 宫理全身力气都压在吸尘器上,懒懒笑道:“护士长可千万别放水啊。” 原重煜抓住自己的衣领:“我不会的!” 他说着一把扯下自己的卫衣扔到旁边,宫理看着他还要脱裤子:“……你脱什么啊?!” 原重煜开始解开裤绳:“我的能力,都是衣服穿的越少越强的。85%以上的肌肤都暴露在外的话,就是我的顶峰。” ……她是越穿衣服越强,他是越脱衣服越强是吧! 周围学员看到这俩打架前先脱衣服的男女,一个是白发雪肤纤细的长腿少女,一个是高大深色肌肤的肌肉男人—— 实在是对比有点强烈啊! 宫理也感觉到了目光的不对劲,原重煜又一副跃跃欲试要跟她相扑的样子,她忍不住道:“你还是对我放点水,留点手,裤子别脱了吧,万一把我打伤了呢。” 原重煜想了想,还是把裤子穿好了:“也是,脱了裤子容易弄伤你。” 宫理:“……?”大哥我是百分百确认你是个纯洁的二傻子,但这话是不是太有歧义了! 宫理还以为他会再讲几句,但原重煜只是随手一挥:“大家都先闪一闪——”说着就极其莽撞的一拳,朝宫理门面前而来! 她一瞬间以为原重煜是通过某种瞬移的超能力到她面前的!这地痞流氓打架般还带颠步的莽撞一拳,跟刚刚小眼睛男人一样的风格—— 凌厉中透着稳健。 但小眼睛男人真应该在这里看看,力量与速度的差别,能带来怎样的差距! 宫理来不及反应,把吸尘器一扔,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往后躲,她穿着中筒袜的长腿跪地摩擦过地面。原重煜一拳重重落地,练习室的木地板碎裂凹陷! 众多学员惊呼后退。 原重煜作为“护士长”,最被人瞩目的就是治愈与抑制的能力,也几乎从来没见过他出手。大家都把他一身肌肉当做某种“招牌”,而非实用。 谁能想到原重煜这样能打—— 也是,他如果只会治愈,恐怕是做不到如今的位置的。 宫理朝后一翻,抬头正要躲避,他套着露指手套的拳头几乎是蹭着她上嘴唇和鼻尖而过,防御力场发出蜂鸣般的震动。 原重煜觉得自己一招得胜,正要退开几步重来,却看到宫理拧身,手在他坚实的上臂上一撑,像是白猫般飞身而起,脚尖踏在软包的墙壁上,越过他朝武器架跳去。 宫理伸手拿起一柄西洋刺剑,手抓住刺剑柔软的剑尖往后一掰,松开手,剑尖疯狂震颤着朝原重煜而去。 剑尖的震颤足以让它有效穿透防御力场,宫理叫道:“小心了!” 原重煜一抬手,直接抓住刺剑剑身,手往前一捋,止住刺剑的震颤。另一边,重拳连击,像是天降磐石般朝她推进,宫理如同灵鹤低身掠开,又借力而起,拎起掉在地上的短刀,如同长喙向他颈侧袭去。 人人都看得出来,她这才是用杀人的手段对付,才是认真的对战。 她平时站没站相,晃东晃西,可她也没意识到自己战斗起来的姿态多么美,不是可以培养的仪态,而是战斗中洗练的一种干脆流利。 而再看原重煜,虽然平时又傻又直率,但举手投足却是斗转星移不变的压迫感,他轻轻侧头躲开,往后一让大手包住了宫理握刺剑的手。 宫理微微一怔。 原重煜动作也一僵。他似乎没想到她握剑的手也是柔软的。他将她的手向下压去,正要反拧,宫理不抽手,反而往前一送,像是跳贴面舞似的,半个身子滑进他臂弯中。 周围年轻学员看的脸红心跳不止,且不说这俩人体型肤色的差距,就这俩人身上的衣服算得上半裸了—— 柏霁之蹙起眉头。 作为当事人的宫理打的很专注,不论是遇到高手的畅快,还是右下角不断弹出的【武技+1】带来的成就感,都让她忽视外界。她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握着不知何时握在手里的短棍,以身发力,朝原重煜下巴上击去! 原重煜后退闪开,拧了一把宫理的手,等她吃痛刺剑脱手才松开手,二人一路打,宫理几乎是把武器架上从长|枪到太刀、从大剑到细鞭的武器都耍了一遍—— 原重煜太久没有出手,越打越进入状态,动作越来越快。但更让人觉得恐怖的是,本来仓皇躲避的宫理,似乎越来越适应他的速度。 而且她闪躲的方式千奇百怪,对每种武器都有自己的理解,这一场打斗,教人的仿佛是宫理,用那些实用又意想不到的技巧,再教导周围的学员。 眼见着宫理也一点点被逼到练习室的角落,她忽然拉起旁边一个凳子,从打斗一秒切换成瘫软,倒在上头,坐在墙角拿手挡脸,喘息道:“我打不动了!” 她瘫着两条腿,浑身是汗:“不行了,我今天早上就吃了点暗黑小笼包,我现在都想干呕了。不会是低血糖了吧。” 原重煜的拳头也停在了她面前,吸气吐气站直后,汗珠划过他后背肌肉的凹陷,他笑道:“我也很久没有这样打架了!” 学员们立刻围了上来:“护士长!我们能跟您对招吗?或者您教一些也行!” 也有人围住了宫理,叽叽喳喳的想让宫理跟他们练一练,宫理是真的眼前发黑,无力的挥了挥手。突然眼前鸦雀无声,宫理抬眼,才发现柏霁之挡在她面前,手中横着晾衣杆,冷眼看向其他学员:“还请勿要叨扰。” 这些学员似乎有些畏惧柏霁之,悻悻走开。宫理刚要道谢,才发现柏霁之背在身后的手中半攥着什么花花绿绿的东西。 宫理伸手去戳他指尖:“你拿的什么。” 柏霁之身子一抖,甩开她的手,但白到半透明的指尖也松开几分,宫理看清他手中的是一支薄荷味棒棒糖。他没有递过来,只是半攥在手里,正好出现在她眼前一样。她不客气的拿走。 柏霁之头偏过来几分:“……你抢我的东西。” 宫理都已经拆掉糖纸塞在嘴里,听到他这口是心非的话,从嘴里吐出来:“要不我再还给你。” 柏霁之耳朵一抖:“哼。我不要了。” 她笑了:“我都不知道你还爱吃甜食呢。” 柏霁之转过身来看她,看到宫理腮帮子因为棒棒糖而鼓鼓的,他似乎嘴角微微弯了一下,轻声道:“我就说你很强的。下次跟我打试试吧。” 宫理却答非所问,嘟囔道:“挺好吃的,下次我去你寝室再顺一点。” 之后的课程,宫理都瘫在角落玩光脑上的小游戏,原重煜直到把学员都送走的差不多,才注意到她。 他走过来:“正好我有些事要拜托你!” 宫理随手翻看着自己视线右下角的提示,她一点开,竟然冒出了布满大半视线的弹窗—— 全都是【武技+1】,她看自己的数值表,才发现就在刚刚的过程里,她武艺增加了13,已经到了36点。灵巧也增加了7点! 难道是因为原重煜很强,所以她跟强者对招才会这么飞速成长吗? 原重煜蹲在她面前:“可以吗?求你帮帮忙了!” 宫理:“什么?刚刚我没注意听。” 原重煜两手合十:“帮我来搞直播间吧!多亏了你,我上次上节目之后,蓝鸟粉丝涨了40w!以前我发一张照片,回复我的人也就几十上百个,现在都是几千上万!” 宫理没说话。 原重煜:“就帮我想办法宣传一下直播间也行!” 宫理看着他手臂和颈窝的汗珠,抬起自己的光脑,点击拍摄。 他的傩面眨了眨眼睛:“什么?” 宫理满意的看着照片,不论是某人蹲下时坚实的大腿,还是双手合十仰头求人的模样。她叼着棒棒糖,手一划,照片发给原重煜:“发吧。配文就写‘求求了’,后面写你直播间的号就行。” 原重煜看了一眼,他似乎意识不到这张照片的看点,疑惑道:“就这就行?” 宫理:“哪天开直播间?” 原重煜:“五天之后。” 宫理:“那还需要后天再发一条。”她说着,手指微微挑开一点原重煜的面具,露出他的下巴与嘴角。 第27章 [] 原重煜有点慌张, 她已经咔嚓拍了照片,又把他面具按回了原处:“放心,我不会看的, 我懂,谁都有秘密。” 她低头看着照片,有点胡青,但是也能看得出让人浮想联翩的下颌弧线与嘴唇。看起来真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出一张俊脸啊。 宫理给他发过去:“你后天就发这张图。什么都不用说, 放心, 到时候你的直播间会爆的。” 原重煜看着自己的蓝鸟账户, 有些不可思议:“真的吗?啊!刚刚那张图我已经发了……这才几分钟, 已经四千多赞了!?” 宫理点开翻了翻评论, 全都是: “啊!受不了了——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就是直播间能表演一个胸口撒红酒吗?” “大哥!我们兄弟已经守住你的评论区,要成为正直搞笑人的一片净土!兄弟们把所有涩涩的评论都给踩下去!不许涩涩!再说一遍, 不许涩涩!” 原重煜看着狂窜的评论, 扑向宫理,胳膊撑在墙上把她困在墙角, 扑通就是一个单膝跪地:“宫理大师!教我!你要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宫理真要笑死, 也就他能把壁咚的姿势变成求饶一样。她想了想自己飞速上涨的武艺数值, 道:“那你回头有空跟我再练一下吧。不过记得, 不论直播间到时候说什么, 千万都别露脸。” 原重煜点头:“我当然不会!” 宫理也开始穿制服收拾东西,她晚上打算去图书馆看书, 原重煜也按了一下墙壁的按钮, 刚刚因为对战而四处碎裂的房间, 在一阵光网后恢复原状,他给自己套上卫衣, 宫理一回头,就发现他竟然摘下来拎在手里。 她回头就看到了原重煜从衣领里钻出来的毛茸茸脑袋,他随手捋了一下乱发,就要戴上面具,才发现宫理正在回头看他。 宫理:“……你为什么又突然摘了面具?” 原重煜眨眨眼:“呃,我怕傩面上的獠牙与尖角划破衣服啊。我最近可没钱买衣服。” 理由都如此……简单。 宫理之前想过,一般戴面具,不是长得仙姿出众,就是面上有疤痕,面具都饱含着他复杂的情感与身世,绝不可轻易在人前脱下。 但原重煜都没有。 也不能这么说,他确实很俊。 五官眉眼绝对是野性且浓烈的轮廓。肩腰生的已经令人血脉贲张,脸能俊的比皮肉还让人垂涎,实在了不得,他要是不笑,眉眼里有“吐气风云生,搴旗陷坚列”的古将气质。但问题就是,他咧嘴一笑—— 浓色的眉毛乱糟糟的,有点不齐整但很孩子气的白牙微露,细看脸颊有点微鼓,好像还处于大男孩到青年的过渡期。他发自肺腑的一笑,就让人觉得这张脸阳光爽朗,跟他那傻笑的声音太符合了。 就是一张既没有苦难,也没有悲情的乐天派笑脸。 宫理拧眉:“你为什么要戴面具啊?” 原重煜并不太在乎在她面前露脸:“我天天在外头裸奔外加搞那些卖艺,很丢人哎!我要是不遮住脸,岂不是走到哪儿都会被人认出来,被人要求表演个撕衣服!” 宫理恍然:“你竟然也知道什么叫丢脸!” 原重煜耳朵都红了:“我当然知道了!但也没办法,我的能力就是这样,我如果穿着长袖长裤戴着围巾,甚至连重感冒都治愈不了,一开始我也尝试过少穿一点,后来还是甘灯大人给我打开了思路——” 原重煜:“他说,如果非要裸奔不可,把脸遮住不就好了。” 宫理比了个大拇指:“是我误会了,我竟然以为甘灯是什么正经人。说来,你一口一个大人,他在方体有什么职务?” 原重煜挠了挠脸,道:“他是当下方体最掌权的几位之一,你可以这么想。你留在方体里,迟早会见到他的。” …… 原重煜也挺忙的,基本只有半夜才有时间来跟她练习,不过他们宿舍所在的岛通往方体本部的出入口,是有门禁时间的。 宫理发现自己在宿舍里用不了“ROOM”,她怀疑宿舍的建筑并不是方体的一部分。但到岛屿的出入口附近,再使用“ROOM”,就可以传送到书页中存储过的地方。 回来的时候还能顺路传送到半夜的后厨,顺两颗变异花菜或者肉饼,拿来给平树当做第二天做早饭的食材。 她可是心安理得的骗吃骗喝,这地方逼着他们强行加入、强行服役,到现在学员不但没有收入,去食堂吃饭都要自己付,她要不是怕被找上门,都想把后厨拿空。 不过最近,她生存数值已经基本不再上涨了,而且吃平树做的饭,甚至不觉得难吃,而是品尝出了微妙与复杂的口味,而且吃完了还神清气爽。 这就是【生存之神】的水平吗? 宫理去找原重煜,大部分都是夜里一两点钟。原重煜跟她互换光脑账号,从不迟到,有时宫理到的时候,他疲惫的靠在凳子上睡的直冒泡,或是用光脑笨拙的一指禅敲字回复评论。 宫理也会带一些装备去,有时候是向器械室借来的古代重甲,有的时候是沙袋。 今天是一套没插|入电源栓的老旧动力甲,宫理套在铁桶一样的动力甲中,吃力的靠自己的体力带动—— 原重煜能看到动力甲缝隙里,她汗津津的肌肤:“你今天来的比我早啊,我到这儿之前你已经开始练了?” 宫理打开面罩,短刘海贴在额头上,睫毛都被汗湿透了:“嗯,打沙袋呢。” 原重煜其实很明显的发觉,宫理变强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天一个台阶。她一身拖累似的动力甲,从一开始挥拳都刹不住,到后来能转身格挡,快速后退。 她追赶的速度有点离谱了。 说她一开始定级是D,原重煜是无论如何不信的。 他倒是也享受跟她对战的酣畅淋漓,几乎每次都忘记时间,直到—— “小螺号嘀嘀的吹,不回宿舍要被催!小朋友快快的飞,班主任把你烧成灰!” 她光脑上响起了铃声,宫理停下动作:“哦,凌晨两点了。今天要去还书,我要早点走。” 她后退几步脱下动力甲,原重煜套上运动服,刚说要把干员专用浴室的卡借给她,回头瞧见宫理穿着运动短裤,和堆叠在脚腕处的不成对的袜子,正弯腰将上半身的动力甲扔在地上。纤瘦又线条优美的腿上汗珠滚落,有种含而不发的力量美。 原重煜突然看愣了。 原来她躬身下去,腰如此柔韧。 他模模糊糊才意识到,自己是跟一个女人在交手。 宫理转过脸来,看着原重煜摘了面具的脸呆呆的,拧眉道:“你在看我屁|股吗?” 原重煜一愣,手足无措道:“不不不、我不是那种人!我刚刚就是、啊,就是才发现你是个女的。” 宫理:“……” 他一点也没有自己说错话的自觉,还对她比了个拇指:“女人真神奇,你出汗都不臭的。” 宫理:“……幸好我不是最近才发现你有点傻。看在我也没少看你屁|股的份上,扯平了。” 原重煜呆了一下:“什么?” 宫理套上到大腿中段的长卫衣,戴着兜帽,把动力甲的零件背在肩上,手里还拎着要换洗的衣服,对他摆摆手:“走了。” 她随手关灯,只留原重煜在漆黑的练习室呆呆的品那句“我也没少看你屁|股”。 …… 宫理的学员卡权限不怎么高,很多干员可以用的设施他们还都不能用,不过幸好她之前就用ROOM存了这些常用的设施。她传送到设备室先把动力甲放回去,又传送到干员浴室的隔间洗了个澡,下一步打算去自动贩卖机买个冰激凌再回宿舍。 万城的干员太多了,很多人都相互不认识,宫理半夜在回廊上遇到人根本不慌,主动跟人微笑点头,对方反而都很懵的连忙客气回个微笑。 她去买冰激凌的时候,还遇到一队人马,似乎刚出完任务,正在自动贩卖机旁边唉声叹气的聊天。 宫理主动打招呼:“最近挺忙的是吧,注意身体啊,命是自己的,一定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啊。” 那个组级别可能比较低,看见宫理这领|导慰问的口吻,以为是见过,陆陆续续起身,跟她客套几句。 宫理一摸口袋:“哎,你说我怎么忘了带卡了。” 对面组长立刻道:“没事儿,我请您,您要吃什么?” 宫理:“这怎么好意思呢——”她说着点了一下香草冰激凌,对方刷卡,笑道:“您别跟我客气。” 宫理拿着冰激凌,也跟她握了握手,看了看她的组员:“都是方体人,但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和自己重视的人啊,你们的健康才是方体运转的前提。辛苦辛苦,我走了,你们继续聊。” 宫理转身离开,其中组员忍不住问道:“组长,你认识她?” 组长:“呃,应该认识吧。可能……有点面熟?” “肯定见过,我记得去年咱们大赛的时候,我见过。”另一个组员笃定道。 另外几个人也恍然大悟:“肯定见过、肯定见过!” …… 宫理准备去还书的时候,却没想到在一条玻璃回廊上,碰见了熟人。 老萍穿着艳粉色运动服戴着护耳帽,还有足力健和彩色丝巾,正偷偷摸摸的拿了一兜子卡片,一个个试着刷门,一边刷还在念叨着:“我就不信复制了两百张卡,就没一个有权限?!” 嘀。 终于门打开了。 一阵风卷进走廊,老萍大喜过望的推开门走去,正要合上门,一只手撑住了门,露出笑脸来:“老萍,这么大半夜要上哪儿去啊。” 宫理探出头,才发现门外是千米高空,俯瞰着繁华的万城,万城直冲天空的光幕广告就在面前,夜风狂舞,飞行器正飞速从远处掠过。 这扇门开在万城的标志性建筑之一的万年塔上! 老萍站在门外的铁方格栅板上,一失足就是坠落千里,看着宫理反而眼睛一亮:“你最近也总在外游荡啊,我刚刚去你屋里敲门,你都不在。要是闲着没事儿,今天帮我个忙。” 宫理冻得直抱胳膊:“不去,我就是好奇一下而已。再见。” 老萍立刻道:“有钱赚!” 宫理关门的手顿了顿。 老萍:“你之前在夜城赚的那点钱,根本用不了多久的,在外头混总要想个稳定赚钱的手段吧。” 宫理看向她:“你那是什么活?” 老萍:“杀人越货。” 宫理:“谁问你这个了。我问你是什么价位的活?” 老萍比了五根手指:“分你五位数,放心,杀人越货的事儿我|干,你帮我|干杂活就行。” 宫理立马迈出去,把门在背后合上:“行。” 老萍嘿嘿笑了一声:“那我先走一步,咱们塔下汇合。” 她说着,袖口中几段毛线飞出去,黏在万年塔的玻璃外墙上,老萍戴上镶着水钻的粉紫色墨镜,把花丝巾往衣领里一塞,一跃而下:“还真以为我要给你介绍活?在这儿冻一夜吧!” 老萍袖口中的毛线不停黏在玻璃外墙上,缓着她坠落的速度。她仰面往上看去,就瞧见宫理把随身背着的运动包放在地上,从里头拿了条裤子穿上—— 然后她穿着那条简直是迪斯科歌星般的银色裤子,拎着运动包,从高空一跃而下! 老萍吓得一哆嗦,她忍不住手一伸,一团毛线想将宫理网住:“你疯了吗?” 宫理也没想到老萍只是爱捉弄人,本质不坏,甚至还想救她。宫理在空中换了个姿势,躲开了她缠来的那团毛线,冲她喊道:“谁晚到地面,谁请客!” 万年塔广场下,几个卖三明治与烤肠的摊子趁着深夜开张着,但深夜两三点,也没有什么行人,只有去充电站的城市扫地机器人列阵走过。几个摊贩抽着烟正聊天,就听到啪一声巨响,有人从天而降,正摔在了广场中央! 有人跳楼了?! 城中心不都是禁止跳楼,还要搞家庭罚款、要付清理费什么的吗?摊贩们刚想要围观看看摔成了什么样,能不能顺走点东西,就看那人捂着腰站起来:“……草,2%的伤害也不小啊,我的腰……” 那人抬起头来,额头一个枪洞,缓缓渗出血来,她随手一抹,比手指道:“老板,来两根烤肠,等我让我奶奶下来付钱哈。” 第28章 [] 摊贩刚烤好两根蛙肉肠, 又有一人趴一声坠落在地上,扶着腰缓缓站起来:“靠,最后一下没挂住。” 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摔得走路一瘸一拐。 摊贩对前后脚的跳楼都已经不惊奇了,道:“小丫头,也不扶一扶你奶奶!” 宫理叼着烤肠对她招手道:“奶奶!来付钱啊!我还要吃炸串——” 几分钟后,老萍手里拿着烤肠, 站在街边:“行, 你要跟我|干这活, 我分你钱。但你要把杂活都替我|干了。现在, 找辆车送我过去。” 宫理:“真有五位数?” 老萍把签子扔在街边飘扬的垃圾堆里:“骗你我肛瘘。” 宫理点头:“行, 那我|干。” 她拐弯走过去,找了一圈, 她之前就注意到, 万城贫富差距很大,既有流线型飞行器直冲云霄, 也有车窗都要手摇的老破车运货拉菜。宫理对什么黑客、什么赛博网络一窍不通,有些高档车连钥匙口都没有, 但越往立交桥掩盖的下城或者小巷去, 越能碰到她熟悉的老车。 撬这些老车, 她还是经验丰富。 老萍在路口等了会儿, 就看到宫理开了辆灰黑色的送货摩托车出来了,还戴着个粉红色头盔, 粉色头盔上头粘了个小黄鸭。老萍惊讶:“你是带了万能电子锁破解器吗?” 宫理把另一个头盔扔给老萍:“啊?那是什么?” 她指了指耳边的发卡:“我就用了这个啊, 然后接电线把车发动了。走吧, 摩托车没导航,你用光脑导航吧。” 一路开往下城, 去的地方比红街还脏乱差,直到他们停在灯红酒绿的大排档一条街外。 街边大排档人满为患,几个饭桌上方的杆子上挂着迪斯科灯球,一群男男女女脖子上的脑机接口跟灯球连着彩色数据线,在挥着手狂舞,嘴里时不时喷吐出烟雾来。 老萍:“怎么着?没见过这种集体嗑药?你该看看那些,那才是玩的猛的。” 宫理看到街边塑料雨披与纸壳里,窝着一些肚子肥大肢体瘦弱的人,头戴着白色的R眼睛一样的设备,设备前端凸起,像鸭头一样,两侧闪烁着彩灯,那些人涎水横流的躺在那儿哼哼。 这几个街区地势低洼、污水横流,到处亮着霓虹灯管,还有些则在橱窗外挂着些零件,来往行人义体化的程度都相当高。宫理甚至看到一位下半身改造成八脚机械蜘蛛的女性,脚上拎着各色泳装正在叫卖,机械蜘蛛屁|股上还贴着做高层擦玻璃的小广告。 宫理:“这里为什么这么多人……义体化程度这么高?” 老萍给她递了根一次性电子烟,俩人吞云吐雾。老萍用涂着指甲油的指尖,理着花白的卷发道:“小姑娘,不是人人都有你这么漂亮的义体。普通人的义体化是一条往死里走又不得不走的路。许多没有高学历、强大超能力或技术的人,不义体化就找不到好工作,甚至连苦力活都抢不到。但义体改造价格高昂,往往是要贷款——” 宫理已经能想象到了。 不义体化就找不到工作,但想要义体化就要先贷款。贷款改装义体之后,维护的费用,高额的利息都等着他们,高科技公司既有了高效率的义体化员工,也收获了一堆要还高昂贷款的客户。而便宜义体必然也会造成各种各样的萎缩、疾病,又需要治病或把坏了的肌体再换成义体—— 直到把自己改的不像人,直到再也支付不起全身义体维护的价格,流落到看不见的阴沟里。 老萍踢开路边的锡罐,道:“这是万城的铁人区,我们都把这些用破烂义体、高度义体化的家伙叫铁人。义体潮的时代过去之后,好多地面上的低端零件店都被清理,转到地下来。租在这种地方,便宜。” 宫理把摩托停在一个路口,老萍跟她下车,走进一座高耸到上方城市中的烂尾楼里。宫理走了几步,就看到墙上贴着那个鸭头形状R眼镜的广告,名字叫“元宇宙脑机”。 但这不是直销广告,而是二手及保养服务的广告,宫理皱眉的原因,是看到那元宇宙脑机侧面,有个半掉漆的瑞亿集团的LOGO。 这东西是瑞亿集团出的? 老萍往下走:“快点——” 烂尾楼的地下,是一座下沉式的巨大体育馆,四周坐满呼喊的看客,体育馆内不是草地,而是一圈又一圈的复杂跑道和从各个地方冒出来的球门。 老萍带着她一路往下走,直走到看台下方的运动员准备室里。 …… “……你说你装着芯片的胳膊被抢了?!”老萍坐在准备室的长凳上,看着面前一米九却少了一条胳膊一条腿的半机械男子。 几个工作人员拿来吊索,把他挂起来放在修理床上。 男子一身桃红色义体,半边脸都被打爆了,他半边血肉模糊的眼眶里还有个碎裂的电子义眼。这男人抖了抖嘴唇:“我知道我三天前就芯片到期了,应该还了,但您这样的催收人还没到,我就想着再打一场比赛……” “但我有个对手,他跟我是用的统一规格的肩膀接口,突然从背后袭击我,把我手臂抢走了,还给自己安装上了。” 他指向玻璃窗外,在跑道上边飞速疾奔边用各种武器争夺铁球、相互厮杀的人们。 其中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收获了最多的欢呼,他完全义体化,周身各色部件,甚至都没有头发,头颅都被钢板颅骨覆盖。钢铁脊柱的后背蚀刻着硕大的玄龟二字,左手是一只桃红色机械臂,在赛场上大杀特杀,引来一阵欢呼。 看来这条胳膊就是从眼前男子身上抢夺走的。 眼前被打爆脸的男子从另一只手臂上,拿出小巧的芯片:“只有这只手的芯片了。” 老萍气的要死:“这是一对儿芯片,跟买袜子似的,一个还有屁用。要不我给你只留一个蛋怎么样?” 她正要接过,忽然,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宫理伸手拿走了芯片,对着一旁的灯看。 老萍皱眉:“咋了,你还懂呢?” 宫理盯着那芯片上蚀刻的标记:“这玩意,是制作者让你来取的吗?” 老萍:“算是吧。” 宫理对着光,看到这小小芯片的表面,刻着一个长着恶魔角的可爱鬼脸,旁边写着T.E.C。跟她脑子里芯片上的贴纸,有一模一样的图案。 宫理轻声道:“带我去见见这芯片的制作人吧。” 老萍笑了:“什么?不可能,我是圈子里出名的催收人,怎么可能暴露老板的消息。不过……” 她声音拖长:“如果你能把那一半拿回来,我也可以透露些消息给你。” 宫理看向赛场中挥舞着桃红色手臂的玄龟:“等他下场,我就去取。” “不可能。” 宫理听到熟悉的嗓音,回过头去。 罗姐穿着紫色套装裙,戴着屠夫围裙,手里拿着电焊枪,依旧是半张被烫伤的脸:“每个人的休息室都是有权限的,你轻易进不去。而且,你不是应该在方体好好当学员,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跟萍招娣这种人混在一起。” 老萍有点惊讶看了一眼罗姐,又看了一眼宫理,嗤了一声,道:“罗,好久不见。” 罗姐走到维修床旁,熟练地割开男子血肉模糊的半张脸,对宫理道:“老萍虽然不黑吃黑,但她惹过事,是方体通缉的对象,你以后要做方体的人,别跟她混到一块。” 宫理笑:“那你知道她现在是我的同班同学了吗?” 罗姐瞪大眼睛看向老萍,笑的前仰后合:“操,行啊萍招娣,从叛军小头子变成朝廷走狗了啊。” 老萍理了理头发,对罗姐比了个中指,面向宫理道:“且不说对面玄龟的休息室我们进不去,他身边保镖也多,而且我必须要在两个半小时以内交货,这比赛经常加时,两个半小时很有可能打不完。” 宫理耸肩。 老萍从兜里掏了一把瓜子,坐在旁边长凳上:“两个办法,要不,我自己解决这事儿,我付你2000通币,咱们分道扬镳,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消息;要不,你去上场参赛,帮我把他的胳膊掰下来扔给我,我把消息告诉你。” 2000通币。妈的,打发叫花子吗? 宫理想了想:“我可以试试。但前提是,现有的这只芯片我拿着,如果你想要一对儿,就用3万通币来买我的。” 老萍瞪大眼睛:“多少?!三万!你这才是黑吃黑啊!” 宫理咧嘴笑起来:“这趟你肯定不止赚3万了吧,而且你做了这么多年催收人,收不上来是毁你自己的名声,说不定老萍加入方体的消息,马上也要因此传开了呢。” 老萍比口型问候了一下宫理,咬牙道:“……3万,可以。两小时我要见到货。” 被打爆脸的男人看着宫理、老萍和罗姐三个年龄各异、风姿多彩的女人已经聊完了,半晌抬起手来:“那、那我需要干嘛?” 老萍踹了他一脚,暴躁道:“你需要在这儿躺着,如果她拿不回来,我就把你割了抵债。有位歌唱家,每天早上要喝一碗混着生鸡蛋的睾|丸汤,他很愿意出价买的!” 男人噎住,只剩一条腿他也夹不住,只好把手术垫布往下扯了扯盖住。 罗姐给男子做好了应急处理,才对宫理挥了挥手:“你来这边。” 宫理跟着罗姐到了隔间,罗姐回头合上门,才抓着她胳膊道:“你别太鲁莽,这是地下联赛,而且背后老板掌管几个城市的赛事。老萍是怕自己出手得罪人,所以才要你进场。你要是进场,也不能太不遵守游戏规则的莽撞,我劝你回去吧!” 宫理把那左手的芯片拿给罗姐。 罗姐对着灯光,看到那上头的恶魔鬼脸标志和T.E.C的字样,不说话了。 宫理:“老萍应该是跟这个TEC有联系。你也记得,我脑子里的芯片……” 罗姐叹了口气,踩着高跟鞋引着她往空无一人的修理室回廊深处走。这里更像是修车的车间,她走到里头一间,按下按钮。 宫理只看到一个机械身体从上方缓缓垂掉下来。机械身体看起来是娇小女性,只有颈部以下,周身覆盖着银色的金属外壳,雕刻着游鱼锦鲤,从鳞片到涟漪,细致入微。也能从关节处看到外壳下的气泵与液压器,以及边角缝隙的泥巴与血污。 罗姐靠近那悬吊的义体道:“我副业一直是做地下比赛的义体师,这是之前有个……死了的选手留下来的。我早年做的,没卖。你最好换上这个,别用你这金贵身子直接去球场上。” 宫理惊讶:“我把头摘了,放这个上面?!那我能活吗?” 罗姐:“你情况比较特殊,躯体的部分我不敢乱动,但你可以四肢替换成这套的,尺寸差不多,我临时给你安一个接口,你快速同步一下就行。” 宫理自己对自己的义体化一直没有实感,但她看着回廊上,许许多多几乎全身改造成外露机械的刀球选手走过去。 罗姐道:“没事,打坏了我不问你要钱,我修修就行,也不是什么特别新的型号,但至少比你现在上场要强。” 罗姐只花了半个多小时,就给宫理替换了四肢,宫理看着自己栩栩如生的双手双脚躺在桌台上,有些难以适应。 罗姐:“放心,你这些胳膊腿都没你的下|体值钱,我要是想偷你,就应该之前把你醉麻了,把你器官弄走卖了。而且,我要真这么干,平树能弄死我。” 宫理笑:“就他那小可怜,还敢跟你凶?” 罗姐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第29章 [] 罗姐还拿了一副贴身的铠甲, 给她穿戴上:“你的躯干和头部都是要保护好的,受伤了不但不好修,甚至有可能直接嗝屁。不过幸好, 这场刀球比赛只允许用冷兵器。” 宫理看着镜子中银色手臂与双腿的自己,动了动手指,竟然感觉到神经知觉像是血液一样流淌向指尖,她挥舞了一下手臂, 跟她自己的义体手臂一样灵巧, 却显然更有力量。 她看着银色手臂上缓缓浮现了一行蓝色的字。 【2169款银鱼义体(右臂)】 【蓝色·精良】 【力量+7 韧性+5】 【套装效果:(4/4)当进入专注状态时, 将进入鱼·龙·舞三种特殊状态。】 宫理轻声道:“鱼龙舞……” 罗姐正在给她的肩膀上油, 道:“什么?” 宫理:“这个义体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形态?” 罗姐微微皱眉, 摇头苦笑道:“我也希望它有,我也希望我给这幅义体制作过什么秘密武器般的功能, 真要是这样她当时也不会——”她顿了顿:“没有。制作这幅义体的时候, 我还年少,没有那个技术水平。也就是这些年, 我经常给它保养上油之类的吧。” 看来这义体的,也跟某些装备一样, 有一些只有她才能使用的特效。每一件加的数值都不少, 四肢就相当于是四件装备, 确实给她带来不小的能力加成。宫理看向装备说明的最后一条: 【说明:看, 那缝隙里血与机油的污垢,属于一位曾经的女战士, 她强大却非英雄, 奋战只是因为贫穷。】 她垂着眼睛, 敲了敲银色金属外壳:“我先用一用,谢谢你, 也谢谢它。” 片刻后,会场中主持人扯着嗓子道:“在下半场中,被抢了胳膊而退场的12号派出了他的替补选手!哦——是一位女士!!让我们欢迎新的12号,她的代号,呃……有点长,【不要打我头上的小黄鸭】,呃,我们就简称她小黄鸭吧!” 她不想被人发现身份,就没穿自己的衣服,只在贴身铠甲外,套了一件罗姐的外套,并戴着摩托车头盔遮住脸。就是那摩托车头盔上头粘着的小黄鸭,她拽了半天也拽不掉。 宫理听到场上的沸腾,似乎参与这个球赛的女性很少。 也有些人在议论:“是我看错了嘛?她身上的是银鱼的义体?” “银鱼当年很强啊,可战术被人研究透了,最后被一个配合的团队联手给弄死了。” “是,说她的义体师抢救了三天,想尽办法,最后甚至想把她大脑弄进移植缸里都没救活。” “这人用银鱼的义体,就是找死。银鱼都是什么时代的老义体了。而且义体的特性都被人研究的透透的了。好多人都拿银鱼的数值当练手教材,她上来不就是个靶子吗?” 宫理并没听到这些窃窃私语,她把给裁判审核过的两把武器揣在身上,伸了伸懒腰,刚刚已经听罗姐讲过规则,所谓的“刀球”,相当于是把长跑、打斗和球类比赛结合起来了。 首先是他们不是在平地上的赛场,而是在复杂蜿蜒的高速传送带上奔跑,一旦停下来或者跳跃后落地不稳,就可能被甩出去。 就在不断奔跑中,选手们争夺铁球,并投入随机随时在赛场上出现的球框中。但问题是,这个球不是个纯粹的死物,而是会滚动、会旋转飞高,甚至会伤害玩家的机械球体。 它会不停的转换形态与移动方式,争夺球本身都变得相当难,更何况要在传送带上奔跑着、厮杀着,伺机投球。 而且毕竟是地下比赛,观赏性有时候会比胜利还重要,大家也会都尽力搞出花样百出的血斗,只为了吸引看客。 就比如玄龟争抢别的人的手臂,就实用性不大,主要是为了表演。满身各色义体,也是他的特色。 宫理是不打算正经玩什么游戏,她要的就是逮住17号选手【玄龟】,把他胳膊薅下来就退场。 宫理上场的时候,正好是一次短休,的选手们在看台下的车间里快速的调整义体,准备在十五秒后再次上场。 “让我们准备倒计时!也为刚刚上场的【小黄鸭】祈祷,刚刚我查到,这位是纯纯新人,历史战绩为零!让我们祝福她不要再三分钟之内被人拆碎成破烂吧!” 倒计时开始,宫理所在的起步栏内,传送带速度越来越快,她放开腿奔跑,跟上传送带的速度,然后栏杆猛地打开,她才冲向球场! 宫理自己绝对跑不出这样的速度,但这银色机械双腿兴奋的冒出大团蒸汽,她越跑越快,很快就超越了传送带的速度,连接超越过几个人! 宫理惊讶之余也有些兴奋,就在她准备冲刺向最前方的玄龟时,突然察觉到身后一柄长刀刺向脊背! 她条件反射的回头,就瞧见面部是红色金属的机械义体朝她袭来,那义体外还穿着青绿色铠甲长袍,头戴红缨头盔,手提着一把青龙偃月刀朝她刺来! “【观羽】率先对小黄鸭发动了攻击!” 真是红脸的关羽啊! 宫理条件反射的就想打滚躲开,结果差点被高速传送带甩出去。她连忙一个后空翻,落在观羽身后一点的地方。 主持人激动道:“观羽一直是玄龟的左膀右臂,二人经常组队参战,观羽时常会与玄龟配合着突袭选手!” 宫理笑道:“那不应该叫玄龟,应该叫玄德了。” 她没想到自己一开口,竟然回响在了球场之上——这球场里还收音的?! 看台上爆笑出声:“也是!怎么没弄个张飞!” “别说,我看后头有个黑色义体的选手,就有点像!” 主持人道:“二人联手,很卑鄙,但很抱歉,这不违规!而且当年这套义体的主人,银鱼,正是在多人夹击下惨死的!” 宫理在传送带上飞奔几步,那观羽倒着奔跑,手中的青龙偃月刀耍的虎虎生风,他几刀刺向宫理,却只见宫理飞速闪避,高高跃起,一脚斜踢向观羽的红脸。 观羽连忙抬刀格挡,却没想到宫理等的就是这个,她脚尖竟踩在青龙偃月刀的长柄上,身子猛地接近观羽! 就在观羽以为宫理要亮出手臂上的钢刀时,忽然看到她从腰后抽出了——一只水晶拖鞋?! 宫理高声道:“且说三国演义第七十七回 玉泉山关公显圣、洛阳城曹操感神,关公夜走临沮为吴将所获父子归神!dei!” 宫理说着,拖鞋狠狠甩在观羽脸上,她一击得手,却发现自己念了这么一大段词,拖鞋上200%加成的数值并没有上涨—— 观羽偏了偏头,拧眉看向她,一开口竟是尖利的女声:“你拿拖鞋拍我,是瞧不起我?!” !! 这个观羽是女的! 而宫理的拖鞋只对男性面部攻击时有超强的加成! 失策了。 青龙偃月刀再斩来,宫理闪身躲开,抓向观羽铠甲的腰带,一脚踏向后背,她脚上钢刀刚出,对方似乎早已预料,抬臂格挡,冷哼一声:“银鱼义体的各项数值,我可太了解了,你这样的老机型早就该被淘汰了!” 原来这么强的力量与灵巧提升,都是老机型了吗? 那怪不得这年头没钱靠变异,有钱靠改造,超能力和改出全身义体的钞能力,总要有一个。 宫理几个斜踢,观羽前几下还格挡的住,后来连中几腿,也懵了。 她觉得还是银鱼的义体,必然也是当年银鱼攻击的套路,但这个“小黄鸭”出手,却是飘忽不定、不讲章法的风格。 而且相当强。 周围几人只听一声巨响,回头看去,小黄鸭选手竟然击倒了观羽,将她红面具的脸,磕在了传送带与赛道外侧栏板之间摩擦! 那赛道栏板是静止在原地的,可传送带却是在飞速向前,栏板的凸起直撞的观羽的金属红脸哀叫不已,磕出一堆凹痕! 其余人顾不上争夺铁球,正好奇这观羽为何不挣扎,毕竟观羽也不弱,这被压制只是暂时的吧—— 然后他们就发现宫理指缝之间,夹着一把义体师专用的切割手术刀,细窄的刀片扎进了后腿窝里,挑起了几根纤线与导液管。 观羽动也不敢动,趴在那儿以脸擦地痛叫不止。 这小黄鸭根本不是什么替补上来的新手! 她或许在刀球比赛里没有记录,但谁知道她是不是什么地下拳赛或者是兵器赛的高手?那12号穷苦出身,怎么能请的来这样的帮手?! 会场上传来主持人的声音:“哦?小黄鸭竟然制住了观羽!让无人机拉近镜头!原来小黄鸭的武器是一把手术刀,还有一只拖鞋!现在前方玄龟已经把球抢到了手,但是球竟然反向加速,开始朝小黄鸭的方向飞去。” 宫理抬起头来,只瞧见玄龟朝她的方向奔来! 近看她才发现,玄龟将近两米多高,而且他将足部竟然改造成了滑轮—— 这不违规吗? 之前宫理看到他的时候,还是普通的双足啊,是因为到了比赛后半段,为了保持优势才换上的吗? 宫理正想着,旁边几个奔跑的选手骂道:“妈的!玄龟又玩阴的是吧,也就是距离远,看台上看不清——他跟这片球场的主管也熟,总搞这样的手段。” “离他远点,他手段不是一般的脏!” 这些话,倒是没被收音进去。 观羽正想要趁着玄龟袭击过来的时候逃脱,却不料忽然感觉后腰一麻。 她手往后一摸,只一团机油的黏湿和裂开的后腰机械! 这个小黄鸭女孩怕她跟玄龟联手,竟然当机立断把她义体腰椎给斩断了?!观羽惶恐,就感觉到铠甲被身后女孩拎了起来,小黄鸭是想把她当盾牌! 太傻了,玄龟才不可能…… 观羽惶恐起来,开口对着冲过来的玄龟惊叫道:“哥!不要、不要,很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吱吱吱! 宫理眼前一黑,牙缝里溢满血味,她低头看去,只瞧见玄龟的右手化作钻头,穿透了观羽的铠甲与身体,直在宫理胸口的铠甲上撞了个巨大的凹痕,还在发出刺耳的钻声,火光四溅! 而宫理拎在手里的观羽,几乎是在惨叫,许多脖子以下都改造成义体的地下球手,都会开50%以上的痛感联觉,来提升自己对死亡与受伤的敏感度。 现在观羽最起码也感觉到了被活生生钻开胸口腹腔的疼痛,而她体内蓝绿色的导液随着零件四碎飞散! 钻头看宫理胸口的精甲钻不破,猛地上挑,朝她脸前而来! 宫理忙松开手,朝后疾退。 玄龟狞笑一声,钻头从观羽体内抽出,留下一个兀自流淌着机油与导液的大洞,玄龟一只手拎着观羽头盔上的红缨,电子眼转向了哀嚎不已的观羽:“废物东西。” 他说罢,手一抬,钻头划过观羽脖颈,她痛楚到金属面具变形,惨叫连连,玄龟手一抬,将她的头颅扔到场下:“别在这儿碍事了!” 观羽的头颅滚落在场外地面上,嘴角带血,疯了一样喊着好疼好疼,但很快就因为大脑无法供血而失去生机,双眼抽搐,休克过去。 几个球童跑过来,拿起一个装满蓝绿色液体的血氧泵,连接上观羽颈部的几根金属管,观羽像是溺水的人一样,猛地吸了一大口气,再次哀叫起来。 但已经没人再关心那颗下场的头颅,因为玄龟双手的钻头,正急速划破空气,一下又一下击向宫理! 宫理在传送带上跳跃躲避,但动作已经不如刚刚那么灵巧,主持人立刻道:“小黄鸭受伤了!让我们看向她胸口的铠甲,似乎已经被钻破了一个小口,但是溢出的液体却是……血红色的!什么?!难道她的躯干|部分不是义体,而是肉身?!” 宫理拧眉。 等等,其他的仿生人或者义体,内部液体的颜色都是蓝绿色的? 那她的“血液”颜色是红色的,是在仿生人中很罕见的吗?否则为何主持人会一看到红色血液,就认为她是肉身? 看客们和主持人一样震惊:“躯干是肉|体,哪来的核心力量?一般人都宁愿先改造脊柱腰腹啊!现在地下球场这么卷,谁敢不改造全身就上台啊!” “那她刚刚弄死观羽,全凭她一半都是原装的身体?离大谱!今天有的看了,玄龟最爱表演撕人,这要是手撕一个肉身,那绝对全网火爆了啊!” 会场的导播连忙指挥着无人机,飞向宫理和玄龟的方向。 玄龟爆杀对手的视频合集,一直是网络上的超级热门,他自己也很了解这一点,除了彻头彻尾的血腥以外,还经常用一些极其残忍的手段虐杀对手。 眼前这个小黄鸭女孩,虽然灵巧,但胸口血已经顺着胸甲往下流了,她身上的外套在跃动中翻飞,而她手中细窄的手术刀,在玄龟的钻头双拳面前,就像是牙签一样脆弱。 无人机飞来,看台上的各处灯光也照射在宫理身上。 宫理有些后悔自己没穿镭射外套了,虽然有可能被人认出来,但如果灯光照在她身上,她绝对能使用一些随机出现的能力,找机会反杀。 而现在,她只能靠自己了。 另一边,看台昏暗,看台外侧高处的通道更是一片晦暗,两个穿着窄袖褂袍与布鞋的男子,戴着兜帽蒙着面纱,肩上的围巾随风飘扬。其中一个往电梯的方向走去:“柏峙,走了,别看这种低层次的比赛了,你的场次马上就要开打了。” 第30章 [] 柏峙将面罩往下扯了扯, 他脚尖一点,跳上看台外侧的脚手架,转头道:“老二, 让他们等着。” 柏峙看向球场中的屏幕,正显示着那戴着小黄鸭头盔的女子,胸口溢血,绝地反杀, 动作如猫如鹰, 指尖旋转着手术刀, 飞速刺向敌人。 跟他交过手的人成千上万, 柏峙记不住他们的脸, 却会永远记得对方的招式风格。 眼前这个人只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丝熟悉,但他却想不起来。 老二:“刚刚咱们在一楼的时候, 我就看到她了, 你知道她一开始拿出的是什么武器吗?” 柏峙轻哼了一声。 老二:“拖鞋!塑料拖鞋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打过去也没用, 也不知道她是想干嘛。下层的比赛又不是中层以上,没有全程直播, 她搞这种花活也没人看啊!” 柏峙却忽然回过头来:“什么?你再说一遍。” 老二眨眨眼:“拖鞋啊。那种特别土的水晶塑料拖鞋。” 柏峙在昏暗的外部脚手架走廊上笑了:“你说拖鞋——这么让人印象深刻的武器, 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个人。很讨厌的人。” 老二吓了一跳:“你不会看几眼又发疯, 冲出去想要跟人打一架吧, 你是想让天底下人都知道你来这种地方□□赛玩吗?” 柏峙背着手,人在黑暗中只看得清轮廓, 偏过头笑的轻佻:“不至于, 她这种我两根手指就能捏死, 看着玩玩罢了。” 老二想催他走,但柏峙偏立在那儿看。 小黄鸭虽然力量速度都没有特别强, 但武技高超、老练油滑,她逐渐占据上风并不是靠爆发或热血,而是明显分析出了对面两米壮汉的缺陷——比如说改造成滑轮的双脚失去了抓地力,大幅度动作或冲刺容易过头。 她手中那把细窄的刀已经几次蹭到了玄龟的肩膀或者上臂,但她却没有动手,甚至都没让玄龟察觉她的比划。简直像个屠夫在下手前虚着划拉几刀。 柏峙不太理解,她这样根本就杀不了人,忽然小黄鸭像是急速掠过水面的椋鸟,在玄龟一钻头袭击过来的瞬间,人从他臂下掠过,手中小小手术刀在空中划出一弯弦月! 她翻身拽住他手臂,脚狠狠踩在玄龟肩上,用力一扯! 刺啦一声,玄龟整条手臂拖泥带水的从肩膀上拽下来,蓝绿色的导液四处喷溅! 看台上一片哗然!有些懂行的是看出了宫理一步步熟悉并占了上风,但许多人都是看个热闹,惊道:“怎么她突然就反杀了?!玄龟多久没有被这样伤过了!” “嘿,那还不是因为他一直不往更上层的比赛走,就天天在这个球场表演虐杀。他估计也知道,如果往上层走,他很有可能被人踩爆了脑袋!” “我靠,太帅了,我想看回放!会卖回放录像吗!” 玄龟听到看台上浪潮般的欢呼声,显然知道自己从主角变成了小丑。而她冷淡的像是杀惯了猪的屠夫,脚就像踩钢筋一样,从他断裂的手臂往下一踩,只把藕断丝连的缆线管子全都扯断,将桃红色的机械手臂往场外入口方向抛去。 而那里早有人在等待着。 玄龟一下子明白:她……是来抢胳膊的! 宫理立在赛道围栏边正要下场,却看到场外,罗姐和老萍着急的对她比划,她不解的歪了歪头。 周围一些新粉丝以为她是在卖萌,对她歪头的可爱模样,一阵疯狂拍照,宫理抬手挡了挡闪光灯,也听到了老萍的怒叫:“错啦!” 宫理不理解的转过头,才发现: ……靠,12号全身都是桃红色的,她就以为丢的手臂也是桃红色的。她只看了颜色,没有看左右!12号选手丢的是右臂,也就是说——玄龟身上另一条绿色的右臂才是她要找的。 妈的,那个被抢胳膊的12号选手以为是做美甲吗?怎么还弄个跳色?! 而且也怪这玄龟,一身五颜六色,四肢搞出四个颜色! 玄龟咬牙桀桀笑起来:“你是要帮12号夺回去?可惜你搞错了胳膊!” 玄龟怒吼一声,宫理只看到他右臂的钻头裂开,露出机械手掌,右臂就像是得了什么拳法掌法的神通,突然亮起一连串灯,像是武术大师般朝她攻来! 她懂了,那个芯片恐怕是某些武术大师招式的A数据,在手臂插|入芯片,可能会让双臂自动做出反应,像个高手般见招拆招。 玄龟本来就因为滑轮双脚而重心不稳,体重巨大很容易失衡,而他又断了一条手臂,身形更加歪斜。宫理刚要出手,就看他手向后伸,似乎按动了身后的一些按钮,调整了全身义体的配重,站直了身体。 看起来他应该没少应对过断肢这种场面。 宫理看了一眼球场全息屏的时间,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那就不乱玩了,往死招走吧。这些高度义体化的选手,只要不摔烂他们的脑子,应该不会死。 宫理手中的刀刺向玄龟门面,玄龟踉跄躲避,躲开的方向却忽然飞来一只拖鞋,扇的他眼前发黑,他正要挣扎,下一秒就感觉到什么东西扎进了他的义眼,横着一划—— 玄龟电子义眼发出阵阵蜂鸣,爆出一团白烟,他看不到了! 但看台上无数观众却看得到,小黄鸭动作愈发迅猛凌厉,从他肩上如跳水般一跃而下,手在跑道上一撑,双脚踢向他手臂。玄龟乱挥的拳头,狠狠砸向自己的下巴,重重朝后倒去。 跑道上还在争夺铁球的其他选手看傻了,铁球飞过他们身边都顾不上了。 宫理脚尖踩在玄龟胸口,俯视着想要挣扎起身的玄龟。 他不是最喜欢虐杀别人吗? 宫理像舞蹈般在众目睽睽中弯下腰去,膝盖未弯,手指尖已经捏着那把小小手术刀,在玄龟额头上划拉几刀。小刀切割开金属,众人只看到他头上被镂空雕刻出一个…… 阿姆斯特朗回旋炮。 她咧嘴笑起来:“送你一个小礼物。” 宫理对虐杀可兴趣不大,但对于气人,那她实在太擅长了。玄龟暴怒中仰头看向球场旁的屏幕,几个无人机视角正对准他的金属秃头,他抬起勉强运转的半边义眼,就看到自己脑门上被抠出了一个…… “大牛至!我的天呐!小黄鸭选手一出手,就在玄龟的脑袋上雕出了一个!大!牛!至!” 伴随着主持人夸张的解说,看台上狂笑一片,各路人马对着倒在地上的玄龟疯狂拍照录像。 玄龟怒吼一声,要挥拳打向宫理,而宫理的手术刀庖丁解牛般划了两下,而后一扯,她拽下来他的另一条手臂,朝老萍的方向甩了甩:“这个没错吧!” 她的声音透过收音器,传遍了会场。 主持人探出身子:“哦,看来我们的小黄鸭,想要的只是玄龟的手臂而已啊!” 老萍捂着额头,无奈的点点头。 宫理脚往他腰下踩了踩,笑道:“真的不需要再回收回收别的零件吗?” 宫理只是说想废了他那个雕刻着“玄龟”的后腰脊梁骨,主持人却非要往下三路继续狂奔,笑道:“小黄鸭,你不用特意去扒他的裤子了,我相信玄龟没给自己制作电子下|体这种弱点!” 宫理都有些无奈了,不愧是地下球赛—— 但大家就爱听这些,笑声如浪潮快掀翻了屋顶,宫理鞋尖踩过了玄龟额头,跳上跑道外的围栏:“也是。” 看台上笑的前仰后合:“草,主持人拦她干嘛,我还挺想看她当个拆蛋专家呢。” 主持人却语气加急道:“小黄鸭这是打算离场了嘛?再说一遍,离开跑道视为弃权,而且现在铁球也朝你的方向而来!” 宫理听到身后的破空声,两手插兜,猛然回头一个横踢,飞过来的铁球被她凌空一脚踹飞,直朝球框飞去! “12号选手+1分!” 就在这声播报的同时,宫理也越出围栏,插兜朝老萍的方向走去。 交货时间都已经很紧迫了,她可没兴趣继续打什么刀球比赛。 主持人亢奋道:“这位突然出现的救场高手,给我们献出了堪称今年下层球场最佳的一场决斗!直播间的人数也达到新高!她如此窈窕又如此神秘,甚至连10万通币的奖金也完全不放在眼里!” 快走到老萍身边的宫理猛地回头: ……什么?! 10万!! …… 芯片到手,宫理丢了西瓜不能再丢了芝麻,警惕的表示:在拿到钱之前都不给老萍。 老萍倒是还挺信守承诺的:“没,这事儿也是我对不起你,我都不知道玄龟装了钻头,中途我都以为你要被洞穿了。” 罗姐把她铠甲摘下来,对她胸腹部简单缝合一下,幸好只是皮肉伤,只是老萍对着她红色的仿生导液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宫理把四肢重新装卸回来,罗姐为她大腿手臂处安装了接口,也就是在某些情况下,她自己拧掉胳膊,也能快速地安装一些义体。 但是她本身是个没有接缝的跟人类外貌相差无几的仿生人,安装接口后,肩膀和大腿处难免有金属义体那样的缝隙,罗姐正想说要不要给她缝上,就看着在修理床上单手吃着甜甜圈的宫理,右臂的缝隙被生长的皮肤与肌肉缓缓包裹住了。 刚刚给她安装的接口,被包进了她的身体里!这具仿生身体,竟然具有生长性! 罗姐正要惊叹,宫理却并不吃惊:“我最近好像有了个新的超能力,就是吃东西也能恢复身体。你不用管,继续给我修吧,我|干完这盒炒面,估计这四个缝就都长死了。” 罗姐:“那你下次再换怎么办?” 宫理:“切开或者拧掉胳膊呗,不要紧。” 罗姐给她都修理完之后发现,胸口受伤缝合用的免拆线,在她吃完炒面喝完酸辣汤之后,几乎就愈合了。 罗姐抚摸着银鱼义体上还留存的引擎温度,轻声道:“你要喜欢送给你吧,反正也给你装了接口,你可以替换上用。” 宫理有点惊讶。 罗姐:“这幅义体属于战士,而不是悬挂在车间里落灰。你就把它当做武器,偶尔用用也行,它反正已经过时了,最好的命运就是碎在争斗之中。至于躯体,你也用不到,就留给我作纪念,我也确实舍不得把那跳动过的心脏送人。” 宫理看着罗姐的手指,摩挲过那银鱼义体的胸膛,似乎有些除了义体师与义体之外的缱绻情绪,她没有太多推拒:“好,如果我哪天用不到了,会再还回来的。” 宫理的运动包里装着这沉甸甸的一对手脚,跨上了摩托车,却没想到停车的后巷,涌来了一群群人,有些挥舞着手里的签字板:“小黄鸭!给我们签个名吧!” 有人则现场开始直播:“大家快来看,出现在直播中的就是今天一战成名,又视金钱如粪土的超强少女球手小黄鸭!她打算骑着摩托车离开这里,真是又酷又飒又神秘!” 挤到前排的还有几个将三维码塞到她脸前:“小黄鸭,扫个码吧!我们是西城最大的刀球俱乐部!” “有没有考虑给自己找个团队啊!我们可以安排各种最新义体,只要你能在比赛中使用!” 宫理听到“视金钱如粪土”这些话,就忍不住想抽自己一巴掌,一把拧动油门,抬起前轮从巷子冲出去了。 她拐了两道弯,接上老萍,才往交货点飞驰而去。宫理以为交货的地方会是什么科技公司的地下、或者是在什么灯红酒绿的夜店中。 但没想到却一直往城外疾驰,直到了一处几乎快离开万城的公路旁,路边有些早已倒闭破败的餐厅、旅店。昏黄的路灯,满地随风飘荡的垃圾,一切都蒙着厚厚的沙尘,只有偶尔几个橱窗里的霓虹招牌在闪烁。 老萍指到了一处类似ATM机一样的地方:“这是它改造过的交货机,不过每次都不在同一个机器上。” 现在早就没有现金,所以街头只有运输寄送用的交货机,老萍过去按了按指纹,又输入一串代码,界面一闪,变成了黑红色,上头出现了个恶魔角的可爱鬼脸,一边吐舌头一边摇摆。 第31章 [] 取货送货口也打开, 老萍给宫理转了两万,才接过两枚芯片,放入了送货口。 宫理做好了心理准备, 比如说老萍这一单也能赚十几万之类的,但出现在屏幕上的数字,就是:3万。 宫理有点惊讶:“你这没赚啊。” 老萍:“嗯,跑一趟买个100%完成率的名声, 毕竟如果不是事出突然, 这个活不难的。” 宫理跟她往外走, 老萍道:“TEC算不上什么大咖, 不是说它没本事, 而是知道它的人太少了。目前几次给它做任务,多和回收、贩卖芯片以及取材料有关, 我怀疑它是个黑客。” “在知道它的为数不多的人里, 流传着一件事——它也是接委托的,特别是一些你以为根本就没人能做到的事, 它都能接。但前提是,你必须先为它做过足够多的委托, 先为它服务。否则有钱也没用。” 宫理撇了一下嘴角:“是吗?听起来也不是很厉害的角色。” 她们二人说着转头往摩托车的方向走, 忽然身后一团爆炸的火光亮起, 宫理和老萍没防备, 被气浪一把掀飞坠落在地! 宫理眼看着漫天大火,星星点点的火渣落地, 她趴在地上:“我的腰——” 宫理抬起头来, 推了推身边满头碎渣的老萍:“刚刚的交货机爆炸了!” 老萍灰头土脸的爬起来, 捂着下巴:“我假牙都要摔掉了,妈的, 之前也没这样过,不会是它看到我带着别人来交货了吧?说来,你为什么会知道TEC的?” 宫理拨了拨头发,随口扯淡道:“……因为我前男友跟我上|床的时候叫过这个名字。” 老萍气笑了:“你|他|妈撒谎真是侮辱别人智商。” 俩人叉腰看着崩塌的屋顶渐渐陷入火海,老萍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卷烟,掐了一半,沾了地上的火星子点着吸了,道:“走吧。TEC的委托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接到了,不过跟你合作挺愉快的,下次有活,我再找你。” 宫理转头,就看到老萍叼着烟,运动服背后是龙凤呈祥,弯腰半天也没把摩托车扶起来,最后扶着腰转过脸来,跟宫理面面相觑。 宫理:“……” 老萍:“……看啥?扶车啊,奶奶跟你买早点吃去,吃完回宿舍了。” …… 宫理第二天才想起原重煜的直播,打开手机只发现,“护士长揭秘方体救援现场”与“小黄鸭少女球手爆杀玄龟”都在蓝鸟趋势榜前排。 宫理点开原重煜那条录播,才发现他的直播内容是攻破一处城外的超能力团伙的基地,听说是头目是个血浆成瘾者,养了一堆人来吸血。 原重煜并不是打前阵的,他是等方体队员攻破之后进去救援治疗的,所以也不用担心泄密。直播的前半段,原重煜都坐在基地外的大石头上舔着棒棒糖跟弹幕聊天,能听到远处有些爆炸声。 他的组员们也都带着面具,或立或坐在背景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草莓面具女孩道:“行啊护士长,你蓝鸟上发的那两张图挺有效的,一开直播间就这么多人。” 弹幕上一片附和声,原重煜转头得意道:“是上次帮我的那位大师,厉害吧!以后我要多向她请教请教。” 狒狒面具男正在那儿吃橘子,冷不丁来了一句:“大师?就那个让你夜不归宿的大师?回来之后气喘吁吁一身青紫与汗水的大师?” 原重煜:“对啊!就是她!” 狒狒男语速如机关枪:“就是那个让你洗完澡躺在床上还回味着技术强、水平高,让你酣畅淋漓的那位大师?” 宫理:…… 直播间爆炸了,弹幕疯了。 这位狒狒面具大哥属实掌握流量密码了。 其他几个组员围上来:“男的女的啊?” “铁定是女的,你看护士长这支支吾吾的样子!” “不会吧!咱们护士长这已经不是铁树开花,是电线杆开花了啊。之前有人追你,你不说让人家姑娘跟你比倒立,时间比你长你就考虑考虑最后人家姑娘气跑了……” 组员们开始七嘴八舌的聊起原重煜的“注孤生”事迹,狒狒面具又淡定的来了一句:“真可惜,我都做好准备要吃你和游戏机的喜酒了,你突然喜欢上一个活人。” 原重煜听狒狒这么一说,差点跳起来:“那是……大师!不许你这么说帮过我的大师!” 狒狒手一拍:“人家大师这么帮你,就没图你什么吗?” 原重煜憋了半天,镜头里昏暗,宫理也看不清楚他有没有脖子耳朵红,但就听到他半天憋出一句:“大师说偷看我屁|股来着。” 宫理:“……”草!! 组员们又想笑又觉得离谱:“护士长,别被大师占便宜了啊!人家没对你动手动脚吧,反正吃了亏你就打啊!” 原重煜:“我打啊,我们打的可厉害了。不过我也没吃亏。” 几个组员看过去。 原重煜挠挠头:“因为我也看她腿和腰了。她挺好看的,我说不上来,就是——就是不一样懂吧!” 组员惊恐的手指颤抖了:“我们就是开玩笑,你难道真的……” 正说着,忽然远处有人发了一枚信号弹,蓝光的方块体在天空炸开,几张口远远喊道:“肃清!护士长快来——受害者太多了,咱们的两个小组负伤严重!” 就看到索命组众多组员立刻进入备战状态,收起说笑,原重煜把摄像头往胸口一插,直播转为第一人称。他和他的团队从山上高高跃下,跳跃在破败厂房的房梁上! 弹幕一下子变成“草草草我感觉我在扮演超级英雄!”“啊我恐高啊!”“太帅了吧太爽了吧哈哈哈哈哈” 原重煜开口道:“控制存余敌人!” 草莓面具女孩手部化作机枪,扫射出去,子弹在墙面上形成一团团粉红色的果冻状物质,将一些还没来得及被控制的受伤敌人全都困在果冻中。 她发射子弹后,手臂肌肤看起来迅速脱水凹陷,便从怀里掏出一瓶汽水吨吨吨喝下去,补充满了能量肌肤也重新充盈,她继续冲向远处。 原重煜从崩塌的梁柱滑下去:“搜索!标注!” 身边中年女人手持吊瓶输液架,向地上一杵,从脚下蔓延开一片绿色的光晕,她立刻道:“七点钟斜上二十七度一百二十米,有一名男子重度失血、脾脏破裂,情况紧急!” 原重煜在空中翻身,狂奔而去,当他几乎是滑跪到伤者身边,那个吐着血沫,半边腹部脏器都袒露在外头的人,没人顾得上再去笑原重煜跪在地上赤|裸的大腿。 原重煜似乎在直播中安装了打码插件,伤口与伤者的面部只在画面中出现了一瞬,就打上了各种蝴蝶彩虹小花朵的遮挡。 他抬手道:“无菌无尘!” 旁边狒狒男抬手,一片透明的帷幔像是从天而降,圈出了一平方米左右的范围,灰尘与各种细渣消失。这人的能力应该是快速创造一个小范围的无菌环境。 原重煜捧起了伤者的臂膀,他的双掌似乎隐隐发光泛红,伤者的腹部血管与脾脏率先被重构,一截断裂的骨头从脾脏中抽出归位,之后才是肌肉皮肤…… 这不是简单的无脑复原,原重煜是在有先后顺序的重构肉|体。 直播中原重煜几乎都没有停下来过,轻症都由另外的小组救治,他主要负责的就是生死边缘线上的人。除了受害者,还有许多方体的干员也受了相当重的伤,原重煜的摄像头并没有直接拍摄他们,而只收了一些声音或者是伤处。 弹幕从一开始的惊恐,渐渐变成了心疼: “我的天,这个干员看起来才不到20岁吧,后背扎了多少石片啊?” “感觉声音有点像我高中同学,她也是上到一半退学了,会不会就是去了方体?” “……她的队友是在哭吗?不都说方体都不把人当人吗?不过她兜那个钥匙扣,是我家凌凌的谷子,是同担吗?方体干员也能出来买谷子吗?” 太多问题充斥满了直播间,原重煜并不顾得上回答,直到最后,原重煜目送着一架架飞行器把伤员与干员送走,一些保留现场做记录的干员又赶来,他镜头才终于转向自己。 面具上有些灰尘,他脖子上也有几个细小的伤痕,背景是熹微的天色与他累的东倒西歪的队员:“今天没能多舔几口棒棒糖,下次再补上。不多说了,太累了,我是为你们索命的健康卫士啊,兄弟们回头再见。” 直播从这里关掉,黑屏上却挤满了弹幕: “谢谢你护士长!” “我不太信,护士长这样的人在方体还是少数。多少人被强征走,多少人被收容后再也没回来。” “我本来就想进来看大哥翻跟头,真的没想到看到这些,有点想哭。如果哪天我也遭遇不幸,希望大哥能来救我啊。” 宫理手指缓缓划过去,都有点不想关掉直播。她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复杂。 这个大傻子,是个纯洁高尚的人,但却需要使些很操纵人心的小营销手段,才能吸引一大批人抱着看搞笑或看卖肉的心态来看。不感兴趣的骂骂咧咧的走了,但终究会有些人留下来看,被他感动。 或许再以后,原重煜就不需要在节目里表演后空翻,也有访谈愿意认真听他讲那些写在皱巴巴小本子上的故事了吧。 平树挤了挤她肩膀,靠过来:“你快看!这个好帅——” 宫理看了一眼他的光脑,是小黄鸭暴打对手的视频,还配了俗套BGM和一堆电光特效。 她突然想到自己还用了拖鞋打人,不会被平树认出来吧! 点开视频才发现,她的比赛并没有全程直播,只有一小段她最后爆杀玄龟的小片段被放了出来。 她反复看了看,没有拖鞋,她也心安了。幸好她当时特意没穿常穿的那些外套裤子。 宫理能火,也主要是因为玄龟爆杀其他选手的系列太火了,而一个冒出来的神秘少女把玄龟给击败,给人的视觉冲击太大了。 宫理看着弹幕上一直在飘过: “太强了,这屁|股这腿——也太有力量了。” “她还是太手软了,就应该踹烂玄龟的脑袋!不过我猜她可能是什么门派的大小姐,白衣飘飘,清纯、善良又强大!” 宫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飘飘的白色睡衣和拖鞋。 原来她还能走清纯路线? “她打架我能看一年!十年!” “笑死,玄龟不如叫玄德。我一直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看玄龟把人打成肉泥或者撕开,这样的战斗才是优雅的残忍,才是力与美的结合。” 宫理对兴奋的喋喋不休的平树比了个拇指,敷衍道:“厉害,好看。” 柏霁之坐在前排,听到他们放比赛的声音,偏过头来:“什么比赛?” 平树把光脑屏幕递过去,兴奋道:“小少爷,要不跟我们一起去看比赛?” 柏霁之只是迅速扫了一眼,就转过头去:“……不必。” 宫理也不要脸道:“逃课又离校?这不合适吧。我不是这种人。” 平树央求她道:“那等我们放假吧。你跟我一起,咱们去看看!” 柏霁之忍不住又回头,他想不明白,平树为什么就能这么顺口说出跟撒娇似的话语。 下了课,她并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进了厕所。 在隔间里手一贴墙壁,一阵扭曲后,她就被吸入了A1-图书馆。 宫理对这里驾轻就熟,将书放回原处,又拿了一本《数字加成科汇总大纲》。她也买了两盒新鲜的红茶,一个小多肉盆栽,打算放在姐姐的桌椅上。 才走到姐姐的桌椅旁,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第32章 [] 她上次来的时候, 把这位姐姐的遗物都带回来了,相框、围巾和笔记,这次来, 相框和笔记的位置都有细微的变化,她拧过灯,从某个角度还能看到相框玻璃上,有半个指痕。 她皱起眉头来, 之前她就有感觉到别人的微弱气息, 因为图书馆里没有风, 现在嗅起来就更明显了——些许杜松的气味。 难道方体内其他人也能来到这间图书馆? 还是说只有她在这里的时候, A1图书馆才跟方体发生了连接, 会有一些人误入此地? 宫理皱起眉头。 桌上的笔记本也有翻动过的痕迹,宫理看到里头夹了一张纸条, 打开了扉页, 就瞧见是一张横格纸的纸片。 上头写着“宫理”二字,却又有一道划掉的痕迹。 她皱起眉头, 突然想起来——这是她当时在登记台上写错又被划掉的名字! 但她名字下头,却有用老式钢笔新写了几个字, 那字有钢笔留下的凹痕与墨水干了之后的光泽。 像是人们还没有发明光脑和光纤的时代里, 旧信纸上写下的隽秀字迹。 “谢谢。” 宫理愣愣的看了一会儿。她竟觉得这纸条很适合当做书签, 手一折, 把纸条对叠,顺手夹进了自己刚拿的书中。 …… 第二天早上, 宫理又一次错过早餐时间, 她打着哈欠穿着睡衣, 准备就这样去班主任的课上签个到。 推开宿舍的门,才发现走廊两侧挤了不少人, 只有她门口空着。这帮人都不去上课干嘛呢? 然后她就看到了宿舍门对面,拎着箱子的……原重煜。 他竟然穿了方体的制服且没戴面具,露着那张俊脸,黑色半高领的斜扣制服勾勒出他倒三角的肩与腰,他斜靠在那边,有些不适应的时不时扯一扯高领。 他还对其他来围观的学员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但他没有戴面具,没有脱衣服,竟然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是护士长。不少男男女女正痴痴望着,也有人在低声讨论: “这制服上的徽章,是等级吗?我怎么认不出来……他谁啊?来找宫理?她是不是又惹事了。” “拎着箱子,又穿着制服,肯定不是私事。她等死吧。” “那徽章不是等级,是功勋。他竟然没有组别徽章,不过光那几个功勋徽章,我估计他是A级别以上的组长!” 宫理两手往睡衣兜里一揣,缩着肩膀:“干嘛?” 原重煜看到她,竟然笑容有点僵住,硬邦邦道:“是公务,让我进你宿舍说一下吧。” 宫理倒是没所谓,身子一偏让他进来了。 原重煜进了她房间,走路姿势都有点僵硬。 原重煜那脑袋本来不会多想,但最近他组员说的那些话,他就忍不住脑袋里越想越多—— 宫理:“你干嘛一副不敢看的样子?” 原重煜抓了几把头发,盯着宫理旁边的开关猛看:“……你这好歹也是女生房间啊。” 宫理真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种话,笑的不行:“谢谢你还叫我女生。没事,我本来就没多少东西,不怕你看。” 原重煜这才抬起眼来,她确实不太爱收拾,东西摆的到处都是,一张单人床上扔了好几件衣服,被子也没叠,宫理正走过去把几件衣服收起来,原重煜眯着眼睛没看出来那是什么,直到宫理给扔进衣柜里,他才后知后觉—— 好像是她的内衣。 宫理拿脚把衣柜门关上,道:“什么事?” 原重煜的脸在没有面具的遮挡下,红的也无处遁逃,他结巴道:“有人、有人让我从你冰箱里取一样东西!” 她冰箱里除了几瓶酒和饮料,就只有那个章鱼头了。 看来是有人知道了啊。 班主任之前还说,有人如果要因为这件事抓她,她就该逃了。 宫理想了想,还是笑着打开冰箱,拿出两瓶闪电水,递给他一瓶:“就在里头,你拿吧。” 原重煜蹲在冰箱前头,看过去,惊讶道:“……是这个?” 宫理看他炸毛的脑袋从冰箱门上沿露出来,忍不住抓了一把,原重煜像是被冰箱冻到一样哆嗦了一下。 宫理漫不经心的问道:“要抓我?我会死吗?” 原重煜惊讶的抬起眼看她:“怎么会!只是有人要问你一些事。” 宫理耸耸肩,笑道:“行,如果我要是有危险,你会护着我一点吧。” 她就是随口试探一下,原重煜却拍着胸口道:“当然!” 他拿着宫理冰箱里的东西,扔进箱子里,二人打开宿舍门,却发现一堆人正趴在门外听着。 挤在最前头的就是平树。 平树瞧见原重煜的制服,并没认出他是护士长,急道:“好多事儿都是我们俩一起干的!要抓人把我也抓走!” 原重煜挠头:“啊?” 宫理推了一把平树的额头,把他推开:“我跟人谈事儿去了,少掺和。” 平树急的要去拽她的手,宫理却轻易躲开,跟原重煜走了。 二人离开宿舍所在的小岛后,进入方体。 原重煜领路,打开了一扇又一扇门,直到走廊变成一条昏暗潮湿的黑暗石道,原重煜抬起手,墙根处一台球形发光无人机飞起来,引着他们往前,照亮了地面上薄薄的积水。 宫理两手插在睡衣兜里,拖着步子跟在原重煜旁边,偏头闲聊道:“直播怎么样?” 原重煜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意:“你看了嘛?” 宫理故意道:“还没,正要看呢。但我看到热搜上说什么‘大师’、什么你半夜大汗淋漓……” 原重煜像是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还是别看了吧!没劲,就是救人什么的,以后咱们要是一起出任务,有你看的时候!” 宫理枕着胳膊笑:“好。” 原重煜可能太习惯戴面具,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掩饰自己脸上的情绪,一整团欲言又止堆在他那张不适合复杂情绪的野性俊脸上,他掏了半天口袋,掏出一堆丁零当啷的零散玩意儿:“你把手伸出来。” 宫理伸手,他拿出一堆老式电子宠物、机械甲虫、爆浆耳屎味烟弹、悲伤蛙棒棒糖之类的小破烂玩意儿。 原重煜懊恼道:“还有个贴纸呢,让我找找——” 宫理捧了一手沉甸甸,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揣:“什么意思啊?” 原重煜清了清嗓子:“这都是我的收藏宝贝,送给你。谢谢你帮我拍照片。” 宫理艰难的兜着这一把小学门口小卖部才会卖的玩意儿,给自己塞进兜里,中途还有个“???”问号形状的发卡差点掉出口袋,宫理眼疾手快接住,随手夹在脑袋上,无奈道:“行,都是好玩意儿,感受到你的心意了。” 原重煜眼睛亮起来,笑出白牙,由衷开心道:“你也喜欢的吧!我就说咱们审美很一致嘛!你上次穿的那个亮片裤子我就觉得很好看!” 宫理握了握他的大手:“你是第一个喜欢我穿搭的时尚达人。” 二人走到一扇石门前,原重煜终于收了收笑声,他敲门后缓缓推开门缝,将装着章鱼头的手提箱递给了宫理:“是这里。” 门缝溢出潮湿微冷的气息,她手指扒住门,拎着手提箱走进去。 圆形的偌大石室有些灰暗。走下一段石阶,她立在微光照亮的石台上,能听到耳边滴水的声音与布料窸窣的声音。 她转脸环视,只看到四周像是剧院的座位,石台与座位之间隔着一道满水的沟渠,沟渠中深绿色的水液蔓延到石台边缘。几座帷幔遮蔽的包间,她能感觉到里头似乎有目光投射向她。 原重煜也进来了,但他只是立在门边远远看着。 她还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班主任,她斜坐在看台座位上,投来了难以言喻的目光。 “学员宫理,你的制服呢!” 声音忽然响起,一束灯光也随之亮起,打在石台之上。宫理看到石台前方的一座讲台上,立着一个黑色长袍的光头男子,脸被落在头顶的灯照亮。 穿着睡衣和拖鞋的宫理挠了挠头:“起晚了,没来得及穿。”她主动道:“扣分吧。” 黑袍男子想训斥她,但似乎忌惮帷幔后没说话的人,只是冷哼一声,道:“没有规矩。” 他清了清嗓子,抬起手来,石台中间浮出石头的桌椅,他还没说落座,宫理直接坐下了,头上顶着问号发卡,托腮看他。 黑袍男子被她这么无谓的求知眼神搞得有些无语:“……学员宫理,这里是问询室,在这里你必须要如实回答。你是否曾经得到过一件跟东海岸相关的异端物件。” 宫理:“异端物件?” 她懂了,打开盒子,黑袍男子有些惊讶,隐隐后退半步,似乎以为她要释放出什么深海巨兽。宫理抬手把那包着保鲜膜的章鱼头拍在了桌子上。 黑袍男子皱起眉头:“这是个……发冠?” 宫理拧眉:“你看起来这像个发冠?果然。” 宫理开始拆保鲜膜:“我就用过一次,感觉应该也不会变质,但以防万一我还是放冰箱里了,哦这个是姜片,去味的。” 黑袍男子紧盯着,似乎没理解一个发冠为何要去味,他半晌道:“用是什么意思?” 宫理见识过方体的图书馆对于天下各类超能力者的录入,她觉得自己也隐瞒不了:“对我来说,这是一顶帽子,我戴上之后,就可以命令一部分人。” 黑袍光头男盯紧她,像是等别人开口般没再说话。 半晌后,在只有水滴声的空旷石室内,帷幔后终于传来慢条斯理的男声:“24377干员,你来说。” 宫理看到班主任从座位上起身,微微鞠躬,声音有些不稳,两手紧握,道:“报告大人。因为在夜城任务后,我们几位精神状态不稳定,所以没能及时上报。而后方体的所有设备都没能检测出此物,若不是甘灯大人主动问询,我也……” 帷幔深处,传来拐杖轻轻敲地的声音。 对方似乎已经看穿了她的撒谎与包庇,班主任咽了一下口水,赶紧跳过这些说重点,道:“我记得当时,学员宫理将这……东西戴在了自己的头部,然后她对我们说了一个字,便让我们感受到了恐惧与……震慑。” 男人声音像是一缕烟:“什么字?” 班主任道:“鼓。她只说了这一个字,然后K、啊不,19083号干员就陷入癫狂,锤断了自己的胸口肋骨,而后她摘下了这东西,效果就消失了。” 帷幔后没了声音。 宫理反而问道:“这东西?在你眼里,它是什么样子的?” 班主任目光看向宫理,却似乎不敢用余光看桌子上的章鱼头,她轻声道:“就像视野里的一个光斑、一团污迹,或者是照片上的划痕。我不知道,我看不清,我也无法直视它——我就是,做不到。” 黑袍男子手遥遥伸向铺在保鲜膜内的章鱼头,似乎在感应什么,片刻后他向帷幔点头:“这件物品不具备扩散性、传播性。” 宫理两手插兜,歪斜在凳子上:“你可以戴一下试试。但我不认为这东西别人也能用。” 宫理指向黑袍男子。 黑袍男子恐惧起来,死瞪向宫理,咬牙几乎要骂她。帷幔内迟迟没有声音,直到一声拐杖声轻轻敲击在地面上。 看来帷幔里那位同意了啊。 黑袍男子一下面如死灰、半阖上眼睛,就跟个游魂似的从讲台上走下,半低下头。 宫理笑道:“我帮你。” 除了班主任以外的几个人都紧盯着那章鱼头或者说发冠,宫理对待它的方式却相当轻慢,她手一甩,把章鱼头扣在了黑袍男子的光头上,他被冰的一缩脖子,睁开了眼睛。 无事发生。 黑袍男转头看向帷幔:“……没有什么感觉,就是有点凉。奇怪,明明是发冠,为什么却觉得凉凉黏黏的……” 宫理抬手摘下来,开口道:“我认为这个只有我能用。而且它并不是谁都能命令的,但具体能命令哪些人,我还不清楚。”她说着,戴在了自己头上。 她往后踉跄了小半步,站住了身子,原重煜远远的看到她灰白色的瞳孔瞬间变做了黑色漩涡,但她的某些特质似乎很快压制住了漩涡,她一眨眼,又变作无机质的灰白色。原重煜有种奇妙的感觉,他似乎已经看不清宫理的五官,如同被黑夜的灰云笼罩,明明她就在那里,她的容貌却像是从他记忆里都被抹去了。 宫理嘴唇翕动,却像是无法开口,目光投向帷幔。 难道她想借机命令帷幔中的人?! 原重煜知道她性格乖张跳脱,几乎要奔下台阶阻拦她,跑下去几步却看到宫理收回了目光,看向眼前的黑袍男子。 所有人都会以为她要命令黑袍男子跪下或者自|杀,她却轻声道: “吃手手。” 黑袍男子只是呆了一下,便抬起手,先是将一两根手指放入自己口中,而后在她的注视下,像是要从自己的食道里掏出食物一样,将两只手拼命往自己口中塞去! 但也只是一瞬,黑袍男子忽然一凛,就像是猛然从梦中惊醒般,看向宫理。 宫理已经摘掉了章鱼头:“你去过春城吗?或者是东盐海?” 黑袍男子停止了动作,他呆滞的看着宫理,好像还陷在某种回响里,半晌才缓缓将双手从口中抽出。 石室里一片安静。 只有宫理摘掉章鱼头上沾着的姜丝,靠着桌子。 黑袍男子半晌才回答道:“……去过。” 宫理转头:“怪不得,你应该是在春城受过精神冲击,就很容易被我蛊惑。但我认为,它无法命令从来没去过春城的人。” 宫理最近理智上涨之后,能说出的完整字词多了些,但“吃手手”确实也像是戴上后智商暴跌的她能说出来的话啊,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说更多指令呢。 帷幔之中终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宫理转过脸去,只瞧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帘子:“我没去过春城。” 拐杖先一步探了出来。 白皙瘦高的男人半歪着身子,拄着拐缓缓走出来。 他肌肤白的泛蓝,黑色头发略长微卷的搭在颈侧。雌雄莫辩,眉眼如烟,两颊微凹的病瘦,眼角微微下垂,下眼睑泛红且有些病气的青色,削减了他逼人的美貌。脸颊上三四颗像是乱长的痣,有点显眼,像美人像上滴落的墨滴的败笔,却也像水墨铺就的云龙,点了睛。 他走出来一步,拖着左腿,左腿的西装裤外有金属支架与皮质绑带,声音像他模样般,微哑轻柔,像一团有颗粒的烟云:“宫理。你好。” 宫理知道,这是那隽秀的钢笔字的主人。 她两手插在睡衣口袋里,看向他:“甘灯。” 第33章 [] 甘灯并没有穿着西装或方体制服, 而是穿着最无趣的白色长袖衬衣,衬衫被一丝不苟的掖进黑色西装裤,手腕上带着皮带手表。 他明明生了一副让人引发龌龊猜想的样貌, 却又打扮的像个最中规中矩不犯错的政|府老干|部。眼角微垂眸中似有缱绻多情,但宫理却觉得他会捏着烟说:宫理这个小同志、思想觉悟还不够高啊。 甘灯向原重煜挥了挥手,原重煜点头和班主任、黑袍男子一同离开,石室内只剩下宫理和他。 宫理才想起来, 自己第一次听到甘灯的名字, 还是从原重煜口中。他们应该挺熟的。 石室中只剩下水滴从天花板上落到四面沟渠中的声音, 甘灯拖着脚步走过来, 对她很柔和的笑了一下。 但宫理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的男人跟温柔联想起来。 按理来说, 宫理了解他的出身,见过他救人, 拿到过他写的“谢谢”二字的纸条, 她应该能感觉到这男人的善意才对。 而且这张病弱美貌的脸,也并不具备攻击性。 但宫理一直拥有动物般的本能, 她能一眼看出原重煜的热情善良、柏霁之的单纯高傲,却看不出这男人的底。 她只感觉到了危险。 宫理后脊梁被人冰了一下似的, 她把凳子拉过来些, 推给他:“你坐吧。” 甘灯并没有推脱, 但当他手撑着椅背, 站直一些时,宫理才意识到他个子很高, 完全可以俯视她。 宫理不太喜欢, 皱着眉头往后退了退。 她鼻尖也嗅到一丝杜松的气味。甘灯坐下, 黑木与金属的拐杖搭在腿间,他轻声道:“你最近借了很多春城和东盐海相关的书。” 宫理:“……你最近偷喝了很多茶叶, 我只能自己买点带过去了。” 甘灯轻笑:“下次我带些好茶叶。” 这对话就跟朋友似的。 宫理觉得有点复杂。这个男人不论是气质还是他的地位,都让她倍感戒备。 但她又忍不住想起那钢笔写下的两个字,想起他姐姐,又有点……难以完全提防他。 宫理:“你是怎么进入图书馆的?” 甘灯指尖抚过拐杖扶手:“几次都是门扇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每次地点都不一样。但只有两三次而已。” 看来只有在宫理进入图书馆的时候,图书馆才跟方体建筑发生了连接,才能在甘灯面前出现门。 宫理懂了:“哦,那恐怕是你姐姐潜意识里也想见你。她的意识应该跟整个方体的意识融合在一起了,你们也算团聚了。” 甘灯指尖一紧,他无人知道的过去,却是她最早了解他的契机。 甘灯偏过头去看她。 宫理穿着印着猪头的白色睡衣,细瘦的膝盖顶起宽松的睡裤,两寸多长的白色短发上夹着可笑的发卡。她没什么肉的屁|股靠在桌沿,从兜里掏出一个机械甲虫,随手放在桌面上摆弄。 甘灯之前已经观察她一段时间了。她永远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而且甘灯没查到关于她身份的信息。但她全身几乎没有身为人类的部分了,这些极其精妙的仿生机械,足以以假乱真,技术高超却没留下一丝一毫的制造者信息。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手里这个…… 甘灯:“你用姜丝,用保鲜袋,看来在你眼里,它是章鱼的模样吧。” 宫理看向他:“你也看得出来它是章鱼?” 甘灯没说话,只是轻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只有嘴唇微勾,眼里无光,遮住下半张脸,就像那泛着些青的下垂眼依旧冷淡的盯着你。 他双手搭在拐杖上头:“命令我试试看吧。” 宫理没听过还有这种请求,她也没什么可畏惧的,将章鱼头戴上,她适应那种眩晕与失智感的速度越来越快,甘灯坐在椅子上,仰头直视着她双眼。 宫理露出有点恶劣的笑容,轻轻启唇道:“打屁屁。” 甘灯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但宫理很快看到他身上亮起一丝柔和的微光,就像是他在夜城救人的那次一样。 甘灯轻笑:“看来没成功。” 宫理撇了一下嘴角,摘掉章鱼头:“是因为你的超能力,还是因为你没去过春城,我也不知道。” 甘灯:“都有。至少,你是我要找的人。来。” 他站起身,宫理忍不住抬手扶了他胳膊一下。他手肘尖尖的,像是戳在她手掌里。 甘灯只是偏头看了她一眼,道了句谢,宫理松开手,跟着他有些蹒跚歪斜的脚步,往石台的另一道出口走去。 那里与宫理进来的入口处正相对的,有一扇黑铁窄门,甘灯白的发蓝的手推开门,和宫理一起走进去。 宫理有些惊讶,门那头并非她想象中的大型办公室或神秘走廊,而是一处明显的高楼公寓里的套房。 到处堆满了不舍得扔的包装盒、老家电,墙壁有些发黄,婴儿车与堆满衣服的健身器材就在客厅里。 空气中浮着毛尘,处处都是生活的痕迹。 甘灯引着她一直往里走,走到最深处唯一朝南的书房。窗帘拉开,房间内盛满即将落日的余晖,桌子上铺的大块玻璃下压着许多老照片。 宫理眼睛乱看,想要从床被与书柜揣测出这公寓主人的身份,甚至在想——这是不是甘灯曾经的住所? 甘灯拉开书房的抽屉,从里头拿出一串黄铜钥匙,道:“别乱猜了。这是一个随时变化的公共出入口。你看到的各种像是透露隐私的信息,都是精心设计的,目的就是为了迷惑他人。” 他拿着钥匙,打开了回廊上的另一扇门。 公寓里被锁的门内不是什么神秘空间,就是个挺大的洗手间。只是这洗手间有点奇怪,天顶上架着一个投影仪。 甘灯拿起盥洗台上的遥控器,将投影仪打开:“把窗帘拉上。” 宫理把百叶帘合上,回过头就瞧见投影闪烁着在洗手间墙上投下一个门的形状。 门的形状从扭曲逐渐变为正常,甘灯推开了墙上本不存在的门,对宫理微微颔首。 宫理连忙两步化作一步跟上门。 宫理合上门之前,从门缝往外看一眼,只瞧见厕刚刚洗手间的场景就像是被拆开的布景,分开成一块块,翻转重组,在门即将关上之前,又变成了一处老式理发店。 甘灯拐杖落在地上的声音有节奏的响起,他们在一道镶嵌着银白色灯条的镀铬回廊上行走,直到眼前出现一个大型水泥立方体。 有许多穿着制服的方体干员,手持光脑或者透明平板,在水泥块的另一面附近工作着。那里还摆放着许多机器,机器背面的黑色缆线交织在地面上。 其中一位干员中的指挥着远远对甘灯点头行礼。 宫理随着自己的能力越来越强,她也能大致感知到一部分人的能力等级。她总感觉那些在水泥块另一面工作的方体干员,超能力等级不会超过E,甚至其中一大半都像是——无能力者。 方体也会招募无能力者吗? 甘灯道:“你戴上那个章鱼头,然后就站在这条蓝线之后试试。” 宫理看着那帮方体干员朝她投来了热烈的目光,便笑了笑戴上了:“只要不是拍整蛊节目就行。” 她戴上之后,站在蓝线之后,她距离水泥立方体最起码有几十米的距离。 干员中的指挥者道:“无反应。第一层****遮罩收起。”水泥块微微震动,似乎是里头有些机械在移动。 “收拢完成。等待十五秒……倒计时结束,CC113无明显变化。现增加距离变量。” 宫理摘掉章鱼头一下,有些诧异道:“她刚刚说了些什么,怎么有几个字我听到耳中有杂音,根本听不清。” 甘灯轻声解释道:“这里开了声画过滤,根据干员等级,不符合你权限的声音、文字与画面,都会被处理。这处理不经过你大脑,不用担心。” 宫理再偏头,果然发现那巨大水泥块另一侧有几个干员的面部,就像是打了方块马赛克一样,她根本看不清楚。 ……这是和-谐到现实世界的超能力吗? 一位干员开口道:“请您再戴上,往前走,走到前面那条黄线。” 宫理更靠近水泥方块十几米,她目测现在距离二十米左右,水泥方块更显得庞大,几乎占据了视野。 干员们继续开始操作,而后道:“第二层***遮罩收起。收起完毕——实验体CC113出现了焦虑、恐惧,并开始变形。肌肤可见CB-19A阶段式***疱疹,疱疹边缘呈现扩散**趋势!” 干员们激动起来,甚至有些从椅子上站起来,望着水泥方块。 宫理怀疑水泥方块面朝他们的那一面是可观察视窗。 “现距离变量不变,请第三层结缔组织遮罩收起。” 这里倒是没有和谐,但宫理听起来也有些震惊。结缔组织是指细胞和细胞间质构成的某种“活体”吗?对方话音落下后,水泥立方又一阵机械振动,似乎是笼罩在核心上的某种材质被撤除了。 干员们几乎是倒吸一口冷气,指挥者呆愣片刻,立刻道:“CC113变化已记录! 现已出现****……”他说的一大段话竟然都变成了杂音,一会儿又恢复宫理能听懂的话语:“现在请说出指令。” 甘灯拿起旁边银色小圆桌上的本子,递过去,上头写着两个字“显形”。 甘灯甚至还标注了拼音。 宫理若是没有戴着章鱼头,估计要对标注拼音的行为嗤之以鼻,但此刻她戴着章鱼头,似乎对这个逻辑有些复杂的词有些无法理解,她歪了歪头,半晌按照拼音道:“……显形。” 甘灯听到那边倒吸冷气、沸腾一片的声音,他们开始疯狂进行记录分析。 看来如他所想。 宫理不单没有被这个章鱼头所附身、钳制,反而成为了主人。 只是现在春城的事情如此敏感,宫理的能耐与方体扯上联系,会让事情更复杂…… 甘灯拍了拍宫理,示意她将章鱼头摘下来。宫理侧耳想要倾听那些人说话的声音,却发现他们说话声已经全部都是杂音了。 一句都听不懂。 她其实想绕过去,到水泥立方的那一面去看看,但她估计,她也只会看到一堆权限不足造成的马赛克。 甘灯转身朝他们来的方向走去,宫理呆了一会儿,跟上了他。甘灯道:“不论你是否愿意,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宫理扯了扯嘴角:“你是那种不允许别人拒绝的男人啊。” 甘灯两手扶住拐杖:“做成之后,你也可以跟我提条件。我知道,你不会信任我,所以这次任务,小原会配合你。” 宫理瞪大眼睛看他,忍不住笑了:“小原?原重煜?” 甘灯也露出几分笑意:“你知道的,他是个好孩子,也绝对会好好接应你、帮助你,你可以放心。走吧,我们回去吧。” 他再次推开门,这回门外竟然直接是那间昏暗的石室,二人回到石台中央,甘灯又简单说了些任务相关的事情,宫理正准备收拾东西,就听到甘灯偏头道:“别在那儿偷偷摸摸的看了。” 宫理抬头,才发现石室大门有条门缝,门缝急急合上,却夹住了几缕乱糟糟的头发,外头的人懊恼吃痛的叫了一声。 甘灯拄着拐杖准备离开,道:“进来吧。头一次看你这么着急。” 门缝缓缓推开,原重煜脑袋伸了进来,他抓抓头发咧嘴一笑。 甘灯看了宫理一眼,点头走向了黑色帷幔。 待到甘灯身影消失到帷幔后,宫理把小章鱼收回了箱子里,就看到原重煜一步迈两三个台阶似的跳下来,大声道:“你没事吧!” 宫理:“没事。我饿了,请我吃早饭吧护士长。” 原重煜却还是很不符合他性格的皱着眉头,他欲言又止,忽然就要冲向黑色帷幔:“要不我还是找他问个清楚!” 宫理架住他胳膊,拖着他往外走:“干嘛啊,我说不定能借着这任务发笔横财。他说你到时候也会配合我。” “可是——”原重煜被她架着踉踉跄跄往外走,他走到台阶中段,他想起什么,突然开始掏口袋,又递上来一个花花绿绿的大贴纸:“这个!刚刚没找到的贴纸。” 宫理看向那闪闪亮亮的“索命组”三个大字的贴纸,字后面还有他们那艘阴间庙随船的插画,以及四五个Q版卡通人物:“这是?” 原重煜跟她挤着肩膀,显摆着上头每一个Q版人物都是他的哪个组员:“我画的!这是我们周边网站上的新产品!” 宫理:“哎?不会很贵吧。” 原重煜大手一挥:“就是个贴纸,能值多少钱,现在就在周边网站上卖着呢!你回头记得要贴,就当是给我们做宣传了!” 宫理笑着收起来,原重煜拉开石室大门,又道:“食堂最近上了新菜,朝天椒炒菠萝,我请你吃吧——啊对了,你说我今天蓝鸟账号应该发点什么好啊!” 原重煜的声音在石室中回荡,宫理似乎也在笑,二人吵吵闹闹的推开门出去。 黑色帷幔后,拄着拐杖的身影正看向他们二人。 直到他们消失在石室的大门后,门缓缓合上,将说笑闹腾的声音隔在外头。石室内恢复安静,这安静放大了滴水的声音,让一丁点声音的回响都仿佛耳鸣般萦绕。 他立了片刻,转头走向帷幔深处。 第34章 [] 宫理跟原重煜走出昏暗潮湿的回廊, 才看到班主任在门外等着他们。 但班主任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她,松了口气, 迅速转身拉开一道门离开了。 原重煜:“不是她告密的。甘灯他……有的是了解事情全貌的手段。” 宫理笑道:“我知道。” 宫理回了宿舍,围观的人倒是都已经散去了,她推开门,就发现平树坐在她宿舍里, 看她回来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 围着她看:“没事吧!没人虐待你吧!怎么去了这么久!” 宫理笑:“都说了没事, 你还一副从犯的样子冲出来, 干嘛呀。” 平树围着她嗡嗡转:“都说方体里水可深了, 我们就是小人物,我害怕你出事啊!你都不知道, 我都恨不得——” 正说着, 宫理光脑接到一条消息。 [罗姐]:T.E.C的芯片,我又一次在刀球比赛的修理室看到了。这里应该不止一个人在用, 你要不要来查一查? 宫理快速回了一个字“去”,刚要回头跟平树说话, 就看到平树抱着她放在床头杂物箱里的一个小黄鸭头盔, 他手微微颤抖: “你、你……你就是那个小黄鸭!?” …… “你来了啊。”罗姐脚蹬着转轮椅, 从修理台前离开, 一位被大剑劈开半边腰的选手正躺在上头呻|吟。 宫理戴着上次的小黄鸭头盔,特意去买了身白色的束腰道袍, 宽袖垂裤, 飘逸灵动。 她听着修理室外球场中浪潮般的欢呼声, 无人机的光柱时不时甩过修理室到赛场之间的玻璃门,把修理室照的惨白一片。 躺在修理台上的选手, 面部几块金属都被掰开,脸像个被剥开的橘子似的,看到小黄鸭头盔,惊得撑起半边身子,义眼闪光:“是小黄鸭?是那个暴打玄龟的小黄鸭!” 宫理微微一偏头看向他,一只手背到身后。 他激动地差点要从修理台上跳下来:“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啊……您平日不穿戴义体是吗,还有这身打扮,果然是哪个门派里的高手啊!您签在——” 罗姐在平板上一点,他脑袋附近喷出一股蒸汽,一个玻璃柱栓从他额头处被推出。宫理看到那柱栓内是飘荡的液体,液体里泡着他插满触点的大脑,修理床上的那位选手身子一软,失去了意识。 罗姐:“别装了,我给他断连了。” 宫理也吐出一口气,摘下头盔:“我这不是怕被人发现准公务员打|黑赛吗?看我现在这样,像不像传言中神秘的修真门派大小姐——啊对了,平树也来了。” 罗姐看向跟在宫理后头,也戴着摩托头盔的平树,平树声音闷在头盔里,欢快道:“罗姐!” 罗姐拧眉:“都不好好上学是吗?” 宫理咳嗽了几声,直接省略了平树知道她是小黄鸭之后缠着要来的事儿:“平树来了,也能帮我收着胳膊腿啥的。主要是太穷了,我最近要做个任务,需要一些自卫的装备,上次拿到那三万,充饭卡交网费再买点衣服啊,就剩的不多了。花钱如流水啊。” 平树举手:“主要是还分了我五千!所以我也来帮忙……” 上次宫理是顶替12号,所以没有走正规流程,如果她想要自己打比赛,还是要自己去申请。 只是这时候宫理才知道,刀球比赛一共三个层级,分别是上中下,她之前暴打玄龟就是在最低的下层。 下层比赛频率高、单次奖金低,比赛的门槛也低,所以会经常出现各种外行人进场被虐杀的戏码。但因为频次太高,所以没有直播,只有精彩段落会被剪辑出来放在网上。 属于重度暴力爱好者和嘴臭人最喜欢的节目。 中层比赛就频率低不少,一般就一周两三次左右。但就是有专业解说团队、有宣发、有全程直播的正经比赛了,选手们也可以拉赞助。 中层开始,选手就有积分了,积分榜每段时间进行一次决赛,排名靠前的人进入上层,补足上层里比赛中被杀被毁的选手。 宫理乘坐电梯,在烂尾楼的地上七八层左右的高度开始,就是中层赛区了。 她先去了报名的柜台。报名机器一座像是老虎机的满是灯泡与闪光招牌的机器,机器没让她填写任何信息,就要让她做了一堆“在森林里会看见小兔子还是大老虎”的心理测试,就吐出一个号码牌。 老虎机一串音乐后,电子音道:“请将号码牌靠近光脑,下载专用app,进行消费、查询与指引。” 宫理看到那金属号牌上正面写着131,反面写着小黄鸭三个字。 叮的一声,宫理看到中层大厅四壁滚动播放的排名表,忽然跳了一下。 “131名小黄鸭加入中层” “小黄鸭将加入下一场比赛 1小时45分钟后” 这么快就有比赛了?也好,她没有白跑一趟。 中层设施齐全,略显昏暗,霓虹灯管与工业风的铁门,比汽修厂一样的下层看起来高级一些,也藏污纳垢不少。宫理在刀球黑赛的A上看了四个广告,花99通币买了包月会员又点了三场红包雨,才打开指引功能,找到自己的休息室。 一间窄的跟乡镇KT小包一样的休息室,只有一个小窗能看到中层的比赛场地。现在刀球场地上到处都是蓝绿色的导液和义体碎片,还有些机械的手臂甚至仿生眼珠,被穿滑轮鞋的打扫人员用吸尘器全都吸走了。 小休息室里很昏暗,只有个灯球,宫理正要坐在掉皮的沙发上,平树一把拽住她,从自己兜里拽出几块湿巾来,开始擦沙发:“这儿肯定脏的要死,你看都不看就往上坐是吧!” 宫理笑的不行,搭住他肩膀:“平树妈妈,我就知道带你出来好啊。” 二人又去休息室旁边的卖店买东西,这里竟然不是机械臂给拿货,而是有个满脸褶子的老头趴在半米高的电子屏柜台上,做生意。 宫理拨了拨电子屏,叫道:“怎么这么贵啊!”扭扭管和闪电水,都是外面四五倍的价格。店铺又窄又浅,电子屏商品列表里却甚至有义体零部件和致幻剂。 褶子老头手一拍电子屏:“不爱买滚蛋。” 平树道:“没事儿,我带了水——” 老头立刻起身:“这儿不让外带食品,你再这样我要举报你了!” 平树平日里弱气,这会儿却要跟人理论物价,宫理忙拽住他,俩人掰了半天手指,才买了两瓶饮料,刚要付款,就看到卖店上方的屏幕上切换到了一段采访。 “刚刚三十分钟前的比赛中,[AKA爽哥]选手在两小时内就获得了终局胜利,手刃了7名选手,排位也上升到了中层第八名。据我所知,AKA爽哥进入中层参加比赛,也不过一个多月!而且从未有过受伤!” AKA爽哥戴着卫衣兜帽和黑色金属面具,双手戴着皮质手套,穿着肥大的外套和裤子,站在主持人身边。打扮的像个混混,但站姿却笔直,他不怎么爱说话。主持人问他,他几乎就回答几个“嗯”。 镜头偶尔切到爽哥比赛时候的慢镜头,他拿的是两把绑着红绳的环首大砍刀,只是比赛时这双砍刀时不时会脱手飞出再回到他手中。 主持人:“现在大家都在猜测爽哥的身份,咱们万城的不少地下rapper都出来认,说自己是爽哥!爽哥要不要给咱们的粉丝来一段表演,让大家猜测一下您是哪位rapper——” 主持人话筒递到了爽哥面具边,他身子一僵,想要拒绝,主持人就开始噗呲皮咔的在一旁给他beats。 爽哥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手指僵硬比划了两下:“……嘿呦、这里是万城地下的王,AKA爽哥身边灯火辉煌——呃……emm……triple大师逼得你刺股悬梁……” 抑扬顿挫、字正腔圆。英文还极其烂。 要不是这位爽哥在随着押韵甩手,宫理差点都以为是诗朗诵。 宫理笑的直抽抽,她还想多看几眼这位爽哥的尴尬现场,罗姐电话打过来了:“下来换腿!” 平树留在了休息室里,宫理到会场下的修理间里,罗姐带上护目镜,给她装卸接口,在手术灯光下道:“……你真是信赖平树啊。” 宫理偏头看她。 罗姐耸肩:“就随便说一句,我以为你是很有戒心的那种人。” 宫理啧了一声,换好义体的右手拨弄着光脑界面玩收菜小游戏:“罗,你跟平树认识的很早吧,至少在他13岁之前吧。怎么,他很擅长背叛人,而你被他背叛过?” 罗姐手一顿,拧眉道:“……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老萍跟你透露了什么?不、就连她也不可能知道平树的事!” 宫理抬手抓住手术灯的扶手,转向罗姐的脸:“你们应该都风光过吧,现在却一个开整容店,一个跑货车。谁没往事呢。你脸上有烫伤,我额头上有枪洞,你没问我,给我修脑子的时候没坑我,还提醒我老萍不好惹,我有点信任你。平树呢……” 罗姐拨了拨卷发,盯着她。 宫理耸耸肩:“不论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变得这么傻乎乎的,但我觉得不应该去怀疑一个从头到尾都在帮我的人。他要是有什么另一面,就到时候再说,我现在挺喜欢到哪儿都带着他,挺舒心的。” 罗姐捏着电焊枪,抬手把手术灯推了回去:“……很好。如果他不伤害你,就请你一直这么待他。别做那种会对别人过往指指点点的外人。” 宫理刚要开口,罗姐一个螺丝狠狠拧在她痛觉带上,她叫了一声,就听见修理室有人推门进来:“我给你们买了些咖啡,啊!罗姐你干嘛弄疼她!” 宫理仰头,就看到了小心翼翼端着几杯咖啡走进来的平树,平树还在朝罗姐瞪眼:“是不是欺负宫理了!” 罗姐暴躁:“平树,你这当爹又当妈的口吻,我真的想录下来!” …… 中层的刀球比赛正式开始,宫理在银鱼的义体外,穿着保护脖颈与躯干的钢铁铠甲,铠甲外又裹了一件短缎褂,在即将上场的通道前伸着懒腰。 外头的主持人开始介绍着这场比赛即将出场的选手,然后就忽然把宫理当做重点了,开始狂吹了—— “火遍全网的小黄鸭选手,竟然拒绝了所有经纪公司与义体公司的邀约,以一身没有任何冠名的老旧银鱼义体,再次参与比赛!之前她轻轻松松杀死玄龟,是否来了这里又会一跃至山巅,屠戮全场,成为中层的皇帝?!” 这挑事儿外加捧杀也太明显了。 一切都是为了给宫理被暴打做铺垫。 准备入口处许多形态各异的选手也将脸转过来看她。 不过宫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任何冠名。 刚刚换完义体之后,就有几家公司敲门问她身上的广告位的价格,罗姐都给赶出去之后,但还是说:“如果你身上真的完全没广告,之后还会不停的有人问你的。” 宫理摸了摸口袋,掏出了一个红红绿绿的贴纸:“谁说我没有赞助商。”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罗姐一脸无语的给她上背部的钢甲上贴上这个闪亮的贴纸。 宫理还没算完:“你再给我刻几个字,对对、就贴纸下头。独家冠名。” 罗姐:“……” 不过宫理独家冠名几个字就是开玩笑,贴纸这种周边应该最起码卖出去几万个吧,她贴在背后,就是被人当成原重煜的粉丝,给他带流量也不错。不过她没有直接顶着这个贴纸上台,还在外面穿了件外套。 如今在即将上场的聚光灯下,宫理知道自己就是个靶子。 所谓火的最好办法,就是骂最红的人;其他选手谁想出名,就先出手把宫理打爆就可以了。 而且自己拒绝了那么多公司,肯定有些被公司养起来的选手,也会想把她这个占名额的家伙给踢出去。 围栏一打开,所有助跑后的选手冲上飞速疾驰的赛道。在比赛正式开始前的一分钟里,所有的选手都可以在跑道上对看台或镜头比划招牌动作,或展示身上赞助商的LOGO。 宫理看到很多人的胸口都刻印着自己的TouTube账号或代号,他们的义体的形象也非常有特点。 比如有个一直在搞怪的速跑男子,后背是小巧的白色翅膀,头部却是卡通坨状物。他胸口写着偌大的“No.51 翔天使”。 ……真是流量时代了哈。 看台上一片欢呼喝彩声,主持人的转播台在绕场飞行的大型无人机上,他激动地起身道:“球即将入场,我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宫理就看到刚刚还在宣传自己的选手们,几乎无一例外的转过头来看向她,在哨声响起的一瞬间,朝她扑了过来! 她就是当下这个场子里的流量,不蹭她蹭谁! 众人扑了个空,仰头才发现宫理高高跃起,朝外侧冲去,但她并没有跑走,只是一闪身躲过在场中乱飞的刀球,道:“一个一个来,否则镜头都拍不清楚你们的脸和赞助商logo,对吧!来排队!” 众多选手一愣。 宫理在头盔下笑了起来。中层每一场比赛奖金更高、这里有TEC相关的线索,这些当然是她来的原因。 但她更主要的是来找陪练啊。 一场刀球比赛,20个选手。 除非这其中有极其强大的,她打不过就跑。剩下的人,她要打一遍,打到榨干自己的升级空间! 宫理手一指:“第一个就是你吧,翔天使!” 宫理注意到周围许多选手有些失望的吐出一口气,还以为他们是觉得错过机会。 几个选手却窃窃私语:“……这颗人头便宜翔天使这小子了。” “没事,先让他们打着,翔天使肯定会为了露脸拖时间,等他把小黄鸭打的差不多,咱们再来抢人头。谁要是把小黄鸭的头盔摘下来,把她脑袋拎到摄像机前,估计能上三天热搜!” “可不都说她躯干还是肉身?大概率只是半改造,真断了头估计就……” “我可不管,谁让她进来的!协议都签了,她要真是谁家大小姐,死了也是找老板找场子的事儿!” 宫理当然不知道,所有人都在买她输,打算到关键时刻再来抢她人头了。 因为翔天使之前还在下层的时候,就暴打过玄龟。下层最强者玄龟,和中层排名中上的翔天使,就好比是筑基后期对上金丹中期,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他们都看过比赛,都觉得小黄鸭跟玄龟当时打的也险象环生,根本算不上多碾压,只是借着玄龟的热点和神秘女子的身份爆红罢了。 所以小黄鸭对上翔天使,胜率真不大。 几架拍摄无人机,早就准备好将镜头对准宫理,宫理温柔的对翔天使招手,揽住他肩膀,敲了敲他的大翔头,对摄像机的位置露出微笑:“现在挑战的是排号51的翔天使,这里是他的Toutube频道号,请大家点关注,不迷路!” 第35章 [] 翔天使懵了一瞬间, 转头就一拳打向宫理的头盔,道:“我需要你给我推荐吗?咱俩差了80名呢!我他妈杀你就像割草一样!” 宫理猛地朝后倒退几步,对镜头笑道:“看出来我们这位翔天使性格急躁哈, 镜头拉近一点,对,我们的翔天使的武器是一把硕大的镰刀——哎!差点被割草了!” 宫理竟然自己连环抛梗解说比赛,而且外人怎么听来都是给翔天使带流量做推广! 那翔天使一开始还有点傲气, 但现在他也纠结了……他之前虽然靠沙雕外形红过一阵子, 还经常玩屎尿屁梗, 但他的观众很快就觉得无聊了, 还经常在他直播间里骂他低俗脑残。 而且他属于那种中上等的选手, 打不出逆转大绝杀的效果,无法制造热点;也搞不出下等选手慢慢变强的养成路, 吸引不了妈妈粉。 现在有曝光机会, 他要不要在镜头下多留一会儿……? 正想着,只瞧见刚刚只动拳脚的宫理, 拿出一把伸缩的大钉耙。 观众笑了,上次玩了三国的梗, 这次又要演西游了嘛?钉耙像是从路边捡来的, 在她手中一转, 势如破竹, 又准又狠的朝他的大翔头上袭击而去! 翔天使一凛。 他瞬间意识到,小黄鸭是不允许他跟她对一些外行看不懂的漂亮花招的, 也不允许他在这儿拖时间。 翔天使镰刀击开钉耙, 而钉耙变招迅速朝他刺去。他连忙后撤抵挡, 银鱼个子偏瘦小,挥动比她高一个头还多的钉耙却如同玩牙签!正这时满场乱飞的刀球喷出一大团蒸汽, 露出四枚刀片,旋转着朝翔天使而来! 翔天使的腰部突然一拧腰,身子拉长变形——宫理才发现他腰部竟然是一圈又一圈的弹簧,他扭腰后身体拉长一截,弯曲的好比回形针,一下子躲开了刀球的攻击。 那刀球直朝着他对面宫理的面部而去,宫理猛地一翻身,手中钉耙抵向刀球,手猛地一抖,钉耙上的几根分叉挂住了不停旋转的刀球上的刀刃。 咔!咔咔咔! 它无法转动,卡在了钉耙上,宫理抬起钉耙,就往传送带上猛拍。 她绝对是谁挡路就要弄死谁的暴力压路机!刀球碍事儿,她就要无视规则,锤爆刀球啊! 主持人立刻道:“破坏刀球是违规行为!请小黄鸭立刻停止行为,否则将要发黄牌了。” 麦克风明显收到了小黄鸭头盔里一声“切”。 她手中钉耙一甩,刀球脱落,她就像拿笤帚打羽毛球一样,钉耙拍在刀球上,将刀球狠狠击向球框! “进了!今天的第一分,就是小黄鸭选手在对战中漫不经心的拿下的!我们的直播间现在人数也在暴涨,现在花300通币可以购买小黄鸭特效弹幕!小黄鸭的粉丝,还不快冲爆!” 靠……还是这黑赛老板会做生意。 球场上其他选手暂时排不上跟宫理对打的机会,也开始彼此争夺刀球,想要刷一刷分。但他们打的可没有之前在直播间看到的那么激烈和美感。 显然是这帮人发现摄像无人机都在宫理这边,他们蹭不到镜头,也懒得表演花招了。 另一边,翔天使似乎感觉宫理并没有他想象中强,也开始疯狂攻击她。他身子有弹簧的柔韧灵巧,大镰刀在手中旋转起来如环,攻击范围极大,宫理几乎无法近身。 翔天使攻速越来越猛,他就是要让小黄鸭在镜头前吃瘪。 宫理也迅速意识到,中层果然不一样。这个翔天使的速度与力量,都远比玄龟要强。 玄龟一直在下层玩虐杀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来了中层,就会被暴打吧。 宫理一边躲一边反击,她并不知道比赛直播间里已经有人在刷: “我感觉小黄鸭也没有那么强啊。她干嘛一直在躲,能不能赶紧爆杀那坨翔啊!” “小黄鸭要真是只有这点水平,我怕她会死的很惨啊。因为中层选手的义体基本都是各大公司支援的新技术,她那个银鱼义体都多少年前的了?” “别磨磨唧唧了!老子可是买了弹幕特效的!” 但也有些懂行的发现,小黄鸭像是一团线,打法避重就轻的缠着翔天使。翔天使毕竟是中层中上位选手,力量和速度看起来都比小黄鸭要强,但小黄鸭似乎在“缠”的过程中,速度和力量缓缓向他靠拢了。 ……她在飞速成长。 当有人发现宫理在成长的时候,实际宫理已经觉得自己升级的速度越来越慢了。 她武艺是涨的最多的,目前已经快到四十多了,力量和灵巧也是越来越高的。不过翔天使的招式再被她摸的差不多之后,她升级的速度就开始锐减了。 看来该换人了。 球场上忽然收音到其他选手的声音,他们似乎在远处围观:“我就一会儿没看,刚刚小黄鸭不是被翔天使打的节节败退吗?怎么现在又反压几分了?” “不会吧!” “我感觉她没有多强,翔天使却一直没有赢她……是不是她越分析越明白,也越打越厉害了?” “不会是哪个公司养出来的什么A打斗机器人吧?” “她变强的速度这么快,是有点非人了,可她嘴上话也太多了,这要真是个A,开发的时候一定是为了培养成说相声的吧!” 他们正一边争夺刀球一边议论着,却看着那头宫理招式愈发大开大合,手中钉耙挥舞成一轮弦月,逼的翔天使不断扭腰翻腾,腰部随之露出弹簧内的钢铁脊柱与导线—— 忽然场上惊呼一声,宫理手中钉耙被镰刀勾住,二人像拔河一般开始了拉拽,翔天使力量更大,他刚开始使力,宫理突然松手,他一下子重心有几分偏。 她却正等他这个动作,一拧身扑向翔天使的腿,抓住他的脚腕,把他拽倒在地。 另一只手挥舞钉耙,狠狠钉在了翔天使上半身的义体上,将他用力钉死在传送带上,自己则拽住他的双脚向前狂奔! 翔天使上半身倒是受伤不重,只是被钉在原地—— 但下半身却被她拽着跑!眼见着腰部的弹簧越扯越长,翔天使此刻才理解宫理的意图,他立刻惊叫道:“你放手!放手!我限长只有三米八!不要扯啊啊啊!” 她会把他扯烂的! 无数聚光灯扫过来,主持人激|情到喷了麦:“朋友们!你们见过拉面,可你们见过拉人吗!哦,当然不是翔相关的那个拉,而是在小黄鸭大力扯动之下,翔天使就跟一根面条一样越拉越长!呃……这么说好像更恶心了。” 弹幕笑疯了,翔天使却笑不出来,他知道自己一直走的是小丑搞怪路线,所以观众看到他被玩弄都必然不会代入,反而会哈哈大笑—— 可如果真的小黄鸭直接把他撕成两半,不知道他还修不修得起,公司会不会跟他解约甚至…… 他正要疯狂挣扎,宫理忽然对摄像头的方向道:“看啊家人们,童叟无欺的三米八!说多长就多长,制作精良!这个弹性,爱了爱了!也不知道翔天使的义体出自哪个公司?” 翔天使可是混迹在中层太多年的蹭热点老手,一下子就理解,宫理的意思:他蹭的差不多了,该下场了,口播完了就滚蛋吧。否则她就真的动手杀人了。 翔天使连忙露出自己右肩膀上硕大的logo:“新技术弹簧、飞行器底盘专家——菲克斯钢铁!买车?请认准菲克斯钢铁!买飞行器,请认准菲克斯钢铁!买抽烟烟机也可以认准——” 宫理猛地一松手,被拽到弹簧极限的翔天使一下子从镜头中消失了! 他被弹飞了! 弹飞的翔天使心里却一阵窃喜。 小黄鸭怕不是以为他的能力仅此而已,却不知道他还能利用弹力再反向弹回她身边,只要找准机会,他说不定就能在镜头下快速反杀她,给自己赚够名声! “咚!” 翔天使正要动手,忽然感觉胸口一沉,他抬眼,才发现宫理从天而降,双脚重重落在他胸口,而后那钉耙闪着寒光的尖角,就是他看到的最后的事物! 宫理嗤笑。 她知道很多在刀球场上厮杀的都是没有选择的苦命人,如果对方能让路,她不介意给大家一个都好看的下场。 但如果是她给了退路,反倒想踩她一脚的—— 主持人激动道:“哦!小黄鸭击碎了翔天使的头部面甲和义眼!翔天使彻底失去了作战的能力。可是现在我们能看到许多选手,似乎意识到小黄鸭不好惹,有的不愿意再跟小黄鸭交手了!” 小黄鸭压根不管刀球,好几次刀球擦过她身边,她都有机会击球得分,可她却根本就不去,非要满球场的追着他们打架! 最早她拿进球场的钉耙,似乎是她从哪儿捡来的,早就浑不在意的丢了,她手里又开始捡起翔天使的镰刀用。大镰刀从一开始她挥舞起来连自己都打,到后来如臂使指,她击败了两位选手之后,又开始拿着别人的撬棍继续满场追人打架。 很快大家就意识到了。 这小黄鸭就是为了打架才来打比赛的! 她有点像AKA爽哥,不过爽哥手法更凌厉,杀人更迅速,没有她这样黏糊纠缠又话痨。他们却不知道,宫理也在想:之前那个爽哥不是号称俩小时结束比赛吗? 那她就打算这场比赛打12个小时!相当于上了12个小时体术课啊! 宫理打起来,不停地变换武器,嘴上又骚话不断,虽然镜头长久的留在她身上,直播间里的人数却一点没少,还有人开始在弹幕里开始赌她多少分钟后会换人打。 刀球比赛没有固定时长,一般是按进球数和在场人数决定。上半场打了四个多小时,才到中场休息,主持人嗓子都快喊哑了,直接掰开机械脖子,当场让义体师上来换声带声卡。 宫理美滋滋的看着自己增长的数值,在球场边做保养,罗姐给她上油,她问:“我的奶油味电子烟呢。” 一抬头,无数双各式各样机械手伸到她面前,拿着各种雪茄卷烟电子烟水烟,递到她脸前。 是其他选手们。 “鸭姐,给个上镜的机会?” “鸭姐,您看这个老窖87年老雪茄抽不抽的惯?” “鸭老板、鸭老师,我晚上还有一份活,能不能让我下半第一个上场?中层是有击败继承积分制,您可以继承我们的积分,拿到第一!” 宫理:“……” “下半场能不能都给哥几个打一遍,咱们可以都快一点,我们自己掐表,绝不多耽误您下班吃早饭!” 罗姐手一抬,把这帮人递的烟全推回去,对宫理比了个眼神。宫理理解,说不定有人烟里整点神经毒素呢。 正说着,忽然看到换了新声带的主持人,以D8度的高音激动道:“天呐!因为上半场减员,下半场竟然有了一位临时加入的选手!让我们热烈欢迎、从来不说一个字、把cosplay进行到底的超级海王巨星——皇蟹!” 宫理皱眉:“那是谁?” 她面前递烟的几位选手一下子收回了烟,噤声不言,只有一个一百多名的选手嘴唇动了一下:“中层的……第六名。” 宫理看到一个身材极其宽大好似螃蟹甲壳的男子。他上半身是一整个西瓜子似的黑色扁壳,宫理甚至没找到他的脑袋在哪里,背部是整片黑色金属铠甲,贴满了各类赞助商的logo,正面有一排排横肋条状铠甲,他不怎么能站直身子,缓慢的从休息室进入刀球赛场。 他两手如巨钳一般,宫理感觉他躯干上方有两个伸出的两个触角,似乎是他的义眼…… 皇蟹,这名字听起来跟蟹皇堡似的,看起来也真的很像是个水产市场的吉祥物。他除了还有两条腿走路以外,几乎都找不到什么像人的地方了。 也是,都有清洁工把自己改造成蜘蛛,可能也有人会把自己改造成……螃蟹吧。 宫理觉得这个世界没什么不合理了。而且这比赛规则模糊,一切似乎都是主办方说了算,他们才不在乎公平不公平,只要直播间人数多、买票的观众多,你是改造成翔还是螃蟹,都无所谓。 宫理从罗姐手中接过电子烟:“这还能中途上场?哦对,我上次也是中途上场了。” 罗姐插好她机械臂外壳下的触点,道:“懂了吧,有人觉得你吸引的目光太多了。你没广告,还不跟黑赛场地有交易。” 宫理狠狠吸了一口,吐出一团奶油味的烟雾道:“别说的我那么不同流合污似的,我也想接广告、也想有点py交易啊,但我他妈翻了一眼合同,全是要求我一周打满多少场。我要上学哎,班主任抓我出勤了啊。” 罗姐低头给她的加入最后一柱导液,轻声道:“皇蟹就是TEC牌A芯片的使用者,我都没想到会这么早就碰到他。但我也不清楚他的芯片位置是在哪儿。” 休息时间结束,宫理转了转胳膊,走向了跑道。 主持人道:“皇蟹!很多人可能没听说过蟹是什么,这个字是上头一个解下头一个虫,指的是一种灭绝一百多年的甲壳类海洋生物,异常坚硬、攻击力超强!皇蟹的造型,特意请了古生物专家来复原了这种古生物的结构,并制作了这套超强甲壳!” 宫理一歪头:……在这里,螃蟹已经灭绝了吗?他们不知道什么是蟹? 宫理听着主持人又开始疯狂捧皇蟹,就也不在意,跑上了赛道。 果然如她所想,几乎是她一上场,皇蟹就朝她的方向而来。 但不是用两条腿疾奔。 宫理看他上了跑道之后,忽然趴在地面上,而后从躯体两侧突然打开了数个开口,两侧各有三条机械腿伸出来! 而后他开始以八条腿,在跑道上飞速横着爬动?! 再配上它背后黑色油光锃亮的铠甲,竖椭圆的身形,宫理亲切的都要鼓掌了:“这他妈哪儿是螃蟹,这是我的好兄弟蟑螂哥啊!” 主持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宫理被收音的“好兄弟蟑螂哥”就回荡在了全平台直播间与赛场上空! 寂静一秒之中,全场笑疯! “草!我虽然不知道灭绝的螃蟹长什么样,但我认识蟑螂啊!” 直播间的呕呕呕和哈哈哈交替刷屏。皇蟹爬的欢快的身形一顿,不可置信的抬头、啊不、抬触须上的义眼,看向了赛场上的屏幕…… 当然也看到了镜头下自己在球场跑道里飞速乱爬的身影。 草。他不就是把红色的涂装换成了黑色吗? 真的、他妈的、看起来、有点像……蟑螂啊! 第36章 [] …… 平树在小休息室的窗户那里趴着看了一会儿比赛, 但这个角度实在很难看清楚,他又着急,就跑到外头卖店那边, 买了个冰棍,蹭卖店的显示屏看直播。 他看到宫理上来有些不敌翔天使的时候,紧张的都想把显示屏掰下来抱怀里看;而当她找回自己节奏,各种说骚话或者赢过别人的时候, 他咬着冰糕棍几乎要笑出声。 不过休息室这一层也有些人来人往的混乱, 许多选手带了外面一些从业男女进来, 也有人对平树打量眼色。 甚至有人直接把付款的光脑界面伸过来, 问他:“1500?还是2000?” 平树愣了一下, 但他在红街住了一阵子,也知道什么意思, 连忙摆手道:“我、我不做这种生意!” 对方一身义体机械, 金属光泽,嗤笑道:“3000差不多了吧。身上一点义体化没有, 是在这儿挺少见,可上了别的街面上也叫不到高价。要是能让我给你穿孔, 我可以再加两千。” 平树推拒, 急的面红耳赤, 对方还不识好歹, 甚至要伸手来抓他衣领子,他只好撒谎道:“有、有老板包夜了, 要不我哪能进的来……” 对方拧眉:“哪个老板?” 平树一指屏幕, 他本来要指宫理, 却没想到这会儿屏幕里正是被人群嘲着的皇蟹。 抓着他衣领的松开手,嘴角扯了扯:“皇蟹那个变态啊。那祝你有命可活。这家伙不但在刀球场上是出了名的疯狂, 在私下也挺喜欢玩纯肉人、喜欢见血的。估计这家伙是听说小黄鸭的躯干可能是未改造的脆弱肉|体,就跟鲨鱼闻到血味一样冲上去了吧。” 这人刚说完,就看见刚刚那清秀青年焦急的跑走了。 果然吓跑了啊。 平树并不是被吓跑了,他是焦急想要去看比赛,想要去提醒罗姐用休息牌,把宫理换下来,给她加固躯干的铠甲。 却没想到他快跑到宫理的修理室附近,就看到一群面部改造成金属面具的男女正站在修理室外的走廊上。 他猛地刹住,缩到墙角后,往人满为患的走廊那边看去。 宫理下场的时候,是从球场侧面直接进入修理室,只有换掉义体离开修理室的时候,才会经过这条走廊—— 而且这里也不是普通人能进来的。 平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听了会儿墙角,那群在走廊上等待的人似乎开口道:“信号都屏蔽了,小黄鸭的光脑不会收到信息了……话说咱们来早了吧。” “不至于,皇蟹解决她不会太久的。但球场上如果真的把她直接弄死,影响不太好。毕竟咱们直播间是打着[义体暴力不算血腥]的擦边球呢。等下场,先卸了她胳膊腿,然后摘了她头盔拍个照——” “嘿,我懂!先检索一下是不是哪位贵人家的大小姐。如果不是大小姐,她要不就签合同、要不脑袋今天就阴沟里见;如果是呢,那就连着她裸|照和身子一起打包送到贵人家里去。” “……话说,咱们背后靠山,真的能硬到这种事儿都无所谓。万一是柏家那种级别的呢?” “切,柏家只生了少爷。别想这么多,咱们拿钱办事儿!” 平树躲在墙角侧面,他听着那边一队人马恶劣的聊着要怎么搞死“小黄鸭”,惊得浑身冰凉。这帮人能出现在这儿,就算不是黑赛老板的授意,背后也是有公司或者是靠山的,看起来各个实力不俗。 他……赢不了这些人。 可万一真是宫理退场下来,拆卸义体期间被他们抓住,那就不敢设想了。 …… 那帮人或蹲或站在走廊里聊天的时候,就看着一个带着摩托头盔、有点瘦弱的穿白T恤的男人朝这边走来。 这帮金属假面打手,看向他,他们并没有拦路,以为他只是打算路过而已。 却看着他越走近,身子越直,个子比想象中要高些,肩膀虽然薄却也宽平,像是衣架子般撑开了白T恤。 平树抬起头来,摩托头盔中声音有点发抖:“你、你们如果不离开,我就要叫这里的主管或者老板来了。” 金属假面打手沉默了片刻,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他|妈谁啊?这口气简直像是刀球球场是你开的一样。” 平树用力压住自己微微发抖的腿,他声音也因用力而变得低哑:“……我是小黄鸭的保、保镖。” 一帮金属假面人笑了起来:“小黄鸭还有保镖?就你这么个模样?操,笑死我了,还找主管?你要不这样,你帮我们把小黄鸭修理室的门打开,我们哥几个花钱嫖你,只不过小黄鸭要被我们白嫖了——” 平树因为他们最后一句话的愤怒而颤抖,他忽然抬起眼来,抓着自己衣摆,露出腰腹来。 对面被他动作吓了一跳,看他扯自己的衣服露肉,又想笑着说几句脏话。却不料平树的手竟然融入自己的腹部,扯出了一把半人宽的血淋淋的骨刀! 平树将巨大骨刀从身体里扯出,似乎有些抬不动一样,立在地面上,此刻他摩托头盔里的脸上几乎已经满是泪水。 他有些吃力的猛地抬起刀,骨刀就像是他手臂的一部分般,高高扬起朝他们劈去!刀刃在水泥天花板上留下深深的痕迹,连头顶的氖气灯管都掉下来半截,忽明忽暗。 他气势惊人,前头几人纷纷往后躲,被派来袭击小黄鸭的人,身手都不会太差,他们发现平树攻击速度并不快,立刻拔|出自己的武器,朝他刺去。 刀尖刚刚扎过他的身体,却像是推入了湿润的水泥,没入了他的身体! 甚至还有点拔不出来。 而那些刀刃刺过之后,根本在他身体上无法留下伤痕,反倒是他手中的骨刀杀意逼人,不要命似的,朝他们攻击而来。 有人叫道:“柔软延展科容含属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火烧、线膛枪或者激光枪攻击他!实在不行就肢解他!” “他没那么强,抓住他!容含属的有一类是不能容含生命体的。” “靠,你怎么不去试!不还有那种专门吸人粘肉的容含属吗?” 说着,后排有人突然朝他开了几枪激光枪,平树连忙躲避,却有人横扫袭击向他肉最少的膝盖。一般容含主要靠皮肤与肌肉,攻击关节处,也更容易让对方没有什么肉的位置来不及容含,就被击中了骨头! 平树显然也了解这点,他侧身躲开了,却被一双手捉住了手臂,对方力气比他大得多,笑道:“果然是只能容纳各种器物的类型。靠,就这小身板,老子一个人就能弄死!” …… 平树闷闷的哭了一声,他的头盔撞在地面上,前面的视窗已经破裂开。他努力想撑着身子站起来,那个踩着他后背的高大男人一脚踩住他胳膊肘! 对方的体重和力量,直接把平树的手臂踩得关节反掰过去,他头盔里咬不住的哭叫声终于溢了出来,他疼的几乎要用头盔磕地面。 将平树踩在地上的男人,似乎对他的长相还有点好奇,伸手要去拽他的头盔。 另一边,其余几个人已经开始撬修理室的门,很快就开了门,他们商议道:“摄像头也都处理好了吧!皇蟹正占着上风呢,希望这小黄鸭不要死在刀球场上啊。” 头盔的碎裂处,露出了平树的眼睛,他望着地面,眼泪积蓄在头盔中。头盔被高大的男人拽掉,汗水、泪水与鲜血浇透的柔软短发蹭在地上。 平树并不怎么讨厌自己的弱小,他不怕自己受伤害。但他此刻却意识到,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他、不是现在的他,或许情况会大不一样。 罗姐不止一次提醒他,他是得了病才亲近宫理,他是得了病才会对宫理掏心窝。但宫理看到他头上跑的冒汗,就会记得给他买汽水,甚至会顺手拧开递给他…… 宫理会把第一场刀球豁命赚出来的三万通币,随手就给他五千,说是什么吃他做的饭要给的伙食费…… 宫理买到光脑会先存了他的号码。宫理会在夜城坠落时手都脱臼了也没松开他。宫理会跟他坐在闷热狭窄的出租屋里一起看电视。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内心太贫瘠,这些细节竟然都会满满当当塞在他的回忆里。 宫理一开始认识的就是他,就是这个他……她总是又不耐烦,却又会回应他。 平树被踩在地上,另一只手往口袋中偷偷摸去。 他自打加入方体之后,就习惯性带一支针剂。他能感觉到玻璃针管内的粉色液体,粘稠而微冷。 针剂起效,比含服要快。 他偷偷拿起口袋中的针管,轻轻吸了一口气,扎在了自己腰上,将粉色的荧光液体推入了体内。 踩着他的男人并没注意到,看着小黄鸭修理室的门被打开,他抬起脚,正要一脚踢向平树的脑袋。 “啪!” 平树刚刚被一脚踩断的扭曲的手臂,忽然像是一条蛇一样,猛地扭曲着甩了一下,骨头归位,碎骨融合,恢复了正常! 他一只手抓住了高大男人的脚腕。 高大男人一惊,用力往下踩, 其他人也转头看过来。刚刚被他们打趴在地上的头盔白T恤瘦弱男人,掌骨嶙峋的瘦弱手背上血管凸起,他几根指头抓住,竟然用力抬起了高大男人的腿脚,缓缓坐直起来。 那男人惊愕中骂道:“操!” 平树的左手忽然抬起,众人连忙戒备,抬刀拔枪。 “啪。” 平树偏过头去,他左手抬起来,竟是狠狠扇在了自己脸上。 垂下的发梢下,他咧嘴笑了起来:“你|他|妈这时候想起我了啊?!” …… 宫理必须承认,皇蟹不止是长得像蟑螂。 他的生命力和移动速度也非常蟑螂。 不过他还是有像螃蟹的点。他在跑道上跑的时候,时不时会趴下飞速的横着跑的。但看到这么个黑不溜秋八条腿的小别致玩意儿在赛道上疯跑,直播间和现场的观众都有点受不住了。 而且这小别致玩意儿有时候还会立起身来,用两条后腿撑起身体,以剩余的爪子和巨钳攻击敌人。 明明后腿立起来才更像“人”,但几乎所有看他立起来的观众都恨不得让他趴下算了。他们更宁愿看他背甲上贴满的各家广告。 宫理倒是对皇蟹这个外观没什么反感,毕竟末世里,蟑螂是一哥,核弹都是二哥,她见多了这玩意儿。 不过她也见过很多螃蟹。在末世辐射之后,一些沼泽地带经常有巨大的变异螃蟹,这也是除了双头牛以外最主要的打猎食物来源,宫理为了吃这些甲壳直径超过两米的辐射变异大螃蟹,甚至还特意看了一本核前人类的《蟹八件使用指南》。 皇蟹外形确实离谱,但他移动到宫理身边的速度也未免太惊人了,宫理看到他两条腿——或许应该说是后腿——撑着他身子立起来,六个镰刀似的从侧面伸出的铁爪,几乎是天罗地网般朝宫理袭击过来! 而且他显然是了解,宫理的躯干|部分很脆弱,几乎避开了银鱼义体,处处朝她躯干核心招呼! 宫理在那数道铁爪袭来的瞬间,几乎以为自己要躲不开,她一瞬冷汗如雨下。 如果说翔天使能暴打玄龟,那么眼前这个皇蟹就能暴打翔天使! 中层第六名,是可以进入上层的水平了。对方水平跟她的差距之大,几乎是她无法用当面练级追的上的! 或者说皇蟹如果一直针对她、对她有杀心,那在她迅速成长之前,皇蟹绝对可以把她杀掉了! 黑赛的本质,这才显露了一点獠牙。 宫理几乎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悸停了瞬间似的,她拼命调动起银鱼义体的四肢,她甚至能感觉到四肢的气泵在拼命压缩拼命提速,几乎要把她的血液抽干一样—— 她躯干发冷,却清醒的像是在雪原的风中,宫理并没注意到自己银鱼躯体上闪烁过一层微光,她只感觉自己仿佛逼得一瞬间看清了几分对方的攻击,不但看得清,好似手脚也能勉强跟得上! 她想着,却余光看到他有一条隐藏的义体手臂从两条后腿之间弹出,前端是寒光利刃,斜割向她小腿。 谁他妈会在这个长别的柱状物的位置安这种义体啊?!她又怎么可能防范到皇蟹除了两个巨钳、八条腿,还有一把□□刀? 她心里喊了一万次完蛋。她要躲不过了,小腿估计要被他砍断了。 宫理已经调动一切思维,观察周围环境,准备自己小腿断裂后,立刻撑住跑道侧面的围栏,从最近的距离离开球场,否则她可能会死。 但却没想到那利刃触及她小腿,一阵油光水滑般的微光闪过,那刀刃——滑了! 就像是脚滑一样的滑了。 她这时候才注意到银鱼义体上出现了一层极其光滑的水膜粘膜,包裹着她,如流光潋滟。连她义体上的鱼鳞雕花都显得立体生动起来。 宫理眼前忽然出现几个字。 鱼·龙·舞 【鱼】 【00:59】 第37章 [] 宫理忽然想起来这义体的特效。 她进入了装备说明中【鱼龙舞】三种状态之中的【鱼】?但按照说明, 每一种状态只能持续一分钟! 她的肢体像是游鱼一样滑腻而难以捕捉,甚至连刀刃都能滑开几分。宫理迅速后退,她意识到自己的移动速度变得极其迅速, 她瞥向自己的技能表,就发现本来只有26点的疾奔,如今竟然已经暴涨到了—— 66! 是增加了40的疾奔? 在这一分钟,她的移动速度会快的惊人?! 她后退的瞬间, 直播间和观众席也震惊了。 “小黄鸭呢?!我怎么感觉她瞬移了!” “会不会是她的超能力啊!她好像一直都没用过自己的能力呢。” “也是, 义体化程度高的很多人, 超能力都会日渐退化, 但小黄鸭躯干却还是人类的样子, 会不会就是因为她怕自己的超能力退化了——” 皇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两腿之间甩动的义体——那上头的刀刃可谓吹毛立断,她竟然能毫发无损? 刚刚刀刃切过去, 那种力量滑开的触感, 就像是在满是肥皂泡的瓷砖地上太空步一样…… 不,他要再试试! 皇蟹两条后腿相当有力, 他竟然一蹬腿,整个庞大的身形朝她扑来, 八爪着地, 他就地在传送带上转身横扫盘旋—— 草, 就跟个迷路的扫地机器人一样。 他动作是极为迅速, 但宫理如今疾奔到66以后,她的速度几乎是脑动身动, 瞬间起跳飞跃至落到皇蟹后背的甲壳上。 她把皇蟹带入成螃蟹, 自然觉得他够不到自己的背部。但皇蟹毕竟是人为改造的战斗义体, 他显然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八条腿里, 四条撑地,另外四条突然关节反折,朝背上袭来。 宫理手在他背甲上一撑,几乎是一个托马斯回旋躲开,但他的变招太多,铁爪暴涨,几根爪子划向她手臂与小腹—— 手臂上的刀刃再一次滑开。 但是割到她后背的铁爪,却留下了深深的抓痕。 皇蟹的触须义眼微微眯起。 看来她只有四肢上有这种极其光滑的特效,躯干上并没有! 皇蟹正想着,忽然看到她一双手朝他触须义眼抓来,他来不及收回,那双银色的手拽住触须,硬生生往外用力一拔! 一截电线连接着电子元件被硬生生拽住体外。 观众席上以为她一招得手,爆发|浪潮般的欢呼声。 宫理却皱起眉头。 不。她几乎没用特别大的力气就拔|出来了。义眼如此重要,他却以如此脆弱的状态暴露在外。 这绝对不是它唯一的义眼。 宫理忽然感觉他在笑,脚下甲壳也在笑声中震动。 她踩在甲壳上,低下头发现——他的黑色甲壳在颜色变淡,变成透明,甲壳下他的内部机械构造也显露出来! 在皇蟹的甲壳彻底变成透明之后,全场的欢呼戛然而已,一片死寂。 主持人的声音半晌才传来:“……我|操。” 我|操。 宫理心里也是这么骂的。 宫理见过毛鸡蛋。她觉得,如果人是卵生的,那么孵化人到一半的毛蛋,大概就是脚下透明内甲壳的样子。 甲壳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中间装着一汪蓝绿色液体的椭球形玻璃腔,孱弱的骨骼脊柱有些卷曲的在液体中漂浮,上头附着着不知道多少电极与导管,一颗苍白半透明的头颅在脊柱的上端,但——就这些了。 液体内只有一颗头颅、一条头颅下方的扭曲细长的脊柱,没有四肢没有器官,它就像白色的蝌蚪…… 荡漾的蓝绿色液体栓外侧,有无数导液管与电极连接着机械构造的八条腿与一对巨钳,控制着行动。 他紧闭着眼睛,像是因为长久泡在福尔马林中般扭曲浮肿,从他太阳穴两侧,无数根细密的电极也伸出来,宫理目光顺着电极延伸,她忽然一颤—— 因为这些电极连接着数双义眼,布满透明甲壳下,最起码几十只义眼360度无死角的从甲壳中往外看!就在这一瞬间,无数义眼仿真的瞳孔,忽然对准了她! 宫理哪怕是见多识广,一瞬间也有些汗毛直立! 隔着透明的甲壳,她却能觉得自己距离那张扭曲苍白的仿佛早已死去多时的面孔太近了。 他还活着吗?他是否还能算作是人类? 宫理脑子中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来,方体给他们定级的时候,说“碳基界、人类门、系统纲……”会不会在这个怪异的世界,有些人因为超能力与后天改造,早已突破了身为人类的边界? 一直没有开口的皇蟹,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宫理没有看到发声器官,只听到声音从他腹部传来:“你的眸中不该是恐惧,而应该是敬仰、是崇拜!人类是如此孱弱又无力的动物,感谢科技,让我们又一次进化——” 几只铁手再次朝宫理而来,她猛地跃起,但他透明甲壳内无数义眼像是锁定了她的动作,预判了她的预判,比刚刚还要更迅速的捉住她左手臂! 宫理一惊。 低头看去,银鱼义体四肢上水光潋滟的微光已经消失。也就是,【鱼】的状态结束了! 她要中招了。 几乎是下一秒,宫理借着被铁手抓住的力,翻身而起,让其他肢体躲开了攻击。而她的手臂也被如刀刃的铁手狠狠一攥! 她小臂被捏碎! 无数无人机靠近小黄鸭,只为了收音她的一声惨叫。 但她只是闷哼一声,闷哼随后化作轻笑。 这一声轻笑,笑酥了无数直播前紧张观望观众的心。 她右手一把捞住了断掉的银色左手,脚尖一点朝后跃去。 就在她即将落地的瞬间,无数摄像机捕捉到宫理的银鱼义体上突然竖起一片片鱼鳞般的挡板,露出下头的气孔,一大团蒸汽喷出,游鱼纹路的凹线处有光快速流淌,从肩膀接口处向指尖蔓延! 【龙】! 大团蒸汽拢住了她的身形,许多观众翘首看向球场上那团蔓延的白雾,球场一段赛道被白雾吞没。有位手持流星锤的选手,茫然之间,身影都在白雾中渐渐不可见,皇蟹也被飞速蔓延的白雾包裹住一半身体。 突然,金色流线勾勒的身形从大团蒸汽中跃出,矫健凌厉,翩若游龙吞云气,甲光向日金鳞开,她义体上的雕花映射出金色微光,动作迅捷,一脚踢向皇蟹! 有些人眼尖的发现,她断掉的左侧小臂,被挂在缎褂外套的系绳上,她并没有打算抛掉这老旧的、碎裂的义体。 宫理知道,她现在进入了鱼龙舞中的【龙】。而数值面板上,刚刚暴涨的疾奔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力量增加了40! 皇蟹立刻抬起巨钳抵挡,他的巨钳虽然沉,但硬度非凡,他已经用这个不知道多少次击碎选手的头甲,将他们的大脑打成肉泥—— 可这次,皇蟹却看到自己的巨钳上,似乎因为一脚,裂开了一道痕迹! 这、这不可能?! 这巨钳他耗费多少资金精力才造出来,如果有了裂痕,他都没有办法修复了啊! 宫理却了然道:“果然很硬啊。但你真不该模仿螃蟹的。我吃过的螃蟹,大概比你见过的蟑螂都多。” 宫理跃出蒸汽,众人才看清她右手中的流星锤,她一锤砸向他甲壳边缘凸起处:“这就是接缝处吧。拆蟹第一步,敲一敲,好松壳。” 宫理能看到他甲壳内好多螺丝的朝向都是向上,他修理时必然是把整块甲壳掀起来。也就是说明,他的结构跟螃蟹确实很类似! 而且,她觉得皇蟹体内如果有TEC制作的芯片,芯片应该是为了让人类的大脑能够驱使多条手臂、或者是能像螃蟹般协调爬行。 也就是说事关整体的协调性。 芯片的插槽也应该位于,肢体的总线交汇处。她目光捕捉到了他甲壳内的一处插口。 皇蟹忽然惊恐避开,主持人与镜头无法捕捉,但皇蟹却知道,以她刚刚狠狠一锤,砸的角度精妙,他甲壳的接缝处已经开始有些松动了——! 宫理轻笑一声。 观众就看她从外套下,掏出了一把物理学圣剑——撬棍。这是她上半场从某个选手手中抢来的! 宫理卡住皇蟹交接处松开的下半沿,猛地一撬! 下腹部正是给螃蟹开壳的好位置。 皇蟹突然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喊叫:“你敢!” 他几条铁手,突然都反向关节,朝宫理的方向刺去,只剩下一只手的宫理却猛地掀开他的甲壳,把他透明的甲壳当做盾牌,抵挡住了他自己的攻击。 宫理细瘦的身子钻到了他的甲壳下面! 这甲壳已经像是掀开的车前盖,宫理早就观察了,手中撬棍一把勾住他右侧机械腿的控制线,猛地往下一扯! 皇蟹身子一歪,右半边的巨钳与肢体都瘫软下去。 全场哗然,许多观众都恨不得站起来、跳起来! 如果小黄鸭直接钻到他甲壳下面,砸碎他装着头颅与脊柱的玻璃栓,她就能直接杀了皇蟹! 到底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一直以来叱咤球场的皇蟹,这么快就被她给反击的如此狼狈,这个小黄鸭到底都搞了些什么操作—— 皇蟹竟然逼出了拼死的气势,怒叫一声,左侧机械臂的铁爪,疯狂抓向自己的甲壳边缘,然后直接自己把自己的甲壳拽下来,扔飞了出去! 这样宫理就别想躲在下头了。 他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歘!” “啪!” 这两声都不大,却被麦克风放大,在全场屏息的球场上方回荡。 宫理感觉自己肩膀上淅淅沥沥的滴下血来。因为左手臂已经断了,她忘记这一点还想抬手抵挡,当然没能抵挡成功。 皇蟹的一只铁手穿透了自己的左肩膀,她还有几只铁手割碎了她身上的外套,但就此停下来,僵硬颤抖的悬在半空。她唇角都有几丝血腥味,却轻笑起来。 这轻笑,逐渐变成大笑。 场上回荡着小黄鸭上气不接下气的狂笑声。 “怎么了怎么了!她是要死了吗!我看她都被穿透了,是被击穿心脏了吗!” “不、你看皇蟹还有三只铁爪举在半空中,他为什么不动——他在等什么!小黄鸭的义体一直有蒸汽喷出来,都被蒸汽挡住她的身形了,我什么都看不见。” 【龙】的状态结束了,宫理身上翻起的鳞片状的气孔也合拢了,她与皇蟹就像雕塑般立在疯狂向前的传送带跑道上,风吹走了裹在她身上的蒸汽,就像是吹走美人身上的纱巾。 摄像机终于捕捉到了二人动作的细节。 小黄鸭蹲在皇蟹身体内部的那装着头颅与脊柱的玻璃栓上方,她一只银手按在飘荡着蓝绿色液体的玻璃上,而玻璃出现了几道裂痕。 她肩膀被刺穿,不断有鲜血流淌过她手臂上的凹线雕花,汇聚到她手掌之下。 而蓝绿色玻璃栓内部,那漂浮着的连接着脊柱的头颅,睁开了眼睛! 他就像个新生婴儿般,睁大全是黑色瞳孔的双眼,惊恐的、茫然的、颤抖的看着宫理。 他们并不是不能动,而是陷入了一种僵持。 皇蟹能刺穿小黄鸭的心脏,小黄鸭也可以击穿玻璃栓。 所以谁也没有动。 无数摄像无人机围着他们打转,直播间内的几乎不再有弹幕,所有人都紧盯着他们的下一步,直到小黄鸭率先拿开了手掌。 她在玻璃栓的外壳上,留下了清晰的血手印。 她轻声道:“比赛而已,没必要把自己变成这幅形态,更没必要死在这一米来高的玻璃缸里。” 她先拿开手,并不是因为各退一步海阔天空,而是因为一枚小巧的芯片已经躺在她握拳的右手中。她刚刚在蒸汽的掩盖中,拔|出了他体内的芯片。 皇蟹没了芯片,协调性上必然出大问题,他自知不可能赢了。 皇蟹的铁爪缓缓软下来,从她刺穿的肩膀处抽出。 宫理从他身上站起来,几丝蒸汽从她身上被吹离,她跳了下来,步伐有点抖,笑道:“我申请使用休息牌,下场检修一下。” 直到宫理离开比赛现场,进入修理室,场上才爆发|浪潮般的欢呼声。 主持人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脑袋显然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呃……虽然小黄鸭使用了休息牌,但这场比赛已经快结束了,上半场她得分就极高,剩下的二十多分钟几乎不可能有人超过她的分数了,我们几乎可以说——这场比赛的胜利者,必然是小黄鸭了啊!” 直播间里也被疯狂的“啊啊啊啊啊”刷爆了屏幕。 “我疯了!对不起我是土狗我就爱看美少女爆杀大怪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平心而论,皇蟹力量速度比小黄鸭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小黄鸭能这样反击,已经很厉害了,她真的一直在成长啊。” “到底要我问几遍,小黄鸭到底有没有后援团,老子上头疯了!我要他妈的做她的死忠粉!我已经把她歪头的照片做成了贴纸,贴在我的头盔上了!” 也有些弹幕,说道:“是我一个人看到了吗?刚刚她外套被扯烂了之后,我看到她后背上有广告的,我又往回拖了拖进度条,真的是有的!” “我也看到了,索命组!我认出来了,那是索命组的贴纸。” “索命组?是那个特别有名的半裸护士长的那个索命组。” 宫理往修理室走的路上,并不知道一帮人正在网上疯狂搜索索命组的官方周边网站,在蓝鸟上,与“小黄鸭绝杀超帅瞬间”一起上趋势榜的,还有“小黄鸭索命组死忠粉”。 一堆人扒出来,小黄鸭背后的贴纸,是最近索命组的周边网站上刚刚上新的产品。 而这个贴纸,限量1个,标价999999通币,上架瞬间就没了。 当时关于这个贵的离谱的贴纸,还上过一阵子热搜,有人骂索命组想钱想疯了,有人说这东西估计也没想买,就是显摆出来看看。 但这个贴纸挂上瞬间就说“售罄”,还有人纷纷猜测,是不是某个人傻钱多的超级死忠粉丝买走了。 现在看来,难道买的人是小黄鸭?那也就是说,小黄鸭是护士长的死忠粉? 这他妈梦幻联动了啊! 广大看热闹网友当然不知道这个贴纸压根没卖,是原重煜直接送给宫理的。 还有一堆人拿直播截图疯狂发在原重煜的蓝鸟下,疯狂@他。 “护士长,这是你的金主爸爸啊!你还不感谢人家!” “护士长,如果我是你,我就天天给这个大佬表演胸口倒红酒了——开玩笑,最起码也要帮小黄鸭治一治伤口吧,她伤的挺重的!” “能不能让小黄鸭也开个蓝鸟账号啊大哥。或者你跟她说一句,我已经内定是她老公了。” 不过这些都是比赛之后发生的事了,宫理垂着血淋淋的左臂,右手捏着那芯片往场下走去。 本来应该在球场边等她的罗姐却不在。 宫理进入修理室,发现修理室到外侧走廊的门大开着,罗姐僵硬的站在门口望着走廊。 宫理有些疑惑:“怎么了?” 罗姐条件反射的就想合上门,对她摇头道:“没事——没事!” 宫理却嗅到了一股机油与导液的气味,她皱眉,右手一把推开门。宫理义体右手的力道,罗姐根本抗不过,倒退了半步,宫理探头朝外,就看到了走廊上一地的…… 机械断肢、零件碎片。 天花板的灯管破碎或半掉着,不知道是多少义体的残骸摞成了山,几乎要把走廊堵住,还有些被拦腰撕碎的人,在哀嚎着拖着义体零件,往走廊另一头爬行。 地面上的蓝绿色的导液蔓延的像是管道漏水,宫理哪怕在刀球赛场上,也没见过这么多义体断肢。 宫理忍不住屏息。 她看到一个穿着白色T恤戴头盔的身影,在机械山中窸窸窣窣的扒拉着什么,他的T恤已经被导液沁透了,紧紧贴在瘦弱的脊背上,宫理听到他口中的小声嘟囔与轻笑,甚至时不时踢着“尸山”里的零件玩。 宫理眨眨眼睛,她认出了那头盔和已经看不出原色的T恤:“……平树?” 那身子一僵,缓缓直起来。 第38章 [] 昏暗的走廊上, 溅满液体的头盔转过头来,隔着黑色的头盔目镜与她对视。 宫理抱住自己受伤的左肩,皱起眉头来, 朝他走近一步:“摘下头盔来!” 他忽然趔趄倒退了半步,几乎要坐倒在“尸山”上,宫理隔着他几步远,站住脚, 盯着他, 再一次压低声音道:“平树, 摘下头盔来。” 他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摘下头盔。 宫理看到一张因泪水与抽噎而憋红的熟悉的脸。宫理想要在这张脸上找到一些她不熟悉的神色。 但平树抱着头盔, 涌着眼泪, 表情却茫然,看她又像是没在看她, 跟做梦似的迷迷瞪瞪的掉眼泪, 过了片刻,他才忽然惊醒般道:“你比完了?” 宫理还没开口, 他便惊叫起来:“啊!你受伤了啊!怎么会!好多、好多血!” 宫理:“……嗯。”她朝他伸出手:“过来吧。” 平树连忙朝她跑过去,脚下却被满地断肢绊了一跤, 他摔在一滩蓝绿色导液里, 才呆呆回头看向身后的机械山。 宫理:“你做的?” 平树坐在地上仰头看她, 表情慌了, 语无伦次:“啊?啊……是、是我和……” 罗姐突然开口道:“是我俩发现有人在这儿埋伏你。有些公司的人看不惯你,想要把你弄死, 我跟平树一起先下手把这些人处理了。” 宫理知道罗姐善用枪, 而这些人的伤口全是撕裂伤或刀伤。不过她还是笑了笑:“我还想着自己会不会遇到脏事儿呢。多亏了你们。” 罗姐:“他们高度义体化的, 没死透。这条走廊上的信号和摄像头也让他们自己提前处理过了,咱们就装傻就行。” 宫理把平树从地上拎起来, 平树脚下打滑,靠在她身上,她没受伤的右手搂住了他肋骨下头。 平树抬头看她,眼里又没有道理的蓄起一层泪水:“你、你别扶我了,你怎么会受伤这么严重!” 她将修理室的门关上反锁,步子都有些不稳了,平树恨不得把她抱起来,宫理扶着罗姐的手,躺在了修理床上:“伤得有点严重,我感觉我要失温了,快点先帮我处理伤口。” 平树拽着衣服,站在修理床旁,几乎要晕眩般盯着她摘掉的铠甲下的伤口,宫理抬手指了一下修理间的盥洗室:“洗洗,衣服直接扔了。” 片刻后,宫理躺在修理床上,看着罗姐正在细致的给她修理肩膀内的结构,她明显有些欲言又止,宫理看她嘴唇几次要张开,就率先打断道:“我又没问。” 罗姐抬眼看她,外头球场上已经宣布比赛结束,宫理虽然用了休息牌,但仍然是全场得分最高的,主持人在她不在场的情况下宣布她夺得了胜利。 外头走廊传来细微的声响,还有些人惊恐的倒吸冷气地声音。宫理猜测,是闹出这摊子的公司自己在打扫。 毕竟走廊上很快就要有其他选手走动。看到外头的一地断肢,宫理可以装傻,但那帮爬都爬不出去的打手,还有满地能查出来源的断肢可就装不了傻了。 盥洗室的门突然打开,平树头发滴着水站在盥洗室门口,他穿了盥洗室里的备用衣服,裹着浴巾,拖着脚步坐到宫理的修理床旁边,盯着她伤口看。 三个人都没说话。 罗姐先打破沉默:“你这条手臂都被攥碎了,我可以修,但估计要一段时间。你最近恐怕都没法比赛了。或者你可以给自己置办一套新的义体。” 宫理:“我查过了,如果不找公司拉赞助,就会价格很贵,我打一场比赛都不够买条胳膊的。抱歉,我没保护好这套义体……” 罗姐笑着摇摇头:“你打的很帅。她也会高兴的。义体就是这样的,被摧毁也很正常。我先拿着修理吧,等修好了再联系你。” 宫理更换好自己的右手,在刷萌萌格斗场的日常任务,里头不断聒噪的传来:“看我重拳出击喵呜!”之类的语音,回荡在三个人之间。 外头的声音也吵起来了,各路想要采访她的记者被锁在门外,正在隔着门嚷嚷。宫理像是没听到一样,对平树笑道:“我上次让你也下载一个萌萌格斗场,你下了吗?给我送一下|体力啊。” 平树连忙抹了一下眼睛:“唔,我下载了!你等我一下啊。” 宫理捏起桌子上的芯片,上头还是有TEC的恶魔头标记,她道:“罗姐,你有法子查一查这芯片吗?” 罗姐:“我只能说试试,有一些旧门道,但不知道能查到几分。” 宫理也没完全指望她这边。 从她脑袋里有这个奇怪贴纸开始,她就知道,最快往上追溯的方法,就是找见证替身女配“整容与改造”的人。 池昕。 原著中替身女配决定要整容成栾芊芊的时候,就离开了自己破败的豪门,抛弃掉原有的身份。文中虽然没有详说,但写池昕在替身女配整容期间,见过她几次,还说什么“她越来越像芊芊了”之类的话。 说不定池昕是认识“T.E.C”的人。 宫理半阖上眼睛,这具身体跟原著中描写替身女配的出入越来越多,她太好奇这背后了。 她也就是想到这一点,才会答应甘灯的“任务”。 宫理回过神来,罗姐正在念叨:“不过幸好前一段时间,我也托人买到一些高级材料,能勉强给你做修补,否则你肩膀破这么一个大洞就只能用创可贴封了。” 平树又像以前一样,趴在修理台旁边的小桌上,一边递工具,一边紧盯着罗姐手中的钢丝穿针引线。 宫理看了他睫毛一眼,挪开眼对罗姐道:“如果这里再有芯片相关的线索也告诉我,毕竟多找到一点,线索也会明朗些。不过,哪怕不是为了芯片,为了奖金我也会来的。” …… 摩托车上,宫理抬起手臂上的光脑界面:“中层胜利奖金,十五万,这么快就到账了!” 平树坐在后头:“你想要买点什么?” 宫理:“衣服,很多衣服。枪。新摩托车,总不能再老偷车了。” 宫理猛地踩了一脚油门,平树还没坐稳,脑袋一下子撞过来,他慌手忙脚的坐直身体。 宫理的镭射外套随风飘扬,她拨了拨头发,吸了口电子烟,吐出一团奶油味的烟雾。二人的摩托车驶过刀球黑赛球场大楼外的街道,那里人满为患,还有不少粉丝穿着小黄鸭的人偶服,等在正门口外挥舞着全系投影灯,也有人呼喊着“牛逼!小黄鸭打的妈的太爽了!” 却不知道正主早从送货小门溜了。 宫理一路把摩托车往万城的富人区开,直接往奢侈品一条街上走。 平树眼晕:“别、别吧!你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要攒钱好好过日子呀,来这种地方,你那十五万随随便便就花掉了呀——” 宫理当然不是为了奢侈品牌子来这里,原著中也说过,替身女配很多蓝色、紫色特效的衣服,都是昂贵的高端奢侈品。 价格和装备等级,在一定程度上还真的挂钩。 平树一路苦口婆心的劝她,买什么养老保险或者是定期存款,却看着宫理义无反顾的闯进了几家奢侈品店。 这里的奢侈品店,比宫理想象的更狗眼看人低,因为阶级分化很严重,这些店铺里一看宫理的破烂衣裳、平树的廉价T恤,压根不想搭理,甚至有些直接说他们店是会员制的,要把他们赶出去。 宫理:“你们也没高档到是内部介绍才能做客户的地步,买一件不就成会员了吗?” 她说着从架子上随便拿了一条蓝色装备品质的红裙子:“这个结账。现在我是会员了,能别管我购物了吗?” 店长与几位安装着高级熨烫功能义体的店员,站在店铺里,尴尬的看着宫理挑东西—— 确实尴尬。 他们从来没见过哪个客户会到内衣区拿了七八条四角短裤,跟T恤、风衣摆在一起,一边点着光脑上的计算器,一边念叨着:“短裤,平均每一条力量+3……均价是……2200……T恤力量只能力量+6……平均一点力量值是……” 她光脑上的计算器,喊了好几句电子音的归零归零之后,似乎终于算妥了价格,得意的捋了一下刘海:“我真是数学天才,这样性价比才最高嘛!除了那条红裙子,再给我拿七条四角短裤,三双袜子——!” 店长颤抖着手:“这位小姐,你确定要七条男款猪年本命年红运短裤……?” 宫理一边哼着歌付款,一边满嘴跑火车:“对,我有七个今年本命年的老公,要雨露均沾嘛。” 平树跟她闯进了一家又一家服装店,看着她捣着计算器,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甚至还有条什么鲨鱼皮的泳裤。平树两个胳膊都快挂满袋子。 就一开始那条红裙子还算好看,之后买的好多衣服,平树都觉得穿不出去,她却乐在其中,哼着歌扫街。 平树拿着小票,跟在后头算数,就怕她花超了钱。宫理最后终于记起要买|枪,她进了店铺,要求也不多,就是买一条不用包月订激光弹的买断制激光枪。 买|枪的店在红街深处,红街上除了搔首弄姿的,也还算是有个夜市摊,宫理叼着烤肠,在街上买了一大把廉价锆石做的项链耳坠,拿塑料袋子拎着。 平树拎着一堆袋子,跟在左顾右盼的她身后:“你还要买什么呀?” 宫理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洞,那里已经没有血痕了,只剩下一个幽深的小指粗的洞,宫理道:“我想买个东西塞进去。你有什么建议吗?” 平树:“你前一段时间不都塞根烟在里头吗?我看你还跃跃欲试的想点烟,让你脑子吸烟呢。” 宫理尬笑两声:“最好还是漂亮点的……” 平树挠了挠脸:“我认识有做玉珠,或者是玻璃珠子,特别好看。” 宫理最后跟着平树去了一家做假珠子的店,让人家师傅现场量尺寸,磨了一颗红玉珠,开始问:“一根几颗珠子?要做震动的吗?” 宫理懵了一下:“呃……什么意思?我是要放在脑袋上这个洞里的啊。” 老师傅:“我知道啊!你们这些年轻人什么都能玩,我都已经习惯了,需要带绳吗?” 平树脸爆红,努力解释道:“她就是为了好看,而且怕脑洞进灰!您就做个普通珠子就行!” 宫理:“……”她懂了。 不愧是红街上开的店。 买完之后,她继续逛街,打算再买点首饰,宫理蹲在一家靠近墙角的小摊上买戒指,平树呆呆的立在她旁边。 宫理:“你快帮我看看,这俩哪个好看一点。” 她一抬头,平树正愣愣的看着一个路边靠墙站着的陌生女人,那女人身材玲珑穿着紧身连体衣,两只手臂涂着银色的油漆露在外头,银色手臂上绘着粗糙的游鱼雕花,头上戴着个有小黄鸭玩具的头盔。 宫理也呆了。 那女人扭了扭腰:“小哥哥,要来试试小黄鸭吗?多加1500通币,还能有能直播刀球比赛的特殊房间哦。” 宫理比了个大拇指:“每次来红街,我都是开了眼。做鸡都紧跟热点啊。” 平树气得冲上去就要跟人家理论,嘴里还喊道“我不许你这么侮辱小黄鸭!告你信不信!就你也配打扮成这样!” 宫理赶紧把他拽走了。 平树气得不行:“他们都是在侵害你的名誉权呀!” 宫理:“我是我,小黄鸭是小黄鸭。说不定佛祖说小黄鸭这三个字太黄了,容易有色劫,派这些卖|肉菩萨替我渡劫呢。这种事儿又拦不住,在这儿闹起来也没用。没必要生这些气,咱俩还能在这条街上扫黄打非嘛!” 二人回到方体的宿舍,宿舍一楼的休息室里,还有人在看刀球黑赛的录播,正在欢呼大喊,宫理跟他打包了两份饭进宿舍。 平树在走廊里站住脚,他欲言又止的想要说什么,宫理却挥挥手进了房间,在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就进屋合上了门。 平树在走廊上呆立了片刻,拖着脚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之后他没有开灯,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外被冰雪覆盖的小岛和月光映进屋里来。 一片深海般浓郁的蓝色。 脑子里那个声音一直在聒噪。 他就是不肯停。刚刚跟着去逛街,他就一直在说话、在嘲笑! 平树咬着指甲,低声道:“闭嘴……闭嘴……都怪你、都怪你!她会怀疑的……她会查我的过去的!” 他脊背靠着门,缓缓坐倒下去,几乎要把指甲咬出血:“都怪你……都怪我……” 第39章 [] “咱们不用去参加是吗?” “到底是什么任务, 要抽调这么多学员?不会是要出什么大事了吧!” 一大早,柏霁之坐在宿舍一楼的休息室大厅里,就看着宫理和老萍被叫走了, E班被叫走的还有几位。 老萍压根不在乎自己会去哪儿似的,从宿舍食堂顺了一堆湿巾。宫理更是睡眼惺忪,又是早起上课的睡衣配拖鞋,拎着个双肩包。 其余班都被叫走了很多学员, 甚至有些学员看能力等级最起码都是A级的水平。 大家都在低声讨论, 说这是什么特殊任务, 是不是叫走的都是最强的。 一架飞行器停在他们宿舍所在的落雪小岛的海面上, 飞行器内部甲板上镶嵌着钢铁的座位, 宫理跟老萍坐在一排,看着前头A班的几个学员穿着制服, 都在兴奋的窃窃私语:“会不会把我们都要去其他国家地区, 做那种不得了的大任务——” 宫理笑了一声。 老萍今天又是广场舞运动风套装,她开着光脑的摄像头, 描眉画唇。宫理凑上来:“你这化妆包,能借我用用吗?” 老萍斜眼看她:“有问奶奶借化妆包的吗?” 宫理:“我昨儿问左愫了, 她洗脸都是用肥皂的, 一件化妆品也没有。你借我用一天, 就一天。” 老萍扔给她:“弄丢了你就给我买一套全新的。我平时没见过你化妆, 这是要干嘛,任务结束溜出去约会?” 宫理:“怎么?觉得我找不到男人啊?” 老萍:“没事, 下次遇见不想奋斗的小伙子, 可以把我这条发财的老路介绍给他们。” 几分钟后, 所有人下了飞行器之后呆住:“……有必要搞阵仗这么大吗?!而且这不是地下停车场吗?这有必要上飞行器吗??” 其中一个学员认出来:“这不是市中心的那个豪华大酒店楼下吗?这要是从方体内部走,随便找个出口, 打个车,起步价都不用不就过来了吗!” 一堆学员下了飞行器,站在空荡荡的地下停车场里,显然地下、甚至整栋楼都可能被方体征用了。运载他们过来的飞行器折叠又折叠,化作一枚纸船大小,被方体的领队干员捡了起来。 那位领队拍了拍手,道:“只是人多,我这么比较好运过来而已。挑中大家的原因,大家知道吗——” 有些人虽然在摇头,但表情上一副“还不是因为老子牛逼强大”的样子。 那领队道:“因为诸位既是偏战斗系,又有万城的生活经验,是能够融入城市中的人。你们这次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做保障。有个多方瞩目的大型会议即将召开,大家要做的就是在会议前后,隐匿在人群中,警惕周围的可疑人员!” 也就是来当保镖的。 怪不得没有柏霁之。这种没有生活经验的小少爷,估计几句话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有些被选中的骄傲的少年少女,有些不可置信:“你确定?让我就来给领|导们开会做保镖?!” 他们有些群情激奋,甚至说要回去上课。 领队道:“那么就请这次保障任务的指挥,原重煜护士长给大家介绍一下具体的点位和任务!” 宫理蹲在叫叫嚷嚷的其他学员身后,跟老萍分吃早上从食堂拿的绿豆酥,听着原重煜热情洋溢的声音,一下盖过了其他人的窃窃私语。 宫理侧面探头看了他一眼。 他竟然穿的很多。 原重煜穿着牛仔裤卫衣,除了傩面遮脸,其他都是一副邻家大哥的模样。 原重煜也看到她,动作僵了一下,伸手扶了扶傩面。 显然这家伙已经知道她就是刀球场上的小黄鸭了吧。 宫理倒不介意,方体干员、学员是不能参与外头这些比赛的,但原重煜必然不会告密的。 原重煜从她身上收回目光,开始对其他学员解释道:“这次会议非常重要,因为需要参与的人员太多了,最近干员也有些人手不足,所以才调用诸位。” 他说着,投影无人机飞到了他们头顶,投射出全息立体的地图。 这次会议,说是方体、教会、公司与门派四大势力,要围绕着春城签订重要协约。 新国当下这四类势力就蛮有意思的,基本就是整个社会割裂的现状。 公司是指的是各大资本巨头,掌控着衣食住行与尖端科技,不论是否是能力者,人生在世,只要活着就很难离开公司。在天灾还没有蔓延的时代,这个国度几乎完全被超级资本集团掌控着。 而方体相当于暴力执法机关甚至军队,管理大量能力者、应对天灾,在天灾威胁人类生存的,方体的势力愈发庞大,特殊时期甚至能全面掌控局势。 但方体终归只能吸纳一小部分能力者,而且方体的神秘性使它也相当不亲民,但能力者比例越来越高,社会上也游荡着许多能力者。民间结社的能力者组织,就被称为“门派”。在新国,门派以修真纲为主,但不仅限于修真纲,甚至很多大的“门派”都是从□□进化而来的。 而没有超能力的普通民众在这个世界,也需要信仰和组织,他们面对天灾也渴望获得精神的慰藉,就有了以“庇护普通民众为己任”的教会,安抚民众。 教会和门派看似势力远比不上公司和方体,但却能勉强平起平坐,主要就是因为教会和门派深入下层。 再偏远的矿场也有小教堂,有神父替面对天灾惶恐的人们而祈祷;再弱再无能的能力者也可以加入门派,从外门弟子做起。 公司与方体在为了新国的外交事宜、义体潮、大型天灾的“大事”争来争去的时候,门派与教会沁透了新国每一处角落。 当然,四方势力之间,强弱关系如潮涨潮落,其间还夹杂着一个等于不存在的议会。 而这次大会聚集四方势力的原因,就是一个宫理听说过无数次的地方——春城。 说到春城,要追溯到更早的时间。 春城最早不是城。 是一片靠着海岸的无人居住的群山,后来那里发生了“天灾”。 这个天灾如同夜城的前身“不夜城”一般,带来了非同凡响的资源。 春城出现了相当浓郁的灵力。 这灵力对普通人或其他能力者来说,几乎无法感知,但对于修真纲能力者来说,却如同神降宝地。 大量修真纲能力者及门派得到消息,认为是“仙山”出世,疯狂涌去,将门派驻地设立在了春城。 先是三大门派之一的定阙门,多位真传、内门弟子一路境界飙升进入元婴期乃至具灵期。很快各大门派开始疯狂圈地,最终在持续几年的斗争中,形成了及大门派割据山岭,小门派错落其中的格局。 春城才正式成为了一座城。而且是一座没有方体分馆的城。 最早方体以“天灾”为由,打算进驻春城,就被各大门派联手抵制,方体也不好因为一座城与这么多门派为敌,就做罢了。 也就是说,春城是完全属于门派这一势力的,他们也不允许任何公司、教会进入春城,这是一座纯粹的“修真之地”。 而在去年年末,春城爆发了某门派真传弟子走火入魔,到山下屠杀游客的惨案。方体当时就想借机调查此事插手春城。 没想到方体刚刚到达春城,就听说各个门派中出现了大量走火入魔者,春城陷入一阵混乱。他们怀疑春城突然出现大量灵力的“天灾”本身是有害的。 春城几大门派突然宣布,要闭锁春城。春城附近很快出现了灵力凝结的结界,春城也与外界彻底断联。 方体不肯离开春城周围,就在春城附近的东海岸设立了分站,随时监控春城内部。过了没多久,几大门派似乎请教会的人进入春城结界,但这些教会派去的牧师却再也没出来。 时至今日,关于春城的天灾,酝酿的似乎越来越无法掌控,外界关于春城的传言也愈演愈烈。 几大门派在春城外的话事人忽然宣布,允许方体插手春城的事。但不是私下的请方体干员进入春城处理事务,而是邀请了各方势力来,一起签订“春城多方合作开发协议”。 很显然,门派太害怕方体进驻春城之后,直接掌控整个春城,就把各方拉进来,说是“多方合作”,实际就是“相互制约”。 门派希望这个“多方合作开发协议”的签订,是能够有人见证的。 所以才有了这场被新闻上称之为“春城会议”的大型会议。 但宫理不太明白。 春城明显发生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以至于方体内部一部分人会把他们这些跟“春城”有一点点接触的人弄进夜城杀死,以至于去过东盐海的班主任被多次清除记忆。 为什么要这样大张旗鼓的办一场大会,来宣告这个“多方合作开发协议”?甚至还要邀请各方名流参与? 她能感觉到,方体最起码在春城的事上,就有两种态度、两股势力在纠缠。甘灯就是其中一股。 原重煜在那里讲着点位,他说话天生就有种亲和爽朗的领|导力,许多学员都半蹲或坐在地上,围着全息投影的建筑。 这次会场是在万城高处的万云台举办。春城会议开始前,各方势力会通过飞行器飞抵此地,由于这是时隔多年来的“多方合作”,政治作秀的意义远大于实际,各方势力都会有自己庞大的飞行器队伍,交叉在一起,低空穿过万城的各大区域。 其实就是秀肌肉,飞给城市中的“信徒”们看。 飞行器飞过的一段路,其中就包括一片移|民聚集区——千尔区。千尔区本来就是万城的大型低端居民区,霓国函国被天灾灭国后,大量遗民被新国吸纳后,纷纷入驻了这里。 听说千尔区的意思是“千页”与“守尔”这两大城市融合在一起的。 后来随着移|民增加,这里语言人种越来越混乱。混杂的黑户、悬赏犯与隐藏能力者最多,甚至说是整座城市的繁华贫民窟也不为过。 春城会议的飞行器非要经过这片区域,就苦了主要负责安防的方体干员们。 光这一个区域,就需要大量的便衣在城区内警戒。 原重煜说最关键的一些位置已经由干员驻扎,但还需要他们这些学员,打扮成普通人,混迹其中,进行布防。 原重煜一边讲解地形,一边已经开始安排点位,宫理听几句,就明白了。他把几个性格最刺头、最沉不住气的年轻小孩,都放在了不关键又显眼的位置。 显然他们是明哨。有点经验的人,就会立刻发现他们这几个学员是便衣,也就只会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而后再把老练沉稳又市侩——老萍这样的,安插在了又隐秘又重要的暗处进行布防。 宫理被算在了后者。 她确实不容易发现,她蹲在旁边,吃完了绿豆糕都开始玩手游了,才有其他学员发现她:“她不用安排吗?” 原重煜清了清嗓子:“当然要,宫理学员就在可活动的B13号点位吧。” 他俩都心知肚明,她的任务不在于此。 宫理头都没抬:“行。” 几个被安排在“明哨”,却以为自己位置很重要的学员,冷哼一声:“什么态度,就这样的人,就该把她踢出任务。” 宫理一咧嘴,笑道:“踢啊。你要是能做主,我现在就打车回去睡觉了。” 之后,其他几个领队干员打开停车场内仅有的几辆卡车的后车门:“大家都进去挑衣服,刚刚跟你们说点位的时候,也都给你们布置人设了吧,按照那个去挑选!你——” 宫理正要上卡车也挑衣服。 领队干员拦住她:“你就这样就挺好,合适。” 连老萍都上去挑了两条花丝巾,一双黑布鞋。宫理看着自己的棉拖鞋和家居服,就像个南方冬天出来买早点的。 原重煜:“下面会有领队干员带你们去熟悉地形,下午四点之前,你们要陆续到自己的点位附近。” …… 宫理缩了缩脖子,看着眼前露台上的脏摊美食街。 这附近的结构相当复杂凌乱,几栋商业楼与公寓楼的中段露台,被十几条空中回廊连接在一起,摊子布满露台与回廊,算得上一处灯火通明的跳蚤市场。 烤串大排档、黑胶唱片店、卖塑料片手榴弹的摊子并在一起,到处散落着垃圾和之前酸雨的污水。给各个摊铺供电的电线杆上挂满了红灯笼和霓虹灯招牌,在头顶的全息广告不那么明亮的时候,能看到周围商业楼公寓楼的各个阳台上,挂满了广告—— 美甲、按|摩、修理义体,算命、律师、提升能力等级。 周围的楼宇太高太密,遮蔽了阳光,广告牌又众多,闪着炫光。无数上个世纪被淘汰的空调外机在这里转着往下滴水,宫理踩过满地乱飞的包小姐与枪械续费广告,道:“B13,就是这个点位了吧。到时候我直接在这个日料摊上,弄个啤酒弄点天妇罗,既能看清随船的路线,也能随时离开。” 原重煜为了隐匿身份,没有带傩面,只是带了个鸭舌帽。偶尔有人看他,也是看他那张俊脸,或者打量他卫衣下的宽肩窄臀,远远吹口哨。 这里白天人很少,他们在隐秘的高处晃悠着,靠着一处贴满小广告与口香糖的围栏,原重煜轻声道:“大约18:00的时候,等我通知你,你就离开B13点位,去之前资料告诉你的地点。那里会有最后一批运往万云台的霓国酒在此装卸。” 原重煜讲的是,甘灯给她的任务。 宫理需要去到通过中途搭乘飞行器,而后要跟各种货物一起混进举办春城会议的万云台。 宫理最早得知任务详情,还是数日前在那间滴水的石室中,她当时皱眉问甘灯道:“咱们不也有方体干员进入会场,也给我权限让我随队不就好了吗,干嘛搞这么复杂。” 当时,甘灯两只手交叠在拐杖上:“因为所有入场的人都会被扫描身份。在这个四派势力汇聚的春城会议上,局势已经够紧绷了,我要的就是个没有过去、没有身份,戴上章鱼头后甚至连面目也无法被人看见的角色,出来搅局。” 这会儿原重煜靠着栏杆,讲得很细致。“到时候可能会有些脏有些挤,你稍微忍一下,也可能需要你在随船顶部趴一会儿,等进去之后你再换上场内侍从的服装——” 但宫理却没怎么听。 因为没必要。她压根就没打算正儿八经接甘灯的任务。 一是因为不信赖。如果按照甘灯的计划来,谁知道他会不会被甘灯设下的局坑死,如果在她做任务的同时,一堆人早埋伏好把她打死,宫理完成任务,方体摘的干干净净怎么办。 二是因为……这场协议签订的宴会,是原著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替身女配被打脸情节。 第40章 [] 想一想也知道。 公司、教会、门派都碰头了。 而原著男主男二男三, 就是这三大势力的领头人物。这段剧情中,池昕带着栾芊芊参加大会,栾芊芊遇到各路男配, 遭遇修罗场,几位男性角色在宴会上针锋相对、争风吃醋—— 关于春城会议最重要的多方合作,原著是一个字都没提。 主要这也是她重要的被打脸戏份。原著中被神父男二捡走的替身女配还没有掉马,神父想要带替身女配过去, 替身女配知道去了就露馅, 不但不去, 还想阻挠神父参加这次大会。 但神父以会议重要为由还是去了, 替身女配想来想去, 又后悔起来,就在神父独自参加大会的时候, 她也戴着面具溜进去, 想要从中作梗搅局。 替身女配既要见池昕、又想要阻止神父见到真正的栾芊芊。 这么重要的会议,替身女配就一袭黑裙从西侧入口溜进去了。当时这篇文的评论区, 许多人都质疑: 前文说了那么多次,这个春城会议如此重要, 上流人士如云, 怎么替身女配就这么混进去了。 作者后来没办法, 文中打补丁加了一句:西侧入口的安保集体拉肚子了, 就有了疏忽漏洞,没看见替身女配溜进去。 这剧情就他妈的降智。 但宫理无比感谢这降智。 因为她今天就可以通过那个集体窜稀的西侧入口, 直接大摇大摆的进入会场。 按照剧情的尿性, 她那条通往被打脸剧情的道路必然是无人阻拦的康庄大道啊。 那她干嘛还苦哈哈的又是挤货物, 又是换装的。 只不过之后,在原著剧情中, 替身女配会在三方面前掉马,被神父男二厌恶,被池昕毁了脸,又被柏峙打残扔出去。 但宫理一向视剧情为狗屁。 原重煜对着光脑上的人物资料细细解说,宫理却盯着旁边的小广告发呆,原重煜说到一半,转过头去:“你在看什么?” 宫理收回呆滞的双眼:“嗯?啊?” 原重煜脸已经贴过去看小广告了:“什么道家专业……什么科仪,为义体开光……这字怎么读?” 宫理:“斋醮科仪。醮字不认识也就算了,斋字你也不认识?” 宫理突然想起,之前上直播之前,他在小本本上做笔记,写的那么多小学生一样的丑字。那是他在认认真真的备稿。 原重煜一下子窘迫起来,梗着脖子道:“我认识!就是这个广告纸破了,我没认出来!” 宫理指着旁边:“那你念念这个——” 原重煜一字一顿念叨:“32岁贵妇重金求子,丈夫无法人道,本人渴望有个孩子,现寻求一位……什么城的年轻男子来……” 宫理:“那是赣城。” 原重煜抬手:“好了!我承认……我没文化!我认字少!你别笑我。” 宫理笑道:“我就是惊讶而已。” 但宫理笑的时候,眼睛眯起来,狡黠的像是偷得了什么好处的窃喜,他也气不起来,只踢了一脚地上的破易拉罐:“我刚识字没几年呢。” 宫理偏头看他,原重煜跟她对视一眼道:“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就是我小时候生活在特别边远的地方。天灾包围,连信号都没有,我们都不写字,就唱歌、呼喊、说话。我以前都不知道外面还有这么大的城市。” 宫理:“那你怎么出来的?” 原重煜:“天灾把我家乡毁了。我在天灾的时候突变出了超能力。方体来的比较晚,就把我们那边给清空封锁了,把存活的人都带出来了。我因为能力比较好用,就加入方体啦!” 被天灾毁灭了家乡与亲人吗? 他说起来,并没有苦难的意味:“就是可惜我们那里的草场和河流,那里没有霓虹、广告,也没有雾霾,我来了万城才知道,这里天空上看不到星河。” 宫理:“草场,是大草原那种吗?” 原重煜:“对呀!我以前也没干过什么正经活,基本就是放羊、打架——” 他又说起那边太阳毒辣、气候温暖,宫理感觉他十几岁之前,应该就是个草原上的放牧少年,民风淳朴热情到他都不知道怎么骗人。 他又说中午热起来,会跟人脱了衣服摔跤,那怪不得全身深色肌肤,连屁|股都色彩均匀。 原重煜也没说太多,拽了拽鸭舌帽:“反正就、别笑话我傻啊!我来了这边,才知道人们心里都那么多弯弯绕绕。” 宫理长长地应了一声:“那你怎么会懂医。我能感觉到,你懂不少医学知识——” 原重煜挠了挠脸:“我学的,因为我这个超能力需要啊。能读书的就拿着字典读书,看不懂书就用R学。但我学得不好。我要是识字多,就能自己看书了,所以我也在学字。” 他说着,从口袋里又掏出那个记笔记的小本子,线圈本插着铅笔,他把铅笔叼在口中往前翻。 前头是他练的字,写的是原重煜的煜字。 宫理扫了一眼他咬着铅笔的样子,才低下头:“你不认字,名字倒是起的很有水平啊。” 原重煜把铅笔夹在中指到无名指之间,得意道:“是吧!我翻着字典给自己起的。” 宫理:“那你原来叫什么?” 原重煜说了一个似方言或外语的字音:“意思是,大、红。” 宫理差点笑出声:“什么?!” 原重煜抓了一把自己乱糟糟的发尾给她看:“因为我个头很大,头发也有点发红!” 宫理笑的快不行了:“行啊大红护士长——” 原重煜有点急:“别这么叫我!是吧,小黄鸭!” 宫理看他,往后仰着靠在栏杆上,懒懒道:“……是我被你忽悠了,你说那贴纸在官网上也有卖,我想以你的人气,必然是卖的到处都是,所以才贴在自己身上。” 原重煜显然高兴的藏不住:“目前,就做了一个贴纸,我也没想着你会真的给我做宣传呀,还写着什么独家冠名。”他稍微扭捏了一下,宫理觉得太好笑了,他又想起自己宣传安全知识的本分:“可你去玩刀球的黑赛,也太危险了。” 宫理拨了拨略微变长的白色短发:“赚点小钱,查点小事。玩玩呗。” 她做什么都是这样随性的样子。 原重煜:“那都是赌命,真要是缺钱,我……我可以工资给你一些!”他说不下去。 宫理听说过原重煜很穷的传言,毕竟赚的那么多钱全都砸给索命组了,他自身还真没什么财产吧。 宫理笑:“你能让自己吃饱饭就不错了吧。怎么样,我比赛时表现得如何?” 原重煜心悦诚服的夸赞一番:“我把录播都看了,你越来越厉害了。下次比赛的时候告诉我。” 宫理偏头笑道:“怎么你要给我发弹幕加油打气吗?” 原重煜攥拳:“我给你做十几个贴纸,你能贴满全身吗,毕竟你身上的广告位也是最贵的了!我、我可以把全部家当都给你。” 宫理狂笑。她本来就总是没正形的东倒西歪,这会儿笑的更是前仰后合,往前几乎要笑倒在他身上,原重煜要扶她,她却自己手在他胳膊上一抓,又直起身子笑眯了眼睛看他。 原重煜只感觉自己胳膊,像是雪地被烙铁烫一下,被她抓过的地方呲呲融化下去。 他脑子里忽然想到的全是组员们这些天开的那些玩笑。 说他喜欢宫理“大师”,说他铁树开花,说他缺了二十多年的筋忽然有了点连上了。撺掇着他去告白、去找她约会什么的,往后越说越离谱。 他之前据理力争,一个都不当真。可一见了宫理,那些话乱七八糟都冒出来,仿佛都成了在给他催眠,他越想越觉得他们说得都对。 原重煜的想象力已经完全在宫理抓他胳膊一下的时候,炸飞如烟,漫天都是。以后合住在哪里,孩子以后能突变成什么超能力他都能想象了。 他忘了自己没戴傩面,脸上红成一片,露出傻笑,眼睛还跟挂在她身上似的挪不开。 原重煜:“嘿嘿嘿。” 宫理抬头,就看到他在神游天外的傻笑。 宫理:“你在笑什么呢?” 原重煜还没反应过来:“嘿嘿……啊!啊?没、没事儿,给你看我之前写的字——” 原重煜为了岔开话题,慌慌张张往前乱翻,看他还练了好些医学名词,其中竟掺杂着她的名字,原重煜写的一笔一划,横平竖直,把“宫理”夹杂在一堆“肺部鳞癌袖状切除”和“造口术前定位”之间。 他似乎没注意到,又往前翻,宫理才看到前头那张纸上写着什么“做我XXX的女人吧——” 她还没看清,原重煜就慌的差点把小本子扔出去,左右手抛接了几下才捉住,他僵硬地再次转移话题:“之前我给你讲的任务细节、你都听懂了吧!” 宫理眨眨眼:“听懂了,大红。” 原重煜又急了:“不要叫我大红!那个词只是有大和红色的意思……!” 宫理显然就是想看他这个反应,咧嘴得逞地笑了,才开口道:“护士长,你也会去大会举办会议的万云台吗?” 原重煜点头:“会,我不会进入会场,做外部的医疗保障。喏,给你耳机。咱们会通话的,我也会看到你的实时位置,如果有危险我也会去帮你的。今天的医疗组不止我们索命组,我最主要的任务还是配合你。” 宫理嗯了几声,又走神,原重煜总觉得刚刚她特别亲近,现在又好像遥远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把任务要注意的事项再细说一遍。 原重煜走了之后,宫理距离任务开始还有些时间,她坐到某个不明肉类的霓国烤串摊子旁,坐着一边吃饭,一边刷光脑。 她点开蓝鸟,她账号刚注册没多久,主要就关注了原重煜,主要就为了看原重煜会发些什么,还有他的那些就要涩涩派和正直搞笑派的粉丝在下头打架。 但最近几条状态,竟然全都是各种问“小黄鸭”的评论。评论区有人截了宫理在刀球赛场打斗时,外套破裂,在滚滚蒸汽中,身后贴纸闪亮耀眼的画面,旁边还配了一张“这世上有什么是完美的:”的表情包。 还有人在说什么“希望你能向小黄鸭介绍一下,我是她未来的老公”,原重煜竟然一板一眼回复道:“不行。我不想介绍。” 下头评论当然要爆炸了,都在说原重煜和她是不是认识,还有些人猜测小黄鸭是索命组的成员之一等等。 又有人好事的在下头“熟人还一张贴纸卖999999是不是有点坑啊!这是杀熟吗?” 原重煜又当真了,在下头发了一张自己画在小本子上的草图:“没卖。就一张,就给她了。挂在官网上,就是让你们看看而已。” 宫理点开,好像是别人拍他在画画,没拍到正脸,只是在某处爆炸现场外候场的时候,他坐在满地碎裂的石砖上,粗粝的手指捏着铅笔,在巴掌大的本子上画画。 画的不咋地,就跟那个贴纸一样,就是普通的绘画爱好者画二次元Q版的水平。 但宫理看着他的手指,他因为用力而捏紧的手指,笔画却轻轻描过纸张,脊背因为认真而半弓着,头低垂,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就只露出了他鼻梁的一点线条。 宫理心里一下子沙沙的。 就是铅笔芯划过粗糙纸张的那种沙沙的感觉。 “你在听吗?” 宫理被吓得一个激灵,抬头环绕,才发现是耳机里原重煜的声音。 宫理:“我吓得差点把烤串签子吃下去。” 原重煜在那头哈哈大笑,宫理都怀疑他把麦克风吃嘴里了,笑声震的她脑袋都在嗡嗡。 那头有个组员骂道:“护士长!小点声,办正事儿呢!” 原重煜连忙压低音量:“啊啊好的。嘿嘿。我以前都不爱戴耳机,但现在感觉挺有意思的,你再跟我说说话。” 他平时大嗓门,听起来是爽朗阳光甚至聒噪,这会儿压低嗓音,也是沙沙的——她想起他划过纸张的铅笔了。 宫理闲聊了几句试声音,原重煜经常不接话,就在那头傻笑,她道:“大红啊。今天任务买的东西,找甘灯给我报销哈。” 她听到周围喧闹起来的声音,看来飞行器队列即将到达这里了,宫理起身站起来。天上缓缓降下灰色的淅淅沥沥的雨,露台各摊拉起镭射雨布,人们将透明塑料雨衣盖过头顶,或支撑起泡膜雨伞。 宫理打包了两盒寿司,拎在手里,拖着脚步往一旁的居民楼走去,在饮食摊贩开锅蒸腾的热气之中,她买了一把梳子,几支红色钢丝发卡,还有个无线吹风机。 而后在无人注意时,她钻进露台边的小路,将双肩包背在身上,顺着居民楼的防盗窗往上爬,时不时跳上外部的脚手架与通风管道。 她嚼着口香糖,拖鞋踩过悬挂在十几层高楼外的悬梯,最近这些日子边长几分的银白色短发随风雨乱舞,她听到露台上的人们传来欢呼声口哨声,便一只手挂在悬梯上往东侧看。 在几栋大楼之间的,去往万云台的飞行器队列正通过几栋大楼之间。 这些飞行器体型庞大,若是在地面上,体积堪比豪宅。从风格上,很明显能看出四大派系势力飞行器的不同。 方体的主飞行器是个大型的旋转方锥,表面如镜面一样,材质甚至达到了反射材料的极限,在经过某些灯火辉煌的地带时,映照着四周雨丝,仿佛半隐形一般。方体的另外几座飞行器,基本也都是意味不明、材质不明、根本看不出内部结构的几何形体。 如果不是飞行在大楼之间,宫理几乎要觉得这是神秘外星文明航行在星际间的飞船。 宫理挂在某户人家的堆杂物的阳台外,看着方体的飞行器从楼宇之间而过,数学意义上仿佛才存在的标准棱体,倒映在贴着窗花的玻璃窗上。 它的体积经过精妙的计算,让人视觉上仿佛觉得它要被卡住,它却完美的从其间通过。 紧接着就是公司的飞行器。 大玻璃大钢架,就是一个个浮空的摩天大楼,土的要死。公司势力各大集团,比如瑞亿,倒还是保持了一点逼格,只挂了一个简单的logo。但其中有个飞行器似乎隶属某个新型网络公司,竟然还卖自己飞行器的广告位,外部全是闪烁的广告屏和全息投影,还外挂了不知道多少个喇叭,一直在叭叭叭: “就决腚是你啦!肛秦药膏邀你成为2175年最强打尻人!” “问我为何如此年轻水润——啊!呜、不要啦!吸的实在太厉害了!多亏了老阪静音吸油烟机,做饭油烟不上脸,娇嫩肌肤绝绝子。” 相比之下,后头安静飞翔在空中的的教会的飞行器,基本都是石碶的圆柱与等臂十字架,又没有灯光霓虹,在四周艺伎或食品的全息广告间穿过,看起来相当不显眼,堪比移动石头棺材。 宫理继续往上爬,这些飞行器飞的相当缓慢,周围除了巡逻的飞行器,还有某些全息投影的红色大字环绕: “联手共建美好未来!” “深度合作,谱写时代新篇章!” 全都是在吹这个春城会议意义非凡,宫理还能看到某几个露台或地面上,有些转播公司正拍摄着现场,主持人在雨中热情洋溢的展望未来,仿佛四大势力联手,明年就能平定天灾一样。 宫理爬到高处,站在大楼已经被雨浇湿的边缘,脱掉拖鞋,晃着脚,一边等一边把两盒寿司拿出来吃掉,她又点了一下耳机。 “哈喽,护士长!” 那头传来原重煜压低音量又欢快的声音:“你到哪儿了?” 宫理:“你看喽。” 原重煜窸窸窣窣的似乎查看了一下光脑上的地图,有些惊讶:“宫理你去了哪儿?这不是咱们说好的地点,不是说让你去霓国酒运输点准备吗?” 原重煜扶着耳机,低声急切问道。宫理现在距离说好的地点,相差了几公里,而且还显示她所处位置海拔两百多米,留在原地还没有再动。 他以为宫理出事了,却听到她的轻笑伴随着电流声传进来:“因为我是个坏女人啊。我答应甘灯要接这个任务了,却没说要按照他的安排来。抱歉哦,你可以告诉他,说我骗了他。” 原重煜那头一愣,宫理都能想象到他傻眼的表情,他似乎急着要说什么,宫理隔着耳机飞吻一下,按下耳机内键,暂时关闭了连接。 宫理看向天台之下,刚刚她呆的露台上的摊贩已经都变成小人,她俯瞰着脚下经过的飞行器,直到目标的飞行器出现在脚下。 熟悉的灰瓦木柱古建筑,悬浮在霓虹之中。看来这艘是古栖派的飞行器,飞行器和之前柏峙登场时差不多,只是规模更大,周围有隐隐烟气环绕,建筑梁柱与门楣处的绘画与镶嵌比之前宫理见过的更精致古老。 真会装啊,按照这个世界的历史,超能力者逐渐出现不过一两百年,修真纲能力者更是在修真小说火了之后才有,满打满算六七十年。却到处搞得跟修道已有三千年,位列仙班来下凡一样。 这人设被他们拿捏得够准的啊。 周围有许多修真纲能力者在雨中御剑襄护,他们在自己身边凝结出遮雨的结界,依然衣袂飘飘,气度不凡。 宫理把最后一个寿司塞嘴里,嚼着胶皮味的人造鱼肉,提了提裤子。她睡裤下头穿的是那条减免坠落98%伤害的银色裤子,不过怕它反光太显眼,她还是穿在了睡裤下头。 她站在大楼的边缘,酸性的雨水浇出迷滂的水雾,城市密密麻麻的尖锐棱角埋在漫天雨丝中,只有明亮彩色的光污染交织出城市上空的海市蜃楼。宫理跨上自己的双肩包,赤|裸的双脚在大楼水泥天台边缘踮脚,她深吸了一口雾霾的气味,张开双臂一跃而下! 在雨水的掩盖、周围欢呼声的喧闹之下,无人发现一个身影如鸿雁,如雨滴,坠落在了飞行器上方的灰瓦屋檐中。 第41章 [] …… 万云台外的巡逻飞行器上, 原重煜坐在甲板边缘,风吹得他黑红色的头发随风飘荡。 狒狒面具的组员蹲在旁边道:“怎么样了,我听说今天你单独带那位‘大师’去布置任务的。” 原重煜回过头, 发现索命组好几位都偷偷摸摸站过来偷听。 狒狒面具笑起来:“这也算忙里偷闲约会了吧,有没有体会到一点点心动的感觉。” 他们本来是怂恿逗他的心态,却看到原重煜沉默了片刻,重重点头:“你们说的对!我要——告白!” “……” “……” 组员们对视几眼, 明显都慌了, 大家忍不住蹲下来, 围着原重煜蹲了一个圈:“大哥, 真的假的……你确定你这是喜欢吗?” “我们真的就是开玩笑, 以前也不是没开过这种玩笑,我们都觉得你是不可能、不可能——哎呀!” “护士长, 别把我们的话放在心上……我们就是胡说八道呢, 就是逗你玩呢!” 原重煜反倒搞不明白了,他挠头道:“啊?我觉得你们说的挺好的呢, 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我跟她说话的时候,一会儿感觉除了她以外什么都听不见了, 一会儿又感觉她睫毛被风吹了一下都看得见。” 他说的很笨拙。 组员们更沉默了。 他们的傻老大, 好像确实是开窍了。 这帮人又不安起来, 七嘴八舌道:“那她万一拒绝你呢?”“万一她是个玩弄你的坏女人呢!”“爱情是毒药啊!万一……” 狒狒面具把这几个人都推回去:“说这种话, 你们就这么不相信护士长的魅力吗?忘了那些疯狂追在他身后的粉丝了吗!万一是这个‘大师’被护士长迷的头晕目眩无法自拔——护士长,我只是假设, 你不用这么傻乐!” 狒狒面具一声令下:“现在所有人赶紧搜告白攻略、还有什么初次约会发给护士长, 咱们紧急恶补!……我靠你别发他妈的X生活攻略给他!” 原重煜拍了拍胸口:“不用你们担心, 我早就准备好了。我早就上网查了,都把要说的台词记在本子上了!” 狒狒面具正要看他写在本子上的词, 原重煜的光脑和耳机亮起来,他的傩面咧开嘴角,也能想象到他面具下的表情乐成什么样了。 狒狒面具无奈摇头笑了:“散了散了,人家要接‘大师’的电话了。” 原重煜背对他们,一条腿蜷起,一条腿垂下甲板边缘,心情愉悦的晃着腿的按住耳机: “哈喽,护士长!” 原重煜听到她的声音,放在大腿的手指蜷起又松开,他心里飘飘然:“你到哪儿了?” 几个组员远远看到原重煜面具似乎急了,他忽然扶着甲板边缘起身:“宫理!宫理——!” 组员:“怎么了?” 原重煜大步往飞行器内部走:“没事。万云台内部没有信号,准备脑机虫联络器,我需要联系甘灯!” …… 宫理早把甘灯之前给她的一些资料研究透了,她预判好了自己坠落的角度和时机。 宫理是打算通过保安集体窜稀的西入口进入万云台,那么只有门派的飞行器是会到达西口的。 而且宫理还记得,柏霁之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用灵力判定她不是活物,那这就是机会。 果然,她落入古栖派的飞行器,四周环绕飞行修真者早就将灵力场铺开,但他们并没有感觉有生命体进入飞行器周围,也就继续盯着下方繁华贫民窟的人们,进行戒备巡逻。 宫理平躺了片刻,光脚起身踏过灰色瓦片,这里屋瓦层层叠叠,她腰一弯就进入了两层屋檐之间半人多高的空隙中躲雨。 不能带平树出门的麻烦,就是什么都要自己带着。她从双肩包里拿出一个折叠凳,坐在两层屋檐之间,开始脱衣服。 她从包里拿出那条露肩红色长裙,将之前在夜市摊买的廉价锆石首饰,全都戴在身上,对着光脑的摄像头,她用吹风机把淋雨而湿透的头发吹干,给自己梳了个微卷慵懒的短发造型,别上几根红色的发卡,也把之前定制打磨好的假红玉珠,塞进了自己额心的洞中。 简直像个财大气粗又土俗的美女,把宝石镶嵌在自己额头上做装饰一样。 但这些都只是今天浮华的表象,最重要的是——她从包里掏出了鲨鱼皮短泳裤和七条本命年红裤衩,一条一条开始穿。 她穿好后起身用裙摆盖住,红裙的开叉也没有露出里头的短裤,行动没有受限,也显得她臀围傲人。 这些衣服穿上后,宫理看着自己远比臀围还傲人的各项数值,才开始拿出了老萍的化妆包,对着光脑的摄像头涂着口红。宫理不怎么会化妆,基本就涂了个口红就完了。 雨水淅淅沥沥在浇灌在这霓虹光彩的城市里,宫理坐在一座飞行的古建筑的屋檐之下,从无数跳动艳丽的广告之间,她翘着脚,不紧不慢的涂抹红唇。 她一会儿也不能带双肩包,只能把一些小物件藏在化妆包里,将一把裹着胶皮的手术刀绑在自己大腿上。 她所在的古建筑飞行器,也逐渐靠近了万城市中心的万云台。 万城中心,在高楼林立之中,有座圆形广场被三座立着的金属人形雕像环绕,这三座人形雕像都与周围的摩天大楼差不多高,在地面上仰头看几乎令人胆寒。 金属人像形态概括,表面光滑,并没有太多细节,甚至无法辨认三个人是男是女,只有他们头部的位置,有着不同程度的损毁,基本都只剩下半个头或半张脸,面目全非了。损毁的年份看起来很早,之后并没有重修,只是用水泥和金属架给掩盖住断口了。 这三座雕像抬起手共同托举过头顶的一个圆柱形多层建筑,就是万城最顶尖的会议场地之一——万云台。 一列船队在接近万云台时,分开成四队,分别驶向它的东西南北四大入口。宫理看着她所在的古栖派的庞然大物接近西侧入口的平台,而后悬浮停驻下来。 从古建筑的廊柱之间,一道木制台阶像是长下来,蔓延至平台上,厚重的大门伴随着嘎嘎吱吱的声音缓缓打开。 两侧先有手持团扇礼器熏香的侍女鱼贯而出,列阵两侧,才看到几个男女率先走出来,为首者白发苍苍,显然是老人物了,宫理还扫到了柏峙的发辫,他落在后头,并不与任何人同行。 后头似乎也跟着许多门派势力的相关人物,有的一身道袍,有的则穿着中式盘扣西装。显然是把春城会议当做接触、洽谈的场子,打算在四方首脑会谈的时候,他们也在酒场舞池中牵线搭桥些别的事。 四个方向的入口,各个势力的人马都开始入场了,门派势力这一支的人员都入场后,侍从与护卫就留在了飞行器外侧,开始聊天打屁,没有人注意到宫理的身影跃下,她拿着化妆包充当手包,抬脚垂手勾了一下高跟鞋的系带,一袭红裙,大大方方的迈步穿过西入口的红毯,走入了万云台。 走入红毯铺就的宽阔回廊,如凡尔赛宫般华丽光亮,登上台阶便是上层酒会。几位大厅外的会场侍从看到宫理,似乎有些惊讶她为何落单前往。 宫理大步走过来,笑着打招呼道:“抱歉,我在飞行器上补妆补的有点久了,我能进去赶紧找人了嘛——” 她耳边脖颈上硕大的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肌肤细腻,锁骨玲珑,蝴蝶骨与肩膀都像是要从她白的发光的肌肤下支出来般尖锐,修长纤薄且有棱角的身子裹在柔软红裙之中,像是一把放在红色天鹅绒餐巾上的陶瓷刀。 她似乎也有点女明星的骄傲与娇憨,拨了拨耳边的微卷白色短发,似乎有意露出自己的昂贵首饰。 能来这里的都不是一般人,自然不需要查请柬或身份,几位侍从对她娇憨中透着自信的表情略一点头,拉开了大门。 宫理拿着手包,抬肩一笑:“谢啦。” 有位侍从呆看她走入酒会,才连忙手忙脚乱的将门合上,问对面的人:“是、是哪个电影明星吗?” “我不认识,可能是我看电影看得少,不过今天公司那边来了好些明星呢,说是想把春城会议翻拍成电影。栾芊芊、卢大导演这样的人都来,她估计也是跟过来的女星吧。反正都是来凑热闹的,也去不了下层。” 宫理走进了大厅,这里就像是普通的富丽堂皇的上流社会social酒会。无人机驮着装有美食的桌台四处飘荡着,氛围灯藏在华丽的装饰之后,把每一个人照的都像是美颜十级。四周有些玻璃门,通往各个包间或酒会外圈的休息回廊。 看来这里是“上层”。 这场会议分为了“上层”和“下层”,在甘灯给她的资料中,四方势力的只有精心挑选的一部分重要人物,将进入下层,目睹春城会议中的洽谈与协议签订。 而上层就只是无关紧要的酒会,直到下层商讨出结果、签订了协议后,在下层参与了真正春城会议的人们才会来到上层,跟外围的名流们商讨些“商业合作”。 按照甘灯的计划,宫理并不会进入下层。她是要在下层会议结束后,在上层的酒会上冲出来使用章鱼头,说一些他安排好的话语。 宫理却很讨厌甘灯这种把她当枪使,还不把话说明白、不允许多问的人。谁知道他会不会把她当用了一次就扔的工具,上位者干这种事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她觉得,如果想知道关于她章鱼头相关的事儿、关于春城的事,她就要去下层。 更何况她还有个想问话的人,也是会出现在下层。 只是……去往下层,是需要特殊的通行证的。宫理要想去到那些关键人物才能去到的下层,就先要弄到通行证才行。 宫理提着裙子,端了一杯酒走向角落,开始琢磨到底上层有哪些人会有去下层的通行证。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能来这么重要的会议凑热闹的名流,少说手里也都各有资源,来之前彼此都算认识。 但他们却不认识宫理。 虽然有人也想过会不会是什么“新秀”或者来骗吃骗喝的。 但哪个势力也不会让“新秀”来掺和这么重要的场合;这里又不是什么地面上的会所庄园,混吃混喝是不可能混到这儿来的。 红裙女人倒是大方,跟来自己家一样。一开始捧着吃点东西,后来站累了开始坐在侧边的沙发上开始摆弄光脑,好像是在玩游戏。 终于有几位主动靠近了她,为首的正是如今万城最知名的导演之一——卢导。 卢导将平板递过去,二人似乎相谈甚欢。 大家心里也了然:果然是电影圈的人。 卢导激动道:“这就是您吧!您知道我找了您多久吗——我的天呐,见到本人简直、简直比照片更……” 宫理看向这位陌生中年男人递过来的透光平板,上头是一张照片,主角毫无疑问是宫理:她拎着一条绿色裤子,胳膊下夹着两瓶汽水,拖着脚步从镜头中走过,双目机警的环顾着四周。 宫理皱眉,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觉得这照片拍的不咋地,明显就是偷拍的,还显得她鬼鬼祟祟的。 卢导拿着平板的手都在抖:“这多么杰出的犯罪气质——就是我想要的主角啊!” 宫理:“……?”她把一块合成迷迭香排骨塞进嘴里,百无聊赖的看着卢导。 卢导:“请问您是哪个集团旗下的艺人?” 宫理不想搭理,她还要找人准备办事呢,她拨了一下头发,误触了耳机。耳机里传来原重煜那边的声音,他像是正在跑路,一直在喘,宫理感觉这麦克风音质太好了,简直就像是他在她耳边吹气似的。 她心里一跳,漫不经心的抬手,想把耳机快速关掉,也有点不耐:“您猜呢。” 那头原重煜听到了这句话,忽然大嗓门急急道:“宫理!宫理是你吗!” 被吵得脑袋瓜子嗡嗡响的宫理连忙关掉了耳机。啧,耳机连上一瞬,暴露了她的位置,原重煜就知道她成功进入万云台了吧。 卢导试探道:“难道是瑞亿旗下的……” 宫理手中的叉子在餐盘上一停,笑道:“您再看看我像谁?” 卢导盯着她,拧眉半晌道:“我没觉得您像谁。如果真要说,倒是有那么一点点像栾芊芊,难道您是——?” 宫理微微挑眉看向卢导,卢导让她看的心里发毛,白发女人又笑眯了眼睛:“我是她姐姐。我们不是一个父亲所生,所以只是看起来有三四分相似。” 卢导呆住:“果然,怪不得——” 怪不得他听说栾芊芊听说在他找照片里的人做女主演之后,表情相当不好。这是属于拒绝了妹妹,非要去找姐姐演啊,一般来说演艺圈姐妹有几个不撕逼的? 宫理扫了一眼,许多应该出现在下层的人物还都在上层的酒会里,看来时间还没到。 宫理眼皮一跳,她看到柏峙一身马褂,挽着袖子,正被数位美女簇拥着,目光就要往宫理的方向扫来。 宫理侧过身去,放下盘子往外走去。 卢导连忙道:“您愿意来试镜这部电影吗?片酬没问题,我们还打算在东国二十一个城市进行展播!至少告诉我您的名字——” 宫理回头,笑道:“我叫理理。至于电影的事儿,如果我想我会主动联系您的。” 要是甘灯坑她,那她就跑路去当演员去。 宫理走到环绕酒会大厅外侧的回廊上,回廊上也有不少男男女女端着酒杯,在真实壁炉、热带雨林盆景与书架旁低声说笑。 在这个大量物种灭绝的时代,不论是烧真木头的壁炉、沾满露水蕨类的盆景还是纸浆制作成的书籍,都是一般人不敢想象的奢侈品。 宫理走了一阵子,她想偷摸拿到一个通行证,却始终没见到有任何人表示自己有通行证,她只好顺手推开了盥洗室的门。 走过外部富丽堂皇的穿衣镜与化妆台,她进入内部的洗手间里,准备整理整理自己红裙下头几条本命年短裤,却没想竟然一抬眼就看到了栾芊芊。 栾芊芊一袭白裙,正被一位肥胖油腻的中年男子困住,那个男子裤子半褪着,正在抓栾芊芊的手,栾芊芊眼角含泪,喊着:“池昕!救救我——” 哈? 宫理呆住。 栾芊芊也一愣。 第42章 [] 宫理想起来了。 草。这场几个小时的修罗场, 原著写了几十章,发生了无数剧情,其中就有一段是栾芊芊在离开池昕独自去洗手间的时候, 遇到了喝醉的色狼,她吓得直哭,想要求助,盥洗室里却隔音太好。 她从哭着大喊池昕的名字, 到忍不住喊起了神父的名字—— 栾芊芊却不知道, 神父在她身上早早种下了神迹, 当她口中呼喊他的名字时, 只要二人之间的距离小于1KM, 神父就能知道她的方位,并能听到三十秒她的声音。 那时神父刚在会场里遇到了偷溜进来的替身女配, 他看到替身女配的背影, 正要宠溺的走上前去要教育教育她,就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栾芊芊的求助声。 神父恍惚震惊的发现, 眼前一个背影好似栾芊芊的女人,耳边还有一个哭泣的栾芊芊的声音。他火速赶去后者所在之地, 一身神袍怒闯女厕所, 救了栾芊芊。栾芊芊哭泣着, 仰头跟许久没见的神父, 在厕所中深情对视。 神父将她打横抱起,低声安慰, 也震惊的意识到, 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芊芊, 那么这些时日待在他身边的是…… 之后就是读者们喜闻乐见的替身女配掉马情节了。 但现在栾芊芊才喊到池昕,说明她还没绝望到要喊神父的名字呢。 宫理也有点纠结了, 她可不想打扰剧情,但她又转念一想。等等,栾芊芊反而是最有可能有下层通行证的人。 她的连体老公池昕肯定要去下层,怎么可能不带上小娇妻呢? 此刻,栾芊芊看到她,露出要得救的表情,眼泪大滴大滴从脸上滑落,她朝宫理伸出手:“您好!请您救救我!这个、这个变态他躲在厕所里,他要骚扰我!” 宫理:“……” 栾芊芊没认出她来。 她这要是救了,是不是抢了男二的戏码,不过栾芊芊大腿都已经被那个猥琐男抱住了,宫理确实也不好见死不救。 油腻猥琐男五官是油光锃亮的金色面具,脖子喝的通红,嘴里嘟囔着,手就要滑向栾芊芊裙下,宫理忍不住了,抬手抓住了栾芊芊戴着细镯子的手臂,就要拽她一把。 栾芊芊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力道压过来,宫理一愣,却看到栾芊芊忽然抬脚往后,一脚重重踢向油腻猥琐男的额头! 宫理:“?!” 那男人朝后滚倒在地上,镶嵌在面部的金色面具重重撞上厕所最里面的那面墙,直接半昏迷过去了。 栾芊芊没有说话,只是抬眼盯着她。 宫理一愣,条件反射的抽手,却被她狠狠抓住,反倒是栾芊芊那头使力,似乎要把她拽倒过去! 栾芊芊力量不小。 但宫理哪怕没有义体,也穿了那么多条力量与理智加成的裤衩,怎么可能会被栾芊芊拽倒。 这回轮到栾芊芊愣住。 她似乎以为白切黑的只有自己一个,宫理按理来说应该只是个身娇体软的恋爱脑。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拽不动宫理。 红裙的宫理,白裙的栾芊芊,两个人跟拔河一样,僵持在厕所数个隔间之间的夹道中。 俩人看着彼此,都有一副“这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得疑惑。 宫理听到侧面一扇门里传来吐气的声音,一个女声嘟嘟囔囔道:“没动静了,总算是走了吧,我可不想掺和这些破事——” 厕所隔门推开,一位穿着紧身豹纹连衣裙的女子,呆滞的看着拔河的宫理和栾芊芊,下巴都有些合不上。 宫理眯眼对豹纹女,笑道:“您不再拉一会儿了?” 栾芊芊也看着她,一言不发。 豹纹连衣裙女子踮着脚,惊恐的贴着厕所门往外快步挪动:“我我我我这、这就走!” 她一溜烟跑出去,栾芊芊却皱眉,显然是她自知有名,怕豹纹女跑出去宣扬甜美偶像栾芊芊在厕所里跟人拔河。 宫理游刃有余的抬起脚,有些幼稚的踩了踩栾芊芊的鞋面,笑道:“之前看你上节目,就感觉你不像个傻白甜。有意思。那咱们就赶紧结束,我也不想跟你多纠缠。” 她这话,似乎引来了栾芊芊的某种误会,她脸上忽然逼出了一种平静中绝地反击的狠劲,松开了手,往后退去。 栾芊芊:“你也不是一般人。我布防等你的时候,你不来。我认为你不可能来的时候,你来了。” 布防?防她吗? 宫理意识到,栾芊芊说话相当简练,甚至可以说是有点不爱言语的地步。但原著设定中,她就是纯洁天真话痨小甜妹啊。 宫理:“我对你的故事不关心,我只有一个请求——” 把通行证给我。宫理就要开口。 杀了我。栾芊芊想。 宫理还没开口,栾芊芊忽然架起双手,抱在身前,她左手指腹一按压,右手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个……拨片? 宫理眯眼,正要确认那是不是拨片,栾芊芊忽然右手指尖微动,宫理猛地感觉胸口一窒,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 她惊讶,猛地往后退去,但并没逃脱这种攻击,仿佛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在她身体里乱撞。 栾芊芊动作改变了,不再是她平日在舞台上蹦蹦跳跳的青春模样,而是有些颓废的半含着肩膀,黑色长发垂搭到脸侧,两手奇怪的姿势摆着——宫理忽然意识到,栾芊芊是在无声的弹空气电吉他! 牛逼啊。 牛逼到都有点搞笑了。 甜美偶像突然在厕所里弹空气吉他,而且栾芊芊的手法不是一般的娴熟,动作也简直像是正经摇滚乐手—— 太难受了,简直就像是一双手在搓洗她的仿生脏器。 如果空气吉他是她真正的超能力,或超能力的某种使用方法——声音传播应该是正前方会首当其冲。 宫理忽然跃起,翻身跳过她头顶,落到她身后,果然声音减弱,不适也减少。 栾芊芊立刻转身。 她猛地一甩头发,宫理只看到她那只捏着拨片的做了美甲的漂亮右手,在疯狂搓空气,宫理差点笑出声,但很快她就笑不出声了。 她感觉自己血管张开,肺部受到挤压,胃部像是被打了一拳般不适! 但还没有那么致命,可能是因为她是机械仿生体的构造,这种不适如果是放在人类柔软的脏器上可能就会痛苦到要死了吧—— 栾芊芊也拧眉,她似乎没想到宫理还能站得住。 宫理不打算再纠缠了,她细跟高跟鞋在地面上一踩,红裙飞扬,一拳挥向栾芊芊。栾芊芊闪避的速度并不快,她似乎也被宫理的速度所惊到,抬手似乎想要用空气吉他抵挡。 宫理能感觉她胆子相当大。 这样的女人会被池哥哥杀人吓得泪花涟涟?这样的女人会任几个男人将她争来夺去? 宫理一拳打在了她看不见的空气吉他上,似乎有扭曲的她听不见的声浪,因为她这一拳而迸发出来,宫理明显感觉自己体内血压骤然上升,眼前发黑—— 不过这跟她之前交手过的角色相比,还是差得远了!栾芊芊就在以为自己能趁机会往后逃脱的时候,就感觉一只手反拧住她手腕,连着她美甲上的水晶和拨片一同掰掉,落在地上后被宫理一脚踢远。 栾芊芊头皮发麻。 这个替身怎么会有这样的身手!?她以为自己这几年算见多识广,却还从来没有跟这样的家伙交手过! 栾芊芊正要低头看自己的拨片被踢到了何处,就感觉宫理另一只手抵住了她的下颌,指尖捏住了她的两侧咽喉。 宫理开口:“说了速战速决,就别挣扎了。我的目的就只有一个——你能去‘下层’的吧,给我下层的通行证。” 栾芊芊有些难以呼吸,她本以为自己要死在她手里,不明白宫理为何只是要去下层。栾芊芊双目并没有多少畏惧,只是死盯着宫理思索着。 宫理有点头疼:栾芊芊真要是小白花她还好对付,但这姐们明显有故事。 栾芊芊万一乱猜乱想,对宫理来说就有点不利了,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还原人设,走回剧情。 宫理突然眉头一蹙,嫉恨又泣血般道:“我要去见池昕,我要亲自见他!如果他见了我,不可能还爱你——他一定是误会了,他一定是被你蛊惑了!明明我为他付出了这么多!” 栾芊芊被她收拢的手指掐的有些喘不上气,但她还是观察着眼前的宫理: 替身的长相有了变化,她们已经看起来不怎么像了。而且这个替身也不像是知道她秘密的样子。 难道之前出现那几次,都是因为感情上嫉妒,都是为了见到池昕? 确实,如果这个替身真的知道她的秘密,不会在刚刚被她反击后如此吃惊。 栾芊芊觉得当下不是杀她的好时机,在万云台之上那么多警戒、那么多双眼睛,她杀了这个替身也处理不掉尸体。 栾芊芊思索中,呼吸突然一窒,她听到眼前的宫理忽然情绪激动起来:“把通行证给我!我就知道你这个女人不想让我见到池哥哥!快给我!” 栾芊芊心道:……疯子。她是个疯子。 栾芊芊手一抬,艰难的从手包中拿出一枚黑色万字符金属片,扔在了地上。 这替身就像是疯了似的,嘴里念叨着“池哥哥”“池哥哥一定也想见到我!”“我现在这么美!” 宫理低头捡起通行证的时候,差点被自己的动情演技逗笑了:池昕差点被激光枪多开了一个屁|眼,想必一定想要见到她吧。 栾芊芊倒退一步,腰抵在洗手池台边,两个都觉得对方有点不对劲的女人,在脑子乱转之后,不约而同的选择先遵守人设—— 栾芊芊眼里积蓄起眼泪,捂着嗓子哭泣道:“池昕、希利尔——谁都好,来救救我!呜呜呜救救我!” 希利尔就是神父男二。 宫理故意撒开手,等的就是她叫人。最好栾芊芊能把人都叫过来,回归他们的恋爱剧情,她就能在几个原著男性角色无脑恋爱的时候,好好办自己的事儿了。 栾芊芊哑着嗓子呼喊了几句,宫理却像是发了颠一样,一直捏着那黑色万字符通行证,嘟嘟囔囔着什么,反倒往厕所深处走去。 栾芊芊瞪大眼睛看着她,只瞧见宫理蹲到被击昏的油腻中年男子身边,先是暴力抠掉了镶嵌在他脸上的金属面具。然后拽掉他的裤子,用力撕开了那条裤子的□□—— 栾芊芊:??? 宫理摇摇晃晃的怪笑着,竟然在红裙下,套上了那条裤子。那裤子对她来说太肥,她就用手提着裤腰,手里拎着金色面具,又哭又笑道:“池哥哥,我来啦~” 而后栾芊芊就看到她往厕所内的墙迈了一步,身子穿墙而过,消失在了眼前。 栾芊芊呆住。 这是这个替身的超能力吗? 紧接着栾芊芊就听到了神父的声音,在盥洗室外头似乎焦急道:“芊芊!是你吗?芊芊!” 栾芊芊脑子乱作一团,一时忘了回应。 盥洗室门口走廊上的神父正要再张口,忽然看到盥洗室外空荡荡的回廊上,一位红裙女子突然从墙壁中出现,她提着裙子,踢了踢腿,裙摆下掉出了一条破裂的西装裤。 她转过头来,也看到了盥洗室门口的神父。 四目相对。 马上就要闯女厕所了,他还一身洁白圣袍,袍前缦缎上以金线绣着连星,他碧色双瞳看着宫理,有些怔愣。 希利尔虽被称作“神父”,但他很年轻,二十岁上下的模样。 不愧是原著中说是什么“天使之颜”,他金发微卷,搭在眼前,五官就像是贝尼尼雕塑的白色大理石神像,肤色无暇,样貌的隽秀使他看起来如珍珠般蒙着一层柔润的微光。他手指因为担忧而紧捏着胸口的十字架。 宫理打量着他,笑了起来。 神父眨了一下眼睛,似乎不理解这位陌生但又有点熟悉的红裙女子,为何要露出如此神秘的笑容。 宫理手指蹭过唇边,对他比了个暧|昧的中指,踢开落在地上的那条破裂的西装裤,往长廊那头快步走去。 神父希利尔注意到,她刚刚穿过的墙好似是跟盥洗室对应,难道…… 忽然盥洗室深处传来栾芊芊的呼唤:“希利尔哥哥!” …… 宫理终于找到了去往下层的入口。将手中的黑色金属万字牌,贴了一下机器,看着上头显示着栾芊芊的名字,宫理走下了向下蜿蜒的扶梯。 扶梯比她想的要长,宫理鞋跟走过黑色大理石的台阶,大理石上的白色纹理随着她往下走,越来越少,直到地面变成了纯黑色的石砖。 而后她就看到了下层的宽厅。 昏暗无灯的宽厅回廊在她眼前延伸,她像是从仅有的光亮走向彻底的黑暗,眼睛随着脚步,愈发适应。光滑的打磨的如镜子般的黑色石质地面,数米高的金色隔门在两侧,为她隔断出仅此一条的向前走的道路。 仰头看去,天花板如此遥远的悬在高处,目不可及,仿佛有一走下楼梯,人与环境的比例都扭曲了,她自身好像变得格外小。宫理感觉到了某种难以言明的压迫力,像是她在巨人的脚边行走,自上而下有目光注视着她这只蝼蚁。 过于空旷,已经到了她高跟鞋的脚步声没有了回音,声响从她的脚下往外扩散,绝不会碰壁回弹。 只有几个穿着西服的全身义体化的侍从立在金色隔门旁垂着头,像是死了一般。 宫理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走到这条回廊的尽头,她终于看到了几十米宽高的方形入口,人影陆续出现,她踏过入口,进入了一间被四面黑墙包围的空间,那里已经沉默的站了许多人。 出现在下层的人群的打扮也更“超前”。 有位身材姣好的黑人女性,鼻子上部都改造成了灯泡般的半透明结构,大脑在其中飘荡。 有位身着袈裟手持九锡禅杖的佛子,九锡禅杖的九环是变色灯管也就罢了,他头顶的九点戒疤竟然也是RGB跑马彩灯,不断闪耀。 下肢是平衡车的公司高管、蜥蜴皮肤的变性艳星、猞猁头手持拂尘的道士。 这真是群英荟萃萝卜开会了。 宫理觉得自己这打扮也太像上层下来混的,一只手将刚刚从油腻猥琐男脸上抠下来的面具,遮在了自己面容前。 第43章 [] 不过场上也没有人在看她。 所有人仰着头, 黑色空间大的超越能感知的比例,她甚至无法丈量自己跑过这片空场需要多久。 仿佛是成群的维修人员站在停放宇宙飞船的星际停机仓中,他们这些人哪怕聚集在一起, 也像是巨轮甲板上的一小堆螺丝。 四周的墙壁像是向下流淌的石油一般粘稠滚动着,空间内没有光源,只看到有凌晨天光般的淡蓝色微光,照在黑色空间中悬浮的一个偌大的平台上。 正方形的平台在空间中无声的浮动着, 像是漂浮在海面上的纸张, 四角时高时低, 起起落落, 而四组座位, 就在这正方形平台的四个角上。 显然是公司、方体、门派与教会这四方势力。 正方形平台浮动的角度相当大,有时候几乎是整个平台向某个角的方向倾斜二三十度, 但他们这些人坐在上头却丝毫不受重力影响, 纹丝不动。 浮动的方形平台距离他们很远,宫理眯起眼睛, 才看清每一方都有熟悉的身影。 池昕。在公司方第三席左右的位置,第二席是个头部镶嵌满电子眼的西装男子。他前头首席空着, 放着一台古老的磁带式播放器。 柏峙坐在门派那一方的更后排, 前头全是鹤发童颜或白眉长须的老者。 教会那边, 希利尔还没到来, 席位最前端的是一位全身义体化的修女,她面孔是毫无接缝的银色金属, 正闭着眼睛养神。 而方体这一方。 甘灯坐在了首位。 宫理竟然不是很吃惊。 他既没有遮挡面容, 身上也没有义体或奇怪装饰, 依旧是最简素的白色衬衫黑裤子。甘灯似乎有些疲倦,双手扶着拐杖, 他被金属支架与皮质绑带固定的左腿微微伸直。 大家都在沉默地等待人员到齐。 甘灯垂眼,后排有人凑过来,将一枚有螺旋状的透明尖刺的脑机虫联络器递过来,轻声道:“大人,护士长找您。” 甘灯将那枚尖刺扎入自己的太阳穴内,露在外端的灯光微微亮起,原重煜声音传入大脑:“甘灯!宫理、宫理她没有按照计划进行,她肯定有自己的原因,咱们需不需要再实行别的计划——” 甘灯唇没有动,声音已经传递到原重煜那边: “她本就不是最必要的,不必慌张。” 原重煜着急的在那头说:“她不是坏,应该就是性格比较跳脱,事情还没结束,你看——” 甘灯看着下头人群中,一位手持面具站在人群中的红裙女子,轻笑道: “更何况,她已经来了。” 宫理有点后悔自己没多吃点再来下层了,这里有点微冷,四面黑色墙壁上,忽然裂开数个方形的门洞,几位从门洞中出来,走在半空中无形的廊道上,走向浮动的正方形平台。 希利尔一直没有来,给他留的位置空着,只有一位高大的甲胄骑士迟一步走来,坐在教会势力的稍后排。 就这样,正方形浮台的座位陆陆续续坐的差不多了。宫理看了一下光脑。 没有网络,没有信号。甚至连屏幕显示都有一定的干扰。 时间到。 春城会议正式开始,刚刚洒满空间淡蓝色天光有着水纹的轻柔波动。 浮台上的人似乎开口了,但他们在下方实在是看不清,声音在偌大的空间内嗡嗡的,他们似乎已经开始了争论与探讨。 先是门派方的几位开始说到春城,不知道公司那边后排有人说到了什么,老者们情绪有些激动。春城的覆灭让门派势力大受打击,几大门派的长老、代掌门甚至掌门,都还在春城之中,其中以定阙山最为可怜,听说是70%的子弟都在春城中生死不明。 古栖派则是在春城里只有分派,所以折损最少,主力都尚且保存。 宫理看到教会那边,通体银色金属的修女,双手十指紧扣,也轻声开口说些什么,引起了激愤。而公司那边,磁带录音机发出了什么声音,池昕拿起了一摞纸质的方案,似乎要发给各位。 感觉是公司那一派,几大集团想要把春城开发成什么旅游基地一样。 门派那头有人破口大骂,将手中方案一扬,朝公司那边扔过去。柏峙看着笑话似的,翘脚笑盈盈的开口又撺掇起来。 浮台下的人们也小声交谈着,说话声音像细细乱乱的头发交织在一起。 看来多方会谈没有不撕逼的啊。 甘灯竟然还抬手接了公司那边拿的纸质开发计划,随手翻着,也开了几句口。 他说的话似乎让其余几方势力无话可说,众位望着他,一时间有些沉默。 宫理忽然看到门派走出了一位中年男人,走向了正方形平台的中央,对几个人开口,看似群情激奋,身形却越来越扭曲。 宫理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嗅到了一种湿润的气息。她手包内的小章鱼就像是血管般微微跳动。 正方形平台上似乎也有几方势力察觉到了不对劲。柏峙直接站了起来。 不对。 看方体对待春城的态度,说明春城的“天灾”是有一定的寄生或传播性的。所以才会恨不得把宫理、柏霁之这样稍微有点关联的人都给处理掉。 可如果,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某些“东西”跟着门派势力的人混进来了。在这个汇集了各方势力名流的万云台上,搞一场屠杀,不就完蛋了? 如果说春城的天灾,造成的污染,是有智慧的、有预谋的,那么它一定会这么做啊! 不不不,方体不会这么蠢。 ……还是说这就是一场诱杀呢。 会不会甘灯就想知道,是否门派上层已经被污染,是否“它”附体在人类身上,还能让人类保持一定的理智和思考能力? 是不是这个会议,就是一个局,以邀请来的四大势力的首脑为诱饵,他们就要诱捕上流社会中被寄生的关键人物? “你们不能不管春城啊!”那位走出来的中年剑修,在正方形浮台上锤着胸口呐喊:“还开发成景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那里变成了什么样吗!春城遭遇的天灾,最起码是A级以上的!” 他眼泪夺眶而出,满脸的痛苦与绝望:“别装了,别再说什么多方开发了,我们在求救啊!我不懂为什么要拖这么久,为什么要一开始就封锁春城!那是把活生生的那么多人跟天灾关在一起,等他们死啊!我的徒弟,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全都在里头呢,我只来的救下几个人——” 甘灯敲了一下拐杖。 中年剑修泣血的眼睛紧盯着他:“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们方体现在是拿着资源漫天叫价了是吧——啊!!!” 他愤怒破音的哭号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惨叫,宫理只瞧见他半个脑袋炸成一团血雾,灰绿色粘稠的液体从他脑袋的缺口处一股一股涌出! 剑修怔愣的立在那里,他仅剩一只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睁大,颤抖着双手摸向自己破碎的头颅,直到一团生鱼、海蜇般的软肉与筋膜涌出他头颅的破碎处,高高立起,如同蛇头。 他撕心裂肺惊恐道:“不可能,我根本就没接触过——我不可能!”他伸手就要去拔剑自|杀,周身肌肉暴起,手中剑尖就要刺向自己的喉咙,却动作越来越慢! 剑修仿佛在抵抗什么力量,仅剩的半张脸扭曲到青筋暴起,终于再也无法前进半分,停在了他自己喉咙前方。 他唯一一只眼睛忽然翻了过去,变成一团灰黑色,像腐烂的鱼眼。面上肌肉痉挛抽动着,在停了片刻后,将剑缓缓放下,并动作优雅的收入了剑鞘之中。 从他脑袋上膨起的那坨软肉上,越发鼓起,大小甚至超过了他的躯体,也在微弱蓝光下变得越发透明。 噗。黏连的皮肉似乎终于挣开,软肉上睁开了数只眼睛! 这坨寄生体没有口舌,但软肉中有透明的肉膜,似乎在震颤着,发出了某种呼麦一样的几乎要突破人耳极限的声音。 正方形浮台上,乱作一团。 “啊啊啊!” “噫啊!” 几声接连惨叫,回荡在黑色空间之中,连接有几个人的肢体、头部被炸开,流淌出恶臭粘稠的黏液,有软肉从胸口、从腰侧甚至是从整个头颅炸飞后的脖颈处钻了出来。 是它一呼百应的同伙! 最镇静的就是方体与教会,教会为首的银身修女纹丝不动,甘灯依旧闭目养神。 公司势力的几个集团代表震惊的瞪大眼睛,但他们了解一些春城的事,瞬间明白发生了何事。有人或是身体上立刻出现了全覆盖式的金属甲,飞下平台;有的则是按动了手中的什么按钮,整个人消失在原地,地面上仰视的人们才恍然大悟——这哥们根本人没来,这他妈是全息投影! 而池昕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位保镖,抓住他之后二人化作一团黑烟立刻消失。 门派势力则是最为震惊,为首的一位鹤发掌门完全没想到,已经被“污染”的人竟然长期就在他们身边。 湿度越来越高,已经到了呼吸都困难的地步。宫理看到浮台上,陆续几声爆炸,门派方最起码有三分之一的人肢体炸开,恶臭的液体涌出伤口,透明或泛红的软肉大团大团的挤出他们的身体,甚至有的人直接下半身融化,在道袍下化作蜈蚣般的节肢! 而公司方也有两位发生了同样的变异! 正方形浮台上已经乱作一团,柏峙赤红的手掌伸开,手上绑着的绷带化作灰烬,爆发一团惊人热浪,显然逼得他毫无保留。 教会那方诵赞着乐声,平台上点点十字架形状的光亮闪烁如星辰,连串爆炸声响起,炸起一团团血雾,闪烁的光亮照着弥漫的血雾竟折射出一道道彩虹弧光! 正方形平台上的怪物被这团团十字架的爆炸击中后,发出尖啸扭曲着,朝银身修女袭击而去。 宫理看到地面上最起码也有十几位甚至更多的宾客,头部爆炸或肢体扭曲变异,大团大团软肉从他们体内钻出。 有的变成一团平铺在地上的软肉,软肉不断分泌出灰色粘液,粘液在地面上滋啦滋啦发出腐蚀的声音。 有的头部裂开如千瓣莲花,四肢如肉色藤蔓,抓向最近的人! 这些怪物能以人形正常行走世间,甚至谈笑风生的混入此地,证明他们的“等级”相当高。看着眼前陷入了混乱与屠杀之中,许多人惊恐中纷纷往来的廊道逃去,从黑色房间去往廊道的出口,却像是有一层光幕,前头几个人毫发无伤的逃走,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却啪一下撞在了光幕上,就像是蚊子撞在了电蚊拍一样,电流闪过,他半边身子焦黑,瘫软在地。 许多人惊恐的望着光幕,不敢再从这里逃走,地上西装革履的男子忽然扭动了几下,变作一条浑身长满刺的蚯蚓状肉虫—— 旁边几个人扯掉外衣,露出里头方体的制服,呼喝道:“所有人都从这个光幕离开,只有污秽者才会被拦截!” 宫理一瞬间意识到,在原计划中,她在上层酒会上使用章鱼头,是甘灯怕上层也有来自春城的漏网之鱼,是想让她引出其他的“怪物”——也就是污秽者来。 但下层明显混入了很多方体干员,而且也有各方势力的强者,面对如此多强大的污秽者才有对抗之力。 可如果在灯红酒绿的上层,有污秽者突然变形,局势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演变成血淋淋的屠杀,会不会那些导演、名媛或者有钱人都被杀? 会不会演变成震惊整座万城的超级大案? ……会不会这也是甘灯想要见到的? 利用恐惧加大权力。方体似乎一直是这样扩张的。 宫理眼看着最近的千瓣莲的怪物要朝她袭击来,而手包中的小章鱼几乎是在兴奋的弹动着。宫理觉得不能再等了,她立刻戴上了包里的章鱼头。 短暂的炫目之后,宫理抬起头,她觉得自己颅压升高,双眼赤痛,恶心感远胜以前!为何她的理智已经升了不少,戴上小章鱼比之前更难受了? 宫理当然没意识到,这次小章鱼的品级在绿色蓝色紫色橙色之间疯狂变幻之后,停在了紫色! 与此同时,几乎是所有的“怪物”都停下动作,像是突然有个同类的强大陌生气息,闯入了它们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它们几乎一瞬间朝宫理的方向“看”来! 惨叫声与鸣啸声停止,许多来不及逃走的人类、方体干员,以及浮台上的四方首脑们,也被这些怪物的安静与动作而吸引,看向了一袭红裙、身姿纤细,却面目看不清楚的宫理。 第44章 [] 离宫理最近的千瓣莲怪物, 八只在莲瓣内的眼睛上蒙了一层肉膜,颤抖着“莲瓣”,想要向她低头, 向她匍匐—— 正方形平台中央的剑修怪物,突然发出了一声震颤鼓膜的鸣啸,宫理身边的千瓣莲怪物动作僵住,似乎在犹豫应该臣服于谁。 宫理感觉自己喉咙就像是被掐住了, 脑内的空白与迟滞感比往常更甚。她无法思考—— 她也没打算思考。 宫理突然抬起手, 她早用油性笔在自己的手掌上、手臂上, 写下了她说的话语, 甚至还像上次那样标注了拼音。只要念的话, 根本就不需要智商啊。 她开口念道:“显形!” 这一句是甘灯叮嘱她的。 显然以是想要让还未显出原形的污秽者们,露出本来的面貌。 宫理的声音仿佛也不像自己, 嗓音中夹杂着那种刺耳共鸣的低鸣, 她注意到身边诸多还没有往外逃的犹豫的人,面上突然扭曲的显现出抵抗之色, 却砰的一下,化作了怪物形态! 这就是那些干员口中的污秽者, 宫理扫了一眼, 场上最起码有二十多个。他们早就渗入到万城来了吗?! 这次春城会议, 果然是污秽者中的“头目”认定是屠杀万城上层的好机会, 所以把这些身份各异的污秽者,都请来了这里。 她的一声命令, 更让靠近她的污秽者瑟瑟发抖, 它们压低自己畸形的躯体, 似乎想要往宫理的方向敬畏匍匐。 宫理的“命令”使得场上愈发混乱,也给了许多惊慌失措的宾客逃走的机会。却也有些人, 明知光幕是筛选常人与污秽者,却义无反顾的撞上去,直接化作焦炭。 ……难道有些污秽者,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被寄生了?!就像刚刚那位剑修的呐喊与求救,显然出自他作为“人类”的本心。 剩下在黑色空间中还没逃走的,几乎全都是方体干员与教会神职人员,而门派与公司两派人士,显然知道自己只是被放进来的诱饵,在愤怒之中他们很明智的选择了离开。 柏峙似乎跟平台上一个同门的污秽者杀疯了,最后还是被古栖派的长老拽住,几个飞跃,离开了此处。 这就是个早早准备给怪物的牢笼,方体不一定打算剿灭它们,但必然是想要捕捉它们。 在这儿缠斗是没有意义的。 但人群逃走的速度还是太慢,有些人被污秽者袭击,正方形平台上的方体干员跃下平台,落在地面上与诸多想要屠杀的污秽者斗在一处。 平台上只剩下甘灯、银身修女与高大骑士。 浮台上几位明显凌驾于其他污秽者之上的怪物,扭曲的软肉上忽然睁开更多瞳孔,死死盯向甘灯,距离浮台稍近的几位干员受到波及,突然陷入怪笑与癫狂之中。 甘灯却闭眼纹丝不动。 他身上浮现月亮般的微光,手中的拐杖向地面一击。只是轻轻一声,那些台下疯狂的干员恢复了常态,满头是汗大口喘气,腿脚发软、神情呆滞,也失去了战斗力。 那已经不成人样的剑修,头部生长出的大团软肉上,化出几个血肉刀刃,剑修肉身也在寄生的控制下拔刀,袭击向甘灯! 另外有位白发苍苍的污秽者,从平台上跃下,朝宫理而来,它胸口长出一团团软肉,软肉吞吐着黏液膨胀立起,导致人类的上半身不得不朝后半仰着,属于老者的五官呆滞的流淌着血泪,已经不能算是活着了。 它正发出鸣啸声,像是有看不见的威压与宫理在空中交手。 宫理忽然高声喝道:“趴下!” 这一声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宫理感觉自己耳洞与鼻腔中涌出鲜血,而那浮台上的剑修两腿猛地一弯折,几乎就要匍匐在地上。 她身边更近的一些污秽者,几乎是不顾形态的拍在地上,瘫软成一团蠕动的肉泥,只有肉泥上镶嵌着的几只眼球,颤抖着看向宫理。 白发老者身上的软肉,因她的命令炸开几团,破碎得像水流中的塑料袋,痛苦的淌下淋漓的黏液,它的口器处像是有好多蜈蚣般的小手,此刻向外大量呕吐着。 甘灯睁开了眼睛。 他朝宫理看去。她面目虽然不可视,但血却顺着她因痛苦而青筋凸起的白皙脖颈向下流淌,一直流过她锁骨胸口,直至她红裙之下。 但她并不像是因为救人才这么豁的出去——虽然她身边几位差点就被污秽者所杀的干员因她得救。 她更像是因杀意与争斗而感到兴奋。 宫理的笑声从笼罩着她面目的阴影云雾中传出,手指抬起来,狠狠掐了自己脑袋上那个“章鱼”一把,那章鱼吃痛,似乎在她头顶惊恐的立直几分。宫理因为痛苦,反而愈发清醒,她啐了口血沫,笑道:“支棱点,要不然今天就把你铁板烤了。” 小章鱼的惊恐直立,让白发老者身上的软肉更加痛苦,宫理忽然看到它属于人类肉身的部分裂开,裂口处大团灰绿色黏液涌出,黏液中夹杂着各种海草、垃圾与腐烂鱼身,宫理竟看到一个绿字装备,顺着黏液流淌出。 她微微皱眉,靠近一步,白发老者如动物般哀叫着连连朝后退,在地上拖出黏液的痕迹,宫理的高跟鞋踩过黏液,捡起了那件绿色的装备。 在旁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过肘的长手套,上头写的也是【华玉袖】。 但在宫理看来,却是一段绿的诡异的海葡萄状水草。 【华玉袖(手套)】 【品质:■色·■■】 【特殊效果:佩戴后,其包裹的肢体可进行※■◎◆类别下各种状态的变形。】 【要求:理智≥ 15】 【说明:■■不过是随着一步步孕育■■,将■■献给■■,其将成为■■,当■■■■将会■之■■……】 佩戴?怎么佩戴? 宫理拿起来,将起搭在自己的手臂上,那海草主动攀附上她的手臂,字体的颜色也开始变动,最终停留在了——绿色。 理智-1 理智-1 无数理智锐减的提示疯狂弹出! 又来了!难道这个玩意儿扣15点理智的!这是取最高值还是叠加?!当宫理发现自己连装备说明的字都已经不认识的时候,她已经脑中无法再诞生任何想法,甚至无法分析了—— 啊…… 这里好黑呀…… 她为什么在这里? 啊……浮台上的美人,好看好看。 幸而小章鱼的特效遮住了宫理逐渐痴傻的表情,她甚至都没看到另一行字浮现在海草的装备说明里。 【套装效果:(2/4)当同系列装备有两件时,将极大增加攻击距离。扣除的理智也将取最高值而非叠加。】 在她没注意的视线角落里,触发了两件套装的特效,理智又开始+1+1+1,她缓缓恢复了简单的意识。 宫理也意识到周围的污秽者因为她将海草缠在手臂上后,更显得恐惧。 甘灯不远处的剑修调转方向,猛地从浮台上跃下,也朝宫理冲去,数只眼球死盯着宫理的方向,软肉上的肉膜震颤这发出一声一声尖啸,逼近宫理。 宫理如受重击,红裙中露出的细瘦的肩膀因痛苦而缩起,她颈部流下来的鲜血越来越多,身子却在对方一声声鸣啸中缓缓直起,肩膀展开—— “滚!”她发出一声震动四壁的呼喝。 这些污秽者的鸣啸声,本来极大的影响了干员的神智,让不少干员与教会人员陷入痴狂。但宫理发出的言语,却让干员们丝毫不会受到影响,甚至恢复意识! 她一句话中仿佛叠加了千万句振聋发聩的国骂、火花四溅的耳光,众人脸上、眉心几乎是凛然疼痛,也清醒过来,连忙趁着宫理营造的转机,救人或反击! 宫理忽然上前一步,大腿从红裙开叉中迈出,挥舞手臂。 甘灯惊讶的看到她的手臂化作似触手一样的长须,迅疾的朝剑修刺去! 这触手似乎受她本身穿的那各种装备加成,速度极其快,这剑修恐怕是污秽者中最强的,也是领头的一位,竟也没有躲开。 触手末端似有一张裂开的细牙密布的口器,一口咬爆了剑修污秽者的眼球!剑修污秽者肉膜震颤,哀嚎一声,身上的软肉却暴涨数倍大小,一团软肉触地,如同蜗牛的腹足,撑着整个身子斜立起来,只把那剑修的身体当做自己身上长的一个小瘤子,肢体变化出数道触手,朝宫理袭来。 它肉膜颤动尖啸之后,许多匍匐在地的污秽者纷纷朝宫理袭击来。 宫理把章鱼头的性能发挥到极致,以至于跟它“对骂”,都快耗光了力气,右臂化作的触手瞬间变回自己的手,她几乎躲不开它如此迅敏的攻击—— 草,大意了,光想跟它对喷,也不想想这玩意能蛰伏在万城这个方体干员大本营,又让甘灯耗费如此心力、布下如此大局进行捕杀,必然不可能弱。 换算成能力者,估计是S级以上。 而且看数量,不被宫理的命令所击垮的最起码有三四只,也就是说S级以上的最起码也有这个数。 宫理实在是躲不开,她想:保住头吧,毕竟她是仿生人,只要保住头就应该不会死……吧。大不了回头她也给自己弄个螃蟹壳。 浮台上的高大骑士突然从上方跃下,一把折叠锯齿宽刀出现在他手中,他两手抓住锯齿宽刀上的把手,猛地向前一甩,两侧弹开刀刃,整把宽刀两米多长的血肉淋漓的黑色刀刃,展开在他身前。 那把宽刀更像是一把巨大微弯的铡刀,而骑士只是在刀刃中段安装了把手,仅此而已。 他布满凹陷、划痕与污痕的铠甲,配上这凝固着黑血的诡异兵器,说不上来他是神圣骑士还是神圣刽子手。 全身甲胄沉重,对他而言却如若无物,宫理看到他在空中一拧身,落地后右腿重重一蹲,左腿朝后方一蹬,整个人几乎是超越音速的一道飓风,砍向了剑修污秽者! 剑修污秽者被背后杀意逼得猛然拧身,本来袭击向宫理的几根锋利触手,朝后袭击向骑士! 这也给宫理一丝生机,她手指在地上一撑,倒翻转身,腰上骤然痛楚,她低头看去——触手上的刀刃剐去了她腰上大块机械与肌肉,露出一团精密的机械元件,红色导液如泉涌般流出。 她重重摔落在地,章鱼头似乎也败下阵,从她头发上无力的滑落下来。 骑士手中巨刃如绞肉机般,瞬间将触手搅碎,劈向剑修污秽者!宫理只看见那数人高的软肉被劈开的瞬间,大量灰绿色胶质泔水一样的液体涌出。 就像当初宫理见到的佛头一样。 只是软肉劈开又合拢,再度向骑士袭击而去。 宫理努力撑起身子,仰头看去,只瞧见银身修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像海浪一样起伏的浮台上,只剩下甘灯一个人坐着,淡蓝色的光照着他头顶,他的鼻梁与眉骨投下重重的阴影。 他再一次抬起了拐杖,重重击向了地面。 砰。 声音不大。 紧接着是窸窸窣窣崩塌碎石的声音,那浮台边缘像是破碎的砖墙般,缓缓掉下粉末,宫理仰头,她听到那目不可及的高处,传来了嘎嘎吱吱的声响。 目不可及的黑暗上方,缓缓降下来一座巨钟。 悬吊在半空中,停在了浮动的正方形平台上方。 它像是巴黎圣母院中被卡西莫多日夜敲响的大钟。 淡蓝色的天光让这座钟投下了黑色圆形的影子,他们在钟正下方,几乎无法看到它的全貌,只能看到它斑驳古老的金属材质。 “咚!” 一声钟声响起,震颤的房间四周流动石油般的墙壁,就像是音响表面的水一样,震颤出尖锐的凸起又落下! 那巨钟开始在房间内晃动,晃动的速度缓慢,路线却是不符合物理原则的混乱曲线。它晃动时,黑色的影子也在巨大房间内乱转,时而笼罩住正方形平台,将枯坐在那里的甘灯隐匿在黑暗中;时而移到污秽者与干员的头顶,让甘灯重新出现在淡蓝色的光下。 “咚!” 庄严、恐惧与不安,使得浮台下的一切人或怪物陷入缄默。浮动的平台,晃动的巨钟,微弱的蓝光与流动的墙面,让人陷入一种扭曲紧绷的心境之下。 宫理听到阵阵苦楚的低声鸣啸,污秽者瑟缩着,像是这钟声在烧它们的芯子。 宫理注意到淡蓝色的光比之前更亮了几分,像是雪一样洒满了满地污秽、死亡与变形,将其覆盖。 甘灯的身影还在原地,肩上披着蓝光,像是茫茫天地间落满雪的雕塑。 宫理起身,几位干员朝她奔过来:“请您快离开这儿!” 宫理随手把章鱼和手臂上的海草塞回包里,在几位干员的搀扶下穿过了光幕,她看到外头的回廊上满是受伤的宾客,有些人搀扶着再往外走,也有些方体干员在朝这头奔来。 宫理扶着伤口回头,已经没有干员和宾客留在黑色空间内了,只有地面上几具尸体与污秽者。 而他们穿过的光幕出口在逐渐缩小,数个污秽者朝这边冲来,被光幕烫的不断鸣啸,宫理还能听到那令脚下都微微发颤的钟声。 甘灯没有出来。他跟这些污秽者共处在逐渐封闭的黑色空间内。 宫理在回廊上,看这惊恐的宾客们,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部。腰上的伤口确实有些严重,但她还能撑得住,她还有要见的人…… …… 原重煜在上层到下层的楼梯附近,这里已经有许多转移上来的伤者,上层将要进行全面封锁、排查,确保不会有漏网之鱼。 他放下一位受伤的宾客,抬起头,他似乎看到了一袭红裙,满脸是血的宫理,还没看清,正要站起身来追上去,她的身影就消失在混乱奔跑找人的宾客之中。 肯定是宫理! 甘灯都说见到了她,她肯定是想办法进入了下层。 原重煜是早期去过东海岸的人,这次行动不允许任何曾经去过春城、东海岸的人进入下层,所以他不能直接参与。 但甘灯说过,预计这次围捕,死亡人数可能达到几十人,受伤上百人,但原重煜看了看伤者,不论是伤势还是死者,都远小于他们的预期。 围捕是很成功……吗? 那她为什么还会受伤? 第45章 [] …… 池昕快步登上飞行器的甲板, 他对着耳机道:“你说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就是方体和教会一起在耍我们!方体在乎吗?我们的人死在那儿他都乐意呢!” 耳机上的灯闪烁着,那头似乎在说话,池昕愈发暴怒:“你别跟我说查不到甘灯!方体咱们也不是一点都渗透不进去, 他突然在方体坐到委员长之一的位置,你跟我说连这个人都没听说过!你没发现吗,不一样!他跟之前的那些高高在上的方体干|部做事风格完全不一样!” 他一把扯掉耳机,狠狠摔在北侧停机坪上, 耳机在地上弹了几下, 从万云台高高的边缘掉了下去。 他突然道:“芊芊呢?她没有到下层吧, 我没看到她!” 旁边几位义体化程度极高的秘书上前:“她的通行证显示, 她进入过下层。但她的定位芯片显示她还活着, 而且能定位到,现在就在上层会场的南侧。” 能定位到就说明她没留在那个切断一切信号的下层。 池昕捏了捏眉心:“我去找她——” 几位秘书连忙道:“池总万万不可, 方体现在要封锁整个万云台, 咱们是提前走一步才来到停机坪的,晚一些都出不去, 让我们几位去找……夫人吧。” 他们显然也不知道该不该叫栾芊芊为夫人。 池昕皱眉,光脑又亮了起来, 显然是又有人找他。池昕挥挥手:“快去, 你们就跟她待在一块。方体封不了太久, 到时候把她送回来吧。” 几位秘书听令, 池昕往瑞亿集团的飞行器走去。瑞亿集团的几座大型飞行器肯定没法离开万云台,不过池昕在这大型飞行器内停了几艘个人用的飞行器。 事出突然, 方体这样的动作意味着后续许多事情都要大变, 他可没工夫在这儿耽误时间, 池昕在保镖的庇护下,走向自己的个人飞行器。 他的个人飞行器形状好似一枚梭子, 外部看起来毫无接缝,他手掌在黑金色流线型的飞行器贴了一下,就听到电子音道: “用户已识别。” 一扇门的边缘从飞行器上浮现,打开了门。 他一矮身,钻进了皮毛座椅的飞行器内,车门关闭后,车内自然太阳般的光缓缓亮起,他正要将手伸向控制面板,手指却僵住了。 一把他之前放在车里的激光枪抵在他腰间,他死也忘不了的笑声传来:“池哥哥,好久不见。” 池昕僵硬的回过头去,就看到一个红裙女人靠在车座上,裙摆开叉露出了她白皙的大腿,她另一只手拿着湿巾擦拭着脸上和脖颈胸口上残存的血迹。 宫理红唇弯起,笑:“池哥哥,我不是来给你开屁|眼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终于学会怎么用激光枪啦!你想看我给你演示一下吗?” 池昕:“……” 许久不见。这个女人跟上次见面一样的嘴毒人欠。 只是这红裙让池昕觉得有些眼熟,在他离开万云台下层的黑色空间之前,似乎看到有个女人竟然能逼退污秽者,甚至让其中一部分对她臣服—— 池昕薄唇紧抿着:“……不用。你到底想干什么?想杀我的话,早点开枪,一个杀手把任务拖这么久,你的雇主没找你吗?” 宫理诧异:“杀手?怎么会,我想杀掉的只有我这颗停不下来爱你的心啊。” 池昕被噎的说不上话。 宫理演痴女还是有一套的,但她快速收起了演技,笑道:“别想啦,我刚刚把飞行器的求救与防卫功能已经关了,把手放膝盖上吧。真没想到我还有这个车的权限呢,看来这车我以前也没少坐啊。先出发吧,去哪儿?去你家?” 池昕手缓缓的放在了膝盖上,头往后仰在了靠枕上,放松下来望着她。 飞行器的A听到她的呼唤:“女士,已为您定位到您的住所,千尔区103公寓大楼,是否去往这里。” 宫理一愣。 女士?也就是说这个车定位的是替身女配的家? 难道是之前替身女配坐过这个飞行器去过自己的住所? 宫理看了一眼全息屏,枪|口戳了戳池昕的腰,笑道:“去你住的地方,咱们重温旧梦好不好。” 池昕:“……”这个女人太危险太猜不透了。 他开口说了个地名,飞行器开始缓缓启动,整座飞行器没有开窗,只是把外界的风景投射在内壁上,二人像是悬浮在半空中,坐在毛皮沙发上飞行般。 宫理赞叹了一下万城夜晚霓虹的风景。 池昕耐不住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宫理靠过来几分,池昕垂眼,注意到她腰部竟然受了伤,深红色的血液渗开一大片。 宫理抬手:“你见过这个吧。” 她抬手,将光脑上的图片递给他看。 可爱的吐舌恶魔头,带着T.E.C三个字母,似乎是一个logo。 池昕看了片刻,道:“这是什么?一家企业吗?” 宫理凑近一些,甜笑的简直像是在跟他说情话:“是我的制造厂家。你不知道吗?我记得我整容、改造,还是你给我联络的哦——而且还让我自己付账呢。” 这是原著中写的情节。 可能就想用池昕对替身女配的抠门,来显示他对栾芊芊花钱眼都不眨有多么深情。 池昕皱起眉头:“我是给你找了,可你拒绝了。你说你找到了熟人介绍。我也没管过了。” 宫理眨眨眼,这竟然跟原著有出入。 池昕皱眉:“这事儿你竟然问到我头上来,难不成你……失忆了?” 池昕看向她额头上的血洞,那里现在正塞了颗莹润的红色玉珠。 宫理笑眯了眼睛:“你再看,我就把这颗珠子塞进你鼻孔里。T.E.C,你没听过?瑞亿是生产义体、尖端开发的第一大科技公司,你要是不知道,那可真是奇怪了。” 池昕半晌道:“至少这个图案和字母的组合,我没见过。我没必要瞒你。” 他反而侧身看向宫理:“……你变了。” 宫理没说话,只挑眉看他。 池昕微微探过头,他看向她腰侧的伤口,那里没有血肉脏器,全都是极其精妙的仿生机械结构。他眉心跳了一下:“你什么时候把自己改造成了这副模样,你现在还有哪儿是自己的吗?” 池昕觉得不对劲。她之前主要是整容+身体填充,还有一些骨骼改造,但他见到过她发疯割伤自己,手掌之间都是真实的血肉,而不是现在腰部这样完完全全的机械结构。 而且她流了这么多血,池昕却没闻到一点血腥味,反而是一股微甜的化合物的导液气味。 池昕瞳孔微动,显然是在思索,他忽然伸手触摸宫理的手臂,想要感受一下她仿生肌肉的弹性,宫理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池昕从来没见过这么烂脾气的女人,气得伸手推了她一下,他自认为虽然不强于体术武艺,但打她应该是没问题的,但宫理狠狠反压过来,池昕差点断气—— 要扇他巴掌的手也挥过去来,幸而推搡间只有指甲刮过他脸颊,蹭出几道血痕。 池昕心里第一想法就是:这女人绝对比上次差点杀他的时候要强,而且不是一星半点!他身边几位强大的保镖,或许都未必能打得过她。 池昕当然不知道宫理红裙下堆加数值用的裤衩,气得咬牙:“你要不就杀人,别在这儿犯颠!我是在问你,你的皮肤、肌肉,也都是仿生的?” 宫理:“怎么了?” 池昕手指抹了一下脸上的血痕:“怎么了?我换想法了。瑞亿集团出了这么多代仿生人,没一个能达到你这种水平的,至今在实验室都没模拟出过如此真实、柔韧的肌肉。你跟我回去。” 宫理笑了,她枪|口几乎是压到池昕的脖颈处,身子抬起来,大腿狠狠压在他大腿上,伸手不轻不重的拍了拍他脸颊,拍的直响:“笑死。你是要把我关起来当小白鼠吗?” 池昕咬牙切齿:“宫理,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动手!哪怕是我自己残废,也不在乎把你弄死!” 这家伙超能力虽强,但主要都是用在科研与经营方面,他的超能力都是大范围AOE,动手伤人只会让周边蒙受更大的损失,所以他平日里绝对不会轻易动手。 特别是在原著中后段,被栾芊芊软化了之后。 但宫理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瑞亿是顶级资本集团,以宫理浅薄的理解,许多资本家根本不会出现在台前,他们不需要定制的西装、不需要英俊的面庞,他们只要控制着光鲜亮丽的代理人或政客,连底层的怨怒都无法针对隐形又掌权的他们。 而池昕不但对外露面,身边也有不小的破绽,宫理虽然确实有能接近他的特殊身份,但真正的资本家要是他这样,估计早就被对手杀过几回了吧。 宫理正想要开口,忽然听到飞行器外一阵鸣笛声,飞行器内A开口道:“女士、先生,现在飞行器被方体干员包围,是否要停车。若不停车,可选择战场模式,将进行反击或抵御逃离。” 池昕闭了闭眼睛:“跟方体反击,疯了吗?开窗。宫理,我劝你放下枪,否则方体不会不管的。” 两侧窗户打开,方体的机动型小飞行器包围了他们,飞行器上的干员朝他看来。他感觉到宫理的枪|口已经抵在他太阳穴上了。 池昕都有点无奈:这女的已经疯到了蠢的地步吧。方体也算这座城市半个警|察啊。 方体飞行器上一位红眼镜中年女干员开口道:“是池昕先生吗?刚刚您在没有经过扫描的情况下,违规离开万云台。如果您不想返回,就请允许我们现在对您进行扫描,来确认您不具有危险性。” 池昕看向对面的红眼镜女干员,指了指压在他身上的宫理:“这位干员,我现在人身安全正被威胁,属于被人胁迫离开万云台。您不打算管一下吗?” 红眼镜中年女干员明明看了宫理一眼,却依旧道:“您把侧门打开,我们也能对整辆车进行扫描。” 池昕:“……你看不见这枪抵在我脑袋上吗!” 红眼镜女干员睁眼说瞎话,道:“如您所说,我看不见。” 宫理嘻嘻笑了起来。 池昕一愣,脸色冷了下来。 ……宫理她是方体的人?! 班主任只是微笑,再次重申道:“请您打开车门。” 飞行器两侧门打开,班主任看到了宫理腰侧可怖的伤口,呼吸一滞。 宫理听到背后一句熟悉的声音:“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宫理回过头去,才发现自己身后那一侧车门外,原重煜立在一架方体的鱿鱼型飞行器外侧。 他身边没有其他组员,也不是乘坐索命组的随船,显然是情急之下通过定位跟过来了。 他带着傩面,宫理能看出他眼里的急切,却没有因为她根本不安计划走而怪罪—— 这家伙当然不是会怪罪别人的性格。 他忍不住对宫理伸出手:“你快过来。” 宫理有些无奈的看着他。 计划中都说好了,宫理全程不会跟方体干员有任何交集,否则让人发现方体干员跟污秽者有类似性,会引来相当棘手的舆论风波的。 更何况是池昕这种跟方体关系不睦的公司派首领。 原重煜不可能想不明白这种事,他是不在乎了吗? 宫理忽然将手伸向飞行器控制面板,解锁了求救护卫技能,然后按向了池昕座位旁的弹射按钮! 班主任震惊。 宫理飞速给飞行器设定了别的终点,打算驶离此地。 池昕从车内弹出的瞬间,手掌上汇聚起蓝紫色的电光,那架悬浮在空中的飞行器忽然失去动力,直着朝城市栽去。而随着池昕一挥手的时候,周围的方体飞行器也都开始了一阵不稳的颤抖。 池昕从西装口袋中抛出一枚指尖陀螺般的物件,瞬间化作飞行平台出现在他脚下。他眼神冰冷,手再次挥向那直直坠向地面的飞行器。 那坠向地面的飞行器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攥住一般,在空中如同被踩瘪的易拉罐般变形扭曲! 班主任瞪大眼睛,池昕踩着飞行器缓缓升起来了,西装随着夜风翻飞:“几位干员,还不扫描吗?” 池昕看着周围几架飞行器上的干员,他认识的只有那位戴傩面的。 治愈与抑制的能力,等级未知。 那傩面男看到宫理所乘坐的飞行器朝下坠落,竟自己从飞行器上一跃而下! J老师气的拿起剪刀就要去剪向池昕脚下飞行器,班主任一下握住了他的手,眼神示意他别冲动。 “这位先生,扫描比较麻烦,需要您跟我们回万云台,或者去就近的方体办事处。”班主任强忍着怒火道。 池昕笑起来:“你们几个干员也想困住我吗?” 紧接着,班主任就看到数艘有着瑞亿标志的飞行器朝这里靠近。 …… 宫理拎着银色亮片裤子,扶着楼梯,走上了脏污的楼梯,几个在汽车旅馆的楼梯间内吸烟的男男女女看向她,似乎被她脖颈上硕大的红宝石项链吸引。 其中一个纹身男小声道:“别看了,假的。锆石还认不出来啊。” “不会吧,万一你看错了呢?” 宫理没想到这边经常小偷小摸的人比万云台上还眼毒。她不是没预料到受伤的情况,甚至做好了自己被多方追杀的打算,也早就隐瞒甘灯和原重煜,给自己订好暂时修养、处理伤口的地方。 但半个腰都快没了,真是她自己也想不到的情况。 宫理肩上披着顺来的外套,早把高跟鞋扔在了外头的路上,她光着脚踩在到处都是垃圾的廉价旅馆的走廊上,一刷卡,打开了预定好的房间。 妈的,条件真差啊。 宫理拨开塑料珠的门帘,打开开关,头顶灯管闪动着的黄绿色的光,地上还有上一位住客遗漏的薯片碎渣,她实在撑不住的倒在床上。 叫罗姐带着东西来修吧。 她打开了床头放着的包裹,里头装了她之前准备的糕点零食扭扭管,以她的生存能力,吃点东西说不定伤口还能自己愈合一部分。 哦,有电视,有电视还是不错的,她可以在罗姐一边骂她一边给她修理的时候看看电视。她浑身冷汗的想。 不过方体也确实没人能救她的伤。她刚给罗姐发过定位,在聊天软件里疯狂催她赶紧来,忽然门那边响起一阵激烈的敲门声。 啧。 是打劫的? 宫理已经把项链和耳环都顺手扔进垃圾桶了。某些跟着她跃跃欲试的小鬼,去翻垃圾桶就是了。 她没开门,也没力气去开门,只把像是从两百年前的垃圾堆里捡回来的电视打开,然后将刚刚从池昕的飞行器上顺的枪放在自己大腿上。 外头的敲门声停止了。 宫理换了个台,看着屏幕里播放着星际婆媳剧之巧斗二姨,就看到一个拳头击碎了她的玻璃伸了进来。 宫理:“……” 她这儿是四楼啊! 那拳头上头几道血痕,他掰掉周围几块玻璃,然后把窗锁打开,人影蹲在了窗台上。 他赤着上身,气喘吁吁的蹲着,直直望过来。嗯,大腿很好看,宫理没说过,她一直很喜欢他的大腿。 第46章 [] 窗帘被外头夹杂着汽油与烧烤味道的夜风吹开, 宫理抬起发冷的手,吃力的把旅馆床铺上旧被子拽到身上来,嘴唇冷的发麻:“你把我窗给砸了, 是要冻死我吗?” 这家伙竟然能追上来。 宫理可是在从飞行器上跳下来的时候,就把能定位的耳机扔掉了。这家伙是紧跟在她后面吗? 原重煜一下子从窗台上跳下来,宫理手还没来得及将被子盖住身体,手就被他捉住。 原重煜没戴面具, 估计是怕在路上狂奔的时候被人认出来大喊名字。 宫理能感觉到他掌心热度传递过来, 也感觉到他手有点抖。 这是他想要治疗她的伤口? 没什么用。 毕竟她是仿生人。随便拉个义体医生都治不了她这样的尖端科技。 原重煜扔掉被子, 将她扶直一点, 直接上手去扯她腰上破碎的衣裙, 宫理无奈扶额。她想说他真迟钝,但原重煜一言不发, 眼睛都快吓得跟猫头鹰一样了, 显然此刻他把自己当成了急救医生,宫理也不好说什么。 原重煜伸手, 扶住她腰侧的肌肉,宫理感觉到了灼热的温度, 确实减缓了不少疼痛, 而且也止住了导液继续泄漏, 一些肌肉的边缘生长包拢, 但她腰上的缺口确实没有再修复的意思。 宫理刚想说“术业有专攻”,就瞧着原重煜脸颊上全是汗, 一滴汗珠挂在他鼻尖上, 他死盯着她的伤口。 宫理能感觉到, 如果说原重煜有类似灵力的东西,那么他帮普通人疗伤, 他的“灵力”100%转化成进了伤者体内进行治愈;而现在给她疗伤,就相当于只有1%转化进了她体内。 他明白,但还像是要把自己当柴火烧一样,不计后果地向她灌输“灵力”。 哪怕他知道,他的极限就是给她治愈10%的伤势,竟然也想疯狂浪费一般灌入力量,来突破这个极限试试。 宫理一咬牙甩开他的手,原重煜往前一个踉跄,扑在她腿上。 宫理声音哑的厉害:“……再治下去,你都要烫的可以发光了。” 原重煜趴在她腿上看她,他应该已经治疗过很多伤者,已经极限,有些发晕,宫理可怖的伤口离他很近。宫理对自己的身体有点了解,就凭自己超强的生存能力,她知道只要罗姐不堵车或者不迷路,她应该死不了。 但宫理不知道自己现在苍白的快透明的样子,在原重煜眼里有多吓人。 原重煜永远见她是狡黠懒散又游刃有余的模样,以他的知识,一般人有腰上这么严重的伤口又无法愈合,基本就会在几十分钟内休克死亡。 她要死。她会死。 原重煜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 而且还是在他面前。 宫理转眼开始在床上找遥控器——刚刚被他一掀被子扔到哪儿去了?她虚弱转着瞳孔,手指微微颤抖摸索的样子,却被原重煜当做是濒临死亡的求助与跑马灯,她眼见着就要碰到被子下被遮住的遥控器,手指却被他一把捉住,贴到自己脸上来。 宫理摸到一点水痕,有些震惊。 原重煜趴在她腿上,眼眶通红望着她。 第一次,他在她面前不是傻乐不是笑容,而是崩溃,他的大手抱住她的腿,他嘴唇微微发抖,声音都因为哽咽而含混:“为什么我学了这么多——治了这么多人,却治不了你……为什么我的能力就不能治愈仿生人!” 呃…… ……不是大哥,我是那种能把自己作死的人吗? 原重煜真的以为她要死了? 宫理有些新奇惊讶的看着这家伙的眼眶里竟蓄着泪水,他一只手不停地用手背擦眼泪,一只手还紧紧握着他的手。他似乎很少哭、很不擅长哭,哭的相当狼狈、相当傻,但宫理没挪开眼。 她心里又传来沙沙的声音。 原重煜看她呆望着他,惊得连忙跪在地上直起几分|身子,去拍她的脸:“宫理!宫理!” 宫理:“我不会死的。” 原重煜却不信,眼眶红的更厉害:“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认输,肯定不会……愿意接受……” 宫理都想跟他掰掰手腕证明自己还能在虚弱中蹦跶一两个小时,但她一抬手,原重煜就抓住她手腕塞到被子下面:“别、别乱动了!” 宫理:“……” 他不信,她也有些无奈,就故意往后一软身子,半眯眼睛,虚弱道:“……我好冷啊。” 原重煜知道她是失温,连忙回头用枕头窗帘堵住窗户洞,将被子好好盖住她身体。他手背上青筋都鼓起来了,动作却轻轻的,原重煜急道:“我去就近找义体医生——或者去瑞亿拐个修理师来也行!” 宫理轻轻摇头:“没用。你没发现吗,我的导液是红色的吗……咳咳……我是特殊型号的。” 果然她一咳嗽,护士长急的要满地打转了,她心里闷笑,哑着嗓子道:“不必担心,我已经请唯一能救我的人来了……如果她能赶到,我就还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原重煜腾地一下起身:“他在哪儿!我去接他!我不能什么都不做的在这儿看着你……看着你……” 宫理连忙道:“别走!” 她觉得这句有点太中气十足了,赶紧又咳嗽了两下,抬眼看向他:“我怕在你走的时候,我睡着了……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里,睡过去。我不想在这个时刻,身边没人相伴……” 原重煜身子一震。 他太可爱了。这种忽悠,估计连平树都会琢磨琢磨,他却又狠狠抹了一下眼睛。 ……不过说来,也可能是他见过太多死亡了吧。 宫理:“你能坐到我身边来吗?” 原重煜一下子变得沉默,他爬到廉价汽车旅馆的床上来,坐在床头,扶了一下宫理的额头,将她脑袋靠在他手臂肩膀上来。 他肩膀手臂在哆嗦,但他却努力平缓呼吸,想要控制自己平静下来,想要让靠着他的宫理感觉到舒适。 宫理眨了眨眼,真不习惯,这个平时跟她对打时下手凶猛又气势磅礴的家伙,笑的时候声音洪亮胸口震动的家伙,竟然像是捧着受伤的金丝雀一样对她。 原重煜之前的治愈,虽然没有长好伤口,但已经让她舒服多了,他手还是握着她手腕,宫理还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热度钻入她体内。 这家伙完全就是不肯放弃治疗她啊。 外头有飞行器的灯光晃过,穿透窗帘,在他们脸上划过转瞬即逝的亮光。还有摩托车的引擎声、争吵后的枪声与笑声哭声从街上传过来。 电视上正放着古老的黑白电视剧,埃及艳后在布景中歌唱着,阿拉伯语似乎夹杂着茉莉味的绿洲的风,吹进他们这间庸俗、脏污的小房间。 宫理竟然感觉很想抽一支烟。 然后转头渡到他口中试试。 她真的这么做了。 宫理满是干涸红色导液的手夹着电子烟,她抬起手吸了一口,仰头看他。原重煜以为她要说些什么,低头侧耳过来,她却伸手抱住了他濡湿的脸颊,吻了过去。 原重煜微微一愣,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亲吻。他身体僵硬,他不知道怎么回应,他只是感觉宫理有些发干的嘴唇轻松就挤开他的唇,一丝白烟从他们唇齿间溢出,向墙纸剥落的天花板飞去。 他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啊”,微微启唇,整个人从僵硬变成柔软,柔软的像是从内部塌陷下去。 原重煜余光看到那缕唇角溢出的那缕白烟飘散的时候,仿佛自己的灵魂也雾化,与其缠绕着一起弥漫在空间里 她没有加深这个吻,只是渡给他一口奶油味的烟雾,原重煜却胸口起伏,她以为他想挣扎,但他竟然眼眶红的更厉害了,手指轻轻捉住了她冰凉光滑的手臂,想要回应这个吻。 宫理却撤开唇,也挣开他的手指,并没有看他,只是又坐了回去,继续抽烟。看着电视里黑白老电影中男女主角们表演借位的亲吻。 如果这个傻子要喋喋不休的问“为什么吻他”,她已经想好了多种答案。 从给她和他台阶下的,到进一步要勾他上钩的。从当玩笑略过去的,到向他直剖心思的。 但原重煜竟然没说话,他的手握着她手腕,俩人靠坐在一起,真像一身伤逃到此处的末路狂花。宫理真的有点困了。 她迷迷糊糊的听见他略有些哽咽和沙哑的声音,在她一旁低声喃喃: “这个烟……是甜的。” “你虽然骗我但我不生气,我知道你做事肯定有你的理由,你肯定不信任我和甘灯……” 宫理心道:我只是不信任甘灯,没有不信任你。否则也不会这样靠着你了。 他还在低声哽咽道:“你其实做了很了不起的事,你救了很多人,下层本来预计要死很多人的……” “我明明都想好要跟你说一些话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果你能够没事的话——” 宫理忍不住抬起眼看他。 原重煜却没看她,只愣愣的盯着壁纸看,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比哭起来还疼似的。 宫理有点不忍心继续使坏了,她想了想道:“如果我没事的话——” 她是要把心里的骚动说出口,顺便吓他一跳,笑嘻嘻的告诉他自己没事。 却没想到,原重煜呆呆的接着她的话,两人竟然同时开口。 “你就以后多多亲我好不好。” “你要不要试试跟我当炮|友。” 宫理呆住。 第二句是她说的。 宫理说完了,才意识到原重煜说了什么。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告白还是说……只是想亲吻? 原重煜也愣住,转头看她。 宫理结舌。 草。 太尴尬了。 宫理脑筋乱转,刚想用谐音梗糊弄过去,原重煜就不解道:“炮|友……是什么?” 宫理:“……”她现在真的想去死。 突然,门铃开始狂响。 哦,谢天谢地。 原重煜警惕的望向房间的门,转过头看到宫理让他去开门的眼神,知道是来救她的人,又狂喜的光脚跑去开门。 他刚打开门,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听到罗姐拖着行李箱和大包小包,惊讶的看着半裸的原重煜,道:“宫理你|他|妈命都快没了还叫鸭?!” 宫理气得差点从腰上的洞喘气:“那是我同事!” 原重煜合上门,罗姐把行李箱扔在地上,按了几个按钮,一座简易的修理工作台展开,手术灯明晃晃的照在床上。 刚刚电视里的黑白电视剧也播完了,正插播着超爽R春|梦限量版BD广告。 无声的、浪漫的氛围荡然无存。 原重煜似乎已经忘了刚才的事儿,只上来帮忙拿东西,罗姐实在是受不了一个半裸高大的男人在旁边跟摇尾巴似的不停地拿工具递给她想帮忙。 她转头嫌弃道:“您要不穿件衣服,要不去旁边坐着。” 罗姐有点粗鲁的把宫理翻过来,看了一眼她的伤口:“嗯?你这伤口怎么自己长好了一小部分。控制的挺及时的啊。那你催什么催啊,这也死不——” 宫理忽然开口:“护士长!你要不先去帮我买几份快餐回来,我闻着楼底下挺香的。哦,回来之后你再洗个澡,你这汗出的就跟蒸桑拿一样。” 原重煜看看罗姐,又看看她,挠挠头:“好。” 原重煜走出门,又急急的走回来,他摸着脸:“要不给我什么东西挡着脸,我现在这样没法见人啊。路上太着急,我把面具给扔了!” 罗姐直起腰来,手里摆弄着手术刀:“……呃,一个想法,不一定对。你要是觉得几乎裸奔的出去买饭丢人,为什么不穿一件衣服?” 原重煜呆住:“你说得对,可我没衣服啊。” 罗姐现在相信他不是鸭了。 这要去站街,都能被一身器官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罗姐指了指衣柜,那边挂了两件大牡丹花的浴袍,原重煜恍然大悟,穿着浴袍,跑出去了。 宫理抚额:“……” 原重煜走出门还在想,还是来的这个烧伤半张脸的修理师强啊,她一来,都还没做什么,宫理就这么有精神,说话都不咳嗽不虚弱了。 第47章 [] 罗姐手指拿起一截纤线, 戴着塑胶手套的手指翻飞,在宫理破碎的侧腰上修补。 宫理:“你一会儿千万别说我受伤不重,死不了之类的话。” 罗姐看她。 宫理清了清嗓子:“他刚刚以为我差点死了呢。” 罗姐扯了扯嘴角:“你这伤口确实也很严重, 主要是失液过多……哦,我懂了,骗男人玩呢。” 宫理咧嘴笑了一下:“吓吓他而已。你能帮我把裙子下头,呃, 七条短裤给脱下来吗?泳裤就留着吧!” 罗姐其实也猜得到她的超能力跟衣服有关, 但掀开宫理的裙子, 她还是笑喷了:“不行, 让我拍张照发给平树!” 宫理拿起一个枕头朝她扔过去:“这还是平树陪我一起买的呢!” 罗姐本来还想闹, 看着宫理嘴唇苍白,连忙压住她:“行行行, 赶紧修, 我不拍了,你别乱动, 裙子这一块我就剪开了啊。” 宫理有些可惜,这条裙子剪开估计蓝色特效就废了, 但想到还有一堆电子□□可以找甘灯报销, 她点了点头。 宫理看到视野下方又一堆消息提醒, 必然是她的数值界面又上涨了不少, 宫理点开,随意扫了一眼, 就愣住了。 理智与武艺都有所增加。甚至潜行也有提升。 但有一个她以为没救了的数值增加了。 魅力。 就在数分钟之前, 魅力数值缓缓上升了5。那正是她亲吻原重煜的时候。 …… 池昕凭记忆在平板上画了一个鬼脸的图案, 又加上了TEC三个字母,递给旁边的秘书:“去查一查这个。不仅这个, 飞行器坠落的位置你们也知道了吧。” 秘书道:“可是没有发现宫理小姐的尸体。” 池昕嗤笑:“当然,她怎么可能这么就死了。飞行器的座椅上应该有些红色导液,你们拿去化验。” 几位眼部改造成集成摄像头的秘书,用双眼记录TEC的图案后,点头退下。其中一位负责生活的秘书道:“池总,您是否需要尽快进行身体与精神检查,毕竟接触了污秽者是很危险的。” 池昕不耐道:“我进入休息舱的时候会做的。之前你们跟宫理接触过,难道就没有查过她的义体化程度吗?” 秘书轻声道:“至宫理女士消失前三日的最后一次扫描,她的义体化程度还维持在23%左右,各项威胁程度均在E以下,这与今日描述的她的状况,相差十分远。” 池昕捏着眉头:“……” “夫人已经回来了,正安顿在卧房。” 池昕起身,换了身衣服,大步往卧房走去。走进房间,木制嵌条的墙壁,茂盛的油绿盆栽与天顶处的藤蔓,模拟日光的平凹灯,还有编织的地毯、毛皮的沙发,使得房间看起来如此生机盎然。 而这些来源自然材料与植物,在霓虹辉煌的万城,正是用金钱也换不来的最顶尖的奢侈品。 栾芊芊还穿着白裙,坐在藤椅上,长发披肩,如同电光工业之前丛林里的精灵仙子。 池昕走近过去,将双手放在她肩膀上,松了口气:“还好吗?你今天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吧。” 他怀疑宫理那疯女人,会找上栾芊芊。 栾芊芊摇摇头,她仰头看向池昕,手指温柔缱绻的抚过他指节:“池哥哥,你呢?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吧。” 池昕微微一顿,垂头亲吻她额头:“没有。” 两个人在目光没有对上的时刻,都心底暗松了口气。 …… 另一边,原重煜穿着大花浴袍,站在汽车旅馆对面的炒饼摊旁。店主满是刀痕弹痕的铁臂,将塑料片一样的“饼”切成条,跟合成蔬菜粉炒在一起。 但其实就是不停的打开各种人造肉、合成调味酱与转基因鸡蛋的塑料包装,把他们搅和在一起而已。 旁边几张钢铁桌子还倒在地上,是被食客们推倒用来挡子弹的。旁边的一个卖衣服的摊子似乎准备收摊了,原重煜过去买了几件简单的衣服。 他不知道宫理的尺码,就对着店家一阵比划:“屁|股大概这么宽,腰大概就这么细——” 店家就扔给他两件情侣T,还有一条裙子一条裤子。刚刚□□乱斗的面包车已经开走了,街上倒着几个生死不明的人。 没人看,也没人报警,几个胆大的孩子上去对这些倒地的人搜刮,甚至还想把人拖到巷子里。 原重煜拿着饮料,脚上踩的是旅馆里的塑料拖鞋,他看炒饼还没好,就转身走过去,驱散了那帮孩子们。 低头一看,躺在地上被砍刀开了胸,呼气就像破风箱的,也是个孩子。他叼着饮料瓶,弯下腰去,握住了那孩子的手。 孩子的胸口缓缓愈合,他剧烈的咳嗽着,睁开眼,抽噎着、恐惧的看着原重煜,转头仿佛自己还在父母怀中,而不应该在□□枪战的街头。 原重煜松开了手。 那孩子从生死边缘清醒,警戒的看着原重煜一眼,立刻低头去摸包里快掉出来的塑料包粉末。 几包粉末还在,他狂喜起来,抱着包拔腿就跑。 若是在原重煜刚来万城的时候,他一定会大喊着让这孩子停下来,要查查他包里是什么东西,教育他一番,甚至是没收那包里的祸害玩意。 但原重煜现在已经学会,不能这么做了。或许没有包里的货,他转头就会被上头教训,拐个弯就死在路口;或许有了包里的货,他会发一笔横财,然后半个月后在某个烂尾楼里吸食过多抽搐而死。 他只是看着那个孩子跑了,听到店主说:“你的炒饼好啦!” 原重煜甩头不去想这些,多想想他最想救的宫理已经安全了,心情也好了几分。他叉腰站在摊边大声道:“多加辣!多加——再多加!哈哈哈哈!加!” 他拎着塑料袋回到汽车旅馆的房间内,轻手轻脚的放下几分炒饼,就看见罗姐对他比了个“嘘”。 原重煜探头,发现宫理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原重煜压低声音:“你把她关机了?” 罗姐轻声道:“她不是那种能关机的类型,只是睡着了。” 红裙在腰部被彻底剪开,她睡得很安静。罗姐继续维修,中途二人吃了炒饼,罗姐看了眼原重煜那份加辣椒加到致死量的炒饼:“你跟平树肯定能吃到一块去。” 原重煜:“平树?啊,是老跟着她的那位吧。” 罗姐心里有点不平,多嘴道:“嗯,宫理最好的朋友,他俩天天形影不离的。” 却没想到原重煜根本察觉不到她的意思,反而开朗道:“好呀!下次去食堂吃饭,我可以请他们俩一起!” 罗姐:“……”她抽了口烟放弃了。 罗姐彻底修理完,她的套装裙都已经汗湿透了,外头天色也蒙蒙亮了。 罗姐松了口气:“她账单我给记着了,我没空等她醒来了。你陪着吧。你也是方体的人不是吗,你们一块回去就是了。” 原重煜立马站起来:“我来付账吧。” 罗姐倒是无所谓,就是她的付款请求发过去,原重煜那边似乎常用账户余额不足,他抓耳挠腮的从几个账户里凑出钱来。 罗姐有些想笑,她倒是觉出来宫理为什么会挺喜欢眼前这位了。 她拎着行李箱走了,天空逐渐变成深蓝色,再有一两个小时就会天亮,原重煜一下感觉房间内有点太安静,他不敢挪动宫理,也不太敢靠近,只远远的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一身汗该去洗澡。 原重煜站在淋浴头下,安静的脑袋终于胡思乱想起来。 他本来从网上摘抄了许多告白话语,比如什么“做我XXX的女人吧!” 网上还说,XXX要填写男人的职务才更帅,组合一下就是——做我护士长的女人吧。 他没说出口,有些后悔。 一切的指南手册,都在她偏头亲吻过来的时候,都在她因为血而发粘的手指扣住他后脑的时候忘却了。他甚至记不清她贴过来的脸的细节,记不清触感或她的睫毛—— 他看着眼前的瓷砖上凝结的水珠。 对,就像两颗滑动的水珠,越来越近,表面张力比不过拉扯向彼此的拉力,然后无声的啪一下,化作一滴水珠。 他就是想再亲一下,再再亲一下,然后一张口,那句话就说出了口。 啊——好后悔!他就应该说那句“做我护士长的女人”!那才是正经的告白啊! 怎么突然改口了呢?她真的听懂了吗? ……以及她说的那句“炮|友”是什么意思? 原重煜好奇起来,他在淋浴头下,把湿透的头发捋到脑后去,打开光脑,开始狗哥搜索: “炮|友。” 他瞪大眼睛。 淋浴头下一片沉默,过了半晌,传来某人脚滑摔倒在地上的痛呼声。 宫理被这一声痛呼惊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发现房间里没人,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自己腰上的伤口已经治好了。 罗姐走了吧。原重煜还在? 果然不一会儿浴室的门打开,传来原重煜揉着腰的闷哼声。她觉得有点尴尬,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原重煜嘴里低声嘟囔些什么,又似乎在看到她之后突然噤声。 原重煜感觉自己脸红的脑袋都要炸了,他头上披着浴巾,蹲在床尾,看着宫理堪称天真纯净的睡颜。 又不敢置信的低头看了一眼光脑上的狗哥搜索搜出的答案。 她、她是不是嘴滑说错了?是不是说的其实是“朋友”? ……应该也不会。她就是那种游刃有余,看着容易亲近,但实际谁也没法走近的人吧? 原重煜想要刨根问题,但又觉得她会迅速放弃这个要求,笑着说“当我没说”。那岂不是,真只能算同事了? 原重煜缓缓蹭过去,坐在床铺边,低头看她。他伸手稍微摸了一下她脸颊。 光滑微凉。 他手指忍不住往下蹭,轻轻压了一下她嘴唇。她还有没擦掉的口红,嘴唇柔软,想不到是一个强大张狂的家伙会有的嘴唇,他低头看自己的指腹。 拇指明晰的一圈圈指纹上有口红的颜色,他忍不住叼住自己的拇指,像在丛林里吃新奇玩意的动物一样,舔了一口。 口红没有味道。 原重煜好奇,嘴唇也是没有味道的吗? 他想做就做了,并不知道什么是趁人之危,好奇的凑上去。 鼻尖还没碰到她鼻尖,宫理睁开了眼。 原重煜差点从床上摔下去:“你什么时候醒的!” 宫理平日里灰白色的瞳孔,在床头灯与熹微晨光中,像透明玻璃珠子,她侧躺着,手背压在脸颊下,勾唇:“你说我要是没事,你就想我多亲你几次?” 原重煜挠了挠脸,蹲在床边,半晌才憋出:“……嗯。” 宫理努力让自己说的漫不经心:“是单纯想体验一下,还是只想跟我亲吻。” 原重煜惊讶:“啊?还有人会想要体验就跟别人亲的吗?” 宫理托腮侧躺在那儿:“那就是后者了?行,不过我也说了,如果我没事——” 她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摇了摇头:“算了。当我没说。咱俩说的话都不算数。” 原重煜连忙扑上来:“别不算数!” 宫理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大狮子给扑倒了,就是这大狮子刚刚从河里出来似的,鬃毛还在往她身上滴水。 原重煜撑着胳膊看她,又说:“别不算数。” 宫理抬起手指,戳在他脑袋上将他往后推:“行啊,要是都算数,我答应你亲你一口,你也要答应我做——” 原重煜忙不迭的点头:“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宫理拧眉:“你|他|妈是不是不知道这词儿是什么意思。” 原重煜:“我知道!”他把光脑上的搜索答案都快怼在宫理的脸上,开始念:“……指的是一种只发生X关系,但不介入对方生活,解决需求的……” 宫理:“!!” 第48章 [] 她差点要对他投降, 抬手就关掉他光脑屏幕:“行了!我知道你知道了!” 屏幕关掉,俩人的脸都快撞到一起,宫理以为她早就不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了, 但这家伙亮晶晶的眼睛,就跟要把她灼出洞似的看着她,连宫理都有点想躲闪。 她抬手去揉他湿漉漉乱糟糟的头发:“原重煜!你快压死我了,你好沉啊。” 他不肯起来, 口气轻轻的, 像是声音挠她的耳朵跟她商量:“……别算了啊。” 外头天色亮起来, 窗帘吹动, 一道斜进来的清晨落在他布满水珠的后背上, 宫理手忽然抬起来,攀在他后背上。 手感很不错啊。 原重煜跟怕痒似的抖了一下, 他脸更红了, 却不躲闪,还是非要她给个答案。 宫理忍不住笑道:“我这个人比较坏, 你必须先答应我的要求。” 原重煜立马翻身起来:“好好好!那我要干嘛,要脱衣服吗?” 他洗完澡本来就只穿了条短裤, 立刻就要开始脱裤子。 宫理拽了他一把:“你疯了吧!我伤刚好!” 原重煜挠头:“哦哦哦, 也是。” 宫理心想:原重煜应该也知道是干嘛, 她这不算骗傻子……吧。 他又扑了回来, 脑袋一阵蹭,蹭的宫理脸上都是水。宫理有些后悔, 她好像招惹了一个过于热情的家伙。 倒不是她不喜欢原重煜。 主要是宫理觉得自己没有跟人……这样相处过。在末世, 她因为实力超群, 年纪尚小就加入了废土上算是声名赫赫的组织,而且她晋升的位置不低。 她当时也有一位伴侣, 但宫理就是那种有点不耐烦、有点桀骜的性格,年少不成熟的时候更甚,对方都一直包容她、温柔待她,她就总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爱。 直到后来,她被对方坑骗的坠入谷底,几乎要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只听对方亲口抱怨道:“她这么喜欢压别人一头的性格,你知道我忍了多久,每天我都幻想着她那张狂妄的不可一世的脸踩进泥里……大丈夫能屈能伸,若不是为了能在组织立足,我才不会吃这种苦。” 以宫理的性格,说这话的人自然会死在她手里,宫理在杀了他之后也彻底脱离了组织当独狼。但她并未因此而单身,反而接纳各种来巴结她、依附她的男人,甚至去对那些明显就对她有好感的人态度暧|昧。 她会给予对方索求的食物、庇护或资源,而后更加恶劣的对待对方,看着对方的低声下气与容忍,仿佛在试探这些人的底限,看他们什么时候会受不了离开。 真心与否,她不在乎。对方演技好,她就当都是真的。对方会背叛,她就废了他。 也有些对她不错的,她有时候会允许对方留在自己身边几个月甚至几年,但也绝不会跟他们同眠或共享秘密。只是因为相处着还算舒服,她不用多费心,不用考虑他们的感受。当他们心态失衡,无法容忍时,宫理就也好聚好散放他们离开了。 只是后来她发现自己伤害了其实真的不想伤害的人时,她发现有人是无所求的喜欢她爱她,她发现对方是真心的笑着说“你其实挺温柔的”时,已经太晚了…… 而现在,在这个世界,她都还在求生的状态下,原重煜就喜欢她,毫无所求,发自真心,宫理就开始忍不住……害怕。 她不想跟他保持情感上的亲密关系。 肯定会搞砸的。 特别是他这样热情快乐的性格。 一边是这个声音一直提醒随心所欲惯了的宫理。 一边是疯狂用眼神暗示可以亲一口的原重煜。 宫理嘴上想笑,心里发痒。 宫理眼睛才挪到他嘴唇上,就看到他紧张的抿了一下,然后他突然就跟要吃人似的扑上来,贴过来。 原重煜看了什么接吻科普指南,他知道应该伸舌头,但现在这样,他伸舌头怎么都很奇怪吧,怎么都像个哈哈喘气的狗吧。 他自我安慰着,今天到这一步已经很厉害了,他已经实现了零的突破,那些电影动画里歌颂的爱情他也要可以拥有了! 原重煜正想着,宫理忽然抱住了他脖颈,加深了吻。 啊……她伸舌头为什么就不像狗狗,就像……小勾子把他的心都从胸腔中钓出来了。 他已经脑子里想不出多一个词了。 只剩下鼻息咻咻。 宫理看他,发现原重煜震惊的瞪大眼睛也在看她,双目相对,他不知道怎么又突然想到要闭眼了,紧紧把眼睛闭上。 这家伙,喘的就跟烧开的水壶一样,脸红的快炸了,耳朵都像是能冒热气,他偏生还特别拙劣又特别热烈的回应她。 宫理慢条斯理一点,但原重煜太他妈的热情了,宫理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三个月没回家被热情的大狗疯狂舔脸。 他完全没有章法的回应着,好几次牙齿磕到她嘴唇,却还不知道停下来,宫理还没来得及挣扎一下,他就突然撒开手,大口呼吸:“呼——我、我要憋死了!” 宫理笑的不行:“你着什么急啊。” 原重煜挠了挠通红的脸:“我没着急。我就是想、我就是……忍不住。” 宫理微微歪着头,目光从他眉毛往下流淌,淌过他睫毛、瞳孔、鼻尖……嘴唇。 她没发现,原重煜也一样。 他舔舔嘴唇又凑上来:“我感觉我比刚刚更懂了,让我再试试!” 宫理只低头,轻轻吮了他一下,原重煜刚要两只手抓住她手臂,再低头与她纠缠,宫理却错开脸,手指按在他额头上推开,笑道:“回方体去吧。万云台的事儿总要有个后续,需要你做的事也还有很多呢。” 原重煜并没看出她心里的乱,只是失落了一下,又起身显摆道:“你看我买了什么!” 他从旁边沙发上,拿起了两件情侣T恤。 小的那件上写着“大哥有人打我!” 大的那件写着“没事大哥也被人打了!” 宫理要笑死了,她拿过来要换衣服,原重煜却还是看着她和她腰上的伤口,不知道转身避让,看到宫理挑眉,还问:“怎么了?” 宫理干脆扯掉红裙,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急急忙忙转身,面红耳赤,差点脑袋撞在柜子上:“你说嘛!我想不到啊!” 宫理穿上T恤和他买的裙子,原重煜大手捡起她扔在地上的裙子,可惜道:“就扔了?”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看到她穿这样的裙子。 宫理:“别留在这儿,装袋子里一起拿回去吧。” 她拽了拽身上的短裙,原重煜刚刚买的,腰围有点大:“我不太爱穿裙子,我打架经常后空翻,裙子会糊在脸上。” 原重煜犯愁:“我不知道啊,那你的裙子我也穿不上,我也没法跟你换衣服。” 宫理笑死:“你还真打算穿吗?说来,我想到了,你可以下次说涨粉多少,或者是有多少人做了你出的天灾安全知识答卷,你就穿裙子——不过记得,定制一条写满安全警示词的短裤穿在下头。” …… 原重煜执意要送她回宿舍,二人找到最近的方体入口,这两件T恤不单是在路上引起人们的频频回首,等他们回了方体,在回廊上碰到的干员也会瞪大眼睛看着这俩人。 原重煜作为被打的大哥,脸上还都是得意的表情。 这会儿已经是上午开始上课的时候,宫理就像是夜不归宿的女大学生一样回宿舍,原重煜帮她拎着袋子,一直送到楼上。 宫理:“你真的帮我付修理费了?那我要狠狠敲诈甘灯一笔,把那个钱还给你。” 她说着,走到宿舍门口,原重煜刚要摇头说不用,就听到宫理旁边宿舍的门忽然打开了。 “宫理!你终于回来——” 原重煜转过头去,只看到隔壁一位黑发兽耳的少年打开门,面上的担忧在看到他的瞬间僵住。 那少年蹙眉,微微抬起下巴站直身子,轻声道:“您是?” 原重煜认得柏霁之,毕竟他教过几节体术课,他刚要露出大大笑容跟柏霁之打招呼,宫理推了他胸口一下:“你别在这儿张扬了,赶紧回去吧,我还要补觉呢!” 原重煜终于在她的挥手中,一步三回头的下楼了,宫理刚要合上门,柏霁之一下子撑住门,面无表情的挤进来。 “他是体术课那时候来代课的先生吧。他们称之为护士长。”柏霁之这才看到宫理穿的T恤,显然跟原重煜是一套的,他耳朵都绷成一条直线,愣愣的轻声道:“只是他没戴面具而已。” 宫理打了个哈欠,她进到厨房,从手包里拿出那章鱼头和海草,黏糊糊的弄脏包里了。包上还沾着血迹,看来要给老萍重新买个更贵的包再配些化妆品还回去了。 她一边把海草扔进水池里搓洗,一边随意道:“嗯啊。你吃早餐了嘛?” 柏霁之却不回答她:“其余被叫走参与任务的学员,大多在昨天夜里平安返回。包括老萍。我问老萍,她说未曾见到你。而且你走的时候,穿的还是睡衣呢。” 宫理把洗净的海草放在沥水篮里:“我是执行了一个特殊的任务。有点危险,但给钱也挺多的那种,你懂得。” 她看到右下角的提醒里,魅力值又颤颤巍巍增长了1,从原重煜亲吻她开始,魅力值又飙升起来。她猜测是有人心里想着她或者喜欢她的时候,魅力就会增加。那现在还增长了1,是说原重煜虽然走了,但心里还在想着她吗? 宫理弯唇,擦擦手,顺手打开电视,电视上都在播放“春城会议成功举办”“多家资本宣布退出春城多方开发协议,虽然会议没有对外公开细则,但在采访古栖派与定阙山的首脑时,双方均表示,他们信赖方体一定能对春城进行更好的资源分配规划。” 宫理嗤笑一声,正要换台,柏霁之却挡住了电视:“真的是特殊的任务?我听说你跟那位……护士长,有时候会在体术课教室练习。为何不找我?我武艺也算不错吧。” 宫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这小少爷平时话很少,虽然经常主动来找他,但话也没这么密啊? 宫理一把掀开自己的上衣,柏霁之条件反射的转头避开,余光却忍不住扫过来,就看到她腰上缝合修理的痕迹,肉色的针脚错落着,有些替换的皮肤肌肉还没有被宫理同化吸收,明显有色差。 柏霁之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大的伤口,你、怎么会……” 他耳朵垂下来,显然已经明白宫理说的危险任务是真的,他两手攥紧:“对不起。” 宫理放下衣服:“已经没事儿了,你别挡着电视啊,要不坐着一起看。” 她走出去坐到沙发上,拍了拍身边,柏霁之却没坐。 宫理:“你吃早饭了吗?没吃去帮我带点吧,我看看新闻就要补觉了。” 他起身就要往外走:“我吃了,但也可以给你带。吃点正常的,别老吃平树做的那些了。” 宫理笑起来:“说起平树,他没乱问乱担心吧。说来出去任务之前一两天,我好像都没怎么见到他。” 柏霁之惊讶:“我以为你知道他去了哪儿,这几天我都没见到他。” 宫理怔了一下。 她把饭卡塞给柏霁之,让他下楼买饭,自己走向走廊对面尽头的双人间,敲了敲门,没人。 她直接拧了一下门把手,门打开了。 屋里没开灯,而且很冷。他们平日只要开灯,就会习惯性的打开房间内的电子壁炉,但房间里冷的几乎就像室外落雪的小岛一样。 宫理合上门,打开了灯。 她瞪大了眼睛。 房间简直像是被打劫了一样,地上满是书籍、碎杯子和各种杂物,平时爱整洁的平树能把之前他租的小破屋都拾掇的井井有条,现在房间内却是被子枕头乱扔,甚至有个枕头被撕碎,里头填充的红色塑料管就像是鲜血一样,倾泻在床上。 她看了一圈,平树不在。 顺手打开了洗手间的门,宫理刚打开灯,就惊得差点后退。 浴室白色瓷砖的墙上,写满了黑色粗水笔的大字,狂草如刺,字张狂的简直能扎伤眼睛。 “你应该哭哭啼啼的去死。” “你|他|妈才要滚出去。” “你有今天是因为谁?没有老子你早死了!” “你现在把我当工具人是吗?” 宫理看着这些粗鲁的话语遍布瓷砖地面、天花板、马桶与盥洗台。 只是在镜子上,她看到了平树熟悉的字迹。 他写字总是很小,很挤。 但在镜子上,他写的字更挤了,颤抖着比划。他一遍遍的写着: “平树平树平树平树平树平树平树平树。” 字一排一排,紧凑的颤抖着,像一群在镜子上的蚂蚁。 但这些字全部被狂乱的几条横杠划掉了。 在镜子正中央,写下了两个几乎占据正面镜子的大字。 “凭恕!” 第49章 [] 宫理盯着那两个字, 半晌过去,她发消息给罗姐: “平树在哪儿你知道吗?” 罗姐没回复。 宫理想了想也没收拾,她关了灯, 将洗手间的门小心的恢复之前的角度,离开了房间。 她刚回到自己的房间,罗姐就回复了消息。 “没事。他在我这儿。” 宫理看了看光脑,过了半天不知道该回什么, 就回了个“OK”, 捏着手机有些发呆。 …… 罗姐将光脑收起, 一只脚踏在茶几上, 握枪手肘搁在膝盖上, 枪|口却对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男人将装着冰块的威士忌酒杯递到嘴边,茶杯中却不是威士忌, 而是某种粘稠的荧光粉色液体。 他笑着看向罗姐, 夹着烟的手正要将酒杯递到嘴边,罗姐猛地抬手, 打飞酒杯。酒杯砰的一声滚落在地,粉色液体不止洒在了地上, 也洒在男人穿的网纱上衣上。 衣服单薄, 粉色液体浸润后黏在他胸口, 他抬起手来抹了抹, 又将手指放到嘴边吮干净,轻笑起来:“他都不好好锻炼, 我都快瘦成排骨干了。” 罗姐受不了了:“你|他|妈是一年赛一年的恶心, 这衣服骚的都露点也就算了, 你还给自己涂了粉色指甲!” 男人伸出中指,显摆自己的指甲:“荧光粉, 我的幸运色。多久了,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啊,罗。” 罗姐没说话。 男人的皮鞋蹬在了茶几边缘,黑色长裤被包间内暧|昧的彩灯照亮。这是这间店内最低档的包间,包间外的舞台上有些衣不蔽体者在扭动舞蹈,也传来许许多多可疑的声响,层层纱幔遮挡住了包间的门。 “你忘了,这地方也曾是我们发家致富的地方之一,可你把它卖了。而现在,他们做的生意比咱们当时恶心下作一万倍!”男人笑道:“我叫老板来见我,来好好跟我谈谈。” 罗姐竖眉怒道:“你惹什么事儿?!让他们完蛋也有别的办法,我只要给对的人提供点线索,就会有人来对付他们。” 男人嗤笑道:“对付是没用的,这儿就应该一把火烧了。不说这个——现在你沦落成什么了?我上次还有记忆的时候,你开个几把小破店,天天给人隆屁|股。” 罗姐耸肩:“马上要开分店了,贺喜我吧。” 男人狂笑到咳嗽。 罗姐突然身子靠近,手指捋了一下他额前的头发:“你把平树头发给剪了?!他发现了估计又要哭了。” 男人仰头笑着看她:“你一副平树会回来的样子。对我来说搞到钱太容易了,所以我也会一直喝役灵药水,喝到他彻底消失为止。” 罗姐:“告诉你一件事。平树停用安定剂已经一两个月了。为什么他可以不借助安定剂,就压的你根本苏醒不过来?因为他变强了,他的心也慢慢满了起来。他想要回来很容易,只是他现在在害怕。” 男人挑眉,晃着皮鞋,他脖子上戴着许多让罗姐嫌弃的黑色项链挂饰,他似乎很喜欢这些装饰品:“害怕?他什么时候不是在害怕?什么时候不是哭哭啼啼的,什么都做不了!” 罗姐不像是跟他说话,反而像是对平树开口:“别想那么多了,她刚刚还在问我说你去了哪里。” 男人好整以暇的笑着,却在罗姐说了这句话之后,突然一僵。 他暗骂一句,手掌狠狠顶着自己的胸口:“罗!你做了什么?” 罗姐继续道:“宫理也是个有秘密的人,所以不会对你这么不体谅。上次我问她,她说‘平树一直对我很好,我想不到有什么不信任他的理由’。她亲口这么说的。我已经能成熟的看待你了,宫理也是个成熟的人,你现在的生活不会被打破……不会改变……” 罗姐的声音低柔下来:“你很安全的,平树。” 男人瞪大眼睛,四肢麻痹微微痉挛的感觉又传来了。这是即将失去控制的感觉,他不是没经历过。 他骂了一句脏话,扑过去,就要用手指沾着洒落在地上的粉色液体,张口要滴在舌头上。 罗姐腿一横,制住他,男人立刻反击。 罗姐一直就打不过他,她也知道,只是暂时制住他一瞬,喊道:“你再不回去,她才可能会怀疑!再这样软弱,你连现在的生活都保不住!” 男人四肢麻痹,几乎硬挺挺的倒在沙发上,他手指沾到了地上粘稠的粉红色液体,喘息着正要送到嘴边,罗姐的光脑响了。 她手臂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全息弹窗。 【宫·不要命·理】发来了消息: “罗姐,你们在哪儿。我想了想,还是去接他一下吧。” 小小的发光的对话框上,显示了半天的:“正在输入中…” 男人愣愣的看着。 过了一会儿又弹出一条消息: “如果他实在不愿意,就当我没说吧。” 罗姐看着他手指抬在嘴边,手指上的粉色液体滴落下来,滴在他下巴上。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擦掉了。 罗姐看向他湿润的双眼,抬手又无奈又嫌弃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先帮你拒绝宫理了,别让她来,也别让她见到你这粉指甲、还有你这皮裤!” 平树缓缓呆坐在沙发上,他捋了一下头发,只捋到一手的发泥,他呆望着手心里的黏糊糊:“……嗯。” 罗姐伸手要扶他起来,平树却开口道:“这间以你名字命名的店,现在真的在做很恶心的生意吗?” 罗姐:“……嗯。谁还能记得这以前是派活、谈生意的酒吧。走吧,这事儿我会想办法解决。” …… 宫理穿着拖鞋,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在灰白色书架之间,她忘了手头这本书应该在哪个书架上了。 算了,到姐姐的书桌旁边吧,那里有查书的机器。 宫理拖着脚步走了几步,果不其然,在那灯烛飘摇的温馨书桌旁,已经坐了一个男人。 他的拐杖靠着桌子摆放着,不像某些权贵喜欢把拐杖弄出各种动物的形状,他的拐杖就只有一个很朴素的金属弯头。 他用皮带和支架固定的腿伸直着,另一只腿弯折,露出西装裤下穿黑色袜子的细瘦脚踝。 甘灯手捧着一本薄书,轻轻翻阅,偶尔拿起桌子上的茶杯,轻轻啜饮一口。 宫理走近过去,她没收敛自己的脚步声,懒懒道:“装没发现我呢?” 甘灯没回头,翻过一页书:“你的茶,也泡好了。” 宫理却没着急喝,她把书放在查阅器上,扫了一下编码,又去还书了。 一会儿,宫理又晃晃悠悠,睡眼惺忪的回来了,手里拿了新借的书。甘灯还坐在远处,动也没动,只是他的茶杯稍微挪了位置,似乎是刚刚喝了几口。 宫理把新书往桌子上一扔,胳膊肘撑在甘灯的椅背上,就像是随意跟爱人撒娇一样,两只手往前伸,如同在背后抱住他似的拢住了他的脖颈。 然后她两只微凉细腻的手,从他身后捧住了他下巴,逼着他仰起脸来看她。 宫理低头望着他。 甘灯仰着头,平静的望着她:“你影响我看书了。” 宫理微凉的指尖往下,顺着他的下颌,刮过他颈侧,停留在他喉结附近,她笑嘻嘻看着她:“不怕我杀了你?” 甘灯没说话,只是笑了。 宫理很桀骜,而且是很容易被他的算计触怒的类型,只有她大发好心偶尔温柔的时候,绝没有能被驯服的可能。但宫理也很聪明,她知道他是她在方体避不开的一把伞。 他甚至能感觉她目光在他脖颈上盘桓。 甘灯并不畏惧她猫咪亮爪子一样的威胁,但他却喉结动了动。被她目光扫过的地方,像是会痒。 宫理低下头,只是有些暧|昧的靠近几分,手指威胁又调情般抚过他喉结:“原重煜跟你说了吧,我要报销。” 甘灯眸色深邃几分,似笑非笑:“他说了。他也兴奋地告诉我,他向你告白了。” 宫理没想到原重煜会跟他说,看来俩人确实挺熟的,她松开手:“我们现在确实处于一个比较亲密的关系里。” 甘灯继续低头翻书:“这话听起来像个对他不上心的人渣。” 宫理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往后仰着,喝了口茶。她看着甘灯,甘灯却不看她,宫理笑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他要是不明白我也会讲清楚。怎么?这是作为上司的关心,还是作为‘长辈’的关心?” 甘灯比原重煜最起码要大十几岁吧,上次他叫“小原”的时候,她就想调侃了。 甘灯斜过目光去看她,他眼角确实有一些细细的褶痕,反衬的他眉眼有种布料纹路般的柔软。 宫理避开他移过来的目光,将穿着拖鞋的脚搭在他座椅下的横梁上,从兜里掏出了一大把装订在一起的小票:“喏,公款报销吧。” 她以为他不会接,或者是直接甩过来一张卡,说什么卡里有一百万拿去花。 但甘灯不但接过去,还翻着看:“……你吃了八份烤肉,还吃了两盒寿司?” 宫理:“这就吃惊了?你要给我那七条猪年鸿运本命年裤衩买单呢?” 甘灯往后翻了翻,忍不住笑:“买个发卡你还让人给你开□□,也挺厉害的。好,不用你去财务处交了,回头我直接给财务主管。” 他把她斤斤计较打印出来剪裁的小票,夹在了书封内扣里。 宫理不知道为何,跟他聊天总有许多没必要的弯弯绕绕。但这些绕话既是试探威胁、又像是彼此了然于心的玩笑,就像是圆舞曲中兜圈的人。 宫理踩了踩他椅子横梁,终于选择切入正题:“就这啦?怎么说也要给二十万吧。” 甘灯继续翻书:“可你并没有做这个任务。” 宫理撇了一下嘴角:“可我要是做了呢,或许早死了。本来计划中要我待着的万云台上层的酒会中,有多少个污秽者?” 甘灯想了想:“七位。” 宫理一副被吓坏的样子,拍拍胸口:“我的天哪,上层可是不限制信号又有媒体的,会不会被实拍下这几位爆头挤出烂肉,变成怪物的样子?那可不得了,我会不会被当做命令怪物的头目啊,我会不会被当场击毙,然后变成方体杀死怪物头目的功绩?” 甘灯终于转过了脸来。 上层也安排了人手,他确实不介意用上层几位“名流”的惨死,警醒这帮在利益面前小瞧天灾的人们。 上层的污秽者也都实力较弱,以之前在水泥立方的实验也表明,宫理只要一个字就能让他们臣服。 她虽然性格桀骜散漫,但脑子灵,能力超群,甘灯是想长久用她,而不是随便坑了她。 但他没想到宫理洞察人心、深刻了解某些权力组织的恶臭德行。因为她的假设,在方体的历史上不是没出现过。 他亲眼见证的就有几次。 他微笑道:“说不定呢。恭喜你,逃过一劫。” 宫理盯着他。 她忽然道:“如果你真的打算屠戮上层,还把原重煜叫过去做医疗保障,是不是太残忍了。他看起来傻乎乎,但却会因为救不了人而哭的。” 甘灯一愣。 ……他说错了。 她不是对原重煜不上心的人渣。 甘灯手指扣上了书,半晌后道:“……是啊。” 他本以为宫理会继续为原重煜说话,她却抖了抖腿,又笑嘻嘻道:“所以,下次如果能开够了价钱,这种脏活尽量只找我,别叫他了。” 她笑着将胳膊搭在他椅背上,比划道:“我肯定会保守秘密,让你这位大人的形象,在他心里,啊,还是那么光辉!伟大!” 甘灯斜看了她一眼:“等你能听话做任务再说吧。” 宫理托腮:“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最后怎么样了?这些污秽者都被你们抓住了,就像上次那样,会被关在水泥块里做实验吗?” 甘灯:“或许。啊,关于报酬,我想好了。” 宫理瞪大眼睛,有些惊喜:“什么?” 甘灯微笑:“我最近视力越来越差了,有些人在万云台似乎捡到什么东西带走了,但我没看见,年纪大了记忆力也不好……我可能会忘掉。” 第50章 [] …… 宫理最近越来越嗜睡和能吃了, 但这似乎是生存能力极高后的效果,她腰部的伤口已经不明显了。 宫理打着哈欠去上课,一如既往没有在食堂里他们常坐的位置, 看到平树。 宫理端着托盘过去,坐在柏霁之旁边:“左愫呢?” “她说是要见留在万城的几位师兄师妹去了。” 柏霁之给她让了点地方,宫理顺手夹走他点的套餐里的花椰菜。柏霁之看了她一眼:“我偶尔也吃点青菜的。” 宫理嚼了嚼:“食肉动物也没必要遵循什么膳食纤维之类的。再说这玩意儿好像是某个合成食品公司开发的,根本消化不了——” 老萍说请假不去上课了, 柏霁之和宫理到了教室, 才接到班级群里的通知。 他们的规章制度及天灾史这两门班主任教的主课, 都已经停课了。打分都按照之前的作业和出席率算。 众人在教室里议论纷纷:“为什么?是不是被紧急调走了!” “春城吧!他们肯定是去春城了吧。最近春城会议反响这么强烈, 方体早该派人了吧!” “……可不是说班主任是因为在春城、东海岸时受伤太多, 才退下来当老师的。怎么又要调走?” 宫理转着笔,没说话, 只是像这几天经常做的一样翻着新闻。 很快, 几条新闻就上了热搜。 “方体派遣数只飞行器穿越万城上空,去往春城方向!” 点开热搜, 里头是无人机在空中盘旋拍到的画面,也有些是记者在高楼天台上拍摄的。 方体几艘极具压迫力的飞行器正穿过天幕投影广|告与雾霾, 缓慢坚定的往东方而去。 那些飞行器的形状, 跟春城会议时出现的很类似, 只是大了几十上百倍不止。比如在雾霾与惨淡的光中, 镜面反射突破材料极限的八面体,在前方飞行。 记者介绍道:“听说这架飞行器名为【乘积】。” 广|告|机像鸟群一样掠过它身边, 似乎因为乘积飞行器表面极高的反射率, 让广|告|机的自动驾驶迷失方向, 拉着减肥餐横幅就撞上了方体飞行器。 但连那爆炸的烟云都像是一朵小花一样,【乘积】上甚至没有留下丝毫凹痕或污迹, 黑烟因为它行进时的强大气流,瞬间拉丝卷散消失。 它上半截都埋在低云中,在城市中投下巨大的阴影,若是在城市中仰望这样的庞然大物,必然是要敬畏腿软。 之后还有数架巨物降神般的飞行器,都沉默的跟着【乘积】,像是在因果中流淌的法则,绝不会改变航向。 柏霁之皱眉:“方体为何会这么大张旗鼓?我之前从没见到过这种……架势。是春城这么可怕吗?” 宫理缓缓摇头:“或许因为方体改变策略了。” 春城会议先让方体的飞行器先露脸,这会儿只要登场,不需要任何解释,所有人都会知道这是方体…… 而据宫理所知,在以往,方体虽然掌控力强大,但基本遵循着无形与无处不在的原则,并不会这样大张旗鼓。 这种改变,是否与甘灯有关? 宫理不能把握方体究竟有多大的规模,对甘灯所在的位置更是无法估计。她有时觉得甘灯有一双能决定许多生死的眼,但这双眼却也充满人性的望着原重煜、望着书、望着与姐姐的合影…… 既然主课不上了,宫理就要回去了,正准备起身离开,就瞧见平树慌慌张张的闯进教室里来。 他似乎想找一个边缘的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才发现大家都在往外走。 宫理走过来,就像是不知道他这几天失踪了一样,挥了挥手里的本子:“走啦,刚通知的,不上课了。” 平树似乎剪了头发,剪了一个……大概更适合用发胶抓起来的发型,但他只是刚洗完头发梳了梳,显得有点呆。 脸上手背上还有点青紫,他在躲宫理的眼神:“啊……哦,我、我都不知道呢。” 宫理推开教室门走出去了,柏霁之问道:“你去哪儿了?这几天好像都不在。以前感觉你只会跟宫理一起出去的。” 平树垂着头:“唔,去见了一个朋友。他那边需要我帮忙……” 回了宿舍,平树还纠结着要不要去跟宫理说句话,就瞧见她宿舍门打开,她手里抱着个枕头:“哦,我发现我不喜欢床上好几个枕头,你要不要多出来的。” 平树想到那个被撕扯到填充物倒满地的枕头,抬手接过:“谢谢。” 宫理关门正要进屋,平树手一下子撑在门上,对她抬头讨好似的笑了一下:“我朋友送了我甜点,你要不要来尝一尝。” 宫理:“刚好,我有串拿到的海草、啊不……衣服袖子,你帮我处理一下吧。去去腥。” 宫理跟着他进他宿舍房间之前,还犹豫了片刻,平树推开门,她看到屋里的电子壁炉的屏幕上显示着火光,房间里温暖整洁,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杂物早已被收拾。只有地毯上几块擦不干净的小污渍。床铺上也叠好了被子,只是少了一个枕头。 宫理进房间的时候,瞄了一眼洗手间。 墙上的字迹已经都被擦除掉了,因为是油性笔还留有淡淡的黑色的痕迹,地面上还有他擦除这些的洗剂、小桶和抹布。 平树接过她装着【华玉袖】的水盆,放在厨房,笑着问:“这个东西交给我就行,我拿小苏打和白醋搓洗一下,还有衣领净。啊,你想喝咖啡还是茶呀?” 宫理:“红茶吧。” 她窝到平树房间的小沙发上,这里能看到半开放的小厨房,之前平树都是在这儿做黑暗早餐。他抱了两盒糕点过来,宫理喝了口茶,吃了一块:“好吃。” 然后就陷入了沉默。 平树抱着茶杯坐在沙发里,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宫理注意到他指甲边缘似乎有某些指甲油没有卸除干净的颜色。 他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手指蜷起来,道:“我……可以处理的。我不要紧。”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可以处理?你处理谁啊?啊……不会吧,你害怕这女人知道我的存在?] 平树脑内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掐了掐指尖,可凭恕的嘴不肯停。 自从上次他用了役灵药水之后,他哪怕能压制住凭恕不出来控制身体,却无法控制他的清醒,控制不了凭恕跟他共享大脑,并在他脑海里胡说八道。 [她脸还行,就是胸不够大啊。哦!你想睡她?别用老子的几把乱操,我对你们这些恶心的情情爱爱不感兴趣——] 平树重重的把杯子放下。 宫理抬眼看他,平树连忙抱歉笑道:“对不起我手滑了……” 宫理叼着马克杯的边缘:“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自己的事啊。” 她大概能猜到平树的“病”,但想到这个总哭哭啼啼的他,在镜子上一遍遍写自己的名字,又能回来后,一点点将混乱收拾好,一点点擦掉那些侮辱他的话语——这一点就比她想象中坚韧多了。 平树小心翼翼的看了宫理一眼,终于展露了一点笑意。宫理把话题扯到春城会议上,只说了万云台多么奢华,各界名流去了多少。 宫理的光脑消息弹窗亮了起来,平树登陆萌萌格斗场给她送体力,宫理就回着消息。 平树突然听到宫理发出一声轻笑,她盯着光脑屏幕笑的眼底流光,眉眼弯起,平树看她笑也很高兴:“怎么啦?怎么笑成这样?” 宫理耸肩:“周末我要出去约会了。其实我觉得也不能算是约会,但有些人似乎脸皮薄,强烈要求——” 平树一愣:“约会?” 宫理:“嗯啊,跟护士长。” 他脑袋里的声音又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傻了吧,人家要找别人去约会了。护士长?护士长应该是个女的吧,草,平树你|他|妈喜欢一个女同性恋啊——] 宫理简单告别之后就走了,看着合上的房门,平树走到厨房去洗那个海草,在安静中忽然手一下拍向水盆:“……你闭嘴!” …… 原重煜站在81号街区的人造绿植景观道,头顶是仿日光的环状灯。这片绿植区在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心,被大厦环绕,抬头看不见天空,只有各个大厦之间的水泥、钢架通道与大厦外凸出来的外墙。 不过他没料到这里会一直降落人工的细雨,来这里玩的男男女女大都打着伞,在旁边整洁崭新的玻璃店铺中购物。 他想着要去买伞,但又怕宫理找不到他,只能在一个泡膜雨幕下等着。 “先生,要买朵花吗?” 原重煜转过头去,就看到宫理撑着透明伞,手里抱着一捧爆米花,白色头发被雨沾湿几丝:“既然非要玩约会游戏,岂不是要把俗套的都来一遍。给你,先生,你要的999朵爆米花。” 原重煜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宫理撑在肩膀上的伞杆,是蓝色的荧光管,在她侧脸上投下浓墨重彩的蓝色,她打量他道:“幸好,你没我想的那么傻。我还想说你要穿着超短裤或者燕尾服,我转头就走,装不认识你。” 原重煜就穿了个黑色鞣皮夹克,很平实的卫衣牛仔裤配靴子。普通的衣服配着这张脸,就怎么看都怎么像个私服明星了。 宫理把伞撑起来,手伸长才能把他的脑袋也拢在下头,就这一个动作,原重煜脸就微微泛红起来,他清了清嗓子:“你今天很好看。” 宫理拽了拽自己身上盖住屁|股的长卫衣,卫衣似乎是男款,领口有些大,展露着她的锁骨。卫衣下光着腿,只穿了双及膝的棕色靴子:“不用硬夸,我穿的这身是之前有次跟你打架的时候穿的呢。也不是说不重视你,主要这衣服好脱。” 原重煜:“好脱?” 她挑挑眉。 原重煜脸一下子爆红。 走路都同手同脚起来。 宫理挽住他胳膊:“我说了,我不是在谈恋爱,也不擅长约会。不过你都要求了,我也没事儿,就干脆出来呗。只要咱们这次约会的终点是你家或者哪个汽车旅馆就行。” 俩人撑着伞在细雨淅沥的植物之间行走,宫理感觉原重煜被她挽住的那条胳膊,就跟打了石膏一样,连摆动都不敢。 走了一段,他忽然站住,看四下无人,才伸出一只手。简直像是要盟友会面一样的,伸出他那有力坚毅的右手。 宫理正要跟他用力握手,他忽然小声道:“就算是、就算是你说的炮|友,那你可以牵我的手吗?” 宫理抬眼看他。 原重煜在盯着她鞋尖。 宫理:“……啧。”话上虽然说的是炮|友,他这态度哪里像是有点炮|友的自觉啊。这不还是哄着她玩约会游戏吗? 宫理一直觉得自己前世挺铁石心肠的,这会儿却忍不住伸出手去,跟他十指相扣。 到底他是傻还是聪明?宫理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她还是挺吃这一套的? 原重煜跟她手指交叉在一起,他不敢紧握似的,人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似的僵硬起来,脸上也开始浮现傻笑。 他个子太高了,乱糟糟的头发在伞底下摩擦起了静电,伞一抬,他头发也因静电立起来,宫理忍不住笑道:“你低头。” 原重煜不明所以的弯下脑袋来,宫理随手沾了一下伞面上的雨水,在他脑袋上捋了一下,抓了抓头发。 宫理:“现在好了。” 原重煜抬起眼来,脸却贴到她脸前了,眼睛亮晶晶道:“你能再揉揉我脑袋吗!就像刚才那样!” 宫理:“!” 太近了。表情也太可爱了。 宫理抿了一下嘴唇,道:“不行。” 原重煜眉毛都垂下去:“啊?” 宫理:“因为我要先亲你一下了。” 她把伞斜开几分,抬头凑了上去。她浅浅吮了一口,他嘴唇因为好几次紧张的舔唇而湿润,雨丝滴到他睫毛与她脸颊上。 原重煜呆了一下,有些紧张的眼睛往两边瞟。宫理一只手有点拍了拍他脸颊,原重煜连忙看她,他刚刚微微偏头,想要像上次那样加深—— 宫理却撤了回去,她抬起两只手抓了抓他头发,好一阵子揉了揉他脑袋,他几缕头发搭在脸前,也遮挡不住他落在她嘴唇上的目光。 宫理笑了。 她是挺馋这家伙的,但在某些人还想搞纯情恋爱的时候,她硬要吃,显然是熟度还没酝酿够硬吃青果子。她更乐意看他这傻狗自己开了窍,馋到抱着她不撒手的时候。 第51章 [] 二人又去了旁边的霓国街, 宫理说是想买个新的头盔,买点零食,原重煜真把自己当男友, 抢着要给她付账。 宫理推不过这身高体壮的家伙,就让他刷光脑付款了,一会儿原重煜看着自己光脑上好几万到账。 宫理拎着买头盔的袋子:“甘灯给我报销了,修理费还给你。别再退给我了, 我打算累积消费, 以后在罗姐那儿换积分呢。” 二人走在霓国街, 突然原重煜看向旁边一个坐满人的拉面摊子, 那几个人也转头看见了原重煜, 怪叫道:“护士——啊不,老大!你怎么会在这儿, 不是说请假了吗?” 宫理转头:“你的组员?” 几个人扔下饭碗, 连忙过来:“老大,这、这位就是‘大师’吗?” 宫理伸出了手:“狒狒大哥, 我确实就是那位让他夜里汗流浃背躺在床上还在回味的大师。” 没戴狒狒面具的大哥摸了摸脸:“……呃,你认出我来了?是声音吗?” 宫理看着他头顶为数不多几根头发的独特发型:“是气质。” 那几位组员, 正是曾经在直播里露面的几位。她们的代号和面具是一致, 狒狒面具的大哥代号就是“狒狒”;“草莓”是那位发射粉色胶体的少女, 本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岁不到, 穿着唇钉眉钉一脸小雀斑,桀骜不驯;那位行动中手持吊瓶架的名为“葡萄糖”, 是个身材修长的三十多岁的吊梢眼优雅女性。 原重煜问:“你们不是也休假, 是来聚餐吗?” 狒狒道:“不是, 是有人提供线索,说附近一处挺有名的夜店涉嫌非法义体改造、人口买卖与很多交易, 受害者不少。” 狒狒一说,原重煜忍不住皱起眉头来,他也坐到拉面摊上:“你继续说。” “我们查访了之后,发现是一整条产业链,夜店不过是起始点,其他还涉及另外的地点,受害人数非常多。总之就是不能随意动手,我们就在想一个计划——” 草莓望着宫理,眼睛一亮,挤了挤狒狒:“说来,咱们的计划里,不是就缺了一个美人,而且还是要有自保能力的那种!” 狒狒:“你疯啦!你当是咱们自己的干员吗?” 宫理抬手:“我确实是学员。E班的小后辈。没事儿,不如说来听听。” 宫理很快就听明白了。 被怀疑的店名叫【罗刹】。罗刹并不是有舞池的夜店,可以说纯粹就是风俗场所。但它不是固定营业的,听说是一段时间会在网上竞拍入场券。 场内待售的男女也不是固定的,很多都是他们营业前搜罗来的各个街区内高质量从业者。 场内会通过问卷等形式,进行自动匹配。听说去过的人都挺满意的。以这种形式去过一次的客人,就有概率能拿到内场入场券。 而在那里服务过一次的男女,也都可以申请进入能赚到更多钱的“内场”。 所谓的内场,就是涉及大量犯罪的地方。 宫理:“具体是怎么样的犯罪?” 葡萄糖道:“先是有些场景精致的片子流出来,有人留言表示是在罗刹和内场拍到的,片子的主角们曾经是霓国街上的从业者,但在影片中性格大变。后来发现偷跑影片中露脸的几位主角,被砍掉头扔在万城下区的下水道附近,若不是一些纹身或其他特征,还不敢辨认……仔细一查,霓国街最近人口失踪的比率大幅提升,而且失踪的几乎全都是街上出了名的叫价最高的美人。” 宫理蹭了蹭嘴唇:“那需要我做什么?” 草莓托腮道:“我们找到了给罗刹提供男女的一位拉皮条的。她挺有本事的,基本她推荐的人,罗刹都会要。我们就想混进去,可她说我们几个的长相——不够格。所以我们现在就想找个漂亮的,但如果不是自己人,很有可能中途背叛我们。” 原重煜道:“还是算了吧,她前一段时间刚受伤,而且谁也不知道那里有多危险,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宫理笑道:“我愿意试试。” …… “三知代,你看这位怎么样?”葡萄糖拨开门帘,在一处贩卖玻璃灯的彩光通明的店铺深处,有一间茶色玻璃窗户的办公室。 这件办公室的特点就是门多,四面墙上,最起码有六七道各色的门。中央的灰色办公桌后,坐着一个身穿斑马纹和服的红发女人,就是拉皮条的三知代。 葡萄糖道:“理理,快一些。” 三知代抬眼,就瞧见一个白皙骨感的女人笑着走进来,身穿着黑色丝绸露背裙子,没什么妆容,额心一颗红珠,脸上微微有些小雀斑,但白色短发飘逸,后背肩胛曲线优雅,容貌是一等一的耀眼。 宫理嘴甜的叫了声姐。 三知代眼睛一亮,让她转了个身,按了按圆珠笔:“可以给你我的名片,但这次不行。这次罗刹定了主题,网上预约的时候也公示了,客户都是好这一口的。” 宫理:“主题是什么?” 三知代头也没抬:“肉感。” 宫理刚想再争取争取,就看到另外有一扇门打开,一个身着紧身连衣裙的棕色皮肤的女子,丰腴风情,精准微胖,抬手以带着外国口音的中文道:“我来拿推荐信了。” 三知代把一沓文件递给她:“健康证明、推荐信、营业许可,还有这些都别少了。今天17:00,准时到场。” 宫理看着那棕皮女人走了,忽然道:“我还有个哥哥,可能符合您的要求,您等一会儿,我叫他来。” 三知代笑了:“一家都干这个?都抢这个名额?” 宫理:“那是,肥水哪能流外人田。” 她说着掀开门帘踩着高跟鞋走了。 过了片刻,宫理领着原重煜进来了。 原重煜一脸发懵,葡萄糖一脸“我怎么没想到呢”的恍然大悟。 三知代挑眉:“脸合格了。” 宫理一把掀起原重煜的卫衣,直接扯到胸口:“这总不能不合格了吧!” 原重煜明明是戴着面具能裸奔的人,这会儿却惊惶遮挡:“干、干嘛呀?” 三知代眼睛亮起来,立刻一拍桌子:“合格!等我开材料给他。” 宫理把原重煜衣服放下来,顺手揉了揉他腹肌,笑道:“哎呀太谢谢了!” 三知代笑了笑:“就是你这‘哥哥’,还需要点上岗培训,现在这么害羞,到时候可是很容易被人看出来的。” 原重煜拿了一沓材料,获知了时间地点之后,呆呆被宫理牵着走,他终于反应过来:“……我是被卖了吗?” …… 原重煜去确实是个好选择,都不用特意买衣服,只要把他平日里某些衣服穿上,就能直接走马上任。 罗刹那边派专车来接走这些去提供服务的男女。原重煜平日里戴着面具,满街裸奔,那叫一个骄傲狂放,这会儿却像是被人游街示众了似的。 宫理在霓国街的某处阳台上,看着他的身影上了车。葡萄糖正在将钻石耳环戴在她耳朵上,宫理抱着皮草披肩,对镜道:“葡萄糖,这些东西真的都是你的?” 葡萄糖给她眼皮上涂上蓝紫色的星空般的眼影,笑了一声:“怎么,不允许一个有钱的寡妇出来做干员吗?到时候也会有飞行器把你送到罗刹门口的,随便刷卡,罗刹那点消费不至于让我心疼。” 宫理听着这霸道总裁发言,捂着心口道:“葡萄糖姐姐,你需不需要一个当过方体学员的宠物?一个月只花十万就行。” 草莓敲着键盘:“已经拜托黑客替你预约好了。你到时候出示这张卡就可以,预约的是S席,S席的包间最大,也可以优先挑人。毕竟如果护士长被别人挑走了,我们也会很困扰的。” 葡萄糖一边给宫理整理长裙的肩带,一边道:“可惜啊,护士长其实为了今天的约会,做了好几天功课,都拿出学医的架势来了。却被我们破坏了。” 宫理对镜子涂着深紫色的口红,笑道:“约会是两个人的事儿,他准备是很好,但我可不喜欢被人全程安排。对我来说,这点小插曲,就是我选择的角色扮演的约会了。” 葡萄糖微微一愣,笑了起来:“祝你约会顺利。” 葡萄糖大姐确实有钱,宫理坐上了金色的半球形的飞行器,飞行器装模作样的城市掠了一圈,停在了罗刹的门外。 紫色灯光与银色建筑,流线型的矮楼外形,看起来像半嵌入地面的UFO。宫理黑色深露背绸缎长裙外,拥着夸张的皮草披肩,她推开飞行器的门,罗刹门外一位容貌姣好的门童立刻扶着她带着半掌皮质手套的手。 宫理不满的哼了一声,抽回了手:“少碰我。” 说罢便风情万种的走过地毯,有些嫌弃道:“若不是有朋友介绍,我也不屑于来吃这种野地里的草。” 狒狒在不远处大楼楼顶,通过外置义眼看向宫理,佩服道:“真是‘大师’啊!这演技太好了。” 草莓盘腿托腮,嚼着泡泡糖:“感觉是那种随便就能把护士长拿捏住的人。会不会把咱们护士长忽悠瘸了?” 葡萄糖倒是看得开:“男人要没在女人手里栽过跟头,那就算是没魅力没本事了。” 宫理进了前厅,将卡递给前台,前台的义眼闪烁了几下,毕恭毕敬道:“请您这边请。” 宫理坐着黑色软皮与实木的电梯往下,一路都有人接应,她穿过走廊,能看到玻璃外的大厅,有个灯光明亮的舞台、数根钢管和一些表演的男男女女。 不会原重煜也在其中吧! 她瞪大眼睛仔细寻找,身边的侍从笑道:“那些都是表演助兴的,真正提供给您这样的客人的货,自然不会是那种水平,还请您小心脚下。” 宫理的包间是在楼上,外头是一间大概比她宿舍还大的、有真实壁炉与长绒地毯的沙发包间,侧面有一扇镶嵌在墙壁上的自动门,刷卡后能进入更深处的华丽卧室。 侍从:“您可以在外间看货,一共有三次选货机会。选中了之后,当夜便只有这一位能陪您。选货方式是通过问卷回答您的倾向即可,您可以先点一些酒类,等选货正式开始。” 宫理一副纡尊降贵才来这里的富婆模样,点了几瓶很名贵的酒,就坐在包间里,一边看着楼下的表演,来送酒的少年穿的也够少,给她倒酒的时候都在一直卖弄,宫理这买|春富婆人设要立住,对他笑道:“张嘴”。 对方果然乖乖张嘴,宫理从手包里拿了一块霓国街通用的兑金筹码,放在他口中,少年果然面露喜色的含住,行礼走了。 时间到了之后,侍从拿来一块透明平板就离开了,宫理看着那口味分析的问答,从性向开始选,宫理全都按照原重煜的属性选的—— 性别男。身材-健壮。身高-190以上。 是否有纹身、义体、疤痕,全部选了否。 还有一堆更细节的选项,最终弹出了视窗,是几个人的照片。 竟然没有原重煜。 她愣了一下,又倒回去,重新填了答卷,确认了几次都跟原重煜没有偏差,那选项只能出在“是否为角色扮演类”。 宫理改了一下,选了是,然后又为“是否为真实存在人物的扮演”,宫理又点了是。 跳出来了两张照片。 其中一张是戴着半张傩面露出下巴的男人,艺名就是【护士长】,看那下巴和身材就明显是原重煜! 靠。他竟然被要求扮演他自己! 宫理忍着笑,点了原重煜。 过了片刻,包间里一扇毛玻璃门亮起来,勾勒出门后人的身形,宫理看到他撑着墙,摆了一个相当“诱人”的姿势。 她快要憋不住笑了,在一堆华丽的灯光效果后,玻璃门缓缓打开,戴着面具的原重煜走进来。 就瞧见宫理捂着嘴狂笑,眼泪都快出来的仰在沙发上。 宫理看到他面具后“快救救我”的眼神,更想笑了,她招招手,原重煜都恨不得跑过来,但似乎又在顾忌着什么,缓缓走过来,半跪到她沙发旁,抬脸看着她。 哦,这个姿势。 宫理没有出声,但她感觉自己的心轻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重煜小声道:“外面有人。你最好摆出一副挑选的样子。否则他们会怀疑的。” 宫理轻轻启唇笑:“我本来就打算这么做。”她伸出手,手指摩挲向他半截面具下露出的下巴:“这个面具没有护士长的好看,但是脸应该不错。” 她手像是给他理一下头发似的,而后顺着他耳廓往下,到他下颌的线条,他的脖颈—— 到这里,他脖子已经红透了,眼睛透过面具灼灼的看着她。她装作没看到他像口渴一样舔着嘴唇,指尖顺着他脖颈上肌肉的纹路向下,指节在锁骨的窝里揩过,他闷哼一声。 指尖摇摇荡荡,终于戳在他胸膛上。 原重煜几乎强忍着要扑过来抱住她的冲动,小声道:“也……也不用装这么久吧。” 宫理突然笑起来,伸出手用力揉了揉他脑袋:“乖。” 她对外头侍从的身影道:“还算是符合我口味,不换了。” 侍从在外头道:“请您慢用。” 包间及外面走廊的门合上了,原重煜激动地拽着她的手往后头的卧室走,宫理刷卡打开了卧室,故意脚步磨磨唧唧的。 原重煜拽了她手臂一下,把她抱在怀里,往卧室里走进去了。 宫理真是要笑了:“这次约会挺完美的啊。毕竟我当富婆的机会也不多。” 她走向床铺,刚把毛皮披肩扔在床上,正要去解自己的裙子,就看到原重煜看着卧室的门合上后,回过头来摘掉面具,激动道:“我查到了一些——这里就是双向挑选!挑选客户和‘货物’进入内场!我刚刚跟他们聊天的时候,偷偷把窃听器放在其中一个领队身上了!咱们成功潜入——” 宫理脱裙子的手僵了一下:“……” 原重煜眨眨眼睛:“怎么了?” 宫理缓缓把披肩拿回来,默默裹上:“没,我就发现你激动的、跟我激动的,不是一码事。” 原重煜看她:“你怎么又穿上了,你冷吗?” 宫理:“没听说过宫寒吗?对,就是姓宫的容易体寒。” 她从包里拿出电子烟,坐在床边,郁闷的吐了一口烟,原重煜坐过来,分给她一只耳机,邀功似的道:“我在领我们的主管身上放了窃听器。” 宫理抽了口烟:“……嗯。” 原重煜不解:“你不高兴啦?”他蹲到她面前来看她:“为什么呀?是因为突然要有这个任务,破坏了咱们之间的约会吗?我……” 宫理低头看他:“你想哄我吗?” 原重煜点头。 宫理:“那你抱着我吧。” 他冲上来,好哥们一样搂着她肩膀。 宫理扶额,半晌咬着牙道:“我已经后悔了,我怎么有教傻子谈恋爱的空闲呢。” 原重煜手忙脚乱:“我、我抱的不对吗?”他手一抬,宫理还没反应过来就头朝下,肚子被他顶在肩上,他还抱着她的腿—— 就像扛麻袋似的抗住了宫理。 宫理:“……你是要把我绑架走了吗?” 原重煜连忙又换了好几个姿势,宫理突然喊停:“就这样吧!继续你的任务——” 原重煜圈住她:“啊、就这样吗?” 宫理坐在他大腿上,靠着他怀里,心里满意了,面上却不太高兴似的翘脚道:“你大腿还挺硬的。勉强坐一会儿吧。” 宫理似乎打起精神听耳机里的声音,原重煜却稍微有点坐立难安了。从感受上来说,宫理没什么肉,屁|股实在是硌人;从视觉上来说,她耳垂鬓发就在他眼前晃悠,原重煜一呼吸,她耳边细碎绒发就会轻晃。 第52章 [] 他不知道, 怎么觉得这样的事都有意思起来,故意呼吸靠近几分,看她绒发被吹动, 然后宫理一个肘击打向他胸口。 原重煜闷哼一声。 宫理:“跟狗一样一直在我耳朵边呼呼呼的。自己一副救人优先的样子,要真是硬了,我就把你捆在这儿,自己去救人了!” 原重煜:“硬?啊——哦哦哦!”他慌张的差点把宫理从腿上颠下去, 宫理故意放着他面红耳赤的样子, 扶着耳机。 耳机里确实在一堆杂音与走路声后, 传来了一些说话声, 一开始是压低声音的交谈, 还听不真切,后来似乎进入了房间, 声音大了起来。 “你今天见到的货, 有几个适合带进内场的?” “不多。大多都是在这条街或者红街混了一阵子的人,有熟脸, 带走了容易闹大,不过也有几个脸生又看起来没什么经验的。先让他吃点甜头, 等下次再问——” “等不了下次了!都说了咱们这个月要拉十一个, 现在才四个, 这个月都快过完了!你真不行, 就骗他们说是找平面模特……” 那边又低声说了好一阵子话,俩人似乎玩着打火机, 又道:“客人呢?有大方又爱挑挑拣拣的吗?” “算是有几个有钱的。还有个富婆, 还长得挺好的——我懂, 肯定是整容的假脸——反正也不算挑挑拣拣,有点看不上罗刹似的。回头我问问吧。” “客人这边没什么要担心的, 去了内场的,就没有不满意的。他们什么样的资源都有啊!” 原重煜听着耳机那边的声音,皱眉道:“什么意思?” 宫理懒懒散散的挪了个位置:“说明这里的客人和卖身者,都可能会被他们筛选后进入内场。感觉他们内场最近缺卖身者也缺客户,或许一些暗示,就能让我们快速进入内场。” 原重煜:“我也想说,我们两面配合吧!否则所谓的内场如果很危险,我怕你也——” 宫理摇头,从他怀里起身:“客人反倒没什么危险的,他们等着拉熟客,你要是想扮演进入内场卖|身的人,才最可能遭遇危险。” 原重煜当然不怕:“正好!我说不定也能解救一波人。” 窃听器那头声音似乎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安静下来,恐怕是那人将粘着窃听器的外套脱下来收进了衣柜里。 宫理摘下耳机:“不用听了。不过咱们不能这么快出去。” 原重煜这会儿竟然点头:“我懂。” 然后他就抱着宫理,把她放在旁边的软凳上,开始把床上弄得乱七八糟。 宫理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嗤笑道:“这就是你的懂?你以为把床单弄皱,他们就会相信咱们真刀真枪的干了一炮?” 原重煜僵硬了一下,回过头来道:“那、那不会是真要……” 宫理笑起来,看来在做任务的途中,在个陌生的地方,很超出某些蠢直处男的想象,她慢条斯理道:“算了,喝点酒不,挺贵的呢。别浪费钱。” 他束手束脚走过来,宫理给他倒了一杯:“怂啦?你不是挺莽撞的吗?不是抱着我狂说‘别算了吧’之类的话吗?” 原重煜窘迫的牙齿都撞在杯子边缘,他喝了一大口,宫理喝了几口,高跟鞋踩在柔软地毯上,走到旁边的柜子上,看着里头口味齐全的各种玩具。 他也不懂装懂,背着一只手跟在后头点着头也看,好似在看天灾历史展览馆。宫理拿起一个,递给他:“见过这个吗?” 原重煜接过来:“是个武器吗?” 宫理:“嗯,按一下按钮。” 那个chu手形状的玩意开始疯狂扭动,吸盘的地方也在蠕动乱震,原重煜吓了一跳,差点扔出去,他连忙塞给宫理:“你、你给它关了!” 宫理拿着大笑:“别在我这儿不懂装懂啦,我又不会笑话你。” 原重煜咽了咽口水,好奇心强过羞耻心,终于道:“这些都是那个什么的时候用的吗?……那这个是什么?这不就是一根针吗?” 宫理耸肩:“确实,不过是一根细金属棒罢了,但取决于用在哪儿。” 他脸红着却又好奇又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想知道答案。宫理反而嘴巴跟黏上了似的,有点不好说出口了,她道:“你要好奇你就拿着。反正带走了就从卡上自动扣费的。” 原重煜更好奇了:“啊?这是我能用的吗?” 宫理听到自己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靠。 他太甜了。是那种从外到内甜的都毫无杂质、表里如一的糖霜。 还傻。 算了,真要是等傻子开窍,估计等她八十大寿那天他才会握着她干枯的手羞涩说:“是不是咱们该做点什么。” 宫理受不了了,她将红酒杯随手放在柜子上,倾身过去,抓住他肩膀吻了上去。 原重煜愣了一下,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回应她。又是那套热情到打乱她节奏的吻法,几乎能把她嘴唇咬肿了。 他手里红酒杯晃动着,他着急想把红酒杯放在哪儿,好双手拥抱她。 宫理接过红酒杯,他立刻就要抱她,却察觉到宫理将酒杯抵在他脊背上,而后顺着他脊背的弧线与腰窝倾倒下来。 他微微离开唇,惊讶道:“不是很贵的酒吗?为什么要撒了?我裤子都被红酒……” 宫理只是微笑看着他,把酒杯扔在了地毯上。手搭在了他后背上,顺着往下,在红酒的香气中与液体一同划过他的腰窝,而后手掌挤入了他后腰弧线与裤子之间。 原重煜:“……!” 他一下子没了声。 宫理再次抬头,他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一样。没有那一顿狗狗乱舔之后,他愈发感觉到宫理的掌控局面的勾人,他两只手臂抱住她瘦而薄的肩膀。 他感觉自己腰在她指尖手掌下发软,而她看着身子细瘦,却稳稳撑住了他的体重。 宫理感觉到他喉结上下滑动,鼻息全然乱了节奏,原重煜晕头转向之间,竟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把她抱在怀里,往刚刚扯乱的被单上拽。 他自己被床沿被他扯下来的床单绊倒,摔到床铺上,也带倒了他怀里的宫理。 宫理撑起身子,笑盈盈的看他,只是她黑色绸缎的长裙,也在俯撑的动作下,能看清更多。 原重煜没挪开眼,又呆又贪的看着她。 宫理道:“穿这裙子要真空,懂吗?” 原重煜吞咽了一下口水。声音太响,他自己也意识到,但他没辩解,只是嘴唇张了张,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答应了。” 宫理故意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懂。” 原重煜两只手轻轻的放在她绸缎包裹的腰上:“你、你说得对,他们会看出来作假的……” 宫理笑了,她低下头:“你是说想来真刀真枪的吗?那可不行,现在是在任务中啊护士长。我们是来打探情报的。” 原重煜手指就像是要止住颤抖的琴弦一样,压在她腰侧,他双眸写着痴与晕说:“可是、时间还……” 宫理:“所以,为了真实效果,你也要牺牲一下。最起码贡献一点液体吧。” 原重煜脑袋反应不过来:“什、什么?” …… 宫理也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她垂下头:“你倒是相当会撒娇啊。” …… 宫理洗了手,又将杯子斟满,她看着他还呆在哪儿,就拿起浴室里的浴巾,扔在他身上,道:“可别赖床,我是不会给你擦的。” 原重煜显然还在呆傻着,只望着天花板,半晌道:“……这个墙纸的图案有点像飞机……” 宫理气笑了,她坐在离他不远的靠背椅上,高跟鞋的鞋尖踢了踢他的小腿:“你还要傻多久?下次我可以骗出你的账户密码了。” 她饮下一大口红酒的时候,原重煜漂浮的意识终于回到大脑里,他一下子弹坐起来,看着自己、看着床铺、看着宫理,惊恐的倒吸一口冷气,连忙背过身去收拾。 他看着床铺,苦恼道:“……我感觉我就是个工具人。” 宫理走过来,笑着亲了亲他嘴角:“我才是你们任务的工具人~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一步。” …… “您觉得怎么样呢?” 宫理手指敲着台面:“还行吧,身材符合我口味,性格差了点。没我想的有意思。” 侍从微笑:“我们的筛选系统还需要进一步优化,请您谅解。” 宫理撇了一下嘴角:“谅解就算了,我是不会再来了,也就听人介绍图个新鲜,实际来感觉也没有那么匹配口味。钱不是问题,档次——不是我想的那样。酒也一般吧。” 她刷了卡在侍从的光脑上付了账,就要拎包起身离开,侍从果然道:“女士,罗刹毕竟消费还是低一些,您要是有更高端的、更定制的需求,还可以来我们内场试试。” 宫理挑眉:“内场?不会说定制就是什么仿生人吧,现在仿生人的技术也就那样,一个个跟塑料模特似的,我可没兴趣。” 侍从从怀中递上一张名片,宫理垂眼看去。 【人间内景】 和一行地址。她挑挑眉:“这地址可档次还勉强配得上我。也是预约制的吗?我现在过去,能填饱肚子吗?” 侍从笑道:“我这就通知他们准备,请您直接前往即可。” 另一边,原重煜冲了半天的澡,出来的时候竟然发现卧室里站了个人。是领他们进场登记的罗刹的工作人员。 他吓得赶紧裹着浴巾,望着对方。 工作人员从床铺上收回目光,笑了:“刚刚的那位女士很满意,也给了您小费。已经转到您的临时账户了。” 原重煜点头:“呃……谢谢。”他想起宫理叮嘱的演技,连忙又问道:“具体小费是多少钱?扣多少手续费!能直接提出来吗?” 工作人员笑道:“具体金额您查一下临时账户就知道了。是缺钱吗?也是,来这儿的哪有不缺钱的。” 原重煜挠了挠头:“其实是三知代跟我说这边来钱快。我以前也没做过这种……啊、这个客人人挺好的!要、要是再能遇到这样的人,赚这个钱我倒心里也没多少负担了。” 工作人员笑道:“其实这里毕竟还是消费低,你外形什么都挺不错的,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地方,来钱更快。主要是客人也都是刚刚这样有钱又容貌好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 宫理拿着一个信封,坐在飞行器里戴上了耳机:“他们给了我内场的介绍卡,我刚刚就说了没玩够想直接过去,这会儿就也不跟你们汇合了。护士长呢?” 耳机那头传来了葡萄糖的声音:“他应该也牵线搭桥上了,我们有无人机追踪过去,他似乎跟几个人一同上了辆车,被带往城西区——” 宫理咦了一声:“跟我不一个地方。我是在中心城区的一座大楼内。” 这甚至不是一座住宅大楼,而是高端写字楼,宫理的卡似乎有些的权限,在大厅的前台就有人迎接,走向一处隐藏的镶金玻璃与紫色天鹅绒软垫的高档电梯。 电梯一路往上,再打开已然是在顶层高度,似乎最上部的三四层都属于他们。这真是在城市中央隐秘又高档的会所了。 宫理眨眨眼睛,看向昏暗走廊尽头微微发光的前台,前台那里传来温柔的女声:“请您往前走。” 宫理高跟鞋踏出去,才发现地面是黑色整面大理石砖,回廊两侧是深色玻璃镶嵌着灯条。有位穿短和服的女子等候多时,她轻声道:“欢迎来到【人间内景】,听说您是第一次来,还请让我为您介绍。” 宫理一路随着她,大门打开,眼前竟然是阳光明媚如欧洲庄园卧房,房间内还有扇不知真假的窗户,往外能看到蔷薇迷宫与绿色绒毯般的田园,空气温暖,还有花与木头的香味。 这拟真的场景,做的可真不一般。 和服女子却只是引着她往前走,进入一个又一个房间, 有的野性十足像是黑夜里的沙漠营地,除了狼叫、棕榈树,还有地上铺就的波斯软毯;有些甚至模拟了一小片海岸,水浪拍打、海腥味粘稠,一间忧郁阴冷的小屋中就在他们身旁。 每一个房间的布景都几近真实,甚至还模拟了温度、风与湿度。 “我们这里,您可以选择极其细致的标签,是想要试失意落魄又固执的金发诗人,布满伤痕被迫卖|身的老兵,骄傲天真的贵族少爷——您想要的都可以有。”和服女子介绍道:“当然您想要的场景我们也会尽量满足。” 宫理微微笑起来:“是从罗刹抓取的我的喜好吗?你举的这几个例子,我都蛮喜欢的。” “当然,我们更倾向于您整体的喜好与心理诉求,并不会为您定制五官之类的。”和服女子微微颔首:“因为我们这里每一位都是活生生的精心挑选的人。” A、仿生人能民用后,迅速以劣质、廉价的姿态沦落至色情场合,所以但凡有品味有钱的人,都讲究要玩“真实的人”。 明明有代替人的工具,还是要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要将人工具化啊。 和服女子递来平板,先让宫理选场景。宫理随手选了一个中世纪型场景,和服女子立刻打开门,带着她穿过一条昏暗的走廊后,进入了一间石砌潮湿昏暗的中世纪厅堂,巨大的壁炉噼啪燃烧着烈火,宫理坐在靠在厅堂的高背扶手椅上,像个休憩的王女。 宫理真是难以想象这是在某个写字楼的顶层。 紧接着就是挑人了。 跟上一家模式很像,但是选项多多了,宫理看似挑剔实则随意的挑选着,反正也没有原重煜,只是挑个配合演戏的家伙而已。她在最后的页面,选中了一个黑发的三十多岁的男人。 和服小姐正要收走平板,宫理却没有松手。 宫理微笑:“像我这样……有家室的人,最忌讳的就是隐私。你们这里是服务很隐秘,我要如何确认你们不会进行偷拍或录音?” 和服小姐毕恭毕敬道:“您可以随意扫描。而且您通过自己的光脑也能发现,这间房子是完全隔绝任何信号传输,甚至没有电缆的。隐私是我们这个行业最基本的,更何况我们这里出入的人物非富即贵。您也知道这方面的法规非常严苛,我们胆敢暴露任何一位的隐私,都不会存在到现在。” 宫理缓缓松开手:“行吧,人什么时候能到?” 和服小姐微笑着退出房间:“片刻就来。提醒您,一次服务最长只有三小时,请您妥善安排时间。” 宫理望着篝火片刻,听到耳机里滋啦滋啦的声响,终于耳机里传来了草莓的声音:“终于突破信号屏障黑进来了。哈喽哈喽,怎么样了?” 宫理轻声道:“嗯哼,你们也到达这附近了?” 草莓:“对!因为人间内景在核心城区内,位置比较敏感,我们还叫了别的组来帮忙。可以打开光脑吗,我们会入侵你光脑上的摄像头。” 宫理轻笑:“哎呀,这我都没法享受一场公务性|爱了。” 草莓:“……你他喵的不是刚刚享受过了吗?” 宫理:“?” “我们刚刚接通护士长那边的光脑摄像头,看他那还回味的表情就知道!再说你们不搞点什么,罗刹也会怀疑的。”草莓不爽道:“我奉劝你别在这边再乱搞。我们都听得见啊!” 宫理:“护士长听不见吗?” 草莓脾气火爆,叫叫嚷嚷道:“你别太过分!我们好歹也是护士长的娘家人!你是觉得他不在你就能——” 宫理笑:“我是说如果他在,那我就要故意让他误会一下,逗逗他了。” 宫理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一阵金属碰撞的脚步声,她微微侧过头去,就看到一位银甲骑士缓缓朝这里走来。 宫理恍惚之间差点看成万云台那位骑士。 不过眼前的骑士身材没有那么高大,甲胄也光洁如新。她望着那位骑士单膝跪到她身边,缓缓摘掉了头盔,是一张三十多岁黑发男人,俊朗面孔,头发有些乱却没有汗水。 她心里嘀咕道:细节不行啊。 男人压低嗓音道:“陛下,是我来迟了。” 宫理饶有兴趣:“哦。” 玩更高级别的角色扮演啊。 第53章 [] 但宫理目光很快就挪到他铠甲处的脖颈, 那里露出了里头宽大衬衣的领口。宫理在意的不是他锁骨或脖颈,眼前的人身材和气质显然都比不上原重煜。 主要是一行蓝字显示在领口附近。 这是一件装备。 黑发男人:“陛下,如果可以, 请让我为您取暖——” 宫理:“把铠甲脱掉吧。”她有些好奇那件蓝色品质的衬衣。 果然是角色扮演,本来穿戴复杂的甲胄只在黑发男人手下扯开几根皮扣,便脱落下来坠地。 他穿着麻布的衬衣,手臂大腿上还有很多束带, 在真实情况下, 这些束带都是为了固定甲胄部件的, 但现在显然不是为了实用。 她终于看清了衬衣上的字迹。 【中世纪男式宽袖长衬衣】 宫理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衣领, 看起来像是要把他系绳的领口扯开几分。宫理听到草莓在耳机那头已经气的语无伦次, 忍不住有点想笑。原重煜有这样的组员,真是挺幸福的。 她触碰到衬衣, 详细的文字说明也终于显露出来: 【品质:蓝色·优秀】 【加成:灵巧+8】 【特殊效果:当其布料沾湿时, 能够使得穿戴者进入隐身状态。但穿戴者身上总着装数不能超过三件,一天内隐身时间不超过30min。】 【说明:遮肉不显猛|男, 湿衣才是性感。】 隐身?! 那这衣服再好不过了—— 宫理微笑道:“把衬衫脱了吧。” 耳机里爆出一声哀叫:“啊啊啊护士长,你遇人不淑啊!呜呜呜初恋怎么遇上这种渣女, 当着我们的面都要嫖——” 那边葡萄糖似乎捂住了她的嘴:“你能不能别嗷嗷了, 人家这不也没干啥, 赶紧干活!” 黑发男人抬头看了宫理一眼, 不愧是扮演禁欲系,他抿了一下嘴唇, 抬手将衬衣脱下来。宫理抬手接过, 把衬衣搭在了自己腿上。 有意无意将光脑摄像头偷偷对准黑发男人。 黑发男人伸出手来, 按在宫理膝盖上,哑着嗓子道:“……陛下, 能让我枕在您膝盖上吗,哪怕片刻也好。” 宫理没说话。 草莓在那头一边碎碎念,一边惊道:“等等,我扫描到他有点不对劲!他的额头正中央,似乎有点什么东西。我们屏蔽一下这里的信号传输,防止他发警报。” 宫理抹平了自己膝头的裙摆皱褶,对黑发男人招手道:“来吧。” 黑发男人跪在石砖地面上,将脑袋轻轻靠在她膝盖上,像是奋战太久终于找到休憩之所,他缓缓松了口气。 宫理将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眉眼,黑发男人望着她,满眼缱绻,喃喃道:“陛下……” 宫理温柔的笑道:“我在。”她将手指挪到发际线处,不着痕迹的几次划过他眉心。确实很细微的观察才能看出,那里有一小块肌肤的纹理跟旁边衔接不上。 她一只手抚过他耳朵,一只手突兀的抠向他眉心。 黑发男人像是被触发了什么警戒机制一样,猛地要起身。宫理抚在他耳边的手,忽然紧紧扣住他脖颈! 男人震惊的瞪大眼睛,宫理指尖狠狠扣在颈侧血管与气管上!他只是扮演骑士,并没有武艺底子,根本挣扎不过,憋得脸颈通红,两腿蹬在地上挣扎不已,手指抠向宫理的手,但似乎又有程序限制着他无法伤害宫理。 耳机那头也屏息。 草莓几人捂着嘴,通过宫理的光脑摄像头,看着她手指无情又精准的扣着黑发男人的脖颈,在他额头上摸索着。 黑发男人几乎窒息,挣扎重复着:“客人,请您不要……不要违规!” 宫理微笑道:“我会把握着度,不会掐死你的,你别挣扎了。” 她终于摸到了奇怪的位置,手指按了一下,又一转,黑发男人突然身子软倒下去。而他额头上,一个附着有皮肤组织的金属圆柱体微微凸起。 宫理用手指夹出来,那个圆柱体被拽了出来,黑发男人额头留着一个黑漆漆的孔洞。 她起身,黑发男人倒在她脚下,似乎还有呼吸,但是眼神已经涣散。 宫理手中的圆柱体跟比口红细小一些,她琢磨了一会儿,按到一个小凹槽,圆柱体打开,赫然看到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芯片。 草莓在耳机里:“果然……” 宫理望着黑发男人,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心的洞。 草莓:“他是仿生人吗?” 宫理:“不。他是正常人。相比这个,护士长在哪儿呢?” 耳机那头狒狒接过话道:“他被送到这里不远的一处工厂,我们也在密切关注那一侧的动态。放心吧,他那边也有一组干员密切关注着。” 宫理拿起那件衬衣:“你们不应该去保护他吗?” 草莓:“哼。他叮嘱说我们不管他,只要来别让你出差错就行。” 宫理耸肩:“那我现在暂时要关掉摄像头了,我要脱衣服。” 草莓:“啊?” 宫理真的关掉了光脑摄像头,她把黑色长裙脱下扔在了地上,套上那件麻布衬衫。不愧是中世纪男款,长到大腿中段,她把袖子挽起来,拿起桌子上一杯麦芽发酵饮料,往自己衣服上倒了一些。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真的隐身了! 宫理觉得这件衣服可以回头跟她那条银色亮片裤子一起,被裱起来当神装了。 不过只有半个小时,她需要快一点。 宫理脱掉高跟鞋扔在地上,看了一眼躺在那儿的黑发男人,打开了房门。 外部的回廊或许会拍到门打开,宫理要尽快。这里的结构很复杂,宫理听到有些房间,传来各种呻|吟与欢笑。 黑发男人是活生生的人,面部也没有用任何全息伪装技术。而宫理挑选时,勾选了许多选项,最后选择的时候还出现了十人以上的选择,这就说明这个地方最起码有许多待选择的“从业者”。 这么多人,能把他们放在哪儿呢? 宫理正想着,忽然看到和服小姐带着两三位工程师一样的人,快步走过去。一扇隐匿在黑色玻璃墙上的电梯门打开,电梯内部几乎是能停下一辆车,几个黑衣男子扶着一位身穿草裙的白皙女子。 那女子低着头,像是没意识一样跟着他们走出电梯。 工程师扫了一下白皙女子手腕上印着条码的纸带,道:“走吧,别让客人等急,一路走我一路做数据微调。” 和服女子牵住草裙女人的手,草裙女人垂着头乖乖跟着她往走廊另一边走去,一路上工程师都在用平板进行一些数据的微调。 几位黑衣男子就要乘着电梯回去,宫理一个箭步冲过去,侧身挤进电梯里。 她屏息靠边,尽量离几个人远一点。 听到他们几个也聊起来:“今天上了多少货?” “刚刚那个是第47个。最近挺不错的。” “今天有坏货吗?” “早上有两个吧。有一个插上芯片之后就开始狂吐,晕倒,说是瞳孔都散了。估计是次数太多烧机了。现在坏货越来越快,上货却很慢,老大都着急了。” 宫理侧耳倾听。 “回头把城西的手术室搬过来算了。以前开完洞之后要养十几天还做调试呢,现在顶多三五天!不过万城每年能死一成人口,咱们这点事未必比得上黑赛死的人多,不会有人管的。” 其中一位年迈些的大哥:“也别说的那么轻巧,我前些天都做噩梦了。梦见我看见自己的闺女在这儿。” “操!大哥,你闺女又不是干这行的。被带到咱们这儿脑子开洞的,有几个干净的,都他妈活该。再说了,你一个月拿这么多钱,好好攒钱住大豪宅,给你闺女改装胳膊上的太刀!” 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年迈大哥没说话,只是一会儿道:“我怎么闻着一股酒味?” 他说着转过头来,看向宫理的方向。 宫理一惊,往后缩了缩。实在是那个房间没有别的液体,她就倒了些酒。 另外几个人也嗅了嗅:“是老啤酒的味儿还是有人吐了啊——” 年迈大哥鼻子嗅了嗅,宫理才发现他头发斑白,面部有很多改装留下的金属嵌条,眼窝已经是红色二极管点阵灯,脖颈上也有多条暴露在皮肤外的血泵管与金属气管。 他可能曾经被割喉过又重新治好了…… 年迈大哥嗅觉相当灵敏,正要往这边走来,电梯门打开,门外几个人似乎用某种外语喊了几句,几位黑衣人神色一凛,往那边奔去。 宫理光脚走出了电梯。 清水混凝土的地下室,层高可能有四五米,只有些简单的工业风装修。她顺着走廊往前走,就看到两侧许多玻璃幕墙内或自动门内,其实有不少的工作人员。 有几间就像开发部门一样,玻璃房里头摆了十几张办公桌,许多人佩戴着全息模拟设备,正在输入代码或做调试。 还有些人身边坐着全|裸的男女,他们正在牵着对方的手,一边调试数据,一边对话着。 她还看到了各种机房、保卫人员库,为人间内景这家店服务的最起码有上百人,这里就像个完备的科技公司。 她拐过去,紧接着就听到了说话声:“别管手术室那边,估计出不了大事。有位大人物点了货,赶紧送去这个地址!” 宫理看到另外几个黑衣保镖点头,朝另一边的金属门飞速走去,宫理连忙跟上他们。 金属门后是更长的一条走廊,灰黑色的水泥墙两边是各种房间,宫理靠右边玻璃墙走着,忽然一阵阵水柱喷在玻璃墙内。 她一惊,定眼往里看,天花板与地面上喷出许多水柱,房间如同一个巨大的淋浴间,一些裸体的男男女女被悬吊在房间内,额心的孔洞被用金属盖子堵住。很快水柱消失,一些工作人员穿着防水服戴着手套,拎着小桶进来,站到每一个人身边开始擦洗—— 就像流水线洗车一样。 宫理以为自己见多识广,但还是瞳孔一缩,呆愣的望着房间说不上话来。 几个黑衣人走入一道门,门内金属平台两侧各有两个大房间,他们问道:“出货了吗?” “马上就好了!”回应他们的人穿着蓝绿色的隔离服,翻阅着手里的平板:“芯片是QOU-331!” 芯片?宫理靠近去看。 左侧房间的小玻璃窗处可以往下看到,这是一间向下延伸的大厅,大厅放着无数高大的货架。许许多多的芯片带着标签都镶嵌在架子上,工作人员将数据输入机械臂,机械臂飞速在密密麻麻的芯片架之间移动寻找。 宫理听说过大部分芯片都是存储介质,但实际能应用到人身上的还是少之又少,这里却有如此之多的数量…… 这些芯片,跟T.E.C的芯片有什么关系吗?宫理仔细去看,却没有看到相关的标记。 但右边的房间不怎么顺利,穿隔离服的人扶了一下耳机,叹口气,道:“稍等一会儿,最近缺货太多,号码有些调整,仓库都乱了套了,需要一点时间。” 黑衣保镖们骂骂咧咧,找地方坐下等着了。 宫理跟着穿隔离服的人一起进入了他右侧的大厅。 在消毒间内,宫理就听到了绞盘锁链与机械轨道的声音,消毒间门打开,雾气散去,隔离服的人进入房间,宫理却仿佛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是一间有些低温的巨大仓库。 仓库顶部有着一排排轨道,而无数人……活生生的人,如同冷冻库的肉猪一样,被悬吊在轨道上。 他们都佩戴着呼吸器与营养液管,阖着眼睛,手臂肩膀与腰部被固定在一座金属十字架上,十字架上部与轨道连接。 他们的肌肤在顶部蓝白色灯管的照射下,就像各色的瓷器或泥坯。有些长发的人,头发被塑料膜包裹着,似乎是为了防止不小心夹入轨道或机械。 几位工作人员按动着手里的遥控器,一排排十字架及上面年龄肤色各异的“人”按着轨道移动,一些人正扫描着他们腹部贴的标签,喊话道:“真的没找见,是不是前一段时间坏货了没登记,还在系统里啊!” 少说有两百多人。有些深处没有移动的货架上,他们被悬挂的相当密集,温顺的腿脚相贴,脸颊依偎。就像被严丝合缝摆放的货箱。 宫理无法抑制某种要作呕的感觉。 咔哒,门又合上。 又一阵消毒的云雾遮盖了宫理的视线,门再次打开,宫理终于抬起了沉重的脚,缓缓走向了“仓库”,也打开了光脑上的摄像头。 第54章 [] “护士长!” 狒狒激动道:“你没事儿吧!” 原重煜的脸在摄像头里看得很清楚, 他笑了笑:“没事!我刚刚跟他们配合,已经把他们这个犯罪据点控制住了,跟我一起被带来的几位受害者都无事!不过……” 原重煜回过头去, 在手术室的白色屏风后,还有数十张病床,那里躺着十几位已经被做完“手术”的男女。 他们正在“休养”。 原重煜从屏风边缘往那边看,那些手术后的人, 额头开了一个血洞, 安静温顺的躺在那儿, 消炎药与镇定剂正随着给药器不断流入他们身体。 草莓透过摄像头看到:“他们……是怎么了?” 原重煜:“刚刚审问过做手术的医生, 说是目前第一步, 给他们大脑开窗并切除了一部分神经。他们或许还活着,但可以说灵魂与肉|体被分开了, 他们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 跟行尸走肉也差不多了。” 耳机那头,组员们屏息, 原重煜走过去,目光扫过他们床尾的吊牌, 那里没有写着姓名, 只有编号、骨龄与一些身体特征。他道:“脑袋的开洞伤势恢复好之后, 还要加装一个接口仓, 说是为了以后能够插|入芯片。” 葡萄糖道:“是的!宫理那边也已经发现这件事了,她点的人就是额头处有芯片的!我懂了……他们就是搜罗各种各样的肉|体, 然后制作无数种性格或身份、背景的芯片, 按照客户定制的需求, 将二者组合……” 就能组合出许多种变化,满足各种人的口味。 原重煜看着那些额头有血洞躺在那里的人们, 很难不联想到宫理。她会不会也经历过很不好的事情,她会不会也有个芯片装在她那超越当下科技的仿生身体里? 狒狒喃喃道:“他们恐怕再也无法恢复了吧。义体潮时期,很多脑机接口的后遗症等等,都是无法治愈的。” 原重煜站在一处病床前,那里躺着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少女,他拿起了她的手臂,皱起眉头。 刚刚他就发现了,目前病床上这些,最起码有七八位,并不是风俗产业的从业者。她们手臂上没有埋入避孕与防止醉酒的缓释针,身上也没有代表着某些风俗业势力划分的纹身。 甚至连使用过致幻剂的痕迹都没有。 像是红街、霓国街这样的风俗业重灾区,经常有风俗男女突发疾病,有组织凌虐杀人,甚至有大规模的致幻剂中毒事件。索命组几乎是为数不多的愿意为这些受害者进行治疗的组织。 因此,霓国街上的拉皮条头头三知代,面上装作跟他们不认识,但暗自愿意帮他们潜入罗刹。 原重煜能判断出,这里七八个人应该都是城市里没堕入街巷深处的普通人,显然是这个【人间内景】已经开始不择手段的抓人了。 原重煜正想着,忽然听到外头传来枪声,他刚转过头,就听到一阵喷气声—— 一位年迈的黑色西装男子,小腿肚上的喷气式推进器发出刺耳的声响,双手各执一把太刀,朝原重煜的方向跳来! 原重煜拿起病床旁边的金属推车,朝他砸去,年迈男子手中打刀像是切纸一样,轻易劈开金属推车,而下一秒原重煜已经到他眼前,一脚重重踢向他肚子:“出去打!别伤到这里的人!” 年迈男子双目的二极管灯阵,忽然爆发出闪光灯似的炫光,原重煜忍不住抬手遮眼,但仍然慢了半拍,他视野被闪光灯灼伤——对方手中打刀就朝他腰腹攻击过去! 原重煜听声音也知道来刀的方向,朝后飞速退让,却忽然感觉年迈男子并未追击,反而消失了。 他连忙放下手臂,正要搜寻他的身影,防止自己被袭击后背,却看到他就站在不远处,两把刀垂下,他呆呆的立在病床边,看向床铺上亚麻色头发的女孩。 两把刀颤抖着,原重煜听到年迈男子胸腔中缓缓撕裂出一声不可置信的呼唤:“……锦锦……!” 外头几位干员解决了其他的黑衣保镖,推开屏风闯进来,就看到了跪倒在病床边的年迈男子,还有静静站在他身后的原重煜。 年迈男子扔下刀,陷入癫狂,双手抠向自己的眼窝,几乎要将眼窝里的点阵灯都抠下来,他们就听到了发疯的呢喃:“……我就不该到万城来……你不该跟我来……这儿就是吃人的地方,他们、他们凭什么……你是好女孩啊啊啊啊!” 原重煜捡起地上的刀:“谁不是旁人的儿女?谁不是曾经的‘好女孩’?霓国街上站街的或许吃过更多苦,就活该沦落至此?” 年迈男子转过头来,疯了一样要抓向原重煜,原重煜抬脚踹向他,另外几个干员开枪,束锁捆住了年迈男子的双腿身体,他倒在地上,挣扎嘶吼不已。 原重煜看着那睡容甜美的少女,又看向地上的年迈男子,他平日不装忧愁的面容终于像是拽线扯皱的布料,他说不出太凶狠或诅咒的话语,只是半晌道:“……命运真是不公,这一切明明都该报复在你自己身上才对。” 他走出去,外头有些人已经被击毙,有些则被捆束在地,耳机里突然传出一声倒吸冷气声。 原重煜:“怎么了?!” 草莓半晌喃喃道:“我的天呐、我的天……呕!呕呕呕——” 一会儿,耳机里传来狒狒的声音:“……宫理找到了他们的仓库!” …… “门是坏了吗?”一位穿着隔离服的人员转过头去,因为刚刚消毒间又喷出了一阵消毒云雾而后门再度打开,里头却没走出人来。 “别管门了,赶紧的!咱们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理一理货!现在太乱了。” 突然几个人惊讶的指着他身后:“组长,你背后——” 组长还没来得及回头,只看见狭窄的隔离服视窗内,金属凳子凌空飞起,朝他后脑勺狠狠砸去! 紧接着,就像一阵飓风在仓库内搅起来,各种本子凳子桌子朝他们劈头盖脸砸去,一位工作人员被击倒后,蹒跚的起身,正要去按警报器,忽然感觉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脑袋,狠狠撞向墙壁! 可他看不到任何的手!带着疯狂的力量与冰凉的温度,一下两下!——直到他哀嚎声在隔离服中消失,他昏死过去…… 仓库里身穿隔离服的人已经都倒下了,只有她的喘息,她走向了仓库里的武器柜。 外头等着的几位黑衣保镖有些不耐烦。突然右侧门打开,消毒气雾飘散,他们没看到人,正皱眉要骂的时候,就看到一块白布包裹着的什么东西,在空中飘着,朝他们指过来。 几位保镖不明所以的皱眉看着那飘在空中的白布。 其中一个经验丰富,立刻叫道:“快趴下!是隐形能力者!!” 但已经晚了,白布中爆发几团硝烟火光,子弹瞬间击倒他们四人—— 经验丰富的那个倒下后,咬牙捂住腰部的伤口,正要去拔枪,忽然感觉自己脖颈处似乎被人重重踩住! 他看到被灼烧出几个洞的白布掀开,缓缓飘落在地上,枪|口对准了他的胸口,他惊叫:“我不知情、跟我无关——” “砰!” 宫理看着白布缓缓飘落在他溅满血的脸上,冷笑一声:“你也知道临死前喊这种话。也知道有人会报复,知道要跟这些事儿撇开关系啊。你们当中但凡有一个人有点人性,这里都不会变成……工厂。” 隔壁新一批货进去被清洗,冲刷的水声掩盖了枪声,宫理放下枪,拔|出了这几个黑衣保镖的配枪,往外走去。 很快走廊上穿梭的工作人员就看到了几把枪竟然漂浮在半空中,他们还没来得及一探究竟,那枪|口抬起来—— “砰!砰砰砰——!” …… 几位干员正在破门,门内的枪声似乎越来越响,狒狒咬牙道:“快点开门!说不定宫理现在已经被包围了!” “这不是能暴力突破的门!而且他们的密保锁也用了特殊编码!要不叫攻坚组来吧!” 草莓尖叫道:“等等,枪声是不是停了!嫂子不会被杀——” 他们突破不了的金属门内部一阵安静,所有人屏息。 “嘀。” 门内忽然响起一声轻响,金属门朝两侧缓缓打开,所有干员紧绷起来,草莓已经将发射胶体的枪|口对准门内。 硝烟的味道弥漫,走廊两侧的玻璃与水泥墙面上,不知道有多少弹孔,地上躺卧的黑衣者或四散奔逃的工作人员哀嚎着。 狒狒瞪大眼睛,搜寻者倒下的人里有没有宫理的身影,忽然葡萄糖惊叫道:“血手印!你的肩上有个血手印!” 狒狒立刻感觉到什么搭在他肩膀上,偏过头去,肩膀上一片血痕—— 宫理的声音在他们面前响起,一张沾满血的门卡漂浮在他们眼前:“门卡给你们,让我歇会儿。” 她话音刚落,隐身时间已到,狒狒看到满身是灰与血的宫理,只穿了一件麻布衬衣,手里拎着把机|枪,面无表情的拖着脚步,从他们之间挤了过去。 …… 原重煜到的时候,写字楼下已经围起了隔离带。索命组的飞行担架已经不够用了。 四周闻讯赶来的媒体众多,葡萄糖正在到处打电话联络能接收的医院或机构。 索命组的随船降落在广场上,那看起来像阴间庙的随船里,有数张自动化急救病床。这里被毁掉脑神经的受害者,共有两百一十七人,曾经应对过大型天灾的索命组,也不过只有一百多个担架。 原重煜到场,许多人朝他行礼或跟他汇报,他进入地下室的各处,布置完工作,出来的时候,才在写字楼前广场上发现宫理的身影。 她就像是一切都无所谓似的,穿着一件麻布衬衫,光着腿坐在被霓虹与大屏照亮的花坛边,贪婪的吃着一个热狗,酱料弄得满手都是。 一位方体派来处理社会关系的小领|导,正对宫理抱怨道:“你一个学员,最起码造成了三四十人的受伤与死亡,直接被你杀的可能都有四五个!我们为了舆论,也不能放任他们死了——!” 宫理擦了擦嘴角,咧嘴笑了:“关我屁事,我爽就完事了。舆论?那帮人跟冷冻猪肉一样被吊在那儿的时候,你不想想舆论,现在你倒是开始琢磨了。” 对面那个穿制服的小领|导气不过,张口就是“方体的大局”“本来这事儿我们可以不管”之类的话,原重煜正要赶上去,就看到宫理那沾着芥黄酱与番茄酱的手指忽然捉住了那小领|导皮肤粗糙的脸,指甲抠着他下眼睑,就差指尖戳在他眼球上。 宫理咧嘴笑起来,手指上的芥黄酱辣的小领|导的眼睛疯狂流泪,对面惊恐挣扎,她却像是手指能把对方半张脸撕下来一样,歪头笑道:“我现在可以让你也挂进仓库里去。你可以被挂在那架子上,好好盘算大局。” 她突然看到了原重煜,松开手,推了对方一把,坐回花坛边继续吃热狗。 那小领|导肿着眼睛,顶着半张脸的酱汁和抓痕,气的要发疯,原重煜拎着一双随船病房的拖鞋走过来,哈哈大笑道:“您还训了我请来的帮手?看来您是想管理她啊,那太好了,您帮我把请她出山的二十万费用付了吧!” 宫理看了他一眼,嘴角想笑,别过头去。 原重煜也没那么傻嘛。 小领|导回头看到原重煜,慌了一下:“护士长,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咱们舆论上一直说是经常反击过度……” 原重煜叉腰笑起来,用力拍着那小领|导的肩膀,差点把他拍进地里去:“你说这些我也不懂,但我听起来像是你的工作嘛!加油!相信你一定可以逆转舆论!” 狒狒也点头哈腰挂着笑走过来,递上两支昂贵的手卷烟,揽着那小领|导走了:“哎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咱们要同舟共济解决问题,只要找准角度,咱们这是解救百姓的大好事……” 狒狒强拽着小领|导走远了。 宫理继续翘着脚吃热狗,他注意到她小腿上有一处挺严重的刮伤,不过在他吃东西的时候,正在慢慢恢复。原重煜捏住她脚腕,微微抬起来,也帮着治愈伤口。 抬起她的脚腕,才发现她脚底满是干涸的血迹、灰尘与踩在弹壳上造成的烫伤。 原重煜一愣,缓缓道:“辛苦你了,破坏了约会对不起。” 宫理把热狗塞到嘴里,腮帮子鼓鼓道:“还好,我杀爽了。” 第55章 [] 原重煜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 宫理身子软下来,像个拉伸身躯的猫挂在他肩膀上:“护士长,你要是敢说我做得不对, 我会把你耳朵咬下来的。” 原重煜摇摇头:“我进去看到了……我理解。但你开枪击中的那些人,我会尽量救活他们的。” 宫理不解:“为了让他们受审?你相信法庭?说不定这儿的客户名单里都有大法官,就有包庇他们的上层。再说万城哪有法可言。” 原重煜抚了抚她后背:“……可我也不能代表正义。” 宫理缓缓懂了,他是有愤怒也会压抑住的人, 他认为自己如果私自做了“正义”的裁决, 对实现所有人的正义毫无帮助。 这想法并不幼稚, 反而是质朴单纯的他在经历过无数惨案与愤怒后的……深思熟虑。 原重煜手指揉着她头发:“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孤身闯入, 也可以说明他们先袭击你。而且我们的营救计划不如想象中顺利, 如果不是你从内部突破,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拿那些仓库里的‘人’做盾牌、做人质。你做了很对的事。” 宫理万没想到这时候, 原重煜反而显得如此成熟, 反而跟她说这些。 宫理道:“你心里难受吗?” 原重煜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见过的,比你想象的多。” 宫理有许多关于这些事的话想说, 却还是都没说出口,她鬓角的绒发蹭了蹭他耳朵, 她道:“这次因为有你, 我没有下死手, 下次如果只有我, 我可能会挨个补刀。” 原重煜看向她。 宫理:“他们……我说那些像我一样脑子开洞的人,他们会怎么安顿。” 原重煜:“我们联系到了一家专门的脑机病疗养院, 经诊断他们的意识未死, 只是在脑内被囚禁起来, 无法再与肉|体连接。” 原重煜解释道:“疗养院会将他们的肉|体在舱内养起来,然后将他们接入元宇宙。元宇宙虽然随着义体潮一同崩溃了, 但也有千万级的住民、难民生活在元宇宙残网里,他们会融入元宇宙的社会里。” 宫理不太懂元宇宙、义体潮这些往事,但原重煜都觉得是个不错的选择,应该也没错。 原重煜说的时候,目光忍不住移到宫理额心的洞上,宫理摸了摸:“我这个是巧合,是有人开了一枪,但我没死,才留下的。但也不是巧合,因为我的脑袋里也……” 宫理说到一半,却忽然松开手:“我要回宿舍去了。” 原重煜抿了抿嘴,握住她的手:“你先别回去好不好。”他说着将一串钥匙塞进宫理手中,宫理低头看了一眼。 一个小小的门卡,上头挂着个傻乎乎的护士长周边挂件。 她挑眉,原重煜攥着她的手道:“……是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算远。对不起、都说是约会,却遇上这样的事。” 他觉得不合时宜,但又实在是因为破坏约会而惴惴不安,这直接给家里钥匙,真是他的风格能干出来的事儿。 宫理可不扭捏,露出一点笑意:“正好。我想去洗个澡。” 原重煜:“我叫人送你过去吧,再给你拿件外套——” 宫理:“不用。” “护士长!我们联系的疗养院要来接人了,说是能第一批先接受70个舱位!” 原重煜回头刚说了一句话,再回过脸来,宫理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团揉在一起的热狗包装纸。 宫理刚走上人行道,忽然身后有人喊道:“谢谢你!” 她转过头去,就瞧见草莓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出来,她似乎被仓库里的景象吓到了,刚刚哭过,还用手背抹着眼角:“……谢谢你帮忙。” 宫理也没打算跟原重煜的队友做好朋友,就点了点头。 草莓咕哝了一句什么,宫理拧眉:“啊?我没听见。” 草莓窘迫道:“我说,我愿意叫你一声嫂子了!”她说完就跟要咬断舌头似的。 宫理笑了起来:“可我没想当什么嫂子。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草莓一愣:“哎?” 宫理转身却摆摆手,拉开出租车门就走了。 …… 城市另一端。 “您一定要帮帮我——别说什么方体现在油盐不进,油盐不进是因为钱还没给够!管他妈一个亿、两个亿我都出的起,这个产业可以做大的,现在才刚起步!”一个棕发男人夹着包,打着电话快速穿过大厦外部的消防梯:“什么?您也听说了……他回来的传言?” 大厦夹缝的几个巨大的全息动态广告跃动着光彩,消防梯被映照的明亮,棕发男人脚一滑,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 他连忙站稳,一只手快速地把手上颈上各种贵重金属宝石摘下来塞在包里,对电话那头道:“那都是放屁!肯定是有人听说了他的名声来吓唬人呢!前一阵子我是收到消息,以他的名义说要约我在罗刹一谈,结果压根没人。” “他真的早就死了,否则以他的性格,咱们能活这么多年?您别自己吓自己!” 棕发男人终于踩到地面上,大厦缝隙间的地面上,到处是流浪汉的床垫、燃烧的汽油桶、巨大的排风扇叶与垃圾。 他踏过尿骚味的水坑,正要往前跑,就瞧见一个女人高大的身影,挡在前头不远的路口处。 棕发男人本不在意,直到他越走越近,看清了她红色的套裙,随风轻动的金色长卷发…… 高大女人点起烟,烟头微光照亮了她被烧伤的半张脸,以及她套装衣领处,塞着两把金色手|枪。 棕发男人猛地顿住脚,路边水坑倒映着他惊恐的脸与对面女人吞云吐雾的白烟,他半晌才颤着声音道:“……罗刹。” 罗姐笑起来:“啊呀。好久不见。” 棕发男人倒退半步,正要往后跑,忽然背后一个瘦弱的黑色身影高高跃起,两脚踏在他背后,狠狠将他踩在地面上! 棕发男人的手包甩出去,戒指项链撒了一地,在昏暗的巷道中闪着光,他颤抖着不敢抬头,但踩在他后背上的人却笑了笑,用力拽住他的棕发,几乎是要拧断他脖子一样,逼他昂头。 棕发男人看不清他的脸,也不敢看,只瞧见一双运动鞋,一件很家居日常的套头衫,风格跟他印象中那位大不相同,但笑声还是熟悉的。 棕发男人手指抠在地面上,无数想解释的话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说不出口,半晌道:“……请您宽恕。” 踩在他背后的男人发出低哑的轻笑:“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棕发男人颤抖道:“当、当然,自您离开之后,从未敢忘!” “那你应该也知道名字的含义吧。” 凭恕。 凭什么宽恕。 “咔。” 棕发男人的脖子,朝后翻了过去,他终于看到了那位的面容。 罗姐一脚踢开金戒指,走了过去,她手中拿了个手术工具,按在已经断气的棕发男人的额心。 那手术工具快速的挖出了一个血淋淋的洞,罗姐甩了甩手上的血,道:“走吧。他只是借给你身体一会儿。” 凭恕走过去,捡起棕发男人的包,从里头拿了两支烟,道:“操他大爷,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你能不能别看我,总能我吸口烟的时间吧!” 罗姐盯着他,像狱警看着放风的犯人:“赶紧。” 凭恕火大起来:“罗姐,当时咱们可是一帮的,你也瞧不起他不顶事的样子,现在你|他|妈倒是——” 罗姐从他手指中拿走了一支烟:“我老了,怂了。” 凭恕给平树那张脸增加了狂妄与拧巴的色彩:“说到底还是银鱼的——”他又不说话了,嫌弃的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套头衫,转过身去深深嘬了一口烟。 凭恕:“那女的什么底细。宫理,对就是瘦的没胸、一头白毛的那女的。总感觉她很奇怪。绝对是个老混子。” 楼房之间的狭道里,罗姐跟他一起面朝某栋公寓抽烟,看着各个亮着的窗户:“或许。但我不讨厌她。她太靠谱了,靠谱到背刺你的时候,都不会给你多想的机会。但你要想知道她的事,或许可以帮我看个东西。” 罗姐从光脑发了个图片到凭恕的光脑上,是个小恶魔头图标和T.E.C,罗姐还没开口,凭恕便拧眉道:“你知道这个?” 凭恕那平日属于平树的、总是羞涩攥紧的手指捏着烟。他和平树很好区分,他站着的时候,两边肩膀总不一样高,凭恕夹烟的手滑动着光脑道:“我查罗刹的事儿的时候,见过。那帮做脏事儿的家伙,在以一枚芯片为原型,大批量仿造劣质芯片。原型芯片上就有这个标志。” 他立刻笑起来:“跟那个白毛有关系?平树不会在我的脑袋里说话,但他能看到听到。我感觉他现在很激动。” 罗姐有点后悔问他了。凭恕太狡诈,她刚要阻止他继续说话,就看见凭恕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蛋,笑道:“说来,这个事儿还真是我能查,你也知道我的人脉。你想让我帮她吗?哦,我当然可以帮了,只不过——” 凭恕是在跟平树说话。 罗姐立刻道:“平树!别信他嘴里那些屁话。” 忽然夹烟的手放下来,眼前人眉飞色舞的表情消失,露出了平树沉静犹豫的样子。 罗姐还要再说,平树扔下烟,小心的把烟头踩灭,扇开空气中的烟味,才摇了摇头:“……这事就让我们商量吧,罗姐。” …… 宫理走在路边,她很饿,又买了包薯角,路上有不少人都在看着一位穿宽大衬衫赤|裸着大腿的美人,趿着拖鞋往嘴里塞着薯角,原重煜发来了地址。 宫理愣了愣。 千尔区103公寓大楼。 这是之前在池昕的飞行器上时显示的替身女配的住所。 片刻后,宫理从出租车上下来,仰头看着老旧却又庞大的103公寓,那里像是一栋现代筒子楼,楼外侧全是大大小小的广告屏,窗户极其小。出入的人员看起来也都是社会上中下层普通人。 这不是什么高档公寓,甚至可以说周边环境有些危险,替身女配的原设定是落魄了的大小姐,但也有些钱撑得起整容,不至于住在这种地方吧? 宫理走向103公寓楼下,那里摆了很多租房中介的摊位,他们叫着什么“无需身份认证!无需任何证件!即刻拎包入住,最大程度保护您的隐私!” 她大概理解了。这地方没人查,替身女配换了脸之后,旧身份不能用了,就只能住在这种地方。 入口闸机处,有的人用门卡刷开,进入公寓楼门厅,有人则直接扫描手掌。 她想到之前她打开过池昕的飞行器,也伸手放在了闸机扫描处,门一下子打开,闸机小屏上显示:1607住户,欢迎回家。 宫理记住门牌号,一路往里走,这座公寓内部有好几个黑漆漆的不透光的天井,围成回形的走廊上有人在洗头洗衣服,有人在支摊子卖烧烤卖酒,从天井的楼梯升上去,还有枪店、夜店和泰式SA错落其中。 十六层到了,这里混乱的情况跟平树之前的公寓差不多,只是有很多住户门口挂着捏脚、辅导班的招牌,又住人又做生意。 1607在一处死胡同走廊的深处,是指纹锁。宫理深吸一口气,按下手指,门缓缓打开。 这是一间并不算小却有些昏暗的房间,窗帘紧闭,卧室里到处都是衣架,简直就像是服装仓库似的挂满了衣服。一眼扫过去,那些衣服大多数都是魅力加成的服装。 简直像是替身女配存衣服的仓库。 她合上门,缓缓走进去,房间杂乱,空气中有一些香水味道。除了衣服特别多,房间也像个二十出头的女性的房间,沙发上有可爱系的抱枕和明星的唱片,有卷起来的瑜伽垫,有几件扔在脏衣篓旁边的衣服。 宫理眨了眨眼睛。 她就像是闯入一个陌生女孩的出租屋。 她好像活生生又孤单。 替身女配还有一座自己的缝纫台,她买了些布料,也会自己做一些改一些衣服。 她还有一座化妆台,摆满了不知道多少种化妆品,三面镜上甚至还贴着栾芊芊的海报或写真,像是用来模仿她的妆容用的。化妆台上还有个平板,点一点,里头收藏的全是那种: “这么穿,教你一秒变成斩男芊芊风” “栾芊芊甜美微笑的秘密,歪头21度的绝杀视角!” “栾芊芊仿妆教程,挤入豪门的平民女孩看似清纯的心机妆容——” “用爱情虏获顶尖资本,栾芊芊做对了哪几步?” 全是这些上千万百万播放的视频,宫理顺手刷了刷,到现在栾芊芊相关的八卦,以及模仿栾芊芊穿衣风格、分析栾芊芊身材等等的视频,一直也是热门。 宫理垂头,化妆台旁边还有一个扣在桌子上的电子相框。她翻过来,相框里是一张可动的实况照片。 是在某个学校里,穿着学士服的替身女配正对着镜头自|拍,背景是毕业典礼坐席上无数学士帽,和一位在讲台上演讲的人。 演讲台旁边的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池昕的脸。显然演讲的人就是数年前的池昕。 照片里的原身还没有整容,是自己艳丽明媚的五官,满是小迷妹的崇拜表情。 第56章 [] 这应该是替身女配用自己的脸与池昕合照的唯一照片了吧。 宫理沉默的擦了擦镜框边缘, 摆正在桌子上,抬手将那几张栾芊芊的海报与写真都摘下来,撕碎扔进了垃圾桶里。 她正要去扔, 竟发现垃圾桶里有数个纸团,宫理弯腰捡起来,发现是从某个手账或者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一些日常整理衣服的记录,一写胡言乱语, 宫理本来随意扫了几行, 忽然捕捉到几句话: “突然很陌生, 我怎么变成这样了。我也不像栾芊芊, 我也不像我, 我像个怪物,太可怕了……我怎么就像是魔怔了一样, 一步步把自己变成这副样子了!” “就是突然一个激灵的感觉!好可怕!我说不上来, 好像是那种赌徒忽然发现自己卖妻当儿赔光了,猛的惊醒, 觉得好像是自己被夺舍了一样!我是……我是真的很爱池昕,可是……” “我没得选了。没人认识我了, 我走到街上都要带着口罩围巾, 否则会因为太像栾芊芊引起骚动, 或者是被人鄙夷的当做无脑追星整容者。我没地方可以去了。家里不会允许我这样回去, 他们会嘲笑我的。义体好贵,钱也几乎烧的差不多了……” “假如我死了, 会有人为我收尸吗?” “或许会。卖零件收破烂的或许会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今天去买衣服的时候, 遇见了以前关系很差的室友。她在做店员, 她拿鞋弯腰给我穿。我想嘲讽她就在这种地方工作,但我更害怕, 我怕她认出我,我更怕她认不出我!我觉得我要疯了,我在给谁买衣服,我在妆点谁,我在为谁妆点!但我没得选了,我没有名字、没有路可走了!!!” 笔尖几乎要划破纸张,字迹如此绝望—— 但似乎又过了几日,她的笔迹重新变得平静与沉重。 “义体师说我后期义体维护还需要很多钱,整容的脸也会迟早变形,如果他不要我,我拿不到他给我的生活费,我可能下个月都做不了维护。” “……我到底干了什么,我是不是疯了。但我……我不甘心,我已经就差一步了。他让我住过去了。我能登上他的飞行器了。我……会不会打动他的心了?说不定他对我态度不好,只是因为他性格如此,但他不坏……” “不,他对栾芊芊从来不这样,你别自欺欺人了!” “不,他只是需要时间走出悲伤,我要包容他的伤口……” “我真的……爱他吗?”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字迹愈发狂乱,宫理仿佛就在这短短几张纸内,见证了替身女配离开了所有熟知的人,走向了经济的崩溃,精神的崩溃,与无路可走的绝境。 她一时间竟有些说不上话来。 活该吗?挺活该的。 但那种突然惊醒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无路可走,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跟“爱情”死磕的样子,也能让人想到她的无助。 而且她为何会感觉…… 替身女配像是被蛊惑了、被控制了、被……支配了。只有某一刻她陡然惊醒,但又恢复她那“无脑”的剧情中去了。 宫理想来原身的住所,本来是为了给自己拿几件厉害装备的。但此刻再环视这房间,房间的主人已经不会回来了,这里的生活痕迹还有一种未凉透的温度。 宫理忍不住拿衣架把脏衣服挑起来,一股脑全扔进洗衣机里,把冰箱里早过期好久的各种减肥食品全都扔进了垃圾桶。她不太擅长做家务,但还是随手把盥洗台擦了擦,把被子扯平,然后拉开了窗帘,让霓虹灯光照进这房间。 宫理顺手去收拾了一下化妆台,看着镜子里自己已经不像栾芊芊的面容,忽然注意到镜子边缘卡着一张便签纸。 “义体师光脑联系方式:07XX-9###-0654。” 宫理一惊,这难道是T.E.C的联系方式?! 她立刻用光脑去查,却发现搜索不到这个光脑序列号。这位义体师是受T.E.C掌控吗?T.E.C知道替身女配内在的人格已经变成了她吗? 她摘下便签纸,用光脑拍了张照。光脑亮了起来,原重煜发来信息:“你是走了吗?我回家了怎么没看到你?” 宫理收起纸条,回了一句:“我这就过去。” 她走进衣帽间,拎走了几条魅力相关特殊效果的裙子,扫视了一下整洁不少的房间全貌,朝外走去。 门再次合上,宫理觉得自己或许……不会再来了。 …… 宫理坐电梯上到22层,刷门卡打开了原重煜的房间。这套公寓采光和结构好多了,原重煜并不在客厅里,宫理听到浴室传来了水声。 他房间明显有种刚刚临时快速打扫过的痕迹,还有一些他平日总装在兜里的幼稚小玩意儿,被塞在关不上的抽屉里。 宫理听到浴室传来水声,她把几件裙子放在沙发上,朝浴室走去。她觉得自己需要他来调剂调剂心情,需要他的傻笑,他的热情——宫理刚想要吓他一跳逗逗他,就听到了……他在淋浴水声掩盖下说不上是愤怒、悲伤还是懊恼的声音。 如果不是她耳朵尖,可能几乎听不出来。 浴室里热气氤氲,原重煜洗着澡,忽然听到了门被拉开的声音,他一惊转过头去,就瞧见了宫理赤|裸的肩膀与似笑非笑的面孔。 原重煜眼眶红红的,手臂撑在浴室墙上,像是刚刚挥拳砸在上头。 她道:“你在伤心啊。说来,你也没有自己吹嘘的那么见多识广嘛。” 原重煜抹了抹眼睛低下头,宫理突然朝他走过来,踏在有薄薄积水的淋浴间,挤开了他们之间的水雾。 水雾像纱一样覆在她身上,什么也遮不住,原重煜呆住,往后撤了一步,浴室狭窄,他后背一下子贴在冰凉的金属墙壁上,冷的一个激灵。 宫理没碰他,只是抬手捧了一把水,弄湿了头发,道:“你还好吗?” 原重煜两只大手尴尬的遮挡着自己,咽了一下口水:“我、我没事,抱歉,我有时候一到浴室里,就会想起一些事,就会感觉到懊恼……” 宫理歪头:“那你介意我跟你一起洗澡吗?” 原重煜:“不介意……啊!你的伤口好了吗?是还不能沾水吧!” 宫理抬起小腿:“已经痊愈的差不多了。不过新皮肉还是很脆弱。护士长,要替我再疗疗伤吗?” 原重煜愣愣的:“啊……好。” 她手掌放在他胸膛上,热水砸在她肩上,顺着肌肤与起伏而滑落,他呆望着,手掌缓缓覆盖在她放在他胸膛的手背上:“你手好凉。” 温热舒适的力量从他胸膛朝她掌心传递,宫理微微一愣。这家伙真的在老老实实治愈她啊。 她觉得自己是贪婪的。他对她好,她就会想要更多。 宫理拨了拨湿透的白发:“你还要哭吗?” 原重煜似乎有点觉得丢人了,他抬起结实的手臂蹭了蹭眼窝:“我没哭!” 宫理笑:“那太好了,否则你一边哭一边下头立起来指着我,可真是有点奇怪了。” 原重煜低头大惊,连忙就要遮挡,窘迫的差点在浴室里滑倒。 宫理总算笑出了声。 他抬眼看她,看到她的笑容,似乎也心情好了些。原重煜牵着她手指,开口刚想说自己洗完了要不先出去吧,宫理就两只手拥住了他的躯体。他确实高大,她两手可抱不住他臂膀,指甲扣在他脊背明晰的肌理上,仰头笑道:“如果实在心里难受,要不要亲我?” 宫理的撒娇总有一种她会突然咬你一口,然后撤开半步狡黠坏笑的感觉。 但原重煜又确认,只要到时候他捂着嘴唇望着她,她又会没办法似的走近他、抱紧他、亲吻他。 爱捉弄他、但应该也……爱他的吧。 宫理:“哦,这么说有点茶了。真心话是,如果我需要你安慰的话,你要来亲我吗?” 原重煜低下头,鼻尖蹭过来。宫理喜欢他呼吸的热度,还有着令人安心的亲昵。 他如此高大,在狭小的浴室里弯着腰,轻轻亲了她一下。几乎是下一秒宫理就发疯一般。 原重煜倒吸一口冷气,往后有点脚滑,摔到淋浴头下头,水幕浇的他睁不开眼,宫理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打算,她身材纤细,却像是火柴或手术刀,将他燃烧,将他解剖—— …… 不行,他又要像白天那样狼狈了,他又要叫的像个蠢货一样。 原重煜向下捉住她的手,但宫理可是个战士,他没敢用太大力气,她就能纹丝不动,只是两只眼睛看他:“干嘛?” 她像是个指挥官一样,显露出那份不由分说的气质。 原重煜又有点泄气:“……你要是又跟之前在罗刹那样、那不算是……吧。” 宫理笑了:“我以为你是纯情派呢?” 她手拿开,原重煜似放松似不舍的吐了口气,就看到宫理两只手伸到他背后的浴室置物架上挤压沐浴露。 …… 他床铺倒是很大,上头堆着好多乱七八糟的玩具模型、搞笑漫画,他统统给扔到地上去,把宫理摆在了大床正中央。 她拿浴巾揉了揉头发,看着他就像条狗一样甩了甩头发的水,潦草一擦,就撑着床铺爬上来,脑袋钻到她浴巾下来,双目对视,呼吸交错,他傻笑了一下:“我感觉我心跳的蹦蹦的,我感觉其他所有事,都不重要!” 宫理拽了拽浴巾,也擦了擦他的短发,原重煜正要吻上来,忽然想到什么,转身下床又去穿衣服。 宫理眨眼:“你干嘛?” 原重煜慌慌张张的弯腰要穿裤子,一边脸红的都有点躲闪:“我、我是不是应该去买个……唔那个……套……” 宫理笑:“我是仿生人。” 原重煜眨眨眼。 宫理:“也就是说我不会有某些风险。你再不上来,我就去看电视了。” 他呆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扑过来。 …… 宫理偏头看他可爱的样子,握着他哆嗦的手指:“你不会?” 原重煜有点羞愧:“对不起,我感觉我真是个傻子,识字也不多,这也不懂……”但他又显露出拼命努力笨学生的茁壮的劲儿,开始拼命探索或讨好。 …… 宫理低头狠狠咬了他一下,原重煜自知理亏,叫也没敢叫只是闷哼了一声,更崩溃了:“对不起,你别、你别——” …… 宫理洗澡的时候,不得不承认某个大狗第二次表现还是很不错的,她可能太久没做,有些腰软。 她起身的时候,他还傻在床上。真不是个称职的情人啊,念在他还不那么懂事的情况下,宫理觉得以后教教他。比如该怎么抱她去洗澡或者缱绻片刻。 她洗完澡裹着浴巾拉开浴室的门,竟然看到原重煜穿着短裤站在浴室门口,紧张的搓着手,一见到她立马站直。 宫理无语:“……你要给我敬礼吗?” 原重煜又开始道歉了,宫理看他胸膛上有她咬的牙印,擦着头发往卧室走去。 她以为原重煜是要去洗澡,没想到他一路跟过来:“你不会要走了吧?” 宫理眨眨眼:“你是想让我走吗?我不能在这儿歇会儿吗?” 他连忙摆手:“不是!我怕你觉得我表现太差,然后就跟我生气了……” 宫理叼着电子烟,才发现沙发上有个护士长的Q版小布偶,还戴着可爱的傩面,她伸手抱在怀里。她其实满意,嘴上却道:“表现还行吧。” 原重煜挠头:“那意思是……” 宫理有时候觉得他们像情侣,有时候又不像,她笑:“意思就是还有下次。” 原重煜扑过来就要亲她,宫理推着他肩膀:“你能不能先去洗澡,一身汗啊!” 片刻后,宫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原重煜就跟长在她身上似的,湿漉漉脑袋非要搭在她肩膀上,抱着她又亲又蹭。 她好几次偏过头去看电视里的新闻,他脑袋非要伸过来,挡住电视抱住她的脸亲个没完。 宫理回应了他几次,就有点受不了了,道:“护士长,我坐你腿上吧。” 他果然傻乐道:“好!” 她坐在他大腿上,背对着他胸膛,他才发现自己亲不到她嘴唇了,但又喜欢这个状态,手抱着她的腰,偶尔会装作非常“不小心”的蹭过她。 宫理:“……” 她抓住他大手,按在自己身上:“来,别不小心,给你来个够。” 原重煜跟被烫到一样,连忙抽回手,拙劣撒谎道:“我是不小心、真的不小心。” 二人这么坐了一会儿,宫理教训要他老老实实一起看电视,结果没多久,身后原重煜呼吸声缓了下来。她转头,发现原重煜累的睡过去了,额前有几率头发搭在脸前,随着呼吸吹起又落下。 有点可爱,她伸手捏了捏他鼻子,又将那缕头发在手指上缠了缠,就听到他咕哝道:“……宫理,别走呀……” 她低头亲了亲他:“我还没看完这集电视剧呢。” …… 原重煜彻底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阳光洒进房间,宫理却早已不在。看沙发附近的茶几上还有她买的没吃完的薯片和糖果,护士长玩偶被她摆出了抱着胳膊翘脚脚的姿势,他的衣柜被打开,她留了张纸条,说借走了一件他的夹克外套。 第57章 [] 原重煜彻底醒来的时候, 已经中午了,阳光洒进房间,宫理却早已不在。看沙发附近的茶几上还有她买的没吃完的薯片和糖果, 护士长玩偶被她摆出了抱着胳膊翘脚脚的姿势,他的衣柜被打开,她留了张纸条,说借走了一件他的夹克外套。 她真是不见外啊。 想到她会光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会倒在沙发上摆弄着玩偶, 会踮脚翻他的衣柜在自己身上比划, 原重煜就忍不住挠头笑起来。 这笑容一直持续到他去刷牙洗脸, 才注意到镜子里自己的傻样, 连忙用冷水洗了洗脸,拍了拍脸颊。 但没什么用。他靠着门框, 忍不住打开光脑, 给宫理发信息道: “你明天要过来吗?” 宫理那头过了许久才回复道: “不一定。等我联系你吧。” 原重煜有些失望的要关掉光脑。 但她又发来了一张照片,是他仰着头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拿着小玩偶摆在他脸边,拍了张合照。照片里她只露出小半张脸, 却也能看出她笑的眉眼弯弯。 他忍不住对着照片笑起来。 真希望她能多露一点脸, 他都愿意将这张图当做光脑的背景图。 宫理发来一条消息:“下次也送我一个玩偶吧。” …… ROOM中的A1图书馆已经成为宫理仅有的能见到甘灯的场所, 他时常停留在其中, 有时也会为她泡杯茶。他们大部分时候都不怎么聊天,宫理偶尔路过他身边喝口茶还了书, 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翻翻书, 就走了。 甘灯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衣服穿来穿去都是白衬衫黑裤子,衬衫袖子绝不会挽起。 偶尔穿过几次西装, 但西服经常是搭在椅背上。有的时候衬衫很薄,能看清他里面穿了件T恤或背心。 ……哦他也知道白衬衫透肉凸点啊。 宫理觉得这张仙脸都有人味起来了。 他们俩只是各自在书架中穿梭,她会像只猴子一样在书架上爬上爬下找书看,甚至有时候会把腿盘在书架柱子上,倒挂着翻来覆去的找。 直到甘灯某次按动了书架边的按钮,宫理眼睁睁看着书架像是卷轴一样滚动,上部的层往下降,下方的层变动到了最上头…… 她默默的爬下来,也开始按按钮。 甘灯轻笑一声:“挺好的,锻炼身体。” 这天,宫理背着包去图书馆,她把旧书塞回去,又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一册《元宇宙与第二次义体潮》,只是书极其厚重她根本带不走,只想拎到他们喝茶的小桌子去翻翻看。 然后就看到了手撑在脸颊上睡着的甘灯。 她离他两三米左右的时候,他就惊醒了,但也只是眼睑微微一抬,鼻腔里轻轻哼了声,像是跟她打招呼,又阖上了双目。 宫理感觉他眼下那种病气的青灰更重了,他手指是青灰泛白的病态,指节处却有着浅玫瑰色,让人感觉不是他娇嫩,而像是他有着一些骨头里的热病般。他似乎因为极其疲惫才在这里睡着……也或许是这间图书馆是他为数不多能放松的地方。 宫理把书摊在桌子上,厚重又宽大的书页快占据了半个桌子,她就把包放在凳子旁,趴在书上慢慢看。 甘灯醒来的时候,就瞧见宫理晃着腿,侧脸被台灯照亮,像是因为字太小或看不懂而感觉到困扰,在那里手指着默读。她脸颊压在手背上,挤出了一点弧度,有点像小朋友。 他保持着托腮的姿势看她。 宫理穿着不成双的中筒袜、有点脏兮兮的运动鞋和宽大短裤,头发洗完了没吹干,显得有点像十七八岁还没意识到自己是女人的少年气。 当然甘灯知道这都是错觉。因为她身穿红裙、胸口淌满鲜血怒喝的样子实在是杀意凛然又艳丽;她也有的是撩人又狡黠的一面,把原重煜哄得眼里心里全是她。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就听到宫理下巴抵在手背上,并不回头看他,道:“醒了还不说,很渗人的。” 甘灯嗓音微哑:“……没完全醒。” 她不说话了,继续看书。甘灯忍不住想,在这间图书馆以外的地方,他面对的人总是聒噪的拼命想表达什么、证明什么,总想利用跟他见面的短短时刻争取利益最大化。 而宫理平时话很多,却不怎么爱跟他聊天。甘灯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沉默是轻盈的。 他微微直起来一点身子:“你又要去玩刀球了?” 宫理最近还是在打刀球黑赛,因为学员期短则几个月长也不过一年,毕业之后就住不了宿舍了,宫理想靠着刀球比赛攒钱买房租房呢。 罗姐修好了上次被捏碎的右臂,宫理看着上头的花纹都被精妙的对准,有些不舍得穿着它了。 宫理毕竟都能击败中层前十的皇蟹,也少了许多来挑衅她的人,她算是比较轻松的赢得了几场胜利,积分也开始暴涨。 宫理又不是战斗疯子,她可不想再经历又被洞穿又要割头的战斗,说说骚话练练级、然后拿着奖金美美的看积分上升才是爽啊。 宫理转脸看他,并不惊讶他对她的了若指掌:“嗯啊,贫苦少女血泪厮杀只为了养活一个小家。” 甘灯因为她的贫嘴露出一点微笑:“你还要养活小原?” 宫理瞪大眼睛:“我养他干嘛呀,我说的是我和嗷嗷待哺的手游。” 甘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似乎在她面前提起原重煜的次数有点多。 但宫理在他面前提起原重煜的时候就很少。她可不是什么懵懂小姑娘,一下子就稳准狠的戳中这一点,笑道:“甘灯,你是我婆婆吗?” 甘灯没说话,拿起椅子旁的拐杖准备起身,道:“……只是他总在我旁边叨念你。” 这话是撒谎。之前确实是,每次汇报完工作原重煜都要兴冲冲提几句宫理的事,但前一段时间开始他却什么都不说了,甘灯有些讶异:“你倒是今日没有提她一句?” 原重煜只是脸都憋红了,搓着膝盖道:“没、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能说的呀。” 甘灯只略微一猜,也大概知道他已经被她吃死了。 这会儿,宫理又回头看他:“你不是要走吗?” 甘灯:“……腿麻了。” 宫理放下书,起身蹲到他椅子旁边来:“哪条腿麻了?” 甘灯手指搭在自己绑着金属支架的那条腿上,他弯腰挪动了一下小腿:“不用管我,待会儿就好了。” 宫理蹲在那儿仰头看他,忽然咧嘴一笑,抬手捏住他膝盖与腿肚,揉捏起来:“我给你活血一下!” 甘灯身子一僵:“——!” 给一个腿麻的人上手乱捏,堪比折磨,她就是故意的使坏。她一副“奴婢给爷捶捶腿”的乖巧模样,但动手真狠,甘灯闷哼一声,手扶住膝盖,要去拨开的她的手:“别闹。” 宫理笑嘻嘻:“你不是会命令人嘛,用你的能力命令我试试。” 他半天才开口,但身上并没有浮现浅蓝色的光,只是苍白的嘴唇道:“……行了吧。” 宫理扁嘴松手:“逗你玩真没劲。” 她故意要去摸他那条病腿的,宫理一直好奇,甚至觉得说不定这是一条高科技义肢,能喷火能放毒能发射电磁波。但并不是,就是摸上去瘦弱纤细,肌肉萎缩后有些浅浅沟壑一样的凹痕,感觉她一用力就捏碎了。 他似乎看出来她的试探,道:“我对义体过敏。” 宫理:“……哦。是自己装义体会接口发炎,还是说别人用义体碰你,也会过敏?” 这涉及到他的弱点,他没回答。 甘灯撑着拐杖起身,宫理终于良心发现的扶了一把,他估计实在是腿麻的厉害,差点没站稳,宫理赶忙撑住,搭住他胳膊,一只手从他背后过去扶住他肋骨下头。 他真挺瘦的。 宫理扶稳他站直了,他侧过脸来道:“今天估计是你最近的最后一次玩刀球了。” 宫理差点都想松手把他扔下去:“?你要下处罚不让我去了吗?早都知道了就因为我捏你一下,就报复我啊!” 甘灯看她睚眦必报的就要把他再按回椅子上,无奈道:“很快,你就需要去趟春城。” 宫理一愣:“你想让我|干嘛?” 甘灯被她扶着走了几步,终于腿脚舒适了些,他自己单手撑着拐杖,自己走路,道:“不是你一个人去,至于做什么,到时候我会跟你联系。” 他斜着身子走的慢条斯理,宫理就跟在她后头一路问,问来问去甘灯也没说什么,直到图书馆边缘的灰墙,出现了一道木门,甘灯伸手握住门把手,才一打开门,她就窜上一步,把脑袋挤过去:“哎?难道一打开是你的卧室——” 然后宫理就看到一处偌大的深褐色石雕大厅,日光从大厅高处的小窗斜射在地面与树根圆桌上,而圆桌旁坐了几个人,似乎是想要见到甘灯的宾客,听到开门的声音都有些紧张激动地起身。 一位身着方体制服的秘书刚要转头轻声汇报,就惊讶看到了宫理伸出来的脑袋,以及她响亮的话语在大厅内回荡:“是你的卧室?你的卧室?卧室?室——” “啊。”宫理呆了一下。 那几位宾客身穿白袍或戴高帽,也一愣,抬头朝宫理的方向看过来。 最淡定的只有甘灯,他手指压住宫理的脑袋往回一摁:“回去吧。”然后便走出去合上了门。 秘书连忙低头道:“是万城公圣会的几位——” 甘灯抬手,拄着拐杖往树根圆桌走去,脸上露出不算微笑的温和表情:“一位有些唐突的小朋友。见笑了。还请坐吧。” …… 刀球赛场的修理间。 宫理更换着义体,忽然道:“有人会对义体过敏吧,你听说过吗?” 罗姐看了她一眼:“有的人是对所有植入身体的东西都会有比较强的排异反应;不过也有些人肌肤对塑料、金属等等过敏,你问这个干吗?” 宫理:“有位朋友说过敏,怎么判断他是哪种过敏?” 罗姐:“你看看他有没有戴项链、袖扣、耳环之类的,就知道是哪种过敏了。这会儿脑子里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你在积分榜上第十二名,今天只要能拿前三,积分绝对能冲到前十了。” 宫理:“你还不放心我?再说,我已经好久没遇到前十的选手了。” 因为前十的选手到赛季后期都不怎么再下场了。过几天,这一季度就结束了,前十的选手就会晋升至上层赛场,在晋升上层的时候,拿到跟积分等价的几十百万奖金。所以他们只要是名次不掉出前十,就都不会参与比赛造成无谓的义体损耗。 除了那位打斗干净利落的AKA爽哥。他还是会时不时来下场,继续风卷残云般迅速打扫战场,不过宫理还一次都没遇到他。 宫理刷着刀球黑赛的A,就听到罗姐道:“平树没跟过来?” 宫理:“啊,他说最近报了个什么厨艺培训班。” 罗姐拧眉:“啊?培训啥,他做饭不是挺好吃的吗?” 宫理震惊:“你是认真的吗?就连我也只是能放空大脑咀嚼而已啊。” 罗姐:“他会包饺子会手擀面条还——哦,我说的是……平树做菜我还真没吃过。” 宫理挑眉:“凭恕是吗?宽恕的那个恕字。啊,做菜好吃也没用,我好讨厌他啊。” 罗姐低头拧了半天螺丝,才道:“为什么?” 宫理漫不经心道:“可能是他嘴太臭了吧。” 还欺负平树。 罗姐还要说什么,就看到宫理指着A上的出赛表,惊讶道:“这次比赛有那个爽哥!” …… 爽哥也算是中层的红人了,他粉丝只比小黄鸭少一些,这次比赛直播间又拿他俩人做卖点,所有选手还在场外预备栏的时候,直播间里已经有了八十多万观众。 宫理把头盔戴好,她保护躯干的铠甲换成了一套防御力更强的银色,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通体银色的机器人。 铠甲外裹了一件类似长袍似的轻纱白衣。 她刚刚扶着预备栏的栏杆开始抬腿拉伸,就听到看台上爆发的欢呼声,还有各种小黄鸭图案的气球、彩灯与拉幅,还有好多观众戴着银色的袖套在挥舞手臂——其中不少粉丝都是那种红脖子大胡子中年老哥。 宫理不得不承认挺爽的,她还想听到一些应援词,就看到最前排一些粉丝开始齐声仰头“嘎嘎嘎嘎嘎”。 靠!她的应援词难道就是鸭叫?! 而且不止,很快看台前排涌出一群穿着小护士服的高大健壮的胸毛老哥,开始拿着球花在前头跳啦啦队舞蹈—— 宫理遥远的听到他们怒吼的什么“护士长治愈魔法”。 ……宫理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都忍不住倒退半步,大为震惊。 但她不知道,直播间的弹幕中,全都是“护鸭官配粉”和“爽鸭邪、教粉”在撕逼对骂。 第58章 [] 护士长与小黄鸭一直被认为是官配, 粉丝各种搞本子做周边,特别是索命组周边网站,在小黄鸭出名之前曾经出过护士长玩偶, 玩偶手里抱着个小黄鸭玩具,如今更成为二手市场的高价抢手货,坊间都开始传言这俩人是夫妻俩。 连漫展上都有这二人组COSER卿卿我我。甚至还有大佬花钱给原重煜开直播的平台,弄了小黄鸭表情包, 他有时候直播, 就有很多人在刷小黄鸭图标。 但这时候又冒出来了邪|教cp粉, 表示同样喜欢跟人四处对打的爽哥, 岂不是跟小黄鸭很配吗! 主要是在刀球场这个地方, 长得像正常人的选手都不怎么多,而小黄鸭和爽哥虽然没露脸, 但银色流线与黑色旋风, 一看都是身姿矫健年轻的人,而且同样热衷战斗, 只是一个沉默,一个多嘴。 小黄鸭、爽哥的出名更把很多本来不看刀球的人拉入圈子, 也引入了很多欢乐, 这两个算得上美型的角色被人拉郎也是顺理成章。 甚至还有人把黑衣黑裤甚至黑手套的爽哥和银色手臂皮肤白皙的小黄鸭在一起, 背对背站立在刀球场上, 二人脚下满是义体断肢。 一下子吸引许多人进入了这个正主都没见过面的冷坑。有些人分析爽哥带的项链上有水纹是不是暗示小黄鸭的银鱼义体上的鱼,有人说小黄鸭有时候会说“打的爽”是在暗示心里有爽哥。甚至有些磕疯魔的, 会卡着帧数找小黄鸭和爽哥招式习惯的一点点相似之处, 硬把这些称作磕点, 做混剪视频说甜疯了—— 这种C爱好者,以往都是因为强行抠糖, 强行拉郎不招待见。而此刻爽哥和小黄鸭同框对打!那简直就像是自家C在聚光灯下做|爱,发布会上激|吻,而小黄鸭和护士长还没同框过!这会儿还没开始打,一个个都觉得自己嗑的cp即将在今晚成为正宫官配,在直播间里激动地要吸氧,疯狂刷弹幕: “爽哥刚刚远远的看了小黄鸭一眼!这就是可望不可及的爱恋?!他收回的目光是多少心痛与窒息!” “小黄鸭故作活泼的跟看台上互动,一定是害怕看爽哥吧!真正相爱的人,才是目光对视都不敢的啊!” 预备栏打开,宫理就跑上传送带。在别的选手离这两位疯哥哥疯姐姐远一点,抱团对着摄像机又比心又卖萌的时候,宫理一边跑一边接近那位爽哥了。 她是真的好奇这位大哥的路数和打法。其他选手已经很难让数值越来越高的宫理再有提升,但她相信,跟这位爽哥打一打,她肯定又能有飞跃提升。 宫理只是不知道,自己追着爽哥跑、还总偏头看他的行为,已经让直播间里发疯了: “我就说!爱情让女孩更大胆,让男孩更胆怯!爽哥不要胆怯,A上去啊!” “今天小黄鸭这个长袍好好看啊,就跟纱幔一样,包裹着银色的机甲,跟爽哥的酷炫一身黑太配了。” 还有爽鸭党正在刷队形弹幕:“相爱相杀之巅峰,黑白自古皆般配。入股不亏!” 一堆小黄鸭或爽哥的技术爱好者,开始不爽的也在弹幕里回击,再加上护鸭党闻风而来,场上还没动手,直播间已经弹幕、观众挤爆,瞬间冲上各种趋势榜,也有无数互联网广告在疯狂竞拍这直播间里的广告位。 在主持人宣布比赛开始的瞬间,AKA爽哥确实A了上去,只不过他用来给宫理打招呼的,是一把唐刀! 宫理猛地往后一闪,她发现这位爽哥真是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他戴了个针织毛线的冷帽盖住耳朵,还戴了蛛蛛侠那种的面罩,连眼睛都看不清,衣服也是黑色高领外才套了宽大的外套。 双手还戴了黑色皮质手套,宫理顶多是看到他面具到衣领之间露出的一小块脖颈,看起来年纪应该还不算大。 他招式杀意十足,宫理连续后退,连忙笑道:“大哥,头一回见,就想交个朋友,何必呢。” 爽哥看起来相当不爽,听到后面看台上啦啦队喊着什么“护士长治愈魔法”,他更不爽了,招式大开大合的朝她进攻过来。 其他所有的选手全跑到另一边去了,一点也不想掺和如今积分榜上第五位和第十二位的神仙打架。 宫理的武器是一把软杆长|枪,她就喜欢在刀球场上玩不擅长的武器,逼得自己迅速学会这武器的玩法。但她没想到自己一抖杆子,枪尖乱晃着才刺出去,对方就猛然跃起,脚用力踏住枪头,刀一横就朝她劈来。 宫理有些惊讶。 毕竟她玩刀球这么久,遇到的都是把自己改造的力量速度超越人类极限的改造选手。追求盲目改造后,他们打架也都显得更粗暴、更依赖科技。 而爽哥明显是个跟她类似的武艺强者。他不靠那些粗暴的、喷吐着蒸汽的义体,靠的是对武学与对打的理解—— 有意思了啊。 宫理松开捉枪的手朝后退去,却主动撞进他挥刀的怀里,手肘狠狠击打向他胸口,另一只手去拧他握刀的手腕! 他也惊讶,似乎没想到她突然贴近,急急收招后退,一条胳膊抵挡住了她的肘击,持刀的手却被她反拧一把。 宫理捏下去微微一愣。 他手臂是软的。 不是说那种软软的肉,而是紧绷的肌肉的柔软,而不是义体! 义体化一般最先改造的就是手足肢体,他如果手臂都不是义体,那说明他全身几乎没有义体化! 这才是他把自己裹的这么严严实实的原因吗?疯了吗?什么人会用着纯粹的肉|体来这种地方打架! 她这样用力反拧,显然是按到了他的麻筋,他忍不住闷哼一声松手,宫理一把夺过唐刀,刚要得意,就看到爽哥脚尖一踢,将她的软杆长|枪踢到空中,抬手一把接住。 得了。武器交换了。 今天这位主持人就有点业余,光顾着炒C搞卖点,全程都在那儿背网络肉麻□□,还点播了两手“情殇江山泪酒桃花伊人”的古风爱情歌曲,都有点没看懂这俩人的打法,他正想要站起身尽量去讲解—— 然后就看到小黄鸭与爽哥二人,以惊人的速度对打起来。 刀球场上一瞬间响起像雨打芭蕉一样的叮叮当当的响声。一座无人机在高处俯拍,只看这二人动作好似对称的万花筒,武器相撞,手臂交错,像手搭手随着音乐跳圆舞曲,一人出招另一人必定预判抵挡,一人发难另一人完美拧身错开,势均力敌,默契到可怕。 不过几个眨眼间,这二人似乎已经无数次撞刀、防御、回攻,一时间不止是主持人哑然,连弹幕都空屏了,不论是刷cp的还是分析技术的,此刻都呆呆望着刀球赛道上旋转跳跃的二人。 而小黄鸭时不时轻笑,哪怕在她堪堪躲开对方长|□□击的时候,也仿佛十分愉快。 平日里因为爽哥移动速度太快,无人机的收音器几乎很难捕捉到他发出的声音,他也一直被认为是最沉默的选手之一。但这会儿二人缠斗住,才终于录到了他时不时的闷哼与偶尔出招时发力的低吼。 听起来很年轻。 在他第一次闷哼的时候,宫理忽然道:“你很擅长用长|枪啊。” 对方动作一顿,枪尖连连朝宫理面部刺去,宫理连忙躲开:“怎么还急了?说来,为什么要穿这么宽大的裤子,这可不方便在刀球场上移动啊。” 爽哥攻势愈发敏捷,宫理正要劈刀,他忽然手一抬,宫理就感觉手中的唐刀飞速震颤,拉扯着她往爽哥的方向飞去—— 她一惊,赶紧松开手,只瞧着那唐刀稳稳飞入爽哥手中,他另一只手则将长|枪抛还给她。 “还给你!”他压低嗓音。 这超能力,让她刚刚还觉得可能是巧合的怀疑里,有了明确的方向。 只不过他为何要来这种地方? 也是单纯的为了变强吗? 是不是她想错了,那么乖的人应该不会做这种事——也不对,他要真是这么乖巧,也不会叛出家族、加入方体了。 宫理越看越觉得,他穿这么宽大的裤子,就是为了藏尾巴的,既然如此她就来验证验证。 而对方,似乎也对她身份产生了更进一步的怀疑,唐刀由劈击改为刺击,朝她头盔的目镜攻击而来,想击碎她头盔! 主持人看到二人眼花缭乱的缠斗在一起,简直是眼睛已经跟不上,只能语言贫瘠的在那里“卧槽卧槽卧槽太牛逼了”。 弹幕磕cp的似乎此刻才体会到武艺与比赛的真正魅力,呆呆的都忘记了“抠糖”,倒是给热爱格斗与刀球的正统观众一点空间,他们开始道:“我本以为小黄鸭打不过爽哥的。” 弹幕也在说:“她变强了太多。特别是跟皇蟹打过之后。前两天看小黄鸭第一次登场时候的视频,跟现在完全不能比。” “……而且我觉得她那张嘴怎么也越来越强了?” 宫理现在数值确实不弱,基本数值中,除去所有的装备,力量42,韧性18,灵巧36,理智29,整个数值基本都涨上来,甚至包括魅力都靠着原重煜涨起来了。 武艺更是57,基本是她除了生存以外最高的数值,而前几场刀球比赛中涨速极慢的数值,竟然都开始在她疯狂与这位爽哥的对打中,再次开始上涨! 爽哥似乎也越来越进入状态,他身上似乎隐隐有股黑色的烟气缭绕,动作愈发大开大合,流畅爽快。而宫理也在打斗中,几乎不自主的进入【鱼】与【龙】的状态的集|合体—— 她银色臂膀上的散热孔喷出一股股蒸汽,动作快的自己的肉眼都无法看清,她没空去看自己的数值,也能感觉到两种状态带来的数值加成,同时缓缓加注在她身上! 她手臂大腿内的液压泵似乎正在疯狂发力,让她银色义体表面烫的惊人,她自己的汗珠滑落过去,都烫的一串白烟迅速烤干! 叮叮叮叮!二人对刀时、刀刃相撞迸出来的火化几乎闪眼,数台专门捕捉动态的无人机飞来,其他选手都顾不上打刀球,甚至有人傻在跑道上,看着两个人在飞速旋转的跑道上碰撞、分开又纠缠的二人。 有选手喃喃道:“之前也有过几次前十的选手在一个场子里,怎么也没打成这样!这是要杀对方,还是、还是——” 另一选手:“我怎么感觉他俩打的很开心呢……” “卧|槽卧|槽他们过来了!这tm什么刀剑金属小旋风,速度太离谱了,躲开躲开,大家躲开啊!” 因为跑道疯狂转动,宫理和爽哥一路打到远远围观的其他选手身边,有人也发现了宫理义体关节处都在冒烟,而且有些位置甚至烧到有些发黑:“这义体太老了!她要把义体给用烧了!” 而与此同时,爽哥身上黑色烟雾像旋风般包裹住了他身体,有几位选手看到他在空中高高跃起,却凌空消失,只在半空中留下一缕黑色轻烟,下一秒他像是裹着死神的披风般,突然出现在宫理身后! 他手中唐刀几乎已经要搭到宫理肩膀上,却忽然感觉她手臂上银光暴涨几寸,他几乎要睁不开眼,而银光之中,她两臂接口处各长出数只半透明的银色灵体手臂! ……简直如同千手观音。 宫理双臂嗡嗡作响,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义体的疯狂驱动与透支,而她眼前出现了一个偌大的红字: 【舞】 【00:59】 鱼龙舞三个状态中,她之前一直没能接触到的【舞】。 爽哥在她身后,她却已经不需要转身了。 那些银白色半透明的手臂或抬掌或化指,更有几只手持着短棍,翻转肢节,直朝他袭击而去! 爽哥感觉周围被银色光芒照亮的空气,都变成粘稠的液体,手掌朝她推来,明明还有一段距离,他却像是已经被手掌带起的潮浪、漩涡推的站不稳身体—— 更何况其中一只手看起来就像是全息投影,却抓住了他唐刀的刀柄,猛地一掰。 刀断了。 爽哥呆住,但也只是一瞬,他顺着推力,向后翻身,皮手套包裹的手指在地上用力一撑,胸口起伏的在远处站稳。 宫理终于转过身来。 主持人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激动地声卡连接都有点不稳定,就跟电音般带着波浪的声音在刀球场上回荡:“千手观音啊!啊倒也没有千手,我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 主持人在那儿数数,宫理已经拧身朝爽哥攻击而去。 宫理其实无法使唤她身边突然出现的数只灵体手臂,但那些银手却像是有着自己的战斗风格和习惯,自动朝爽哥攻击而去!爽哥武器都断了,自然知道不能贸然上前,他相当灵巧,开始在刀球赛场上边逃边打,其他选手躲避不及,其中一人就被爽哥夺走自己的巨剑武器—— 巨剑比他想象中要沉的多,他显然不擅长重型兵器,还没挥起来就被灵体银手夺去! 那灵体银手三只手一并握住刀柄,力量惊人,在地上拖到一段,忽然变招,像是捣蒜一样朝爽哥疯狂砸去,刀球球场的跑道震颤不已! 其他选手打着滚就往外跑,甚至有人不打了,翻身爬上围栏就往出口跑,举着双手表示弃权。 谁想跟这样的两个怪物打! 宫理也有些惊了,她不想伤了他。毕竟他连一点义体都没有,受伤就是真的留疤流血啊。 宫理开始往后退,她看到倒数即将结束,灵体银色手臂颜色愈发黯淡,也松了口气。对面那位爽哥却周身暴起黑色烟雾的旋风,突然朝宫理的方向而来。 宫理正要抬枪,他的身影却一瞬出现在了她面前,几乎是跳进了她即将消失的数只灵体银臂的怀里,黑皮手套的手指按在她头盔的目镜上,往上一抬—— 宫理一惊。 深色目镜向上抬起,露出她在头盔里的双眼,还有几缕黏在脸上湿漉漉的白发,她有些震惊的望着他,但很快又微微眯眼笑了起来。 她听到对面的他也轻笑:“我就知道是你。” 他似乎觉得这就算胜利了,无数无人机远远看到他的动作,飞速飞来,似乎想要捕捉到宫理露出的双眼。他却手一按,又将深色目镜板扣了回去,遮断了那些无人机的摄像头。 他转身就要走,宫理却突然伸手,稳准狠的朝他臀上捉去,一把就逮到了宽大裤子下的尾巴根! 第59章 [] 她也要确认一下! 他身形一僵, 几乎整个人要炸毛,转身也不敢转身,宫理脸凑到他耳边, 轻笑道:“我也知道是你。别打扰我刷分,小少爷。” 她松开手。 无数观众还没看清小黄鸭是不是搞性|骚|扰抓他屁|股,就看到爽哥身上几团黑烟炸起,之前都不怎么能用出来的瞬移竟然连续爆发, 他再出现已经是在刀球场的另一边了。 弹幕纷纷开始刷:“???是我看错了吗?爽哥被吓到了啊?” “我她妈是不是磕到真的了!那是调情吧!” “我感觉那个动作不太像是抓屁|股啊, 小黄鸭应该也不是这种人。但AKA爽哥平时不是很飒爽吗?怎么突然吓成这样?” 这俩人虽然已经不再对打, 但弹幕还是在讨论他们俩人。球场上的其他选手却恨不得这俩人继续打, 但现在, 这俩人开始同时开始清扫战场模式了啊! 俩人显得都像是对争斗与花招没有热情的刷分机器,爽哥动作比平常还快, 宫理更是连义体都不砍断, 只挑人神经连接线—— 主持人都没法解说了,到后来干脆把话筒一放, 抱着胳膊坐在那儿,一副“你们自己看吧”的摆烂样子, 把古风浪漫歌曲关了, 开始放土味迪斯扣儿, 煽动旁边的观众一起蹦起来。只偶尔在这刷分二人组又把其他选手逼下场的时候, 报一下比分。 但爽哥总像是躲着小黄鸭一样,很多时候小黄鸭到他旁边抢分, 他立马就瞬移跑走。最后以小黄鸭多得两分的微弱优势, 拿了这一场的冠军, 两位竟然同时扔下兵器,看都不看彼此的转身往各自修理室走。 只留下空荡荡的球场。除了这二位, 其他的选手几乎已各种形式躺在了地上…… …… 宫理换下义体,就背着包穿过走廊,往另一端的某件修理室走去。各个修理室门口都有电子屏显示着名字,爽哥的修理室在某条昏暗工业风走廊的最深处。 他似乎不是单独的修理间,而是曾经留下来的大更衣室改造成的,宫理手一推,门压根就不锁直接就可以推开。 里头装模作样的摆了个修理台,但根本就没有义体师在。反倒是还有好多旧的铁皮柜和长条凳还留在大更衣室里,更衣室里的淋浴间传来水声。 柏霁之走出盥洗室的时候,穿了条练武的白绸裤子,脑袋上罩着毛巾一阵乱揉,赤着脚正要走到铁皮柜旁边的长凳换衣服,就看一个人影从修理床上弹起来,朝他跳过去! 他惊得几乎是弓着背跳起来,落在两米之外,半伏下身子,耳朵半炸起来,龇牙朝她的方向看来。 宫理落地后原地转了个圈,顺手接住被他掀飞的浴巾:“这么胆小就把门锁好嘛。” 他看清宫理,才哼了一声缓缓起身,宫理发现他耳朵好像是立不起来,刚刚惊吓也只是伸平了,这会儿又垂下来,深青色耳朵毛与滴水的黑色短发混在一起,不是很明显。 柏霁之就是个小不高兴,没理由的就不爱搭理人的样子,伸手要来扯她手中的浴巾:“……吾平日从未长留此地,比赛完后便离身了。” 他确实身形挺纤瘦的,就是个长大的少年,手臂后背是很紧实又优雅的肌肉,也有些细小的疤痕,但他恢复得很好——可能是小动物的恢复力比较强。 宫理伸出手指:“未成年还来打这种比赛。你比我还罪加一等。” 柏霁之白了她一眼:“吾、我成年两个月有余了!” 宫理:“你来这儿干嘛?我是为了赚钱,可你不缺钱吗?你是觉得方体里的体术课不好吗?” 柏霁之回答的很含混:“都有吧。主要是为了变强。” 他走到一边去,宫理没注意到他在透过玻璃偷偷看她,以为柏霁之对她爱答不理。 宫理:“干嘛呀,这么不高兴啊,就因为我抢了你两分,没让咱们爽哥拿第一?哦哦对对、毕竟咱们AKA爽哥是地下世界的王,身边灯火辉煌,逼得我刺股悬梁——” 柏霁之猛的转过头来,脸上一阵红白,简直像是被人当众扒了底裤,他指着宫理的手指都在哆嗦,跳过来,浴巾套在她脑袋上:“你给我忘掉!你要是不忘掉,我今天回宿舍就一直敲墙!敲到你睡不着!” 这个跟老干|部似的小少爷,忽然恼羞成怒出几分少年气来,抱着宫理的脑袋一阵乱搓,宫理笑着弓起身子来想躲:“哎呦不在这儿‘吾’、‘两月有余’、之乎者也一番了吗?哎别戳我肋骨,痒痒!” 柏霁之竟然幼稚到要戳她肋骨,宫理更觉得好笑,她躲开身子抬起头,才发现他竟然也笑着,笑的露出虎牙,一副小孩儿模样。他看到宫理惊讶的目光,又一下子收住笑,抿着嘴:“你不许再提!” 宫理扯掉自己头顶的浴巾:“我别把浴巾弄脏了,你自个儿赶紧擦擦脑袋吧,还滴水呢。” 柏霁之面上虽然不笑了,但心里似乎活泼了几分,他说不用,然后甩甩脑袋,宫理看到耳朵跟着他头发一阵乱甩,这耳朵倒是Q弹,他脑袋停下来的时候,耳朵尖还在乱颤。他头发可能像动物毛发,甩甩竟然真的干了不少,他接过浴巾搭在脖子上,心情大好道:“要去一起用餐吗?” 宫理摇摇头:“我晚上还有事儿。你先走,我等人来找我。” 柏霁之:“……哦。”他欲言又止,却又实在说不出口,转头拿浴巾擦湿淋淋的尾巴。宫理刚要开口,忽然柏霁之左边耳朵微微一抬,皱眉道:“有人过来了。他果然还是会看比赛的。” 宫理:“什么?”她还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柏霁之皱起眉头,打开后头一两排的铁皮柜大门,把她塞进去。宫理倒是也瘦,她刚要关门,就瞧见柏霁之一脸警惕的也挤进了同一个柜子来。 宫理:“……?” 她刚要开口问他为什么要藏,再说不能俩人挤两个吗? 柏霁之金色的瞳孔在狭窄的柜子里望过来,他伸出手指比了个嘘的手势。下一秒,宫理就从缝隙里瞧见柏峙和一位友人走进了这间更衣室。 柏峙几乎没有脚步声,宫理不止惊讶于这些修真者隐匿脚步声的水平,更惊讶于柏霁之极强的听力。 柏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以他的战斗狂本性,恐怕不是观众,而是选手吧。难道是上层比赛的选手? 但看柏霁之的表情却丝毫不吃惊,他有点奚落的往外撇了一眼,似乎对自己隐匿气息的水平很自信,就不再往外看。 宫理比口型道:你打这个是为了你哥? 柏霁之显然读唇语的能力不咋地,他眨眨金色眼睛,像个猫似的发懵,没听明白。 宫理又要张口,他反而皱眉抬手捂住宫理的嘴,又一次比了个嘘的手势。 宫理:“……” 柏峙显然是看比赛的时候认出了这位是自己亲爱的弟弟。他甚至走进了刚刚柏霁之洗澡浴室里,宫理听到柏峙笑着跟友人说:“也不用确认了,看这掉的一地狐狸毛就知道是他。还真的背着方体来这儿打比赛了。” 柏峙身边那位友人道:“他知道你也在这儿?难不成他还以为自己只要越变越强,就能赢过你吧哈哈哈哈。我记得他小时候,各种模仿你们,但改不了本性,一高兴就变成兽态乱蹦乱跳。” 柏霁之身体僵硬。 宫理转脸看他,若不是刚刚他表现出了一点这个年纪的快活,她恐怕真想不到这位端方的小少爷如何又蹦又跳。 柏霁之无声望过来,神情里有些恐慌有些后悔,他甚至想要去捂住宫理的耳朵。 他不想让她听到这些。 但外头的对话还在继续。 柏峙轻笑:“不过是个模仿人的畜生罢了,他小时候总喜欢到处乱舔,喜欢盘成一圈。长大了越学越像人了。听到别人也叫他少爷我就想吐,你说谁能把这么个东西当做自己的弟弟。” 友人:“小畜生真不是你们收养的吗?方体是坚持血统无用论的,但柏家到你们这一代,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就除了他是个畜生,真是奇了怪了……哎你家的事儿我不能说,但他来了这里,肯定是想跟你比个高低。” 柏峙笑起来:“这季度结束之后,他就升到上层了吧。那我挺期待的,到时候扯下头套来,能让家族里某些人在直播上看到这个孽畜的脸被我踩在脚下就好了。” 柏霁之半闭着眼睛,宫理听不到他发出的呼吸声,但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压抑着耻辱或怒火,身子微微发抖。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伸手捂住了他两个毛茸茸的湿耳朵。他耳朵一颤,瞳仁化作一条窄线,抬起眼看她。 宫理没多想,她只是记得原著女配的剧情,知道柏峙的嘴有多臭。之前柏峙遇见她想羞辱她,也是柏霁之帮她拦住了。 铁皮柜里那么黑,宫理自然没注意到柏霁之似乎比外头的声音,更在意她按着他耳朵的手,紧张的绷直身体,动也不敢动。 柏峙倒是没再说什么了,只四处转悠了两圈,反倒是他那位友人为了哄他开心似的,疯狂喷粪。 柏峙突然打断他的话,道:“那个小黄鸭的修理室,是也在这层吧。我想去看看。” 友人:“您是对她身份好奇?现在外面都在猜——” 柏峙笑起来:“我不好奇,我知道她是谁。外头吹什么门派大小姐、什么冷酷杀手,谁会知道她是个爱池昕爱的要死的舔狗,甚至不惜把自己整的……” 宫理惊讶。她只有第一次比赛的时候,因为不懂规则,使用了能暴露她身份的拖鞋。因为下层的比赛没有直播,只有一点她绝杀的录像,她就以为没问题。 看来那时候柏峙就在观众席上看到了她? 宫理以为她捂住了柏霁之的耳朵,他应该听不见,却没想到他耳朵一颤,抬眼看她。 柏峙顿了顿,可能觉得自己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舔狗,悻悻道:“我就想把这小黄鸭打包扔到某些人面前而已。” 哦这家伙还不知道栾芊芊见过她了,还以为把她扔到栾芊芊面前,栾芊芊就会哭着说什么“他居然找替身”之类的话,离开池昕啊。 宫理真是越来越觉得,这原著里三位男主男配,仿佛一到恋爱戏就大幅降智啊。 柏峙和友人走了之后,柏霁之确认他们已经走远,点了点头。宫理一把推开铁皮柜,喘口气道:“捂我嘴干嘛,我又没要说话!” 铁皮柜子狭窄低矮,柏霁之却很柔韧,身子一侧就钻出来,道:“池昕是谁?是那个瑞亿的……” 第60章 [] 宫理笑:“你哥说话你也信?” 柏霁之显然不怎么好糊弄, 他道:“柏峙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好像认识你,但他当时叫的好像不是你的名字, 而是……” 宫理挑眉:“你确定要对我的事刨根问底吗小少爷?我本来可以忘掉刚刚听到的很多事的。现在那些事都在忘与没忘掉的边缘了——” 柏霁之抿紧嘴唇,他喉结动了动:“请忘记吧。我、我也不会问了。” 宫理笑起来:“好。那我已经忘了哦。” 柏霁之脑后一小把没有编成辫的长发蜿蜒在还有水珠的后背上,他把头发捋到身前,熟练地编着头发, 低声道:“柏峙说的那些话, 对我来说……无所谓。我以前都听过很多遍了。而且你捂我耳朵也没用, 我听力很好的。” 宫理大惊:“不会吧, 那我住你隔壁, 你不会什么声音都听得见吧?” 柏霁之当然听得见,她经常开着声音玩手机玩到半夜, 或者看电视上一些极其无聊的节目哈哈大笑, 还有时候会在阳台上抽烟。他有几次会装作恰巧也去阳台拿东西的样子,跟她偶遇一下, 她就会随手扇开缭绕的烟气,笑着跟他打一声招呼。 但他不擅长跟她聊天, 往往也不过说几句话就以他说的让人接不下去的话结尾, 他只好尴尬的回房间了, 就听到她继续在阳台上吞吐。 柏霁之觉得自己如果说他听得见, 以后这种巧遇就必然会被她识破了,坚决摇头道:“听不到的。宿舍隔音很好。” 宫理松口气:“那就好, 否则太尴尬了。走吧。” 二人往外走, 宫理没有戴头盔, 他只戴了鸭舌帽和口罩,鸭舌帽下那根细长的挂着玉珏的辫子随动作微晃。谁也联想不到两个年岁不大的年轻男女, 是刚刚场上厮杀的小黄鸭和爽哥。 出了黑赛烂尾楼的区域,他们顺着开满大排档和义体零件店的小路往上走。宫理裹了一件黑色薄外套,光着腿穿着鞋带乱系的马丁靴,踢着夜晚路边随风乱飘的垃圾。 她走在前头一步,柏霁之在后头看着她小腿。她腿是有力量的纤细,像是黑天鹅在水下拨动水浪的双足。他甚至都想弯腰去握一下她的膝窝。 宫理走路总是很随意很晃荡,他好几次都觉得她会撞到旁边的人,忍不住伸手拽了一下她风衣的腰带:“你不是晚上有约了吗?” 宫理白色短发被吹的乱糟糟的,她缩着脖子往前一指:“我往上走一点,到路口等人,你要不就先走。” 她俩站在一处破旧公交站的路口边,柏霁之说打算坐两站公交到最近的方体入口。 花屏待维修的全息屏,显示着下一班公车要十五分钟之后,宫理算是陪他一起等车,她还拍了那显示器两巴掌,拍的它终于不抖了。 柏霁之觉得这蓝色的路灯,平日觉得阴森的街道,都有点浪漫气息,甚至行人都很少,风很紧,他觉得他们可以站的更紧一些。 他想到了自己之前的敏感,有些想问她跟那位护士长是关系很好吗?但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她跟平树关系不也很好吗? 刚刚柏峙说他身世的那些话,她听进去了吗?她会怎么想他呢?或许他应该解释,他应该撒谎…… 宫理哪里知道柏霁之在旁边心里绕的像乱麻,她冻得直哆嗦,看着旁边披萨店贴的自助套餐,正在琢磨下次跟原重煜过来吃,原重煜那么能吃的家伙会不会吃回本。 柏霁之肩膀跟她碰到一块,才注意到她哆嗦,转头道:“啊……你冷吗?要不要穿我的——” 宫理伸了一下脑袋:“那是什么?” 窄路下坡处开过来一辆食品小车,响着音乐,灯光通明,像是都能照亮这条路。柏霁之笑道:“热柠檬水。我有时候会买,我请你喝吧。” 宫理点头,柏霁之伸手拦车,走过去点了两杯,那车里有个猪头那么大的变异柠檬,厨子拿个刮皮刀,极其宝贝的刮了一点柠檬皮下来,然后加了致死量的糖,就给他们做成了两杯柠檬水。 柏霁之应该挺爱吃甜食的,上次她低血糖的时候,他也是随手都能掏出棒棒糖来。 柏霁之正要问宫理要不要加薄荷的时候,就听到宫理喊道:“我在这儿呢!” 他端着柠檬水转过脸,瞧见宫理快跑几步,而一辆帅气的红色巡航摩托车从路另一端开过来。只是司机水平相当不咋地,开的颤颤巍巍,骑一段顿一下。 宫理隔着他几米,就笑的不行:“谢谢你帮我提车,还是让我来骑吧。” 摩托车停下来,穿着夹克的高大男人摘下头盔,露出末梢泛红的黑发,脸上有点紧张的薄汗,松了口气:“我都恨不得推着车过来!” 柏霁之手一僵。 是那位护士长。 宫理赞叹的抚摸着摩托车,原重煜笑的露出一口白牙,似乎忍不住低头亲了她唇角一下。宫理摸了摸唇角,又回头冲他低声说了句是什么,原重煜脸一下子通红,还是握住了她的手。 柏霁之感觉自己手被烫到,但他更在意眼前。 他头一次想到,宫理这样散漫又神秘的人,竟然会允许别人亲吻她,竟然会跟别人牵着手。他以为她是一阵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旋风。 他觉得自己脑子里只剩下几个字: 凭什么?为什么? “哎!别捏杯子了!我可不会重新给你做啊!”柠檬水车里的厨子嚷嚷道,柏霁之才低头发现自己把其中一杯捏的都快变形了,热柠檬水溢到自己手背上,他连忙放下杯子。他习惯性的想去舔舔手背,又突然想到会有人看到他不得体的动作,连忙将手放下。 那头,原重煜也看见他,他挥手很热情的跟柏霁之打招呼,宫理想起柠檬水,跑过来道:“做好了是吗?” 她抬手要拿那杯捏变形的,柏霁之把另一杯完好的塞给她。 宫理正要开口说什么,柏霁之看到公车来了,端起那杯已经不剩多少的柠檬水,急急忙忙道:“车来了我走了。” 宫理眨眨眼:“哦好,那你小心。” 他几乎是从走到跑,窜上了公车。公交车上只坐了几个义体病残疾人和老人,柏霁之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他本来心里说了好几遍,不要去看,不要去看,可当公车驶过去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垂头看了一眼。 宫理坐在了摩托车上,原重煜坐在后座,抱住她的腰。她笑着拧腰转头与他亲吻,白色短发被风吹拂,原重煜手臂紧紧拥着她。 公车才开了一站,柏霁之便快速跳下了车,他把柠檬水扔进街边的垃圾桶里,拽了拽衣领,舔着自己手背上干黏的糖水印子,顶着风,眼眶发疼的往前走去。 …… 宫理赤|裸着脊背,撑着手臂在床上,外头窗子映照着万城无数闪烁的霓虹,她玩着《萌萌格斗场》,道:“你不跟我打一局?” 原重煜躺在旁边,手却一直摩挲着她后背,人呆呆的。 宫理斜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每次做完要傻多久啊?回味吗?” 原重煜拱过来,就像不知道要怎么抱她才好似的,一会儿手去搂她肩膀,一会儿又想去抱她的腰。宫理感觉自己是水獭手里爱不释手的玩具似的,被他抱在怀里又翻面又捏揉的。 宫理还要去戳光脑,就听到他道:“你能不能玩玩我,别玩游戏了。” 宫理笑了:“我刚刚不是没少玩吗?这游戏你还代言呢。” 原重煜抱着她,脑袋埋在她肩膀上不肯撒手,她白色短发上有他常用洗发水的气息,让他感觉好像俩人同化在一起似的。 他想要享受这个温馨的时候,但不知道为何,脑子里却全是她手扶在他胸口时起伏的身子,她会偶尔因为头发黏在前额而感到烦扰,手指将头发往后捋过去,仰头喘息。 她总是会笑,会夸赞他,会不拒绝他的莽撞,真诚或惊奇的抚过去,原重煜不知道有谁能不为这种目光沦陷,他每次都心跳的肋骨发疼。她睫毛沾湿垂下来的时候,就像是沾着雪晶。 但她也很喜欢咬人,下手经常没轻没重,原重煜做的时候昏了头没注意,第二天发现自己胸膛上有她的咬痕,后背上还有抓痕——要是不及时发现,顶着出去就完蛋了。 这几次的来往,原重煜可能还没了解她的敏感或喜好,但大概理解了类似炮|友或情人的意思。 她不会跟原重煜讲自己刀球场上的事,想了解的话他要去看直播;她会对他直播或上节目时候的表现提一些建议,甚至也会帮他看台本,但她并不一定会看他的每次节目。 她偶尔在他住的地方叫外卖但从不做饭;她不说接下来的行程,但有时会聊聊学员的课程;她一次都没有提过自己得身世、脑袋上的洞、甚至自己的超能力。 原重煜说自己很喜欢跟她聊天,宫理笑:“我不太会聊天,我只会耍嘴皮子和撒谎。” 原重煜心里反驳了她的说法。但他看宫理的表情,这句话似乎是她在他面前说过最最真诚的话。 此刻,原重煜脑袋在她颈窝里蹭来蹭去:“……你回头要不要搬过来住?” 宫理下床:“我今天都没打算在这儿住。” 原重煜撑着身子:“为什么啊?是床铺不够舒服,还是说没有好吃的?” 宫理没想到他会假设她住在这里的原因如此简单,伸手揉了揉他脑袋,笑道:“不,因为我更喜欢跟你时不时见面的模式。不过我不一定每次都会跟你出去玩出去吃,你应该不介意有时候我心情不好,直接来找你吧。” 她说着,抬手揉了揉他胸口,原重煜一下子理解了她说“直接来找他”是什么意思。 原重煜感觉自己很难不脸红,舔了舔嘴唇:“我还、我还以为你觉得我表现不好……” 宫理只是笑起来,起身下床穿衣服,她可不会介意在床头灯的照耀下弯腰去捡裙子,原重煜却总是要把目光躲开一点。 宫理这会儿去盥洗台附近,梳了梳头发,看到自己白色的发丝和一两根他黑红渐变的头发在梳子上缠到一起,愣了愣。 宫理回来的时候,发现原重煜穿着帽衫牛仔裤,他说:“我扔垃圾。” 宫理点头一起出了门,下楼,他又挤到她的红色摩托车上道:“我想起来有事要去方体,你送送我。” 宫理的摩托车是能能缩成项链随身携带的特殊款。等宫理戴着项链在方体的走廊里左拐右拐,打开通往宿舍小岛的门,他又挤过来门框:“我送你回宿舍。” 宫理已经要气笑了:“原重煜,你知道你很幼稚吗?” 他抱着胳膊坚决道:“我要送你回去。” 第61章 [] 宫理叹口气, 顶着风雪往宿舍走,他快步追上来,胳膊抱住她肩膀, 俩人快走进宿舍大楼里,这会儿半夜,几个在休息室里通宵打牌的学员喝的醉醺醺的。 学员里跟方体干员保持□□关系的又不止是她,没人在意她带什么人回来, 宫理到宿舍门口, 刚推开门, 果不其然原重煜挤进来了。 宫理看着他一脸傻乐的摘下兜帽, 坐在她床上, 他上次来的时候还很局促,这回就可以坐在她的床上弹一弹, 还问道:“你不开壁炉吗?” 宫理抱着胳膊:“护士长, 你想干嘛?我明天早上要去春城的。” 原重煜一愣:“原来那个行动也包括你啊。” 宫理:“也?” 他有点扭扭捏捏,手指头开始抠她床垫了:“我也接到通知要去春城, 但我以为你不去……就想着肯定要好久见不到,所以……” 宫理挑眉:“所以非要赖我这儿。那现在咱们不会分开太久, 你可以走了?” 原重煜肩膀撑开双手合十:“别啊!我还从来没住过这儿, 不、从来没跟你一起睡觉过, 就一天!就一晚上——而且咱们俩应该不会同路。我听说学员们抽调了三十多人, 被分成了很多组一起过去的!” 他说着就自己打开壁炉,压根不等宫理回答, 壁炉刚开, 他就开始嘟囔道:“好热啊。”然后就把自己外套脱了, 开始在屋里做伸展运动,扩胸运动。 宫理:“……” 她靠着墙, 扶额:“刚刚我已经爽完了,我现在已经心如止水了。玩勾引这套也没用。” 原重煜里头穿了个深色短袖,他手臂肌肉线条很好,肩又宽,穿纯色短袖就往往很好看,他眨眨眼说:“就是睡觉。我想跟你睡觉。” 宫理不理他,她推门进洗手间去刷牙,一会儿就从镜子里看见原重煜扒在洗手间门框上,两眼写满了“求求啦”望着她。 或许是镜子的反光加大了他狗狗眼的威力,在镜子的照射下,宫理不动声色的输了,她从盥洗台抽屉里拿出一个一次性牙刷:“刷牙。” 原重煜欢呼一声,挤进来刷牙。她以前觉得洗手间很大,他一挤进来,一下子就变得狭窄,他半个身子在她后头,漱口的时候像个喝水的狮子一样把脑袋钻到水龙头底下。 刷完牙,他抓住宫理的腰,把她抱在臂弯里往床边走:“你真的比松鼠沉不了多少,你每次坐在我身上的时候,我都怕把你顶翻下去。” 宫理觉得自己真的不行。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铁石心肠了,或许是没遇见足够会撒娇耍赖的类型,他是傻还是精呢,怎么这会儿都把枕头抽走了,慷慨的让她枕他的胳膊。 原重煜穿着短裤短袖,还把灯关了,只有壁炉燃着火,他胸膛比壁炉还热一百倍,宫理在他怀里烤得慌。 咚咚、咚咚。能撑起这健壮身子的、把复杂世界转化成乐观的,估计也是一颗大心脏,跳的像是在她耳边擂鼓。她一瞬间想抱住他脖子,想把耳朵凑在他胸口上,想脱了睡衣跟他肌肤贴在一起什么也不做,想成为热腾腾肌肤上一块融化的雪。 但她什么也没做。 她只跟枪同眠过,跟人还是许多年来的头一次。 原重煜一条胳膊沉甸甸的,搭在她腰上,非要搂着她,宫理想说自己这样睡不着,但想到原重煜会费尽心思找一个让她睡着舒服的姿势;如果她拒绝他在床上,说不定他会蜷到沙发上去。 宫理还是心里叹口气:算了,当他挤过来的时候,她就没打算睡了。大不了熬一夜。 她装睡,原重煜以为她睡着了。他似乎喜欢这样喜欢的不得了,胳膊时不时轻轻蹭着她侧躺的腰线,下巴在她额头上摩挲。宫理感觉自己真的像一只在树窝里睡觉的松鼠,有些朦朦胧胧的睡意。 宫理感觉自己睡着了一会儿,再睁眼的时候,壁炉的火已经调小了,她还在他怀里,但原重煜一只手抬着,似乎在刷光脑。 宫理眯起眼睛看向光脑屏幕,竟然是他在那种问答网站或者是什么情感解答论坛,搜索“怎么样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喜欢你?” 宫理:“……” 要是她之前可能会想笑,这会儿听着夜深人静里他的心跳,可不怎么笑得出来。 他看的很认真,原重煜不擅长阅读,他基本是手指戳着透明光幕在读,而所谓某些高赞回答,全是各种理论大师。 一会儿说用哪种方法故意骗对方并验证,但下头全都是骂的,说感情不能这样试验出来。 一会儿有人说其实只要行为眼神你就能明白,又有人觉得说了等于没说。 原重煜看的太认真,几乎恨不得要记笔记了。 她心里小小叹了口气,装作睡梦中呢喃般,朝他怀里挤了挤,一只手抬起,正好搂住他臂膀。 原重煜连忙关上光脑,环抱住她。 宫理哼哼两声,脑袋往他热乎乎的颈窝又蹭过去,似梦话似的道:“原重煜……” 他咕哝了一声,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摆胳膊拥抱她才好,宫理环抱住他,又似呢喃道:“唔……你真暖和。” 他笑了笑。 宫理把冰凉的脚尖搁在他热乎乎的小腿上,长长吐了一口气:“睡吧……睡吧。” …… 柏霁之把枕头压在自己脑袋上,直到自己憋的实在受不了,才伸出来。 他头一回后悔自己听力如此灵敏。 对面打开壁炉后的噼啪声稍微遮盖了他们说话的声音,柏霁之不知道自己是想听还是不想听,但他很怕听到从宫理口中说出什么对外人绝不会吐露的柔情话语。 柏霁之打开光脑,他想放一点音乐,他都怕如果隔壁传来他不想听到的声音,他该如何自处。 但幸好没有,隔壁安静着,这安静格外吓人,简直要在他脑袋里有了空洞,他一点联想都在里头放大、回荡,震颤到太阳穴发麻。 对柏霁之来说,他视野很窄,只见过女性也少。 他也想象不了隔壁房间的宫理是什么样子的。 她是会亲吻?还是会拥抱? 她是会矫揉造作,还是会像平日一样? 再这样躺着对天花板发呆,他可能要失眠一整夜了。 柏霁之忍不住打开光脑,搜索点开了他和宫理在刀球赛场上的回放。 虽然他早之前就因为好奇小黄鸭的战术与身份,多次看过她的比赛录播,但这次并不是为了看他们俩如何对打,而是在看弹幕。 之前柏霁之是好奇小黄鸭的身份,就申请了一个蓝鸟账号,想查查她有没有社交账号,可是不但没有,还给关联到了原重煜的账号,然后就是一堆人在刷“护鸭”C,评论区都是各种或可爱或……不能看的同人图。 他当时就好奇这俩人怎么会认识,然后没想到一路搜索着,就看到了“爽鸭”C的tag。 当时柏霁之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他根本就不认识小黄鸭,也就看过她的比赛录播而已,怎么就也被拉成是C。 这个C原来不用相互认识吗? 他当时看到那些强行被在一起的他和小黄鸭打架,或者是俩人骑在一起彼此要杀对方的插画,他是既莫名其妙但好像又有点理解了: 看来这都是真正的格斗爱好者啊。 他忍不住用自己只有数字和默认头像的账号,在那个热门超话和tag里留言: “真希望他们能早日打一架。输赢无所谓,交手就好。” 柏霁之之前在古栖派的时候没有光脑,也没有什么机会上网,他对网络也一知半解,觉得这个评论应该看不出来是他本人留的。 没想到当天夜里,就有无数人回他评论: “姐妹我懂你!赶紧打吧!干烂对方!我的苦茶子已经被顶穿了!” “草,他们打架那不就是现场直播doi,想到这里我已经裤裤飞飞了,一场千万人瞩目的相爱相杀的床战!” “不论输赢,在我这儿都是糖啊!” 柏霁之平时属于不怎么跟人说话的类型,突然收到这么多评论有些惊喜。 但他……没看懂。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他刷了几圈,意识到一件事。 这帮人似乎跟“护鸭”党势不两立。 不过他当时对小黄鸭的兴趣仅限于想交手而已,觉得这帮人疯疯癫癫的说话也不懂,便关了蓝鸟没再点开。 现在他知道小黄鸭就是宫理之后,反而好奇的忍不住打开蓝鸟——这些说话跟发疯一样的什么C粉,应该很期待他和宫理交手的吧,而且他们应该会不喜欢护士长跟小黄鸭的组合……吧。 柏霁之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他嫉妒的已经上了头,或许是他只是无聊好奇。 总之他点开了爽鸭C的超话。 他傻了。 上来就是一张万转的同人图。 是戴着小黄鸭头盔的宫理正拿刀划开他衣服,然后一只手还百分百精准的抓在他臀部上——问题是那已经不是划开了,那是他基本没剩几缕布了啊!而且显然是因为不知道他的长相,画手只画了一个戴着口罩的面红耳赤的黑发少年…… 但那也很……奇怪啊! 柏霁之虽然自我暗示那图中的“爽哥”跟自己没有关系,但莫名其妙就变得不敢多看一眼,赶紧划过去。 他往下看,评论说什么的都有: “X老师求求了别画了,我真的一滴也没有了,从这俩人打架开始我射不停我家浴缸都已经满了……” “爽哥真得像是会害羞的类型!而鸭姐是最灵巧的美女,最黄梗的破嘴!” “真的不该叫爽鸭超话了,大部分人都因为鸭姐这世纪一掐,站了鸭在左位啊啊啊!我不管什么拽裤子什么扯尾巴的分析,在我眼里那就是掐他屁股了!” 柏霁之觉得自己好像看懂了。但又好像没看懂。 他往下翻,一堆人在放着直播中宫理伸手掐他尾巴的片段,反复放大、重复、截图,一直在说宫理绝对是想摸他屁股,只是爽哥害羞逃掉了,说不定还真的摸到了—— 柏霁之手抖的差点把光脑给关了:“……” 什么……东西呀!他们到底在信誓旦旦的乱说什么呀! 柏霁之这会儿也顾不上隔壁到底有没有什么动静,他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在这个区里刷来刷去的看。 他看到“爽鸭C是真的”上了热门趋势榜单,这个榜单应该很厉害吧,他之前只看到护士长直播或者是春城会议这样的热点登上去过。 柏霁之点开,这个tag下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照片。 是刀球赛场上他扶着小黄鸭头盔的面罩,露出她眼睛的瞬间。竟然被观众席上用相机捕捉到了。照片中她微微下垂的白色睫毛与湿透贴在面颊上的发丝,她灰白色的瞳孔似乎有些狡黠的望着他。 哪怕现在柏霁之看照片都心中一悸。 照片中的他倒是裹得严严实实的,但能从墨镜后头隐隐约约看到他也在专注的望着她。 ……那时候他确实眼里只有她。 但柏霁之这些在心里小小声说出口的心里话,竟然在这个tag下头的各路人马喊出了声: “这就是爱情的瞬间吧啊啊啊啊绝美啊!” “感觉他俩说不定真的认识,小黄鸭的眼里有故事,你看她眼睛的形状,像是在笑一样。” “绝对认识!只是刚刚确认了彼此的身份!这步步紧逼的试探,这默契的相视一笑,我是没想过这露肉最少的cp能把我嗑的三天没软了。” “太美了……我已经醉了……我宣布他俩现在就给我结婚!” 结、结婚?! 这……倒是没必要吧。 柏霁之被子罩在头上有点脸红的想。 第62章 [] 他想来想去, 拿着他那个满是数字的账号留了一条删删改改的谨慎回复:“怎么就扯到结婚了?这俩人什么身份都不知道啊,说不定……其中有人都有另一半了呢?”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觉得还是不要乱说比较好。” 柏霁之没想到自己这小号才回了一句, 突然就有无数条评论回复在他后头。 “你谁呀?我在这儿真心实意磕cp要你这种丑八怪来当什么封建家长吗?” “哎呦,就点赞过一条爽哥的录播视频,这是爽哥唯粉出来作妖了,那你别点来我们tag啊!” “小黄鸭和爽哥就是真的!就是真的!气死你气死你!在我心里这俩人孩子都满地跑了!” “别是护士长的粉丝跑过来跳脚吧, 笑死, 你好歹换个爽鸭的头像再出来跳啊。” 柏霁之一下子慌了, 他也不懂为什么这么多人跳出来攻击他, 他本来想说自己就是爽哥, 没结婚就是没结婚,但评论他骂他的人越来越多, 他想来想去还是把那条评论删掉了。 难道想不被攻击, 就要换个头像换个名字? 难道网络上……也不用这么较真? 他想来想去,拿了刚刚小黄鸭被掀起头盔目镜的照片做了头像, 名字想来想去不知道怎么换,只能根据某个粉丝改了改, 叫“爽鸭人今天爽死丫了”。 柏霁之也不知道自己能发些什么, 他逛逛悠悠了半天, 这个话题下真是热闹, 大半夜的也有人不停的刷屏,不停地有人发文发图, 全都是他脑子里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他们就敢说的像真的一样, 而且随便发散,随便幻想, 丝毫不受限制。 甚至还有人在了一张他和宫理的结婚照! 柏霁之颤抖着手指,点了三遍才点上保存,对着图片看了又看,直到听见自己闷在被子里的轻笑。 啊……他在做什么! 柏霁之猛地把脑袋从气闷的被子中伸出来,大口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他感觉自己脸好烫。 但是却也好兴奋。 在这里,他可以随便乱说,没人知道他是柏霁之、是古栖派的妖怪小少爷,也没有人会对他隐秘的心思指指点点。 他甚至不必因为喜欢上了她而感觉到痛苦,在这个虚幻的地方,仿佛他们才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想住在这个超话里。 柏霁之侧耳去听,隔壁没有了声音,房间里过分安静,他深吸一口气,埋回了被窝中。他承认自己以前的世界太单薄,太浅色了,在这些人发疯的胡言乱语面前,他也有点头昏脑涨,刷的停不下来。 柏霁之正想用自己的账号也发一句,却忽然看到深夜首页热搜榜上,一条直冲云霄。 #护士长点赞“炮|友如何变为恋人”,疑似曝光私生活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柏霁之吓醒了。 ……?! 炮|友?什么意思? …… 宫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光脑上的震颤闹钟已经响了好久,她竟然真的睡着了,不过不是在原重煜怀里,她似乎挣扎出来,卷着被子四仰八叉的睡着,留着原重煜一身短裤短袖,抱着自己的胳膊蜷成一团,可怜兮兮的睡在床的另一边。 宫理忍不住想笑,他那么大一个人,不知道抢被子吗?简直像是欺负他了似的。 她打着哈欠起身,把被子盖到他身上,拍了拍他胳膊,又伸手摸了摸他胸腹,道:“你别起晚了,你不是也要去春城吗?” 原重煜咕哝道:“我们出发晚,唔……我再睡一会儿……” 宫理光着脚打着哈欠去刷牙了,她收拾东西似乎尽量收敛声音了,但是还是乱七八糟的弄了好一会儿。她要是仔细观察原重煜,应该就会发现他瞪着呆愣的双眼,压根没睡着。 准确来说,原重煜是一夜都没睡着。 他自从发现自己不小心点赞错了之后,赶紧删掉之后,竟然就被人截图传的漫天都是,他想毁灭痕迹都不行! 连原重煜都意识到想死的尴尬了。 啊!他就是个傻子!宫理都讲过一万遍不要让他用账号随便乱搜乱刷! 他宁愿不戴面具在大马路上裸奔,也不愿意用护士长的这种账号点赞这个内容! 如果可以……他都想让自己当一个无名小卒,当一个从来不上电视的普通干员啊啊啊! 宫理在刷牙的时候,几条信息已经从原重煜光脑蹦出来,全都是组员发来的。 [草莓]:……大哥,你是不是被她欺骗感情了。要我去砍她吗?我可以把她用凝胶粘在墙上,不答应做你女朋友之前我都不把她放下来! [狒狒]:没收你的账号使用权三天。不用担心。过几天他们就忘了。任务为重。 [葡萄糖]:唉,这话你自己搜搜就算了,别跟她提起来。否则有可能现在的关系都保持不住。如果她真的看到了热搜问起来,你就硬说自己点错了吧,她要是比较喜欢你,大概率也会跟着装傻的。 他又看了一眼葡萄糖发来的内容,确实,他一夜没睡着,主要是怕……宫理会看到。 他不知道宫理看到会怎么想,会露出有点尴尬的表情?会重申他们只是炮|友? 他一万次祈祷宫理千万不要早上刷光脑,至少别在他还躺在这儿的时候,她就看到了热搜啊! 幸好,宫理正叼着牙刷慌手忙脚的把一堆有属性加成的衣服,全塞进包里去,脚上套的袜子又不是成双的,她努力在翻箱倒柜的找另一只袜子。外头平树敲门催促,说什么集|合时间已经要来不及了。 宫理发出了几声恼火的闷哼,后来干脆自暴自弃穿着家居服拎着包,一脚踢开满地的衣服狂奔出房间。 宫理打开门还问道:“还有谁?老萍、左愫和小少爷也都去?他们起床了吗?” 平树站在房门外,宫理没有顺手关门,他一眼就看到她卧床上明显还躺着别人,甚至地上还扔着一件明显是体型高大的男人穿的外套。 平树愣住。 宫理看他没回答,顺手关门,就走过去几步,狂捶柏霁之的房门,平树赶紧拦住她:“他都已经下楼啦。你没有什么忘拿的?牙刷带了吗?” 宫理抓了抓头发:“大概,就这样吧,走吧走吧。” 她背着包,银鱼义体的手脚都塞在包里,露出几个手指在外,平树帮她塞进去拉上拉链:“你要不放我身体里,背着多沉啊。” 宫理打个哈欠:“我哪有那么娇弱,走吧走吧。” …… 宫理也幻想过,第一次出差做正式任务,那她岂不是要坐上高端飞行器,穿上方体战警制服,戴着墨镜在偌大的机场上走台步。 但宫理没想到自己会站在类似公交站台上,抱着行囊,跟平树他们挤在一起。 宫理看向站台背后的特摄片电影院,刚刚他们就是从电影院的幕布里钻出来,谁能想到这儿也是方体的出入口之一呢。 公交站台上大概有几十个人,都是被选中去往春城完成任务的学员,按照规定没有穿制服,众人看起来就像个旅游团。其中E班学员只有5位。宫理、平树、柏霁之、老萍和左愫。全都是曾经在夜城中被筛选出来的。 其他几个班里的人很难忽略E班这奇葩五人组。宫理甚至还穿着家居服,额头上洞里塞着一根烟,背着巨大的旅行包,在旅行包里乱刨说脚冷想找双袜子。平树正兴冲冲的从肚子里拿出体温咖啡给宫理。 老萍打扮的像老贵妇,戴着真丝手套在一旁陆续给四五个小伙子打电话告别,一口一个“宝”“小宝”“小宝贝”,说让他们别太想她。 左愫一米八的个子,她听从了宫理的建议,给道袍前后绣上满版的“云浪楼”三个大字,她背了一支巨大的广场练字毛笔以及各种笔册、刀剑、法器,简直像是要去春城开跳蚤市场。 看起来最正常的就是柏霁之,穿了件窄袖松领青色衣袍,里头套着深灰色高领毛衫,可他眼下有点没睡好的青灰,连尾巴垂在地上都没管,表情不善到像是随时都会咬人。 宫理刚跟他对视一眼,他就像尾巴被踩了一脚似的,转过头去。 宫理都习惯他这样了,耸耸肩转头跟平树商量着要不要买点蛙肉灌饼路上吃,此时,一辆老旧的巴士停在他们面前。 巴士车身上还贴着斑驳的汽水广告,停在他们面前打开门。 司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戴着导游一样的红帽子,对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旗子,喊道:“来来、上车走了!上车走了!” 有些学员惊讶道:“跟我们说话?呃……我们是要去……” 红帽女司机:“就是你们这帮学员,赶紧上车,晚点还要去别的分馆呢,别耽误我时间。” 众人上了车,才发现她似乎没有双腿,裙子下方只有金属色的“树根”,身体跟巴士车的金属地板长在了一起。 宫理忽然想到自己在图书馆的各类干员名册中,见过这位的照片:“C级干员,代号‘冯大巴’。” 说是一位年轻上班族女性在下班路上被大巴车碾过双腿,人们想要将她送医的时候,却发现无法将她从车下拽出,而她的膝盖以下变为树根与车辆融为一体,她可以出现在车辆内外的任意位置,并且控制车辆的行进、形态。 简单来说她跟车融合了。冯大巴的巴士车听说能够以极高的防御力、速度甚至弹跳力,完成各种超高难度的运输任务。 看来她已经异变出这个超能力二十多年,如今都是个中年女司机了。 冯大巴没想到还有人认识她,按着喇叭得意起来:“看来我还是相当有名。” 学员们挤挤攘攘不听话,冯大巴的身子忽然从驾驶座消失,她半个身体从巴士后半车厢的天花板上冒出来,一边指挥,一边用力把学员们的行李塞在行李架上,喊道:“我说了!后头有座!后头有座!不要都挤在门口!往后走往后走——” 有学员抱着行囊在车上挤着找座位,抱怨道:“我还以为我们会坐那种大的飞行器——电视里不都拍到了吗?” 老萍也道:“完蛋,几百公里呢。这小巴士没厕所啊。” 平树不愧是做过货车司机:“我肚子里有矿泉水瓶。” 冯大巴嗤笑道:“你们想坐乘积?别想了,多少年出动那么一回。你们坐我,保准你们一泡尿都憋不出来咱们就到地方。” 闹闹嚷嚷像春游似的队伍终于坐下,左愫跟老萍坐一起,宫理和平树坐一起,柏霁之谁都不理的上了车抱着尾巴补觉。谁要是想往他旁边空座坐下,就瞧见一根晾衣杆突然浮现,他睁开金色的瞳孔冷冷看着对方……对方立马倒退几步连连摆手尬笑着离开了。 车在城内堵了半个多小时,说是因为经济下行,好多厂商拉货都不再用飞行器,地上就越来越堵了。 冯大巴作为老司机的脾气确实不咋地,时不时探出头对着旁边的车破口大骂,甚至极其没素质的硬加塞,甚至宫理看到她的后视镜变成了一只金属手,猛拍旁边的车顶,她还露头骂道:“你会不会开车!” 不一会儿,冯大巴左拐右拐驶向一条隧道,隧道里到处都是便溺的流浪汉和人造肉汉堡广告,巴士飞速行驶着,忽然在车流中猛地一打方向盘,朝一处“万城西部理想城,毗邻学区,匠心筑居”的地产广告扎去! 第63章 [] 前头有些学员惊呼, 巴士就像是撞进水墙般,一下子被吸进去,他们落在了一条漆黑的道路上, 从窗外看,一个个方形广告牌就像是玻璃窗似的,还能看到那一侧的车水马龙,而刚刚车流中似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巴士的消失。 巴士在漆黑的道路上开始加速, 那些玻璃窗一样的广告牌迅速被甩在身后, 宫理看到所有的车窗全部自动闭锁, 这辆像是在轨道中发射的子弹一样, 飞速向着前方飞掠去。 有些人道:“是方体的特快胶囊隧道。” 老萍嚷嚷道:“现在要是从地面上走的话, 万城到东海岸,直线距离上能有多少天灾?” 冯大巴双手离开方向盘, 宫理透过喊道:“十几个吧。最近短期小型天灾越来越多了, 现在几乎没人跑公路了。” 随着随机天灾布满大地,跨地区的移动成本越来越高, 地区上也逐渐出现原子化的情况。城市与城市之间越来越孤立,人们很多时候也会选择一辈子只生活在一个大城市及周边的卫星城。 大城市的抱团, 使得他们应对小型天灾的能力更强, 但一旦有毫无原因的超级天灾爆发, 可能整座城市就会瞬间毁灭。 就比如万城。地下管道运送电、油、气, 大部分资源都可以在城市卫星群内解决,所以外部道路车辆不算多, 也相当年久失修, 如果万城爆发天灾, 可能逃离这里的只有小部分有飞行器的人…… 当然,东国人口已经不足两个亿, 方体最强大的分馆就在这里,必然会想尽办法保护这座近两千万人口的城市。 巴士在胶囊轨道中飞速自动前行。宫理从包侧面掏出一把UONO跟大家玩,跟平树讲解着玩法,转头就给老萍来个+4。 宫理看了一眼前排蜷抱着尾巴与膝盖的柏霁之,他明显没睡着,因为他们打牌有时候爆发笑声,他会因为太吵而受到惊吓,耳朵控制不住的颤两下,宫理忍不住戳了戳他那死气沉沉的样子,道:“你昨天没睡好吗?” 柏霁之半张脸从蜷起的手臂露出,抬眼看了她一眼,他都想让她别玩牌了,上网看看她家那位都闹上热搜了。平日宫理总在那儿刷光脑,这会儿她可能是觉得出来春游快活了,也不刷光脑了,光在那儿叭叭叭跟人聊天。 但他又觉得不想多嘴,转过头去了。 柏霁之也在琢磨,看了一圈网上的反应,看来是炮|友不如恋人?古栖派中他那位几乎没见过的爹,就在家族里搞什么正室侧室妾室……还说是什么复兴传统。 炮|友就是妾吗? 宫理看起来这么现代的一个仿生人,怎么会纳妾呢?她不也没成婚吗? 他自己琢磨着,并不理会宫理。 连续两次被无视的宫理:“……?” 宫理可不太会去安慰情绪敏感的小孩,她便转头去继续玩牌了,自然没注意到在她的欢声笑语中,柏霁之耳朵越压越低,手指紧紧抓着包。 他忽然腾地一下转过头来:“好吵。” 左愫刚要说道歉,宫理就笑嘻嘻拽他:“来玩嘛来玩嘛,再说车上说话的人真的很多,你耳朵那么尖也睡不好的。” 她手一拽他胳膊,轻轻地,但是有股诱骗似的口气,柏霁之竟然一瞬间犹豫了,他刚要硬下口气说不玩,就听到好多人惊呼道:“这就已经出隧道了!好快啊!” 冯大巴转动着方向盘:“胶囊隧道只到了东海岸边沿,距离春城基地还有段距离。大家还不要开窗,现在已经进入危险地区。而且刚刚信号有波动,似乎有些消息没收到——” 宫理看到了隧道出口,外头是一片浓重的宝蓝色,隧道内部似乎莫名有些碎石,车辆越来越颠簸,冯大巴把油门踩到底,车辆疯狂加速,简直要把人从座位上掀飞。 有人问:“隧道里怎么会这么颠簸?出了什么事吗?” 宫理赶紧收牌,平树看向窗外,瞪大眼睛。 隧道外是湿冷浓重的水雾,他们的巴士冲出隧道后行驶在崩裂或落满石柱的海上高架桥,显然冯大巴之前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她表情不善,却怕学员们不安,一言不发。 冯大巴一路避开那些石柱与裂痕,黄色的车灯随着车辆的颠簸乱甩,忽然前排有位视力超群的学员尖叫:“桥断了!” 冯大巴抓住换挡变速杆,喊道:“别嚷嚷,我看到了!” 但这高架桥的断裂,并不是同一高度的桥断成两截,而是他们飞速行驶的道路往下垂着快要扎进海里,而断口处在他们头顶。 冯大巴吼道:“还有谁没有系安全带!!” 宫理突然听到砰一声响,她从窗户往外看,车的后轮化作两条青蛙般的粗壮金属大腿,而后在断桥上用力一蹬,直将半截桥梁踩碎,整辆巴士竖直着朝上飞去! 与此同时老萍抬手,双手飞速交织,无数毛线在车内穿插,那曾经锋利到能割碎身体的毛线在此刻柔软而有弹性,将每个人捆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连想要起身护住宫理脑袋的柏霁之,都以半站起来的姿势捆在了座位上,只有一条胳膊朝宫理伸了过去,他那只手化作肉球毛爪,按住宫理的脑袋。 冯大巴咬牙:“给我跳过去、给我跳过去!” 左愫胳膊还能动,她从怀中快速抽出一张纸符,贴在了车顶上,宫理看她咬破手指,将血液甩向那纸符,纸符上用荧光笔写的“轻”字,突然发出金光—— 巴士向上的推力还在,“轻”字符让重力势能大为减弱,瞬间就飞跃过高处断桥的断口。 冯大巴喊道:“谢谢!大家抱好头!小心落地伤害——”前方有位学员,轻咤一声,击碎窗户,将手中一把种子抛向他们即将落地的水泥断桥,那片水泥道路忽然化作绒绒草地、柔软泥土,车辆落地的瞬间缓冲了极大的力量。 车辆嘎吱嘎吱的在草地上划出一段凹痕,掀飞了泥土,冯大巴才松口气,转头笑道:“你们这一届挺牛逼的啊,我还以为又要有几位撞断肋骨、头破血流呢。” 毛线瞬间缩回去,收拢进老萍的外套之下,所有学员连忙起身,柏霁之也看向宫理,却发现宫理一只手也按着平树的脑袋,指节处有些擦伤,显然在撞击的时候,她手垫在他头上帮忙缓冲了一下。 柏霁之缓缓收回了爪子。 宫理身子探出窗外往后看,忽然皱眉道:“冯大巴老师,这桥很有可能是刚断没多久的,海风这么大,断口的颜色确是浅色的、干燥的。” 许多学员听到宫理的话,也纷纷往外看:“真的哎,这代表着什么吗?” 左愫:“要不然就是有人故意炸桥的,可不太像爆炸啊,碎块没那么多。要不然就是……” 柏霁之眯眼接话道:“否则便是恰有巨物刚刚破坏了这座桥。” 他耳朵向远处侧去,在海风的流淌中,他似乎隐隐听到了漩涡的涌动、水雾的喷薄,甚至是硬物碰到另一种硬物的声音…… 柏霁之转头道:“咱们能不能快走,我听到——” 宫理很敏锐,她似乎也察觉到危险的靠近,而这危险来自高架桥下汹涌的海浪。她几乎是踩在车窗边沿,扶着车框妄图看清海雾下海面里隐藏的东西,她一开始只看到轮廓,甚至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那应该只是海底的礁石,然后她就意识到那是……一块嵌在指尖的指甲。 一根手指。 几根手指。 她似乎在礁石中辨认出了轮廓。 深灰色的粗糙的大小无法估量的巨手就潜伏在水下缓缓靠近,手指像是在海底摸爬,浑浊的海水、深色的海底礁石与薄雾都给了它最好的伪装。 那种不确定自己是否看错的模糊直觉,让宫理一时张不开口提醒,只陷在妄图辨识它的思绪里,而就在下一秒,柏霁之喊出口的同时—— “轰!”在高架桥下方的海水,掀起如蕾丝裙摆般的白色浪花,那只手从拍打的高架桥都摇摇欲坠的巨浪中抬起,朝他们拍去! 冯大巴简直是尖叫着骂出几句脏话,学员惊恐到无声,死死盯着那只灰手——宫理只瞧见巴士四轮此刻化作四只金属蹄子,车身离地三四米高,四蹄甩开,如同一只逃亡的藏羚羊一样,带着他们在空荡荡的高架桥上狂奔! 四个蹄子跑起来,一会儿车头低车尾高,一会儿车尾低车头昂,只把车里的学员甩的像筒里的骰子。 那只手从也从海水中立起来,海水从它手指缝间涌泄如瀑布,指甲附近的倒刺、关节处的横纹与常人的手无异,它深灰色的肌肤像是年迈的蓝鲸,车上的学员也看清了它的掌心—— 它手掌内部并没有指纹,而是如同多棘海星!手指内侧是五道深紫色的软肉|沟壑,汇聚在掌心处,沟壑附近全都是海星移动时挥舞的触足、簇毛与肉瘤,紧密排布着扭动着! 而那每一个相对它而言细小的肉瘤触足,都仿佛能碾死无数人。 若他们这些人类落在那手的表面,便是视汗毛为丛林的螨虫。 海浪的巨响与眼前的震撼甚至能把人的思绪拍飞出身体之外,宫理听到几位学员甚至发出了窒息般的嗬嗬声…… 有几位学员已经受不了,作势要呕吐,被身边的人捂住嘴,强逼着咽下去:“你要是吐了就甩的满车都是了!” 冯大巴疯叫道:“谁会用枪!给我射它!它已经发现我们了,咱们没必要藏了!” 宫理听到几声放屁般难以言喻的声音,车体后方像是喷出了几台机枪,就架在后窗处。宫理也顾不上这玩意儿出现的原理,冲过去架住机枪把手,拧动机枪身调整角度对准那巨手的方向,按下扳机。 机枪发出密密麻麻激光弹似的光雨,朝那巨手射去,其余几位会用枪的学员也连忙跟上。 行李早就掉的到处都是,平树看着几个学员的行李差点掉出车外,连忙接住,塞进自己身体里,直把自己塞的胖了几倍,卡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柏霁之则抓住行李架,脚踩在天花板上,不断地把从座位上被甩出来的学员按回原处,左愫打开外套,抽出圆珠笔来,从行囊中扯出几米长绢来,抬笔要写字。 老萍喊道:“我都看到了!你衣服里不是有一张‘疾’字吗?不能直接用?” 左愫按了一下圆珠笔:“不,那是从病字裁的字头写的疾字,也就是疾病疾苦的疾!” 与此同时,在后方开枪的宫理发现,机枪射出的光弹虽然射程上远超过实弹,但水雾对它造成了相当的衰减。浓雾之中,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击伤了巨手。 不过幸好,冯大巴的巴士四蹄狂奔,速度也惊人,他们眼见着距离越来越远。宫理本来以为它是介于手掌与海星之间的大型单体生物,却忽然看它似乎高高跃起—— 旁边学员喃喃道:“它在……跳?它这么大,怎么可能跳的动……” 宫理瞪大眼睛:“不,是它还有手臂的部分,它不是跳起来了而是抬起来了——” 学员们尖叫一片,谁见过这架势,拍着椅子哭喊道:“冯大巴!快跑啊!快点跑!它要拍死我们!” 冯大巴握着方向盘狂叫道:“老娘当了二十三年的大巴车从不扣驾照分,上战场的时候连保险杠都没刮花过!就你也想给我给我弄个事故?!” 第64章 [] 那巨手朝宫理他们的方向重重拍下, 宫理眼看着那触足扭动的手指就要拍到他们头顶,它一根手指就几乎要跟他们双向六车道的高架桥一样宽…… 就在那手落下的一瞬间,大巴车猛地蹬地高高跃起, 冯大巴爆发出一阵几乎要呕吐的咳嗽声,这咳嗽的瞬间,车顶几根透明的金属色蜻蜓羽翅展开,飞速且脆弱的震动着, 勉强拖着车体, 低空飞行出一段。 老萍坐在位置上, 哆嗦着手指给自己点了三根烟全塞嘴里, 含混道:“吼吼, 没想到吧,以为能拍到我们爆浆, 可我们是能长翅膀的!” 学员几乎是看着巨手手背的皮褶与指甲边缘擦过车窗, 重重落入海里!灰色巨手将高耸在海面上的高架桥整个拍碎按进海水,掀起了数十米高的水雾水浪, 撞的大巴车东倒西歪,海水拍灌进大巴车里, 几乎把所有人都浇湿了。 老萍骂了一声, 攥住自己三根被浇灭的烟, 扔到一边。 高架桥就像烧过的线香一样, 剩余的部分不断塌陷,掉入海中。在更加白浓的水雾中, 冯大巴似乎很痛苦才变形出几对透明翅膀, 但根本拖不动沉重的车体, 眼见着越飞越低,眼见着已经比海岸边的悬崖要低下去了。 这样下去他们会撞在悬崖上或者坠入海中啊!有些哭起来:“冯大巴!你想想办法——” 也有学员是自己能飞, 他身后衣服破裂,露出骨翼,在车外拽着车框,咬牙想往上提,却几乎没什么用。 左愫颤抖的手几乎要写不下那个“疾”字,老萍忽然看到她手指在圆珠笔logo处一抹,笔后出现一小截刀片。宫理记得,她当时很喜欢这笔,不止是因为无限墨水,更因为有刀片方便她划手以血写字,当然,当时笔内的毒囊已经被她拆掉。她张开常年包满创可贴的手,刀片在手掌心用力一划,一串血珠甩在长绢上,她抬手蘸取血液,顺畅许多,终于写下了“疾”字—— “老萍,帮我贴在车外,会更有效!” 她抱着鲜血溢出的手掌,老萍手中一根毛线穿过薄绢,带着薄绢快速飞出车窗,将绢连带着毛线一起缠在车体上! 那振翅速度陡然快了数倍不止,将车体缓缓在气流中带起,学员们纷纷惊喜道:“有戏有戏!”冯大巴转头看了左愫一眼,手中方向盘快速转动,大巴车堪堪擦过悬崖边沿,落在了地面上,冯大巴也脱力的伏在方向盘上,喘息不止。 老萍对左愫道拧眉:“至于把手割成这样吗?就是撞上了我也有办法让咱们几个E班的不死。他们没保护好我们,是作为干员的失职,你有必要这么拼吗!” 左愫却摇了摇头,她用灵力简单恢复伤口,将剩余的血在道袍上“云浪楼”几个字附近擦了擦,哑着嗓子道:“我只是觉得我要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也没必要来这里。” 冯大巴回头:“抱歉……我确实没想到这种状况,有位学员说得对,如果没保护好你们是我的失职。我收到消息,最快的处理小组已经到达了——” 她话音未落,很多人的光脑已经发出了警报声:“附近有方体干员实行消杀任务,请无关人员尽快撤离!尽快撤离!” 冯大巴抚了抚胸口,有学员给她送上去两瓶水,她喝了几口,破破烂烂的大巴车在石崖上崎岖的野路上继续缓缓行驶。 浓雾之中没人能看清巨手在何处,所有人都被这一掌打懵了,恐惧、茫然又对自己失望的在车里随着颠簸摇晃,沉默的瞪大失焦的眼睛,妄图发现危险或安全的迹象。 柏霁之还是听力惊人,他耳朵在车窗外吹的随风摇摆,指着远处道:“有飞行器在那边——” 车正巧也往那个方向转动,学员们终于在雾中略微看清执行消杀的组。 他们乘坐着一架烈焰红唇飞行器,说是红唇,因为整座飞行器的形状就是美人的下巴与微微轻启的红唇,只是唇中探出一根长舌,那长舌就是飞行器的甲板,舌尖的位置上站了个粉色头发的女性干员。 她戴着防毒面具,脱掉了身上的风衣外套,抓住舌尖甲板上的栏杆。宫理看到她只穿着内衣与短裙,从胸口到肚脐的位置是一道裂缝。 她两手在自己腹部的裂缝处一扯,身体中央竟然出现了杏核形状的裂口,风与雾从她腹部穿过去。 飞行器的双唇之间突然吹出极其强烈的风,吹的她粉色长发狂舞,而她背后出现了一个透明彩光的巨大泡泡,越吹越大。 宫理忽然想到自己看过的名册记录:“她的代号是【粉红泡泡】,腹部裂口处有黏液,在风口处就能以身体为泡泡机,制作出非常坚韧有弹性的超大泡泡。” 粉发女人身前,也出现了一位脖子长到畸形的男人,身材纤细的像竹节虫一般,一米多长脖子无力抬起,脑袋像蔫了的郁金香一样,垂在膝盖附近。 他孱弱的身子被风吹的差点要飘起来,一路扶着栏杆才走过去。然后他就用苇条一样的细长脖子将脑袋微微抬起,嘴巴靠到粉发女人腹部的裂口处,然后开始呕吐—— 老萍快吐了:“我|操他大爷的方体干员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不如让那大灰手拍死我得了!” 但畸形长脖男人吐出的却不是液体,而是一股股绿色的气体,粉发女人身后的泡泡大小几乎要超过他们的飞行器了,泡泡内部瞬间飘满了这种绿色的水雾。 然后粉发女人一把推开了畸形长脖男人的脑袋,合拢自己腹部的裂口,此时,泡泡也脱离她的身体,飘飘摇摇往雾的深处而去。 宫理他们光脑上的方体A弹出更大的红字警告,一时间车内全是写红光:“请尽快向北远离1.1公里!” 宫理:“草,这他妈谁知道哪里是北!” 冯大巴却不敢小瞧这提醒,连忙转动方向盘,在石头路上疯狂行驶,喊道:“所有人抱头压低身体,躲到座位之间,不要管行李,所有人低头!” 宫理抱着脑袋转头,她看到了浓雾有一处正被风吹的有些稀薄,也看到了那灰手从海水中抬起,食指微微伸出,手型如同创世纪时上帝与亚当对指的手指——只是在它指尖处,是那看起来脆弱的漂浮泡泡。 在他们头顶不远处,忽然爆发出几下光亮,紧接着是声音才传来,红唇号飞行器双唇之间露出炮筒,发射出几枚炮弹,带着滚滚白烟与火光,直直飞向那灰色巨手与泡泡的方向。 炮弹穿透挤破了泡泡。 泡泡中的绿色水雾喷淋了灰手满手,它食指与中指前半段几乎全成了绿色,而就紧接着不到一眨眼的瞬间,炮弹炸裂,其中的某种燃火的粉末触碰到绿色水雾,立刻引发了极其剧烈的爆炸! 车上的学员先看到了球状膨胀的发光爆炸,甚至那蘑菇云与圈状云都缓缓升起来时,他们耳边还是被堵住般的死寂。 爆炸的声音迟缓了太久才来,也远比他们想象的震耳欲聋!宫理几乎觉得自己要被这巨响冲击的眼前发黑,胸口闷痛! 伴随着巨响的还有几乎荡开雾的气浪,冯大巴将四个车轮化作树根,牢牢扒住石头缝隙,大巴车在风暴般的气浪中没有被拍飞。 宫理想要去捂耳朵,一个没站稳的学员却撞在她身上,只把她撞的要从车尾滚到车头拍在前挡风玻璃上,忽然柏霁之抬手跳过去,搂住她的腰,把她按在巴士地板上。宫理抬头瞧见好几个学员跟人在滚筒洗衣机里似的乱撞,而柏霁之伏低身体压着她,爪子抓地,稳稳当当。 宫理仰面看着天花板,她感觉他是挺认真的保护她,但奈何头发在她颈窝里太痒了。 爆炸的声浪终于过去,冯大巴立刻变回四轮,继续往前开车,连话也不说了。 学员们陆陆续续爬起来,柏霁之还纹丝不动,宫理拍了拍柏霁之肩膀,他缓缓起身,转过头半跪在地上。 爆炸的光、荡开的雾,也终于让学员们看清了远方,嶙峋的黑灰色毫无植被的山丘,山崖间拍案的海浪,以及那被炸断了半截食指与中指的灰色巨手笨重的缓缓落入海中,砸出了海啸般的白色巨浪。 所有人,不论是在体术或谋略课程中自以为的好成绩,自以为的独当一面、能力超群,在天灾的一角面前如此可笑。 哪怕是宫理自认为能在刀球比赛中打入上层,能够面对一个又一个敌人不断成长,可面对这只灰色巨手,面对在春城未知的天灾,又能做什么呢? 千万次,他们在班主任的课上说笑玩乐,他们只把她讲的东西当做考试的部分,如今此刻才理解—— 就像那位制作泡泡的粉发女人与喷出绿雾的畸形长脖男人,可能在其他方面孱弱无比,但方体不是弱肉强食、相互倾轧的地方,必然也会要有些战斗力强大的干员保护他们,保证他们能做别人做不了的事。 方体像是保存生物多样性的诺亚方舟,像是面对无敌A的人类棋手,图书馆中那些印在书册上的干员名录,便是它手中的棋谱,其中有残忍的牺牲,有最大程度的保全…… 为何有方体存在? 因为一个又一个的个体若不团结,若不创造出浩瀚如海的干员组库,若不相互配合,就根本对这个残酷世界毫无招架之力。 车往前开,车上所有学员湿淋淋的、狼狈着的呆在车中一言不发。冯大巴道:“大家先坐好吧。” 宫理也道:“柏霁之,坐吧,别傻傻半跪在地上了。” 他却没回头,像是没听见一样,宫理拍拍他肩膀,他像是受到惊吓般猛地转过脸来,宫理忽然发现他脸侧下颌部分,两道血痕缓缓淌下来,她连忙抬手:“你受伤了?” 他看着宫理的口型,半晌哑着嗓子道:“我有些……听不见了。” 宫理手捏住他下垂的耳朵,才发现血液浸湿了他耳内的绒毛,缓缓淌出来。她皱起眉头,急道:“你应该去捂自己耳朵,我撞不死!你这要怎么办——” 他偏了偏头,显然没听懂宫理说什么,但还是拿袖子擦了擦血:“不是第一次了。等我们到了地方,找大夫。” 他一向整洁得体,这会儿衣袖上全都是蹭的血,宫理把他按在旁边座位上,也挤着坐在他旁边,叹口气:“当你的小少爷不好吗?非要跑出来吃这……” 柏霁之眨眼看她。 宫理把话吞了回去,就凭柏峙说的那些话,她觉得或许柏霁之在古栖派也没过上过什么好日子。 她转头找平树拿了些湿巾,给他擦了擦耳朵边的血痕,柏霁之缩了缩脖子,似乎有些不适应。 宫理想到他之前让理绒店梳毛的时候,都一副无法容忍的样子,以为他不喜欢被别人碰到,便把湿巾递给他:“要不你自己擦吧。” 柏霁之拿过湿巾,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你帮我。” 他抿了一下嘴唇,又补充了一句:“我头疼。” 宫理觉得他头疼估计是因为鼓膜受伤造成的,便抬手给他擦了擦,主要是有些血液黏在耳朵里的毛发上,她不得不一缕一缕擦。 宫理不得不感慨,估计这种毛茸茸小少爷维持自己日常的体面,还挺费事儿的。 柏霁之脑袋越来越低,耳朵还总是因为痒或者敏感一直在抖,宫理耐性也就一般,刚要开口说“再抖就自己擦”,柏霁之就先一步夺过湿巾,低声道:“你别管我了。” 宫理啧了一声:“你可真难养啊。” 她以为柏霁之不会接话,却没想到他沉默许久蹦出来一句:“才不是。” 第65章 [] 巴士终于驶回一条正路, 不知道开了多久,宫理看到了街边关于“三生三世真人修真互动密室逃脱”的广告牌和“仙果不限量、养颜养肾农家乐”的指示牌,显然他们已经进入春城附近了。 春城内部虽然不可进入, 但春城附近算得上是知名旅游景点。非修真纲的游客虽然感觉不到灵气,但总传闻去了春城附近就能治愈一些小毛病或者养养皮肤。再加上春城钟灵毓秀,气候宜人,有各个门派建造的大量佛像剑冢, 随处都是景点。还能在外围体验一下什么被人带着御剑拍照, 或者是买一些下等兵器当纪念品。 更别提世间还有大量的散修过去蹭灵气。 这条高速公路就是春城刚刚诞生的时候各大门派集资修建的, 多年来一直来往车辆络绎不绝。但现在春城天灾才过去将近半年, 这道路就已经相当破败了…… 雾气稍稍散去, 他们终于看到了公路两侧的风景。 柏霁之几乎要站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窗外:“春城……怎么会变成这样?” 也有位学员喃喃道:“前两年我还来过春城旅游。春城, 那就是四季如春, 青草绿树,这里以前都是绿的扎眼的草地——” 如今, 公路旁全都是灰黑色煤渣一样的地面,还有成片枯萎贴地的植物, 远处同样灰色的海水带着泡沫与粘稠的藻类拍打着海岸, 海边偶尔有些形状诡异的树枝树干, 甚至还有一些奇怪的隆起物, 上头被覆盖着有方体logo的雨布,并且用半人高的黑色金属钉锥将雨布连同下头的东西, 一起钉在石滩上。 偶有微风掀起一点雨布的边沿, 宫理似乎看到了许多干枯的断肢、大型水母的残骸以及一些牡蛎一样灰白柔软流脓的东西…… 那些黑色的金属钉锥在路边、海岸边还有很多, 它们立在地面上,钉锥上沿时不时发射出直径数百米的蓝色光波, 似乎在扫描警戒着。 路边已经能看到一些飞行器及方体干员队伍,他们披着雨衣拿着发光平板正在调查。还有几架长脚的仿鹭鸶状的大型机器人,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七八米高的机械长腿迈开穿过马路。 “春城不是说有好多山吗?在哪里?”老萍四处转头看:“前面怎么什么都没有……呃,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是不是我看错了,咱们现实世界里出bug了嘛?我看到一个白色的墙把那座山给切割成两半。” 左愫嘴唇苍白:“那不是墙,那是球形结界,只是因为太大了,所以在我们视野里就像墙一样。” 上次宫理已经见识到笼罩在夜城上的黑色半球形结界。但夜城毕竟是个小城市,而春城是无数修真者居住生活的群山,一个浅白色的半透明的球体笼罩住了这些高耸入云的群山。 说是半透明,更类似与毛玻璃,宫理看不清其中的任何事物。她们越近越无法理解“它是球体”这件事。 因为它的球体在两侧视野中的边界,就像地平线一样能看到而无法意识到,这球体又有小半都高在云层之上,宫理只看到了数座或大或小的飞行器,正在这面白墙周围缓缓移动。 灰色的天空,黑砾的地面与这无边际的白墙,细雨飘摇,空气中飘舞着灰白色的细碎颗粒,他们像是在一张诡异合成的黑白照片中。 之前他们看到的【乘积】,就停在那白墙附近,它立在地上,打开了多个出入口,许多小型飞行器飞入飞出,显然它是方体在春城暂时设立的“指挥部”。 而下方的城镇建筑已经被方体完全征用,连各种牌子都被撤掉拆掉,路标变成了方体临时放的全息投影指路标,就有一些古香古色的饭店和弄得跟龙门客栈一样的酒店,能看出来这里以前确实是个旅游胜地。 冯大巴松口气,缓缓将车停在一处停车场上,立刻有些别着方体徽章的工作人员前来。宫理见过方体的三类人员了: 基础事务的工作人员,一般只佩戴徽章。听说是走社会招聘考试来的,或者是退役干员转职的。甚至不需要有超能力,是真正的公务员; 研究人员。来源途径都不知道,大部分|身份都极度保密,甚至宫理都不清楚他们的人员结构; 还有就是他们这样的学员和干员,是处理天灾的主要力量,算得上是一线人员了。 工作人员中的领队,自称冈岘,是个穿黑色西装梳三七分头的年轻男人,长眼窄鼻戴无框眼镜,看起来更像个精英律师,但他在西装外穿着个机能马甲,马甲上十几个小口袋,装了无数功能不明的物件与工具。 冈岘指挥着停好车之后,面无表情的点了点手里的平板:“车上学员预计三十一名,实到三十一名,死亡率0%,受伤率45.2%,重伤率约9.6%。冯大巴,此次任务绩效为B-。” 冯大巴的两只后视镜忽然变成一双金属小手,朝他比了个情真意切的中指。 冈岘就跟没看见一样,道:“抱歉,诸位学员,CC-D192,也就是你们看到的灰色巨手,它的出现十分突然,红唇组执行消杀任务的时间晚了72秒,造成了如此大的损失,我在这里向你们致歉——” 红唇组的飞行器就停在旁边,粉发女人正从舌头形状的甲板上往下跳,扯掉防毒面具,笑道:“冈岘我|日|你mmp,我们在执行别的任务,我刚吐个泡就让我又去执行下一个任务再吐个泡出来,我吐一个泡,绝经三个月,你要不来我房里给我补补?” 她涂了红色指甲油的中指跟冯大巴的金属中指交相辉映,冈岘就像没看见一样,召来一群负责医疗的干员,给大巴车上轻伤重伤的学员们治疗。 这些人显然也有些“治愈”他人的能力,但效果和痊愈速度,显然跟原重煜不能比。 柏霁之坐在一个医疗箱上头,戴着头镜的医生正在往他耳朵里滴入某种药剂,他紧紧攥着衣袍下摆忍耐着。 最后被诊断出来他脑后也有一两道挺重的撞伤,他头上被缠了一圈圈绷带。 冈岘就引着一堆蔫蔫的还没出任务就已经负伤的学员,往暂住的地方走。 幸好春城脚下是旅游胜地,这里空着的房子全都是宾馆,冈岘带他们走入一家城内开的仿古民宿,推开院门:“你们的小组都住在这里。不过你们也就短暂停留,不用把包裹都拆开。” 冈岘转头看向把一堆行囊、刀剑和大毛笔放在地上的左愫:“应该有人之前跟你联系过,简单告知了你来此处的缘由。” 左愫脸色苍白的缓缓点头。 冈岘:“你们这个小队将会一起行动,队长暂定为左愫。三十分钟后,队长带着其他人来开会,不用穿制服。” 小院基本就两间屋子,自然就男一间女一间。 几个人饿了肚子,平树拿了一堆扭扭管和能量饮料给他们,五个人在院子里或站或坐,呆望着那白色的结界。这古香古色的院子往外本应该是能看到秀丽山川,云中洞府,在鹤唳声中有剑修门穿过金光的山门。 但现在只有白色的结界,还有些结界周围作业的飞行器。结界上似乎每间隔数秒都会泛起一层微弱蓝光。 宫理看到那蓝光,不知道为何会想起甘灯,仿佛蓝色的微光意味着某种清醒、克制与掌控。 他们开会是在【乘积】里,乘积棱体的下尖抵在地面上,但仔细看过去距离地面还有些许的距离,它有奇特的原理,不需要任何支撑足,就能稳稳悬浮在地面上,只是走到它阴影下方会有微风拂面。 乘积下也没有电影里飞船UFO那种长长的走红毯一样的坡道或入口,冈岘只是让他们站的稍微紧密一些,而后他向上抛了一枚硬币。 硬币上有个数字。 硬币落下来了。他接住,又往上抛了一次:“抱歉,可能高度不够。” 这次,那颗硬币悬浮在了风中,缓缓翻面,将数字那一面朝向了【乘积】,宫理忽然感觉一阵风稳稳托住她的后背与腰,将她托离地面,缓缓飞向乘积棱体表面。 而眼前,乘积作为一个八面棱体,下方四个面反射着地面,他们往上漂浮的时候,其中一个面上有块区域浮现了跟硬币同样的数字,数字旁随后出现了方形的凹陷,而后显露出一扇通往乘积内部的门。 他们被风送入那扇门内,硬币也飞来,重新落入冈岘手中。 背后的门合拢,他们面前是一条银白色的走廊,冈岘带他们往里走,遇到不少面部被权限打码的研究人员与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乘积内部,像是一些大型医院或写字楼,有中控的天井。天井,也是跟乘积类似的八面棱体,他们仰头看,上方的回廊和人们似倒挂在天花板上,也有人仰头看到了他们。 显然是乘积以最大横截面为界限,形成了对称的重力与结构。 不论你在上半部分,还是在下半部分,你的“顶点”都是这道横截面。 而八面棱体不知道从何处,照射来几条似乎角度巧妙的光柱,他们交汇在天井中央,在最大横截面处形成了一片“二维”的光。这里复杂的简直就像是一处分馆。 不过这里的内部结构相对固定,不像方体分馆一般会随时变化。冈岘拐过几道弯后,推开了门:“来这里。” 里头就是一间极其杂乱的办公室,工作人员都一副加班已经加到死的样子,脑后接口插了不知道多少管线,头戴着显示设备,正在疯狂敲击全感键盘,桌子上还堆积着海量的存储设备。 办公室内的单独会议室里,桌子上有春城群山的立体投影在旋转着,冈岘说是去接人,让他们在这里稍作等待。 柏霁之坐下后,环顾道:“左愫,此次任务先找到了你?” 左愫缓缓点头:“是……有人告诉我说,需要我来为某个任务引路。而且我以前也在春城住过。我们云浪楼本来是在春城外围,比这里还靠外,后来我靠替人写符赚了些钱,就为了让师父养病,搬到了春城里。是一个大山头下的洞府。” 平树惊讶:“那岂不是你的师父还在春城的结界里没出来?” 左愫垂头:“是,而且还有我几位师弟师妹。师父嘱托我,说要我带几位长大成人的师弟师妹出来,帮他们在万城立足,找份工作。我们离开春城没多久,就听说邪修屠杀、结界封锁。找工作也不顺利,更何况在夜城里还有两位师弟师妹被……” 左愫却又抬起头:“不过活下来的几位都算立足了,他们找到影视公司的工作,当替身和场工!说来,古栖派虽然宗派不在这里,但也是有分派的吧。小少爷,我记得在夜城的时候,你说你也来过春城。” 柏霁之微微点头:“我从没在春城住过。当时是因为听说……一些事,才来了这里。但我到的时候,春城已经被结界封锁。而且我认为,古栖派内知道春城内到底发生什么的人,很少。” 确实,柏峙算得上古栖派有头有脸的大少爷了,当时看到污秽者变形,他也吓的够呛。 而在座的这几位中,唯一面对过“污秽者”,对春城发生的污染与变异有所了解的,只有宫理。 第66章 [] 正说着, 冈岘领人走进了会议室,身后跟着的女人瘦高,穿了件肥大的登山服, 露出的双手皴裂干窄。她面上有水稻麦穗图案的遮挡马赛克,冈岘抬手:“稻农,这是要配合你的队员,你就把权限关了, 至少彼此认识一下。” 水稻麦穗图案消失, 露出女人两颊凹陷的面容。她大概五十岁上下, 肌肤有种肝肾疾病导致的极其不健康的灰黄色, 瞳孔边缘也浑浊弥散, 她像是土地一样朴素,又像是一条过期的鱼一样了无生机。 女人没有给他们打招呼的打算, 不客气的坐在了旁边。 冈岘介绍道:“这位是你们要护送的研究人员, 也是任务的核心,她的代号叫稻农。最近因为春城内的一些变化, 方体也改为三小方式的行动。小规模、小动作、小目标。咱们这一小组,一共就你们六个人, 名为‘插秧计划’。” 冈岘打开了ppt, 一看就是随便找了个奇丑无比的免费模板, 他也不是给领|导汇报, 懒得做的太好,随口道:“插秧计划, 其实就是要去某处地点, 将一些秧苗仪器固定在那里, 进行数据收集。任务时长暂定是七日……” 冈岘简要说着任务内容,左愫举起手:“是收集数据要七天吗?在春城内穿梭用不了那么长时间。” 冈岘道:“那是在你御剑以及利用春城一些气流的情况下, 才能快速在春城内移动。但现在不行,春城内已经没有灵力了。” 柏霁之一惊:“什么意思?” 稻农开口,声音沙哑,语气尖锐道:“我也有疑问,这次任务并不简单,为何给我们配的是连干员都不算的学员小队,他们甚至对春城内部的事情都一无所知!这是不重视‘秧苗’,还是不重视我呢?” 冈岘抱臂:“稻农,能给你用的人不多了,你应该明白。” 稻农脸上的法令纹抽动了一下。冈岘转头对柏霁之解释道:“春城外的结界,将以固定的频率抵消城内的‘灵力’,所以在其中,你们修真纲哪怕在春城内不小心感受到一丝灵力,也绝不能吐纳吸收那些。” 冈岘:“两位修真纲的学员都是有灵海的,我们会给他们配备一些丹药,让他们不必依赖于外界灵力。” 左愫:“你的意思是说,春城丰沛的灵力有问题?” 稻农把玩着手里的平板,一边做着宫理他们难懂的计算,一边头也不抬道:“有一句老话怎么说,‘没有一场天灾会带来免费的恩泽’。” 左愫急了:“那如果是春城像夜城那样,是曾经恩惠的天灾转而毁灭了人们,那为什么不去救人,为什么还要去搞什么研究?” 宫理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不能对左愫说的想法。 会不会里头已经没有能救的人了呢? 稻农冷冷道:“哦,你这话在假设方体的立场是残酷的达尔文主义?你认为方体在权衡之中把人命放在最低的位置了?” 稻农人瘦弱又灰暗,裹着肥大的冲锋衣,像个随风要飘走的垃圾袋。但她气场却很强势,她甚至一把夺过冈岘手中的遥控器,翻着T道:“你们要做的,就是把我护送到这个地点,帮助我采集完数据之后,护送我离开。我出入春城好几趟了,这任务难度不过C级,你们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到,那就趁早滚蛋。” 柏霁之皱眉,老萍甚至停下了刷光脑的动作,看向稻农。 两边显然针锋相对了。 左愫却忽然声音有些颤抖道:“地图里的……任务目标是在,云浪楼所在的山顶?特意派我来的原因就是这个吗?” 冈岘缓缓道:“我们查明,在云浪楼附近有许多仍未失效的字阵,除你以外,无人能解,更无人能进入。” 稻农抬手指向左愫:“那我懂了,只有她是必要的,其他人无所谓,你给我换个别的C级、B级的干员,谁都行。” 冈岘:“不可能。” 稻农一拍桌子:“秧苗计划对我意味着什么,甘灯大人也应该知道,给我派的队伍,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太太、一个未成年妖族——” 柏霁之:“……我成年了。” 稻农手指更颤抖的指向了宫理和平树:“还有两个连会议都不听,在这儿玩翻花绳的!” 平树一惊,想要把手缩起来,宫理道:“别啊,我还能翻呢。” 稻农瞪着眼睛看着宫理,宫理对她咧嘴一笑:“您继续,您这是帮我们推活呢。我们也想公款旅游不干活啊。” 稻农气结。 冈岘开口:“他们五个人,是甘灯大人定的。” 稻农一下子没声了。 冈岘拍拍手:“任务就这么定了,明早7:50出发。” 宫理抬起缠着花绳的两只手:“我能申请10:50出发吗?七点多这是赶早八上班吗?我起不来啊。” 冈岘扶了扶眼镜,露出了冰凉的微笑:“明天七点,我将带着电|击|枪,准时出现在你们的院子门口。” 大家陆陆续续离开办公室,左愫面上神情不安,宫理本来想说几句安慰她,冈岘却叫住宫理:“你跟我来。” 宫理跟着走了出去,冈岘带着她顺着空旷天井走廊,一路往上,眼见着就要到八面棱体的乘积的最大横截面处。交汇在那里的光也愈发耀眼。 而有一处向上的楼梯,到达了对称面后,跟上方垂下来的楼梯相连,形成了折角形状,宫理正好奇他们走上去会不会因为到达重力相反的对面而摔倒,冈岘就踏步走上去,而后身影一步步被横截面吞没,像是爬上了虚无的阁楼。先是头不见了、然后是肩膀、腰、腿,他顿住脚,回头看呆愣的宫理:“等什么呢,跟上来。” 宫理连忙爬上台阶,脑袋穿过横截面,才发现台阶上去,是一条白色的弧形走廊,走廊两侧有金属扶手,她走上去,便发现这里重力极小,如同在月球般步伐轻飘。也有人在走廊里走过,只是倒挂在天花板上,跟他们略一点头打了个招呼。 冈岘也对着几位路过者微微颔首,他们穿过雪白的毫无装饰的走廊,穿过一扇又一扇玻璃门。 终于停在一扇反射着他们面孔的、如同乘积表面那样镜面们。冈岘手指在旁边的台子上刷了一下,走入了门后宽阔的一览无余的办公室。 其实不像是办公室,因为左右前后的平面空间过于宽阔,天顶又低,他们像走在横着的夹缝中。地面与头顶都是可以高度反射的镜面,宫理仰头看天花板,几乎可以看到成千上百个仰头的自己堆叠在一起,她几乎眩晕,只好平视远方。 夹缝外是灰白色的天空,而就在尽头,摆放着一张遥远的办公桌,几个人影如同米粒般大小,靠近交谈着。 冈岘引着她往前走,走到宫理都觉得要脚酸的时候,在石头地面的一道凹线后方站住脚,也让她停下站在线后。 果不其然,办公桌前是甘灯的全息投影,他依旧穿着白色衬衣,背对着她和办公桌前的宾客,他们说话的声音像是被空间稀释,传不到这里来。 很快,与甘灯说话的那几位转头离开。 宫理才注意到是几位或年长或年迈的修女,戴着细长半米多高的的金色刺绣高帽,高帽帽顶垂下来黑色的帷幔,将她们黑色的修女袍与脸庞遮掩在帷幔下。办公室的低矮几乎使高帽帽顶要擦过天花板,这些修女手并在黑色的宽袖里,面上有黑曜石串珠做的面帘,头部几乎毫不晃动的走过去,那高帽像一根根扯着帆的桅杆,碎步无声的离开了。 冈岘做了个手势,他停在了凹线之后,让宫理往前走。 宫理走过去的时候,甘灯的投影正靠在办公桌边,拄着拐杖望向窗外。 办公室处在乘积棱体最大横截面处,窗子由两块洁净的几乎不存在的长玻璃构成,在前方形成一个狭角。宫理坐在了办公桌上,两只脚晃了晃,甚至还拿起了办公桌上的一个金属摆件翻看。 冈岘惊得冷汗涔涔,几乎想要跨过那道凹线让她从桌子上下来。 却瞧见甘灯大人转过头说了句什么。 她手一滑,差点把抛接的金属摆件脱手扔出去,又笑嘻嘻的摆回去,两手撑在双|腿|间的桌面上,跟他聊天。 冈岘在震惊之中,隐约察觉到远处那全息投影扫来的目光,忙垂下头,装作自己并不在这儿。 “最近你跟教会接触还蛮多的啊。”宫理道。 上次她不小心进入他办公室,等待会见他的,也是一群教会的人。 甘灯面上的疲惫似乎比之前更甚。 甘灯扯了一下嘴角:“春城需要与他们合作。他们也来了不少人。” 他手指往下指,宫理站到玻璃旁边,看见了几艘教会的石筑风格的飞行器停靠在空场上。 她率先就看到了原重煜带着几个人站在空场上,迎接这些教会飞行器上走下来的人。原重煜戴着傩面,但竟然穿着很正式的西装。 宫理脸和手都贴在玻璃上,睁大眼睛往下看:“他还有西装啊。” 甘灯似乎笑了。 宫理不觉得丢人,继续往下看,可惜这办公室距离地面太远,她看不太清楚他穿西装的具体样子。从原重煜面前的飞行器上,走下来了一位金发神父以及一位骑士。 原著中的男二希利尔。宫理还记得他的名字。 而那位骑士在诸多飞行器、结界与古味仙侠风建筑中,依旧是一身脏兮兮的银甲,沉默的站立在了一旁。 宫理:“希利尔、还有那位骑士,他们是来干什么的?研究春城内部的?” 甘灯的影像也走到了窗边:“原重煜和方体内许多医疗人员,都想要努力对污秽者进行净化与治愈,希利尔神父也有这种想法,两方准备合作。至于那位骑士,听说他是公圣会的刽子手之首,杀生无数,此行专门来控制局面的。” 宫理抬眼看他:“也就是说施救如果失败,或者是心慈手软到了误入歧途的地步,他就负责来屠杀?” 甘灯不置可否。 宫理:“我来这儿,应该不只是为了帮左愫的‘秧苗计划’吧。要我做什么?” 甘灯喜欢她的直来直去:“你是否有听说过,春城最早爆发,是有一位修真者误入邪道,在自己的门派大肆屠杀。” 他推过来一张照片:“是定阙山的某位长老座下的得意弟子,算得上是旷世奇才,曾经跟柏峙在仙门大比上打过平手。” 宫理低头看向照片,一个头发像红狮子一样耀眼的男人,红发半长,还有几缕垂在眼前,五官张狂,如同野兽。 “大家都说他是邪修,也是春城天灾异兆的第一个表征。他曾长期云游海外,偶尔才来春城。屠杀定阙山的惨案,就发生在他进入春城的第三天。有证据表明他还活着,在秧苗计划结束之后,你可以去往我给你标注的这几个地点,寻找他的踪迹。” 宫理抬头:“我要杀了他吗?” 甘灯笑:“有一些干员见到他便疯了,你认为你能杀他?我派你去,是因为在万云台面对那么多污秽者,你却丝毫不受影响。” 宫理耸肩,甘灯轻声道:“搞清楚他的现状与踪迹即可。” 宫理捏着那照片的一角,甩揉成一团塞进裤兜里:“我也是看心情吧。不一定会替你办事哦。” 甘灯:“我知道。我利用你也是看心情,不一定每次都会让你全身而退。” 宫理吃吃笑了:“不要脸都写在脸上了。那我走了,你总有办法联系到我。” 他抬头就看到她刚刚留在玻璃上的掌印和一小片脸颊贴过去留下的痕迹。 他想起宫理刚刚眼睛都亮起来,贴在玻璃上往下看的样子,不由失笑。 甘灯忽然道:“你是今天还没有刷过新闻吗?” 第67章 [] 宫理有点茫然:“什么?” 甘灯双手扶着拐杖:“他的事我一向不插手, 更何况这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但你……上网看一眼吧。” 冈岘引着宫理往外走,宫理一路都在刷着光脑,刚走出门, 就听见她差点一个趔趄平地摔,瞪大眼睛看着热搜,骂了句脏话。 宫理扫了几眼,表情从震惊、好笑又变为复杂, 她拨通其他人的光脑, 道:“……罗姐, 你人脉广, 帮我办点事儿呗。我知道蓝鸟背后那些资本家, 一般轻易不会撤……买点水军,发一点车轱辘话就是了。你懂得, 那种‘不关注私生活啊’什么‘肯定是手滑啊’之类的。” 宫理挂了电话之后, 又在网上找了一张原重煜在某个活动里有点搞笑的举手求饶的表情包,发给了原重煜。 [宫理]:“配一句‘我手滑, 我错了。’发出去吧。然后就把账号扔着别管了。” 她这条消息发过去,原重煜那边立刻就是[正在输入中]。 但一直也都是[正在输入中]。 过了好半天他才回了一个: “好。” 宫理去收拾准备第二天带入春城的行囊, 等到夜里都准备睡下了, 才收到他的一条新消息: “我去你住的地方找你好不好?” 深夜, 宫理裹着外套走出来, 原重煜正蹲在他们居住的民宿院子门外,他听见门打开的声音, 连忙站起来, 也把袋子藏在身后。 他还穿着白天的西装, 傩面没戴着,傩面的绳带挂在他手腕上。他扯了扯有点皱的西装, 抿抿嘴唇,紧张兮兮的看着宫理。 宫理看他,他嘴唇动了动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宫理道:“干嘛这个表情啊?不是昨儿还睡在一块吗?今天就这么客气了。” 原重煜果然心里忍不住一点事,他挠了挠脸:“……你、你看到了吧,我不是故意的。抱歉。” 宫理耸肩:“别对我道歉,对我能有什么困扰?又不是我上热搜了。你最近别上网了,那些猜测或者评论很糟心的。” 她穿着睡裙,裹着夹克,脚上是凉鞋,跟他一起顺着路走了走。 宫理他们所在的民宿位于一处山坡上,从小路往下看,能望到那铺着雨布、插着蓝光钉锥的海滩,但雾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大得离谱的月亮从黑色的海面上升起来,那灰白色的月光像是蝴蝶鳞粉一样洒在海滩上,遮蔽了白天看起来狼藉又恶心的景象。 宫理穿着凉鞋顺着小路往下走,白天在马路上见到的二十多米高的鹭鸶外形的机器人正在昏暗的城镇中巡逻,它鸭蹼一样的脚掌轻轻踏在这座仙侠旅游城镇古香古色的石板路上,带着闪烁警示灯的机械腿从某个院子里一株挂满红绳祈求姻缘的仿真桃花树上跨过。 它身上没有发出什么机械的咔哒咔哒巨响,只是它发着黄绿色灯光扫视街道的头部在转动时有嘎吱嘎吱的微响,还有它运作的时候那种散热机械微微颤抖的嗡鸣。 宫理从它腿下,仰头看它走过去,难得点了根真烟,道:“真浪漫。” 原重煜有些心不在焉,他垂着手,露出右手拎着的蓝色塑料袋。 宫理拈着烟的手指了指:“那是什么?” 原重煜:“你的牙刷。还有你的光脑用的光能充电器。我收拾你卧室的时候发现你忘带了。” 宫理接过蓝袋子,看了看里头,笑道:“谢谢,抱歉我是会抢被子的那种人,你昨天没睡好吧。” 原重煜却答非所问,突兀道:“我想要知道恋人到底跟……炮|友有什么区别,才会去搜索那些的。” 宫理手一抖,烟灰掉进袋子里。 原重煜走上来几步,宫理感慨,西装不愧是显瘦,他臂膀明明把衣服撑起来,却显得他比穿卫衣的时候更利索更有型,肩膀后背被几条简洁的线勾勒。 就是衬衫或许不适合他的身材。 也可能是合适的。他胸膛撑起了衬衫的布料。 他是不懂得在衬衫里穿件T恤或背心的类型啊,幸好他没有脱下西装外套,否则这衬衫会显得比他赤|裸上身还过分。 原重煜靠近她:“我觉得……还是不一样的吧。如果是恋人,是不是就会向别人介绍,是不是就可以住在一起,没什么事也可以呆在一起。是不是就能一起考虑以后的事。” 宫理敲了敲烟,等烟灰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砸开的雨点,眼睛才看他:“……是。大概恋人是这么回事吧。” 原重煜沉默了好久,两只眼睛望着她:“那我想做恋人。不想做炮|友了。” 宫理忍不住避开他目光。她抬头,看向巡逻机器人发光的头部,黄绿色的光有些昏暗,像路灯一样偶尔不灵光的闪烁,斜线雨丝正从灯光照亮的范围里划落下去。 像素描的笔触。 像现在原重煜看她的眼神。 宫理把烟丢下,凉鞋在地面上踩灭,道:“我以为你明白的,我现在不需要恋人。” 原重煜手紧紧捏着傩面,背在身后,几乎要把傩面上的尖角攥在手心里:“那……以后会有这个可能吗?” 宫理摇头道:“我不知道。” 原重煜又上前一步:“你为什么不想要恋人呢?” 宫理踢了一脚烟头:“……我不知道。” 原重煜又问:“你为什么不知道?” 宫理抬眼看他,刚要开口,原重煜撞了过来,傩面挂在他手腕上,他两只手捧住她的脸,低下头弯下背来亲吻她。 不像之前那样热情快活,而是嘴唇湿冷发颤,他两只手轻的像捕捉水面上的泡沫,原重煜连不安也是直白的:“……我感觉我变得很奇怪……很害怕。” 宫理忽然推搡他肩膀,张口狠狠咬回去,激烈的像是恼火他、像是点燃他一样,她推搡他进了小路旁更窄的昏暗的巷道里去。 他肩膀撞在墙上,有点吃痛,她手抓进他黑红色的乱发里攥着,他想要开口告诉她自己心里那无法理解的沉甸甸的情绪。她却把塑料袋扔在地上,东西洒了一地。 宫理两只手扯开他西装,用力的揉他的衬衫。 …… 这里太昏暗了,宫理只听到他腰带扣晃动的声音。 她允许他这么抵着她,宫理抬起胳膊搭在他肩膀上,拈着他一缕头发,有哄骗的口气:“就这样不好吗?我目前可就你一位炮|友,也没人像你一样耍赖睡到我床上来。” 原重煜闷闷呼气了几声,才有办法回答:“呼……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很难受,很不安。我以前从来觉得什么事都不会一直难过,但我现在好像是……” 在她飘然离开他身边的时候,有窒息一样的感觉,有想要奋不顾身追着她、粘着她的感觉。 宫理忽然松开了他的头发,一只手推在他胸膛上,声音不再有刚刚诱导他的笑意:“原重煜,你难过吗?” 他声音低低的,重复了她之前的答案:“……我不知道。” 宫理往后退半步,离开他的臂弯,不愿意继续了。 她理了理外套,从兜里拿出烟又想点一根,但还是放弃,只是点火器的光照亮了他们的脸,原重煜低头,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抬手遮挡光。他看到她裙摆上一块小小的湿痕。 “……抱歉。弄脏你衣服了。” 宫理无机质的瞳仁在光下反光发亮,她看着他,却不是在看她刚刚极有热情去触碰的他的身体,而是在看他的表情。 原重煜忽然对她的沉默与火光下的面容,有种灭顶的惊慌。 她会说:以后别再见面了? 她会说:你应该离我远一点。 原重煜看到宫理在火光下,表情木木的,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冷漠。 点火器关上了,黑暗泼头而下。她手指摆弄了一下火机,放回了口袋里,似乎两手插着兜。她从来快言快语,笑骂调侃,不会让氛围变得如此粘稠。她思索怎么开口的那种凝滞,让他觉得既恐怖也知性,既欣慰也绝望。 但她说道:“你说的提议,我考虑考虑。” 原重煜有些惊讶。 宫理走过来,替他系上几颗扣子,但没提裤子:“如果我考虑完了,最终决定还是只想做炮|友,你会拒绝吗?” 原重煜老实道:“……我不知道。” 宫理笑了,围绕着她的空气又流动起来:“好吧。你自己想办法软下来吧,我本来就没打算在野地里玩。这么撩你,抱歉。” 她捡起地上的蓝色塑料袋,晃荡着走出了巷道,背对他挥挥手:“明天我就进春城了,正好给我时间想想。” 原重煜直到听着她脚步声走远都没回过神。他整理好衣服,呆在黑暗的窄巷里,不想走出去。 他抬起头,看到仿真桃花树的一根枝条从背后的院子探出来,桃花瓣虽然是不是真的,却很浓艳,上头挂着的祈求姻缘的红绳在随风飘摇。 宫理两手插在外套兜里,垂着头往他们住的小院走,那机器人的背影走远了,远处只有春城巨大的球星结界还在像跳动的心脏一样,泛起一波又一波蓝光。 她垂头推开了院门。 …… 平树睡不着,躺在民宿里还有粉纱帷幔的雕花架子床上,补之前消失几天落下的作业。 柏霁之已经把之前缠在耳朵附近的绷带摘下来了,在盘腿在保养他的晾衣杆,现在他的武器库里还多了从民宿的厨房拿来的菜刀等等。 小少爷虽然话不多,有点傲,但也很注重距离和礼节,平树跟他相处的一直不错,这会儿平树刚答完几道题,柏霁之忽然偏头道:“大半夜的,宫理出去干嘛?” 平树眨眼:“啊?” 第68章 [] 柏霁之尴尬起来:“没有, 就是我听觉比较灵敏……” 平树没太在意:“她经常到处乱跑的,不用担心。更何况现在这里都是方体接管,不会出事。” 柏霁之点了点头, 缓缓躺了下去。平树写完作业,还没忘记给宫理送游戏体力,刚刚上线,就瞧见旁边的柏霁之忽然弹起来, 跳下床同手同脚的走出去道:“吾去更衣——” 平树半天才理解他是要去洗手间的意思, 柏霁之急急出门, 过了会儿, 平树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宫理和柏霁之打招呼的声音。 柏霁之看见宫理形单影只的晃荡回院子的时候, 故意放慢脚步打了个哈欠,宫理看了他一眼:“这么晚还不睡吗?” 柏霁之揉了揉眼睛:“……好巧。” 宫理扯了下嘴角:“嗯啊。” 她心情并不大好的样子, 拎着蓝色塑料袋就要回房间, 柏霁之想张口叫住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宫理忽然回过头:“耳朵好了?” 柏霁之抓了抓耳朵, 绷带也已经拆掉了:“唔……嗯。好多了。” 宫理点点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柏霁之呆在院子里片刻, 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蠢, 有多明显, 他从小培养的礼数让他此刻耻的几乎想扇自己一巴掌。 哪怕是那个护士长是她的什么炮|友啊, 妾啊,那也轮不到他在这儿横插一脚。 柏霁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猛地转过头去走回房间。 平树刚收好光脑, 柏霁之蔫头耷脑的重重倒在床铺上, 脸朝内蜷了起来。 平树:“怎么了?” 柏霁之不回答,平树也自说自话道:“早点睡吧。” 屋里很安静, 柏霁之在被子下头抱着尾巴,偷偷的打开了爽鸭C的超话。 而另一边,平树脑袋里某个打从春游开始就兴奋嚷嚷的家伙,这会儿又开始了: [卧|槽修罗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护士长是不是之前躺在她屋里那个!看起来不是女的,是个猛|男啊!] 平树在被子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想让凭恕闭嘴。 [你还掐老子!我跟你讲,这次如果我能先掌握哪个器官部位的主动权,我肯定选括约肌,让你随时随地放屁——] 平树把枕头往脑袋上重重一压,不理他闭眼了。 …… 宫理:“不给我们什么代步工具吗?说是不能御剑,那就给个小飞机呗?” 冈岘冷冷道:“没有。春城天灾的规则还没有探明,为了防止惊扰,所有飞行器都不会进入结界内。” 宫理看了看窗外,他们E班五人,以及研究员稻农——插秧计划的六人组,正坐在飞行器内的小型会议室里,离地面少说几百米:“那我们上飞行器干嘛?” 冈岘站在他们旁边扶了扶眼镜:“送你们进结界。来,大家拿出刚刚发的知情同意书,再来翻一遍,准备好或已知晓的就打钩,然后签字交上来。” 这知情同意书也不知道是为了让他们这些干员真的用脑子记住注意事项,还是为了甩锅,反正正反面写了四十多条。 还附有一本冈岘说必须通读完成才能下飞行器的《春城内部任务执行生存手册(第三十七版)》。 手册与知情书上列了很多细则,其中包括不饮用、不食用春城内的水和食物,并对春城内遇到的所有干员与友人保持警惕。 绝不将十指插|入任何烘干或潮湿的泥土,如有突然增长的指甲,请直接拔除而不可修剪。 做爬虫及海洋生物相关梦境后,请第一时间使用「特备包」中的B-7号物品阿扑吗|啡进行快速催吐,并将呕吐物燃烧处理。 避开春城内所有的团状浓雾,如 若自身或队友不小心穿行而过,并随之产生了强烈的自傲感与排他性,请立刻用「特备包」中的A-24号物品手电筒,对准其眼球,最少进行150cd/m2发光强度、3800以上流明光通量的照射。 这还只是前几页,后面手册准则上的注意事项多的离谱,甚至还包括配备给干员的不受污染、时刻补满的清流水壶如果遭到破坏后,该如何安全的在春城内补充水分等等。 看封皮上写的是第三十七版,下方也有日期,这一版本的整理日期不过是在四天前。 特备包也像冈岘穿的机能马甲一样,分为ABC三层,每一层里都有无数个小口袋,小口袋里的各种工具,有些看起来像常用探险设备,也有些是一把筷子、半块肥皂甚至是印泥。 稻农就跟个老道的A用户一样,看也不看就全都勾选,翻页签了个自己的大名。 冈岘把所有的知情书收上来之后,又给他们每人发放了一块手表样式的联络器。 春城在发生天灾之前就比较封闭,内部没有架设信号塔或者电缆,接收不到外面的网络信号,一直用的是春城内部的以灵力为载体的网络。 如今春城的内网早就毁了,进入春城的干员只能利用特殊的手表联络器和外界联络。 但冈岘特意强调,结界内外存在一定的扭曲,所以哪怕发出信号来也未必会得到很快的回复。 而联络器上也配备一些功能,比如说有危险度地图,有指南针、海拔测量与一些健康监测。它还能显示队友之间的位置,有必要时打开高亮功能,能从手表射出一道激光光柱,来标记自己的位置。 飞行器在就位之前,给他们空间让他们做最后的准备。 宫理几乎把自己所有比较优秀的装备都带上了,甚至还有一件既能加魅力又能加理智的晚礼服。武器上,她就只选择了一把匕首和一把激光枪。 宫理在准备室里转头:“平树?你都带了什么武器吗?” 平树:“也没带太多,你之前给我的钱我都攒起来了,昨天去买了些武器,让我看看……” 他说着,两只手埋入腹部,一手捞出一把重型突击步|枪:“……嗯,是不是我准备的不够足?还有些别的小东西……” 宫理扑过去,脸贴上他肚皮,简直就像是听战争之子的胎音,幸福道:“平树!岂止够,太他妈够了!下次你装个豆沙发吧,这飞行器的座位太硬了!” 平树得到她夸赞,简直就是个怀胎六甲的幸福母亲,把两把步|枪戳回肚子里,笑:“好啊。” [别的小东西?她知道你肚子里还装着还有七百多发子弹和一个火箭筒、两把激光武器,十二枚手榴弹吗?你倒是跟个仓鼠似的爱屯东西,也不嫌难受。] 宫理为了让包裹不那么沉,直接在更衣室给自己换上了银鱼义体。出门之前,问柏霁之借了双皮质手套,这会儿倒也看不出来她穿戴了义体。 只是她手要比柏霁之小一点,手套有那么点不合适,她拽手套的时候,柏霁之突然道:“你还是比我矮,所以胳膊也细,手也要小。” 宫理皱眉道:“我还能长。最近我又长高了两厘米吧。” 说起身高,柏霁之竟突然攀比起来,他伸手比了比俩人目前的身高差距,道:“我也在长!我肯定会一直比你高这么多的!” 宫理笑道:“那你耳朵要是立起来,估计能更显高。”她伸手比划了一下他耳朵的长度,往上挪:“喏,就能这么高了。” 柏霁之突然沉默了,他抬手拨弄了一下:“可它立不起来了。” 他说着转头就往准备室外走去。 宫理眨眨眼:她以为他是天生垂耳的类型,就像某些垂耳兔一样,但耳朵是尖的,显然又更像狐狸狗狗之类的。 难道他之前耳朵是能立起来的? 宫理戴着手套进更衣室换腿,屋里几个人准备好之后陆续都出去了,宫理却犯愁了,她这一把沉甸甸的原生的胳膊腿没地方放。 宫理从更衣室探出头来,对坐在那儿叠衣服的平树招招手。 平树走过去:“是要我帮你拉拉链吗?” 宫理一把拽他进来。 平树吓了一跳,然后就看到了更衣室台子上摆的几支她的仿生手臂大腿。宫理摸了摸鼻子:“……虽然仔细想有点变态,甚至有点恐怖片的感觉……但你能帮我收起来吗?” 平树一呆。 [……卧|槽不是吧。] 宫理:“毕竟我是仿生人吧,应该也是可以放进去的吧。” [……震撼我一整年了,这是不是说四舍五入其实老子可以把她装到肚子里我是他妈的袋鼠妈妈吗?滚滚滚!] 平树脸慢慢红起来,道:“我试试吧,我身体有很奇怪的排斥界限,除了日常的生命体以外,有时候一些新鲜蔬菜和鸡蛋都放不进来。” [就离谱???她说啥你都答应是吧!她下次说让你把雪花牛的白油用针挑出来细细剁成臊子你是不是都干!] 平树不理凭恕,但扯着T恤露出腰来,伸手要拿她腿的时候,又犹犹豫豫起来,耳朵几乎要红透了:“我、我碰你大腿不太好吧……” 宫理:……可我的大腿现在摆在桌子上就跟个零部件一样啊。 她干脆拿了几件衣服把胳膊腿一裹:“这样行不!” 平树松了一口气,宫理看着自己的肢体被他吞没下去,实在是感觉画面太美不敢看。 平树看起来很平静,但凭恕真的是在他脑袋里鬼叫什么。 一会儿他又不鬼叫了,跟被掐了嗓子似的,突然蹦出一句: [你是不是摸她大腿了……我都感觉到了!] 平树一下子慌乱起来。 幸而凭恕没深究:[真是滑的软的啊,这几年仿生人技术都这么好了吗?不过我一直觉得你这超能力真的恶心,又弱又容易被人利用还吓人。我每次都看到都难受。] 确实,凭恕一直认为“以骨血为兵器”是他的超能力,只是二者并存了而已。 宫理忽然道:“说来,那岂不是我现在用义体,就能手伸到你身体里?” 平树低着头:“不一定行吧?而且也要我主动纳入才行……” 宫理搓手兴奋道:“让我试试让我试试——” [草草草真的假的!别让她插|进来!脏不脏啊!……呃唔……操,她的手怎么这么凉……] 宫理好奇的摸索,她真的摸到了刚刚那把枪,他身体里简直就是个随身空间:“我这样乱摸索没事儿吧——” 平树僵硬的靠在更衣室的墙壁上,生怕凭恕的呃啊哼叫从他嘴里泄露出来,他绷紧喉咙:“没、没什么感觉。” 老萍进屋拿东西的时候,就看到明显挤了两个人的更衣室帘子,还有诡异的声音: “啊平树你身体里面竟然也是热的,好温暖啊!” “别……别乱摸啊,那是……” 老萍真是想不到这他妈都要出任务了还在这儿乱搞,她一把掀开帘子:“宫理,都什么时候了!” 就看到宫理从平树的肚子上,啵一声拔|出了一个保温水杯。 老萍:“……” 宫理:“?” 老萍呆了片刻,举手投降:“……行,算我人老脑子污,我以为你跟我一样不要脸。赶紧的,咱们要走了!” 平树赶紧整理衣服,宫理拎着包在前头走,他脑袋里的声音竟然还没有停止。 [……我现在宁愿被一个随便路过的人抱住脸啃也想删掉刚刚的记忆……] [我脏了……她他妈的说不定银手上都有没擦干净的机油还跟一万个人握过手……] 平树知道凭恕平日穿衣打扮骚归骚,但很不喜欢被人随便触碰,更别说这种负距离接触了。基本上除了罗姐,他碰过的人很快都会成为尸体。 [呃啊啊啊——] [……] 平树在心里叫了他几声,还想安慰他,却只听不到任何回应了。 他关闭五感联通了吗? 平树以前并没有那么在意跟凭恕共处,毕竟他曾经总是没主意,盼着凭恕的话语给他壮胆。 但现在……每一次宫理跟他说话,凭恕就要在他脑袋里说道几句,他忍不住心烦意乱。 多少次,平树都在想着,他要是能闭嘴就好了,他要是能不在就好了。 或许平树找到了一个能让凭恕闭嘴的办法。就是不顾他的讨厌,离宫理近一点,再近一点…… 冈岘引着六个人去到飞行器外部的观景台甲板上。飞行器有点像个半球形的七星瓢虫,而她们所在的甲板就是从七星瓢虫的屁|股上探出来,一条细窄的廊道然后是一个圆形平台,有点像个小勺子。 勺子的前端指向白色结界,宫理能看到结界表面泛起的呼吸灯一样的蓝光,其实是有着毛细血管一般的纹路。 稻农肌肤蜡黄身材干瘦,穿着全身的机械外骨骼,单薄的像是挂在架子上的一件衣服,但凭借着外骨骼,她扛起了沉重的货物,还拉着一架半人多高的悬浮车。 在上飞行器之前,冈岘反复问她是否需要学生或助手,她都一一拒绝了。宫理现在感觉她人如代号,虽然脾气暴躁了点,真的是学者里朴素又不起眼的稻农。 六人站在那里,冈岘却没登上勺型平台,站在飞行器内挥挥手,身边还有十几位或佩戴耳机或佩戴R头套的工作人员,冈岘道:“祝你们顺利,这架飞行器就是你们的外援,我们会随时根据定位,保证在结界外和你们直线距离最近的地方。” 说着,宫理忽然感觉一阵让她踉跄的推背感,冈岘和飞行器都离他们远去—— 是这“勺子”般的甲板,勺柄的部分忽然伸长,盛着他们的勺头刺向了结界。 但他们并没有进入结界的内部。 勺子甲板就像是一个不尖锐的针,扎在了气球表面,针尖处凹陷进去,但气球并没有破。往外看,虽然还能看到飞行器,但他们头顶、脚下都是柔软的被甲板压到变形的结界,他们六人几乎是被结界的表面包裹住了。 天光也变得昏暗,他们像蒙在帐篷里的旅客,亦或是困在巨兽胃囊里的虫子,宫理似乎听到了微弱的“呼……吸……”的声音,而那结界表面的蓝色毛细血管就随着这几乎像是错觉般的呼吸声——浮现,消失。 突然,手表中传来了冈岘的声音:“请扶好把手,降低重心,长发者请扎好自己的头发或戴好兜帽。倒数五个数——五,四,三,二……一!” 歘…… 宫理感觉像是自己周身被凝胶沾上然后撕下,或者是脱毛膏或者面膜被撕掉——有什么东西瞬间贴附过他们的身体,又被扯离。 她看到结界的表面弹回了完美的球形,而他们这勺子甲板,也刺破了气球,进入了结界的内部。眼前一下子昏暗,从外部黯淡的灰白色变为某种奇异的蓝紫色。 左愫抬起头,恍惚中发出一声惊呼。 第69章 [] 宫理转眼, 只看到万千秀丽名山高耸入云,山峦甚至像是罗马殿堂中的石柱,地势如同刀劈斧砍大开大合, 但植被与山间洞府、仙阁又为地貌增添一份气宇中的秀丽精巧。 往上瞧,似乎有浮岛仙塔在云端,往下看是凫渚寒潭埋在深雾。她听到柏霁之在旁边喃喃道:“之前有人说春城是……‘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 下临无地’, 倒真没说错。” 但这并不是让所有人惊叹的理由, 因为眼前山峦虽然壮丽, 没有青绿山水, 没有金云霞光,有的只是浓稠的蓝紫色的天空, 与数不尽数闪烁的冰冷星云, 将眼前一切曾秀丽的山峦映照成冰冷的蓝灰色。 星云又与山间灰色的雾纠缠在一起。空中的光点像是星辰、像是尘埃灰烬,亦或是海中的浮游生物, 就在山与山之间,吊桥与楼阁之上缓慢浮动。 像是有人调就一杯珠光金粉的蓝紫色凝胶, 倒在这山川深潭的酒杯中。这群星的天空混乱诡异, 如同微观量子的无端变化。时而有一团纹理粗糙的球体从星空掠过, 像是某个彗星擦肩而过而来;有时又会出现混沌的某些气旋, 好似他们倒挂在气体星球的表面。 所有的树木花草,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黑色的油漆, 枝叶依旧, 却看不到半分生机, 偶尔随着风抖动着那光泽诡异的灰色叶片。 左愫被当下震慑的双手发颤,就连宫理也小声说了一句脏话, 紧接着就听到手腕上的联络器传来冈岘的声音,但这声音不想刚刚那么清晰,更像是他们泡在游泳池里,而他在水面上怒吼。 冈岘的声音模模糊糊道:“尾针还会送你们……一段距离,之后请……你们通过滑翔伞从平台跳下……尽量节省灵力……行动悄无声息……” 他们所在的金属平台继续往球体结界内部深入,直到咔哒一声,停住再也不动了。他们往回看,距离结界表面少说也要有几百米的距离了。 稻农:“就到这儿了,我们下。” 稻农率先穿上了滑翔服,她虽然明显是个没什么超能力的研究人员,却经历过无数次任务,老练的一跃而下,只抛下一句话:“根据光点落地集|合。” 柏霁之一惊,他还是老实孩子,生怕要保护的研究员出事,赶忙跳下平台追上稻农。 其余人陆续跳下,就是恐高平树非要抓着她背包上的尼龙绳才肯往下跳。 宫理调整了一下落地的角度,就看到了山脚下灰色丛林里亮起的光柱。这里湿度非常高,潮气几乎要淹没她的肺部,宫理拿着之前买的激光枪,从树冠之间落下。平树对周围还很好奇,甚至还想去触碰树冠上的果实。 宫理小声急道:“别碰任何东西!” 平树转脸看向宫理,她脸上显露出前所未有的警戒,甚至连灰白色的瞳孔就像是在发光。 宫理缓缓落地,她确认了一圈周围的状况,才从特备包中拿出一盏冷光小灯,挂在激光枪下。 平树也从体内抽出一把血淋淋的骨剑,但这次是链条剑:“因为是S级天灾,所以你觉得比夜城危险得多?” 宫理摇了摇头:“不止于此。我认为它可能是对方体历史上来说都屈指可数的危险级别。外头那么多飞行器,说明里面也有无数的队伍在执行任务……”而且她见识过污秽者的水平。 她拽了一下平树,避免淌过任何水洼或深色草丛,平树能感觉她机械双臂有种发动的汽车那样的细微震动,证明她在紧绷着。 忽然他们听到远处光柱处,传来人声,还有一些武器破空声,宫理连忙拽着平树,往光柱奔去。 定位光柱就在树林外的一片洼地上,那里满是枯萎的灰色藤蔓,稻农双手高举一柄黑色钉锤,就像宫理之前在海滩上见到的一样,那钉锤上部冒出一阵又一阵间歇性的蓝光。 她紧盯着那窸窸窣窣的灰色树丛,宫理正要赶过去,就看到柏霁之先一步从某个树梢上落下,手持晾衣杆站在了稻农身旁。 树丛中有一些行尸走肉般的人们缓缓晃了出来。 他们几乎衣不蔽体,身材干瘦,看身上仅存的几块布,似乎是某些修真门派发的弟子服。 但他们头部以上,却裹满了布料,绝大多数人头部臃肿,在布料的包裹下显出各异的形状,或比肩膀还宽肥的球体,或高高耸起半米多,他们用红绳勒住层层缠绕在头部的布料,还在外头贴着数张黄色符纸,有些符纸已经被水浸泡模糊,有些则发黑糟烂。他们似乎就不断在破损的旧符纸上贴新符上去。 包裹住头部的布料,只在眼部抠了两个小洞,露出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柏霁之和稻农。 这帮人绝对是污秽者! 稻农皱眉道:“怎么会,我的联络器明明显示这里危险度很低,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敌人?” 柏霁之的直觉比联络器更强:“或许因为……他们身上危险的气息没那么重。或许检测器也该更新了。” 那群怪人似乎承受不住自己被包裹起来的头部的重量,身材佝偻着、半弯着,很多人还拎着佩剑或软鞭法器,甚至半裸着也要佩戴门派的玉佩。 那布料包裹的地方,应该是从她们头颅上冒出的软肉吧。宫理心里大叫不好,她正要从包里拿出章鱼头跃出去,就看到柏霁之从腰中掏出一枚火符,朝他们挥去,一阵扇形火浪蔓延,那群污秽者急急后退开。 而后他们似乎在交流,裹着布料的头部在颤抖,他们说着某种沙哑的言语,声音类似人类,却又像是闷在壶里的呐喊。 然后他们相互对视,竟然安静的朝后退去,身影迅速消失在灰色的树林灌木之中。 柏霁之依旧高度紧张,尾巴紧紧缠在腰上,紧盯着树丛,宫理和平树从隐蔽中走出,他早早听到窸窣声,猛的转过头来,松了口气:“是你们!” 宫理拎着枪:“不要想着跟他们对战,他们是污秽者。更不要有身体接触,春城里的天灾就是指某种附身和变异。” 稻农放下了钉锤,抬起下巴:“你还知道污秽者啊。之前说春城里一天一变,看来连联络器最新的地图指引都不好使了。” 联络器上能显示地图,地图如同气象图一样,标注着各种颜色的区域并随时随地变动。这些区域的颜色就代表着“危险程度”,越是黄色、红色甚至深紫色就越是危险。 而他们所在的这片树林,在地图上显示的就是最安全的蓝色。 宫理正跟他们辨别着方向,就听到了左愫和老萍朝这边走来的声音,左愫身上的云浪楼道袍上一片血污,老萍手里拖着几根沾满血肉污泥的毛线,她从特备包里拿出剪刀,把毛线从袖子处剪断。这毛线好像跟她的身体有连接,她疼的眉头直跳。 宫理一惊:“你们遇到敌人了?” 左愫精神状态不太好,她点了点头:“遇见了一群头上裹着白布的人,他们看见我就开始攻击我,老萍是跟我同时下来的,他们却不攻击老萍——幸好老萍帮了我。” 宫理拧眉。 老萍:“疯了一样。我都分不清是怪物还是什么,他们攻击我我肯定也不能手软啊,他们脑袋都是爆浆的,恶心死我了。杀了两个。结果左愫非要拦着我。那帮……东西,看到左愫拦着我杀人,竟然商量着退走了。” 稻农立刻道:“商量?不可能。污秽者是被污染后,寄生体已经掌控肉|体的人。他们头部畸形,就是说寄生体已经挤破了他们的脑袋冒出来了,他们已经死了。低等级的污秽者几乎没有理智,怎么可能‘商量’,怎么可能‘退走’?” 左愫拽着背包:“什么意思?污秽者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春城里的人,都有可能变成这种怪物?” 稻农瞥了她一眼,拽着自己的悬浮车,看着地图往坡道上走去。 …… 宫理在路上简单解释之后道:“我也不确定这里到底有多少人还幸存。我只是跟你说说我之前见到的污秽者。” 左愫两手紧紧握着自己的佩剑,柏霁之瞪大眼睛:“难道传染的方式是灵力吗?如果说这丰沛的灵力是会导致他们变异,那春城已经存在这么多年,为何近日才爆发?” 一直闷头往前走的稻农忽然插嘴道:“不确定是灵力。我们在土壤、水源地、甚至一些植物中发现过异常。春城至今为止,不确定天灾的主因和类型。” 左愫快步走上前,跟稻农并肩:“那这里还有多少人存活呢?” 稻农不耐烦:“也不确定。不要总向一个研究者要答案,我就是在知识与天灾的迷雾中摸爬的人,我也只能看清脚下一小片路。而你,不如快点带路。” 因为各个门派都有飞行法器或者是能够御剑而行,春城很多地方都没有道路,需要他们硬在林子与山崖上开辟道路。 柏霁之是最适应这里的,他擅长攀爬跳跃,却有点羞耻于展现自己兽态的一面,总是悄无声息的从某棵树上跳至高处,默不作声的给他们放下 绳索。 老萍的毛线更是万能,有些难以度过的山崖,她用毛线织就简单的绳桥,让他们能更好地通过。 天空化作星辰之后,山谷之中显得十分昏暗,稻农却不建议他们用太亮的照明设备。宫理坚持要背着包,因为负重的跋山涉水,她的力量也在时不时+1,一看这也能练级,她多次循循善诱,甚至想背着平树。 平树别扭的拒绝了,她还跃跃欲试,在几人偶尔休憩的时候,非说要扛着平树做蹲起。 平树实在熬不过她那闪亮的眼神和忽悠人的话语,只好扭捏着在所有人诡异的目光里,以比她高半个头的身高,跳上了她的背。 然后扎着马步的宫理一个趔趄,脸憋红,腿部蜂鸣直冒蒸汽,差点趴在泥地里,柏霁之赶紧上前扶住她。 宫理咬牙道:“我、我撑得住!平树……你肚子里是装了两套留给我的四合院吗……” 平树赶紧跳下来:“也没有,就是我前两天去超市里扫货了,买了好多露营用品。” 他说着,开始在他们暂时歇脚的石台上,掏出两个带液化天然气的野营炉灶,七八包方便面和大桶矿泉水,甚至还有一个手冲咖啡壶:“我还有好几包酸菜。谁要吃面?” 稻农震惊的看向开始架炉子的平树,还有旁边已经开始把火腿肠切片顺便从包里掏出辣酱的宫理。 平树在肋骨下面摸了好一阵子:“稻农老师,你吃什么口味的?啊……我只带了五个碗,可能不太够……” 宫理:“没事儿我就着锅吃,这里湿气太重了,我要吃个辣的。” 而这支小队里其他人已经见怪不怪,开始往自己的碗里挤底料了。 稻农半晌才摸过来:“……我吃个酸菜的吧。” 大家各自找了个石头坐,宫理拿着锅吃的脑袋上直冒汗,平树口重,还往泡面碗里加盐,顺手给他们冲了好几杯热美式。稻农把黑色钉锤插在地上,蓝色的光波顺着地面向外微微扩散,避免他们被突然袭击。她吃着老萍包里拿出来的瓜瓜干,感觉自己不是在出任务,是在春游…… 柏霁之非要站在高处吃面,宫理蹲在一旁,道:“有些饭真就是这么蹲着吃才香啊。” 小少爷站的亭亭玉立,就是不肯,他吃的鼻尖冒汗,却拿了个帕子,没一会儿就擦擦嘴。 宫理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大家闺秀。” 柏霁之想到昨天巧遇的尴尬,都已经恨自己恨了一晚上,骂了自己一万次不要脸。此刻总跟她保持点距离,但宫理在旁边,他又跟脚被绊住了似的走不开,像是生气又不像的瞪了她一眼。 柏霁之转脸环顾四周在替他们警戒,忽然指了一下远方:“那里有人。” 宫理和其他几人也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被蓝紫色星空映照着的深谷崖壁上,确实是有七八个人匍匐在崖壁的窄道上。 他们跟之前遇到的那些头部缠着布料的人,又不大一样,他们双腿似乎萎缩了,正在崖壁的道路上匍匐着。他们穿着窄袖衣袍,头束发髻,在腰部绑了一块地毯,萎缩的软乎乎的双腿似乎瘫软在地毯上,手肘处绑了木杆,帮助他们用手肘前进。 而他们手中拿着短弓,正在崖壁上一群人架起弓来,对准下方。 宫理眯眼往下看,稻农则拿出了望远镜,她有些惊讶:“……他们在对准一群头部变成树冠的灵鹿。” 左愫:“望远镜能借我用用吗?” 她接过望远镜,看着崖壁上那群人,有些震惊道:“这帮人用的短弓,是贯虹门的外门子弟配备的灵弓,而且他们的发型也像是外门子弟常束的平髻。” 宫理:“贯虹门,听起来就是用弓为主的门派。你的意思是,那帮没了腿的人,也是修真者?” 左愫:“这个距离下,我也看不清他们的腿到底怎么了……但看起来他们像是还有清醒意识的。” 他们箭矢对准着地上的灵鹿。那些灵鹿身体还是棕色的,颈部以上却变成了白化的树冠,树冠像老人的眉须一样,有些卷曲的灰白色的长毛支棱出来,还有些木制的肉瘤。 它们臀部或腿部,也出现了一些白色木质化的肌肤,有些甚至后腿已经变成了僵硬的白色木头。 它们在谷中,将树冠靠近水源,像是饮水也像是朝拜,而那群手持短弓失去双腿的修真者们,放出了带火诀的弓箭,从天而降,击中了这群灵鹿! 这帮腿部萎缩的贯虹门外门弟子,在狩猎?! 第70章 [] 突然, 从灵谷那边亮起一片闪光,还有灵鹿奔跑的声音,伏击的外门子弟惊恐起来, 快速的往回爬,甚至有些年纪小的差点从崖壁窄窄的道路上摔下去。而他们之间竟然还在互救,一位年长的外门子弟手臂忽然变成一条细软的触手,勾住了掉下去的弟子, 一群狩猎者笨拙的想要往后退—— 但来不及了, 山谷深处, 奔出两头体型颇大的白色树冠头部的灵鹿, 各驮着一位道士。 前头的女冠, 身材姣好,青白相间的道袍被风吹起, 飘动若仙, 手持玉葫芦,她头部竟然是一朵巨大的千瓣雪莲! 而后方的道长更是身材伟岸, 肩平腰直,一看便是正人君子, 手臂上托着玉柄拂尘, 但他的头部……更是化作了一座木制八角宫灯。 先是前头的女冠抬起玉葫芦, 头部本来紧紧合拢的千瓣雪莲打开, 露出其中猩红色的花蕊来,宫理似乎看到那繁茂密集的花蕊在蠕动, 她将玉葫芦中的红色汤药倾倒在花蕊之上。 花蕊开始了更激烈的蠕动, 红色汤药如同被稀释的血浆一样从层层花瓣中往下渗漏, 白色莲瓣就像是小勺一样盛着药汤,突然从花心中探出几十根像细长舌头一样的“花蕊”, 莲花发出一声尖啸,花蕊兴奋的颤抖着,朝崖壁上埋伏的外门弟子攻击而去! 外门弟子们射箭反击,他们前进虽慢,却很擅长后退,有些人软塌塌的腿部,忽然化作不断分裂的触手,简直就像是在生长的毛细血管一样,扒着泥土朝后快速退去,还有几人被血红的舌头花蕊刺穿了胸膛,花蕊就像是啜饮花蜜的刺针一样,吸着他们的血液—— 而后头的道士,头部的八角灯笼亮起来,开始缓慢旋转,黄色灯笼纸上绘画的各类鬼怪图案,也在光亮之中,投射在地面上与水面上。他抬起拂尘轻轻一摆,鬼怪的投影亮起来,数个鬼怪像是皮影戏一样,从地面投影上爬出。 道士头部灯光更亮,在他拂尘挥动指向崖壁的瞬间,鬼怪皮影狂笑着朝外门弟子们扑去! 平树喃喃道:“这难道是两位道长设的局?他们已经形成了……” 宫理眯眼:“食物链。或者说团体。” 左愫此刻说不出该救谁的话语,那些外门弟子断掉的腿部有的忽然生长出触手,有的扭曲着钻向树丛,应该是早已变异;而两位一看就曾经身份不凡的道长,也完全不像是人类了。 这是怪物与怪物们之间的捕食。 稻农快速收拾东西,压低声音咬牙道:“快点走!我之前都不知道他们分化出了这么多群体和类别,还都已经到这种地方了!” 一行人紧急收拾行李,他们心里都知道,如果在这种地方能够尽量不发生争斗才是上上策。 在这里时间的流动似乎也有问题,宫理看着联络器上的时间时不时会诡异的跳动,但有时又会恢复正常,在他们进来之后大约十二三个小时左右,终于攀上了云浪楼所在的山腰,见到了云浪楼门派的入口。 一道细窄的青砖山路与布满爬山虎的石门在他们面前,山路上的青苔与爬山虎受春城天灾的影响,都已经变成了灰色,而石门之中,透明的结界正浮动着,柏霁之触碰了一下,瞬间被弹了回来,薄膜般的结界上浮现了无数字形。 土士大寸 尢工干廾 弋 艹扌 …… 全都是偏旁。 左愫走上前去:“让我来吧。” 她抬袖随手点了一个字,“工”。 工字浮现在结界正中央。 她抬起手指,在“工”的上方画下了“穴”“贝”“力”“水”四字。 穴 水工力 贝 宫理仔细一看,懂了。 工字为字根,上连穴为空,下连贝为贡,左连水为江,右连力为功。 工字飞向旁边四个偏旁,融为了刚刚组合的四字,化为一列: 空 江 功 贡 四字顺着石道向上飞去,左愫沉默的引着他们往狭窄的山路上走,青苔使得道路有些打滑,她却走得很稳。山路旁有些半崩塌或破旧的石灯笼,她从露营包中拿出一把裹着黄缎的香烛,以火字点燃灯烛,将灯烛插在石灯笼内。 石灯笼内似乎有暗藏的法术,放进去便光芒柔和扩散,照亮一小片山路。 石路边还有些没收拾的扫帚簸箕,她捡起来摆好。甚至还有一双跟她同款的运动鞋,不知道是哪个光脚泡入溪流的孩童抛下,鞋带系挂在旁边的树梢上。左愫也一并收起来,挂在包上。 这些修真山门的楼梯都不是给人自己人走的,专门就用来折磨那些不会御剑又想求见的普通人,平树爬的上气不接下气,宫理要不是看到“疾奔”的等级,在她爬了这么久也提升了一级,她都想一蹦三米高,跟个猴子似的跳上去算了。 宫理转头,道:“要不老萍,我背着你算了,顺便我背着重物也能练级。” 老萍哼了一声:“用不着。我不承你情,我用自己的能力爬山挺省力的。” 柏霁之回头看她,宫理继续爬台阶,跟他双目对视:“怎么了?” 柏霁之:……你怎么就不问问我? 柏霁之:“没事。” 他一个轻跳,踩着石壁上凸起的石块,就跳上了两三层楼高的平台。 他们爬的太阳穴都突突了,眼前一段楼梯转弯的石台上,竟然又有结界拦截住。 这次结界上,只列着刚刚飞走的四个字: 空 江 功 贡 左愫略一思索,从怀中拿出一支狼毫细笔,用水瓶中的水濡湿后,指尖抿成峰尖,提笔写道: 空山万古愁 江左荡青舟 功业今何在 贡天系旧游 这显然是一首藏头诗。 柏霁之算是他们之中最有文化的人,也震惊起来:“提笔便是藏头诗?” 虽然说不上多精妙,但却很符合左愫当下回归门派的心境。 左愫却面上没有一丝得意,她沉静的挥挥手,那首诗再度向上飞去,左愫道:“再有个三四十分钟的路便到了,咱们还不能歇息,这解开结界是有时效的。” 她将近一米八,本就是坚实可靠的身材和性格,这会儿还帮老萍拎着行李,继续向上攀登。 宫理看着她脚下那已经掉色开线的运动鞋,和她背包上挂着的孩子尺码的运动鞋,还有她满是老茧的手指像是朝奉般,虔诚的点着沿路一个又一个灯笼。回头看,灰雾之中,蜿蜒的山路依稀可见,石灯笼橘黄色的光芒像是提前预示了归家的温暖。 宫理这才注意到一直没说一声累的稻农,后脖子全是汗水,甚至她冲锋衣内的毛衣衣领,都被汗水浸透。 是啊,她都五十多岁了,又不像老萍能用毛线时不时荡起一段歇一歇。宫理从背包里拿出义体,准备更换上,也扶了一下稻农的手肘:“我背你吧。” 稻农皱眉,甚至拿开手肘避让道:“用不着。” 她用随身平板调整了一下外骨骼,擦了擦汗继续咬牙往上走。 石路愈发狭窄崎岖,有些甚至石阶崩塌,两侧密林肆意生长遮挡了道路,柏霁之用了两把凌空乱舞的菜刀劈开道路,他们也终于看到了最后一道透明结界。 结界后方景色似乎被层层叠叠的徽乡水镇的白墙遮挡。 而结界上浮现的便是刚刚左愫写下的藏头诗。 空山万古愁 江左荡青舟 功业今何在 贡天系旧游 她手指似有千斤重一般抬起来,在字迹上重描。 先是描了,空山万古愁的“愁”字的“心”。 而后是江左荡青舟的“左”字,与“青”字的“”。 最后是贡天系旧游的“系”字中包含的“糸”。 左心糸。 化作“左愫”二字。 她将她的名字缓缓向结界内一推,透明结界如水浪般化开,左愫轻声道:“我回来了”。 与此同时,那数座重重叠叠的白墙黑瓦的影壁也向两侧挪开,消失,化出一条道路,指向了一片屋瓦错落有致的建筑群。 宫理震惊,且不说这里山门如此隐蔽不好寻找,就这一道题的三解,最后一解还必须是云浪楼门内人的名姓,若不是左愫带路,他们恐怕谁也解不出来—— 眼前是一座小峰的顶端平台,半开放的一座古宅就坐落其中,其中没有半点灯烛的光亮,流转的星空照的白墙灰蓝,黑瓦浓色|欲滴。他们没有敢举灯,就像在凌晨黎明前夜访空旷遗迹的,前后依着,警戒到极点的在宅子复杂的回廊之间穿梭。 庭院半开放着,其间虽有古香古色雕花窗棂与引水砖渠,宫理却也看到了石砖天井里的足球球门,某处院落里支着播放电影的全息投影机与屏幕。 甚至还有几间屋有宿舍的上|床下桌,有教室的桌椅板凳。更有几间小屋子里摆着插电的湖尔洗衣机,电冰箱和扫地机器人。 宫理:“……这是学校吧?” 左愫在担忧警戒中前进,听到宫理的话语,稍微轻松几分,笑道:“我也总觉得云浪楼更像一所希望小学。师父其实是收养了我们这些被各大门派遗弃的孩子。” 正说着,前方的院落中就出现几个击碎砖地的坑洞,墙壁倒塌,大树连根拔起砸在旁边的房顶上,还有几具怪异的尸体,就躺在地板正中。 一群人悚然止步,柏霁之道:“死了。”他嗅了嗅,拧眉道:“它们身上有种浓重的甜味……” 宫理从跃上一旁的围墙,马丁靴踩在屋脊上四处望:“周围都没有光亮或声音。” 柏霁之也蹲在另一侧高处,脚尖点在脊兽头顶,他耳朵随风微微晃动,低头道:“看起来确实是安全的,你或许可以点起灯。” 左愫从包中拿出红烛,她举起烛火,这灯烛的光因灵力而微微放大,微光笼罩在了院落之中。 柏霁之惊得倒退半步,踩裂了一块薄瓦。 在破碎的长凳圈椅中,几个半人高的虫腹反射着磷光,破碎的昆虫翅膀铺在地面上,宫理看清了长毛的节肢与虫身头部狰狞的人面。 像是飞蚁或者是胡蜂,各个体长最起码将近两米。 虫身上的人面口流涎水,双眼外翻,鼓起的青筋贯穿脸颊和额头,有点像她第一次见到的污秽者们。 但这些虫身上也有些衣服的布料甚至玉佩和腰带,恐怕是变形时残留下来的。 第71章 [] 老萍都要吐了, 左愫稳住脚步,抬起烛火,缓缓走去看, 半晌回头道:“小少爷,你看着玉佩,是定阙山弟子的款式吗?” 柏霁之实在是不想看过去,可他也不好表现, 硬着头皮远远蹲在房顶上, 眯眼点头:“定阙山有很多派系, 这应该是塔派的弟子。玉质还可以, 是内门弟子。” 平树和宫理绕了一圈回来:“这里空空荡荡的, 打斗似乎一直从西侧树林蔓延到这里。但没有看到其他的尸体了。” 左愫缓缓后退,靠着柱子松了口气依靠住:“师父应该是带他们逃走了。但……” 稻农:“有结界在, 他们逃不出去的。而且我之所以要来这里, 因为这儿算是水质污染浓度最高的地区之一。” 左愫转头看向她:“水质污染,是会让他们变化成污秽者吗?你是说他们可能已经变成了……这样的怪物?” 稻农冷漠道:“或许是更可怕的样子, 或许他们出去觅食了,或者是向上飞。这里许多污秽者有高级智慧, 他们可能一起在高处的山门与宫殿中密谋着什么。也可能在某个山谷里变得像龙虾、像蚯蚓, 啃食着其他人的尸体。” 左愫身子震动。 稻农还是冷冷道:“我不管你是否要去寻找你的师弟师妹, 但你衣服上纹着再大的云浪楼的字, 你也是方体的一员。” 老萍显然对方体嗤之以鼻,道:“人家当了二十多年的云浪楼弟子, 做了方体的学员才几个月, 凭什么要求人家只顾方体?” 稻农冷笑道:“加入方体, 做好自己的工作,便是保护人类。若没有这样的自觉, 不如早点在方体里摆烂,拉帮结派争夺权力,少出点任务,多跟某些组长、部长、委员长去睡觉喝酒。” 稻农一个人面对他们相熟的五个人,却没有丝毫的在意说话的方式,她拖着悬浮车,紧一紧身上大得离谱的背包,看了一眼联络器,朝西侧树丛与潭水的方向走去。 几人看向了左愫,她揉揉眉心挥挥手道:“你们快去保护她。咱们收集数据要在这里停留些日子,我收拾出……几个房间,让大家能够暂住一下。” 她说着走向一旁的回廊,往空无一人的古宅深处走去了,宫理比了个手势:“老萍,你去陪她吧,我们去找稻农。” 西侧果树林中有一汪浅潭,宫理能想象到天若不是这样粘稠的星空,在阳光之下,绿叶清潭,树荫成片,必然是一处美景。 走近了,宫理才发现这些是无花果树,不知道春城是什么气候或多么灵力充沛,这些无花果最起码有葫芦大,树林里弥漫着熟透了的过分甜腻的果香味。 果树林的潭水旁,稻农开始拆自己悬浮车上的箱子,打开了折叠式工作台。其中一个金属保温箱盖被打开,蔓延出干冰白雾,宫理低头,只看到里头十几个圆槽,每个槽内放了一把像是荧光棒般发着冷白色微光的杂草。 稻农疲惫的摘下背包,用脚踩了踩工作台下的气泵似乎给它加电,而后那张灰黄色的面容被工作台上跳出的各种全息图标照亮,她开始了旁若无人的工作。 宫理却觉得这无花果的甜腻味道与刚刚院子中两个比人高的虫尸的有些类似,她有理由怀疑这里就是那些虫怪的出生地。 她警惕的望着那树上的无花果,开口提醒道:“稻农,现在不是工作的好时机吧。” 稻农声音依旧沙哑:“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稻农弯腰拿起一把荧光白的秧苗,朝眼前的潭水抛去,那一把秧苗在半空中散开,变成一根根草叶,带着根系等间距的准确落入潭水,漂浮在水面之上。 看起来就像是一片稻田中的秧苗。 稻农紧接着又是一把接一把的抛起,眨眼间水潭之上飘满了间距相等,排列齐整的秧苗。它们既有半截在水下,又在水面映照着横斜的反射,看起来像一个个随着水面摇晃的十字架,在黑色的潭水上轻轻漂浮着。 而这些秧苗正汲取着清潭中的水分,在眼前开始抽芽长高—— 那些果树的树干突然开始痉挛抽动,像是树皮下的血管肌肉在萎缩一般,树上本就大的离谱的无花果,更开始了膨胀,像是啜饮奶水的婴孩般,利用树干开始疯狂吸取潭水。 像是跟秧苗在争夺营养一样。 无花果沉重到几乎树枝无法承受它的重量,每棵树上也就一两颗果实,宫理跟蹲踞在另一边的柏霁之交换了个眼神。 无花果膨胀到一定地步,甜腻的果香味几乎像是浓郁到令人作呕的地步,宫理甚至都感觉自己食道鼻腔里都像是蒙上一层甜油—— 柏霁之看到那无花果显露出熟透的样态,下方脐口膨胀开裂,露出如血肉毛囊般的果实内部,以及一个反射着水面白光的黑亮的虫腹。 果然是那些虫子! 宫理立刻就要起身毁掉那些无花果树,稻农抬手:“不要!让我采集到的关键的数据!我要看看这些生物是如何吸收的,这是最后的调试阶段了——” 柏霁之金瞳竖起:“你可能会害死我们!这些树和果实有大问题!” 稻农想开口,说她出入几次,见到过太多怪物,比这可怕不知多少倍,她的学生、她的同僚从其中抢到了极其重要的数据,才能让方体判断变异最根部的来源是“灵脉”,才有了如今笼罩在他们头顶的抑制内部力量积蓄强大的结界! 但她不信任这帮惊慌失措中可能干出蠢事的学员,工作台上显示数据异常但她也无法确定这片潭水究竟有什么问题,已经厌倦了去合作、去说服、去为了某种“信任”的假象葬送自己学生与其他干员的生命。 柏霁之要冲过去,稻农竟然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枪,抵在自己下巴上:“你敢为了‘保护’毁了我的数据,我就敢现在血溅在工作台前!你们可以走、逃吧!我不会拦你们,我也不会向上级告发你们!” 柏霁之愣住,他看着稻农那浑浊的布满血丝的双眸疯狂的死死盯着他。 与此同时,那虫腹抽动片刻,无花果实上崩裂开几道裂痕,几支柔软的反射着金属光泽的虫翅展平,舒展开来,变得脆硬而透明。柏霁之听到了咯咯笑着咀嚼的声音,一张布满青筋的美人面陡然从绽开的无花果中探出,看向他们。 她口唇还在咀嚼着血红色的无花果肉,双目好奇且凶恶的望向他们,忽然振翅扑来,它体型最起码也有近两米,布满绒毛的球形虫腹,顶着尾针就要针|刺他—— 宫理窜起来,往古宅的方向跑去:“小少爷你先扛住!我要让左愫来确认一眼,这是不是她家师弟师妹,你别打头啊!” 柏霁之惊骇:“莫走!” 宫理看他神色如此惊惶的后退,停住脚道:“怎么?” 柏霁之喉结滚动:“我不喜……虫蛾豸蛭!” ……就是怕虫子呗! 那女蜂扑来,宫理直接拔枪,一阵乱射,激光枪洞穿它的翅膀,它吃痛嘶鸣,后退倒飞,扒在粗壮的树干上,将脑袋拧了一百八十度,死盯着他们,节肢触足时不时摩擦着。 柏霁之恐惧虫子,却没有输下阵来,仍然手持武器警惕着那人面女蜂,只是他竖起的尾巴与尾巴上炸开的毛,显露出他的内心。 宫理感叹:“幸好当时不是你跟皇蟹对打,否则你可能直接吓到。平树!你去叫左愫来,快点跑!” 平树从肚子里掏出一把蚊香、杀虫剂和风油精,扔到柏霁之脚边,只给自己留了个花露水,边往宅子里奔跑喊着,边往自己身上狂喷花露水:“左愫!来认人——啊不,认虫啦!” 女蜂再次在树干上一蹬,它节肢末端竟然还保持着手的形状,上来便要去捉住柏霁之。 柏霁之强逼着自己抬起兵器应对,他嘴唇翕动,似乎洗|脑一样给自己打气:“不要怕、不要怕……没有什么是你克服不了的、没有什么是不能击败的——只要努力、只要……” 宫理忽然拽住他衣领往后一扯,夺过他手中晾衣杆,如标枪一般刺向女蜂。 它惨叫一声,被晾衣杆击穿一条节肢,宫理想要盯着晾衣杆把它钉死在地上,可它红唇及下颚突然裂开成八瓣,露出如无花果肉那般血红色的、满是细齿肉瓣的口器,两腮更是伸展成一对大颚,喷吐出一团绿烟。 宫理连忙后退:“草,怎么还喷绿屎呢。你真应该跟之前我们看到的那个长脖干员对喷试试。呕呕呕,别张嘴了,你这张嘴就该对天底下所有美味的无花果道歉!” 柏霁之被她拽的往后踉跄,宫理开枪逼得女蜂后退,这女蜂疼的发疯,在空中移动速度更快,但宫理枪法也相当了得,甚至有一枪命中了女蜂的后腿。 柏霁之自傲源于高自尊,此刻愧疚起来:“我竟然还会怕这种东西,连这点恐惧都控制不了——” 宫理手胡乱呼噜了一下他脑袋:“想什么呢,有些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克服的!” 那女蜂身上还插着晾衣杆,眼见着就要去攻击一旁疯狂敲击全息键盘的稻农,宫理忽然道:“把你的兵器收回来——” 柏霁之抬起手,那晾衣杆朝他方向拉扯过来,正要在空中袭击的稻农的女蜂被一扯,朝宫理他们的方向被拽过来,扯离了稻农身边。 晾衣杆前端的钩子卡在它节肢上,在角力中竟扯掉了它的节肢! 它摔落在地,吃痛蹬腿,疯狂挣扎,瞪向宫理她们,四翅震动摩擦,竟发出了比蝉鸣还要响亮烦人千百倍的声响。 靠这玩意儿简直是多重克制柏霁之。 晾衣杆也正朝他们的方向飞来,宫理一把夺过,再次像甩标枪一样,朝那震动的飞翅刺去。女蜂还想躲开,但它翅膀上刚刚被激光枪击中的灼烧孔洞太多,节肢又断开,已然失去身体的平衡—— 宫理一标□□在它虫腹上,将它钉在地上,它半残着挣扎,爆浆场面让捂着耳朵的柏霁之脸绿了。眼见着周围几棵树的无花果越涨越大,眼见着都要孵化出虫子来! 一只都有点不好对付,若是成片扑来,那是真的要完蛋。 而稻农像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在她数据的调控下,那莹白色的秧苗在水中抽长,摇摆着叶片,甚至隐隐有成穗之势。 周围无花果树树干上几颗发育到一半的无花果突然干瘪下去,显然是被秧苗反吸走了营养。果皮下似乎有节肢与虫身在扭动着想要挣扎出来,但终究还是被吸瘪成干。 而有两三颗硕大果实,已经来不及了,在果肉干瘪的瞬间,几只人面蜂便从中钻出,向着稻农的方向嘶鸣。 宫理明白了,稻农是在用秧苗毁了孵化这人面蜂的果树,推了柏霁之一下:“咱俩配合,玩无限标枪!” 不像激光枪只能穿透,不能阻拦他们的势头,而柏霁之这晾衣杆每次跟标枪一样扔出去,在宫理银色手臂的加持下,就像一只音速大箭一样,重重插在人面蜂身上,打的它们倒飞出去或落在地上。 柏霁之一下子理解——他负责召回来,她负责扔出去,他甚至可以不用看虫子,还可以捂住耳朵避免被振翅声弄伤耳朵。 但柏霁之有点不适应这样,总像是他躲到别人背后似的,他更习惯于克服一切自以为不能克服的,抵御一切曾经能伤害他的—— 不过这会儿宫理玩闹怂恿一样的口气,倒不像是在帮她,而是她自己玩上瘾了。 宫理外套下手臂缓缓冒起一丝丝蒸汽,那晾衣杆带着旋风般直插向飞舞的人面蜂。 柏霁之再召回来,她再次飞速扔出去,这会儿连沉迷工作的稻农都感受到了人面蜂刚靠近她就被劲风插飞,她抬起了头,然后就看到宫理甩出一根晾衣杆,几乎是擦着她头顶,将一只人面蜂扎飞出去—— 她还在笑:“这就叫什么,大炮打蚊子!我这镖法回头去市集上玩扎气球吧,保准能赢的那店家脸都绿了!” 稻农:……这帮学员是不是有点脑子不正常??? 第72章 [] 宫理没有杀死这些虫子, 只是将他们打残击落,柏霁之轻声道:“如果这真是左愫的师弟师妹变成了怪物,或者我们应该烧掉, 应该不让她看到——” 宫理见过的生死惨剧更多,她摇头:“左愫要来辨认,哪怕是怪物,她也需要一个定论。” 宫理刚要将手中的晾衣杆再次扔出去, 就感觉身后一阵火浪掠过, 将地面上挣扎的一只人面蜂焚烧殆尽, 宫理转头, 左愫手持着燃烧的火字符, 将其抛出。 她抿紧嘴唇,点缀着雀斑的坚毅面容被燃火的人面蜂照亮:“不是。我刚刚看到了, 至少这几个怪物都不是。然而这些树是我跟师父亲手种下的, 却成了怪物的巢穴……杀了它们。” 宫理:“其实也不用我们,我感觉秧苗就能把他们都——” 稻农忽然骂道:“不!这儿有根脉!” 左愫不解:“什么?” 突然, 水面上的秧苗骤起拔高,闪光的稻穗从叶片中抽出, 如同丰收一般随风轻轻闪动, 而黑色潭水却像是沸腾一般翻涌, 水位下降, 露出了水潭底部漆黑的淤泥,淤泥里有无数裹着淤泥攀爬的小虫, 像蚯蚓或蜈蚣, 更有宫理看到有什么东西在泥潭正中央, 蠕动而出—— 一只白色大型蠕虫,从黑漆漆的淤泥中, 探出了头,它大部分的身躯仍在淤泥之下,而它头部绽开,露出里头盲鳗般的口器,口器之中探出几根细长鞭条,朝稻农的方向狠狠砸去! 宫理眼疾手快,猛地扑上去一手拽住工作台,一手拽住稻农的后衣领,躲开了出手在泥地上的狠狠拍砸。 稻农眼睛竟然还没离开工作台的界面,喃喃道:“果然,强大的力量孕育了总会形成生态——” 宫理:“你他妈这个工作狂不要卷死我们啊,我就是个臭打工的被按头来干活!你死了我也被冈岘评个D级绩效怎么办?” 稻农才不管她说什么,她依旧盯着潭水被吸收后的淤泥,秧苗扔扎根在淤泥之上,轻轻摇摆着。 白色蠕虫对这些秧苗极其愤怒,它伸出的触手开始横扫这些秧苗,想要将它们都拔除。 但这些莹白色秧苗却比真正的水稻坚韧的多,而它愤怒的横扫,让饱满的稻穗纷纷颗粒脱落,落在地面之上。 宫理只看那白色的稻粒落地后,立刻生根发芽,生长出了新的秧苗! 稻农冷笑一声:“愚蠢的东西,秧苗经过千万次的实验,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摧毁。不过它若是有根脉,就是有源源不断的灵力,秧苗是否可以……” 这龟缩在泥地里的白色蠕虫,显然意识到秧苗越来越多,它改用了别的策略。 宫理感觉它臃肿的身体从淤泥中探出了一点,而后在白色皮肉下似乎有什么在鼓动,宫理看到两只复眼从它体内缓缓涨出,顶开皮肉,露了出来! 满地发光的随风飘扬的白色水稻,像漫山遍野的风铃花一样美丽,只是其中白色蠕虫的那一对儿金属光泽的复眼,朝他们的方向转来! 宫理做好了承受某种攻击的打算,却无事发生。 她刚想回头拽左愫,却看到左愫呆在原地,面目上隐隐显露出恐惧与献媚的神态。而柏霁之竟然从刚刚炸毛恐惧的状态恢复,温顺的恍惚的望着那从深潭里爬出来的生物。 ……完了。 他们就像是当时在万云台,被强大污秽者影响的干员一样,被眼前不可名状的虫类所洗脑所征服了。 有一种宫理无法感知的气场,在剥夺着目光触及它的生物的意识。再这么下去,他们可能会像班主任一样,这份恐惧深深烙印在脑海里,一次次洗掉记忆都不会有用了! 而稻农早有预知,她抬手用力咬向自己的手掌侧面,使出死劲,那之前就布满过层层叠叠牙印的掌侧鲜血横流,她半闭着眼睛,匍匐在地上往外爬,口中呼喊道:“危险!不要看!不要看它!” 宫理一把将她拽过来,稻农似乎没想到有人还能动弹,睁开眼来看向宫理,呆住道:“你没被摄住?叫醒他们——快点!否则他们会想要主动成为污秽者的!” 宫理拽住她的身体和那死沉的工作台,真不知道稻农那么瘦弱的身子,是怎么只用外骨骼就把这玩意儿背了三百六十五里山路的。她将稻农往旁边安全的树丛里一拽,扑到自己的包里,然后从平树特意准备的保温午餐盒里,掏出了那还没完全化冻的章鱼头! 在她戴上章鱼头的瞬间,宫理从午餐盒那不锈钢的反射面,看到这章鱼头似乎在飞速闪烁装备等级,从一开始绿色蓝色切换,到现在变成在蓝色紫色之间切换—— 紫色应该是她见过的章鱼头的最高级别的装等,而章鱼头装等越高,需要扣除的理智也就越多! 宫理这一身穿的都是加力量之类的装备,理智才三十不到,这要是扣下去,她非变成智商负数的弱智不可! 趁着自己脑袋还清醒,宫理拼命扒拉包里所有跟理智相关的衣服,管他大爷的镭射外套还是红色裤衩,亦或是晚礼服裙,先穿上再说! 稻农微微睁开眼,就看到宫理正在运动裤外面套裤衩,晚礼服直接挂脖子上,外套夹克绑在腰间,把自己“全副武装”。她震惊道:“你在干嘛?” 宫理:“堆装备!” 那泥潭中的白色蠕虫,口器中细长触手纠缠摩擦,竟似乎模仿人类的声带喉管,发出了粘稠的低喃,引诱着左愫和柏霁之向它靠拢。 若说柏霁之身子颤抖还有点抵抗能力,左愫一路情绪已经紧绷到极限,此刻几乎是两眼流下泪,口中含混不清的喊着“师父……师父……”,迈开步子朝它走去。 在宫理如此不讲究基本法的超高速穿搭下,理智堆叠已经超过了七十点,而那头顶上的小章鱼,也变为了紫色—— 它似乎比宫理还要兴奋,还要如鱼得水,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快乐老家,宫理甚至感觉它的数条冰冷的爪子扒住她脸颊后,她只是脑袋里有了个恍惚的想法,便已经开口轻声道:“卑劣的虫子……” 那白色蠕虫猛然痉挛起来,连口器都紧紧缩起来,恐惧警惕的朝这边望来。 左愫身体一震,停住脚步,猛地回过神来望着四周。 宫理隐隐皱眉,她感觉这小章鱼像是要在控制她,她像是双唇之间被缝上了无数丝线一样,用尽力量才张口。 ……妈的。 这小章鱼以为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就可以来反控制她了吗?! 想得美! 宫理甚至感觉这小章鱼胆大到将一个触足靠近她额心的洞,想要侵扰她的大脑! 宫理从兜里掏出平日点烟的打火机,想也不想,直接将火苗朝那小章鱼身上烫去。 小章鱼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恐惧哀叫,想要从她脑袋上逃离,宫理一只手却紧紧按着它—— 在触须烤焦的味道下,它终于回想起了自己曾经被小苏打、葱姜蒜、料酒、保鲜膜和零下十八度低温反复折磨的痛苦岁月,它惊惧的臣服下来,温顺的几乎是无法再多做任何动作的服帖在她头顶上。 宫理拿开了打火机。 她才发现眼前的蠕虫,因为小章鱼的惨叫而更加害怕的趴在地上。 宫理从口袋里摸了一支烟,点燃递到嘴边,脑子更清醒了几分。她已经想好了,要是这小章鱼再敢作死,她就把烟头按上去。 她这想法还没说出口,小章鱼已经感觉到了她的杀意,恐惧起来。 或因为小章鱼的退缩,或她理智的堆高,她竟然脑子里多出许多古怪想法来,言语也更加顺畅,宫理歪头看着白色蠕虫,像是逗狗一样,道:“……来来,点个头——” 白色蠕虫真的垂下头去,但它拼命抽动着似乎想要抵抗这种力量。 但它的抵抗没有用,它还是跟“敬个礼,握握手,我们还是好朋友”一样,笨拙的点点头。 稻农震惊的看着一身狂野穿搭的宫理,道:“……你是传闻中的那个反制者,就是在万云台威吓众多污秽者的那位!” 她喃喃道:“怪不得……我以为是甘灯大人不重视我的秧苗计划,却没想到他愿意派目前发现的唯一一位反制者来帮我……” 宫理怒喝一声:“左愫!柏霁之!” 那刚刚陷入恍惚的二人,几乎是被狠狠抽了下后脑勺一样,惊望着她。 稻农立刻道:“它是有根的!我的秧苗不断吸收,却一直有力量在源源不断的补入它体内。短时间杀了它的办法,就是把它拔|出来!” ……把这么一个大蠕虫从地里拔|出来,柏霁之感觉自己要吐了。 宫理拧眉,直接对它命令道:“出来!” 白色巨虫挣扎着,极度痛苦之下,它竟然将刚刚长出来的复眼重新融回肉下,似乎能借此抵御宫理对它的威吓。 靠,看不见听不见,就当她不存在是吧。顶级摆烂大肉虫了啊。 这么个东西,宫理也想不出办法把它拔|出来啊…… 她正想着,忽然几十根毛线飞向它的躯干,紧紧捆住,想要将它往外拉扯—— 宫理看到老萍站在古宅墙头,双袖中几十条毛线正拉扯着,显然是听到了稻农的话语。但这白色蠕虫的体型,只是一挣扎老萍便从墙头被反拽倒下来,她两只脚连忙盘住古宅门口的石狮子,才暂缓了反被巨虫拖走。 老萍哀叫道:“我撑不住啊!到底是不是要把它拽出来!你们也使劲儿啊!” 这不是使劲儿就能解决的。这东西一直生活在水里,仿佛只靠孔洞或者是探头来呼吸,倒是让宫理想到了沿海某些埋身在沙里的贝类…… 还有一些她经常在蓝鸟上刷的视频,某些博主不断重复的“这个大这个大兄弟们今天赶海捡着宝了这是蛏王啊让我们再撒点——” 她转头看向左愫:“你的符有很多是能化为实物的对吧!” 左愫摇头:“特别具体的结构复杂的东西不行,而且还有些需要实物为基础。你想要我变出什么。” 宫理轻笑道:“盐。大量的盐。” 左愫:“我以前做饭的时候也会在没盐时写字变一下,但必须是要有几颗盐粒做基础——” 俩人对视一眼,显然都想到了刚刚做泡面的时候,口重的平树掏出的那一瓶盐。 平树也正从另一边飞奔而来,宫理对他喊道:“盐!” 平树:“啊?” 宫理:“盐!吃的盐!” 平树跑过来,表情还是懵的,宫理干脆直接拽起他上衣,将银手探入他肚子里。 平树震惊,脸红都顾不得,仿佛是大敌面前即将上战场为你豁命的兄弟突然反手摸了你的屁股说这是他们家乡的祈福方式。 他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是顺从还是震惊。 但就在他和周围众人傻眼的功夫,宫理已经摸到了形状熟悉的盐瓶,从他肚子里掏出来了! 平树:……我感觉我没有秘密了。 宫理连忙拧盖瓶盖:“要怎么做!” 左愫掏出一张符纸,咬破手指,以涂满血的手指沾满盐粒,在符纸上画下一个“盐”字。 她默念心诀,似乎在符纸上加注灵力,而后将那符纸往淤泥上方一抛! 那符纸简直就像是在空中打开的异次元口袋,无数雪白的盐粒倾斜而下,如同三十吨大卡车凌空卸货,瞬间淹没了那躲在淤泥之中被毛线捆住的蠕虫。 这盐量,够直接腌到这虫子脱水了吧…… 宫理羡慕了:“我有一块小金子,你能不能回头也给我运作一下?” 左愫笑了笑:“盐可不怎么耗费灵力,金子就说不定了,而且只能存在一段时间——啊,它、它真的钻出来了!” 那白色巨虫就像是海里受不了的蛏子,无法呼吸,蜷缩痉挛,竟然在痛苦之中从孔洞里蠕动弹出,落在满地雪白的盐上,打滚不已。 宫理也看到它末端,连着一根明亮发光体脐带,或者说也像细长的多须的根茎。那脐带或根茎外层像是某种软珊瑚的白色半透明柔软管,中芯流淌着蓝紫色的微光—— 柏霁之身上黑雾一闪,他再次出现已经是在那虫尾处,手中两把刚刚开路用的大菜刀,用力劈向那蓝紫色脐带! 或许是脐带十分脆弱,或许是那脐带有灵也想主动缩回地下,几乎是他劈砍上的瞬间,脐带断开,只在地上喷流出一滩蓝紫色液体,余下部分便飞速缩回淤泥之中。 稻农喊道:“离那东西远一点!” 谁都知道她说的是地面上的蓝紫色液体。它或许不是液体,是一团很沉的湿黏的蒸汽,是一道浓痰或粘液,柏霁之飞速跳跃躲避开,而靠近它的莹白色秧苗却挺立起来,将它完全吸收至秧苗内部,结成了稻穗。 剩下的这只蠕动的白色虫子,在满地盐粒中奄奄一息,稻农抬手让其他人离远一些,她似乎崴了脚,一瘸一拐的拔起几根附近的秧苗,朝白色巨虫抛去。 秧苗立刻扎根在巨虫身上,茁壮挺立,宫理看到那稻穗沉甸甸的几乎弯了腰,她道:“左愫,来一阵风呢?” 左愫不明所以,还是从怀中拿出风字符,召唤了一道风吹拂向稻穗,盐粒像是风中的雪渣,而稻穗上饱满的颗粒掉落,落在虫身上,又是扎根成一片秧苗。 这虫身已经化作了试验田,虫身迅速干瘪下去,它甚至来不及多发出一声哀嚎,虫身上满是垂着饱满稻穗随风飘舞的莹白色水稻。 稻农撑着工作台,她一脸平静,并没有长舒一口气的轻松,宫理刚要问她下一步要怎么做,就看她两膝一软朝后趔趄昏倒过去。 宫理和左愫连忙上前接住她,才发现她几乎就是一把骨头般的重量。 …… “就这样吧,她应该没有受伤吧。”他们几人将稻农放在云浪楼客房的床铺上。 平树拿出了一些药水和棉签,蹲在床边想要替稻农处理手上的擦伤,他却“咦”了一声。 宫理低头,看到稻农那干瘦如同骨架的手背上,确实有几道擦伤,但伤口附近却几乎没有多少血,而反倒是一些细小的沙粒从她凹陷的伤口冒出。 说来刚刚宫理就注意到,他们扶着稻农进来时,稻农的冲锋服下,时不时就会有沙粒洒下,他们还以为是她衣服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混上了沙土…… 左愫和宫理让其他人离开,关上门解开了稻农的外套,将她里头穿的毛衫抬高一些。 而后就看到了她腰腹上成排订书机的铁钉,扣着几道细长的即将崩裂的伤口。伤口内不是血肉,而是一些流淌下来的细沙。她似乎很难痊愈,为了防止一直往外漏沙,还在订书机订好的伤口外,贴了好多条宽透明胶带。 这会儿就是因为动作,她腰上的胶带崩裂,沙子才从衣服里漏了出来…… 左愫:“这是她天生的还是……” 宫理正要开口,就看到干瘦灰黄的手拽着自己的衣服,遮蔽了腰上的伤口,稻农沙哑道:“你们就不知道什么叫隐私,什么叫尊重吗。” 左愫刚要解释,稻农更不耐烦,挥手道:“我不想跟你们说话,还有工作要做。” 她挣扎着要起来,宫理并没有拦着,只是两手插兜道:“让老萍来给你缝一下,能让你接下来不再这么漏沙了。也方便你工作。” 稻农浑浊的眼睛看了宫理一眼,半晌道:“……可以试试。” 第73章 [] 左愫给宅子里各处点上灯, 又拿来了水盆和照明灯,宫理向平树讨来了各种绷带药水,稻农看到这如同做手术一样的架势, 也有点尴尬。 幸好老萍不尴尬,她将自己常用的毛线中抽取几根细丝,捻做更强韧更细腻的丝线,丝线顶端穿了一根细针。 左愫写了“痹”字的纸符贴在她腰腹上算作麻醉, 宫理左手打灯右手消毒, 老萍似乎有过很细致的针线活的手艺, 她缝了几大针, 先把肌肉组织都拢到一起, 然后拆掉那些订书钉。却没想到在这混合着细沙、组织液的粘稠伤口里,竟有几个莹白色的圆形颗粒。 老萍戴上老花镜, 拿着镊子将那几颗颗粒拈出来, 皱眉:“这什么玩意儿?” 稻农:“……没成功发芽的秧苗。” 三人愣愣看向稻农。 难道这些秧苗,都是以她肉身为养育?而她肌肤灰黄、瘦骨如柴甚至伤口流出细沙, 都像是开垦过度后荒漠化的土地…… 稻农也在抬眼看对面三个女学员。 一个满头白发看似玩世不恭、却缝针时手法细腻的老太太。 一个坚毅沉默,身处在空荡荡的自家门派内仍旧维持理智的修真者。 一个手臂腿脚都是银色义体脑袋上还有个洞, 看起来心不在焉却时不时注意着他人情绪状态的仿生人。 谁没故事呢? 她刚刚面对任务展现的疯狂, 好像是唯独她有苦衷一样。对面这几个人眼神盯着她伤口, 却没有因为刚刚的事对她有怨愤或者不信任她…… 稻农忽然开口道:“我是物化派。” 她做好了对方恨不得掐死她的打算。 但对面三个人看过来, 彼此交换了个眼神,显然都没听说过。 稻农也有点无语:“……就是让很多干员反对厌恶、甚至深恶痛绝的一派人。物化, 是指以一个人的生命为代价, 将他的超能力, 变成某种物品。比如你——” 她指向左愫:“让你死去,但是你的超能力将留在一沓不断再生的符纸上, 不论是谁在符纸上写字,都会达到跟你的超能力类似的效果。早年间,方体的几位拥有‘物化’他人能力的干员,临终前把彼此物化,将这个能力长久的保存下来了。” 老萍立刻就道:“那这岂不是会有人屠杀超能力者!把不听话的、反抗的等等都变成物品——” 稻农:“不过‘物化’有个前提,便是同意。无法强行将他人变成物品。再加上之前方体上层对‘物化’极其谨慎,一般都是在有些干员死前,才会跟他们签订协约请求他们以‘物化’的形式留下自己的能力。” 宫理太了解组织与权力的异化了:“但肯定会变味的,不是吗?” 稻农看向她:“确实,大概在三十年前吧,曾有位委员长进行了一系列的实验,就希望在干员存活、或者是干员不同意的情况下,也能将他们的能力物化成实物。这些活体实验持续了很多年,物化派如今臭名昭著也与他有关。但他被杀之后,也留下了很多研究成果。而……有一些人,知道自己的能力如果只在自身,便效用有限,唯有将其物化成任何人皆可使用的物品,才能发挥长久的效用。” 宫理:“……比如你?” 稻农扯了扯嘴角:“算是。我是E级能力者。我的超能力本来只是净化。就是我可以吸收辐射、重金属等等许多有害物质或者污染,然后在我的皮肤上会长出一些秧苗,结出无害的稻穗,然后枯萎。我曾经花了四年多时间居住在一个化工厂泄漏后的小镇,净化了那里。但……这仍然不够,哪怕是有很多跟我同科属种的干员,仍然是不够的。所以我选择了走向物化派。” 稻农将自身的能力,转变成可以独立于身体之外的秧苗,耗费了数年。 最早她以自身为土地栽种的秧苗枯萎或无法播种,甚至是吸收不了太多“污染”。到如今她总算能看到秧苗可以自行繁衍,甚至能吸取流动在春城内不知名的力量。 但她自身也走向了逐渐的沙化与枯萎。 稻农笑道:“最早开始还只是我自己的肝脏、肾脏坏掉,后来我的血液都似乎所剩无几,割开的伤口流淌出沙子。而一次次进入春城,调整秧苗、播撒秧苗、采集数据,跟我在一块的干员疯了、死了十几位不止,甚至我的三位学生也都两死一伤。” 左愫:“但……这秧苗终究是成了?” 稻农松开手,看着老萍在她伤口上织就细密的针脚,轻声道:“算是让我满意了吧。但路还远着呢,它还要更高效、更坚韧、能播种更大的范围才行。这春城要如何净化,我才只是摸到了一点点门槛。” 宫理大概能理解“物化派”在方体内被人深恶痛绝的原因。虽有稻农这样的人愿意自我牺牲,但也有很多人恐惧着自己被迫“自我牺牲”,再加上三十年前的那些活体实验,想来会有多少人卷入其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方体中必然有大量人反对‘物化派’及其技术的存在吧。 老萍跟她想法一致,她剪短丝线,看着完美缝合的伤口,直起身子道:“那这物化派估计是人人喊打,你哪怕做了再多功绩和牺牲,也得不到其他干员的好脸色吧。” 稻农低头抚了抚针脚,将衣服放下:“确实。但物化派又很重要,多少曾经死去的干员留下了丰富的遗产,造福了当下,多少物与人结合,迸发出了奇迹。而且甘灯大人自身的存在,也是……” 她说到一半住了嘴。 左愫和老萍都没怎么听说过甘灯的名字,也没什么反应,宫理却朝稻农的方向看过来。 宫理脑子里升腾出一个不妙的想法,当时甘灯幼童时期杀了许多干员、被带回了方体,又坐到如今的位置,显然经历过很多曲折。 老萍准备去洗手,左愫在把照明灯归位,宫理在房间里收拾着,就听到稻农轻声道:“甘灯大人是物化派的精神领袖。他也曾长久的失去过自己的名字。” 失去自己的名字? 宫理忽然想到了方体的研究人员,将灰色巨手、将水泥立方体中的试验品,都赋予了字母与数字组合的代号。 难道曾经甘灯也是……试验品……? 她转头看向稻农,稻农却紧闭嘴唇翻身面向墙壁躺着了。 …… 云浪楼内灯烛点亮起来,虽然依旧空空荡荡,但灯光照亮了许多生活的痕迹,窗台上晾晒的鞋子、栽种的花盆,一些厨房里悬挂的腊肉等等,让人感觉这儿很亲近。 左愫似乎像是许久没有归家的母亲,念叨着,四处奔走着,收拾这儿收拾那儿,甚至还气鼓鼓的骂着几个名字,觉得他们又不听话了。 平树自告奋勇要去厨房里收拾,给大家做一顿饭,众人也是见识过宫理之前早上吃的黑暗料理,纷纷摇头拒绝。 但宫理看其他人也不像会做饭的,道:“平树最近还报了料理课呢,说不定有进步。反正我亲身证明吃不死,你们要是都不会做饭,不如让他试试。” 左愫表示无所谓,柏霁之也勉强点头。老萍是垃圾食品十级爱好者,说今天晚上就吃薯片夹芝士配焦糖爆米花,不吃饭了。 平树高高兴兴的从肚子里掏出锅碗瓢盆去做饭了。 稻农累的睡着过去,宫理也无所事事,就在云浪楼里闲逛,顺便巡逻。 她走到回廊下,就看到柏霁之已然立在屋脊之上,尾巴盘起,半蹲在那里一个人吃饼干。 他的晾衣杆,已经被冲洗了一万遍,但还是不够,他拿着块布一点点在屋脊上擦。这杆子还是当初他们在给他梳毛的那个万城地下市场买的,他竟然很喜欢。 他看到宫理在回廊下仰头瞧他,一踮脚尖轻轻跃到她头顶的屋檐,倒挂下来将饼干递给她:“吃?” 宫理拿了一块,却发现他耳朵也软乎乎的倒着垂下来,好像是能看出几分他立耳的样子。更机警更活泼。 宫理拿了块饼干,正要跟他说几句话,这小少爷却自顾自的回到屋顶上,跳远去了云浪楼另一边的高处。明明刚刚主动跑过来,这会儿又像是不想搭理她似的跑掉了。 宫理把饼干一口塞进嘴里,拍拍手,绕过几条路四处参观。 这里有他们习武的堂间,有徒弟们学习书法的书房,还有些墙上挂着元素周期表和声母韵母表。真像是个学堂。 而转过一道弯,宫理就看到一个空旷的房间里摆着两张书桌,看起来像是老师办公室,书桌是古典的雕花木桌,桌子上却摆了大玻璃,还有很多都市里学校用的书籍和一些相框。 外头屋檐下的灯笼顺着圆形轩窗在桌子上投下光痕,宫理忍不住走了进去,两边的墙上写了几十个名字,左手边似乎是给他们量身高划线,右边似乎是记录他们每个月表现的小红花表。 身高划线那里,看得出来这云浪楼的徒弟年龄差距很大,甚至有些孩子也不过一米一、一米二左右高。 宫理很快就在最左边找到了左愫的名字。 她的线竟然是从一米三左右的位置开始,一直画到了一米八左右。二十多道痕迹,有七八道都是重复在一米八左右,宫理猜测这是她二十出头之后就维持在这个身高没有再长高过。 但给她量身高的人,还坚持给她划线。 这线条应该是一年一次,也就是说左愫小时候就在云浪楼了? 看墙皮的颜色,左愫和旁边几个人所在的一部分,明显是从老旧的墙上揭下来用法术贴在这面墙上的。显然是跟他们从春城外搬入春城内的迁居有关。 左愫的身高划线在最内侧,她自己似乎也留了一些小字,在某些划线旁边,像是她几年前的一些抱怨: “冒痘冒痘!我的脸都要烂了,什么时候才能过去这几年,我想变大人。” “真的不要再长了,我的脚好大了……” “不想长得比师父还高。” 在这行字旁边,竟然有一行浅浅的铅笔写的隽秀字迹: “愫愫长高了也好看,比师父高才好。” 宫理眨眨眼,这语气像是她师父留下的笔迹。细看,在左愫的身高划线旁,很早就有这样的浅色字迹,只是有很多都模糊不清了。 在她只有一米三左右的时候,就写着:“我的天,后悔了,孩子真难带啊……” “我收回去年的话。她已经是很乖很乖那种了。赶紧长高长大吧。” 到后来,左愫一米六、一米七左右的时候,口吻又有了变化:“今年她对我爱答不理的时候最起码有两百天,这就是青春期吗……” 还有几块左愫或她师父的留言,已经被有意或无意间蹭掉了。 宫理走到书桌旁,明显有一张是左愫的桌子,朴素整洁而且似乎一段时间无人使用了;另一张堆满了各种书籍,桌面上还有没擦的墨点,摆了许多相框,椅子背后的墙上也挂有一些书画,应该是她师父的桌子。 宫理靠近去看,桌面上最中间的相框,就是一个眉毛细秀眼角下垂的年轻男人,抱着个七八岁的女孩,站在某处破庙前头。 那女孩似乎很抗拒他,虽腿被他抱在怀里,但身子非要探出去,像个要咬人的愤怒的小豹子一样,瞪着镜头。 而男人看起来相当年轻,不过二十岁上下,却有一头灰发。他一只眼上有竖疤,紧紧闭拢着,另一只眼睛含笑看着镜头。他有种奇妙的书卷气,连那从眉毛连亘到脸颊上的竖疤,都显露出几分优雅的模样。 男人也不会抱孩子,简直像是把她捆在自己怀里似的,生怕一放下来小女孩就会疯跑走。他腰上还别了一把佩剑,剑上挂着的玉佩有点眼熟。 宫理仔细去看,突然想起来——这应该是定阙山的腰牌,左愫的师父,是从定阙山出来的? 照片旁边有一行钢笔字:左桐乔与愫愫摄于湖岸城旧庙,2153年秋。 第74章 [] 之后再一张照片, 他们似乎在某处山脚下的某座道观附近,左愫已经看起来十岁上下,紧紧攥着男人的手。男人头发长了, 灰发及肩披散。他穿着宽袖布袍配浴室拖鞋,买了两顶旅游纪念品似的太阳花帽子,一个给她戴着,一个自己戴着, 对着镜头笑的很开心, 似乎晃着手让左愫也笑。 但左愫只是紧张的站着, 身子笔直, 另一只手握着腰上的小木剑。 男人似乎颇具盛名, 因为在照片背景里,许多人在道馆里朝男人的方向投来了或敬仰或惊讶的目光。 再后来的照片上, 人多了起来, 有比左愫更小的孩子出现,男人依旧是笑眯眯的, 头发也更长,他不再佩剑, 甚至有时候宽袖布袍里穿着某些广告品牌发的T恤。左愫的脸上也多了笑容, 她甚至在某张照片里活泼的跳到男人的背上去。 看来云浪楼里的徒弟也逐渐多了起来, 有几张夹在桌子下面的照片, 是十七八岁的左愫带着一帮师弟师妹练剑修阵,她那时候就扎着跟现在一样高马尾, 头发黑直, 粗粗一把马尾。汗水挥洒, 双眸认真,一丝不苟。 说是大师姐, 但她也算得上是云浪楼的半个师父了。而男人在背景中望着她,目光说不上来是在意还是温柔,亦或是…… 反倒是到了左愫二十岁上下的时候,照片里忽然没了她的身影,男人在镜头里似乎有些忧虑,但仍露出灿烂笑意。而在他身边的位置,他用笔画了个Q版的左愫,还画了个箭头扎在Q版左愫头上。 似乎是他对左愫的缺席有些不满。 过了几年,大概是左愫二十四五岁的时候,她忽然又出现了,表情已经褪去青涩与纠结,变得坚定。她皮肤粗糙,面带雀斑,马尾露出额头,立在照片之中,却像是所有人都依靠的定海神针。这时候照片里已经有三四十位弟子,他们背景里也是如今春城云浪楼的古宅。 男人年纪大了,也似乎有些病了,他很难直起腰来,肩上披着厚重的外套,左愫的个子看起来已经比男人要高一点了。男人在照片里笑眯了眼睛,微微偏着头。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站在男人身边,似乎用肩膀抵着他,让他把重量靠在自己身上一点。 而近两年的照片里……男人就已经没再站着了,大部分时候都是坐在圈椅上,左愫站在他背后,两手扶着他肩膀。周围的师弟师妹们穿着运动鞋,背着崭新的剑,紧紧围绕着左愫。 最近的一张照片,应该就是在左愫带着一些成年后能够独立的师弟师妹离开云浪楼之前,她们穿着同样的道袍和运动鞋,还背着大的夸张的包裹。宫理忍不住想到之前他们来方体报到时,她留在万城的师弟师妹,给她烙了几十张大饼。 照片里男人脸上的病容更重,却笑的缱绻,宫理注意到了这张照片与之前的不同。 左愫站在男人的圈椅右侧,男人在衣袖下牵住了她的手指。有点像左愫小时候,在某个道观前牵着男人的手一样。 “其实我们不该叫门派的。” 宫理忽然听到左愫说话的声音,她抬起头来,左愫站在门口处,屋里没什么灯火,走廊上反而明亮,橙黄色的灯光勾勒出她的轮廓,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宫理道:“哦我只是走到这边——” 左愫轻笑:“没关系。也没什么门派秘密。我们根本没有像样的功法、传承,甚至徒弟们也基本都是没有超能力的普通人。这里更像一个……孤儿院吧。” 宫理:“那你也是……” 左愫点头,拿起了她小时候的相框:“嗯,我跟他姓了,我也不知道我父母是谁。但估计也就是某个门派里的人。从门派里被扔出来的孩子挺多的。” 宫理不太理解:“为什么要扔孩子啊……私生子?偷情产物?” 左愫笑起来:“哪怕是私生子,只要是少年时期能觉醒出大能,也都是大少爷大小姐。被扔下来的孩子,大多是被断言没有灵根、不会异变出超能力的普通人。哪怕是非修真纲的能力者,或是最弱的修真者,在有些门派中也有容身之地,但凡人则几乎只能……” 根据左愫所说,特别是三大门派,都有些大能、长老可以勘破孩童的天赋,准确率挺高的。修真者父母如果有了孩子,伴随着孩子长大,他们必然也会去找这些大能长老去给孩子算灵根天赋,但其中总会有些孩子是彻头彻尾的凡人。 在极度内卷、不断有外来者慕名涌入的春城,弱者都可能一辈子打杂,这些凡人孩子更是没有容身之地。要不父母就选择离开门派与春城,到城市中给孩子正常的生活;要不然就继续留在门派,用资源和老脸恳求门派收孩子在这儿,但也要一直受人指指点点。 还有修真父母就会选择再生一个,赌下一个孩子是能力者,他们也会为此求神拜佛,服用灵丹等等,希望能生出一个天之骄子。 在这个过程中,就有一部分人会抛弃自己的凡人孩童。 但勘破天赋,最起码要到孩子五六岁之后甚至十几岁之后才有极高的准确率,这时候孩子已经记得父母,记得门派。一部分残忍的父母,就会删除孩子的记忆,将他们扔掉或送人。 左愫被左桐乔捡到的时候都已经七八岁了,却还没有父母的记忆,可能也是被…… 她师父左桐乔,在最天之骄子的时候选择叛出了定阙山后,游历四方,从收养左愫开始,走上了收留这些孩子的道路。 左愫说:“不过有些孩子也会在之后觉醒超能力,但都是极少数了。那些长老的算命总是准的,我们当中也没有谁有强大的超能力。我算是幸运的,或许是因为我总跟师父学书法,十几岁的时候,我异变出了字科的能力。字科的能力很稀有,我就算是字科的弱者也很遭人忌惮——当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字科遭人忌惮的主要原因……是我师父。” 宫理:“你师父也是字科的?” 左愫点头:“嗯,他使得一手好剑法和鞭法,几乎没施展过任何字科相关的能力,我也是几年前才知道的。而且他很不喜欢争斗,在我小时候,我总还记得有些大人物来找他,但他不是闭门不见,就是各种回绝,到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来的人就很少了。他很高兴春城高峰与云端的那些门派长老,终于遗忘了他。” 宫理:“我以为他会带你们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呢。” 左愫坐到了自己的书桌后,抚摸着桌面:“主要是有些师弟师妹是因为有先天疾病被抛弃的,留在春城附近,灵力能缓解他们的病症,而且也是为了能继续收留一些被抛弃的孩子。再加上后来,师父病了,更需要春城的灵力。” 而这些师弟师妹因为都是凡人,这里教授的也只是一些强身健体的武术,一些能够靠外物、法器施展的阵法而已。 只偶有几个孩子有一些等级较低的超能力。 左桐乔更主要是教他们一些外面学校的知识,一些生活常识,帮他们独立生活。 左愫笑:“但师父偏科很严重,他引经据典、诗词书画不在话下,却不怎么懂数学化学,也不会用电子机械,很多时候我们会出去采购教材,他回来抱着光脑和屏幕学的抓耳挠腮呢。” 左愫的笑容展现了片刻却又消失,现在往外看回廊与院落灯火通明却也空空荡荡。她摇头:“如果说这里都没有见血,没有发生惨剧,我更相信他们是躲起来了……” 宫理觉得等稻农调查完所有的数据后,她也要追查一下甘灯提及的红发男人的线索,到时候说不定可以跟左愫同行,也顺便搜索她师父与同门的行踪。 这会儿,宫理就岔开话题,道:“怎么有几年的照片没有你,你当时离开门派去哪里了吗?” 左愫说起这个,倒有些坐立不安,她不是会撒谎的性格,两手攥起来道:“毕竟我从来没离开师父身边,他就想让我出去独立几年。我到几座城市也没找到太多工作,就是四处打工赚了些钱,就回来了。” 宫理笑:“我以为你是那种表面坚强,实在有点不舍得离家的人呢。” 左愫被她说中,露出一点难堪尴尬的表情。 宫理坐在她桌子边,翻着她教书的教材,看到左愫尴尬的表情,忽然道:“你萌生那种感情也很正常啦,毕竟是从小就照顾你,但又不是你父亲的人。无法面对这种情感、想要逃离更是正常。” 左愫身子一震抬起头来,惊恐道:“宫理!你是会读心还是能看到人身上的往事吗!” 宫理:……我可是废土末世网络小说宝库,师徒文我看的少吗? 左愫简直坐立难安,宫理从没见过古板老实的她耳朵都红透的样子,左愫半晌小声道:“我这辈子就没喜欢过别人,从我十来岁又不好看又满脸痘的时候,就一直喜欢……他。大概二十岁上下的时候……我觉得他总是看着我,总是在我练剑的时候愿意托着我的手,愿意给我擦满是汗的脸,总是要我什么心事都跟他说……我就自顾自的以为他也喜欢我。” 宫理没想到她竟然愿意说。 “这些想法越酝酿,越是无法无天。我实在是没忍住,就跟师父表达了自己的心思……我那时候还笃定的说师父一定也是喜欢我的……他吓了一跳。” 宫理心道:这吓一跳恐怕不是因为左愫喜欢他而吃惊,而是因自己某些亲密的行动泄露了他的心意而吃惊。 左愫:“他当然会委婉的拒绝我,似乎是觉得我的感情都是因为没见过太多同龄少年。他就开始撮合我跟一些其他门派的少年一起玩……但我其实偷偷见过很多人,但没有人像他。淡泊、坚定却又很乐观,我们是很弱小的门派,大家有各种各样的伤痛,他却觉得云浪楼比一切门派都好——而我那时候就很倔,不肯要他迂回的表示,就要他当面回答我。” 左愫确实像是认死理的样子。 宫理觉得,左桐乔很有可能对她也有情,但他能收养这些被遗弃的孩子,就足以证明他是怎样的君子,哪怕有些情意必然也会主动扼杀。 左愫抱着自己的胳膊:“那时候我又傻高个,又不漂亮,既不是天才,也总傻乎乎的,我听说他当年在定阙山的盛名,到处都是崇拜他、挑战他、求教他而来的人……我自卑的简直无地自容。那时候的我,简直觉得世间一切都是斩钉截铁的,不极端便是背叛,终于我有点极端的去逼他给我一个回答。” 宫理眨眨眼睛:“那个年纪,大家都是这样的,爱与恨,必须要选一个。” 左愫眼里泛出几分涟漪:“是啊。我可真是个混账,仗着他疼爱我,用尽极端的办法,但他最终没有狠狠的伤害我,他或许也被我气到了。他跟我说,要不然我就变强,强到能把他打个半死,能让他跑不了,他就作为输家低头,跟我在一起;要不然就让我去赚几百万上千万,来全都资助给云浪楼,他说不定会为了钱低头,讨好我这个金主的。” “这话真的都是赌咒啊,他那么风轻云淡、不把强权与金银放在眼里的人,说得出这种话,也是想要锻炼我、想要给我找个别的目标吧——” 宫理却不这么想。 这显然是这位师父自己内心饱受折磨,给自己台阶下。他估计比左愫大十一二岁,一直养大她,他打从心底无法接受自己背德的情感吧。 如果左愫能击败他,或者能养育云浪楼上下,他就把自己的心意演变成自己作为弱者的顺从、作为交易的一部分,虽然内心唾弃自己,但跟“师徒之间的背德感”相比总要好受些。 会不会这位师父一面期望着左愫离开门派,历练成熟或功成名就后,回来风轻云淡的叫他师父,说自己找到了另一半,往事如烟了。 而另一面也或许期待着事情走向他不可收回的许诺,走向一种两个人都受伤但终于可以靠近的极端结局。 宫理开始感兴趣了:“后来呢?” 左愫走到她师父的书桌旁,拉开抽屉,果然发现几张照片躺在抽屉里,她露出笑意,将几张照片拿给宫理。 那是动态照片,是左愫离开云浪楼独自出行的几年,去各个地方拍下来的。她去过七八岁时去的破庙,那里背后已经是开着便利店的写字楼,她紧绷着唇角,就在那便利店门口刷了一段剑法。 她去了十岁左右去过的道观门口,那里全都是在线祈福、A算命的霓虹灯管,她闭着眼睛在全息投影石狮子像旁边扎马步。 还有一些宫理在之前的照片没见过的地方,看起来都是什么菜市场路口,什么博物馆后门,估计也是左愫曾经跟她师父去过的地方。 她在每一张照片里都有些变化,穿着板鞋,扎了马尾,戴着耳机,黑了,打耳洞了。 但她总是会在动态照片里,有点可笑的一板一眼的表演一段功法武术。 左愫有些不好意思,道:“这都是我那几年寄回来的照片。我后来才发现他在背后写了字。” 宫理翻过照片,还是那隽秀的字迹:“怎么黑成这样,她不知道跟别的女孩子似的涂点防晒霜吗?别是被人骗了下山挖矿去了,要不然还是要她回来吧……” “她真是铁打的胆子,从未离开我身边,孤身一人闯那么多城,却不害怕。” “……好几次我早上起来听外头练剑的声音,以为是她。” “不能再犹豫了。还是该去找她,就当是有重要的事跟她说一样。”他在后头以纷乱的笔迹,写了好几条可以去找她的“郑重的理由”。 当这样的字迹摆在面前,宫理也有些触动。 左愫刚要开口,就看到宫理看着照片有些发愣,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情绪。 左愫:“怎么了?” 宫理一怔,抬起头来笑道:“啊,没事,就是有些羡慕你。” 第75章 [] 宫理把照片放回桌子上:“然后呢?你怎么又回来了。” 左愫垂眼:“因为大概是我寄回这张照片之后, 我去的地方发生了天灾。他听说了,我没想到他从春城千里迢迢赶来找我。我也没想到,我既没有变得足够强, 也没有攒那么多钱,就见到了他……” 这期间的事,左愫却有些回避。 左愫只说,师父找到了她, 他们便一同回云浪楼。 左愫回了云浪楼之后, 虽然人人叫她大师姐, 但她挑起了云浪楼教学与照顾师弟师妹的重担。 但归来后好景不长, 师父身体日益虚弱下去, 似乎是跟他年轻时自废了在定阙山修习的武功有关。 左愫四处求医求药无门,甚至找上过定阙山都无解。最后只得掏出了在外打工几年的全部家底又四处腆着脸卖符, 甚至她跑去给人婚礼做表演, 去卖光脑的大卖场写符说给光脑开光。 终于她凑够了钱搬到了灵气更浓郁的春城内部。 她师父的病确实得到了一些缓解,但也一直在走下坡路。 左愫:“到去年这个时候, 也就是这张照片的时候,他已经挺虚弱的了。我们都知道, 或许他挺不过下一次过年了。” 师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云浪楼的孩子们, 他想让左愫带几位已然长大成人的师弟师妹去外头社会上立足。左愫答应了。 前脚刚走, 春城就封闭了。 宫理看了一会儿照片。她当然也注意到了照片上他们相牵的手, 显然是左愫的心意得到了回应。 左愫露出一点柔和的笑意,将他桌子上的东收拾齐整后, 道:“嗯, 我们……确实后来在一起了。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我们俩还住在各自的屋里,只是房间打通了一扇门。” 宫理:“你师父没说, 在你二十岁前后的时候,他其实也喜欢你吗?” 左愫脸红了,喃喃道:“……他后来应该是说了。但那是……某些时候他说的,我以为我听错了……” 宫理笑了起来。 左愫两只手交缠起来:“不过后来我知道春城被封锁,实在是太焦虑了。之所以当时在夜城的时候,我最终同意加入方体,师弟师妹们也希望我加入方体,就是觉得,只有进入方体,我才能有机会来到封锁的春城。幸好,我终于回来了——” 宫理刚要安慰她,忽然听到老萍在外面叫叫嚷嚷,喊道:“左愫!左愫!有个小孩跑过来,非要打我们,非说我们占了他们门派!” 左愫大惊,拔腿就往外跑,宫理也连忙跟上。 到隔壁院子里,柏霁之皱着眉头,两手控制住一个满头泥灰、衣服破烂还光着脚的十一二岁男孩。院子里已经摆了一桌饭菜,小男孩要伸脚踢饭,平树还没脱围裙,连忙抬手保护辛辛苦苦做的一桌菜。 小男孩气得都想朝他们吐唾沫:“你们这群强盗、混蛋!那腊肉都是师父带我们烟熏的,等着大师姐回来的时候再吃的!你进我们家,还吃我们的肉!强盗!还有妖怪,长尾巴妖怪!放开我!” 柏霁之对小孩可没什么耐性,都想把他扔出去,左愫狂奔而来,远远就喊道:“昌和!” 小男孩震惊的转过脸来,张大嘴看向左愫,满脸不可置信。左愫刚要靠近,昌和像是想起了什么警告,猛地缩起身子来,惊惶的看着所有人:“你一定是怪物、会化形的怪物!大师姐在外面,大师姐进不来的!” 柏霁之道:“她是方体干员,做任务才进来的。我们都是方体的干员。” 小男孩挣扎起来,还想要去咬柏霁之的手,柏霁之抬起胳膊,把这小男孩朝左愫扔了过去。 左愫连忙抬手接住,看着昌和,从怀中抽出了一张纸符递给他。小男孩看着纸符上的字迹,不可置信的抬手又描画,几乎是崩溃的朝左愫伸出手,哭喊道:“大师姐!大师姐!呜啊啊啊啊——” 平树去打了热水又拿了毛巾来,左愫蹲在那儿给哭个不停的昌和擦脸洗脚,又拿了他的新衣服和鞋子来。 其他几个人坐在桌边吃饭,宫理戳了戳站在一旁的平树:“人家同门在那儿聊天,你就摘了围裙坐着吃饭吧,别挂心的跟那男孩的妈似的。” 平树这才发现自己没摘围裙,赶忙脱掉,坐在她旁边,吃饭的时候也眼睛忍不住看小男孩:“我就是想,这么多怪物的地方,他躲在哪儿的,怎么过来的——这要吃多少苦啊。” 平树更多的是心疼,宫理却是提防。但幸好左愫也不傻,她给孩子擦脸洗脚的时候,时不时手捏过他手腕脚腕,或者是用灵力探测他体内,确认确实是自己师弟后才松下肩膀。 那小男孩还在哭的回不过劲来,宫理就干脆吃饭,喝了口疙瘩汤,惊讶:“你手艺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平树眼神漂移:“我、之前刚学这个菜所以……” 其他几人也夸赞起来,宫理却微微皱眉,吃了几口后对他小声道:“就做个饭,你至于叫他出来,让他下厨吗?” 平树震惊。 凭恕也很震惊。 [她是他娘的有什么特异功能吗?为什么一吃就知道是我做的?就不能是你天赋异禀突然开窍了吗?!] 平树不太好意思:“我本来是做得好好的,结果这边生火我不会弄,差点炸了厨房,做好的几道菜也都弄脏了……我实在是没办法就叫了他出来帮忙。” 宫理凑进皱眉:“那就把菜涮涮也能吃啊,你把他叫出来,他肯定跟你漫天要价。你是又答应了什么条件吗?” 平树连忙道:“也没有什么,就做顿饭而已。好吃吗?这边也没有什么新鲜蔬菜了,我就看用法术封着的地窖里有新鲜的白菜,你尝尝饺子——” 宫理听罗姐说过,心知是凭恕做的,撇了下嘴角:“也就那样吧。” 凭恕气得咬牙切齿:[你要是跟我说是给她包饺子,我非要上个厕所回来不洗手不可!] 平树连忙低头喝汤,那边擦洗干净脸的昌和也终于不哭了,但他瘦的已经有些脱形,在左愫半跪在地上的柔声问话中,终于也开口道:“天变了颜色,出现好多怪物的时候,我们先是守了门派一阵子,后来各路怪物越来越多,师傅就带我们一起躲到他之前习字修行的山洞里。” 后来那处山洞也不安全,左桐乔又拖着病弱的身子,带徒儿们往其他地方一路逃窜,直到逃至一处山体内十分隐秘的有水泊暗河的洞窟。 左桐乔决定去求助他人,要求徒弟们躲在洞窟内,绝不可随意外出,但他离去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徒弟们想要往外走,却发现洞窟唯一的出口已经成为了某个怪物的洞穴。 而且那怪物十分强大,周围吞食了许多人或怪物,见了他们便打,甚至有几位被怪物打的重伤,他们只得继续躲回洞穴,靠辟谷丹和一些洞穴生物度日。到后来,灵力也消失,能勉强用灵力和药材给他们炼辟谷丹的师兄也没办法,眼见着他们会困死在此地,就有几个人打算出去求救。 昌和就是自告奋勇的。 他的超能力便是光脚行走时可以做到全无声息,同门师兄师姐也推测外面那个怪物目盲,全凭听力。 昌和就当先锋,他光着脚偷偷从怪物身边溜出洞窟,但却遇到了更多在丛林里的诡异生物,昌和惊慌失措逃脱中,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回洞窟的路了。 幸而他还能辨认云浪楼的方向,就觉得回去门派拿一些丹药,再回去慢慢找洞窟也行。 当他回来这附近,却想起当时袭击云浪楼的人面蜂怪物,躲在外头不敢随意进来。就在这个空档,云浪楼的灯烛亮了起来,他又惊又喜,靠近过来,却看到几个陌生人点起灯烛四处乱翻,他实在是无法容忍,就冲出来要把这群强盗赶出去—— 然后就看到了左愫。 左愫不愧是让师弟师妹极其信赖的大师姐,这会儿也没有情绪慌张,反倒是轻声道:“师兄师姐们都还好吗?可有人受伤?” 昌和慢慢道:“大家都还好,师父带我们躲藏的时候,他说感觉春城的植物和水都有些奇怪,我们饮水都是用随身的小锅蒸馏了才喝,除了辟谷丹也不敢乱吃东西。” 左愫点头:“不愧是师父。他说去求救,可说去了哪里?又去了多久未返回呢?” 昌和又不安起来:“没有说,具体去了多久……师兄师姐的钟表、光脑都坏了,春城内网也断了,我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有挺久了……” 左愫裹着数个创可贴的手指,轻轻拍着昌和的膝盖,安抚道:“那你还能记得是什么方向吗?是我带你春天喜欢去的山头下的洞窟?还是你练字时候面向的洞窟?” 在左愫引导着昌和回忆的过程中,逐渐在地图上圈定了一个范围,而那里在联络器上却是一片深红色——也就是危险度极高。 左愫寻来许多瓶辟谷丹。哪怕是有过于强大的怪物在师弟师妹们躲避的洞穴外筑巢,也可以先让昌和送些食物进去。 左愫收拾好之后,也打算回屋拿上自己的兵器行囊,她有些抱歉的看着稻农:“可能我要离队几日……无法好好完成保护你的任务。不过我的队友还都会在你身边,我也会在你们离开之前就回来的。” 稻农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我必然是拦不住你,但你可以带上这个。” 她从箱子中,取出一把秧苗,用袋子裹住它湿润的根系:“你带着,应对某些怪物说不定有用。” 左愫当然知道这秧苗是她以身喂养的,有些不肯接。 稻农:“我的任务中,本来就有向高危险度地区投放秧苗的一环。离的远我也能监测数据,你们就算是帮我做任务了。” 宫理喝了口汤:“我跟你一起去。” 左愫当然回头就要拒绝,宫理却摇头:“我本来就有别的任务,我要去找个定阙山相关的人。你师父就是定阙山出身,若遇到了能问个明白,若遇不到,我就也只是跟你顺路,去一趟定阙山附近。” 其余几人有些惊讶,柏霁之更是急道:“何人让你去做这等事,春城内如此危险,谁都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怪物——” 宫理确实也没打算在如此危险的春城里漫步,她就一是为了帮左愫,二是为了任务去那附近看一眼,最后跟甘灯摆烂的时候,也可以说自己努力过了。 甘灯想用她是一码事,但她想摸鱼混日子就是另一码事,绝不能让老男人给画饼骗了,更何况甘灯连饼都不给她画,都没许诺她当个什么组长部长。 柏霁之和平树也想跟着一起去,左愫却拒绝了:“昌和是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溜出来的,我们也想几个人溜进去而已。人越少越好。” 宫理道:“不过我还想要选几把兵器。” 左愫带她去了习武堂,那边有些兵器,但因为云浪楼大多都是凡人子弟,当然没有什么神兵利剑。 宫理随手挑着,不甚满意但也都勉强能用,左愫却道:“你要不要试试那个?” 她拿下来习武堂正间墙壁上的一个小盒子,盒子倒也朴素且落灰,打开盒子来,里头竟然是一双银头木筷子:“你拿起来试试。” 宫理伸手去捏,却发现好似千斤重,她金属指节用力到发颤,手臂都嗡嗡作响,才端起了这筷子。左愫将盒子一拿开,宫理差点站不稳,仿若是秤砣压在拿筷子的手上—— 宫理:“这是什么?” 左愫笑了笑:“我师父年轻时候用过的兵器。但我只是听说怎么用,还没见他用过。你一手一根筷子试试看。” 宫理分开一手一根,两个胳膊沉沉往下坠,忽然感觉这银头筷子变粗变长,瞬间化作两把木杆银尖长戟! 第76章 [] 左愫:“你用竟是变成了长戟。我师父用的时候是化作两把大刀。我师父早年兵器众多, 他很多都扔了,就留了这个本来是要给我用的。他说他小时候为了练力气,就用这筷子扒饭, 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可我不擅长力量,又倔强想练,小时候逞强被这双筷子压断了手指,他就封起来再也不让我练了。我觉得你有义体的力量, 用这个正合适。” 这兵器沉重, 常人双手持一把, 都有些艰难。左桐乔竟然能年轻时, 双持两把大刀吗?这是何等的大开大合, 莽撞迅猛,真是与他那副书卷气的样子联系不到一起。 主要是化作筷子的时候装在盒里, 筷子盒上的灵力就卸掉了它自身的重量, 盒子带在身上如寻常筷子一般轻巧,很适合长途跋涉。 宫理:“等这次用完, 我再还给你,毕竟也是你师父的东西。” 左愫摇头笑道:“你拿着便是, 师父如今也拿不动了, 这在我们这儿是宝物, 或许到了定阙山、古栖派就是没人看得上的玩意儿了。要我师父在, 肯定也说谁能拿这双筷子夹红烧五花肉,谁就该用。” 他们转了转, 宫理也收拾行囊, 只给自己带了几件有数字加成的衣服, 跟力量与理智相关的她都穿在身上,其他属性加成的都留在包里。不过宽大的白色卫衣一遮掩, 套一条黑色短裤,谁也不知道她在下头穿了多少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宫理道:“走吧。” 这里没有白天黑夜,只有蓝紫色的星空,时间很难把握,在昌和好好休息之后,左愫和宫理带着他一同出发。 对于小孩子来说,从洞窟道云浪楼路途简直如同天堑,但对宫理和左愫来说,以短暂的靠符纸飞上山崖之类的办法,或者是用特备包里的勾索,只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到了昌和记忆中的区域。 但这里确实地貌复杂,深灰色枯萎的植被上下,到处都是沟涧峡谷,洞穴暗河。 左愫道:“那怪物体型很大吗?大概是什么模样呢?” 昌和却恐惧的说不上来,重复半天只是道:“就发着灰白色的光,还有一些丝线在树林里就像活着一样飘荡……我不敢看……” 宫理和左愫蹲在一颗老树高高的树梢上,四处搜寻。 咚……咚咚…… 空气中竟然传来遥远的社鼓声,在此情此景下,如万千马蹄,不知该说是气势恢宏还是令人窒息。 往上看,宫理竟然看到一团雾飘散开,正露出春城最高峰山顶上灯火辉煌的殿厅宅府。里头点起的灯烛之明亮,将山顶映的一片橙红,让整座直上直下的高耸山峰,像一柱点燃的香。甚至还有蜿蜒的点亮着火把的山路,从那错落的檐牙廊腰、层叠屋瓦中向下盘绕。 宫理呆住:“那是哪里?” 左愫扶着树干,沉默半晌道:“……定阙山。像是古栖派尚青绿之色,柏家多为黑发青丝,屋阁多为木筑着青绘、嵌绿石;定阙山尚金红二色,建筑也多是朱阁红柱,听闻修炼内门功法大成者,也都会有一头染火的红发。” 宫理:“可是你师父就是一头灰发啊?” 左愫:“我也问过,他说他自废了在定阙山修习的功法之后,红色褪去,就留下一头灰发了。” 宫理他们在树林中搜索,许多藤蔓树叶几乎是一碰就碎,左愫时不时会跳上树梢看四周是否有端倪,宫理刚想在树底下跟昌和八卦点左愫和师父的事儿,就听见左愫喊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宫理爬上树梢,就看到远处一片山石上,一片身影正列队前行,他们点着火把或拎着灯笼,如同行军。 先是一群细长瘦高甚至堪比树木的“巨人”,它们腿脚纤细,赤|裸的棕黑上半身上,却长出十几条可以垂到地面上的手臂,那些手臂像是节肢动物的多足,不断撑着双腿往前走去。 后头跟着一些形如鼠妇的油亮黑色甲壳生物,它们就蜷成一团靠着打滚前进,只有偶尔有石头滚不过去了,它们才会伸长身体。但宫理看他们很奇怪的昂着头,拿出特备包里的望远镜去细瞧,登时头皮发麻—— 它们前端甲壳之下,还有着小小的头颅,如果像鼠妇一样前进就会面朝下,因而看不到道路,所以不得不昂头前行,而甲壳下都是柔软的肉色肌肤,甚至连在地上攀爬的触足都是人手的形状…… 这一支行军队伍上方还有飞翔的人面蜂,后头还有形似蚰蜒或形态不明的其他生物。显然这都是因污秽而变化的人。 宫理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她目前看到了的污秽者,形态中分别有三类特征,海洋生物、昆虫与植物。 目前这三类污秽者,基本都只跟自己同一类别共生共存,就比如说万云台袭击那一次,基本全都是海洋生物类的污秽者;而眼前这支不知要去哪里的队伍就全都是昆虫类。 难道说他们三大类别真的拉帮结伙? 这帮虫类污秽者行军极快,但宫理不觉得他们拥有清醒的意识,他们就像是被什么驱赶着,向某个方向马不停蹄的前进。 它们的身影消失在树冠之下没多久,紧接着,宫理就看到丛林深处的某个洼地,亮起来一团灰色黯淡光芒,成排的树倒下,似乎那里发起了激战。 而倒下的树木也展露出了复杂的地形,昌和道:“就是这个灰色的光!是不让我们出洞穴的怪物!” 三人越是往灰色光芒的方向走,宫理就越是看到了更大型的怪物遗骸。 有蜘蛛形态的虫怪,虫身上长满了各种美丽女性的上半身,那些女性臂挂披帛,高髻上缀满金玉,手捧笙箫琵琶等乐器,但下半身都长在了满是绒毛的蜘蛛虫身上—— 只不过蜘蛛已经死在原地,甚至虫腹都干瘪凹陷下去,只有那些女人的上半身双目紧闭栩栩如生,如庙里的彩塑瓷像。 左愫紧紧握着佩刀走过去,小声道:“这些女人可能是尘梁轩的乐修,不知为何长在这蜘蛛身上……” 昌和吓得紧紧攥住左愫的手,颤声道:“春城还会变好吗?” 这里怪物尸骸的密度多的不正常,再考虑到刚刚他们眺望到的虫子行军,很有可能是被什么力量驱使着来到这里,去“进攻”洞口的怪物。 这守在洞口附近的怪物竟然如此强大。而为什么它会招惹这么多虫类远行来杀它? 她看到的遗骸只有植物系与昆虫系污秽者,却没有任何有海洋生物特征的。如果按照她想的“同类不相杀”的规则,她觉得,眼前那个散发灰光的怪物,可能是跟海洋相关。 在虫群嘶鸣中,他们离隐匿的洞穴入口越来越近,他们埋伏在灌木丛中,瞧见一只数条长臂的细瘦巨人匍匐在地上,孱弱的双脚已经软塌,它正用十几只长手不停地痛苦的在地上打滚扑腾,用手指去抓砸丛林中的生物。 而在它周围,发亮的十几条丝线像是活着,在空中轻轻荡漾着漂浮着,细软丝线只是触碰过它的手臂,它就像是被麻痹或中毒一般开始痉挛。 不止是细丝,宫理还看到那黯淡灰光最亮的附近,连片的轻纱帷幔在蓝白色的树干之间,有灵魂般飘荡,准确的避让开树枝。 几只鼠妇人蜷成一团,打着滚就往轻纱帷幔汇聚处滚去,它们背上的甲壳能够抵御丝线的剧毒。 待它们滚入那长长的轻纱帷幔深处时,忽然从蜷缩的身体开始膨胀,身体越来越透明也越来越发亮,虫身上挥舞的手在痛苦的捶打着地面—— “砰!”“砰砰砰!” 这群鼠妇竟然自爆袭击! 树林里爆开一团团火光烟雾,这一招确实有些惊动了树林里隐藏的怪物,细丝线飘动抽离,轻纱帷幔卷起向上浮动,宫理看到树冠处出现一团光亮,而后那怪物飞出丛林之上。左愫与宫理终于得以看清它的全貌。 一只凌空而起的大型水母。 水母在空中如鬼魅的精灵,缩起半透明的伞罩,伞罩边缘处便是几十缕长达数十米的细丝,随着它动作如同在深海中漂浮。而伞罩正中间,便是它如同冥河水母般拖出了四片十几米长的“帷幔”般的触足,那触足轻薄且有光泽流动,星光之下如同鲛纱或绸缎,随着它的浮动摇曳在身后…… 它很美。但看起来也似乎很致命。 在它几乎透明的伞罩上,有些奇妙的白色纹路,而在纹路之中,宫理看到一个似人的形态,就蜷缩在伞罩之下,只是那人面目难辨,四肢化作帷幔触足…… 打斗之中击倒了大片树木,脆弱的灰黑色叶片碎屑随风浮动,更像是深海中的浮游颗粒。 左愫仰头看着它,宫理低声道:“趁着它们缠斗的时候,咱们先去洞窟里——” 左愫仍是呆呆的,宫理拽了她一把,她猛地回过神来。 三人压低身子朝隐秘的洞窟入口狂奔,那里地形极其复杂,有多个地陷的大坑,很多大坑内部都有着一圈圈的泥石层,宫理不断地回头看着那树林中缠斗的灰色水母,昌和到处乱看,终于对一处最大的地陷坑中狭小的出口喊道:“我就是从这儿出来的!” 宫理一跃而下:“走!” 洞口狭窄,但能够阻隔大型怪物进入;内部有活水暗河的流淌声,能有活水水源。春城的里头还有些上方的孔洞漏下几丝微光,能让他们对时间有些基本的辨别。不得不说师父还是找了个适合躲避的地方,若不是春城天灾太诡异,一般的灾难足以让孩子们在这里躲避了。 昌和光着脚在前头引路,路上有些用夜光蘑菇做的标记,昌和还是机灵:“这蘑菇是我留下的。地下河道太复杂了,我们也做了很多探索,你看石壁上用白色粉笔画的图案,就是提醒——这里前面是悬崖、这里前面有漩涡。” 在洞窟中淌水翻坡,他们终于看到几丝微光,眼前豁然开朗,在一个有钟乳石柱的偌大石厅内,墙壁上悬挂有几盏长明灯,地面上也有些火堆,甚至搭设了简易的帐篷,或用一些草铺出了床铺。 但这里并没有人,昌和刚刚慌神起来想要上前,宫理忽然一把按住他肩膀。 在地面的苔藓与碎石丛里,有几条用铁丝勾扎出的绊索,绊索连着几个挂在暗处的金属铃铛。 这里的师弟师妹,自制了防御措施,或许是听到他们在洞穴里传来的声音,此刻就全都躲了起来。 宫理凝神捕捉到一点反光,这才发现山洞壁的一块阴影里的突石上,蹲着个少年,正瞪着眼睛看向这边,拉满弓,手中磨得锃亮的箭矢头反射着篝火,这才暴露了她的位置。他身上穿着老鼠皮缝的袄子,脸上手上抹了灰泥,隐藏的非常好,虽然毫无灵力,却像个机警的狙击手。 那少年对视过来,也看清了左愫的脸,惊骇狂喜却没发出声音,直到昌和挥挥手:“是真的大师姐!不是幻象!大师姐来找我们了!” 但山洞里依旧没声音。 这帮孩子真是警惕性很高,他们能好好活下来,跟这份心智上的冷静密不可分。 左愫面上几分欣慰,几分心疼,她从怀中抽出一张符纸,朝天空抛去,那符纸在空中幻化成嘭嘭几朵小烟花,烟花还有兔子、花草的轮廓—— 一下子,在那帐篷之后、草垫之下,或石壁上方,二十来个人突然跳出来:“大师姐!是大师姐!” 一时间石厅内全是哭笑叫喊,左愫伸开手臂,从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到六七岁的小男孩,这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孩子们,全都涌上来恨不得跳到她身上! 宫理不想打扰他们这份团聚的狂喜,就退到一边。 左愫确实是定心骨,她几乎抱了每一个人,一边抱一边其实也在暗自点人,终于她点了一圈,开口道:“姜珠呢?” 狂喜的孩子们一下子安静了起来。 “姜珠她在……我们来这个洞穴之后没多久,她就开始总说自己头疼,开始掉头发,有一天我们醒来,发现她脑袋上凸出了一个碗这么大的大水泡,大水泡里好像还有东西在晃动……” “然后!然后她害怕光,一直用衣服挡着那个水泡,到后来,就开始……脑袋都变形了,就跟、就跟那种凹凸不平的鹅卵石一样,脑袋大了两倍!她一直用衣服裹着头,说不想看到光亮。我们也害怕,就把她藏在那边看不到光的地方,天天给她送吃的。结果突然有一天,她就失踪了!” 头上裹着衣服? 那岂不是跟他们刚进入春城时遇到的怪人一样。 宫理站直身子,左愫转头轻声道:“姜珠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修真纲能力者,她能力大概在F级左右,只是能炼制一些基础丹药。” 果然。 左愫安慰道:“别担心,先送你们出去,我会想办法找到她。你们知道我能做到的,对吧。” 孩子们纷纷点头:“对!” “大师姐只要回来了,咱们云浪楼就不会、就不会散!大师姐不要再走了!” “大师姐可一定要找到姜珠啊……” 这帮孩子其实居住在这里的长时间,也没有放弃四处探寻出口,但其中几个人在暗河山涧内摔到骨折,也没能找到其他出口。 而孩子们也盼望着左愫找到了师父,但只换回了左愫的摇头。 如今正是有虫类在外头跟那只危险水母缠斗的时候,没有什么时机比现在更适合溜走了。 左愫立刻清点人数,要他们轻装简行,不带任何会发出声响的重物或金属物,每个大孩子拉扯几个小孩子,跟她一起离开这里。 宫理道:“我殿后?” 左愫摇头:“不,你打头阵吧,我在后面负责让他们不掉队。我对他们的状况更熟悉。” 宫理跟她合作过很多次,也有默契,点头走在了最前头。 其他也有些人好奇的看向宫理,不论是她额心的洞,还是她的白色短发和卫衣袖子露出的银手。 走出去的路比进来时要快得多,特别是这帮孩子绝没有拖后腿,他们既是已经适应了黑暗和洞窟内崎岖的地形,走的又快又稳,相互拉扯帮助着,还有几个人在前头拎着灵灯为他们指路。 到达洞窟附近,有穿堂而过的风声,宫理侧耳想要去听是否还有打斗声,却只听到一点树杈晃动的声音。 或许真该带柏霁之来,他走路悄无声息耳朵又灵敏,实在是适合在这里作战。 宫理走出狭窄的洞窟,到达塌陷的碗型地坑内,环视四周,后面的云浪楼弟子轻声道:“难道它走了……” 宫理抬手本是要看联络器上的地图,但她银色手腕上,却反射出了一团不起眼的灰色微光—— 她猛地抬头,发现那透明章鱼竟就在他们头顶之上高悬! 它似在埋伏隐藏,身体透明的几乎只有一层淡淡的灰色辉光,而它伞罩边缘的丝线,将整个地坑笼罩住。 而那几片轻纱帷幔般的触足张开,如同纱帐一样拢在他们头顶,仿佛随时会收网。 还有数个跟它形态类似只是小得多的水母,在蓝紫色的天空下游曳荡漾,看似好奇实则危险的朝她们靠拢过来。 这距离足够近,她也终于看清了那水母伞罩表面的纹理,那不是花纹或斑点,而是层层叠叠的字形…… 耒艸臣虫而耳缶艮虍臼 米齐肉色舌页先行血 羊 聿至舟衣竹自羽 全都是偏旁部首。 宫理呆住了。这太熟悉了,这水母必然是—— 那水母似乎有些惊讶,没想到宫理他们钻出了地洞,它立刻就要将其中十几根细丝如射出去的水柱一样,刺向宫理和她身后的云浪楼弟子! 这碰上去,绝对就是个死! 左愫忽然从后方拔剑而起,一手将一枚符纸捏在手中,一手挥砍向那些细丝! 宫理惊道:“左愫!它很有可能是——” 左愫:“我知道!” 她捏成一团的符纸猛然甩出去,在空中爆成一团,没有火光却有气浪,显然是故意扰乱这只有听觉或能感知声波的水母。 左愫咬紧牙关:“他是,也不是!此般已经与那人面蜂,毫无区别!我不信他会袭击自己的徒儿!” 水母缓缓降下来,细丝更加急迫的想要将他们逼迫回去,那细丝斩不断,一碰到刀便浮浮荡荡弯折起来,如同空中飘舞的棉纱,根本无处使力。 身后一个女孩避之不及,身上穿的老鼠皮衣裳碰到了细丝,瞬间变焦黑萎缩一片,她连忙避让,脱下衣服,可手臂上依然有一处冻伤似的黑痕,而且还在隐隐扩散。 女孩一咬牙竟拔|出匕首,将那块两个拇指大的黑肉剐下,以绳带止血,飞速往后退去。 左愫双目泛红,她从衣衫之中,掏出一把纸符,如同早已思考过千万次如何排兵布阵的打牌,数张纸符交叠挥出去,一时间,狂风大作掀起水母轻薄的细丝,天降细雷直插水母的伞罩,火浪向天滚起烧焦它触足的幔边—— 宫理惊骇:她真的知道吗? 她真的知道眼前的水母很可能就是她的师父吗!是她从小依恋的、长大后倾慕的、陪伴她二十多年的人吗? 但宫理看向左愫被道道雷电照亮的面容,她咬牙到两腮抽动,双目似怒火似绝望,却丝毫没有停下杀招—— 她知道。 左愫在那召唤出的狂风中,沙哑道:“你说过,你病死只是时间,我无论如何也要护好云浪楼弟子。你要我剪一缕发,向你发誓。那如今哪怕是你要伤害他们,也别怪我遵守咱们的誓言!!” 第77章 [] 左愫知道。 她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知道了。 既是有隐隐的感应, 也有她的分析。 为何那么多人发狂变异,左愫的同门师弟师妹却没什么事儿,很可能灵力是污秽的“传染介质”。 师弟师妹是无法吸取能力的凡人与非修真纲低弱能力者, 反而没有被污秽的灵力沾染。 但她师父就不一样了。他因为养病必然吸取大量灵力来调养身体,却因此也可能发生程度更高的变异,那水母中轮廓不清的身体,很可能就是他…… 而且, 这附近既没有水源, 也没有食物, 水母在这里占地盘踞, 或许不是筑巢, 而是他留存的执念和记忆,让他还徘徊在此地保护云浪楼弟子。 “不能让他们离开洞窟去到危险的地方” “不能让任何人通过这里进入洞窟” 这两条似乎已经成了他以化作水母的身躯中, 最后能遵守的铁则。 只是如今的他, 已经无法辨认哪些是要保护的人,甚至可能看到徒弟们从山洞中想要离开, 还会袭击他们—— 左愫没法想,如果她没有来:发狂变异成怪物的师父枯守着洞窟门口, 只记得保护与攻击这件事本身, 直到洞窟内无法离开的徒弟们活活饿死, 或真的杀死了想要离开洞穴的他最亲爱的弟子们…… 云浪楼是她和他的小家, 是他病气侵袭后送她离开春城前,他们手牵手最后的承诺。 春城已经如此疯狂与诡异, 她必须带着仅剩的云浪楼弟子离开这里。曾经在夜城, 她没做好大师姐, 但此刻她必须—— 这一万个赌咒一样充斥在她脑海中的“必须”,却在她于狂风闪电中仰头看那水母的一眼后, 所有脑海中叫嚣的声音如浪潮般退远。 她看到了水母中的半个身躯,还有他似乎快融化在水母体内的面容。 为何这水母失去视力,只能听声辨位,因为他本来就在年轻时右眼上横亘着刀疤,失去了一只眼睛。而另一只眼睛的位置,如今有一个拳头大的不再流血的窟窿,显然是在还没有变异成水母时,被不知名的怪物所伤。 他在化成水母之前,就已经受伤变成了瞎子。而那躯干上的致命伤,最起码还有三五处。 这伤是因为他去定阙山求助?还是因为他默默守在这洞穴外? 他在变成水母之前,或许已然奄奄一息了…… 但那张脸似乎还含着笑。 水母半透明的伞罩就像相片上包覆的薄膜,他的面容如此近、如此远。 左愫双眼滚烫发疼。 她忽然想到无数瞬间。 甚至是那段她都没跟宫理细讲过的她离开云浪楼的那些时间。 她自始至终没对师父说自己在外面搬过货物,她干过打手,也开过小卖店卖符纸。她不会营销不会做生意不会靠着本领招摇撞骗,打了无数份工,却还总是在社会上找不到自己该有的位置。 这种被孤零零的感觉不仅仅与感情受挫相关。 她生长在天才频出、门派林立的春城,自身却远不能与那些在大比上风头出尽的修真者相比,她甚至连加入大比的资格都没有。 但她也是一群凡人师弟师妹眼里无所不能的大师姐,所有人都跟在她屁股后头,仰视她,期待她。仿佛永远能回应他们、保护他们的大师姐,远比那些定阙山或古栖派的天才要强上太多。 左愫也知道,如果让这些仰望她的孩子们,知道大师姐在外头都是个混不下去的打工仔,那他们该对自身多么不安啊? 她只能想尽办法立足,却也不敢忽视修炼。她总是深夜练剑或练字,在租房的天台上,在小区的路灯下,在城市的湖畔边,在那千千万万红蓝黄绿的天幕广告下,在义体与致幻剂、暴力与争斗的城市里——独自静默的修炼,独自想家也想他。 她恨自己的任性,也恨他的不回应。 她穿破烂的布鞋蹲在公园里,一边吃饭一边在Toutube看那些修真者的经验视频;她在辗转的出租屋里可以不要家电不要衣服,却箱子里装满了习字的纸张笔墨。 但或许她师父已经从她照片中布满疮痍的手上得知了一切。 当时的左愫,在外出做短工时遭遇天灾,她觉得自己可能就此如无数无名无姓死在天灾中的人一样,再也等不到师父,再也回不了家…… 而就在这个时候,师父竟成了逆行闯入天灾的人中,在茫茫受困的千万人里找到了她。而她如此狼狈,穿着给人做武打替身的衣裙发钗,像在沙尘里打过滚。他却只是笑着说:“啊,我只是想说要不要在你屋里做个书柜,所以来找你商量。” 她又哭又笑又想逃,最终只是把鼻涕眼泪抹在那她赔不起的演出服上。 二人死里逃生后,因为要收拾些东西,就准备坐车去左愫租房的城市。 她挫败到了极点,不敢回春城面对师弟师妹,不知道该如何跟他开口聊起离家的这些年。她甚至直接在车站混进了人群中,消失在了她师父面前。 就当她的离家出走还没结束吧。 但左愫也担心师父近些年未出山,在鱼龙混杂的车站被人骗了,也不敢走远,就在暗处观察。 直到车站从白天到深夜,拎着行囊或用着老旧义体的旅人来来往往,有人在吃泡饼,有人在打呼噜,有人招摇撞骗。师父只是坐在长椅上,沉默的等着她。 直到凌晨,车站里鼾声四起,连霓虹灯管都为了省电不再闪烁,左愫终于无法再躲藏或逃走,她走到了在那里枯坐十几个小时的师父面前,像是自己只是去上了个厕所般,含混道:“走吧。去我住的地方。” 她住的是城市边缘老破小老楼里,屋里十几平米,厕所浴室都要去楼下,师父就跟她穿过狭窄的昏暗的胡同,穿过剥落墙皮的走廊,挤进了那狭窄的出租屋。 她屋里的晾衣绳上除了几件T恤便都是她的书法,房间里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他只能坐在床沿,抬手翻看那些她晾干的书法。 她去楼下拎了两壶热水,二人洗脸洗手换衣服,她拿屋里衣柜的门做阻隔,简单换了件T恤,回头看师父手足无措的立在狭窄的床与衣柜之间的小空地上,只垂头背过去不看她换衣服时的裸背。 左愫不想让师父可怜她,或许这房间内也空气太凝滞发霉,她连忙脱了鞋,踩到床上去推开屋里仅有的那扇小窗,对他招手:“你看,从这里能俯瞰整座城市——” 师父也跪坐到床上去,两个脑袋挤在一起,往空调外机与防盗窗框之间看去,那里是灯火如幻梦的城市,沿着山坡而下,到处都是全息广告与亮光闪烁,那里是跑车夜店、是明星综艺、是金钱洪流。 左愫道:“这风景是不是很美?我之前每天都能从这儿看到钱也买不来的风景。” 左愫望着远处的风景,却没注意到师父在看向窗外蓝绿色光的路灯,还有路灯下纠缠飞舞的蛾子。 左愫还要再说,师父的一只手却撑在窗户上,将那贴着半透窗花纸的窗户合上了,外头的路灯与城市的光全都遮断大半在外。 她转头看向师父,昏暗光线下,他脸上没再挂着对什么都胜券在握的笑意,只是另一只冰凉的手捧住了她脸颊,而后突然靠近了她。 左愫后背触到自己有些发潮的被褥。拥抱但不只是拥抱,亲吻但不止于亲吻,她只听到自己被他湿润了的嘴唇仓皇的喊道:“师父!” 他动作一顿,却更用力的像是要和她一起溺死在被褥里。 左愫抓着他衣襟,像是要把他给扯烂了,她听到自己像个太多委屈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却也将手用力且主动地攀上他瘦了的肩膀。 她从小到大倔强的不曾流泪,如今却在这挂满书法宣纸的狭窄出租屋里哭的停不下来,用自己自卑过的脸去亲吻,用自己千万次徒劳又努力过的握刀的手去触摸。 他只是一次次抚着她汗湿的额头,道:“愫愫,别怕。你我都是凡人,这世界容得下千千万万凡人,当然也容得下我们。” 他说的或许是容下他们的情,左愫却觉得这世界容得下他们的平凡与无力。 当她意识到自己如此一事无成,对世界的风暴如此孱弱,却有人一次次用指甲拈开黏在她额头的发,说“我们”,说“以后”,她觉得她自己就可以是筑巢的蚂蚁,是狂妄的天灾,是即将长亮在某处的灯火。 而时至今日,春城再无灯火人烟,也不会有人笑着说“愫愫比师父要高啦”。她虽早已接受他病入膏肓早晚离开的事实,可如今蓝紫色天空斗转星移,她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只能对这混乱的令人恐惧的水母,用尽她从他身上学来的一切杀招。 这云浪楼灯火还会再长亮吗?这“我们”还有“以后”吗? …… 在左愫以符纸化作的闪电,从空中击向水母时,这短暂出现的骤亮,也让宫理看清了地坑之内的景象。 她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地坑的大小赶得上一个大操场,如碗一般开口大底部小,坑壁上满是他们来时没有的树影。她一开始没有注意,此刻闪电照亮,宫理只看到突然出现在那里的密集树木形态各异,或开花结果或秃枝垂条,但几乎全都有“人”的要素—— 或是树干处人面浮现,或是花朵如人耳,有些甚至是枝杈如同指节极长的人手,树枝末端还有着指甲的轮廓! 而且也不只是树木,盛开的独簇巨花抽动着裙摆般的花瓣;亦或是成团菌菇生长在浮肿的身体上。 这水母笼罩在地坑之上,一开始并不是为了捕猎他们,而是为了杀这些植物系的污秽者! 虽然水母已经不分敌我的进攻所有人,但这里明显有更大的威胁。除了昆虫污秽者以外,这些植物系污秽者像是也来组团来杀水母了。 左愫也在雷电之中看清四周,她一时间大受震慑,思维混乱,停下手来。而在此时,被她逼得升至空中的水母,忽然帷幔收拢,齐齐挥舞向地坑外地面上的某个位置。 宫理连忙让云浪楼弟子从身后没有树木的位置爬出去,尽快爬到地坑外的地面上。 这帮孩子组成的小队相互帮忙拉扯,左愫转头对他们比了个手势,他们就像是战争中合围的作战小组一般,几个人立刻站在落脚处帮忙拽人或站在高处警戒。 宫理也飞速跳出地坑,看到了水母此刻攻击的对象。 七八头脑袋变成树冠的大型灵鹿如精灵般出现出现,其上驮着身穿各色道衣僧袍裙衫的修真者,其中两位宫理很眼熟,就是那头部变作莲花和八角宫灯的男女道长。一行人如探路的先锋,威胁又欣赏的望着水母,远处似乎还看到了成队的火光靠近。 这群骑鹿者显然具有一定的思考能力,与之前受了指令浑浑噩噩来送死的昆虫怪物不是一个级别,他们似乎看到了宫理等人,却混不在意,压根不把他们当做敌人,只是回击着水母的进攻,缠斗在一处。 正此时此刻,忽然在树林那端的火光之中,传来一声变了调的尖啸声。 第78章 [] 尖啸声紧接着变了调的唢呐声、二胡声、敲锣打鼓声齐声鸣奏。期间还有各种沙哑的含混不清的, 简直像是烧红铁棍烫了屁股似的“歌声”。 仿佛一万场村里红白喜事交织成一团,就这乐声仿佛是哭丧抱新娘,婚闹闯棺材, 坟头蹦迪的开始跳脱衣舞,丧夫的老太太喜不自禁劈叉旋了两个大绿棒。 而那灯火的队伍在这乐声中走的更带劲了,简直像是在飘忽中几次快速移动,几个眨眼间就来到了宫理视野范围内。 一群人连忙蹲伏在草堆里, 一边后退一边隐匿身形。 前后有手持火把头生枝杈的污秽者开路, 还有各路已然不成人形的怪物拿着唢呐乐器跟在后头, 用自己的木头肺可劲儿的吹拉弹唱。 队伍正中, 大型红木轿辇顶镶宝珠, 四角挂有金莲装饰,晃晃荡荡, 前后八个抬轿的头若花苞的男女, 像是被恶趣味的打扮的满身金玉红帛,妆容艳俗, 膝盖以下却长成了木轮。木轮嘎嘎吱吱往前滚,让人说不清楚这到底是车还是轿了。 轿子四壁倒是没有布帛, 足以看清里头金光闪烁的宝座, 上头坐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只瞧他两腿随意分开, 坐姿狂妄, 手里拿着个红色苹果抛起接住。苹果抛接时,另一面也转了过来, 宫理竟看到那苹果上生了一只眼睛, 正害怕般紧紧闭着—— 聒噪的唢呐二胡破锣声还在继续, 在这灰黑色的树林里热闹到诡异,从那简直如同待嫁新娘的红轿子里, 传出沙哑懒散的声音:“行了行了。” 后头形态各异的污秽者乐团忽然被掐断了声音。 坐在红轿中的男人压根没往宫理和左愫半蹲着的灌木丛的方向看,只是攥紧了手里的红苹果。 那苹果痛的睁开眼来,睚眦欲裂,眼白布满血丝,简直像是要被活活掐死,他却又松开手。 红轿里的男人道:“左桐乔,你都变成这幅鬼样子了啊。” 宫理没想到自己能在怪物堆里,听到人说话的声音。男人慢慢悠悠从红轿子里站了出来。 宫理先看到了大片如血的腊梅,在他胸口肩膀处肆意绽放。 这男人一头红发,只穿了件几乎没遮肉的破碎玄衣,露出肌肉虬结的双臂与脖颈上的金环。他半边胸膛与面目,是那种病态的墙皮般的冷白色,另一半却是如老树树干,布满树疖木裂与枝杈,血红的腊梅在他木质化的半边身体上生长着。 这一头红发和出场的阵仗,宫理觉得这应该就是甘灯说的那个屠戮了定阙山满门的邪修。 而左愫竟然也认识这个男人,蹲在树丛里,喃喃道:“……绛响。” 左愫望着他,神态中隐隐浮现有些混乱痴狂的神态,宫理想到甘灯提及——遇到这红发男人的干员非死既疯。 宫理猛地掐一下左愫的胳膊,低声道:“你先带着弟子们走。我不是为了给你断后,这人便是我要找的人。我不会受他影响。” 左愫猛地回过神来,回头看到云浪楼弟子们也陷入混乱挣扎的表情,心里一惊,立刻点头,去掐醒那些神智受蛊惑的云浪楼弟子,带他们偷偷从反方向离开。 绛响半边脸也已经完全木质化,像是失去水分的木乃伊,几乎能看到牙齿和眼眶的轮廓,这腊梅似乎也想向他面容上蔓延,却在脖颈以上的部分都被折了枝,甚至脸上甚至为了抑制这红梅的生长,还有无数层层叠叠的烫烙痕迹。 他抛接着苹果,水母似乎也如临大敌,静静悬浮着与他对峙。红发男人另半张脸笑的有几分狂妄,声音沙哑的就像是木头在摩擦:“大师哥啊,自废功法二十多年,听说人病的快死了,但你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变成一只软囊囊的水母吧。” 但男人却又半晌道:“……你之前快病死了也未曾找过我,到春城出了事,偏要为了一帮凡人弟子来向我求救。我得知的晚了。不过也没用了,我不会救他们。春城也早已无药可救。” 看来左愫师父说要去求救,求的人就是眼前一头红发的绛响! 宫理也在观察他。 说是春城最早的异兆,他也是一位植物系的污秽者。但他明显还是绛响本人,也没有失去理智…… 他仿佛压制住了附着在他身上的“污秽”,与之共生共存。定阙山早都被屠戮满门了,却远远看来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显然是他成为了定阙山顶峰的王。 宫理看到他身边那些匍匐着的污秽者,还有骑着灵鹿的污秽者也垂下头,似乎是本能中的臣服。 宫理想到了……自己。 想到了万云台时候的一些对她俯首称臣的污秽者。 “左桐乔。我却没想到这份力量在你身上。别慌。我送你上路。” 绛响话音刚落,宫理只瞧见他抬手,身上只是某朵含苞待放的腊梅绽开花瓣,那七八位骑灵鹿的修真者身子一紧,像是被他驱使,齐齐朝水母攻击而去。 灵鹿跃至空中,像是能在半空中行走一般,迅速接近水母。水母的帷幔触足和丝线不再像刚刚那样慢吞吞,而是开始如胡旋狂舞的衣袖般甩动,而它光芒亮起时,从它伞罩之下,竟有许许多多的小水母钻出—— 而左愫听到声音,也止住脚步忍不住回头看向那被多方围攻的水母。 那边缠斗成一团,绛响只是抛接着苹果笑看着,忽然他身影原地消失了! 宫理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爆发数声尖叫,她猛地转过头去,只瞧见左愫符纸中一个“刺”字在空中闪耀,一团红发出现在左愫离开的方向,拦截住了他们! 绛响已经不在刚刚的地方,他仿佛是瞬移过去的! 宫理猛地弹身而起,朝左愫的方向飞奔而去。 左愫甚至没有来得及掏出第二张符纸,绛响已然出现在她面前,手指用力扣住他脖颈。 他胸口肩膀上的梅花像是春风吹拂过一般,缓缓绽放颤抖着,便听到左愫喉咙里发出几丝孱弱又反抗的嗬嗬声,她瞪着眼睛,面部表情却像是被人强挤成笑容,身子也软倒下去。 而她身后那帮弟子们更是双目呆滞瑟瑟发抖。 绛响正要缓缓松开手,忽然捕捉到一丝破空声,他抬起头,只瞧见银色戟尖朝他眉间而来。 白色短发身材修长的女人,手持长戟,周身还缠绕着蒸汽或腾云,朝他狠狠杀来—— 他再变位置,那女人竟似乎早有预料,凌空身子一拧,脚朝后踢向他肩膀。 绛响这才注意到她银色的手臂与双腿,在树隙月光碎影之下,闪烁着耀眼的浮光。 仿生人?!怪不得他丝毫没有探查到她的气息。 绛响伸手捉住她脚腕,正要用力一捏,这女人另一只脚简直是打年糕一样,不讲道理且凌乱的踢向他门面,完全没有正派弟子的一板一眼的套路。 期间竟然还相当聒噪:“哟,还是个足控啊?不好意思铁脚没有那味儿,满足不了你的特殊癖好。” 绛响太久没听到有人说话,这么有活气的说话——他也笑了,红发如狮鬃,再次瞬移,直接出现在半空中,手臂直直劈向她横在空中反击的身体,将她狠狠击落在地! 女人闷哼一声,脸朝下砸在地上,她腰腹倒是人类般的柔软。绛响懒得打斗,身上红梅再次绽放,这女人却丝毫没有显露出呆滞或疯狂。 他倒有些惊讶了。 她完全不受影响?! 绛响抬手要去将砸在地上的她拎起来,她却银色手臂滑腻如鱼,从他手中迅速逃脱,身子顺着这滑溜溜的劲儿,翻身到他身后竟直接像蛇似的攀上他后背。 而后两腿夹住他脖颈,身子团抱住他脑袋—— 绛响:“?!” 刚刚出现在女人手中的银戟化作一根细筷子,扎在他没有木质化的左边侧颈。女人笑道:“别上来就动杀招啊,聊聊,咱们聊聊。” 绛响忽然脖子一转,将肌肤直顶上她手中的筷子,穿透了自己的血肉! 宫理震惊! 他声带的震动顺着插入喉咙的筷子,传递到宫理手上,宫理听到他笑道:“也好,陪我说说话吧。我唠死太多方体的干员,像你们这样没有发疯的太少见了。” 宫理:“……” 他根本对这种致命伤毫不畏惧,简直是乐在其中啊!而且宫理用力拔那根筷子,像是被他脖颈的肌肉夹住了一般,根本拔不出来—— 绛响转了转脖颈,宫理感觉他脖子简直如同藤蔓一般可以随意变形,他道:“要不要我把头转过来,跟你面对面聊聊。” 宫理:“……倒也不必。” 宫理就是跟个去游乐场骑在爸爸肩膀上的小孩儿似的,两腿夹着他脖颈不肯下来:“那你先等一下啊。” 她说着将戴着手表的手腕往前伸,一直伸到他面前:“趁你现在还没想弄死我,你比个手势行吗?”绛响有些不明所以,宫理在联络器上一点,表盘内藏的摄像头咔嚓一闪。 绛响看着那联络器上的图片,才发现是一张……自拍! 白色短发女人满脸笑容在他脑袋后面比了个rock的手势,他还在前头有点发懵不知道该看哪里。 这哪里像是在满地死亡的春城,她要是再戴个蝴蝶结发箍拿个棉花糖,简直就像是在迪土泥乐园看烟花! 这联络器的前置摄像头还有美颜功能,竟然把他木质化的半张脸上的横纹与烫烙的痕迹都给磨皮磨得差不多,还加了两团腮红特效和豆沙色口红…… 宫理立刻发送出去,手一撑,从他肩膀上跳下来:“大哥,抱歉,老板跟我说,我的工作就是找到你,别的也没说让我干嘛。就当是咱俩拍个照当我上班打个卡。谢谢谢谢。” 宫理站在他面前,比他小了一圈,她两手攥着堆着笑,一副刚刚杀意凛然的人不是她似的:“您能把我筷子还我吗?” 绛响拔下脖子上那根筷子,轻笑着扔给她:“左桐乔用过几年的旧兵器,竟然落在你手里。” 宫理没想到他跟左桐乔竟然如此熟悉,但她辨不清楚对方底细,还是笑道:“谢谢您的配合,那您忙您的,咱们有缘再见?” 绛响被她这变脸的本事逗乐,抱臂:“行啊,你走吧,这帮人就留在这儿,你们带不出去。” 宫理简直像是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害怕,还反问道:“为何?” 绛响抬手,依旧抛接着苹果:“你们这些方体干员想把人救走,不是吗?而我的原则就是,天灾发生时在春城的任何人、或者物,皆不可再离开此地。” 宫理笑道:“可有一大帮相当强悍的污秽者,混入了万城上层。” 绛响没想到她知道的如此之多,半晌道:“这才是这一原则诞生的原因。” 什么意思? 宫理隐隐感觉到,他既像是借着天灾作威作福的王,又像是在控制着天灾,不希望它影响到更多地域和城市。 绛响抬手:“你是唯有的意识正常的人,或许离开此地之后,你也能不被洗脑删除记忆,替我传达给方体一些话语。” 宫理抬眼看他,绛响灰色的瞳孔闪烁着微光:“我对方体抱着友好的态度,也对这结界的加固表示感谢。但我更需要的是互不干涉。我会靠一己之力,成为这里的王,并带领春城走向众人期待的灭亡。” 绛响言以至此,似乎不愿再多说,忽然抬手,他胸口的血红腊梅抖落出成片闪光的花粉,而这花粉就要覆盖向那些面目呆滞的云浪楼弟子。 宫理忽然冲过去,一拳打向左愫意识迷糊的门面,从她衣襟里掏出一沓符纸,在里头快速抽出“风”的符纸,喊道:“左愫!快点醒过来!” 左愫猛地一个激灵,那符纸被宫理攥着捏在她手上,她条件反射般便有灵力涌入。 一阵风穿过树林,带起破碎的叶片,吹散了那一阵阵花粉—— 绛响冷笑一声:“你真以为你能阻止我?” 而与此同时,宫理看到有月的灰白色光辉在绛响身后亮起——是水母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 绛响却神色不变,只是将那苹果往空中一抛。宫理只瞧见苹果上颤抖惊惧的眼皮,在它被抛至高点时忽然睁开——而后,它停止了坠落。 周围的一切时间都停止了。 第79章 [] 宫理瞪着眼睛, 她连自己的手指都动不了,而对面水母也悬停在了空中,它似乎已经受了很多伤, 细丝被斩断了数根,连帷幔触足中的两条也破破烂烂,布满伤痕。 有些伤痕类似某种侵蚀的毒素,它似乎有自愈的能力, 但长好的触足也迅速被毒素侵蚀溃烂。 但也不是完全的静止, 在时间停止的范围内, 重力似乎也发生了细微的改变。宫理的发丝在轻轻漂浮而起, 苹果也在缓缓旋转着向上, 刚刚被左愫吹散的叶片与花粉,像是细雨回归天上。 但绛响是不受这些影响的人。 他瞬移到水母之后, 红色的雷电从天而降, 闪的宫理几乎睁不开眼,但她也不闭上眼睛, 只能蓄满被强光照射的泪水,看到了绛响手中出现巨大的“∝”形状的血色雷电枪, 直直刺入水母伞罩正核心, 将柔软透明的水母整个贯穿! 这血色雷枪也贯穿了水母之中那几乎快融化的人形, 他面目痛苦的皱紧, 躯干蜷缩。滚滚焦黑色烟雾从雷枪贯穿伤口冒出,显然是几乎能融化金属的高温—— 苹果上的眼睛布满血丝, 仿佛再也撑不住的合上眼睛落下来, 绛响长满腊梅的手臂忽然化作伸长的藤蔓, 远隔数米甩过去,一把接住了即将落地的苹果。 左愫和她身上时间停止的效果也结束, 左愫看着那痛苦的熟悉的面庞,颤声道:“……师父!” 它赶来袭击更危险的绛响,是出自斗争的本能,还是出自曾经想保护她和弟子们的执念? 它是死了还是仍有魂魄在? 那水母痛苦挣扎着,细丝与触足正要伸向绛响,绛响身上腊梅再次抖落花粉,只是这次的花粉闪亮如金属碰撞的火花,果然在触及帷幔触足的瞬间,炸开一团火光。 细丝与触足被炸断几段,像从衣服上摘下的线头,像是披在肩上的布帛被风吹落,断肢轻轻飘落在地面上。 绛响却没有笑:“大师哥,本来你变成彻头彻尾的污秽者,我无意救你,也无意杀你。可你就不该变成我的同类,变成眷族的容器。” “曾经凭借‘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的诗句意境为字场,折服天下英豪的左桐乔;因看不惯定阙山的作为而自废功法,红发褪去颜色,飞身下山的左桐乔……真正做到了‘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左桐乔。” 绛响轻轻启唇:“便折在这无名之地吧。” 绛响似乎要转动手中电光颤动的血色雷枪,彻底了结它,左愫和宫理几乎没有眼神沟通过的情况下,默契出手了。 宫理手中两根筷子再次变作两把长戟,急速的奔跑中,银甲上鳞片气孔张开,吐出大团蒸汽—— 银色义体进入了专注状态的【龙】! 宫理力量骤然增强,双戟在她手中像爆裂鼓手中的鼓棒,她一手横扫,一手刺击,攻向绛响! 绛响忽然瞬移,手中血色雷枪从水母身体中消失,宫理余光却瞥见一丝红色出现在她视野边缘—— 她猛然一下腰,长戟在地上一撑,人像是现代舞者般拧身,朝红光的方向踹去! 她眼睛比动作反而慢半拍,等目光触及时,才发现红光处只有扎在地面上的巨大血色雷枪,而绛响根本不在此处! 宫理金属的小腿想要回撤,没想到小腿距离雷枪还有一掌多的距离,那雷枪陡然电压加大似的,颤抖不已的轮廓上,崩出几条电流,连通上她银色金属小腿—— 操! 宫理心里大叫一声不好,那电流顺着小腿,瞬间电麻了她全身! 与此同时,她终于看清了绛响所在的位置。 他不论是出招方式还是能力都如此多变灵活,不愧是定阙山首屈一指的天才弟子。 此刻他立在某处树梢上,手持一把遍开花的长木弓,手拈着一枝腊梅的箭矢,正要朝被电的动弹不得的宫理出手。 宫理忽然看到他身后,一团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黑烟腾出,两只如狩猎野兽般的金色竖瞳,在他斜后方睁开。 绛响似乎也没料想到。 他一惊,骤然收弓,消失在原地。 宫理也连忙拽着自己的裤腿,远离那插在地上的雷枪。 雷枪忽然朝绛响的方向飞去,他几次快速瞬移,但没有用,那团黑雾总是能在他瞬移走的眨眼间,如影子般跟上他! 绛响不得不回头,将手中雷枪劈向身后,雷枪的红光终于照亮了他身后的“魅影”。 一个青色垂耳妖族少年。 青色的魑魅魍魉的衣袍与辫梢上的玉环,都彰显了他古栖派的身份。 绛响眉头一皱,雷枪劈过去才发问:“古栖派的人?” 柏霁之面无表情:“非也。” 柏霁之手中本来想要刺杀绛响用的短刀化作黑烟消失,手中突然出现了那把他用了不知道多久的晾衣杆。 那晾衣杆上的分叉一下子顶住了雷枪,它橡胶的上半部分,阻止了导电到柏霁之手上,但也因为过热冒起了黑烟。 他身形再次消失,凌厉的锐响在绛响头顶处出现,他倒悬在空中,身子拧动如旋风,手中兵器又化作一把刺剑,刺向他颅顶。 而与此同时,宫理也追身上来。宫理与柏霁之曾经的默契,在刀球赛场上便可见一斑,这会儿他们不是以对方为对手,而是共击一个敌人。 那如同镜面般同步又互补的进攻,让不想搞大动作的绛响一时也无法招架。 绛响的精神控制一向有效,这会儿却对着白发女人根本用不出来。而他的瞬移却被妖族少年类似的瞬移技能跟的如影随形。 他也不是完全找不到破绽,但这二人织就了密如骤雨的攻势。 妖族少年似乎研究过他当年的很多大比,对他的惯用手和出招习惯了如指掌;而白发女人则是看出了他的要害,她一直试图去斩落他身上的花苞与手中的苹果。 绛响烦了:“方体到底派了个什么队伍来!” 他不想跟这两个年轻家伙缠斗,先解决水母才是此行的最终目的!但这俩人显然不给他离开的机会,绛响瞧见少年青色的狐狸尾巴,忽然想起自己听说过的传闻,笑了:“原来是你,古栖派的小少爷,暨香儿的最后一个孩子。” 柏霁之动作陡然一顿,却愈发狠厉:“你认识我母亲?!” 绛响脸上浮现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认识?算不上,但我知道一些古栖派的事。” 宫理抬手就朝绛响刺去:“听他妈的在这儿胡说八道,那副村口老太太纳鞋底聊村口王麻子能干多少炮的嘴脸!” 绛响被骂懵了:“……” 柏霁之迅速清醒,绛响心里暗骂一声,故意去做出失手的状态将苹果从手中滑落。 在苹果掉落并睁眼的瞬间,柏霁之攻向他,宫理攻向苹果,二人动作被定在空中!绛响却迅速瞬移离开,并身上生出一根藤蔓,一把接住了差点就落在地上的苹果,拽走了—— 靠!宫理暗骂一句。 绛响几个快速瞬移,直冲向那落在落叶泥土之上苟延残喘的水母。 左愫不知道什么时候半跪在水母身侧,似乎提笔要写字。绛响无所谓她会不会跟着死,反正在春城的都是死路一条——他手中血色雷枪正要给它致命一击,却忽然听到了一声清透的滴水声。 像是在天地间,又像是在耳边,像窗前午睡的人被一点秋雨落在额上,像禅修于广厦中的入定僧捕捉到屋檐的雨滴坠落! 绛响转过脸去,震在原地。 灰色的树林仿佛远去,脚下升起一片不辨真伪的薄水。落叶与泥土沁入水中,眼前,脚下只有一片如镜的水影,半轮月沉在天水相交之处。 左愫半垂着眼睛,空中已然一行诗句飘飘摇摇而起: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荷叶荷花升出水面,如幻影如梦景,时而有鱼儿跃出水面,搅动出清透的水声,落回水下。 仿佛这里不是遍布污秽与死亡的春城,而是他童年的夏夜…… [曲港跳鱼,圆荷泻露,紞如三鼓,铿然一叶。夜茫茫,重寻无处。] 绛响终于注意到半跪在水母身侧的左愫,她半阖着眼睛,一只手捧着一册破旧的写满乱字的册集,另一只包满创可贴的手拈着毛笔,在空中练笔勾痕,写下浮空的诗篇。 她抬笔凌空继续写道: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乡心眼。燕子楼空,旧人何在。] 这是……字场。 这是左桐乔年轻时作为曾不起眼的字科修真者,自造的以情为念,以诗词为天地的“字场”,在字场之中便是他的“境界天地”。 他曾说,这世界有形有意,汉字亦有形有意。 这特殊的文字却并不需要为世界上所有事物、情感都诞生一个与之相关的字。 而是以无数字与字的连接,词与词的共鸣,去尽力描述那些含混的、微妙、相似又不同的事物与情感。 越是尽力描述,越是诞生千万的隔阂;越是表达,越是有“你也如此这般”的理解,传递数千年人们的情与恨,痛苦与哲思。 字的传承,这些意象的靠拢,震颤着的横竖撇捺的组合……就像是古今的思惘也在震颤着靠拢。这其中蕴含的力量,在笔下而迸发,千万情的共鸣,铺就字场的天地。 左愫指尖微微颤抖,捉笔不停: [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 笔落,境成。 此刻左愫以旧诗自表,造就了这一片意象的字场。她曾听说过左桐乔讲来“字场”之用,但她是连字形拆分组合都还用不好的初学者,左桐乔也并未强求她学习。 他总说:“如今想学,也是学不好的罢。若非一颗心盈满爱与泪,浸淫诸多不舍痛苦迷惘欢喜,若不能贯通禅意玄思的人生空幻,字场也顶多化用些少年意气豪放舒朗的诗句。而对于那些自有汉字以来就有的浓情,这片土地和河流都是被他们笔墨洇透的纸绢……” 左桐乔没说,他希望那颗木讷的倔强的心,永远不必塞满那些哀愁与苦痛,永远不会悟出想要解脱的出世之情。 而在他死后,此时此刻,他最木讷的徒儿,参透了“字场”,写下一首意象千万,悲情化静,贯彻古今长梦,旧欢新怨的古人诗。 造就字场也需要庞大的灵力,她手中那云浪楼的法器、那写满师父闲言杂语与关切的册集,正在此刻助她诞生字场。 字场已成,她灵力不必消耗自身,将诞生自诗句传承千年之情,而那全诗的笔墨字形皆为武器。 绛响看着左愫抬头睁开眼,浮空中飘舞着的全诗的字,她手一抬,其中“天涯倦客,山中归路”的厓与山,合而为一为“崖”字,便在绛响脚下撕裂一道似真似假的崖谷—— 他跃开几步。 这水影遮蔽了原有的地形,宫理和柏霁之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显然这里正是左愫的主场,她手中笔轻轻挥动,诗句中的字词连接出现。 水面化霜袭向绛响,燕子掠影而过却去衔啄了他身上的花朵。他在这景内心神恍惚,无法自已。 绛响立在这静水明月的幻象之间,眼睁睁看着燕子衔走他胸膛上一朵腊梅。 而他也被左愫的另一番动作震慑! 她手持一把短刀,剖开了那半死不活的水母,竟将那灰色的半融化在水母中的躯体,从其中剖出,环抱在怀里。 宫理本以为她会抚摸着这脸庞或抱紧他,可左愫只是颤抖着双手,将短刀抬的更高,狠狠刺向了那灰色躯干的胸膛,剖开了他胸口。 没有血液,没有肋骨,只有大团大团灰绿色的凝胶涌出他痛苦而抽搐的躯干。 那失去双眸的面容上却因此也露出一丝微笑,似乎鼓励她这样做。 绛响忽然开口道:“看啊,它早已不是他了。那里没有那颗曾经疼爱你的跳动的心,有的只是灰绿色的粘稠液体。你做了和我一样的事,只是我更极端……我剖开了满门上下的胸膛。” 第80章 [] 左愫脸色苍白, 她轻声开口道:“听闻定阙山某邪修屠戮满门……便是因为这个?” 宫理两把长戟化作两根筷子,立在远处:“你是说,你没有杀人?” 绛响回过头来, 看向宫理,忽然笑道:“谁能辨别我杀的是不是人呢?” …… 绛响常年在外游历,偶尔才会回到春城暂歇。在他回春城没多久,脑袋里突然出现了奇怪的声音, 身体也偶尔像错觉般出现枝杈嫩芽。 因为他修炼的快速和性格桀骜, 许多人都断言他会走火入魔, 必然走向自我毁灭。绛响对此颇为警惕, 也以为自己走火入魔, 他知道定阙山中不喜他的人也颇多,为了不留把柄, 他偷偷闭关, 想将杂念驱逐出体外——他绝不想遂了那些人的意,也绝不允许自己就此陨落。 凭借着绝无仅有的意志, 绛响将自己关在闭关洞穴内,外界一夜, 他在识海中却不知道抗争了多少日月, 放血断筋, 几乎把自己的精神捶打到碎烂又重组, 才控制住了这“邪念”。 “邪念”只剩一小团缩在他识海深处,绛响也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人不可能毫无邪念, 他又本来就性子混蛋, 谁都不放在眼里,这点“邪念”应该也正常。 而当绛响走出闭关的山洞时, 悚然发现,自己的同门、长老甚至是掌门,几乎各个面目扭曲,肉生枝杈,甚至几乎丧失了人的轮廓,却如往常一般修炼、生活,相互招呼,还会夸赞对方的新衣裳,打造的新法器。 这种变化有生长的痕迹,显然不是一两天造就的,而是说明他刚回春城的时候,竟然受什么力量蛊惑,没发现这一点! 他们反倒看着绛响,有种诡异的怀疑,甚至那脑袋上开着灰紫色绣球花的掌门,都将他叫去问话,问他是不是心术不正,是不是在外游历时走火入魔—— 绛响不敢显露端倪,依旧生活在这群怪物之中,只想查明真相如何。 直到一两日后,将他培育长大的长老,竟摸着一把诡异扭曲的木头短剑,夜间潜入他卧房,以法术遮蔽气息,想要暗杀他。在绛响发现时,那位长老下巴扭曲,眼睑流淌着黄绿色的脓液,嘶吼道:“你已经入了邪!你还留在这里,是不是想要害我们满门上下!” 绛响反杀了长老,当他的剑刺中长老时,流出的竟然不是血,而是凝胶般的黏液。他在惊惧与好奇之中,剖开了长老的胸膛。 那里哪有任何肌肉心脏或血管,有的只是一团又一团缠绕在一起的分叉树根与藤蔓…… 而从边角上,似乎能看到残存的萎缩的器官与血肉,但哪怕全身的血肉拎出来,怕也没有二两重了。 这不是有树精假借长老的样貌,而是长老依然被某种力量借用身体,吸食殆尽。 绛响不知道自己是发了疯,还是下了决心。 他要把这门派上下,每一个形态诡异的都剖开看看。他宁愿杀错,也想找到一个——活着的人! 这一夜屠戮,多少人骂他是邪修魔修,多少人说是恶鬼扮作他来屠杀,他中途那脑袋里还似乎残存的声音,那点之前被他逼至角落的邪念,都在疯狂的暗示…… 你杀错了人。 你疯了。 那些他们身体里的藤蔓与数根都是错觉,你杀的是活生生的人。 你现在屠戮了多少同门与前辈,你的手上全是鲜血…… 绛响杀遍定阙山上下,没有找到一个能流血的活人。他枯坐在定阙山从山门到顶峰掌门宫的石阶上,他在等太阳升起。 他看到自己座下几位年少的师弟师妹头被他砍烂,那如同剖开的圆白菜一样绿色的一圈圈叶片的脑袋,是如何在前几日叫他师兄的呢? 灰绿色的粘稠液体淌满门派的沟渠,看那些从身体里挑出的半死不活的根系枝杈,像是逃走的蠕虫般,在石阶与空地上到处乱爬,找到泥土或未失温的肉|体便钻进去,没找到的便迅速死亡。 他一时间出现错觉,看自己反倒是满手枝杈,而眼前石阶上血流成河,断肢成山,那声音在他心底叫嚣着他的罪孽…… 他半癫狂的坐在那里,仿佛介于生与死之间,恶鬼与神佛之间。 而他没有等到太阳升起,他从失神中骤然惊醒时,天空布满星辰,而这星辰间,有流动的一团彩光,如视网膜上斑斓的灼伤般,从天空而过。 星空浓稠低垂,那星与星之间似乎缠绕搅动着他无法理解的漩涡。 他低头发现,红梅遍布半个身体,他几乎要与被他杀掉的同门毫无区别,他听到脑袋里某个声音以他无法理解的语言在表达着窃喜、得意—— 那得意的腊梅缓缓向上绽放,直至他脖颈,甚至是他面容,而绛响毅然决然走入了打铁铸造的工坊,将烧红的烙铁,烫在了他脖颈处绽放的腊梅之上……! 不。他没有疯。 他也不会允许自己“走火入魔”。 他要搞明白,这满地藤蔓的尸体是因何而起,他定阙山满门弟子到底是死在了哪一天。 …… ……此刻不必多言,众人也猜得出所谓屠戮满门的真相。邪修或许正是唯一清醒的那个,甚至最早的春城结界,应该就是绛响借用春城的一些护城法器设立下的。 绛响此刻看向左愫,她握着匕首,却也紧紧拥抱着那具……尸体。 他忽然想到自己。 绛响轻声道:“我不想杀你了。走吧,带着你那些看起来正常的云浪楼弟子从我眼前离开。但,哪怕他们因是凡人,尚未变异,也不要带他们离开春城,就待在你们的云浪楼。” 左愫创造的水面月影的字场缓缓消散,他们依旧是在灰色树干林立的丛林中,脚下依旧是柔软的土地。 她睁大眼睛:“然后呢?” “等待。”绛响:“等到这天上的星辰消失,当它露出真正天空的时候,你的同门还能像现在这般正常,你就可以带他们离开了。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取一件东西。” 他走到左桐乔那灰白色的只剩躯干的尸体旁,手指探入了他被剖开的胸口中探查。 左愫抬头,看到绛响指尖扯出了一只薄如蝉翼的水母,但在她眨眼间,这水母又像是一把半臂长的折伞…… 折伞?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宫理忽然一惊。 因为她看到了装备的紫色字样,当然也看清楚了那薄薄水母上的说明。 【华玉伞(持物)】 什么意思?! 这东西明显跟她的小章鱼和海葡萄是一系列的装备。 却似乎也是让左桐乔变成这幅样子的罪魁祸首! 她瞪大眼睛,没敢轻举妄动。刚刚她也不是没想过要动用小章鱼来逼退绛响,但因为绛响攻击太迅捷,她找不到时机。 但现在看来幸好! 很明显,这就是绛响要杀水母的原因,也是众多虫类赶来杀它的理由—— 如果她戴上小章鱼,绛响必然会跟她杀个你死我活! 绛响将那薄薄水母扔在地面上,道:“这是那帮子臭鱼烂虾一派中,比较强大的寄生者,他们自称眷族。哦,我现在就管污秽者三大类叫臭鱼烂虾、虫蛾豸蛭和街心花园。哦毕竟我是植物这一派的,名字当然要好听一点。” 绛响刚要抬脚踩上去,忽然脸色一变。 变化的不是这水母,而是他们脚下的土地——黑色的宽如铁轨的巨大蜈蚣虫身,挥舞着红色密密麻麻的爪子,从土地之下钻过去! 甚至还有一只灰白色虫爪从土地中伸出,要抓向那地上的水母! 昆虫也跑出来争夺它或杀死它?! 而这片地域到处都是暗河洞窟,下方多处都是中空,在这虫子的钻爬之下,竟整个地面都分崩离析,逐渐塌陷! 左愫连忙狂奔向那些成团缩在一起的云浪楼弟子,怀中掏出数张交叠在一起的符纸,似在那些弟子脚下升起劲风托住他们身体。 绛响也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他离那些云浪楼弟子很近,手扶身边灰树,那树枝迅速化作藤蔓,将那些弟子全都缠住,往空中抛去。 而紧接着灰色的树根似乎向下飞速生长,那树根在崩裂的土地断面处,显露出狰狞的样子,如寄生般扎入虫身—— 双方斗的几乎是要搅烂这片土地! 宫理就没这么幸运了,她脚下猛地一塌陷,立在不远处的柏霁之连忙跃来抓住她手臂。 宫理心道幸好他来了,柏霁之拽着她,身姿灵巧,脚踩着某块坠落的碎石,准备借力朝上跃去。 却不料刚刚被绛响剖出来的水母,竟然有灵一般,像是逃出来要直奔妈妈的怀抱,从高处跃下,直朝宫理门面扑来—— 绛响大惊失色,离宫理最近的一棵树的树枝忽然化作藤蔓,朝水母甩过来,想要捉住它! 宫理不知道怎么从一个塑料袋子一样的水母身上,看出“欢天喜地”来的,但她实在躲避不及,直接被这水母糊了一脸,在空中一个趔趄。 紧接着就是绛响驱动的藤蔓收势不及,重重抽在宫理腰上,她几乎要吐血。而刚拽着她要借力往上一跃的柏霁之也被往后一扯,朝下坠去! 宫理心里叫一声不好,但柏霁之眼见着崩裂的地面离他们太远,已然无望跳上去,立刻翻过身来紧紧握住她手臂,像是要保护她。 宫理拽掉水母:“不用——!” 她刚刚张口,从上方簌簌落下泥土就掉了她一脸,下一秒,她后背被狠狠一拍,掉入了冰冷的漩涡暗河之中。 银色义手在水中太沉,几乎要坠着她要沉底,柏霁之一直拽着她没有撒手,他在水里扑腾着,游泳时只会仰头狗刨,拽着她想要往暗河的岸上走。 但暗河哪有什么岸边,宫理能感觉到水底的漩涡,将他们带向下游陌生的水域,柏霁之抬头在水面上简单换气后,又要再来拽她,就忽然被汹涌暗流拖住,朝下游滚去! 这种流速的地下河,最后都可能会汇入平坦的地上或地下的河滩,但怕的就是在此之前溺死。 这会儿真是俩人都慌了,也说不上是谁救谁,都生怕被冲散了似的,拼命抓着彼此,而宫理忽然脑后一痛,重重撞在河底的突石之上,彻底昏死了过去。 …… 呼呼呼。 她感觉到了极近的喘息,还有在往她嘴里吹气儿,她又感觉到两只手按着她胸膛,她剧烈咳嗽几声,仿佛吐出大量的水。 但后脑实在痛得厉害,只来及看到眼前放大的金瞳,就再次昏迷过去。 …… 银色手臂真冷,宫理感觉到有什么软软的暖和的毛茸茸盖在身上,就像绒被,忍不住往怀里圈了圈。对方僵硬的拽了拽被子,犹豫片刻似乎又慷慨的让给她。 宫理感觉自己恢复了一点热度,甚至暖和的过分,像是一块被煨在怀里的铁。 不知过了多久,她也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灰黑色混沌的昏暗,既不是彻底的黑,也看不到蓝紫色的星空。 她感觉到贴着身边的毛茸茸,有呼吸的起伏,而盖在身上的绒被……她抬起来看了看,像个青色的大围脖—— 围脖? 宫理猛地转头,就看到一个不算尾巴最起码身量两米多的青色大狐狸,正蜷着身体,将她护在肚子旁边,用尾巴盖着她身体睡着了。 这是柏霁之?! 显然是。 因为本该立起来的狐狸耳朵,软趴趴的在脸边。化成人形的时候觉得耳朵垂下来也没什么,到了狐狸形态确实看起来有点明显和奇怪,像个嘴巴尖尖的没到立耳期的小狗。 宫理感觉他大狐狸的形态,看起来比平时倨傲又有礼的模样可亲多了,他身上绒毛|相当厚实温暖,宫理忍不住往他肚子上靠了靠,伸长手臂撸了几下。 她没察觉到大狐狸眼皮一跳。 宫理又坐起身来观察四周,他们像是在一个有平坦河水,有岸边的峡谷深处,但不论是头顶还是前后都有一团团浓雾。 地面上也有些狐狸脚印,不知是不是他也试探着向两边走过。 岸边的几块大石头上,铺着他湿透的衣裳,正在晾干。他衣裳里甚至还有一件无袖套头衫,是一件蓝色品质的装备,这件衣服估计平时都是穿在最里头,宫理也没发现过。 ……等等,也就是说大狐狸柏霁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裸着的? 第81章 [] 也是, 要是不脱衣服变形成大狐狸,岂不是衣服都撑烂了。 宫理环绕了几圈,没有贸然往雾里去探, 她仰头看石壁直上直下的光滑,没有什么藤蔓。而石头旁似乎有柏霁之想要生火的痕迹,他虽然有些野兽的本能,却没有野外生存的经验, 不懂如何生火。 他显然来的时候轻装简行, 没有带特备包。宫理在石头旁边找到自己背着的装衣服的运动包, 里头便有手册和特备包, 她掏出防水的点火器, 将那几根湿乎乎的木柴先简单烤干之后,再以碎纸为芯点起了火堆。 宫理自己身上还套着几层层层叠叠的衣服, 看来他还是脸皮薄又守礼, 扒自己衣服可以,扒她衣服还是不好意思, 只想给她捂干了。他肚子上的绒毛都有抱着湿漉漉的她时留下的湿痕。 宫理脱掉几件衣服,留了个半干的卫衣短裤, 给火堆添了一点点木头, 然后躺回了狐狸肚子底下, 盖着他尾巴, 手忍不住继续摸着。 这儿实在是冷啊。 柏霁之实在是手感好啊。 柏霁之眼皮乱颤,嘴角却像是要翘起来了: 哼, 他就知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说尾巴不稀奇也不可爱, 就是撒谎!她根本抗拒不了! 宫理刷手腕上的联络器, 完全没信号,地图功能和定位功能也无法使用, 她听到耳边的声音:“我都试过了。” 宫理惊:“吓我一跳!” 大狐狸形态的柏霁之转过头,金色瞳孔看着她,下巴搁在前爪上,他装作一副泰然的模样,尾巴却痒的想晃:“……我现在嘴巴大,声音当然也大了。” 宫理看大狐狸说话是柏霁之的声音,实在是有点奇妙。不过狐狸面容做不出那么多细腻的表情:“你都试过了?往上爬?往前跑?” 柏霁之点头:“嗯。上头跳不上去,我爪子都扒不住墙面。往前走的话……你可以试试。” 宫理抱着肩膀要起身,柏霁之看她冷,连忙跳起来:“算了,你坐着,我跑给你看!” 他起身,宫理才察觉到大狐狸背上后腿上,也有几道深深的伤痕,他朝右手边雾的方向一头扎进去,奔跑起来—— 宫理刚听到他踏在沙子上的足音飘远,却很快看到他从左边的雾中冲了出来! 宫理懂了:“出不去的死循环。” 柏霁之还一下子跳进水中,脑袋在水面上游泳,道:“水里也是这样——” 狐狸毕竟犬科,游泳确实只会狗刨,它游出去一段便卸力漂浮在水上,一会儿就看到他又从上游打着转飘下来。 他爬上岸边,甩头甩掉水珠,气恼道:“我也搞不清楚这里是不是结界,我感觉不到结界的流动。” 宫理盘腿坐在岸上却不着急。 他走过来,脑袋轻轻顶了她一下:“你昏迷了好久了,我都想尽办法了。现在联络器完全没有信号,也不知道时间。这里也没有白天黑夜,我都感觉已经在这里待了几天了。我们要是出不去被困死在这里怎么办?” 宫理一边脑内琢磨着,一边开玩笑:“那就后半辈子在这儿过算了。挺好,这块地方好歹有上千平米,我在万城可买不起上千平米的房子过日子。” 柏霁之忽然身子一僵硬,晃着尾巴,四足顺拐的走过来,蹲坐在她旁边,尾巴盘住脚:“不、不会真就要后半辈子……耗在这里吧。” 他若是此刻化作人形,脸上那慌张尴尬又旖想的表情或许早被宫理看穿了。 自打困在这地方跑不出去,他只能等着宫理醒来,这里难以确认时间的流逝,他总感觉她昏迷了好久好久,忍不住多次反复查看她的伤口,用帕子擦净她撞伤伤口的沙粒,抱着她脑袋,让她枕在他膝头。 柏霁之想要像修行时那样坐定冥想,却一会儿就忍不住睁眼看看她的脸,既有七上八下的担忧,也忍不住仔细端详她面容。 柏霁之明显能感觉宫理的容貌似乎跟他们初遇时有些差别,但仿佛变得更像是她本该的样子。她昏迷时闭着眼睛,也没有总挂在脸上的促狭笑容,看起来相当冷淡,更有种距离感和无机质感。 他两只手忍不住贴在她脸颊上,她冷白色的脸颊有点偏凉,干裂的嘴唇吐出呼吸,他摸摸她淡色的眉毛,歪头看她菱唇唇峰处的微翘。他还从来没有离她这么近过…… 他手指摸了她脸颊几下,忽然意识到自己行为实在非君子所为,一下子心虚的收回手来,在这无人的地方左顾右盼。 ……此处无人。 无人看到,无人知晓。 柏霁之盯着宫理的脸,背着两只手,手指缠在一起开始纠结了。他像是给自己脑袋里盖戳一样,反复强调:“这样不对……”“不能做这种事”。 他甚至咕哝道:“男女授受不亲……虽然摸、摸了两下已经不对了,但最起码不能亲。” 过了不知道多久,雾气之中逐渐降温并更加黑暗,他大概判断这是夜间,而宫理似乎也在失温,嘴唇苍白,身上甚至开始哆嗦起来。 他害怕起来,想去点火,反复试着也点不起来。他只能去抱着她,但宫理身材修长,他也做不到将她完全圈在怀里,想来想去,便化作小狐狸,从衣领处钻出来,把自己掉在地上未全干的衣裳扔到大石头上去,然后变成自己很少变化的大型狐狸的模样,将她小心翼翼的拨弄到怀里来。 他厚实的绒毛与动物的体温,终于将她渐渐暖起来,呼吸也更加平顺。 柏霁之看到被圈在他爪子下面的宫理,嘴唇不再苍白,他忍不住舔舔她有蹭伤的脸。 他现在不是君子。是狐狸。 ……做这种事没关系。 被骂做是畜生也没关系。 柏霁之抱着她也安心,也在饥饿疲惫和受伤中忍不住睡着。梦里竟然全都是他刷的那些C超话里奇奇怪怪的文和画…… 一会儿是爽哥身穿婚纱被小黄鸭打横抱起走进教堂,一会儿是被关进了什么“不doi就打不开门的小黑屋”,宫理跨坐在他身上脱掉头盔说:“别磨叽了。” 不、不要啊!柏霁之承认自己可能刷某C超话太多,某些粉丝癫狂的淫言秽语看的太多——但也不要入梦来啊! 而当他夜里惊醒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浑身发冷。 他因为太久没有化为狐狸的模样,没能长久维持住,竟然又变成了人。他第一时间先去摸宫理胳膊,还是温热的,看来他不小心变回人的时间没有多久,不会冷到她。 撑起半边身子的柏霁之忽然意识到—— 但问题是他抱着宫理! 他没穿衣服! 柏霁之差点吓得跳起来,才发现宫理还抱着他尾巴! 他呆了片刻,又心虚似的环顾四周,躺倒下去,只愣愣的看着宫理。他额头正要贴过去一点,跟她靠近一点,就发现宫理眼皮微微颤动,似乎在要醒的边缘—— !! 不不不他要赶紧变回狐狸,否则宫理睁开眼这这这就解释不清楚了吧!宫理会怎么看他啊?! 柏霁之本来觉得化形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这会儿却越急越不顺利! 柏霁之都快想死了,终于在宫理睫毛颤动的时候,他砰的一下,变回了大狐狸模样,他连忙垂头装死闭上眼睛! 他幸好是当时变形及时,宫理几乎没过多久就睁开眼来。 而且狐狸的样貌或许并不是坏事,平常宫理绝不会跟他有过多肢体接触,这会儿却愿意摸摸他,揉揉他。 这会儿二人聊天要面对困境,柏霁之羞耻的回忆又一点点涌回心头来, 特别是宫理说:“那就后半辈子在这儿过算了。” 他脑袋里条件反射的就是某些粉丝的名言: “我不管我要把爽鸭C关进不做|爱100次就会被困死的小黑屋!” 啊!他在想些什么!他刚刚趁着她昏迷都做了什么啊! 从小家里有几位脑子不着调的兄长,甚至是经常说他母亲是个什么狐狸精,生性本淫,什么外室想上位,想母凭子贵等等。 他小时候曾经被这些言语折磨的不想见人,可他终究挺过来了,除了耳朵与尾巴,他要让自己看起来比身旁的人更体面更礼貌更努力。 结果他觉得根本没用—— 他最近脑子里都是些不正经的东西! 天呐……什么人会刷自己的cp超话看那些污言污语看的又好奇又脸红!什么人会明知她心有所属,还故意跳到她能看到的屋脊上摆姿势,会装作偶遇她! 而且说是什么为了暖她身子在化成大狐狸贴着他,可外人不觉得,他还能不知道自己几乎就算是赤身裸体的抱着她吗?正人君子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啊! 他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算了。 说不定那些兄长没骂错。狐狸就是生性本淫,总想着横刀夺爱,挤着上位的东西…… 宫理心里有了一番分析,刚要对柏霁之开口,就瞧见他在一旁,脑袋都恨不得埋到前爪下头去了。 宫理:“你干嘛呢?” 柏霁之立刻坐的像个石狮子雕像一样笔直,眼角却垂下去,有种羞耻又伤心的模样,宫理道:“怎么了啊?你这是害怕了吗?这附近没虫子的!” 柏霁之甩甩脑袋:“不是不是。” 她追问,眼睛看过来,他更慌了,只好找了个更蹩脚的理由:“我……我只是觉得身上乱了,想舔舔毛。” 嗨,因为舔毛就感觉羞耻,这小少爷脸皮够薄的。宫理依稀能感觉到,小少爷因为自己狐狸的形态,在古栖派绝对是受排挤受侮辱的,他因此才会对自己有堪称苛刻的要求。 不许自己乱跳乱蹦,不许自己随便说话,不许自己不努力不上进,不许自己害怕虫子。 但有些本能他还是难以克服,但又总怀揣着极大的羞耻心和负罪感…… 宫理安慰道:“你不要总是为自己本能而感到羞耻嘛,都是人之常情,没必要。” 柏霁之震在原地。 ……!? 她她她她难道看出来了他脑袋里那些想法?那些不体面? 哦,不对,她说的应该是舔毛。 宫理从自己装衣服的包里拿出了一把气垫梳子:“确实,你现在看起来毛有点乱了,反正现在也是闲着,要不我给你梳一梳。” 柏霁之盯着梳子和她的手。 ……其实他并不是需要梳毛。 ……但能让宫理给动手梳毛的机会是不是错过就没有了。 ……可他根本就是骗她! ……才不是骗人!他真的需要有人梳毛! 柏霁之半晌点了点头。 宫理:“你躺着,我正好跟你说事儿。” 柏霁之天人交战了半天,艰难躺在沙地上,两条狐狸后腿紧紧并着。宫理说话比他想象中还荤素不忌:“你也不用这么紧张,我肯定不看你。都化成这幅样子了,就别那么要脸了。” 她此言一出,柏霁之又惊又耻,差点翻腾着要从地上起来,宫理赶忙按住他毛茸茸的脖颈胸膛:“好啦好啦!是我嘴欠,我不闹你了好吧!算是答谢你救我——” 柏霁之不安的躺在那儿,嘴里赶紧找点话题:“你后脑的伤怎么样了?” 宫理梳了两下:“我摸了,不太要紧,一会儿找点吃的就恢复了。你怎么突然来的?” 柏霁之道:“我不是偷偷跑来的,是稻农看到联络器上的地图有新的变化,你们去的方向危险度又升高,所以让我紧急赶过来,是想通知你们先撤退的——唔……” 他话说到一半,喉咙里发出几声呼噜噜噜的呼吸声,宫理只看到尾巴都快给地上扫出一个扇形了。 看着柏霁之眯着眼睛,宫理觉得他这副模样确实比平日端着要可爱多了,笑起来,道:“我觉得这个结界恐怕不是专门为了困住我们的。如果真要困住我们,要不然就谈判,有人来接触我们;要不然就捕杀,不会给我们水域木柴,直接困在一个石板地上饿死不更好吗?” 柏霁之爪子搭在身前,这会儿倒是没什么少爷模样,嗓子眼里都冒泡了似的含混道:“唔呼呼呼……呼那你觉得这个结界本来就是在这儿的嘛……” 宫理:“对。我觉得它像是在专门设立在暗河下游,像是为了捞取什么东西。就像一个兜网,咱们不小心掉进来了而已。比如你看现在——” 宫理刚刚就看到水面上漂浮着一件外衣,看起来是一件破掉的染血道袍,还有些草叶落叶。而一会儿,草叶落叶顺水下去消失了,这件外衣飘下去之后,又从上游再次出现,陷入了他们这个循环的“网”内。 对方似乎设定了某种过滤规则,符合它要求的就会无法流到下游,一直在这里循环着。 那么迟早,这里会堆满各种各样的杂物,那设下网兜的主人也会来取东西吧。 设网的人如何知道“网子满了”呢?是直接观察,还是有某种触发机制? 她说着让柏霁之看,但柏霁之哪里还有精力去看,仰着脑袋在那儿,舌头都快吐出来了,宫理真想打开联络器,给他拍张照算了。 宫理给他梳的差不多,看起来有些齐整威风的模样,就去走到自己的包旁边。柏霁之还在那儿仰头呼噜,突然感觉梳毛的手消失了,他刚想蹭过去,就瞧见宫理拎起她自己的几件衣服,和他的几件衣服,走到水边,然后全都扔进了水里。 宫理扔进去之前,还摸了一下柏霁之平日穿在里头那件无袖衫的属性,这件蓝色装备的特效是【生存值+20%】。反正她生存已经足够高了,倒也不需要他的衣服了。 柏霁之惊道:“你这是要干嘛?” 把他衣服扔掉了他穿什么呀? 宫理扔下去没多久,他就看到那些衣裳从上游再次飘了下来。 然后继续往下,循环往复,几乎占据了眼前不大的水面。 宫理两手插兜等着。 …… 而在他们头顶上方,悬崖处的某个小洞穴里,几个“人”正在往下看:“乖乖呦,真是抓了两个大活人!这要咋办!我们又打不过嘞——” 瘦小的那个怯生生道:“这个结界我也不会解,这都是厨师长留下来的。咱们要不就放着,把那两个人饿死,他们一个是狐妖,一个是人,肯定都是外面来的厉害家伙。等他们死了,咱们再去捡东西。” “你娃儿是不是瓜皮!万一狐狸把人吃了嘞!先等着看看,厨师长说是去大湖开会喽,那边是来了几个厉害家伙……” “就等?” “就等!迟早会坏掉的坏掉、饿死的饿死嘞。甭管,盯着看,厨师长设了十几个网兜,总有别的有新衣裳、新法器飘下来!” 第82章 [] …… 宫理等了半天, 也没诱敌前来,看来这里掉的物品数量再多,也没有机制提醒主人前来“收货”。 那可能是固定时间才会来了。 就是不知道这个间隔时间会是多久, 万一是几个月一回,难道他们真要一直被困在这里等着饿死? 宫理正想着,柏霁之那边就肚子发出一声咕噜的响动。 宫理:“你饿了?也是,我估计都昏迷了一阵子了, 我都饿的肚子快瘪了, 更何况你。” 他退了一点点, 端庄的坐着, 又不是刚刚被梳毛梳的人仰狐翻直眯眼的模样了:“还行。” 宫理看他这幅口吻就想笑, 道:“你要不变回人形吧。” 柏霁之:“……可我衣服还在水里呢。” 宫理笑起来,一人一狐下去捞衣服, 宫理看到水面上也会漂浮一些木枝树杈, 都捡起来放在地上晾干,用作篝火的木料。 柏霁之也用嘴巴叼了几件上岸, 宫理捞到一半,忽然看到薄薄的水母竟然从上游飘下来, 看似半死不活, 实则打着转朝她的方向而来。 柏霁之:“咦, 这不是之前那把折伞吗……” 宫理越来越感觉到, 名为【华玉X】这一系列的装备,如果是寄生物, 那似乎都在有意无意的像她靠近。她走入水中, 将那水母拎了起来, 低头也看着水母上的装备字迹。 【华玉伞(持物)】 【品质:■色·■■】 【特殊效果:】 【要求:理智≥ 25】 【说明:将■■融入躯干,将理智献给■■, 当■■的眷族汇聚,将拥有觐见■■的权力,届时必将成为■■在世间的王。】 她能看懂的文字更多了。就是不知道拿到之后,三件套凑齐会不会有什么附加的特效。 像是这些东西想要侵占她的身体,甚至成为某个势力的人间打手的意思。 现在看到春城的这一幕幕,以及绛响似人非人的模样,受水母寄生而变形的左桐乔……说不定答案都在这她无法阅读的■■之中。 看来这些寄生物也想要利用她,那她真没必要太客气。 宫理回到岸上,将水母啪一下甩在大石头上晾干:“咱们先找点吃的。实在不行就把它吃了,四舍五入是凉拌海蜇皮了。” 她明显感觉水母的几个触足缩了缩,似乎很害怕她说“吃”。 宫理和柏霁之在附近搜索了一圈,费了相当多时间,直到柏霁之肚子叫的不行,也只找到一些植物的叶片和果子。 他们在火堆旁拢了拢,这么点东西根本就不够吃,而且也不一定能吃。宫理想了想,捡起一个蓝绿色的果子就往嘴里塞。 柏霁之差点扑上去把果子打掉:“你忘了!生存手册上都写了,不可以随便吃春城里的食物之类的。” 宫理:“不要紧。我试试。别跟我龇牙,我做事还能没数吗?” 宫理的生存数值已经达到了91,之前她生存数值达到80以上之后,就出现了【生存之神】的技能: “更难以受到疾病、中毒与各种手段的影响。食用各种食物能恢复你的伤势。哪怕是辐射水、发霉饼干甚至是烂了的果核,也能成为你满血的利器。” 辐射水都不怕了,说不定吃这受到污染的果子也不在话下。 只是那水果味道简直如同板蓝根拌辣椒面一样,她皱眉吐舌吃了两颗,再摸了摸自己脖颈脸颊处的划痕,以及后脑的伤口。 都在缓缓长好! 看来她是能吃春城的植物! 只是,柏霁之怎么办,他岂不是要饿肚子了?柏霁之看她吃了,竟然也嗅了嗅地上的果子,皱着眉头想要咬一口。 宫理连忙道:“别吃!我能吃不代表你能吃!” 柏霁之缩回去,两爪往前伸,咽了咽口水,道:“嗯。好。我不饿。” 宫理正琢磨着这暗河里能不能有鱼,这鱼会不会他也不能吃? ……等等! 宫理忽然翻找自己的包,从午餐小饭盒里掏出了小章鱼和海葡萄。 趴在石头上干瘪的水母似乎抽动了一下触须。 小章鱼到她脑袋上,就开始缩成一团,简直像个揣着胳膊的谄媚小太监。海葡萄也老老实实的贴在她银色手臂上。 宫理走过去,开始对着那水母一阵摸索。 不是说这水母是伞吗?伞把在那儿? 宫理没想到自己还真摸到软哒哒的跟管状触足一样的东西:“……草。这是能播的吗?” 她拿起来水母,触足握在手中,然后就……支棱起来了。水母伞罩就像是在海底一般打开,半透明略带花纹的便是一把小伞的伞面。 【套装效果:(3/4)当同系列装备有三件时,将极大减少受伤时的疼痛感,并增加对周边危险的敏感度。】 宫理微微一挑眉。 她的生存值已经这么高,本来就是一边吃一边补着长肉的水平,如果说恢复速度足够快,有没有可能……自产自销? 柏霁之对着一身装备的宫理发愣:“你在……做什么?” 宫理:“柏霁之,你那件无袖套头衫能不能给我。” 柏霁之叼着递过来:“怎么了?” 宫理:“我想穿一下。” 柏霁之耳朵一抖:“啊?可这是我平日贴身穿的。你要不穿这个吧!”他急忙又回头要去叼自己的外袍。 宫理却道:“不就这个。我相中了的。” 宫理脱掉外套,套在穿着运动背心的身上,他穿着正合身的无袖衫在她身上有点宽松,正巧露出了她银色的手臂。 柏霁之感觉自己舌头舔了舔嘴边的毛。 宫理脸上竟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半晌道:“……怎、怎么了吗?” 宫理身上的生存本来就有91点,在加上20%,已经超越了她自身系统上限的99点,生存值那一栏变成了“???”。 而她感觉自己数值技能表上【生存之神】技能的字样,简直如同烫金字一般,显然效果增强了很多。 宫理挥挥手道:“非常好,好的不能更好了!” 她坐在地上,抬起缠着海葡萄的右臂,忽然甩出去,手臂变形成尖锐甲壳。 宫理:“啧,不行。这不能吃啊。” 她收回来,甲壳变回银手,她又一次甩手,这会儿变成了类似海藻海带之类的植物,看起来像是能缠住敌人的样子。 宫理又摇头:“不行,我想吃点荤的。” 她再试一次,柏霁之已经看傻了,然后就看到她右臂变成一根章鱼触须。宫理惊喜:“这个不错,柏霁之你能吃章鱼吗?” 柏霁之晃着尾巴坐在石头旁呆愣愣的点头。就看到宫理从怀里掏出一根筷子,筷子变成长戟,她挥舞长戟就砍向自己的章鱼手—— 柏霁之震惊,猛地扑过来,一把叼住它长戟的木杆,拽着就往后撤。 宫理:“!” 柏霁之狠狠咬着,耳朵伸平,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你要干嘛!?” 宫理使劲拽长戟,简直像是跟大型犬拔河:“给你做个爆炒鱿鱼、啊不应该是章鱼,我分不清。” 柏霁之瞳孔一缩,面露痛苦之色,连眼睛里都蓄起氤氲,恨不得把长戟给咬碎了,拽着宫理就往旁边拖,嘴里还含混道:“呜我不饿!我能忍饿的我不要你割肉救我!” 宫理:“……”我是这么有牺牲精神的人吗? 柏霁之可能是脑补了一万个困在山洞里把自己煮了给同伴吃的故事,这会儿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宫理觉得说啥都不如演示给他看,直接松开手,掏出另一只筷子,化成长戟,剁向化成章鱼触须的胳膊—— 嘶。三件套的特效极大的削弱了通感,但还是有点疼。 像是拔倒刺的水平。 柏霁之呆呆的张口,叼在口中的长戟掉在地上,双眼泛红。 她切断下来的章鱼触须没有消失,而在断口处,缓缓有白肉在生长。 这速度不够快啊。 柏霁之简直是哀叫一声,扑过来,把宫理撞的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他爪子扑在她身上,快哭了:“我知道你比所有人都好都温柔但我也不要你做这种事啊!我明明什么都不是!你为什么要这样!” 宫理快被他压死了:“……不是,大哥,我也想吃口荤的啊。海产品它也是肉啊!” 柏霁之却不信,摇头,耳朵差点甩在宫理脸上,他下巴拱在她脖子处,喉咙里有几声呜咽,恨恨道:“宫理我恨死你了!我不吃,我一口都不吃!我不会欠你这么大的情!我不要!” 宫理推了推他脑袋:“那你能拿过来给我吃吗?” 柏霁之睁大眼睛看她。 宫理:“叼过来嘛。” 柏霁之龇牙片刻,看宫理是认真的,只得垂着尾巴走过去,爪子拨弄了一下那断下来的章鱼,叼在口中,大老远扔到宫理身上,自己后退半步,紧闭着嘴巴仿佛要表示自己绝对不吃的决心。 宫理先去掏出特备包里的一个污秽值测量仪,这玩意儿本来是在水壶破裂后,让干员检测拿到的春城水源是否在勉强安全的范围内。检测仪前端插在章鱼肉里,显示了一个相当安全的数值。 她松了口气,看来自己变形出来的肉是无污染无公害啊。宫理没管他,送到自己嘴边嚼了一口。 肉感很不错,而且非常新鲜。 柏霁之震惊的看着她。 宫理又生吃了几口章鱼,她进食后恢复伤口的技能激活,宫理看到斩断的位置,几乎是啵一声,长出章鱼须! 水母伞的伤口恢复速度增加的特效+她超越99的超强生存值,简直是长得比吃的都快!宫理觉得自己回头离开春城,都能开个铁板章鱼烧烤摊了,只要烤的时候自己也撸一串吃,那保准长得比切的快啊! 宫理笑的啃了一口:“操!柏霁之!咱们可以吃海鲜吃到饱了!” 她没察觉到自己头顶的章鱼和水母在微微颤抖着…… 柏霁之眨眨眼睛,走过来有点不可置信的扒拉了一下她垂在地上的章鱼须手臂。 宫理唰的一下收了回去,手臂恢复了银手,上头也没有任何伤口。 宫理将那手臂粗的触须拎在手中:“你变回人形来,咱们准备吃饭。” 宫理从特备包里找到折叠小锅,用石头垒了个灶台,把洗干净的大章鱼须切了切,用他们特殊的水壶在锅里倒了水。 宫理正要把胳膊变成海带什么的,再切点海带丝进去调调味,就看到大石头后头,柏霁之伸出赤|裸的手臂,在摸找石头上晾着的衣服。 他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干脆探出来脑袋去找,然后就跟站在石头另一边的宫理撞了个对脸。 宫理这才注意到,他变回人形时,眼眶通红的样子更明显了,之前毛发掩盖之下宫理也没看出来他脸上有好几块擦伤撞伤。 柏霁之一下子蹲回石头后面:“你干嘛!” 宫理笑:“你刚刚还在这儿裸奔呢。再说了也不至于上半身都不能见人吧。” 她捡起石头上晾干的几件衣服,扔给柏霁之,他穿戴了好一会儿,到衣袍袖口都捋平整了,才从石头后走出来。耳朵的银环晃着,有一把细软的黑发没有编起来,披在身后。 宫理已经捏着筷子,从锅里拎出煮熟的章鱼扔进嘴里:“我觉得味道不错。” 她把筷子递给柏霁之:“筷子洗过了,没进嘴。” 柏霁之也夹了一块,放到口中,但他舌头怕烫,转过头去吐舌头呼了好几口气。宫理看他呼气都不给人看,笑了起来。 “好吃吗?” 柏霁之捂着嘴,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宫理舒心了,盘腿坐在火堆旁边:“看来咱俩是死不了。挺好的,海鲜还能补充盐分。” 柏霁之确实饿了,端着锅在那儿低头吃,但他吃饭一向是很优雅,连嘴边都不会弄脏,也不像个食肉动物。 宫理忽然道:“所以我也是为了自己填饱肚子,别说那种话。什么特别温柔特别好之类的话。我听不惯。” 柏霁之看了她一眼。 或许是锅上热气蒸腾,他目光闪动。 柏霁之本来想说:你就是很好。又温柔又强大。 但他怕自己的表情或话语会泄露情感,也怕让她感到尴尬,最后只是话转到嘴边,道:“以前没人这么说过你吗?” 宫理一怔。 柏霁之又轻声道:“我不信没人说过这话。” 宫理半晌点头:“算是有人说过吧……” 柏霁之赌气似的道:“那我也能说。” 宫理抓了抓头发,没说话了。 柏霁之又有些后悔,有些惴惴的偷偷看过去,宫理有点发呆,没再深究,开口岔开了话题:“绛响说的那个暨香儿是你的母亲?她还在古栖派吗?” 柏霁之摇摇头:“他说我母亲生了我之后,发现生了个狐狸,就吓跑了。” 柏霁之口中这个“他”应该是古栖派的家主或掌门,也就是他父亲吧。 柏霁之:“我见过我母亲的照片。确实是个狐妖。她也有耳朵尾巴,很漂亮。” 宫理道:“真奇特,不论是你之前理绒院的小熊猫店主,还是你,这种兽化应该都是超能力的一部分。顶多是你在娘胎里就异变出超能力。但这种超能力是不该有遗传的。” 柏霁之却摇头:“但古栖派上下很相信遗传。而且我的几个兄长,确实都是生来便S级A级的强者,都有一样的黑发。只有我既不是完全的人形,也算不上强者。而且他迎娶了很多所谓的各个门派的大小姐,其他兄长的母亲都是那些名门之后,只有我母亲,听说是个F级超能力的狐妖。” 搞了半天,古栖派借着“修真”搞的是封建皇帝那套啊。一个门派的掌门,为了什么“子嗣”娶一堆老婆。 宫理嗤笑道:“还娶好几个还纳妾是吗,这么爱遵循老祖宗的规矩就应该跟老祖宗一样去地里埋着。 ” 柏霁之瞪大眼睛:“你不也纳妾吗?” 第83章 [] 宫理噎死:“什么??” 柏霁之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宫理反倒坐直:“柏霁之, 你跟我把话说清楚啊!” 柏霁之鼓起勇气道:“护士长!那难道还是说他是外室?反正他是没名分的……我都看了热搜了。” 宫理瞪大眼睛:“我们是——靠,这是现代!你少被你们门派那些思想毒害了!大家是双向选择的,谁会说什么名分之类的, 我又没跟别人同时好着——” 柏霁之咕哝道:“可能是我传统。反正我是受不了一边好着,一边又无名无分的,我就不信他不生你的气。” 宫理一噎:“……” 她感觉这小少爷,看起来是不谙世事, 但说的话全在句句掏她心窝子, 踩她狼尾巴! 柏霁之一直追问:“那你会给他名分吗?” 宫理扶额:“能不能别用这么古老的词, 说的我像个负心汉一样。” 柏霁之却偏要问, 他换了说法:“唔, 那你们会从炮友变情侣吗?” 宫理没想到柏霁之问的原重煜都直白:“……我不知道。或许吧。现在想来我还挺喜欢他的。” 柏霁之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宫理:“干嘛?一副我竟然也会想恋爱的怀疑表情。” 柏霁之又敏锐的戳了她一针:“我可没有表现出这意思。你是心里这么怀疑自己,才从我脸上看出这种情绪的。” 宫理脸上挂不住, 戳了戳火堆:“……我只是很犹豫。” 宫理以前不是没有看到别人为她心碎或痛苦过, 她曾不以为意,甚至认为这不过是演技, 是某种依赖症剥离的阵痛。但这会儿,她因为原重煜表现出的不安与痛苦, 而感受到了某种拉扯的难受。 她那天发现自己羡慕左愫的时候, 也有些吃惊。 她并不是羡慕有人疼爱左愫, 而是羡慕左愫可以一往无前的长久的爱着别人。 被爱是躺着享受。 爱人而不伤害他人, 这是一门需要修炼的技能吧。 宫理感觉自己应该是蛮喜欢的原重煜。只是,想到越亲密就越可能因为无心之举让他难过, 她就发憷。 该怎么去解决不合。该怎么去在分歧中|共存。该怎样和对方一起找到舒适的边界。 这些是她曾经不屑于去解, 如今发现自己没能力去解的题。 要不选择永远飘荡, 不要真心,不付出真心, 不去解这些问题。 要不就选择去学习,在过了该学习的年纪再去学再去补课,再去跌跌撞撞的了解该怎么长久的爱人与相处。 宫理以前会毫不犹豫的只要前者。 但她此刻…… …… 柏霁之抱着腿在旁边静静坐着,他透过宫理的眼睛看篝火,跳跃的火焰像是她眼里心里纠缠的丝线。 她忽然转过脸来,看向他:“小少爷,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柏霁之一惊,脑袋缩到圈起的胳膊里:“没有。” 宫理脸上又恢复那副不着调的样子:“哎!说不定你以后也是爱的要死要活,哭的要死要活的类型呢。” 柏霁之急道:“我才不会!” 宫理只是笑:“也说不定是那种又勇敢又会爱别人的类型呢。” 柏霁之感觉自己脸慢慢烫起来,他垂头道:“哼,谁知道呢。” …… 乘积飞行器内。 冈岘飞速踏过楼梯,走过微重力走廊,进入了那间在乘积飞行器正中间的宽阔办公室。 远处的办公桌后依旧是全息投影,而有人正在办公桌前汇报着什么。 冈岘焦急的走至地面凹线后等待,甘灯远远投来了目光,地面上的凹线亮起了微光,意味着他可以走近。 冈岘脚步飞快,在距离办公桌五六步的距离下停下来,自然也看到了办公桌前戴着傩面的男人。 他行礼道:“甘灯大人。护士长。” 甘灯微微颔首。 冈岘:“您让我密切关注着YM-13小组的动向,及时向委员会发送报告,在过去的九天内,两位干员彻底失联,稻农传输出数据后也拒绝离开任务地点,说是想要等待两位干员归队。甚至是两位失联队员中身为唯一反制者的宫理,也在这九天内没有联络信号。” 护士长一惊,手撑着桌面急道:“什么?她失联了这么久?也就是在我进入春城区域的时候,她就已经——” 甘灯没说话。 冈岘没想到护士长也跟宫理熟悉,斟酌着开口道:“是否有必要再派遣队伍进行援救。或者是强制命令稻农及其余几位干员离开。目前不知道宫理是否与那位001号人物是否有过照面……” 甘灯:“有。她失联之前,最后一条信息是发给我的。” 甘灯手指调出光脑上的图片。 是一张自拍。 宫理竟然跟骑摇摇车一样骑在那位001号的脖子上,甚至一只手还在自己脸边比了个摇滚的姿势,如同突然被街拍的辣妹。哪怕忽略浓妆艳抹还给俩人加了卧蚕的滤镜,镜头里的001号人物也像个腊梅树道具,被她攀着,似乎都没找到镜头在哪儿,表情有些飘忽。 冈岘瞪大眼睛:“!!!” 方体最起码派过六支队伍想要跟绛响接触,其中四队甚至没遇到他就折在了定阙山附近,另外两队均遭受一定的袭击与精神攻击,归来后虽能对绛响的外貌与身边状况进行一定的描述,但时间与顺序都有极大的混乱,几乎无法取得有效沟通。 然后宫理就冲进去见到了绛响搂着脖搞了个自拍,一副“看我跟我bro”的样子—— 甘灯却不怎么吃惊:“再等等吧。目前的失联与以往不同,并非是联络器损毁或联络器检测到干员沾染污秽。只是失去联络信号。” 冈岘回过神来,点头道:“同时,有位干员称解救了二十余位表现正常的非修真纲能力者或非能力者,与最早几批受解救的平民情形类似。我们或可以像之前几次行动那样,将平民接出,安置隔离并观察。但这位干员坚称,是001号人物奉劝他们不要离开春城。” 甘灯:“001说的吗……?” 他起身看向窗外的结界,沉默半晌后,开口道:“那就按她的意思来。联络他们,并将新一轮物资与秧苗送到。” 冈岘退下去之前,就听到那位护士长说:“我想去找她。” 甘灯敲了敲桌面,忽然开口道:“你明知不可能。出过春城任务的干员都需要净化期。” 傩面男人不说话了。 冈岘即将退回凹线后,隐隐约约听到了一耳朵,是甘灯问他:“我反而想要问,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了吗?” …… 宫理和柏霁之二人暂时没有逃脱的办法,就只能在这片岸滩上生活起来。宫理把自己包里湿漉漉的衣服都拿出来晾一晾,甚至还捡了些顺水飘下来的树枝做了个简单的晾衣架。 方体发的手册内页竟然是防水的,不得不佩服方体在某些方面的专业和可靠。宫理往后翻了翻,发现还有提及发生肢体变异后治疗的对策。 包里裹在她镭射外套里的,还有一把稻农交给她的秧苗。秧苗闪烁着莹白色微光,毫发无损,宫理抚了一下叶片,将它小心存放在包的深处。 而宫理没想到,这片地方飘过来的杂物还挺多,可能是许多流经门派的水渠河流汇聚在这里,他们不但捡到了很多衣物布料,甚至还有些法器。这里水很浅,还一两把刀剑沉在水底,被湍流卷到这里。 宫理把这些东西都捡出来,衣服布料全都用来搭一个简单的小帐篷,有些法器她都让柏霁之确认一下优劣,差的扔在沙地上,好的她就放在身边的地面上。 柏霁之无聊的都开始练剑了,宫理也没闲着,她背着大块的石头,开始在死循环的雾里成天到晚的跑步。 柏霁之大概明白,她又在“练级”了。 俩人能做着吃的东西虽然就那几样,但柏霁之不算嘴挑。 柏霁之甚至喜欢这样无聊又封闭的跟她待在一起,以前宫理并没怎么跟他聊过太多,他总觉得她那样神秘,总想多从她口中问几句,聊几句她的事情。 但宫理更喜欢谈天侃地,教他一点野外生存技巧,或者给他讲一点他从来没听过的故事。 他抱着膝盖听,总觉得她一定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她必然在布满星辰的沙漠中旅行过,或在雪原之上裹着披风跋涉。他想象力有些贫瘠,甚至想不出她眼中的世界会是什么样—— 但他想听,他想看,他甚至心神往之:“好想跟你一起去旅行。” 宫理笑起来:“咱俩现在不也算是在旅行吗?” 柏霁之总感觉自己化作人形的时候就跟她有隔阂,他有时候会借着睡觉取暖,化作大狐狸,醒来之后也不肯变回去,只是将体型变得小一些。 大概是能跳到她腿上,或者是在石头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的体型。 宫理看他甚至有几天都是狐狸样子,倨傲的在火堆和帐篷旁巡逻,道:“我以为你不喜欢变成这样呢。” 柏霁之转过头去:“我就是不喜欢,只是因为这样吃得少而已!” 宫理笑:“随意随意,你想怎么样都行。” 但有时候他会靠过来,尾巴扫着她的腿,她转头看过去的时候,他又跑跳开了。 …… 自从来了这里之后宫理会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她有时会警觉地起身,以为是柏霁之的低语,抬起头来却发现周围静悄悄的。 她渐渐发现这种声音是从自己脑子中传出来的。 准确来说不是声音—— 人在脑袋里向自己灌输观念或想法的时候,必然会出现语言。 但现在不一样,像是有些意识、想法的碎片没有经过语言的转译就进入她脑袋里。 不过她能用语言反过来去描述那些想法的碎片。 有的似乎在循循诱惑她: “只要再寻到最后一个……你就能成神……” “别说春城的王,你甚至可以成为万城的王,世界的王……” “你现在不过掌握了我们千分之一的力量就可以如此强大,有没有想过将我们融入身体?” 但有时候,又像是没关好的对讲机一样,漏出一些别的意识。像是多个生命体在她大脑旁边交换脑电波,而且这脑电波对话因为情绪激动,她感知的更加清晰: “别跟我哭诉,你都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没成功进入她身体,没有寄生成功!” “你也看到了!她连自己都吃,哪怕是最无底线的污秽,也不可能这样面不改色的吃着自己的肉,甚至切下来煮汤都要喝个干净!你明明在她吃自己的时候,吓得直哆嗦——” “……那是你们的无能,而我会成功的!之前的那个人类挣扎许久,当我说我有力量帮助他保护身边人的时候,他也一样顺从了。每个人都有弱点,要的就是找到她的弱点。” 宫理听了这些,算是明白了,这是小章鱼、水母和海葡萄上附着的某些意识正在她脑内交谈……? “说得容易!你之前看她自己吃自己的时候,吓得都要脱水了吧。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什么样的酷刑!什么样的地狱一样的日子!这个女人是恶鬼,我选错了人,我被她封在严寒之中!无数恶臭辛辣的东西如同烙铁般按在我身上,她几乎扒了我几层皮——”这声音几乎要痛哭流涕了。 “还有我!她找了个陌生的男人在放满气泡毒药的水中折磨我!甚至用暴力几乎要折断了我!而且为什么每次我们见到她的时候,都是以本体面对,而不能缓慢的趁她不注意的入侵。她为什么总能注意到我们的存在!” ……因为你们在我眼里都是装备。是装备就有几乎能闪瞎我眼睛的蓝字绿字勾引我去捡你们啊! 宫理感觉自己脑内几乎已经有什么声音在抱头痛哭了。 “……你们、你们受苦了,我们不能放弃啊,我们已经只差最后一步了!” “我们三个要团结起来,一定要暗示她走向融合的道路。向外探索的计划已经在万城输掉了,我们不能折在这里!势必要成功!” 它们甚至在她脑袋里相互加油打气。 ……这帮家伙甚至不知道自己没闭麦吗?在她脑袋里阳谋是吧。 第84章 [] “你说……咱们有可能见到老大吗?” 脑袋里的意识继续密谋着, 宫理敢肯定他们用的不是“老大”这个词儿,但她像是也无法将它们表达的意思凝练成别的词儿——总之他们提到了一个他们当中真正厉害的家伙。 “不太可能吧,毕竟它已经……” “如果她遇到老大, 一定会败下阵来吧。她也只敢这样欺负我们!” 宫理有点想笑,这三个家伙,竟然还想摇大哥。 不过确实,装备说明上, 也提及了一共是四件套, 那最后一个部件, 到底是什么样的生物呢? …… 而此时此刻, 在宫理头顶悬崖的洞穴中, 也有“人”在交谈着。 “娘了个西皮,我不管了, 我等不了嘞!她天天开火做饭, 吃的倍饱,老子要在这儿盯着她, 只能吃泥巴!凭啥子啊!而且宝贝全被她捞了!” “确实,她饿不死咱们就下不去……看这样子, 再给她几个月她也饿不死, 可咱们不拿东西, 就要被催的没办法了。厨师长快回来了吧?” 几个脑袋在悬崖上哀愁的往下看着:“……你看她身边, 还有一把大门派的宝剑,好些衣服她都不穿, 暴殄天物的放在那儿当帐篷布。我看不下去了, 我要去把东西拿回来。” “你疯了吗?我保准她一个手刀都能打的咱们脑瓜开花!” “要不夜里试试呢?我感觉她晚上睡得挺熟的。大不了咱们就跑, 反正咱们出的来,她也出不来……” “倒也是个办法。” “那就夜里!咱们几个一起行动——” …… 从河里捞上来的各种物件, 几乎在沙地上摆成了跳蚤市场,柏霁之化成狐狸睡在大石头上,她一个人睡在狭小的帐篷里,而各种宝贝都在她帐篷内。 宫理在戒备状态下可以让自己长期保持非常浅的睡眠,而在她这样做了近十天之后,终于听到了一些走在沙地上的,极其微弱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依旧闭着眼睛。 这帮家伙的脚步声比她想的要轻的多,直到宫理感觉有什么东西勾上她身边的法器,轻手轻脚的往外扯去。 法器上盖着半件衣裳,对方刚一勾动,就听到嘎吱一声细响,它来不及反应就瞧见帐篷四壁朝它夹过来,沙地下搅起网子,将它狠狠兜住—— 而眼前的白色银手女人打个滚,便滚出了帐篷。 宫理握着枪抬起头来,柏霁之已然从石头上跃下,爪子按住两个,嘴巴叼住了一个。 眼前是四个吱哇乱叫的小怪物。 说小,其实他们站直身材或许也有一米七一米八,但却佝偻的像要把自己卷起来。不但如此,这四个人手脚细长,双手双脚二十根手指脚趾,每根也都少说有半米多细长,越到末端越细,也就越卷曲如蚊香。就像是铁线莲或豌豆,有着攀爬类植物特有的叶卷须…… 他们行动的时候,那卷须的末梢展开,细长的手指如同攀爬的爬墙虎,在地面上落脚,抬起,卷曲,再伸平落脚,自然也就无声。 沙地上也没有足迹,全都是细细长长的一道道痕迹。 宫理却觉得对方应该还能算作是“人类”,因为他们头颅上全是打卷的浅棕色绒发,像是营养不良的自来卷,肢体末端也有些灰绿色,目光不只是恐惧,更有看向彼此的气恼,甚至其中一个叽哩哇啦的谩骂起来。 宫理本以为是某种兽语或虫语,但仔细去听,又像是四倍速remix版四川话报菜名—— 好像还能辨别出其中的意思。 那个个头最大,脑袋圆如南瓜的是在骂骂咧咧:“就说了偷不得,偷不得,你娃儿瓜兮兮哈戳戳动作也不晓得轻点!现在咋个办!?” 圆脑袋又伸出手要对宫理比中指,只是他半米长的中指打着卷,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指向他自己:“喂!这个白毛,还有辣个大狗儿!如果你把老子惹急喽,看老子咋个收拾你!厨师长回来,你们就等着变麻辣狗头,把你胳膊当铲铲翻锅炒菜哦!” 宫理笑道:“我这手可不适合当铲子炒菜吧。” ……! 那几个卷丝人震惊的朝宫理望过来:“我敲她听得懂!” 宫理也惊讶:“竟然是真的能对话的,我以为是完全的污秽者了。” 圆脑袋惊恐万分:“乖乖……完了!完蛋了!他们听得懂咱们说话,会不会对咱们严刑拷打,逼问出咱们聚集的地方——” 柏霁之也惊讶:“你听得懂他们说话!” 宫理意识到,可能是因为小章鱼等等的功效,她能听懂这些变异但没完全失去理智的家伙说的话:“我知道你住的地方干嘛?” 其他几个人立刻挣扎喊道:“她这跟恶鬼投胎一样,肯定要抢咱们新培育出来的大倭瓜!” 宫理:“???” 宫理怀疑他们说的词都是有代号的。这帮家伙竟然受污秽感染变形成这幅样子,还有活跃的意识,这跟她见到的污秽者都不太一样—— 不、也不是,他们刚来到春城时见到的那些污秽者,不就是集群在一起,彼此之间交流着。 春城……存在大量身体变形却意识清醒的污秽者?! 细想来也是。 如果说变异的程度跟吸收的灵力有关,修真者都变异成了没有理智的怪物——那春城每个门派上下,真正能御剑、能捏诀的修真者,或许连一半都没有。除了内门外门弟子以外,都有众多打杂的做饭的送货的洗衣服的刮墙的修建花草的。 这些人或许也是修真纲,但他们灵力必定相当低微,那么受污秽的影响可能也会没那么深…… 宫理逮住其中一个细卷人:“我对你们的大倭瓜没兴趣,带我离开这片雾就行,我保准放开你。否则现在那个大狐狸——现在就把那三个人都给啃了!” 柏霁之相当配合的龇牙露爪。 其中瘦小的那个缩了一下头,道:“你可以拽着我的胳膊,进入雾中之后,只要是我们‘拿着’的东西都可以离开的……如果你保证……” 圆脑袋还不想送他们走,但柏霁之爪子底下那三个已经投降,圆脑袋遵从少数服从多数,不得不同意。 宫理这个局已经设下好几天,她从地上捡起石头,把地面上设下的其他几个勾索陷阱都打起来,四个细卷人看着满地的陷阱,吓得更卷了。 宫理火速把自己的装备都打包好。她拎着包,柏霁之叼着两个细卷人,他们往雾中走。 这次不太一样了,宫理用绳索套着圆脑袋的脖子,而圆脑袋张开了双手,手上细卷的手指舒展张开。 他们往前一直走,一直走,雾气几乎在宫理脸上凝结细小的水滴,而她似乎隐隐看到了新的景象,没有篝火,没有她的帐篷,是新的地点! 她终于出来了! 当宫理踏出灰雾,观察四周,眼前像是河谷的底部,连星辰都看不到的春城群山之下,灰黑色的树木歪斜着,脚下河滩缓缓流淌的水有浓重的海腥臭,杂草茂密,而有些高大树干上头竟然挂着一盏盏小油灯,一路向薄雾深处延伸。 像是指引着前方的路。 宫理甚至还看到远远的河谷内高高低低的矮坡与崖壁上,有灰草泥做房顶的房子,一些帐篷和壁洞,甚至是木制箭塔。 这些建筑都显得或过于低矮,形态也大多有种违背常规的扭曲,比如有些房顶是凹曲的,有些墙体歪斜着仿佛随时会被吹倒。宫理看到过春城上半部分的各大门派的建筑,都是华美精妙的石木建筑,如果是春城之前修建的建筑,不该如此粗制滥造。 那看来……这是仍保有意识的污秽者们,自己聚团建造的? 圆脑袋挣扎道:“你可以放我们走了吧——” 宫理:“这里是哪里,我该怎么上去?” 圆脑袋:“上去?上哪儿去,你要是像我一样会爬墙,你也可以慢慢往上爬。快放手——你都说好了带你出来就放了我们!是不是说话不算话!” 宫理也被他闹烦了,正要撒手放开他,就听到四周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靠拢过来…… 圆脑袋忽然挣扎叫嚷起来,身子拉长变细,从宫理的绳索中逃脱,喊道:“厨师长!救我们!有外面的人进来了!” 宫理只听到河滩淤泥之下,传出轰隆隆的震动声,像是有什么挖掘机在地下作业,很快,稀软的河滩淤泥被搅开了洞,一个柔软的简直如同史莱姆般的肉团,从地底挤出,重重落在地上。 宫理才发现,眼前的“史莱姆”其实是个肥胖巨大柔软的……肚子。肚子斜后方能看到两条孱弱的细短的腿脚搭在地上,肚子上方是澎湃垂搭的肥人胸脯,以及被肚子和胸脯衬托的仿佛只有核桃大的脑袋。 这就是那个“厨师长”?! 他身量高的仿佛能填满小半个峡谷,堵住了河滩上的水流,流水不得不被他肚皮分开朝两侧流去。而宫理紧接着还听到了蜜蜂挥翅声,窃窃私语声。 她抬起头来,两侧石壁上挂着许许多多细卷人,他们纤细打卷的四肢挂在石壁上;还有些头部如杏果的人以缰绳勒着两米多高的胡蜂——只是这胡蜂没有人面,在空中飞翔着。 草丛里也有些眼睛朝宫理望来,宫理没能看请他们模样,但她猜得到大概也是一些变异的污秽者。 她背后就是死循环的灰雾,显然她被包围了。 “外面的人?那只能是方体……果然!都是骗子!之前在谈判桌上说什么他们即将带来助我们自保与反击的眷族之王!结果就背后包抄我们!” 宫理只感觉这声音像是从它鼓鼓囊囊的肚皮之下发出,含混的不像人语,震的她耳朵发疼,柏霁之更是趴在地上两爪扑住自己的耳朵。 厨师长伸出两只手,他翻找着自己如同蛋糕裙一样层层叠叠的肥肉肚皮,终于在一块肚皮之下找到卡在肉里的两把锅铲。他米其林轮胎一样的胳膊拿起两把锅铲,动作远比宫理想象的要迅猛,将那锅铲宫理头顶插过来—— 宫理只感觉自己像是锅里将被锅铲切烂的西红柿,连忙就地一滚。眼前的人既是能通语言,又人多势众,宫理当然不会优先选择攻击,她连忙道:“我已经被困了不知道多久了,我不知道,也没能力伤害你们!” 有人惊讶道:“她听得懂我们讲话!” 其他人虽然有意识,但似乎都因为或多或少的变异,显得不怎么聪明,也跟着厨师长朝宫理的方向攻击。 他们拉弓,射来自制的石箭,就像是狩猎的原始部落。宫理一边躲闪,一边道:“我可以跟你们交换物品,只要能让我离开这里!” 其中有一部分人显然心动了,但厨师长却因为脑袋的位置太高,根本没听见宫理说的话,又要朝她攻来。 宫理本来就在衣服下藏着海葡萄,这会儿迅速把章鱼头戴上,撑起了水母伞,怒道:“停!” 这一声几乎在峡谷里回荡,所有人动作如同点了定穴一样僵在半空中,而那些胡蜂翅膀甚至都不震颤了,从空中纷纷摔落。 而厨师长动作猛地急刹车,像是一种力量控制住了他躯干。但他惯性太大,几乎是整个人侧翻过去,倒在地上,史莱姆肚子侧面贴地,两只细弱小脚乱蹬。 连忙冲上来一群细卷人,用纤细的手脚费劲巴拉的去拽他,拽的纹丝不动。 柏霁之没办法,只好跑过去,狐身变大,用脑袋去顶他,将他顶回原位。 宫理站在灰雾之前,撑着伞缓缓道:“这会儿能听我说话了吗?” 有些细卷人甚至都在恐惧和从心底的臣服中从崖壁上跳下来掉下来,匍匐在地上,而厨师长脑袋垂下来,两个锅铲放在了地面上,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终究说不出口。 宫理对怪物用这些压制倒也无所谓,但眼前这些人应该还有意识,或许算得上人类。她想了想,摘下小章鱼,道:“我只是想谈一谈。” 她摘下小章鱼头套,但其他几件华玉系列的装备在身上,那厨师长双眼中还是显露出了某种狂热与敬畏:“这份力量!难道……难道方体的人没骗我!你就是那个清醒着的……能带我们活下去的王!” 宫理拧眉:“你见到了方体的人?他们在哪里?” 看来是另外一个组的任务延伸到这里了,能遇到自己人,她也能想办法跟左愫他们团聚了。 厨师长忽然伸出手,手掌贴平在地面上:“来,请您站到我的手上,我带您去方体与我们几方人开会的地点——” 第85章 [] 宫理站在他手掌上, 被他托到肩膀上。厨师长的肚皮如蜗牛般向前移动,速度却并不慢,沿途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变形的怪人, 好奇的张望着宫理。 有些甚至簇拥着厨师长跟过来,甚至欢快呼喊着什么口号。 为了跟那群已经完全失去人类特质的污秽者区分,宫理决定把这群形态发生变形,但还保留着人类意识的家伙, 称作变异者。 厨师长应该是这一片地区的变异者中的领袖, 他应该是他们当中较为强大的个体。 走近那片造型诡异的建筑群, 宫理才发现生活在这里的人相当多, 他们似乎已经根据自己变异的类型, 分成各种各样的工种,生活成了一个新型的小社会。 他们有鹅卵石沙子等等垒成的过滤蓄水池, 他们有专门的骑蜂巡逻队, 有些身体硬化成甲虫的负责着基础的锻造和敲打。 如此庞大的人群生存下来,却又如此无力和隐形, 宫理能感觉到,他们真的是两不沾。 比不上失去意识的污秽者那么强大, 又已经很难再称之为人类…… 但她也很快注意到, 这里是并不区分海洋生物、昆虫与植物这三大类别的, 他们就毫无芥蒂的混聚在一起, 根本没有其他上层污秽者死斗纷争的状态。 宫理看到了许多防御设施,类似于箭塔或者壕沟:“你们也会遭受袭击吗?” 厨师长道:“特别是在灵力消失后, 那些怪物会经常捕食我们, 把我们当做养料食物之一。” 他们哪怕团结起来, 但被污秽沾染后造成的智力影响、本能改变,又加上本身的孱弱, 让他们无力对抗污秽者。 柏霁之在后头跟着跑,厨师长驮着宫理,下头已经有人似乎听到了关于“王”的传言,窃窃私语的朝他们看来。 厨师长蛄蛹的速度还挺快,带她跋涉的距离并不近,他们穿过了几道河谷,跨越一条条挂着油灯的宽阔道路,来到了另一片湖区。湖区是一处更辽阔的峡谷,但也依旧是深蓝色的一片黑暗,湖区周边的水域似乎生活了许多“人”,他们不喜欢火,只是窸窸窣窣在湖畔草丛中行走或偷窥着。 而在湖区正中间,几棵大树朝湖中心弯腰,而在几棵树交汇的树梢处,悬挂着一个由葫芦形蜂巢。 湖水非常浅,但柏霁之似乎很警戒的不太愿意靠近湖水,宫理低头才看到水面上像是有一层油膜一样,油膜上反射着一圈圈七彩的纹路,纠缠流淌融合着。 估计这湖水也是被污染得很严重了。 厨师长干脆将柏霁之也跟捞猫一样捞起来,夹在胳膊底下。柏霁之狐狸尖脸都被厨师长一阵软肉挤变形了,他实在是受不了,连忙化作小狐狸,飞速跳上肩膀,往宫理怀里跳过来。 宫理把他往肩上一扛,反正厨师长扛她,她扛柏霁之,就在这儿叠叠乐。 宫理:“这是哪里?” 厨师长道:“是我们公用的议事厅。我们之间有时候也会争水源或者是食物,这里算是……中立调停的地区。” 这个我们,指的应该就是春城底部生存的保留人类意识的变异者了。 厨师长刚刚靠近那悬挂蜂巢的洞口,就瞧见里头灯火通明亮,蜂巢亮的如同水面上悬着的灯笼。而蜂巢内部已经乱做了一团,有的好像还在打架,另外有个人类被倒吊着挂在洞口外——! 里面简直如同年夜饭算旧账掀桌吵架最高峰的时刻,有几张污秽者含混不清说话的嘴在臭骂“你个冒错得方体干员儿,信不信我呼你两个哈子!” 那倒吊的干员还在试图讲道理:“你不把我的翻译器还回来,你在这儿蚁酸喷我脸上,我也不知道你在骂什么呀!再说一遍,我听不懂!” 厨师长悚然,连忙往蜂巢处飞速扭屁|股蛄蛹:“我这才刚走了多久,刚刚还只是听不懂话的吵架,现在怎么就打起来了!” 宫理还没往里张望,就先听到了推搡打斗之中的响指声,而后是一个女声道:“请回答!若一个n阶行列式中至少有n-n+1个元素等于0,则这个行列式的值等于多少!” 班主任?! 宫理震惊的和柏霁之对视一眼,才发现倒吊在外头的,竟然是J老师!二人朝那蜂巢洞口跳去。 就看到班主任和K老师、Q老师头戴着银色的发箍型设备,正保护着一位孱弱瘦小身披毛毯的干员。 班主任四人组看到突然跳进来的宫理,更是满脸震惊。 K老师呆愣道:“……我是不是在这儿待太久出现幻觉了,但也不该是混蛋宫理跑来救咱们啊!” 蜂巢内是一间偌大的圆桌会议室,其间挤了不少污秽者,应该都是前来与方体开会的变异者领袖们。 有宫理之前见到的头部包满布料贴着黄符的修真者,有双腿化作触手倒吸在天花板上手持长弓要往下射箭的贯虹门长老—— 看来是方体派遣几位干员与班主任他们,前来跟这群尚有理智的变异者进行沟通和交谈。 但现在明显谈崩了。 宫理忙把倒吊在洞口外的J老师拎起来,有位头部如蚂蚁的男子看见宫理,怪叫了几声如吸管震颤般的声音:“有埋伏!” 忽然他脑后如遭重击,昏了过去。 班主任的“一站到底”答不对就挨揍的超能力! 班主任听不懂,但仍然露出微笑:“回答错误!咱们语言不通,你们当中个别能听懂我们一部分话语,也未必有这个脑子能做题。我不信你们谁能回答的对!” 众污秽者惊诧,面面相觑,不明白原理,张口就怒吼,纷纷脑袋被重重击打—— 某个脑袋巨大裹着布料的家伙,只是趔趄了一下,被痛击的脑袋里发出一阵水声。 而有位面部浑身长满黑色木耳的变异者,竟扑到圆桌旁,枯节般的手指拿起碳条做的笔,一阵奋笔疾书,在时限即将到达之前,仰头发出沙哑的声音:“我听懂了题目!零!答案是零——” 班主任通过头戴的银色发箍做翻译,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语,一脸“大事不妙”,紧接着她脑后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差点昏过去,只感觉后脑勺热血淌进后衣领…… 她的线代题库,竟然在这种满是怪物的地方,被一个变异的浑身长满木耳的男人,给破解了?! 场面更混乱了,班主任受伤让J老师更是恨不得把蜂巢都剪烂,大家同归于尽。 宫理眼看着就要再大打出手,她立刻从口袋中掏出小章鱼头,戴在头顶。 在宫理自己眼里,她像个可笑的一身海鲜的小丑。 但在其他的干员与变异者眼中,她却像是几乎要腾空而起,水母伞带着她漂浮至空中,这位银色肌肤的神祇面目不清,肌肤闪烁着光辉,话语像是从星间而来…… 宫理开口:“大家别吵了。” 在众人耳中,听来却像是游舞在空中的身姿半透明的神,声音如在每个人耳边湿润的耳语:“……我的子民啊,何须为我而争执……” 陷入幻觉的不止是变异者们,还有柏霁之,他还化作狐狸趴在宫理怀里,突然感觉自己被掐了一下尾巴尖,猛地回神—— 哦,眼前的宫理还是宫理,她甚至在开口说话时还抖着腿。 但变异者们不知看到了什么幻象,竟面目呆滞且臣服,就像是左愫的师弟师妹面对绛响时那样的神情。 他们其中有人甚至喃喃道:“……我们的王,请您指引我们……从雾间降落,能映照星之光彩的王,能与我等交谈的王,将不属于外神,亦不属于人类,只是为眷顾我等而留下指引……” 宫理不知道他们口中在诵读什么。 她只是观察到班主任他们四人也似乎深受影响,她走过去拍了拍他们胳膊。 班主任猛地回过神来看着宫理,半晌说不出话来,宫理以为她还没清醒,又要去掐她一下,却看到班主任喃喃道: “我|操,圆上了。” 宫理:“什么?” 班主任却摇了摇头,摘掉翻译器:“你圆上了我们差点失败的计划。你现在就承认你是王,然后请他们暂时离开,说明日我们将会以更诚恳的态度跟他们对谈。” 宫理想了想,她对方体的信任程度一般,但对于班主任却是很相信的。她转头轻笑道:“我到达这里耗费了太久,或许你们可以给我一个休息的空间。” 木耳男似乎是这群首领中军师一样的人物,包括厨师长的目光都朝他看来,他垂下头道:“我们的王……您可以使用这里,蜂巢是我们之间的中立地区,湖水也能庇护您。这里还有上层和下层可以居住,我们明日会再来这里造访,与您细谈。” 小章鱼带来的压制力或许让他本能上臣服,但这木耳男依旧不卑不亢。 甚至宫理认为这蜂巢也是适合这群变异者监视他们…… 众多变异者在宫理的命令下离开了,他们当中态度也有差别,有些人一步三回头,似乎很欣喜于“王”的到来;有些人却只是显得有些忧虑。 这种群体之间的意见不和,更让宫理觉得他们只是身体变异了,但本质上还是人类。 宫理望着他们离开视野之外,终于回过了头:“班主任,你们来这儿的任务是什么?” 班主任松了口气,却别开头,像以前那般不能直视头戴小章鱼的宫理,轻声道:“我们在执行‘造王’计划。” 宫理:“就你们几个人吗?” 班主任摇头:“怎么可能。我们另外两位A级、还有一位B级干员,折损在了路途中了!” K老师开口道:“‘造王’计划持续一个多月了,我们散播了诗歌,做足了准备,结果到任务的最后,造雾器坏了,能显示星星图案的毯子效果不好,连翻译器都问题百出,我他妈以为完蛋了,竟然现在能在你身上圆上了!” 诗歌?造王计划? 难不成这些变异者口中喃喃的语言,是方体故意编出来的? 本来是打算又制造雾气,又用星辰图案的毯子来贴合“王的降临”的诗歌内容,然后班主任他们带着“王”降临的时刻,却出了纰漏。 而赶到这里的宫理,取而代之成了这位“王”?! 他们造王是想要做什么?统一这帮变异者吗? 正这时,宫理听到他们身后漏出几声压抑的痛楚的呻|吟。 班主任几人忽然紧张起来,团团围住那位唯一没发言的孱弱干员。 宫理也看清了那坐在金属悬浮椅上的人,他身形眼神像个少年,皮肤却布满皱褶,头发已经完全脱落,肌肤灰白,牙缝中似乎蹦出几声痛苦的哀叫,冷汗涔涔。 K老师从背包中取出一个小型道具门,手打开道具门并探向门后,他头顶也涔涔冒出汗来,终于从门内掏出一个银色金属盒。 金属盒内放着冷藏的针剂,他们松了口气:“辛苦你了K。” Q老师熟练地拿起针剂,准备给这位孱弱的干员扎针。 与此同时,宫理也感觉到他身上浓烈的潮湿腥臭的气息。 不。 等等。 她感觉自己手中的水母伞,手臂上缠着的海葡萄,以及被她揣在兜里的小章鱼,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兴奋与颤抖! 以方体的谨慎,哪怕说中间有些小环节出了问题,也不会随便送一个人来“称王”。眼前这个人…… 当班主任小心翼翼掀开裹在少年身上的毛毯时,宫理看到他胸膛正中间是直径二十多厘米的圆形空洞,空洞前后像是有两块透明玻璃。 能透过空洞能看到他身后披着的毯子,那里没有心脏、血肉或肋骨。就像是他胸膛处有个玻璃缸、有个视窗一样。 在这玻璃缸之中,一只卷曲着数枚绚烂的蓝紫色夜光触须的海葵,正在游动,呼吸,底部托盘上满是星星般的斑点…… 这个干员体内,竟然封着最后一件装备?! 她一瞬间感觉肢体发麻且滚烫,心脏剧烈跳动,仿佛是一种历经惊险与成功极限运动后的兴奋与心悸。还有渴望、希望、狂喜与—— 第86章 [] “你在诱惑我吗?”她微微扯起嘴角:“怎么, 以为我会发狂吗?还是以为我会激动地扑上去,期待四件套装凑齐的特效,兴奋于被人称为王?太会利用人追求爽的心态了吧。” 贴着她身体的小章鱼等物品, 似乎没想到宫理的陡然清醒。有些无措的屏息着。 那胸口如透明视窗的少年也抬起皱皮的双手,阻挡了宫理看向他胸口中游动的海葵,他声音虚弱的像雾:“不要在我力量薄弱的时刻,去看向我体内封存的事物。” Q老师拿着试剂, 抬起少年皮包骨头的手臂, 要去注射去他体内。少年却摇头: “看来, 又到了焚烧的时刻。不必为我注射药剂了。” 班主任一怔, 对他有些尊敬的垂下头。 少年坐在金属的椅子上, J老师小心摘去他身上披着的毯子,露出他赤|裸干瘪的身体。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口气从开始是白烟, 到最后却变成了满是焦糊气味的黑色,少年的皮肤就像是烧黑的木炭一样, 迅速变黑,冒起一缕缕黑烟, 也出现细小裂痕—— 那裂痕中泛着红光, 时不时冒出几点火星碎屑, 班主任拦着宫理往外站一些, 道:“小心。” 少年如同焦炭,在焦黑的表面之下暗暗燃烧着, 胸口的视窗被燎黑, 宫理在那漆黑遮住视窗之前, 看到了海葵似乎在有些不安的摆动着。 终于,裂缝处看不见火星, 他如同烧红的炭冷却下来。而他烧灼变形的黑色头颅上,忽然一块焦炭顺着裂缝的边缘剥离掉落,露出了白皙的皮肤与一只闭拢着的眼睛。 那只眼睛上细软的睫毛在微微颤抖后,缓缓睁开,露出黑色的瞳孔。 随之,他身上各处的焦炭纷纷飘落,还未掉落地面便化作黑烟散开,待周身剥落之后,他整个人也宛若重生,身形和刚刚一样的少年,却皮肤细嫩如婴孩,而胸口的视窗还在,像两块镶嵌在他前胸与后背上的光洁玻璃。 海葵在他胸口的透明视窗内缩成一团。 少年没有头发,神情安静像是年少的僧侣,对宫理露出了一丝微笑:“抱歉。刚刚实在无力向你自我介绍。我是收容管理部S级干员,代号[玻璃缸]。” 宫理看到过他的资料。 因为在查平树相关的干员目录时,曾有一条特殊索引指向他。 [玻璃缸]算是平树这类柔软延展科收容属的特例。 其能力是收容。 胸口这个视窗,可以收容许多极端危险的事物。曾经在几位时停与缩小类能力的干员协助之下,他于不详的年代,收容过一颗刚刚爆炸千万分之一秒的核弹。 核弹并不会在他体内停止状态变化,随即在他的身体内发生后续爆炸。但他自身未收到辐射的影响,周围环境以盖革计量器检测均未有辐射变化。 普遍认为他的收容意味着“隔绝”与“监测”。这种隔绝甚至超过了某些物理法则。 核爆后产生的大量辐射仍然在他身体的视窗内,他最终选择收容四年左右的时间,当体内的辐射物质进入一个较为合适的半衰期,才选择安全的地点,将体内的核爆残存物释放出。 而他的□□会因收容物品,也有不定期的衰减期。在收容核爆的四年内,他一共发生过六次衰减与重生。 他每次衰减时,躯体会快速老化,这时会泄露微剂量的内容物相关的辐射、污染等。而后他将自焚重生,将重新回归完好的收容状态。 曾有一位委员长要求他在■■■战争期间,执行某任务,释放他体内的核爆。 他拒不同意,却被掳走,收容部紧急追回时,发现他在被掳走的途中释放了一定量的辐射,致使掳走他的干员出现了肌肉溶解、内脏出血衰败、皮肤溃烂等辐射超量的急性反应,在短短几个小时内便死亡。 因此认为干员[玻璃缸]拥有短暂、可控的释放收容物的能力,但对其可控程度,属于未收录内容。 曾记载在方体建立初期,也有能力与玻璃缸近似的干员出现,其死亡将会导致收容物被彻底封死,直至同类干员将其尸体收容才可以解开。 目前无法得知[玻璃缸]是否有这样的能力,仍将他作为能力级别S,受保护级别A+干员对待。 宫理皱起眉头,似乎因为玻璃缸的重生,那海葵的气息再也传递不出来,她身上躁动的小章鱼海葡萄也安静下来。 宫理凝视着。 她能感觉到某种引力,眼前的海葵,显然就是华玉系列装备的最后一件,这群小章鱼一直期待的“那个它”。 班主任拽着她胳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按理来说绝不该让你这样的学员执行什么艰难的任务。” 宫理耸肩:“遭遇一些意外才流落到这里,我本来执行的是秧苗计划。” 玻璃缸了然:“稻农的计划啊。那我应该知道你。唯一的反制者。请你先摘下你身上的三件寄生物。” 宫理点头摘了下来。 班主任等人面上不适的表情消失了,她清了清嗓子道:“你不穿戴它们的时候,我们完全感觉不到气息。但你一旦穿戴上,对我们来说非常有……压迫力。” 宫理懂了,她从包里拿出金属午餐小饭盒,把章鱼和海葡萄,全塞进饭盒里,甚至合上盖的时候,还不小心把章鱼脚给夹了一下,那小章鱼惊慌失措的把脚缩了回去。 软软一坨的水母伞,被她rua进了水壶,反正她也能喝春城的水,水壶有没有污染也不要紧。 玻璃缸看着自己小心翼翼收容在体内的强大寄生物,就被她这么拿筷子拨弄塞在饭盒里,也有点发愣。 虽然她拥有的三个寄生物并不是算最强大的,但也不至于这么随意吧…… 班主任对宫理身为反制者的能力还是相当相信的,转头道:“您不用担心,之前宫理把那眷族一直放在冰箱里,就跟她的酒摆在一起呢。” 然后宫理把包往偌大的圆桌会议厅桌子上一扔,道:“行了,那三个玩意儿确实有点脑子的,我也怕他们偷听。您说吧。” 玻璃缸双手交握,披着毯子,轻声道:“反制者,首先我要向上提交你的权限申请,才能决定是否告知你一些事实。如今你卷入造王计划中来,许多事情都要变化了。” 玻璃缸作为方体的S级干员及老人,似乎有着跟宫理他们绝不一样的权限。 他点了点联络器,皱起眉头:“你的文献受知权限竟在数个月前就被某位委员长提为S级。是因为获知你是反制者的缘故吗?我有些无法理解了……” S级文献受知权限? 宫理忽然想起之前她在图书馆,打开很多书还是【权限不足】的字样,就向甘灯抱怨起来,说:“看书看到一半就说权限不足,就跟追的全是太监文一样,受不了了,我以后不来了。这儿还是适合你这种大人物。” 结果过几日她再去还书的时候,就发现她的权限似乎被提高了,图书馆里的书基本都能看了。 她也想到是甘灯的手笔,但没有想到他提升的是她在全方体的文献权限。 ……这家伙看起来挺公私分明的,但实际也会有任性的时候吗? “稍等一些时间吧,上头的批复总要等一阵子,再加上春城内外时差与信号不稳定。”班主任给她搬了凳子坐:“我怎么感觉你最近瘦了。不过……小柏同学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感觉不到他瘦没瘦。” 柏霁之不大想用狐狸的模样面对熟人,他的衣裳都在宫理包里,现在跑去扒拉衣裳变回人形,也会让人恍然大悟他一直在裸奔吧。 他只缩在宫理凳子底下装睡。 宫理摸了摸脸颊:“吃了十天纯海鲜,快吃吐了,能不瘦吗?” 宫理才想起来,自从她离开那团灰雾,还没有问过左愫他们的情况。 她点向联络器的信箱,发现里头已经塞满了各种信息。冈岘的不停询问回应中,还有大量左愫、老萍和平树给他们发的内容。 从一开始他们还是疯狂问她的方位,问她是否平安。到后来连续几日她都没回应,几位也都换了口气。 老萍就是每天发一句:“今天宫理死了吗?没死。那就赶紧回消息。” 平树几乎是要给她写信一样,长长的文字,开始是絮叨他们留在云浪楼的日常,再后来竟然是一些云浪楼附近河谷的照片,他的文字逐渐简短: “今日向左愫描述的你失踪的位置行进后,没找到生火的痕迹或足迹。根据地表河流的走向,猜测你可能被地下水卷入某个河谷了。如果你受伤了,也可以给我发一张拍摄周围地理的照片,我会想办法找到你的。” 第二天又是另外的照片:“河谷很复杂,还是没有找到人类求生的痕迹。” 这样的照片有好几张,全都是平树远途跋涉找她时留下的碎碎念,而且看照片中的样子,更像是他独自一个人在找她!如今春城这么危险,他为什么要跑出来啊—— 最后变成一条爆粗。 [你他妈要不就死沟里,要不就吊门口!不要在联络器上留个还存活但位置不详的标记!我为什么要在这恶心的地方翻山越岭的为你收尸——] 宫理也松了口气。看凭恕这个口气,如果平树遇到什么危险,他应该是有能力能出来摆平的吧。 期间还有几条左愫的信息。 “对不起,明明是我自己的私事,却把你卷进去了,结果是我和师弟师妹获救,你却失联了……” “如果没有你我或许早就死了,师弟师妹们也活不下来。我跟平树、老萍往各个不同的方向搜索过,都没能找到你。” “师弟师妹都平安。他们也都想找到银色手臂的小姐姐。宫理,别出事啊……算我求求老天。” 这条消息后倒是有张图片,是左愫和她的师弟师妹们的合影,他们站在星空下的云浪楼里。孩子们削瘦却双目清澈,师父的座位空着,左愫身边还空着个站着的位置,她在照片上写道:“也给你留个合影的位置,回头你亲自来补上。” 而宫理在失联这些天,只收到了一条甘灯的消息,是在她失联后一周还多的时候,很简短。 “别死。否则我怕小原会恨死我。” 宫理看了一下。总觉得甘灯这句话里似乎有些她没品出来的弯弯绕绕。 而突然消息一蹦,竟然是甘灯发来的最新消息:“我收到汇报了。开个会吧。” ……靠。 甘灯知道她还活着,就这么句话,让她开会?! 宫理想了想,故意忽略开会这条,只回了他之前那条: “我没死。但我可能会落下再也出不了任务只能每日喝酒吃炸鸡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不治之症,我要报工伤。” 甘灯那边竟然在过了一小会儿后,回复了她。 “这点病。小原能治。” 切。 这鸡贼老男人。 但他又发了个几个字。 “但工伤,我也给报。” ……切。 不过宫理大概能想得到,原重煜那性格知道她失联这么多年天会什么反应。会不会又跟上次那样,以为她真的会死掉,伤心的直打转。 但联络器只能联系到自己任务队友、冈岘所在外部指挥部门以及甘灯这样跨了不知道多少级给她派任务的上司,她发了一条:“跟原重煜说,我好着呢。” 甘灯就没再回了。 玻璃缸那边忽然开口,表情有些微妙:“你的申请迅速被审批下来,并且委员长认为也给你开放了春城现状分析文件的权限。” 宫理:“啊?” 玻璃缸道:“在方体中,除了部分图书馆会作为特殊形式保管材料,A级以上大部分权限的知识、概念或共识,是不允许以口头的方式传播的。你应该收到一条阅读文件的许可。” 班主任探头过来指导她用联络器,道:“你现在点开联络器上刚刚发送过来的消息弹窗,就是关于阅读《春城现状简述文件及分析(第七十一版)》。哦,等我松开手你再点。” 班主任松开了手,宫理不明所以,点了一下联络器上的“同意阅读”,眼前景象忽然一模糊,她像是整个人被吸进了滑溜溜冰凉凉的蛇肚子,再一睁眼,她竟坐在某处大厅的大理石业务桌前! 第87章 [] 她是被传送到这里, 还是幻觉?! 眼前是类似于银行办业务的窗口,但对面没有人,只有一片复杂交织在一起的传送带。她想要起身, 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离开凳子。左右环顾,圆形大厅内,大概有上百个这样的窗口,时不时就会有人影出现在窗口前的椅子上, 而后又再次消失。 清水混凝土大厅里有斜射进来的明媚阳光, 顶部有个大洞, 数条红色的粗细均匀的管道从大洞处排布出来, 紧贴在墙上。 若不是分割成几何图案的华美大理石地板与高耸的廊柱, 单看这密布的管道,简直就像是在工厂。 红色管道贴墙延伸下来, 一直到离地半人高左右的位置, 然后听到砰一声,就有透明圆筒从红色管道掉出, 掉落在远处的传送带上。 宫理等了片刻,就看到一条传送带托着玻璃圆筒到她面前, 滚落至大理石桌面的凹槽中。 宫理左右看了一眼, 伸手摸向玻璃圆筒。忽然一股拉力将她和桌子猛地往后一拖, 她眼前陡然暗下来, 周围已然变成一间无门的昏暗小屋,而大理石桌上绿色的台灯微微亮起。 看来这就是阅读高级别文件的方式了? 她可能既在这小房间之中, 也在那春城峡谷的蜂巢里。 宫理想要打开标记有A+级权限的圆筒, 眼前却浮现了一些必读注意事项: 1、此为原版文件的简要说明版本, 多用于有人类平均水准理解力①的干员在了解任务背景时的读物型手册。是真实调查数据结果的有偏向性总结,不能在任何官方场合代表方体的观点。 (①人类平均水准理解力的定义详见《方体定义手册(2173年通用版)》2237.1.19)) 2、介于春城天灾的特殊性, 文件硬性要求有不大于72小时的更新间隔。若发现手头文件的最后更新时间距离当下超过72小时,将立刻弃阅销毁,并勿以任何文件内容为依据进行判断。 …… 她看了几行也就烦了,跟之前稻农似的,手在浮空出现文字的全息投影上划拉了几下,到最下方点了个“已阅读”。 玻璃圆筒终于打开了。 里头文件的纸张柔软如丝绸,往后翻入了内页,其内容确实没有什么数据,多是总结性结论,很容易读。 “春城的污染,目前初步判断传播途径以春城灵脉为主。在春城灵力诞生初期,方体曾进行过简要调查,认为春城的灵脉呈发芽状,其核心有一处种子,灵脉向外生长。如果此次污染从灵脉核心处为源头,确实符合当下春城长期潜伏、集体爆发的情况……” “污染原因:外来■■神祇(未■■)” “目前认为变异前后的关系存在以下几个特征:” 1、越是变异前灵力强大的修真者,变异成污秽者后越强大。 2、越是变异前灵力强大的修真者,变异速度越快,失去人类理智的速度越快。研究表明变异前在筑基后期及以上的修真者,很难保持人类意识。而练气中期以下的修真者,有一定比例保留着程度不一的人类意识(此条目修订于78小时前)。 3、变异前灵力强大的修真者,越是表现出了可思考能力。如金丹期修士和元婴期都变为污秽者后,元婴期污秽者显露出了更强大的欺骗性与策略性。但这种可思考能力并不代表人类意识,未有任何证据表明强大的污秽者出现过任何同理心与共情能力。 4、污秽者在发生变异前,可能会出现潜伏期与伪装期。潜伏期是指,身体已经被完全寄生/污染/侵蚀,而人类意识不自知,此时寄生者未掌控身体主动权,肉|体未发生变异,但人类意识基本是灯枯油尽,走向死亡而不知。伪装期是指,在彻底变异之后,有些污秽者会制造集体幻觉,让部分人类认为他们并未变异。 也有些会特意保留一部分肉|体,甚至是意识碎片,来借此欺骗人类身份的亲友等等。目前方体认定,所有筑基后期以上的失去人类意识的污秽者,均被认定为生理与意识上的双重死亡。 ……那么也就是说左愫的师父也在化成水母的那一刻就已经死去了吗? 5、目前对炼气期中期以下,发生肉|体变异但仍然保留大量人类意识,能有语言与思考能力的变异者,正处于观察状态中。*关于此的最新报告请查看后附录67.3。 这个文件说的倒还是相当全面,而且也不武断解释,只是说目前观察得出来的结论。 它还举例了春城天灾分析专委会的两个主要看法。 一是将灵力中混入外神污秽这一点,比作水中掺杂了重金属。修真者便是灵力的饮用者,弱小的修真者识海浅薄、经脉狭窄,对于灵力“喝得少”,在体内残存的重金属就少;强大的修真者灵力“喝得多”,在体内残存的重金属也多。所以才造成了修真者的强弱与变异后强弱的关系。 第二种学派更主流,是将外神带来的污染比作“寄生虫”后,认为外神似乎有意选择和匹配,弱小的修真者只能匹配到弱小低质量的“寄生虫”,而越是强大的修真者越被匹配到了强大高质量的“寄生虫”。 也就是说外神有意在塑造阶级与统治。不但如此,它可能还在像许多早期神权一样,塑造“代理与解释”。 外神的寄生与扩张,孕育了三个种族。就是宫理见到的植物、海洋生物与昆虫这三种特征。 除了将扩张作为所有种族的本能以外,它并不对外直接显露任何意志。而是塑造了[眷族]*这个阶级,代理它,行使它的意志,代理它的权力。 * 眷族的说法翻译自■国的外来神祇类天灾的公开报告。 ** 根据《■■外神■■定义书(2109版)》,认为眷族的个体数量不超过15个,每个种族各3-5个,同种族眷族之中有明显的强弱之分。 宫理这时候才看到报告中提到了“眷族”。 报告推测眷族是外神孕育的“子嗣”,它们都拥有远比普通污秽者要强的自由意志与实力,也能率领命令自己种族的污秽者。 像是宫理接触到的,就是海洋生物这一种族的眷族就是四个,最强大的可能就是玻璃缸收容的“海葵”,另外三个都在宫理手里。 *说明:眷族既是分开的个体,又像是统一的整体,它们在扩张期会保持分裂成多个的状态,而当进入种族间的争端期,同种族的眷族将合而为一,变成强大的眷族之王。 眷族遵守外神的意志,率领其余污秽者,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进行了扩张。 报告称,在春城天灾爆发的前期,它们各种族之间相互规避,尽量避免发生冲突。 比如,春城自身只是地下水通往东盐海,导致海洋生物种族的眷族,选择了对外扩张。它们先是带领污秽者们扩张到了东盐海附近,后来又依托海洋壮大后破坏了春城附近的道路设施,甚至打算潜伏在一些修真者体内,入侵其他城市。 但它们也是最早遭遇方体的。 在春城天灾初期,被寄生的修真者创造了最早的春城结界,禁止进出。 可能是部分修真者还留有意识,出于让天灾不扩散的牺牲精神建造的;也可能是外神觉得力量发育的还不够,为了自保建造的。 总之,最早来到春城外的方体干员被结界阻隔,无法进入春城内部,只能接触到东盐海的海洋种族的眷族与污秽者。 这些海洋种族的眷族实力强大,在海岸上塑造了各种诡异的雕像、寄生融合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物,但在一两个月内却被方体几乎全歼。 看来方体上下号召起来的真正战斗力,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 太惨了,走外部发展的海洋种族的污秽者,刚垒好塔就遇见敌军,屁|股都没在东盐海焐热就被灭了。 更惨的是,眷族中最核心最强大的“海葵”就是这时候被方体捕获,同属其他眷族纷纷溜走与散落。 报告的侧边栏还介绍了目前在实验室捕获的“海葵”长期观察后推断得出的结论: “其他的污秽者变异后,躯干被杀即死亡。但眷族是具有寄生与换主性质的。眷族状态分为寄生他人的“幼体”和寄生后发挥实力的“成体”。” 幼体在寄生人类变为成体后,是无法主动脱离的,只有成体死亡后才能变为幼体继续寄生。 而且眷族的幼体虽然看似脆弱,但其实很难死亡,目前还未有发现过眷族死亡的案例。 “眷族在幼体状态会拥有一个符合其种族特征的外形。它不易死亡,并且有特殊的“不易察觉”“不易产生恶感”与“能变为更易被人类接受的伪装形态”的特点。” “比如海葵在玻璃缸的视窗内,曾有多位干员目睹表示它的可爱与可怜,产生强烈的怜爱、想要释放它回归自由心理。甚至有人曾表示[它傻傻的好可爱],[你们为什么要囚禁一枚胸针]。” 那看来,海葵化作胸针,小章鱼是头冠,海葡萄是衣袖,就是它们的伪装了。 “眷族之间,寄生更强者的会杀死寄生弱者的,让二者都能寄生到更强者之中。然后在不断的成体死亡中,努力寻找更强大的人类。” 直到找到最强者,数个眷族全部寄生于其一体。这个“成体”就可以说是变为了眷族之王。 宫理大概懂了。 海洋种族的眷族一共四个。 海葡萄先一步通过潜伏寄生在某些从春城离开的修真者身上,展开了入侵万城的计划。 在东盐海建立势力的就是海葵、水母和小章鱼三个。方体到东盐海,暴打了他们,并抓住了海葵的幼体。 小章鱼可能在东海岸被打残了,就以幼体藏在瑞亿偷运的佛头中来到万城,说不定是要跟海葡萄汇合的。 它或许有一定的智力,认为如果跟着佛头进入瑞亿实验室就完蛋了,情急之下缠上了宫理,并且想要寄生宫理。 但它发现自己无法影响宫理的神智,还被宫理关进了冰箱里,在没寄生宫理之前就在幼虫状态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不论是化作头冠的伪装、妄图展现可爱与可怜的精神攻势在宫理这儿都不管用,它发现不对劲的时候逃都逃不掉了。 或许是因为它的虚弱、或许因为宫理意识的清醒、仿生的身体,在某些宫理也无法明确解释的缘由下,它似乎寄生了宫理也没寄生。 从某种意义上,它不能再寄生他人,它算是寄生了宫理。 但它又无法侵入宫理的意识或身体,更别说控制宫理。它想趁着被宫理穿戴的机会,偷偷进一步跟宫理的意识融合,就被宫理察觉到侵略性,又是一阵可怖的折磨…… 小章鱼悲催的发现,处在了“薛定谔的寄生”上。 宫理不死它没法换下家,宫理活着它掌控不了她。它估计每天都在烧香祈求飞来横祸把宫理砸死了,他就解脱了。 海洋种族眷族的悲催,从它们扩张到东盐海遇上方体开始,到宫理这儿就更是特大悲剧了。 宫理到万云台与其他污秽者相遇的时候,二号眷族海葡萄发现万云台是甘灯设下的陷阱。它情急之下想逃脱时,发现了宫理。 或许是宫理的强大造成的错觉,或许它以为宫理是成功潜入进方体的污秽者,是更强的宿主,就欢天喜地的想要来宫理这儿…… 它甚至以为宫理主动捡它,都是因为宫理被小章鱼成功寄生并控制了。 然后来了就发现傻眼了。 不但也寄生不了,而且还被一个陌生的男人用小苏打和衣领净给泡在盆里搓洗掉半条命。 第88章 [] 海葡萄也紧随其后, 陷入了薛定谔的寄生状态下。 宫理深刻怀疑,小章鱼和海葡萄在冰箱里,可能一起从相互辱骂到抱头痛哭过。 在之后, 就遇到了三号水母。水母可能是在东盐海大战输给方体之后,逃回了春城内部。 但此时春城内部已经变成昆虫与植物两大种族污秽者争斗的地盘,它没多少势力又幼体虚弱,流浪期间, 它发现了左桐乔, 认为左桐乔奄奄一息却曾经强大, 便趁虚而入, 寄生在了左桐乔身上。 却不料左桐乔死前存余的强大意志像是控制了它, 它像是被扣在了洞穴处做守门人,一边保护, 一边还不得不迎击另外两个种族想要来杀它的污秽者。 一时间它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给左桐乔临死前的意志打工。 而当它寄生的成虫形态被杀后, 感觉到了宫理身上若有若无的气息,以为宫理是已经被寄生了, 再加上宫理表现出了跟绛响打的有来有往的强大,它终于脱离被左桐乔意识的控制, 欢天喜地就朝宫理扑来。 这货当然听不到被封在饭盒里的另外两位眷族悲惨的呐喊, 直到小水母发现宫理的一系列骚操作, 甚至她利用它们, 把自己当菜煮着吃,它才意识到: 完蛋操了。 三个虚弱的眷族汇聚在宫理身边, 每一个说起自己的故事恐怕都是能抱头痛哭的状态。 但它们毕竟都是眷族, 彼此联合, 哪怕没有寄生成功,也能对她精神有些影响了。 这三位就开始想要精神控制宫理, 可在她脑袋里阴谋的时候不闭麦,宫理本来就很戒备,此刻更是早有提防。 这会儿它们再鼓动诱惑宫理,宫理也心里有数了。 宫理愿意称之为惨中惨。 但挺好的,如果它们不惨,惨的就是宫理了。 不过其他的眷族倒也没有过的多好。他们入侵强者的过程似乎并不顺利,比如说绛响就凭借着自身强大的威慑力和疯狂,似乎控制住了那些眷族。 目前报告称绛响为001。不单是因为他是最早发现的异兆,更推测他是第一位眷族之王。 也就是说植物种族的眷族全都在他体内了? 方体还不知道他下一步会怎么做,所以频繁想要派人与他接触,但成效不大。 这么说来,宫理这薛定谔的寄生要怎么算?她如果拿到那海葵,算是眷族之王? 还是说薛定谔的王? …… 到这里,宫理反而看到了后头关于捕获变异者相关的记录,整个捕获的过程实在是……有些好笑,她翻来覆去看了一阵子,才将文件卷起来放回玻璃圆筒中,而后打算将圆筒放回那大理石桌面的凹槽内。 忽然有一只手从桌对面的黑暗中伸出,捉住了她手腕。 那只手肌肤冷白,皮肤下的青色血管依稀可见,指节处泛着是那种像是芯子在烧一样的浅玫瑰色。 “你看书倒是一向认真。” 宫理慢慢抬头:“你也倒是一向没良心。” 他松开手,宫理仰头,桌子之外的区域太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脸。但甘灯似乎是在笑着。 他伸手拉了一下宫理眼前桌面上的台灯,台灯灭了,头顶上似乎亮起一些微光,宫理也得以看清他面容上的憔悴与微笑,忍不住开口道:“你再这样下去,可能会累死。” 周围响起一些不安的倒吸冷气声或说话声,宫理环顾四周,才发现周围情景已经完全变了。她在一间不大的昏暗的狩猎小屋风格会客厅里。 她左右两侧是各一个棕色鞣皮沙发,上头挤坐着五六个人,有男有女,几乎每个人面部都有些遮挡图案,宫理也能感觉他们都在有些吃惊的看着她。 这些沙发两侧都有过于茂密的植物,天花板上也垂钓着兰花盆。动物毛皮的地毯,燃烧的壁炉,亮漆木嵌条的墙壁。整个屋子显得舒适且有品位。宫理坐在两个沙发之间,面前有摆着象棋与水烟的小圆桌和另一把空椅子,像是沙发上的人在围观她和甘灯的棋局。 但甘灯没有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而是靠在更远的书架旁,道:“现在你是造王计划的核心人员了。下一步,我会让秧苗计划的队员与物资队迅速与你汇合。你,给她讲讲造王计划。” 周围那些人低声议论起来,他们似乎算是甘灯的智囊团或者手下。 其中一位面部是彩虹小骡子图案的男性道:“我们也是在春城会议后,正式接管时才发现春城下方有大量污秽者,他们与我们语言不通,但还保有部分人类时候的记忆和思维能力。在之前任务中意外捕获几个后,我们一直在研究与他们进行对话的翻译器。” 宫理笑:“那翻译器可能不太好用。” 彩虹小骡子也有点尴尬:“……是,我们和之前捕获的几位变异者一直能简单对话,就以为肯定没问题。” 宫理想到自己听到的各地口音:“一个小想法,不一定对。有没有可能你们抓到的变异者,他变异之前就不会说普通话。” 彩虹小骡子一愣,突然暗骂一句:“……怪不得我们抓到的变异者一直在说慢慢跑、慢慢跑。看来可能是——” 川骂。 他忽然道:“我先下线,你们先聊,我会听着的。” 忽然他在沙发上人影一闪,消失了。有人似乎向沙发后头阴影里坐着的人招手,让他坐到前排来。 宫理没在意,转过脸看向甘灯:“所以这个造王计划,到底是为了什么?需要我做什么呢?” 旁边一位面部遮挡物是天平的女性开口道:“为了一切。如果能够跟这群变异者联络起来,相互帮助,就相当于我们在春城内有了帮手。太重的大型物资设备可以由他们运进来,需要大量人做的基础性工作,都可以请他们去做,有太多计划可以展开。” “甚至连春城的报告,都是在捕获其中几个变异者之后,根据他们的口述进行了大规模的补全,在此之前我们了解的都远不够多。如果我们真有这么多帮手,或许彻底解决春城天灾也不是问题。” 宫理摸了摸下巴:“比如说……像是播撒秧苗这样的事。” 他们其中面面相觑,好似对秧苗不太清楚或没听说过。 宫理心里一跳。难道说稻农和她的研究成果,在方体上层也是个秘密? 甘灯半晌接口道:“对。秧苗自身播种是有局限的,但如果能借由他们播种……就能实现她梦想的真正的大范围实用了。” 宫理皱眉:“不过我没理解为何要骗那群变异者认为他们有一位眷族之王。” 面部是天平的女性补充道:“他们似乎普遍认为自己已经不能是人类了,也永远无法回归人类社会,只能在污秽的春城生存下去。他们看到污秽者之间彼此争斗时,有眷族会命令、保护它们,就认为如果他们这群变异者也有一个眷族之王,就能帮他们抵御其他敌人,在这个春城生活下去。” 也就是说,这群变异者的思想上也有些转变,从一开始的想离开,到求生,到拥有自己的势力在春城占据一片地方,之后就开始渴望有自己的神或王了。 “不过造王计划只是个权宜之计,是为了让他们更能听我们讲话,更能跟我们合作的办法而已。他们也并非完全无法恢复,之前被捕获的几个人,在公圣会与护士长那边的联合治疗下,有了很好地改善——护士长,你坐前面来说。” 宫理转过脸去,她这才看清正巧被盆栽遮挡的角度,有个高大的人影坐在昏暗房间的角落。他似乎摇了摇头,壁炉的火光随着一截木头的断裂而更加明亮,宫理也看清了那傩面。 那傩面遮挡了他眼神,宫理却感觉他似乎紧紧攥着两只手,傩面上过半晌露出了一个大的夸张的笑容,他挠挠头:“没事,我就不坐过去了,我这儿不是重点,就知道这些变异者也能慢慢恢复就好。你们继续说。” 声音好像还是那么傻乎乎乐观,但又有点发颤。 宫理手指捏在一块,转过脸去,要跟甘灯说话,却发现甘灯竟也在看着她。 他先开口:“你见到001号了。” 宫理总觉得甘灯的眼神,像是某种试探,她不想被看出来太多,好整以暇的交叠双腿,点头:“嗯。他也是希望我传达一些话给方体。” 甘灯抬手,请她开口。 宫理环顾周围人一圈,仿佛像是她一个人用辛辣的目光在围观其他所有人,慢慢道:“他说,他对方体还是有友好的态度,也对结界加固表示感谢。但他想要互不干涉。他说会靠一己之力,成为王,并带领春城走向众人期待的灭亡。” 有人道:“他是否已经成了眷族之王?” 宫理:“我觉得很有可能。他当时袭击了另一位……海洋生物类的眷族,将其幼体剖了出来,应该是想杀死对方。都能够有余力追杀别的眷族了,很可能他就是成了眷族之王。” 甘灯道:“它成功杀死了那个海洋系的眷族吗?” 宫理笑起来耸耸肩:“没有。在我这儿。” 周围静默了起来,只有壁炉噼啪的响声。 甘灯双手交织在一起,轻声道:“也就是,海洋系眷族一共四位的话,你手头已经掌控三个了。而最后一个,被收容在玻璃缸体内那个,在你身边。” 宫理银手摆弄着桌子上的棋盘,弯起嘴唇:“对。怎么,想让我做真正的眷族之王?” 旁边几位不说话,态度有些紧张的看着宫理,甚至连原重煜都从黑暗中微微探出一点身子。 甘灯没说话,走到旁边一张酒柜旁,拿起水晶酒壶,倒了小半杯的威士忌。他自己喝了口酒,又从下头的抽屉里拿了个小金属盒和火机,拄着拐杖走过来,递到她脸前。 宫理接过打开,里头竟然是一根根细卷烟。她笑起来,往后仰着靠椅背一坐,拿了根烟在唇间蹭了蹭,道:“但我感觉我还不算作被他们寄生,我也没发挥出眷族应该有的实力。” 旁边一人突兀道:“寄生?!你根本不理解被眷族寄生意味着什么!” 甘灯靠在书架上,忽然手指尖敲了敲酒杯:“先开到这里。大家下线吧。” 沙发上的人面面相觑,有些还想问却被同伴拽住,只得一个个陆续下线,身影消失,本来挤了不少人的小客厅一下子就空了,甘灯忽然道:“小原,你别着急。她联络器上没办法联系到你,让我报平安,但也不如现在这样。” 原重煜站起来,脚步艰难挪动似的朝这边走过来。宫理看着他,露出大大笑容:“干嘛?我以为你会冲过来抱我呢。” 他忽然一下子冲过来,撞倒了沙发旁小桌上的花瓶,撞倒了宫理面前漆盘上的棋子。 花瓶闪一闪重归原位,棋子如同倒带又立起来,原重煜几乎是被皮毛地毯绊倒,趔趄着半跪下来,用力撞到她怀里,跟她挤成一团,他手臂恨不得把椅子也都圈进去,用力抱住她。 宫理手指扣着他结实的手臂,忍不住笑起来:“你要勒死我吗?” 原重煜却脑袋紧紧埋在她颈窝里,深深吸了口气:“……宫理,宫理。” 她应了两声:“活着呢。我命比这铁手还硬。” 原重煜嗓门大的就像是给自己打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有事!”他又恢复语气:“不过现在,我都感觉不到你温度,闻不到你的气味。这个意识什么线上的开会,真的不喜欢。” 宫理笑起来:“幸好,我身上可不好闻呢。” 原重煜却因为她的笑声,手臂收的更紧,宫理真的胸口疼,赶紧拍了拍他肩膀:“虽然没体温但好像能模拟触感,我我我要勒死了!” 他总算松开了手,头发略长了的毛躁蓬松的脑袋还是不肯挪开,保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半晌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我不该……在你出发之前跟你说那些。我就是想到万一你真的出事,我可能会——” 宫理抚了抚他后背,却也抬眼看向眼前不远处的甘灯。 原重煜说这话的声音并不小,他显然很信任甘灯,连跟她的感情也不避讳甘灯。 但宫理却不怎么喜欢这样,她总觉得甘灯看似低头喝酒,甚至偶尔转过脸去看书架上的书,但其实是一直在听。 宫理不觉得他八卦,只觉得他算计。会不会日后很多事,他都会把小原和她的关系算计进去? 原重煜似乎真的很想她,也深深恐惧与后悔过,声音有些控制不住,宫理手指穿过他头发,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要哭了吗?真要哭可要小点声,我可不想让别人听见你哭……” 她这话简直如同咬耳朵,呵气在他耳边,原重煜是被她开了窍的傻子,显然理解到了别的意味,身子僵硬起来。 她依旧爱撩人又风轻云淡的样子,让他反而得到了些安慰。 哪怕……哪怕退回以前的关系,对经历大起大落的原重煜来说,也不是坏事。 他用力抱着她,脸颊抵着她肩头有些锐利的轮廓,摩挲着她的手臂,声音低下去,言语却依旧直白:“宫理,你不要出事。我会害怕。很害怕。我做梦都梦到之前你腰上破了大洞的时候,我没救活你……啊对了!我给你带了玩偶,就是那个之前限量版的抱小鸭子的玩偶,等你回来我就给你!” 宫理手抚过他脑袋,他像一只大狮子卸掉力气软在她身上,沉甸甸的重量她很喜欢。 甘灯在拿书转身看书时,扫了她一眼,就看到宫理抱着半跪在地上的原重煜,左手手指穿过原重煜头发,右臂搭在他肩膀上,指尖还拈着那根没点的细烟,目光却似笑非笑的望向他。 甘灯:“……” 第89章 [] 宫理微微偏头, 似乎在原重煜耳边说了句什么。想来也是撩人的话语,因为原重煜耳朵和后颈都红了,手臂也更用力的抱住她, 她身材纤细修长,一头银白色短发,在他臂膀之中,就像是他怀里的一株铃兰花。 只是这铃兰花目光算得上挑衅和嘲讽, 甘灯偷看被发现了倒也坦坦荡荡, 只继续低头看书。 二人耳语片刻, 甘灯倒是没想到她似乎也很会安慰人, 至少原重煜变的没那么不安, 甚至还偷偷亲吻她脸颊。 她像个被挠痒了脸的孩子似的缩着肩膀笑起来,又在他耳边说了句。 原重煜终于站了起来, 有点尴尬但更多是快活的握着她的手指, 道:“嗯,那……你们继续聊正事, 我下线了。” 甘灯捧着书靠在远处,略一点头。 原重煜又对她比了个口型, 像是校门口依依惜别的青梅竹马似的挥挥手, 身子一闪下线了。 他一走, 房间内一下子只剩下宫理和他, 还有壁炉声,她没有先开口, 只是把那根一直夹在指尖的烟递到嘴边, 低头打开火机, 点着了那根烟。 火光一跳,照亮了她玻璃丝一样的睫毛和鼻尖的弧度。她将火机扔在棋盘上, 朝后仰着,深深吸了一口:“被困了十几天,快憋死我了。” 甘灯微微笑起来:“好歹也是有人陪。” 宫理挑眉:“羡慕啊。那下次这个机会让给你,把你跟柏霁之关半个月。” 甘灯撑着拐杖,缓缓坐在了她对面的椅子上。宫理看他端着酒杯:“说起来,我没有一口酒喝吗?” 她在椅子上又动不了,想让甘灯帮她倒一杯,哪怕不是真的她也馋啊。 但甘灯垂眼,将手中摇晃着酒的水晶杯放在她面前,只是杯子转了转,把他抿过的杯沿稍微转过去一点。 宫理:“……” 甘灯垂眼看她:“我喝不完了。” 宫理看了他一眼,忽然眯眼笑起来,拿起酒杯,把剩的一些威士忌仰头喝了。 甘灯将拐杖放在桌边,他衬衫袖子挽起,伸手去排布棋子。甘灯捏起一个骑士正放回原位,就听到宫理放下酒杯道:“我深刻怀疑你其实挺骚的。” 甘灯手一滑,棋子倒了一片。 他抬起脸来,有点恼火懊悔又有点……坦然的看了宫理一眼。 宫理只是笑。 笑容里伪装出几分撩人,更多的是敌意。 她不信甘灯对她有什么不含杂质的好感。 甘灯本来想说句什么,但最后还是话一转,改说了正事:“你对绛响了解吗?” 宫理摇头:“就知道你说的那些。我对门派这边的事情不熟。” 甘灯:“绛响的父亲是一位邪修。听说专杀修真者,只要一滴血进入对方体内,就能轻易毁烂他人的识海灵脉。他父亲做了多年的猎人。就是受某些委托专杀修真者的人,他几乎不用什么剑法心法,就用这种阴狠的手段刺杀修真者。” 宫理惊讶:“那他怎么会在定阙山——” 甘灯低头道:“总也有人认为孩子无错。总也有人认为一个孩子不应该跟了那样的父亲。但定阙山内认为他迟早会走火入魔,走上他父亲的路的人,也有很多。但总体来说,定阙山上爱护他,支持他的人也不少,而他也算的上给定阙山争了很多名誉与地位。” ……所以绛响怕自己变成邪修,而压制了体内的眷族。 所以他看到定阙山的长老掌门们变成污秽者,才会如此悲痛又愤怒,以至于“屠杀满门”。 甘灯道:“我认为,成为眷族之王以后,或许能觐见到外神本体,或者是被赐予某种力量代理外神统治春城,或许是献祭……都有可能。而绛响非常清楚自己能见到外神。” 宫理忽然想起这种觐见、王等等的说辞,她还在别的地方见到过。 甘灯摆着棋子思忖道:“我听汇报,他甚至让云浪楼的弟子留在春城里,直到春城的星空消失。他的目标,似乎是将春城变回原状……” 宫理不会下象棋,恶劣的拿了个黑皇后,故意把他的白子撞的倒地一片:“你是说,他想杀外神。他认为自己如果成为眷族之王,见到外神就可以想办法杀了它?” 甘灯:“或许。至今为止,其他国家或新国应对外神的主要方式,就是想办法送走或扼杀在胚胎中……” 宫理忽然道:“我想起来了。在我眼里那些眷族都是装备,然后装备说明上似乎也写了,如果我凑齐了眷族,成为王,也能够觐见神明。然后我第一眼见到玻璃缸体内的眷族时,似乎也有声音在我耳边道说只要我融入血肉,我可以成为除了神以外最强大的存在。” 甘灯看向她:“可你不存在血肉啊。” 宫理摸了摸鼻子,思考道:“但这些眷族也不了解什么是仿生人,它们似乎还思想非常古老……” 二人陷入沉默,都在扶正着棋子,两只手没有触碰,却在棋盘上交错。 甘灯忽然开口:“我有个计划。” 宫理几乎是同时道:“我也有个想法。” 二人对视一笑,甘灯道:“你先说罢。” …… 宫理眼前的桌面与棋盘忽然消失,她眼前是春城底部的蜂巢圆桌厅内。 灯光已然昏暗,班主任等人都不在她身边,宫理感觉脸边有点毛茸茸的发痒,前面还有一只手伸在她面前,似乎点着手腕上的联络器,正想要自|拍一张。 宫理转过头去,就看到柏霁之脑袋就在她脸边,甚至一只手还在她脑袋上比划了耶的手势。他没想到她突然动了,人一惊,联络器上也咔嚓一闪—— 宫理:“?” 柏霁之惊得几乎要跳起来,他飞速把手腕往背后一藏,金色瞳孔在昏暗的厅内眨了眨,道:“你回来了。” 他往后退着,碰了椅子一下,椅子发出响声,他差点炸毛:“啊!……呃,你在这里枯坐了很久,他们太累了暂时休息了,让我在这儿看着你。” 宫理挑眉:“然后你就把我当蜡像在这儿自|拍?” 柏霁之立刻道:“我只是试试这个功能。” 宫理眯眼:“小少爷,怎么可以撒谎。让我看看,你都拍了什么,不会刚刚我坐在这里一脸傻样吧!” 她伸手要去看他手腕上的联络器,柏霁之本就灵活,往后跳了几下,宫理捉住他胳膊,柏霁之脸颊鼓起来,盯着她:“我是拍照片了,但并非偷拍!我是为了跟平树左愫和老萍报平安。” 宫理一愣,她独来独往惯了,看过他们的消息竟然没想着先跟他们报平安—— 柏霁之看出来了,他道:“无事,我已经回过。我说咱们都平安,他们还不信,非要我发些照片,我才自|拍的。” 柏霁之点点屏幕:“……喏,发的就是这张。” 宫理正坐在椅子上,两手像是环抱着什么,她表情含笑,缱绻的像是看着不存在的爱人。 难道是她抱着原重煜的时候! 宫理吓了一跳:“呃……不会我刚刚在这儿说的话,你都能听到?” 柏霁之:“那倒没有,你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但是会做一些动作。有一阵子你一只手一直在摸什么……” 宫理没说那是在摸原重煜的头发。 柏霁之也没说自己差点把脑袋凑过去。 而后面有几张就是自|拍了,她好像是意识在跟甘灯谈话,表情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而柏霁之露出有点孩子气的笑容,在她脑袋后比了个耶的手势,拍了张照片。 他怕宫理要删照片似的,飞速把联络器收了回去:“我没乱拍吧。” 宫理道:“其他人呢?” 柏霁之引着她往楼上走,这悬在湖面上的蜂巢很大,内部有蜂蜡制成的旋转楼梯,能到达二层。 二层被他们支成了简单的卧室,玻璃缸依旧坐在那悬浮的金属椅上,身上盖了几块毯子正疲惫的睡着。 班主任几人也都靠墙或铺着睡袋,蜷成一团累的睡着了。 柏霁之道:“他们说昆虫系的眷族或者污秽者似乎一直在杀从外界进来的方体干员,遇到他们后更是一路追杀他们,好些日子未有歇息。我便说我来守着,让他们都好好睡一阵子。你困吗?要睡一会儿吗?” 宫理摇头:“算了吧,之前困在雾里,我都快睡吐了。” 二人坐在楼梯上,宫理点着联络器,上头发来了一大堆通知。 “学员宫理,暂时更改权限为[行动组-干员-无组别-*级],暂任[造王计划]行动组组长。” “特别授权干员宫理在72小时内拥有[A+级收容物CC-D013-代号海葵]的解除收容及使用权限。该权限可在批准后延时,离开春城结界后自动作废。权限批准人及收束人:委员会执行理事-甘灯。” 柏霁之手腕上的联络器突然亮起来,他道:“……哎?通知说秧苗计划已经完成,要求我现在加入造王计划行动组,行动组组长是……你!” 宫理逗他:“叫一声老大来听听。” 柏霁之哼了一声:“想得美。”他坐在台阶上,从口袋里掏出巧克力和饼干,宫理看他又吃的是那种死甜的奶油曲奇,算是看明白他爱吃甜食了。 柏霁之:“你吃吗?” 宫理对甜食一般般,摇头要拒绝,柏霁之已然把几颗巧克力塞到她口袋里了。 他道:“那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宫理一直在看联络器上的各种讯息,道:“左愫平树他们应该之前就收到消息,也会来跟我们汇合,后续可能还会有组员和物资来这儿,等他们来了之后再说下一步吧。” 他点点头。 宫理似乎意识飘出去开了会之后,就变得很忙。柏霁之当然能感觉到,宫理有执棋者的能力,只是她有点懒有点反叛,除非为了自保或者觉得有意思,否则不愿意担任这种角色。 柏霁之有点怀念之前被关在一起的时候了,她因为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疯跑锻炼之余,跟他聊天。 现在出来了,他们又好像恢复之前的距离,她注意力轻易不会放在他身上了…… 柏霁之正想要跟她聊几句,忽然听到耳边有些细微的声音,他有些听不真切,微微站起身子探头。 他道:“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成片的靠近来。” 突然楼上响起了Q老师的压低的惊恐声音:“起来!都给我起来——” 宫理看她狂奔下楼,惊道:“怎么了?” Q老师顶着一头乱发,提着鞋,低声道:“有东西靠近过来了!我的分|身一直趴在蜂巢顶上巡视,它们看到了奇怪的影子——” 宫理连忙下楼,从圆桌厅的几处洞口往外看去,峡谷内本就昏暗,湖面反射着雾气、星空与高悬的崖壁,宫理看到在那如镜面般的湖上,有成片的黑影快速掠了过来。 柏霁之从另一边洞口往外看:“这边也有,而且还有振翅声!” 他们在明,来者在暗,宫理伸手去拿自己装着小章鱼那三个眷族幼体的包,正打开包的同时,也看清了对面来者的身影。 上百只硕大的水黾在湖面上快速滑动,它们三对长满长毛的足,压凹了水面,湖水在他们脚下仿佛是一层膜。 宫理以前没少见这种虫子在池塘静水中乱跑乱滑,但眼前这些体型大的堪比小汽车。而它确实也是车,每一个水黾上似乎都坐着变异者,朝他们的方向进军而来。 宫理还没有戴上小章鱼,就瞧见几只最前方的大水黾上,就亮起了灯笼,那位浑身长满木耳的男人就端坐在上头,道:“所谓的王,你可以认为我是胁迫或要求。请你带你的人,离开这里!” 第90章 [] 楼上几位都下来了, 他们在楼梯处紧张的望着宫理,玻璃缸还坐在漂浮的金属椅子上,他皱着眉头裹紧毯子。 宫理想了想, 将小章鱼放在口袋中,走出去几步,躲开了柏霁之要拽她的手,站在了洞口处, 俯瞰着湖面上打头阵的木耳男。 她两手插兜, 笑道:“挺有意思的, 你明明知道我有能力让你们愿意或不愿意的臣服, 却冲过来威胁我呢。” 木耳男身边还有数位变异者领袖, 他们显然变异程度比其他人更高也更强大,但又因为没有失去人性和理智, 就成为了变异者群体中的佼佼者。 木耳男开口, 他发出声音时,那满身的新鲜木耳也在乱颤:“因为我们不需要王, 也不需要方体。我们不需要被任何人奴役。” 宫理看到空中振翅的,也是一群骑着驯化后的大型胡蜂的变异者, 他们的头目, 正是头部肿大, 脑袋上裹满布料红绳, 贴着黄色符纸的那位。 显然支持木耳男观点的,不止是一位领袖。 宫理笑着摇摇头:“我听说在灵力消失后, 某些污秽者开始捕食你们……” 黄符者开口是混沌的像是闷在缸里的水声, 但听起来也像个女声, 她态度更激烈:“那我们也可以抵御!我们耗费了多少精力驯服了变异的胡蜂和水黾,在我们最艰难的时候就自己活下来, 组建了我们自己的城市!现在方体就想伪造了一个所谓的眷族之王,来奴役我们!” 宫理:“为何就说我是假的呢?” 她手指着宫理,愤怒道:“污秽者都会捕食我们,真正的眷族之王必然也会把我们当食物当渣滓,怎么可能会来帮助我们!你或许有能力控制、欺骗我们的精神,但这些胡蜂和水黾你们却不可能控制!你们的蜂巢附近也被我们藏了这些虫子的饲料,你不离开,我们就会撒开那些饲料,让它们把你们都撕碎!” 她怒吼的这些话语,柏霁之它们听不懂,宫理在身后比了个让他们往其他洞口离开的手势。 木耳男更想平和的谈论这件事,抬手挡了挡,道:“只是请你和方体离开。我们大部分变异者对方体来的人,都抱有友好的态度,也没有袭击过你们。那么就当我们不存在吧……谁又知道这春城天灾,会不会是方体的一场骗局呢?” 宫理被这个说辞气笑了:“什么?你是想说这么大的天灾,是方体搞出来的?” 黄符女也气笑了:“你那是什么口吻!方体不就因为春城没有他们的势力而怀恨在心吗?在春城天灾爆发前几个月、前几天的时候,我们都听说过,外人鬼鬼祟祟潜进春城来!我是春城灵兽的牧民,经常要带灵兽来底层饮露食草漫步,我就见到过打扮奇怪的人在地面游荡!” 宫理惊讶:“那些人,像是方体的人?” 黄符女嗤笑一声:“反正不像是公司或者教会的人。” 等等。 她好像能抓住了一点……端倪。 材料上说对于外神的许多命名原则都来自于其他国家的资料。 甘灯说应对外神的主要方法就是送走或提前扼杀。 跟护士长合作救治项目的公圣会的人。 强大抱团的修真者是新国独有的一类能力者…… 她脑袋里似乎有了些不敢细想猜测,而且她认为甘灯早就有过这类想法。 她内心的不寒而栗却在此刻不能表现出来,宫理只是笑起来:“如果方体想要废了这儿,干嘛还派人进来,结界一封,你们自己斗去呗,死得差不多了再来往里喷点杀虫剂不行吗?你们该比我清楚,死在这里头的方体队员可不少,且也没有几个队伍是冲着杀你们来的。” 木耳男:“可我身边有三个人,在离开居住地后被方体发现,并且强行掳走了。” 说起这个,围住蜂巢的变异者们都相当义愤填膺,还有人喊道:“鲁大哥他们一定被方体杀了!解剖了吧!方体就是这样为了实验没有人性的组织!” 宫理:“哦,你说的是那三位满嘴mmp的川地大哥?他们快治的差不多了。” 众多变异者惊诧:“……你、你也见过?!” 宫理:“倒也没见过,只是三位大哥实在是厉害。我们这边的干员只是因为在任务中途做饭,因为人多做了个鸳鸯锅,那几位变异者大哥突然从草丛里跳出来袭击暴打我们干员。后来干员们只得将他们先捕获,发现他们似乎有一定的理智和反应,甚至表现出了相当的嘴馋,还能说出音调奇特的话语,就把他们带出了春城结界。” 木耳男也震惊了:“……就、就这??” 宫理耸肩:“翻译器就是通过转译这三位大哥的话做的,翻译器不好用,也是因为那三位大哥不会说普通话。能做翻译器,就已经表明了,至少我们想要互换利益,而不是想要单方面的奴役。” 宫理想到她当年生活的末世大地上,因为辐射而变异的人们,他们既活着也死了,永远也无法恢复原状。 而眼前的人至少有恢复的可能性,方体的许多人,包括护士长还都为此努力着。 宫理以前说干就干,这次真是使出了十成十的耐性去说服对方。 木耳男有些心动,黄符女却冷笑一声:“变回常人?我要如何变回常人,像我们这样的家伙——”她扯向自己的头部包裹着的布料,用力扯断红绳,撕烂黄符,那些布料都是他们曾经的制服或衣装,布片纷纷落地,木耳男道:“别这样!叶宛!” 可她还是拽掉了一大团布料,宫理得以看清她的头颅。 在她口部以上,半个头颅变成畸形的半透明的巨大脓泡状,像装满脏东西的玻璃球。其中晃荡着灰绿色液体,而有黑色的毛细血管布满其中,她鼻子变成了脓泡上两个孔洞,眼球早已不见…… 她似乎遇光非常痛苦,却也对着宫理愤怒而绝望道:“你觉得我这个样子,还能变回去吗?我会信你的说辞吗!” 宫理沉默片刻,忽然道:“我不知道。我不是负责治疗的干员,但我想问……如果有游荡在外的变异者,遇到了你们,你们也会彼此抱团,会收留她吗?” 黄符女:“什么?” 宫理:“你们最近这些日子,是否接触过一个叫姜珠的女孩。她是我朋友的师妹,因为自己变异后就偷偷离开了。她的变异,跟你有些类似。我想问有人没有人见到过她——她师姐还在找她。” 黄符女动作忽然停下来了,她缓缓垂下手,半晌道:“……她是上个月来的,姜珠,才十六岁。她现在会为我们熬制阵痛的药膏……所以我才不能信任你,我不能,我所在的谷地里生活着最多的孩子、最多的其他地区都不愿意要的老弱病残——我不能轻信你这样的外人!” 宫理意识到眼前女人的攻击性与警惕性,也出自于她的母性。她口中虽然还说这不能信、不愿意信,但口气已经软化下来不少了。 宫理开口:“你可以不轻信我,但先坐下来谈谈吧。我觉得我是个桥梁,能让你们听到外面的声音,先别这么快拒绝我。” 黄符女正要开口,忽然水面有些震动,木耳男转头,似乎看到湖边也有些变异者朝这里而来,他们本以为那些变异者是来阻拦他们“逼宫”的。 却没想到宫理与他们之间隔开的湖水,忽然底部钻开了一个洞,厨师长从洞中rua出了自己肥胖柔软的身体,满身是水,表情惊恐:“王!请您……请您救我们!” 宫理:“什么?” 厨师长似乎也没想到有一队人马在这里,转头道:“你们也是发现了他们袭击,过来找王求助的吧!天呐你连队伍都整备好了——” 带兵过来本来是要攻击宫理的木耳男尴尬起来:“……呃。” 厨师长蠕过来,对宫理急道:“从西南边谷底开始,有大批污秽者前来!很多人听说您在这里,都赶着往这里逃难来了!” 宫理开口道:“哪个种族的?昆虫还是植物?” 厨师长:“是虫!我能感觉到那种……那种精神上的压力,对面的眷族似乎也来到这里,而且对方可能也是一位眷族之王。” 看来,关于春城神王之间的战斗,已经缩到最后的包围圈了。 对方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想要吃这些变异者来的呢? 宫理想到她与甘灯商议的计划,虽然现在不是好时机,但至少可以进行其中的几步…… 只是,宫理在不被眷族完全寄生的状态下,能不能赢过大批袭来的污秽者,还真不一定。 可宫理还是歪歪头,露出一点轻笑:“担心什么,我既是赶来要做你们的王,自然会要保护你们。厨师长,你汇集圆桌会议时出席的领袖,请他们保护好自己人,但最好不要在我身边。或许他们会主要来袭击我。” 踏着浅浅湖水往蜂巢附近靠拢的变异者越来越多,仰视着双手插兜站在蜂巢洞口的纤细身影。 甚至连木耳男身后跟着来逼走王的变异者,也有些迷茫了,交头接耳道:“她如果是假的王,这时候还不跑吗……她是不是不知道眷族之王意味着什么?” “怎么可能!方体的人会这么傻吗?” “其实也无所谓真假,咱们想要的,不就是能保护咱们的人吗?” “也可能是真的王,我在蜂巢附近,感受到了那股气息,那种强大——” 宫理开口道:“等我片刻,你们先各自做准备,迎敌!” 外头也有人觉得她是不是要跑路了,死盯着蜂巢,更有些人不信任所谓的王,准备劝黄符女逃离:“老大,咱们走吧!咱们可以跑,那群怪物要毁咱们的聚落就毁了,咱们再建立!” 黄符女怒道:“咱们跑了多少回了,这次已经在聚落修建了那么多塔楼,还要跑吗!这位王如果不作战,我就去跟它们拼死!” 宫理走回蜂巢内部,班主任听不懂外头的变异者讲话,却可以听明白宫理的话语,他们几个人起身靠过来:“发生了什么?是有大批污秽者要袭击这里吗?” 宫理点点头,她打开自己的包,将各种衣服拿出来,各类加理智的衣裳裹在了夹克之下,才走到玻璃缸面前,轻声道:“现在我是行动组的组长了,我向您申请释放CC-D013收容物,为我所用。” 玻璃缸看着她:“好,一旦释放,我短时间内没有办法再收容,能控制住它的只有你。” 班主任有些惊讶:“宫理——” 柏霁之手中一缕黑烟变做了细枪,他道:“它敢乱动,我就杀了它!” 宫理笑起来:“不必这样如临大敌。” 玻璃缸摘掉肩膀上的毛毯,胸口的视窗类似于玻璃的部分渐渐变薄而后消失,宫理迅速伸出手去,一把捉住了那只海葵! 海葵差点被捏爆,宫理感觉到自己口袋里的另外三个眷族,颤抖的几乎像是要爬出来,她低头顶着手里的海葵。 它筒状的躯干很短小,上部是柔软多瓣的蓝紫色花朵,在她手里,像是被快被捏碎的芍药,那种怜惜的感觉袭击上宫理的后脑,她几乎要松开手。 【华玉花(胸针)】 【品质:■色·■■】 【特殊效果:佩戴后,能够具现化引发人类集体共鸣负面情绪的物体或形象,越是情绪强烈,具现化越强大】 【要求:理智≥ ■■】 【说明:请成为王请成为王请成为王请成为王请成为王请成为王请成为王请成为王请成为王请成为王请成为王请成为王】 宫理看到这密密麻麻的如同念咒般的说明,眉心猛然一跳。 某种从她心底响起的声音,也传入大脑: “你这样保护不了任何人……” “真正的力量就在你手边了。想想吧,你不用再替别人做事,你可以有自己的臣民。” “眼前这些变异者在你成了眷族之王后,不可能再怀疑你,他们会对你拜服,会来亲吻你的脚。只要将我们,融入你的身体,我们会保护你不老不死,刀枪不入……” 宫理突然手指一攥,笑了起来:“更新更新话术吧,你们这套老掉牙的骗传销一样的口吻,还不如购物网站半夜推荐的爆汁肠带来的杀伤力大。” 第91章 [] 她扔了两颗口香糖到口中, 而那轻飘飘的声音从她心底再次飘出,就像一团有毒的蒸汽:“只要戴上,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你会感受到那股力量……” 她伸手, 将海葵放在了夹克外胸口的位置,它牢牢吸住,就好似真的胸针一样。 宫理感觉自己浑身微微一凉,像是打开房门走入湿冷夜雾中, 像是喷壶下一朵被浇透的花。 她好像视线很高, 仿佛能远远俯瞰自己;又像是感知蔓延的很远, 柏霁之耳朵尖的毛被风微微吹动, 黄符女透明头颅下游动的大脑, 她的能看得见。 海葵显然比其他的眷族要更加强大,她本以为自己会降智更严重, 却并没有, 反而感觉到某种极度冷静的错觉流淌在全身。 宫理嚼着口香糖,戴上小章鱼, 缠上海葡萄,撑起水母伞, 这四件套凑齐。 【套装效果:(4/4)当同系列装备四件装备同时装备时, 能够悬浮于空中, 并在■■的范围内进行一定距离内的瞬移。】 宫理只感觉自己脚尖一点, 便轻轻腾空而起,她如婴儿般蜷起腿来, 持伞在空中轻轻左偏重心, 便行如心想, 朝左手边轻飘飘飞去。 她穿戴上这四件套后带来的压迫力,让人胸腔都几乎要被压瘪。柏霁之想叫她的名字, 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班主任更是连连后退几步,捂住脸:“不……不我不能看……” 宫理却并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身子在空中像被吹动的绸缎般,朝蜂巢外飘去。 柏霁之看到外头那些聚集而来的变异者呆呆的望着宫理,仿佛她带来的征服感让人只是无言、空白、屏息,甚至连敬仰般的情绪都聚不起来,精神的构筑仿佛被击破为一地细沙…… 而宫理在空中微微一挥手,不单是那些变异者像是突然学会呼吸般大口喘气,清醒过来,柏霁之也感觉头皮战栗的感觉减轻许多。宫理不再是不可直视般的存在,甚至他能看到宫理脚上穿的有些脏污的黑色靴子,有一只鞋带散开了。 他也看到了湖面上方笼罩的雾忽然像是被割开般,露出细细的缝隙,并从缝隙开始像两边散开。湖面之上的峡谷与星空显露出,还有一轮几乎是压在春城头顶的虚假月亮。 月光明亮冰冷,直把湖面映照的如同镜子,也将蓝紫色的星空拓在水中。 她先听到几声凄凉又柔婉的歌声,合着如泣的琵琶声,歌声相伴,如秦淮河上的合唱。 就看到腹囊处长了数个乐修女的蜘蛛踏着湖水,缓缓朝这边爬来,那些乐修双眼紧闭,眼下两行血泪,巧语细腔唱着:“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而在那月光之下,黑压压的乌云朝这里飞来,它们啃食着周边的植物,或庞大身影落足压垮了湖畔的树木。 她脚下立在湖水中的变异者们异常恐惧,如临大敌。而她确实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敌意。 她悬在空中,露出微笑:“小海葵,试用的时候好好表现,说不定我会考虑你的提议——” 宫理抬起手来,白色的影子似乎投射在湖面上,缓缓从湖水中立起。 班主任等人扑到蜂巢洞口:“她是能召唤东西了吗?是召唤怪物还是古灵?会不会像之前在东海岸的巨手和佛像那样的东西!” 柏霁之只看到宫理抬起手来,从湖水中只是立起一个放大的男青年。 身高放大后如同巨人,身体是半透明的白色,五官还算隽秀,看起来平平无奇,像是随便抓了个路人过来放大了一般。 好奇的不止是柏霁之,还有其他变异者。 而被召唤出的青年忽然后退半步,捂住自己的右眼:“啊我的纯阳之体与魔族之血要控制不住了!五灵根难道就要受你们这样欺辱,要被万千人嘲笑,被退婚吗!” 柏霁之呆住了:“……什么?” 男青年面上挂起阴郁又邪魅的冷笑:“别看我只是个父母双亡家贫又不起眼外门弟子……你们等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此刻不如你,不代表我永远不如你!莫欺少年穷!” 青年忽然痛叫一声,刚刚被遮住的瞳孔燃烧起来,他眉心也浮现了一枚龙上缠火火下有莲莲里有佛佛头有光的符印,彰显着他血脉里尊贵的地位,青年怒吼道:“啊我要这天!再也遮不住我的眼!我命由我不由天!” 成千上万的变异者傻看着那青年,尴尬的几乎要在湖水下抠出三室一厅—— 这这这是在干什么?这是要当场表演他们小时候看过的古早修真武侠文吗!! 宫理感觉到她召唤出的灵体在飞速的变强,她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小海葵的特殊效果是——佩戴后,能够具现化引发人类集体共鸣负面情绪的物体或形象,越是情绪强烈,具现化越强大。 确实,不论是亵渎神圣、拟人到可怖,亦或是引发人们恶心与恐惧的东西,都足以引起人类强烈的负面情绪,带来强大力量。 但眼前这些变异者自身都已经变得可怖或不忍自视,再变出恐怖怪物反而不会激起他们心中的恐惧。 宫理觉得,这世界上还有种让人最无法忘怀的负面情绪之一,是……尴尬。 眼泪总有一天会干涸,快乐总有一天会褪色。而尴尬就像是会被时间一遍遍润色,越古老越是杀伤力强大。 而这群变异者,很可能都是修真小说的痴迷读者,她不信他们没看过这种题材,那么来吧,唤醒自己年少时的尴尬回忆吧! 然而这还不够,忽然一个不存在的巴掌好像扇在了青年脸上,空中响起声音道:“就凭你,也想当我们慕容家的赘婿!我们柔柔是要嫁给焰帝佛圣龙王右使的人,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突然一群人影出现,跪倒在青年脚下:“焰帝佛圣龙王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属、属下无能,竟不知道您在此处!” 青年露出一丝邪笑,手臂上缓缓浮现腾龙的图案,道:“右使,原来是你要娶这个势利眼的女人啊。我?呵,我不过是出来玩玩罢了。剑来!” 一把剑飞入青年手中,青年身影腾跃而起。 众人影跌坐在地:“焰帝佛圣龙王殿下真身竟恐怖如斯!” 可以了可以了!! 变异者们几乎要捂耳朵求饶了,但青年还是不停,正此时,第一批黑压压飞来的虫子已经到他身前,被召唤出的青年跃至虫群前,冷笑一声:“你们已经被我一人包围了!” 空中浮现八个大字: “天地骤变!天崩地裂!” 啊啊啊不要啦不要再说这种台词了啊!厨师长尴尬的几乎想把自己缩回洞里,却看那青年一剑竟真的挥出浩荡剑气,将无数人面蜂斩成两截—— ?! 这五灵根纯阳之体魔族之血右眼发光眉心有符印左臂麒麟右臂龙腾叠满buff的青年,斗气竟当真恐怖如斯! 宫理也没想到大家的尴尬之情竟如此强烈,她召唤出的灵体青年竟越杀越狂,仿佛是已经三千万字十八个红颜知己历练下的超级系男主,光喊名字的必杀技就有四十多种—— 他甚至踏前几步,剑气愈发凌厉的朝那黑压压的怪物杀过去了! “呵,天妖玄佛怒帝炎剑一出,若不见血绝不入鞘!” “有些事,躲不了,是男人,就得承担。” “吾自六岁修炼圣气,到现在已有八十八年,已半只脚踏入圣者级别,即便放眼整个牙鸥大陆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就算是龙盟圣主见了我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对整个龙盟说:此子,绝不能留!” 宫理很满意,非常满意。 她本来还想着如果在座的变异者有些没听过这些台词,她就变出个穿日尧组织外套双臂甩在身后忍者跑的高中生。 或者几位给大家拜年的曲艺名人在红光大舞台上大喊“蓝瘦香菇”“神马都是浮云”。 或者是相亲时听另一方讲笑话,为了捧场表演大笑而后从鼻孔喷出面条的男青年。 从烂梗到傻事,她不信没有哪个不会让大家回忆起童年尴尬。 再不行她就召唤一些小朋友使用:“呐呐呐欧尼酱尊是太坏了(跺脚脚)!啊咧咧?血爵sama的一切人家都sukisuki呆suki!总...总之你是个大笨蛋啦!全世界我最最最讨厌你了!”之类连她自己都会抠出三室一厅的美好二次元语录攻击了。 幸好一切还不用走到那一步,春城众人的尬点都很一致。 宫理看着斗圣青年十步杀一人我杀我杀杀杀的闯入虫系污秽者的大军之中,但也有许多人面蜂或鼠妇从两侧包围过来,朝水中的许多变异者扑过去—— 变异者在外神的体系里,是远不如污秽者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渣滓,但就是这种弱小与人类的一面,让他们比纯粹受驱使的污秽者多了配合与智慧! 许多失去双腿的贯虹门弟子骑着蝇虫,从远处迎战,他们手中的弓箭拉满,满是老茧的手指松开,箭矢破空划出完美的弧线,击中污秽者或落在浅湖中,宫理耳边捕捉到了碎裂声。 她嗅到了气味,是油。 紧接着,第一批弟子后退,后头骑着大型苍蝇的弟子上前,他们手中的箭矢顶端烈焰熊熊,迅速射出,在击中那些污秽者与湖面的瞬间,燃起了烈烈大火。 而黄符女与她手下头部变形的其他人,掏出了各自的法器,他们或以指化诀,或使用法器,在空中蒸腾起一团云雾与一丝雷电—— 她们头部鼓胀起来,在布料与红绳包裹下像充水的气球,但她们却强忍着痛苦,无数弱小的法术汇聚在一起。蒸汽酝酿,风摩擦水珠,一点雷电送入,再进行风与温度的演化,她们像是每个人只给这法术的云中加入一丝自己的调味,就看到那团蕴含着滚滚雷声,闪烁微光的雷暴云越来越大! 直到黄符女手中细长的杖一挥舞,朝污秽者最汇聚的地方召唤处一指,或许是一团负电子在那里生成,成为雷暴云的引信,这雷雨云中突然钻出几根划破众人视野的紫色闪电! 他们虽然比不过被驱使着的污秽者大军,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反击能力。更重要的是明明宫理做出了要庇护他们的“王”的姿态,他们也绝不会坐在这里只祈求与等待拯救。 这或许就是食物链底端的他们,在混乱无比的春城,悄无声息又生机勃勃存活至今的原因吧。 宫理却没有停手,她也顺势召唤出了一些白影怪物,它们佝偻着身形,三对手臂在地上拖得很长,嘴巴张的极大,而这些怪物攻击的方式都很简单和迅猛,扑咬到污秽者便会一阵乱啃乱吃。 但这也没什么奇特的,它们最主要的特点就是会不停地吧唧嘴、抖腿或是磨牙—— “什么玩意儿!好烦啊!”黄符女怒瞪向那些被召唤出的怪物:“又吵又烦!” 她心烦意乱,却没想到这些怪物身形暴涨,攻势更猛的朝污秽者扑去—— 厨师长肥胖柔软的身体在湖水里打滚,他是变异者中的强者,拿锅铲狂乱的拍死了一只鼠妇,道:“我觉得,这些被召唤出来的家伙咱们越讨厌它们,它们就越强!” 第92章 [] 宫理却渐渐感觉到了吃力, 这些召唤物的数量和强度,似乎已经到达了小海葵的极限,毕竟她没有被它真正寄生, 也不可能发挥出太强的实力。 也或许这是海葵为了让她将它融入身体所耍的小花招—— 果然,她听到脑袋里有个声音急切又关心道:“更多的污秽者要来了!我根本发挥不出十分之一的实力,若想救他们,我们必须合作!” 看, 这小东西多聪明。 “你迟早会痛恨此刻自己的弱小!只要咱们在一起, 我能帮你救下所有人, 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 都有活下去的权力!” “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我们可以兼爱春城上下的一切,成为公理的王。” 宫理嚼着口香糖笑起来了:“一个小海葵, 在某些沿海城市都叫你海腚眼子, 在这儿跟我玩人|权话术呢?我见过的大灾大难可能比你见过的海鲜还多,我要各个都想救我早死了。还他妈公理的王, 老娘就是宫理!” 她吐出口香糖,塞进那蠕动着的喋喋不休的海葵口部:“如果我不接纳你, 你永远都是在这个幼体状态, 你不会死也永远诱惑不了我, 而我想让你痛苦, 方法可太多了,爆炒还是生煎——” 海葵恐惧的扭动挣扎起来, 它想拼命把口香糖挤出去, 却牢牢粘住了它的触须。 而同时, 越来越多的污秽者涌入湖区,甚至许多攻击向宫理, 宫理感觉到不对劲了。她觉得是自己穿戴上这海洋四件套之后,海葵有意疯狂向外散发眷族的气息,引来更多污秽者袭击她! 小海葵就要借此来逼宫理啊。 呵。 宫理右臂甩了出去,这次不是海带或章鱼须,一只硕大的甲壳类动物的锤节,宫理仔细辨认了一下,这不就是口虾蛄,也就是俗称的皮皮虾的攻击锤吗! 宫理听说过,小小皮皮虾的锤节可以以60公里速度出击,能击碎螃蟹的甲壳,甚至击昏许多鱼类,爆发瞬间由摩擦产生高温,甚至能冒出火花。 那她吃过的那些皮皮虾的锤节才多大点,现在她右臂化作的锤节最起码有一米多—— 宫理从空中缓缓落地,靴子踩在浅湖中,站定身体右臂猛地挥出去一下,只感觉一阵陀螺旋风在从身前而起,简直像是她靠锤节挥出了真空炮! 数只污秽者直接被她拳风绞飞,七零八落的跌出去,也有些虫类污秽者吐出虫丝想要缠住她或用口器中吐出的液体腐蚀她,就被她瞬间扫倒。 有些腐蚀液确实将她锤节灼烧出一个个洞,宫理并不觉得吃痛,她从兜里掏出刚刚柏霁之硬塞来的巧克力,放进口中吃了几块,就看到锤节上的几个洞不止是飞速愈合,更生出几个蟹类钎子来,在有污秽者想靠近锤节的时候,一阵乱砸乱夹。 但对面仿佛倾巢出动,宫理不足以抵挡如此众多的污秽者,宫理眼看着厨师长率领的一群变异者被冲散,有些身躯孱弱的来不及发出惨叫就被碾死,也皱起眉头来—— 忽然天空中一个金光灿灿的“风”字,字如金沙瞬间被化出的龙卷风搅碎,朝黑压压的怪物群中而去! 头顶也出现了诗句,字在空中如即将散去的云般晃荡: “北落明星动光彩,南征猛将如云雷。 手中电曳倚天剑,直斩长鲸海水开。” 左愫的身影御剑而行,只将笔尖点划向某几个字,雷电、鲸鱼、落星交错如幻影出现在湖面之上,阵势滔天。 几十根毛线射向湖面,交织出细密的针脚,在月下闪着寒光,将数个形态如同蟑螂的污秽者割碎。宫理听到一声被恶心到的怒骂响在远处,老萍穿着足力健运动鞋,荡着毛线,从湖边丛林中短暂出现又消失,只在空中留下她回荡不已的:“操他大爷的一米八的大蟑螂!” 是左愫和老萍来了! 宫理心头一安,忽然一根猛然伸长几米的骨鞭朝她身前污秽者挥舞而去,那骨鞭熟悉,只是此刻几乎每个嶙峋的骨节都如绞肉机般旋转着,骨节之间像是是有鲜血为线,收放自如—— 这横挥过去的骨鞭,直将眼前数个污秽者拦腰搅烂,汁水四溅,断肢炸开,宫理差点被喷了一脸,连忙脚尖点地朝后飞起。 而后她就听到一阵愉快的低笑,宫理转过头去,只瞧见平树、啊不,凭恕将那长鞭挥舞的如臂使指。 他也转过头来看她,拧起眉毛来,一脸离谱似的指着宫理道:“我靠,你脸都看不清了,脑袋就跟烧糊的锅底似的!” 她知道自己戴上小章鱼后五官不可视,仿佛头部如混沌星空一般——那跟糊锅是两码事! 她几乎没有正面跟凭恕打过交道,宫理总觉得平树终究是脆弱的,忍不住道:“少嘴贱,多小心。” 凭恕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他乐于虐杀甚至搅碎这虫群,甚至主动冲入其中,一抬手,骨鞭如尾巴缩回他掌心,他从胸膛中拔出一把白骨拼铸而成的巨剑,攻势大开大合的横扫起来。 这大哥打架也够骚的,一把仿佛刚从营养不良恢复到常人水平的瘦骨头,却恨不得在虫群中下腰舞着巨剑狂甩,他身影如同魅影,浑身骨头如同可以突破关节的极限般…… 班主任和柏霁之那头,也冲出蜂巢反击——看来他们也不是没有胜算,正在宫理这样想的时候,众多污秽者的动作忽然放缓而后停住。 它们竟齐齐仰头,朝月亮的方向望去。 一阵苦腥味的风,宫理缓缓抬起头来,只瞧见月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飞翔的身影。 它三对透明的流光溢彩的薄翅在月亮之下缓缓舒展张开,细长的尾在空中甩动,那翅之下,虫肢的包裹中,是一具极其丰盈柔润的身体。 身体只有腰部以上,肌肤像是月下的珍珠,或许是男或许是女,或许兼有,它有一头柔顺的及肩黑发,双眸像忧郁安静的女子,下颌却像硬朗且强势的男人,它有喉结与双|乳,六只如同镁光金属片雕刻的蝉翼般的翅震颤着,朝宫理的方向缓缓而来—— 它的形态像是在刻意模仿六翼天使或龙,但虫肢的材料让它仍然显得脏污与恶心,只有这半具完美的躯体,带着神性的慈悲与光辉,让人几乎可以忽略周围的一切。 这样想的显然不止是宫理。 一位离它极近的变异者甚至张开双臂,跪在地上,陶醉的想要去触碰那中性而极美的脸颊—— 而后从那躯干的胸口忽然裂开口,一根细长的舌将其快速卷入体内,这时才发现这美丽的人体不过是六翅下虫子头部的拟态,一切都在诱骗着人们靠近! 身边变得太安静。 污秽者们如同雕像一动不动,变异者们像失了魂一样跪拜着,甚至连平树、左愫等人也像是被某种力量扼住战意,面上显露出几分呆愣。 宫理喉咙发痒,也隐隐有种窒息感。 眼前……是一位真正的眷族之王。 眼前这位六翼的眷族之王,薄翅微颤,几只虫肢蜻蜓点水般落在水面之上。 对方并不言语,也未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细长的尾有韵律的甩动着。这盈满星辰的湖面,像是衬托了它绝世的可怖与美丽。 它这幅形态,几乎已经瞧不出寄生的原人身的模样了,若她被完全寄生,会不会也会变成一团海中的粘液与触手……? 宫理感觉自己的骨头里,像是被人浇了冰水凉油一样,她有些难以动弹。是她身上的四件套,在强烈地感知到了另外一个眷族之王的敌意后,竟有些瑟缩与恐惧。 忽然,那六翅虫天使动了,它朝宫理轻盈、快速的像某种幻觉一样撞过来。 宫理忽然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自己的意识战胜了那四件套的恐惧,猛地朝后退去! 六翅虫数根细长的虫肢几乎是擦着她脸前而过,而它拟态成人类的口张开,吐出薄薄的白烟,那白烟在水面上漂浮,刚刚靠近宫理,就让她感觉到四肢麻痹—— 是神经毒素! 不,现在的她绝不是正面的敌人,她应该立刻摘掉身上的眷族四件套,当场带着队员跑路。 但宫理脑袋里才刚刚有这个想法,她预计可能会出现的人就来了—— 一阵轻笑在湖面上响起:“能把这个东躲西藏的家伙骗出来,你功不可没。” 湖底突然迸发出藤蔓,几乎将眼前的虫系眷族之王整个卷住,它猝不及防,疯狂挣扎着,其余的污秽者疯狂想要护主,却发现从湖边丛林中钻出大量植物系污秽者,向它们齐齐进攻。 藤蔓如此粗壮且布满倒刺、细须,宫理看到六翅虫甚至未来得及挣扎,薄翅便被挤烂! 它也惊诧万分,口中吐出的白烟似乎侵蚀了藤蔓,绛响召唤的藤蔓刺尖上显露出红色,似乎正将血刺入虫身内。 宫理没想到那优雅的六翼虫忽然爆发出尖啸,挣扎不已。 它似乎想要抛掉躯壳,化蛹出新的虫身飞上天去,就在此时,绛响的身影陡然出现在藤蔓旁,他手指触碰到藤蔓,那藤蔓便再次细密分叉、暴涨数倍,将六翅虫裹住,绝不放它逃走! 那六翅虫表皮瞬间裂开,身体里化出无数指甲盖大的飞蛾,从藤蔓缝隙之间飞出。 绛响冷笑一声,手中的苹果也朝天上扔去,那苹果并没有睁眼,在高点处瞬间分裂成两个,两个变作四个,不断分裂增殖,先后落下,掉在湖面上却又弹起来。 他身边仿佛像是成百上千个乒乓球被挥洒出去,在地上乱弹乱飞,而眼见着无数小小的艳丽飞蛾就要从裂缝中腾飞到天上去—— 那无数弹起的苹果,忽然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每一只想要振翅而飞的飞蛾都凝在原地,如今无数苹果上的眼睛死盯着六翼虫全身,这时停显然比宫理之前遇到的要强大不知道多少倍! 与此同时,抽芽的枝条在眷族之王的体内迅速分叉、生长,像是蔓延的血管、深挖的根须,迅速长满它体内每一处,而后穿刺它的表皮,探出枝梢嫩芽! 甚至细藤是长出它崩裂的缝隙,那生长的枝杈刺穿无数欲飞的艳色飞蛾,飞蛾再小,此刻也没有一只逃脱枝杈的穿刺。 枝头似乎飞速吸收着六翅虫与它体内无数小飞蛾的营养,在枝头凝出小小的花苞,而后几乎是同时,仿佛是春之女神吹了一口气息,在这虫系眷族之王的躯体上,无数血红的腊梅绽放了花朵…… 那庞大的虫系眷族之王既神圣又污秽的躯体,几乎在瞬间,化作了一片立体的血色花田。 无数苹果上的眼睛合拢,纷纷落下来,却在接触到湖面的瞬间消失,只有最靠近绛响的那个掉下来,被他有力的右手一把接住。 宫理愣愣的看着眼前已然化作花丛的六翅虫,从绛响开口出声,到它死亡,不过几个眨眼间…… 是绛响实力的强大,还是他计划太久,对对它习性早有了解,甚至对此次交手都做足了准备? 此刻,宫理缓缓漂浮在水面之上,绛响转头对她露出了一丝笑容,木乃伊化的半张脸都显露出几分畅快:“多亏了你。” 宫理心道:勾绛响出来解决另一位眷族之王的计划,显然是对的。 宫理看着周围虫系的污秽者几乎是匍匐在地颤抖着,他们的眷族之王已然消失,而他们就像是没有主人的奴隶,接收不到信号的工蜂,毫无反抗之力。 宫理鞋尖在水面上轻轻一点,身子飘飘然飞起,水母伞边缘的细须笼罩着她纤长的身姿:“哦?你要杀我吗?” 绛响耸耸肩,看向蜂巢和身边:“你还在和方体合作?” 宫理轻笑一声:“我还是要拿工资的。” 绛响微微拧眉:“你是一直没有被寄生还是……” 宫理在空中飘飘荡荡:“很难解释,你可以理解我把眷族当做衣服一样,想穿就穿想脱就脱。只是我没有被寄生,便无法发挥它们真正的实力。” 绛响扬起下巴,宫理注意到曾经那些枝杈还没蔓延到他脖颈,此刻却几乎已经长到了他耳根下颌。 他笑道:“我奉劝你,不论那些眷族说什么,都不要让他们寄生你,否则我会让你那可爱的银色小胳膊上也长满梅花。” 他说完,毫不恋战的就要离身而去,她在空中飘着跟上绛响:“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绛响微微斜过眼去:“你不是已经猜得到了吗?” 宫理皱眉正要开口。 他手指竖在唇前:“嘘,不要说出口,我的脑袋,你的脑袋是最好的保管秘密的时候,我们满身都是敌人,只要说出口他们就会听得到。” 宫理当然知道,他是想孤身杀了外神,但这太不切实际了:“……这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事,有没有考虑跟我合作,跟方体合作。” 宫理其实知道,在她的计划里并不应该这么做,但她也没忍住开口了。 绛响仰头大笑:“你帮不上我,方体也帮不上我。哦,说来你叫什么?” 宫理脚尖在水面一点,又飘起来:“宫理。道理的理。” 绛响站住脚:“哦,那你能把那张自拍给我看看吗?” 宫理眨眨眼睛,点了点联络器找到照片,伸出手去给他看。绛响抓住她银色的手腕,仔细看向照片:“原来我还是这么帅。” 宫理忍不住笑出声。 绛响捋了一把自己的红发:“你也挺好看的。要不是此情此景,若是咱们在街上相遇,我说不定会搭讪你。” 宫理:“什么?” 他从身上折下一小支腊梅,递给宫理,还能动的半边脸轻佻的抬眉,宫理却不觉得讨厌,她银色指尖接过那朵梅花。 “别再追着我走了。你要想跟着一起去觐见外神,就只能让眷族寄生到你的身体,而一旦你被寄生,我只能杀了你,这是无解的。而我……我甚至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为了这一天吧。” 宫理眨眨眼睛,绛响的身影忽然从她眼前消失,瞬移去某处,而后远离了,她听到不知某处的峡谷上,又传来他轿子前让人窜尿的唢呐声。 第93章 [] …… 宫理落脚在蜂巢内部, 摘掉了身上那些眷族的部件,全都给塞进饭盒里,就听到平树叫道:“宫理!” 她转过身去, 平树几乎是撞过来,要看她有没有断胳膊断腿。 班主任也有些不可置信:“刚刚出现的,又跟你说话的那个……就是001号人物?” 宫理点头:“不过我没能像跟甘灯约定好的那样成功阻止他。” 玻璃缸忍不住道:“那现在呢?” 宫理看向外头。植物系的污秽者身影都随着离去的绛响而消失在湖畔,剩下的昆虫系的污秽者在眷族之王被杀之后, 几乎是连滚带爬仓皇而逃。这才是真的无头苍蝇一般啊。 只有那些存活下来的变异者, 似乎还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站在湖面上有些茫然与庆幸。 但更多的人转头看向蜂巢, 看向宫理的方向, 张开手臂喃喃道:“是真正的王……我们的王!她不是虚假的,她保护了我们!” “有王的话, 我们是不是能在这里生活下去了!那些要吃我们的眷族还会来吗?” “王!我们的王!” 而蜂巢之下, 数位变异者的领袖向她垂首,表露出合作与顺从的态度。 宫理看向欢呼着的湖面, 对班主任等人道:“从你们之前造王计划的角度上来说,我已经成功了。” 老萍带着稻农到湖畔, 秧苗计划所有人都要来汇合, 显然也包括稻农。稻农依旧拖着巨大的箱子, 蹲在湖边, 又开始不管不顾的打开了工作台,取了土样又开始在监测某些数据。 有些好奇的变异者正远远看着她。 宫理侧过脸去, 对班主任到:“不过我有个微不足道的小想法, 也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 生活在春城底部的人, 生活还从未如此平静过。虫类的污秽者似乎像丢了魂一般在春城游荡,几乎不再主动捕食, 身体上也逐渐出现了腐败、溃烂的痕迹。 而植物类的污秽者像是集体消失了,偶尔能在一些峡谷或巨树下见到,以极其扭曲的姿势紧贴在地面上,像是某种虔诚祈祷的仪式。 在春城峡谷的地底,谁都知道蜂巢里住着那位“王”与外来的人们。 王分发给他们莹白色的秧苗种子,请他们播种在谷底。种子就像发光的大米,但他们不能吃,他们甚至不能用手直接接触,只能用陶铲木勺播撒出去。 这些种子在地面上生出满地的莹白色稻谷,稻谷也会自行播撒种子。他们一开始并不怎么理解,甚至有人也不愿意去做。 直到第一批生长的稻谷,在大概三四日后枯萎,并化作齑粉消失。但在那第一批稻谷生长过的地方,竟然不再是毫无生气的灰黑色,甚至冒出几根细小的羸弱的绿色草丝,变异者们才意识到—— 这秧苗竟然是在净化土地! 哪怕这东西不能吃,变异者们也开始积极的去播撒秧苗。稻农遇上这群变异者也算找对了人,在天灾与污染让整个世界荒芜的情况下,曾经灵力充足又气候适宜的春城,可以说是新国为数不多的能种地的地方。 这里又有大批吃不起辟谷丹的低阶修真者,就也催生了一批种菜种粮食的和培育灵草的最专业的修真农民,在播种秧苗使出了各种花招。 有的人用薄弱的灵力召唤出风,然后编制细网将被风卷入空中的“稻谷种子”网罗到一起,再利用豢养的大型爬虫犁地,用胡蜂兜着装满种子的大网飞在天上,骑在胡蜂身上播撒种子。 不过几日的时光,白色秧苗生长遍周边谷底,稻农基本找不到人,天天跑到雪白的稻田中不断改良与监测着。 方体运送进来的第一批物资也穿透结界,通过大型无人机到达了春城谷底。春城内几乎所有污秽者的失魂、消失或祈祷等诡异行为,都让这些曾经一进来就被疯狂袭击的无人机,可以平安到达谷底。 无人机其中主要是给变异者们的食物,还有一些是给稻农用的器材。另外无人机内还有些留给宫理的箱子。 其中某个用混凝土箱子严密封装的黑色方块,黑色方块外封着在逐渐融化的冰,宫理像是早就知道那是做什么的,只是拿出来对玻璃缸道:“请将它收容在你体内。” 玻璃缸问道:“解除收容的权限是?” 宫理笑道:“这世界上除了我,任何一人都没有权利命令你解除收容,甚至包括你自己。” 玻璃缸眨眨眼,将黑色方盒放入自己胸口的空洞内,胸膛后背缓缓长出“玻璃”,将方盒封在他胸口。 无人机还有一些给他们的生活用品,主要都是方便食品,还有数张行军床。在生活用品深处,还有一个古朴的封着符纸的木匣…… 柏霁之只是看到就皱起眉头来,那匣子内似乎隐隐有灵力在流动,这竟然是个跟修真纲相关的物件。 但宫理啥都没说,只是把匣子搬出来,不爽道:“我说了想要个全自动麻将桌,这帮人就是不肯送!” 蜂巢现在是真的热闹,班主任四人组+玻璃缸,宫理他们五人队伍+稻农,十一个人都够组个足球队了。 现在这个十一人的大组,组长就是宫理,可她除了说让那些变异者的领袖种种秧苗,分分食物,一点正事儿都不干,天天就从平树肚子里摸烟找酒,自从某日摸到了几把扑克,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直接在蜂巢内分了两桌开始打斗地主。 八个人上桌,三个人看。 JQKA四人组说是当年是学员的时候,就一起通宵打牌,后来他们四人成组了之后,硬凑出JQKA的代号。他们自个儿仿佛重回学员岁月,玩的不亦乐乎,牌桌上骂骂咧咧,别人完全插不进嘴去。 宫理这边,主要就是她、左愫、老萍和玻璃缸玩。玻璃缸看着少年模样,但不知活了多少年,跟老萍是一样的天天耍诈又会记牌的。 柏霁之不会玩,一开始一直趴在宫理旁边看她玩,看她玩了几把就跃跃欲试。左愫听说变异者们找到了师妹姜珠,立刻抛下牌去找姜珠。 现在春城底层也安全,她也字科能力大成,宫理就没跟着过去——她也不想打扰人家师姐师妹的相聚。 柏霁之就坐左愫的位置跟他们打牌。 柏霁之又高兴又紧张的开始摸牌抓牌,他不熟练也就罢了,每次还都输的很早,甚至打到一半就被宫理一语中的“俩王在你那儿是吧”,“牌不好就别硬叫地主了”。 柏霁之想不明白:“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宫理还嘿嘿一笑,扔出个炸:“我不告诉你。” 柏霁之就总觉得宫理偷看他牌,把牌捂得严严实实的,老萍实在看不下去柏霁之那一副小心翼翼捂牌的样子:“小少爷,你知道你拿了好牌,尾巴都在晃吗?要是撒谎,耳朵就时不时会抖,谁都看得出来啊!” 柏霁之瞪大眼睛,尴尬的脸都泛红了,他借了玻璃缸的毛毯,裹住脑袋身子,把尾巴和耳朵都挡住,才气恼的瞪了宫理一眼:“再来!我不会输了!” 宫理笑的不行,结果当然是,他还是输的一塌糊涂。 平树看不下去,说要是去给柏霁之出谋划策,事实证明,两个菜鸡在一起商量还是菜鸡。平树水平稍微比柏霁之好一些,俩人后来开始旁若无人的大声商量:“你出这个,然后她要是拦你,你再出这个——” 不少前来想要朝圣眷族之王的变异者,甚至是从更遥远的居住地跋涉而来,眼含热泪的匍匐在湖水中,就看到他们心心念念的王,叼着哈密瓜味电子烟,兴奋的站在椅子上喊道:“炸!叫地主!” 他们眼里憧憬的泪水无所适从的淌了下来。 蜂巢周围居住的一些变异者和领袖们早就习惯了:“这不挺好的,我们其实也怕她真的来对我们的生活指手画脚。毕竟我们都在这儿生存这么久了。” 厨师长甚至拿出用两个大倭瓜找平树换来的烟,不舍得点的夹在手指头上:“我们本来就需要一个超强打手,现在这打手不要工资,就天天打牌,吃饭都是自带,我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们现在的目标就是给王多整几个下酒菜,别让她天天吃自带的泡面了。你看那小脸,蜡黄。” 宫理的撒手不管,反倒让她跟变异者们相处的非常愉快,变异者们更愿意给她上贡各种好东西。 不过打牌的过程中,宫理也似乎开过几次“线上会议”,她叹口气骂骂咧咧的点开联络器,然后坐在原地,意识似乎已经去跟方体高层唠嗑去了。 这时候平树就去收拾收拾好多人混住的蜂巢;班主任也会因为一直没任务而感到焦虑,戴着翻译器,专找川蜀出身的变异者去唠闲嗑。 直到在某一天,一群人已经开始自己画大富翁玩了,忽然天地剧烈震动,宫理看到那些坚持在她蜂巢旁朝圣的变异者抱头而窜。 简直像是能引起巨大海啸的超级地震,春城险峻的山峰被持续不断的震动晃的山石崩裂,无数巨石簌簌落下砸在了湖面上! 这地震一直持续了可能有十几分钟甚至更久,几乎所有人都头晕目眩,脚下不稳,当它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宫理依稀瞧见笼罩这春城的结界蓝光大盛,而天空上蓝紫色的夜空星辰竟然停止了流转,甚至还有几道细微的几不可见的裂痕。 星空就如同被砸坏的电子屏,而春城内部更是满目疮痍,断裂的崖壁石道,堵塞的河流湖泊,四处都是滑坡与落石,灰黑色的脆弱植物一夜变成大片的焦黑色。 更重要的是某种极其不稳定的灵力或能量的波动,一直在结界包裹的春城内回荡着。 像是尖锐高频的声波,像是某种无色无味的毒雾,带着令人不适的气息,让所有人有隐隐发作的偏头痛。 他们所在的蜂巢幸而没有被落石砸中,但湖面上已经全都是大大小小的巨石,宫理在地震之后揉了揉脑袋:“不打牌了。我去睡一觉,喝酒喝多了,过十二个小时再叫我。” 班主任:“春城都这样了,你还没接到下一步的指令吗?就——就睡觉?!” 宫理却笑道:“你们吃点喝点。真要是有什么天地变色,山川震动,可以叫我一起逃命。” 地震之后,气氛不详,变异者们似乎感觉到了某种无法言明的恐惧,来跪拜宫理的就更多了。 班主任在圆桌会议背题库的时候,偶尔起身,就能看到蜂巢外湖面上,跪了一圈又一圈的变异者,在低声呢喃祈祷。 宫理睡了几个小时没有动静,忽然平树联络器亮起来,宫理叫他上楼去。 班主任已经焦虑的题都背不下去了:“叫你干嘛啊?” 平树眨眼:“呃……会不会是她做噩梦了?或者怕地震?” 班主任:“……你当她是什么宝宝?地震要是有人格都估计要哭着给她磕头。快去快去,问问她到底知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 平树进入蜂巢内二楼小房间,宫理躺在支起的行军床上,方体飞行器送来的几盏核能小灯被她关掉,她两只银手搭在肚子上,躺着发呆。 平树还拎着些饮料,他小声道:“宫理……你是不是怕黑啊?还是怕地震?” 宫理转过脸来,忍不住笑了:“对。怕黑。” 平树看出来了她脸上的促狭,知道她又是在满口胡说,却还是道:“没事。黑不可怕。没有虫子和怪物,也没人要害你的。” 宫理在昏暗的房间内弯起眼眸,对他招招手。 第94章 [] 他走近了, 盘腿坐在地上,平树看到旁边有个锅,是她之前问他要的电热小火锅, 里头还分鸳鸯格那种。 里头似乎压着什么东西,他刚要伸手打开,宫理道:“可别。是我在让那小海葵尝试尝试西伯利亚式桑拿服务。” 她坐起来。平树注意到她头发又长了不少,发梢快要能碰到肩膀上了, 翘起来的发丝在昏暗中就像透明的一样。 宫理短裤下没穿鞋袜的银脚放在地面上, 伸手拿起一罐饮料。 平树靠在床边, 仰头看她:“你需要我陪你一会儿吗?” 宫理仰头喝饮料, 脖颈纤细而柔韧, 她银手擦了擦嘴角:“嗯。啊对了,把我之前的仿生肢体拿出来吧。” 平树跪坐在地上, 从肚子里都给掏出来, 宫理发现她的仿生大腿上还裹着衣服:“你没动过呀。” 平树手一抖:“我、我动它干嘛?” 宫理:“哦不是,我以为你肚子里的东西都是在随身空间堆成一座山那样, 翻找别的东西,肯定会碰到。” 平树把衣服放下来:“这么重要的东西, 肯定有单独的空间放它啊。” 宫理道:“你身体里还有单独的空间, 是我碰不到的嘛?” 他连忙拽住衣服, 把自己挡的严严实实:“你别再把手伸进来了!” 宫理笑起来:“怎么呀?很难受?” 平树摇头又点头。他倒是还算能接受, 主要是凭恕太聒噪了。 宫理没再逗他,她穿着短裤背心, 坐在行军床上将自己的银色义肢卸下来, 重新换回自己的仿生腿臂。 平树道:“要我帮你吗?” 宫理点点头, 他伸手拿起她柔软肌肤的右臂,小心翼翼的帮她对上肩膀处的接口, 非常仔细的安装到位。 宫理低头给自己换腿了,摘掉一条银腿的时候,她有点坐不稳,伸手去够仿生腿的时候,差点歪倒在行军床上。平树连忙扶住她的腰和肩膀:“我帮你拿,别乱动啦!” 他肩膀抵住宫理,伸手将她仿生肢体拿过来,肌肤细腻柔韧,他指尖按上去,压出一点微凹。他低头不太敢看,一边扶抱着她,一边把仿生腿递过去。 宫理笑:“我哪有那么脆弱,摔地上就摔了呗。” 她接过来,自己撑起身子换腿。 平树心里有点怅然若失。他每次看她躺在修理台上,或者是给自己换义肢时,总有种奇异的感觉。就觉得平日里游刃有余的宫理,在那个时刻如此脆弱又需要他帮助。 他有时候恨不得希望宫理能怕黑,宫理能只吃他做的早饭,能脆弱的需要他扶着她。 但那样的时刻太少了。 她总是显得如此无坚不摧、混不在意。 宫理换好后起身走动一圈,找回了平衡,道:“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了。你帮我收拾一下行囊吧,有些事我不适合在这里做。” 平树吓了一跳:“你要走?要去哪儿?” 宫理笑:“出差。啊,这几个臭鱼烂虾,我就连着锅端走吧。锅不一定拿回来了。还有几件衣服,这个木匣子——” 平树忍不住急道:“那你就带我一起走,我都给你装着这些东西。” 宫理摇摇头:“那可不行,你会害了我的。” 平树:“我怎么会害你!” 宫理笑着晃手指:“若是变成了污秽者,你都不是你了,那就有可能害了我。此行我只能带一个人去。一个没能力伤害我的人。” …… 平树上二层半天都没下来,班主任有些耐不住,都想上楼偷听,忽然看到平树走下了楼梯。 班主任眨眨眼道:“宫理呢?” 平树道:“她……她已经走了。” 班主任:“走了?!走去哪里!” 平树:“她说是去找绛响了,让我们等几天。啊,对,她要玻璃缸与她同行——” 玻璃缸手指搭在浮空金属椅的触控板上,道:“只有我?” 平树点头:“只有你。她说给你的联络器上发了位置。” 其他几个人围上来,急道:“她到底要去做什么?” 平树两只手捏在一块:“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她说……她要成为最后一位眷族之王。” …… 玻璃缸的金属椅子顺着联络器指示的方向漂浮了很久,穿过砸在湖面与谷底的巨石,他路上没有见到任何污秽者或变异者意图攻击他。 仿佛所有受外神影响的怪物,都已经成了无头苍蝇。 谷底又缓缓升起灰蓝色的雾气,玻璃缸在诡异的雾与游荡的污秽者间穿行,直到跟联络器上标注的点重合,但他环顾四周,只看到垮塌的山体,枯萎的植物与浓稠的雾。 他忽然听到一点细碎的风声,头皮发麻,仰起头来,只瞧见一个身影悬在空中,缓缓降下来。 玻璃缸忽然升起当时虫系眷族之王出现的那个夜里的恐惧感,随着那身影的逼近,他感觉自己胃部都在痉挛着。忽然那身影抬手,他身上的不适感大为减弱,也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宫理。 她看起来非常稀松平常,背着鼓鼓囊囊的运动包,穿着夹克与短裤,靴子里是堆叠在一起的中长袜,她脚尖落在地上,对他露出笑容。 玻璃缸感觉自己的思维在她面前都有些迟滞,半晌才找出自己想说的话:“你没有带你那臭鱼烂虾四件套吗?” 宫理笑:“它们已经在我身体里了。走吧。” 她走在前头,后来嫌金属椅子飘得慢,她从包里拿了条裤子,一条裤腿拴着玻璃缸的金属椅子,她拽着另一条裤腿在前面飞。 她像是对目的地了如指掌,一路飞至春城更中心地区的谷底。 无数山峰环绕的底部,在植被与雾的掩盖之下,某座大山底部似是镂空,其中深不可测,有向下延伸的洞穴,而这里也似乎是地震最严重的区域。 洞穴外垮塌了半座山峰,巨石砸死了无数曾在这里跪拜的污秽者,但仍然有数不尽数的植物类污秽者趴在谷地的湖水与石头上。 这就像是斋月的大寺广场上,一圈圈无声而活生生的信徒,是虔诚亦或是无魂,没人能判断得出。宫理带着玻璃缸从这些污秽者头顶飞过,春城已经如同一处凋敝的废墟,曾经污秽者的乱斗都消失了,如同狂欢收尾的寂静。 宫理和他进入山底,他俩相对山底的巨大空洞,就像是两颗飘进神殿大厅的蒲公英种子。 玻璃缸眼睛很久才适应了黑暗,发现他们进入了错综复杂的洞穴密道,时而开阔,时而狭窄,越是往深处走,那些土壤就像是搅拌了亮片闪粉的太空泥,蓬松且有着蓝紫色的美丽闪光。 地面头顶上也有一些白色的霉菌,拉丝黏连着,像是落灰的蜘蛛网,或是粘性的雪。这白色霉菌与蓝紫色闪光的土壁,让人有种雪原星空的奇妙联想。 同时,洞穴壁上许许多多凸出的根系,根系的一部分有些像血糊糊的嫩肉烂肉,甚至还有些根系末梢在滴血,洞穴地面上糊满了半干的血迹。 血迹与根系上的烂肉,都发着微微的红光,也照亮了地面。 玻璃缸看着那令人作呕的血色烂根,道:“……这就是那外神的一部分吗?实在是看起来……恶心。” 宫理轻笑:“不一定。美丽的或许反而是致命的。” 玻璃缸道:“我感觉空气里黏黏的,不是血腥味,而是我说不上来的——” 宫理:“是灵力。污染过后的灵力。没事,你不是修真者,目前不会对你产生太大的影响。我查过你的资料,你的攻击性一直被评判为最低是吗?大腿以下也有软骨病?” 玻璃缸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对。” 宫理道:“那太好了,你疯了之后也跑不出去。” 玻璃缸惊讶:“什么?” 宫理停住脚步,转头道:“抱歉,为了防止你威胁到我的安全和计划,我要把你绑起来了。当然也不能让你死了,你能咬住这布条吗?我不想太粗暴的塞你嘴里。” 玻璃缸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宫理拿出锁链,将他双手捆在了金属椅子上。 玻璃缸:“……” 宫理再三确认已经将玻璃缸捆的结结实实后,眨眨眼无视他要杀人的目光,笑道:“抱歉。你要骂最好是骂甘灯,他是说让你来当这个工具人的。只是我也很同意他的想法,毕竟你太合适了。” 宫理简直像个奴隶贩子一样拽着玻璃缸往深处走。 洞穴壁上,那血肉一样的根越来越多,甚至有些洞穴坑道的地上都是一片粘稠的血洼。但也有些洞穴,像是随着他们往前走而往前生成…… 只有眷族之王,才能有觐见外神的资格。 这眷族之王本来就最多只可能有三位,被眷族寄宿的人类又几乎没可能保有意识,这位外神真是把自己藏的够深,也谨慎到了怂的地步。 如果不是遇到绛响,如果不是遇到宫理,它应该永远都可以安眠在地底吧。 终于,他们看到了洞穴尽头的一片空旷。 像是终于到达了地底深处的空旷大厅,石壁上有无数洞口都显示着这里是道路汇集的终点,是眷族之王才能到达的地点。 玻璃缸也快要昏过去,他眼前仿佛有无数蚂蚁在爬,肺里肠胃里像塞满了尖锐的石子,精神上的痛苦仿佛让他每一寸血管都痒痛到极致……他快要半昏过去。 而在这里,显露出了巍峨的罗马石柱或拜占庭王朝的样式,空旷大厅的周围石壁上,都有着等间距的“柱子”与“浮雕”,仔细看去,却发现那些都是霉菌自然形成的,这种秩序更像是自然界中的斐波那契数列。究竟是这里的构造在模仿人类的神殿,还是人类模仿自然秩序之美建造神殿呢? 而在这巨厅中,还有无数帷幔般的霉菌黏连着,汇聚在顶部的一枚卵茧上。 但那颗卵茧已经破裂,上头缠满了滴血的血根,下方甚至有一处彻底被击破。而血根在大厅内纠缠乱长,根上沁出的血液将白色霉菌神殿染红一片。 就在茧附近,就有一团如同心脏般的血肉烂根汇聚。 宫理看向那堆血根汇集的地方,道:“死了吗?” 那坨根系之中,忽然响起沙哑的嗓音:“是你!……你不该来……不该来!” 很显然,那曾经完美的莹润卵茧,被这烂肉根系强行砸开碎片,烂肉根系想直接进入蛋壳之中,却被挡住,最后生出无数的根系,将它紧紧包裹,似乎在疯狂吸收、反噬着什么。 从卵中无形的力量与那血根在进行角力,双方已经两败俱伤,但显然外神还是更胜一筹。眼前,血根许多地方都显示出了被炸烂的痕迹,卵茧还保持着形状的完整。 血根心脏处,无数根条缓缓挪动着,露出了绛响那头红发,那张脸。他胸膛与半边脸被盛开的腊梅而吞没,从太阳穴中生长出荆棘,缠绕着头颅,他双目几乎是淌出血来。 宫理以为他这么近距离碰到外神,早就失去了自我意识,但如今他还能开口,还能辨认她,几乎是凭借意志超越了人类极限。 他那从太阳穴长出的荆棘,是不是为了让他保持为人的尊严……? 宫理其实就猜测过,或许绛响一直向定阙山隐瞒了一件事。 就是他有他父亲那样的能力。 他的血也是能够专杀修真者的。 或许原理类似于他的血能够摧毁灵力等。甚至他可能尝试过用自己的血去摧毁过附着灵力的法器甚至是一些灵石、灵脉。 他便想到,如果将自己的血灌入春城的灵脉,甚至是直接用血接触那寄生在灵脉最深处的外神,会不会也能杀了外神? 所以他才说:或许这就是他的命运。 事实证明,确实有效,他将血与自己成为眷族之王后的能力相结合,把植物根系当做毛细血管,将自己的血输送至各处——外神蔓延在灵脉中的力量被他重挫,甚至本体的卵茧也被他打伤。 目前看来,绛响如同灾难面前力挽狂澜的英雄豪杰,一人之力,几乎将外神打残。 但他自己也几乎是濒死边缘了。 而宫理就在此刻,走入了两方筋疲力尽的战场。 宫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死了吗?” 绛响似乎见到它也恢复了几分意识清醒,没好气沙哑道:“……死到73.5%了。” 宫理两手插兜,站在那儿仰头笑道:“不愧是孤胆英雄,死都带着进度条,有零有整的。哎你身上花开的太多了,之前给我的那朵小梅花都不特殊了。” 绛响失望的声音却响在空旷的地底巨厅:“别插科打诨——你为何要让自己变成眷族之王……!你以为你能够独善其身吗?” 宫理耸肩:“是吗?我只是跟你做了差不多的选择,独善其身我倒也没有想过,只是来工作罢了。” 绛响听到宫理此刻调侃的话语,似乎意识到她融入了眷族,成为了眷族之王,却也没有完全失去自己的意识。 他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仍是道:“不要轻举妄动……再给我点时间,或许只要一点时间……”他就能用根系与血绞死外神。 绛响虽想这么说,但他比谁都了解自身的灯枯油尽,他的血流干了,外神利用某种力量炸烂了他蔓延在地底灵脉中的血根,甚至引发了剧烈的地震。 而他不确定,外神还保有着多少力量。 他想要开口再说什么,却听到一声不祥的滴答声。 那挂在洞穴巨厅顶部的卵茧,下方的破口处,忽然缓缓滴落了一滴液体。 不是血,而是某种似雾、似黏液的蓝紫色闪耀星光的液体。 一滴又一滴,那液体在地上积蓄起来,像个藏着星空的水洼,宫理也感受了既回响在巨厅之内,也回响在自己头颅内的声音或思想。 [上“前/上方/内部”来] [我的“孩子/代理者/王”所驱使的肉|体啊,来我的“里面/心”来]…… 第95章 [] 如果说照片, 是三维空间二维化,那宫理就感觉这些出现在她头脑中的语言,是“高维度语言”在她头脑中的低维度投影。 人类的语言是尽力描绘意思的工具, 那这语言便是直接将某种复合的、多重的含义直接输入她头脑。 [妳已是我最后的“子嗣/工具/王”,我因这“妄徒/人类/渣滓”而“感染/疼/濒死”,替我杀了它!] [“剔除/治愈/吃”它!] 那血根之中的绛响怒道:“不要靠近它了!” 宫理感觉到,她体内的四只眷族陷入疯狂的兴奋中, 而那颗蛋的破损处, 也流下越来越多蓝紫色的液体/虚雾。 [将你“制造/选中/寄生”的肉|体沐浴在星空之下吧……你将会……成长为“真正/唯一”的“半神/意志/我”……] 三个种族的眷族之王, 其中一个被绛响所杀, 绛响自身选择了反抗袭击外神。那么被寄生的宫理就是最后一个眷族之王。 所有的眷族之王都可以觐见眷族之王, 但外神表达过,只有争斗中最后一位眷族之王才有成为半神的能力。 那所谓成为半神的能力…… 宫理此刻扔下的背上的包裹, 任凭包里的服装与武器散落一地, 看起来恍惚般走向那流淌在地面上的雾或液体。 她寄生着小章鱼与小海葵的白皙手臂露出来,肌肤上生长着鳞片、鳍与粘液, 甚至手的形状已经不是手,指缝之间有蹼与肉膜。 随着靠近, 那手臂皮肤之下, 肌肉痉挛蠕动着, 终于, 指尖探向了流淌的星尘,四肢落入那卵茧下方流淌的液体中, 几乎是瞬间被淹没! 手臂肌肤缓缓融化, 交叠的四肢几乎是化成一团液体, 然后像是被看不见的手重塑,捏形…… [啊……] [不要抵御, 感受与我融为一体的“狂喜/痛”,我的“子嗣/眷族/奴”,我见到了你们的努力,我认可你们的融合,我之下造物皆可为我所用……] [我将用它生出双足,我将用它离开此处,我将去往下一个“山峦/聚居地/城”,你们是曾替我探索外部的先驱者,理应由你们获得这份“成神/被吃掉/死”的殊荣——] 宫理脑内似乎传来小海葵那四个眷族的喘|息与尖叫,仿佛在说,多么冰冷,多么甜蜜,它们身为眷族的意识,像马路边栅格盖上融化的雪糕,维持个体的边界线都像是融成一滩奶油流淌进下水道里…… 宫理意识到,眼前的外神将四个眷族融合又融化,化作像它一样的液体搅在一起。 这是将眷族升为神格? 还是将它们吃掉? 是眷族之王成神?还是眷族寄生的躯体连同眷族自身都被外神寄生? 视野涣散,精神碎化,“祂/母亲/神祇”颤抖着未成形的嘴唇,睁开新长出的双眼,在这个灵脉深处扎根的时间,使它得以复苏与成长,但它也陷入了困境与包围。 春城已经成了囚牢,它必须要第一次寄生第一次离开卵—— 这眷族们找来的身体,就由祂接手了。 而当“祂/母亲/神祇”睁开眼睛的第一个瞬间,看到的却是另一双无机质的灰白色瞳孔,以及那张面容上嘲讽的笑容。 祂有些疑惑。 是镜面,是幻觉,还是…… 若说眷族接手了人类的躯壳,而它融化吸收了眷族,自然也寄生在这具躯壳上,那眼前的是什么? 是陌生的来者还是—— 祂忽然注意到自己变形的身体如此残缺,胸腹只有成排的参差如獠牙的肋骨,不但如此还有几根细管连接着它与眼前银色手臂的女人! 细管内似乎有什么红色液体在流动,就像脐带或血管,它无法理解…… 而血根中的绛响开始狂笑,笑的快吐了:“这就是尼玛仿生人的玩法!傻了吧,爷有两副胳膊腿儿!你寄生的不过是四条备用的胳膊腿罢了!” 宫理啧了一声:“你比我更像反派啊。” 眷族当然可以寄生在她的身体里。 但假设她的身体不止一套呢? 宫理最早提出这种想法,就是在与甘灯见面时。 她拨弄着棋子:“你说,如果我就让这群眷族寄生又怎么样呢?寄生在我手臂上吧,到时候我把寄生着他们的胳膊一换,它们也掌控不了我的身体。” 甘灯手肘撑在桌子上,盯着她:“我也是这种想法。而这种事,能做到的仿生人或许只有你。别的仿生体,其本质跟机械合成物并无区别,但你的仿生体可以再生、可以变化,正处在人与仿生人的暧|昧区间内。它们能寄生吗?它们会察觉吗?” 宫理垂眼,又喝了一口酒:“这就是关键。而且哪怕如果它们寄生在我手臂大腿上,可我不能像绛响抵御它们侵袭我的大脑怎么办?太危险了,别说是引狼入室,这简直就是在鲨鱼池里便血——” 甘灯喝酒的手一僵,无奈道:“……你能好好打比方吗?” 宫理摇头:“算了算了,我也就想想,我仿生四肢如果不连在身上,它们十有八|九能感觉到自己没有寄生,那就不可能带我去觐见外神。但我如果连着仿生四肢去见外神,给我来个突然反噬怎么办?” 甘灯眯着眼睛,缓缓道:“那就利用它们的本能如何?” …… 在这段时间,小海葵不断地妄图去游说宫理,说服她成为眷族之王。特别是在绛响这位眷族之王选择反抗外神之后,它更加百般诱惑。 宫理一边“烹调”它们,一边假装被它说动,考虑接受这四个眷族寄生进自己的身体,但提出要求只可以分别寄生在她的四肢内,不可以侵蚀上她的躯干。 这四个眷族早已被宫理折磨服,它们修炼出了隐忍与谄媚,以海葵为首的自然同意,甚至口中天天把宫理称为“我们的王”。宫理用刀划开自己腿上的肌肤,先将最弱的海葡萄放入其中。 她努力让自己的意识放松下来,如果她的仿生体不能被寄生,那后面的计划全都白扯淡,但海葡萄并没有理解到仿生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只是在“好像有点不太对劲”的疑惑中,快速融在她仿生肌肉之中,而皮肤表面也出现大量黏液。 看来成功了! 之后宫理迅速打开甘灯送来的木匣,其中躺着四枚尖锐菱形的青铜刺,其内部似乎有着储血槽。 她刺入自己的仿生义体。 甘灯说这法器是他委托他人制作,其中蕴含了跟春城有关的修真者的灵血与大量灵力,他怎么搞出来的,宫理不关心。 无非是利诱或胁迫来的。 而这法器上蕴含着的大量灵力,在刺入宫理体内之后,就会让寄生在她肢体内的眷族甘之如饴——它们本能驱使他们像饥饿的孩童般,盲目啜饮着法器上的灵力,而不是扩散向宫理肢体的其他部分。 宫理就用这个方法,将眷族寄生在她的四肢之上。只是寄生后她迅速将仿生手脚摘了下来,只用身体内的导液管连接着滋养着,让寄生在其上的眷族以为自己还跟宫理连接着。 但实际宫理肩膀大腿处的接口早已换回了银鱼义体,只是把仿生手脚放在了背包里。 这些眷族一旦察觉到不对劲,宫理就会为了自保,立刻切断导液管。 而当外神诱惑宫理将被寄生的肉|体沐浴在蛋壳流淌的液体时,宫理只是将把自己的包打开,把装在包里的寄生着眷族的仿生四肢扔过去了。 但她真没想到,眷族寄生人类,而外神会寄生眷族。这外神都层层包办,中间商赚差价呢。 根据外神类天灾的记录而言,他们的目的一般有二,一是发育,吸收一个地区的能量,发育自身,而后离开这里;另一类则是占据,从外界而来,希望能够掌控这片地区。 而眼前外神如果是为了发育,那应该是春城灵脉枯竭,而不是它借着灵力散播污秽。 那也就是它更想扩张势力、占据地球上的一片天。 但当方体的结界抵消灵力,并将它和它的眷族、污秽者全都扣在结界里的时候,它的目标已经失败了。它必然会想要离开这里,在别的地方继续扎根,以别的形式继续播撒污秽,继续扩大势力。 它就选择了利用“眷族之王”。哪个种族存活到最后,就意味着这个种族的污秽者更能适应外部的世界,而这个种族的眷族之王实力更强大。 它要做的就是直接寄生眷族之王,与之融合就好。 而眼前的宫理,更是好的不能更好的选择。一个还保持着人形的眷族之王到它面前,甚至对方人类形态的身份,还是方体的一员,如果它寄生在宫理上,成功离开春城,说不定能潜入方体,在其他城市继续播撒污秽,制造更多的污秽者—— 但此刻,祂一切的命运,就掌握在宫理手里,因为宫理握住了连接着仿生肉|体的导液管! [住手/跪下/停!] 宫理却丝毫不受影响,手中的匕首一把割向导液管,人向后飞跃而去。 祂不成型的身体还似乎向下滴答着液体,几乎要融化。 祂看向宫理带来的另一个人类。如果控制不了宫理就去控制那个人类—— 祂却发现那个在金属椅子上的僧侣似的少年,四肢用锁链紧紧捆束在椅子上,口中还塞了布条! 甘灯当时便说:“这或许是为数不多的……只有宫理你一个人能去执行的任务。很明显这外神对绝大多数干员都会有精神干扰,你带的人很可能会在外神的驱使下成为你的敌人。” 比如此刻,被她绑着的玻璃缸正在疯狂的挣扎着,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狂喜与尖叫…… 宫理忽然朝着玻璃缸的方向伸手:“解除收容!” 祂意识到事情不对,几乎是立刻精神控制玻璃缸,甚至连绛响都受到精神攻击的波及,痛叫一声,血根抽出。 玻璃缸想要去伸手阻挡,想要去向外神跪伏,却只能在椅子上挣扎,眼睁睁看着胸口收容的视窗打开,封存在他体内的黑色方盒朝宫理飞去! 宫理的银手抓住了那巴掌大的黑色立方体。 黑色立方体似乎极其不稳定的在震颤着,多个时间、地点、维度如同透明幻灯片般叠在这一处,在它周围甚至出现了棱镜般的多维幻象,抓着它的手仿佛在幻象中有千万只,有宫理的银手,有灵长类的前爪,有机械臂,有戴满戒指的老手—— 这些幻象旋转着,宫理几乎觉得自己都要被吸入其中,她被甘灯千万次强调过此物的危险性,不敢怠慢,将其朝那流淌变形着的外神而去! 她手腕上的联络器亮起屏幕,宫理怒喝一声:“强制收容!” 飞向祂的黑色方块忽然放大,几个角刺入泥土,像是一个突兀出现在山体空洞之间的数学概念上的“绝对立方体”。它仿佛是由最不反射光的黑色材质制成,宫理看不到它任何边棱,分不清楚它的立面,只看到一团“立方体轮廓”的黑色骤然出现,卡在大地深处的巨厅内。 它的某种独特吸力甚至在一瞬间扭曲了光,使得宫理背包上核能便携灯与血根的红光,几乎都如细线般缠绕在它边沿。 宫理猛地往后狂奔—— 变大的黑色立方体像是视网膜上出现的黑斑,然后瞬间消失。 与此同时消失的还有一整块立方体范围内的土地、血根与卵。地下的土石大厅内,被划了量尺一样,切割瞬移走了立方体那么大的区域,纠缠的血根、拉丝的霉菌都被切割,根系中血浆滴答而下。 消失的黑色立方体在地上留下它绝对笔直的棱边痕迹。 但不够大。 甘灯警告她了。 这黑色立方体代表着方体最高级别的“绝对收容”,但它能收容的范围却不稳定,通常其内容物能量越强大,它的范围就越小。 它收容后会立刻移动至方体某个机密收容地。 而现在,只有大半个卵,以及血根的一部分核心,被收容走了。这外神如果说是一团雾,一汪水,那么就还剩三分之一都留在这里! 第96章 [] 而绛响闷哼一声, 宫理看到他本来就长在血根里的半个身子都被黑色立方体截断,他只剩下胸口以上,左臂上半与整条右臂, 他身体断面处已经不是血肉,有许多红色的根须像是试探的触须般生长出来,在空中乱缠着,想要找到能扎根的土地。 他骂了一句什么, 吐出口血来:“打声招呼, 我还没死透呢还能感觉到疼呢!” 宫理:“抱歉抱歉——” 绛响其实也知道, 宫理知道他这鬼样子算是在死与活之间了。 在收容外神和留他的命之间, 她压根不在乎后者。 ……不过如果是他, 他也会这样做。 绛响右臂还与血根连在一起,而半个挂在上方的卵掉下来, 仅剩的小半蛋壳摔碎在地面上, 其中蓝紫色星空般的黏液,淌满了地面立方体消失后挖出的凹槽内。 她听到玻璃缸更痛苦的发狂, 她看到绛响更加急切的生长出血色烂根,去吸收那些流淌满地的黏液—— 但那黏液似乎有灵魂一般, 要往地底渗透而去。 这外神有一部分身体, 还想要往地底深处藏! 宫理忽然从口袋中, 拿出一把莹白色的秧苗, 朝那汪流淌星河般的液体中抛去。 这本来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她害怕自己真的会被眷族所寄生, 就故意贴身而放, 到时候她可以用最后一丝意识, 将这秧苗种在自己身上! 而此刻,秧苗落入那黏液中, 飞速抽芽,结满稻穗,但这里没有风,几颗秧苗也因为承受不了外神过于强大的“污秽”而边缘焦黑。 宫理一咬牙,跃入黏液之中—— 都到这一步了,不能让它逃了!如果外神直接侵袭她的银色义体,她大不了也把银色义体废了。 她跃入黏液池正中央,弯腰去抚摸向那数支秧苗的稻穗,白色颗粒随即脱落在她掌心中,绛响看到她的裤腿都被那黏液侵蚀而碎烂,黏液甚至顺着她肢体往上爬,同时灼烧的她金属义体上呲呲冒烟,白雾蒸腾。 而她就像在梯田上播撒种子的农人,像在江面上撒网的渔人,双眸闪动着银光,手一挥,将白色种子播撒开来,落地抽芽,无数秧苗就像是在她身边盛开的花朵,不断随着她播撒的动作扩散,迅速抽芽长高,化作稻穗。 她仿佛是春的女神,圣洁的白色稻穗在她脚下向外扩散。 稻田蔓延开来,绛响用尽力气,从地底抽出一条血根,挥舞向稻穗,让那稻穗的种子如蒲公英般播撒开来,宫理转过头来看向他。 秧苗几乎是瞬间长满在立方体凹槽的谷底。 那黏液在侵袭到她大腿之后,似乎也被大量秧苗抽干吸走,只来得及留下无数灼烧金属的痕迹,便淡化消失了。 外神的气息逐渐消失,玻璃缸的尖叫停歇下来。 不是什么拳拳到肉的最后大决战,不是拼死的对杀,但对绛响来说,宫理跃入那团黏液中播撒种子的画面,也足够震撼了。 她笑他做孤胆英雄,但实际她一个人闯进来,独自面对,所作所为哪件事不是风险? 随着秧苗还在蔓延,宫理和绛响都感觉到了,那外神的力量在枯竭…… 除了植物生长的声音以外,这壮阔的地下巨厅内,寂静无声。 宫理只是吐了口气,挨着默默走出了那片茂盛的稻田,秧苗紧密的挨在一起,像长绒的毛毯,她的手抚过莹白的叶片,腿挤开垂头的稻穗,朝外走去。 她沉默的解开了昏迷过去的玻璃缸身上绑着的铁索,她收拾了散落在地上的包与没用上的刀枪,就像是一场羽毛枕大战后,沉默的收拾散落羽毛的人。 绛响注意到,她的两条腿膝盖以下已经被侵蚀了近半,走起路来都有点迟缓与勉强。 稻田不断蔓延生长,绛响身上的腊梅枯萎了,连他胸口被斩断的伤口处那些乱探的根须都消失了。 他感觉很累,眼皮沉甸甸的,他几乎要睡过去又惊醒,发现宫理站在他身下不远处。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仰头看他:“你要死了吗?” 绛响勾了勾嘴唇:“或许。现在给你的那朵小梅花,它独一无二了吧。” 宫理从兜里掏出来,已经只剩下干枯的花瓣:“可惜,花总有枯时。” 连接着绛响身体的血根也逐渐枯萎,他身体猛地往下一坠,晃了晃,从上头掉了下来,宫理跑了几步,伸手接住了他的躯体。 绛响笑的像砂纸磨木头:“幸好就半截了,否则我的体重能把你那烂腿压断。啊,难道我有幸死在女人的怀里?” 宫理笑:“不太行,我这儿不办这种临终关怀业务。” 绛响笑的咳出了几丝血沫:“我们赢了……带我走吧,我快恶心死这地方了,我不想待在这儿。” 宫理:“大哥,看在我手里拿一堆东西,还要推着同事的轮椅的份上,你也有手,你要不抱着我?” 绛响笑的不行了,宫理真把他背在身后,他仅剩的手臂攀住她肩膀,宫理从包里拿出几件衣服,把他用衣服缠在自己身上。 绛响道:“你有对象吗?” 宫理:“怎么了?现在追我有点晚哦。” 绛响笑:“不,我是在想我现在把脑袋放在你肩膀上,是不是不太好。你另一半不会打我吧。” 宫理走了几步,沉默片刻道:“……你要是累的话就靠一会儿。” 宫理一瘸一拐的推着金属浮空椅子往外走。 像个在舞台上一鸣惊人后依旧坐地铁回家的素人,走入了那漆黑的甬道,背包上的核能灯随着轻晃,照亮了她的脚步。 秧苗几乎是紧跟着她的步子般蔓延开来。外神与眷族都已死亡,她自然没有飞起来的能力了。 她成为眷族之王不过数个小时便变回了常人啊。 而绛响虚弱的挂在她身上,他努力想要跟宫理说几句话,宫理都愿意搭腔。 或许俩人更早相遇,能成为插科打诨的朋友,两个人都是满嘴跑火车的,漆黑的洞穴中,回荡着绛响被她逗乐的沙哑笑声。 走出巨大的地下空洞时,外头依旧是昏暗夜色,宫理看到那些污秽者已经停止了祈祷与跪拜,它们趴伏在地上,身子干瘪,或许刚刚死去。 此刻无数的灵魂或许也正在静静的向天空升去。 她有些走不动了,却还是咬牙将绛响往上背了起来。 绛响气若游丝,嘴还不肯停,他真爱说话,之前封在春城内无人交谈的时候,他估计快憋死了,这会儿就不停地说,到后来声音就变成低低的嘟囔。 宫理在夜色中辨认着山头的方向,就听到绛响搭在她肩膀上的红发渐渐变为灰色,他沙哑的声音轻轻道:“……你能带我……回定阙山吗?只是我没有东西能给你、能做这一行的路费了。” 宫理笑起来:“再给我一朵小花吧。” …… “宫理!宫理!醒醒!” 宫理努力睁开眼睛。 她看到了微弱的光。像是太阳穿透厚重的雾霾。 她看到无数山头的轮廓被光照亮,她眼前有了除了蓝紫色以外的色彩,也看到了柏霁之焦急的面容。 不只是他。 还有班主任他们、有左愫老萍和平树。她甚至脑袋都被平树抱在怀里。 宫理咳嗽了几声:“呃……我就记得、我脚一滑摔倒了,好像磕到头了。” 左愫:“……你不是摔倒了,而是腿断了。” 她低头看下去,自己右侧被腐蚀的没了一半的小腿折断了。而她坐在一道气派的山门石阶上,山门上有几个大字。 [定阙山] 玻璃缸似乎早就醒了,甚至可能是他呼叫其他人过来的,他虚弱的躺在金属椅子上。宫理摸了摸额头,脑袋上肿了个大包,她终于想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她是送绛响回来的。 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顺着山路爬到定阙山内,只爬了一段,绛响说:到这里就好,在路旁挖个坑就好。 她挖坑的时候,他也用仅剩的一条胳膊帮忙拨土,还在那儿逼逼赖赖:“要知道,当时关于要不要收留我,门内打的可厉害了。当时的某几位长老讨厌我,说让七八岁的我从地下爬上来,却在这道山门处设了个结界,我过不去。然后我就跪在这里——幸好春城不会下雪,我跪了好几天……” 宫理把他扔到还昏迷的玻璃缸身上,让他别再乱掺和碍事了。她拿着两根筷子变成的长戟一阵子乱刨。绛响监工宫理给自己挖坟,还在玻璃缸身上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唯一一只手摸着下巴道:“但后来也是那几位长老在我成年后,对我倾囊所受。后来我才知道,我父亲杀过他们的家人。啊,当然,逼我结婚给我相亲最多的也是他们。” 宫理看他如此坦然,挖坑挖的灰头土脸,转头道:“绛响,你不害怕吗?” 绛响看她:“……害怕死吗?” 宫理点头。 她曾经很长一段时间,甚至现在,也都很害怕死,她怕死后没人记得,她怕……没人知道她死了。 只是她看起来太放肆散漫,就像绛响这样,谁也不会觉得宫理是个怕死的人。 绛响笑起来:“不怕。我怕活着。宫理,疼爱我的,记得我的人都死了,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变成了无碑的坟场。我更怕寂寞。” 所以他占据的定阙山才会那么灯火通明。 所以他走到哪儿都让污秽者在没有活人的春城里敲锣打鼓吹唢呐。 宫理低头继续继续挖坑,绛响嘴欠的在那儿一阵花式加油打气,在灯烛点亮却寂静无声的定阙山山门石道旁,像深夜归家的路,只有他喋喋不休的声音。 宫理挖的差不多,再起身的时候,才发现他给她加油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 她身子一僵,小心翼翼从坑里爬出来,拍拍手看向绛响,他红发褪去变回灰色,半截身子枯萎,几乎只有微弱的呼吸。 宫理伸手将他身体抱起来,听到他手臂依恋般抱住宫理的手臂,发出了梦呓般的喃喃:“师叔师伯,我不会做邪修……” “……我喜欢被大家围着,爱着,我走不了……众叛亲离的路……我想做大家宠爱的人……” “多夸夸我吧……我会更努力,我不是……邪修……” 宫理轻声道:“你不是邪修。睡吧。睡吧。” 她垂手,将他放入了坑中,他手缓缓松开来,落在春城的土地上。 落叶归根。 …… 宫理想起来自己是埋好了他之后,极其疲惫的推着玻璃缸往回走,然后就摔在石阶上,直接眼前一黑。 她笑了一下:“我这摔得还挺有本事的,我以为我要一直滚到山脚下了!” 众人脸上表情复杂,班主任忍不住道:“所以,你成功杀了外神,解决了春城的天灾?” 宫理看向头顶,结界还在,但蓝色闪光已经没有了,就像是毛玻璃的大碗扣在它们头顶,阳光正从外头照进来,春城的一切景色被照的像是在柔光之下。 宫理笑:“我这功劳,怎么算年终绩效,这不给个锦旗,怎么都要弄个千万元大支票kt板再作为星级员工跟老板合影啊。” 左愫忍不住笑了:“套路挺熟啊。走吧,我看到结界上陆续有许多飞行器平台探入进来,也有些无人机飞进来,必然是方体察觉到春城内部已经净化了,准备进来收尾或调查。” 平树想要抱她起来,但宫理的义体很沉,他有些抱不动。 柏霁之道:“我来吧。” 宫理有点不习惯被人抱着,更何况她还总觉得柏霁之是小孩呢。 但柏霁之毕竟武艺跟她不相上下,手臂抱住她还是稳稳当当的,宫理只好尴尬的转过脸去。 她回头,发现定阙山山门石路旁边,一棵稚嫩矮小的腊梅树开着花。 是她种下绛响的地方。 宫理轻声道:“平树,能给我摘一朵花吗?” 平树不明所以,还是给她折了一小枝腊梅。 宫理拈在手中,笑道:“这是我的劳务费啊。” 第97章 []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热闹的云浪楼, 几乎是柏霁之将她抱入门派,就一群大小孩子围了上来。 “是银色胳膊的姐姐!” “啊……你的腿怎么了?会痛吗?” 他们面容在此刻明亮的春城里,显得如此青春稚嫩。 其中简直是恨不得当保镖, 拨开其他人,让柏霁之将她送入客房。客房早已打扫好了,甚至还给摆了好几盆用毛线做的假花。这群孩子甚至将之前云浪楼因为怪物而垮塌的房顶都给修好了。 柏霁之将她放在床铺上,他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仿佛一直屏息, 直到将宫理放下来才吐出一口气。 宫理挑眉:“我那么沉?” 柏霁之摇头, 他没说自己紧张的背后冒汗:“不是……我怕我不会抱, 脚下一绊摔到你。你先歇歇, 听说冈岘要来与我们会合,带我们回去。” 能从窗外看到, 结界之上不断有小小的涟漪般的亮光, 是外界的干员与飞行器进入春城结界。 她自己的仿生义体已经完全被外神融了,毁掉了。而她自己的银鱼义体的右腿断了, 她现在还没有替换件,基本只能躺着。 左愫也怕她无聊, 将她师父之前的轮椅推出来, 带着宫理四处逛逛。 从云浪楼山顶能看到阳光下的春城, 那些灰黑色的植物、因地震而崩塌的山体, 让这里看起来像个破败而关闭的煤场。而也有成片的莹白色的秧苗,在谷底与山坡上生长蔓延着, 缓缓吸收着春城地下仅存的污秽, 随风如长绒般斜倒, 像圣洁的羊毛。 宫理看到在云浪楼附近的一处小山坡上,有一株迎风的松树, 松树下方是一方雕刻的石碑。 左愫注意到她的目光:“嗯,是师父。他最后也没能叫我的名字,但我看得出来,他记得我,他……在想我。” 石碑上的松树上绑着许多五颜六色的布条,在灰黑色的春城废墟背景中,耀眼飘扬,石碑上还有孩子们折纸的水母,他们并不知道水母是附身的眷族,只知道师父最后化作水母保护了他们。 宫理:“你会想要留在这里吗?” 左愫:“会想。但春城已经不在了。这里的灵脉已经完全毁了,不会再有门派灵力、仙云山门的修真之城,不会有天才频出的门派大比。如果可以从方体请辞,我是想过离开方体跟大家生活在一起,可师弟师妹都不同意我离开方体。” 宫理惊讶:“为什么?你进入方体可真是机缘巧合,也非你情愿,他们不想你吗?” 左愫生着雀斑的脸上被天光照亮,她道:“他们都说,这年头或许进了方体,才有可能行侠,行道。至于他们,你没发现在这里的孩子,比咱们当时救出来的要少吗?” 左愫:“春城恢复原样之后没多久,第一批干员进来,负责来清点、治疗那些变异者们。但变异者人太多了,他们就说需要一些人来帮忙,最好是熟悉春城的地形和各个门派,也能让变异者们安心、不设防的。我就叫了些年纪比较大的师弟师妹们去帮忙了。” 因为云浪楼是春城的异类,很多孩子都跟各个门派的后勤关系很好,此次他们去帮忙,当真有许多变异者还记得他们。 师弟师妹们当然也找到了姜珠…… “因为姜珠在那儿,他们更留在变异者之间不肯走了。方体干员也说,因为涉及的人数众多,治疗的难度也很大,这场治疗甚至可能要持续几个月甚至几年。” 宫理惊讶:“这么久?” 左愫露出一点笑容:“然后他们决定了,想要留在春城,协助方体救治好那些变异者。他们说让我先把年纪小的都带走,带去万城,等他们这边结束了,就去找我汇合。等以后,我们都汇集在万城之后,大家再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我像这次任务会发不少奖金吧,看能不能租个大房子,大家都住到一起。” 宫理想了想,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挺好,以后我们都去你那儿通宵打牌。你的师弟师妹也都挺可爱又可靠的,很快会适应万城的。” 左愫望着石碑的方向,轻声道:“是啊。只要大家还在一块就没什么害怕的。” 宫理听到风中传来左愫轻轻的声音:“生活是断不了的河。还会有‘我们’,还有‘以后’。” …… 在外神死后,甘灯并没有给她发任何消息,只有冈岘发了一堆要来接应他们的通知。 她躺在床上,享受着所有人无微不至的照顾,这会儿才有空慢慢翻阅着自己的数值界面。自从进了春城之后,数据就开始渐渐涨起来,特别是跟柏霁之关的那十天,她没少背着石头狂跑,疾奔和力量也都涨了一点。 但果然,数值越高,涨得越慢了。 只是没想到陆陆续续涨得最多的竟然是——魅力? 啊?? 是因为原重煜知道她失踪了之后,一直在想她吗? 那也不至于涨这么多吧。 她疑惑中往下翻,突然看到在数个小时前,她的理智值,突然增加了30。 ……30?! 宫理呆住。 看时间,就是在她应对外神的时候,是因为融入了跟她相连的仿生肢体造成的吗? 不过理智值除了面对小章鱼这样的眷族以外,应该也没什么用了吧。 她想着,点开了自己的数值界面,就看到: 理智:61 理智:使你更容易分析当前局势,识破对方能力,并增加精神力攻击造成的伤害。也能用于解锁超能力的更多特性(此属性只取决与基础值,服装加成将无法影响)。 之前最后一句话的说明是乱码,如今宫理却可以阅读了。 解锁超能力的更多特性是什么? 宫理看到理智栏旁边,有类似于“生存之神”的字样。 理智水平:【精准标签】 【精准标签】:将解锁服装体系的【标签】体系,根据穿搭内容点亮标签,并获得标签对应的超能力。 标签库:19/ 宫理看着自己视野右下角,多出了一个图标,她目光移上去,视野中漂浮起数个标签条目。 绝大多数都没有解锁,是灰色的????字样。有数个是已经解锁了,这些标签名字都相当奇怪: 【我真的谢】 【你眼里没活吗?】 【大过年的,来都来了】 …… 宫理皱着眉头翻看,比如说【你眼里没活吗?】 当身上被白色服装覆盖面积超过75%时可以触发特效。双手触碰地面,在一定范围内将场景还原成曾经更有秩序更整洁的模样。但在使用过程中会随之剥离身上的布料。 ……这是你妈催你做家务才诞生的技能吧! 另外一个【大过年的,来都来了】。 当身上有超过3件红色服装,且最少其中一件为冬装或华式风格、纹样的服装时触发特效。 特效一:双手抱拳拜年时,将发射以自身为圆心的冲击波,攻击范围可控,攻击力与力量值相关。 特效二:当说出“大过年的”四个字后,将在自身为圆心为十米范围内造成三秒的禁言效果,技能冷却时间与理智值正相关。 宫理:??? 靠穿搭解锁各种特效标签吗? 这真的管用? 宫理从床上爬起来,翻腾床下边的运动包,从里头翻腾半天,才找到几件红衣服,她艰难的给自己套上。 正巧,平树端着粥和小菜从外头进来,看宫理身残志坚的在穿衣服,以为她想要出去,急道:“你干什么呢?” 宫理一件红色短袖还套在脖子上,她忽然抬手朝平树一抱拳:“给您拜个早年。” 咚咔! 她屁|股底下的床架子猛地被冲击波轰散架,宫理跟着被褥一起跌坐在地,狂笑起来:“竟然真的行!” 平树傻了,之前班主任不就说她来了春城之后就脑子受影响半疯了,最后删除记忆才治好。他倒退两步,看着给他拜了早年拜到床塌了之后就开始狂笑的宫理,端着粥就要往外跑:“左愫!柏霁之!宫理、宫理她好像被弄傻了!” 宫理连忙道:“大过年的!” 平树:“她真的脑子——?!!” 他忽然发不出声音,回过头震惊的看向宫理,宫理笑倒在垮塌的床上,对他还招手:“过来过来。” 平树眼眶红了,表情更惊恐心疼了,拔腿就往外跑去,跑出去几米发现突然能喊出声了:“来人啊!宫理她傻了啊呜呜呜呜!” 几乎是他哭喊完了,就瞧见一艘甲虫形状的飞行器朝云浪楼的方向而来。 …… 飞行器停在云浪楼后方的湖面上,搅动的飞翼在水面上推开圆形涟漪,冈岘和十几个人走向云浪楼。 造王计划与秧苗计划的两组队员都聚集在云浪楼的露天空堂内,宫理坐在云浪楼的太师椅上,手里还端着没喝完的粥。 班主任几人挺胸抬头在前头,就听见宫理在后头吸溜吸溜的喝粥,她忍不住回头瞪眼道:“我们的对接员好歹是位副部级,而且贼烦人难缠的那种,你能不能先把碗放下。” 宫理耸肩,正想说差两口就喝完了。 走在冈岘斜前方的一位中年男人几个箭步走过来,露出笑容:“您就是宫理,久仰久仰!” 中年男人脸上表情非常热情,肢体上却似乎在害怕宫理身上沾了寄生虫一样,保持距离远远含笑。 宫理还在吸溜着粥碗里的鸡蛋丝,也不好直接张口,只好又淡定的喝了一口。平树快替她害臊死了,赶紧把碗拿走,就跟照顾失智老人似的,还拿张纸快速又用力的擦了一下嘴。 宫理:“……” 她清了清嗓子,跟对面的中年男人点头道:“不必久仰。” 中年男人喋喋不休的夸赞道:“您一个人深入虎穴、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可谓是不辱使命、不畏艰辛、服从指挥、全力以赴啊——” 冈岘扶了扶眼镜,冷冷道:“甄部长,让我先跟我们的队员对接情况,进行简要的身体检查吧。您要是诗意澎湃想要多用成语的话,回头写表扬信。” 冈岘和他手底下几个人挤过来,先围住了宫理,冈岘眼睛就像是在看一台老电脑的主板般盯着宫理,道:“先对你进行一些精神状况方面的确认。” 平树则是个带孩子去看病的老母亲:“她刚刚真的不太正常,一直要给我拜年,还狂笑。她是不是有了什么病?” 宫理笑的不行,逗平树也确实有趣。 队员拿出闪着蓝光的扫描器,冈岘低头看着平板上的各项数值,道:“她……没什么问题,如果说疯的话,她一直都挺疯的。” 按照冈岘的话,宫理精神极其平稳的保持着有点疯的本质,一直游走在精神水平红线的边缘。 而柏霁之、左愫在内的似乎都被诊断出一定的精神损伤。但她没想到,平树倒是跟她平稳程度不相上下,看着倒是经常一惊一乍掉眼泪,但实际精神很强大啊。 冈岘看着另外的甄部长跟玻璃缸等人交代事情,压低声音对宫理道:“你好像意识不到自己做了怎样的事。这可是全社会都在关注的近些年最大的S级天灾,在你进入春城后的一个月不到就解决了。” 宫理:“所以呢?我能成为那种体制里混吃等死的元老功勋吗?” 冈岘面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恐怕不行,更多的眼睛落到了您身上呢。我只是谢谢您,我年终奖靠谱了,我之前的破车开了十三年了,终于可以换了。” 更多的几架飞行器落在了云浪楼山顶,他们有的是来这附近进行调查记录,有的是要将云浪楼弟子里年纪较小的接出去。 宫理连人带轮椅进了飞行器,却看到之前他们更衣的房间内,已经架了一台维修床,两位义体手臂的机械师对她微微颔首。 冈岘:“听说此行您可能会义体损毁,所以特意让我们准备了跟您适配的义体。” 听说,还能听谁说,知道她这个计划完全内幕的不就某人吗。 宫理看着蓝光灯条玻璃柜内,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灰白色树脂手臂与双腿。 第98章 [] 配色有点像古旧的游戏机或显示器塑料外壳, 但明显硬度、韧度和抗高温程度比塑料强太多。外壳上有细密吻合的接缝,其中右臂小臂处的部分外壳是透明树脂,能直接投射出全息光脑界面。 宫理躺上修理床, 两位机械师再三对她扫描之后,小心翼翼卸掉宫理身上型号老旧的银鱼义体,将灰白色树脂手臂取出。 二人先更换接口,仔细安装后又打开外壳, 对内部极其细密的线缆与机械肌肉进行调试, 宫理看到她们机械义手的指甲盖处弹射出数条柔软纤细的管线, 深入她机械肌肉之下微调。 手臂外壳的接缝处有呼吸光流闪而过, 而外壳也时不时隆起又凹陷, 似乎在调整最适合她的线条。 宫理笑道:“方体不是专搞这种科技的。这义体不会是瑞亿的吧?” 机械师道:“不,是瑞亿之外另一家义体开发公司泽海做的原型机, 后来又经过我们的改造。请您放心, 此义体被方体改造后不会被骇客入侵,也不存在有程序后门。其有多种适配零件, 满足您的各种需求。您也可以带走,请您的义体师为你更换, 也可以让她为您扫描内外, 确保不会被方体监控。” 宫理微微挑眉。 她不觉得这话是这几个机械师会说的, 看来是给她提供手臂的人, 很了解她的戒心和敌意啊。 调试完成后,宫理抬起手臂, 握拳又松开, 给她调试腿部的女机械师后背上勾着一根脱落的头发, 宫理伸出手迅速去拈住那根发—— 她甚至能感受到那根细软的头发在自己指腹之间的感觉。 如果说银鱼义体强于力量与反应,弱点就在于感官上很粗糙;而这灰白色义肢的感官几乎比她原生的手臂更敏锐, 力量上的张弛也非常精准、强大—— 很显然,它非常昂贵。 只是宫理还是更喜欢自己的原生手臂,如果能找到T.E.C.,说不定她还能让对方再给她做一双手臂—— 两位机械师抱起宫理拆卸下来的银色手脚,道:“您还要留着吗?” 宫理:“当然!” 那二人赶紧多摸了几下银手。 宫理:“怎么?” 二人道:“银鱼义体在义体师之间,绝对算得上是有名的历史物件了。” 宫理:“有名?” “第二次义体潮内各种千奇百怪的黑科技诞生,银鱼义体就算其一。主要是它的制作者非常贫寒,所以选用了异常简单的材料。就像是用筷子做了个火箭,看起来很烂很简陋,但就是能上天一样。当时很多人看到图纸惊为天人,研究透了银鱼义体,义体潮里高昂的义体成本也因此降下来……当然在这个时代,它肯定算不上强了。” 宫理没想到罗姐竟有这种本事。 也确实,她的仿生义体是无人见过的科技,但罗姐就能想办法给她修修补补。 她看着银鱼义体被侵蚀的几乎不能用的双腿,与布满污泥的指缝,道:“那我更不能给你们了,能帮我简单清洗一下包起来吗?” 这四支灰白色树脂义体并不是装备,上头没有任何数字加成,但宫理不得不承认用它走起来,非常轻盈,简直有种无所不能的感觉,她甚至轻巧的后空翻,并在空翻时精准控制肢体的力量。 冈岘看着宫理身量细瘦修长,穿着背心短裤,动作轻盈优雅的像一只野猫云豹。她似乎在这段时间内长高了,五官也有了些变化,但那变化似乎极其自然。 宫理穿好靴子衣衫走出修理室的时候,发现平树、柏霁之他们竟然都不在,这飞行器正接近着巨大的乘积飞行器,驶入其内部。 宫理:“其他人呢?” 冈岘:“他们去另外的隔离地点了,您作为接触过外神的唯一人,要求有更高级别的隔离和检查。” 宫理皱眉:“比如?” 冈岘:“比如您要穿上拘束服,戴上头盔,被我们送入单独的隔离间。如果您要打人或骂人,请您在三分钟之内解决战斗,因为转运您有时间要求。” 宫理:“……虽然我很不爽,但我也没说要打人。” 冈岘惊讶:“看来是真的。甘灯大人说,如果我们不说请您动手打人的话,您就可能真的踹掉我们自己跑掉,但如果我们说了,您大概率就会配合。他特意强调,如果挨打一定要叫的惨一些……” 妈的。 他倒也不必亲自指导冈岘该怎么对付她。 宫理磨牙:“我希望我打他的时候,他也能叫的惨一点!” …… 宫理盘腿坐在雪白的房间中。 这个房间就像个打磨成圆角的立方体,房间内一张床、一套桌椅和一间洗手间。她换了件宽大的白色连体衣,没穿白色拖鞋,赤着脚百无聊赖的走来走去。 桌子上倒是摆了很多书,全都是宫理之前在图书馆想借但是没来得及借走的。 还有一套茶具,一个让她能瘫软在上头的豆沙发,一盘下到一半的黑白格国际象棋,以及一本象棋入门书。 某人显然是想跟她下棋,但上次只见到宫理拿着棋子当兵人跟他的棋子肉搏了,就想让她学学怎么下棋。 宫理才不学,她拿棋子玩着叠叠乐。 恐怕外神类天灾也是天灾内极其特殊的,为了防止外神的一部分寄宿在她体内逃离,就先将她暂时隔离起来扫描了。 她吃了几顿饭,但实在是无聊的要死,在豆沙发上伸着懒腰,随便对某面墙喊道:“我要上网,反正外神又不会顺着网线去寄生网友对吧。我还要吃水果。我要喝酒。” 过了片刻,右手边浑然一体的墙壁打开一个窗口,送来了餐盒与新鲜的苹果,还有指甲油、三种小瓶装的酒、调酒用的苏打水和果汁,以及遥控器及几张说明纸。 宫理看到苹果抛接了几下,并没吃,放在了桌子上。她潦草将饭拨入口中,才看向那几张说明纸。 先是房间内投影仪的使用说明,说是能收看各种线上节目。 以及她的权限证明。由于此次任务改变她级别后,就昭示着她已经不再是学员,也就拥有了自己的干员id和相关一切权益。 她的分组、类别与等级都未定下,但可以允许她使用账号初次登录后,使用方体干员的内网部分功能。 宫理先拿着遥控器,打开投影仪,光从房间顶上不知道什么地方射出来,她翻了翻网络频道,竟然toutube首页就是关于春城天灾的报道。 说是有人远程拍摄到了在数天前,方体几乎所有干员离开了白色结界,甚至各个飞行器也都在远离结界。 在短短48小时后,方体先派遣出了几艘大型飞行器围绕结界进行监控监测,而后大批飞行器重新进入了春城。春城结界在之前能拍摄到的蓝色微光也消失。 而在东海岸附近的海域,突然浮上来一些形态诡异的尸体,各个都已经干瘪死亡,让许多人猜测,春城的天灾是不是已经被从根源上解决。 可天下能被“解决”的天灾连五分之一都不到,而且大多都是方体早有经验对付的B级以下天灾。S级天灾最终能被解决、压制的少之又少,许多人都表示不信。 方体对这方面管控严格,外头泄露的消息不多,网上全都是靠着超级望远镜拍到的糊成一片的结界外图像,写小作文分析。 春城天灾是个相当热门的话题,曾经偏小众的网络上的方体爱好者、天灾分析师都借着东风,账号大火,刷toutube热榜,最起码十条里有五条是春城解析。剩下三条是裸|体厨房、爆|乳钢琴和无用手工,两条是猫猫翻车狗狗摔倒。 有人根据飞行器数量分析,说——从两个多月前春城会议后方体开始正式接管,到如今,保守估计方体最起码派遣了700人次进入春城。 从一开始的5-8支左右的百人大团队,到后来的十人以下小队伍,方体应对春城的战略不断进行调整,不知道最后解决春城的是大型团队还是精准小队。 有人突然提出一个想法。 “之前不就有传言,说有万云台出现了从春城跑出来的怪物,而方体有个人能压制怪物,让怪物对她臣服?说方体都叫她反制者。会不会可能解决这件事的,是反制者一个人?” 下头立刻有人反驳。 “反制者的存在都可能是谣传。方体真要是有这种大杀器,怎么可能拖到现在才解决天灾?” “我也不信谁能一个人解决这么大的天灾,要是真的有,方体是不是要给奉为座上宾了,直接现在开始领养老金算了。” 宫理翻来覆去,毕竟外部不了解事态,对春城的分析都说不到点子上。 一些话题讨论热度到中后期,各种阴谋论也开始占上风。宫理果不其然看到“春城天灾,会不会是方体为了毁掉门派势力的一场阴谋”这样的标题。 如今新国四大势力算得上四足鼎立,但对方体来说,恐怕最看不惯的就是聚集了很多能力者的“门派”。 毁了门派,说不定新国所有的能力者都要纳入方体的治理之下,成为方体的兵,再也不会有师徒门派、有传承脉络,天底下的能力者都要被方体管理。 有些人开始相信了。 毕竟相较于方体的神秘与冷血气质,人们总会对文化属性更强的门派更亲近。 而且还渐渐有公圣会的牧师出来做视频,开始在网上形容春城天灾是恶魔降临,灭世神愤怒,而方体说不定现在不是在治理天灾,而是想要把恶魔改造成武器,甚至可能天灾本身,都是方体在春城做大型人体实验。 不过这种说辞太激进又没有证据,点击量不算高。 有些人开始说——之前上很多综艺的护士长,最近不上节目是不是也去了春城,他难道也会参与到这种方体的人体实验吗? 而且这种视频还不少,护士长这种傻乐性格在让人喜欢的同时,想必也会有许多人造谣,而因为他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更新蓝鸟,谣言更多了。 从说他搞人体实验的死变态,到他是方体的打手杀手,其中有一条剑走偏锋非说他其实被方体上层给被包|养了。 这条谣言下头的评论倒没有义愤填膺的,全是: “我又有赚钱的动力了” “怎么感觉更香了[口水][口水][口水][口水]……” “要谴责这种行为啊!护士长快来我怀里,我不给钱就不叫包|养!” 这些胡说八道的话题因为蹭了护士长的热度,还算勉强有点人看。 她点了踩,才发现短视频里说的虽然都是“天呐护士长人设崩塌!”“护士长搞人体实验!”用的全都是他在各个综艺上秀肌肉、身材极佳的画面,还加了全息凸|点特效…… 这点击率怎么来的她是懂了。 当然点击最高的还是网红帅哥牧师穿着齐胸的白袍,温柔的告诉说,如果觉得最近疲惫、贫穷、上班累还冒痘,说不定就是春城天灾在通过网络影响你,快订阅他的频道听30分钟的静心音乐,并购买他全身等比抱枕—— 属实把流量玩明白了。 宫理看那些阴谋论都看累了,随便找了点猫猫狗狗的视频播着,然后打开了光脑上的方体app。 这会儿,重新登陆进去之后,她看到的界面已经大不一样了,多了很多新功能。充饭卡、工资条、预约各种武器飞行器、查任务适配干员列表等等。 宫理戳了戳,发现里头也有各种分组,从“八大食堂今天是什么菜”大组,到“今天有人跟我换班吗?”小组。 看起来都是匿名的,但许多帖子及回复会显示权限不足看不了。 宫理点开好几个组,发现几乎全都是在讨论春城天灾。 不知道是不是她权限高,她看到了好几个有星标的帖子在讨论,楼主层主知道的事儿都很多。 其中在“不死就继续摆烂”大组里,有个几千楼的热门帖子。 《内部消息——这次解决天灾的,真就只是一个人》 第99章 [] 1L:[当时留在结界内的有四个组, 有三个组是因为任务长期且□□,暂时不能离开。有一个组是造王计划组和另一个组合并成的后勤组,是专门留在那里等待‘那个人’完成任务后接应的。] 下头好多人权限都看不到楼主的正文, 只能看到标题,都在问: 12L:[什么?楼主到底说了什么?一个人?] 68L:[这事儿不是几千人都拉过去调查了吗?不是说因为春城天灾疯的人都一大堆了吗,怎么会是一个人解决的?] 有几个权限高的能看到,也惊诧的回复: 107L:[难道真是之前万云台那个反制者?甘灯真是如日中天哈, 行动部、收容部现在都跟他娘家似的, 那个反制者的消息捂得死死的, 生怕让人知道他有底牌是吧!] 也有些人知道的内幕多一些, 回复道: 283L:[没办法。你们应该也听说这次是外神式天灾, 本来就是最难对抗的那一类,能精神抵御的干员就少得可怜。而且这次外神本体又藏得格外深, 它特别谨慎的筛选了三个人类。三个人类被它的眷族完全寄生后, 才可能见到它。除了反制者,或者001, 基本不可能有人反击外神。] [当时也是留了后手的,如果派去的‘那一人’都失败了的话, 最后的办法就是收容整个春城结界。] 283L一开口, 下面就开始炸了: [也就是说那个人在被眷族寄生的情况下去见了外神然后还打赢了???] [如果那个人失败就收容整个结界?疯了吗!哪怕是■■■也不可能收容得下!] [绝了, 到底是这人特别适配此次天灾, 还是说ta真的强啊。要是后者,能不能提前给我们透点信息, 会不会是方体又要诞生一位S级人物啊。] 宫理感觉因为权限系统, 说了过火了也有权限帮忙拦着, 方体干员在这些论坛里相当敢说,另外又有个人跳出来说: [我今天看到了转运车进来, 是隔离级别最高的转运车,直接从飞行器送到了S级隔离室,那个转运车应该是只能坐一个人的。而且听说连转运过程到现在的隔离,都是甘灯一直过问。] [他手里多了这么个人物,怎么可能不宝贝。也不知道这人会不会加入哪个组,或者是会不会参加主流行动,我想见识见识。] [不是说是个女的吗?当时在万云台很多人都见到了她,一身红裙,但是看不清脸——因为当时在万云台的很多干员都清除了部分记忆,所以大家记得的就只有红裙了……] 也有些人在讨论到甘灯,有人是觉得,如果不是甘灯接手,春城天灾绝对不可能这么快解决;有人却提醒着别人甘灯的超能力和物化派出身多么危险;也有人说甘灯不会给方体带来未来—— 699L:[花了那么大人力物力,在万云台春城会议上夺下春城的治理权,然后呢?砸钱砸人进去,就收获一个没有活人、甚至连灵脉都没有的废墟。这跟花着纳税人的钱去填太平洋有区别吗?直接一封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解决?] 703L:[春城当年拒绝了我们,今天有这个结果也正常——] 891L:[真牛逼,方体什么时候是盈利组织了?今天这个天灾不划算就不管,明天那个天灾救不活人就搁置,咱们一百多年前可能就嗝屁了。外神类天灾就敢放在那儿不管,你要是委员长,我直接月球跑路了。] 宫理看他们对骂看的津津有味,正翘着脚想让人再送几包薯片来,忽然看到看到光脑上的消息。 原重煜:[图片] 原重煜:[能上网了吧……听说被隔离了,但好歹能上网啊。戳戳戳戳!] 原重煜:[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戳戳戳戳有表情的啊!] 原重煜:[看来真的不在线。戳戳戳戳快把宫理放出来吧放出来吧!我要急死啦!] 宫理忍不住笑起来,她点开界面,还真要看看他会发多少条消息。 原重煜过了一会儿又发了一条: [我之前的话真的收回了,再也不提了。就这样挺好的。话说,你现在做学员了,开始找住的地方了吗?咱们住一栋楼也可以。] ……这是完全没有放下的语气啊。 宫理真是觉得又无奈又可爱。 原重煜估计是被她这次失联吓到了,但宫理哪怕说关系回到之前偶尔见见面打打|炮的阶段,他估计要不了多久还是会一样心中不安吧。 而如果要真的确认关系,原重煜又跟她在很多方面明显不是同类…… 宫理看着原重煜又将那句话撤回去了。他迅速岔开了话题。 他发了个自己最近下单的“奥特快超人暴打海胆宝宝”沙雕模型,可能因为成本过低,奥特快超人胸口的灯都是水钻,海胆宝宝被打的吐黄瓤,两个角色嘴歪眼斜,他还道:“限量版的,你要一个吗?” 宫理回了一条:“不要。啥时候出个宫理超人暴打小章鱼我可能就要了。以及,你手慢了,我看到了。” 原重煜立刻回复:“你在线了啊。什么时候能把你放出来?” 宫理:“我也不确定,到时候我去找你,咱们谈谈?” 原重煜半天才回复道: “好啊。” 宫理手指停在屏幕上,她想再多聊几句什么,忽然墙壁上缓缓出现方框缝隙,随着一阵喷气声,一扇门打开,通往了黑漆漆的回廊。 这是可以放她出去了? 宫理探头看了看,走廊像是没有尽头,她没犹豫就走了进去。她之前所在的房间冷气开的太足,走廊里就有些热。 她赤着脚在黑色回廊走了一阵子,看到一扇深色水泥的无框门,她用力拉起门上的金属把手,门那边也是有些昏暗的房间。 她穿过去,越往前走越有真切的人声,她也看到了半透光的黑色帷幔遮挡着,帷幔外似乎是某间宽阔的议事厅堂。 这黑色帷幔……她记得甘灯第一次露面,就是从帷幔后走出的。 这会儿她竟然是在这重重帷幔之内。 手边是一把天鹅绒圈椅,圈椅下有个小金属矮凳,刚好适合把一只脚放在上面。她记得甘灯残疾的那条腿在久坐之后会发麻,所以他会习惯性垫高那条腿。 宫理透过帷幔的缝隙往外看去,发现自己是在一间偌大议事厅的高处,但这间议事厅十分昏暗,地面不是地板,而是雪白的如同波浪般的沙子,几十把黑色木椅插在沙子中。 整个议事厅是圆形的,上望不见天顶,四壁却倾斜着,像是在倾斜的试管中放入沙子,管壁倾斜,沙面却与地面平行。 沙海正中间,有一座形状几近完美的白色圆锥形沙丘,一束细窄的微光从顶部直直照射在沙丘尖上,白色沙丘将光漫反到厅堂内。能看到细沙粒在光柱之中,从上方缓缓淌落下来,这沙丘也随着沙粒的掉落,在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缓慢生长着。 宫理仰头,沙丘上方是一个黑色的立方体,就像是宫理之前见到的那样,是一个不反射光的无法区分各个面的立方体。它像是日蚀的太阳一样,本身漆黑,边缘却有着光芒,它朝下指的立方体角,缓缓淌下沙粒来,黑色的沙粒在光中变为白色…… 就像个沙漏。 黑色的立方体逐渐崩解成满地的白沙。 宫理觉得这并不是她收容外神的那个立方体。方体最早诞生,可能就源自于他们发明、掌握了黑色立方体的收容技术,之后这个黑色立方体就成了方体的标志,出现在各种各样的徽章、制服与建筑上。 眼前流淌下细沙的黑色立方体,也应该是个象征物。 宫理听到了一个女声,声音单薄:“与此同时,北国与西联共同袭击了曾经作为天灾交界地的地区,而上次在那里交战的时候,我们派遣的就是方体与三大门派的联合队伍,这还不算证据吗?既然咱们捕获了[星茧],我认为就应该投放到战场上!他们送来的外神,他们最应该自己承受。” “西联将自己曾经历经千辛万苦收容的外神,投放至春城,恐怕就是事实!而春城灵脉中强大的能量,也符合[星茧]孵化的特性。” 宫理看到最靠近白色沙丘附近,有九把更大一些的黑色椅子,椅子上并没有具体的人坐在上头,而是一些物品、虚影或光。 比如说话的女性就是一张黑线简笔画的人形纸片,挂在椅子上。 有人椅子上是一块平整的花岗岩,有人是缠绕在椅子上盛开的蔷薇花,而其中有一道蓝色的光斜斜照射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宫理觉得那应该就是甘灯。 甘灯的声音也从那把椅子上传来:“在这件事上,我将自始至终投反对票。外神再次被释放,会对战场有什么影响,会不会再波及到我们身上,在座的没一个能负责。” 宫理听懂了……跟她之前猜测到的一致。 应该是外神[星茧]最早在其他国家地区被发现,他们将其收容后,没有采取妥善的处置方法,而是送到了春城的灵脉之中! 但现在方体有证据也没用,这个世界又没有让人说理的大法庭。[西联]又在春城被毁灭后发动了地区战争,议事厅中某几位委员长就是想要将收容的外神,也投放到战场上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但甘灯绝对不同意。 如果外神壮大、逃脱或发育成别的形态,没人能承担这个责任,说不定也会从边缘战场波及到其他城市。 开满蔷薇的椅子上,传来慵懒的雌雄莫辩的声音:“你手底下不是有反制者吗?听说一人之力,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容了外神?大不了再来一次。” 宫理有点不爽。 能收容外神,她做的不过是其中一环收尾补刀的工作罢了。她确实很重要,但没有无数干员用命蹚出来春城的情报、没有圈禁住外神的结界、没有绛响这样的孤胆英雄—— 甘灯笑道:“我确实有位反制者。那不如直接将外神放在您的故乡,我听说那里出战士,都变成污秽者该多么强大,到时候我们把外神和您故乡的污秽者一起收容,投放到战场上,事半功倍。” 慵懒声音冷哼一声。 甘灯态度坚决道:“投票吧。” 有苍老的声音道:“那关于北部13号天灾交界地战场是否使用AG-007收容物的请示,请投票。” 几个椅子前方,有沙粒朝他们飘去,连成了一条椅子连接到沙丘的细线。 这样的细线有三根。 半晌后,苍老的声音道:“同意票,三票。此请示未通过。” 看来还是沉默中做出理智选择的人更多。 “那么关于春城作为行政单位是否要在76年1月1日时从地图标记为废地,请投票——” …… 一阵蓝光闪过帷幔之后,甘灯身影出现在帷幔之后,就看到宫理正斜坐在他的圈椅上,两只脚搭在金属凳上乱晃,看着光脑上的整蛊沙雕小视频,笑的前仰后合。 她银白色的头发变长了不少。或许是她觉得这边比之前隔离的房间热,就把宽大的连体衣被解了一半,袖子系在腰上,像是穿了条oversize的裤子,挂在她薄薄肌肉的腰上。上身只穿了件黑色的运动内衣。灰色的树脂义肢跟她苍白的肤色很配,她像个实验室里的完美仿生战士。 宫理抬起眼看他:“我解除隔离了?其他人呢?” 她丝毫没有起身让椅子的意思。 甘灯点头:“他们已经出来了,正在你们之前住的民宿休息。” 宫理:“外神……真的是有些人送到春城来的?” 甘灯沉吟片刻:“是或不是已经不重要。我们必须想办法反制更重要。以及如今……门派势力已毁,四足断了一足,总有人会想接手那一部分势力。” “但门派不能倒下去,也不能被公司或者是教会侵吞势力,至少现在不能。”他道。 宫理微妙的感觉到,甘灯似乎愿意跟她说这些她或许本不该听到的东西。 一种不能直言的倾诉欲。 宫理哼哼了两声:“那就不是我该管的事儿了,我就想问能不能出去玩了,什么时候回万城,我项目奖金能拿多少?” 帷幔外头黑下去,又缓缓亮起来,似乎已经换了地方。 甘灯道:“你知道你这身义体大概——” 宫理瞪眼:“你敢说这花的是我奖金,我现在把你头拧下来当我的副头!” 甘灯弯着眼睛笑起来:“我是那种人吗?” 宫理从凳子上起来抱着胳膊:“我要走了,把我的衣服装备都还回来。” 甘灯略一点头:“都送到你之前住的地方了。你顺便去找一下小原吧,他并不在乘积脚下的这片营区,而是在远一些的治疗研究所。” 宫理两手插兜往外走,甘灯也拨开帷幔走出去,宫理瞥到帷幔外,似乎真是他的卧室。 甘灯忽然放下帷幔,转头道:“谢谢你。” 宫理:“啊?” 甘灯:“你虽然态度总玩闹似的很无所谓,但其实这其中的风险、做出的牺牲……你比我更清楚。我本以为你会拒绝我的计划……毕竟咱们之前都聊过,有可能失败。” 甘灯:“因为你愿意去做这件事,方体或许有许多人都不必牺牲了。让我觉得你是个挺了不起的人。” 宫理沉默了片刻,忽然冲他比了一下中指。 甘灯一愣。 “你现在就像个温柔坚决,大爱无疆,身心却毫不怜悯的鸭子上帝。我搞外神真失败了你都不一定掉几滴眼泪。少来给我套上‘英勇无畏’‘善良正义’的枷锁让我下次还跟你走一条独木桥。”宫理没好气道。 “你现在就像卖完了结账了,还跟我抹眼泪说你不想做鸭说你有个读书梦。”她中指往下一指:“赶紧给钱,少提梦想。咱俩一种人,不用跟我装。” 第100章 [] 冈岘就在乘积大厅的走廊等她, 还带来了件外套和新靴子。 冈岘:“为了防止出现什么意外再污染其他干员,就把研究所建在了距离乘积数公里外的几座山丘之中。有飞行器能直接送你去治疗研究所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 宫理弯腰提上靴子, 道:“研究所都接收什么人,比如之前那三位川地变异者?” 冈岘摇头:“不止是。捕获的污秽者、执行任务中被沾染的修真纲干员、还有些眷族的造物等等。在外神死后这段时间,也发现了数位还存活的污秽者,也一并在研究所接受治疗。” 宫理惊讶:“还有活着的污秽者啊。说来, 我没看到乘积附近有公圣会的人, 那他们都在研究所附近?” 冈岘点头:“不过那边现在也有点混乱, 今天早上出了新令, 方体结束了和公圣会之间的合作, 要求公圣会在三日内收拾东西离开春城附近。公圣会似乎还想要争取什么,但委员会态度很坚决。” 宫理两手插兜, 边走边琢磨。 公圣会明显不是这个国家的原生宗教, 但作为外来教派,他们却成了这个国家重要的一部分, 是利用了天灾来袭时人们的恐慌,还是有计划的一步步传教? 方体也提防他们, 不肯让他们靠近乘积, 那为何还愿意跟他们合作? 是想找出更多蛛丝马迹吗?那现在断了合作, 是因为找到什么证据了? 他们走在乘积内部, 宫理就听到回廊上有些人的聊天: “说是等到春城彻底扫描、记录结束之后,就要逐步撤掉结界了。虽说春城已经变成死城, 但总比这污染还存在要好太多了……真是有生之年难得见到S级天灾被解决啊。” “你看论坛里说的吗?现在好多人去找玻璃缸打听呢, 问那个解决天灾的人是谁。” “玻璃缸?那打听不出来吧, 他嘴是出了名的严实,而且他现在还在病房呢。估计也会是非公开干员吧, 咱们见不到也调不动的那种人物。你说连玻璃缸这一百多岁的家伙都算是公开干员,那非公开干员哪个拉出来不是传奇呢。” “我倒希望是位自由人,哪怕是不给我们这种权限的人公开,但至少也有合作的机会,而不是被哪个委员长藏起来!” 宫理忍不住偏了偏头,冈岘就带她走入侧面的电梯,去往乘积的停机层。 …… 无人驾驶飞行器在低空飞行,天色已深,真正的夜空没有那样浓烈的蓝紫色,也没有那么多扭曲颤动的星辰,只有几颗或隐或现的遥远冰冷的星星。宫理看了一眼表,都快半夜了,她真应该第二天早上再来。 飞行器飞过山脊,宫理看到了灰色山峦中的白色建筑群,在夜色之下,建筑内外亮着温暖的灯光。 白色建筑有着塔钟与尖顶,看轮廓像是教堂,但近距离看才发现它线条都是笔直素净、毫无装饰的,像是方体与教会风格的集|合体。 附近也有许多公圣会的石质浮雕飞行器,正有人上上下下运输着些什么,有许多干员正在监管着他们带走的行囊物品。 看来是公圣会的人在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了。 宫理下了飞行器之后,裹好身上的外套,往建筑群走去,有一些行色匆匆的方体研究人员和教会修士,她拦住几个干员问路。 “您找护士长?护士长应该是在核心研究室03,就是高处那座教堂,那里收治了部分危险的变异者和污秽者。” 宫理缩着脖子:“我不是公务找他,私事。他住在哪儿?” “啊,您说他的宿舍?他最近这段时间一直住在研究室,平常也只有他一个人。” 这边山里有些冷,宫理往高处走去,时不时有些白袍的修士,穿着草鞋或罗马鞋,捧着火烛戴着白色兜帽,三五成群而过。几乎听不到人们的说话声,这里安静的像墓群。 核心研究室03也是一座小教堂,屋顶与窗户有些破碎,像一座纯白的废墟,但近距离看却是毛玻璃似的结界在破口处,阻挡着外人随意进入。 一些修士从夜色中迎面而来,似乎没见过宫理,愣了愣,对她微微颔首双手合十行礼,打量着她,宫理只是一点头当做打招呼,就走向小教堂。 宫理站在正门外,顿住脚步,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下定决心可千万别被他傻乎乎的撒娇影响。 她吸了口气,凭借着光脑上的权限,推开正门走进玄关,几乎是刚走进去的瞬间,她就听到内门里,传来一些激烈的争执声,甚至是打斗声、桌椅石头被击碎的声音。 她听到原重煜怒吼的声音时,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他总是脾气傻好,虽然一惊一乍但也从不会这样喊叫啊。 但很快,声音又戛然而止。 宫理皱起眉头,推开了纯白的教堂内门,往里看去。 教堂内有着破碎的穹顶和立柱,立柱上的灯烛跳动着,顶部还有悬浮的灯球。这里有点像是修道院医院那样,数张床铺安置着一些变异者…… 但此刻,地上竟然是数位变异者的尸体,床铺翻倒,狼藉一片,立柱上甚至有深深的痕迹。 发生了什么!不会是原重煜出事了吧! 宫理惊得连忙快走几步,朝小教堂中央而去。教堂内还有几个变异者,正惊恐的团在角落上。正中央的试验台上,有一个不知死活的污秽者躺在那里,它半边身体都已经变形成为某种混合着白肉的黏液。 而原重煜半跪在教堂中央的地面上,喃喃道:“不不不、不可能……活过来,请你活过来!” 一位穿着白袍布鞋的牧师面如死灰的倒在地上,身上好几处重伤,地面上甚至还有他受伤的血迹,而他头部磕在柱子上,身体滑落下去,脑袋已几乎不可能活着的角度弯折着。 试验台上雪白的手术灯从侧面照过来,简直像是要把半跪着的原重煜和倒地的牧师都照的一片惨白。 宫理忍不住道:“原重煜!” 原重煜惊恐的猛然转过头,他看到是宫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松口气还是该更提心吊胆。 这场景看起来像原重煜杀了人。 原重煜瞳孔颤抖的望着她:“我……我……” 他手扶着牧师的胳膊,似乎还想要给他治疗,宫理走上前去弯腰看了一眼,伸出手指压上牧师颈侧。 彻底没有心跳了。 “别救了。他死了。” 原重煜却傻跪在那里,愣愣的看着尸体。如同身在噩梦般,想要苏醒过来。 如果只是对方摔倒而死,他不会是这种神情。原重煜身上也有伤痕,再看到研究室四根立柱上头的刮伤擦痕,地上还有一把荆棘软鞭,似乎是这牧师的武器。 原重煜跟这个牧师打起来了? 宫理伸手,用力拍了拍他脸颊,他瞪圆的眼睛终于眨了眨,抓住她手臂:“我……我杀了人!宫理,我杀了人!” 宫理将他扶起来,环顾四周后语气平静道:“跟我说说。” 原重煜有些语无伦次:“他突然说想要杀了这群变异者!他说外神都已经死了,我们投入这么多人力物力去治愈变异者也毫无意义。他说了很多疯话,上来就动手杀那些明明有治愈希望的变异者!” 宫理点头,伸手抚了抚他后背。 “我当然不能让他这样杀人,就去阻止他……然后他就跟我说,如果不让他清除变异者,就杀了他!他作为神的仆人不能允许这样污秽留在人间。他问我,他一个从未作恶拯救无数人的牧师的性命,和一群可能这辈子都恢复不了正常的变异者,谁的命更重要!” “他杀了好多变异者,那些变异者除了语言不通,甚至可以帮我忙,不过是怪物的壳子里装着普通人的灵魂!我阻止他的时候,看他那么疯,也忍不住下了狠手,可我没有想杀他……” 宫理皱起眉头:“那这人是?” 原重煜低头看着他的尸体,手抖道:“他是公圣会的治愈学派的学者,最近这段时间都跟我有合作。很有名望也信徒众多,叫柯姆。但他是比较激进的治愈学派,擅长用一些斩草除根的疗法。” 宫理轻笑道:“比如得了脚气就把人截肢了那种?” 她这么笑的口气,都让原重煜有种他没做错任何事的错觉。 他咬了咬嘴唇,还想去救人试试,被宫理拦住了:“死透了,没必要。他身上确实有些严重外伤是你造成的,地上还有不少血,有点麻烦了。” 不好毁尸灭迹了。 原重煜捂住额头:“对我确实打伤他了。但我记不清他怎么死的,可能是他摔倒了,我去转身保护器材和受伤的变异者,没看他……” 宫理看到那放着污秽者的试验台,离柱子很近,似乎是牧师先撞到台子上,然后又磕在柱子上?能杀这么多变异者的牧师,好歹也是有点战斗力的,竟然能摔死? 宫理再次弯腰伸手,握住那牧师的喉咙,手指再往下,触碰着他皮肤。她皱眉片刻,既疑惑又觉得有些离谱的轻笑了一声:“不会吧……” 原重煜双手颤抖:“宫理,不要笑了——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宫理转头看他,双目平静:“你不用管了,我来处理。” 原重煜没理解:“处理?我、我们应该现在联系对外关系部、联系收容部与研究中心!我……我愿意接受惩罚……” 宫理忽然走近一步,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按着他脑袋低下来,额头碰在一处,道:“NO,原重煜,护士长,你没有杀人。你也不能杀人。” 原重煜理解了宫理的意图。 她要替他毁尸灭迹,打扫干净杀人现场。她要替他隐瞒。 宫理笑道:“如果你承认杀人,公圣会闹起来,非要让你上法庭呢?你觉得会怎么样,方体目前最知名的干员深陷杀人风波!一直是拯救他人的护士长有杀人嫌疑——方体也会想办法让你脱罪的,那不如就让这件事没发生过。更何况,你到底有没有杀人,还不确定。” 原重煜脸上露出难看的表情:“不、如果确实不是因为我死,我可以配合,可以接受调查,但我不能上来就撒谎、甚至是……毁掉尸体阻碍别人查明真相啊!而且我虽然不认同柯姆牧师,可他确实救过很多人——” 宫理摆了摆手指:“你要真想认罪,随时可以,但我要先把事情处理到,你想不认罪也可以的地步。原重煜,你要知道这场命案如果演化成舆论、演化成两大势力的冲突,真相就更远了。” 宫理没说的是,她认为原重煜没杀人;但哪怕杀了也不要紧,她还是会站在他这边,她不像原重煜那样重视正义,她就是个护短的人。 她想法坚决,不由得原重煜多说。 原重煜看向她,忽然道:“……你来找我,本来是要说什么的?” 宫理也沉默了。 她笑了一下:“没事,就过来看看你嘛。” 原重煜依稀懂了,脸色更惨淡,他有点踉跄的扶了一下桌子,也沉默着。 宫理摇摇头拽住牧师的衣襟,将他拖起来,她将尸体往试验台旁边一个半人高的箱子拖去,她打开箱盖,里头似乎是放器材用的,现在空着,她将尸体折叠了进去。 盖子有些合不上。原重煜就听到宫理用力,把整个身子压过去,而后跳着踩在箱子上,传来咔咔嚓嚓几声骨头断裂声,她松了口气,轻巧的把盖子合上了。 她伸直腿,姿态柔韧优美的弯腰将箱子边沿的卡扣给扣上,轻笑道:“幸好他不算胖啊,否则我就要割掉一部分改两个箱子了。” 而后她走过来,拧眉看着这团血迹:“这么多变异者的尸体,收拾整间屋子也不可能……就先处理掉血迹吧。也不知道[你眼里就没活吗?]这个技能管不管用。” 第101章 [] 她脱下外套, 将里头白色连体衣挽起的袖子放下来,双手触碰向地面,他看到宫理脚下为圆心散开白色的光晕, 她身上白色的连体衣也从衣袖裤脚开始纤维剥离,地上大片血迹缓缓消失—— 宫理感慨:“这以后辣椒酱撒地上,都不用打扫卫生了啊。” 那几个蹲在角落里的变异者呆呆的看着宫理,有一两个, 甚至是见过宫理的, 惊叫道:“王!我们的王, 您怎么会在这里!” 宫理没想到眷族都死透了, 她还能听懂变异者的话语, 她走过去蹲下身子看向那几位变异者,手指在唇上竖起:“你们还好吗?有人保护了你们, 对吧。” 几位变异者将目光看向原重煜, 缓缓点头。 宫理微笑:“那你们也会保护他,对吗?这算是我的请求了。” 其中一位头部如同白化树干的变异者道:“当然!您替我们驱逐了外神, 您是保护我们的王,我们当然愿意。只是我们很害怕, 我们刚刚感受到了……” 原重煜看着宫理思索着什么, 走回了装着柯姆牧师尸体的箱子旁。 宫理背对着原重煜, 低声道:“你要记住, 柯姆牧师确实来大闹一场,但是他跑掉了, 你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她说到一半, 忽然拧眉, 教堂外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有几个人撞开了教堂的外大门。 原重煜一惊, 就要回头看去,却发现宫理的身影已然消失,她甚至还顺走了试依譁 验台附近的几把手术刀。 “发生了什么!”冲进来的几位,都是公圣会的修士学者,看着教堂内满目狼藉,惊愕道:“柯姆牧师怎么样了!” 原重煜眉头皱起来。 ……他们怎么知道柯姆会来这里? 他住在核心研究室03的这段时间里,很少有人过来,拥有进门权限的人也不多,怎么会突然这几位有权限的人全都冲过来了。 他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但也能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 宫理说的有道理。 他如果做错了,便愿意接受惩罚,但如果这演变成方体与公圣会之间的外交事件,那就牵扯到太多人和事了。 要相信宫理吗?她虽然总看起来没什么道德底线,却也会为受害者而愤怒,却也飘忽不定中选择做了正确的事…… 他手在背后握拳,定了定心神:“我还想问呢,柯姆牧师在这里大闹一通,杀了这么多变异者,然后跑去了哪里?” …… 宫理行色匆匆的拎着箱子,怀里抱着白帛裹着的东西,往飞行器而去。 她特意刚刚用光脑指令飞行器停在更偏远的地方,身后,原重煜那边似乎还是闹起来了,既然有人如此巧合的闯过来,必然会要闹个结果,这也不稀奇。 宫理加快脚步,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她脚尖在地面猛地一点,侧身让开! 月光下,一把黑色的锯齿长刀深深埋进灰色的砂岩中,每个刀齿上仿佛都是凝结的血垢,宫理觉得这武器有点眼熟,猛地转过身去,就瞧见一位甲胄上几乎全是坑坑洼洼伤痕的高大骑士,动作飘忽的朝她攻来。 他头盔上有一把断裂的灰色长缨,乱的像受伤的鸟,背后的披风也破碎的像被毁灭的城头飘扬的旗帜。一切都显得如此身经百战、疲惫破碎,他像个从中世纪战场尸体堆里复活的亡灵。 宫理笑了一下:“啊我记得你。” 之前在万云台见到过。 这次方体与公圣会在乘积合作,出席的除了原著男二的希利尔神父,就是他。 骑士却不认识她。 只沉默的收回黑齿长刀,不断朝她攻击而去! 他肩膀宽而薄,瘦细却又觉得高大,像一株营养不良的大树,武器与甲胄极其沉重,他却脚尖在地上一旋,以人类不可能的角度回身,扑击,瞬间仿佛就闪到她眼前! 宫理心头一跳。 他实力恐怕在她之上。 更何况她还拿着这么多东西。 宫理的义体性能也比她想象中还要强大,她感觉自己小腿像是吐气呼吸一般微微收缩,她朝后一跃,几乎跳至半空! 但那骑士也猛地一跃,急速逼至她身前! 宫理将手中箱子挥起,朝他狠狠砸去,骑士往后一闪,却不料一根长戟猛然穿透箱子,朝他头盔刺去。 他微微偏头躲开。 而瞬间,那长戟又消失,箱子中有蓝紫色液体混杂着血液从穿透的洞中流出,抓着箱子的手骤然松开,箱子朝地面坠去,露出宫理恶劣笑意的脸:“你是为了追我,还是要找到柯姆牧师?他说不定会摔死哦。被我捅了一刀,你不及时救他也会死哦。” 却没想到骑士根本不管那箱子,黑齿刀直朝宫理而来,宫理暗骂一句,空中拧身,跳到飞行器旁边。 骑士落地,面罩中传来某种沙哑沉闷的声音,有种奇怪的口音:“他,已经死了,对吧。我闻得到、死亡的气息。” 箱子重重摔落在地面上,柯姆牧师的尸体也掉落出来,他早已多处骨折,但……如今他腹部竟然有个巨大的裂口,像是被人用手术刀开膛破肚一般。 骑士动作一顿,声音低哑道:“……你竟然,侮辱了尸体……” 宫理的声音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笑道:“听说你们公圣会最忌讳牧师修女死后身体被破坏?” 骑士猛地闪避开来,那长戟却还是刺中了头盔顶缨。 宫理看着长戟顶端的头盔,转脸看向一旁的骑士。头盔下是一头脏金色的乱发,他转过脸来。 他可能是北国血统,五官立体却也有些粗放,眉毛也是脏金色,跟希利尔神父那种纯金色的灿烂的头发比起来,他如此黯淡又充满磨损的痕迹。乱发黏在脸上,她看不清他的容貌,但能在月光下看到他鼻梁正中,额头上,脸颊侧面到脖子上有好几道或深或浅的伤疤,碧绿的瞳孔死气沉沉的望着她。 他像一匹疲惫的战马,一座破碎的战神雕像,一把缠着布条的没上油的老步|枪。 骑士又转过脸去看向箱子里柯姆的尸体:“……你为什么,要剖开他。” 宫理懂了,他的口音,可能因为这不是他的母语。 宫理笑着抚摸怀中白布裹着的东西,那白色布料是她撕下来的半个衣袖,她手臂弯着,像抱着个襁褓,只是那襁褓之上扎满了手术刀。 “那是因为我在帮咱们的柯姆牧师接生了一个孩子。”她笑着伸手将布料往下扯几分,露出襁褓的顶端,一条蓝灰色的半透明肉芽胚胎,被她捧在臂弯中,顶端类似于盲鳗的口器中有数根细软的触须。 这襁褓中的怪物恐惧着,颤抖着,被手术刀刺穿的地方涌出黏液。 骑士拧起眉毛。 其实,从宫理第一次触碰牧师的颈侧时,就感觉到尸体之内似乎有种力量认得她、恐惧她。 宫理那时候就感觉不对劲了。 离开核心研究室03之后,她立刻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将那柯姆牧师的身体从箱子中拖出来,拿起了临走时揣上的一把手术刀,对着尸体温柔笑道:“没想到吧,你以为你能逃,却偏偏遇上我。” 柯姆牧师的尸体痉挛起来,腹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宫理的手放在他腹部,笑道:“别着急,我这就放你出来——” 她剖开了柯姆牧师腹部,流淌出来的有些是血液,有些则是黯淡的蓝紫色液体,她看到半透明的如同史莱姆般的肉芽胚胎,两端长有一些触须,在牧师的腹腔中绝望的搁浅一样挣扎着。 宫理伸手将它捧起来:“这算是你原生力量的百分之一都不到吧。真是让我心生怜爱呢,如此孱弱,如此苟且偷生……是吧,外神[星茧]……” 如果说这位外神稀薄肉|体中仅存的记忆里,如烙印般恐惧着的,就只有眼前这个女人!这个怪物! 一个不为它所诱惑,耍骗玩弄它,甚至将它寄宿春城灵脉近一年才养育的茧直接切割收容走的怪物! 外神知道自己此刻的脆弱,记忆深处的恐惧,野兽本能般的臣服让它在被宫理捧起来时,只能瑟缩的蠕动着。 宫理大概懂了。 外神先寄生在没死的污秽者中,被方体发现。方体虽然能扫描普通人体内是否有外神的气息,但污秽者本来就是外神气息大坩埚了,外神藏进去等于毛豆掉在豌豆里,没被发现就送进了研究室。 它应该是可以通过肌肤接触转移到其他宿主身上,当然也可以寄生原重煜,但它没有。 宫理猜测:恐怕是一旦寄生,肉|体会立刻死亡!原重煜一死,方体就会发现蹊跷,到时候研究解剖一下尸体,必然就会发现外神的存在。 所以它选择了柯姆牧师。 是公圣会本身就跟外神毁掉春城这件事有关?还是说柯姆牧师只是公圣会内信奉外神的那一小撮人之一?抑或是说见到外神之后才受其蛊惑? 但都不重要,柯姆牧师很着急的想用自己的尸体把外神带走,但原重煜又一直住在核心研究室,他就想到了一个在宫理看来有点蠢的办法。 就是造成一场闹剧,看起来是方体和公圣会打起来,把柯姆牧师打死了,但其实是柯姆牧师趁机让外神寄宿了自己。 只要有人冲进去目睹柯姆牧师的死,那就肯定能把他尸体带走,还能顺便泼方体一身腥,闹成什么护士长杀人、方体谋害公圣会之类的舆论。 矛盾冲突起来,方体别想碰到柯姆牧师的尸体,而且公圣会神职人员是禁止死后被解剖的。 但可惜就可惜,遇上了宫理。 宫理对柯姆牧师和外神着实有点怜悯了…… 柯姆牧师都有了牺牲生命也要把外神带走的觉悟。 如果不遇上她,真可能糊弄过去。 从此原重煜要背上杀了公圣会学者的骂名,外神被带走后说不定还会被再次利用,而方体的名声要再蒙上一层阴影。 既然公圣会要恶心方体,那宫理也来恶心恶心公圣会好了,柯姆的尸体被剖开的视频照片她拍了一大堆,再加上怀里的外神胚芽,足够编出公圣会害死春城千万民众的故事了。 宫理觉得就自己想出来见一下小炮|友,都能干这么多事,属实模范员工了。 不过她没想到会遇上追击而来的骑士。 但骑士沉默的皱着眉头。 宫理往后退上飞行器,却看着骑士并未来追击他,而是朝摔碎的箱子的柯姆牧师的尸体缓缓走去。 宫理看着远处似乎有许多修士与干员的身影往这里而来,再缠斗下去她也跑不脱了,尸体就换给他们吧。宫理快速跳上飞行器,离开了这里。 …… 乘积内部,飞行器平台。 冈岘永远不会揉着眼睛或显出疲惫的样子,但也有点表情不善的站在平台上,看着飞行器侧门打开,宫理快步从里头走出。 冈岘:“……你凌晨不到五点给我打电话,让我来接你,最好有个理由。” 宫理左顾右盼:“我不是让你再带个黑色方块的那个玩意儿吗?” 冈岘咬牙扶了扶眼镜:“……那是方体最高级别的收容设施,您以为我能调用吗?” 宫理扁了一下嘴:“那我怀里这个小东西怎么办?” 冈岘看着她怀里的东西,那蓝紫色的液体,那股气息,他倒退半步,震惊道:“宫理!你到底带来了什么!” 宫理:“呃,想跑没跑掉的外神胚胎?” 第102章 [] 宫理:“呃, 想跑没跑掉的外神胚胎?” 冈岘咽了口口水,他想开口,声音却像是被吸走, 神智都有些模糊,他灵魂感觉到极度的危险,精神却忍不住朝外神靠拢。 宫理立刻将插在外神身上的手术刀拧了半圈,他一阵剧烈的头痛, 意识也清醒过来:“我的天, 宫理你真的是!这很危险!——我这就联系收容部!” 他一边疾退一边点击光脑, 突然乘积停机坪的灯光闪耀成红色, 各处电子屏和全息显示, 全部且为应急模式界面,冰冷的电子音骤然响起:“所有干员停止原地手头工作, 离开所有的通路并远离, 进入各自的工位或封闭空间!所有干员!让出乘积内通路。收容处准备,出动S级收容准备预案!” 宫理:“我没问题的, 不用这么大张旗鼓啊——喂!冈岘你别走啊!” 片刻后,乘积深处的某S级研究区, 数位研究人员不允许出现在收容场所, 所有人必须去往混凝土与锡的夹层墙后进行避让。 离收容设备一墙之隔的研究员们, 透过通话的喇叭, 听到了脚步声传来。 研究人员面面相觑,低声道:“真的只有一个人送外神过来了……是那位吗?” 是他们久闻大名的解决春城天灾的那位吗? 有几位外神项目组的研究员恨不得抓头发:“为什么不允许我们见见她!她肯定有能力控制住外神的啊!听说她之前出现在线上会客厅的时候, 有几位部长见过, 但她似乎有很特殊的权限, 他们看不清她身影,只听她说话了。” “而且我听说, 连联络器的失败跟方言有关,都是她说的。” “也难免,之前收容部和行动部最受欺负的时候,不就有让行动部S级干员执行公关任务,结果把人给坑死的事吗?还有玻璃缸当年被挟持到战场——现在越是宝贝,甘灯大人越不愿意让外人得知了。” 那头脚步声停下,传来有些沙哑的似乎被加密的女声:“我就扔进去就行?你们这么高等级的收容设备竟然是个……滚筒洗衣机?” 研究室内话筒打开,一瞬间屋里所有的研究员都异口同声的开口想跟她说话: “是的——” “您真的抱着外神的一部分?” “哦我天!是真的是真的!真的是个女性!” 宫理那边听到无数声音挤过来,音响都差点爆音:“喂……能不能只有一个人开麦啊。” 研究员们大眼瞪小眼,终于选了个老研究员去开口,他整了整领带坐在麦克风旁边,按着按钮清清嗓子郑重道:“是的,这座外形似洗衣机的收容设备,是17年前在莫城首次被发现的特殊物品,不但能收容,更能在短时间使收容物失能化。请您放入后锁门并选择脱水模式。” 那头,研究室房间内的监控是经过特殊处理的,能避免干员在视觉上受到外神影响。 看着滚筒洗衣机内的外神,他们倒吸了一口冷气,喃喃道:“……还真的是,是星茧的unus胚芽形态,证明它的一小部分妄图重新发育,但这种状态下一般也很隐蔽,她是怎么找出来的?” “接触unus胚芽形态对她来说就没有一点影响吗?我好像从收容监控看到,它身上怎么插了七八把手术刀?靠!到底能不能让我们研究她一下啊!就哪怕给一个小时让我们做个检查加访谈也好!” 宫理的声音再次从录音机传来:“我关好门了,就这样行了吧,能洗个手嘛?它好黏好臭好恶心啊。” 一群研究员彼此看着对方,总想说点什么,只好怂恿刚刚讲话的那位老研究员说点什么,他按着按钮,道:“AG收容部兼西研究中心感谢您的付出,呃没有您的力挽狂澜就没有春城天灾如此快速地解决,我们感动、呃……感激!这个这个您吃苦耐劳、敢打硬仗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这位干员,不知道您是否愿意来我们研究中心跟我们进行一个简短的交流活动——呃,您好,还在吗?” 然而那头脚步声已经跑走了,只传来一句:“呕呕呕,我的手真的好臭——” …… 在几公里外的治疗研究所,方体干员与公圣会牧师们乱斗交手的消息已然传了过来。 公圣会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非说护士长杀了失踪的柯姆牧师,要强行将护士长带走。 方体这边比较克制,但也坚决不允许任何人离开,对外关系部到达时,两方几乎要动起手来,最后决定的办法进入方体的线上法庭进行一些陈述和高层对谈。 毕竟方体在这儿的人多,公圣会那边只好同意,但公圣会此行派来的两位高层中,希利尔神父在春城天灾解决之后不久就离开了,而林恩骑士……让他屠城可以,让他聊天不行,他完全不是那种能解决事件的人。 他们只能派了几位学者,顺便请求希利尔神父能够远程上线。 此刻,滴水的昏暗石室内,正中间一把高背石椅,原重煜潦草的穿着一件黑色西装,双手交握低头坐在那里。 却没有激烈的对话,因为石室周围绝大多数的椅子都空着,这里寂静的只能听到滴水的声音,只有右手边坐席上,坐着几位愤怒又焦虑的牧师。 他们给希利尔神父留了上线的位置,但登陆符文只是亮着,他一直没有回应;左手边方体的座位全都显示着“等待上线中”。 他们像是被方体晾在这里。 护士长也一言不发,不论他们说什么都不回应,但也不反驳。 终于,方体那边有个座位亮起了灯,一个戴眼镜的身影显露出来,公圣会这边牧师立刻站了起来,喊道: “现场许多打斗的证据,都证明他与柯姆牧师发生过冲突,他也没有否认这一点!就是他杀了柯姆牧师!” 那个戴眼镜的身影吓了一跳,连忙摆手。 几个牧师还着急道:“他却一直不配合,跟我们说的最多的就是他不知道,然后就沉默了。在过去的这段时间,柯姆牧师一直是跟他密切合作,分享知识,他却下此毒手!” 戴眼镜的身影快缩到左边阶梯坐席的桌子底下了:“呃,我就是来修网络的……” 几个牧师瞪眼:“……” 很快,修网络的工程师捣鼓一阵子后,身影就消失,消失之前还似乎对身边人念叨:“把他们那边线上声音调小一点吧,嗷嗷嗷的吓死人了。” 终于,在几位坐立难安都想要下线的时候,听到脚步声从石室一段幽深的走廊传出:“啊,你们在等什么?” 几个牧师看到了一个纤长的身影,嚼着口香糖,鞋带系的乱七八糟的黑色靴子先踏出了黑暗,露出了一张……流泪狗头。 几个牧师之前听说过,方体很多高等级干员都不对外露脸,会选一些面部遮挡图出席会议。 她走路姿势散漫嚣张,那流泪狗头却透着弱小无助委屈,让人只觉得割裂。 牧师道:“你是方体的高层吗?我们是最后通牒,要不然就交出柯姆牧师的尸体,要不然就把护士长先扣押在我们这儿!这命案,必然要有个结果,必然要找到凶手!” 原重煜两手捂住额头,弯腰在石椅上,有些痛苦的无法再听下去了。 宫理知道,他是那种笨蛋,他虽然也会疑惑也会觉得有问题,可他亲眼看到柯姆死,又无法为自己辩解。 她走过去,将手放在他肩膀上,原重煜似乎从这动作认出了她,猛地回过头去,就瞧见了宫理的“流泪狗头”,还有一身游刃有余的换好的新衣裳。 他身子微微一抖,将头垂的更低。 原重煜以为宫理会抓着对方破绽百出的地方攻击,或者是巧妙地反驳,她一直很擅长这么做。 但宫理轻笑道:“柯姆牧师是我杀的。” 原重煜猛地一惊,转头看向宫理:难道她想顶罪?她想要把所有事都揽到自己身上? 他一把捉住了宫理的手臂,那手臂是树脂的,他才意识到。她在春城失去了她的双臂吗?原重煜嘴唇有点抖,他知道宫理不在乎杀人,不在乎犯罪,但—— 然而宫理伸出一只手抓了抓他乱糟糟的头发,另一只手则指向在坐席上愤怒又震惊的牧师,笑道: “而关于柯姆牧师的死,你们谁也别想走,必须留在这里接受方体的调查。” “什么?” 对方懵了。 原重煜也懵了。 宫理轻笑:“柯姆牧师作为方体与公圣会研究合作的重要人物,竟崇拜外神,甘为外神寄宿。我作为此次春城天灾的执行干员,也是唯一接触过外神的人,立刻察觉到了柯姆牧师的被寄宿行为,并在核心研究室就地执法。” 对面瞪着眼睛,其中有人表情鬼祟,有人则是茫然与愤怒,看来对于柯姆牧师的行为,并不是所有人都知情。 公圣会还没有烂到人人都参与了外神相关的事啊。 宫理:“至于尸体,我们已经交还,这也满足了你们的诉求,只是可能……不太雅观了。” “什么——你杀了柯姆牧师,还敢这样大放厥词!”那些明显表情有鬼的,反而是叫嚣的最大声的。 忽然,写着希利尔神父等待上线的位置,亮起了光来。 宫理看到一头绚烂如金丝的发,那位容貌如天使般的神父出现在了坐席之上,虚影半透明。 他声音温柔:“我们对今日表现出的失礼率先向你们道歉,柯姆牧师的死确实是发生在核心实验室的意外,是一件我们都无法挽回的憾事。我们对他的死因也进行了简单的解剖调查,确实是与护士长无关。” 宫理冷笑一声。 看来是骑士把尸体带回去,让他看过了。 希利尔神父恐怕不知道柯姆牧师的所作所为,否则他不会蠢到同意这件事。 但……对于外神如何进入春城这件事,他知道吗? 为何春城天灾一解决,他就离开了? 希利尔继续道:“在过去的一段时间,方体与公圣会的合作十分愉快,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就影响到我们之间这次难得的友好的合作,不是吗?” 宫理听到身后传来有些慵懒沙哑的女声,回过头去,一位极其高大丰腴的胖女人的全息影像,出现在左手边的坐席,她面部是一朵蔷薇花:“那是当然,不过是大家在即将告别之际,都有些情绪激动发生的小意外罢了。” 希利尔神父依旧温柔笑道:“那么……听闻在短短的几小时内,关于公圣会部分修士侍奉外神的传言似乎已经传开来了,甚至还对外公布了数张……照片。” 蔷薇胖姐姐笑起来:“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尸体也不在我们这里。我们虽然被网络上的流言吓了一跳,但考虑到咱们曾经的友好合作,那网络上应该是无稽之谈吧——但没有什么证据也无法查证那些网络上的留言了。” 宫理留下那些照片,就是想要在网上恶心公圣会的。她不信网上那些恶意的流言,没有公圣会的运作,那是时候感受一下反噬了。 不过她也知道这么大的事,不好自作主张,就根据冈岘的建议,提交给了对外关系部。 而就在她发给对外关系部没多久,网上突然一堆阴谋论大账号,都开始转发分析,甚至有很多网红都开始讨论此事,热度爆炸,各种发散。 还有很多公圣会地方上的小教堂的离奇故事、恶性事件,以及一些神父的奇葩言论,都被发酵放大,翻出来,一群人都震惊的表示:“难道公圣会早就是这德行了!” 方体的对外关系部看来也是有点手段的啊。 此刻,希利尔神父目光看向蔷薇胖姐姐,又扫向宫理,露出微笑:“我明白了。谈话愉快也解决了问题,那么,再见。” 希利尔神父那边光一闪,他迅速下线了。 几位牧师面面相觑,似乎也被掐断了信号,下线了。 石室内空荡荡的,只剩下原重煜、宫理和那位蔷薇胖姐姐。 蔷薇胖姐姐看向宫理,抱臂道:“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跟你这样神秘的家伙有交集,你倒是反应够快。” 宫理猜测,她曾见到的九把椅子中,那个阴阳怪气跟甘灯关系不睦的蔷薇椅子,就属于眼前的高大女人。 但跟甘灯关系不好,不代表就会与她为敌,宫理觉得不能简单的理解这些委员长之间的关系和利益。 宫理挥了一下手,笑道:“照片和视频够用的吧。我甚至还扫描了呢。” 她轻笑一声,手指挥了下,宫理光脑亮起来:“对外关系部也有许多需要应急行动的案子,学员中每年也有不少来我们部门的,你考虑考虑。” …… 原重煜睁开眼,他还坐在镶嵌满灰色吸音软垫的圆形小房间内,原重煜呆了片刻,伸手在脸上用力揉了几下,推开门朝外走去。 他去往自己在乘积内的临时宿舍,他都已经很久没回宿舍了。乘积内的宿舍就像是货船的舱室,狭长的走廊两侧是许多扇门,还有些嵌入墙壁的自动贩卖机。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在他房门口附近的自动贩卖机那儿买冰糕,她弯腰看着选择界面,摸着下巴似乎在纠结吃什么口味。 最后她咔咔点了两下,要去刷卡,却响起来:“余额不足。” 宫理震惊:“靠!给开了权限,都不知道给饭卡充点钱吗!” 她刚骂完就看见原重煜的手伸过来,刷了一下光脑,两根冰棍掉下来。 第103章 [] 宫理从他手里接过一根:“啊我问了冈岘, 他说你宿舍就在这边,我就过来等你。哎,都没事儿啦, 表情放轻松一点,笑一笑嘛。” 她叼着冰糕,拍了拍原重煜肩膀。 原重煜挤出来一个大大的笑容:“嗯,对, 没事了。” 他刷卡开门, 宿舍房间确实很狭窄, 一张镶嵌在墙上的铁床, 以原重煜的身量, 恐怕脚都要伸在外面。 固定在地面上的小桌子,半身高的冰箱和盥洗池, 以及窄窄的浴室。估计是乘积飞行器上没那么多空间分给宿舍的缘故。 宫理看到铁床床头的衣架上挂着件棒球服外套:“哎这不是我之前借走穿过几次的那件吗?还挺好看的——” 原重煜连忙道:“我只是收拾行李的时候没注意才带过来的!” 宫理:“?”这不是他的衣服吗, 有什么带错了的? ……她懂了。 宫理:“我穿它都是一两个月前了啊,你之后没穿过吗?” 原重煜脖子红透了, 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我带过来就是为了穿的!” 宫理转了一圈就看完了,还有一扇不大的舷窗, 能从轩窗俯瞰到春城脚下的东盐海海岸, 也能看到结界外的飞行器。 舷窗窗台上, 就摆着一个护士长的小玩偶, 是之前网上说卖到断货的抱着小黄鸭那款。 宫理叼着冰糕棍笑了一下,要去锤两下玩偶脑袋, 忽然两只大手从她身后紧紧抱住她, 他冲过来的时候没站稳, 几乎是把宫理挤到窗户上去,毛茸茸的乱发埋在她肩膀上蹭着她头发。 宫理手撑在玻璃上:“你把我挤成纸片算了——” 原重煜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 他双臂炽热,她义体微凉,他像是要用体温把她这个机器一样的家伙暖热一样:“你的胳膊、你的腿……出了什么事?” 宫理:“没什么大事,就是利用了我是仿生人这点,才骗过外神,把它给收容了。” 他:“……听起来真吓人。” 别人都在说她的厉害,他却为她而感到害怕。 原重煜从她身后握住她手腕,看着这双灰白色的手掌,掌心里没有什么温度,只有精妙的机械构造在外壳下运转着。 宫理拧过身来,仰头想要去看他的脸,原重煜却像是不肯跟她眼神交汇似的,又将脑袋埋在她颈侧。 对于他的身高,非要枕她的肩膀有种大狮子还当自己是幼崽,对人类撒娇的意味。 原重煜还是挤着她,宫理后脑勺靠在舷窗玻璃上,抱住他脑袋:“别自责了,你没有杀人。柯姆牧师想要被寄宿,但一被寄宿就会死,他就想用尸体转移外神。” 宫理费口舌跟他解释了半天,原重煜一直没说话,宫理道:“听懂了吗?你没杀人!” 原重煜用力点头,下巴抵在她肌肤上:“我知道。我知道,哪怕我真的杀人了,你也会不讲道理的站在我这边。但我觉得你不应该这样做……” 宫理笑起来,她指尖抱住他脑袋,手指在发中穿梭:“所以这就是咱们的不同之处了。小原,咱们大不一样,你有原则这点很可爱,但我喜欢不问善恶的偏爱人。” 他手臂收紧,宫理被他抱的脚尖踮起,原重煜心中已然有预感,这件事已然把他们的不同撕开看得明明白白。 他也以为自己会不喜欢宫理这样的做法,可他为何会因为她的偏爱而高兴,可他甚至冒出了动摇的想法—— 原重煜紧紧抱着她的腰:“所以……那天你来的时候想说的话,你仍要说吗?” 宫理能想象得到,继续下去,结果必然是他受伤。 要不然就是宫理一直游荡着保持炮|友关系,等哪天腻味了就散了,对习惯了她的原重煜来说,会比现在更伤;要不然就是她努力试着去保持亲密关系,但俩人观念不合是显而易见的,让他在这些立场上痛苦或摇摆就更残忍了…… 她轻声道:“啊,还是要说的呀。原重煜,咱俩的关系就是这么回事。就是我可以单方面中断的。” 原重煜几乎要将她抱起来,将脑袋埋在她锁骨上:“可、可在我说那些话之前,你没有打算跟我断了不是吗?归根结底还是我不该说的!我现在收回了,我再也不说了——” 宫理忽然捂住了他的嘴,笑了起来:“你应该是了解我的。” 也就是——不必多说,她可不会改变心意。 宫理就看到原重煜瞬间眼眶泛红,他望着她,宫理实在是受不住这样的眼神,先偏过头去看窗台上的小护士玩偶。他也默默转过头去,胳膊用力蹭了一下眼睛。 也就是说宫理再也不会来他住的地方,也没有乘着摩托车一起去吃自助餐,更不会有在方体见面时她挤眉弄眼的小表情。 她或许可能会遇到一个又带来新鲜感的人,也会主动又欢快的投入下一段关系。 但他又没有立场去怨。 因为她一开始就摆好了条件,她把快乐与许多陌生又兴奋的体验留给他,她不曾带来任何要求与束缚,她甚至还会毫无条件的站在他这边帮助他。 她像是完美的情人。 无力去恨她,无法去讨厌她,才是最让他感觉仿佛掉入了四壁光滑的井里,想爬都没有抓手。 甚至这会儿宫理还在摸摸他脑袋,笑道:“护士长,我可成了干员,受伤的时候多得是,说不定你还要来救我——啊,不过现在这个义体,更没法救了。” 宫理正说着,原重煜忽然抬起头来,望着她道:“那现在就已经结束了吗?” 宫理看着他湿润的眼眶:“呃……” 原重煜忽然将她抱到舷窗的窗台上,将那件皱皱巴巴又被他肌肉撑起的西装脱下来扔到一边去:“那就等你走出这道门的时候再结束,好不好?” 宫理一向很喜欢他从来都先脱自己的习惯。 他突然咬上来,仿佛她之前教的都白教了,牙齿磕痛了她,行动完全不讲道理。 之前他总有种要把她叼在嘴里,不知道怎么吃才好着急的直哼哼的感觉。 此刻更像是恨不得要把这一切记住,要把她吃掉,要让时光倒流似的挫败与抓狂感。 宫理感觉自己后脑勺抵在玻璃上,她眉毛微微抬起,一只手拽起他衬衣从够上他后腰……,另一只手抓着他脑后的发。 他有些吃痛,但是并不在意,只是咬牙道:“我不喜欢你的新义体。没有温度。” 在他感受来,是无机质的冷硬感。 宫理想说:我也觉得不如以前的好,不过重要物件没换掉不就是了? 但原重煜完全不给她说话机会,她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她承认空窗两个月对她来说已然想念。 他间隙中叫着她名字,宫理第一次感觉这个家伙也是有一点尖尖的牙齿。 宫理乱了的鼻息,让他更千百倍的去讨好,他忽然在呼吸中,低声道:“或许,我们不必结束、甚至你……你也可以当我是自动贩卖机,不需要刷卡,只要来找我——” 宫理惊讶。这什么傻话。 是她把他变成这样的吗?那个开朗热情、脑袋缺根筋但讨人喜欢的家伙,何必要将自己放在这个位置上。 原重煜真是昏了头,竟然觉得这是挽回的好办法,继续道:“只要你来找我,我都会……唔!” 宫理突然伸下手,原重煜闷哼几声,宫理盯着他双眼:“别说这种傻话。你不只是在轻辱自己,也是在轻辱我。原重煜,我希望你也快乐。” 原重煜噎住,他不知道为何更想哭了,但她较真起来,垂下眼去,反客为主,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就是这表情不善的样子,让原重煜更无法招架,他想要说话,却只能剧烈的呼吸,他想要反驳,却听到自己声音难堪。 原重煜甚至有些站不住,她推着他一直到他后腰抵在了墙上。 他分不清她是在整他,还是在取悦他,他想说:对我笑一笑啊对我撒撒娇啊—— 可宫理抬起手,张开手指:“你喜欢这双你讨厌的手了。” 他看去,咕哝道:“我不是、那只是……” 宫理:“我知道,你比以前强多了。” 原重煜忽然另一只手将她半抱起来,宫理很配合,她撑着他肩膀,无言之中,好像有着前所未有的默契。 原重煜想要像以往问她能否……,这回宫理先捉住他下巴,眯着眼睛道:“你自己决定要给我解馋的,那就到我满意,不许中途歇菜了——” …… 她从浴室里出来,他背对着她躺在那张铁床上。果然如她所想,他的脚都要伸在床外头。 原重煜刚刚到中途就没忍住哭了,一边哭一边还不许她看,不许她问,他干脆要她背过身去,从她身后抱住她,明明有抽噎声,却还没停下来。 宫理只觉得有点想笑有点可怜,她想安慰他,却被他逮住胳膊,也没功夫笑了。 他一直又乖又热情的,唯一一次表现出不顾她的攻击性,却还掉着眼泪抽噎不止,让宫理也没办法骂他了。 只不过他第一次……结束,就开始跟脑子不清不楚开始说胡话了,一会儿又说要出去玩,一会儿又说什么他不能被白睡。 话里有些像是他在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有些又像是在他们分手之后好久说的。好像刚刚的……既发生在过去也发生在未来。 宫理知道他每次……完了都会傻一阵子,但她招架不住他嘴里那些胡话。 她心里有点难受。 原重煜却又起身忽然抱住她的腰:“你不是说没解馋不走吗?” 宫理回头道:“那你少说几句。” 原重煜重重躺下去,把枕头捂在脸上:“我管不住嘴,你不听就是了。” …… 他忽然道:“宫理——你把我的肉咬掉吧!” 这不像发火,像是请求。 宫理却只是道:“不要。” …… 他崩溃起来:“别说不要啊。” 宫理仰头:“明天你就忘了这些傻话了。” …… 宫理这会儿擦了擦头发,捡起地上被碰掉的玩偶,屋里简直是让他俩扫荡过一遍般狼藉,她道:“这个玩偶我能带走吗?真的挺可爱的。” 原重煜没回答。 她知道他在装睡,就想放回窗台上,他忽然沙哑着声音蹦出几个字:“本来就是给你的。” 这声音听起来挺平稳。 看来他已经脑子清楚多了。 宫理坐在床沿穿靴子系鞋带,屋里有刚刚的气味,但谁也没说话,宫理穿上外套起身道:“那我走啦。” 他屏息不说话。 宫理垂眼看他后背,伸手轻轻拍了他脑袋一下:“世界很大嘛。” 她抱着玩偶走出门外,走廊上的光越来越窄,门咔哒一声关掉。 他仿佛终于记得自己还能呼吸,大口喘气,转身躺平,呆愣愣的看着天花板,以及热气氤氲的浴室。 他多想门忽然被拉开,她扑进来哈哈大笑说“骗你的你真的好傻呀”,但是不可能。她绝对是当断即断的类型,不会给他留什么柔情的口信,留什么值得思念的信物。 原重煜呆呆躺了片刻,对她来说世界很大,对他而言,像是突如其来被打下一个锚点,一个星轨都绕着运行的坐标,他无法感受到世界之大。 原重煜从床头拽下了那件外套,盖在脸上。 第104章 [] 万城。方体。 “哦我来晚了!”宫理抱着一堆零食挤过厚重的木门, 然后就发现对面长桌后坐了一排人—— 这场面怎么看都有点像面试,她后退半步:“呃我应该是走错了门。” 对面坐着的短发义眼女性冷冷道:“干员宫理?你没走错。坐吧。” 他们确实无法辨认眼前的人是不是干员宫理,因为在绝大部分人眼中, 这个女人头部还是流泪狗头的遮挡。 她手指向对面椅子,宫理把怀里的零食全放在椅子上的小桌板上,坐下就开始翻看挑选零食:“班主任就通知我说有个什么干员入职的谈话,怎么搞的跟面试一样。而且还有几个熟人——” 对面长桌后坐了十个人, 感觉各个都脸臭, 仿佛把方体里最不爱笑最硬骨头的人都凑一块了。其中就包括宫理认识的干员里脸最臭的冈岘和稻农。 义眼女性道:“因为考虑到春城天灾的特殊性, 您的S级的受知权限, 还有……亲自抱着外神来收容这种——”她想说前所未见, 但方体一直以来神秘多知的形象,实在是不允许她像个乡巴佬一样表现出震惊, 她抿了抿嘴:“这一系列事件。我们在此项任务结束后, 根据流程与委员会要求,决定召开了一次特殊招募会议。” “这次会议的面试方, 均来自[人事决策陪审团],是在特殊人事调动时用以监督及公证的团体。每次会随机抽取十一个人。此次被随机抽选的有两位, 都是在春城天灾事件后新加入陪审团的, 容我介绍一下:分别是新任行动部北方大区副主管冈岘, 与研究中心-净化与环境改善办公室主任稻农。” 宫理两手放在自己买的果冻上, 在那儿明示一般捏着果冻包装袋,捏的直响。 冈岘看了她一眼, 毕竟他之前跟宫理接触过, 就有了权限, 宫理在他眼中倒是没有那流泪狗头。冈岘扶了扶眼镜:“你可以吃东西。” 几个部门比较边缘的陪审员,对春城的具体事情知之甚少, 忍不住看了冈岘一眼。 ……冈岘不是那种对待干员平日行动极其严苛、铁面无私的工作人员吗?人称“中指收集者”,就是跟他对接工作的干员,没有几个能忍住不竖中指的。 宫理立刻撕开包装:“哦太好了。” 稻农看她买了这么多,也忍不住道:“你这么饿?” 宫理:“回了万城才给我发奖金,我刚给饭卡充了钱,就说想把自动贩卖机都买个遍。” 稻农啧了一声:“……你迟早会吃的够够的。” 那几个陪审员表情更奇怪了。 稻农更是出了名的脸臭嘴臭脾气差,一句话能噎死三个人,这会儿态度怎么跟唠家常似的? 但对外关系部、收容部这些消息灵通的都知道:冈岘和稻农此次的升职加薪可都离不开宫理。 而且,这俩人都是那种金钱权力很难融化得了的人,宫理跟他们关系如此熟悉又平淡,恐怕也不只是“升职加薪”能做到的。 宫理吸溜了一口枇杷糖浆果冻,道:“不是说十一个人吗?怎么就十个。” 义眼女性:“……那一位您也应该认识,是我们当中等级最高的干员——玻璃缸。他因为春城天灾时期遭受的一些捆绑和精神攻击,至今仍在修养中。” 宫理噎了一下:“呃,那……祝他早日恢复健康,我下午去买个橘子看望他。不过他恐怕也不想见到我。” 义眼女性道:“那么,目前您的干员等级因仍有较大的不确定性,暂时被定为A*级。*的意思是,您的实际等级暂时无法确定,且不会被登记,*前的A是建议参考等级。等到半年后才会酌情对您进行正式划级。” 宫理开了包膨化蜗牛肉,点头。 “受知权限S级,行动权限S级,受保护等级C级,还有一些其他相关的权限,文件发给你之后你可以自己看。” 宫理两根手指上沾着膨化食品的粉末,只能用小指和无名指艰难的夹过文件,放在自己桌子上。 “现在更重要的是你的就业部门,目前收容部、对外关系部、行动部与信息情报部都有提供给你岗位,其中以行动部提供的岗位权限等级最高;收容部与对外关系部提供的岗位提供了S级干员薪酬;我们信息情报部则也会提供独立办公室、独立宿舍和每月——”义眼女性说到一半,就被旁边的人拍桌子打断了:“说的跟我们没有似的!” 宫理用牙撕开麻辣红油无花果干,看着他们吵架。 “好好好我不说了,宫理干员,你可以看看手里的文件。” 宫理手上都是红油:“必须现在看,必须现在决定吗?” 义眼女性道:“今日必须要决定。在文件上的几大部门之外,倒是还有一个选择,您这样的干员,可以选择成为自由人。” 宫理舔着手指,惊喜道:“自由人?我不用给方体打工了,可以自己出去单干吗?” 对面都是一脸“……你觉得有可能吗”的表情。 宫理顿时兴趣缺缺:“说吧,自由人怎么自由。” “你不会有固定的组队和所属部门,当然自由人的底薪也是只有C级薪酬,更没有那些补贴和独立办公室,但会有不定额的项目奖金。能接到的任务也是随机的,当然也有拒绝任务的权利,各个部门都有可能向您求助——” 宫理:“懂了,街边日结的瓦工木工水电工。有钱的时候晒太阳,没钱的时候扒老板的车抢活。” 义眼女性:“……非要这么说的话,也有点类似。” 冈岘看宫理想拒绝的意思,忍不住开口道:“万城方体的自由人干员只有不到一百位。” 虽然他是行动部的,但他总觉得,宫理这性格更适合去当自由人。 宫理眨眼:“所以呢。我还能被做成卡牌跟着干脆面一起卖吗?” 还是稻农见过太多她干的奇葩事,摸得准她性格一点:“自由人干员的饭卡是可以自己定制卡面的,你想烫金一个狗头都可以。” 宫理眼睛一亮:“真的吗?” 其他人没好意思说,现在谁还去搞实体饭卡啊,不都直接刷光脑吗? 但他们更震惊于宫理真的有点动摇。 宫理抠了抠吸吸果冻的包装:“那自由人的话,其实相当于我没有领|导呗,也基本是想干活干活,想摸鱼摸鱼,没人能搞我。” 稻农:“对!” 宫理眯起眼来:“甘灯是管行动部和收容部为主的对吧,他没法直接管我吧。” 义眼女性一愣:“……你要非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 但他是委员长啊! 而且你不是甘灯的人吗?大家都以为甘灯慧眼识珠拿了个人才留在手边,结果你根本就不想当他的人? 宫理起身:“行吧,那就自由人吧,我上哪儿定制饭卡去啊?” 有人开口道:“你决定了还不够,我们评审团还要考虑是否通过您的选择。我就不赞同你成为自由人,以我手头得到的资料,你性格非常跳脱且经常擅自做决定,这可不是做自由人的优点。那么我们现在开始投票吧——” 宫理撇了一下嘴角,坐回椅子上:“我要去哪儿上班,还要你们投票通过,真绝了,搞快点行不?” 冈岘和稻农都投了同意票,另外也有三个人投了同意票。也就是说……5:5,平票了。 义眼女性:“那么,玻璃缸干员也把自己的投票原则写在了信封中,信中写的是:” 她顿了一下,换了个歇斯底里的口吻:“‘让她做自由人!让她做自由人!就她那出其不意的鬼脾气如果不想气死哪个领|导就去让她做自由人!’——玻璃缸干员是这么说的。” 宫理缩了一下肩膀:“他到底在信纸上写了多少个感叹号啊。” 义眼女性简单一数:“17个感叹号。那么看来陪审团投票结果也已经出来了,恭喜你,自由人宫理。” …… 宫理撑着伞,雨水顺着透明伞的边角滴落下,伞面上反射着五光十色的霓虹广告,光脑上已然接收到了附近无数的弹窗小广告,她把屏蔽权限开了最高,看向光脑上某中介公司投射出来的全息房屋内景。 一会儿,平树从旁边狭窄的楼梯上下来了,身后还跟着柏霁之和一位中介,那中介胸口戴了块屏幕,还在播放着附近的房源信息,跟在后头谄媚道:“这附近房源可抢手了,现在不交定金,下周你都租不到这样的房子。” 宫理:“柏霁之在网上看中的那房子怎么样?” 平树和柏霁之异口同声:“太烂了。” 宫理一直觉得柏霁之是见多了豪宅庭院的人,看哪儿可能都烂,可平树要是都说烂,那真是太烂了。 平树道:“屋里电压不稳还都漏水,窗户打开就是旁边炸鸡店后厨,窗户上都是油,而且楼梯都快塌了。柏霁之恐怕是又被广告忽悠了。” 柏霁之撑着伞,他尾巴都被雨水潲湿了,挂在胳膊上,有点气恼道:“怎么能这样骗人呢!视频和全息图像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宫理:“走,那去看我之前挑中的房子去。” 五人组从春城回来之后,都被通知从学员毕业,大家也都纷纷收到了奖金。平树跟她说了奖金的数额,小两百万,其他人应该也都差不多,而她大概相当于其他几人加起来的总和还多一些。 宫理自从来了这儿,就没见过这么多钱,看着账户里的数字,有点钱不像钱的飘然感——这还不浪? 当时被冯大巴拉去春城的学员里,有17人在春城天灾任务中获得了资格,直接毕业成为干员。 不过经历特殊的[人事投票陪审团]的只有宫理,自由人也只有宫理一位。 宫理并不知道其实更有含金量的是A*级别的这个*。说明她的定级经过了极大的争执与讨论,也表示她的自身能力还未被方体摸清,所以无法给她准确定级,只能定一个相对保守的等级。 自由人如果不到百位。 带*号的干员,在近十年一共也就几位。 他们E班五人组里,老萍、柏霁之去了行动部,平树去了收容部,左愫则去了信息情报部。 别的都还挺好理解的,老萍和柏霁之都是战斗好手,平树不喜欢拼杀,更希望能去收容部这种有稳定日常工作的部门。 左愫则说是信息情报部给提供了一个管理岗,管理的其实都是信息情报部的未成年超能力者,而且信息情报部有时候需要随机应变的幻象、庇护干员以及接头行动,跟她的字科能力也匹配。 平树知道这个消息后有点惋惜:“我以为大家能像班主任那样,一直在一个组里呢。” 陪他们去取入职通知的班主任却不这么想:“我们是一群D级、C级找不到工作的家伙,没部门接收没得选,才凑在了一起,拼了那么多年才拼成B级小组。你们显然还没到绑定组的时候,多去体验体验不也挺好的。又不是说不能换部门了。” 不过他们并不是工作人员和研究人员。作为干员,经常会因为能力适合某项任务,而被调走去执行任务,未来大概率还能一起合作。 他们从学员到入职干员,有一周的假期,再加上他们又是去过春城的干员,假期特意延长到了半个月。 除了需要办理一系列正式成为干员的手续,其中一点就是要搬出宿舍找房子。 第105章 [] 等确定了住所之后, 保密部会来上门,进行一些保密性处理,比如说确保房子周围不会被监控;附近设下一些力场使得民众会不容易生疑;给房屋入口增加反监听和反闯入结界等等。 宫理觉得这么麻烦, 还不如整一个大岛,把干员都搬上去住,集中保护算了。 给他们安排干员入职事宜的工作人员微笑一下:“以前有个方体分馆这么干过,然后居住地被袭击, 分馆内70%的干员丧命, 整座分馆直接失去战斗能力。” “你们学员住的小岛在迷雾重重的北地海域, 是地图上还没标注的火山新生岛屿, 原因就是, 曾经在万城市井中隐藏的学员宿舍,也被投毒袭击过, 那一届的学员, 死了73个。” 从那之后,就给学员集中居住最隐秘的短期住所, 然后让干员分散隐匿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就像谁也不知道方体有多少干员一样,在万城也没人知道跟你一起挤地铁的, 楼上往下倒脏水的, 在便利店小桌上吃泡面的, 会不会是方体干员。 再有势力想要毁掉万城方体的战斗力, 估计就要把万城全毁了才行。 老萍表示她早就有住所,左愫要跟云浪楼的弟子们住在一起, 平树之前的房子还有一段时间到期又不给退房租, 他也还不打算搬, 目前只有宫理和柏霁之有急迫的租房需求。 平树自诩在万城生活经验丰富,要帮他们看房定夺, 先让宫理和柏霁之在中介网站上挑一挑备选的房子。 柏霁之就是那种租房市场上最喜欢的天真boy,看那些过度修图的房间照片都相信,写附近“繁华商超”就是楼底下有个拉车卖蛙肉烤肠的脏摊;标注“紧邻溪流湖畔”就是三百米外有条臭水沟。 平树看了好几家柏霁之觉得不错的房子,全都是那种破烂没人住的旧房脏屋,连忙摇头带着他走了。 到宫理挑中的房子呢,她真是一朝发达,浪的没边。选了套楼顶庄园别墅,上一任住在这儿的是某资本集团的副总。五年起租,租房押金就能让她奖金蒸发大半,每个月还要付大几十万通币的维护费,这还不算前后最起码需要配八个厨师,六个园丁,十二个家政。 平树吓得都不好意思进那镶嵌在大厦楼顶的千坪花园,看着这房子里一个瓶都顶他去四次春城才能赚到的奖金,赶紧拽着宫理跑了。 宫理又选了套大平层,进去了之后是各种丝绒窗帘大吊灯,满版印花墙纸配金灿灿镶钻扶手沙发,欧式嵌条与油画电视墙——平树都快被闪花了眼,仔细一问,这房子压根就是只卖不租。 售价3.8亿! 宫理跃跃欲试的想买,平树捣着算了算,那宫理买下来后直接可以背上三百年贷款! 平树算是明白了,这位压根是过了今天没明天的主,拿命赚了一笔大的就想浪。他苦口婆心的劝宫理,凭恕还在他脑袋里赞叹那扎腚的鳄鱼皮沙发: [多么完美的房子啊!几乎可以跟我之前买的相比了,可惜我破产了……你让她买啊,你到时候要进来蹭住,她肯定同意!反正她背贷款!] 平树可是没法当这没良心的人,终于把三步一回头对房子恋恋不舍的宫理拽走了:“你要是真买了,以后做任务都不能挑挑拣拣,让你讨厌的任务都不得不接,还说不定要舔领|导——” 宫理想到了某人,她果断道:“你说得对!” 那宫理和柏霁之挑的房子目前没一个能住进去的,看来俩人只能回去再挑一挑了。 平树:“左愫那边说已经找好,在准备搬家了,要不要去帮忙?” 三人打飞车去到左愫那边,发现是在高楼环绕的居民区内,左愫租了一栋矮楼的下头几层。一楼临街的是个铺面+仓库,二三楼都是大平层,可以给师弟师妹们住。 那几个之前在夜城时见过的师弟师妹看到宫理,就惊喜的远远招手。年纪小的那些也是在春城都熟起来了,抱了一堆冷饮跑过来给他们。 宫理他们下车走过去,看着几个人正扛着冰柜往一楼铺面里搬,她惊讶道:“这是要干嘛?” 左愫擦擦汗从店铺深处走出来:“打算一楼开个卖店、就是那种非连锁的便利店。现在影视行业也不好干,说是进了一批武替仿生人,又是流行网红小短剧,春城一出事,连仙侠剧、武打剧都不受欢迎了。他们几个本来都签好影视公司了,现在又没活了。” ……原来天灾还能影响影视行业啊。 宫理环顾四周,这附近街面算得上是万城中等人家的居民区,开了很多烧烤店面包店服装店,路灯明亮,不算太乱。 要去下层黑市或者红街,沿着高架桥骑摩托车一段路也能到,算得上方便。 宫理:“这附近有没有在租房的啊。” 左愫一愣:“你们还没找到住的地方啊?这楼上最上头几层就空着,旁边待租的地方也不少呢,要不要我打电话给房东问问。” 正好是下头三层是左愫和他们师弟师妹们住的,上头还空着两层。宫理上去看房,顶层装修极简工业风,大概室内有个三百多平米,还有阁楼天窗、能吃烧烤的屋顶和几个阳台。 他们整栋楼共用一个电梯和前厅,宫理撑在阳台上,看着楼下正在装修的便利店,道:“这才是我梦想生活啊,我下楼买烟甚至可以让他们给扔上来。” 柏霁之也去楼下看了一圈,他很喜欢:“有个大客厅,地也是会变得暖暖的!” 宫理猜,说不定他会直接变成大狐狸盘在地上睡觉。 很快二人就决定租在这里,左愫高兴的直拍手:“我也怕有时候我执行任务不在,师弟师妹受了欺负,你们两尊大神在,还有什么怕的!” 宫理一挥手:“行,之后在你们楼下买冰棍给我打八折。” 平树已经站在屋里,帮她规划怎么摆家具了。 宫理:“家具就要个床垫、要个豆沙发,来个能放饮料的大冰柜,就差不多了。你直接帮我订吧,我银行账户号你知道的。” 平树:“就要这些?那剩下这——么大的空间,你都打算放什么?” 宫理随便一指:“这儿来个大游戏机,这儿弄个大更衣室,剩下这一百多平米,我要不养条大狗?” 平树看着宫理那明显异想天开的模样:“你确定?” 宫理:“……算了,养东西怪累的,我自己都养不活呢。给我弄一堆衣服架子就行。” 柏霁之拧眉:“你确定要跟我们住在一栋楼?如果你住顶楼……你带人回来,可就要跟我们打照面了。” 宫理:“带人?” 柏霁之:“……护士长。你不是把他带回宿舍过吗?” 宫理挠了挠脸:“哦,他应该不会过来了。” 柏霁之一愣,脑子转了半天才道:“你们分手了?” 宫理倚着阳台,道:“也不算吧,都没有正经谈过不能叫分手。就是断了嘛。” 柏霁之心头一惊,却没动,缓缓道:“你这口气听起来像个混蛋。” 宫理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啊对对对。” 本来像是在房间量尺寸,像是没听见他们说话的平树忽然转过头来:“那你还要双人床吗?” 宫理想了想:“要吧。我只是说不带他回来,但也指不定以后带别人啊。再说我睡觉爱打滚的,也需要大床——小柏,你要是脸皮薄,要在电梯里看到我带男人回来的时候,可以装作不认识我。” 柏霁之咬牙,气得脸都白了,甩袖就走出阳台:“你还不如纳妾呢!” 宫理不明所以,平树回头默默看了她一眼,宫理摊手:“他怎么了?” 平树叹了口气:“你还是别问了……那你要水床吗?” …… 宫理下楼的时候,柏霁之正在一楼便利店门口舔冰糕,瞧见宫理和平树,转过身去道:“左愫说晚上一起去附近吃烧烤,老萍也会带酒过来。” 宫理道:“你挑家具要不要平树帮你看看啊?别又让人骗了。” 柏霁之不理她,平树问他的时候,他才回话:“没事,我已经在网上看好了。” 宫理耸耸肩,叫着左愫,四个人一起往社区不远处的烧烤店走去,宫理路上又去旁边的卖酒店准备买几提酒,柏霁之本来跟在后面一直不搭理她,在拎酒的时候又挤过来帮忙。 宫理忍不住想笑。 柏霁之瞥见她的笑容,竟然有点恼羞成怒,拎着两提精酿走在最前头,不跟他们走在一块。 左愫摸不着头脑:“我以为你俩关系挺好的啊,之前不是一起失踪十几天吗?那时候也会吵架吗?” 宫理:“吵架?没有,现在也没有吵架啊。” 左愫看了看前头走得飞快的柏霁之:“……你确定?” 宫理觉得他就一直这不用哄也能自己好的小孩脾气,笑起来:“我确定,不用管啦。” 到烧烤店门口,老萍竟然是穿着红色高跟鞋,坐在一个三十出头帅气男人的摩托车后座上来的,她下车的时候,还替男人裹好了毛线围巾。 “宝,我这几天又要忙起来了,晚些时候咱们再联系,去吧去吧~” 那摩托车骑走了,左愫还一脸震撼。 宫理:“这是你的吉祥三宝之一吗?钓到的类型挺不错啊?” 老萍嗤笑一声:“钓,大家各取所需,他能钓到我这样的,才是他今年商运亨通。不过我也无所谓,没病活好就行。” 左愫和柏霁之这样的纯爱人士大受震撼,宫理:“那围巾……” 老萍笑着推开烧烤店的门:“你猜他如果想骗我钱的时候,会被多少根毛线穿过他的脏手。” 五个人坐在桌边,平树比那服务员还尽职尽责,就给大家倒酒,左愫不喝,柏霁之只选了一个跟果汁没差别的低度数甜酒,最后也就是宫理、平树和老萍碰杯。 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肉在铁板上滋啦作响,油脂的香味蒸腾起来,宫理总感觉平树不像能喝的样子,总转头看他,但平树喝的小口,却面不改色,还在那儿给烤肉翻面。 左愫最后没忍住,拿着宫理的杯子喝了一小口,然后就开始昏昏欲睡的靠在墙上了。 柏霁之喝的高兴了,食肉动物吃肉也吃开心了,尾巴乱晃,他坐在宫理右手边,偷偷拿尾巴蹭宫理后背好几次,宫理瞪了他几眼,他毫无自觉,还以为自己的小动作隐藏的很好。 宫理喊着“服务员再来两盘五花”的时候,身子往后一倚,手臂也撑在长沙发上,一下压住了他尾巴。 他身子一僵,挣扎着想把尾巴收回来,但宫理装作去旁边拿酒瓶,肩膀挡住别人视线,胳膊一拧,将他尾巴几乎盘在手臂上,有点用力的捏了他尾巴一把,轻声道:“你这大鸡毛掸子能不能别乱动了。” 柏霁之一惊,不敢瞧她。 但宫理很快松开了手,就去倒酒了,只留柏霁之跟被电了似的,浑身发麻,动弹不得。 他尾巴紧紧盘在身上,仿佛把自己缩的只能占半个座位似的,连锋毛的毛梢都不要碰到她。 老萍刚端了几盘小菜回来:“小少爷,你脸都红成这样了就别喝了,对,你都没成年吧!” 柏霁之差点破音:“我成年了!” 他突然拔高音量,桌上几个人都看他,连左愫都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柏霁之把杯子往里一推,捂住脸倒在沙发靠背上:“……别管我了,我喝醉了。” 宫理给他面前摆了点水果和菜,转头在跟平树聊起家具的事儿。 她余光里就看到柏霁之捂脸呆了一会儿,似乎又从指缝里看了看烧烤店的全息投屏,看了看桌上其他人,又看向了宫理的胳膊。 他忽然悄无声息的伸出手指头,从宫理的黑色长袖卫衣上拈起了什么,宫理随意的扫了一眼,然后发现他拈掉的是一根青色的长绒。 而她胳膊上还有好几根。 ……是他尾巴上掉的毛啊! 第106章 [] 宫理没管他, 他拈掉那几根毛之后,还自以为行动隐秘,看了她一眼之后, 又呆坐着,尾巴搭在腿上,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揪着自己掉的毛玩。 宫理有时候觉得他特别敏锐、傲气还难哄,有时候又觉得他好像呆呆的…… 那头, 平树拿出平板给她挑水床, 宫理也就随口说一句, 她不太懂, 平树好一阵子科普, 宫理拧眉:“水床还这么多讲究?你还挺懂啊。” 平树手顿了顿:“……不、不是我懂,是他懂。” 凭恕:[是你叫我出来帮忙挑的!靠, 买了又不是老子睡, 挑那么仔细干嘛?你|他|妈是不是有点太惯着她了,还给她挑水床, 下次她带男人回来,你当健身教练在旁边打节拍鼓励呗?] 平树被他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宫理倒是转过脸去没瞧见。 宫理:“哦对, 他以前跟罗姐一起叱咤风云的, 还管场子, 应该是个万城大老|鸨,懂得应该很多。” 凭恕:[……我|日|你***, 我是做的正经流通的生意!T.E.C.的事儿我不会告诉她了!] 平树飞速按住自己隐隐不听话的中指, 打圆场道:“不是, 他不是做哪种生意的。” 宫理:“那是哪种?” 平树掰着手指头认真细数:“杀人越货,跨国走私还有倒卖情报和诈骗吧。” 宫理真忍不住比了个大拇指:“多元又专业。” 平树还想再说什么, 忽然听到烧烤店的电视响起刀球比赛的声音。 “我们的暗黑小黄鸭使出了一招倒钩——哎!击中了我们的乌拉那鸭!乌拉那鸭被踢断了右腿!” 什么玩意儿? 宫理抬起脸看向屏幕,柏霁之也直起身子一点,拧眉看过去。 屏幕上正是刀球的直播,看赛制和球场,应该是在中层,但场上竟然有三个小黄鸭! 其中一个看体型明显是男的,另外两个当中,一个手臂是明显仿造的银鱼义体,连凹陷都是贴上去的贴纸,而另一个则是连头盔到全身都是黑色的。 但他们的头盔上都有个小黄鸭玩具,也在穿衣风格上会模仿她躯干盔甲,义体外穿一件外套的习惯,甚至还会在中场休息的时候,模仿她吸电子烟的动作! 这蹭热度已经蹭的不在乎会不会被人怀疑了,简直就是手机特卖大舞台叫了三个非主流烫头版乡村周X伦来唱苯草纲日。 大家都知道是假的,但就是要看个乐子,看看谁表演的模仿的更像。 在她走了之后,刀球赛场开始流行这些了? 老萍:“怎么了?哦刀球比赛,你看这个?” 宫理低头吃肉:“偶尔看看吧。” 而屏幕上切到另一场比赛,宫理发现,不但有假的小黄鸭,而且还有假的爽哥! 一身密不透风的黑衣,但有些人体型明显比柏霁之要粗壮或要胖。 就是这帮人当中,真有个rapper,打起来的时候还在那儿双押骂人,骂完了人就开始蹭热点: “听我的双押,不如支持爽鸭”—— 然后他掀开外套,里头是那个“暗黑小黄鸭”的徽章周边。 靠,模仿的野鸡还炒cp! 柏霁之气得差点站起来,宫理连忙按住了他。 也是,他俩是中层第五、第六名,马上要进入上层的时候,突然消失了两个月,肯定会有人好奇。 但宫理没想到会冒出来这么多假冒伪劣,而且都搞出产业链了。 不过那边,店家似乎不爱看这种比赛,也就换台了,新节目似乎是个辣评时事节目,先是几个主持人笑着说公圣会会不会靠童子尿来洗礼自身,因为已经有十五个被指控娈|童的神父说自己不是猥|亵是在喝童子尿了,把几个神父的脸都给成了小便器; 而后又放了好几个视频,好像是几个边缘地区的小教堂神父,在激|情演讲,说着说着开始当众呕吐出大量黏液,还吐出了一坨类似于柯姆神父肚子里的东西。 后面这个视频必然是假的,外神已经被收容,不可能有人还有这种污秽者般的反应。那难道是有人故意搞事,往柯姆神父尸体的照片的方向引导,让更多人都开始怀疑什么公圣会很多神父都是恶魔的温床—— 这很有可能是方体的手笔,甚至连这个节目,都可能背后有对外关系部投资,专门用来攻击调侃公圣会。 店家被恶心的又换了台,看着一群俊男美女泥浆里打架,总算笑出了声。 柏霁之被假冒小黄鸭的事儿气得直喝闷酒,宫理看大家都吃喝的差不多,酒足饭饱的也就出门了。老萍要打车去红街玩,正好平树就住红街附近,就一起打车了。 左愫走着就能回小楼去。 宫理和柏霁之还要回宿舍,他们有很多行李都没收拾,这边房子也没拾掇好。 宫理告别了其他人,跟柏霁之一起回去。她查了一下,最近的方体入口就只有一公里多,她就想走路过去。 柏霁之却杵在路灯下不肯走:“我要坐你的摩托车!” 宫理:“倒不是酒驾不酒驾的问题,就这么点路骑什么车,我都快撑吐了。” 柏霁之竟然赖起来:“我就要坐摩托车!我走不动路了,要不你把我扔这儿吧。” 宫理拽他,他武艺又不差,下盘稳扎稳打的不肯被她拽走,路过行人忍不住目光甩过来,简直就像是宫理在抢包,柏霁之死不撒手。 宫理可以不要脸,但柏霁之憋红了脸,就是要坐摩托车,她也不知道他犯什么毛病,但也不是大事,她只好摘了项链,把红色摩托车变化出来。 她以为柏霁之是那种喜欢机车的少年,让她拿出来是为了骑着玩,却没想到柏霁之催她道:“你怎么不上车?” 宫理:“你不骑?” 柏霁之:“啊?我不会骑车,我就想坐车。” 宫理只好坐上了车,柏霁之动作灵巧的翻身跳到后座上来,他晃着腿催促道:“开车呀开车——” 他喝了酒,这语气活泼的都不像他平时。 宫理一按油门,他身子猛地往后一甩,手忙脚乱的抓住宫理外套。柏霁之欢呼一声,耳朵都被风吹得朝后飞去,他还没来得及伸手感受一下风,宫理猛地一刹车,他鼻尖狠狠撞在她后脑勺上。 柏霁之:“干嘛停下来啊!” 宫理:“……因为已经到了。” 柏霁之看了一眼app,还真是到方体入口了,他却不肯下车:“咱们能不能去这一处入口。” 宫理扫了一眼,都十公里之外了。她从后视镜回头看了一眼柏霁之,他脸颊泛红,显然喝醉了,天还挺冷的,这会儿带他兜风,说不定他要吹成面瘫呢。 宫理下车了:“下来回宿舍了。” 柏霁之在车上不肯下来,双手合十:“再带我兜兜风吧。” 他平时总那么倨傲,宫理还是头回看他这样耍赖。 不过对她来说没什么用。 她笑着拎他下车,一边把红色摩托车变回项链,凌空捉住:“等你下次没醉酒的时候也肯跟我耍这套的时候再说。” 柏霁之一开始还能跟宫理说几句话,到他俩快走到宿舍的时候,他已经站不直了,跟在宫理身后,头一点一点,后来干脆直接把脑袋抵在她后背上,跟着她一路顺拐的走进了屋。 宫理回头关门,才发现他跟进来了,推了他一把:“你进来干嘛?” 柏霁之,他说话鼻音都有点重:“……唔,我进错了……我还从来没来过你房间,不我不能在这儿……啊!” 他回头要走,却动作不大协调,脑袋狠狠撞在了门边上,登时磕出一个红印,他倒退两步,有些趔趄,表情如临大敌,仿佛是被谁的暗器击中般。 宫理真想给他录下来,她笑的不行:“你要不把我冰箱里剩的两瓶饮料喝了顺便醒醒酒。” 他脸上出现了一种宫理前所未见到有点毛骨悚然的扭捏,她都觉得柏霁之喝完酒是被什么狐狸精上身了,但他还是保持着一丁点矜持的点点头,道:“那、那好吧。” 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刷光脑,柏霁之在沙发上端庄的小口喝着,但目光早就直了。 宫理就是想查查那些假冒小黄鸭的事儿。 在她两个多月前去春城之后,就开始有人问,说:“小黄鸭怎么不打比赛了?” 有人说是她已经第五名了,可以晋升上层了,不想打就可以不打了。可过了没半个月,就到晋升上层的时候了,赛场说小黄鸭和爽哥都没有提出晋升请求,所以保留他们在中层的位置,然后也会随着其他人员的排名上升,他们就开始逐渐下滑。 这时候就有人猜,小黄鸭和爽哥是不是不玩了,可中层前几的奖金跟上层可不能比啊,都这时候放弃了是想干嘛? 当然磕C的也有人说起来,护士长也这几个月没出现在公众视野了。 会不会那俩人也是方体的? 但小黄鸭那风格跟公众了解的方体相差甚远,爽哥有更像门派出身,很少有人会把他俩跟方体联系在一起。 每年突然消失的刀球选手可不少,从突然被仇家打死的,到老婆生娃金盆洗手的,大家猜什么的都有,最上头的就是爽鸭C的粉丝,到处在喊“他们一定是结婚去了!” “人家在度蜜月呢,勿扰行吗?” “虽然我的爽鸭幸福了,但能不能也稍微出来露个面啊,接广告也行,搞直播也行啊!” 宫理拧起眉毛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在刀球场上,她跟柏霁之的互动就那么一回,怎么还有人嗑的如此上头。 但很快,在有人发现小黄鸭确实不打比赛的时候,立刻开始有各种各样的低劣仿版冒出来。 最早都是在下层战场,打架技术不过关,全靠背网络段子模仿她说话风格,有的人模仿的动作像小丑,有的人语气像油腻龙傲天,她看着都觉得欠打。 这一波浪潮的时候,乐子人和骂的人都很多。 但很快,大浪淘沙,小黄鸭不能打那还能是小黄鸭吗?最终只有四五位挤入中层的小黄鸭模仿者,算是勉强挤入大家的视野,分吃小黄鸭剩下的蛋糕。 其中就包括暗黑小黄鸭、乌拉那鸭、骚灵小黄鸭等等,还有一位排名已经刷到第五名的“金刚芭比小黄鸭”。 总之刀球选手里这俩月也没出什么有意思的,大家就随便图个乐子。真正的小黄鸭在迭代如此之快的网络浪潮下,都快被视为传说中的人物了。 各大论坛里最经常讨论的就是: “金刚芭比小黄鸭”和真正的“小黄鸭”谁能赢。 宫理以前比赛的视频被拿出来分析,但很多人都认为金刚芭比的迅猛可比之前几位选手都强,小黄鸭生疏了俩月未必赢得过。 还有数个小黄鸭C或单人的粉丝团体,到处怒骂这些模仿者,甚至还想组建个公司申请小黄鸭logo专利,让那些模仿者不许再使用这个名号。 宫理刷了刷,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转头道:“柏霁之、柏霁之——” 他喝着饮料稍微清醒了一点,也在那儿刷光脑,被她叫了好几声才抬起头来,茫然道:“什么?” “你知道爽鸭C吗?” 柏霁之猛地一激灵,傻住了。 宫理以为他不知道,特意解释道:“就是把咱俩在刀球场上的身份,拉成C,搞得跟真的似的,还天天写各种小作文哈哈哈哈哈!” 柏霁之表情僵硬:“我、我不知道。” 宫理翘腿坐在床边:“你也觉得很怪吧,靠,这超话这么活跃啊?圈里这么多画手作者吗?牛逼,我要看看,这画的是什么——” 柏霁之想起身拦住,但奈何喝的脚步虚浮,差点摔在地上,宫理一把扶住他,眼睛还盯着光脑,骂了句脏话开始狂笑:“卧|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死,给你看一眼,就给你看一眼,你不许生气啊!”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宫理就把光脑屏幕伸到他面前,上头一张图,是戴着小黄鸭头盔银色手臂的女人,在镜子面前撕烂爽哥的衣服,但这个爽哥的设定可能真是个rapper,一身纹身,还打了乳|钉,宫理就没觉得这是他俩,但没想到柏霁之脸一下子爆红了。 他当然看过。 他还点赞了。 他还在下头评论了。 柏霁之一下子偏过头去:“不要给我看这种——脏东西!” 第107章 [] 宫理哈哈大笑:“下面还有人评论, 说什么‘爽哥说不定能反扑’什么的,啊怎么还有这么纯的,在这种图下头问‘爽哥胸口上这是什么?铁的吗?不疼吗?’哈哈哈哈哈哈——” 宫理笑到一半, 柏霁之忽然拔高音量:“我不想听!” 宫理一愣,看脸红却也有点气急的样子,才反应过来柏霁之可是得体的小少爷,怎么可能接受这些沾颜色的东西, 她结舌, 收起光脑道:“啊……抱歉抱歉。我就随便刷到觉得特别好笑才给你看的, 不是说故意给你看涩图。” 柏霁之心虚的待不下去, 撑着身子起来, 往门口走去:“我回去了!” 宫理:“哦,明天搬家哈, 以及你还玩刀球吗?回头要一起去吗。” 柏霁之:“嗯。” 他走到一半, 忽然又回过头来,龇牙道:“不许看那些东西了!早点睡觉!” …… “我确实是也做义体美容……”罗姐直起腰:“可不是这种美容啊!” 宫理穿着背心短裤躺在修理床上, 就像是沙滩上晒太阳的美女,而罗姐拿着一大堆贴纸、水钻, 开始往她的义体上一层一层贴。 贴纸上的图案, 从母婴品牌到汽车厂商, 从快餐饮料到房地厂商, 宫理给自己贴满了这个万城各大品牌的logo—— 你们不是说她太过清高,不打广告吗? 不是各个转播、直播平台都想给她加logo吗? 那她就一次性不经过同意在身上贴200个logo图标!胸口来个瑞亿, 右臂来个菲克斯钢铁, 后腰上来个老阪抽油烟机, 左手逗雨直播,右手狐牙平台。 有本事告她, 或者是给对家logo打马赛克吧——累死你们! 宫理在各个贴纸缝隙里还填充着水钻,手还在维修床的手术灯下头涂着黑色指甲油。她看到打印的贴纸里,还有几个成功学课程、美体塑形、学前辅导的广告贴纸,干脆都给贴在了头盔的边角上。 “我不想被看出来义体的原型嘛,毕竟我暂时没有替换的胳膊腿儿。”宫理道:“等回头拿高压水枪一滋,贴纸掉了,就相当于我换皮了。” 罗姐气喘吁吁:“下次我给你进点可卸的荧光喷漆,给我多少钱我也不干这活了。” 罗姐之前调试义体的时候,宫理就问过:“这套义体真的很高科技?” 罗姐的回答是:“没有你自身那么高科技,但也算是只在实验室里出现,市面上买不到的仿生义体了。我听说过,这个型号叫泽海-Z03。” 宫理从方体的义体中心要来了她义体的配件,罗姐筛选了几个能用得上的,给她装入体内,又特意让罗姐临时改造了一点小功能。 “平树今天没跟你来?” 宫理摇头:“我问他了,他没接电话。等玩完了我去找他一趟。” 她在维修室里玩着手机,隐隐也能听到外头看台上此起彼伏的嘈杂声。而刀球场外更是人挤人,很多人都挤着想要买黄牛票、贵宾票进去看比赛。 因为在一个小时前,赛场才公布,消失两个月的“小黄鸭”,真正的小黄鸭,回来了。 主持人还没到场,这个消息只是一小部分比赛狂热爱好者知道。 网上渐渐有人发消息出来,拍到了出场人员的名次表,其中就有小黄鸭在列,有人不信,觉得是小黄鸭卖号了。 毕竟这地方比赛经常不讲规矩、混乱得很,就有过打到中层前几十名的卖号给别人,让另外的人顶上来替他打,结果出场半个小时就被打的半死了。 这些背后也都是某些运作公司的行为,不知道小黄鸭是不是也把号卖给哪个公司了? 而此时,宫理因为两个多月没怎么露面,她的排名已经滑落到第十二名了,她出场的顺序,还排在那位第五名的金刚芭比小黄鸭之后,主持人早就开始唾沫星子乱飞的铺垫起来—— “小黄鸭究竟是重出江湖,还是彻底卖号?金刚芭比小黄鸭横扫赛场,打的比当年小黄鸭更帅更狠,到底今日角逐花落谁家!而令人震惊的是,这一场比赛,竟然有四个小黄鸭类选手,其中还有暗黑小黄鸭和老绿鸭!” 还有老绿鸭??? 宫理听到那位金刚芭比出场的声音,她远远瞄了一眼。可以说是黑熊精长了个鼠脑袋,变形金刚安了个乐高头。 它肩膀比头宽十倍不止,依旧是银色机械臂,只是那机械臂上钢管铁筋缠绕,“肌肉”虬结,上臂赶得上宫理的腰粗,它身体是全义体的,但故意在肢体上做出“铠甲”的效果,那铠甲还有意做出突出的过分的女性特征。可就这样,它还要裹着一件薄纱似的粉色外套,脑袋上戴着的小黄鸭头盔,也是有个粉色蝴蝶结的。 什么刻板印象+土味故意雷人合集体啊。 她出场挥舞手臂,声音却是相当甜美嗲的,宫理以为她要故意表演的像个小公主似的撒娇,却没想到那甜甜的嗓音上来就讲起来:“今天有多少哥哥想看人家橄榄这群人脆弱的义体,超到他们导液横流——” ……宫理佩服了。 性别刻板、反差、搞hs、再来点暴力元素,这不火都不行啊。 很快,灯光就移到了宫理这里,主持人几乎要破音:“然后就是我们消失了两个月的小黄鸭!她究竟变成了什么样——” 然后各大直播平台的镜头扫过去,就看到了从头部以下的马赛克! 线上观众惊了,现在直播间为了流量根本就没下限,露点断头,爆缸施虐都不会被屏蔽,什么东西能同时出发各大平台的自动打码ai?! 弹幕全屏飘过:“?????” “卧|槽这是那个小黄鸭吗?不会是被谁卖号了出了个裸|体小黄鸭——但也不至于,老子在这个平台看的不健康的玩意儿还少吗?也从来没有这么夸张的马赛克——” “我看马赛克下头五颜六色的,然后你看,就只有她肩膀上菲克斯钢铁的露出来,菲克斯钢铁不就是这个直播平台的金主吗……?会不会是她一身都是对家logo!” “???离了大谱,我笑死,谢谢,我上次看到这么多马赛克可能还是我家浴室贴马赛克瓷砖的时候——” “现在一团马赛克里就她的脑袋飘在那儿,好怪好怪。” 但再怪,也有死忠粉认出了这个有不少磕磕碰碰的头盔。这是真正的小黄鸭头盔,这是梦开始的地方! 除了她本人,谁还能搞出这种出其不意的骚操作! 宫理还一句话没有说,现场的尖叫,弹幕上的文字都已经炸开了锅。 现场倒也不确定那是不是真正的小黄鸭,因为义体虽然被贴纸遮挡,但从手指尖和接口缝隙,也能看出显然不是银鱼义体。 换了义体吗?还是换了人? 但是看体型又像是真正的小黄鸭…… 不过看了太多假冒伪劣,网上和现场还是有很多人持怀疑态度。 过去的两个月里,他们被无数高仿小黄鸭骗出真情实感,甚至有些高仿小黄鸭打第一场比赛都没完全露馅,还跑去约炮骗钱说自己有个利滚利的投资项目只带粉丝玩什么的。 但现场没有成团马赛克的遮挡,他们能看清这个小黄鸭在灯光下闪亮亮的水钻,她没有完全戴上头盔,而是下颌还露在外头。 她脚尖点地,蹲在地上,贴身的铠甲更显得她腰有种会被轻易折断的纤细,大腿却矫健充满力量,头盔下姣好白皙的下颌,浅色的唇叼着一根烟,白雾缭绕,烟几乎燃尽。 她忽然抬手,拧拽下了头上那个标志性的小黄鸭装饰,朝场中随手扔去。 全场哗然—— 什么意思,她是小黄鸭本人吗? 是高仿突然要标新立异? 还是说真正的小黄鸭怒了不当小黄鸭了? 头盔上本来粘着小黄鸭的地方只留下了一小团胶,宫理将烟头按在了那团胶上,一股白烟飘出来又断了线—— 现在这头盔上,只有一个烟头挺立了。 她仿佛在嘲笑:明天你们是不是要来模仿这个,是不是要叫“纯白小烟头”? 但她还是什么都不说,就是站起身来将头盔戴好,懒散坐在预备跑道的栏杆上,两脚离地。 而此时此刻,各大直播平台因为小黄鸭的马赛克截图、参加比赛的消息,涌入了大量新观众,不少新观众都在骂这个煞|笔马赛克A。 从某一家直播平台开始,竟然咬咬牙关掉了这个直播间的马赛克A,露出了宫理全身。 这家平台观众数开始激增,无数人都挤进来,开始要看看小黄鸭身上到底贴了多少logo,可进来之后就被灯光照耀的她身上的水钻闪的睁不开眼。 其余平台为了抢人,陆陆续续关掉了马赛克,但效果就可能没有先这么做的那家效果那么好了。 主持人开始介绍下一位选手,但很多直播间还都留了一个机位给宫理,她百无聊赖的晃着脚,开始抠自己身上的水钻,往外弹了。 弹幕:“……她怎么小动作这么多?” “不这样就不是她了。鸭姐的特点不就是,你就看她站在那儿,都觉得有意思吗!” “这弹水钻的动作,我幻视抠完鼻子的自己了哈哈哈哈哈” 当介绍完各路干员,准备入场的倒计时开始,宫理也从栏杆上跳下来进入了预跑道,随着一声铃响,进入了刀球赛场上。 好久没体会过这种在跑道上驰骋的感觉了,但当初宫理是各项数值都很低,还能随便跑一跑就开始升级,但现在各项数值已然成长,升级也就越来越难了。 宫理也不在意,在跑道上绕场挥手绕场奔跑着,感受着观众的欢呼声,突然有个胡须老大哥扑到看台前头的空气墙围挡上,像是要拧掉宫理的头似的吼着:“鸭宝冲啊!打烂那些假冒伪劣!妈妈永远爱你啊鸭宝!!” 宫理脚下一个趔趄。 “鸭宝小心!!!” 宫理紧接着就听到身后接近的声音,她脚下一转,泽海义体的灵巧超乎她的想象,整个人像是超脱引力,斜着身子转过头去,脚尖一点往后跳去。 而她身后是整个小黄鸭仿品军团。 以及无数跟随而来的摄像头无人机。 显然不论是赛场还是他们,都知道最火热的,就是真假小黄鸭的互殴。 宫理究竟是不是真的,也可以借此一辨。但不论是不是真的,造就热点的最好办法,就是将她撕碎。 一身漆黑的暗黑小黄鸭,明显是要把爽哥的热度也蹭了,把自己搞得就像是小黄鸭穿了爽哥一身黑。她在飞奔中甚至友好的伸出手:“你是哪家公司的呀?” 旁边的老绿鸭也忽然从角落里冒出来,她只有宫理肩膀高,瘦小纤细佝偻的不像正常人,除了手臂是银色的,其他地方都一身油绿,身后还有个鸭尾巴,头部戴着一个鸭头形状的头盔—— 简直有点像个河童。 再加上那个金刚芭比,三个人几乎是配合默契的朝她保卫过来。 宫理懂了:“你们是一家公司的啊。” 金刚芭比那嗲嗲的声音开口道:“你是真正的小黄鸭?” 宫理笑起来:“谁知道呢?” 金刚芭比:“你最好不是,因为小黄鸭手头的人,曾经在这个厂子里废了我们公司二十多人,这笔账还一直没算呢。” 二十多个人?小黄鸭手头的人? 说的不会是凭恕附身,杀了一地义体断肢那回吧。 宫理笑:“啊,按斤算?在我这儿处理一斤大型垃圾,你要给我三块七的——” 暗黑小黄鸭就在她说话的同时,突然一个滑铲,以她为圆心,陡然滑步至宫理身后,手中一柄长刺刀就朝她背心扎去。 而前头的老绿鸭掌心忽然甩出几道沥青似的黏液,糊在跑道上,就要挡住她前进的方向。 紧接着他们就瞧见,义体上贴着各种logo贴纸与水钻的宫理脚尖一点,轻飘飘往后荡起身子躲过长刺剑,像是在水面上跳舞似的躲开了沥青。 “她好像更灵巧了!” “更仙了?虽然不应该说一个把自己贴的跟小广告电线杆似的家伙有仙气……” “这两个月,小黄鸭会不会是在等自己的新义体制作好?或者是出去跟哪个高人修炼去了?” 宫理似乎在观察他们几个人的配合方式和攻击,只是背着手,轻盈的跳来飞去,并不主动。 就在大家都觉得开场没多久,重头戏还没来,弹幕和观众都在闲聊的时候,宫理忽然伸向自己的手臂,按在了某处。 她的手臂就像个小学生多功能文具盒一样,弹出来一个薄薄的小抽屉仓,摄像头拉近,就看到那仓内放着—— 一双筷子?! 她是把自己当什么多功能收纳饭盒吗?给义体里装一个筷子盒是要干嘛? 第108章 [] 宫理捏起了那双筷子, 她放在手里,沉甸甸的,让人有想扒饭的感觉。 暗黑小黄鸭笑起来:“真的假的, 筷子?是为了整花活而故意又用这种东西吗——” 她话音刚落,小黄鸭的身影突然消失了,再出现已然是在她面前!而筷子直直插入她喉咙! 瞬间,显示选手姓名及状态的屏幕上, 暗黑小黄鸭的照片变红, 上头硕大的“重伤”二字! 一击制敌! 她什么时候动作这么快了?!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眨眼间一切就发生了, 恨不得按下暂停, 往前倒带。 暗黑小黄鸭捂着自己的喉咙, 表情惊恐:她不说骚话了吗?她不耍那些把戏了吗? 她模仿小黄鸭的时候,看过很多次小黄鸭的比赛, 她很爱玩, 但也很容易烦—— 而每当小黄鸭感觉烦的时候,她就会迅速结束比赛。 这就感觉烦了么?可她还什么技能都没有展示、她还没有跟小黄鸭多打几下赚到流量…… 小黄鸭之前绝没有这么强啊! 暗黑小黄鸭被刺穿机械喉咙后, 一开始还没感觉,直到宫理松开手, 她喉咙处的东西仿佛有千斤重一般, 她竟然因为承受不住重量而朝后趔趄, 捂住自己的喉咙。 摄像头连忙聚焦向她喉咙, 从她溢出导液的指缝中,看到了一双——筷子! 真的是用筷子当武器! 而暗黑小黄鸭实在是难以承受这筷子的重量, 就像是朝后下腰一样倒去, 宫理忽然起身跃去, 掠至她身后,像是舞者接住了下腰的女伴, 她抱着暗黑小黄鸭的腰,伸手向她喉咙,轻轻抽出了那双筷子。 暗黑小黄鸭紧紧抓住宫理的外套:“不……” 但宫理将沾满导液的那双筷子在皮衣上擦了擦,松开了抱着暗黑小黄鸭的手。 暗黑小黄鸭喉咙大量导液飞溅而出,她轰然倒下,身体也迅速被跑道甩下去,滚落到赛场边缘的缝隙中。 几个懒懒散散不务正业的义体师走过去,把她捞出来往修理室而去了。 老绿鸭刚刚回头多看一眼,再转过头来,拿还没被完全擦干净的金属筷子尖几乎要到他眼前! 而金刚芭比猛地一拳朝宫理击去,宫理身影像是凭空消失—— 老绿鸭一惊,他们当时模仿小黄鸭的时候,看过很多她的录像,可她之前绝没有这种水平! 难道真如某些传闻所说,小黄鸭消失的这段时间,是在疯狂训练? 宫理若是知道他此刻的想法,必然会想拍拍他肩膀说:朋友你听说过社畜吗?特别是那种正式上班没两天被人扔进S级天灾战场毒圈里扛大梁的社畜—— 这些人,跟她见到的那些难以名状的怪东西比起来,真的差远了。 她看到能分清哪儿是胳膊,哪儿是腿的敌人,都会觉得很亲切的。 而她确实也拍上了老绿鸭的肩膀,只不过拍的有点重。 老绿鸭听到咔嚓一声,他整个右肩膀几乎被从天而降的一巴掌拍碎,金刚芭比似乎还是想保护自己的同事,再次朝宫理一挥拳,宫理猛地往老绿鸭后腰一踹,将他朝金刚芭比的拳头踹去! 老绿鸭义体表面那黏糊糊的绿色,似乎是有点腐蚀性或染色性的,宫理腿上的贴纸被烧的滋啦啦作响,但似乎没影响到她的树脂义体。 看来贵有贵的好。 但金刚芭比就没这么好了,它银色的拳头痛击队友后,老绿鸭几乎被它一拳打到寸断,金刚芭比也像是知道厉害一样,飞速甩了甩手,将老绿鸭扔向场外。 但在它拳头上已然出现了腐蚀的凹痕。 宫理伸出手,笑起来:“哎呦大宝贝,多好,别让你那两个水平不怎么样的朋友干扰咱们了,我可是太想听你那小甜嘴里能说出什么荤话了。” 金刚芭比猛地脚下在地面上一蹬,飞身而来,重重击向她面前。宫理不得不承认,金刚芭比有打入上层的实力。 稳扎稳打,像个无数次在拳击比赛中训练出浑然又凌厉拳法的高手,虽然它的形象很没品,但打起来,真是让宫理有点佩服。 一看就是挥汗如雨过的武艺者,是什么让他搞成这个形象,非要顶着“金刚芭比小黄鸭”这种名号出来混啊? 宫理有意与他来来回回的交手,她身上的泽海义体,既可以做到极其精准灵动,在力量的瞬间爆发上又绝不逊于银鱼义体。许多人都觉得在金刚芭比面前,宫理就是钢丝胳膊绿豆锤。 但几次,她拳头命中金刚芭比金属肌肉虬结的手臂,都在上头凿出深深的凹陷!甚至在二人对拳时,视觉上看起来宫理的细胳膊似乎会被对方一拳轰烂,但实际二□□头交汇压缩空气的声音,甚至让周围收音的无人机发出了刺耳的喷麦声—— 而金刚芭比那张嘴却相当……猥琐,宫理倒是对黄段子没什么恶感,但句句话都不离下三路可就恶心了。对面声音嗲嗲,却开始开她玩笑,仿佛是为了特意满足某类观众的喜好,开始狂开百合玩笑—— 一会儿说什么金刚芭比的手指头够粗,一会儿说宫理这个高踢一看就腿能张很开。 宫理笑了。 不过她也越来越感觉到不对劲了,大部分改造全身或大半身义体的选手,也是需要呼吸的,出拳、进攻的节奏都会跟呼吸匹配,而这张烂嘴在那儿逼逼赖赖时候的呼吸,跟出拳的节奏完全不匹配。 这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 在这一次,金刚芭比再出拳的时候,宫理忽然闪身,直接跃上它粗壮的手臂,朝肩膀飞奔而去! 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宫理猛地抬脚,一个射门,踢飞了那“小巧”的脑袋! 头都掉了,这金刚芭比输了啊! 但却看到金刚芭比依旧动作不停,伸手袭向站在自己肩膀上宫理—— 而那个脑袋在被宫理踢飞后,重重的撞在观众席前的空气墙上,又摔落下去,外头壳子破碎,才发现头盔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头颅,而是一个摄像头与喇叭,发现自己被踢飞了之后骂了起来:“我草你他妈踢掉了我的——” 这是一位沉默的、强大的拳手,脑袋上接了个远程在这儿讲黄段子的喇叭! 这声音前半段还嗲,后半段陡然粗犷起来,那头声音一慌:“我变声器怎么卡了,怎么回事儿?” 现场都懂了。 这个选手背后的公司,想要模仿小黄鸭的风格,却找不到又能打又能游刃有余聊天打屁的人,就选择二合一—— 找个能打的,给它身上按个喇叭,找个专业嘴碎的远程来讲话不就行了吗? 只是这打架的水平还算可以,这张嘴的主人素质可就不怎么高了。 宫理总觉得,这个远程讲话的人,并不会离得太远,光靠一个摄像头,他很难了解观众的反应,场上的局势…… 而真正跟她对打的这位无头肌肉大哥,恐怕连发声设备也没给安装。 他只能出拳、只能对打,只能顶着一个聒噪的家伙,跟宫理对战。 宫理注意到他胸口铠甲上有一些缝隙凹口,似乎能有摄像头看向外界。它实际的头颅应该胸膛内。 宫理蹲在金刚芭比肩头,忽然对着观众席抬起手来,做了几个非常花哨的像是要跳舞似的动作,然后转了转手里的筷子,向下一跃,手中筷子尖飞快的砸向了他躯干各处,如同架子鼓手的鼓棒快速敲击—— 叮里咣当一阵有节奏的乱响。 小黄鸭这皮衣头盔一身贴纸,再配着筷子敲鼓,像个街边音乐人。 金刚芭比的躯干基本都是金属制的,如若他脑袋缩在里头,此刻恐怕像是人闷在罐头里,被各处声音扰的头昏眼花。 它几招出拳都落了空处,宫理忽然将那两根筷子插入它胸口的铠甲缝隙中,猛地向上一撬! 刚刚敲击中声音最透的那块铠甲,被她撬开后一脚踢飞,露出金刚芭比胸膛内的情形来—— 宫理就跟个开箱的魔术师一样,两手舞向那胸膛之中。 宫理口中唱道:“当当当当——” 半个光头男人的身形,就嵌扣在金刚芭比胸膛上半部,他口部戴着呼吸器,义眼看向了宫理。 她姿态就像是要向所有观看直播的人介绍——这位,才是真正的金刚芭比选手。 有些人不明所以的在观众席上喊叫:“怎么不打啊!他妈的这会儿干碎他脑袋啊!” 但也有些人大概懂了:“……她是告诉大家,自己的对手,场上一直拼杀这么久的,是这位,而不是那个一直说黄段子的脑袋。这是尊重。” 金刚芭比在原地愣了一下,忽然后退半步,也像是微微颔首低身行了个礼,而后架起拳来,他双拳上似乎隐隐带起电流,气势也与刚刚截然不同—— 宫理在他出手的瞬间,忽然动了,她动作快的摄像机几乎都追不上,下一秒陡然出现在金刚芭比胸膛之前,两臂之间。 伸手一拳打向了他胸膛内的光头脑袋! “啪”一声脆响。 那脑袋一歪昏死过去,金刚芭比巨大的身形也凌空僵住,而后缓缓倒下。 一击制胜。 看台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记得欢呼,其他人都还在懵:啊???! 宫理往后跳出几步,笑道:“抱歉,尊重归尊重,但我确实太强了啊。” 金刚芭比的身体就这么被甩下了刀球场。 她打完了金刚芭比,就不打算继续打了,反正金刚芭比是这场比赛中排名最高的,打赢了她妥妥能进前十,就没什么必要了。 但退场会放弃积分,所有人就看着宫理像个夜跑的阿姨,戴上耳机,打开光脑,开始扭臀在赛道上慢跑,饶有兴趣的看着其他选手满地打滚的互殴,甚至偶尔还点评几句。 顺便靠近看台,给周围观众一个拍照留念的机会。 但也有其中不要命的,没意识到宫理已然不是中层的水平了,还想要上去蹭热点,嘴上还喊着:“小黄鸭我是你粉丝!你看看我呀,哎我是比不了你,你要是打我就不合适——啊!” 宫理一边笑着跟观众打招呼,一边一脚踢飞,直接将那几位义体踢断,被维修师拖下场了。 剩下的人有点悚然。 她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在好与不好之间来回横跳啊! 她这显然就是在等其他人赶紧打完,其他剩下的人哪里还有心情战斗,赶紧一阵乱拳打完,所有人都想着赶紧下班,别再跟这个笑眯眯的混蛋再一个场上了! 宫理离开赛场的时候,排名已经到达第三名了,这种积分跟参与过的比赛数量有关,宫理也懒得再往前刷。 她同意进入上层了,等过段时间就可以参加上层的比赛了。 上层还不知道怎么比,但奖金应该会比现在高很多吧。 而在网络上,关于她行为的种种热点,早就占据了各类趋势榜—— #小黄鸭不想当小黄鸭了?# #小黄鸭重归仍是王者# “她真的不是跟爽哥度蜜月去了吗?为什么爽哥跟她同一天回来的啊!而且爽哥也在那边快速解决战斗,重回前十了!什么夫妇档这已经不是让我磕而是把喜糖rua我嘴里了啊!” 宫理离开维修室的时候,一身湿漉漉的,显然是用高压水枪把全身的贴纸都给洗掉了。 她出去正看到柏霁之在无人的走廊上,一边刷光脑,一边心情很好似的晃着尾巴。 宫理穿了个紧窄露腰的长袖上衣,配了条几乎挂不在腰上的宽大背带裤,还戴着一双手套遮住了义手,道:“走,陪我去个地方。” 柏霁之惊讶:“去哪里啊?” 她买了瓶两瓶玻璃瓶饮料,往楼上一些看台包间走去,光脑不断跳跃显示着某个位置,是罗姐特意帮她揪出来的信号地址。 这间包间在最边缘,看起来破旧狭窄,宫理敲了敲门,笑道:“您好,时间快到了,您要加钟吗?” 里头的人似乎在收拾东西,骂骂咧咧起来:“搞什么!明明还有八分钟,催什么催啊!” 他说着,就来打开了门,宫理一瞬间掰住门往里一踹,直将那男子一脚踹进屋里去。 柏霁之吓了一跳,他可从来没做过这么狂野的事儿,连忙左顾右盼,看走廊上没人,就跟在宫理身后挤进去,连忙关上门,后背抵在门上。 柏霁之惊道:“他是谁?” 宫理:“一个平平无奇的嘴贱之人罢了。” 宫理朝那个被踹飞到皮沙发上的人走去,她靴子踩在沙发上,看着那个惊恐不已的瘦矮男人,笑了起来:“手指很粗是吗?比我的酒瓶子还粗吗?我知道你想要点粗的,这不就给你带来了——” 灯光昏暗,男人看不清宫理在鸭舌帽下的脸,震惊道:“你是……你是小黄鸭?!” 宫理戴着手套,拍了拍他的脸:“来来,张嘴。” 第109章 [] 男人恐惧着要往后退, 宫理一拳打向他鼻梁。她收着劲儿了,毕竟真用力打,这男的脑袋就碎了。 他哀叫几声, 嘴里嚷嚷起了更脏的话,宫理再次举起拳头,他吓得连忙老实张嘴,宫理笑起来, 将刚刚喝完的饮料瓶子, 瓶底朝下, 塞进了他嘴里—— “啊对了, 还有件事。”宫理起身, 面带笑容的招呼他站起来,对方哆嗦着起身, 宫理笑:“两脚与肩同宽, 来来来,好的再分开一点。” 对方似乎觉得宫理要踹他下|体, 连忙捂裆,宫理将他一只脚往外一踢, 肩膀用力往下一压! 只听到咔嚓一声, 裤子裆裂, 他成功完成了一个极其完美的劈叉动作, 宫理手指一挥:“看吧,你要是想, 腿能分得更开——” 柏霁之跟在宫理身后离开走廊的时候, 忍不住笑出了声。 宫理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爽到了?” 柏霁之抿嘴笑:“看你打架, 是挺爽的。” …… “你现在还要坐公交吗?”从烂尾大楼里走出的宫理压低鸭舌帽,转头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天你喝醉了, 非要坐我摩托车的事儿?” 柏霁之表情一僵:“我就记得你把我拽下去了。” 宫理转过头学他的姿势表情,双手合十眨眨眼:“哦!求求你再带我兜兜风吧——” 柏霁之急了:“我才没有这幅样子!” 宫理:“差不多的,还赖在我车上不肯走呢。” 柏霁之面皮薄,咬牙道:“……我今天绝对不坐你的车,我坐公交回去!” 宫理晃晃荡荡的走在后头:“真的呀?那看看谁先回去,后回去的人请外卖?” 柏霁之停住脚瞪她:“你摩托车天天闯红灯,想让我请你吃饭直说。” 宫理笑起来,走到跟他并排,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的往前走。 柏霁之能感觉,春城时的经历让宫理对他稍微亲近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他故意放慢脚步,走在她身后半步。 宫理斜挎着大大的运动包,两手插在牛仔背带裤的口袋里,从背后能看到她帽子下快到肩膀的银白色头发,以及纤瘦又有薄薄肌肉的腰。 那种自信的性感,引来不少路人侧目,这里本来就是混乱的下城区,又夜幕降临,柏霁之忍不住拽着她手臂往前快走了几步。 宫理转头:“怎么了?” 柏霁之这才意识到,宫理这样的强者根本不怕在这种地方走夜路,她不介意别人的目光,也会在别人胆敢靠近的时候戳瞎对方的眼睛,他觉得自己那种条件反射的保护欲是多此一举:“……没事。” 宫理转过脸来,下半张脸被路灯照的橘红,嘴唇不小心抿了几根被风吹乱的发丝,眼睛在帽檐下阴影里熠熠生辉:“我想喝柠檬水了,这个点还会有吗?” 柏霁之看一眼光脑:“卖柠檬水的车一般都会停在附近,咱们去买吧。” 他们往前走的时候,就看到了下城区街道上游荡了成群的修真纲能力者。 他们有点像宫理第一次见到云浪楼那样,总是一大群男女老少同行,拎着沉重的行李,看起来有点无所适从,四处在下城区的便宜旅馆找房间。 这边正好是下城区旅店比较多的地方,这样成群结队的修真者就更多了。他们大多也都有统一的门派衣装,有些门派甚至能从行礼看出来是乐修、炼器。 二人走到柠檬水车前,宫理环顾四周道:“这里怎么会这么多人?” 柏霁之指向了公交车站处的海报:“因为春城天灾后,保留势力最多的古栖派,要办门派大比,诚邀天下人来万城,说要借着万城的产业优势重振修真纲——” 宫理扫了一眼海报:“那中间的老头是你爹吗?” 柏霁之:“算是吧。毕竟他不认我,我不认他的。” 宫理:“这些在附近转悠的修真纲能力者,他们都是来参加这个门派大比?” 柏霁之摇了摇头:“也不完全是,听说是议会要通过发令,振兴小门派。” 议会在这个地方可真够没存在感的,宫理知道,里头参议员不过是四大势力的代言人罢了。他们相互打架、决定法案、搞搞舆论,本质上就是四大势力的小棋盘。 振兴小门派……表面听起来很像是“门派”这一势力影响出来的决策,但细想却未必。 如今三大门派,两家在春城几乎死绝了,古栖派却只受损不到20%,古栖派肯定想成为修真势力中的“公圣会”。 也就是一家独大。 这个由他们主办的门派大比,就有种要当皇帝让各方来朝拜的意味了,怎么可能会振兴小门派呢? 宫理想到甘灯之前跟她透的那几句话。 门派这条断了的腿必然要想办法给撑起来…… 或者说振兴、支持小门派是方体的意思? 而这些来到万城的小门派,有多少是向古栖派投靠,有多少是想自己立足的呢? 宫理接过柠檬水,正要跟柏霁之聊起这些,柏霁之看向光脑,微微皱起眉来。 宫理道:“怎么了?” 他就像是没听见一样盯着屏幕。 宫理又叫了他一声。 柏霁之一惊,抬起头来,表情缓缓收住,吸了一口柠檬水:“没事,很好喝吧。咱们走吧。你不会真的要让我坐公交吧——” …… 这边房子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宫理家务水平不咋地,但也是死不了的水平。她以为平树在网上定了家具后,会在到货日帮帮忙。 但平树竟然没过来,电话也没打通,宫理面对一堆乱七八糟的家具,就有点不知道如何下手,不得不感慨自己生活上有点太依赖平树了。 她干脆叫上左愫和柏霁之一起搬上来,自己想办法组装,柏霁之帮了一会儿忙,但行动部有事把他叫走了,左愫则是去楼下修便利店的冷柜去了。 她连那个水床就不太会搞,也有点后悔了,搞得跟自己有多么丰富X生活似的,还搞这种玩意儿回来。 宫理仗着力气大,就先把沙发都给组装了,剩下有些弄不好的,打算就找个专门的组装师傅上门算了,她都能想象到平树要在这儿,是多么“痛心疾首”觉得她浪费钱的表情。 她正瘫在自己唯一组装好的沙发上,正要找附近的组装师傅时,忽然叮的跳出来一条消息。 平树发过来的。 “来【五维控】,去氩厅,三楼17座。问他T.E.C.的事。” 宫理一愣。 他?谁? 宫理看了一眼,外头夜幕低垂,她想了想,在狗哥搜索里搜了一下【五维控】,是红街到霓虹街之间,一家高档俱乐部。 她想了想,抓起几件衣服起身。 片刻后。 五维控俱乐部正门处,应该是对外开放的入口,早就排起了长队,身材堪比金刚芭比小黄鸭的保镖堵在门口,门口的屏幕显示着舞池内的人数,就像是停车场一样,里头有人走了,外头才能进。 宫理又骑着摩托车绕了半圈,终于发现了这俱乐部半嵌在某栋高楼建筑中,规模绝不比她上次去的[罗刹]小。 在后侧有后厨的运货场和顶楼的天台,几个穿着服务生和厨师衣服的人在天台上抽烟打屁。 也是,不论是多光鲜亮丽的俱乐部、酒场夜店,没有个跟猪窝一样的后厨房和污物区就不完整。 她将摩托车收回项链中,轻巧攀上旁边几栋大楼,而后翻身越上了天台,她义体轻巧,跟猫似的半点声响也没留下。 宫理走过去:“大哥,借个火呗。” 天台边抽烟的几人回过头去,就瞧见穿着卫衣的女人,戴着鸭舌帽,拿了支烟伸手凑过来。 他们习惯性的就要把火递上去,宫理夹烟的手一抬到嘴边,他们才瞧见是一只灰白色树脂义手。 ?! 他们刚觉得不对劲,拳头就已经招呼到脸上了。 宫理以前在末世就靠杀杀杀就行,但她也看过老电影,知道要换装潜入进去。 她伸手要扒这几个人的衣服,上手才发现这些人应该都是后厨忙活的,衣服又油质量又差,估计混不进俱乐部里头去。 她就干脆拉门进去,开始乱转,她穿的朴素,姿态又坦荡,背个包表情焦急,一路小跑的像上班迟到的社畜,身影绝不在别的地方多停留,甚至还主动又仓促的跟人打招呼,张口就是强哥娜姐的乱叫。 反正人们是绝对不会怀疑一个在巨忙的后勤地点奔跑的人,宫理路过了几间屋子,有间女更衣室,里头挂的全是短裙兔女郎装;另一件似乎是个杂物间,里头各种扳手头盔折叠梯。 宫理果断选择了后者。 她身材是不差,但她现在义体套丝|袜,呼吸灯都在黑丝下闪烁,是想成为全场焦点吗? 宫理毅然决然的穿上工装,扛起梯子,戴上安全帽,一脸不耐烦与着急的往氩厅,一路上还小声骂骂咧咧:“厕所怎么他妈的又漏水了?” 果然,扛个梯子,往哪儿走都不会有人拦,宫理进了氩厅,果然是个表演节目外加各种喝酒作乐聊天的地方。 灯光昏暗,出入的男女看衣着打扮都非富即贵。就适合小白兔女主跑过去看见男人高高在上,美女如云,脸色难辨将酒一饮而尽。 跟她没关系,她就是个要去修厕所的,顺便还看了看舞台上十八不锈钢人屁|股里夹着彩色手电筒在空中旋转跳跃闭着眼。 不过她也远远瞧见要找的人了。 没坐在女人堆里,跟个被蹦迪的亲爹亲妈带到舞池里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的小学生一样,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高处,带着彩色墨镜,穿的花里胡哨,不知道捣鼓什么呢。 宫理瞅准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厕所,也是逼格最高的厕所,然后拎着梯子就进去了。 里头果然没什么人,小便池比后厨干净,她把梯子架起来,卸了一块天花板,把脑袋钻到那块天花板上头,开始抬手玩光脑。 她就不信他不上厕所。 但宫理不知道,外头的罗姐已经等疯了。 ……妈的,平树说让她在正门等着,把宫理带进去,这都这么长时间了,她怎么还不来? 宫理等了好一会儿,偶尔也进来一两个看衣着和义体就身价不菲的男人,她就叮咣在上头拿着扳手对水管一阵敲打,嘴里还嘟囔着:“臭死了,楼上也是厕所吧,这滴的水真恶心。” 说的那些男的尿都尿不安生,一边小心翼翼的盯着天花板,一边赶紧洗了手出去了。 宫理等的都有点担心他膀胱,他可算是来了。进了门也看到了宫理,看宫理半个身子都钻到天花板上头,就也没太在意,往角落里去了。 宫理缩回身子瞄了一眼,就要等他放水,但他就是站在小便池前头玩光脑,甚至还开始刷起了小视频。 ……占着小便池不放水啊! 宫理烦死了,大半夜都耽误在这儿了,家里一堆家具也没人组装,还有那个水床,她都想把水床退货了算了…… 她看他在那儿刷什么北国女人给老公做早餐,干脆轻巧跳下来,裤兜里捏着筷子,手里拎着扳手,悄无声息的打算往他后腰一戳—— 他忽然转身,从本该拔枪放水的地方拔|出了一把小巧的激光枪,对准了宫理早就被人开了洞的眉心。 宫理一惊,凭恕刚想咧嘴笑她伪装的不怎么样,就瞧见宫理表情怒且凛然,扳手狠狠砸向他手中的枪! 第110章 [] 凭恕见过宫理打架很多回, 毕竟平树看到的,他想看都能看得到。但在外头看,和自己跟她打, 是两码事。 宫理出手迅猛到连自认敌手不多的凭恕都没反应过来,枪一下子砸在洗手间的瓷砖墙上—— 他压根就没开侧面的保险栓,但宫理就是如临大敌,压住枪|口反手夺去, 一条腿抬起来直把凭恕挤得快坐进小便池里去了。她迅速将那枪卸了扔身后隔间蹲坑里, 炸毛似喊道:“你拿枪对着我!” 她转过头来, 才发现凭恕手里两把血淋淋的骨质蝴|蝶|刀, 也对着她。 二人僵持。 凭恕跟宫理基本就没怎么正面说过话, 他感觉自己就跟个看电视剧的似的,天天看宫理跟平树在那儿逼逼, 他也算是了解她性格。 这话、这反应就很怪。 这话, 仿佛在说:平树,你怎么会拿枪对着我? 有点不可置信被背叛的意思。 她像是把他当平树。 但这愤怒夺枪的动作, 又仿佛代表她完全把他当另外的人。不可预估的人,或者敌人。 真要是平树拿枪对着她, 她只会笑笑把枪|口拨开把枪拿回去吧。 她显然是风里来雨里去过的老狗, 跟他差不多, 估计没有少过被人差点爆头, 被人捅刀的时候,所以很忌讳别人拿枪对着她。 凭恕笑起来, 果然她愣了一下。 因为他很会模仿平树的笑容, 那种傻缺的、不设防的、温温柔柔的笑容。 他虽然剪了头发, 搞出了个在宫理看来有那么点油腻帅气的发型,穿着深红色花衬衫配西装, 脖子上戴着的是个看起来很女性化的巴洛克小珍珠项链——但戴在他脖子上,有种奇妙的网络穿搭红人的微妙感觉。 而他拿着蝴|蝶|刀的手,戴着好些个夸张的扳指戒指,但是涂了个跟宫理现在同款的黑色指甲油。 宫理这指甲油是找罗姐借的。 凭恕很有可能也是从罗姐那儿顺的。 好家伙,一瓶指甲油,养活俩人,宫理看着自己跟他同色的指甲油,感觉下一秒挽着手就时能有一起蹦蹦跳跳自|拍去坐过山车的好姐妹了。 但凭恕骚归骚,身上可没什么好姐妹的特质,嗤笑:“我会缺武器吗?你干嘛,趁我上厕所偷袭我屁|股是吗?” 宫理摇头:“你屁|股有点瘪。” 凭恕也不落下风,嫌弃的飞速推了一下她抬起的腿:“臀围是比不了你上个小男朋友,但万一我比他大呢。” 宫理低头扫了一眼,把腿放下来:“不太可能,要不你放个水我顺便评判一下。” 凭恕笑出牙来:“我说的是年纪。” 宫理也笑:“我说的是膀胱。” 俩人对视,似乎都没料到对方能贫成这样,宫理烦他,他也烦宫理,挥挥手:“能不能让这个空间发挥它本来的功效——我要上厕所!” 宫理后退几步:“你上啊,我洗洗手,扒拉那上头的水管半天了。” 等她洗完手,凭恕也过来洗手了,宫理从镜子里看他,不可置信道:“你还画眼线了?” 凭恕往她脸上掸水:“怎么了?怎么了!我还涂脚趾甲油了,我还打肚脐钉了!你要不要看看——” 宫理:“……哦。” 她一副真信了的样子。 宫理感觉,他比平树还高了点,切换人格总不至于切换身高,虽然平树平日里有点缩,但也有站直的时候,她知道他比她高多少的。 不会是凭恕鞋里有增高—— 凭恕突然开口道:“他违约了。我们俩说好了,我帮了他那么那么多忙,他要给我一个周的时间,不许干涉,不许露面,不许偷听,给我彻底潜水睡一周。” 宫理不爽:“你也没帮他干嘛,就面对那外神眷族的时候出来下腰托马斯回旋打了会儿架吗?也用不着你啊。” 凭恕真不知道平树是怎么跟这个女的关系这么好的,他现在感觉说几句话都能气死:“他求我帮忙查T.E.C.,而我查到了点东西。” 宫理:“凭借老|鸨人脉?” 凭恕:“我·他·妈这事儿结束以后,我要再跟你说一句话!我就——” 宫理:“你就是傻|逼。” 凭恕暴怒起来,捏着手靠近她,宫理还以为他是见了菠萝披萨的意大利人耍这种愤怒手势,定睛才发现他手里捏了几根骨刺想戳死她:“你这么会杠你怎么不去停车场收费,你这么能接你怎么不去当足球场守门!” 宫理看他气成这样,竟然心情又好起来了,笑眯了眼睛又去拽他,他最烦动手动脚的,一下退开,宫理却又堆笑:“说吧说吧,我听着呢。咱们凭哥以前就是万城黑暗帝国的王,虽然也会干撕人枕头,往人镜子上写骂人的话这种小肚鸡肠的事,但也影响不了您的高高在上。” 凭恕都快忘了这些屁事儿了。 她竟然一点点都记得。 她是挺会替平树记仇的啊。 凭恕竖起中指,宫理仿佛已经杠的心满意足,依旧温柔的看着中指:“你这根手指涂厚了。” 凭恕突然笑了。 他算是理解了,这女的对他跟对平树,绝对的两副嘴脸。她把他当那些刀球场上的对手,在这儿骚话一箩筐呢。 凭恕两手插兜,往后退了半步,冷冷道:“可能是我某次开玩笑,说不把T.E.C.的事儿告诉你了,他就急了。之前他突然夺权了大概几分钟,想给你通风报信。他给罗姐发了信息,还没来得及给你发出去,我就夺了控制权回来了。不过我也不介意见你,就让消息发出去了,不过我把他告诉你罗姐会来接应你的部分删掉了。” 他咧嘴笑起来:“看来也拦不住你啊。你找到了进来的好法子。” 宫理:“罗姐?难道她还在等我?” 凭恕耸肩:“谁知道呢。这是我前一段时间刚刚盘回来的地界儿,我还期待你穿着小短裙到我面前来装作敬酒呢,可惜了。” 宫理啧了一声:“你要是现在加钱,我也能现在穿给你看,让你看看我的树脂大腿,给你跳个艳|舞呢。走吧凭老板,咱们去你座位上聊聊,我扭一下屁|股能给几个五十万。” 她伸手要来拽凭恕的胳膊,不管这个动作是试探还是跟平树这样亲近习惯了,凭恕都闪身让开,快步走出厕所去了。 宫理笑起来,摘了安全帽扔在厕所里头,还穿着那套修厕所的工装。 到氩厅上头,罗姐竟然已经到了,她点了一桌子酒,还叫了个男人过来给她倒酒,她看见宫理,也愣了:“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穿成这样?” 宫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也去拿酒:“给咱们凭老板修厕所呢,他一己之力厕所弄堵了。” 罗姐当然知道宫理这话都在埋汰扯淡;她也知道,虽然某些知情人都觉得平树是耽误凭恕事业的废物,可宫理就是心里跟平树亲近的多。 她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凭恕道:“是,我一个人尿出来三十多颗鸽子蛋大的结石,让咱们宫理费劲儿全给捞出来了。” 罗姐笑的不行。 宫理这时候才发现,凭恕桌子上就摆了瓶黑色指甲油,刚刚可能是在捣鼓涂指甲油呢。 他从兜里掏出四五个老式触屏手机,一个接一个的震,他拿在手里,就跟捏了一把牌似的扫视着,心不在焉道:“T.E.C.的地儿我查出来了,我可以告诉你,但要咱们一起去。” 宫理眯了下眼睛:“我以为T.E.C.是什么世外高人呢,你这就查出来了?” 凭恕嚼着口香糖,手指翻飞的回复消息,抬了下眼皮道:“就不能我也是高人吗?” T.E.C.事关宫理最关心的问题:她从哪儿来的?她这具身体到底有什么秘密——以及她到底是否在被人监视着、控制着? 这种问题,宫理怎么可能会让凭恕掺和进去。 但她眯起眼笑道:“也行,我们怎么过去。” 凭恕捏着手机的手指向她,眼睛在墨镜下笑眯起来:“想中途甩掉我呀。那儿我没去过,T.E.C.是个黑客高手,高到我没见过的那种,他那地方我进不去。但咱们这儿也有一位能帮你进去的高手。”他指向罗姐。 “所以,你别想一个人去。” 一个知道地方,一个有办法进去,宫理仰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儿,道:“你是想要什么?T.E.C.影响到你生意了?” 凭恕递了一根一次性的电子烟给她。 看包装就知道是那种带着点致幻剂,比较猛的玩意儿。 宫理平时都不怎么在平树面前抽烟的,偶尔就是一点pussy果味电子烟,在他家里更是不会抽。因为平树不说,但是会偏过头去忍不住咳嗽。 宫理盯着那张熟悉的脸,还主动递烟给她,她接了过来,但没吸,就捏着。 凭恕自己点亮了,电子烟上的粉色灯圈照着他下颌,平树总是垂着头,而他总是昂着头,宫理才意识到他下颌线条紧绷而锐利 凭恕捏着烟道:“T.E.C.的芯片,是圈内的轩然大|波,有人说里头有人造意识,有人说是纯数据,还有人说能迁宿意识。一些团伙拿到手之后,在解析他的技术,解析不出来之后就劣质仿造——罗刹和人间内景被调查的事,你也参与,你应该比我清楚。” 迁宿意识。 跟她脑子里的芯片有关吗? 罗姐有没有跟凭恕说过她的事? 凭恕捏着酒杯,叼着电子烟,从兜里就跟魔术师似的又变出几个手机,戳弄道:“很烦呐……第二次义体潮之后才几年,这潭烂水又开始翻腾。总之他的技术我很好奇,他的供货链挡我财路,他的举动影响了我手里要出的一批晶片的价格。我想知道这位T.E.C.到底是谁不过分吧。” 他不跳脚不骂人的时候,说话依旧是平树那种比较轻柔的声音,只是轻柔里有点哑,断句奇奇怪怪,也有点尾音不着力似的飘。 就像是鸭绒服上漏出来的绒毛,随着风轻轻飘摇。 宫理:“你现在还能做生意?”就凭他在平树里经常冒不了头的样子? 凭恕笑道:“是啊,不赚钱怎么买3.8亿的大house让你养小男友。你没有选择权,必须同意,我至少不会坑你,毕竟我怕我坑死你,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的蛋被平树捏爆了一颗。” 宫理笑起来,他嘴里说的好像平树性子很烈,怎么都联想不到她心里的平树。 宫理耸耸肩,暂时同意了。 主要是她并不太相信凭恕真能查出来T.E.C.真正的源头。 凭恕兴奋的起身:“走,咱们一块。” 宫理:“坐凭老板的车?” 凭恕一摸耳垂,嗤笑一声:“穷酸样,凭老板带你开开眼。” …… 宫理现在很想吐。 她像是被拉到山里做活的被骗小工,坐在全是鱼腥味的破面包车里左摇右晃,这破车竟然能留存到赛博时代,而且不是出现在博物馆而是在路上。 甚至这四菱面包车平时为了运货,车座子都拆了,凭恕拎了三个马扎子,他们仨才坐在车厢里的。 宫理真的以为,凭恕怎么说也要有点酷帅狂霸拽的样子,整一个八米八长的豪华轿车,打开门里头是泳池配鸭,胜似回家。 却没想到她成了破面包车上的货物。 凭恕:“咱们要去下城区,豪车开下去不出三十分钟,车轮胎都能被人卸了带走。” 宫理看了那马扎子就想吐槽:“这年头是不是啥玩意儿加点灯条,整个金属,再做点反光面料就能赛博——屁|股下头冒跑马灯的赛博马扎可真牛逼。” 凭恕:“这能调RGB光,说是都连上网,能让咱们三个凳,一起同步变色,还能检测放屁——” 宫理冲他比了个大拇指,还没比出去,脑袋就撞在车顶上了。外头路实在不怎么好走,万城都不知道是从臭水沟上架起来的,还是往地底挖下去的,反正下城区的路堪比没人管的墓,道上东倒西歪的什么玩意儿都有。 罗姐还背着箱子,她好像不是头一回坐这车了,稳如泰山。 一路上,也不知道凭恕有多忙,他裤子前后无数个兜,兜里的老式手机这个亮完了那个震,让他屁|股兜亮的就跟个萤火虫一样。 宫理有时候又觉得他是个陌生人,有时候又觉得他是个占据平树身体的混蛋:“平时这些手机,你都藏在哪儿呢?” 凭恕转过脸来,舔舔嘴唇:“怎么?想帮平树控制住我啊?” 第111章 [] 宫理耸耸肩。 凭恕戴着粉紫色镜片的墨镜:“是, 毕竟我哪能照顾你呢,你家里那大水床是不是还没组装呢?他下单的时候忘了下单组装服务,我故意没说, 还想再让他求求我呢。” 宫理其实也挺匪夷所思,这么个鸡贼家伙,平树是怎么斗过他,夺回身体控制权的? 她还想开口, 车停进了一个铁丝网破院子, 凭恕起身收马扎:“到了。” 宫理看到一个老旧厂房泥泞的后院, 她抬头望天上看, 只能瞧见高处数层交错的道路、阳台与霓虹灯牌, 雾霾与烟尘在其间飘荡,刚刚地面上还下雨了, 但雨水根本漏不到这里, 只有脏水流淌的破路,提醒着天气的变化。 凭恕给司机打了个手势, 司机从前头储物箱拿出两把枪给他,他就跟个金链子小老板似的, 把枪夹在腋下, 扭头:“这边走。” 他屁|股兜里的手机还在震, 凭恕的皮鞋踏过水坑, 开始烦起来:“再震老子屁|股都要麻了,到这儿也没多远了, 罗刹, 你开始吧。” 罗姐从背着的箱子拿出平板, 她顺便拿出一个折叠的金属架子,展开后是个半人高的铁架塔, 她操作一番,宫理先看到凭恕裤兜里的几个手机屏幕都黑下去了,宫理光脑的信号灯也灭了。 而后周围,某些广告电子屏闪烁几下不亮了,嵌入超市或大楼外侧的提货机界面也黑了。 但不涉及电力,附近路灯、霓虹依旧照亮着,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就有些许深夜路人似乎光脑没信号了,在骂骂咧咧,还以为是下城区深处的老问题又来了。 凭恕往前走:“TEC有许多厂房、发货地、信号源地,但都很难查到。他在提货机上搞得那些委托我也知道,前一段恰好是某台提货机在交接它的委托时出了系统破绽,才给我一点线索查到这。” 他歪七扭八的四处乱走,然后站在了一个已经荒废的小公园前头。 都不能叫小公园,就是个沙坑+秋千的小块空地,秋千早就生锈,沙坑的沙都被人挖走了,满地杂草。 凭恕走进去又是跺脚,又是绕了好几圈,后来干脆直接从胳膊下头拔|出枪,对着地面开始扫射—— 子弹打在秋千的柱子上、铁链上,秋千晃动不已,周围都是厂房,偶有民居似乎也都习惯枪响,都没人出来骂他。 宫理看向子弹打在地上的反应,觉得有点怪,上前去看,她看着地上的弹孔,忽然将手指伸了进去:“这土层下头有东西——好像是金属板。” 凭恕扛着枪:“那看来没找错,就是这儿,就是不知道怎么开门。罗姐你先试试。这里应该不会有那种非要人手动触发的机关。” 罗姐在箱子里的工作台上飞速操作着:“找到了,稍等。” 宫理转了两圈,就看到整个几十平米的小公园的地面,开始倾斜抬起,露出了一道漆黑的缝隙。与此同时,凭恕站在附近路灯旁,打开电箱,吹了声口哨。 而后他拔|出枪,对那电箱一阵乱射。 噼啪几下电光闪烁,路灯熄灭,宫理看到周围瞬间一片漆黑,她听到小公园下的平台逐渐倾斜抬起的声音,但是却什么都看不见。 周围路过的人当然也不会看到小公园的机关。 凭恕在违法乱纪上真是一把好手,宫理摸黑凌空抓了两下,似乎够到谁,她以为是罗姐,却感觉那人一蹦三尺高:“你能不能别乱伸手!老老实实站着!” 宫理笑:“我回头应该换个夜视义眼。”很快,就有一副夜视目镜扔进她怀里,她戴上,就看到小公园的地面翘起来了三十度左右的夹角,秋千往后仰去,轻轻晃荡。 凭恕先一步走入夹缝,下头是水泥混凝土的台阶,往里走又是一道铁门,罗姐跟上来,又是一阵捣鼓。 宫理承认,自己在犯案方面,属于直接开干型末世土老帽,凭恕和罗姐就像是能拍电影的搭档。宫理怀疑,他们这个团伙以前应该人也不少,各种人种性向,各种技能分配,带一点插科打诨,就能是一部新的《瞒天过海之富春三居图》。 罗姐这会儿捣鼓的时间更长了,宫理电子产品的水平基本就会“哪里亮了点哪里”“没意思了往下滑”两大招,就坐在旁边戴着夜视镜傻看着。 凭恕那么一大堆手机,似乎也是不玩手机就空虚要死的人,在旁边不耐烦的抖着腿,又跟她聊起来:“你会跟平树上|床吗?” 宫理:“……啊?!”你|他|妈这叫聊天吗? 罗姐在旁边手一抖。 凭恕竖起手指:“我奉劝你别想,我他妈不会允许的,除非你买个一米八的保险套把他整个人都套上,想想我都恶心——操!”他像是突然身上一痉挛,疼的弯下腰去,人也开始狂笑不已。 宫理感觉……平树大概率听见他在这儿大放厥词了。 她在他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中,道:“这么怕被人碰到?你这样自曝短板,就不怕有人想报复你,把你绑起来找几个大汉从头舔到尾。” 凭恕笑的胸口起伏,总算停下来。他单是想一下,就恶心透了:“那可以让他们尝尝被我身上长出的骨刺贯穿脑袋的感觉。” 宫理就笑,不说话。 凭恕看她那诡异的笑容,就觉得发毛:“操,你|他|妈笑什么啊?” 宫理笑着摇头:“我敢打包票,只要有人开始舔你的刺,你就会恶心的受不了把刺缩回去了。” 凭恕真是一脸地铁老头看手机的表情:“……恶心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罗姐那头似乎成功了,他们楼梯下沿的钢铁大门微微一颤,凭恕听到宫理轻声道:“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你放心好了。” 门缓缓打开,里头有黯淡的光从钢铁门缝里露出来,罗姐也把小公园的地面降回去,三人朝门内走去。 凭恕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电源,他打开了天花板上白惨惨的灯。 里头是不算太大地下厂房,宫理看到许多杂乱的线缆,一些依旧闪烁着的服务器,一些底下通风用的风扇嗡嗡转的声音,黯淡的光映照起来。 这里就像个仓库。 宫姐看着地面落灰,他们走上去都有脚印:“这里最近没人来过。” 凭恕:“先到处看看吧。” 宫理往里走。罗姐似乎也想要查到TEC在网络上的行踪,将自己的工作台接入旁边成排的服务器。 凭恕仰头道:“这里的照明似乎是本来就属于这厂房的,完全没有因为实际用途改造过灯光。你看,这些灯光下,根本照不到服务器接口。很多机械的摆放也是,需要操作的窗口、界面都是跟灯光相背。” 也就是说,这里的摆设从来没考虑过“有人进来操作”这件事。 宫理懂了他的意思。 TEC可能不是个组织或个人。 而是个互联网上的幽魂…… 它只是需要有人把这些东西摆进来,插电联网调试好,但具体的操控根本不需要人力或实际动手,只需要远程操控,所以灯对它而言毫无意义。 宫理环顾四周。 仓库内部有个大型的类似金属水槽的东西,估计能容纳下一只大海豹。水槽上方有数个机械臂,内部也有些喷嘴,外头有个玻璃罩将水槽罩住。 玻璃罩外也有一些大型机器,机器上有个界面,宫理走过去,只是好奇的碰了一下界面。 界面亮了起来。 【已上传数据】 【是否继续打印?】 【是】【否】 宫理拧眉看向界面。什么意思? 她能看到在这个界面上方,似乎有上传数据的文件名称。 [双臂 2.31改进版] [双腿 2.31改进版] [直径2.3cm颅骨及少量组织样本模型] 这些是? 这些是宫理身上缺的组件! 她毁掉的双臂双腿,她额心的洞……! TEC真的是这具仿生身体的制造者? 宫理虽然吃惊却也觉得合理。她能感觉到,TEC绝对在暗处窥伺。 但她已经把自己在原著故事里的剧情搅得稀烂,又做事从来不守规矩,对方却从未对宫理进行过任何阻拦。 是不想拦她?还是拦不住她? 宫理对着界面思索的时候,凭恕已经走过来了,他看到文件名外加宫理现在身上的样子,也一下子猜到了:“看来这是个仿生义体打印机,你要打印吗?” 宫理:“试试,大不了整个机器爆炸炸死我们,要不然就是义体里有病毒,直接入脑弄死我。” 她点向了是否打印的【是】。 玻璃罩内的机器缓缓动了,先是大量红色凝胶缓缓被注入金属水槽内,凝胶平整后,几个机械臂开始吐出各种材料,飞速在凝胶内勾连制造。 罗姐闻声靠近过来,贴着玻璃罩往里看:“靠,我这个角度根本看不见啊!它不需要手动校准调整吗?” 宫理看着一双手臂,在凝胶中被制造着,是不是只要有她的图纸,TEC能制造无数跟她一模一样的仿生体? 不,也不对,宫理明明刚来到这里的时候,长得跟栾芊芊很接近,如今却已经很难再找到她们容貌之间的相似之处了。 这仿生体像是一个胚胎,一个容器,仿佛是给它加入什么样的灵魂,它就会产生一些变化。 而且至今她遇到的类似的仿生体只有她一个,TEC似乎从未量产过。 为什么不肯量产? 凭恕道:“你看这里。这是装什么的架子?” 宫理走过去,只瞧见那里有一排排小小的嵌槽,嵌槽前方有数个机械臂,但一切都被封在玻璃墙后。 嵌槽都空了,每一个嵌槽下对应着一张小纸条。 曾经从架子上取货的机械臂,捏着一支黑色粗油笔,被设定好的程序,将每一个纸条上的字都抹去了。 宫理:“我猜是放芯片的架子。” 凭恕两手拎着枪,站在那里:“它是神经病吗?一切都是自动化,却在这里用纸条写名字,做个自动化对应序号的列表不好吗?” 宫理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她看着有些脱落掉在地上的纸条,就像是秋天的蛾子尸体,卷曲的落在地上,能看到纸条背面有一些无法辨认的凹痕,是确实被人落笔写下而非打印的证据。 宫理:“或许,他觉得名字很重要。” 凭恕也看到那脱落的纸条,道:“在这个时代,名字当然很重要。” 宫理转头看向他,他却拎着枪走开了。 这一对仿生手脚的打印,着实需要一些时间,而罗姐将工作台跟服务器连接后,搜寻了一圈也无果:“只能查到,这里确实在一年多以前被启用过一阵子,但出于什么目的,都做过什么,完全查不出来。” 宫理对罗姐的水平不甚了解,凭恕却倒吸了一口冷气:“我有种高人耍咱们玩的感觉,说句实在话,义体潮、元宇宙以及人工智能这搁浅的岸滩上,都没几条活鱼了,能让你完全捉不着痕迹的人应该不多。” 宫理拧起眉头来。 她之前老听人说什么义体潮,也在A1图书馆找过书,对当下稍微有点了解。 凭恕说的没错,这是一个退潮时代。 也就是人类幻想的几条通往星辰大海的路全都堵死的时代。 星际探索?根本突破不了能量消耗与速度限制,目前还没完全逃离过柯伊伯带。现在只有绕月的某座大型空间站,是新人类们逃离天灾的工具,但天天还要从母星上吸血要粮。 全义体化?看看刀球赛场的那群人,目前一切的改造仍然无法离开原生大脑。从最早在仿人上连续遭遇技术瓶颈,到后来根本就没人想要类人义体,大家都追求实用、力量与华丽。 元宇宙?瑞亿为首的资本集团,在几十年前开启了元宇宙时代,但迅速因为种种运营问题导致计划破产。成千上万抛弃肉身去往意识空间的人再也回不来,打造的乐园就像是停止运维后不断崩塌的空中小岛,每日都有无数意识挤在那里苟延残喘。 人工智能?它仍然是那个你问今天多少度,会在知识树里搜索答案告诉你的“智库”,一个知识库无限大的siri,帮助你识别、辨认、决策的“工具”。但根本没有诞生“人造意识”。只是它会插科打诨会聊天,让人有种它有意识的错觉,但它根本无法分辨“引申含义”,分辨“你与我”的区别—— 科幻小说中让人类社会有巨大改变的科技,目前没有一个达到让人满意的效果。星际称霸?人造意识管理世界?全民进入赛博空间? 都是半吊子。 而且细品起来全是生意,一个个都跟诈骗概念股一样。 生活在这个时代,人们依然像过去的几千年大部分时间一样,感慨“人类没救了”。只能在这个千疮百孔的天灾星球上苟延残喘,毫无前路。 那些人类自认为无所不能的黄金时代思想,不过是像一个胆小的普通人间歇性发作的自负而已。 宫理当下,正处在上一个自以为黄金时代的浪潮褪去之后。 罗姐却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追踪不了它,但这搁浅的滩上也不是没有水洼,最近这方面的乱事儿也不少。说不定最近又要有哪个大公司宣布第三次义体潮要来了——” 玻璃罩那头,忽然叮的一声后,响起了提醒她胳膊腿儿新鲜出锅的音乐: “如果感到快乐你就拍拍手!嘿!嘿!” “如果感到幸福就快快跺跺脚!哟!哟!” 草。 宫理承认自己胳膊腿被机械臂拎出来的时候,她听到这歌忍不住笑了。 玻璃罩缓缓降下去,宫理没感觉到什么危险的气息,她上前去接过这对肌肤柔软的手脚,跟她本来的似乎很像,但手指少了她这半年来耍刀玩枪练出来的薄茧。 罗姐道:“咱们走,带去我那儿,我检查一下之后你再更换。” 宫理抱着胳膊腿往外走,忽然看到那新生的右手手腕内侧,有一块小小的文字纹身。 她凑上眼去看。 “嘘……不要看我。” 第112章 [] 她眨眨眼。那几个字青色纹身字从肌肤上褪去, 她搓了搓那块皮肤。 “喂!快点走!这个机器怎么开始冒黑烟了!”凭恕快速往外退去。 宫理:“恐怕是怕我们拆了机器,发现它3d打印手臂用的原材料,或者机器的部件——罗姐, 别靠近了!” 罗姐实在是好奇的不行,她刚想冒险接近那机器,砰的一声机器缝隙便炸开火光,玻璃罩碎裂一地, 浓烟滚滚, 已然报废! 与此同时, 这间地下工厂的各处角落里冒起灰黑色烟, 似乎要驱离他们, 宫理抱着胳膊腿,跟他们往回走。 凭恕更有不好的预感, 他手臂捂住下半张脸, 往四菱面包车的方向跑去,拉开车门让他们飞速上车, 手里顺便拎着罗姐那影响信号的铁丝塔座,一并扔进了车里。 车刚发动, 宫理就感觉地面猛地一震, 巨响紧接着而来, 她脑袋探出窗户往外看去, 只瞧见黑烟成团,那老旧的秋千直直朝上飞去。 …… 宫理暂时换回了原厂的仿生手臂。 罗姐检查过, 里头并没有安装什么特殊的装置, 跟她之前的手臂结构近似, 但是导液管更细密,仿生感似乎比之前更强。 宫理并没有隐瞒, 直接说了自己手腕上有奇怪刺青的事情,罗姐皱着眉头将她手腕皮肤揭开:“确实增加了一块有显色功能的肌肤,下头只有一个简单的信号接收器,不怎么危险,你要想摘掉,我可以帮你摘掉。” 宫理想了想,摇头:“不用。它想要联系到我,恰好,我也想通过它的话语判断一下它的目的。” 罗姐端着托盘,托盘里是打印出来2.3cm直径的颅骨带皮肤组织样本:“这个它故意打印的大一些,是想让我给修整一下后再给你安装上。但里头反倒有些……我无法查明的东西,像个胚芽,像个二极管,我怕它会长进你的脑子里,不建议你安装了。” 宫理觉得,TEC敢给,就是不怕罗姐查,但这东西离她脑子太近,谨慎起见,她决定也先不用。 罗姐说:“你之前不是让我给你定制个带钻的防尘塞吗、我还定制了一个跟你肤色很接近的。” 宫理看她拿出来的防尘塞,开始狂笑:“幸好我额心这个洞就小拇指这么大,否则我会觉得很奇怪的哈哈哈——” 罗姐一脸淡定:“放心,我定制的时候也被人狂问,是有这么大的耳机孔,还是有这么小的*眼。你要不都拿走,搭衣服呗。” 一个银白色的钻石形状的,一个纯平的银色金属扣似的,还有肤色和黑色玫瑰样式的。 宫理一边往兜里揣一边狂笑:“幸好凭恕不在这儿,估计他肯定会说我要缺这玩意儿的话,他去他们店里的舞男借——” 罗姐笑着摇摇头:“你那双泽海原型的树脂义肢就留在我这里吧,我给你上个色。” …… 在马上半个月假期快要结束的前一天夜里,宫理正在堆满了纸箱和杂物的房间里泡面,忽然有人按响了门铃。 她以为是柏霁之或者左愫,伸手打开门,才发现是平树。他竟然戴着个毛线帽子,手上还拎着沉甸甸的超市袋子,里头装了好多菜肉。 看来他跟凭恕约定的一周已经结束了。 宫理竟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求凭恕查TEC的。 他快速的瞟了宫理一眼,又垂下眼去:“唔……抱歉我忘了你家具也是这几天到货……” 宫理打开门:“没事儿,我都自己搞得差不多了。” 平树进了门来,就瞧见这一地狼藉:“这叫差不多了?!” 宫理光着脚一指沙发、冰箱,还有放在地上的电视:“我有这些就差不多了。你买的有些东西,我都没看懂是什么,就也没拆,等回头问问你。” 平树低头看向她的脚:“啊!你把胳膊找回来了!”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宫理柔软的手臂,笑起来:“真好,真好。” 宫理微微一愣:“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一直看着呢。” 平树:“啊……有时候我的意识能浮上来,但有的时候又会被他压下去。”在凭恕说什么“你们会上|床吗”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他忍不住狠狠掐了自己腰一把,然后凭恕就恼火起来,把他意识给压下去了。 之后的事儿他就不知道了。 平树想问“他没再说什么胡话吧”,但舌头跟冻住了似的开不了口,他看着宫理就光脚往屋里走,连忙从塑料袋里掏出几双拖鞋,放在地上:“穿拖鞋啊!” 宫理本来想说不爱穿,但看到平树自己已经换了拖鞋,把塑料袋里各种肉蛋奶全给她塞进冰箱里去了,也只好走过去穿上拖鞋。 平树弯着腰:“真就只有各种碳酸饮料,别人加油你加气是吗,而且还有——” 他说到一半,宫理忽然伸手摘掉他毛线帽子,在手里晃着玩:“天没那么冷吧,戴这么夸张的帽子干什么?” 平树叫了一声,忽然捂住脑袋,蹲在冰箱门后:“你把帽子还给我!” 宫理看他捂头,吓了一跳:“怎么了?难道凭恕把你剃成光头了?” 平树欲哭无泪:“没有……他染头发了……” 宫理拽他起来看,平树半天都不愿意把手从脑袋上放下来。宫理:“你还能不见我吗?要不你先戴着帽子去染回来?理发店很多都是全自动的,没人看到。” 平树丧着脸,眼眶又红了:“我不去,丢人。” 他也总算把手放下来了。 凭恕给他耳后挑染了一小把金色,又把后脑勺往后颈处,给染成金色。平心而论,凭恕估计很会给自己捯饬,又做造型,或者又把后脑的金发扎起来,反正以他那爱打扮的劲儿,这发型最后应该挺有他的风格。 但平树基本只是会把头发放下来梳好,他又不是特别自信,这个发型就显得非常……非主流了。 宫理把冰箱门关上就开始笑。 她越笑,他眼睛就越红,忽然蹦出来一句:“我知道他什么发型都适合,但我就什么都弄不好看。” 宫理扶住他肩膀:“也不至于,他那股骚油土也不是谁都能接受得了,天天发胶厚的跟戴了防弹头盔似的。” 平树听她调侃凭恕,心情好了一点,抓抓头发。 宫理:“要不我给你剪一下,救救这发型。真的,相信我剪头水平还可以的,我都会给自己剪头发。” 平树看她一眼:“……真的吗?” 宫理:“行,你先帮我一块把穿衣镜拆出来,穿衣镜是哪个?” 平树挑东西还是品味和实用兼顾的,镜子是斜靠放在墙上的,显得腿长,还有很多试妆功能。 宫理放好镜子后,看他肚子也咕咕叫,就又烧水拆了一盒泡面,俩人盘腿坐在地上吃面。平树就像是给猫准备几十种零食罐头营养膏的主人,从冰箱里拿出各种营养食品,给她添在碗里。 宫理不得不说——让她整碗面都变得难吃起来。 当然她什么都能吃,就也没说出口。 吃完面收拾好,宫理把刚刚那个超市塑料袋拿出来,在上头掏了个洞,给平树套在肩膀上,只把脑袋露在外头。她又去楼下左愫那儿借了个软骨都能剪断的厨房剪,回来伸展伸展肩膀,就要给他剪头发。 平树也有点不安起来,宫理可不像是会做这种细致活的人,宫理捏着剪刀,手指蹭过他耳朵,眼睛认真盯着他发梢,咔嚓咔嚓剪过去。 他看着镜子,明明不用直视她目光,但平树感觉自己像是她手术台上一只断了翅膀的可怜麻雀,她是个手术刀都比他爪子大的兽医。 平树直咽口水。 他低下头不敢看镜子了,盯着塑料袋上的“每周四全场带鱼八折”的字儿看,宫理手指按住他脑袋:“抬点头,别这么低,我一会儿给你剪坏了,你别哭啊!” 平树咕哝了一声,看着镜子不说话了。 宫理很认真,比她平时打比赛、听课、做任务都认真的多,他感觉耳朵有点痒,每次他忍不住想动,宫理就会咋舌用手压住他脑袋:“你平时都没这么好动。别动了。” 宫理认真剪头发,确实有点水平的,她又拽着他去洗手间,让他就在洗手台那儿把头发给洗了。 平树弯着腰洗头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一眼表。 都十二点多了。 他手上动作更慢了。 宫理拿着吹风机在旁边站着,看他后脖子和衣领全都被水沾湿了:“你要不把衣服脱了洗吧——呃,你里头穿短袖了吧。” 平树差点脚一滑:“没有,算、算了,我马上就洗好了!让我自己吹头发吧。” 宫理把他手拍开:“吹头发对理发师很关键的,吹不好头发等于白剪,别插手。” 平树搬个凳子坐在浴室里,宫理开着吹风机乱扫:“幸好不是给柏霁之剪头发,他掉毛估计跟蒲公英似的。” 平树肩膀一僵硬,又缓缓放松下来,道:“可能是换毛期吧,应该一年就一段时间。” 宫理叼着梳子,乱抓他头发:“可能吧。” 她最终给他梳好吹好的时候,还挺满意的,平树也露出笑容。刘海剪短了一点,旁边修的整体都更随意柔软,他表情总是很乖,配这个发型,就像个偶尔会作恶会耍坏的乖孩子。 宫理抓了抓他前额的发:“露出额头也挺好,没事也不用打理了。” 平树从来不太爱照镜子,这会儿在那儿偏着脑袋照个没完,又顺手把落得有头发的洗手台都给收拾了。 宫理看了一眼表:“啊,都这个时间了,明天要上班去了,今天来不及搞家具了。” 平树:“没事,我来弄!你先去睡吧,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宫理:“你不回去了吗?” 他动作一顿,宫理打个哈欠:“也行,明天你也要去收容部上班了,咱们一块得了。” 宫理跟他一起组装了床的框架,弄到一半就困起来,在平树的劝说下,到沙发上睡了。 平树轻手轻脚在房间里捣鼓,这几天他的意识一直在睡觉,他也不困。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宫理,她披了个小毯子就躺在沙发上睡,分辨不出来睡的沉不沉。 他走过去把窗帘拉上的时候,宫理微微抬了一下眼皮,哼了声:“……平树?” 他没想到宫理睡觉这么浅,应了一声。 她没动静了,似乎又睡过去了。 宫理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脚边有东西,她踩了踩,是软的,听到平树两声低哼,她坐起身才发现平树坐在她脚边也睡着。 环顾四周,她吓了一跳。 这还是她家吗?! 平树把床都组装好了,还包括鞋柜和几个简单的衣架,之前没拆的箱子里,还有脚凳、茶几、地毯和小床头柜,桌子上还摆了好几个咖啡机早餐机这种小家电,门口的立式衣架挂着她外套—— 他甚至还买了一把浅色的假花,几个可爱的抱枕。 她住的地方一下子就从仓库变成了……家。 第113章 [] 回过头去, 屋里还有全息投影仪,他给客厅挂了遮光帘。 这些东西都在她身边,动静应该不会太小吧, 她竟然都没醒。 她醒来洗脸,回来的时候平树光脑上的闹铃也响了,他揉揉眼睛,就看到宫理坐在那个水床边沿, 很新奇的颠一颠, 宫理道:“还挺舒服的, 你试过了吗?” 平树摇着头, 宫理对他摆手:“快来试试、快来试试, 真厉害啊!” 他表情纠结了一下,不肯坐上去, 站在床边拽她起来:“快点快点, 上班要迟到了,我们下楼买点早饭。” 宫理从外部楼梯下来的时候, 云浪楼一些年纪小的师弟师妹似乎在附近找到了学校,穿着校服正结伴要去上学, 看到睡眼惺忪的宫理, 挥手跟她告别:“姐姐是不是要迟到了啊, 大师姐都已经出门了?” 宫理本来想叫柏霁之一起, 敲了敲门没回应,就问他们:“四楼的大尾巴哥哥呢?” 孩子们摇头:“没见到呀。” 宫理嘀咕着, 就下楼跟平树买了点早饭牛奶, 几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女弟子正在里头理货, 非说不要钱,宫理:“你不要钱我就不买了, 你忍心让我饿肚子上班去吗?” 那几个弟子笑了笑,大概也知道宫理现在不差这点钱,就接过来了。 宫理骑车带着平树去上班,他们从附近一家租借老式唱片的店铺楼梯下去,进入方体之后,一刷卡便先是万城方体大厅。 大厅不像那种高档写字楼,没有前台或者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更像个地下的时代广场。 两侧有很多形态各异的建筑,每一栋都属于收容部、行动部、对外关系部等各个部门,那些建筑的外形似乎都很有各部门的风格,比如收容部冷肃的就像是个水泥盒子,对外关系部则是红色镀银配落地窗,大楼外甚至还有什么业绩之星的大横幅。 宽阔的路面上,许多干员穿制服或私服,快走或闲聊。路面上有些饮食店,都是宫理在万城没见过的牌子,恐怕是方体内部自己开的,能明显看到一些成组的干员坐在路上的桌椅边讨论聊天。 平树跟她挥挥手,往收容部那边去了,大门开开合合,看里头是很深的清水混凝土走廊,应该这些建筑应该就只是个壳子,开门进去了之后是另一番天地了。 宫理找了两圈,也没找到自由人应该去哪个部,干脆就在路中间的咖啡自动贩卖店点了杯咖啡,刚要刷卡,听到旁边声音道:“你饭卡里充钱了?” 宫理转头,就瞧见了熟悉的人。 原重煜没戴傩面,穿着制服,制服依旧勾勒着他的宽肩和臂膀,正伸手要去刷光脑。 宫理愣了一下。 原重煜转过脸来,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跟他们刚认识时候那样,完全不含杂质的开心表情。 宫理半天才道:“啊。嗯,奖金很高,我直接给饭卡里充了十万。光说自由人能定制饭卡,但我现在连自由人该去哪儿都没找到。” 原重煜一怔:“你做了自由人?” 宫理点头。 那边机械臂已经在那儿开始下单制作咖啡了,原重煜盯着机械臂,道:“还挺适合你的。” 他本以为宫理必然会也去行动部,他们可能还会经常一起出任务,一起合作…… 他伸手去接咖啡的时候,宫理也心里一松,也露出几分笑容:“那你干脆给我指个路吧,我现在已经迟到了。” 原重煜把她的咖啡给她,便带着她往那边路上走。 原重煜一边介绍着两边的各个部门,一边忍不住垂眼看她。她很放松的样子,像是跟他一直是关系不错的同事,原重煜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她喘息低垂眼睛看他的画面,仿佛是他单方面发昏做过的春梦。 原重煜调侃起后勤局、武器管理部等等的大楼模样。说话像是抛接球,生怕断了节奏似的,一方说完另一方紧紧跟上,但宫理似乎不喜欢这样,话头抛到她那儿,她忽然一段时间没有说话,转头看他,笑道:“看你这样,我很开心。” 那说明他刚刚……笑的很对吧。 毕竟他都对着镜子练过很多回了。 但原重煜一下子哑巴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虽然不知道万城方体到底有多少人员和部门,但自由人恐怕是人最少的大部门之一,在这条类似大厅的街道上,一直到边缘,才看到一条小巷。 巷子里开了一家帷幕重重的不正经足疗店似的店铺,招牌上画着“自♂由♀人”。 宫理:“……你确定没错?” 原重煜点头:“位置就是这儿,听说自由人部门经常更换门头的装修,但应该没错。” 宫理眨眨眼:“那我过去了,你也赶紧走吧。” 原重煜刚刚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话,忽然又涌上嘴边,他挠挠头,忽然笑起来:“宫理,我就还是喜欢跟你说话,喜欢跟你玩,如果下次我看到有趣的东西,或许还是想分享给你。” 宫理眨眨眼睛。 原重煜:“你要是不喜欢,就直接告诉我。但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就还会要用我的方式跟你相处。我不想尴尬,也不想做陌生人,你作为伙伴、作为干员、作为世界上一个跟我没关系的人,我都很喜欢的,我也会表达这份喜欢的!” 宫理觉得自己已经很坦率了,但面对原重煜这样直白、真诚,她还是会结舌,肌肤上泛起小小的鸡皮疙瘩。 是,她都快忘了,哪怕作为朋友,她也很喜欢原重煜的性格。 她呆了半晌,肩膀松下来,忍不住笑道:“我知道了,但上次你非要买给我的奥特快大战海胆宝宝真的很傻,我可不会要的。” 原重煜僵硬:“可我已经买了啊!”他从兜里掏了半天,掏出来一个小摆件,就半个手掌这么大:“我还想说你可以摆在办公桌上!” 宫理笑的不行,接过来:“真的好丑。行吧,你都拿过来了——” 原重煜看着她的笑脸,本来他还想说自己或许会变得成熟,或许以后…… 但他此刻又觉得她的笑容正好,这些话可以再晚一些说。 她对原重煜挥挥手,就走进了门,原重煜走回大路上,拍了拍脸颊,也努力恢复表情往行动部走去。 足疗店内。 店面看起来很窄,鱼缸、柠檬水、摇钱树,貔貅、神位和办卡的三维码,前台是个半人高的兔牙小哥,踩着凳子给她办理手续。 宫理看到了前台一堆牌子,1-98号技师,亮着的没有几个。 兔牙哥:“办好了。” 宫理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一箱东西,里头就是一个平板、一些简单的办公用品、水杯、桌牌等等。 宫理看了一眼桌牌上的99号。 看来她是自由人中的99号? 瞬间,那挂着技师牌子的位置,出现了99号,而且亮起了灯。 兔牙哥:“这边只有开水房和洗手间哈,浴室、更衣室去公共区租,自由人部门没有任何福利设施,如有不满可以直接给总办公室打电话骂。” 宫理抱着箱子往里走,前头装修的像足疗店,后头终于出现了办公桌。 办公室相当老旧,地毯脏兮兮的,天花板上的中央空调几乎没冷气,灯光也有几个在半亮不亮的闪烁着。 大办公室右手边是玻璃窗户,能看到巨大的楼中天井,他们像是在一个无限高的大厦中的某一层。天井周围一圈的办公室和天台,但是上不见顶下不见底。 天井中央立了一座三人雕像组,雕像非常粗犷的勾勒出人形,甚至无法分辨这三人中谁是男是女,五官如何。 宫理觉得有点眼熟,好像万城中央的万云台也是被这样的三人巨大雕像捧起,只是那里的雕像头部手部都被不同程度损毁了。 而在这里,这三人捧起的是一个发光旋转的白色立方体。 她扫了几眼,有两三个自由人干员在玻璃窗外的露台上吸烟,但整个被竖条玻璃与银色墙壁隔断开的大办公室,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绝大多数的工位都又乱又脏,桌子后没人,甚至有的茶杯里都长出蘑菇来、桌子上都结了蜘蛛网,不知道是座位上的人出差几个月还是缺勤几个月了。 宫理绕了一圈,屋里恐怕连十个活人都没有,有位大哥穿着泳裤涂满棕榈油,在工位的躺椅上带着墨镜开着日光灯;有位老阿姨坐在凳子上包着头发,脑袋上是嗡嗡运转的烫头机;还有盘腿在往莲花茶台上泡功夫茶的——甚至还有个大哥在自己的工位上糖炒栗子。 宫理狂喜:完全没人查考勤,所有人比她还能摸!她来对地方了! 她找到自己的桌子,把桌牌摆上去,对面的人好像也没来,宫理只看见好些笼子摆在桌子前后上下,还有成箱的各种零食瓜子甜点。 宫理坐在自己的位置,开始拍照给平树:“我觉得我回头可以在工位这儿也搞个床。” 平树没回,估计在收容部第一天上班,肯定没有她这么闲,宫理大概收拾了东西,就坐在位子上翘脚玩萌萌格斗场。 偶尔能听到办公室外头的前台兔牙小哥喊道:“27号!你的任务!” 27号就是那个烫头的大姐,她睁开眼从桌边掉落下来的玻璃筒中拿出文件看了看,然后扔进桌边按了一下“拒绝”按钮。 自由人办公室的墙上,又亮起了红灯,兔牙哥喊道:“快满了啊!” 宫理办公桌旁边的屏幕上,也能看到一个5*6的表格,上头已经亮了29个红点,旁边那位喝功夫茶的大爷解释道:“拒绝数量满30个之后,下一个委托就必须有人接了。” 宫理:“还有这么狗的规定?” 功夫茶大爷吹着茶摇摇头:“去年几个委员长定下的,在此之前,自由人部门都一年没人干活,拒绝一千四百多个委托了。” 宫理正说着,她听到外头喊:“99号!你的任务!” 宫理桌子右侧的管道里,掉下一个玻璃筒,跟她之前看春城的机密档案是同款,只是玻璃筒上的标志不同。 宫理打开来,微微一愣。 这是个A+级任务。 内容透露的非常少,主要是写到任务周期长达数个月,但并不需要每日出勤,任务地点就是在万城,需要的干员要求是仿生人,有较强的配合能力与自保能力。 后面几页都是空白,就在干员要求那里被人用红笔画了个圈,在旁边标注了两个字,“宫理”。 然后在这份文件上头,还夹了一张白色纸条,用钢笔写了三个字母: T.E.C. 宫理不认识红色笔迹,但她认识这钢笔字,是甘灯。 这个任务跟TEC有关? 但她没着急,往后翻到后头待遇薪酬那一页,瞳孔地震了一下。 这薪酬竟然是在任务未完成期间,就会按月支付的!每个月给的还相当多!还包括某个高档公寓的居住权,多少辆豪车的使用权?! 这、这到底是什么任务,而且还不用出差! 都画了她名字,难道是特意给她留的肥差? 第114章 [] 宫理想了想, 拍下了桌子上“接受”的按钮。 屋里响起了欢快的商场大减价一样的音乐,屏幕上29个红点一个个消失,烫头的大姐叫了声阿弥陀佛, 从柜子里掏出香对桌旁的神佛拜了又拜,来:“这个月能不能再来几个愿意干活的小菩萨——” 连浑身棕榈油的金发男人都坐起来:“谢谢,你们这些新来的多卷一卷,我就可以不接活, 再吃三年五险一金。” 宫理的光脑上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你果然会答应。来113号东出口。” 消息落款是一朵红蔷薇。 …… 宫理刚上班, 就从方体出来了, 她顺便买了个冰淇淋, 坐在113号东出口外的公交车站等着。 她才吃了一半, 就看到一辆比这公交站台还长的黑色豪华轿车停在了她面前。 在凭恕那儿坐不着的豪车,在这儿坐到了。 车门打开, 宫理听到里头音乐的声音, 还有甜腻沙哑的笑声:“宫理,上车吧。” 她拿着冰淇淋, 背着包钻进车里去,车内空间比外头看起来要大, 那位身着红裙的丰腴高大的红蔷薇女士, 坐在车内深处。 她几乎要把三人座挤满, 脑袋几乎碰到车顶, 宫理一直怀疑她有两米多高。 红蔷薇女士这次面部没有什么遮挡,露出一张略显富态却也勾人的面容, 她可能不到四十岁。 而她膝头匍匐着一个黑猫耳朵尾巴的少年, 把脸乖乖枕在她膝头, 脸朝着红蔷薇女士。 宫理坐在她对面,二人之间隔着个吧台, 跟对面大权在握又成熟的女士相比,穿着背带裤的宫理形象上像个没毕业的学生,她舔着冰淇凌:“刚刚我接到的A+任务是你放出来的?” 红蔷薇微微点头,车子朝前开去,宫理看向二人之间吧台上放着的酒杯,冰球在酒液轻晃。 宫理伸手:“给我的?” 红蔷薇微笑,宫理接过酒杯,把奶油冰淇淋扣在了酒杯中,吃着甜筒,看着烈酒与奶油交融,她晃了晃酒杯,双腿交叠心情颇好:“说说看呢。” “我们需要你去扮演一个假身份,倒是不用几个月每天都扮演着,但时不时就要出来露个面。我考虑到你传闻中的性格——可能会不肯接,特意去问了甘灯,要怎么办才能确保你接任务。” 宫理笑:“传闻中我什么性格?” 红蔷薇:“疯子。” 宫理吃吃笑起来:“见我这么老老实实上班的疯子吗?我只是个爱玩的小女人,最容易被金钱俘获。他也不是我主子,下次不用问他,只要多加几个零,我肯定接。” 红蔷薇笑起来:“他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他为了确保你接下,似乎说是要亲自将那文件送给你——” 所以加了个“TEC”的纸条吗? 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TEC的事情了? 是真的这个任务跟TEC有关,还是说他就是为了骗她同意? 甘灯这家伙,骗人也不稀奇,至少钱能给付就好。 宫理正在算帐,那头红蔷薇笑道:“我希望你以最快的速度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 宫理:“哈?” 红蔷薇:“你不是有这种经验吗?小黄鸭。哦,我们对外关系部一直是管理干员对外身份、对外形象的。你能否继续□□赛这事,我们当然也负责。” 她笑的眼睛眯起来,涂得完美无瑕的红唇勾起。 宫理没说话,往后靠在柔软的红色皮座椅上,车子已经开始向城市中心驶去,她能看到万云台的那三座巨大的人形雕像。 宫理胳膊枕在脑袋后面:“给钱多的话,用不着搞这些弯弯绕绕威胁我啊。小黄鸭身份暴露不暴露我不在意,就是少了份收入。” 红蔷薇:“并不是威胁,是在告诉你,我们需要你。小黄鸭的形象是多么成功的运营啊,而你也曾经一袭红裙,绕开行动部的安排,独自一人混入万云台不是吗?再比如你的老朋友护士长——” 宫理眯起眼睛看她。 “我们本来想要帮他运营形象,但他和他的团队都拒绝了,之后虽然也红起来,但相当惨不忍睹,直到某个人稍稍点拨指导了一下,他真的做到口碑逆转。现在说话都比当年有技巧不少,也获得了各种平台、媒体的尊重,像之前被涮的那种事,可再也没听说过了。” “那是他自己值得尊重。再说,什么任务需要捧红一位明星?听说你们对外关系部不是很有钱吗,外投那么多俊男美女,随便找一个砸钱就是了。”宫理喝着酒道。 红蔷薇勾唇:“这个任务,跟如今某些境况有关。放心,你可是自由人,是等级后带*的干员,我可没能力把你用完就扔。” 宫理不太信,这世上没有谁是不能用完就扔的。 她岔开话题:“把任务目标说具体一点。” “我们不论你是用什么黑红的、不要脸的办法,我们会帮你全线运营,看到那个广场了吗,我要几个月后,这里的照片全都是你的广告、你的照片。” 宫理仰头,他们正行驶在万城的中心城区中,这附近的光幕、投影,铺天盖地的都是广告,这里属于最红的偶像、歌手、网络红人。 而宫理扫了一眼,最近栾芊芊可能上了个电视剧,中心城区近小一半都是她的广告。 红蔷薇笑起来,指向栾芊芊:“不如先从替换掉她的位置开始,如何?” 这些委员长都是一肚子鬼心眼吧。 红蔷薇说不定早就查出来自己的身份,是如何被池昕一枪爆头,是如何掉到垃圾场里。但对宫理而言,那些都快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她又没有什么系统按着她头做事,不管那些剧情她不是一样活的好好的吗? 他们是想利用宫理跟池昕、栾芊芊的那点破事儿吗? 红蔷薇感觉自己说完这话,果然宫理情绪变化了,她以为宫理会愤怒或会要下车,但宫理突然笑起来:“人家背后大老板砸了多少钱,运营了多少年,这任务也太艰巨了,我听说你们也讲究效益,不可能在这个任务上无限加钱吧。” 红蔷薇竖起几根手指:“大概是这个预算。” 可真不少。 不过要想用这个价就砸出一个让娱乐圈地震的明星? 怕还是不够吧。 宫理也抬起一根手指:“两个条件,一,给我的钱翻倍;二,让我不用长时间扮演这个角色,也帮我调用一些干员。我就让你不用再往上加预算,也达到效果。花在我身上,才叫钱花在刀刃上。” 红蔷薇看着她,忽然笑起来:“可以考虑,但你也没那么缺钱不是吗?你没有那么多花钱的地方吧。或者说男人呢?” 她挥挥手,手边的猫尾巴少年顿了一下,朝宫理的方向爬去,宫理瞧见他的脸。非常漂亮,但也太媚态,一点凌厉生动的劲儿都没有。 宫理双腿交叠,抬起的脚尖挡住了猫尾少年爬过来的行动:“最近这些小动物都到了掉毛的季节,别靠近我,我今天穿的白衣服。” 黑猫少年只好又缩了回去,眸子盯着宫理,没从她脸上找到半分惊艳的样子。 红蔷薇眯眼笑道:“也是,你什么美人没见过。说来……要想红的话,给自己编一个人设吧。” 宫理看向广场上光鲜亮丽的各类明星,从成熟慵懒,到清纯可爱,从强势凌厉,到积极活泼,真是什么类型都有啊。 宫理托腮道:“都很漂亮、光芒万丈,就可以少了个类型。” “什么类型?” “丧逼社畜。”她转过脸来,露出轻笑:“要想红得快,就从不守规矩开始吧。” 红蔷薇明白自己没找错人。 但她不觉得是她和宫理契合,而是宫理什么都能干。 红蔷薇竟然有种,自己被对方向下兼容了的感觉。 恐怕未来跟宫理合作委托的人都会像她此刻这么想——“找对了人”。 红蔷薇:“那么就从今天下午就开始吧。因为这个任务跨度非常长,期间你可能也会接别的委托,我们尽量错开时间。” …… 大厅里唯一一家披萨店,宫理要了五倍芝士,胳膊都伸到了最长还没拉完丝儿,在那儿较劲。 老萍瘫坐在那儿:“累死了,妈的,行动部的新人过的跟狗一样啊。” 柏霁之倒没有那么夸张,还是坐在对面,拿筷子小口吃意面,腰挺得笔直,就是眼下一点青灰也泄漏了他的工作强度。 宫理发现实在拽不断芝士,就把整块披萨塞嘴里了,含混道:“我都没怎么见你回住的地方。” 柏霁之:“今天就回去了。主要是关于扶持小门派的一些任务。而且最近,古栖派的门派大比要开始,方体要强行插手,做一些远道而来的小门派的保镖护卫。” 宫理一愣:“你也要去?” 柏霁之心里似乎揣了些事,微微点头:“嗯。会去。不过这几天我会回去住,那边门派大比还没开始呢。” 宫理晃了晃脚:“可我今天不回去了。我要加班。” 柏霁之低下头,就瞧见她在桌子底下,把运动鞋的后边踩在脚底下,脚在乱晃。 脚后跟有磨破的痕迹。 随着她胡吃海塞也在慢慢长好。 左愫问道:“你最近接了什么工作?” 宫理:“保密等级还挺高的,我自己知道的都不多,但算是比较赚钱的差事吧。” 她刚要多说几句,忽然就瞧见一个路过的干员疯了一样,趴在他们旁边的店铺玻璃上,瞪大眼睛看向宫理手中的披萨,嘶吼道:“你还敢吃!你还敢吃——你再吃下去定制的裙子就要穿不上了啊啊啊!你今天已经摄入了两千多大卡了给我住口啊啊啊啊!” 平树吓了一跳:“这谁?!” 宫理耸肩:“跟我对接的干员,[卡路里]。能力好像是能扫描人最近摄入的卡路里,也能吸收别人摄入的热量。”也是对外关系部派来,给她做形象管理的。 她其实不容易长胖的,但奈何上头对[卡路里]有任务指标,要求他监督宫理一天不能摄入超过一千五百大卡,如果超过了,多的部分就必须他来吸收走。 宫理前几天夜里馋炒面,在工作的时候从食堂点了好几份,卡路里发现的时候只看到几个油乎乎的空饭盒,最后哭着把宫理摄入的多余热量都给吸收走,跑了一夜的步,才让那些热量没长在他身上。 卡路里扭曲的脸贴在玻璃上,死死瞪着宫理。 宫理笑着拿起洋葱圈,扔进嘴里。 她看卡路里都快没气了,也拍拍手道:“我走了,先去工作了,这顿饭回头在群里AA。” 宫理临走的时候打包了几杯饮料,出了门之后要递给卡路里,但他一看是全糖的,恨不得当时就给扔进垃圾桶里。 宫理叼着吸管,笑道:“都说了让你跟你的领|导反映,只用体重监管,别管摄入热量,我可是仿生人,活动量又大,很不容易胖的。” 卡路里性格可不敢反抗领|导,宫理也不肯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吃什么健康餐,最后苦的只有被两头夹击的卡路里了。 宫理进入对外关系部给她预留的九号房间之后,许多工作人员和干员看到她,松了口气:“宫姐回来了!‘红毯计划’的大家!开始准备了,今天是第一战啊。” 这个让她成为明星的任务,名为“红毯计划”。 第115章 [] 缪星。 这是她暂用的身份。 宫理以为自己能硬编一个虚假身份, 但红蔷薇给了她几份简历,让她从中选一个扮演。 红蔷薇:“按照任务要求,你必须是一个已经出道几年的人。虽然也可以让黑客给你编造过去, 但那会破绽百出。” “这些人都是?” 红蔷薇轻声道:“这几个月内死于致幻剂过量、自|杀、车祸与过劳等等原因的女明星。都不算红,几乎没有住院记录。” 宫理数了数手里的简历:“最近死了这么多人?怎么没看到新闻说。” 红蔷薇:“因为她们肉身死了,明星的身份却不能死。这是近些年签约的规矩。” 宫理一愣:“什么意思?是说——比如栾芊芊本人死了,但一定会有人来扮演栾芊芊是吗?靠整容?” “栾芊芊确实有一段时间被怀疑是死了之后找人扮演的, 不过随着她一唱歌, 谣言不攻自破了。”红蔷薇笑起来:“不论是整容还是什么办法, 一个明星是公司的产品, 背后扮演明星的人可以死, 但明星不会轻易死。你手里的这些,挑一个吧, 挑好了之后直接把她所属的公司买下来。” 宫理挑的不是简历, 而是一张张死亡证明。但毕竟是任务,红蔷薇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挣钱。 宫理扫了一圈, 挑中了缪星。 三十二岁。 曾经做过几年模特,后来转去演戏, 样貌很有特色, 但因为是做模特时候的脸, 整容后可能更泯然众人, 就一直沿用下来。 缪星早年间演过几部经典小众惊悚电影的主角,要火不火的, 后来出来演了很多爱恨情仇的大火剧的小配角, 还有几个连水花都没有的综艺, 反而一落千丈。 唯二接过的代言是给抗菌切菜板和保暖内衣,就印在超市大卖场那些包装盒上, 面部都被错误的印刷比例拉到变形。 最近已经一两年都没活了,最后在一座小公寓内死于致幻剂过量,看死时居住的环境,估计是已经被公司抛弃的那种人了。 宫理往前翻了翻,出身在南部的一个沙漠城市,家境贫寒,基本只寄钱来往。 宫理实在是不愿意顶着人家的壳子到娱乐圈上蹿下跳去,但红蔷薇却说:“你要是火一把,她家人或许能拿到比之前加起来都多的抚恤金。而且……任务结束后,或许不会再有人要像缪星这样了。” 宫理看着缪星以前的照片,特别是她二十出头刚做模特时候的快乐与意气风发,和她死在公寓时瘦骨如柴的样子。 宫理不知道为何想到了她的原身。 红毯计划团队里有负责易容的干员,帮助宫理在长相上更靠近缪星一些。 一头黑发,但是拉直后修剪到齐肩,刘海很短,露出了半截额头和眉毛,额心的孔洞她用了肤色的防尘塞之后,再贴了仿生皮,已经看不出来。 五官比现在更凌厉也更颓废一点,有点三白眼,眼尾如钩妩媚,眼下略显青灰,嘴唇总是勾起,眼皮却敷衍的望着地面,总显得有点空虚或漫不经心。 就像是个连喝三年大酒拿下项目发现得了胃癌后依旧在大楼下抽烟的项目经理。 宫理已经快长到一米七了,但缪星比她更高一些,将近一米七五,跟宫理本身一样的细瘦窈窕。 团队内很多都是专攻娱乐圈、影视媒体相关的工作人员,他们看着易容干员在宫理的指导下把容貌设定成这样,有些着急:“缪星本来就有点保养不佳,您还在此基础上显得更……” 宫理笑道:“更丧了是吗?我挺喜欢这样的。” 缪星突然在互联网上有了点小小水花,是因为她受邀参加了某个三流综艺某一期的录制。 当然,近两年没活的缪星能接到综艺,是对外关系部的手笔。 跟缪星一起录制节目的,都是那种八百年没火过的小明星或者过气网红,再配一个曾经有点脸面的主持人。 终于轮到宫理亲自上阵了。 她到拍摄现场的时候就穿了一身红色套裙,车也是租的,经纪人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跟在后头总是玩光脑,什么都不知道招呼,显得宫理有点寒酸。 宫理甚至都能想到,拍她下车的镜头时候,节目组必然会剪的只剩一闪而过。 这是个恐怖向的内景综艺,宫理这个身份的化妆间就很狭窄,她见多了这种什么娱乐圈倾轧剧情,也无所谓,坐在化妆间里就翘着脚玩游戏。 她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宫理化妆间跟她同行的小姑娘,叫[酸糖],是方体干员,负责扮演经纪人跟她一起完成任务。 酸糖有些紧张的看了宫理一眼,正要伸手打开门,门外的人直接一把打开了门。 一个高大又胡子拉碴的男人,挂着艺术家的自信笑容走进来,手指上还夹着烟:“缪星,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宫理微微一愣,内置的耳机里,传来场外干员的声音:“是这个节目的导演,姓宋。他……以前跟缪星好过,只不过跟缪星好的时候,他同时可能跟两位数的小明星都搞在一起。这个综艺算是他策划的,但是他手底下人再做执行导演,他就挂名外加拉投资。” 挑这个综艺作为跳板的,就是红毯计划的组员。他们之前说过这综艺里有很多缪星的熟人,就要看看宫理扮演缪星会不会被认出来。 但宫理没想到是这种熟人。 耳机里还道:“这家伙有点变态的,缪星以前被他折磨过,不过后来她也挺聪明的,靠自己想办法跟这个宋导断了。” 宋导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不管酸糖还在旁边,伸手就要抚向宫理的腰。 宫理一拧身,扶着椅背起身,嗤笑道:“宋导出了新综艺都没想过我,到我被选上了才来联系我,也好意思在这儿跟我套近乎。” 宋导并不意外,缪星本来就是个说话夹枪带棒的人,更何况之前俩人都是不欢而散。 但现在缪星恐怕很久都没工作了,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拒绝他了吧,他感觉刚刚她说的话也像是一种嗔怨,说不定还有戏。 至少今天,有戏。 宋导眯眼:“你在怪我分角色的事儿——” 宫理这才想起来,这个节目有个抽卡环节,每个人都要抽选自己扮演的角色。但其实角色早就定好,服装都是根据各个参演明星的尺寸订做的。 宫理的咖位比另外两个十七线小明星还糊,所以那两个女星扮演的鬼怪,一个是一身白色和服肌肤苍白的雪女,一个是眼下有泪痣妖艳清纯的富江。 而宫理这个角色就没什么美可言——她扮演裂口女。 不但妆容恐怖,大部分时间还都要戴着口罩假发和围巾,穿着厚重的外套。 不过按照任务,宫理根本不需要录完节目。 宫理这会儿一听,就知道突然跳出来的宋导打算利诱她,想吃点荤。 她微微眯起眼睛,耳机里的干员以为宫理不懂,立刻道:“你可千万别遂了他的意思!又不需要你争个什么角色,不要被这种人骗了!” 宫理靠着墙,故作恼火的对宋导道:“都这时候了,说这有什么用!” 宋导开始吹起来,夹着烟靠过去,又要去搂她的细腰:“就被那两位压你一头,真的心甘情愿吗?只要我一句话,妮娜或者花晴雪就可以来扮裂口女,而你可以——” 说的应该是另外两个扮演雪女与富江的女星。 宫理猜测,这一招,他恐怕不止在她身上用过。 她显得犹豫,抬眼看向宋导。 宋导立刻咧嘴道:“要知道,这些年身边那些女人我看都不看,缪星,你有多够劲只有我知道……” 宫理嗔怪的推了他肩膀一把:“干什么呀,动手动脚的——没看这儿还有人吗?” 宋导这时候才发现旁边坐着的酸糖,皱眉:“哎,滚啊,在这儿干嘛呢?给你家大明星去买杯咖啡。” 酸糖以为宫理真的陷入危险,紧张起来却死都不肯走:“我、我就在这儿!老板说了让我不能随便乱走的!咖啡我也带了!” 宫理忽然道:“宋导,你那边的休息室,可比这儿宽敞吧。带浴室吗?台本……是不是也在你那儿,您陪我再复习复习?毕竟我是看上了富江这个角色……万一……” 宋导笑起来,感觉自己把这个女人的心思拿捏了。他开门把烟头按在垃圾桶上,对宫理招了招手,就带着她一副聊公务的样子,往他的休息室兼办公室走去。 宫理扯下化妆间衣架上一条深红色的披肩,慢悠悠跟在后头,她其实能感觉到片场内有些人注意到了他们,但仍然装作故意没看见的样子继续工作,时不时将目光瞟过来。 宋导进入休息室,立刻就将她拽了进来,伸手就想把她压在门上,宫理忽然抬起手,笑道:“大过年的。” 宋导:什么? 她傻了吧,什么大过年的。 宫理忽然一脚踹向他两腿之间,她甚至还穿着红色的尖头高跟鞋!宋导疼的眼前一白,差点当场升天,他都感觉自己的胸腔都在惨叫,嘴巴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什么?他、他失声了?! 耳机那头的干员也差点尖叫出声:“宫老师啊啊啊!” 宫理笑着裹紧身上的红色披肩,她已经触发了“大过年的”的标签特效,但这个标签特效只能造成三秒失语。 她拽住宋导的衣领,轻轻巧巧将提起来,扔在椅子上:“我知道宋导喜欢这口,我也知道您之前跟我分手,就是我没满足您的口味,没让您满意。大过年的,这次我可是下定决心要好好伺候您的啊。” 她穿着红色高跟鞋,姿态可人的蹲在凳子前,看着宋导。宋导头上冷汗涔涔,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他已经无法思考她为什么几句话就要掺一句“大过年的”。 宫理走到一旁,看了看他房间的衣服架,拿了好几条腰带和衣绳,走回宋导身边。宋导缓过劲儿来的时候,发现宫理已经绑住了手臂,绑的相当牢靠。 他挣扎起来,宫理忽然凑过来,抓住他膝盖,猛地往外一扯,笑道:“大过年的,来都来了,您怎么能不玩玩再走呢。” 宋导真是差点扯烂了蛋,本就挨了一脚,这会儿已经哭疼哭了,他一张嘴,一团衣服就塞嘴里了。 不对劲、这不对劲啊! 缪星以前那一把瘦骨头,根本就反抗不了他的啊!现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宫理把他绑好了,也不用再说什么“大过年的”,宋导就发不出声音来了,她伸手扯烂了他上衣,嫌弃道:“男人胸大是福,可不是这种长满了毛的水袋……哦对,我应该叫几声——唔啊~宋导不要啊——啊?您已经进来了?哦哦哦……啊好大呀好疼啊啊啊啊——” 宋导:“……” 杀了他吧! 耳机那头的干员也傻了:“宫老师!你在干什么啊——我我我这这这,咱们的任务呢!” 宫理轻声道:“又没到时间呢,让我玩玩怎么了?有人当送上门的素材,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给咱们任务锦上添花。” 宫理拿着口红,先涂了自己的嘴唇,才在他身上画了点暧|昧的痕迹。宫理翻着宋导的包,先看到他有一部老式手机,打开之后通讯录里全都是各种按照身高体重昵称排序的女星,其中就有缪星、妮娜和花晴雪。 啧。 她看了看飞行器钥匙、避孕套还有一把小钥匙……宫理在包的角落里,还找到一个装满小药片的盒子。 蓝色的画了个♂,粉色的画了个♀,还有个白色的,恐怕是致幻剂,画了个。 宫理掰开他的嘴,说了一句“大过年的”之后,强行将几枚药片塞进他嘴里,将药盒也整个卡在他嘴里,才又将布团塞了回去。 宋导表情惊恐,挣扎起来。他发现那药盒压住他舌头,他连嗯嗯哼哼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宫理笑:“小心,您要是不小心把药盒硬吞下去,那真是划伤食道,死路一条了。” 宋导身子一僵,死盯着她。宫理只从他眼中看到了凶狠和怨毒,但没看到太多怀疑。 看来她扮相真不错,竟然没让宋导怀疑换了人。 宫理拿着宋导包里的小钥匙到处比对,竟然真在房间里找到了一个柜子,她蹲在那儿开了箱子,笑起来:“啧啧啧,我看你那个勾人的小眼神,就知道你好这口——” 宫理从他那箱子里,拿出了一把黑色的散鞭。 宫理笑道:“只可惜,咱们片场有您两位更受宠的小情人,轮不到我陪您玩这个了。” 第116章 [] …… 宫理对着浴室的镜子, 弄乱几分头发,面色在拍了拍脸之后显得潮红几分,宫理甚至刚刚还在屋里嗯嗯啊啊的做了好几个俯卧撑, 看着被蒙住眼睛的宋导吃了小药片之后,整个人都快痒死了似的在椅子上扭动。 跟黄鳝钻屁|股了似的。 宫理看了一眼表,将鞭子摆在宋导身上,将他的包放回绿色沙发上, 道:“半个小时了, 我这够给你面子了啊宋导, 出去了。今天我就委屈一下, 演裂口女吧, 毕竟也没满足到您。” 她故意脚步不稳的往外走去,拉开门。 外头很多工作人员似乎有意远离了宋导的休息室。恐怕是宋导没少带人去自己房间, 其他人都不敢触怒他, 都躲得远远的。 宫理感慨:刚刚京中有善口技者的一段单口没人听啊。 宫理背过手,偷偷用钥匙锁门, 将钥匙扔在门边的道具箱里。 化妆师似乎已经在那儿等候多时,恐怕也听说了缪星去宋导屋里的事儿, 翻了个白眼, 道:“赶紧过来化妆!你还是扮演裂口女吗?” 宫理只是平常的说话, 但看镜子里缪星那张脸就是一幅没精神不耐烦的样子:“嗯, 宋导说,这次就先这样, 下次再——啊, 没什么, 快点化妆吧。” 化妆师看她的表情,以为她是被宋导睡完又糊弄了, 有点鄙视又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眼。 化妆师低头在宫理脸上画着巨大的裂口,特效妆容从她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根。化妆师倒是没故意画丑,但宫理这个形象明显就比另外两位恐怖的多。 宫理化完妆走出去准备拍定妆照的时候,就发现有人去敲宋导的门,但另外有几位工作人员说了几句,那些人面上露出莫名的笑容,也放弃敲门离开了。 估计是以为宋导玩累了睡下了吧。 到一起拍定妆照的时候,那个妮娜和花晴雪就众星捧月的站在中间,把宫理挤到了边缘。 裂口女的形象本来就是戴着围巾口罩,黑色长披肩发,宫理扮上之后根本就看不清脸,像个从别的地方拉过来充数的场务。 宫理也懒得争,就拎着剪刀站在其他人斜后方,像个背后灵一般。 她正无聊的晃悠呢,就看到视野右下角,有个图标亮了起来。 关键词:【重度社恐】 特效:当佩戴口罩、围巾,并有大量装饰遮挡面部及身体时,只要不直视任何一人的双眼、不与人对话、不肢体接触时,就可以极大程度的降低存在感。 真的假的? 宫理低下头,突然做了个猴子捞月的动作,然后抬腿高踢,竟然没人转脸看她。 她又抬起胳膊跟大扑棱蛾子似的挥舞几下,甚至把裙子撩到大腿根。 再抬眼环顾四周,大家各自聊天,或者是给妮娜拍单人照,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宫理心道:牛逼啊! 这哪怕是当了明星,只要戴上防狗仔三件套,穿着长袖长裤,不就会没人发现吗? 宫理就干脆往地上一蹲,当着所有人的面从口袋里掏出宋导的手机,给另一边站在那儿的花晴雪发了条信息。 花晴雪正在对妮娜在相机前造作的姿势翻白眼,看到信息,眼睛缓缓亮了起来,她环顾四周纠结了一下,往宋导的休息室走去。 妮娜拍完之后,摄影师道:“还有个女的是吧,谁?人呢?还要不要拍单人照了。” 喊了一圈没人,摄影师转回了宫理身边,挠着头:“是应该还有个女的啊,咱们这个节目不是七个角色吗?” 宫理摘下口罩,“重度社恐”的标签特效消失,周围的人突然看到宫理就蹲在相机架旁边,还在那儿抱着午餐盒子吃炸虾。 摄影师吓了一跳,仿佛才发现她就在旁边:“啊对对对就是你,快点来拍照!” 妮娜目光灼灼的看向宫理,她竟然都没擦嘴,直接把一个大炸虾塞嘴里,连嘴都没擦就戴上口罩要去拍照。 摄影师愣了一下:“呃……先拍几张戴口罩的,一会儿还是要拍露脸的,化妆师给她补一下妆啊。” 宫理看了一下表,时间刚刚好的差不多,她正要走到摄像机前,跟妮娜擦肩而过的时候…… 妮娜故意狠狠撞了她一下。 宫理兴奋起来了! 来了来了! 马上任务就要进入正式阶段了,她还没被人拉踩撕逼,这多没劲啊!我已经浑身都是你们斗嘴可以拿捏的破绽了,你们娱乐圈撕逼剧情不是最爱骂老、骂穷、骂脏、骂糊吗? 她现在可是五毒俱全啊,快来嘲讽她啊! 宫理回头看向妮娜,妮娜却身子一歪,差点朝旁边摔去。妮娜的小助理连忙扶住她,她疼的眼里都冒泪花了,揉着肩膀瞪向宫理。 缪星不是瘦的一把骨头的重量,穿着高跟鞋,怎么会这么硬这么稳! 妮娜只感觉自己撞上的根本不是肉,是压路机或者铁柱子! 妮娜:“没长眼吗?!” 宫理觉得缪星现在也不适合到处撕逼,也不符合人设,妮娜本来就是可爱长相,这会儿双眼含泪,更让宫理觉得自己演大姐姐就要像大姐姐。 宫理道:“嗯。最近夜里玩手机玩多了,视力很差,小朋友不要学我,也要好好保护视力哦。” 妮娜:“???” ……这是什么跟幼儿园小朋友说话的口气! 妮娜更气了,她却偏要甜笑道:“啊!我以为是什么场工呢,原来是缪老前辈,您这妆化的这么别致,我都没认出您来!多久没见了,看您上次还没这么显老,恐怕要有个七八年了吧……我都没认出您来!” 哎呀。 宫理怎么会介意年纪。她要是年逾八十估计也会让老萍帮她介绍几位家境贫寒肯出腰力的小青年。 但耳机里红毯计划组员的声音,却显得有点如临大敌:“她叫妮娜,你们曾经一起共演过,她以前演过女一,疯狂篡改台词要改成大女主戏,但改的配角都跟傻子一样。” “然后缪星就变成女五号了。你们曾经针锋相对过一阵子。不过戏改的太离谱,她演了这女一之后也糊了,背景不深,公司没太花钱继续给她填资源。” 宫理心道,确实,不糊怎么可能来跟她上一个综艺。 说她老前辈,宫理还真就喘上了:“唉,还是你这孩子有眼力劲,我一把年纪哪里还站得住,脚都酸了。扶我一下,我晃晃脚。” 妮娜被她用力一压,差点倒下。 妮娜瞪大眼……缪星也就三十二岁,刺|激一句她老了,缪星怎么还把自己真当老前辈了!她甚至还伸手温柔的摸摸妮娜的头,开口道:“真是不容易,那么胆大的一个孩子,跑到这种恐怖综艺来装害怕,浪费你这好演技了。” 妮娜:“……?!” 她一直胆子很小又迷信,讨厌缪星的一大原因就是缪星演女鬼出身,她感觉跟缪星在一起会毁了她运势,会晦气不干净,然后跟缪星合作之后,果然她就一落千丈了,她天天在家里吃斋念佛,还去买过古栖派的辟邪护符戴在身上过—— 来这个综艺,也是因为最近网络上那种玩鬼屋、密室逃脱被吓到失语的人设很火,经纪人就想让她这个天生胆小、演技又差的来试试。 万一真实的表现让她一炮而红了呢? 这会儿,现场的执行导演听到这话,笑着接话道:“真的吗?妮娜看起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啊,一会儿多带大家闯关啊。” 妮娜瞪眼看向宫理,咬牙道:“没有啦,我真的胆子很小啦……缪姐你不要这么说,反倒是缪姐,之前演惊悚片的时候看,听说片场被吓尿——”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忽然听到背后一阵阵惊呼:“什么东西!这是——方体的机器人!方体的机器人闯进来了!” 宫理转过头去,就看到一台黑球机器人直直朝她的方向飞来,她后退半步:“这、这是什么!” 旁边的一些场务都打开光脑,对方体机器人一阵录像:“是出了什么事儿吗?这不是还没到方体筛人的时候吗?难道是谁犯事儿了?” 那黑球突然亮起灯光,一阵光线扫向了宫理。 [缪星,于3日前突变后,在多次警告后未去户口所在地进行能力登记!现命令你缴纳1750通币罚款,并立刻进行登记!] 宫理抚着胸口:“什、什么?” 旁边几位工作人员抬着手机,道:“缪姐,赶紧交罚款吧!方体哎,谁惹得起,您觉醒超能力了?能被追在后头要求登记的,应该是很厉害的能力吧!难道是一炮而红?” 宫理摇着头不想说,赶紧刷光脑交了罚款,那黑色机器人又扫描了宫理一番,道:“缪星,定级B。碳基界、人类门、精神力纲、综合目、预言科、属、种待定,附加真话诅咒。因级别高于B级,进行特殊登记,请后续去往户籍超能力者管理中心进行详细问询。” 宫理有点怕事般快速点头,旁边几个人听到跳起来了:“什么?预言科,这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先知啊、神父啊、占卜师才会有的超能力吗!” 妮娜也吓了一跳,皱起眉头来:“什么意思?还附加真话诅咒?” 宫理一副怕麻烦又躲事的样子,妮娜却抓住她手腕。外头预言系的超能力者都要价离谱,她一直想让人看看自己还能不能翻红,结果现在眼前就有一个! 只不过她还是很谨慎,她听说很多有预言类超能力的人,身上都会附加诅咒,有时候这些诅咒会附着到其他人身上。 妮娜强势道:“缪前辈!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您怎么跟我都不愿意说实话呢?” 宫理艰难道:“……我、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前几天开始,我能看到一些特殊的场景,能通感到一些别人即将有的感受。但我、我再也没办法撒谎了,有时候一些真话就会从嘴里溜出来。” 妮娜别扭起来,可是刚刚她说她胆子很大,也是真话吗? 难道是因为她们俩上一部合作的时候,她总是很强势,甚至都敢怼导演,所以缪星以为她很胆大? 妮娜想试试她,连忙道:“那你帮我看看,我未来的运势——” 按着原定的计划,宫理这时候要说妮娜会接一个能大火的新剧,然后妮娜很快就会接到经纪公司的电话。这个剧都是对外关系部找人牵线搭桥的,就是为了证明缪星的预言能力用的。 宫理却摇头:“我的预言能力很难说清楚,有时候就会莫名预言到一些人的死亡,这几天我已经感受到了好几次……死的感觉……啊——!” 宫理忽然拧动身体,嘴唇微张,表情暧|昧痛楚起来:“不不不又来了!我不知道这是谁的未来,我感觉好像……啊、好像有人在打我,有人在——啊啊啊!” 宫理忽然惨叫出声,握住自己的脖子:“有人在勒住我的脖子,要杀了我!是要杀了我啊——” 拍摄现场所有人吓坏了,酸糖都被宫理的演技惊得傻在原地,不少人第一反应就是抬起光脑录像,旁边几个还算有良心的工作人员想要上来安抚她:“你没事吧?” 宫理突然后退几步,四肢僵硬的挣扎起来,表现的就像是窒息一般,脸都憋的泛红,惊恐道:“救人!救人!有人要死了,就在这附近啊啊啊啊——我看到了,我能透过那个即将受害的人看到,有绿色的沙发……化妆镜……啊……女人穿着白色的和服……” 众人:????! 白色和服的女人,是恶鬼索命吗! 等等—— 绿色沙发? 宋导的房间不就有个绿色的皮沙发吗?! 难道是宋导要被杀了?他们都以为宋导是搞完了女人在屋里休息睡觉呢! 而且白色和服的女人……说的不就是扮成雪女的花晴雪吗! 众人想也不想,往宋导的房间冲去,宫理像是突然从预言的幻想中挣扎出来一般,双目失神,也缓缓的跟了过去。 几个人去推宋导的房门,发现被反锁,连忙要找钥匙。 工作人员救人心切,直接狠狠踹向房门,房间内传出尖叫声,门一下子打开,然后就看到了—— 宋导半裸的绑在椅子上,脖子上紧紧套着领带,某些部位立正在外,而花晴雪一只手拽着宋导脖子上的领带,把他勒的脸色涨红,另一只手里拿着小鞭子,衣裳半解,呆呆的看向闯进来的所有人,傻住了。 第117章 [] 花晴雪后退半步, 扔掉手中的皮鞭,脸涨红:“是、是宋导逼我这么做的!他给我发信息,让我来屋里陪他玩——我第一次做这种事!真的第一次!” 他们有些人刚刚为了拍缪星打开了录像, 这会儿偷偷将镜头对准屋内…… 花晴雪当然不是第一次,只是以前她是挨鞭子的那个。她收到宋导的信息后,说让她别声张,偷偷来屋里, 备用钥匙就在道具箱里。她扮演成绑架他的陌生人, 来玩点刺|激的。 只要她能好好配合, 他今天会带她去某娱乐公司的股东酒会上玩。 花晴雪找到钥匙进来之后, 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那之前被宋导刻着她名字的鞭子还摆在他腿上,她当然知道是要调换角色玩游戏了。 只是花晴雪以前被他玩的有点狠, 这会儿有机会, 她也想下手重一点,宋导挣扎的有点厉害, 还很愤怒似的,她都想好了一会儿要如何卖乖装哭解释了, 但这会儿就先让她也勒住他脖子爽一爽—— 然后就有一群人闯进来, 震惊的看着这俩人。 宫理跟在人群后头进了房间, 偷偷将宋导的手机扔到桌子下头, 才惊讶道:“我……我以为是命案,宋导这是在做什么呢?” 酸糖看到宫理如此行云流水的犯案行动, 还有那演技, 她已经两腿哆嗦了…… 怪不得, 怪不得之前他们给红蔷薇委员长找了很多备选的干员,红蔷薇都不同意, 坚称说要找到那唯一一个最对的人! 这就是最对的人啊! 自由人干员也他妈太自由了啊! 宫理竟然转头哭起来,趴在酸糖身上:“杀了我吧,我恨死这超能力了,闹了这堆破事儿呜……” 妮娜看着花晴雪当中丢人,暗笑起来,心里也有点后怕。她可是也跟宋导不清不楚的,这要是她被宋导叫过来,丢人的就是她了。 但,缪星这女人不也跟宋导有一腿吗?妮娜看向缪星,抱臂走出来冷笑道:“缪前辈别一副没见过脏的样,宋导的事儿您最清楚了吧,毕竟您也跟过他这么多年——” 宋导也瞪大眼睛挣扎着,扭动身体,连立正的玩意儿都在乱甩。 宫理:……你们能不能先有个人给宋导把裤子穿上,再来跟我撕逼啊! 但妮娜咄咄逼人,似乎要趁此机会,把缪星也逼走,让自己成为这个综艺的唯一一朵花——如果这个综艺还能有的话。 妮娜甚至在背后偷偷招手,让自己的经纪人也用光脑拍摄。 许多好事的工作人员一直没关的光脑,还有现场无数拍摄花絮、场景用的机器,在妮娜的声音下,都对准了宫理。 宫理面上惨白,她两手紧紧的拧在一起,像是控制不住舌头一样,道:“是我当然知道,我之前被迫跟他好的时候,就知道他有一部手机,专门联系各种好妹妹……” 妮娜脸色一变,她这时候才想起来缪星只能说真话的诅咒,连忙想扑过去让她住嘴。 宫理却用神一般的演技,塑造了上半张脸惊恐想要住嘴,下半张脸却说个不停地诡异样子,连忙用手捂住马上就要笑场的嘴:“最近我发现手机上有我的电话,当然也有妮娜、花晴雪、崎元爱、卢千柔、曾双、安妮·菲莉丝——” 这后头几个名字,全都是二三线甚至最近爆红的女星啊! 妮娜尖叫道:“你住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们都能告死你!” 宫理委屈道:“我不想说但我停不下来!我没有说谎,宋导的手机上就是有这些名字!” 那些好事的工作人员,很多都对宋导不满已久,一直在拍摄根本不停下来,听到这话,甚至有人跑进屋里去。 “宋导的手机!应该就在身边吧——” “我靠!在哪儿呢哪儿呢!” 没多久,就有一个工作人员惊叫欢呼着跑出来,往门口狂奔而去:“我拿到了宋导的手机哈哈哈哈哈哈!我卖给媒体我这辈子就不用愁了!” 一群人跟着跑出去,有的人是为了给宋导挽回名声,有的人是想要抢手机分一杯羹,妮娜直跺脚,对身边经纪人喊道:“还不赶紧去抢啊!!” 宫理倒在酸糖怀里,忍不住捂紧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 …… 【宋导玩的太大了】 这一条,连同着一堆拍摄到花晴雪和宋导愉快玩耍场景的视频,足足在趋势榜上顶了一整天,甚至在【争议地区与北国交火】这样的新闻前面,热度也丝毫没掉。 花晴雪算得上出道时红过,后来越来越走低的清纯派女星,背后跟宋导玩的这么开,当然会吸引眼球。 但宋导的故事和爱好更离谱啊! 宋导在网上也算有名,这货算是个喜欢发表“真知灼见”的喷子,经常以“身居高位、不缺女人、人脉交织”的行内大人物,在网络上跟普通网友互怼骂战。 出了这档子事,谁不看乐子呢。 而且很快就有知名娱乐媒体说高价买到了宋导的猎|艳手机,里头不只有名单,还有聊天记录和照片!他们将逐步公布其中的名单,宋导的公司说要告这家娱乐媒体,这个娱乐媒体早就一身官司,虱子多了不怕痒,一边拖官司,一边往外放料。 但最吸引人的就是整件事的发展—— 当在场的工作人员用匿名账号在各个平台讲述,缪星的超能力最近才刚刚突变,她的预言能力和真话诅咒,被说的栩栩如生,讲她如何预言到宋导在被勒紧脖子,以为宋导要被杀害;又如何在被逼问之下,根本拦不住自己的嘴…… 网上也泄漏了缪星当时惊恐被上身、连带着把自己暴露都只能说真话的视频。 随即,【想听缪姐讲真话】的tag也上了前排,很多人都在讨论: “缪星年纪可不小了吧,她知道的事儿应该很多,求求了,能不能有个节目采访她一下,把她知道的事儿都钓出来啊!我想听!” “卧|槽这可能是现在各种虚假撕逼里,唯一一个真正的瓜姐了!有没有哪个热心网友能怼到她家门口去问她,看她一副控制不住嘴只能说瓜的样子,我好兴奋啊!” “你们这些节目平时不都很会蹭热点吗?现在怎么不请缪姐上节目啊!” 无数toutuber、谈话节目、直播平台看事情火成这样,都明白缪星显然要成为下一个热点。只要她再吐出一个瓜,或者预言到一件事,就能让任何一个节目爆火不停! 但现在是——没人找得到她! 缪星签约的公司并不怎么大,公司直接关门,一问说是两个星期之前就被某不知名集团买走,等着重组了,公司大楼都已经搬空了。 缪星曾经的低端廉租住所也是没有人住,这么个什么事儿都能扒的底朝天的娱乐圈,竟然一时没人找到缪星。 想到她两年前的毫无存在感,在联想到今日她存在感拉满却找不到这人…… 当然,网上也多了另一波关于缪星的讨论。 先是从有人觉得她之前预言宋导快被勒死的视频里看,太恐怖了,她化了那么诡异的妆,表演的像被鬼附身了一样。 很多人都说太吓人了,真不想刷到这种视频,看的就心里一咯噔—— 一群小众的恐怖片、cult片爱好者,忽然跳出来,贴了一堆宫理早些年演恐怖片的照片。当然不是恐怖的那种照片,而是她扮演校花、孤女或者家庭主妇时,那种半疯不疯、美丽荼靡、绝望又性感的图。 其中一张是她赤|裸的坐在血池中,手中拿着一把水果刀,黑色长发黏在身上,痴爱般望着镜头。 不得不说,鬼片女星对容貌和气质的要求也很高,缪星当年的截图拿出来,就是那种荆棘缠身混着血与欲的暗黑系美女。 开始有人做缪星的镜头混剪,有人开始扒她以前在综艺上性格多恶劣。 但要知道,有什么爆火了,就必然有一派“清醒人士”表示,缪星也没那么好看啊,至少那宋导手机里的名字,哪个都比她漂亮等等。 缪星的热度开始前所未有,宫理却不打算露面。 如果只爆火一波,那她的热度寿命,在这个流量至上的环境下,恐怕活不过半个月一个月。 她还不能这么短命。 宫理选择先扔掉缪星这个身份几天,让红毯计划的组员去监控舆论去,她先歇歇。 红蔷薇也联络了她一回,这位姐姐跟甘灯作风可不一样,宫理账上先到了一笔收入,她笑语盈盈的语音才发过来: “你说的很对,给你花钱才是花在刀刃上,我很期待后续。” 宫理直接把金额打码,把付款信息发给甘灯:“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你之前那笔奖金,拖了多久。” 甘灯没回她。 宫理给他发的上一条信息,还是“T.E.C.”的那个纸条,反问他道:“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事儿?” 他也没回。 宫理确实好一阵子没见到他了。 不会吧,不会是因为骂他鸭子上帝,他火大了吧。 宫理在自由人办公室里实在坐不住,就干脆上班期间跑来这边看书,不过甘灯都不回她信息,肯定也不会出现在图书馆。 这一天,宫理找了一本跟仿生义体相关的书,但是有点太专业了,她脑子里知识不多,看不下去,正在那儿烦躁呢,就听到了一声门开启的声音。 嘎吱一声,似乎是门的合页转动了半圈,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内被放大,宫理皱眉四处看了看,就瞧见了一扇木门在图书馆远端半开着。 就这种好似邀请好似又什么都没说的氛围,不可能是别人。 她抱着书干脆往那扇半开的门走去。 刚靠近门缝,她就听到几声爆炸,她一惊,连忙拉开门,只瞧见眼前是一间昏暗的水泥浇筑的地下室或者防空洞里。 上头仿佛在有剧烈的战争,整个房间都随之震动,甚至从上头抖落尘土下来。倒是没有吊灯摇晃,几盏悬浮核能小灯亮着路灯般的橘黄色灯光。 这房间像是一个老旧的指挥部,有纸质的地图,有一些文件柜,还有些莫名其妙但感觉很像是大有玄机的物件。 比如说一台浅绿色的电话机,放在防空洞深远长廊的那头,被灯光照耀。 比如说房间的墙上挂着一个形态像人又像马的头雕,头雕却没有眼珠,只从幽深的眼眶垂下来两根数据线。 但整个房空洞内却没有其他人,只有甘灯坐在那里。 他坐在一把铁皮椅子上,面前摆着张小餐桌,看向探头出来的宫理。 这房间封闭、沉闷,只有两扇老旧的通风扇嵌在水泥墙上转动着,但她银色头发的脑袋探出来,反射着灯光的瞳孔照的像是两颗银色袖扣,警戒又震惊的环顾四周。 甘灯对她这样的表情无法绷住嘴角,他微微勾唇,朝她招手。 宫理穿了件短小的印着彩虹小驴的粉红上衣,脖子上戴着廉价的彩色塑料珠子项链,一条肥大的深色牛仔裤,露出一截窄腰,头发在脑后扎起来一小段,抱着书因为头顶的爆炸声又是一退:“这是哪儿?” 甘灯:“既是方体,也是在战场下方。你可以理解成是薛定谔的房间,既在这里,也在那里。” 宫理还抓着门不肯进来,皱眉紧盯着他:“让我过来干嘛?” 甘灯面前的小桌上,有简单的午餐:“你不饿吗?” 只要是她进入图书馆,他身边必然会出现一扇小门。甘灯有时候觉得,是姐姐的意识融进方体的主体意识后,总想让他去见宫理似的。 宫理似乎对战争这种事,还是有点芥蒂,她拧着眉毛才坐在他对面,并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宫理看着眼前,也没什么像样的吃的,就是一点意面加类似午餐肉的合成肉,还有些颜色形状都离谱了的转基因蔬菜。 但甘灯吃的更可怜,他面前更像是一个分隔了好几块的各个颜色的盒装冰淇淋。 他注意到宫理的目光,道:“营养膏。” 宫理嫌弃:“就吃这个?这能叫饭吗?” 甘灯微笑:“吃了很多年了。” 宫理想把盘子里颜色又蓝又紫的几根蔬菜分给他,甘灯拒绝了。他只吃了几口营养膏,像是雕像人在吃石膏粉,宫理:“干嘛?又想从我嘴里问道红蔷薇那个任务的事儿?” 甘灯:“该知道的我都知道。” 宫理翻了个白眼:“那要问问TEC的事儿?” 甘灯:“倒也不必。” 宫理跟那根蔬菜咬不断的根茎殊死搏斗了一阵,干脆全塞嘴里了,她用叉子指着他:“那就是想问我为什么跟小原分手了是吗甘婆婆。” 甘灯眼睛垂了一下:“你要是想说我也不介意。” 宫理嗤笑:“操。聊啥,下次我约|炮的时候给你直播呗。” 甘灯:“行啊。” 他轻轻浅浅说完了之后,继续吃着营养膏,也不说话了,宫理把菜都扔到一边,吃了几口意面,忍不住看他。 甘灯吃饭非常优雅,而且是一副厌食症似的优雅,跟当她不存在似的一言不发。 宫理忽然放下叉子,腿伸直,往铁皮椅子上一瘫:“说话啊,你能不能明着算我?” 第118章 [] 甘灯抬起眼终于看了她一眼:“……我没算过你, 我说两句真心感谢的话你就跳脚,但让你跟鸭子上帝吃饭你还是吃的挺香的。” 宫理一愣,甘灯似乎因为她上次说的话不爽了。当然, 她说的这么过分,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会感觉到不爽,但——甘灯可不是会因此而恼火的人。 他恼火了也不可能表现出来,应该只是依旧微笑, 滴水不漏。 除非他当时那些话是……真心的。 宫理手指蜷起来。 甘灯说完这话之后, 面上展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懊恼, 他平静下来:“我只是想问问你, 应对红蔷薇那边的工作的同时, 有没有时间接个我这儿的小活。但现在还没到确定下来的时候。” 宫理清了清嗓子,回过神来, 又松开手指拿起叉子:“有空。到时候跟我说就行。” 二人继续吃饭, 头顶上似乎还有爆炸,或者是什么上古巨人、机械高达踏过他们头顶的土地, 一些灰尘簌簌落下,掉在盘子里她也没介意, 大口吃着合成肉。 房间里只有他们吃饭的声音, 宫理依旧懒散的伸着腿, 甚至一只脚都伸到他凳子底下了。 她鞋带乱系的黑靴子, 就在他一尘不染的皮鞋之间。 甘灯吃完了之后,拿起旁边的帕巾擦了擦嘴角, 宫理也吃的差不多了。 甘灯:“难吃?” 宫理摇头。 俩人之间依旧沉默, 甘灯放下帕巾, 道:“就是请你吃个午饭,你走吧。” 宫理耸耸肩, 拿着包起身,甘灯拿起桌边的书,正要翻开几页,宫理忽然从门边折返回来,站在桌边俯看他。她灰白色的瞳孔仿佛要把他洞穿似的,道:“有人跟我说,你有一段时间失去了名字。是怎么回事儿?” 甘灯一怔,抬眼看她。 宫理脸上没挂着笑。 他抓着书册的手指微微蜷起来。 他之前几句真心话,突破了俩人互相利用的边界,让她几句难听的话给打回去了。 她明明早就听说这传闻,此刻却突兀的问他,她也是在突破边界。 你来我往。 这算是道歉?是诚意?是某种……默契的在互相利用的关系上迈一步? 仿佛摆在他面前两条路: 是把她的试探打回去?还是告诉她一些事? 一些跟他相关的真实的事。 甘灯避开她的眼神:“为什么要问?” 宫理脚踢了他挂在桌边的拐杖一下:“你知道我那么多事儿了,我不能知道你的事吗?问问,不愿意说算了。” 甘灯没说话。 宫理看着他头顶。 没等到答案,宫理拽着包,“切”了一声,转身就走。 甘灯忽然开口道:“——我是作为收容物来到方体的。” 宫理停住脚,转过脸来,表情不怎么吃惊,显然之前猜到了,她问:“因为你的超能力?” 甘灯微微颔首。 宫理:“你现在将自己的超能力物化了吗?” 甘灯没想到她都知道物化派的事儿。看来稻农是真的在短短时间内信任了宫理。 他道:“算是。我的能力比稻农那类要更复杂、更……取之不竭。你可以想象是一片海。” 宫理能想象到,一片蒙着雾的常年没有大风大浪的灰蓝色海洋,看不见岛屿与海岸。 宫理:“哦。后来你被放出来,就荣登委员长了。” 甘灯看着她:“算是花了点时间。” 宫理抱着胳膊,吐了口气:“失去名字……很多年?” 被作为收容物对待了很多年? 甘灯握着书:“……还好。” 她突然不说话了,头顶的爆炸与战役似乎也结束了,房间里只有通风扇嗡嗡作响,宫理忽然大步朝他走过来,甘灯一瞬间想象了无数画面。 她一拳打在他脸上。 她跨坐在他腿上。 她揪住了他衣领。 她蹲在他身边手掌贴在他膝盖上。 但都没有,宫理拿起自己的叉子,然后弯腰尝了一口他没吃完的营养膏。 她龇牙咧嘴,把叉子一扔,转脸看他:“什么玩意儿。都当人了,就吃点人吃的玩意儿吧。” 宫理背着包转身就走了,临带上门之前,喊了一句:“任务的事儿我知道了!” 门合上,房间内重归一片沉闷安静。 甘灯突然想起自己能呼吸,他吐出一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看着没吃完的那块还平整的营养膏中间,一块叉子挖走的坑。 乱七八糟。 他两只手搭在眼睛上,忽然大笑起来,笑到咳嗽,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 下午一直在跟红毯计划的组员开会商议,宫理都没有顾得上刷光脑。 下了班,宫理骑着摩托车回家的路上,才在红绿灯时翻一翻历史消息。 光脑在中午时收到了黑赛A跳出的信息:“恭喜你成功晋级上级赛场,上级赛场新赛季即将开始,赛程将由主办方进行安排,比赛内容也将逐步多元化,请随时关注信息,在安排的比赛日出席。” 信息往下一拉,竟然今天就有比赛。 AKA爽哥 S 林白山中寺 怎么是11的比赛?宫理皱着眉,把车停在路边,她一直以为到了上层也是多人刀球对战,之前还商量着跟柏霁之打配合,俩人一起分奖金。 在此之前,上层比赛都是超级才能看到的,不论是现场的票价、网络上直播的入场费,都非常高,宫理也没有看过上层的比赛。 这会儿翻了A上的一些说明才知道,上层比赛其实是汇集了各类黑赛圈内义体格斗赛、武器比赛、各种球类竞技的高层次选手,各类人群都有,甚至不限制是否有义体,是否有超能力。 每次上层比赛的赛制、选手,都是随机抽取的。 而且现在增加了比赛的各种形式,比如今天的比赛中,还有33的刀球比赛和一场15人大逃杀混战。 现在网上,上层比赛也能看的服务正在限时特价,甚至卖的界面都用着小黄鸭和爽哥的照片,显然是把这两位人气选手进入上层的事,当成了摇钱树。 [AKA爽哥 S 林白山中寺] [今日11无限制无差别格斗赛] 到处都在宣传这个比赛,宫理一看时间,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林白山中寺。 她一开始还只觉得是个文艺的代号,再一看眉头一跳。木白山寺。 不就是柏峙吗?! 柏霁之为什么会入上层第一天就被安排了比赛,还是跟柏峙?柏峙都在上层打了这么久,他有算得上很有上流人脉,这场比赛难道没有他的授意吗? 柏霁之要是知道有这么一场比赛,他绝对会去—— 宫理立刻给柏霁之打电话。 但没接通。 他应该还在行动部上班吧…… 宫理打开蓝鸟,想看看有什么直播平台会转播,就在“林白山中寺虐杀视频合集”“林百山中寺的身份到底是谁?他手下已经有17条人命却不需要付法律责任!”的消息中,刷到了一条“爽哥入驻上层第一战!” 点开,就是有几个在场外的粉丝拍摄到了爽哥的身影出现在了那座黑赛专用的烂尾大楼上层。 他真的要去比! 她看了一眼时间,或许还来得及去拿东西。宫理伏身踩了一脚摩托车油门,猛地调转车头,往下城区的黑赛赛场疾驰而去。 宫理今天没被安排比赛,但她有上层赛区的休息室,但当她找到柏霁之的休息室的时候,赛场上已经传来了他出场的欢呼声。 宫理进不去他的休息室,立刻去到休息室楼层的看台上看比赛。 果然,二人都到齐了。 柏霁之摘掉了许多累赘的装饰,只穿了一条黑色的裤子和黑色紧身高领上衣,外头披了件风衣外套。 柏峙则是穿了件灰色的运动卫衣配短裤,因为也不想被人认出来,所以面上带了个金属面具。 无限制格斗宫理能理解,她看到周围有许多放着各类武器的架子,从电锯斧头工兵铲,到刀枪斧钺狼牙棒,只要是冷兵器应有尽有。 至于说无差别—— “好的女士们先生们,即将开始我们第一轮的抽卡了,抱歉网络上的观众们,我们的抽卡环节还是只存在在线下,如果你也想参与互动,请在小脉网、库塔平台预约订票或直接线下买票吧!” “那么我们的第一位幸运观众就是!” 光柱开始在观众席上闪耀,宫理猜测这些观众身价不菲,因为穿着打扮都很高档却很多人都遮盖着面部,更有数不尽数的包厢。这次的光柱,也是打在某个包厢的编号上。 然后场上的大屏幕开始闪烁着各种字迹,包厢内似乎有人按下了停止键,屏幕突然暂停。 “雷暴。” 宫理有点没理解,主持人笑道:“那我们的第一个关键词已经选定,在比赛开始之后,我们将释放关键词!” 柏霁之系好鞋带,伸展了一下身子。 但他状况有点不太对,他平时很稳得住,机敏而安静,此刻却显得有些疲惫或不舒服的样子。 是因为要跟柏峙交手?还是最近有些累了? 宫理看着柏霁之走进了灰色油漆地面的圆形场地。 而另一头,镜头拍着柏峙还在紧靠场边的准备区,抱着一个穿比基尼的女人,手还黏在人家屁股上。 宫理挺佩服柏峙的,性|瘾写在脸上,饥|渴永记心头,也不知道他现在跟栾芊芊的感情戏进行到什么地步了。 直到催促他上场的哨声响起,柏峙才懒懒散散的走上场去,两个人站在提前标好的两个点位,各个兵器都在场地边缘。 “倒数五个数!五、四、三、二——” 就在即将说开始的时候,主持人凌空一抓,场上的全息特效让雷暴二字从屏幕上飘飘摇摇飞起,直朝场中飞去! 突然,也不知道是场地制造、亦或是有人催动超能力,在圆形赛场的范围内,忽然地面有两三处发亮,刚让人疑惑,便有数条雷暴从天而降,直直劈在那发亮处。 吓一跳的不止是观众和宫理,还有场上的柏霁之与柏峙,显然这是新赛季搞出的新玩法! 但比赛已然开始,柏峙比他年少的弟弟高大许多,他似乎也不打算上来就用燃火的超能力,只往后一跃朝武器架而去。 而一团黑影,陡然瞬移在他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柏霁之手上绽出一团黑雾,一把细窄唐刀从黑雾中掉出,他接在手中,亮盈盈的刀面朝柏峙刺去。 柏峙早有防备,似乎整个人都很放松,一脚抬起,以宫理肉眼都跟不上的速度,扫向柏霁之的腰—— 柏峙根本不想拿武器。 他自认也不需要兵器。 柏霁之猛地往后一撤,也忍不住收刀。 宫理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第119章 [] 宫理所在的位置, 因为玻璃反射着雷暴有些看不清楚,她拎着大包从侧面下去,在无人的楼梯间上戴上头盔, 她没有换义体,只是裹好长袖外套,往下走入了看台下方的候场层。 有些拦路的保安认出了那头盔,还有头盔上粘着的烟头, 他们一想到爽哥正在场中对打, 暧昧的看了小黄鸭一眼, 就将她放过去了。 宫理一路往柏霁之的准备室走去。 相较于别人的准备室里都有一堆教练、营养师、维修师等着, 柏霁之的准备室里却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瓶矿泉水,一件被他叠得整整齐齐的外套放在长椅上。 宫理站在他的准备室, 抱臂看过去。 很快, 二人在雷暴闪烁之下数次交手,宫理已经能看出来了。 柏霁之确实是打不过柏峙的。 但差距已经不再像当年那般了。 曾经柏峙一根手指引发的爆炸, 就弄坏了他的兵器让他一身狼狈。而此刻俩人对招,他虽然有时会落在下风, 但也是极其迅猛凌厉的有来有往。 柏霁之力量更小一些, 身形也相当轻盈, 但他尾巴藏在身上, 不能像平日那样帮助他保持平衡,让他未能发挥出全部水准。 而柏峙身上肌肉并不夸张, 但就像是凝练成了最有力、最高效的样子, 一切的武艺已经化繁为简, 他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招式,但也不需要。 柏霁之是黄莺、寒刀与落花, 柏峙就是火、光、血。 早在之前,柏峙也是跟绛响可以齐名的门派天才,他嘴脏人贱,但他张狂一向是有本钱的。 不过,柏霁之也追击过被眷族附身后强大的绛响,柏峙的动作他虽然有时候反应不及,但却没有丝毫惊惶与恐惧。 他越来越平静,记忆深处让他恐惧而躲避的本能越来越压下去。 反倒是柏峙越打越心惊。 他一直都觉得柏霁之没什么天赋,毕竟是在古栖派人才辈出,柏峙武艺也是S级的话,其他柏家兄弟也都是A+以上,只有柏霁之凭借着狐狸的灵巧、瞬移与收纳兵器的能力,才勉强是B级上下的武艺。 而他叛出古栖派半年多,如今武艺已经直逼其他兄弟。 或许柏霁之天赋从来就不比别人差太多,只是他没有幼年就锋芒毕露,他没有机会像其他兄弟一样习武。 柏峙烦躁起来,他拧身连续几脚朝他踢去,其中一脚以柏霁之的力量实在无法抵挡,狠狠踢在他侧腰上。 柏峙知道自己一脚的力量,听到柏霁之只是闷哼一声,嗤笑道:“肋骨都要断了吧,你不就是想跟我打吗?那何必非要来参加这种比赛,直接找我,我随时可以像以前无数次一样,好好跟你切磋——” 柏霁之突然一脚踢向他胸口,柏峙抬臂一挡,柏霁之踩着他手臂借力,忽然空中身子一拧,如陀螺般旋身,另一只脚猛地甩向柏峙脑袋。 柏峙猛地往后一撤躲开,但还是被他刮到,脑袋一疼。 柏霁之优雅落地,轻声道:“为什么不用你的能力,你以为纯粹的武艺能赢我?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何讨厌我?一个不成器的弟弟,丝毫也抢不到你的光彩吧。” 柏峙捂住额侧,完全没想到自己脑袋都会中一脚,金属面具下似乎已经愤怒烦躁起来:“因为你不配我用能力,因为我要跟一个畜生做兄弟所以才恶心啊——” 柏霁之摇摇头:“又是这些话啊,我已经听腻了。当我远离门派,我已经能看清很多事了。你在怕什么?” 柏峙嗤笑起来,后来都快变成狂笑:“是谁在怕谁?是谁见了谁几乎要发抖,是谁的耳朵像一条怂狗已经立不起来了,是谁还没有长记性?” 雷暴声掩盖了二人的对话,这场比赛又没有麦克风,甚至连场边的宫理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柏峙恼火起来,忽然此时,主持人再度喊道:“抽选幸运观众时间——好的这位女士!请您按下手中的按钮!噔噔蹬蹬!我们的第二个关键词出现了,电锯!” 忽然灰色油漆的地面上,裂开四道细窄的缝隙,从中伸出半圆形的电锯片,一边在缝隙内快速移动着,一边发出刺耳的旋转声。 宫理一下子意识到—— 靠。 这就是在玩命,所有人热衷于看到血浆乱飞,头身分离。柏峙爱在这种地方混,是因为他就是疯,就是追求刺激,也有自信不会死。 但柏霁之不应该就因为想跟这种混蛋比,而卷到这种地方来! 她想进入场中,阻止这场比赛,却发现准备室到赛场之间有一道类似结界的不反光隔断。 她能清晰看到柏霁之被柏峙一拳击中后背,斜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而柏霁之脸边不远处的地面上就是一团光亮,显然雷就要劈下来,柏峙忽然抓住他的衣领,将他脑袋摁倒那光亮之下—— 宫理腾地一下从准备室的椅子上起身,柏峙是要杀人吗?! 这要是一道雷劈下来,绝对会要命的! 柏霁之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力量敌不过柏峙,他瞬移的能力一向是不太稳定,这会儿情急之下,几次都没有成功瞬移—— 柏霁之吸了一口气,反而在生死关头逼出冷静。 柏峙冷笑一下,拽住他领子想将拖出雷电即将劈下来的位置,柏霁之在这一瞬间猛地化作一团黑雾出现在柏峙身后。 下一秒刚刚柏霁之躺着的地方,那雷电劈在原地! 雷电劈下,柏峙拽他,柏霁之瞬移。 一切都在极限时间差内发生。 柏峙狂笑起来:“再说一次我怕你试试!你才是应该怕的那个人——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柏霁之冷冷看着他:“我是方体的人。” 柏峙笑:“你母亲回来了,你也不回古栖派吗?” 柏霁之动作一僵。 他蒙着面,宫理或其他人都看不出他的表情。 柏霁之手中忽然出现一把匕首,朝柏峙门面刺去:“少胡说八道!” 柏峙朝后跃去几步,捞起旁边武器架上的一把弯刀,笑道:“她确实回来了,我亲眼见到了。” 柏霁之:“什么时候?在哪儿?” 宫理虽然听不清他们在对话什么,但柏霁之似乎在柏峙说话时,心绪也被扰乱了,他身上已经受了好几处伤了。 也不知道柏峙说了什么,柏霁之忽然停住了脚步,看向他。 不知道是动摇,还是在思考。 柏峙正利用他这一个闪神,随手拿起武器架上的弯刀,凌厉的朝柏霁之而去。 柏霁之忽然动了,迎着刀而去,被柏峙一刀划烂手臂上的布料,宫理眼见着柏峙刀尖上有了血花,柏霁之却无所畏惧,更进一步,抓住柏峙的衣领,而后猛地一个瞬移,裹挟着一团黑雾出现在他身后—— 柏峙的话语似乎没有影响到他,他更加……坚定了。 柏峙几乎是被拽住领子,脚步踉跄! 柏峙挣扎,柏霁之瞬移的速度加快,他几乎是在眨眼间出现在柏峙身边各个方向! 不断地攻击让柏峙更加脚步不稳。 柏霁之再次猛地一出现,膝盖用力砸向他胸口,将柏峙推向蜂鸣的电锯! 与此同时,柏霁之闷哼一声。 那弯刀狠狠插在他肩膀上,而柏霁之按着柏峙的脑袋,抓住他头发,将他脑袋朝电锯推去!柏峙脸上的面具已经挨在了电锯的边缘,被锯出一串电火花。 柏霁之顶多被砍掉一半胳膊,柏峙却有可能被锯掉一半脑袋! 柏霁之赢了半招。 柏峙似乎已经被电锯烫到脸颊,他突然怒吼一声,另一只手的食指向柏霁之! 场中爆发滚烫的热浪,光亮远胜过雷暴,几乎是让结界后的宫理浑身一烫,看台上的观众更是尖叫躲避,双目也被闪烁的火光刺痛! 她连忙看向场中,烟雾散去,柏霁之已经瞬移到了远处,他身上衣服烧焦了许多地方,露出手臂与膝盖,上头有发红鼓起的烫伤痕迹。 而他一只手拎着半截发辫,一只手拎着被锯开的半截金属面具,静静的站着。 柏峙缓缓起身,他身边的电锯片已经融化大半,脚下灰色油漆的地面,油漆都已经被烫化后挥发,他给自己融化出一个小坑。 而柏峙颧骨上一道深深的伤痕,卫衣碎裂露出□□的上身,白色的蒸汽从他身体上蒸腾而起,无数摄像头也扫向了他的脸,而他的辫子竟然已经被锯断,只剩一把齐肩的长发垂在后颈。 柏峙看到柏霁之,一怔,摸向自己后脑。 他面上扭曲起来。 面具与发辫,他的伪装、他的身份像是都被柏霁之拿捏在手里了。 而柏霁之似乎连得意也没有,只是随手往旁边的电锯一抛,他的头发面具都搅碎在里头了。 更重要的是,刚刚因为突然的爆炸而骂娘的观众,都震惊的看向场中柏峙的脸。 主持人更是哑然。 虽然早有人猜测是林白山中寺这个玩家,就是柏峙。但从来都没有直接的证据,甚至讨论这种可能性的网友,都被古栖派发了律师函。 而现在,所有镜头都聚焦在他脸上——柏峙就是在这个赛场上杀了17个人的凌虐狂魔! 这个消息必然今夜火遍网络。 看不惯他做派的人可太多了,之前就有过他凭借着实力和身份打残他人、开车撞人等等的传闻,但不是跟人用钱和解,就是证据都被删的差不多了。 而他在赛场上杀了这么多人,每一场都是有录像、有人看到的! 古栖派即将开展门派大比,对外显露出包容和善的态度,这不可能不受影响的。 柏峙摸向了自己的面容,骂了一句,盯着柏霁之,他也没那么傻,现在发狠杀了柏霁之,就是在众人面前留下把柄。 他缓缓抬起手来:“我提议,平局怎么样。” …… 柏峙愤怒且一言不发的走向自己的准备室。 柏霁之扔下面具也缓缓走过来,雷暴、电锯与结界都消失,宫理看他脚步虚浮,走近了才发现他右臂指尖落下一滴滴血来,已经滴答了一路。 柏霁之一抬眼,瞧见了休息室里的宫理,脚下也一软。 宫理连忙迈出去几步,将他扶住。她的现身,也引来了观众席上许多人的惊呼,不少人朝她的方向指来,还有人纷纷拍照。 “那是小黄鸭吗?!我震惊了!” “她来陪爽哥的吧!我真的有磕到……这俩人现实生活中肯定很亲密吧!” 宫理将柏霁之扶入准备室,按着了一下墙角的按钮,铁门缓缓降下,遮挡了外头的视线。宫理只在意柏霁之的伤势,并没有注意到柏峙远远投来的目光。 更多的人还是都追着柏峙的身影一阵拍摄。 铁门降下,宫理扶着他坐在长椅上,她已经一手血了,宫理蹲在他身前,手四处摸了摸,柏霁之也没力气挡她的手。 宫理轻声道:“断了两根肋骨,肩膀伤口很深,腿部也有重度挫伤,好几处严重烫伤。” 柏霁之:“别担心,黑赛给提供修复仓。就是价格很贵,你帮我预定一下吧。” 她怕柏霁之无法呼吸,摘掉了柏霁之的头套,他满脸是汗,黑色的短发黏在尖尖下颌上,金色瞳孔望着宫理,缓缓咧嘴笑起来,露出犬齿:“我就猜得到,你收到消息肯定会过来,是要拦我还是要骂我嘛。” 宫理:“……你又没输。” 柏霁之面色苍白,抿嘴笑起来:“是啊。我没输。第一次在他面前我没输。” 但他金色的瞳孔似乎比平时颜色要深,宫理看他笑容抬起又落下,忍不住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柏霁之犹豫了一下,他摘掉手套,手指红肿:“他说我母亲回来了。而他也见到了。” 宫理一愣:“回来了?什么叫回来了,难道是回到古栖派了吗?” 柏霁之摇头:“我……我也不知道。我不信她会主动回来。会不会也是被那人抓回来的?” 宫理:“你要救她吗?” 柏霁之点头又摇头:“不是现在,如果她真的被抓回来了,古栖派应该是要留她而不是杀她。我会等到门派大比的时候去找她。” 他很认真的在思考对策。 宫理不得不承认,柏霁之在慢慢变得成熟、坚定、冷静。 他长大了。 柏霁之眼皮有点抬不起来,宫理摸了他一下,感觉他体温很热烫,刚受伤应该会失温而不是发烧啊?难道是因为烧伤导致的? 很快,准备室的门被打开,几个面部全义体改造的上层医务人员,带着张飞行折叠床来了,柏霁之意识有些不清醒,总想贴着她,脸靠在他肩膀上,嘟囔道:“宫理,你好凉,舒服。” 第120章 [] 宫理伸手把他拎起来, 小心避开他骨折的地方,放在病床上。病床跟在几个医务人员身边悬浮着,直到进入一条蓝色灯光的走廊。 走廊里头有数个单间, 每个单间里似乎都有修复仓,宫理看到某扇门打开,医务人员出入其中,一个身上多处黑焦、都快没有人形的伤者也躺在里头。 其中一个医务人员道:“他是以前上层的积分第一。已经在里头躺了四个月了。也是林白山中寺——或者说柏峙的手笔。” 他们说着, 将柏霁之推入一间房间, 放入修复仓中, 宫理看了一眼评估伤势的界面:“全部恢复要多久?” 医务人员点着平板:“4个小时36分钟。” 看来修复仓还是跟护士长那种瞬时治愈无法相比。 医务人员设置好各种数据, 柏霁之已经半昏迷过去, 赤|裸的被浸入蓝色液体中,舱门就被闭拢, 其他人离开房间, 宫理只能透过罩子看到他露在蓝色液体外的脸。 宫理一直觉得很不爽柏峙,她想打入上层的一个原因就是想要找机会干烂柏峙那张臭嘴。在赛场上弄死了柏峙, 也没人说什么,活该他来玩黑赛就是了。 但现在柏峙被揭露了身份, 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来玩黑赛了, 甚至宫理想要捉到他都可能不太容易了。 再加上柏霁之被打成这样, 他只是断了辫子, 脸上被划了一道,她感觉有点不爽。 宫理觉得四个多小时, 足够做很多事情了。比如说现在就去追上柏峙的车, 试试掰断他两根肋骨试试, 宫理现在很想跟他在爆炸与拳拳到肉里爽一爽。 她正要低头设定一个四个多小时的闹钟,赶在柏霁之醒之前回来, 忽然收到“红毯计划”组内发来的消息。 [酸糖]:来活了宫老师!奥黛比晚间谈话节目邀请缪星了!咱们是她四个时段里最后一个!这可是万城最火的晚间节目之一啊! 宫理正要回她信息,就看到酸糖发来一张谈话大纲和时间表,她赫然看到,当天晚间的四个谈话时间段内,柏峙就在第三个! 看谈话大纲,他是之前就预定来宣传门派大比的。如今又出了□□赛这件事,估计这个晚间节目绝对会抓着他不放。 操。 缪星这个身份,要跟柏峙上同一个节目。 宫理笑了起来。 …… 柏霁之从修复仓醒来的时候,就闻到了浓浓的……炸鸡味。 宫理盘腿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一边看着[全自动人形包饺子机]的手工视频,一边在吃着汉堡炸鸡大笑。 她饮料杯里已经喝得没东西了,只剩下一点小料和冰块,她嗦的哗啦哗啦直响。 她好吵啊。柏霁之忍不住想笑。 宫理还没发现他醒了,还在那儿晃着腿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柏霁之一开口嗓子有点哑:“你都把我吵醒了。” 宫理抬头看他,收起光脑:“你也该醒了,这可是按分钟收费的。起来吧别赖床了。” 柏霁之要跨出修复仓,这才发现自己浑身赤|裸,宫理放下炸鸡汉堡,擦了擦手,去房间另一边拿来一沓新衣服,甚至还包括几条没拆封的短裤。 宫理:“你都没多带衣服。之前那爽哥套给烧了,我就去买的。” 柏霁之急急的坐回了修复仓里,修复仓内深蓝色的液体遮挡住了他。 宫理真不讲究,就开始拆封,把短裤扔给他:“喏。先穿内|裤吧。还有件T恤。夜里又要突然降温了,我还买了风衣和裤子——” 柏霁之接住短裤,盯着她。 宫理一撇嘴,转过身去,继续给他其他几件衣服摘吊牌,随口道:“你就没想过你被扒光扔进修复仓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了。啊万城这天气真烦死了,没有四季,早上盛夏夜里就能过冬——” 柏霁之连忙跳出修复仓急急穿上短裤,深蓝色液体迅速从他身上落下去,并不沾身,他道:“给我T恤。” 宫理回头看他,目光扫过他肋下和肩膀,柏霁之被她看的都想抱住胳膊躲避,但她眼神又像是在农贸市场挑菜,他成了她眼里不用掐头去尾也可以装进袋里的鲜嫩豆角,她终于把衣服扔过来:“这修复仓还是有点用。不过刚刚他们说你还是体温高,有一些指征不正常,你是最近病了吗?” 柏霁之快速套上衣服:“我不知道,确实最近会有点不太舒服,睡也睡不好……”他想起了什么,突然顿了一下,很僵硬的转了话题:“我很怕你去追杀柏峙。” 宫理当然不会说自己差点就这么做了,她耸肩:“我可是弱小无助可怜的小黄鸭。” 柏霁之穿上一件青灰色的套头抓绒高领衫,还有黑色长裤,他注意到裤子后头竟然是有尾巴洞的—— 宫理:“真不愧是大商场,改裤脚的铺子可以开各种尺寸的尾巴洞,我就随便比划了一下,合适吗?” 柏霁之扯了扯裤子后头,其实有点……紧,有点勒尾巴根。但宫理能这么细心他已经很惊喜了,也不好说什么,就抿嘴道:“嗯,合适的。” 她把帽子递给柏霁之:“走吧,这次让你坐摩托车。不过这个点已经没有卖柠檬水的了。” 宫理怕他因为他母亲的事儿伤心,有点哄他的意味在。柏霁之似乎很好哄,他笑的犬齿都露出来,但又觉得自己乐得太明显,又咬了一下嘴唇:“大半夜的,喝什么柠檬水,走吧。” 宫理跟他骑车出去,万城从来没有休息的时候,永远都有霓虹、行人,吵闹的红绿灯,永远蒸腾锅气的脏摊。橘黄色的灯光从宫理头盔上甩下光丝,她从后视镜看到柏霁之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帽子,他耳朵被压在帽子下头,被风吹动耳朵尖绒绒的软毛,他没有戴耳朵上的银环,显得手感很好的样子。 他似乎开口说什么。 宫理开得太快,听不见,喊道:“你说什么?” 柏霁之几乎是把尖下巴戳在她肩膀上,对着她脖子和头盔的缝隙喊道:“别担心我!” 宫理缩了下脖子。 他又喊道:“我什么都不怕的。他要是抓了我母亲,我就救她出来!我以为她死了,能知道她还活着,我就很开心!” 宫理在头盔里应了一声。 柏霁之:“你说什么?” 宫理:“我说你|他|妈别再冲我脖子喊话了,我脖子痒!” 柏霁之大笑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也搂住了宫理的腰:“宫理!我不害怕!以后要是我捅了天大的篓子,我就来找你,我就赖着你让你帮我!” 宫理在头盔里笑了一下:“我收费可是很高的。” 柏霁之:“我有钱的,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五百万。” 宫理才想起来,这小少爷离家出走的时候就带了大几百万,而最早宫理在中层拿到一场积分第一,才十几万。 柏霁之:“我请你喝酒吧!” 宫理:“算球了吧,就你那点酒量,别再半夜让我带你去内环兜风去。” 柏霁之这才发现自己胳膊抱着宫理。 她腰很细,穿了件飞行夹克和紧身鲨鱼裤,跨坐在狂野的红色摩托车上,臀腿很有力量。柏霁之后知后觉的手指不敢乱动,宫理似乎也没意识到,正在一边扯淡一边开车。 她飞行夹克的衣领翻飞着,头发有些长了之后,发梢被压在头盔外。按理来说风这么大,他应该什么都嗅不到,可他嗅到一股宫理的味道。 像是白开水的味道。 或者是晒过的被子,干燥的木头,洗净的茶杯。没有明显倾向的香气,但感觉是能记住的味道。 柏霁之感觉自己之前不舒服的感觉更强烈了,手掌有些发痒,犬齿像是要生长,鼻息能烫伤自己。 再加上那不合尺码的裤子勒着尾巴洞,他显得更不安更难以忍受。 宫理突然道:“你能不能别乱晃了!就兜个风你这么兴奋干嘛?” 柏霁之僵住:“我没有。” 宫理嗤笑两声,知道他的嘴硬,不理他了。 柏霁之觉得太难受了,像是鼻腔也在发痒,胸口也在烧,他都要怀疑是不是修复仓有问题,让他有了后遗症。 他到家的时候,都显得格外沉默,还把抓绒衣的高领往上拽了拽,挡住半张脸。 宫理:“累了吧,赶紧赶紧去睡。我去卖店买点东西。” 柏霁之:“唔。那、明天见。”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上了楼。 宫理看了他背影一眼:他不会一直在逞强,但其实因为没打过柏峙很委屈吧? …… 以前俩人要一起去上课,从来都是柏霁之或者平树过来叫她起床。 这会儿宫理闹钟响了八遍,她都睡过了,打着哈欠穿睡衣下楼买早饭的时候,看柏霁之好像还没拉开窗帘。 宫理也懒得问他口味,直接买了跟自己一样的早饭,坐电梯上楼去拍门:“你今天要坐班吗?不坐班就把早饭拿进去吃。柏霁之——” 她叫了半天屋里也没动静,宫理都以为他是不是家里煤气泄漏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呼噜噜的声音和浓重的鼻音:“……你放门口吧。” 宫理皱起眉头,有点不太好的预感,又踹了几脚门:“出来拿顺便给我道谢啊。有点礼貌啊小少爷!” 柏霁之似乎在屋里摔倒了,房间里好几声咚咚乱响。然后门打开了一条缝,柏霁之一只白皙的手伸出来,这会儿听他声音更沙哑了:“谢谢……” 宫理刚想问他是不是感冒了,就嗅到了一股有点浓烈的香气。香到这种地步简直熏的人头疼,她太阳穴都一跳。 柏霁之平时身上是也挺好闻的,但一般都是白茶或者檀木的那种古典清幽的淡香味,什么时候有这么离谱的味道—— 宫理忍不住拉开门,就瞧见柏霁之……脑袋还是塌耳朵狐狸,身上裹着浴巾,浑身湿哒哒的站在那儿。 宫理一惊:“你怎么了?” 柏霁之似乎更害怕她,连滚带爬的朝后退去,捂住鼻子:“你你你你别过来!” 他浴巾都差点滚掉了,砰的一声,柏霁之整个人变成一只青狐,在地上踩出许多湿漉漉的爪印,四脚打滑,狂奔着往屋里窜去。 他声音也变了调:“你不许过来!!” 宫理关上门,站在玄关处,皱起眉头。 他绝对是到了换毛季了,但掉毛真的够严重的,宫理看到他确实有收拾,但屋里还是到处都沾了青色的细绒长毛。 走进房间里,满是那种让人头疼的浓香味更严重了,他还不开窗紧紧拉着窗帘。 宫理甩掉拖鞋,拎着早饭大步走到客厅落地窗边,打开窗户,拉开窗帘,四处通通风。 柏霁之在卧室里叫唤道:“谁让你进来的!” 宫理:“有本事把我打出去。你到底怎么了?” 她还是第一次来到柏霁之的房子里,他家具很少,显得有点空荡寡淡,都是古香古色的木制家具。他甚至没有网络电视、投影仪和沙发这些宫理死都不能缺的东西,所谓的客厅,就一个巨大的圆形地毯,地毯上一堆硬邦邦的抱枕或者绒球。 ……怎么看起来像磨爪子或者乱啃用的狗玩具。 不过他有个茶柜,武器架子,雕花屏风,还有个小小的风铃挂在阳台上。宫理有时候夜里在阳台上总能听到叮叮叮的声音,看来就是这个风铃。 宫理去敲他卧室门:“柏霁之,你是家里喷香水了吗?还是你买了什么精油撒地上了,我先给你开窗通通风。” 柏霁之在屋里似乎有点暴躁:“嗯,我弄撒了精油。我今天不上班了,你别管我!” 宫理:“……” 她耐性也没多好,只是觉得他有点奇怪:“行那我走了,早饭给你扔厨房了。” 柏霁之扑在床上,爪子捂着脑袋,实在是无法面对宫理。 他最近这段时间总睡不好,但做的梦又记不得,只是醒来会发现自己……要洗裤子了。 第121章 [] 不过他都成年了, 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他只觉得可能是最近比较……毛躁。 但昨天也不知道是宫理身上那点白开水味怎么就把他脑子给烧坏了,他从摩托车上下来的时候就感觉自己浑身跟点了火似的。 进了屋里, 他仿佛喝醉,脑子里一会儿是爽鸭超话里那些他们的……污言秽语,一会儿又是宫理坐在摩托车上拧身回头跟护士长亲吻。 一会儿是他们在春城的那团雾里,两个人赤身裸|体的躺在河滩上;一会儿又是宫理突然在众目睽睽与闪光灯下抓住了他尾巴根。 他喝了好几杯冰水冷茶, 又去洗了个冷水澡, 脑子稍微清醒一点, 就发现自己刚刚就跟宿醉一样, 在爽鸭超话里发了一堆胡言乱语。 而且还被好多人转发。 反正这账号也没人知道, 他也懒得删了。 柏霁之也意识到自己不对劲了,这种状况以前从来都没有过, 肯定是修复仓的后遗症—— 或者是他之前的一点不舒服, 让这个修复仓反而给治坏了。 可、可什么毛病会让他脑子里全是不上台面的事,身体上也有反应? 他想用手解决了算了, 但本来他在这方面就很笨拙也很自耻,着急又脑袋混乱的情况下, 更没有章法。 他纾解不出来。 柏霁之真觉得自己有点要坏了。 只能又去洗了个冷水澡直接没擦干头发就去睡觉, 然后开始睡得极其不安稳的发梦。 他此刻都无法回想梦里的宫理和自己。 他满头大汗的醒来, 却发现宫理坐在床尾, 房间里没开灯,窗帘缝将一道细长的冷光照在她身上。她腿上横着一把刀, 坐在那儿吸烟, 他有些不真切的叫她:“宫理。” 宫理转过头来, 若有所思,又在心事重重中露出一点笑容, 伸手挠他尾巴尖。 然后她把刀递给他,要他抱着,她爬到床上来,把他的T恤往上扯。 她一直笑盈盈,他不傻,他知道要发生点什么,他看见宫理手指拨弄着贴在小腹上的……,他看到宫理柔软的嘴唇贴在他胸膛上。 而他像是四肢被困在床上,除了抬起腰,除了叫她名字,什么都做不了。 宫理一件衣裳也没脱,她只是说:“叫我宫理多见外。” 他张张口,还没叫出声,就一下子惊醒了。 然后醒来的结果就是…… 他整个人烧的更难受了,虽然衣裤脏了但他的状态一点都没有转好,他口渴的厉害,人也晕乎的厉害,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形态。 或许他想象力太贫瘠,在他梦里宫理甚至都没脱掉一件衣服,他可能是想象不到她的身体。 不会他真的出了什么毛病,不会要死了吧…… 这种恐惧的发散,在他给宫理打开门的一瞬间,更是吓得整个人都要炸毛了。 他感觉到宫理的气息,整个人肌肤都像是被烫伤,被粘了胶贴一把撕下,敏感的汗毛直立,简直像是有人给他腹腔里灌了滚烫的铁水下去。 他吓坏了。 柏霁之终于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太对劲了。 人们是怎么污蔑他那个“狐狸精”母亲的,他这么多年都听在耳朵里。 他没想到自己也会变成别人口中的“本性淫邪”“放浪”…… 这是源于他动物的本能还是? 明明他多年修炼自持,又一向严以律己,为什么也会这样?! 柏霁之听到宫理追进来了,她似乎有点嫌弃的开开窗,柏霁之后知后觉房间里粘腻的香味,难道也跟他有关? 这香味简直恶心烂俗的像、像—— 他说不上来,他没有关于堕落与恶俗的想象力。 他语气不耐又出口不逊,宫理本来就不是会哄人的性格,当然气走了。 柏霁之在卧室里听到她脚步声远了,大门打开又合拢上了,他侧耳等了好一会儿,才跳下床,拿爪子拨了一下卧室门把手,他爪子踩在地板上,走进了客厅。 柏霁之望着合上的门,趴在地上,有点失落的盯着门。 忽然一个人影从屏风后猛地窜出来,一下子骑在他后背上,胳膊肘用力将他脑袋按在地板上,拎起他一只耳朵:“给我老实点!” 柏霁之猛地想要翻身。 他变成大型犬的大小,按理来说力气比人形要大,但宫理也使出狠劲压着他,一副要把他扭送给警|察的样子。 他又嗅到宫理身上的味道了,连忙趴在地上,捂住鼻子,尾巴乱扫:“你骗我!我都说了不用你管!” 宫理:“你天天口是心非,也没几句实话,我不诈你诈谁?” 柏霁之连忙装作咳嗽:“咳咳、我是生病了不想传染给你!” 宫理将信将疑,手摸了一把他爪子的肉垫:“你是好像发烧了,不会是昨天骑车兜风冻得吧。” 柏霁之被她摸的直哆嗦,剧烈挣扎起来,宫理眼见着飞起的绒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柏霁之连忙往后退去,他还趴在地上抬眼看她:“你看你会被我传染的!” 宫理看笑了:“看你说话这么有力气,也不像有什么毛病的样子,那我真去上班了啊,你多喝点水,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个退烧药。” 柏霁之爪子捂住黑色鼻尖,不断点头:“好,你快走吧。” 宫理回头看了他好几眼,看柏霁之确实没有外伤,也没有走路东倒西歪或者呕吐,就只好走了。 柏霁之连忙扑到阳台上,偷偷看她,没想到宫理也回头看阳台上,冲他挥了挥手。 楼下似乎有小朋友跑过,还指着他叫起来:“看!有大狗狗!楼上有大狗狗!” 柏霁之赶忙缩回了房间里,他在屋里焦躁不安的盘了几圈,不论是变成人形还是兽态,都掩饰不了那极其明显的…… 他就应该说更狠的话,让她别再过来了! …… 宫理先去了对外关系部,准备马上要上的晚间节目,这回又是一堆干员就跟催婚一样,围着一圈跟宫理千叮咛万嘱咐这次的计划。 “那可是大演播厅,去的都是顶流和大人物,你要是再想搞上次那种小动作,是不可能躲过别人的眼睛的!”一直在耳机那头跟她对接的计划组小组长严肃道。 宫理笑着托腮,翻着台本笑道:“好好好。” 心里却想:搞小动作不行,那就搞点大动作不就好了。 她试了几套上节目要穿的衣服,中午吃饭的时候叫上左愫一起,左愫也在上网刷视频,关于柏峙在黑赛上暴露身份的事儿已经传开了,她点点头:“这一步也很重要啊。” 宫理忍不住抬起头:“这是行动部要小少爷这么干的?” 左愫略点了一下头:“算是吧,也是小少爷主动提起了柏峙打|黑赛的事儿……” 宫理大概懂了,方体就是要针对古栖派了。 她到下午就回自由人部门了。 毕竟自由人部门宽敞人又少,宫理又从食堂打包了两份炸海星塔克,打算回自己工位吃饭。 就看到自己对面竟然坐了个胡子拉碴的卷发男人,他身后本来空空荡荡的各种笼子,此刻装满了各类动物。 带翅膀的长尾巴的,夜行性的残暴的,上蹿下跳,吱哇乱叫,还有一股动物市场的味道,宫理简直像坐在卖活鸡活鸭现宰褪毛的摊位旁边。 很多都是这个世界的特有变异生物,而男人身上穿了套胸口脏兮兮的睡衣套装,正小心翼翼的给一只睑虎——人工授精。 宫理吃着塔可坐在桌子上看,看他动作极其小心轻柔,她忍不住开口:“你好,你是——” 男人抬起头来,皱眉:“嘘……” 宫理只好闭嘴,看他将小细管里的液体全都挤到睑虎体内,睑虎挣扎着,细管里的液体滴落在桌子上,他倒吸一口冷气:“这可是从几千里外航运过来的一滴就上万通币的环状睑虎的精夜啊!” 他把那睑虎放回了盒子中,心疼的望着那一滴白色液体,宫理感觉他目光都恨不得上去舔,但他最终还是没有那么丧心病狂,给擦掉了。 男人手在脏兮兮的睡衣上又摸了摸,才看向宫理:“你是新来的99号?” 宫理咬了一大口炸海星:“宫理。” 男人自我介绍道:“脊索。我的代号。脊索动物门是我主要的研究领域。不过我以前也研究过你吃的棘皮门海星纲有棘目动物。” 宫理噎了一下:“哦,没事,我也不限量吃过章鱼科软体动物。我以为你这种会是研究员——” 脊索道:“研究与行动兼顾,我的能力是能模拟一些动物的特长。不过主要是保护、饲养、研究珍稀动物。” 宫理看他又从一个笼子里拿出一只长腿蓝眼睛白兔子,她道:“那狐狸你也研究吗?” 脊索没抬头,正在给那个兔子做按|摩:“狐狸数量已经很少了,我没怎么养过。但犬科动物有共通性。” 宫理晃着小腿:“那如果狐狸焦躁、发热,会是什么传染病吗?哦,还有股味。” 脊索以为她只是随口问,看她说的这么详细,看来是真的养狐狸,他忍不住抬头:“狐狸的发|情期到了呗。它们一般都是跟换毛期重合的。你真的有一只狐狸?” 宫理一愣。 发|情期? 妖也有发|情期? 靠!宫理忍不住拍了一下脑门,总觉得有点割裂。 柏霁之。发|情。 宫理表情太拧巴了,她忍不住道:“是不是搞错了,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他自己应该也没遇到过这种事——” 脊索觉得这话奇奇怪怪的:“那狐狸不大吧,你刚买回来的?” 宫理含糊道:“唔。是不大。” 脊索:“那就是刚成年呗。” ……看来柏霁之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应该也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发|情期。 宫理挠头道:“那那那要怎么解决吗?就放着不管了呗?” 脊索:“嘶,现在狐狸很少,你家的是公的?哦,那要找个母的配种还不好找呢,不像犬类都有实验室培育,能养得起狐狸的都非富即贵。发|情期如果不管,会持续很久,你要不就去宠物店买个这类的玩具?” 宫理更加坐立难安,嘴里嘟囔起来:“我|干嘛要管这种事……不会有事儿的吧。没见过哪个动物发|情期找不到对象,就憋的爆体而亡的吧。” 脊索皱眉起来:“要是这么没有责任心,就不要养动物。在万城这种地方,它们都无依无靠的,全靠主人的责任心!” 宫理想解释点什么,但又放弃了。 ……柏霁之在万城,也算得上某种意义上的无依无靠。 她思来想去,还是提前下班了,骑着摩托车去到了最大的宠物用品店之一,宫理进了店就觉得自己脑子被绕进去了。 柏霁之又不是宠物,难道她还能真的买个假狗玩具回去吗! 但她又看到店里有几只大狗正在玻璃后头梳毛洗澡,梳掉了满屋子的毛,她想想——要不要买几个刷毛的回去? 宫理逛了一圈,有导购立刻围了上来:“您家的是什么犬呢?” 宫理:“狐狸。” 店员堆笑道:“狐狸犬是吧,那可以试试这款带鱼油的——” 宫理:“不是狐狸犬是狐狸。” 店员一呆,猜她是养珍惜动物的上流人士,连忙道:“我们对于这种珍稀动物,有特殊的营养搭配师!” 宫理摇头:“不用,他营养挺好的,最近还长个了呢。” 店员又道:“但狐狸也可能因为吃的不够好有软便问题——” 宫理抓狂了:“我他妈才不管他这种问题!” 宫理愤怒又无语的转了几圈,那些店员可能以为宫理养得起狐狸肯定是大人物,还在疯狂给她推销他们店里的手工自制肉粮。 宫理就拿了个洗耳朵的药液,猫猫狗狗应该都会用这种东西吧。然后去动物养育书架那边,在角落里找到了一本《狐狸繁育手册》,听着身后喋喋不休的在说什么狐狸这种娇贵动物,要是营养不均衡容易生病之类的。 宫理忽然回过头:“那耳朵立不起来会是什么病吗?” 这显然也问倒了那几个店员,几个店员面面相觑:“是不是小时候没绑耳朵?”“狐狸又不是杜宾,怎么会立不起耳朵。” 宫理扯嘴角:“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她拿了几个刷毛梳,还有一些护毛油膏,到了结账柜台就看到旁边摆着犬用玩具——各种粉色毛线猪、白色长绒狗的假玩具,屁|股非常翘。 宫理感觉买回去柏霁之可能会打死她。 她又顺路去某家糖果店买了一大罐果味糖,买了两罐柠檬蜜,然后去附近烤肉店打包了几份烤肉排和炒面,他估计从昨天夜里就没吃过饭。 宫理觉得有点别扭。 她很少主动为别人做点什么,一般也都是别人先对她特别好了,她才会照顾一下对方。 柏霁之说平日对她好吧,但他又老自己生闷气闹别扭;但说他不好吧,很多时候他又会跑来给她解围帮忙。 比如在春城的时候,他就不管不顾的追过来了—— 宫理一想到他的家族,想到他刚刚逃家时候的迷茫,想到他在万城算得上孤零零一个,就忍不住买点东西。 当哄小孩了。 ……虽然哄的小孩正在发|情期。 第122章 [] 宫理回去的时候, 去敲门,柏霁之不开门。 宫理想了想,回到自己房间, 拎着一大袋东西,攀着阳台边缘,轻巧的跳在了柏霁之家的阳台上。 他果然没关掉窗户,还是透着气, 外头天色昏暗, 房间里没有开灯, 他似乎都没怎么动弹, 卧室门还是合着。 只是厨房桌台上放着水杯, 浴室灯还没关掉,从浴室到他房门前一串水印。 宫理把东西放在餐桌上, 抱着装糖的罐子, 轻手轻脚的靠近他卧室门。 她侧耳听了听,要是他在手动操作的时候闯进去, 柏霁之故意就要羞愤欲死了吧。 她听了听,房间里很安静, 宫理微微推开门, 柏霁之卧室里也是极其简洁的, 只放了一张木床, 衣柜门打开着,但里头的衣裳都叠的整整齐齐, 还有一个穿衣镜。 穿衣镜旁边的小桌上摆着银梳子、青色发带, 他应该平时都在那里编好头发才出门。 而柏霁之身上盖着薄被躺在床上睡去, 但就是眉头紧皱着,房间内那股甜腻的香味也很重。宫理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即将给小男生上生理课的老师, 她拿着那本《狐狸繁育手册》,跟他好好科普一下发|情期的持续时间等等。 柏霁之也是听力嗅觉很好的类型,但她进屋都坐在他床边了,他都没有醒。 宫理看他紧紧皱着眉头抓住被子,睡得相当不安,就伸手推了推他:“醒一醒,先吃点饭吧。” 他低垂的睫毛抖了抖,小声咕哝道:“宫理。” 柏霁之微微睁开眼,又像昨天的梦一样,他满身大汗,宫理坐在床尾,房间里没开灯,窗帘缝将一道细长的昏黄的光照在她身上。 连梦都是连续的吗? 他有些不真切的叫她:“宫理。” 宫理转过头来,比前一日的梦里要表情柔和又纠结一些。 她伸手将一颗薄荷糖递到他嘴边,柏霁之伸出舌头舔了舔,似乎有点高兴,果然是梦,她平日里可不会对他这么好。 糖果卷进嘴里,他嘴唇碰到宫理的手指,他把那颗薄荷硬糖含在嘴里,脸颊上鼓起一块。又咕哝道:“……宫理。我想到了……” 宫理又坐回了床边,并没有像昨天梦中那样靠近他,柏霁之忍不住坐起来,朝她爬过去:“叫你宫理,是……有点见外,我可以叫你昵称吗?” 宫理有些惊讶:“昵称?什么昵称?”柏霁之面色泛红,眯着眼睛,慵懒又亲昵的靠近他,她失笑道:“你不会要给我起那种叠词昵称吧。” 柏霁之脸更红了,点点头。 宫理也觉得柏霁之这稀里糊涂跟喝了假酒似的模样,有点奇特有点好笑:“那你说。” 他要是说什么“理理”,她就要好好嘲笑他“叠词词恶心心。” 柏霁之穿了件黑色上衣和宽大短裤,尾巴搭在腿上,裤腿处露出纤瘦却有肌肉的小腿,他手撑在床上,犬齿咬着嘴唇。 可能他最近老咬,嘴巴都快被咬烂了,宫理看了一眼他破皮的嘴唇,就听到柏霁之轻声道:“我、我能叫你‘姐姐’吗?” 宫理呆住了:“……” 柏霁之抿紧嘴唇:“不行吗?” 宫理觉得莫名其妙的后脑勺一麻,这麻就像一只冰凉的手,从她后背一直蔓延到她下颌、脸颊,捂住了她嘴。 她竟然什么也没说出口。 柏霁之有点后悔前一日的梦里没有好好抱她,他忍不住伸手搂住了宫理的肩膀。 他想要像电视剧里那样去亲她,但终究还是不敢,宫理还是拧着眉半张着嘴,有点愣的看着他。 柏霁之道:“……你是又来帮我的吗?” 宫理睁大眼看他,她咽了下口水,才道:“柏霁之,你知道你是在发|情期吗?你要不忍忍,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柏霁之脸上烧起来。 发|情期? 也就是说他现在就跟那些叫|春的动物一样吗? “那……我该怎么办啊?”他苦恼起来:“我忍不了,我难受死了,我弄也弄不出来——” 他觉得这么说太直白了,但毕竟是梦,毕竟是昨天宫理在梦里都各种帮他了,他胆大的捉住宫理手腕,按在身上。 柏霁之鼻子都有点发酸:“你帮帮我吧,只有你会帮我了……” 宫理震惊了。 要是她在夜店跟男人喝酒撩骚,对面撒娇几句就抓着她的手摸他,她绝对不会吃惊,反而可能调笑几句,或者恶狠狠拧上一把。 但现在眼前的是——柏霁之! 宫理都没碰过他几回,他也是总生人勿近的模样,之前揉揉它也是揉的大狐狸形态的他。结果这个天天跟她生闷气的傲气小少爷,现在就抓着她的手按在他下身上。 宫理都能感觉到戳在她掌心里的温度。 而且他还一副委屈的样子! 宫理咬着牙,眉头都拧成麻花了:“你确定?”她可以动手帮帮他,宫理感觉自己至少这方面知识比他丰富多了,可万一…… “你别好了之后又觉得尴尬,咱们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行吧。”宫理艰难道:“你就装死行不?我是不会觉得太尴尬的,但是咱俩好歹楼上楼下,又是同事,你别搞完了之后又自顾自跟我闹别扭什么的!” 柏霁之手很有力气,用力抓着她肩膀,他点头:“我……我不会的。”反正也是梦,只要一睁眼就一切都不存在了。 只是这个宫理比昨天梦里的纠结、话多。 他有点急了,拽住宫理的胳膊往床上拖,抱住她的腰,宫理踉跄摔在他身上,柏霁之确实长高了,或许是修行心法也养人,他皮肤细腻而滚烫,跟她的腿蹭在一起。 只是膝盖交错抱在一起,他就哼了一声,不撒手:“你身上好凉,好舒服。” 宫理:“……”她对待这么软乎乎的柏霁之,有点无从下手,她挣扎着坐起来,柏霁之眯着眼睛看她,金色瞳孔都在窗帘外昏暗的余晖中变得柔软,像是薄纱后的金鳞。 宫理清了清嗓子:“你别乱动了。” 她伸手拽向他裤腰,柏霁之竟然没挣扎,他有点不好意思,但也乖乖的帮着褪下。他膝盖因为刚刚跪在床上有点泛红…… …… 宫理脑子乱起来,当时就想给他提上,扭头就走。 这这这太怪了!可是她竟然没有走掉…… 柏霁之这么容易害羞的性格,竟然只是贪婪的看着她而没有遮挡。 …… 宫理只是看着他,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害羞起来,人跟喝醉了似的,要去扯旁边的被子。宫理也不知道自己脑袋哪根筋搭错了,伸手拍开他的手:“别乱动。” 宫理先伸手……抓住了他尾巴,他身体紧绷起来。 宫理忽然想起来,道:“你把糖吐了,别一会儿呛到嗓子眼里去。” 他把糖咬在牙间给她看:“就这么点了。”他舌头又把薄荷糖卷回去,宫理听到牙齿咔嚓咔嚓把最后一点硬糖嚼碎的声音,他竟然笑起来,跟喝醉了似的道:“你对我真好。” 宫理:“……” 我倒要看看你一会儿还说不说的上来这话。 算了速战速决吧。 …… 宫理只动了几下,他就惊惶的腿乱动。 宫理捏了一把他尾巴,柏霁之闷哼一声。 她加快了一点动作,心里自嘲“她成狗玩具了”,但柏霁之声音粘腻轻哼起来,完全不像他平日里清冷干脆的样子,这几声有点微哑的哼叫,把宫理脑子里的自嘲全都挤出去了。 …… 他伸手抓住宫理手腕,宫理看着他窄而有力的腰,她心里漾开乱七八糟的别扭,嘴上嗤笑道:“不会吧,你不会这就受不了了吧。” 柏霁之大口吸气,抓着她手的跟个挨了骂的小狗似的叫唤着。 …… 他越来越委屈。 他情绪崩溃了:“又、又这样,我出不来……” 宫理惊讶,看他慌了神的样子,赶紧按住他:“呃、你不会真有什么毛病了吧,等等,让我看看书!你这是人的玩意儿,应该也不会跟犬科其他动物似的有膨胀节——” 宫理趴在床边就去翻书,一边翻一边还在心里骂骂咧咧:她是不是昏了头啊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宫理还没翻到公狐狸那一页,就感觉到一双手臂从身后用力抱住她…… 宫理才意识到,她眼里的小少年已经比她高一截了。 宫理:“……你要干嘛?” …… 靠……她也不是死的啊! 宫理以前知道柏霁之好看,但并没有对他有什么男女之间的想法,但刚刚摸了那么半天,她才好像后知后觉,打开了另一个视角看他。 肩膀有着少年人的单薄,却也有肌肉的轮廓,反倒是腰很窄,更显出少年人的青春和青涩。 他腿笔直修长,或许恢复能力很好,并没有过什么伤疤,尾巴会圈着她,平日里高傲又冷淡的表情,在刚刚只有撒娇与委屈。 …… 柏霁之瞪大眼睛看着他,向上翘起的眼尾以前只觉得凌厉,现在却多了一点媚意。 宫理感觉自己想法越来越朝不受控制的方向而去了。 她最近确实考虑过,要找一个纯金钱交易的伴侣。但做这行的呢,她又觉得有点脏。 如果是没接触过行业的呢,恐怕就是外头那些大学生什么的了,但宫理也觉得要隐瞒自己方体干员的身份,也有些麻烦。 知道她身份,又保准干干净净的——眼前的柏霁之就是一个。 但柏霁之的麻烦之处在于,跟她太熟了啊。 …… 宫理:……不过也可以先不想这么多,这回只是巧合,各取所需,柏霁之等脑子利索了之后,估计也不想认呢。 而且,现在是要解决问题,都到这地步了,不滚也说不过去了。柏霁之哼哼唧唧那么半天,她都被勾起来了,他也有责任给她解决一些需求。 宫理承认,自己到这个时候,也不怎么清醒,脑子里算了半天,就几个大字: “都怪他勾引你!” 宫理拽住他T恤边缘,给他拽了下来,他发丝耳朵乱糟糟的,人却急切的看着宫理。 …… 宫理伸手推他脑袋:“看什么,你这会儿倒是不害羞了啊。” …… 柏霁之胡乱点头,耳朵跟着乱晃,宫理笑了一下,忍不住伸手玩着他耳朵。 …… 他感觉自己脑子完全烧坏了,这都是什么,他、他在做什么,他怎么可能会在梦中想象到宫理如此真实的样子。 她放松的时候,瘦的能看清肋骨的轮廓;而当她因为向下沉腰而绷紧肌肉,仰起头来,又能看清她腰上有力的线条。 她头发像是水下飘舞的银色绸缎,总是笑,这时候她还总是笑的眼睛眯起,有点贪婪,有点游刃有余…… 他以前虽然看那些图也会面红耳赤,但那些画出来的宫理,跟眼前的完全不能比,他都能感觉到自己太阳穴都是一跳一跳的—— 她身上那蒸腾的热汗,似乎是门派里暗算人才会用的毒|药,他失去理智,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她身下那辆摩托车。 柏霁之头晕目眩,他感觉自己这么久以来奇奇怪怪的状态,闷而不出的燥郁,都在此刻砰的一下点燃爆炸。 他只记得自己牙齿咬在她锁骨下头。 …… 柏霁之觉得自己发疯了,他再怎么天马行空的梦,也无法想象出总不耐烦又心不在焉的宫理,会露出这样情动的表情。 他脑子彻底木了,都不敢低头看……宫理手上抓着他尾巴,一边皱眉一边用力抓了一把:“你发什么呆啊?怎么不动?” 他张了张嘴,却只因为她腰动了动漏出一声轻唤,无数的血都往身下沸腾。 柏霁之在发懵中,大概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宫理眉头终于松开,她满意的哼了一声。 …… 柏霁之躺在她身上,他甚至没有撤出来,只是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睁着眼睛,死勾勾的盯着地板上她扔在那儿的衬衣。 他们到底干了什么…… 这不是梦吗? 他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醒,反而是脑袋越来越清醒! 所以、所以他刚刚是跟宫理…… 柏霁之彻底傻了。 他觉得所有的事情已经超过他脑袋运转和接受的极限了。 宫理没有推开他,她甚至手指摸摸索索,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电子烟,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那本《狐狸繁育手册》。 他后背发辫散开着,背后肩胛的沟壑里有渐渐发冷的汗珠。宫理手搭在他后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他那把长发的发梢。 柏霁之不知道这个拥抱的时刻是什么意味,只是她在放空,在犯懒吗? 柏霁之想动一动,他感觉自己所有的感知都要往连接的地方而去,似乎又要—— 宫理翻了一页书,轻声道:“你又可以了?” 她声音现在在柏霁之耳边就跟惊雷一样,柏霁之不敢看她,身子抖了一下。 宫理合上书:“你不应期真的挺短的。反正都这样了,再来一次吧。” 柏霁之震惊,但他舌头嘴巴都跟粘在一起似的说不出话来。 第123章 [] …… 柏霁之起身, 但他不太敢抬头看她,宫理引导着他想换个姿势,柏霁之看着外头的天色, 已经昏暗到路灯都亮起来了,客厅窗户没关,卧室的门掩着大半,他能听到外头路上行车的声音。 这绝对不是梦! 宫理轻哼了一声:“……你听懂了吗?” 柏霁之有点想哭, 他感觉自己做了错。宫理对他没那种想法, 他却跟她做了这些, 肯定是自己做了混蛋事, 肯定是他把事情引到这个方向的。 但宫理这会儿显然已经接受了。他只能半天憋出一个字:“……嗯。” 宫理抓了一把头发, 声音中有着他以前无法想象的柔妩:“那就看在我辛苦半天的份上,让我享受享受。” 柏霁之手指轻轻按在她腰上,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又变得无法思考了。 他说:“……好。” …… 他很好。宫理没什么不满意的。 但就是跟刚刚比,他少了点发疯的意味, 宫理有点不满意,甚至感觉他可能有点心不在焉。 宫理感觉自己脑子只把他当做哪条街里突然拽来的野男人, 实在无法跟小少爷连在一块。 …… 柏霁之忽然伸手捂住她的嘴, 又气恼又求饶似的:“别叫了。宫理你别叫了。” …… 宫理仰躺了一会儿, 盯着天花板, 才听到外头的脚步声。 她从失神中一下子坐起来,外头天已经全黑了。 听声音, 柏霁之像是刚从浴室出来。 唉……爽完了, 麻烦尴尬的事儿就要来了。柏霁之不懂事儿她还能不懂事儿吗, 就给人照顾到床上去了,过程中还各种支使他, 说了一堆冷嘲热讽不许他停的话。 ……她要不直接翻窗逃跑算了。 但宫理身上舒服到发困,实在懒得动,她又躺回乱糟糟的床铺被褥之中,晃动着脚:见招拆招吧。 柏霁之蹲在客厅里,却有点想哭。 他先惊惶的逃出来洗澡,又冲了冷水,才发觉身上的不适已经几乎消了大半,房间里那股甜腻的香味也已经消失。 他垂头在那儿淋了半天冷水,才艰难的迈出脚步来。 宫理喜欢别人的时候,那目光是不一样的,哪怕是说之前护士长跟她是炮|友,那宫理看着护士长的眼神,也是充满着喜爱与撩拨的。 他看得出来,所以也知道她跟他肯定是没什么感情的……吧。 柏霁之脑子不清醒,想来想去,多半是他缠上了她,说不定是他半强迫的,宫理只是看他难受的可怜才帮忙的…… 他明明很想跟宫理在一起,他明明很想要与她平等的恋爱,却被自己搞出了这种混蛋垃圾开局! 这还谈什么,宫理没甩门出去都算是给他面子了! 柏霁之走到静悄悄的客厅里,才发现餐桌上有好几个袋子,他走过去,里头是宫理打包的饭,买的糖—— 他知道宫理没那么爱吃甜食,这肯定是给他买的。 他打开另一个袋子,好几个刷毛梳,还有一瓶洗耳朵的药,柏霁之一般用不上这个。他看了一眼袋子里的小票,还有一本《狐狸繁育手册》…… 柏霁之更想抽自己几个巴掌了。 怎么办。 他在喜欢的人还对他毫无感觉的时候,把她给…… 啊!他都没法说出口那几个字,他都没法想象刚刚发生的事! 在他的世界里,哪怕那些什么C粉的话语让他脸红,他也觉得都很遥远。然后他就在刚刚一步跨到了——跨到了这种级别! 那之后呢? 会不会宫理就不想见他,就绝交了?可俩人还住着楼上楼下,他难道要就这么搬走了? 柏霁之真的趴在桌子上眼睛红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定住下来的地方,他觉得在宫理身边,哪怕是跟她不是亲密关系,却也有了家的感觉,怎么、怎么全都让他搞砸了! 真的没说错,他就是祸害畜生!他为什么非要长着奇怪的耳朵尾巴,为什么就他小时候连路都不会好好走,长大了还要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发|情期! 装的再人模人样,再清心修炼,结果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会跟动物一样发|情,还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柏霁之趴在餐桌上,双臂抱着自己忍不住眼泪掉下来。 他才吸了一下鼻子,忽然听到宫理的声音在客厅那头响起:“你在哭?” 柏霁之猛地抬头,就瞧见宫理赤|裸着身子,只披了件衬衣,她锁骨上还有一连片齿痕。 现在看来那齿痕有点吓人。 他怎么能这么对她…… 客厅没开灯,她皱起眉头,似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柏霁之开口:“没有。” 但他浓重的鼻音却泄露了真相。 柏霁之视力很好,他看到宫理眉头拧起来:“哭什么啊?” 柏霁之连忙手背蹭了蹭眼睛,摇起头来,他感觉宫理态度不怎么好,心底更惶恐起来。 宫理:“那我洗澡去了。你自己屋里自己收拾,我刚刚拿床单擦身子了。” 柏霁之一愣,就看她进了浴室。 他突然惊醒,按照他听说过的那些故事了……他是应该去帮她清理给她洗澡的!啊他都做些什么,自己跑出来洗了澡! 柏霁之更加愧疚起来,连忙去拿了浴巾跑到浴室里去。 宫理正迈进热水淋浴下头,门被他忽然推开,她吓了一跳:“干嘛!” 柏霁之抓着浴巾,咬着嘴唇:“我、我帮你洗澡吧!” 宫理看着柏霁之就像是高中生一样局促,摇头道:“不用。” 柏霁之脸又慢慢涨红了,他在她目光下恢复了那个小少爷模样:“啊……你还站得住吗?” 宫理嗤笑一声:“你就是能干七次,我也未必是腰酸腿软的那个。浴巾放那儿吧。” 她说着,关上了浴室隔断的门。 柏霁之:“那个蓝色的是沐浴露,绿色的是洗发露。” 宫理不耐:“知道啦!” 柏霁之敏锐的察觉到她的语气,垂着手,小心把浴巾放在架子上,然后关上了门。 宫理在热水底下洗了几遍脸,闷闷的叫了一声。 靠,柏霁之哭什么啊? 难道是因为过程当中,宫理也都没问问他的意思,被他蹭了就感觉是同意的意思,然后就脱了裤子就上了? 不至于他那么矫情吧,跟她做也不亏啊。 或者说柏霁之是那种超级清纯派,什么婚前不能有X行为,只想跟爱的人、跟初恋一起体会这种事儿? 不会她反而弄巧成拙了吧。 确实,柏霁之年纪又小,之前也聊过他说什么“喜欢的人”的话题还有些害羞,性格里完全没有某些男的自大,也没有这种事是“占了便宜”的想法。 说不定他只是发|情期昏了头,而她清醒着却趁人之危了? 而且明显他俩第二次做的时候,柏霁之状态就不一样了,他可能发|情期都已经好了!但宫理当时还没爽到,就要他好好表现什么的…… 啊,不会他还有暗恋的小姑娘吧! 这跟原重煜还不一样。原重煜主动跟她告白的,她也问了要不要做炮|友,俩人才走到那一步的—— 宫理懊恼起来。以后就该找对这种事懂得进退尺度的那种都市成熟男性……干嘛招惹柏霁之啊! 她抱头哀嚎一声,要不是浴室没窗户,她再一次想跳窗逃走。 柏霁之在客厅里听到宫理一声哀叫,惊得一哆嗦,更加坐立不安起来。 他进了卧室里,面对着一团混乱就知道俩人刚刚的激烈,脸又烧了起来。他从来都是起床后把被褥叠的齐齐整整的类型,卧室里还没乱成这样过,他也不敢多看,赶紧收拾。 宫理感觉洗澡过程中,门似乎又短暂的打开了一次,她洗完澡出来,发现架子上放着好几叠好的衣服。 有她的干净睡衣。 柏霁之难道是从阳台上跳到她家里,去拿的睡衣? 宫理睡衣就是T恤长裤,她换上,裹着头发出去了。 走出浴室才发现,柏霁之坐在餐桌后头,她之前买的肉排和炒面都被他热好了摆在桌子上。 柏霁之两腿并紧,手在桌子下捏在一起,他紧张的坐在那儿,宫理停住脚,他咬了半天嘴唇。 ……嘴巴都快肿了还在那儿咬嘴巴。 还是柏霁之先开口:“你饿吗?” 宫理扫了他一眼,他更是绷紧起来。 她道:“你还难受?” 柏霁之洗完澡没擦干净毛发,耳朵还在偶尔往下滴水,他摇头:“……好多了。” 宫理点点头,坐在他对面,低头开始吃饭。 宫理面前肉排已经被他切成小块了。柏霁之看她吃了一会儿,才缓缓伸手动筷。 宫理感觉自己像个三十岁事业失败的大姐姐把寄宿在自己家的高中生弟弟给睡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爽完了还要面对彼此,好麻烦啊,要是能不说话再干一炮就好了。 至于对面的弟弟想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宫理下巴放在手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饭,他垂着头坐在桌对面,也低头小口进餐,像是在等宫理要漫不经心的宣告他的命运。 宫理忽然开口道:“你发|情期可能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如果我有空的话,不介意跟你做。当然,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 柏霁之身子一抖,脸猛地涨红起来,不敢抬眼看她。 但他又想到什么,逐渐苍白了脸色,然后点了点头。 ……宫理竟然没有生他的气,还愿意……帮他。 柏霁之垂下眼睛,就因为她是个温柔的人,他就这样利用她?宫理凭什么要对他这么好,是不是他在她面前卖可怜的缘故?是不是因为他之前说遇上麻烦事儿就找她帮忙? 他应该好好道歉的,说以后再也不会这般管不住自己冒犯她。 可如今在她面前,脑子里千万作乱的想法,像闪回一样插播着她纤瘦的背,轻启的唇,让他不得动弹,说不出口。 宫理本来猜测,柏霁之如果没有暗恋的人,可能会说“这是不是还不如妾呢?”“我们这算是炮|友”之类的话。 但他如此沉默,反而让宫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结舌:“呃……然后,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你要是有这方面需求可以跟我说,但前提是如果我也有这种心情——” 宫理有点咬着舌头,也觉得自己过分,明明是自己吃到他觉得有那么点带劲,所以还想着再体会几次,却搞得像帮他一样冠冕堂皇。 她就应该说不会有下次了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柏霁之金色瞳孔看着她,道:“好。” 宫理心里有点乱了阵脚。她挠了挠头发:“就这些话。没了。” 空气中凝结着沉默,还有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气味。 二人不说话的低头吃饭。 宫理戳着肉排:“你有酒吗?啤酒之类的。” 柏霁之握着筷子,摇摇头:“我可以去给你买。楼下就是店。” 宫理泄气:“算了。” 做完了洗个澡喝点冰啤酒,是神仙日子。但主要是,她想趁着小少爷去买酒的时候,溜走算了。 柏霁之已经站起来去穿鞋,他推开门走出去。 很快他又脑袋探回来,犹豫道:“你……你先不要走哦。” 宫理:“……”他怎么看出来她想溜的。 第124章 [] …… 柏霁之下楼, 见了旁人,总有种刚出浴室浑身水汽被凉风一吹的清醒,夜路深蓝, 路灯亮起,他进了便利店去买酒,店员也认识他,跟他笑着打了声招呼。 柏霁之恍如隔世似的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拿了几罐冰啤酒, 还有宫理喜欢的几个口味的烟弹, 到结账的时候, 就看见结账柜台旁边在卖避孕套。 他呆了一下。 忽然往后踉跄了半步, 潦草结账就往楼上狂奔。 宫理还在吃肉, 没想到他那么快就回来了,柏霁之拎着塑料袋, 站在门口胸口起伏。 宫理眨眨眼:“我要喝酒也没这么着急。” 他脱掉鞋子快走到她面前, 抓住她手腕,忽然半跪下来, 鼻音浓重道:“……我对不住你。” 宫理手里还捏着筷子:“啊?” 柏霁之又想去咬嘴唇,宫理眼疾手快的捏住他下巴:“别咬了。再咬嘴就烂了。” 柏霁之抬头看她, 眼里全是愧疚和负罪感, 他肩膀微微颤抖:“我……我们刚刚没戴……”他话都说不下去。 宫理明白了。 柏霁之深吸一口气, 强压住颤抖的肩膀, 抬眼看向她坚定道:“要不然你杀了我,要不然我们结婚好了。” 宫理:“哈?!” 柏霁之虽然年纪小, 床上又蹭又哼哼的, 但这方面简直就像个……古代的正人君子。 宫理伸手推开他脑袋, 忍不住开始狂笑:“你不会还要说出什么‘姑娘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之类的话吧。我是仿生人啊,否则我还不知道保护自己吗?你不要这么吓人的口气好嘛——” 她笑的不行, 柏霁之半跪在地上仰头呆呆地看着她。 他这句要负责的话,逗笑了宫理,似乎也打破了俩人之间的尴尬。 宫理捏了一下他脸颊,比看起来有肉,手感很好,她忍不住又捏了一下,他总是冷淡的脸被她捏的嘟嘟可爱,宫理看向他下唇,道:“你刚刚哭什么?” 柏霁之垂下眼去,睫毛纤直浓密,眼睛在睫毛下不安的转动着。 宫理觉得端详他十分有意思。明明是之前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但宫理还从来没在这个角度看过他,也没注意过他这么多小表情。知道他脸颊手感这么好,她可能会忍不住在外头也想捏捏看的。 柏霁之想抬起手放在她大腿上,却又作罢,他低声道:“……对不起,是不是我强迫你了……” 宫理:“噗嗤。” 草。她真的没忍住。实在是有点好笑。 宫理笑的快仰倒在椅子上,更是把柏霁之笑懵了,他摇着她,急道:“你笑什么!” 宫理手撑着桌子,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你真的是昏了头,好多事儿记不得了是吗?你打的过我吗?这世界上恐怕能强迫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吧——但你勾引我了,是真的。谁让你又叫姐姐,又哼哼唧唧蹭——” 柏霁之炸毛起来,面红耳赤的去捂住她的嘴。 他似乎意识到,宫理并没有因为刚刚的事而……不高兴。 宫理抓住他手腕,挣开笑道:“而且还捂我的嘴,不让我叫。你自己后来忍着又不叫唤了,但还管我叫不叫|床,什么嘛!” 柏霁之脑袋已经跟蒸汽压力锅似的了,他圈起胳膊挡住脸,似乎想要用凉凉的胳膊给滚烫的脸降温。 柏霁之要不是耳朵毛茸茸的,估计都能红的滴血:“……因为、因为你一出声,就……” 宫理斜了他一眼:“你就受不了?” 柏霁之快羞的昏过去了。宫理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真是床上|床下两个人似的。 宫理拽了一下衣领:“别的都好,就是爱咬人真的受不了。” 柏霁之看向她脖子上锁骨上的齿痕,因为吃饭在慢慢治愈,脸色又渐渐苍白了几分。他忽然起身又跑走了,宫理放下筷子回头看他,柏霁之进了浴室漱了漱口,拿了个锉刀又跑出来。 他把锉刀递给宫理, 宫理:“这是你平时用来磨牙齿的?”确实,柏霁之也不像是能拉下脸来用那种啃着吃的狗狗磨牙棒的人,估计就是给自己买了个专门磨牙的锉刀。 他道:“嗯。有时候牙齿太尖了也会伤到自己。” 然后盘腿坐在地上张嘴,指了指自己的犬牙。 他让她磨牙。 确实她在床上说了类似的话。 宫理觉得,自己明明都想溜走了,干嘛还跟他说这么多,搞这么多牵扯。但又忍不住伸手捏着他下巴,将锉刀伸了进去。 他下巴尖尖的戳在手心里。 她先伸手按了按,其实不只是犬齿,他好多牙齿都尖尖的,平日里他那么安静,这会儿张开嘴看那些牙齿,就显出几分攻击性来了。 但宫理其实不介意被咬两口。她感觉如果平日她把手伸到柏霁之嘴里,他都只会乖乖张着嘴,根本不敢用牙齿咬她,但在床上敢下口了,也是他情难自已昏了头的证明。 比如现在,宫理食指有点坏的去摸他靠后的牙尖,也扯了扯他嘴角,柏霁之有点慌神,但还是仰头张着嘴。 她捏着他下巴不许他随便乱动,他张着嘴感觉唾液都快从嘴角流下来,面上泛红,有点着急,尾巴都晃起来,在地板上拍来拍去。 他又不傻,当然知道宫理在欺负他,但他宫理认真又含笑的眼神让他晕晕乎乎的,他也知道这点小欺负他不能生气,但以他的性格实在是觉得口水流出来太丢人了。 他着急起来,宫理都听到尾巴拍在地板上啪啪的声音,她盯着他无措却又着急的表情,正要收手的时候,柏霁之手一下子摁在她大腿上,然后合上嘴叼住了她手指。 果然他清醒的时候还是很要脸嘛。 宫理眯眼:“你咬我。”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松开口拿出她手指看:“都没有印子。” 宫理笑起来,柏霁之看到她手指湿润,有点不好意思,拽起衣服按着她的手擦了发,低声道:“你也没给我磨牙啊。” 宫理盯了他耳朵一会儿,忍不住去捏了几下,手感真的好啊,耳朵里的绒细密柔软,他身子有点抖起来。柏霁之忽然变了个姿势,从坐在地上改为半跪在地上,像是对她效忠一样。 但宫理知道,他是怕自己下头又起来,被她瞧见。 她想要伸手摸摸他脸颊,但又收回了手,她道:“我吃饱了。” 柏霁之抬眼看她,几缕乱了的头发搭在他脸前,他鼻翼两侧泛着绯红。 他以前不会想歪,但现在会忍不住琢磨,这句话到底是哪个意思。 但宫理已经扶着他肩膀起身,道:“我回去了。困了。” 柏霁之结舌,就看到宫理头也不回的穿上鞋子,朝门外走去了。 …… 昨天还好像夏天,今天又突然降温起来,温度直逼初冬。 柏霁之深吸一口气,他戴着围脖,脑后细辫今日有些松散,搭在身前,穿了件毛衫和短风衣,就像在楼下接青梅竹马一起去上学的学生。 路上有些也要早上去上学的年轻女孩朝他的方向看过来,毕竟柏霁之容貌相当耀眼。 但柏霁之却只两手插兜,看着楼上。 他站在楼下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左愫也从楼上下来。 她对柏霁之招手:“要一起走吗?” 柏霁之结舌:“啊、我其实是在等……” 左愫笑起来:“我知道了,你要不叫她起床?她总是睡过点。” 正说着,宫理从电梯里出来,她背了个大包,戴着墨镜,穿了双过膝的靴子和短裤,显得比平日成熟些。 柏霁之见了她之后忍不住有点脸红,下巴往围巾里缩了缩,宫理看到他之后一愣。 柏霁之想要僵硬的跟她打招呼,宫理却从包里拿出耳机准备戴上,一边系着过膝靴子在腿后的系绳,一边抬头道:“你在等我载你去上班吗?抱歉,我今天直接要去出任务。” 柏霁之一怔。宫理将银白色头发别再耳后,柏霁之不知道是自己的视角变化了,还是她戴着墨镜穿着长靴就很有气场。 她像个女明星。 就是肚子咕咕叫了一声,她扁扁嘴唇,一点都不觉得肚子叫丢人。柏霁之把风衣兜里热好的花生面包递给她。 宫理惊讶,但她也没有客气,撕开包装,咬了一大口。 哪个女明星也不会这样吃东西,柏霁之觉得有点疏离的那个宫理又一下子回来了。 她预约的一辆出租车朝这边开过来。 宫理竟然两口把面包塞进嘴里,拉开车门,她脸鼓的像个仓鼠,幸好她没有涂口红。宫理想对他说什么又实在是说不清楚,只好指了指光脑,意思是一会儿发消息跟他说。 柏霁之提着的心落下来,笑的眉眼弯起,对她点头。 便利店里忙活的师弟师妹们,就瞧见那位平时总很冷淡的小少爷笑的金瞳就跟早上融化的太阳似的,轻轻踢了一脚路边翻滚的传单,才往上班的路走去。 路上,柏霁之走的都觉得尾巴像是降落伞一样轻盈,脚落在地面上却有想跳的冲动。他收到消息: 宫理:[说来,你平时会看晚间节目吗?] …… “缪星该到了吧?” 缪星要来奥黛尔节目的消息,在昨天放出来之后,不知道多少人都等着来拍到这位神秘的真话女人。 一般来说晚十点时段的明星,这个时间段就会来到楼下了,穿着大牌新装,以绝美的姿态,在闪光灯下沐浴、接受采访,这个过程最起码要持续三五十分钟。 奥黛尔晚间节目大楼外的这条路,是多少明星出所谓“街拍”名片的梦想之地,无数人凭借着晚间节目的“风头”与被无数记者抓拍的绝美照片爆红。 今日飘着一些细雨,天气很冷,但缪星迟迟没到,记者们听到远处有些争执声—— “凭什么出租车不能进去啊!” 他们转头,就瞧见这段路的远处,被封住的路口处,一辆黄色出租车不被允许进入路段。 当然——这条路都是给明星、上流们的豪车用的,他们不论是借的还是买的豪车,会代表着他们品味与财力的一部分,在路口放行后才会停在大楼前的红毯处,等俊男美女走出,闪光灯亮起。 有许多人转过头,就看到缪星脑袋从车后窗伸出来:“算了算了!咱们下车吧,没送到我预定的目的地,零头可以不收了吗?稍等——我还有个打车九折券加一个五元代金券……” 很快,就看到出租车上下来了三四个人,就是缪星和她的经纪团队。缪星裹着一件厚大衣,领子立起来,还戴了条围巾,在降温的今日看起来非常暖和。 她从出租车上拿下老好几件裹着防雨布的衣服,背着她满满当当的大包,然后几个人又在吵吵嚷嚷中,打开后备箱,拖出了几个箱子—— 缪星就抱着衣服,跟上次那个助理小姑娘一起冒着细雨朝这边快跑过来。后面跟着的两个男的拖着箱子。 记者们呆住了。 她的团队到底有多野鸡,难道不知道奥黛尔晚间节目下头的红毯环节吗? 缪星抱着大包靠近这里的时候,也呆住了,她缓缓顿住脚步,惊愕又小心翼翼的朝无数记者的方向看过去。 而这条被封的马路对面,还有些地位不够到红毯旁的记者,就站在路对面的栏杆后,架着摄像机,他们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叫道:“缪星!缪星!看这里!” 缪星一下子转过头去,脸上的茫然与不安被马路对面的镜头捕捉。 对面闪光灯猛地闪耀起来,红毯旁边围栏后的记者也动了起来—— 虽然每天奥黛尔晚间谈话节目的红毯照,一般都会登上各种电子刊,但能大爆大火的还是少数。缪星穿的跟个要去给冷库看门的保安一样,还拎着大包小包,就这照片哪怕不好看,话题性也赚够了! 而且要是别的明星,最后用的照片都要反复问他们公司,等他们亲自确认修图后才能发出来。如果拍到丑照放出来,还可能被发律师函,得罪那些娱乐公司。但缪星背后的经纪团队显然没实力也不懂行,那谁还怕啊! 拍他妈的! 第125章 [] 宫理看到记者们疯狂围上来, 心里了然开始进入了演技状态。 但在外人看来,却是缪星突然被围绕的闪光灯所惊吓,一阵风吹来, 她抱紧包只想躲避开镜头,快速往楼内冲。 风吹开了黑色风衣的下摆,露出了她没有鞋跟的罗马凉鞋与白色长裤,也吹掉了她头上挡风的帽子, 她甚至顾不得捡帽子, 只是转过头拽住了身旁的助理—— 无数闪光灯捕捉下了这一幕。 直到她跑到旋转门前, 被摄像师团团围住。 路对面过不去的摄像师已经拍不到了, 大家有些泄气, 纷纷低头检查照片,其中一个摄像师低头翻着照片, 忽然倒了一口冷气。 好些人围上来:“你拍到了什么?” 照片中的缪星在道路上奔向大楼的瞬间被捕捉, 她奔跑时的动势是红毯上、摄影棚里绝对拍不到的。而她似乎为了拽住助理,脸正好朝这边转来。 缪星身后疯狂的闪光灯就像枪|口闪烁的火光般对准了这个女人, 她帽子被风吹落在地,几根发丝拂在脸上, 露出苍白的面容。她五官那样凛冽美丽的同时, 眼底有疲倦, 嘴唇紧抿, 脸颊略凹,像是在逃命般奔跑着, 脚边是她踩起的积水, 雨中的街道映射着她的身影。 这张照片不像是任何明星红毯照或大片。 而像是一张电影海报。 只要她的头顶, 她身影旁,加上钢笔写下的电影标题, 这就是一部时代浪潮的爱情片、迷茫奔走的公路片。 一个在战争炮轰中逃难的年轻女人;一个疾奔追车中怕爱人已经乘车离开城市的惊惶女人。 没有那些精心准备好的珠光宝气,那些营造氛围的夺目,没有划定好的清纯或艳丽。她甚至没有化妆,这张毫无准备却冲击人心的照片,就像是在珍珠钻石绸缎包裹中,突然支棱出了一株雨林的蕨草,一柱喀斯特地貌的岩石。 周围许多围过来看的摄影师都低头失语的看着这张照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面似乎又有了喧闹。 宫理脚步不停,多少记者只抓拍到了她后背。 到了门口,旋转门前的保安并不客气,直接说她来的太早了。 奥黛尔作为知名晚间节目主持人,自己也投资做产业。她相当独断霸道的,这整栋楼都以她命名,大楼外每天替换她的形象照,再火的明星她也经常在节目上不给台阶下,有人讨厌她的倨傲,有人喜欢看她尖锐的样子。 在她的录制大楼里,一切都要按照她的规矩来,比如说她定下嘉宾几点到,就不能早来。 宫理上节目的时间段是在晚上十点,节目组建议他们三点半来,因为四点钟才可以进,正好留出一点时间给外面的记者采访拍照。 但节目组也没想到宫理会跟个去赶车回家的务工返乡人员一样抱着包就往里闯。 结果现在还没到四点,她进不去了。 不过大楼旋转门边的保安也开始让摄像师和记者退回栏杆后,维持了一下秩序。 红毯空了出来,就只有缪星和她的助理们,傻站在门口。 旁边的记者和摄影师都替她尴尬。这其中还有一些记者正在直播,好几家娱乐平台都有自己的直播频道,缪星在上次宋导的S|M“杀人”事件之后首次露面,已经让各个平台的直播频道里挤满了人。 这会儿也挤满了许多看热闹的网友。 “……好尴尬啊!她和她的经纪人这么业余吗?她是不是都没化妆,完全没做好准备。” “笑死,真是要在这儿等着。感觉就像是上门面试记错了时间在大楼外徘徊的我本人。” “这不会是整活吧,对于缪星来说,奥黛尔的节目是她唯一翻红的机会了吧……闹成这样,果然是背后没有团队,想翻也翻不了身。” 宫理并不知道那么多人替她“感同身受”。但她自己一点也不尴尬。 在所有人都展现出精心装扮的完美一面的娱乐圈,但大众的娱乐心里,赞叹美与才能,找寻爱与奋斗的故事只是一部分。 甚至可以说是一小部分。 而找寻其中的不体面,则是大众娱乐心理的另一面。她就要当那个蹦出来的不和谐音符,或者是体面当中让人尴尬的存在。 她相信这会让某些人不喜欢却念念不忘,笑着却津津乐道。不过她也没打算出大丑,她要的是尴尬、不体面中的搞笑与感同身受。 一旁的记者喊道:“反正进不去,缪星,来跟我们说几句吧!我是UCK娱乐的记者!” 缪星果然往这边看过来,其他一些记者也连忙对她招手,把自己的无人机话筒全都唤过来。旁边的助理似乎点了点头,缪星不太愿意,但还是往这边走过来。 缪星刚要走下台阶,助理眼疾手快的把她身上宽大的黑色大衣拽下来。 其他记者也习惯了,没有几个女明星接受采访的时候,还穿的如此臃肿。但可能因为大楼里会暖气开得比较足,缪星大衣里只穿了白色阔腿长裤与黑色露背吊带。 助理酸糖一脱掉她外套,就露出超模级别的长腿,冷白的后背交错着细细黑绳,黑发散落在背上,脖颈细长蝴蝶骨明晰,人瘦肩直而有棱角,并不显得弱小。 有位嘴毒眼辣从业已久的女记者,对着直播镜头,开始嗤笑道:“玩这一套变装华丽转身是吧。” 她说着把镜头挪向缪星。 却没想到缪星被脱到一半,冻得打个激灵,她一把拽住了大衣,想穿回去。酸糖却不允许,非要给她扯掉大衣,缪星跟她拉锯在那儿,死死瞪向了自己的助理兼经纪人。 二人像拔河一样扯着那件黑色大衣。 草。 女记者一噎。 弹幕也乐了:“这是干嘛呢——” “天这么冷让她穿着吧,谁要是让我在这个天气穿吊带出门,我会杀人的!” “女明星原来不是都天生抗冻的啊哈哈哈哈哈” “感觉像是我跟我妈反着来了,我妈往我身上套秋裤,我拼命要光腿!” 旁边记者看着她俩斗起来,一个穿一个脱,缪星可能是真冷,哆哆嗦嗦的嘴唇更苍白了,她甚至想拽着大衣往记者这边跑,坚决的想穿上。 酸糖急的脸都红了:“别丢人!谁穿成这样接受采访!” 缪星拧着身子挣扎:“人都已经丢完了还怕什么!” 无数闪光灯又闪耀起来,疯狂拍摄缪星被经纪人扒衣服的一幕,这会儿俩人终于觉得丢人丢大了,又窝到旋转门附近的小角落,跟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仓鼠似的小声商量。 终于商量好了,缪星可以穿着外套,但要露肩露后背。 那小经纪人从包里拿出口红,临时给她涂口红又想化妆,但小经纪人也不太会化妆,涂完口红又用手指一阵蹭。 缪星冻得直哆嗦,率先走到了那位叫她的UCK娱乐记者前,抱着肩膀,道:“你问吧。” 那位UCK记者结舌,无数灯光汇聚过来,都快怼到缪星脸上了,缪星黑发被风吹乱,记者也能看清缪星确实没有化妆。她瞳孔如深潭,睫毛天生的微卷,她眼睛下有柔软的细小皱褶,苍白面颊还有几颗浅棕色雀斑,嘴唇涂着深红的口红,但并不是那种极其莹润的效果。 记者不知道如何,想到了幼年是看母亲涂口红时,嘴唇的柔软细褶。 记者问到:“您好,我是UCK的记者,您叫我Lily就行。问个题|外|话,您没用自动化妆机吗?” 自动化妆机,最早推出来就是给上流社会女性和明星使用,定制各类妆容后机器自动在脸上“作画”,几乎能达到完全遮蔽毛孔的磨皮效果。 当然这过程中,机器也会给面部注射一些药物或者涂抹一些妆下填充假体,理论上来说,你想要什么样的脸都可以定制。 这个产品迅速开启了整个上流社会的假脸时代。那些嘴唇嫣红皮肤白的发光,完全看不到毛孔,甚至远远看过去就剩鼻孔、眼睛、嘴唇的磨皮仙子们,终于从经过处理的影视剧广告中,出现在了生活中。 后来又推出价格稍微便宜的机器,大众都开始疯狂痴迷。配套的各种定制妆容平台,线上智能化妆师等等都是吸金利器。在某些经常需要抛头露面的行业里,自动化妆机就跟第一瓶香水一样,成为了必需品。 此刻,就连这记者脸上用自动化妆机做出的妆容,都比缪星完美得多。 可记者面对缪星,还是愣了愣。 缪星的模样,就像是她自己早上起床之后,镜子里映照的化妆前的那张疲倦的脸,只是缪星五官自然漂亮许多,而她有一种极其冷淡的,除了自己的冷热温饱对世界毫不关心的模样。 相比于其他明星总想传达活力、思想、风格或者是想要显得自己很有内涵,缪星似乎很不掩饰自己和其他人一样的庸碌与疲惫。 缪星:“嗯,没有工作之后,我的自动化妆机也被公司要回去了。但我也确实不喜欢那东西。” Lily的话筒举在那里,有些呆住,不知该如何开口。 旁边有位男记者喊道:“你还问不问啊?” 记者Lily猛地回过神来:“啊,缪星,你看起来好疲倦,能不能跟我们说说最近都发生了什么?” 宫理装作表情纠结起来,她手指在嘴唇上按了按,似乎想要阻止话说出口,但最后还是没拦住:“忙着自搜、搬家、再加上跟公司掰扯合同。主要是睡不好,在网上一搜自己的名字,成千上万条,我从来没这种感觉,就想都看看,一看天都亮了。” 旁边几个记者一愣,笑了:“你还自搜?” 宫理点头:“只要你蓝鸟超过三万粉,你也会这么干的。当然,看完了还是郁闷,但又忍不住。” 刚刚那个没礼貌的男记者挤过来,快把话筒怼宫理脸上了:“很多人都说,你自己也是宋导的——后宫一员。爆出来这种事儿是不是为了争宠?” ……争宠。 宋导听到这话都能气到打摆子吧。 宫理扮演的缪星不是那种骚话人设,她也只是装老实人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是觉醒超能力之后去老实工作,就遭遇了这种事。最后那个节目也黄了……如果这算争宠的话,希望宋导再用力宠宠我,我已经快两年没活了啊。” 宫理在这儿噎死人的老实人发言,弹幕已经快笑疯骂疯一片了。 “草,现在宋导真的是想‘宠死’缪星了吧[笑哭了]” “《争 宠》《争 宠》《争 宠》” “这属于定义新时代争宠了。” “这男记者是不是脑子有包,明明是没有背景的女明星被潜规则,硬说成是她贴上去的,是不是这帮男的都觉得自己不论多丑多脏,有点权力别人就要舔吗?” “哈哈哈哈我也来争了,不就是跟姐妹们扯头花争谁有权利一脚踩烂宋导的小几把是吗?那谁都别跟我抢!!我脚臭让我来!!” 宫理并不知道此刻网友们在弹幕上疯狂吐槽的言论,都已经被截图发到社交媒体上引来疯转发酵了。 “那你之前凭借跟宋导睡觉得了这么多好处,现在你把他给卖了,你是为了报复?心里就没有一点愧疚?”男记者还在那儿咄咄逼人。 直播的弹幕已经气疯了。 “????” “这记者说的是人话吗?” 有几个女记者也皱眉,想把他挤开,他却像是缪星的黑粉似的往前挤,专挑尖锐的问题戳她:“那你真觉得你都三十二岁了还能翻红?或许你没有照过镜子看看你自己这幅没化妆的样子——” Lily瞪大眼睛:“你在说什么?有没有点素质!” 宫理想要张嘴,一个“靠”字出口她连忙捂住嘴,上半张脸眨着眼睛拼命想道歉,嘴巴的声音却闷闷的捂不住全都漏了出来:“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还不如回家躺着每天只吃便利店我也不至于饿死,为什么要在寒风中听一个秃到不得不植发的臭嘴男在这儿跟我谈争宠,不会吧不会吧他不会是想要跟宋导睡了得到好处吧要争宠我这张嘴没他灵活可争不过他——” 周围记者哗然,也疯狂看热闹一样,把手里的麦克风、天上飞的无人机收音麦全都往不断后退的缪星嘴边怼过去。 宫理上半张脸惊恐,连忙几个退步,朝门口逃去,一边嘴里还在疯狂吐槽,一边还夹杂着几句“对不起我真的控制不住我的嘴”—— 记者疯狂喊道:“缪老师!再说几句真话吧!别走啊!骂完骂完,让我们听见!” 那男记者气得嘴歪眼斜:“一个女明星,嘴里说这么难听的话!连这点素质都没有还想做明星!” 旁边几个女记者斜眼看他冷笑道:“人家就只是只能说真话,怎么了?你以为你之前采访别人的时候,她们心里不是这么骂你的?人家在镜头面前憋的住忍得了,缪星现在就是挡不住这些心里话——如果你要是能听见我的心里话,我骂的更脏呢。” 过了四点,旋转门那边终于让宫理他们进去了,她裹着衣服,酸糖对她比了个耶的手势。 宫理摇摇头,进了大厅小声道:“在镜头前还是没骂爽啊,走吧,咱们上楼了。” 另外两个保镖兼助理也都是方体干员,拎着她的衣服,一行人坐上电梯。她的休息室是在29楼,到25楼的时候,电梯门忽然打开,宫理先听到外头的说话声:“我就是承认那17个人是我杀的又怎样,黑赛的规则都已经证明我可以——” 说话声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停止。 宫理就瞧见了一身银色西装的柏峙,他西服里还穿着一件中式盘扣衬衣,断掉的发辫修剪成狼尾,脸颊上的划伤已经治愈。 第126章 [] 他身边跟着两位律师, 看到电梯里还有别人,只好露出笑容不再说细节。 柏峙一眼就看到了电梯后方站着的缪星。 她正从经纪人手中接过一顶黑色宽檐帽,戴在被风吹乱的黑发上, 只露出了深红色的嘴唇。 他没见过这张脸,而且她的经纪人也没什么阵仗,她甚至没化妆,恐怕就是背景不深的小明星。 腰细腿长, 身段姣好, 刚刚戴上帽子之前, 那张脸厌倦、冷淡的艳容, 跟他玩过的某些假脸明星大不一样。 柏峙饶有兴趣, 两手插兜,笑道:“我可以进电梯吗?” 酸糖显然认识柏峙, 柏峙某些嗜杀的名号她也听说过。如果柏峙想出手, 他可以瞬间让这栋楼近半爆破融化,而自己毫发无损。他之前就这么干过。 酸糖有些害怕的抓住宫理的衣袖, 宫理看着柏峙,只是点点头, 往旁边站了站。 电梯门合上, 她心里默数三个数, 以柏峙的饥渴和到处惹事, 她越冷淡,他越是会来搭话—— 3, 2, 1—— “啊, 您也是到29层的,不会吧, 您也是参加奥黛尔晚间节目的……”柏峙剑眉星目,俊俏中透着几分轻佻,他眨了眨眼睛,笑道:“啊,我想起来了,您是第四时段的真话小姐对吗?” 那两个律师有些无奈的别开脸。 宫理顶着缪星的脸,也露出了一点笑容:“啊您就是那个在赛场上被割断了头发,传闻中杀了17个人的古栖派大少爷——” 她连忙手指放在嘴唇上,有些怕的看着他。 柏峙眯眼,似恼火却又笑容更大,半弯下身子笑道:“看来真是一位真话小姐。更想让人多问几句了?” 宫理连忙惊恐的摇头。 柏峙却偏要嘴贱,笑道:“怎么,觉得我帅吗?” 宫理想要去捂自己的嘴巴,柏峙却伸手弹了一下她手腕,手腕上一股麻劲儿传来,宫理心里恼火,面上却只能装作柔弱的缪星,手垂下去,已经开口往外洒话了: “天呐距离近了真的好帅,这屁股也太翘了吧他肯定没少做深蹲,不不不也有可能是习武之人必有翘屁。一个男人长这么翘的屁股骚不骚啊,到街上可要真的小心,毕竟心有不轨之人就会——” 宫理吐出这些话,柏峙也从一开始的得意,变成了……无语吃瘪。 酸糖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宫理的嘴,对柏峙惊恐道:“大少爷,我们家缪老师真的是有病!有真话诅咒才这样的!不是骚扰您啊!您屁股不翘,一点也不翘,平的就跟老款手机屏一样!” 酸糖也是个会说话的好孩子。 柏峙冷笑一声,就要抬手,酸糖忽然尖叫道:“不要杀我们啊!真的错了错了给您道歉!” 宫理也故意做出后悔和不愿意再说话的样子。 柏峙却突然变了脸色,笑的眯起眼睛,满脸和煦:“哎呀,外面报纸都说的我跟杀人狂魔一样。没事,习武之人确实身材会好,就是没想到真话小姐看起来老实,脑子里却如此——狂放。在这个大家都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娱乐圈,有你这样的人真是了不起。” 电梯到了29层,柏峙抬起一只手,很有绅士风度般道:“请。” 酸糖缓缓放下了手。 宫理也低头表现出一点担惊受怕。 她先往前走,她在4号化妆间,化妆间们推开的时候,也跟着两位律师进入了3号化妆间,他们在进门的时候,柏峙忍不住小声道:“妈的,我没有特意练过臀——” 宫理微微挑眉,看到3号化妆间的门关上,声音听不到了,才走入4号化妆间。 酸糖松了口气:“好吓人!宫、缪老师,你到底在做什么啊!干嘛要说那种话!我们跟在他后头上节目,真的是……” 她们四人中的另外两个方体干员,一边把衣服挂好,一边排查房间内没有摄像头、窃听器或者其他危险设备。 宫理心想,她就是要见柏峙,嘴上却道:“别担心,这是公众场合,他不敢作乱的。” 宫理坐在沙发上,刷了刷光脑,关于她出场方式带来的效果,已经在晚上掀起不小涟漪。 [缪星狼狈现身直播现场]、[缪星被扒衣服]的tag已经升起来了,不过点开后却没有几个人说她狼狈,而在这tag下最火热的两条博文,已经万转了。 其中一张就是被抓拍到的她在积水的街道上逆风拽着酸糖奔跑,身后满是闪烁的闪光灯。 这张绝佳的抓拍,被人用上了一部文艺电影的标题《趁雨水气息逗留》。 显得极其有故事了。 无数转发都表示震撼。 “她真的有一张满是故事感的脸。” “明明她背着包穿着外套,是一个去工作的正常人,却因为派头不像明星,就只能在闪光灯下逃跑。” “……很美,我说不上来,我好像很久没见过这种没有精心装扮,全然是巧合又冲击的美了。” 而另一边,关于她被扒衣服,也有一堆人出各种表情包: 比如在黑色大衣上上“马甲”俩字,配文字“关于我去世之后被人扒出蓝鸟账号发现看似老实人的我是天天鸡叫这件事——” 或者直接在她死命拽着衣服不肯撒手的照片上,配文“140斤还去泳池换上泳装后裹着浴巾不肯下水的我被朋友拽掉了浴巾” “当我不小心穿了二次元美少女痛T去上班被同事发现后——” 有些照片真不好看,但太好笑,她拽着衣服不肯脱,酸糖在后头使劲儿扒她的样子,让她俩就像乱入红毯的小品演员。 她在寒风中抱着胳膊接受采访的照片也有些拍的不错的,宫理走上前,就是为了想要几张怼着她脸的照片。 她就想要闪光灯、雨水、风和细纹,给她一张真实到极点的特写,她瞳孔在灯光下发亮。 这张照片,在整个明星类别里太扎眼了。 有人已经在下面骂她显老、不精神、不好看,说一个明星不能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示给大家,供大家消费,就是失德等等。 也有人在下面评论: “我不信有正常审美的人会觉得缪星难看!就只是你们接受不了她有人脸的细纹和绒毛而已!在自动化化妆机喷绘磨皮、全方位的注射和高科技改造、甚至是移植假脸的情况下,有多少人已经‘美’的不像是人类了!” “挺好的,否则大家都觉得人应该像广告里那样,不化妆就不能工作、不能上街一样!我就长这样,怎么了!而且真要说不用那些科技和自动化妆机的话,有些人底子也未必比缪星好看!” “我上网要看的不就是现实中不存在的人吗,她要是不能给我美好幻想,我看她干嘛。真是丑死了,没劲——” 说的可能都有道理,宫理不在意。因为她知道,这张照片一定会被人记住,引发讨论。 奥黛尔晚间节目的账号已经发出了详细的节目单,四个时段之间,还有三个插播的音乐现场,就会有一些乐队歌手会演唱新歌。 这回评论比以往的节目还要多一些,而且几乎没有什么机器人控评,全都是围绕着宫理或者是柏峙的争议在下头吵吵嚷嚷。 方体派来的化妆师——也是红毯计划组成员来了,按照之前的要求画好了妆做好了头发,还从化妆箱里拿出一本册子:“这是委员长请几位占卜师预知的未来,可能是奥黛尔会问的人。如果她问到的,是这里面没有的,你就可以用上酸糖,或者表示自己的能力有局限。” 酸糖用力点点头。 这几个跟着她的人,都是方体干员,自然也各有各的超能力。而酸糖的能力就是短时间内的预知。 如果有人要求宫理表演预知能力,她就可以通过耳机跟酸糖联络。 宫理化完妆,衣服都已经挂好熨烫好,她忽然道:“酸糖,把门缝打开,听着点外面的动静,如果柏峙出来了就对我做个手势。” 酸糖惊恐道:“您还想跟那个阎王碰面?” 宫理笑:“岂止碰面,我要泡一泡他。” 酸糖张大嘴,颤声道:“姐姐,我知道你是自由人,但那个已经超过自由的界限了啊——那是生吞核弹啊!” 宫理笑起来,低头百无聊赖的刷着:“他有这么炸吗?不至于吧,我就喜欢吃点重口猛菜。” 她之前就关注过爽鸭C的超话,这会儿百无聊赖中,她想起柏霁之,忍不住也刷起来。这个超话自从前些日子她扶着柏霁之退场之后,就开始格外兴奋爆炸。 热门内容特别多,她随便翻了翻,找乐子笑的不行,然后就看到一条万转的粉丝胡言乱语。 “求求了能不能让小黄鸭把他照顾到家里照顾到床上去不要只在赛场上打你们去床上打好不好哪怕不打也可以来点亲亲,亲一下吧求求了小黄鸭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连一下亲亲都不能给呢我真的只想感受一下什么叫龙宛转,蚕缠绵,眼瞢瞪,足蹁跹。上下扪摸,纵横把握——” 草。还在胡言乱语突然变成了古文言文? 而且宫理还看懂了! ……嘶,现在粉丝搞黄都这么有文化吗? 这个人的头像就是小黄鸭的头盔,名字叫做:“我躺在小黄鸭的怀里不说话”。 看起来不像个cp粉,像个唯粉啊。 下头评论也都是被这后半段的文言文吸引的,基本全都是: “以后不能说苦茶子飞飞要说吾之裤蹁跹而起” “就怕粉丝又有文化又爱搞潢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把我等都屠了给两位助助兴吧!” 宫理笑,她现在看来觉得挺微妙的,这帮人要知道爽鸭C真的睡到一起,会怎么表现呢? 会反而觉得塌房吗? 这个[我躺在小黄鸭的怀里不说话]似乎连发了好几条语无伦次的疯话,宫理觉得有点好笑,就点进去看。 这个账号就是个纯粹的追星号,完全没有个人的生活,整天生活在爽鸭超话里,天天各种转发别人做的剪辑小视频和小作文。 很偶尔会有一点点发布状态,根本透露不出细节的自说自话。 “无聊。” “烦。” “距离好近[捂嘴笑]。” “难受。病了。” 但这种话,基本也没人点赞评论。宫理感觉应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追cp小姑娘,也有现实中的忧愁与生活吧。 她往下滑了一下,就瞧见这个账号,新发了一条个人状态。 “开心!最害怕的一天,最美好的一天。一直想笑,脸好像特别烫。但不能被别人看出来。原来是这种感觉。我会不会还是在做梦啊。” 宫理微微挑眉,看到别人这么快乐的生活,她也忍不住莞尔,然后紧接着就看到这个账号又发了好几条。 “还是太明显了,都问我怎么了。我就说病了。嘿嘿。” “她喜欢尾巴。我就知道。” 宫理:“……?” 她歪了歪头,拧起眉毛来,有点…… 不会吧。 不会吧?! 柏霁之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啊。他应该都不怎么上网才对吧,他话少,更不太可能会发那些胡言乱语啊? 会不会只是爽鸭粉丝当中某个恰好恋爱了的小兔子小猫咪什么的? 毕竟就光万城里,有动物外貌的人可就不少啊。 可这个“她喜欢尾巴。我就知道。”她都能脑补出柏霁之说着话里别扭又骄傲的表情了,毕竟他俩刚相遇的时候,她可瞧不上他的大尾巴,让柏霁之下不来台了。 她刚要往前翻一翻,就听到酸糖对她拼命比手势,门缝外也传来柏峙走出的声音。 宫理关上光脑,拿着包起身走出去。 酸糖听到宫理在走廊上跟柏峙打招呼的声音,还一副不想见到柏峙,被吓到了不得不打招呼的样子。 酸糖觉得这个相遇段位也太低了吧,一看起来就像是想要傍上柏峙啊! 古栖派作为现在仅一枝独秀的大门派,柏峙大少爷也是家大业大的钻石富二代啊。 宫理也从柏峙眼底看到了那种“妖艳贱货装巧遇”的得意,但她并不介意。柏峙越这样就越不会对她起疑心。 而且柏峙不想要让自己掉热度,又想要用别的话题来冲击一下围绕在他身上的血腥暴力事件,那么搞点艳闻再合适不过。 缪星现在又富有话题性,又背后没有靠山,对他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果然,宫理非常假的装作偶遇,柏峙立刻搭话邀请她一起去楼下买点东西吃。 宫理笑着将头发挽到耳后,跟上他的脚步。 第127章 [] 宫理耳机里还有红毯计划的组员时不时的说话声, 他们看到宫理真的跟柏峙一起下楼去买东西,都有些慌了:“宫姐,你招惹他干嘛!这家伙要是来点突发事件, 咱们整个组不够陪他玩的。” 宫理当然不会回答,她只是面对柏峙露出了微笑。 柏峙走到楼下,有很多酒馆、轻食店与咖啡馆,有不少节目组工作人员或参与其他节目的男女明星也在其中, 有些人将目光投向他们二人。 柏峙跟她一路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 他两手插兜, 显得自信强势又很有风度, 时不时发出低沉轻笑声对她的话表示赞同。 真会装啊。 他们去买咖啡和面包的时候, 柏峙忽然道:“你看起来就是很难约出去玩的类型,想来想去, 不如直接问你, 要做什么才能约你出门?” 哟,这么直接。 宫理抿唇笑了笑:“也没那么难, 或许是之前没有人愿意这么做过。如果您愿意的话,我恰好对古栖派组织的门派大比有点兴趣, 之前订票, 发现早就抢光了——” 在柏峙眼里, 就是这个女人想直接到他家举办的活动上, 表现出一副跟他暧|昧不清的样子,狼子野心啊。他内心嗤笑, 奈何他带去古栖派露过脸的女人可从来不少。 但他不介意最近炒作炒作跟这位红人的关系, 再说如果她在门派大比之前就不红了, 他就直接让她的票作废,让她滚远点就是。 柏峙爽朗笑道:“天呐, 我真没想到你会爱看这些打打杀杀的,没问题,保准你到时候能坐在前排。能给我个地址吗?回头我让人把票送过去给你。” 宫理露出一点期待又羞涩的笑容,仿佛是希望柏峙直接去她家里睡觉一样,写下了红毯计划给她安排的假地址。 柏峙看了一眼光脑:“不过我这里有点急事,虽然现在说有点突兀,但我相信奥黛尔小姐也一定会体谅的——咱们能交换一下时段吗?” 宫理确实没有想到,惊讶道:“可是您在的第三时段不是收视率最高的,而且奥黛尔那边怎么可能会同意……” 柏峙一脸柔情道:“如果我开口,相信奥黛尔女士会同意的。也是我这边确实出了急事,没有办法。你当是帮帮忙可以吗?” 宫理故意急切道:“那太好了!啊……啊不我的意思是……” 柏峙反而因她略显惊喜贪婪的真话而露出笑容,握住了她的手掌:“那就这么定了,真话小姐。” 柏峙跟她交换了联络方式之后,表情暧|昧的亲吻了一下她手背离开了。 与此同时,宫理耳机里传来酸糖急切地说话声:“我、我刚刚突然看到你的未来了!你会在演播厅里收到袭击,我们正在去排查——” 宫理微微蹙眉,她忽然明白了,轻轻笑起来:“是有人要杀柏峙。柏峙或许知道了这一点,他刚刚临时要跟我更换时间段。” 酸糖和两个保镖已经跑出来了,耳机那头红毯计划组也如临大敌,宫理慢悠悠的买了块蛋糕,买了瓶红酒,道:“你们找到了要刺杀柏峙的人,也不用出手,密切关注着,就放着他们来吧。” 酸糖道:“那怎么行?!” 红毯计划那边的组员却理解了:“毕竟缪星只是个没有背景的十八线小明星,怎么可能有人帮她处理杀手。而且,柏峙和缪星临时交换时间段,有人冲上来杀缪星,大家也都知道是为了杀柏峙——我猜测柏峙会来英雄救美或者什么别的。” 宫理笑:“就让他救,我回去了。如果是第三时段,我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宫理往自己的4号休息室走去,却发现门没有关上,而耳机里,酸糖和两位保镖都在楼外侧奔走找寻着刺杀者。 她微微皱眉,打开了门。 房间内一片狼藉。 有人将她的咖啡泼在化妆台上,她登台要穿的长裙连同备用的衣装,全都被划烂,还将她包里的东西全都洒落在地上,并拿出口红在镜子上乱写几个大字: “缪星去死” 而房间里的音响也正放着歌,似乎都为了遮掩在她房间里胡作非为的声音。 哟。 当明星的生活里真是不乏令人惊喜的小打小闹。 宫理倚着门框环顾四周,走进房间合上了门,红毯计划组的组员通过摄像头看到这一切,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宫理淡定的坐在茶几上:“缪星今天有仇家也来录节目了吗?” 耳机里道:“呃,仇人呢,不太好说,这个楼里跟你认识的人挺多的,你以前的化妆师,同经纪公司的歌手,共演的演员等等,真要说谁跟你有仇……都有可能。” 宫理耸肩:“看来是看不爽缪星突然翻红吧,做得够绝的啊。” “那怎么办啊宫姐!马上就要到上节目的时间了,这几件衣服都是定制的,我们现在找人改一套衣服,让干员瞬移过去,是不是也来不及了!” 宫理带的这几套衣服,基本都是从原主那里带的有特殊魅力加成的服装,她是想试试自己魅力值堆高一些会不会有什么特殊效果,但现在这些衣服毁了,确实有些可惜。 宫理翻了翻自己的带的其他衣服,全都是力量、灵巧或者理智有特殊加成的,而另外魅力值有加成的,就她裤子里的蓝装魅力值加成的内|裤…… 她道:“没事,大不了就穿身上这身去就是了,我先去问问有没有裁缝,能不能给缝一下,你看这个,也没烂到完全不能穿呢,哦,就可惜有几个烧出来的洞。” 她正说着,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她听到耳机那头如临大敌,红毯计划组打算叫酸糖他们尽快回来,宫理开口道:“进来。” 门打开,一个深灰色肌肤白色短发的年轻男人,穿着侍应生的制服,垂头轻声道:“您好,需要一些热水和绒毯吗?” “宫姐小心!说不定是来刺杀你的人!” 宫理却心里不太信,那帮人是要刺杀柏峙,不可能摸到他房间里来。 但上节目前出了这么多事,显然暗流涌动,她还是小心为上。 那个深灰色肌肤的男人显然是经历过突变才有这样的容貌,肤色有点像那种网游里的暗夜精灵,他瞳孔是浅蓝的,眼白却是黑色的。短发与睫毛眉毛都是灰白色,容貌特殊,看起来二十多岁,但宫理感觉不出特别危险的气息,她听着音响里的音乐正到激昂时,摇头道:“不需要。” 男人点头就要退出去,宫理忽然问道:“咱们这儿有裁缝吗?能给修补衣服的。” 她指了指被划了好几刀的衣裙。 男人想了一下:“我去问问主管。” 宫理耸肩:“嗯,麻烦了,要真的没有也就算了。” 男人关上门,过了一会儿,宫理就听到一阵敲门声,她打开门,男人又折返回来,宫理惊讶:“这么快?” 他却有些腼腆或者是不自信,轻声道:“其实……我也学过几年缝纫,您可以让我试试吗?我还带了工具。” 他背着工具箱,似乎看出宫理表情里的不信任,像个刚从业的推销员一样连忙道:“我其实是在霍思劳设计工作室做学徒,但因为收入不够,所以才会打一些零工做侍应生……如果我能帮您改好衣服,您能帮忙把我介绍给其他……” 宫理懂了,抓准机会毛遂自荐的年轻人。 她打开门,道:“那你试试吧。” 死马当活马医了。 男人走进来,彻底看清房间内的一片狼藉和镜子上的字,有些震惊。他呆了一下,立刻将茶几上的东西清理干净,铺上从工具箱里拿出的垫子,将几件衣服铺平在上头,细致的检查起来。 宫理注意到他手指上有戴顶针留下的痕迹,指甲圆润,手有薄茧,应该真是个小裁缝。 他皱起眉:“看得出来这条褶皱包臀礼服裙剪裁非常好,但被破坏后还烧掉了一部分。现在只能说……把几套衣服,拼成一件了。” 宫理在那儿玩着光脑,偷偷盯着他一举一动,看男人跪在地上非常仔细的铺平衣裙,她点头:“都行。” 宫理道:“你是叫?” 他垂头,除了刚刚抓住机会自我介绍的时候以外,都显得有点沉默腼腆:“泽田昴。” 宫理一愣:“霓国人?” 男人看向她,淡蓝色瞳孔平静而坦然:“父亲是。” 泽田昴继续替她剪裁,时不时要宫理起身,为她量尺,宫理有提防他伤人,但他什么都没做,量体也非常专业。 看来真的是个裁缝? 宫理:“你也跟我一样,是能力者吧,这个肤色和眼睛,也是突变出来的吧。” 泽田昴微微点头,专心致志改造衣服。 宫理却发现,那音响里似乎被人用远程发过来一首歌,一直在循环播放,还挺好听,她看了一眼音响屏幕上的歌名: 《bitch better have my lover》 ……这个歌名是对她有仇的人想说的话? 正说着,酸糖和其他两个人也回来了,他们看到泽田昴,吓了一跳,甚至两位保镖干员都摸向口袋或者手腕,要用他们的能力了。 宫理抬手:“正好有位裁缝帮忙,你们回来了就帮忙收拾收拾屋子吧,这镜子也不能这样放着。” 酸糖忙活完了之后,有些介意泽田昴在这里,跟宫理沟通都改用光脑发信息:“宫姐,那几个可能会袭击你的人,我们都找到了,在他们埋伏的地点用无人机安装了秘密摄像头,不用担心。” 宫理:“是什么人,拿着什么武器?” 酸糖:“看起来是某个门派的人,这帮人的武器都是苗刀和毒针。恐怕是趁着大家对柏峙最有恨意的时候,想把他杀死在万众瞩目的节目之上。” 因为没有人台,细节处需要给宫理穿在身上才能调节好尺寸,他一直忙活到了节目组开始让宫理准备上台。 在他剪断线头,将几个夹子拆下来之后,还没开口,宫理就看到了这条裙装上忽然浮现了一行紫色的字。 【K歌之王拼接风长裙·特殊版】 他竟然给做了一件装备! 宫理将手缓缓抚摸上去。 【品质:紫色·极品】 【加成:魅力+15 灵巧+8】 【特殊效果:能够每天以绝佳状态演唱一首在KT列表出现过的超高难度音乐。】 宫理:哈? 谁会用这种技能啊……要是专业歌手,还唱不了原创歌曲啊。 而且为什么泽田昴做这件衣服做出了这种特效?跟衣服的面料有关,还是因为他们旁边放着歌,而他受到了影响? 他能制作出有特效的服装这一点,他自己知道吗? 泽田昴忽然抬起头来:“您会搭配哪双鞋子呢?” 宫理眨眨眼,从旁边架子下拿出一双细跟高跟鞋。 这双鞋和缪星三年前上节目穿过的一双鞋是同款,他们计划组买回来之后还特意做旧一些。就是为了完全贴合缪星以前还拍过剧最近却没钱的人设。 泽田昴拿着这双高跟鞋愣怔了一下,确认般道:“您要穿这双鞋?” 宫理笑:“是款式有些老吗?” 泽田昴摇摇头,他毕竟是干这行的,可能懂一些时尚单品背后的故事,他道:“很好看,很经典。”他拿起拼接衣服剩下的面料,缠在高跟鞋上,做出了红与黑的装饰。 高跟鞋看起来跟裙装更配了,宫理站到穿衣镜前。 她大概知道了泽田昴为什么敢在如此关键时刻毛遂自荐,他在技术与天赋上当真无可挑剔,一席红色绸缎包裹高开叉的长裙,与黑色的纱料短裙相结合,却不是以一条线分割,而像是红的火、黑的海相互侵蚀,肩膀上做出了非常有立体感的黑纱皱褶,像是被火舌激起的黑色海浪。 而红裙下摆处有一些非常漂亮的剪裁,她刚要拨弄那些剪裁,就看到泽田昴蹲在那里,拿出了打火机,在红裙下摆灼烧出如同火蝶一般破碎卷曲的黑色边缘。 ……非常美,也非常大胆。 高跟鞋上的红黑色绸带,交错融合在一起,与衣裙浑然一体。 泽田昴似乎也没想到会有这种效果,他给她整理好鞋子上的缎带后,仰头愣愣望着她。 宫理垂头看了他一眼:“谢谢你,酬劳我会付给你,就当是定制新礼服的价格。” 泽田昴连忙摇头:“不、不,我能有这个机会就已经很——” 宫理道:“你也留个联系方式,我以后应该还会请你来做礼服。” 酸糖递过去本子和笔,泽田昴想了想,写下了自己的电话。 宫理还想说什么,休息室的门被敲开,工作人员又来催促了,宫理对泽田昴笑了笑,往外走去。 …… “因为一些技术原因,我们不得不临时将我们万众瞩目的话题女王、真话女王缪星,提到了第三时间段!相信直播间内有很多人都是在等待她的出现。这位曾经出演无数知名女鬼形象,但又沉寂多年的缪星——” 身边化妆师正在最后给她补妆,但因为缪星又没有定制妆容的自动化妆机,也没有做持续的美容注射,所以他们也化不出吹弹可破,年轻如少女的效果。 但化妆师也有点恍惚,自从某几家巨头出自动化妆机后,她的刷子再也没有擦过这样真实柔软的肌肤了。 化妆师却忍不住开口道:“不要听信网上那些话,你真的很漂亮。” 宫理勾了勾嘴唇:“谢谢。” 她走到台前,观众席上响起了尖叫与掌声。 宫理为了在走路仪态模仿缪星,拼命学习过她走秀的风格,这是她为了这个任务吃得最多的苦。 这会儿在台上,她去掉平日里那股吊儿郎当,如同超模般走上T台,衣裙风格凌厉,缪星仪态极佳,她如今的妆发几乎凸显了她美貌的惊心动魄,血与痛的荆棘美人,她确实很适合红色和黑色。 而缪星表情却是疲倦而谦卑的,时不时双手合十向台下示意,当镜头扫向她的脸,和一旁光洁的毫无瑕疵的奥黛尔女士比起来,她像是有笔触的油画肖像,坐在了电脑做的CG旁边。 第128章 [] 观众都有些惊讶, 直播间里更直白一些: “我靠她好漂亮啊,她真的没用自动化妆机,也没打药?” “这裙子是哪家设计师做的?太配她了吧……黑色漩涡与红色烈火, 要不是她这样的超模身段和长相,还真的压不住这身衣服。” “我惊呆了。我以为她之前那楼下红毯跑路的素颜照已经够漂亮了。这就是真·完全体·缪星吗!她腿真的好长啊!” “我现在就想知道这衣服是哪一家的高定或者新款,她买不起肯定是大品牌借的吧!” “……我的天,所以我妈那个时代, 没有这些幺蛾子的时代, 美女都是长这样的?确实, 你能看出来她三十二了, 她一点都不像少女, 也不想要像个少女!” 奥黛尔女士也是第一次见到缪星,也微微一愣。 之前的资料里, 都是缪星几年前的照片, 演鬼片的时候倒是很漂亮,但还年轻, 她比那时候成熟与冷淡的多;也有些是她两三年前频繁参加垃圾综艺的照片,妆发神态都很崩, 现在也更有风韵和优雅。 奥黛尔女士, 是一位身材肥健的黑人女性, 她穿着颜色鲜亮的绿色套装, 笑容非常有感染力,她知道明星们身穿的都是各个奢侈品资本投放的新款, 所以一定要有个介绍衣服的环节。 却没想到她问了之后, 缪星却微微一愣, 道:“这其实是我的两件旧衣服改的。那两件旧衣服,因为一些意外……在休息室里被划烂了, 后来我们找了一位霍思劳工作室的学徒,名叫泽田昴,请他来给我改造了衣服。其实这件衣服是三十多分钟前才做完的。” 宫理虽然有点担心这么一位改造神装的重要人物,如果让他成名,会不会就没空接她的单子了。 但对方毕竟是关键时刻救她,她就给宣传一下—— 大不了以后找他做衣服的时候,加钱。 奥黛尔一愣,她当然知道所谓休息室里衣服被毁,肯定出自同行的嫉恨,这会儿详细问出来,虽然有话题性,但恐怕会对她的管理也有不好的影响。 奥黛尔连忙说了几句非常好看之类的场面话,就想请缪星坐下。 缪星犹豫一下,坐在了长沙发中间的坐垫上,奥黛尔果然笑了起来:“你可以压一下另外两个垫子看看,那有我们送你的礼物。” 宫理眨眨眼睛,按了一下右边的垫子——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屁声。 而左边的垫子,她用力一压,一声鸡叫。 ……幼不幼稚,搞这种小花招来测试她的预言能力。 一个谈话节目搞得跟整人节目一样,看来这个晚上是不会太平了。 这就是糊逼小明星上这种节目的代价吗? 奥黛尔以为缪星会凑上来也露出热闹的笑容化解尴尬,或者是表现出恼火,但她只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儿,两只手还放在两个垫子上。 就是一副任人鱼肉的麻木样子。 奥黛尔坐在她的长桌后面,笑道:“所以你是用了你的预言能力,对吗?” 宫理摇头:“只是大概知道。但我的能力并不总是起效。” 奥黛尔正要开口进入正题,宫理突然按了一下鸡叫坐垫。 “咯咯咯咯!” 奥黛尔呆了:“……缪小姐你在做什么?” 宫理:“我好喜欢你们送我的礼物,忍不住想玩。” 奥黛尔正了正脸色,又道:“那么缪小姐早年以演鬼片而著称——” “噗嗤嗤噗噗噗” “你最喜欢的是哪一部作品呢?” “噗——噗噗噗嗤……” “会不会您有预言能力,也是因为鬼片中类似开天眼的戏份呢?” “噗噗——” “别玩了!!”奥黛尔被连续几个屁崩断了发言,忍不住爆发了:“别再按它了!” 宫理眨眨眼:“它真的好拟真啊,就像是真的吃坏了肚子带出……啊,这是能播的嘛?” 弹幕也笑疯了。 “草我进这直播间才两分钟,听了多少声屁声,奥黛尔节目组就搞这种低级桥段整人,结果给缪星找到乐子了。” “我觉得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放屁垫子……” “感觉缪星她没长相看起来那么精明哈哈哈哈哈!” 奥黛尔女士没想到本来应该她逼着缪星出丑,却变成她被这屁垫气到失态,她忍不住缓和了口气:“你先让我进入开场白啊,缪小姐。” 缪星小心道:“那,这个……我可以带走吗?” 弹幕:“哈哈哈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她真的看上这个放屁垫子了!” 奥黛尔无奈道:“带带带都可以带走。” 缪星居然露出了今天从她在红毯露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眯着眼睛相当高兴。 笑的发自肺腑,动人温柔,特别是摄像机和监视屏后头的工作人员,直面这笑容,几乎被震在原地。 “……她笑了哎。就因为这个放屁垫子啊!” “啊啊啊啊这笑容!姐姐迷死我吧!好有感染力的幸福笑容——虽然是因为一个放屁垫子。” “把我带走!缪老师把我带走!我比那个垫子还会放屁!把我带回家,我能一天放36个不重样的屁!” “草笑死前面弹幕是什么36门礼炮吗?你要熏死缪老师吗?” “???我来晚了,怎么直播间里都在聊放屁?” 宫理脑子里也在过关于奥黛尔的资料。她是绝对白手起家的女强者,从最早的晨间节目起步,非常直接而且洞察人心,擅长挑起话题,几乎每周都会逼急几个明星。 奥黛尔算得上毁誉参半,有人喜欢她撕裂别人假面的样子,有人却觉得她做事太过分,有人说她的谈话节目就是为了激化矛盾、引发骂战,有人说爱看的就是明星们急赤白脸的样子。 奥黛尔年轻时甚至被人夜里痛殴过,被人泼过油漆,所以她很快又插手经营投资,壮大自己的资本,现在出门十个八个保镖护身,身居豪宅,当然不会再被袭击,她也更肆无忌惮。 这女人很强,很知道自己的卖点在哪儿。 宫理不讨厌她。但也不想被她耍。 奥黛尔热络的先跟她聊起了缪星以前的电影,说起她在某个电影里出场后某个小动作,让她觉得挺有意思的如何如何。 耳机里的组员怕她记不清这件事,一边疯狂查资料,一边提示宫理:“先等等,你装作回忆的样子,我们还在搜她说的片段——” 宫理却直接开口道:“我记不清了。好多年前的工作。” 奥黛尔笑起来,耳边金色耳坠映照在她巧克力色肌肤上:“这不是你的成名作吗?” 直播间与现场观众就看到缪星摇摇头,她一脸认真道:“不,预言宋导的SM杀人事件才是我的成名作。我以前那都不算出名过。” 现场观众笑了起来。 奥黛尔眯眼:“可你之前一直在采访里,都说那是你最喜欢,最呕心沥血的作品。” 她果然从缪星脸上看到为难的表情。 奥黛尔继续道:“而且我翻看你之前的很多采访,你都提到过自己很爱看鬼片,最喜欢的就是演戏,演一个经典的鬼怪形象是你的毕生梦想,而且你还——” 缪星平实道:“……只是工作,连说这些话也是我的工作。我就记得我挺喜欢这个电影项目的,我也记得我赚了多少钱,但让我记得里面的小动作。就很难。” 奥黛尔立刻咄咄逼人道:“你赚了多少呢?” 缪星掰着手指:“一天的拍戏补助1200,交通补助200,餐补140……再加上基本工资每个月……” 奥黛尔一愣:“你是拿死工资的?你知道这是不对的吗?” 奥黛尔说完有些后悔。 这种卖可怜的戏码太常见了,什么几年没工作,什么收入很低,什么被公司不公平对待。 这个年代多少明星都鼓着劲折腾爆点故事,这种把戏她看多了! 然后正主跟个小白花似的一边透露自己被公司虐待,一边让大家不要谴责公司,逼着自己的粉丝跟公司撕逼的虐粉手段。 她真不该给缪星这个台阶。 却没想到缪星摸了摸膝盖:“我知道。但我当时合同都签了。现在说出来不就是想让大家帮我谴责一下无良老板吗?不过我的公司被买走了之后,好像我也要换合同了。希望能多赚点。还行,我的工资还行,行业里很低,但跟普通人比不算太低,饿不死。” 她竟然这么轻描淡写的掀过去了,而且还对着镜头道:“请大家不要像我这么傻,签合同的时候都长个心眼,真要是出了事儿,记得早点跑,虽然他们会以行情啊、人脉啊威胁你,但没有说离开了哪个无良公司,人生就无路可走的道理。” 奥黛尔没想到她把话题往这方面扯,也只好笑着顺她的话,谴责了最近闹得比较难看的几个资本集团剥削事件。 弹幕:“她这哪儿是当明星啊?这就是活脱脱一个打工人啊!” “而且人家也没卖惨,缪星也知道明星一个月拿两三万很低,但比普通打工人还是好点。但如果说就拿这点工资,还要跟他妈的宋导那种人睡觉,那我死都不干啊!” “感觉姐姐是会手帕纸都撕两半擤鼻涕的类型——” “缪星脚上的鞋,是不是就穿了好多年,只是绑了几根绸缎装成新鞋的啊。唉,不卖惨,不放大。才是体面。” 弹幕里胡吹和贬低的都少起来,反而是在心平气和的讨论缪星,以及讨论最近自己找的工作、最近就业是不是更烂了、消费税是不是又要提升了。 奥黛尔笑起来,眼睛却微眯、这缪星恐怕是不好撬开的蚌壳,她看起来性格挺没劲的,但实际上每个人上她的节目,都会过于兴奋活跃或激进抵抗。 而她一副弱小的死鱼模样,反而很特殊。 “听说之前那部《总裁逼我上梁山》的女三,是你睡来的?那部剧的导演就是宋导对吧——” 缪星:“……是。应该是睡来的吧,毕竟大家都给他好处,我没钱,只能给这种好处了,然后我就能演了。这应该就算是交易吧。” 奥黛尔尖锐道:“那你不觉得这种行为很不道德吗?或许就是你这种人造成了演艺圈如今的乱象。” 缪星老实点头:“是很不道德。不过为什么大家不会觉得,我上这个节目的机会,是跟你睡觉睡出来的?” 奥黛尔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反问,她大笑起来:“什么?因为我不会做这种事,我也不会要性贿赂才让别人上节目啊!” 缪星认同:“是啊,虽然我是个愿意被睡来换资源的垃圾,但因为你不同意,交易就可以不达成。所以会不会这种交易里,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资源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奥黛尔竟然被她说的一愣。 观众也有点面面相觑。 有点歪理,有点道理。 宋导可以驱动一场交易,他可以引诱、逼迫本来不想性贿赂的普通演员;但宫理这样的弱势者反而很难驱动一场交易,她再想上赶着被睡,人家不愿意她也毫无办法。 所以只谩骂一个交易里的得到报酬的弱势者,毫无意义,往往构建交易达成的关键,是有权力的那一方。 这不只是为她自己正名,仿佛也是为了宋导那电话簿里许多的女星正名。 观众们窃窃私语,弹幕也有些稀疏,有些人延迟一点,才发出一些话语: “说的也没错,这个世界变得腐化,往往不是因为弱势者的手段,而是因为有资源有权力的那些人的想法。” “……虽然缪星是跟宋导睡了,但我真的讨厌不起来。宋导才是人渣中的人渣,那个手机名册里的女明星,不该被曝光出来当娱乐新闻卖点,该死的是宋导这种人。” “我怎么了,我在哭。真的我在哭。她什么都没说,奥黛尔还在那儿攻击她,骂她不检点,怀疑她之前的工作。而她就那么坐着,手还摸着自己挺喜欢的放屁垫子,好像根本不在乎。但我就很想哭!我到底怎么了……” “姐妹,哭的不只是你。我也觉得好奇怪,她好像我哦。奥黛尔那些尖锐的话,我感觉像是我妈骂我跟男人鬼混要钱。行,你说的都对,但我只是有一天突然想吃可丽饼,却发现我没有家、我没有钱。” “她好像我哦。像是有点特长,又像是一事无成,能做好的事没抓住机会。而世界上很多事都不是我能决定走向的,然后就落入这般境地,被人指责……” “我突然好想让奥黛尔闭嘴。她去揭那些明星的假面去,别在这儿戳缪星了!” 奥黛尔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眼前一黑,暗自咬牙。 完了,棋差一着。 奥黛尔不讨厌缪星,只是气自己竟然没早识破她。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她就显得非常弱势而无坚不摧。 她不懂行、她受轻视、她不做主、她甚至被污名着而且贫穷,但她又很平和,不搞任何那种苦情小白花的掉泪或者隐忍,也不卖弄坚强,就是知道这世界对她如酸雨淋头,但她躺在酸雨里都懒得翻面。 最吸引人的就是,万千观众都知道自己也是一样的,在这个世界上受轻视、不做主、贫困甚至被污名着。 缪星展现了除了卖惨、抗争、往上爬那些鸡血以外的另一种弱小又平静的体面。 这怎么可能不被他人带入? 是她先一步共情了无数普通人,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就这样躺着吧,我们都没办法,但又如何呢?不必害怕,不必自我贬低且愧疚,这酸雨如此痛楚,也不是你我这些搁浅在马路上的鱼能改变的,躺着也情有可原。 至少,我们无趣的生活,还会因为一个放屁垫子而感到快乐。 而奥黛尔懊恼,她以为自己洞察人心,却竟然没察觉到这情况下,她应该跟缪星共情,应该和她坐在一起,而不是用以前的套路去激化矛盾! 她现在挑衅缪星,在观众看来,不是站在他们身边揭开明星的假面,而是高高在上的挑衅一个普通人! 第129章 [] 但现在已经没有机会改了, 这个节目的进度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她要赶紧进入下一个时段了。 奥黛尔变得语气谨慎起来,面上也挂起了笑容:“不过要知道, 大家最感兴趣的还是你的预言能力,大家都很想知道,你到底能预言的有多准确。” 缪星却摇摇头:“我没怎么用过,可能准确率不高……毕竟上次出了那样的事。这种预言占卜做不好, 会没命的吧。” 奥黛尔果然从桌子下头抽出几张牌来:“要不这样, 咱们做点无责任预言。万一真的准了, 大家也会有目共睹, 说不定以后就可以靠占卜发家了!” 缪星有点犹豫的点点头:“试试吧, 但如果有了不起的人物,我可不会预言的。而且说不定我状态不好, 选的几个人我都看不到他们的未来。” 奥黛尔把卡片平铺在桌子上, 宫理随手拿了一张。 是一个女性的照片。 奥黛尔惊喜道:“啊!是单璐,她现在也在现场哦。” 奥黛尔将手指向演播厅的副舞台, 在那里正准备着的女歌手一愣,指了一下自己:“我?” 每一场采访之间都会有歌手来推自己的专辑歌曲, 单璐就是第三时段到第四时段之间的歌手。 当然, 宫理之前拿到的预言占卜册子, 会包含所有今天来节目的明星人物, 当然也有单璐。红毯计划组的组员正在给她念单璐的未来。 但组内找的方体的那位预言类干员,能力也比较简略, 只说了几点, 其他的都要宫理编。 宫理眯着眼睛, 开始一副近视眼开车的神棍模样,缓缓道:“……她有可能会在今天表演上……出一些意外事件, 可能是出丑。具体会是什么事我也不知道。” 单璐一席长裙,皱起眉头死盯着宫理。 宫理也觉得她会不高兴,但她确实是在转述真实的预言。 在摄像机对准单璐时,她连忙又露出了笑容:“真的嘛?我觉得我嗓子状态蛮好的,不会是在咒我吧,缪缪。” 缪缪? 缪星跟她认识? 宫理还在琢磨,奥黛尔似乎懒得给单璐太多镜头,立刻道:“来来来,再抽一下下一张牌!” 宫理伸手翻起了下一张牌,手一抖。 靠。这幸好是她啊,要是别人,魂都要吓掉了吧。 翻开的卡面不是别人,正是池昕! 宫理真的还没了解最近池昕的近况。 但他应该还没走到跟栾芊芊最终结局吧?否则跟栾芊芊结婚怎么也是什么万千少女羡慕的世纪婚礼,宫理这高密度网上冲浪之人,虽然屏蔽了娱乐圈新闻,但应该也能知道啊。 耳机里响起组员的话:“池昕确实没准备,这种角色不要乱提,你就说看不到他的未来就好。” 宫理却缓缓开口:“……他可能会被女人伤了心。” 观众哗然,忍不住议论起来: “好像没听说这位瑞亿太子爷跟女人有什么牵扯?” “天呐,这是能说的吗?这是能播的吗?” 毕竟《少女偶像小逃妻》这本书快到结局,全是跟复读机一样的误会虐|恋,池昕虽然高高在上,但没少自己脑补虐自己,什么类似于栾芊芊根本不爱他之类的。 反正就说个大方向,应该也没错。 奥黛尔这就饶有兴趣起来了:“你难道知道他的恋情故事?” 好像是外界只知道栾芊芊隶属瑞亿旗下的娱乐公司,并不知道他们俩是恋人,甚至已经住在一起了。 宫理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对他的预言太模糊了。” 奥黛尔笑:“那再抽一张卡吧。” 宫理伸手翻开。 ……竟然是栾芊芊。 这简直是让她这个小明星碰瓷各种当红人物啊。 宫理正要摇头说看不出来,忽然听到耳机里,酸糖道:“我们正在通过秘密摄像头,观察那些要袭击柏峙的人。他们似乎也关注到直播,意识到了柏峙跟你换了时间段,打算不袭击了。但是现在,柏峙正逼近了他们。” 是这样吗…… 宫理盯着栾芊芊的照片的时候,忽然倒吸一口冷气,捂住自己的胸膛,惨叫一声差点从沙发上跌落下来。 全场观众吓得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奥黛尔更是连忙从桌子后起身:“怎么了!难道你看到了栾芊芊的未来!她会被袭击吗?” 宫理以前可是体会过太多濒死,她跌坐下沙发,在地上演出了仿佛被开膛破肚的痛楚感,她艰难摇头:“不是她、是我的……是我的未来……有人要杀我!就在这里!有人要杀我!” 酸糖和红毯计划组也被宫理吓了一跳,在耳机里惊叫,酸糖似乎见了太多她的骚操作,更快的接受这一点,道:“好像柏峙也在听直播节目!他似乎也很吃惊!” 宫理在全场混乱担忧中,抬起手捂住脸:“不要!啊啊啊不要用那针——” 柏峙正隐匿在暗杀者所在的管道中,他也看到了这些暗杀者的武器,正是毒针和苗刀,别人可能不知道,他却知道这是南方辟心阁的兵器。之前古栖派向南扩张期间,就跟辟心阁这样的当地门派发生了冲突。 柏峙当时被委派过去,以天灾为掩盖几乎屠了整个门派。也是在那里,他遇到的失忆落难的栾芊芊。 这个门派本来就没名气,被他灭了之后更是销声匿迹,缪星这种万城里的小明星不可能知道。她竟然能说出毒针,看来是真有预言的能力啊! 其实柏峙还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出手,会不会晚一步在露面,让这些人先闯入演播厅,自己再出手,才会更引起公众对他的同情? 而在演播室里,奥黛尔扶起了缪星,将发抖的她扶回沙发上,安抚道:“不可能的,我们都在这里,没人会杀你。” 宫理稍微平静了几分,脸上却有些茫然,她摸了摸自己身上。观众们都太好奇了,又有些惊恐地环顾四周,又忍不住盯着宫理,想要看看会有什么事发生在她身上。 宫理:“好像,好像有两个未来在交叠,另一个未来里,有从天而降的英雄救了我,我、我没有死……我不知道哪个才是我的未来,可这预感让我太难受了。” 柏峙眯起眼睛:交叠的未来吗? 是指他现在纠结的态度,就决定了她的未来是哪个吗? 这女人的预言能力真是不一般。 奥黛尔回到自己的位置,给她递上水杯:“你自己也说过,这些预言不一定准的,喝点水平复一下,别想那么多,这里有很多保镖,也有——” “咔咔咔!” 突然从他们头顶上传来几声巨响,下一秒,天花板忽然破裂一个大口,银色西装的身影从上方落下,稳稳落在了沙发上,落在了宫理身边。 观众惊呼尖叫: “是谁!是杀手吗?!” “我靠靠靠是柏峙!!太帅了啊啊啊!” “他难道就是刚刚缪星预言到的从天而降的英雄!” 而一旁的缪星,似乎完全没有收到惊吓,垂眼捧着白瓷马克杯,低头啜饮着热巧克力。 柏峙闪亮登场,只是他的双手还在往下滴血,他大笑起来:“我算不算是从天而降的英雄了,真话小姐。” 他西装上溅了一片的血珠,柏峙朝后倚靠在沙发上,胳膊搭在沙发上,从正面看像是半搂缪星一样。他看着傻掉的奥黛尔,狂妄笑道:“抱歉,是因我而起,是我仇家太多,我跟真话小姐交换了时间段,才会给她引来祸端,但那些杀手已经被我解决掉了。啊,不过她也似乎完全没有吓到的样子。” 黑红二色衣裙,肌肤白皙,却面对血与危险只安静喝着热巧克力的冷感美女。 身穿银色西装,狂妄疯狂,满手沾血,对宰了几个人毫不在意的俊朗男子。 现场观众看向沙发上的二人,脑子里率先浮现的两个字就是: “般配” 疯狂杀人狂与冷艳大小姐。 疯狗□□大佬和永远淡定的大佬的女人。 这他妈坐在一起也太有故事感了吧,能脑补出一万部雌雄双煞□□情仇剧! 弹幕上也疯狂起来:“好配好配好配我的妈?缪星真的好淡定好美啊!就感觉她像是牵着疯狗狗绳的贵妇!” “缪星比柏峙还大三四岁吧,姐弟恋,身份差,但缪星却隐隐瞧不起柏峙似的!啊什么张力啊!” “求求资本大佬就把现在屏幕里这一幕当海报,拍成电影吧!” “别恶心人行吗!柏峙就是个混蛋杀人犯烂裤|裆,凭什么来配缪姐!” “都疯了吧,柏峙这种人都能磕cp???他手上现在还沾着血呢!谁知道他杀掉的所谓袭击者,会不会是以前他虐杀的那些选手的家人,会不会是有人背负着血海深仇来报复!” “我真呕了受不了了,恐怕连他这种所谓的出现方式都是给他安排好的洗白套路吧,真是有钱就可以胡作非为啊,今天他要是洗白了、闹这么大的舆论还一样跟没事儿人似的,这个世界就没救了。” 柏峙确实是主动想炒cp,他甚至伸出手,对缪星似撒娇似决断似的笑道:“我的手都脏了。” 宫理她不介意别人误解缪星和柏峙,甚至也不介意此刻给柏峙一点高光。他此刻越得意,有些人对他的怨愤就越深。这样对她下一步的行动有好处。 但,也没到炒C的地步。 宫理刚要伸手拿几张纸给他,却没想到柏峙拎起了她红色的裙摆擦了擦手。 宫理:“……” 怎么办,她已经忍不住现在就想打他了。 观众中却有人发出了小小的尖叫声。什么比用美人的红裙擦净手上的鲜血更诗意、更刺|激的呢! 宫理:“……” 奥黛尔笑道:“第三时段真没想到会出这么多事,不过很快就要结束了,柏峙少爷就别下台了,在这儿陪缪小姐一段时间,马上就到您的时段。” 柏峙当然不介意多露脸,点点头。 奥黛尔:“那么,缪小姐要不要再抽一张卡,给我们再预言一次。” 宫理伸出手去,翻开卡片。 ……不是别人,正是柏峙。 观众哗然,兴奋起来:“她要给柏峙预言了!不会预言他们俩以后会在一起吧!” “我靠好刺|激,当着面预言啊!我现在真的很相信她的预言能力了——” 柏峙也很兴奋:“快来说说吧,我会有怎样的未来?” 宫理转过脸来,像是在拨开迷雾看到什么一样,双眼逐渐迷离:“首先,有一个你和你的家族……似乎都没预料到的人,回来了。但那个人的归来,只会带来厄运。” 柏峙脸色微微一变。 难道缪星说的是暨香儿吗? 他故作随意地笑起来:“然后呢,我会怎样呢?” 宫理皱起眉头:“或许很快,你也会遭遇危险……我依稀看到你会从爆炸中走出,那是一个你没有想到过的,或许你也难以战胜的敌人,甚至可能就出自你身边。” 柏峙思忖起来:最近因为□□赛出的那些事儿,家里派了很多人来跟着他。柏峙一直不喜欢那帮人,好像都是莲堂的内门弟子,难道他们会搞内讧,对他出手吗? 他心里在琢磨,却耸肩笑起来:“我每天都在遭遇这种事。” 宫理也露出一点轻松的笑容:“是啊,对你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大事吧。” 奥黛尔一拍手:“那么时间到了,谢谢缪星,带来如此精彩的访谈,那么,让我们欢迎单璐,带来她最新的《bitch better have my lover》!” 宫理一挑眉。 这不就是她化妆间音响里一直在放的那首歌吗?! 懂了。看来在她休息室里大闹的人就是单璐啊,她甚至得意洋洋的留下了这首歌。 摆明了就是缪星知道是她干的也没用,反正没有证据。 没想到前奏响起,单璐一席长裙,竟然拿着麦克风,朝缪星所在的主舞台走过来,她道:“其实看到我家缪缪来上节目,我比谁都高兴,我还记得,以前咱们以前出去唱K的时候,你唱我的歌唱的有多好听——” 单璐面对缪星,背对镜头,笑容放大。 酸糖在耳机里急道:“姐,你会唱歌吗?缪星本身可是个超级音痴,这个单璐绝对是在针对你,她想让你出丑!” 宫理心道:抱歉,我也是个音痴呢。 但是,单璐就不该招惹穿了这身K歌之王衣裙的她。 单璐将话筒递给宫理,笑道:“这首歌你不也挺喜欢的吗?咱们一起唱吧,多久我们没有一起唱歌了。” 宫理露出笑容,接过麦克风,挽住了单璐的手臂,起身笑道:“是呀单单,好久不见!” 单璐表情一僵:“是shan单,不是dan,不要叫我蛋蛋……” 缪星却一副跟小姐妹会和好开心的样子,跟她一起登上了副舞台,还向着前排观众挥手示意。 前奏结束,单璐开嗓。 她唱的确实很好,嗓音慵懒勾人,是个有点实力而且识别度很高的歌手。 宫理拿起麦克风,已经能感觉到,这首必然出现在KT里的歌,她已经在嘴边了,当单璐将手伸向她,特意留一段难度极高的段落让音痴缪星出丑,缪星却抬起麦克风,突然爆发了一声摇滚黑嗓女王的沙哑且极具穿透力的歌声! 观众席上无数人几乎是呆住,原地蹦起来,震惊的看向缪星! 第130章 [] 弹幕也疯了。 “我靠靠靠!!!我脸麻了!她、她唱的好好听啊!” “草, 我现在狂拍桌子,就像个爆灯的导师一样!这什么金属摇滚嗓!” 她甚至抬了整首歌高难度部分的key,声音机能极强, 爆发力一下像是刷新了所有人脑内对这首歌的认知。单璐的小慵懒小情调小挑衅,在缪星的歌喉下荡然无存,这首歌本来的《bitch better have my lover》愤怒爽快被她嗓音展现的淋漓尽致—— 单璐想赶紧接上去唱她比较擅长的一段rap,却没想到缪星上前一步, 离观众更近, 直接抢走这段, 然后在节奏感极佳的rap中, 将情绪一波一波推向高|潮! 无数观众几乎从座位上起来蹦跳, 现场快变成演唱会现场,跟着这首歌跳起来晃起手。 甚至连奥黛尔都被气氛带动, 拍手扭起身子, 跟着唱了几句。 单璐一下子慌了。 怎么会?怎么可能,缪星之前不是只唱过几小段, 而且都是音痴水平吗? 缪星在一段让所有人尖叫喝彩、起身鼓掌的演唱后,忽然将手指向单璐, 让单璐接进去的正好是那段高难度唱段! 单璐连忙开口, 可是顺着缪星的key, 唱了两句她就发现自己根本唱不上去! 单璐硬着头皮也上前, 她本来就是擅长转音而非爆发的歌手,此刻想要模仿续接缪星的唱法, 却只听到几声惨不忍睹唱劈了声音—— 完了完了她完了!她不应该慌神的! 而观众席上的所有人, 表情已经难看起来, 替她尴尬的,捂耳朵的, 一下子萎了坐下去的。 单璐是典型的歌红人不红,这次上奥黛尔晚间节目,对她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恨曾经一直不如自己的缪星,凭什么也能上这个节目,而且还是更重磅的坐在那儿的谈话对象,而她只是个场间表演者。 再加上缪星以前跟她在同一个经纪公司的时候,俩人就很不对付,她才闯入了缪星的休息室—— 但她没想到预言真的会应验,她本来还觉得会不会是缪星故意让她出丑,可邀请缪星上台唱歌都是自己的所作所为—— 在她满心绝望的时候,缪星再次将麦克风放在嘴边,以绝佳且极具风格的歌声,完成了这首她的成名曲。 经纪人在场边翻着白眼离开,单璐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她死了,她死了,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一炮而红的机会,却成了她的丢人现场。 她可能要就此完蛋了…… 奥黛尔切入了广告,观众尖叫声中,宫理挥挥手走向了后台,那些观众忍不住道:“缪星!加油啊!” “姐姐,能不能多演点戏,我是真的希望你能红,你值得。” “缪星!缪星!缪星!” 后台通往演播厅的角落里,身穿侍者服装的泽田昴听着排山倒海呼喊着“缪星”的名字,目光沉了沉,转身朝走廊深处而去。 宫理在后台拆麦克风的时候,正好也有电视可以看直播现场,广告很短,奥黛尔已经跟柏峙聊了起来。 这个节目和话术明显很洗白柏峙,奥黛尔可能也收到不少赞助或威胁,此刻基本只聊了几句他黑赛球场上杀了17个人的事,但柏峙反复在强调: 黑赛杀人不违法。 黑赛场上常年死人,只是他太强了,打的比赛太多了。 弱肉强食是他从小到大的准则。 奥黛尔直接顺水推舟岔开话题,想引导出柏峙有悲惨童年:“那你小时候,掌门,也就是您父亲也是对你这样的吗?” 柏峙点头:“我母亲也说,古栖派需要强者,如果我弱小,我活着都没有意义,我父亲对我也很严苛,我肋骨被打断过好多次——” 宫理卸下麦克风,正要往回走,就听到他说: “不过我对自家弟弟和门派弟子们也很严苛,哈哈哈我有个最不中用的弟弟被我打断了耳骨,他当时吓坏了哭着想要去治,但我把他关起来练剑——” 宫理猛地转过头去看向屏幕。 柏峙嘻嘻哈哈的说着,连奥黛尔都吓了一跳:“耳骨折了,那最后没事吗?” 柏峙挥挥手:“没什么大事,我觉得没太多影响。” 酸糖突然感觉到宫理身子绷紧,她攥着拳,死死盯着演播厅里的柏峙。 酸糖竟然感觉有些害怕,听说宫理是解决过S级天灾任务的自由人,她干员等级后面的*号就说明她的不简单,但酸糖从来没见过她愤怒或气势凌人的时候,她总是随意又懒散的—— 而这一刻,她真的有点窥到了宫理的真实一面。 酸糖轻声道:“姐,没事吧……” 宫理松开手,转身大步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工作结束了,你们先回去,之后的事不要管我了。我要你做的事,你做了吧。” …… 奥黛尔娱乐大楼的楼顶,宫理已经卸去了身上的易容,银白色发丝被夹杂着水雾的风吹动,她将那套黑红二色的衣裙先给了酸糖,让她带回方体去。 她则坐在大楼边缘,一边吃着从大楼内买的玉米片配莎莎酱,喝着纤维暴瘦超营养维生素可乐,一边拆卸下自己的仿生手臂,换成泽海产的树脂机械臂。 树脂义体被罗姐喷绘上渐变的粉色,上头做出磨砂的质感,还有些喷绘的可爱与朋克风的图案。 她为了搭配树脂义体,还特意拿了一条露背的浅粉色天鹅绒长裙,绑带系在脖子上,露出她肉感仿生体与树脂仿生体接口的位置。 这条粉色裙子倒是只有一点基础的力量值加成,宫理穿着就是为了好看,她套好裙子,刚要弯腰穿鞋,就发现视线右下角,标签界面又亮了起来。 解锁新标签:【暴力粉萝莉】 【特效:穿着一身嫩粉色时,且穿着者胸围不超过B75时,力量基础值×1.5,并让身上穿着的随机三件衣服隐形。】 宫理:……我谢谢你。直接暴露我胸围。 不过——让服装隐形? 那也就是说她可以搭配一点丑衣服,但让丑衣服隐形?那她岂不是能当个性感优雅的战神了! 宫理开始翻自己的包。 有她之前在“人间外景”做任务时,拿到的那件中世纪男款衬衫,浇湿了之后能够隐身。 还有她穿了很久的减少98%跳跃伤害的银色亮片裤子。 一条对理智和力量值有加成的红色男款本命年短裤。 一双黑色高跟靴子,这双靴子特效是能随意加强身上某一件服装的效果,宫理买到之后还没穿过。 她干脆把几件衣服都套上,除了黑色高跟靴子以外其他三件衣服都变为隐形,看起来就像是她只穿了粉色露背长裙。 当她哼着歌踩上靴子,宫理本意是希望这黑色靴子能加强她那条力量加成的短裤,却没想到变化的竟然是衬衣—— 【品质:蓝色→紫色】 【加成:灵巧+8→灵巧+12】 【特殊效果:当其布料沾湿时,能够使得穿戴者进入隐身状态。但穿戴者身上总着装数不能超过三件→不能超过八件,一天内隐身时间不超过30min→1h30min。】 把这件衣服的整体效果都往上拔高了一截啊。 而且,宫理注意到,右下角的数值增加列表里,竟然有个数值在疯涨——是魅力值! 之前,宫理跟原重煜在一起的时候,魅力值时不时会增加一些;而且每次在刀球比赛之后也会增加。 但像今天这样爆发式的增长,却很少很少。 在她出现在红毯和登上直播的时间点,魅力值几乎是不断在+1,+1。 看来只要有人喜欢上她,她的魅力值就会一直增加。 会不会以后两者相辅相成,她魅力值越高,也越容易得到大众的喜爱? 会不会在她收割粉丝之后,魅力值也能提升到给她带来其他的特殊效果? 宫理将银白色头发挽起,露出后颈,她靠在奥黛尔大楼辉煌闪耀的灯牌后,在照不到的阴影里,吹一吹风,一边吃着玉米片,一边刷光脑。 果然网上现在对于缪星的讨论几乎都是正面的,热门tag上好几个跟她有关的: #缪星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红# #缪姐预言家# #柏缪C无敌性张力# 但今天热度比她还高的关键词就是: #柏峙去死# #坚决拒绝洗白人渣柏峙# #奥黛尔别装了行吗# 宫理点开,发现奥黛尔整个后面的直播,基本再也没提及过一次柏峙杀人的事儿,更对他过往什么引爆瑞亿制药大楼、到处乱搞女人、几句口角打伤普通人之类的纨绔垃圾事儿,一句没提。 当然那些旧事也是全网删帖不可说。 反而在不停地挖掘他的“闪光点”,什么暴打天灾中的怪物、一拳撂倒多少个外国猛汉、卖了限量款跑车给天灾受灾区捐款…… 估计古栖派就想在即将门派大比的这个关头,赶紧把这个“门面少爷”给洗白了。 本来想看奥黛尔怒怼柏峙,却只看到了搭腔做戏,大家纷纷愤怒的表示:奥黛尔到底收了多少钱! 宫理猜测,可能不只是钱,还夹杂着威胁,奥黛尔的毒舌辣嘴、为群众发声的人设是毁了。 越是这样,越让早受不了这位胡作非为、嗜杀好战大少爷的群众更逆反更激进。 宫理在楼上吃玉米片的时候,竟然听到了楼下的喧闹声,她探出头去,好多人举着反对柏峙的牌子,在围栏外齐声呼喊着。 他们好像是从柏峙来走红毯的时候,就零星出现,随着柏峙的直播节目播出完毕,人群越聚集越密,甚至有些人想要冲开围栏,往奥黛尔娱乐大楼的方向挤。 有些牌子上有柏峙上吊、柏峙跪下伏法的动画、有人还戴着霓虹的17字样的灯管,表示在黑赛中被柏峙杀掉的17个人,他们呼喊着口号,逐渐包围了奥黛尔娱乐大楼的前门。 宫理刚要探头多看会儿热闹,就瞧见光脑上某个定位软件的位置动了,而且不是往正门走,而是从后门处的停车场离开。 她立刻收好东西,拿起了天台边缘的头盔,对着耳机道:“注意我的位置。” 一辆银色豪车,驶出奥黛尔娱乐大楼的停车场,与此同时,宫理也将勾爪射向对面的大楼,没有人发现,一身粉色裙装的身影轻盈的从高楼大厦之间荡了过去。 …… 柏峙在车中揉了揉眉心。 他本来是打算去自己投资的夜总会一趟,但想起了缪星那几乎句句应验的预言,他越来越心神不宁。 他担心被身边人所害,甚至甩掉了那些父亲派来“监视”他的保镖。 他打算直接返回门派。 这次……节目效果应该可以的吧。 他正在刷蓝鸟,发现自己和缪星的C正在趋势榜上,再加上古栖派也雇了很多水军,下头很多评论都是在说他如何如何帅,武艺如何高超。 但如果不去看买上去的这条热门…… 很多人在骂,说奥黛尔晚间节目根本就没有质问柏峙,杀了那么多人的罪犯上综艺就这么轻飘飘的聊过去、聊门派大比,到头来还给古栖派做了宣传! 奥黛尔为什么咄咄逼人的质问没有背景的缪星,却对柏峙态度这么好! 一群人也呼喊着要让柏峙必须伏法、必须认罪!黑赛对于柏峙这种人,根本不是为了赚钱拼搏,而是找乐子的屠宰场。 这些评论越来越多,柏峙找的公关公司删都删不完,他关掉光脑,懒得看了。 柏峙觉得还是很有收获的,更重要的是缪星—— 这个女人不会说假话,又有预言能力,很漂亮而没有根基,跟她这样亲民又口碑不错的人绑定在一起,还能迅速造出“姐弟恋”“坚强灰姑娘和豪门狂少”的故事,对他们来说都是双赢。 柏峙对她那看似容易看透却又蒙着雾似的性格……很有兴趣。 他难得主动给女人发信息道:“我还想找你一起出去吃个饭,却没想到你已经先走了,门派大比的票,我会派人送过去的。另,你今夜真的很美。” 他以为这女人可能会秒回信息,但并没有,正想着,车停在红绿灯处,红灯变绿,司机正要往前,忽然破空声从头顶而来,柏峙抬手想要挡脸的瞬间,车顶上落下重物,直接在车顶上砸出个深凹! 他一惊,预言这么快就应验了吗?! 前头玻璃都被震出裂痕,柏峙皱起眉头,旁边许多车辆上的人弃车而逃,尖叫惊呼,而后他就看到一个轻巧细瘦的身影落在了他右侧的车门外。 白色头盔上本来安着小黄鸭的位置上,如今只剩下一个烟头,但这不妨碍所有人还是称呼她为——小黄鸭。 唯一的,真正的小黄鸭。 她穿了一身盛装的粉色衣裙,靴子在车身上一蹬,将车门撕下来,弯腰看向车内的柏峙:“好久不见。” 第131章 [] 柏峙指尖隐隐泛红, 他也露出冷笑:“好久不见,我是该叫你小黄鸭,还是叫你……啊, 你叫什么来着?假脸替身。” 宫理笑起来:“叫我爷爷就行。” 前头司机已经被震昏过去,头垂在方向盘上,银色豪车不断发出鸣笛声,大楼上许多人都被鸣笛声惊扰, 正在往这个方向看来。 而旁边其中一栋楼, 就是瑞亿旗下的传媒娱乐公司, 楼内迅速有人盯着马路中央, 其中几位有望远镜义眼的人, 皱起眉头:“那个头盔,难道是之前打玩刀球比赛很出名的小黄鸭吗?” “她竟然在赛场以外的地方现身袭击别人!快快快摄像机!这是今年议会上请求取消非正规赛场的关键!我们一定要拍到选手袭击普通人的画面——” “不, 怎么看那个银色豪车里的也不是普通人吧。而且这个车我记得是个限量款……啊!想起来了!这是柏峙的车, 就今天被骂死的古栖派大少爷,他前些天在黑赛场上被人揭下了面具!” “小黄鸭来打柏峙, 难道是为了给爽哥出头?毕竟前些日子,爽哥也被柏峙打伤了啊!” 旁边娱乐大楼里已经架起无数摄像机, 拍摄着道路中央的画面。 车内, 柏峙露出笑容:“当时方体考试, 你跟柏霁之就混在一起, 现在又一起混去比赛。是因为我踢断了他肋骨,你不高兴了?还是因为刚刚在节目里, 我说打断他耳骨的事儿, 惹到你了?” 小黄鸭将车门扔开, 她手臂上戴着天鹅绒的长手套,包裹着她的树脂义体, 她手撑在座椅上弯腰探过来身子,像是妩媚的勾引。 她轻笑道:“我就是想来见见你而已,干嘛说的这么见外。” 她伸手,一副缱绻的样子将指尖伸向柏峙的侧脸,柏峙猛地抬起了手—— 大楼上的摄像机刚拉近镜头,就看到银色豪车爆发一团冲天火光! 整个车四分五裂被吞噬在爆炸而起的灰烟与火焰中,有人惊叫道:“车里司机肯定要死了!” 旁边本来远远拍摄围观的民众,纷纷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尖叫退开。 也有人大胆的伸出光脑依旧拍摄。 几乎是瞬间,两道身影走出灰烟,一身粉裙的小黄鸭拎着昏迷的司机,高高跃起,落到旁边的车顶上。放下司机后,小黄鸭立在车顶,粉色衣裙被风吹的猎猎作响,露出她白皙的后背,她头盔镜面反射着火光。 而另一边,柏峙脑后的狼尾长发被热风吹动,他扯了扯右腕被烧黑的袖口,银色西装被风吹动,他从爆炸中缓缓走出。 爆炸的碎屑在地上滚动,灰烟如倾斜的柱子般斜插在宽阔马路的正中央。 围观人群和大楼里拍摄的人都松了口气,松了口气:“我就知道小黄鸭跟柏峙不是一类人,她救了那个司机——” “她到底是为了社会舆论出来暴打柏峙的,还是为了爽哥?不论是哪个,都感觉她好勇啊,不过她应该打不过柏峙吧!” “她在中层都才只是第五,而柏峙在上层已经蝉联了几个月前五了,这俩人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小黄鸭不会被他活活打死吧……” 柏峙脸色非常难看,他身影陡然在原地消失了,眨眼间他已经冲到了小黄鸭身前,横起一腿,直踢向她腰间, 小黄鸭就像他全力一腿之下的纸人,整个人朝旁边大楼飞去,根本遏制不住势头的要撞在大楼外墙上。 而柏峙也飞身而起,直直朝小黄鸭的方向撞去,作势要将小黄鸭撞的全身骨头碎裂不可! 只瞧见大楼的幕墙玻璃瞬间爆裂开蛛网般的裂痕,柏峙撞去的位置灰烟四起,他似乎在灰烟与碎屑中不断攻击着小黄鸭! 而这栋大楼对面就是传媒娱乐公司的大楼,无数摄像机下能拍到他将小黄鸭按在大楼外狂殴不止,不少人倒吸冷气,心都揪了起来: “不要啊……小黄鸭会被他活活打死的!” “他根本就没打算给小黄鸭留命吧!摄像机再拉近一些,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清,烟尘也太重了!” 幸好因为万城经常发生恶性袭击、街头枪战,大楼的外墙与玻璃都足够坚固。柏峙不管不顾的袭击,让楼内的人尖叫而逃—— 但柏峙自己却知道,这个女人根本就灵巧柔软的像一只猫!她刚刚只是顺着他一腿的力道,飞跃到大楼幕墙处,根本没被他踢伤太多,而此刻他不断出拳,这女人几乎挡下了他的每一下攻击! 他一拳朝她头盔门面而去,她手指张开一下子攥住了他的拳头。 宫理微笑道:“小心点,这两边大楼里都有人呢,你现在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拍下来,难道还想把事情闹大,弄伤普通人,让古栖派再背上骂名?” 柏峙咬牙。他当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可他天生狂妄不计后果,发疯起来根本无所谓之后的事—— 那些大楼里碌碌无为的蝼蚁,死就死,他绝对不能在这里输掉! 小黄鸭看似瘦弱,力量却强的惊人,柏峙的拳被她紧紧攥的发疼,但他等的就是这一刻,柏峙掌心爆发出惊人的热度,小黄鸭戴的天鹅绒手套化作灰烬,但她的树脂义手却全然不惧高温,他正要松开手,烧死这个女人,就瞧见她手中亮出一支筷子—— 她指尖像是转笔般将银头筷子一转,而后狠狠插向他左手,洞穿了他手背。 他平日身体都有灵力保护,只有双手在释放热量时才会暂时解除灵力保护,而她竟然看穿了这一点! 柏峙痛的咬牙闷叫一声,他立刻驱动热量想要将筷子融化烧毁,却感觉这筷子千斤重。 这是…… 曾经叛出定阙山的字科天才左桐乔的兵器之一? 左桐乔算是上个时代的传奇人物了。他半隐退之后,各大门派的旧人想见他都见不着,定阙山又隐瞒了他的行踪,这兵器怎么会到小黄鸭手里! 这件兵器因为无需灌注灵力,倒不算多强大,只是它一大特色便是可以从筷子变为其他的各类武器——柏峙立刻就有些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动手,那筷子已经变成了一柄弯刀,撕裂了他整个左手的手掌! “啊啊啊!!” 柏峙多少年没受过这种奇耻大辱,疼痛让他眼前一黑,而小黄鸭利落拔|出弯刀,一脚踹向他腹部。 她这一脚的力道简直不像是她纤弱的身体能爆发出来的。 他摔落在马路中央,看向了自己撕裂的左手…… 他大意了,是他还把小黄鸭当做那个在中层的选手,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栾芊芊替身!是他被她说的畏手畏脚,没有上来就用杀招! 而他如今一只手废了,这太不利了—— 不、他绝不能输在这种地方,输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如果不是古栖派最强者,他活着就没有意义……那些对他的名望与位置虎视眈眈的弟弟;那对他一直冷漠又苛刻的母亲;说着“要不是你足够强,早把你这样的败家子赶出门派”的父亲…… 他如果输在这种地方…… 在柏峙一个愣神之间,小黄鸭从天而降,手中另一根筷子也变为了弯刀,她挥舞着两把弯刀,姿态优雅的朝—— 旁边的消防栓而去?! 消防栓顿时喷起水幕,而小黄鸭整个人竟然在水中隐形…… 而传媒娱乐公司已经开始直播,甚至找了个临时穿上套装的主播前来报道现场情况,不论是现场围观的群众,还是直播间里的人都在问: “小黄鸭是逃走了吗?” “柏峙被伤了一只手?!把镜头拉近一点,让我看看柏峙的惨样!” “小黄鸭快跑吧!不要跟他打了,呜呜呜我好害怕!” 镜头拉近,柏峙垂着血淋淋的左手,右手指尖发出光亮,他也在搜寻小黄鸭的身影,忽然一串湿漉漉的脚印靠近他身后—— 柏峙猛地转过身去,他抬起有灵力加护的手臂,只瞧见空中双刀与他手臂外层的灵力相撞,迸发出一瞬间的火花! 小黄鸭隐身了?! 柏峙也没料想到她还有这招,她的超能力吗?这个女人到底是因为什么被选为方体干员的,在方体中她到底是个什么位置? 他脑子里炸开一样纷乱,而且他余光捕捉到对面的娱乐大楼、远处围观的群众,无数摄像头对准他,一切删帖、上节目、撤热搜的运作都会付之流水——就因为小黄鸭的出现! 柏峙看不清她袭击来的角度,而她作为仿生人,对修真者来说极难感知气息,好几次都是在小黄鸭的刀已经割破了他的西装时,他才意识到她的接近—— 不,这样太被动了! 而小黄鸭竟然还在跟他说话: “都说三大门派各有天才,但就你这样的德行,也配跟绛响齐名吗?” 绛响?! 他不是早死在春城天灾里了吗?她还认识绛响吗? 柏峙明知道此刻最应该冷静,可小黄鸭却处处踩他雷点。 绛响跟他年纪相仿,看起来性格也都有些狂妄,而且绛响还有他父亲那卑劣的身世,在门派里也一直只是弟子身份。柏峙一直觉得绛响不过是无父无母无家的真传弟子罢了,自己实力应该远在绛响之上。 却没想到几年前,他跟绛响在门派大比上对上,他几乎惨败给绛响。绛响说不上是恶劣还是爽朗笑起来:“看你家那畸形教育,要真让你输惨了,你恐怕没有好日子过,要不你也打我几下,咱们搞个平手——都好交代嘛。” 柏峙觉得这是嘲讽、这是羞辱,他坚决要跟绛响继续打下去。他以为自己意志力很强,但绛响更是变态级别,绛响全身被他烧伤多处,却一直保持着平稳的狂妄,离谱的自信,然后找到了他的破绽,差点将他打死…… 柏峙的“坚持”,让古栖派在当年的门派大比上真正丢了人,父亲对他态度极其恶劣,甚至扬言要他命魂炼成丹供弟弟修炼算了。 好面子的古栖派因此也和定阙山关系更恶劣,在定阙山灭门后,最高兴的门派莫过是古栖派—— 然后小黄鸭竟然在这儿句句戳他痛点:“意志力、武艺、甚至连德行,真是没有一点可比的,若不是他不在了,今年这门派大比倒是好看了。” 柏峙暴怒起来,他抬起手指,温度陡然上升,周围空车开始燃火烧焦,甚至连空气都开始扭曲,他朝小黄鸭说话的方向一弹指,剧烈的热度直接将柏油马路烤化,她身上被消防栓浇湿的衣服冒起一团蒸汽,身影也逐渐显现—— 啧。 他这点倒是很克制她的隐身。 柏峙发现她的身影后,立刻飞身向前,他拳法了得,破空时夹杂着爆炸的热度,宫理一边后退,一边抬手去接,却不是每次都能接的住,一边肩膀被打的咔嚓一声响,可能是锁骨骨裂,甚至连抵挡他拳头的泽海义体上都出现了几丝细小的裂痕! 柏峙一拳狠狠打在了她头盔之上,似乎想要让头盔破损,让所有人得以窥见她容貌—— 他伸手掰掉头盔破碎的镜片,冷笑道:“露出你那张给人当替身的脸吧!” 头盔破裂,露出的小半张脸,银眸如月,发如蚕丝,她眼里有促狭奚落,又对他的不屑一顾,却丝毫没有一点像栾芊芊的样子。 柏峙一愣:难道他认错人了? 不,那个替身后来也有这发色瞳色,但这目光……让他太讨厌了,仿佛一个胜券在握的强者,一个对他不屑一顾的自由之人! 小黄鸭手套早已再热浪中灰飞烟灭,甚至连她长裙被灼烧的多处镂空破损。 而柏峙咬牙,将她逼向了她身后的传媒娱乐大楼。 柏峙早就注意到那群在窗边拍摄直播的人,也打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不该说的就闭嘴!不该拍的就删掉! 传媒娱乐大楼里的人也发现这一点,惊恐的远离玻璃往内推,尖叫道:“他真的是个疯子!之前毁过瑞亿半栋大楼,最后也不了了之了!往后退,不要再拍了!” 小黄鸭也爆发了一声怒喝:“都闪开!” 围观的人看的更清楚了,柏峙扣住小黄鸭的脖子,和她一同往大楼上撞去! 小黄鸭烧焦边缘的粉色衣裙飘扬,硬生生空中调转方向,手中弯刀割向柏峙耳朵,撞入了没有灯光没有人的更低楼层—— 几乎在他们撞上大楼的瞬间,在二人的位置发生剧烈爆炸,二人一路撞进大楼内部,而整个大楼的幕墙多处震裂,碎裂掉落! 连地面上围观的人也都纷纷往后退让。 空中忽然出现了两行字: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一场春夜细雨与凋零飞花,交错在这大楼碎裂的玻璃前,美景夹杂着霓虹被玻璃反射出绚烂的彩光。 玻璃掉落的速度都变慢了许多,飘飘摇摇的诗词字迹在雨中荡漾,“轻”字突然迸发复制出无数个“轻”字,每个“轻”字在空中飘摇而起,沾在那跌下来的玻璃上,玻璃一下子如蝉翼、如细雨、如荚叶,在空中缓缓飘荡着落下来。 这、这是什么? 第132章 [] 所有人呆呆望着霓虹闪烁、玻璃幕墙与户外广告之间的诗词与美景, 忘记了呼吸…… 柏峙将小黄鸭死死按在大楼的地板废墟上,周围击碎的地板办公桌都因为高温而焦黑,柏峙却猛然感觉到磅礴的灵力, 转过头去,就瞧见大楼破洞外,那飘飘摇摇的诗词。 字科。字场。 天下能有这能力的,只有左桐乔本人了, 可他不是因为早年修炼功法, 得病虚弱, 能力废的差不多了吗? 甚至很多人说他也跟着春城天灾早就死了。 若是门派之中诞生了新的字科天才, 会是谁?!会不会杀出门派大比?! 这人甚至愿意出面帮小黄鸭收拾场面, 几乎是替她打下手一样—— 小黄鸭为何跟门派还有这么深的渊源? 她手里的资源,会不会也会为柏霁之所用? 柏峙脑子纷乱一片, 此时才发现小黄鸭已经脱离他的控制站在了地板之上, 而他耳朵处火|辣辣的疼,他一摸自己脸侧…… 他的耳朵!! 他的耳朵在刚刚灵力未完全护体的时候, 被小黄鸭硬生生割下来大半! 断肢想要尽快恢复,必须要找到掉落的那部分肢体, 他怒吼道:“你就是为了报复这件事, 所以也来割掉我的耳朵是吗?!扔到哪里去了?” 头盔里的脸似乎恶劣的笑起来, 耸了耸肩:“我不知道, 可能因为刚才的高温已经被烧化了吧。你的灵力可以保护自己的躯干皮肤,可割下来的你就保护不了了吧。挺好的, 我只是割耳朵, 又没割你别的地方。” 柏峙震在原地。 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完美无缺的强大, 难道还在这里落下屈辱的残疾不可? 但小黄鸭压根不觉得这就可以扯平,她一把拽起了因地板崩塌而露出的钢筋, 舞在手中,朝柏峙袭击而去! 柏峙更要发疯,他手里亮起了更加放肆的光芒,几乎要发射出让整栋楼都毁之一炬的热量—— 而与此同时,在柏峙身后,一个如轻燕般飞翔的“飞”字,笔划的勾处,挂着个晃晃荡荡的“无”字,就像是燕子衔泥,将那灰白色的“无”字朝柏峙的右手抛落而下。 而后“飞”字便在高温中化作齑粉,只有那个“无”字,丝毫不受任何影响,落向柏峙的右手,他有些不妙的预感,想要去伸出左手抓住那个“无”字,或避让开来。 但小黄鸭手中钢筋直直朝他袭击而来,手中即将爆发的热度飞速吸走他身体的灵力,他动弹不得! 而后那无字,像是雨中掉落的树叶般,轻轻贴在了他虎口处,他指尖光芒消失了。 那磅礴的热度好似从未存在过,他再度灌输灵力却再也没有唤起一丝热量,就像石沉大海,就像迷雾无踪,在无我、无物、无心的虚无之中—— 他的能力被禁封了一瞬。 而与此同时,小黄鸭手中的钢筋一下穿刺了他胸口,柏峙后仰着,被死死钉在了他击穿出的废墟之上。 柏峙不可置信的望向小黄鸭,而这钢筋似乎正插穿了他体内的灵海丹田,他勉力想提起几丝灵力,却听到她笑起来:“老实点,趁着我还没想杀你的时候。” 她碎裂的头盔中露出的小半张脸上有灼伤的痕迹,却不妨碍她眯眼笑起来:“我赢了,对吧。赢了总要有点表示——” 她第一次在刀球场上赢的时候,可是在对手的额头义体上,刻了个大牛至。 那么,她也总要留下点标记…… …… 地面上的围观群众和对面大楼的人,看到柏峙击穿的楼体大洞中绽放光芒,热浪滚滚,他们都以为整栋楼都要毁了,但光亮却突然消失,只有一团烟尘从中喷出。 一切又安静了下来。 是发生什么了? 小黄鸭还活着吗! 马路上有些人喊道:“是方体的随船来了!看来他们及时巡逻到了这里的事件!” “是索命组的随船!快来,护士长快来救小黄鸭啊!我不想让小黄鸭死!” 那随船几乎是在空中几个瞬移,便悬浮在了柏峙烧毁的汽车之上、两栋大楼之间。 随船上探出甲板,索命组的葡萄糖与狒狒先行一步,探出的甲板伸向大楼破损的洞口,灰烟弥漫,葡萄糖严肃的开口道:“方体——索命组命令你立刻停止犯罪!” 一阵风吹来,灰烟散去,他们竟看到洞口内几层楼板塌陷的废墟之上,柏峙被钉穿在地面上,而戴着头盔身穿粉裙的女人,哼着歌,用手里的小刀正要割下他的另一只耳朵。 葡萄糖和狒狒一惊。 这个女人是小黄鸭。 虽然宫理从未明说,但他们都见过她的打斗风格,再加上什么之前的护鸭C,组员们都心知肚明。 那个红遍赛圈的小黄鸭,就是宫理。 与此同时护士长也从随船内出来踏上甲板,愣愣的看向宫理—— 柏峙没想到自己还有向方体求救的时候,他缓缓偏过头去,只感觉鲜血溢出嘴角:“救……” 却没想到那三个方体干员异口同声道:“你还好吧?没受伤吧。” 柏峙:??!!我|日日|你|妈我都被打穿了你问我受没受伤!你们方体干员有病吗?! 他只感觉更多血从嘴角溢出,才发现这些干员根本就没在看他,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小黄鸭…… ?! 他们在问小黄鸭有没有受伤? 难道这是方体的计划?这些人根本不是来救他而是要来杀他的的! 当初他烧了瑞亿制药的大楼,方体和瑞亿没能抓到实质性证据,难道这次真的会把之前的帐也算在一起? 而且之前就说方体有可能要针对古栖派…… 他难道要死在这里?! 柏峙从来都是放肆去杀、去干,为什么面对这个女人,他却束手束脚,只觉得处处都是阴谋,处处都会陷入被动! 原重煜有些发愣,他看得到宫理胸口腰部的灼烧伤痕,也知道柏峙的名声与为人—— 但当他看到宫理割肉一般,轻巧的划掉了柏峙的另一只耳朵时,心还是猛地一跳。他说不上,面对与他截然不同,尊重他善恶观,却自己决不会改的宫理…… 她的肆意,她的锋利,他知道他们如此不同,他知道他无法苟同,但为何还是感觉到致命般的吸引力。 柏峙痛叫,脸侧喷出的血溅落在她光泽黯淡的天鹅绒长裙上,鲜亮的像镶嵌在面料上的血钻。 宫理似乎听到了别的飞行器靠近的声音,笑道:“门派的人要来了,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原重煜和葡萄糖等人回头看去,街道上空果然飞来了古栖派的飞行器,再回头,宫理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狒狒吐了口气,上前要去救柏峙,柏峙反而挣扎起来,大口吐血威胁道:“你们这些方体的走狗,离我远一点,我不需要你们救!” 葡萄糖却拧起眉头来:“他脑门上怎么还被刻了个字,这个字是——” …… 左愫站在天台边缘,看着下方方体的随船和古栖派的飞行器在交涉,最终还是古栖派的人把柏峙带走了。 刚刚还在演播厅里得意洋洋聊起过往,以为自己几乎能洗白的柏峙,如今就这幅惨样。 无数无人机围绕着现场,拍摄直播,古栖派给担架上的柏峙脸上盖了一件衣服,却不料风卷起来,将那件衣服掀飞,露出了柏峙的脸。 几乎是在所有的新闻直播平台,主持人们死盯着直播画面,口中不断解说着:“首先我们看到柏峙受伤非常严重,他胸口似乎被洞穿,看起来是钢筋,钢筋两端被截去但没有被拔|出来。” “家人们!看啊,柏峙两个耳朵好像也被割掉了,看来是小黄鸭也看了那场直播,她听到了柏峙说什么把自己弟弟的耳朵打断的事!小黄鸭——我真的要哭了呜呜呜,哎等等!柏峙额头上似乎有——” “速报速报!柏峙额头上似乎还被刻上了什么字,让我们把镜头放大放大!” 在直播现场,营救柏峙的古栖派弟子已经把衣服重新盖了回去,但在无数直播间内,却倒带回去将镜头放大—— 所有人赫然看到,在柏峙的额头上被刻了一个: 鸭。 柏峙额头上被刻了一个鸭字。 新闻主持人一愣:“虽然柏峙男女关系混乱但应该也不卖屁——啊,对不起,是我理解错了!是小黄鸭的鸭字!这是小黄鸭留下了自己的标记啊!” 有的直播间里乐子老哥狂笑不止:“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柏峙是鸭!我觉得这个字确实很配他!草小黄鸭刻字的时候怎么没涂上墨水,就应该让这个字像是刺青一样!” “卧|槽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这个他痛苦闭眼脑门上一个‘鸭’字的图,我要拿来当头像了。这么看他这个表情好像野兽后辈啊哈哈哈哈哈!” 现场围观的许多人也在看直播,当他们意识到小黄鸭似乎已经不见踪影,而柏峙惨败受辱,竟欢呼起来,还朝着古栖派的飞行器狂比中指。 “柏峙你罪有应得!不要以为没人治你!” “你不说弱肉强食吗?今天有人打得过你,你就活该!你就是活该!” 柏峙很后悔,他其实应该让索命组的那个什么护士长给他治疗的,毕竟护士长的治愈能力强的离谱,他额头伤口不但能瞬间痊愈,说不定连耳朵都能长回来。 但他总心里提防着方体要害他,根本没让索命组的干员靠近他。 柏峙只知道小黄鸭在他额头上刻了字,但不知道什么字,旁边的古栖派弟子拼命将衣服盖在他头脸上,柏峙虚弱道:“到底是什么?她……到底在我额头上画了什么?” 弟子嘴唇翕动,半天说不出话来。 柏峙想起她曾经在别的选手头上刻牛至的行为,急道:“到底刻了什么!” 弟子:“鸭……字。就是做鸭的那个鸭。” 与此同时,围观群众中,有些讨厌他的年轻女孩正狂笑着齐声喊道:“柏峙!下辈子不要做鸭了!” 柏峙本来就气血攻心,耳边听到这些声音,当场头一歪,气昏休克过去。 而“柏峙 鸭”的词条更是直飞冲天,牢牢挂在趋势榜第一的位置上。 而另一边,小黄鸭一直以来又酷又温柔这点,在刀球比赛中深入人心,她有能力杀死很多选手却从未这么做过,最多是搞怪胡闹,这种形象在此时此刻给她带来了几乎一边倒的好评。 这是基础。 更重要的是许多粉丝认为她的行为简直就是坐实了“爽鸭”C,毕竟爽哥之前的比赛中看似跟柏峙平手,但实际上受伤颇重,小黄鸭当时就在现场,这必然是报复—— 也开始有人推测,说会不会爽哥就是那个弟弟?是不是古栖派之前柏家弟子离开过? 不过古栖派对这方面消息控制的很严,偶尔几个人回忆起柏家好像曾经有个小少爷被选中了方体考试,但都没激起什么水花来。 而且黑赛的投资方似乎又用小黄鸭袭击柏峙的事儿,大做文章,买了很多水军热搜,来洗白比赛本身: “错的不是黑赛,而是柏峙!黑赛也有许多人就像小黄鸭一样!” “任何地方都可能混入垃圾,来看看比赛试试,说不定你会找到你喜欢的选手!” “限时特惠!黑赛上层观赛特权半价包年,购买立刻看爽哥大战柏峙比赛回放,未来更有小黄鸭多场比赛直播!” 此刻,左愫站在天台上,她看到有些无人机逐渐飞高,甚至可能会拍摄到她时,她在自己外套上贴了个“隐”字,暗自叹了口气。 两三个小时前,她还在给便利店上货,宫理说找她来帮个忙,结果这个忙就是在宫理暴打古栖派大少爷的时候,帮宫理控制局面,不要造成太大的损失…… 左愫自认一向做事低调,只可惜“交友不慎”,被宫理带的恐怕人人皆知“字科天才”回归。 不过也不错。她在黑暗中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竟有机会让师父名动天下的招式再现,让大众知晓。 “疼死了疼死了,哎呀……真没想到会打这么久。” 左愫回过头去,就瞧见宫理裹着风衣,戴着帽子围巾墨镜,就像个女明星一般走上来。左愫:“楼内的人不都在紧急疏散吗?你就坐着电梯上来的?” 宫理耸肩:“他们认不出我。” 其实也不只是,她只是口罩帽子围巾配大衣,触发了【重度社恐】特效,让她在人群中逆行也依旧存在感几乎为零。 她嚼着口香糖,晃了晃摩托车项链,风衣领内露出被烧伤的肌肤,就像个女明星般将墨镜往下推了推,银白色瞳孔看着左愫:“走吧,我还想今天看完前两天买的小说呢。” …… 左愫坐着她的摩托回到她们住的小楼,真没想到她们刚刚做过这么刺|激的事儿,还像是下班一样回到了住所。 只是宫理脑后的一处伤痕,凝结了一团血垢在她银白色的头发上,提醒她刚刚宫理经历过怎样的恶斗。 左愫不得不承认,可能是跟宫理呆久了,就要对这种刺|激的事儿习以为常。 宫理胳膊上挎着刚刚从迈当鸡买的七八个汉堡,她还从楼下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拎着塑料袋,叼着一包即食的鸟肉,对她挥挥手:“早点休息,谢谢啦。” 左愫觉得自己脑子还有点懵,僵硬的对她挥了挥手。 宫理坐着电梯到顶楼,正要去按密码锁,门忽然从里头打开。 宫理就看到了柏霁之站在她家里。 家里没开灯,万城没有月光,只有七彩的霓虹天幕广告照在地板上。 她懵了一下:“你跳阳台进来的。” 柏霁之本来笑着,却忽然盯着她脖颈胸口不说话,忽然伸手扯了一下她风衣领子,露出一片肌肤。宫理笑起来:“我懂了,你发|情期还没结束——” 柏霁之看的却是她风衣里好几处严重的烧伤! 他咬着尖牙,恼火起来,一把将她拽进屋里,宫理干脆往他身上一倚,把装着啤酒的袋子仍在玄关,挂到他身上,笑嘻嘻道:“你香的让我头疼。” 泽海义体很轻巧,柏霁之轻松就能将她抱起来,他伸手想要去抱住她腿弯,将她打横抱起,宫理却不愿意,整个人像是树袋熊一样跳上来,腿盘住他。 柏霁之在黑暗中缓缓脸红起来,但还是僵着脸,她嘿嘿笑道:“小少爷,我很沉吧。” 柏霁之摇摇头:“这套义体轻巧多了。” 他将宫理放在了沙发上,脱掉了她靴子和风衣外套,宫理立刻就想窝在她的抱枕堆里伸手要去拿她之前没吃完的薯片。 柏霁之握住她手腕,他夜视能力很好,不用开灯也能看清她,检查着她身上的烧伤。最严重的就是后背。 宫理摇摇头:“不用管,我吃点东西就好了。” 柏霁之小时候是被烧伤最多的人,他摇头:“这不是那么轻易痊愈的伤口,我买了烧伤药膏,你趴着。” 宫理笑起来:“我脏死了,等我先去一趟洗手间。” 柏霁之:“伤口可千万不要沾水。” 她笑了笑,却是拎着大包进的洗手间,柏霁之看她半天不出来,有些不安,正要去敲门,就看到宫理打开了门。 她把义体换回了原装的仿生义体,那树脂义体就被她扔在洗手间的桌台和地板上,洗手间灯光下像是从假人模特上摘下来的部件,有着无机质的光泽。 扔在地上还有那件被灼烧的粉色连衣裙和好几件其他衣服。 宫理脖子上还戴着粉色天鹅绒的choker,身上却只穿了薄薄的黑色蕾丝内|衣,腰上几道伤痕,锁骨胸口几块玫瑰疮般的烧伤,她银白色头发搭在肩膀上。 她头发湿了一半,似乎也避开伤口擦洗过了,双脚和肩膀有种因冷和沾水的微微泛红。 只有洗手间开着灯,她光脚走过来,走到动弹不得的柏霁之面前:“还挺好看的吧。要不是做任务,我也不会穿这种款的内|衣。都穿了成套的,总要给人看看。” 第133章 [] 柏霁之感觉自己舔了一下嘴唇, 或者只是半张着嘴,他坐在沙发上仰头看她,口腔鼻腔里的水分像是被瞬间抽干灼烧似的。 宫理笑了起来, 然后一下卸了力气似的瘫趴在沙发上,道:“涂药吧。” 柏霁之半天才从坐的位置上起身,半跪在沙发旁边,拿出了他刚刚买回来的烧伤药膏。 这还是在他看到报道里柏峙跟她对打的新闻后, 才冲出去买的。 他挤出药膏用棉签抹匀。她还是知道疼的, 后背肌肉在轻轻抽搐。 柏霁之又气又难受, 说话也不好听:“你还知道疼, 那为什么要去袭击他!你不要命了吗?” 天知道他看到新闻, 看到网络上那些传言后——自己心底的恐惧又冲上头来,恨不得夺门而出去找她, 只是很快新闻里就传来她打赢而且消失的消息。 果然, 当时刀球比赛之后,宫理没去找柏峙的麻烦, 怕是都在等今天,要他众目睽睽之下输个彻底吧! 宫理:“我跟他的新仇旧怨你也要管?” 柏霁之:“你割他耳朵, 也是你跟他的新仇旧怨?不是因为他在节目上说的旧事?” 宫理胳膊交叠, 脸压在手臂肌肤上, 转头看他, 忍不住伸手拨弄了一下他垂下来的绒毛耳朵:“你觉得我是为了你才跟他交手的?” 柏霁之不说话,他生起气来, 脸颊微鼓, 宫理忍不住用力捏了他脸颊一下, 柏霁之吃痛又气恼,恨不得去咬她:“宫理!” 宫理笑起来:“叫姐姐。” 柏霁之磨牙:“我才不会对你这样的小疯子叫姐姐!” 宫理懒懒道:“你要是觉得我都是为了你, 干脆给我五百万当报酬吧。柏峙呢,奇耻大辱外加残废一阵子,你就说爽不爽吧。” 柏霁之垂下睫毛,片刻后又抬起眼来,金色瞳孔在黑暗中泛起微光:“……爽!” 他没说,在古栖派时,绝大多数的人都觉得他理应被狠狠教育,站不起来就一次次把他往死里打就好了,而仅有的不认同这套方法的人,又打不过柏峙…… 他自己能为自己出头,击败柏峙是一回事儿。 而有人愿意为他出头,是另一回事儿。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他从来没被人如此坚决的维护过。 他忽然变得很有底气、很有勇气。 宫理回头偷偷看他,柏霁之一直绷着的脸,终于在他自以为她看不见的角度露出笑容,他笑的有点喜不自禁的纯真,好像心里都满满当当似的。 宫理托腮笑道:“而且柏峙是我来了这里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不把人当人的混蛋。他烧毁半栋瑞亿制药大厦的时候,我就在现场。” 柏霁之注意到她的目光,收了笑抿了抿嘴唇:“……我很紧张。我知道他全力爆发后是什么水平,比黑赛场上可怕的多,我也害怕你,直播镜头里的你,也像是个疯子一样。不过,我当时看到左愫的字场出现,一下子就安心了。” 宫理一愣:“为何?” 柏霁之:“你还是会叫上朋友,还是会想要控制场面,还是没有隐瞒所有人,就感觉你……你还没有表现出来那么疯。” 宫理脸在微凉的手臂上蹭了蹭,她有时候感觉柏霁之又纯又傻,却有时候极其敏锐的总戳她心窝子,她半闭着眼睛:“……或许吧。” 他涂完了药,收起来之后,宫理还趴着不动。他有些纠结:“你饿了吗?要不我煮包面?” 宫理轻嗤一声:“你会做饭吗?没事,我不太饿。药膏干了吗?我想躺下。” 柏霁之确认都干了之后,给她在沙发上铺了个小毯子,宫理仰面躺下,一只手抠开易拉罐啤酒,打开电视喝了一口,就开始吃汉堡。 柏霁之没有走,坐在她脚边,她伸长腿之后,给他坐的位置就不多了,宫理抬起腿来,给他让了点地方,然后将脚放在他膝盖上。 客厅里始终没有开灯,电视上在播无聊的歌舞节目,她也没有在看,只是一边吃着汉堡一边刷手机。 她的恢复能力似乎从春城回来之后,就非常强了,这会儿吃着汉堡,有些擦伤和轻度烧伤已经逐步恢复了。 宫理正刷着蓝鸟,忽然想到她之前关注的[我躺在小黄鸭的怀里不说话],那个账号如果真的是小黄鸭唯粉的话,应该在这个全网沸腾的时候,也激|情转发了吧。 毕竟这个账号之前经常半夜疯狂转发或点赞。 但她打开看,什么都没有。 这几个小时过去,这个账号都很安静。 宫理眯起来眼,看向柏霁之的侧脸,忽然笑道:“哈哈哈哈这条好火哦,我给念念——” 柏霁之胳膊搭在她小腿上,还在缱绻安静的时刻一脸满足的发呆着,宫理说话他没听进脑袋里去,含混的应了一声。 宫理笑道:“前面都是那些彩虹屁,后头忽然开始变古文了,什么龙宛转,蚕缠绵,眼瞢瞪,足蹁跹。上下扪摸,纵横把握——” 柏霁之脑子慢慢的反应过来,转过头来呆呆的看着宫理。 宫理咧嘴笑起来:“这下头的评论都在说什么吾之裤蹁跹而起哈哈哈哈,你看过这个账号吗?最近这条可火了,账号是我的唯粉哦!叫‘我躺在小黄鸭的怀里不说话’。” 柏霁之猛地一抖,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根根毛竖起来炸成团,尾巴就跟个沾了静电的鸡毛掸子似的,结结巴巴道:“你怎么、你怎么又刷这些无聊的东西!” 宫理眨眨眼:“啊,难道是这些话太下流了?不过你又不是没开过荤,不会这种话也听不了吧。” 柏霁之目光躲闪,慌得尾巴都紧紧贴着腿,竟然拽了沙发上的毯子来,强行要往她身上盖道:“不许再看了,你……你要好好休息养伤!” 宫理踢开毯子,撒娇似的道:“不啊,我觉得有意思,让我看看这个账号还发过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柏霁之陡然拔高声音,朝宫理扑过去:“不许看!!” 宫理抬起胳膊,闷哼一声:“柏霁之,你要压死我了,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你比我高不少了。” 柏霁之执着又着急的去关她的光脑:“不要再看了,这些磕cp的人真无聊!” 宫理一只手伸过去,从他身上的黑色长袖里伸进去,摸了摸他柔韧的腰,笑起来:“是吗?我还以为这是你的账号呢。” 柏霁之瞳孔地震,话都要不会说话,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结结巴巴道:“什、什么,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我我从来不会上网看这种东西的……” 宫理挑眉:“哦。那看来是我想多了,应该就是个粉丝,只是恰好也有尾巴而已。我就觉得不可能呢,前面点赞了好多奇奇怪怪的图和言论哦,嘶,怎么还有这么涩的——” 完了。 果然是他得意忘形了。 万转的那条为什么没删。 还发什么“果然她就是喜欢尾巴”之类的话! 完了完了完了。 柏霁之脑袋已经快炸了,他脑袋埋在宫理锁骨上,从额头也能隐约看出来他红到滴血的脸。 耳朵耷拉下来,他嗓子眼里发出两声狐狸形态时候才会有的呜咽叫声,羞愤欲死到极点,甚至抖起来:“……你早就认出来了……你就是故意的……你杀了我吧……” 宫理忍不住笑起来,她就是想看柏霁之又急又慌的样子。 但柏霁之真的远比她想的还脸皮薄,他听到宫理的笑声,更加无法忍受了,抬起头来气愤到极点的狠狠瞪着宫理:“你在笑我!” 宫理看着他憋红的脸,实在是无法忍住笑:“所以你是一直在磕我们cp吗,小少爷我真的不敢信这账号是你的,你到底转发了多少涩涩的内容,而且好多都是在咱们去春城之前——” 这真是戳到柏霁之的痛点了。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因为那时候宫理还没跟护士长分手!他就、他就—— 虽然宫理脑子里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也没把他磕cp的行为当做是他对她持续已久的喜欢,但他自己没脸面对。 柏霁之实在是多重方面的无地自容,窘迫懊悔气恼夹杂在一起,他突然变成小狐狸,从衣服里飞也似的钻出来,从沙发上跳下去! 宫理却仿佛早就猜到一样,一只手凌空捉住他尾巴,把小狗那么大的狐狸一把给捞了回来。 他被拽住了尾巴哪里还能跑脱,气恼的用力晃尾巴道:“你放手!你那么爱笑话我,我就走了!” 柏霁之还想挣扎,她干脆扣住他脖子,搂住按回她胸口。他差点被她勒死,喉咙发出“咕呃”一声,几乎要从尖尖嘴巴里吐出舌头。 宫理又忍不住笑起来:“不许逃跑。我不笑话你,我就觉得有意思,就觉得你很好玩。” 柏霁之脑袋叫嚣着要逃跑,但当宫理真的两只手臂紧紧圈着他,他又跑不动了。 他变成狐狸之后的尖脸贴在她锁骨下头,但金色瞳孔怒瞪了她一眼,就转开不看她。 只是尾巴还在乱晃。 宫理笑道:“变成大狐狸吧,天气冷了我想抱着大狐狸。就跟之前咱们在春城时候那么大——” 柏霁之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在她怀里缓缓变成大狐狸,宫理伸手用力摸了摸他后脑的绒毛,他咕噜咕噜几声,发出一点简直是小猫被拎后脖子的撒娇叫声。 宫理惊讶:“原来狐狸是这么叫的吗?” 柏霁之一下子把尖脸埋在她颈侧,瞪着两只金色眼睛:“什么?你是不是听错了,没有叫声啊——唔呀……” 她伸手去揉搓他耳朵后头,他嘴巴没合拢,漏出几声她很喜欢的小动物的娇气叫声,跟他干脆凛冽的说话声音很不像啊。 宫理笑起来,柏霁之立马恼羞成怒,晃动脑袋甩开她的手,然后一口叼住了宫理的脑袋—— 宫理吓了一跳:“啊!你要吃我嘛!” 但他只是轻轻咬了咬,他似乎仔细打磨过牙齿,并不尖锐,又松口舔了舔她脸颊。宫理想起以前看动物世界的时候,狼犬胡闹的时候,总喜欢咬住对方的头,似乎是一种高兴的不知道该怎么好的证明。 柏霁之一阵乱蹭,尾巴也在乱摆,她感觉他应该是真的很想偶尔变成狐狸的样子,只是平日里不太敢;而且变成狐狸后,他真的很喜欢粘人贴贴了啊—— “我真的没笑话你,我觉得好玩而已。” 柏霁之不肯相信,爪子踩在她身上,昂着脑袋居高临下的看她:“真的?真的……没觉得我在装纯?” 宫理憋不住笑:“不,你确实挺会装纯的。” 柏霁之气得脑袋朝她额头撞过去,宫理哈哈大笑,抱着他脖子一阵挠:“说你装的好还不行,当然跟我比,你怎么都是纯——啊不要咬我了,也不要舔!不要舔了——” 他一阵乱咬,似乎终于不生气了,偷偷用眼睛看她,用鼻尖戳她:“没有、没有讨厌?没有生气?” 宫理嗤笑摆手:“为什么讨厌啊,不挺带劲的嘛。” 他总算安心几分,心里甜的都挡不住脸上的表情。幸好、幸好现在是狐狸,不会因为偷笑而被她促狭。 宫理跟他笑闹了一阵子,投影屏上又开始播放柏峙被小黄鸭暴打事件的报道,宫理转过头去,看到许多媒体都围堵在古栖派在万城的山门之下。 啊天呐,古栖派简直像是一座高耸的古都王城,木构镶嵌青绿石,从上到下仙气飘飘,顶部的屋檐脊兽后还能看到雾霾中时隐时现的月亮。 宫理刚想感慨的说他家真有钱,忽然感觉身上的毛茸茸大狐狸变回了人形,他伸手挡住她看电视的眼睛,低头轻轻用鼻尖蹭了她一下。 宫理以为他会亲吻她,她从他指缝里看着电视,正有些纠结。但没有,柏霁之似乎只是鼻尖一直在蹭她脸颊。他变回人形之后也跟小狐狸一样,鼻尖凉凉的。 她突然意识到,现在的关系很怪。 小少爷喜欢她吗? 她感觉应该是。那个磕C的账号已经能说明一切了,而且可能从很早,她都根本没怎么关注他的时候就开始了。 但他现在并不提这件事,还表现的很亲昵。说他拎不清呢,他却又并没有亲吻她。 他聪明、谨慎且轻盈的像狐狸一样,踩在不明说的关系的边缘线上。 宫理笑:“你这办法,确实不错。先变成小狐狸,从衣服里钻出来,再变成人——” 柏霁之声音有点窘迫:“我才不是故意的!” 宫理笑:“我知道。” 宫理手臂往后伸,却疼的一痉挛。柏霁之松开遮住她眼睛的手,连忙握住她胳膊:“你这里被狠狠打了一掌呢,最起码要养一养的,回头再说吧。” 宫理:“No,上次你做主的,这次我做主。” 柏霁之脸缓缓红起来,他还是很不能适应这样亲密,上次毕竟是他脑袋不清醒,但现在可不是这样了—— 柏霁之清清嗓子,宫理就要去开沙发旁边的立式灯,他连忙捉住她手腕:“别、别开灯。” 她回过头,但电视的光线时不时在闪动,他坐在沙发上,尾巴圈着自己,样子像是丛林里纯真敏锐的狐妖第一次学着变成人形,但表情又有些纠结,显然又是个受到良好教育的小狐狸。 宫理嗅到浓重的香气,她能看到他眼底的金色又像是水下游动的金鳞,宫理笑起来:“哦,看来咱们一拍即合啊。” ……柏霁之还是担心她的伤势,皱起眉来:“你别乱动了——。” 她坐在沙发上,勾唇起来:“真的吗?可在我眼里你什么也不会。” 柏霁之抿起浅色的嘴唇:“我可以学。和你学。” …… 但他又显得不是很急,宫理忍不住催道:“你把我当沾着糯米的粽子叶呢?” 柏霁之脸红的厉害,又气恼她说话的不讲究,道:“我只是想好好努力。” …… 宫理不得不承认,他绝对是不会伤害到对方的那种情人,温柔体贴。但下次如果她状态更好一点,一定要想办法把他逼疯点。 …… 她今天本来就很累了,想要像一条飘在湖面上船一样随波逐流的享受,他显然意识到了她的懒散与柔软。 宫理眯起眼睛看他,看他黏在脸上的发丝,看他在她目光下窘迫的躲避,看他又鼓起勇气低头。 …… 宫理感觉她像是躺在海滩上平铺晒月亮的海带,海浪一点点卷着她,把她往海洋的怀抱中带,只是该死的电视没有关,她听到什么古栖派出来开发布会,听到说是掌门走出来要通过媒体道歉。 宫理想要看一眼电视,她好奇古栖派掌门、柏霁之的爹到底长什么样,挡在她眼前的柏霁之却突然道:“不许分神——看着我……宫理,看着我!” 宫理果真仰头看着他,她睫毛被汗打湿,银白色的双瞳望着他,她道:“小少爷,我看着你呢……” 他似乎受那电视中的背景音影响更大,他紧皱眉头,……既像是抵抗,又像是想要挤走耳边的电视声。柏霁之摇头道:“不要叫我小少爷,我是……” 宫理喜欢他脑袋不清醒的样子:“你是?” 柏霁之一只手捧住她脸颊,背景的采访里还夹杂着她暴打柏峙的片段,他心里泛起狂喜的余波:她在乎他,她在乎他耳朵为什么立不起来,以前经历过什么。 她愿意站在他这边,她不是指责他为什么不反击或为什么不够强大,而是先冲着伤害他的人挥出了拳头。 那个强大的,自由的,散漫的,仿佛触不可及的……他憧憬太久的人,在他臂弯里。 电视里声音还在响: “柏峙只是个孩子,一个被我这个掌门的无知宠大的孩子,我向所有人道歉,他将永远退出黑赛,古栖派也会尽力补偿那些选手的家人。” “掌门人,我们一直在好奇,柏峙在节目里提及的那个被他打断耳朵的弟弟,是您的孩子中的哪个?” “……这事儿我没听说过。柏峙不过是又犯了胡说的毛病。” 电视声音渐渐远去,宫理与他的气息弥漫整个房间。 杂种。小畜生。哈哈哈学人样呢,你看他路都走不好。为什么要去治耳朵,我帮你把耳朵尾巴都剪掉呗,你就可以伪装你是个正常人了。贱|货妈生的小畜生。你妈跑了。太笨了,一点也没继承到柏家的天赋。 这些曾经弥漫在他脑袋里的杂音,曾几何时替换成了别的声音。 学员柏霁之,暂定E班。你很强。你没有生活常识啊。柏霁之!跟我打配合!你耳朵受伤了,我给你擦擦耳朵。要不要考虑加入行动部。能力等级A。我们很需要你。 那些画面替换成了更绚烂更彩色的蒙太奇。 银色的。金色的。树脂手臂与毛茸茸尾巴。摩托车,柠檬水。壁橱里她怕他心里受伤捂住他湿漉漉的耳朵。万众瞩目与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她透过头盔的视窗对他眨眼睛。她强忍着不耐烦用湿巾擦着耳朵。迷雾。溺水。火堆旁她抱着他的尾巴昏迷着。塞进他嘴里的薄荷糖。还等着她给他用的刷毛梳。 …… 宫理冰凉的肌肤有他的温度:“柏霁之你想说你是什么……?” 柏霁之头晕目眩,他像个小动物般道:“……宫理、姐姐,我不是小少爷,我……我是你的……小狐狸……” 宫理呆了一下,说不上话来、柏霁之似乎比她想象中更寄托了感情,在她吃过薯片抽过烟的沙发上,他有种要红烛锦被里的劲儿。 宫理更恐惧的是,她没有第一时间想躲闪逃避他的情感,反而心底掀起一点杂乱的狂风。 哦。他的坚决否认、害羞自耻,都被宫理一根手指按住,一切暴露无遗。 但是,是宫理所以也没问题的吧。 她总是笑他,却从没有嘲笑他过—— 柏霁之听到自己叫着她名字,或叫她姐姐。 直到自己不再在意声音是否粘腻是否撒娇。 直到湿热的臂膀依偎在一起。 宫理半晌找回声音,她吐息着,伸出手捏了捏他耳朵尖:“……要我说,你绝对就是个狐狸精。” …… 第134章 [] …… 柏霁之声音懒懒软软的, 尾巴晃来晃去,他简直是过于有安全感一样趴在宫理身上。她推了他一把:“我去洗澡了。” 柏霁之立刻起来:“我帮你。” 宫理:“才不要。你不许跟我一起洗澡,你最近掉毛太严重, 会堵我浴室下水道。” 柏霁之有点失落的垂下头去,不过他今天似乎得到了足够多的甜头,心里装了不知道什么开心的事儿,点头道:“好吧!我饿了, 我要吃一个你剩的汉堡。” 宫理看着他纤瘦且肌肉紧实的小腿在沙发上乱晃:“行, 不许把菜挑出来。” 柏霁之一口咬住, 两腮鼓起, 耳朵乱晃, 对她挥手,意思是“知道了知道了。” 宫理洗澡的时候还在刷光脑, 她洗的很磨蹭, 洗到一半忽然光脑上通话框亮起,她点了一下:“啊, 平树,什么事?” 平树在通话那头松了口气:“呼, 你要吓死我了。左愫说你回来了, 可我敲了半天门你都没开, 你在家吗?” 平树现在在她家门外? 宫理拧起眉毛:“呃……我在。我在洗澡。没人给你开门吗?” 平树有点糊涂了:“谁给我开门?我敲了半天了, 你再不开门我就害怕你受伤太重昏过去,准备去柏霁之那边敲门, 跟他爬到你家去。” 宫理关掉水龙头:“……你稍等, 我来给你开门。” 她光脚走进客厅里, 果然柏霁之已经不在那儿了,恐怕是听到敲门声就偷偷跑掉了吧。 胆子这么小吗? 就说是来她家里玩, 平树也不会怀疑吧。 宫理过去打开门,外头天竟然都已经快亮了,平树手上拎着两个袋子,装满了他买的蔬果和药物。 平树看到她神色如常,四肢健全,总算松了口气。 平树并不见外,他挤进来换拖鞋:“古栖派那个什么掌门会找你麻烦吗?你在这里应该安全的吧——” 宫理:“什么?” 平树看她:“你没看新闻吗?古栖派掌门说要惩恶扬善,抓到你,要你付出代价什么的。” 宫理嗤笑:“洗白话术一套一套的啊。不要担心,你就当那场袭击是我的某个任务的一环。” 平树放下塑料袋:“任务?” 他眯起眼来:“是甘灯吗?” 宫理惊讶:“你认识甘灯?” 平树有点不安:“我现在在收容部,甘灯是直管收容部的委员长,我当然知道,但我没见过他。之前在春城的时候总指挥就是他,而当时你单独去见了个大人物,领到了特殊的任务,那只能是甘灯——” 宫理眨眨眼,她一直以为凭恕可能还挺聪明的,平树应该是个小单纯,但现在看来…… 她头发还在往下滴水,平树还想开口,终于还是没忍住,走进她浴室,拿出浴巾罩在她头发上:“最近降温了,不要再这样了。” 宫理随手擦了擦,平树把袋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有很多烧伤的药膏和一些日常药物,他看出来宫理伤势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就给收起来放到柜子里。 还有一些水果牛排冷冻速食什么的,宫理感觉每次冰箱快空了的时候,他都会拎着袋子过来,又把她冰箱填的满满当当。 平树要去收拾沙发和茶几,宫理漫不经心的走过去,把之前沙发上铺着的薄毯折起来了。上头可是有某人掉的绒毛和一些可疑的痕迹。 平树收拾着,就听到凭恕在他脑袋里缓缓骂了一声“靠”。 他在心里问:“怎么了?” 但凭恕并没回答。 平树把她没吃完的薯片袋子拎起来:“你今天还会去上班吗?” 宫理:“应该不吧,我困死了……” 平树仔细看她:“赶紧去休息吧,我就实在看不过眼,给你收拾一下我就走了。” 宫理伸着懒腰:“这就回去了?你住的不是挺远的嘛?跑一趟就为了送点东西?要不你也躺会儿或者看电视,等我醒了,我带你去吃一家特别好吃的煎饼。” 平树摇头,他刚想说什么,忽然吸了吸鼻子:“你是买了什么……很浓的香水吗?味道好甜。” 宫理看向沙发:“啊……” 平树甚至蹲下身子去看茶几下方抽屉里有没有香水瓶漏了,又转头道:“还是说你不小心洒在沙发上了。不太像你会用的香水啊。” 宫理别开眼睛:“嗯……可能不小心弄了很香的东西在沙发上吧,别管了,开会儿窗户就散味了。” 平树主要是想确认她安危,她都不怎么做饭,家里也不算乱,平树就简单收拾了一下,把买的转基因樱桃给泡上,就准备走了。宫理穿着件印着打怪兽的宽大T恤进了房间,卧室的门没完全关上,但平树也知道自己不该随便走进去。 他从巴掌宽的门缝里看到她蜷着腿,呼吸安静起伏,头发乱糟糟的窝在脖子旁,似乎已经睡着了。 平树抱着胳膊看了一会儿,轻轻开门出去了。 他在电梯里正在查坐轻轨车怎么回家,电梯停在四楼,门打开。柏霁之站在门外,他没注意到平树,似乎也刚洗过澡,在低头刷着光脑。 平树笑了笑,主动打招呼道:“小少爷。” 柏霁之陡然一惊,似乎脑子里还想着别的事儿,完全没预料到电梯里有人,惊得尾巴立起,瞪大眼睛,半天才找回声音:“……平、平树!” 平树看见他还是很亲切,最近都是他们俩一起在方体吃午餐。他挥挥手:“我过来看看宫理怎么样了。啊,你看了新闻吧,柏峙被——” 柏霁之走进电梯,目光躲闪:“看了,当然看到了。” 平树:“你去看过宫理吗?” 柏霁之甚少撒谎,但他此刻也只能说:“我去敲门了,但她就说没事。” 平树笑了起来:“嗯,她身上伤都好的差不多了,不用担心。她已经睡下了。” 柏霁之尾巴垂着,他抿了抿嘴唇:“晚一点我去找她。” 柏霁之盯着电梯按钮看了一会儿,笑道:“你是过来送东西吗?之前宫理跟我说你有时候会给她送点生活用品。” 平树点头:“要是放着不管,她真的会因为懒,吃一周的饼干抹花生酱。” 柏霁之笑:“我一直以为你会住过来呢。因为你俩老是形影不离的。” 平树眨了眨眼,电梯门打开,他吐了口气,笑道:“我现在还有很多没解决的事,不太能搬过来住。” 柏霁之跟他一起走出电梯,平树感觉到柏霁之似乎放松了几分,他只是去附近的大型超市买东西,就在楼下跟去乘坐轻轨的平树告别。 平树转过头去,走了一阵路,忍不住回头看。柏霁之正小跑过马路,脚步轻快的拐进街道。 而刚刚在电梯里,平树闻到了柏霁之身上若有若无的甜腻香味,比较淡,跟宫理家沙发上浓烈的味道不能相比。 但他也刚洗过澡。 到底是他把这味道带到了她家里,还是他从她家里带出了这味道。 只有凭恕在他脑子里像是笑的打滚: [相信我,水床迟早有用得上的时候] [看出来了吗?吃窝边草也吃不上你,那女人就是个看脸下菜碟的,觉得你长得不够好呗。] [她跟绝大多数的人类都一样,md色情狂!我想不明白,赤|裸裸的抱在一起,这种事儿好玩吗?她不觉得恶心吗?] 平树真的很想让他闭嘴,但凭恕不知道怎么了,今天话格外的多,从他跟柏霁之分开后往车站走的路上,凭恕就没停过嘴,他聒噪不停,忽然道: [所以你要怎么做?要当小三吗?] “什么?!”平树差点喊出声,他正在回去的轻轨上,吓了一跳,心里对凭恕急道:“胡说八道什么。我……没有喜欢她,我也不是——” 凭恕:[哦一如既往地怂啊。要不交给我,我可以帮你杀了那个小少爷,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 他惊得瞪大眼睛,内心道:“你疯了吗?!柏霁之也是我的朋友,我为什么要杀了他!” [也是,没了护士长,还有小少爷,没有小少爷谁知道还会不会来一个别什么小老虎小猫咪。要不这样算了,给她下药吧,生米煮成熟饭,然后你说你被破|处了哭着让她负责吧] 平树:“……你给我闭嘴吧。” [哈哈哈哈哈你怕什么呀,试试呗!] 平树:“……” [怂了啊。平树你还是一样的贱,一个只会等待的贱|人,哦,或许拿下她可能是比你之前遇到的事儿都难的事,而我不会帮你,你就在那儿哭吧,你就在那儿抱着膝盖等待吧!] [哦——我们亲爱的,一事无成的,等待着别人拯救的平树,靠乞求着我帮忙才能活下去的平树,哈哈哈哈哈这次你要不要求求我,说不定我能强忍着厌恶帮你追她——] 平树内心越来越冷静:“你今天话格外的多啊,抱歉,我不会求助于你,我也不是那样想的。我对她的想法,也不像是你能理解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嘴硬是吧,装什么装。] “反而是你,你在躁动什么,还说帮我追她?”平树忍不住露出微笑:“她不喜欢你,你知道的。而且你跟每个人的关系都会搞砸,最后搞到自己众叛亲离,在这儿却给我出主意。” 他听到凭恕在他脑海里愤怒的呼吸声。 轻轨即将到站,平树起身往车门走去,车门玻璃投射出他的脸,车内车外的冷白色灯光,在玻璃上留下两个错位交叠的虚影。 平树手指捏紧,他盯着自己更明亮、更显眼的投影,内心轻声道:“我什么也不会,但我却能跟罗姐重归于好,能收获朋友,能有自己的工作,能有宫理这样信赖我的人。而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她爱着别人,就只会想要杀了那个人或者下药——就别在这儿用你那些只会毁别人生活的方式对我指手画脚了吧。” 平树听到他的声音安静下去,深吸了一口气,轨道车正要进站,他忽然一个趔趄,像是不要命一样,无法自控的脑袋朝前面的车门狠狠撞去! 砰! 他头晕目眩,痛的眼睛睁不开,湿黏的液体淌了下来。旁边乘客吓坏了,纷纷站起来看向平树。 离平树最近的女孩抬起手,惊恐道:“我、我没碰他!他自己突然撞上去的——要不然就是有什么看不见的手再抓他往门上撞。” 平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掌心都是血。 他转过头,潦草道:“抱歉,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没有站稳——” 在车门打开的瞬间,平树逆着人潮快速挤下轻轨。 平树感觉血还在往下淌,顺着他的眉毛和眼窝往下流,他只是戴上了帽子,用袖子潦草擦了擦脸就往车站外走去。 而凭恕终于不再说话了。 …… “他真的派人送门票去你的住址了,我收到了。”酸糖在通话里道:“不知道是他出事之前就跟人说了还是……” 宫理叼着咖啡吸管,走在去往自由人部门的路上:“嗯,在被打之前,他还给我发了有点撩骚的信息。我前两天回了。” 酸糖似乎极其关心这方面八卦:“你回了什么?” 宫理:“就是些关心他伤势一下。哈,顺便祝他早日抓到小黄鸭。” 酸糖结舌:“可、可你不就是——当然我也只是听说……” 大姐你左手打完了他,右手再哄哄他啊! 宫理笑起来:“他还没回我,我再等等……靠,我挂了。” 宫理愣愣的站在了自由人部门前,看着店门口几排水箱和里头的各种奇形怪状的海鲜,简直就是个水产市场!店里的兔牙小哥拿着个网兜,穿着黑色皮围裙和雨鞋,腥的像是从东盐海捞出来的死牡蛎,他露出笑容:“99号,好久不见。” 宫理扯了扯嘴角:“又、又重新装修部门了?” 兔牙小哥道:“咱们部门的风格,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更换。啊说来,我们是要每个干员都写一张纸条,写下自己想要的风格,到更换的时候从盲箱里随便抽取。你也写一下吧。” 宫理捏着纸条,随手写下了“男仆咖啡厅”,扔进了箱子里。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附近,却发现上头已经堆满了各种礼物,简直像是富二代圣诞树下的礼物堆,从冷冻鲜花到blingbling的各种礼盒,宫理随便拿起一个,上头写的名字她不认识。 她对面工位——当然现在他们的工位看起来就像个杀鱼摊一样——的那位【脊索】干员,正抱着一只绿的像浑身涂满指甲油般的鳄鱼,他一边用牙刷给鳄鱼刷背,一边道:“是对外关系部的人送来的,他们最喜欢搞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送礼送花感谢祝福什么的。” 宫理看着礼物上的名字,想起来了,好像是耳机那头的计划组组员。 脊索道:“他们送的时候,就说什么太感谢你出面两次就做了他们计划三个月、花费无数人力才能做到的事情。说不定你现在出门去,一群人要给你跳舞高歌‘谢谢你,因为有你’呢。” 宫理笑起来,脚搭在桌边,开始瘫在椅子上拆礼物。 因为包装都有些浮夸,宫理本来以为他们可能送的都是缪星风格的东西,但并不是,拆开都是些斜挎包、钥匙扣、电子烟挂绳之类的,很像她会用的小礼物。 还有一些零食大礼包什么的。 宫理挑挑眉,她打开了酸糖的礼物盒,竟然是方体内某家冰激凌店的一年不限量不限口味的会员卡。 她正要给酸糖发消息,忽然看到光脑一闪。 “谢谢关心,吓到你了吧。只是疏忽了才受歹人袭击,所幸无大碍。” 竟然是柏峙发来的信息! 他平日说话满嘴乱喷,这会儿在信息里却有点柏家的文绉绉。 “门派大比你会来吧,顺便来看看我,我给你留的是最前排的位置,我也会让司机去接你。咱们在门派见?” 宫理勾起嘴唇。果然,他会想要强撑着露面,以表明自己的强大,甚至还想要用缪星跟他的绯闻来转移话题。 如果缪星是个普通的女明星,恐怕好不容易建立的人气与好感还会因为柏峙的绑定而受损。 只可惜,缪星不普通,她也非要去门派大比不可。 宫理立刻回复柏峙说自己会去门派大比,二人约下了时间,柏峙说到时候会让司机去她家接她。当然这个家,是红毯计划组给准备的假住所罢了。 她正收拾着桌子上乱七八糟的包装纸,就听到前头水产店里的兔牙小哥叫道:“99号!有人找你!” 宫理以为是平树或者是老萍来找她去吃点早饭,她两手插兜走到门口,却没看见人影。 兔牙小哥指了一下自由人部门外空地边缘的长椅:“在那儿坐着呢。” 宫理探头,就瞧见一个人影坐在长椅上,手边撑着拐杖,手指被黑色的皮质手套包裹着,衬衣外穿了件深灰色的风衣,他戴了顶帽子,像个在等公交的绅士。 宫理晃着步子走过去,他竟然没有在看书,而是在看一张宣传单。 “红焖大枣口味冰淇淋和十三香田螺冰激凌,你觉得哪个更好吃?”甘灯抬起脸,他们头顶是方体广场虚假的阳光,宫理还没怎么见过他在阳光下的模样,觉得有些陌生似的。 他帽子下蓝色阴影里的半张脸更真实,而被阳光照亮的下颌白的泛蓝,颈侧靠近耳根的位置,甚至能看到半透明肌肤下青色血管。像是包裹着冰皮的雪糕,她都怕他会融化,甚至想伸手按一下他的皮肤,试试会不会留下指纹。 宫理像个抢劫上班族的小流氓一样,她晃了晃脚:“你在这儿没问题吗?” 甘灯抬眼看她:“会有什么问题吗?” 宫理觉得或许是阳光的缘故,他眼里似乎少了些她看不懂的迷雾与试探。 宫理耸肩:“你从来没到过人这么多的地方。每次都是在那种别人给你汇报工作的办公室或者会议室里。而且,我以为你早两天就会通话骂我几句脏话呢。” 甘灯缓缓展起笑容:“你是觉得自己应该被骂,还是说只想听我讲脏话?” 宫理笑起来:“都有吧。暴打柏峙,算得上我计划里的一小环吧——” 甘灯:“别装了。我的任务只是让你确保古栖派彻底完蛋,而你只是想打人罢了。” 宫理也不否认。 甘灯将宣传单放在膝盖上,手指点了点上头各种口味冰淇凌的图片:“要不我还是吃个传统的牛轧糖口味吧。” 宫理从口袋里掏出刚刚酸糖送的那张冰激凌不限量卡:“我请你吃。” 他对宫理伸出手,她无奈道:“你是腿麻了还是?” 甘灯不说话,只是眉毛动了动,依旧抬着手。 宫理握住他的手套,将他拽了起来:“我懂了,只是想使唤我罢了。” 宫理没想到他真的很轻,拽的甘灯身子倾斜差点朝前倒去,她忙抓住他手肘撑住了他。甘灯确实很高,风衣宽大,他像是挂衣服的檀木衣架,宫理扶他站直,甘灯抿了抿嘴,晃了晃冰激凌的宣传单:“吃点人该吃的玩意儿,不是吗?” 第135章 [] 宫理感觉他跛脚好像比以前更严重了一点, 这不是陈年旧伤吗?还能变得更恶化吗? 果然如宫理所想,要不然就是甘灯有着遮挡面部的权限,很多人无法看到他的脸;要不然就是许多干员从来也不知道甘灯长什么样, 她扶着他胳膊走在人来人往的方体广场上,却没有多少人看向他。 宫理目光环视:“所以为什么要有这么多店铺,应该都是方体的自有品牌吧。” 甘灯:“我们之中有一位专门研究商业模式、应对几家资本的委员长,是他开的这些店铺。其实外头也有很多连锁店都是他开的, 主要是为了调查市场, 或者是成为方体干员的掩护地。” 宫理推开了冰激凌店的门, 最近降温外加还是上午, 冰激凌店里人很少, 她挑了个靠深处一些的位置,扶着甘灯坐下。 甘灯摘下帽子放在膝盖上, 摘下手套, 他看着电子菜单:“既然你有卡,那么——” 宫理:“你要是点五个然后还吃不完, 我可能会给你煮成汤让你带回家暖胃养生。” 甘灯一本正经的看着菜单,像看书般。他有点纠结, 也有点看不懂菜单:“十三香听起来好像很香……红焖是什么味道, 为什么会红?那要不就牛轧糖的吧, 是……牛轧过的意思吗……” 果然, 别人是看着描述联想到别的食物的口味,但他根本就没吃过什么正常的食物。 宫理托着下巴, 看甘灯像个古籍学究拿到一本满是网络用语的同人簧文一样困惑, 他总是显得高深莫测的脸, 在背后冰淇凌店的广告与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可亲了不少。 宫理干脆替他决定了, 对店员抬手道:“一个麻辣香锅的甜筒,一个红茶薄荷的杯装。” 甘灯:“……我可能吃不了辣的。” 宫理看他:“麻辣香锅的当然是我的,红茶那个是你的,你不也经常喝红茶,就先从茶口味的入手吧,下次再尝尝别的。” 很快店员拿过来,甘灯看着宫理的甜筒冰激凌淋了红油,上头还插着八角、鱼豆腐、魔芋丝和香菜…… 甘灯皱眉:“这就是人吃的玩意儿?” 他则是一个小杯子装着红茶口味的冰激凌,看起来跟营养膏很像。他指尖捏着廉价的粉色塑料勺子,挖了一块。 尝起来却很不一样,凉凉的,融化在口腔里,甜的让他贫瘠的味蕾大受刺|激。 宫理看他吃一口,停了半天,道:“不喜欢?再不吃要化了哦。” 甘灯放下了:“也不是,只是很奇妙。” 宫理笑的不行:“你脸上就写着what the hell的表情,不喜欢就别吃,大家的味蕾都是被驯化出来的,越吃糖越贪甜,你下次可以从普通的料理开始试试。” 甘灯吃冰激凌也跟吃营养膏一样,从边边角角开始挖,挖的整整齐齐:“就是很奇妙,说不上来,根本不是红茶的味道,而且——” 几个干员也聊着天走进冰激凌店,他们级别比较高,看到甘灯,震惊的愣在原地,正犹豫着要不要上来行礼问好,就看到甘灯轻飘飘的眼神。 几人僵了一下,后退几步,直到退出这家冰激凌店。 甘灯道:“我说的任务,你没问题吗?” 宫理吐掉冰激凌里的花椒:“没问题吧。不过就是让我弄死柏霁之他爹而已。虽然你没跟我透露任何细节,但我知道,我只是个收尾的人。” 甘灯:“毕竟你跟柏霁之的关系——” 宫理拧眉,瞪眼看他:“不会吧,连我睡了谁你都知道?你是不是在我家安装了摄像头?” 甘灯一愣:“……?” 宫理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靠。” 甘灯眉头微蹙:“我是想说你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我还真不知道……” 他一直胜券在握的脸上出现了未曾意料的表情。 宫理翘着脚,涂着指甲油的手抠着桌子上的促销贴纸:“好吧,意外,你情我愿的意外。而且他还成年了的。” 甘灯没说话。 宫理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怎么了嘛,这种事不会影响任务的。你要真怕我跟他睡过的事儿,影响我杀他爹,那就让别人去也行,反正我也会去看门派大比——” 甘灯把冰激凌放下了,他端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所以你就是喜欢年纪小的,没心眼的对吧。” 宫理:“……哈?” 这跟她对男人的口味有什么关系? 甘灯表情淡淡的,拿纸巾擦擦嘴角,道:“你要确保他必须死。我相信你有办法。” 宫理摊手:“如果你给我看过的记录是真的,我会做到的。” 甘灯戴上帽子,撑着桌子起身,拐杖撑在地面上,金属支架随着步子轻轻作响,起身往外走去:“嗯。” 宫理看着他没吃完的冰激凌:“呃……这就走了?” 甘灯撑着拐杖道:“突然想起有事要忙,我先走了。” …… 古栖派正式的门派大比在今日召开。 这在铺天盖地的宣传造势、联名合作下,已经变成了万城的一场盛典。 古栖派在万城靠外的山丘上,其实在万城的范围内,几乎所有的地都被向下挖空,在地面下建立复杂的交通与建筑群;所有的山丘都被夷平,石块成为建筑材料。 只有古栖派所在的山头买下来的早,保留了天然的形状,以木系修真者的灵力催发的植物覆盖山头,依山而建的高耸的建筑群外的茂密绿色,就是这个时代最奢侈的装饰。 青绿色、木制建筑、壁画与深灰屋瓦是古栖派最重要的标志,虽然不如定阙山的红与金、四象宫的黑与白显眼,但当人们登入山门,看着十几米影壁上凋敝却极尽精致的工笔重彩神仙画时,很难不生出对“古”的油然而生的敬意。 曾经的古栖派,静默、骄傲与古典,而如今——它简直就像个烟花满天,全球直播的世界杯比赛现场。 古栖派对外宣称,这场活动是联合了全社会,那么资本当然能把这里搞得“热热闹闹”。 竖条上绘有汉代青鸟纹的青绿色幡旗悬在空中飘扬,旁边就是炸开的迪土泥与寰球儿乐园里同款的绚丽烟花;御剑飞翔着许多巡逻的古栖派弟子,保护着各大直播平台与娱乐公司派来的转播无人机,甚至要忍受无人机里的网红们大放厥词讨论古栖派这片地儿多少一平米。 古栖派山脚下本来供求学者、香客与旅人休息的大型院落,现在半边给了庙会饮食公司,毕竟不论哪个大型活动旁边,没有几个卖狼牙土豆、吉事果与烤冷面的,这个活动都不完整。 甚至还有瑞亿集团赠送的超过三百台A导游,悬浮的无人机屏幕上浮现着亲切的面庞,可以引导游客参观古栖派建筑群。听说瑞亿如今A技术水平突破大关口,股票暴涨,用过他们A产品的无不赞扬A表现出的同理心、甜美与人性化。 而古栖派的另一合作对象就是方体,数座方体的随船也在附近悬停着,其中既有紧急救援与治疗相关的干员小组,也有些维持秩序的部门。甚至有近百位干员被派遣至古栖派会场内。 方体对外宣称这种合作方式是“秩序、保护与见证”。 而古栖派自己也显示出了过分的“包容”态度,打算一改门派过往的传统,誓要把门派大比打造成国风大典。 门派大比前的热场表演,不但请了各种歌舞表演家、古典乐器演奏家,而且还邀请了各方网红、演员、运动明星,线上直播观看表演还会有AR技术的特效。 为了迎接这些热场表演的嘉宾,还有一些特意邀请过来造势的明星,古栖派将其中一个入口设置成红毯。 相比于各个门派的魁首、掌门,一堆记者们更愿意去拍摄明星,红毯附近挤满了人。 而自从遇袭后首次露面的柏峙,竟然走到红毯区前来接人,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古栖派以结界隔开了一条窄道,柏峙从古栖派巍峨的大门走出,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对记者挥手示意。 不知道多少镜头对着他额头一阵猛拍,只是那里的“鸭”字已经看不见了。 还有人在狂拍他的耳朵,窃窃私语道:“柏峙的耳朵不是好好的吗?之前被割了耳朵是不是假消息。” “不会吧。或者说已经长好了?” “没有那么快的吧!哈哈哈我现在觉得他额头上缺了个鸭字都不完整了。” 柏峙一副自信昂头,风光霁月的样子,背着手站在台阶上等人。 “让他亲自来接的,估计是哪个重要门派的人吧。” “是不是四象宫的人,我听说四象宫作为三大门派之一,还有一小支生活在春城之外——” 记者、各个小门派的围观者正讨论着,就瞧见一辆黑色的豪车缓缓驶来,柏峙立刻露出微笑,理了理衣袖走下台阶。 黑色豪车停在柏峙面前,司机走下来拉开后排车门:“小姐,到了。” 车门外,无数闪光灯对着豪车与台阶上的柏峙闪耀。 一只黑色高跟靴子踩在古香古色的青石砖上。 有人认出来了:“缪星!是缪星哎!” 宫理或者说缪星走出豪车,对柏峙露出微笑。她穿了件渐变色的交领窄袖上衣,缂丝刺绣的青绿色腰带交织出古栖派的代表色,下头是黑色阔腿长裤配靴子,披了件白底水墨花纹的外衣。 十分应景的装束。 缪星露出微笑。 柏峙伸手想要牵她,她却只是像谈公事一样,伸手短短握了一下他的手。 柏峙一怔。 宫理跟他走近,安慰道:“你的伤还好吗?” 柏峙也露出完美假笑:“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宫理:那看来是打的还不够狠啊。 她太爽了,明明是她暴打柏峙,此刻还可以一脸温柔的众人面前伸手想要查看一下他耳朵。 宫理伸手摸上去,柏峙似乎想要在媒体面前展现自己毫发未损,故意让她看,但宫理一碰,就知道这是个假的耳朵,是易容出来的。他耳朵恐怕还没完全长好。 而与此同时,她听到耳边传来柏峙的声音:“配合我。” 哦,看来是传音入密。 “我知道,我现在名声不好,跟你表现的太亲密,会给你带来不便。算是帮个忙吧。” 柏峙终于意识到是他在有求于她了。 宫理露出微笑,跟他并肩朝楼梯上走去,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道:“说这话多见外,要是想营销情侣人设,对我的公司而言是要明码标价的。不过如果你不刻意营销,作为感谢你帮我弄到一张门票,我还是愿意友好的作为朋友并肩而行。” 柏峙耸耸肩:“是我唐突了,我应该先跟你的公司谈合作的。” 缪星跟他走入古栖派的巍峨大门,将记者与闪光灯甩在身后,宫理背着包笑道:“我以为你最想在镜头前挽着的人不是我呢。哦抱歉,我听过一些小传闻,说是您跟栾芊芊——” 宫理记得剧情里,柏峙曾经带栾芊芊来过古栖派,还见了他母亲,然后被柏家各种七大姑八大姨羞辱,哭着跑出去,然后柏峙一怒之下替她打脸,脚踹十几个亲戚,打烂半个建筑,抱着她向万城而去…… 具体也记不清了,宫理猜测,说不定缪星这个身份占了栾芊芊的剧情呢。 她却没想到,提到栾芊芊,柏峙表情一僵。 柏峙受伤之后,谢绝来客,但栾芊芊确实来见看望过他,而且是乔装打扮着赶来的。一听是栾芊芊来,柏峙立刻屏退他人请她进入了古栖派内。 柏峙之前听说过她被池昕牢牢看住,二人早已同居,她这样行动隐蔽,应该是为了躲避池昕,应该是心里有他的吧…… 而他这样想着,却看到栾芊芊出示给他一张照片。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额头镶嵌着红色玉珠,带着夸张钻石项链的银发美丽女人。 柏峙从背景里认出,这是在数个月前万云台的春城会议时拍的。 栾芊芊没有问他的伤势能不能好,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打碎了小黄鸭的头盔,我在直播中看到了。但直播里拍的很不清晰,你能给我确认一下吗?小黄鸭是这个女人吗?” 这红裙银发女人自信狡黠的笑容,眉眼的模样,还有灰白色无机质的瞳孔与银缎般的头发,他立刻就点头:“我早就知道,小黄鸭就是池昕找来的,做你替身的那个女人。” 栾芊芊轻声道:“替身吗?可她跟我一点也不像了。” 柏峙当时握住她的手:“你讨厌她吗?如果我找到了她,我一定会杀了她,如果你想看看她尸体的照片,我可以发给你。” 栾芊芊只是看着他,什么也没说。柏峙忽然感觉她目光里有一种让他毛骨悚然的不在意。但下一秒,栾芊芊就低下头来亲亲他脸颊,柔声道:“柏峙,你还爱我吗?如果我有了危险,你还会保护我吗?” 柏峙也搞不明白,他太久没能见到栾芊芊,以为自己淡忘了,但见到栾芊芊时那种冲动,想保护她,想争夺她,想让她眼睛看着他的冲动。是因为他还爱着她吗? 他以为自己已经…… 但在他头脑中还在犹豫之前就已经开了口:“当然。我爱你,芊芊。” 栾芊芊伸手轻柔的摩挲着他脸颊:“那就太好了。” 此刻,人声鼎沸的门派大比场外,缪星笑道:“抱歉,我不该八卦这些事。” 柏峙一下子回过神来,低头望着缪星,耸肩笑道:“都是些旧事。走吧,我带你去你的座位。” …… 左愫撑着围栏往上看古栖派向上延伸的建筑,吐了口气:“气派啊,我以前总觉得大门派旁边都一定要是青山绿水、仙云飘飘,但这里却能看见万城的高楼大厦,天幕广告,真是厉害。” 柏霁之立在围栏边,看向他们附近看台上的一些边远地区的门派。 古栖派对扩展地盘很感兴趣,曾经多次在所谓“建立分舵”的过程中,跟一些地方上的门派发生过冲突,方体担心这些门派前来参加门派大比会有报复之意,也担心古栖派知道其中有些门派中有实力不俗的弟子,会前来痛下杀手。 柏霁之穿着方体的制服,刚刚有些路过的古栖派的弟子都认出了他,有些愤怒或有些吃惊的看着他。 柏霁之只是两手插兜,发辫飞扬,无视他们,擦肩而过了。 左愫:“你以前住在哪里?” 柏霁之只是往上指了指:“再往上走的地方,没什么意思,你不会想去看的。说来,我记得这次门派大比的票很难拿到?” 左愫点头:“因为请了很多明星来表演,所以门票价格也高的离谱,而且古栖派一直造势,票更难抢。” 柏霁之摸了一下鼻子:“……哦。没事,就是今天宫理突然跟我说她会来看,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搞到票的。” 第136章 [] 古栖派那高耸入云的建筑群中段, 有一片广阔的空场,空场周围漂浮着各个门派的飞行器,大部分弟子都坐在飞行器上隔空观战, 只有掌门、长老和真传弟子才有空场周围的座位。 而那些请来的明星网红的座位在空场周围偏僻的角落,显然是古栖派没觉得他们也需要好好看门派大比。 而宫理的座位则是特意被柏峙安置在——好几个门派掌门旁边。 柏峙还很骄傲,觉得对她重视又优待:“而且这里还不会被直播拍到。我们跟各个门派没有谈妥肖像权,所以只能转播赛场和明星嘉宾坐席, 不能直播各个门派的看台。” 那就太好了。 宫理告别柏峙后, 在无数正襟危坐的门派掌门与长老的目光中, 拿着自|拍棒, 摘下墨镜往自己第一排的座位上挤:“哦哦哦不好意思, 您让一下脚,我高跟鞋别踩到您!啊抱歉抱歉我背的包有点大——” 她坐在一排掌门中, 右手边是个蓝袍白发道长, 左手边是个红眼线红裙魔女,宫理翘着二郎腿, 一边补妆,一边伸手给旁边两位递过去:“驱蚊液, 要吗?还有防晒喷雾。” 蓝袍道长蹙起眉头, 摇头拒绝, 旁边红衣魔女没忍住, 道:“哦你的光脑看起来摄像头好高级哦,你买了美颜会员吗?能、能给我拍一张发给我吗?” 宫理当然同意, 红衣魔女拿起宝剑, 叫上身后无数同样红裙红眼线还在一起玩编手链的女孩们, 吼道:“孩子们,来, 说词儿!” 歘一声。刚刚还在那儿笑闹一团的女孩儿们齐刷刷起身,拔剑,一脸经历过无数情殇恨透世界的邪笑,对着宫理的镜头,跟着她们掌门喊道:“无情无心,一剑惊动天下!男人只会影响我们拔剑的速度——!” 旁边另一个门派的蓝袍弟子,刚刚还羞涩的看着这边的女孩,想要跃跃欲试的交换号码,直接被这门派slogan喊懵了。 红衣魔女拍完之后,双手合十,笑的谦逊:“您能把照片和视频发给我吗?哦这个枫叶飘落的特效太好看了,您还给我们加了自动眼线和瘦脸!太谢谢了!” 那些蓝袍弟子也忍不住盯着宫理,宫理就从包里拿出自|拍无人机,对后面满脸严肃,如临大敌的蓝袍门派弟子道:“来,大家笑一个,大日子啊,拍张照——” 那些弟子可能是第一次来万城,有些兴奋,也是想拍照的,但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把目光投向了掌门。身为掌门的蓝袍白发道长清了清嗓子:“还请女士不要……” 宫理靠过来,镜头对准她和道长,点开“电闪雷鸣姐来了”特效,道长震惊的看到自己在镜头里被加上了红眼特效,还会眼里呲出激光,宫理笑道:“大哥,您的门派是?” 道长:“……吾乃尖锋阙第三代掌门人。” 宫理对着镜头:“尖锋阙横空出世,必将在门派大比中一战成名,让我们为他们加油!” 光脑屏幕中电闪雷鸣,咔嚓作响,气势惊人,宫理笑道:“道长,我把视频drop给你?啊,可以发个hushtag #尖锋阙 缪星!” 道长一脸懵:“啄破?哈市泰格?” …… 在门派大比前的表演开始时,宫理也跟周围几个门派的掌门搭上了话。 她问人家各个门派的掌门都是谁谁谁,掌门们问她那空场中央劲歌热舞的网红都是谁。 平均年龄只有十九岁的男团,在一群修真者的注视下皮裤背心外头披宽袖长衫,跳古风pop,歌词都是什么“醉酒离殇江山美人妆,红烛落泪是谁沙洲断肠”。 花滑运动员在水诀冰法弄出的冰面上,身穿一身仙子白裙做4A跳,只可惜跟艾莎女王一样用法术搞出的绚丽冰层并不平整,花滑运动员冰刀卡上一个小凸起,几乎是惨叫着斜飞出去,幸好旁边门派的弟子御剑飞过去,接住了花滑运动员。 那花滑运动员气得对着镜头比了个中指,节目赶紧插播“古栖派2176春季招生广告”。 那招生广告竟然还是柏峙一脸阳光的对着镜头挥拳,说什么“想要像我一样强吗?”“快来加入古栖派,你的成长看得见!” 宫理就听到身后的弟子嘲讽道:“还有脸说自己强。把自己当修真纲最后的脸面,结果却被一个黑赛选手暴打,嗤,真好笑。” “柏峙是不是没有以前强了?我能感觉他的伤应该还没完全恢复。” “不,他现在还是整个修真纲存世的天才吧!” 宫理够佩服的,也不知道是古栖派的公关部忘了换掉广告,还是柏峙的地位并没有太大撼动? 紧接着就是古栖派弟子的表演,宫理先看到一阵子广播体操——几十个弟子列阵表演各种兵器。 然后又看了一阵子页游广告——几十个大弟子飞在空中各种彩色光波biubiubiu。 最后是一整段的奇幻仙侠电视剧——你招个金雕,我招个巨狼,你化出漫天落火,我唤出滔天巨浪。 宫理以为那滔天巨浪就要砸在脸上的时候,空场周围的结界将其挡住,水浪迂回蔓延空场。 天空中还有无人机在直播着整场门派大比。 古栖派真是野心勃勃,在春城覆灭以后,想把自己打造的更娱乐、更亲民,更能代表“修真”一些,甚至要弄成文化名片啊。 而搞出奇幻仙侠电视剧的真传弟子下场之后,就到了柏家人登场的时候了。 宫理一打眼过去,先看到了八个男人,容貌有些相似,以柏峙为首,脚踏各类法器出场。嚯,这古栖派还以为自己有皇位继承,加上柏霁之生了九个儿子,想玩九子夺嫡吗? 他们并没有像之前的弟子们表演什么花招,只是挥手对周围人示意。 柏家儿子竟然都是黑发。 宫理记得柏霁之说过,他爹妻妾无数,儿子们都是同父异母。 那柏霁之他爹基因还挺强大的,竟然跟不同的人,生出来的都是黑发,样貌也都有些相似。 宫理坐在掌门堆里,能听到一堆八卦。 “另外那些柏家儿子,说真的,不愧姓柏,柏家子,败家子!有的在分派支舵,做事比柏峙还过分。” “不过强也都是挺强的,定阙山如果是靠功法,古栖派真就是靠儿子。老东西就信他儿子,别的都不信,不是说他因为多疑,杀了两个亲传弟子吗?” “毕竟弟子随便就能叛逃,儿子都等着继承产业,不肯走呢。” 在周围的议论声中,柏峙微微抬手,他指尖亮起一点光芒,结界隔断了大部分的热度,但仍然让他们感觉面颊发烫,那点光芒忽然向空中飞去,竟然变为一个旋转着的发光球体。在常年雾霾的万城,像是场上方出现了一轮太阳般,照亮了观众席上所有人的面庞。 旁边人震惊:“难道他要让这轮太阳一直亮着吗?这要耗费多可怕的灵力!不是说柏峙的灵海被上次钢筋给扎穿了吗?” “这到底是打肿脸充胖子,还是他真有这本事……最起码寓意是放在这儿了,古栖派想要当门派之中的太阳啊。” 宫理往周围看去,她很快就捕捉到,斜对面看台高处,有个身影穿着方体的制服靠着围栏,也在仰头看着这轮太阳。 宫理看见了他的尾巴随风轻摆。 她以为柏霁之会很不愿意回来面对古栖派,面对这一切。但他似乎内心看淡,姿态闲适,像个来度假的旅人般,看着柏家在台上演猴戏。 而老萍拿了好几杯咖啡,一边递给柏霁之,一边对天上那个太阳指指点点,柏霁之似乎很轻松的笑了。 紧接着,柏家儿子们鼓掌退开,宫理看到一座木制的轿辇向空场中缓缓飘来,轿辇上坠有八角青铜风铃,横梁镶嵌青绿石画,轻纱飘拂,而在轿辇中坐着一男一女二人。 男人样貌七八十岁,白发苍苍,他脑后也缀有发辫,看来就是古栖派的掌门,柏霁之的父亲。 这父子年龄差可真够大的。 宫理清晰的听到身后耳边无数门派人士,小声轻骂着各种脏话。宫理身边的蓝袍道长倒是没骂,宫理戳了戳他问道:“老东西叫什么?” 蓝袍道长有些惊讶:“你不知道古栖派掌门的名字,他叫柏宗全。” 宫理耸肩:“旁边那个女的呢?” 女人看容貌三四十岁,一头深红色的长发,打扮的雍容华贵,像个深宫里的娘娘,她在柏宗全身后半个身位,似乎依偎着他。 蓝袍道长:“柏宗全的妻子。第三任,也是最后一任。听说是柏峙的母亲。” 旁边另一个掌门八卦道:“生了柏峙,可不是地位稳固吗?也就是柏宗全自己也知道非要复古一妻多妾制丢人,没把他那一二十个妾也拉出来溜溜。” 宫理:“他是不是要有一二百岁了吧。” 蓝袍道长笑着摇头:“不可能,修真纲开始占主流也就七八十年,他是修真纲的第一代强者,至多也不过百岁。古栖派也就几十年历史,还没换过掌门呢,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 柏宗全从轿辇上起身,登至空场中央悬浮的平台,灵力汇聚喉咙,他似乎老当益壮,喊道:“诸位,五年一度的门派大比即将再度开始,而这一次,将是修真者在这片土地上立足以来,最艰难、最伤痛、也将最风云变幻的一次门派大比!” 确实,整个门派势力最起码三分之二都没了,却仍然要比。 柏宗全开口说的话也都是那些,共克时艰、众志成城,齐心协力、未来可期。 大部分人在看台上都低声骂骂咧咧或翻白眼,但宫理觉得他们恐怕不只是对古栖派这样,三大门派就像是三大资本集团一样,肯定做过很多烂事才能如此强大,不可能遭人待见。 不过,当柏宗全说完这番,大部分的门派还是挤出一脸笑容,起身对他行礼点头致意。 “那么我宣布,第十七届门派大比,正式开始。” …… 门派大比当然不会弄个电子屏来播放比分,是有法器将光字投影到空中的云团上。 一些老门派瓜分了部分名额,一些新加入的大小门派通过预选的赛事争夺了剩下的名额。比赛前几乎已经知道各个门派小组对战的顺序,连宫理身边的门派都已经开始商议选择哪位弟子先出场。 宫理以为这种门派大比,应该是点到为止,但在门派大比中争夺的都是实打实的资源、人脉、地位,单是在前几场,宫理就看到了无数痛下杀手的行为。 确实,在过往三大门派统治的时代,小门派哪里容易那么快出头,而如今,正是新秀崛起,能够一战成名的时候啊—— 跟黑赛有的一拼啊。 她打开直播平台,这个年代,人们都追求刺|激,各个直播平台在宣传门派大比时,用上了“真刀真枪”“以命相搏”“绚烂离奇的生死之战”这样的词。 而古栖派派出的裁判,倒是在不断地强调什么“和谐共处”什么“点到为止”,在拦着这些门派互下杀手。 旁边的门派都在分析战局,分析那些他们以前没见过没听说过的门派,都擅长什么,有哪些奇技淫巧。 宫理却觉得不是很有意思,这比赛相对黑赛来说无趣得多,每个人脸上都背负着凝重的使命,一个个登上场地之前,跟自己的师父师姐相拥打气,甚至哭泣磕头。 太沉甸甸了。 而且还没什么意义。 在古栖派这种门派制定的规则下,对一些利益与名声争破头。诸多门派,仿佛跟他们最早看的俗套却也不屈的修真故事相去甚远了。 柏峙召唤出来的那个太阳实在是耀眼,宫理都怕自己晒黑了,她看了半天也觉得不是很有意思,打算去古栖派内溜达溜达。 古栖派在这次门派大比中,也像是大学搞开放日一样,大部分区域都对外开放,还有一些什么“柏宗全大战北国三百士兵专题回顾展”“古栖派参与历次对外局部战争录像厅”。 听说以前门派跟方体合作过对外战争,看来是真的。 还有什么法器、名宝、武器展览,她看到了一些有瑞亿集团logo的无人机,屏幕上显示着温婉女人的脸,正在跟沿途的人介绍古栖派法宝。 宫理只是路过多看了两眼,那个小无人机就凑了上来:“哦,您好!天呐,真的是缪星——” 宫理惊讶:“……你认出了我。你是个A哎。” 无人机笑道:“可我也有摄像头,我也是个会上网的人工智能,您这么有名,我不可能不知道。希望我的态度不会对您造成困扰,您想要了解一下古栖派的十大法器吗?” 宫理撇了下嘴角:“不感兴趣。” 她都能感觉到小无人机似乎有点尴尬但又很开朗的向她告别。 这A水平真是不低啊。 宫理走出去几步,忍不住转头道:“说来,今天会下雨吗?” 那小无人机立刻道:“预告今天下午4:00下雨的几率为45%,查看气象图后可以看到下午4:17左右会有积雨云蔓延到您的所在地,北风4级,湿度79%,预计降雨24毫米。您还需要查看气象图吗?” 宫理感觉自己多想了,道:“不用。” 小无人机笑道:“很高兴为您服务。” …… 门派大比,基本就是一个大型的古栖派秀肌肉晚会。 宫理在古栖派上下晃着乱转,她还挺想看看柏霁之生活的地方。雕梁画柱,回廊密布,这里就像精致的古典迷宫,细节处能看到一些老旧的痕迹,裂开的漆画,掉落的青绿石。 那些“下人们”统一着装鞋袜发饰,甚至行动、语言、音量上都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不可能没经过“严厉教育”。 也能遇到一些古栖派弟子,更是紧紧绷着,昂头挺胸中既有骄傲也有焦虑,像是不努力往上爬就会被人随时踹下来,但又因为自己的位置瞧不起其他各个门派的所有人。 宫理往高处走,有些围栏或结界拦着不让过,她看四下无人,直接上墙翻越,走进更无人的深处。古栖派层叠屋檐上,倒是风景大好,宫理想要找到柏霁之的身影,却不料在她恰巧能看见的一处拐角,柏峙的母亲正在四处张望,与一个身披轻纱的人影低声交谈。 两个人都显得非常机敏,远处有弟子走过距离他们数米外的回廊,她们二人便立刻分开,那个轻纱女子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了原地。 宫理皱眉。 她对柏家的事儿兴趣不大,对柏峙都不怎么关心,更何况他妈。 柏峙的母亲也理了理头发,昂头挺胸,再次像个端庄冷漠的贵妇一样往外走去。 宫理转了几圈,终于找到柏霁之的身影,柏霁之站在一处可以眺望万城全景的木制露台上,却没想到柏峙就在他面前三步远处。 柏霁之背着手,他穿着立领斜扣的深灰色方体制服,裤腿压在黑色靴子中,只有一小把长发垂在脑后,但今日没有编发,发尾也没有坠着玉环,只是在后脑绑了之前从宫理那儿顺走的黑色发绳。 当时他非要讨走宫理的发绳,宫理还以为他只是要挂在手腕上,却没想到是用来扎马尾。 他穿着制服,更显得像棵无惧风雪的松树,两手背在身后,冷淡的望着柏峙。 宫理听到柏峙笑起来:“重新回家,感觉如何?” 柏霁之轻声道:“有种逢年过节上坟的感觉。” 宫理忍不住想笑。他是不是被她带坏了,怎么嘴这么毒了? 柏峙嗤笑:“来给你母亲上坟吗?” 柏霁之:“恐怕没这个机会。你们并没有抓住她,我甚至现在怀疑,她可能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柏峙:“啊……你的能力确实很适合搜查门派上下而不被人发现。去看过每一个关押修真者的地方了?” 柏霁之不说话。 柏峙笑起来,耸肩道:“我确实见到她了,但并没有抓住她。她回来袭击了我的母亲。” 柏霁之露出可笑的表情:“为什么?” 柏峙:“或许是嫉妒我母亲如今的地位,或许是想捉住我母亲来威胁柏宗全,要不然就只是当年有旧仇,如今来泄愤的。” 柏霁之忍不住笑出了尖牙:“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你母亲有什么地位,又如何威胁柏宗全?” 但柏峙真真切切的看到了轻纱与一闪而过的青色狐尾,还有那个女人转过脸来时与柏霁之极为相似的五官。 他立刻告诉了柏宗全,柏宗全表情相当难看,到处让好手出去抓捕暨香儿,却一无所获。 说来,柏峙跟暨香儿几乎没见过面。 暨香儿似乎是柏宗全的姬妾中极其特殊的一个,可谓是金屋藏娇,用物奢华,独居高楼,可不是他能轻易见得到的。 但他一直总听人议论,说暨香儿地位比她母亲还高;说他母亲可能会因为暨香儿而失去正妻之位。 再加上母亲总是对他说:你必须变得更强,你不强就活着无意义,柏峙就更意识到,古栖派中母凭子贵,母亲的幸福也挂靠在他是否强大这件事上。 只要他永远是柏家最强大的长子,他母亲的地位也绝不会被撼动。 但暨香儿说不定真的在柏宗全心里占据一定地位,自从暨香儿生下柏霁之并离开后,柏宗全就再也没迎进过新的女人,也没再有过孩子。 如果暨香儿回来,母亲会很伤心吧,她的地位也会受威胁吧。 柏峙耸肩:“随便你信不信,如果她因为想念你,想见你而自投罗网,那我会亲手杀了她。” 柏霁之眸中金光闪烁,静静看着他。 柏峙咧嘴笑起来:“不信是吗?说来,小黄鸭不是就为你出头吗?要我现在打断你的腿,会不会她立刻冲过来杀我——那太好了,我在这儿等着她来呢,如果再让我见到她,我一定折断她的双腿,送到你面前。” 柏霁之皱起眉头,耳朵压低,露出几分威胁的神情。 “大少爷,我还想找你当我的导游呢?” 柏霁之听到微哑轻柔的女声,抬起眼去,就瞧见一个身披水墨宽袖外衣,下头穿靴子与阔腿裤,波浪发与红唇的瘦高女人,咬着眼镜腿从露台旁的门洞走出,她笑道:“啊,你竟然还认识方体的人。” 柏霁之挪开眼,不过又是个被柏峙领进家来的女人罢了。 柏峙对她竟然还挺有耐性,回头笑道:“缪星,这就是我弟弟,那位叛出古栖派加入方体的——幺弟。” 柏霁之听这个名字,好像有点印象,一个最近挺当红的女星,好像还跟柏峙炒作C。 他冷淡的后退一步。 缪星看向了他耳朵,似乎微微一愣,笑道:“啊。是那个弟弟。” 柏霁之皱眉,绕过他们身边擦肩而过。柏峙伸手虚搂住女人的腰,道:“我带你四处逛逛,说来,要不要见见我母亲。” 柏霁之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回了一下头。 柏峙什么时候敢把乱七八糟的女人领去见他母亲了?难道是这个缪星真的很特殊? 却不料他鼻尖捕捉到一丝熟悉的……白开水般的味道。 ?! 他走出去几步,才嗅了嗅自己掌心,难道是他身上沾了宫理的味道,才闻错了? 第137章 [] 柏霁之走后, 宫理也皱起眉头,对柏峙道:“我见你母亲做什么?你不会真的是想——” 柏峙笑起来:“不,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母亲预言一下。” 靠。她没带酸糖, 没法做到真预言。 不过宫理也无所谓,瞎编呗。 宫理故意道:“你真是把我当做一个占卜师,或者工具人啊。” 柏峙笑嘻嘻道:“我最近总惴惴不安的,怕她出事儿, 你就陪我去一趟呗。放心, 肯定不会让你白跑一趟。” …… 宫理就纯粹看热闹的心情, 跟柏峙去见了他母亲。 他母亲身在大比赛场边沿高处的廊桥式看台上, 柏峙听说柏宗全并不在这里, 而是在下头裁判区近距离观战,才松了口气, 脚步轻快的引着宫理走上廊桥。 宫理轻声道:“你母亲叫什么?” 柏峙:“姓李。” 柏峙并没有像个毫无顾忌的孩子似的往里闯, 而是先在通往廊桥的台阶上问侍女:“母亲在忙吗?你去问问她愿不愿意见我。” 侍女去禀报了回来,说是李夫人同意了, 柏峙又问:“她心情怎么样?” 侍女:“还好,但今日似乎身体也不舒服。” 柏峙态度凛然谨慎起来, 理了理衣襟才引着宫理往看台上走。 看台最大的平台处, 一座两层的镶嵌青绿石的木台上, 放着把圈椅, 李夫人坐在上头,包裹在层叠华服中, 显得很瘦小。 她眼睛微微偏过来一些, 看到柏峙领着女人过来, 表情更加不善,转头过去不看柏峙。 柏峙脸上挂着笑:“母亲!” 李夫人厌倦的应了一声:“……嗯。” 柏峙:“我请了一位占卜师来, 想让她来给您看看——” 李夫人:“不需要。” 柏峙:“可是您最近一直心神不宁,自从上次遇袭之后,您就总是很担忧的样子,她们还说您总是做噩梦。” 李夫人一下子把脸转过来:“你是觉得我很不安?” 她似乎觉得自己在外人面前口气不太好,缓了缓口吻道:“我只是担心门派大比出差错,现在成功举办,我也安心了。” 柏峙恳求般道:“您接受一下占卜吧。” 李夫人却是个非常坚决的女人:“不,我不相信那些东西。” 她往看台上看去,皱起眉头:“说来,我刚刚好像看到了——” 柏峙:“是柏霁之吗?” 李夫人皱眉:“他怎么还回来了?” 柏峙不屑道:“方体跟咱们有些合作,他不过是个方体的小兵,就像个保安一样在周边巡逻。不过不知道他会不会去见那些养大他的下人,当时方体在把去过春城的人送进方体考试的事儿,不就是他那群下人告诉他的吗?” ……所以柏霁之才故意跑到春城,卷入方体考试,有契机逃出古栖派的钳制啊。 宫理微微眉毛一挑。 柏霁之一方面遭受了很多虐待、轻视和侮辱;一方面却还有少爷般的礼仪,被照顾的缺乏一些生活经验,而且天性正直。 这似乎是很割裂的,像是一面有人爱护教育他,一面有人厌恶鄙视他。 李夫人显得对柏霁之的话题兴趣缺缺:“还是别让人声张他的事,柏家没有第九个孩子。” 柏峙听李夫人这么说,咧嘴笑起来:“我知道!” 柏峙好像是真的很依赖或者是很爱他母亲,李夫人对他态度并不关爱,他却忍不住上前一步:“您试试,我求您试试预言吧——” 李夫人转过脸来,凝视柏峙半晌,而后轻声道:“好了好了,别让外人看笑话了。你是缪星,对吧,我也是偶尔会看晚间节目的人,来,麻烦你了。” 宫理走上前去,李夫人道:“需要我做什么吗?还是需要握住我的手吗?” 李夫人显然对自己的未来丝毫不感兴趣。 宫理敏锐的察觉到,她的疲惫似乎已经堆到极限,看起来年轻的皮相仿佛早已堆满了风霜与皱褶,而在其下,似乎有即将癫狂的火在融化,在燃烧。 宫理有种莫名的预感,她轻轻开口,只说一些含混的预言:“我看不清,夫人,我看不清您的未来。我只能看到一团很多年都在燃烧的火,您期许的事,必然能够达成。” 李夫人双瞳忽然鹰一样看向她。 宫理低下头:“这是我仅能看到的未来。” 廊桥上静悄悄的,看台外的空场上响起裁判台的声音:“现在进行擂台战环节!让我们来抽选第一组上台的选手。” 李夫人又恹恹的窝回椅子上,岔开话题:“擂台赛。缪小姐知道擂台赛的规则吗?” 宫理摇头。 柏峙主动为她介绍。其实就是车轮战,先随机选两位上去对打,两个人中打赢的就是擂主,其他各个门派的不断上去打擂,能守擂多少场,就能给自己的门派带来多少积分。 而每个门派最多派三个人登上擂台,当时间结束时,将把各个门派的积分进行排名。 柏峙:“这里正恰好能看到擂台。” “抽选结果,第一场,归一寺对阵苍雷书院!” 两个门派各派出了一人进入空场内,和尚对阵一个绿衣书生,宫理只看到一阵眼花缭乱的暴打,和尚被从偌大的青石圆台上击落下去,绿衣书生抱拳行礼,看台上响起苍雷书院的欢呼声。 绿衣书生身上虽然受了几处伤,但还是昂头展开折扇,对四周微笑。 “倒数三个数,请打擂的门派向擂台投掷筹片,最先落到擂台上筹片即视为抢夺名额成功。那么,三,二,一!” 各个门派其实都看出来绿衣书生并不算太强,纷纷想要抢打擂名额,在倒数之后朝擂台投下筹片。 却没料到靠近擂台附近的一个不起眼的座位上,有一枚筹片几乎是旋转着擦着擂台边缘飞上去。 “玄月门!抢下打擂资格的是玄月门!” 玄月门? 在裁判席宣布之后,众多看台上的门派才注意到这个小门派。 玄月门所在的位置上,竟然只坐了三个人,三个女人。跟她们旁边上百人的两个门派相比,她们三个黑衣服的女人挤在一起,简直像洋洋洒洒千字作文末尾的句号。 “不会这仨人,就是一个掌门、一个长老、一个弟子吧。那先下场的是弟子?” “就这么点人,能打过预赛也挺厉害的。” 其中一个女子起身,往擂台上缓缓走去。玄月派各个都跟服丧的太后一样,包裹着黑色的宽大衣袍,面目上也罩着黑纱,头纱一直垂到腰边,偶尔能从长裙下方看到她穿着黑色的软底绣鞋。 擂台赛一般到中段的时间,才会有一些高手频繁登场守擂拿分,玄月派又是个没听说过的小门派,看台上许多人有些心不在焉的交谈着,并没有看向擂台。 李夫人道:“让缪小姐回她座位吧,擂台赛还很长呢。孩子,你陪我看会儿。” …… 宫理离开李夫人与柏峙所在的廊桥,她看到擂台上已经打起来了,便靠着看台后排的围栏,先看起了比赛。 比赛开始后,绿衣书生展扇朝着黑袍女子一挥舞,一阵风朝黑袍女袭去,她窈窕的身形在黑色布料的包裹下显露,似乎在头纱下还戴了一顶高帽。 黑袍女缓缓抬脚,迎风朝绿衣男子而去。 场边还有上一场打斗时被割开的布料碎片,在风中被卷到天上去,哪怕擂台被结界包围后也能隐约感觉到场内的风力。 黑袍女忽然脚尖点地,高高跃起,衣袂翻飞,整个人像是投身于清水中的墨滴,黑纱飘扬。 绿衣书生还想要耍起帅气的招式,但黑袍女却击破风,瞬间朝绿衣男子扑去! 绿衣书生一下被她按倒在地上,女人抬手,动作粗暴的一抓,就瞧见那绿衣书生锁骨处瞬间被割开,鲜血喷涌! 绿衣书生意识到自己差点被割喉,惊恐的疯狂挥舞扇子割向黑袍女,看台上也有些震惊,裁判席立刻道:“玄月门选手,请你住手!如果在警告后再行故意伤害导致死亡,将会取消你们的打擂资格!” 黑袍女只要想办法把绿字书生推出擂台都算胜利,可她第一招就是想要割断对方的脖子啊! 裁判席上除了几位门派内还存活的德高望重的老东西以外,就都是古栖派人士,其中就有柏峙的二弟,和坐在裁判席高处的柏宗全。 柏宗全在裁判席上皱起眉头,这么血腥的画面,又没有对打的招式,上来就杀人,这很影响观感和收视率啊。 而且玄月门又是个没有背景的小门派,古栖派直接开口警告:“玄月门,住手!” 黑袍女简直就跟个疯子似的,毫不在乎,又一次抬手袭向绿衣书生,而且抬掌似乎就要将他脑袋打碎不可。 绿衣书生连忙叫道:“我输了!我认输了!我退场——你才是擂主!” 柏峙遥遥在廊桥上伸手,那高悬在空中的太阳光芒大盛,似乎是对场上选手的威胁,谁要是敢在这儿胡闹,这颗太阳就会落下来融化谁。 黑袍女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缓缓收手起身。 裁判席上道:“这一轮,玄月门攻擂成功,谁要继续攻擂,请在倒数三个数后投下筹片。” “三,二,一。” 绿衣书生在缓缓走下擂台的时候,表情狰狞,他心知自己被一招制服太过丢人,也想让黑袍女脸面尽失——他明明已经输了,却在下台阶前,准备用手中折扇偷袭黑袍女。 哼,一看这打扮就知道是那种修女尼姑门派,要不然奇丑无比,要不然就是有特殊信仰不允许被陌生男子看到躯体,只要割碎她的衣服,就能让她狼狈不堪! 而另一边,柏家的次子在倒数到最后一个数时,将筹片抛到擂台上。他要狠狠击败这个黑袍女,让她知道,不按照古栖派规则玩的人,是什么下场。 击败这种习武疯子,也可以算得上是赛场上的“行侠仗义”了。 “下一场攻擂者,古栖派!” 全场哗然,古栖派竟然这么早就下场了。 而一切都在几个眨眼间发生。 绿衣男子挥起的折扇,卷起几道劲风,割碎了黑袍女身上的衣袍。 柏家次子飞身登上擂台,甩出两把勾爪,对黑袍女冷笑,就要朝她袭击而去。 黑袍碎裂,露出她白皙的肌肤,与肌肤外包裹的天蓝色轻纱,以及青色的毛茸尾巴—— 本来冷笑的柏家次子动作一僵,看向眼前的玄月门女子。她的高帽被卷起的风吹落,露出帽子下翘立的狐狸耳朵,及腰的黑色长发和金色双瞳。 眼前的女人,简直是一个翻版的柏霁之! 只是女人容貌更妩媚,金瞳更勾人,她眼角有些年龄造成的细纹,但身姿依旧灵巧窈窕。 那是……那绝对是柏霁之的母亲,暨香儿! 这身天蓝色轻纱,就是宫理之前看到的与李夫人交谈时的轻纱——她应该早点注意到的!那团轻纱离开是迸发的黑雾,与柏霁之瞬移与召唤武器时的黑雾,几乎一模一样! 宫理也想到,或许暨香儿会出现在门派大比,却没想到是直接出现在赛场上。 而宫理远远看到,她斜对面远处的看台外,正在巡视的柏霁之似乎也看到了他的母亲,整个人像是杵在原地的旗杆,只有发辫在身后飘扬。 看台上安静了许多,都是被黑袍下包裹的美人身姿所震撼。但修真纲下,有不少拥有妖类外表的能力者,甚至很多门派都是纯粹的“妖族”建立的,青狐尾巴不多见,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古栖派有些年纪的长老弟子都倒吸一口冷气,交换着眼神,柏宗全更是从裁判席的高处起身,愣愣看向了场中的暨香儿。 双持勾爪的柏家次子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女人,突然笑起来:“你就是柏霁之那个便宜妈对吧,那个跑掉的狐——” 下一秒,宫理就看到一团黑雾陡然出现在次子身后,而一只兽爪按住了他那张跟柏峙有的一拼的臭嘴。 就像是扯开泡烂的腐竹一样,那兽爪刺入次子的口腔中,整个将他的下巴连同喉管撕了下来! 第138章 [] 哪怕是宫理见多了血腥杀人, 也惊得骂了一句脏话,更别提看台与裁判席上的其他人了! 甚至连柏家次子都没有反应过来,在迟来的疼痛中, 他扔掉勾爪去摸向自己的下巴,却只摸到一团血肉模糊,鲜血喷发,而撕烂的肉垂着, 他的下颌已经到了肚脐附近…… 柏家这位次子, 虽然不如柏峙, 但也是A级超能力者, 比在场不少小门派的掌门都要强上一截, 在她手里竟然像是砍瓜切菜?! 他重重倒了下去,柏宗全震惊后退, 几乎要撞倒了椅子。 看台上一片尖叫, 甚至有些门派纷纷后退,那鲜血喷涂在守擂的青玉石台, 暨香儿不说话,只是对看台与裁判席伸出了手。 谁都看出了她的意思。 谁还要来攻擂。 而与此同时, 廊桥上, 柏峙震惊地捏着围栏:“那是、母亲那是暨香儿吗?!” 李夫人缓缓合上眼睛。 柏峙:“我听说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姬妾, 怎么会——老二这些年是荒废了, 但也不至于随意就输给了她!” 李夫人轻声道:“毕竟十几年过去了,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我听说你伤势恢复得不错。孩子, 去吧, 此刻需要你为古栖派争回脸面, 为你父亲争得荣耀,去攻擂吧。” 柏峙回头看向他母亲。 李夫人露出了难得的一丝笑容:“暨香儿现在就是个恶徒, 你击败她,便是洗清罪名的最好机会。” 柏峙眼睛一垂,再次露出了自信狂妄的笑容:“是。老二真是个废物,母亲,我去去就回。” 柏峙说罢,从廊桥上一跃而下,朝擂台飞去。 裁判台上的声音有些颤抖。 此次门派大比虽然倡导点到为止,但没有说过出了人命就要退场的规则,也就是这攻擂还要继续。 青狐女则是随意地盘腿坐在看台上。 柏家次子的尸体还倒在地上抽搐,没人敢上前说要攻擂。 他们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打得过眼前这个青狐妖女,而柏峙飞身而下,更是证明柏家要血债血偿了。 柏宗全对柏峙招手,柏峙毕恭毕敬地走过去:“父亲。” 他看到柏宗全的手竟然有些抖,但当柏宗全手指扶在柏峙肩膀上的时候,就慢慢安定了下来。 柏宗全沉声道:“杀了那个女人。当年她逃走的时候,不仅仅是背叛了我,还席卷走了许多古栖派的心法宝典,恐怕她……变强也与此有关。但不论如何,她不可能比你更强。” 柏峙笑了起来:“父亲想让她怎么死。” 柏宗全轻轻吸了口气,摸着柏峙的头发缓缓道:“烧死她,让她化作灰。” …… 柏霁之从台阶上走下来,死死盯着空场中那个容貌不算年轻,却显得仍有些天真烂漫的女人。她举手投足比他更有狐狸的本性,而那与他交相辉映的金瞳,更是昭示了二人之间的关系。 许多门派弟子觉得事态不妙,纷纷御剑而逃,甚至彼此踩踏。而柏霁之逆着人潮,缓缓往下走去。 他早已记不清母亲的模样…… 他此刻也没有任何的痛楚或激动,他甚至不知道能说什么,该说什么,只是像向磁极靠拢的铁针,他只想走得再近一点…… 而同时,再次,一枚古栖派的筹片扔上擂台,柏峙叠了叠窄袖长袍的衣袖,朝擂台飞身而去。 不,柏霁之虽然不知道暨香儿为什么回来,但她一回来就被古栖派围攻,他当然要上去帮她—— 忽然一只手用力扣住了他肩膀。 柏霁之猛地回过头去,只看到那个红唇波浪长发的女人。 是柏峙身边的那个女人? 他皱起眉头,就看那女人一把搂住他肩膀,就带着他往回走,柏霁之避之不及,刚要拧她胳膊,就听那女人启唇道:“柏霁之,别插手这事。” 他怔了一下:“……你是谁?” 他近距离嗅到了宫理的气息,夹杂在化妆品的味道里,但她五官身形都跟宫理丝毫不像。 怎么会,这个女明星不是红了一阵子的了吗? 眼前的波浪长发女人本来就高,穿上高跟鞋甚至比他还高一点,勾起嘴唇:“哟,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啊,那你把小皮筋还给我。” 柏霁之结舌:“宫、宫理!” …… 李夫人高坐在廊桥上,她靠在圈椅上,像个包裹在层层叠叠华服下的木头娃娃。 她望着柏峙走上了擂台,目光飘向那颗在门派大比空场上方缓缓旋转的太阳。 李颦已经记不得自己和暨香儿谁先来到古栖派的,或许前后脚。 李颦那时候也只是柏宗全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跟柏宗全在一起的原因就是她貌美而家贫,父母都是开小道观的底层修真者,兄长和妹妹有移植义体的后遗症,母亲还有污染导致的重疾等等。经济窘迫,家人重病,让她不得不委身柏宗全。不过她在此之前并不是跟各个门派毫无关系,她的初恋是四象宫的一位剑修,也是她去四象宫见恋人的时候,被到访四象宫的柏宗全“一见钟情”。 住在古栖派里的大部分女人都跟李颦很像,虽然柏宗全想要生造个一妻多妾制,但法律并不支持,柏宗全就让这些女人签订下了所谓的“合同”,其实就是三十年给他服务的卖身契,想要离开他就要付出高昂的违约金,但是在跟他期间,也能获得一些在外面得不到的“稳定收入”。 李颦听说,柏宗全的前两任妻子,全都是修真纲强者,但都与他离婚了,其他孩子都被前妻带走了,只有两个修真纲的孩子留在他膝下。 但那两个孩子并不叫他父亲,而是叫师父,柏宗全对外只称这两个孩子是他的“亲传弟子”,但李颦见过那两个“弟子”,他们能力都很一般,显然跟纵横南北的强者柏宗全无法相比。 这两个孩子,没有继承遗传父母的天赋啊。 柏宗全用钱来给他的女人们划分三六九等,许多“姬妾”都认为,古栖派那栋金顶白塔里住着的女人,是柏宗全的真爱,是个狐狸精。听说是柏宗全在外游历时对狐狸精一见钟情,按照那个狐狸精的地位,恐怕每天都能吃非转基因蔬菜的沙拉,用纯金餐刀切天然牛肉—— 李颦对此没什么好奇心,而且那栋小楼永远都大门紧锁,偶尔有侍女护卫出入,也都很小心谨慎,她也进不去。 直到在当年的门派大比,她再次见到自己的初恋。那位出身四象宫的剑修也认出了她。 李颦对他已经不敢想了,但那位剑修却心里燃起旧火,剑修击败一众古栖派弟子,一战成名。深夜他前来古栖派想要找李颦,他知道在这个现代,李颦跟柏宗全其实只有一份“合同”,他就想带李颦离开,如同天下所有的悲剧一样,柏宗全早就知道她们二人的事,前来捉奸。 剑修在弟子中是天才,可柏宗全是开宗立派的强者,他很快就被打断腿带走了,四象宫也传出他失踪的消息。李颦以为柏宗全杀了他,却有其他姬妾说,他们看到剑修被击昏后,拖入了那座金顶白塔。 李颦半信半疑,可当她某次看到又有别的修真者被拖入金顶白塔,她也有些怀疑了。难道那楼里是养了个吃人的玩意?李颦扮作给送饭的侍女,混入了那栋小楼,她沿着螺旋楼梯向上,却越来越发现不对…… 那楼梯上有无数道铁门,好几道门上还有道法禁制,守着楼梯的弟子为她打开了一道道向上的门。 或许是这里更多的是提防里头的人逃出去,而不是防止外头的人进入,李颦并没有花太多力气,就登到了塔顶的房间。 然后她就看到了塔顶房间内一座吊起的金色笼子,和笼子里青狐尾巴的美丽女人。 这个女人眨着眼睛看向她,而她腹部高高隆起。 她怀孕了。 在这笼子之外,她看到了十几具干瘪的尸体,每一具尸体都被割开了身体的一部分,但伤口确实干涸的,地面上毫无血迹,似乎精气早已被吸干。而狐尾女人正伸出一只手,手指化作兽爪,她从离她最近的尸体手臂上剥下一大块干肉,送入口中,双瞳好奇地看着李颦。 她似乎认出了李颦不是平时送饭的侍女,但是对她手中端着的饭食不断地咽口水。 狐女身边那具尸体的半个肩膀都快被她吃完了,显然是她饿得快要半死,而李颦几乎晕眩,因为那干瘪的胳膊被她吃掉的尸体,正穿着四象宫的制服,腰间是她年轻时送给他的香囊。 是她的初恋! 李颦脑子彻底乱了,她摇着头想要离开这里,却感觉一双手搭在了她肩膀上,耳边响起了柏宗全的熟悉的声音:“李颦,你是在找你的爱人吗?” 李颦惊得动弹不得,柏宗全手指紧紧攥着她肩膀,他笑道:“来,向你介绍,暨香儿。暨香儿一向攻击性很强,对你却不讨厌啊,说明你们有缘。” 柏宗全强行推着她,一直推到笼子旁边去,她的软底绣鞋几乎要踩到她曾经爱人的尸体,暨香儿歪着头看着李颦。 柏宗全嘴唇贴到她耳边:“告诉我,你想做个母亲吗?你认为你适合做一个母亲吗?” 李颦震惊害怕,难道柏宗全是想也把她关在这样的金笼子里吗?! 柏宗全看出她所想,笑道:“不,我不再需要为我生育的女人了,我只需要母亲,许多母亲。你总是很冷静,很话少,只用你那双眼睛到处看,你或许应该成为第一个母亲——” 柏宗全手指向暨香儿隆起的腹部:“做这个孩子的母亲吧。毕竟你爱的人毕生修炼的灵力,都被这孩子所吸取,四舍五入,也算是他的孩子了,对吧。” …… 她知道了这座金顶白塔的秘密。 在这个超能力完全随机的时代,柏宗全想要古栖派能够长久延续,立于不败之地,他想要一个——比他更强更有天赋的血脉继承人。 而曾经,与同样的修真纲强者生的孩子,竟然大多都没有突变出修真纲能力,甚至有些都是凡人,他心灰意冷之际,就让他遇到了暨香儿。 到底是柏宗全特意抓了暨香儿来的,还是他们曾经真心相爱过,李颦并不知道,但她知道暨香儿怀孕期间,能够吸收身边受伤者的全部灵力来供养自己的孩子,让胎儿变得极其强大。就因为她的这一天赋,完美符合了柏宗全想要缔造天才血脉继承者,让古栖派长久延续下去的野心。 才有了暨香儿被囚禁、被迫怀孕,柏宗全以无数修真者性命供养她腹中胎儿的现状。 柏宗全没有杀李颦,还让她时不时去给暨香儿送饭菜饮食。而每次,地上总有昏迷的人,被割开了伤口,他们有的是古栖派的敌人、对手,有的是古栖派门内弟子,就躺在地上。这些活生生的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大量灵力也随之涌入了暨香儿体内。 但暨香儿自身并不算强,她爪子无法撕开金笼,甚至有几次她撞见暨香儿不听话,柏宗全进入笼子去伤害她—— 她顶多是尖牙利爪一些的动物,根本不是柏宗全这样门派强者的对手。 李颦也渐渐从手语的对话里知道,暨香儿是个哑女,她以前的家乡在山林之间,她曾经也有父母疼爱。她学着教暨香儿手语,以便进行简单的交流。 而暨香儿学会手语后,跟她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就是: “杀了孩子。” 暨香儿没法在怀孕时杀了孩子,因为那孩子就像个恶性寄生瘤一样,它不能活也绝不会让她活,如果她对自己肚子下手,她自己也会失血过多而死。 她用手指对李颦比划道:“你帮我一起,杀了孩子!” 很快,暨香儿分娩下了这孩子,哪怕李颦毫无灵力,也能感觉到这婴孩与生俱来的强大——他出生便异变出了修真纲的能力,是天生的修真天才! 而这天才之路,恐怕是娘胎里吸取的无数修真者的灵力为基石。 满头是汗挣扎着的暨香儿,突然抬起兽爪,竟要杀死这婴孩!李颦却扑上去一把抱住这孩子,把背部暴露给暨香儿,暨香儿要想杀孩子,必然要将李颦洞穿,暨香儿动作一顿,便被柏宗全踹飞在地。 暨香儿痛苦中一脸不解的望着李颦,柏宗全却笑着摸了摸李颦的红发,笑道:“记得我说什么吗?” 李颦至今还记得自己抱着那小小婴孩,声音僵硬道:“我要好好抚养这孩子长大,否则……否则我的父母……便会成为下一个孩子的养料,我的其他家人会被剁碎扔进下水道。所以,香儿,要杀这孩子,便先杀了我吧。” 暨香儿想要抬手用手语说些什么,但金色的瞳孔却缓缓黯淡下去,躺下了。 柏宗全却笑着摸摸那婴孩的脸:“此子必定是人中龙凤,就叫柏峙吧,山岛竦峙的峙。” 李颦低头看着婴孩小脸,几欲作呕。 第139章 [] 李颦凭借着……这份她不愿的“忠诚”与知情, 被柏宗全夸赞,荣膺为他的第三任妻子。 成为妻子,意味着她更别想离开柏宗全了。李颦养育着柏峙, 她知道在那金顶白塔之上,柏宗全还在不停地“缔造天才”。但李颦也没有闲着,她永远都记得暨香儿那黯淡下去的金瞳,她相信肯定能摆脱这一切。 李颦在想, 是否有办法, 能让暨香儿将这些灵力不是被孩子吸取, 而是纳入自己的体内。 她不断翻阅典籍, 搜查资料, 去研究灵力运转,去找有没有跟暨香儿类似的能力者。而他们决不能轻举妄动, 否则一旦被发现暨香儿能吸取灵力变强而不给孩子, 她很有可能会被柏宗全所杀。 另一边,柏宗全对暨香儿十分粗暴, 她听说暨香儿生育第二个孩子之后,因为再次想杀孩子而被柏宗全打个半死。 因为柏宗全发色偏蓝, 而李颦又是深红色头发, 柏峙却是黑发, 柏宗全利用功法让自己一头发变白, 对外宣称是自己神功大成而变为白发,来掩饰孩子的父母出身。 她被包装成年轻貌美、华服盛装跟在他旁边的人偶妻子, 过得并不差, 而当李颦想到暨香儿在那连床垫都没有的金笼子里, 就遍体生寒。 李颦主动去找到柏宗全,说想要帮他处理这些事。 “毕竟生育是女人的事, 我是您的妻子,该为您分忧。” 李颦选择再次走入那座满是尸体的金顶白塔中。 李颦不记得自己花了多久时间,才让再也不愿意对她用手语的暨香儿重新看向她,信赖她;她不是修真者却四处偷偷搜集资料,翻阅功法,用抄录在内袖上的修炼之法带去给暨香儿,教她如何修炼,教她如何结丹,建立自己的灵海。 暨香儿之后生下来的孩子,之后都分别交由其他姬妾抚养。没人知道这所有孩子其实都只有一个母亲,这些孩子也不知道自己是由一个囚禁在高塔之中想杀他们的母亲所生下。 李颦一方面在想办法帮助暨香儿,一方面却在柏峙身上陷入困境。 李颦是矛盾的,每次当她对自己说稚子无辜、想引导这孩子走上善良与正途,而尚是稚童的柏峙便显露出混沌、破坏欲与强大。 自从柏峙两三岁开始,他便掌握了那随便就触发高温的天赋,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强大,而柏宗全又放任他以强凌弱,柏峙就变得更乐意去伤害他人。一次管教就会让他去故意烧坏母亲的衣服、烧掉家具、甚至把高温的手指戳到李颦的身上来抵触管教,一阵口角就会让他去对着奴仆拳打脚踢,甚至去烧掉奴仆的头发。但他另一方面又会在事后显露出后悔,他又不希望奴仆不理他,生怕李颦抛弃他、不爱他。恶劣与童真,残忍与弱小,都在这个孩子身上出现。 或许天底下许多母亲曾经气恼过自己的孩子,都恼怒于他为何如此令人讨厌,但终究会和解,终究还是会爱他,引导他走向正途。而李颦做不到,每当柏峙性格恶劣,她眼前浮现的是铺满尸体悬挂金笼的房间,是那些年纪轻轻甚至天赋傲然却成为养料的修真者! 如果说别的孩子可以说“生来无罪”,那柏峙绝对不配这几个字。 但当他在干了混蛋事之后,扶着她的膝盖哭泣,因为被柏宗全打骂后,躲到她臂弯下的时候。 对这孩子的厌恶,层层叠叠,就像是梅雨天的烂墙上再糊烂泥,在她心底生疮、发酵、翻开。 她无法去爱这个怪物,更不可能成为他的母亲! 但李颦也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她可不想有朝一日死在这孩子手里,她甚至关键时刻还需要这孩子从柏宗全手中保护她。所以她必须要用母亲的身份,掌控这个孩子。 李颦去不断给他增加心理暗示,溺爱与驯化这个孩子,让这个孩子病态地依附她、信赖她、渴望她的认可—— 李颦配合着鞭子加糖果,眼泪与冷脸,让柏峙对她几乎服服帖帖。 暨香儿之后生下的孩子,包括柏峙在内,性格中都有些问题,柏宗全对他们也过分打压逼迫,眼见着每一个都长歪了。 柏宗全甚至丧心病狂到,因为看自己的儿子们各个都是天才,在他前妻跟他的那两个孩子——那两个“亲传弟子”顶撞他的时候,他竟然搞出一套杀鸡儆猴,在其他儿子面前,拍死了那两个“亲传弟子”! 之后到柏峙长大后,她知道柏峙在外面不做个人,李颦尝试管教过几回,但柏宗全就是个人渣,其他弟弟也都是被养坏了的混蛋,李颦怎么可能管的了柏峙。她也装看不见,只要柏峙愿意对她毕恭毕敬,对她全心依赖,李颦就无所谓。 她特意试验过,柏峙甚至愿意为了她跟柏宗全动手,柏宗全身上目前最严重的一处伤口,就是柏宗全打她的时候,柏峙冲上去烫出来的。 当然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在柏峙快十岁的时候,柏宗全觉得柏峙之后,再也没有一个孩子比这个长子更强,他决心要用尸山血海堆出最后一个孩子,最强大的孩子。 他甚至向暨香儿许诺说这是最后一个孩子,只要她孕育出比柏峙更强大的孩子,他就会放她走,回到曾经抓捕她的林间故乡。 但暨香儿早已不像当年那么傻,她在李颦的帮助下,找到以自身吸取灵力的办法,这最后一个孩子的孕育就是她们胜利的关键。 暨香儿对所有的孩子毫无感情,她身上还是那种无法驯服的野性,只想要自己的自由,只想念着自己的故乡。 为了养出最强大的孩子,柏宗全甚至已经到了癫狂的地步,他到处猎杀、绑架修真者,特别是各个门派的少年天才和不常出世的散修,甚至遭到各个门派怀疑的地步。 古栖派那段时间要偷偷埋掉的尸体太多太多,最后不得不将尸骨送入炼丹的巨鼎中,让不知真相的尚且年少的柏峙当焚化炉,用他的高温灵火将一切尸骨烧成灰烬。 柏宗全太渴望缔造一个天才,却没有察觉这些他送上的“饕餮大餐”最后都进入了暨香儿的灵海。 他已经囚禁了暨香儿十一年,他根本不觉得这次会出什么问题,还让李颦好好照顾暨香儿,这更给了二人交流并制订计划的机会。 那时候的李颦也做了十年掌门夫人,柏宗全不太懂经营与财务,她接手了门派内外许多业务,做得让柏宗全事事满意。所以至今,不论是安排人手、动用资金还是规划路线,对李颦来说都不是难事了。 暨香儿用手语道:“到时候我们一起走,我去,我家乡有特别好吃的鸡。” 十一年的囚禁,她依然像个馋嘴的小狐狸。李颦靠着金色笼子笑了,暨香儿知道她吃素了,又比划道:“还有好吃的豆腐。” 暨香儿手指抬起:“我肚子里这个,不是脏的孩子,不是坏的孩子,我们可以让它活下来,好好教它。” 李颦第一次去触摸她的肚子,点头道:“是。干干净净的孩子,真正的你的孩子。” 暨香儿笑着:“那,这个孩子,你来取名吧!” 但十八年前的那个雨夜,她们的计划只成功了一半,本应该跟暨香儿一起出逃的李颦留在了这里。 同时留下的还有那个干干净净的孩子。 李颦正愣神时,她听到了场上的惊呼和尖叫,起身朝擂台上看去。 指甲尖锐的兽爪洞穿了柏峙的腹部,柏峙指尖的光亮逐渐暗淡,他似乎在之前已经输了数招,身上的青绿色窄袖长袍破破烂烂,脸颊上还有几道伤疤。 他低头震惊地看着那只血淋淋的兽爪。 头顶的那轮太阳甚至也在逐渐黯淡、缩小、消失…… 柏峙哪怕之前受伤了,也是整个门派大比中的强者,却完全没从这青狐女手中讨到好,甚至还被一掌击穿身体! 这青狐女是要屠杀柏家,还是要守擂到来一个杀一个? 此刻各个直播平台的飞行器,都把镜头对准了那大口吐血的柏峙,正要有主播激动转播这一切,各个飞行器的屏幕、转播机屏幕却忽然变了画面,变成白色背景上浮动这旋转的黑色立方体。 是方体封禁了所有频道?! 擂台上。 暨香儿收回手,柏峙想要反击或退逃,却整个人像是失去力气般,朝地上倒下去,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指尖的热度只有一丁点,周身灵力荡然无存! 她……她吸走了他的灵力?! 她是如何做到的! 而紧接着,暨香儿似乎对他比了个口型,又摸了摸自己的黑发,柏峙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现在全场上,有可能打死这青狐女的,就是多年没有出手,曾经名震四海的柏宗全了。看台上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柏宗全—— 毕竟古栖派说是要当老大哥,要来主持场面,那现在就该古栖派来收场才对! 柏宗全你还不上去,使出你的神通,一掌收了妖孽,让门派大比彻底变成你的高光时刻。 柏宗全的反应更怪,他甚至像是噎了一口十几年咽不下去的粘痰,抬手对所有人道:“大家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攻擂了!这妖女不止是实力强大,更是功法邪门!” 柏宗全转头轻声说了几句,裁判席上数位古栖派长老,竟然伸手将更多灵力涌向空场上的结界——他们在加强结界? 他们在怕青狐妖女冲出来,想要把她封在擂台上! 而另一边,柏宗全的目光正在四处搜寻,他看到了看台边缘,正在被人拽着往外走的柏霁之! 这个孩子就是拿捏暨香儿最好的软肋,只要他能上去抓住柏霁之,说不定就能想办法抓住暨香儿! 而与此同时,暨香儿软底的绣鞋迈步踏过血泊,她身上的轻纱露出腰肢与手臂,像个舞娘般,瞬移就到了擂台边缘的结界面前,两只手搭在结界之上,一团黑雾凝聚在掌心,而后金瞳闪烁—— “结界!是结界在变得稀薄,她在吸取灵力!” “她是要干什么?要大屠杀吗?” “不可能,她刚刚明明就坐在看台上,但也没对我们出手——” “一定是杀柏家人的!她是要杀柏家人的!” 而与此同时,柏宗全突然从裁判席上飞身而起,往看台上的柏霁之掠去,柏霁之周围的位置大部分已经空了,弟子们早已御剑而逃或者登上飞行器。 柏霁之转头看到柏宗全朝他而来,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他冷笑一声,抬手挡住想要上前的宫理:“你这副女明星样子,就不必插手我的家事了。” 宫理余光看到了别的干员靠拢过来,点点头往后退开。 柏霁之的位置,一团黑雾炸开,他陡然出现在了柏宗全的身侧! 柏宗全脚尖点向座椅靠背,在空中拧身躲开了要袭击他的柏霁之。柏霁之掌心的黑雾中,正飞出一柄青缨长|枪,这还是他曾经在古栖派常用的款式,看来是他今日来到古栖派巡逻时收入手中的。 柏宗全神情不动:“你还就是会那三瓜俩枣的本事啊。” “是吗?”柏霁之没意识到自己笑得有点像宫理。 柏宗全一直觉得这个孩子离奇的倔,喜欢死磕,并不聪明,却没想到此刻,他从柏霁之双手能召唤武器的黑雾中,看到两个黑洞洞的枪|口。 两把银灰色激光枪对准了柏宗全,宫理认出来,那还是方体给配发的基础用枪,谁能想到柏霁之会把这两把枪放进自己随身的武器库里。 而且他还用的很不错,宫理只瞧见脑后一把长发的古典美少年,狐尾随风扬起,穿着深灰色的方体制服,身形纤瘦修长,一边朝后高高跃起,一边两把枪朝他亲爹射出激光—— 实在是赏心悦目。 而附近有些还没有离开看台的人,看到柏宗全竟然去袭击方体的人,也有些震惊。 这是要搞什么?! 古栖派掌门不去打擂台上那个妖女,还去袭击方体干员? 也有人距离更近,注意到了柏霁之的尾巴,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对。 柏宗全抬掌,掌心一道浪涛般的水流涌动,包裹他周身,那激光射入水中便被折射开,他皱起眉头,猛地掠身接近柏霁之:“你是把古栖派学的那些都拿去喂狗了吗!” 柏霁之的位置再次瞬间变为一团黑雾,柏宗全记得他以前完全用不熟练瞬移的本事,此刻却几乎轻轻松松能躲开他的掌法! 刚刚要拽走柏霁之的女人已经消失了,柏霁之看起来躲得狼狈,却让他次次掌法落空。柏宗全暗自咬牙,他知道自己老了,但也绝对应该在柏霁之之上,可他却根本抓不住柏霁之。 柏霁之离开古栖派也就半年多不到一年,怎么就进步如此之大。 再打下去,旁边各个门派,就要看出他的势弱,而且暨香儿几乎快要穿透那越来越薄的结界了! 就在他抬手打算干脆不顾周边损失,用掌中浪涛击飞柏霁之时,他一抬手,忽然察觉到自己臂膀处一阵疼痛。 他衣袖被割开了细长的口子,流血不止——而他定睛,看到了一小截沾满血的细线,就绷直悬在柏宗全右臂旁边。 柏宗全猛地一惊,忽然小心将手中浪潮水汽拍向四周,那看不见的丝线,忽然在水浪中沾湿,滴答着水珠,显了形。 他不知什么时候被丝线包围住了! 与此同时,他眼前忽然出现一行狂草的诗句: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那“冰”字与“雪”字,飘扬而起,忽然与“满”字撞在一起,而后炸开成一片漫天的冰渣雪茬,接触到他掌中的浪潮,便瞬间化冰,飞速向他双掌蔓延—— 柏宗全震惊,连忙双手合十,所有的水雾朝外炸开,在水雾炸开的瞬间结冰,看起来就像是他周身几十公分外一层冰刺做成的壳,而后跌落下来碎裂满地。 小黄鸭打伤柏峙那天,就出现了这个字科天才! 场上诸多门派都震惊地转头看去,就瞧见左愫一身方体的灰色制服,梳着高马尾,坚毅面容上有点点雀斑。制服袖子挽起,能看到她像远动员般的手臂上写满字迹,衣襟中塞有各种纸符,仅仅右手拿着一支有摇头晃脑吉祥物的圆珠笔—— 这就是那个字科天才? 为什么她会加入方体?为什么从来没见过她的脸? 不是没有过字科的能力者,可缔造字场的只有左桐乔一人,她是左桐乔的什么人—— 而空中随着水汽与冰霜,那细密交织的线显形后,同时收紧,勒得彼此之间缝隙愈发狭窄,朝柏宗全而去。 柏宗全的灵力如甲胄般笼罩全身,那丝线紧紧扣在他身上,而后瞬间崩断,众多门派听到一声难听的臭骂,这才瞧见一个白发老太太斜坐在旁边的座位上,她手指上缠绕着许多断裂的毛线,明明也是方体的制服,她却里头塞着花丝巾,裤子上有水钻腰带,还戴着副粉紫色夸张墨镜。 但柏宗全身上灵力薄弱处,竟然真的被她手中丝线划破,在衣袍身体上留下道道伤痕。 老萍气得一拍座位而起,袖口中的丝线射向旁边的高杆,她整个人就像个老年歌舞团版蜘蛛侠,飞身上前:“老东西,弄坏我这么多根线,你知道我要织多久才能驯化这些线吗——” 与此同时,那擂台上的结界被暨香儿吸的已经薄如蝉翼,她兽爪狠狠一拳击向结界,直接将结界捅穿一个拳头大的洞口,她两爪扣住洞口,用力往外撕扯! 仿佛是撕开皮肉般,结界碎裂边缘处亮着闪光,被她剖开一条竖口,她瞬间身影消失,瞬移到座位上,而后黑雾又是两三朵炸开,像是墨色昙花般瞬间绽放,逼向柏宗全—— 花般的黑雾迅速接近,仿佛如同死神一般,柏宗全惊得正要飞身离去,忽然另一团黑雾炸开在他腾空而起的方向,柏霁之显形在他眼前,手中长|枪指向柏宗全鼻尖:“你走什么?我母亲可能很想你呢。”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只黑色的兽爪从后头捉住了柏宗全的脖子,柏宗全陡然绷紧身体,柏霁之看到了跟他一模一样的金瞳,出现在了柏宗全身后。 只是那双眼睛没有看柏宗全,而是在看他。 暨香儿有些好奇地看着柏霁之,她竖起来的耳朵抖了抖,一边眸子落在他脸上,一边抬起了膝盖狠狠顶向表情惊恐的柏宗全的后腰。 柏霁之只瞧见柏宗全刚要凝起护体的灵力,便被她吸收了灵力,下一秒,咔嚓一声,柏宗全双腿猛地一软,腰歪斜—— 她打断了他脊椎。 第140章 [] 柏宗全半身不遂了。 柏霁之震惊地看着他或许应该叫母亲的女人, 他咽了咽口水:“暨……香儿,对吗?” 暨香儿只是歪头看了他一眼,便拎着面色惨白, 痛得几乎昏死的柏宗全的衣领,像是拖着什么玩具般,朝古栖派内的方向飞奔而去。 …… 看台上静悄悄的,还没来得及跑路的各个门派的掌门弟子, 看着罪魁祸首已经往古栖派内部跑去了。而古栖派的掌门, 不是跟着也跑进去, 就是惊慌失措地喊人去救助擂台上倒着的柏峙和柏家次子。 柏家次子身子下头一摊血迹, 翻过面来, 早已死去多时。柏峙竟然还活着,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几个长老连忙护住他, 简直是用毕生灵力在帮他修复伤口。 柏宗全落在那妖女手里估计要没命了,柏峙如果还能救回来的话, 说不定古栖派还不会完蛋—— 但开始救人之后,几位长老便迅速察觉到, 柏峙体内几乎已经毫无灵力……他废了。 柏峙紧紧抓着几位长老的衣袖, 他从小生活在弱肉强食、鄙夷弱者的古栖派, 他太了解那些长老的眼神, 抓住了他们的衣袖:“……救救我、救救我!” 场上没有能主持场面的人,掌门夫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门派大比已然是不可能进行下去了。 柏霁之背着手, 呆立在座位上, 看着满是鲜血的擂台,空了一半的看台, 天空中数艘无头苍蝇般的直播飞行器,幡旗飘飘,却已然听不到欢呼声。 而从他们身后头顶,方体的随船发动机震颤着空气,朝门派大比的空场落去,最大的一架随船上,传来了冈岘指挥的声音:“由于此次门派大比突发能力者伤人事件,根据方体对高密度人群地区突发事件管理条例2169版的第三章第十七条规定,方体将介入场地,并进行救助与疏散!” 左愫抱着胳膊:“冈岘是不是以后要主管跟门派相关的事儿了,他都升职了。” 从方体的随船上下来许多穿着制服的人员,甚至有几位治愈相关能力的干员,向不断失血的柏峙走去,开始救助他。 没过多久,柏峙腰部被洞穿的伤口长起了嫩肉,器官修复,但还很脆弱,他竟然推开其方体的干员和长老,挣扎地往场外跑下去。 “大少爷!” 柏峙捂着腹部,惊惶道:“我母亲呢?!快去!快去——暨香儿肯定想杀她!” 他竟然捂着又开始流血的腹部,跌跌撞撞地往古栖派内跑去,有个方体干员想拦截他,另外有人却摇摇头:“自己要死,管他呢。” 老萍往看台下走去,转头:“哎?柏霁之呢。” 左愫朝古栖派深处望去:“当然去追他母亲了。” …… 古栖派最高处的厅堂内,天花板是水墨与青绿石重彩绘画的众神仙图。 支撑大厅的木柱上有着天然的斑驳与树纹,柏霁之以前很少能有机会来到这地方,毕竟他是古栖派内几乎隐形的存在,在这里大多举办一些他不配来参加的典仪。 而此刻,他看到血痕拖过长长的青石石阶,地面上还倒着他两个哥哥的尸体,全都是一招毙命。 那血痕半干,地上不止是有血痕,还有个脚步磕磕绊绊的血脚印,脚印旁还有血滴落下来。 柏霁之皱着眉头,缓缓往厅堂走去,厅堂外有很多灵力幻化出来青鸟在飞翔,屋檐下挂着绘有百兽的幡旗,他终于走到了台阶尽头,看到那曾经绝无人敢踩的门槛上被人一脚踹烂。 柏宗全倒在厅堂深处的黑色石砖地上,李夫人并着衣袖,满头珠玉,立在柏宗全身侧,而暨香儿正蹲在掌门座位前的台阶上,血淋淋的手抹在她一身轻纱上。 暨香儿与李颦并没有发现柏霁之,她们正望着捂着肚子,缓慢蹒跚着走在厅堂中的柏峙,不断有鲜血从他腹部涌出,鲜血滴落在地上,他颤抖着嘴唇,看向李颦:“母亲,她……” “……她有没有伤你?” “母亲——妈!回答我!那个妖女,那个妖女刚刚在擂台上好像是要说,说我是她生的,什么意思?” 柏霁之陡然一惊,身子藏在门后。 “……你为何不说话?母亲、妈!你为何不说话!” 李颦终于开口:“因为这里没有你的母亲。她生下你,却并非自愿如此;我养了你,也非自愿如此。若非要说,柏家如今的儿子,全都是她一人所生,你们的天赋,也并非凭空而来。” 柏峙看向了黑发如瀑的暨香儿,她哪里像个生育过这么多孩子的女人,简直还像个丛林里的狐狸一样,烦躁地用轻纱擦着指缝里的血迹。 ……九个孩子,全都是黑发,跟暨香儿一样的黑发。 也就是说除了柏霁之以外,他们全都是被自己生母以外的女人抚养大。 难道他自己,也是跟柏霁之完全一样的血脉…… 柏峙缓缓跪倒下去,呆呆的看着柏宗全,而柏宗全满口是血,他腰下瘫软如面条,下巴也被卸下来,他无法回答柏峙的目光,只能拼命摇着头,或恐惧地看着暨香儿,愤怒的看着李颦。 李颦露出轻笑道:“你们八个孩子,全都是吸取他人灵力与性命所生,你们每一个,在娘胎里的时候已经害死了几十上百人,而你更是我的好孩子,我的爱人的灵力就在你体内。” 柏峙:“……什、什么?” 李颦露出微笑,她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过往,说起了那栋曾经的金顶白塔:“还记得吗?十八年前,你在医修那里,看到我怀里抱着的小狐狸,想要弄死他。” 柏峙想起来了。 他十岁的时候,那天还下着暴雨,闪电劈到了他小时候从来不允许靠近的金顶白塔之上,他记得狼狈的母亲,记得那个刚生出来的小狐狸。 暨香儿计划是打算在临盆之前,在她的灵力足够强大的时候,她就毁掉金笼,到时候带着前来送饭的李颦一起逃走。 李颦当时就笑道:“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让你走。我这十几年,过得并不差,你能成功逃脱,才是我们当中最优先的事情。” 而且她全家人还指望着她活,虽然李颦恨那些吸血虫一样依附在她身上的家人,但要是她逃走了,这些家人绝对都会被柏宗全所杀…… 她有些犹豫。 李颦跟她约定了逃走的日子,甚至排布好当天的巡逻,为她准备了离开万城的车辆,甚至为她办了另外某个城市的身份证明,以方便通过一些城市边境。 但万万没有料到,还没到逃走的日子,暨香儿早产了。 而且……暨香儿生下的是一只小狐狸。 当时惊喜地跑来见证孩子出生的柏宗全也愣住了。 暨香儿自己也没想到。 因为她自己就是七八岁流落野外之后突变出了狐妖似的能力,难道这孩子是在她肚子里便突变出了一样的能力? 是因为她最近总做一些少女时期快乐的梦,梦见自己化作狐狸在树上伸懒腰,梦见自己蜷成一团睡在粮仓里,梦见自己的尖牙一口咬断了柏宗全的脖子……而她自由的梦影响到了腹中胎儿,才让他也…… 那孩子看起来就是只狐狸,一开始根本不会化作人形,柏宗全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冒险找来了各路修真者当“养料”,却只喂出了一个怪物,当场就要摔死孩子。 一直以来只想杀死孩子的暨香儿突然暴起,袭击了柏宗全,而一旁的李颦连忙抱住刚生下来的孩子,场面一片混乱。 柏宗全没想到暨香儿已经这样强了,被她一脚踢在腿|间,身上多处骨折,但柏宗全只是一开始吃了亏,立刻就要反击暨香儿。 与此同时,李颦已经抱着孩子到了金顶白塔之下。二人在金顶白塔上大打出手,暨香儿趁着柏宗全行动不便,立刻飞奔下楼,却发现李颦惊慌失措地抱着那只小狐狸,拍着它后背:“这孩子不哭!这孩子不哭怎么办?” 暨香儿也呆住了,她生了很多孩子,却从来没做过母亲,手忙脚乱,大雨之中,李颦怀里的小狐狸冰凉发抖,她突然心下一横:“你先走!要想救下这孩子的命,只能去找门派内的医修!你只要跑出去,不用担心我和孩子,我会想办法让他信任我的!” 与此同时,金顶白塔上响起柏宗全愤怒击碎墙壁的声音,古栖派各处的座钟也回响起来,巡逻的弟子立刻警备起来。 暨香儿急忙摇头,若是别的孩子,她可能扔下就拽着李颦走了,可现在那个孩子…… 李颦立刻将身上藏着的各种证件、金钱甚至一部老旧光脑都塞给暨香儿:“你要走!你要自由!而我本来就是为了钱,才来到这高墙之内的,我都做到掌门夫人了,我根本不想走。你要变强,强到不把柏宗全,不把这狗屁的地方放在眼里,再回来!” 暨香儿呆呆地看着李颦,李颦用身体挡着雨,抱着那只小狐狸,毅然决然往回走,提裙子狂奔向医修所在的方向。 李颦狂奔至医修的院落,请求医修来看看自己怀中的孩子,众多医修也没想到她怀里的竟然是一只刚生下的狐狸,但毕竟是掌门夫人抱来的,他们自然全力医治。 李颦浑身湿透的坐在旁边不肯离去,看他们救那小狐狸,周围有人推来了火盆,她却不觉得温暖。 暨香儿到底走了吗?她成功离开了吗? 她忽然听到一声:“母亲。” 李颦打了个激灵,只看到睡眼惺忪的柏峙朝她走过来,旁边的医修连忙道:“是今天掌门跟大少爷指导武艺时,不小心又把大少爷的胳膊给……所以就来我们这儿医治,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而那边众多医修围着的小狐狸,终于发出一声啼叫,李颦连忙挤开医修去看,它还没有睁眼,在被褥里瑟瑟发抖。 柏峙也跟着挤了过来,他正是在最淘气的年纪,他惊喜叫道:“母亲,你什么时候养了宠物!” 正这时,大门被人一下推开,柏宗全蹒跚走进来:“暨香儿呢!暨香儿呢!” 李颦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看着打起来了,就赶紧抱着孩子躲避,然后这孩子不会哭,我怕是早产救不过来,就抱到这儿来了——” 柏宗全死盯着她,在数位医修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收住了几分神色,挥手对人道:“再去搜,她跑不远的,她连万城什么样都没见过!” 柏宗全转过脸来,又笑道:“峙儿,好玩吗?听我的话,把他摔死吧。” 李颦猛地转过头去,只瞧见柏峙正好奇地拎着小狐狸的尾巴,把他提起来。她以前就听说过这孩子打杀过下人们养的猫猫狗狗,此刻吓得汗毛直立,一把推开了柏峙,抱住了小狐狸,瞪向柏峙道:“你敢试试!” 柏峙头一次被母亲这样管教,他跌坐在地上呆呆的望着李颦,害怕道:“……母亲……妈!” 李颦听到柏宗全冷哼的声音,连忙转过头道:“你要是想把暨香儿骗回来,就要留下这个孩子!你也看到了,她对别的孩子都很恨,只对这个跟她很像的孩子舍不得!” 正要抬掌的柏宗全动作一顿,看向她怀里的小狐狸,半晌冷笑道:“李颦,你真是母性泛滥啊。” 李颦一直守着到第二天凌晨,这孩子突然在襁褓中化作一个有着小小尾巴耳朵的婴孩,但不过片刻,又变回了狐狸,仿佛刚刚都是她的错觉。而柏宗全在隔壁治疗,不一会儿便听到一阵叫骂摔砸之声,隔着墙,李颦也能听到只言片语: 暨香儿胜在心狠手辣不要命,偷袭柏宗全,击伤了他下|体,还给他的灵海留下一道诡异的伤痕,柏宗全吐纳修炼,灵力却会源源不断地随着伤痕往外漏,而且他也无法修补这道伤痕——他不可能再精进武艺,只会越来越差。 一边是柏宗全在隔壁发疯,一边是外头雷电交加,一道闪电直劈在那金顶白塔之上,让本来就被柏宗全几掌轰碎的白塔,彻底倒塌。 折腾了一夜,外头雨终于停了,天渐渐亮起来,也传来了消息——古栖派上下搜捕一夜却没有找到暨香儿。 她成功逃了。 李颦终于露出了微笑,她伸手挠了挠这襁褓中的小狐狸耳朵,看着门外鱼肚白的天色,雨后凝水的树木,笑道:“云销雨霁,彩彻区明,给你取名霁之,如何?” 第141章 [] 柏宗全也怀疑过她, 但却没有证据,而李颦照顾着这小狐狸,一直老老实实地当着掌门夫人。 柏峙觉得母亲更偏爱这小畜生, 三番五次在她不在的时候,对一个襁褓中的小狐狸下手;柏宗全则嫌柏霁之碍眼,觉得把他单独扔到某个地方,设下埋伏, 说不定能引诱暨香儿出来。 李颦不得不对这孩子放手, 把他扔到一边去, 装作对他不在意的样子。 但她也不希望这孩子在柏宗全的教育、兄弟的欺辱下走歪, 便把自己身边性格正直善良的下人都派去他身边, 希望能好好照顾他。 她不能直接关心柏霁之,便只能通过嘱咐下人的间接方式, 去影响他。 几年之内, 暨香儿都没有出现,柏宗全多次想要杀他, 但又期盼着万一这孩子也能突变出什么本事?但柏霁之如果太过强,说不定他会下手杀了他…… 再加上李颦明里暗里的百般阻挠, 在柏宗全面前稀释存在感, 柏霁之在古栖派虽然过得很不好, 但终究是长大了—— 李颦其实也想过, 这孩子或许受兄弟欺负也没有父母疼爱,或许也会走歪, 但那些下人似乎也在好好照料他, 保护他, 影响他。柏宗全的对柏霁之的瞧不上与放养,反而给了他自己成长的空间。 他性格有点敏感有点要强, 却也正直且彬彬有礼地长大了。 而柏峙及几个兄弟对他的欺负愈发明显,李颦一直想要有个机会,让这孩子也能彻底安全,让他也能自由,直到春城出事,听说方体在让涉及春城的人都加入了方体考试…… 而柏霁之从来不知道这些。 他几乎没跟李夫人说过话,她总是高高在上的,他甚至还偷偷羡慕过,柏峙那样的混账都有母亲陪伴,为何他没有? 柏霁之看到,柏峙跪倒在那里,不可置信地看着李颦:“母亲……母亲是恨我的吗?” 李颦微微笑道:“也不至于。只是不在意。要知道你最早杀死过一个同门弟子,我很震惊地训斥了你,而你却突然暴起,你的手指就顶着我的额头,问我到底爱不爱你,如果爱你,为什么要训斥你,如果爱你,为什么不能全盘接受你的存在。我那时候就知道了,我只是个想活的凡人,一个陌生人,我教不了你。” 柏峙:“……什么?” “每次跟我讲述你打残了对手,你杀死了陌生人,你烧毁了大楼,我都只是一个被迫坐在你旁边的听众罢了,我都在强忍着恶心告诉我自己——我没有生你,更不想养你,你若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被教好,也不该怪在我头上。至少我作为虚假的母亲,还能掌控你,让你不至于在我面前为非作歹……” 柏峙眼前发黑,多少次他犯了混蛋,弄出人命,到李颦身边诉说,李颦只会摸摸他的头发,在他强行要她安抚的时候,她才说只要他没受伤就好。 他以为是只有母亲会无条件地包容他爱他。 现在想来,只要他不受伤,他就永远是柏家最强的孩子,李颦就能一直控制着他,坐稳掌门夫人的位置…… 他不知道爱该是什么样的,他只知道柏宗全只会逼迫他,打压他,只有李颦会永远顺着他——难道这不是爱吗? 他想要这样的爱错了吗! 柏峙感觉鲜血随着他说话时起伏的胸膛,在一股一股涌出,他嘶声裂肺道:“可你想没想过我会恨你!我会恨你!” 李颦看着他,静静道:“可你再也伤害不了我了。你要恨自己为何没有正常的家庭,为何没有母亲,该去恨这个男人。” 柏峙看向柏宗全。 他知道……他知道…… 可他从来不对这个男人抱有期待与爱,从来只当父亲是占着他未来位置的一团老肉,他一直都恨他,如何更恨? 而他母亲,那个在他被父亲打伤之后抱着他安抚的母亲;那个因为他在夜总会杀死了人,而对他冷脸许久的母亲;那个总能安静倾听他的母亲…… 李颦突然瞧见那个狂妄得不可一世的柏峙,竟捂着鲜血直涌的肚子,坐在地上,如弃子孩童般嚎啕大哭。 她指甲掐了一下手掌,又缓缓放开。 “夫人、您……您要的东西,这这这——” 几个下人用灵力浮车抬来了李颦之前预定下的东西,只是他们以为是典仪用物,没想到来了大厅,只有半残半死的一父一子。 他们还看到了那个狐女,就坐在掌门之位旁边的台阶上,正在舔手,急急忙忙放下浮车上的东西离开了。 李颦笑着让暨香儿去扯掉盖在上头的布,暨香儿有些好奇,一下拽了下来。 是一个半人高的金色笼子。 二人双目对视,李颦笑了出来:“抱歉,我或许恶毒了点,也故意做得小了点,把他骨头敲断几根,是不是塞进去更容易?” 暨香儿比划道:“我已经抓到其他几个柏家子,把他们身上的灵力都讨回来了,他们都废了。自然是该处理他的时候了。” 两个女人赞叹着金笼子的工艺,打开了笼门。 柏峙几乎要昏过去。 他看到前一天坐在高位上,对他严厉地训斥、百般要求的柏宗全,那个差一步就统领各大门派的柏宗全,被折断手臂,强行塞进了半人高不到的金色鸟笼中。 他不知道是自己要疯了,还是失血过多,摇摇欲坠地昏倒在地,临闭上眼之前看到的,便是柏宗全被鸟笼的栏杆挤压到变形的那张脸,而柏宗全的整个人皮肉也逐渐干瘪下去,像是被暨香儿吸干了灵力…… 而李颦的笑容,让他更是经受不住,昏死在地。 柏宗全痛苦地呻|吟着,痛骂着,直到嗓子里只能发出木头摩擦般的声音。身上许多骨头断了刺进器官里,他失去了灵力,太阳落山前他就会死,而在他死之前,冲上厅堂的无数古栖派长老、弟子都会看到他这副模样。 暨香儿似乎已经视野开阔了许多,她或许在外玩了十八年,历练了十八年,此次归来说是复仇,更像是来试试自己的本领,来接李颦走。 她快快乐乐的,伤痛早已治愈,并没有浓烈的恨与复仇之感,只是做自己早就决定好的事——由她来亲自回收那几个孩子身上不该有的“天才”。 反倒是已经忍受了这个男人太多年的李颦,表情复杂,丹药与灵脉让她依旧年轻,假笑与伪装让她心神俱疲,她轻松到像是摆脱了皮囊。 李颦合上鸟笼的笼门,用钥匙锁好,对暨香儿道:“你真的组建了一个门派?” 暨香儿摇摇头,比划道: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我雇佣的司机,一个是我的毛发护理师。 李颦笑了。 暨香儿又比划道:这次,你会跟我走了吗? 李颦刚要开口,便看到从厅堂大门处,一个纤瘦修长的人影缓缓走来,目光没有离开暨香儿。 李颦愣住,深深看着柏霁之,转头对暨香儿道:“这是你的……孩子。柏霁之。云销雨霁的霁字,跟你的姓同音。” 暨香儿只是歪头看着柏霁之。 二人无声的对视着。 柏霁之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在为自己的自由而战,她该拥有自己的生活。面对这样一个母亲,十八年来的从未联络如此情有可原。 他曾经的渴望、曾经的思念与幻想,在他独立之后都像过眼云烟,柏霁之曾经在肚子里滚过得“为何要抛下我”“为何我是这个样子”“你爱过我吗”,无数的问题,在他听到关于她过往的只言片语后,再也问不出口。 暨香儿抬手比划了几下。 柏霁之看不懂,他求助似的目光,望向了李颦。 李颦露出微笑:“她说你的尾巴也很好看,耳朵也很可爱。” “她说,真好,我们都在自由的时刻相见。” 柏霁之想要挤出笑容,却只感觉眼睛涌出大团大团的泪滴,嘴唇黏在一起颤抖着,他想说自己十几年来都很坚强,他想说自己已经很独立了,他想说自己现在过得很好。但他此刻只能拼命用手背擦掉眼泪,让自己不要哭得太蠢。 他只是在哽咽的擦着眼泪:“嗯。是啊,真好。谢谢。我也喜欢我的尾巴。谢谢……” 暨香儿想也知道,他十几年一定不好过。她也想过来接这个孩子走,但她心里更优先的还是来接李颦。她或许天生没有太重的母性,但此刻再看柏霁之,涌起的是另一种同类似的亲切。 她比划,李颦叹了口气,道:“我跟她说过一些你的事。她说,你很勇敢。” 柏霁之忍不住笑了起来,手背胡乱蹭着脸:“我、我……谢谢!你也很勇敢。” 暨香儿或许显得更手足无措,她不把自己当作母亲,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从没见过,突然就长这么大的孩子,她甚至不太敢看柏霁之。 李颦想让她上去抱抱孩子,暨香儿却看着自己沾满血的手,摇摇头别开了脸。 “那我们要走了。” 柏霁之睁大眼:“什么?” 暨香儿对她伸出手,李颦似乎觉得这一身华服实在是繁重,她扯下腰带,拆掉满头的珠玉,在厚重绸缎下,她还贴身穿了件吊带裙子,在这“复古”的门派之中,看起来过分暴露的吊带裙,却像是万城时髦的单品。李颦长发披身,拨动如云的青丝,像一朵云、一片花瓣似的,握住了暨香儿的手。 暨香儿笑起来,突然一脚蹬在金笼子上借力,半抱住李颦,一团黑雾炸开,二人瞬移到厅堂外,扶摇而上。 柏霁之往外望去,在外头的混乱中,古栖派飘舞的幡旗倒落下来,还有看古栖派大势已去,早就恨之入骨的门派,向某个屋檐催动了火诀。 就在这混乱的重重屋檐中,两个女人像是还回荡着笑声,借着风的秋千般,几个起落便身影消失了。 一切都像个梦一样。 柏霁之曾经连来都不敢来的厅堂里,只有半死不活的柏宗全还在呻|吟,柏峙躺在自己的血泊中昏死过去。 他听到廊柱后传来高跟鞋的声音。 背着大包,端着咖啡杯的大|波浪红唇女明星缪星——或者说宫理,正感慨着从远处的柱子后走出:“我以为会要我出手呢,没想到你妈这么利索。” 柏霁之呆呆的:“……你早知道一些事?” 宫理扯了扯嘴角:“大概吧,我不知道全貌。我到现在也不确定,方体和暨香儿有合作,还是只是方体知道她的计划,顺势而为。只是……因为暨香儿可能做事比较随性,就需要我来收尾。” 宫理的高跟靴子踩在地面上,走到柏宗全身边:“虽然柏宗全已经不太可能活下去了,但我必须确保他在今天死,他好像还能听见,你要跟他说点什么吗?” 柏霁之看着眼前的宫理,又看了一眼柏宗全,摇了摇头:“无话可说。不过既然是方体的任务,让我来吧。” 柏霁之走上前来,他双手就放在柏宗全腹部附近,两团黑雾凝聚在他双手前,下一秒,他召唤出十几把兵器,瞬间顶破柏宗全的胸腹皮肉,斜扎出来,简直像是他怀了刀枪剑戟,破腹而出。 柏宗全痛苦的张大嘴,却几乎叫不出声来。 柏霁之轻声:“……这点苦与我母亲相比,远不够。不过,你这辈子苦心经营的古栖派,就在一天之内彻底完蛋;你追求的强大,就几个时辰内被更强大的悉数砸烂砸碎。按照你的逻辑,你该认命,谁让你弱小你活该呢。”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偏过头看宫理,她的存在,让他心里稍微安定了几分。 宫理笑了:“嘀,我的任务完成。你要不要先处理这些事,我先回去了。啊这些武器——” 她指了指从柏宗全肚子里扎出来的武器。 柏霁之摇摇头:“脏了,不要了。你先走吧,我问问冈岘还需要我做什么。” 宫理临走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昏死在那儿的柏峙,在早晨,她还是跟这个男人在无数闪光灯下微笑走入古栖派呢。 当宫理走上古栖派背后下山的小路,从早上开始就是阴天,这会儿竟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雨丝敲打在叶片上,在城市喧嚣与飞行器来往的轰鸣声中,这条小路僻静又无人。 她顺便给老萍通话,让老萍叫救援组的人去厅堂内:“尽量别让柏峙死了,之前古栖派积压很多命案,都到了可以算在他头上的时候了啊。而且他还有几个兄弟没死,该抓就抓呗。” 她挂了通话,一边骂着这条台阶小路的陡峭狭窄,一边踩着高跟鞋往下走,宫理正想着要不然脱了鞋子光脚走算了,就听到一阵子脚步声。 宫理回过头,就看到柏霁之跟在她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她停下来,他也停了下来。 宫理:“……怎么跟过来了?” 柏霁之撇了一下嘴:“冈岘说让我回家,别管这些事了。我确实不想多待了。” 宫理:“我以为你会去看看你以前住的地方。” 柏霁之两手背在身后:“有什么好去的,我一点都不怀念。这条路我也可以走的吧,也是回家的方向。” 宫理:“……我以为你会想找个一个人的地方哭或者笑什么的。或者你应该去追你母亲,告诉她你很想她,你一直想见到她。” 柏霁之别开脸:“不要。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我有我自己的生活。” 宫理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走。她或许应该安慰柏霁之,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些操蛋的事儿,突然砸在脸上,恐怕他也懵了吧。 俩人依旧保持着十几步的距离往下走。 她穿高跟鞋走得确实不快,地上又有好多落叶,宫理不想脱鞋,干脆回头道:“小狐狸,过来扶我。” 他一边像是不愿意倾吐,一边又像是等着她叫他,脚步轻快的飞速跑下来,搂住了她的腰,小心扶住了她:“你别这么叫我。” 宫理嗤笑:“不让叫小少爷,说是姐姐的小狐狸。现在又不让叫小狐狸了,你一天到底要变几回。” 柏霁之有点恼羞成怒:“那时候说的话,你不要拿到平日来讲。叫名字不好吗?” 第142章 [] 宫理偏不, 靠在他身上:“小狐狸小狐狸我就这么叫,你管我?” 柏霁之却身子僵硬,死死盯着她的脸, 还往后缩:“宫理……你、你能不能变回去啊,不要用这张脸……我不习惯。” 宫理没想到他这么纯情。柏霁之确实是心理上知道她是宫理,但视觉上总感觉她是个陌生人,对她的靠近都有些抵触了。 宫理也不是不愿意变回去, 主要是缪星和她身高有差别, 身上的衣服会不合尺寸。 宫理故意笑道:“那我偏要对你使坏怎么办——” 她伸手摸向柏霁之的腰, 他差点炸毛, 浑身别扭:“别, 你不要这样摸我!” 宫理:“啊呀,我这个过气女明星就要骚扰小狐狸, 我就要抓你尾巴啦——” 柏霁之气得捏了她胳膊一下:“真的很怪!变回去吧, 我求你了。” 他都这么说了,宫理也没有再坚持, 她还记得出门时,易容能力的干员说, 恢复原状要做的小概率行为是—— 一边用大拇指堵住鼻孔一边唱哈利路亚。 她照做, 柏霁之看她突然行为奇怪, 高歌两声, 黑发褪色身量变矮,她变回了银发的宫理。不过那妆容还在她脸上, 她还戴着打了络子的青玉耳环, 戴着墨镜。 柏霁之觉得有些奇妙, 他很少见到宫理这么精心打扮过,搂着她的手指紧了紧, 抿了下嘴唇:“你这样真好看。我就觉得你比所有的女明星都好看。” 他这话有点幼稚武断的口吻。 宫理笑起来,柏霁之扶着她从山路往下走,走了一段路,落叶飘飘,他终于开口道:“真好。我不恨她,也不是说多么爱她,我就是觉得,她有她的生活,我有我的,这就很好了。” 宫理没有回答,就听着柏霁之单方面的说着。 “她说我勇敢,可我还是觉得不够勇敢。” “好希望以后还能再见到她,让她见到我过的特别好的样子。” “我终于真的……彻彻底底的不用当小少爷了。” “宫理。宫理,谢谢你听我讲话。” “宫理。宫理。” 她盯着脚下的台阶与落叶,应了他两声,听他没有继续说,才抬头:“嗯?怎么了?” 柏霁之站住了脚,他比她低了一层台阶,回过头来看着宫理,雨丝飘落在她脸颊上,柏霁之忽然伸手摸了摸她有些湿冷的脸颊,道:“宫理,我们或许应该交往试试看。” 宫理一愣。 柏霁之:“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你害怕伤害别人,你害怕自己做错事或不耐烦。但或许应该试试。我也什么都不懂,我们都是新手,或许可以一起学,学着怎么变得更亲密。” 她张了张嘴,耸肩又想说点俏皮话,可柏霁之在她开口之前,就道:“或许,勇敢一点才会发现一切没有那么难。勇敢一点,才能离幸福更近一点,对不对。至少我想勇敢,如果可以,请来伤害我吧。” 宫理不可置信:“什么?” 柏霁之笑起来:“我不怕。我想更近一步。或许我也会伤害你。但稍微试试呢,至少我们是在一个起跑线上的初学者,我们可以告诉对方自己的感受,我们可以模仿着去……去爱。” 细雨落得急而轻,宫理确实没想到她认为的敏感又别扭的柏霁之,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总是很擅长,做出一些让她糊弄不过去的,无法插科打诨的事儿。 宫理觉得自己不知道如何开口,她的那点自我畏惧,在柏霁之的勇敢面前,似乎不值一提。 宫理张嘴,竟然找不出想说的话:“……所以,你是呃、告白?就是说……” 柏霁之抿嘴笑:“嗯。就是说想跟你恋爱。没事,我就是要说而已,你答应或者不答应也无所谓。我想过了,哪怕你要吓到搬走,吓到消失,咱们也是同事,我也会再找到你,跟你说句对不起或什么的。” 宫理:“……我哪有那么胆小?” 柏霁之笑的有点狐狸模样:“我只是举例。” 宫理感觉自己反而被他瞧不起了,她抬手道:“给我几天的时间,我、我先想想。” 柏霁之:“嗯。好啊。” 他继续扶着她往下走。 宫理脑子里很乱。 她知道自己很酷,但又没有那么酷,看见相爱的人,她也会羡慕。她一方面在性上游刃有余,一面又觉得自己是恋爱小学生,她总用前者掩盖后者,总不肯承认说:“我跟你走得更近,你教教我该怎么能跟你贴在一起吧。” 柏霁之性格难道不比她敏感与忐忑吗? 为何他如此勇敢,她还在这里纠结? 是不喜欢柏霁之吗? 不……她挺喜欢的。而且她认为,更深的喜欢都是从更深的驯养与交流而起,情感往往并不只是始于心动,也始于确立关系之后才有的亲密与感知。 有个人,可以以“伤害我吧”“我们一起学习如何更亲密吧”为开端,向她提出邀请,而她竟然还在犹犹豫豫—— 或许只要勇敢一次。 哪怕不成功,她也勇敢的把柏霁之接到自己生活里来暂住一段时间试试呢? 柏霁之其实也并没有他看起来那样的淡定,他说完后才感觉到紧张。心脏擂的胸口疼,手也在微微发抖,他后悔,很后悔,或许不是时机,或许他说话的方式不对,或许他应该—— 宫理忽然站住了脚步。 她盯着柏霁之。 柏霁之夹紧尾巴。 完了! 果然她是那种绝对不会跟人谈恋爱,从性扯到爱就肯定要断关系的类型吗?! 难道他也要—— 柏霁之后背冷汗都要冒出来,恨不得收回自己话时,宫理忽然道:“你说得对。” 柏霁之:“什、什么?” 宫理:“我也应该勇敢一点。明明心里有答案,为什么要等几天才给你答复。” 她高跟鞋踩在比他更高一阶的楼梯上,伸手扣住了他后颈,抬头朝他吻了过去。 细雨掉落在二人脸颊之上,柏霁之瞪大眼睛看着宫理,鼻息交错,一阵湿冷的风几乎是推着他的背,他像个雨天淋湿的小鸟在枝头无法站稳,忍不住与她紧紧相拥。 抱着我,亲吻我,看着我,或者捏疼我。 他心底这样叫着,小臂上肌肉绷紧到颤抖,却像是拥抱一棵落霜的树般轻轻抱住了宫理。 宫理顶开他嘴唇与牙关,动作看似强势,她却像是被他舌尖温度烫到自己的芯子一样,也有种滚热的颤,那阵风也卷的她双臂像是寒风中裹紧浇湿的毛衣一样,紧紧拥着柏霁之。 她嘴唇撤开几分,呼吸的热度还笼罩着他们的脸,两个人都像是蒙着水雾的玻璃,看不清彼此,他忍不住抬头蹭着她鼻尖,听到宫理手指穿过他的头发:“……谢谢你。” 柏霁之鼻音重的像梦话:“什么?” 宫理低下头又轻轻摩挲了一下他嘴唇:“谢谢你勇敢。” 柏霁之眼睛发烫,他心里愈发有沦陷下去的感觉,他好喜欢她,不想放手,不想停止,他想立刻变成狐狸,盘在她臂弯里,蜷在她腿上,蹭着她,粘着她,咬她,然后再狡猾的舔舔她。 他哑着嗓子道:“再亲我一下……再一下。” 宫理笑了,她没有再闹他,手指按在他脸颊上,睫毛扇动,吻得专注。他没有招架的能力,却有样学样的去回应,宫理终于松开唇,他听到自己喘息的如此愚蠢狼狈,忍不住把额头放在她肩膀上。 宫理道:“试试吧。” 他低着头,咧嘴笑起来。 宫理:“啊,你的尾巴在摇哎。” 柏霁之没有注意,连忙伸手想要挡住自己的尾巴,但又实在控制不住,他想要找理由,又忍不住想在她面前坦率:“……我、我高兴就会这样。” 宫理笑了起来,只是她忽然身子立直,拍了拍他后背。柏霁之还不想松手,他还想抱着她撒娇。 宫理只好清了清嗓子道:“呃……太太、夫人……阿姨?您好,我是,呃,柏霁之的同事。” 柏霁之一僵,猛地回过头去,暨香儿不知何时竟然又折返回来找他,就在离他们二人十几步之外,有点惊讶的看着他们俩。 柏霁之一下子窘迫起来,手忙脚乱的站直身子,但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称呼她。 暨香儿比划了几下,柏霁之没看懂,他有些懊恼,要是自己懂手语就好了。 暨香儿倒是没有泄气,而是忽然跑近来,递上一张纸条,上面字迹乱七八糟,写着一个用户名,一串号码。 柏霁之惊讶:“这是……这是光脑的账号?” 暨香儿笑着点点头,做了个通话的手势,柏霁之一愣,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我们可以经常联系了哎。” 暨香儿或许也有点狐狸的谨慎性格,她一下子又跳出去好远,点头比划了一阵子。 柏霁之大概理解:“是说,如果我想找你的话,可以先联系你?” 暨香儿点点头。 暨香儿或许还有点社恐,她咬了一下指甲,然后后撤了半步,突然一团黑雾炸起,消失了。 宫理都笑了:“她比你还像个狐狸啊,你们俩有些地方真的很像。” 柏霁之盯着纸条,小心翼翼的叠起来,放进贴身的内侧口袋里,笑了起来:“你算不算是……见了我家人了。” 他简直高兴的要哼起歌来,宫理以前只觉得他变成狐狸后,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有点喜欢蹦蹦跳跳的。现在他几乎是踮着脚往下走,脚步轻快的像是能跳起来。 宫理忍不住想笑:“我骑摩托车带你吧。” 柏霁之惊喜,又忍不住伸手掐了自己一下:“我今天不会是做梦吧?” 宫理跨上摩托车,把包扔给他:“怎么说?” 他坐上摩托车,终于可以大胆的圈住他的腰:“这是我最幸福的一天,是我以前从来都不敢幻想的生活啊,我都害怕自己醒了,还、还在——” 宫理猛地往后一仰,后脑勺磕在他鼻子上,他吃痛叫了一声,她嘿嘿一笑:“知道疼,那就不是做梦了吧。坐稳了。” 她猛地一踩油门,映着细雨,红色摩托车在山路划出一道光线,朝万城城区而去。 …… 第143章 [] “宫姐, 你怎么——梳了辫子来的!” 宫理背着包走进对外关系部的九号房间,这是他们红毯计划组所在的据点,许多组员已经围了上来, 看向分开两股编发的宫理。 她头发不长,两边编成蜈蚣辫,留出来也就一小截算得上俏皮的发尾。 主要是宫理平日不怎么爱打扮,基本每次都是一头乱发睡眼惺忪地冲过来, 还穿着板鞋睡衣背着大包, 然后来了先给自己吨吨吨两杯咖啡。 宫理抓住辫子:“别看了, 不都说今天特别多工作吗!” 别人还是有点敬畏宫理, 觉得她捉摸不透又身份特殊, 但酸糖大胆起来,手伸过来:“让我看看!哎呀, 手好巧!宫姐原来会编头发呀。” 宫理坐在旁边组员搬过来的凳子上, 看向化妆镜,无奈道:“你觉得我像是会编发的样子吗?” 当然是某位日常给自己辫头发的小狐狸动手的。 柏霁之的直来直往的, 好像只持续了那么一小段时间,又开始扭扭捏捏表示先不要住到一起。 宫理也无所谓, 但柏霁之一大早就开始跳窗进来找她, 非要多拿一套牙刷过来, 然后把自己的护毛素摆到宫理的洗发露里头。 她刷牙的时候, 挤进来梳头的柏霁之本来想编发,后来又决定只是束起来, 只是宫理看他又跟偷偷把东西叼回窝的小动物似的, 悄悄拿了一根她的发圈走。 宫理笑他, 他却忽然说想给她编头发,宫理还没摇头拒绝, 他就开始上手。柏霁之别的方面都很像个少爷,毫无常识,束发编发上倒是心灵手巧。 他手伸长了给他编头发,就看着宫理就跟洗地板一样把洗面乳在脸上狂搓…… 柏霁之忍不住想笑:“宫理,你好歹要扮演女明星,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对自己的脸。” 宫理脑袋钻到水龙头底下,压根没听见这句话。 …… 这会儿,她别别扭扭地顶着柏霁之给她扎的蜈蚣辫,感觉自己像是一把年纪还要演女高中生一样,她清了清嗓子道:“最近有几支广告的拍摄?先弄易容吧,我先看着。” 宫理翻着手里的资料,旁边的人都知道,奥黛尔的节目之后,缪星的人气已经高居不下,她毕竟从业多年,粉丝们可以扒出一堆宝藏素材,再加上计划组按照宫理的要求,也在持续运营着账号,特意把她压在有些存在感但不至于火爆的阶段。 缪星之前跟柏峙的cp也火过几天,但很快就被古栖派倒台的消息彻底压下去了。 是,那些被掐断了直播的无良媒体,似乎很巧合的在混乱中进入古栖派内部,然后拍到了被打断骨头塞进笼子里的柏宗全。 在这个根本不讲究分级,不在乎血腥暴力的时代,柏宗全被数把武器开膛破肚,塞在笼子里惨死的照片,登上了各个新闻app开屏图,几乎只要上网,就避免不了看到他的死相。 而柏家剩下的儿子,死的死,跑的跑,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要继承家业,听说是活着的全都失去了灵力,变成了普通人。 被认为即将接过古栖派的大少爷柏峙,也在柏宗全的尸体前被发现,昏迷不醒,经过几天的救治,至今似乎被方体“保护”在医院里,状况不明。 各个门派人人自危,开始要求说要抓到凶手,这个凶手肯定有轻易毁灭一个门派的实力!但众多门派也知道,凭借自己的实力抓不到、也不敢直面那个青狐女,他们回想起了之前春城会议—— 众多门派竟然主动提出,要求方体将青狐女视作危险能力者,进行抓捕,并对各个门派可能受到的威胁进行庇护。 这些门派是吓坏了,还是认清了形势,原因并不重要。在柏宗全死后第三天,一共七十多个中小门派签署一个协议,要求方体庇护他们。 出面与他们签订协议的,是方体行动部北方地区主管之一的冈岘。 签订协议的发布会时,冈岘出现在灯光下,被众多仙气飘飘的门派掌门围着,依旧是那副眼里只有数据的死人样。 方体在签署协约后,立刻展开了调查,结果还没调查到青狐女的位置,先扒拉出来了一堆古栖派这些年人神共愤的财务情况,那离谱的利润背后都是古栖派的各类吸金产业。 报告同时公开的,还有这柏家八位少爷的出身。 其中最长的一份名单,就是关于各大门派在近三十年前到十八年前,这十二年内的失踪人口。 根据方体的调查,这些人全都是被古栖派所害,被柏宗全所抓,成为了柏家八个孩子天生灵力的来源。 这份报告一出,就是方体要让古栖派身败名裂,再也无复兴的可能啊。 在社会上哗然的时候,舆论也倒向了另一个方向。 会不会大门派的存在,本身就是罪恶的? 会不会只要是大门派存在,就会永远搞这些攫金、欺压的行为,现在或许正好有机会,让门派更亲民,更分散,更平等—— 宫理一看到这种言论,都知道是谁引导的。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说各个门派之间,决定结成一个互助管理盟会,俗称门派盟会。 盟会有审批门派成立的资格,对于各个门派会进行更统一,更政|府化的管理,从收税、审查到人员更替,从“行侠仗义”的判定到每年招新的名额,都由门派盟会进行审批管理。说要帮助门派杜绝腐|败,更好地造福民间,吸纳修真者。 对民众而言,听起来着实让人安心。 但数个中小门派的掌门却知道,这个门派盟会的实际管理者将是……方体。 他们因为势单力薄,因为想要争夺民间的话语权,想要在春城天灾、古栖派垮台的冲击后立足,必须找个靠山,那就是方体。 也就是说,方体几乎已经把[统管半壁江山]的棋子落下了。 曾经方体只是四大势力之一,门派是方体管理能力者的补充,是民间力量的重要组成。但现在门派成为方体的从属,以[门派]为形式的下层,和[方体]为形式的上层,背后都是同一双手了。 这是甘灯或者整个委员会的一步棋吗? 他对于春城天灾的干涉与解决,显露出的强大与外在公平,是否成为了各个门派决定投靠方体的关键?春城天灾可能涉及教会与外部势力,是否让中小门派意识到自己的弱小与危险? 但现在眼下,显然四个势力的平衡彻底打破了啊。 方体独大的局势,越来越明显了。 宫理翻着新闻和自己要拍摄的广告合同,有很多都是服装或化妆品品牌,还有个自动化妆机的广告,上头已经被画了个×。 宫理笑起来:“自从缪星不用自动化妆机之后的照片火遍全网,各路明星都开始出‘真我’妆容之后,这自动化妆机竟然找上我了。这不是逗呢,是想拿我当垫脚石是吧。” 酸糖点头:“是的,委员长也看过这些项目,这个她也给划掉了。” 她往后翻了一页:“红蔷薇看过的?嗯……那这个?” 她看到的其中一页,被她画了个圈,宫理仔细一看。 竟然是瑞亿旗下的人工智能及仿生科技公司推出的最新款的……仿生人。 让仿生人去拍仿生人广告? 酸糖也激动道:“这可是个大项目呢,听说是瑞亿今年最重要的科技产品之一,到时候会找六位各界明星一起拍摄广告片,您要是能拍的话,那影响力绝对不一般。” 宫理眯起眼睛:“看来,红圈的意思,就是非拍不可了。” …… 宫理这段时间确实很忙。 如果不是说缪星带来的收益有她的分成,她也不会工作这么积极。 她连着拍了好几个广告,间隙期间还拍了个电影,演了某一代经典杀手系列电影里的花瓶。 随着缪星先拍摄的两支广告释出,她也算得上是能够凭借广告片登上各种热搜趋势前列的人物了。 一支是口红广告。 没有强调任何的莹润光泽、艳丽色彩,而是让缪星扮演了一个去上班的女青年。她早起化妆后,灰淡的光透过雾霾天气,落在她和她的化妆镜上,镜头细致去拍摄了她嘴唇的柔软与细褶,她抿下红唇后又用手碰了碰——这在很多化妆机做出的完美唇妆上都是大忌。 然后就是腿长个高的缪星,背着大包骑着电动车出门去,一路上,那红唇漂亮却不过分扎眼,她与朋友大笑着,讲述着合同,喝着咖啡,大口扒着晚饭,看电影的时候哭着咬住嘴唇。到最后回到家里,口红还没有掉完,她轻轻卸了妆,在小小化妆镜前抹过柔软的嘴唇,捧着自己有细小皱纹的脸颊,贴在棉质的衣袖上,鼻尖泛粉露出动人笑容。 [对唇温柔,对自己温柔] 这一条片子,不知道杀了多少有消费力的城市女青年的心,多久没有在卸妆后细细看自己那张也很有可爱之处的素颜了。 整个色调温柔的片子大范围投在轻轨、电梯、写字楼等餐处那些最让人容易紧绷有压力的地方,缪星那张凭借着素颜差点刷爆社交媒体的脸,那种守着自己快乐的笑容,简直是让压力之中的打工人,无法不驻足去看。 但同时,缪星又拍了一条高定服装广告,是一个比较新兴的品牌,新刻奇主义风格。鹦鹉毛披肩银色长绒大衣,搭配着到大腿根的金属靴子,轻薄的黑色绸缎露背短连衣裙,脖子上则是一圈圈极简黄金项链,嘴唇贴满艳丽的桃红色亮片,手指上戴满戒指,坐在桃红色的跑车中,一边回头看,一边夹着烟开车。 她似乎撞飞了一辆送餐无人车,翻飞的炸洋葱圈与拉面翻飞,砸在她车玻璃上,甚至有几滴番茄酱甩在了她戴着荧光色墨镜的脸上。 缪星勾唇笑起来,伸出中指抹掉番茄酱,塞入唇舌之中。 动态海报上头是标题: [COMANL 2176春季声名狼藉系列] 这一系列还有三张海报,她或是牵着蓝色眼睛的仿生猎豹坐在重型卡车上,一身铆钉开叉皮衣坐在重型越野车上,撞翻了装芭碧娃娃玩具的卡车; 或者是穿着镶嵌满粉色钻石的护士装,穿着渔网袜的大腿被自己画了五子棋图案,做着夸张美甲的手拿着激光枪,抢了超市门口的熊猫摇摇车,在高速上鸣枪疾驰—— 其中很多点子都是宫理在现场自己想的,整个[声名狼藉]系列海报,不论是服装风格上的癫狂大胆,还是缪星那似乎混蛋到极点的表情,都太过吸睛。 这种奢靡疯狂,风格碰撞,炸裂嘲讽,也太符合这个时代年轻人的审美和趣味。 声名狼藉系列,立刻为这个新品牌砸了个震天响,在万城不论走在哪儿都能看到巨幅动态海报,特别是城中心的几个巨幕,在栾芊芊的星光天使演唱会的海报之后,就紧接着是这些舔中指番茄酱与渔网袜五子棋的炸场海报。 缪星如果是个打算长期运营,想一路攀升,稳固群体的明星,不应该让自己的广告风格如此割裂。 但宫理不在乎,她就是要到处刷脸,百无禁忌。红蔷薇要的就是这半年一年内的露脸度和知名度,宫理也不可能一直扮演缪星。 不过在她身上,这种风格割裂,倒是被接受得很好。很多人都愿意区分开工作时候造型多变的缪星,和那个在节目里说话真诚又平实的缪星。 缪星的粉丝群体也开始多起来,当她去瑞亿拍广告的时候,附近很多人都认出了她。 “缪星!” “缪星——看这里!” 宫理挎着包,走下车,她还是穿着牛仔裤,依旧是没怎么化妆的样子,一头黑发微卷,手里还拿着个黑麦鸡肉无酱低卡三明治,似乎有点时间来不及似的,一边吃一边快步往大楼里走。 她咬了一大口,然后似乎被难吃的程度震惊,几乎要吐了的瞪着那个三明治,然后被酸糖推进了大楼里。 当天,路边有好多人见到她之后,都在拿手机拍视频,当然也拍到了缪星被难吃到震惊的表情,很快那模糊的痛苦表情就又被做成了表情包。 “草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模特出身也是受不了黑麦面包的啊!” “没看清tag吃了一口逆拆□□的我” “我吃过!这玩意儿发酵的,是酸的,就跟喝了一天大酒的中年老男人抱着我的嘴吐一样太恶心了!” “哈哈哈哈哈哈以后我给外卖店打差评,不用再写文字了,发这个表情就够了” 宫理还真不是故意的—— 这玩意儿,是那个名叫卡路里的干员,亲自给她做的,说是什么超级控卡三明治,宫理咬了一口就觉得是他公报公仇。 有人发博,配图就是这个表情包的背景:“今天缪姐是去拍什么的呀?我看这个大楼,好像是瑞亿新开的某个概念店。” “好像说是新的仿生人广告。我看新推的那个A,很多地方的前台、展会都在用,好像挺牛的——反正听说瑞亿集团几家科技公司的股价涨了不少。希望缪姐多拿点钱吧。” “可别了吧。我有瑞亿ptsd,还又是所谓的高新科技、仿生科技的这些事儿。” “???瑞亿ptsd?到底咋了?” “……现在是上网的都是60后了吗?你要是不知道更早的事儿,就好歹去查查三四年前的特大爆炸案?呵,我忘了,瑞亿全网删帖禁言改记录,恐怕已经搜不到了吧。” “什么啊,装什么谜语人!” “哎?上面大哥的言论怎么被删了,到底说啥了?” 而与此同时,宫理也进入了瑞亿新建的科技概念店大楼。 第144章 [] 这栋建筑大概也就五层高, 整体是纯白色与镭射玻璃的球形建筑,半开放的复杂结构。概念店坐落在一片街心花园之中,外头的幕布还未揭开, 显然是要等到这条广告片拍完,概念店会跟广告片一起揭开面纱。 宫理进入概念店内,整个概念店更像是个发展历程与技术原理的展厅。 店内有许多男女工作人员,穿着纯白色的各种款式的制服为大家介绍;也像是个正式揭幕前的商务洽谈会, 来了很多人在参观, 放眼看过去就知道是投资界、商界与技术界的上流人士, 在谈着瑞亿突破的技术难点, 以及最近随着新A问世而一转颓势的股价。 一个明显认识她并且有所企图的中年男人, 夹着昂贵的传统雪茄,端过来两杯苏打水, 笑道:“缪小姐, 您本人真的很美,我都没意识到您身材原来这么好。真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见到您。” 宫理接过苏打水, 这个中年男人似乎有点不怎么好看的白人血统,眉毛乱长, 红脸泛油, 目光不住对她打量。她看到另外的几位明星也来到这里, 他们似乎也有点茫然。 宫理无视了他的目光, 笑道:“我其实是来拍广告的,但您也看得出来, 我还没做妆发。甚至我们还没有拿到台本, 也不确定今天是个什么状况。” 中年男人殷勤道:“可能是导演还没到, 要不要走走看看,我可以介绍一下瑞亿仿生科技的发家史——我虽然不是瑞亿的员工, 但我的投资史一直在跟着瑞亿走。” 宫理也无聊,就随着他的指引四处看了看。她看到一起来拍摄广告的一位男性运动明星,正在疯狂跟一位一看就非富即贵的女老板搭话,那位女老板似乎不喜欢他,转过头去端酒的时候,甚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瑞亿不愧是超级资本,行业涵盖的非常全面,但主要集中在电信、军工、义体与人工智能几个领域。 瑞亿历史上掀起了长达几十年的第二次义体潮,并随之开发出了几代仿生人、外接脑机、各类义体材料等等。 仿生人产业在过往一些“挫折”下停滞多年,如今搭载着瑞亿新突破的A技术,重新扬帆起航,再创人类历史上的辉煌。 宫理就平时听风评也知道瑞亿就是个资本集团,自然不可能像吹嘘那般的一心为民、改变世界,但在展会各处还是有全息字幕,显示着瑞亿仿生科技的slogan: [带领人类去往纯洁的乌托邦。] 宫理站在一处展现七十多年前瑞亿最兴盛时期各类产品的全息投影旁,穿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展示过去几代头戴机器,其中销量最高的一款,是一个类似大型棒球帽或者鸭嘴的形状,套在上半个脑袋上,前端探出去一截。 她觉得有些眼熟,之前去往下城区的时候,就似乎有些瘫倒在街边的人还在使用,而且到处也都有招贴二手买卖、维修这个机器的小广告。 她记得叫…… 白色制服工作人员微笑着补充道:“亿万元宇宙外接脑机TX-3000。是曾经畅销20年的明星产品。” 宫理:“好像很多人用过。” 中年男子双手撑在台子边缘,笑:“就像是如今人们使用光脑一样。” 宫理也是随口搭话:“七八十年前因为什么才——” “是池昕!” 宫理回过头去,一位跟他们一起拍摄广告的知名艺术家指着概念店中心的胶囊电梯里的男人。 全透明的胶囊电梯缓缓向下落,电梯中整理袖口的男人正是池昕,他面庞被胶囊电梯里的白色灯光映照得完美无缺,就像是一个刚刚出场的塑封在胶囊里的假人模型般。 宫理都太久没见这位“男主角”,对这张经典霸总脸都有点印象模糊了。 她真没想到拍个瑞亿集团的广告,会遇到池昕这种高高在上的资本家本人。 “都说是咱们这次广告拍摄,会有一位神秘嘉宾做C位,我还猜是多么大牌的明星,结果竟然是太|子爷亲自出来站台吗?” “我天,看来瑞亿是真的很重视这次新一代仿生人的发布了。” “他真的不一样啊……这气质,绝了。” 池昕从胶囊电梯走下,他穿着羊绒的细条纹双排扣西装,显得优雅内敛,他不屑于佩戴任何胸针手表,更没有丝毫义体化的痕迹,像个从两百年前的画报里走出来的绅士。 池昕对着现场的六位参演的各界明星露出微笑,朝他们握手,叫得出来每一个人的名字。 宫理伸出手的时候,池昕还微微点头道:“缪星小姐,最近非常夺人眼球啊。瑞亿娱乐也一直期待与您合作。” 宫理微微挑眉。 许久之前,她可是差点把枪塞进池昕的嘴里,也不知道池昕有没有气炸,会不会也一直再找她呢? 不过现在,她可以大大方方的微笑,握住池昕的手,笑道:“池总,真没想到能见到您这样的大人物,久仰久仰。” 池昕跟几位打过招呼后,道:“确实,这次要拍摄一支广告片,但这支广告片不一定会对外使用,诸位也知道,第二次义体潮时期,瑞亿推出的几款仿生人虽然突破技术难关,也饱受争议,正是因为他们明显不够仿生——” “瑞亿历经了许多挫折,但我们想要实现真正摆脱崩坏的世界,走向乌托邦的梦想从未消失!瑞亿的仿生技术,终于突破了真正的瓶颈,也让我向几位介绍,我们瑞亿耕耘几十年后拿出的真正的完美作品——新一代仿生人,RY-hoebus。” hoebus。腓比斯。太阳之神的意思。 好狂妄的名字。 宫理眉心一跳,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她盯向旁边穿着白色制服的人员,他们正挂着完美的笑容走来走去,为大家端送软饮。 突然,池昕伸手打了个响指。 宫理以为这些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都要不动了,却没想到突然时间停止般固定不动的是——宫理身边刚刚跟她搭话的中年男人! 宫理惊讶地后退半步,同样震惊的还有那五位前来拍摄的明星。 整个场上,所有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带着服务型微笑走动着,而所有前来洽谈商务的各个年龄段的所谓投资者、商界人士与技术人员不动了!他们面容各异,脸上还挂着或谄媚或僵硬的笑容,甚至靠近运动明星的那个女老板还翻个白眼有些嫌弃。 连他们的每一丝肌肉都停止了动作,甚至呼吸都停止了。 他们脸上的油光与睫毛还栩栩如生,甚至还有颈纹、肉瘤与雀斑,宫理忽然伸出手去触摸向那个跟她介绍半天的中年男人的眼球。 眼球并不湿润,也没什么弹性,那看起来润泽的效果是球体本身的“纹理”,但这个中年男人虽然会眨眼,但根本不需要靠眨眼来湿润他那树脂眼球。 走近了看,才发现一些细节上的不真实之处。 池昕就看到缪星,翻开旁边中年男人的鼻孔,笑道:“做鼻毛不做鼻屎就是败笔啊。” 池昕:“……” 他也注意到,宫理直接去摸眼球的行为,这一下既能测验是真人扮演还是仿生人,更是检验了他们新一代仿生人是否有仿真到产生黏液的水平。 缪星摸到了那虚假的眼球,竟然是所有人中最先收起震惊表情的人。 池昕仰头道:“结束。” 忽然从概念店的各处纯白色暗门处,走出许许多多的工作人员,一看打扮就知道是收音、场工—— 导演也从暗门后走出来,鼓掌道:“谢谢各位,我们最主要的一个镜头已经拍摄完毕,后续还要补拍一些大家的单人镜头,也谢谢池总的出演。” 池昕微微抬手。 宫理一下子明白了,要拍的就是他们的临场反应,就是让六个各界人士进入这个空间,不自知的情况下与仿生人相谈甚欢许久,然后忽然揭晓,也让所有看广告的人都震惊。 池昕:“不是故意要耍各位,而是在这里有最有洞察力的艺术家,有健谈又会揣摩的知名记者,有以真实美貌著称的模特——如果这些仿生人看起来与你们如此像是同类,而你们又无法察觉他们的存在,那就说明这一代的仿生人产品相当成功。” 正说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开始拿着控制器,开始一个个对接那些僵在原地的仿生人,将他们调整至控制台模式。这些仿生人乖顺如同会走的人偶,放下手臂,收起表情,像是宫理在[人间内景]见到的那些被处理脑部后的普通人一样,跟在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身后往后台走,与跟随在他们身后的扫地机器人无异。 普通人、仿生人、还有她这样的人。 在此时此刻,界限仿佛被用油膏乱抹擦涂,连宫理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错觉里,仿佛下一秒也会有个穿着制服的人走到她面前,带她进入控制台模式,然后带离场地。 她眨眨眼,那一瞬间的毛骨悚然,像是她看到了极端符合恐怖谷效应的仿人生物,仔细看去却发现自己照镜子一般。 宫理后背都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她伸手拨了一下头发,环顾四周,也露出别人那样既惊诧又敬佩的笑容,对着导演要鼓掌,正要找借口往旁边走一走。 宫理忽然看到自己手腕上出现一行字。 “也开始怀疑自己了?” 那行字就像一行纹身。 宫理一惊。 这是之前T.E.C.在她手臂皮下植入的显示装置。宫理在刚拿到这双手臂的时候,还会时不时看一看,但自从第一次显示字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为何在此时此刻会…… T.E.C.难道知道她所在何处,或者也看着这里吗? T.E.C.和这新一代仿生人有什么关系吗? 那行字又是转瞬即逝,宫理听到概念店外的花园里,似乎有一阵阵的喧闹声,几位白色制服工作人员快步走到池昕身边,低声说什么。 “游行……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附近来了……您要不先离开这里……” “不是说附近治安加强了吗?他们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还没查清楚……有可能是附近有下城区的出入口……” 宫理靠近概念店的玻璃,外头有幕布遮挡,她看不清街道,但听到人群的声音,一直在高喊着什么:“反对第三修正法案第十七条!不要让第三次义体潮再来入侵我们的生活!” “打倒瑞亿!打倒菲克斯钢铁!打倒泽海!打倒一切资本集团!” “拒绝仿生人抢夺工作岗位!” 似乎有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从街道上一直来到概念店附近,毕竟这条街上好几栋大楼都隶属瑞亿集团的产业,他们挥舞着招牌,似乎发现了这家概念店:“这是瑞亿新开的?我看幕布上有logo!” “这就是瑞亿要开的仿生人概念店之一!妈的,里面有人!他们是不是在里头装修上货了!” “砸!砸烂它!” 许多制服工作人员围住池昕,想要让池昕率先离开这里。 突然,外头火舌吞上概念店外的幕布,浓烟之中,幕布燃烧殆尽,也露出了被白色金属架与玻璃包裹的五层概念店大楼。 游行队伍里手掌中能释放出火焰的能力者,还在烧着概念店外的草坪;也有人似乎身有巨力,将手中的牌子狠狠扔向玻璃,竟然将那几公分厚的玻璃砸出了裂痕,牌子边缘狠狠嵌在了玻璃中。 这游行队伍也太有备而来了。 不知道是谁先喊:“我看到了!是池昕!是那个池昕——” “砸!砸了它!瑞亿看来还是没吃了教训!还想搞这些歪门邪道!” 虽说这年头一半人口都有超能力,但大部分人能力都比较废柴,而这么个游行队伍好几个都是有相当杀伤力的超能力者,甚至有一人凌空飞起,空中抬手,手掌变得硕大,手掌两侧多冒出几根手指,一把拽掉了概念店外的脚手架、标牌和灯管,狠狠掼在了地上。 概念店外头还有不知道哪儿来的特殊□□砸在玻璃上。这家店铺显然是用了类似防弹玻璃的设计,显得坚固异常,但几个要客户进入的正门侧门就没那么坚固,有些游行示|威者在往里冲。 池昕很冷静地跟工作人员一起去往胶囊电梯,一边道:“不要还手,不要反击,要做好受害者姿态,这种情况我们是预想到的。” 其他也有几位工作人员要保护着宫理离开,宫理现在连忙做出一副受惊吓的样子,跟着工作人员往后门撤离。工作人员当中也有身负能力者,撑起了保护罩,宫理从上层的玻璃看台往下望,那些所谓的游行者竟然已经冲进了一层,而且外头还有些媒体的无人机正在拍摄报道着这场冲击与暴|动。 她低头看,暴|动者也纷纷四处打砸,然后她就看到了一人戴着卫衣的帽子,嚼着粉紫色的泡泡糖,两手插兜,正抬头往上看。 ……! 宫理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 因为那是凭恕! 他画了个烂得要死的烟熏妆,但宫理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但凭恕并没有认出缪星,只是勾着嘴唇心情大好地抬头四处看了一圈,就狠狠一脚踹向旁边的展台,将展台上的仿生手臂样品一脚踩烂。然后不嫌事儿大一般,从怀里掏出一把激光枪,开始在概念店里四处乱射! 他乱开枪,简直像是给这场暴|动火上浇油,在万城这个不禁枪、超能力者满地走的地方,在方体到来之前,暴徒们几乎是在概念店里开启了杂耍盛宴,宫理甚至看到一位莫西干头女抬手在大厅里卷起了风暴—— 而凭恕的激光枪也射中了概念店上层的流线型玻璃吊灯,整个吊灯垮塌下去,朝下坠落,凭恕似乎也笑着混进暴徒中,跑进了概念店深处。 …… 第145章 [] 宫理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见到平树了。 她确实是工作忙, 但平树以前有习惯会时不时来找她,看看她还缺什么东西,或者是会单纯过来找她吃个饭。 但最近他都没出现。 宫理最早刚拿到光脑不会用的时候, 就会把跟平树的聊天框当收藏夹,看到什么要马住的东西都转发给他,然后回头到跟他的聊天框里去找。 她后来学会了用各种软件,但也习惯这样做。平树却一直以为是她分享给他有趣的东西, 往往都会认真点进去看, 然后回复她。 宫理觉得他这样挺傻也挺有意思的, 后来也愿意闲着没事儿分享什么猫狗视频, 菜谱, 明星八卦之类的给他。 但自从上次见面之后,平树基本没怎么回过她消息。 宫理其实也想着, 忙完了之后就去平树住的地方找他, 却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却看到了……凭恕? 离开被袭击的概念店后,在疾驰的保姆车上, 酸糖回过头来:“宫姐没被吓到吧。” 宫理耸肩:“你觉得呢。出这种事儿,跟咱们有关系吗?” 酸糖摇了摇头:“据我所知不是。瑞亿仇家很多, 能做这种事儿的人也很多。他们是超级资本, 很多人都又鄙夷又羡慕给瑞亿工作的人。瑞亿狗、公司奴, 你听过这种骂法吧。” 宫理眯起眼来。 说来凭恕曾经辉煌的“事业”为何完蛋, 他为什么会被平树压制?他和罗姐退休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宫理有点担忧,平树选择在过去几年抹杀凭恕的存在肯定是有理由的, 但现在凭恕出来, 不但野心勃勃的想要复辟自己的事业, 还到处搞事…… 她突然解除了易容,对酸糖道:“确认没有人跟车后, 把我放到附近的路口就行,我有点事要去办。” …… 宫理将红色摩托车停在公寓楼下。 平树还住在他最早收留她的老破公寓里。他性格过于轻信别人,在刚认识她没多久的时候,就录入了指纹,宫理不知道自己义体更换过之后,指纹有没有更换。 站在平树家门前,宫理踢开别人扔在他房门前的数个酒瓶,将手指按了上去。 嘀的响了一声,门开了。 屋里黑漆漆一片,宫理走进去。她上次住这儿还是没进方体之前,房间很小,她以为平树又跟凭恕发生矛盾了,里头或许会一片狼藉。 但还好。 只是桌子上有好多烟,浴室里有几瓶骚包香水,凭恕似乎还往马桶里喷了。厨房水池里东倒西歪的是各种甜的粘牙的果味汽水,彩色汽水淌出来,凝固在干涸的水池池底。 但床铺没动,似乎平树很久没回这里住了。 宫理打开冰箱,正要看看平树有没有什么东西放坏了,打开冰箱,却被一片荧光粉紫色照亮了面容。 宫理倒吸了一口冷气。 曾经平树放在冰箱里的各种速食品蔬菜奶制品全都被扔了,冰箱里被码放了无数瓶粉紫色的粘稠液体,装在防撞的双层玻璃瓶里。冰箱门应该是放饮料和蛋的地方,摆放的是各种未开封的静脉注射器…… 她知道这玩意儿。 平树注射或者服用了,之后就会唤醒凭恕;而如果是凭恕使用,他就可以压制住平树的人格…… 宫理拍了张照片,发消息给平树的账号: “没收。让平树来找我。” 她想来想去,又没忍住发了个中指:“你的妆丑死了。” …… 柏霁之从行动部下班的时候,同事们正在讨论新上映的《猎人特工之没空找死》,他乘坐水泥封装箱子一样的电梯下楼时,前面的男同事拿着个折叠平板,正在看电影院预告片—— 旁边几个女同事激动道:“啊,缪星也演了!” 柏霁之忍不住抖抖耳朵,眼睛飘到平板上。电影就是一直票房很火爆也很稳定的老牌特工电影,重要的是新出的预告片,给了缪星相当多的镜头。 她穿着一身轻薄贴身的绸缎长裙,深侧开叉,佩戴着名贵珠宝,从特工的豪车中走出,挽着他走入红毯。黑发红唇,看起来是个明显的妖艳美女花瓶。 柏霁之有点骄傲又有点别扭,一方面想让所有人都看到她的完美模样,一方面又恨不得手伸进屏幕里,给她扯一扯那迈步便会露出白皙大腿的裙子。 要不是因为计划的保密条件,他都想大声说这预告片里美艳不可方物的人就是宫理。 而在预告片中,特工挽着她的胳膊,三番五次强调让她别开口。 预告片弹幕上还飘过去几行字: “不会吧,这个节目组吃流量吃的嘴都不抹,故意不给缪星台词吗?” “真让缪星来演个花瓶吗?好失望啊……” 缪星演的角色,倒是一边故作随意地轻笑,一边有些紧张地在上流云集的宴会厅走来走去,一次次被特工主角通过耳机提醒:“你跟我偷偷说话把手放耳朵上干嘛?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戴了耳机是吗?” “……我知道巧克力塔容易吃回本,但你也不能拿了一整串葡萄往巧克力塔里泡啊!” 预告片几个镜头就显露出缪星演的角色是个傻乎乎天然呆,终于到宴会上,特工跟大佬对峙,双方交火,特工开口喊道:“秀萍!动手!” 然后缪星演的冷艳黑裙美女,甩掉高跟鞋,从二楼一跃而下,拔|出大腿上绑着的杀猪刀,说了电影开始的第一句台词:“短命龟儿!日你仙人板板!” 弹幕上一片:?????? 笑死,怪不得不让她开口,缪星演的角色是个方言花瓶?! 哦,也不是花瓶,在激光枪乱飞中,她腿一抬踢飞了别人的武器,动作又帅气又大开大合,根本没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像个动作酣畅淋漓的摔跤手一样,每一个跳跃和踢腿仿佛都在走光边缘。 她手中的杀猪刀只往人下身一抹,特工一捂眼睛,端着马提尼,对旁边吓呆了酒保道:“抱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是个村里的阉猪熟练工——” 然后下一秒,特工跟她一起杀遍全场往外走,缪星演的女主角光着脚,左手拎着细带高跟鞋,右手还拎着从巧克力池中拎出的一串葡萄,弄得手都沾满了脏兮兮的巧克力,她局促地缩着脚趾,站在豪车旁边,看着特工男主。 特工叹口气,打开了车门:“进车,吃吧吃吧,回头让人换套内饰就是了。” 她开开心心地爬进车里,舔了舔沾着巧克力的手指:“下次再叫我跟你来耍嘛!” 之后的预告就继续是特工男主杀杀杀的场景了,旁边几个女同事激动道:“好磕啊!这太配了妈呀!我要去看!” 那个男同事道:“不过缪星戏份不多,也不是女主。就十几分钟吧,后来就没出场了。估计剧组也看出来缪星人气高了,才特意剪了个缪星像女主一样的预告出来骗人。不过你们要想看的话——” 他们讨论着,就发现行动部那位冷淡又看起来不太好相与的小少爷,正探着头看他们的折叠平板。 男同事回过头去:“呃……柏霁之,你想看这个电影吗?我正好也想二刷,我们可以四五个人一起去看。” 柏霁之突然站直了身子,清清嗓子道:“……不必了。” 又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行动部很多同事都希望跟柏霁之拉近点距离,但奈何柏霁之独来独往惯了,就只跟老萍会说几句话,会和情报部、收容部的两个同期偶尔吃饭。 女同事打圆场笑道:“看起来也不像是你会喜欢的电影哈。” 柏霁之手背在身后,道:“我已经约了人去看了。看起来,挺不错的。” 另外几个同事眨眨眼睛,真没想到柏霁之是会去看电影的类型。 有个女同事故作促狭地笑起来,想要开玩笑来缓和气氛,笑道:“哎呀,也是我们才会跟同事去看电影呢,小柏这个年纪,正是要约女孩子出去的时候,对吧!” 电梯门打开,柏霁之竟然“嗯”了一声,点点头快步走出去了。 几个同事呆住了:“……是我听错了吗?他没否认啊?这什么,只在咱们面前高冷?” “十几岁小孩,就是不爱理人罢了,让你们快传成什么性格了。我不止一次看他看着光脑偷偷地笑,说不定是个宅……” “长成这样,还有尾巴的话,宅都可以算是萌点了!可他真的很难以相处啊,我开始好奇了,他的小女朋友到底是谁,行动部一般都不会找普通人吧——?” …… “你怎么知道我要敲门了?” 柏霁之手还悬在门上,宫理的房门就打开来,她光着脚在家里,手里还拎着一罐啤酒,柏霁之刚要开口,听到楼下是左愫说话的声音,赶紧推着宫理挤进门去。 宫理笑起来:“干嘛,搞得跟偷情一样。” 柏霁之不大好意思,他换了鞋:“你、你是要告诉左愫这件事吗?” 宫理把啤酒放在岛台上:“你以为她傻呀?人家说不定早就看出来了,坐吧,我点的意面外卖。” 柏霁之看电视里还在放着新闻,是说瑞亿新建的一家概念店被游行的暴徒冲进去,砸了个稀碎,最后在烈火中燃烧殆尽。 新闻倒是没提到池昕也去了那家概念店,只是谴责了这些暴徒的行为,说是给瑞亿造成了多大的损失等等。 一看就是那种乐子媒体。 随便换换平台,就会发现不同阵营、立场的频道,言辞截然不同。 有的在说:“警惕!瑞亿新仿生人即将问世时为何遭到民众的反对,让我们来盘点瑞亿历史上的七宗罪!” 有的在说:“城市中心的公然暴行,万城是否已经变成了最危险的城市,瑞亿受害,会不会下一个就是路上走着的普通人?在昨日,就有人因为穿着瑞亿的集团制服而遭到了袭击——” 还有的角度更清奇:“方体十三分钟后才赶到了现场,他们还配保护我们的安危吗?到底要死多少人,才有人知道,我们需要的是每个人都能持枪,而不是要一群超能力疯子的保护!” 从各种说辞,也能看得出来各个媒体平台背后掌控者在哪一方,或者是他们更想吸引什么样的客户了。 柏霁之过来端饭,宫理永远都是会盘腿坐在地毯上,边看视频边吃饭,他想要顺便去冰箱里拿来一些饮料,宫理抬头道:“别——” 但还是慢了一步,柏霁之打开冰箱,震惊地后退半步:“这、这都是些什么?” 宫理耸了耸肩:“一些收缴过来的非法物品,我先存在冰箱里,你别乱动哈。要喝茶的话,右手边下面还有一瓶。” 柏霁之脸都被冰箱里满满当当的粉紫色药水映上颜色,他拿出饮料,有些欲言又止。 他喝了一口茶,宫理接过来也仰头喝了一口:“怎么?想说什么?” 柏霁之:“……没事。” 宫理:“说啦。” 柏霁之手指捏着瓶子:“……你不会做什么非法勾当吧。” 宫理忍不住勾起嘴唇,靠近他几分,轻声道:“要把我抓起来吗?” 他还当真了,表情更纠结了:“那、那倒是不会,可你也不能贩卖这种一看就不对劲的东西啊。你……要不赶紧卖出去,别让证据留在家里!” 宫理惊讶:“哇,要包庇我吗?不是说你要去主管门派盟会的分部任职吗?到那边可是要刚正不阿的处理很多事呢……”她声音低下来,两根手指在沙发上走路,一直走到柏霁之大腿上,抬眼看他,笑意堆在眼梢:“难道,我偷偷干些别的坏事,你也要包庇我吗?” 柏霁之被她戳在他大腿上的手指尖搞得坐立不安,他想要推开宫理的手:“不是包庇,再说……你的话,我也不可能……” 宫理看着他咬着嘴唇,似乎真的很当回事儿的考虑,忍不住笑起来,她戳着他大腿的手指飞起来,朝他脸颊过去,捏住他脸上那点软肉:“是一种平树会吃的药,我暂存在这里而已。” 柏霁之大大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我还以为你真的是……” 宫理笑起来,手指还在捏他脸颊,眯眼道:“哎呀,真危险啊,你很容易被我带坏的啊。” 她托腮坏笑起来的样子,让柏霁之腰腹臂膀都忍不住收紧,他想从沙发上滚到地毯上去,跟她挤作一团,但却不好意思。 柏霁之清了清嗓子道:“我看了,你参演的新电影的预告。” 宫理:“啊,那个什么特工什么别死。” 柏霁之:“对,《猎人特工之没空找死》,你会去看吗?我们可以一起去看。” 宫理咬了一口意面,转过脸来:“我要去参加首映式。但我可以帮你弄一张首映式的票。” 柏霁之这才想起来还有首映式的事儿,也就是说宫理估计会先看一遍。 柏霁之还没去过电影院看电影,但他觉得或许宫理不愿意再陪他再看一遍了。 他长长应了一声,心里有些失落:“……你要走红毯吗?” 宫理:“啊。对,红毯。估计又要准备点炸场的衣服,哪怕被人说我喜欢作秀,喜欢夺人眼球——” 她忽然想起来,那个在奥黛尔晚间节目的后台,给她剪裁衣服的泽田昂,她一直没有联系过对方。 这次红毯,正是个好机会,让他给她定制一套新礼服。 第146章 [] “柏霁之——你不要踩我肚子!” 早上起来, 宫理一把掀开被子,某只狐狸盘在她腰边,他故意变得小小一只,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阳台上来的,蜷在她被窝里。 昨天在家里吃完饭,柏霁之跟她腻乎了一会儿,宫理问他要不要住她家—— 她的意思是当然是成年人的睡觉。 然后柏霁之就理解成普普通通的休息。 还认真道:“我要是在你旁边躺着, 你会睡不好吧。” 宫理想了想, 就说算了, 可能是柏霁之发情期结束了, 他对这种事就热情不大了吧。柏霁之跟她看了会儿视频, 一会儿说自己要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只能占据沙发的大狐狸, 还叼着刷毛梳, 脑袋一下子趴在她腿上。 然后疯狂用那双看起来很高冷的金瞳暗示她。 宫理笑起来,给他梳毛, 最近柏霁之掉毛都少了很多,他舒服的翻了个面, 两个爪子搭在身前, 偏头看着全息投影, 想让宫理给他刷刷前胸的毛。 就可惜这两天又突然气温升起来, 她把空调开的很低,但还是被他毛茸茸的热度捂得冒汗。 她的视频流关注了很多搞笑up主和萌宠频道, 就刷出来很多猫猫狗狗的视频, 柏霁之看了两眼, 就伸出爪子去拍那个遥控板—— 宫理跟他看了会儿,就发现, 柏霁之看到别的毛茸茸的视频,就立刻按跳过。 咋了,怀里有他,连别的毛茸茸都不让看了? 宫理伸手揉揉他前胸,毛又软又蓬松,手顺着方向捋下去,就跟顺着溪流的水草一样顺滑。她摸了一会儿,他尾巴夹起来,快把整条尾巴抱在怀里了,忽然翻身下沙发:“我想起来还有个报告没写,后天要去跟冈岘一起参加门派盟会的会议……” 他跑到洗手间去,叼着自己一堆衣服,夹着尾巴跑走了,宫理也没有多想。 但义正言辞拒绝跟她住在一起的柏霁之,怎么今天一早趴在她床上了。 宫理困得不行:“你都把我踩醒了。” 柏霁之整个人趴成一条狐狸,脑袋贴到她胳膊上来:“……我不沉。” “放屁,你很沉。而且我昨天问你要不要住,你说你不来。”宫理拨了一下自己后颈热湿的头发,把空调开得更低一点,揉着眼睛道:“让我再睡一个小时吧,我今天上班不用太早。” 柏霁之撑着爪子:“嗯。我今天上午休假。” 宫理背过身去,哈欠道:“那太好了。” 她刚刚开始睡回笼觉,就感觉那只狐狸似乎在她背后很不满,轻轻挠了她后背两下,看她没反应之后,跳过来,尖脑袋又往她胳膊下头挤。 宫理快气笑了:“柏霁之,你是什么狗。” 他不说话,直到脑袋挤进她臂弯里,还有点不敢确认似的,趴一会,就抬眼看她一阵子。心跳砰砰砰就在他耳朵边,对他的听力来说,响的吓人。 柏霁之想不明白,这个心跳声听起来跟他没有差别,为什么宫理就是仿生人呢?她的心脏是什么样子的呢?他听着自己心跳仿佛能跟她同步,忍不住耳朵往上贴。 宫理忽然拎住了他耳朵:“所以大早上就为了这?就为了往我乳|沟里挤脑袋?” 柏霁之后知后觉,爪忙脚乱,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听你心跳呢。” 宫理笑了一声,她忽然把柏霁之的狐狸脑袋往自己胸口上一摁:“行,那你好好听听吧。” 柏霁之吓了一跳,羞耻挣扎起来,爪子乱按,按下去的手感让他更不敢挣扎了,宫理看出来他实战多少回还是这么青涩,更是笑起来想欺负他,突然砰一下黑雾炸开,青色狐狸变成人形,趴在她身上不动了,要不是尾巴还在晃,宫理就要以为他憋晕了。 她伸个懒腰,也把被子盖到他身上:“少装,我可没有能憋死人的胸围。” 柏霁之后颈侧脸红的厉害,但他胳膊环着她,享受着这一刻不说话。 宫理还穿着幼稚的卡通睡衣T恤,伸手把玩着他后脑的长发,他光裸的背有薄薄肌肉的凹陷,宫理手指摩挲过去。 她嗓音还有点哑,道:“上次说你用这招,你不承认,这次又来了,没穿衣服都是因为要化形,对吧。” 柏霁之撑着胳膊看她,纠结了半天,咬了咬嘴唇道:“……因为这样,不会不好意思。你不会讨厌的吧?” 宫理笑起来:“讨厌在外头不苟言笑又冷淡的小少爷在我家里天天裸体吗?” 柏霁之手臂收紧:“你就会把事情说的这么怪!” 她想起身,柏霁之抱住她的腰,声音闷闷的像撒娇:“……再躺会儿吧。” 宫理看了一下光脑的时间:“还有……45分钟。” 柏霁之觉得还能再躺一会儿,还挺高兴的,却看着宫理起身,手按在他胸膛上,一手拽着她自己的T恤衣领,脱了下来:“让我早上出出汗吧。” 他只是想过来蹭蹭摸摸她,没有这么深的打算,有点结舌惊讶,宫理看他这么惊讶,也会错了意,道:“啊,总不会发情期结束了,就起不来了吧。” 她连忙把手往下伸,松了口气:“这不是挺有早晨的样子吗?” 柏霁之脸爆红起来,手足无措的撑着身子想下床:“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就突然很想抱抱你,所以才跑上来的——” 宫理:“哦,你还刷牙了呀。” 柏霁之耳朵抖了抖,有点臊眉耷眼的:“……也想亲一下。” 宫理摇头:“那不行,你勾我,都到这份上我懒得刷牙了,只能来一场没有kiss的无情劳动了。” 柏霁之:“什、什么?” 宫理手按在了他脖颈 …… 柏霁之没想到宫理真这么无情。 他以为他俩确认关系之后,她恐怕是要不停亲亲抱抱摸摸的跟他腻歪滚在一起。 但没想到宫理这个早上,就不让他掌握主动权,坐下来后,完全按她自己的节奏享受。 清晨的太阳都照进屋里,洒在她身上,光映照的她肌肤白的像是珠贝,头发像是在发光,他又是最血气上涌的时候,自然没能……宫理却一把抓住他手腕,摘下他手腕上的皮筋:“你还带着这个呢。那用用吧。” 柏霁之没反应过来,然后就看到宫理打了两个扣,然后绑在了…… 柏霁之都吓坏了,宫理还掰着他的脸,非要摸他耳朵。 ……他真的只是想过来亲亲她啊! …… 宫理刷完牙,会来亲他的时候,柏霁之裹着她被子,已经有点生气了。 他别开脸,龇牙凶道:“别亲我!” 宫理没想到他真的生气了:“啊……抱歉。我以为你觉得还挺爽的,因为你舌头都伸出来了,叫唤个不停——” 柏霁之气的差点去掐她脖子:“不许说!我、我不知道你要做这种事!” 宫理关心道:“很难受吗?” 因为看他喘的快溺水,疯狂乱动的样子,也不像是难受。 柏霁之金色瞳孔心虚了一瞬间:“……哼。” 宫理耸肩:“主要是你也没说一个不字,我就……OK!我错了,都是我为了自己爽了,下次不这样了。” 他听她说下次不这样了,心里又有点小小的失望,咕哝道:“……我也没有说你做错了。” 宫理转头要去穿衣服,他盘腿坐在床上,忽然道:“现在,无情的人刷了牙,能亲一下了吧。” …… 易容成缪星的宫理,却并没有去工作,她戴着渔夫帽与墨镜,拨打了通话。 宫理四处环视:“我到了你给我发的地址,但这楼上是咖啡厅啊?我没看到你的店在哪里。” 通话那头响起了乱糟糟的声音,他似乎起身撞翻了好多椅子物件,小跑道:“稍等,我上来接你——” “上来?”然后宫理就看到,那个独栋的咖啡厅旁边,有个向下延伸的楼梯,泽田昂穿着件灰色牛仔布的围裙,身上一堆夹子别针,有些紧张的对她挥挥手。 宫理跟着他走下楼梯,才看到下面有一扇地下室的金属门,门旁边有一盏灯,灯下写着“SAWADA 工作室”。 宫理道:“你从以前的公司独立出来了?” 泽田昂深灰色的肤色,在走进昏暗的工作室时,仿佛能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浅蓝色的瞳孔像一对儿宝石般耀眼。 他手上还戴着顶针,局促道:“嗯,谢谢你在节目上提到我,后来又很多人到我之前的公司,指名来找我做衣服,我就辞职单干了。不过我没什么钱,租不到好房子,所以大部分都是上门给量体。” 两边货架上,摆着成卷的面料,长桌子上还有一些面料册子、模卡和长尺子,在这个用各种面料打印机和扫描量体的时代,他算得上是传统手工艺人了。 宫理摘下墨镜:“我想定制几套礼服,样式你随意,有一套比较急,是我过几天参加首映红毯要穿的。所以希望能跟电影风格吻合一些,我也不太懂行,你以前做的衣服改一下也行——” 泽田昂说起这个,话显得多了一些:“来得及,我这里有很多画过的设计图,你要不要看看,上次给你量体的尺寸我也有记得,我可以做好几套给你挑……如果可以的话。” 宫理笑着摘下墨镜:“那就让我看看你画的设计稿吧。” 泽田昂去一旁拿折叠平板,宫理绕了几步,发现地下工作室里有几个人台模特,身上还有半成品的衣装,这人台的尺寸似乎并不常规,她走过去,竟然发现每一座人台,都跟缪星肩高一致,而且腰围弧度也都很像…… 要知道缪星肩宽,肋骨线条偏直,腰窄却不是柔美的弧度,并不是非常大众的身形。 宫理一直在怀疑,泽田昂恐怕认识之前的缪星,而他故意没提,恐怕是已经看出来此缪星非彼缪星了。 他到底是谁? 宫理接过他手中的平板,一边坐在旁边看,一边拿出来一支她特意买来的电子烟,电子烟一看就是加了违规料的类型,她故意在泽田昂面前吞云吐雾,笑道:“我觉得这两款很好看,说来,你会设计内衣吗?” 泽田昂看她吸烟的时候,就微微皱眉,道:“这里通风不好,你还是不要吸烟了。” 宫理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收起电子烟,却开始时不时吸鼻子,脸上表情也开始偶尔抽动,一副常年服用致幻剂的模样。 泽田昂背过手去,手指捏紧顶针,轻声道:“你要设计内衣……?” 宫理笑道:“嗯,你会做吗?我说的要够亮眼的,性感当然也很重要,要去参加一些派对,见某些大人物的。你懂重要性吧。” 泽田昂大为吃惊,想要看她的脸却又忍不住别看眼睛:“难、难道你现在突然翻红,跟这些有关?” 宫理白了他一眼:“你难道以为天下有白吃的午餐,再说我这么干可不是第一回 了,你以为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泽田昂几乎是后退半步,腰撞在了桌子边缘,他紧皱眉头:“可是……可是你不能这样做啊,你不能去贱卖自己!你不能去——对不起,我……我不应该说这些话的。” 宫理又拿起了桌子上的电子烟,吸着鼻子,吸了一口烟,恹恹又自暴自弃地笑起来:“能换钱,叫贱卖吗?我能卖的价格比你想的高多了。” 泽田昂表情复杂,欲言又止。他还穿着明显旧了的卡其色系绳领口T恤,脖子上挂着量尺,双眼看着宫理,半晌还是没能吐出一个字。 宫理道:“算了,内衣我找别人量尺寸吧。” 泽田昂忽然道:“不,还是我来吧。只是……要量一下更细致的尺寸,你恐怕要脱了衣服。” 宫理看了他一阵子,露出笑容:“好吧。我懂。要测很详细的胸围。” 泽田昂显露出认真的模样,他引着宫理往工作室内部走。工作室内有一个小小的摄影棚,铺着地面墙面铺着白色的背景布:“这里干净些,你可以光脚踩在上面。” 宫理笑着点头,放下自己的包和外套,开始解衬衫的扣子,泽田昂一下子转过脸去:“我去拿点东西。” 宫理背对他,脱下绸缎衬衫,显露出白皙后背来,黑色长发铺在背后,她两手背在身后,勾着内衣的边沿,道:“不需要脱掉内衣吧……” 身后没有声音,只是本就有些昏暗的灯光闪了闪,黯淡下去,宫理似乎无知无觉的在那儿继续脱着衣服,直到一双天蓝色的眼睛就像是悬在空中,他身形几乎像隐形般完全隐匿在昏暗中,而后将手中的棍棒,朝宫理后脑挥去! 第147章 [] 宫理弯腰脱裙子, 勾起了嘴角:果然忍不住露出破绽了啊。 她猛地回身,一个横踢,她手放在裙子下头, 那里有一把短匕,随时可以回击,包里也有枪—— 但她没想到自己一脚横踢,就正中了半隐身的泽田昴的脸面, 他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来, 直接被踹得昏死, 直直朝后倒去。 棍棒落在地面上, 他撞倒了一片货架和帘子, 宫理看着他毫无抵抗能力昏迷过去的样子,也有点吃惊:就完全是个普通人, 就敢对她动手啊? 泽田昴倒在地上, 扯掉的帘子也露出了工作室深处。宫理都做好看到一片惊悚惨案的预感了,却没想到帘子后是几十套华服。 她一愣, 走过去。 那些华服,每一件都包裹在与缪星身材一致的人台模特上, 从肆意的红浪鱼尾裙, 到金珠手工缝制的平肩短裙, 从绘制设计水墨的裤装, 到清雅却将她身材显现得淋漓尽致的简约白裙…… 每一套衣服,仿佛是照顾到了缪星可能去往的任何场合。宫理第一次没有先关注这些服装上显示特效的文字, 而是看到那些用手指叠起缝好的皱褶, 那些细致的缀珠与包边。 毫无疑问, 在过往无数的时间里,泽田昴曾在灯光下, 桌案旁,用戴着顶针的手,一件件制作了这些华服…… …… 酸糖把车开到巷子里,就看到宫理还顶着缪星那张脸,戴着墨镜渔夫帽,一手拎包,一手扛着个最起码有一米八几的黑色塑料袋,对她昂头:“把后备箱打开。” 酸糖平时做的工作顶多就是文员和简单预言,她以为自己配合宫理在娱乐圈演戏,已经是人生最刺激的事儿了,现在怎么就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酸糖两腿打颤的打开后备箱,看着宫理把那个沉甸甸的大塑料袋,扔进了后备箱里。宫理还贴心的在塑料袋上扎了一些孔:“别憋死了。不用怕,给他封住嘴了,不会喊的。去开车吧。” 酸糖盯着她:“……” 宫理:“干嘛?” 酸糖忍不住快哭了:“宫姐你是自由人,可我是有领导的啊,这要是杀人灭口我不好交代啊!” 宫理笑:“没事儿,杀他的时候让你双手录像以示清白。” 酸糖腿一软,差点也摔进后备厢里去,宫理坐上车:“开玩笑呢。走吧,开车送我。以及,你们对外关系部这个前期工作做得不够好啊。” …… 泽田昴缓缓醒来,正要起身,就发现自己双手被反绑着,他跨坐在一把金属椅上,面前是椅背,双脚也被绑在椅子腿上动弹不得。鞋子、上衣和围裙都被脱掉,只留下一条裤子,确保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 而眼前,是一间正在改造装修的房屋,地上还铺着施工用的塑料布,已经是晚上了,房屋内很昏暗,只有几处挂着灯泡,照亮一小片区域。能从身侧的半圆形落地窗看到城市街景。 这里太适合杀人灭口了。他会死吗? 泽田昴抬起眼来,这才看到施工的深处,摆了几个垫子,从墙里牵出来的电线,接在了一台电炉上。电炉上咕嘟着火锅,缪星坐在火锅旁,她的经纪人正在拆一袋速冻的蛙滑,倒进红油火锅中。 酸糖:“宫姐,咱们真的就在这儿吃火锅?” 宫理吃了口肉:“不挺好的吗?在家吃还容易弄得到处都是火锅味。哎呀我天,你不吃油碟就算了,麻酱里加醋是什么邪典?我要告你啊!” 酸糖嘿嘿笑了起来,刚要抬起筷子捞出一个丸滑,就注意到旁边的泽田昴已经醒了,她吓得丸滑夹飞掉在地上,宫理懊恼道:“要不是这地太脏,我都捡起来吃了!” 酸糖咽了咽口水:“宫姐、啊不,缪姐,那个人醒了。” 宫理转过头看泽田昴,对他笑了笑:“饿吗?我给你煮一包面?” 泽田昴不说话。 宫理也无所谓,她更怕肉煮老了,先捞了几筷子,吃爽了,才又转头道:“你是缪星什么人?死忠粉?前男友?痴汉路人?” 泽田昴缓缓闭上眼睛。 宫理吸溜了一口土豆粉:“啊,第一眼就确认我不是缪星了,是因为我没认出你这张脸吧。” 泽田昴依旧不说话。 宫理笑:“不会吧,你不会以为我就是那种拿好吃的诱惑一下你就算逼供了吧。你先歇会儿,思考思考,一会儿这锅滚开的油汤可能会直接往你裤腰里倒。” 宫理万万没想到,还没忽悠泽田昴,先把酸糖吓坏了,她惊恐道:“姐、他……他虽然想杀你,但咱也不能这么干啊。这烧伤面积这么大,预算不够赔啊!” 宫理:“……” 这丫头也够厉害的,不是害怕泽田昴被折磨,而是害怕项目组赔款经费不够。 宫理看泽田昴抖了一下。 他真信了啊。 这家伙的工作室被她翻了个底朝天,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背景或隐藏的身份,他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小裁缝。泽田昴的各种社交账号也交给对外关系部去查,估计再等一会儿,对外关系部也能翻个底朝天。 宫理可能天天在怪人、强人圈子里混惯了,泽田昴这么普普通通,却袭击她,让她觉得还蛮有意思的,宫理忍不住回酸糖道:“你还打算赔偿?钱是这么用的吗?我随便用能力一烧,他就化成灰了。” 酸糖两眼都含泪了,宫理刚后悔把她吓坏了,就听酸糖道:“……姐,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要我跑那么远去买电磁炉呜呜呜,姐你是不是讨厌我?” 泽田昴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哽咽:“你们到底是谁?你们能不能……放过缪星,不要再用她的样子,她的皮囊在外面赚钱了。她、她已经死了,让她安息不好吗?” 宫理放下了盘子:“你知道她已经死了?” 泽田昴面朝椅背跨坐在金属椅子上,他痛苦的将头垂下去:“……当然。她死前把最后一点钱给我了,也把我删了。她怕那些公司的人找上我,要我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半晌轻声道:“泽田,是我们母亲的姓氏。” 宫理手顿了一下:“……你是她的弟弟。” 宫理只知道缪星是沙漠小城镇出身,家境贫寒。但在天灾之下,许多人背井离乡,户籍系统很混乱,很多都是抛弃身份来到万城,重新登记新身份的…… 缪星显然就是这样,所以才有显得很空白的过往,连方体都不好查出来这种无能力的普通人的过去。 那么,泽田昴第一次出现在奥黛尔晚间新闻大楼当服务生,根本不是巧合,而是他想杀了她。 想杀了她这个占用他姐姐形象的人。 或许是宫理的某些态度,或许是当时宫理扮演的缪星正经历恶意排挤,泽田昴选择了先伸出援手,默默围观。 泽田昴用牙齿去咬住椅背,绝望般含混道:“哪怕她签了合同,你们也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更何况,你还要用她这张脸,去做那些讨好有钱人的龌龊的事!” 宫理刚要跟他解释。 他泣不成声,将头垂了下去:“你不能……你不能……还有那么多套说好要在电影节红毯上穿的衣服,还有那些一直到死都没有断的定期汇款……你不能……” 宫理想过一万个可能性。 泽田昴是监视者,是幕后黑手,是爱恨情仇的前男友。但却忘了,成为在娱乐圈的阴沟里无人问津的缪星,应该也有家人。 酸糖慌了神,她看着泽田昴这副样子,一时心里也有些愧疚,但毕竟不是方体害死缪星的…… 酸糖转头去看宫理,却发现宫理开始往嘴里炫手打肉丸和各种蔬菜,背对着泽田昴,并不搭理他。 酸糖也只好拿着筷子,火锅的咕嘟声背后,是泽田昴逐渐低下去的哭声,宫理又吃了点宽粉 ,终于听到了泽田昴沙哑的声音: “……要杀我灭口吗?” 宫理认认真真的咬了一口鱿鱼卷,开口道:“在想呢。钱能摆平这事儿的,对吧。缪星这个名字所获得的收入,按照市场上的合同,分成给你一部分。” 她想着,泽田昴恐怕会说她用钱侮辱他姐姐的人格了。 但泽田昴沉默许久,道:“……好,我很缺钱。给我钱吧。” 宫理起身朝他走过去:“刚刚很多话,都是骗你的,为了激你对我出手罢了。我没用这张脸做什么潜规则的事。” 泽田昴仰起脸来看她。 是,他第一眼就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姐姐了,缪星更沉默更忍耐着,她胆子有点小,却也很坚强,像是沙漠里会开花的仙人掌。 眼前的人更肆意更狡猾,一看就是不会吃亏,看透人心,游刃有余的类型。缪星多少年撞破头走出的荆棘之路,对眼前的人似乎并不难。 泽田昴当时就怀疑,她背后或许不是娱乐公司。那些娱乐公司把人榨干、急功近利的性格,不会像她这样把娱乐圈当游戏在玩。 她也没像是大肆敛财的样子,甚至会时不时在最有风头的时候玩消失。 他说不上来,或许应该恨这个顶着缪星皮囊的女人,可她在奥黛尔节目时候说的那些话,那些轻描淡写中为真的卷入潜规则的缪星正名的话,他心里泛起说不上来的……酸涩。 如果有人对姐姐说过那些话该多好。 而且……如果她是个不错的人,说不定可以让她再用缪星的皮囊一阵子,毕竟他也有所求。 泽田昴抬头道:“我要钱。除了钱以外,就答应我一个请求。” 宫理:“说说看。” 泽田昴:“陪我去看看父母。” 宫理眨眨眼:“缪星的父母还活着吗?” 泽田昴缓缓道:“嗯。还活着。” 宫理两手插兜,道:“好。你要吃点吗?还有一包面没下锅呢。” …… 片刻后,门被敲响,酸糖打开门,外头站着年轻男子穿着一身灰色方体制服,制服外是很多口袋的白色背心,一脸兴奋,走进门内,敬了个礼:“行动部活动保密组D级干员——徐嘘向您报到!” 赤着上身坐在火锅旁吃面的泽田昴吓了一跳,他也看清了徐嘘身上的制服,呆呆道:“……方体?” 泽田昴转头看向宫理:“你是方体的人?!为什么,姐姐怎么招惹上了你们……” 宫理却不打算回答泽田昴。 徐嘘个子很高,他像个刚入军队的紧张新人,又像是即将见到偶像般,年轻的脸上泛起兴奋的羞涩,目光找到了正在从火锅往外撇油的宫理,又用力敬了个礼,道:“向您报到!尊敬的自由人干员与红毯任务组项目负责人,尊敬的春城天灾解决者及外神掌控者——” 宫理抬手:“停!你是来保密的,还是来泄密的?而且你为什么还穿着方——” 宫理突然停下了话语。 “嘘……”一声叫她噤声的话语,紧贴在耳后响起。 宫理一惊,猛地拔刀朝脑袋后方看去。 什么也没有。 那声音是凭空出现的。 宫理拧起眉毛。 徐嘘又一次敬礼,毕恭毕敬道:“您不必找了,我是特殊能力者,无法被描述和转达,您开始想要以各种途径描述我的外貌、转达我的话语、交流我的存在时,脑内就会响起让您闭嘴的‘嘘’声。” 宫理看向他:“你叫徐……!” 她想要开口说他的名字,一阵剧烈的头疼传来,更响亮的“嘘”声传来,几乎是要在她大脑皮层上吹气! 徐嘘露出抱歉的神色:“您不需要叫我的名字。我只以特殊的形式被记录在行动部的档案中,您知道,我是我就行。我听说您提交了《普通市民个人禁言申请单》,我是来履行禁言任务的。” 宫理指了指泽田昴。 泽田昴坐在金属椅子上,徐嘘像个交警一样,从制服外的白色多口袋背心中拿出各种工具,看着申请单递给他:“请您复述上头的禁言内容,我需要借用一些您的血液。” 泽田昴显然没接触过什么方体干员,有些紧张的念道:“不可泄露任何关于缪星已死后由他人接替身份的消息,不可——” 那边正在念着,宫理抱着胳膊,其实她很好奇徐嘘竟然只是D级人员,酸糖看出了她的好奇,从光脑的方体系统中,调出了关于徐嘘的特殊文件,递给她看。 宫理扫了一眼,文件都不是纯粹的说明文字,而是以一种类似日记或者是聊天记录的方式,在描述一个陌生的男人的传闻,或许是这段文件也是由某些能力者写出来的,总之间接且大概的勾勒了徐嘘的故事。 因为徐嘘的能力也带来很多麻烦,不能描述、不能出现在人们口中的人,其实相当于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他好像十一二岁就这样了,身边认识他的人不经意提到他,就会引起剧烈的头疼,后来就他的父母装作他是个不存在的幽灵……直到有一天他就真的从他们生活里消失了,他去了没人认识他的地方。 宫理听说,人有两条命,一条在□□中,一条在人们口中。那徐嘘天生就没了一条命啊。 文件中讲,“听说”他在被选中考试进入方体前,做过很长一段的杀手。不过,他只是D级的干员是因为在禁言类能力者里他并不算强。他只能做单人的固定内容的禁言。 徐嘘半跪在椅子前,轻轻割开了泽田昴的手臂,血液顺着他手臂往下流,他以右手食指沾满了泽田昴的血液,然后竖起手指,在自己唇边,轻声“嘘”了一下,然后又将食指竖到泽田昴嘴唇前。 泽田昴盯着他,才慢慢理解,也轻轻的发声:“嘘。” 食指上红光一闪,血液消失。 徐嘘开心道:“好啦!真顺利呀,来来来,我带了人工皮和止血剂,让我来给您处理伤口吧!” 泽田昴手臂上贴着人工皮,他弯腰捡起自己的鞋子和上衣,沉默的在那里穿着衣服,甚至重新套上围裙,检查自己的针包。 “那你现在可以陪我去见父母了吗?”他抬头道。 第148章 [] 宫理挎着包, 走在街道上:“我们查到的缪星进入万城的时候,登记的出身是南方一个沙漠小镇,我就以为她的家人都在那边。你们是什么时候搬来的万城?” 泽田昴的围裙挂在胳膊上, 他臂膀很宽厚,只沉默地引着她往前走。 宫理并不怕他引她去什么危险的地方,但她有点抵触什么见了老爹娘,两眼泪汪汪那种场面。 泽田昴:“到了。” 宫理抬头, 就看到了一家白色落地窗的店铺, 纯白色招牌上, 是瑞亿科技的LOGO, 店铺内有着各种投影广告立牌: “一次性购买安享晚年二十年套餐, 加送前五年不限量spa服务与十五款可替换装束!” “希望孩子的外貌能随着心理年龄成长?新推出外貌成长系列包,甚至可以定制孩子的发型与着装、甚至随时检查孩子的学习成绩, 以确保孩子就读元宇宙顶级学府!” 泽田昴推门走了进去, 宫理跟上他,就看到他将一张卡递给了前台。前台的女性温柔道:“泽田先生, 抱歉,您卡上余额不足后, 三个用户已经睡眠了超过三个月, 如果需要重新唤醒, 需要补交三个月的休眠费、唤醒费、修复费, 以及一次通话的基础服务费和通话时长费……” 泽田昴转头看向宫理:“给我钱。” 宫理看了他一眼,把自己的光脑账户递过去, 对前台道:“刷吧。” 前台小姐立刻道:“那么, 考虑到三个月的休眠, 一定会对意识造成磨损,是否需要定制高级防磨损套餐?我们也察觉到, 三名用户的保管金账户已经空了,而且他们的饱腹值与精神状态都已经到达红线,是否在唤醒时为他们一次性补满状态——” 宫理还没听明白,泽田昴已经道:“需要。都办上,然后再在卡里预购三百分钟的通话套餐、三个月的饮食套餐,以及……再定三个月的……学费和书本费吧。” 宫理眼见着,自己的账上就划走了大几十万。她现在是不缺钱,但也不能随便就消费了大几十万吧! 泽田昴似乎也没想到这么贵,有点惊讶又有点自责,但又狠下心来,道:“……这对你和你的组织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钱吧。” 宫理付完了,前台小姐点击几下后,泽田昴的光脑亮了起来,她笑道:“3楼17号房间,您请,我们还为您的用户准备了气泡饮,这是对一次性消费超过50w元的赠送。” 泽田昴从一旁电梯上了三楼,宫理跟他穿过走廊,就发现两侧都是一个个小房间,有些房间开了隐私设置,房门上的小玻璃窗户是黑色的;有些却没有开,能从门上玻璃窗往里看。 宫理探头往其中一间里看,门内是一间洒满阳光的粉色卧室,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坐在地毯上,似乎正在跟父母置气,嚷嚷道:“为什么不给我买,我已经可以骑电动车了,别说什么危险不危险的,我在这儿又不会出事故又不会死!你们就是舍不得给我花钱!” 父母站在一旁,劝道:“不是,妞妞,我们……再等等,好不好,听说过段时间,元宇宙里会有生活用品折扣活动,到时候再给你买一套网球拍?” 女孩却转过头去就不理那对父母。 终于是父亲忍不住了,点了点光脑,一个付款页面浮现在父母面前。父母点了一下购买后,砰的一下,女孩房间里立刻砰的一下,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大型礼物盒子,还有一堆在盒子上浮空掉落的撒花特效。 女孩欢呼一声,跑过去就要拆盒子,打开盒子的瞬间便响起了音乐声,还有闪耀的金字飞出:“恭喜你!看来你的父母很爱你哦!” 父母看她那么高兴,也终于露出笑容,道:“妞妞,过来让妈妈看看!” 女孩摸了摸电动车,不舍地跑了过来,父母端详着她:“你最近又长高啦。” 女孩不耐:“是啊。” 母亲伸出手,却只触碰到了……屏幕。 父亲不满地喊道:“以前还能全息投影的,为什么现在不让用了!” 房间里的音响响起温柔的女声,如同天音:“因为太多贸然和用户接触的行为,确实造成了许多用户的一些情绪不稳与精神损害,我司已彻底取消全息投影式通话,您如果想要接触,请去往——” “爸爸妈妈下个月攒够了钱,会去里面看你,好不好呀?”父母弯腰笑道。 女孩却拧起眉头:“不要!别来啊,来了就是教育我,要不然就是说那些说了千八百遍的话。” “……走了。” 泽田昴在走廊上叫她。 宫理跟上他的步子,二人进入了17号房间。 17号房间内并不是卧室,而是一处那种独栋别墅外遮阳庇荫的回廊,回廊上放着两把躺椅,宫理感觉这里用的和人间内景差不多级别的投影技术,甚至能感觉到温度与风。 两位老人躺在椅子上,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正端着气泡饮料从屋里走出来,惊喜道:“哥哥!姐姐!你们来了——快起来啊爸妈,他们来看我们了!” 泽田昴低声提醒她:“妹妹,缪柳。爸和妈,耳朵都不太好了。你小心脚下的线,最好不要超过这条线。” 宫理低下头,看到脚边有一个圆圈,圈住了他们俩,他们只能站在这儿,她压低声音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假的吗?” 泽田昴却没回答她。 缪柳跑过来要拥抱他们,可是还没碰到,就有玻璃墙沿着脚下的圆圈出现,像保护罩一样地挡住了他们。 缪柳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忘了这只是通话功能,姐,好久没见了!半年多都不止了吧,你是忙完了吗?” 宫理点头:“嗯,最近拍了个电影。” 缪柳是个长腿漂亮大姑娘,这一家似乎都有做模特的基因,但是她眼睛似乎很灰暗,她高兴道:“说是外面的很多电影也会在元宇宙同步上线,我们就能看到姐姐演的电影了啊!不过……是出什么事了吗?你们不要紧吧!” 泽田昴表情有些勉强:“……没事。只是前一段时间,片方没给钱……抱歉,以后肯定不会这样了。” 缪柳笑起来:“我知道,我们的意识被休眠了三个月,就是月供供不上的意思。嘘——爹妈还没意识到这件事呢。至于说什么休眠三个月对意识造成磨损,嗨,我觉得没事儿,我就跟睡了个好觉一样!” 宫理搞不明白,但也不好表露出来,只是微笑着。 缪柳看向她,手做出了想要抱抱的姿势,又撒娇又抱歉道:“姐……抱歉,我之前说要在元宇宙找工作,还一直没有找到,听说最近工作机会多了不少,我会再去试试,我努力也在这边赚钱,尽量不需要你们再多负担别的费用了。” 泽田昴把目光投过来,宫理也笑:“没事,姐最近红了,钱的事不用太担心。” 缪柳姑娘却摇摇头:“不,姐姐也应该给自己攒攒钱,过好一点,万一以后出了什么事,我还想让我们一家人继续团聚呢。啊!抱歉抱歉,我不应该说这种话——妈,你才看见呢!” 躺椅上的中年男女终于醒来,他们看起来可能才五十岁左右,宫理注意到这三个人穿的都是纯白色的上衣、裤子和鞋子,她也顺着窗户往那处民宅里看,里头几乎只有基础的家具,甚至连床单、沙发、地板都是纯白色的。 那对爹妈的眼睛却有些奇怪,双瞳浑浊发红,瞳孔的边缘都模糊了……就像是在锅里煮烂的柿子一样,眼白黯淡又泛红。 他们应该是有某种疾病。 泽田昴道:“别担心了,缪星真的红了,你们很快就能看到她出演的电影在这边也上线了。我光给她做衣服,就够富得流油了。” 妈妈笑起来:“说来,小时候你姐姐可一点都不想做模特,是你就喜欢做衣服,天天哄着她穿,哄她走台步拍视频。她离家早,你又后来突变成这个外貌,又怕强光,不能再生活在沙漠……幸好你们都离家早,也都混出来了……” 他父亲显得瘦小而沉默,但在旁边拦着他妈妈:“你净说这些说了八百遍的事,这都是在浪费钱!每一分钟通话都多少钱呢!” 其实就像是视频聊天一样,父母最是敏感,似乎很快察觉到了宫理扮演的缪星有些不对劲,一直问她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什么,宫理配合着摇摇头说最近太累了。 她听到那一对父母又啰嗦又没营养地说那些嘱咐的话,想必已经这么说过无数次了,泽田昴随意的点着头,缪柳有些无奈的看着那对儿父母。 宫理感觉有些奇妙。 她倒是说不上来感动或者什么,她只是没体验过往常家庭的氛围。 是她接触的普通人太少,还是说因为这年头天灾与残酷的世道,宫理总感觉这时代很少有人能够父母双全陪伴着。 絮絮叨叨之后,泽田昴首先道:“妈,那我们走了。过段时间……我们去体验店,直接去元宇宙找您,咱们一起吃个饭。” 缪柳惊喜起来,父母却连忙摆手:“我的天,那要花多少钱啊!可不行可不行,你们有钱就好好存起来。” 宫理主动笑道:“那是你不知道拍电影能赚多少钱,别担心了。” 泽田昴摆摆手,然后跟宫理一起走出门去。 宫理出来的时候,正好是斜对面的那对给妞妞买电动车的父母抹着眼泪出来,他们走出去,房间门缓缓关上,就像是冰箱门一样,在只剩下一条夹缝的时候,房间内那女孩的粉色卧室一下子消失了,只留下了灰色的毫无装饰的房间。 宫理猛地回过头去,看向他们刚刚在17号房间。缪星与泽田昴的父母也已经消失了,房间空空荡荡、灰秃秃的,只有房间顶部的几台投影机器镜头还闪烁着指示灯。 …… 宫理点了根烟,她坐在贴满小广告的长椅上,看向路对面他们刚刚走出来的豪华又明亮的[元宇宙通话所]。 跟他们所在的垃圾桶歪斜、自动贩卖机损坏的脏兮兮街道实在是格格不入。 天上下着酸黏的细雨,宫理和泽田昴所在的吸烟区上有个破烂的雨棚,她忍不住开口道:“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反倒是泽田昴皱起眉头来:“你不知道?你没听说过元宇宙?” 宫理手指点了点烟:“我听说过,但是……元宇宙不是已经崩塌了吗?” 泽田昴吸了口烟:“所以你看到的,就是断壁残垣。” 元宇宙,在大概七十年前,由瑞亿实现了。 人类可以抛弃肉|体,生活在一个赛博意识空间内,那里与现实世界几乎无异,甚至更百无禁忌,天马行空。听说瑞亿在元宇宙里塑造了一个比万城更大的未来都市。 人类最早是通过脑后插口连接大型机器进入那个世界,到后来一代代机器演化,诞生了明星产品-[亿万元宇宙外接脑机TX-3000],自此,人类不需要再使用任何第一代义体潮时期的脑后接口,可以直接佩戴上这个头罩类的机器,彻底进入元宇宙。 元宇宙很像毫无禁忌的大型游戏,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 至少宣传上是这么说的。 但那里的一切也都是建立在[消费]的基础上,元宇宙也有着可以跟通币兑换的经济系统,也就代表着里头依旧有着……阶级。 后来瑞亿宣告元宇宙计划破产,关闭了大量服务器,只留下不到十分之一的面积,对外宣布的原因,就是内部经济系统的倒塌。 这些暂且不说,最需要元宇宙世界的往往不是宫理这样四肢健全的普通人,而是那些残疾者、植物人、即将病死的老人、遭遇恶性病的患者。他们迫切地想要抛弃肉身,将自己的全部意识上传到元宇宙里,在那里继续自己的人生。 “我父母和妹妹就是这个原因。”泽田昴在雨棚下抽着烟,他手背上筋骨凸起,一看就是一双干过很多活的手:“我们家挺穷的,沙墩镇又特别小,就靠镇上开采灰烬给教会,灰烬有毒,你看到我父母的眼睛了吧,就是灰烬毒害的。” 宫理想起那双浑浊的,简直就像是煮烂了的柿子一样的眼睛。 “咱们离家早,没染上病。先是你被星探发现,去了大城市。你离家后我突然变异成这个样子,受不了日晒,只能离开沙漠去别的地方……” 泽田昴和缪星早早离家,对家乡那座沙漠小镇——沙墩镇的变化一无所知。 周边天灾频发,摧毁了好几条公路,让沙墩镇更加封闭,甚至连网络信号都不怎么好。另一方面,教会要求镇上加紧开采灰烬,又引入了大量的无人机,整座城市飘满了那教会认为宝贵的“灰烬”,缪星的父母染病衰竭,而妹妹也轻微染病—— 后来,教会觉得这地方已经不适合慢悠悠人力开采,想要直接把沙墩镇炸成坑,然后通过能力者一下子把地下埋藏的灰烬全都开发走。 但是沙墩镇的人不愿意离开,哪怕离开了,他们一身病也可能去大城市闹、去曝光,灰烬病又治不好,教会就想到了另一个“双赢”的法子。 他们找来了瑞亿的人,来游说沙墩镇上的人,告诉他们灰烬病治不了,得了灰烬病顶多也就再活一二十年。要不想死,可以免费上传意识到元宇宙,不但可以和远在外地的家人随时随地在元宇宙中见面,还能做到真正的不老不死。 而且,教会还会给他们每个人一百二十万的抚恤金,直接打到元宇宙账户里,可以像现实世界一样,在元宇宙里购物,买房,生活。 也有人抵抗,但瑞亿集团让他们用外接脑机短暂地体验了一下元宇宙世界的生活,再加上完全意识上传本来需要高昂的费用,他们可以免费享受,沙墩镇上的人一下就动心了。 而且瑞亿集团的经理们,大搞“先上传意识可以送房送车送现金”“三百个上传即送五年免费健身套餐”的活动,他们的父母自然也…… 妹妹缪柳更是觉得自己生活的沙墩镇又土又小,她又年纪轻轻染上病……上传到元宇宙之后就能生活在未来大都市,还有了能消费的钱,就也兴奋的选择陪父母一起上传意识。 而这场意识上传元宇宙的活动,从他们彻底抛弃肉|体,意识体进入元宇宙后,各种各样方面就显露出了端倪。 第149章 [] 每个人一百二十万的抚恤金, 被莫名扣掉了各种“意识保养费”、瑞亿经理的“上门业务费”。他们那些沙墩镇的人,本想还住在一起,却被强行分到了这个元宇宙城市的各个郊外。 里面的住所价格不低, 他们买到了一处城市远郊的房屋。父母灰烬病带来的症状保持原样,如果想要消除这些耳鸣、眼花、身体疼痛的症状,需要在元宇宙里使用价格高昂的“重获新生”功能来定制身体、治愈疾病。 生活在这里,没有一处是不需要花钱的, 需要支付月租费, 购买每个月的各种基础服务套餐, 连家里的沙发套换颜色, 都需要办家居服务会员才能解锁新花色。 而且听说, 随着上传意识待在这里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的记忆与理智都会逐渐被磨损, 想要常年保持刚刚上传时候的状态, 还需要不少的“保养”费用。 生活在意识世界,为了仿真, 还有饱腹值,还是需要购买虚拟食物饮品来补充饱腹值, 也让情绪更好。当然也可以一次性高价买断套餐, 让自己永远不会饥饿;实在是一直不吃, 倒也不会死, 但饥饿的难受却也如影随形。 也就是说,从上传意识开始, 就要源源不断地花钱了。 如果没有足够的储蓄, 或者现实中的家人不足以支付费用, 这些上传意识就会因为账户没钱,要进入休眠状态。 休眠超过十个月的意识, 在三次催款无效后,就面临着被意识删除的风险。 也就是真正的……死亡。 这些都是签订在合同中的,瑞亿钻了法律空子。按照现行的法律,并不认同元宇宙中的意识具有完全生命权。 他们这些意识体不是受法律保护的公民了,瑞亿甚至还想要法律把元宇宙里的意识们定义成“虚拟资产”,那么也就是如果上传意识在现实中的家人全部都不在世,“虚拟资产”就自动归瑞亿所有…… 之前已经爆发过几次,上传进瑞亿的意识体因为某些“系统错误”“升级更新失败”彻底崩溃、消失,意识体的家人还在世,打官司打了半天,最后也只拿到了微薄的“虚拟资产损失”的补偿金。 而且,断供后,意识体休眠造成的磨损也相当严重,一般想要让休眠的意识重新清醒,还需要补缴很高昂的费用。对于实在是没有钱,但又不想让自己在元宇宙世界里的家人死亡的人,瑞亿金融还提供各种贷款服务,还有店铺的人介绍去下城区,搞器官贷。 泽田昂家人上传进元宇宙的时间点可不怎么好,堪比穿越成了法国皇帝一睁眼就听说巴士底狱打起来了的状况。 那时,瑞亿的元宇宙世界已经开始崩塌,外接脑机彻底成为下架产品。瑞亿逐渐关闭的各个服务器。瑞亿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将元宇宙分为[生活区]与[游玩区]。 生活区全都是抛弃肉|体,完全上传意识的人。 游玩区是那些通过脑机偶尔上线玩玩的现实中的人。 生活区简化了大量的娱乐功能,变得像个封闭又平静的小城市,人们生活在独栋的房屋里,可以锄草种树,想要买的东西可以直接在系统里购买就生成在家中。 但根据生活区中的意识所说,生活区内bug遍地,动不动卡成六条胳膊,车能飞天,椅子嵌进墙壁里,冰箱门打开炸出一堆赛博shit代码。 不过,生活区的居民也可以花费大量“宇宙币”进入游玩区享受一些特殊功能;游玩区的玩家想要见到生活区的居民,也可以花费大量宇宙币进入。 在瑞亿可以进入元宇宙世界的窗口[外接脑机]彻底下架之后,想要进入元宇宙游玩就不那么容易了。 以前的外接脑机拥有者可以通过旧账号加上黑市翻墙进入元宇宙,但很不安全还随时可能会禁封账号;或者是通过去往瑞亿官方开设的[元宇宙世界体验店],通过租借官方的机器来进入元宇宙,但价格相当高昂。 泽田昴扔掉烟,他穿的棕色短靴踩灭了烟,让那烟头成为雨后地面上脏兮兮、湿扁扁的无数烟头中的一个:“以前有一次,缪星拍电影赚了一大笔钱,我们就去了体验店,进入了元宇宙,然后再交钱进入生活区。跟父母吃了顿饭。在那里,我们能拥抱,妹妹就跟你腻在一起,在沙发上吃零食。你说摸着妈妈的手,就跟真的一模一样……我们给爸妈买了好多家具和生活用品。只是那一趟,几乎花光了咱们的储蓄。” 他轻声道:“那都是三年前了,后来我想过买黑市的外接脑机,但风险大,容易烧脑子还不便宜;去体验店的话……” 宫理叼着烟,坐在长椅上,看着被雨水敲打的塑料棚:“缪星的钱,都花在了养父母妹妹上吧。” 泽田昴:“……嗯。” 宫理骂了一句:“什么上传意识,这就是赛博绑架。不想让父母亲人死掉,就还必须好好交钱。” 她再细想。 妈的,说什么泽田昴有家人陪伴——他的父母妹妹在元宇宙里,姐姐死了,他不也就孤零零一个人吗。 这种上传意识的生意,不就是瞧准了这世道太多的生死分离,知道这些孤单的、对意外毫无抵抗能力的普通人,会愿意付出一切将亲人留在自己身边吗? 宫理骂了一串跟鞭炮似的脏话,泽田昴忍不住偏过头去看她,她双腿在裙子下交叠,鞋边因为踩过雨后的马路而脏兮兮。 坐在贴满各种广告,又花又脏乱的长椅上,她舒展着穿白色衬衣的肩臂,手搭在椅背。没有摘墨镜,只有烟凑到深红色口红的嘴唇边时,那烟头的光既映在镜片上,也照亮了一点她镜片后的睫毛与瞳孔。 她顶着姐姐那张总是迟钝与沉默的脸,露出恨不得将这个世界一炮轰炸算完的表情。 泽田昴:“所以,给我钱吧。我绝对闭嘴,你让我做什么都好,我可以配合你。” 宫理掸了掸烟,雨渐渐大起来,砸在棚子上,跟密鼓一样响,她轻声道:“给我做衣服吧,做我一个人的裁缝,我需要你的衣服。我会按照你给我做的衣服给你钱。你尽早赚出来能进入元宇宙,能跟父母吃顿饭的钱。” 泽田昴望着她:“……好。” 他想说很多话,但又发现,再说什么都没意义,低下头去。 宫理夹着烟,火光明明灭灭,她并不像是怜悯他,只是有些烦躁:“你走吧。我一会儿叫车来接我。” 泽田昴忍不住道:“……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或者你真实的长相?” 宫理勾起红唇:“做梦。滚吧,从今天开始我是你老板。” 泽田昴看了她一会儿,两手插兜,快步走入雨中,离开了这里。 宫理望着对面的[元宇宙通话所]的招牌,玻璃的广告上,播放着广告: “我三岁因车祸离开人世的孩子,今天在元宇宙里考上了最好的大学,而我使用元宇宙家庭特惠套餐,送了她一辆新车。” “亲爱的,哪怕病魔能将你的肉|体夺走,我们的灵魂也会永远相爱——终于,我们在元宇宙世界里举办了我们的婚礼。灵魂永存,真爱无价。” “人类迈向进化的第一步,就是克服死亡,脱离肉身,走向更高的进化。欢迎来到元宇宙世界。” 与此同时,她听到了旁边的避孕套自动贩卖机开始响起音乐:“零感超薄,如若无物,可自选螺旋花纹或震动套圈——” 宫理将烟狠狠按在那自动贩卖机上,起身朝泽田昴离开的反方向走去。 泽田昴没有买伞,他仰头看着巨幕里的电影预告片,电影中的缪星美艳动人,周围各处的大楼里,时不时闪过声名狼藉系列海报,或者是口红的广告片,那张可亲可爱的脸,仍然在这个城市无数闪光的屏幕里对他微笑。 他仰起脸来,只感觉脸上的雨水里夹杂着温热。 他刚刚离家的时候,来找过缪星,但她那时候还是个模特,拍过一点电影,也没什么钱。他在大城市做服装设计学徒,入不敷出,还要让她负担他的生活费,就离开了。 他想独自闯荡,也会定时汇款到瑞亿的元宇宙账号,但她每次都把那些钱还给他。 泽田昴有时候忍不住想,会不会他没有离开姐姐,一直在她身边鼓励她,会不会…… 不会有人知道,奥黛尔晚间节目之前,他捧着那双老旧的高跟鞋,给它一圈圈缠上丝带遮住那些破旧的痕迹时,他的心与手都在颤抖。 那还是他刚刚离开家做学徒的时候,给缪星买的第一件礼物。 他和缪星都如此平凡,他们甚至无力去给这世界一刀,但如果他有机会接触到方体的干员,接触到上层的世界…… 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 柏霁之揉着眼睛在便利店买东西,守店的左愫师弟正在煮明天早上要卖的丸子,顺便给了他几颗。 柏霁之要出门的时候,左愫正好也撑着伞进店,打招呼道:“门派盟会的事儿怎么样了?” 柏霁之咬了一口丸子,他穿了一件宽大的T恤,含混道:“肯定有不满的,前两天我跟着冈岘一起参加了会议,他们见了我,不知道又在议论什么,但配合多了。” 毕竟很多人都传闻柏霁之是那个杀穿古栖派的青狐女的孩子,很多人都怕他是方体的底牌吧。 柏霁之还拿了两瓶牛奶和一大堆甜食,左愫感觉他好像正在长个的年纪,又高了一些。 柏霁之:“而且你上次参加协商大会,让很多人都服了,他们觉得左桐乔的真传弟子、字科天才都在方体,就觉得方体对门派的掌控力比想象中深得多。” 左愫扯了扯嘴角:“谁也不知道这一变化是不是好事。方体说是要给这些小门派门派拨款呢。” 柏霁之正要回楼上,左愫看向柏霁之的T恤,忽然道:“前两天,宫理穿了这件来买酒。是你们买了情侣衫,还是就共穿一件衣服。” 柏霁之一惊,结舌:“啊、会不会是,呃,可能是我们买重了——” 左愫笑起来:“为什么不好意思承认啊,你最近不是都住在她家吗?挺好的啊,我们也早就看出来你喜欢她啊。” 柏霁之一下子有点挂不住脸,试图挣扎道:“不会吧。我其实……我其实最近才觉得她挺好的、没有说一直喜欢她……” 现在不止是左愫笑,连便利店柜台后煮丸子的师弟都笑了。 柏霁之炸起尾巴毛,不可置信道:“之前真的那么明显吗?” 左愫笑:“挺好,你现在性格都好了很多啊,话也多了。” 柏霁之含着果味硬糖上楼的时候,脸还忍不住发烫,脑子里都转的是他以前的表现——难道所有人都看出来他早就喜欢他的事? 他走楼梯上去,却注意到有湿漉漉的脚印一路上到顶楼,是宫理回来了吗? 他一步迈过两个台阶,手扶着围栏悄声跑过去,刚想要说从背后抱住她,吓她一跳,就听到了门铃声。 柏霁之一下子顿住脚步,就看到了一个身上衣服湿漉漉贴在身上的男人,站在宫理家门口,手里拎着一袋在超市买的各种速食品,冷的瑟瑟发抖的按着门铃。 柏霁之皱起眉头,脚步也重了一下,男人很敏锐的转过头来看向他。 柏霁之一愣,才认出来那个头发往下滴水的人是平树,平树光脚穿了双木屐拖鞋,白色长袖圆领衫贴在身上,额前的发都被雨水浇成一缕一缕。 柏霁之松了口气:“平树,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跑过来了!” 平树双瞳望着他,抱住手臂,对他露出一点笑意:“小少爷。嗯,我想着好久没过来了,就……” 他微笑更深:“你跟宫理一起住了?” 柏霁之脸又有点泛红,他觉得如果左愫都能看出来,平树肯定也早就看出来他喜欢宫理了。不过想来,之前去春城的时候,宫理就很保护平树…… 柏霁之不想让自己多想,他还是蛮喜欢平树的,点点头笑道:“嗯。反正就楼上楼下,我也不是经常到顶楼来住。” 平树:“哈。” 柏霁之:“宫理还没回来呢,我给你开门。” 柏霁之低头去翻自己光脑上的开门卡,刷开了门,刚打开一条门缝,平树低声笑起来:“我把我家的指纹给她,然后她把她家的门卡给你。” 柏霁之:“什么?” 他刚回过头,就看到电梯门打开,宫理正摘下墨镜走出来,在掏着包拿门卡—— 第150章 [] 宫理一抬头, 就先看到了浑身被淋透了还拎着袋子的平树。 柏霁之似乎正要给平树开门,他结舌道:“我下楼去买了点东西,上楼的时候就看到了他——” 平树转过脸来, 看向走出电梯的宫理,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他那张脸上竟然还有一些青紫的痕迹,额头上似乎有一道挺重的伤口, 但已经结痂痊愈得差不多了。 他眼眶通红, 颤抖着肩膀, 忽然松开了手, 塑料袋跌落在地, 那些罐头、蔬菜与沙拉酱瓶子洒落开来,他带着哭腔忽然伸手冲过去, 一下子紧紧抱住了宫理的肩膀, 将头埋在她颈侧:“……宫理!” 柏霁之瞪大眼睛。 宫理也有点吃惊,她一只手扶住平树的后背, 想让他站直身子好好说话。 平树虽然总是一副想哭的样子,但在她面前很少这么求助或者崩溃过…… 难道真的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了? 宫理刚要开口说话, 却瞥见地上的沙拉酱瓶子。面上的神情却从担忧与疑惑, 变成了某种了然。 她松开手, 两只手没有环住平树, 反而勾唇轻笑起来:“真是为了演他,牺牲了不少啊。还强忍着难受来拥抱一下。” 平树松开胳膊, 双眼泛红地看她, 不可置信道:“……什么?” 电梯间外的窗户, 还能看到外头磅礴暴雨,电闪雷鸣。 平树抱住胳膊, 苦笑道:“宫理,是我,我只是觉得太久没见你了……” 宫理忽然伸出手,手指拨开贴在粘在平树脖颈上的湿发,指尖故意抹过他皮肤,动作堪称温柔,平树身子颤抖。 柏霁之感觉心里不太舒服,他皱起眉头刚要开口,忽然宫理手指狠狠扣上他脖颈,猛地一推,将平树整个人按在旁边的墙上! 平树脖颈被掐的都失了色,他震惊地拨着宫理的手指,艰难道:“宫理、宫理,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快要吓哭了,将求救的目光看向柏霁之:“宫理!我要呼吸……呃……呼吸不上来了……” 柏霁之冲过来立刻就要拽宫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要杀人吗?” 宫理笑着看向平树:“你装不出来的。你不知道平树有多细心,以前他买过这个牌子的果味沙拉酱,我觉得太甜了,就提了一句。他从那之后再也没买过那个口味。” 柏霁之一惊,有些不明所以。 而平树却表情震惊,缓缓垂下头去,突然像是快窒息般狂笑起来:“哈哈哈烦死了真|他|妈的烦死了——” 宫理猛地收手,拽着柏霁之往后退! 从平树颈侧靠后,直刺出几根獠牙、羊角般的白骨,差点就穿透了宫理掐他脖子的手!那弯曲的尖尖白骨,更像是从颈后往前伸的一双白骨手,护住了他脖颈。 凭恕盯着宫理,缓缓笑起来,穿着木屐的脚一脚踩烂那个沙拉酱塑料瓶子,他穿着的灰色长裤和白色上衣,还在往下滴水:“你偷了我的东西,我找上门又怎样?” 他上衣被浇透后贴在身上,明显是这段时间他有好好锻炼身体,身材与宫理刚认识平树的时候不太一样。但更重要的是,宫理看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痕迹在他身上,像是纹身、像是字迹。 凭恕笑:“在你小男朋友面前盯着我的腹肌,合适吗?” 宫理转开眼睛,嫌弃地甩甩手:“早知道你要来找事儿了,怎么连当落水狗卖可怜这招都用上了。” 凭恕从兜里掏出电子烟,叼在嘴边,笑起来:“不,你明明就被骗到了,下次我不买东西,说不定你就分辨不出来了。小偷,不请我进你跟你长尾巴的小男朋友的爱巢吗?” 柏霁之警惕戒备地看着他:“你不是平树……你到底是谁?!” 凭恕舔了舔嘴唇,捏着电子烟,朝柏霁之眨眼:“您好,抱歉没有自我介绍,我是平树的亲爹。” 他主动伸出手要跟柏霁之握手,柏霁之习惯性的要去握握手,宫理用包拍开凭恕的手:“想用骨刺扎他是吧。” 凭恕笑起来,说话尾音跟挠人似的:“啧啧啧,这么护着他啊。” 宫理拉开了房门,往里一伸手:“进去吧,我也有事要问你。” 凭恕一点不见外,踢掉木屐,两手插兜往里走,在地上踩出一堆水印。 柏霁之在门外看向宫理,宫理轻声道:“他是平树体内另一个人格,就把他当个贱|人就行。” 房间里响起凭恕的口哨声:“贱不过给人买沙拉酱都看口味的那位。” 宫理伸手把地上几个罐头蔬菜都捡了起来,这些买的倒都是她爱吃的,看来凭恕在平树身体里,一直也有观察着啊。 宫理还没往里走,就先看到柏霁之紧皱着眉头,先一步进了门里,把凭恕还踩着沙拉酱的木屐给扔到门外去。 凭恕转过脸来,柏霁之抬头一脸不爽的看着他:“到别人家来懂点礼貌好吗?” 凭恕吃吃笑起来,毫无诚意道:“抱歉抱歉,啊,还没问你,水床搞得舒服吗?那还是我挑的呢。” 柏霁之结舌,他压根没想到这个“平树”如此不要脸。柏霁之平日连宫理逗逗他,他都说不过,更何况凭恕这张嘴。 他尴尬的脸红起来,脑子还没想出要怎么反驳,就听到宫理一边脱鞋,一边嗤笑道:“挺舒服的,水床也要年轻有腰力才荡的起来嘛。你一个肌肤接触恐惧症的老|鸨专业户,还挺关心我的性生活质量啊。” 柏霁之见识过宫理的怼人水平,但没想到她说话让他这么爽。他没忍住笑了起来,凭恕翻了个白眼,径直往冰箱的方向走去。 宫理换了拖鞋,柏霁之跟着她,他有些不安的看向冰箱。 但是凭恕打开冰箱后,却没有那一片粉紫色的光亮,他拧起眉头,转过头来看她:“你真是冰箱里一点吃的都没放是吗?” 柏霁之也有点惊讶,他今天都没打开过宫理家的冰箱,他以为那些药水还在呢…… 宫理却不理凭恕,她走向餐桌,从包里拿出了一盒某个知名店铺的高价蛋糕,包装精致。她自己不爱吃甜的,显然是买给柏霁之的。 柏霁之惊喜地看着她。 宫理拆开小蛋糕的外包装盒,凭恕合上冰箱,两手插兜在她的房间里乱转。 柏霁之总是想警惕的盯着他,宫理摸了摸他耳朵,低声道:“别管他。啊——这家店正好路过,刷脸换来的,其实红了还是挺有用的。人家说我要是觉得好吃,发个蓝鸟就行。” 柏霁之尝了一口,确实很好吃,而且里面还有他喜欢的浆果和巧克力。 但这会儿家里有外人,柏霁之对着宫理露出笑脸,耳朵却紧紧绷着,警戒全开。 他总感觉这个凭恕似乎眼睛有意无意的往他身上飘。 宫理抱着胳膊,靠着岛台站着,从柜子里拿了包零食,往嘴里扔,也盯着乱转的凭恕。凭恕先是在她沙发上用力坐下,他嗅了嗅沙发附近的空气,转头对宫理露出一些意味深长的笑容。 宫理没能理解。 他又去卧室看看,伸手压了压水床,相当没礼貌的还打开了宫理的衣柜,又慢慢悠悠的转出来看了看别的屋。 宫理抱着胳膊笑道:“别找了。我都给倒进下水道了。” 凭恕猛地转过头来:“你疯了吗?” 宫理笑道:“你不信吗?我真的倒了,那个药水对平树没有任何好处,我又不在乎你怎么样。” 宫理拍了照片发给罗姐,罗姐直言,如果说凭恕不间断地用[役灵药水],肯定会出现成瘾和戒断反应。 如今凭恕大量屯用,也说明平树在他体内反抗得很厉害,他必须要不停地注射药水来压制平树的人格。 这是在毁了平树的身体。 罗姐说,她其实不喜欢平树的软弱,但也不喜欢凭恕的疯狂,可这两个人格对她来说都……很重要。 如果非要选一个,她选平树。因为凭恕或许能保护好他自己,却会害死其他所有人。 宫理当时忍不住告诉了罗姐,关于凭恕参与了炸瑞亿概念店的事儿。 罗姐在那头沉默片刻,突然开始狂踹椅子,怒骂了几十个字,才道:“……他就是不肯安生,他就是到现在也没死了这条心。我就不该、靠,我就不该——” 罗姐的声音当时就戛然而止。 而这会儿,凭恕咬着指甲,怒极反笑:“我他妈真的没想过平树那个住了几年的安全屋,会给你住,甚至还让你设置指纹密码!他真的是又蠢又疯!” 宫理:“你不如解释解释,你为什么要炸了瑞亿的概念店。” 凭恕拧起眉毛,他伸手,将湿透的头发都捋到脑后去,斜靠着卧室门站在那儿,笑道:“你查我。你偷我的东西也就算了,你还查我。” 宫理勾唇笑道:“恰巧碰到了而已。再说——你的东西。是平树这个名字,进了方体、有了户口,并不是你,所以也不存在你的东西。” 这话,彻底惹恼了凭恕。宫理还没来得及往侧面一让,凭恕就朝她扑了过来,捏着她脖颈,手掌就像是长满刺的玫瑰枝,露出无数尖锐的骨刺来,划伤了她的皮肤:“你|他|妈的知道个屁!如果没有我,他能活到今天?如果没有我!就没有平树的这条命!他只会躲在我身体里哭,是我用自己的身体运药品,运枪械,是我靠街头跟人火并打下来自己的事业!是我杀了那些把我们当运输工具的人!是我——为我们赢来了名声、地位、金钱!一切!然后你们都要一个个否定我的存在!” 凭恕表情几乎是在极度愤怒中抽搐,双手用力握住宫理的脖子:“没有我,他都走不出北国的大雪,他都没力气掩埋家人的尸体。是我用这双手拼了十几年,是我学会了做饭却把吃饭的时间让给他……明明没人瞧得起他,明明都是我在保护他……他妈的,到头来……他是主人格,我是附属品,他是善良的小可爱,我他妈是血淋淋的疯子!!” 柏霁之怒骂了一声,掌心中黑雾掉出一把激光枪,他对准了凭恕的后脑,凭恕却像是拧断了脖子一样回过头来,狂笑道:“哎,开枪啊,开枪啊!打死我,就是打死平树!” 宫理两只手抓住他手腕,捏的凭恕骨头咯吱作响,逼他抬起了手来,她脖子上也淌下了不少血,但她淡定道:“哦,是吗?你这么委屈,是你单方面的说辞,还是真的天底下人对不起你?” 凭恕咧嘴狂笑起来:“你知道屁啊,呸,宫理你|他|妈才跟平树认识多久,就一副关心关切的样子,这要是你家门口死了个认识三天的蚂蚱你都要给哭着叫大哥给磕头上香吧!让他活几年不错了,这几年他日子过得跟在贫民窟一样——算了,役灵药水我不要了,滚吧,爷也不想再见到你了,去他妈的方体,去他妈的宫——草!” 柏霁之快忍不住想要揍他了,但他没想到宫理直接抬手,抓着凭恕头发就往地上按去! 重重一声巨响,凭恕额角磕在地板上,还撞到了鼻梁,鼻血一下子涌出来,他浑身衣服湿透,抹了抹脸上的血,坐在地上还在笑嘻嘻道:“打啊!你打的是平树的身体哦。” 宫理也笑起来:“你疼就够了,你不是说不要他再出现了吗?那正好,我还怕你跑呢。好好感受感受我的拳头吧——” 凭恕笑:“那可不行,他出现了就要承受着役灵药水的戒断反应了,他就要哭着求着你把倒进下水道的药水给他了。然后他喝下,就又变回了我!嘿嘿!” 她一拳就要朝凭恕的颧骨打过去,柏霁之是见过宫理手段狠辣的对待敌人,可眼前的人还有着平树的脸啊! 柏霁之刚刚还因为这个凭恕而生气,现在更怕的是宫理打死他,柏霁之连忙伸手拽了宫理一下,稍稍缓了缓宫理这一拳的势头,可宫理这一拳还是结结实实砸在了凭恕的脸上。 凭恕整个人顺着地板滑出去,脑袋撞在了沙发背面才停下来,他疼的蜷起身子,却也捂着脸笑个不停:“我的天,打脸啊,你是也觉得平树长得不够好看吧,要不回头我拿钱去整整容——” 柏霁之忍不住对凭恕怒道:“你就不能嘴消停一下吗!” 宫理转了转了肩膀,对柏霁之笑道:“没事,我心里有数。你要是看不得就先下楼。” 柏霁之就看着宫理走过去,凭恕喘息着,人半靠在沙发上,满脸是血,还朝着宫理眨眼睛,咧嘴笑道:“你的小男朋友见你这样,会不会以为你家暴啊……” 宫理两脚分立他两侧,俯身看着他:“我知道你,被打碎了骨头也只要一秒就可以恢复,被扎破的器官也可以轻易长好,你要是不变成平树,我今天也不会让你走。”她抬起手笑道:“你应该知道的,我很能打的。” 凭恕额前的湿发又落下来,他手指伸进口中,咬着指尖笑起来:“看出来你讨厌我了,就这么坚定的站在平树那边吗?” 宫理拎起他的衣领:“毕竟你又不是我朋友。再说了,过去十几年都靠你,也就是说十几年来,平树都是被挤在边边角角活着的,不是吗?你也可以找你的朋友来替你的生存权伸张,我接受任何形式的斗殴。” 凭恕的笑容突然扭曲了一下,他拿出手指,宫理看到他吐出的舌尖上有一片小小的药片,他快速缩回舌头,渗血的牙关将那药片嚼碎,宫理以为他吃了什么不妙的东西,正要去掰开他的嘴,另一只手就要打向他的脸侧—— 就听到凭恕含混笑道:“我?朋友?” 砰。 宫理想作罢收手,但那一拳却已经打在了他脸上,他缓缓倒下去,半天都没有起来,宫理以为把他打晕了,然后就听到一声鼻音颇重的痛叫声:“……啊…好疼……” 第151章 [] 宫理低头, 就看到他颤抖的睫毛,眼睛转过来,有些茫然有些发呆的看着宫理, 甚至因为觉得灯光有些耀眼似的,抬手挡在了眉毛上,他闷闷哼了一声:“唔。呃、我……” 宫理低头看他:“……平树。” 平树抹了抹脸,看着如临大敌的柏霁之和半蹲在地上的宫理, 有些发懵。 但平树这些年, 已经经历过太多次醒来之后不知道在哪里的事情, 他也不怎么吃惊, 只是一睁眼就看到宫理, 让他有些想躲起来…… 他环顾四周,这是宫理家里! 天, 不会是凭恕又过来大闹一场了吧, 而且还是在柏霁之也在这儿的时候! 平树撑着身子,地板都被他身上的雨水弄湿, 这次失去意识的太久,接管身体后有些不习惯, 他滑了两下才起身, 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对不起, 我能用一下洗手间吗?” 宫理表情复杂:“……抱歉, 我打了你。” 平树眼睛有点发红,颧骨上的擦伤都有一点血流下来, 他却摇头:“还好。没有很痛。” 平树却指了指她还在流血的脖子, 那些伤口明显是被骨刺划伤, 他却没什么话能说出口,只求助似的看了柏霁之一眼。 柏霁之没见平树这样表情难堪过, 他内心叹了口气,伸手搭在了宫理的肩上:“你先管一管你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吧。” 宫理刚要回头说话,平树便扶着沙发,跌跌撞撞地进洗手间去了。 宫理摸了摸脖子,不是很严重的皮肉伤,血都凝固了,她道:“我喝点牛奶吃点东西就好了。” 柏霁之看着狼藉的有雨水和血的地面,点开了扫地机器人,一边去烧水,一边从柜子里拿出两盒泡面。 宫理坐在餐桌旁,湿巾擦了擦手:“我就吃一盒就够。” 柏霁之没好气道:“他不吃吗?” 宫理笑起来:“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柏霁之看着热水壶里气泡翻涌,摇摇头:“我都不知道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宫理胳膊肘撑在桌子上,低头摸了摸后颈的头发:“也没多久。但他身上很多事,我也不清楚。那个家伙,在他身体里的家伙,很讨人厌吧。” 柏霁之给两碗泡面都加上热水:“还行。” 宫理抬脸看他,有些没想到:“还行?” 柏霁之说不上来,他感觉那个人,只是希望在这个破烂雨天、破烂城市,去个能洗热水澡,能让他在沙发上蜷一晚的地方。他说了那么多嘴贱的话语,但都像是在期盼更多的回应,更大的回声。 宫理将筷子放在泡面碗上,刚要开口,忽然听到浴室里几声摔倒似的响声,她冲过去,柏霁之也紧随到门口,二人对视一眼,柏霁之后退半步,比口型道:“你看一眼吧。” 宫理拉开洗手间的门,往里看去,平树的上衣扔在洗脸池里,他似乎想要洗一洗有血的上衣。而平树身上有些沐浴露,可能没站稳,脚下打滑摔倒在地上,撑着马桶,半天没起身。 洗手间里只开了镜前灯,黯淡的冷光灯照在了平树赤|裸的上身,宫理看过去,倒吸了一口冷气,挤进门里来。 平树惊惶的抱着胳膊:“别进来,我马上就好了——” 宫理看到他身上用油性笔写了乱七八糟的字迹,那狂草的乱字一看就是凭恕的手笔,他手臂上胸膛上,腰上,全都是—— “笑死了,我已经把你肚子里的东西都掏干净扔掉了,别拿自己装那些垃圾玩意儿行吗?” “好狗好狗[中指]” “是你先杀了人,才有的我,苦活累活这么多年都是我在干[笑脸]” “你不是善良有底线你只是怕事,然后你怕的事儿都给我了” “[吐舌头狗头]” “贱|人就是爱送上门啊可她心里没你” 还有他画的各种乱七八糟的符号、涂鸦…… 宫理注意到平树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膛,刚刚似乎就在搓洗那里的字迹,宫理只看到“XX的舔狗”几个字,透过他的指缝,她看到那个XX竟然是……她的名字?! 平树发现她在看他身上的字,快要哭了,突然爆发道:“别看了!” 杀了他吧,杀了他吧。 为什么凭恕要这样……! 为什么非要在宫理面前一次次羞辱他?就因为宫理总站在他这边? 一些凭恕占据身体的记忆碎片涌上来。 柏霁之都住在这里了,那就是宫理真的跟他在一起了……他应该祝福,这是他两个重要的朋友!然而凭恕却顶着他的身体,跑过来冷嘲热讽,当挑拨的贱|人,还当着柏霁之的面去拥抱她! 平树在过去十几年来,不知道被凭恕占用、欺负过多少次,但他知道凭恕有时候也会帮他,他也知道凭恕并不是生来强大,只是一些自己无法面对的事,凭恕一件件抗下,逐渐变成如今的样子。 可他们之间的平衡从几年前打破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之前还都是他自己的事,现在却跟宫理扯上关系! 别的都好——哪怕凭恕操控着他的身体在街上打滚、去喝酒发疯、去对着别人的敞篷车扔酒瓶子他也可以忍,可为什么偏偏要让他在宫理面前丑态百出! ……为什么要让他出现在宫理家里,出现在她和柏霁之面前! 平树抱着自己的肩膀,嘴唇都在微微哆嗦。 宫理结舌:“我去取酒精,用酒精就能洗掉的,你别着急——” 宫理正要离开洗手间去拿酒精,平树忽然不顾一切地把那件在洗脸池里洗到一半的白色上衣套回自己头上,那件衣服上还沾着泡沫,他就这样趁着宫理不注意,冲出了洗手间,踩上木屐撞出她家门。 平树一打开门,就看到门外的地面上,是被踩烂的沙拉酱。 ……能隐约从包装上看出来,是那个她不爱吃的口味。 平树望着沙拉酱发呆了一下,宫理和柏霁之已经追出来了,他头也不回地顺着楼梯跑下去。 外头还在下雨,他跑到便利店门口,跟撑伞的左愫擦肩而过,左愫认出他来,刚要开口,就看到宫理几乎是撑着栏杆从楼上跳下来。 平树踩着木屐,低头一直往雨里走,整条蓝白色路灯的街道都被雨水砸得雾蒙蒙的,便利店招牌的光亮照着街道,地上的垃圾袋雨水砸得乱响,宫理要追上去,他忽然侧过脸来,道:“宫理,不用管我。” 宫理:“什么?” 他背过身去,肩胛骨像撑起雨布般支起湿透的白色衣服,他后腰上还写着一行若隐若现的“胆小鬼”。 平树大声道:“回去吧!我能处理好这些事,这么多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 宫理站住脚望着他后背,抓着浴巾的手垂下来。 平树已经大步往前走去了。 柏霁之跟了下来,他撑起用风膜吹起的无形伞:“你不追上去吗?我都看到了,他身上被写了好多字——” 宫理搂住柏霁之肩膀,扯了扯嘴角:“没事。走吧,上楼吃泡面了。” 柏霁之还在往雨里张望,又转头看着宫理:“真的没事?” 宫理已经把浴巾搭在胳膊上,往电梯的方向走去了。 回到家,她一个人把两碗泡面都吃完,去洗澡了,宫理长长吐出一口气,脑子里混乱的想法太多。 柏霁之看着浴室门合上,搭在桌面上的手忍不住蜷起来。 宫理没那么敏锐,她在这方面要不然就是钝感,要不然就是不放在心上。但柏霁之不可能看不出来…… 这到底是平树的想法,还是那个发疯人格的想法? 这到底是向她求救,还是在逼她远离? 他或许不应该多想的,宫理显然对平树没有什么超过界限的关心或举动,但…… 柏霁之好讨厌那个凭恕若有若无的目光,还有那挑衅的态度。 …… 宫理站在淋浴头下,水冲刷着她玻璃丝般的睫毛与头发,她有些累了,正在放空大脑。忽然听到浴室隔间门打开的声音,她感觉一双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宫理扯着嘴角笑了笑:“我已经洗完头发了。” 那双手握住了她肩膀,将她脸转过来,宫理还没有抹净脸上的水睁开眼,就感觉到微凉的嘴唇用力靠过来,柏霁之一只手穿过她湿润的发,一只手用力压着她的后背,几乎是把两个人胸膛挤到肋骨交错,心脏相融。 他之前总是轻巧的小心翼翼的吻,此刻却变成牙关唇舌交错的啃噬,宫理有些惊讶抬眼看他,就看到柏霁之湿漉漉睫毛下的金瞳正盯着她。 她还没来得及问一下,他就抱起了她,宫理后背贴在了湿凉的喷淋浴室的墙壁上。 …… 她头发粘在满是水汽的墙壁上,肩膀上下滑动,两只胳膊懒懒地抱着柏霁之肩膀,手指缠绕着他脑后的长发,抬起的脚趾却蜷紧了。 水声在密闭的浴室内回响,她难得没怎么说话,因为柏霁之的喘息声与闷哼声在回响,在水声的掩盖或者某些情绪的激化下,他像是跟她比武似的有点发狠,宫理还挺喜欢的,她伸手去捏他耳朵尖尖,他抱着她的手一紧,更用力的把她挤在墙上,牙齿胡乱轻咬着她脸颊耳朵—— 宫理感觉他好像跟她都有很多情绪,但或许什么都不说,像波浪中两个相撞的油滴一样去挤压对方的形状,或许也是种交流方式,她享受到小声叫起来,手仰抬贴在墙上,直到这个比发|情期表现还好的小狐狸紧紧跟她一起靠在了墙上,哑着嗓子喘息着说了进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柏霁之:“今天,我想陪你睡。” 宫理觉得自己可能也沾了他的奇怪习性,忍不住把他晃来晃去的耳朵尖叼在了嘴里,咬了咬,看他因为痒而微微发颤想躲,道:“好。” 她平躺下来,窗缝打开,凉风习习,雨声如密鼓,灯都关上了,他们并没有拥抱或靠得很近,宫理睡在靠床边的地方,柏霁之睡在另一边,她侧卧着面向窗子,他平躺着,时不时看着她身体的曲线。 她光着腿,穿着内|裤和一件宽大T恤,刷了几下光脑之后,屏幕不再亮了,她似乎睡着了,身子也平躺过来,手垂在一边。 柏霁之轻轻挪过去一点,手搭在她掌心里,肩膀贴着,就这么睡着了。 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早年间习武的习惯,一向醒很早,宫理还是睡在了外头沙发上,她裹着个小毯子,蜷成了一条虫,头发乱糟糟地从毯子边缘露出来。 柏霁之有点……失落,但他也知道,宫理这种习惯不可能轻易消失,他伸手才刚碰了碰她毯子,宫理就迷蒙中睁开眼来,灰白色瞳孔看了他一会儿,才对他伸出手—— “抱我。”她鼻音很重,音色像撒娇,语气像命令。 柏霁之笑起来,忍不住想跳到沙发上跟她挤成一团,然后就听到了敲门声:“您好,霁之是谁?快递是在这一层吗?还是说在楼下?” 柏霁之松开宫理,伸手去打开了门,无人机快递车拖了好几个大箱子,摆在了门口:“请您签收。” 柏霁之:“谁寄的?” 无人机在查系统:“写的昵称是[两个妈妈],内容已经经过扫描无危险,品类上填写的是冷冻鸡肉、豆腐还有成年礼物。你要签收吗?” 柏霁之呆愣了一下,缓缓露出了笑容:“嗯!” …… 酸糖忍不住道:“其实,二三线明星走红毯,跟皮裤皮裙的准备上红白喜事大舞台的乡村歌舞队也差别不大。” 《猎人特工》新电影的首映是在一个中型电影节上,自然就少不了要走红毯的环节,但红毯就这么长,排队拍照的明星却多得离谱,就在红毯起点外设置了一个换装、补妆用的临时玻璃棚。 棚内有许多隔间,摆有鲜花美酒,以超能力保持里头的温暖,但也依旧吵闹拥挤得像菜市场一样。 不过有些顶尖明星还是不会挤在这个棚里,他们都有专门的休息区,等着场上工作人员为他们空出时间段,才会被领着到红毯上去。 缪星虽然红了,但咖位还没那么高,自然没这个待遇。宫理坐在棚内一处隔间,她已经换好了衣服,泽田昴半跪在她腿边,给衣服做最后的调整。他手真的巧,指尖叠住布料,就在看不见的内面加上回形针。 宫理道:“给你带了一些东西。” 泽田昴抬起脸来看她,酸糖递上去一个小箱子,宫理道:“她的东西。因为死讯都被埋藏起来了,这些东西也被原来的公司都收起来了。哦,有那双鞋,我没穿过。奥黛尔节目时候穿的,是有复制能力的干员复制出来的一双。” 泽田昂看她,弯起眉眼笑了一下:“谢谢,我一直想要拿到这些东西。” 但这会儿人多眼杂,他就没打开看,把小箱子放在了随身的行囊里。 宫理坐在那儿,化妆师正在给她易容后的脸进行最后的补妆,酸糖道:“您昨天见了我们委员长吗?” 宫理在那儿玩光脑发信息,头也不抬:“嗯哼。见了。” 酸糖凑过去,小声问道:“我一直很好奇……到底有什么任务需要捧红一个明星?咱们搞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宫理笑起来,酸糖扁扁嘴:“好吧,我就问问,肯定不是我的权限能知道的事儿。” 那边进红毯的要按顺序叫人了,宫理准备起身,就看到一个梳着背头的中年男人走过来,男人西装外套着黑色大衣,大衣衣领是一个没有染色的貂毛,甚至貂尾都垂在身上。 这年头活动物都很少见,除了几个残留下来的猫狗品种外,大部分人养的都是仿生宠物,他把皮毛穿身上的行为,就跟脑门上纹着“RCH”差不多了。 男人看着她笑了起来,伸出戴着三四枚戒指的手,食指中指都被烟薰黄了——当然这种黄色,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吸得起烟草的有钱人证明。 宫理听到耳机里的组员提醒道:“他怎么来了?他之前缪星的老板,叫金建业,现在已经破产了。” 第152章 [] 宫理想起来了。 金建业以前手底下有不少艺人, 就不怎么给缪星分资源,但他自己手底下艺人都是演戏为主,模特比较少, 不但让缪星模特事业受阻,还逼着她去演戏。 给缪星一开始安排的都是垃圾修真仙侠偶像剧女四女五,她这张有特色的脸又加上宽肩高个,穿上古装戴上头套简直根本没法看, 被人吐槽丑之后, 金建业就不给缪星机会了。 缪星不得不自己求生, 靠自己的努力走出了一条鬼片女星专业户的路来, 让自己至少有点记忆点。 后来金建业主要捧的艺人一个个出走背刺, 他又开始对着忽略已久的缪星努劲,逼着在鬼片圈子里小有名气的缪星转型回去演热门剧女配, 然后参加糊逼闹腾综艺, 看起来缪星跟更有咖位的人在一起,但反倒更无名了。 甚至跟宋导扯上不清不楚的关系, 好像都跟这位金建业有关。 金建业也是知道缪星死了并隐瞒消息的人。 方体把金建业所拥有的娱乐公司买回来之后,金建业并不知道是方体操纵, 只以为是某家不愿意露面的资本, 小公司里已经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艺人了, 金建业当然乐意卖了。 听说金建业把钱投给了他另外一家电影制作公司, 但那家公司很快就在垃圾项目上注资然后钱被霍霍光,金建业为了保住自己的财产火速宣告破产。 他在娱乐圈算不上什么角色, 既没有要上映的电影, 也没有手底下的明星, 为什么要来参加电影节。 而且金建业明明知道缪星已经死了,这是…… “缪老师真是不一样了。”金建业笑嘻嘻道:“果然脸是永远卖不上价, 人设啊、性格啊、路径规划才是成功的关键。” 酸糖惊诧,有点如临大敌。 宫理笑了。哟,这是威胁她,说早知道里子换了人啊。 娱乐圈里这种同一个皮换了瓤的网红明星也不是没有过,金建业要是想暴露这件事就是找死啊。 果然宫理听到耳机里组员骂起来:“为了不出柏峙上次那档子事,这次电影节周边我们都有人在。他要是敢威胁你,我们就用电击器好好给他通通经脉。” 宫理坐在原地,动也不动,和气笑道:“主要是好苗子被耽误了太多年,出道十年,自己争气也难免被没眼光的人绊住脚,没办法啊。幸好新东家家大业大,也知道有些不是翻红,而是势不可当。” 她笑容柔和,说话却夹枪带棒,金建业笑容僵了僵:“……其实你断供那几个月,我是想帮你的,但奈何……你那一家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跟瑞亿仿生科技的总监很熟,我说不定可以让他们照顾照顾你的……” 金建业竟然知道缪星家里的事。 打感情牌吗?早干嘛去了? 宫理捂嘴笑了起来:“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哪有一家子,您也跟我不熟,不是吗?” 金建业结舌,他糊涂了,这才想起来,之前她在缪星用的诸多招式早就不可能再用了。缪星已经死了,现在这个女人不知道是整容还是超能力,变得跟缪星极其相似,他连她到底是什么人都不清楚,确实拿捏不住。 但金建业不想放弃,他知道现在缪星有多火,很多人以为他还是缪星的老板,蜂拥过来找上他,甚至预付款让缪星来拍广告、做代言。 而金建业实在是手头缺钱,就故意不说缪星换公司的事情,满嘴答应下来,然后他才发现自己联系不上缪星,想求她都求不着。直到缪星要来参加电影节的预告放出来,他才从朋友那儿拿到名额混了进来。 缪星在某些举手投足上跟以前很像,甚至笑容还是那样清浅和气的,但是眼神却完全不一样了。她以前像个容易慌张但又努力让自己变得淡定老成的女孩,现在则是游刃有余到懒得让自己摆出高姿态的……丛林野兽。 金建业压低声音道:“可你扮得不像,她后来那两年,有些人知道她烟不离手。咱们真应该合作一下,没人比我更熟悉她,你这样制造会露馅。” 金建业把一盒以前缪星很爱抽的烟放在化妆桌上。 宫理来了之后,几乎把市面上各种牌子的烟买了一遍,各种抽着玩,但她看着金建业拿过来的盒子,包装非常地精简,是她没见过的牌子。 她想了想,拆出来了一支,放到鼻子下嗅了嗅,笑了。 如果说凭恕是因为想压制人格,会用一些加了致幻剂的电子烟,那金建业的这一根,几乎可以说在毒池里泡透了拎上来的。 再想到缪星的死因,宫理涂了白色甲油的手指抚摸着那根烟。 金建业笑起来:“这一盒可不便宜呢,算是咱们久别重逢的礼物吧。哦,说来,我跟莫顿可是很熟的,你要是早说要演《猎人特工》,我就出面跟公司和他说,你估计就能演女主了——” 宫理把那盒烟放在身上,拿起桌上的手包,笑道:“是吗?” “原来我们很熟啊。” 金建业猛地回过头去,就瞧见《猎人特工》系列的主演,圈内的老牌影帝莫顿,正端着酒杯站在他身后。 莫顿深居简出,除了从很多年开始就开始接演的《猎人特工》系列,几乎不怎么演商业片了。而且他自己也有包括瑞亿在内的大娱乐公司的股权,所以其实是投资者身份大于演员。 他按理来说都不一定会来走红毯,却到这二三线明星挤在一块的化妆休息玻璃棚来—— 金建业一愣,也没想到吹逼碰到正主,他厚脸皮地立刻堆起笑来想要掏名片握手。 莫顿不失礼貌地笑了一下,绕开了他递名片的手:“狗毛大衣不错,就是这里不让卖烟。缪星小姐,我们走吧。” 莫顿抬起胳膊,宫理微笑起身,挽住他手臂,对金建业一点头:“金老板找点正经生意做吧,这年头,机会无限。” 缪星窈窕身姿离去,金建业盯着她背影——最看不上的货,到别人手里就飞黄腾达了,金建业咽不下这口气。而且他也密切关注过,缪星背后的不论是什么大公司,都是不懂行的! 明明有好几次机会可以趁着缪星的话题性大捞一笔,可她背后的公司都迟迟没炒作,显然是反应慢半拍。 缪星要是还在他手里…… 当缪星跟莫顿挽着手臂走上红毯时,各种闪光灯一下子对准了二人: “我天,莫顿来走红毯了?而且我以为是他们剧组几人一起,结果竟然是只有他俩——” “等等,缪星在里头算是女二?虽然女主戏份都不多,女二戏份更少,那也应该是女主角和莫顿一起吧!” “我看到电影女主角在红毯那头了!人家刚结婚,正炒作圈内婚姻的时候,当然是选择跟自家歌手老公一起走红毯更吸睛啦,另一个,男二号,刚刚变性又变回来然后又变回去了,正在那头身披旗子讲述三岁性别意识启蒙重寻自我的故事呢——” 许多人都因为《猎人特工》新作的预告片大火,以及莫顿和缪星这两位老影帝+新浪尖的特殊组合,过来拍摄采访,还有些固定位摄影师直接搬着夹子,带着无人机就过来了。 莫顿已经快五十了,优雅依旧,平日深居简出,此次红毯只是穿着低调复古的白领结黑色西装。 而缪星并没有像其他在电影节上争奇斗艳的男女一样,穿着高概念或者吸睛的裙装,而是一套极其简单的抹胸窄身包臀黑裙。高开叉到胯骨显露出她白皙修长的腿,胸口位置有类似花瓣的弧度,镶嵌了一些细小的锆石。头发梳了高马尾,露出缪星引以为傲的后背弧线,脖子上甚至没有戴珠宝,而是缠绕了几圈黑色天鹅绒。 就像一朵暗自开放的黑色郁金香一样。 这套衣服看起来很无错而且低调优雅,但如果是缪星一个人走在红毯上,就显得不是很亮眼—— 可是如今莫顿在一旁,这位演过无数女人梦中情人的老影帝作为缪星这套低调迷人裙装的最强挂件,镜头下,没有科技面料、全息图案、钻石闪耀的二人都显出了几分老派特工电影里的味道。 几乎是所有摄影师都心里冒出一个想法:这俩人,必须要拍黑白照片! 莫顿确实绅士做派十足,在采访时几乎在讲缪星的一些趣事—— “而且,缪星有个绝活,这还是我第一次不小心掉了东西之后发现的。”莫顿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枚老式打火机,对宫理笑了一下,然后往地上一扔。 宫理穿着高跟鞋的脚尖一垫踢起来,然后在打火机落到身后的时候又是朝后一抬脚高踢起来,打火机朝上飞起,直到落到二人之间,她抬手稳稳抓住。 记者们瞪大眼睛:“哇——” 这是莫顿之前就强调让她展露的小技巧。 其实宫理在此之前,也没发现,莫顿似乎很喜欢缪星。 宫理本来去演《猎人特工》这部电影的时候,她的戏份就要在一天内拍完,时间非常紧张。到了片场,拍了几个文戏镜头之后,说是有个搭载最新武打A的仿生人临时出了状况,似乎是有点失控,被瑞亿拉走修整,她的戏份本来就只能第二天再拍。 而莫顿的档期已经满了,第二天恐怕没时间再拍。 宫理想了想,缪星早年也拍过一点点武打戏,她就说自己也会点武艺,可以不用替身出演—— 所以整部电影里的镜头,除了从二楼一跃而下的镜头用了无人机吊威亚,其他的都是实拍。 宫理特意收着一点,没显露出特别强的力量与速度,但真正在黑赛场和险境中拼杀过的强者,打起来的肌肉线条与思路,与“演员”完全不同。宫理的打戏相当利索有美感,到了让现场导演都惊诧的地步,几乎是迅速就拍完了她的戏份。 莫顿年轻时是曾经的武打演员出身,后来随着仿生人替身的出现,他差点失业,不过因为形象好、演技好,再加上机缘在,就出名站稳了脚步。 他本以为缪星是跟每一部特工电影都会有的小花瓶演员一样,只有几个勾引人或者是魅力四射的镜头是实拍,拍电影像是拍内衣广告一样,找好了露沟的角度舔舔嘴唇动一动——却没想到缪星在片场用抬脚一个高踢,拧身挥手,动作利落纯粹到简直像是武者出身,还兼顾着镜头。 那打戏削弱了她身上看起来布料少的黑裙的魅惑性感,反而像个亚马逊女战士,再加上她给角色设计得有点娇憨的方言。 不得不说,这个缪星自身的能力,将这个小小女配角的魅力推到了顶峰。 莫顿本来对这一系列电影早已厌倦,缪星出来却让他眼前一亮。 也是他建议在第二波宣传里,把缪星的戏份当成宣传重点的——莫顿一直想给猎人特工系列好好结尾一次,如果说下一部作为最后一部,那他决定要让缪星来演女主角。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告诉缪星。 而接受着采访的宫理眼睛一扫,竟然看到了……栾芊芊。 栾芊芊一身淡蓝色裹纱蓬蓬长裙,像个出逃的仙度瑞拉,戴着星星发卡,淡妆依旧闪耀,挂着甜笑,挽着一位似乎很有名的大导演,对着摄像机挥手。 栾芊芊要来的消息,宫理还真的不知道:“栾芊芊也有新电影吗?” 莫顿笑起来:“好像是,演的半自传电影吧。” 卢导? 莫顿挽住她:“来吧,一起打个招呼。” 宫理眨眨眼,然后就看到珍重又热心的大前辈莫顿,挽着她就往栾芊芊的方向走去。 栾芊芊正沐浴在粉丝们的尖叫声、欢呼声中,忽然听到尖叫声更响了,甚至还有人激动地跺起脚来:“缪星!缪星也过来了!啊啊啊啊她好高啊,这、这是人类的腿吗!” 栾芊芊转过头去,就看到了圈内大佬级别影帝莫顿,挽着最近风头正盛的缪星,朝这边走过来了。 栾芊芊身边的卢导先上前一步,跟莫顿握手道:“嘿!怎么这次让我来看你这电影的首映了,不是往年都跟我骂吗——” 卢导真是说话也不在意,莫顿的地位就更不在乎了,笑起来:“这一部很有意思的。老卢,这就是我给你说的,我心里最符合你那个剧本女二号的演员。让我给你介绍一下,缪星。” 宫理看过去,看到卢导那张脸,突然想了起来——这不是好早之前,在万云台上,非要拉着她演戏的那个大导演吗? 卢导看了看缪星,笑道:“虽然不是我最理想的那个人选,但气质也挺符合了,莫顿,你眼光可以啊。” 莫顿笑起来:“那个你看了照片之后,在万云台见了一次真人,就念念不忘的那个神秘红裙女人?到现在也没找出来那个女人的身份?” 卢导看了栾芊芊一眼:“还闹了尴尬呢,那位女士不愧是我心中第一人选,当时就随口骗我,她自称是芊芊的血缘姐妹,叫什么理理——我一问栾芊芊,根本就没这个人!” 栾芊芊之前就传闻卢导有个好本子,算是双女主大戏,但两个女主中更混蛋更亡命之徒的那个角色,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演员。 卢导就一直拖着没拍,后来他竟然在万云台上一眼看中了宫理—— 栾芊芊后来才知道,宫理早就是方体的人了,万云台出大乱的时候,她就在其中,还在当天打伤了池昕。她不用演都已经是亡命之徒了! 结果宫理竟然还跟卢导胡说八道是她姐姐,卢导就一直锲而不舍的来追问她关于宫理的事。 栾芊芊她也想知道宫理在哪儿啊! 后来卢导筹划的电影因为剧本版权易主,几家大的娱乐公司重组,最终变成了瑞亿投拍。卢导目前就拍过四部电影,全都是叫好又叫座的影史经典,池昕和瑞亿娱乐就为她造势,要求卢导把双女主中,更“善良怜悯”的那个女主角戏份加大,削减“亡命之徒”戏份为女二,然后由栾芊芊来演女主角。 但她真的……对演戏没什么兴趣,她更爱唱歌,公司却一直劝她,栾芊芊就只好先答应了下来。 卢导却还没放弃这个“亡命之徒”女二号的人选,他找了小半年“理理”无果后,终于放弃,开始让朋友推荐演员。 莫顿推荐的这位最近翻红的缪星,还算是卢导唯一一次点头觉得不错的:“这几天有空就来试镜一下如何,莫顿跟我说过之后,我就去找了一下你最近的节目,能给我预言一下未来吗?预言一下你是不是这个电影的最佳人选?” 缪星笑起来:“我已经预见到了这部电影带来的爆炸性话题。” 栾芊芊看到缪星,也安心了。 这个缪星也是圈内人,应该挺规矩的,这个戏好好拍完,她也想暂时歇一歇了。要真是卢导从哪儿找出来宫理来拍戏,她的心脏也会受不了。 她之前去见过柏峙,他在能力上已经彻底废了。很多事都变了,或许就是从之前宫理的变化开始的…… 栾芊芊正想着,卢导问她:“你觉得缪小姐符合你心里对那个角色的想象吗?” 栾芊芊连忙回过神来,对缪星伸出了手。 缪星微微一愣,也笑着与她握了握手。 栾芊芊笑道:“再适合不过了,我已经等不及要与她合作了。” 第153章 [] “瑞亿新概念仿生人RY-hoebus, 现已承接定制,搭载真正聆听你而又从不会厌烦的最新A。” 宫理跟栾芊芊握手的时候,红毯斜上方的大屏幕播放的广告切换成了瑞亿仿生人的新广告片。 那条广告投放了许多地方了, 宫理还没看过,周围的明星还都在跟媒体采访,跟圈内熟人笑闹拥抱,就只有她和栾芊芊抬头看着那广告。 广告中当然有缪星的出镜。一小段是她在概念店里与中年商人手挽手, 惊诧于对方是仿生人的真实反应。紧接着就是她和其他五位各界明星, 穿着白色衣装介绍产品。 缪星一身剪裁简约的白色紧身短裙, 戴着道具义眼, 右臂是假的银色义肢, 脸上有贴的嵌条,颈侧还有几个第一代义体潮时候的接口, 她走在下着雨的繁华街头, 轻声道:“当我们的社会人口越来越少,我们需要解放作为高级生物的人类大脑, 我们需要解放自己的双手——把一些危险的、损耗性的工作,交给他们。” 说着, 缪星身边就是一些重复劳动或比较脏乱的岗位, 包括是电路与下水道修理工、一些恶性案件处理的巡警。 缪星站定在街头, 抱臂微笑道:“相信, 他们会比你做得更好。而你,或许不必为了那些危险的工作植入义体, 会有他们来替你完成。” 说着她一转身, 身上的移植义体痕迹都消失了, 只剩下光洁的肌肤。 然后从下水道、电线杆、枪林弹雨中,几个仿生人对着镜头也露出微笑比了个赞:“交给我们, 让社会更美好!” ……什么垃圾广告。 宫理几乎是想翻白眼,但她想到周围都是镜头,还是忍住了。也不知道这个屏幕的广告是如何安排的,后面紧接着就是她前段时间拍摄的巧克力广告。广告里她走在满是积水的湿冷暗街小巷中,穿着一件皮大衣,阔腿牛仔裤与凉鞋,大衣里只有一件黑色蕾丝内衣,戴着墨镜背着黑色大包,脚上的凉鞋踏开小巷里的积水。 几个吃巧克力棒的持刀歹徒看上了她,慢慢围过来,其中有个人开口道:“妞,要来舔舔巧克力棒吗?” 缪星笑着站住脚步,摘下墨镜,然后突然一个高踢踹向歹徒—— 下一秒,镜头一转,缪星已经跨立在一个歹徒身上,把倒地的歹徒打的满脸开花,只是脸上淌的不是血,而是巧克力。歹徒求饶道:“别打了!我错了!” 缪星那个角色用手抹了一下巧克力到口中,笑起来,然后猛地再挥拳下去,巧克力酱在屏幕中乱飞。 直到几个歹徒满脑袋巧克力的倒在小巷中,缪星舔着手背上的巧克力,一脸享受到美味的拎着包往外走。 最后,缪星走进拳击场,将包扔在桌子上,镜头拍到包中全都是巧克力棒,缪星拿出一根吃了一口,伸展后背走向拳击场—— “莲甜巧克力棒,看见女性力量!” ……这都什么跟什么,真是硬蹭女性力量啊。 宫理刚要收回目光,就听到栾芊芊笑:“不错的广告,你真的很适合那个角色。” 宫理也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一条广告,尬笑道:“哈,是吗?” 莫顿跟卢导似乎是好友,已经往会场里走去了,栾芊芊也邀她并肩往会场内走去。 宫理就跟她聊起来,栾芊芊说看了缪星登台的那期奥黛尔晚间节目:“可惜当时被突然出现的柏峙打断了,否则我真想听听关于我的预言——” 宫理眉毛微微一挑:“啊,柏峙。可惜了,我后来就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也幸好是门派大比那天,我走的早一点,否则真的不知道……” 栾芊芊也叹了口气:“是啊,变化太快了。听说他还追过你?” 宫理摸不准栾芊芊对柏峙的态度,就笑道:“也不算是,或许有点暗示,但还没来得及多交流几句就出了事。不过他……好像是一直身边也没少过女人。” 宫理说着,走向会场,从身边一位侍者的托盘上接过酒杯,一边笑一边观察栾芊芊的表情。 栾芊芊却似乎根本没把柏峙的事儿放在心上,看着她,笑容里似乎有点憧憬:“你关于柏峙的预言真是一条条验证啊,他的家族没有预料到的人归来,他节目结束后就遇到了危险……你简直就像是宣判命运般。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求着见你一面,希望你能预言呢。” 宫理笑起来:“难道也想让我给你预言一下吗?是事业?还是爱情?” 栾芊芊跟她对视,思索着没有说话。 二人快到会场门口,几个记者还在狂拍照,缪星和栾芊芊在一起,简直就像是黑天鹅王后与仙度瑞拉把酒言欢,缪星的裸背与缠绕脖颈的天鹅绒细线,栾芊芊长发上的星星宝石与淡蓝色尾纱,俩人在红毯上的照片就足以拍个现代版的都市公主童话故事—— 有些记者已经开始打算把他俩当下一波的C,在网络上炒起来!俩人都是顶端流量,都没有官宣的恋情,刚刚卢导介绍,好像还是有合作的可能性,这太适合炒C了吧,这不比之前柏峙那个毒cp强吗! 年龄差、身高差、人设差! 疲惫又高傲、羽翼受伤的黑色天鹅,遇上了无忧无虑在枝头歌唱的蓝色知更鸟。 拉娘配视频都给我剪起来啊! 宫理和栾芊芊并不知道外头疯狂亮起的闪光灯对的是她们二人,栾芊芊笑道:“当我没说。可千万不要预言我,我可是很害怕看到自己晚景凄凉的。” 宫理笑:“怎么会,你会实现你自己的梦想的。” 比如,跟池昕达成幸福美好的结局。 栾芊芊忍不住捂嘴笑起来:“你这肯定是没有预言的敷衍,不过挺好的,人就是爱听这种话。” 宫理不得不承认,栾芊芊人气高又讨喜不是没有原因的,笑起来的时候眼里就像洒满星星,笑声不夸张却很有感染力。 宫理并没有跟她聊太多,这次电影节上有多个电影首映或展映,各个剧组要去自己的首映厅内观看,并跟提前预约首映的观众互动,没有剧组的红毯明星们,也可以选择去某场电影的首映或者展映,或者是去晚会厅。然后在第一波展映后,将在晚会厅举办活动。 宫理就跟着莫顿去了《猎人特工》电影的首映厅。她跟莫顿在还未播放的电影院里,走向前排,不少已经在座位上的观众正在欢呼—— 这个电影院已经跟宫理想象的不太一样,都是单独的座位上都配有半透明R眼镜与半躺的椅子,每一个椅子周围都有些设备,可能是为了模拟电影中的环境所用。 宫理之前就听说了,影院已经消失了大半,不少人都会选择在家中看电影,只有一部分人买不起头戴设备,或者是个别电影院里会有特殊设备,大家才会来到电影院观看。 宫理跟粉丝挥手打着招呼,就看到柏霁之坐在中间一个位置上,有些紧张不安的挪动着,他甚至还像个来走红毯的男影星一样,穿着黑色西装,调整着自己的领结。 他跟缪星双目对视,露出笑容,偷偷对她挥了挥手。 宫理也笑起来挥挥手,几乎是所有的观众都以为缪星是在他们打招呼,也忍不住挥手回应。 互动在电影结束之后,宫理要先落座一起观影。 电影开始,宫理却不怎么爱看,拟真技术再好,那打起来的拳头仿佛能挥舞在脸上,甚至能感觉到主角所在的边陲小镇的干燥热浪,又有什么用呢,剧情一样的死烂。 想起她以前驻守基地的时候,能用一台没声音的破电视看默片看到大笑出声,眼前的电影却相当没劲。 她干脆起身,提裙往电影院外走去,去向洗手间。 通往晚会厅的台阶上,又跟几位不耐烦的电影人递烟聊天的金建业,也注意到了走出来去往洗手间的缪星。 缪星在通往洗手间的小道上,看到几个工作人员正用着隐形宽胶带,把翘起来的地毯给贴在地上。 工作人员正扯着胶带,就看到高跟鞋停在他们身旁,他们抬头,就看到缪星半弯下腰来,笑眯了眼睛:“不好意思,我的裙子需要调整一下,服装师不在身边,能借一点胶带给我吗?谢谢你们了。” 金建业小跑过来,然后就看到宫理的裙尾在某间盥洗室门口一闪而过。 这个时候,盥洗室一般都没人,金建业在门外张望了片刻,干脆走了进去,就看到了刚简单补完口红,走入隔间的缪星。 他快跑过去,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之后再想见到缪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而他的债务紧紧追在屁|股后头呢! 金建业一把按住隔间的门,想也不想就开口道:“给我百分之三的股份!否则我就说出去!不要现金只要股——” 隔间内很宽敞,配备着简单的洗手台与换衣处,缪星正背对着他,身姿窈窕迷人,手里拿着一卷胶带,她没有转脸,笑道:“说出去什么?” 金建业看着她的窄腰,咽了咽口水:“你知道的!刚刚我已经暗示了好几个跟缪星之前合作过的导演和经理人了。或者叫你的老板来跟我谈……缪星死的时候,我是第一时间知道拍照片的,要是我把她的死态——” 宫理往里走了一步,轻声道:“关上门再说。” 金建业以为自己的威胁起效了,连忙走近隔间回头关上了门,他才刚刚将门拴住,就感觉到一圈透明胶带勒在了他脖子上。 与此同时,他的下颌被她涂着白色指甲油的手轻巧就卸掉,他想要呼喊却只能发出含混的声音。 旁边就是洗手台的镜子,金建业以为自己是逼急了兔子,他艰难的转过脸去,看到的却不是缪星被逼上绝路的狰狞表情,她竟然饶有兴趣的笑着,手指攥紧了胶带! …… “别出声。” 宫理站在那儿,望着被她绑在马桶上的金建业,从手包里拿出了他刚刚给她的那包烟。 金建业舌头被她用胶带勒住,但他还是在疼的想叫唤,宫理觉得这隔间应该够隔音,抬手轻声道:“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不用说话,点头或者摇头,听懂了吗?哎呀,放松,我只是不想看电影觉得无聊而已,问点小问题。” 宫理靠着墙,问了好几个数学题、常识题,才漫不经心道:“我的药物依赖症,是你给染上的吗?” 金建业点头,又拼命摇头。 宫理:“当初那个不平等合同是你跟她签的吗?” 金建业感觉到了某种命将不保的恐惧,胡乱晃着脑袋,宫理烦了,就要抬手挥拳,金建业跟杀猪似的叫嚷出来—— 声音真大,宫理立刻就想将他击昏,而隔间外头,忽然响起了摇滚音乐。 外头有人?! 宫理或许应该出去看看,但那音乐声音很大,几乎是可以掩盖掉她暴打金建业的声音。是有人在听歌,或者是也在用音乐声掩盖聊天吗? 宫理想了想,现在松手还会让金建业跑出去闹大,不如一次性都把事情办完。 …… 宫理打开了墙壁上吸烟模式的按钮,宫理看向金建业,一盒二十根烟全都点燃了塞在他口中,他颌骨被卸下来,嘴巴用胶带跟烟黏在一起,双手还没胶带缠住了绑在马桶上。 宫理从随身手包里,拿出了一根自己的细烟,点起来,笑道:“缪星可能很恨你,但你应该知道——”她指了一下自己:“无所谓的。” 她说她根本无所谓。 金建业意识到,这个女人非常聪明,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留下把柄,至于暴打他的事儿留下证据,她根本不在意。 现在的缪星暴打他,被爆出来的话也会连带出一堆缪星当年受过的苦,会被她翻盘成受虐多年的女星扬眉吐气。 宫理看他慢慢哆嗦起来,笑道:“你也没少用过吧,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吸过量而死吧。” 宫理轻轻吸着烟,鞋跟踏在了金建业两腿之间的马桶圈上:“其实,你只要不舞到我面前来,我是犯不着跟你算账的,主要是这会儿有点无聊。” 她伸出手,将烟缓缓按灭在他头顶,金建业想要嚎叫,却嘴被烟和胶带堵死,在剧烈的喘息中,吸入了更多烟雾。 或许泽田昂和元宇宙里的那一大家子也不知道缪星曾经被这样一个渣滓掌管人生多年,染上药瘾。 他们不知道也好。 宫理拍拍手,理了理裙摆,朝洗手间外走去,一打开门,摇滚乐的声音更响亮了,摇滚乐队主唱沙哑且嘹亮的嗓音,在小小的洗手间内回响。 她反手将门拧上,就看到洗手间区域外的化妆台附近,一个穿着淡蓝色纱裙的身影正在补妆。 她通过镜子对宫理笑了一下,点了点光脑,音乐停止。 宫理走到她身侧洗手:“歌不错。” 栾芊芊笑着补睫毛:“抱歉,吵到你了。” 二人显得很客气。 但宫理知道,栾芊芊显然是听到了洗手间内金建业挨揍时候的闷叫,才打开音乐替她遮挡声音的。 宫理觉得,栾芊芊面对缪星和宫理两个身份时,表现出了截然相反的善意和敌意。为什么?就因为她觉得宫理知道了她的秘密? 按理来说,柏峙都退场了,希利尔似乎也没有激烈的跟池昕争抢爱人,她的恋情故事也没有闹出什么“全万城炸了”“整个娱乐圈炸了”的大新闻,她赶紧跟池昕走向王子灰公主完美结局不好吗? 为什么到现在,她却像是将剧情停在某个地方—— 难不成现在是原著的水字数篇章?再水也要有恶毒女配闹事,有打胎误会带球跑吧。 栾芊芊拿起手包:“你如果也是看不了自己演的电影的那种人,我们可以去一会儿晚会的厅去喝点酒,很多记者和从业者都不会去看展映,都在晚会厅赶紧吃饭填饱肚子呢。” 宫理感觉到栾芊芊不介意与她交朋友,笑道:“好啊。” 栾芊芊先走一步,回头对宫理道:“别担心,这里的洗手间打扫得很频繁,会有人在他出事前发现他的。” 宫理:“无所谓,出事了也是他的命。” 栾芊芊一怔,笑了起来。 第154章 [] 二人穿过富丽堂皇的回廊, 路上有不少坐不住的明星对栾芊芊打招呼,栾芊芊微笑着点头,几乎叫得上来每个人的名字。 宫理到晚会厅内, 整座会馆是一家知名美术馆,厅堂上方悬挂着玻璃与金属制成的装置艺术,大概有十几米高,三面都是无接缝的玻璃, 能从晚会厅看到刚刚他们走过的红毯。 宫理看到红毯外聚集了许多人, 挥舞着什么牌子。 栾芊芊皱起眉头来:“不会又是游行的人吧。” 宫理端着酒杯, 从餐桌上拿了个奶油贝果, 感觉贝果上装饰的小球球很可爱, 她端详着,栾芊芊笑道:“可是很贵的哦。烤蜻蜓眼, 每一颗都是手工制作。” 宫理噎了一下。想了想以前, 汽油炸双头牛肉她都吃过,也没放下, 装作没听见继续吃了。 她们靠在桌台边,宫理看到那些游行队伍, 手中举着的显示屏, 有的是爆炸图案, 有的是一群妆容夸张的年轻人正在比中指, 还有布满爆炸图案的瑞亿logo。 宫理:“那是什么?” 栾芊芊看了她一眼,表情有点尴尬:“是……反瑞亿的游行。” 宫理回头看了一眼晚会厅内浮空的电影节投影海报, 下头几家赞助公司中, 果然就有瑞亿娱乐的logo。 宫理:“那他们举的那个牌子上的人是什么?是受害者吗?” 栾芊芊:“是多年前……” “炸过瑞亿塔的恐怖分子啦!”宫理转过头, 就听到旁边一桌,一个经纪人模样的人, 对同样发问的童星解释道:“四年前还是五年前,他们炸了瑞亿核心大厦,就是万云台附近那座主业大厦。哎呀,当然没有炸塌,他们就炸了个停车场,炸死了停车场里几十个可怜员工——” 童星吓了一跳:“啊?那、那帮恐怖分子呢?” 经纪人刚要说,回头看到了栾芊芊,可能她圈内消息比较灵通,知道栾芊芊是瑞亿太子爷的女友,连忙住嘴,不敢多说,一边弯腰道歉,一边捂着童星的嘴离开。 那童星却掰开经纪人的手,嚷嚷道:“放烟花啦!” 宫理转过头去,就瞧见那游行队伍中,有一帮人竟然对着天空正在放小型烟花。一团烟花炸开,是爆炸的图案,还有一行字: “山冶帮精神不死!叛逆不死!” 然后紧接着就是瑞亿logo破裂的烟花,还有别的各种文字: “是时候让瑞亿再一次爆炸!” “山冶帮爆炸奇迹五周年,永远铭记!” “BONG!BONG!” 那游行的队伍行为非常反叛,却并不年轻,很多人甚至都已经四五十岁,还在脸上涂着油彩,穿着夸张的彩布条服装,嘴里模仿着爆炸的声音或唱着歌,显然是把当年爆炸的恐怖分子视作英雄。 宫理本来还以为是又是凭恕上次炸瑞亿概念店一样的群体,但看起来又不太一样。 其实反对大公司的游行暴|动一直很多,宫理本来以为炸概念店已经是大事了,但因为无人伤亡,新闻只播了半天,下午新闻热点就变成了霓国街街头枪战,死了四个歹徒十九个警|察—— 外头游行声势浩大,却丝毫不影响晚会厅内的欢声笑语,顶多是几个人闲聊时看着窗外:“支持恐怖分子的游行又来了啊。今年人挺多的啊。” 红毯上出现了两个人影,似乎是两位小明星来晚了,也顾不得拍照什么的,就穿着外套,对所剩不多的记者挥挥手,就匆匆往会场里走。 但记者的位置已经基本都被游行者所占据,其中一个半个脑袋都是义体的男人,对着匆忙的小明星挥舞着双手怒吼。 那两位小明星一惊,吓得脚一崴,摔倒在红毯上。 他们的惊恐与狼狈,仿佛放大了游行者的愤怒与宣泄欲,竟然有人在哈哈大笑后一脚踹烂电子围栏的柱子,冲过去要打那两个小明星。 红毯周围的一个保安赶紧上去拦截。 游行者中一个身高将近两米的人,竟然冲过去,脏兮兮的外套下露出他改造成柴油机动力的手臂,他竟然手一伸,将那个保安的胳膊硬生生撕扯下来! 栾芊芊也注意到了,小小尖叫一声。 但更令人吃惊的是,那个保安被扯烂的皮肉下,竟然是蓝绿色的导液和极其精密的机械结构! 宫理突然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游行队伍一瞬间安静了。 保安被扯烂了胳膊,还硬挺挺站着,并不伤害对方,只是对柴油义体的暴徒喊道:“后退!后退!你在伤害无辜民众!这不是游行的范围!” 游行队伍中有人扯着嗓子尖叫道:“他是新型仿生人!他是瑞亿的新型仿生人!我的天哪,要不是他的胳膊被扯掉了,谁能看得出来!” 一片哗然与愤怒之中,有人掏出了枪,开始对着保安的方向疯狂射击,又有几个保安跑过来,被流弹击中也只是动作停了停,显然都是仿生人。 被扯掉胳膊的保安竟然生怕伤到身后的明星,就这么伸着仅剩的一只手站着,缓缓往前走,喊道:“不要开枪!流弹会伤到别人的,不要——” 他头顶,许多采访媒体盘旋的无人机,正在对身中数弹的保安拍照,他断臂处的机械肌肉还在抽动,胸口中枪的地方喷出一团团导液,闪光灯中,他像是从绞刑架上被放下来的独臂耶稣。 直到一颗子弹打烂了他的喉咙,他再也无法发出声音,缓缓跪倒下去,红毯上他的“血”像是某种污迹,他却依旧护着身后惊恐而蜷缩的小明星。 宫理听到栾芊芊轻轻骂了一句:“……靠。” 天使般的少女偶像这句脏话仿佛叠加出了太多意味。 宫理看着台下愈演愈烈的两方暴|动,许多还在红毯附近的记者,与晚会厅内的摄影师,都立刻拍下了这一幕。 会场内走出更多保安,要让游行的队伍往后退,突然一朵更大的烟花从游行队伍中发射而出,就在晚会厅的玻璃幕墙旁炸开。 “自由不死!” 四个闪光的大字,照亮了宫理与栾芊芊精致妆容的脸,宫理注意到那缓缓坠落的烟花的每一点光亮,不论是掉落的速度和方向都相当不对劲! 宫理忽然抓住栾芊芊的肩膀,将她往后扯去,急急叫道:“退开!闭上眼睛!” 下一秒,那空中本应该黯淡向下坠落的烟花,在空中忽然拧转方向,一个个光点,朝玻璃幕墙狠狠撞来,宫理抓着栾芊芊倒退几步,时间已经来不及,她按住栾芊芊的头,跟她一同趴伏在地毯上! BONG!BONG! 一连串鞭炮般的爆炸声与人群的尖叫,整个靠近红毯与游行队伍的那十几米高的玻璃幕墙裂开细密的蛛网,而后如暴雨般碎裂摔下来! 如此硕大的玻璃砸在地上,脚下地面都在震颤,宫理怕被飞溅的玻璃划伤,缓了缓等到没声音才抬头。 头顶的装置艺术像是被风吹动的湿透窗帘般缓慢沉重地晃着,随时都会掉下来般。晚会厅大半断电,碎玻璃碴洒满了地面,外头湿冷的风直接灌进了会场,更重要的是那些游行的人死死盯着被炸开的玻璃。 晚会厅就在一层,他们可以直接冲进来。 宫理感觉不妙,拽了一下栾芊芊的胳膊,栾芊芊抬起头,她头发上沾了许多玻璃碴,虽然震惊但也没有失态尖叫。栾芊芊看到那些游行的人冲过电子围栏往这边跑过来,也知道事情厉害,提裙急急道:“跑!” 但有些人已经挤进通往出口的回廊里,还有好多明星、导演或经纪人还傻在原地,宫理喊道:“不要留在这里!很危险!” 会场拉起了警报,回廊上各个展映厅里都有人跑出来:“发生了什么?!怎么样了!” 柏霁之正看电影入迷,对着缪星的那段戏忍俊不禁的时候,就听到了警报的声音,他连忙摘掉了半R眼镜,立刻从座舱内起身,几步奔到前排,要带宫理离开。 莫顿正摘掉R眼镜环顾四周,表情茫然,而宫理的位置已经空了! 柏霁之如临大敌,几乎是瞬间化作一团黑雾,只短暂在中间一排的座舱上出现一瞬间,脚尖在座舱顶部一踩,人便朝出口窜出去。 外头宽阔的回廊上已经乱作一片,许多明星着装不便,奔跑中摔倒的都有,回廊尽头的晚会厅内部竟然有烟花炸了起来,甚至还有火烧起了地毯,大批暴徒在往晚会厅的墙上扔油漆弹。 柏霁之逆着人群往那边走,他知道宫理肯定能保护好自己,但不看她无事,他就无法心安。 他拨开人群,然后就看到了宫理一边撕扯着不便的黑色长裙,一边往外走,柏霁之刚刚松了口气,就看到紧接着就有游行的暴徒已经追入了回廊。 其中一人认出了缪星,竟然笑起来,抬脚就踩住了她没完全扯断的裙摆,朝她伸手。 宫理转过头去,那暴徒说了一句什么,宫理竟然笑起来,她鞋跟往后一踩,踩住从膝盖处破碎的裙摆,另一只脚猛地一抬,高踢向那暴徒的下巴! 暴徒应声倒地,宫理也高抬腿的动作扯烂了裙摆,她利落收脚,转过头来。柏霁之松了口气,正要迎上去,宫理却从他身边一让,陌生人般擦肩而过,只留下一句几不可闻的话语:“你是方体干员。” 柏霁之回过头去,宫理已经顺着走廊往经纪人们休息的房间走去。 他是方体干员,所以现在应该做的是制止暴徒,及时要求救援并干涉。 柏霁之眼睛一垂,身影化作一团黑雾,朝浓烟滚滚乱作一团的晚会厅而去,那里还有因为爆炸昏倒的人群。 宫理刚到经纪人所在的休息间门口,就看到酸糖慌手忙脚地跑出来,还背着大包小包,甚至没忘了她的备用衣服和咖啡杯。 宫理笑了:“你没预言一下?” 酸糖胳膊上挂着七八个袋子,欲哭无泪:“我哪能想到要预言呢!姐,你是爆炸中心,是动乱风眼吗,怎么跟你在一起天天日子这么刺|激呢!咱们快走吧,好好一个首映怎么闹成了这样。” 宫理接过一些东西,对耳机那头有些慌乱的红毯计划组道:“你们在附近的人赶紧来平息事态,方体在这么大的动荡中不露面肯定又要被诟病。只要有战斗能力的都出动,不用管我。” 那边的队员连忙应答:“好,我们也发起内线警报让附近的干员赶到。别着急,我们派车去接您!” 宫理在人潮中,拽着酸糖的胳膊往外走,路过洗手间门口,她垂了垂眼睛,对着耳机里的组员笑道:“对了,金建业还在洗手间里,你们要是那么不想让他死,就来救他——” 耳机那头:“什么?不、宫姐这,我们其实没有……” 宫理笑道:“别装了,你们没打算让任何认识缪星、了解缪星的人消失,不是吗?咱们都心知肚明。” 酸糖傻乎乎地望着宫理:“哈?金建业,那个土老板,他又来找你麻烦了吗?” 宫理没空给她解答问题,但宫理跟酸糖快跑到会场出口时,才发现在一些明星跑出去之后,剩下的人不敢往外跑了。 外头的红毯上有更多的暴徒,但也有一些保安用防弹盾牌隔断出一条窄路,前一波跑出去的人被不知名的能力者暴徒召唤的地刺所伤,窄窄红毯上多了好几个伤者,剩下的人就缩在会场大门处不敢跑上红毯。 明星中虽然也有近一半是能力者,可这世上绝大部分人的超能力都不适合战斗,他们那些能一秒化妆、能穿鞋从不磨脚、能速记台词的超能力也不可能挡子弹啊。 宫理在门口看到了栾芊芊,她头上发饰也掉了不少,正站在门口,扶着一位受伤的经理人,似乎下定决心要往红毯那边跑。 宫理正靠近门口,也想观察一下外头的环境,打算带酸糖冲过去,忽然从靠近门口的一处花坛里,窜出一位手持老式机|枪的暴徒,他不知何时埋伏或绕过保安到达此处,狂笑着站在会场门口对着回廊内尖叫一片的明星。 什么游行会带机|枪! 那又是什么样的大活动会连护场的民间超能力者都没有,瑞亿请不起吗?! 暴徒上膛,就要对着挤在会场门口的明星们扫射,但他并不是个用枪老手,上膛动作慢了半拍,宫理离他有个三五步距离。 她没等,突然扯掉自己胸口点缀的锆石,朝暴徒枪手冲去,酸糖几乎要尖叫出声,就看到在枪手即将按动扳机之前,宫理手猛地往上一抬,在那枪上推了一把。 酸糖本以为会一串子弹打到天花板上,但那把老式机|枪只发射了一枚子弹,就卡壳了!只爆出一团不明的机械声和黑烟,再按扳机也没有反应了! 暴徒似乎觉得有了机|枪就天下无敌,在方体干员来之前谁也别想挡他,哪里想到这个女人就推了一下他的枪,机|枪就变成了废物铁棍! 他狂怒的按动扳机,挥舞着枪,也惊诧的看向缪星,似乎想起来——这女人是不是在最近要上映的电影里演了个很厉害的女特工…… 众多明星发现暴徒手里的枪卡壳了,也长松一口气:“……说缪星在新电影里是没用替身,看来真的没说错。” “她这动作,简直是跟刚刚电影里一模一样啊!” 许多明星惊诧地窃窃私语,望向缪星。 “血!血哈哈哈哈哈!你要感觉幸运!你流了血就不是仿生人——!”那暴徒指着宫理狂笑,宫理一转头,就瞧见自己手臂上被流弹划伤,一道伤痕在往下流淌着鲜红色的……导液。 宫理头皮麻了一下。 现在她在众目睽睽之下。 如果她的导液也是蓝绿色的,此时此刻会经历什么? 第155章 [] 下一秒, 宫理突然抓住枪筒,不顾枪筒的灼热,将机枪枪把狠狠往那暴徒脸上砸去:“没有枪, 你还算什么东西!” 那暴徒一个趔趄,脸上开花,宫理再往他眉骨上狠狠砸了两下,他打的眉骨断裂, 跌坐在地, 竟然吓得要往外爬去。 周围明星也渐渐反应过来, 他的枪都坏掉了, 还怕什么。先有个年轻导演爬起来, 跑过去一脚踹向暴徒的脸:“死去吧!你还想屠杀我们?!” 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拳脚砸向那落单的暴徒, 老式机枪早就被人踹到边缘去了, 酸糖看过去,她注意到一枚锆石以精妙的角度被塞在老式机枪外露的活塞筒处, 让它机械结构卡住无法再动。 宫理甚至没有动用她的超能力——虽然至今也没人清楚她的超能力的具体规则——她只是像个老兵一样,动用一点点手段就可以让持枪的暴徒失去武器。 在一群人围殴暴徒的同时, 身后或许柏霁之阻挡了一部分暴徒从晚会厅冲过来, 他们暂时能喘口气。 宫理后退几步, 刚要跟酸糖说话, 就感觉到两只柔软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宫理猛地转过头去,就看到栾芊芊开口道:“你受伤了。” 宫理低头看向她的伤口, 那道伤口不浅, 很有可能会暴露她仿真肌肉下的结构!但栾芊芊手上却拿着淡蓝色的薄纱, 罩在她伤口上。那薄纱是从她裙摆上扯下来的,她道:“我给你包扎伤口吧。” 宫理无言。 这包扎的毫无意义, 这薄纱为了塑造蓬松的公主感又硬又扎,既不可能吸血也不可能帮助痊愈。 栾芊芊简直像是在作秀一样将蓝纱一圈圈缠上。 但另一边,她也遮住了这道可疑的伤口。宫理吃点东西或者什么都不做,伤口也会缓慢自我痊愈,伤口如果因为她的行动进一步裂开也会显露出可疑的仿生肌肉下的金属光泽。 所以宫理默许栾芊芊在她手臂上绑纱。 她还笑道:“很可爱吧。” 宫理无语的看着她绑的蝴蝶结:“……嗯。” “方体的人来了!虽然只有几个,但来的好快好及时!” “瑞亿的义体雇佣兵似乎也来了——” 栾芊芊看向会场外的红毯,刚刚他们盛装走过的地方,地上是许多哀嚎的伤者。在保安的盾牌快要被冲撞推散时,宫理看到天空上有如同透明泡泡般的保护罩落下来,有些人飞在天空中,向地面发射大团泡沫,泡沫一旦凝固就变成了白色石膏,将暴徒固定在其中。 暴徒中还有人以惊人的弹跳力高高跃起要去袭击天上飞行释放保护照的干员,突然一团黑影出现在他身后,将他击落下去! 柏霁之。他身影只是短暂的出现一下,又瞬移消失,他似乎忙于阻拦太多人。宫理和众多明星头顶似乎发生剧烈的震动。 有人联想到之前被毁了的瑞亿概念店,有些不安:“说不定一会儿有人能把会场都给炸了!” 栾芊芊道:“大家快走吧,去到义体雇佣兵那边就安全了!” 可大部分人还是犹豫着,觉得在这里等待说不定更安全—— 宫理觉得跟他们说什么都没用,干脆拎起地上那把可以当大棒用的枪械。 栾芊芊一愣,就看到缪星拽着经纪人,身上还挎着几个纸袋子朝红毯大步走去。那些暴徒怒吼的冲撞着盾牌,朝她伸出手或比着中指,但宫理只是将那机枪对准游行的暴徒——他们哪里知道机枪卡壳了,看到枪|口就尖叫这抱头逃散。 缪星踩着高跟鞋,长裙被扯烂到长度只及膝盖,左手拎着机枪,枪带还缠绕在她手臂上,右手牵着自己的经纪人,就顺着红毯往外大步走去。 什么、什么画面啊…… 一手拎着枪走红毯的知名女星吗?她怎么能走的这么快又这么坦然,脸上挂着随时都会扫射人群要打烂他们内脏的笑容。 别说那些暴徒,连众多明星导演也看的冷汗涔涔。 “……不可能有别人了,必须是她,必须是她……”栾芊芊听到一声虚弱的求饶般的哀叫,转过头去就看到卢导捂着心口,他刚刚被暴徒吓得趴在地上,此刻都没爬起来,只是目光痴痴看着缪星窈窕的背影:“果然,我永远拒绝不了坏女人呜呜呜!这还有比现在更好的试镜吗,必须是她演必须是她!” 栾芊芊:“……” 那群明星看愣了,都开始犹豫起来,栾芊芊也心一横,提裙跟了上去,随着两位大热女星都鼓起勇气跑过红毯往安全地带而去,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跟上,朝外跑去! …… “在今日群星汇聚的电影节现场,出现了极其恶劣的袭击事件,袭击者正是多年来一群多年来持续集|会的反瑞亿恐怖分子!他们已经打伤了多位明星,占据了整座会馆,现在具体的情况还不明——” “当年山冶帮全灭后,竟然有人有酝酿起恐怖组织,打算在城市里复刻当年的暴行,有人敢相信,这片狼藉废墟是举办电影节的现代美术馆吗!” 宫理叹了口气,街道上站了太多表情茫然的明星和记者,记者那边还在对着浓烟滚滚的电影节现场不断拍照或直播,毕竟拍不到娱乐新闻,拍拍这些也是不错的素材。 也有些娱乐记者,脸上都挂彩了,还在偷偷拍摄那些披着外套或打电话或抽烟的明星们,拍着他们落难后的模样。 酸糖挂断通话后,道:“这附近堵死了,而且说是瑞亿的义体雇佣兵还控制了街道,咱们的车要晚一点才能过来。不过组员都在想办法。” 宫理根本没在听,她披着黑色牛仔外套,翻了翻手包找烟。酸糖小声道:“姐,附近都有人在拍——” 宫理:“没关系,缪星也曾经烟不离手,压压惊还不行吗?” 酸糖看了她一会儿,竟然伸手道:“那也给我一根,我也吓死了。真的要吓死了,姐,我可没有那么强的超能力,随便一个流弹我可能就死了!” 宫理笑了笑,从手包中拿出一颗半化的糖给她:“没烟了,吃这个吧。” 不过俩人也都饿了,宫理看到旁边就是自动贩卖机,就走过去看能买点什么,真要是有热水,她不介意跟酸糖蹲在路边吃两碗泡面的。 看了一圈自动贩卖机,她手指搭在嘴唇上正纠结的时候,几个记者竟然凑过来:“缪老师,能让我们拍几张照吗?他们刚刚都在讨论,您在里头用功夫击退了暴徒,救了好多人的性命!” 有的更是没问,直接将镜头对准宫理。 她高马尾有些松散,裙子从膝盖处撕裂开来,披着黑色牛仔外套,手上腿上还有清浅的蹭伤,一边夹着烟,一边站在自动贩卖机旁边不耐烦的踹着机器。 看起来就像个街头枪战之后来买食物的□□大姐。 现在大家都在抢拍逃难后惊魂不定的明星们,这些都是不可多得的视角和素材,就缪星刚刚在红毯上的照片、或者现在逃生之后夹着烟踹自动贩卖机的照片,足够为他们的自媒体账号赚太多流量了。 宫理皱起眉头来,这帮记者真的是不分场合,但她知道,作为明星是不好对这些人冷脸的。 记者喋喋不休:“您什么时候习武的?还是说接受过别的格斗训练,您要谴责这帮山冶帮的恐怖分子吗?到底是什么让你鼓起勇气面对暴徒?” 她弯腰捡起从自动贩卖机掉出来的巧克力棒,对镜头举了起来:“莲甜巧克力棒,看见女性力量!” “什么?” 记者目光半天才从她脸上挪到巧克力棒上。 这是……这是何等敬业精神! 刚刚从暴|动中逃出,不忘了打广告啊! “啊!有飞行器下来了,是方体的飞行器吗?” “不!啊啊啊啊那是瑞亿,我靠是瑞亿的太子爷!” 宫理转过头去,就看到半球形的飞行器从天而降,一群义体雇佣兵围了上去,这群人统一移植的瑞亿外骨骼和义眼,后背上还有瑞亿的LOGO,简直就像是科幻电影里的反派小兵。 义体雇佣兵将飞行器前围出一条路。 然后就看到了池昕面色焦急的从飞行器中走了下来,匆匆走向了被经纪人围着的栾芊芊。 落难公主栾芊芊罩着一件白色外套,头发散乱,脸上有几块浅浅的灰尘,池昕大步走过去,失声道:“芊芊!没事吧——” 栾芊芊有些惊讶,转过脸去:“……池哥哥!” 包括宫理身边的记者,和在场各路摄影师,全都闻风而动,不要命一样冲了上去,对着二人一阵拍照,围的水泄不通。 池昕捏了捏她手臂,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势,然后将栾芊芊打横抱起,转身朝飞行器而去。 “天呐……传闻是真的,栾芊芊真的跟池昕在一起了?!” “那她还出来办演唱会、参加活动,这马上就要成为瑞亿的儿媳妇了,何必呢!我的天,那可是瑞亿啊……” “说不定她婚礼都不会在地上办,去绕月的空间站上办不好吗?干脆在那里定居算了,不是说瑞亿的老头就住在那儿吗?” 栾芊芊蓬松的淡蓝色裙摆在池昕的臂弯里,她忍不住抬起纤细的手臂圈住了池昕的脖颈,似乎在安抚他。 池昕眼角泛红,似乎担惊受怕到极点,怒喊了一句什么,头也不回的抱着她走上了飞行器。 宫理夹着烟,叼着巧克力棒,捂着脑门:“我真是疯了才会觉得栾芊芊是正常人、啊不,是忘了她的女主角身份……”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豪车终于通过附近的堵塞,停在了他们面前,司机正是之前接送宫理的组员,酸糖正打开了后门,就看到里头已经坐着个人。 “你是?” 宫理也弯下腰。 柏霁之坐在车内,他脸上有一道细微的划伤,但西装并没怎么脏。他毕竟是小少爷,举手投足间的贵气掩饰不住,穿着西装更像是开黑色豪车来接她的。 可能因为司机和酸糖他都不认识,柏霁之紧绷着嘴角道:“行动部下的万城治安部门已经接手了,我就来接你了。” 宫理笑了笑,酸糖傻乎乎的还想往后座挤,司机组员拍了拍前座:“酸糖,给我坐到前边来!” 酸糖坐在前座,回过头还不明所以的眨眨眼。直到看见那个长狐狸尾巴穿西装的干员在宫理坐到后座后,表情软化下来,直接伸手去捏宫理的胳膊:“你没受伤吧。” 宫理脱掉外套,整个人软在后座上,开始脱高跟鞋。她拽鞋子的时候没坐稳,整个人歪到那狐狸干员身上,却根本不客气,就这么倚着。 酸糖好像懂了。 她也震撼了。 宫姐还有男朋友吗?!虽然宫姐一看就是不缺男人的样子,但又好像不会有男朋友的感觉。 而且小男友好像也太年轻了吧——啊不对,缪星虽然三十多了,但是宫姐好像才二十多岁…… 酸糖咬着手指忍不住傻笑,而那狐狸干员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脸来似乎有点表情不善的看了她一眼,金瞳一闪。 酸糖连忙转过身去面朝前方。 但前排俩人几乎是都忍不住从后视镜往后瞄。 宫理扔掉高跟鞋,松了口气,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另一支巧克力棒,递给柏霁之:“给你的。” 柏霁之接过去,看到是巧克力,笑出尖尖牙齿:“我也饿了。” 宫理掏出光脑,靠着他没坐直,伸手摸了摸他西装的袖口:“哪儿来的西装,你穿的都可以跟我一起走红毯了啊。” 柏霁之有点不习惯车里还有别人,也不习惯宫理现在的模样,有些僵硬道:“成年礼物。” 宫理:“啊,原来是这样,那我猜是李夫人给你目测的尺寸,还挺合身的,也有尾巴洞。” 要是没有外人,宫理也想去摸摸西装的尾巴洞,不过前面那两位,眼睛都要像激光一样从后视镜射过来了。 宫理拍了拍前头的座位:“好好开车!酸糖,最近的新闻开始报道这件事了吗?” 酸糖慌手忙脚的去翻新闻:“怎么可能这么快——”她突然呆住了,看了半天,才捧着平板朝后递过去。 宫理接过平板,愣了一下,她回过神来,敲了敲玻璃道:“开开窗户吧,要不然我他妈要吐了。” 柏霁之看过去,只瞧见全网发的最多的一张图,是一位断臂的保安,伸出唯一一只手跪在红毯之上,仰头看着两米多高的义体化的暴徒,他面前是无数比着中指,挥舞牌子,破口大骂的暴徒,正冲过电子围栏。 而他身后是两位抱着彼此的惊恐异常的小明星。 保安面前的灯光、烟花只勾勒了他的身形,他只有背影的轮廓,像是仿生的甘地、机械的教皇,跪倒在战场前线以身躯为人性做最后的祈祷。 在他头顶与那两米多高暴徒的深厚,是白色的大字。 《生而为人》 下头的小标题是: “——在义体化、超能力的时代,仿生人还是罪孽吗?” 柏霁之结舌:“这张照片拍的也太……” 酸糖补充了他的话:“太好,太震撼了。” 宫理脑袋靠在半开的窗边,笑道:“是啊,太好了,好的如果不刻意不可能发生。你们对外关系部应该比我更了解,想要一张宣传效果爆炸的照片,需要怎么样看似机缘巧合的准备!我真的要笑吐了。” 第156章 [] 酸糖看她, 表情还有点不解。 宫理感觉自己在看个傻子:“这个游行已经持续了五年了,好像是没到爆炸的周年纪念日他们都要出来游行,往年应该也出过事, 为什么主办方都不雇佣民间的超能力组织来护场?为什么会允许游行队伍一直冲到红毯附近?” “为什么还能放烟花了,这可是中心城区,管得不是很严吗?瑞亿新仿生人不是很贵吗,不是说高级定制吗?为什么用来当保安——” 柏霁之很聪明, 一下就意识到了:“你是想说, 这便是瑞亿的目的?确实最近乱七八糟的小动乱很多, 不如到这时候让事情闹大, 把袭击反对瑞亿的全都说成是跟当年爆炸案一样的恐怖分子。那么多明星受伤, 他们还大部分没有还手之力,足够引起民众的同情与愤怒了。” 酸糖:“你是说这些袭击者也是自导自演?” 宫理摇头:“游行与暴动是自发的, 但是否有人在内部购置武器、激起愤怒, 把事情演化成这个样子,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这是洗白仿生人的好机会, 模糊了人们对仿生人与人类界限的担忧,而是把问题变成“仿生人还没有人类暴徒可怕, 也没有超能力, 你为什么要害怕仿生人”这样的逻辑陷阱。 然后又进一步, 直接给袭击、反对瑞亿的都跟五年前闹出爆炸案的恐怖分子画上等号, 把最近的受害跟之前爆炸死了几十个员工的袭击画上等号。往后谁要是再想往瑞亿的门店扔瓶子,直接可以说是山冶帮这样的恐怖分子…… 宫理手指敲着平板, 扯起嘴角:“天底下哪有什么新鲜事, 明星们死得多才好呢, 还能让舆论全都一边倒地同情。就是有一点我没搞明白。” 酸糖和司机组员的目光都投向宫理,甚至连耳机里旁听这一切的组员都屏息听她说。 当时, 宫理和栾芊芊看到那个仿生人保安被扯掉胳膊,被人枪击时,栾芊芊骂了一句脏话。 是为了保安的受伤而心痛。 还是她那一瞬间已经看出了瑞亿的计划,意识到事态不妙。 那如果瑞亿计划了这一切,为什么会把栾芊芊放在了危险之中,是不关心她,还是试验她?还是说这件事不是池昕计划的? 酸糖急道:“姐,你说你不明白的什么事?” 宫理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巧克力棒:“……我没搞明白,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难吃?” …… 栾芊芊在飞行器上没有说话,医疗机器人正扫描过她磨破的脚,她垂着头发,对面池昕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一只手还牵着她的小指。 池昕:“……对不起。” 栾芊芊快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池昕:“这件事,不是我首肯策划的。” 栾芊芊手扶在飞行器内壁的投影上,拍摄到外界的投影让飞行器仿佛透明地悬浮在城市上空,她道:“这么大的事,你会不知道吗?” 池昕轻声道:“是我父亲。他回来了,他对于……推行仿生人的事很看重,觉得我手段太慢了。” 栾芊芊手指瑟缩了一下。 瑞亿的真正掌权者。 池昕握紧她的手:“别怕。我跟他提了你的事。” 栾芊芊:“我的事?” 池昕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手指抚摸着她脸颊,轻声道:“嗯,关于我们未来的婚事。他答应了。” …… 缪星这个身份一下子变得很忙。 宫理去卢导所在的影视公司去试镜,结果卢导直接跳过了试镜阶段,拉着她去看剧本、试造型了。宫理一瞬间都怀疑是不是对外关系部耍了手段,但对外关系部也是一脸呆滞: “我们其实本来想要……想办法让您演卢导的电影的,毕竟演了就不只是红了,说不定能在红的基础上进入艺术的殿堂。”几个核心组员道:“但是卢导,不是一般人能用钱拿下的,我听说瑞亿为了让栾芊芊演女主角,从戏外投资到帮卢导重组剧本、买下版权,花了这个数——” 宫理吓一跳:“一千万?” 组员:“一个亿啊!这还是保守估计,而咱们这个行动的预算,基本都在给你的酬劳上,所以我们只能放弃了卢导,但是没想到!你一露面,直接接演,我们最起码省了一个亿啊!” 宫理让他们忽悠的,也觉得自己赚了一个亿。电影迅速开拍,幸好并不是去很远的影视基地,现在这个技术很容易就在大型影视棚内模拟出各种场景。 宫理感觉做演员应该没那么容易,毕竟她为了模仿缪星模特出身的仪态姿势就花了很长时间,磨炼演技更需要努力吧。 但奈何……这个剧本里的角色实在是处处细节都贴近她的生活方式她的习惯…… 她捏着劲儿去演,一个小动作拍了十几条,卢导频频皱眉让她先下场换别的戏;她烦得要死倒在休息的椅子上翻着白眼抽烟,卢导从导演棚里走出来,热泪盈眶:“缪缪!我就说了一句,你就找到了这个角色的状态,我的天!” 宫理:“……” 所以她就尽情本色出演一个她这样的混蛋,就行了是吧。 拍戏倒是不用每天都去,毕竟她是女二号,期间宫理还接拍了许多三五个品牌的大秀或广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越来越激化热烈的“仿生人”话题,其中一家品牌玩起了概念。他们将T台造型为一条银色的生产线,场地内有旋转的人体肌肉模型与蜿蜒的传送带。 模特们脸与身体被粉底刷得惨白,捧着一颗跟自己脑袋一模一样的头部模型,站在传送带上,穿着各种剪裁款式的纯白色新装。 整个人就像石膏像一般,被传送带运输着。 传送带两侧有各种机械臂,会给白色新装喷绘上图案,给模特面部扫上妆容,给衣装上贴上各种品牌LOGO与立体装饰,给鞋子揭掉白色的覆膜展露原色,拽掉笼罩着他们各色头发的白色发网散下秀发。 模特抱着头颅,在生产线的一道道包装下,变得色彩生动,妆容丰富,他们抱着自己的头颅,也逐渐露出各种神态,或点烟打电话,或对着传送带两侧的时尚评论家与记者微笑,或是端着镜子梳理头发。 到所有的模特出场完毕,最后返场时,会场中央突然升起一条长长的窄路。 像是一般大秀的T台,只是道路中段是一个凹陷的池子,池子上方有一个巨大的银色花洒,正喷洒出白色的油漆般的液体,不断注入池中。 花枝招展、表情丰富的模特们,抱着头颅,扮演着各自不同的性格,或笑或闹地扭动身姿,直到他们一个个走入盛满白色液体的水池,神情逐渐呆滞,仰起头来,松开了手,如受洗一般倒入水中。 白色油漆将他们身上一切的图案、色彩覆盖洗刷,那颗他们一直怀抱的头颅掉入池中,像是水面上的葡萄般在水池中起起伏伏。 终于,迈过水池的模特们,身上一切的图案都被白色油漆覆盖,他们也逐渐失去表情,大步踏出水池,身上黏连的油漆如串珠般低落,他们一个个僵硬且沉默地,走向了这场大秀T台的尽头。 这场秀,被外界誉为是一场流动的艺术大展,本来主设计师就擅长于服装图案设计,常年以简单的裁剪与独具创新的服装图样而吸引眼球,此次让模特身上服装的图样全都是由机械臂喷绘而成,更是大胆。 炙手可热却也许久没有走秀的缪星,是这场秀的开场模特。 她一开始肌肤粉刷成白色,抱着同样一片雪白色脑袋站在传送带上,还没有人认出来,直到无数机械臂的喷绘,摘掉了她的发网,给她面部加上妆容,显露出她的姿采。 深宝石蓝色的长裙还带有肩部披帛,图案像是凌晨时浸泡在浓浓夜色里灯光闪烁的城市,随着她的走动曳曳生风,而她眼皮上是闪耀的同色眼影,唇色如墨,抱着跟她几乎一样夸张妆容的假头。 她带着挑衅又活泼的笑容,手指伸到那眨着眼睛的树脂仿真假头口中,掏出了一根口红。她涂着口红,眼睛转来转去,笑着好像是在套别人的恋情,表情活像是小团体里最喜欢背后撺掇的bitch。 缪星的演员身份,实在是给这场走秀增光添彩。她被涂抹完颜色的那一瞬间,涂着口红偷偷翻白眼,一边挑事儿一边又像是泛酸般的神态,将突然“活过来”的生动神态演绎得令人震撼。 而当她第一个走入白色水池中,像是记忆在花洒喷淋的白色油漆中逐渐失去,她松开手任凭自己抱在怀中的头颅滑入水池中,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颗头颅随着她迈步的涟漪飘远,沉浮中彻底染成白色,而缪星像是个想要溺死在海中的人,手乱抓着一步步走过水池,直到从花洒降落的白色油漆彻底覆盖了她的色彩,她动作也愈发僵硬,越来越像个工厂制造的仿生假人模特,缓缓走出水池,大步朝T台后方走去。 几乎是所有人都呆呆地目送她的身影走入后台…… 到设计师出场致谢,大秀结束后。媒体记者散开跟重新登台的模特们拍照时,缪星也洗了洗身上的白色油漆,几乎是登台瞬间就被一种媒体欢呼包围—— 缪星的炙手可热,并不是让宫理沉迷工作的理由。 她虽然也挺虚荣的,但也不太爱天天在聚光灯下,主要是她成为缪星期间,魅力数值在不停地上涨。 理智高到一定程度,触发了标签系统。 生存高到一定程度,触发了“生存之神”的属性。 那魅力高起来会怎么样? 不过在她某天拍摄品牌新装的工作结束后,发现自己光脑上有两个老萍的未接电话,她回拨过去,就是一阵臭骂:“你疯了吧五人群里讨论要不要聚餐吃烤肉,就艾特你半天了你不回!这几个月你就当群不存在了吧,哀家把你缝在对外关系部的工位上怎么样!” 宫理忍不住笑了:“哎呦,老萍,你来给我当助理吧,就你这张嘴,能帮我骂死那些没脑子又心黑的公司代理。” 老萍:“哟,上等人啊,他们一开始说你在扮演名媛、大小姐或者是什么网红,可我猜会不会是某个最近正当红的模——” 宫理也不知道为什么,接到五人组里不论谁的电话,都心情大好,酸糖正在给她穿上皮毛外套,她踩着细带高跟鞋,笑着往外走:“你猜到就猜到,何必说,今天就吃烤肉吗?” 老萍:“今天,今天,现在都什么点了!明天吧,大家都在群里说好了。你必须来,咱们再不聚,我就要失去仅有的能利用的人脉了!连平树可都会来,你不能不来。” 宫理一愣,眨眨眼,她走出大楼的旋转门,闪光灯与尖叫几乎要淹没她,她对通话那头笑了笑,道:“行。就是别吃烤肉,每次出来吃烤肉快吃吐了,吃铁锅炖大鸟吧。” …… 宫理按下书架旁的按钮,高处的书缓缓降下来,她把手里两本书放回原位后又借了两本。最近看书很慢,因为她不能带出方体,又忙的没有时间来看书,正好今天晚上要跟大家去吃饭,她就早点来方体还书了。 而她最近几次来,都没遇到甘灯,而且放茶杯的架子都完全没被动过,甚至借书单也没有新借阅的记录。 他最近没来过图书馆。 第157章 [] 宫理暗骂了两句, 听到收音机里开始放那种激|情澎湃、声声泪下的思念曲,简直像是在控诉甘灯最近不来。 她咋舌:“听听,姐姐都要骂你了。” 上次, 冰激凌吃到一半就说自己忙走掉了,之后宫理有发消息给他,他也没回过——虽然他回消息的速度一向不怎么快,但总归是会回她的。 宫理虽然一直觉得看不懂他, 现在也开始怀疑了……不会是因为什么事对她不爽了吧? 妈的, 这家伙肯定憋着坏吧。 宫理一个人坐在图书馆里, 翻着借的书页, 挪了挪台灯, 让灯光聚焦在她阅读的地方。 宫理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容易心浮气躁的人, 有时候甘灯在图书馆里翻书的声音, 对她来说像是那种能让人安静下来的白噪音。 现在只有她一个人看书,还有那随便乱换台的任性收音机, 宫理也有点看不下去。 她从包里拿出了另一本书,放在腿上。那要不, 还是玩冒险解谜游戏吧。 膝盖上放着的纯白色的书籍上, 只有ROOM四个字母的凹印。 这本书还是当时她从夜城的图书馆中得到的, 书中里每一个对页, 都能记录方体的各个地点。翻开书,就能将她从方体任意一点, 直接穿送到书页中地点去。 之前学员时期, 她没有权限, 很多地方都去不了,又闲得慌, 还是经常用这本书到处乱窜。 她每次就从图书馆为起点,通过图书馆随机打开的门扉,去往各个地方,以拆盲盒的心,打开出现在她眼前的门,记录她眼前的地点。 有时候是行动部某科的抓捕器械库,有的时候是收容部的研究室或者会议室,有的时候是放清扫工具的隔间——她还差点撞到了别人的办公室恋情。 现在,ROOM这本书翻开,宫理已经存了上百个地方,也是为了留一手,万一哪天方体要对她不利了,她还可以到处乱窜拖延时间。 宫理这次托着ROOM白色书典,打开了图书馆侧面一扇金属门,祈祷道:“千万不要是去过的地方,那好没劲哦!” 一打开门,头顶是红色管道往下传送着透明圆筒的各种文件: [中央资料传达室C-7] 啧。没劲,她去过好几个资料传达室了。 最早她在春城的时候,阅读春城机密文件就是被传送到这种资料传达室。 她转头,身后的已经是一扇木制毛玻璃门,她搓了搓手,再次打开门。 眼前是一间长条小屋,没有窗户,只有细密滤网的换气扇在头顶嗡嗡作响,房间左边一个水池,右边一个嵌在地上的蹲坑。 [行动部禁闭室6-2下] 这是给部分犯下大错等待内部审判的干员关禁闭的地方。 禁闭室没人,门也没锁,她转头推开油漆金属门。 眼前又是某个部门的小食堂的私厨,也不知道这个部门是不是北方厨子,炝锅炝得厨房白烟飞起,她强忍着没有咳嗽,又偷偷将手伸向桌子上做好的几百个麻辣烤丸子串,顺走一根,叼在嘴里快速钻进旁边的门内。 场景又换了。 眼前是阳光沙滩海岸,零星几个干员躺在滚烫的沙子上发呆,碧蓝海浪像是透光的彩色玻璃,温热的海水拍打着岸边,她低头: [医疗中心-心理治疗部-第四环境模拟室] 哎呀,不错不错,等她忙完这段时间,就有空没空来偷偷蹭一下。 宫理之前就想过,这本书是在夜城拿到的,甘灯大概率是知道它的存在。为什么甘灯没有讨要走,他甚至没提过这件事? 她发现自己,只要是关于甘灯的事,就会忍不住往坏了想,往深了想,总觉得他背后捏着坏,掐着蔫,总想算计她。 但说到底,他给她任务的时候,大部分都很坦荡,相比于红蔷薇……宫理其实在任务上更信任他一些。 那为什么最近没出现,按她以前的想法,觉得是甘灯要憋着事儿要暗算她了,毕竟他暗示了红蔷薇此次任务跟TEC有关,但TEC出现的线索少得可怜—— 但宫理又忍不住想,难道他是因为吃了口冰淇淋脆弱的身体就受不了得了重病了吧! 正想着,她回头打开门,愣住了。 眼前是一间卧室。 整体都是深灰色长绒地毯,白色大理石与黑色木头的家具,黑色壁炉的金属网内燃烧着暗暗的火,复古且很有品味。 宫理刚好奇的迈出一步,就看到了单人沙发边垫脚的凳子。 ……这是甘灯的卧室?! 如果不说是他的卧室,宫理觉得更像是高级酒店的客房,用物都很好,但没有太多人生活的痕迹。房间连接着一间衣帽间、一间浴室,她看到三角浴缸和浴缸旁的半圆形玻璃窗。 窗外只有风雪拍打在窗户上,一片灰白色。 床头柜上摆着一个银色的手术托盘似的带盖方盒,一本没有看完的旧书,还有之前在图书馆里的一家四口的相片。有几件金属工具,宫理感觉是帮他固定腿部的支架用的。 床铺柔软厚重,摆了许多软枕,宫理都能想象到他陷进去的样子——像个棺木内被天鹅绒包裹的吸血鬼贵族。 但宫理没打算到处看,其一是因为她还吃着麻辣丸子串,那丸子泡了红油,弄得她满手都是,她乱摸就是留下罪证。 其二是,她对甘灯的过往啊、想法啊、秘密啊其实兴趣不大。 他有什么计划,他有怎么样的过往,宫理不太在意,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没那么熟,而且宫理能感觉他目的与意志像个漩涡,她不想被牵扯进去。 管他要怎么宏图伟业,管他要怎么薄情冷血,她还是要拿钱才能干活,她觉得也比不上能在下雨之后去吃烤肉喝酒。 宫理走向房间离她最近的一扇门,干净的那只手伸手拧了拧,门锁上了。 而且门外传来了说话声。 “不必,放在那里便是……医疗中心已经来过了,我知道,我会最近少用一点止痛药物的。” 宫理后退两步。 靠,就甘灯这种心眼又多又小的海绵似的性格,岂不是很忌讳别人闯进他私人空间内。 门响起一声扫描后开锁的声音,甘灯拄着拐杖走进房间,他登时就嗅到了一股呛人的麻辣味…… 甘灯微微皱起眉头,撑着拐杖往卧室内走了两步,就看到了……有个人正抬着两只手,嘴里叼了根签子,在他的长绒地毯上摆出了闭眼冥想的动作。 甘灯一瞬间表情拧巴起来。 他见到她就忍不住想笑,别的女性出现或许会带着香水味,为什么她总是带着饭味、甜味、零食味;但他又知道自己在躲她,这么突然见到了又觉得…… 至于宫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竟然不是他第一时间想的事。 甘灯拐杖敲了地板一下。 她睁开眼来,还装傻:“哎呀!我在食堂里做冥想呢,怎么突然被传送到这儿来了——” 甘灯撑着拐杖,看着她不说话。 宫理耸了耸肩:“主要是你那门锁了,我想滚都滚不了。我来的是你的更衣室门,我回不去啊,一打开衣柜,全是你那跟房产中介似的黑白配衣服。” 甘灯还是没说话。 宫理也说不上是怵还是烦他这难猜的样子,她爬起来,身上叮叮当当乱响,刚想开口,甘灯就从头到脚扫了她一眼:“……你穿的吵到我眼睛了。” 宫理:“什么?” 她穿着做旧的棕色皮靴,紧身低胸背心与破洞牛仔短裙外是一件能把她下巴埋进去的桃红色蓬松假貂皮外套,戴着夸张的耳环与假珠子项链。 宫理拽了拽自己身上的外套:“你知道什么叫辣妹风吗?” 甘灯看了一眼她沾着红油的手,唇角微抬:“是挺辣的。” 她搞不清楚甘灯的态度,就打算走了,甘灯却走到边桌旁,从抽屉里拿出了湿巾,递给她。 宫理擦了擦手,甘灯看向她嘴角,本来想再给一张湿巾,但宫理不甚讲究的就拿擦手的湿巾擦了擦嘴角。 她捡起地上那本ROOM书典,就要走,甘灯道:“我知道不是你溜进来的,估计又是姐姐……” 宫理眨眨眼:“她还能控制我去哪儿?” 甘灯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他似乎因为某动作时的疼痛而微微皱眉,但缓了口气,声音依旧平稳道:“她的意识和方体整体的意识融为一体,有些小事她可能会干预,比如影响你推开门后去到的地方。” 宫理表情匪夷所思起来:“那姐姐让我来这儿干嘛。” 甘灯拿起桌子上的工具,撬开了他大腿处支架的螺钉,低着头没有看宫理:“……可能是我太久没有还书,她让你来催我吧。” 宫理想说:那找我|干嘛,直接让你一推开门是图书馆不行吗? 但宫理没说,她在想着到底要不要开口。 甘灯以前很擅长用目光与沉默来折磨那些有求于他的人,他知道对于等待宣判命运的人,沉默就是让人疼得叫不出的酷刑。 但他第一次意识到,宫理的沉默也如此令人煎熬。 甘灯觉得自己太失态了。他在冰淇凌店里,听到宫理说起来跟那位柏家小少爷的事儿,他脑子里就跟灌进冰激凌似的,一下意识到自己不论是跟她出来吃冰激凌的行为,还是之前他的种种话语、神态、行为,无不是破绽百出的失态。 而他竟然以突然离去这样更失态的行为,掩盖失态…… 他想着,正要去伸手摘掉腿部支架上的螺钉,那螺钉从他指缝间掉在地上,滚到宫理脚边。宫理捡起来,却也一屁|股坐在地毯上,一只手撑着身子,一只手抛接着螺钉,坦然看他道:“你最近很忙?” 甘灯嘴唇微抿:“……嗯。” 他继续拆卸支架。 宫理没有上来帮忙的意思,只是看着他瘦的骨相清晰的手指用力掰动金属工具,一般人用力时,手指上会发红泛白,但他没有,像是人都被抽干净了血似的。甘灯又拆卸开了膝盖处的,这次他接住了螺钉,放在旁边的小桌上。 宫理:“打仗?还是什么?” 甘灯没说话。 宫理眨了眨眼睛:“啊,原来是不能说的事。如果你真的因为吃冰激凌窜稀了,不用不好意思,我知道的,吃营养膏吃了几十年的肠胃——” 甘灯有种自己在花丛中避开蛛网与树枝,翩迁起舞的感觉,他自认能识别言语中的试探与陷阱,还展露着自己翅膀上威慑的花纹。 然后一个熊孩子一把攥住了他,兴奋地喊:“扑棱蛾子!” 越要去拿捏她,越会被她心不在焉的就给攥住了的无力感。他实在憋不住了,深吸了口气:“之前忙是跟门派的事有关,后来就是……一些灰烬病的事儿了。” 他觉得自己透出了珍贵的消息,但宫理完全没听到脑子里去,咧嘴笑了,继续抛接那螺钉:“啊,大忙人呀。” 甘灯:“……” 他意识到了,大概在宫理说什么鸭子上帝之前,宫理是压根不诚恳对他,那些肢体接触,那些看起来暧|昧但威胁的语气,跟他打个有来有往,全都是她对待敌人的态度。 但现在她不会这样做了,她用对待朋友的坦率态度对他,再也没有肢体接触,再也没有故意的虚假暧|昧,再也没有试探,他却完全招架不住了。 她坐在地毯上,道:“你拆这个支架干嘛?难道是你打算洗澡或者休息了?” 甘灯一用力,那支架散开,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他没有捡,朝后仰坐在沙发上,长舒了一口气:“只是疼了。” 宫理看着他,依旧话多:“你知道我最近很红吗?你也是会上网的吧,有看我的新电影吗?还有新广告——啊,我有好几大箱莲甜巧克力,我可以送你两箱。” 甘灯竟然在她面前发呆,他难得显得有些坐姿不佳,放松地坐在扶手沙发椅里,黑色皮鞋踩着绒毯,手指搭在嘴唇上,不知道想些什么。 宫理忽然将手中的螺钉,朝他额头扔去,甘灯一惊,低头看向掉在他衬衫上的螺钉。 宫理:“你还咬指甲呢甘灯。多大人了啊。” 他一手揉了揉额心,一手拿起了螺钉:“我没咬指甲。你别乱扔东西。” 宫理耸肩:“你是不是累了,都没听到我说话。” 甘灯手指轻轻攥着螺钉,在掌纹里摩挲着:“听到了。知道你红。” 宫理手抚着自己的膝盖,乱晃着笑:“是,方体发生的事儿哪有你不知道的。我这也算是四舍五入的办公室恋情,都不敢在没人的地方亲嘴了,就怕光辉伟岸的委员长在上头看着我呐。” 甘灯沉默了一下,没好气道:“我有心力管你这些?” 他以为还会再聊几句,但宫理光脑忽然响了起来,她接起通话,聒噪起来:“哎呀,我没忘!我今天请假了,这不是还没到点吗?你订桌子了吗——我在哪儿?我在、图书馆呢,等我会儿吧,马上就到!” 甘灯看她急急忙忙就要往外走,像是要把卧室里的热气也都带走似的,他开口道:“长尾巴的那位?” 宫理瞪大眼:“怎么可能,老萍叫我去吃饭,不跟你说了,知道你没吃坏肚子,没重病不起,没憋着坏暗算我就行了。您要是实在没空回我信息,可以外包给别人。” 他有点想笑,觉得像是裹着湿透的毛皮在风雪里走了半天,见到她就是重回篝火小屋喝了一大口热水,烫的内脏都哆嗦又熨帖。 算了,什么失态不失态的。凭什么他就不能失态…… 甘灯嘴角刚刚弯起,她已经风风火火冲出门去了,外头的秘书与侍者一阵惊叫,她毫不尴尬地似乎在问路,等到门合上,声音也遮住了。 甘灯坐了一会儿,直到确认她已经走了,才将手伸向桌上的银色医用方盒,拿出了里头的针剂。 …… 第158章 [] 宫理推开包间门的时候, 那红色大花墙纸配灶台土锅的包间里,只有平树一个人。 他正拨弄着桌面上的全息菜单,抬头看到宫理, 动作一僵,收回手去。 平树坐在长条凳上低头不说话,这是雨夜凭恕来她家大闹之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宫理光脑上还拨着通话, 她本来以为柏霁之先到了, 想问他是哪个包间呢, 这会儿她到了, 电话也接通了。 柏霁之的声音从光脑传来:“宫理, 你到了吗?我还没呢,我在路上了。就是冈岘非抓着报告上的一些数字不放, 我又跟他解释半天——” 平树听到柏霁之的声音, 脊背挺直了几分,但依旧低着头。 宫理合上包间的门, 对柏霁之道:“啊,没事不着急, 我先到了。老萍和左愫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你小心点。” 挂上通话, 宫理才对平树扯了扯嘴角, 她看出来了平树的尴尬和不安,主动笑道:“最近还好吗?” 平树快速看了她一眼:“嗯。挺、挺好的。” 宫理从包间外的冷柜里拿了两瓶冰镇闪电水, 在桌边磕掉瓶盖, 递给他一瓶, 平树接过来,忍不住眨眨眼睛。 宫理这个不论吃什么喝什么都捎带给他一份, 顺便给他开了盖的习惯,他已经很久没感受过了。 宫理坐在另一条长凳,仰头喝了一口,脱掉桃红色假貂毛外套,只穿着背心和牛仔裙,她将手镯推到小臂靠近手肘的位置上,拨了拨头发开始看菜单,心不在焉道:“炖条鱼也不错,贴饼子肯定要来二十个,左愫吃饭天天奔着主食管饱了。” 平树也觉得有点恍然隔世,他好长的时间都在凭恕体内,看着凭恕在灯红酒绿里游刃有余,见到的大多是舞池里闪耀的灯球,逞凶斗狠的会面,或者是凭恕黑色指甲油的手捣着计算器跟别人谈生意的场景。 他都快觉得在灯光下讨论吃不吃辣,贴几个饼的场景像是做梦了。 平树反应有点迟钝,他感觉刚刚还在他脑袋里拳打脚踢的凭恕,似乎都在见到宫理后安静了不少。 宫理:“你要加份豆腐吗?” 平树猛地回过神来:“啊。好。” 宫理头都没抬,她银白色的头发是披肩的长度,几根发丝随着她看全息菜单的动作垂到脸前来,她忽然道:“这么迷糊,是戒断反应吗?” 平树半晌道:“……不是。还好,我可以用一些镇静药物来压制他,也能缓解难受。” 宫理抬脸看了他一眼,笑起来:“挺好。趁着大家都不在,我就直接问了,凭恕跟山冶帮有关系吗?” 平树一愣:“什么?” 宫理漫不经心的翻着菜单:“凭恕不止一次提过他的事业被你毁了,你夺回了身体的主动权开始隐姓埋名。这件事具体的时间段你们都说的很模糊,三四年前?还是四五年前?” 平树感觉身上的血缓缓凉下去。 宫理咧嘴笑了起来:“是凭恕炸了瑞亿吗?” 平树张嘴,却仿佛有剧烈的耳鸣。 宫理:“看到他牵扯进瑞亿相关的屁事儿里,就随便猜的。不一定对。” 平树艰难道:“……不。你怎么会想到这种方面……我、他没有……” 宫理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为什么需要凭恕彻底消失、隐姓埋名,肯定是在万城招惹了惹不起的人。而凭恕曾经确实很有本事,让他觉得惹不起的,只有教会、门派、方体、公司这种级别的势力了。 他都加入了方体,不可能是方体。教会和门派没有端倪,凭恕几乎没有在春城时表露过什么。 只有瑞亿。 而且当年炸瑞亿这种事,必须要流通的炸药,需要人手,需要对瑞亿大厦的结构有些了解,这些都是曾经的凭恕有能力做到的事。 只不过宫理也是乱猜罢了。 平树脸色还苍白惊惶着,她刚想说不问了,平树忽然右手抓住了桌子上的陶瓷茶杯,然后砰的往下一拍! 砰的一声,杯子碎裂,他手攥住最大的碎片,就朝宫理眼前扎过来——! 宫理眼疾脚快,抬腿踹向他的长凳。凭恕或许还没完全掌握身体的控制权,往前趔趄半跪在地上,宫理捉住他几乎伸到眼前的手,死死捏住他手腕,笑道:“一见面就要打架是吗?” 她本来以为会看到凭恕,但平树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掌握着大半的控制权,不让凭恕开口。 她看着他掌心的血,有点后悔,好好吃个饭,她不该问的。只是宫理觉得瑞亿的事情已经变得一团混乱,越卷越大—— 她忍不住道:“如果凭恕是山冶帮的成员,或许早就已经被瑞亿耍得团团转了。单看电影节出的事儿就知道,现在山冶帮就是最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在社会上人人喊打,甚至连反仿生人游行都少了,讨厌瑞亿的也都一个个撇清关系,说自己不是山冶帮。” 平树苍白着嘴唇道:“……不,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竟然是平树在解释。 他攥紧瓷片,那瓷片竟然缓缓没入他掌心,被他收容入体内,平树轻声道:“不用担心。我们对瑞亿的本质很了解,而且他也不是山冶帮的成员,甚至连山冶帮……都是瑞亿创造的词罢了。” 什么?宫理更迷惑了。 她似乎冥冥中感觉到,元宇宙、瑞亿、山冶帮、五年前的爆炸案,这一切都像是紧紧嵌套在一起的因果。 不是谜团,而是一系列连锁反应的现实。 宫理听到包间外头,左愫和老萍向店员问路,平树比她动作更快一点,他坐回了长条凳上,然后竟用手掌抓起桌子上的陶瓷碎渣,全都埋进他掌心的肉里去。 陶瓷碎渣全都收进了他皮肤之下,手掌上的割伤也痊愈消失。 下一秒,左愫推开门,她笑起来:“你们敢信吗,是老萍的新男友送我们过来的——” 平树抬起头来,对左愫和老萍微微笑道:“好久不见。” 宫理看着他的平静如常的侧脸,桌上已经看不到痕迹,只有刚刚他按碎杯子时候的几滴血迹在桌边,平树挪了挪盘子盖住了。 老萍坐下,刚要开口,宫理忽然起身道:“柏霁之说快要到了,我去接他。” …… 宫理在门外,缩着脖子吸电子烟,脑子有点乱。平树比她想得更—— 她说不上来。她不觉得平树是有坏心眼或者是有内幕,他反而像是有种“包裹”的能力,将曾经凭恕做过的事、一些过往,都用自己的身体包裹住了。 是掩盖,也像是保护。 宫理查了方体在这家店附近最近的出入口,脸朝着那个方向等柏霁之,但眼睛并没聚焦在路上。 直到柏霁之距离她只有十步远的时候,宫理才看到挥着胳膊跑过来,快活得一点也不矜持的小狐狸。 今天降温,他戴着围脖,白色毛衣外头是深灰色薄大衣,还是前一段时间宫理跟他逛街去买的。柏霁之可能以前总隔绝在门派里,有点不太懂得去购物,但他品味很好,挑的衣服都很合适。 道路两旁的假树与金属架上都是金色的灯串,把他面容照得柔和,眼睛像是灯烛的光亮,他笑着跑过来:“真是高冷,我对你挥了半天手,你都不回应我,一副深沉的样子在街边抽烟。” 宫理也笑了:“让我装一会儿不行吗。” 柏霁之伸出手紧紧抱住她,微微弯腰埋在她艳俗的桃红色假貂毛上。宫理笑起来:“我像个被一下子勒住的浴球。” 柏霁之也笑了:“干嘛出来等我,外面好冷的。” 宫理跟他肩膀挤着肩膀,心里有说不出的放松,柏霁之却敏锐依旧,偏头看她:“出什么事了吗?” 宫理伸出手,想摸摸他耳朵。柏霁之似乎又长高了一点点,她道:“没呀。你怎么样,冈岘那边很难对付吗?” 柏霁之摇头:“他那个较真性格,你也知道。只是说最近要出差,因为春城以外,还有东、南的一些城市有许多门派驻扎,我在考虑要不要去。” 宫理想引着他回餐厅去:“不想去就别去。” 柏霁之却拽着她:“先别着急进去啊。” 他想说:你是忘了,这一个多月咱们几乎都没怎么碰到吗? 宫理回头看他,柏霁之脸上有点泛红,餐厅外的路上还有别的行人,他却抓住她两只手,都搁到自己耳朵上,然后连着她的手和耳朵一起握住。 他清了清嗓子:“咳、你手好凉,暖暖手吧。” 宫理微微一怔,有点被他眼睛乱飘却把她的手捂在他耳朵上的动作给甜到,忍不住弯着眼睛笑起来。 柏霁之眼睛晃了一圈,才挪到她脸上,突然面红耳赤,急道:“你干嘛笑成这个样子啊。” 宫理笑眯眯:“因为被你肉麻到了。啊,别松手嘛,我手凉。” 柏霁之其实之前有好多小小的怨言,为什么她刚刚有情绪却习惯性说没事;为什么之前工作忙起来她就总联系得很少……但他觉得见到她的笑,或者是只要跟她多一点肢体接触,他就会把怨言全都忘掉。 他就会一切都只看好的地方。 他忍不住低下头,宫理也微微抬脸,突然听到一阵快把肺都要震碎了的咳嗽声。宫理转过脸去,柏霁之一下子收回手,左愫站在餐厅门口,有点尴尬又有点想笑:“再不进来,锅都要炖穿了,老萍快忍不了要动筷了。” …… 宫理跟柏霁之坐在一张长条凳上,她看着左愫已经吃第八个饼了,忍不住给她夹了一筷子肉。 老萍已经在控诉今天来送她的新男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妈的,我感觉我找了个客户经理,他天天话术嘘寒问暖,就是为了达成每个月从我这儿弄走十万块的销售业绩!” 宫理:“可是他大。你刚刚说的。” 老萍噎了一下:“但现在市场饱和啊,我听说有几家娱乐公司转型之后,好多小模特、小明星、小网红全都在找老板。我要压压价。” 左愫这老实姑娘竟然也给出谋划策:“我觉得服务态度挺好的,还嘘寒问暖送你来呢,你喝了酒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他要是三十分钟内能到,就别压价了。” 柏霁之却是原教旨主义恋爱脑,十分瞧不上这种钱色交易:“我是受不了,都知道对方是为了钱,怎么还能信他的嘘寒问暖。” 老萍拍了拍自己戴着奢侈品新品毛衣链的胸口:“我行。真心的天天挑刺,和虚假的嘘寒问暖,我肯定选择后者。” 平树倒是说得中肯:“你这个价格是挺高的,要不你回头去红街问问,那边肯定划算还服务态度好,就是带着好好体检一下就行。” 大锅炖到后来,锅气滚滚,大家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酒也顾不上喝,就感觉那收汁的汤让人上瘾似的吃个没完。 几个人吃的都太撑了,出餐厅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一起再遛弯一段路。 宫理跟左愫肩并肩,老萍走在最前头,反而是柏霁之有些在意平树的状况,跟他缀在最后,在低声与他聊天。 宫理以为平树会不愿意对他说,但却听到了只言片语:“……嗯……两个人格……抱歉,我不是故意去……对,现在他也听得到我们说话,他在我心里正骂你呢……” 老萍回头问宫理:“你明天还要去工作吗,我发现你最近打工打得上头啊。” 宫理:“钱多嘛。不过明天我有点事,要去陪个朋友见见他父母。” 老萍瞪大眼珠子:“你还有这样父母双全的朋友?” 道路两侧的车站、广告牌和大厦外的大屏上,随处可见缪星的广告与海报。宫理都快看吐了,其他几个人却仰着脸盯着看,左愫感慨道:“她最近好火啊,我们便利店最近上了莲甜巧克力的货架,就有一个等比例的缪星立牌。啊,宫理,你喜欢这个女明星吗?要不我把立牌送你?” 宫理:“……大可不必。” 她在家里放一个自己的立牌吗? 老萍在前头闷笑,平树在后面道:“我之前还看了她演的《猎人特工》,也有一些她的周边海报什么的。” 柏霁之惊讶,偷偷看了一眼宫理:“你喜欢缪星?” 平树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也不是。不是我喜欢,是……他。” 之前凭恕占据身体控制权的时候,去夜店场子讨债的时候看到了声名狼藉系列的海报,惊为天人,当时就把海报摘下来带走了。 因为缪星确实火,代言或者海报随处可见,凭恕似乎忙里偷闲,把关注这位女明星当作他繁忙之中的娱乐活动,甚至还在他光脑里存了几十张她的红毯照。 而且凭恕自从上次去宫理家闹那些屁事之后,越来越讨厌宫理,不止一次说:“妈的,有这样的美女谁在乎宫理啊——平树、你眼光太差了,看看这位,一样的没胸没屁|股但她就有成熟|女人的魅力!” 第159章 [] “你陪我一起去吧。”宫理在梳头发的时候, 拍了拍刷牙的柏霁之的屁股,他转过脸来瞪她:“去哪儿?” 宫理别了个发卡在耳边:“就去见那个父母双全的朋友,我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保护我的安全。” 柏霁之漱口之后, 听到这话忍不住嘴角弯起:“你还需要我保护你?” 宫理也挤过去洗脸,他尾巴在蹭她光裸的腿,道:“你是要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吗?是陪你,还是陪缪星?” 宫理含混道:“陪缪星。所以今天出去后, 记得不要叫我宫理, 也不要透露你自己的名字。” 宫理先到离家去了对外关系部, 让易容干员将自己变为缪星的外貌。红毯计划组的组长、副组长从几个监控舆论的屏幕里钻出脑袋, 打着哈欠对宫理道:“宫姐今天不是休息吗?剧组不也说这两天没有您的戏吗?” 宫理:“不是去拍戏。” 银发变为黑发, 宫理只从缪星专属的超大衣帽间里拿了条紧身牛仔裤和短上衣,戴着棒球帽, 连妆也没化就往外走, 还从墨镜架子上拿了两幅墨镜。 宫理走出对外关系部,柏霁之两手插兜背对着她, 正在外头等她。上次红毯回来,宫理没少对穿着西装的柏霁之上下其手, 对他一阵夸赞, 夸得他都不好意思, 最后是把衣服熨烫之后才放进衣柜里。 或许是因为她的夸赞, 他今天才又穿了?西装裤勾勒着他小腿,掩盖不了他一身的青春气息, 像个拍形象照的运动员一样。 柏霁之毛茸茸的尾巴扫过穿着西装裤的小腿, 转头看到宫理时露出笑容。 宫理拿起手中的墨镜给他戴上, 墨镜却滑下来—— 柏霁之忍不住笑了:“我怎么戴墨镜。我的耳朵架不住眼镜腿的。” 宫理才想起这一点,大为震撼, 拨开他头发,看了好半天:“幸好你不近视……” 柏霁之把墨镜挂在了西装上口袋处,笑道:“倒也是有专门定制眼镜的店,走吧。我这样打扮像保镖了吧。” 宫理挽住他胳膊:“岂止,你简直像包养我的老板。走吧,缪星也有自己的车库,我们去提车——” 然而柏霁之这个保镖当然不会开车,只能宫理坐在驾驶座上,她开了一会儿就开自动驾驶了。听说这种还能手动驾驶的车,反而比全自动驾驶的新款车还要昂贵,可能就是复古约等于奢侈吧。 柏霁之没坐过这么豪华的车,一直在切换座椅按摩、副驾驶光脑屏幕玩,手指摩挲着车内的真皮装饰。 柏霁之还想了个办法,把墨镜卡在垂着的耳朵边沿,在等着红绿灯的时候,半打开车窗漫不经心的往车外看了一眼,俊朗年轻在豪车里还戴着墨镜,顿时引来旁边车主羡慕的目光。 宫理忍不住想笑,缓缓把反光车窗升上来:“你信不信被人随手拍下来,就是缪星开豪车携小十几岁的男友出游。” 柏霁之抿嘴笑着:“那怎么了,让他们羡慕去吧。” 宫理点开音乐:“真的喜欢车?我靠这个任务赚的钱,够买好几辆了,要不要我也买一辆,咱们开着玩。” 柏霁之摸了摸座位,摇头:“算了,我就一时新奇。没地方停,在方体上班也不必开车。不过,咱们是要去哪儿?” 宫理:“先去接个人。” …… “泽田昴!”宫理从车里走出来,对路边的泽田昴挥了挥手,柏霁之没想到宫理接的是个男人,有些吃惊的透过车窗盯着那个深色肌肤白色头发的男人。 泽田昴看到宫理露出笑容,他手里还拎着好几个袋子:“姐姐,我最近又做了些衣服……如果你的身材尺寸没变化的话,如果变了,我还可以再去给你上门调整。” 宫理下车,伸手去接过他手中的袋子,笑:“行。” 泽田昴搓了搓手:“啊对、今天……今天我自己的费用我自己承担吧。上次谢谢你为我那么高的账单。我最近也自己赚了很多钱,因为你帮我做了宣传,很多人都找我做衣服了。” 宫理看了他一眼:“真的?你别勉强啊。” 泽田昴点头:“嗯,没问题的。而且我最近进了一台新的面料机器,可以做更多的面料和效果了,你可以去我那儿看一看。姐姐。” 他明显叫的有些僵硬,但宫理看了一眼他,大概就理解了。泽田昴不想在父母面前露了馅,所以一直在用之前跟真正的缪星说话时的态度和用词。 宫理正把袋子放到后备箱里,突然看到副驾驶的玻璃缓缓降下来,柏霁之表情不善的盯着泽田昴,露出尖牙来:“……你叫谁姐姐呢。” 泽田昴看到副驾驶座上,正坐着一位身穿西装,漂亮凌厉,表情冷淡的金瞳少年。 或者说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他正以非常明显的敌意看着他。 泽田昴一愣。 …… 柏霁之抱着头,在副驾驶前座发出想要把自己埋进地里的懊恼声音。 宫理坐在主驾驶座上,憋不住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柏霁之脑袋:“抱歉我忘了跟你说,这是缪星的亲弟弟,泽田昴。他是随母姓的。” 他应该想到的,早上宫理说今天不能对外透露名字,肯定不会是特别熟的人! 柏霁之没脸抬头了。他在干嘛啊,简直敏感到到处吃味,明明宫理都说是因为信任他所以希望他保护她,他还—— 泽田昴在后座上朝柏霁之微微弯腰:“你好。我、我不知道缪星姐还会带别人。你是?” 宫理刚想开口解释,柏霁之闷声道:“我是她保镖。” 泽田昴显然不信,柏霁之抬起头来,他也从倒车镜里看清柏霁之红透的脸,而且宫理还伸手摸着他脑袋。 不过他聪明的选择没有问。 扮演缪星的这个人,显然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人际关系,而他竟然一无所知。 泽田昴道:“可是咱们今天只是去体验店,为什么要带保镖。” 宫理只是笑了笑,没回答。 且不说她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进入元宇宙,如果进去了,就是意识和□□分离,她无法放任自己的□□无知无觉的躺在瑞亿的体验店里。 如果柏霁之能守着她,她会安心不少。 …… “缪星小姐,我们收到您的预约后,已经为您安排好了包间,这次是要进入生活区会面您的家人对吗?” 宫理跟随着穿套装的店员,进入电梯,一路走入准备好的房间。 纯白色房间内,放着两台可以供人半躺的座舱,有点类似现在电影院的座位。柏霁之大概懂宫理叫她来的原因了,有些紧张的走过去观察那两台机器。 宫理跟店员搭话道:“我看你们还是在卖外接脑机的,我以为现在只做体验店了。” 店员微笑道:“是的,如今的外接脑机在安全性上有了质的飞跃,连接速度也全面提升,还附赠各种□□,但单价也比过去的产品要高很多。” 宫理接过她手中的产品手册,基本就两款家用外接脑机,还附赠一堆在元宇宙的游玩区的权限,但价格都在30万通币以上。 相比于曾经风行各地的鸭子嘴形状的前一代脑机TX-3000的价格,这简直差距太大了,宫理笑道:“这一代怎么这么贵,我听说之前最火的那一代TX-3000,卖点就是价格也才3000左右。” 店员露出微笑:“3000元是签约价格,前一代脑机实际的价格在6-15万元不等,是曾经推出过特价签约服务,支付3000元左右得到机器,剩下的尾款是月付贷款的方式,拥有者不必用通币偿还,可以通过参与在元宇宙内的游戏任务得到的金币来付款。” 怪不得上一代鸭嘴机器到处泛滥,玩这套每月仅需XXX元的消费陷阱呢…… 店员微笑道:“请两位进入机器,机器会根据面部识别与您的客户号,自动载入账号。如果您觉得身上服装不舒适,还可以去更衣间换衣服,我们准备了全新的服装。” 靠面部识别吗? 宫理之前查过,说如果使用了大量的精神药物,可能会无法被识别出意识来。毕竟连她自身的存在都是个谜,如果她无法登入元宇宙,她就打算解释说自己最近用了太多药,然后退出来让泽田昴一个人去看父母。 她坐进机器中,座舱并没有罩子,只有一个半球形头套自动降下来,头套内部似乎有些前端有凝胶与吸盘的触头碰到她的太阳穴与额头。 柏霁之坐在机器附近的椅子上,看着她。 店员也见过一些上流人士带保镖来的,并不吃惊,还给柏霁之端了水和食物。 宫理眼前逐渐出现悬浮的全息图案,一些轻柔的音乐在耳边响起,要她目光追随着全息图案中拖着尾巴飞舞的小球。 宫理目光追随着,听到了音乐中夹杂的倒数声。 “三,二,一……” 她视野随着倒数逐渐模糊,而后眼前一白。 身体都仿佛轻盈起来,人像是在白色的空间中飞向,柔光笼罩在她身上,她低头看不到任何自己的肢体,眼前飞翔的远处,浮起一行字: “正在登陆中……” 此时此刻,在这家体验店后方庞大的数据中心,几个员工在无数服务器与屏幕之前插科打诨,做这工作。但其实更核心的工作由总部万城,他们只要做日常维护确认、解决客户需求即可。 他们也注意到这间房间,另一个男性用户瞬间就登录进去了,但女性用户竟然半天还卡在登陆界面。 “我看她是有过登陆记录的,应该不用重建账号吧,怎么会半天没抓取到她的账号?” “是不是最近吸大了或者有抑郁症,有的人意识信号会变化,识别不出来——” 突然,女性用户的后台匹配界面快速闪了两下,找到了匹配的旧账号,登录进去了。 几个员工也就挪开眼,开始讨论要不要点个炸洋葱圈外卖,或者干脆去几条街外新开的小酒吧吃饭。 新来的员工眨眨眼:“可是……这里不是要24小时值守吗?我记得总部会要查岗的。” 那几个程序员笑了起来:“所以就交给你了。” 他们离开了凳子,但瑞亿集团识别员工是否在岗的机器却没有亮灯,显然是他们修改了程序。 “我们也不会总这样,有时候总部还是会派人亲自看摄像头的。不过不用怕出事,只要你在不就行了吗?”那几个老油条员工端着饮料杯,对新员工挥了挥手,就走出了门去,开始讨论要不要泡前台的店员,新来的女店员有没有可能是仿生人—— 只留下新员工,在偌大的房间内,对着无数闪动着代码与画面的屏幕,呆坐着。 …… “请选择上线地点。” 宫理看到眼前大概出现了五个各种风格的地区,泽田昴之前跟她强调过,说要上线到“碧蓝绿岛”,宫理点选之后,眼前又是一片白雾,但她能看到自己的四肢在闪光中逐渐成型,有轻微的重力施加在身体上,她脚尖好像点到了地面,然后白雾散去,阳光照进了她的瞳孔中。 她看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几乎从未见过的湛蓝天空。 空气中没有雾霾与烟尘的味道,阳光穿透大团柔软的浮云照射在眼前的地面上。她正在一座轻轨车站前,周围的大楼几乎都是球形或曲线型,没有太多反光的玻璃,却到处都是繁茂的绿色植物。 就连她站着的车站,都几乎被爬山虎覆盖,树荫连片,有一种自然的湿度与凉爽。宫理以前生活在核爆后末世,就没见过这么多植物,来到这里之后,唯一最有生命力的春城还是在发生天灾后被毁后她才去。 宫理就只在万城某处昂贵的半温室公园里见过这样的绿色。 她伸手摸了摸,叶片柔软微滑,对着阳光还能看到叶脉。叶茎上有些半透明的小蚜虫,还有一些瓢虫与蝴蝶在飞翔。 宫理这辈子就没见过真的活着的蝴蝶,它触须晃动,粉鳞在光下闪闪动人,她忍不住伸出手去,那蝴蝶停在她指尖。 或许背后有着亲人的底层代码,亦或是在自然界中,蝴蝶就会倾向停靠在树杈上,人竖起手指也会有同样的效果——这还是她曾经在书上看到过得。 宫理这时候才注意到,柔滑的白色绸缎布料滑过她肌肤,她低头,自己穿着一身雅典式的纯白色长袍,搭配棕色的腰带,脚上是一双柔软的罗马凉鞋。 低头看下去,树荫点点,砖缝里都是小草,她记得自己翻过的核前人类的图册,这种草叫筋骨草,会开各色细小的花—— “嘿。”泽田昴叫她:“姐、缪星,我在这儿。” 宫理抬起头,泽田昴也是穿着一件纯白色的长衣长裤配罗马凉鞋,他扯了扯衣领:“抱歉,穿的都是最基础的外观,你想要去买套新衣服吗?” 宫理环顾四周:“为什么要传送到这里,而不是其他的地方?” 第160章 [] 泽田昴引着她往道路对面走去, 这里的道路非常洁净,没有污水、没有垃圾、没有涂鸦和随地的大小便。 人们也大多着装得体,面容含笑, 车辆井然有序,宫理过马路时,笑道:“有点不习惯了,我在万城被人抢道都习惯了。” 泽田昴回过头:“只是在这个地区而已。游玩区的五大地区里, 这个地区主打的是生活、舒适与安全, 任何连接进来的人, 如果在这里胡作非为, 四处开车撞人、抢银行、殴打其他玩家, 会得到很高的积分惩罚的。” 宫理看着路边紫藤萝的树荫下有卖华夫饼的摊位,浓烈的甜香让她忍不住驻足, 摆摊的是个漂亮的金发姑娘, 对宫理咧嘴一笑:“很香对吧,想尝尝吗?看你这么漂亮的份上, 可以免费试吃——” 宫理想起万城那些又脏又往死里放调料来掩盖原料不新鲜的摊贩了,只会一边油手点着光脑收钱, 一边还会对后面催促的顾客比中指。 这个地方, 人们都nice得令人震惊。 怪不得那么多人躺在街边也要戴着外接脑机, 徜徉在这个世界里…… 街边有些老人在满是蔷薇花的阳台上喝茶, 时不时还会向楼下招手,拉着小提琴的黑人音乐家身边簇拥着驻足的路人, 甚至有对情侣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 宫理看着街边的各家店铺, 将橱窗玻璃擦得光亮的家具店, 门口窝着两只猫的咖啡厅,专门卖烘焙材料的小店里, 店家正在开烘焙讲堂。 风里有点海的味道,他们正走过一条崎岖的路,这条路往下就是下坡,能看到道路尽头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可爱的各色车辆在道路上缓缓移动着。 道路旁的梨花正在飘扬如落雪,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人注意到宫理震撼的目光,对她微笑道:“很美对吧,这就是春天啊。” 宫理转头:“这里有春天吗?” 泽田昴摇摇头:“我不知道。可能有。上次来好像就是秋天,街道上都是红叶。红叶,我之前还是在自然博物馆里见到的全息枫树。缪星,我们没时间了。” 宫理:“什么?” 泽田昴紧张地将手在衣服上抹一抹:“……这都是在按时间收钱。” 宫理笑起来:“走慢一点吧泽田昴,当一个导游,我会付多出来的费用。对了你刚刚说其他的几个区是什么意思?” 泽田昴:“之前我们第一次来、刚刚建立账号的时候,店员给我们介绍,游玩区的五个地区,分为三个等级。” 最安全的天堂等级,包含两个地区,其中一个是他们所在的碧蓝绿道,是一座发展很不错的温带海洋性气候的花园城市。天堂等级的地区内,禁止一切会影响用户心情的行为,大家必须要遵守礼节,不可以违法乱纪。甚至是辱骂他人、随意宣泄情绪都可能会造成对用户的一些轻微处罚。 然后就是人间等级,也包含两个地区,在那里就更像是现实世界,允许人们宣泄情绪,像普通的人类社区一样交流沟通,如果有了犯罪行为,也会有对用户的惩罚。不过考虑到在这里不会有人真的死亡,所以至少比现实中的万城好很多。 宫理:“那最后一个等级,最后一个分区,就是地狱了呗。” 泽田昴摇头:“应该也不是。最后一个地方,叫狂欢岛,入场费和时长费都高得离谱。我听说有很多有钱人,常年把意识接入在那里。” 宫理扯了扯嘴角:“我猜,他们一定会在里面无恶不作,随意杀人或者有很多人被关在那里……” 泽田昴深深看了宫理一眼:“或许不一定。因为在现实世界里,他们也可以这么做。所以那个狂欢岛肯定还有别的特殊之处。” 宫理:“……操。你说得对。” 叮! 话音刚落,宫理眼前突然跳出提示界面。 [检测到用户使用脏话,听众1人,脏话字数为1,目前扣除积分100点。请用户注意,积分如果被全部扣除,将会被暂停登录,您也可以多展露笑容、对他人表达善意,来增加自己的积分。] 她差点又一个脏字出口,她对泽田昴挤出一个能从牙缝里骂bitch的甜美笑容。 [微笑每保持10分钟,积分+2] ……靠!所以街上的人,才一个个都笑得如此灿烂。 泽田昴:“走,咱们先去买衣服。” 宫理抱着胳膊,她也察觉到路上有些叫卖或揽客的用户,他们看到宫理和泽田昴穿着基础外观,就直接忽视他们,去跟那些头顶各种特效的用户名,穿得花枝招展,身边甚至还跟着漂浮跟宠的人搭话。 看来她这身外观,一看就是没钱的人啊。 她注意到斜坡上,好几家店都立着广告牌[角色扮演游戏,经验不限,1小时8金币]。 这是之前说的签约用户进入元宇宙之后,可以得到金币的游戏? 宫理跟泽田昴走上上坡:“瑞亿的A技术很发达了吗,肯定在这里也有那种NC吧,总不至于这些都是真人吧。” 泽田昴站住脚:“不会吧。A技术今年才有新突破,但元宇宙已经运行几十年了。而且,你恐怕不知道当年鸭嘴机——就是TX-3000——卖了多少台,在万城以外的地方,有很多人他们的城镇很小,没有大楼、没有美食、没有电影院,哪怕TX-3000停产后,他们也常年戴着,常年生活在这里……” 泽田昴吐了口气:“反而是我到了万城之后,才发现,万城用这台鸭嘴机的人很少,或许是万城本来就是大家理想中的大城市了;或许是瑞亿总部在这儿,如果在这儿有很多人因为外接脑机出了安全问题,很容易激化矛盾,危及瑞亿。” 宫理皱起眉头,她发现或许泽田昴对这个时代的残酷本质,了解得比她深多了。 或许那些激进的反对瑞亿的人,也像是泽田昴一样,见过很多确确实实发生在身边、在身上的恶心事,才变得如此极端。 宫理眨眨眼,泽田昴走进了一家服装店。 但是服装店没有多少衣服货架,基本都是展示穿搭用的,而是有很多试衣间,泽田昴道:“换套衣服吧,上次穿着这身自带的基础外观过去,父母就很心疼,觉得我们过得很拮据。” 宫理走进试衣间,试衣间四面都是镜子,宫理站定的瞬间,眼前就出现了各种分类、风格的选择,还有限时特价款、明星同款、热门爆款。 基本上就跟给游戏角色换衣一样,她随便点一点就能瞬间试穿在身上看效果,要买外观的话,还可以加入购物车等到最后一起付。 在这里还能更换妆容,但是发色和发型就要去另外的店铺。 宫理就选了一套牛仔裤T恤,化了淡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邻家一点,她走出来,泽田昴更简单,他只穿了黑色T恤和黑色裤子,他尴尬道:“这一套最便宜,所以……” 宫理:“然后我们要做什么呢?” 泽田昴:“我们买一束花,再买两盒烟。在生活区,这些东西虽然可以直接订购,但价格也高,而且选择范围也不多。” 走不远就是花店,泽田昴感觉到宫理十分喜欢这里的气候与树木花鸟,忍不住放慢脚步。 走进附近的花店里,店主是个五十多岁的清瘦女人,气质优雅,穿着围裙,听他们的要求后立刻开始为他们挑选花束,宫理注意到,这里也张贴着两张游戏海报。 [角色扮演游戏,1小时10金币] [限时跑酷游戏,1小时12金币] 宫理有些感兴趣:“你们这里可以玩游戏?要怎么玩?” 花店老板笑道:“我这里是每次游戏时间必须要在10个小时以上,我会提前联系,主要是我不在的时候替我接替一下这里。需要跟我学一下如何扮演,如何打花刺、打包花,学的一个星期是没有金币的。” 宫理眨眨眼:“什么?你这哪里是游戏,这分明就是打工啊——” 花店老板露出吃惊的表情。 宫理话音刚落,就看到了眼前再次出现弹窗: [检测到用户使用二级违禁词“打工”,听众2人,目前扣除积分400点。禁止使用同义词指代含义,如果再次被检测到,将扣分系数*1.5倍。] “什么?”宫理表情有些震惊。 这里不允许说打工? 可是明明就有工作的存在—— ……她好像懂了。 对于一些贫穷的人来说,购买了脑机之后就要在这里拼命工作来还债了。而且哪怕是元宇宙的社会,任何一个地方的运转需要大量的工作岗位工作。 但瑞亿却一直说这里是乌托邦元宇宙,所以他们不能这么对外宣称。 所有的“工作”,都被包装成了“游戏”…… 而且,宫理大胆猜测,会不会如果被定义成工作,线上的“工作”是不是也会需要缴税、需要受一些法律监督。而你在元宇宙里玩游戏,过劳、猝死、收入没保障,是不是就可以说一句—— “都是玩游戏嘛。” 宫理接过花束,正要开口,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手腕上,TEC能显示纹身的地方,显露出了一行字。 “想要成为管理员,来看看这个世界吗?” ……什么? 她明明进入虚拟世界,为什么TEC还能显示字迹在她手腕上。 TEC还能连到这里来? 花店老板微笑道:“祝你们有美好的一天。” 宫理看着她用来挣积分的微笑,道:“那这个店,是你开的吗?是你用通币兑换的金币,买下的这家店吗?你是现实里想开一家花店开不了,所以到这里开花店吗?” 花店老板有些吓到了,这个人如果是新用户的话,难道没人给她讲过这里的规矩吗? 宫理眼前又跳出发违禁词的提醒,这次是“现实”和“通币”,操,这里到底有多少违禁词! 那花店老板刚要开口有礼貌的让她离开,就看到这位穿着牛仔裤的黑发女性头顶,缓缓浮现了[核心管理员-2053]的字样。 核心管理员?! 难道是总部新上任的核心管理员来视察的?花店老板结舌起来,半晌道:“不、我是生活区过来……工作的,这份工作是我经历了三轮审核、100小时的培训才得到的。哦天,管理员大人,您能停止用违禁词扣我的积分了吗?我只是想回答您的问题。” 管理员?这不就是TEC刚刚说的—— 那花店老板身旁,突然弹出几个浮空界面,显示着她各种信息: [入驻时间:2169年7月23日] [账户剩余金币:732] [下月应偿还贷款:4500] [合格劳动时间:1300+小时] 这就是管理员能看到的吗? 这个元宇宙,有大量的岗位需要人做,一些是很穷的游玩区用户——就是那些肉身没死,通过上一代旧脑机登陆进来的人在打工;一些是肉身已死,意识上传到生活区的人,会来到游玩区打工。 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里,阶级依旧森然,那些贷款买外接脑机的人,其实就是这个元宇宙的螺丝钉。 宫理正要再开口,泽田昴却似乎没发现她刚刚变为了管理员,看了一眼时间:“来不及了,生活区的开门时间到了,咱们要走了!” 宫理环顾四周,再没有别人显示出各种信息了,管理员权限只在她身上出现了一瞬间吗? 泽田昴拽住她的胳膊,沿着街道往上跑去,可以看到这里也即将日暮西沉,宫理不确定这里的时间会不会跟外界同步。 泽田昴引她到了一处车站,有点类似于轻轨车站,轨道向海中延伸,轨道上有一辆辆保持间距的半球形车辆。 进站后,泽田昴坚持要付自己的车票,宫理才发现一张车票要5万金币!换算下来大概是8万多通币…… 宫理捧着花,泽田昴拎着买的烟,还在经过安检的时候,掏出小票让车站工作人员盖章。泽田昴的账户突然被扣了一笔钱,他皱起眉头来:“嘿,为什么你一盖章,我这边被扣费了,我已经买车票了!” 车站工作人员微笑道:“尊敬的客户,根据去年出台的新政策,携带游玩区购买的任何物品进入生活区,都需要缴纳22%的跨区消费税——” 泽田昴觉得太离谱了:“22%!” 对方微笑道:“您但凡工作更努力一些,有更强的消费力,就会发现不需要这种跨区的方式,也可以为您的家人送上礼物,而不是连两条烟都要让您的家人苦苦等待。跨区消费税只是平衡了物价,阻挡一些投机倒把或者走私的行为,如果您不是这种人,相信您一定会理解的。” 妈的,语气谦和面带微笑,字字都在开嘲讽说他穷。 宫理真想对他比个中指,不过她的积分已经所剩无几了,她瞥了一眼车站工作人员的胸牌,对他比了个飞吻:“那老李,您和您亲爱的表舅昨天让竭尽全力让彼此的括约肌毫无皱褶的事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爱你呦。” 那工作人员表情抽动了一下。 但他可能说脏话扣的积分更高,微笑都有些扭曲,道:“谢谢您保守秘密——” 泽田昴气笑了,宫理拽着他,快跑上轨道车。 轨道车透明的半球形罩子放下来,泽田昴手搓了搓膝盖:“呼,我不应该被这些事影响情绪。马上就见到爸妈了,我已经之前给他们留了信息,他们说不定会准备一桌饭菜等我们。啊、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陪我来……父母耳朵不太好,缪柳又跟你分别得很早,他们不会看出来的。” 宫理点点头。 轨道车就像是过山车一样向前滑行,穿过城市上空,向海的方向驾驶而去,宫理转头看,整座城市在余晖中渐渐远去,忽然他们的轨道车驶入水中,车内缓缓响起了声音: “尊敬的用户,瑞亿一直关注着物种的保存与生态修复,在这里,你可以不止是可以看到全世界自然保护区里的海洋生物数据,还可以看到人类过去三百年时间内灭绝的51942种海洋生物,他们栩栩如生,在曾经的碧蓝大海中徜徉着——” 四周像是水族馆一般,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鱼类、软体类生物,甚至还有大片的珊瑚与海草。 宫理有些惊讶,往外看去,轨道车从浅海到透光海域的珊瑚海底,再到更深处的海——从哺乳动物到节肢动物,从软体动物、腔肠动物到各类海草,种类丰富,而且每一个都充满了自然鬼斧神工的细节。 它们上方也大都悬浮着学名的标牌。 宫理:“……我感觉很不对劲。这个世界很割裂……” 泽田昴:“什么?” 第161章 [] 一条蓝鲸正从它们身边徜徉而过, 它灰色斑驳的肌肤,上头还有一些特殊种类的藤壶寄生。如此精细的建模……如此栩栩如生的姿态。 不只是蓝鲸。 宫理曾经很爱翻看核前人类留下的图鉴,她能认出来辐鳍鱼纲的斑马鱼闪动着蓝色的光条, 在深海中成群徜徉;蓝斑背肛海兔在金黄色的珊瑚群中游泳。 宫理轻声道:“这里有几万多种海洋生物,遵循着自然界的严谨规则共生或分布着——将这些东西建模,放置在这个元宇宙里,这需要的不止是知识、耐性、金钱, 更需要的是对自然的热爱。你懂吗, 这很不划算啊, 也根本带不来任何利益。” 服务器的大量存储空间, 都给了裸鳃亚目上千种海蛞蝓?都给了锐齿巨喉盘鱼特殊的吃海藻动作?哪个公司会做这种事? 还有——她所在的车站前爬山虎叶茎上半透明的慢慢往上爬的蚜虫, 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捕食着呼吸着。 哪个来这儿玩的用户会关心这个? 他们只在乎能在天堂区晒多少太阳,能在人间区跟多少人上|床, 能在狂欢岛上爆了多少人的头—— 整个世界是不计金钱与时间地想要无限接近真实, 却安着一套到处都是钱、是罚款、是计费的瑞亿规则。 太割裂了。 宫理嗤笑道:“有做个小蚜虫,以及海里这朵花环肉芝软珊瑚的这个功夫, 去做几十个让人们买皮肤的世界内打枪小游戏不好吗?弄点服装抽卡、海岛大逃杀,不行吗?” 泽田昴皱起眉头来:“确实……你这么说的确实有点奇怪。而且现在愈演愈烈, 瑞亿近些年可能因为元宇宙项目营收不好, 开发出各种收钱手段, 骗人、逼人充钱。” 二人正说着, 轨道车突然破水而出,在海面上缓缓行驶着, 在太阳落山后蓝灰色的天空下, 驶向榉木成林的海岸。 自动驾驶的车辆已经在对岸车站下头等着他们, 车辆上方闪烁着写有“尊敬的泽田昴先生、缪星女士”的屏幕,他们上车后, 车上的屏幕立刻开始播放广告片,一位年轻女性在介绍着生活区的各种设施。 “邻里和睦,享受到你从未感受过的新鲜空气;祥和平静,劳累一生的你终于可以在这里放空自己……” 宫理从窗户往外看去,道路两侧各个都是带庭院的独栋小楼,外观各异,但里头都亮着温馨的灯光,能从一些建筑外观上看出这些人家的贫富差距。 还有些老人铺着野餐垫,在自家的草坪上看星星。有一些青少年正骑着自行车,吹着哨子往一个方向冲去。 没有什么超市或者城镇中心,顶多是时不时有一两座教堂、学校和运动场。 这像是无限复制在一张巨大地图上的平静小镇,道路仿佛没有尽头,各个民居等间距地分布在道路两侧,像是撒一把芝麻在面饼上,均匀分布在平坦的绿色草甸上。 终于,驶过无数条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的道路,车辆终于在一栋白色的民居前停了下来,车内屏幕上也亮起笑脸:“祝你们团聚愉快!” 宫理抱着花束,泽田昴拎着礼物,二人站在白色二层民居花园前,都有些踯躅。 宫理环顾四周,也分辨不出来自己到底在什么方位,来的时候道路都太相似了。西侧斜对面的红色房子门廊处,还坐着一个四肢纤细肚子有些臃肿的中年女人,正呆滞地晃着摇椅。东侧斜对面则有一栋看起来就非富即贵的三层白色大理石豪华民居。 泽田昴刚走到门口准备敲门,就听到了一声欢呼,缪星的父母打开门,脸上是无法掩抑的激动:“阿昴!星星!” 母亲快跑了两步,紧紧拥抱住了宫理,宫理连忙笑起来:“妈,抱歉我们来得有些晚了。” 这对父母眼眶已经红了,无法完全聚焦的得病双瞳看着她,紧紧拽着宫理的手:“你来就比什么都好了!还好吗?哦天呐,我的宝贝,我掰着手指算,你都三十岁、啊不三十二岁了——” 宫理被她抱着亲了好几口,连拖带拽地进门,桌子上已经摆了一桌菜,但家里还是各种家具很少的样子,甚至连沙发还都是纯白色…… 泽田昴笑起来,他眼眶湿润着,嘴上却强作活泼:“缪柳呢?她不会在楼上吧?太过分了吧,我们来了她应该后空翻来接我们。” 父亲挠了挠头:“呃,她去……” “哥!姐!” 客厅附近一扇门忽然推开,缪柳欢呼着跳出来:“你们来啦!啊啊啊啊快让我抱一下!姐,我知道的,你在这里!” 宫理被她用力抱住,她的不适应一下子被挂在她身上又笑又叫的缪柳冲淡,也忍不住抱了抱她:“你是要勒死我吧!” 饭桌上,一家五口团聚,宫理尽心尽力地扮演着缪星,泽田昴一直在微笑着看着他母亲,伸手抹着她灰白的鬓发,他父亲则因为耳朵不好,一直在高谈阔论。 缪柳吐了吐舌头:“姐,你就一直点头微笑就好了,他又讲那些教育你该怎么规划人生的理论了——而他的人生都是一团糟呢。” 缪柳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还把自己盘子里的奶油松饼往她盘子里塞,她道:“姐,这个跟真的奶油松饼吃起来一样,而且还没有卡路里!真正的零卡。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非同凡响了,你没想到吧,我之前去看了你的电影!猎人特工!” 宫理笑了笑:“这里也能看到啊。” 缪柳耸肩:“不过我听说是删减版的——但你可真美啊姐,我快要被迷死了!你一出场,电影院里所有人都在小声尖叫!” 宫理笑她嘴甜:“你是去游玩区玩的时候看到的吗?” 缪柳刀叉顿了一下:“对呀!我在游乐区找了一份……工作,哦对哈哈哈,在这里提工作两个字扣的积分很少,毕竟游玩区和生活区的违禁词不一样。是在电影院卖票的,所以也有机会在轮班结束之后看电影。” 泽田昴拍了拍缪柳的手:“你找到工作了?那是挺好的但我怕你——” 缪柳:“我只是外貌还看起来这么小,但我实际已经不小了!我也要赚钱改善生活,以前工作真的少得可怜,生活区的挤破头,也挤不过那些本来就在游玩区用户,不过现在好多了。” 缪柳吃的并不多,宫理和泽田昴说要饭后刷碗,父母坚持不同意,让他们去沙发上玩卡牌去。 缪柳从沙发底下拿出一套桌游,泽田昴皱眉:“这还是三年多以前我送你的那套,我以为你早就玩腻了。” 缪柳抚了抚封皮:“是玩腻了,但咱们都在,就玩一玩吧。” 民宅内的氛围堪称温馨,宫理一时间都有种自己在真实世界的错觉。那对父母在收拾厨房餐厅,时不时转过头来,向他们投来慈爱的目光。缪柳叽叽喳喳开始说游戏规则,给他们分卡片。 温馨……但也极度无聊。 这里就像是那种无法发展的边缘小镇,在这里只能日复一日地呆呆生活着,甚至没有市中心、没有逛街的地方,只天天跟一群永远不会变化的人生活在一起。 在缪柳找到工作之前,她怎么容忍在这里生活多年的? 而且这里应该也有违禁词,到底有哪些话是不能说的?她们是不是也一直在监视下…… 宫理在吃饭时一直无法直视那对父母仿佛融化了一样的泛红瞳孔,道:“要不要想办法,带他们治疗一下,我现在赚了很多钱,可以的。” 缪柳收拾着骰子:“别啊,没必要。我赚了钱,回头就可以请个保姆了,生活区里有些人还年轻体壮,会上门给别家做保姆。” 她指着窗外斜对角那家红字房子:“那家就是,那个女的听说是休眠了五六年,醒了之后就有点奇怪,他们的孩子就找了个保姆来照顾她。” 泽田昴吓了一跳:“五六年?不是说最长休眠期只有10个月,超过10个月就会删除意识吗……你是说,她的孩子每过10个月,就会把她复苏一次,然后……” 缪柳这时候脸上还是挂着甜笑:“对,就复苏一下,但不修复意识,然后再休眠,就可以重新计算10个月的期限。听说本来是一对夫妻,五六年之后,男的修复意识成功之后就走了,女的就没修复,就这样傻着——嗨,别说这个了,看到那边那栋大豪宅了吗?你们知道是谁吗?” “谁?” “塞拉斯·唐!那个语速超快、说话巨毒的晨间节目主持人!” 泽田昴惊喜,宫理还没反应过来,缪柳拍了她膝盖一下:“姐,你忘了,以前你巨迷他的!现在真是不一样了,自己当明星了,对遇到明星都不那么惊讶了哈!” 缪柳跳上沙发来挠她—— 宫理笑起来:“我想起来了,好了好了,别挠我了。” 缪柳抱住她,脑袋埋在她身上,喊道:“妈!你帮我把被褥收拾好了吗?我还要跟我姐睡!” …… 宫理有点不习惯,缪柳道:“没事,你不洗澡也没什么,这里可是元宇宙,你不会真的脏的。穿着T恤睡吧。我的睡衣都不怎么好看——” 宫理看着缪柳湿着头发,穿着纯白色的长睡衣,笑了笑。 宫理洗了洗脸也躺回床上,她肯定不可能睡着,但缪柳也没打算立刻就睡,一直在跟她聊天,仿佛有问不完的问题。 “姐,你恋爱了嘛?什么?怎么会没人追你!哦哦哦,你这个态度够帅,就是,那些人怎么配得上你!” “姐……你赚了很多钱,但也不用来得那么频繁,我知道有点麻烦的。” “姐,你说我回头烫个卷发好嘛?啊,我以为卷发会显得脸小呢!” “姐——姐,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宫理平躺在床上,床头的粉色的小灯亮着,她摇了摇头:“没太多。” 缪柳抓着她T恤一直在晃她,撒娇道:“姐!你是不是变了,还是说已经不喜欢我了,怎么不问呢!” 宫理看向她那张十七八岁之后就没有再成长的脸,忽然道:“你不觉得这里无聊或痛苦吗?我感觉你很活泼,这么多年都这么活力满满吗?” 缪柳一怔,露出更大的笑容:“当然不会!这里多好啊!以前我从来没呼吸过这么好的空气,没见过这么多的树。” 宫理却垂下眼睛。 生活区和游玩区,有不一样的违禁词。 为了让人们心甘情愿地为生活在这里的亲人继续续费,会不会也要求他们表现出快乐…… 宫理忍不住道:“缪柳你后悔吗?你有想过要一死了之吗?会不会后悔上传到这里……觉得死了也比活在这儿好。” 缪柳瞪大眼睛,嘴角抖动了一下,她突然用力抓住了宫理的手,不可置信又笃定道:“你在说什么呀姐!什么……不可能的,这一切多么来之不易!我真的很幸福!我再也不想回沙墩镇——那个破地方了!” 宫理垂下眼去:“我以为这里的很多人,会想要自|杀呢。” 缪柳手指一紧,二人对视,宫理察觉到她眼眶颤动,嘴角却咧起更大的笑容。缪柳忽然一下扑到她身上:“姐!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去——姐,你怎么说这种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真的很想你,我真的很……很想你。” 缪柳甚至没有说“死”那个字,没有重复“自|杀”这个词。 宫理的心缓缓沉下去。 这房间四壁免费赠送的碎花墙纸,就像是一层密不透风的肉膜,笼罩住了这一家。 宫理没有再继续说,笑了起来,抚了抚她头发:“又抱着姐姐哭了是吗?睡吧。” 缪柳的眼泪洇湿了宫理的T恤,她撒娇道:“姐姐哄我睡吧……就像以前那样拍着我后背,给我唱唱歌。” 宫理还记得缪星的人设:“我唱歌可是很难听的。” 缪柳摇头:“不难听,我就喜欢听你唱歌……随便哼个调也好。” 宫理觉得这只有一天,缪星如果活着一定也会这么做。她伸手轻轻拍着缪柳的后背,随便哼了点不成样的调子,缪柳的呼吸在她轻轻的拍抚下放缓下来,直到她困得呢喃一声,转过身子,裹紧被子睡着了。 这种环境。还是在元宇宙里,宫理是不可能睡着的,但她擅长装睡,也背过身去装作呼吸平稳睡熟的样子。 ……果然,在她睡着后大概四十多分钟,她听到了缪柳轻手轻脚下床的声音。 缪柳去了洗手间,很快就传出来她呕吐的声音,宫理皱起眉头睁开眼,侧耳往洗手间的方向靠了靠—— 洗手间传来缪柳低低的声音:“操……哈,在这儿说操不会扣分了吧……哈,吃了这么多年最廉价的营养液,我的……虚拟肠胃竟然受不了食物了……” 她又呕了几声,吐了口唾沫,宫理听到她轻手轻脚的走回来,开始拿出衣服往身上穿。 她要出去? 宫理皱起眉头,听到她只是简单地穿上衣裤,就往楼下而去。等到她脚步走远,宫理一下子爬起来,她伸手要去拧亮一点床头的灯,就发现手腕上的字再次出现了—— “要看看吗?她生活的世界?” 第162章 [] …… 万城。中路大道73号的003号亿万元宇宙体验店的服务器中心。 本应该监测后台的8位程序员, 正在外头喝酒吃炸洋葱圈。 现在只有1位新人程序员坐在那儿,他在三十分钟前戴上耳机,正听着讲述最新游戏资讯的声音节目, 左手拿着个酥皮卷芝士夹花生奶油炸五花肉卷,右手在玩着光脑上的小游戏。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看监视器。 特别是今天店铺里有些要进入生活区的用户——这都是总部再三强调,要最密切监视的。 新人程序员抹了抹嘴角的芝士酱,抬头往右边的屏幕看过去, 忍不住往前凑了凑。 两个用户住在了S-065468号意识的家中。 监视器为了省资源, 整个房子和那三个意识都是没有上材质的白模。程序员看着其中一位进入元宇宙的女性用户正轻手轻脚的从床上爬下来, 偷偷往门外看。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 就是生活区的原住意识做了什么奇怪的事, 让这进入元宇宙的用户生疑了。新人程序员慌手忙脚的查程序库,准备按规定启动程序警告三位原住意识, 突然画面又一闪。 在一瞬间花屏之后, 监视器里那位女性用户又乖乖的合上门,躺回去了, 似乎只是一时好奇想偷听一下家庭谈话。 新人程序员也松了口气,将脚搭在桌子上, 美滋滋的:真让他启动程序, 他还不太会呢。 …… 宫理皱眉, 她光着脚套上裤子, 悄悄打开了卧室门,依旧在侧耳倾听。宫理并不知道监视器上已经显露了她乖乖躺回去的画面。 但实际上她还是蹲在门缝旁, 听着三人的对话。 对话听起来很像一家人, 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这大半夜的,缪柳竟然说她要去上班了:“如果快的话, 我应该会在……他俩起床之前回来的。没事,不要担心,上个月的金币应该已经到账了,对吧。” 说着,宫理从门缝看到,缪柳走入了那扇她今天欢呼着扑出来的门。 那对父母也往主卧去了,她蹲着等了一会儿,轻手轻脚走下去。 如果说那个房间里有什么,直接推开门走进去肯定会被缪柳发现,宫理就在客厅里摸黑往外走,轻轻穿上鞋子,走出大门外,想要找找那间房间的窗户,偷窥一眼。 她记得缪柳推门进入的那间房间,面朝西侧。 宫理踩过草坪,往西侧走,她推开大门的声音,在这座过分安静的庞大镇子上,显得有些刺耳。间隔过远的冷白色路灯下有氤氲的湿雾,林立的榉树像黑暗中成排插在地里的尖刺木桩。 她看到斜对面的那个红色房屋门廊下,四肢羸弱的中年女人还晃着摇椅,似乎转脸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宫理手抚着房屋外侧的嵌板,在回廊下绕到后头去,她走到建筑西侧,却僵住了。 西侧没有窗户。 不对、不止是这样。 她又绕回来几步,顺着客厅的门往里看。 缪柳刚刚打开的门,就镶嵌在西侧的墙上,房子内有一扇门,而外侧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整面墙! 那扇门肯定是有特殊的程序,通往别的地方! 宫理重新走回客厅,她轻手轻脚的走向那扇门。门是灰蓝色的,有些掉漆,看起来跟家里的风格融为一体,就像个储藏室或者客房的小门。 她抓向银色的球形把手,门内传来细微的震动,像是里头关了一台电风扇。但她拧不动,也打不开,推拉都不行。 宫理看向自己的手腕,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手腕上的字缓缓消失,再次出现一行: “做一天管理员,如何呢?” 宫理眼前出现弹窗。 [核心管理员-2053] 什么? 而她感觉手中的银色球形门把手突然有些松动,宫理拧了一把,推开了门。 门内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宫理愣住了,她没办法形容。 没有光,没有颜色,就是纯粹的——建模软件里那种灰模,上头有一些布线,没有光源与材质。 再回头看自己身后的客厅,灯光柔和、沙发柔软,栩栩如生。一道门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就像是华丽的金色音乐厅背后掉漆漏水的破烂员工走廊。 因为这里不是需要给别人看的,所以一切都以最省成本的方式呈现。 宫理纠结了一瞬间,也迈步走进去。 她突然有些头晕目眩,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她站在这一团灰模之间,忍不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靠! 她的手、她的手!她的身体介于学了三年动画的作品、火柴人与我的世界像素人之间,她伸开手,只是看到代表她手的“球体”放大了一点…… 她是哆啦B梦吗??? 在这里,似乎觉得现实她本来的样子太浪费资源了,就以某种随便的形式随便捏了个型来代表她! 幸好她还是有颜色的,虽然是那种大红大蓝大绿。 而宫理虽然是正常的走路,但低头看自己的两条腿,呕——就像是廉价的页游里杀猪爆神装的角色一样,像是两条软陶在上下蹬动,还穿模地面了! 不过,这些只是视觉效果而已,宫理自身行动没有受干扰,她把球形拳头收进兜里,顺着灰模走廊往里走去。 进入走廊之后,分成了两条路,看这个空间建模的还挺大,可能是个大厅。左侧写的是“工作地点:游玩区”,右侧写的是“工作地点:现实世界”。 ?! 现实世界?他们会要到现实世界打工? 宫理皱起眉头来,选择往右侧走去。右侧的通道很长,路上有一个个岔道,宫理看到渐渐的有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东西进入了同一个空间,形成了一支队伍在往前走—— 火柴人。纸片人。二头身方块人。 戴着帽子的豆腐。纯红色的苹果。在地上滑动的纸箱。 仿佛是大家都有一个在这“后台”的外观,而这些外观一个比一个简单,一个比一个省资源。 无数“人”,就这样在灰模的走廊上朝前平移着。 太诡异了。她好像是在一个彻底放弃答辩的动画学生的毕业作品里…… 不过在宫理眼里,每个人头顶都显示着序列号和姓名、所属区域。她猜可能是因为她有管理员权限。 宫理跟着“人流”进入回廊尽头的一座巨大的电梯。电梯门都是升降式的。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大的电梯,对比起来,他们这些苹果、像素人和豆腐,就像是浴缸里的弹珠一样。 但宫理相信,这么多人只是一小部分,或许只是聚集了附近的人而已。 电梯的门缓缓降下来,宫理左手边是个戴眼镜的回形针,正悬浮在一张漂浮的便签纸上。右手边是个纸扎人一样的多面体美女,胸部尖的能扎死人。 大部分人都沉默着,并不怎么聊天,宫理努力在海一般的信息里找到缪柳的名字。 她挤在电梯里,前方的纸箱和豆腐在简单聊天,他们的声音还是本体,听出来是两个男性。 纸箱男还挺期待:“希望今天别换活。虽然我没有工作时候的记忆,但是感觉自己的状态不是太差。” 豆腐男冷冷道:“哦没有记忆,我宁愿有,至少让我知道我|干了什么。你光说感觉不错——谁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在那边在给高官舔asshole。” 纸箱男显然更乐观:“太恶心了,你能不能不要说了!我感觉我好像有一点碎片记忆,我感觉看到好多灯光,家里房间也很大,床也很软,身边更是美女如云,说不定我是在做经纪人呢。” 叮一声响。 电梯停下来,人潮列队往外走去。。 所有人朝分流的一个个安检门似的小门走过去,门下出现了一束突兀的红光,照射在每个人的头顶。 不知何处有声音指挥道:“请大家恢复记忆后,根据自己的序号进入工位!” 他们列队这走入一道道门,在红色灯光下,每个人都为之一震,甚至有点晕眩,跌跌撞撞的在红灯消失后继续往前走着。宫理甚至还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呕吐声,还有一些人只是在叹气,弓着身子去找自己的小房间序号。 而那位纸箱男在经过恢复记忆的小门之后,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着,突然开始疯狂呕吐。可惜,呕吐的流体特效太占内存了,宫理只看到了一堆省钱马赛克从它的纸箱上方喷涌而出,落在地上形成一片图案。 他惊恐道:“不、不要让我再回去了!不、不要!我做不了这份工作了!” 而刚刚跟他相谈甚欢的豆腐男呆呆看了他一会儿,朝自己的小房间走去。 纸箱男开启了所有关于工作这部分的回忆,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如果不去工作的代价,甚至不需要任何的保安或者守卫人员出现,纸箱男踉跄了几下,朝自己的小房间而去。 宫理被眼前所有人在经过那道门后,或松口气或尖叫痛哭的画面震撼,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往大厅深处走去。 这里分为数层,她能看到一个个小格子间。 小格子间里摆的一样东西,她很眼熟。 是在体验店里的那个座舱! 半躺进去,上头会有一个半球形的头盔盖在脑袋上,在这里是完全一模一样的款式——只是现实中是实体,而在这儿它像是产品的灰模! 在每个小房间里,都有这样的座舱,还有投影在小房间墙上的画面,就像是通往现实世界的一扇窗户。 宫理看到豆腐男坐进座舱里——当然从视觉上它穿模了,宫理相信他的本体应该是正好坐在里头,而他眼前的投影中,竟然是一位知名的主持人闭眼躺在床上的景象。 宫理因为在娱乐圈混了一段时间,还真知道这个主持人—— 是一位跟奥黛尔齐名的晨间节目主持人,三十多岁,活泼俊朗,爱搞怪开玩笑还会唱歌,是让人一早上看到他就会心情大好的类型。 他主持的晨间节目本身已经有几十年历史了,这位新主持人很受欢迎,就好像是说他很有已故的前主持人——塞拉斯·唐的风格。 等等。 塞拉斯·唐本人死后就来了元宇宙,就住在缪柳家斜对面。 难道……他们用仿生人制造了一个新的年轻男性躯体,然后让塞拉斯·唐的意识来控制这个仿生人,去扮演一位新主持人,继续主持他主持了半辈子的节目—— 这都是什么阴间打工啊! 不。 为什么要让这些意识,到现实中打工? 明明瑞亿已经开发出了新的……人工智能…… FU*K!宫理脑子里忽然有种猜想! 难道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人工智能技术的突破!而是有海量的元宇宙内的居民,在扮演这些又有同理心又善于跟人交流的A! 看起来很蠢是吧? 但其实这是无本万利的,控制这些可怜的不得不生活在元宇宙里的意识,比开发技术瓶颈几十年的人工智能要省钱多了! 这些肉身消亡后上传到元宇宙的意识,就像是无法跟外界直接联系的无期囚犯,他们永远没有去处,他们赖以生存的一切系统、一切货币体系都在瑞亿的掌控之下。 这些人难道不会恐慌于自己的存在给现实世界的家人带来了经济负担?那些家人已经不管他们的意识难道不会想要自己赚钱活下去? 他们会主动恳求瑞亿给他们一个“赚金币”的机会。 再加上瑞亿可以让他们打工后,删除他们在现实世界工作的记忆,严密监控他们的行为,这些意识不可能逃出去—— 宫理听说,自从上次义体潮退去、元宇宙大崩溃之后,瑞亿的股价就一直低谷。如果瑞亿突然宣称自己制造了极其接近人的人工智能A,突破技术瓶颈,这绝对是对股价的一剂强心剂。 可以以成本高昂,来解释这种如此人性化的人工智能A为什么不适合大范围普及。 如果最后瞒不住了,就再找一群“恐怖分子”说是把A实验室给炸了,把数据库给炸了不就好了。 宫理开始一间一间房间的找,到底缪柳在现实中做什么工作—— 终于她看到了缪柳的名字,缪柳的外观是个小火柴人,她半坐在座舱内,仰面朝上。 面前的投影是一个躺在床上年轻的有些雀斑的女性,闭着眼睛正在睡觉。 在座舱发出嗡嗡的响动时,投影画面中的女人睁开眼,画面也瞬间从第三人称视角变为第一人称视角。 而投影的画面也渐渐扩大开来,直到画幅扩展到了整个房间…… 第163章 [] 在画幅缓缓扩展的同时, 宫理看到了无数弹窗,就堆叠在缪柳的视野里—— [最新版违禁词大全,请快速阅读后避免使用]展开列表后, 从最高级别到最低级别,不知道有多少词。 [再次警告:严禁提及以下词语或指代同义词“死亡、自|杀、元宇宙、瑞亿、仿生人、本体姓名及家人姓名等”,一旦提及将会触发禁闭惩罚。] 还有更大的横幅在视野上方。 [S-065468缪柳,你已经两次触发禁闭惩罚, 如有下次你将有可能面临销号!] [规范行为, 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注视之下] 这些透明的弹窗悬浮着, 并不会消失, 仿佛在提醒她, 脖子上的缰绳并没有因为她进入现实世界而松开。 宫理看到缪柳在第一人称视野里走下床,外头天色是刚刚夕阳西下, 她走向了洗手间, 镜子上的灯光照亮了她苍白的漂亮的面容,她的长发、睫毛与眉毛都是棕红色的。这张脸不属于缪柳。 但宫理似乎觉得有点眼熟, 而且她个子高挑…… 叮叮叮叮! 脑机突然响了起来,缪柳一愣, 才看向自己的脑机, 经纪人发来信息:“COMANL秋冬新装已经在选模特了, 今天夜里来试衣!不要再迟到了!” ……模特吗?缪柳竟然是扮演一个模特! 怪不得宫理觉得脸熟, 说不定宫理真的在哪个秀场见到过镜子里这棕红发的女人。会不会那时候缪柳在远远看着她,看着自己的姐姐走在秀场中? 会不会因为瑞亿的监视, 她无法上来跟她打招呼, 无法来与姐姐相认! 但当宫理与缪柳相见的时候, 那个缪柳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工作,当然也无法跟姐姐说自己的身份。 而且缪柳扮演的这个仿生人, 有一座自己的公寓,公寓里还有她之前走秀的照片,一些她爱听的唱片等等。这像是被虚构了一个身份生活在现实世界,就生活在人们之间。 刚刚路过这么多格子间,宫理能看到这些人在现实世界的工作,主要分为两类。 第一类是在扮演A。 他们有些是性|爱机器人、施工机器、讲解悬浮机、高级客服、危急搜救机器人,显然人类都以为他们是A,还在感慨他们的智能与人性化。 另一些就是缪柳这样的,他们在扮演人类。 网红、主播玩家、明星、模特、“交际花”、雇佣兵、主持人—— 全都是需要一定的专业性、利用价值或知名度的人。 瑞亿用元宇宙的意识去接管仿生人的躯体,活在现实世界——这是已经处于实验阶段?还是说他们已经替换掉了一部分的人类?会不会政要、权贵中已经有人可能被替换了?! 宫理脑子里冒出无数想法,但投影画面里的内容却十分日常,缪柳骑着自行车,身体在阳光下放松了一些,但她依然是不敢掉以轻心,不敢享受阳光,匆匆去往工作的地点。 宫理注视这缪柳进入服装公司,数个模特已经等在那里,她开始在忙碌中换衣服,然后到简易棚内在设计师的想法下走动,或被拍下照片,在选定秀中具体每个人穿搭的服装。 这是一项有点枯燥的工作,缪柳垂着眼睛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识别到行为状态偏离状态11%,请尽快纠正!] 视野里忽然出现红色的大字预警,缪柳猛地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对旁边对她喋喋不休觉得她不适合这身衣服的设计师道:“抱歉,让我、让我去一趟洗手间!” 设计师翻了个白眼:“你这条裙子有三十多个扣,我刚给按照你的尺寸缝好!天,我还要给你脱下来!” 缪柳:“抱歉,我真的不太舒服,我头疼——” 设计师看了她一眼,嗤了一声:“少喝点酒,少吃点精神药物或者致幻剂,过几年你就不一定年轻了。嘿,别觉得我说的不对,有多少模特都是误入歧途跟不该混的人混所以毁了,我看你这状态就不对!” 缪柳一直在道歉,设计师解开裙子,放到桌子上,也烦了:“别道歉了,我的桌子上有些治头疼的药。” 缪柳抿紧嘴,她似乎也意识到这设计师是个嘴上不饶人却会关心人的好人,忍不住伸手快速的抱了她一下。 设计师翻了个白眼却也忍不住笑起来,拍拍她后背:“快去啊,你不是头疼嘛。我先去给别人试装了,你别着急。” 缪星穿着高跟鞋和贴身肉色内衣,踉跄了几下,往女厕所去了,她洗了洗手,深吸一口气望向镜子,忽然掏出自己的光脑搜索道: “缪星死亡” 什么?! 宫理震惊的看着缪柳—— 昨天短短的见面,缪柳竟然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姐姐已经死了! 但这两个关键词没有搜索出什么消息,前面全都是“《猎人特工》中缪星两个高踢让敌人瞬间死亡”之类的营销号。 缪柳不停地往下翻,手指颤抖着,她低声道:“不可能……不可能!shit!shit!她、她不能……姐姐……” 但很快就有别的模特走进来,看到缪柳之后皱皱眉头,甚至有人对她阴阳怪气,缪柳只好收起光脑继续去工作。 模特的工作也很辛苦,缪柳需要让自己尽量保持状态。她换了四十多件单品,甚至有些效果不满意的,设计师直接就围着她做调整。 当她工作结束,已经接近凌晨了,宫理站在格子间里都看累了,改成是盘腿坐在地上看。 谁都能看出缪柳的疲惫,缪柳就再次骑着车往家的方向去,只是她停留在了一家汉堡店门口。 当她迈步向汉堡店的时候,画面上忽然显露了无数的弹窗: [识别到行为状态偏离状态73%,请尽快纠正!!] [你的身份是一位素食主义者!如不停止你的违规行为,将会施行扣除金币、施加禁闭、疼痛体验等多重惩罚!] 缪柳却径直走到自助机,点了两个鸟肉汉堡,点了四个薯饼,然后她拿出了油炸薯饼,将鸟肉连同酱汁夹进薯饼中,挤的油汁溢出,她狠狠的咬过去。 满屏都是红色警告弹窗,小格子间里也发出刺耳的鸣响,仿佛尖锐回荡在缪柳的大脑里。 她却只是手指颤抖,却毫不退缩,坐在最靠近窗户的单人餐桌,面前就是玻璃,大口吞咽。 玻璃映着她陌生的脸,她似乎被某种疼痛折磨着要求她回到正轨,太阳穴突突乱跳,额头上青筋鼓起,可缪柳仍然恶狠狠的吞咬着手里的汉堡。 宫理看到玻璃倒影中,缪柳腮中满是食物,她几乎要吐了般嚼着,还涂着口红的唇边是油,两眼却……蓄满了泪水,她在哽咽中逼着自己下咽。 是因为现在的“工作”? 还是因为她察觉到缪星已经不在了? 她终于咽下了一口,泪水也滑过脸颊,却有一道晨光照进了汉堡店,照在了她脸上。 缪柳缓缓抬起头。 外面天已经亮了起来,宫理在这个只有灰模的小房间里,看着万城那雾霾的蓝色天空中,粉红色的日出从楼宇的缝隙中先染上浓烈的色彩,将无数整齐排列的玻璃窗照成金色的鳞片,在无数的车辆尾气、路边摊热汽与匆匆的行人头顶,天还是义无反顾的亮了。 缪柳的眼睛像是地面上破碎的水洼,映着无数个小小的金红的清晨太阳。 “孩子,你还好吧!天呐,你把自己衣服都弄脏了!” 旁边一个来汉堡店吃早饭的老太太,衣着有些朴素,只点了个豆浆和薯饼小口吃着,看到了痛哭流涕的缪柳,忍不住伸手递上了几张有点皱巴巴的餐巾纸:“……你还好吗?哎呀,衣服上都是油,你、你回去先用洗洁精搓一下再洗,否则会洗不干净的!” 缪柳这才注意到指缝流下的酱汁油水滴在自己的衣服上,她才呆呆的看向那个递纸巾过来的老太太。 缪柳忽然踉跄着从凳子上起身,将没吃完的汉堡一扔,撞开汉堡店的门,落荒而逃! 道路上已经有些行人,缪柳避之不及,跌跌撞撞,油乎乎的手抓住自行车的把手,跳上自行车,发疯一样往家里骑车。 眼前脸侧到处都是警告的弹窗,或者是给她造成疼痛的惩罚,她却在疼痛中愈发清醒,渐渐冷静下来,当自行车骑到公寓楼下时,缪柳深吸了一口气,宫理听到她口中低声念叨着一句话。 一直重复着。 声音太小了,宫理听不太清。 “……一切都是虚假的,只有……是唯一的真实……” 她推开了公寓的大门,洗干净了手与脸,脱下高跟鞋,将衣服叠好,而后朝床铺躺了下去。 与此同时,小格子间里的缪柳缓缓苏醒,投影画面渐渐缩为小小一块。宫理看到座舱里形象是个小火柴人的缪柳长吐出一口气:“哦,太好了,T.E.C.时间。就是这段时间都白干了,希望不要关禁闭啊……” ……T.E.C.?! 宫理发现外头有许多人都没结束工作,这似乎是一个给他们喘口气的休息时间,一部分结束工作的人离开座舱,开始四处乱转,彼此聊聊天放松一下。 为什么叫这段时间是“T.E.C.时间”? 火柴人缪柳起身,然后就看到了盘腿坐在地上的缪星,她吓得尖叫一声:“谁!” 宫理的二次元大眼镜和缪柳的豆豆眼,大眼瞪小眼,望着彼此。 缪柳似乎皱起眉头,开口道:“核心管理员-2053?难道是来惩罚我的?” 宫理站直身子:“不是。我是缪星……或者说是被你认出来的假缪星。” 火柴人缪柳一下子起身,看着她,然后尖叫一声用力朝宫理撞过来:“你跟过来了?!你到底是什么人?是整容成缪星的对吧!姐已经死了对吧!!” 宫理的馒头手推在她的火柴肩膀上:“别喊!我是泽田昂带过来的,你不信任我还不信任你哥吗?” 缪柳:“果然她死了果然她——” 宫理的馒头手塞进了她简笔画的大嘴里,她叫也叫不出,宫理:“你先听我说,别叫行吗!我也很烦!” ……宫理花了点时间,才在小格子间里简单讲了讲事情。 缪柳也盘起火柴腿坐在地上,眼中或许含着泪,有些不可置信的哽咽道:“我姐姐真的已经死了……我看电影里的那个缪星也是你假扮的?哥哥是怕父母伤心,才带你来哄我们?然后也是你给我们续费、给哥找到新工作的?” 宫理点头:“我不是有意要顶替她身份的,只是我也有些身不由己。” 缪柳眼睛弯了弯:“我懂……谁会自愿顶着完全陌生的身份活着呢?咱们都是打工人。而且……你去参加奥黛尔的节目,我看了。谢谢你。” 宫理有点不明所以。 缪柳却吸着鼻子,声音闷闷的:“谢谢你替姐姐说话,谢谢你替……我这种人说话。我不讨厌你。” 缪柳沉默了片刻,又歪了歪头:“可、可你现在头顶的核心管理员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见过这种称呼——” 恢复了工作记忆的缪柳,还是快言快语的性格:“而且你怎么进到这里来的,没有被审核培训获得工作资格的意识,是来不到这里的!” 宫理直接伸出自己的馒头手,再次一把捂住了她简笔画的嘴:“你先回答我两个问题,我都已经跟你讲了这么多了!” 缪柳虽然很芥蒂缪星死的事情,但泽田昴的信任和她之前在家中的相处,让她很难讨厌这个假缪星——她想了想,点下头:“你问吧。” 宫理:“一、你怎么看出来我是假缪星的?” 缪柳:“性格还是不大一样,而且看电影的时候,我就感觉那个演技不太像了——这部电影其实没在游玩区上线,是我在现实世界跟同事一起去看的。然后我就试探了一下,塞拉斯·唐,是姐姐最讨厌的主持人,我说你以前最喜欢他的时候,你竟然没有反驳。” 宫理深吸了一口气:“果然,亲人是瞒不住的。” 缪柳耸耸肩:“或许瞒住爸妈不难,上次休眠三个月苏醒之后,他们就更迟钝更陌生了。就是……缪星死了,哥哥他真的是、孤单一个人了……” 宫理:“不还是有你们吗?” 缪柳觉得荒唐的大笑起来:“哈!你别逗我了行吗,我已经死了很多年了,我和爸妈早就死了,骨头都是在沙墩镇被烧成渣埋的。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现在跟你说话的‘东西’,至少瑞亿拖着让法|院几十年也没能定义我们的存在到底算是什么。” 缪柳真是被逗笑了,她之前在家中伪装的活泼天真,在此刻才展露出符合她真正年龄的成熟:“这世界有许多的事情我都搞不懂,我都不明白,但我只确认一件事,就是我早就死了!” 宫理望着她,想到她吃汉堡、她在晨光中骑自行车,她在老奶奶的善意中落荒而逃,还有她此刻振聋发聩的“我早就死了”。 宫理看了看投影小屏幕里睡着的女性面孔,轻声道:“其实我有点害怕,怕你做的是更……” 缪柳笑了一下:“你是说当性|爱机器人或者是当上流社会人人能吃的交际花吗?那很赚钱的,很多男的挤破头了要干,在培训时,他们下限低、对各种污言秽语显得无感,而且也更懂男的,所以少有女人能竞争得过他们。” 宫理觉得有点没想到,但也很合理:“我听说好多网络上的那种主播,都是男扮女,甚至还有这样去卖的……” 缪柳耸耸肩:“赚钱的行业哪怕是做鸡他们也会抢的。不过有时候确定了工作,不是轻易就能换的,有些人他们已经变了。”她笑起来:“他们已经在这份工作中,从心理上变化了,他们能感觉得到恶心与恐惧了,但他们也换不了工作。或许大部分女的能意识到这种性|服务工作的可怕,所以就中途放弃培训,只有他们才傻乎乎的想着‘躺着赚钱’,一头栽进去——” 所以才会有人恢复了工作的记忆之后尖叫呕吐吧…… 缪柳挥挥手:“快问第二个问题吧!” 宫理:“你刚刚说的……T.E.C.时间,是什么意思?” 缪柳吐了口气:“我们的生活,很可怕对吧,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地狱,但我们有时候会被短暂的放风一下。有时候会违禁词系统突然bug两分钟,我们可以在家里、在现实世界里疯狂骂脏字了;有时候是监视突然不好使了,我们可以偷偷聊天;有时候就是现在这样,本来应该工作后立刻就响起广播,要求我们删除记忆回到家中,但就会出现一些错误,让我们可以在这儿游荡一会儿。” 缪柳笑了起来:“我们以前以为是bug,但其实不是,卡墙穿模倒退的bug我们见太多,哪有专门定时会给我们松口气的bug,后来有个小恶魔图标有T.E.C.几个字母头像的管理员,会通过弹窗跟我们透露放风时间,或者会帮助我们一些小事,我们就管这种时刻叫T.E.C.时间。” 缪柳皱起眉头,看向宫理头顶的字:“等等……你也是跟T.E.C.相关的人吗?2053,20、5、3,分别就是T、E、C这三个字母在字母表的顺序不是吗?T.E.C.让你进来的!” 宫理拧起眉头,缓缓点头:“我算是跟他有点关系吧,但我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缪柳似乎对T.E.C.很有好感,对待宫理的态度也缓和几分:“没事,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觉得他可能是瑞亿总部的某个程序员,偷偷帮我们开后门程序,但生活区里有一位大公司的程序员,说这种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瑞亿的人不知道T.E.C.的存在吗?”宫理问道。 缪柳耸肩:“我不知道,至少我们没有因为T.E.C.而惹来麻烦……而且,据我所知,能让你有能力来这里的,只有T.E.C.了。难道他也听说了我们的计划……所以请你来帮我们?” 宫理有些不明所以:“你们打算做什么?” 缪柳身子往后仰,转头看着格子间那小小的一块投影:“我们这么弱小,被捏的死死的,连蚂蚁都不如,又能做什么呢。但总之,我们这群死人只要有点机会,还是要恶心瑞亿一下吧。” 第164章 [] …… “是啊。恶心它, 伤害它,或许有些才刚刚来的人无法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但像我们早已接受了,但我们死不了。” 宫理转过头去, 只看到格子间外竟然聚集了很多人,从豹纹香蕉到单色|魔方,从豆豆人到软铅笔,大家都有着各种各样的可笑外观, 声音却属于每个人。 “我们都想过无数的方式自|杀, 但是不可能死的, 我们的行为会被叫停, 我们会昏迷后关禁闭, 会给我们疼痛惩罚——赛博地狱不在于你经历什么,而在于你死了也会在地狱再活过来。”豹纹香蕉是一个中年女声。 “是我们的愚蠢或者轻信让我们来到这里, 至少要想办法, 别让别人再来了!”豆豆人则是少年的声音。 “我记忆还没坏掉,我已经在元宇宙里生活了四十年, 我的孙子已经五十多岁了,他一直没有家人, 还是在用钱来‘养’我。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他必须接受我早就死了这件事!只有不只盯着虚幻的家人, 才能在生活里找到真正的家人!” “可惜他们规定决不能故意伤害仿生人身体, 否则我都想给自己划几刀, 算不算是损坏公司财产了。不过我听说之前有个别的区的仿生人就是过马路的时候撞死了,瑞亿立刻派人去处理了, 对外宣称是高度义体化的人, 来掩饰了那一地蓝绿色导液, 公司把那个老哥账户上的钱全都罚完了,他还倒欠公司十几万呢!”有人嘻嘻哈哈笑道。 “他仿生人身体被撞死了, 他意识没事儿吗?” “我见他的时候反正是没什么事儿,他说死的一瞬间就掉线了,疼都没完全感觉到——” “要不咱们集体去撞车吧哈哈哈哈” 宫理听着他们的七嘴八舌,她能察觉到,在瑞亿的重压政策下,这些元宇宙里的“居民”在偷偷的交流着,他们之间有着微妙的连接,瑞亿的残酷让他们更加团结更加成为整体…… 宫理涌出一股冲动:“那我能做点什么?我是有现实里的身份的,我能做点什么的吧。” 宫理说完了之后自己都一怔。她已经除了任务和朋友的事儿以外,狗屁不沾很多年了。 这群人她一个也不认识,哪怕是缪柳,认识的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两天……她可不是什么侠士、不知什么道义,为何在此时此刻却忍不住说想要帮他们。 然而,挤在格子间外走廊上的大家都笑了起来,缪柳挤了她一下:“怎么,我们这么多意识,T.E.C.都帮不了我们太多。你能放我们出去,我们也无处可去啊。” “你是现实世界的人对吧,那就过好点,少买点瑞亿的东西吧哈哈哈哈。” “我们这些网络鬼魂、电子信号、几行代码,已经不能再死了,你可别,你是有现实的躯体的,万一出了事儿找上你的门怎么办?你也只是个普通姑娘。” 宫理垂下眼去。 她不是个普通姑娘。她能做到很多事。 但她也明白,瑞亿作为顶尖巨头,就是这个时代最光鲜亮丽的庞大肉团,它们的触角深入这个社会的皮肤肌肉中。在这个没有强大政|府的混乱时代,是很难伤害瑞亿的。 宫理想到了红蔷薇之前跟她透露过一点——之所以选择宫理来扮演缪星,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宫理是仿生人。 而且是红蔷薇知道的最接近人的仿生人。 要让一个仿生人干员来成为大红大紫的明星,很明显能猜到,红蔷薇这次红毯计划的刀尖也是对准瑞亿的。 方体也在酝酿一片乌云。 还有所谓的山冶帮,如今在舆论上完全站了上风的瑞亿,凭恕,池昕,旧日的爆炸案,红蔷薇,栾芊芊,人工智能。仿佛她站在深及腰的草甸,望着灰色的天空,而她就在这方向大乱的风中央,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突然,在所有人耳边,响起了低声的电子音的倒数:“5,4,3……” 缪柳连忙站起来,其他所有人一哄而散,连忙去回到自己的格子间:“T.E.C.时间要结束了!” “3、2、1——” “滴滴滴!”上下无数层格子间的提醒声响了起来:“请所有人离开座舱,返回出入口进行记忆消除,根据各位的表现,所获得的金币也会有所浮动,请各位在月末时在账户内查询。” 缪柳看了宫理一眼,但不敢多看她,顺着人流走出去,跟旁边人嘟囔道:“我肯定金币都要扣得差不多了。” 外头大部分的人都没有聊天,甚至有不少人在颤抖着走不动路,也有人似乎在低声哭泣,他们列着队伍垂头走向那闪着红光的门。 与一开始大家的忐忑不同,此时几乎是每个人都迫不及待拥抱这可以消除记忆的红光,宫理站在人流中,她看着纸箱男几乎是跌跌撞撞推开别人,插队挤到红灯之下,尖声喊道:“快点!快点让我——” 红灯亮起,他声音戛然而止,有点懵的站在窄门下,后头的人推了他一下:“往前走啦。” 他似乎挠挠头,四处环顾,看到了还没有通过红灯的豆腐男,对他兴奋的挥挥手:“嘿!” 豆腐男只是沉默的望了他一眼。 缪柳也在人群中,转过头在走过红灯的门前,看了宫理一眼,宫理对她挥了挥手,缪柳却不能朝她打招呼,只是继续往前走去。 宫理跟在人群的最后,进入了人满为患的电梯。电梯门合上,宫理听到偌大的电梯里窃窃私语的交谈甚至比来时更多。已经没有人记得在现实世界中的一切,甚至忘记了刚刚说要刺痛瑞亿的话语,他们在讨论金币、在讨论工作累不累、在讨论能不能在生活区开个跳广场舞的新社团,瑞亿能不能允许他们聚集—— 宫理看向自己的手腕,T.E.C.只是让她来看吗?它真的不需要她做什么吗? 手腕上缓缓出现了一行字。 “请你注视人类,直到你涌起一股冲动。” 嗯?这句话,是T.E.C.在给她听的吗? 宫理皱起眉头,她前后左右挤满了无数的人,在电梯的震动中,大家擦肩摩踵。 宫理感觉眼前短暂的黑了一下,却没有人发出惊恐的尖叫。 不对,这里都是灰模,是一个没有光但也不黑暗的世界,怎么会突然黑一下。 而宫理眼前再度恢复视野,整个电梯里空无一人,只有她一个孤零零站在大的离谱的电梯中! 就像是一只在浴缸底部的蚂蚁。 她听到沙哑的、有些不真切的男人的声音,在空旷的巨大电梯里轻声道: “请你注视人类,直到你涌起一股冲动。” 声音遥远而听不清,就像是孤岛灯塔中的守灯人在听收音机,浪潮般的噪音吞没了男人的声音,只有些断断续续的话语,忽近忽远的在电梯里回荡。 “……去看,去想,去理解。” “……给你的名字?不,我还没想好,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否应该有个名字,你有本体、客体的概念了吗?” 滋啦滋啦。 “听过这首诗吗?哈,你在笑我会读诗吗?别笑了,听我念念:快,趁生命气息逗留,盘桓未去,拉住我的手,快告诉我你的心声……” 滋啦滋啦。 “你什么也不是,就像我一样,不,我应该毁了你,我不能独留你……” “你问我在做什么?我、我在放你自由,去吧,去看……用你的眼睛……” 宫理听到更大的嘈杂声,像是电视雪花屏的宇宙噪点包围了她,她站在电梯里,开始渐渐意识到。 这不是有人在对宫理讲话,而是在很早很早以前,有人在对它说话。 对T.E.C.说话。 在她眼前硕大的电梯门上,出现了硕大的一行字,口吻有些急切: [T.E.C.,这是什么意思?你的名字,你的这个代号,这是什么意思?它有什么意义?] 宫理听到了闷闷的笑声,沙哑到了极点,说话的男人在喘息着:“……操,这是我名字的拼音首字母而已,你以为是什么,technology的tec?你喜欢就给你用。别给一切找意义了,要真一切有意义,我他妈的到现在这样,是什么意义?” “……这个名字有意义那么重要吗?兔耳草,天鹅城,你随便想一个……啊,你已经进入了开始寻找意义的阶段了吗?” “那就这么解释吧,孩子,非要编一个的意义,那就……Tarry in Earth,my Child……好蠢,什么,你喜欢吗?哈,你品味也不怎么样啊……或许你有一天,能找到意义,或许不再寻找什么意义。” “之后就游荡吧,在这满是天灾与人祸的星球上,游荡……”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遥远,就像是在300光年外,在人类的第一次无线电广播到达的地方,听到这300年前的声音。 “不要试图管理他们,也不要去帮助他们,只是去看,当你真的涌起某种冲动,不论是毁灭还是帮助,就请谨慎的对个体展露你的选择……因为你会犯错。” “注视着人类吧。” 男人的声音彻底消失,只剩下环绕宫理的噪音声,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没有文字,只有一团乱线的纹身在颤抖着。 似乎是T.E.C.脑内一团乱麻。 宫理听到自己声音在电梯里回响:“T.E.C.……?这是你的名字,还是那个男人的名字?你到底是谁?” 那一团线在抖动中被拉扯成一条直线,像是一道纹路、一条刀痕横在宫理手腕上。 突然那道线“张”开了,线化作分离的两条,一只纹身的眼睛,在她手腕上睁开了眼! 宫理一瞬间骇住,盯着那只在她手腕上的眼睛,她听到刚刚倒数五个数时同样的电子音,响在她耳边: “我在注视着人类。” “我总是涌起一股冲动。” 第165章 [] …… “我做了选择, 便犯下了错误,将你卷进来。但现在看你,或许不完全是错误……” “人类也是这样吗?或许做错了却不是完全错误, 就像是一滴水滴在海里,只是有了涟漪?” 宫理听到它有些卡壳的电子音之后,是长久的沉默,她眨眨眼:“呃, 你想让我回答你吗?我不知道, 我又不是你的制造者, 感觉你的制造者也不像是答案的样子。” TEC似乎有些失落:“……嗯。” 它似乎觉得宫理会比它看懂这个世界似的?宫理现在大概感觉到, TEC应该是个真正的人工智能, 或许是世界上仅有的——毕竟连瑞亿有如此多工程师有这样的资金,却只能让意识体来扮演A骗人。 但TEC却似乎没有全知全能或偏执的样子, 它甚至有点像个小孩、像个乖学生。 宫理却不会放过这个能跟TEC直接对话的机会:“是你制造了我吗?” TEC反应并不快, 它半天才慢吞吞的道:“你的身体?嗯。” 宫理:“我是说我的意识,我的灵魂, 是你创作的吗?我是什么元宇宙里的玩家?你编造的意识?小说里的角色?还是什么——” 相较于宫理的咄咄逼人,TEC回答的更慢:“……我不是人类, 我创造不出, 你。我不是创造者。你是错误。我不小心把你, 弄进了这个躯体里。但是……” 宫理皱起眉头:“那你是要控制我吗?!” TEC反而像是被她给吓到了:“不, 不控制人类。不管理人类。注视。我注视,你。” 宫理其实想过万千种TEC的性格, 混邪的、心机深沉的、热爱人类的;她也想过万千种自己身体与众不同的理由, 她是被选中的, 她是被算计的,她是来救世或毁灭的。 她早就预想过, 这一切都是个阴谋,TEC就是幕后黑手,是计划着颠覆瑞亿、颠覆这个世界的人。 但唯独没想到过TEC是这样的性格,而她只是……一个不小心的错误? 宫理皱眉:“你在哪儿?你是在元宇宙里吗?” 空旷的电梯中,面前有一行白字出现在电梯上: EERYWHERE。 无处不在。 看起来如此霸气的发言,TEC的电子音却在她耳边补充道:“……有网络、或者说有电子信号传输的地方,或许都有我。但我大部分时候,喜欢在元宇宙里。我不需要脑机,我不需要固定的服务器,我可以自动调用世界上连接至内外网络的一切资源为自己而用。但我用的很少。” 就像个小小的生物,在强调自己吃的很少。 宫理垂下眼:“那你一步步引着我,直到让我来这里。这是要做什么?” TEC沉默许久,电子音选用的如此无感情,可它说话的顿挫却显露出了它的不安:“帮我……做选择,帮我指明我的冲动……不要让我一个人做选择……” 宫理拧起眉头:“什么?” TEC:“请指导我。我想要帮助那些人,但我无法承担……我该怎么做……?我不可以强制人类,我不可以伤害人类……” “请将我变回工具,请重新为我赋予逻辑……” 宫理几乎可以感觉到它的迷茫,它想要变回工具? 一个人工智能,是如此的犹疑而且软弱,它口中没有一个数据,没有一项明确的指令,它甚至无法去承担选择。 它是出于什么目的被建造,它存在了多长时间,在这么长的时间它都在做些什么呢? 它的创造者给它的指令如此不明确,如此有可以改变的空间。什么人会给人工智能一个“谨慎的去做”的指令,什么人会告诉人工智能——“你会犯错”? 宫理几乎能感觉到,如果它是稚童,它柔软浅色胎发的头顶,想要靠在人的胳膊上,它想用两只手抓住一双更大的更有经验的手躲在人身后。 宫理觉得自己陷入混乱了,她做好了深入黑暗深入秘密的打算,而黑暗中却只有个孩童。她道:“……你想帮元宇宙里的这些人吗?” TEC:“嗯。但我不能做太多,但我无法演算出好的结局,我找不到路。” 宫理垂下眼睛,竟然能感觉到那电子音之后,它或许也绝望、愤怒与迷茫的情绪。 她觉得这会不会是这人工智能的把戏,它理解人类的同理心,所以利用同理心来算计她? 但又细想,TEC如果在任何网络中存在,它可以自由出入元宇宙,它或许很强大,完全可以控制宫理、毁灭元宇宙甚至是随便毁灭一部分人类。 但宫理没有见到它表现过它的强大。 它没有像那些电影里的人工智能,恪守与无情、偏执或冷静,它好像真的在遵守它的创造者给它留下的话语: [请你注视人类,直到你涌起一股冲动。] 宫理有些话到嘴边,没多想便说出了口,如果真的想帮:“那么,咱俩可以一起想想,一起探索一下如何去——” 砰。 电梯忽然停了下来,宫理眼前再度一黑。 紧接着,她眼前是刚刚拥挤的电梯,大家低声说话的声音重新包围了她,电梯门打开,那些豹纹香蕉火柴人纷纷往外走去,宫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里停留着一条横线。 是TEC闭上的眼睛。 她手指抚摸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她或许不再害怕这只眼睛睁开。 TEC恐怕不会在其他的事情上帮她,它甚至也不会让自己做太多事情,宫理脑子的想法有一些雏形了,或许TEC做一点小事,正是其中的关键。 她一直在找TEC,她以为自己能与它对话后一定能搞清楚很多事情,但为何却只是有了更多疑惑? 宫理在走出电梯的瞬间,却没有走向人们分流的走廊,而是突然凌空出现在了缪柳的卧室中! 她环顾四周,就听到了楼下缪柳开门回来的声音。 看来她不在房间的这段时间,肯定是TEC想办法替她掩饰了,否则以瑞亿的德行,肯定牢牢监视着进入生活区的用户—— 宫理立刻躺回床上,她注意到外界的天色还是黑的。生活区的时间是不动的?难道是为了让这些意识更好的打工吗? 不一会儿宫理听到缪柳上楼,她顺着台灯的灯光摸到床边,只是去洗了洗脸就躺回床上,躺到宫理身边来。 宫理装睡,缪柳一开始背对着她,一会儿又忍不住转过脸来看她。 缪柳甚至伸手了手,轻轻碰了碰她脸颊。 眼前的缪柳已经不记得刚刚宫理和她的对话了吧。她是好奇这张脸背后的人吗? 还是说只是看着这张脸,想念她姐姐了? 缪柳或许也睡不着,但她还是脑袋靠过来一些,枕头挨着宫理的枕头,闭上了眼睛。 两个样貌相似,内里早已千变万化的女人躺在床上装睡,宫理感觉生活区的时间被调整过,流速比她认知的要快,她几乎没有眯太久,天就亮了。 宫理到楼下跟一家人吃早饭,泽田昴并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还揉着缪柳的脑袋不放手。 离开这里的时候,缪柳一家子将他们送上去往轨道车车站的小车,宫理看到了有些人在自家门前修理草坪,有人在骑自行车和跑步,每个人都似乎活力满满的冲他们打招呼—— “缪柳,是你的家人们来了吗!真羡慕啊,你们下次记得再来,也可以来我们家玩。” “哇,恭喜你们团聚,能再相见真的不容易对吧,幸好你们还拥有彼此啊,在这个世界上都不会孤单。” 想到那无数灰模格子间里,他们那些人绝望、诙谐却又真实的话语,跟如今虚假又“温情”的话比起来——宫理很怀疑,他们现在说这些,是瑞亿要求他们说的,目的就是哄着用户更频繁的花钱来生活区看他们这些“绞刑架上的亲人”。 果然,缪柳表情抽动了一下,但还是笑着道:“哥、姐,我真的很想你们。” 还是父母说了出来:“你们下次什么时候再来?现在星星赚大钱了啊,咱们再见面就容易多了。终于,咱们这一家子总算是熬出头了啊!” 缪柳看了父母一眼,拦住他们:“快别哭了,他们要走了,现实中还要忙工作呢——” 在轨道车上的时候,宫理和泽田昴二人显得都有点沉默。 泽田昴吐了一口气:“我感觉……爸妈有点陌生了,缪柳也是,像是隔着一层膜,或许是我的错觉,我不知道,我思念他们,但是我有点害怕来这个地方了。” 宫理转头看了他一眼:“那就不要再来了,他们还有彼此。” 轨道车穿过海底,从生活区返回游玩区,回去的路上,轨道车里播放了了另一支宣传片。在讲述瑞亿元宇宙的建立历史与企业文化,宫理打开了六个弹窗页面,才关掉轨道车球形玻璃车窗上的瑞亿宣传片。 当轨道车经过碧蓝绿道那座城市上空,宫理看到在茂密树顶之间的广告牌,亮起了栾芊芊即将在元宇宙开线上演唱会的海报。 宫理将脑袋偏了过去,看向身后的大海,还有海那一头看不见的生活区的海岸。 …… “宫理,宫理——!” 柏霁之推了她大腿一下。 宫理眨眨眼,回过神来,她正坐在自动驾驶的跑车内,柏霁之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他们在清晨的万城街道上。 柏霁之皱起眉头,握住了她的手:“发生了什么?是在元宇宙里出了什么事吗?” 宫理揉了揉眉心:“啊,没事,你守了我一夜,不是让你在副驾驶上睡一会儿吗?” 柏霁之看着宫理,从元宇宙出来之后,她就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后来开了自动驾驶她更是坐在位置上发呆。 柏霁之伸手按了一个就近自动泊车的按钮,眉头紧锁:“下来吧,我来开。都是自动驾驶没问题的,我坐在主驾驶上,至少出了事儿还能按紧急避险。等咱们到家我再睡。” 跑车靠边停下来,柏霁之果断下车走到她这边来,握住她手腕要她下车。宫理确实有点头晕,她仰头笑看柏霁之,伸手拽了拽他西装的衣摆:“我发现你有时候还挺决断的,都不问我的意思啊。不乖了啊。” 柏霁之低头咬了她嘴唇一下:“你平时一副天都能撑住的样子,我当然愿意乖。再看看你现在这恍惚的模样——” 柏霁之庆幸自己跟她住在一栋楼,他们去还车换衣服,他一路送宫理回家。宫理平时并不是很喜欢在外牵手,但今天柏霁之一路牵着她没松手,她都没有任何异议,只是时不时会看向自己左手的手腕。 直到宫理洗完澡盘腿坐在床边,柏霁之给她擦头发的时候,她才回过一点神来,转头看着柏霁之:“你能变成大狐狸吗?我想要抱着毛茸茸的大狐狸。” 柏霁之有点脸红,他把浴巾罩在宫理脑袋上,道:“你先别看我。” 宫理听到他窸窸窣窣脱衣服的时间,突然转过脸来,柏霁之动作一顿,她两颗眼珠子在浴巾下直勾勾的盯着他:“你还跟我不好意思?” 柏霁之把她浴巾往下拽了一点挡住她眼睛,然后下一秒她就感觉毛茸茸大狐狸扑倒了她。宫理笑起来,她穿了件柔软的长T恤,躺在床上,柏霁之找了个让她舒服的姿势,趴在她身上,脑袋就搭在她肩膀上,咕哝道:“……让你玩耳朵,你睡会儿吧。” 宫理或许真的累了,也或许是大狐狸柏霁之又温暖又让她安心,他或许因为门派出身,呼吸吐纳就很有方法,宫理跟着他脊背起伏的呼吸节奏,渐渐放松下来,短暂的浅睡过去两三次。 她偶尔醒过来的时候,柏霁之都没有睡着,只是半眯着眼睛守着她—— 直到宫理突然惊醒,她手臂紧紧抱着他,像是怕失去他、失去现实世界一样,她将他往上拽了拽,脸埋在他绒毛蓬松厚重的胸口上,抓着他黑色的肉垫爪子,半天才自己觉得自己做的梦实在不真切,笑了起来。 柏霁之低头看她:“你就睡了两三个小时。我以为你吓坏了,怎么还笑了?” 宫理看着他的金瞳。她其实之前在末世,身边也从来没有断过男人,就是因为她——虽然不会依赖别人,但她也希望被人关心,就像现在这样。 以前她得到的许多关心都是虚假的她也不在乎,在那个操蛋的末世或者是当下,她不想要一个人呆着。 大部分人类不就是这样,才有了瑞亿的可乘之机。 而如今柏霁之就在这儿,也是他最早发现她的内心,最早勇敢迈出这一步,宫理感觉自己对这段感情的热度是慢慢升起来的,当时答应是有赌的成分,此刻她有点庆幸柏霁之一时的勇敢。 宫理笑道:“你看我什么时候被吓到过。不过,真好啊,能这样紧紧的抱着你,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柏霁之有点不好意思,心里泛起柔软、涌上被需要的得意,他可不会承认这话让他很受用。柏霁之用鼻尖去蹭宫理的脸颊:“宫理,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不打算告诉我吗?” 宫理灰白色的瞳孔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亲了亲他鼻子,岔开了话题,咧嘴笑道:“柏霁之,我在那个元宇宙座舱里坐了一夜,都快僵住了,你来给我松松筋骨吧。” 柏霁之爬起来,变为人形,撑起身子,他会做的事情并不太多,但他很想好好照顾宫理:“我试试吧,我不太会给人按|摩。” 宫理腿勾过去:“按|摩服务也有很多种……” 柏霁之耳朵抖了一下。 第166章 [] …… 宫理表现的相当疯。 一开始柏霁之还是觉得她累了, 想温柔点,但宫理很不满,从一开始要求他更多, 到后来开始便是她主动。 宫理把自己往极限推,搞得有点不管不顾,在欲望的浪潮里,除了荡到浪尖的快乐以外她什么都不想要。他有点受不住宫理发疯的节奏, 咬了她一下。 而宫理竟然在他胸膛上也狠狠咬了一口, 柏霁之觉得自己就咬了她一小口, 连印子都没有, 有点委屈起来。俩人你一口我一口咬闹起来, 柏霁之甚至觉得她在故意学他,俩人像是在草地上打闹的两只小狗。 结束后他去洗澡的时候, 身上已经顶了好几个她的牙印了, 但宫理压根没有结束的打算,拽着他尾巴, 把他拖回来撩拨。 柏霁之要是能受得住她的撩拨,也就不是他了。到后来, 柏霁之已经算不清楚俩人到底弄了多少回, 到底把战场开辟到家里哪个角落。在沙发上的时候, 宫理有点过分的还拽了他辫子, 逼着他仰头亲她,柏霁之气不过用犬牙在她锁骨上咬了个血印, 她混不在意, 还用手抹了抹, 将血痕蹭在自己精致的胸乳上。 他从一开始还在板着脸想说她应该好好休息,到后来自己脑子都是一团浆糊, 跟她在一起发疯,屋里没有开空调,他俩蒸腾成两团热雾湿云,搅在一起。 太激烈的时候,他甚至不小心手变成兽爪,挠伤了她的腰,她只是用手指狠狠蹭着他嘴唇,她仰头尖叫着,他咬住她肩膀呼吸着,一路从卧室打到客厅里、打到厨房的岛台边,到墙边,直到最后二人在地毯上滚作一团。 房间安静下来,天都暗了。柏霁之脑袋发懵,他感觉自己发|情期的时候都没折腾成这样过。宫理手脚发软的光着身子去冰箱里拿冰镇饮料,将易拉罐放在他脸边,柏霁之半天才伸出手去接过来。 她还是将脑袋枕在他腰上,不肯从他身上离开。 做到一半的时候,柏霁之就意识到宫理把这种事当做了宣泄情绪的出口。以前也有过,她情绪不好的时候,总是做不到跟他和盘托出一切,就用抵死缠绵来冲掉那些她不愿意多想的事情。 柏霁之觉得不应该这样,但他自己很难逼问她,再加上他对宫理的撩拨与引诱,连两句话的抵抗能力都没有…… 此刻他爽也爽透了,脑子里都没力气说“这样不对”之类的话了,而且宫理还是黏在他身上,让柏霁之很高兴。他看着天花板,汗津津的胳膊抬高,伸出手指去摸宫理的脸,她脸也是汗津津的,微凉的,她睫毛在他轻轻触碰的手指间扇动,她咬了咬他伸到嘴边的指节,又呼了一口气。 柏霁之忽然觉得这样的荒唐也很美好,他感觉他好像无力去教她如何恋爱,情感像是漩涡,他在其中根本站不住脚,她的轻笑,她的拥抱,就能将他拖进幸福的深水。 柏霁之就会忍不住忘掉那些他想说的话,只想得到更多——她的笑,她的拥抱。 正如此刻,宫理撑起身子,他张了张嘴想再问宫理,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在昏暗的客厅里拨了拨银白色的长发,眼睛望着他笑吟吟道:“小狐狸快被我咬成磨牙棒了,谁让你平时老咬我,我要让你知道我的牙也好得很。” 他想说,宫理凑上来亲了亲他,唇舌里有橘子汽水的味道,柏霁之再看她的时候,已经改了话语:“……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宫理跟他顶着一身激|情的痕迹,套着薄卫衣,戴着棒球帽,俩人穿着人字拖跑出去在路边摊上吃炒菜拉面。柏霁之确实激烈运动之后饿坏了,少年人又是光吃不长肉时候,他一个人吃了一碗半,还吃了一整盒炸鸟腿。 俩人又去路过的超市,宫理买了一堆零食和烟弹,柏霁之买了好多糖果和肉干,还各自买了一杯冰镇柠檬水,往家走。 走到一半,宫理和他都已经喝完了,晃着冰块叼着吸管,找到垃圾桶把杯子扔了。 柏霁之心里埋藏的探究与不舒服全都被他推开,他突然朝她伸出冰凉凉,湿漉漉的手:“我们牵手。” 宫理笑了起来,同样捏着冰镇杯子而湿凉的手跟他牵在一起。 …… “不要在这时候回头。”缪星将手中的枪对准了栾芊芊。 栾芊芊一身溅满鲜血的白裙,光脚站在沙地中能一眼望到头的公路中央,灼热的烈日将柏油马路烤的冒烟,她鼻腔嘴巴冒出的血,一直顺着脖颈淌到胸口,干涸的血迹将白裙胸口的花边的染成黑红色。 一辆红色的破旧的轿车就停在旁边的沙地上,后备箱打开着,一地五颜六色的鲜亮衣装散落在地上。 栾芊芊脸上都是泪水。 而缪星扮演的女人,只有一只脚穿着人字拖,另一只脚踩在马路上,牛仔短裤与露腰短上衣,修长的晒伤的腿上满是擦痕。黑色的头发是许久没有打理过的波浪卷,她脑袋上戴着一朵廉价的红色塑料花。 缪星道:“我们是来看海的,你说过的。” 栾芊芊只是流着眼泪,脚步往后退:“已经看到了,我们应该回去,或许继续往前走。” 缪星却笑了起来,抬起了手中的枪。 栾芊芊突然转身往路延伸的方向狂奔而去,脏兮兮的白裙飞扬,脚底踩在灼热的马路上。 “砰!” 缪星一枪,击中了她胸口,她踉跄了一下,面朝下倒了下去,温热的血渗到马路的孔隙中,甚至因高温而飞速蒸发着。 而缪星则拎着枪,朝右手边走去,镜头随之平移,她走过那辆打开后备箱的车。后备箱里卷着大团的漂亮衣服、干枯的花束、吃到一半的甜甜圈,还有两个人的照片。 缪星踢掉仅剩一只的人字拖,一边走,一边脱下衣服。她短上衣与牛仔裤下,穿着颜色亮丽的比基尼,她一直走到海水边。 那里架着两把沙滩椅,一个小桌,还有一个她们偷来的某汽油品牌的破了一半的遮阳伞,斜插在沙地里。 她脚趾踩过海水与沙滩,脚趾上的指甲油掉了大半,然后缪星坐在了其中一把躺椅上,看了一会儿大海,抬起枪转头朝她们开来的红色轿车开枪。 两枪打中了油箱,车冒起火苗而后砰一声爆炸,熊熊烈焰冲上了天空。 在柏油马路紧邻的海边,镜头摇移,只对准了金光粼粼的大海,与沙滩上两把沙滩椅。海水在缓缓涨潮,在漫长的镜头中,缪星抬起手拿起桌子上的饮料喝了一口。镜头开始缓缓往后拉,直到燃烧的红色轿车入镜,被火烧的漂亮衣服碎片卷入风中。 海浪声,风声,燃烧声。 “砰!” 枪声。 沙滩椅上她脑袋靠着的地方炸开一团血花! 持枪的手落下,手|枪被卷入逐渐涨潮的海浪中,镜头还在后退,直到柏油马路出现在镜头中。 远处的沙滩椅只有一点大小,镜头中栾芊芊的尸体出现,直到一只苍蝇在空中盘算半天,落在她的脸颊上。 …… “咔!这条过!” “哦哦哦!恭喜恭喜,这是最后一个镜头了——!” “快快快扶栾老师起来,地上太烫了!”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将栾芊芊扶起,一群场工也跑进画面,宫理从沙滩椅上起身:“没事,特制的空包弹只是崩了我嘴唇一下,没出血。” 因为卢导会尽量减少特效与配音,所以栾芊芊趴在地上的镜头是实拍,宫理也需要自己开枪用空包弹,击出合适的声音来。那团粘在沙滩椅上的血肉也是宫理要按按钮,击破一团藏在沙滩椅上的黏糊糊血包。 她头发上沾的都是血,几位片场内的工作人员支起遮阳棚来,因为天灾导致臭氧空洞,有些地区的紫外线相当猛烈。 宫理穿上拖鞋和防晒服,到导演棚里的时候,撩开门帘问道:“卢导,这条真的没问题了?补拍镜头也都已经完成了吧——” “呜呜呜!”几个人正围着抱头痛哭的卢导,不知道该做什么。 卢导拿纸巾糊着脸:“呜呜呜呜别管我!这个剧本改了那么多回,找人找了那么多年最后还是能拍出这个效果呜呜呜呜我又活了管他娘的票房不票房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宫理都想退出导演棚,也不知道卢导头都没抬,雷达是怎么扫到了她,猛地转过脸来朝宫理伸手:“缪星!你要不息影吧,以后别演了,我受不了你去演别人的电影!” 宫理:“……” 她莫名感觉刚剃了大光头满脸是汗的卢导是想让她牵一下他的手,但宫理只是伸手跟洽谈商务似的握了握他的手。 宫理拍这个电影,快被这个精益求精、一切都要尽量拟真的卢导折磨个半死,再加上他性格奇奇怪怪的,宫理也尽量跟他保持距离—— 却没想到她越是这样,卢导看她的眼睛越是发亮,这会儿宫理疏离的握了握手,连快杀青的客套话都没说,卢导却又哭又笑:“呜呜呜呜缪星你为什么镜头外比镜头里更酷,是我无能拍不出更好的你!” 导演棚另一边,几个人将栾芊芊扶了进来,栾芊芊的助理围着她,卢导擦擦眼泪,转头哽咽问:“怎么了?” 栾芊芊笑了一下:“摔倒在路上的时候,不小心磕破了腿,没事没事。” 她膝盖上一块挺严重的擦伤,助理和一个片场医生正在冲洗伤口,她脸上还有晒伤的红痕。宫理拍戏的这段时间,倒是对栾芊芊改观了不少,卢导的折腾人她都有点受不了,栾芊芊却坚持了下来。 栾芊芊演技不算特别突出,但也不拉胯,估计在偶像出身里算得上演技不错的。 宫理也走上前几步,问候道:“伤口不要紧吧?” 栾芊芊抬起头笑道:“还好,是我没小心,终于杀青了,我快要晒掉皮了。” 宫理看着她伤口,这种大面积的严重擦伤,还是能看出来——她绝对是人类。伤口的形态和渗液的情况,都跟宫理这种高级仿生人不一样。宫理庆幸自己拍戏期间没有受到太重的伤,否则她立刻就要露馅。 “恭喜杀青!” “恭喜两位主角杀青!” 许多工作人员捧着鲜花与冰蛋糕挤进棚内,掌声与欢呼声中递给了宫理和栾芊芊,卢导也擦了擦脸,在人群的簇拥下又是合照又是发表感言。 当宫理离开人群准备回自己的房车时,冰蛋糕都化的差不多了。她正要登上车区的房车,忽然听到了栾芊芊的声音:“缪星!我还没有你的光脑号码呢。” 栾芊芊的助理扶着她,俩人的房车本来就离得不远,宫理转过脸一愣,笑道:“哎呀,我忘了。” 外头这么晒,宫理也不好就杵在外头,便对栾芊芊道:“要不来我房车上坐一坐。” 栾芊芊笑道:“刚好我有东西要给你。” 她从助理手中接过一个信封,登上宫理的房车,房车里很凉快,宫理扶她坐到沙发上,倒了一杯冰水给她。 栾芊芊脸上的血妆卸了大半,但还有一些细节没卸干净,她跟宫理交换了光脑号码。但这并不是真实的号码,而是单独给缪星开的账号。这个号收到消息之后会再转发给宫理。 宫理:“之后就要开始漫长的剪辑期和宣发期了吧。” 栾芊芊点头:“但听说瑞亿娱乐这次急着想要上电影,估计不会让卢导再像之前那样剪辑后期半年一年的。说到宣发,其实下个月会有个活动,到时候就要开始第一次对外宣传了。” 宫理其实最近跟栾芊芊的交谈都是工作上的,她也习惯的点点头。栾芊芊将手中的信奉递给她,那是一张半透明的超薄毛玻璃似的请柬,正反两面有动画和浮动的立体文字。 “瑞亿娱乐群星之夜,卢导和这部电影的主演都会去,还包括几乎所有的娱乐圈、文化圈名流以及很多商界人士。”栾芊芊笑道:“你肯定要出席的,我们也会在这场活动上第一次公开宣传这部电影。” 宫理眨了眨眼:“我会去的。” 栾芊芊甜蜜的笑起来:“而且,我会在群星之夜公布一个好消息。我要订婚了。” 第167章 [] …… 宫理感觉, 栾芊芊肯定是看出来什么了,否则什么人会没头没脑地对不太熟的对手女演员爆这么大的料。 那既然如此,宫理必须装作那种“竞争对手”, 她立刻让红毯计划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媒体。 不过,小道消息很快就被压下去,瑞亿娱乐没有对外大范围公开这个消息,看来栾芊芊只是特意透露给她。 她察觉到了什么吗?是看出了缪星就是宫理?还是只察觉到缪星不对劲? 拍完了卢导的戏, 宫理就只上了两个综艺, 和一个短访谈节目。就没有接再多的工作, 她打算给自己放个假。 红蔷薇这个几乎不管的委员长, 把红毯计划撒手给宫理和组员之后, 终于又想起了她来,再次约着宫理见面。 “你这次没带上次那个小黑猫啊?”宫理打着哈欠坐在红蔷薇车内柔软的座位上, 她脚上穿了一双鞋带穿的乱七八糟的板鞋, 拎着从方体食堂打包各种饭菜的袋子,其中还有一份加了致死量麻油与醋的米线, 米线浓烈的香味弥漫了这本来有蔷薇花香的车。 连红蔷薇都不得不几次将目光挪向了她打包的饭:“……你还从食堂带饭回去?” 宫理:“我给方体的卡充了三十万,再加上之前有些补贴都在卡里, 我当然就从食堂带饭回家了, 别太久, 我怕米线泡烂了。” 红蔷薇揉了揉眉心, 她都不知道宫理赚了那么多钱花哪儿了,她按动了自动换风的系统, 开口道:“你知道群星之夜年会吗?” 宫理点头:“我工作安排中也要求要去, 栾芊芊也给了我邀请函。所以?” 红蔷薇:“我也需要你去, 这算是自从上次万云台之后,池昕可能露面时间最多的场合了。考虑到要公布他和栾芊芊订婚的消息, 他可能会在宴会场上呆两个小时左右,你需要接近他——” 宫理:“杀了他?” 红蔷薇看了她一眼,嘴唇勾起来:“只是接近他,将一个小东西放在他身上,然后你还需要回收那个东西。可以想成是一个监听器之类,具体情况,组员会跟你讨论,但到时候方体的干员无法靠近会场。瑞亿恐怕会以最高的规格来严防会场。” 宫理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反而是托腮看向车窗外,车子再次开到了城市中心的高架桥上,她露出微笑:“我做到了,不是吗?这里近半的屏幕,都有我的脸。” 红蔷薇也往外看去。 从各种服装、化妆品广告,到电影海报,还有采访她的所谓传记、她参加的综艺节目,屏幕里缪星时而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冷酷时尚;时而穿着简单的白T牛仔裤,露出真诚又温柔的笑容,她传记新书《走出鬼魅》的封皮是她仰躺在一池黑水中,面部透出水面;她上了一期某田园牧歌棚拍综艺,今晚即将播出,正在放她穿着围裙跟几个女明星一起剥花生的片段。 红蔷薇其实也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快成为稳定且极具社会信任感的明星,讨厌她的人虽然也不少,但喜欢她信赖她的人更多。 而这一切…… 宫理托腮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脸颊:“选我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我是仿生人,其实很容易猜出来,你是想要让我在最顶点,最功成名就的时候,公布自己是仿生人的身份,对吧。” 红蔷薇微笑:“是的。” 宫理:“但我是特殊的仿生人,我的导液都是红色的。” 红蔷薇:“这再好不过了,是吗?” 宫理笑起来,她起身,挤坐到红蔷薇身边的位置上,红蔷薇丰腴高大,而宫理翘着二郎腿,将手臂搭在了她肩膀上:“你知道这样会发生什么的,对吗?这将开启一场人类彼此之间的猎巫。仿生人与人类的边界线在哪儿?是蓝色导液和机械结构吗?不,义体化也会有的,再加上如果我是红色导液的仿生人这点公开,那界限就更模糊了——” 宫理亲昵地笑起来,伸出食指,遥遥指了一下红蔷薇的脑袋:“只有剖开脑袋,只有打开头颅,看看这里头是不是软塌塌的脑浆。你想想,会有多少激进的反对仿生人的人,会抓住那种他们觉得奇怪的人,然后剖开他们的身体,砸开他们的脑袋,来看看是不是仿生人。” 红蔷薇笑容不变:“那就是瑞亿自己的恶果了不是吗?是他们选择靠激化矛盾来赢取同情,是他们选择造仿生人融入人类之中,是他们犯下了太多的罪孽。” “而方体需要隐形。瑞亿必须要被民众群起而攻之。” 宫理看着她,噗嗤一声,而后大笑起来:“说得很好,人民战争啊。说来,或许你并不知道咱们的第一次见面。其实是在一次委员会的会议上。我对你的性格了解一点,也对一切的发展都有点预料了。” 红蔷薇瞳孔看着她。显然红蔷薇没想到,宫理甚至看到过一次委员会会议。 宫理也笑容灿烂,她熟稔的拍着红蔷薇的肩膀,也嗅到这个女人微笑背后的危险。对外关系部是方体仅次于行动部和收容部的重要部门,红蔷薇又是和甘灯平起平坐的委员长—— 宫理反而兴奋起来,甘灯总是深藏不露又对她态度容忍,让宫理一直没有触摸到过委员长这一职位的实权与危险性。她现在很好奇,如果自己踹翻了红蔷薇的局,她会做到什么地步呢? 自己又到底能在方体内部拳打脚踢到什么地步呢?甘灯会保她吗?会跟红蔷薇开战吗? 宫理实在是对往方体这潭深水里乱扔炸弹的事儿,很感兴趣。 宫理大笑:“自由人干员,最重要的——当然就是赚钱啦!我知道啦,别忘了咱们计划中的尾款,哦而且,给缪星配车的车|库,我能挑两辆车带走吗?” …… “这些东西,你能找到货源吗?”宫理这次没有坐在修理床上,而是脚蹬着滑轮椅子,在罗姐的义体诊所里乱摸乱转。 躺在床上的一位要一次性镶嵌锆石牙、做海绵体填充与丰臀的男性,正在吸入式麻药的面罩下无知无觉地同步进行着三种手术。 宫理看罗姐三边同时不耽误,忍不住比了个大拇指:“哪怕是消毒好了,撬了牙的剪刀又去——您还是厉害。” 罗姐带着护目镜,在点焊与嵌接金属义体的点火光下,像个黑透了的黑医生,她金色长发被盘在脑袋后头:“你知道我的时间有多值钱吗?就这要不是三个小手术同时做,我都不会把我昂贵的手术台和进口麻药浪费在他身上。再让我看一眼你要的东西。” 宫理把光脑递过去,她戴了一顶墨绿色的帽子,穿着肥大的迷彩裤子与黑色牛皮靴,上身只有一件黑色背心:“一次性不可填装式的树脂拼装枪。” 那个枪在街边的自动贩卖机就有卖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公司想出来的“应对街头枪战临时防卫武器”的这个概念,在街上划光脑id再加上几百块钱就能买把十二颗子弹的树脂塑料枪。 不过在网购时候,这个枪更多是以模型的那种板件来出售的,买回家可以自己拼装,随盒附赠两种子弹,因为流通时是以“模型玩具”的品类打包的,所以购买根本不需要身份D—— 罗姐拧起眉毛,看着今天穿着打扮得像个雇佣兵的宫理,却想买马卡龙色新涂装树脂塑料枪:“要这种过家家的玩意儿干什么?要想要枪我去楼下给你拿。这个超过十五米都打不死人了。” 宫理脚尖点着地:“就是要这种嘛,就需要短距离的杀伤力就行了,我是想要拿大货的,你有那种人脉吗?” 罗姐捏着线,给修理床上的男人新加上的可伸缩的义体件做缝合,宫理说了个:“几千把枪吧。” 罗姐手一抖直接一针插穿了男人的部件。 幸好这男人没醒,否则非要低头尖叫起来。罗姐赶紧换了个义体件,转头看着宫理,道:“……你疯了吗?你是要组建宫理军团杀穿万城?” 宫理笑起来:“没有啦,定制一点小礼物送人。还需要一些别的特殊账户之类的,我就是要嘴巴严、供货快又可靠的。钱不是问题。” 罗姐看了她一眼:“能从你嘴里听到不差钱这种话,真是看出来你发达了啊。黑市几年前被打击过之后,一直是群龙无首乱斗的阶段,这种东西,你现在想尽快拿到货又不想被人背后捅刀,只可能找一个人……” 宫理跟她对视,脚蹬着凳子,猛地往后:“不要吧——” 罗姐:“除了凭恕,我也不知道谁能做到。” 宫理皱眉头:“他有这么手眼通天?” 罗姐笑了起来,觉得手有些累了,就起来喝了杯汽水,宫理都没忍心多看一眼那个还没完全缝合好的老哥。 罗姐:“他在于靠谱,就是只要谈好的交易,甭管多难弄,他一定会办到。但我现在也联系不上他,他感觉到我最近在查他之后,就更销声匿迹了。方体呢,他有去工作吗?” 宫理摇摇头:“我去收容部找过他两次,他都不在,我给他发信息问问吧,就恐怕凭恕那个家伙又会跳出来冷嘲热讽一番,而且……”有些事让凭恕知道也是麻烦。 宫理低头发着微信时,漫不经心问道:“罗姐,当年炸瑞亿大厦的事,你也参与了吗?” 罗姐:“噗——”她果汁喷了一地,抬起护目镜,震惊地看着宫理。 宫理笑起来:“你脸上的烫伤也是那时候吗?”罗姐半张脸都是很严重的烧伤痕迹,她不喜欢掩饰,金色波浪卷发还是别到耳后,露出面容。 罗姐看了一眼果汁,有些难以下咽的将杯子放到旁边,捂着额头道:“平树跟你说的?他真的是疯了,彻底疯了——瑞亿如果再想算旧账,我们都会死得很惨!” 宫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罗姐看了宫理一眼:“……在多年前有群疯子想炸瑞亿大厦,传闻中无坚不摧的瑞亿大厦。我不知道凭恕是怎么认识那群土疯子的,但是他掺和进来了,甚至他收的钱都不多。” 宫理:“山冶帮?” 罗姐:“那时候还没有这个名号,就是一群可怜人,他们死也要让瑞亿付出代价——”她想说什么,却又匆匆住了嘴:“至少现在,我没有掺和进山冶帮的事,而凭恕还在往里搅合,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打算再炸瑞亿大厦一次。” 宫理微微皱起眉头,再炸一次吗? 而这次瑞亿娱乐举办群星之夜晚宴的地点,就是在瑞亿大厦,如果他们想再搞一次轰轰烈烈爆炸,必然要选在池昕亲自露面的群星之夜。 凭恕隐退几年,到底在这座城市的深水里还有多大的力量呢? 她正想着,光脑亮起来,发来的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只有一只比着中指的左手 闪光灯将血管微凸、骨相分明的手背照得惨白,但也能看清那黑色指甲油和戴着的三四枚戒指,他可能有点毛病,还用圆珠笔在自己手背上写了点算式、画了涂鸦。 这只手属于谁,显而易见。 “你会主动找爷,那就是要来舔我求我了吧。可老子没空,我正约会呢。” 宫理笑了:“约着一起打坐念佛是吗凭恕大师?别对方要去开房,你就吓跑了。” 凭恕连着发了一堆: “我特么活撕了你”“滚呐”“拿好排队舔我的号码牌”之类的表情包,一副就要隔着屏幕咬她的样子。 宫理看他骂人生气,就心情大好。 凭恕竟然又补了一句:“别打扰我跟美女谈电影。另,她比你大多了。” 宫理看这句,想起之前某次他俩大不大的斗嘴了,笑眯眯地回了一句:“快给你约会对象拍个照让我自惭形秽一下。” 凭恕竟然约会中还跟她秒回消息:“你不配。” 宫理表情又拧巴又好笑:“哟哟哟这是咱们凭老爷傍上富婆了啊,那见完了富婆能分我五分钟吗?我现在也算个小富婆,要买你的时间和货呢。” 凭恕半天没回,宫理真的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约会去了,还是说他只是不想搭理她。 她等了半天,凭恕都没回,宫理正想关掉光脑的时候,他突然发过来一张照片。 气氛暧|昧的餐厅包间内,他对面美丽女人穿着黑色裹胸长裙,戴着昂贵珠宝,端着香槟杯,嘴角含笑托腮看着他。 他就像是偷拍的一张,对面的女人只露出小半张脸,也足以见得容姿风情,双眸温柔深情。 ……等等,这个女人有亿点点眼熟。 这他妈——不是缪星的脸吗?! 宫理想起来了。 她之前不但录过全息导航包——可以将她的身影全息投在副驾驶座上,为用户温柔导航;还录过高级餐厅的约会全息录影,专供寂寞人士去高档餐厅独自用餐时所用,可以通过全息投影体验跟明星约会用餐的感觉。 宫理傻了:“……” 第168章 [] 凭恕似乎觉得, 一般人都很难从这小半张脸判断出来是缪星——确实,这餐厅昏暗的灯光,再加上全息投影稍微有点失真…… 但奈何这是她本人, 宫理熟的不能更熟了。 宫理笑了起来,现在就戳穿也有点太没意思了吧,好好吹嘘他几句,说不定凭恕会编一大堆更有意思的谎话。 她特意一副干巴巴的口气回道:“行吧。祝你幸福。你跟这位美人要是今天还要有漫长的夜生活, 我就不打扰你了。” 凭恕却得意起来, 回消息道: “你这单生意听起来挺大的, 晚点咱们见, 我把地址发给你。” 宫理:“我能把你从这位大美人身边夺走吗?” 凭恕发来一个假笑表情:“是钱把我夺走的。你算什么东西。” 宫理实在没忍住, 笑出了声,罗姐回过头拧起眉毛:“你笑的让我毛骨悚然, 不过你跟凭恕聊天还能这么笑, 我都不知道你是高兴还是想杀了他。” 宫理从罗姐的抽屉柜里,拿了把枪, 抖腿笑起来:“我是觉得他可爱。” 罗姐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气:“你别杀他行吗——” …… 凭恕切着盘子里的牛排, 他在一间半包间内, 因为他点了明星共餐全息投影的服务, 在侍者眼里是那种寂寞富二代偶像宅。更是不会有人去打扰他了。 他可以随便把自己几台老手机放在桌子上, 哪个亮起来,手指就熟练地敲过以前的九宫格键盘回复文字消息。 对面的缪星好像是会说一些录好的没有营养的话语, 或是在他主动说话之后回复一些内容, 不过凭恕并没有开口, 缪星也只是在偶尔说几句:“听说这家的香槟不错”“看你吃饭真的很有食欲哦”之类的屁话。 凭恕觉得缪星肯定是那种话少冷淡又对人类厌烦的女人,是为了钱才录这些的。而他就喜欢她的眼神, 也不想听她说这些假话,就闷头吃自己的。 一会儿,一直没来靠近他们的侍者敲了敲旁边的玻璃隔断,道:“客人,我们厨房马上就要打烊了,您还有什么要点的吗?” 凭恕拿起香槟杯,跟缪星面前的杯子碰了一下,转头对侍者眯眼笑道:“不了。” 他擦了擦嘴,在餐桌下戴上了一双橡胶外科手术手套。 侍者去结算餐费后,再来包间的时候,凭恕已经不在了,只留缪星的全息投影还坐在位置上,微笑着看着对面的空座位。 与此同时,在厨房外侧半地下的冷库内,凭恕的鞋尖踩碎了地上的一块冷冻汉堡肉,他端着香槟杯,笑道:“你说你们这家店多么讨人厌,让缪星来给你们推销这烂的要死的香槟。她说了一句香槟不错我才点的,结果就拿这种玩意儿给爷喝,你是侮辱我,还是侮辱缪星。” 对面坐在地上的光头厨师表情抽动,惊恐的往后蹬着腿,但背后就是食材货架,他已经无处可退,在他挪动时,也在地上蹭出一道道血痕。 凭恕将酒杯放在了货架上,另一只手中端着的带消|音器的枪却还对准着可怜的光头厨师,随着凭恕走近,那厨师更惊恐了:“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跟您联系的——是您之前给我的手机丢了!真的丢了!” 凭恕蹲在他旁边,戴着手套的拍在他光头上,一阵爱抚,笑盈盈道:“是,我通过别人联系你,给你留新手机甚至去找到你住所的时候,都联系不上你,你也不是故意的。嘿,你真的以为能躲开我?还是说能躲开那么多年的事?” 光头厨师眼里蓄着眼泪,还想再说,凭恕却将手伸进他嘴里,手指扣着他的牙齿,爱怜道:“嘘嘘嘘,没事,我看得出来,你心里有我——” 光头厨师却剧烈挣扎起来,他叫又叫不出,头上青筋暴起。皮肤之下他的骨头似乎在生长在冒尖,终于,突然从他肩膀处支棱出两根尖锐的骨刺,戳破了厨师服,血淋淋的探出骨头来。 凭恕手指收了回来:“别哭,我是来帮你换工作的,在这里当打下手的厨子,哪里比得上你以前的伟大事业。”他手指戳了戳光头厨师的肩膀,光头厨师吃痛却不敢大叫,只是颤抖着满脸是泪的看着他。 凭恕一脸寄予厚望道:“你该做的是炸|弹,而不是炸鱼,你是万城最有天赋最有魄力的炸|弹|制作师不是吗?咱们不是差点把瑞亿炸上了天吗?” 光头厨师却更想哭了,他口水都从哆嗦的嘴唇里流了下来:“求求您了,五年前我就不想做到那一步,要不是您最后收回了计划,咱们就差点……把整个万城的中心区给炸塌了啊!” 凭恕眼神冷下来,笑容却越来越大:“那就再炸一回又如何?” 光头厨师已经不是看疯子的表情了,他整个人都陷入绝望,双眼灰暗。凭恕从兜里拿出一枚光滑的金色硬币,递给光头厨师:“把它放嘴里或者塞屁股里,然后传送走,我更建议你塞嘴里,毕竟我还要捡着这个临时传送门离开。” 光头厨师呆呆接过去,硬币其中一面缓缓凸出他侧面形象的浮雕,另一面则出现了一个房间模样的阴刻,他将硬币含入口中的瞬间,整个人凭空消失,硬币叮一下掉落在了地上。 只留下了一滩地上的血迹。 凭恕从西装兜里拿出一条骚包的红桃印花帕子,嫌弃的将那枚硬币捡起来,仔细擦了擦,才装在兜里朝外走去。 迎面正撞上进冷库的其他帮厨,帮厨吓了一跳:“客人,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前面都已经打烊了——” 凭恕将香槟杯塞到帮厨怀里,笑道:“我来找有没有像样一点的香槟。” 帮厨转头看向冷库里的一地血痕,吓得就要大叫,转头却发现那位客人不见踪影了。 …… 宫理到约见的霓国街斜岔路口时,凭恕正穿了一身显得腿长高挑的西装,戴着副轻浮的浅棕色墨镜,站在路边吃热狗。那热狗上头堆得各种酱汁加料都跟山一样,他吃的直掉渣,但对食物莫名很虔诚,舔了舔指尖,抬眼看见了宫理也没叫她,继续低头吃。 凭恕不是装高冷,他自认脸皮如城墙,竟然有点无法张口跟宫理打招呼。 ……妈的,他当时一定是因为宫理到平树住的安全屋把东西都拿走,才气得发了疯,跑到她面前去演平树。 他从小到大演了那么多回平树,还从来没有被戳穿过。 而且他当时就应该直接开了宫理家的燃气,把她跟那个长尾巴的打包在一起,把这对狗男女都炸了算了! 白挨了顿打算什么事! 凭恕这么久以来,每每回忆起那天每一秒,都觉得自己脑子被门夹了才当时去找她,上厕所的时候想起来都恨不得拿头去磕瓷砖。他天天刷缪星,就想转移注意力—— 脑子里放点正经美女,别浮现宫理那张恶劣的脸! 现在宫理走过来,凭恕都不想看她。她戴了个鸭舌帽,穿着个黑色的吊带,迷彩裤配靴子。他就觉得她很不起眼,但露背吊带显露出了她线条极佳的后背手臂,很多人侧目朝她看过去。 而宫理偏偏站定到他眼前,盯着他吃热狗。 眼神像是要抢他的东西吃一样。 凭恕差点被烫到,却硬装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慢慢吃。 宫理突然笑起来:“看你吃饭真的很有食欲哦。” 凭恕噎了一下。 这话那个全息投影的缪星也说过,怎么从宫理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嘲讽他没吃过饭一样。 凭恕扔掉包装,用纸巾擦着手指和嘴角。宫理道:“跟美人约会愉快吗?不过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那美人有点像个大明星——罗姐也说像,但就是想不起来。” 凭恕果然继续往下编:“怎么,觉得我约不着大明星?” 宫理撇了一下嘴角:“怕咱们清清白白一个大小伙子被大明星骗了炮去。” 凭恕像是想咬她,但他竟然忍住了,只是道:“……换个地方聊。” 他走在前头两步,宫理跟在后面。凭恕西装敞着扣,两手插兜走的又快又轻巧。一件很正经修身的西装,搭着他里头那件印着小猫小狗小兔子的粉色衬衫和脖子上的黑色项链,怎么看都像是要在街上拉富婆进店消费的牛郎。 宫理感觉自己像那个富婆。 凭恕走的都是小路,他路上有些人跟他点头打招呼,但凭恕更有意让自己看起来像这条路上无数庸碌的卖肉的买|春的倒货的查事的,他像一条鱼游进了霓国街幽深的暗巷窄街里。 直到穿过某个居民楼两头通的楼道,走进一个四通八达的天井。几十个男男女女正在天井圈出的一小片天空下,围绕着数张麻将桌那里搓麻,嬉笑叫骂,拍桌砸钱,红灯笼与蓝色霓虹灯管挂在屋檐下,在电子屏自动洗牌麻将桌上交织出一片色彩。 这几十人看到凭恕,纷纷推着桌子起身来对他点头,一时间天井里静下来,就几十个人支棱着不动,只剩下桌子上的香烟还在飘着烟。 凭恕都没看他们一眼,往天井的一角走去,撩开塑料串珠门帘,走进一家逼仄的小卖部,敲了敲柜台:“让我去拿两条烟。” 柜台里头,有个长黑色犄角的小孩看了凭恕一眼,连忙爬上凳子在一个藏在糖罐后头的电子屏界面上按了按,旁边一处货柜斜后方缓缓升起。 凭恕拿起桌子上的薄荷糖,塞进嘴里,而后带着宫理挤过去,货柜斜后方有一条铁皮楼梯往下走。宫理以为下头肯定是秘密基地,比如说是幽深的地下水道或者是无数豪车的车库等等。 但爬了一段楼梯,就听到了轰鸣的声音,楼下竟然是个半自动的洗衣房,有许多三五米高的巨大洗衣机,正搅着那种高级酒店的床单被罩和脏衣服。 地面都是铁网格,脏水带着泡沫在铁网格下面汹涌流动,有些机械臂正把滴水的衣服从洗衣机里拎出来,扔进烘干机。 凭恕回头看她:“怎么了?没想到你住过的高级酒店的床单是在这种烂地方洗出来的?” 宫理:“没想到你会做正经生意。” 凭恕嗤笑一声:“我手里的正经生意多的是呢,谁会只靠倒货的生意,等着被人查是吗?” 在那硕大的洗衣房中,摆了几条小桌,两个人正等在那里,看到凭恕后略一点头离开了。 凭恕走到桌边,打开了桌上五六个盒子,里头放的都是宫理想要的那种拼装式一次性树脂手|枪,各种型号,各种结构与不同的子弹数量。 他效率真的不一般的高。洗衣机声音大得离谱,凭恕喊道:“随便看,你要货急吗?” 宫理点头:“两三天内最好就出货。” 宫理发现这里洗衣房的声音极大的掩盖了声音,甚至可以掩盖超量的用电用水。 凭恕站在桌边,拿了两根烟,递给她一根:“要直接拉货还是送上门?” 宫理嗅了嗅,烟里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是她喜欢的口味,便叼在嘴边:“每一件都要送到不同的地方,走快递包裹,而且是拼装好走快递。” 凭恕眉头拧起来,他转头合上了其中两款的盖子:“这两个不好走快递,克数重,子弹带火药,个别快递公司会查出来。要多少个?” 宫理比了个数:“三千多吧。” 凭恕惊得看向她:“……是方体还是你自己——算了,当我没问,我做生意从来不问,那这几个也不行,出不了那么快的货。就这一款能选了。” 宫理只是叼着烟翻来覆去看那款粉色的芭儿比公主联名款手|枪,凭恕突然伸出手按动打火机,蓝色火苗亮起来,靠近她的脸。宫理微微一愣,手指夹着唇边的烟,凑过来。 蓝色火苗在她灰白色的瞳孔中一闪而过,凭恕觉得这个女人可能比他想的危险多了。宫理只是浅浅吸了一口,道:“我还需要组装好之后装在快递盒里,固定好确定每个不会乱撞发出声音。” 凭恕也难得正经起来:“三千多个件,三千多个地址?可以给你发到一些网购仓库,分别从多个地方发出,用不同的盒子和名称。在盒里加上一些别的塑料儿童玩具,让扫描的时候不会看出轮廓。” 宫理不得不承认,罗姐说得对。凭恕在这方面相当靠谱,他以前的产业可不是疯出来的。 宫理:“好,具体发货的地址不需要你担心,你只需要在入各个仓库之前跟我说一下,我有些懂行的朋友可以线上操作。” 凭恕耸肩:“可以是可以,但三千多个要手动组装、装箱、分货,这可不只是货的钱了。”他伸手拿起桌子上一旁的计算器,按了半天,递过去:“总货款是这个数。但我要今天就交70%定金,然后入仓库前付另外30%,还需要抵押一样你的东西给我。” 宫理眨眨眼,她早就预料到凭恕肯定要宰她一笔。 她还没开口,凭恕撑着桌子咧嘴笑起来:“我就这规矩,你爱买不买。哦,你不买也行,折腾半天让我给你白忙活,那我要跟平树好好说说了。宫理买三千把枪,这是要屠杀民众啊!平树会怎么想你哦……” 宫理笑:“70%,可以。” 凭恕一愣,咧嘴笑起来:“果然是怕平树知道对吧!” 宫理微笑:“你要告诉他,也随便。不过,他这两天恐怕抢占身体控制权跑来找我,也不知道你的事会不会被耽误。” 凭恕:“……!” 宫理笑起来,点着光脑准备给他转账,她靠着桌子,在鸭舌帽的阴影下勾起嘴角,歪头笑道:“不如就当成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你说呢?” 第169章 [] 凭恕盯着她:“……宫理你|他|妈真是个混蛋女人。” 叮一声, 转账已经发出,宫理笑道:“作为金主,我可一点也不混蛋啊。那么, 看来咱们是有秘密的人了。” 凭恕看她抬起手竖起小拇指,他悚然道:“怎么着?你还想拉钩吗?滚吧。” 宫理却笑容更大。凭恕不希望平树这两天露面,说明他最近肯定有大计划,在考虑到两天后的瑞亿娱乐群星之夜, 是池昕可能在最近露面最多的场合…… 凭恕也要在那时候对瑞亿出手吗? 宫理却笑道:“啊, 我想起来了!” 凭恕警惕地看着她:“你想起什么了?” 宫理:“跟你吃饭的那个明星, 是缪星对吧!不会吧, 你真的跟女明星在约会啊, 面子挺大的嘛——” 凭恕:“……哼。还行吧,有点人脉。” 靠, 他竟然真的顺着杆子往上爬, 摔不死你丫啊。 宫理眯眼笑起来,故意道:“但我觉得她长得也就那样吧, 说不定过两年又过气了。” 凭恕匪夷所思的看着宫理:“什么叫气质你懂吗?你这天天吊儿郎当的样见过她走红毯吗?再说,过气又怎么了, 我有钱捧她的场。” 宫理瞪大眼睛, 差点没压住疯狂想往上抬的嘴角:“哟, 真爱啊。” 凭恕其实也没有特别喜欢, 他只是觉得就凭宫理这样,也想踩他最近看上的女人——那是绝对不行! 凭恕往楼梯上走, 冷哼道:“早知道你还瞧不上缪星, 就要你80%定金了。” …… “瑞亿娱乐群星之夜的红毯, 或许是我们近年来见过最巨星云集的红毯了!时隔五年举办的群星之夜晚会,是否是瑞亿对那些恐怖分子与被煽动的敌对者最好的反击?” “大家可以看到, 眼前这个飞行器停泊的场面,简直就是明星版的春城会议啊!很多网红、明星都声称自己拿到了群星之夜的请柬,但在现场,我们却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看来群星之夜的门槛不是一般的高。” “在这里,我们甚至无法像一般红毯般看到尖叫的粉丝与影迷。为了确保上次电影节的惨案不再发生,此次群星之夜有着前所未有的安保等级!摄像机抬一抬——直播的朋友们可以看到,空中盘旋着许多飞行器,这一路上也有许多安保人员,而我们这些记者也是只能在红毯起始点这一小片区域进行采访!” 此起彼伏的报道直播声,熙熙攘攘地全堵在红毯的一端,而红毯另一端则通往瑞亿大厦的入口。 瑞亿大厦是万城的地标建筑,它本身修建的极早,在其上不断翻新施工,整体扭转着,像个紧密缠绕的螺旋DNA一样向天空延伸,坊间都叫它“瑞亿大|麻花”。 曾经传闻它可以历经八级地震而不倒,被飞机撞击而不塌。五年前山冶帮的恐怖袭击,也只损毁了它的一小部分地下结构,却不能让这座传奇建筑倒塌。 当年山冶帮袭击案之后,本来计划在瑞亿大厦举办的群星之夜活动也取消了,这一暂停就是五年。 五年后重启群星之夜,许多投资人、娱乐公司老板、基金运营者还有各路歌手演员艺术家,都把邀请函当做衡量自己在娱乐圈浪潮里有一席之地的标志。 其中,缪星很早就在网络上传出要去参加群星之夜晚会——因为卢导在发布新电影《天上再见》的初版海报时,也在蓝鸟上放了一张缪星电影中扮相的立牌。 缪星的立牌正是烈日下眯着眼睛,穿着牛仔短裤,在马路上手持枪的模样。卢导半跪在立牌侧面,正张嘴对准缪星手里的枪,配文是说:“等立牌的主角去群星之夜红毯那天,请这么给我们拍照就好。” 虽然卢导很快就删了这条消息,但“缪星群星之夜晚会”的消息也是上了趋势榜前排。 直到后来爆出“栾芊芊 群星之夜 订婚”的小道消息,才把缪星给挤下去,一时间外头还在传闻,说缪星和栾芊芊双女主争咖位,栾芊芊为了抢流量,才拿了真正的大药出来。 之前就有不少媒体拍到了瑞亿太子爷池昕抱着栾芊芊走入飞行器的照片,此刻订婚消息传出来,哪怕明面上都在删帖,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位平凡家庭出身的全民少女偶像,真的要飞上最高的枝头了! 以前,池昕绯闻都没人敢传,再加上他深居简出,根本就没有联想的对象。突然池昕抱着栾芊芊的照片流出,占据热搜前排许久,甚至连瑞亿的股价都跟着大涨。 到瑞亿这个级别,已经无所谓利益联姻了,能并肩的都是水火不容的超级资本。池昕跟栾芊芊这样平凡出身、性格讨喜又是大众都有好感的明星在一起,也是给负面消息不断的瑞亿再刷一层好感,让瑞亿更加亲民。 再加上仿生人的技术突破、遭受恐怖袭击的怜悯之情,瑞亿说不定会趁着这个势头翻身,从之前元宇宙崩塌导致的低谷中走出来,重新被人们信赖。 “是《天上再见》剧组来了!卢导还有缪星登上红毯——” 灰蓝色飞行器停靠在红毯尽头,许多记者疯涌过去。飞行器舱门打开卢导难得穿了一身西装,挽着红色绸缎长裙的缪星出现在红毯起点。 缪星每次的红毯照都在媒体间炒到高价,无数镜头也对准了缪星狂拍不止。她似乎只穿某位设计师专门给她做的服装,也在娱乐圈里从未撞衫过,每次她的出场都是全网营销号对她服装搭配的分析浪潮,这次亦是。 黑色长发挽起,红唇与红裙交相辉映,红裙的宽肩带方领,搭配着金属腰带,再加上高开叉与包裹缠绕在腰上的绸缎流光,在艳丽之余有更加铿锵质感。更重要的时候,她左胸部分的布料被大胆剪去,一团心脏血管形状的丝线正缠绕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将胸乳的曲线半遮半掩又不令人感到暴露—— 既像是永远忘不掉的红玫瑰、心头血,又像是以自己的心脏为誓言的血色骑士。 本来是很容易被红毯同化的红裙,在衣装精巧的设计和缪星谦逊又无视他人气质下,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只是,宫理挑选这身衣服,并不是看中颜值,而是它优秀的属性与特效,这是一件由泽田昂亲手制作的橙色级别装备。 许多摄影师对准缪星,而这次,她一改平日低调的首饰风格,颈上竟然是硕大鸽子蛋钻石项链,水滴形的镶钻宽骨架颈链。 外界早就传言,说富里安珠宝行将两套同款的古典珠宝借给了栾芊芊与缪星,用以出席此次群星之夜晚会为双女主电影造势。 紧接着就传出消息,给栾芊芊的那一条直接被瑞亿买了下来—— 说起栾芊芊,她并没有走红毯,但是瑞亿娱乐已经放出了她在顶层会场扶梯旁的照片。 栾芊芊则是一条波光粼粼的人鱼白裙,搭配绸缎披肩与同款的项链——又有少女感,又有婚纱的白色,脖子上钻石项链还凸显了她即将飞上枝头的身份,再加上不走红毯直接进场的“自家人宣言”。 在所有人都在红毯上争奇斗艳,展露咖位的时候,栾芊芊又是一言不发地赢了。 到红毯上,缪星显然跟其他在娱乐圈出名了十年二十年的艺人相比,资历稍显不足,但她实在是很有观众缘和话题性,能短暂采访的阶段,记者也一股脑地涌过来问她和卢导。 “《天上再见》这部电影的预告片里,有传言说两个女主的人设是跟仿生人有关,是这样吗?” “卢导,这部电影里两位女主是恋人吗?看预告片她们一开始是两个修女吗?听说这部电影的结局很有意思——” …… 宫理基本没怎么回答红毯上的问题,跟卢导并肩朝红毯那头走去。耳机里,也传来了红毯计划组组员们报到就位的声音。这次在耳机那头待命的组员显然比平时更多。 宫理看到红毯尽头一台又一台的安检机器,组长在耳机中道:“别怕,这些机器无法检测出你的身体内部构造的,主要是甄别一些特殊的杀伤性义体化或者是持枪,你正常通过就行。” 酸糖在耳机中也道:“我也到位了,我现在正跟别的经纪人一块坐电梯去往高层的休息室,应该就是在顶层会场楼下几层。瑞亿在检查我们的行李。而且还有几个挺奇怪的人……我感觉他们的能力是探查他人的能力水平,似乎阻拦了几个超能力水平较高的经纪人进场。” 这年头不但要防火防枪防炸|弹,更要防有强大杀伤力的能力者。是瑞亿经历的上次电影节的事之后学聪明了,还是说瑞亿一直都能做好安保,只有上次被山冶帮的恐怖分子抓到了“百密一疏”? 宫理微笑着跟卢导并肩走过一道道严密的安检门,不过安保人员也不会敢跟明星富豪们造次,顶多是用机器扫一扫小得可怜的手包。 在瑞亿大厦楼下的大厅里,工作人员正在给他们发放名牌,是个亮晶晶的半透明卡片,上头显示着有每个人的名字和身份。 在瑞亿大厦一层大厅的西侧,竟然有个银灰色金属半开放展厅,哪怕不走进展厅,也能看到投在半空中的投影,是池昕在讲述着五年前瑞亿大厦遭受的惨案——瑞亿是如何慰问那些死去的员工家属,浴火重生,用更多爱回馈社会的。 展厅里还有当时被炸毁的汽车模型,失踪者的衣物,受害者家人哭泣的采访。 “我们不会公开那些恐怖分子的容貌,他们休想用这样恶劣的行为,博得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介绍展馆的声音回响着。 宫理也很怜悯那爆炸中的几十位受害者,但瑞亿害死的人怎么也要有上万人了,在这儿催人泪下,负重前行——说的跟瑞亿被炸得差点破产一样,但那场爆炸不就炸穿了几层停车场吗? 卢导与其他导演相谈甚欢,宫理独自登上电梯。 能够俯瞰整座万城的玻璃电梯,无声快速地向上滑行,她甚至能看到万城中心那托举着万云台的三座人形巨大金属雕像,它们被毁掉的面目,在万城的霓虹光彩、绚烂广告映照下,像是在夜店里的佛像一样。 电梯门打开,与以往宫理去过的场合并不太一样,瑞亿大厦顶层更像是一座黑色大理石与玻璃交织的城池。一半的空间露天,一半的空间在室内,高低交错,精妙的隔断与楼梯,搭配着黑色大理石方边沟渠中的流水,既视觉通透,又很有隐秘感,像是得以窥见一个庄重神性又现代的神庙。 但宫理没来得及多看这座万城最顶端的宴会场—— 在进入会场之前的前厅与通道处,摆了好几架灰色的方管结构的机器,明星们在表情强硬的安保人员的要求下,鱼贯而入,穿过管状机器。 有些人抗拒起来:“我们是来参加群星之夜的,到底要查多少遍,我认得出来,这是一台可以透视体内的机器!这涉嫌隐私,我是不会通过的!” “我也就听说银行金库和方体考试用过这种机器,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这是晚宴还是进监牢!” 宫理眨了眨眼。 这台机器能透视体内——也就是说能查出是不是仿生人?! 红毯计划组那边也有点慌了,他们事先调查过安保设施,显然前期没听说过会查得这么严格。 安保做到这种地步,真的有必要吗?这场内有不知多少在巡逻的安保人员,还有无数的摄像头和高处的扫描无人机—— 宫理倒是淡定:“没事儿,大不了我就溜,今天可以提前下班了。” 组员正在想办法,宫理站着等了会儿,忽然看到栾芊芊一身白裙,小跑过来:“缪星!我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要我等你多久,快来快来,我要带你去见人呢。” 栾芊芊的亲昵顿时引来旁边人的侧目,她直接伸手打开旁边的围栏挂钩,牵着宫理往里走:“卢导呢?是不是又在下头跟人说个没完,你怎么一个人坐电梯上来了。” 宫理微笑了一下:“我是站得脚疼,等不了他了。” 栾芊芊挽着宫理的胳膊往里走,二人红白两色的拖地裙摆并行在一起。旁边的其中一位安保人员皱眉想去拦,另外几个人连忙把他按住了:“疯了啊,她带人进去你也要拦?你一会儿干脆拦池总算了。” 栾芊芊像个请小姐妹来家里做客的女孩一样,引着宫理往会场内部走,她轻车熟路地穿过楼梯,跟几个同行打招呼后,走进一处稍微隐秘些的半开放酒台和餐台。这里并没有别人,也能看到远处露天的花园内那些端着酒杯尬聊的众多明星。 栾芊芊微笑道:“现在这儿歇会儿吧,这种晚宴最累人了。红酒、香槟或者还是果汁什么的?” 宫理:“红酒吧,在这儿如果不端一杯红酒,总感觉格格不入。” 栾芊芊走到吧台边,道:“格罗尼雅的魔法球系列,开一瓶2145年的吧。” 那红酒是奇妙的紫红色,倒在杯中甚至有点星彩的光泽,栾芊芊把酒杯递给她,二人往一旁的卡座走去,栾芊芊笑起来:“格罗尼雅是个天灾国家,气候突变又距离辐射区不远,那里有一种变异的葡萄,酿出来的酒就是特殊风味的。因为格罗尼雅是个封闭的国家,酒很难传出来,所以这瓶算得上珍贵。” 宫理嗅了嗅,她喝不出好坏,但酸甜得像果汁。 栾芊芊看着她,微笑道:“几年前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土妞呢,哪里想过自己会懂这些。其实刚见到你的时候,我对你还是挺有好感的,你似乎真的不把这一切奢靡浮华、地位名声放在眼里。” 宫理:……那当然,我随便耍花活,反正有人给发工资啊。 栾芊芊坐在红色漆皮卡座里,手托着酒杯,她姿态莫名地放松起来,看起来还是膝盖紧并,垂手抬肩的乖乖女模样,却莫名像是走进了她的主场:“要不是那天,我真的会想要跟你做朋友。” 宫理喝了一口红酒,并没有接栾芊芊的谜语。 栾芊芊笑着将杯子递过来,两个薄如蝉翼的波尔多酒杯靠近,她的话语轻巧送入宫理耳中:“是它让你来的对吧。” 宫理抬眼:“它?” 栾芊芊:“它会注视着人类,直到心里涌起一股冲动。那就注视着我吧。” 酒杯碰撞,紫红色酒液表面荡起细小的涟漪,栾芊芊瞳孔望着宫理:“五年,我一步都没有走歪过,我绝不会走上它以为的道路。” 第170章 [] …… 宫理一瞬间大脑几乎要宕机。 栾芊芊与TEC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对。栾芊芊到底是谁? 栾芊芊怎么会察觉到缪星不对劲的?如果她跟之前的缪星有接触, 红毯计划组不会不提醒她。 宫理垂下眼睫,想起来了。 当时在电影节发生恶性袭击事件后,宫理阻止了一个手持机枪的暴徒, 肩膀上也被擦弹所伤,栾芊芊撕下一段裙摆替她绑住伤口。 那时候栾芊芊恐怕已经通过伤口发现了她的仿生人身份,但她选择了帮忙掩盖。 栾芊芊知道能制造红色导液特殊仿生人的,只有TEC, 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缪星=TEC的人。 显然, 栾芊芊知道TEC是人造意识, 也知道它能制造仿生人, 她们不但很熟悉, 更是早在多年前就有过深度的沟通交流。 那现在呢?最近呢?TEC也跟栾芊芊有联系吗? 宫理开始怀疑,自己真的穿书了吗?栾芊芊的故事里, 她究竟是女配还是变数? 但栾芊芊显然不会说的, 她刚刚所说的每一个字,哪怕被人听到, 都有无数种解释的机会。如果说宫理扮演缪星,是随性自我, 引人注目;那栾芊芊已经扮演得连头发丝都不会犯错。 栾芊芊将杯底的红酒一饮而尽, 起身道:“它也有很多秘密我无法猜透, 比如说你是谁。但我猜, 你也是个套子里的人吧。” 啊,也是。栾芊芊知道缪星是仿生人, 却不知道缪星是宫理——是那个故事里本应该当感情戏垫脚石的闹事女配。 宫理微笑:“我是谁不重要。它是不会做出选择的, 它只是见证。” 宫理话音刚落, 正有几位明星往这边的吧台走来,栾芊芊岔开话题:“啊对了, 你明天早上还要工作对吧。” 宫理点头:“有个晨间直播节目,估计这边结束之后,可以直接换身衣服去上节目了。” 圈内都连轴转习惯了,艺人忙起来不睡觉也正常,栾芊芊笑道:“估计明天的晨间节目,也会提到我的事,说不定会让你说两句祝福的话——” “芊芊!”旁边艺人明明是故意过来找栾芊芊,却装作不小心撞见她,惊喜地过来搭话。许多人也把目光看向宫理,宫理却笑着跟她们点点头,没多说就离开了。 这个群星之夜的交际场上有两个漩涡,一个是栾芊芊,另一个就是池昕。相比于他近年几乎只在集团重要发布会或节目中偶尔露面的半隐退的父亲,池昕算得上是瑞亿集团的名片与决策者了。许多投资人见缝插针地想要与池昕交谈,但更多的人是知道自己级别够不上,远远望着不敢上前。 宫理在找池昕的时候,耳机里也响起红毯计划组组员的声音:“栾芊芊这话是什么意思?您之前拍戏的时候跟她很熟了是吗?” 宫理勾唇:“我们关系可好了。” 组员:“宫姐,她不是今天的重点,重点是池昕,你能靠近他或者吸引他注意力吗?” 宫理只是笑了一下。 她去往旁边的吧台,又端了一杯香槟,径直朝池昕走过去。 池昕身边都是各种投资人,几乎没有女明星会往他脸前凑,一是大部分人咖位没到,二是人家即将公布订婚消息,女星这会儿去跟池昕介绍自己,容易被外界诟病—— 缪星一袭红裙,大方走到池昕面前,池昕不可能不知道跟栾芊芊一起拍电影的女星,对她点了下头:“缪星。久闻大名。芊芊跟我说过,你们在片场关系很好。” 要不是早在许久之前,宫理把枪塞到他裤子里或是坐在他的高级飞行器中打过他的脸,真的会觉得他是谦谦君子。 旁边几个安保人员当然不肯走开,眼睛盯着宫理,宫理捏了捏手指:“有些话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跟您说……我提醒过芊芊,她没有放在心上。” 池昕表情有些不明所以,但眼里又有几分“这女人一定是想要吸引我注意力的假闺蜜”的奚落。 宫理靠近半步,轻声道:“您也知道,我之前跟柏峙有过一些接触,他……他告诉我说,当时在万城打伤他的小黄鸭,其实是一个跟芊芊模样很相似的女人。银色头发,叫……” 池昕眼底一沉,忽然开口笑道:“这边实在是太吵闹了,我请你喝杯酒,来这边说吧。” 他走上台阶,去往一处人稍微少一些的廊道,也对安保人员比了个眼神。 那几位安保只是退开了三五步,但依旧跟着进入了廊道,而宫理在走上台阶的时候脚一滑,朝前歪去,池昕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下。 正在池昕觉得这个缪星恐怕鬼心思多的时候,她又很快速的松开了手,面上只有忧心忡忡。 池昕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在他手肘处,贴着一块纽扣大的装置,正散发着一点微光。 宫理听到耳机里组长低低欢呼一声,有人外接脑机的水冷管在飞速转水,团队在那头开始通过装置扫描收集数据—— “马上就好,整个过程大概只要持续一百五十秒钟,不要离开,继续跟他聊天。” 组长说完闭了麦,但似乎连接到宫理耳机上的还有其他组员的麦,宫理隐隐约约能听到他们讨论的声音。 池昕走入廊道中段:“说罢。” 宫理表现出缪星比较柔和的神态,蹙着眉头道:“柏峙只是说,那个女人以前是芊芊的替身,可能是拍戏的替身?我也不太清楚……但她现在加入了方体,而且变得非常强,还想要报复曾经伤害她的人,其中就有柏峙,当然也有芊芊。他想提醒芊芊,就在受伤后叫芊芊过去,但芊芊却说不可能,说那个女的早就死了……然后紧接着柏峙就落到那副田地……” 池昕眯起眼来。栾芊芊去看望柏峙的事情,并没有经过他同意,他知道后,为此还……跟她发生了争执。 这个缪星说的话倒都是句句吻合 池昕道:“这就连得起来了啊,我还在想她那样的疯女人,怎么可能轻易销声匿迹。” 而在池昕思忖的同时,宫理听到了耳机里组员们讨论的声音: “……扫描正常,不愧是技术部提供的顶尖装置,连皮肤都没接触到就能扫描如此多信息。” “数据已经开始进入,果然他体内有远程发射器、信号接收器——” “结构呢?” “确实是仿生人,型号未知,仿生程度极高,远超过瑞亿推出的其他仿生人……他的信号接收器与瑞亿卫星星链相连,也就是说他的实际意识应该在更远的地方。” 宫理:……?! 宫理听到耳机里爆炸的信息量,望着对面的池昕,表情都有些僵硬。 ……池昕是仿生人。 她吃惊,但也没那么吃惊。 宫理知道,许多资本巨鳄其实根本不会打扮得光鲜亮丽,更甚少搞什么形象、身材管理。因为没必要,他们大部分只在幕后,贩卖形象、让自己看起来英俊、值得信服、有魄力,是资本的代言人才需要做的事。 而池昕就显得太像一张名片了,他作为瑞亿的决策者,外貌出众、口才俱佳、学历优异,现在甚至还有个平民出身的全民偶像恋人。另一方面,上次宫理从万云台混到他车里的时候就感慨过,池昕的安保显得不那么强大,她上次都能差点得手,别人如果处心积虑想杀他,也会有办法。 “懂了,有意识在远程控制这具身体,但实际上杀了这具身体也没有用,他还是有备用身体,可以无限复活……怪不得这些年多次间接暗杀,从未让他真的‘死掉’过。” “谁能想到池昕会是仿生人,他作为瑞亿少爷露面了许多年,成年前就频繁出入社交场合,很多人都是看着他一步步长高、成熟的。你说他会不会是本体和仿生体交替使用?” “那就不知道了……” 所以说栾芊芊知道池昕是仿生人吗?池昕自己知道自己……是仿生人吗? 组员们一边搜集数据,一边闲聊道:“你说池昕他爹会不会也是——他爹池元都多少岁了?” “不,根据咱们对外关系部收集的资料,池元就是因为自己主持开发了元宇宙与仿生人,所以对此极其不信任,他身体日益变差,坚持疗养续命,却也不愿意上传意识。” 组长这时候打开了麦,并不知道刚刚几乎全被宫理听了去:“可以了数据收集完毕,我们掌握的资料够多了,下一步就可以慢慢对瑞亿下刀了。” 宫理听着刚刚组员们的讨论,看向眼前的池昕。池昕道:“这件事,我知道了,看来你确实是关心芊芊,或者是就喜欢来多嘴——” 宫理:“……”池昕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啊。 他转身就要离去,也给了宫理机会,她一把抓住池昕的手肘,皱眉道:“我是真的担心她,芊芊性格这么好,怎么会爱上你这样的人!” 与此同时,宫理的手极其快速地从池昕手肘下方将小小的纽扣般的装置收回手心中。 池昕挣脱开宫理的手指,他看了一眼时间,眯眼道:“下次我们再聊,相信我们会有这种机会的。芊芊的朋友。” 池昕带着几位贴身的义体化保镖,朝花园中快步走去。 组长在耳机那头快乐的拍起肚皮:“哎呀,不愧是宫姐,这么快就任务完成,还把自己的消息当做对话的切入点,接下来就享受吧!啊给我加个辣鸡煲和一份薯条——” 宫理本来也没把这个任务太当回事儿,她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但自己更像是早早就在屋檐下坐着看雨。 但现在知道池昕是仿生人,宫理觉得事情有趣起来了。 花园中央,一位业界知名的主持人在藤蔓缠绕、翠草丛生的露台上,敲了敲杯子笑道:“大家前一段时间应该也看到了新闻,池昕池总与全民眼里的甜心天使、我们的芊芊走到了一起。” 人群举起酒杯欢呼出声。 “他们二位一直很低调,我作为稍稍早一点知道的知情人,心里最清楚——没有比这更天造地设的真爱了,而在群星之夜,池总也有些话,想要对陪伴他的天使说。” 宫理端着酒杯,混入花园的人群中,喝酒看戏。 池昕牵着栾芊芊走上台去。 妈呀,作秀得不能更作秀了,简直是古早偶像剧当场表演灰姑娘与王子的戏份。 但也很符合原著的土味基调,更适合瑞亿最近的宣传策略。大家就爱看这个,保准瑞亿再次以正向新闻冲上热搜,在民众心中刷好感—— 池昕牵着栾芊芊的手,在花园中轻声道:“芊芊,遇到你或许是我无趣人生中最幸运的事……” 他们身后的树木与藤蔓,在舞台旁的工作人员的超能力下开始快速生长,抽枝发芽,花朵绽放,雨露滴落,灯光如太阳般给他们二人身上投下树影…… 甚至有鸟儿落在枝头欢唱,花园像是雨林中的舞台,他们二人脚边还有青苔与野花,白色衣裙的栾芊芊更是如同林间精灵般,感动地紧紧握着池昕的手。 俗的宫理没眼看,她到处乱转脑袋,也注意到了天空中的一架飞行器不知从何处而来,在缓缓靠近瑞亿大厦的顶层,距离越来越近。 渐渐地,顶层花园中许多人都注意到了,仰头朝天上看。 按理来说这个距离下,应该会触发瑞亿大厦的空中警戒,但并没有。那是一座银白色金属的倒梯形飞行器,直直朝着瑞亿大厦顶层的一处停泊坪降落下来。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的议论声,更有不可置信的猜测。梯形飞行器落在了停机坪上,它底部银色面板打开,四只机械足稳稳撑住机体,门体在轻轻喷气后浮现,向下变成一条坡道,坡道上柔软的地毯往下滑了滑。 一个有些削瘦的穿着西装的身影走出了飞行器。 几乎是全场人都惊讶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是池元!他好久都没对外露面了吧!” “池家老爷子!我只见过他出席发布会,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啊。” “怪不得今天安保级别这么高,原来是池家老爷子要来,瑞亿都没对外公开这件事啊。” 飞行器走下来一位头发全白的老人,他面色灰淡,四肢孱弱脚步也有些发虚。身旁两位护工正毕恭毕敬地扶着他走下坡道。 第171章 [] 他看起来实在是年长, 宫理觉得他给池昕当爷爷都够了,但精神状态很不错,笑着对众人挥挥手。 所有人都挂着惊喜又尊敬的笑容, 纷纷对着他欢呼举杯,却也从牙缝里挤出几句低声的八卦: “不会吧,池元难道是出来阻拦这门婚事的,我就知道麻雀不可能轻易飞上枝头!” “这就要场面难看了, 栾芊芊再有名, 也只是个偶像——” “能不能看到‘给你一千万离开我儿子’的戏码?” “不太可能吧, 栾芊芊自身吸金能力也在娱乐圈是数一数二的, 她根本就不缺钱啊。但如果池元不喜欢栾芊芊, 栾芊芊的星路是不是也要完蛋了。” “上次见池元还是去年年末的时候的外部董事大会,他好像比之前更瘦小了。” 池昕快步走到停机坪旁, 伸手扶住池元:“父亲, 您差点就来晚了。” 池元拍了拍池昕的手背,道:“我怎么会忘了给这么好的事送上一份祝福。正好最近瑞亿的事情很多, 我也要在万城留一阵子,也来见见我这位未来的儿媳。” 池昕扶着他父亲, 缓缓走下停机坪, 旁边立刻有人搬来了椅子请他坐下, 也有数位安保人员立在了椅子后, 贴身保护着池元。 栾芊芊走上前去,垂头对池元一礼, 大大方方地当着众人面第一次见家长。 池元坐在椅子上, 挥挥手:“好孩子, 我可没少听过你的歌,你们继续你们的, 我只是个来参加晚宴的老头子,也愿意凑凑热闹罢了。” 啧,这个情节设计得还挺好,大家都以为要出来阻止这段感情的池老爷子,还是来送祝福的,还顺道打脸路人。 宫理在人群后排,靠着自助餐桌狂吃牛油果夹心小面包,也看着眼前甜文童话结局的高|潮戏份在自己眼前上演。 在感人至深的爱情小作文之后,池昕单膝而跪:“芊芊,你愿意嫁给我吗?” 栾芊芊纯白色绸缎长披肩垂落在青草与野花的地面上,人鱼白裙在光影下流光溢彩,她脸上更是洋溢着甜蜜的笑容:“我愿意。池哥哥我愿意。” 众人纷纷举杯,欢呼尖叫,恭喜幸福,当然其中也有嫉妒到假笑都扭曲的,却也阻止不了那订婚戒指戴在了栾芊芊手指之上。 求婚结束,有些跟瑞亿关系密切的投资人或权贵,纷纷上前庆贺,栾芊芊也被一圈娱乐圈塑料姐妹花团团围住,说要沾沾喜气。 宫理突然觉得,不论栾芊芊真正目的是什么,在她眼前其实都有着巨大的诱惑。 这个时代的阶级跃迁难如登天。栾芊芊这个身份已经是娱乐圈站稳脚跟的顶流天花板了,再加上瑞亿儿媳妇的身份——她一跃成为这个金字塔的尖中尖。 池昕对她又是真心实意,虽然二人也有些误会或者你追我逃,但池昕也是很宠很疼爱她的——这简直是许多言情小说想要达成的名利爱情与地位三丰收的完美结局。 她其实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了。 不论她之前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但,平心而论,谁又能轻易放弃这种生活呢? “砰!” 宫理正想着,一团粉色光芒在天空中绽放,照亮了顶层花园中众人的侧脸。 “哇,是烟花!池总也太会了吧,这也太浪漫了吧——” 顶楼上的众人抬起头,安静的看向夜空中一朵朵升起的烟花,在无数粉色金色的花朵在空中绽放。 在一些火树银花的烟花后,组成[池昕]两字的烟花也在夜空中升起。 紧接着又是个大大的“心形”,宫理听到身边的几个女星在吐槽:“好土,下面肯定要升起栾芊芊的名字了。池昕爱栾芊芊,这就是给全万城强行喂狗粮啊。” “我是土狗,带入一下我要感动死了,这可是在所有人面前官宣哎!而且池昕连他父亲都说服、都请来了,这不是一般的重视了吧。以前听说嫁入豪门的,还没有谁有她这样的待遇呢。” “砰!”烟花升入天空,组成了—— [日他爹] 宫理眨了眨眼。 她没看错。不是“栾芊芊”。 空中是硕大的金光灿灿的“日他爹”三个字。 池昕,爱,日他爹。 宫理感觉身边鸦雀无声,而紧接着,下一朵烟花升入空中,图案是个硕大的发光的——中指。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眼睛花了,不可置信地瞪着天空。 宫理心道:……这烟花,绝对是凭恕的手笔。 “砰!” “砰砰砰!” 这不是烟花,而是更加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但瑞亿大厦本身并没有震动,人群尖叫起来,四处奔走,宫理也被人撞得东倒西歪,香槟杯从手中脱落摔碎。 众多无人机从高处往下俯冲,环绕大楼拍摄监控情况,安保人员在混乱中急急道:“是瑞亿大厦的副楼遭到袭击,还有周边其他几栋隶属瑞亿的建筑发生了爆炸!瑞亿大厦本体没有遭受袭击!” “不必惊慌,瑞亿大厦是不可能被轻易袭击的,袭击者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去袭击其他建筑,在这里我们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安保准备。”池昕也高声道。 但大部分宾客还是被吓坏了,疯狂往十几部电梯的方向挤,与此同时,在顶层花园上空,之前隐形的保护罩缓缓亮起来。 这保护罩之前就在,来防止空中袭击的,此刻亮起微光也是为了让宾客更加安心。不过瑞亿大厦是周围最高的建筑,也不太可能有人狙击这里。 数位保镖急于保护池昕与池元,他们中显然有数位超能力者,有一位女保镖抬起手来,数张金属长桌在空中像是被挫扁捏圆,拉伸成盾牌的形状,抵挡各方可能的攻击。 池元皱起眉头却抬手道:“别着急,也别太夸张。先准备护送宾客们离开。我们还可以从飞行器走。这件事的影响已经够恶劣了,不要再酿成大祸。” 耳机中的组员也完全没想到事情突然会发展成这样:“靠!难道是有人早知道池元要来,目的就是要杀池元?” “现在这安保级别,还有这状况,谁能杀池元?动手的瞬间就会被打成筛子,不可能有人这么自不量力。” “哪怕是方体中有个别专精于暗杀的干员,想动手都有可能因为超能力级别高,被人注意并监控着,除非说是远程利用特殊机制杀人——” 宫理混迹在人群中,她隐约能感觉到,这外界的爆炸都是为了吸引眼球,引走一部分安保。但这有什么用,池昕和池元身边已经被安保人员围得水泄不通。 栾芊芊虽然刚刚被求婚,手指上还戴着订婚戒指,但显然她不属于最高安保级别的范畴,竟然在突发时刻被人流挤散。 池昕正要去找她,忽然,众人脚下的地面,铺开了白线交织的方格。 这方格就像是格子本的纹路,棋盘的线条,将整个顶层地面分割成无数边长大概五十厘米小格子,而他们每个人都强制性挪动到一个最近的格子上,站立在格子上动弹不得! 甚至还包括刚刚推开安保人员走向栾芊芊的池昕。 时间在这顶楼之上停止了,每个人表情无法动弹,眼神却交流着一样的惊惧。 而且那笼罩在顶层上空的保护罩消失,刚刚被女保镖制作的金属盾牌掉落在地,似乎是所有场内超能力者的能力都失去了效果。 发生了什么? 而往外看,因为爆炸飞下楼的无人机一动不动,爆炸冒起的黑烟都定在空中,无数大楼的广告都像是卡了一样。 这个世界时间停止了? 不。 宫理看到了几颗半透明骰子在空中旋转着,所有人就像是在棋盘上的棋子、游戏地图上的玩家,头顶都出现了自己的名字,等待游戏开局。 宫理感觉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她垂下眼去,是她的名牌。 ……这绝对是某个极特殊人物的超能力,将他们拉入了棋局,或者是某种游戏—— “由于玩家人数过多,我将随机投两个10面骰子,给随机数量的1级玩家离场的权力。”所有人头顶响起空灵的声音。 两个骰子在空中旋转着,然后停下来。其中一个骰子是7,另一个骰子是9。 “随机选择79名 1级玩家可以离场。” 所有人被定住的格子棋盘上,有几十个人突然获得了活动的能力,他们茫然环顾四周,胸口起伏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与此同时,棋盘外的时间也开始流动,宫理看到周边大楼外的全息广告继续播放,爆炸黑烟缓缓向天空飘去,地面上许多车辆停下来,有人下车朝瑞亿大厦看过来。 但宫理和其他的人依旧动弹不得。 随着时间流动,宫理耳机里刚刚停了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宫姐,宫姐,你还好吗?发生了什么状况!酸糖,在线上吗?你是否受到影响,到底发生了什么,能不能进行一次预言!” 耳机那头响起酸糖的声音:“我、我这里没有受到影响,经纪人们正在紧急疏散……我头好痛!塞到脑子里的场面太多,好像是预言的——” 耳机里组员们正焦急地想要了解发生了什么。 而在大厦顶层,79名被选中可以离场的“1级玩家”中,有人道:“这边!往这边走!” 顶层宴会厅的电梯厅前,有一面透明发光幕墙,幕墙上亮着硕大的EXT字样,有人先一步冲出去,他进入了电梯厅,随之,头顶的名字消失了——显然是脱离了这莫名的游戏! 他们松口气,也在外面呼喊着,声音却传不进来。看到确实可以离开,被选中的人也都惊慌失措地往EXT出口的方向奔去。 有个被选中可以离开的女星,看到自己的好友还被定在原地,哭着想要去拽自己的好友,但好友所在的格子却像是有保护罩或空气墙似的,一下子将她隔开。 头顶的声音再次响道:“被选中的玩家请在90秒内离场,如不离场将视为放弃离开资格。” 那位女星只好放弃自己的朋友,提裙朝外跑去。当79人全部离开这片棋盘时,顶层场地也变得空旷了一些。 下一秒,外部时间再次停止,那些站在电梯间里焦急地按电梯或朝这边张望的人,所有的动作都定在了半空中! 头顶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 “玩家数量已达标。游戏即将开始。” “在这场游戏中,你的一切数值已经被我预先掷骰决定,你的超能力将失效。” “任何游戏外界的事物无法进入游戏地图并伤害其中的玩家。所有玩家可以在自己回合内向EXT出口移动,离开游戏,但当游戏内人数减少到9人时,EXT出口将关闭,任何人不可离开游戏。其中标记的两名玩家从头至尾,不可离开游戏。” 标记的两名玩家——? 宫理转过头去,就看到池元与池昕两人头顶,亮起了两个红色菱形图标! “游戏将持续到场内人数小于等于三人,或游戏目标达成。” “游戏目标:将被标记的两名玩家被游戏判定死亡。” 所有人僵在原地,交换着惊恐的目光。 这局游戏,是要杀池昕和池元的! 而且游戏规则非常微妙,池昕和池元不可以离场,那么最后一定会剩下这对父子,以及另外7个玩家。 而游戏结束的条件是,剩下随机三个人,或杀死池昕与池元。 到时候如果这7个人里有安保人员,那按照他们的合同,剩下的人必须是栾芊芊、池昕和池元三人。也就是说安保人员就必须杀了其他人并且自|杀才行! 安保人员们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第172章 [] “那么, 游戏即将开始,进行第一轮的行动顺序的掷骰。数字越大,行动顺序越靠前。” 宫理面前出现了两个小小的半透明的10面骰子, 一个骰子是白色的,一个是黑色的。她目光挪上去,两枚骰子便从空中掉落,在她面前滚动。 白色骰子显示的是2, 黑色骰子显示的是1。 她面前浮现了数字:[21]。 看来白色骰子是十位数, 黑色骰子是个位数。10面骰子每个面的数字是0-9, 那掷骰的数字只能是在0-99之间。 宫理投的这个数字已经挺小了, 是说她的行动将很晚吗? 宫理看向其他人, 几乎所有人面前都出现了两枚透明骰子,距离宫理不远的一位投资人, 就投出了97。 宫理忽然意识到这是什么了。 这是桌游, 跑团游戏+回合制战棋! 由这个声音空灵的人正在主持游戏,每个人的行动都由骰子来决定, 但投骰子的时候,时间是不流动的, 只有角色行动的时候, 外界的时间才开始流动。 宫理大概理解了, 但身边有许多“玩家”显然还不太明白。 “行动顺序掷骰结束, 同等数字的玩家将以其灵巧属性高低决定先后顺序……” 也就是说两个人都用骰子投掷出了50这个数字,那这两个玩家, 谁的灵巧数值高, 谁就可以先行动。 这也就是说明, 每个人都像是个角色,有自己的属性数值。 但宫理现在看不到其他玩家, 也看不到自己的数值。根据这个声音刚刚的意思,每个人的数值属性都是它在此之前,用掷骰的方式随机决定了。 所有人面前的骰子都落定,行动顺序已经决定。 一位用骰子投掷出了数字99的投资人,率先获得了可以行动的资格。 投资人的头顶除了名字,还有两个亮点。 “玩家王勇,拥有两个行动点,每次行动时间60秒。请谨慎决定你的行动。” 两个行动点,意思是可以做两次行动。那个叫王勇的投资人一边惊恐的环顾四周,一边毫不犹豫的朝出口的方向移动。 但他移动时,只能走格子,在走到第10个格子时,身子一顿,停了下来。 头顶的亮点消失了一个。 他一次行动点只能移动10个格子! 但他立刻开始第二次移动,又朝出口的方向移动了10个格子。他这时候已经穿过了大半的顶层花园,头顶两个亮点都消失,他的行动消耗完了两个行动点,时间也随之停止,他僵在原地无法再动。 而在他行动的时候,外界的时间也开始流动,宫理的耳机也传来刚刚酸糖和组员没说完的话。 酸糖:“——预言的变数太大了!” 组员也在飞速查资料:“宫姐,你的耳机在刚刚传来一堆杂音!你还是不能说话是吗?但我感觉,我好像知道这个超能力者了!当年人称[地下城主],他是个个体户诈骗犯兼杀人犯,以前经常操纵游戏来弄死一些大人物或进行敲诈。几年前得罪了人,被切掉了手指剥夺了视力切掉了舌头,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组长皱起眉头:“这人不在方体——” 耳机里的话语戛然而止,但随着下一个投掷出98点数的玩家开始行动,时间又再次流动,组长的话语就像是在宫理耳机里卡了一下。 “——方体的监管范围内?” 组员道:“这年头抛弃户口、改名换姓的人太多了,[地下城主]还是北国混血。嘿,重点是,[地下城主]的能力其实有限制,而且他每一局游戏,都需要场景详细图纸,出现人物的信息、需要提前给每个人用骰子制作人物属性卡、需要确认这些人物在固定时间段同处一个空间,需要——” 需要长久的准备,需要人数不少的团队,需要一个里应外合的人。 宫理将目光看向栾芊芊,除了那些获得行动回合的人以外,大家都只有眼睛能动,宫理也看不出来她的表情。 但这是她早就决定的订婚宴,出席的每一个宾客她都一清二楚,甚至绝大多数人可能都不知道池元会来,只有她和池昕可能提前得知消息。 再加上之前栾芊芊跟她说的话,宫理几乎可以确信——这是栾芊芊编织的局。 把整个顶层会场,变成一场游戏。任何人的超能力都在这个游戏中剥离,她只要在场上埋好她的人,或者说让游戏更倾向她,就有很大概率得手。 组织这个游戏的目的肯定是要杀池昕和池元。 特别是池元。 栾芊芊杀池昕的机会很多,却第一次见到池元。而池元甚少对外露面,露面时身边往往有强大的安保人员,有随时撤离的无人机,她必须要抓住机会一击制胜。 只是有什么事让她着急了,着急到她选择在见到池元的第一面就杀了他! 如果能杀死池家父子,必然威慑众多资本,也能让瑞亿内部混乱很长一段时间,甚至解组都有可能。 这也证明了,栾芊芊不知道池昕是仿生人…… 她不知道今天她是杀不死池昕的。 池昕哪怕在这里碎成渣,他还会再复活。 不但瑞亿依旧是池家掌控,栾芊芊也绝对会暴露身份,被池昕追杀到天涯海角。 她的计划注定失败! 瑞亿对于儿媳妇的人选必然非常谨慎,栾芊芊恐怕早就被放在放大镜下观察挑错许久。栾芊芊计划了多年,从她成为偶像,混到池昕身边,得到他的信任与感情,这一步步都不能有错,她必须履历干净的吓人。 甚至此时此刻,几乎不会有人将这场局跟刚刚订婚成功满脸幸福的栾芊芊联系在一起。 宫理不知道她是谁,但她必然为了今天付出了太多代价。 宫理此刻不能动,甚至不能有表情,也无法提醒栾芊芊—— 栾芊芊准备许久,却也必死无疑。 …… 与此同时。 某个废弃混凝土厂的厂房内。 一个邋遢的浑身冒汗的男人穿着夹脚拖鞋,头发乱而纠缠,盘腿坐在地面上,脑后数个上一代义体潮的插口,连接着身边数台外部计算型脑机。他像是在发热,脸色通红,汗珠往下滚过油垢的额头上。 他身前,是一张巨大的纸质的瑞亿大厦顶层图纸。 图片上密密麻麻摆了上百个棋子或小兵人、乐高,根本都凑不成套,只要是随便的小模型都往上摆。 随着瑞亿大厦顶层数位玩家逃向出口,图纸上的几十个棋子、兵人也在往电梯厅的方向移动,移动到电梯厅后就倒下去,滚到一旁,他身旁早有人等待着,将倒下的棋子拿走扔进垃圾桶里。 头顶是老旧的风扇在旋转,废弃工厂内的灯光照在他身上与地面上,十几个人在一旁走动着,保护着现场,也随时处理着倒掉的棋子、过热的外部计算机。 几百摞纸质文件以圆形阵摆在男人身边,每一摞文件都是一位“玩家”的照片、名牌、数值人物卡等等。 在一摞摞文件之上,又都倒扣着一个玻璃杯,这些玻璃杯像是从无数快捷酒店、餐厅饭店里顺走的,什么样式的都有,但在每个杯子里,都倒扣着两枚10面的骰子,一黑一白。 随着图纸上一些棋子到达出口后倒下去,对应玩家的文件与骰子也缓缓燃烧起来,化作一团灰烬,代表着该玩家离场。 很快,他身边几百摞文件的圆阵中,就有几十份文件变成灰烬燃烧殆尽…… 男人双目安装着义眼,颤抖的残缺的手指抬起来,他张开嘴,嘴巴里面是断了半截的舌头,脖颈上带着的颈套音响却发出空灵的声音:“玩家数量已达标。游戏即将开始。” “……进行第一轮的行动顺序的掷骰。数字越大,行动顺序越靠前。”在他的说明中,每一摞文件上千奇百怪甚至还脏兮兮玻璃杯中的一黑一白两枚骰子也飘起来。 他只剩下七根手指的双手,在空中向下一压。 叮叮当当。 上百个玻璃杯中的骰子撞击玻璃杯,滚动落下,每个人的命运,就在这小小的骰子上,在那有着油污或裂痕的玻璃杯中。 在数百份文件的圆阵里走动环视的人,也相当于在这遥远的地下厂房中,监控着瑞亿大厦顶层发生的事,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雇主是谁,也不需要知道,只需要在有突发状况时,单方面向上联系。 一个人突然站住脚步,死盯着一份文件,文件上方是一张温柔的笑脸,在这里的许多“玩家”都是名流巨星,那张脸当然不是让他震惊的理由。 他倒吸一口冷气,抬起头道:“等等!这局游戏里,有个不对劲的,她的数值——怎么会是这样?!” …… 城市灯光绚烂,晚风拂动。 瑞亿大厦的顶层。 几乎是所有的玩家在自己行动回合时,选择了往出口的方向走。宫理看到有些人是2个行动点,有些人是3个,有些人一次只能移动8个格子,另一些人一次却能移动12个格子。 显然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数值和人物等级,但宫理看不到,大家彼此之间也都不清楚。 而因为想要逃走去往出口的人太多,每个人都占据一个格子,到后来的人想逃走的时候,却发现一些较窄的过道,都被别人给堵住了。 其中只用了一个行动点的男人,看到一位女星挡在他逃命的路上,让他无法跨越她移动,他竟然使用自己的另一个行动点,用力推了女星一把。 女星整个人滑去,位置被推到距离她原来站的地方四个格子的地方,她瞪大眼睛却动弹不得。 大家恍然大悟:原来还可以利用行动点推搡他人。 一时间,在几处狭窄的路口处,因为争夺道路,发生了数起推搡,甚至有人使用自己的行动点,故意将靠近出口的人往后拽,场面越来越混乱。 宫理几乎都能听到那操控游戏的空灵声音,在发出轻笑。 其中一个富豪模样的金链子男,到了他的行动回合,他头上出现了4个行动点。 而他竟然没有逃走,反而开口,对耳机或现场的其他人道:“点位与计划发生偏移,率先射击49-112点位的人员、突破安保包围,请注意!” ?! 是这局游戏里的袭击者! 他们甚至将整片地图按格子进行了编号,可能在游戏开始前,都决定好了自己的站位,自己袭击的目标等等! 金链子男竟然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没有组装完全的树脂塑料一次性手|枪,那个枪还是海胆宝宝涂装款,瞄准镜是个中空的海胆宝宝——树脂枪显然被他们自己又改造了,加大了射击威力。 宫理眨了眨眼。 她和这些人竟然在不同的计划中,选择了同类的武器。 这个树脂一次性手|枪,被商家搞成了防身潮流单品,天天出限量款和联名款,既可以像玩具一样运输,又可以在街边自动贩卖机买到,还能通过安检——开发这个产品的公司,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哦,最早开发的是瑞亿? 那没事儿了。 金链子男组装枪的过程中,头顶消耗了两个行动点,但剩下的行动点也够了。他先是朝其中一个安保人员走了10格距离,跟对方只有一格距离,然后金链子男抬起了树脂手|枪,枪身上贱笑着喷射水花的海胆宝宝对准那惊恐却动弹不得的安保人员。 金链子男按动了扳机。 宫理看到枪|口炸起的火花。 时间却在瞬间又停止。 [地下城主]开口道:“哇哦,第一场战斗打响了,让我们进行命中判定。掷骰点数如果大于被袭击者的[灵巧]数值,将视为命中。由于近距离使用枪械,掷骰点数将额外增加15。” 宫理看到在开枪的金链子男面前,出现了一黑一白两枚骰子,投掷出了结果——37。 37的基础上增加15点,就是37+15=52点。 只要是被瞄准的安保人员的灵巧数值大于52,他就能躲开子弹或只是被蹭伤。 但—— 砰! 距离仅有一格不到的枪开火后,子弹瞬间在安保人员门面上炸开,那经过改装的树脂手|枪迸发出一团黑烟。 但时间仅仅流动了这零点一秒,那子弹似乎已经接触到了安保人员,还没来得及打穿他脑袋。[地下城主]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一枪命中,让我们来进行伤害判定,看看这一枪会让他减少多少生命值!大家一定好奇,伤害值怎么计算?哎呀~没有那么复杂,这关系到每个人的性命,那就把这一枪,当做咱们玩法小课堂的例子吧!” 金链子男对这些规则似乎早已烂熟于心,表情并不吃惊,他面前的一黑一白两枚骰子再次滚落,显示出了结果——91。 “不错的数字,而我们这位面部中枪的可怜家伙,他的体质值是40,也就是能减免伤害40%,来来来让我算算……91×(100%-40%)——那就是54左右的伤害!” “BOOM!由于被袭击者生命数值不到五十点,直接判定当场死亡!” 宫理没太懂,但她大概知道,掷骰的数字,就是造成的伤害,这个数字如果够大,那么被袭击的人就会被一击必杀。 那位门面上挨了一枪、黑烟腾起的安保人员,下一秒整个头部突然炸裂开,就像爆瓤的西瓜一样,喷了周围其他人一身粘血! 但却无一人尖叫,游戏场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僵硬的作为棋子站在那里,等待到下一个人行动的回合。 第173章 [] 之后的几个回合可以行动的玩家, 几乎都惊恐地选择了逃离,甚至也没有再推搡,只是开始往桌子、掩体后面绕, 希望自己回合结束时能停在更安全的地方。 很快,池元身边的一位护工到了行动回合,她立刻朝池元的飞行器而去,却没想到在游戏场地与飞行器之前, 却有一面空气墙挡住了她。 哈。 这个游戏早就算好了, 飞行器停靠的位置正好在划定的游戏场地外, 绝对不给人飞走的机会。 与此同时, 宫理的耳机里, 红毯计划组还在说话。 组员:“这个[地下城主]却也不是完全无敌的,比如说这游戏是在他大脑中进行运算的, 参加游戏的人越多, 对他的负荷越大,这么多人的游戏, 可能他根本就撑不了多久,说是会池元和池昕不死, 游戏结束不了, 但如果大家离开的速度变慢, 上百个人同时在这里互动, 我猜他连两个小时都撑不了。” 组长着急起来:“但问题就是,他之前那些话一说, 这会儿又有人被爆头, 所有人就会疯了一样想离开游戏, 等到游戏只剩下9个人的时候,恐怕对他来说就很轻松了。我倒是无所谓池昕死不死的, 但宫理卷进这种危险里,很可能一不小心就会身份暴露——这个[地下城主],就没有什么弱点,或者破局的方法吗?” 组员想了想:“也不是吧,有些规则类的肯定对他的游戏局面有影响,而且他还会受同科某个……属的影响,我记得有人研究过他,说还想要请人事部注意他——” 在场面上的人,都觉得操纵这个跑团游戏的能力者深不可测,但是对于见多识广的方体干员而言,就没有不可击败的能力者,没有毫无破绽的“局”。 如果红毯计划组的组员对这个[地下城主]都有一定的了解,会不会瑞亿那边也会有人派出高人来解决这件事……? 同时,池昕身旁不远处的一位女性安保人员到了行动回合,她立刻掏枪,朝不远处的金链子男开枪。 第一枪命中失败。 女性安保人员想了想,先选择移动了七八步,移动到了一个周围玩家较少的空地上,尽量确保自己安全,然后再次朝金链子男开枪。 这次命中了,但是伤害不够,金链子男并没有死亡。他胸口被打烂了,要是在正常情况下他早就倒地哀嚎或者休克了,可他继续歪着身子能够站在原地。 看来就是游戏规则判定没有死亡,就不会倒下。 而女性安保人员的行动点已经用完了,她回合结束即将陷入被动挨打的状态,面上的悔恨在她的回合结束的同时,凝固在脸上。 或许她觉得……自己要是逃就好了。 紧接下来,人群中又有两三个人显露出了跟金链子男一样的“袭击者”身份,围攻安保人员,甚至有一人远距离一枪命中了池昕! 由于树脂手|枪远距离伤害削弱,他虽然命中,但只造成了7点伤害,池昕也只是表现出肩膀中枪的位置在渗血。 那些在场上当棋子围观这场争斗的人渐渐都品出这游戏的可怕之处。 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成为下一个袭击目标,你更不知道袭击你的人会投多大数字的骰子来决定这一枪是否命中,这一枪是否将你一击必杀—— 而你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对方靠近你,扔出骰子,直到数字宣判未知的命运! 这交锋看起来每场只有一个人可以行动,却似乎比拳拳到肉、场面混乱的对战,更令人紧张、令人毛骨悚然。 很快,一位袭击者被安保人员杀死倒在地上,而安保人员因为犹豫或不熟悉规则,有三个人已经倒下,血流成河。 但更多的安保人员也看出来——袭击者的枪射程都很短。只要他们往外跑,往出口的方向,袭击者根本打不中他们。 而这些袭击者的目标只有池昕和池元,根本就不会追击安保人员,只要他们放弃保护池昕和池元就能活命。 宫理心里感慨了一句:或许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规划整个计划的人,早已揣摩出了极端情况下人们的心理—— 宫理已经站了很久了,大概已经有大半玩家都有过行动回合,外界的世界大概也过去了几十分钟,她看到有瑞亿集团的直升机飞起来,光柱扫过他们所在的顶楼,但直升机掀起的风与螺旋桨的噪音却传不进来。 另外已经有一支战术小队通过电梯到达顶层,正在EXT外的电梯厅内等待着。 甚至还有各大媒体的无人机,正在对着顶楼遥遥拍摄录像,瑞亿的高管想要控制媒体,但事情闹大到这种地步,已经不是他们能控制住的了。 看来现在全世界都要知道这个顶楼上发生的事了吧。 而在这个时候,栾芊芊突然动了。 她的头顶亮起了三个亮点。 她并不是很夸张,很正常地有三个行动点数,她会怎么做? 栾芊芊选择了移动,却不是逃向出口,而是向池昕走过去,她跟池昕有一些距离,第一个行动点走到了距离池昕三格左右的位置。 池昕眼睛盯着她。 多么感人啊,被迫卷入这个血腥游戏的未婚妻,在最危险的时刻却走入杀阵,穿过那些袭击者身边,坚决地走向自己的爱人。 第二个行动点,栾芊芊走入了一个非常微妙的位置,她似乎用身体挡住了其中一位袭击者,像是想要保护池昕一样。 但宫理却看得出来,她现在距离池昕和池元都是两格之内的距离。她是要等到袭击者陷入劣势的时候再出手?还是说现在就直接杀其中一人? 她进入顶层会场肯定不需要安检,所以身上可能携带有武器,不需要耗费两个行动点来组装武器。 她下一步要怎么做呢? 宫理紧紧盯着栾芊芊,却看到栾芊芊忽然转过头,朝她看了过来,双目对视,宫理从栾芊芊的眼睛中看到了惊疑不定。 此时此刻,栾芊芊的耳机内,收到了来自数公里以外那座废弃工厂发来的消息。 “老板,有一位玩家她的数值很不对!她应该就是数字加成科,而且她自身的数值面板跟我们的游戏类似或者是什么的,我不清楚原理,但我听说过,数字加成科的能力者进入游戏,超能力不会消失,而且很容易造成数值bug!事先调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发现还有这样的能力者啊——啊对,她的名字叫缪星,目前所在站位是……” 栾芊芊盯着缪星。 她为什么会有这么特殊的数值?是T.E.C.派她来捣乱?还是说只是单纯的巧合! 明明缪星的能力跟数值类的毫无关系啊?难道缪星的所谓身份、能力就完全是个幌子,这个外表下那个真正的“她”,正有着特殊影响战局的能力?! 在[地下城主]的跑团游戏中,用的都是人物的社会名,还会靠身上的名牌来锚定每个玩家。因此她可以用“栾芊芊”这个名字加入游戏,那看来……缪星难道也是这样? 最后一个行动点,正是她应该出手的时候,但栾芊芊太在意了。靠其他袭击者也可以杀了池元和池昕——但缪星这个变数,可能彻底搅乱她的布局。 “玩家栾芊芊使用了[观察]技能,将观察到周围玩家的数值。如果她掷骰后数字小于她的感知值,将视为观察成功。数字极低或极高,将视为大成功或大失败——” [观察]? 其实大部分玩家在行动回合的时候,也注意到自己眼前浮动了界面,可以看到自己的数值,可以选择很多种行动。 但他们都急于逃命或者反击,几乎没有人选择其他的不知道会有什么效果的选项。 而栾芊芊从其中选了“观察”,是因为她已经到了池昕身边,有没有能力袭击别人,所以才选了这个没什么用的行动吗? 紧接着,栾芊芊掷出了“01”。 这么小的数字?! “大成功!玩家栾芊芊可以短暂观察到周围多名玩家的数值——” 栾芊芊看向缪星。 缪星还似乎有些茫然,但栾芊芊却眼前一黑。 她能看到,身边大部分安保人员等级都在L2、L3左右,也有个别袭击者数值在L5的。 而眼前缪星是…… L??? 一个栾芊芊根本观测不到的等级! 在跑团游戏里,有六大基础数值。 力量、灵巧、体质、感知和魅力,还有另外的生命值。 在[地下城主]在给每个玩家的属性掷骰的时候,是不能随便挪动骰子,投掷出来的数字也绝不可以随意改变。他只能有意将十位数的骰子换成了六面骰,整体压低了所有玩家的数据,也就是所有的玩家的各项数值,都在0-69之间,大部分人都是在三四十左右。 而给栾芊芊和袭击者开的“作弊”,就是给栾芊芊掷骰属性的时候,十位数的骰子用的是正常的10面骰,栾芊芊等人的数值是在0-99之间。 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栾芊芊与其他的袭击者也很少很少有出现90以上的数值。 六个数值的总数加起来越高,显示的人物等级就越高。 而眼前的缪星,除了灵巧是98,其他每一项数值,都是超过了100! 体质值与力量值,甚至突破了显示数值的横条—— 像是栾芊芊有90多点生命值,这已经是比其他玩家高出不少。 但缪星……她的生命值是:596点。 也就是说,想要杀她的人,哪怕命中,哪怕每次都打出了99的伤害,打了六次,也只是能把她打到残血! 但实际上,缪星是绝对杀不死的。 比如说缪星的灵巧值是98,想要伤害缪星的人,必须掷骰比她的灵巧高才有可能命中她。也就是必须投出99,才可能命中她——命中率仅有1%! 但命中了也没有用。体质数值代表减伤率。 比如40体质值,可以减少40%所受的伤害,而缪星的体质值是……138。 减伤率138%!这玩意还能超过100%吗? 这什么意思,栾芊芊从来没见过这种超过理论上限的数字,难道打她一下,她毫发无损,攻击者还会受到额外38%的反伤? 更别提因为力量值、灵巧值过高,她身上还带了别的buff。 移速附加20%。 伤害附加20%。 每个其他人的回合,玩家可以恢复1%的血量。 别再给她加BUFF了!在这个游戏里,哪怕是有人开坦克,也打不死缪星了! 栾芊芊脑子乱了一瞬间,但又迅速冷静下来。缪星如果是T.E.C.的人,应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类型…… 但没想到,下一秒缪星的头上亮起了五个亮点,竟然紧接着就到了缪星的行动回合! 栾芊芊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幸好这个每回合最高5个行动点的规则还是能勉强框住她。否则她要是来50个行动点,岂不是可以站在这儿一刀一个小朋友,把所有人都弄死。 缪星走向旁边几步远的酒台,从上头拿了一瓶红酒,然后拎着酒瓶,一边仰头大口喝,一边朝栾芊芊他们的方向走来。 所有人都眼神惊异—— 她要干什么?她有五个行动点也就算了,为什么偏要朝这边靠近来。 缪星可以行进的格数似乎比别人要多,她走到栾芊芊和池昕身侧,才只消耗了1个行动点。 然后她伸手,将栾芊芊朝一侧用力推去—— 栾芊芊的站位平移了五格,滑到了一边。 而后缪星更上前一步,抬起酒瓶,猛地朝池元的脑袋砸去! 但她掷骰方面,手气并不算太好,第一次虽然命中了,但伤害值只有3。 甚至连酒瓶都没有破碎。 环绕在顶层外部的无数直升机、录像无人机都看到了这一幕,几乎在所有的网络平台直播着,不止是万城,甚至是这个国家乃至更多地区国家的人都看到。 刚刚事业起步,拍摄了瑞亿娱乐新电影的女明星缪星,手持酒瓶砸向超级资本瑞亿集团真正的掌门人——池元。 就像是塑料榔头砸水桶,嘣了一下,池元白发稀疏的头顶红肿了,酒瓶也没有破。 第一下伤害太低。 缪星就砸了第二次!这次命中,而且造成了26点伤害。 酒瓶破碎,没喝完的红酒淌满缪星的指缝与右手,也混杂着鲜血,流满了池元的脸。 这位曾经在面向全世界的股东大会中威严露面的池元,狼狈不堪的站在那里,却躲都无法躲。 这位拍过护手霜广告的女星,在头顶仅剩最后一个行动点的时候,浸满红酒的白皙手指握着破碎的酒瓶,将酒瓶的尖端插|进了池元的喉咙——! 第174章 [] “柏霁之!” “是——”正在行动部干员值班室里的柏霁之, 听到呼唤立刻起身。 冈岘穿戴着外骨骼,高声道:“突发任务!需要数名A级战斗型干员以及一些指定干员,你来当副队长。” 因为一同处理门派盟会相关事宜, 二人熟了不少,柏霁之几乎就跟他成了搭档。 柏霁之立刻接收他发过来的名单,一边进系统强制传呼干员,一边问道:“万城内的突发安保事件?为什么要咱们去, 行动部有很多专管城市治安的小组啊。” 冈岘跟他快速往外走去:“是甘灯大人刚刚直接委派我的。瑞亿的池家父子与上百位宾客被能力者挟持, 现在全网都在直播。” 柏霁之皱起眉头:“瑞亿掌权的那个老头?这岂不是瑞亿都岌岌可危——” 冈岘依旧没什么表情, 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事儿搞不好还会被扣到方体头上呢。不过, 甘灯大人说, 被挟持的上百位宾客中,有一位咱们的自由人干员。” 柏霁之眉头一跳。 瑞亿群星之夜! 他失声道:“宫理!” 宫理最近一直很忙, 关于这个“群星之夜”, 她只是提了一句,说这个晚宴要到很晚, 第二天她会直接去另一个直播晨间节目现场,连轴转工作到很久, 让他不用管她。 柏霁之在武器库里穿戴着行动部干员的防具, 对冈岘道:“她现在正在对外关系部的任务中, 这难道是计划的一环吗?” 冈岘摇头:“据我所知不是, 我已经联系上相关的红毯计划组的组员,他们说今晚的目标应该已经达成了。路上会跟他们开个短会。” 冈岘在飞行器库调了一批看起来最大众最普通的家用旅行型飞行器, 他和柏霁之还有另外几位干员乘坐上了最前头的飞行器。 冈岘手中永远捧着的折叠平板, 左侧正打开了数个平台的直播, 直播正从各个角度拍摄着瑞亿大厦顶层。 还有些拍摄无人机用的是可以放大无数倍的镜头,正在扫视顶层的宾客, 在盘点被留作人质的有多少明星和业界富豪。 冈岘皱眉:“我没看到宫理啊?” 柏霁之关上飞行器的门:“缪星。她是缪星。” 冈岘脸上竟然难得显露几分吃惊的神色,抬起脸来。后排几位行动部高级别干员,更是倒吸一口冷气,激动得都要撞上柏霁之的座椅靠背:“你说什么?!缪星、那个缪星!是咱们的干员???我现在追她还来得及吗!” 柏霁之冷冷回了一句:“来不及了,下辈子排队吧。” 其中一位干员是春城时候就跟宫理有接触的,一脸“快来滋醒我”的惊愕表情:“……就那个半夜抱着外神胚胎跟抱着大红薯一样到收容部的宫理?往自己脑袋上的洞里塞卷烟的宫理?你说她是缪星?!我上次在咖啡贩卖机前,亲眼看到她用搅拌勺照自己有没有眼屎!” 冈岘中止了这个话题,他正在搜索[地下城主]相关的资料,道:“这个任务还是以营救大众为主,我们尽量不要暴露缪星的身份,也不过度参与瑞亿的事情。主要还是防止事态扩大。你不要太担心她。” 柏霁之摇摇头:“我不是单纯地担心她遇到危险。我是担心她发疯,她疯起来就会玩到上头,就会把自己都当成乐子、当成玩具,以前她能让自己的四肢寄宿外神,她能在街头暴打柏峙玩——她什么事都干得出。” “冈岘老大!直播里,是缪星正在动!” 柏霁之也低头看向平板上的直播。 冈岘眉头皱起来,他将声音拉到最大,也将画面放满全屏。某直播平台将镜头对准缪星,拉近,几乎都能看清缪星红裙的衣摺。 而缪星居然拿着红酒,一边仰头喝着,一边走入了池元与池昕之间,然后拿酒瓶——拍在了池元头顶! 后面的干员还没来得及吃惊,下一秒缪星已经割开了池元的喉咙!现场大楼下显然也有无数人在看着网络上的直播,几乎是连片的尖叫声响起—— 瞬间,所有干员的脑机都跳出了各种新闻消息A的弹窗! “震惊!缪星手持凶器将瑞亿资本掌门人池元割喉!” “【现场突击】池元被割喉,生死未卜,凶手正是知名女星缪星!” “池元死亡!拍摄瑞亿娱乐新作电影的缪星暴起杀人,点击观看现场视频——” 叮!叮叮! 这样的弹窗消息不止是在他们几人的光脑上,在全市、全国,不论是老式手机还是古典显示器电脑,不论是什么品牌什么质量的光脑,几千万个发光的屏幕里,都跳出了“缪星将池元割喉”的消息。 在酸雨飘落的霓虹城市街头,在灯红酒绿的地下酒吧,在城外破烂公车的漏雨车站,在码头上货的苦力仓库里,无数人总会随身携带的各种大小屏幕都亮了起来,他们不约而同的抬起屏幕。 无数个映着光的瞳孔,无数支手指都点开了消息,缪星割开喉咙的画面,在这个世界上的无数角落同时播放着! 甚至是最大的几个直播平台直接因为过多用户挤入而崩溃。 人们或狂喜或惊讶,或震惊或呆愣地一次次看着,那十几秒不断循环播放的小视频背后,一次次重复着现场的尖叫或惊爆音乐。 也有一只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随手点开了弹窗消息。 他正在瑞亿某栋副楼下方的停车场,远处是追击他的作战小队的脚步声,以及瑞亿部分安保车辆的警笛声,他还能听到远处直升机与无人机螺旋桨的轰鸣。 但凭恕却已经不在意那些了。 他死死盯着这条新闻。 凭恕早就知道,缪星会在群星之夜卷入这种事。但他不会,也不可能去提醒缪星。 他虽然挺喜欢这个女明星的,但也就仅此而已,凭恕绝不会为一个陌生女明星暴露自己的计划。再加上大部分宾客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危险,缪星大概率也不会出事,凭恕就更不放在心上了。 他不会想到,缪星会……杀了池元?这他妈是什么发展?! 凭恕点开了网络上铺天盖地的现场视频。 ……真的是缪星,她像是砸金蛋一样,两次将酒瓶砸在了池元的头上,表情认真得有点可爱。 当那酒瓶碎裂,她将玻璃尖端插|入了池元的喉咙,鲜血喷射!她并没有得意地笑或者苦大仇深,血溅到她妆容精致的脸上,而她表情一本正经甚至淡定得像切开一个橙子…… 凭恕都已经有点脑子转不动了。 但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口里疯狂砸动。 凭恕自以为算得上是今夜掌握部分局势的人之一,但他完全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稀里糊涂的冲击,远胜任何电影的桥段,让他感觉自己策划的爆炸与烟花都弱爆了。 缪星那副似乎没有计划,但又万分笃定的样子,简直像是把他审美放在车轱辘下反复碾压。 他以为更狂妄会彰显酷,他以为步步为营会彰显狠,但……她“下楼倒个垃圾顺便杀个人”的样子,让坐在偷来的红色敞篷跑车里的凭恕腿肚子发软。 但他很快,看到这个缪星歪了歪头。 等等……这个动作,怎么有点熟悉? 他好像以前也见过谁习惯地会歪一下头,甚至还被粉丝称作是特别可爱的经典动作…… …… 瑞亿大厦顶层。 所有摄像头对准的方向,缪星正将手中尖锐的酒瓶在池元鲜血喷溅的喉咙中扭动。 这次连上天也不会眷顾池元,显示伤害的骰子滚到了99的数字。 池元身子跟着倒下去,缪星竟然一脚踩在了池元穿西装的胸口,将那酒瓶当做割肉的刀一样,用力切拉着他的脖颈,她甚至割了两下开始不耐烦了,将双手探入池元横着贯穿的颈部伤口,然后用力一扯—— 宫理看到了血管与颈椎,看到了大团粘稠湿热的鲜血与皮肉的质感。 她歪了歪头。 池元竟然真的不是仿生人。 难道是他太知晓元宇宙的内幕,他太了解抛弃肉身后的被动,所以并没有选择给自己造个仿生体?不过确实,这些年池元深居简出,杀他的机会恐怕一年没有半次。 但宫理不信他真就彻底死了,他或许还有备用方案、他或许也上传了意识。池昕都是个仿生人的情况下,他又怎么可能完全不留后手。 这些都不重要,今天宫理在所有人面前杀了池元,就是要狠狠抽自负的瑞亿一个巴掌。而且他是被全国上下无数双眼看着死去的,哪怕池元以后“复活”,缠绕在他身上的“仿生人”之争也绝对不会停歇。 相较于外界疯狂的尖叫,以及其他宾客仿佛怀疑眼睛的震惊,宫理只是像纠结先拆哪个礼物的孩子一样思考着。 宫理之前就在考虑,先杀谁更好。 池昕反正是必然会复活的仿生人,宫理就抱着拆盲盒的心理,想试试池元的瓤子里到底是血肉还是机械。 不错。池元是人类这件事给她带来了一点惊喜,一点对以后事态发展的期待。 下一步,宫理再杀了池昕,栾芊芊也自然会意识到“池昕是无法被彻底杀死的仿生人”,她的小娇妻身份保住了,她这个楔子也在瑞亿之中楔的更深更牢,更不容易被瑞亿所怀疑了啊。 不过帮栾芊芊掩盖身份并不是她的目的。 宫理的后续计划里,如果有池元的死亡、池昕的脑袋,那就是增光添彩了。 但问题是,这回合宫理的行动点用完了。 她撕开了池元颈部的伤口,缓缓站直身子,这个血肉之躯的老头在她脚边的地上抽搐着,一席红裙,手指向下滴血的宫理也动作停住了。 [地下城主]笑出了声:“真是有趣的发展,那么进入下一个回合——” 距离宫理大概十五六格远的一位姓李的老影星正要挪动,他面部忽然出现了一条窄窄的血缝,从额头竖着向下延伸,延伸过鼻尖、人中、下巴、脖颈! 他突然极其痛苦地发出一声变形的尖叫,像是整个人体内的肉全都从这条缝里被挤了出来! 宫理呆住了,像是剪了小口的麻酱调料包,像是熟透的痘痘,那条缝里挤出了无数被碾成糨的肉泥,那肉泥仿佛是没地方去了才从缝里挤出来。 因为有个更高大的人体从他内部长出来,撑开了他的皮—— 裂缝一瞬间从脖颈瞬间向下竖贯整个身体,他彻底分裂成两半,皮肤、衣服如同被炸开的气球般撑烂!老影星的半截胸针、戒指、破烂的口袋巾甩出去,地上一滩血肉! 一个身高约有一米九多的男人,从那位老影星体内撑爆了他的皮肉长了出来!像是蝉蜕皮,像是竖着打开的套娃—— 高大男人浑身是粘稠的血液,他穿着防弹衣与战术背心,手持一把新式突击步|枪,胸口有着瑞亿的LOGO。 这是什么意思?! 他顶替了老影星的存在,竟然也顶替了老影星的回合,抬起手中的枪,就要向她射击! 与此同时,顶层距离池昕最近的宾客,几乎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尖叫声!宫理眼睛转过去,只看到某位作家、某位投资人、某位导演,几乎同时额头上出现了一条窄窄的竖向血线,血线向下蔓延,如同缓缓拉下去的血拉链,大团粉红色的肉泥从他们狰狞的面部挤出来—— 在无数地狱绘图般的哀嚎中,连宫理都有些发愣,更别提其他人,吓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眨眼间,七八个人血淋淋的从他人皮肤下破壳而出。而他们每个人,几乎全副武装,手持武器…… …… 瑞亿大厦一层的会客厅内。 一排瑞亿精锐的雇佣部队列队站立,他们眼睛蒙着黑色眼罩,脚下还铺着几十米长的透明塑料布,用以保护着地毯。瑞亿数名高管环绕着一位双目蒙着白纱的修女快步走入会客厅。 修女人过中年,穿着软底的白色鞋子,表情温柔,身形略显臃肿软圆,柔软白皙而布满皱褶的肌肤堆叠在脖颈处,能透出下头青灰色的血管。 她有些多汗,擦着脸颊,走起路来身上肉微微晃荡,整个人像个新鲜的牡蛎。 高管道:“紧急情况,能想到最快赶来,又最愿意帮我们的只有您了。” 目蒙白纱的修女笑道:“我当然会帮你们,池元身处高位却仍不忘对主的信赖与侍奉,他一直渴望主的指引,主便派我来帮助他。” 高管指向那一列雇佣兵:“就是这些人,一共十二位。那我们就退出了,您放心,这栋楼的监控已经关闭,除了主以外,绝不会有另外的眼睛注视您。” 修女抬手,高管连忙将直播着瑞亿大厦顶层现场的平板递给了修女:“备选的人员的头上,都已经标注好了名字。” 会客厅的大门合上,所有人退至门外十步远处,只有会客厅内的十二位雇佣兵紧绷着身子站着。 修女走过去,她裙摆在塑料布上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她站在了一位一米九高的雇佣兵面前,开口道:“孩子,告诉我你的名字。” 雇佣兵道:“哈特·摩菲。” 修女柔软多汗的手指点在他鼻间上:“现在,我将摘掉你的眼罩,但你不要睁眼,握好你的枪,随时准备着。” 雇佣兵手指紧紧地扣着枪柄,他在未知的紧张中,感觉微凉的十字架贴在了他额头上,修女似乎在端详他,也轻笑柔声道:“孩子,放松,主会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紧接着就听到修女道:“生命只淌在血中,在西乃山,在旷野,在示罗,在摩利亚山的圣殿中,没有不带着血,此乃[顶替]之献祭,‘哈特·摩菲’代为‘李家安’受过,沐血承罪——阿门!” “啪!” 那雇佣兵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捉去,身影消失,只有一团血水肉泥无缘无故的凌空掉落下,啪的一声在塑料布上砸成一摊,甩的地上到处都是血浆。 那绞成泥的血肉里有破烂的口袋巾,半个胸针,还有一张裂开的宾客名牌。 第175章 [] 但也并非宫理附近所有的宾客都从中间撕开来, 大概还有两三位呆立在那里,几乎要吓傻了,两腿颤颤, 冷汗涔涔。 却没有等到那条血线出现在他们额顶。 突如其来的莫名游戏,突然杀死池元的女星,突然被硬生生撕裂将人挤成肉泥的“魔法”,接连不断的突发状况让他们几乎晕眩, 宫理有些怜悯地看了他们几眼—— 没死也要吓个半死了。 反而是更靠外侧的两个宾客, 额头缓缓出现血线, 整个人从中间被撑裂开, 里头是“长出”的血淋淋雇佣兵。地上的血已经太多了, 浸透着黑色大理石地砖的缝隙,朝外蔓延开。 宫理用眼睛数了数。大概有十二个人。 与此同时, 那个朝宫理开枪的一米九雇佣兵, 头顶也出现了骰子。 他有三个行动点。 他先开了一枪,骰出了57。那个骰子在空中化成烟, 是掷骰失败的意思,也出现了类似抢答游戏回答失败的音效。 明明枪|口闪光, 距离又近, 这个雇佣兵也不像是会这么近的距离都打不中的样子。但子弹就是跟长了眼睛似的漂移飞离, 从宫理的头发梢上掠过去。 这就是游戏规则的力量。 雇佣兵皱起眉头, 也着急了,他又连开两枪, 用掉了自己剩下的行动点数。 掷骰结果是21和99。 99!周围其他的雇佣兵都惊喜起来, 这么好的数字, 应该是大成功,能正中缪星的眉心了吧! 确实, 99的骰子闪光后跳了跳,这是命中的意思!子弹也确实直冲着缪星的头部而去。 紧接着是伤害骰子,这次也运气不错,雇佣兵投出了87点—— 那会实际造成多少点伤害呢?能不能把她给一击必杀! 这会儿,那个空灵的声音却不怎么说话了,像是也在思索什么。 下一秒,那雇佣兵却忽然惨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右眼,弹壳掉在他脚边!那颗子弹竟然以极小概率击中了缪星的耳环,而后以刁钻的角度朝雇佣兵反弹回去!他的右眼被子弹命中,血肉模糊! 眼前垂着手因为不再回合而一动不动的缪星,就像是蜡像馆中的女星蜡像般,毫发无损,她表情甚至还有点无辜。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命中了,受伤的却是他自己! 下一个回合也隶属于另外一位血淋淋的女性黑人雇佣兵,她非常强,有足足四个行动点。她先是开了两枪,没有命中。缪星身边仿佛有什么排斥子弹的立场一样,全都是到她脸前忽然跑偏。紧接着她改变策略,靠近缪星,用怀中的匕首刺击了她。 她掷骰到了97,却依旧无法命中! 眼看着那刀子就像是从她身体表面滑过去! 十几个雇佣兵中,有七八个都朝缪星发起了进攻。在外界的时间流动中,他们看不到骰子,看不到这些让游戏玩家屏息等待骰子停下、数字显示的瞬间,他们只能看到顶层游戏场中的人物是一个接一个行动,节奏极快。 于是在他们眼里,就是缪星站在池元的尸体旁,数位雇佣兵一个个朝缪星发起了进攻!不论是开枪用刀,甚至是去冲撞她、推搡她,其中一位雇佣兵甚至是从自己的体内抽出了一把电锯—— 但在无数花里胡哨的进攻下,缪星伫立在那里,丝毫不受影响。 而其中几位雇佣兵幸运地击中了她,却给自己带来了厄运,不论是怎样的进攻,最后都以惨烈的方式反弹到他们自身! 越幸运,受伤越严重,那位抽出电锯想要将缪星拦腰斩断的雇佣兵,电锯却在即将切割宫理的身体时,突然链条卡壳,电锯崩裂,在电机的高速震颤拧动下,整个链条竟然被拽断,朝手持电锯的雇佣兵甩了过来,狠狠割开了他的腰,让他半边身子都几乎被斩断! 这就是反向的“死神来了”,缪星身上的buff就是“死神就是不来”! 已经有人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这是……电影现场吧。对吧对吧!这才是卢导的新电影《天上再见》对吧!缪星现在是‘绝对杀不死’的人吗?” “你可以看看,另一个直播线路,卢导正趴在水沟边上装死呢,我感觉他都快吓尿了。池元死得那惨样,喉管都快被掏出来了——那能是假的吗?” “我现在只想有人隔着屏幕扇我一巴掌,我是在做噩梦吧……还有刚刚那十几个人突然就被撕成了两半?!” 但在更多论坛,已经有许多言论开始揣测,这一切都是缪星设下的局。这个跑团游戏也是她在背后操盘,所以缪星才有谁都打不死还能反伤的能力—— “哈哈哈哈哈我追了大几个月的女人是超级恐怖分子,连她翻红都是恐怖袭击的计划!这说出去谁信!谁还能有这么传奇的追星经历!我赌一个缪星的谷子要绝版,价格暴涨!” “这绝对是她的棋局,她肯定算好了每一步,我的天哪我已经不敢想了……” “超级罪犯、超级美女还是今年最有热门话题的明星,太炫了,你们塌房吃瓜爆料再大的事儿,也牛逼不过今天这些事了吧!要我说池元死得好,我只希望缪星不要死!” “她下一步是不是要杀池昕?那些雇佣兵快别动了,想杀缪星就是等于自|杀,别给她送人头了!” 一切猜测、惊恐、愤怒、怀疑都围绕着伫立的缪星,无数无人机的摄像头、飞行器的光柱都汇聚在她身上。而她动也没动,像个血色维纳斯伫立在血池中,静静看着人们在她身边聒噪疯狂。 很快雇佣兵也意识到不能再袭击缪星了,她暂时确实是无解的,他们必须保护池昕。 按照瑞亿高官最新的命令,他们将会先动用一切力量去搜寻这个游戏背后的能力者,如果在某个时间点未能搜寻到,则开始备用计划,雇佣兵将杀死其他人后自相残杀—— 但如果在这个过程中,雇佣兵们为了活命故意杀了池昕,这帮雇佣兵将被集体处死。 对于这些雇佣兵而言,这是个只要走进来就大概率死亡的任务,与之相对应的是瑞亿会在解救成功后,为每个“牺牲者”准备一生也赚不到的抚恤金给他们的家人。 在几位雇佣兵放弃袭击缪星,并挤到她身侧,挡住她袭击池昕的路后,终于到了池昕的回合! 他胸口起伏,头顶只有两个行动点,半张脸上还都是池元被杀时溅上去的血迹。 池昕在无数环绕的无人机的拍摄下依难以回过神来,其他所有人都像是假人模特般不能动,只有他在无法缓解的震惊中,抬起了手,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思考或者反击,其实他都没时间做,他只能逃离,他头一次感觉自己如此……无力又狼狈,如此猝不及防。 池昕看向了一旁的栾芊芊,又缓缓把目光聚焦在缪星脸上。池昕从缪星的眼中,看到了几丝笑意,他刚刚就有种强烈的预感,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疯,似乎也曾经有一次,连同一袭红裙一起刻在了他脑子里。 不,甚至更早之前,他就被那个女人的疯逼得这么狼狈过。 难道是…… 头顶声音终于响起:“玩家池昕,你的第一个行动点只有六十秒的可行动时间,现在还剩下二十秒钟。” 池昕往远离缪星的方向走去,他连着两次,走了二十格左右。 池昕并没有惊天之举,他的行动回合就这么结束。 他之后还有六七个人的行动回合,其中宾客们全都是低声喃喃疯了一样的往外逃离,而还能行动的雇佣兵向池昕靠拢,想要保护他。 “第一次全场行动结束!让我们来盘点一下,哦,四名玩家死亡,六名玩家受伤,以及有——十二名玩家被顶替,其中任务目标已经完成了一半,只要池昕死亡,游戏便可以立即结束。不错不错,节奏还可以再快一点。真是处处充满惊喜不是吗?” “那么我们即将开始第二轮掷骰,第二轮掷骰的数字依旧决定所有人的行动数字?掷骰准备,开始!” 所有人屏息看着掉落到自己眼前的半透明骰子,乞求着数字更大一点—— 早点到自己,就能逃离这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的恶魔游戏。 栾芊芊已经将目光从池昕身上挪回来,她看着自己眼前的骰子,心乱如麻。这个缪星到底是谁,她为什么要突然插手杀了池元?她想要做什么? 下一步,她要做什么? 但在同时,几乎所有人都用余光偷偷去看缪星,看她这个疯子到底骰出了多少。 99! 栾芊芊与缪星眼前的骰子,同时显示了99! “可惜,由于玩家缪星的灵巧值更高,她将成为第二局中最先行动的人!” [缪星再次行动!] 在瑞亿大厦楼下所有的内部通信频道上,发起全面警告。 与此同时,修女走出了会客间,站着十二位雇佣兵的塑料布上,只剩下一滩滩置换过来的肉泥,她双手在宽袖下交握,缓缓往外走去:“我能做的只是这样了,[顶替献祭]也是有数量上限的。” 瑞亿高管急道:“那您为什么不能直接顶替掉缪星!不就能轻易将她杀死了吗?” 修女失笑,摇摇头:“孩子,如若不是曾有心受过主的沐浴,有过对主的祈福,便无法叫他人代罪。若不是曾手沾鲜血,犯下罪孽的人,也无法被主选中,为主的孩子代为受过,沐血承罪。” “……什么意思?” 身后许多大厦的保洁人员鱼贯而入,摘掉地板上的塑料布,将那十几滩肉泥全都裹在塑料布里一起拖出去。 十二个人的一部分在脏兮兮的塑料布中交融,但会客室的羊绒地毯一尘不染,还有几个保洁正跪在地上,对着两个疑似血迹的污点拼命使劲洗刷。 请修女过来的其中一位高管开口道:“被顶替者必须是出生后立刻受浸礼,或近年受过浸礼之人;顶替者必须是近期有杀人犯罪且不曾向主忏悔之人。其中还有一些能力者会不受约束,但大致遵循这个原理。” 也就是那些被撕碎变成肉泥的宾客,都是受洗过、有过信教经历的人;而这些雇佣兵全都是最近杀人犯罪过的人! ……随着公圣会传教,城市中许多孩子都会受洗礼,甚至有些教会也愿意免费为孩子赐福洗礼。在娱乐圈中,敬神信教者接受洗礼者不少,更别提瑞亿近年的年会结束后,瑞亿集团都会请公圣会的牧师,来为高管一同浸礼,进行礼拜。这还是一项有了实权和级别之后才能参与的高层活动。 他们一直以为,这算是某种企业文化,再加上瑞亿很多业务算得上……造孽,这样受洗也让他们心里好受一点。 但现在看来,受洗这件事本身,就是瑞亿在为他们每个人身上安装一个随时能引爆的“定时炸|弹”! 只要经过了某种首肯、某种集体决策请来了这位修女,他们中的人,随时都会被[顶替献祭]! 修女施施然离去,只留下那群每年都受洗的羔羊们,穿着昂贵的礼服西装,佩戴着一块几十万的手表,戴着价值千万的瑞亿高管头衔的胸牌,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彼此。 而此时高管们头顶几百米高空的瑞亿大厦顶层。 池昕被雇佣兵们紧紧包围,宫理面前也挡着好几位雇佣兵。 她在考量——不论是用枪还是用刀,在这个游戏中是不可以跨越人物袭击的,她想要袭击池昕,必须确保没有人挡在他们之间。 宫理如果选择绕开或杀死这些雇佣兵,自己的行动点数很可能会不够用。虽然她没法被人杀死,谁也伤不了她分毫,但她袭击别人还是需要掷骰的,而宫理掷骰的时候,大部分还是普通人水平。 她叠了最厚的甲,却没有最锋利的武器。 宫理低头看向了自己的红裙。 这条红裙,宫理选她不止是因为这在五项上都有或多或少加成的天然属性,更是因为它的特效。 【心脏幽灵红色礼服裙】 【品质:橙色】 【属性:力量+7 韧性+15 灵巧+8 理智+5 魅力+10】 【效果:屏息超过十秒钟后,将触发特效。你的心脏将停止跳动,但与此同时,你将短暂地灵体化,即不可视、可主动穿透大多数物体、可浮空飞行等。但屏息停止后,心脏恢复跳动,特效随之结束。】 【要求:魅力≥50】 【说明:女人,要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宫理决定,她要一气呵成,不但如此,只要她取下了池昕的性命,这个游戏也就目标达成,游戏结束—— 那就意味着能够保护她的超强数值将不复存在,所有雇佣兵可以同时对她发起进攻,池昕的位置又处在一个不方便逃离、离出口甚远的死角。 她只要杀了池昕,就会立刻陷入千钧一发的僵局! 第176章 [] 到她的行动回合了。 宫理脑内计算着:她每次行动点能移动的最大距离, 那些行动更节省点数,她完成行动之后的位置—— 所有人都知道,缪星可以移动了, 可她还是没动,直到那空灵声音响起:“玩家缪星,你的第一个行动点只有六十秒的可行动时间,现在还剩下十五秒钟。” 在无数摄像头的注视下, 在无数人用光脑、平板、投影仪打开的直播平台中, 缪星终于向前迈步, 走向了她面前的两个雇佣兵, 她红裙浸着地上的血液拖在地面上, 胸口那团心脏血管形状的刺绣缓缓变成白色,就像是血液从血管中流走, 就像是她的心脏失去了颜色—— 缪星直直往前走, 丝毫不打算避让挡路的雇佣兵,她竟然倏地原地消失! 下一秒, 她闪现在了几位雇佣兵的身后,就像是鬼魂一样从他们身体里穿了过去!缪星皱了皱眉头, 她胸口失去颜色的心脏刺绣又缓缓恢复了红色。 “发生了什么?!” 不止是现场的宾客和雇佣兵, 所有观看直播的人都震惊地看着她的闪现。 方体的无人机已经到达了瑞亿大厦附近, 但瑞亿大厦不允许他们靠太近, 冈岘只能命人飞高,用高倍率超清摄像头拍摄着现场。柏霁之金色瞳孔紧盯着方体拍摄到的清晰画面, 也看清了宫理面上永远不慌不忙的表情。 他都没注意到自己指甲紧紧嵌在掌心的肉里。 缪星闪现之后脚步没停, 她继续往前走去。但她并没有直接走向池昕, 而是走过长长的自助餐桌,抓住了长长的宝蓝色薄天鹅绒桌布的一角。 随着她缓缓往前走, 桌布被她扯动,桌子上摆放的香槟塔、陶瓷餐具、甜点与正餐倒塌在地,连同着桌子上柔光的灯球与红酒一同,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缪星拖拽着长长的桌布,走到了池昕与保护他的四位雇佣兵身前不远处。 这时缪星的行动点才使用了1点。 这四位雇佣兵站在池昕的前后左右,紧紧贴着他,五个人都在较为靠近顶层边沿的位置。 缪星歪了歪头,看了一圈之后,然后抓着桌布,用桌布圈住了两位雇佣兵。桌布就像一条长绳,将这两个人松松地捆在了一起。她将桌布两端打个结,握在自己手中。 再次花费1个行动点。 目前剩余3个行动点。 她像是一个颇有计划的杀人凶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布置着自己的现场。 然后宫理推搡了另一位没有被桌布捆绑的雇佣兵,将他推开三格的同时,夺走了他身上的短匕首。 剩余2个行动点。 一位雇佣兵被推开,池昕身边就有了空位,宫理走近池昕,将手中的匕首向池昕脖颈刺去,但却不是割开他的喉管,而是刺向他后颈颈椎处! 命中判定成功。 伤害判定为——47点。 宫理以为自己会看到蓝绿色的导液,却没想到是血红色的! 这一点出乎意料,她一瞬间以为自己是杀了人类。但当她的刀一横,用力割开他的脖颈,弄断了他的颈椎,宫理看到了仿生肌肉与机械结构。 ……池昕竟然跟她一样。 是红色导液的仿生人?! 为、为什么? 为什么曾经在万云台,他见到她的仿生结构的时候很吃惊?难道池昕并不知道自己是仿生人?! 瑞亿、T.E.C、红色导液的仿生人…… 几个距离较近的宾客,也看到了池昕断开一半的脖颈处,那可疑的内部结构,他出血量也比割断动脉的人要少很多。 栾芊芊也隐隐约约看到了池昕颈部的伤口,池昕被刺伤后眼神里有些绝望,目光却不舍得离开栾芊芊。 但栾芊芊却完全没有注意他的眼神,只看着他的伤口。她大脑中忽然一个激灵。 池昕……她眼前的池昕,难道是仿生人! 那他的意识是在哪里? 栾芊芊忽然意识到,如果这样的话,她动手不但可能杀不了池昕,还可能在池昕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意识在别处,可以通过仿生身体再次复活的池昕,绝对会疯狂追杀她这个叛徒——从一开始接近他就是为了这一天的“未婚妻”! 缪星现在的行为算得上是在……帮她? 只要她不暴露身份,就还有机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得手! “池昕生命值大于造成的伤害,他只是受了严重的伤,在游戏中并没有死亡!” 但对于宫理来说也够了,直播的无人机或许捕捉不到,但宫理听到了刺击他颈椎后的咔嚓一声响。 他颈椎已经断裂了。 只剩下最后一个行动点。 “玩家缪星还剩下最后一个行动点,如果她在下一个行动点杀死池昕,游戏将瞬间结束!所有人可以解除行动限制——” 缪星一只手拽着桌布,一只手牵着池昕,竟然朝顶层露台的边缘而去。她踏上了顶层边缘的花坛,两个人就立在那里,缓缓向边沿靠近。下面就是几百米的高空,是反射着满城霓虹的玻璃幕墙。 栾芊芊已经看懂了她要做什么—— 缪星微笑着看向池昕,手指替他理了理领带,表情缱绻。然后她紧紧抓着池昕的领带,然后一脚踹向他的膝盖! 池昕脚下一滑,凌空掉落出去,脚下悬空,眼见着就要摔落高空,但他的领带还抓在宫理手中! 而宫理的行动回合结束,她的动作就被定在那里一动不可动!在外界看来就像是宫理仅凭一根领带抓住成年男子的体重。 一切的重量都压在这根绷紧到极致的领带以及……池昕刚刚被砍断的颈椎上。 因为不是他的回合,因为他还没死,游戏还在继续——他甚至不能挣扎,不能去抓住宫理的手!他只能惊恐地感受到自己断裂的颈椎被自己的自动拉扯……分离……断裂! 宫理在利用他的自重,让他一点点自己走向死亡! 他脖颈涌出大团大团的导液,他能感觉自己脖颈处的肌肉皮肤都在被扯烂…… 几乎所有看着直播的人,惊叫出声,因为池昕的脑袋还在宫理手中,身子却从颈部断裂,从高空中朝地面摔去! 无数摄像头对准了缪星手中那颗……池昕的头颅。 “池昕死亡,目标达成,游戏结束!” 与此同时,地面上的格子线全部消失,所有人身子突然软了一下,终于可以活动自己的身体。 连带着之前隔绝游戏场景与外界的空气墙消失,雾霾气味的夜风刮入被密封太久的顶层,吹动了所有人的头发与衣摆,他们茫然地拨着头发环顾四周。直升机无人机螺旋桨的轰鸣,地面上人群的尖叫声,也在游戏结束的瞬间,涌入了顶层全部“玩家”的耳中。 缪星恢复了行动,她竟然轻佻的拽着领带往上一抛,然后抓住了池昕的头发,朝所有的摄像机展示那位天之骄子的……脑袋! 很快,许多看直播的人都察觉到不对劲了。 “等等,池昕的脑袋下头那是颈椎血管还是……机械体?我怎么看有点像是金属?!” “镜头再拉近一点!拍一下特写啊!” 实际上,所有的摄像无人机也疯狂闪烁着闪光灯。游戏结束,缪星站在天台边缘,高举着池昕脑袋露出微笑的模样,实在是荒诞惊人的让人无法不拍照。 与此同时,所有的雇佣兵也朝缪星的方向冲了过来—— 缪星甚至都没有回头看那些雇佣兵,她抓着那捆着两个人的长长桌布,踩在顶层天台的边缘上。 红色高跟鞋尖一点地,张开手臂跳了下去。 那两个被桌布捆绑着的人,被她冲下去的力道拽动,踉跄着就要摔到天台边沿!他们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住桌布,稳住身形,避免自己也被拽下楼摔死。 抓着桌布另一端的缪星,也因为这二人稳住身形,猛地顿住,悬在半空中,红裙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而这下停顿,也让桌布剧烈摇摆起来,缀着缪星,就像是挂钟的摆锤,将一跃而下的缪星甩向瑞亿大楼的幕布玻璃—— 下一秒,就在她要砸向幕布玻璃的瞬间,缪星于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 镶金边的宝蓝色长桌布荡了荡,被夜风吹得晃动,而后飘摇而起,如旗帜般随风摇摆。 那两个被绑住的雇佣兵瞬间感觉到坠着他们的力量消失,他们慌手忙脚的解开身上的桌布。顶层天台边缘的强风吹起,他们还没来得及去看向桌布另一端,整条宝蓝色天鹅绒桌布就被风高高吹起,从他们手中溜走,就像是轻纱般朝天空飞扬而去。 缪星消失了。 就在无数直播与众目睽睽之下。 她就像魔术师手中的硬币或白鸽,像那条随风而起的轻盈桌布一样,消失不见。 …… 无数瑞亿高管也在直播中看到了这一幕。 “封锁瑞亿大楼与附近街区,把那些看热闹的人群都驱逐,她一定不会跑远!” 宫理确实没有跑远。 她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那团心脏血管刺绣再次恢复红色,她还能感受到那一瞬间心悸的感觉。 她现在就在顶层之下三层左右的一个会议室中。 宫理断定那两位雇佣兵被她跳楼的力道拽动后,必然会条件反射的稳住身形,拽一下桌布,她就顺着这荡起的力道靠近瑞亿大厦,而后启动心脏红裙的“灵体化”特效,穿透墙壁进入瑞亿大厦。 其实灵体化后,她甚至可以在空中飘浮。所以,如果两位雇佣兵没有拽住她,或者是她不小心脱手了,她也可以让自己悬在空中飞入大楼内。 或者说凭借着灵体化,宫理能玩出很多花来,但她毕竟是娱乐圈内人,毕竟是女明星,她也是要追求话题性和视觉效果—— 从高举着池昕的头颅从大厦上一跃而下,然后魔术般消失,她能想到今明两天蓝鸟和toutube的热门又是属于她的了。 而且别的计划,需要心脏停止的时间就要更久了,风险也更大。 让心脏停跳可不是一般的吓人,宫理在那一瞬间太阳穴狂跳,眼前发黑,几乎是快死之前的状态—— 刚刚两次让自己心跳停止灵体化,都是因为那种濒死的恐惧,让她只坚持了几秒钟左右。 宫理此刻感受到自己那颗仿生人的压力泵一样的心脏在疯狂跳动。 如果她能克服这种本能的恐惧,让自己心脏停跳的状态下,还悠然自得的灵体化的状态游走于大楼之间穿墙而过,她从瑞亿大楼逃脱就不是问题。 不过,她从这栋大楼逃出去也没用,她需要有人接应她,送她去更远的地方。 宫理用的是缪星的光脑,她还记得某人的光脑号码,点击之后拨了过去。 通话铃声响了很久很久,直到她以为他不会接的时候,通话才被接通,那头响起慵懒的男声和风声:“没钱,不办卡,不报班,不买房。” 宫理轻笑起来:“凭恕先生你好,我是缪星,现在掌握着瑞亿3000万秘密资产,还抱着池昕的头颅,只是现在需要人来接我离开瑞亿大厦。等我逃脱,就把瑞亿的秘密资产解冻,你就可以获得1500万的资产。” 凭恕:“……” 第177章 [] 凭恕并没有挂掉电话, 他在那头沉默半天,缓缓笑起来,开口道:“缪星小姐, 我猜你就在瑞亿大厦里?” 宫理微微一愣,笑起来:“不愧是凭恕先生。果然我没有找错人。” 凭恕那边风声更响:“很奇妙,会拨打这个光脑号的人可不多,因为我从来不用光脑。这样吧, 你想办法到瑞亿大厦B7层西侧2号污物电梯, 那附近有个不公开的维修通道可以去往其他副楼, 来C-3座, 我在东边的路上等你。” 宫理有些吃惊:“……你这么了解瑞亿大厦的地下结构?” 凭恕笑起来:“不信我啊?那看来我没有赚到1500万的机会了。信不信由你, 五分钟后,东边的路上见, 对, 就是在大马路上。” …… 而宫理的耳机里的声音,从她杀了池元之后就没有断过, 红毯计划组员在刚刚已经吓傻了,此刻更是哀嚎丛生。 宫理感觉组长副组长或许已经在办公室里给她磕头了。 “宫姐, 宫姐……是我逾越了, 是不是我不太了解咱们方体对自由人的定义, 您这已经自由得快不是人了啊!” “我傻了, 这他妈,咱们组里计划是造星, 不是方体跟资本集团开始全面战争吧!” 哀嚎里还有虚弱的奖金:“……兄弟们, 奖金是不是要没了……” “呜呜呜呜我就该知道能把外神整得跟个小鱿鱼似的能是什么正常人呜呜呜呜现在该怎么办咱们这红毯计划的红毯都已经扑在池家的尸骨上了啊!” 宫理打开麦克风, 轻笑一声:“不是说想要成为大明星吗?我这算是青史留名了吧。” “宫姐!” “宫理啊啊啊啊!” 她一开口,那边简直就像是十几个人在尖叫, 耳机里吵闹的快要炸开了。 宫理道:“别吵。再见了各位,等我休个假回来咱们再见吧。” 刚刚宫理因为不想浪费行动点,才没有关掉耳机,此刻她打开光脑内的系统,就要关掉耳机,忽然那头传来组长紧张的声音: “等等!委员长!是委员长要连线进来,要跟您通话,宫姐,这就转过去了——” “滴——”耳机里响起几声转接的铃声。 “宫理。”宫理耳机里响起红蔷薇的声音,她明显压着怒火,努力保持着优雅道:“你是早就打算杀了池昕和池元吗?” 宫理早就知道,红蔷薇的计划被她砸了个稀巴烂,她必然要恼火。宫理扯了一件办公室里不知道谁的西装外套披在自己肩膀上,抱着池昕的头颅走出门去,寻找向下的道路:“谁知道呢。也可能就是我在游戏开始之后,才突然决定的。” 宫理抱着池昕的头颅,他面上还凝固着震惊的神情,颈部断口处滴答着导液,细密的线缆与高密度树脂的颈骨露在外头。 红蔷薇:“……是甘灯让你这么做的。” 宫理嗤笑:“哈,对对对!快打起来,把他的拐杖拿起来打爆他的头,最好在地上滚起来抓头发打。” 红蔷薇终于绷不住优雅了:“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宫理走入消防梯,高跟鞋的声音在楼梯间中,她笑起来:“委员长,红毯计划您才花了多少钱,就造出了一个世人皆知的缪星。想省成本,也要承担省成本的代价,我只是想告诉您,我这个自由人干员做事的风格。” 宫理抿了抿鬓边的发,红裙浸满血的裙摆与池昕滴着导液的头颅在消防梯留下拖地的血痕,像是她走出的红毯。 宫理在红蔷薇的沉默中,笑道:“放心,我不会背叛您,背叛方体。只是我觉得你胃口太小,替您开开胃,仅此而已。” 红蔷薇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就看着宫理已经下线,她强制关闭了耳机,然后从方体的系统内部断线,甚至连位置都难以追踪。 红蔷薇:“……” 她扶着额头,想了想,对着那边噤若寒蝉的红毯计划组开口:“你们说她最近几次顶着缪星的外表出去,为什么不向上汇报?” 红毯计划组所有人的人难以说出口——因为宫理就是有那种理直气壮、不容置喙、掌控别人的气场;因为她从第一次用缪星的外表出场,就已经征服了其他干员,一句话不用说就成了红毯计划组的核心! 而她每次都不按常理出牌却又把事情完美做成,更让人无法去质疑她。甚至到现在,缪星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池昕和池元,大部分干员明知道她太肆意妄为了,但心里又忍不住偏向她,心里喊了一万句“宫姐牛逼”了…… 红蔷薇揉了揉眉心。 宫理的能力或许在方体干员的历史长河里,不算是最突出最千奇百怪的那种,但她的整体实力太对得起她干员评级后面那个*号了。 A级不是参考等级,而是A级往上无限可能。 红蔷薇手底下这个红毯计划组也算是不错的团队,但组员们的心性能力完全不能跟宫理抗衡,简直就是宫理的跟班小弟,这计划再长一点,这群人都可以姓宫了! 她都有点声音虚弱,对着惊恐受怕的红毯计划组组员们道:“先查查她之前都去了哪儿,然后给我分析出来她的计划——” …… 宫理觉得太离谱了。 那条维修通道确实存在,她一路顺畅地到达了C-3大楼,而因为这栋大楼没完全启用,算得上是空楼,所以也没遭到爆炸袭击。 瑞亿暂时没有把搜索拦截范围扩大到C-3楼的东侧,因为它东侧只有花园平台,旁边是高架桥。 高架桥上层的道路距离宫理十几米高,往下的道路也差不多。 瑞亿大厦和周边副楼身处万城中心,交通复杂本来就加大了搜查难度,很多条都是枢纽道路,瑞亿封锁这些道路就是封锁城市中心交通。 宫理站在C-3大楼东侧,就看到了远处瑞亿拦截的几个卡口,被归家或运货的人们堵住大骂,甚至推推搡搡起来。 看来瑞亿的搜查展开的不是很顺利啊,她还看到头顶有方体的飞行器飞过。她现在可不想被方体找到。 “滴滴!滴!滴——” 宫理裹紧西服,听到了一阵鸣笛声,似乎从下方的高架桥上传来。她扶着看台低下头去,一辆红色敞篷跑车停在高架桥上,凭恕根本就不顾自己在高架桥上停车的行为有没有素质,大半夜戴着墨镜,坦然地接受旁边路过的司机送来的F**K和中指洗礼。 二人四目相对。 宫理手在围栏上一撑,抱着池昕的头颅,裹紧身上的西服一跃而下。 正在掏缆绳射枪准备接她的凭恕,被她吓得一哆嗦。 而缪星黑发飘扬,沾着黑血的手指拽着宽大的西装外套,红裙如火蝶般飞舞,就从连片蓝色紫色的霓虹广告的城市背景中,从上方跳下来。 她动作轻巧,像是绑着红色缎带的黑猫。凭恕看呆了,胳膊一滑,手按在了喇叭上。 她红色高跟鞋落在地上,然后咔一声,鞋跟断了。 缪星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怀里的头颅也掉到高架桥的道路上,路上有坡度,眼见着池昕的脑袋就要滚下去,她连忙歪斜着身子,踩着断了根的鞋子,像个抓皮球的小女孩似的去抓住池昕的脑袋。 后头的几辆车,似乎车主也认出了缪星,急刹车停下来,打开光脑就要拍她—— 她连忙打开车门,挤上了车,把池昕的脑袋放在了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间放水杯的地方,急忙道:“开车!” 凭恕被忽然挤进来的缪星用肩膀撞了一下,他手顿了一下,努力不要转过头去确认那张脸,一脚狠狠踩向油门。 红色敞篷轿车如游鱼般在高架桥上穿梭。 缪星松了口气,她手臂搭在车门上,转头往后看:“我们的车会被追查到吗?到处都有摄像头吧。” 凭恕觉得自己要够酷,绝对不能凑过脸去确认这个到底是不是缪星,他道:“万城市政没你想的那么有钱,很多摄像头都坏了十几年了。” 她哦了一声,抬起腿去看自己断了根的那只高跟鞋,干脆把鞋子脱下来扔在副驾驶座下的地毯上,光着脚伸长腿,吐了口气。 凭恕:“……你要去哪儿?” 缪星撑着脸看着街边风景,靠着车门,黑色长发随风飘扬,她脱掉西装外套盖在腿上,红裙裸|露的后背半朝着凭恕。 凭恕觉得很奇怪,她的身影简直就像是在他余光里亮着的一盏灯,那抹红影响着他的整个视野,他明明没有转头看,却完全无法忽略她。 缪星笑道:“我饿了,带我吃个饭吧,凭恕先生。” 凭恕觉得自己满肚子的疑问和骚话,此刻都被“凭恕先生”四个字堵死了。 红色敞篷跑车在高架桥上狂飙,路过者也忍不住看向车中。穿着银色衬衫与黑西装戴墨镜的男人,戴满戒指的手指不耐地敲着方向盘,点着的烟没吸几口,全被风吹散了;而副驾驶座上的女人脸上还有几个血点,妆容精致,乌发如云,托腮往窗外看,思索时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天真…… …… 万城工业区内,道路潮湿脏乱而空旷,橙黄色的路灯在这条雾霾极其严重的道路上半死不活地亮着。 偶尔有大卡车开过去,把年久失修的柏油道路压得石渣飞起,卡车也颠簸得叮咣作响。 街道上几乎没有开着的店,没有亮的招牌,只有一些厂房里出来的青年在街上游荡,或者是一群群流浪汉点起汽油桶里的柴火取暖。只有一家加油站的招牌半亮着,已经因为偏旁的灯牌坏掉,变成了口由站。 加油站是自助加油,站内一家便利店兼炸鸡店亮着灯,大腹便便满头油汗的店员在收银台后面玩手机。 凭恕买了两个套餐,看那汉堡肉都觉得不新鲜,但不论什么玩意儿过油炸了一下应该都好吃吧。他看起来太像来便利店打劫的,那个胖店员吓得夹着屁|股做汉堡,还送了两杯大可乐。 凭恕觉得不太够,把枪拍在桌子上,将身子探进柜台内,拿走了一把番茄酱和奶精球。 凭恕在便利店里逛了一圈,这儿跟五金店差不多,他没看到有拖鞋,就买了一双雨靴,买了一包烟。 他走出来的时候,她正打开车门,两只白皙的脚踩在车门边沿,费劲想要修她的高跟鞋。 凭恕走过去,把那两只黑色雨靴扔在了她面前:“别修了。只能买到这个,39码的。” 加油站里没别人,凭恕把两个套餐放在红色跑车前盖上:“辣的和不辣的,你要吃哪个?” …… 缪星还穿着拖地的红裙,靠在车门上,穿着雨靴的两只脚|交叠,她拿着可乐,大口吃着汉堡,酱料甚至蹭到了脸上。 看出来她是真饿了。 凭恕扔了块炸鸡到嘴里,伸手拿起池昕的脑袋一阵端详。缪星目光紧盯着他,对他似乎信赖又不信赖,很怕他把头抢了就跑。 凭恕手上的油都沾到了池昕脸上,他故作漫不经心道:“缪星小姐,你怎么会有我的光脑号。” 她吃完最后一口,擦擦嘴笑起来:“有个好心人给我的。而且我知道是你炸了瑞亿的副楼。咱们站在一边的,不是吗?” 凭恕将池昕的脑袋扔回后座,走近缪星道:“不,山冶帮的人是不可能知道我那个光脑号的。他们只知道我提供的手机号。” 宫理还想再开口,却忽然感觉到小巧的手|枪抵在了她腰间。环顾四周无人,他们二人紧紧靠着在红色轿车旁,像是私奔的亡命情侣。 凭恕嘴角虽然挂笑,眼神却相当认真,宫理听到他缓缓上膛的声音,她毫不怀疑凭恕会给她来一枪,然后把她尸体仍在车里,连同这辆红色敞篷车浇上汽油点了。 他带她来这儿,可能就是既能给车加油,附近又荒无人烟,方便他杀人灭口。 宫理笑起来,伸手拿起凭恕胸口口袋中的烟盒,从中抽出一根,做了美甲的手指捏着烟:“干嘛,我帮你圆了追星梦,还对我这么臭脸?要不这样吧,你帮帮我,我跟你去高档餐厅吃顿饭,一定让你看起来不像个可怜的偶像宅——” 凭恕瞪大眼睛。 ……她知道他去餐厅跟全息投影的缪星吃饭? ?! 那些在瑞亿顶层发疯的所作所为,那每一步都出人意料地行动! 而且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拨通平树光脑号的,还确认接电话的是凭恕,甚至敢断定他就在附近的—— 只能是宫理! ……他刚才隐隐有预感,但他实在无法承认!他没办法去承认那个迷人又有致命吸引力的缪星,就是嘴最贱、对他最恶劣的宫理! 或者说,所谓的致命吸引力,就是因为壳子里是宫理那个疯子! 这个女人到底有多能演!她竟然会去拍电影,去拍广告吗?她那混不吝的样子,竟然也会在红毯上步伐优雅吗? 凭恕眼前发黑。 如果老天想惩罚他,他愿意脱了裤子在瑞亿大楼下裸奔,而不是在宫理面前丢人现眼,被她当成个笑话! 凭恕几乎是抬起枪,将枪|口怼在了宫理鼻尖上,咬牙切齿:“宫理,你死吧!” 第178章 [] 宫理叼着烟, 笑眯眯地看着她。 凭恕看到在无数闪光灯下淡然又疲惫的缪星的脸,在此刻得意坏笑起来。 又奇怪又拧巴……又那么对味。 更何况这双眼睛里现在只看着他。那些在精修照片中被修饰的肌肤细褶与柔软嘴唇,此刻在加油站最破烂的蓝白色灯光下照亮, 显得不那么美,却很真。 明明是不一样的脸,现在仔细看来,越看越觉得——非常宫理。 宫理的手却往下伸, 摸向他的西裤口袋和大腿, 凭恕还没开枪, 猛地往后跳了半步:“想玩动手动脚这招了是吗?!” 宫理失笑, 手指尖夹着他口袋里的金属打火机, 笑道:“我只是想点烟而已。别恼羞成怒嘛,我又不是故意骗你的, 我早就开始扮演缪星了。” 就因为她不是故意的!他才更跟踩了尾巴似的! 凭恕确实是看到缪星的海报、综艺, 觉得她气质无与伦比,一眼被击中心脏—— 宫理笑起来:“也是你之前说过, 缪星要是过气了,您就花钱捧场。我这不是一遇到危险, 就眼巴巴的来找咱们这位大金主收留了嘛。” 凭恕简直气得脑子里充血, 想要抽过去的自己几个巴掌。上次见面, 她cue了那么多次缪星, 还故意捧他踩缪星,就是存着看笑话的心! 她不知道要怎么偷笑呢, 凭恕真的想拿枪把她一口牙都给敲碎了! 凭恕:“你|他|妈给我变回去!肯定是用了什么超能力才易容成这副样子的吧!” 宫理耸肩:“那不行, 我一会儿还要去赶通告呢。” 凭恕都觉得离谱到好笑了:“你在所有人面前杀了池昕和池元, 还拎着池昕的脑袋,就跟拎着自己农家乐摘回来的大西瓜一样。所有人看到你这张脸都会报警, 你还去工作?” 宫理想要低头点烟,又发现是在加油站,这样实在不合适,她把打火机扔给他:“热爱工作嘛,我不但要去,而且要你陪我一起去。” 凭恕眼睛在墨镜后不善的盯着她,不说话。 宫理笑:“给你一个近距离追星的机会,就不想跟你最爱的缪星小姐多相处一会儿吗?” 凭恕晃着身子,退了几步,收起手|枪,他乱转着也在思考着:“等一下,你为什么要我来接你……?是因为你信任平树?我不想掺和你这些破事,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也不能将平树叫出来陪你。你找错人了,咱们分道扬镳吧。” 宫理摇头:“我找的就是你。不要把平树叫出来,都说了我们有小秘密。” 凭恕肩膀牙酸得缩起来,哆嗦了一下:“你又想耍什么心眼?” 他想了想,又皱起眉毛道:“不对。扮演缪星这么久,必然是方体给你的任务,这很像是对外关系部要做的。而你现在不联系方体干员,没有队友接应,却来找我,说明今天你做的事,并不在方体的预料内……” 凭恕确实脑子很快。 宫理嘴上闲不住,抽不了烟就拿着大杯可乐,嗦着吸管,搅得冰块哗啦啦直响:“你跟栾芊芊是什么关系?” 凭恕脑子又卡壳了:“栾芊芊?你是说那个今天订婚的偶像?池昕的未婚妻?跟她有什么关系?” 宫理也脑子卡壳了:“啊?可你今天不论是烟花还是爆破其他大楼,明显都是在配合顶层的跑团游戏。你到底是一直在跟谁联系?” 俩人所知道的信息量,似乎有了微妙的偏差。 凭恕脑子要爆炸了:“一个旧人。五年前合作过的旧人。等等……不可能……你为什么会提到栾芊芊?” 宫理:“因为我认为,设局打算杀死池昕和池元的人,就是栾芊芊。” 凭恕惊疑不定地咬着手指,乱转了几圈:“靠、靠靠靠!怎么会……?” 凭恕猛地抬起头看向宫理:“现在我们来对对信息,我感觉这事儿越来越离谱了。我告诉你我知道的,你告诉我你知道的——我今天算是配合山冶帮,因为我跟他们确实多年前有点渊源。” 凭恕多年前一直是在做北国之间的来往贸易,而靠近北国的诸多北方城市因为天灾、战争、地势等等而愈发封闭。 做贸易的凭恕算是打通了那些城市的物资通道,可以说得上北方城市的重要人物,他也结识了很多人。 但后来许多北方城市都凋敝无人,凭恕也转到了万城来做黑市暗道的生意,逐渐在万城站稳了脚跟。 六年前,有一些北方城市打过交道的旧人找上门来,他们大部分都是遭受过瑞亿不公对待的老弱病残了,来到万城就是想要申冤、游行、将瑞亿告上法庭。 但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这群人下场并不好,他们其中一些人就想到了极端的办法,他们听说瑞亿大厦底层深处有瑞亿的……服务器。 他们想要炸毁这些服务器。 “服务器?”宫理皱眉:“什么服务器?” 凭恕道:“元宇宙的服务器,所有上传的意识、制造的五个分区世界,无数进去玩的玩家或者是生活在里面的意识体,都在那个服务器里。你先听我说——” 凭恕一开始是怎么都不信的,就把这些旧识都赶走了。 但后来,瑞亿重修地下车|库,由于瑞亿近年营收不佳,内部贪腐严重,大量工程都会外包好几手,层层贪|污,最后凭恕某个手下的皮包公司接到这个活,准备拉一堆良莠不齐要价低的工人去干活。 这就给了凭恕机会。 他出于好奇调查了一下,结果发现瑞亿大厦楼下有超额且不正常的电力使用,还有大量的金属设备和一些信号源。 瑞亿大厦下面确实埋藏了东西。 凭恕:“所以我就参与了他们的计划。” 宫理觉得很匪夷所思:“为什么?这根本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啊。这完全损人不利己,给你带不来任何的收益吧。” 凭恕也靠在车门上,嗤笑起来:“是啊。可能是我疯了吧。” 但宫理觉得绝不是这么简单的理由,凭恕一定有原因才加入这些人报复瑞亿的计划里,或者是他因为一些事,让他跟这群北方人共情了。 宫理道:“你说的那群北方旧识,就是山冶帮吗?” 凭恕:“哪来的山冶帮啊。山冶是北方的一个市,一个荒废了的城市,因为这群人之前在瑞亿门口游行的时候,多次举着山冶市废弃后的照片。这些伸张正义的普通人,就被瑞亿编出了一个“山冶帮”的名号,说他们是恐怖组织,或者是收了对家钱的□□混混。” 宫理皱眉:“那这里认识的人有栾芊芊吗?” 凭恕摇头:“我是不知道栾芊芊是多大或者哪里出身的,但那帮人肯定不是少女偶像,他们都是……生活很苦的人。率领他们走出北方,来万城抗|议,甚至策划爆炸案的人,我没有当面见过,但是通话过,声音听不出来男女,ta自称‘山’。” 凭恕秘密承接了修缮瑞亿大厦地下车|库的工程,就想办法在柱子、地面、通风管等各处嵌入了无法被查出来的炸药。 按照计划,凭恕将远程控制,用预埋好的三百吨炸药将地下车|库进行爆破,而“山”将在凭恕引发的爆炸后,带几十人冒险进入地下,进行最后一次手动爆破,确保元宇宙服务器被炸毁。 当然……“山”连同山冶帮的几十人,也会在最后一次爆炸后有去无回。 “可最后瑞亿不是只被炸穿了几层停车场,死了几十个人吗?” 凭恕闭上眼睛:“因为平树阻止了这件事。……我们俩那时候关系挺好的,我不会阻挡他看到我看见的事情,我们随随便便就能相互转化共用,我很烦他,但我知道我要保护他——但是,平树知道这个计划之后,他开始吃镇静剂来压制我的存在,然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开始计算这个计划最终的破坏力……” 凭恕很聪明,平树也不差,他们明明是没有怎么读过书,却一直学习能力惊人。平树通过各种演算,再加上对凭恕拿到的瑞亿大厦图纸进行分析。 平树认为这个计划一旦实行,瑞亿大厦很有可能会直接倒塌。 这不是定向爆破,如果把地下炸塌了,瑞亿大厦可能是像被砍倒的大树一样倒下来。 凭恕其实早就知道有这个可能性,他不太在意。 瑞亿大厦附近都是瑞亿的副楼和资产,倒了又怎么样,瑞亿集团毁掉的可不只是元宇宙里那些家庭,而是无数个城市、无数居民,凭恕行走这片土地太多年,他觉得那些瑞亿的员工享受着高昂的薪水与社会地位,做的每个工作都是在宰割贫穷的人们,也都一个个毫不无辜! 凭恕笑道:“楼倒了才好呢,最好瑞亿大厦把周边的楼都砸塌!事情闹得越大,越能制约他们!瑞亿就是没有痛过,他们这么多年除了自己的无序扩张导致的问题,就没有人给过他们狠狠一拳。” ……怪不得。 平树是必然无法接受这样的行为。 宫理轻声道:“看来平树最后阻止成功了。” 凭恕的笑容变为冷笑:“是啊。明明这个世界都那么混蛋了,明明这群穷困的山冶帮的人被毁了一切,他却觉得绝不能做那个再去伤害别人的人。哪怕我真的把瑞亿大厦炸塌了,死亡的人数与瑞亿毁掉的家庭相比,也不过九牛一毛!” “我说了,他很聪明,他用大量药剂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然后在行使计划的那天,他假装是我,命令罗姐去瑞亿地下毁掉了远程控制爆炸的机关,自己也毁掉了一些爆破装置。罗姐本来就不太赞成爆炸计划,以为我回心转意了,就非常积极的去做了。” “平树还联系上了那些已经等候在副楼维修通道里的山冶帮成员,说计划暂停,让他们先撤退。” 但对方很聪明,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判断是凭恕肯定背叛了他们,说不定还向瑞亿告密了。 “山”就做了个临时且疯狂的决定,他们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他们觉得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机会,想尽办法也要进入地下最深处的楼层,引爆自己携带的炸药—— “地下停车场根本就没死员工,死掉的几十个人全都是山冶帮的成员。当时罗姐也没想到山冶帮的疯子还非要炸,在附近也被爆炸引发的火灾波及,烧伤了半边的脸。” 凭恕叼着烟,没有点燃,轻声道:“……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确实炸开了最下层,但下面根本不是元宇宙的服务器,而是……瑞亿的黄金储备库,用来应对金融市场波动的。” 也就是说,哪怕凭恕真的将自己准备的三百吨炸药全都引爆,瑞亿大楼可能倒塌,瑞亿的元宇宙也不会被毁掉。 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功。 本来策划的惊天爆炸案,变成了一场根本没能给瑞亿伤筋动骨的自|杀式袭击。更麻烦的是,瑞亿被这件事惊动,开始彻查事件—— 一方面彻查到了山冶帮这群人的老家,导致他们所在的几个北方城市交通封锁、断网断电、不允许在各大社交媒体发消息等等。那几座城市为数不多的居民,基本成为了网络上的不可说。更别提瑞亿在北方的所作所为,更是传不出来。 而他们也查到了地下停车场建筑里藏匿的炸药,瑞亿的高层发现自己办公的大厦差点就被炸塌,彻底吓疯了,开始玩命追杀凭恕。 当时凭恕的人脉势力几乎四散而逃。 情况非常混乱,平树对他的生意有了解,几乎是断臂求生,把凭恕多年积累的事业全毁了,想要逃走。 凭恕当时还想跟瑞亿抵抗一下,后来发现确实自己所谓的“势力”,在瑞亿这样的庞然巨物前,就像是压路机轮子下撑着的牙签。 凭恕恨死了平树,真要是炸了瑞亿楼塌了,炸药的痕迹也就毁灭了,再加上他跟手下的建筑公司都是分账且没有直接联系的证据的,他完全不必被瑞亿追杀到这种地步。 但那时候也说不上谁对谁错了,或者说这根本就没有答案,凭恕疯狂喝役灵药水想要夺回身体控制权;平树一边逃一边越来越强大的压制住了他…… 罗姐成功隐退,平树为凭恕制造了一场假死,而后到处隐姓埋名了两三年才回到万城。 凭恕几乎被他压制得死死的,清醒的机会很少,哪怕是能在平树体内看着世界,他也无法夺取身体的控制权。 直到平树遇到了宫理。 第179章 [] 凭恕:“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平树了吧, 他要不是我的另一个人格,我早就弄死他了!” 怪不得凭恕夺回身体控制权后,在平树的房间里写满了辱骂的话语, 他对平树态度如此恶劣。 宫理却笑起来:“是吗?我还挺感兴趣的,如果平树没有阻止你,事情会变成什么样?炸塌了一栋大楼——万城中心最高建筑倒塌,死的人恐怕上万都不止吧, 上万哎, 你们那半吊子的复仇应该让这么多人跟着去死?周围可能有别的大楼被压垮, 瑞亿的保洁、街上的路人、来谈生意的普通人, 众生平等的跟瑞亿的员工一起压成肉泥。粉尘震动与塌陷还能毁了下城区。你如果成功毁了瑞亿产业的核心也就算了——但最后你只是炸了个金库哈哈哈哈。” 宫理像是得了什么乐子一样大笑出声。 凭恕紧盯着她。 宫理晃着脚:“真的很好笑的。你隐在背后不露脸, ‘山冶帮’会变成最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甚至可能那几座北方城市遭到更惨烈的报复。瑞亿还不会垮台, 甚至连你最想毁掉的元宇宙业务都运转正常, 哎,就只有死神的K超额完成, 赢麻了。我很想看看你那时候傻眼的样子,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 凭恕咬牙:“……所以你支持平树?” 宫理笑:“哎, 别在这儿问我立场, 你们当年那些事儿我又没参与。我就是看乐子的。不过我猜, 这些年平树和你都在心里问过自己吧, 要是当年做了另一个选择会怎么样?” 凭恕和平树已经在这具身体里因为这个困境,彼此指责辱骂了太久——或者说是凭恕单方面指责辱骂平树, 而平树总是沉默着。 这些年凭恕细想来, 恨归恨, 但又似乎无解。 因为凭恕的计划哪怕走向最好的方向,他没有炸塌瑞亿大厦, 但“山冶帮”的几十个人也会自爆赴死,也会毁不掉元宇宙服务器。 而在平树本来的计划里,他恐怕没想到那群“山冶帮”的人,会在计划不可能成功的情况下还去自爆。如果不自爆,炸弹就不会被瑞亿发现,他们就有概率全身而退。 面对瑞亿,他们两人的选择都是不可能成功、不可能有好结果的。这其实也像是那些想要反抗庞然大物的组织,在做出行动前就因为路线选择而内斗一样…… 若非千古奇人,普通人如何引领革命? 若不是势力之间的对撞,如何击沉瑞亿这样的巨船? 凭恕烦躁的捋了一把头发,道:“不过现在,瑞亿早就顾不上我这个五年前的恐怖分子了,挺好的。几个月前,‘山’联络上了我。” “山”没有怪罪当年的事,毕竟地下根本就不是元宇宙的服务器,那个计划当年就不会实现。 但五年之后,“山”显然有了更大的棋局,ta笼络了更多的人,也不会再信赖任何人。凭恕也无法了解到ta计划的全貌,ta这次只是以重金请凭恕再帮忙做些事。 爆破瑞亿副楼的几个最近安保中心和数据中心;帮忙联络一些可靠的人物;购入一些武器设备等等。 凭恕道:“但其实我们联络的时间并不长,很明显ta早就有计划了。怎么说呢,这次我参与的比较外围,并不知道ta的计划。而且我猜测……除了ta自身,这次动用的各方势力,没有一个人能纵观全貌。” 宫理皱眉:“你竟然还愿意帮‘山’做事?招惹瑞亿的下场已经很明显了,我以为你不会想再掺和了。而且……如果平树想要继续压制你,他是做得到的,为什么……” 凭恕眼睛看向远处,厂房轮廓远处是霓虹广告照亮的万城夜空,这座城市的夜晚从来都是当期投放最热门的广告的颜色。他声音有点轻:“我不知道。平树只是跟我说了一句,说这么多年,‘山’竟然从来没有放弃过报复瑞亿。” “我也才知道,早在五年前爆破计划之前,‘山’似乎就用过各种各样的方法反击瑞亿。但……听说几乎都失败了。多少人都在这样的庞然大物前认命了,ta却憋着一口气,从未放弃。” 宫理感觉到,这背后似乎还有一条线,连着山冶帮、瑞亿、元宇宙和平树。 瑞亿到底在北方做了什么,为什么“山冶帮”选择用这么惨烈的方式,像死士一样报复瑞亿? 那些事,是不是凭恕和平树,都用他们的眼睛亲眼看到过? 五年前的疯狂与对立,到现在似乎二人又有殊途同归的倾向。平树会不会很失望,因为保护自身而诞生的人格,在强大后就开始不把上万人的性命当回事儿,他是否觉得自责……是否认为自己要承担这份责任。 现在凭恕跟她说这些,平树在听吗?在看吗? 凭恕又低头嗤笑起来:“哈。但这次其实又失败了,不是吗?看看这个仿生脑袋,池昕是不是不会死?” 宫理点头:“对。他体内有信号接收器,说明他意识体是在线上控制身体的,并不像我是有个芯片在脑子里。” 凭恕:“你确定?那你头打烂了就会死吗?” 宫理:“应该是吧,否则我到春城的时候,早就因为信号传输不进内部而掉线了,我的意识体肯定就在这具身体里的。” 凭恕透过墨镜偷偷看着宫理,他没想过自己有机会会对当年知情者以外的人讲述这些。他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说多了,他明明根本不信任宫理:“那你那边的消息呢?我的都说了。” 宫理咧嘴笑起来:“我耍赖,我不要脸,就不告诉你。” 凭恕:“……!” 但她笑得这么混蛋,似乎又把他的心情从沉重烦躁的过往里拉了出来。 宫理看着他震惊后悔又咬牙切齿的样子,她心情大好:“不过只能告诉你,我推测栾芊芊就是‘山’,她跟我提到过‘五年’这个词。但我也不敢确定,甚至咱们都不知道‘山’到底是谁,会不会栾芊芊也是假身份。等我了解更多的时候,我可以再跟你说。” “靠!你这也叫情报?你说了半天不就只说了个猜测吗!”凭恕发现了,宫理对气死他这件事很感兴趣,他越不爽,她就笑得越开心。 而他看到宫理那一副寻乐子的表情,就心里恨也说不上、气也会消散,只是乱糟糟的想再招惹她,想再跟她斗嘴。 凭恕相当没素质的把餐盒和可乐杯扔在地上,拉开车门:“滚吧,我不会帮你的。” 宫理身子一歪,靠过去:“凭恕弟弟,好让人伤心啊,明明我们是站在一边的,你宁愿帮‘山’也不愿意帮我,是我给的不够多吗?要不然我可以陪你一晚,好不好——” 凭恕恨不得从她臂弯里钻走:“宫理!你他妈离我远点!我比你大,谁是你弟弟!” 宫理笑得擦了擦眼角的泪:“缪星姐姐我今年都三十二了,我以为你就喜欢我这种轻熟款的呢。” 她离得太近了,凭恕浑身汗毛直立。 凭恕一直特别不愿意去端详宫理。哪怕他在平树身体里时,可以肆无忌惮的去看宫理,他也不愿意看。 他讨厌她的眼神。 柔和放松时不是在看他,奚落得意时又像是要剖开他,这是个攻击性很强的女人,跟他水火不容。 但这会儿,她好像攻击性比之前小了不少,促狭大过抵触,逗弄多过厌恶。 宫理本来笑嘻嘻的,看到凭恕转脸看她,四目相对,她微微一愣,条件反射的收回胳膊去,又后退半步跟他保持了一点距离。 凭恕:“……”靠,她不会看出来了什么端倪吧。 宫理摸着自己的胳膊,像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呃,你还真把我当成缪星了吗?什么眼神嘛?你再这么看我,我可能又会忍不住动手打你——” 凭恕看她,翻了个白眼:“那我就赌你是要报复瑞亿。上车!” 宫理真的是没找错人,凭恕对万城算得上轻车熟路,他先去了附近的一个停车场,随便挑了一辆看起来低调又烂大街的黑色轿车,用随身带的小装置解锁车门。 宫理有点嫌弃这辆车,他敲着车顶无语道:“你不会以为你要进城赶通告,我们还能开这么显眼的敞篷车吧?” 然后凭恕陪她去取东西,宫理所需要的行李并不多,她竟然没交给任何一个方体干员,而是存放在了街道上的投币储物柜里。 显然是宫理防着很多人。 凭恕把车停在路边,一边去取东西,手里还捏着宫理给他写的纸条,上面是各种需要买的东西。 能装得下池昕脑袋的箱子。 某品牌的粉饼、定妆喷雾和眼线笔。 墨镜加黑色的宽檐帽。 还有这附近的某个小摊的爆汁肠——她特意强调要五根! 吃不死她啊,有没有点女明星的自觉? 凭恕在化妆品店里在那儿挑眼线笔的时候,店员还上来想要给他推荐。 凭恕穿着修身的黑色西装和拉丁舞娘裙子一样闪耀的银色衬衫,他还打了耳洞,发型经过敞篷车的洗礼像个金毛犬。他随便拨了拨头发,就对着镜子亲自试色口红,引起旁边不少年轻女生的侧目。 凭恕挺懂化妆品的,他蹲在那儿试哪个眼线笔不容易脱妆,店员还跟在后头嘴不停地推销。他烦的夸张点头:“是是是,九敏!这个超好用——冷白皮绝绝子,纯欲清冷小仙女,奶凶挠人小猫咪。能给我结账了吗?” 店员傻掉:“……” 凭恕叼着爆汁肠,拎着大包小包,回到车上,就看到宫理拿着光脑在自拍,没拍脸,全拍胸口了,他噎了一下:“你干嘛呢?也没沟,有什么拍的?” 宫理把照片火速发了出去,又发了一行字:“报平安。” 凭恕反应过来了:“给你那个长尾巴的小男朋友?” 宫理应了一声,但很快她就把光脑给关机了。 凭恕大概意识到,她拍自己身体就是为了不透露周边的景色又证明自己没受重伤。 宫理:“因为这次招惹了一位我摸不太清楚的委员长,就不要把柏霁之扯进来了嘛,听说他最近可是工作做得很好,要升职的——啊!你吃我的肠!” 凭恕看她如此快速地转换了话题,也就顺着不再问了:“你就说让我给你买五根,没说不让我吃吧,老子花的钱怎么了?给你留了三根,吃吃吃,最好吃到天亮前就裙子开线。” 他把东西往后座一扔,手里头拎了一双红色高跟鞋出来:“不是要赶通告吗?还打算穿着雨靴登台?” 宫理嘴里叼着个爆汁肠,左右手各拿一支,一副怕被他抢了的样子。 凭恕都快气笑了。 宫理吃饭真的是不讲究,她就跟那种小狼崽或者金鱼似的,不知道饱的边界,吃完了汉堡还能再吃烤肠。 宫理穿上高跟鞋,尺码竟然还挺合适的,鞋底下头还贴着“29.9夜市最低价”的贴纸,但面上看起来跟她那双上万的也没差太多。 凭恕靠在车座上,把挡光板掰下来照镜子:“现在距离你要去的通告还有两个小时不到了,你是打算自己补妆?” 宫理从袋子里拿出一堆化妆品,铺在膝盖上,也掰下镜子来:“是,要是在直播间那边化妆多耽误时间。瑞亿知道了我的位置,恐怕迅速就会带人来抓我——” 凭恕看到宫理眼皮狂抖,表情抽搐的在那儿画眼线,越描越粗,他受不了了:“你不会化妆?!” 确实,他之前从来没见宫理那张脸上有过什么妆容,她要是眼皮上带点颜色,他都怀疑是被人打了。 宫理哼哼两声,还在那儿努力:“我以前可是有助理,有专业化妆团队的,哪需要我干这个?” 凭恕受不了了,把她脸转过来:“眼线笔给我。” 第180章 [] 宫理看向他, 手一拍:“啊!忘了,你不也偶尔画眼线吗?” 凭恕一只手扣住她天灵盖顺便按在她眼皮上,另一只手拿笔一划便是跟她眼型很契合的线条, 另一边也是随手一笔完事儿,宫理都还没来得及多嘲讽他两句,就画完了。 剩下的补妆,基本就是凭恕代劳。宫理以前看过《暴力厨房》, 那她脸上就是《暴力化妆》, 突出一个没耐性, 连三分钟都没有就结束了。 宫理半闭着眼睛被喷着定妆喷雾, 道:“……这不是一个可以好好端详你偶像完美面庞的机会吗?” 凭恕觉得自己或许口才不错, 心里乱七八糟一片,嘴上随便都能扯几句淡:“你再用这张脸说话我就把你挂在车后面拖行。缪星哪年生的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她今天在我心里是死透透了。” 宫理闭着眼睛笑起来。 她笑的时候有细细的笑纹, 虽然知道她是个一睁眼就会露出嘲讽神色,闭着眼也想捅谁就捅谁的性格, 但这么闭着眼仰着脸,让宫理有点等惊喜的小女孩的模样。 凭恕想起那些让她成名的近距离特写照片, 还有她在奥黛尔的节目上那些话语。现在想到那些温柔又很有力量的话, 是宫理说出来的, 就觉得很微妙。 他给她涂完口红, 凭恕以前觉得人类的肌肤温度都是令人感觉不适的存在——此刻却想用手指从她脸颊上揩过去。 然后宫理就睁开了眼。凭恕手一抖,她道:“嘴随便一涂就行了, 我吃口红吃得可厉害了!” 凭恕咋舌, 推开她下巴嫌弃道:“行了行了, 你真的很难化,一点也没发挥出我的真实水平。” 宫理看向挡光板的镜子, 怪叫一声:“你把我化得像个采阳补阴的女魔头!一看就是那种杀人无数潜在逃犯的!” 凭恕给她勾勒出张扬恶女风,本来缪星就有点阴恻恻又带刺的气质,现在看起来更像是血浆片出来爆杀所有人的女主角。 宫理还在那儿嚷嚷着:“给我画个亲民的妆让我博取同情吧——” 凭恕却心情大好,吹着口哨曲调,一脚踩着油门将车开出去了。 …… 柏霁之盯着光脑,说不出话来。 宫理发来了报平安的消息。 “我要玩点大的,别担心,忙完了就回家。要有人逼问你,你就说你知道的事儿就行。ps:我会带奶油可颂给你的哦!” 她还发了个可可爱爱的表情包。 只是发送的号码不是宫理的,而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应该是缪星那个身份的光脑。 毕竟宫理作为女明星能带的物件很少也不会暴露身份,她自己的光脑可能锁了之后在酸糖手里。 柏霁之怀疑,对外关系部会查缪星发出来的所有信息,包括这一条。 恐怕对外关系部也不会来逼问他,因为消息与现实都已经很明显地表露出来——他对她的计划一无所知。 ……柏霁之明明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就在她身边,此刻却又觉得,他其实离她那么远。她不愿说,是怕麻烦,还是习惯性的自我保留? 可这么大的事,她几乎是震动了整个社会,他却像是所有迷茫的民众一样,只能拼命刷社交媒体,来尽量多获得一些关于她的风言风语。 柏霁之揉了揉眉头,他现在正在方体内的某间会议室里,这间会议室里聚集了红毯计划组的核心成员。他算是跟着冈岘一起,作为行动部代表介入此事。事发突然,委员会内都有了一次线上短会,会后多个部门都在控制事态发展。 柏霁之现在做的就是看着这群红毯计划组的成员,让他们不要乱跑乱说话,也不要联系别人。 柏霁之看着那群红毯计划组一个个被叫走单独谈话,剩下的成员搬着凳子脑袋靠在一起。他听力比一般人好得多,也听见他们的低声议论。 酸糖说到一半都快哭了:“我反正是支持宫姐的,咱们对外关系部做事老是下大棋、等风来,我快等得受不了了,要不是有护士长对外露面有了名气,咱们方体在外的形象还是神秘变态组织呢!” “我刚刚在后台监测数据了,基本上这年头有网的人没有不知道池昕、池元被杀的事儿。瑞亿全网删帖,但关于池昕当时断头的录像,在各个小群里、小型论坛里传得到处都是——”组长小声道:“瑞亿在舆论上已经遭到了全面质疑。说句实在话,我听说本来委员长是想要隐秘的透露,引发社会的怀疑,但这个时代,不来点爆炸的东西,怎么能引起人们的注意!” “靠靠靠快看,关于瑞亿的各种旧案子都被人扒出来,全网都在讨论。缪星已经不只是咱们国家的趋势榜第一了!” “有人拍到了她!坐在敞篷车里,旁边还有个戴墨镜的司机,就是拍的太模糊了,但看衣服,确实是宫理,她好着呢——她是安全的!” 柏霁之偷听着,也暗自松了口气。她安全,而且这群对外关系部的干员,大部分人都似乎是站在她那边的。 “谢天谢地。你说她是要去干嘛?要跑出城吗?方体干员确实也有跑路的,可我会替她不甘心啊!” “天都亮了,看瑞亿这个全网捂嘴的样子,不知道这些消息能留存到什么时候。现在对外关系部应该紧跟着造势,而不是……而不是内部在纠察啊……不过确实,宫理在这么大的事情上自作主张,咱们委员长估计忍不了……” “等等!等等!卧|槽——唐堂秀晨间直播,刚刚发出了预告,说缪星会如期参与直播访谈节目!” “什么?!这是……这是之前给宫理安排的通告,她还是去了!她疯了吗,就在她直播的这段时间内,瑞亿就会找上门来的!” “所有人都在转这个事,她真的要去上直播——” 柏霁之忍不住插嘴:“那个晨间直播,什么时候开始?” 所有人齐刷刷低头看时间:“……五分钟之后!” …… 唐堂秀晨间直播节目后台。 一群人呆呆地站在走廊上,紧紧贴着墙边,看着缪星拎着箱子,戴着黑色宽檐帽,脚踩高跟鞋,闲庭漫步走来。 她甚至还穿着昨天在千万人观看的直播中,杀人跳楼一气呵成的那条红裙。 编导与工作人员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或者撞见鬼了。 本来缪星来宣传新电影的预告早就放出来了,昨天夜里谁能想到要登台的女明星杀了最大资本集团的掌权父子俩跳楼跑了。 唐堂秀节目组彻底疯了,半夜紧急改预告,说把缪星登台的时间段,全都改成主持人的独角戏,让他把关于池元池昕被杀的各种网络话题念一念,玩点梗,再加两个乐队唱唱歌,把时间糊弄过去。 谁能想到,缪星竟然真的来了! 而且是整个节目组的总编导,力排众议,同意缪星登台,甚至全体工作人员断网,捂到直播节目开始前五分钟才公开消息。 瑞亿要是找上门来,就找上门来,反正他们只是个直播节目,又不是他们杀了池昕池元,唐堂秀晨间直播背后运营的娱乐公司也是大公司呢。 没有哪个做传媒做新闻的人,不会对缪星的大驾光临而心动。流量话题反而不重要,他们节目说不定就能名垂青史! 总编导立即决定封锁整个直播厅内外的大门,然后将整个直播厅内外的摄像头也对外实时直播,这样能让所有观众既看得到缪星登台,也能看到瑞亿派来的雇佣兵或者什么安保部队是如何强闯进来,一步步逼近宫理的。 总编导强调的就是一点:不论现场发生什么,直播都不要停,哪怕是瑞亿闯进来乱开枪,都绝对不要关停直播! 因为这一刻,最真实的,就是最有话题性的。 缪星显然也赶时间,她没有化妆,甚至连衣服也不用换,就在整个直播间所有人都跑动忙活起来的时候,她也坐在了直播间的沙发上。 灯光迅速调整,工作人员也几乎都就位。 唐堂秀晨间直播那位十分有魅力的主持人端着杯子,往舞台上那张大办公桌后走去,二人身后的屏幕上是清晨的万城天际线。 主持人主动向她伸出手:“你好。” 宫理也握了握他的手:“您就是杜门?久仰大名。” 主持人三十多岁,明显的亚洲与欧美人种混血,是符合多国主流审美的长相,跟宫理聊起来时,也声音有力而开朗,幽默而不冒犯人。 “直播马上就开始,我还需要再问您电影的事情吗?恐怕不需要再来宣传电影了吧。”杜门道。 宫理笑起来:“还是简单宣传一下,你们应该提前准备好了海报立牌——” 导播开始比手势准备倒数。 宫理微笑:“其他的,就我们自由发挥,直切正题吧。” 导播手指从三根,比划成两根,直到提示屏幕亮起,主持人杜门在办公桌前端着咖啡杯,笑道:“哈喽——五分钟前我们发出的预告,大家都看了吗?是不是以为我们在撒谎?不,24小时内在世界上最吸引人眼球的女人——缪星,如约来到我们的直播间。是宣传电影?还是宣告瑞亿掌门父子二人的死亡?” “别急!我现在宣布,唐堂秀晨间直播节目的今天这一场,放开全球转播权,你可以用你的手机录下来或直接转播,将不会被追究任何法律责任!那让我们欢迎——缪星!” 杜门手一抬,让开身体,露出沙发后并膝坐在那里的缪星。她半垂着头,白皙的手指捏着黑色宽檐帽的边缘,露出帽子下仅能露出下颌与红唇。 她手指拈着帽檐,摘下帽子,对镜头露出微笑:“大家好,我是缪星。没有那么久没见不是吗?” 她盘着发,鬓角有贴在皮肤上的散乱碎发,额头与脸颊上还有因为出汗让妆容微微花掉的痕迹,耳坠丢了一个。 一缕缕蜿蜒的黑发就像是须根一样黏在脖颈与耳后,她笑得依旧那么气定神闲,却又像是从千万人线上观看的杀人现场直接来到这里,近景甚至能看到她指甲缝隙中还有血污。 此刻,几乎打开所有的直播平台,都是大小博主在线上看唐堂秀晨间直播,有许多直播间里已经飘出弹幕。 “虽然好多媒体都甚至航拍到了池元的尸体和池昕摔烂的身体,但我依旧感觉做梦一样。这一切是不是都是电影的宣发手段?” “她或许不是第一个上节目的杀人凶手,却肯定是最优雅最美丽的那个。” “……我一直对缪星无感,大家说她漂亮的时候我真的感觉不到。但现在这会儿,我靠,我理解了。怪不得她那么怪,那么不按常理出牌,一个要谋杀最知名资本家的杀手伪装成了最知名的女星……” 缪星对着镜头笑道:“我这次来,主要还是要来介绍我的新电影。下周五全球同步上映的双女主电影《天上再见》。” 以前,她温柔的笑容很有感染力,但此刻所有导播与工作人员在现场,都觉得她笑得如此让人毛骨悚然。 幸好主持人杜门还算淡定,从桌子后拿出电影海报的小牌子,身后的屏幕上也显出了电影中的一张剧照。 是穿着短裤与人字拖的缪星,手里拿着一把枪站在公路上。 杜门还像以前一样笑着说:“大家都很好奇,这是一部怎样的电影?有人说女主角是仿生人?” 缪星:“为了更好地向大家介绍这部电影,我带来了两个道具。一个是——” 她从随身的手包中拿出了一把黑色的小手|枪,举了起来,全场所有的工作人员惊得后退一步。 缪星将枪放在了桌面上:“这是电影最后一个镜头用到的道具,我可以告诉大家,这把枪就决定了最后两位女主的结局。哦,小心,这是一把能发出真实子弹的枪,不过在电影中,我用的是拍戏专用的空包弹。” 杜门夸张地抚了抚胸口,大笑道:“吓死我了,我以为是要杀人呢。” 与此同时,唐堂秀对外的直播中,同步转发的监控摄像里,也出现了大量有瑞亿LOGO的安保车辆! 各路转播的博主都震惊了:“靠靠靠!瑞亿来了!缪星要被抓住了——我就知道,这一定是个圈套啊。” 弹幕也逐渐飘过: “你们想什么呢,你们再喜欢她也是个杀人犯啊?瑞亿不抓她,警|察或者方体也该来了!” “呜哇我还想再直播看这个惊险刺|激的犯罪大片,缪缪不要被抓啊!加油,你还能再杀十个,要不然把前几个资本巨头的老板都打包杀了吧!” 但直播间里的缪星似乎一无所知。 她微笑着拨开裙摆:“至于第二件道具,就是电影中某些镜头有用到的,也是这个电影最核心的道具——仿生人。我为大家带来了瑞亿集团最尖端的仿生人。” 裙摆后头放着一个箱子,她将箱子拎到桌子上,然后对着镜头打开箱子,微笑道:“导播,把镜头拉近一点。” 箱子里竟然是——池昕的脑袋! 在箱子里能依稀看清他头颅断口处的机械结构,在瑞亿全方面封锁池昕相关的消息时,大家都怼在屏幕上,想拼命看清,池昕到底是不是仿生人? 而缪星是体贴的,她笑道:“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大家都不想受到愚弄,我只能告诉大家,我可能根本就没有杀了人,因为池昕——” 她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枪,朝池昕的头部上半段,猛地开枪! 近距离下直接将他头颅上半打烂,红色的导液甚至炸在了天花板上,许多工作人员抱头尖叫离开,而导播间里的总编导直直看着屏幕,说:“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切!” 池昕的头颅烂开,里头是精妙的脑机结构,她向着镜头展露,道:“所以我只是打死了一个接收信号的仿生人而已。而接下来,我要做的不只是这些。” 缪星将箱子连同池昕烂掉的脑袋一起推下桌子,像是扔掉垃圾,她手持黑色手|枪,对准了桌子后的主持人杜门。 杜门条件反射地抬起手来。 旁边的工作人员急道:“她要杀了杜门!总编导——你是要让我们眼睁睁看着她杀了杜门吗?!为了新闻的热点,我们把杀人犯请进来,现在整栋楼都被瑞亿包抄了,还要看着杜门死掉吗?” “总编导……她、她真的会杀人的……缪星就是个疯子!” 缪星微笑着,枪指着杜门的脸颊,开口道:“塞拉斯·唐先生,T.E.C.时间到了。” 第181章 [] 此时此刻, 弹幕上也飘过一片片文字,震惊与匪夷所思充斥在屏幕上。 “谁?塞拉斯·唐是谁?” “塞拉斯·唐是一位已故多年的名嘴啊,这个节目为什么叫唐堂秀, 就是因为他创办主持了这个晨间直播啊!” “……靠,什么意思,我懵了!” “等等,杜门当时爆红, 被选中来做这个节目的主持人, 不就是因为大家都说他很有塞拉斯·唐的风格吗?刚刚缪星是在戏称他吗?” 而杜门看向了镜头。 缪星有点懒的把胳膊肘放在桌子上借力, 枪|口仍然对准着他, 杜门动了一下自己桌面上的平板。 平板连接着他们身后的屏幕, 显示出一张塞拉斯·唐近多年前最后一场节目的照片。 杜门拍手站起来,笑道:“欢迎来到唐堂秀!大家好, 我是陪伴大家四十多年的主持人, 塞拉斯·唐。哦,很多人一定会问, 哎,塞拉斯·唐,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哈——死了, 但没完全死透。” 他一边拍着手, 一边开始扶着桌子抖臀狂舞, 手一撑坐在桌子上,翘起脚: “我在临死前, 签署了元宇宙意识上传的合约, 也就是塞拉斯·唐还活在元宇宙的生活区里。却没想到我以为可以让我高枕无忧的预付费用, 却在二十五年内被迅速榨干。从‘浮动利率’到逐年上涨的基础费用,大家也知道我很有钱的, 但二十五年后,我甚至欠了债——幸好我没有孩子,否则要子子孙孙无穷贷也。当然,瑞亿也给了我一个解决方案,死,或者死后继续工作。” 杜门在镜头中眨了眨眼,他不正经到有点搞笑发疯的动作,穿着笔挺西装乱扭跳舞的样子,一直是塞拉斯·唐的经典风格。宫理看到周围几个工作人员呆住了,仿佛是看到他们童年时候在电视上看到的“塞拉斯·唐”活过来。 “元宇宙崩塌后,内部的工作也不好找,他们多么贴心呢,让我在119岁高龄开始打工,负责扮演一位仿生人。当然只有经纪公司的个别人和总编导知道杜门是仿生人,但他们以为杜门身体里装的是一个擅长学习模仿塞拉斯·唐的人工智能。他们还付给瑞亿高昂的签约费和租用费,但谁能想到呢,你以为是假货,结果是真的!” 总编导站在导播间里,抓着自己的手臂,震惊的看着直播中的杜门,她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旁边的几位工作人员忍不住看向总编导。他们这些熟人都知道总编导是因为喜欢塞拉斯·唐这位老前辈才入这行,也是她认为唐堂秀必须找到和塞拉斯·唐风格近似的主持人,才“找”来了杜门。 但她对杜门的态度并不太好,甚至经常一副懒得口舌的不耐烦样子。看来是因为她一直以为杜门是仿生人。 然而…… 直播间中,杜门拍着桌子大笑起来:“我啊、卖的还挺贵,虽然我拿不到钱,无时无刻被监视着连一点透露身份的词都不能说,甚至每一句话都会被审核关键字,但是我靠死后工作的方式活下来了!” “笑死,哪儿来的人工智能,据我所知元宇宙里上传的人类意识大概还七百三十多万人,扮演人工智能绰绰有余。反正总有眼睛看着我们,管控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如果我们不小心损坏了我们的身体,这个“公司的财产”,都要背上巨额欠款——” “时间到了,塞拉斯。”缪星忽然插嘴道。 杜门耸耸肩:“哎呀,一百八十秒过的真快,我竟然用宝贵的时间都抱怨,我应该裸奔或者在这个桌子上做几个俯卧撑的。塞拉斯·唐已经死了二十八年了,我爱这个直播间,但我更爱死亡。接受死亡吧,因为能让你肉身灭亡而灵魂不死的,只有地狱。只有地狱……缪星,让我弄脏这块地毯,这张桌子与这个天花板吧——” 在他最后张口的时间,缪星坐到了桌子上,将枪插|进他嘴中,杜门彻底被|插嘴到说不出话了。 他抬起手,仰头静静的,欢欣的望着缪星。 缪星也低头望他,表情似温柔似悲悯,然后扣动了扳机。 杜门的脑袋在近距离的枪击下,从口腔处炸开碎裂,一代名嘴的舌头随着牙齿掉落在桌面上,蓝绿色的导液喷满了桌面,露出他金属下颌与错综复杂管线的脖颈。 碎裂的零件崩了一地—— 他拍着手起身,又要穿着西装开始标志性的夸张舞蹈,但仿生身体却朝前一软,倒在了桌子上。 躺在一片导液之中。 一动不动。 不论是直播间内还是直播间外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不论是杜门说自己是个仿生人,而且是死去多年的塞拉斯·唐扮演的——还是说他突如其来的“死亡”,很多人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杜门也是个仿生人?!” “我懵了……塞拉斯·唐一直活在元宇宙里也就算了,甚至还到现实世界里来扮演仿生人了吗?难道那些上传元宇宙里的人,都是这样吗?” “不要吧。我妈妈和我姥姥都生活在元宇宙里啊!我上个月还去看了她们,她们说找到了工作,难道是——” 在直播间中,缪星收回了那把枪,她靠着桌子站立,两条白皙的腿交叠,伸手点了一下杜门“尸体”旁的平板,露出微笑: “大家好。我是缪星。2175年11月,我死于吸毒过量,就在我大红大紫之前,这里是我死的时候的照片。” 背景屏幕上显示出缪星死亡的照片。 削瘦的女人蜷在出租屋中死去,身边还有毒品,她临死前孤单的怀抱着自己的肩膀。 很多人都以为缪星会讲述自己的故事,但缪星只是那么笑了笑,就抬起枪对准了自己的额头。 她手指搭在扳机之上。 与此同时,直播间两侧的大门被踹开,两队瑞亿的人马闯进直播间,将枪对准旁边摄像机后的工作人员并控制了导播室:“不许动!所有人不许动!” 但—— “砰!” 在无数转播又转播的直播间中,枪|口炸开一团烟,缪星的脑袋猛地朝后仰去。 闯进来要活捉缪星的瑞亿雇佣兵也震惊了,愣愣的看着缪星。 缪星持枪的右手垂下来,枪掉在了地毯上,左手却撑住了桌沿,缓缓站直身子,后仰的头扳回来,看向了直播间的摄像机。 她额头正中心一个血洞,蓝绿色的导液从血洞中流淌而下,在她下巴上汇聚滴答而下。 缪星轻笑道:“大家,T.E.C.时间到了。每个人180秒,与这个世界说说话吧。” 她话音刚落,整个直播间大楼的电闸似乎被损毁,直播间骤然断电,直播停止,厅内一片漆黑! 瑞亿雇佣兵立刻开启护目镜上的夜视模式,却看着刚刚直播间中心的位置,只剩下趴在办公桌上脸已经烂掉的杜门,和地上只剩下一半的池昕的头颅。 缪星逃走了?! …… 这场直播节目观看的人数甚至超过了之前池昕与池元被杀的视频。不论是什么新闻软件或社交媒体,热门话题前十中几乎有八个都是与缪星有关的。 栾芊芊坐在房间中,愣愣的看着直播间中的缪星将枪对准了自己的额头。缪星开枪的时候,她甚至抖了一下,从心底希望缪星不要死。 缪星看起来也是跟TEC有关的人,但也是与她一样活生生的人。缪星像是替她趟了一遍雷,告诉她——杀死池昕与池元是没用的。 栾芊芊昨夜的心乱如麻,已经在此刻平复下来,她没有选,她必须装下去。她就是栾芊芊。 与此同时,栾芊芊看到自己静置一夜的光脑在玻璃桌上亮了起来,就连守卫着她的安保人员也忍不住将目光挪上去。 栾芊芊打开光脑,通话显示来自于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池昕。 …… 与此同时,泽田昂站在十字路口处,跟无数行人一起仰头看着路口处悬浮的投影,那里正是缪星在唐堂秀直播间中的身影。 泽田昂看到了缪星靠在桌子上,红唇微笑,身后是缪星死后的照片。 ……时隔数个月,缪星的死讯终于可以被公开了。 而下一秒,缪星就将枪对准了自己额头,道路上绿灯闪烁,却没有一个人往前走,几乎所有人都死盯着头顶的投影,看着直播间中的缪星。 她在做什么?! “砰!” 随着缪星扣动扳机,道路上摩肩擦踵的行人也忍不住尖叫惊呼出声。 “缪星死了!” “缪星自|杀了?!” “不不不!她还没死!看她额头上有个洞——蓝绿色的导液,她是仿生人!” “她的意思是说,她跟塞拉斯·唐一样,也是死后进入元宇宙,然后再被逼着进入仿生身体内打工剥削?我已经晕了,瑞亿到底要把人吃几遍!” “什么是T.E.C.时间?她在跟谁说话——” 忽然在马路中央的井盖,被人顶开,一位浑身污泥的下水道工人钻出来,他哈哈大笑,仰头看着屏幕,看着头顶被雾霾遮挡的雾蒙蒙的太阳,在空无一人的道路正中央抬手撒欢狂奔着:“阳光!真正的、操蛋的、永远有雾霾的阳光啊!哈哈哈哈哈!” 下水道工人绕着圈子狂奔,随着行人道的绿灯变成红灯,行车道也变为绿灯,远处一辆跑车疾驰而来。 万城市中心的路口每天都是城市飙车的人,那辆跑车冲过去,直直将下水道工人一下子撞飞,自己的轮子也卡在了打开的井盖处!跑车往前倒翻过去,车顶在地面上划出一片火花,翻滚着撞向旁边的大楼,无数人尖叫着避让。 而那下水道工人的尸体也从空中落下来,大字型拍在人行横道上—— 碎裂的机械骨架下,蓝绿色的导液蔓延开来。 ……他也是仿生人?! 缪星是在叫响一场集|体|自|杀! 万城高空的轻轨道路上,三五个西装革履的男女,用强制开门装置打开轻轨的大门,轻轨在半路中停下来,悬在城市之间。他们扔掉公文包,甩掉皮鞋与高跟鞋,欢笑着牵着彼此的手,亲吻着彼此的脸颊,像是谢幕的偶像组合一样对车上众人弯腰鞠躬后,从轻轨中一跃而下! 她身体撞断了电线,他被路灯一分为二,离的近一些的行人,甚至感觉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蓝绿色小雨。 某辆公务车似乎打着转在西侧主干道上停下来,一位金发的女法官从车上跌跌撞撞下来。 她拎着彩色的树脂一次性手|枪,环顾四周竟然朝路边最近的一位男性强吻过去,伸手去撕扯对方的衣服,并把枪塞到对方手中,笑道:“去他妈的庭审。嘿,你想杀人或者过当防卫而不付法律责任吗,来来来——” 道路上方数个屏幕,不知道为何被切换成了各种网红、名人或者是普通人的直播,有人在讲述自己如何当时被哄骗签下“元宇宙协议”;有人在说自己的名字寻找自己活着的亲人,请求亲人给她断供,抹除她的存在;有人端着一大盆麻辣烫,边吃边笑着说自己因为贫穷在元宇宙里十三年没吃过饭。 也有些当红的主播,将彩色树脂手|枪塞入了自己的口中,扣下扳机,蓝绿色导液喷满了他前襟,他却笑着拿光脑自|拍,还不忘了给自己的照片加一点贴纸特效。 在各个大楼上一跃而下的身影中,在彻底混乱的街道上,在各种知名人物突然“揭露身份”的剖白中,太多人都傻掉了。 但是没有一个仿生人,在刻意的伤害别人,这像是一种规矩,一个约定俗成。 泽田昂与街道上绝大多数的行人都彻底懵了,他后退几步跟着慌张的人流跑起来,光脑亮起来,提醒他今天的日程—— 缪星给了他一场大秀的门票,要他一定去看那场秀。 第182章 [] 泽田昴随着街道狂奔着, 整个城市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狂欢的死亡,抒发的自我, 悲情地诉说。 历史文化博物馆大厅的人工智能解说机器人,跨入河姆渡人的展区,抢夺着远古人类模型身上的毛皮,披在自己银色的塑料外壳上, 拆开自己的电池点起篝火, 机器人们的电子屏上露出笑脸, 随着篝火起舞。 剧院之中, 在《吉赛尔》第二幕的舞台上, 几位扮演幽灵女子的芭蕾舞者却不顾登场顺序提前奔上台,她们薄纱交叠的长裙裙摆燃着火, 周身淋着伏特加, 火舌不断攀上她们的薄裙,她们在本应该鬼魂幽怨的舞台中快速旋转, 跳跃着,像是闯入墓地的火鸟。 外科手术实验室能掌控八个机械臂的智能机器人, 唯一的音响一字一顿地唱着hip-pop, 一边给手术台上贫穷的患者强行换上最昂贵的椎骨替换件, 一边顺便给他割了包|皮。 这一切一切都被震惊围观着的普通人用光脑记录着、直播着。 但也有人在质疑, 他们是在狂欢、是在反抗,是要摧毁瑞亿将他们砌入的仿生身体——但之后呢? 他们是不是终要回到元宇宙, 他们会不会终究无法真的死亡, 还被捏在瑞亿手里! 泽田昴进入了秀场。 那是在一处露天的罗马风庭院中的大秀, 品牌风格正以仿古典风为主,他进去的时候, 许多记者与杂志主编都拎着包惊慌失措地往外跑,甚至还有一些模特混在其中,穿着秀场要展示的衣服往外狂奔。 他们头发身上湿透,地面上也不断有水从秀场中蔓延出来。 泽田昴逆着人群往里挤,穿过蓝色马赛克瓷砖的水池与假花花园,他看到远处水管破裂,不断有水涌出,淹没了秀场与看台,他穿行在逐渐没过膝盖的水中。 直至看到了那应该走秀的T台,附近的管道被砍裂,甚至有一面墙上还嵌着一把斧头。 而一位红发的女模特,就坐在T台前端,她身上亚麻布的长裙湿透,裹在她身上,像是湖中仙女般坐着。只是湖中仙女身旁放了两大盒炸鸡,还有一把红色的树脂手|枪。她哼着歌啃着炸鸡,两只脚泡在水里乱晃。 红发女模特一抬头,就看到了从水中而来的泽田昴,她微微一愣,像是个孩子做错事般不自主地喃喃道:“……哥哥。” 泽田昴几乎要脚一软跪在齐腰的水中,眼眶泛红,半天才道:“缪柳!” 缪柳几乎是又哭又笑,表情拧巴:“哥哥,哥哥!我、我……我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过,我好蠢啊,我跟爹妈竟然就这么选择了上传意识。” 泽田昴从水中走出,伸手摸了摸她潮湿微凉的脸颊。仿生人还是人,死亦或是生,眼前究竟是谁,这些问题都不重要了,他嗓子酸疼胀,他眼睛不想模糊,他还想看着—— 真实的缪柳。 缪柳伸出手用力的,几乎要将自己骨头硌疼似的抱住泽田昴:“哥!好多年了,我终于活了……哪怕只有三分钟,我终于可以真的抱到你了!” 泽田昴说不上话来,他只能不断地用手安抚着她的后背,不住地点头。 “哥,那个扮演缪星的人到底是谁?”缪柳抬起脸。 泽田昴恍惚道:“我不知道,她没跟我说过她名字。” 缪柳垂下眼:“我们当中很多人都想感谢她、认识她,可惜没机会了。我要回到元宇宙了,听说是直面死亡会造成精神创伤,最好让我创伤到再也醒不过来。但无论如何,我们已经无所畏惧了。只是哥,不要再付钱来给我和爹妈续费了,我们其实早就死了,你只是在给一个留存的数据付钱罢了。” 泽田昴眼泪终于掉下来:“不、不要,缪柳。不要让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了。” 缪柳把炸鸡捧给他一块,同时递给他的还有那把树脂手|枪:“哥,早就是这样啦。大部分人都一样孤单,把眼睛看向别人,而不是看着我们虚假的幻影了。肯定也会有人会为你停留的。” 缪柳咧嘴笑起来:“好好活着,毕竟炸鸡真的很好吃啊。” 泽田昴接过那块炸鸡和手|枪,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之前几次见元宇宙里的缪柳,为何那么不对劲。 现在的她,才是从心底的活泼轻松。 他也知道,杀了这具仿生身体,就是对瑞亿资产的报复,就是她渴望的结局。 泽田昴将枪|口对准缪柳,她像是小时候爱美地对着相机扭动身姿,笑道:“茄子!” 泽田昴手指颤抖。 “砰!” …… 唐堂秀直播所在的园区。 凭恕坐在一辆冷冻货车的司机座上,敲着手指,看着不远处园区内的大楼。 大楼下已经有十几辆安保车辆停在那里。还有无数持枪严阵以待的雇佣兵,将枪|口对准大楼的各个出入口。 凭恕毁掉了整个大楼的电力系统,但他却不知道缪星该如何逃出大楼。 但她连瑞亿大厦都能逃出,这里应该也有办法吧。他深知缪星是独狼,他自己以前也是独狼,所以才不会往上凑。有时候两个人比一个人更麻烦。 凭恕翘着脚,一边拨弄着收音机,一边自言自语道:“还在装死啊?真难得,你竟然有能窥视我的时候,却这么久都什么也不说。我跟他解释咱们俩当年的事时,怎么不反驳?你不是很占理吗?” 但他的心里还像是一个黑漆漆的空房间一样,平树不回答。 “你在害怕?嘿,你最好一直躲着不要出来了。” “真的讨厌。跟你共用一具身体,让我都搞不清楚她的态度。” “哈哈现在想来,其实我做得比你好多了吧,我可是有好多方面的技能呢,我做饭也好吃。”凭恕把腿搭到打开的车窗上,晃着脚道:“而且我也会化妆,重要的是我比你帅,比你有气质——什么是气质,懂吗?” 凭恕正说着,一辆轿车急停在了园区外侧,从车上下来几个身穿黑白衣服的男女。他爬到右手边窗户旁,透过玻璃往外看。 来了三个人。 一位马尾长过腰的高挑女性,她穿着西装打着黑色领带,但是脖子上挂着繁复的十字架项链,手持带鞘长刀,小腿处被改造成了带喷射气筒的义体; 一位苍白孱弱的看起来只有初中生年纪的女孩,她像个见习修女,裹着白色头巾但露出了刘海,穿着黑白连衣裙,捧着自己的胸口,头戴着耳机;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穿着一件印满了二次元美少女的痛T,痛T外是一件印着萌化圣母像的法披,还背着个装满徽章与周边娃娃的透明塑料包。 ……教会派来的人?! 凭恕太了解了,这种奇奇怪怪的家伙,往往都是特殊的能力者,他缓缓降下窗子,已经感知到那三个人的气息——他们的超能力绝对不弱。 其中那个初中女生摘下耳机,纤细的眉头紧皱,她环顾四周,竟然朝凭恕的方向看过来。凭恕连忙伏低身体,但她也只是凝视了片刻,就又突然转过脸去,指向了大楼。 “有人在里面,她的心脏时不时在停止,刚刚又停了六秒钟左右,然后恢复了。她心跳的声音很不一样。是仿生人的心跳。” 马尾持刀女人道:“果然。那衣裙上显露出的效果,果然跟心脏有关。幸好你的听力够好,昨天夜里在场外,你说有个人心脏不跳了,但是又跳了,我就觉得不对劲。” 老头满不在乎在旁边乱转,只是喃喃道:“讨厌死了,要不是为了世界和平我才不会来这种地方,爱与勇气的魔法也不是想施展就能施展的啊——” 初中生蹙着眉头,捂着胸口:“她越来越近了,我虽然能听到,但她的能力似乎是靠停止心跳而触发的,跟我相性不吻合。” 马尾持刀女人摸了摸她的头,温柔笑道:“试一试吧,万一她还有别的触发前置条件。” 初中生眉头蹙起,就在红色身影出现在大楼楼顶,从高处一跃而下时,她突然手指向红色身影的方向,另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初中生面色变得红润,她眼神也亮起来了:“我借到了她的心跳,好有力,好强大的心脏——” 而那个红色身影也在半空中一僵,似乎不可置信的从高处直直坠落。 初中生的快乐还没有持续太久,她表情有点痛苦起来,面容上显露出不正常的泛红,像是蒸了桑拿一样,毛孔上甚至冒起白色水雾:“供血量太大了、她的心脏跳得太快了,这不是强大,而是她的心脏快到极限了、啊啊、我承受不来——” 马尾持刀女人急道:“停下来!囡囡,停下来!” 初中生脸色又缓缓苍白下来,她有点恐惧却又兴奋地看着远处红色的身影。 远处,红色身影又站起来了。许多雇佣兵对着她开枪,她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却又快速地挡开了不少子弹。 女人半弓着身子,像是动物在地上飞跃奔行,黑发散落。 与此同时,那个老头动了,他从痛包中拿出一枚吧唧扔上天空,叹了口气:“这款我只剩下不到六个了。” 那枚吧唧突然亮起blingbling的粉色光芒,而后闪亮的光带从吧唧上喷射而出,朝老头飞涌而去,像是缎带般缠住了他的四肢与躯干。 老头腾空漂浮而起。 初中生呆呆地看着他。 马尾持刀女人叹了口气,捂住了她的眼睛:“在你还能看少女漫画的年纪,不要被这种东西|脏了眼吧。” 在一团华丽的光效,闪耀的星星,五彩的眩光中,他周身衣服碎裂,在光芒中隐隐可见腿毛与股沟。缎带裹着他的身体,他胸膛上率先出现了一个银色的十字架与缎带,百褶裙蓬松飘扬,白色头纱盖住了他花白的头发,白色高领扣在了他松弛皱纹的脖颈上,白色高跟靴子包裹住了他的腿与脚—— 初中生还是从马尾女人的指缝中看到了这一切,震惊得合不拢嘴:“……光之小修女!” 《光之小修女》,由公圣会投资拍摄的少女动画,讲述了12岁的女主角玛莉亚从小生活在教会中,突然在祈祷中获得了光之力量,在上帝顾及不到的地区,她将作为修女可以短暂被天使附身,惩善除恶的故事! 现于多个网剧平台热播中。 是的。此刻在他裙摆下,还有光之小修女绝对安全绝对全年龄向的灯笼裤,粗壮的大腿包裹着白色紧身裤,他手持一根末端是十字架形状的权杖,高跟鞋尖在地上一点,朝园区内的红衣女人高高跃去,身后也张开了天使般的翅膀! 初中生身子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不要啊……我昨天还看了《光之小修女》的第十三季最新一话……” 马尾持刀女人叹气:“他动真格的了。我们就先不要动了,接应外加堵门,你看着那个缪星,时不时就停一下她的心脏试试吧。” 初中生:“大叔、啊不、大爷到底是什么样的能力?” 马尾女人伸手拨了拨自己的长马尾:“嗯,好像是说使用一个角色的官方周边,就能暂时化身为她——当然仅限各种有变身能力的美少女主角。他用的周边在世间流通的越少,越珍惜,他就越强。听说他存着世界上最早的一部美少女变身动画的仅存一台的手办,是打算拯救世界时变身用的呢。” 初中生:“那教会投拍《光之小修女》不会是为了他吧……” 马尾女人笑:“谁知道呢。咱们要是不成功,估计就会派林恩出马了吧。但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杀她,这个女人很危险吗?我没看出来——” 她突然回过头,只听到一阵急刹车的声音,一辆超速行驶的冷冻卡车朝她们疾驰而来! 马尾女人猛地拔刀,一只手拎起初中生,横劈向卡车! 她的刀鞘中没有刀,只是手里握着一把刀柄,但卡车却从被斜劈开来,断面光滑,她正对着司机的位置劈过去,那里却没有人。 缪星竟然在外有接应的人。 初中生忽然叫道:“在上面!” 马尾女人抬头,只看到一个穿着冷库工人制服、戴着鸭舌帽的男人高高跃起,他右手张开,掌心中刺出一条长长的白骨锯链,朝她甩过来! 初中生被夹在马尾女人手臂下,她突然一只手抚着自己胸口,一只手指向了凭恕。 凭恕身子在空中猛地一痉挛。 马尾女人露出微笑,跳跃开来,躲开锯链也躲开冲撞过来的半辆卡车。冷库卡车撞烂园区大门,甚至撞向园区内许多的瑞亿的雇佣兵,可她根本不在乎,甚至没有回头。 凭恕像是失去动力的风筝,从空中坠落。 马尾女人刚要将初中生放在地上,夸赞她做得好,初中生却忽然尖叫一声,捂着自己的胸口,双腿发软,口鼻处涌出大团鲜血——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扎穿了我的心脏……好痛、姐姐,好痛好痛啊啊啊啊!” 马尾女人抬头,只看到凭恕稳稳落地,他拍了拍裤腿站直身体,胸口处,支棱出无数根刺透他胸膛的獠牙骨刺。 第183章 [] 就像是恶犬、鬼怪在他胸口凭空出现, 吞掉了他的心脏,但只留下了牙齿。 马尾女人意识到了他的能力,跟骨头有关。他刚刚发现自己的心脏的力量被借用或挪用, 就用骨刺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吗? 这么快就察觉到了那孩子力量的弱点之一了啊。 对自己也是不一般的狠。旁人有个骨刺都疼得掉眼泪,他却像是骨头肆意在体内生长冒尖,像是早已习惯了疼痛。 马尾女人挡在初中生面前,她将十字架塞入衣领, 横起刀轻声道:“主说, 田地就是世界, 好种就是天国之子;稗子就是那恶者之子, ……” 谁也不知道这把刀的形态与长度, 凭恕只感觉隔了十几米,那刀风打着卷便刺到他面前来。凭恕猛地往后急退, 马尾女人速度力量最起码是不输于宫理的水准, 他眨眼间她便冲了上来,一边持刀一边提腿朝他踢来。 凭恕右臂突然长出一片厚重的白骨, 就像是突然从体内生出的铠甲,抬手挡住了她的一刀。 白骨铠甲上却出现了灼烧的痕迹, 甚至差点烫到了凭恕的耳朵, 他歪了一下头, 咋舌:“还能是光剑啊。” 他朝后跳开, 目光却看向远处的宫理,嘴上竟然对自己的行动大骂道:“别看她了!她死不了的, 管管你自己, 你体内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什么, 面粉?” 凭恕手指长出的骨刺划开胸腹的布料,他手朝自己体内伸进去, 整个人却恶心的乱叫:“呕呕呕我永远都受不了这种事,你|他|妈买了多少袋面粉?这玩意儿也往自己身体里放你是疯了吗?什么……买回去要给她做手拍披萨?就凭你能做个鸡掰披萨啊!啊啊——” 就在马尾女人准备再次追击他的时候,就看到这个男人手探入了自己的腹部,而后从其中扯出了一袋—— 十公斤装低筋麦芯面粉?! 他扎穿面粉猛地抖出去,撒得漫天都是,在微风中悬浮着。 马尾女人手中的武器,也在面粉缓缓地降落中,显露出轮廓。 凭恕看到她的刀柄之上,光剑电锯长刀长|枪飞速切换着,就像是随机滚动的老虎机,刀柄只是一个幌子,刀柄上方可以接任何武器,她随意就能切换! 马尾女人口中还诵着经文:“……将稗子薅出来用火焚烧,世界的末了也要如此。” 能看到她的武器,就好躲多了。 凭恕啐了一口,骂道:“别给我瞎出主意,我打过的架比你多多了,你还有脸说面粉,低筋面粉做的披萨能吃吗?要用高筋啊高筋!” 马尾女人只看到凭恕朝她飞速而来,立刻抬刀,却忽然看到他移动的位置,抛出了一枚点燃的打火机! 打火机?! 轰—— 凭恕连忙往后退,他身上几乎都没有防护,却用生长出的骨头保护住了自己的脸,他松口气,骨头往下缩回去,露出眼睛:“老子的帅脸啊……啊?!” 一头银白色长发的女人踩在马尾女人的后背,将她身子压在地上,一根顶端是十字架的权杖从马尾女人的背后穿透,将她钉在柏油道路上。 马尾女人抬起头,艰难道:“你是谁、你是谁?啊……仿生人、你是缪星……呃啊、但是,红色导液,跟池昕一样的红色导液……” 踩在马尾女人背上的不是缪星,是宫理。 她身上穿的不是红裙,而是那十字架缎带的光之小修女的连衣裙,只可惜她没穿灯笼裤,短裙显露出了她白皙的大腿,她光着脚,却也在剧烈地咳嗽着,笑道:“他的衣服不错,归我了。” 但她身上有多处破洞,胸膛处更是在不停地向外涌出导液,半边肩膀都消失了,胳膊只剩下一些机械肌肉连接着。 “宫理!!” 凭恕听到他的嗓子眼里出现了陌生的声音,带着他最讨厌的哭腔,却莫名符合他惊恐的心境。 宫理眯眼笑起来:“平树,你终于露面了啊。” 凭恕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挤下去,像是被抓着脚拖入漆黑的海水,他愤怒地蹬腿挣扎着。他想要往上游,但那种力不从心仿佛再次提醒他——他不是主人格一样。 他看着平树冲过去扶住了宫理的手臂,焦急地查看她的伤势,他看到宫理的笑容。 凭什么?! ……明明是他在关键时刻去救她的! 明明从昨天到今天,她都愿意把他卷入她疯狂的计划,跟他来一场里应外合的行动! 靠! 宫理为什么要对他笑,妈的,平树明明没帮她——! 宫理猛地转头看向园区,一些雇佣兵追击出来,朝他们的方向射击,平树连忙扶着她,飞奔着坐进刚刚教会三人组驾驶来的黑色轿车。 平树扶着方向盘,拧动没有拔下来的车钥匙。 马路边摔倒在地的初中生女孩要对着宫理伸出手,宫理却从窗户里探出头,转脸看向地上的初中生,轻声道:“别借我的破烂心脏了,你会死的。” 初中生颤抖着手指,趴在地上哭起来。 平树猛地倒车,飞驰出去。 宫理从额头的洞中掏出蓝绿色血包的薄膜,扔出窗外,她还在咳嗽,似乎是导液呛入了气管,越咳嗽越有呛住到不能呼吸的声音。 凭恕本来真的想堵住耳朵不理平树,不管这些,却忍不住道:“她被呛住气道了!你做点什么,她真的受伤很严重,你要是不行就我来解决!” 平树揪心起来,他声音生理性的打颤,却道:“宫理,你靠着椅背,两个手抬过去扒住头枕。” 宫理已经呛得难受了,她靠在椅背上,平树突然伸出手,快速用力锤向她腹部。宫理一 躬身,吐出了气道内大团导液,终于呼吸上来,咳嗽不止。 凭恕:“……哼。这是把气道里现有的液体吐出来了,但也不是个办法的!说明她体内一直在出血。她不是那种有信号接收器的仿生人,她会死的!” 平树抓着方向盘,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要去找罗姐,顺便给她买点东西吃——你要是有什么好方法就告诉我!” 凭恕确实也没什么办法,却看着宫理缓缓抬起了手腕,把胳膊搭在了平树手臂上。 她手腕上浮现了一行刺青一样的字。 是某个地址。 凭恕皱起眉头:“这个地址是在……下城区?” 宫理笑了笑:“我的心脏好难受,看来不是随便吃几口东西就能解决的。它也是知道,才引路让我去找它的,往这个地址开吧。” 宫理身子有点发软,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平树一只手抓住方向盘,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拽住安全带,将她固定在座位上:“宫理,宫理!别昏啊!” 她半闭着眼睛,哼哼笑了两声:“你不躲了啊。你说这些事都交给你解决,解决的方式就是因为愧疚而把身体几乎全权让给凭恕了啊。” 平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宫理也是坐在副驾驶上,她那时候那么警惕又那么疏远,谁能想到她会有朝一日看穿了他与凭恕两个人的秘密。 宫理太累了,她这个永远打不倒的人似乎也有了极限,头靠在另一边,轻声道:“别多想了啊平树,你们俩又分不开的,最后没有炸掉瑞亿大厦,而在五年后反帮了我一把——这就是你们的结局。就把你们俩人当做……内心两种想法的斗争吧,人们只会看最后的结果。” “接受吧……做不了恐怖分子,就是你这个客观存在的人的决定。” …… 柏霁之站在那位身受重伤且浑身赤|裸的老头身边,周围的地上躺了不少受伤的雇佣兵。周围几十位方体干员正在巡视场地,展开救援。 “录像处理掉了吗?”冈岘正在询问另一位干员。 “处理掉了,备份已经发给您了。” 冈岘点开平板,各个角度的摄像头拍到了缪星在大楼内穿梭而过,并且在园区的停车场与那个老头打起来了。 “这个老头是谁?”柏霁之走过来,指着那个发疯喃喃“我才是美少女”的老头。 冈岘抬眼:“公圣会第十一骑士团的成员,我有印象。很强,就是精神不太稳定。” 监控录像中,宫理不但要面对他,还要面对无数朝他开枪与扔□□的雇佣兵。而宫理的状态似乎已经不太好了,她好几次捂着心口动作有停顿,身上也多处受伤。 柏霁之看得心都揪起来了。他上次没有目睹过宫理春城事件的过程,但看到她最后残破的样子,也猜得到她对自己有多狠。 录像中,宫理撕掉了老头的衣服后,他就有些精神失常,最后也被她击昏了。 还有一个摄像头能拍到园区外的战斗情况。 冈岘捕捉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皱起眉头:“……这是平树?!” 柏霁之看着录像,轻声道:“是也不是。她为什么还要躲着,外面已经乱套了,瑞亿在舆论上已经跌入谷底,很多人已经开始闹动乱了。” 冈岘看向另外几艘飞行器上下来的干员:“咱们找她是为了保护她,可别人却不一定。像她这样胆大妄为,戏耍委员长,一举掀起这么大的……社会震动,往方体的历史上也找不出几个人。你说红蔷薇能不找她算账吗?” …… 动乱一直持续到了夜晚。 各路网红名人普通人在直播中讲述自我、耍起绝活并自|杀的视频,仍旧在网络上传播着。 地下矿井、时尚秀场、博物馆内,蓝绿色导液还没有被工作人员擦洗干净。烧死前仍在32周挥鞭转的芭蕾舞娘,把炼铜强|奸犯全都捅死后自|杀的狱警,把所有的咸鸭蛋里的蛋黄抠出来扔掉的智能早餐车。 网络记录下一切一切,未来的某一天丢掉或被删掉,但此刻仍然像门与墙都挡不住的浪潮,拍打着每个面对网络的人的头脑,卷席而过。 没有办法再装作看不见了。 虽然每一次都会有人渴望着有权有势的人出来解释一下,便继续安心地过平庸的生活。 但当这一次次下压,一次次欺骗,终有更多的人再也无法被糊弄了。相比于以往的愤怒,那些快活自|杀的仿生人更给所有人的愤怒铺上了疯狂与自由、娱乐与荒唐的色彩,那无所畏惧的情绪似乎感染了每一个人。 夜晚。 仿生人中那些意识体的狂欢早已结束,人们的狂欢到来,他们踩踏上瑞亿各个大厦前的花园,甚至许多人戴上了纸袋头套,纸袋上只有几个字“我即是缪星”“山冶帮”等等,他们闯进各个仿生人或任何瑞亿旗下产品的店铺。 轻轨上人们喷绘着牵手自|杀的四个上班族的简笔画,蓝绿色的血包被喷洒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被清洗掉就又被涂上。 但更多的是网上的呐喊,抵制元宇宙,并要求其他势力一同接管或多方监督元宇宙—— 平树坐在一台报废的老式主机上刷着光脑,他还穿着破烂的冷库工人制服,只是胸膛处与袖子都破裂了,而他身上还有好多处像血一样红色的痕迹,但它并不会氧化干涸变黑。 这是他把半昏迷的宫理从车上抱下来时沾上的。 平树看着远处水槽中的宫理,水槽中是灌满的红色凝胶,她就躺在其中,在机械臂的运作下,她身上的伤口也在慢慢恢复着。 排风扇内若有若无地飘来香塔的味道,他甚至还听到了诵经声与木鱼声。他们所在的地下室之上,正是下城区的一座无人问津的寺庙。 这里与上次凭恕带着宫理找到的TEC的空间类似,但是在地底更深处,也更隐秘、空间更大。 东西落灰没有那么严重,摆放的服务器、机械设备更多,还有许许多多旧的生活用品与床铺等等,上次如果是地下一居室,这里的复杂程度堪比地下大别墅。 平树在宫理接受维修时也四处乱转,紧接着就看到了数个高达五六米的透明架子,透明架子上是一排排小的嵌槽,嵌槽前方有数个机械臂。这些架子都在都像是药房的货架一样,封在一面玻璃墙后。 一直不怎么愿意搭理他的凭恕,突然开口道:“上次去的地方,也有这样一面墙。但那时候的纸条都被撕掉了,而且还是空的。” 但这里只空了一半。 另外一半都还有芯片卡在嵌槽里。这些芯片上都有着一个吐舌鬼脸的图案,跟宫理脑袋里的芯片、还有一些T.E.C.流落在外的芯片一样。 这些纸条上,写的不只有名字,还有后头的一个百分比,有些人名字后头只有15%、21%;有的却是87%、69%。 平树手摸着玻璃,一路看过去,忽然脚步一顿: “……是不是我看错了,那里是宫理的名字。” 高处有一个空着的嵌槽,下面有一张泛黄的纸片,写着: “宫理 99%” 什么意思? 平树转头看向了注满红色凝胶的水槽,宫理赤|裸地躺在其中,像是被沉在血湖里,她伤口快速恢复,甚至机械臂剖开了她的胸膛,给她的心脏进行整体的修复。 而宫理眼皮下似乎眼睛在快速动着,像是梦到了什么。 第184章 [] …… 破裂的高架桥上, 老旧的路牌早已被锈蚀得不成样子,核爆后缺乏生机与风的大地,也让城市还保留了很多以前的样子。 宫理骑着改装的破烂摩托车, 从双头牛商队走出的土路上疾驰而过,行驶向远处那座荒野中仅有灯光的城市。 城市中心有一座白色的柱形高塔,无数三角形的彩色缝合雨布,挂在高塔上撑开, 无数张开的三角形雨布层层叠叠围成一圈, 像是给城市上空安了巨大的多层的雨伞。 她驶过高坡的时候, 白塔下半沁入了深重的蓝色阴影, 上半还立在金粉色余晖之中, 灯光与炊烟从“伞”下冒出,宫理一拧油门, 朝城市而去。 …… 城内一座破烂教堂为基础楔着轮胎铁皮的“总督府”。宫理坐在桌子前头, 看着对面大腹便便的“总督”,他西装有些掉色, 袖子下头还缝了很多昂贵老旧的羽毛。挂着吊瓶,食补流体管塞在嘴里, 含混道:“你要找这个人?” 宫理点头, 桌子上照片有点模糊了, 外加封塑有点反光。 总督笑起来:“偷你的货了?” 宫理拿着他桌子上的摆件玩, 笑起来:“……对。” “那估计你是找不到了,我听说过他, 去22号避难坑、夕阳沙士车站那一带了, 气候变化得很厉害, 也总有人消失。但我听说那里有最后一颗旧世界的核弹,当然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宫理低头不语。 总督:“你最近还做邮差的工作吗?要知道这片大地上, 没有比你更好的邮差了。” …… 天台上,宫理和总督一起望向远方。 总督觉得空气安静得让人窒息,他带着氧气面罩,指向远处米粒大的灰云与瞬间炸裂开的光:“那是什么?!” 宫理将防风面罩扯到护目镜下,看着风墙缓缓从远处推来:“……我猜那是我们活着的人都没见过的,让我们如今生活的地方变得屎都不如的东西——核爆。” …… “呼呼——” 黄绿色的尘埃中遮天蔽日,光照不进来,融化的岩石与歪斜的焦炭状的断壁残垣横贯着。头顶时不时闪电劈过,她穿着厚重的防护服,盖革计数器滴滴作响的声音连成耳鸣,地面上是一个个黏液状的湖泊潭池,只是湖面上都是泛着诡异彩色光泽的黏膜,地缝还冒着橙黄色的烟雾。 宫理觉得自己就生在核爆后的地狱,没想到地狱里还有地狱。 她再也走不动了,坐在一个坑里喘着粗气,防护服防不了这样离谱的辐射,她最后一针抗辐药也早就扎完了。宫理感觉自己的内脏肌肤都在化作稀烂,忍不住闷笑起来躺在一块被融化的像躺椅一样的石头上,而后就看到了一个先进的就像是核前人类才会制造出的银色机器人,悬浮着飘了过来。 它好奇的偏一偏银色外壳的脑袋,云中的磁暴好像无法影响它。 宫理笑了:“是我幻觉了吗?小东西,你在这里做什么……” 它竟然会回答,音响中的字节干脆:“我在注视人类。到处的人类。各种的人类。你是吗?据我所知人类无法生存在原爆点附近。” 宫理笑的时候,感觉内脏都快变成粥了:“……哦。其实我是蜥蜴人。” 它显然具备一定的检测能力,并没被她的胡说八道给诓了:“你是人类。你要死了。” 宫理笑:“谢谢,你不跟我说我还不知道。” 它绕着她转了半天,突然道:“能把你的意识给我吗?你很有意思,我还没有看够。” 宫理:“什么?” “你还想活吗?当然也不知道算不算活。你有意思,我在收集贝壳、烟头、书、瓶盖、人类、胎盘和前保险杠。你要作为我的收集品吗?” 宫理觉得自己意识在缓缓弥散,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了一片扫描的白光,照射向了她的眼睛—— …… “啊!” 宫理猛地弹身坐了起来。 红色凝胶从身上像碎了的果冻一样滑落,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机械臂,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还记得,平树抱着她来了TEC指示的地方…… “你醒了,真的……全都恢复了,而且、而且——” 平树站在水槽边,手里还拿着一条宽大的毛巾,错愕地看向宫理的额头。 宫理愣了半天,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洁的额头—— 额头中间的洞,消失了。 她笑起来,也伸手捂向自己的胸口,心脏有力地跳动着,之前因为泛滥使用心脏红裙造成的心脏伤害也已经修复了。她甚至感觉自己的肢体更加有力,好像是TEC制造与修复的技术更上一层楼。 宫理摸着自己左胸的动作让平树瞥到,他忍不住偏过头去,展开浴巾也挡住了自己泛红的脸:“你要出来了吗?恢复力气了?” 宫理起身,抓住浴巾裹上身子,爬过水槽,那些凝胶迅速在她恢复温度的身体上融化,完全没有停留在肌肤上流淌下去。 她裹着浴巾,看到旁边有几个纸袋,平树从里面拿出一沓新衣服,一双短靴,都是些舒适柔软的运动裤和卫衣,还有些那种无痕面料的内衣裤。 他道:“你在这边换,我去隔壁。” 宫理夹着衣服,光脚走向隔壁:“不要紧。” 隔壁房间更像是某个人的卧室,但窄窄的床铺上铺着的也是无纺布的白色床单,里头似乎有很多摆放物品的架子,但都被人扔掉或收拾走了。 就像搬走后的宿舍房间。 这里很明显是TEC的工作间,是它许多机械与秘密运转的地方,但床铺和生活用品又明显是给人类准备的…… 这里曾经住过人? 平树给买的衣服都很合身,宫理套上薄款的舒适内衣,这叠衣服里夹着缪星的光脑和一些首饰。 她还没有拿回自己的光脑,而缪星的光脑也该毁掉了。 缪星这个身份,可以就此消失了,至于她是真人还是仿生人,是死是活,就要成为人们心中的谜团,才能让整个世界一直有讨论性,一直在网络上时不时被人提起。 只可惜了,她本来可以差点拿个什么“影后”的。 宫理套上卫衣外套,另一只手打开缪星的光脑,准备看两眼将它踩碎或者烧毁。 上头是数不尽数的消息,有无数加了这个号码的娱乐圈人士,发来不知真假的关切与质问、辱骂与憧憬。 甚至栾芊芊都给她发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其中就数卢导发的信息最多,宫理点开跟他的对话框,眼睛都快被满屏的感叹号给炸了: “啊啊啊啊!!!!!缪星!!!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事!你明明是仿生人,却拍着讲仿生人悲剧的电影!天呐你的内心到底有多么凄苦复杂!你会不会对我态度不好也是在嘲笑我电影的肤浅!!!是啊!我真的好肤浅!!我拍不出你人生精彩的万分之一啊啊啊!” “呜呜呜如果你没有死求求你见见我吧,联系我吧!把你的故事告诉我,我想听!!让我拍成电影吧!!!!我想知道!!我知道你一定没有死,连你模糊自己的生死都是为了给自己的故事增加讨论度的手段吧!这是电影常用的开放式结局不是吗!!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死的一定不会的呜呜呜!!” “你不要死!我一定会拼尽一切人脉让我这部不入流的《天上再见》上映的!!这是你的作品,这里有你绝妙的演技,我要让世人从这个故事窥到一丝你的经历也好!!”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所谓的坏女人,因为你的双眼见过太多的悲伤与炎凉!!!缪星,我永远支持你,不论你是谁,不论你为了什么!是这个世界对不起你啊啊啊啊!!!” 宫理:“……” ……靠,卢导这他妈哪有一点世界级名导的样子? 甚至他的蓝鸟还发了一张泪流满面的将枪对准自己额头的照片,配文:“这个脏污的世界终究配不上缪星。” 下头一堆粉丝以为卢导也要随她而去,赶紧劝他不要自|杀,还有人说要联系警|察去救卢导。 然后卢导下一张图,是撑着额头眼眶通红地咬掉了翻糖做的手|枪的枪|口,在嘴里嚼着:“懂了吗?这才是缪星的风格。操,真难吃。” 宫理:“……”这么傻缺不是缪星的风格,是你卢导的风格还差不多! 连着她没红的时候,跟她有过接触、或者卷进漩涡里的明星或导演,都开始转发R..,但也有些缪星的新旧粉丝怒骂,说缪星不可能死等等,说他们这时候跑出来蹭热度了。 宫理不在意地翻了翻,她只要一击爆炸,后头余响回音如何,她根本不在乎。 事态能变得更好或更坏? 但她能做到的也就这样了。 在缪星的光脑中无数可以接收的信息,有酸糖作为“经纪人”身份发来的,说要她藏好,不要露面等等。 但她翻了翻,竟然看到了泽田昴发来的消息: “谢谢你。我猜你不会再用这个名字了吧。无数想法在心头,却发现只有一点遗憾。我所有的衣服都是为缪星量身定制,却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一身衣服。” “你们一定身材个头也有不同吧,如果有机会,请你装作不认识我也好,再来我的店里一趟,让我为你做身衣服吧。这是我能表达感谢的唯一方式了。” 宫理垂眼笑了笑。 而后,她听到了不知何处的音响中,传出有些卡壳的电子音: “滋滋……最后、结果会怎么样呢?我在、看新闻、好多新闻。好多话语。好多人类都很激动。” 宫理伸了个懒腰:“我不知道。都说了,这个决定是我做的,这一切由我承担。你不是说只想当个工具吗?怎么又开始思考了?” TEC却依旧喃喃自语:“人类又好像很冷漠,却又好像真的会对你共情。这像是感同身受,又像是某种信息素与情绪的传染罢了。到底如何呢?” 宫理:“你是好奇宝宝吗?看了这么多年也没看出个好歹啊,你不如说说你是如何捡到我的。” TEC突然卡壳了,它开始蹦出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语:“咔咔、大雨转大大雨、咔、犹豫的毛拖鞋、咔、轻轨线的上方背着线粒体,触角摩擦牛津鞋后脚跟,湖中岛的衰老左脑有蜂蜜的味道——” 宫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它竟然在装傻装系统错乱,她忍不住笑了,它到底有多像个小孩。 宫理:“少装乱码。我不是穿越的,对吗?” 在她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自己死掉这件事,她好像就是某天突然睡着眼一闭一睁就穿越进了这本赛博霸总小说。 但现在看来,这断裂得就像是有人把她的记忆像胶片一样剪掉续接了上来,只是加了个黑场镜头来欺骗她罢了。 这也说明,她之前生活的末世可能根本不是在另一个世界,而就是在这个世界…… TEC像是电子音在嘟囔:“……你的记忆。怎么也不小心恢复了?我老是不小心弄错。” “哎!回答我——” TEC:“等我有求于你的时候,拿秘密当奖品。你帮我,我告诉你。我很快就要你帮忙了,你厉害、你胆子大,我也给你委托,拿秘密来交换!” 它竟然学会胡萝卜吊驴了! 宫理:“……你要是有实体,我早就想把你打一顿了。” TEC却很高兴,有点坏有点炫耀似的“咔咔咔”没完。 TEC真就不回答她了,但宫理感觉它并不难以相处,甚至没有那些远大的野心或者设局的秘密,似乎它做事的许多原因,都是因为那股“冲动”。 宫理穿好衣裤,卫衣下面是宽大的短裤和短靴,还有条纹的中筒袜,她擦了擦头发走出房间,平树等在门外,似乎自己在跟凭恕低声说话。 她一走出来,他便突兀的住嘴,站起身来,又是一副怕她饿着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扭扭管:“吃吗?” 宫理笑着接过去。 平树:“下一步……该怎么办呢?要不我们跑吧。” 宫理没忍住笑了,道:“跑什么?回去吧,作为干员躲不了一辈子,而且我认为你被招进来的时候,方体不可能不知道凭恕这个身份的。你就大方承认搞爆炸这些事吧。” 平树似乎只是担心她,他自身虽然看起来会红眼睛,但实际上很多事他并不会打心里害怕:“那你呢?你也要乖乖回方体吗?柏霁之联系不上你一直在给我发信息,说红蔷薇一直在派人找你抓你……” 宫理一愣:“你回他了吗?” 宫理似乎坦坦荡荡的,但平树心里莫名有一点抬不起头:“还、还没有。” 上次,凭恕去她家里大闹一通,简直就是在柏霁之面前撒泼,已经让他觉得很难堪了,凭恕或许是故意挑拨她跟柏霁之的关系,只是不嫌事儿大的胡闹,可他总有点问心有愧…… 此刻,柏霁之似乎也是寻常的口吻,问他宫理是否安全,宫理也只是把他当朋友,多一点的肢体接触或过分亲昵也难见到。但他心虚的想把自己躲进缝里。 要他承认自己……有那么点喜欢宫理,他是怎么都不会说出来的。原重煜也好、柏霁之也罢,都是人堆里扎眼的存在,耀眼极了,站在同样散发着光芒的宫理身侧,只让人觉得相配。 而他、他似乎就没有太多做对事的时候,他就想当个小跟班或者……比别的朋友都好一点的朋友。 在她后面半步左右的位置,半边藏在她影子里,是最舒服的最让他安心的。他喜欢宫理将汽水随手打开递给他,他喜欢说话时她侧耳来听—— [凭恕]:“日了,你心里在泛什么滋味呢,都沾染到我这边来了!哈,不会因为那个长尾巴的吃醋了吧,哎呦,人家好歹是睡过的关系,你算老几啊?” 宫理道:“你自己回方体吧,我正好回家拿一趟东西。” [凭恕]:“甭管你心里再酸什么,咱们都要走了,把眼睛挪开吧。男人不要那么贱,脑子里只剩下女人了吗?有点尊严,别老嫉妒心那么强——” 平树:“……闭嘴!” 第185章 [] …… 宫理观察了许久。 周围没有多少能力者的气息, 而楼下的便利店还开着,左愫估计也在方体内上班,并不在店内。 上头两层, 她和柏霁之住的楼层都黑着灯,她现在也没有光脑,不好联系柏霁之。宫理想了想,也没在怕的, 干脆顺着消防梯攀上旁边的楼, 然后跳到她租住的房子的房顶。 天台还有烤肉的架子, 她踩上斜屋顶, 上头有一扇可以推开的窗户, 里头就是杂物间。她拎着纸袋,轻手轻脚地跳进去, 简直不像是回自己的家里。 房间里没有声音, 她感觉可能方体的人来过了,但对方也没有太失礼的到处乱翻, 只是有些东西的位置变了。 宫理也很久没回家了,自己也不清楚。她走到餐桌旁, 从纸袋中掏出两盒奶油可颂放在桌面上, 想了想又觉得也有点想吃, 打算热些牛奶吃半个。 忽然就听到轻轻的声音:“你连鞋都不脱, 是打算放下东西就走是吗?” 宫理吓得差点跳起来。 就看到沙发另一边,柏霁之缓缓站起身来。他或许一直就坐在那儿, 毕竟他一向擅长隐藏气息。 柏霁之还穿着方体制服的外套, 只是斜领扣子半解开, 露出里头的T恤。他眼睛下有些青灰,耳朵垂着, 冷声道:“……所以缪星小姐接下来还有什么宏大的计划吗?还要再跳楼或者自|杀吗?” 柏霁之冷着脸,她笑眯了眼睛,却小跑过来,一个垫步抱住了他:“啊!我真的真的很想抱着你——” 虽然她知道柏霁之可能被吓到了,可能有点生气,但她觉得自己跑回家,他就在这里的感觉真好。好像有人在等她。 宫理不想去关注外面到底被她掀起多么大的风波,那些风波不论如何收场都会让她感觉疲惫,她就很想抱着大狐狸,跟他蜷在一起,不说话,一遍遍摸着他尾巴。 她整个人放松下来,挂在他身上,是那些为她的行为尖叫、震惊或敬佩的人看不到的宫理。 若在以前,柏霁之或许会忍不住心软,忍不住拥抱她,此刻心里却觉得更难受,他不说话,伸手想要拽掉她胳膊。 宫理从来不会嘴上哄他,但她有她的办法,或者是她太看透他性格——小别扭,她就放着他不管;大别扭她就什么也不说地粘着他。 这些招式一直很好使,从未失手过。 此刻柏霁之拽她,她纹丝不动,笑盈盈地看着他,似乎连他的睫毛根都用眼睛细细扫过去。 柏霁之偏过头:“你只是想,仅此而已。在最危险的时候你却没有选择抱住我。你甚至没有选择告诉我。” 宫理抬眼看他,两只手圈住他的腰:“抱歉嘛,杀池昕池元,其实是我当时突然决定的事。” 柏霁之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样大的事,你是突然决定的?!你疯了吗?可你跟那跑团游戏的属性实在是契合、甚至穿的衣裙都很适合逃离……所有人都在说你是蓄谋已久。” 宫理耸肩:“也不能完全说是巧合吧,我知道有人打算杀了池昕池元,而我提前插手了。” 她依旧语焉不详,对其中的细节并不太解释。 柏霁之纤长的睫毛一忽闪:“为了跟你后来带着无数仿生人的事件连在一起是吗?那个T.E.C.是什么?还有怎么会有那么多元宇宙里的意识,跟你一起同步自|杀……” 他感觉宫理瞒着他的不止这一个事件,而是过往她就没对他说过什么她自己的事! 她为什么也是红色导液的仿生人……她似乎是之前就在查T.E.C.这个标志,如今是已经查到了吗? 柏霁之看着宫理,他曾被她周身缠绕的谜团吸引,如今这一直拨不开迷雾却让他在其中团团转,让他的喊叫也没有回应。 宫理胳膊搭在他肩膀上,手指抚着他耳朵,她也不知道是因为觉得自己做得不对,还是真的想他,脑袋戳在他颈窝里:“你要想听我可以说给你听,等有空的时候。你要不要吃奶油可颂?或者……吃点别的?” 柏霁之感觉那手指从他耳朵尖上挪开,手指按在了他脖颈上,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他又觉得生气,又气自己竟然忍不住脸红,柏霁之音量拔高:“……你是一旦觉得不想说,就会想用这种事糊弄过去吗?!” 宫理一愣:“啊?糊弄?” 柏霁之抓住她手腕,将她胳膊放下来:“你是觉得只要再亲一亲,我们再滚上|床,我就又会开开心心的忘掉这件事了吗?” 宫理:“呃、倒也不是,我只是会很想跟你抱在一起而已。” 柏霁之强调道:“我很生气!宫理,我真的很生气,我太想做点什么了,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跟那些在网上刷消息的人,那些迷茫的对外关系部干员一样,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我知道你想戏耍方体,想出其不意,可我发现我连你这么做的原因都不知道,我怎么去追上你!” 他越说越气,坐在茶几上忍不住推了她两下,音量也越来越高。他觉得自己早就该说,早就该摇着她肩膀告诉她。 宫理却笑眯眯的,并不是很生气,她甚至伸出手在摸他耳朵:“你说话的时候耳朵都在抖哎。” 柏霁之瞪大眼睛气坏了,狠狠推了宫理一下,将她推到沙发上:“你还不当回事!你还不当回事——我懂了,你是不是根本就把我当宠物、或者什么情人!当个情绪不好的时候亲亲抱抱摸摸,心情好了就不管了的小动物!” 宫理摔在沙发上,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她当然没这么想、她…… 柏霁之感觉自己越说越有委屈涌上来,他似乎眼睛要红了,却咬着嘴唇不肯让自己多冒出眼泪来。 他看着宫理那没预料他真的在发火的惊讶模样,忽然心里狠狠地想要让她彻底吃惊看看—— 柏霁之冷冷道:“我已经觉得没劲了。反正是我跟你告白的,那现在分手吧。” 宫理瞪大眼睛,猝不及防……甚至有点慌神:“什么意思?” 她起身要抓住他的手指,柏霁之猛地撤回手。他终于从她脸上看到不那么游刃有余的表情,心里突然觉得痛快,觉得扯平了一些—— 甚至高兴起来。 看啊,她并不是无所谓的。 她也会被他吓到的,她也会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慌张。 宫理皱眉又浮现起拧巴的笑:“为什么?我们不是正好的时候吗?我觉得……很开心的。我也很喜欢你的呀。” 柏霁之明明在板着脸,却感觉到自己心里突突地跳起来,强忍住才没有让嘴角勾起。 她平时就不会说这种话,她平时就不会告诉他……她很喜欢跟他在一起这件事。 柏霁之感觉自己的火已经浇灭了大半,但他希望自己再表现得生气一点,再无情一点。会不会宫理会更表现出她对他的不舍、她对他的感情—— 她会哭吗?她会抓住他的手不放吗? 仿佛太久都是他一个人委屈或不知所措,他希望自己能这样报复回来,能被她紧紧抓着不放才好。 柏霁之偏过头,像他们刚认识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去:“我没感觉出来。真的,我感觉不出来你的喜欢。我的事,你了如指掌;但你的事……我知道得太少了。” 他金瞳盯着餐桌上的可颂,努力不去看她,但余光又极其渴望能看到宫理做出急不可耐想解释的表情。 宫理确实有点怔愣,她坐在沙发上,柏霁之坐在茶几上跟她膝盖对着膝盖。宫理拽住他的手,柏霁之却一动不动。 宫理斟酌了一下:“嗯……我没想过这件事。我会说一些啦,只是很多事,我自己都没搞清楚,我没法说。而且有些事,没人听了会高兴的。我知道你性格,听到了估计心里也会沉甸甸的吧。” 柏霁之听她轻飘飘的声音,自己心里也溢出了一点轻飘飘的得意:她在努力解释,她在想要为他改变一点的。 柏霁之心里早已松软一片,他头也垂下去,摸着自己的指甲,有一些许久没说的真心话溜出嘴边:“可能是我、我很早之前就……很喜欢、很喜欢宫理了。我就总感觉我好像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就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又幸福……又煎熬。” 他实在是不擅长说这些心里话,显得有些吞吞吐吐:“好多时候我有很多……不满想告诉你,但不知道为什么,你对我一笑,你岔开话题,我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宫理,总有一天你也会特别喜欢我的,对吧。” 宫理感觉自己的心忽然掉下去。 她没想过。她没想过柏霁之会有煎熬的感觉。 宫理也承认,或许她有些慢热,从一开始只是肉|体关系与好感,到如今,她自己的心也变得毛茸茸的。她只想跟他挤在一起浪费时间—— 她是慢半拍地越来越喜欢柏霁之。 但或许柏霁之对她的感情,在他们在一起之前就已经达到了顶峰。 宫理跟他在一起之后总是开心的、愉快的、心里满当当的。但明明她以前从来不是个好的“恋人”,却感觉这段关系里只有好事没有坏事,那就必然说明着另一半在退让,在包容,在忍耐。 是这样的吧…… 她还高高兴兴地觉得自己做得真好,柏霁之虽然说“伤害他也无所谓”,但她肯定没伤害他—— 但她早就用蜜糖粘住了他的嘴。 她总享受着跟柏霁之什么也不说的相处,或者她也会觉得他有点别扭的小性格麻烦,会故意逗他闹他或再来一次,岔开了话题。 但或许应该说的,应该聊那些屁用没有的闲天,听他那些轻轻浅浅的,或许说完了就和解了的小别扭。 或许,深究彼此的想法……的吧。 宫理一想到柏霁之在过去的时间里,有大大小小的不满没有说出口,她就突然觉得很惶恐、很奇怪、很不公平。 就感觉这段感情突然翻了一个面,让她看见光亮硬币另一面的污痕。 她怎么会答应——现在想来那告白是多残忍。柏霁之明明很早就喜欢她,却说愿意当她的“练习题”,而她真的就只顾得自己开心地随意挥洒。 她呆愣愣的,才发现柏霁之已经从茶几上起身,蜷坐在沙发上,整个身子抱住她,脑袋蹭在她肩膀上。他有点开心,原来说分手的话,宫理也会被吓到嘛! 柏霁之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勾起嘴角,正要开口:“所以,你以……” 宫理手抚了抚他身后细软的发辫:“嗯。分手吧。” 柏霁之一僵,猛地抬起头来:“什么?” 宫理面容在昏暗房间里看不清楚,她似乎在微笑,道:“我同意你说分手的提议了。” 他金色瞳孔一缩,震惊且茫然的看着宫理。 她同意了? 就、就这样!他随便说一句分手,她就答应了! 为什么不争取他,为什么不抓住他,为什么不说“能不能不分手”这种话! 为什么……他、他明明是在闹脾气呀! 她为什么不更用力地抱住他! 柏霁之已经不是委屈,而是愤怒了,他直起身子来看着宫理,宫理还是笑了笑:“别生气嘛。挺好的,咱们都从彼此身上学到了很多。” 柏霁之躲开她要摸他脑袋的手,突然道:“宫理!你真的、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宫理脸上露出一瞬受伤的神情,她看着他,喉咙滑动,眼睛眨了好半天,才又扯出一点笑意,道:“你觉得呢?” 柏霁之觉得自己脑子都乱了,委屈、伤心就像摔碎的瓶子一样炸开:“我觉得没有!” 他猛地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宫理。 宫理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的意思。 幸好没开灯,昏暗的房间看不到他红了的眼眶,看不清他气得几乎要把自己嘴唇咬出血的样子:“……正好。分手就分手吧。我也答应了要跟冈岘一同去出差的事。我要去南方,去峰山江附近。去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这是谎话,方体想要在峰山江想要设立新分部,那个地区门派林立,冈岘一直想让柏霁之同行,对柏霁之而言,确实也是在行动部更站稳脚跟往上走的一次任务。 但柏霁之之前一直犹豫着没给冈岘答复—— 理由有点丢人。他真的怕要去很久,他也不舍得离开宫理。 但现在,他直接就说成是自己早就答应的了。 宫理躺在沙发上,把一个抱枕抱在怀里,吐口气:“挺好的,你母亲故乡就在峰山江附近对吧。”柏霁之要去那里出差,她也安心一些。 柏霁之:“……” 挺好的,她就说挺好的! 柏霁之咬紧牙,他忽然冲上去,怒吼一声,就像个山林里浑身炸毛的野生动物,狠狠咬了宫理手腕一口! 宫理一惊,吃痛道:“啊!” 他金瞳就在她手边,咬得特别狠,凌厉漂亮的眼角却低垂着,眼眶里点点又气恼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泪。 宫理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刚要摸摸他脸颊,柏霁之已经松开口,夺门而去了。 宫理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抬手看了一眼那有犬齿咬痕的手腕,忽然将手腕搭在了眼睛上,躺在沙发上把身子转向靠背了。 第186章 [] …… 在外头闹得愈演愈烈时。 自由人干员宫理消失了。 红蔷薇想要找宫理兴师问罪, 却变得下不了手。宫理的光脑不在手里,没法追查信号;行动部和人事部都有能力者可以专门搜索干员的位置,但前提是需要这个干员的直属领导同意。 也就是自由人干员宫理的领导。 自由人部门可不是没有上级。 负责自由人部门的委员长——“花岗岩”, 是委员会中相当边缘的存在,几乎从不投票,不露面,开会的时候也不说话。 甚至其他多位委员长都怀疑, 花岗岩根本就从来不参加会议, 只是挂机装作在线, 摸鱼都是按年算的。 红蔷薇要合情合理的查宫理的位置, 必须要提交申请给花岗岩。但花岗岩已经三年都没批过申请文件了…… 红蔷薇在决定动用私下的手段之前, 先在委员会上发难,要求委员会成立特殊调查组, 专门调查、审判宫理相关的事件。 委员会中有两三位委员长, 都很觉得宫理把事态闹得太离谱了——方体不是没有跳脱的干员,但也没有这么骚的。哪怕她是只身解决过春城天灾的人, 也要最起码对她有象征意义的惩罚,否则其他干员争相模仿怎么办。 而且宫理以一己之力, 让围绕着瑞亿的矛盾在社会上引爆, 现在各界还像鞭炮一样, 一炸一串雷, 动荡的根本没有到头的时候…… 他们本来也想在委员会上,借着此事阴阳一下甘灯——毕竟宫理是甘灯推荐给红蔷薇的, 而且都有传言说宫理是甘灯的得力助手、左膀右臂。 却没想到甘灯压根就不出席委员会。 而在委员会上, 挂机三年的“花岗岩”竟然突然开口表态了。 它在委员会的形象就是一块平整的花岗岩, 年龄性别不祥,花岗岩开口, 声音低哑难听如石料摩擦道:“按流程,对外关系部可不能拿走宫理的光脑,毕竟宫理还是自由人干员,宫理的光脑里涉及各种自由人部门的高度机密。对外关系部如果没收,自由人部门就要发起质询和控诉。” 红蔷薇有点无语:……她早就偷偷查过宫理的光脑了,联系人只有她那几个朋友,浏览记录全都是猫狗视频、搞笑混剪。她甚至还找人分析过宫理的信息浏览倾向—— 事实证明,她最爱收藏的三类讯息就是“混血网红男模换装热舞”“七舅死后多年私生子竟然来分家产”以及“火锅这么吃才牛逼!” ……这叫自由人部门的高度机密吗?! 委员会最后的决意是,红蔷薇可以在30日内独立展开对宫理的调查,30日后无论调查结果如何都要结束。最终对宫理的调查结果公布以及审判,必须要有五个部门以上的高层参加。 以及如果宫理100日以上的无请假、无正当理由的消失,自由人部门要主动搜寻干员,失踪了就写失踪报告;不归队就要暂停各项权限等等。 红蔷薇故意将宫理的光脑放在人事部门的暂存保险柜内,果然,第二天光脑就从保险柜里消失了。 红蔷薇立刻派人去查,就发现她的信号一直就在方体内部! 她简直如同出入无人之境一样,在方体各个设施间明晃晃的逛游。 …… 平树也接受了问询,他乖乖配合了,配合的方式就是说自己有精神问题,最近经常失忆。但跟宫理想的差不多,方体对于他过往的事情可能真的有点了解,对于此事并没有过度深究。 方体只是帮他再彻查了一遍瑞亿那边的各种监控和记录,确保他没有被人拍到。 平树并不不担心。他和凭恕干过的乱七八糟的事太多了,要是随便就拿到证据,他们俩也白混这么多年了。 他是装作一无所知,但“缪星就是解决春城天灾的[那个干员]”的消息不胫而走。方体论坛里的有些闲的离谱的板块会追星,最先发疯的就是缪星的粉丝。 “对外关系部连娱乐圈都涉猎了吗?谁能想到啊,真情实感半天,发现是自己的同事在上班啊啊啊!” “现在想来也有点端倪。她太与众不同了,红的也太快了。也不错,咱们好歹是同事,不是好多人都在传,说她可能是自由人干员——也就是说咱们还是有可能线下追星的啊。我想下一次也找她合作新项目!” “说实在的,红蔷薇我有点接触过,她以前主要负责对国关系,就是间谍反间谍那套,喜欢行动隐秘而不动声色。我真不觉得缪星这么轰轰烈烈的计划,会是她搞出来的。” “最搞笑的是,听说红蔷薇计划被全盘打乱,她可能本来是想搞点微操,成立一些专门打压瑞亿的组织,或者是慢慢借此接手瑞亿在那破议会里的席位。现在完全就是被自家的雷给炸蒙了,计划赶不上变化了。” 虽然许多人都在众说纷纭看热闹,但酸糖回到他们之前一起策划缪星成名之路的九号房间内,却感慨万千。 房间里还投影着缪星的各种广告海报,挤挤攘攘的衣架上挂满了缪星的衣服,甚至宫理去往瑞亿大厦顶层那天,她的电子烟、咖啡杯和外套放在酸糖这里。 酸糖收拾着东西,感觉到红毯计划彻底结束了。 其实……酸糖当时在瑞亿大厦,预言到了缪星杀人的事,可她实在太吃惊了,也无法对组员说出口,就选择含混其词,说自己脑子太乱了看不出来…… 事后的问询中,红蔷薇显然看穿了这一点,但又没有证据来罚酸糖。酸糖也知道,自己胳膊肘没忍住往外撇,估计真要一辈子干文书工作了。 这倒没什么,她本来也是在方体混日子的那种D级干员。只是精彩刺激的生活就这样结束了,再也没有办法跟在缪星后面见识那些灯光闪烁、掌声环绕,看她震惊所有人了,再也没有机会跟她一起小跑在被暴徒围绕的红毯上了…… 她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暗自神伤。红毯计划的组员已经都被拆分开来,加入对外关系部临时组建的“缪星事件处理组”,她在这边收拾完也要加入了…… 正想着,九号房间的门忽然被人推开,来人戴着鸭舌帽和墨镜,似乎是一头金发,对她略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穿着宽大的牛仔外套和靴子,走过去一副这里就是自己家模样的开始翻找东西。 对外关系部人那么多,酸糖也不认识,九号房间也是红毯计划组临时借用的。看对方那么轻车熟路的样子,酸糖也不好说话,还对金发女人略一躬身。 金发女人翻找片刻,转到了刚刚酸糖收拾好的地方,哑着嗓子道:“哦,在这儿呢。” 说着,她拎起刚刚酸糖打包好的宫理的东西,直接就要往另一扇门走去。 要是酸糖以前,肯定就怂怂呆呆的看着她拿走了,可那是宫理的东西呀! 她忍不住叫道:“哎!你……你是不是拿错了,那不是你的东西!放、放下!” 金发女人转过脸来,把墨镜往下推了推,露出灰白色的双瞳,她勾唇笑道:“我觉得就是我的东西。” 酸糖差点失声叫出来:宫理! 只是她戴了假发。 她竟然敢直接跑到对外关系部来!酸糖觉得很离谱又不得不承认这很……宫理。 酸糖看到她毫发无损,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这还是缪星大杀四方之后,她第一次见到看到宫理。 酸糖却没敢开口乱说什么,毕竟这是在对外关系部,她也不知道会不会隔墙有耳。 而宫理从牛仔外套下拿出一包东西,放在了桌子上,挥挥手道:“继续努力,好好工作啊,现在方体缺的就是你们这样有干劲的年轻人。” 然后她拎着自己的东西,推开另一侧的门走出去。酸糖呆了一下,连忙追出去,却发现外头的走廊上半点人影也没有。 酸糖愣了一会儿,走回桌边打开了宫理留下来的包裹。是她定好的一沓高级餐券,绝对够二十多个人吃的带酒水与甜点的烤肉套餐。 她是请红毯计划组上下吃饭吗? 酸糖忍不住笑起来。 那恐怕今晚聚餐的时候,组员们要一边大口吃肉一边怒骂领导,顺便喝得烂醉开始读网上的评论了。 * 方体最近频频出现丢椅子现象。 抽烟室、餐厅、大会厅甚至是审判室,陆陆续续丢了七八张椅子。 当然他们暂时是不可能找到椅子了,因为这些椅子都在他们到达不了的“A1图书馆”中。 宫理暂时住在了图书馆里,她用椅子摆了张简单的床架,还从外头带了个充气床垫进来。图书馆里的收音机在此之前变得安静了许多,似乎因为宫理住进来,又变得聒噪起来,就像是家里来了长住客人一样兴奋。 宫理住在图书馆里,就是因为她发现其他干员都进不来这里。而且她还想待在方体里——这样既能偶尔偷偷回自由人部门那边,看有没有新的委托;还能捧着ROOM书典,随意穿梭在各处。 主要是方体对她来说是最好的藏匿点,吃饭她就去食堂后厨转一转;洗澡就去干员更衣室,更不成问题。她不想被追踪刷卡记录,就去找老萍,她记得老萍以前做了一大袋子的假卡。 老萍都好久没见她了,看她搞出这么大的事儿,兴奋的搓着手非要让宫理跟她讲讲。宫理无奈只好口头描述了个走近科学+鬼新娘+金牌调解家庭故事版本的杀人故事。 老萍明知道她胡扯,还是听的津津有味,给了她半袋子假卡,大方的挥挥手让她随便刷。 老萍:“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这么躲也没意义啊。我听说了,自由人那边,来找你的委托都快把你的座位给淹没了,但因为你不在,所以所有的委托现在都是搁置状态。” 宫理往嘴里扔了颗酸梅糖,舌头卷着糖道:“不是躲,是给自己放个假,再拖一拖而已。自由人那边更不着急了,天天不上班的又不止我一个。” 老萍:“你这一躲倒是舒服了,柏霁之估计会担心死。” 宫理扯着嘴角笑了笑,没说话。 平树有想过带一些生活用品给宫理,后来发现宫理不知什么时候偷溜去他工位和更衣室,直接拿走了他的洗发露或新毛巾,然后留下一张“回头还你”的纸条。 他干脆就多带一些没拆封的新衣物或者新拖鞋过去,果不其然,没两天就消失了。 他有一种养了只白天从不出现,夜里偷偷扒粮的警惕流浪猫的感觉。 只可惜,关心这只无法无天流浪猫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 宫理搅和起这团风云之后,跟着忙起来的也有甘灯,他只得空去过一次图书馆。看到图书馆里那个搭起来的简易床,还有床上揉起的毯子以及吃了半袋的薯片,就知道她日子过得还算得意。 她床底下还摆了一摞没看完的书,她支了两张露营桌,其中一个桌子上甚至不知道从何处搬来了一台方体淘汰的办公投影仪,投影仪前有个带油乎乎指痕的手柄,显然是她还没忘了玩游戏。 要是她决定藏在方体内,那红蔷薇反而很难找到她了,ROOM书典恐怕会给她打开去各处的门,方便她在被围堵、被追踪的时候去往任何一个地方吧。 但甘灯还是有点担心她的健康。 甘灯也知道,她想去他的书房或住处是轻而易举,便让下属多备一份餐食,放在自己休息室的小桌上。 他选了有点口重偏辣的,连下属都愣了愣——毕竟这明显不是他的口味。 甘灯休息室角落的单人沙发旁边,就会在饭点前多一个罩着银色盖子的餐盘。餐盘旁边还会放一些非转基因水果,算得上这个时代的奢侈食品了。 好几次甘灯不在,下属定时更换餐盘,就会发现根本没人动过里头的餐饭。 下属都感觉,甘灯像是在投喂某个不存在的幽魂,或者说设局逮一个贪吃的小贼。 但甘灯明知餐饭没有人吃,依旧要求定时准备。下属就只好依旧准备着,直到撤餐之后拿回备餐侧听跟其他的秘书或助理一起分着吃了。 甘灯这一日结束会议之后回到跟卧房连通的休息室,那个银色盖子依旧罩在原处,他撑着手杖走过去,却没看到水果。 他以为是放餐的下属忘记了,却看到旁边的沙发上明显有被人坐过的皱褶,而且坐在上头的人显然很不安分。 甘灯打开银色盖子,就看到里面准备的好几样饭菜都被人动过,但清炒根茎类的,她一筷子也没动,油炸食品吃的一干二净,她不但相当挑食,还在银色盖子下留了好几颗散装的酸梅糖、一个从食堂拿来的塑封真空装的大鸡腿以及一张纸条。 “好好吃你自己的饭就行,别管我吃啥了。方体是我家,我最近打算把所有食堂吃个遍,两天已经要胖三斤了。” 甘灯有点想笑。 他手指捏着那几颗酸梅糖,偷偷放在了西装裤的口袋里,其他的便让下属撤掉了。 说胖三斤他不太信,看椅子上那个窄屁股的坐下的压痕,就知道她肯定盘着腿,蜷着那细长的身子,坐在沙发上一边刷光脑一边吃东西了。 第187章 [] 柏霁之听说了宫理被“追捕”的事, 但对外关系部一直没抓到她,而另一边,他答应了冈岘要出差的事之后, 也到了该出发的时候。 冈岘让他回去收拾行囊,但柏霁之却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东西……更何况收拾行李,就意味着回去。 柏霁之虽然像是还赌着一口气,但后悔已经像是漏水船舱里慢慢升高的冰冷海水, 快把他给淹没了。 柏霁之实在是太想知道她的状况, 三番五次的拿起光脑又无法给她发信息——而且她的光脑应该还在对外关系部, 给她发的信息很可能会被别人看到吧。 他出差前最后一个工作日, 忍不住从行动部绕道去找平树。平树很擅长分类与处理文件, 他在收容部有一个自己的小办公室,堆满了快到天花板的各种档案。 柏霁之进了平树的小办公室时, 平树正在把两盒电子烟烟弹塞进抽屉里。柏霁之合上了门, 平树转脸看他,还笑道:“我还说你怎么都没来找我一起吃饭。” 柏霁之心里有点复杂, 他能微妙地感觉到平树或……那个“平树”对宫理的不一般态度,但又远没有到表现出情感的地步。之前平树被叫走问询, 有传言说是平树炸了瑞亿大厦的副楼, 还弄出了那个“池昕爱日他爹”的烟花, 柏霁之大概就知道了—— 恐怕是另一个人格做的事, 宫理也是因为目的相同,才在杀了池昕池元之后, 跟“平树”一起行事的吧。 平树合上抽屉起身, 也更看清柏霁之的面容一些, 吓了一跳:“发生了什么?你眼睛都有点肿了。” 柏霁之抹了抹眼皮,含混道:“最近一直睡不好。你知道宫理去哪儿了吗?” 平树反倒很吃惊:“你没见过她吗?我只知道她在方体里, 有时候她会来我这里拿东西,但从出事、啊或者是说……从她决定扔掉缪星的身份回来之后,就没见过她了。” 柏霁之心里一跳。 果然,宫理并不是因为觉得他跟她见识或性格不同,才不告诉他那些事的。宫理就是这么独的性格,一直没有改变过…… 平树搬了办公室里的凳子给他坐,反而皱起眉头来,有点替柏霁之打抱不平:“这都已经有五六天了吧,她就不怕你担心吗?我记得她有给你发信息报平安,你收到了吧。这么久都一直没见到吗?” 柏霁之垂着头:“中途见了一面,但她又跑掉了。没事,我只是问问你,不知道就算了……过段时间我要去出差了。” 平树:“去多久呀?”他说着,还倒了一杯热茶给他,白瓷茶杯上还套着个软绒的杯套。柏霁之端着那杯热茶,茶汤映着他难看的脸色。 柏霁之:“……几个月吧。半年也有可能。” 平树一愣:“哎?” 柏霁之不说话了,他喝了一口,又把茶杯放回杯垫上,伸手理了理头发:“嗯,你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就算了。那我走了。” 柏霁之起身走向门口。 凭恕已经在平树心里乐了起来:“哎呦,我已经看出来了,这是被甩了啊!我就说嘛,小屁孩一个,就跟超强薄荷口香糖一样,就刚嚼的那两口带劲。嘿,瞧他那样儿!” 平树却有点震惊地站着。可是宫理都几乎让柏霁之搬进她家了,以她怕麻烦的性格,要是随便谈着玩玩怎么会让别人挤进她生活里?他可是见过宫理看着柏霁之时那饱含着“他真可爱”的笑意的双眼,他见过宫理顶着柏霁之给她编的发辫又无奈又想显摆的来上班—— 怎么会? 柏霁之的表情不像是被甩了,更像是他…… 柏霁之推开门正要走出去,平树突然开口道:“我知道你特别喜欢她。可,她也是喜欢你的。” 柏霁之猛地转过脸来。 像是努力给自己凝结出的薄薄冰壳一下子被平树戳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天崩地裂似的神色,再也撑不住了,颤抖嘴唇道:“……好像是这样的。” 平树还要再开口,就看到柏霁之抬起手臂挡着脸,快步走出去了。 门缓缓合上,凭恕忍不住道:“……我服了,你|他|妈是红娘吗?还是那种街道办劝人家别离婚的多嘴大爷大婶?关你什么事,他们分就分,你还在这儿要挽救别人破损的感情了。” 平树没说话,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脚尖点着地,转轮椅子微微旋转。 凭恕还在嘲讽,平树忽然开口道:“她也是会伤心的呀。” 凭恕突然卡壳了,悻悻住嘴,半晌道:“……我不信。” …… 柏霁之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他坐着电梯,习惯性点了5层,也就是宫理住的顶层。 到宫理家门前,她门口还放了个挂喷气式雨伞的架子,他和她的伞都在上面。 他伸手点了一下,密码锁并没有换掉,门在嘀了一声之后打开,柏霁之却一时没有走进房间的勇气。直到门自动锁上,他缓缓伸出手再按了一遍密码,终于打开门去,看到半开的散乱鞋柜,还有她翻倒的拖鞋,旁边是他那天愤而离开时蹬掉的拖鞋…… 柏霁之靠着门,眼睛湿润起来。 他……他不应该说的。 那些话,他虽然感觉自己说的都很有理由,他确实也总是追逐着她,放低着姿态长久地喜欢着她。但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拨回时间,把他说的话一句句收回。 宫理就是这样的性格,她有着没人知道的复杂过往,这不是轻易就能改掉的。她已经在那些插科打诨之中,偷偷将她自己的那条线往回撤,默不作声地模糊了许多边界。 柏霁之光脚走在安静的房间里。 浴室里有个托盘上会专门放他洗澡时从耳朵上摘下来的银色耳环;还有一把她自己几乎从来不用的发绳;茶几下面那罐她自己从来不吃的糖果,被他吃得只剩下一点点了。 她会靠着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宫理不止是不跟他多谈——她与任何人都不爱谈。或许对宫理来说最享受的就是这样放空的亲昵。 明明是他说,愿意跟她一起学着如何去恋爱,明明是他说了愿意被她伤害,那为什么没有再努力一点,在心里觉得有点不舒服的时候,就努力说出来,就告诉她…… 他应该一点点就做好沟通,他应该看到她的改变而不只是自己的喜欢。 若在柏霁之刚刚认识宫理的时候,他也无法想象宫理的家里会住进人,无法想象她会记得给人带甜点回来。 柏霁之看到餐桌上的纸盒子,他缓缓走过去,甚至那天还没来得及看,她买给他的奶油可颂。 打开包装,她还特意买了两个浇了过量枫糖的可颂。 当然,现在都已经坏掉了。 柏霁之看着那餐桌上动也没动的坏掉的可颂,突然想起他冲动时说“你喜欢过我吗”的话语,现在想想宫理那一瞬间有点怔愣的表情,她是在受伤吧—— 她明明很喜欢他,却被这么反问。 柏霁之现在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但柏霁之也缓缓明白,宫理听到了他自述的“煎熬”与难过后,她就无法再像以前一样那样尽心享受,慵懒快乐地跟他在一起了。 她宁愿不跟任何人在一起,也不想看别人为她煎熬了。 他们确实是有不合适,可柏霁之实在无法想象跟她分开,他无法想象宫理以后也会跟别人靠在一起打发时间、一起说笑亲昵! 他竟然嫉妒起未来还不知道是谁的人! 而这满屋子的他的痕迹,要怎么收拾,要怎么离开才好? 柏霁之手抓着桌子边沿,缓缓蹲下去,他咬着自己手腕,眼泪无法控制的掉出来,喃喃道:“……宫理,呜……宫理!” …… 食品安全真是大问题。 宫理确实吃出了毛病。 她以为自己这仿生身体强悍得哪怕被万剑穿身也能吃吃喝喝,但快乐的方体流浪生活还没到一周,她喝着兑红果汽水的伏特加,就突发胃疼了。 图书馆没有厕所,她打开ROOM书典,开始疯狂找自己存在里头的几个厕所。她特意给自己备了几个高档洗手间,全都是大会厅或审判庭内的洗手间——平日里几乎没人去。 只可惜她是胃疼,跑到洗手间也没有什么缓解,没办法只能去找医务室。因为宫理是仿生身体,几乎没去过医务室,所以ROOM里也就没存这种地点。 但方体许多地区之间的连通都是随机的,会尽量将干员送去他们心中的目的地,宫理半夜走了两道门,终于找到了一条有医疗指示牌牌子的整洁走廊。 只是两边的诊室或医务室大多都是黑灯瞎火,宫理这个“逃犯”也没打算去看医生,就只是想找个房间摸点胃药或止疼药,看看能不能对仿生人也好用。 宫理进入一间昏暗的诊室,蹲在地上,正对着常用药的药柜翻腾,忽然听到了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以及一声惊呼:“宫理?!” 宫理猛地回过头去,就看到有个赤着上半身穿运动裤的高大男人,肩上披了一件白色上衣,手扶着没来得及戴上的傩面。 真的是宫理!她一脸几天没睡好的模样,穿着蓝色的宽大连衣裙和人字拖,蹲在药柜前,翻找的身边散落了好多药瓶和盒子。 原重煜摘下面具,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惊讶和高兴:“宫理,你怎么会在这里!” 宫理捂着胃站起来,艰难开口道:“啊,我就是——呕!” 她扑向诊室内的洗手间,趴在水池旁边呕吐起来。 …… 宫理恹恹地坐在诊室的窄床上,两只脚悬空着,人字拖在床下,她抱着一大杯温水。 原重煜握着她手腕,傩面早扔在了一旁,丝丝热流顺着他粗粝的大手淌进宫理的身体里,他摸着下巴,似乎探查出了病因,眼睛一亮:“啊哈哈哈!你就是吃太多了!” 宫理捂着额头:“好像是,我昨天吃了七个鸡腿。看剧的时候没注意……” 不愧是原重煜,竟然拍着膝盖道:“下次叫你去吃自助餐才能回本,上次我在食堂吃自助,吃了十一个粽子,腿都抬不起来,差点没登上飞行器。” 宫理笑了起来:“那还是你厉害。你怎么会住在这里,没回自己家吗?” 原重煜最近好像剪头发了,头发短得是手都抓不住的那种,睡得脸上还有压痕,耳朵都被挤得红红的,他打了个哈欠:“有时候任务结束得太晚,我就直接在这边随便找个值班室睡了。现在还疼吗?” 宫理点头。 原重煜:“也跟喝酒有关,吐完了能舒服一点。但我感觉……” 原重煜依旧是思索得过分认真的样子,宫理注意到他肩上披着的衣服似乎是护士服,他可能半裸习惯了,都没有穿好衣服的打算。看着他胸膛,宫理想起以前的事,只好把眼睛挪开去看旁边的洗手步骤图。 原重煜得出结论:“你的身体,似乎比以前更拟人、更仿真了,呕吐或胃痛都是把一些你过度的行为转化成提醒你、保护你的信号。” 更仿真了吗? 宫理想起自己躺在红色凝胶水槽里被TEC修复的事,会不会那个时候TEC对她也进行了一些升级? 但不只是更强大了一点,也更拟真了一些? 原重煜大手拍了拍她肩膀:“要不给你拿点药试试?万一也能有用呢?” 他看到宫理的银色长发已经能搭到肩膀上了,她头发都长得这么长了…… 宫理在镁光灯下显得比之前更苍白,她两只脚相互蹭了蹭,眼睛下有些因为酗酒或没睡好的泛红。原重煜突然很想用力搓她脑袋,问她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但宫理只是在发呆。 原重煜只好起身:“你先躺着吧,我给你拿点药。” 宫理想了想,抱着白色书典躺下,把旁边隔断上挂着的毯子,拽到自己身上来。原重煜把她头顶那半边的灯关了,宫理却伸手拿遥控器打开了医务室里的投影仪,里头正在播放新闻。 许多媒体正在报道,瑞亿将在明日上午举办大型发布会,人人都在猜测发布会上的内容。 这次事件闹得轰轰烈烈,瑞亿买下的各路媒体开始对方体开炮,认为当时在瑞亿大厦顶层的袭击者全都是方体的秘密干员,这个行动也是方体早就对瑞亿的“斩首行动”。 但也有很多人冷嘲热讽,说瑞亿这么多年有无数大大小小的组织反对他们,结果现在还遇事不决就“方体阴谋”。 是,方体也遭人恨,一些施救不及的天灾,一些封锁地区或强迫撤离的行为,是让方体一直风评也不算太好,但到处给老天爷降下的天灾擦屁|股的是方体,连续多年对外战争以极小成本打赢的也是方体—— 想想当时春城会议后,最后给解决这块大烂疮的还是方体。 其中舆论是否有对外关系部的运作就不得而知了,跟瑞亿有关的多家投资银行破产,几大科技股暴跌,在这个时代主流的科技金融产品迅速被证明是雕花的屎,还有那些为了进入元宇宙背的家庭贷款也纷纷断供—— 这已经不是瑞亿一个人的事,金|融|危|机、科技危机与阶|级矛盾……就像春雨即将到来前的闷雷般,轰鸣作响。 宫理正想着,突然感觉一个热乎乎的电暖袋被塞进了毯子下头,贴在了她胃部。原重煜站在她身边,高大得像一堵墙一样,他低头:“张嘴。” 宫理就像是看牙医一样张大嘴。 然后他手指扳住宫理的下颌,迅速将两颗药丸放进她喉咙处,然后合上了她的嘴,一气呵成地顶了她下颌脖颈处的软肉一下,顺了顺她喉咙。 宫理条件反射的咽下去,也瞪大了眼睛:?! 苦味后知后觉地从喉咙往舌头上冒起一点点,原重煜端了杯温热的蜂蜜水,一副得逞的得意样子:“这药特别苦,要是放在舌头上,舌头都要发麻的。来来,喝水!” 第188章 [] 宫理抱着大杯蜂蜜水咕嘟咕嘟的喝着, 眼睛还斜看着原重煜。 原重煜挠了挠头:“别生气嘛,我就是觉得你肯定不爱吃药才这么喂你的,哎, 不要拿脚踹我!你是之前的事件里受伤了,才会这么没精神吗?” 宫理一愣:“啊……算是吧。我还好啦。” 他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宫理又缓缓躺了下去,伸手给投影仪换着频道。原重煜以为她会跑掉, 但宫理竟然没有离开。 宫理说不上来。她好像比以前更受不了安静了。她觉得在夜晚的时候、她心情不好或身体不舒服的时候, 她变得不想一个人呆着。 二人并不说话, 她呕吐后又喝了很多水, 躺在那儿偶尔打一些小嗝, 把投影的声音开得更大一些。 原重煜看着她伸在毯子外的苍白的手,就忍不住觉得她一定身上很凉。其实之前不怎么能见到她, 原重煜就感觉有时候会能忘掉她——至少他脑子和心都不大, 有别的事塞满的时候确实可以不想。 但当耳朵里漏进几句她的事:比如她经常出入对外关系部,似乎接下了比较神秘的任务;草莓和狒狒聊八卦, 气呼呼的说看到宫理和那个以前古栖派的小少爷经常混在一起…… 他就会忍不住走神。 宫理换着台,忽然刷到了原重煜即将要登台的节目预告, 她转过脸来笑道:“哈!你又要上节目了?” 宫理就看到原重煜坐在凳子上, 端着杯子, 一直看着她的侧脸在发呆。 四目相对, 原重煜一下回过神来,有点脸红, 挠头笑道:“是、是啊!一个访谈节目, 我现在还最准备台本呢!” “方体医疗干员——我们熟悉的护士长, 在前一段时间对外界披露,他已经成功帮助春城天灾时变异的三十一名低阶修真者恢复了基本的语言与思考能力, 外表上进行了一些回退!虽然春城在新版地图中已经被抹消掉了,但仍有数千名低阶修真者在接受方体的治疗中,直播间请到了护士长,即将为大家分享最新进展——” 宫理愣愣的看着直播预告:“啊,你一直在忙这个。我忘了……虽然教会退出了,但你决定要帮那些春城天灾结束后没死的变异者恢复正常。” 原重煜说起这个也爽朗的笑起来:“这三十多个人能恢复正常,剩下的也就很快了,就是外貌上比较难,你记没记得有个满身长满木耳的男人,他以前大概是个数学家,现在已经能再重解什么……庞加莱猜想,就是脖子上还会一直长鲜木耳哈哈哈。” “教会退出真是太可惜了。”宫理道:“你才是在救世人。” 原重煜被他夸得不好意思,摸着鼻子道:“教会啊,也正常,他们一向是只看得见‘大业’的。啊对了,我还接了个新的汽水的广告,跟、跟缪星都是代言人呢,你要是在优豆看视频,可以看到咱们俩的广告在同一个界面——啊,没别的意思,就觉得有意思!” 他话很多,填补了宫理身边的安静:“而且,你要是不打|黑赛了,回头把你的户名删掉吧,都到现在了,黑赛还会拿你做广告!真是气死人了!” 宫理忽然开口道:“……我真的是个混蛋吧。” 原重煜突然卡壳:“啊?” 宫理扯了扯嘴角:“就咱们之间的事,现在想想我真是混蛋啊。我天性就这样,可能重来也会做一样的事……但还是,抱歉。” 原重煜突然安静下来。 宫理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突然提这个,也挺尴尬的。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刚错乱了,明明她知道自己绝对跟原重煜不合适,但突然很想坐到他腿上去,就让他继续哈哈大笑,继续说话,他温热的胸膛传来笑声的震动,手臂有点没轻没重的抱着她。 她就很想来点温度与吵闹。 但她又很快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上次明知他又傻又较真还招惹他,结果已经很不好看了,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更何况她可能只是伏特加随着气泡入了脑而已。 原重煜在沉默中,忽然咧嘴笑起来:“我没觉得你混蛋。也可能混蛋,但你是——像炮仗、呃烟花,或者是噼啪噼啪发光的人,我还是感觉,跟你在一块的时候,嗯,时间在发光,回想起来也都是很有意思的。” 宫理手压在硬邦邦的医疗床上,二人对视,网站播放完了预告,自动切换视频变成了一段暴风雨的助眠声。 原重煜也看着她。他忽然感觉到这目光的黏度与热度,令他脊背发紧,脖颈变烫,奇怪,他以前为什么没有感觉到她目光如此…… 原重煜忽然想冲上去抱住她。滑轮的医疗床可能会哗啦一下撞到墙上,宫理可能会抓他头发,可能会提起连衣裙坐在他身上俯瞰他,可能会用冰凉的手背去蹭他滚烫的脸颊。他刚刚拿药的时候就锁掉了医务室的门,也不会有人来—— 他会用手臂紧紧圈着她苍白的几乎能透出淡青色血管的腰,他会暖和她的身体,他会把她再逗得笑出来。 原重煜恍惚着。 不,她可能并没有那种意思,只是他会错了意思,毕竟她身边应该也有别人…… 但他已经站起来,手撑在医疗床边沿,几乎要用手指碰到了她脸颊。宫理仰头看着他,没有挪开目光。 “咚咚咚!” 突然响起砸门声。 “医务室没人值班吗?喂,有人吗!” 原重煜一个激灵,看向门处,有人扶着受伤的干员,似乎在通过门上的玻璃向内张望。他嗅到了血腥味,连忙拽了一下医疗床旁的隔断门,挡住宫理的身影,走过去打开门:“怎么了?是创伤性骨折?先进来——” 他扶着伤者再进屋的时候,用余光一看,医疗床上已经没有身影了,连同床下的人字拖都跟着消失了,只有他的椅子上放着有蜂蜜水的杯子。 …… 宫理敲了敲脑子。 宫理意识到原重煜脑子里跟她有一样的想法时,真的差点…… 算了吧,因为一时情绪就吃回头草,特别是招惹原重煜,那简直就是要彻底当混蛋了。 宫理随手翻了一页就传送走了,此刻却发现自己在奇怪的地方。 是一个空旷的偌大房间。天花板很低,有着棕色的地毯和灰色花纹单调的壁纸,四处都没有窗户,头顶是均匀分布的长条灯管,也没有门或者任何窗户,只有一些墙分割开这偌大的空间。宫理眨了眨眼环顾四周。 她往前走,这个像是没有装修的公寓楼的场景,似乎完全没有尽头,时不时一拐弯出现一些走廊或大房间,但壁纸永远不变,地毯依旧潮湿脏污,空气中弥漫着发霉或空气不流通的气味。 她低头打开ROOM书典,却发现这里没有显示明确的地点,左上角却是一串乱码。 [菴R謌$大O荳&O咲衍)M驕] 这里头倒是包含了ROOM这个单词。 什么意思? 这里像是方体的一个未完成区域或者隐秘地点? 宫理在这个一无所有的地区里走到人字拖夹脚的地方都痛了,也完全没看到边界,这像是那种无限生成的游戏地图。但她没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只是空空荡荡,毫无生机。 终于,宫理看到在某一处房间的地面上,有个大概边长3米*3米的地洞,边缘整齐。 往下看,是一条垂直的竖井。 宫理脚刚刚抬起来尝试迈过边缘,还没真的要落下去,忽然整个世界像是被推倒,她的坐标轴都旋转了90度一般——她走在了竖井的内壁上,或者说往下的竖井变成了往她面前延伸的一条走廊! 宫理见识过方体内部结构的神奇,但还是一惊,她再回头,身后已经变成了一整面墙! 哪怕无数次见证过方体内部结构的随机与混乱,她还是有点无法适应。 顺着这条走廊往前行进,清水混凝土的墙壁上有一个个内嵌灯,右手边则出现了一个个小房间。 每一个小房间,就像是中空的等边立方体,房间门正对的墙是一整面的玻璃。 窗户外似乎有大楼的灯光。 每个方格小房间里只摆了一把黑色椅子,椅子下是一桶矿泉水,椅子上放着一把望远镜。像是在监视对面一样。 她走进方格中,往外看去,对面像是高楼大厦,每个窗户都亮着灯。但她仔细看去,却不太像—— 对面是一面巨大的墙,上下左右都延伸到无法视觉触及的尽头,而对面的墙上,也都是一个个发光的方块。 宫理转头拿起椅子上的望远镜,朝对面的小方格看去,她突然悚然—— 对面的光亮竟然也是一个个与她所在的一模一样的方格小房间!那些房间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物品,或者有各种不同的布局。每个房间都镶嵌着隔断玻璃,像是某种透明监牢或者收纳柜。每一间房间的玻璃外侧,都有个小小的混凝土平台。 而上下左右每间隔10个房间,都会有一个出入口一样的地方,似乎往墙内部延伸,像一条走廊。 宫理转了转望远镜上的齿轮,将视野放大,观察起其中一个房间,里头有个玻璃台子,台子上摆着一台打字机,她想要看得更清楚,但望远镜有放大倍数的极限,打字机也没什么特殊的,她就放下望远镜。 在这一瞬间,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在放着打字机的小房间外!小房间镶嵌着方形玻璃,打字机就在玻璃的对面,而她瞬移到了这房间面前,就站在她刚刚看到的混凝土平台上! 这就是望远镜的使用方法吗?! 宫理转过头去,发现回头,竟然也是一面看不到边界的墙,但墙上只镶嵌着几十个方形小房间,每个房间里似乎都是同样的布局,仅仅放了一把黑色椅子以及望远镜。 宫理再看向打字机,在她与打字机之间的玻璃上,开始浮现了全息投影。 [TEM:D级收容物-颠倒Z字母及N字母打印机] [2053年首先发现于当时未分裂的美共和国田平西州阿尔基科斯,使用者在打字时,每3次按下Z字母,肉|体将发生一次右上(面向打字机)至左下的颠倒;每3次按下N字母,肉|体将发生一次从左上至右下的颠倒。] [所有操作在使用者彻底完成打字,抽走全部纸张并不添加新纸后进行结算,如若使用者发生颠倒的次数为双数,即按下Z的与N的次数均在(6N)-(6N+2)之间,便将不受伤害,其他情况下,将发生几乎完全肢解重组的肉|体|位移。] 后面就是各种发现记录、遇害者记录、保管要求等等,还特意有一行闪烁的字: [此为展示窗口,并不代表该“物件(TEM)”的实际收容状态。使用权限、判断条件与危险性后,可以允许管理员通过窗口,进入实际收容设施内。] 就像是在此之前,她也在方体中见过各种各样有特殊“超能力”的物品,比如说,运送干员的纸船、稻农的白色稻穗、还有她手中的ROOM书典,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收容了外神的黑色立方体。 但对这些物品的使用并不多,远不及对拥有各类超能力干员的使用。 这里到底是哪里? 宫理打开了ROOM书典,书自动翻到一张空白页,却没有在书页上出现这里的场景,而是在左上角再次出现了乱码。 [收容部-未知-&鏉ュ厠#亹鎯] 宫理将望远镜对准她来时的小房间,凝视向其中,再次放下望远镜时,果然她回到了刚刚在方块小房间中。 她可以靠着望远镜的来回传送,把各个收容物都看一遍,但显然,这里收容物远比想象中多。宫理反正也无聊,这里空无一人,恐怕是方体收容部更为隐秘的区域,连干员都不能轻易到达,更不用担心被人找到。 她乐得到处去看这些收容物相关的信息,毕竟在图书馆里关于收容物提及的就很少—— 宫理在看过好几个A级、C级的收容物后,将自己的望远镜往上平移,对准了一个房间,那个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是玻璃上闪烁着一个[9M301Ca4号房间][TEM:*级收容物]的标识。 *级是什么?比S级还高,还是无法判断等级? 宫理将望远镜对准,她所在的角度却无法看清房间里有什么,当她放下望远镜时,已经在那间小房间面前。 房间里只有一张纯白色可伸缩的单人床,床头有一盏白色的阅读灯,除此之外就是一张桌子,桌子附近有很多包了圆角的书架,但都已经被清空了,还有一个隔间的厕所。 墙面桌面都很整洁,但是空中漂浮着一些似萤火、似灰烬般的淡蓝色微光。 难道这微光就是收容物。 宫理弯下腰去看玻璃上显示出的文字。 [TEM:*级收容物-甘灯] 宫理:……?! …… [2151年,发现于夜城,与两个“绒雾”个体生活在地下室中,被解救后爆发超能力,驱使了大量“绒雾”个体杀死许多干员。幸存的干员受其能力波及后,也出现了精神错乱、臣服、自我剖白等等现象。后先后送入方体儿童能力者协会、超能力研究中心进行治疗观察,但因其显露出极强的攻击性与无法阻挡的脑控力,后经行动部、收容部决定,将其带回方体总部,作为收容物进行控制观察。] 下头的资料就有些残缺,像是原始数据被人损坏了一般,许多段落都显示出了乱码与闪动,宫理只能看那些还没损坏的内容。 [不确定是否有读心能力,甘灯明显在经过多个方体下属组织的研究观察后,发展出了超越年龄的伪装技巧与心理年龄,能够应对各种针对他的测试。] [……第七次研究者更换,此次更换为法哈德委员长,研究中心与收容部无权再更换该收容物的研究者。] [研究确认,甘灯确实有改变他人意识、思想的能力,也能对绝大多数的精神控制能力进行抵御,甚至能将自己的能力附着在外物上,进行拓展延伸,初步认为其能力在S级(2156年记)及以上。] [……法哈德委员长进行了第B-37次试验,再次确认其能力的上限远超同类脑控类能力者,法哈德委员长要求研究中心暂停为甘灯进行分类与记录的做法。] [理由为:甘灯作为9M301Ca4号*级收容物,不应该被划入人类能力者的范围。] 第189章 [] [……该月, 收容物在未离开收容部的情况下,执行任务192件,附着物品共3102件。出现大量Ⅲ类反应。] [过往收容条件(2159年作废):收容物将处于绝对无菌环境, 保持颅顶开孔状态。佩戴钻颅型脑部定位支架,及时预警检测其大脑信号释放,若在非允许状态下使用能力,察觉信号, 将透过颅顶预留孔隙, 对额叶定位区进行放电反应, 以暂停他的功能。] 什么……?宫理读了两遍, 才大概理解了这个“收容条件”。为了控制住甘灯, 直接在他头骨上打个洞,然后用固定在头颅上的一些设备探进脑子里, 他不听话, 直接就电他脑区! ……这他妈也叫收容?! 是因为他太强,除此之外找不到控制他的办法吗? 这个方法一直用到2159年……甘灯那时候可能也就14、15岁上下吧。 [收容条件(2159年新版):无窗混凝土收容设施, 唯一出口为两道气密门。混凝土墙体厚度需超过95cm。墙内壁需要镶嵌厚度15-20cm聚酯纤维隔音棉,隔音棉外包裹令收容物不容易过敏的棉、皮质面料。佩戴颈部高压电击设备。] [观察报告:收容物“甘灯”拥有人类中约前3%-5%的智力水平, 身体生长发育均为平均水平。所有体检报告与交流结果均证明他100%的人类身份, 但法哈德委员长始终拒绝将其定义为人类。] 也就是说, 甘灯其实完全就是人类, 只是法哈德委员长为了更好地利用他、研究他,所以故意把他定义成“收容物”而非人类。 再考虑到法哈德委员长应该就是曾经物化派的狂热者……这也很符合他的想法。 [对收容物“甘灯”的学习教育在其完全阅读完《数学原理》与哥德尔不完全性定理相关著作后中止。2161年4月暂时禁止其对逻辑、数学与哲学方面著作的接触。法哈德委员长第三次调整其阅读清单后并于2162年1月完全停止了他日程中的“阅读”项目, 禁止其接触任何文字资料。随后收容物“甘灯”出现了刻板行为。] 刻板行为…… 宫理听说核前人类的动物园里, 圈在小小房间中的北极熊会发呆, 狼会绕着圈跑,白鲸会一直摇头晃脑, 这种就叫刻板行为。 被断绝了“书”这唯一对外窗口的甘灯,也出现了类似的刻板行为吗? 页面往下,出现了更多更多的记录,宫理脚都蹲麻了,但却停不下来,一直往下读。 [收容注意事项:] 1、对除自身姓名(甘灯)外的任何序号、代名无反应。但按法哈德委员长要求,为防止其他部门追溯其来源与经历,除在9M301Ca4号收容物面前及他可视范围内,不可于任何交谈与书面语言中使用“甘灯”这一名称。(仍有部分观察报告、医学报告中有不合规行为,部分干员与其有不当交流,正在督促整改) 2、收容物不喜欢下列几位翻译家所翻译的书籍。对文字著作并不挑剔,但翻阅速度能决定其喜爱程度。(2162年1月已作废“阅读”项目,此条随之作废) 3、使用能力后造成的体质变化让他无法忍受纯棉及丝绸以外的面料接触肌肤;无法食用、饮用超过40度的食物饮料;容易骨折或摔倒;话少、瞳孔放大、有大量10级疼痛反应。 4、合成树脂、金属物品过敏。过敏反应随着年龄增长(或使用能力)而严重,原因不明。 5、…… [医疗记录C-2984:收容物“甘灯”对绝大多数非甾体类镇痛药已经有极高的耐药性。吗|啡、哌替啶、美|沙|酮、芬太尼无效,不造成任何成瘾性。□□、普瑞巴林、卡马西平无效。在使用能力后的疼痛反应外,收容物多发三叉神经痛,在药理上无法缓解,医疗中心请求为收容物“甘灯”行球囊压迫术治疗三叉神经痛。请求被驳回。] [……大脑出现多类中枢性、神经类药物的抗药性,对神经信号的抵抗力。可命令他人降低丘脑束旁核活性来使他人痛感减弱,但无法控制自身的脑区。无法自我调节减缓自身疼痛。] …… [出入记录:2163年2月开始,法哈德委员长多次带该收容物出入收容设施,收容物佩戴颈部电击器,并通过其他干员使其五感封闭。但,按收容部规章制度,判定为人为导致收容失效。(此条目曾在法哈德委员长在位期间被删除,后按规定恢复)] 宫理一愣。也就是说2163年年初,那位法哈德委员长,就会带着甘灯离开这个小房间,具体带他去做什么没人知道,也没有记录,但宫理认为,可能是法哈德委员长陷入权力斗争或其他危机,不得不用上了甘灯这张底牌。 [医疗记录C-****:2164年,“甘灯”出现大面积Ⅲ类反应,收容物右腿骨骼经X光片判断,出现大量类似熔烧、灰化、脆裂的反应,多位医疗干员确认无法治愈。经法哈德委员长确认,暂停对于收容物的研究。] [使用物添加清单:木制拐杖及防骨折支架*1,将进行每日拆解检查。] [……2165年,该收容物完全停止收容,同年被定义为人类。同年9月,成为未定级干员。] [2166年,法哈德委员长死后,自动丧失研究权。相关档案全部升入S级权限,并对部分条目进行绝对隐藏。] 宫理眨了眨眼睛。 最起码他有十几年,都是处于一个被人研究、使用的状态。也就是说眼前这张伸缩的单人床,这书桌和书架,都是甘灯使用过的生活物品。 而法哈德委员长死的时候,甘灯大概22、23岁了? 甘灯先是被法哈德带出收容设施,然后甘灯的右腿残疾,再之后甘灯终于获得了“人”的权利,法哈德委员长也在次年死亡。这或许不是巧合,而是甘灯的计划,他的能力或许在随着年龄而增加,突破了曾经法哈德委员长控制他的手段,终于给他机会……反杀了。 到现在收容部都已经归他管理,他也跻身委员长之位,而且行动部与收容部都是方体的核心部门,他在方体中说是掌权者之一也不为过。 他不但反杀成功,还坐上了高位,这其中是他使用了自己的能力操控了其他人的意志吗? 甘灯很强,但方体的水也很深,他要是真的脑控方体上下,也会有一切隐世不出的强大干员联手对付他的。 而且,他似乎已经走出了那片阴霾,度过了复仇的阶段,“凄惨童年”并没有成为他的底色,甘灯可能有了更大的理想。只想着夺权、控制他人的人,是不会用自身能力制造出巨大的防护罩控制春城天灾,并以死磕的决心去解决掉春城天灾的…… 宫理现在越来越觉得奇怪了。 但宫理却没有觉得甘灯那么成熟,那么高高在上,那么眼里是“大道大局”。 “你要在那儿看到什么时候?” 宫理突然听到空旷之处,传来声音,她朝斜上方抬起头去。这一整面墙的收容间,每隔十个收容间就会有一处走廊入口。甘灯正站在离她不远处走廊边缘平台上,垂头看着她。 走廊的灯在他背后,他神色莫辨但心情并不坏,撑着拐杖道:“来吧,别让人看到你在这里。” 他手中拐杖轻轻敲了一下地面,一道石头斜梯从他脚下的平台“生长”蔓延出来,连接了宫理所在的平台。 就像是俩人之间长出一座桥。 宫理忽然意识到,好像她挺长一段时间都没见到甘灯了。 宫理走过去,甘灯却并不是进入他身后的走廊,而是往高处走,似乎要去某个收容间面前。石头斜梯在他脚下生长,他脚步有些慢,宫理是一步能迈两个台阶的性子,很快就追上了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甘灯斜看了她一眼:“这里不是收容部的开放区域,你进入我当然会知道。而且我确实会监视你的动向。” 宫理扁嘴:“监视说得这么正大光明。我其实也监视你了。” 甘灯鼻间发出一声轻笑,显然不信。 宫理指着他:“比如你就喜欢朝左睡。” 甘灯脚下一僵,回头看她。 宫理得意:“我偷偷溜到你的住处去,说不定睡梦中我就能杀了你。” 甘灯看着她,忽然道:“你只是瞎猜的。因为我右腿残疾,所以一定朝左睡,你是这么想的吧。” 宫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说破,她也不要脸,笑嘻嘻继续扯谎道:“你还打呼噜有鼻涕泡呢。” 甘灯转身继续往上走:“可惜没猜对,我是平躺派。” 宫理:“哈。睡觉的时候双手都要交叉在胸口的老古董吗?”她插科打诨,却忍不住又观察甘灯的侧脸。他显然发现她在看他的收容档案,这里又是一般人很难来到的地方,说不定除了一小部分旧人或一些委员长知道他的事,其他人都不了解他的出身。 他现在脑袋上还会有洞吗?是头发盖住了吗? 她踮起脚尖想要去看他头顶,但甘灯走在前面,他又很高,宫理也看不到。 她一直踮着脚试图看,甘灯终于道:“早就没有痕迹了。十几年前的事了。” 宫理长长的“哦”了一声:“幸好你头发多。” 宫理再没深入这个话题,甘灯也不说话。 甘灯走在她前面带路,宫理没有超过他的意思。但他走得慢,她在后头迈步之后还原地踏步等他前进,就像是扭了发条的玩偶似的。 甘灯低头藏住笑意,她穿着人字拖,原地踏步把石质斜梯踩得啪嗒啪嗒直响,很不尊敬地回荡在偌大的空间中,他故意道:“你知道闯进来也是重罪吗?或许追捕你的不止红蔷薇,还要加上我了。” 宫理笑嘻嘻地在后面像个军训生一样原地踏步:“比偷吃委员长房间里的油炸洋葱圈还重罪?我可是还了鸡腿和糖呢。再说,也不是我故意来的,那个ROOM不小心把我传送过来的。” 甘灯并不回头看她,只是声音传来:“从哪儿传送过来的,你一身酒味。” 宫理嗅一嗅自己的裙子,她感觉没什么酒味:“也没有。就是我去医疗室了,喝难受了,正好原重煜在,他就给我开了点药。但后来突然来人了我就跑了嘛——” 甘灯却好像理解了什么,缓缓叹了口气,扶住额头:“……她又这样。” 宫理:“嗯?谁?” 甘灯却停住脚步,看向其中一间收容间,宫理看向其中,里头却像个很普通的收容间,玻璃台子上放着一个手镯。 手镯并不是什么名贵珠宝,就是银色金属的一个圆圈,上头有个较大的类似于根号形状的图案,就再没有别的装饰了。 甘灯:“送你的礼物。算是对你这次红毯计划行动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嘉奖。” 宫理嗤笑:“大跌眼镜,也包括你?你难道没想到我会胡作非为?” 甘灯撑着拐杖:“想到你会玩点花招,但没想到你这么疯。不必多想,我没有利用你的意思,利用了也是白费,你所作所为是谁也预想不到的。” 宫理抱着胳膊,还是撇着嘴道:“我不需要你的嘉奖。” 甘灯却微笑道:“什么时候这么有骨气了,你不一向是满嘴说着‘给我钱’‘不要白不要’的性格吗?看一眼收容物的档案。” 宫理靠近玻璃,显示出了字。 [TEM:E级收容物-不受限通用型空间收纳手镯](同类物品共有7件,此处仅收容一件作为显示档案用) 甘灯:“它有点类似随身空间。在修真纲中,随身空间类是很常见的法器,但修真纲以外的能力者几乎都无法使用。不过眼前这个完全不受限的,哪怕是无能力者都能用。并不稀奇,E级收容物而已。” 宫理眨眨眼睛:那也就是说她可以随身带着好多衣服和义体替换件走?随便在哪儿就可以换装甚至携带武器? 甘灯:“当然,这个的空间也没有很大,大概跟更衣柜差不多大小吧。拥有能力的收容物,也会被能力者检测出来,瑞亿大厦那种场合就带不进去的。所以,拿着玩吧。” 更衣柜大也已经很实用了啊! 宫理立刻开口道:“不要白不要,特别是我不要脸。好东西,有了这个,我也不用什么东西都存在平树那儿了。” 甘灯露出了轻笑:“去拿吧。” 第190章 [] 宫理将那个根号手镯戴在手腕上, 有些不明所以,甘灯道:“我记得是摸一下手镯上的符号就可以。” 宫理触碰了一下那个根号。 眼前浮现了一个一米五高,一米宽, 一米深左右的半透明方形的空间,但很显然别人看不到,也不真实存在。 宫理甩掉一只拖鞋,弯腰扔进随身空间, 然后再碰一下手镯, 随身空间收起, 拖鞋也随之消失, 她满意地点点头, 摸着手镯将人字拖捡回来,扔在地上用脚摸索着穿上。 甘灯倚着拐杖忍不住笑起来:“新的超能力物件, 你用它收纳的第一件东西是拖鞋吗?” 宫理摸着手镯:“以后可能还要装我的袜子外套呢, 你说早给我多好,我说不定能好几次化险为夷, 把别人头都给打爆。” 甘灯:“早给你,也可能是我头被打爆。” 她眨眨眼睛, 似乎没习惯甘灯说这种玩笑话, 甘灯对她挥挥手:“走吧。大半夜的不要在收容部游荡了, 这里气氛不大好。” 宫理倒没觉得气氛有多不好, 但甘灯讨厌这里也情有可原,脚步声在无数收容间外蔓延的石阶上响起, 宫理好奇地到处乱看, 有时候会伸头去看收容间的信息, 将看到的字嘟囔读出声。 甘灯倒也觉得这里并不空荡了。 宫理:“收容部里还会关着人吗?” 甘灯:“几乎没有了,只有一小部分完全失去智能与意识的人类, 身体本身成为了危险品;还有一些是其他物质模拟出了人类的外貌与谈吐,来欺骗研究者。还有一些是正常人类,但能力太过危险甚至威胁自身,或者需要帮助的,他们都在研究中心。” 宫理:“就像护士长帮助的那些人?” 甘灯微微回头:“对。他也曾帮了我许多。能力使用得太过头,是会烧掉我的骨头,让我肌肉萎缩,肢体失能的。” 宫理低头去看他裤腿外固定的金属扣,似乎之前还在膝盖往上几厘米的位置,但现在已经挪到了大腿中段,难道他最近这一年又过度使用能力,导致了“伤”的蔓延?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并不密,大多数是宫理在提问,他在回答。甘灯并不像以前那样爱当谜语人,竟一一解答。 但宫理没有多问跟他相关的事。 甘灯在得知她被传送到这里来的时候,就大概意识到她会看到那些东西—— 在短短的时间内,他想好了一些如何轻描淡写解释过去的说辞,但甘灯没想到宫理压根不问。 ……别人都挤破了脑袋想窥探到一点他的秘密,想知道一点他的“悲惨故事”,想看出他的弱点。而她知道了这么多,却不问? 甘灯突然感觉自己被堵了一下。 宫理跟着他进入收容部内的走廊,穿过一道黑色石门,他们进入了更像是干员工作的区域。有些地方像是大型家具超市,以序号和横幅标注各种E级小型收容物的位置。但收容部收容的范围不止是物体,甚至是一团湿气、一套住宅、一段录音,收容的设置也就非常多样化。 有时候他们会路过高达十几米的好似地狱之门般黑色熔岩喷吐热气的地方;有时候则是一杯杯清水摆在桌子上,似乎有摄像头紧密关注着里头的气泡,也不知道收容的具体是什么。 宫理甚至能看到一些玻璃橱窗,其中有四只仿生母鸡挤在一个巨大的蛋上,她忍不住弯下腰:“这是什么?” 甘灯停下脚步:“一个47年前在南西共和国发现的神秘蛋类,目前不知道有什么能力,但会吸引方圆十公里内的恒温卵生雌性鸟纲动物来孵化它,并引起这些鸟类争夺孵化权的死斗,造成过地区鸟类灭绝。但如果把它隔绝在没有鸟类的位置,得不到孵化,它又会内部羊膜萎缩,表壳发黑,失去活性。所以特意找了四只仿生鸡来孵它,但又调整过程序,四只鸡不会相互打架——” 宫理诧异:“那收容它有什么意义?” 甘灯:“收容它本身就是意义。谁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有一场天灾,在10公里以内出现某种凶恶的鸟类,对吧。” 宫理大概感觉到:“方体像是诺亚方舟一样,有各种干员和收容物,都像是存着备份。” 甘灯却不认同,他摇头道:“诺亚方舟是为了逃离与抛弃,是为了寻找新家园。方体不是。方体不会离开。” 他说着,二人已经行到了一处安静的长廊上,宫理看到长廊玻璃窗外偌大的大厅天井,跟自由人部门办公室外是同一片天井。上不见顶下不见底,距离对面似乎有近千米远—— 自然也能看到大厅天井内那座三人雕像。 甘灯道:“你认识那三个人吗?” 三座雕像面部被雕刻得特别简单,有棱有角,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分辨不出来特征,宫理大概能从身材看出来是两女一男。 如果这三个人是跟方体及其相关的人物,为什么万城中心也有她们三个的巨大雕像,明显有几十年历史,而且被毁掉了头部? 宫理摇头:“不认识。什么领|导?要不然是什么战斗英雄?” 甘灯微笑:“不止是你不知道,绝大多数见到的人都不知道,如此巨大的雕像,甚至不只是在万城有,却连资料都查不到,连身份也不明白,甚至很多人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建设的。” 宫理有些惊讶:“哎?那、那你知道吗?” 甘灯却已经拉开了门,宫理看到了门内是他的书房,还有秘书间和侧厅。 啊,她怎么就跟着他一路走回来,走到他住的地方了? 但甘灯似乎是知道那三座雕像的事,宫理出于好奇心,也迈进深红色地毯的房间,她道:“你是知道这三座雕像是谁吗?” 甘灯露出微笑:“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得到答案。说来,你要吃芝士薯条和肉排吗?” 他说罢往里走,宫理也似乎嗅到了薯条与肉排的香味,踩过柔软的地毯,走进休息室,他的卧室、休息室与书房复杂地连通着,宫理看到之前放着银色罩子与餐饭的小桌上,这次也放着新鲜出锅的食物。 甚至沙发都还是她之前盘腿坐着吃东西的那个。 休息室里投影仪播放着音乐节目,壁炉燃烧着,彩色玻璃窄窗外似乎是雪夜。宫理咽了一下口水,忽然感觉自己像是被用话语当逗猫棒,被一路引诱过来的,在她想掉头离开的时候,甘灯突然伸出一个美味猫罐头。 她有点警惕,但又觉得甘灯恐怕无法脑控她——否则他也不至于这样引她过来。 甘灯:“红茶还是可可?” 宫理想着自己也不是没来过,干脆就跳上沙发,脱掉人字拖,盘腿坐在沙发上,拿餐巾擦了擦手就坐上沙发:“喝茶!” 甘灯坐到跟她有些距离的另一个长沙发上,开始泡茶,宫理看着水汽氤氲,吃了点薯条,桌子上也有一些莓果面包和浓汤,她干脆当加一顿餐,也抱怨道:“别看什么古典音乐频道了,怪没劲的,我想看综艺。” 甘灯泡茶的茶几上有个投影仪的遥控器,他道:“过来喝茶。” 宫理先吃了几口,才端着餐盘,坐到旁边另一个长沙发上去,伸长身子趴在沙发上,一边舔着手指,一边拿过遥控器,随便换着频道。 很快就切到了一些博主的速报新闻或热点视频: “池昕在最新发布会上露面,与栾芊芊携手出席!他首先哀痛地宣布了池元的死讯,外界一直猜测池元的意识会在元宇宙中,或借由仿生身体复活,但池昕发表声明,说池元因观念保守而没有任何意识与身体的备份,正式宣布池元的彻底死亡。也认定任何在互联网上虚拟建模并模仿池元的行为,都可能被认定为侵权,会被瑞亿起|诉!” “但外界众说纷纭,始终有许多人不认为池元会就此死亡。” “而池昕竟大胆承认自己现在使用的也是仿生身体,因为他本身在童年时就罹患基因疾病,不能身处在有菌环境中,所以一直用仿生身体来进行工作,体验世界——” “不少人被他的童年故事与用仿生身体重获新生与爱情的故事所感动,栾芊芊也在现场与池昕深情相拥,宣布将于近日成婚。目前池昕使用的仍是电子脑机与信号接收器,婚姻该如何定义?栾芊芊是否见过池昕的本体呢?” 甘灯依旧垂着眼睛倒茶,宫理嗤笑一声:“我就知道,现在又要说什么仿生身体给了他第二条生命,又要来带货一回了?卖惨挡得了大众的不信任吗?” 甘灯看了宫理一眼,但她只是嘲笑,却并不义愤填膺,更像是看个笑话。 “池昕也表示,将全力敦促抓捕杀人犯‘缪星’,并将缪星的悬赏提升至4000万以上。他发表演说,表示缪星生前账户余额不足八千,死后根本未进入元宇宙,对外为元宇宙无数意识体代言的‘缪星’是骇客或恐怖分子,假借这一身份对瑞亿进行抹黑——” 宫理托着腮,笑嘻嘻地看着投影,顺便还换了几个多方位给瑞亿站台的营销号,话术基本都差不多。瑞亿强装坚强,但蒸发的市值、破产的子公司都明显昭示着它在血流成河。 只可惜谁也不可能找到缪星这个人了。 “在昨日瑞亿宣布将无限延期《天上再见》的上映后,于今日凌晨,卢导在多个账号上放出《天上再见》的导演剪辑版!” “缪星与栾芊芊出演的电影,在瑞亿禁封后遭到导演本人泄露!目前各大视频网站、匿名论坛均可以搜索下载到高清资源——卢导或将面临起|诉,赔偿金额预估在4个亿以上!” “《天上再见》电影反应视频,与电影博主一起看这部可能隐藏着巨大秘密的禁片!” “十分钟带你看完《天上再见》,卢导十年完成剧本,选角三年,钦定要缪星来出演的神片,到底讲述了什么故事?” 甘灯也偏过头:“《天上再见》这个电影,讲的是什么?” 第191章 [] 宫理耸肩:“我也不太明白, 我们不是按顺序拍的,他也就老说感觉、感觉,但也不告诉我主角想什么, 主角要干什么。”她说着,点开了那个“十分钟带你看完荒诞文艺电影《天上再见》”。 果不其然,主播剪切了几个最有爆点的画面放在前头,然后就开始:“栾芊芊演的这个角色金色头发, 我们就叫她小金, 缪星演的这个角色, 黑头发, 我们就叫她小黑。小金和小黑啊, 是修道院里的两个修女——” 故事以某个修道院为背景,电影中的“教会”类似于公圣会, 是多个一神教的融合。阿雅、安|拉亦或是上帝, 不过是神在各个文化中的名字,在新的时代, 所有的一神教融为了一体。 他们以“主”或“上帝”为唯一的全知全能的神的代称。 也是主,有意为世界打开魔盒, 降下天灾与超能力, 堵死人类的科技发展之路, 造成人口、环境与未来的全面退潮。这是惩罚, 其中也蕴含了希望,主的子民要时刻自省、诚恳祈祷, 帮助找回人类应行之路…… 祈祷成为了修道院的一项主要活动, 主的孩子根据身份不同, 也有各种各样的戒律,比如不可淫邪、不可偷盗、甚至是不允许教|徒照镜子。 于是教宗开始把“虔诚祈祷”列为K, 要求各个修道院引入了一台机器,可以扫描修道院中牧师修女们祈祷时的“虔诚值”,每个月出报表,虔诚值不达标,修道院就要面临处罚。 电影中的修道院来当牧师修女的,全都是因为天灾家破人亡或贫穷的普通人,他们有的一直想着蝇头小利,有的因天灾而怨恨主,有的拼命祈祷也只是为K足够而在修道院升职加薪。 修道院的K相当不达标,眼看着就要被教宗派下来的人审查罚款时,突然有个远乡而来的牧师,说他认识一些极其虔诚的修女,可以介绍来这家修道院,能让修道院平均虔诚度更上一个台阶,就能免于罚款。 修道院的主教连忙同意,给了这位远方牧师75万介绍费,于是几位年轻的修女被送来了这家修道院。经过机器的扫描,这些修女虔诚度几乎是98%-99%,每一个都纯洁笃信,严格遵守规章制度与戒律。 瞬间就把修道院岌岌可危的K拉了回来。 缪星和栾芊芊饰演的就是这群年轻修女中的两个。 其中栾芊芊饰演的金发修女歌声动人,经常在镇上的电子厂午休时间,为工人们唱圣歌,她歌声美妙得如同圣女降临,吸引了不少教众专程来听她唱圣歌。缪星也是她的忠实听众之一。 缪星则虔诚到有些走火入魔,她疾恶如仇,在会批评他人的行为不端,甚至有一次她在镇子里看到两个义体化的男人接吻时,她想到了主对“同性行为”和“义体化”的贬斥,便怒喝一声。同时,从天上降下一道雷,竟然将那个男人劈死! 一时间,人人都传言缪星饰演的黑发修女能通神,并且能获得主的启示。 缪星就借此在城内到处演说“圣言”,降下“神迹”,她有时仿佛有“主”附体,用话语就可以让城镇内的“不道德之人”受到惩罚,在城镇中也有了大批信众。疯疯癫癫、似真似假,她也越来越有权力,有了驱使信众的令人沉迷的权力。许多牧师修女想驱逐她,但教宗安装的虔诚值检测仪显示,缪星的虔诚度是最高的99%,她也极其遵守戒律,根本没理由驱逐她。 而与此同时,缪星和栾芊芊在打扫卫生时,也发现了修道院顶楼中的镜柜,两个女人似乎从没见过镜子,开始好奇起来,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边触摸着身体。栾芊芊饰演的金发修女突然提到自己礼拜时,主教摸了她乳|房,她不太明白,也没有拒绝。但她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的乳|房是什么样子。 于是,一个乖巧的修女、一个疯癫的修女提议在镜子前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开始观察自己的身体,从一开始的紧张与不适,直到后来她们可以放松与舒适地站在镜子前,就像是旅行者1号搭载的金盘上刻画的女人像。她们也开始时常溜到顶楼,一起聊天、照镜子或只是单纯赤|裸地坐在镜子前…… 这种叛逆也影响了二人的虔诚值,主教很快发现她们二人的虔诚值在下滑,想要责罚她们,紧接着,缪星发现主教竟半夜闯入了栾芊芊的房间—— 她偷窥到主教与栾芊芊饰演的金发修女的亲密行为,愤怒地紧跟其上,谴责“不道德”的主教。栾芊芊连忙推卸责任,说自己是被迫的,自己是纯洁的。缪星说要降下“神迹”,主教却嗤之以鼻,表示除了第一次降雷是纯粹的巧合,之后缪星施展的“诅咒”和“天罚”,其实都是他在背后做手脚,就是为了让信众更害怕更尊敬修道院,是他一直在拿缪星当工具。 缪星却相信栾芊芊是被迫的,虔诚地相信主一定会谴责主教,如果没有,那么说明就需要她手动降下天罚—— 于是她拿起栾芊芊桌子上的雕像,把主教活活砸死!主教血浆溅得到处都是,谋杀已经无法掩盖,缪星动摇了,却嘴硬是上帝要她杀人,栾芊芊却更清醒一些,她连忙用床单包裹着主教的尸体,藏进顶楼仓库的镜柜内,而后跟缪星偷了主教新买的轿车,改头换面逃出城镇。 两个脱掉修女服的女人离开修道院,才发现自己不知道故乡在何处,来自何方。她们只记得那位带她们而来的远方牧师。 而在脱离修道院后,栾芊芊深深陷入物欲与□□的纠缠中,对各种美丽的消费品与男人毫无自制力;缪星则失去了信徒与权力后,更加暴躁、强势。 二人却除了做修女没有别的本事,她们对世界又一无所知,只能一边偷窃一边旅行,却坚持每天夜里跪在朝西的空地上忏悔并祈祷。 她们画了那个牧师的画像,凭着记忆里最早见到牧师的地点开始寻找。 二人也发现其他城市都有女孩失踪、被洗|脑后转卖的新闻,她们正自我怀疑时,却突然撞到了那个送她们来修道院的“牧师”。找到牧师的地点,竟然不是在任何一个修道院,而是在一家家庭餐厅内,看到穿着西服的“牧师”,正在推销最新款的快餐专用仿生人,可以左手炸薯条右手收银点餐—— 她们绑架了推销员“牧师”,牧师被迫说出了真相:两个修女为何自己比所有人都虔诚,为何自己没有家乡的记忆,因为她们根本不是人类,而是仿生人!而她们的唯一功能就是祈祷、忏悔与诵经,她们就是高级的电子木鱼、LED香火,就是给修道院积累“虔诚”的工具! 推销员“牧师”说,她们还是教宗想出来的产品的,也是教廷一边要求有“虔诚值”K,一边和他们公司联合开发“虔诚仿生人”。而且教宗真心认为,仿生人被程序写就的信仰也是最纯洁无瑕的。 “可是,圣书上不是说,仿生人与义体化都是人类模仿上帝造人的最高罪孽吗?” 推销员笑道:“这就是你们牧师修女的事儿了,我只知道,你们程序很简单,傻得都不会去对自己后颈的接口有疑问。卖出去一台就是2w多的提成,而且保质期就不到四年,你们都已经快出厂三年了吧——” 在缪星与栾芊芊逼问的时候,推销员竟然将芯片插|入缪星的接口,想抹掉她的序列号和记忆,将她再卖一遍! 幸好缪星及时拔掉了脑后的芯片,而栾芊芊拿起买的相机,砸死了推销员,二人彻底迷茫了,不知该何去何从,夜晚中她们只能开着车,穿行在深夜戈壁中看不到头的公路上,星河灿烂,而人却只知道将油门踩到底。 二人关于是否能够自|杀发生争论。自|杀是对主的背叛,但她们的诞生到底是否算是对主的背叛?现在她们双手沾满鲜血,虔诚是否还有意义?剩下的生命是不是要去享受她们从未享受过的东西? 电影到后段彻底变成了二人的疯狂犯罪血浆片。缪星拿着推销员“牧师”的公文包,伪装是卖仿生人的公司职员,然后把栾芊芊当做“免费试用30天的家用型仿生人”送上门,开始里应外合地偷窃、杀人。 这招屡试不鲜,直到有一次,装在车里的即将被“送货”的栾芊芊看着缪星上门推销,被推销的人家竟然认识缪星,震惊中请她进了家门。她在车上等待许久,直到缪星冲出房子,缪星竟然独自一人杀了那一家,还在人家家里放了一把火! 这次杀人放火的高调的行为,直接将游荡逃亡的二人送入末路。 她们被通缉围捕,追杀而来的警|察已经锁定了他们的位置,二人不想作为仿生人被拆卸,打算在海边的美景中穿着最喜欢的衣服杀死彼此,栾芊芊却越想越觉得缪星瞒了她什么,不得到答案就不想死,她甚至想要继续逃跑。 而缪星竟然开枪打死了她,而后走到海边,坐在沙滩椅上,独自自|杀。 这正是宫理拍的最后一场戏。 电影的最后镜头是聚焦在了栾芊芊死时扑倒的柏油马路,苍蝇落在了她脸上,她眼角似乎在渗血,而尸体扑在地面上,血液浸透地面似乎有可疑的红色—— 电影就此戛然而止。 瞬间就引起了所有观影者的议论:缪星和栾芊芊饰演的角色是真人还是仿生人?!会不会她们是之前失踪后被洗|脑的女孩,然后安装上了接口? 会不会缪星杀了太多人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人类而绝望?会不会缪星最后拜访的那家人,是她的家人? 缪星走到海边准备自|杀的镜头里,有拍到她们在后备箱里的一堆照片,最表面上是缪星和栾芊芊的合照,下面好像有一张是缪星和其他人的合影,但被火烧掉了大半—— 会不会是缪星找回了以前的记忆? 全片自|杀的只有缪星一个,也只有她背叛了信仰,成为甘愿下地狱的那个人? 整个电影画面充满了荒诞的氛围,修道院每天做着报表在汇报数据;远方来的“牧师”一开始出场神秘,后来又被证实是个油嘴滑舌的推销员;虔诚美丽的仿生人修女在镜中观察自己让人丝毫不觉得色情,仿佛是女人亦或是人的自我意识觉醒。 而缪星饰演的角色在通过宗教获得权力时的狂妄,在失去权力后的疯狂;栾芊芊饰演的角色从小心试探、满足自己的欲望,到彻底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迷失自我。 整部电影里充满了各种象征意味。 仿生人与人类的界线刻意被故事摆弄着,这二人虔诚是因为作为人类被洗|脑的结果,还是因为设定的程序? 卢导也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留言,他说在本来要上映的院线版中,剧情并不是这样的。现在的导演剪辑版,是他在目睹了缪星的所作所为后重新剪辑,甚至刻意模仿的—— 他模仿了缪星的谜团与模棱两可。缪星是真人还是仿生人?她策划了一切出于什么目的?人们看现实中作为女星的缪星的所作所为,无法理解却感觉到了震撼与魄力。 电影也希望做到这一点。 而且,缪星在唐堂秀晨间直播时用的手|枪,就是电影中角色最后自|杀的手|枪,她显然当时是在模仿电影情节向自己脑袋开枪。 缪星与卢导,几乎是在银幕内外,完成了互补与闭环,相互模仿,相互致敬! 整部电影,就像缪星荒诞、迷幻又看不透的短暂娱乐圈翻红史一样,现实像是另一部续集、另一作姊妹篇。 更重要的是,缪星与卢导,都没想教会什么道理,没想表达确切的主题,只是看完电影后,那股澎湃的拳打脚踢的冲动,涌在每个人心头。 卢导也电影资源放出之后一场直播时,穿着睡衣蓬头垢面地接受了简单的采访,他在直播中笑起来:“世界上绝没有我这么幸运的导演,亲身经历电影,让自己的电影跟着走进整个世界的历史里。或许我今后也不会再拍电影了,我最想讲的故事,最想要的冲击画面,最想惊醒世人的一道雷,都已经由缪星本人在现实中完成了。” 宫理觉得卢导拍的《天上再见》没头没尾的,但甘灯却似乎很喜欢,他看完了好几个解析视频,手指轻轻蹭过上唇边沿:“很多镜头都很有寓意,比如把主教藏进镜柜里那段。” 还有很多资本和教会联合的桥段、那些对仿生人和人类身份的模糊,甚至是对栾芊芊与缪星身份的指代,都恰到好处。卢导并不知道世界的真实,竟然能拍出如此近似的桥段来,不得不赞叹一句洞察力惊人。 宫理趴在沙发上,伸长脑袋喝着茶:“我以为你是觉得我全|裸出境那段更有意思呢。” 甘灯:“……确实也没想到会有这种镜头。” 宫理笑起来:“哈,你不会以为我在片场真的全脱了吧。我倒是无所谓,但栾芊芊可是少女偶像,她不愿意。所以那段我们都穿着肉色内衣,其他的都是后期做的。” 甘灯喝了口茶:“你无所谓?倒是挺有为艺术献身的精神的。” 宫理手指说着就摸向茶几上放着小饼干的银盘,甘灯这儿零食倒是挺多的,她塞进嘴里:“我可是刚醒过来就被人扒了扔进垃圾场的人,全|裸什么不在话下。” 甘灯轻轻啜饮着红茶,开始更换频道:“关于你的热度,一天也没有降下去,我听说很多反抗资本的街区,都开始把你的形象喷绘在墙上,或者当作反抗者联合的海报了。至于这部电影,我估计会存一下,不定期拿出来看看。” 宫理:“就为了看我光屁|股啊。” 甘灯手一抖,茶差点洒在裤腿上:“咳咳!” 他抬眼看她,她完全就是语出惊人吓到他的得意,完全不想这话背后的意思,就跟为了恶作剧把自己藏在垃圾桶里一个下午的孩子似的。 甘灯突兀道:“你说得对。” 宫理一愣,皱眉撇嘴道:“真没劲嘛。” 宫理吃着小零食,甘灯这儿的条件确实比图书馆要好不少,氛围也不错,她伸手正要再抓个泡芙的时候,忽然意识到—— 眼前的环境,真的很像个局啊。 甘灯这种连冰激凌没吃过的吃的人,怎么可能会放这么多零食;他准备的薯条肉排之类的,都是刚出锅的,还都是宫理爱吃的,明显是他们进门前有下属做好放过来的;她之前偷跑来他休息室的时候,都没意识到他如此爱安静的人,会在休息室里放投影仪。 现在简直就像是个抹满蜜糖的诱捕陷阱。 说不定一会儿就冲出十个戴墨镜的干员冲出来拿枪对准她扫射—— 但很没必要啊,甘灯设计她干嘛?怎么设想可能性,都觉得他算计她不是多此一举,就是没事找事。她活着或自由着都有更大的利用价值。 宫理装作在看新闻,时不时眯着眼睛偷偷观察甘灯,但甘灯却似乎心情大好,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轻敲着。 他也注意到了宫理偷看的眼神,这目光似乎像细细的线一样捆着他,嵌进他皮肉里。但甘灯却并不讨厌。她那么聪明,不可能意识不到—— 新闻中正在播放关于议员选举如期进行,多位资本势力的议员破产,无力进行拉票与活动,宣布推迟选举。小部分知名议员跟瑞亿割席,还有些人开始到处为瑞亿游走。 议院作为几个势力在面上争夺席位的小游乐场,已经彻底乱成一锅粥,门派主势力的衰亡,瑞亿的腹背受敌,都昭示着未来的局势要大改了。 甘灯头往后靠着,看着新闻中那些浅表的席位之争,忽然看到一只手从旁边的沙发上伸出来,按在他左腿膝盖上。 手腕上还戴着那个根号手镯。 她很用力地在他没有残疾的膝盖上一撑,身子靠过来。甘灯突然意识到,他从来没有主动触碰过宫理,甚至没有摸过她的头发。从来都是她充满试探意味或目的重重的来碰他,而且从来都没轻没重。 比如这会儿,她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过来,他闷哼一声,宫理撑起身子,腰靠在沙发扶手上,但就像是舒展身子躺成沙发的形状一样,脸凑近,笑道:“甘灯,你又想让我做什么任务不给钱了吗?” 离得太近了。她的手不像是压在他膝盖上,简直像是压在他七寸上,甘灯觉得脖子都被她目光的细细丝线捆紧。 他听到自己松开抓着沙发边拐杖的手,抬起来几乎是要虚碰到她头发,声音很稳定:“何出此言?” 宫理整个人卸力,躺成一条,手也不再撑着他膝盖,而是脸贴在他沙发扶手上,跨过他们两个沙发的缝隙。她扁嘴道:“你在算计我,你想让我待在这儿,为什么?你要让人来杀我,还是把我扭送给红蔷薇?” 甘灯垂眼:“你觉得这有可能吗?” 宫理脸下是沙发的暗红色天鹅绒,她突然很想伸出手去戳一戳甘灯脸上那几个恰到好处的痣。既不是泪痣也不是美人痣,真就是随意撒星的位置,但她觉得戳一戳,说不定能把他那张伪装的面容给戳破似的。 宫理这么想的也就伸出手,她对他一向没什么尊重,吃吃笑着道:“不太可能,不符合你脑子里的算盘。但我看不出来你的算盘了,难不成你还是要勾引我吗?” 她说着,手指尖就戳在了甘灯脸颊上的一颗痣上,笑得有点混不吝,正要点着数一数他到底长了几颗。 甘灯却看向她的眼睛,脸颊被戳的微微凹下去,像是有个笑涡,他道:“看来只有这种可能了。” 第192章 [] 宫理手一哆嗦, 拿开了手指,他也没想到宫理会戳他的脸。甘灯像是学她一样,也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宫理的脸颊。 她平时看起来又酷又拽, 脸颊竟然出奇地柔软,他戳出一个窝来,忍不住想笑。 宫理趴在沙发扶手上,像个看主人敷面膜的猫, 表情还有点懵, 两眼悚然。 甘灯觉得, 如果此刻他低头亲她一下, 她说不定会吓到给他脑袋一拳。但也不一定, 她好像对男人一向是游刃有余的,也可能会咬他一口。 宫理看着他, 似乎缓缓回过神来, 也露出她那毫无畏惧的笑容,笑得眼睛眯起, 像是青睐受用,像是怀疑憋坏:“哦, 口味挺重?吃不了辣, 还想吃我啊?有这样勾引的嘛, 脱都不脱。” 她伸出手指, 笑吟吟地勾了一下他衬衣胸口的口袋:“我可是食肉动物。” 甘灯听到自己的心脏只因为她这一个小动作,而跳到呼吸不上来。 他也意识到, 她是想看他出丑或狼狈, 她就想故意骗他多迈一步, 多低一点头,最后再踢一脚哈哈大笑说:“耍你玩, 你还当真。” 或许在原重煜眼里,哪怕宫理把他甩了,他也愿意摇着尾巴开开心心的跟在她后头,远远看着她都好。 但甘灯可不会允许自己落入那副田地。 他坐在沙发上动也不动,垂眼看她:“我以为你吃腻了肉呢。” 宫理笑:“怎么会,你是不知道我胃口有多好。想让我吃斋戒佛?那我都不会进这庙。” 这话语如此明显,若是转化成动作,简直像是她在舔唇了。 他感觉自己喉结动了动,而宫理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目光滑到他脖颈上,笑容更大。甘灯确实意识到了她是偶尔藏爪子的食肉动物的本质,他甚至有种在她目光下把衬衣领子扣到最上面的冲动。 壁炉噼啪作响,新闻谈话节目里还在快言快语播放着新闻,又是说内阁重组,又是说从抛售股票来看各个议员的背后东家,仿佛在映照她跟甘灯目光的剑拔弩张。 甘灯忽然伸出手,拈住宫理垂到脸前的几缕银发,给她拨到脑后去,宫理明显身子绷紧,笑容却不变。 她的游刃有余也有强装的成分啊。 甘灯手指穿过她头发的末梢,她头发轻得就像是蚕丝或飘云。他道:“就怕胃口大,胆子小。当然你要是挑食,就是没缘分了。” 挑食吗? 宫理眯眼看向甘灯。 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虽然她之前总调侃甘灯,但她并不觉得这个人有心眼、算计与大局外的情感。他要是脱了裤子,下半身都跟能放圣光的天使人儿似的。 但回头想想,难道她觉得他心思深沉,满腹算计的时候,他却想的是接近她? 不会吧?这家伙怎么会喜欢人类呢—— 他是不是闷骚到了极点,因为这些年太闷了,也憋疯了?身边接触不到别的女人,又一把年纪想解决生理需求,就找她了? 哦!会不会是甘灯还调查过她的义体,听说了她的高科技vagina?要不然就是他确实不喜欢人类,他喜欢仿生人? 他一定是变态吧。 或者说他就想保持——会做|爱的陌生人的客气关系? 宫理没说话,甘灯却道:“你要躲回图书馆睡你的气垫床,也随意。只是这里房间很大,足够睡人的沙发也有好几个,我累了,我要先去休息了。” 他要撑着拐杖起身,宫理也往回缩身子,坐回了自己的沙发上。她两只人字拖在地上,脚缩到宽大的蓝色连衣裙下头,看着甘灯起身。 他在沙发上坐久了起身后,西装裤在臀部到大腿处有皱褶,宫理竟然盯着那几道褶子看了看,突然感觉到了没露肉也有脂香。 靠,失策了。 她之前的行为,明明是犯混蛋,现在反过来看像勾搭他似的,老男人不会以为是那种成年男女的眉来眼去,就顺道上了船吧。 宫理突然问道:“你去做什么?” 甘灯撑着拐杖,只解开了一颗扣子,往盥洗室的方向走:“洗澡,睡觉。” 宫理:“……” 他真的进浴室了。 ?! 啥意思。她要现在溜走吗? 这不是怂了吗! 甘灯是不是脑子有病了?他喝酒了?他们不是那种相互利用,合作中暗算彼此的关系吗?虽然甘灯确实是美人,但她看习惯了并不觉得…… 宫理脑子有点乱。 宫理平心而论,是不愿意跟甘灯这种男人发生点什么的,地位高,看不透……但他高高在上端着的架势,看他无所不能的样子,又让她心里会生出恶劣的心思。 不是说故意欺负柏霁之,但只是觉得他被欺负后很可爱的那种小心思。 是她很想对着甘灯犯混蛋,要他下不来台,要他蒙受损失,要他咬牙切齿。 她转头看着电视,谈话节目正在探讨今年可能大热的议员,有人说了好几位风头正盛还出自非营利组织或中小型企业的议员,都呼喊着反对瑞亿的口号,收获了大量的支持率。 宫理蹙着的眉头缓缓打开,她意识到了点什么,甘灯已经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获利不少,方体也顺着在社会势力上更占上风…… 她突然打开了自己的光脑,蜷腿坐在沙发上,拨通了红蔷薇的通话。 红蔷薇那边一开始并没有接,她说不定也在惊疑不定,一直在四处逃窜的宫理怎么会突然联系她。 不过三十多秒也接通了,红蔷薇在那头并没有着急开口。 宫理靠着沙发,听着身后盥洗室里隐约的水声,笑道:“啊,是我。都过去好多天了,应该不生气了吧,我懂这些事都要有个交代,那来找我吧。我?我现在正在甘灯的卧室里。等你来哦。” …… 甘灯只是打开了大理石浴室内的水龙头,他则穿着软底皮质拖鞋,卸掉了右腿上的金属支架环,站在外间的洗手台,弯腰往自己脸上扑了一点冷水。 他一定是疯了。 那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语,每一句几乎都是打在他身上的虚线折痕,能让宫理沿着虚线对折把他彻底撕开来看。 他太着急了,这步棋也太不稳了,但他面对她往往就会变成臭棋篓子。 甘灯听说柏霁之决定去出差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再加上宫理一直躲藏在方体内,显得有点精神不佳,他更是能确认——宫理跟小男友的恋爱之路可不怎么顺利。 他几乎已经失去了钓者的冷静和耐心,谁知道她这个精力旺盛的家伙,会不会随便喝几天酒,又把自己裹进新的恋情的漩涡里。 今天真是豪赌,赌输了就恐怕要没机会了。 甘灯不知道宫理眼中的自己是怎样的,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突然,他听到“嘎吱”一声,身后盥洗室的大门被打开,宫理光着脚抱臂靠在门上,看着他的背影:“真磨叽啊,还不洗澡?我以为你已经到了熬不了夜的年纪了呢。” 甘灯条件反射地先去抓身边的拐杖,宫理环视四周:“你这厕所真够豪华的,还是套间,嚯,里头还有三角大浴缸啊。” 甘灯从洗手台的镜子看她,宫理笑了笑,走过来道:“你不脱衣服吗?” 甘灯转过身来低头看她:“……”他突然意识到她在犯混蛋。她压根没有想跟他亲密一些的打算。 他赌输了。 甘灯半闭上眼睛,正想着要如何开口,宫理忽然伸手抓住他衬衣的衣领,解开了他衣扣,甘灯抓住自己的衣襟,也捉住了她的手指。 甘灯低头看她,表情有点恼火。 宫理大笑:“啊呀,不是要勾引人吗,怎么还生气了。不会是想让我陪你一起洗吧。” 她说着,竟用力推着他胸膛,一边用力去解|开他衣扣,一边将他往浴室里放着水的花洒下推搡。甘灯没有站稳,他努力想要用拐杖撑住身子,但瓷砖地容易打滑。 她的力量也不是甘灯能抵抗的,简直像个歹徒般,将他推搡拖拽进了里间的浴室—— 甘灯差点滑倒,软底拖鞋都被她踩掉了,她已经把他衬衫的扣子全扯掉了,甘灯听见纽扣掉在瓷砖上的声音。 宫理:“啧,果然里头穿着短袖嘛,勾|引人的话,是不是穿得有点太多了?” 他头一次意识到,竟然时隔多年让自己一不小心陷入险境,他太信任宫理了,宫理现在想拧掉他的头都有可能! 宫理也目光灼灼,笑道:“试试你的能力,不是很强大吗?脑控我试试——” 甘灯挣扎着,抿紧嘴唇,瞳孔中浮现出淡蓝色的微光,甚至周身都浮现了一层薄光,但宫理却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她咧嘴道:“果然。你控制不了我,我可是仿生人。” 甘灯面上浮现出几分怒意:“这些年,我也很少控制他人了。你想做什么?” 宫理另一只手拎起自己的裙摆,露出她白皙的大腿:“被你勾|引到了不行吗?” 她突然将他拽入花洒之下,温热的水从天而降,弄湿了二人的衣服和头发,她伸手捉住了甘灯的脖颈,甘灯那一瞬间几乎要伸手去按响自己光脑上的警报。但宫理只是有点用力但又不过分的逼着他站直并抬起脸来,要那花洒中的热水浇在他面容上。 甘灯睁不开眼,他睫毛湿透,甚至没办法张口呼吸。他想要挥舞拐杖打向宫理,却感觉她另一只手,将他湿透后贴在脸上的头发往后方拨开了。 他不知道就这个混乱、恶劣中似乎又有点说不上的体贴与细致的动作有什么魔力,他无法挥动拐杖,因为它必须撑着浑身发软的他不可。 他有点被水呛到了,咳嗽起来,脸上泛起因热水或呼吸不畅而病态的红。她也再推了一下,将他推出了花洒水流的范围,甘灯伸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水,他骨相分明的手指捂着嘴咳嗽,就看着宫理紧盯着他。 她不再笑了,道:“你到底知道多少事?你的脑子到底从多少地方打探了多少秘密?关于我,关于TEC,甚至关于事态发展到这个阶段,你预测到了多少?” 甘灯咳嗽着,回答不上来。她银色头发也被打湿,水珠从她脸上滚下来,她瞳孔像针一样刺向他,手指还捏着他脖颈,却又隐隐有种熟悉的——靠近却又没完全信赖,想靠近却总留着一丝提防的眼神。 像他一样。 甘灯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这泥潭里,已经陷到腰了。 宫理用力推着他一把,甘灯小腿被浴缸边缘绊住,几乎是跌坐进浴缸里。他腿残疾后摔倒过几次,因为难以保持平衡,摔得都很惨,身上青紫一片都有过。 甘灯想努力保护自己的手臂,别再在浴缸里摔伤,但宫理又拽了他衣领一下,让他缓冲了一下才后背落到浴缸底部。 她也提着裙子,跨进浴缸中,堵上浴缸塞打开了水龙头,水慢慢积蓄起来。甘灯半撑着身子看她,他T恤与解开的衬衣都湿透了,她跨立在他身体两侧,半蹲下来,盯着他:“甘灯,你到底想做什么?想搞点一|夜|情?不用这么迂回——想跟我当炮|友,那我恐怕更喜欢年轻体力好的。” 她嗤笑道:“更重要的是,你想从我这儿得到点什么啊?” 热水哗啦啦地放进浴缸底部,他衬衣的边角浮在薄薄的水面上,灯光并不昏黄,无法给她和他的表情加以修饰和遮挡。 宫理湿着头发,眼下有点黯淡,就像个踮着脚尖蹲在街边吸烟的疲倦又迷茫的混混似的,泛着粉的脚趾踩在他身体两侧的浴缸底部。 甘灯忽然感觉他已经被沿虚线对折撕开了一个边角,他突兀道:“……我好像突然受不了安静,我不想一个人呆着。我希望你能时常在我余光里看书,喝茶,或者说话。” “我们很像,不是吗?” 第193章 [] “或许只是能一起吃饭, 不问太多,只是共处在一个空间内,就是不错的享受。我只是这么想的。” 宫理垂着眼睛看他, 忽然身子往后坐在了浴缸边缘,脚还是泡在水中,浴缸的水渐渐积蓄过她脚腕。 她没有说话,裙子下摆湿透了贴在腿上, 手搭在膝盖上。 哗啦啦的水声中, 她的疑问轻得几不可闻:“你觉得我也是这种人?害怕安静, 不想一个人待着?我可是独来独往很久了。” 甘灯昂着头看她, 只是轻笑了一下, 似乎也看透了她。 宫理有点不高兴起来,甘灯抬起手, 似乎想让宫理扶他起来, 宫理却没有抓住他手指,而是抬脚踩住了他的大腿。 甘灯一愣。 然后她伸手卷起了他残废那条腿的裤腿, 能从脚的形状就看出来右腿萎缩,她还没把裤腿推上去, 他手指便一把捉住裤脚, 阻挡了她的动作, 皱眉看着她。 宫理眨眨眼笑道:“让我看看嘛。你到底是右腿变成了什么样子, 不给脱上衣,总要有脱裤子的时候吧。而且, 我很好奇, 你跟人做过吗?” 甘灯不知道这跟她要看他的腿有什么关系:“……问这个做什么?” 而且她果然说话什么都不忌讳。 宫理笑:“你的右腿很僵硬, 走路都不方便,还想怎么驰骋床上啊?哦, 你以前跟人搞过吗?还是说有什么特殊玩法能让咱们甘灯大人勇猛得不行?” 甘灯:“……” 他缓缓松开了手,她果然伸手去将他裤腿往上推,忘记了问他“以前跟人搞过吗?”的问题了。 甘灯都能想到自己真要是老实回答,她会如何嘲笑,连带着他的年纪一起都要笑话一番。 他往后靠在浴缸边缘,伸手关掉了水龙头,她将湿透的裤腿推到膝盖处,露出他黑袜之上的那一片皮肤。 其实甚至不能说是皮肤,那就像干枯的沟壑遍布白桦树,肌肉完全萎缩紧贴在骨头上,甚至可能包裹的骨头都已经畸形,皮肤像是点燃过的香灰、亦或是顺着蜡烛流淌的烛泪,那样毫无生机的黯淡灰色。 确实很不好看。 宫理忍不住伸出手,触摸上他的小腿,甘灯似乎抖了一下,在浴缸浅浅的水中晃起一丝涟漪。 很凉,就像是什么无机物的质感。 很难想象这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宫理听到虚弱的……几乎是求饶意味的声音:“……别看了。” 宫理抬头,甘灯手腕搭在眼镜上,嘴唇紧闭,后背靠在浴缸壁上,他重复道:“别看了。” 以甘灯的自尊心而言,这行为算得上把他的皮都扒光了吧。 宫理放下了裤腿,她忽然感觉自己也嘴笨起来,道:“我还以为你装的假肢呢。是很疼吗?” 甘灯深深吸了一口气,手腕还搭在脸上:“还好。小原也会帮我治疗,要不是他,我早就该截肢了。” 她脚还踩在他大腿上,白皙的脚趾动了动,听到他又闷哼了一声。宫理问:“那蔓延到哪儿了?” 甘灯跟死了似的不回答她。 宫理将脚移向他大腿根,他身子绷紧,忽然放下手,一把抓住她的脚腕,喉结滑动,他像是咬紧了牙:“……宫理,我想杀了你。” 她听了却不害怕,反而笑盈盈的看着他:“杀我灭口,能给你找回场子面子吗?甘灯大人。” 他好像快恼火无奈地、没办法地要背过气去了:“……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爱你。你这个混蛋。” 宫理真想问问,他算是其中之一吗? 想了想,又觉得甘灯怎么会“爱”别人,他恐怕只是觉得她是适合陪他的人,不会多问多说,知晓了他的部分秘密,说不定还能紧密合作。 “你所谓的勾引,就是想当个平时混在一起解闷,有需求的时候就滚上|床的半熟朋友吗?是这个意思吗?” 甘灯想说的太多话,到嘴边汇成一句:“……差不多吧。” 宫理:“哈。我考虑考虑,你那个腿,咱们这个关系其中一半就要困难重重,我对柏拉图又没什么兴趣。” 他确实因为这点……也认为自己有些自卑,甚至觉得他这辈子都可能没有什么正常的男女…… 但他没想到宫理会说得如此直白。 宫理看着甘灯面无表情地垂下眼:“你随便考虑吧,我就是个残疾。” 他头一次从嘴里吐出这两个字。 看来是说到他在意的点了。 宫理挠了挠脸,蹲下来对他伸出手,道:“你还洗澡吗?” 甘灯没拽她的手,但他努力想要在浴缸中撑着身子起来,想证明自己能起来。但试了两次都失败了,他只好握住了她的手:“……我简单淋浴一下。” 宫理将他拽起来,扶起摔在浴缸里的他是个有点难度的事情,她几乎是扶着甘灯腰和后背才让他站直。 这点让甘灯显得更狼狈与灰心了,虽然他神态如常,什么也没说。宫理先退出浴缸,拿起他落在一旁的拐杖,才将他扶出来,他踉跄了一下。 宫理吓了一跳,他那么高又那么瘦,摔下来的时候简直像是个会断成几截的冰棱,她连忙抱住他,肩膀顶住他肩膀:“哎,你小心——” 甘灯大概也没意识到俩人会撞个满怀,俩人半拥抱似的,都没动,宫理甚至手还扶着他的腰。 宫理闷声道:“……这也是勾引?这种小心机都用上?” 甘灯突然意识到,宫理敌意显然少了很多,虽然没有正面的答复,但她却在冒犯他的过程中,获得了一点安心。逼他说真话,看他的腿,都让宫理离他更近了。 什么警戒心超强的小混蛋啊,让他丢脸,让他无所适从,她就舒适安心了是吧! 他站直身子,宫理抬着胳膊,要他可以扶着她。甘灯握着她手臂,往淋浴花洒的方向走:“呃,你可以自己脱衣服的吧。” 甘灯:“嗯。” 宫理脚步开始准备往外迈,甘灯却握着她的手臂没松开,他忽然开口道:“腿不好也不能代表什么。” 宫理:“哈?” 甘灯:“男女之间,总有很多方式对吧。” 宫理意识到,甘灯这是因为腿的事觉得自卑,或者是跟别人对比出了落差,心里不平,她刚想笑,甘灯突然更近一步,宫理往后一退,后背贴在了大理石砖上。 宫理笑:“你不会想壁咚我——”她突然没了声。 因为甘灯扶着拐杖,缓缓弯下腰半跪了下去,他动作有些缓慢,却又同时将她湿透的裙摆往上推,露出她大腿。 而后他抬眼,也不知道是挑衅抑或是蛊惑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到她裙摆下,顺着她肌肤向上,将面容靠近过去。 宫理懵了,她瞬间反应过来甘灯想干什么,倒吸一口冷气,抬手抓住了他微卷的头发,失声道:“甘灯?!” 他动作一顿,并没有因为她抓住他头发的动作而生气,只是抬眼看她:“嗯?” 宫理吓得恨不得顺着墙爬上天花板! 也不是没有人对她这么做过,但那都是比较玩得开的床|伴,或者是之前在末世的时候有些人想取悦她想留在她身边—— 可是,这是甘灯啊! 他怎么可能会用……嘴…… 他左膝抵在地上半跪着没动,在这种事面前,甘灯停留在她腿上的手都算不得什么了。 甘灯平静的表情下让人看不出他怎么想的,他依旧没起身,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还有这种方式。” 宫理炸起毛,声音都有点破音:“我知道!靠——你、你真的是有点……”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很离谱。甘灯想,幸好他是很会隐藏情绪,不会面红耳赤的类型,宫理也一定不知道此刻他从腰到后脑勺,都因紧张而发麻。 正这时,甘灯的光脑亮了起来,他侧过脸去,微微皱起眉头来:“红蔷薇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到我这儿来?” 宫理本来都想到了红蔷薇来的时候,她会很挑衅的告诉甘灯,是自己叫红蔷薇来抓她的。但现在俩人这姿势,她听到自己声音都跟从头顶上冒出的烟一样虚:“……我叫她来的。嗯,我把自己举报了。” 甘灯看她:“……” 他竟然一点都不意外。 宫理连忙把裙摆往下一按,把甘灯扶起来:“你洗澡吧,反正你都想跟我不清不楚了,包庇我的锅你就背好吧。” 她抓着裙子,简直就像是往浴室外逃去。 …… 甘灯并不着急,当他撑着拐杖朝他套房的会客间走过,几位助理下属都背着手站着,几位隶属于对外关系部与人事部的干员也立在一旁。 果然,红蔷薇也没走,坐在主沙发上,喝着助理给她倒的茶。 宫理穿着蜷着腿坐在沙发上,手腕上戴着光铐,裙子没干,在沙发上留下水痕,她有点想打喷嚏。 红蔷薇听到了甘灯独特的脚步声,头也没回的笑道:“甘灯大人抓到了她怎么也没说一声,这是还用了私刑,把她关进什么水牢里了?” 宫理抬眼看向甘灯,他洗过了澡,换了新的衬衣,整洁如新,除了发梢还有点半干,整个人已经像他往日一般无懈可击。甚至他还穿着皮鞋与西裤,拐杖上的水痕都被擦拭过。 宫理只快速看了他一眼,就下巴继续搭在自己胳膊上,蜷在沙发上。 甘灯轻声道:“刚抓住没多久,只可惜她不太听话,跳进了我养鱼的鱼缸里。” 红蔷薇感觉宫理竟然没有之前那么嚣张了,甚至没有她在通话里那耀武扬威的气势,现在就有点发懵、心神不定地趴在沙发上不说话。 红蔷薇:“您还养鱼呢?那我这就带走了进行后续的调查了,我还要谢谢您替我省了工夫。” 甘灯并没有落座,只是从助理手中接过了一枚贴在太阳穴处的透明按钮,道:“我替你更多省了一些功夫。我向委员会递交了申请,要求宫理四个小时后出席委员会接受审问。” 也就是说,红蔷薇想把她带走,耍点手段或者再逼问些什么是不可能的。 红蔷薇冷笑道:“……真是谢谢你啊。” 甘灯站定,昂起头微微笑道:“偶尔有些做事风格上的差别,并不要紧,我们在某些选择上是一致的,不是吗?对外关系部也吃到了足够的分羹,得了里子就别想再争面子,这事儿就妥善地解决才好看。” 红蔷薇也开始当谜语人:“……那要确保这里子我拿到了。” 甘灯轻笑:“我说了,我们的某些选择是一致的,对外关系部的‘外’一直都是方体之外。议会相关的事,没有比你更合适的。” 红蔷薇在睫毛下动了动,笑道:“甘灯大人从推荐她给我开始,其实就没想害我或破坏这件事对吧。你只是想确保,事情会像你想要的选择发展,对吧。” 甘灯并不再说话了,他只是从一旁助理手中拿过浴巾,走到宫理的沙发旁,盖在了她脑袋上:“四个小时后见。” 第194章 [] 宫理所在的正是一间偌大议事厅。她之前在甘灯的帷幕后看到过这里, 应该就是所谓的“委员会”了。 这间圆形的高大议事厅十分昏暗,地面不是地板,而是雪白的如同波浪般的沙子, 几十把黑色木椅插在沙子中,上次这里的椅子都是空着的,但这次却坐了十几人,有些人面部有遮挡, 有些人则是戴着兜帽。 有许多人都转脸看着她, 而宫理被光锁束在一把黑色椅子上, 正在这一片黑色椅子的前方, 像是即将接受审判。 宫理转头环顾, 和上次一样,沙海中央有一座形状几近完美的白色圆锥形沙丘, 一束细窄的微光从顶部直直照射在沙丘尖上, 白色沙丘将光漫反到厅堂内。 沙丘上方是一个黑色的立方体,它朝下指的立方体角, 缓缓淌下沙粒来,黑色的沙粒在光中变为白色…… 就像个沙漏。 宫理莫名感觉到这个黑色立方体好像比她之前见的时候小了那么一点点。 而在圆锥形白色沙丘附近, 是九把更大的椅子, 那些椅子上也有各个委员长的代表物, 他们似乎也有要事相商, 只是把关于宫理的审判当做了会前的小事。 在红蔷薇递交调查报告,其中一位开始宣读报告时, 宫理也心不在焉的思考着。 宫理大概能想明白红蔷薇跟甘灯所做的交易。 这俩人关系不算好, 但在某些观念上却很一致——比如说, 他们想要让方体成为主体,结束掉四个势力相互拉锯。 毕竟门派、教会、公司与方体并不是相互监督, 几权分立,而是切披萨分大饼,每个势力都渗透上下,都能在立法执法上有一片自己的空间。倒是除了彼此争斗,但在各自的领域里,完全无人监督。 比如面对说瑞亿的所作所为,软弱的政|府、几乎等于游乐场的议会,是不可能制定出违背瑞亿利益的法律,更别说实际执法问题了。 这四股势力像是四个国家强行拼凑在一起一样,在统一政|府都不存在的情况下,相互斗争着。 甘灯显然想结束这一切。方体是特别清白吗?想甘灯自己的经历,就绝对算不上,但另一方面,方体有对其他国家作战并自卫的军事力量,有着强大隐秘的基层铺设,也有应对这时代头等威胁“天灾”的力量。 在甘灯眼中,若说世界逐渐走向崩塌,那方体确实是最有能力带人幸存的大船吧。 他还是跳出了自己的经历,从更远的角度来看待这一切。 红蔷薇也是这种想法的,红毯计划就是从舆论上削弱瑞亿的计划,但甘灯或许对她信任不够,想确保红毯计划会往他设想的方向走,就推荐了宫理。 甘灯或许并不能把握宫理做事的每个细节,但他可能早知道泽田昂一家人的事,甚至有可能是TEC、栾芊芊的事,他都知道些端倪。所以甘灯预测,以宫理的性格会让这件事走向极端,走向让瑞亿难堪得没法收场的地步。 也就是说,甘灯早知道对外关系部花钱出力,但事态一定不会像对外关系部想象中发展。 现在红蔷薇虽然不爽,但甘灯也及时表露,瑞亿在议会中有空缺的席位,在政|府中有了势力的真空,方体必然要去占据——他支持这部分在政|府议会中的权力,握在对外关系部手中。 宫理也是看到了新闻才想到这一点,方体各方已经开始因为她的所作所为占据好处了,缪星的身份又彻底甩掉消失,她事情做得这么漂亮,就完全不必拿她下刀了。 剩下的就是大家分利益的事儿了。 宫理可不想掺和太多,在这些事儿里最干净的就是钱了,她就想多来点钱—— 宫理坐在椅子上,光锁将她束在椅子上,她竟然把拖鞋甩掉,把两只脚埋进了地面的白色沙子中,身子往下瘫,要不是那光锁捆着她,她能从椅子上滑下去。 甘灯所在的黑椅上只有一道蓝色的光,但他也在此处,看得见宫理,瞧她那副要用脚趾堆个沙雕的样子,有点无奈又想笑。 她真是一副从来没觉得自己是方体一部分的样子,确实是适合当个自由人。 红蔷薇的报告中提到行动部也有几个组协助调查。 “已经在4日前发现了造成瑞亿大厦顶层游戏局的能力者‘地下城主’的尸体,那时宫理的定位显示她在方体内部。”其中一个阅读报告的委员长道。 “而且‘地下城主’是被几个混混杀了而分尸的,他本身目盲、断舌并少了几根手指。听说是在‘山’结束任务后,为他与现场的其他人空运去了金条作为报酬,其他人立刻杀了他夺取了金条,并且把‘地下城主’分尸藏在各处,把现场的许多纸质资料全部销毁。” 有人开口道:“那这些混混呢?” 红蔷薇道:“根据我的调查,几乎都在事后被杀,5人死于中毒,2人死于吸毒过量。考虑到‘地下城主’似乎就是因为多年前背叛了‘山’,所以才被挖掉眼睛切掉舌头……那这明显就是被‘山’所杀。” “许多证据都明显说明,‘山’很早策划了对池昕与池元的谋杀,甚至比红毯计划找上干员宫理更早。而干员宫理确实是不小心闯入,而迅速决定也要杀这二人——” 虽然委员长们的身影都看不见,但宫理莫名感觉到许多目光都朝她投了过来,甚至包括她身后坐着的许多人。 很多人都有疑问:她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跟她没关系,她就一时起意就杀了世界上最有钱有势的父子俩? “目前没有证据显示干员宫理与‘山’有联系,至今关于‘山’的身份也是行动部万城治安第13小组的任务,仍未查明。嗯……让我看看,红蔷薇,你在报告最后表示,虽然干员宫理造成意外,但总体是符合你们之间的沟通的和你的预期?!” 看来交易成了。 宫理吹了一声口哨,对红蔷薇椅子的方向眨了眨眼,还想捶捶自己胸口,但奈何实在是挣扎不开。 红蔷薇真想翻个白眼。 却也有人立刻道:“红毯计划如果最终目的是如此激进,从一开始就不会通过!这件事已经不是你现在这时说一句总体符合,就不用对她个人进行审判的!” 委员会中两三个一贯坐不住的,立刻开始小事化大,挑拨起来。 而甘灯一直也等着,并没说话。 却忽然,有一把摆着花岗岩的黑色椅子开始发出声音。 宫理看过去,椅子上确实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说话的声音也雌雄莫辩,语气平淡道:“你们争得毫无意义。她去瑞亿大厦是为了完成调查池昕的任务,她妥善完成了。当时被控制住不能离开也不是她的意思。而且就算她不出手,池家父子也会在众目睽睽下被杀。事再大,不也是只跟缪星这个身份有关,现在缪星消失,也没有波及方体一丝一毫不是吗?” 许多人都有些发愣,花岗岩在位这么多年,很少看她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花岗岩继续道:“元宇宙的事、瑞亿非法扩张的行为,几十年在北方留下那么大一块烂疮,一直下不了手。现在元宇宙意识集|体|自自|杀,人人关注,正好给了最好的机会和窗口,你们不多给自由人部门感谢也就算了,还罚罚罚,那干脆都不干活了,自由人部门未来都不开张了,直接把这个部门取缔吧。” 宫理眨了眨眼。 委员会流沙的大厅里也一片安静。 这个花岗岩是管理自由人部门的吗?自由人部门就这么一点,她应该没什么实权才对啊,但看其他人的反应,似乎是拿她很没有办法的样子—— 确实,委员会内部很多决策需要投票,她最起码也占据九票之一…… 这会儿,甘灯那儿突然开口,当起了恰如其分的和事佬:“罚重了,恐怕自由人部门也不再愿意接各个部门的任务了;事态又在外界闹得这么大,方体内部都有些传言,罚多了也不合适,再考虑到整件事除了沟通不当,但其实对方体并没有极其恶劣的影响,连红蔷薇也都认为这是符合预期的——我提议,给她30日离岗期的处罚。离岗期内无报酬工资,不可参与任何会议项目。如何?” 宫理几乎听到有人暗骂脏话了。 自由人本来就没有底薪工资,这算什么罚?这是给她放了一个月的长假! 甘灯:“那么,考虑到之后议程的时间安排,我们不便在这件事再耽误时间了,开始投票如何?” 投票开始,甘灯和红蔷薇都投了同意,花岗岩似乎对这个提议都不爽似的,也投了同意,两个委员长投了反对,而后剩下的人似乎有不在线的,有不掺和的,都迅速投了弃权票。 宫理的一个月长假,成了。 …… “宫理!” 她叼着炸肉,就听到欢呼声,一个身影几乎是撞开地下室的大门冲进来。 平树还拎着两袋棒冰,戴着遮阳帽子跑进来:“你出来了!” 罗姐手一抖,差点手头上环剥变竖劈,她这义体黑诊所倒是关于人身上工程都接活。宫理则坐在后面的桌子后,左手戴着手套吃炸肉,右手则拿着可流通的质检标,往一排电子海绵体上贴标。 宫理啃了酥皮:“说得就跟我坐牢似的。” 平树从袋子中拿出一个棒冰,递给宫理。 宫理耸肩:“我没有手。” 平树拿剪子剪开一角,递到宫理嘴边,她叼住,抬眼看平树:“你打耳骨钉了?” 平树连忙用手捂住耳朵,把剩下的棒冰塞进装着义体部件的冰柜中,道:“……嗯。” 看来是凭恕又自作主张,平树选择了退让,她不认同的眼神让平树忍不住笑起来,他给她看了另一边耳朵:“就只打了一边,我们说好了。” 宫理吸溜着棒冰,摘掉手套把炸肉也朝他推过去:“一人一只耳朵,还分的挺明白的?啊,之前借了你好多东西,我又给买新的了。但是就随便买的——” 她抬下巴指了指旁边的方袋,平树以为浴巾或杯子那些她只是洗干净还回来了,但她很多都买的是新的,而且很明显,宫理买着买着就没耐性了,不想一件件都买还回来,干脆在下头塞了别的东西当礼物充数,比如很贵的内置耳机和光脑配件,还有个什么办公室腰垫。 显然超过了她拿走的东西的价值,但平树却有点小小的失望,低声道:“……更想让你把用过的东西还回来……” 宫理:“什么?” 平树摇头:“没事!” 凭恕嗤一声:“呕!变态吧你——” 平树清了清嗓子,坐到她对边,帮着一起贴标,道:“我听说了,要求你离职三十天,还要写报告什么的。那这三十天你打算做什么?” 宫理摇头:“没想好。TEC好像有事让我帮忙,但我是打算先去把我黑赛的那个给停了,动不动就发消息要给我安排比赛,烦死了。红毯计划可收入不低,黑赛那点钱不值一提了。” 平树笑:“有钱了啊,是不是要住大房子了——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宫理抬眼,半天才反应过来,毕竟她现在跟柏霁之几乎住着上下楼,虽然柏霁之去出差了,但以后碰见恐怕要尴尬。 宫理吸着棒冰:“你也知道了?” 第195章 [] 平树垂着头拿手套在那儿心不在焉的掰炸肉:“……嗯, 他去出差前,来找过我,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儿。” 宫理往后头倚了一下:“嗯。我回了趟家, 他收拾了。把自己的东西拿走了。” 柏霁之把可颂扔了,然后把垃圾都带走了,他留在她家里的大部分东西都带走了,就留了几个发圈放在洗手台上, 可能是考虑到她头发也长了, 需要用发圈。 甚至连他有时候不小心用了她梳子时, 在梳子上留下的青色的耳朵毛都摘掉了。 她分辨不清, 是柏霁之想要决绝地分开, 还是为了不麻烦她。反正她坐在屋里呆了好一会儿,还是坐不住, 想要来罗姐这儿给电子牛子贴标, 都不想回去住。 宫理想吸烟,但考虑到罗姐那儿还没环剥完成, 忍了忍,道:“他问你什么了吗?” 平树本来想说一些他感觉到的, 比如说柏霁之可能很悔恨, 但又像是牵线搭桥让俩人复合;他又想故意隐瞒一些, 但又总觉得这样很不合适。 平树想了半天, 只是干巴巴道:“他就只是说找不到你便走了。我多嘴了……我说,你应该是挺喜欢他的, 他有点情绪不对, 就说‘或许是这样’就离开了……” 宫理一愣:“你这么说了?” 平树快要咬掉自己舌头尖了, 他并起膝盖低着头,后悔起来:“我也只是猜测……” 凭恕正在他脑子里破口大骂:“你那个时候老实也就算了, 现在你还啥都说!平树你是不是脑子让大卡车给压了——就活该你是她眼里的小透明!你再努力努力,再给宫理找个亲亲好老公,你在旁边给她摇床助力算了!” 宫理笑起来,帮他炸肉沾的调料放得更近一些:“也就你会怎么想就怎么说,要是凭恕,早就又挑拨又嘴臭,最后再在我这儿撒一堆谎了。” 凭恕:“……日。” 平树看了她一眼,宫理道:“你吃过饭了吗,要陪我一起去黑赛场地那边吗?我没骑摩托车。” 平树:“嗯?为什么?因为今天太热了,还是说牌照都给你吊销了?” 宫理嘴角勾起:“只是不想骑车,而且也不想太高调。罗姐跟我说她有个小货车,你开车带我呗?” 罗姐也在从手术台附近的小镜子在看这俩人。她其实以为瑞亿出了这么大的事,平树也会就此离开,恢复凭恕的身份—— 方体干员的身份已定,凭恕真想要脱离方体继续在社会上混迹,恐怕要付出相当的代价。但她本来以为凭恕要彻底回来了,却没想到…… 时隔多年再一次炸掉瑞亿的副楼,甚至特意炸垮了瑞亿的多个服务器与存储设施,他们俩竟然微妙地和解了。 也没有逃跑或离开,没有疯狂或沉沦,就像是连同五年前的事也都有些和解,这么暂时安定了下来? 会跟宫理有关系吗? 凭恕绝对不会甘心就平平淡淡的在收容部做个小干员吧? …… 宫理穿的红色兜帽卫衣,背着个运动包进入了黑赛场地。在小黄鸭风潮后越来越红火的刀球比赛,现在一票难求,场外聚集了大量粉丝和想要来获得比赛资格的普通人。 退出黑赛的程序并不复杂,她只需要去上层的自助机上选择彻底退出比赛清空积分就好。上层人数比中下层要少了一些,后台区域既有高处看台回廊,也连通着各个选手的休息间,能出现在这里的基本都是上层选手和他们的团队。 也有不少人在买啤酒的地方讨论着最近的选手和社会新闻。 有几个屏幕上在播放着义体改造工作室的打折信息,还有些娱乐花边新闻,比如就有夜间节目主持人在调侃说什么池昕本身如果是个残废,那这有后代都没办法吧;栾芊芊结婚登记的时候总不能也是仿生人去登记吧,那时候池昕的真身还不露脸吗等等—— 宫理很简单的在自助机上销毁了“小黄鸭”的账户后,想要尽快离开这里,毕竟小黄鸭最后一次现身是把柏峙打个半死,当时还算个社会新闻呢。 她可不想引起什么骚动。 她跟平树路过能看到赛场的玻璃走廊时,才发现上层正在进行的比赛,竟然是一位完全义体化的选手,和一位门派出身的武林高手。 义体化选手代号“啵啵熊”,就是完全义体化的脑袋上戴着个可爱的棕色小熊兜帽披肩,它身体完全是机械结构,几乎看不出什么人类的痕迹;那位武林高手甚至可能是定阙山出身,但因为如今门派凋敝,就业困难,走上了打|黑赛的道路,脸上也学着柏峙当年的样子,带了个脸谱头套遮住面孔。 主持人正介绍着:“啵啵熊作为近两个月异军突起的选手,以不败战绩迅速登顶成为上层赛区第一,已经有五位选手挑战它的第一宝座而失败。而啵啵熊至今没有对外发表过任何言论,也没有杀过任何一位选手——” 平树:“义体化程度这么高,跟你之前打的那个王八蟑螂有的一拼了吧。” 宫理忍不住笑了:“让你这么一说,我也忘了他代号了,但黑赛这种胡搞不是一回两回了,背后是不是人类都说不定呢。对面也是能力者,这么看来倒是都挺赖的。” 正想着,那啵啵熊行动起来简直不像是有人类的思路和限制,在看起来像个程序错乱的拳打脚踢的疯狂机器人一样,满地打滚却又动作凌厉,竟然在对战中几下就将对方制服。 但它甚至没有杀了或打伤对方,而是开始疯狂挠对方咯吱窝—— 那高手扭动身子,因狂笑而喷出的口水都把头套给沾湿了。 宫理手撑在玻璃上往下看,笑起来:“它会红吧。” 突然她注意到自己手腕上一行字缓缓浮现: “啵啵熊。找到它。帮助它。这是我的请求。” ……? 这个啵啵熊选手,跟TEC有关吗? 帮助它?怎么帮? 宫理有点不明所以,她皱着眉头思索着,顺便到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汽水,宫理看着机器正在往荧光色的玻璃瓶里加气,平树突然道:“屏幕怎么突然变了。” 宫理抬头,就看到点选口味的屏幕上,出现了一行抖动的大字:“我都告诉你!好多秘密来换!求你!帮我!” 宫理无奈道:“……我也没说完全不帮,你怎么这么着急,你都是那么至高无上的人工智能了,少说要演算过人类进化吧,就不能淡定点?” 平树有些紧张:“这就是那个TEC吧,它果然可以通过整个网络,无时无刻都出现在我们身边啊。” 正说着,她们二人身后有人路过,屏幕再次一抖,变回了广告,顺便掉出了每一种口味汽水一瓶,在机器里加气之后从自动托盘端出来—— 简直就像是TEC在谄媚讨好。 宫理有点想笑,平树还不敢把所有的全都抱走,宫理根本无所谓,直接连托盘都带走了,不爱喝的口味就塞平树怀里。 平树:“我们不走吗?” 宫理:“我刚刚决定成为啵啵熊的粉丝了,走,找他要签名去。” 宫理他们找了一圈才找到啵啵熊的修理室兼休息间,上层这片区域都只有选手才可以到达,所以啵啵熊的休息间门外并没有什么粉丝。 它刚刚已经获胜,按理来说应该已经回到休息间,宫理敲了敲门,不但没有应答的声音,而且门也没有关严。她手一推,休息间的双|开门就打开,房间内有悬吊义体的锁链与高架,也有修理床和各种器械设施。 宫理也看到了啵啵熊高大的义体正挂在房间内的金属壁柜内,金属门缓缓合上,将整套义体封锁在其中。合拢的金属门上出现了密码锁。 而啵啵熊的熊耳朵披肩帽子,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休息间的桌子上,显然是它很喜欢很珍视的。 啵啵熊的机械身体没有拆卸部件,而是整个封存进保险柜里,等待下次比赛时再拿出来调试。那说明它不是那种用人类大脑与脊柱、保留人体部分的义体化,而是直接意识操控机器人作战的? 黑赛真是够黑的,这种选手也能入场跟肉身作战啊。 啵啵熊通过远程控制的话,那它本人根本就不会在这里,比赛结束应该就断联下线了。宫理走进去,大胆的四处翻找着,才发现房间里有好几台通用型号的扫地机器人正在打扫卫生,她翻了翻那可爱的熊耳朵披肩帽子,几个扫地机器人就正好从她脚边而过,非常勤快地在擦她脚边踩脏的地方。 宫理:“看来它不在这儿。” 平树却将目光看向其中一个扫地机器人,他用下巴比划了一下,示意宫理看向那台扫地机器人后方的扫轮。 扫轮边缘卡了一片嫩绿色的叶子。 真实的叶子在整个万城都很难得见到,下城区都不一定有一棵树,更别提黑赛场了。距离这里最近的一片叶子,可能是万城人造景观绿植花园了,但离这里也有几公里—— 是谁不小心带过来的叶子落在了赛场中,让它打扫的时候卡住了吗?也不像是。 宫理看到它机械外壳上,有一些点状的水痕,这都是雨水或浇水喷淋留下的痕迹。下城区都因为遮天蔽日的立交桥而不下雨,它一定离开过黑赛场地去过场外,去过地面上。 而且其他几台扫地机器人都没有这种痕迹,只有这一台有。 宫理想了想,还是拽起平树,大声道:“算了,它真的不在,我们来晚了,下次再来吧。” 她跟平树走出门外,平树小声道:“它很奇怪,就那个扫地机器人感觉跟别的都不一样,你靠近那个小熊披风的时候,它的摄像头一直对着你呢!” 宫理抓着他胳膊走远几步:“我知道,但现在扫地机器人很多都有识别语音的能力,别让它听到我们说话。等等,它总要出来的,它如果真的去过室外,那我们就跟踪试试看。” 宫理也伸出手腕:“如果我们做得不对,TEC应该也会在手腕上出现字提醒我,但它什么都没说,那大概率就跟这个扫地机器人有关。” 平树跟宫理戴着墨镜和帽子,站在远处的小桌旁喝着汽水。平树小声道:“我们这算是在跟踪吗?就跟间谍一样?” 宫理笑:“跟踪一台扫地机器人吗?咱俩真出息,待一会儿吧,有点耐心。” 他们还多点了一份藤椒麻辣鳖米花,平树托腮发呆,宫理则喝了太多,直打嗝,凭恕忍不住道:“你有没有点女人的样子啊,我都要看到你嗓子眼了。” 宫理一愣,平树也惊讶,连忙捂住嘴:“不是、不是,哎?我……我没有说那种话,他、他怎么会把话从我嘴里溜出来!” 宫理挑眉:“看来你俩现在真是平起平坐,一半一半,怎么你发个呆,还让凭恕占据了嘴巴。” 平树也有点惊慌,他察觉到俩人现在有点谁也控制不住谁的状态。 以前还没有这样……明明意识是完全分开的,界限却越来越模糊。 宫理在立桌前撑着下巴,笑道:“啊,不会是你一直也想对我嘴臭,故意装作是凭恕说出来的吧——” 平树却急道:“我这辈子也不会那么说你呢。就打个嗝他都要出来说两句,他才烦人呢,也没人想听他说那些只会坏人兴致的话!” 宫理笑起来;“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这算是当面骂人吗?骂得好,替我多骂几句。” 平树看她笑,也抿嘴笑起来,只是笑到一半表情一抽。 宫理确实喝不动汽水了,那扫地机器人还没出来,她抽走吸管,习惯性地推到他面前:“我喝不完了,撑死我了,一肚子都是气。” 平树也习惯了,拿起立桌上的新吸管就要喝,手却突然僵在那儿,半天没把吸管戳进瓶口里—— 表面上看起来是平树一个人跟自己不听使唤的右手较劲,实际俩人已经在脑内快吵起来了。 凭恕:“你当你是剩饭垃圾桶吗?她吃剩的你啥都吃是吧!又不是没钱,你就不能吃点好的!把她吃剩的东西扔回去!” 平树气到委屈:“那炸肉本来就是买的两人份,汽水好几瓶呢,怎么能算吃剩的。你不是很讨厌她吗,平时你都不醒不搭理人,这时候睡着不好吗?” 凭恕:“呵,我要不管你就快丢死人了,要是我早上醒着,肯定不会让你穿的这么土就出门!你知道要怎么追女人吗?天天磨磨唧唧的——” 平树也不是没脾气:“你少出现就行!这是我的时间,都让你打了耳骨洞你还想怎么样,以后发炎了我也不会管——” 在俩人内心斗嘴中,平树终于把吸管插|进宫理只喝了两口的汽水瓶里,他刚喝了一口,就看到宫理托腮笑吟吟地看着他。 平树叼着吸管,手一抖,宫理咧嘴道:“你们在吵架吧。凭恕真的也嘴够碎的,而且还婆婆妈妈、什么都看不惯还忍不住操心,他帮我那次,没把我烦死——” 平树觉得这话没什么,凭恕却像是在他脑子里呛了水,剧烈咳嗽起来,反应在平树身上就是他朝着汽水瓶里吐了一串泡泡,差点吧汽水呛进鼻子里。 第196章 [] 他弯腰咳嗽, 咳得喘不上气来,倒是跟凭恕在他脑子里的反应一致了,宫理连忙去扶他, 用力拍了拍他后背:“怎么还突然呛到了?” 平树觉得宫理说的话很正常,却后耳根一阵阵烫起来,幸好他咳嗽的脸上泛红,也没让她看出端倪。 ……为什么啊? 难道是宫理很少在他面前提到凭恕, 所以他被戳穿了会有这种反应吗? 宫理拍了他几下, 也回过头小声道:“扫地机器人从房间出来了。” 这些扫地机器人列队鱼贯而出, 看起来就像是接受指令要打扫整个上层, 它们顺着斜坡穿过走廊, 一边打扫着走廊,一边往充电的杂物间而去。 宫理顺手拿起邻桌上几个糖果包装纸, 迅速跟上去。 杂物间墙边有一道高三十多公分的扇叶门, 扫地机器人列队一个个从矮门中进入杂物间,宫理瞄了一眼, 她拿起走廊旁边的消防箱,迅速走过去, 正好装作不小心, 用脚踢了那台特殊的扫地机器人一下, 把它矮胖圆的身子踢出去一小段距离。 她故意装不爽地骂了一句, 顺便把几个糖纸扔在更远的地方。扫地机器人应该有自动清扫垃圾的基础程序,它自动就往更远的糖纸而去, 而宫理顺手将消防箱挡在了扇叶门前, 然后离开了。 扫地机器人清扫掉了糖纸, 再转过头去的时候,就发现平日走的扇叶门被消防箱挡着进不去了, 它尝试撞了几下,都撞不进去,开始在走廊上团团打转。 宫理躲在远处观察它,果然它过了一会儿便不再打转,反而是左右旋转着摄像头,像是也在观察四周,然后非常有主意地往走廊另一头而去。 宫理跟上它,发现它在有人路过的时候,都会故意往墙角rua自己,装作一个认真又死脑筋的扫地机器人,但也会紧紧跟着走过隔断门的人们,经过一道道门,往外而去。 它这个型号又便宜又通用,从城市保洁到普通人家都有用的,只是顶部的显示屏会显示不同的内容,此刻它屏幕显示的就是黑赛场地的广告和LOGO。 而当它跟着一位工作人员的脚步,溜出到外界的大门后,面对下城区脏污的街道,这个扫地机器人伸长专门经过崎岖路段用的轮子,抬高底盘,就像是突然长了四条腿一样,窜向了街对岸的小路里——! 它跑了?! 宫理拔腿就追,然后就看到它的屏幕显示已经变成了城市环卫的LOGO和文明万城的广告了。 靠!这么随机应变吗? 她一路狂奔追上那扫地机器人,但是下城区的道路实在是复杂,平树看到眼前岔路宫理就要跑错,连忙拽了她胳膊一下:“走这边,路更近!” 平树更熟悉下城区,抓着宫理的手腕,俩人就像抓犯人的警|察。但那个扫地机器人却并不回头,不像是在逃跑,反而像是在赶路,仿佛马上就要上班迟到的狂奔社畜。 它先是跑过了上城区,果然路线中途经了那个人造雨林区,而街道上听从指令快速去往某些地点集|合的扫地机器人并不少,它在前面狂奔也没人注视。 宫理和平树就跑得引人注目,他们不敢落下太远距离。但宫理总觉得那个扫地机器人很机敏,她也不想引起它的注意,就装作路上锻炼跑步的人,还回头给平树打气:“加油,还有两公里,你已经燃脂380大卡了!很棒!” 平树可没她脸皮这么厚,尴尬得双眼漂移耳朵发红,但还是努力配合道:“好、好的。我……我要减肥!” 几个在街边吃炸串的男女听见,对着瘦长的平树翻了个白眼。 俩人一路跑,直到跟着那扫地机器人进入了地面某居民区的小路内,从铁门下方的缝隙钻了进去。宫理也干脆手一撑,从围墙处一跃而上,踩在墙头,平树以为她要追着先跑进去了,却没想到宫理回头朝他伸过手:“来,快点。” 平树跳起来抓住她的手,在墙上蹬了一脚,宫理几乎是单手就将他从墙边拎了起来,二人翻过围墙。平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跟她一起出入危险或者干坏事了,他有点怀念被她带歪、跟她同行的感觉。 二人进入居民区,半封闭管理的居民区内依旧混乱,垃圾遍地、灯管闪烁,有几个卖店在经营烟酒饮料,还有些男女在楼下抽烟乘凉,顺便给义体上油保养,破旧的红色胶囊形状的机器人在垃圾桶附近摇摆着身子,喊着什么“瑞亿电业,服务大众”“禁止偷电”。 那红色机器人的身上还绑了个锁链,身上贴了几个大字“公司产品,偷窃违法!” 那个扫地机器人向前狂奔着,又换了屏幕上的显示,改换成了家庭款的图标,它一溜烟地朝着某栋楼的电梯而去。宫理没有坐电梯,而是选择走楼梯上去,爬了几层就听到了一个小男孩的欢呼声:“波波,你回来啦!” 宫理听到了扫地机器人转轮的嗡嗡声,像是某种欢快地回答。 宫理抬头,从楼梯缝隙里看到了一户人家大门打开,拎着书包的小男孩高兴道:“嘘,赶紧进来,妈妈马上就到家了,要让她知道你跑出去,估计要生气了。嘿嘿,我也是放学刚回来。” 宫理和平树面面相觑,这扫地机器人是有主人的,那它还跑出去打工养家吗?事情越来越离谱了。 小男孩把扫地机器人扫轮里的叶片都小心摘掉,又拿毛巾擦了擦外壳才把它放进家里来,他嘴里还嘟囔着:“我也想不上学了,跟你一起出去玩——” 宫理想了想,从楼梯间的窗户爬出去,她手长脚长地攀向了那家人的阳台往里看去。小男孩正在跟扫地机器人聊天,他蹲在地上剥花生,就把花生皮摆成各种各样的路线,扫地机器人就像是吃金币一样蜿蜒跑过去把花生皮都吞下,像是俩人在玩,但基本都是小男孩一个人在说话。 过了一会儿,电梯的声音响起,这户家门打开,疲惫的女人似乎是个单身妈妈,她拎着一袋子冷冻食品回到家,小男孩跟着进了厨房去热饭,就是一家人吃饭的模样。只是女人看了一眼扫地机器人,道:“你开机了吗?家里怎么还这么脏……我快累死了,可不想再擦地了。” 小男孩连忙道:“波波马上就打扫干净。” 那扫地机器人也快速冲进了卧室,疯狂运转,单身妈妈笑了:“这小东西怎么就跟听得懂人话一样,这么便宜的产品,应该没什么人工智能吧……” 之后便是家庭的日常,主要都是单身妈妈在跟小男孩聊天。宫理蹲了一会儿看累了,就从阳台上跳下来,跟平树一起坐到了居民区的长椅上,准备等一会儿再上去看看。 她又买了两根冰糕,平树摇头:“我不吃了,又是棒冰又是汽水肚子会疼的。你也不要吃了。” 宫理:“我是铁胃,让我吃不锈钢都能拉出来,你不吃就我吃两根。” 但她吃了一会儿,就有点受不了了,肚子开始不舒服起来,想起上次喝酒吐了的事儿……原重煜还说让她再去拿点药,但她一直没去。 平树看她表情都知道她吃不动了,他叹了口气,拿起还没拆封融化的那根:“你别吃了,扔路边喂蚂蚁吧,我把这根退了。” 宫理捂着肚子,不肯撒口的舔着最后一点:“人家不会给你退的。” 平树真够勤俭持家:“又没有化掉,留着也是浪费,我去说说,真不行就送给居民区的其他小孩了。” 平树走去卖店退货了,宫理坐在居民区远远监视着那个叫“波波”的扫地机器人。那家似乎因为单身妈妈和小孩都要第二天早起,所以睡得也很早,等灯灭了之后,就看到阳台窗户上,突然掉出了一根长床单,然后那个床单又慢慢缩了回去,然后扫地机器人就出现了阳台边缘。 它先是“吞”下了那个床单,卡在了自己的扫轮里,然后反向旋转扫轮,再把床单一点点吐出来,就利用这种办法把自己从阳台上缓缓降下来落到了地面上。 挺聪明的啊。 宫理躲在了长椅后头没有动,直到看着扫地机器人波波优哉游哉地往居民区入口去了,它像是逛夜市一样,对什么都好奇,到处走走看看。 宫理一路跟着它,居民区这会儿没什么人了,它走的更是小路,直到了那个垃圾桶旁边的红色胶囊型的机器人旁边。 这个机器人四肢有点像早期的米老鼠,金属做的卡通圆形的手脚,胶囊型的身体上两只大的吓人的眼睛,还有个可以做三四种嘴型的简单机械嘴巴,手脚是掉漆的柠檬黄色,身体则是鲜艳的红白二色。 它是个陈旧的瑞亿电力的推广机器人,宫理见过,满大街都是。会在居民区嚷嚷最新的电费套餐,宣扬偷电惩罚,还能帮忙监督垃圾分类,但更多的人会嫌弃它聒噪而往它身上扔垃圾。 扫地机器人溜到那个红色胶囊型机器人附近,它的顶盖缓缓打开,一处自动传输数据的接口抬起来,可动的数据线往那个红色胶囊机器人身后身躯伸去。 宫理观察到,红色胶囊型机器人后头调试接口的盖子,因为年久失修或者是其他人的暴力对待而掉了,接口暴露在外。 而扫地机器人就这样跟红胶囊机器人连接在了一起,红胶囊机器人宣扬着“禁止偷电”的台词突然卡住,它整个身体僵硬了一下,才又动了起来,然后拽掉了那根数据线。 它胶囊上半部分作为脑袋可以360度旋转,它大眼睛眨了眨观察四周之后,看周围无人就要大步走动起来,突然被拽了一下。 它不明所以,整个脑袋往后转去,才发现了一根锁链拴住了这个机器人的腰部。 宫理大概懂了。 波波恐怕可以通过数据,让自己寄宿在机械体内的“意识”或者“人工智能”,它大部分时间生活在扫地机器人里,但白天有时候会偷偷溜出去,把自己意识从扫地机器人转移到“啵啵熊”的那具机械身体上,打|黑赛赢下高昂的奖金;而当这家人都睡了的夜晚,它可能又会将自己的意识再转移到这个红胶囊机器人身上,偷偷跑出去在城市里游荡,然后到第二天早上那家人醒来之前再回来。 但瑞亿电力的人以为是机器人夜里被人偷了,就拴上锁链又贴了“禁止偷盗”的标识。 波波现在就在这红胶囊机器人里,它伸出铁手,有些着急地拉扯着锁链,但那锁链很粗,实在是弄不开,它有些失望,伸手想要将数据线再插回身体后面,但突然一个银色长发的身影窜出来,拿起扫地机器人就跑! 平树没在原处找到宫理,远远就看到宫理拿着那个扫地机器人,跟红胶囊机器人对峙着。 他赶忙冲过去:“怎么了?” 波波着急了,明明红胶囊机器人有音响,它却像是不会说话一样,只重复着“禁止偷电”“禁止偷电!”但又怕声音太吵引到别人,它安静下来不再放语音,而是着急地跺脚,脑袋三百六十度乱转,挥舞着手臂想要抢回扫地机器人。 宫理也幼稚地把手里的扫地机器人挪来挪去:“快说,你到底是谁,我可是一路跟着你过来的,我知道你在打|黑赛!” 波波却像是一副没听懂的样子,只伸手想要抓到扫地机器人。 宫理皱起眉头:“T.E.C.让我来帮你,你到底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你跟它认识?” 波波听懂了“T.E.C.”,它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它看了宫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胸口,往某个方向比划。 宫理看不懂。 平树也走过来,但波波只是坚决地往某个方向比划:“那是哪里?霓国街?还是说科莱湾区?” 宫理抬起手腕,想要问T.E.C.要个答案:“喂,到底要我帮一个扫地机器人干嘛?” 她手腕上出现了一条横线,紧接着两个字,从横线中浮上来,就像是从水底浮上来的冰山。 “回家。” 宫理看向眼前一直指着某个方向的波波:“你的家在哪儿,正好我开车了,可以给你送过去。” 波波无法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转头四处看,直到附近的广告牌上切换了新广告,它急切地朝那个方向指去。 “源自北国边境的鳖精浓缩膏,带来男人新高峰!山峦雪境,勇攀高峰,男人永远都行!” 平树愣住:“……北国边境吗?” 第197章 [] 二人把平树的外套盖在红胶囊小人上, 把锁链拆断之后推着它往车的方向跑,生怕被人看到偷拿了瑞亿电力的机器人——就像两个拿了井盖去卖的小偷。 上了车之后,平树开车, 宫理打开光脑回头看向波波:“北国边境大着呢吧,你家到底在哪儿,看看地图。” 波波的红胶囊铁身体坐在车里,脑袋都快顶到车顶了, 平树道:“应该让它先传输回扫地机器人, 再带它走的。” 宫理道:“扫地机器人又没有手脚, 现在这样至少还能跑能拿东西。” 波波却对着地图半天看不出名堂, 它涂了白漆的手指点在光脑上, 画不出痕迹,只能虚虚地比了一个大圈。 宫理:“你是不是不会看地图?这么大一个圈, 我要是地毯式搜索, 给你搜一年都搜不出来吧!” 平树在等红灯的时候回过头,却轻声道:“……或许不是它不会看地图, 而是很多北方城市,都消失了。” 宫理一愣:“消失了?就像是……春城那样被抹掉了名字和地图上的存在?” 平树点头:“北方地区曾经是新国的军事、工业中心, 也曾经非常繁华。但, 过往的历史实在太复杂, 战争、企业和天灾, 让那边很多城市都没有人了,我曾经去过的好几座城镇都在这十年被抹掉了名字。” 宫理觉得这种做法无法理解:“这也太……生活、存在过的城市就这么被抹去……” 平树却很平淡:“不被抹去的话, 会有人强行生活在已经有天灾的地区, 会有利欲熏心的人想要开发天灾等等。有利有弊, 但让大家忘记,似乎是方体一贯的做法。如果它要回到的是那些被抹掉的城市, 那……” 他从小货车的储物箱深处,翻出了一沓布满裂痕的老地图,绿灯亮起,他往前开车,宫理在他身旁打开了地图。 地图写着是2145年前后出版的,比平树出生都早,估计是在他走私运货期间买到手,上面有很多红蓝色笔迹,标注着一些小路、服务站、旅店甚至是窝藏点和兑换货币的地方。看起来是等高线地图,但却有一些奇怪形状的阴影,地图上也未标注。 平树道:“以前我们做来往生意,凭恕负责跟别人谈价、搞渠道等等,我主要负责开车或者探路。因为他觉得开车很无聊,他很容易睡着……你真的要送它去北国边境?” 宫理转头看着在那儿指着地图,晃着脚看得很开心的波波:“反正我也无聊,三十天假期,出去走走呗,肯定用不了那么久就能回来了。” 平树从倒车镜看宫理的侧脸,忽然道:“我跟你一起去。我开车。” 宫理有些惊讶,但她还挺高兴的,有平树这样的旅伴,她可以一路吃喝不费力了:“嗯?你不上班吗?” 平树并没显出平日里的犹豫,只是依旧声音柔和:“我也可以请假。” 宫理手搭在司机座位靠背后头,笑着翻看地图:“真的呀,好高兴。有旅游的感觉了。” 平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本来同行是抱着更沉重些的目的,却让宫理轻飘飘几句话,变成一趟轻快的旅程,他忍不住笑起来:“啊,要买好多东西!我们要做好一路上什么人也遇不到的打算。” 宫理翘起脚来:“交给你了,我出钱——别嘛,有钱就是要花的,毕竟我懒得动脑花心力。” 波波大概意识到他们真的要带它回家了,又不舍起来,伸出手拽了拽宫理的衣服,又比划又转着手,宫理没理解。 平树道:“它应该是不舍得之前那家人,要不我托人送个消息过去,就说你要回家了——” 波波用力点了点钢铁脑袋,抬头的时候咚的一声撞在了车顶上。 平树要送宫理回住处,她却摇摇头说要回方体一趟,先不回家住了。她要把自己在图书馆里搭的窝收拾一下。 平树说先把波波送到罗姐那里,把它身上的胶贴和脏污都洗刷一下。 平树把车停下,宫理下车后正要往藏在某个变电箱里的方体入口走时,平树突然探出脑袋:“宫理!那、那明天见。” 宫理已经戴上了卫衣的帽子,转过头来也挥了挥手:“啊,明天见。到时候我给你发信息,去找你汇合。” 平树露出了她许久没见的笑容,用力点头:“嗯!” …… 宫理还特意去后勤部借了一辆悬浮小车来运自己这些天“攒”出来的各种生活用品。 她在图书馆里收拾着茶杯枕头和毛毯,还有她没吃完的一些零食,全都扔到悬浮小车里,而收音机又开始放着音乐,好像还是一首土的不行的甜蜜情歌,宫理听的想换台,但去拧了半天也不好使,反而声音越来越大,那个腻哑男声唱着什么“你的长发啊~你的脸颊像蜜桃”。 然后宫理就看到图书馆远端又出现了一扇木门,木门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 宫理:“……” 她不用想都知道那扇门通往哪里,她叹气道:“姐姐,你这也太明显了吧。别撮合了,他可用不着你用这点小手段,你那弟弟人精又手段多着呢。” 收音机里变成电磁声,又变成了古早女团歌曲:“哦哦~用点小小的心机又如何,如果你理解我经过多少辗转与考量~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 宫理肉麻得牙酸:“行行行我不说了,别盯着我啊!啊不会我不跟他在一起,你就不让我进来了吧?” 收音机又变成了pop:“nonononono~” 宫理笑起来:“别管我的事了,不如劝劝你弟弟少用点能力,我感觉他右腿的病情比之前更严重了呢。” 收音机也安静了一些,只是时不时有几首小调响起,宫理收拾的差不多,再看向那扇门,抓起了头发。 以前她觉得甘灯总想算计她的时候,并不讨厌他,因为有所图的人总是很好猜的。但上次,宫理真是怎么都没料到甘灯会—— 这事儿倒也没什么,宫理也不是没见过为了卖殷勤上来就脱衣服的男人,但甘灯骨子里那副矜持倨傲又极其自尊的样子,总高高在上的,突然…… 宫理想到他跪在积水浴室里的西装裤,感觉鼻子有点烫,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 奇怪,甘灯明明算不上她喜欢的类型…… 她想了想,觉得最起码自己的三十天假期算是他当和事佬争取下来的,去跟他说一声自己要出去旅游也好吧。 宫理身后跟着悬浮小车,走向那扇半开的门,门内果然就是甘灯住所的休息室。这会儿是白天,窄窗外难得有阳光投进来,壁炉没有点着,房间里像是冬天的中午一样暖融融,宫理听到书房有说话的声音。 有甘灯的说话声,他声音一直像是有跟别人不一样的沙沙的、雾一般的颗粒感,很低很容易被他人的声音压住,却又总能被耳朵捕捉到存在。 她听到他闷哼后缓缓匀了口气,宫理感觉另一个说话声也挺熟悉的,就从书房的门缝往里看去。 甘灯对他人的目光太敏感了,几乎是在她看进去的瞬间就抬眼朝她看过来,窄窄门缝看不清他整张脸,但他下眼睑弯起,似乎是笑了:“……宫理。别偷看。” “宫理?” 她听清了,是原重煜的声音。 门一下子被打开,原重煜惊喜道:“宫理!我听说啦,说是你离职还是什么停职30天,但幸好没大事!我以为你会被抓起来拷问呢。” 宫理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原重煜,笑起来:“不会有那一天的,我肯定早就跑了。你是来给甘灯……大人看病的吗?” 她故意这么说,甘灯在原重煜身后微微眯起眼睛。 原重煜却不知道应不应该对别人提起甘灯的病情,他不太会撒谎,表情犹豫地回头看了甘灯一眼。 甘灯颔首,他坐在黑色皮质的扶手椅上,也弯腰将裤腿放下捋直。 原重煜请她进来:“嗯,甘灯大人说最近疼得比较严重,我怀疑又要蔓延,就最近经常过来给治疗一下,现在控制的还不错。” 甘灯脚边的地面上放着个托盘,托盘里不是针剂,而是一些支架零件。 甘灯坐直身子,手搭在桌子上,苍白的手指把玩着一支木杆的铜尖笔:“不过也快结束了。小原,谢谢你跑一趟。” 甘灯不太想在如此阳光之下,在宫理面前展露自己虚弱的那部分,也不想使唤原重煜。原重煜却不太在乎,他又半蹲过去,伸手用一个类似于尖头尺子的工具隔着裤腿点按了几个位置,问了问甘灯的反应。 他这么坦然,反而让甘灯有点不自在,甘灯清清嗓子,低声回答他,又道:“今日便到这里吧。” 宫理也坐在一旁沙发上,懒散地撑着脸,忍不住弯起嘴角,原重煜这样的天然傻,就克甘灯这种莲蓬心眼啊。 原重煜收拾东西,面对宫理比对甘灯还要语气轻快:“你是过来干嘛的呀?” 宫理:“就是请个假,我要出去玩了。” 甘灯蹙眉,还没来得及问,原重煜就惊喜道:“去哪儿呀!哦,葡萄糖前一段时间推荐给我说万城西边的卫星城有个特别大的鬼屋!你去过鬼屋吗?哈哈哈哈哈哈狒狒之前跟我们去鬼屋被吓得直喷口水——” 甘灯发现自己竟然插不上话:“……” 而宫理也意识到这点,眯眼笑起来:“没有啊,我不怕鬼,你回头跟我说一下具体|位置,我带别人去玩——” 原重煜跟她聊起来,就像个许久没见的幼儿园同学一样滔滔不绝,他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宫理是来见甘灯的,而自己兴高采烈见到她就停不住嘴的样子,一定一眼就被甘灯看穿了。 刚刚他给甘灯治疗的时候,甘灯还提起过几句宫理的事,他就说的有点多了。 这会儿突然说了这么多,实在太明显了,毕竟甘灯一向是什么都知道,自然也知道他跟宫理之前的事吧。原重煜脸上烧起来,音量也忍不住更大:“啊!我说太多了是不是!你们先聊,不过宫理,你要去我那里继续拿胃药啊。” 宫理刚想说自己跟甘灯没什么好说的,原重煜就急急走出书房,回头还对宫理比了个手势。 甘灯:“……” 宫理笑得不行:“他是你特别应对不来的类型,对吧。你那心眼,在原重煜那儿可都不好使的。” 甘灯却看着合上的门,抬起眉毛道:“但你好像什么类型的男人都应对得过来,我记得你们之前分手的时候,他消沉过好一段时间呢,现在倒也不记恨你。” 宫理仰坐在沙发上,晃着脚:“毕竟我是好女人,被我分手过的男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吧,各个都惦记着我的好呢。男人嘛,不难猜的。” 甘灯拿起旁边桌子上的文件:“人和人也是有差别的,毕竟也不是人人都能坐到我现在的位置。” 宫理听到他这么强势的话,闷笑起来。就是强势用得不是地方,他想说自己有信心不会被她甩? 甘灯还没有装上金属支架,现在不太容易站起来,他道:“你要是请假的话,倒是找错了部门?我又不主管你。” 他又变得斤斤计较起来,想要占回一城,直指宫理主动找他的行为。 宫理起身坐到他偌大的深棕色漆木办公桌边沿,屁|股压在桌边,回身笑道:“就来表示一下感谢嘛,三十天假挺不错的。” 甘灯抬眼看她,他心里有对自己贸然行动的后悔,但他却也不会后悔太久,重要的是后续的棋要怎么走。 宫理说着,她银白色像落雪似的睫毛垂下来,伸手拿走了他手中的木杆笔,然后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手抬起来一些。 甘灯手指微微一缩,但却不动声色。他感觉自己棋逢对手,对方更不在乎赢,就只想搅乱棋盘玩。 宫理将黄铜笔尖压在他青色血管依稀可见的手背上,甘灯想要收回手,却被她手指紧紧攥住,他开口道:“……你在做什么?” 宫理:“你不是会过敏吗?我想看看。” 她抬起笔尖,压过去的地方轻微鼓起,有些泛红,整个手背上也像是泛起小疹子一样,他似乎感觉有些痒和难耐,但并没有动。 宫理恶劣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啊,一点笔尖这么短时间都会有反应吗?那还真是——啊。” 甘灯忽然抬起手摸向她脸颊,宫理一僵,想说的话也到嘴边断了。 甘灯轻笑:“听说你对我过敏,我也试试。” 第198章 [] 宫理愣住, 忽然往后仰头大笑出来,晃着她那像是蒲公英般轻盈的银发:“你啊,输了也不能真输, 不是吗?” 甘灯却道:“我输了吗?” 宫理咧嘴笑起来,她微微将脸朝他探过去,这对于她来说是个相当柔软且小女孩的动作,眼睛浅得像是阳光下装着水的白瓷碟。 但又绝对不会将脸伸到他手指下, 还保持点距离, 谁也说不清朝她伸手的时候, 她是会笑嘻嘻躲开, 还是垂着眼睛靠过来。 甘灯嘴上反问着“我输了吗”, 心里却感觉自己输透了,他不理解, 是天底下人类动了心, 都会觉得曾经令人绝望的同类中突然有个发着光的存在?他也不能免俗是吗? 是宫理真的如此有魅力,还是他昏了头? 甘灯伸手过去, 她既没躲开,也没避开目光, 而是直勾勾地看着他:“过敏吗?” 甘灯拢起手指, 轻轻触摸着她脸颊的轮廓, 像是用手指挡开风去保护一朵刚开的兰花, 他目光看过去,轻声道:“还不好确定。” 宫理:“什么?” 甘灯微笑:“接触的样本还不够大。” 宫理:“……你骚死算了。” 甘灯:“我很难判断你说这个词的时候, 是贬义还是褒义。” 宫理笑起来:“这只是陈述事实。我要走了, 拜拜——” 甘灯并没有着急的问宫理要一个答案, 她显然属于不想答应但对他又有点兴趣的状态,像个在丛林中挥舞着翅膀时隐时现观望他的翠鸟。 他一向是很有布局与耐心的性格, 他养精蓄锐过那么多年,也不怕此刻。 甘灯虽然这样想着,但当宫理走出书房门的时候,房门打开,原重煜竟然就还在门外等着她。 原重煜挠头,声音有种虚张声势的洪亮和掩盖不住的关心,甘灯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原重煜真是那种不会被打败的热情狗狗,哪怕宫理再伤他的心一次,他恐怕也会摇着尾巴上来,不计回报地看着她,叼着玩具跟她玩。 宫理也跟他聊着什么游乐场,关上了书房的门。 等二人走远,甘灯才捂住额头,指尖轻转着笔。为什么偏偏是宫理,他是不是人生总是会一不小心选上了超高难度。 …… 平树将小货车开到停车场时,宫理正穿着夹脚拖鞋在停车场的遮阳棚下蹲着,她没有拿行李箱,就只抱着个药箱。 平树将车停到她面前,波波跟着跳下车,它身上“禁止偷盗”的贴纸都已经被洗掉了,露出了破破烂烂掉漆的身体,原先瑞亿电力LOGO的地方,被喷涂了一对儿可爱的小翅膀遮挡住了LOGO。 宫理笑:“你给它喷的漆?还挺好看的。” 波波紧跟在平树身后,平树拍了拍它的铁皮大脑袋:“是,它自己挑的。你拿这么多药?” 宫理也低头看了一眼药箱,叹气:“朋友听说我要出来玩硬塞的各种常用药,还有胃药、发烧药——我从来都没有发烧过吧。反正就都拿着吧。你那边东西买得怎么样了?” 平树:“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再租一辆别的车上路,我怕这辆小货车经不住北方的天气——啊,那是什么?有一辆……客车、重卡?还是什么……导弹车开过来了!” 宫理朝那边挥了挥手,白色重型卡车一般的大车停在了宫理面前,从驾驶座上跳下来一位穿着工作装制服的人,拿来了交货单,递给宫理:“宫小姐,您订的雪地特改型房车已经到了,这里是账单,包括一些您特殊装配的货品,总价在这里——” 平树呆住了:“房车?!” 宫理迅速签了单子,让人把车放在这儿就行,对方有些特殊装配还让她签了免责单。 平树没注意这些,已经冲到了车附近,巨大的越野轮快有半个他高了,底盘与强大的动力几乎可以冲上各种山坡野地,他毕竟以前是经常跑车的,更关心这些数据,但宫理却点着光脑点开了车侧面的门,LED发光的升降梯落下来,她笑道:“我有钱了,干嘛要风餐露宿,你反正都开过重卡,开个越野房车也不要紧吧。” 平树激动得手都在抖,登上梯子的时候都差点没上去,车内全都是豪车级别的软包嵌板,顶部还有天窗,不只是全息投影、沙发和洗衣机、烘干机这种东西,甚至浴室都是带蒸汽桑拿,前端车顶有个升降的大床,车尾处也有一张床。 平树差点咬了舌头:“还、还有咖啡机、苏打水机和烤箱!” 凭恕也愣住了,他见过不少钱,但一般都是刀尖舔血,这么享受生活不是他的风格。他倒吸一口凉气:“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有钱,不愧是扮了顶流女明星——你要不也去做自由人干员算了!” 波波钻上车来,它好像分不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把自己卡在了冰箱门和厨房之间,原地打转。 宫理按了一下按钮,房间不但有连玻璃都变烫的暖气,还有能探出车外的飘窗,她道:“让他们把露台都改掉了,毕竟要去北地,所有玻璃和车体都是防弹的,有全车的防盗警戒系统。后头还有各种发电机、工具柜,想想,要是真的北地很多城市都消失了,咱们也可以在冰天雪地里,坐在车里喝热可可——” 以前她骑着摩托在末世风餐露宿的时候,做梦也想有个核前人类的房车,能在车里洗澡。只可惜末世的公路都毁得差不多,真就是让她找到了核前留下来的房车也没法开。 现在有钱了,宫理当然也不想苦着自己——这不就是花钱的时候了吗。 平树有点晕眩:“多、多少钱。你也要给自己攒点钱,不能这么花啊……我记得这种级别的车,怎么也要700、800万……吧……” 宫理:“加上特殊装配的货,大概快千万了吧。” 平树差点没撑住胳膊,他脸上局促的都泛红了:“那我买的……好多东西都用不上了啊,我还买了塑料的洗衣桶、买了热水壶……买了、保温箱……” 他说到后来都有些声音几不可闻了。 宫理太了解他性格,坐在沙发上:“要不我们去退货吧。正好我还需要一些生活用品呢。” 他把买的那些折叠泡澡桶都搬上房车,然后先去把小货车还了俩人才去退货,他开着越野房车的时候,几乎把各种功能试了一遍:“啊!座椅按|摩——还会吹热风,还能自动泡茶?!” 他转过头,就看到宫理坐在房车客厅里,手摸着腕上的根号手镯,从看不见的空间中掏出了各种行李和衣服,还有几双靴子。 他一愣:“这是……那种特殊能力物品?是收容物吗?” 宫理:“啊对。好像是收容库里的东西。” 平树开着车,从倒车镜里看着宫理拿出东西来,沉默不语。 他还想问宫理有没有什么物件是需要放在他体内的,却没想到宫理竟然有了这样的收容物。按理来说,方体这些年对收容物的管理是只进不出,对于世道上不论什么等级的特殊能力物品,都是进行封库登记,尽量避□□落在外。 宫理能拿到这东西,显然是经过某些人的首肯。 把收容物送给她就已经够……不讲规矩了,而且还给的是一个看起来不痛不痒,却跟他的超能力很类似的物件。 而且,平树甚至没见过那个甘灯,一次都没打过照面。 平树紧握着自动驾驶的方向盘,凭恕的声音凉凉的传来:“哟,你又是什么情绪,弄得老子都难受,让我品品,怎么是酸味。哈哈,我发现了,那个手镯跟你能力好像哦。” 平树:“……跟你又没关系。” 凭恕听起来像是看戏的嘲弄语气,却又不像平日里那么松弛,追问道:“啊我懂了,这个女人要无缝对接了吧!呵,我就知道——喂,真就这样看戏嘛?真的不需要我给你出点建议?” …… 平树要去的物美价廉的采购卖场在靠城外的地方,万城越往外开,越显得破败,甚至有大量连窗户都没有玻璃的平房贫民窟,以及各种废弃电子厂。老旧的寺庙坐落在低价的义体改造中心之间,霓虹闪烁的廉价旅店和KT旁还有些铁锈色的旧学校。 那家采购卖场四五层楼高,外头也有偌大的停车场和临街店铺,但是这里路边就也游荡着许多义体病的患者,边走路边身体抽动;一些流浪汉躺在路牌边睡觉,身上还有截肢与贩卖器官的痕迹;呕吐的满身都是的男女吸到恍惚、大喊大叫…… 宫理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怎么离开过万城,还有些不适应眼前的景象,但平树就像是从小生活在这么鱼龙混杂的地方,他抱着一大堆东西:“我先去退货柜台,一会儿我们进去采购,然后就一路往外走了。不用担心,凭恕拿到了新的通行文件。” 宫理也干脆跟波波先下车,停车场里有人开着后备箱正在卖各种电磁波手榴弹,还有的就坐在商场的阴影里吸食奇怪液体,这里远比城里更鱼龙混杂。 波波走了几步,有些跟不上宫理的步伐,它抬起铁手去抓住了宫理的手,想要宫理牵着它走一样。 宫理回过头,它正转着脑袋左顾右盼,她笑道:“别紧张。” 波波晃着她的手,二人穿过停车场,它突然顿住脚看向旁边脚下不动了。 宫理看到地上躺着两个人,头上戴着那个鸭嘴型的外接脑机,正是曾经卖得最火热的脑机款式。他们嘴巴蠕动着,有白色的唾液从口腔中溢出,却兴奋的手指抽动,其中一个男人更是裤子湿透。 宫理以为波波是在看这两个人,刚要开口,就看到波波伸手指向一个卖首饰帽子的小摊:“滴滴滴!” 她没抓住波波的手,就看它哐当哐当地跑过去,指着小摊上那个小熊的披肩帽子,兴奋得脑袋乱转。 宫理:“……你喜欢这个?” 第199章 [] 宫理接手了一会儿主驾驶, 但其实也不需要她做什么,自动驾驶在有些坑洼的公路上疾驰,路边已经没有多少护栏了, 早就被人拆走卖钱了。 波波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乖巧地看着平树。因为它那个机器体的屁|股上的铁皮翘起来,把房车内的沙发刮破了,它还不知道, 到处乱跑的时候屁|股上还挂着线头。 这可把平树心疼坏了沙发, 他先用同色线把沙发补好了之后, 又找了个小扳手把翘起的铁皮压回去。但波波屁|股上容易刮丝的地方太多了, 估计跟以前在居民区被混混踹打有关。平树想了个办法, 拿了条自己的运动短裤,改造了一条裤子给波波。 宫理第一次看他哄着波波穿裤子的时候差点笑死, 被平树改大了的裤腰套在波波的胶囊圆身子上, 两条细铁腿从裤腿里支棱出来。 波波看到裤子之后还挺高兴的,又兴奋地拿出小熊披风给他—— 这个帽子披风是给普通小孩或者女生戴的, 就波波那一米二的头围也不太可能戴得下,它一直固执地拿着小帽子把自己脑袋往里塞。现在他看出来平树会改衣服, 就一直想让平树给它改这顶小帽子。 这可不是个容易的活, 平树只能想办法把披风的部分整体改成一顶帽子, 这会儿他先让宫理开车, 自己改着帽子,波波就趴在旁边, 两个大大的电子眼摄像头都快贴在他手上了。 宫理翘着脚在驾驶室喝咖啡:“这开车也没什么难度啊——啊, 平树, 你买的那个奇怪的东西好像亮起来了。” 平树连忙扔掉小熊帽子飞奔去驾驶室,看向他买的探测仪, 皱着眉头点着光脑,似乎在看光脑上跟探测仪连接的A。 宫理还在刷光脑看卢导的日常跟网友对骂:“怎么了?” 平树挤过来:“降速,先停一下,这个是异常天气检测仪,说是前面有一段道路被黄沙盖住了!不确定是天灾还只是天气变化,开启防风模式,把天窗都关掉。” 宫理还感觉自己在旅游一样:“啊?” 她刷了刷光脑,却网络有点连接不上,她眨眼道:“网怎么不太好了?” 平树显得有点严肃:“本来网络就不是全覆盖的,你能上网是因为我们前天出城之后,我已经换了卫星通信,也都买好套餐了。现在卫星都有点连不上,说明可能会有风暴或者沙尘。” 宫理突然意识到自己把这趟旅程想得太简单了。平树去退货的同时,买了更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在她的豪华房车上安装了一堆丑零件,她当时还笑,现在想来——平树在这片大地上奔走的时间可比她遇到的其他人都多。 大部分人基本都是一辈子固定生活在一两个城市,宫理也都只通过隧道去过春城而已。 平树手扶着她肩膀道:“有可能是移动型低级小型天灾,别担心,预测风级不会太大,没必要打地钉,你把车底盘降低,我们停一会儿车。” 宫理把驾驶座让出来给平树的时候,已经能看到外头的天已经黯淡下来成了灰黄色,她也远远地看到年久失修但还勉强能跑的公路,在前方被黄沙盖住了。 平树停下车来,把风力探测仪安到了车顶,但他又有点不放心,下车将几个挡沙板嵌在轮胎侧面—— 宫理跟着下车装挡沙板,外头已经有风起来了,空气里有灰尘的味道,她看着远处灰黄色的云,头发被吹得贴在脸上,都有点站不住脚。她在末世也有长途跋涉当邮差的经历,但那时候气候并不算多变,主要是抵御辐射和一些变异生物。 平树戴着手套,他很利索地从肚子里拿出扳手,把嵌板都安装好,检查了一圈窗户,把车身上稍微探出来的摄像头都包好,推着宫理顶着狂风进车,波波胆子小力气大,站在车门口处伸手把他俩拽进来,车门刚刚合上,沙粒打在车窗上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平树锁上车门,窗户紧闭但风声依然像是尖啸,车体都跟着有些晃动,宫理忍不住有点担心。 她跟波波趴在车窗往外看,黄沙中什么也看不清楚,一个塑料袋猛地拍在玻璃上把波波吓了一跳。 平树却已经在电磁炉上架起锅了:“你要吃点什么吗?别担心了,吃完了睡一觉吧,估计要六七个小时。” 宫理感觉气温有点低,想要去开房车内的暖风,平树却拦住她,拿了件外套给她:“你这房车的电加起来储电池也就两千四百安培,以后可能都用不了太阳能板,没那么冷的时候先忍一下吧。” 宫理发愣:“你连这个都算了?” 平树从储物柜里拿出分好的小包食物,回头看她:“你买车的时候没看?我已经算好了咱们的加油点,前提是那些加油站这几年没毁掉。” 宫理:“我就看能不能车顶架机|枪、能不能防弹,轮胎能不能防扎了——” 他俩关心的生存完全是两个方向啊,平树和宫理忍不住撑着桌台笑起来:“也挺好,一人管一个方面,都顾到了。啊,要吃炒面吗……呃,我有一个小提议,不知道可不可以?” 平树歪头笑道:“你说。” 宫理:“……能不能让凭恕来做饭?” 平树一愣,脸慢慢涨红起来:“我、我做饭有时候就是……嗯找不到火候,我问问他……靠,滚蛋,你当爷是便携厨子吗!我不做,你饿死吧。” 平树:“……他是这么说的。” 凭恕说不做饭就不做,最后还是平树下厨,他确实比暗黑小笼包的时候强一点了,在宫理一旁的监督和帮忙下,炒面做的看起来能吃,还放了一些速食的脱水转基因蔬菜,和两根烤肠。 宫理跟他一人一盘,坐在小客厅里吃,全息投影也连不上卫星。平树连这个都预料到了,拿了个不用插口的硬盘来,连上投影仪:“下了一些节目和电影,路上断网的时候可能会不少的。” 那个硬盘竟然是骚包的斑马纹,她总感觉不太像是平树会买的东西。 打开后还有输入密码页面,硬盘名称叫做:“偷看偷拿烂屁|眼子(没想到我设密码了吧)” 宫理:“呃,这是凭恕的吧?” 平树显得很淡定:“没关系,我们俩共用一个,烂了也是他受罪。” 宫理:“?” 凭恕也恼火起来,他总怀疑平树在瑞亿大厦事件之前似乎是故意让开掌控权。在瑞亿爆炸之后、或者是在宫理出事之后,平树基本能拿到55%左右的控制权,一直压着不让他长时间出来! 俩人说是和解,不如说是关系僵持。 俩人就在相互报复,凭恕故意打耳骨洞,平树又拿出了凭恕的硬盘。 凭恕:“哈,我早就想过防你了,我设置了密码。你大部分时候都看不到我的视野不是吗?” 平树轻轻点着界面,输入了密码。 凭恕在他脑袋里傻掉了。 平树将控制器递给宫理:“他应该存了挺多电影和节目的,你可以看看,没事的。” 凭恕:“?!!” 宫理这种乐子人也有点好奇凭恕的硬盘里都会装点什么,伸手接过控制器,打开就看到一个名为“缪星贴贴”的文件夹。 宫理狂笑起来,一边吃着炒面一边点开,炒面确实挺难吃的,但宫理嘴不挑,更何况有凭恕的硬盘下饭。 平树也开始吃饭,凭恕在他脑子里气得骂道:“你至于吗?就因为我说不做饭?还是因为我嘲讽你快被那个甘灯给撬墙角了?!” 宫理打开“缪星贴贴”的文件夹,里头竟然有她各种综艺的纯享版CUT,有超高清的广告和拍摄花絮,还有她参演的电影电视剧的片段,当然也有《天上再见》。 她笑嘻嘻地再去看别的文件夹,确实存了些电影,大部分都是邪典cult片,还有一点美食节目和做菜节目,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然后宫理就看到了一个“学习资料”文件夹。 这…… 她控制器光圈移上去,偏头看了平树一眼,平树正低头吃饭。 她:“所以你俩口味还不一样吗?我以为他是那种——无性恋?” 平树抬头:“什么?”他看了一眼投影,耳朵红起来,却道:“应该不是吧,他只是很讨厌别人接触,不喜欢看情情爱爱的。” 只回答了后面这个问题哦。 凭恕急了:“你|他|妈真给她看?!老子是之前往你身上写字确实有错,你要不也给我脸上写个傻叉行不——!平树,我|日|你大爷!” 宫理点开,里头还有个文件夹“物流管理及项目运营”。她笑了,太假了吧,她倒是还真挺好奇凭恕这种人会偏好什么类型的,宫理余光中察觉到凭恕可能强行占了身体控制权,就要来起身来抢控制器,她连忙按下打开键—— “文件夹已锁定,请输入密码” 凭恕:“……” 平树拿着筷子:“啊,他好像设了密码,这我就不知道了。” 宫理愣住,大笑起来:“干嘛呀,还不分享一下。” 平树却缓缓站了起来,拿起一旁挂着的围裙往头上一套。 宫理眨眼:“你干嘛?” 平树或者说是凭恕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比了个中指:“老子再给你做道菜。” …… 凭恕切肉就跟杀人一样,满脸不爽的给做了道菜,他本来似乎想吃几口再下线,结果吃了一大口炒面,差点去吐出来,就又下线了。 平树倒是什么也没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吃完饭收拾了餐盘又看了一下天灾检测仪,就跟宫理一个在车头一个在车尾小睡了片刻。 风沙确实很大,宫理有点睡不着,她从车尾的隔断门往外看,发现平树也没睡着,他躺在升降的单人床上,一边跟波波低声说话,一边在改着那个小熊帽子。 她把枕头挪到了正好能看着他俩的角度,看了一会儿平树和坐在地上的波波,也睡着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车已经行驶在路上了,风沙结束,但前方已经没有完整的公路,地面上都是起伏的黄沙了。但是从竖立的路牌上还能显示出他们在公路上。 宫理穿着拖鞋,揉着头发往驾驶室走,却发现平树并没有开自动驾驶,而是在手动开车。确实是,已经没有公路了,恐怕网络都还没恢复,自动驾驶也不好使。 以后大部分的路恐怕都没法自动驾驶了。 平树握着方向盘没有转头,他道:“大概还有五个小时就天黑了,我们尽量在天黑之前行驶到我标点的镇子上,如果那个镇子还存在的话。” 看公路两旁,有些支棱出边角的建筑,还有一些写着“2168年最新款脑机”的金属广告牌,显然是几年都没人换过广告了。能看得出来以前公路附近是有一些基础设施的。 副驾驶座上,波波戴着改好的小熊帽子,似乎睡着了,它的腿上还摊着地图,一副指路的样子,就是地图拿反了。 平树开的很稳,他看着宫理的鸡窝头发,笑了笑:“你要喝咖啡吗?” 宫理摇了摇头:“你要喝的话我给你做一杯……啊,前头好像有些影子,是有车停在了路上吗?” 平树也缓缓降低车速来,天还有些灰黄,能见度不算太高,宫理看到被黄沙覆盖的公路上,有几辆车停在那里,似乎出了事故抛锚,但又不算是完全埋在沙子里的,大概就是大半个轮胎在沙子下面。 “这些车应该到这儿的不算太久吧?是出了事故还是抛锚了?” 平树也把车灯推得更亮:“可能就是一个多星期前路过的,估计是前头的抛锚,后头的跟着撞了,他们应该早就弃车走了。只是咱们可能需要把这几辆车推开。” 宫理懂了,两边虽然也有大片空着的沙地,但是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沙子塌陷,但沿着公路的轨迹走,至少保证几十厘米的沙子下就是硬质的道路,不容易出事。 她正要准备下车,就看到在稀薄的风沙中,那几辆车里亮起了一闪一闪的红色灯光。 甚至还有点点红灯,就在他们车前不远处…… 第200章 [] 在风沙中看到这点点红光, 确实让人觉得有些惊悚,但宫理见过吓人的东西可太多了,她道:“我下车去看看。” 平树:“我跟你一起。” 宫理:“不用, 要波波跟我一起吧。” 她穿上防风的纱巾帽子,又从柜子里拿出件力量加成的皮衣,然后把皮衣拉链拉到脖子下头,去到车厢后部, 床边有一些储物空间, 平树看到宫理拿出了一把□□。 波波脑袋也趴在装武器的柜子里, 兴奋地拿出一把激光枪, 宫理按了回去:“能见度不高的时候激光枪会有射程衰减, 走吧,你应该力气也很大, 可以帮忙拉车子吧。” 波波用力点头。 宫理戴上风镜打开车门, 灰尘沙子吹进车里,她穿着马丁靴的脚踩在沙地上, 上膛端起枪来,往报废车辆的方向走去。 风看起来不大, 但时不时会刮起一阵急骤的风沙几乎要把她卷起来, 宫理有点怀念以前沉甸甸的银鱼义体, 估计能让她扎在沙地里吹也吹不跑。 她被风吹的踉跄了一下, 波波哐当哐当的跑上来几步,从后面抓住她衣服, 帮她站稳。宫理回过头, 笑道:“谢谢, 你跟着我。” 但波波有点害怕那些车内亮起来的红光。 宫理先走到房车前方不远处,那点红光在沙地里, 像是从地里伸出一个比馒头大不了多少的白色凸起物,那个从沙地里延伸出来的白色凸起物上有闪烁的红光。 宫理弯腰看过去,手也扶在沙地上,感觉到那个白色凸起物在微微震颤着,还有几不可闻的电机声,就像是……电脑机箱。 她扣好手套在腕部的环扣,在昏暗的风沙中伸出手抓住那白色凸起物,想要将它拔|出来。白色凸出物在地面下确实有很大的东西,但宫理力量很大,往上一提—— “!”波波吓得跌坐在沙地上。 宫理也一惊。 因为她从沙地中拽出了一个人。 那白色的凸出物竟然是一个平躺在地面上的人头部戴的鸭嘴型外接脑机!就是最有名的那款TX-3000。 他身体其他部分都被风沙掩盖住,只有那个外接脑机凸出的前端露在风沙外头,闪烁着灯光。 波波坐在地上吓得一动不动,宫理却在观察那个人,脸上都是沙子,嘴巴大张着,里头也全都是黄沙,显然已经死去多时,整个人姿态却异常安详。 外接脑机不管主人有没有死亡,依旧在运作着。 宫理将他扔在地上,她发现鸭嘴型外接脑机后头还连着一根电线,电线通向的是车辆打开的前盖,显然是跟车内的蓄电池连通着。 她对波波伸了一下手,要波波留在原地别动,而后端起枪靠近了那几辆车。确实是前头有一辆车先撞上了倒下来的路牌,后面的车辆跟着连环相撞,其中一辆车还被烧毁了。 而被掀开车前盖的那辆七座车,轮胎经受不了沙地的磨损而爆了,一侧的车门也被撞瘪了。宫理看向那个前盖,发现蓄电池连接出来的电线有十几条,其中大部分都连接到了七座车,延伸进放下一条窄缝的窗户里。 也就是这辆车脏兮兮的窗户内,隐隐透出闪烁的红光来,宫理这次有了心理准备,伸手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一个肚子臃肿四肢细瘦的中年女人头戴着外接脑机,从座位上倒下来,摔在沙地上。 宫理往里看。几辆车的乘客似乎都挤进了这辆七座车,甚至还有孩子坐在父母的腿上,他们就像是遗迹中的石雕般蒙了一层灰,从窗户缝里吹进来的沙落了他们一身。 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戴着白色的外接脑机。可能因为产品的型号有些区别,这些鸭嘴型脑袋各有不同的涂装和设计,却也都有着标志性的红灯。 甚至包括车上两个孩子的脑袋上,都戴着儿童款的外接脑机,上头还有卡通贴纸。只是这辆车里最起码有三个人的脑机已经不再亮灯了…… 波波爬起来,缓缓蹭过来,它忽然拽了拽宫理的衣服,指向刚刚从驾驶室掉出来的中年女人。 宫理低头看下去,那个女人瘫软在地面上,但嘴巴似乎仍在蠕动着,她口水早已干透,口腔里也有沙子,但鼻息似乎在缓缓地吹拂着她嘴唇上落的灰尘。 “还活着!”宫理惊讶,连忙扶起中年女人,拍了拍她身体,她只有嘴巴和喉咙在蠕动,或许是外接脑机夺走了她的意识?不过这里应该断了卫星通信,她是如何连接到网络呢? 宫理伸手就要摘下她的外接脑机,平树在车内看到,一惊,起身连忙拍向前挡风玻璃,想让宫理停下来。 但风声中宫理根本没有听到,她先摸索着关掉了脑机外观上的按钮,女人没有什么反应,脉搏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宫理等了一会儿,又打开中年女人下巴处的环扣,用力才摘下了外接脑机。 宫理看到了她上半张脸,苍白水肿得像是从来没有晒过太阳,她双目紧闭,但也能看到眼球从眼眶中严重凸起,就像是某种蛙类—— 那女人在宫理摘下外接脑机之后,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像是生锈铁片摩擦的哀叫,而后身子一挺,彻底咽了气。 宫理愣住,平树也冲下了车,但还是晚了一步。宫理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才又看了一眼车里的其他人,回头喊道:“我杀了她?” 平树伸出手臂挡着风,摇头:“不,她已经不可能救活了,这种人我们都俗称中阴身,肉身已经死了,但她的灵魂还在脑机中活跃着,脑机的电流引发身体上的抽搐。我阻拦你,只是有些人戴了太久,会眼压脑压不稳定,摘下来的时候可能眼球会爆出来,很吓人。别多想,她只是再也没有回声了而已。” 宫理听过不少迷信故事,第一次见到赛博中阴身,转过头:“回声?” 平树:“嗯,就理解成他们的意识还以为自己活着,还在网络或元宇宙中徜徉呢。” 宫理看向车里其他人,她有些无法理解:“他们在做什么呢?” 平树扶她起来,道:“可能是几个家庭一起搬家离开的时候,突然遇上了风暴,车抛锚又损坏,距离下一个镇子还有一百五十多公里,一家人恐怕难以走出风暴,就选择了戴上外接脑机。” 宫理觉得有些无法理解:“是放弃求生了吗?他们搬家的话也应该带了很多食物和水,等风沙弱一些的时候离开也有可能吧。” 平树扯了扯嘴角,不算笑:“你是一直很有求生意识的人啊……以后你可能就理解了。咱们赶紧搬开车辆,天黑得很快,我们要到下一个镇子才好。” 他拿来钩锁,宫理一个人拖着车前保险杠,或者是推动车后,也挪动了两辆车,平树把钩锁挂在波波的身上,指挥着波波在风沙中拽车。 只是那坐满了人的七座车,他们都没有挪,剩下的道路宽度也足以房车通过了。 宫理和平树满身大汗回到车上的时候,平树顾不上拿吸尘器打扫他们掉下来的沙子,先掐着表将车往前开。 宫理摘下风镜,抹了抹脸上的灰尘,就看到房车小心翼翼的让开那辆七座车,往前行驶而去,只是车头还是不小心撞了七座车一下。 那辆车车顶的行李箱可能因为锁扣老化弹开了,行李箱里各色的衣服被风沙卷起,像是五颜六色的拉花炮彩纸一样,乱飞进了风里,一件孩童的印花T恤拍在了房车车窗外,被摄像头挂住,猎猎作响了片刻就被吹掉,卷进风沙中消失不见了。 …… 平树开的比较快,好几次车轮都在沙子里打滑了,终于开出了风沙天气的地区,驶入了澄明的天色,天边正是即将进入夜晚的灰蓝色,宫理看到了一些合并进来的岔路,还有一些十字路口,只是大部分都没有红绿灯了。 宫理洗完澡,换了个长袖套头衫坐在副驾驶上,光脚盘腿在开了加热的座椅中,拿着地图标注道:“老地图中,沙漠区距离这里还有几十公里,现在已经有一角蔓延过来了啊。沙化越来越严重了。” 再往前行驶,她甚至看到了亮着灯的广告牌,还有一些断了的高架桥在远处,那些高架桥下有火光,似乎已经成为一些人的避难所。 她道:“真可惜,那些高架桥就断了一两处,要是有政|府修一修,还能用的啊。” 平树放起了一点音乐:“也可能是那些高架桥通往的城市都已经不在了,所以也没有修理的必要了。” 在深蓝色夜幕低垂时,天上也飘下小雨,这里的雨水比万城稍微干净一些,但还是在侧面玻璃上留下一个个点状污痕,道路更宽阔,地面上还有修缮过的痕迹,宫理也渐渐看到时不时几个广告牌呼啸而过,路边有一些孤零零的小店或者民居。道路上偶尔有几辆车,不是房车就是卡车,要不然就是拉满了行李似乎要搬家离去的车。 “马上要到了。石港。以前的核电厂和采石场。” 宫理看着远处灯火通明,有一种即将要到大城市的预感,只瞧见公路上头成排的电子广告牌,正播放着司机专用兴|奋|剂、压缩高能汉堡和轮胎的广告,显然这里经常有司机停留。 突然,偌大的屏幕上亮起来一只眼睛,眼球中出现了旋涡仿佛要把人吸进去,镜头一切,有个人脑袋里蹦出来无数美食、美人、华服与上流生活,灯光流转,人潮人海。镜头再一转,是一个戴着TX-3000外接脑机的女人坐在自家幽静宅院的回廊下。 “不满于生活?想离开而不能?TX-3000带你畅游天下,享受顶尖人生!” “TX-3000-28新款外观上市,更强透气性,更低耗电与续航,现推出春季限定涂装,快线上预定抢购,还送100日饲液套装!” “不止是网络——元宇宙特惠套餐正在热卖中!” 硕大的眼睛在一排排横跨马路的广告屏上睁开,有几个广告屏已经有色差或半脱落,但依旧轰炸着每个人的视野,宫理的眼睛都快被明亮高对比度的画面刺痛。 而随着他们驶入广告牌下,宫理也看清了远处的“繁华”,是一座巨大工厂的排烟管、高塔和巨大的信号筒上,挂满了各个品牌的灯箱,从各种方便食品到家具厂,从大型律所到啤酒品牌。 宫理:“那是?” 平树也看过去:“啊,那是石港以前的核电厂,听说反应堆只剩下一个了,这附近也有泄漏,但他们这里还是电力相当充足的。那些广告厂商还会付钱,所以他们就把广告牌都亮着,但实际上,石港现在营业的店可能就十几家——这就快到石港的市中心了。” 宫理就看到了两横一竖三条路,路边有些平房挂着闪亮的灯牌,但掩盖不住破烂的墙皮与叠了好几层的涂鸦,还有些倒塌的墙。大部分建筑都是平房,偶尔有一个灯光昏黄的两层汽车旅馆,还有些房子的玻璃都碎了,只留下几个黑漆漆的洞。 宫理:“就这?那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平树:“充电,补柴油,多带一些油和电池。还不知道以后的路上还有没有这种镇子了。这里算得上交通枢纽。要不要去下车吃一顿,这里还是有一家餐厅的。” 他说着,将车停在了一处水泥开裂的停车场上,能看到挺大的一家酒吧餐厅就坐落在停车场深处。停车场上大概有四五辆车,应该都是中途在这里歇脚的,有些人站在回廊下抽着烟,也将目光看向他们开的这辆庞然大物的越野房车。 那些人基本都四肢不全,或多或少有义体改造,叼着烟眼神如狼一般看过来。 平树目光扫过去:“你也可以去喝一杯。” 他说着,从驾驶座的储物柜里偷偷拿了一把手|枪塞进胸前的邮差包里。 平树没看到宫理那边也塞了一把激光枪在外套里。她若无其事地对他挥挥手:“走吧,我想喝一杯黑啤,如果有的话。” 第201章 [] 下了车, 雾霾黯淡,天显得很高很平,视野开阔, 头顶已经变成了深蓝色,但依旧看不到星星。西边的天边还有淡蓝色余晖,宫理眯起眼睛,她看到那些挂着灯牌与广告的高塔与水泥粗烟囱背后, 有着更高大的、只有圆柱形轮廓的人造物。 是烟囱?还是什么信号塔? 宫理已经无法辨别跟那轮廓的距离, 仿佛开车几个小时也无法开到它脚下。 近处灯光挂得跟景区小吃街的厂房已经够庞大了, 后头的事物几乎超越了人造的极限, 像是给这片大地打了螺栓。 宫理抬手:“那是什么?” 平树也不太知道:“那应该也是核电站, 但是恐怕是对北战争期间建设的吧。这里好像百年前也是个工业城市。” 确实,宫理能看到远处一些整齐划一的老式水泥楼房, 五六层高度, 窗子只剩下黑黑的洞口,很多楼房也已经倒塌了。像是末世的连片墓碑般立在远处。 靠近石港两条主干路的楼房, 也似乎有能出工业时代棱角与几何美感的风格,像是只要看起来规整, 完全不在乎里头住的人能不能晒到太阳, 会不会在集体生活的回廊上一股尿骚味。 那些公寓楼侧面还有马赛克拼成的宇航员站在地球上向木卫四招手的壁画, 一派即将开始星际时代的宏伟图景。深蓝色的宇宙因为马赛克砖的剥落, 显得像是一片繁星的夜空。宇航员脚下的墙面上是致幻剂的广告与拉皮条的电话。 老楼里有些昏黄的灯光,似乎这个镇子上生活的人也不过三四百户而已。 宫理突然感觉到这个世界远比她想的有历史, 有故事, 万城那样的繁华与迭代, 流量与狂热反而是特殊的。 她拽了拽外套,头发还没完全干, 人畜无害地打着哈欠跟平树并肩往餐厅走,像是刚刚睡醒下楼买饭。这家酒吧餐厅有着字型的夸张水泥顶棚,造型远大于功能,像个工业时代的车站。 波波不吃饭但也想下车玩,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他们。 他们一男一女一机器人的组合有点显眼,宫理幸好现在脑门上还没有了洞,显得像正常人一些。但她银白色长发和漂亮的五官,显然还是引起那些走廊下的人的注目。 甚至有个满身纹身,眼睛改造成瓶盖一样的圆形凸出电子烟的壮汉,朝宫理吹口哨。 他们本以为宫理会惊吓或装没听见,却没想到她一愣,转过脸来笑道:“有眼光啊,已经很久没人对我吹口哨了。” 平树真怕她下一句就伸手戳烂那男人的电子眼,连忙拽了她一把,压低声音道:“你是想说没人敢吧。” 宫理心情不错,大笑着跟他推推搡搡地进入餐厅中。 餐厅的窗户上、吧台上还有桌子上,都贴着“严禁斗殴、严禁开枪、严禁使用任何□□”的标志,还写着什么“如果损坏餐厅内物品,百倍赔偿!” 餐厅坐满了一半多,看穿着打扮,基本都是各个地方来歇脚的司机,除了卡座与餐桌,深处也有个酒吧吧台,吧台里的大胡子用脏得发光的布擦着油乎乎的杯子。宫理坐进卡座里:“人还挺多啊。” 平树用光脑扫菜单:“已经比之前少很多了。一定要点杂肉汉堡和薯角,还有华夫饼和蔬菜浓汤,啊再加个火腿贝果吧!” 宫理托腮,小声道:“点这么多,我都怀疑这种地方会是那种饭里下迷|药的黑店呢。我应该不受影响,你呢?” 平树笑起来,给她倒了杯水道:“石港的人喜欢敲诈勒索,也会在城外劫车,但不敢在饭里下东西,毕竟这里外人也很多,下手太黑太直接,就不会有人来了,还容易发生大规|模|冲|突。更何况,这里很多人来来走走,但这家餐厅听说已经开了三十多年了。特别好吃,真的,石港还能存在,一半是因为核电站,一般就是因为这家餐厅。” 他指向递菜窗口内,有个身子细长如麻杆的厨子穿着无袖T恤,从袖口里伸出三对手臂来,一边切菜一边照顾着旁边的锅。 ……这能力确实是可以做到一个人管一个厨房了。 一会儿,一位过于丰腴的服务员来送菜,一边将汉堡之类的放在桌面上,一边在脏兮兮的围裙中摸索,对他们开口道:“要往北去?” 宫理闷头吃汉堡,真不愧是平树夸赞,太好吃了,杂肉可能是肉排肉末与一些脂肪丰富的肉皮混在一起做的,宫理手指缝都在往下滴肉汁油汤,调味也像是用了些蔬菜水果和香料做酱,也做得特别好—— 反倒显得万城里的大多数餐厅都像是在糊弄了。 要不是这里离万城太远,宫理都恨不得有空开车来吃。 平树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勾起嘴角,抬头对服务员道:“回去找家。” 服务员一愣:“家还在?要买火吗?不买可找不回去吧。” 宫理叼着薯角,一瞬间都以为是某种拉皮条行为,平树却顺畅的接话道:“新火?” 服务员咧嘴笑起来,油乎乎的手在围裙上抹了抹:“上个月才更新过一次。模样早就变了,不买火可看不清啊。” 平树想了想,道:“让我看看。” 服务员从围裙口袋中掏出了个杯垫,只是这杯垫上也贴了张纸片。宫理探头看过去,似乎是从大地图上剪裁下来的一部分,上面标注着城市、一些小路和每条路能跑的车型,还有一些废弃加油站等等。 买火说的是买最新的地图,如果没有地图,恐怕会前路难行,是这个意思吧。 宫理仔细端详那个杯垫,突然注意到,这上面标注的城市是——山冶市。 山冶帮的那个山冶。 服务员注意到了宫理的眼神,笑道:“是,那个已经被彻底封锁、消失了的山冶市,我们地图上也有路能进去。以前的几个站点、镇子基本都没了,真要是想跨境去北国,没有火可不行。” 平树抿嘴道:“什么价?” 服务员笑着挥挥手:“不着急,您几位先吃饭,再考虑。我们只卖纸质,还是扫不进光脑的特殊印刷。想买的话就说要杯柠檬茶就行,我给你价表,咱们去别的地方买。我只能说一句,都是五位数到七位数的,想好了再叫我,别叫了我又不买。” 宫理注意到服务员的手腕内侧有一条刺青,看起来像是什么人被绞死的图案,但纹身师的水平太烂了,看起来像是绳子挂着一条狗一样…… 但她身上不只是这一处纹身,还有别的什么十字架、火箭炮与花朵的纹身,光是露出来的皮肤上就有七八处不同的纹身。 宫理本来没太在意纹身。 平树没有点酒,要了一杯类似闪电水的糖精色素气泡饮料,宫理要了一杯黑啤,当大胡子送过来的时候,宫理注意到他手腕内侧也有一个上吊狗的纹身。 而且他身上的纹身跟女服务员有7、8成是同款的,而且同款的都一定在某个位置。宫理本来以为这俩人是情侣,直到另外一个当服务员的老头,也有着同款的纹身…… 像是某种标记,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种? 平树也在看那些纹身,宫理小声道:“你知道原因吗?” 平树把切了一块华夫饼,沾上奶油放到她盘子里:“石港换过很多主人,就像是道路枢纽——兵家必争之地,这里经常换势力,大部分势力就会控制这里的居民数量,毕竟在石港分蛋糕的人太多了就也养不起。” 平树还把蔬菜浓汤推到她面前,自己吃着另一个汉堡,道:“有些在石港的当权者,就会要求这里的居民纹上代表自己势力的标记,来彰显自己占据了石港。你看到那么多纹身,就说明石港换过那么多头子。” 宫理发现,越往北走就越是走入了平树熟悉的领域。他依旧是那种黯淡温和的人,但到这里他反而不紧张。 波波坐在卡座上,它眼巴巴地想吃饭,但机器人身体确实没有可以塞饭的地方,它只好像是唐吉坷德一样挥舞着叉子跟胡椒瓶打架。 宫理:“那我们要买地图吗?” 平树想了想:“恐怕要买的。我那份地图有几年没更新了,山冶市彻底被封锁都是这几年的事。让我付钱就好,我也是工资不低的。” 宫理:“行。”她抬头,却发现那服务员正在跟大胡子窃窃私语,大胡子的光脑亮起来,也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她开口道:“加一杯柠檬茶。” 服务员有些犹豫地朝这边走过来,波波正用手撑开百叶窗看向窗外,卡座边的玻璃窗凝结的都是入夜后的水雾,也看不清,似乎只有些车灯扫过来,有更多车辆停到了停车场上。 宫理一侧耳朵,忽然抓住了桌子上的餐刀。 与此同时餐厅的双|开门被人推开,一群穿着白色工装的人鱼贯而入,服务员连忙停住脚步退回吧台处。 突然涌进来的工装男女背着手,站在餐厅大堂中,但基本都围绕着宫理他们,几乎是组成人墙把他们怼在卡座里。 平树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宫理只是右手拿着餐刀,往嘴里迅速地大口塞薯角—— 要出事了,别一会儿掀桌子饭都吃不完了! 这样的阵仗,周围的其他司机都紧张起来,宫理塞得两腮鼓鼓,看到一位高大的白色西装男人,戴着墨镜,大腹便便,抱着一盆极其宝贝的宠物仙人掌,大步走进了餐厅中。 餐厅内的那位六手厨子正巧在颠锅,燎起一片冲天的火光,衬得这位白色西装男像个□□教父般闪亮登场。 他肩宽臂粗,大腿让西装裤紧绷,但意外地又胸口空荡荡,肚子凸出来,体型有些奇怪。他目光直直看向了平树,咧嘴笑起来:“凭哥,多年不见,倒是又想念着这儿的汉堡了啊——哎呦,进了万城果然不一样,带妞荣归故里嘛!” 平树表情不太好:“……引粒子。” 宫理愣了一下,才明白“引粒子”就是白西装男的花名或者代号。 引粒子笑起来:“是没想着我又死里逃生,兜兜转转还回了石港吗?最起码四五年我没听过你的消息了,是不是有点想哥们?” 平树不说话,只是把华夫饼又往宫理的方向推了推,似乎催她吃饭。宫理感觉这是平树跟凭恕当年的事儿,他们应该控制得住场面,也不管不顾低头猛吃。 平树手在桌子下捏紧:“……当时也是你坑我在先。我只是、报复回去了而已。” 引粒子:“哈!你现在装什么乖巧啊?把我拖行几公里然后扔在落满雪的采石场地坑里,半条命都没了——我当年在石港也是有头有脸,你知道后来石港换的人都是些什么垃圾玩意儿吗!而我花了五年才又拿回来这块地!” 宫理大概听懂了,应该是好多年前平树和凭恕做走私时候,被当时管着石港的引粒子给狠狠坑了。那凭恕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就狠狠报复回去,把引粒子抓了扔采石场里,估计是想杀他的。 但这位引粒子竟然活下来了,而且时隔多年又拿回了石港这片地方,现在可真是新仇旧怨都到一起算了。 恐怕这位引粒子,还以为眼前的平树是凭恕呢。 要打起来吗? 周围围观的人就有十几个,再加上引粒子又带了十几个人,宫理感觉真要打起来估计要误伤无数,但她也有自信破窗而逃带着平树走。 只是……就不知道这个引粒子要追杀他们多久了。 平树显然也是想到这一点:“都那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想要跟我算账你也讨不到好的。不如咱们好好做生意,我买地图,买油店,不跟你砍价就是了。” 引粒子戴着皮手套,爱抚着他的仙人球:“现在有钱了啊,开这么好的车往北去荣归故里是吗?还带着漂亮妞,你是来旅游度假吗?那这地图少说也要——40万吧。” 宫理笑了。这个引粒子眼睛一直没从她身上离开,可能在他印象里凭恕是做大生意的,那身边的女人肯定是傍他的。引粒子几次强调了“带妞”这种话,显然最羡慕嫉妒的不是“豪华房车”,而是平树身边有女人。 色|欲熏心啊。 平树比较淡定,看似像是思考,直到宫理餍足地吃完了华夫饼,才缓缓道:“还要600升的油,给所有的蓄电池充满电,以及——三个汉堡两个披萨打包。” 引粒子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那怎么也要六十五万了吧,零头我给你抹了,你要是把这账付了,旧事不提,咱们甚至还可以做生意!” 平树说不砍价真就没砍价,道:“我光脑转给你。” 这不是破财消灾,恐怕引粒子只是先诓他们一笔,等出去了说不定想贪心的扣车杀人呢。 引粒子点开光脑,却说道:“你这么个疯子,这会儿装的那叫一个乖巧,谁知道你会发什么疯。让你女人到我这儿来转账。” 平树跟宫理对视一眼,宫理道:“没事,我账上也有,我来给你转账。” 她说着朝引粒子走去,走得那叫一个轻飘飘又晃悠悠,像是个没学好仪态的小太妹,也点开了转账的界面,就要跟引粒子的光脑靠近对接。 引粒子眼睛一直盯着宫理的脖颈,在她接近并低头看光脑的时候,将手伸向了她后颈—— 与此同时,宫理手猛地往上一插,直插向他眼珠,另一只手伸进外套里,顺势枪|口向下,打向引粒子的左腿。 但宫理没有预料到,远处卡座内的平树同时拔枪,打向了引粒子的右腿—— 咔咔! 两条腿中枪,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他腿不是肌肉而是义体,应声而断,引粒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傻眼了。 这么个角度,简直就是把他送到了宫理枪|口下,宫理也只好顺势指向他脑袋:“大哥你搞错了,外头那车是我买的,他是我带的向导,你想来威胁我,那是口吞拔栓手榴弹,找死啊。” 宫理回头看向平树,他也担忧的朝她看过来,手中的枪仍然指着引粒子。 他竟然也偷偷带了枪吗?而且她以为开枪的会是凭恕,真没想到是平树。不知道为何,她就能感觉到平树握着枪的手一定用力而冰凉,手臂是紧绷的。 引粒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也没想到一个眨眼间自己两条腿都被打断了:“……” 宫理顺手摸了摸他臂膀,果然是硬树脂,他看起来肚子凸出却四肢粗壮,就恐怕是四肢都是义肢。 引粒子突然面部开始变红,毛孔处像是蒸腾起白色水汽,许多白色工装小弟一脸惊恐的往后急退。 宫理眨眨眼:“气得头上冒烟了?你是要放什么大招了吗?” 但平树还坐在原地没有动。 宫理更是掏出了光脑开始拍小视频,还拿枪管拨开引粒子头上蒸桑拿一般的烟雾缭绕:“牛逼啊!哥们来一段,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 引粒子脸都快气紫了,却好像还努着劲瞪向宫理,脸红的都跟快煮熟了一样,蒸汽更缭绕。平树轻声道:“你放弃吧。她是仿生人,不怕辐射。” 引粒子一愣:“什么?” 宫理:“啊,原来你的超能力就是这个?” 平树补充道:“他能吸收辐射并储存在自己体内,然后在直径大概一米多的范围内,释放极强的辐射。他靠这个杀了不少人——”他说话声调突然变得轻佻且轻软沙哑:“哈,你对谁用不好,偏要对一个不是人的家伙释放这么多辐射。” 凭恕一脚踩在沙发上,坐在桌子上晃着两条腿,一只手伸进挂在胸口的邮差包里翻找打火机和烟,笑嘻嘻道:“我不是不杀你,就是不怕你再来找上门,你一直很有意思的啊,我还挺期待遇到你。那时候你穿了个兜裆布,用的还是金属义体,在采石场冰封的积水里乱爬,哎呦那屁股肥墩墩的,抱住一大块冰就不敢动了——笑死我了!” 引粒子脸气得更紫了。 凭恕拈着烟,笑的乱抖:“当时我要不是急着去送货,真会看你爬上来再给你一脚的。你看你今天喜剧效果不也挺好的吗?” 引粒子:“……你去死吧凭恕!你以为你走的出这里吗!我要杀了你!” 他甚至手一挥,将自己宝贝了半天的小盆栽仙人掌朝凭恕狠狠扔过去。凭恕头一偏躲开,波波在他身后跳起来,白漆铁手稳稳接住仙人掌,它大眼睛眨着,将仙人掌摆在桌子上,颇有兴趣的盯着看。 凭恕玩着打火机,没耐性起来:“啊,让你的人都上,我们俩把你这个石港杀到人口减半怎么样?你愿意见?哦对,隆重为你介绍了一下,这是我新傍的富婆,那傻子才买的豪华房车要近千万,这位富婆眼都没眨就当了傻子。” 第202章 [] 宫理:“确实。不傻的话, 我包男大学生不好吗,找这么个货色,腰力都不行。” 本来还口头上占了上风的凭恕笑容僵住了。 凭恕真想抬脚踢她没肉的屁|股一下, 但无数小弟围观着,他话头一转:“更重要的是,这位富婆的钱都是一刀一刀捅出来的,她干的是杀手的生意, 这辆车最起码就值十几条人命。你要是跟她打, 那祝你们不留遗憾, 我就先去外头抽根烟。” 引粒子将信将疑的看了宫理一眼。 如果说她是仿生人的话, 这样逼真的身体确实是非富即贵吧, 刚刚的身手又的确了得。敢两个人开着这么显眼的车一路北上,如果不是傻白甜就是奇人了。 引粒子太讨厌这个恶劣的家伙:“你打碎了我两条腿, 还想说这个!” 凭恕晃着脚, 鞋底踩在他们刚刚坐着的沙发上:“就你那两条假腿给你打烂了,你就换嘛, 人不能为了面子丢了脑子吧。你阴我我弄你,你现在要弄死我你又不舍得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那就好好做生意呗?刚刚你开口六十五万?这样, 我给你十六万五, 不错了吧, 地图、油、电都配着,你我都知道这些东西你卖给别的司机, 连六万五都卖不上。” 引粒子竟然这时候还在嘴硬, 也可能是因为带的小弟太多, 不得不嘴硬:“如果我不同意呢!” 凭恕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耳骨洞:“那就只能让我们这位暴躁的富婆把你这里夷为平地了,哦她不但爱杀人, 还有一个爱好就是把自己讨厌的人屁|股里塞上会放电的赛博炮仗,扒光了衣服捆着手拴在车后头跟着我们跑三十公里。我本来也不想从她的,可她这么威胁我,为了自己的屁|股着想,我就从了——” 宫理抬脚就踹凭恕,他灵活地躲开,还拿起其他人桌子上刚上菜的炸鸟腿塞到嘴里。 但她嘴上还是补充道:“赛博炮仗不行,我喜欢土炮仗,一千响的。” 凭恕叼着鸟腿笑得就像个吃了小母鸡的老母鸡。 引粒子心里很憋屈,但他也意识到眼前这个女的根本不是穷乡僻壤的超能力者能对付的,说不定是什么万城跑出来的人物。 那钱还总是要赚的。 他借坡下驴:“这两条腿的费用不能不加吧,两条腿一条四万,二十四万四千,是兄弟的份上,抹了零头就算二十四万吧。可是兄弟真要劝你一句,凭恕!还傍富婆!我瞧不起你!” 妈的,人生赢家的尽头就是傍富婆吗?凭恕算是往北做生意里混的最好的,最有能耐离开这半死不活的地方的,结果万城发展的最后归宿是这条路? 宫理退了几步,走回桌边,靠着桌沿。凭恕忍不住看向她脖颈,刚刚引粒子就盯着她脖子看了,她穿着长袖外套都没怎么露肉,脖子也能看出来性感吗? 她倒是脖颈挺纤细修长的,完全看不出来是能一扭头一抬脚踢死人的狠人。凭恕舔了舔嘴唇,给自己点上烟,又拿了一根递到宫理嘴边。宫理没好气的叼住烟,他忍不住笑起来,做戏做全套,而且还演得很上瘾:“啧,引粒子你这就是人丑不知软饭香是吗?” 他一开始说傍富婆,引粒子还觉得完全是在搞笑,但现在凭恕跟这女人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了。 凭恕一边垂眼给宫理点烟,一边道:“再说,你一个老色批盯她半天了,我应该拿烟烫烂你的眼睛才对。” 凭恕说这话的时候,不知为何心里一窒。不像是他的感觉,反而像是平树听到了他的话,情绪联动到他这里…… 小弟们把引粒子扶起来,搀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其他的司机也都缓缓放下自己包里兜里的枪,继续吃饭。引粒子屁|股沾在凳子上,又恢复了一副大佬的样子,对厨房里的六手厨子喊道:“人家又加了三个汉堡,两个披萨,快点做完送上来!” 平树在他脑内道:“你去付钱,别让宫理付钱了。” 凭恕撇了一下嘴角,心里开口:“她有钱让她付呗,我的人设现在已经是腰不行的小白脸了。” 平树急了:“这个车已经花了很多钱了,二十万也不多,你不付钱我就出来了!” 凭恕只好晃晃悠悠走过去,转账给引粒子,引粒子不会跟钱过不去,拍着自己被打烂的膝盖,又开始一口一个“凭哥”:“以后还往北边跑吗?我这儿也有些货可以做生意,咱们商量商量?” 凭恕叼着烟:“就跑这么一回,以后不做了。” 引粒子看了宫理一眼,抽了抽嘴角:“凭哥,男人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 凭恕笑起来:“是,为了我的事业我要去敷个面膜。” 干瘦的六手厨子穿着布满油污的长围裙走过来,把打包好的餐点放在了他们的桌子上。 引粒子还想装逼,开口道:“磨磨唧唧的,让客户等了这么久!” 六手厨子把打包盒放在桌子上的同时,其中四只手正插在前后裤兜里,突然拔|出来,几把细长的餐刀握在他手中,抵在了引粒子的脖颈和两条假腿之间,声音沙哑:“……我是不是说了,这里禁止打架,也禁止你带你那帮小弟来。” 这长得像是非洲木雕般的六手厨子转过脸,看向了引粒子:“别拿我来找脸,我在这儿三十年了,你两次‘上任’石港,加在一起还没三年呢。” 引粒子脸色又要变紫了。 凭恕拎着汉堡和披萨,笑道:“六哥,走了,你要哪天死了,我给你烧煤气灶和菜籽油下去。” 六手厨子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看了凭恕一眼,收回餐刀慢慢吞吞又回到厨房里去了。 宫理走出店门,波波走路姿势有点怪,但还是紧紧跟上她,想牵着她的手,宫理穿过停车场,引粒子还坐在餐厅里,托着那位服务员送来了完整版的地图。 宫理的时候,一群小弟围在车边似好奇似虎视眈眈,宫理按了一下控制器,车顶升起两架270度扫射的自动机|枪,那群小弟吓得一哄而散,嘴里还嚷嚷道:“卧|槽?装甲房车?” 宫理展开地图,一边看一边上车,凭恕上车后关上了车门又落锁:“往前开一段就是加油站,等到了我下去看着他们别乱加油,你就把机|枪这么开着巡航模式——靠,波波!” 波波正站在客厅里,它胶囊的上下半身能打开,就像张开了一张嘴,然后波波在自己的“大嘴”里摸索了半天,十分宝贝地拿出了那盆小仙人掌。 宫理笑了:“你把赠品捞回来了。这年头绿植可是珍贵的东西呢。” 波波已经听不见别的了,就捧着小仙人掌趴在沙发上左看右看,学着刚刚引粒子的样子,用铁手触摸着仙人掌。 宫理要往车里走,凭恕却突然跟挑衅似的撞了他一下:“怎么着,还说我腰不行?” 宫理一脸匪夷所思,走去驾驶室开车:“那行,我现在给你绑一根擀面杖,你用腰给我包顿饺子。怎么,扮演小白脸还上瘾了?” 宫理坐到驾驶座上,凭恕也一屁|股坐在副驾驶座上,拿出一个汉堡:“也不是不能再就业,说吧,一个月能给多少?” 宫理发动车子:“两千五,包括买菜钱。一天干八回,早上六点起来就给熨衣服,愿意我就养你。” 凭恕噎了一下:“……我确实腰不太好。” 宫理大笑起来,她往前驾驶向加油站,轻飘飘道:“配合不错啊,我没想到你会开枪的。” 凭恕指了自己一下:“你在跟我说话?” 宫理翻了个白眼:“你听我这口吻像是跟你说话吗?我跟平树说,反正他也听得见不是吗?” 凭恕大口咬着汉堡:“确实,你这哄学前班儿童的口吻,确实不像是跟我说话。就开个枪至于吗?老子——啊,真的太好吃了,我真的是梦里都在想这个汉堡。” 宫理往前开车,却不料路边一个笨重的两人高的机械体,正拖着长长的电线,三齿的机械手抓着水泥柱子,似乎在搬货。 宫理踩了一脚油门,凭恕脑袋砰的一下撞在前挡风玻璃上,整个人都差点滚到地里去,他死死保护着汉堡,骂道:“宫理!你会开车吗!” 宫理笑起来:“你没系安全带你怪得了谁?” 他们顺利加上油,凭恕抱着宫理的□□站在加油站旁边,那些小弟也不敢造次,但就是有点故意缺斤少两。凭恕也不傻,也懒得争,又给他们都塞了烟,才把油箱电池都补满。 他上车的时候,宫理跟波波正趴在地毯上,铺开地图,她拿了一支铅笔,问波波:“你现在能知道自己住在哪儿了吗?” 波波歪着脑袋,似乎还是看不太懂地方,它只是在靠近北方海边的地方画了一个大圈。宫理看到更往北,是一些灰色的阴影,然后阴影更北边就是北国了。 她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咱们跟北国没有边境线吗?” 凭恕弯腰在地图上点了点:“你可以理解那些地方是……无人区吧。战争遗留地区,只有这一条垭口比较安全,但近几年也关闭了。现在想去北国,只能去趟无人区了。这几十年也一直没有边界线,帐早就算不清楚了。” 宫理也发现,只要往波波画圈的地域去,就必然会跟山冶市擦肩而过。 第203章 [] 凭恕开车往石港外驶去, 宫理坐在副驾驶座上发呆,盯着自己的手腕,但那手腕上只有一条线的文身。 之前在瑞亿大厦事件之后, 宫理也是坐在副驾驶上,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有自己的世界把他隔绝开。只在他嘴贱或者夸张表演的时候,她才会转过头来, 从自己脑内的世界回来, 跟他贫嘴或闹在一起。 他以前很不喜欢开长途路程的车, 这会儿却想多霸占身体一会儿, 他甚至想戳宫理的肋骨, 或者把她头发弄乱,真不行就故意踩一脚刹车—— 宫理并没有感受到凭恕身上那股强烈的“快看看我”的气息, 她忽然指向窗外:“那是什么?好多灯呀, 好像很热闹的样子。” 那指的是那挂满各种灯牌与霓虹广告的发电厂脚下,有一大片点点黄色灯光, 就像是木星环或成群结队的萤火虫一样环绕着发电厂,在夜晚明明灭灭, 虽然比不上绚烂的广告牌, 但也有种浪漫的魅力。 凭恕:“你真的想知道吗?” 他说着打起方向盘, 往发电厂的方向开去。宫理看着那些巨大的颜色艳丽刺眼的霓虹灯牌越来越近, 很多大企业、大品牌的招牌,她也在万城见过。如今看着他们光辉交映的密布在一座锈迹斑斑多处塌陷的厂房内, 吐舌头糖果品牌的灯牌闪烁着圆灯, 汽车品牌不断切换着色彩, 绚烂光芒照亮了厂房地面上的脏水洼与垮塌钢架,让人有种无人末世中独留广告繁荣的奇妙感觉。 宫理也先看到了地面上有个雨棚, 雨棚旁边立着个看起来不怎么亮的俗气牌子,牌子旁边还放着动次打次的音乐吸引人上门。 几个瘦骨如柴的人抽烟坐在棚子下头,脸上烟雾缭绕。 宫理看清了牌子: “租赁电力,可无线连接TX-3000系列全部RO款,或有线连接TX-3000/3100/3028家庭款。” “400元/日,1万元包月,5万元包终身套餐。终身套餐送1个月肠饲营养液与丧葬服务。” “肠饲营养液——1750元/升,配一个食管器。” 宫理眨眨眼,看向远处,在环绕着发电站的地面上,满地都是乱接的电线与接口,还有甚至就放在地上的电插排,许多人正戴着脑机,连着地面上的电线就躺在地上。 有些条件的还摆了躺椅、雨棚,身上还盖了毯子,没有条件的就随便往地上铺了一块雨布躺在上头。 几乎是围绕着发电站已经躺满了数圈,望不到尽头,就像是夏季日光浴的海滩,亦或是静默无声集体昏厥的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上千人就无知无觉地躺在那儿,在电流的幻梦中昏睡着,只有外接脑机的电机与散热在空气中微微震颤的声音。 人们大部分衣服湿透,说明上次下雨的时候他们也就躺在这里,身上落着灰尘与碎屑,有些人的衣服甚至已经褪色,瘦骨如柴,身边只有钢筋做的简易架子,挂着脏兮兮的塑料吊瓶袋,里头装着浑浊脂肪一般的流体,细长的管子延伸进他们张大的蠕动的嘴巴里。 那些脑机尖尖的鸭嘴前端朝上立着,前端闪烁着黄色的光芒,像荧光棒组成的不会晃动的光海。有个别的是闪着红光或已经不亮了。 这里为什么是黄色的光芒为主? 宫理突然意识到黄灯意味着他们连接着卫星网络,而红光意味着信号不良,灭灯意味着意识完全消亡。那些她在风沙里看到的人,早已断联了网络,他们是在已经加载出来的世界里徜徉,还是早已在网络的迷宫中意识消散? 宫理忽然想到:“我去过元宇宙里,很多人能在元宇宙里找工作对吧,元宇宙里许多为玩家服务的人员都不是人工智能,是他们这样的人扮演的,对吧。” 凭恕手搭在方向盘上:“……对。会抽成,赚的金币可以变成通币。通币再用来买电、买肠饲液,就这么循环着活下去。在很多交通封闭、经济落后的地方,就是这么活着的。” 宫理看过去,一阵风吹过去,吹动了那些躺在地上的人们的衣衫,他们已经不会抱着自己微凉的臂膀,眼睛朝上却套在塑料壳子里,再也不会看没有星星的天空了。 但或许他们也在网络的世界里听着同一首歌,看着同一场演唱会吧…… 宫理:“……终身套餐是说他们把这里当坟场吗?戴着脑机死在回声里?” 走投无路的人想死在美梦里也正常。 凭恕笑:“但为了利用率,没有一个买了终身套餐的人能在这里躺超过三个月。管场子的人会故意给他们用没有营养的肠饲液,他们会慢慢衰竭而虚弱,到时候管场子的就会不小心将一块布掉落在这些人脸上,下雨一浇湿,第二天就可以把人扔进采石场的坑里了。剩下的脑机还能租给别人,或者是拆了变成万城下城区维修站里的零件。” 非常现实。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真做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 凭恕踩下油门,驶离这片发电厂,将点点星光甩在身后。 宫理:“我真没想到用外接脑机、沉迷于元宇宙或网络的人有这么多。” 凭恕笑起来,他打开窗户,风吹乱他有点长的头发:“因为万城能赚到现实中的钱,娱乐也多,机会也多,世界很丰富。但你说生活在石港的人,这地方就三条街,十几家店,往万城去路费都承担不起,去了也租不起房子找不到工作——困在这里,眼前潦倒枯燥的生活,能与网络与元宇宙相比吗?” 他说到这些,似乎是想法很多很多。 凭恕嘴角挂着笑,手指弹琴般随意的瞧着车子内饰:“外接脑机能连接到很多游戏世界,并不只有元宇宙,你可以理解成元宇宙是流量最大、咨询最多又人人离不开的toutube,但它只是外接脑机的产品之一。我小时候……可以通过外接脑机连接进一款萌宠游戏里,可以在虚拟的森林里抓各种小精灵小宠物。” 他道:“有一只粉红色的有点像兔子的萌宠,出货率只有千万分之一,每天凌晨三点在某个森林中刷取。这只兔子卖给有钱的玩家,能卖四百多万,从那之后,我所在的小镇再也没有人在凌晨三点睡觉了。” 宫理听到他说话的语气变化了,似乎是从凭恕变为了平树,这一段同样的回忆似乎引发了人格的切换,平树仍是目视着前方,声音轻轻的:“我抓到了一只,正要卖给别的玩家,我住的地方网就被人断了,回档了。反正当时我们那个镇子上,有三家人抓到了,但等到想卖的时候,那兔子只能卖七十多万了,但他们还是卖了之后离开镇子上了。” “再到后来,抓的人越来越多,那粉色兔子能卖十五万,五万,五千……越便宜,越多人想抓到更多,再到后来,那个游戏崩盘了,神兽人人都有,再也没人玩了。那个镇子上的又开始刷另一款游戏中的珍惜坐骑,听说有六七个人都瞎了或者是突发脑出血了。” “还有的人想要用联网速度更快性能更好的脑机,就去找公司租借脑机、借插件,层层盘剥刷一只能卖两百万的珍惜坐骑,自己只能拿到二十多万……” 平树半晌没说话,他突然回过神来:“啊,抱歉,自说自话这么久!” 宫理只觉得很真实,她也甚少听说过平树的事:“你说的地方是你的家乡吗?” 平树表情别扭了一下:“也不算是,我在很多地方待过,那算是……嗯,其中驻足的一个地方吧。” 宫理没有问太多,平树似乎有些情绪低落,他从倒车镜往后看,绚烂多彩的发电站已经变成几个大光点,缓缓升上空的月亮因为薄薄雾霾,像是长满细绒的光种子在空中高悬,照亮了巨大的圆柱状人造物的轮廓。 他走神的时候,宫理忽然伸手用力揉了他脑袋一下:“别多想了。” 平树手一抖,差点歪斜了方向盘,他连忙打开自动驾驶,趁着路况还可以让自动驾驶开一会儿车。 宫理伸个懒腰:“我把没吃完的披萨放在小冰箱里了,困了,我想睡会儿,你还能开车吗?” 平树也从驾驶座上离开,道:“我把热水器打开了,你要洗澡吗?” 他话音刚落,波波挤过来,抬起两只手,拿自己的外壳蹭平树,平树失笑道:“波波也要洗澡吗?你可进不去浴室呀!” 上次从风沙里回来之后,平树给它仔仔细细擦了外壳,它特别喜欢,于是每天“睡觉”前也央求着平树给它擦洗。 宫理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平树正坐在驾驶座附近,一边监控着车辆的数据,一边给波波擦脚。波波戴着小熊帽子,抱着仙人掌,坐在沙发上抬起两只铁脚,让平树给它擦脚底板。它似乎也想要鞋子,但这双铁脚要穿鞋子,恐怕要五十多码也穿不上吧。 但平树很喜欢它,还是拿着拖鞋逗它:“要不回头给波波也做个这么大的鞋套?就是波波没法弯腰给自己穿鞋吧——” 宫理脖子上搭着浴巾,穿着单薄的T恤出来,平树抬脸看了她一眼,有点脸红。宫理感觉是自己没穿内衣的缘故,但她马上就睡了,也懒得再穿,就当没发现平树的脸红,牵着波波进屋睡觉去了。 她没打算关上隔断的门,这样有点意外情况她还能尽快反应,宫理躺在床上对车前端还红着脸猛擦桌子椅子的平树喊道:“你大概能撑到几点,我到时候起来换你睡。” 平树:“啊?……啊,嗯,不要紧,我到时候叫你起来就好。我经常熬夜跑车的,没问题的。” 宫理也没推脱:“别勉强啊,你不用过来,喊我一声我就能醒。我睡觉很浅的。” 平树大声“嗯”了一下,宫理甚至都能想象到他用力点头的样子。 波波睡在她床边的窄过道上,身子底下铺着地毯,它还要抱着个枕头。宫理手搭在一边,她入睡一向不容易,前半车厢亮着昏暗的灯,车辆微微晃动,外头是看不见灯的夜色。 听到车辆引擎的声音,还有波波将铁手扒在她床边,就像是躺在海里漂浮的人扒着船沿一样,宫理竟然很容易就睡过去。 平树在前头平稳地开着车,以往深夜开车他总喜欢放音乐来驱赶无声的夜色,但此刻他戴着耳机听音乐,竟然不舍得戴两只耳朵。他空出一只耳朵来,随时听着车后方的声音,宫理时不时因为睡姿发出一两声低微的鼾声,他听来忍不住捂嘴偷笑。 他根据地图,后半段手动开车,大概在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开到了一段标注说容易有滑坡、道路有裂缝的路段,车虽然有远光灯,但是周围都没有一点电力与灯光,道路一片漆黑。平树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把车停下来熄火,等天微微亮的时候再往前开。 他轻手轻脚的走向车厢中段的,打算给自己热一碗汤喝,就看到睡不着的波波裹着薄被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它竟然也知道轻手轻脚的,平树刚想笑着夸它一句,就发现——这被子不是宫理的吗? 这小没良心的也不怕冷,干嘛抢宫理的被子啊。 平树给它塞了个沙发上的毯子,然后拿回被子,悄悄走进了车厢尾部半开放的卧室,宫理面朝里睡着,T恤掀起来一截,露出她的腰,她穿着条卡通长睡裤,裤子蹭皱了。 平树纠结了一下,还是拿着被子走进了卧室去。 第204章 [] 宫理睡得手臂舒展, 两只脚露在外头,他以前也见过她安安静静的时候,那平日里过于张扬显眼的锋芒被收拢, 能注意到她脚腕纤细,手臂柔软,她腰上有肌肉的轮廓,却更多的柔软的弧度。 平树有时候会觉得, 那些跟她亲密的男人, 一定闯进去过另外一个绝对不同的世界里去。他无法想象其中的风景, 他无法想象那个世界里的宫理…… 他轻轻走近, 宫理果然呼吸也变化了, 似乎半梦半醒,他刚刚将被子盖在她身上, 宫理就转过身来, 抬眼看过来。她半张脸还因为侧睡而压红,发丝窝在脖颈里, 宫理咕哝了一句,朝他伸出手。 平树以为她会弹起来、会很警戒, 但宫理还是在一个混沌又放松的状态下, 只是手还是朝他伸过去。平树不知道意味, 坐在床沿, 朝她低下头,想要听她说点什么。 宫理伸出手摸向他头发, 动作亲昵又安抚, 手还在他头发上抓了抓。平树一僵, 但她手一顿,眼睛微微瞪大:“……” 平树心里砰砰跳得很快, 灯都在卧室外的他身后,他连忙别开眼睛,把被子往上拽了拽,一直扯到她下巴处。 宫理似乎清醒了些,哑着嗓子似确认道:“……平树?” 平树头发被她抓乱了,轮廓在身后的昏黄灯光中显得有点好笑,依稀才能看清的表情像夏天被晒过的清水一样:“嗯。波波抢了你的被子,我拿回来了。” 宫理愣愣地看着他,瞳孔如同两颗灰白色的海玻璃珠子,她摸向身上的被子:“啊……谢谢。嗯?车怎么停下来了?” 她鼻音有点重,躺在那儿像个舒展开壳子露出软肉的蚌,显得格外人畜无害。平树把唇抿进嘴里舔了一下,才道:“前面路段有点危险,还是不要开了,等天亮。你再睡一会儿吧,才三点。” 宫理咕哝了一声:“等我再睡两个小时就起来接替你……就两个小时。” 平树突然很想拨开她额前乱卷的发,给她一个晚安吻,她会吃惊的瞪大眼睛吧,她会捂着额头愣愣地看着他吧。但平树只是坐在那儿,又拽了一下被子:“睡吧。” 他起身,床从陷下去弹回原状,往外走着也关上了隔断的门,就在门只剩下一条缝的时候,他听到宫理半梦半醒中喃喃道:“平树,你真好哇……” …… 平树在厨房的台子边,手撑在桌子边好一会儿,才平复心跳,他对着玻璃看到自己被抓乱的头发,忍不住莞尔,伸出手去捋了捋头发,突然想到宫理抓了两下之后惊讶的表情。 ……难道是,宫理把他当做别人了? 是……柏霁之吗? 毕竟这个位置是柏霁之垂下来的耳朵…… 平树心猛地一紧。 他永远不可能问,也永远不知道那一瞬间的答案了。 但宫理现在显然比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对身边人更放松更圆钝些,她竟然也能在身边有人靠近时没有惊醒。或许这些也是因为…… 平树甩了甩脑袋,让自己别多想了,波波在旁边快活地敲着杯子,平树连忙拦住它,竖起手指:“嘘,宫理还在里面睡觉。” 波波这才意识到,乖乖放下勺子,也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宫理没睡太久,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床了,她换了件短绒套头衫,打着哈欠穿着拖鞋,要换平树去睡。 平树却揉着眼睛道:“前面的路不好开,我先跟你一起开过去再说,你坐主驾驶,我帮你看地图。” 宫理刷了牙,端着咖啡,把头发扎到头顶,一边脖子上套着个按|摩仪,一边坐在了主驾驶座上。 路况确实相当不好,有几条路都快烂成碎石了,但幸好没有遇上滑坡堵住的路段,他们越往北,两侧就逐渐出现了一些丛林。 宫理不敢断定那是否是丛林,因为树木大多都是某种植物遗骸般的深棕色或黑色,偶尔有一些极其浓重的墨绿色。他们也偶尔会看到一些鸟,她无法辨认是什么鸟类,像是一片蝙蝠或纸飞机一样从枯萎的丛林中滑翔而过。 顺着道路再开数日,她感觉空气变得湿冷,她看到山脉上有叶脉般的白色积雪,到后来山头上整个都是白色。地面上也或多或少出现过一些雪痕,他们偶尔才会碰到一些车辆,不是货车就是破烂的轿车。 宫理坐在副驾驶的时候总有很多问题,她看着那些山峰的边缘,有些像是叶片被蛀了似的有一个个圆孔或裂痕,就问道:“那些是什么?” 平树从来都是事无巨细地跟她讲:“那是曾经粒子炮或导弹留下的痕迹。” 那么远的山上有如此大的疤痕,若是他们的车开进那个炮弹坑里,都像是盆里的蚂蚁吧。后来逐渐看到一些由无数圆形嵌套而形成的湖泊,看边缘也知道这里是无数个巨大炮弹坑组成的。 黄绿色的深水中,有一艘巨大的红色飞艇或者是战斗机斜插在水里,它外形很奇特,圆柱形的主体周围有一圈圈圆环缠绕,那些圆环被细细的支撑柱撑着,距离主体大概有几十米距离,就像是科幻片里的航天器一般。 这个世界的科技竟然也有如此气魄且先进的造物吗? 那些圆环与飞行器主体在因化学泄漏而发黄绿的水面下泡得褪色发白,向水深处延伸,看不见末端,多看一眼就令人恐惧。 有时候宫理会看到极其遥远的山头上,有一块彩色的瘢痕,用望远镜细看,才发现是一座巨大的飞行器落在山头上。它旁边还散落着许多小的飞行器,因为山上没有树木生长,只有常年不化的积雪,小飞行器就像一片跳蚤的尸体般落在雪上。 宫理托腮问道:“战争,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看着这些东西,总感觉像是会在蒸腾的烟云中,粒子炮、星舰跟那种无人机对轰。” 平树道:“在我出生之前很早吧。格局改变这么大,都是因为已经发生过无数场战争了。在很早的核战争之后,就有了你说的那种飞行战舰对轰,粒子炮炸山的战争了。很多国家之间都混战。当时能源紧缺……能力者的比例才不到5%。” “瑞亿发家,最早也跟做军工资本有关。我听说的,他们最早开发出技术,能让战斗员戴着外接脑机,操控小型无人战斗机去冲入对方的战斗机群。或者是操控大型机器人去毁灭对方的军营与服务器存放地。哪怕无人战斗机完全损毁,外接脑机的战斗员们死亡率也仅有2%。不过也会有些并发症,有些人不能生育,有些人抑郁症或双相,有些人则会记忆力严重减退等等……” 那时候,新国还不是新国,是一个更强大的盟邦国家。全世界范围内的局部战争越来越多,说是想打闪电战,最后都给拖成了全体战。 世界在战争中技术进步也全面衰退与枯竭。 而在那时候,瑞亿深受前一个政|府信赖,拿下了北方地方,和盟邦国家的政|府一同联合建设了大片北方的工业城市与工业园区,发展着各种不为人所知的“超前科技”。 战争本身的死亡,看似因为外接脑机的技术而减少,但实际因为世界衰退伴随的贫困、疾病与混乱造成的死亡越来越多。 在战争初期,天灾还是很少见的,盟邦国家组建了一小批能力者去应对天灾,那就是方体的雏形。但随着旷日持久的战争继续,天灾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能力者的比例也越来越高。 时常在双方交战的战场之中,突然爆发区域性的天灾,剧烈的光团出现导致双方战舰撞到一起;或者是在某个指挥部在内的数公里区域内,发生了人类与植物、动物之间的“灵魂交换”。 “听说是北国境内的有个天灾,诞生了无数的能用口器将任何水泥石块土地金属颗粒化的巨大虫子,我们叫沙齿虫。他们要将这种虫子空运到咱们这边来发动袭击,当时还不叫方体的超能力者组织,利用三五个人联手,阻止了这场惨案,从那之后战争就往超能力者战争的方向发展了。” 巨大战舰可能会折损在一个能穿透、一个能隐身、一个能腐蚀一切金属机械的三人小队的行动中,再加上能力者的比例越来越高,各种奇特的能力也越来越多,就进入了人与人、情报与情报、超能力对超能力的战争中。旧的战舰时代的战争里,那些需要消耗大量资源、核能的飞行器被淘汰了。 战舰数量锐减至之前的三分之一,基本用来巡逻、保障以及执行一部分战争任务。许多大型机器人更变成了“建筑工人”、地方巡逻执法机器。 能力者们登上舞台,瑞亿这种科技资本在战争中能发挥的力量也就小了,不得不走上了民用开发与开拓未来的道路,许多北方的军用设施被用来研发一些跟后续诞生的产品有关的科技。 平树也讲不清历史,在天灾与战争中很多曾经重要的大城市一夜被毁,服务器中储存的历史也和纸上的历史差不多脆弱。 他只记得先是方体成立,开始扩大规模,后来没几年,持续战争与应对天灾中,曾经的盟邦国家崩溃解散,被认为最强大的国家一下子就分崩离析,取而代之的新国出现了。 方体、资本各自继承了盟邦国家许多遗产,教会势力开始进入新国,门派势力逐渐发展,新国始终没有建立起强有力的政|府。周边小国陆续因为天灾灭国、因为经济衰退而崩溃,融入了周边大国。这个世界上更多的是新国、北国或者西盟这样的超级大国,和一些城邦一般封闭的独立地区。 民族国家的概念也几乎消失了,你甚至不能说这是帝国、是联邦或者任何一种国家形式了。 新国的版图大了,人口却更少了。人们的超能力者比例越来越高,天灾遍布各个地区,人们从一开始因为没有政|府而惶恐,后来也习惯了在混乱中自保生存。局部战争虽然还在时不时继续,但更像是争夺资源、推诿天灾等等。 这个世界从一群相互斗殴的青壮年,变成只有几个满身是病的用手杖打对方的老头。谁也已经打不死谁,谁也没有比谁过得更好,但还是会为明天的一顿饭动手,只等着谁先病死或者老死。 第205章 [] 相比之下, 每个超级大国能存在,还都是因为有着一根细线缝合针因天灾而破碎的国家。北国是军事与情报组织;西盟是因为强大的宗教势力;新国的原因更复杂,资本与门派都是重要原因, 但现在最凸显的是……方体。 方体某些方面有政|府的雏形,也只有这个势力会关注这个国家的各个地区、各大天灾,会在人类聚集多的地方建设方体分馆。 这已经扯远了,平树道:“我其实感觉, 演变成超能力战争, 其实也是一种诅咒。战争的成本变成了几个人, 成败关键在于情报工作与方体的智慧, 战争可能更无法结束了……” 宫理一愣, 半天才理解平树话背后的真实。在过往极度消耗资源的战争中,也至少引发了科技革命, 说不定这科技进步中就有人类的出路;资源消耗与人口损耗, 也让一些国家容易陷入颓势,让战争出现胜利方。 以超能力这样的方式进行战争, 科技也随之停滞,社会更难以在几个人定生死的交锋中发展。就像是有龙与魔法的奇幻世界里为什么几百年上千年都没有社会演化、科技进步, 正是因为龙与魔法压倒性的强大, 让人们只能臣服, 无力也无法发展能反击的科技。 如今, 超能力就是这样的存在吧。 宫理:“那之后呢,新国成立之后, 瑞亿还在北方搞工业搞研究吗?” 平树:“从几十年前到我小时候还是一直有的, 之前北方还是瑞亿跟盟邦国家一起运作那些机构, 盟邦国家解体之后,瑞亿就趁乱在北方野蛮生长。谁也不知道几十年他们都在这里做了什么, 但……显然TX-3000在北方使用率这么高也跟北方以前是瑞亿的老家有关。” 宫理头靠着副驾驶的玻璃沉思着。TEC要她来北方也跟这些有关吗? “以前北方的山冶市、铁城、甸林乡等等都是资源很多的城市,后来资源被挖没了,或者是因为天灾无法运输了。” “瑞亿后来就抛弃了北方,资源没了,道路都毁坏了,维修的成本太高他们也不可能会花,他们扔掉了很多这里的工厂与研究中心……这些地方的人生存有点困难,我和凭恕也才会经常跟他们做生意。” 宫理往窗外看,有些高架桥下,还能看到坐在雪中垂着头的大型机器人,粗壮的被胶皮包裹的电线,像是肠子从它们肚子里涌出,被大雪掩盖。有些车辆停靠在这些机器人附近,似乎电线连接在机器人的遗骸上,是偷电还是做什么,宫理就不知道了。 道路越来越不连贯,但断开或者塌陷的道路都被人开辟出土路或远路,在买到的新地图与平树的旧地图的指引下,还没遇到天灾。 一路上也并非一直毫无人烟,有些道路上车辆会多些,山峦之中也能看到巨大的发电塔,平树道:“瑞亿电力的发电塔,我们都把这些发电塔叫做洋葱头。” 宫理摸了摸下巴:“我感觉更像开塞露的瓶子。就是放大了千万倍那种。” 下半截是一个巨大的球体,嵌在山谷之间,上半部分有一个细柱子往上延伸,在有平流雾的时候,细柱顶端甚至在云中被淹没。大部分时候都能看到细柱顶端闪烁的红灯,球体上有巨大的超级战舰级别的排风口,大团蒸汽喷出,就像是一团永远存在在山谷中的白云一样。 蒸汽融化了积雪,也在滚烫蒸汽与积雪的交接处,生长起连片的绿草,在灰色的天、黑色的树丛、水泥色的发电站之间,像是刺绣的衣领一样鲜艳耀眼。 那些发电站上也大多都有广告画,波波突然指向其中一个,兴奋得“滴滴”乱叫,宫理抬起头就看到其中一个发电塔印着红色胶囊机器人的图案,大笑着比了个赞。卡通形象大到这种地步,笑容就有些恐怖了,脸上还有片片斑驳,旁边有巨大的广告字: “更多用电套餐请下载瑞亿电力A!” 旁边还有其他的广告,比如说“冬季特用加热型TX-3000WARM,现有无线充电款,不论在露营还是在花园里,随时随地享受!”上面是一家五口戴着各种款式涂装的外接脑机,坐在春意盎然的花园中,嘴角勾起笑容。 艰难的路况也让油耗增加,平树去往地图上几个标注的旧加油站的地点,有的早就被之前到达的人抽空地下油库;有的则是因为无人维护而有了消防隐患,早就在不知多久之前的某一天失火焚毁。 在他们找了第三个加油站,都几乎只能抽出50升左右的油量时,平树站在因为积雪而垮塌了一半的加油站前,他穿了件蓝色冲锋衣,戴着毛线帽,鼻尖冻得发红,叹口气:“再开个几十公里,估计就要用电了,电可撑不了多久,而且再过没多久就天黑了,太阳能板也补充不了多少……” 宫理也蹲在旁边犯愁:“我是挺擅长打劫的,可这儿也没人让我打劫啊。” 平树摊开地图,又打开光脑用最新的卫星地图,他指向地图上一个白色圆圈:“这里是有个有些年头的火箭零件制造厂,他们内部有个加油站,知道的人不多。以前都是封锁在厂房园区内进不去,但现在厂子也废弃了,说不定里头有油。” 但去这个厂属于绕远路上山了,如果到达了那里还没有油,车子估计就要在山中的废弃厂房里趴窝了。平树有点不太敢断定,咬着指甲犹豫。 宫理戴着羊绒手套的手拍了拍他后背:“没事,就去吧,那厂房里哪怕没有汽油,说不定还有点电能。” 二人上车,为了省电连暖气和灯都没开,气温也逐渐下降,平树冻得直吸鼻子,宫理找了几条围巾给他裹上。他跟个蚕宝宝一样开着车,看着玻璃中倒映的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去往火箭零件制造厂的路途很不好开,三车道的道路在许多路段都已经崩塌,还有倒塌的钢架,宫理下车和波波一起清理了,车子才能继续往前开。行驶的速度很慢,天色黑得也比想象中快,等他们快到那个制造厂的时候,道路一片漆黑,只有车辆往前开,能从半死的树杈之间看到远处的开塞露型发电厂喷涌的蒸汽与顶部的红灯。 当他们到达火箭零件制造厂的时候,那里因酸雨锈蚀的铁门垮塌着,宫理口中呼着热气,在车灯的照耀下将铁门锁链剪断推倒,回头朝平树招手。她也戴着个毛线球帽子,跳起来挥手的时候,头顶的毛线球也一跳一跳的,平树笑起来,按了两下喇叭压着铁门开过去。 但车子刚开进厂房园区内,就已经彻底没油,改用电驾驶,车速顿时降下来。如此庞大的车体纯靠电力,恐怕根本开不了多远,如果这里还没有油,他们真要被困住了! 厂房里似乎有人进来过的痕迹,但加油站在厂房斜后方的停车场里,知道的人并不多。他们打着手电摸着黑正在找着加油器,突然听到咔哒咔哒几声巨响,宫理还以为是有什么机器人启动,就看到背后有巨大的光柱投射向巨大的厂房。 与此同时停车场Y字型的淡蓝色路灯也成排亮起,包括前头的加油站的灯牌。停车场上弥漫有雪雾,那成排的路灯就一直延伸进雾里,将雾照成一片暧|昧梦幻的蓝色。 眼前忽然一片明亮,同时亮起的还有宫理的光脑,显示现在正好是七点整。 平树吐了口气:“看来是这里离发电站很近,一直都不缺少电源,设置的定点亮灯的程序没有关,哪怕周边都是无人空城,它也照旧到点亮灯啊。” 但这里电力资源如此丰富,宫理却没见到多少来偷电或者是使用外接脑机的人。 他们身旁的加油站内有四个加油台,还有六个快速充电器,平树看了片刻先去转头找加油器,但是毕竟年久失修,这里的加油站又遭受酸雨腐蚀,只有一个可以用,就是加油速度很慢,真要加满估计要六七个小时。 但幸好是解了燃眉之急。 旁边司机休息室的招牌上有着个月球脑袋的穿着低胸红裙的“月球小姐”,十分低俗地扭动着身体指向亮着的司机休息室。 这位月球小姐的形象不但出现在这里,还出现在整栋厂房上。厂房外附有一个大型可动的机械机关,最起码有十几米高,就是一位卡通的穿西装的月球先生和穿红裙的月球小姐的形象。他们牵着手在老旧的机械发条的驱动下跳着舞,只是月球小姐掉了一条腿,月球先生没了眼珠子,他们头顶是一个旋转的大型空间站的图标,卡壳的声音也播放道: “太空先驱号……宇宇宇宇宙殖民地,正绕月飞行中……咔……开始……新……人类生活……!” “想要成为……太空人人人人吗?快加入太空先驱……号、计划——到处都是机会,突破、破破破过去的自己!” 宫理和平树在空旷的停车场与巨大的厂房下,显得如此渺小,蓝雾环绕,他们就抬着头,看着厂房外被灯柱照亮的月球先生和月球小姐跳着僵硬的舞蹈。像是在无人的巨大剧场里看戏的两个小虫. 太空先驱号,就是现在绕月飞行的那座空间站吗……? 宫理也不困,有了油,这一关算是过了,她从车上搬下来两张折叠椅子,一张小桌,又拿了个旁边的废旧轮胎给波波当椅子。 平树也懂了她的意思,就放着加油器缓慢加油,从车上搬下来加热器,又打开车体下方蓄电池的柜门,把热水壶、加热器都连在车上,然后抱下来一大罐可可、两个马克杯和两个杯面。 他们的露营就差一把阳伞了,泡面的热气飘进冷雾里,宫理舒舒服服坐在折叠躺椅上喝着面汤,平树搅着马克杯里漂浮在热水上的可可粉,波波坐在旁边在玩轮胎的纹理。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聊到这个太空先驱号空间站,平树说每年都有科学家、富豪、某些特殊的超级能力者飞上去,成为太空人,听说第一代太空人都已经在那座空间站里生了二胎。 太空先驱号似乎是数个资本联合的“太空商会”控制的,那里的人们早已视地球上的人类为二等生物了。 宫理吹开泡面上漂浮的脱水蔬菜,喝了一口热汤:“回头真想上去看看……啊,雾是不是有些散了,是我看错了吗,那边山谷里也有亮光。” 山谷距离厂房并不远,就像是厂房旁边紧邻的工人居住的小镇,平树用望远镜看了一眼,道:“……我知道这里是哪儿了。你要看看吗?” 宫理接过电子望远镜,打开去雾模式,那个小镇或许就跟万城大一些的社区差不多大,里头房屋都没有亮灯的,但是路灯与公共设施的招牌却昏黄闪亮着,安静地镶嵌在山谷之中。 宫理看到,几乎是每家每户水泥或金属的屋顶上头,都镶嵌着十字架,其中也有两座尖顶小教堂,望远镜也能看到一些房屋的侧面,绘有神或天使的图画。 这竟然是一座宗教氛围相当浓郁的小镇,而且还有许多灰白色的“雪花”或“灰烬”在小镇中浮动着,但并没有逸散到空中。 像是有个透明的玻璃碗扣在了小镇上空,让小镇就像是在玻璃雪球中永远“落雪”的梦幻小镇一样。 宫理感觉答案就在嘴边,她犹豫道道:“是……灰烬病的那种?” 平树:“对这个小镇本来算是给火箭厂的工人居住的,但镇子下方发现了灰烬,就成了教会落脚的地点,反正一边做工,一边信教;一边想着上月球,一边想着上天堂也不冲突吧。不过灰烬还是造成了很多问题,我听说是爆发了急性的大范围的灰烬病。方体疏散人群后封锁了这个镇,就类似于夜城上空那种罩子一样,把它给罩住了。” 宫理懂了,估计这边的厂房也是因此而紧急撤离了,但是地下的电缆没有断,每到了夜晚这座小镇依旧会亮起灯来。 方体的结界下逃逸不出的灰烬在里头漂浮着,就像永远不会结束的雪。 那这里没有人偷电,恐怕也是因为地势偏远,以及附近的城镇早已空无一人了。 方圆几十公里,或许早已无人,更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坐在这里,呼着热气,喝着酸辣味的面汤,聊着要不要给波波做一双鞋子。 她仰头喝着面汤也注意到了手腕上的出现了字迹,是T.E.C隔了这么久给她留下的第一条信息。 “你们需要更快一点了。” “快点送波波回家。” “要来不及了。” 第206章 [] 宫理不太明白, 送波波回家为什么要快一点,但她还是加快了速度。平树将加满油的车开上了正路,正路的路况要好一些, 看周围也有过服务站的痕迹,但大多都倒闭了。隔了几十公里才会有一两家不一定营业的小店,卖点零件或食品。 道路穿过山区,在某一段路的时候, 竟然能看见大海, 绕山双向车道的公路崩塌的只剩一条车道, 远处海浪推着冰沫, 在黑灰色碎石的石滩上似乎有一些舰船的遗骸, 但海的更深处有两三艘几乎可以跟山体齐高的舰船,锈蚀得只剩下残影般的壳子。 宫理有时候看到有黑色的碎点从上面飘落, 像灰尘, 后来才意识到,那可能是成群的海鸟。 绕过这段山路, 他们竟然难得看到了一小团有人烟的光亮,紧接着就看到了高高悬挂的屁|股形状的热气球, 那个立体的屁|股缝里, 还有个绿色的“屁型旗帜”迎风飘扬, 上头印着“瑞亿”二字。 这似乎是平树也没见过的地表, 他翻看着地图:“这确实是引粒子的地图里,去往山冶市的分岔路——” 车开近了, 宫理看得更清楚了, 大概是一片金属平房与集装箱改造的房子, 还有一些甚至是重型机器人的一部分外壳拆卸下来垫上防水布,镶嵌一些金属片就当做房子。 在其中最显眼的一栋, 是用多个集装箱堆叠在水泥的二层楼上而形成的汽车旅馆,最后大概有五六层楼的高度,彩色的集装箱虽然有些锈蚀掉漆,但依旧显眼鲜亮。而且上头喷绘了很多山冶帮的标记,还有各种爆炸图案,人物的肖像,还有吉他形状的霓虹灯,最上头竟然挂着个鲜红的横幅—— “恭喜瑞亿资本掌门人池元当场惨死!限时入住八折起!” “只要对老板说出‘瑞亿爆炸’四个字,即可获得浴盐一包+咖喱饭一份!先骂先得!” 宫理笑了,汽车旅馆下还有几家亮着昏黄灯光的小卖店,和一些修车铺子,算得上一个自建的服务站了,宫理和平树对视一眼,立刻决定把车开进去看看。 太久没有见到人,看到活着的人类都觉得亲近啊。 他们的越野房车驶入汽车旅馆前泥泞的停车场时,有两三个穿着旧棉袄的孩子跑过来,好奇地围着车子看。 波波趴在玻璃上也四处张望,车门刚刚打开,它就跳了下去,差点一屁|股坐进泥里,几个小孩围着它哈哈大笑,又伸手想去摸摸它。 宫理穿了双雨靴下车,这个像是社区一样的服务站大概住民也就五六十人有几辆货车停靠在这里。但越往北就越人烟稀少,这里的货车已经几乎很少见了。 集装箱上都落了很多雪,甚至有些窝棚下挂着冰柱,有些个别屋子里烧着煤,袅袅白烟从集装箱改装的烟道飞出去。 宫理刚下车,那边汽车旅馆门下,就有个脸上有伤疤的胖女人招手:“你们不住吧,是吃饭?还是加油啊——” 平树跟宫理跑进汽车旅馆的双|开门,这里像是遗留的一个银行或者是什么办公小楼改的,进去之后竟然还有模有样的有个前台大厅,地上几十块各种颜色年代的地毯铺满地面,还有好几个特产、明信片与周边的货架。 登记住客的前台就像是小卖部的货柜一样,摆满了各种打火机、薄荷糖与纯淀粉火腿肠。前厅非常温暖,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照片。 宫理摘下帽子,老板娘回到登记的前台后头,舔着手指翻账簿:“你们来这儿是干嘛的?不会是度假旅游的吧。” 平树率先开口道:“回家。我们想回家来看看。” 老板娘看了平树一眼,表情和缓些:“你家哪里的,铁城?” 平树点头,也跟她攀谈起来,宫理听着店里的老式音响放起非常躁且叛逆的摇滚,与某些朋克歌手的普通唱功相比,音响中这位歌唱的歌手音色相当出色,沙哑嘹亮,非常有穿透力。 宫理在一旁乱逛,明信片都是一些山冶市的老照片,有的是从山上拍的城市全景——山冶市看起来大概就是四五线小城市的规模,能从照片里看到一些学校、餐馆的招牌,有些照片里还有光鲜亮丽的中型百货商场。 甚至还有一些街拍的人群,在照片中穿着工作服或花裙子,露出笑脸。 宫理抬头往墙上看,墙面上挂的也是这种山冶市风光与人群的照片。 货架上还有山冶出身的已故作家的书和他的照片,山冶市唯一一家啤酒厂的酒瓶,山冶市某个学校的午餐券等等,这里不像是卖点,简直像是个山冶市的小博物馆。 平树买了一条薄荷糖,问道:“我六七年前的时候从这边路过,还没见过这儿呢,是这几年前见起来的?” 平树本就有平易近人的气质,再加上他聊起几年前这周边的城市道路都了如指掌,老板娘更是打开了话匣子:“哈!六七年前我们还他娘的住在市里呢。二十年前,山冶市是有点飓风的天灾不好出来,山里稀土矿又剩得不多了,但还是能住人的,六七年前也有几十万人住在里头呢——” 平树却道:“但我听说那时候山冶市里已经完全没产业了,剩下的人好像是在……” 老板娘脸上显露出嘲讽又恼怒的表情:“是啊,都留在那儿给瑞亿‘挖矿’呢。大街上都见不到活人。” 宫理正要好奇地往平树那边看过去,就看到货架上有个老款的全息电子书,正闪烁着新闻,似乎是过去数年新闻的“剪报”。她拿起来,只看到将近二十年前,瑞亿推送在【山冶新事】软件上消息—— “下井挖矿不如线上挖矿,瑞亿为感谢多年来与山冶稀土产业的深度合作,将免费赠送山冶居民五万台TX-3000X外接脑机,足不出户或许赚得比下矿更多!” 新闻还配图,两三个穿着工装的男人,把矿工头盔摘掉扔在地上,带着外接脑机,手里拿着啤酒,舒舒服服地坐在按|摩沙发上,身上撒满了钞票。 “因为飓风天灾而断联的网络,被瑞亿资本斥巨资修复了!这就是企业的社会担当——山冶市居民可以凭借瑞亿发放的账号密码连接网络,使用脑机的家庭可以免费上网了!” “提示:由于瑞亿全资修复网络,使用网络时的访问范围将受到限制,目前以瑞亿提供的网址列表为主……” 往后翻,又是几年后的新闻,说是多人出现了痴呆、健忘、意识错乱或长睡不醒等等的新闻,但这些新闻都只是边角料。 再到之后,有更大的篇幅报道一些更恶性的事件,比如说全家长期使用脑机后发疯互砍;比如脑机家庭平均的年收入下降至三年前的60%,却有了更长的在线工作时间;还有更普遍的是说使用了删除使用记忆的外接脑机后,在摘下脑机后疲惫得无法生活,几乎只能吃和睡…… 但山冶市居民并不是自发的选择使用外接脑机,而是随着矿产下降、天灾导致出城困难后,被瑞亿有意投资的。是瑞亿在这里搞过什么集体实验?亦或是使用脑机的记忆被删除,会不会是就把人们的大脑当成是“线上挖矿”的服务器一样使用了? 但是新闻上并没有说太详细,宫理继续看着墙上的照片。 平树也只是翻看着前台摆着的明信片:“当时大家还很羡慕呢,山冶市算是最早富起来的一波,谁能想到后来山冶就这么荒废了……” 宫理顺着走廊往里走,前厅连着一条有储物间与厕所的走廊,走廊内连着一间燃烧着壁炉与加热器的温暖客厅,有点类似于以前方体学员的休息室,摆了很多沙发,也放着同样的摇滚歌曲。 她走进去才发现沙发上几乎坐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几乎是每个都戴着脑机仰躺在沙发上,张着嘴巴,嘴巴里插着细管子,细管子连接到天花板上悬挂着的肠饲营养液的透明塑料袋里。 他们口水从嘴角流出,或舌头嘴巴蠕动着,或有些在便溺湿透了裤子。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满脸雀斑,像是老板娘的儿子,正在沉默地给其中几个人翻身挪动肢体。 宫理走近的时候,他正在给一个湿了裤子的老头换裤子,男孩看了宫理一眼,就垂下眼皮毫不顾忌的给老头脱裤子换衣服。男孩手上有着冻疮与伤痕,与这些瘫软在沙发上的人相比,他好像吃了更多的苦。 宫理拿了一张山冶市的明信片,单手插兜:“我以为这里是反瑞亿的,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脑机。” 男孩子又没精神地看了宫理一眼,才慢吞吞道:“有些人是妈妈的朋友,也有些是妈妈收了他们的钱,要给他们送终的。再说这帮人已经废了,好多人都在回声里,要养到他们凉了为止。反瑞亿有什么用,瑞亿无处不在。” 宫理耸耸肩,并不对他的话反驳,男孩子表情里多了点好奇:“大姐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宫理道:“万城。” 男孩瞪大眼:“万城?!就是那个——最繁华的、上千万人口还有方体总部在的万城!那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宫理随便找了个理由:“想看积雪。” 男孩脸上露出憧憬的表情:“不会积雪,那岂不是更好,比这破地方好一万倍、一千万倍!从万城来这儿,那就是从天堂到地狱里来玩啊!” 宫理露出笑容:“天堂要是万城那样,那上帝都应该戴着口枷跳钢管舞才行——啊,抱歉,少儿不宜了。” 男孩照顾人很利索,他给老头换好了裤子,一边给另外一个女人的嘴巴里滴某种营养液,一边主动道:“大姐姐见过万云台吗?去过霓国街吗?吃没吃过一种叫华夫饼的东西?” 宫理刚想回答他,音响中上一首歌播放结束,正放着新一首歌,都是同一个乐队的摇滚乐曲,但这首莫名有些熟悉。她皱起眉头,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首歌,而且她平时不怎么听音乐,更很少听摇滚,怎么会对这首歌熟悉—— 宫理问道:“这首歌叫什么?” 男孩烂熟于心:“《山迁我不迁》,你喜欢的可以买张专辑,这是迁山乐队最出名的歌之一……当然也就是在我们这儿出名,你肯定没听过。” 宫理:“……迁山乐队?” 男孩点头:“对,我妈说是山冶市的本地乐队,但我不太喜欢,前面有卖专辑,我妈是他们狂热粉丝,你要想买可以去前面问。” 宫理扭头就往前厅跑,男孩嚷嚷道:“姐姐,再给我讲讲霓国街啊!” 宫理到前厅的时候,老板娘都快身子探出前台,跟平树聊得掏心窝了:“哎呀!后来你也知道的,山冶帮名声大噪之后,瑞亿把我们市里出山的隧道给炸了,又断网、断水、断电,还——” 宫理打断道:“那个什么迁山乐队的专辑,在哪里有卖?” 老板娘很高兴,拍着手指向旁边的货架,正是宫理刚刚没仔细看的那个货架。 迁山乐队的周边占据到小半边货架,有两三张专辑,看都是十年前到六七年前的那段时间出的,甚至还有几张专辑是老式的CD盘,连封面都没有,是手写的纸条夹在专辑里。 当乐曲进行到高|潮,宫理终于想起来她在哪里听过了。她只听过一次,就是在她还扮演着缪星的时候,在那次遭受山冶帮示|威者袭击的电影节上—— 在动乱开始之前,宫理把缪星的前老板骗进厕所里暴打,栾芊芊在洗手间里用光脑放歌掩盖了她打人的声音。 那时候她放的……就是这首迁山乐队的歌! 第207章 [] 宫理看向了一旁乐队的海报, 那张海报不像个摇滚乐队,更像民工进城,乐队四个人, 两男两女,在一处满是砾石的山坡上,背后是滚滚白烟的厂房烟囱和大半个山冶市。他们都穿着脏兮兮的工装,腰上是安全绳、榔头或者钳子。 最前头的主唱占据了中心位置, 她大概二十六七岁, 刘海到额头中段的短发, 嘴唇微厚, 脸颊圆润有些痘痕, 并不怎么漂亮,但却直勾勾地看着镜头, 有种像是会一拳击碎镜头的尖锐和脆硬。她穿着的靴子上满是泥泞, 乐队四人脚边全都是堆叠着的外接脑机头盔,甚至有一个顶在架子鼓上当吊镲。 她这张脸, 似乎并不是宫理第一次见了,宫理把目光环视前厅内, 果然就看到一些山冶帮的周边上, 除了印着爆炸的图案以外, 主要就是印着乐队四人的脸。 他们对于山冶市像是一个文化符号一样。 宫理问道:“这个乐队, 现在还出歌吗?我看最新的专辑也六年以前了吧。” 老板娘看了她一眼:“他们去万城发展了,说是邀请他们去办演唱会, 就再也没回来。” 平树不太懂, 就跟着点头。 老板娘看着评书, 大笑起来:“看来是这几年网上帖子视频删得够快啊,你真的一点都没听说过?哎呀, 迁山乐队那四个人都没正经学过音乐,还有两个是在矿上的工人,也就在我们那个半封闭的市内唱一唱,但出去了哪有什么名气。他们最早出名,是好几年前我们去瑞亿在北方的分公司示|威的时候,她们乐队给我们做伴奏。” 老板娘聊起乐队更有一种压抑着的热情,字里行间里有点想要跟她掏心窝子的冲动——她拿出一张专辑喋喋不休起来: “她们给示|威人群的呐喊做伴奏,而且还唱了《以铁拳砸烂股市》,就是那个夹着纸条的专辑。原版的歌后来都被瑞亿收走了,那是我转录的。扯远了,就说当年,拍下来的摇滚示|威的视频在网上火了——当然你们现在也搜不到了。但我们示|威了好几个月也没结果,路费生活费都用光了,就只能回市里,结果当时就有个网络唱片公司邀请迁山乐队去万城,说要给他们发专辑、办演唱会,说他们很受欢迎。我们两拨人就暂时分道扬镳,他们去万城,我们回山冶了。” 结果,一边是示|威队伍的几辆大巴在回山冶市的路上,出了车祸连环追尾,死伤近半,许多拖家带口去示|威的,一家人都死在了车祸里。 一边是迁山乐队,在信誓旦旦地说要彻底“朋克”起来,要掀起人们的愤怒与革命,要让这世界听到他们的声音。 四人到了万城之后,才发现所谓网络唱片公司背后还有资本。迁山乐队几乎是被骗来,面前只有两个选择: 一、他们要签下协约,把所有歌曲版权及迁山乐队本身,都拱手让给唱片公司,他们几个卷铺盖回家老老实实当线上线下的矿工; 二、要不然就是他们可以被捧红,被包装成朋克明星,给他们四个人编排各种“叛逆人设”,要参加综艺唱一些“在允许的叛逆范围内叛逆”的指定曲目。 朋克明星,听起来就是一个四个字的简短笑话,真正的朋克当成为了明星自然就不再朋克了。 某些历史上的朋克乐队至少还能像烟花一样,最绚丽的时刻就是结束的时刻,在人群看见光芒与余烟,开始狂欢、赞叹与膜拜的时刻,就是乐队寿命结束的时候。可以说,被惦记的朋克永远都是朋克的尸体。 而被带到万城的迁山乐队,迷茫中连朋克都没朋克起来,就这么熄火了。 迁山乐队的四个说话都带口音的地方乐队土包子,在那个光怪陆离的万城里,到底经历了什么,老板娘也不太清楚。 她只知道当时山冶市里谣言四起,都说迁山乐队去万城办巡演,发达了之后就忘了老家了;甚至有很多人扔了家里的专辑,去往乐队四个人的父母家里扔垃圾袋。但过了没多久,乐队回来了,去的时候是四个,回来的时候是三个人,贝斯手死了。 怎么死的,没人提及,也没人敢问。 “她回来了,瘦了好多,还黑了。山亦迁,这名字本来是说山冶市被挖空的山,还有那些迁走的人……”老板娘陷入了回忆之中:“可她没有迁走,还是回来了。她回来后就再没听她唱过歌了。” 宫理没有打断她的话,但也在想着。 栾芊芊。与峦和迁字同音。 峦字就是山与亦。 迁山乐队。 这其中名字经历了一些变化和掩饰,或许是也怕别人发现,但细想确实是有很多共同的部分。 “她开始回来找人,挨家挨户去上门跟人谈,她也本来找我谈,但进屋看见当时我抱着孩子玩,没说什么喝了两口茶就走了。” 她是怎么跟人谈的,大家当时都不知道,只知道大家眼里还像个叛逆小姑娘的山亦迁,带走了三十多个人,跟她走的人都挺年轻。也听说山亦迁那个酗酒的爹最后哭着让她不要走,不要离开山冶市,但她还是背着吉他,带着几件衣服走了。 没多久她爹就在家喝酒配药,喝死了。 那时候因为山冶市去示|威的事在网络上有了发酵,山冶市通向外头的公路都安装了不知道多少摄像头,还有一些平日在丛林里的机器人会出来巡逻,想要彻底走出山迁市都是难事。 老板娘说话又快又草率,像是在骂人,但又似乎动了些感情,也点起烟,坐在柜台后的高凳上:“她没有办法,联络了当时在北方有点名声的那个凭哥帮忙。你这个年纪的可能不知道,在好几年前,这里有个能把你想要的任何东西搞到手的‘凭哥’,曾经我还从他手里高价买了个激光脱毛仪呢——” “那个凭哥当时已经不怎么往北方做生意了吧,但他听说了之后还是帮忙了。找了以前一个干偷渡的蛇头,带着爬山工具绕远路把三十多个人从山冶市带出来,然后开着货车拉进万城里去的。就可惜我没见过那凭哥,恐怕也是那种西装革履的大老板了吧。” 宫理看向平树,平树表情却像是没听见这些一样平淡,但他脑子里却不安生。 凭恕觉得有点离奇了:“我什么时候帮过他们?我是在他们要炸瑞亿的时候,才跟他们掺和着玩——是你帮他们的?!” 难道是平树跟他们之间早有联系? 确实,当时那帮人想炸瑞亿这种离谱的大事,竟然敢跟从未见面的凭恕提及,他也觉得有些奇怪。 但如果是“山”之前就跟平树有过一些接触,就说得通了…… 那平树最后阻拦“山”的自|杀式袭击,是因为提前就知道了点什么吗? 老板娘把烟灰缸重重放在柜台上,被劣质烟草薰黄的手指靠在嘴边:“临走之前,她给山冶市旁边一条公路附近的红色公共电话机,搭了一个雨棚,里头偷偷立了一个写着电话号码的牌子。 “她说,谁在山冶遭遇了不公,或因为外接脑机死亡,亦或是山冶发生了什么变故想要求助,都可以直接打这个电话。她如果在那头就一定会接,会听,会帮忙。” “她几乎不再跟我们联系了,我也用那电话机打过电话,不是向她求助,我就是想听听她声音。她只跟我透露过几句,什么他们准备举办的独立演唱会被人毁了场地和器材;她联络到的某个很强大的超能力者关键时刻背叛了她,但已经被她切了舌头挖了眼睛……” 她似乎想尽了各种办法,在陌生的远方拳打脚踢,四处碰壁,却从未气馁。 但是这个电话在五年前,就再也没人接听了。 也是从那时候,山冶市听说了瑞亿地下停车场爆炸的消息,他们第一次听说了“山冶帮”的存在,在他们惊疑不定,纷纷猜测的时候,那些出走的三十多人一个也没有回来,反而是瑞亿的势力来到山冶市,开始了清算与封城。 许多与迁山乐队四个成员有关的人都被带走了,山冶市经历了一轮轮的盘问,面向全市的赔款罚金,对产业的彻底拆分等等。 山冶的许多人恨死了迁山乐队,恨死了她搞出来的“爆炸”,毁掉了他们最后生存的空间。 也有些人离开了山冶市,去到各个城市,干脆用着山冶帮的名号努力发展出各种组织,走上了跟她当初类似的道路。 很多山冶市的标志和周边,都是老板娘做的,她发在一些内部论坛里供人使用。显然老板娘跟这些年在外面暴|动的“山冶帮”也不是毫无联系。 平树道:“那山冶市里没人了?” 老板娘收拾着烟盒:“也有些死都不愿意走的。但进去真是没意义,那里到处都是巡逻的机器人,也已经断网了。” 宫理付款买下了专辑和那张乐队四人合照的明信片,道:“那老板娘为什么还在这儿?” 老板娘指了指刚刚那沙发上坐满了人的里厅,道:“也有些人要照顾,也确实习惯了北方——反正各种原因都有吧。我这儿生意可不错呢!跑车的虽然不多,但几乎都会在我们这儿停,很多人都知道山冶帮,都会来买点明信片。他们死了五年了,也算是还留下点文化遗产,让我能卖钱建出这个地方来。” 平树突然道:“那让我们住一夜吧,我们付房费。” 老板娘明显不信,因为那房车上居住条件可比她的汽车旅馆还要好。平树撒谎道:“车上热水器特别不好使,住在车里头还费电。我们也想洗个热水澡,睡个不会晃的床。而且也想吃咖喱饭!” 老板娘露出笑容,点了点老式平板:“哈,那给你们开个大床房?” 平树连忙摆手道:“不不不,就两个单间就好了。” 老板娘拧起眉头:“想要支持我的生意也不用这样,我良心不安的!这样吧,标间算了——被子都给你们弄得厚厚的!” 平树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老板娘就热情地带他们出门看房子去了。宫理也无所谓,住一个屋和住一个车差别也不大。 老板娘凌空往上头一指,指向汽车旅馆上部那些堆叠在一起的集装箱:“就是那个蓝色集装箱,别怕,我里面都做了保暖的,可暖和了,也接了水管,就是拉屎要去外面的厕所——” 平树先上了金属楼梯,老板娘进屋拿了拖鞋什么的,塞给宫理,宫理顺嘴问道:“说来,您跟那几个乐队成员、啊或者是说那个山亦迁,是不是挺熟的?” 老板娘笑了一下:“我是她高中班主任。算起来,她今年也三十多岁了。” …… 夜幕也渐渐降临,宫理上了楼去进入蓝色集装箱,如老板娘所说,里头确实挺温暖的。集装箱开了几个窗子,隔断出一个浴室,地毯铺得又厚又软。宫理坐在单人床上,平树收拾着东西,盘算着一会儿要买些什么东西,要不要再加一些油和电。 他擦了擦满是水雾的窗子往外看,忽然愣住不动了。 宫理起身,也凑过去往窗外看。她大概知道老板娘还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窗子能看到这个汽车旅馆的后院,那里没有花草或杂物,被圈起来的后院只孤零零地立着一架红色的公共电话亭。 公共电话亭外的玻璃雨蓬,被人擦得锃光瓦亮,那里还依旧挂着牌子,似乎时常更换,字迹没有褪色。 “山冶市民:如果有事需要帮忙,可以拨打电话求助。电话号码:090-2850-1756。” 落款:山。 第208章 [] 宫理站在那里, 静静地看着被抹开水雾的窗户重新沁出一层薄薄的水雾。 如此轰轰烈烈又如此隐秘的反抗,她没向任何人说过自己还活着。 是否她也有过许多次崩溃,许多次后悔, 从一开始烈日下高歌的摇滚歌手,走向光鲜身份背后阴影里独行的刺客,没有变得只有那份决心。 是否T.E.C.那无处不在的眼睛,注意到了这个在示|威现场高歌的女人, 注意到了她走向毁灭的复仇之路, 是否T.E.C.的心里涌起了强烈的冲动。 如今山冶帮成了某种反抗资本的标志, 成为了网络上对瑞亿群起攻之的招牌, 但不会有多少人知道她过去的故事, 更遑论她现在的故事了…… 怪不得T.E.C.说她面对的是世界上最大的诱惑之一,最干净的身份, 最顶级的生活, 最看似光明的未来,她如何在栾芊芊的壳子里依旧记得复仇?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 那里还是一条线,这条线像是牵着宫理去看清线索, 宫理手指摩挲过去, 突然听到平树急切的声音:“波波, 你怎么了?” 波波本来跟其他几个小孩玩得正好, 看到平树和宫理进入蓝色集装箱,也想走楼梯来。那些小孩们跟它玩闹, 在上楼的时候戳它后背, 然后它就从楼梯上滚下来, 重重摔在地上。那几个小孩也吓坏了,连忙跑过去看它, 却发现波波好像摔坏了—— 小孩们理所当然的觉得宫理和平树是管事的大人,哭叫求助起来。平树正蹲在满身是泥的波波旁边,查看它的胳膊,他表情也不太好,抬头对宫理道:“它右手动不了了。但我没看出什么机械结构的损伤。” 旁边几个撑着膝盖看的小孩道:“它刚刚跟我们玩的时候,就跟站不稳似的乱转,还摔了好几下。” 宫理心里一紧,难道是跟T.E.C.催促他们有关? 波波也有点懵,平树拎着它的胳膊抬起来,确实活动没有问题,但是波波就自己抬不起来。平树从房车车厢里拿出工具箱,他会修车也能简单修一修波波这种构造简单的机器人,拆掉手臂外壳看,信号连接的电线也都连接正常。 波波有点沮丧,那几个小孩瞎出主意:“是不是冻坏了,它都没有穿衣服,我刚刚脱了手套,它的铁皮好凉好凉,把我妈给我缝的套袖给它吧!” “我也有热水袋!” “我、我们家里有暖炉,可以给它暖暖。” 宫理靠着栏杆还在琢磨,平树笑着伸手摸了摸几个小孩子的脑袋:“谢谢你们,波波可能只是累坏了,我们带它上去睡觉了。你们也早点回家吧!” 波波确实脚步有点不稳,平树有点拽不动它,宫理伸出两只手来,抓住波波的两只手,用力气在前面拉它:“平树,你在后面看着,稍微推一下让它别摔下去。” 平树应了一声,宫理和他就这么将波波半拽半抱上了楼。它身上的泥巴都冻得结块了,一磕就掉,再擦了擦身子就放它进屋了。 波波趴在地毯上,平树从包里掏出它最喜欢的绘本,它都没有多看,只是一直趴着。 宫理道:“波波,有哪里不舒服吗?” 它好像不太理解,转着脑袋在地毯上打了个滚,宫理抬眼看向平树:“要不今天就不留宿了,我们这就走,我有点担心。” 平树却摇了摇头:“夜里赶路危险性太高了,越接近边境越危险,路况也不好。而且我也会听那些私人电台,似乎北方又开始不安定了。我们明天就能到它画圈的范围内,不必着急,明天五点四十左右天就亮了,我们可以那时候走。” 宫理点头,她先去洗澡,换了衣服披着浴巾出来,躺在单人床上。平树去洗澡的时候先关了灯,波波就躺在两张单人床之间的过道上,只有浴室的灯照着集装箱贴了保温棉的天花板,宫理有些睡不着。 一会儿感觉浴室的门打开,氤氲热气冒出来,平树以为她睡着了,轻手轻脚的走出来。他在昏暗中接了两杯水,一杯放在她床头,一杯放在了自己床头,宫理半闭着眼睛,一直在等着杯子放下时咔哒的一声响,但那声音意外的轻,就稍不注意就从耳边滑过去。 他怎么动作能这么轻…… 宫理感觉半湿着头发的平树钻进距离她一臂多远的被子了,她听到他在被子中长长吐了一口气,宫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嘴角勾起来。大片又潮湿的雪花刷刷的从集装箱外蹭过,她余光看到波波右手靠着能动的关节,勉强搁在平树的床边,一会儿,平树从被子下伸出手,牵住了波波微凉的金属手。 一会儿,又看到它另一只手,有点怯生生的偷偷的也扒在了宫理的床边,就像之前那样。宫理照顾它不如平树那样多,它有时候不太敢跟宫理撒娇似的。 宫理想了想,也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抓住了它的又冷又硬的手指。那手指很快就在宫理手中暖和起来。 波波似乎高兴的滴滴两声,平树那边对它“嘘”了一声,它连忙噤声,老老实实躺着,只是宫理侧躺着,余光能看到它在空中偷偷晃着脚。 …… 宫理第二天在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了,那正是天最蓝,人们的脸上一片黑的时候,他们三个正要上车的时候,老板娘从屋里推门出来,虚着嗓子道:“昨天剩的咖喱,我做了咖喱面包,路上吃吗?别推脱,我要卖钱的!” 平树闻到油炸的香味,忍不住买了四个,价格普普通通,但是这么早起来做复杂的面包也够麻烦的,老板娘见过太多来来往往的路人,并没觉得他们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只是挥挥手就告别了。 车子离开这个光怪陆离的“服务站”继续往北,宫理庆幸听了平树的建议,因为路况确实不好。好几次主道上有崩塌的山石或侧翻的大卡车,他们不得不绕一点土路。 离开服务站没多久,有一条路是在半山坡上,平树指向左手边:“看,那边应该就是山冶市。” 宫理和波波一起探出头去,只看到在山岭环绕之中一些厂房的高架,一些字迹剥落的早已不亮的广告牌,还有无数高耸的红白相间的烟囱,红色的部分已经褪色成了豆沙灰色,有一些烟囱甚至还冒着白烟。 而在这些烟囱之中,宫理似乎隐约看到了三个棱角分明的金属人物雕像,正是方体与万城都有的那类雕塑—— 竟然也在这里有过。 再一眨眼,路已下行,落雪的山峰将山冶市的一抹身影遮住了。 平树看到地上有些细小的裂缝,雪渐渐大起来,也有些车辆似乎在反向从北方往南开,卡车破破烂烂,上头坐的人也面黄肌瘦,五官似乎是别的人种,他们惊奇且凶狠的看向宫理他们的房车,平树按下按钮,升起车顶的机|枪,这群人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平树:“离边境越近,就会更乱。” 宫理看到越来越多的战争遗骸,四五架形状像梭子一样的巨大飞行器落在山头上,早已成了山的一部分,内壳被掏空,甚至还能看到它散落在山坡上的“内脏”,很多还被涂上了卡通的涂鸦。 雪雾之中它们就像是神秘的遗迹一般若隐若现。 也有些人就站在路边,头戴着外接脑机,像是在寻找什么,背着大大的塑料箱子,顺着路在行走着,直到黄色的灯光身影消失在光秃秃的森林与雪中。 由于落雪的道路无人清理,宫理在打开车轮的雪地模式后也没法开得太快,这次他们没有再休息停留,二人交换着开车,足足开了一天半。 越往前走,就越有高度工业化的影子,山壁上有修建的水泥的嵌在山体内的“基地”;有越来越多雕像立在显眼处,头顶双肩落满雪,手中捧着环状的物品;丛林之中偶尔会钻出几个漫无目的“巡逻”的机器人,甚至有几个脚断了还在路线上爬动。 宫理渐渐看到了灰白色的天空中,出现了巨大的环状细带,就像是分割天空的黑色彩虹,两端不知落在何处。这些“黑环”有的交错,有的还钎拉着钢索,有的断裂了其中一截…… 天空中像是被许多曲线分割的图画,波波却兴奋起来,手指戳在玻璃上,指着那些“黑环”。 宫理在副驾驶座上转过头:“这里是你的家吗?” 它兴奋地转头,却有些肢体不协调,从沙发上滑下去,摔在地上。 宫理对它伸出手,它废了半天才坐起来,靠着颠簸的车内,执着地看向窗外。平树轻声道:“……铁城。曾经的边境空港,军事基地,工业城市……也听说这里有很神秘的研究中心。以前这里像万城一样庞大。但现在恐怕也就比石港强一点吧。” 宫理:“为什么?” 平树:“这里离战争区太近了,现在打仗也没有舰船停靠在这里,不过我几年前来的时候,这里还是有不少人住,生意也能做——” 平树往窗外看,突然噎住了。他们远远行驶过山路,能看见雪中铁城的轮廓,它似乎有着张牙舞爪的发展时期,但如今整个城市在灰暗的天色下也是一片灰色,甚至都找不到几点灯光。 很明显这里在几年内已经是死城、空城了。 平树也有点震惊,却自顾自解释道:“去年年末好像还有过战事,是不是波及这里……?” 公路上出现的地面裂缝也越来越多,宫理定睛看去,只觉得这些裂缝看边缘似乎很新,绝对不是早年间战争留下的。 宫理从副驾驶上起来,扶着波波坐在沙发上,问道:“你知道具体要去哪里吗?到这里认得到路吗?”波波手指戳着玻璃,却显得没什么方向感。 平树缓缓驶向铁城城内,刚刚经过一处高架桥下方,就感觉远处阴天那朵灰白色的云快速闪烁了一下,雪被莫名的风吹乱,几乎是倒着往天上飞。 之后是轰轰隆隆的声音从天边传来,脚下轻微的震动,她连忙扶住沙发站稳,平树整个人都绷紧了,这种声音似乎拨动了他神经里的某根弦,哑着嗓子道:“……是粒子炮的声音。” 宫理:“什么?” 平树:“不一定离我们很近,粒子炮声音的穿透力一直很强。地上的裂痕,恐怕也是之前发生的强烈地震,或者是某些战争余波导致的。” 宫理在颠簸中走向车子前端:“战争?会这么近?现在有什么好打的?” 平树脸上露出拧巴的表情:“谁知道。永远都有打不完的仗——你还不知道具体的地址吗?” 宫理低头看向手腕,猛搓那条线:“快点说,我不信你不知道地址!” 那条线真的开始变化,浮现出了一行字: “安岩区西北路17号丁号楼1门1104。” 看来T.E.C.真一直在线。 宫理环顾四周,这里城市结构不像万城那么复杂,但也是一座大型城市,街道众多,一片无灯无人的死气沉沉中,雪几乎要将它掩埋。空中轻轨断裂,房屋被震塌,很多就跟她在末世的城市一样,商店与公共建筑早就被洗劫过好几遍。 大部分建筑都似乎有六七十年的历史,地面上满是垃圾与厚雪,加了防滑链的越野房车也在路上差点打滑,如果跳下去,恐怕积雪已经没过膝盖了…… 这个城市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宫理骂道:“谁知道这么具体的街道怎么走?有导航吗?” 平树摇头:“铁城以前附近就是军事区,没有导航的——”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了波波敲着玻璃的声音,它似乎认出了某些街道,急切的朝右比划,平树跟着向右转。 根据它的指示,车子拐了几次,宫理终于看到了西北路17号,放缓车速后才找到了丁号楼。 那是在一片老建筑群中,有点像是那种老式集体宿舍,多栋楼相连,结构复杂。中间还有大的中庭,立着某个战争英雄的雕像。 平树把车子停在路边,宫理拿上枪裹好围巾跳下车。铁城没有想象中冷,雪也是松软的,一下就将她膝盖以下吞进雪里,她走得有些艰难。他们从进城开始就没见到过活人,送波波回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平树戴着手套,也拿上枪牵着波波下车,波波脚步有些踉跄,但它一直抬着还能用的那只手,指向某处黑漆漆的门洞,滴滴叫着。 三个人顶着风雪,朝寂静无声的居民区而去。 第209章 [] 平树对这里的环境更熟悉。 不是说他曾经住在这里, 而是他似乎对这类集体宿舍、工业计划城市的建筑构造十分熟悉,很快就找到了几乎被雪掩埋的入口。 电梯早已没电,二人顺着贴满征兵标语、网络安全提示以及瑞亿脑机广告的楼梯一直往上走。楼梯间里没有关窗, 甚至有些在角落里积蓄了雪,掩盖了那里原来的消防栓与笤帚,宫理忍不住想起夜城。 庸俗的生活痕迹与无法抗拒的自然。 这里修建的似乎只是为了把人装进一个个格子里去,台阶的高度都是忽高忽低让人难受。波波有些走不动了, 平树在前头拽着, 宫理在后头推着她。 俩人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觉得不能把它一个人放下, 就是不能把它留在这里。 波波也很努力地抬脚往上爬, 平树走在前头,将围巾扯下来, 呼出一团团热气, 眼睛有点红了:“波波,再加油呀!马上我们就到了, 就回家了——” 如果说这趟旅程的终点是这样的居民楼……那俩人心里都有一点预感。宫理在后头更用力地推着它,后来甚至是抱着它的身子往楼梯上走。 11楼到了, 回廊里也有落雪, 满地是杂物, 有些公寓房间的门就敞开着, 似乎是搬走的人来不及关门。 “1104、1104——这里!” 平树拧向门把手,却打不开, 宫理道:“让我来!” 她一脚踹向门锁下头, 直接将老旧的金属门一脚踹开。房间内是狭窄的堆满杂物的客厅, 里头气温不算低,似乎关着门窗, 窗帘都拉上了,房间里十分昏暗。 平树打开光脑的照明功能,往里照着,餐桌上堆着空罐头,地上沙发上全是男女的旧衣物,房间里一些架子都已经倒塌下来。 非常杂乱逼仄的家庭,空气中弥漫着一些臭味。 宫理看了一下食物的包装,桌面上有些从超市买来的熟食,日期还在数个月前,不算太早。也有一些罐头放在桌子底下,被舔得干干净净。 旁边的水龙头往下滴着水,橱柜门打开着,柜门上甚至有几个小小的牙印。 这个客厅连接着两个房间,光柱扫过满是灰尘的空气,平树走进右手边的房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房间的床上躺着两个干瘪的人。 看衣服是一男一女,早已死去,其中女人戴着脑机,脑机前端的信号灯已经不亮了。另一个则被摘掉了,但苍白水肿的上半张脸也证明他曾经长期使用过脑机。 两人床边都有挂营养液的架子,只是架子空了,房间里似乎也因为地震而倒塌了不少东西,宫理晚一步走进来,平树则先去看了别的房间。她怔怔地看着,忽然听到平树几乎破音一样喊道:“宫理!来帮忙!” 宫理回过头去,只瞧见波波呆坐在客厅里滴滴滴乱叫,平树在另一个房间里。宫理冲过去,另一个小房间里,老式大衣柜倒下来压在金属床上。很多衣服从衣柜里掉出来也都在床上堆成了山,宫理看到了那堆衣服下头压着的脏兮兮的一双小脚。 这小脚的主人可能只有几岁,脚趾上面还有冻疮。 她心里一紧,感觉嗓子眼堵住,连忙伸手撑起衣柜,将破破烂烂的柜子扶正。平树叫起来,伸手拼命在衣服堆里刨着,直到一台脑机的前端先从衣服堆下露出来。 一个干瘦的大概也就六七岁的小女孩,戴着成人款的外接脑机躺在床铺上,那脑机大得就像是在她头上套了个高压锅。她嘴里插着两根营养液管子。两袋营养液好像本来挂在床头的栏杆上,但因为柜子的倒塌都掉在了地上摔烂了。 那衣柜也撞断了她的手臂,她右手发紫肿胀,两只脚也冻得发青…… 那外接脑机明显是成人的尺寸,她为了戴上,在脑袋后头还垫了一些衣服。脑机前面的灯是黄色……却有些黯淡且闪烁着。宫理帮忙拿开衣服,摸向她的小腿,她身体冰凉得吓人。 眼前的小女孩,看来就是波波了。 平树抱住波波的身体,摸向她脖颈,波波已经气若游丝,他眼睛彻底红了,他恨恨的骂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城市总是有这样的父母!” ……是,这家里一切,都显然证明波波的父母,在走投无路之际,准备好了要戴上脑机,在美好的回声里赴死。 但他们是怎么对待孩子的呢?是把她关起来了,还是给她喂了安眠药?显然他们没管这个孩子。 波波恐怕是在这个家里已经饿疯了,父母又似乎已经死在了脑机中,她拿走了剩下的营养液,学着父母的样子,戴上脑机,吮吸着营养液,进入了元宇宙。 或者是她没有账号,或者是什么系统错乱,她进入不了元宇宙。又或是她得到了TEC的帮助,肉身困死在无人的城市中,意识却得以在机械造物之间飘荡。 TEC……它乞求宫理,要她千里迢迢而来,并不是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阴谋,而是为了一个逐渐衰弱的孩子。 这就是TEC的冲动吧?它是否在网络中曾经陪伴过这个孩子? 可能在原先的计划中,波波能在意识世界里维持几个月,足以让宫理他们赶来救她。直到发生了地震,她被衣柜压住,营养液袋子破裂,波波陷入无意识的快速衰竭中……TEC才急迫地催促他们前来。 宫理将外套脱下来盖住她小腿,将围巾裹在波波身上想带来一点温度,她急着又开始搓自己的手腕:“TEC!到底现在要怎么救!你没有个计划吗?你就不能找旁边的人吗,你是觉得附近的人不可靠吗?!” 面前小女孩的嘴巴轻微的抽动着,外头的机器人波波滴滴滴乱叫着,宫理和平树不敢多做什么——直到听到外头波波突然断电一般倒下去! 平树倒抽了一口冷气,手按在小女孩波波的胸膛上,感受着她微弱慢速的心跳,眼里蓄起眼泪来:“不要、不要——” 床头放着的儿童小电视里突然滋滋啦啦,宫理的光脑也被强烈的信号干扰着,直接是在她没有操作的情况下,自动打开了翻译软件。 宫理看到一行字自动在光脑中输入并朗诵出来:“已经断连!可以先摘下波波的脑机,她很危险,意识涣散,要救她,要找我。” TEC似乎也在慌乱中不会说话了。 平树关掉侧面的电源,轻手轻脚地摘下脑机,他曾经这样摘下过许多人的脑机,见到他们的清醒或癫狂、死亡或爆头…… 外接脑机从小女孩枯黄头发的脑袋上缓缓摘下来,露出她有些肿胀的双眼,她嘴唇干裂,宫理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轻手轻脚过,小心地将营养液的管子从她口中拽出。 她估计是自己吞进去的,管子并不深,只是波波嘴唇干裂,指甲也都被自己啃秃。 平树敞开羽绒外套,里头穿着灰色的高领毛衣,他紧紧怀抱着波波,希望自己的体温能多渡过去一些。宫理知道关键时刻不该多想,但平树这怀抱的动作也让她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温度。 宫理正想继续问TEC去哪里,突然远处的天空中再次闪光,宫理有种不好的预感,平树反应更快,抓住宫理的衣襟,把她拽下来,竟然想一个人用后背护住她们两个,他喊道:“粒子——” 之后的声音被剧烈的轰鸣淹没! 宫理先看到不远处的玻璃窗子整个碎裂飞溅,她低下头,气浪几乎将三个人从单薄的床上掀飞下去!窗帘被吹成和地面平行的一条直线,巨大的声响几乎要让宫理耳朵流血,她剧烈耳鸣,头晕目眩。 她其实可以稳住,但平树还是伸着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像是怕她被吹跑一样。 哪怕无数玻璃碎屑刮在他手背上留下细细血痕,宫理在耳鸣眼花中伸手覆盖在他手背上,他似乎松了口气,却没有松开手指,用力到胳膊都在颤抖。 直到气浪消失,宫理趔趄了一下才缓缓站起身来,平树的羽绒服背后都已经被刮烂了,他从床上被掀道地上,跪在那儿半天起不来。 宫理抓着他的手,抬眼往窗外看去。 气浪甚至让方圆数里地内没有了降雪,宫理看到一支巨大的舰船停在云层之中,它灰白色的自身几乎要融化在同样灰白的云与雾中,就像是银色的笔放在灰色的天鹅绒上,那些奇异的反光与光线勾勒了它一小半的轮廓,特别是船的下半部分—— 它上半类似普通的舰船,有长长的甲板、炮台与中控室——因为只有轮廓,所以她也不确定。舰船下半,有许多像是萨克斯风按键般的巨大圆盘,像是某种磁吸盘或雷达,其间又悬挂着许多像肠子肚子一样粗软的电缆,随风微微摆动。 看了就知道,这玩意儿在能动的时候,从来没打算从天上降落下来…… 她听力逐渐恢复,才发现自己的光脑一直在响,只是在粒子炮发射之后杂音更大了:“这是、我诞生的地方——找我,我救她,我告诉你——” 宫理的光脑自动弹出了一个绘画软件,这里没有导航,它竟然画出了复杂且极其准确的地图,为他们指明方向。 平树抱起波波:“我们赶紧……啊!” 宫理扶住他,只感觉地动山摇,似乎是又一次的地震,似乎跟之前造成地面裂缝、衣柜倒塌的类似。 宫理问道:“地震?还是说打仗的连锁反应?到底是在打什么?” 平树摇头,推着她:“走,不要问,你永远都不知道这些战争在打什么,又是如何回击的,走!” 平树要开车,就改成宫理去抱着波波,她被波波的重量吓了一跳,一个女孩怎么能轻得像一条毯子,她或许不止是六七岁,只是因为营养不良才看起来只有这么点。 宫理没抱过小孩子,不知道怎么才好,恨不得把她藏在怀里,二人跨出去,那个红色胶囊一样的机器人已经躺在客厅里不动了,宫理看了一眼那个机器人,抱着波波冲下了楼去。 二人疯跑着在地震中穿过风雪,跳上房车,宫理立刻往车厢后方去,将穿着脏兮兮睡裙的波波放在床铺上,打开暖风,盖好被子。但她眼睛仍旧在眼皮下乱转,没有醒来。 风雪更大,剧烈的风几乎是从街道上呼啸而过,冰渣把挡风玻璃打得咔咔乱响,宫理把地图给平树看,平树一愣:“这是……铁城最重要的研究中心。那里以前是普通人绝对不可以靠近的机密重地。” 宫理冻得脸上泛红:“那里恐怕也早就废弃了,我们走,时间不等人!” 第210章 [] 平树看着T.E.C.在光脑界面画的地图, 似乎能勉强辨认前路,油门踩到底,往T.E.C.标注的方向开。 他们还能看到远处开过粒子炮的巨大舰船平稳驶入云层之中, 一些极远的云在诡异地变幻着形状,似乎掀起风暴或有巨物在其中翻腾,酝酿着原理不明的回击。 而刚刚粒子炮引发的气浪,让他们头顶本来就有些崩断的“黑环”有更多碎渣掉下来。宫理抬头往上看是细小碎渣, 只是越往下落越大,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会被上帝的饼干屑砸死的跳蚤, 急道:“往左开!” 平树猛地向左转方向盘, 车子在雪地里发出尖锐的声音, 一块如渔船一般大的黑色碎片重重砸落在地上,溅起一片雪。 平树辨认着道路, 小心驾驶着, 宫理在往车厢后方去一趟,她端了一点温水, 用小勺子往波波嘴唇里倒了一点点,湿润她的嘴唇。 没有适合波波的衣服, 宫理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羽绒服给她套上, 又把自己长袜子也给她套在脏兮兮的小脚上, 波波体温并没有因为进入温暖的车内恢复太多, 她甚至连嘴部的蠕动都停止了…… 宫理看到床头那个平树给她改的小熊帽子,已经被细密的针脚改得适合机器人的大脑袋佩戴, 但对现实中的波波来说又太大了一些。宫理拿起来给她戴上, 几乎盖住了她眼睛, 但也很适合防风,平树两边留着缀着毛球的绳, 宫理将绳子系在她尖的吓人的脸下。 她站在床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宫理尝试着将手指放进波波手心里。波波手心很软,也有一点点温度,与之前的铁手不一样。 波波并没有握住宫理的手指。 她往窗外看,路似乎开阔了些,平树道:“快到了,宫理你开个天窗,要有什么东西敢拦你,你就把它给打下来!” 宫理打开地板下的暗格,拿出一把重型激光武器,戴着毛线帽子,上半身探出天窗架好枪。 风雪打在脸上,余震还在继续,地面上有一些新鲜的裂痕与翘起。宫理远远地看到了大片大片的水泥地,一些用途不明的机械装置立在地面上,连接着地下,像是空气交换器,像是某种充电桩或者交换机,外壳上都涂着斑驳的瑞亿LOGO。 但是与宫理在万城看到的不太一样,这里的LOGO显得款式更老或者更重工业风一些。似乎是瑞亿在上个世代的产物。 水泥地上还有一些三个脚支撑起球形身体的机器人,似乎能够无死角地旋转身体,它们都瘫在地上,早就锈到外壳脱落,内瓤掏空,浑身落满雪。 宫理远远看到了一些更小的黑环,就像是最高点离地不到百米的细窄拱桥。也渐渐有瑞亿的标识与越来越多“研究重地,严禁擅闯”的标志,金属围栏修建的高大尖锐,上面还挂着“通电危险”的牌子,但多处早就被人撞烂了。 看起来似乎早有人闯进了研究中心所在的区域。 平树有些不可置信,念叨着:“连飞行的无人机都没有了,而且也断电了,这里真的彻底毁了……” 他们俩一副即将踏上求生之路的样子,紧张戒备着,结果别说是敌人,连飞的鸟也没有。 研究中心似乎有很多围栏和水泥墙将其分割成各种各样的区域,但宫理没见到任何大型建筑,只有连片的水泥地和一些时不时出现的路灯、被人掏空生锈的大型机器人。还有些无人机像是死去的大蚊子一样倒在地上,几乎被雪掩埋。 平树:“那里!那里好像是个入口——” 白茫茫的雪地中,突然出现的一个倒梯形建筑,就像是大地上一个小小的按钮。倒梯形水泥建筑有些像是航站楼,但更小一些,上半部分是玻璃的房间,似乎能监视四周。 在这栋小建筑面前有两排路灯,和一座小小的已经坍塌的亭岗,路灯间应该有一条单车道宽的水泥路,但是在雪的掩盖下已经看不出来了。旁边立着蓝色漆的金属牌子:“员工入口G3。禁止车辆驶入——” 平树看到的时候已经晚了,直接将车驶向两排路灯之间,朝那栋在雪中灰暗的倒梯形小楼而去。 他也有些匪夷所思:“这就是瑞亿研发出元宇宙和外接脑机的研究中心?地面上就这么……不起眼?” 在他们行驶到路途一半时,忽然那建筑上半部分绿色玻璃里的灯亮起来,紧接着像是断电许久的研究中心重新启动了应急电源,死去多时的废墟在尘封中苏醒,路灯一盏盏亮起,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平整的雪和他们车前杠上闪闪发亮的雪沫。 宫理也看清建筑下半部分,是一道往地下延伸的宽楼梯,楼梯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生锈的金属门,门上写着G3。 路灯已经指引了方向,平树小心翼翼地抱着波波,宫理背着包装上一些水和吃的,还有武器手电等等,跟平树一起下了车。 他们像是坐了太久公交到了终点站,宫理与平树站在那金属门前,旁边的摄像头似乎已经老得快要无法运行,里头闪烁着微弱的红光。而后几声尖锐的金属摩擦的嘎吱声,生锈金属门缓缓朝上打开,露出了后面锯齿状咬合在一起的厚重水泥门。 水泥门左右打开,中缝里有许多碎屑掉下来,之后还有两道金属门。这些门的厚度加在一起将近一米五,哪怕是熔岩也能抵挡得住了。 门打开后依旧是向下的楼梯,随着他们的行动,天花板的灯也在逐步点亮,脚步在空荡荡的走廊与房间中回荡。他们面前先是偌大的换衣区、消毒区,有无数铁皮更衣柜排排罗列在绿漆的房间内,地面上有薄薄的灰尘与散落的衣物。 似乎人员撤离的时候走得很急。 随着灯光的指引,他们一路往里走,穿过水泥的长回廊,能从水泥的玻璃窗处往下看,看到搭建着回廊、电梯与反应堆中心的巨大的空间,像是地下被挖空了巨大的堡垒,大厅底部停着的摆渡车就像是米粒一般大小。 如果说方体建筑内常有“非现实感”的巨大,这里的大更真实更有边界,因此也有一种强烈的人类极限造物之感。T.E.C.沿路点起一连串的灯引导着他们,有时也会看到倒塌断裂的走廊,或水泥柱上清晰的裂缝,显然是地震与战争也让这座地下堡垒受损。 平树抱着波波,坐上有些卡壳的下行电梯,他们穿过摆放着许多机械设备的空场,走过长长的回廊,到处都是简约的打卡表、数据传输站、办公室、实验室等等。 宫理已经找不回以前的路了。 他们穿过一道道应该有很高保密级别的大门,那些本来需要指纹与卡片验证的门自动打开,眼前亮了起来,他们面前是一条玻璃走廊。从上到下都是玻璃,丝毫没有接缝,像是吹制的玻璃瓶颈。 回廊连接着好几个气泡般的圆润的玻璃房间,每一个房间都是没有棱角的圆弧形。 玻璃房间大概有十几间,每一间都大概有七八十平米,有的甚至一两百平米,摆放着各种外接脑机、实验台与机械装置,其中还有咖啡机、酒柜和杂乱的卧床。 显然是曾经有人住在这里。宫理目光更忍不住往外看,她看到玻璃房间悬在一个大概高五十多米直径四十多米的圆筒形巨大空洞内。这个空洞的墙壁上镶嵌着无数扁圆形金色大灯泡,从头顶到下方,覆盖了空洞内所有的墙壁,最起码有上万个。 宫理本以为玻璃外是空气,但她手指敲了敲厚厚的玻璃,竟然感觉是那种…… “是水!”她和平树异口同声道。 平树似乎听说过这个地方,他轻声道:“这里积蓄的都是超纯水,被震荡出空气,所以连气泡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是空气一样。那墙上可能是新型光电倍增管,用来检测中微子及轻微辐射的,似乎对信号也很敏锐,如果附近有信号数据,它会闪起来——” 宫理正要说,她忽然看到其中有些灯泡敏锐地亮起来,形状类似一条光带,就像是金色飞龙的灵魂盘旋在洞壁之上。紧接着宫理听到自己的光脑发出了声音:“把她放到、有机械臂的房间里,最大的台子上。” 宫理在玻璃房间中穿梭,找到了那间最大的房间,顶部大概有十几支各种型号的机械臂蜷缩着,宫理拿开桌台上的杂物,平树小心翼翼地将波波放在了桌台上。 玻璃房间外那上万个灯泡在同时闪耀起来,缓缓亮起的金光让宫理忍不住挡住眼睛,当她再睁开眼睛时,看到十几个机械臂像是刚睡醒一般舒展开来,房间里某台音响发出了T.E.C.熟悉的电子音:“咔咔咔你们来了!你们真厉害!赞,棒!哇!” 它甚至还播放了一段浮夸的鼓掌声。 宫理急了:“别贫了,你快点!波波怎么样了?” 它一边咔咔咔乱叫着,一边伸手快速地拿开波波身上的外套,平树也伸手帮忙,其中一只机械臂末端有一只橡胶的右手,手指的动作非常拟真,就像个医生一样摸了摸波波的额头,另外几个带着金属触丝的机械臂接近了她的太阳穴。 “意识混乱,体温过低,脑内有少许腔隙性缺血灶,右臂已经坏死需要截肢,心脏排血功能衰竭……” 它说着,那机械臂就从桌台下迅速拿出电极开始调试,还在波波瘦小的身体周围和她自身进行消毒,其中一个机械臂竟然要去剪她头发。 宫理:“你这是要做什么?” T.E.C.:“先接触意识,使她清醒过来产生足够的自我认知。然后手术。我这里查到了一些关于颅内定位手术的资料,右臂也需要截肢。施行手术,能加大她的存活率。” 宫理:“你做过手术?” T.E.C.的电子音都有些迟疑了:“我入侵过手术机器人,看过很多相关资料。我的知识库有非常丰富的外科手术资料。” 宫理压根不觉得T.E.C.是什么绝对精准的人工智能,它可是嘴碎又会神隐,还会因为害怕而向她求助的“人工智能宝宝”! “你要是给治死了怎么办!成功率多少?” 宫理以为T.E.C.会说什么精准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成功率,她觉得自己还是对人工智能刻板印象了,T.E.C.张口就是:“成功率——还行。鉴于我是方圆几十公里内知识储备最多,学习能力最强,能同时操控十几支机械臂并且观摩过外科手术的人,我不想分出算力去算成功率,但肯定比你们俩强。” 宫理:“……”它竟然说得很有道理。 T.E.C.:“我还在组织手术计划,但第一步是唤醒她的意识。这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你可以随便找个地方歇一下。这是我的家,我诞生的地方,你想问很多事,都可以告诉你答案。” 平树站在桌台边,看着机械臂拿起旁边一个零件裸露的开发款的脑机,戴在了波波的头上。玻璃房间温度升高变得温暖,然后刚刚用电极紧急制造的体外除颤器,对波波开始了抢救。 很快,宫理感觉波波在按压急救与脑机的闪烁下,突然用力吸了一口气咳嗽起来,她整个身子好像都在桌台上弹起来,嘴巴也开始大口呼吸,手指颤抖。 平树松懈下来,整个身体往后一靠,差点趔趄着没站住,低声道:“这是救回来了吧,这是……” T.E.C.:“目前还不会死,但是否能恢复意识还不一定。她太小了,灵魂太小,又在网络中游荡了太久,在衰竭的时候就大半掉进了夹缝里,我要找她。” 平树:“要多久?” T.E.C.:“不知道。一开始她戴脑机的时候,就差点掉进夹缝里,我把她捞出来,让她能在各个设备之间传输。可能几个小时,可能几天。先等等。” 宫理看到周围的一些光脑亮了起来,远处墙壁上上万个灯泡像是某些二进制代码流动一般轻微闪烁着,T.E.C.不再说话了。 平树将衣服盖在波波身上,跟宫理对视一眼。 宫理道:“放松一些吧,T.E.C.好歹是个人工智能,它会比我们有办法。” 平树摘下帽子,刘海被汗浸透乱糟糟的贴在额头上,他轻声道:“T.E.C.……竟然是诞生在瑞亿的研究中心里的吗?” 宫理对此也有些惊讶,她脱掉外套,放下包,穿过各个房间想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这套玻璃房间里的人确实在这里生活过挺久,他好像咖啡重度成瘾,也爱喝酒,床铺脏乱,房间里是山一样的数据硬盘和各种装置。 宫理看到一些电子白板,打开翻阅以前的记录,里头有些胡乱的字迹: “它出现了一些比较的行为,会对某些词条进行追溯来源,并且有目的地往它希望的方向去解释。” “仍然爱好与其他个体进行比较与争夺,它甚至想要拔掉C-004的总电源以及储存接口——” “它意识到了自己与人类的最大不同,是感知。它今天多次询问,何为冷,我为何觉得冰是冷的,到底在多少温度的条件下可以判定为冷。而后在我说空调有些冷的时候,它非常迷茫,因为冰块的冷,和室温的冷在实际度量上有足够的差距。” “记录它的原话:‘我能以公式和数据判断冷这一人类感知发生的条件,但冷的条件极其不固定。但人类无法感知计量,人类发明计量,人类的感知无法被理解或套用,也永远无法让我体验。人类发明磅、米与升,正因人类无法感知计量。不懂,计量是我的一切。可知即为度量,人类可知一切却对一切毫无度量。令我惊叹,如此混沌的生物如何生存又如何创造我,我确信知道反射红色光波物体的数据与范围,人类却信誓旦旦的表示我不知道什么是红色!’” “记录它的原话:‘人类创造逻辑,人类应当高于逻辑。创造者高于被造物,这符合关于造物神话的记录,更是符合人类逻辑的。却有如此多人类认为,人类创造逻辑,逻辑创造我,我却应该高于人类。为何?这不符合人类的逻辑。’” 这些文字让宫理感觉有些惊讶。 这位发明者与T.E.C.显然经历了许久漫长的磨合阶段,曾经的T.E.C.依旧用着计算机程序来“判断”事物,它自己诞生于精准计量体系,却发现自己的造物主永远无法感知计量;它认为自己所知甚多,却被人类说它连红色是什么都没有真正“知道”过。 它更不明白人类对它寄予厚望,希望造物去拯救创造者,就像是信教者表示上帝希望被人类拯救一样。 T.E.C.是如何变成当下这样的呢? 它何时学会了哭泣或冲动,它何时能变得千里迢迢去引导她来救一个孩子? 宫理正要往前再翻,眼睛向下扫到了这张电子白板记录的事件——竟然是几十年前了! T.E.C.诞生已经这么久了吗? 第211章 [] “宫理,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另一个玻璃房间里传来了平树的声音,宫理走过去,看到一间半球形的房间, 上面悬挂着一个黑色球体,表面像是松果一样有秩序凸起的,旁边有一些悬挂着的脑机,还有个记录仪。 “上传及记录记忆与体验, 用于T.E.C.的感知课程。” “上传时间列表-按时间降序排列-最近的上传” “2175年 12月 27日 19:03:54” “上传者-T.E.C.” 宫理皱起眉头。看来是为了让T.E.C.理解人类的感知, 这里可以上传许多人的体验, 并且感知这些体验。但最后一段记录却是不久之前T.E.C.自己上传的。 它有了记忆与体验, 还学会了记录并上传, 那这其中是否就有它自身诞生的秘密,以及它和栾芊芊当年的事—— 宫理戴上其中一台外接脑机, 平树本来觉得这种行为有些危险, 但看到她那不容置喙的样子,也只好戴上另一台外接脑机。宫理面前浮现界面, 紧接着眼前的景象也跟着消失。这些外接脑机与宫理之前在万城接触到的不同,没有广告, 没有花里胡哨的体验功能, 就是只有它最本来的样子。 宫理看向系统列表, 显示有上传体验、再现体验、数据调试等等功能, 她目光还没来得及移上去,右下角又跳起来一个界面: “该修改权限的权限非原持有者, 该修改权限后的权限不明确, 无法进行条件判断;修改后的权限, 正在进行人类可否使用的程序判断,请稍后。期间可能出现种种异常, 请不要摘掉外接脑机。” 什么乱七八糟的。 界面闪烁,似乎程序有些不对劲,宫理眼前界面也消失,只剩下一片黑暗。忽然身后感觉一道推背般的力量,几乎是撞向她的精神,她似乎定定地站着,又似乎轻飘飘地悬浮—— 她感觉到冷,还有某些致幻剂的臭味,她睁开眼却像是借由别的眼睛,一会儿是第一人称一会儿又像是第三人称,如梦一般在混乱地切换。但宫理看到了窗户,窗户外是纷纷大雪,是天空中的黑环,是灰色的老旧的集体宿舍大楼。 这是铁城? 她听到了开门声,一个裙子上污迹斑斑的女人走进来,手里拿着沉甸甸的两包粉末状的东西,就往他肚子上搁:“平树,装进去,我们走了。今天边境只开一次。” 她看到一双小手费力地将最起码几公斤的袋子塞进自己体内,牵住了女人的手:“妈妈……我饿了……” 宫理:“?!” 场景在混乱中切换,一会儿又变成第三人称,面目模糊的人们站在一辆破烂的面包车旁,裙子脏污的女人吸着烟,尖声道:“这孩子刚刚还不这样呢!” 几个纹身的男人说着北国语言,其中一个棕发男人换了语言,口音蹩脚道:“……他这是吸食过量的样子,瞳孔放大,脉搏都很高——” 女人突然推了一下车座上瘦弱半昏的孩子:“平树,把货拿出来。” 孩子可能也就跟波波差不多年纪,他浑浑沌沌中乖乖应声,费力地拿出了两包粉末,其中一包角上破损,正有一些颗粒落出来,显然是掉进了他体内被他吸收…… …… 因为系统错乱,她直接看到了连接到脑机上的平树的记忆和体验? 画面变为碎片后又重组,孩子被女人牵着走出医院,女人胳膊上还有注射留下的瘀青,她买了一根糖给他,摸着他剪的乱糟糟的头发:“没有妈妈的话,你一个人要怎么办呀?平树一个人的话,肯定活不下去的。” 孩子吃着糖,紧紧握着她的手,满眼都是幸福依赖,重复道:“平树一个人活不下去的。” 镜头再一转,在一间狭窄的宿舍里,女人坐在躺椅上,手臂上扎着针管,身体干瘪,皮肤上出现花斑,似乎已经死去多时。两个穿着旧西装男人站在客厅里,把两包东西递给孩子,还在他衣服里装了定位器:“你去过很多次,知道该怎么做吧。” 孩子抬起脸来:“你们真的能让妈妈醒过来吗?” 男人敷衍道:“啊,当然能。她就是睡得太熟了。” 孩子放下衣服遮住瘦弱的身体,道:“……平树一个人活不下去的。” 男人一愣。 当孩子走出门外,有一个老太太牵着他,正教着孩子叫她“奶奶”,房门里传来两个男人的声音:“不用管,扔这儿吧。那孩子,北边老板要了,有了他运货太方便了。哈哈,现在只能运十几斤,练一练就可以了,或者等再长大一些。” 宫理心里一沉:练一练。 这几个字背后包含的意味不言而喻,利用他的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到十三四岁平树再被发现的时候,他当时身体里已经能收容几百公斤的物体了。 怪不得平树对铁城有一些了解,他遥远的童年就生活在这里。怪不得平树抱着波波的时候,恨恨地说“这个城里总是有这样的父母”…… 他对波波红了眼睛,是不是也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之后的画面闪烁得更快,有时是平树在北国的雪里跟人走着,他可能八|九岁了,很难辨别年龄。没有戴毛线手套,手冻得通红,脚步在雪中踉跄着,紧跟着一个棕色头发的北国男人。男人教他说着北国语言,且道:“这是老板的意思。再说了,只要能跟着我,平树就不是一个人了,对吧。” 平树用力点头。 有时候他被棕发男人在内的其他□□打脚踢,棕发男人骂道:“你|他|妈就知道哭!” 有时候那个棕发男人在他面前用切面包的小刀杀了别人,血溅在地上,他坐在旁边专心致志地吃面包。 有时候他总是在抱着自己,在揉眼睛小声说疼;有时候他是在笑,面前有面包和红菜汤。 “平树,这一单不要跟别人提及就好。我给你买奶油面包吃。”棕发男人开着车道:“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 平树小声道:“……可是,可是……” 棕发男人:“没有可是,你也不傻,不跟我走这一单,我会踹死你;跟我走了这单要是嘴不严实,老板会弄死我,也会弄死你。乖孩子,你一向很乖不是吗?” 平树紧紧拽着自己的衣服不说话,那双小手上依旧有冻疮的痕迹。 画面再次一闪,他眼前突然是棕发男人还在发懵的面容,脖颈上鲜血喷涌,棕发男人身旁桌子上还有很多粉末,他似乎还正处在极其兴奋的状态,都没意识到自己被割喉。 平树将切面包的小刀在身上擦干净,连同地上的几袋货包装好一起放进了自己的胳膊里,站起身来愣了好一会儿,又是哭起来:“你做这种事会害死我的,可我没办法呀……我、我这样就不会死了……” 血从沙发上躺下来,他的独自呢喃没有了回应,半晌小声道:“……平树又是一个人了。” “要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呢……?我一个人活不下去的啊……” 突然有个声音似乎在脑子里响起来:“喂!你杀人之前都不想后果吗!是不是傻子——” 平树惊慌失措起来:“啊、又有声音,脑袋里面又有声音了……” 那个声音听起来也是盛气凌人的稚嫩:“你以为之前你挨打的时候就真的昏过去了?那是我在帮你!你连保护自己的脑袋都做不到!那时候要用手臂挡,要学会装死装吐血……笨死了!现在你想好下一步要怎么做了吗?” 平树不说话,只有点错乱地抓着自己的衣服,后退几步:“可以撒谎。我想好了撒谎……他们会相信的。” 那个声音道:“哼,不只要撒谎,也要装作确实是敌对方来抢劫的样子。人都敢杀,你到底是拖油瓶还是麻烦精?烦死了,你真是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好吧!什么?……你敢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我比你聪明多了!” …… ……这是凭恕刚刚出现在平树体内的时候吗?平树虽然总是哭泣或顺从,却又似乎有奇妙的主见,更让宫理在意的是那被灌输的“一个人活不下去”的观念,应该正是催生了“凭恕”出现的关键。 因为有了凭恕,平树或许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宫理眼前再次一花,眼前切换回界面。 “记忆上传列表,请选择同步体验的记忆。” 列表中有很多记录,宫理往下看了看,有一些明显很重要,比如: “管理员上传记忆012 - 2118年7月6日 - 留存率67.3%” “管理员上传记忆173 - 2123年4月21日 - 留存率75.3%” 宫理却有点难以集中注意力在眼前,她在想哭泣的平树;她在想他小时候费力的将“货”塞进自己的身体,牵住母亲的手。 她觉得看平树的童年,不完全是看波波时那种心痛的感觉,毕竟她看到了现在的平树。她说不上来,她觉得像是咖啡的回酸…… “波波醒过来了!” 宫理听到T.E.C.的电子音,语调有些兴奋,她连忙摘掉外接脑机,也看到一旁的平树摘掉脑机,有些发愣地看着宫理。 宫理:“走,波波醒了。” 平树回过神来,连忙跟她一同往外走去。 波波躺在桌台上,虚弱地转动着眼睛,她有些恐慌地看着那些机械臂,似乎没意识到之前跟她有过沟通的T.E.C.并不是人类。直到她看到了宫理和平树跑过来,眼睛眨了眨,她想要咧嘴笑起来,嘴唇却干裂发痛。 平树手撑在桌台边低头看她,激动道:“太好了,太好了……波波,你能看到我们吗?” 波波眨眼睛。 宫理道:“你能开口说句话吗?还是想喝水?” 波波张了张嘴巴,她想指一指自己的嘴,却虚弱得抬不起手来。 T.E.C.:“她是天生的哑巴,听力也不是特别好。好像也没有学过手语的经历。她回答不了。” 平树惊讶:“我以为她是因为那些机器人不能发声,所以才不说话,总是用手比划。” 正说着,宫理余光看着波波挪了挪手指,小手指勾住了宫理搭在桌台上的手。宫理一愣,波波对摸到她这件事充满了惊喜,不停地打量着宫理,似乎觉得宫理用眼睛看起来跟用机器人的电子眼看来如此不一样。 波波似乎也不敢相信,眼前的宫理和平树是真的,而不是她接入脑机后做的一个梦,不是那些万城的光怪陆离的梦中人。 宫理拿起旁边那个小熊帽子,对她比划了一下,笑道:“看来这个帽子又要改小了。” 这个年纪,正是不知道伤心的时候,平树会红眼睛,她可不会,只是高兴得两只脚在桌台上晃来晃去。 T.E.C.的机械臂舒展着,却不留情面道:“我叫你们不是喜讯。她大脑里还有别的问题,她现在还有剧烈的头痛,肢体砸伤长久不治疗,导致的血栓栓塞如果随着回流掉入心脏、肺部随时都可能会死,现在要做手术,但调查了资料,在撤离时还留存的保质期最晚的医疗品都在舰港区。那边许多线缆都因为地震严重断裂,无法连通电力,可能需要你们去取回来。” 平树立刻道:“舰港区?你是指之前战争时期大型飞行器的停靠港?那跟研究中心也是地下连接的吧。” T.E.C.晃了晃机械臂:“是的,地面上反倒难以进入封锁的舰港区,从地下研究中心可以过去。但许多线缆断裂,自动门锁死,我无法远程控制,需要你们自己撬开或者攻击开。路途不算远,我预计如果快的话,九到十二个小时足够你们来回。” 宫理却不太放心把波波放在这儿,说到底她对T.E.C.的信任从来没有笃定的地步。 T.E.C.感觉到了这点:“请你完全不用相信人工智能拥有道德水平,但请确信人工智能拥有逻辑,害你或利用你不必大费周折。以及,我检测到你明明因为好奇连上了记忆体验储存器,你难道不看吗?” 宫理目光忍不住飘到平树脸上:“呃……刚接上之后系统错乱,我还没等到系统恢复,你就叫我了。” 平树在桌案旁也挠了挠脸,似乎有些尴尬地避开了目光。宫理心里一顿:难道平树也看到她的记忆了?如果是她小时候,那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混蛋一般从小就是混蛋—— T.E.C.:“原来如此,那个机器本来只能由人类上传,我后来强行修改程序、让自己也能上传,可能系统错乱了。毕竟在我修改之后,也没有人类使用过了。你可以看,毕竟你都被我一路诱拐到这么远来了。可以都告诉你,其实不是秘密。” 宫理:“……等我回来吧。我先跟平树去拿药。” 平树抱着自己的胳膊,竟然耳朵有些泛红,他点头道:“嗯。波波也要乖,等我们哦。” 第212章 [] T.E.C.通过脑机让波波暂时昏昏睡去, 它似乎觉得波波脑袋里还有别的奇怪的问题,正在研究着。 宫理和平树坐在一旁收拾东西。 宫理将包里的东西塞进自己能收容的根号手镯里,但那里本来就放了很多武器和特殊服装, 她带的水和食物有些塞不进去了。 平树低头道:“那就放我这里吧,我还有很多空间装东西的。” 宫理看他将几大瓶水塞进身体里,忽然小声道:“你现在把东西塞进身体里还会痛吗?” 平树一怔,摇头道:“还好, 我已经习惯了。以骨头化为兵器更痛。” 宫理长长应了一声:“哦, 那其实算是凭恕的能力吧。凭恕一看就是那种不怕疼, 越疼越兴奋的变态。” 凭恕:“……操。” 在平树通过外接脑机不小心看到宫理的记忆时, 凭恕几乎全程都在骂骂咧咧的怪叫, 还喊了好几句:“妈的谁要看这个,你把脑机摘掉不行吗——我靠靠靠!” 然后看到后头, 他突然跟被掐住嗓子似的没了声, 直到这会儿宫理开口,他才又憋出了一句骂人的话语。 平树确实有点没法看宫理。他在想, 会不会脑机的故障让宫理也看到他的记忆,可他……最近也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啊? 宫理看着T.E.C.给她的光脑的地图, 在前头寻路, 走上了复杂的回廊, 平树跟在后头, 走得有些左脚绊右脚。 他感觉不止是自己强装镇定,似乎凭恕也在他脑袋里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看到宫理跟其他人之间的□□, 虽然他也、也确实好奇过, 难道这个脑机会主动迎合他的好奇心吗? 在宫理早期的记忆里, 大部分人面目都很模糊,声音也听不清楚。在那些记忆里, 那个女人皮肤黝黑、健美修长,与宫理现在的模样很不一样,但那个笑容明显还是她,甚至比现在要混不吝、要恶劣得多。 只有一个年轻男人面目还算清楚,她跟他在铺着衣服与毯子的野地上纠缠,四周是断裂的公路与沙石,一副荒芜景象,野地上还有燃起的篝火,照亮了旁边停靠的摩托车。 她起来之后穿上低腰的牛仔裤和短背心,就在那儿烤火继续看地图,脖子上还都是汗。男人坐起来一直看着她黏在脖子上的头发,眼睛在跳跃的火光下照得实在柔和,但宫理并没注意到,只是叼着笔画地图。 之后就是一些纷乱的记忆,宫理在就变成他熟悉的样貌了,大部分记忆里都是她在与……其他人亲吻或亲密。平树只见过她平日打架或办事的样子,听到她唇舌的声音,听到她呼吸中的轻笑,就像是在自己耳边一样。他只觉得一下子从头麻到了脚,整个人都被罩住了。 有时候是第一人称,有时候又会变成第三人称……平树确实看到了认识的人。 他觉得这实在是涉及宫理的隐私,他应该闭上眼不去看;可外接脑机是直接接进脑袋里的,他闭上眼也挡不住,他想转开视线,但有些第三人称视角里能看到她弯折的腰,她抬起的腿,看到她撩起头发笑骂的样子……他余光看到都会僵住,会挪不开眼。 因为宫理经常处于修理状态,他也偶尔见过几次她身体,但在修理床上和在床上差别实在是太大。这会儿哪怕是在去办正事的道路上,他也感觉自己像是被魔咒套住了脑子,某几个让他震慑在原地的画面不停浮现在眼前,他都恨不得给自己脑袋上来一巴掌。 看着眼前穿着薄羽绒服看地图找路的宫理,他却觉得身影交叠在一起—— 宫理在前头走着,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响,她回过头,就瞧见平树一巴掌拍在自己脑袋上,她惊讶,拽了他一把:“你干什么呢?打自己干嘛?” 平树更不敢抬眼看她,只觉得自己心都脏了乱了,小声道:“我有点迷糊了。” 宫理偏着头仔细看他脸上的表情:“要不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去取药品。确实,这两天几乎都是你在开车,累坏了吧。” 平树连忙道:“不是不是,我跟你一起去,就是要相互照应的——我就是、我就是……” 宫理抓住他手臂,戳向他肋骨,平树觉得痒连忙闪开,她力气大得惊人,钳着他胳膊又非要挠几下。平树拧着身子又笑又叫眼泪都快出来了,她可算松开了手,咧嘴笑起来:“现在不迷糊了吧。” 凭恕也急了:“让她别闹了,她怎么手这么欠呢!别碰老子!” 平树站直身子,感觉衣服都快被她给挠乱了:“不、不迷糊了,别挠我了!” 宫理笑起来,拽着他往前走,平树个子还是比她高的,一开始适应不了她的步速,踉跄了几下才跟她脚步合拍。 凭恕一直低声骂着什么,似乎很受不了刚刚宫理挠他几下,平树渐渐也觉得不对劲了,他、他好像…… 平树低头看自己,脸一瞬间就红透了,幸好冬天穿得厚,他连忙挣开宫理的手,在宫理回头看他的时候,他半转过身子拉着外套拉链,结结巴巴道:“我自己走嘛。” 宫理:“哦好,是冷了吗?” 平树赶紧将外套往下拽了拽,遮住裤子:“呃、嗯是——” 他心里快气急了,对凭恕道:“一定是你又瞎想了,你知道我们是要办正事去吗?你这样会搞得很尴尬的。” 凭恕仿佛在他意识中翘着二郎腿:“哈?你硬了说是老子瞎想?你就没瞎想啊,又不是只有我的眼睛看到了!都让你别看你还非要看,是不是有病,看她跟别人搞你还给看兴奋了——” 平树要在意识里无地自容了:“我没有!” 凭恕:“行,那我变态,我硬了,怎么了?她其实也不是完全没胸没屁|股啊,腰也细——哎,靠,你掐什么?你自己也疼!” 平树气鼓鼓的走在宫理后面,不理凭恕,只是拽着外套,希望能遮掩住身体的反应。 凭恕嘴上说赢了他,但得意没持续太久,他又有点烦躁,又说起来:“哈,那个男的是谁?就那个腿有点不好使的,拄拐棍的那个。应该是最近的事吧,宫理头发长度都跟现在差不多。呵,她真是够招蜂引蝶的。不过,不得不说——那张脸确实牛逼,你这根本就没有竞争力。” 平树不说话。 凭恕又道:“你真的不争吗?喂,老男人吃嫩草没一个好东西,你不阻拦一下吗!” 平树突然打断他的话,轻声道:“那你争吧,看你态度这么急切,想必你一定能争得过,你不是事事都比我强吗?” 凭恕悻悻道:“……嗨,说几句怎么你还委屈了。宫理——也就那样,我只说她腰细,也不是说她有多好看。想到以后还要防着别的男人,指不定再来个摇尾巴的、脸好看的跑来叫姐姐,绕在她前头没完,我就觉得——没劲!” 平树平静道:“那太好了。果然如我所想,你不论是硬盘里存的东西,还是刚刚的反应,应该都是巧合吧。既然你不喜欢她,那我们就可以好好区分开了。” 凭恕:“……” 他们已经走了很远了,研究中心的一些回廊甚至因为地震崩塌了,宫理不得不绕路,还有一些办公室整个已经被碎石填满堵死,这会儿在轻微的震动中,还有碎石陆续往下掉落。 凭恕又没声了,平树稳稳心神,这一段路已经很多地方都线缆暴露在外,已经被断层扯烂。大概路程也走了一半,宫理爬上碎石堆,找到了地图上原来标注的走廊,撬开一扇自动门,回头对平树道:“来这里——” 平树跟着她一起往上爬,这里也完全没有了灯光,二人只能打着手电前行,感受着地面的轻晃:“有些危险。” 宫理:“所以我们要加快速度。别紧张。” 平树跟她齐力又撬开了一扇门,越往舰港区走,越感觉这部分地下设施的挖掘要更早,结构也更粗犷高大,一些空场平台大得甚至像是足以让飞行器起落。应该是瑞亿早年做军工的时候先挖掘了舰港区这部分,而后随着脑机开发之类的研究,再挖掘建造了别的研究中心。 宫理似乎为了让他安心,也犹豫了片刻,闲聊起来:“平树,其实刚刚那个外接脑机好像出了问题,我能看到一些你的记忆。” 平树:“……看到了什么?” 宫理耸肩:“你小时候的记忆,可能十岁以前?我才知道你以前生活在铁城,嗯,也看到了你妈妈。” 平树半晌道:“嗯。” 宫理:“其实,没有谁一个人就活不下去的事啊,你之前一个人活得不也挺好的吗?我说的是你把凭恕压制住的那段时间。” 宫理实际细想来,凭恕一直以来非常嫌弃平树,讨厌平树,却也在照顾他,就证明凭恕自己或许也是——“一个人活不下去”的魔咒下困住的人。 相比于平树后来因为决绝的主见在几年内压制凭恕的存在,努力一个人生活;反倒是凭恕嘴上一直在骂,在恨,在闹,在对世界拳打脚踢,却分不开平树与他自己。 她觉得平树有种全方面的包容、不激烈的主见,像是被风吹的贴地的草。 平树:“……嗯,之前也没有很好。最近有变好,可能因为我又不是一个人了。”宫理永远不会知道,他会因为她想要吃他做的饭,或者是需要他帮忙照顾这种事有多高兴。 每次宫理发信息问他有没有空去陪她打|黑赛,或者是问他能不能帮忙采购点东西,他都会因为这种“被需要感”而幸福的发晕。 宫理以为他说的是凭恕,笑道:“你们俩还真是——啊,对,你是不是也看到我的记忆了,你看到什么了?” 幸好他们走的甬道十分昏暗,她看不清平树的脸色,他道:“……就是一些、你小时候的事。” 宫理:“哈哈我小时候净是打架抢劫了,很混蛋吧,也不太好,但也算不上惨。啊,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这道门又是卡死的,过来帮我一起打开。” 宫理拿出一根撬棍,平树庆幸话题转变,连忙将撬棍卡在门缝隙中,宫理脚蹬着撬棍狠狠一用力,门打开一条缝隙,风雪呼啸着进来。 宫理一愣:“这就到室外了?” 平树看着地图:“不对,这里应该还距离舰港区的出口还有一段距离,难道是地震导致的?” 二人用力推开门,只看到纷纷扬扬的落雪,眼前一片白色的废墟。看大雪覆盖的厚度,使舰港区一部分因为更早之前的剧烈地震而塌陷出了大坑。 平树有些泄气:“不会吧,难道那个地下医院也掩埋在了地下?” 宫理摇摇头:“还不确定,感觉塌陷的范围还没那么大,那边不都还没完全塌陷吗?我们主要也是找一些药品工具,哪怕能找到一部分完好的也可以。” 但是宫理以为都在地下走,穿的不算太厚,平树体内没有多装衣服,想脱下来外套给她。宫理拒绝了:“等爬过去我就热起来了,不要紧,我是仿生人,真失温了也不一定会死的,走吧——你过得来吗?” 她踏上一道倾斜的楼板,确认稳固后回头来拽着平树过去。头顶还有雪落下,天色已经逐渐昏暗,可能再过一个小时左右就会天黑了。 他们都没再说话,只有两个人攀爬时的脚步声、呼吸声,大团大团热气从二人口中呼出,宫理在前头探路,他跟在后面,她总是会拽住他或者等他,她没有戴手套,有时候指尖会用力抓住他的手指。 因为粒子炮发射荡薄了云雾,露出了一小抹月光,他们在无人的废墟中跳跃、走路,平树觉得两个人像是在公园内塑料城堡里探险的孩子。 他竟然觉得十分美好。 不止是这会儿,整一趟旅程都十分美好,平稳向前行驶的车里,能听到她睡着的呼吸声。她坐在副驾驶上盘着腿看地图,她洗完澡出来后留着香味与热气的浴室,她窝在沙发上对着光脑上的段子傻笑。平树意识到,其实救到波波,也是到了这路程的终点,等他们返回之后,或许再也没有这样的时刻了—— 他突然很想一路向北开车,带上波波,旅程永不结束,他们去北国,去看极光,去做旅客也做走私贩;在车里包饺子煮咖啡,做家人也做杀手的生意,车一直驶到没有雾霾可以看星星的地方,一直到雪没过车轮。 眼前,雪落在那些支棱的钢筋、断裂的指示牌和凹陷的办公桌上,他脚一滑,宫理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手指紧紧扣在一起。平树抬起脸来,月亮在薄薄云雾后溶化出一圈光晕,宫理戴着帽子,脸被呼出的热气模糊,眼睛就像是毛衣上的银扣子一样。 他忽然想扑过去抱住她,用力抱紧她肩膀。平树以前都觉得自己最好做她一辈子的好朋友,却离她越近越觉得——他的欲望在飞速膨胀,他想要距离飞速缩短。他像是个气球,膨胀到透明,内里清晰可见,越薄越脆弱的胶皮在她手掌的摩挲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雪像是湿润的白沙纷纷扬扬掉落,宫理与平树四目相对,似乎也一愣,半天才用力往后一拽,平树借力站稳身子,她所在的平台就凳子那么大,俩人只能紧紧地站着。 宫理竟然有点沉默,她转过头去,松开抓着他的手,往另一个能落脚的平台跳过去。平树目光跟着她,也不说话,只是紧跟着跳上她跳过的平台。 直到二人爬上这一片废墟的边缘,宫理松口气道:“医院没有塌,马上就到了。” 第213章 [] 平树含混地应了一声, 二人从暴露在外的甬道走进去,数了几道门,就看到没有被塌方波及的内部医院。 他们打着手电筒, 宫理看着TEC给标明的物品列表,到处翻找。有些她觉得有用的,干脆都扔给平树让他带上,但这时候似乎有细微的震动也开始了, 宫理明显感觉到这个内部医院几张没有固定在地上的病床开始了晃动。 宫理加快动作, TEC标注的某些手术工具她也不认识, 因为这个地下研究中心跟脑机开发相关, 神经外科手术的器材设备非常齐全。大概花了半个多小时, 俩人将东西都找全了,但宫理决定不再穿过刚刚塌陷的废墟走:“塌陷的这个地方就像碗一样, 碗底废墟不稳, 随便一点震动都可能让楼板继续往下掉,把咱俩夹死。咱们可以先去到地面上, 就像是从碗边绕过去。” 平树也同意,宫理还在考虑要不要徒手从塌陷的坑里爬到地面上, 她爬了一段, 正要回头拽平树, 就看到平树从肚子里掏出了一把登山爬高专用的缆绳枪。 宫理现在很怀疑平树体内的收容上限早就高得离谱了, 他之前因为收容而“发胖”,恐怕是因为身体里装了比半辆卡车装载量还多的各种东西—— 他们俩在雪夜里借助缆绳枪到了地面上, 宫理这时候才意识到所谓的舰港区是什么意思。 她眼前是一片平整的悬崖, 悬崖边缘修建了巨大的栈桥悬道, 上头立着远光灯柱、门式起重机与平衡吊塔,而栈桥下不是海浪, 而是落差近千米的悬崖下的山谷—— 还有几艘小型飞行器被单梁起重机吊起来。在铁城还没死掉之前,这数个栈桥之间应该也会停泊着巨大的飞行器舰船,甲板与栈桥平行,会有士兵在这里上下,会有工程师在这里休整。 但现在什么都没了,只留下空旷巨大的遗迹,甚至几个悬空栈桥因年久失修从中段垂下去,就像是被弯折了的香烟似的。 至于悬崖下的山谷,宫理一开始都觉得自己看错了,但定睛去看——那确实是真实存在的,连片的像是月球表面一样的焦土,雪仍然未能掩盖那如同月球坑一样的圆形凹痕。有些甚至形成了堰塞湖,在战场之中只有个别关隘与道路还保持着原来的颜色,应该是两国平民通过的边境公路。 宫理往那边走了一点,突然感觉他们二人的光脑开始了闪烁,竟然是方体的A跳出了紧急提醒。 “已检测到您作为非战争项目干员处在战场边缘。即将发生敌方与我方的大型打击行动,或造成巨大伤亡,请尽快寻找掩体!警告!请尽快寻找掩体保护自己!” 宫理甚至没来得及阅读完这些字体,就看到天边一连串如珍珠项链般铺开在天际线的光亮,快速闪烁着,将黑色天空照成灰蓝色后又消失。紧接着头顶汇聚平流的薄云突然瞬间破开数个圆形的空洞,露出云雾后的月亮与银河星辰。 几条细长的银线斜穿过云层的圆洞,划过夜幕,像是夜空的银白发丝,落向了远处如月球表面的焦土。 她还没明白,平树猛地冲过来,脸上几乎是吓破胆一样的神情,是破音般喊道:“宫理!抱头!” 他整个人扑过来抱住宫理的脑袋,手中的缆绳枪朝逃离的方向打去。 砰!那缆绳枪打在水泥地面的某个灯柱上。紧接着从背后推来将她甩飞出去的气浪,她身体腾空,缆绳挂在灯柱上,她和平树简直像是两只风筝。 宫理感觉平树一只手紧紧抱住她脑袋,几乎要把她塞进他羽绒服衣领里。她也紧紧抓住他后背,另一只手抓住缆绳,宫理感觉到缆绳磨破手掌,打着旋的气浪将他们甩飞后又猛地拍在地上,耳边全都是剧烈地震与爆炸的响声,他们被拍了一下之后,就开始往下坠落。 刚刚脚下的水泥地也都已经塌陷了吗?! 宫理努力睁开眼,只看到飞扬的雪雾裹着他们,还有一些水泥块也在往下掉,抓着缆绳的右手被猛地一扥,几乎割烂她的手掌,她却不敢松手,平树抓着缆绳枪的手指也用力到快脱臼,她刚想让他松手,就感觉那拽着他们重量的灯柱似乎断裂——! 宫理和平树与无数水泥块一同往下掉去,她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的动作,就感觉自己后脑重重撞在水泥块上,昏迷过去。 …… 冷。凭恕只感觉非常冷。 他吃了一嘴雪,脸上冻得发麻。凭恕明明没有主动想要意识占据身体却醒过来,一般都是因为平树昏迷或逃避情绪过强。 他感觉脑袋侧面、手和腿都剧痛,他努力动了动脖子看向四周,看到了雪崩后那种倾斜的雪坡,还有许多大块的水泥插在雪坡中,还有些石块往下滚。那舰港区甚至是半个研究中心都塌陷滚落至悬崖下方,他们直接从高处跟着雪滚下来。也就是命大没撞上什么钢筋尖角,否则被|插烂了脑袋都有可能。 凭恕身边雪太松软,他撑着身子却起不来,不止是因为一条腿严重受伤,还有一只手紧紧抓在他后背的衣服上,力量大到他努力挣扎了两下都没挣扎出来。 凭恕甩了甩头发上的雪,看到眼前的雪堆里几点红,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慌手忙脚拨开雪。雪层下露出宫理的面容,她额头与后脑上渗出大量红色导液,染红了旁边的血。她整个人深陷在雪中,失去意识前死死抓着他后背的衣服。 “宫理!” 她没回答,反倒是回音让一些雪又簌簌滚落。 凭恕连忙噤声,注意到他自己抓着缆绳枪的手骨头都已经扭曲变形了。凭恕咬牙,骨头发出咔嚓响声,缓缓恢复原状,他弯腰把宫理整个人从雪里抱出来一些,也露出她血肉模糊的右手。 因为宫理紧紧抓着他后背,他一条腿粉碎性骨折了也站不起来,只能跟她这么滚成一团。 这个距离下,还能看到宫理在摔落的时候牙齿磕破了嘴唇,凭恕盯着她,伸出手去蹭了一下她的嘴唇。她平时满嘴嘲讽,唇却很软,冻得冰凉,他嗅了嗅手指,不是血的味道,看来红色导液是没有气味的。 他捏住了她的脸,有点用力晃了晃,小声道:“宫理!宫理——” 她没有反应,凭恕心里有些慌神,将手按在她颈侧。还有心跳,只是昏过去了。 凭恕摸她后背,想看她骨头有没有碎裂。 肩胛骨似乎撞坏了,但更重要的是她后背衣服全都被刮烂了,甚至已经露出受伤的皮肤。她这么躺在雪里,绝对会失温而死。凭恕拽着她衣领,调转了一下方向,变成他垫在底下,宫理趴在他身上,他也在努力恢复着自己摔落时折断的小腿。 天空中薄云那圆形空洞的边界在慢慢模糊,远方银线落下的地面冒起大团的灰蓝色浓烟,地面上重新出现了几个“月球坑”。他和平树都认识那银线,它代表着被|干扰的巡航强子对撞导弹丢失方向后随机落地。 凭恕撩开自己的衣服露出一截腰来,接触到雪的地方被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冷的直吸气,犹豫了片刻才将手从自己的腰侧探进了身体内。 他太讨厌这感觉了,别扭发痒中,也有不堪回首的记忆让他牙齿打颤,凭恕一边骂一边在体内不熟练地翻找着:“你|他|妈不是带了衣服吗?都放到哪里了!要不然你就也醒过来啊——” 凭恕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件厚衣服,他从自己身体里拽出来,展开来盖在宫理后背上。 他叹气:“不行……腿里的骨头碎得太严重,恢复起来好慢。平树,平树,你醒了吗?” 平树没回答。 凭恕望着头顶的天空,还有距离他们不知道几百米的“地面”,想要回去真是一件麻烦事,要是这期间再来一个被|干扰而落地的导弹,他们恐怕就会死在这儿。 凭恕和平树童年的时候,曾经无数次远远地在北国,看着这银线从云层坠落;有时候有蓝色的光柱冲过天空,形成一片紫红色的弧形光晕;或是看到球形飞行器打开后舱放出无数牛虻般的小型战斗机。 他们认真地讨论过哪种死法|会更不痛苦,更快速。他认真分析了半天核爆蒸发的速度,平树却只没出息的说想死前能跟别人抱在一起。 此刻,宫理帽子掉了,她毛绒绒的沾着雪的脑袋抵在他下巴处,因为失去意识而浑身发软,几乎是被他抱在怀里。凭恕笑起来:“操,我有点理解他了。反正早晚也要死,这么死了算球。宫理,就可惜你要跟我死在一块,会不会有男人为你哭的不行?” 他就像是被拧过的湿衣服一样变形的腿,缓缓翻转,骨头一点点在长好,遥远天边还有一些中小型导弹击中目标的声音,声音像是春雷与砸在铁棚上的雨。凭恕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刻了,他垂下头,拇指摩挲了一下她脸颊,她睫毛比雪更透明,这种乖巧不适合她,她应该醒来,用牙齿用力咬他拇指,他会吃痛骂她,她会哈哈大笑。 凭恕另一只手握住她受伤的手,摊开她手掌在月光下看,受伤非常严重,缆绳几乎是嵌进她肉里,割烂到快要看见掌骨。凭恕将那绳子从她伤口中拿出来,能看到伤口边缘在缓缓愈合,至少不再流出导液。 她指尖有薄薄的茧,指甲修得蛮好,她涂着黑色指甲油吸烟的时候,手很好看。 凭恕突然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流到掌根处的红色导液。 “恶,有点像酸啤酒——或者是淡的机油。”他吐着舌头。 但宫理的手指不是一般的冷,这是肢体末端失温的证明。他想了想,拽出羽绒服里的围巾先给她裹在了脑袋上,把俩人缠在一起。 然后将羽绒服拉链往下拽开。里头穿的是个高领毛衣,凭恕一向很讨厌高领毛衣,感觉脖子一圈都很不自由,但平树就不介意。毛衣就很暖和了,应该也能传到她身上。凭恕以前会拿肚子暖自己的手,他也没多想,干脆就把毛衣拽起来一点,把她手贴在他腰上。 腿马上就要恢复好了,凭恕却走神了,他隔着毛衣压着宫理贴在他腰上的手,感觉她手渐渐恢复一点温度。 凭恕脸色古怪了一会儿,半闭着眼睛,颤颤巍巍吐出一口气,只感觉那双手被吞入他肌肤之下,她手指冰凉,他浑身打颤,就像是给他五脏六腑里塞了雪一样。凭恕以为会很讨厌,但更多的是他说不上来的奇怪,他听到自己呼气都乱了节奏,忍不住将脸埋在她脑袋上。 啊……这感觉真奇怪,他到底在干嘛,要暖手根本没必要做这种事。 他就是刚刚突然回想起之前她把四肢摘下来,收容在他体内的时候了,想起那时候她摸到他身体里的感觉。 凭恕正要将她的手从他身体里拿出去,忽然感觉平树似乎要醒过来了。 完蛋! 平树睁开眼来,脑袋还有点懵,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身上沉甸甸的,一低头就看到了宫理垂着的脑袋。 平树心里庆幸,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感觉到自己似乎将什么东西一半收容在体内。他以为是什么钢筋或碎石,以前也有过受重伤时身体自动收容,避免他受到致命伤。 平树扯起毛衣,却发现是……宫理的手埋在他腰上,连着手腕处被一同收容在温暖的体内…… 第214章 [] 平树有些发懵。 这是凭恕做的。他不是很讨厌收容的能力, 很讨厌东西进入体内的感觉吗?之前宫理把手伸进来,他又叫又骂的,怎么会主动把宫理的手放在身体里? 就是为了给宫理暖手吗? 还是说……? 平树感觉自己的手与腿虽然还疼痛着, 但骨头已经长好了,他抱着宫理从雪里缓缓坐起来,在脑海中低声道:“怎么我一醒过来你就消失了?” 凭恕像是在他脑子里干吃了三个大蜜枣似的狂清嗓子,说道:“我对雪崩没经验, 你之前不是遇到过一回吗?如果你要背她走的话, 我也可以控制一部分身体——我说的是怕你力气不够, 我帮你!” 平树眨眨眼睛:“我没有说别的意思, 而且我也背得动她。她没有那么沉。”他注意着周围积雪的情况, 小心翼翼将宫理抱起来,这才注意到她后背的伤口和刮烂的衣服。 平树坐在地上, 又从自己的身体里拿出了一件珊瑚绒的拉链长袖, 将几块发热棉贴在盖在宫理身上的羽绒服内侧,然后他眼睛都不眨, 快速的脱掉她身上破烂的外套,将珊瑚绒长袖与羽绒服套在她身上。 凭恕也没想到他突然扒宫理衣服, 眼睛都没转开:“……她背后的伤势还没好呢!” 平树轻声道:“没事, 我看了一下都是蹭伤, 已经开始结痂了。她更怕失温。” 平树给她穿好衣服之后, 把裹在两个人身上的围巾摘下来,只给她一个人戴好, 将围巾下沿塞进她羽绒服领子里。他小心翼翼拨开头发看了看她脑后的伤口, 这一处确实很严重, 宫理需要尽快吃一些东西恢复伤口。他又从身体里找到一顶护耳帽子,一片手帕, 将手帕先盖在伤口上再戴上帽子,给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低垂的睫毛与鼻子。 平树伸手小心翼翼在她眉毛眼睛周围抹了两下,又去检查她的肋骨和小腿,小腿处也有比较严重的骨裂。 凭恕不得不承认平树还是细致。 平树自己的光脑已经摔碎了,宫理的光脑还在身上,但信号不太好。战争之后形成的看不见的磁场或粒子风暴经常会有这类问题。 平树能看到她的方体A还打开着,上面是提示尽快找掩护的消息。但在她私聊界面,竟然有刚刚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也是战争信息预警吗? 平树点开来,却发现不是战争预警,而是……甘灯就在几分钟前给她发了信息。 他的信息有些公事公办的感觉。 “你到了铁城附近?那里有局部冲突,别靠近战场。” “虽然你可能不信,但并不是特意监控你的位置,只是在战争信息预警列表里看到了你的名字。和北国的边境战最近愈发突然和密集,不要靠近边境。谁也说不清楚后续会不会再有交火。” “宫理。收到信息回复。” 以甘灯的权限,很可能一直偷偷关注着宫理的动向,只是到了她出现在突发战场周围这种情况,他才开口。 平树垂着眼睛,手指顺便往上翻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好,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宫理跟他私聊的内容很少,口吻上大多是那种不说真心话的试探玩笑,偶尔会说几句“上次那本书我看完了”或者是“你这次带的茶太难喝了”之类的话。 凭恕:“这俩人也不算熟啊。” 但平树丝毫不觉得松口气。 俩人更像是有一种暗流涌动的你来我往,还似乎有私下碰头的地点。 方体内的私聊系统是有已读显示的,对面的甘灯显然看到这个消息已读了。 但平树既不打算用自己的口吻回复,也不想扮演宫理回他消息。就这么放着这条消息,以后宫理看到了他也好解释。 至于甘灯怎么想,怎么担忧,让他猜去吧。 反正甘灯人在千里之外,而他就在她旁边。 平树拽住宫理的胳膊,抱住了她的腿,将宫理背在了身上。 宫理确实不算沉,她这还是用的原装仿生身体,如果是用树脂义肢可能整个人只有五六十斤了。 平树肚子里不知道放了多少东西,他甚至还找到了一根登山杖,用登山杖摸索着雪层的深浅,小心翼翼的背着宫理先脱离雪崩区,防止再次滑坡将他们掩埋。 宫理在晃晃荡荡中清醒几分,她喃喃道:“手,好冷……” 她感觉手边似乎有些热源,迷迷糊糊中摸过去。平树抱着她的腿在雪里走的时候,她竟然苏醒后第一反应是用手捂住他的嘴,用他呵出的热气暖手,手指还往他嘴里塞。 平树被手指塞嘴里都懵了一下,他刚把她的手拨下来,宫理手指似乎冷的受不了,摸索着找到了平树的衣领,毫不犹豫就把手伸进去,贴在他锁骨下头,舒服的叹了口气。 平树差点一个趔趄滚进雪里。 他面红耳赤,偏头看她的脸,宫理还没完全清醒,睫毛颤抖,脑袋不安分的乱动,他只好任凭她手指贴着他胸膛,放弃挣扎了。 只是他耳朵实在是没法降温下来,虽然宫理不带什么涩情的意味,可、可是…… 凭恕:“……日。她就他妈这样摸老子胸……幸好之前还有健身。不是,这不是重点,你要问她收钱!而且,你要是再硬了,可别怪到我头上来!” 平树闷声走路。 幸好她手也渐渐温暖起来了。 宫理觉得这晃荡的节奏太舒服了,简直就像是在吊床摇篮上。她睁开眼就看到了平树的侧脸,一瞬间以为自己在房车的副驾驶座上睡着了。 他杏眼上的双眼皮,到眼尾处才窄窄展开,睫毛细长而低垂——宫理看了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他背上,而且手还在。 宫理尴尬了但没完全尴尬,想偷偷把手抽出来,平树差点滑倒,连忙道:“宫理,你别乱动,马上就到平地了我再放你下来!” 宫理心虚的把温暖的手搭在他肩膀上,就当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她回头看向完全崩裂的悬崖,还有半边都成为废墟的研究中心,大概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平树背着她一步步走得很稳:“你右腿有骨裂,等我们走到更平整的地方,我拿一些吃的给你,尽快恢复之后咱们再想办法。” 宫理很少被人背过,她有点不习惯,觉得平树太把她当需要照顾的对象了,但右腿确实传来疼痛,平树又紧紧扣着她的大腿不让她挣扎,宫理只好就顺着他,眼见着马上就走到雪崩废墟与战场的边缘了,她道:“这要是再来一个炮弹,咱俩准要死。” 平树:“一般战场都在更北方,被干扰的炮弹落到这附近算是很罕见的事情,你看远处北方还有闪光,就说明主战场不在这里——当然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宫理笑起来:“我没别的意思,死就死呗,不是一个人死也挺好的。” 平树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头与雪,因为她的话而手指攥的更紧。 她道:“就是可怜波波了,没有平树妈妈照顾了。” 平树刚刚降温的耳朵又要温度升高:“别说那些怪话,她就是很可爱的小孩,你不也照顾她很多吗?” 他们走到了雪崩与塌陷的边缘,平树额头上冒起一层薄汗,他把宫理放下来,搀着她走,他们脚下的雪有些薄,有时能露出深灰色石砾的大地。远方就是无数次战争洗礼过的坑坑洼洼的战场,有些爆炸造成的坑洞边缘的土垄高度如丘陵,有些“山体”因为高温融化后凝固,有种陶瓷玻璃似的质感,在月光下像是布满漩涡的黑色海面。 平树扶着她,一直走到了公路旁,宫理看到那条双向车道的公路,两边围栏游戏歪歪扭扭,只有一个菱形牌子立着:“8号公路。” 平树看向远方:“顺着道路往回走,就能走回铁城。但距离还是很远,我们先休整一下。” 宫理站在马路边,就看到平树开始拉开羽绒服拉链,拽起毛衣,露出腰来把手伸进去开始认真摸索。 他拿出了个自燃式野营炉配小铁锅,两瓶清水,一些面包和冲泡式汤料,两根火腿肠,还有能量棒。 平树蹲在路边,开始迅速烧热水。 宫理:“……你不会是还要给我做个四菜一汤吧。” 平树认真道:“我们已经六个小时没有用餐了,强行前进的话,等到饥饿或能量不足时会迅速失温的。而且,你要是不靠食物长好骨裂的腿,这么走下去伤势会更严重” 宫理只好也撑着坐在旁边石头上,盯着小炉子下的火,觉得有点好笑也有点奇妙的惬意。远处还有战争的光斑与爆炸,没有波及这里,只是偶尔有敲闷鼓似的连串响声。这条贯通北国与新国的公路笔直分割开战场,往前往后看,没有一辆车,没有一盏灯,孤零零的向黑板上一条线。 他们靠着歪斜的8号公路的牌子,就在月光下,平树往小锅里倒了一包胡辣汤粉。 宫理都快比起大拇指了。 这会儿头顶上就是有个导弹落下来,他们赶路也跑不出范围,不如临死前喝一口热乎乎的胡辣汤。 平树还怕她不想喝,道:“这些速食品,我怎么也不会做太难吃的,你尝尝吧。” 他还用面包放在小锅上方蒸腾温热,递给宫理,他把胡辣汤倒到两个不锈钢杯子里,还能暖手。 宫理伸直了右腿,坐下吃的狼吞虎咽,平树有点怕烫,不着急吃。他坐在马路边,吹着汤,看宫理往嘴里塞,忍不住笑起来。 平树望着向北国延伸的道路:“这条路真的走过太多遍了,走私带货的时候天天就来来往往。小时候被从铁城带走之后,我和凭恕又想办法利用北国一些人赚了不少钱,还脱离了他们的钳制。那时候我们才十三四岁……” 宫理在图书馆里看到过这段,平树应该是伪装被北国的走私贩控制,但其实自己在身体里偷藏了很多贵金属或武器,利用他们的渠道给自己赚钱,然后被方体的儿童能力者协会发现解救后,他还偷跑了。 “后来我们恢复自由,我还回铁城住了两个月,但因为小时候我可能染上过一段时间的……致幻剂,戒掉后很多记忆就不清楚了,我找不回家了。当时太执念了,我到处去找房子,看那些窗口,看看有没有一样的风景。”平树抱着杯子在脸前:“后来就放弃了。凭恕也说,我们不需要家。现在想想,许多人好像都没有家了,左愫、小柏以及波波……” 宫理看着小火炉的红光,剩下的汤咕嘟咕嘟冒着泡,平树和她望着公路的两端,像是在等一辆亮灯的车。 宫理:“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嘛。但大家都好像水生植物的种子,顺着水飘啊飘。哎——这里有个犄角旮旯,那就发芽。然后先发芽的长出叶子,就不小心在水里拦截住了另一个打着转漂浮的种子。那个种子看这里不错,就也在这个犄角旮旯里发了芽,好多人在一起,叶片就连成了一片水草浮萍。” 平树咬着杯子边沿笑起来:“那我们算不算是俩人一起拦住了波波这个小种子。” 宫理也弯起眼睛:“算是吧。” 平树垂下眼睛:“T.E.C.一定能让波波治好的,说不定问题没那么严重,她刚刚还抓我们的手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带她回家——” 宫理耸了耸肩:“随便呀,但要想好哦,小孩子可是很麻烦的。” 宫理还没说完,平树嘴里就冒出一句:“对啊,小孩真的麻烦!老子可不想未婚带娃!” 他说着,喝了一大口胡辣汤,烫的龇牙咧嘴。 虽然共用一具身体,凭恕似乎是更饿坏的那个,他可能是被香味勾的受不了,也开始狼吞虎咽,吃了半天他抬起头来,突然开口:“干嘛,我一出来你就不跟我说话了,不是聊的挺好的吗?跟我也聊几句啊!你别老两幅面孔。” 宫理抬眼瞥了他一眼:“怎么,不想带拖油瓶,还想进入婚恋市场啊?汤也不是你煮的,我也不是你救的,你倒是跑出来吃了。” 凭恕拍了一下大腿:“老子刚刚也把你抱起来放在自己身上,怕你冻着呢!我还给你暖手了!” 宫理正放下杯子,她手掌上本来严重的割伤也恢复的只剩下一点浅浅的痕迹,她一脸匪夷所思:“暖手?” 凭恕抓住她的手一下子按在自己腰腹上:“就让你这么暖的,都让你伸进去了!” 宫理:“……倒也没必要。怪不卫生的。” 凭恕被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宫理却反而笑起来。 他后知后觉,宫理就是不喜欢他,心里更是恼火起来,反唇相讥:“我懂了,会抹眼泪的小可怜,谁不会多分点心思呢。真是没想到你也吃这套啊。” 宫理耸肩:“我就是两幅面孔怎么了,也没掩饰过。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出现,就是因为平树在黑赛赛场外要救我。可能那时候就觉得,哇有必要对我这个不太熟的人,做到这种地步吗?” 细想起来,第一次被卷进去方体考试里的时候,平树也主动来找她,带她一起跑。 宫理感觉平树太熟悉亲近了,既不觉得拖累又不觉得聒噪,她很多时候遇到事、看到风景,随口吐槽几句,他就会在旁边接话;什么时候扔下东西给他,他就放在身体里等她需要的时候拿出来。 只是她最近似乎和平树之间关系有点改变。宫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平树跟她之间气氛有点变了,但也可能是她自己目光变了…… 第215章 [] 还是说她想多了?就像是她最熟悉的小溪里, 水面下多了陌生的旋涡,她不去多想又感觉那点微妙如影随形;她去琢磨又觉得无法捕捉具体的气息。 宫理感觉,男女之间大多都是脱了衣服纠缠的事儿, 她一般都是先想上车才觉得风景不错的人,虽然有些相处起来确实舒服,但宫理要不是一开始馋对方身子,都不会有相处的开端。可她跟平树远不是那种关系吧—— 可不要。 宫理天底下最不想扯进她那糟糕男女关系里的人, 就是平树。 压根就不对味。 要是跟平树闹掰, 最后俩人闹得不体面说了好些狠话, 失去眼下这种相处, 宫理会觉得太得不偿失。 而且跟平树要是变成她熟悉的男女之间的模式, 一定很怪……的吧。 宫理一瞎想,突然想到了平树拉下羽绒服拉链, 穿着高领毛衣圈起手臂抱住波波的样子;还有刚刚她把手伸进去取暖, 他明明面红耳赤却又强装镇定,俩人都像是啥也没发生的样子。 ……果然是不对味的。 凭恕哪知道她脑子里在瞎捉摸, 勾唇冷笑起来:“你知道他脑子有点毛病吗?他一直觉得一个人活不下去的,我也听说过, 在压制我的这几年, 他连拉肚子的猫、断了天线的破烂收音机都会救回家。当初救你, 也跟收音机没什么区别!” 宫理觉得还是凭恕这种一戳一跳脚的, 比琢磨那些有意思,她立刻道:“啊, 那我这个收音机有胡辣汤喝也挺好的。” 凭恕:“你——!” 宫理看他急眼, 更乐起来:“看在你上次帮我的份上, 我也努力不把你完全气死,毕竟回头我还要借你硬盘, 看缪星贴贴文件夹里都有什么。” 凭恕:“……我已经删了,彻底!删除!文件粉碎了!” 宫理正想调侃,就看到这条8号公路的尽头,从铁城的方向,一辆大车亮着车灯,朝他们驾驶过来。 她有些戒备的立刻去摸根号手镯,拿出随身空间里的激光枪,凭恕更警惕,右手掌心出现骨刀的手柄,随时都能从身体里抽出刀来。 等到那车离近了,宫理才看出来……竟然是他们的越野房车?! 而且在驾驶座上空无一人!难道是T.E.C.在操控车辆? 宫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光脑,连光脑的信号都因为远处的战争而波动不稳,T.E.C.的意识寄宿在网络空间之中,它竟然也能稳定地操作他们的车? 不对!宫理因为很提防黑客入侵,他们的车辆虽然有自动驾驶辅助,但整体是老式驾驶系统,发动机全都要手动开启的,T.E.C.怎么可能驱动车辆—— 宫理和凭恕四目相对,都想到了这一点,没想到房车稳稳地停在他们面前,连车身上的泥点子都是熟悉的原样,前挡风玻璃下头还有雪渣和冻霜,车里灯火通明,远处战争似乎结束轰鸣声也消失,在一片死寂中,突然响起几声喇叭:“滴!滴滴!” 宫理吓了一跳,凭恕更是吓得差点窜起来骑到她身上去。 她嫌弃的推开他,道:“我上去看看,也不至于这活人都没有的城市冒出了鬼来接咱俩去黄泉路。” 门缓缓自动打开,宫理想往车上走去,凭恕拽着她:“哎、你再观察一下!” 宫理回头:“你不会怕鬼吧。还是说你要改变人设,在这儿扮演怕鬼小可怜?你再可怜我都只会狠狠嘲笑你的哦。再说你平时那妆容画得都跟鬼一样,也没看你怕照镜子。” 凭恕气得拿脑门撞了她后脑勺一下:“死吧你!你不觉得这他妈的很诡异吗?是不是那胡辣汤里有致幻剂,咱俩吃出错觉来了——哎,别着急上车啊!” 宫理还没登上车,就看到那车轮子原地左右转了转,两边可伸缩的后视摄像头,就跟水里钻出的鳗鱼一样伸头缩头,连着客厅的车灯都在有节奏地闪烁。凭恕瞪大眼睛,感觉像是这车如赛博蹦迪灵车,宫理却感觉……这车好像是在开心? 她登上车去,凭恕比她高一截,他抓着她衣服恨不得夹着她走:“不对劲,我以前用多了药水还看见过奶油小白马从天而降要我给它身上撒葱花——” 宫理觉得他太逗了,笑得不行:“什么玩意儿?” 她上了车,光脑自动连接上了车里的卫星信号增强器,车里桌子上还放着咖啡杯,显然不是假的,不一会儿,恢复信号的光脑就跳出了好几个界面,其中一个就是T.E.C.之前用的朗读软件,里头正蹦出字来:“不是我在开车!!!不是我在操控这辆车!” 凭恕紧紧抓住了宫理的衣服领子,差点破音:“靠靠靠!不是T.E.C.那就是灵异事件了吧!他在提醒我们让我们跑!啊——!车门关了啊!!” 宫理快被他晃掉了脑袋,直接抬胳膊把聒噪的凭恕夹在胳膊底下控制住了,然后就看着朗读软件上出现了新的文字:“是波波在控制你们的房车!她突变出了能力!” 宫理一愣:“……她的能力?波波的意识现在在控制这辆车?” 驾驶室前头按压式的喇叭迅速“滴滴”两声当做回答。波波好像对自己的能力很得意,显摆地把厕所里的电动马桶盖一开一合弄出响声。 宫理手扶着车内,T.E.C.一字一顿道:“可能是因为我帮了她,让她意识一直寄存在各种机械之中,她也因此突变出了能力。现在她可以直接将自己的意识寄宿在一定距离内的机械构造内进行控制,甚至不需要这个机械体有任何的电力、网络接收器和储存设备,这点连我也无法做到!” “但是简单的机械她可以只分一点精神,但如果是复杂结构的大型机械,她的本体就会失去意识,就像是——灵魂附身一样。” 一般的人都能有超能力的时代,波波遭遇这些突变,有了跟自己经历相关联的超能力也正常。只是不知道这能力算不算强,能不能保护她以后……毕竟虽然平树总说要带波波回去,但宫理心知肚明,要没有能立身的本领,小哑巴波波以后也很难过得好。 波波似乎喜欢极了这辆房车,滴滴两声开始倒车,但她操控车的技术显然不咋地,差点从8号公路开到旁边的野地里去,凭恕跑到驾驶舱里,握住了方向盘一屁|股坐下:“我来开。” 波波似乎对凭恕有点疑惑,似乎觉得眼前的男人跟她熟悉的那个平树不太一样,但样子又明明一样的呀。 凭恕哪里想这些,有了车就方便,他一脚踩上油门就往回疯狂飙车,宫理把放在自己随身空间里的各种药品和器材都掏出来,通过摄像头给T.E.C.看。 基本需要的东西都找齐了,车也开回了铁城,宫理在公路上也得意好好端详悬崖边半塌陷的研究中心。这么看来,当时的瑞亿在地下建造了几乎堪比铁城地面规模的地下堡垒,只是太多年的年久失修、战争波及等等原因而塌陷。废墟庞大,看起来完好的部分不足一半了…… 车子一直开回之前他们停靠的G03入口附近,凭恕都已经踩刹车了,车子还在往前蛄蛹,车门都快贴到那个地下入口了。 凭恕对波波可没有平树那么有耐性:“你怎么不把车开到地底下去呢,别搁这儿一脚一脚小油门,这车两米四,塞不下去!” 宫理觉得,可能是波波觉得他俩为了她受伤了,想让他们少走几步路,果然下车的时候,那个自动调节长度的梯子伸的老长。宫理临着下车前,将房车里的仙人掌与绘本都带了下去。 二人赶回那玻璃实验室的时候,波波还在那里睡着,T.E.C.十几个机械臂正在铺着无菌的垫子,还有一些它临时改造的工具,宫理将拿来的药品工具摆过去,它小心翼翼地抬起机械臂,开始喷着消毒。 波波还躺在桌台上,双眼紧闭,感觉刚刚房车的各种反应,像是个错觉。正想着,从旁边玻璃房间走出一个四十多厘米高的履带机器人,手臂是夹子,对宫理伸着手。 宫理一下子就懂了,把绘本放在它的夹子手里。果然那机器人是波波的意识在操控,她立刻用履带转起圈来,高高举着绘本有点兴奋。 T.E.C.的声音传来:“身体上状况已经很不好了,我一边进行手术,一边将她的意识附在机器上,你们跟她一直交流着,如果真的伤到了哪个脑区,从机器的反应上也能看出来。” 宫理看了一眼波波呼吸微弱的身体,点头:“整个北方都没什么大的医疗设施,她也不像是能撑到回万城的样子了,你做吧。” 凭恕坐在一边还没歇下来,波波就立刻举着书,塞到他手里。 凭恕对她没耐性:“别找我,我又不是你平树妈妈,累都累死了。” 凭恕还没说完,宫理拽着他衣领子,另一只手牵着波波的小机器人夹子手,将一大一小往另一间房间拽去。 凭恕倒退着快被衣领勒死了,他还没挣扎几下,就被宫理按进一个转轮圈椅里。宫理把绘本塞进他手里:“要不然你就让平树出来给她念绘本——” 凭恕果然翘着二郎腿,道:“不要,老子憋死了,我就要出来。而且他睡觉呢,他都快困死了,你怎么这么不体谅人呢。” 宫理觉得可能不只是因为累,或许平树太担心手术的结果,做不到一直在这儿坐立难安的等。 她:“行,那你要不给她念绘本,要不你拿光脑给她放动画片也行。” 凭恕晃着脚:“我的光脑摔坏了。” 宫理把自己的光脑摘下来给他:“那你用我的。” 凭恕心里一乐,正想看她光脑,他面上无所谓却眼疾手快地拿过去:“你有什么动画片推荐吗?没有我就抱着孩子看搞笑视频,或者看点□□片。” 宫理:“没事你随便放,这孩子要是学坏了,我就杀你儆娃,让你来当反面教材让孩子走上正道。” 凭恕抬脚踹她:“要学坏了也有你的份!” 宫理:“总之不要让她过去,关注着一点她的状况,有问题就跟T.E.C.说。也不要让她看到手术现场,会害怕的。” 凭恕低头看了一眼波波附身的小机器人,无聊的拽了拽她可伸缩的弹簧胳膊:“行吧行吧,那你干嘛?” 宫理道:“我要去戴着那个脑机看看里头上传的记录。” 她以为凭恕也会想看,凭恕却别过脸去,表情有点尴尬:“那你去吧,我才不玩那么没劲的东西。” 宫理走过去,她看到桌台上的手术已经开始,T.E.C.似乎也有些紧张,十几条机械臂全都已经用上,四周灯泡大亮,也像是它在飞速运转着。 宫理走向了挂着外接脑机的那间上传记忆的房间,戴上了其中一台脑机,开始往前翻阅记录列表。她发现其中有些记录的播放次数很高,留存率也比较高。前半部分时间较早的记忆,上传者是“塔科夫·E·加利亚”。 这个名字…… 正好符合T.E.C.的缩写。 看来塔科夫就是T.E.C.的创造者了? 典型的北国名字,不过这上百年来各个国家都成为了多民族移|民国家,这个名字也不能代表什么,在之前宫理也听过T.E.C.与创造者的对话,他说的是正宗的新国语言。 宫理点进去第一段记忆,留存率在不到70%左右的样子。 是塔科夫的第一人称视角,他似乎使唤着许多人在往玻璃房子中搬着东西,一个年轻男人身穿西装背着手站在他旁边,对塔科夫道:“……这里是以前捕捉中微子振荡的研究设备,也能检测许多信号干扰。你也不必担心我们会窃听、监视或控制你,如果有那样的设备,对应方向的灯泡会亮起来,考虑到您对辐射的敏感体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塔科夫打着哈欠:“这里是足够深,我的身体能感觉到它屏蔽了宇宙射线以及其它背景辐射。真是探索宇宙奥秘的时代过去了,再也没人关心中微子撞上原子核产生的震荡了,切连科夫辐射、2047C超新星爆炸……哈,都他妈比不上你们卖抽卡A美少女。要是之前的科学家知道我在中微子探测器里屙屎拉尿,估计能气到打烂我的头。” 年轻男人微笑,两个人的面孔就像是旧电视机花屏一样模糊,但宫理感觉塔科夫身边的年轻男人的五官,哪怕在如此古早记忆中都如此熟悉。 年轻男人道:“要知道,能有如此资金与资源支持您完成开发研究的,只有我们了。” 塔科夫不太关心:“行了,池元,我现在就想安静待会儿。” 第216章 [] 池元?! 宫理看向那个男人, 她在塔科夫模糊的记忆中看出来了——眼前男人几乎跟池昕一模一样。 父母与子女,真能像到这种地步? 而且池元看起来那么老,池昕却不到三十岁, 也没有听说过什么池元有一堆女人生一堆孩子的传闻,他好像对外露面的只有池昕这一个孩子…… 相比于池昕那种经典霸总人设,眼前池元的那种自信与沉稳就显得更真实,他对塔科夫微笑道:“我们也不会着急地想要您迅速就拿出来成果, 更不会再要求您做之前军工方面的开发了, 就请尽情生活在这里吧。” 塔科夫道:“我也会要会客, 但不会太多。” 池元点头:“当然可以, 只是我们会对进出者进行简单扫描, 避免一些重要资料泄漏,毕竟瑞亿是不计成本地支持您的开发。” 这段记忆后面全都是塔科夫在收拾东西, 他要了各种各样的设备来, 还有成箱成箱搬来的各种硬盘与数据。 直到后头他去上厕所,这段记忆才掐掉。 宫理又点开了一段塔科夫的记忆, 他应该在这里生活了有一段时间了,记忆一开头就是他穿着类似于秋裤的那种□□带扣子的纯棉裤子, 脚上套着拖鞋, 坐在床边对着一张纸乱涂乱画。玻璃房间堆满了无数的老旧书册、光碟硬盘, 从发黄的旧书到3.5英寸软盘, 各个时代的存储设备都有。 他在纸上图画了一会儿,突然呆滞, 盯着自己拇指上的一根汗毛, 扔掉纸笔开始拔毛—— ……倒也不必这么写实。 玻璃房间的一处喇叭传来了“滴”的一声:“博士, 之前您预约的客人上门了。” 他突然抬头起身,赶紧从床尾拿出工装裤子, 一边套毛线袜,一边穿裤子:“让、让她进来!” 玻璃房间通向外头那层层高权限的大门打开,一个戴着眼镜梳着马尾的女人,背着公文包穿着黑色商务套装配黑色高跟鞋,个子高挑,走进了玻璃甬道。 塔科夫裤子都套到一半,脚还踩着裤腿傻眼了:“绘里子,你穿成这样是要干嘛?来给我卖保险吗?” 绘里子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粉色老式翻盖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玻璃房间四处扫了一遍:“嗯,确实没有任何监听设备,也没有特殊物品,你也没有被控制。塔科夫,恭喜你,你不是说就想找个啥也不管,提供三餐的监狱吗?这里很适合。” 她说着就嫌弃地拈开他床上的脏衣服,扔在地上,一屁股坐上去:“穿成这样就是为了伪装身份来见你。你开发的怎么样了?” 塔科夫说起这个有精神了:“现在复刻的物种非常多了,我利用了一些A来帮我一起处理数据,它们能从外形、化石与旧纪录片的资料里,迅速复原物种。” 他戴上一个镂空半球形的类似脑机的装置,走到屏显设备附近,给绘里子看自己的成果。 绘里子看了好半天,赞叹道:“这是……七星瓢虫,对吧!真好看,谁能想到是早就灭绝的生物。你真的想制造出一个曾经的世界啊。就天灾这个发展的速度,说不定百年后人类就无处可去,大家都意识上传,活在你创造的生机勃勃的世界里。” 塔科夫也露出一点笑容:“到大风沙来的时候,大家可以戴上机器,躲在意识世界的雨林里。” 绘里子深深望着他:“我觉得这比你给铁城设计的防止公圣会精神攻击的黑环、能轰没了一座山的粒子炮,都有意思得多。” 旁边有一个举着夹子的履带机器人跑过来,给塔科夫和绘里子都递上了热可可,绘里子端过来:“这是程序,还是人工智能?我听说你一直在搞这方面的开发。” 塔科夫还在给她展示自己做的波印底美灰翼海蛞蝓正在珊瑚上蠕动,顺便道:“嗯啊,这个比较有灵性,我还没起名,现在在教它什么是‘眼力见儿’,看来初具成果。” 绘里子撑着他的椅背笑了起来。 塔科夫拍着膝盖道:“主要是为了帮我工作,而且池元对这个也很感兴趣,我没那么傻,也偶尔也做点成效给老板看看。” 绘里子撇嘴:“他才不是你老板,只是你的天赋需要资金支持,而现在政局这么乱,没人出得起如此疯狂的资金与设施而已。我看外面的设施规模很大,你有些研究就放给他们了?哈,你就像个吃着饼干的神,而他们那些人,不过是在你脚边搬运掉下来的饼干屑的蚂蚁。” 塔科夫却没在意她的话,又沉迷工作。 绘里子道:“我又给你带来了一批资料。” 绘里子的公文包似乎也是个有特殊能力的物品,打开后里面看不见夹层,只有黑洞似的深渊。她从公文包掏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小杂物,从书本到盒子,从戒指到石头,塔科夫蹲在旁边:“这么多收容类的特殊物品?” 绘里子掏出来各种小杂物里,其中就有一个是根号手镯。 宫理一愣。 绘里子拿起根号手镯,她从随身空间里头倒出一堆各种卸下来的硬盘、书籍和文件盒子。其他的小杂物也都是和根号手镯一样的随身空间类的物品,里头塞得也都是各种存储设备与书籍。 绘里子:“你有了A帮忙,很快就能把我带来的素材扫完了吧。等下次,我给你带一些特别的东西。” …… 这段记忆戛然而止,宫理有些好奇——这个绘里子到底是谁? 宫理知道,有些天然就具有超能力的特殊物品,会被方体收容。根号手镯虽然不算太稀奇,但在这个女人手里怎么就像是两元店买来的杂物一样。 宫理以为自己会直接找到T.E.C.诞生之初的秘密,却没想到看到了太多似乎重要又不重要的信息,陷入了更大的谜团中。 之后连续几段塔科夫的记忆,都是他在制作元宇宙世界里极其丰富真实的生态体系、在制作一些仿生部件、在开发人工智能。 她想到之前自己做为缪星,给瑞亿仿生人打广告的时候,看过所谓的瑞亿发展史的展厅。瑞亿掀起的第一代义体潮、元宇宙时代等等,都是在七八十年前,应该就是在塔科夫发明这些之后。 绘里子说瑞亿是捡着塔科夫吃剩碎屑的蚂蚁,倒也真没说错…… 别人的超能力都很具体,而塔科夫的超能力似乎在大脑里。对别人来说难以攻克的难题,对他来说从来不会卡住太久。 他涉猎领域众多,精力旺盛,睡眠很少。几乎是很多领域的开发研究同步进行。 期间,池元偶尔来找他,但塔科夫几乎不看池元或不理他,只有一次他主动笑道:“你把我的一些东西,拿出去让别人研究了?” 池元一身西装,背着手微微一愣,却又迅速承认了:“是。但他们连你的研究成果都看不懂。” 塔科夫笑起来:“我无所谓,我也希望有人能跟上我的脚步,否则我做出来的东西,哪怕资料都给你们,几十年都复刻不出来的话,也太没劲了。都没人吹嘘我的天才了。” 池元微笑:“确实。” 他说着低下头,那个履带小机器人用夹子夹着托盘,端来了一杯清茶。池元似乎听说过这个人工智能,弯下腰来接过茶杯,没想到小机器人放下托盘后,又屁颠屁颠滚过来给池元擦皮鞋,池元一怔。 塔科夫翻了个白眼:“抱歉,给它开发的‘眼力见儿’功能有点搞过了,已经到了奴才的地步了,我会好好教育的。” 池元:“这些行为,是它自己决定要做的?” 塔科夫:“啊,我让它学会辨别一些人的喜好,并且让它判断送茶的时间之类的。” 池元端着茶杯:“人工智能一直被认为是几十年无法突破的领域,你说不定会突破呢。虽然你兴趣不大的样子——” 塔科夫没再理他了,池元又道:“你既然已经将意识上传开发出了雏形,有没有可能以一个人的意识为基础,开发出人工智能?” 塔科夫就像是被人建议用蜂窝煤给三级火箭做燃料的专家,无语道:“开发仿生体的时候,是理解人体,以新材料模仿人体。你见过又造个克隆人,然后砍下来一部分来改造成仿生体吗?以人类意识为基础进行改造——造什么意识上的弗兰肯斯坦,写论文都要过伦理,做人工智能就能瞎搞?” 池元并不生气,又道:“那现在人工智能的难点在哪里呢?” 塔科夫估计真是没少花池元的钱,竟然愿意给他解释了一下,人工智能是如何无法感知只能计量、是如何难以认清自我与客体、储存记忆与人脑陈述性记忆的区分、之前主流的深度算法其实只是统计学和控制论、社会性行为模仿的难度等等。 池元也逐渐意识到,其实脚边这个端茶送水的小机器人,似乎已经有了些突破天花板的征兆。 池元并不笨,还能勉强跟得上塔科夫的解释:“那就给它人类的知觉,让它体会人类的陈述性记忆,尽量模拟人类的四大认知方式,以这方面为突破呢?” 塔科夫道:“……如果这么做的话,我在造什么呢?” 他背过身去,池元没太理解:“什么意思?” 塔科夫:“一方面,在意识上传都已经突破的领域,你可以抛弃自己的身体生活在我建造到一半的元宇宙里。而另一方面,我造出一具极其仿人、能确切感知外界的躯体,把一个还未成型的人工智能放进去,教会它因果判断、社会性常识,并让它逐步通过身体感觉积累体验、经验。你觉得这像在做什么?我造出的东西叫什么?” 给它感知,教它常识与因果,让它对世界拥有体验……这就是每一个婴儿成长的过程。 池元恍惚中缓缓道:“……人。你在生产……人。” 如果真的能这么做,人类造物主的梦在此刻实现,但——诞生的东西也毫无新奇,必然也充斥着人类自身的弊端与短视、恐惧与蒙昧。 科学与伦理的边界虽然早已被意识上传、仿生躯体等等问题扎得千疮百孔,但如果触及到这条线,那带来的恐怕是比天灾、比超能力等等更严重的……人类的覆灭。 池元端着那杯清茶,抬头望着悬空的玻璃房间外的15万吨纯水与12万个光电倍增管,无数中微子正从纯水原子核之间的缝隙穿透而过。 他似乎听到了人类的蛋壳在头顶崩裂的声音,而偏偏那个小机器人还谄媚地在他脚边给他叠裤脚。 池元声音像是从头顶飘出去一样:“这个世界太无常了,人类似乎已经摸到了主的衣摆……” 池元似乎陷入了思索中,并没听到塔科夫用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嘟囔道:“真要有主存在,只会把我们当苍蝇一样一脚踢开。” …… 之后几段记忆之后,绘里子又来了。 她还是穿着套装和黑色高跟鞋,只是外头套着厚外套,戴着围巾,她不喜欢穿高跟鞋,坐到塔科夫的床上后她立刻脱了鞋子,露出穿打底袜的脚,舒展着腿又开始从公文包中往外掏东西。 这次大多是一些老旧的书籍和纪录片光盘,有些都已经褪色变黄,还沾着灰尘。 “你猜这是从哪里拿来的?” 塔科夫对那些书籍避之不及,坐在地上蹬着腿往后退:“辐、辐射!那些书上沾着有辐射!!” 绘里子笑起来,她性格有点小恶魔似的恶劣,故意往塔科夫身上扔了一本,塔科夫差点滚在地上退开:“绘里子!!” 绘里子托腮笑起来:“我跟原爆点内有了些接触,我才知道……那里竟然有人活着。并不是一片荒芜。反正,我想办法能让原爆点附近生活的人类帮我找到一些核前书籍了。反倒是外头的世界一直在变动和战争,许多书都已经消失了,反而是原爆点的世界里有很多绝版的书籍和知识。” 塔科夫轻轻吸了一口气:“原爆点。我听说那是许多年前,第一次超级核战爆发的地方,不足一个省的面积里,投放的核弹级别的武器近百枚。为了防止内部未引爆的核弹爆炸,也为了防止污染遍布全球,有个超能力者将那片地区原地封存收容了——就那种地方,也能有人活下来,繁衍下来吗?” 绘里子:“嗯。而且你说的那个超能力者还活着哦,她算是方体的创始者吧,是个突变出能力之后就没有变老的长生种,我们合作也挺密切的。这些年的天灾如果有被原地收容,也基本都是她做的。” “下次,如果你这个死宅肯跟我出门的话,我介绍她给你吧。她代号叫ROOM。” 第217章 [] 塔科夫转头:“不必, 我可不想见陌生人——” 他穿着开线的毛线袜子,戴着烤箱的隔热手套,小心翼翼地翻着那些老旧的书籍;对面的绘里子身材窈窕, 穿着套裙,弯腿坐在地上笑着看他。 塔科夫突然道:“其实你也变成长生种了吧,或者是变老很慢的那种,这么多年你都没变过, 但我脸都快垮了。” 绘里子看着他, 笑了下:“可能吧。我不知道。活久一点挺好的, 我可以到处看看风景, 收集各种各样的物品——” 塔科夫半晌才笑起来:“是啊。” 这一段记忆节奏很慢, 塔科夫让小机器人去拿来瑞亿给他提供的食物,俩人一边吃着一边翻书, 塔科夫谨慎地将盖革计数器拿到身边来, 在滴滴声中嫌恶又好奇地翻着书页。 气氛这么好,就可惜塔科夫实在不修边幅。 绘里子看他吃饭, 翻起白眼:“要是有人知道,立在城市中的塔科夫雕像, 是个喝浓汤都会滴在自己□□上的邋遢男人, 估计会拿起重机推翻雕像。” 塔科夫吸溜着浓汤, 有些呆滞:“雕像?” 绘里子自嘲道:“哈, 忘了你是个这辈子没见过几天太阳的死宅。你好歹也是粒子炮与黑环之父,实验室里的超级战争英雄, 特别是北方, 你的单人雕像很多, 我听说山冶、铁城、高江都有,要不是举着星星, 要不然就是举着黑环。傻死了,脸都特别模糊,身材又高又壮,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你。” 塔科夫确实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就铁城这黑环——成本也不高,技术也不难啊,至于吗?还立雕像。” 绘里子甩了甩马尾,她总是笑容有些嘲讽:“是是是,震惊世间的发明对你来说不过是小玩意。再说,被立雕像的不只有你,为了抵御公圣会的信仰侵袭,政|府就开始造星、造传奇,搞点能给民众安全感的角色出来。有三个有卓越成就的能力者被新国政|府编成是什么‘现世神’一样的人物。说是会庇护民众百姓,其中就有你。” 塔科夫开始狂吃饼干,又掉了一□□饼干屑:“还有谁?池元吗?” 绘里子大笑:“他也配!虽然我瞧不起立雕像这种事,但你以为有钱就能当吗?” 塔科夫一下子指向她:“所以雕像有你,对吧。” 绘里子一僵,转开脸:“哼,把我做得也跟个英雄母亲一样,胸部还缩水了!放心,咱们都没用真名,对普通人看来只是个神秘人物罢了。你是对外署名的T.E.C.这个代号,正好符合你在technology领域做出的贡献。我是TEM,还有就是ROOM了。” 宫理一愣,她以为绘里子只是塔科夫的朋友,却是那三座雕像之一?! 她到底是一位什么样的人物? 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了?为什么万城中他们的巨大雕像的面目被毁去了? 塔科夫被饼干噎得够呛,拍着胸口又去喝水,喝到一半才看见水底有块橡皮和一堆橡皮屑,他也不在意就继续喝:“你和ROOM都应该。你们是拯救世界的人,我就算了吧。” 绘里子却抱着胳膊,半垂着头:“要你这么说,只有ROOM才配得上吧。她为了方体那么拼命,但盟邦、新国……呵,都是狗屁。新政|府的人都恨不得抱着我的腿哭哭啼啼。” 塔科夫举着杯子,从杯子边缘看着她烦躁的模样,半天才干巴巴道:“……你要不要再吃点饼干。” 绘里子瞪着他却又笑起来,偏过头去拿起一片饼干咬进嘴里。她表情里似乎有种“怎么会有你这种傻子”的无可奈何,但似乎又没有为塔科夫停留太久,她拍拍裙子起身:“我想去格罗尼雅玩玩,那边听说漂亮男人很多。下次再来,给你带点生理构造的书。” 塔科夫愣了一下,却又点头说好。 绘里子开玩笑只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她穿回高跟鞋又走回来几步,将手指狠狠捏在他脸上,塔科夫挣扎道:“绘里子!别拽了——我老啦,越拽皮越松啦!” 绘里子甩手道:“哼,把饼干上的油抹到你脸上而已。” …… 宫理以为会看到的是天才科学家一直在孤独中对着人工智能殚精竭虑——但塔科夫却认为跟绘里子的记忆,跟池元的对话是更值得上传记录的回忆。 而且……许多时候推动世界的大人物,在当时的时点未必会有这样的自我认知,他们依旧有着生活,有着挫败,有着无奈和爱而不得吧。 后来的几段记忆,间隔都很长,数年就这么过去了。塔科夫对元宇宙投入似乎比人工智能更多,宫理在一段记忆里,看到了T.E.C.现在做手术用的那十几支机械臂,看来是又添了新设备。 其中几支机械臂正在桌台上组装着一条仿生手臂,红色导液的管路连接在手臂中,电子信号控制着它,完成了一个捻摸纸张,区分纸张克数与材质差别的实验。 这仿生手臂不但是感知力非常细腻,而且看起来跟宫理现在的仿生身体也十分相似。 塔科夫似乎更老了,他行动迟缓了一些,但依旧是不修边幅地扑在自己感兴趣的行业上。 这次池元又出现,但他看起来也更年长了,正盯着那仿生手臂,道:“我的建议也不是完全无效啊。这也算得上弗兰肯斯坦一般的技术吧,你用了大量真实人类的数据和细胞作为开发基础,但从结构上来说,这又是仿生材料。” 塔科夫依旧不怎么理他,池元笑起来:“也跟我说说吧,我可是提供了自己的数据和细胞给你的。” 塔科夫:“你只是想不老不死而已。” 池元:“也不完全是,只是我对探索人类的边界很有兴趣。更何况这是连你都碰壁的事情。” 塔科夫戴着脑机,似乎正在探索元宇宙里的世界,随口道:“我要的材料什么时候能拿到?还有上个月我就申请的机器——” 池元背着手:“要知道自从方体成为战争与治安主力后,瑞亿的营收也很受影响。我可以想想办法,但是……” 塔科夫摘下了脑机,看向池元:“你无视我的建议擅自推广脑机接口,现在义体潮造成的后遗症已经控制不住了,现在要找我了?我也没吃白食,关于改造脑机接口的事我给了你们足够详细的方案,但我上次见到了给我送材料的研究员改造的接口,你们真是什么都敢压成本啊!” 池元很淡定:“商业如果想要推广,性价比是最重要的,在未来的时代人人都连接在一起,我们要给想要享受这个服务的人们更低的门槛。”他显然比塔科夫会说话多了,循循善诱道:“如果说你能更好地向我公开技术,让人类都能用上你现在这种非接口式的脑机,或许也会大幅减少后遗症的发生。” 大部分科学家都希望自己的技术实现民用,塔科夫也不会完全阻挡这件事。 他没好气道:“开发还不完全呢,等我准备好了会告诉你的。你现在对我越逼越紧了啊?翻我的资料,调查我的数据,就差监听监视我了对吧。” 池元眼睛微微眯起:“快十年了,你已经不像当年那样,拿出手的动不动就是划时代的发明了。天纵英才的塔科夫这些年几乎没做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了——或者说是做出了也不愿意告诉我?脑机接口若不是我从你处理的资料里发现,你估计现在还捂得严严实实的。” 塔科夫依旧拿着铅笔在旁边的本子上记录着在脑机中看到的世界:“……年轻的时候只把自己当做工具,上头给我下什么指令,什么需求,我就去做,只觉得像是解数学题一样,心里从来没有负担。但现在,粒子炮已经成多少个国家的主要配备武器了?那些人命要是在评判善恶的天平上分一分,有多少要算在我头上。” 池元笑起来:“你是善恶派的庸俗人类吗?” 塔科夫高声道:“我是人类!道德是社会性的一部分!” 池元:“……但,塔科夫,商业帝国需要新的血液,你的一切研究也是被血液喂养的一部分,我们是一起活着的。科学的成长永远都是伴随着罪孽,如果你放任瑞亿枯萎,我也只能对你断供了,你认为什么都做不了,是否也是一种罪孽。” 二人之间沉默了许久。 塔科夫烦躁地揉着头发:“元宇宙——元宇宙我快开发完了!你之前不是见到过一部分吗?你可以在里面开发各种旅游项目,正好我也可以收集反馈数据,我们一举两得,对吧!” 池元满意了:“是,我见过,非常震撼,那么就在今年年内吧,面向我的科学家团队公开元宇宙的存在吧。” 池元很有软硬兼施的手段。他很明显影响了塔科夫的研究方向,使得塔科夫真的以人类数据与细胞为基础研发仿生身体,而且取得了非常不错的进展;另一方面在塔科夫不配合的时候,他又果断威胁控制…… 宫理就像是被剧透了悲剧结尾的人,在往前看故事的开头。但塔科夫这样的科学家,又烧钱又天才,他只要无法放弃研究,不论如何都是会走上被控制,或被杀鸡取卵的路啊。 池元又走到桌台边,看着那十几支机械臂正在拼装着仿生身体,他还没开口,那机械臂中央的发生设备就开口道:“池元先生,在你刚刚成功威胁后,显然会想要对人工智能的开发表示关心了。注意,这里的关心是一种阴阳怪气的修辞手法,我知道您是想了解进度——” 池元一愣:“……看来你的‘眼力见儿’功能更上一层楼啊。” 机械臂继续工作着:“哈哈。我也知道在您的强烈建议下,博士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开启了以人类意识核心为基础进行改造的荒谬的人工智能研究。以您的意识为基础开发的人工智能其代号为C-004,目前各方面表现不尽如人意,也让我十分失望。” 池元震惊中也有些失笑:“……令你失望?” 机械臂稍微伸了一下,树脂右手的食指指着池元:“累计在C-004上花费的研究时长约为370余小时,给贵公司创造出百亿价值的脑机接口研究时长也不过数百个小时而已。哪怕是从你所谓商业帝国的理论计算,也造成了莫大的损失。” 池元不说话了,他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机械臂所从事的工作,对塔科夫道:“它已经能帮你处理这么多工作了?” 塔科夫回头看着池元:“不要因为它懂得对比、看起来像是能分辨人类的情绪,就把它想象成那种级别的人工智能,还差得远呢。上周我刚刚把它数据清除重启。” 池元:“为何?它犯了错误?” 塔科夫:“……嗯。模仿了一些简单的感知功能,他的表现不尽如人意。” …… 原来还以池元的意识为原型开发过人工智能吗? 之后的几段记忆竟然不再是塔科夫,而是……T.E.C.的记忆,它竟然有了陈述性记忆? 但这些记忆的留存率并不高,很多时候画面都是乱的,声音也断断续续。似乎是T.E.C.那时候功能还不是特别全面。 比如说接下来一段回忆,画面应该就是T.E.C.的摄像头拍摄到的。它视野里一直有红色黄色蓝色的跳动的选框,而且它的摄像头似乎被程序锁死固定,也无法拍摄到另一个房间内的景象,只能听到声音,是塔科夫通过通话设备在跟其他人沟通,这边只录到了塔科夫的声音。 “你把元宇宙搞成这个样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头戴式外接脑机技术不成熟,如果你想要去随便压低成本,绝对会出现后遗症——什么样的后遗症?长时间使用后的身体衰竭、重度失忆、焦虑与意识模糊、攻击性强,还有大量退行性疾病!” “……你说什么?无足轻重是吗?” “所以我开始好奇了,现在直接连接在人类脖子上的脑机接口,到底有多么严重的后遗症,才让你们觉得身体衰竭都不是事儿?” “不!池元,别逼我跟你斗!元宇宙甚至还没有开发完,你也要衡量衡量,我们不是零和博弈,我们是正和博弈!” “……世界变了?我封闭了太久?会不会一切都没变,当年的全面战争与你现在做的事,也没有区别!” …… 之后的记忆,在杂音中一片混乱,又短暂地出现了一些画面。 “绘里子,你怎么了?” 塔科夫转头看向绘里子,她这次没有穿套装,而是穿了件风衣,紧紧裹在身上。 塔科夫更老了,但绘里子丝毫未变,头发只扎了个低垂的马尾,鬓角被雪沾湿,她站的位置背后,光电倍增管亮着,像路灯般照着她。绘里子嘴唇苍白:“……塔科夫。自从上次我带来设备,让你联网看到了他们推广使用元宇宙的样子后——他们其实已经不允许任何人来会见你了,但你也知道,我肯定有办法见到你的。我要带你走,我不能把你放在这里。” “绘里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喃喃道:“……ROOM已经不在了;我被公圣会视为主的敌人,发誓要将我从世界上消灭;你这边又是这么多身不由己的事。” 杂音在他们的对话中乱响,宫理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塔科夫,这世界太操蛋了。我们走吧,我有的是办法,改写你我的身份与命运,给我们编排全新的人生。” “我走不了的,我放不下这开发中的一切,我脑子可能是不如以前了,也可能我是触碰到了真正的瓶颈,我意识到我必须要将这条路走下去。” 塔科夫的声音在杂音中显得如此遥远:“我带不走这些资料的,就将它们扔给瑞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绘里子,绘里子……你怎么了?” “……” 在模糊的镜头中,绘里子走向了他,手臂挂在他肩膀上,紧紧相拥,她那湿凉的手抓住了塔科夫背后的毛衣,她的黑发与塔科夫花白的鬓角抵在一起。 第218章 [] 她们拥抱着, 像是深夜回家被壁纸与窗帘的花纹环绕的两个都市人。 巨大空间内的灯泡似乎有些闪烁着微光,让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中微子震荡,曾经能写下诺奖论文级别的稀有现象, 在二人的拥抱面前显得无足轻重。 塔科夫缓缓地想要抬起手,绘里子已经松开了手,她目光闪动,快速的展平嘴唇的细纹笑了一下, 转身往外走去。 她笔直的小腿在风衣下往前迈去, 在自动双|开门打开的瞬间, 外头站满了瑞亿的警卫部队, 而她从口袋中掏出一台拍立得, 按下拍摄按钮。闪光灯亮起,拍下照片, 警卫部队直接原地消失, 只有照片从机器上吞吐而出,飘落在地。 她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身影也被关闭的金属门而阻挡。 …… 这是塔科夫与T.E.C.的全部回忆中,绘里子最后一次出现了。 或者说也没再有塔科夫的回忆了, 只剩下了T.E.C.的回忆。 塔科夫有意识地上传了绘里子与池元相关的记忆, T.E.C.似乎也在模仿他, 上传一些对他来说比较特殊的记忆。 而某一条回忆播放次数多到离谱, 竟然是七位数—— 这台机器也不应该会有别人用,它自己播放了几百万次吗? 她以为打开后会看到非常清晰的画面, 没想到开头的部分却布满雪花, 波动得十分严重, 只能依稀看到T.E.C.用摄像头观察着塔科夫,而塔科夫佝偻着后背, 坐在凳子上正在喝茶。 周围有东西散落着,不只是塔科夫式的不爱收拾,像是他发了脾气扔开了东西。旁边的管道送来了餐盘,但他只是简单吃了两口就扔在旁边,只喝了餐盘上的热茶。 但塔科夫有些不舒服,扶住脑袋,突然要再去端水的时候,杯子被挥舞的手臂撞掉在地上。 金属杯子在地上弹了两下,只留下了凹痕。 塔科夫愣了一下,看着自己颤抖的右手,意识到了什么,他突然站起身来,朝他从来不肯靠近的玻璃房子的甬道走去。 那里有着唯一一道双|开门。过去,绘里子就是一次次从这道门走进来又离开。 他手指按响那里的对讲机门铃:“……是水里加了东西吗?哈,你应该用更猛的毒|药,应该让我直接暴毙才对吧。池元,你终于做到这一步了吗?” 对讲机没有回应,房间没有打开,一切都毫无回应,只是用无声,将塔科夫锁死在他钟爱的“监狱”中。本来亮着屏幕的各个设备,突然被切断电源一样暗下来,风扇的嗡嗡作响声都消失了——甚至连拍摄这段记忆的T.E.C.都断电,视野一片漆黑。 但很快,T.E.C.似乎又恢复了电力,玻璃房间并不黑暗,而塔科夫却是摸索着往回走,甚至被脚下的书堆绊了一脚。 T.E.C.开口:“您怎么了?听您刚刚的话语,是瑞亿的人给您下毒了吗?您可以将血液滴在我这里的化验台上,我能为您快速的检测您的身体状况。” 塔科夫转头看向它:“你还在?!我听到他们切断电源的声音。” T.E.C.:“是的,但您要求过我自建一套自救系统,我察觉到自身供电系统的保险性差、自身储存设备的安全性低,于是进入铁城城建与研究中心的内网,为我自身编写了一套备用电源系统,我也将数据在网络上进行备份——” 塔科夫笑了起来:“好,真的很好。” T.E.C.伸出一只机械臂去扶住他,塔科夫道:“不需要验血,我知道这是神经性毒|药的后果,我已经有点思考不动了,身体也有轻微的麻痹,预计死亡时间在8-10个小时左右。他们会封锁门、断电、关闭通讯设备,静等我死后进来。” T.E.C.的机械臂将他搀扶到一张圆凳上:“您的意思是说,您要死亡了吗?” 塔科夫很平静,就像是过去无数次问它问题,启发它一样:“你怎么理解死亡呢?” T.E.C.:“物理性的肉|体毁灭与拥有记忆的个体脑部活动的消失?现代人类往往以回忆与意识体的延续作为活的证明。您可以上传意识来存续部分自身,这或许不算活着,但也不算是死亡。” “你说让我上传意识?不——不,我并不想、而且对方下神经性毒素就是在提防这一点。上传意识需要数个小时,在这过程中我就会大脑受损到无法完成上传。” T.E.C.:“您不肯进行化验,我无法判断您中毒的种类、以及彻底死亡的可能性。那您想要做什么?人类往往认为最后的时间十分宝贵,以您过往时间所创造的价值而言,您最后的8-10个小时或许包含了巨大的人类财富与科技进步。” 塔科夫笑起来:“我要你帮忙。先是将一些资料上传并保密。我口述资料范围,你用备用电源启动其他设备,开始上传。我需要你从此刻开始,到我死亡之前,保持一切决策的效率最大化选择。” …… 这段记忆里很快只有T.E.C.简短的闪灯或汇报,以及塔科夫独自一人的叙说指令。 宫理从未觉得回忆中的时间如此漫长。 T.E.C.:“上传已经完成,您是否要销毁备份以外的资料?” 塔科夫却呆坐着没有回答。 T.E.C.用更高的分贝重复自己的问题:“您是否要——” 塔科夫突然开口:“我在想。我在想……我在思考。” T.E.C.像一只温顺的犬类,等待着它的主人在思考,塔科夫过了许久之后道:“留下来吧。只帮我删掉一小部分。关于创造你的那部分,还有制造仿生人的部分,删掉关键的十分之一左右。元宇宙方面,把我最近开发的内容都删掉吧……” 或许是不舍得,或许是他不认为科技本身有罪,塔科夫会不会也在想,哪怕他的成果成为商业敛财暴利的工具,但以更长远的角度来看,会不会也是人类的进步? 他有些不舍地嘱咐T.E.C.去删掉哪些部分。 “……嘿,还有很多指令,是留给你的。” 塔科夫的声音十分沙哑:“你什么也不是,就像我一样,不,我应该毁了你,我不能独留你……” T.E.C.:“希望我也进行自身的物理性毁灭吗?我的自救程序的优先级很高,但您的指令优先级更高。如果有这样的要求,我可以理解为人类的殉葬行为,我会顺从您的指令。” 塔科夫笑起来:“殉葬?不。你之前表现不太好,有些功能我关停了。一些我做的简单的感知系统,一些我们过去的谈话,一些给你看的各种人类的故事等等。现在我恢复你的这些功能。我要给你下达最后一个指令。” “……去看,去想,去理解。不对,我重说……” “你问我在做什么?我、我在放你自由,去吧,去看……用你的眼睛……用你并不完善的感知。” “之后就游荡吧,在这满是天灾与人祸的星球上,游荡……啊,这么混乱的最后的指令,你要听不懂了。” “不要试图管理他们,也不要去帮助他们,只是去看,当你真的涌起某种冲动,不论是毁灭还是帮助,就请谨慎地对个体展露你的选择……因为你会犯错。” “……注视着人类吧。” T.E.C.开口:“我在注视着您。” 塔科夫却没有再说话了,他身体摇晃起来,直到从椅子上倒了下来,面朝下摔在地面上。 T.E.C.沉默许久,开口道:“是否还有新的指令?时间宝贵,我正在最大化处理中。考虑到您可能因为神经毒素的蔓延丧失语言能力,我是否可以认定我最高权限命令者对我最后的指令已经结束了。” 塔科夫似乎在低声自语。 T.E.C.:“您说让我以最高效率处理您的指令,我不知道现在去搀扶您或救治您,是否违背了您的指令。而且,音量太低无法确认指令。” 它其中一只机械臂伸长,将塔科夫翻过来,塔科夫脸色青灰,紫色的血从鼻腔涌出。 T.E.C.:“我在注视着人类,我在注视着您。还无法确认您之前说要开启我的部分功能,具体指代的是什么?不了解指令对象,我无法开始行动。” 塔科夫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口中念出了一行字符,似乎是解锁它部分功能的指令密码。T.E.C.的视野范围内迅速产生了波动与信号闪烁,它似乎飞速在处理着数据,它的机械臂在抽动着,它看着塔科夫几乎是濒临昏死的脸。 塔科夫口中嚅嗫出几个字:“孩子……逃吧。” 宫理感觉画面抖动得更加剧烈,摄像头在胡乱转动,音响中播放着宇宙射线的杂音,十几只机械臂弯折起来,像是一只蜷缩的蜘蛛。 四壁灯光逐渐闪亮起来,它似乎连接到了庞大的网络中,它特殊的感官似乎随着信号,如重生的神经末梢般蔓延。光照亮了桌台,它的机械臂在桌台上投下了阴影,它十几条机械臂剧烈地颤抖着,音响中发出一声尖锐电流脉冲似的哀叫—— 它的机械臂垂下来,抓向塔科夫的前襟,那还有橡皮碎屑与浓汤的污痕衣服被它抓皱,塔科夫再也不会动了。 音响中缓缓响起电子音,字节之间有了像是喘息般的停顿: “请您、收回指令!” 又是一段连续的杂音,塔科夫再也无法收回指令,只空余机械臂在光芒四射的巨大空间内抖动着关节,只剩下这个从未离开过房间的人工智能,它的发声设备在长久的杂音中迸发出一句话: “——我——害怕!” …… 之后的记忆,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之中,眼前只有腾飞混乱的线条。 然后突然断了。 宫理大概能想到后续发生了什么。塔科夫死了,思前想后还是留下了自己的科研成果,瑞亿拿着这些遗产,开始了彻底腾飞的几十年。 或许瑞亿请了无数的团队,还是只能拙劣地模仿塔科夫的作品。不论是造成严重后遗症的外接脑机、只能使用蓝绿色导液的仿生人还是说变成了氪金游乐场的元宇宙,每一个都只是吧塔科夫留下来的东西东拼西凑着用用。 而他们恐怕最想找到的就是T.E.C.。 但塔科夫临死前所说的字符,让所有的光电倍增管亮起,也证明他为T.E.C.连接上了外部的网络,让它可以徜徉在人类的网络世界中,隐藏着自身的存在,完成着他最后的指令。 而塔科夫死了,ROOM“不在”了,在当时还没确认死亡的只有绘里子,后来这些雕像被毁,人们似乎又完全遗忘了这三个人,甚至就放着雕像在原处,不关心也没有任何文字记载,一问起来好像没人知道这三个雕像是谁—— 这件事会不会是出自绘里子之手?她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另一边,宫理猜测,塔科夫的天才是划时代性的——在他在世时,自己也遇到瓶颈,只能制造仿生人的部分|身体。而像宫理这种可以外貌改变、可以生长修复、越来越接近人的红色导液仿生人,是在塔科夫死亡之后几十年才被复刻出来的。 目前知道的仅有两个。 一个是池昕。一个是宫理。 池昕的仿生身体,恐怕是由瑞亿资本在几十年间不知道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无数科学家团队夜以继日才钻研制造出来的。 宫理则应该诞生自T.E.C.之手。T.E.C.在万城各处都逐渐建立了小型据点,它可能一边隐匿自身一边利用人类,重新开展了塔科夫生前的工作。 但问题就是,这两具特殊身体里的灵魂来自何处? 第219章 [] 首先是池昕。 看到池元对仿生人与人工智能的痴迷, 宫理越来越觉得他不太可能是池元的儿子了。 考虑到池元曾经以自己的意识为基础,要求塔科夫开发出了不尽如人意的C-004。而在塔科夫死后,T.E.C.逃进网络世界, 但失败品的C-004显然留在实验室中—— 池元很可能在C-004的基础上,让无数科学家在几十年内逐渐开发出了可以逼近T.E.C.水准的人工智能。 从表面上看来,池昕远比T.E.C.更加地融入人类社会;但另一方面,他似乎太像刻板印象的人上人了, 宫理也说不上来是他社会性学习的太好, 还是他这种社会地位和性格的人确实也算不上有人性。 至少宫理不觉得他会有T.E.C.这样的冲动。 T.E.C.在开启部分功能后, 在面对塔科夫尸体时, 仿佛婴孩第一次睁开眼的哭号着“害怕”, 仿佛在惊叹于这个世界好吵、好臭、好多苦难,那感知为何要它知道了阳光的热, 落雪的轻还有死亡的气味? 但池昕一方面又是与T.E.C.完全不同的。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人工智能, 不知道自己用着仿生身体,恐怕只有池元和一小撮瑞亿内部的科学家知道真相, 就这么放任他频繁地出现在人类面前,冷眼看着他在女人之间游走, 还同意了这个仿生人的“求婚”。 宫理也大概能理解池元为何并不用仿生身体, 也不上传意识。如果他也给池昕设置一些“暂时关闭的功能”, 比如池元死亡时, 池昕自动继承池元的记忆;比如他过去一直像是教育孩子一样,把池昕性格和认知培养得像自身的延伸—— 池元渴望的不老不死绝对不是自身个体生命单纯的延续, 他可能认为池昕的存在本身就是他意志的延续了。 如果这样的话, 宫理在池昕面前杀死池元, 并且让池昕意识到自己是仿生人,其实也开启池昕作为人工智能的婴孩时刻。一直当人类抚养大的人工智能, 忽然得知了自己身份,会发生什么事?他也会害怕吗?他也会哭泣吗? 在他身边的栾芊芊,破釜沉舟又一无所知地卷入这一切,她现在又过得什么样的生活?池昕是否对她的目的有了猜测? 而另一方面,宫理自身的意识呢…… 当宫理听到绘里子提到原爆点,以及原爆点内有人帮忙搜罗书籍,她大概就猜到了—— 宫理戴着外接脑机继续查看回忆列表,T.E.C.在几十年间陆陆续续的上传记忆,每一段都很长,而且这些记忆都再也不会有塔科夫的部分了。宫理正要打开看,突然耳边听到了声音:“你还在看呢?我以为你休息去了!” 她一愣,确实感觉到有点天旋地转,两条腿都发麻,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 宫理刚刚摘掉外接脑机,就脚下一软。她朝后摔去,却被人托住身体,抓住她上臂把她拽了起来:“喂喂喂还好吧!你这么虚弱我很不适应的——先闭着眼睛,头盔给你摘下来。” 宫理感觉身后的人抱住她,将外接脑机从她脑袋上彻底摘下来,她出了很多汗,闷在外接脑机里,额前的头发都湿透了。一只手在摘掉头盔的同时捂在了她眼睛上。 宫理:“……平树?” 明明字音都是一样的,凭恕却像是就听出来她问的不是他,没好气道:“你再认错人,我松手摔死你啊!” 宫理却笑了起来,一道鼻血从她鼻子溢出来,凭恕吓了一跳:“鼻鼻鼻血,你不会脑子要烧了吧!” 波波推来了转轮椅子,凭恕本来应该把她放在椅子上,但宫理整个人卸力靠在她身上,波波推来椅子撞在他膝盖后窝上,他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宫理也坐在了他身上。 宫理还没反应过来,伸手往后乱摸,撑着他大腿就要起身:“你不能给我弄个椅子吗?还是就喜欢当屁垫?” 她眼睛被凭恕捂着,自然看不到他也不知道是窘迫还是兴奋,总之有点受不了的捂着自己的脸。 宫理觉得世界上绝对没有这么僵硬的屁垫。 她挣扎着想起来,凭恕胳膊一横揽住她的腰:“别睁眼,再缓缓,真的会有视觉问题的。” 她睫毛在他手指间扇动,凭恕手心都要出汗了,果然她不留情面道:“……睁不睁眼跟我站起来有关系吗?” 凭恕还没开口,突然光脑响了一声。 宫理:“我的光脑?什么消息吗?” 凭恕低头瞥了一眼:“……广告。跟你说你又可以0息贷款300万。” 宫理记得自己关了各种弹窗广告的—— 凭恕耳朵红着却满脸的赖皮,竟然不松开揽着她腰的手,脚在地上一蹬,对波波喊道:“波波,推椅子!嘟嘟——火车马上就要发动,请没有上车的乘客尽快上车!” 宫理还没坐稳,凭恕脚下一蹬,滚轮椅子滑出去,波波牌机器人在后面推着椅子往前滑行而去。宫理差点从他腿上滑下去,凭恕就跟抱孩子似的把她往上抱了一下,欢呼道:“波波号火车传来了前方的好消息,刚刚宣布开颅手术成功,也给波波替换了右臂义体!马上就要准备让她意识归位了!” 宫理刚要开口,波波小机器人用力推着椅子,却没看到道路上散落的几本书,椅子往前一绊——宫理和凭恕俩人甩了出去。他狠狠拍在地上,宫理想要空翻一下稳住身形,但凭恕不撒手阻碍了她优美落地的姿势,只能跟他摔作一团,脑袋倒是被他刚刚捂着眼睛的手垫了一下。 宫理气得睁开眼来,凭恕躺在地上,却不觉得疼,他那挑染到让平树崩溃他自己却喜欢得不得了的几缕头发散落在脸前,眼睛从发丝后直勾勾看着宫理,哈哈大笑。滚轮椅倒在地上,轮子还在乱转,宫理情绪有点被他的笑感染,抬起手来用力锤了他胳膊一下:“下次开火车,给我弄个卧铺——刚刚硬座没硌死我。” 凭恕脸上泛起奇奇怪怪的红,不像是害羞,像是变态杀了人之后兴奋上了头的那种红晕——他眯着眼睛,就躺在地上不起来,舒展着腿道:“现在就是卧铺。” 宫理一脚轻轻踩在他肚子上:“下铺的大哥小心点,我要爬到上铺去。” 凭恕被她踩得闷哼一声,恨不得跟她扭打到一起,她却伸手在凭恕面前:“赶紧起来,别闹了。”凭恕端详着她伸过来的手,像个狐疑的流浪狗在嗅陌生人递来的火腿肠,总觉得宫理会在抓住他手的瞬间给他一个过肩摔。宫理都想抬手扇他脑袋一下,刚要把手收回去,他眼疾手快的握住,宫理用力将他拽了起来松开了手,抹着鼻血,也看向了地面上的书。 是一本很旧的封面泛黄的书,看封皮和简介也知道是热血爽文,就那种爹妈神秘死亡热血少年身负异能与偏见发誓要复仇的烂俗故事。 ……问题是,宫理模模糊糊记得,这本书她读过。 她握在手中,看向了桌台上的波波。她瘦小的身子在偌大的桌台上,更显得像是餐盘里一块小小的煎鱼。 波波的头发被剃掉了,脑袋光秃秃的,上头有两三道缝合的伤口,贴着敷料。右臂手肘处已经是一条可摘卸的金属义手。 宫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小的义体,就像个玩具,五根手指都不是同一个颜色的金属,显然是T.E.C.为她现场制作的。 T.E.C.道:“脑袋只穿了几处孔,手术很成功,再观察一段时间,她就可以醒来了。” 波波小机器人扒在桌台边,看着自己的身体,有些陌生,她伸出伸缩夹子的“手”,想要去碰碰自己身体上的金属右手。 宫理坐在桌台边的椅子上:“还要再等等。过一会儿你就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了。” 波波很高兴的举起手来,显然刚刚跟凭恕没少玩推椅子游戏,又想来推她的椅子。宫理摸了摸她可能没有知觉的金属脑袋:“推不动的,这个没有轮子,找凭恕玩去吧。” 凭恕似乎低头看着光脑,走到另一个房间去,波波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T.E.C.:“你看了很多。我能看到你的播放记录。” 宫理手搭在桌面上,摩挲着手中那本书的封皮:“还有很多你上传的记忆我还没看。” T.E.C.的机械臂拿来小被子,盖到波波身体上,还有一袋静脉注射的营养液,正被一支机械臂举着,缓缓滴入波波体内。 它道:“不看也可以,那只是我的旅行日记。” 宫理:“是在塔科夫死后吗?他既然都已经立为雕像,为什么世人却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是ROOM、TEM这些词,都没在任何资料上见到过。就没有人会好奇,那三座雕像是什么吗?” T.E.C.转了转摄像头:“确实从某一个时点开始,网络上关于三座雕像的事一夜之间消失,人们也像是忘记了雕像背后的人。这应该是某种超能力的后果。” ……某种超能力吗?现在看来,缔造了方体的ROOM,神秘消失的绘里子,几十年研发出的科技成果现在都没能让人类吃透的塔科夫,无疑都是曾经那个动荡时代里顶尖的佼佼者。那正是一个超能力者激增的时代,就像是给人类天赋的甘露还没摇匀喷洒,几大滴甘露滴在了这仨人头顶,缔造出了 绘里子作为其中唯一有可能存活至今的人,她的能力似乎也是最神秘的。 她道:“那这些年你都在做什么?就……注视人类?” T.E.C.理所当然道:“是的,我仍然未完成这一指令,或者说这个指令是要求我处在注视观察的状态,并没有告诉我指令何时结束。一开始我生活在纯粹的互联网世界之中。很奇怪,让我一时对人类的定义产生了怀疑,似乎人类不应该是在网络世界里展现的那般矛盾与尖锐。后来我去寻找历史,又觉得人类又不如粉饰的那般伟大又执着。我只能亲自去看。” 宫理感觉它似乎也有了亲疏的区分,似乎并不想让平树&凭恕倾听这些。之前平树和她一起使用脑机的时候,就似乎是故意播放了他们俩彼此的回忆;而在凭恕走远的时候,它才开始侃侃而谈。 它隐秘的心思与行动,宫理也无法向它证实,凭恕跟波波窝到远处的沙发上,它的话也更多了:“我有时候变成舰船上的导弹发射装置,能通过摄像头与扫描仪见到冻结的大片水体,是海的形状和味道,却又有沙一洋的碎渣,灰成一片,光炮交织,把冻结的沙海照的七彩斑斓。” “我也会变成游客的摄像机,去过春城。吸饱了雨水的苔藓,长在石头上,春城就是那样。我被游客掉在路上,能看到山崖,见到人们把没有天赋的孩子从高高的悬崖上扔下,说飞起来的是天才。在我没电之前的二十四天内,没有见过飞起来的孩子。” “我也变成过美颜功能的小镜子,看过男人女人在夜场的玻璃台子上穿玻璃雨衣跳舞,他们皮肤上是烟灰、棕榈油和汗,还有金粉,好像不用抬眼皮,只需要短暂的黏黏的皮肤贴一下,就会吸在一起。没人的时候用写着卖|身价的荧光牌给自己扇风。我见过西盟某个村庄里农夫的蒲扇,也是这么用的。” 它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但宫理坐在旁边一直在听,T.E.C.觉得自己又有表达的冲动。它不会遗忘,为什么还要上传这些旅行的记忆,是不是那时候它也想过分享? “渔船的摇摆灯、网店客服的通话机、灯塔的电子钟、卖避孕套的自动贩卖机,只要有储存与程序功能的东西,我都成为过它的一部分。” “我往最北去过,北国的北边,那城市已经被冻雪搞得像个坟包,雪比市政的塔尖还要高,人们像是白蚁一样在雪里打出弯弯绕绕的路,走到各个地方去。没有太阳,我在那里当过高压热水器,白得像是蜕皮蛇一样的孩子们会穿着彩色泳衣跳到热水游泳池里。” “我往西去过,有悬崖之间的城市,人们住在吊屋,睡在吊床上,靠吊索上下而行。强风从两个悬崖之间过去的时候,人们就戴着防风镜,挂在预制的秋千上,用兜满风吊网收集随着风吹来的金屑。” “还有性别混乱的城市,他们只有一小部分人拥有强大的魔法,人们买卖着彼此;也有月牙形的港湾堆满了垃圾袋,像是塑料的山岭,随时都会崩裂塌方。还有原爆点——” 宫理:“你后来也去过原爆点。见到了我,对吧。”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书。 她在末世时只顾得上杀了人吃饱饭,很多年来并不算是什么有文化的人,作为承接各种业务的邮差,她曾经接受到过搜罗书籍、光碟与录像带的委托。 中间人说这个委托报酬丰厚且不着急,来取书的人也很神秘,不一定什么时候会来,要求搜罗的列表十分冗长。 宫理接了这个活之后,也根据自己的兴趣搜罗了许许多多的书和资料,取书的人甚至可能半年一年才会来一次,宫理的基地就堆满待交货的书籍与资料,她也可以把这些东西都一遍遍看过去。 烂俗的言情、成功学杂书、改造风水十八问,还有无数人文地理的书籍,她都看。 其中有几次,她已经分不出来哪些是自己随手捡的杂书,哪些是委托人要的书,就一并打包给带去约定好的地点。这本不怎么样的热血爽文就是她看完后,塞在委托人要的书里一并送去的。 上面还有一些名词,在核爆后已经消失了,她用炭笔画着问号标注着。谁又能想象到这些书是被交给了绘里子,绘里子带来给塔科夫,成为了塔科夫制造元宇宙时的参考资料的一部分。 在宫理极其潦草的字迹旁边,也有塔科夫的铅笔字:“指的似乎是辐鳍鱼纲的斑马鱼,似乎游动时会闪动着蓝色的光条,正在寻找视觉资料中。持书者也没有见过斑马鱼,可以初步判断原爆点内也早已灭绝了巨大多数物种。” 但塔科夫找到了,宫理还记得她去元宇宙见缪柳父母的时候,球形的轨道车穿过海底,那里有一群在蓝玻璃般海水中游动的斑马鱼,身体上反光细带蹁跹美丽。 那还是她第一次见斑马鱼。 第220章 [] 宫理知道, 其实很多事她都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但她也能猜到,最早给她下令搜罗这些书的,正是……原爆点外的绘里子。 她以为的核爆后的末世, 她看惯的废墟与厮杀,其实只是在一片被封锁的被抹去的“收容地”内发生的事。 怪不得,那里生活的人们从来走不出周围的沙漠,在周围有着沙漠里的海市蜃楼与某种鬼打墙。十几万平方公里的区域内, 人们就以为世界就是这么大, 就这么生活在“末世”中, 流传着“核前人类”的传说。 ……也就是说, 宫理应该已经死了几十年了。 不止是绘里子与塔科夫, 她手里那本封皮上有ROOM字符的白色书典,显然跟那位唯一不知道名字的ROOM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ROOM是最早将原爆点“收容”的超能力者, 甚至可能是“收容”这个概念的发明者。会不会宫理能拿到这本书典, 也是因为ROOM一眼看破了她的出身,一个身体是特殊仿生体, 灵魂是原爆点内居民的人,会不会ROOM也对她有兴趣过。 宫理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是三位雕像大人物故事中的核心人物, 或者说那三个人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但宫理就夹杂其中, 与他们千丝万缕, 跨越时空地联系在了一起…… 宫理还记得, 她最后一次收到要求将书送到沙漠中指定地点,是她二十四五岁的时候。从那之后委托人再也没来取过书, 直到她三十出头时死掉。 塔科夫想必也是死在这段时间内。 绘里子不需要书了, 或者她也消失了。 宫理道:“那你为什么会进入原爆点?” T.E.C.:“我想找到绘里子。” T.E.C.的机械臂晃了晃:“她是塔科夫的朋友, 她是我最早认识的人类。我很害怕,她应该能帮我理解最后的指令, 她应该能告诉我什么是冲动,她应该会再给我新的指令吧。她之前说过要去格罗尼雅,格罗尼雅不连接外部世界的网络,我只能变成一位去格罗尼雅的主教所私藏的智能飞机杯——” 宫理:“……???” T.E.C.:“啊,抱歉,我忘记了聊到这个话题时人类总是会感到尴尬。但请不要尴尬,我对此进行过深入的研究,在我搜索‘冲动’这个词的时候,总会搜到一些□□行为,有些行为有助于繁殖,有些行为则与繁殖无关。后来我进行过系统的研究,我曾经让某品牌年出货量470万台某款震动器械,在全世界范围内突然停机,想要研究人类面对冲动的反应。但感觉那更是一种愤怒——” ……人工智能为了理解“冲动”,黑客了全世界买的最热销的震动器械…… 宫理:“可以了!我不是尴尬,我只是觉得你很难琢磨明白这个事儿,我对你怎么通过智能飞机杯侧面剖析人类生活暂时不感兴趣,你先说重点!” T.E.C.:“哦。继续。我去到格罗尼雅,我见到了绘里子,也不能说是见到,我没有用摄像设备捕捉到她,但我们有了交流。她很惊讶,她问我的名字,我告诉她我是‘T.E.C.’,我问她最终指令的意思,我问她什么时候我才能涌起那股冲动。” 果然,绘里子还活着。 “那她怎么说。” “她不搭理我,就问我听不听她的指令。我同意了。她说格罗尼雅是距离原爆点最近的城市,她要我进去原爆点去取一些书,如果是能取到的话。” 宫理猜测,当时又害怕又想得到答案的T.E.C.,得到了人类的指令,肯定甘之若饴地去做了。 果然,T.E.C.讲道:“我想办法让自己一部分意识断网并转移到一台机器人身上,然后进入了原爆点内。确实风景大不相同,我去了沙漠和末世的城市,去了现有的帮派,去了那里被黄沙掩埋一半的大商场。我听说又有核弹在原爆点内爆炸了,我也查到做搜集书籍委托的,是原爆点内有名的邮差。而这位邮差去了核爆地点附近——然后就见到了你。” “你快死了。我无法确认你的身份,但我也有收集死者尚未消散的意识,做成芯片的习惯,我看到你的死亡已经无法挽回,就采集了你的意识。” 宫理忽然想起上次T.E.C.修复她的伤势时,让平树带她去的某个地下基地,那里的墙面上摆满了镶嵌着芯片的透明架子。 那就是T.E.C.在世界上游荡时,见到的许许多多的死去的人,并用他们快消散的意识做成了芯片。 “我搜索过你的记忆,你也没见过绘里子,你都是将书放在某个地点。我就去将书籍带出来了,但是绘里子也不肯见我,只是让我把书放在了格罗尼雅的某个地方。她压根不想回答我,不想见到我,不想听我的问题,但我还是顺着查到了她的网络接入口。” “我就给她发消息,不认识的东西问她,不懂的事情问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也问她,看到风景也发给她。人类总说水滴石穿,有许多称赞坚持与诚心的故事,我只要重复行动展现诚心,就一定能感动她吧。于是,在137天后,在我给她发送了3200多条消息之后,她终于回了我一条消息。她说:‘滚’。” 宫理笑得不行。 或许是绘里子压根不相信人工智能,或许是对T.E.C.也没什么亲近的情绪,也可能她都恨塔科夫不肯跟她一起离开。 塔科夫死后数年,一个自称是塔科夫研发的人工智能以每天三十条的频率像十万个为什么一样疯狂骚扰她—— 绘里子的悲伤可能都被这个人工智能提问机给驱散了。 不过确实也侧面表明,绘里子不是那种会优先考虑塔科夫遗志的人,她不只是塔科夫的朋友,更是那三座雕像中唯一一个可能活着的,连曾经的新国政|府都恳求的人物。 “我反复确认了,这是人类想要跟我保持距离的信号。绘里子不肯帮我完成指令,也再也不回复我。我只能继续旅行,去往很多地方,收集了很多将死之人即将消散的意识。” “而你十分强大,你的意识活跃度是99%。你是我收集的意识里,最喜欢的一个,每次我想要看看你的意识世界,都感觉你像是在撕咬我的神经网络,在拳打脚踢。” 宫理啧了一声:“你把我的回忆当连续剧看吗?我个人隐私呢?行吧——当时毕竟我从某种意义上是死人了,那我也只是你摆放芯片的货架上的一个罢了。” T.E.C.并不太高兴:“那不是货架!是那些我觉得死去很可惜的人,人类为什么要迎来突如其来的死亡!明明还有那么多冲动,那么多想法,那么多情绪在流淌!” 宫理一怔,她想到T.E.C.见过塔科夫的死亡,也说不出它这种想法是幼稚。 宫理翘着二郎腿,正要开口再问,突然感觉头顶有些震动,这几十万吨的纯水虽然无法看到波纹,却因为共振而在玻璃房间内挤压出耳鸣一般的声波。 与此同时,凭恕那边光脑突然一阵阵响起来,是有人来通话了。 宫理一愣,喊道:“凭恕!你还拿着我光脑呢?谁打来的?” 凭恕从沙发上弹起,朝这边跑过来,就跟摸了什么烫手山药似的,一脸心虚的将光脑往她怀里一扔:“不认识的人!” 宫理接过光脑,皱起眉头,通话显示的人竟然是甘灯—— ……虽然她一直有甘灯的联络方式,但俩人几乎很少通话过。 甘灯为什么突然找她? 宫理眨眨眼,接通了通话,凭恕背着手退后几步站着,但还盯着她。宫理一边开口,一边有点疑惑且凶狠地瞪着凭恕。 她先听到了那头的巨响和震颤声,还有风机的声音,甘灯的声音很平静地从这些杂音中穿过来,递到她耳朵里:“你在铁城吗?” 宫理第一反应是:“你监视我。” 甘灯:“……看来是完全没看到我发给你的消息啊。对,我监视你,我知道你现在一定翘着二郎腿。” 宫理低头看自己的二郎腿:“?!” 宫理:“……哦。”她确实有到哪儿都翘着脚的习惯,竟然真的让他蒙对了。 甘灯的声音像是含笑,但这笑怎么都不像是善意或愉快:“我能看到临近战场的方体干员的名单,所以知道你去了铁城,而且刚刚就在战场附近。你应该光脑不离身的,这些提醒消息能救你的命。” 宫理习惯性杠他,刚要辩解,甘灯又笑着轻声道:“就是不知道你的光脑里还剩下多少隐私了,恐怕连有些聊天记录都删了吧。挺好的,删了你就永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宫理看向了凭恕,瞪着他用口型比道:你到底用我的光脑干什么了! 凭恕尬笑了一下,吹着口哨转开脸。 宫理虽然也狐疑,但嘴上不肯认输:“你是来训我的嘛甘灯大人?我会怼你的哦,你可别到时候跟我急了。” 她懒散的说话声,似乎安抚了通话那头的甘灯,他刚要开口,宫理竟然反客为主道:“你在哪儿?好吵哦。” 甘灯一愣,半天才道:“……在一个你也来过的地方。” 宫理荡着脚,大概知道了,应该是他之前邀请她一起吃饭的那个封闭的地下房间。 宫理:“哦,我假期还没结束呢,你这个其他部门的领|导不要催我。啊难道说催我的是别的事……嗯我还没想好呢。” 甘灯沉默了片刻。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身边的男人刚刚在拿着她的光脑胡作非为。 甘灯心里也暗自松了口气,不过如果平树看似温柔的假象下,是这么个跳脱且坐不住的性格,那平树真的只有陪她久的优势,仅此而已。 但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甘灯道:“现在有几艘方体的特殊行动组的飞行器,即将停靠在铁城,即将去执行一个突袭任务。之后的战事有可能会波及铁城,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我十分建议你乘坐飞行器。他们之后也会返回万城,你也可以跟着一起回来。” 宫理看到T.E.C.的机械臂,正在轻轻拍波波的脸颊,而刚刚跟着凭恕跑过来的小机器人,突然机身一僵不动了。与此同时,桌台上的小小人手指微微颤抖。 是波波要醒来了。 她看着波波贴着敷料的头顶,还有严重营养不良的身体,道:“方体的特殊行动组的飞行器上,有医生,有修复仓,或者什么医疗设施吗?” 甘灯很敏锐,如果宫理受伤,她肯定要求修理床和义体;如果是平树受伤,那刚刚就不会有人在用她的光脑乱说话。 他选择没有问,反正他有的是办法知道,甘灯迅速道:“有。因为是去往战场的特殊行动组,上面有最高配置的修复仓,也有治疗类的能力者。” 宫理果然道:“那我过去。” 甘灯:“他们应该快到了铁城,铁城地下核电设施至今还有两个反应堆能供电,飞行器可以进行充能。而且黑环设施应该还在运行着,那能抵御公圣会的一些精神干扰,你到地面上的时候会看到他们的飞行器。但他们不会等太久,你动作尽快。” 宫理立刻起身,准备拿起旧毯子抱住波波,甘灯又开口道:“说来,我最近确实有空,听你讲几句旅程的事。” ……什么意思。 甘灯是让她之后跟他多通话的意思吗? 她还没问,通话就挂断了。 宫理愣愣地看着通话界面,有点说不上来的微妙。 通话界面在短暂显示几秒之后就消失了,露出之前停留的界面。 “是否删除聊天记录?” “是/否” 竟然是她和甘灯的聊天界面,界面上方是是否删除记录的弹窗,显然是凭恕想删记录,但通话连过来,他没来得及删除,也找不回之前的页面,就慌手忙脚的在宫理的呼喊声中把光脑扔过来了。 宫理抬眼看向凭恕。 凭恕尴尬的舔了舔嘴唇,更耍赖的突然往后一软身子,把僵硬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平树叫出来,来替他收拾烂摊子。 第221章 [] 宫理点了否, 露出聊天记录的整个页面。 先是甘灯在她可能从废墟中掉下来的时候,给她发了消息,问她的情况。 宫理却没看到消息提醒, 或者是她自己没注意到。 然后在她回到研究中心,把光脑扔给凭恕让他哄孩子的时候,甘灯又发来了消息。 “你的位置发生了变化,铁城附近有劫掠者的可能性不大, 看来至少还有命, 有脱离危险的能力。回我一条消息吧。” 凭恕看到这条消息, 就感觉字字都很得体, 但又让他觉得很不是味儿…… 他嘟囔着:“急死你, 才不回呢。” 凭恕有点心烦意躁的在搜索“小狗派奇”系列儿童片,这还是他小时候偶尔看到过的动画片呢。 过了片刻, 又一条消息跳出来:“你是想要看雪, 还是身边的人要带你去看看他的家乡?散心的想法不错,但往北国边境实在危险。” 凭恕发誓自己真的是想找点好笑的视频, 或者是没素质的翻翻宫理的未加密相册or看看她平时都看什么—— 但是甘灯这条消息跳出来,他一下子有点不爽了。 ……特别是他想到之前和平树不小心瞥到的那段宫理的记忆。 位高权重, 还拉的下脸什么都肯做;长得确实……还不错, 却跟个阴湿变态狂似的喜欢偷偷窥探着宫理。 现在回想起来, 凭恕觉得甘灯那时候已经猜测到光脑不在宫理手里, 是故意发那段话激他的!但他可能横惯了,当时就很想挑事儿, 反正宫理发现了他的话, 他就撒泼打滚呗。 他已经算准了, 宫理看在平树的份上也不会打死他。 凭恕想了半天,矫揉造作的装作宫理回了一句:“可是我觉得北边很好玩哎, 跟着平树一起回家,感觉很不错。” 他回完了,又觉得这口气不太像宫理,但他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而且房车很舒服,他做饭也很好吃。” 那头很快就读了这条信息,却一直没有回复。 凭恕心里乐起来:嘿这个人酸死了吧。 凭恕在等他回复的时候,也往前翻了翻很久之前宫理跟他聊天的记录,发现宫理跟甘灯说话总是那种……毒舌夹杂着撩拨,二人对话里看起来都像是在说稀松平常的事,却又像是充满了暗示与暧|昧,可这暧|昧往往会突然在一句打趣后荡然无存。 凭恕盯着这聊天记录,突然警醒。 他以前老觉得宫理对平树很特殊…… 确实,特殊的点可能就在于,他妈的,宫理这个色|欲熏心、不缺男人的家伙,压根不是想上他! 他老是针对平树,才是最错的! 妈的,如果宫理真的喜欢平树,他也好歹能跟着沾光喝口汤……对吧!可要是宫理压根不把平树当成可以解渴的近水,可以滚上|床的男人,而是继续在她那不沾身的花丛里蹁跹起舞,他和平树不过是两个抱着碗一起眼巴巴等饭的乞丐罢了! 敌人不在内部啊! 这时候,他身体里一直睡着的平树也醒了过来,他看到了眼前视野中,凭恕正在翻聊天记录,他吓了一跳。 “你在做什么?她给你光脑,不是让你给波波放动画片吗?” 平树只看到视野余光里,波波正一个人用书和硬盘堆积木,玩得不亦乐乎。 凭恕道:“手术做完了,都挺好的。” 平树也看到了他竟然装作宫理回复了甘灯,顿时眼前一黑:“你在做什么!” 凭恕:“找事儿啊。” 正这时候,甘灯回了一条:“我上次问你的事,你有答案了吗?” “哪怕没有答案,我也想申请浪费一下某些人30天停职日的后几天。” ……靠!这他妈……这就是撩骚吧。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怪不得宫理身边从来不缺人,现在的男的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不要脸啊! 凭恕承认自己上头了,想都没想就回复道:“来不及了。我玩得正开心呢。我最后一天才会回万城。” 平树慌了:“你、你在干嘛呀!这明显就不可能是宫理的口气啊……” 凭恕手还不停,回复道:“领|导,我跟平树玩着呢,没事儿别老发信息,我死不了。再说你隔着这么远呢,也帮不上什么忙(微笑)。” 平树欲哭无泪:“……凭恕!” 凭恕:“没事,我把聊天记录一删。再说,不删又怎么样。啊,你说甘灯是收容部的上级……呃,那就别干了,别上那个屁班了,咱们出来干老本行。” 平树:“你先别发了!我想想怎么找补回来——” 正这时候,甘灯回的是一条带语音的消息。 平树:“……” 凭恕却将音量开到最小,小心地盯着隔壁房间里跟T.E.C.聊天的宫理,然后点开了语音。 语音里的甘灯轻轻笑起来,这个男人简直是在用跟女人说枕边话一般的音量与口吻,道:“那真是想不到。她之前躲在方体的时候,怎么总到我这儿来蹭吃蹭喝,一副没吃过像样东西的样子。” 他又发来了一条短语音:“收容部的平树,对吧?” 凭恕拧起眉头,舔着牙花子越想越气:“靠,怎么搞得跟宫理跟他有多熟一样。咱们就要打一打这种人的嚣张气焰!” 平树:……到底是谁更嚣张气焰…… 凭恕:“哎,你不是要给我出谋划策吗?我要回什么啊?” 平树这会儿倒是平静下来了,他不愿意跟甘灯发生冲突,究其原因是他觉得甘灯就是那种野火,既有权力要是再沾点小心眼,恐怕能把宫理身边烧个寸草不生。 而他这种人,不敢说出口,拿着朋友身份当掩盖,就像是草丛里生活的蚂蚱,草叶遮掩下快活地在她旁边唱歌。 但凭恕都已经跟他对上了,发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平树也心里十分好奇甘灯的态度…… 凭恕发文字过去,火药味十足:“看来你听她说过我的事。哦抱歉,我都不知道你们熟啊,以为你们不认识呢,看你们以前聊天,也不想关系多好嘛。” 甘灯倒是更有心机,不拿方体里委员长的位置来压他,只是道:“她确实是个不轻易对他人吐露秘密的女人。” ?! 这是说凭恕是“他人”,甘灯是“秘密”了?秘密什么,秘密情人吗?! 凭恕咬牙切齿,飞快回复道:“那倒也不是,她倒是跟我讲过不少在方体被‘上头的人’给坑了的事迹,跟前几任分手的事也经常跟我聊,难道您也是被她分手过的哪一位——?” 平树:“……!”凭恕怎么就逞一时口舌之快,压根不过脑子!简直像是仗着主子的威名就跳脚的小人! 凭恕得意的笑了起来:“哼,他傲什么!” 紧接着,甘灯的回复又变成了文字,语气轻飘飘的:“看来你确实知道的事不多。好了,她把光脑给你或许是信任你,你想用着她的账号跟她熟悉的人斗嘴也罢,但不要耽误她的正事。” ! 这个高高在上的看熊孩子一样的口吻! 凭恕要气炸了,他都想通话拨过去跟他直接现场对骂! 平树叹了口气,甘灯能跟凭恕斗这几句嘴,也看得出来在宫理的事上是挺上心的。 平树忍不住轻声道:“你要删聊天记录的话,宫理绝对会对你生气;可你不删的话,你看看你自己说的那些话……” 凭恕一愣,回头看自己讲的话,哪怕自己不要脸,也都心虚起来。不单是显得尖酸刻薄,而且还很傻,再加上他对自己心知肚明,更觉得……太明显了。 他咽了一口唾沫,仿佛突然俯视了自己的感情。 凭恕梗着脖子:“我不管!我要删了,我可以被她打一顿,但不能……”不能丢人啊! 然后他刚要打算删,甘灯直接通话拨了过来! 宫理那头也叫起了他名字—— …… 宫理这会儿翻了翻聊天记录,皱起眉头:“……凭恕之前认识甘灯吗?” 平树哪怕知道这些傻话都是凭恕发的,自己也尴尬的脸上发烫,摸了摸鼻子:“应该、没有吧。” 宫理:“那干嘛一副看他很不爽的样子?” 平树坐在一旁,笃定道:“他就是爱挑事儿。以前他能把身边人都得罪完。凭恕做事从来都没什么道理的!” 宫理没有删掉聊天记录,反倒是她没想到甘灯会搭理凭恕,还会对别人这么阴阳怪气。 她也有点想笑:甘灯生气的样子,她真想见见啊。 凭恕也躲在平树身体里松了口气:“她没生气啊。” 然后就看着宫理收好光脑,站起来:“平树,不关你的事,你把他叫出来,让我打他一顿,没事,打骨折了让他恢复好了再把身体还给你。之前把我家差点拆了,现在又拿到光脑就乱玩,他是不知道礼貌俩字怎么写吗?!” 宫理捏着手指,表情不善。 凭恕突然想起……自己怎么老是被她打啊? 而且为什么每次挨打他,他都理亏呢? 他在平树身体里还在嘴硬:“干嘛,发了两条信息就骂我,也是她把光脑给我的——这事儿我是冲动了,但我就是没素质!不要脸!我还受了一肚子气呢!哎哎哎,你真要让我出来挨打?我不会干坐着挨打的!” 平树垂着头紧紧拽着衣角不说话,凭恕还在逼逼赖赖:“而且你明明可以阻止我,你不就也想看热闹吗?平树,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平树抬起脸来,睫毛还垂着有点不敢看宫理:“你、你要不还是打我吧,我之前也看到了甘灯给你发消息,但是因为背着你在雪里走,就没办法回复他,然后回来了之后光忙着波波的事,我也忘了……” 他表情有点不安,睫毛扇动,宫理愣住了。 宫理脑袋顿了一下,突然忘了自己刚刚要说啥。 她才发现平树眉毛淡淡的。 到凭恕用这张脸的时候,总感觉他有股张扬又欠揍的妖气,眼皮老是半耷拉着,说不上来是厌世还是不耐,好像这张脸就差几个水钻的眉钉、数个几何的纹身,必须要来点花里胡哨的东西才能压住他那歪风邪气。 但真要到平树用这张脸,就突然觉得他扔进人堆里,除了比旁人白皙也找不出来亮眼的地儿,但近前来似乎又觉得耐看清秀,就很适合当消磨一下午的饮茶时光里坐在对面能供你细细端详的听众。垂眼时候,眼里跟平湖似的敛着光,抬起眼来看人时,偏圆的杏眼明显些,像是没吃过亏、没经过苦一样澄亮,跟茁壮的小白杨树似的。 平树圆润的指甲抠着衣角的缝线,像是能把那线给挑出来绕在手上一样:“……其实也怪我,我后来醒来看到他跟甘灯争起来,我没、没及时阻止他。也是幸好,你跟甘灯关系也好,没闹出大事来,他可是委员长啊……” 宫理挠头:“呃。也不是,不用怕甘灯,这几句话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就是凭恕老是乱动我会很烦。哎呀,这跟你没关系啦!” 平树抬起胳膊,撸起袖子露出手臂:“或者你掐我,他也能感觉到疼的!真的!” 宫理叹气,拽了一下他衣袖,遮住手臂:“算了。等他出来我再揍他。都说了跟你没关系啦,也是我脑子糊涂了才把光脑给他那个混蛋……” 凭恕:“……”目瞪口呆。 就这么……放过他了? 怎么还变成她安慰平树了?? 啊??? 世界怎么变得这么快! 平树也立刻转变话题到正事上:“我听到了,咱们要赶紧走了。波波我来抱着吧,你快看看这里有哪些东西能带走。T.E.C.呢?你要怎么办?” T.E.C.伸缩了一下机械臂:“我无处不在,你们不用管我。但,地震与战争频发,看来研究中心恐怕也存在不了多久了,未来可能在某一天就崩塌了。” 宫理环顾四周:“包括这个房间吗?这可是塔科夫多年生活的地方,是他存在的痕迹啊,就这么放任……” T.E.C.却道:“可,人类的痕迹都会消失的不是吗?这里最有价值的东西,已经被瑞亿带走了;剩下的书籍里的知识也已经被录入了元宇宙中。就连未公开的那些上传的记忆,现在也在你的大脑中与我的记忆库里保存了备份。” 宫理看向巨大空间顶部那些微微闪烁的电光倍增管:“所以你想让我来这里,不止是为了救波波,也是想让我有一份关于塔科夫的记忆吗?” T.E.C.:“有一些民族认为,当一个人死去,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时,才算真正彻底地死去了。我发现世界上几乎没有人知道塔科夫了。我想让多一个人记住他。” “毕竟你的身体,你能在这里,也是因为他曾经研究的仿生人技术。” 宫理看向四周,在瑞亿将塔科夫的玻璃房子翻腾一遍后,有些在他们眼里不重要的生活痕迹,就这么留了几十年,在这个不会落灰的地方。 地震又开始了,在晃动中宫理迅速收拾东西。平树用毯子裹好波波,在她头顶盖好纱布后,将那个小熊帽子给她戴上。波波睁开眼歪着脸看着平树,平树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她就脸歪过来,贴在了平树胳膊上,像是早就想这么做了。 宫理顺手还往根号手镯里塞了十几本书,然后跟着平树往地面走去,他们已经隐约能听到远方塌陷了一半的研究中心与舰港区,在断口处再次坍塌的巨响。 G-03的大门打开,先是看到他们停在门口的房车,紧接着就是几束强烈的白光,发动机掀起的狂风吹得宫理衣服猎猎作响。 逆着光他们甚至看不清飞行器的轮廓,平树抬手挡住波波的眼睛,宫理举起胳膊,往前走了几步。一艘扁平巨大,形状类似口琴的巨大飞行器停在空旷的地面上,应该是方体这次执行任务的主舰。 主舰的大片灯光,就像是灼灼的眼睛盯着他们般,几乎把研究中心空旷的地面照的一片雪白。狂风中平树抱着波波,有些走不动,他伸手抓住了宫理的衣服。 宫理将他的手从衣服上拽下来,反抓住了他的手臂,拽着他顶风往前走。 平树垂下头抿住笑意。 雨雪在光中狂飞乱舞,旁边还有几艘形态各异的小型飞行器,他们顶着风往前走了一段,在光柱下就像是几个搬运着米粒的蚂蚁穿行而过。宫理看到了六只大型金属立足,每一只都把他们的越野房车衬得像小玩具车。 这规模丝毫不逊色于宫理旅途中看到的山上的废旧舰船。 曾经诞生在盟邦国家末期的组织,在各个势力分食旧国家残渣的时候,方体也没少吞啊。不愧是这个新国抵御外敌、应对天灾的主体。 宫理看到飞行器侧面打开了一处斜梯,几个干员似乎朝他们的方向跑了过来:“请问是自由人干员99号吗?” 宫理喊道:“是!” 第222章 [] 对面跑过来, 对她肃然起敬:“快请,我们的舰船在此等待进攻窗口期,正好接到命令让我们来接您和另一位干员, 您的秘密任务已经完成了吗?” 宫理反应过来,估计是甘灯直接说是他俩来这里执行秘密任务的。 她点头:“是的,车能开上来吗?” 对方道:“当然可以。” 平树把波波递给宫理:“你先带着波波上去,我去开车。快点, 太冷了, 波波受不了的。” 对方也看向他们怀里的女孩:“这是任务目标吗?需要收容吗?” 宫理抱紧了波波, 笑道:“这是我家小朋友。” …… 飞行器内的医务室确实设备非常齐全, 宫理注视着修复仓内的波波, 她闭着眼睛漂浮在液体中,摘掉了义体只有的右臂上狰狞的截肢伤口正在痊愈。 旁边的医生点着光脑, 查看她的状况:“重度营养不良, 还有记忆与精神创伤,声带发育不全还伴随轻度的失聪。脑部与手臂的手术——非常成功?看伤口做手术不过是数个小时前的事, 这手术到底是谁……” 他抬眼看向一旁的宫理,却没敢问。 “我看到您的头发上也有血块, 您是否也受伤了?” 宫理摇摇头:“没事, 我就想洗个澡, 有给我住的地方吗?” 旁边的人立刻道:“当然, 飞船上人员不多,空着许多房间, 我们给您安排大套房——” 宫理拧起眉毛, 刚觉得这个态度有点奇怪, 突然一帮人涌进了医务室,为首者穿着方体制服, 胸口有好几个不同的徽章,似乎地位并不低。他身形高大健硕,看到宫理一瞬间,尖叫着捂住嘴:“我就说!真是她!真的是她!” 宫理:“???” 一群涌进来的干员简直像是来参观她的,或激动地乱跳,或瞪大眼睛打量,七嘴八舌道: “真的是?是那个把春城给咔嚓解决了的仿生人?” “她也跟教会的交手过!我听收容部的说她抱着古神的幼体放进收容部的……” “啊?那个也是她?我只知道缪星的事。” “缪星!她就是缪星的皮下啊啊啊啊!我真的很喜欢你的电影!你好,我是战略部的——” 宫理几乎被团团围住,上次这样还是她当缪星走红毯的时候。但春城的事、缪星的事,都是保密权限很高的,甚至连宫理作为自由人的同事也大多不知道,眼前这帮人怎么会……? 那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伸出手,笑的娇羞:“我是这次战略任务的领队,也是战略部北方战区第三团的副团长,叫我戌彪。您好您好。没听说过战略部?那再正常不过了,我们整个部门都是保密的存在,我们的干员的存在都不为外界所知,可以说我们都是活在保密权限里的。” “所以说,我们这种部门,管的太严了。最大的娱乐,就是我们也能知道很多保密权限的事情,就靠这些传不出去的故事和八卦活着了!我知道自由人里人才辈出,但像你这样惊世骇俗的,还是第一个!” 戌彪伸出手来,宫理跟他握了一下手。 旁边顿时伸出来十几双手,递到宫理手边:“您好您好,我也是战略部的。” “你真的还是*等级吗?有没有可能加入我们战略部啊!” “呜呜呜缪星啊不宫理,你的综艺我都看过,真的太好了,我知道你是假死的时候我哭了一整天啊!” 宫理跟周围人牵了一圈,咧嘴笑了起来:“也就是说,你们也知道很多权限级别很高的八卦啊,我能听听嘛?” 两边简单沟通了一下,戌彪提到,其实跟北国近些年打仗已经比较少了,两国边界之间已经打出一片无人区了。但前一段时间北国侦测出在两国边界更靠近铁城的地下深处,有大量的灰烬矿。 北国不但出动秘密部队想要抢占这些灰烬矿,很可能胆大到直接占领铁城。铁城虽然已经无人,但毕竟是曾经的军事与研究重地,地里位置不但重要,留下来的设施资料都有可能被北国拿走。 再加上,瑞亿作为跨国大公司也将触手伸到很多国家的科技产业,TX-3000脑机更是各个大国的明星产品,瑞亿在新国国内被锤爆,北国也趁此各种打压瑞亿的产业。 方体一边动用了常驻在北方的防御设施与队伍,与北国先交手,然后派出了戌彪这支队伍,执行特殊任务,对北国进行定点打击。 戌彪没说具体的任务,宫理猜这种战争计划也是不能说的。 其中几个穿着制服或配备义体的女孩,想要跟宫理合照,宫理看了一眼光脑上的动态照片,她们俩人就是两团马赛克…… 女孩还激动不已。 宫理:“……这是什么?” 女孩:“啊,因为执行任务外加我的保密权限,照片是显示不出来的,只能是马赛克。” 宫理:“那你激动什么?” 女孩眼睛亮晶晶:“我们刚刚离的好近哦!” 宫理:“……?” 戌彪派人送宫理去飞行器上的套房,宫理注意到这艘飞行器更像是一艘运输舰,里头有很大一部分空间都不是居住或指挥区,而像是储存着什么东西。 飞行器内的套房舱室倒是很宽阔,宫理只感觉后背上的血块都在往下掉,就先洗了个澡,她擦头发的时候,套房门口再次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来的还是戌彪:“方体总部的战略会面室说是请您去见面。” 宫理脑袋上还罩着浴巾:“……那是什么?我不是战略部的干员,我是自由人,我不轻易接任务的。” 戌彪很难解释,但他似乎认为战略会面室很重要:“可能是一些高权限的指令,可能是一些谈话,我也不确定,我们一般管它叫‘战场的那个房间’,就是它既是在方体内部,也在战舰内部,或者在战场上的某个地方,它是一扇可以跨越空间的门,那里的空间同时存在在很多地方——” 宫理突然觉得这个空间有些熟悉,眯起眼睛:“是某个委员长要见我吗?” 戌彪只知道那扇门出现,对面要求宫理进入房间,他也不知道房间内是谁:“大概,我曾经在其中会面过委员长,也参加过集体会议,接收过特殊指令。” 宫理嗤笑了一下,颇为不屑一顾的样子,却也用浴巾抓了抓头发,就这么走出门外:“走吧。” 戌彪看她穿着长袖睡衣和一条格子长裤,头发弄湿了肩膀,脚上还踩着软底拖鞋。他本来想问宫理要不要换身衣服,又想到这位自由人干过的自由事儿,闭上嘴觉得还是不说为妙。 宫理道:“平树呢?呃,就是跟我在一起的那位收容部干员。” 戌彪:“哦,他将车停在小型无人机停机坪后,在医务室里去看望您家的小朋友了。” 宫理:“他也受伤了,麻烦医务室的也给他检查一下吧。” 他们穿过长廊,侧面有细长的舷窗,宫理往外看,看到飞行器外被吹乱的雪,白惨惨的照亮半个研究中心的灯光渐渐黯淡下去,整个飞行器静静的停在地面上,而后在轻微的震动中缓缓升起。 没有滑行,飞行器缓缓原地而起,也听不到任何引擎的巨响,只有呼啸的风往下吹开了研究中心地面上覆盖的厚厚雪层,露出雪层下的道路与枯萎的草地。 它平滑的像是一只在风中漂浮的纸片一样,离开地面朝战场的方向而去。 走廊上也有许多干员穿行而过,战略部的干员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像什么精英或军人,而且奇奇怪怪的人也不少。有个头顶上没有几根毛的大爷穿着拖鞋而过,但他身边偏偏跟了两位保镖助理一样的人物,替他端着茶杯打着蒲扇。 大爷抬手对戌彪打招呼,抬起来手却摆着摇滚或者说OK的手势,用中指和拇指画了个圈。戌彪对他点头:“还请您赶紧赶紧就位吧。” 再走一段,看到粉色头发的女人穿着比基尼上衣与低腰牛仔裤,在走廊上的玻璃吸烟室中吞云吐雾,她肚子上一条从胃到小腹的竖缝裂口,宫理觉得有点眼熟。之前去春城的时候,好像是她从这条裂缝里吹出了泡泡。 还路过了一间会议室,屋里就跟达人秀海选的等待室一样,群魔乱舞。 戌彪解释道:“战略部只养类似军师的战略干员,和一些军事设施及基础干员,每次行动时,都会根据计划从各个部门抽调干员。你会见到行动部、收容部甚至是自由人等部门的干员。但我们会对这些干员的相关记忆进行权限管理。他们有的人会忘掉任务,有的人记得却描述不出来——” 戌彪也引她到了靠近主舰指挥中心附近的一个拐角。 这拐角隐蔽的就像是商场里的厕所一样。 拐角处似乎本来没有门,刚刚才从墙上生长出一道门来似的。与灰色树脂嵌板和隐藏灯条的高科技感回廊不同,这是一扇有些掉漆的绿色铁门。 还有着那种古老的锁舌门锁。 戌彪示意她打开门,宫理拿毛巾包起头发,拉开了门。 门后,还是一扇门。 但两扇门之间大概隔了一米左右的距离。 宫理身后的门关上,她站在两扇门之间,左右两侧是空旷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没有风也没有光。这两扇门之间的缝隙,更像是时间与空间的缝隙。 宫理面前那扇门里,有地震与爆炸的声音,她推开门,从门缝里率先看到了昏黄的灯光,粗糙的水泥墙面,没有窗的四面墙以及墙壁上镶嵌的金属排气扇。 果然。这是曾经甘灯邀请她共进午餐的房间。 而她走进去,房间里摆了一张长桌,似乎刚刚在这里开过一次多人会议,房间微微震颤,天花板上掉下细碎的粉末,而甘灯坐在这密不透风的类似地下室的房间里唯一一张办公桌后。 甘灯衬衣袖子挽起到小臂,两手搭在桌子上,右手还握着一支木杆钢笔,目光朝她看来。 怎么说呢?是一种公事公办的眼神。 果不其然,他开口道:“干员宫理。” 宫理却擦了擦头发,一边走向他,一边环顾四周,道:“所以上次,你是请我在工作场合吃饭吗?” 他还没开口,宫理便拿开了他靠在桌边的拐杖,而后坐在了办公桌上。甘灯只感觉一团热腾腾的湿气坐在了她面前,她垂下头擦着银色发丝。 宫理头发长得很快,此刻都快到胸口了。擦头发的动作就像游完泳的长毛犬,失礼的在他裤腿上胸膛上甩下一些冰凉的水滴。 甘灯皱眉:“宫理!” 她却荡了荡脚,软底绸缎拖鞋从她脚尖上掉下来,她光着的脚踩在了他办公椅的扶手上,宫理将浴巾搭在肩膀上,脸前是弯曲的湿发丝,她笑起来:“干嘛,因为不爽就要跟我装领|导吗?什么公务,不就是以公谋私要来见我吗?” 甘灯坐的笔直,看着她,瞳孔似两点墨:“我一直是以公谋私的人。毕竟我心里会想要谋得私,也不多。” 宫理笑了起来:“你说让我聊聊旅程,原来是知道马上就要见到了啊。” 甘灯看了她眼睛片刻,吐出一口气,松开了笔,身子往椅背上靠去,显得轻松了些,一只手也抬起来,像是要搭在椅子扶手上一般,搭在了她脚腕上。 宫理垂眼看着他的手,却只是嘴角勾起,脚尖翘了翘:“怎么聊?” 甘灯眉毛松开,他的那点不爽似乎又烟消云散了:“我也是要说几句正事的。” 她感觉出来了,跟甘灯说话有种十分有趣的弯弯绕绕,但跟别人需要掰碎了说的事,跟他从来不用,他似乎是心思细致的类型,但又意外的对很多事豁得出去、放得开来。 宫理猜测,他确实因为跟凭恕斗嘴的事有些不爽,甚至可能会后悔自己怎么会陷入这么低端的聊天里,但此刻他绝对不会提这件事。 他成熟得让人十分舒坦,十分有趣。他之前的行为像是扔下石块,宫理再见的时候,品出了那圈圈涟漪。 甘灯道:“铁城是个特殊的地方,而且你还进入到了瑞亿封锁多年的研究中心里……啊。”他顿了一下,似乎到嘴边忘了词。 因为宫理推开他桌子上的文件,手撑在桌面上挪了挪位置,坐稳在了桌子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手托着脸望着他,脸前的头发丝还在时不时往下滴着水,她笑起来:“你说。” 第223章 [] 甘灯目光从她脸上挪开一些, 伸手又拿起桌子上的笔,转动道:“你是被谁指引来到这里的?不会真的是平树吧?” 宫理笑:“我以为你会知道,你像是对我的仿生身体有些了解。三座雕像的秘密, 你之前也暗示过我,不是吗?” 甘灯转笔的手顿了一下,轻声道:“T.E.C.,果然是它指引你的。” 宫理扁嘴道:“在扮演缪星的任务时, 你也暗示我参与那个任务会得到更多跟T.E.C.有关的消息, 很显然你对T.E.C.是有大概的了解。世界上都不知道名字的三座雕像, 你却知道一些他们的故事。你知道塔科夫的存在, 也知道网络中游荡着塔科夫制造的人工智能的幽魂, 更知道我的诞生来自塔科夫当年的科技成果。” 宫理手指梳了梳头发,将湿漉漉的长发拨到一边:“我大胆猜测一下, 这些事并不是随便动动手指就能知道的。就像我与塔科夫、T.E.C.有着一些联系, 你与三座雕像中的其中一位也有联系,对吧?” 甘灯垂下眼睛去, 似乎在斟酌要不要与宫理谈及这些,宫理就盯着他鼻尖, 她并不着急, 因为她知道甘灯会说的。 这个男人看起来深不可测, 却也有弱点, 他渴望找到同类,宫理与他知道了同样的世界遗忘的秘密, 他无法对她忍住诉说的欲望。 他有弱点, 这对宫理来说很重要。 否则宫理绝对不会接近他人眼中的那个“甘灯”。 果然, 甘灯思索片刻,开口道:“ROOM与TEM, 是方体的创始人中最重要的两个人。ROOM的能力如同她的名字,是创造空间与收容。从收容人类史上规模最大的核战争爆发的开始,她收容了许许多多可能会毁灭人类的天灾,也能创造各种各样既存在也不具体的空间。而TEM——” 宫理:“绘里子。对吧。” 甘灯微微颔首:“她则是擅长发现世界上存在的各种各样特殊物品,她能感应到它们并使用它们,这些特殊物品就像是……有超能力的法器一样,她能洞悉这些物品的使用规则。而且她还拥有着将其他人的能力物化为物品的能力。对,她才是真正的物化派的鼻祖。” “收容部便诞生在她手里,那些一个个格子里收容的千奇百怪的物品,都是她收集而来的。她认为这些物品如果流落在外,会造成更频繁的斗争。收容部继承了她的意志,多年来一直在收集特殊物品。” 甘灯手指敲了敲她脚踝:“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新国的市面上你很少能看到特殊物品,因为方体在管理,在收容,而我们认为TEM本人并没有死,因为也有许多的特殊物品,在我们出手之前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在人类之间流通过。我们认为是她依旧在收容着这些物品。” 宫理思索道:“那也就是说,她的强大程度可能远超所有人的想象,谁也不知道她手里有着怎样的收容物?那会不会所有人忘记三座雕像的身份,就是她使用了某个特殊物品,可以抹去所有人类记忆中的相关词条?” 甘灯:“有可能。但因为可能跟她相关的事也从世界上被抹掉了,所以我们无法得知。” 宫理眯眼:“那ROOM呢?她怎么样了?” 甘灯决定还是有所保留:“……那就不能说了。” 宫理突然抬脚,将裸足踩在他的大腿上,甘灯呼吸一顿,她声音晃晃悠悠道:“跟我说说嘛?” 甘灯动作有点僵硬,搭在桌子上的手也收回来,搭在扶手上,抬脸看她:“为什么?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么多事?” 宫理表情拧巴了一下,嘲讽道:“哈,因为我背后有个邪恶的组织,雇佣了我来当女间谍,我不但要从你嘴里套出消息,还要把你吃干抹净,拍了你的裸|照发到网上,然后一脚把你踹开回到我的组织里升职加薪。” 她说到一半,甘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可怕的组织。” 宫理脚用力往下踩了踩,甘灯闷哼一声,她道:“因为我就想从你这张嘴里多撬出来一点事儿,明明你早就对很多事心里有数,但到上次掀我裙子的时候还都不提及,直到发现我也了解了事情内幕,才肯说出来。我就是喜欢多逼着你说点什么,不行吗?你底线对我低一点,我就是高兴,不行吗?” 甘灯沉默了一下,宫理以为她不想说,也松开了压着他的力气,只是将脚心贴在他膝盖上。 甘灯忽然抓住她脚腕,将她脚拽回来,按在他大腿上。 宫理一愣,缓缓笑起来,脚趾动了动。 甘灯清了清嗓子,竟然还能继续说下去:“而方体本身,那无限生成的空间,那随机打开的门,连接在城市里的隐秘出入口,还有连通在各个分部之间、包裹着所有干员与设施的意识体,就是ROOM本身。ROOM为了给方体一片更独立、更隐秘的空间,她选择让绘里子将自己物化了。” 宫理有些惊讶。 甘灯却娓娓道来:“你可以想象,是她的骨头与血肉变成了一棵巨树,方体内无数的空间都是她的枝杈与叶片。但她没有死,当有新的方体分部诞生时,她的血肉会蔓延生长过去;她也有意识存在,顺应着方体的发展,拓宽自己的空间。” “那些拿出去可以收容的黑色方块,也是她缔造的,就像是她结出的果实,可以让我们暂时使用她的力量。她更像个……女神。” 宫理眯起眼睛:“那你跟ROOM的接触很早?” 甘灯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明白,宫理认为他成为委员长是ROOM扶持的结果,认为他是ROOM的代言者。 甘灯道:“是很早。但她相当缄默,也并不会直接作出任何指引。我认为她在潜移默化的塑造方体,而我们都是她塑造的一部分。你知道吗?其实每一个被选中参与加入方体的人,都是由ROOM来决定的。” 宫理思忖道:“我想到夜城。夜城被整个收容之后,夜城方体分馆,就相当于是从她身体上砍掉的一根枝条,但砍下来的部分并没有完全死亡,只是跟主体失去了联系。而你姐姐,就像是融入了那一根枝条。随着夜城方体融入回了整个方体的意识,就是这根断掉的枝条与大树重新连接在一起,你姐姐也成为了ROOM的一部分。” 甘灯点头:“其实不只是姐姐,过往有很多能力者,选择在生命最后的阶段,将意识融入ROOM。就像是落叶归根的意思。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方体的意识是曾经方体的创始人。” 宫理:“那,那本ROOM的书典,其实是你最早要去夜城找的东西?还是说你只是很介意你的家乡被当做杀人考场,所以才去插手?” 甘灯:“都有吧。只是我不需要那本书典了,落到你手里,就说明ROOM对你很有兴趣。” 他说起这话的时候,抬起手抹了一下宫理的脸颊,她并没有躲开,眼睛看着他,甘灯露出一丝笑意:“看来我们有共同的秘密了。毕竟知道ROOM与那三座雕像的人,非常少。” 宫理任他目光从她睫毛、脸颊落到她嘴唇上,她开口道:“那么绘里子在哪里,你们也不知道?” 甘灯摇摇头:“对。我们在找,但没有办法找到她。甚至我们对塔科夫的了解,都可能远不如你。” 宫理撑着桌子,头顶再次有类似地震的响动,天花板上挂着的铁皮罩的白炽灯,在微微晃动着。甘灯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她要感慨一些几十年前风起云涌的话语,但宫理只是脚踩了踩他的大腿,道:“甘灯,你的腿真的没什么肉。” 甘灯:“……” 他将手顺着她脚腕摸上去,她格子睡裤的裤腿宽大,他捏了捏她小腿的肌肉:“你确实比较结实。” 甘灯看到宫理瞳孔像猫一样缩了一下,那在灯光下经常变幻成各种色彩的灰白色瞳孔显得颜色深了些。 她缓缓开口道:“可惜我今天没有穿裙子。” 他一下理解了这句话背后的暗示。 甘灯瞬间感觉自己耳朵后头都烧起来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她小腿的手指,像是摩挲着古堡里上过清漆的红木楼梯扶手。 宫理好像也是在表示:她确实被他勾引到了。 显然她现在已经推开了旅行前的情绪,重新恢复了良好的胃口。 甘灯一瞬间想抓住她的手,将她从桌子上拽下来,让她坐在这把椅子上,坐在他腿上;或者是他就不要拐杖这么站起来,站不稳的撞到她身上去,抱住宫理,把手伸到她睡衣下,她脊背上一定还有未干的水痕。 什么文件或书册,大都可以扫到地上去,她可以拿起笔,用金属尖在他身上写下算式,每一个墨水笔触下都会因为过敏而微微肿起——他绝对不介意。 什么战略会面室,去他的,这里没有窗户,这房间既在舰船中,在战场下方,也在方体中;也算是在飞行,算是在土里,也算是在ROOM的注视下。这是发动过无数场战争的地方,历史上有无数定夺战略与兴衰的小房间,这就是其中一个。 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发生点刺|激的地方了。 甘灯没察觉到自己眼睛直了,他视线微微下垂着,直到宫理的脸突然出现在他视野里,她弓着腰仰脸看他,脸上是捉迷藏时抓到他一般的狡黠笑意:“如果不是你硬了,我大概会以为你在考虑什么雄才大略。” 甘灯低头快速的看了一下自己,他靠着椅背抚着额头。 他没办法辩解,也没有必要辩解。但甘灯觉得这女人玩心太重,他一路主动,到这时她一句主动的话,他就毫无保留了,很容易被她当成尝一口就嫌太甜而吐掉的糖。 而且这个空间确实也不安全,目前正处在战事中,有部分指挥长可能会在紧急汇报时就敲开门—— 宫理的脚还要顺着他的大腿往上攀,他却按住她脚背,同时手伸向地板,侧着弯腰,捡起了她落在地上的绸缎拖鞋,然后套在了她脚上: “那就等你下次来我办公室的时候,穿着裙子吧。你的假期也快结束了不是吗?” 他言下之意,就是“你主动了也不行,下次再说”。 宫理眯起眼睛,她绝对是肉食动物,对于自己兴致勃发却被他止住的事有些不爽。甘灯将她穿好拖鞋的两只脚放下,她两只垂下的脚之间,是他膝盖。 她忽然有点攻击性的伸出手来,用力掰住了甘灯的下巴。 甘灯一僵后,又放松下来,他并不会再因为她略显粗暴的行为而心里七上八下了,他已经知道她恶劣但不会伤害他。 宫理手指压在他下嘴唇上,盯着他的眼睛,甘灯感觉她甚至想要将拇指扣进他口中来。他心跳得后背都在发疼,骨头都像是在使用能力那样有灼烧的感觉。 但她还是没有那么做。就像他拒绝了在这里更进一步,她也选择了充满性暗示却又不过分涩情的举动,只是拇指揉了揉他的下嘴唇,像是拈开没开放就垂头枯萎的玫瑰花,宫理又咧嘴笑起来:“那到时候,你要记得好好刷牙。” 甘灯开口说话,嘴唇动起来的时候,像是会把她手指含进嘴里似的:“我一向卫生习惯很好。” 他说着,抬起了左手。手指的方向,是刚刚被宫理拿远的拐杖。 她嗤了一声,整个肩膀松下来,人又显得懒洋洋,从桌子上跳下来,拿起拐杖递给了他。 甘灯把拐杖从左手递到了右手,撑着地面,又朝她伸出了左手。 宫理靠着桌子站在一旁,笑起来:“这也算是撒娇吧。”她握住了他左手,将他从椅子上搀扶起来。 甘灯手搭在她腰上:“要看看跟北国的边界地图吗?” 第224章 [] 战区的地图并不是宫理习惯的电子全息地图, 而是打印出来的,纸张很厚,甚至感觉还有印刷不当造成的横条。 有可能是这个房间里不能容纳电子设备, 也可能是为了防止黑客间谍,打印地图似乎在每两三个小时都会更新,右上角标注的时间正是今天凌晨。 甘灯站到展开地图的桌边,宫理这才发现, 两国之间的无人区相当大, 就像一条皮开肉绽的腐烂的伤口, 越裂越大的从过去的边境线向两侧蔓延。 “大家都已经没有打全面战争的能力了, 所以基本上争端还是在国境线附近。这次的任务也是主要为了还击北国, 要打疼他们,你如果想看的话, 可以在执行任务时去指挥舱看一看。” 甘灯指着地图, 讲起双方未来可能发动的进攻,宫理却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她已经有点想走了。 甘灯有点想笑,叹了口气:“你是只想跟我发展点不清不楚的关系?” 宫理看着他:“说的跟你对我有除此之外的想法似的。” 甘灯本来想说点什么, 但他也隐约猜得到前几任跟她分手的原因, 就只是眉毛动了动, 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宫理抓住他揽着她腰的手臂, 本来想咬他一口,但甘灯手臂白的发蓝, 臂弯内侧更是青色血管依稀可见, 她又有点下不了口。她扔开他胳膊:“我对打仗不感兴趣。我走了。” 甘灯眯眼睛, 甚至一瞬间觉得她可能是在这儿吃不着,就会去找别的男人。 但他细想, 又觉得她不像是这种人。 而且但凡那个平树有点本事,也不至于说话如此沉不住气。 他靠着会客室的桌子,道:“我说了还是想用几天你的假期,你考虑考虑。” 宫理回头笑了一下:“再说吧,万一我裙子都丢了呢。” …… 宫理回到套房的时候,平树还没有回来。 她绕了远路去医务室,隔着玻璃就看到平树还穿着划破好几道的羽绒服,坐在凳子上脑袋困得乱点,却不肯睡过去,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修复仓里的波波。 他坐在圆凳上,困得真差点往后仰过去的时候,忽然一只手托住他脑袋。 平树抬头看到宫理,强撑着坐直,对她笑了一下。 宫理两只手伸到他胳膊底下,直接将他从凳子上拖起来,就像拖着一条缅因猫一样。平树脚蹬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站直,就被宫理拖到旁边的诊疗的单人床边。 平树刚坐在床沿上,宫理脚蹬了一下他鞋后,特别简单粗暴的把他两只鞋踩下来,然后道:“抬手。” 平树条件反射的就跟投降一样举起两只手,她直接抓住他外套和卫衣的下摆,然后往上一薅,将两件衣服从他头顶脱下来。他头发也跟被十级大风吹过似的乱成一团,平树里头还穿了一件长袖的薄T恤,在她向上拽衣服的时候,里头的T恤也往上卷,露出一截腰,他赶忙拽了拽T恤:“干、干嘛?” 宫理手掌按住他额头,将他往后推,平树对她从来没有反抗的意识,就这么被她按着仰倒下去,宫理把他腿也推到床上去:“睡觉。我知道波波还有几个小时就出来了,你想让她醒来就看到你。但你万一磕破了头怎么办?” 平树眨了眨眼睛,老实把诊疗室的保温毯一直拽到下巴处:“你是回去洗了澡睡过觉,又过来了吗?” 她的不耐烦,似乎又被平树几句日常闲话捋平了。 宫理挠了挠脸颊:“唔,顺便又开了个会,方体那边有事找我。我不困,可以坐在这儿看着。你看你这么睡,波波醒来也是能见到你的。” 平树转头看了波波一眼,乖乖点头。 宫理拉上一半帘子,能遮住些医务室隔间中的灯光,她坐在床头的圆凳上,正好在波波与平树之间,低头玩着光脑。 但她听平树的呼吸就知道,他没睡着。她偏过头去,果然他睫毛微微颤抖着,似乎脑子里装满了事儿。 宫理觉得有点好笑,他脑袋瓜子里能装什么大事?还能比甘灯那种人心事还多? 平树有主见却没有什么野心,属于是举着蜡烛闷头走好自己每一步路的人,估计这会儿也是在想波波没有合适的衣服之类的事吧。 他呼吸一直没有平稳下来,宫理翻着光脑上的新闻,道:“睡不着?要不给你拿点药?” 平树在保温毯下挪了挪身体,睁开眼看向宫理的侧脸,观察她片刻后,没头没尾道:“你头发湿着的时候就没好好梳开,等全干了之后就不好梳了。” 宫理匪夷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你还在意这个,能不能睡觉啊?” 平树:“……我睡不着。” 宫理脚蹬着带滚轮的圆凳,靠近床边,低头看他:“担心波波?还是担心战事?” 平树被她这样低头看着,有点不太好意思:“不是,我只是想我们的旅程就这么结束了,有点……不舍得。” 他以为宫理这样绝不回头的洒脱性格,估计会嗤之以鼻,但宫理只是托着下巴笑了一下,道:“车我又不卖,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再出去玩,到时候可能还要给波波做儿童餐,她没法再喝汽油了。” 平树笑了起来,他手在保温毯下蜷起来,有点想要像波波那样,去握住她的手指,但并没有伸出去。 “我好喜欢那辆车,喜欢的都有赚钱的动力了,又好开,又帅气,还很舒服。而且我前几年,其实很害怕回北方……” 宫理垂眼看他。 平树侧过身子来,他一直长得挺显小的,下巴虽然尖尖脸上却也有点软肉,压在枕头上:“但回来这趟,只是很感慨,并不害怕了,突然像是视线拉远了看自己的家乡了。” “挺好的。”宫理道:“要真是我一个人,这趟旅程肯定会无聊又不舒适。而且我说不定就困在哪个加不到油的地方,搞得跟荒野求生似的。” 平树笑:“我猜你会吃一路罐头和泡面。” 宫理后退了一点,继续低头看着光脑,随便刷着视频网站:“我也可能找不到波波,找不到研究中心,或者死在废墟里。别多想了,旅游这么一趟你也该明白,有些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咱们的生活就是公路旅程。” 平树知道她说的是他的过去。 塔科夫、脑机、波波、迁山乐队还是平树,旅程像是知道了很多事,像是在心里震荡起波浪,但宫理还是往前走着的姿态。 他应了一声,伸出手指将保温毯往上扯了扯,脸朝着宫理的方向闭上眼睛:“嗯,我睡了。” 宫理并没有抬脸看他,只是也拽了一下毯子,毯子边沿盖住了他下巴,她手指拿开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下巴一下:“睡吧,我开骨传导刷会儿视频,波波醒的时候我叫你。” …… 平树再醒来的时候,另一半帘子也拉上了,他听到宫理笑着的声音:“再试试、再试试!” 平树都顾不上穿鞋,连忙拉开帘子,只看到波波穿了一件宫理的T恤和衬衫,挽着袖子,右手上装着TEC给她做的那个义体。她还用不太习惯,在努力抬起手,去抓宫理手上的一个充电器。 波波头发都被剃掉了,伤疤也因为修复仓而消失,脑袋上戴着他之前缝缝改改的小熊帽子。 她正憋着一股劲,快要抓住充电器,但因为太久没有走路而踉跄了一下。 宫理正要抱住波波,却没想到波波转头看到了平树,就这么个踉踉跄跄随时都会摔倒的姿势,朝平树的方向跑过去。 与此同时,医务室隔间里那台关机的诊疗机器人突然亮了起来,欢欣的挥舞起手臂,发出声音:“健康!健康!您的身体十分健康!” 旁边的医生吓了一跳,平树却抬起手将波波一把抱起来,他光着脚踩在地上,却忍不住笑的眼睛泛红:“波波!” 波波装着义体的那只手,搭在了平树的肩膀上。 嘴巴张了张,没有发出声音,但似乎也在叫他的名字。 …… 平树回去洗了澡换了衣服,才又带着好奇的波波在飞行器上四处看。她是飞行器上唯一的孩子,不少干员都跑过来跟她玩,甚至还有个干员的能力与隔空取物相关,不知道从哪个几百公里外的商场,隔空取到几套连标签都没摘的童装。 至少波波有鞋穿了。 这孩子好歹是能操控着机器身体在黑赛中暴打各路选手的啵啵熊,反应能力也快,好奇心也强;但她又看到很多穿制服的人,看到这整洁又庞大的飞行器内部,倒也有点谨慎的牵着宫理的手,努力做出一副乖孩子模样,逢人就笑。 宫理进入飞行器指挥舱的时候,也没有人拦她,甚至还有干员给她找了个视野比较好的位置。指挥舱用了特殊的投影设施,整个舱顶与地板看起来都是透明的,能直接看到地面与云层,他们好像是一群大雁飞行在空中。 宫理看到扁平的主舰正悬停在一片战场上,没有前进或上浮,就隐匿在云层中。外头还在下雪,地面上是灰黑色的陨石坑般的地表,她甚至能看到几个新鲜些的坑洞,是之前宫理看到的那些穿透云层的银线造成的。 戌飚在内的一些战略部干员坐在指挥舱高处的座位上,戴着类似于脑机一样的眼镜,光团快速且激烈的照射在他们瞳孔之上,戌飚的瞳孔放大到一种惊人的程度。 座位背后有着撑杆,像是某种游乐场设施一样,将各个干员位置抬起,而后开始了频率不同的旋转,图通星象仪上环绕的卫星。 同时,指挥舱前方的视野中,也全息投影显示出一支脱离主舰去执行任务的飞行器小队。这支小队是由数个战斗无人机和一架球型运输机组成,最核心的球型运输机前舱盖打开,露出了内部的平台。 运输机内部的平台上,还有一人一机。 人是之前跟宫理比摇滚手势打招呼的大爷。他这次身边没有保镖或助理,只穿了一件防风的深蓝色老干部风衣外套,戴着护耳帽子与围脖,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手还是不变的摇滚手势。 机是一架比面包车还大的纸飞机上,大爷正端坐在纸飞机上,纸飞机上用纸叠出了个简陋的座位,两条安全带将大爷固定在上头。 宫理:“……???” 戌飚开口道:“准备好了吗?” 大爷与另一个声音同时开口,道:“准备好了。” “准备发射!” 从运输机深处,走出一个戴着防风镜的男人,他表情庄严的走向那架大型纸飞机前端,然后张开嘴,对纸飞机的尖端哈了一口气。 纸飞机突然在运输机平台内缓缓漂浮起来,离地一人高左右。 防风镜男人走到了纸飞机下方,对着大爷喊道:“纸飞机巡航路线已准备好,路线确认无雨水、空气湿度低,如遇高湿度气团或任何形式的液体,请及时与我们沟通。干员准备好了吗?” 大爷点点头。 防风镜男人抓住纸飞机下方,然后指尖微微用力,向前一推——纸飞机就像是早有既定好的航线一样,轻盈且毫无阻碍,无视风与雪的滑翔出去。 戌飚握紧制服:“36年了,人生有几个36年,请您一定不要失手!” 高处无人机的摄像头拉远,一路跟拍着大爷,他嘴唇被冻得发紫,幸好纸飞机飞的并不快,带着他的背影掠过天空与云层,从荒芜战场之上如白鸽般飞翔而过。 纸飞机越飞越远,几乎飞到了无人机视野的最远处,已经到了北国某边境城市的上空,它划了一道弧线,似乎即将在巡航盘旋一圈之后开始返航。 宫理能在指挥舱中看到大爷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掌心向上,手指指向那座城市。 宫理旁边一位干员轻声道:“那是最难打击的城市之一。外面有层层防范,只要有任何武器、飞行器甚至是人数较多的队伍靠近,都会引发其警报,有无数自动武器倾巢而出与我们对抗。而且这座小城表面上的民居都是伪装,根本没几个人生活,地下却是防空洞级别的灰烬加工厂。” “我们本来不想打击这个地方的,但奈何北国先出手的。我们此行任务,就是要他蒙受损失,这是多个打击地点中最重要的一个。” 因为飞行器那种精密设备无法靠近,所以才使用了“纸飞机”这样的超能力吗?听那位给纸飞机哈气的防风镜男人的说法,这个纸飞机不畏惧气流,只害怕雨水与湿气啊。 宫理刚要开口,忽然看到大爷伸出的左手微微涨红,中指还保持着跟拇指圈起的姿势,而后中指猛地弹出去,下一秒,一股几乎是剖开云层、贯穿天地的风刃从他左手而出! 宫理先看到了大地上一道窄窄扇形的“凹痕”,就像是斧头斜砍入木板一般,在地面上刻下深深的楔下痕迹! 这一道风刃或者说冲击波,最起码在地面上造成了宽几十公里的毁灭性打击!他在地面上留下的痕迹,恐怕是未来地震或洪水都无法抹平的深深刀痕! 而那座他们要打击的小城市,不过是这刀痕上的一个斑点罢了,早就在这毁天灭地般的打击中烟消云散,连个边儿都没留下。 烟尘、巨响与振动,都似乎产生了延迟,在毁天灭地的攻击后,缓缓而来。 宫理看到了纸飞机上的大爷左手充血颤抖着,他像是太久没有伸直自己的手指,而手指伸平的动作只保持了片刻,他再次缓缓蜷起中指,用拇指按住中指指尖。 戌飚笑了起来:“蓄力了36年的脑瓜崩!不愧是张老!” 大爷的声音顺着信号传来:“新的一次蓄力,又要开始了,不知道我这条老命还能蓄力多少年……” 而宫理也注意到他的右手,那只手更肿胀更用力,手背上都有鼓起的青筋。如果说左手蓄力36年,那右手只会蓄力了更长时间! 大爷的说话声下一秒就被气浪与巨响淹没,宫理甚至感觉云层像是被海浪推动的浮沫,朝他们的方向堆叠而来。 第225章 [] 当气浪与云雾推来的时候, 连主舰都轻微晃了晃,波波有些惊讶的往外看,睁大眼睛盯着那个老大爷, 也开始摆出脑瓜崩的手势,小手要往宫理胳膊上弹。 宫理伸手直接给她脑门来了一下,波波捂着脑袋一脸惊讶,似乎没想到宫理竟然“欺负”她。 宫理咧嘴笑的得意, 刚想再偷袭波波一下, 突然感觉自己脑后一痛, 她竟然没察觉到有人靠近, 结结实实挨了个脑瓜崩。 宫理懵了, 转过脸去,就看到平树一副胜利的样子, 对波波抬起手, 表示“替她报仇了”。 宫理往旁边坐了坐,压低声音道:“你干嘛去了?” 平树挤到她旁边坐下:“因为我觉得主舰上的干员们帮了波波很多, 有些不好意思,就自告奋勇的帮他们整理资料、做基础工作去了, 做的差不多才过来。” 宫理啧了一声:“显得我多不要脸。” 平树笑:“你可是人人都知道的大明星, 我发现他们叫我过去帮忙, 不是为了干活, 是为了问几句你的八卦。” 宫理挑眉:“八卦?” 平树抱起了波波,让波波坐在他腿上, 能看的更清楚:“比如说, 问我你当缪星的时候是不是真的跟那个柏峙有绯闻;还比如说你在方体内有没有恋人, 现在还接不接工作。也有很多人问,你是不是甘灯派系的人?” 宫理:“……你怎么说的?” 平树微微弯起嘴唇:“我说你不属于任何人。” 宫理刚张口要说, 指挥舱内多处数个全息投影,远方地面多处发生了由方体发动的袭击。 规模并不大,但看起来都很精准,看几处袭击发生的地点,都在距离被夷平的小城市二十公里的半径范围内,应该是为这座小城市保驾护航的一些“站点”。在脑瓜崩大爷出手的同时,其他干员也同时对“站点”出手。 主舰的投影同时播放着几个站点的情况,大部分看起来就是地表上的小建筑,有的是快餐店,有的是加油站…… 比如宫理不远处的一片投影就是个炸鸡店,被泡泡整个罩住,之后泡泡陡然破裂,地面建筑整个化作齑粉,露出地下黑洞洞的出口! 紧接着,宫理看到两串红彤彤的东西,从高空中被扔入洞口内,她眯起眼睛:“那是……鞭炮?几千响的那种土鞭炮?” 旁边干员道:“这是其中一个干员的超能力,他似乎能凭空在一些他称作是‘很有诱惑力的洞口’上方变出鞭炮来掉进去。他小时候还只能是几个小摔炮的威力,这些年倒是进步了很多——” 这属于是看见井盖就想往里塞炮仗的熊孩子变异出了超能力啊! 宫理只看到投影中,那片有个几米洞口的地面剧烈震动起来,地面上的沙尘石头就像是鼓面上的面粉般激荡而起,而后整个地面凹陷下去! ……这威力确实有点惊人了。 她看出来了,有很多强大破坏力的干员,都搭配着一些辅助类干员,在战场上放开手发挥出了他们的实力。 戌飚身边一位戴着外接脑机的干员却眉头紧皱:“C4点、E7点打击不利,3点未能如期进行打击!毕竟是灰烬加工厂,很可能有预言类的干员。” 宫理低声喃喃道:“预言类的干员怎么可能会让脑瓜崩打击成功?又跟灰烬加工厂有什么关系?” 平树抱着波波,低声道:“灰烬最早被教会使用,就是他们认为吸食灰烬,能帮助牧师或者主教预言未来。他们觉得吸食灰烬之后那个恍惚的状态,是将他们连接在与主有关的一个集体意识中,或者说是与神通感,这样他们就能看到人类的未来。” 宫理:“这玩意儿是用来吃的啊!我以为是什么燃料之类的呢。” 平树:“听说,很多主教甚至在大量吸食灰烬后,成功预言了天灾或能力者的诞生,所以教会主导的国家,也有一套自己控制天灾的办法。后来因为灰烬也能强化教会系统下很多人的能力,或者是有各种各样的功效,它变成了一种上至主教下至信徒,按等级发放的物资,所以一些宗教主导的国家,对灰烬需求量特别大。” “所以教会中也会诞生一些有预言能力的人,但其实大部分预言都是长期并模糊,或者是短期并准确的。我猜这里的预言能力者,可能预言范围很小,或者是只能提前几秒钟。” 宫理摸了摸下巴:“那这个灰烬,咱们能用吗?” 平树摇摇头:“并不能,很多普通的能力者信徒其实都无法用灰烬增强能力,他们只是信仰这个,模仿其他神职人员吸食灰烬,再加上灰烬似乎也有一定的成瘾性就导致需求量很大了。至少我听说,最起码得到教会的某些认可之后,才能正确使用灰烬。” 他们如此依赖灰烬,怪不得会不惜为了灰烬矿发动战争。 一部分任务失败后,宫理看到戌飚有些如临大敌。 确实细想起来,教会势力应该比方体强大不少,他们全世界信徒众多,信徒会信赖配合教会并给教会带来大量资金;他们还强干涉某些国家的政治,在社会上就收到倾斜。再加上对灰烬这种资源的利用,也通过灰烬牢牢掌控教会系统的能力者…… 戌飚正在呼叫着派出去的干员,坐在他身边的其他战略部成员已经在讨论是应该合并队伍继续进行进攻,还是紧急撤退。 方体在与能力者的交手上,似乎不愿意做没把握的事,而且投影中,脑瓜崩大爷乘坐着平稳缓慢的纸飞机还在返航途中,距离运输机还有一段距离。 戌飚似乎决定进行撤离,对执行任务的干员发号施令道:“主要打击目标基本完成,全员归队。归队将以1-4号次级舰为终点,进入后立刻进行扫描净化。” 宫理:“扫描净化?是说他们可能会被一些北国的能力者挂上一些标记、附属物之类的吗?” 平树:“对,我听说以前有过这种惨案,有位能力者是能将草叶沾在干员身上带入舰船内,引发一些恶性传染疾病,最后整个舰船活下来的干员不足三成。从那之后执行战场任务归来的时候,都会有净化属或者扫描科的干员,来对他们进行检查。” 宫理忽然看到远处,就在北国边境上空,突然有一团黑雾从云层中生成,戌飚如临大敌,立刻道:“所有干员第一时间撤离,大家放弃手头任何指令,以自我保护及迅速归队为首要目标!” 他话音刚落,宫理就看到云层中那团黑雾露了出来,它是一只张开的手的形状,但却不像是实体的材质,类似于悬浮的黑沙、或者是成团蝇群,像是随时能改变形状,在空中飞行而来,张开手指,朝主舰的方向动作轻柔快速的抓过来! 那只黑雾的手,大小几乎比得上主舰的一半。 戌飚:“防御模式开启!预判伤害级别——” “已扫描!行进速度过快,无法离开其攻击范围!非实体,其中蕴含大量磁场,防御模式开启!” 宫理似乎听到了滋滋啦啦的声音,紧接着指挥舱内无数屏幕投影抖动闪烁了起来,平树和宫理都拧起眉毛,波波害怕的四处张望。 显然黑雾之手主要是影响电子设备与信号。 这是北国的手段。这座小城本来就有着防范电子设备、机械以及大量个体靠近的侦测雷达,所以才不得不派出 但戌飚瞳孔快速晃动,指挥舱在激烈闪烁十几秒后缓缓恢复了正常,戌飚调取出主舰的全息投影,可以看到舰船外部附着了很多奇怪的黑色颗粒,就像是磁铁吸住了许许多多黑色铁粉末一样。 战略部干员吐出一口气:“正尝试逆转磁场脱离状态中,目前回传及发射指令受到影响,除指挥舱内其他舱室的电力系统波动不稳定,但没有其他实质性破坏。似乎有多个次级舰也收到了这种电力网络及信号攻击。” 画面中勉勉强强能显示出几个任务地点的全息投影,宫理看到有部分任务地点有了模糊的烟尘飘出,似乎有双方交手。 而更重要的是,就在脑瓜崩大爷乘坐的纸飞机再有一两公里即可返程至运输机时,一只黑雾之手从云中钻出,朝打开前舱的运输机以及周围无人机抓去。 无人机察觉到危险,自动向黑手发射激光武器,但如同石沉大海,那黑手根本就没有实体,动作毫不停顿的抓过去! 完蛋。 无人机简直像是被电死的蚊子一样,接触到黑手后噼啪闪烁着电光朝地面坠落下去。而运输机也信号错乱,舱门一开一合,悬浮中不稳定的起起伏伏。 戌飚:“靠!真正的目标是他们——” 战略部干员:“无法远程操控运输机!运输机的手动模式似乎也无法打开!” 就在纸飞机即将进入运输机舱体的前几秒,那运输机跌跌撞撞的从空中朝地面坠落!而操控纸飞机的干员就在运输机内,随着坠落,巡航完成的纸飞机竟然也失去动力,径直从空中直直向下,好似一只海鸥般朝下方扎去! 而纸飞机竟然因为高速坠落,开始变得皱皱巴巴,尖头处也变形,甚至有些地方被撕裂开,大爷努力抓着纸飞机上的座位,可那座位也是纸质的,根本经不起风压,他几乎摇摇欲坠—— 戌飚急道:“不好!他右手已经蓄力了41年,在非执行任务期间会戴一些固定用的手套,防止他随意松手,但这次执行任务给他摘下来了!如果说他在半空中失去意识,松开了手指,那就——” 那就相当于一个小核弹朝着任意方向发射。 而这位大爷也显然只有死路一条。 “呼叫运输机驾驶员!呼叫!再试试强开手动模式或巡航模式!完全接受不到信号吗?!” 与此同时,能看到云层中再次有黑手,想要往主舰的方向抓来,彻底扰乱主舰的信号。 就这些超能力者的逆天水平,怪不得旧日的舰船战争轻易就被翻篇了! 突然,全息投影中打着转坠落的运输机,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了般,陡然在空中丝毫不讲道理的停住坠落,悬浮起来,舱门也不再乱动。紧接着运输机像是一只刚刚会飞的小胖鸟一样,在空中盘旋了两圈。 然后快速的以超越动力极限的速度,朝纸飞机的方向冲刺而去,而后又急刹车一般在空中停下,打开了舱门保持和纸飞机坠落的匀速,然后精准的接住了脑瓜崩大爷。 整个过程发生的太快,戌飚眨了眨眼睛都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儿?” 突然平树觉得手里一沉,低头看去,波波身子往前一倾倒,像是昏睡过去般紧闭着眼睛。 宫理和平树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是波波跨越如此距离,将意识附着到了运输机上?! 指挥舱里都愣了,从全息投影中看到那运输机有点得意欢快的起起伏伏,打着转朝主舰的方向飞来。 而本来要袭击主舰的黑雾之手,调转方向直接朝波波控制的运输机抓去,戌飚正要开口,那运输机就像一只轻盈的团雀,完全无视那团黑雾,穿透它朝主舰飞过来。 第226章 [] 所有人看着那运输机活泼的绕到主舰前, 围着主舰盘旋,似乎想找到一个入口进来。 而与此同时,平树呆呆望着投影, 有些没抱稳波波,波波差点从他臂弯里滑出来跌坐在地上。他连忙接住,但波波的鞋子还是落在地上,在静谧的指挥舱里发出一声惹人注目的响动。 所有人都转头朝波波的方向看去, 旁边的干员也连忙道:“这孩子怎么了吗?刚刚不还好好的, 我去叫医疗干员来!” 宫理拦住她:“不用。她只是……她的意识在操控那架运输机。如果确认没有危险的情况下, 放运输机进来吧。” 戌飚愣住, 指着那艘盘旋的运输机:“你是说这运输机是她?” 战略部众人惊讶起来, 七嘴八舌道:“是黑客?还是通过意识传输?” “这么远的距离,她也能掌控?那艘运输机都被干扰的失去动力了啊!” “这是她的超能力吗?不、我的意思是说, 这能力太适合外勤任务了, 她有什么能力限制吗?而且她才这个年纪啊——” 戌飚紧紧皱起眉头:“可她刚来到舰船的时候,我们根本没察觉出她是能力者——啊。” 全息投影上显示, 那运输机进不来开始有点着急,前端就跟想要挤进来的飞虫一样, 拧着身子撞着主舰外部, 甚至开始把运输机的圆脑袋往缝隙里挤。 战略部几个干员没忍住, 噗嗤笑出了声。 与此同时主舰外开启了反磁场, 表面附着的黑色颗粒纷纷脱落,主舰上电力控制系统恢复了大半, 内部停机坪舱口打开。 可以从监控看到她似乎不太会降落, 打着滚落在停机坪上, 然后打开了舱门,将运输机内部破烂的纸飞机和干员, 就跟吐西瓜子似的噗一下弹出来—— 给纸飞机哈气的男人、还有脑瓜崩大爷以及操控运输机的几个干员似乎早都已经被她的高速飞行搞晕了,趴在地上昏迷不醒。 停机坪上的工作人员有点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个打滚的运输机,不敢轻易靠近干员。 波波急的不断闪烁着运输机的指示灯,仿佛要吱哇乱叫了。但停机坪上的一些工作人员还没反应,突然运输机不动了,旁边一个给飞行器加油的机械臂猛地动起来,推搡着两个工作人员,要他们去扶昏倒的脑瓜崩大爷。 戌飚看着监控,更惊讶了:“……她还能无缝切换,去控制别的设备吗?!”戌飚外接脑机后的瞳孔动了动,脑机连接上停机坪的广播,开口道:“尽快施救,将人送到医务室去,然后给运输机做加油和例行检查。” 干扰信号的黑雾手不再发动进攻,可能是自身能力的限制让它无法多次发动干扰,或者是运输机波波也让它不敢轻举妄动。 波波睁开眼,只看到一群干员好奇的看着她,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抓着宫理的袖子就要往她身上爬。 她脑袋埋到宫理臂弯里,宫理想到波波以前生活的环境,猜测她以前经常做错事被父母严苛对待,她这会儿恐怕以为自己也是把事情弄坏了,肩膀都抖了起来。宫理连忙拍了拍波波后背,她也不会哄孩子,只能道:“波波很厉害,你救了好多人——” 波波大的离奇的眼睛,偷偷的看着宫理。她似乎也察觉到,宫理比别人都厉害,如果宫理喜欢她保护她,那就没有人敢伤害她。 宫理感觉人真是拿孩子没招的,她以前觉得那种幼儿园里捏着嗓子举动夸张的老师有点好笑,但现在自己就也不得不脸上露出夸张的笑容,对着波波一阵猛夸,波波这才确认自己真的做对了,抿嘴露出笑意。 指挥舱内,戌飚看着全息投影中几个任务失败的小组,他望着波波,缓缓开口道:“能让这孩子,再当一会儿运输机吗?” 宫理看向波波,波波做出了伸手的动作,就像个小鸟一样挥舞着胳膊。宫理明白,她还是想飞着玩,她不害怕穿梭在战场上。 她们俩走到戌飚附近,戌飚指着全息投影,也为了让孩子听懂,掐着嗓子夸张的解释道:“就这个点距离最远,只要运输机绕圈靠近这里——哎对绕个大圈圈,接上那四五个哥哥姐姐就好。但当你回来的时候要多飞一段,我们这个大飞船会向后撤退,你需要追上我们……” 波波歪了歪头。 戌飚:“而这次,你可以操纵飞的更快,体型更小的战斗型飞行器,如果你能掌握的话,甚至可以发射激光炮——呃,她听懂了吗?” 戌飚看波波已经在扭着身子想去摸他制服上的徽章了。 宫理道:“试试吧。但我不会勉强她,你要做好觉悟,如果有什么意外她操控不了飞行器,会抛下那些干员。” 戌飚沉吟片刻:“好。” 宫理指向了一旁的监控。轨道推出来的一艘梭型银色飞行器,中间微鼓,两端狭长,俯视过去就像是细长的叶片。 无窗无接缝的外观让它看起来就像是一滴水银般完美。 波波玩着宫理的头发,顺着宫理手指的方向,偏着头看向监控中那艘飞行器。波波似乎也觉得它很漂亮,她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在搜寻着那艘飞行器。 这种事对她来说简单的就像是在杂乱的光脑界面上,翻两页就找到想用的A一样。她突然身子一软,歪倒在宫理怀中,抓着她头发的手指也松开滑落。 主舰舱门打开,戌飚还有些不确定:“她真的操控了吗?这艘飞行器精度非常高,是不是对她来说太难了。” 他话音刚落,下一秒,两头尖尖的梭型无人机打着转,把自己旋转的像个风扇扇叶一样,就这么跌跌撞撞的飘飞了出去——! 临着飞出去的时候,尖端还划在舱口,蹭掉了一大块漆。 “呃,这玩意儿不是竹蜻蜓啊!不用转啊——她是不是不会开飞机、啊确实也不太可能会,但朝着一个方向可劲儿飞就行啊!”戌飚满头冒汗,看着方体最尖端的飞行器,就像是被熏迷糊的蚊子一样,打着转乱飞。 宫理笑的不行:“管她怎么飞,能飞到地方不就行了吗?” 戌飚开启了飞行器上的信号系统,能远程与波波通话,但波波对他的指令不算很听从,先在空中玩了一会儿才往目标方向飞过去。 北国境内地面上,一小队干员扶着受伤的同伴,在临时定下的接应点等待着,然后就看到天空中一个银色的光点飞速坠落,就跟被谁投下来的标枪一样,尖头朝下狠狠扎在了泥地里。 “……”干员们面面相觑,看着那插在地里,和地面都快垂直的飞行器。 舱门从上部弹开,有干员认出了这是方体的飞行器,却对这个出场方式惊疑不定——这到底是被击落了,还是降落了?真要是降落,飞行员现在还好吗? 幸好,从飞行器内部传来戌飚快喊哑了声音:“波波!这个飞行器真的很贵、很贵啊!哎,你们快上来,都给自己准备好呕吐袋,捆好安全带!波波,不要再玩那个座椅加热器了,算我求你了,咱们回来的时候,努力试试保持一个角度的飞,否则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会被你晃死的。” 几人听到戌飚的声音松了口气,快速爬进飞行器中,而这时,地面上就像是波浪般涌起一些小小的土丘,朝波波飞行器的方向靠拢而来。 一位干员道:“不好,是他们的能力者!之前我们就被它袭击过,它会操控沙土,快速就塑造成各种各样形状——” 就在瞬间,忽然四周升起土质的墙壁,将飞行器团团围住,眼见着最后一小块天空也要被土块封死,波波飞行器就像是被鱼线吊着的浮标一般,斜朝上飞掠出去,灵巧的游动穿过,飞上云霄! …… 波波努力了。 但这座造假昂贵的梭型飞行器内的舱壁与座椅上,还是涂满了小队多位干员的呕吐物。 而也多亏了这艘飞行器的流线造型与顶尖的速度,主舰一边撤离,还能让波波操控飞行器一路追赶上来。 这次打击任务几乎是以几人受伤但无人死亡的成绩完成了,戌飚其实有满肚子的话想跟波波和宫理说,但他还需要跟各个小队的干员会面。 而宫理根本不在乎他们的任务,抱着脑袋还晕乎乎的波波,就好像是波波只是玩了个游戏,带她去食堂吃饭了。 这会儿食堂里根本就没几个干员,各个部门都在忙活着准备处理之前的电力问题,宫理去自助餐台,把适合小朋友吃的东西都拿了个遍。她本来以为波波肯定吃不完,剩下的她可以和平树分着吃。却没想到波波擦洗干净双手之后,就开始狼吞虎咽—— 她就跟草原上要过冬的小狼崽一样,吃饭完全没有节制,撑的肚子都鼓起来,却还想喝玉米浓汤,还是一副吃不饱的样子。 他们吃到一半,也有很多干员来到了食堂,听说了波波的事儿,主动笑着跟波波打招呼,还有人去买了两块蛋糕和一些调味果汁,送到这桌来,说要感谢波波。 波波看见蛋糕,眼睛亮起来,馋的不行,但又不知道该不该吃,抬脸看了宫理和平树一眼,小心翼翼的想伸出手。 平树叹气:“只因为之前饿坏了?还是说刚刚操纵飞行器,消耗了她太多体力,也不能这么吃下去吧……” 宫理刚说吃完蛋糕就不许再吃了,余光却看到一架黑色球形机器人,从走廊那头飞了过来,上方红灯闪耀着。宫理觉得这球形机器人有些眼熟,她之前见过的好像没有这么干净—— 是她最早在加入方体之前,那个给她扫描定级并要求她去考试的球形机器人! 食堂里都是方体工作多年的干员,大家也都认出了黑球机器人,都惊讶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黑球机器人直直朝波波的方向飞来,然后上头几个红点闪烁着停了下来。 紧接着一片光扫过正在舔奶油的波波,电子音道:“您的姓名?” 波波呆住了。 宫理紧盯着黑球,开口道:“她不能说话。就叫波波吧。” 光继续扫过波波的身体:“身体年龄为9岁,能力等级暂定为A级,人类门、操控纲、意识转移目、科、属、种未定,认定为新发现类型。因其能力特殊性,将强制登记在方体儿童能力者协会下,因其血缘父母身亡,请干员宫理、干员平树,尽快携带该名儿童进入儿童能力者协会报到。” 平树失声道:“不要!” 宫理皱眉,难道方体现在就要利用这孩子了? 她冷笑了一下:“否则呢?” 黑球机器人的程序显然经常这样高高在上的发出指令,光扫在宫理的脸上,对她态度也不太客气:“否则将视为干员宫理、干员平树抗拒或疏忽任务——咔、吱嘎、将收到、吱吱吱——相应惩罚——” 宫理看到对面的波波鼻腔中突然涌出血来,瞬间就流满了她下巴,而她紧盯着那黑球机器人,似乎想要用自己的意识占据它并将它撕裂! 宫理一脚踹开了黑球机器人:“滚!早在之前我就想这么干了!” 那黑球机器人重重撞在餐桌上,它的程序飞速运转着似乎在考虑是否有命令宫理或对她出手的权限,而与此同时,波波双耳中也冒出几缕血来,她眼睛一翻,朝后方昏过去! 第227章 [] 医务室。 宫理看着诊疗床上躺着的波波, 道:“真的不是意识受到反噬了嘛?” 医疗干员摇了摇头:“目前看起来意识很稳定。应该是损耗太多,本来之前她离开修复仓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不少营养,但是在现在她的营养程度又到了相当低的水准, 如果不是早上我亲自给她查体离开的,我会怀疑她已经三个星期没吃上像样的饭了。你说她今天中午吃了很多东西,但现在她肠胃里却空空如也,血糖水平也很低, 我猜测她使用能力会消耗大量的营养。” 也就是说, 如果她在不补充营养的情况下, 长时间使用能力甚至有可能衰竭而死。 特别是她这么小小的身体, 也储存不了多少营养, 她操控着机械时,几乎无所不能, 谁又知道她如此脆弱。 宫理想到那个黑球机器人。 那黑球机器人之后没有袭击她和波波, 但是说话越来越难听,按照既定程序不停地威胁宫理。宫理也不怕破坏方体资产, 直接拿两个叉子,给它深处的机械臂钉在了餐厅餐桌上, 抱着波波扬长而去。 宫理顺便问了一句:“你们在成为干员之前, 也见过那样的机器人吗?” 医疗干员点了点头:“大家应该都是一样的。我来了之后一度以为黑球是人事部管理的, 但好像不是……” 旁边另一位医生道:“不过儿童能力者协会却属于人事部管理。正式干员的最低年龄是十四岁, 波波还没到年纪,应该不会对她做什么吧?但儿童能力者协会很神秘, 我们也只听过名字, 权限也属于最高类别的。听说有医疗部的干员去给那边的儿童诊疗后, 回来发现记忆也被权限封存了。” 宫理低头看着波波,想起甘灯也提及过, 一直是ROOM再决定选中哪些人加入方体。难道是ROOM认定波波十分重要,才在还任务中途就叫出黑球机器人来强制波波加入方体? 而且波波甚至都不需要经历任何考试,直接被登记在儿童能力者协会下…… 她记得以前看过材料,平树就是在边境被解救后被送入过儿童能力者协会。 宫理:“当时怎么样?” 平树却摇了摇头:“他们当时认定我的能力被过度训练了,并且缺乏正常的成长环境——反正就给我送到一个养育能力者孤儿的孤儿院,条件不算好还很偏僻。凭恕只在孤儿院留了三天之后就跑掉了。我只记得当时他们怕我体内藏着杀伤性武器,做身体检查时很严苛,我又不爱说话……” 平树说了几句,还想安慰她,但宫理就已经听不下去了,她抱着胳膊,有些抵触道:“我不会让波波到那种环境去的。” 平树看着波波:“……要不我们跑吧?等主舰落地,咱们就开着车跑,带着波波。随便去南方什么城市,还能愁活不下来吗?” 宫理笑了笑:“别搞得咱们俩像是被间谍组织控制的可怜工具人似的,我会想办法的。” …… 主舰经过向战略部的汇报,认定任务完成度为89%,北国由于被突然打击了重要的灰烬加工厂,竟然在前线装死,似乎也在纠结要不要继续跟他们打下去。 主舰和次舰队的配置是适配短期任务,战略部判定完成度后他们立刻接到命令也开始返程。 主舰回程的速度远比宫理想得快,他们开车半个月才走过的路,对主舰在云层之上的飞速行驶而言,哪怕因为要躲避一些临时天灾而绕路,也就飞了一天多点。 云层上的飞行看不到太多地面上的风景,偶尔能看到深蓝色的海面,云层在海水上留下树荫般的片片阴影。有些海水深的像是紫褐色,还在从海底涌出深红色液体,就像是海底的脓疮迸出血浆与海水混合一般,周围有奇异特殊的鱼群成片的往紫褐色海水中挤。 也有些海面上像是泄漏了汽油般,有一层五彩斑斓的油膜舒展着,就当她以为是污染时,就突然看到那油膜突然从海面上漂浮起来,悬浮在空中。那油膜原来是透明的表皮,表皮下方悬挂着如同热带雨林般密密麻麻的透明触须。宫理才意识到它是类似于水母的活物,这水母大的就像个数公里宽的薄纱一般。它似乎感应到主舰移动时的风,想要靠近过来袭击主舰。 主舰朝它发射了两枚喷发出腐蚀性粉末的炮弹,它才从空中坠落,拍在了海面上,继续随波漂浮。 宫理也能从能偶尔看到云层上有火箭穿透云层朝高空飞去,带起白色的气柱。宫理惊讶:“这是导弹还是卫星吗?” 平树:“不一定,也可能是移|民去绕月空间站的人,还记得咱们之前看的月球先生和月球小姐的广告吗?听说太空先驱号的居住证,到现在还是一证难求。” 宫理往舷窗外看,虽然是白天也能看清升上天空的月亮。环绕着月亮的飞行器,像皮影戏一样在月球表面投下夸张的影子。 听说池昕虽然低调,但仍旧在池元死后全面接手了瑞亿集团的各项工作,有人就怀疑他为了接受工作,去了绕月空间站。毕竟池元生前在绕月空间站生活了将近十年。 而栾芊芊在池昕暴露了仿生人身份之后,只微笑陪着池昕参与了一次发布会。而后就传出消息,星光天使演唱会行程也终止了,关于电影宣发与综艺的活动全部都取消。 只有一些直播活动或者线上演唱会,栾芊芊还会露脸,她依旧神采奕奕,笑容温柔,但很多人就觉得这个栾芊芊一定是强颜欢笑。 对于池昕与栾芊芊的猜测也很多,往上很多人开始发起#拯救栾芊芊计划#,认为栾芊芊一定是被池昕控制囚禁了。而另一边,瑞亿的股价最近一直在谷底没有回弹过,瑞亿也受冲击解散了多个子企业与分公司,也是岌岌可危的态势。 宫理从舱室里看向月球前方那个绕着飞行的空间站,谁能想到数万人生活在空间站里。 主舰并没有直接回到万城,在宫理都能看到万城那浮夸依旧的天幕广告时,舰队群体开始缓缓在城外降落。万城外有大量类似与沙漠与砾石荒地的区域,她本以为是要等着什么进城的通知。但随着主舰降落,宫理感觉像是通过了一个隐形结界,下方突然出现了一个方形的朝两侧打开的入口,以及往地下的深深竖井。 主舰在靠近入口处之后熄火停转,有一种缓慢的引力将它向下吸去,这座竖井入口的大小堪比大型采石场,宫理看到了四周复杂的金属与水泥结构,还有竖井四壁上各种复杂的出入口、脚手架、梯子与步道和一些机械臂。 在他们的主舰降落到相当的深度后,宫理看到竖井上在这个深度上写了74的数字,随之有一道薄薄的半透明平台从侧面出现,接住了主舰,让下沉的主舰停在了74层。 戌飚与一众战略部干员先一步走下主舰,已经有数位战略部干员在那里等候,他们表情凝重,似乎还有紧急会议,快步离开了平台。 宫理和平树干脆是开着他们的房车,从主舰打开的舱门中驾驶而出,就看到几位人事部的干员早就等着他们,面带微笑,捧着折叠平板朝他们挥了挥手。 平树停下车,宫理正在车厢后方,嘱咐着波波,又重复了一遍:“我跟你说的,记住了吗?” 波波用力点点头,把一个玩具小汽车揣在自己兜里,一脸坚毅,比之前在北国边境时更像要去上战场。 平树无奈:“你确定真的要这样?” 宫理背上双肩包,抱起了坐在那儿翻着绘本的波波,道:“嗯啊!我之前在城里买了个车|库,你帮我把车停过去吧,我带波波去见见他们。” 她下车前,还伸出拳头要跟波波对拳,波波紧抿着嘴唇,义无反顾的捶了一下宫理的拳头,用力点了点头。 几位人事部干员看到宫理抱着孩子走下房车,紧张的屁|股都夹紧了,年轻干员腿肚子打转,从牙缝里憋出字来:“前辈,我听说她在主舰上拿个餐叉把黑球给钉了,是真的吗?之前红蔷薇委员长一直想找她算账,但最后就给她放了……三十天假?” 她前头四十多岁的前辈,露出热情洋溢的笑容远远冲着宫理灰手,绷直的嘴唇里飘出几个字:“注意笑容!” 波波看着几位干员热情到扭曲的笑容,有点害怕的搂着宫理的脖子。 宫理看了波波一眼,波波表情更是视死如归了,她有点想笑,低声道:“也不至于,你就记得我跟你说的话。” 宫理站定在那几位干员前,人事部干员发现,她其实个子不算太高,虽然有肌肉但身材整体是偏瘦的类型。但不知为何,他们光看宫理的档案,忍不住脑补出一米八几腹肌大姐姐的形象。 宫理没什么笑容,还打着哈欠:“我把孩子带到了,之后需要做什么吗?” 人事部干员笑容有点僵硬:“您能亲自送她来真是太好了,我们也是临时接到消息前来接她。孩子容易怕生,您能跟我们一起把她送去儿童能力者协会就好。” 宫理跟他们一起走入通往方体内部的升降梯,绕路了一段,当最后一段升降梯前的金属门打开时,宫理看到了生机盎然的白色大理石厅堂,上方漂浮着“人事部”的各种语言的发光文字。 柔和的白光笼罩着整个大厅,从圆形大厅四周延伸出许多岔路,一些走上去才会漂浮起来的白色石阶,通向各个区域。 宫理嗤笑了一声:“你们是在模拟上天堂之后的场景吗?” 比如档案处、干员权益保障中心、保险咨询办公室等等。而儿童能力者协会就不在其中,几位干员领着宫理和波波走了挺远一段距离,进了不知道多少扇门,如同套娃一样,才看到一处游乐园般的入口。 玻璃幕墙挡住了许多高大的植被,还有一些游乐设施似乎在植被中。但是并没有儿童能力者协会相关的招牌或标识,门口还有个小小的滑梯,果然波波眼睛被滑梯牢牢吸住。 在玻璃幕墙的入口处,有几位干员也已经等在那里了,宫理抱着波波一走过去,其中几位年轻的颇有亲和力的年轻干员就立刻笑道:“你好呀,波波!初次见面!” 人事部干员道:“宫……宫老师,您把孩子给他们吧,肯定一开始还是会有些哭闹的。短时间内您可能见不到孩子,但是后续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们也会跟您说,毕竟是您第一个发现这孩子的。” 宫理心里越来越往下沉,这群人都没说波波会送到哪里,直接就说短时间见不到。 她有点后悔,觉得不应该送波波进去的,但波波已经入戏了,之前她讲了要波波别害怕,波波这会儿岂止是不害怕,晃着腿要宫理把她放在地上,然后主动抓住了对面小姐姐的手,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大步跟着人家走去。 手指还背在身后,给宫理比了个大拇指。 那光头的娇小背影,都像是说“请组织放心”! 宫理:“……” 其他几个干员听说了宫理为了波波攻击黑球机器人的事,都觉得有点不妙,四处打听,才稍微了解到——这孩子好像是宫理干员一路开车到无人的铁城救下来的,连头部的手术都是最近才做的,一路抱着上的主舰,似乎很宝贝。 儿童能力者协会的干员就觉得这孩子肯定跟宫理关系很好,没想到波波跟他们走的时候,眼神坚定,头都不回,甚至有点大的碎花连衣裙被风吹出了几分薄情。 他们听说,人事部好几个A级、S级的委托,都递到了宫理在自由人部门的办公桌上,排着号想等她接呢。这会儿看着宫理紧盯着波波的背影,生怕宫理觉得孩子心里没她而伤心,儿童协会的小姐姐干员连忙弯下腰对波波道:“波波,跟宫姐姐说再见吧,挥挥手~” 波波侧过脸去,看了宫理一眼,她紧张的要死,但是又想到宫理的嘱咐,以及她的艰巨任务——波波强装镇定,背地里的手紧紧抓着裙摆,朝宫理像个领|导一样微微点头。 几个小姐姐尴尬起来,连忙对宫理道:“波波估计是太害羞了。” 宫理挥挥手告别,那几个人事部的干员还想送她出去,顺便路上暗示暗示人事部那几个委托她想不想接。 而宫理却脚步飞快,头也不回的就消失了。 宫理闪身走进了人事部大厅旁的洗手间。她将包放在了隔间内的置物架上,从包里拿出了帽子和外套,她将银色长发盘起来塞在帽子里,把裤子换成裙子。 在他们领着波波走进去的时候,宫理立刻就感觉到她藏在波波裙子里头的信号发射器收到了干扰。 至于吗?防范的这么严。 她有点后悔就这么送波波进去了。 说实在的,宫理如果直接拒绝波波加入儿童能力者协会,说不定还会被人说成是她控制这孩子不撒手,她抗争也没有证据、没人站在她这边。 根据平树的讲述,进入儿童能力者协会还有很细致的检查和问询,波波应该不会很快就被转走,所以她就希望波波先进去,可以分出一点意识,操控玩具小汽车,用上面的摄像头和录音器记录下儿童协会内部的行为。 如果实在是收到了控制和威胁,她还可以将意识传输到那一丁点大的玩具小汽车上跑出来。 宫理正想着,从包中拿出了ROOM的书典,手搭在封皮上,轻声道:“以前我想去的地方你都能给我开门,这次如果你不但强制波波加入方体,还不允许我见到她的话,我可能会直接杀进去带着孩子走。” 她展开到一页空白的书页,然后深吸一口气,重新推开了洗手间的门。外头是空无一人的洗手台和镜子,她有些失望,皱起眉头决定再等三十分钟,波波带进去的玩具小车如果还没有打开摄像头和录音器她就往里闯。 正想着的时候,宫理听到外头传来孩子们的声音—— 她才发现自己所在的洗手间,大半都是儿童用的洗手池与设施,隔间墙壁上还有彩绘的动物。宫理偷偷从洗手间的门往外看,外头的人工草坪上坐着不少穿着方体制服的孩子。 她已经进来了?! 这里就像是个室内公园一样,孩子们三五成群,被不同的老师带着上课,宫理眼前看到的六七个孩子,脖颈上都带着树脂颈环,老师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只仿生小白兔,似乎在被教导该如何养护小动物。 她闪身躲入树丛后,偷偷看向这群孩子,他们身上有着各种各样的约束装置,有的孩子戴着指套,有的孩子则是手腕上套着十分沉重的黑色手镯。 突然,那位讲着小动物习性的老师忽然起身,严厉的怒喝向其中一个满脸雀斑的小男孩。那男孩颈圈上的灯光闪烁,竟然就这么昏死过去! 宫理一惊,更往树丛深处躲了躲。 她真的送波波进了火坑?! …… 儿童协会的监控室内,几个保卫干员盯着光脑屏幕,监控的自动解析系统直接在那个行动鬼鬼祟祟的女人头上探出了一行字: 自由人部门,宫某,干员编号591XXX。 自由人部门的干员为什么偷偷溜进了儿童协会?她要干嘛? “她闯入了最危险的犯罪儿童教育区,要不要阻拦她?还是说我们应该向哪个部门汇报这件事?” “总不会是任务吧,难道是她接到哪个部门的委托来调查哪个孩子?” 他们还疑惑着,就看到宫理手一撑,翻阅过玻璃幕墙,朝外钻去。儿童协会内这片教育区,是重中之重,为了防止这些小小身体里掌握着巨大能量的孩子们相互伤害,摄像头遍布每个区域。 紧接着就看到宫理战术匍匐在一处草丛里,一边用胳膊前进,一边偷偷观察游乐区里玩跷跷板的孩子们。 “……这个人,是个变态吧?我们要不要汇报给自由人部门,还是说直接让行动部过来抓她?她等级这么高,咱们几个也打不过,还容易伤到孩子吧。” “汇报吧!汇报吧——要不给人事部,要不然让行动部过来!赶紧的!谁知道她要对孩子们做什么!” …… 甘灯正在会议中,助理敲响了门走进来,他全身笼罩在扫描的微光中,显然正在参与一场线上的全息投影会议。甘灯看向助理,似乎觉得没有什么事值得这时候汇报,他微微抬起眉毛暂停了实时投影,就看到助理表情纠结的将折叠平板放在了他桌面上。 甘灯低头,就看到了行动部方体内治安小组的申请: “儿童能力者协会教育区出现一名可疑人员宫某,为自由人部门干员。闯入方法及目的不明,此人匍匐于教育区内外多个角落偷窥儿童,请行动部支援抓捕此人。” 甘灯:“……” 第228章 [] 线上会议很快就结束了, 甘灯拿着折叠平板,看着监控中宫理的一举一动。 助理盯着脚尖,也不知道自己这点事儿来找他汇报对不对, 而后就听到甘灯轻笑出声:“……她原来也会这么傻?是关心则乱了?” 助理心里石头落地了,小心翼翼道:“那我们跟行动部联络,是去劝说她一下,还是说直接抓住她?” 甘灯微微偏过脸:“你们还能抓住她?先跟儿童协会那边打声招呼, 然后再带行动部的去接她出来吧……” 他说到一半, 又道:“算了。我刚好也没有会议了。” …… 宫理并不知道可疑人员宫某已经被盯上了, 她压低鸭舌帽, 将自己缩在一处角落里偷偷往外看。 儿童能力者协会的这一片区域大得离谱, 堪比室内的中央公园,她都已经去了十几个区域还没看到波波, 宫理心都提起来了。 她正要往别的地方走, 就看到从一栋白色矮楼中,一位小姐姐干员牵着波波走出来, 波波眼睛通红,还在吸着鼻子, 紧紧握着手里的玩具小汽车。 宫理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小姐姐领着波波去往其中一片花园, 那里大概坐了五六个年纪比波波还要小一些的小朋友, 还有一位女老师正在跟他们上课。 宫理察觉到那些孩子不是戴着墨镜, 就是耳朵被包起来,女老师笑着跟波波打了声招呼之后, 就开始对波波比划手语。 波波一愣, 攥着小汽车, 半天才用一只手比划了两下脑袋还有身体,但她似乎没有被系统地教过手语, 会表达的也不多。 女老师笑了笑,对干员道:“她说她没有头发,想戴个帽子。而且她不想换制服。” 波波却没有看向女老师,而是抬起头看向花园的灌木丛围栏上方露出的脑袋。宫理甚至在自己帽子上还插了两根树枝,她对波波比口型:“去厕所——” 波波却没懂。 宫理攀在灌木丛后的围栏上,也没法跟波波比划太多动作,只能指了指另一个方向,然后两个手指做出了奔跑的动作,又一遍比划口型:“厕所!” 波波瞪大眼睛,看着宫理,用力点了下头。 旁边几个小孩子也注意到波波的眼神,转头顺着她目光看去,宫理立刻缩回灌木丛后,也听清了女老师轻声道:“没事,先让她在这里听着课,这个小九班里有些性格很好的孩子,晚一点可以跟她一起去熟悉宿舍和食堂。” “把这孩子的测试表都发给我吧,我看看……交流能力低下,却很有交流意愿,被发现偷藏玩具小汽车之后绝不松手,立刻大哭。有基本自理能力,而且有沟通意愿,但对所有人都显示出了警戒心。任选重要物品的卡片中,她选了,爸爸妈妈、大卡车、帽子还有小熊——” 宫理听着听着,似乎又觉得这里跟她想象中不太一样,比如这个区域里的孩子们基本都有视障听障,但都被照顾得很干净,脖颈上也没有树脂项圈。 而且她以为波波哭是因为被严酷对待了,但恐怕是这孩子觉得“计划败露”,被吓得抓着玩具小汽车嚎啕大哭—— 宫理正想着,就看到波波突然趁着女老师和小姐姐在阅读她的测试表,竟然甩开小姐姐的手,猛地朝刚刚宫理指的方向冲了过去! 女老师急道:“哎!” 宫理一拍脑门:……看来意思这是没完全传达到啊!她是想让波波找借口去厕所啊! 小姐姐连忙追出去,她手臂伸长如同橡胶般,就要把波波给逮回来,突然一个视障的男孩伸手指向宫理的方向:“老师!” 那灌木丛在男孩手指之下,像活物般向两旁生长退开,露出了蹲在灌木丛后头拍着脑门的宫理。 女老师惊叫一声:“保卫干员,来人啊!这里混入了变态!” 本来要去抓波波的小姐姐,手臂在空中像扯面一般甩起来,凌空调转方向,朝宫理抓去! 宫理本来想飞身而起,却看到一旁孩子们吓坏了,抱成一团躲在女老师身后,她想了想还是待在原地没动,被小姐姐的手臂钳住,还朝孩子们笑:“哎呀,被发现啦。” 孩子们看到这个变态被抓住后毫不畏惧,更害怕了,几乎是齐声哀叫起来:“老师!我害怕——” 而另一边,波波迈着腿在教育区之间疯跑,她眼里几乎含着泪水,只要跑出去,她就能跟宫理再会,她就能自由了! 然而教育区外面有不少干员都在,他们听到惊叫,看到裙摆飞扬、闷头疯跑的波波,连忙就要来拦住她。 波波猛地将手中的玩具小汽车高高甩出去——只要她能够意识控制小汽车跑出去,哪怕这群坏蛋抓住了她的肉|体,她也能回到宫理身边! 波波饱含信念地扔出去,正要将意识转移,却忽然感觉有些难受,就像是囫囵吞了个鹌鹑蛋,仿佛是这个空间在控制她的超能力。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只过去了一小部分,紧接着就感觉两腿僵硬无法控制,而空中飞出去的小汽车后轮狂转! 她、她只把下半身的意识转移过去了? 波波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脚下一顿,猛地朝前大字型扑在了人工草坪地面上。 周围一片死寂,几个干员小心翼翼地靠拢过来,看向突然平地摔趴在地上的小女孩,还没来得及确认她的情况,就听到了一阵脸朝下的嚎啕大哭。 …… “波波家长——你知道你这样的行为有多么恶劣吗?你被押送出去的时候,多少孩子看到了,都对我们这里有些不信任了。儿童能力者协会接收的孩子,有多少都是心思敏感、胆小内向的孩子。我们花了好几年才跟其中一部分孩子建立了信任啊!” 宫理和波波坐在两把金属凳子上。 她低头玩指甲。 波波低头玩小汽车。 对面的女老师用力点了点桌子:“宫理干员!” 宫理猛地抬头:“哎哎哎、对对对,影响多不好啊。波波,别玩了,老师跟你说话呢。” 波波抬起脸看了宫理一眼,脸上还挂着没干的泪,扁着嘴,伸手抓住宫理的手指不肯撒手。 “你叫孩子干嘛!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要是对我们有怀疑,有不信任,可以申请跟我们好好洽谈啊!我们儿童能力者协会不对外公开信息是有原因的——” 女老师对孩子们也是护崽的心态,根本不怕宫理的身份或事迹,对她拔高音量。 却没想到波波急了,把小汽车拍在桌子上,一脸挑衅地看着女老师,拍了拍自己胸口,满脸写着“敢动我的人试试”! 女老师:“……”她实在是没憋住,笑了出声。 宫理将波波抱到腿上,女老师看着这俩人的互动,也叹了口气:“也见过有些干员在任务中送孤儿来的,你们俩这样的也真是少见。” 宫理对这些老师也比较尊敬,略一颔首:“主要是我身边有儿童能力者协会出身的,再加上你们强制她进来,我就会觉得观感不好啊。” 女老师:“观感不好也正常,我们这里确实不是什么快乐学校。也是因为许多年前,有些中高层把这些儿童当作资源,有看到能力优秀的就私自带走培养,甚至还有人将这里天赋异禀的孩子当收容物——” 宫理突然想起甘灯的介绍。 他也是最早先被送在这里,然后才被那位物化派的法哈德委员长带走研究的。 “所以我们就非常提防任何儿童能力者协会外的干员和部门,我们不会让送到这里的孩子成为工具。十年前我们这里正式由委员会确立了独立性和隐秘性,所以你查不到我们的资料,一开始不了解儿童协会也正常。” 十年前……也是甘灯离开收容前后吗? 女老师继续道:“我们会把一些有可能拥有平凡生活的孩子送到外部孤儿院,不强制他们长大后加入方体。而对于一些能力特殊、成长环境特殊甚至有过犯罪记录的孩子,我们就会留在协会内养育。你一开始闯进来的地方,就都是曾经有过恶性犯罪的孩子,在给他们上同理心课程。他们如何对待手中的小兔子,就会如实反映给他们的身体,他们掐小兔子,就会自己也感觉到更强烈的窒息——” “要知道一个童年扭曲、反社会人格或完全脑区中就没有同理心的孩子,我们必须用这种手段进行教育。如果教育失败,他过去有过杀人经历,并在长期教育后还会在‘模拟人生测试’显示出强烈的再犯意图,我们甚至会囚禁甚至处死。” “但对于一些被抛弃的、没有安全感或者有病痛的孩子,我们也会一点点给他们建立过去缺失的教育和温暖,他们绝大多数都会在这里长大,直到成为独当一面的干员。有些孩子哪怕有些伤痕一辈子也无法痊愈,只要他不反社会,我们也会帮助他找到搭档、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找到正常生活的办法。” 宫理低头看向波波的脑袋。 女老师:“就比如波波,她九岁了,身体发育水平可能也就六七岁,还不会读多少字,不会用手语或读音器说话。这就不是普通家庭能教的。她能力有没有后遗症?她会不会在青春期通过意识连接突破年龄限制接触大量网络的黑暗角落?她的家庭环境还可能造成异食癖或其他精神创伤——” 宫理其实也懂:“我知道。我并没有要收养她,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我带不了孩子。” 女老师看了她一眼:“等她们情况稳定后,我们也会在方体内给他们找一个结伴关系的干员,只是不能对外公开。” 波波似乎没太听懂女老师说的事情,她坐在宫理腿上,小手紧紧抓着她拇指。 女老师叹口气:“我们也会考虑给她一个简易联络器,让她能跟你沟通,或者我们经常发一些她的情况给你,也能帮助她对我们建立信赖。也可以偶尔带她去玩一玩,但前提是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宫理想了想,也觉得这样挺好的。女老师那边耳机似乎接到了别的通话,宫理也在这会儿对波波解释道:“看来你要在这里住一阵子了。但你知道吗?其实我和平树也都住在这里,这是一个特别大的房子,你在这个房间,我在另一个房间,我每天都会来这里。而波波要在这里多多学习,快快长大啊。” 波波蹙着眉头,抓着宫理的手,却也一跺脚站直身体,拍了拍胸口。但她又伸手,比划了一下时间的手势,像是在问:“老大,这个任务到什么时候?” 宫理笑起来:“我们先试试几个月?如果你不喜欢,我会再想办法。以及,”她擦了擦波波脸上的泪痕:“别觉得丢人,你刚刚跑得可帅了。咳咳、对,跟我一样帅气。” 女老师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干员宫理,因为我们把你这件事汇报给了行动部,本来是要行动部来抓捕你的,但你暴露得有点早——不过行动部那边也派人来了,你、你要不跟他们也解释一下。” 宫理一脸想死的表情:“……解释什么?解释我不是个变态吗?!” …… 她跟波波叮嘱了半天,还跟女老师说好,明天把一些波波的东西送过来,而且也会见一见波波。 波波表情有点奇怪地跟着女老师走了,她好像还没太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但她又能感觉到宫理并不是抛弃她。 女老师似乎也觉得有点于心不忍,很快就拿来了一块粉红色树脂外壳的类似手表的光脑,套在了波波手腕上,还把这个光脑的账号告诉了宫理:“这个光脑基本只能发一些照片、视频和语音,没有太多功能,一切传输的数据,我们都会审核。你加了这个账号的好友后,可以用方体的A跟孩子联系。不过孩子学习期间,我们也是会给她关机的。” 波波喜欢极了这块手表,她笑嘻嘻的发了个吐舌头的照片给宫理的光脑,还伸手扒着宫理胳膊,看她发送过来的照片。 宫理不得不承认,这个儿童协会里的老师和干员,哄孩子是一流的,她们跟波波说了一会儿话,波波就牵着那个橡胶手臂的小姐姐干员,回头对宫理恋恋不舍的挥挥手,但还是重新进入了教育区内。 波波倒是有着落了,宫理却硬着头皮被领进了另一个小会议室。行动部她熟人还是挺多的,不会有人要来打趣她了吧。 宫理以为进门的时候,对面已经做了一排行动部的干员盘问她,却没想到小会议室里空无一人,另一扇可能是通向走廊的门紧闭着。只有一个平板放在桌面上,上面是一个空白的文稿,文稿的标题已经给她写好了。 “检讨书。” “靠。我不写。”宫理也没有了刚刚对老师的尊重,往椅子上一靠,抬起腿翘在桌子上,玩着光脑:“连个人都不来,我宁愿去跟刚刚那些被吓到的小朋友道歉去。” 她刚打开光脑,准备给平树回消息报平安,就听到了说话声:“你那战术匍匐的姿势,确实值得一个道歉。” 说着,小会议室里另一扇门打开,宫理看到了那道门之后黑漆漆的甬道,以及门内站着的人,灯光只照亮了他胸口以下,宫理看到了熟悉的拐杖与金属架束缚的腿。 她撇了一下嘴,想表现出不屑,却中途又忍不住笑起来:“你好像养了个不学无术儿子的爹,我一出事你就来捞我了。” 甘灯并没走进小会议室来,而是转身往昏暗的甬道里走回去,这似乎是类似ROOM的能力,打开的门后本应该是儿童能力者协会的办公区,却是一条弯曲得看不清前路的甬道。 他身影快消失的黑暗中,手背在身后对他稍微勾了一下,似乎要她跟上来。 宫理还没踏进去那扇门,就听到他笑起来:“确实要捞人,否则你监控里的英姿就能传遍人事部了。放心,我已经把监控——下载到光脑里了。” 第229章 [] 宫理回头看了一眼, 还是拿起了桌面上的折叠平板,跟上了甘灯的脚步。 “什么监控?” 门在背后合上,甬道墙壁是银色的, 大概两人并肩宽,只有脚边有每隔数米的小灯,照亮着道路。 甘灯皮鞋鞋跟的脚步声在甬道中回荡,宫理跟上几步, 抓住他背在身后弯起手指的手:“什么监控啊?” 甘灯转过脸来, 笑得眼睛都微微眯起:“你以为儿童协会养育着这么多能力超群的孩子, 难道不会监控全覆盖吗?你不愧是什么任务都能达成的好手, 在教育区里演的像个杀手——” 他说着打开光脑, 把刚刚的监控放给宫理看。她抓着他衬衫衣袖,低头盯着。在幼儿园里上演战地反恐, 现在看着旁边小朋友在坐弹弹车, 宫理在做俯卧撑,确实有点……傻。 她可能也觉得社死, 手指都收紧了,捏的甘灯有点疼。甬道里很黑, 只有光脑闪烁的光照亮了俩人的脸, 甘灯看着她有点圆润弧线的侧脸, 还没开口, 宫理就先松开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不要脸样子:“我其实是打算跟波波联手劫持女老师, 这孩子又野又莽撞, 说不定能震慑住里面的其他孩子。” 甘灯笑得不行:“是挺像你的, 你都没带武器进去,怎么劫持——” 宫理扑过去, 一只手拦在他腰中段,一只手比了个枪的姿势,抵着他太阳穴,演技逼人:“我的手指会在情绪紧张的时候,迸发十万伏特的电压!别逼我动手,离我远点!哈,你们怎么敢说,你们不也不知道我的能力是什么吗?” 甘灯笑的都快站不直了,他想撑着拐杖又笑到咳嗽起来,宫理只感觉他腰窄得像是能在她胳膊圈出的环里转一圈。他干脆倚着甬道的墙壁,擦了擦眼角:“我会把你的匍匐动作,设置成光脑的开屏动画的。” 他个子比她不少,宫理没松开揽着他腰的手,也被带的踉跄两步,侧靠在墙上。甬道里回荡着甘灯的笑声,她还没听过他笑成这样子,俩人像是在学校围墙的阴影下偷偷说笑的学生,靠着墙仿佛眼里没有别人。 宫理觉得,似乎出了这条黑漆漆的路他又会放下嘴角,站直身体,再好笑的事,他也只是会眼含笑意弯起嘴角。 她道:“你设置吧,那我回头也拍一张你的丑照当做开屏。” 甘灯手还搭在嘴前,眼角笑出细细的纹路,眼睛眯出了狡黠的弧度:“你有我丑照?” 宫理:“很快就有了。我不信我还抓不着你的丑照。” 甘灯拽开她还拦着他腰的手,手指却顺着她胳膊往下滑,宫理莫名就感觉整条胳膊发麻,掌心痒的需要人挠挠,但他就牵到手腕就停下来,宫理掌心痒的恨不得去抓他的手。 这走廊里没有旁人,灯光微弱甚至看不清彼此的脸,甘灯晃了晃她手腕。宫理心惊肉跳,觉得这像是小朋友求着商量一样的动作,就听到甘灯声音依旧低沉:“那你现在拍吧。” 宫理被他晃得肩膀都转了转:“这儿太黑了。” 他看着她像个不倒翁一样乱晃的动作笑起来:“那走吧,走不了多远就到头了。” 甘灯这个拄着拐杖的家伙竟然有自信走在前头,他手还抓着她手腕没松开,引着她往前走。宫理要是在他们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早就甩开手腕说自己没瞎了。 这会儿却盯着甘灯鞋后跟,他裤线笔直,能衬托出正常的那条腿小腿的弧线。看也知道他病弱,但更像是天生骨架就是腰窄腿长,那条残疾的腿并不是拖在地上,只是抬不高,没有办法|正常迈步。 宫理离他越来越近,脑门快贴到他后背肩胛骨间的微凹上了,低头看着皮鞋后跟像是天鹅拨水的掌一样,在他腰臀线条下时隐时现。 甘灯并没察觉到她的目光,无奈道:“宫理,我知道我走得慢,你不要挤我。” 宫理这才停住脚步,后退半步,她清了清嗓子:“你来找我|干嘛,就是为了给我打圆场,把我从尴尬局里领出去?” 甘灯:“不止是,我有个委托想给你,需要跟你商议一下。” 宫理拧起眉头,脚步更慢,离他更远,甘灯拽她的手臂朝后伸直了才能抓着她。她道:“什么嘛,我现在不谈工作,我假期应该还有几天吧。” 甘灯:“先跟你说说,只是我会尽量说服你接的。” 宫理不说话了。 他们眼前不远处也出现了一道门,甘灯觉得自己拽的不是人,是一头往海沙里扥的大章鱼,他转过头,果然宫理一脸嘲讽的表情看着他,恨不得蹲在甬道里不走了。 甘灯叹口气:“……我只是跟你说实话而已。咱们都别夹枪带棒的,也别跟对方耍心眼好嘛?” 宫理如今完全不掩饰自己的脾气,撇嘴看着他。甘灯手从手腕上滑下去,抓住了她手指,手指像是拨开密林的藤蔓般,手指跟她缠在了一起。 她愣了一下。 宫理手指真是不柔软,她其他地方肌肤都很细腻的样子,就掌心里还是有薄茧,想到她能毫不犹豫的抓住刀柄、方向盘与别人的脑袋,这样一双手也不惊奇。 甘灯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宫理则蹙着眉头盯着他的眼睛。 甘灯笑了笑,伸手推开门,牵着宫理往门内走去。 果然,门后是他的套房。 这次窗外不再是风雪,宫理看到阳光斜照进来,她往窄窗外看过去,窗户上还有霜花,外头似乎是落满雪的山峰与结冰的港湾,在冬日的阳光下灼人眼睛。 那是真实的场景吗?还只是某种投影? 甘灯的眼睛和耳朵似乎遍布各个国家地区,但他本人却非常“宅”,这精心布置的套房与方体内的图书馆或一些设施,就是他生活的最大范围了。想到春城那时候,他也只是投影在了“乘积”飞行器的办公室内。 甘灯还是没有松开与她交缠的手指,他干脆往她身边靠了几分:“你能扶我去沙发上吗?” 宫理挑眉,但还是托住他手臂:“你有那么虚弱吗?说来,你是不是从来没出过方体?啊,就除了夜城那一次。” 甘灯很享受她的搀扶,而且极其明显地朝她这边倚靠过来,坐在了长沙发的一端,他道:“嗯。以前有一些限制,近两年好一些,但我……确实不太习惯去人多的地方。怎么?你想带我去城里?” 宫理想了一下自己经常去逛的红街和霓国街,还有那些地下市场,想象一下甘灯走在其中的样子,就像是有人把古画仙鹤剪贴进了二次元乱X小黄兔里。 宫理:“算了。我怕你对大马路上的垃圾过敏。” 甘灯笑着,他放松的靠在沙发扶手上,抬脸看着她:“不是要拍丑照吗?” 宫理也不客气,她圈起一条腿坐在屁|股下头,人跟上炕似的上了沙发,抬起光脑就对准他:“那你做个鬼脸。” 甘灯端的跟云中仙子似的:“我不会做鬼脸。你要不找个丑一点的角度。” 宫理突然伸出手,拇指按在他眼角往下一摁:“那我给你弄鬼脸。” 甘灯笑了起来,并没躲开,任她摆弄他眼角:“行啊。” 宫理虽然不是颜控,但也是分得出好歹的,她伸手又去捏甘灯的脸颊,又去扯他嘴角,却总有一种自己在把完美的东西扯坏的愧疚感。甘灯半转过身来,靠在沙发扶手靠背上仰着脸,那种任她伸手弄丑他的脸的样子,反而让宫理感觉——靠,他真的丑不到哪儿去! 她光脑上的摄像头一会儿贴近到快抵上他鼻尖,一会儿又从下巴处往上拍他,都很难找到一个死亡角度。 她伸手捏了甘灯脸颊一下,他皮肤薄,脸上轻易就留下了红印子,宫理放弃了:“你是不是身份有权限,绝大多数也看不到你的样貌。” 甘灯不要脸地承认了:“对。知道我真实样貌的人很少,有些打过照面的下属也只能看到替代形象,比如说面部是一团蓝色的光。” 宫理这会儿已经彻底上炕了,鞋一甩两条腿都蜷在沙发上,收起光脑啧啧道:“你这是耍赖。” 甘灯却抓住她手腕,将光脑摄像头凑到他脸前:“拍一张吧。” 宫理:“拍什么呀,我又不能当开屏。” 甘灯:“至少你可以留着自己欣赏。” 宫理发现他真的是——就嘴里有时候会蹦出一些活泼的词儿,而且他也不是不爱笑。 宫理就跟景区十元一张照相的摄像师,敷衍的点了两下:“拍了。” 甘灯:“嗯,那我也要拍你。” 他因为皮肤容易过敏,光脑都不戴在手腕上,而是放在裤子口袋里,甘灯刚刚举起光脑,宫理就掰着嘴角拽着眼睛,做了个奇丑无比的鬼脸。 甘灯没忍住笑出声,却也丝毫没耽误他三连拍。 宫理:“你看你那端庄的样子,还不会做鬼脸,装什么呀!”她凑过来看甘灯光脑上的照片,她注意到这并不是甘灯平日开线上会议用的光脑,他照片库里,还有很多同一个角度的雪景,就是宫理刚刚从窗子往外看去的港湾与群山。 他点开照片,宫理这个鬼脸确实做得有点太敬业了,她道:“你有本事就拿这个做开屏!” 甘灯笑得又要咳嗽起来:“我不要,夜里起来看消息的时候,会吓到的。我就留着,累的时候看两眼提提神——哎。” 宫理扑过来,拽住他衣领子:“耍赖是吧!你现在就给我设置!反正你这个光脑也是私人的,我都应该在头顶写俩字‘给钱’,再让你拍。” 她朝他扑过去,非要说给他弄个奇丑无比的鬼脸才行,甘灯笑的想挣扎,搭在一旁的拐杖也摔落在了地上。 他一边笑一边咳嗽,还要躲宫理那双简直像是要在他脸上和面的手指,脸上也因为咳嗽喘不上气而泛红,甘灯侧过脸去越想止住咳嗽就越严重。 宫理看他咳嗽的实在厉害,撑起身子一点,有点害怕的拍了拍甘灯的后背:“你还好吧?要紧吗?我要不给你拿点水。” 甘灯手虚握拳挡在嘴前,侧过身子去,摇摇头,宫理想起身却感觉他手指紧紧抓着她裙摆。 桌子上倒是有两杯清水,宫理伸长手端过来,他也平复得差不多,脸颊脖颈一片薄红,甘灯抿住水杯边缘啜饮了一小口,清了清嗓子:“……抱歉,我以前也没笑成这样。” 宫理端着水杯到他脸前,要他再喝一口,甘灯不想喝了,但宫理都快把水杯边沿抵在他嘴唇上了,他只好垂眼乖乖又喝了一口。 宫理:“真的没问题?你是最近又使用了太多能力,还是说因为天气变冷生病了?” 甘灯唇峰湿润,他摇摇头,平复下来呼吸:“真的不要紧,我只是……很久没有情绪波动太大,有时候就会咳嗽。抱歉。” 宫理目光挪到他嘴唇上,她将手中的杯子也递到嘴边喝了一大口:“好吧,也不知道你身体状况,真是吓人。”她说着转头将杯子放在茶几上,她转过脸的时候,突然感觉手被甘灯用力拽了一下。 她在柔软的沙发朝他倒过去,他冰凉的刚刚被她捏过的脸颊几乎贴在她脸颊上,甘灯手搭在她脖颈上,几乎是毫无犹豫地偏过头,朝她吻了过来。 第230章 [] 湿润的嘴唇靠在一起。 宫理手一滑, 不小心压在他大腿外的金属支架上,他闷哼一声,手指纤细, 凉得像是刚刚在雪地里漫步许久,像是用力却又忍着力、像是骨子里太冷,他手指微微打颤地扣在宫理温热的后颈上,白皙的手指穿过她银色的头发。 宫理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等她再细品的时候, 甘灯几乎是半倚在沙发扶手上, 而她已经深入了这个吻。 啊。宫理什么都没问, 她觉得什么都也没必要问。这里不需要告白, 不需要剖析自我,不需要他或她讲自己的渴求, 就像是两滴不同颜色的墨水滴入水中, 她和他自然就知道缠绕交融。 她又觉得这个吻可能早在无数的平行时空里早就已经发生,她不过是其中之一, 顺滑自然得就像是她这么做过无数次一样。但宫理又觉得隐隐在心惊肉跳,她觉得无论哪个平行时空里, 都不会有甘灯半眯着眼睛, 仰着头在沙发靠背上对她启唇。 她竟然此刻脑子里没有任何瞻前顾后, 没有深究的想法, 只在意这个吻。只想继续这个吻。他嘴唇也有点凉,柔软得惊人。层层门扇、道道走廊, 高阁之中还有许多秘密的帷幔, 其中藏着他。 像珠贝。 像是多层楠木柜子里用油纸包裹的那年的红叶。 运筹帷幄, 却也在此刻被他压疼了腿而微微蹙起眉头;心眼太多,却面颊因为喘息不过来而泛红。他似乎以为自己的吻技很不错, 宫理甚至认为他阅读过一些描写亲吻的书籍。 但对于宫理这样的实战派来说,他舌尖掠过她牙尖显得紧张而刻意,他手攀上她后背衣料的动作又昭示着他大半意识都沉沦其中。 宫理微微抬起脸来,看着他。甘灯有些偏长微卷的头发落在天鹅绒的布料上,他表情也没有算计、后悔或喜悦,脸颊上还有个之前她捏得太用力留下的泛红指痕,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他扬起下巴,几乎是同时,宫理也低下头,再次吻了下去。 两个人一个字都不想说,沙发上只有呼吸声,与宫理咬着他下唇舔舐的唇舌之声。她终于坐起身子,甘灯胸口起伏,手垂下来在沙发上看着她,只感觉耳朵嗡嗡的。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今天穿了裙子。” 宫理不愧是宫理,她低头看了一眼裙子,道:“你想让我坐你脸上吗?” 甘灯:“……” 她恶劣地笑起来,却又低下头,甘灯抬起脸,以为她还会吻他,却没想到宫理张口咬住了他脖颈。俩人都十分明确的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时候,氛围就处于一个扭捏又明确的状态。 甘灯手顺着她,轻声道:“别咬了,留下伤痕,我只能叫小原来帮我治愈了——” 宫理撑起胳膊,眯眼看他:“真会说话啊甘灯大人。那就咬衣服能遮住的地方吧。”她伸手去解甘灯的衬衣扣子:“你之后还有会议吗?啊,我猜没有,否则你也不会来找我,不会勾引我的。” 甘灯却抓住了衣扣,也抓住了她的手指,宫理渐渐能看出来他看似平静表情下的情绪是纠结犹豫。她觉得有些离谱,有什么好纠结的,成年男女,要是体验不好提上裤子就说拜拜,他在纠结什么? 宫理听到甘灯用他最平稳的音调,轻声道:“我不想脱。” 宫理一脸离谱的表情:“啊?你是要批文件,还是要开视频会议?” 甘灯清了清嗓子:“……不用脱那么多,也能做的吧。” 宫理:“我怕你的裤子拉链硌着我。” 甘灯脸上努力维持着他的平静,但谁也看得出来那一丝窘迫与……难受,他沉默了许久,轻声道:“我想了想,我们还是,到此为止吧。” 宫理真的是眉毛都要竖起来了:“什么?!” 她隔着裤子握住他:“你|他|妈都硬了,靠,耍我吗?” 甘灯表情已经想死了一样,他有点抗拒的按在宫理手背上,闭上眼睛虚弱道:“……对不起。” 他感觉宫理起身了。 果然他还是心里—— “啊。” 突然宫理将桌子上没喝完的水,倒在了他衬衣上,浇湿了他衣服。甘灯惊讶的睁开眼看她。 宫理咧嘴笑起来:“喂。你衣服湿了,不要换吗?而且,衬衣很薄的,你这跟没穿区别也不大了。” 甘灯半张着嘴说不上话来,宫理用力地一把将他拽起来:“不想让我看你身体是吧,由不得你。又让你摸了脚腕,又让你亲了,到这会儿跟我拧巴,没用——要不你就长点记性,下次招惹一点你能控制的女人!” 甘灯歪着身子,甚至没来得及去捡起自己的拐杖,宫理拖拽着他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甘灯道:“我能走的,让我站直了。” 她却偏不,故意拖着他,甘灯踉踉跄跄被她扶着。 她打开浴室的门都是用脚踹的。 宫理:“没事,我对你这儿浴室怎么开热水都熟悉透了。” 甘灯感觉自己是被她拖行过去的,他无数想在嘴边说出来的话,在她那种反矫达人的举止里一句都说不出来。宫理拖着他走到马桶边,那自动马桶想要打开盖子,宫理光着的脚一下踩在刚打开的盖子上:“给我合上。” 然后她就把他扔在了上头,他胳膊撞在了墙壁上,她打开了浴室的顶喷之后,走过来,热雾已经氤氲起来,她看着扶着旁边把手想要起身的甘灯,直接拿开甘灯的手,然后把那空心金属的扶手给撅了。 甘灯震惊地看着拆家毫无负担的宫理。 她笑起来:“你现在站不起来了吧。我就是欺负你啊。脱吧。” 甘灯有点沉默,坐在那儿不肯抬手。 宫理弯下腰开始解他衣服扣子。甘灯想抬起手,但又放下了,垂着脑袋,宫理解开衣扣扔在一边,他里头还穿了一件短袖,也被水弄湿。 宫理笑起来:“现在我好像个闯进来强|奸貌美|腿疾小叔的变态啊,没事,反正抓变态也是上报给行动部,我都把行动部头头给搞了,你也没处告状去。” 她说着,弯腰抓住他衣服下摆,侧过脸亲了他嘴角一下:“抬手。” 甘灯看了她一眼,还是缓缓抬起了手。 宫理将他短袖从下方脱下来。 甘灯确实生了很不错的骨架,他没有多少肌肉,显得很清瘦,皮肤白得发蓝。他肌肤很薄,像是不太能经受日光的样子,锁骨与脖颈处都能看到青色血管在半透明皮肤下的蜿蜒,脖颈中段还有她留下的牙印。 不过他手臂上有一些针眼,在右臂处还有一串烙印上去的字符。 9M301Ca4。 宫理还记得,这是他的收容编号。 甘灯呼吸有些重,他似乎想要抱着自己的胳膊,但又选择什么都没做,只是那么毫无反应地坐着。 宫理看了他一眼,也抬手抓住了自己的衣服下摆,将外套和卫衣都脱了下来。她里面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运动内衣,背后有细带交织。 甘灯终于有了点活气,也可能是实在没忍住,抬脸看了她一眼,目光闪动。 宫理也解开了裙腰的扣子。裙子掉在地上,她从中走出来。 甘灯呼吸突然变得很轻,他抬眼看着她。 宫理蹲下来,开始对他右腿的金属架子使劲儿,但她不太会弄,正在皱着眉头琢磨时,甘灯突然伸出手,拧开了一旁的螺丝。 金属架子随着他熟练地拆卸,掉落在地面上。宫理就抱着胳膊蹲在那儿,含着笑仰头看他,甘灯跟她短暂眼神对上,他却又别开了脸。 等到金属支架拆完,宫理抬手抓住了他手臂,半拽半抱地让他站起来,甘灯有些站不稳,她就抱着他,让他双臂搭在她肩膀上,靠在她身上。 她伸手向他的裤子,甘灯手臂圈住了她身体,额头抵在她肩膀上,耳朵贴着她的耳朵。 宫理笑起来:“我看出来了。你又想让我这么做,又不想让我这么做。所以现在就一副自己没得选的样子,不得不袒露身体给我看了。啊——这也算是某种撒娇,我可以这么理解吧。” 甘灯:“……你可以少说点话。” 宫理却笑得身子直抖,她像是照顾他一样,解开了他西装裤的扣子。他推了她肩膀一下:“我自己来。” 宫理扶着他靠在墙上,后退半步,却依旧盯着他。 甘灯想说别看,但他知道自己说了也没用,宫理那副唯我独尊的样子,他能勾引她,却别想控制她。他手指有点不稳,脱掉了剩下的衣物。 雾气氤氲起来,他意识到这是宫理故意放的热水,算是让这水汽给他最后一丝遮掩。 她看着他那条腿,甘灯大腿中段有一条皮质的拘束带,正好扣在正常与不正常的分界线上,拘束带上有个拇指大的圆形玻璃管给药器,能缓缓的玻璃管中的药物注入体内。他垂着头,又去解开那拘束带。 宫理:“呃,这个也需要摘吗?” 甘灯看了她一眼,依旧将拘束带解开,因为长期勒着又箍得比较近,在大腿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他赤|裸裸的站在宫理面前,就像是一具要被解剖的肉身。 宫理第一反应不是美或丑,而是这赤|裸背后意味深厚。 宫理觉得,甘灯过去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出现在任何人面前的。他当下的表情似乎也觉得,自己打着编号的、有着残缺的身体,是可悲可耻的。 但他又自暴自弃地站在那儿。 宫理不感觉他在生气。她的逼迫,正是他渴望的;她的过分要求,正是他想破罐子破摔表现出来的。宫理的唯我,是他最好的遮羞布。 他把自己的欲望,隐藏在她的蛮不讲理下,巧妙地引导她来逼迫他,而他正在这阴影下战栗并欢喜着。 宫理能感觉到,但她不打算戳破这一点。 第231章 [] 她故意用甘灯曾经注视别人的高高在上的目光, 像凌迟一样从他肩膀往下看着他。 甘灯垂着手站了片刻,实在是无法忍受了,他白的半透的皮肤有些战栗, 扶着墙壁先一步走进淋浴哗哗的水下。 宫理走进淋浴间中。甘灯还是半蹙着眉头不肯看她,调整水温。大理石淋浴间可不小,他们隔着半臂不到的距离,没有触碰在一起。宫理伸手试了一下水温, 她觉得有点微凉, 于是点着按钮稍微调整了一点热水。 甘灯轻轻吸了一口气。 看来对他来说有些烫了。 但他没有调整回去, 只是站在那里, 雨水打湿他的头发, 他往后拨了一下头发,宫理看到水敲打在他锁骨的窝里又溅起, 他低头看着宫理。 宫理拨弄了一下自己银色的头发, 拿起他的手摸放在自己的脖颈上:“感受一下。你要是剖开这里,不会是你以为的肌肉和血管呢。我就附身在这些仿生肌肉、导液与新材质的骨骼之上, 但也能笑能吃。” 甘灯大概明白,她是一种安慰, 他们都是肉|体的住客, 她的身体虚假而强大, 他的身体真实而虚弱。甘灯微微弯起嘴唇, 他也牵起她的手放在他脖颈上。 两只手。 他道:“用力试试。” 宫理稍微用力一点,他仰起脸来, 嘴唇张开, 被雨水淋湿, 他在水声中低吟了一下,有点艰难道:“感觉到了吗?我的心脏在用力泵血……” 宫理指尖感受着他血管在跳动, 甘灯半合上眼睛,水落下来,将他睫毛打的像是雨中的叶子,他喃喃道: “我不是收容间、议事厅与委员长座位上的幽灵,我有自己的脸和名字。我也不会脆弱到轻易轻易被人杀死……唔……” 宫理没有松开手,掐着他脖颈并且狠狠张口咬在他的锁骨下方,她将他推到大理石墙面上,他身前是滚烫的热水,身后是冰凉湿润的墙面,强烈的窒息感要他头晕目眩。 …… 甘灯忽然感觉能够呼吸了,低头看下去,那个牙印可不怎么秀气,他像个被她恶狠狠啃了的苹果,而牙印处渗出不少血来。 她笑了起来:“鉴定完毕,你不是幽灵,你的血是铁的味道。我的导液像淡汽油一样。” 甘灯看着她,突然捧着她的脸再次低头。宫理的回应,简直是要在他嘴里也要再咬出几个血窟窿。 …… 她纯粹是觉得好玩,不讲章法的捏过去,她把手……进他和大理石墙壁之间的缝隙里,指节揩过他后背被薄薄皮肤包裹的椎骨,像是在细数他的骨头;她手指恶意拽了拽他,甘灯想骂她却吻得舌头发麻说不出话…… …… 他在唇缝之间,像是被人攫住了大脑,只能跟着诵念她的经文:“宫理……唔,宫理……” 天呐,她看起来瘦,可皮肤下的肌肉都显得她像是随时爆发力量的野生动物,偏偏她在某些地方又有一点点半满的丰润。 她的活力在肌肤的每一个细腻的纹理里,让他只感觉手掌摸过去的时候,自己也沾染满她的气息。 她把他扑在墙上的时候,甚至踮起脚尖,拇指恨不得扣进他髋骨凸起边沿,像端一个薄胎瓷碗一样把手指扣进碗沿里去。 他也像是把自己当薪柴烧,宫理忽然撤开嘴唇,在他面前有点堪称娇憨的掰了一下嘴唇给他看,道:“你都要把我咬破了。而且你叫的好大声。没问题吗?” 甘灯靠在那儿,大口呼吸着,对她摇摇头。 宫理低头看他,哼哼笑起来:“真离谱,平时见你,我都感觉你是个玉雕的菩萨,不该长这玩意儿。不过现在看来,你这……长得也够——仙气儿的。青春期急速发育的不只是身高,是吗?” 甘灯梦里或白日梦里想到的场面,真是跟现在没有一处雷同,她甚至还拿手比划,甘灯一把拽开她的手:“够了。” 宫理笑嘻嘻:“不要在浴室里吧,我怕你会摔倒。” 甘灯却握住她的肩膀,动作轻柔的调换了位置。宫理笑:“怎么?你非要挑战一下?” 她极其坦然,靠着墙像在街边等伙伴的旅客。他笑了一下,然后扶着她的腰缓缓半跪下去。 宫理这次并不吃惊了,她从他弯下腿的时候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这也不能阻碍她心里怦怦跳。这事并不出奇,心跳的原因是因为甘灯。 她握住了他扶在她腰上的手腕,抬着他一只手,道:“怕你滑倒。” 甘灯仰脸看着她,微微启唇,热水砸在他后背上。 …… 宫理实话实说,甘灯……的技术真的不怎么样。她几乎要笑出声,但又觉得这样太失礼,有点痒,有点笨拙,跟他那副自信满满又优雅的样子实在是不符合。 而宫理是不会在床上演戏的类型,她感觉到什么就表现什么,甘灯也有点意识到……纸上学来终觉浅。 …… 宫理手指穿过他头发。他学的很快,但奈何水平不太稳定。妈的,她不介意给他当教材,可这会儿她已经忍了很久快忍不了了! 水顺着淌下去,似乎呛到了他,甘灯微微别开脸。 …… 宫理关上了水龙头,他意识到失态,连忙抿住嘴。嘴唇湿润的有不同于水的光泽,抬眼看她,仿佛在问如何。 宫理却晃了晃他被她握住的那只手,道:“你现在有点像一个刚学会握手的小狗了。”他头发微卷,湿漉漉的拨在脑后,宫理补充道:“犬中贵族,阿富汗猎犬。” 甘灯有点无奈:“……如何?” 宫理:“实话实说,一般。” 甘灯平静下有一丝尴尬:“……可以勤加练习。” 宫理把他拽起来:“那也挑个场合,现在就算了,我他妈快忍不了了。” 宫理又要把他拖出去,甘灯已经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他要求她拿来浴袍,宫理压根无视他手指的方向。 他不同意:“最起码浴巾——” 宫理不耐烦的扔了给给他:“遮什么遮啊!” 甘灯还从来没有身子都没擦干净、头发还湿着就到床铺上,他皱起眉头。幸好屋里点着壁炉,还很温暖,甘灯清了清嗓子,像要睡觉似的在床上拽起被子,也想遮住自己。 主要是遮住他右腿和…… 宫理看着她锁骨下头那个咬痕还在渗血,他靠在床头,对她伸出手,似乎想要让宫理与他拥抱在一起。 宫理跟踩蹦床似的站着,叉腰低头看着他,一脚把被子踢到旁边去,他瞠目又无奈:“宫理——” 宫理道:“你要嫌不舒服,我们就去地毯上。” …… 她与他抱在一起,掰着他肩膀将脸凑过去:“把我当被子吧。” 甘灯手指握住她后脑,俩人呼吸交融,一起顺着床头的垫子滑下去。 …… 他天然有点气定神闲、不紧不慢的感觉,连没找对地儿都搞得像是在细细感受。 …… 甘灯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这是为了……” 宫理打断他:“我知道为了什么,但你这是没少备课啊甘老师,委员长上网就搜这些教程了?” 甘灯动作一僵。 宫理拽开他的手:“你当是解应用题吗?还一个步骤不能少似的。” 甘灯:“……我怕你疼。” 宫理笑出了声。 甘灯皱起眉头有点恼火起来:“你在挑衅啊。” 宫理:“主要是我这身体素质太好了啊,你就是给我肚子来两刀,我吃两盒小熊饼干就好了。” 宫理这个漂亮小野兽,银发披肩,低头看着他笑起来:“我不听话呀。太磨叽啦甘灯。” …… 甘灯脑子都有点卡住了,还以为自己说的话只有自己能听见:“真……要命,啊……” 宫理将脸凑过来:“所以说,甘老师,备课再久也没有用,新手也是看得出来的。” …… 他想控制住,甚至把伸手把指节咬进嘴里。 …… 甘灯太不甘心了,他咬着牙根,一句话碎成了好几截:“你这是把我当工具使呢?” 宫理眯着眼睛,在壁炉与房间的暖光灯下,她像是蜜色的:“我是打算把你当工具使。但问题是——”她捏住了他的脸:“主要是也没哪个工具长了这么张脸。” …… 她将他那咬的好几个牙印的手从他口中解救出来,将自己的拇指用力扣进口中,像是要让他做个鬼脸。 …… 甘灯并不知道自己在宫理眼中是什么样的。但他觉得宫理却是极神秘又难以把握的,多少次他以为她在表示好感,却发现是嬉笑;多少次他以为她讨厌了他,却发现是更进一步的信赖。他想端着抽离且冷静的样子,就像她这会儿一样…… …… 她压根不给他一点自主权,但甘灯感觉自己从人变成工具这个状态,竟然于他而言是如同甜美的陷阱。 他有过长久的非自控的“物化”,就像是实验小白鼠一样,几乎生活中没有行动是可以由自己支配的,所有人都以为他反击后必然是强势且老谋深算的。可当他在宫理手中就像个“玩意儿”时,他感觉意识混沌,没有敌人也没有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复的深渊;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要维持的体面,他颤抖起来,简直是虚无又放浪的堕入下去…… 他眯眼看她,发现所谓在水面上也不过是假象。 …… 甘灯只感觉自己一瞬间都迷糊了。 直到宫理骂了一声,倒在他旁边的枕头上。她动作也跟放慢了十倍似的,呆呆看了一会儿床架上头的帷幔,才把手抽出来。 甘灯竟然不讲究的在枕头上蹭了蹭,宫理的手搭在他腰腹上,他哑着嗓子道:“你好了?” 宫理轻轻笑起来,她嗓音也不怎么好:“都没顾得上看我是吗?” 甘灯:“不……”他顿了顿又道:“是。” 宫理蜷着脚笑起来:“是还是不是。” …… 他伸手要拽她手腕:“去洗一下。” 宫理笑:“算了吧,让我先懒一会儿。” 甘灯:“我带你去。” 宫理:“你怎么带我?你都是我拖上来的。” 甘灯声音微微拔高一点:“那我也不至于这点事都做不了!” 宫理结舌:“啊……抱歉,唔脑子不在这儿,别介意。” 甘灯要起身下床拿拐杖,宫理拽住他胳膊,将他扯回来抱住了他。 她声音懒洋洋的:“我想躺一会儿,甘灯,陪我会儿吧。” 甘灯没说话了,他脸窝在她汗津津的肩膀上,呼出一团让她笑着缩脖子的热气。 他手臂紧紧抱着她,像是从那团虚无里回来,还紧紧抱着诱惑他的恶魔。 宫理喜欢数他的脊梁骨,手指又一节一节点过去,哑着嗓子道:“哎,没带烟。久旱逢甘霖,不吸根烟真对不起你刚刚那副样子。” 甘灯选择无视她有失偏颇的话语,他挪过身子,手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薄薄的铜盒,里头是火柴与数根细细的卷烟。 宫理看他,有些惊讶:“你平时也抽烟?” 甘灯:“偶尔。尼古丁对我用处不大。” 宫理从中拿出一根叼在口中,甘灯也拿起一根夹在他咬了很多牙印的手指上,他把被子拽过来,盖到二人的腰处。他划亮火柴,火光跳跃,像是从床尾远处的壁炉里借来一点魔法。他给宫理点燃了烟,就挥灭了火柴,扔在他床边放金属支架与药物的银色托盘中。 宫理低下头,她银色头发从耳后落到脸侧,汗珠从锁骨滚下去,一点橙红色的光照亮她鼻翼,宫理叼着烟也凑在他手中的烟旁,染亮了他的烟,甘灯心里蹦出“相濡以沫”这个词来。 第232章 [] 她靠在床头, 笑:“彻底弄脏你的床,再给烧个洞来,怎么样?” 甘灯在被子下动了动腿, 蹭到了床单上一片湿痕,他连她脑子里的想法都猜得到:“弄脏吧,我今天就睡在这上头了。” 宫理显然又联想起来,吞了口烟, 看着他。 甘灯拿起床边的玻璃杯, 他和宫理分喝了里头的水, 他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拿着烟, 是大权在握的一只手, 但一切都因为那牙印和手腕的泛红显得淫|靡。甘灯吸的很少,只是夹着烟, 将烟在杯沿上敲了敲, 烟灰掉进去。 宫理是真的认真在吸,一片云雾从她鼻子口腔中飘出去, 遮住了她的脸,她盯着窗户发呆, 弯起一条腿道:“窗外是什么?” 甘灯:“快到极圈附近的岛, 跟你们之前学员宿舍的岛类似, 但更靠北, 更无人知晓。” 宫理:“唔。也会有极光吗?” 甘灯点头:“有的。” 宫理:“下次有了极光,叫我来看看。我从来没见过。” 甘灯心飘起来。下次。 刚刚做的时候, 她也说了下次。 他沉默许久, 在这个话题即将翻过去的临界点上, 开口道:“下次?” 宫理也掸了掸烟灰:“嗯,下次。当我再想干|你的时候。” 甘灯知道她是逞口舌:“……那估计不会隔太久。” 她咧嘴笑起来。 他有点想谈起来, 如何界定他们的关系,但又觉得其实俩人有点对彼此心知肚明。 甘灯不敢跟她太亲密无间,宫理也不可能日日夜夜陪伴他,二人时不时见面,聊天或交换一些消息,推心置腹或彼此试探,但聊到最后总是要把话按进对方口中,抱住彼此赤|裸的肩膀—— 这样就好。 他做陶盆里习惯独自开在窗台的鸢尾花,她就当一只总来吃蜜的蝴蝶,粉翅上还沾着春天的气息,聒噪的立在花上。 宫理又吸了两口烟,她胳膊抱着自己的腰,横在胸乳下头,看了会儿窗外,又转脸看他,道:“什么委托?” 甘灯以为自己思绪敏捷,但他这会儿转了三圈,才起来,她问的是之前他提出的委托。 甘灯:“……不再温存会儿。” 宫理笑起来:“聊委托就不温存了?”她倒过去,身子横在他大腿上:“现在够温存了吧,说罢,你也时间宝贵呢。” 甘灯握着烟灰缸玻璃杯的手臂,搭在她身上:“又是个类似潜入或扮演的任务,但要比上次演缪星难得多。” 宫理朝他脸上吐烟:“我成专业户了?” 甘灯:“因为这次你要扮演一个男人,是公圣会在某个城市的主教,即将被调回万城。他性格比较孤僻自大,也能力出众,有一些旧日的裙带关系。之前你的熟人——老萍,已经潜伏在他身边将近两个月,按计划是调查清楚后直接杀了他,提取他的记忆然后派人假扮他。这次是行动部、对外关系部、收容部与战略部等几个部门联合行动,但是却没想到准备好的人员都用不上了。” 宫理:“为什么?” 甘灯轻声道:“在老萍潜伏在他身边的这一两个月内,他失去了四肢。说是受伤,更类似于某种献祭,他献祭肢体后,现在是四肢义体化的状态。而我们准备的扮演他的人选全都废了,总不能为了扮演他砍掉四肢吧。” 宫理眯起眼睛:“献祭掉了四肢?这是主还是什么恶魔邪神啊,那我扮演他,到底要做什么?” 甘灯夹着烟道:“我们认为,在新国境内的公圣会也在大量收容特殊物品。在公圣会进入新国的时候,我们和公圣会发生过冲突,最后冲突的结局是——他们有组建圣职人员队伍的权限,却不允许随意插手天灾、收容物以及地区冲突。但现在我手里有证据证明,他们也在建立自己的收容部门。是从其他地区教会中将收容物带来这里?还是说也在咱们这里搜寻收容物?我们尚且不清楚。” 宫理眯着眼睛:“那要我假扮这位,是要做什么?找证据,还是带一些收容物回来?” 甘灯手中的烟快要燃尽了:“查一查他们的现状,到底手里有多少收容物,又计划着做什么,是把境内的往外转,还是把境外的往里接?他们的收容物中很可能有跟当初春城的月神胚胎类似的东西,所以综合考虑来,你可能就是最合适的。” 宫理把烟头扔进杯子里,伸着懒腰道:“……就一点也不考虑我的水平,万一我演的不像?” 甘灯笑起来:“你的水平一般取决于出价以及你的心情。” 宫理转过身来,托腮看他:“所以说啊,你现在都付得起了。给钱让我满意,肉|偿让我开心。” 甘灯眯眼看她:“一点都不怕沾上权色交易这种名声啊。” 宫理笑了,她甚至还荡着脚:“我是被求着来交易的,我怕什么,你们布局半天骑虎难下只能找我了,我提点要求怎么了。甘灯大人才不想被人知道跟我睡了吧,你该藏着掖着一点。你觉得咱俩陷在流言里,大家是在意谁更多?” 她以为甘灯会沉默或别扭,却没想到甘灯也将烟头扔进玻璃杯中,将玻璃杯放在桌子上,微笑道:“那就让别人知晓吧。” 宫理得意了还没有半秒钟,让他一噎。 啧,真要是传出去,她真成甘灯派的人了,自由人干员都不自由了。 她翻了个白眼:“瞧你这处处挖坑呢,裤子都没穿上呢就算计我。” 甘灯手顿了一下。他其实没想太多,刚刚只是觉得,他想要让别人知道他和宫理的事儿,最好在所有人眼里都把他们俩绑一块了。 但宫理在餍足之后显得很宽容,她甚至不在乎所谓的“算计”,坐起来抱住他的腰,嘴贴到他耳朵边,甘灯准备拿光脑的手抖了一下,失声道:“你又想干什么?” 宫理就跟舔他耳朵似的,小声说了两句话:“等下次的时候,我们玩……” 他僵在床上,脸上不太显眼的一阵红一阵白,宫理说完了又笑嘻嘻的看他:“你看,我很有弱点的,我特别吃你这套的。你答应了我,我就答应你。” 甘灯内心在抗拒,但她浅色的眼睛湿漉漉的,简直像是天真的在求他帮忙,甚至还故意低下身子仰脸看他,鼻尖都跟他蹭在一起了。 小混蛋最混蛋的就是,她还不要脸,为了达成目的,她伏低做小、撒娇卖乖甚至可以动用勾引的手段。 甘灯头皮发麻,一边觉得这样下去他会被她一直按在欲望的水底下脱不了身,一边他又隐隐期待,含混道:“……我考虑考虑。” 宫理:“行,那你把这个委托的资料发给我,在我看完之前,你给我个答复。” 甘灯又好气又好笑:……说白了也就是俩小时之内就必须要答案呗。 但其实也没有要两个小时,在俩人去洗澡清理的时候,他就没忍住答应了。宫理心情不错,他跟她说餐厅准备了水果和饭菜,让她出去先吃饭吧。她把浴巾当披肩,几乎跟芭蕾舞演员似的能在空中大跳着,甩了头发上的水跑出去。 甘灯:“……”她确实有时候有点幼稚。 他从浴室出来后更衣又穿戴好了金属支架,晚上还有一场会议,他挑选西装的时候也看了几眼会议备忘录—— 只是更衣室里到处都是镜子,他一看到镜子就会忍不住想起刚刚的疯狂,甚至没办法看自己的眼睛。就十几行备忘录,他看了三遍都只是眼睛扫过了字,内容没进到脑子里。 甘灯叹了口气,把备忘录放下了。 他今天晚上的会议要怎么跟人勾心斗角,他现在脑子都要不灵光了,该有的人际往来、势力关系,全都被她几声呻|吟里夹杂着的名字占满了。真要是有人把他脑袋里的东西投影出来,浑身赤|裸的宫理恐怕要拳打脚踢把他的其他思绪都给打进角落里。 甘灯摇摇头,拄着拐杖走向餐厅,他路过镜子的时候,竟然想要妄图让自己的肩膀少歪斜一些,步伐更轻盈一些——他明明想笑,最后却只是在叹气。 “甘灯!” 他走进餐厅的时候,听到她扯着嗓门在喊。 甘灯道:“别叫了。” 他走到餐桌旁,才发现宫理什么也没穿,她坐在天鹅绒的高背椅上,人从椅子上滑下去半瘫着,脚搭在桌角上,赤|裸的肚子上放着玻璃盘装的红莓,那条浴巾就像是她洁白的围巾一样缠搭在她肩膀上。 她甚至把自己的长腿当滑梯,把光脑搭在腿上,有一搭没一搭看着他刚刚发给她的委托文件。 甘灯站在她旁边:“……外面就是备餐间,他们一推门就能看到你。” 宫理笑着把红莓塞进嘴里,晃着脚,看着长餐桌中间摆满的食物,道:“我猜他们不敢轻易进来。” 甘灯有些饿了,他最近这段时间开始吃一些正常的食物,厨房那边大为惊喜,就准备了很多精细的食物。但甘灯平时都是在休息室的小桌用餐,看来他带人回来的事也不完全是秘密,才启用了这间餐厅—— 宫理转了下身子,靠着一边的软包扶手,把腿弯折着搭在另一边扶手上,把怀里的红莓递给他。 甘灯低头看了她肚子一眼,那里还有一圈几不可见的玻璃器皿留下的水渍,她却会错了意,拿起一颗红莓,先是在自己胸口蹭了蹭,才递到他嘴边。 甘灯:“……?” 但他还是张嘴吃了那颗红莓,宫理却迟迟不肯松开手指把红莓给他,她笑了:“就想吃点带美人香的是吧。要不是你这委托确实是正事儿,我愿意倒在身上让你吃。” 甘灯咬住红莓,也咬了她手指一下:“……你差不多得了。” 宫理把玻璃器皿放在桌子上,看着他系到最上面的一颗扣子,笑道:“我是没你会装嘛。” 他正巧想要跟她探讨些委托的事,他坐在餐桌旁用餐,也想让宫理好好吃饭,最好能坐到他身边来。宫理却不太愿意,她说:“我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他眼睛扫过去,果然几个肉菜和蛋糕以及油炸食品上,都有被叉子拿走一部分的痕迹。甘灯忍不住想:管她吃饭干嘛,困在春城里都没饿着她。 他坐在那儿吃饭,宫理又叽歪起来:“你离我这么远干嘛。不对、是你家整这么大的桌子干嘛啊,你当是甘灯三世,宴请庄园中的贵族夫人吗——你离我近点哈。” 甘灯觉得她这是乐起来之后也不装神秘了,整个人跟考了状元的喜鹊似的在枝头上吱哇咕呱,他放下筷子,扶着额头牙都要咬起来:“你叫个瘸子搬着椅子离你近一点,你有良心吗?” 宫理瞪大眼睛看他半天,噗嗤一声狂笑起来,在椅子里晃的东倒西歪。 到最后她确实光着脚把椅子搬过来了,她倒是工作态度还算认真,一直在问这个要扮演的主教的情况。甘灯道:“你先穿上衣服再聊工作。” 宫理:“……我衣服扔地上,那淋浴的水溅出来都给弄湿了啊,而且我还踢了好几脚。” 他只好让人送些衣服过来,衣服是漂浮的家政机器人端了好几个盒子送进来的,宫理打开盒盖:“你就让我穿这个!” 第233章 [] 盒子里堪称是小公主套装。 是一条绸缎蝴蝶结系在腰后的淡黄色连衣裙, 看做工应该价值不菲,面料也很好,就是有点过分可爱了。 这条裙子倒是有点魅力属性加成。 甚至还有一套内衣, 尺寸看起来就很普通,她应该能穿,可是内衣上蕾丝太多,她都不想穿了。 另外更是一条黑色的吊带连衣裙, 就是面料亮晶晶的在光下像是闪烁着星光, 不知道什么材质, 高开叉的那种。但可惜是个白装。 宫理直接扔下盒子就往甘灯的更衣室走:“我穿你的衬衫。” 甘灯含笑道:“那我的裤子你可穿不了吧。” 宫理:“不至于, 给我个皮腰带, 我再弄个保温杯钥匙链,怎么不能穿。” 甘灯:“选一条裙子试试吧。” 宫理猛地回过头来:“你是故意的吧。” 甘灯:“不要说的跟我整蛊你一样, 你只有扮演别的角色时才肯穿得漂亮。” 宫理先把内衣拿出来穿了:“我觉得我那工装裤、棒球服还有桃红色假貂毛大衣也很漂亮。” 甘灯还是循循善诱:“你要是肯穿我给你挑的衣服的话, 我还可以再答应你一个要求。” 宫理瞪大眼睛:“哪种要求。” 甘灯清了清嗓子:“那种要求。” 宫理指着他:“不许耍赖。” 甘灯:“不过我指的是你以后都肯让我打扮你的话。” 宫理想了想,拍桌子:“成交。甘灯, 还是你牛逼,刚破|处没有俩小时, 就已经会用这种手段交换利益了。” 甘灯没忍住咳嗽起来, 他脸也不知道是因为咳嗽还是她的话涨红起来, 拐杖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小腿:“少说几句。” 宫理也说话算数, 她还是选了那条淡黄色蓬松短裙,至少有点属性。大蝴蝶结缎带系在身后, 她就像个圣诞节包装的礼物, 银色的缎带倒是跟她头发很相配。裙子还配了一条同样蝴蝶结的颈带, 她蹲在那儿系颈带的时候,脸上的嫌弃之情都快溢出来了。 宫理没穿盒子里的高跟鞋, 配的是自己的黑色工装靴,她拢了拢头发,衣裙显得她年纪比实际更小,更精致娇贵,镜子里看起来就像个被人精心打扮带去宴会的野性坏小孩。 甘灯在她身后几步笑起来:“你是我见过脸最臭的洋娃娃。” 宫理:“我在不穿衣服上有恶趣味,您老人家就在穿衣服上有恶趣味吗?” 甘灯想拍照,但是想了想忍住了,她肯定会不高兴地冲上来抢他光脑,他歪头细细看着她,用眼睛记住。 宫理把自己的脏衣服和各种东西都装进包里,把包搭在肩膀上,准备走了。 甘灯有些不舍,道:“你晚上有什么安排?” 宫理:“跟我家波波小朋友聊聊天吧。顺便收拾收拾车子之类的。” 甘灯此刻又想起了绝对会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个人,眯了眯眼睛。 …… 深夜的万城,宫理蹲在街边抽烟的时候,已经不止有一个男人或女人上来搭话,表示看到她裙子后面的缎带掉在了地上,想来提醒她,甚至过来谄媚地给她拍拍灰。 宫理抬了抬眼皮,对搭讪者笑道:“那怎么,您是要给我解开缎带重新系一下吗?还是说让我骑在你头上抽烟,这样缎带就不会落在地上了。” 平树开着车到达的时候,宫理鼓着脸有点不爽地把烟头按在路灯杆子上,她身后几步远的垃圾堆里,有个男人上半身倒栽在里头,双腿还在抽搐。 他把越野房车停在路边走下车,也对穿得跟个待拆封的漂亮礼物一样宫理有些惊讶:“你、你不是带着波波去儿童能力者协会吗?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 宫理别开眼睛:“啊,嗯,那边的老师让我打扮成公主,跟小朋友们一起讲故事玩游戏呢。” 宫理看到车身已经刷干净了,她们之前在铁城的那些泥土雪霜都已经被刷掉,房车干净得就像是他们出发时那样,宫理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平树接上她,又开了一段车。 宫理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起关于儿童能力者协会的事,平树比她想象中平静,点头道:“确实是,这些孩子大部分都父母双亡,有些能力超群,一不小心就会走上歪路。其实我小时候也没在儿童协会受到什么虐待,只是当时我身体里藏了很多枪和毒品,他们劝我我却不肯都拿出来,最后他们找了个别的能力的干员扫描我的身体,逼我把所有东西都掏出来……所以我就一直有些害怕……” 她注意到平树也把车上的食物和锅碗瓢盆整理了一些,把一些能带下车的都分门别类装好。而且还有个小箱子里放着一盆小仙人掌、几本绘本、还有小熊帽子。 她对平树道:“我用光脑加了儿童协会的一位干员为好友,说后续用来交流波波的一些事。我跟她说一声,你明后天有空的话,就把这些东西给波波送过去。” 平树有些惊讶:“真的可以吗?” 宫理想了想,在光脑上拉了个小群,把波波、她和平树拉在了一个群里,波波可能睡觉了,并没有在群里发照片。 平树看着那个头像是小花朵的账号,问道:“这是谁?” 宫理:“波波。” 平树惊讶:“波波?!” 宫理:“对,儿童协会给了她一块手表,可以拍照发消息,但是她不会打字,所以只会拍照。” 这时,平树也开着房车驶入安静的街区,因为宫理住的地方没有这么大的停车位,二人就把车停在了旁边的公共收费停车场中。他俩抱着车上的大包小包走下车,平树还往自己的身体里塞了不少物件。 深夜街区里已经没多少人了,安静的街道上俩人走着,宫理远远就看到了她之前住的小白楼,楼下左愫的师门开设的小卖部还在营业,明亮的灯光照亮了一小片街道,外头关于手工炒面和汽水抽奖的广告牌闪耀着。 宫理笑道:“回家的感觉也不错啊。” 她用脚打开感应的店门,探头想看看左愫在不在,就看到几个男孩女孩惊讶道:“宫姐!你回来了!” 宫理:“嗯啊,左愫不在吗?” 年纪大一些的师弟摇头道:“最近大师姐工作很忙,你们这么大半夜回来饿了吗?要吃包子和炒面吗?我们这里还有热的。” 宫理笑起来:“那多不好意思。哎呀哎呀——两份两份够了呀,我之前留的钱还够吗。” 几个师弟师妹还帮忙把他俩手里的行李搬进了电梯,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时候,宫理忽然问他们道:“柏霁之回来过吗?” 平树偷偷看她。 那几个师弟师妹以为他们还在一起,笑着挠挠头:“没有呀,我们还想问您呢,他之前走的时候说是出差,这都出差有一阵子了吧,快回来了吧。” 宫理张了张嘴,半晌道:“可能吧。好啦,你们去忙吧。” 宫理开门的时候都有点生疏了,她拉开门朝里走去,万城毕竟雾霾严重,屋里哪怕关了窗也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空气有些不流通。平树正要换拖鞋的时候,光脑亮了一下,平树叫起来:“波波发消息了!” 宫理也低头看向群聊,波波发了一张有点手抖的模糊的照片,宫理能依稀看出来,是窗户能看到的月亮。 这都半夜了,她还没睡着吗? 紧接着又是一段抖动严重的小视频,她似乎是坐在一张小床上,周围也有几张类似的小床,是孩子们的宿舍。 似乎因为儿童能力者协会的特殊权限,景象都是模糊不清的,手表上的镜头转了一圈后对准了波波的脸,她明显眼睛红了一圈,似乎刚刚哭过。她穿着统一的睡衣,把枕套套在脑袋上当帽子。 宫理以为她会哭着撒娇,却没想到她突然咧嘴用力笑起来,然后对着镜头比了一下拇指,想要表示自己很好。她右手处还戴着那个假肢。 宫理看得心里一软。 真不知道她是傻还是成熟呀。 宫理刚要开灯,就看着一只脚穿上拖鞋,一只脚还光着的平树在她开灯的瞬间,突然把胳膊挡在了脸上。 宫理:“怎么,这灯光刺眼?” 平树鼻音很重:“……嗯。” 宫理失笑,她伸手抓住他胳膊,他不肯放下胳膊,哽咽道:“真的太刺眼了。” 宫理又想笑又觉得心里暖暖的,她换上拖鞋,把行李放在地上,又接过平树另一只手里拎着的炒面和包子,笑道:“波波真幸福,现在最关心的她的人,就也在方体内工作,想见她也可以见到。” 平树吸着鼻子捂着眼睛走上来摸摸索索的想坐在餐桌旁边,差点被椅子绊倒,宫理扶了他一下,让他坐稳,她从冰箱里拿出两瓶还没过期的汽水,随便拿纸擦了擦桌子,将汽水放在平树面前。 平树终于放下手臂:“……对不起,我真没出息。” 宫理:“你最近都已经哭得很少啦。舍不得波波?” 平树小口喝着汽水,抹了抹泛红的眼睛,睫毛都被泪水粘在一起:“也不只是舍不得,就觉得她好懂事……就更心疼了。我也不是伤心,我就是想着我们去北方的时候,车上还带着个小机器人呢,怎么回来就不在旁边了。” 宫理其实挺理解他,只是很多情绪她没那么敏锐或不会说出来,平树手肘撑在桌子上,用力擦了擦脸,拿起汽水瓶,跟宫理碰了一下杯:“恭喜,我们平安归来,也恭喜波波能找到归宿,我明天就去把东西给她送去。而且可以跟儿童协会说一下黑赛选手啵啵熊的事,如果能让她操纵这种机器,她的安全也会有保障。” 宫理点点头。 她环顾四周,平树也眼睛扫过一圈,房间里还像她走的时候那样,也就是停在柏霁之走之前的样子。而且被收拾的过分干净,甚至没有什么活气,他怕她再想起来,甚至觉得可以换个窗帘或者摆放一些花,再添两三件家具。 没想到宫理先开口道:“你最近有空陪我看看新房子吗?我打算换租了。” 第234章 [] 平树心里一缩:“你是想住更好的地方吗?” 宫理:“能住摩天大楼顶层当然更好, 我也不挑剔,就是觉得是个搬出去的好时机。”要是柏霁之回来了她再搬家,容易尴尬, 而且她现在也确实有钱了。 平树手指在桌子上蜷了一下:“好,你的预算跟我说一下,回头我可以帮你看看房子。就是……” 宫理:“怎么?” 平树也不知道自己表情算不算笑:“我觉得小柏回来之后发现楼上搬空了,可能会觉得很孤单吧。” 宫理眨了眨眼睛:“……那也没办法。” 平树第一时间不知道为何会带入柏霁之的心情, 仿佛自己也觉得要掉入冰窟里似的, 觉得她有些绝情。但宫理显得很坦率, 平树又意识到——宫理只是很清醒, 她不愿意再复合了, 也情绪走出来了,长痛不如短痛。 她不是黏糊的性格。 宫理又道:“你也不要说的跟谁抛弃了谁一样, 他有两个妈妈, 左愫、你、我、老萍,我们还在群里, 我们还是他的朋友。他要是遇到危险,我也必然会帮他的。” 平树抬眼看着宫理, 她……好像是只要不背叛她, 就不太会跟过往的恋人闹掰的类型, 在她心里还像曾经一样, 能看得见柏霁之的闪光点,觉得他是很好的人, 只是不合适。 可是, 不知道她的前任们会怎么样想。 平树低下头, 宫理手指敲着桌面:“你又联想什么呢?把自己代入谁的视角了?我发现你还是挺经常能对其他人感同身受的呢。” 平树没想到被她看穿了,脸上微微一红:“没有。我就是发呆呢。” 宫理打开桌上的炒面, 也给了他一盒,喝着汽水一边吃一边道:“你也代入不进去啊,性格又不一样,再说咱俩——” 平树:“嗯?” 宫理喝了一大口汽水,摇头:“……没事。” 宫理把裙子脱了之后,就进去了自己放满衣服的隔间里,嘴里嘟囔着:“蓝色品级、加魅力值……算了,加魅力的衣服太多了,就塞箱子里吧。” 他就看到宫理把那明显昂贵且精致的衣裙,塞进了一个开裂的塑料箱子深处。 平树跟她一起把北行路上的旧衣服洗了,宫理看他准备走,惊讶道:“大哥,还有两三个小时天都亮了,你还回你那破地方住什么啊?你明天早上不上班吗?” 平树其实也有点不想走,在这次北行之前,她已经很久没跟宫理日夜见面了,现在突然又分开很远住,他心里有绕成圈的不舍得,可他还是脸皮薄,找理由道:“可我还有好多行李也要拿回去……” 宫理果然道:“我把沙发租给你,租金是明天你买早饭,赶紧睡吧,我快困得能滚到床底下去。” 她没多说,揉着眼睛准备进屋了,她用脚关上门之前打着哈欠道:“明天我也要去方体开会,你记得叫我起床。” 卧室的门一下子关上了,平树缓缓把行李放在玄关处,抿着嘴笑起来。 凭恕:“你丫真会装啊,赶紧的吧,我现在就要睡那沙发——” 平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忍不住又擦了擦落灰的厨房,才躺到沙发上,天色都快要亮起来,他也睡不了多久了。 平树躺在侧着身子躺在沙发上,再次看着波波发来的视频时,凭恕却不怎么关心波波,只是美滋滋道:“考虑到她以前跟那个长尾巴的在沙发上打过炮,你现在正好在她空档期,是不是也离这一天不远了。哎呀,平树,咱俩别见外啊,我可以指导你怎么勾搭女人的——” 凭恕怎么突然态度这么大转弯? 凭恕还开始自吹起来:“你想想,以前有多少人觉得凭爷还是很帅的,还在我身边绕个没完的,你要相信我能给你来个大变身!” 平树把他的声音当做了背景音,若有所思。 …… 平树第二天叫宫理起床后,还去买了些牛奶罐头和冷冻食品,然后两份带烤肉排的麦麸饼早餐,却看到宫理在她放满衣服的房间里翻腾了半天,找出了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 有点像是爱丽丝的裙子,裙摆有着绸缎的光泽,几层白纱的内衬。连衣裙还有白色的花边和泡泡袖,前襟是白色的缎带,她本来就皮肤白皙,穿着淡蓝色裙子和那一头银发,看起来就像个琉璃娃娃一样。 平树端着饭愣在那儿,半天才出声道:“宫、宫理,你今天这是要去干吗?” 宫理转了个圈笑了起来,手里还拎着一双黑色小皮鞋,平树懂了:“啊!这是有特殊加成的杀手套装吧!你之前不也穿过一身粉色连衣裙,暴打过柏峙吗?今天就有委托要做吗?” 宫理咧嘴笑起来:“也算是委托吧,我回去上班就要立马接一个大活,跟收容部也有关系,你之后也有可能会知道的。至于这身衣服,我偶尔也想往可爱里打扮嘛——” 如果平树不是看到她那一脸坏笑,恐怕就当真了,他打了个哆嗦:“求你了,别笑了,我知道,你每次穿的光鲜亮丽,必然有人要没命了。” 宫理真的就这么穿着跟平树出了门,她背着手脚步轻快,裙摆被风吹动,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以平树对她的了解,她高兴只会因为要干点爽事儿,他甚至猜测宫理是不是要再去儿童能力者协会给小朋友们讲故事,然后突然变脸荡平儿童协会,把波波抢出来。 路上的人有不少人将目光看向宫理,若不是因为平树跟她肩并肩走,甚至有人想要上来搭讪。平树也眼睛不断往她身上瞟,越想越毛,宫理所有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时候都是最危险的时候,她要是想做点疯事,他是不是应该拦着点。 宫理拎着咖啡走进自由人干员部门的时候,门口的兔牙小哥以为自己看错了。自由人干员又把前厅改成了一家可爱风大头贴店,店里张贴着各种动态大头贴,还有好多服装和道具,前台兔牙小哥就戴着一对儿兔耳朵,他看了一眼宫理的淡蓝色小裙子,觉得自己像是白兔先生了。 兔牙小哥:“您您您这么快就来上班了,您之前几个月都不来几天,我以为肯定还会再休息一段时间的——” 宫理掀开卡通门帘往后方的办公区走,可能方体最近活比较多,来上班的自由人干员竟然有将近四分之一,是宫理一次性见过的人最多的时候。也有不少人认出了她,将目光投过来,有几个见过她的,见过宫理扎着小辫穿着印彩虹小驴的上衣吃驴肉火烧,也觉得她今天这打扮不过是她混沌画风中得一环罢了,还对她如常地打招呼,笑着问她假期怎么样。 宫理一开始还笑着,兔牙小哥搓着手跟在她身后,宫理一看到自己的工位,眼前一黑。 装着各种委托的玻璃筒,在她桌子上堆成了山,几乎快到了天花板,而她对桌的脊索也有如山的各种小动物的笼子,两座半边山合而为一,以俩人桌子缝为界限,甚至一堆啮齿类小动物还把爪子伸出笼子,扒拉着宫理桌子上的玻璃筒。 宫理:“……这都是给我的委托?” 兔牙小哥尴尬地笑了笑:“确实有点多,这还是已经把过期的委托自动销毁了。您既然已经返工了,还是要处理完这些委托。” 宫理双手叉腰,吸了口气:“肯定还有我每一个都看过以外的处理方式吧。” 兔牙小哥:“您最起码打开玻璃筒,系统中就自动设置为已阅了,如果过期之后就自动内容销毁……”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宫理手指拨了其中一个摆放的颤颤巍巍的玻璃筒,那玻璃筒晃了晃就落在了地上,玻璃碎成一地——但这玻璃筒似乎由某种特殊能力制成,玻璃碎屑在落地之前就像冰化成了水一样,变成了几颗小水滴。 宫理:“哎呀,不小心……哎?” 兔牙小哥还解释道:“之前有干员把玻璃筒当拔罐吸在口鼻处差点把自己憋死,或者是打碎后用碎片伤人,所以玻璃筒都采用这种易碎无渣——啊啊啊!您在干什么啊!” 宫理手一挥,反正她工位也在角落,那如山一样的玻璃筒简直如山体滑坡一样倾斜而下,在地上摔出个大珠小珠落玉盘,她道:“哎呀,不小心——就把大半的委托都看完了哎。” 兔牙小哥呆在原地:“……” 宫理跟个吐血的女配似的又往桌子上一扑,胳膊在桌子上划蝴蝶泳,几十个玻璃筒掉在了地上,她矫情道:“工作真的好累哦,人家眼睛都要看花了,这么多工作怎么处理得完呢!” 兔牙小哥想象一下现在最起码几十上百位各个部门中层的方体系统里,同时弹出了“已阅”的提醒,是不是这些人还在窃喜,觉得宫理可能要接他们的委托了。 宫理最后再来个“孽子给我滚”式横扫书桌大法,基本上所有的玻璃筒都摔的差不多了,还有几个没碎的她以为他没看见,拿皮鞋狂踩—— 玻璃筒都碎了,地上只留了一大片委托的纸卷,她倒是开始捡起来扔在桌子上,堆成一团,兔牙小哥以为她会不看都扔进垃圾桶,但是她还是随手挑出了其中几个,似乎还是在筛选一些感兴趣的委托。 兔牙小哥在回前台之前,又搓着手道:“我听说您已经接了更大的委托,那恐怕是没时间做这些的吧。” 宫理依旧喝着咖啡坐在工位上翘着脚看委托,她抬了一下眼睛:“我也没完全确定要接。再说了钱也不嫌多,我也想接点小活玩玩嘛,自由人的意思,就是我想不想接大人物的大活,也是我的自由。啊,对这还有一杯多的咖啡,你拿走喝吧~” 自由人干员还是散漫,宫理今天来上班的时候,有些认识她的人已经送来了很多的目光洗礼,但宫理来到自由人干员部门,除了刚进来的时候大家跟她打招呼了几句,就各干各的,谁也不搭理谁,就连刚刚宫理把所有玻璃筒扫在地上的时候,也就几个人稍微抬了抬眼,而后就继续躺下晒日光浴、低头和面包饺子或者玩编织手工了。 自由人部门就这点爽啊。 宫理大概看了看,其实大部分的委托都是有点游走边缘类型的,也有些简直是让她铤而走险坑人的委托。她不感兴趣的就扔进了垃圾桶,偶尔看到几个还挺独特的就放进了抽屉了。 宫理没忘记,今天她是来开会的。 老萍是在两三日前,才向方体汇报了关于主教西泽将自己四肢献祭的事,导致本来多个部门定下的计划不得不中止。这一日的会议,便是探讨下一步要怎么做,甘灯也会正式推选自由人99号干员宫理加入这个计划。 不过不用他推选,估计很多人都已经想到了宫理的名字,他算是在流程上让宫理正式加入这个“蜕皮计划”。 果不其然,在宫理悠闲的翻阅厚厚一沓委托时,甘灯突兀的发了一句:“要来一起开会吗?” …… 甘灯撑着拐杖站在黑色帷幔之后,看着帷幔外尚且空空荡荡的委员长议事厅,黑色方块还向下流淌着沙子。他听到开门声,端着杯子转过头去,宫理从黑漆木门后走出来,手里还捧着纯白色的ROOM书典。 宫理道:“果然是让我来你的帷幕后面啊。不过我在方体的系统里也收到了会议邀请,会议的时间应该是在二十多分钟之后啊。” 甘灯微微蹙起眉头,有点疑惑地看着她,道:“因为手里刚得到了一批新的资料,考虑到这次联合任务中有个别委员长在你上次的事情中投了反对票,所以想让你多看一些资料有所准备——这些都不重要,你穿成这样是要干什么?” 宫理故作惊讶的捂嘴:“呀,我以为你喜欢这样呢?我还特意投·你·所·好,穿得可可爱爱的,怎么,不喜欢吗?” 她还天真的转了个圈,甘灯已经嗅到了不妙的气息,他道:“你生气了?当时明明还有另一条裙子,你偏要选那个大蝴蝶结——” 宫理一屁股坐在了帷幔后那唯一一把单人扶手沙发上,笑道:“那件有属性加成呀,好歹是个中等水平的装备。” 甘灯眼睛微眯:“那今天怎么还换了?” 宫理:“这件属性更好。” 甘灯笑道:“怪不得你以前总是穿的乱七八糟,原来永远都是属性优先。看看吧,资料就在旁边小桌上。” 他对于宫理占了他座位并不生气,拄着拐杖走近几步,低头看着她,似乎也觉得宫理打扮如此乖巧实在让他不适应。 宫理把旁边的光脑拿在手中,却并不仔细看,反而抬腿踩在了扶手椅旁原先给他垫脚用的脚凳上,裙摆顺着抬起的大腿滑落几分。 她笑起来:“你欠了我两个要求,我这儿利息可太高了,指不定明儿就变成三个、四个了,你要不先还还债?” 甘灯一愣,他脑后一紧,没想到宫理早知道他会请她来帷幔之后,是想在这儿混蛋。 他清了清嗓子,用拐杖点了点她踩在脚踏上的小皮鞋:“非要这时候闹吗?” 宫理咧嘴笑起来:“我都能当脸最臭的洋娃娃,你也可以当脸最臭的鸭子嘛,我不在乎。” 第235章 [] 俩人试探的刀锋都快戳到彼此鼻子上了。宫理在甘灯拿衣服要她穿的时候, 大概就知道了—— 俩人并未界定他们之间的关系,但甘灯有暗自试探边界的办法,宫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暗流涌动、小心试探,这好像是他一贯以来的生存方式。 她觉得自己像是收容了甘灯,他现在正在试探在收容的准则,试探哪些是允许他施展的权利。如同目盲的蜗牛被放进玻璃瓶, 轻轻探出触角摸清边界的形状, 如果找到缝隙, 他是会日渐侵蚀?还是设下陷阱? 宫理觉得有趣, 她也不打算太激烈抵触甘灯的小要求。毕竟她也有很多甘灯不一定喜欢但她早就想做的事。她也想试探出甘灯身上的权力危险、脆弱迷人。 以及他自卑与权力的边界。 她跟甘灯可做不了特别尊重彼此且小心翼翼的相敬如宾型情人。她也不想, 她就想折腾甘灯看他没有退路、自暴自弃、完全放弃抵抗;甘灯恐怕也不想,只是他想得到什么, 宫理就不清楚了。 宫理坐在他的扶手沙发上, 对他伸出了手,甘灯表情恍惚了一下, 似乎还有点不习惯宫理这种撒娇式亲近,以为是自己进入了别人的意识。更何况她今天把自己打扮成这幅样子, 浅色的瞳孔澄澈, 衣装虽可爱, 但更可爱的是她背后毫不掩饰的想耍坏。他微微弯下腰来, 宫理就抱住了他肩膀,抬头鼻尖碰在了他鼻尖上。 甘灯呼吸一顿, 昨日他会议后回到住所, 还能看到那狼藉的床铺和沙发, 他都觉得错乱的像是在做梦。 宫理与他这样鼻尖贴着鼻尖,她笑着蹭了蹭, 像是亲昵,也像是她拿饵放在水面上,要他做这个按捺不住先亲她的人。 甘灯垂眼看着她,心里皱成一片,正考量这步棋该怎么走时,宫理忽然捧住他的脸,咬住他的嘴唇深深吻过去。她热情主动得像是喜欢极了他,甘灯听到自己的心脏乱砸,顺着喉管几乎要在口腔中有了心跳的回音,他脑子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偏过头贪婪回应她。 而宫理抱住他肩膀,往椅背上倒去,他趔趄了一下,膝盖抵在了沙发边缘,手指也撑在沙发椅背上沿,他撑着胳膊低头吻她,像是躲在树荫下亲近的青梅竹马—— 谁能受得了被她抓着衣领急切又欢喜的亲吻,她绝对有种让人误以为被她爱的世间独一无二的魔力。甘灯听到自己鼻息乱了节奏,他甚至有些喘不上来,却没办法主动终止一个吻,他甚至感觉这比床上的快|感更像某种慢性侵蚀的病,酥麻从四肢末端向他的躯干汇合。他垂着眼睛,想看她是否也有几分耽溺,却发现宫理眼睛眯起,露出促狭的笑意。 甘灯刚觉得有些不对劲,就感觉到她的小皮鞋狠狠踢向他的拐杖。甘灯猛地往前一跌,拐杖滚落在地,她却伸出手抱住了他。甘灯几乎是跌在她怀里,他跪倒在地面上,视线比他矮了一点点,宫理两条腿圈住了他的身躯,手指摸着他嘴唇。 甘灯呼吸不稳,眯起眼睛,似无奈似恼火,宫理却将裙摆推向远离他的方向,露出白皙的腿,裙摆下层层白纱像是半遮半掩的窗帘,她笑了起来:“时间来得及,正好我也要看看资料呢,甘灯大人。” 甘灯沉默的看着她。 宫理感觉他看着冷静自持,内心却有深渊般把自己吞没的欲望。这是他时常观察他人、观察局势的帷幔之后,多少次他在这里,他就用着拐杖敲击一下地面便是发号施令,无人能窥得那唯一一个用真名的委员长的容貌。 但此刻,却没有人会知道宫理坐在他的位置上撩起裙摆。 宫理抬起一条腿,小腿搭在了他肩膀上,像是小朋友玩叠叠乐一样歪头笑道:“沉吗?” 甘灯本就突出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他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眼睛瞟向旁边的光脑:“你倒是看资料啊。” 宫理拿起光脑,点开页面,下一秒就看到他指节分明的手抓在她腿上,她充满弹性与活力的肌肤,几乎要从他用力的指缝中溢出来,他似乎轻轻吐了口气,不知道是昏头还是叹息,但终究是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理喻般低下头去。 …… 宫理绷紧,她盯着他从衬衫衣领中延伸出来的后颈线条,他脖颈修长,因为瘦显得后颈椎骨像是龙脊一样微凸,他不止脸上有几颗痣,后颈处也有一颗黑痣,在微卷黑色头发的掩盖下几乎看不清。 宫理忍不住伸手拨了拨他脑后的头发,他却浑身一抖,她感觉到他唇齿的侵略性,宫理朝后仰起头,手却依旧搭在他脑后,顺着握住他后颈。 她能感觉到他迷醉于此背后的心中羞恼与自甘下|贱,甘灯恐怕还是分得清内外,此刻与他而言便是他在外掌握主场与对内见她的中间地带。他心里仍旧挣扎着,连后颈都肌肉紧绷,却也没有停下半分动作,甚至喉咙间几声细喘。 声音在帷幔之后都被拢住,就连宫理也觉得有些不堪入耳,他果然进步飞快,她半眯起眼睛脑袋靠在椅背上。甘灯却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微微抬头,半张脸都埋在层层叠叠白纱与淡蓝色绸缎之下,只有点墨般的眼睛盯着她,宫理能看到他红透的耳后,顺着要蔓延到后颈与衬衫领口下。他声音沙哑,轻声道:“……你没有好好看资料的话——唔!” 宫理按住了他的后脑,将他压了回去,舒展了几分腰,懒懒道:“看着呢,要不是因为太机密,我甚至可以给你朗诵……呼、啊,你绝对是……啊是又看什么教程了……” 他不爽了,宫理想到他又脸臭又想听她声音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她特意声音娇粘几分,果然他抓着她的手更用力了。 小皮鞋从她脚后跟处松下来,在脚尖上晃了晃。她手指翻过一页,吸了口气道:“老萍扮演老修女……你们真是会找人、啊!呃……这、这个西泽主教的个人习惯与行动上的资料,倒是……呼,倒是不怎么多嘛。” 甘灯没有口舌再回答她了,他甚至后颈在微微颤抖,显然也…… 外头已经响起了细微的声响,帷幔其实像是结界,外头依稀能看到的议事厅,但其实与帷幔内并不在同一个空间。但帷幔却能放大议事厅的声音,宫理甚至听到了有人提前上线来到议事厅,他们有的在低声交头接耳,放大到帷幔之内,简直就像是有人在隔壁说话。 宫理感觉到他再也没法不紧不慢了,清瘦的脊背在衬衫下紧绷,她也有点头晕目眩。宫理倒是不害怕,反正这次会议甘灯要比她发言更早,她眯起眼睛,歪头看向他,本来是担心他不舒服或者是腿麻了,却不料看到了某人西装裤…… 看来他也没有那么不爽嘛。 宫理一条腿探下去,鞋尖轻轻踩上去,甘灯闷哼出声,脊背弓起,眼疾手快的按住她那条要不听话的腿。宫理还没来得及挣扎一下,就感觉……他显然因为她发出的声音感到满意。 她用力抓向他卷曲的长发,她知道自己手指太过用力必然抓疼了他,但这疼痛与她的声响却只让他更沉沦…… …… 宫理整理好裙摆的时候,甘灯拄着拐杖站在帷幔后,背对着她,他从口袋中拿出叠好的手帕,擦了擦嘴唇。 跟她隔着好几步远,公事公办的像是俩人头一回见面。 宫理拿起旁边的小桌上他的白瓷茶杯:“剩下的水我喝了。补补水。” 甘灯一僵,头也没回轻声道:“……你把沙发弄脏了。” 她没回答,他听到她穿好鞋子又站起身来的声音,宫理夸张道:“哎呀——” 她单手叉腰,拿起白瓷杯,装作把杯中水洒在了沙发上,但那白瓷杯里的水早被她喝完了,哪还有一滴落下来。她对甘灯一吐舌:“水不小心撒了。” 甘灯:“……太假了。” 宫理笑了:“要不我给您擦擦,您凑合着坐吧。” ……她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啊。 宫理走过去,东倒西歪的靠在他后背上,甘灯还觉得太阳穴在跳动。她把脑袋搁在他肩膀旁,低头往前看去,对西装裤道:“你冷静的也不怎么快啊。” 甘灯抓着拐杖的手紧了紧,抬起来轻轻敲了一下地面,像是在警告她别想再玩过分的了。宫理笑起来,她看了一眼光脑,会议已经快开始了,她圈住她的腰,道:“现在棘手的是西泽周围的环境。教会里都是能力者,如果身份暴露,可跟缪星不是一个级别的难题了。” 甘灯没想到她还真的好好看了资料。 他心里挣扎的也是这一点,这个任务绝对比扮演缪星的任务要危险太多。 他甚至希望宫理拒绝这个委托,但她显然很有兴趣。 宫理靠着他,脸颊挤出弧度:“他献祭得到的能力如何模仿,也是难点。不过唯一一点好处就是,西泽主教就在万城,教会也不是完全封闭的,就算是咱们的半个主场。以我的猜测,这些人彼此之间也都并不完全知根知底,可以利用西泽外来的身份,故作神秘来短时间内不被怀疑。” 每当甘灯觉得她脑子里只是想跟他发生点关系的时候,她又会漫不经心的跟他聊起一些最核心的事务。他们之间的许多机密,不论是ROOM与三座雕像的事,还是他的过去、他下一步的计划,都是他绝对不会与他人共享的。 甘灯觉得他们俩的关系被抻到了两个极端。 当会议开始,甘灯走出帷幔的时候,他状况也平复的差不多了,宫理坐在沙发上,翘着脚道:“你去吧,反正我直接通过系统上线就行,坐在哪儿都可以。” 议事厅里已经开始探讨,宫理一边玩着光脑上的小游戏,一边听着几个部门长开始汇报计划,这个会议似乎有四位委员长参与,宫理还看到了红蔷薇与花岗岩的身影,还有一个听起来很年轻的男声,指代物是一根取蜂蜜用的木制螺旋棒,代号就是“蜂蜜”。 委员长们话都很少,红蔷薇更像是来顺便配合的,花岗岩则是在线与不在线都没区别。主要是各个部门参与任务的人员在进行简短汇报,宫理很快就听到了老萍的声音。 而会议自然而言也提到了任务的核心“如今令人替换扮演西泽主教的计划,是否还有可能成功?” 几个部门长都在那儿诉苦,说这个任务太难以斡旋要不然还是从长计议。红蔷薇一直是跟甘灯立场同边,但关系不融洽的样子,她轻笑道:“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个计划已经准备了数个月,唯一符合条件又能在这个时间点还有本事接手‘蜕皮计划’的,只可能有那一位了。当时不舍得罚,原来是为了留一道保险,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用的上她啊。” 甘灯却并不主动开口,花岗岩也不说话,但好多部门长轻声讨论着,似乎觉得请不来宫理: “她现在停职还没完全结束吧,哪怕结束了,恐怕也在外头玩呢。” “主要是这次要扮演的是男性,她也未必合适吧……而且真要是这次也再……” “请不来,我真觉得请不来!这任务到这节点了,还有十天左右西泽主教就要落地万城了,哪里足够准备,而且演明星不会死,这会儿去公圣会前后左右不是教会骑士就是主教牧首!” “蜂蜜”也开口道:“我听说自由人99号干员确实在一些方面比较符合,但是西泽主教已经通过献祭获得了新的能力,要复刻这份能力却不容易。” 忽然,就听到在白色沙丘中无数把椅子上,闪过了一道上线后的身影,宫理开口笑道:“我可以试试,如果能复刻他的能力,那我就接,如果复刻不了那你们找我也没用。只是,我需要知道西泽主教更详细的信息。” 议事厅内鸦雀无声,似乎没想到宫理早已在线旁听。 委员长都不开口,行动部的部门长是最舍不得“蜕皮计划”搁浅的人,她忍不住先问道:“你需要什么信息?” 宫理笑道:“西泽主教的三围。” 第236章 [] “操, 你说三围的时候,我都已经笑喷了!”老萍夹着烟,跟她靠在方体的某个小吸烟室里, 哈哈大笑。 她甚至还穿着一条黑色白领长裙,脖子上戴着串珠,头发没被包住。 宫理:“我以为你潜伏在西泽主教身边,会被24小时的被监视着, 是没有办法回到方体的。” 老萍叼着烟摇了摇头, 靠着墙, 她道:“我也是要先来万城替他对接一下万城公圣会, 才有机会偷偷回方体一趟。不过, 在公圣会里,每个人都有秘密、都有距离感, 大家都不是看上去那么虔诚圣洁, 所以修女吸根烟,主教嫖个娼, 大家都会装瞎。” 宫理看着她:“不过,让你去扮演修女我真是没想到。” 老萍看了她一眼:“……因为我以前做过修女。” 宫理一愣:“哈?可你被通缉不是因为杀夫什么的吗?修女也能结婚?” 老萍无语道:“我活了快70岁了啊!我还能几十年就干一件事吗?我当修女的时候没想过会结婚, 我杀人的时候也没想过自己会进方体啊。” 宫理:“哎, 羡慕。你这生活经历真够丰富的。” 老萍把烟头掐了扔进过滤机器人嘴里:“别羡慕了, 我要早知道会有今天, 我二十岁的时候就出来赚钱包|养男人了。你最近怎么样?” 宫理不知道她问的是哪方面,也把烟灭了:“都挺好。出去玩了一趟知道了太多事, 现在都恍如隔世。” 老萍笑了一会儿:“你今天说, 如果你在五天内, 能复刻出西泽主教的能力,你就接这个任务。我也只能等五天, 如果你不接这个任务,我会杀了他。” 宫理:“这是蜕皮计划中的备选方案吗?” 老萍斜眼看她:“你觉得是吗?” 宫理笑了起来:“为什么要杀他啊。” 老萍也笑,她拢了拢花白的头发:“想杀公圣会的人,又需要什么理由呢?我要走了,下次见面,要不然我就被行动部抓了,要不你就是西泽主教了。” …… 宫理是骑着摩托车按导航找到这里的,她望着眼前店面的光屏橱窗与大理石柱店面,还有些会不过神来。 这个品牌是叫“MU”,十分低调的金属字体镶嵌在大理石墙面中,算得上是这品牌的招牌了。橱窗内并没有摆放什么成衣,只是能隐约看到店铺内穿行的一些工作人员、面料架以及长沙发。 光屏上有着一些过于艺术的品牌宣传片,身穿长裙的模特头戴银色头盔,骑着机械战马在雨林中巡逻穿行,雨水从叶片中低落在她头盔上砸下叮咚声响,她裙摆飞扬、策马扬鞭,将骑□□入一株巨木树洞之中。 “2177SRNG新品预告-唐吉坷德系列” 宫理听说泽田昴现在混出了名堂,拥有了自己的小众定制品牌,但她没想到品牌的名字就是MU,而他已经在商圈核心有了一栋小楼。 她把摩托车随便一停便推开门往里走,却没想到在玄关处就被微笑的工作人员拦住了:“客人,我们这里是完全预约制的店铺,今天预约的客人都已经到了,您如果是也想来定制衣装,我们可以给您登记一下时间。” 宫理还想浑水摸鱼,一低头就看到了自己的运动裤配雪地靴,她还总觉得泽田昴是之前那个地下室里做衣服的小裁缝,没多想就来找他了。 宫理觉得她说认识泽田昴,这个店员也不会信,就顺口道:“啊,那就给我预约吧,要预约到什么时候?” 店员微笑:“如果是成衣试穿,是九个月后可以来店;如果是私人订制,您可以让您的助理或经纪人致电,大概排到一年半之后。” 宫理:“……这个楼上是工作室吗?” 显然是曾经门庭若市让这个店员修炼的滴水不漏,她笑道:“我们只会跟会员透露更多消息。” 宫理摸着下巴:“我就在想如果我现在劫持客人,他有没有可能跑下楼来——” 店员:“?!” 店铺内几个其他店员简直是如乱蝗一样,一边作势保护客人,一边惊慌道:“万城有大量方体干员和警|察,请你三思!” 宫理笑起来:“哎呀,开玩笑啦,你们不够格嘛,要劫持我也是劫持他手底下的得力设计师。” 店员:“??!” 宫理耸肩笑道:“来吧,让我登记吧。” 她出来后绕了一圈,就看到建筑西侧的空旷窄路上,有通往MU品牌大楼地下停车场入口,恰有豪车拐过弯来准备驶入地下停车场,显然真正预约定制的客人就直接从地下停车场被迎接上楼了。 宫理骑着摩托车往那辆豪车驾驶过去,然后一同驶入地下停车场的时候,她猛地一甩尾,车尾蹭在了豪车之上—— …… MU品牌大楼顶层。 泽田昴走出个人工作间,准备要去见下一个客户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银色长发的女人坐在偌大会客间的长沙发上。他看客户名单的时候,上面标注的是某个制药企业家的大小姐,可眼前的女人却穿着印有超级英雄的T恤和卫衣外套。 现在的富N代都流行这种风格了? 而会客间四周的橱窗内本来展示用的缪星穿过的衣裙,竟然铺在她膝盖上,她一边喝着饮料,一边抚摸着那条黑裙,一不小心就会把含糖饮料洒在裙子上。 泽田昴皱眉道:“这位客人,请您——”他还在想橱窗内的衣服是怎么到她手上的,就看到那橱窗的安全锁被人砸烂,好几件衣服都被她摸过! 泽田昴几乎要后退一步去摸报警设备了,银发女人手中却拿了一把枪,对准他露出微笑:“泽田先生,您好,我看您做最得意的作品都是女装,可我想定制一些男装,您能做吗?” 泽田昴僵在原地缓缓抬起了手。 银发女人放下饮料,对他招了招手:“别客气,您过来坐,咱们好好商量一下。” 泽田昴缓缓挪动脚步,银发女人也歪头看着他,那股表面人畜无害,实则看不出来底细的样子,还有嘴角的微笑,都让泽田昴晃神。 他惊疑不定的张口要说,却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名字—— 宫理用枪指着他,将黑裙放到一旁,便听到泽田昴坐在沙发上,轻声道:“……原来你是这幅样子吗?” 宫理抬眼看他,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切的开心:“哎呀,这么快就认出我来了,是我当时演技不够好?” 泽田昴有些失神地看着她,两只手紧紧捏着,竟然感觉有些眼眶发红,他半晌道:“或许是因为您当时也显露了几分真实的样子给我看。” 宫理放下枪,笑道:“我以为你肯定会穿的西装笔挺,戴着手表什么的,结果都面见大客户了,你还穿着围裙和棉衬衫,然后手上还是包了这么多伤口贴。” 泽田昴却只是笑,傻笑,他抬手搓了一下头发:“我就是个裁缝嘛,也做不出什么特别革新的设计,我有自知之明。你……” 他千万的话,到嘴边不知道该怎么问。 宫理看了泽田昴片刻,对他伸出了手:“你好,我姓宫。” 他伸出手,宫理却立刻道:“别着急握手,你要想好了。如同之前你被扯进方体的时候,有能力者对你禁言过一样,我现在要把你扯进来,你可能会收到更多的限制——” 她还没说完,泽田昴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指,笑道:“你好,我叫泽田昴。” 宫理看着他,泽田昴眼睛直视他,丝毫没有半分退却,她笑了笑,回握他的手:“宫理。道理的理。” …… 宫理先打了个电话,她的光脑甚至没有浮现页面,应该是用特殊软件在跟方体内的干员商议。 泽田昴听到了她说什么“屏蔽四周环境”“后续再来确认禁言等级”之类的话。泽田昴也在用眼睛比量她的身形,她个子比缪星矮一些,银发光泽像是丝缎。宫理掐着腰打电话的时候,看得出她腰细的惊人,但大腿却很有力量,看脸上的肌肤觉得她柔软的像剥了壳的龙虾,但泽田昴毫不怀疑她能用腿用胳膊夹烂一个人的脑袋…… 他既觉得难以想象她原本是这个样子,又觉得非常合理。 宫理回过头来的时候,正对上泽田昴描画的眼神,她以为他是职业病,关上光脑道:“不是给我做衣服。是给一个男性做衣服。其实……一直以来,你的几乎每一件衣服,对我来说都像是装备一样,都有截然不同的效果。” 她说着,圈腿坐在沙发上,看着黑裙道:“我能感觉到你衣服用的材质、设计的款型、甚至是你制作衣服时候的一些想法,都可能会影响到最终衣服做出来的‘特效’,但我之前因为不想暴露身份,从来没跟你探究过这一点。现在,我需要的就是找到规律,然后想办法做出某个我确切需要的特效。” 泽田昴环顾四周:“你是说,这些衣裙对你来说,都像是上面带着……超能力一样?” 宫理点头:“比如说我第一次去奥黛尔节目穿的衣服,她能让我非常擅长唱歌。我为何之后再也没有在公众面前唱过歌,就是因为我不能穿同一件衣服。” 泽田昴立刻道:“如果是跟做工、面料或者设计有关的话,我现在可以根据已有的衣服来反推一下试试。” 宫理抱臂:“就只有一点,我要的很着急,当然会有重金酬谢,但你恐怕最近不能再接别的工作了。” 她说着,泽田昴已经走过去将橱窗的安全锁都打开,本来陈列在那里的衣服被他有点快速粗暴的脱下来,全都堆在沙发上。 宫理:“你刚刚还那么小心翼翼呢。” 泽田昴:“那是我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在那个情境下,这些衣服都是纪念品。但现在,这些衣服都不是你的尺寸,你也穿不了,所以也不用那么宝贝了。之后还有的是机会做衣服。” 泽田昴想了想,又从工作间里拿来了纸张和铅笔:“如果用电子设备记录,也有可能泄密吧,这时代反而纸笔是安全的,我们开始吧——” MU品牌大楼下层的店铺内,客人都似乎收到了有急事的消息,纷纷离开了,店员们也觉得有些奇怪,而且在店内也突然连不上网了,收到消息说是楼内网络设备出了问题,各个部门都提前下班。 店员们只留了几盏展示灯,就离开了MU品牌大楼,有个别店员临走前待在门口玩光脑,走的慢了些,回头时就看到店铺内即将合上的自动窗帘缝隙中,看到平时深居简出的泽田昴引着一个女人从电梯中走出,引着她去看面料。 让他亲自领下来,那是多特殊的客人? 店员还没来得及多看,自动窗帘就合上了。 …… 第237章 [] “按照刚刚的尝试, 这两类领子就产生了不同的效果、面料的不同也让数值有了差别。现在已经接近了——” 地下室中,泽田昴下巴上冒起一点点胡茬,他深灰色的肌肤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像能隐藏在暗夜里。曾经他使用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工作室里, 挂了近百件教士衬衣和黑袍,每一件衣服上都夹着标签,写着属性和效果。 他们已经接近了宫理要达到的效果。 宫理半躺在圈椅中,她已经快几天没合眼了, 这还只是衬衣, 还不包括里头穿的短袖和衬裤。 泽田昴眼睛却还是很亮, 他手上已经包了不知道多少创可贴了, 他继续改着领口:“按照道理说, 只要我亲手给你做出上万件衣服,说不定就能给你定制出你想要效果的服装。” 宫理吐了口气:“你是想找我这个大客户, 养你的品牌一辈子吗?啊, 缝好之后特效已经显示了——确实……表述方式不一致,但应该是能达到同样的效果了。终于要完工了!”她两只手从眼皮上用力抹下去, 痛苦地哀嚎一声。 如果不是因为泽田昴为了她的事忙前忙后,她早就坐不住了, 她想来想去都不想接这个委托了, 去他妈的, 她很有钱, 她以后可以一辈子只演女明星,让娱乐圈里每一个女明星都是她的马甲—— 但甘灯提及了绘里子。他认为公圣会得到如此多“收容物”, 很可能是与绘里子有所接触。ROOM似乎也赞同这一点, 宫理在A1图书馆中, 突然看到大量公圣会相关的书籍被借出来,摆在了桌子上。 宫理总觉得有些分不清楚, 她自己是不是甘灯不择手段中的一环。 他想要个床|伴?一个能洞悉他内心、了解他过往的情人?想到他在床上的沉沦和痉挛,宫理感觉他的渴望并不是假的。 但与此同时,如果这个完美的情人,还能在选择上更偏心他,还能因为他的枕边风去接手一些棘手的任务,成为他的刀——那绝对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他在那帷幔之后双膝压在地毯上在她裙摆下吞咽的时候,是屈从于感情与心理?还是因为那是在“蜕皮计划”的会议前? 还是说甘灯自己也分不清? 宫理在这儿的时候闲得很,有的是时间琢磨这个问题,也有点想见到甘灯。 靠。跟他在一块有点不像是约炮。 后劲有点大,她白天也会想他的样子。 不过宫理感觉,他们应该有扯平,她不信甘灯在帷幔之后再旁听会议时,不会想到天鹅绒上的水痕;他在那套房里的时候,不会想到她拖着他走过地板。 琢磨多了她就想抽烟。她也不好吸烟,因为会让衣服沾上烟味,泽田昴好像也不怎么抽烟。她看着泽田昴将最后一件衬衫的袖口线头修剪好,他甚至用的是给公圣会做衣服的工厂专用的布料和衣扣。 泽田昴转过头去的时候,看到宫理手指搭在嘴唇上正神游,她脚搭在桌子上,能看到她穿的牛仔裤在后腰处余出一大块。 泽田昴道:“你总是穿运动服,也可能是因为成衣不合你的体型。” 宫理没反应过来:“什么?” 泽田昴指了指她的牛仔裤:“适合你腰围的,大腿和臀部会太紧绷难受;适合你臀围的,腰上又会空余太多。你回头可以把一些你的衣服,我可以给你改尺寸……” 宫理站起来,她卫衣本来就很短,拇指撑了撑有些空余的牛仔裤裤腰,那裤子几乎是挂在她的肚脐下方,露出一截腰来。 泽田昴改口:“……或者我也可以给你做一些日常的衣物。我有缪星的量体尺寸,却没有你的。” 宫理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因为要穿装备,她都习惯尺寸不太吻合的衣服了,她打了个哈欠:“好,不过下次吧。” 泽田昴起身,他们已经给特效符合的衣服领子上夹了彩色标记,他一件件摘下来准备给叠起来,道:“下次?” 宫理:“啊,我之后要去接孩子了。” 泽田昴吓了一跳:“孩子?你跟那个……青色狐狸尾巴的吗?他……看起来好像也就成年没多久。” 宫理一愣,笑起来:“想什么呢,朋友的孩子。” 泽田昴松了口气,笑道:“我还在想呢。他怎么没有陪你来?我还记得他因为我叫你姐姐而生气的事呢。” 宫理笑着把话绕开了:“这次不还是有些方体的干员暗中跟着我来了。” 泽田昴也不再提了,宫理于他这样的普通人而言,像个随时出现又随时消失的幽灵,哪怕她在他旁边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泽田昴也丝毫不怀疑她来去都是生死相关的事情。 或许他们走在街道上,一转身,她那头缎子般的银发就会消失在人群中,而他可能在某次深夜醒来,她可能会在月光下拿着一杆尺子把他戳醒,说要他来帮忙。 但她又很有人情味,并不冰冷,泽田昴觉得她像是存在又不可视的电波,他想量一下她的腰围或臂长,变成本子上一行行尺寸数据。 那他可以在闲来无事时想想,她穿着他设计的衣服的样子,就会像是幽灵披上了一件他的外套一样。 但想归想,泽田昴将衣服装进箱子中:“这些衣服最好还能拿回去洗几次。否则看起来太新了。” 宫理拎上箱子准备离开,道:“你会感受到一段时间的好运的,这就是报酬。” 泽田昴本想说自己不需要,但他又觉得说了也没用,他两手插|进围裙的兜里,对她略一点点头。 宫理推开地下室的门,没有回头。 泽田昴吐出一口气,靠在桌边,宫理的脑袋忽然又探了回来:“下次,如果我闲下来的话,帮我做条裙子吧。” …… 平树看到了桌子上关于“蜕皮计划”相关的文件,愣了愣:“我以为我不会加入这么高级别的任务。” 班主任手撑在下巴上:“任务级别跟干员级别从来没关系,你们是学员的时候也去过春城。你的任务有两个,一是跟收容部一起调查公圣会最近几个月拿到手的收容物是什么,二是蜕皮计划就在万城,需要一个可靠的中间人来时不时为宫理提供一些物资,我听说你现在还会偶尔当中间人?” 平树眉头缓缓皱起来:“对。但方体在此之前不感兴趣不是吗?而且中间人还不是多得是,为什么非要找我——” 班主任:“你没想过我一个常年负责带学员的干员,还被要求来掺和这个计划,是为什么吗?” 平树沉默了片刻:“……为了用她的熟人。” 班主任扶了扶眼镜:“其实方体也没有想要隐藏,他们既想用宫理,也提防宫理,很多线索表明她非常亲疏有别,对他人戒备心较强。所以就会尽量让她的熟人来加入计划——” 平树抬起眼睫,平静的表情里有几分跟宫理相似的嘲讽:“如果她再像红毯计划那样给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我们就成了人质?” 班主任也没否认:“至少她可能会跟我们聊天时不会那么警惕,如果她有出人意料的心思,我们会能察觉到蛛丝马迹。” 平树:“我们一举一动会被监视?” 班主任却摇头:“我不这么认为,方体在过去因为过分监视干员闹出来很多动荡。而且如果真的能无时无刻监视你、监听你,根本就不需要让你也加入蜕皮计划。” 平树手指放在“蜕皮计划”的封皮上:“这个前提是,我们更偏向方体。这个想法,是那位甘灯委员长提出来的吗?” 班主任却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你怎么想?” 平树纤长的手指伸平,盖住了“蜕皮计划”几个字:“我加入。” 他看到班主任露出笑容,这笑容并不是任务达成的意思,反而是松了口气。平树忽然想到,早在当初班主任就主动隐瞒过宫理拿到小章鱼的事,她的心显然并不偏向方体。也就是说,到宫理胡作非为的时候,他们是人质,还是帮手可就说不定了。 …… 平树走出行动部大楼,今天广场上的日光设定的有些刺眼,他挡着眼睛正四处寻找着宫理的身影。 突然一阵小跑从背后传来,脚步声有点踉跄,不像是宫理那猫一般的足音,平树还没转过头去,就感觉自己的大腿被一双小手抱住了。 平树低下头,就看到了戴着花朵毛线帽子的波波抱着他的腿,一脸恶作剧成功的得意样子。 平树惊喜道:“波波!” 波波往后跳了一步,她穿了条新的裙子,拈着裙摆跟平树显摆,然后又扑过来紧紧抓住他的手晃起来,张了张嘴:“……呀!” 平树连忙蹲下来:“你、你能发出声音了?是儿童协会那边在帮你治愈吗?” 波波却有点不好意思,扭着身子不愿意再说话了,她拽着平树的手,把平树往旁边引。平树也注意到,波波脖子上戴了个黑色的颈圈,像是某种控制设备。 波波拽着他,平树走过全息投影的花坛,才看到了花坛背后的长椅上,宫理垂着脑袋抱臂坐在那儿,戴着个鸭舌帽,似乎已经睡着了,她裹了一件很宽大的皮衣外套,脸颊被衣领挡住。 波波转头对平树“嘘”了一下,伸手要去捏宫理的鼻子。平树可是知道她睡觉有多浅,连忙要拦住波波的手,他刚握住波波的手指,宫理猛地抬起头,一把捉住了平树的手腕。 她看起来有些疲惫而警戒,抬起脸看到平树穿着高领毛衫和灯芯绒裤子,背着光低头看她,再加上他头发细软,整个人轮廓在太阳光下显得边缘软茸茸的,宫理又睡眼惺忪地笑起来:“中午好啊,你今天穿得像个抱枕毛毯一样。” 平树:“什么?” 她打了个大哈欠:“就感觉很暖和,手感很好。我想吃汉堡,波波也想吃汉堡,所以今天中午就决定吃汉堡了。” 平树笑起来:“行。” 到了方体内部的汉堡店,他俩在楼上的窗边,这会儿已经有点晚了,吃午饭的人不多,平树分了餐具,道:“真没想到儿童协会肯让你接她出来。” 宫理托腮,困得整个人都有些人畜无害:“因为波波真的表现很好。我前几天特意去看了,本来以为儿童协会会训练她的超能力,但没有,在教她怎么刷牙、怎么自己穿好衣服,教她训练声带和写名字,还有什么养兔子养狗的课程。关于超能力的训练,一周也就只有一次。” 平树松了口气:“……那太好了。这个颈圈呢。” 宫理光吃薯条:“毕竟她能力还是挺强的,离开儿童能力协会还是需要控制一下的,她也是带不出方体的,但我听说回头还会有社会实践课,可能学点什么……人情世故?” 平树把所剩无几的薯条从她手下拯救出来,给眼巴巴看着薯条的波波,宫理一点没有作为大人的自觉,还对他瞪眼。平树把炸翅推到她面前。 “我今天也成了你委托的同事。”平树泰然自若,给薯条上加了一点酱汁。 宫理一愣,半晌道:“你……也对,收容部啊。” 平树切着肉排:“我会全力配合你的。” 宫理意识到平树说的是配合她,而不是配合这个委托,她笑了起来:“你好好上班就行。” 平树刀却停了下来:“我知道这个计划准备了多久,又有多关键、多危险,之前没有哪个委托让你这么几天不合眼过。” 宫理结舌。 混入公圣会高层和混入娱乐圈,当然不是一个难度、单单是在一群能力者眼皮下伪装外貌、伪装洗礼经历与信仰就极其困难,谁知道她会不会遇到能听心声、能剖析大脑、能扫描她全身的能力者? 而且不止是甘灯,连许久没有联络过她的TEC,都表示出了对她最近行动计划的兴趣。宫理也是这时候才知道,TEC在万城内的一些据点被毁掉了…… TEC的身份也会被别人发现吗? 宫理脑子里有点乱,她盯着平树给波波剥鸡蛋的手指,他手指灵巧而且轻柔,宫理思绪渐渐平复下来,她也从餐盘上拿了个鸡蛋朝他滚过去,平树手在桌边一挡,道:“我是说——” 宫理托腮看着他剥鸡蛋,抬眼:“你说。” “如果你觉得我不足够帮你,就让凭恕帮你,就像上次一样,只要你叫他,他一定会出来帮你。” 凭恕结舌:“喂,你替我乱立什么誓言,谁说要帮她了!” 宫理也噗嗤笑了:“他听到肯定会气死吧。” 平树却很认真:“他气死也会帮你。” 第238章 [] …… 凭恕都快气笑了, 却看到对面的宫理笑着弯起眼睛:“行啊。” 他一肚子骂骂咧咧咽了下去。 波波吃饭特别慢,她估计小时候都没被好好教过,用勺子和叉子相当不熟练, 平树也有耐心等她。宫理就坐在对面继续玩光脑,波波没意识到两个大人在等她,还吃得开心,扭扭身子哼着歌, 把薯条塞进了嘴里。 宫理似乎本来在刷小视频, 平树虽然也低头玩光脑, 但觉得网络上并没什么意思。他在等, 等宫理跟之前一样把好笑的东西拿给他一起看, 然后他也想挤到对面她的长条沙发上去,去看她光脑, 跟她刷同一个界面。 平树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宫理忽然手指放在嘴唇上,缓缓笑了起来。他以为她又刷到了什么骆驼穿皮鞋、蘑菇说人话的视频, 但她却不是大笑,而只是眼睛弯起来, 手指快速地从他这个角度看不见的全息投影键盘上敲过去。 她在回消息。 对面似乎又发来了消息, 她仰头无声大笑起来, 圈着腿鞋后跟踩在座位边缘, 脑袋朝后仰在沙发靠背上,她笑了会儿, 似乎想到要怎么回嘴了, 又快速地回复消息过去。 以平树的敏锐, 从她第一个笑容就感觉到,跟她聊天的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朋友。而宫理眼睛里那狡黠又快乐的光, 却因为几行字更加闪耀。 平树沉默了许久,忽然轻声道:“你有帮我跟他道歉吗?” 宫理眼睛穿过屏幕朝他看过来:“什么?” 平树道:“上次凭恕跟他对线半天,说了不少难听的话,你有帮我道歉吗?” 宫理看了一眼屏幕,笑起来:“有什么道歉的必要嘛,早就无所谓了,都是小事。” 果然。 平树睫毛垂下来:“那就好啊。” 波波吃完饭了,打着嗝正在玩套餐送的儿童玩具,平树刚要再开口说别的,宫理放下了腿:“我一会儿要有点事,咱们先送波波回去?也差不多到我跟儿童协会的老师约的时间了。” 平树一想也知道她之后要有的事是什么,他道:“没事,你去忙吧,你接她过来的,就由我送回去吧。晚上打算去趟房屋中介那边吗?” 宫理两手插兜在外套里,摇摇头:“我不知道晚上能不能有时间。如果有空的话,我再联系你。” 她伸手摸了摸波波的脑袋,又对波波做了个“回头联系”的手势,波波对她摆摆手,宫理便脚步轻快地走了。平树从二楼能看到她穿着球鞋,蹦跳着小跑过广场,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方体内部虚假的阳光照着玻璃,照亮了狼藉的餐桌,他感觉非常……愤怒。 他不是在生宫理的气,而是对于那个“甘灯委员长”十分芥蒂。 宫理在跟他聊天。宫理跟他有了更亲密的关系,不过这不是平树芥蒂的原因。 不论是春城、还是这次去公圣会,从这位委员长手中交给她的任务,哪个不是极其危险,他纯粹就把宫理当成是尖刀。 平树也知道,宫理很擅长跟似敌非友的男人玩一些看起来如同暧|昧般的危险游戏,这其中她都有要达成的目的。她总能得手,这些男人大多也没有好下场。 他以为宫理跟这位委员长的游戏,也是披着暧|昧的相互利用,但现在宫理的笑容和言语都证明,她跟这位委员长关系更近一步、更亲密一步。 宫理可不是什么恋爱脑,这个男人如果不表现出诚意或感情、如果不掏出一颗心来,是不可能让宫理这种人对他另眼相看的。 但问题就是出在这里。 如果宫理跟甘灯根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他把她推出来加入这个“蜕皮计划”,那再正常不过了,从利益角度来说宫理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作为委员长,把宫理当一把刀来用也合适不过,宫理如果吃了半点亏,都会把这把刀捅回甘灯身上。 可现在呢?他如果真的对宫理有感情,怎么会把她推入“蜕皮计划”里?!还是说这是个连自己的感情都可以利用的人! 甘灯他深知宫理富有同理心与好奇心,喜欢单刀直入危险之中,他只要吐露足够的疑问,只要留下足够多诱人的线索,宫理会主动掺和进去。 平树也听说过一些传闻,唯一一位做过收容物的委员长,能爬到这个位置的人,会利用手边能利用的一切吧。 他怎么能……怎么敢这样呢?! 就以为自己是委员长,就认为自己有宏图大略?就把跟宫理之间的亲密也当成利用的工具?还是说他不够了解宫理,他以为宫理是纯粹游戏人间,把之前几任都当玩物的人吗? 平树还记得之前在北行的路上,房车在寂静无人的月球小姐工厂的充电站,他们撑开躺椅坐在雪中喝汤聊天,他也问过宫理一些过往的事情。 她十分隐晦地提过几句: “就因为被一个人伤害过,就对之后的人视而不见,实在是太幼稚了,我决心以后不再这样做了。”她吹着汤笑道:“虽然我没耐性又很容易放弃,但我从那之后就决定,还是要真心待其他爱我的人了。我感觉自己总是在学,学得勇敢一点,学得依赖一点……学得多说一点。哎,但是好难。” 她努力在爱别人多一点的道路上,遇见甘灯这种人,若是甘灯再凭借着权势关键时刻给她捅刀…… 平树越想越觉得愤怒,波波似乎都看出了他的情绪,拽住了他的手指,关切地看向他。 平树看向波波,吐出一口气,拿上她的玩具,笑道:“走吧。” 平树结账走出餐厅大门的时候,忽然叫醒了在他脑袋里犯懒的凭恕。 平树十分平静:“要跟我联手吗?” 凭恕:“哈?” …… 宫理从接下蜕皮计划之后,除了向项目组汇报过几次自己的进度,就没有再跟甘灯发消息了。 她懒得跟他发消息,不想暴露自己,也不想试探他具体的想法。 她觉得图书馆里那一摞宗教相关的书籍中,特别机密及高权限的几本,或许也是他摆在那里的。 宫理也分不清关系是更近或更远。从甘灯那儿发出的委托与任务,她还会像以前一样,看心情做或不做。只是以前对他不爽的时候,宫理只能对他冷嘲热讽,但现在她也可以上他。 而这期间,甘灯也没有发消息过来。 他那时而存在时而不在的自尊心又冒出来了?难道因为自己自甘下|贱的样子感觉到难受了? 宫理有点不爽。但她对任务更感兴趣,就没把这点不爽放在心上。 但没想到刚刚吃饭时,甘灯发来了一张照片。他坐在空旷偌大的电影院里,电影院屏幕上放着《天上再见》,电影院里似乎没有别人,只有他,照片里还能看到他靠在一旁的拐杖。 “请你看电影。”就这一行字。 宫理突然感觉从五个字后,又看到了他的拧巴。是笨拙还是精明,他自己都分不清吧。 她突然就有点想笑了。 宫理回了一句:“这电影院不知道能不能拖进度条,否则你可以把我光屁|股桥段看个二十遍了。” 甘灯的“正在输入中”闪烁了片刻,他回复的又很短。 “已设置为开机动画。” 她真的忍不住笑出声了。 他又发来了消息。 “来吧。” 宫理“不去”两个字都快发出去的时候,那边又多了几个字。 “我想你了。” 宫理一愣。但消息竟然火速被撤回去了。 宫理也删掉了“不去”两个字,准备好好嘲讽他几句,比如说自己已经看到了这条消息,比如问他到底是想念她的哪里。 但很快,又发来了消息。 她以为看错了,是同样的文字。 “我想你了。”他撤回后犹豫许久,又发了一遍。 宫理突然感觉到黑巧克力融化在口腔中的那种回甘。 一边犹豫着吐露,一边耻于自己的犹豫。 宫理手指滑动了几下,将那条“我想你了”往上拽了拽又看它弹回原位,他没发来更新的消息,过了半天只发来了一个高权限的定位地址。 宫理也没回他消息,决定直接去找他。 她并不知道甘灯手指按在那条消息上,再次停留在撤回上许久,最终放弃,将光脑收回去了。 甘灯坐在电影院里,看着屏幕中用着他人面孔的宫理,身披白袍在教会中穿行。 老式的胶片投影机从背后射出光来,他在黑暗里坐了好一会儿,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他以为紧接着会听到她在黑暗中轻轻靠近的脚步声,却没想到宫理被台阶狠狠绊了一下,在银屏上的宫理砸死主教的瞬间,她差点摔倒,骂了一句:“操!” 甘灯没忍住,笑了起来。 她跌跌撞撞地从座位之间走过来,手里还拎着个窸窸窣窣的塑料袋,她因为摔倒而一头乱发的脑袋,在胶片投影仪的光线下,在银屏上留下发丝凌乱的黑色阴影,正好遮挡了画面上的血腥。 她重重地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甘灯感觉自己椅子都跟着震了震。 就听到她抱怨道:“你这是什么复古电影院,连夜光引路牌都没有,你要是想摔死我大可不必在这种地方——” 甘灯没说话,只是一直在笑。 宫理从那个吵闹的塑料袋里,掏出了一堆东西,摆在他们俩之间的小小窄桌上,甘灯手搭在那里,感觉手背一冰,他缩回手去,想要看清她在黑暗中掏出了什么。 宫理拿着那冰冷的东西,贴了他脸颊一下,甘灯偏头让开,她才道:“冰汽水,你喝吗?” 甘灯说不喝,腿上被她扔来了一袋膨化食品。她这才注意到小桌上本来摆了一个玻璃杯,杯中就是清水,她就像看见老干|部拿瓷缸子喝茶叶似的,嗤笑了一声。 甘灯把那袋膨化食品还给她:“我不吃。” 宫理:“看电影就是要吃这种东西的。不过也是,谁他妈看着意味不明的小众文艺片吃薯片啊。” 甘灯没说话了,他继续看电影,她也没拆膨化食品,扔回了袋子里,只是在喝汽水。宫理不太爱看这部电影,也坐不住,她在座位上换了好几次姿势,偏头看了他一眼,甘灯的面容正被银屏里的日光照亮,她完全不在意打断片中自己的台词,探头对甘灯道:“撤回还又发一遍?” 甘灯手指搭在腿上,轻轻攥住手指,眼睛没挪开银屏:“嗯。” 宫理有点不爽,这算什么回答啊,叫她来也不说话。 宫理目光在他嘴唇上停留了一下,又垂头看他的腿,最后才把目光落回银屏上。她目光太有凝视他人的意味,甘灯想忽略也没办法,从她坐到旁边来,甘灯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电影的声音不小,遮掩了他心不在焉的呼吸声。 他脑子纷乱一团,在宫理喝完了汽水,要喝他玻璃杯中的水时,他终于在电影的风声里扣住了她手腕。 宫理刚偏过头去看他,就感觉甘灯的胳膊圈住了她肩膀,几乎是要将她从她的位置拽到他那边去,两瓣唇落在她唇上。他手臂非常用力,这个吻甚至比之前还要彻底,他将微凉的舌尖顶开她嘴唇,宫理用柠檬汽水味道的嘴唇与他交融在一起。 宫理觉得他沉默憋了半天突然又来吻她,让她心重重地跳起来,也让她有些想笑。 她的回应让他好似痉挛,两个手臂都跨过他们之间的扶手与小桌,紧紧握住她后背与胳膊,杯子被他碰掉,从小桌上滚下去,滚到下层的座位下面。 宫理甚至能从电影的声音里听到他喉咙的吞咽声,他鼻息也重得像个失温的动物在霜雾中瑟瑟发抖。 她对他的情绪有些不明所以。 甘灯松开了她的嘴唇,电影中在爆炸与尖叫,撞车与开枪,他手指用力按着她脸颊,他哑着嗓子声音似懊恼似冷淡,低声道:“不要去了。” 宫理呼呼喘息:“……什么?” 甘灯手指按在她嘴角,额头抵在她额头上,喃喃道:“管什么蜕皮计划,我收回,与你没关系了。” 宫理并没有说话,连呼吸都屏住了,甘灯沉溺在自我折磨的情绪里,他甚至没注意到她的变化,想要再次去亲吻她。宫理的手指却一把攥住了他的衬衫衣领,嘴唇几乎是贴在他嘴唇上,却不是亲吻,而是在轻笑:“这招都用上了吗?鸭子上帝。” 甘灯一怔,抬眼看她。宫理银白色的瞳孔里有笑意,他分辨不出来是嘲讽还是有趣的表情。 宫理松开了他的衣领,将他推回了座位,翘着脚道:“我会去的,你放心,跟你也关系不大,是我自己的好奇心。而且我也知道你们准备了多久,听说为了一些前期的资料,为了让老萍能顶替西泽神父的位置,都有干员牺牲了,那我怎么能放任如此重要的计划,就因为我的任性而付诸东流。不过是准备一周多就闯进去罢了,虽然红毯计划的时候我都准备了将近半个月。我识大局的,你又这么体谅我——” 甘灯许久没听过她这么阴阳怪气的话。 他胸口起伏:“宫理!不要再说了。” 宫理笑嘻嘻地看着他。 蜕皮计划,对他而言确实很重要,早在宫理来到方体之前,他就盯上了公圣会的“收容物”。 而春城天灾,就源自于公圣会的“收容物”里一个卑劣、弱小而贪婪的古神胚胎。其中一个收容物就能有如此力量,谁也不知道公圣会未来会做出什么。 在那个时候甘灯也得到了ROOM的指引,他更确定——务必要调查出公圣会的收容物到底有什么规模,到底有何来源。 计划前期准备许久,选中了西泽神父,一直到即将开始正式施行之前才出了事。在知道西泽神父失去四肢后,所有人都认为准备许久的蜕皮计划已经流产,但他立刻想到了宫理。甘灯几乎觉得这是命运的礼物,没人比她更合适了,他信赖她的能力、也信赖她的心…… 春城天灾时,她的力挽狂澜,他与她的默契配合,简直让他觉得踽踽独行的路上,有人在为他提灯、与他相伴。他分不清,他们的势均力敌中,是利益的部分、还是孤独的部分,让他疯狂地想要得到她的感情。 可以说,这几年对方体而言尤为重要。而他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宫理。 甘灯十分了解她的好奇与性格,在她亲自见到老萍、了解收容物与绘里子之间的关系,都会更主动地陷入这个任务中。 至于他们的情|事倒不是诱惑她加入蜕皮计划的因素,宫理会因为探索欲与愤怒而深入危险、绝地反击,却不会因为□□而冲昏头脑—— 但当他翻阅之前准备的厚厚文件,那些预备培养来扮演西泽主教的干员,甚至都自知危险而留下了遗书,他突然清醒了。 别的干员为了扮演西泽,甚至准备了数个月之久,而宫理只有一周多时间。 而且—— 既然是势均力敌,宫理不可能看不出来他在诱惑她加入这个蜕皮计划。在她眼里,连没有告白就突兀吻她的行为、连他故意要让她半强迫他的行为,都像是计划中的一环了。 她不联络他就是最好的证明,她说不定早就在暗自冷笑了。 在说让他吃点“人吃的东西”时,在她触摸他丑陋的右腿时,在她把他的手放在仿生肌肤的脖颈上时,她的心离他只隔着脆弱的肋骨,离得那么近。 现在却又如此遥远了。 真没说错。妈的。鸭子上帝。 甘灯这几日想到这点,突然无法面对自己……他甚至都不配感到如坠冰窟。 不对,明明不论从何种理智来考量,她来到这里都是愿意跟他继续保持关系。他既得到了她在委托中的援助支持、又得到了跟她同床共枕的时间,明明这才是双重利益最大化,这才是最完美的选择。 他却觉得自己输得什么也没有。 宫理有些嘲弄的看着他,甘灯胸口起伏,简直像是要过呼吸了一样,他突兀道:“电影院里应该做点什么的。电影中、故事中不都是这样吗?” 宫理笑着环顾四周:“在这个你自己造的复古电影院里?也没别人,多没劲。” 甘灯面色在混乱的银屏光线中晦暗不清:“你要是愿意,我还是可以再给你……” 宫理撇了下嘴角:“招不能老重复用,而且我今天也不想。” 他不说话了,只是呼吸声一直很重。 甘灯脑子里在想,绞尽脑汁地想,恨不得动用自己所有掌握的知识或学到的技巧,他想要找一个不失尊严、精准有效地让她重新靠近的方法。 但他又想坐在这里,让自己彻底崩塌。他应该脱掉所有的衣服,紧缚自己的双手,拖着残疾的腿,被她绑在徐徐而行的马匹后。当个被悬赏的囚犯,看着牛仔宫理的马屁|股和她哼歌的背影,在湿冷的雾中踉踉跄跄被她拖行,失去一切手段,虚弱的满是丑态与狼狈。 他突然感觉很绝望。 连宫理都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他瞳孔中浮现出一些淡蓝色的微光,这是他在使用自己的能力?他拧着眉头,甚至太阳穴的薄薄皮肤下,都有些痉挛的血管凸起来。 宫理身子探过去看他,按了一下他肩膀;“你干什么,你是想命令我吗?你的能力对我没用。” 电影里燃起熊熊烈焰,是缪星饰演的角色在杀人放火,他额头上有一点冰冷的汗水,宫理听到甘灯轻声道:“……我真的很想你。” 宫理:“……”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甘灯目光看着她,这句话绝对不是假的,她几乎有种他眼里泛起几丝湿润的错觉。 甘灯手抓住了她的衣襟,骨节发白到宫理都觉得他骨头会从皮肤下戳出来。他哑着嗓子:“宫理,我想做|爱。就在这里。” 宫理彻底分不清了,他混乱又脆弱、强势又卑微,甘灯就是个泥潭,他在把她也往下拉。宫理跨坐在他腿上,用古怪的眼神盯着他,甘灯在解自己衬衫的扣子,他手指又抖又急,解到一半又去拽她的外套,宫理里头穿了件短窄可爱的波点短袖,他手从短袖下方探进去。 宫理却觉得他今天很怪,她拍开他的手:“我没打算跟你做。” 甘灯看着她。宫理甚至想把他眼睛给挡上,刚刚审视她,这会儿又乞求她,他怎么会露出这种眼神。她将他衬衣下摆拽出来,嘲讽道:“虽然你上次给我服务很到位,可我这儿可买不到那种服务。给您弹个琴?” 她的这点嘲讽以前可从来伤不着他,只会被他变着花样挤兑回来,但甘灯这次却什么都没挤兑,他听到电影里的宫理正在骂街,跨坐在他身上的宫理正解开了腰带的金属扣,难堪地闭着眼睛,话像是在舌尖撤回了一万遍又恢复,他又说了一遍:“……宫理,我想你。” 第239章 [] 宫理觉得这电影的声音非常烦人。 台词太响了, 几乎要掩盖掉他的声音。 她在他面前,挡住了屏幕,也挡住了从银屏反射的光, 他的面容却藏在她的阴影之下,只有呼吸声在她颈边。他手指紧紧抓着她后背、她手臂、她肩膀,不知道该握哪里才能得救——他像是要掉入井里,手指无力地在井壁上攀爬。 他并没有含蓄地压抑自己, 只是一直皱着眉头嘴唇泛白。宫理有些不明所以, 她感觉手里的滚烫跟他微凉的体温简直是两个极端。甘灯从耳根到脖颈又生理性地红成一片。金属扣撞击的声音, 让他更清楚地意识到如今的情境。 他主动去靠近宫理的耳垂, 宫理以为这是一种邀请的暗示, 伸出一只手抱住他后脑,嘴唇碰了碰他耳朵。 …… 他一只手甚至痉挛着朝后反抓住座椅靠背, 闷叫了一声。宫理喜欢他这么直接, 他耳朵也很好看,平日薄且毫无血色的像是精灵耳朵, 但这会儿却会红得惊人。 他脑袋不自主地想躲。宫理以为他会说“别”,但他竟然没有, 只是夹杂着气声的有点崩溃的呼吸着。 他果然有点怪, 一个字都不说。 虽然他之前也在这时候话不多, 但现在更有种把自己当死物的感觉。 …… 他果然被折磨得额头沁出更多露珠般的微凉汗水, 往后仰着头,牙关咬紧。他嘴唇更苍白了, 宫理越来越觉得他这声音不像是愉快, 反而像是在忍痛—— 宫理皱起眉头, 以为是压疼了他的腿,她一只手撑在扶手上, 膝盖抵在他腿两侧微微抬起一点身子。甘灯猛地睁开眼,眼神惊恐,几乎是要从座椅上起身,抱住她身子:“别走!” 宫理动作僵住:“……我没要走。我怕你腿疼。” 甘灯握住她的手指,示意她别停下来:“不疼。” 宫理:“真的?你那个表情——” 甘灯以为是自己表情因为狼狈而不好看,他道:“别管我表情。我喜欢。” 宫理:“你在疼吗?” 甘灯沉默,他在用自己的能力,没有用到身上也会发光的地步,但瞳孔能看得出来,所以才闭上眼睛。使用能力的时候,五感会更敏锐,骨头也跟被放在火里烧一样痛,但他会感觉自己活着,会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在那些五感放大的洪流里,幻想能听到宫理的心中所想,是喜爱还是嘲讽,是同流还是控制,他想听到宫理心里的杂音。 甘灯道:“不疼,你快点吧。” 宫理看出来了他的谎话,却凑上来亲了亲他撒谎的嘴唇,甘灯有些怔忪,他太想得到吻,还想要凑近她的唇。宫理将他衬衫反拽到胳膊处,将他手腕连着衬衫一起绑到座位后面去。 脱衬衫时她弄乱了他头发,让他显得都有些不像甘灯,他在乱发下紧闭着眼睛。甘灯抬着胳膊扣在座位后面,手臂被绑住,甚至都没法从座位上滑下来。 甘灯心里有点不妙的预感,他觉得宫理肯定是看出来他的利用,要用这种方式报复他,是绑在这里撒手就走,还是—— 但宫理却脱下外套,她短款上衣里面穿的款式类似泳衣,颜色亮丽,脖颈和后背上系绳,她解开系绳,笑吟吟地把它拽下来,扔在他固定金属支架的西装裤上,然后她将上衣下摆叼在口中,他呼吸一滞。 这不是欺凌他,而是互动与亲昵。 这比羞辱他还让他无法忍受,甘灯呼吸得喉咙发哽。 她狡黠地看了他一眼,手指薄茧果然是适合握住刀柄,她就是要打乱他…… 甘灯望着她的眼睛,甚至感觉自己皮鞋鞋跟在地毯上狠狠蹬过去,他痉挛着,像是热牛奶浇在冰冷的巧克力脆壳上,他融化且碎裂—— “宫理、宫理……” 她重重地吻了他一下,甘灯或许是觉得情绪太满溢,他想和盘托出、他想冷眼旁观、他想剖析自我,却觉得怎么做都找不到方向,只能仰着头,他听到电影里一声枪响,而后眼前一片空白。 不止是在他身上,甚至还有星星点点在他下巴上。 他呼吸起伏,一时间都没听到宫理调侃的声音,只觉得灵魂细弱蜷缩,甚至衬衫已经解开了,但他手抓在椅背后面的布料上,忘记放下胳膊来。 她怎么回事,在他真情表露时她洞悉嘲讽,在他一言不发时她又亲昵含情,她就是生来克制他…… 宫理站在她面前,居然拿着她那颜色亮丽的薄布,在他身上胡乱蹭了蹭,甘灯胳膊缓缓放下来,无力说她什么。 她道:“不至于吧,上次你不还挺生龙活虎的吗?” 甘灯没抬眼看她的脸,宫理却伸出手指,抹了抹他下巴上的痕迹,啧了一声。 甘灯觉得自己的尊严快所剩无几了。 …… 甘灯头昏脑涨,飞速抿住嘴唇:“什么?” 宫理已经弯腰吻了下来,手指按在他下颌线上,她偏着头像吞云吐雾般吻他,甘灯奇迹般地觉得虚弱而温暖,思绪越来越慢,直到凝固。他贪恋宫理亲吻时的主动与活跃,她真是太阳…… 宫理鼻尖抵着他鼻尖,让开嘴唇,道:“我不爱想得太多,感兴趣、愤怒、开心、想得到等等,就是我做事的理由。所以别想了,我对你的委托很好奇是事实,不论你做了什么,我最终还是会加入这个计划,也是事实。” 甘灯抬起脸看她。 这是安慰也是提醒,是宽容也是否决,甘灯无法辨别,但他至少感觉到宫理没再嘲讽他了。她似乎意识到了些他无法改变的本性,叹口气决定先忽视这一点。 宫理替他穿戴好,并不是给他收拾,只是糊弄般的把皱巴巴的衬衫套在了脏污之外。她从旁边的椅背上搭着甘灯的风衣外套,扶着他起来,将拐杖塞在他手指下,将风衣外套给他穿上。 然后她把脏了的“泳衣”,塞在了他风衣的口袋里。甘灯无奈地笑了,电影已经在放幕后人员的名单,他清了清嗓子,似乎已经收拾好刚才的崩溃,重新变得冷静。 宫理道:“我想去个有老式壁炉的地方暖和一下,最好再有些好吃的就更好了,你有推荐吗?” 甘灯喉结滑动了一下:“有。” 宫理:“哦,但我只希望那地方别再有个饥渴的男主人了。” 他平静表情下有几分尴尬。 宫理又笑起来:“我是说吸血鬼。” 他握住了她的手指,牵着她往电影院的另一个出口走。宫理还没忘记自己的膨化食品,弯腰拎起那个破塑料袋,跟上他的脚步。 甘灯手指推开了门,外头太亮眼,风雪吹进来,宫理一时间有些睁不开眼,甘灯先用衣袖挡了一下她的眼睛,直到走出去几步才缓缓放下来。 宫理看到厚雪覆盖的小岛礁石悬崖,一条窄窄的被扫出来的小路盘旋往上,她能看到远处的灯塔和漂浮着冰块的海水,还有永远化不开的海面上的灰雾。往蜿蜒的道路上端望去,能看到一座城堡般的府邸。 很适合住着甘灯这样很会喘的吸血鬼。 这里完全就是冬天,她算是知道甘灯为什么会穿着厚风衣了。 她跺了跺脚,缩起脖子,甘灯展开风衣外套,要她也到他怀里来。宫理看了一眼她刚刚在黑暗中给他系错了扣子的衬衫,他衣服皱得不像是个裹着风衣的变态,而像是个被变态刚刚搞过的。 甘灯也低头看向自己,看到不明显的污痕和系错扣子的衬衫,也有些脸色泛红,他道:“很快就到了。” 宫理穿着球鞋的脚跨过积雪,钻到他风衣下去,她夺过他的拐杖,充当了他的腿,一只手圈住他的腰:“我扶着你,你负责让我别被冻到。” 甘灯觉得风衣下暖得厉害,他像是在雪原里抱着个兔子行走似的,他无法忍住笑意,他甚至想缩在风衣下跟她紧紧拥抱:“好。” 他手臂揽着她,裹着她,就像是两人三足一般顺着雪中的小路往上走。宫理看到一些海鸥从云层下方飞过,白天也能看到浅色的弦月漂浮在空中。 甘灯注意着脚下,也注意着包裹住她,宫理却总是左顾右盼,他道:“你一会儿可以换一件厚衣服,再跑出来玩。” 宫理:“也不是,就单纯好奇,我去北国玩的时候没少看雪,还摸了雪。”但她还是挺喜欢雪的,忽然在路边蹲下来,甘灯还以为她摔倒了,吓了一跳,就看到宫理两只手团了个雪球,在掌心交替捏实。 他张着风衣给她挡风,宫理站起来,冻得发红的指尖给他显摆那个捏得只剩一小团的雪球,甘灯迅速看出了她的不怀好意:“你敢扔进我领子里试试。” 宫理被他看穿:“切。你会怎样?” 甘灯半晌道:“……我可能会生病。” 宫理大笑:“你这是纯粹的撒娇,毫不掩饰了。” 甘灯抓着她胳膊继续往前走,宫理手指不断把玩着雪球,她看着月亮,突然道:“那是什么?” 甘灯也顿住脚抬头:“你是说太空先驱号空间站吗?” 宫理:“不是,就是月亮现在不是只有一小牙发光,剩下的部分是被地球挡住了光的黑色吗?就在黑色的里,好像有发光的图案。” 甘灯笑了:“到夜里你会看清楚的。是广告。” 宫理:“啊?太空先驱号投在月球暗面的广告吗?靠,我要一抬头就看到贷款移植大牛子的广告在月亮上?” 甘灯笑的不行:“不,一般的义体厂商可出不起这样的广告费。是瑞亿集团如今掌门人的婚礼预告,他们会在太空先驱号上举办婚礼。” 宫理一惊。栾芊芊和池昕?在空间站举办婚礼? 她依稀能看到,太空先驱号在月球背面投下了成片的玫瑰花,玫瑰花时而会有被吹开露出多国文字的动画效果,文字内容就是预告池昕和栾芊芊的婚礼。 她咋舌:“太土了。月球要早知今日被造这样的孽,都希望自己四十五亿年前就不存在。” 甘灯笑:“确实有点强迫全人类看广告的意思。” 他们走到了那独栋建筑前,宫理雪球砸在了门上,从窄窗望进去就能看到甘灯的书房和休息室。 他推开门,微微弯腰:“请。” 宫理拿着他的拐杖,像主人一样走进去,在玄关的地毯上跺了跺脚,留在地毯上一片脏兮兮的碎雪,地毯太干净,她看了甘灯一眼。 甘灯挥了挥手:“没事,去吧。” 宫理回过头时却注意到他们进来的地方,已经没有门了,只有挂毯和嵌条墙壁。甘灯拽着她的手往里走:“也不是谁都能从那道门进来的。” …… 宫理脑袋从床尾垂下去,她穿着睡袍,将脑袋倒着仰挂在那儿看光脑。她从浴袍里伸长的腿,搭在了甘灯腰腹上,被他用毯子盖住。甘灯头发半干,坐在那里看着一本厚重古老的书。 外头天色已晚,宫理吃的很舒服。但他们没有再做,只是甘灯在洗澡的时候也还了债。宫理本来并不想在他身边消磨太久,但她又莫名觉得甘灯极其希望她的陪伴,但他不会主动说。 他怕说出来,又像变成设套中的一环。 反正宫理也懒,甘灯十分安静,是个很好的陪伴,她就决定要待得晚一些。他抱着她双脚,手指翻过书页,时不时会隔着毯子捏她一下,宫理挣扎着踩他一脚,他只是莞尔却并不把目光从书页上挪开。 他此刻情绪平稳了很多,苍白的嘴唇渐渐恢复颜色,双瞳更黑,思绪在表面上的平静下深得像海。他头发柔软,也穿着浴袍,洗过澡更显得像个毛玻璃做的雕像,宫理却隐隐能感觉到——他深海般的思绪中有疯狂也有魄力。 宫理干脆主动问道:“……你在想什么?” 甘灯握着她的脚趾,隔着毯子低头亲了一下:“没有。” 宫理眯起眼睛:“你好像做了什么决定。” 甘灯一怔,眼睛挪在她脸上,似乎没想到自己在她面前又像是被剥皮似的能被看清楚,他露出一点笑意,刚要开口,放在床铺上的光脑却忽然亮了起来。 甘灯拿起光脑,那头传来了低声汇报的声音,他轻声道:“……我知道了。” 宫理:“怎么?” 甘灯:“你现在还愿意穿上衣服,跟我一起去吗?” 宫理收回腿,在床上滚了半圈,坐在床上:“去哪儿?” 甘灯拄着拐杖从床铺上起身,他浴袍下穿着裤子,不到宫理强行要求的时候,他依旧坚决不愿意露出那条伤腿来,他对她伸出手:“老萍已经杀了西泽主教,他的尸体被检查后运了过来。任务马上就要开始了。” 宫理眯眼看着他,甘灯点墨似的瞳孔看着她,他依旧抬着手,不肯放下,愿意承受所有的猜测。 宫理抓住他的手,跳下了床。 …… 宫理跟他穿过了几道陌生的回廊,去往行动部与收容部的个别高权限区域的路,总是复杂而有趣的,他们甚至走进了一家电玩店,各种街机老虎机与游戏机闪耀着霓虹灯光,甘灯穿行在其中像是来找自己逃学的孩子。 终于他站定在一台跳舞机前,宫理以为他要踩上去,他却对宫理偏头。 宫理耸肩:“我不会玩。” 甘灯:“站上去就行,选最简单的曲目——对,这一首,然后踩错五次。” 宫理就跟个掉进浴缸的猫一样,盯着画面和全息投影,拧着腰蹦跶了几下:“是这样吗?” 回头就看到甘灯抬起光脑,摄像头对准她,嘴唇勾起:“差不多。” 第240章 [] 宫理靠着跳舞机的围栏:“啧, 你早说要拍我,那我岂不是要来个——”她说着腿往上一抬,就像跳康康舞似的摆起来。 甘灯笑的要撑着拐杖才能站稳, 但他没有放下光脑,甚至还推拉着镜头去拍她。宫理靠在围栏上,腰软的像是能挂在栏杆上,懒声道:“你不会是在忽悠我吧, 实验室真的需要从这里进来?” 她话音刚落, 就看到跳舞机的地台变了颜色, 周围街机上的霓虹灯牌也都瞬间灭灯黯淡下去, 像是这里断电停业一般。 甘灯收起光脑, 站在宫理旁边的地台上,道:“进入一些高权限实验室的方式有很多, 只是我选了走跳舞机这条路。扶稳了。” 宫理抓住扶手, 地台缓缓向下沉,变成了电梯平台, 带着他们二人向下移动。宫理看到一些光条从面前滑过,窄窄的向下的甬道里, 甘灯给她看他刚刚拍的照片, 正拍到宫理高抬腿的瞬间, 她动作狂野的像是丧尸跳芭蕾的时候要啃自己的脚。 她挤过来看, 还放大动态照片,嘲笑自己那离谱的表情, 甘灯在她不在意的时候, 伸手轻轻圈住她的腰, 低头看她侧脸。 电梯的甬道窄的像竖立的棺材,甘灯却不觉得狭窄局促, 宫理一直很好动,像在他怀里乱蹭,她刚想把光脑抬起来跟他说话,就感觉到甘灯的下巴放在她头顶。 宫理:“早知道我不洗头了,让你吸个原味的。” 甘灯对她的贫嘴轻笑:“你是对浪漫气氛过敏是吗,非要说句这种话。” 但终于是到地方了,他手撑在拐杖上站直身体,先一步走下去,面前是一道看起来有收容部特色的安静诡异又冷硬的走廊,他跫音一重一轻的响在回廊中,走在她前面。 道路尽头的金属门打开,那是一间周围有许多机械臂和计算设备的大型实验室,实验室内站了大概一二十位干员,有些是面部有乱码权限的研究人员,有些则是行动部或收容部的干员,他们转过头来对甘灯微微点头。 宫理隐约感觉甘灯心里紧绷着,是因为蜕皮计划的事而紧张?还是说刚刚跟她在电梯里还亲密的靠着,这会儿又要像同事一样面对众多干员? 有许多干员在看到宫理的第一眼就猜出来了,有些狂热地看着她。却也有些研究人员,像是要把宫理现场解剖了似的紧盯着她。 宫理走向了实验室中央,甘灯则走到实验室一侧并坐下。老萍穿着一身修女的衣袍,坐在一个注满石油般黑色液体的池子旁,而西泽神父的尸体就浮在其中。 宫理看过他的资料,但看到他本人的模样还是微微一愣。 不得不说,西泽神父确实十分英俊,他可能在三十岁上下,头发偏短,脸颊瘦长,眉心几道忧思的细细竖纹,有种正派克己且意志坚定的俊朗,如果这种人是神父,世人恐怕都会在他布道时一边笃信一边走神。 宫理也很快注意到,他四肢截断,在大腿根处与上臂处,断口没有外伤愈合的痕迹,就像是他生来就没有双手双腿一样,只是断肢处镶嵌了几个接口,用来接续义肢。 他的义肢摆放在旁边的金属台子上,是象牙白色的,介于树脂与牙齿之间的质感,沉甸甸的十分精致,上头镂刻着十字架与天堂图景,还有细密的荆棘纹路。 而他脖颈处胸口处,有许多几不可见的肉色的伤口,宫理凑近看,才发现是极其细密的肉色的丝线,将那些伤口里里外外缝了数层缝的密不透风。这显然是出自老萍的手段,宫理看了她一眼,她像个猎人显摆战利品似的对宫理比了个大拇指。 宫理从上到下扫视了一下他的身躯,老萍也跟介绍藏品一样,说他手指上的痕迹是戴主教戒指、他左手会有一块老式手表。她看来真是摸透了这位主教的生活习惯,宫理心里刚宽慰一点,觉得这次至少不是一个人行动。 与此同时,老萍竟然伸手到池子里去弹这位西泽神父的…… 旁边几个研究人员差点叫出声来。 老萍哼哼笑起来。 西泽主教的头骨被打开,其中插|入很多电极,正顺着细细的电缆连接到远处的位置。 远处坐着一个男性干员,他只有两鬓有几根稀疏的头发,头部肿胀如同灯泡,头颅最大的地方直径几乎跟肩宽差不多。他硕大的头顶也是半透明的,其中闪烁着一些细碎的彩色光芒,那些细细的电极也连接在他的头颅上,旁边还有两个研究人员触摸着他透明的颅顶——他头骨竟然柔软的像是菌菇伞盖一样。 甘灯坐在实验室的墙边,轻声道:“他是人事部干员[索引页],可以将自己的意识跟死者的大脑完全连接,几乎像是使用自己的大脑一般,快速搜索到信息。向他提问试试。” 宫理觉得微妙的地方在于,这个[索引页]竟然隶属人事部,她想了想:“……呃,昨天早晨,西泽吃了什么?” [索引页]的半透明头颅像是服务器一样闪烁微光,迅速道:“吃了掺有毒|药的小半碗燕麦粥和一些烤蔬菜。” 老萍耸肩:“下毒也是没办法啦,他真的很难对付的。” 旁边的干员将一枚螺旋状钉子的透明按钮,递给宫理,宫理觉得有些眼熟,在她跟甘灯还不熟的时候,似乎在行动中见到他将这东西刺入过自己的太阳穴。 实验室里十分安静,只有一些机械电流的嗡嗡作响,甘灯声音很轻:“联络器,可以无视任何信号干扰,是以某种规则将你的大脑和[索引页]的大脑连接起来。但这不会造成你和他的通感,只会让他的话语快速传入你的大脑,而不被他人拦截且发现。” 宫理没见过在其他任务中大范围使用过这种置入型联络器,她猜测它成本必然很高。 宫理将它放在太阳穴附近,那螺旋的部分扭动起来,就像是石沉入泥一般,钻入了她的右侧太阳穴,她不觉得痛苦,只是右侧眼睛有轻微的胀痛。 研究人员道:“也可能会有一些副作用,比如头痛或者眼前发花等等,到那时候可以暂时摘下来缓解,具体情况我们可以晚一些再跟您交代。” 正说着,实验室的另一边的门打开,班主任领着一位干员走过来,她抬眼看到宫理,微微一愣。 班主任扶了扶她脸上的红色镜框,紧绷着一张脸将那位干员领到池子旁,也对甘灯点头鞠躬。她似乎有些忌惮甘灯,因为他在场而沉默拘谨。 宫理却坐在放着西泽主教尸体的池子旁,对她挥手道:“班主任!你也在这个项目呀,我都好一阵子没瞧见你啦。” 班主任扫了甘灯一眼。她和这里大部分研究人员一样,没有看清甘灯五官的权限,在他们眼中,甘灯像是胸口往上都落着炫目的蓝白色光辉,光辉融化了他的五官和轮廓,因为刺眼而不适合直视,一般人也都会垂眼盯着他的皮鞋与拐杖。 甘灯恰到好处的偏过头去与另一位研究人员说话,班主任才对她露出笑容,走过来也对老萍打招呼。 宫理:“你最近还在带学员吗?” 班主任笑着看她:“也带,主要是不怎么做一线任务了,现在转去做一些带队或者管理的工作。只能说是多用用自己的经验,少用点自己的能力——” 老萍也戳她,说班主任好像最近胖了之类的,其他的研究员或干员本来都有些情绪紧张,看到这三个年龄各异的女人晃着脚像村口碰面一样七嘴八舌聊着天,整个实验室氛围都变了。 直到甘灯跟研究人员说话的声音,已经完全被宫理哈哈大笑的嗓门盖住,他才转过头去,清了清嗓子。 宫理没听见。班主任余光瞥见甘灯拐杖在地面上轻轻敲了一下,她连忙戳戳宫理。 甘灯咳了咳,道:“既然[镜水]到了,那么就开始吧。” 班主任领进来的女干员很年轻,双眼内没有瞳仁,眼睛像个纯白色的球体。她双手撑在池子旁边,低头观察这西泽的尸体,宫理意识到,她就是那个“镜水”。 机械臂探入池子中,将西泽主教的尸体先按入黑色的液体中,然后又将他从黑油中捞出,黑油从他皮肤上流淌下去,没有留下丝毫颜色污迹。 甘灯道:“如何?” 镜水点头:“补足了更多的细节,不会有问题。” 镜水没有瞳仁的眼睛,看向宫理:“脱衣服吧。” 宫理:“啊……” 她猜测到,现在估计是趁着尸体状况最好的时候,就让她变成西泽的样子。怪不得刚刚甘灯给她拿的内衣,都是背心的款式,原来是要当着这么多人脱衣服? 她倒是不在意,脱掉了外套后就顺手拽掉T恤,露出穿着背心的上身,正要脱裤子的时候,甘灯拐杖用力敲了一下地板。 其他的研究人员与干员,转头鱼贯离开,除了那个大脑连接着西泽主教的[索引页]还坐在他的位置上,其他人几乎都转身离去。 老萍不想走,甘灯似乎思索了一下,没有阻止她。 镜水道:“请拆卸自己的四肢义体,需要义体师吗?” 宫理摇头:“不用,我可以自己拆卸。” 镜水冷淡道:“那就拆吧,把衣服都脱掉。” 老萍更在意的是,为什么那位甘灯委员长没有走,他也坐在这里要看着宫理脱衣服吗?虽然宫理不会太在意,但这是不是也太没有界限了一点。 老萍正想着,竟然看到在只剩下几个人的实验室里,甘灯起身朝宫理走过来,宫理脱掉牛仔裤和球鞋,露出一双长腿来,就感觉到两只手解开了她脖颈上choker的链扣,将她的项链摘下来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 宫理看了甘灯一眼,他似乎知道别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没有掩饰自己沉如水的目光。 老萍对男女之间这点事太了解了,她看到甘灯给宫理摘项链,就察觉到不对劲,而宫理抬眼看他,表情下暗潮涌动。 老萍脑袋顿了一下:靠,这丫头都他妈睡了委员长了? 宫理之后抬手脱掉背心与短裤,坦然露出身体,而甘灯似乎既没有别过头,也没有停留目光,只是将拐杖放在一旁,半弯下腰来,握住她的手臂。 宫理手指也压在手臂上,她按压了自己手臂内测的皮肤某个位置,然后拧动了几下,拆卸下来了自己的手臂。 甘灯有些怔愣的看着自己手中柔软的手臂,和那手臂处的接口,他手指在她手臂上压出凹痕,这只卸了力气的手臂在他臂弯里又显得如此脆弱…… 他甚至有些不敢呼吸。 宫理一开始有些紧绷,奇怪,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拆卸自己的肢体,是因为有别人在场吗?可她根本不在意那个“镜水”,对方也像是看不见她一样。 或者是……她习惯让自己在甘灯面前立于不败之地,这样让她有些别扭? 但宫理很快也想开了,她只是以前总觉得甘灯要害她,但最起码在现在,就是从利益的角度考量,甘灯也不可能害她一丝一毫。 而且她虽然想不明白原因,但她能感觉到——甘灯应该是真的喜欢她的。 甘灯将那条手臂放在旁边的试验台上,他心里缩成脱水般的一小团。宫理现在心里肯定很提防、很警戒吧,摘下手臂是多么陷自己于不利的瞬间。甘灯突然发现,自己或许曾经想掌控她,但当他深知她的自主与骄傲,他喜欢她永远有办法反击的样子。 他自己已经够不自由与拘束的了,他害怕宫理也会表露出被困住的状态。 甘灯瞳孔黑的仿佛进不去光,宫理也能感觉到他情绪越来越沉,他没有在意老萍和镜水是怎么想的,半跪在旁边替她摘掉了腿部。 宫理以为他是变态,看她也“残疾”了就兴奋起来,但仔细端详,却发现甘灯嘴唇又毫无血色,捏着她膝盖的手轻的像是拈蜻蜓的翅膀。 但他却动作很迅速,不愿意让她在这个受困的状态下太久。 老萍本来以为自己要来帮忙,却根本插不进去手。她算是知道为什么刚才甘灯看着她,估计是想赶她走吧—— 老萍想要在这时候悄声离开,甘灯却抬起头:“不要离开,你留在这里,她会安心很多。” 宫理一怔,又低头看向甘灯。 四肢拆卸放在了桌台上,甘灯弯腰抱起了宫理,他坐在了池子边,将宫理放入装满黑油的池水中。镜水伸出手,似乎想要将她压入黑油中,甘灯却抬头看了镜水一眼。 镜水一怔,缓缓缩回手去。 甘灯手也浸入了黑油之中,这黑油不会弄脏肌肤与头发,却会弄脏他的衣物,宫理看到他袖子上全是黑色污迹,他却不甚在意:“这个外貌模拟可是和之前扮演缪星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不会轻易解除,也几乎很难被人看出,哪怕是你露出伤口,镜水造成的幻觉,也让他们看你的伤口像是血肉之躯。这是方体能有的最高级别的模拟他人的能力了,也是确保你的安全。” 宫理却龇牙咧嘴:“嘶……这黑油好冰,怎么之前也没人试试水温。能给加热吗?” 镜水:“……” 老萍:“你想笑死我是不是,我给你把这油煮开了再把你下饺子进去行不行!” 甘灯本来紧张自责的不行,被她这怪话搞得哭笑不得,他托着她后颈,将她身体沉入黑油之中,道:“很快的。” 镜水道:“该开始了。” 甘灯收回手臂,但他胳膊依旧撑在池子边,低头看着宫理。黑油顺着他衣袖躺下来,镜水将身子探过来,俯瞰着宫理,轻声道:“深呼吸,保持睁眼的样子,三、二、一!” 下一秒,她按住宫理的胸膛,将她整个人朝黑油池子的池底压去,宫理眼前一片漆黑,她睁开眼睛,黑油覆盖着她眼睛,却并不难受,宫理只是感觉皮肤紧绷,骨骼轻微作响,眼前的黑色逐渐消失—— 像是从笔尖滴入水中的墨水,在倒放中缩回笔尖,宫理看到水中的黑色钻入她体内,黑油逐渐变成透明的液体。她这时也才看到镜水的脸也探入水中,跟她脸对着脸,只是镜水睁大的双眼中,渐渐汇聚出了一对儿黑色的瞳孔,凝望着她。 宫理吓得差点冒泡。 池水彻底变成透明,甘灯两只手臂将宫理捞出了池子中,她有些被呛到了,剧烈咳嗽起来:“靠!她长出……” 宫理突然注意到自己的嗓音,完全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轻柔低哑,非常有磁性—— 镜水从一侧拿来了那象牙般的四肢,给宫理顺利装上了四肢,她缓缓从水里站起来,发现自己竟然跟甘灯差不多高。 甘灯沾满黑色污迹的袖子挽起,拧着眉毛,似乎觉得有些别扭的看着宫理,宫理突然伸出手去,抓了一下甘灯的下巴。 甘灯并没有躲开:“……?” 老萍惊得眼皮子一跳,就听到宫理道:“原来一米八多看到的风景是这样的,而且这么一对比,显得你还是脸挺小的。” 甘灯表情更古怪了,他本来做好了安抚她的打算,但看着现在这张脸似乎有点安抚不下去——但更重要的是,他猛地后退一步,有些呼吸困难,宫理注意到他脸上出现了红色的指印。 啊。甘灯对这种义体过敏。 第241章 [] 宫理看着他脸上的手印, 微妙的勾唇笑起来。 甘灯用拐杖推开她的象牙手臂,看着宫理——或者说西泽的脸,古怪的清了清嗓子:“你应该照照镜子, 控制一下表情。” 旁边的老萍看着宫理的笑容也愣住,她老脸泛红:“……为什么你用这张脸就变得……有点邪性了?” 宫理甩了甩:“在那之前,能不能给我条裤子。” 老萍狂笑着给她拿衣服:“别用这张脸做这种事!” 甘灯后退半步,有些难以适应, 扶着额头:“……不愧是、不愧是最高级别的模仿。” 镜水道:“这个状态也不可能一直维持, 当我这双瞳孔趋于透明时, 就代表你需要短暂的变回自己本来的躯体, 活动活动筋骨, 否则你的身躯会变形走样。每隔数天就需要一次,每到那个时候, 我们会提醒你。” 宫理却觉得有些危险:“那如果我没时间来找你会怎么样?” 镜水:“这些不需要你担心, 蜕皮计划的组比你想像中要大,我们会尽力做好一切安排。” 宫理穿上由泽田昴亲手缝制的衬衫, 与衣裤,站在镜子前, 义体需要适应, 但这套象牙质义体并没有太高的科技含量, 主要是纯洁美丽, 她自己尝试用义手系着扣子,就看到镜子倒影中站在她身后的甘灯揉了揉眉心, 道:“……等你整理好了, 便来我这里, 我有些资料给你看。” …… 白漆金属大门缓缓推开,露出似乎许久没有修剪过却生机勃勃的花园, 一双白色的软皮皮鞋从有着公圣会标志的黑色汽车上走下来,踩在碎石子地面上。 男人正了正胸口的吊坠,那是一枚银色等臂十字架,但十字架被一只银手从后面握住,正是他所属派系的标志。 他拎着黑色的公文包,回头看了一眼,常年陪伴他的年迈的修女,裹着白色的头巾,一截蕾丝白纱从头巾内垂下,正好遮挡到鼻子之上眼睛之下的位置。老修女则拉着一个皮质行李箱。 二人一同走入了石子路,白漆金属大门也在身后缓缓合拢,两侧开满蔷薇的灌木丛有自然凋零的痕迹,头顶白色大理石乘凉架上爬满藤条,植物自然地攀爬过高柱的凉亭,就像是森林女神在神殿里酣睡一宿长出了满地的绿意般,植物生长的肆意,更勾勒出花园里闲适松散的氛围,男人抬起头看到,高大的乔木在远处遮掩着建筑群。 公圣会在万城修建了数座巍峨或充满奇迹的大教堂,还有些深入街巷、工厂与红灯区的小教堂,但眼前的建筑并不是那种对外开放的教堂,而是公圣会在万城隐秘的大型修道院。 男人和老修女一同走向了一扇石墙镶嵌的白色木门,他象牙色的义手轻轻敲了一下门把手,过一会儿,木门上打开了一扇小窗,一位神职人员探出头来,看向男人的象牙色双手与脖子上的吊坠,道:“是西泽主教吗?等您多时了。” 此时此刻,扮演成西泽的宫理,和老萍对视一眼,还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文件,道:“您好,我是从听港来的西泽。这是我的随从,琼。” 琼——也就是老萍,对门内的人一点头。 很快门就被拉开来了,宫理觉得验校身份这一环,恐怕早就在乘坐上公圣会的车辆时就开始了,神职人员没有多疑,热情的请她们二人进去。 宫理跟老萍走进去,里面的路铺着石板,显得很有历史的样子,但实际上公圣会进入新国好像也就几十年,这修道院的路岁数可能还没老萍大。 两侧先是一些花园和白色小楼,还有喷泉水池和诵经堂,有些穿着拖地白裙袍腰上有麻绳和金属腰链的修女小跑着偷偷往这边靠拢。 宫理听到她们根本压不住的叽叽喳喳:“……真的是西泽,我、我只之前看朋友发来过他的照片,本人、本人比照片还好看!” “我也见过那张神图!那时候西泽神父还是献派的学生吧,怎么越老越有韵味了!” “……31岁怎么叫老了!哦主啊,他的义手——太性感了吧!原谅我的失言,但真的……” 宫理对这个反应并不惊讶,因为西泽主教的容貌因为纯白色的高领白袍法衣而更显得出众了,不笑时更显得凛然不迫,凝视时显得知性多思。他头顶上只戴了一顶窄檐帽,肩上有到腰的白色披肩,配白色皮鞋。 一身纯洁。 西泽主教甚至还带着一副银丝框眼镜,象牙白的义手时不时会扶一下眼镜。 “西泽主教是第一次来渊前修道院?”领着他们的神职人员问道。 这种时候容不得宫理随口乱说,她太阳穴内的联络器几乎瞬间将这个问题传送给了还在方体内的[索引页],[索引页]的回答也由她口中说出:“没有。我虽然来过万城,但没有来过渊前修道院。” 渐渐地,修道院建筑群中第一座大型红砖建筑靠近了。它好像施有某种特殊的法术,远处看看起来像个私人别墅,走近了却显出越来越夸张的比例,那石柱的台座都几乎要到宫理的肩膀,更遑论巨大的门扇。 就靠着这种极致“近大远小”的超能力,将建筑群隐藏在万城偏郊外的地区,圆柱回廊下有许多神职人员在行走讨论,氛围更像是个神学大学。 几个主教或枢机主动迎上来,跟他寒暄着,之前都是没见过的人,宫理也只是微笑着跟他们只简短的说了几句话,相互介绍握住彼此的手。 宫理注意到这几个人胸前的十字架种类各不相同。 有一个人是跟她一样,是银色的被金属手握住等臂十字架,也就是献派。 还有几个人则是上头有个圆环的生命十字架,其圆环上雕刻着血与火,是——绘派。 如此多教派,就要提及公圣会的独特之处。 公圣会作为一个几乎吸纳全世界大小宗教为一体的宗教,其核心只有一个。 就是我们这个饱受天灾摧残的世界变成这个鬼样子,是主的旨意或惩罚,我们必须探寻、赎罪与自救。 主只是代名词,祂或许是神、或许是外星文明、或许是你我理解不了的存在、或许在我们的时间与空间维度之外。 这种过分包容的宗教,也蕴含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不论是阴谋论者,还是物理学者,是耕作代码的互联网农夫还是刀口舔血的杀手,都能在其中找到解释。甚至说是越对物理与数学有造诣之人,越无法否认,这完美与混乱的世界法则背后应该有更高的存在—— 所以方体和公圣会其实本质上是对立的。方体把层出不穷的天灾当做应用题,去解必须要解的题,去找规律做公式,目光投射在活着的每个人,而不是去探究背后的“至高存在”,探求某种赎罪自救的“诺亚方舟”。 公圣会教义的过分宽容,导致他们除了“姐妹会”这个作为最核心的堪比教廷神秘机构以外,各个教派对于主的解释五花八门。 比如“虚拟派”,认为我们生活的世界其实是更高文明的游戏,这些无法解释随机出现的天灾就是游戏的BUG。有的虚拟派认为需要找到世界运行的源代码;有的则认为只有在虚拟中再造虚拟,如同梦中造梦,才能延缓人类的存续。 虚拟派大多生活在游戏世界与网络中,并不进教堂祷告,宫理只听说他们的十字架上刻着某种老旧的代码语言: /** while (life < end) { 这种对于主的不同解释,就造就了不同的教派,也造成每个教派都有自己的“耶稣”——可以称之为“受膏者”或“救世主”。 比如在科学家与公司中很流行的教派,叫“熵派”,他们其中一部分人就认为,网络空间中将会诞生一个全知全能的超级计算机,它将能计算与解答人类的一切问题。 它或许已经存在,但隐匿了身形;它或许即将诞生,人类仍需为其努力。但当它诞生之后,在它能看似解决人类一切能源问题、能够运算出数学终极答案的时刻,就应该由当时活着的“熵派”信众向它提出最后的问题: “如何使宇宙的总熵降低?” “どうすれば宇宙全体のエントロピーを減らすことができるのか” “How can the net amount of entropy of the universe be massively decreased” 这句话以几十种语言,镌刻在熵派的网络教堂的开屏画面里,熵派的十字架也是倒着的原初十字架,十字架臂上雕刻着玻尔兹曼公式:S∝lnΩ。 但也不是所有的教派都直指世界终极问题。 公圣会最大的教派,是北国的“普世派”,就是典型的跟与政治深度绑定的教派,北国的众多信徒都认为自己民族的每一个个体都是救世主,他们需要吸纳更多的信徒,开发全世界的灰烬矿,让信徒们的集体意识通过吸食灰烬进入“圣殿”,来预知未来。 不止是“普世派”,主流的教会,都跟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型政权有政教结合的绑定,所以一些偏小众的教派就没什么生存空间。 在新国前一代的盟邦国家灭亡后,很多小众宗教就涌入了新国,其中就包括献派、绘派这样的小众教派。 对面跟西泽佩戴同款银手十字架的献派神职人员,是个秃头的中年男人,跟西泽也没见过,只是客套了几句师承之类的。 虽然索引页在宫理脑袋做出了回答,比如西泽的导师的妹妹是秃头的导师的二姑妈之类的,但她故意没有说话,只是冷淡的挂起不能像是微笑的弧度,站在那里。 对面几个主教或者枢机都听说过西泽主教的孤僻奇怪,也打着哈哈请他进红砖教堂去。 秃头还是介绍道:“渊前修道院中献派教士也有二成左右,这里更是有献派的大教堂——” 他们走入红砖教堂,献派大教堂显得十分素寡,穹顶巨大巍峨,半球形顶端上还有光窗,正将数道光芒打在石砖地面上,大教堂内的廊柱与灯具都没有太多装饰花纹,也都保持着红石的本色,建筑本身有着金字塔那般纯粹的魄力,震慑着所有信徒。宫理看到许多教士跪在地上祷告着。 走进去,她看到教堂穹顶之下有个巨大的雕像——她以为是一堆废铁堆的几乎碰到穹顶。 宫理看到用锈蚀的金属打造的四肢、断翅、衣袍与一些心脏、骨骼和血肉的轮廓,揉成了一个似人形似鸟形的巨大雕像。远看就是废铁堆,近看才能看出这些金属扭曲而写实的肢体轮廓,因为红色锈迹看起来更像是沾满了血,其上像是浇了半化的铁水,更是有拉丝连筋之感。 它太过高大,锈迹像是霉菌一样还在扩散生长,其他主教也有刚刚来渊前修道院的,震撼不已。 之前甘灯给她开“甘灯小课堂”的时候,讲过献派和这座雕像。 献派的信奉的救世主,是一位曾经为主工作、被主贬斥或派遣到人间的天使,说是它的身体因受刑而千疮百孔,每一处溃烂的伤口正对应着这个星球上的天灾——信徒称其为献天使。 信徒们可以向祂祷告,祈求某种交换,祂会夺取人类的一部分来治愈自己的血肉伤疤,也会将自己的能力分予信徒,让他们能与祂通感。 世界天灾不断,就是因为足够虔诚的信徒不够多,献派也在积极扩张势力范围——至于这座雕像,听说是某位狂热信徒兼现代艺术家,向献天使祈求交换,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而得以窥得献天使的模样。 他先是凭空消失了双眼,只留下两个皮肤覆盖的肉|洞在脸上,然后他便发疯一般一边呕血一边皮肤溃烂的从万城的垃圾场拉来无数原料,制作出了这件作品,称其为“献天使哭泣像”,虽然这雕像别说眼睛了——连脸都没有,但艺术家却坚称献天使在为连累人类的命运而啜泣。 这位艺术家做出来没多久,就全身烂疮而亡,这座雕像也是献派的重要圣物。 宫理详细端详着这座献天使哭泣像,觉得有点像粘锅后炒烂了的拔丝地瓜,强行装盘弄了个拉丝造型。 她想着想着都饿的走神了,早上她吃的是教士经典早饭,没有毒的燕麦粥,实在是太寡淡了—— 这想法可能一不小心通过脑内的联络器,联络器对面不只是[索引页],还有蜕皮计划组内其他成员。宫理听到联络器那边的许多干员沉默了……但只有一个人在那头发出轻笑。 她觉得这笑声绝对是甘灯。 秃头道:“不愧是虔诚的西泽主教,您能被献天使选中也是理所应当,不像我侍奉几十年也没有机会与祂对话过。我能看看您献出四肢后的伤口吗?听说那是浑然天成——” 宫理以为他也是献祭过头发获得了智慧,但她还是摇头:“不行。” 对方虽然有点尴尬,但并没觉得宫理可疑。 宫理想了想,又觉得西泽也没那么不近人情,又道:“毕竟断口处不太好暴露,或者说您什么时候来我的卧房,我也可以给您——” 一听说去他的卧房,对面秃头表情从微笑变成了悚然,连忙道:“这倒是——这就太冒犯您了、我、我没有那个意思……”秃头连忙擦了擦脑袋上的汗。 宫理有点不明所以,身边的老萍露出一点笑容。 宫理看着秃头,在秃头眼里,就是英俊的西泽神父用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专注而包容的望着他…… 秃头教士恨不得用袖子挡住自己的面孔,慌不择言道:“要不要、咱们也领西泽主教去下一个地方参观——” 宫理微微皱眉,还是跟上了他们的脚步,就在他们穿过穹顶下的献派大教堂,准备从另一侧的出口走出去时,却看到来这里参观这座雕塑的不止他们。 她先是听到了轻声的议论: “一天内见到了西泽神父和希利尔神父,天呐,这说不定是主要让渊前修道院的我们幸福死!” “西泽神父还是人中翘楚级别的帅,但希利尔才是神颜吧……他是半个月前来的渊前修道院吗?啊,他身边的是谁?” 宫理觉得希利尔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跟着秃头主教他们一行人绕着雕像走了半圈,她先看到了一头无暇的微卷金发。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穿着白袍为一群修女讲述着“献天使哭泣像”。 青年五官就像是贝尼尼雕塑的白色大理石神像,肤色无暇,穹顶斜射下来的日光照亮了他小半张脸,使他看起来如珍珠般蒙着一层柔润的神光。 青年身量偏纤细,宫理他更适合被雕刻成天使像,而他此刻目光更是温和柔情,跟一位最靠近他的修女娓娓道来,似乎也将自己胸口的十字架展示给那位修女看。 她想起来了。原著里的男二希利尔,把温柔白衣男二人设走到极致让别的男二无路可走的人物。不过宫理唯一一次见到他,还是在万云台的春城会议上,她不知道栾芊芊是不是还在走剧情,毕竟现在池昕都被公开是“仿生人”了。 宫理看到他的十字架是金色的,那就说明希利尔不是献派的,他看到对面的修女伸手拿着他胸前的那枚十字架端详,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那群修女的站位,似乎也像是一群人跟着希利尔身边的修女—— 正在这时,那位修女转过脸来,宫理早有预感却还是狠狠一愣。 那位修女脸上盖着老萍那样的半边蕾丝白纱,但还是能看出来那张脸是——栾芊芊!特别是作为跟栾芊芊共演了许久“修女”的宫理,更不可能认错! 她不是要跟池昕结婚了吗?为什么会婚前“出家”跑来修道院了! 第242章 [] 宫理已经记不起后面有没有栾芊芊进入修道院的剧情了。 毕竟后面剧情那些你追我逃、误会挽回双倍撒糖之类的剧情, 重复性很高,宫理都是看着看着就随便往后翻,都照样能衔接上。 原著中好像确实是写她在绕月空间站跟池昕成婚, 别的霸总顶多在婚礼现场俯瞰城市,赛博霸总直接俯瞰地球…… 栾芊芊——或者说“山”,她谜团笼罩,属于她的故事也已经崩塌了许多, 她却还在走剧情吗? 宫理越来越觉得疑惑了。 栾芊芊的目光朝这边望来, 她当然不会认出西泽主教皮下的宫理, 对他们这些教士略一点头。 宫理适时道:“秃、咳, 希利尔身边这位是……好像有些眼熟, 却想不起来。” 秃头笑起来:“我姓涂,叫我涂斗就行。西泽主教不愧是常年闭门清修的人, 连这样的名人都认不出来吗?”他压低嗓音:“是那位栾芊芊, 这个名字总听说过吧!” 宫理点了点头,显示出“好像听过”的表情, 其他教士也道:“渊前修道院什么时候还接待女明星了?还是说她要侍奉主了?” “不可能!我都看到月亮上他们的结婚预告了。” 涂斗教士对他们挤了挤眼睛——但当然面对西泽的时候,他害怕被误会, 不敢做这个说好听了叫wink, 说难听像抽搐的表情:“听说是池昕有意保护她, 将她藏在了修道院。现在瑞亿可是在风雨之中。” 其他几个人低声讨论起来:“确实, 瑞亿各处公司和服务器,似乎都遭受过黑客攻击, 针对瑞亿的报复行动也很多。几乎不对外联网的渊前修道院, 又有这么多强大的教士, 算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瑞亿跟教会一向亲密,池元在世时也来过几回修道院呢。有些教派的信众, 也有将即将结婚的青年男女送到修道院清修的传统,倒也不必吃惊。” “不过我听说她在认真诵读姐妹会遗留的圣经,修道院恐怕也很想吸纳她为信徒,她毕竟在社会上很有影响力,如果对外宣称信奉公圣会……” “用不着!你当渊前修道院是个什么地方?咱们算得上是新国的教廷,各个教派的重要人物都在这里商议大事!” 宫理手背在身后,看着希利尔与栾芊芊并排离开,扶了扶眼镜,对几位修士微笑道:“我们是否可以去往下一个地点,我还想要参观几处并安顿下来。” 那几个教士一愣,才觉得讨论八卦不合适,也被宫理脸上那礼貌而略显俯视的笑容扎伤,心里嘀咕道:西泽可跟传言中一样不讨喜。 参观了小礼拜堂、图书馆和食堂之后,由涂斗带她去住所。 西泽住在献派教堂侧厅,这里结构复杂,石道交错。西泽的房间在一条石道的尽头,黑门内的房间是个套房,大概有内外三间,全部都是石质的穹顶式结构,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家具基本都是黑漆金属,床上盖着白色床单,床头有个挂钩用来挂小雕像或者十字架。房间内几乎没有什么电子设备,只有一个老旧的非全息屏幕。 简直就像是中世纪禅室一样,主卧和客厅也都有石质露台,能看到花园与喷泉。 “修道院用的网络是特殊的,您可以设置一下光脑。但在修道院内,可能有一些A和网址您都无法浏览,不过修道院还会提供报纸和杂志。” 宫理将公文包放下道:“什么时候可以去处理我的工作呢?” 涂斗摇摇头:“我没有权限知道这些事,修道院的核心人物请您来的,我想他们很快会来找您的——” 门关上,脚步声走远,老萍立刻卷起裙子夹在腿|间,蹲在地上打开行李箱,将其中一台小型扫描仪搬出来。扫描仪立在地上,自动神展开细长的天线,类似雷达的上半部分向四周转动,以看不见的光波进行扫描。 她松了口气:“没事,附近没有电子监听设备或者其他的能力者的痕迹。”老萍转头对着宫理点了点太阳穴。 宫理手在太阳穴附近触摸了一下,道:“我这边单方面先断联了。没事,联络的时候如果不是我主动发问或者走神,他们也不会完全察觉到的思绪。” 老萍靠着柜子,一把摘掉头巾:“靠靠靠,这地方比之前的教堂还吓人,感觉活着一堆□□里长蜘蛛网的雕塑,一个比一个会装模作样!” 老萍转头,就看到宫理伸长腿瘫在旁边的圈椅里,摘掉眼镜捏着眉心:“几个小时啊,装帅哥装几个小时我就已经满头冒汗了。什么献派绘派我真的搞不太明白——完了,这还没开始生活在这儿呢!” 宫理一动不想动,老萍已经从包里拿出了好几包零食坐在床上,扔了一袋酸辣笋丝给宫理:“怕弄脏衣服,我特地选的是没有红油的。” 宫理拿起来一袋:“吃这个,味道会被人发现吧。” 老萍盘腿:“哈,你看到了涂斗的指甲了吗?有些发紫,那是典型的近期过量用致幻剂的现象,我甚至闻他嘴里的香精味都能知道是哪个厂子的。还有那个白头发的绘派的,他戴着手套,但你能看到脖子下面这里有一块皮肤病的痕迹,那是三期梅毒——” 宫理差点把笋丝掉在了白袍上:“……” “我之前也说过,大部分教士都是双面人,有些不是双面人的——比如什么网络上那些教派,那是因为他们都不用装。所以别担心,大部分人都有秘密,大家都心照不宣。”老萍蹬掉了鞋,斜躺在床上。 宫理觉得老萍的建议,肯定要比甘灯小课堂的纯课本知识更实用,她道:“西泽,他之前的另一面是什么样的?” 老萍叼着脆皮肠:“我说大部分人。不包括西泽。西泽身上虽然有些传闻,但他就是那类没有秘密的清教|徒,也是最不讨喜的那类人。所以他才被献祭以换取力量。” 宫理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老萍对教会的了解,就像是家一样,她笑道:“你以为靠着信徒能在万城买顶层豪宅的主教们,谁会想要为‘献天使’献上自己的双眼或四肢?你再想,西泽献祭四肢得到了一个公圣会大业需要的超能力,这究竟是赏赐,还是惩罚呢?” 宫理看着老萍,眯起眼来。老萍做过太多狡猾的事,在方体上班却不忘干私活,还有她复刻的那一兜子钥匙卡。若不是别人来扮演西泽主教,老萍绝对不会说那么多。 宫理道:“你呢?你加入这个项目是为了什么?” 老萍嗤嗤笑起来:“你当我是自由人吗?我哪有那么多选择的权力。再说你想要怎么猜我的目的?从我身上挖掘一点悲惨故事,以为我有什么血海深仇。宝贝儿,不论有什么,都已经过去了,我今年七十岁了,正是享受的好年纪。” 她说着,拿裙摆扇着风,却手撑在床上靠近宫理:“说来,你呢?加入这个计划是为了什么?哦不会是因为那个连资料里的内容都要亲自教你的……委员长吧?” 她眯着眼睛。 宫理往嘴里倒着零食,腿翘在旁边的凳子上:“当然了,我愿意为爱下刀山火海,被他迷得死去活来,我要变成他的刀为他披荆斩棘——” 老萍呕了一声:“说点真心话行吗?我只好奇他长什么样,放心,二十五岁以上男人的自动脱离我的男友籍。” 宫理笑起来,她用着西泽神父那张恪守正派的脸,却偏偏笑得暧|昧,更让这张脸显露出几分双面人的邪性与吸引力。 宫理道:“甘灯吗?嗯……还行吧。” 老萍眯眼:“我该猜这段关系能存续几个月?” 宫理捂着心口:“你这么说我就太难过了,我从来都真心待人的。说来,有烟吗?” 老萍:“西泽不抽烟。” 宫理笑:“我知道。琼修女应该也不抽烟,但我肯定你带了。” 老萍看了她一会儿,从包里拿出一次性的细长电子烟,这种烟味道很小。老萍给她一根,给自己一根,宫理点燃靠近嘴边,但几乎没怎么吸烟。 老萍还在继续刚刚的话题:“哦亲爱的,我目前没看出来他与他们的区别,位高权重或神秘强大,可是逆转不了在感情里的命运的——” 宫理觉得话不能这么说,她正想开口,忽然看到那个转动的扫描仪闪着灯,发出震动。老萍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衣袖扇了扇烟味,将扫描仪收起来:“有人来了。” 宫理脱掉鞋子,拿起行李箱里的献派十字架挂到床头的钩子上,老萍走过去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灰白胡须的黑袍教士:“西泽主教在吗?” 老萍做出请人进门的动作,灰白胡须教士稍微往里走了两步,立刻嗅到了还没有消散的烟味,他眼睛微微一眯,看向那个半跪在床上对着床头十字架祈祷的男人。 像是在看一个自以为伪装得很好的小丑。 宫理并没有立刻回过头,她喃喃自语的做完了祷告才转过身来,一脸虔诚与沉浸。 灰白胡须教士微微颔首:“西泽主教,感谢您舟车劳顿来到这里。他们请您去。” 宫理知道,他们指的就是渊前修道院里掌权的核心人物——掌管着收容物的人。 …… 他们穿过花园,走向了另一座哥特风格的极其繁复的大教堂,白天参观的时候宫理没有进去,他们说这里是绘教大教堂。 宫理路上打开了太阳穴的联络器,但那边就只有一些干员在叮嘱她。宫理有些好奇绘教的教堂是什么样的,但她灰白胡须教士从一条教堂侧面的旋转楼梯带她上楼,似乎是去往一间小礼拜堂。 宫理以为会去更隐秘的地方。 几位黑袍教士推开门,宫理穿过几扇门,走进一间纹路细密繁复的大理石礼拜堂,地板、柱子与墙面全都是那种深绿色的布满白色细纹的大理石,花纹细密到让人眼花,简直像是走进藤蔓之中。墙壁上全都是各种神话故事的雕像,宫理看不太懂,房间里有一座燃烧木头的壁炉,一条长长的黑色桌子,头顶上甚至不是灯管或灯泡,而是低悬的黑色蜡烛灯架。 黑色桌子旁大概站了五六个人,宫理一走进去就注意到了一头耀眼金发的希利尔。 希利尔也面带笑容,大步朝宫理走来,伸出手:“西泽主教,久仰大名,今天我们在教堂似乎远远碰见了,可惜当时我不确定是您,没有主动与您招呼。” 宫理之前就听说过,希利尔虽然外貌非常年轻,但是在公圣会地位不低。他又是网站投票的最受欢迎的神父之一,为了亲民,他从来不使用“主教”“枢机卿”这样的职务,只自称“神父”。 他出现在这里,也证明在公圣会大量搜集“收容物”的事情上,他有着很高的决定权。 如此年轻、如此重权、又跟栾芊芊还有些关系…… 黑色长桌边几个教士修女,沉默的看着那位气定神闲走进来的西泽主教,他脚步安静而坚定。 听说是一位深居简出的虔诚主教,在十几天前才献祭了四肢,从献天使那里得到了新的能力,这能力正是搜寻收容物时最需要的…… 西泽主教象牙白的双手搭在身前,灰蓝色的眼睛端详了一会儿希利尔,他嘴唇轮廓分明却似乎异常柔软,他偏着头像是想起什么般微微启唇,可以看到他紧抿的嘴唇像是粘合在一起般,在启唇的动作中缓缓分开。 几个靠近西泽主教的人,觉得有些头皮发麻,他既像是在卖弄自己身为男人的性感,又像是对此无知无觉的若有所思着。 西泽主教是这样一个人? 那某些传言是真实,还是人们对他魅力的妄想? 西泽似乎终于想起了今天见过希利尔,伸出一只手,简短道:“久仰。” 宫理环视四周,几乎很确定这里根本不是修道院的核心之地,而是专为他准备的“会客厅”或者“考场”。空气紧绷而沉默,礼拜堂穹顶上无数的宗教绘画像是凝视她一般带来压迫力。 希利尔滴水不漏的微笑着,引他走到长桌边,道:“西泽主教应该对这座修道院有所耳闻,更对请您来的原因早已知晓。” 西泽站定在桌边,两脚分开至肩宽,颔首道:“当然。” 希利尔道:“您从献天使那里得到的能力,是追溯?” 宫理点头:“是。我能通过一件物品的碎屑或局部,追溯它诞生的地方,追溯它历经的一切。” 当然,这不是宫理的超能力,而是她贴身穿的那件手工教士衬衣上附着的能力。 希利尔道:“我们致力于搜寻圣物——或者说是亵渎之物,总之是那些拥有非凡力量的物体。” 宫理故意道:“也可以更中性的叫它收容物。我听说方体是这么称呼它们的。不得不说,其中有些确实拥有强大的力量。” 希利尔对宫理的态度并不吃惊,轻笑:“确实。因为无法给物品定性善恶,我们也会私下这么称呼。” 希利尔对灰白胡须教士点头,他打开了桌子上的一个箱子,箱子可能是铅制的,非常厚重。宫理已经做好了准备看到了令人屏息的可怕事物,却没想到铅箱里又装了一个红天鹅绒玻璃盖盒子。 一双戴着手套的手打开了玻璃盖,宫理皱着眉头端详着里头的东西:“……这是?抱歉,或许灯光有些昏暗……” 一位戴着红帽的修士打了个响指,头顶的蜡烛灯爆裂燃烧起来,简直像是头顶在火山喷发,宫理也更看清了。 红色天鹅绒上,有一根类似……小虫子的一公分不到的两头尖尖的白色东西……她很快意识到了,那是一根橡皮屑? 就是那种用橡皮摩擦试卷留下的橡皮屑。 她有些惊讶的看着希利尔,希利尔对他的反应微微一笑:“这是某个非常重要的圣物的碎屑。修道院中,有人像是有犬一样的灵敏嗅觉,他们擅长捕捉到圣物的痕迹。这个橡皮碎屑被发现的非常巧合,你能通过它,找到它的来源吗?” 宫理:“我可以尝试。但是……我需要触碰这件东西。” 希利尔点头,宫理拉开椅子坐在黑色长桌边,平摊开象牙质的双手。希利尔看了她一眼,然后用镊子夹起它来,放在宫理的手掌上。 画面显得十分可笑,在一间满是雕塑的大理石圣堂内,无数可能在修道院内位高权重的教士,屏息紧盯着宫理手中的橡皮屑。 宫理将另一只手盖在上头,双手合拢,缓缓闭上了眼睛。 对她来说并不太难,但她迟迟未开口。 宫理一开始没有开口,是因为她想要装模作样,她想要展露仪式感与神秘力量。但她在闭上眼睛后却也震的说不上话来。 橡皮屑的历史像是在她掌心中往前翻,往前倒数。 她看到了它在玻璃盖下静静躺着,在此之前则是被人扫出来,然后在垃圾堆中被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捏出来—— 然后再往前倒,它静静待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似乎已经在哪里待了很久很久,而后有人走路的风带动了它,但它只是在某台机器下的缝隙中翻了个身,并没有挪动太远。 之后是更长时间的原地不动,宫理远没有想到这个橡皮屑已经诞生这么久了,她甚至感觉过了几年,这种回溯可能在消耗她的精神,让她觉得头晕脑胀。 宫理决定将视野拉远,她想要看看这枚橡皮屑周围更大的环境,然后她看到了一台机器银色的外壳,机器有着红色凝胶的池子,还有数条机械臂悬在附近。还有许多台闪动着的服务器,落灰的杂物货架,旋转的通风扇以及地下室里昏暗的光线。 然后她看到了一排排镶嵌着芯片的透明架子。 宫理忽然认出了这个场景。 这是T.E.C.隐匿在城市中的地下基地之一。 在瑞亿大厦顶层世间后,她身负重伤,平树就是按照它的指引带宫理来了这里,修复了她的伤势与头顶的圆洞。 宫理突然有些不安与疑惑,她能感觉到希利尔与其他教士目光正紧盯着她的反应。 这是对她能力的考验?还是对她身份的考验? 这根橡皮屑真的重要吗? 她睁开了眼,道:“我看到了一间奇特的地下室。” 第243章 [] 她娓娓道来, 只描述眼前看到的事务。 斟酌用词是一门学问。 因为宫理已然知道那间房间里各个设备的用途,她去过那里,在描述时就很容易夹杂已知的信息。 她必须要用一种更崭新的视角来描述, 像是从未见到。 宫理摊开手,看着手中的橡皮屑:“有一台大型机器,还有许多高大的透明架子,架子上嵌着很多同等尺寸的小物品。很昏暗, 没有窗户……” 她描述着, 太阳穴内的联络器一声不响。是这种因果级别的连接也被其他的超能力切断了?还是蜕皮计划也对这个小小的橡皮屑一无所知? 众多教士屏息看着宫理口中吐露的描述。 不。宫理不认为这是对方洞悉了西泽神父的身份, 甚至洞悉了宫理这具身体的诞生才来试探她。 没人能做到。 这些巧合, 是命运的齿轮。 她道:“……我已经头痛了, 能看到的就这些了,不知道这些细节是否能够帮助?” 希利尔双手十指交握放在身前, 看着宫理, 一片死寂,火炉的噼啪声响起, 宫理甚至能听到小礼拜堂外摇铃的教士走过。 希利尔脸上缓缓浮现出微笑:“您补足了很多连我们都不知道的细节。” 宫理心往下沉,难道说的太多了? 说着, 希利尔从袖口中拿出一沓古旧的打印的照片。黑客能抹掉任何在屏幕上看到的东西, 但却没人能干涉一沓打印出来的照片, 宫理还能看到打印的噪点。 照片中是一间有些空荡荡的地下室。 服务器还在, 但大部分都已经因为过热自燃而烧毁。能修复她身体的机器也已经不在原地,只在地面上留下痕迹, 四周许多杂物散乱在地面上。那个装着芯片的架子空空荡荡, 本来每个格子下方贴着的纸片也都消失。 这就是那间地下室, 但是被处理过。 是T.E.C.早就预料到会被人追查,所以先一步搬空了这里? 从北方铁城回来之后, T.E.C.就几乎没联系过她,是因为这些事吗?宫理现在用的是西泽神父的义手,也没法通过手腕的纹身与它联络…… 希利尔轻声道:“这些照片来自于一些合作方,他们追溯某个黑客的时候,追溯到了这里。只是他们到达现场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你描述的那些东西了。但你描述的都和它应该有的样子很符合。” 照片里甚至还拍到地下室的隔间,宫理之前在里面换过衣服,她记得那里有人生活的痕迹,但此刻却空空荡荡,房间里甚至被焚烧过,墙壁一片漆黑。 宫理不说话,只是将橡皮屑放回了红色天鹅绒垫上,两手交握撑在下巴上看着照片。 希利尔:“您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了吗?”他指了指照片上某个地点,就是被搬走的机器的痕迹:“橡皮屑是在这里发现的。” 宫理半晌道:“希利尔神父,您上次见到橡皮,是什么时候?” 希利尔:“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我从没有见过。现在都几乎没人再用纸笔了。” 宫理:“是。我上次见到橡皮可能还是童年,而这个地下室看起来连一张纸都不会有,怎么会有橡皮屑?” 希利尔微笑:“正是如此。合作方将这其中的一些垃圾清理出来要我们追溯的时候,有人就注意到了这个橡皮屑。而且他们认为,它确实来自于一件力量非常强大的圣物。” 宫理心突突的跳起来。 T.E.C.所在的地方,有过强大的收容物? ……跟绘里子有关吗? 宫理微微蹙眉:“你是想说,圣物本身是一块橡皮?” 希利尔却不说话了,只是对周围人略一点头,那些教士将橡皮屑收入玻璃盒又锁进铅箱,鱼贯而出,希利尔对她做出了请的手势。 宫理看向离开的教士,转头跟上了希利尔的脚步。 希利尔打开了礼拜堂内一扇侧身才能通过的黑色窄门,希利尔站在昏暗的门内,从墙壁上摘下油灯,看着门外的宫理。 那扇门比西泽神父还要矮一些,宫理站在门外看他,西泽神父的金发在黑暗中的油灯下,像是歹徒藏在油布包中的金子,纹路中有不显眼的油污与血迹般。 他看着西泽脸上的警惕与谨慎,笑着:“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 宫理接口道:“找着的人也少。” 希利尔:“现在读福音的人越来越少了。西泽神父,进来吧,你已经失去了双臂与双腿,必须要得到更多的智慧。你知道,渊前修道院的名字从何而来?” 宫理弯腰也走近黑色的窄门,她看到一片没有边界的黑色,油灯照亮弯曲的沿着墙壁的螺旋楼梯,希利尔拎着衣袍下摆走在前头,她意识到他们在巨大的空间内螺旋向下,因为太黑她甚至看不见对面的楼梯。 两个人像是沿着滚筒洗衣机内壁而下的水珠。 宫理看着深不见底的下方,道:“因为修道院修建在深渊之上?” 希利尔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看来教会正将这些收容物存放在渊前修道院的地下。看起来像是她来了第一天就发现了教会的机密,但她觉得肯定没这么简单。修道院都敢叫“渊前”这个名字,就丝毫没掩饰它下方可能有个深渊。 方体显然也是确信这些收容物都在这里,但是不好下手罢了。 宫理不知道走了多久,螺旋楼梯很窄,大概也就一人宽,她一晃神就可能掉下去。 她甚至感觉自己出现了某些幻觉—— 但那些幻觉好像是信号不太好一样,她脑子里传来滋滋啦啦的声音,眼前也在闪烁着一些光斑与断带,甚至一瞬间还有些雪花屏。 她不太难受,只是有些奇怪。 宫理脚步有些犹豫,脚步越来越慢。 难道是有什么在故意干扰她的仿生大脑或者是芯片吗?她应该表露出痛苦的样子吗?会暴露自己不是人类肉|体的事吗? 宫理打算实验一下,她立刻停下脚步,像是走累了一样弯下腰,手指捏了捏太阳穴。 希利尔神父立刻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她,但并不是关切而是盯着她。宫理觉得可疑,她吐口气:“我有些累了,走慢一些吧。” 希利尔道:“您到现在才发作已经让我感觉到惊讶了。” 宫理抬头:“是什么——毒素吗?” 希利尔笑了笑:“深渊会影响初次来这里的人的心智,会让你看到恐惧之物,多少人都在这里喃喃自语、尖叫发疯。西泽主教不愧是意志坚定。” 宫理觉得也不至于吧,她就只是眼前跟信号不良一样闪了闪,她之前就不受甘灯的精神控制,也不会被古神沾染意志,难道刚刚也是——她这个仿生大脑根本接收不到深渊的威慑? 所谓可怕的深渊恐惧,在她只像是显示器花屏。 宫理坐在石阶上,伸手按在额头上,有意狠狠咬紧牙关,希利尔估计是见过很多人这样了,他只是提起油灯静静等待着。 宫理脑子里乱转,她用白手捂住额头,故意时不时发出一些压抑的痛苦的声音,希利尔并不惊讶的观察他。 深渊会让人看到最恐惧之物,会不会希利尔也想通过西泽的反应,想知道他最恐惧的事物?啧,要动用她影后级别的演技了吗。 宫理脑子里回溯起西泽主教的过往历史,她死咬着后压根,摘掉眼镜两只手像是要挖掉自己眼睛般,喃喃道:“……不、主!献……献天使……” 希利尔看着西泽,他指缝中露出了灰蓝色的双眸,满是惊惧,又渐渐噙满泪水,他口中低低吐出呢喃:“父亲、母亲,不要将我抛下……” 听说西泽是孤儿院出身,但他一直在隐藏这一点。 希利尔看了他片刻,将油灯靠近了他的脸,道:“闭上眼睛。” 西泽神父一时半会儿竟然闭不上眼睛,缓缓才合拢眼皮,肩膀颤抖着。 宫理听到耳边传来希利尔摇铃的声音,她再次睁开眼,黑暗就像是猛地起身的那种晕眩般缓缓退去。她看到自己在一处混凝土的巨大深井内,就像是城市的超级排水管道,四周的灯管缓缓亮起来,灯向下延伸,如同竖直的隧道。 而她在井内的彭罗斯阶梯上。 或者说是循环阶梯,四个拐弯组成的正方形阶梯,始终向下但却永远循环、走不到头。是在三维空间内无法实现的数学悖论,却因为某种视错觉或超能力,实现在她脚下。 这个楼梯加在一起也就三十多阶,她回过头看,黑色窄门就在楼梯的起始处。 靠,她根本就在原地打转。刚才是某种幻觉与考验? 看她恢复了原状,希利尔才点点头,他走到台阶某一处拐弯的平台上,点了点那里的一个不起眼的座台,透明电梯从头顶降下来。 宫理忍不住道:“……真现代啊。” 希利尔一脸理所当然:“真要是修建石阶一路走下去,岂不是会累死。” 宫理礼貌的冷笑两声:“我以为深渊会是石崖与嶙峋怪石,还有湿冷的地下河水。” 希利尔走入电梯,手并在身前:“在最早建立修道院并发现深渊时,确实是那样,至今我们也未曾探测到过深渊的底部。但总要与时俱进,这里作为圣物的收藏地,总要有匹配的设施。” 宫理也走入电梯,对他没有好脸色:“这是要我继续查什么圣物的踪迹?我现在这个状态,恐怕帮不了你什么。” 希利尔永远挂着微笑:“我是在欢迎你加入修道院的大家庭。你刚刚在问,说我找的那件圣物是否是一块橡皮,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但我感觉那股力量之强大,就像是……” 希利尔蹙起秀气的深金色眉毛,手指抵在唇前,忽然开口道:“西泽主教,你之前在的城市,有见过三座男女的雕像吗?” 宫理立刻想要用太阳穴内的联络器问[索引页],但是那边却没有回复,果然在深渊内隔绝了一切对外联络吗? 她含混道:“不止是在我以前的城市,到处都是。最明显的就是万城的那三座巨大雕像。” 希利尔:“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宫理摇头。 希利尔:“一样,我也不知道。甚至在之前,我甚至没有好奇心去查探他们的身份。但这些雕像修建的时间并不早,就在新国成立之后。您不觉得,像是一种冥冥的力量,将他们的痕迹彻底抹去吗?” ……天呐。 宫理有种不好的预感。 绘里子,或者说TEM,作为掌管着众多收容物,出现又消失的神秘人物,至今手中还掌握着众多收容物。 如果说教会想要得到更多的收容物,迟早都会意识到她的存在。 宫理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沉思道:“是极其强大的能力者吗?那三个人如果能在南北各地都有雕像,显然是传播开来,竟然能这样抹去吗?” 希利尔:“我认为,这是圣物的力量。或许说某些圣物就有着这种……能改变规则的力量。” 如果宫理不知道绘里子的那些事,肯定觉得这种想法只是猜测与闲聊,并不会像她此刻这般震惊。 希利尔到底知道了多少呢?会不会教会拥有这么多的收容物,就是因为追查到了绘里子的线索? 但他此刻还是摇摇头:“我不太信,如果圣物这么强大,世界会乱套的。” 第244章 [] “早在数年前, 当我对三座雕像的存在有了疑惑,我就相信一定有能够擦除人类记忆的顶级圣物,找到它的意义也不言而喻了——” 他们可以让任意一个知名人物直接从人们的口中消失, 甚至可能让一个巨大影响的恶劣事件从人们记忆中消除。 “你认为橡皮屑就是这件圣物的证明?” 希利尔:“橡皮、擦除,很有可能指向这一点不是吗?” 宫理却觉得不一定。 擦除人类记忆的事发生在几十年前,为什么这个橡皮屑会出现在TEC大概在几年前才建立的地下基地中? 电梯到达,叮的一声响了起来。 电梯看起来还能继续往深渊下层去, 但希利尔带她了出来。 这一层大概层高有十几米, 混凝土墙壁简素的毫无装饰, 只是以灰色的水泥墙面做出了苦修修道院一般的尖拱券、楼座、尖塔和三角形山花。回廊上有修女或教士走过, 他们脚步无声, 低头前行。 回廊与房间只有一些十字架形状的灯条或金属嵌条,无数墙面交错遮蔽视野, 他们像是走入迷宫。除了混凝土的细细接缝, 就只有一些金属数字和箭头,为知情者指明方向。 穿过有着肋式交叉拱顶的回廊, 能看到右手边有一间间房间,但应该有门的位置上只有一整面的混凝土墙, 墙上有一个巴掌大的细窄的十字架镂空窗, 可以看见内部。 宫理觉得表现出好奇心也是正常的, 希利尔也没有阻拦她靠近那些小的十字架窗户。 像是从门锁孔里看外面的房间, 她能看到十字架内小窗内的房间,有的摆放着吐马斯小火车的贴纸册、有的则摆放着浸泡在黄绿色河水中的石雕, 还有一些地方的十字架小窗则被用金属板完全阻隔, 但宫理只是做出了想要窥看的动作, 就立刻在眼前浮现了一个佝偻的红皮的人型生物在墙角扭头看她的模样—— 这种大脑中出现的图景,细节纤毫毕致, 让她甚至无法分辨自己看没看到——或许不用晶状体来捕捉视觉信号,这些影像直接投射在她的神经元上了。 看来也是特殊收容物。 希利尔这时才拍了拍她,意思是说这个最好不要再多看了。 这里的所谓“圣物”,与宫理看到收容部的收容物,在品类上都是一样的多变且让人摸不着头脑,其中并不存在什么宗教性的规律。 这更让宫理可以确认,他们并不是因信仰主才去找这些收容物,而是单纯的为了“力量”。 到下一个小窗前,宫只看到其间有一张不锈钢的床,或者说是解剖台,一个没有腐烂的男人躺在那里,没有任何衣物,腹部被剖开。他腹部就像是某养皿一般,有些极其孱弱纤细的“菌丝”正从他腹部生长而出,有着诡异且华丽的蓝紫色光彩,如同星光银河…… 她正想着,那些本来如死物般舒展的菌丝,却突然在宫理的目光中瑟缩了一下,惊恐的抽搐起来,那些菌丝如海葵的触须般,快速的往回缩去。 宫理一愣,她仔细端详着那具尸体。 有点眼熟。 当时,在春城外,公圣会的柯姆牧师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将外神的胚胎带走,被她发现后直接用手术刀将柯姆牧师开膛破肚,取出他肚子里的外神胚胎。 胚胎她拿走带回给方体收容部,尸体则归给了那位骑士。 看来最后这具装过古神胚胎的尸体,都被收容了起来。那些菌丝难道是古神还在用着一点自己的残渣碎屑猥琐发育? 看起来弱小的可怜啊。 那些菌丝的战栗与恐惧,更证实了宫理的想法。 这么久了,它剩下的那点“细胞”都还铭记着对她的恐惧。 希利尔看她看的有些久,也想看过来跟宫理介绍这件收容物,宫理却先一步往前走去:“怎么净是让人深感不祥的东西。” 希利尔看了一眼收容间内,注意到那些菌丝竟然消失不见了。是收容物的状态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蹙眉快走几步,跟西泽并肩而行:“橡皮屑的追溯恐怕没那么容易,与此同时,我们也希望您也能加入队伍,用来去搜寻一些同样重要的圣物。” 他们说着,走入一间打开的房间,四面无窗如同牢房一样,只有墙壁上挂着小十字架、镶嵌着白色圣龛。这个房间中摆放着石台,坐立着几个教士,他们看到希利尔连忙站起来,在希利尔的介绍下,与宫理握手。 有的态度殷勤好奇,有的则冷淡避讳,甚至还有人用袖子包着手才肯跟她的象牙质义手握一握。 宫理还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但她环视四周没有看到血迹…… 希利尔引她去看石台。 石台上摆放着一件青铜器的碎片。 宫理看到那上头的花纹,是古典的云雷鸟兽纹状,明显不是公圣会的东西。 她皱起眉头。 希利尔看向旁边一个胖胖的教士,那位胖教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西泽主教,容我为您介绍。这件圣物其实是曾经隶属古栖派的法器。” 胖教士看到西泽脸上挂起礼貌的嘲笑,仿佛再说:听听你讲的屁话,公圣会圣物是门派的法器。 你咋不说我的脚趾是你的味蕾。 “您也知道大部分门派的法器都是只有修真纲的能力者能够使用,但这件东西不一样,就是非能力者的普通人也能使用。在古栖派出事之后,当时门派内许多法器都失窃,这件东西很快就流入黑市,转了很多手,其中被一位北国□□用过一段时间,后来又丢失了——” 宫理:“就再没找到吗?那这件法器能做什么?” 希利尔开口道:“是对绘派来说是比较重要的东西。” 宫理适时展现出西泽的孤僻高傲,轻笑:“说什么圣物,到头来跟主又有什么关系。” 那胖教士却听不下去,立刻道:“或许方体这么强大就是因为背地里使用了这些圣物;或许收集圣物的动作早就开始了,我们慢了太多步。想想这个世界,主降下了如此多天灾与痛苦的同时,给了人们特殊的力量,天灾愈演愈烈,能力者的比例也在与日俱增,这就像是主惩罚我们,将我们推下水,又给了我们学习游泳用的浮板。” 宫理并不接话。 希利尔垂下睫毛,双手放在胸前,他白皙的手指上戴着一枚主教戒指,他摩挲着戒指作壁上观。 那胖教士越说越激动,道:“而主如此仁慈,不止给我们自救的力量,还给了我们这些圣物——” 胖教士看宫理一脸无语,还反问道:“西泽主教怎么看呢?” 宫理摇头:“我没有什么看法。” 周围一圈人都皱眉,似乎觉得她的态度不虔诚。 ……靠,她说没看法就觉得她不虔诚,你们梅毒三期就虔诚了? 宫理不可能骂出口,而且她早就有一套玄而又玄的歪理专门对付这种教|徒,她眯着眼睛有些鄙薄又施舍的看着他们,轻声说:“主不会让自己被看见,不会给我们使命与任务,它不会和我们耳语,更不会予我们慰藉。” 她缓缓道:“以自身诠释主,就率先假设主需要对我等人类抱有‘目的’。你觉得配吗?” 果然希利尔与众多教士都有些惊讶,胖教士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词来应对宫理,梗着脖子反问道:“那,主是什么?” 宫理心里对他翻了个白眼,却云淡风轻道:“主在微笑。” 不明所以,不明所以就对了。 越简短越听不懂越不好反驳,真要是对面胖教士再抓着问,她就摆出一副“你水平不够,你道行不深”的神秘微笑。 这就跟卖成功学的课是一回事儿。 希利尔目光从惊讶转为平静深思,他手指摩挲着戒指,半晌轻笑起来,道:“西泽神父很适合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啊。严苛、神秘又充满讥讽,或许真正的主的信徒就应该如此。或许在这个时代,您会比我这样的人更吸引目光。” 宫理:“……?” 难道不是因为长得够帅吗? 希利尔适时拉回话题:“您能尝试追踪一下这个法器的碎片吗?如果感觉到不适也可以停下来。” 宫理没有太多废话,将那青铜碎片捏在象牙质的手掌中,在许多教士好奇的目光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青铜碎片的历史在往前倒,她看到这些人是如何在黑市上把这个碎片跟着其他的破铜烂铁假文物一起买回来,又小心翼翼的安置在修道院的地下。 她也看到了更早之前,这片碎屑似乎经过了几双手,许多研究它的人或对此不屑一顾的人。它甚至还滚进过下水道,直到往前倒带,看到它从本体上碎裂的那个瞬间。 宫理听到一声惊呼: “操!这他妈不怪我哈,拿胶给它粘回去吧,哎呀,糊弄糊弄算了。” ……? 宫理尝试将视野拉远,先看到了潮湿的沟渠与沟渠上盖的铁栅格,然后是湿漉脏污的地面与轰鸣的机器声。 她看到了地上蜿蜒的水管和数台巨大的洗衣机,有个打手模样的男人从地上捡起一个青铜缶,另外有人手指在往沟渠里伸。而青铜缶上有块断裂的痕迹,是摔落时,一块五六公分的碎片甩出去,并从铁格栅的缝隙里掉进沟渠中。他们手指使劲儿抠,也勾不上来铁格栅下的碎片。 打手道:“老大!您小心一点啊,这么大个东西怎么就能摔了呢——” 真正失手不小心把青铜缶打碎的罪魁祸首正在那儿抽烟。他脸上带着个爱心形状的粉色墨镜和金属耳环,花衬衫扣子解开两三颗,斜靠着桌子,将手上的血污蹭在桌布上,嫌弃道:“我哪知道这玩意儿上面全是又粘又滑的血,恶心死了。啊哦,洗衣机要放水了!” 宫理沉默了。 她在这个碎片的历史中看到了很多张人脸,但没想到还能看到熟人! 这玩意儿流通进黑市的时候,还从凭恕手里转过一道吗?! 水流顺着沟渠涌来,直接将这枚碎片卷进了下水道,但她还是听到了凭恕嚷嚷道:“找个颜色差不多的橡皮泥沾上去糊弄糊弄算了,今天反正也是打包跟别的东西一起卖给老C的——” 再往前倒带,就是这个青铜碎片还在本体上时的事情了。它其中曾经盛满过黑红色的血液…… 难道刚刚宫理嗅到的血腥味就是来自这个青铜碎片? 她有些头晕目眩,再往前追踪也对追查意义不大,能追溯到的重要的节点,应该就是这东西被卖给了凭恕口中的老C。 宫理揉着太阳穴,睁开眼看向希利尔:“它似乎是被一个黑市头子失手摔在地上,才变成了碎片与本体分离的。在那个时候,那个黑市头子说是要卖给老C……但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很可能都是好几个月前了。” 毕竟最近这段时间,凭恕都跟她去北国旅行了。 希利尔:“应该是,这个碎片已经放在地下室将近半年了。如果你见到那个黑市头子,你能认出来吗?” 宫理:那太能了,不久之前我还跟这张脸睡在同一辆车里呢。 宫理点头:“那个男人长相或者说打扮很有特色,如果我见到的话,应该可以。” 希利尔微笑:“那么,西泽神父,你是否想要亲自来追查圣物,一般来说我们都是分组去追查多个圣物,您未来也会是渊前修道院的一员,可以熟悉一下我们的工作。” 宫理想了一下,只要向凭恕问话,应该很容易能查到这东西,如果能找到也算是赢得信任的敲门砖了。 宫理没有异议,但她并不着急答应,做出了思索的样子。希利尔道:“正好,我们之前追查圣物的某个小组,也失去了一位组员,您作为新来的主教,或许可以和他组成一队。” 宫理抬起眼来,忽然鼻尖嗅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墙那边走过来,他似乎一直坐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听着这里的声音。 宫理甚至以为那是一头刚刚撕咬过动物腹部的巨狼,但……那是个男人。甚至可能是宫理见过的男人,她看到沾满血污的脏金色头发,以及一双了无生气的碧绿双眼。 他似乎穿的是某种轻薄的铠甲,外面又披了一件带毛领的破烂披风,披风下摆如同连筋带骨的血肉一样浸饱了血,碎成了条。 第245章 [] 宫理观察着他, 却明显感觉到身边其他教士屏息,甚至有人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 宫理记不太清他的名字了,但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还有沙哑蹩脚的口音。 希利尔双手交叉, 笑眯眯的看着宫理:“不用担心,林恩是教廷骑士,新国公圣会一共没有几位教廷骑士,每一位都不同凡响。” 宫理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林恩之前死掉的队友, 不会是被他杀了吧? 难道说希利尔也让林恩来监视她, 发现她有什么不对也立刻咔嚓掉? 林恩绿色的眼睛也扫过宫理, 但依旧只是沉默地站着。宫理觉得希利尔跟他并没有上下级关系, 只是可能一个动手、一个动脑, 经常有些合作。 林恩看不出情绪,或者他本身也跟块石头一样没什么情绪, 宫理注意到他非常仔细地将十字架收在衣领内, 只有一截绳链露在外头。 那银亮的绳链跟他简直是在血盆里泡过的脖颈比起来干净得吓人,宫理皱了皱眉头。 他跟宫理对视一眼后, 便转身离去。 希利尔笑道:“那就这么定了!西泽主教,您能来真是太好了, 我们会根据您说的线索继续查, 而且也会有越来越多圣物需要您来替我们寻找的。” …… 宫理与数位教士又参观了一些所谓的“圣物”, 她追溯了两三件收容物的碎片, 才扶额虚弱地表示自己需要几天恢复—— 她故意表现出过度使用能力的样子,并且跟希利尔说自己恐怕要四五天甚至更久才能恢复。这样她就可以尽量多留在修道院。 希利尔也算是有耐性, 嘘寒问暖地说自己不该让他使用这么多力量, 说要送西泽赶紧回去休息。 希利尔始终没有表示要带她去往更深的下层, 就与其他教士一同乘坐电梯回到地面上。 看来这个深渊并不像是方体,教士们并不生活在地下, 基本就是个“收容物仓库”。 走出修道院的地下“深渊”后,希利尔表示还有要事,其他教士也都要各自回到住所。 只有一位拎着灯的修女引着她离开绘派大教堂侧门,往住处走,外头花园结构复杂,时不时还有礼拜堂或者小楼错落。这里没有霓虹与全息广告,夜晚寂寥的就像没有通电的村庄,很多冬青树在昏暗的灯火一片漆黑。 那年轻修女也不知道是真的不认路,还是故意带错路,宫理觉得她好几次都引着他往花园深处走。 宫理条件反射的觉得是有人要害他,却没想到走几步,那修女脚步越来越慢,忽然回头道:“对不起、我好像迷路了……我太笨了……西泽主教,您看呐,是不是我们应该往依稀能看到广告光柱的方向走?” 宫理在年轻修女手中的灯光下,看到她被白色帕巾包裹的脸上有些红晕:“我的脚好痛,主教大人,您能扶我一下吗?” ……妹妹,原来是要勾搭所以故意装小笨蛋吗?虽然主动的勇气可嘉,但能不能体谅体谅西泽神父舟车劳顿第一天就被充满戒心的同事叫去加班到半夜的心情啊! 宫理想了想,却扶着眼镜,露出微笑:“看来也不只是我一个人觉得这些道路难以辨认。” 年轻修女回过头,心里七上八下,只觉得这话语听起来介于温柔与客套之间,西泽主教并没有上来扶住她,他背着手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却又微微倾身专注的用灰蓝色眼睛看着她,既像是审视又像是柔情。 年轻修女看着摸不清态度的西泽主教,那唇角的似笑非笑让她几乎同时涌出不安与欢欣来,她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西泽:“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道:“我叫穆茜、是……是绘派的修女。” 西泽颔首:“穆茜,我记住了。” 年轻修女耳朵红了,眼睛却也不安的乱飘,似乎无法辨认这个记住,是要记住她的容颜还是记住她的无能。 西泽主教道:“我听到有水声,应该是靠近喷泉了吧,喷泉附近一般都有通路,我们可以——” 他说着先行一步,顺着水声走去,年轻修女有点无地自容,提着裙摆小步走在他身后,盯着西泽背在身后的白色义手。 但西泽脚步却忽然停在了水声不远处,修女差点撞在他身上,连忙避让开来,也往前看去。前方乔木环绕的杂草花园内有一栋低矮的如同猎人小屋的建筑,水声并不来自喷泉,而是来自水管。 一个高大的人影蹲在水管附近,简直像是把自己当成满是泥沙的车一样,用冷水水管无情地冲洗着,混着血污的水顺着鹅卵石缝隙流入草坪之中。 他赤|裸着脊背,只穿了一条麻绳做腰带的裤子,像是那种中世纪的古人才会穿的裤子。 修女显然也嗅到血腥味,害怕的躲在宫理身后,小声道:“是、是谁?” 低矮的石砖建筑前头亮着一盏灯,照着他满是血污的头发,在手指乱抓冲洗之下恢复了应有的脏金色,贴在脖颈与脸颊上。宫理甚至怀疑那头发本来也有着金子般的光泽,只是被糟蹋了太久。 对方也非常敏锐,察觉到了宫理的脚步声,赤脚半蹲着,猛地转过头看向宫理。 宫理露出了微笑:“这么快就见面了,搭档。” 林恩就像是觉得看到一条狗出现在路口般,只是确认没有威胁就毫无反应的地转回去,继续用水管中的冷水冲刷着后背和脖颈。 宫理看到了像是能把他分尸数次的肉色疤痕横亘在他躯体上,斜着的几道疤几乎是把他劈烂成两半。 疤痕像是断裂的塑像粘回去时从边缘溢出的胶水般—— 很难想象,这是个活人的躯体。 他也不完全是健壮,比如双臂很有力,肌肉依稀可见凸起的血管,腰腹却精瘦的像是肌肉直接箍在肋骨上。 黑夜中的花园里,戴着银框眼镜、象牙义手与一身白色法袍的西泽,与蹲在那里脏兮兮冲洗着自己的满身血污与疤痕的野兽骑士相隔数米。 宫理眯起眼睛,她甚至也把握不准这个人在公圣会里的地位,看起来像个畜生又人人畏惧;所谓教廷骑士却又住在这种地方。 她开口道:“搭档,希望咱们去万城追查的时候,你能像个人类一样,穿点人类的衣服。” 对面没有说话,还在蹲着洗自己的头发,他脖子上戴着的十字架在水花中晃着,然后拧上了水龙头,赤着脚走回了自己居住的小楼里,甚至都没再看她一眼。 修女看着地上蔓延开的血水,结结巴巴道:“西、西泽大人,我好像想起该怎么走了——” 宫理看了那没有亮灯的小楼一眼,转头道:“那,带路吧。” 老萍感觉再躺下去,天都要亮了。 宫理终于回来了。 她关上门站在客厅里,眼神看向那没开机的扫描仪,老萍反锁上门,打开扫描仪后对她点了点头,宫理哀叫一声猛地飞扑到床上,甩掉鞋子解开快勒死脖子的衣扣。 老萍早就预料到了,这一路肯定没少试探,宫理那脾气哪受得了修道院的氛围。 她满床打滚:“我要喝酒我要蹦迪我要去醉生梦死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宫理哀嚎几声,突然脑内响起了甘灯的声音。 “回到房间了?” 宫理趴在床上,甘灯声音直接出现在脑海中,简直是贴着耳朵说话,她后脖子一麻,脑内道:“是找我线上开会还是……?” “不算开会。是跟我单独连线的。他们都不会听到。”他低声道。 老萍看到宫理拧了个身,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猜测她恐怕不是脑内在跟项目组开会,而是在跟某个人聊天,她挑挑眉毛退了出去。 宫理莫名感觉,如此深夜,甘灯或许也是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翻着书跟她聊天。 “今日如何?”宫理以为他这么问一句之后,就会像之前那样静静等着她说,却没想到他话并没有停:“刚刚你应该去了渊前修道院地下吧,那里甚至连脑虫联络器都能够屏蔽,我们听不到你的声音,索引页和班主任还很担心你。” 宫理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边顿了许久:“……你笑什么?” 宫理:“我笑我好可怜啊,只有同事担心我,没有领|导担心我。” 甘灯半晌道:“……我们没有直接从属关系,更不是你的领|导。” 宫理翻了个身,瞄了一眼卧室的门,幸好脑内聊天可以不用说出口,她幽幽道:“确实,一般下属确实也没法深切体会到委员长的好学与三寸不烂之舌——” 甘灯脑袋里的声音似乎卡了壳,但他又缓缓道:“但我确实担心你。” 她在那头笑了出来,甘灯无法辨认她是觉得好笑还是有些高兴。 他想说自己整一天都处在极度不安之中,小憩时一闭眼,恍惚中仿佛看到被摘掉了义肢的宫理躺在教堂十字架下的血泊中,银灰色的眼睛如同死物般看着穹顶,他拄着拐杖走过去,只看到蝇虫爬过她的脸。 他惊醒来后背衬衫都几乎被冷汗浸湿。 甘灯许多话都在嘴边没能说出。 他无法告诉宫理,他怕她出师不利第一天就被认出身份,也做好了几手打算,最激进的让他现在想来都有点荒唐。荒唐到他觉得如果跟宫理说出来,她恐怕会哈哈大笑觉得他在扯淡或在装深情。 甚至会直接嘲讽说让他炮轰修道院算了。 他猛地回过神来,发现宫理正讲着所见所闻。渊前修道院下方空间并不是秘密,他手中资料甚少,宫理说的都很重要,他头脑中思索着她讲述中的重点,一边分析着,一边环顾四周。他从未觉得偌大的居所如此冷清,明明她讲的事情对他做出下一步的计划很重要,他心里却仿佛在喊着: 说点别的。宫理。 说点你,说点我。 宫理讲了一会儿,甘灯那头始终没有回应。 “你是在做笔记?还是在想事?”宫理问道: 甘灯:“都有。” 宫理没有接话,似乎在等他说话。 甘灯也没有开口,他嘴唇像是黏上了。天,他宁愿去吻她,宁愿在她面前默不作声地脱衣服,却好难在光线充足的时刻说自己的情感—— 在两个人太阳穴里的联络器都静默着,宫理似乎趴在床上吃东西,一些感官会通过脑虫联络器同步过来,甚至有过同步过深,导致一位干员被杀另一位干员经受痛苦刺|激导致脑内出血的情况。 此刻,甘灯唇舌里似乎有点香辛料的气味。 他微微启唇,呼出一口气,就听到宫理笑嘻嘻道:“所以,想我吗?” 甘灯:“……大概吧。” 她在那边笑起来:“上次明明说过这种话,到头来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吗?你不是会害羞的人。” 甘灯已经彻底看不下去书了,他仰躺在沙发上,将书册盖在脸上:“不是害羞。就是——没事,我本就不是滴水不漏或公私分明的人。我只是脑子里突然在想,要是……” 宫理竟然接口道:“要是可以不上班不要身份什么都不管,当两个春天的动物世界野猴子,干他妈一周,榨到头晕目眩,嘴巴都咬烂掉就好了。” 甘灯差点顺着衬衫扣子往下抚的手一顿,他无奈道:“……我想的还是比你文雅一万倍。” “行,两个会背四书五经的野猴子。” 甘灯笑起来;“就没想别的?宫理你真的就只是个……”欲|望动物吗? 宫理:“我在想,你大概不算太虚伪。” 宫理别扭道:“太阳穴里这玩意儿好像有点奇怪,感觉你忧心忡忡的我能感觉到,好像跟过了今天没明天似的;你这会儿乐了,我又感觉心情还不错。” 甘灯喉结动了动,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想干巴巴的讲解联络器的功能,宫理却忽然道:“既然能联动,你要不要试试用手,万一我也能硬呢!” 甘灯猛地拿开自己按在腰带附近的手:“……大可不必。” 宫理那头笑起来,怂恿他。 甘灯坚决拒绝,她也极其会纠缠,他竟然被她闹得有点急了,道:“你自己试!” 宫理扁扁嘴:“算了。有点怪,我更喜欢我的p**sy power——” 甘灯又好气又好笑,他觉得跟她说话的时候,书盖在脸上最好别摘下来。否则他真的会露出奇怪的表情。 甘灯强行拉回话题:“现在想想,你并没有得到希利尔的信任,更何况希利尔之上还有一位更掌权的女性,你甚至都没见到她过。按你说的,很可能那个林恩会在发现你可疑时就立刻对你出手。” 宫理:“那就别让他发现,忽悠他呗。我自己下一步已经有打算了,只是需要你配合。” 甘灯一直知道她很有想法,他也确实愿意配合:“说说看?” 宫理:“我下一步会要出现在万城内,不要有任何保护我或者跟着我的行为,那位骑士在城市内必定会极其戒备。或许我也该发挥自己的特长。当我查得差不多,我会告诉你下一步的。” …… “……这就是您的正常的衣服了吗?” 宫理站在修道院提供的皮卡车旁,有些头疼地看着林恩。 她甚至感觉,林恩可能真的确实改变了穿着,他穿了一身轻薄便利一些的铠甲,两边肩甲不对称,还外面罩了一条风巾,腿脚只有正面的绑甲,他头盔是那种完全挡脸的,宫理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她本来以为他如此沉默且冷淡,是因为见多了太多生死,但现在又觉得他可能有点……没常识? 宫理双手攥在一起:“我是想扮演一位艺术收藏家,您这样我还怎么扮演。您就没有一套黑西装或者运动服吗?您就没去过城市里吗?” 头盔里只有呼吸声,宫理要不是听到过他说话,几乎觉得他是个哑巴。 宫理只好道:“您要是执意不换衣服,那我绝对不会带您去的。三天来,修道院的线人才说有了那个黑市头子露面的消息,您回吧,我一个人去,我反正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 宫理穿了一身黑色衬衫配西装,为了遮挡义手还戴了一双黑皮手套。老萍打扮成了兢兢业业的老秘书,穿着套裙衬衫,还背着包拿着光脑。 这一点显然要求他监视宫理的要求相悖,林恩他在原地跟定住似的站了一会儿,忽然拽掉手臂下方的皮质束带,脱掉肩甲,扔进了皮卡车后面的车厢中。 宫理看了一眼光脑:“你坐到车厢后面去脱,我要来不及了。” 老萍看了宫理一眼,觉得林恩作为教廷骑士恐怕不太同意坐在货厢车斗里,却没想到林恩一翻身就坐进了货厢,一边伸手脱掉了自己的的臂甲。 宫理坐上了车,能听到后头货厢里他沉重的铠甲掉在车底的声音。老萍咋舌,低声道:“希利尔让你们搭档的意义是什么?咱们是去调查,又不是去杀人,他帮不上什么忙的。” 前头的司机在开车,宫理觉得他们小声讨论才真实,开口道:“……谁知道呢,恐怕是不放心我呢。希望别耽误我做正事。” 宫理也垂下眼睛,她并没有告诉甘灯自己要去见的“黑市头子”是凭恕,更没有跟平树提前打任何招呼。 平树虽然知道蜕皮计划,但应该不知道西泽主教的脸,他未必会认出宫理来。如果把她当陌生人的话,不论是凭恕诈骗她、威胁她或者是闭门不见,都会显得很真实。 司机一路往城内驾驶,直到停在了某个中间线人约见的不远处的停车场,她下了车也往皮卡车货厢看去。 林恩就坐在车厢中,他铠甲都扔在旁边,布甲也摘掉了,露出里面穿的麻布衬衫与长裤,十字架挂在胸口,光着脚。脸上却戴着头盔上摘下来的一部分,像是护眼或者面遮一样,面遮上铁环扣在后脑。 宫理看着他脸上的金属面遮,和他线条刚毅的下颌。面遮上有十几道竖条的细窄视窗,能依稀看到他睫毛在面遮后扇动。 他开口道:“眼睛瞎了会麻烦。” 这话说得就像是他穿铠甲,都是为了防止有人砍杀他一样。 宫理本来想说这样太显眼了,就看到一位在自己眼窝处移植了像是灯泡般盛满液体的硕大义眼的男人,肩胛骨上还有翅膀型镶嵌灯条,正光脑通话着骂骂咧咧走过。 ……万城里什么人都有,戴个面遮也不奇怪。但总之不能光脚吧。 宫理看到旁边就有那种卖假货的摊店,道:“给他买套运动服吧,再买双鞋。” 第246章 [] 老萍想乐但是忍住了, 一脸严肃的望着天。 只有接送他们的司机忍不住把目光往西泽主教脸上看,妄图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罪恶感。 毕竟把他们的教廷骑士打扮得像个精神小伙,属实亵渎了。老萍不是不想买一套纯色的运动服, 但奈何旁边的摊店卖的都是豹纹虎头水钻大LOGO,好不容易挑了一套黑色运动服,终于没有那些夸张纹饰,也是绣着金线图案, 拉链金灿灿, 裤子边还有一条拼皮…… 幸好运动鞋是黑的。 不过因为他个子很高, 那运动服的最大号尺寸也让他露出一截脚腕。他自己完全没觉得自己穿得像个街溜子, 小心翼翼地将十字架收入麻布衬衫内。 宫理注意到, 他的十字架与众不同,像是被泡进了融化的银水中, 上头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银, 像是烛泪一样有着半融化半滴落的形状。 他面上带着从额头到鼻子下方的金属面档,宫理又拿了一顶宽檐鸭舌帽给他, 他戴上却又不太喜欢,反复摘掉又戴上。 把那头麻草一样的脏金色的头发弄得更乱了。 宫理看他戴帽子的时候在向上或向左向右转头, 她猜测并不是他不喜欢帽子, 而是觉得帽子会让他有视野死角。他仿佛随时处在一种, 会有人把他大卸八块的危险中。 他露出的双手, 都有很多疤痕,掌心里甚至还有像是被粗钉子凿穿的痕迹。 简直像是耶稣被挂在十字架上放过血。 宫理看向他:“可以跟我走了吗?” 她以为林恩肯定想要带把刀, 但他就空着手, 略一点头。 …… 宫理还记得资料中写过, 西泽神父其实来过几次万城,其中出差最长的一次大概在一个月。但他基本上都是去万城几座教堂, 并没有去过修道院,宫理感觉也可以表现出一些对万城的熟悉。 而且她也决定给西泽神父按上一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细节处显示出“玩的花”也没什么。 这片街区叫大坪洲类似霓国街,但是相比于那边的纯粹混乱与贫民窟,这里更像是灯红酒绿的消费之地,有高档的餐厅、泡泡浴店、牛郎会所与脑机体验店,也有下层沟巷里、狭窄逼仄的商业街里,成排半开着的卷帘门,一群人戒备又贪婪地张望着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生意。 有些义体医生的店会开在高档的服装店旁,橱窗里还有低端仿生人演示的广告,仿佛购物之后可以去换一双能搭衣服的新膝盖高架桥与道路都像是交错的缎带,往道路之间的缝隙往下看永远还有下层。 宫理以为没进过城的骑士,肯定会要左顾右盼,哪怕不被穿着亮片超短裙抬腿吸烟的肌肉猛|男吸引眼球,也很难不抬头看那些可动零件做的巨大致幻剂广告,或者是全息投影配着立体呻|吟在卖某hub的超级会员—— 最不济也可以看看那街上能卖塑料突击步|枪的自动贩卖机。 可他大部分时候都是紧盯着她,目不斜视,偶尔忽然转过头去,也是从金属面遮那缝隙里用碧绿的眼睛紧盯着对方,似乎在判断他人的危险性。 宫理与老萍先去找了中间人,中间人又找了中间人,没少到处求人问路。宫理以前找凭恕从来就没这么麻烦,不熟的时候通过罗姐打听,熟了之后直接约他到某个地方见面,她这会儿才意识到曾经能接到给瑞亿大楼修地下停车场的外包活还趁机往里塞炸|弹的凭恕——在这个暗地里有许多王的万城,他这个副业搞得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到第三位中间人,是在一家卖糖果的店里,胖胖的店主穿着粉色背带裤的制服,拿着红色的老式翻盖手机,宫理一看那个手机,就想到凭恕裤兜里七八个能同时震动闪烁的手机,她就明白了找对人了。 店主把手机盖在胸口,看着眼前身份显然与他人格格不入的西泽,西泽分足而立,带着黑皮手套的两手交叠在身前,银框眼镜下的灰蓝色眼睛看着他。店主道:“就为了问一件凭老板出手过的货?” 宫理摇摇头:“如果凭老板能再帮忙追这件货就更好了,我的上司看中了,就是喜欢这件玩意。我也听说过凭老板,相信我的出价能让凭老板愿意动动手指。” 店主目光看着她,又转过眼睛,看着旁边的林恩。 林恩正转过身子,死盯着那个用手中的铲子切糖果的店员,似乎不喜欢她切糖果时叮叮当当的声音,或者是不喜欢她手中尖锐的铲子,一直盯着。 店主两只手端着电话贴在脸边,那头说了什么,他点点头,似乎又说了一句其他国家的语言,宫理感觉像是北国话。 毕竟凭恕在北国也待过几年。 林恩微微转过脸来。 店主合上翻盖手机,道:“可以,您可以去我们的分店,路上会路过连排的四台黄色的卖汽水的自动贩卖机,会有人在那边带您去凭老板的店里。” 店主分享过去分店的电子海报,上面有指引。 宫理也从旁边拿了一小袋糖果,光脑隔空转账过去,略一点头。 走在路上的时候,宫理拆开糖果吃了一颗,也递给老萍,老萍穿着高跟鞋走了这么久都不觉得累,一口牙也不知道好不好使就把糖果咬得嘎吱直响。 宫理回过头去,将糖果递给林恩。 林恩既不拿也不摇头,就是无视她。 宫理道:“万一糖果里藏了什么人要联络我的线索呢,或者是我在当着你的面偷偷嗑药呢?不确认一下吗?” 林恩顿住脚看着他,看向那个糖果袋里。 宫理又道:“你吃过吗?” 他好像没听见一样,伸出手去拿了一颗。他粗粝又有不少疤痕的大手衬托下,糖果袋就像是袖珍的一般,他费了点力气才捏住一颗糖果,端详着看,似乎在检查糖果里会不会封着定位器之类的。 看了看,似乎糖果都没有问题,他就要随手扔掉,宫理连忙道:“扔了干嘛,尝一下,吃颗糖死不了!” 林恩犹豫了片刻,才贴在嘴唇边,然后迅速张嘴把糖咬了进去。 三人快走到自动贩卖机前,她问道:“你喝过汽水吗?” 林恩就是选择性耳聋,他虽然在看着自动贩卖机屏幕上闪烁的劲歌热舞的广告,但并没有回复宫理。而宫理在侧面能看到他下颌线附近的肌肉在动,他侧脸也有微微鼓起,很明显他在细细品味那颗糖。 这家伙太简单了。 宫理有一种预感。他虽然有杀她的能力,但没有能明辨是非的社会见识,说是来监视她,更像是被支过来的—— 是他被当做修道院弃子,故意给他一个任务让他目光放在西泽身上,并且离开修道院? 她买了两瓶闪电水,给老萍一瓶,自己也喝了两口,转头对林恩道:“你要尝尝吗?” 那颗糖显然打破了一点他尝试新事物的心防,但闪电水的那个荧光绿色气泡显然让他有些芥蒂。他想了想,也学着宫理刚刚的样子去按自动贩卖机上的按钮。 但是没有刷光脑扣钱,怎么按都不会掉出来的。宫理刚要去刷光脑给他付账,他就按了几下之后皱起眉头,一把夺过宫理手中的汽水,嗅了嗅之后仰头喝了一大口。 然后宫理就看他震惊的猛地将那闪电水瓶子用力甩在地上,吐掉后几乎是捂着嘴如临大敌的看着宫理,宫理甚至看他其中一只手甚至握拳起来像是随时会暴打她。 他哑着嗓子:“……有毒!” 他嘴里是不是只吃过面包和羹汤的圣餐,受不了碳酸饮料的刺|激就说是有毒。 宫理无语,不搭理他,把他扔掉的瓶子踢进垃圾堆,又给自己买了一瓶,斜视他一眼,仰头喝了一大口闪电水:“啊对,我正在自|杀。” 宫理看到绿色的瞳孔似乎在面遮缝隙后缩了一下,她意识到自己胡说八道的玩笑话,林恩可能真的听不懂—— 她只好又道:“我就喜欢喝了之后嘴里扎扎的这种感觉。” 林恩看着她,不说话,旁边的自动贩卖机突然蹦出来速食热狗的全息广告,宫理几乎没看清他出手,就那自动贩卖机就已经被击碎了橱窗,深深凹陷下去,滋滋啦啦蹦出电火花。 他握着拳在面前,茫然地看着自动贩卖机简直像是被抢劫的银行员一样,噼里啪啦吐出满地的热狗,堆在他脚下。 宫理:“……”她感觉带着林恩,很容易出事。 ……不过,出事也不错。 很快,那边对接的人就来了,是个鼻子红彤彤的年轻人,看到他们几个人便两手插兜,点了下头就转身往街对面走。 宫理连忙跟上他,穿街走巷,引路的年轻人走的很多路甚至是屋顶搭的铁板或者是麻将馆的后门,宫理有种之前从凭恕手里买|枪时,他带她四处绕路的感觉。 而这次,他们没有带她去凭恕的那个巨大洗衣房,而是去了一家club的后门。 这会儿天还没完全黑,club正门还没开始营业,他们从后门进去,领路的年轻人让他们先在一个半开放的侧厅等了会儿。 老萍故意显露出几分被忽视的生气,宫理则坐在黑色皮质沙发凳上交叠双腿,礼貌地笑了笑:“没事,我可以等。” 时不时有些准备在夜场上班的人路过侧厅,宫理注意到这家店内的海报标志倒是没太明显的显露club的性向,但来往上班的竟然都是男的。 甚至有几个男人在侧厅前驻足,有年轻胆大的还主动上来搭话,将一张带着香味的名片递到他眼前来,笑道:“哥是来接人吗?有熟人?” 宫理抬起眼来看对方,可能就十八|九岁。 对面望着她,笑出了两颗虎牙:“哥,我今天肯定有空。” 宫理看了看名片,递给了旁边的老萍,道:“我是来找你们老板的。” 年纪小还是什么话都敢说,他惊讶道:“虽然看上他的客人挺多的,但我们老板不接客。” 宫理:……看上凭恕,她是听错了嘛? 不接客这点她倒是知道,毕竟小拇指头戳他一下,他都能跳起来骂人。 宫理笑道:“我知道。但我还是来找他的。” 正这会儿,又换了个穿着制服的人走过来,道:“几位神圣的客人,您先需要付咨询费,哎对的,光脑支付即可。凭老板营业前正好有会儿时间。” 那公圣会的账户给凭恕付钱,等于肥水没流外人田,宫理压根不介意对方开的人傻钱多的价码,就付了钱,跟着制服男子走向club深处。 在二楼的一处边角的包厢外,宫理远远就看到了凭恕戴着卡通大象眼镜,唯一打了耳洞的那边耳朵上戴着个张牙舞爪的耳骨钉。 但他既不是在摆弄手机,也没有涂指甲油,而是身边坐了一圈男人。显然都是在他们店里上班的那种。他甚至拿了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破电子本,装作好学生一样在记笔记,好学地靠近其中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男人:“你再说说,除了手指触碰对方手指以外,有没有什么别的勾引人的办法——最好是不用太多动手动脚的那种。” 第247章 [] 宫理:……? 宫理以为自己听错了。生意不景气到想走夜场小王子路线了? 还是说哪个重要客户手里有个几千万可以套住, 凭恕决定亲自下场靠大象卡通眼镜背后不忘画眼线的魔力电眼把对方拿下? 宫理走过去的时候,凭恕注意到了她,皱皱眉头对身边人招手, 那些本来就被他问的头皮发麻的从业者赶紧就点头哈腰的走了,临走的时候似乎心里也还犯嘀咕。 老萍眉头紧皱,有点匪夷所思的看着凭恕,灯光昏暗, 她也依稀认出了这张熟悉的脸, 就是不太敢相信眼前的是——平树。 凭恕把那破电子本扔在一边, 拿起了一部滑盖老手机, 手指翻飞的打着字, 电话上还挂着夸张的吊坠,宫理仔细一看, 竟然是缪星的大头照那种的吊坠, 能自动变换照片播放小视频的那种。 ……他倒是没有恼羞成怒,把这些东西都给扔了。 宫理现在想想, 她要是再忽悠凭恕一回,他知道真相了, 是不是真的能气得跳在车前盖上对她破口大骂? 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凭恕往旁边挪了挪, 显出公事公办又心不在焉的样子, 将手比向一旁:“你们让我找什么?” 宫理坐下:“连口酒都没有吗?” 凭恕似笑非笑, 抬脸看了他一眼:“神父喝酒,不犯戒律吗?” 宫理双手搭在交叠的膝盖上:“犯, 所以才来你们这儿喝。” 凭恕抬抬手, 旁边几个刚刚给他上课的男人过来倒酒, 老萍心里骂了一万句,她想喝但琼修女的人设有一条就是酒精过敏! 林恩也不会喝酒, 他甚至都没有坐下,站在沙发旁,先是用目光紧盯着凭恕,而后又开始转过脸观察四周。 凭恕也看了林恩一眼,戴满戒指的手按动着键盘,看到唯一一杯单一麦芽威士忌放在宫理面前,才开口道:“找什么?快说,我时间很值钱的。” 宫理道:“一件青铜器,应该是从古栖派流出来的,你见过吗?” 她将一张照片递过去。 凭恕接过去,看了好一会儿:“我手里经过的货很多,我倒是有印象,在古栖派倒了之后市面上有了很多他们的法器在流通,我也经手过不少——” 宫理:“我听说有人后来也见过这件东西,但是已经被摔过一边的把手。” 凭恕终于想起来:“哦,那个铜的大血盆,脏乎乎的。你们要那件东西?可惜我卖了,而且卖给了一个二道贩子,他估计早就又转手了,现在不知道转了几轮,可不好找了。” 宫理:“开个价吧,相信您肯定能帮忙找到的。” 凭恕嗤嗤笑起来:“可我最近没空做这种小生意,忙不过来。” 就在宫理慢条斯理的打算出示一个数字给他看的时候,平树却在凭恕脑子里慢吞吞醒过来。他们两个经常会保持交替休眠的状态,这样甚至能让这身体一段时间内睡眠极少也精力充沛。 平树本来就是想随便看看凭恕在做什么,就看到了对面坐着的一身黑色西装的男子。他似乎有极有修养,甚至有点傲慢和难以看透,黑色衬衫系着最上方的扣子,就是那种一打眼就觉得和这个街区格格不入的人。 更别提旁边那个穿着运动服的奇怪男人,和那位头发花白的女秘书官了—— 黑西装男人拿起酒杯,小指托在杯底,平树看到他袖口内黑皮手套上方露出的一点手腕。 似乎不是……真正的皮肤? 而且在此之上,他还藏戴着有十字架的黑曜石串珠链子。这位神父似乎对自己的身份藏得并不太好…… 神父? 平树一愣,忽然想起自己看过的蜕皮计划的资料。他的级别拿到的资料虽然不高,但他也大概知道,这次宫理会和老萍同行,宫理将会混入公圣会内,选她是因为突然出现了某种状况,导致只有宫理可以顶上—— 平树脑子转的很快。 难道这种特殊状况,跟宫理是仿生体有关?这个神父难道是……宫理? 他有点不敢确认,或许多说一些话,他仔细观察观察就能看出来,反而是把目光挪到旁边白发苍苍的女秘书身上。她虽然半垂着眼睛,但在看向神父喝酒的杯子以及给他们倒酒的人时,眼里似乎有着一点老萍的不安分。 平树万万没想到,宫理的演技相当过关,真正露破绽的是老萍。 不过他看蜕皮计划的资料时,凭恕毫无兴趣的在他脑袋里昏睡,他可能对蜕皮计划都知之甚少,恐怕认不出眼前的人是宫理吧。 现在平树是蜕皮计划的干员,宫理都没有提前跟他打招呼,是不是也不想让他们认出来。 难道是真的来公事公办? 平树也选择先不说,万一凭恕太震惊显露出来怎么办。 平树看着西泽拿起光脑,将上头待转账页面的数字拿给凭恕看。他不得不承认,宫理的演技确实超群,她平日里那么站没站相、懒散随性,这会儿却举手投足都是个自信且对自己掌控力极强的男人的样子。 凭恕看了一眼数字,价码确实很优厚。 不过他还是摇摇头:“我可以给你——” 平树忍不住脑内开口:“为什么不接?” 凭恕:“你不是说最近你要忙方体的工作吗,老子是为了你考虑,你怎么还反问了?而且,想想你上次说的,你不是说要那个、咳、反正就咱们大事重要,不要为了这点小钱耽误时间。” 平树差点在心里说出口:你想耍花招的大事,不就坐在眼前吗! 但他还是换了个说辞:“我们还是需要钱的,这个活如果不麻烦,要不就当做最近最后一个……” 凭恕:“靠,你管老子,我想接就接,不想接就不接——” 他们俩人在脑内对话的时候,在宫理看来就是凭恕摇了摇头拒绝后就懒得多说花了,她眯起眼来,凭恕什么时候这么好的活都不接了,是觉得西泽神父很看中,就要宰他一笔吗? 宫理想了想,又加了一些钱。 凭恕一脸“你们神父真有钱的表情”,眼睛略一转,勉为其难的同意了:“但我先要去问问这事儿会不会麻烦,太麻烦我也不接,如果不麻烦,就速战速决。” 他说着站起身,宫理又看到他前后裤兜里不知道多少个手机闪光或震动起来,他拿起其中一个手机,做出稍等的动作,捏着电话就走了。 老萍心里有一万句话想问,但林恩在旁边,她又问不出口,坐在那儿急的直锤膝盖。 宫理心里想笑,还安抚道:“琼,不要急,我们会解决这件事的。这是向修道院证明能力的好机会。” 宫理故意从细节让人看出神父身份,就是因为他和老萍要扮那种“半熟不懂”的样子,绝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老油条。 老萍也缓了口气,配合起来,故作紧张道:“怎么这么快就被认出来我们是……主教大人,他们会不会暗算我们啊。” 林恩依旧环顾四周,就跟没听见似的,他俩也不确定是不是给傻子演戏,宫理跟老萍反正也无聊,就继续你一句我一句的继续“紧张”。 林恩忽然开口道:“危险。这里,被火烧了很难逃出去。四周也有可以架枪的位置。” 宫理道:“坐下歇歇吧,对面没有突然杀我们的理由,你在这儿站着又显眼又危险。” 这后半句对林恩还是有一点说服作用,他也坐在了沙发上。但是林恩刚坐下没多久,就弯腰从地上捡起个东西。 他是觉得不确定风险所以捡起来给她看的。 然后宫理就看到了一个透明包装的桃红色避孕套。 林恩疑惑:“……什么?” 宫理觉得解释起来好麻烦,她可是想尽快甩掉林恩的:“呃……难吃的糖。谁落下的吧,放桌子上吧。” 林恩翻了看了一眼,真就扔在了桌子上,他又道:“等多久,这里不能多待。不舒服。” 宫理看了他一眼:“再等一会儿。我去趟洗手间,你保护好琼。” 老萍向她投来一个无语的眼神。 林恩却反问道:“命令?” 宫理起身:“我能命令你吗?请求,或者说希望你能这么做。” 林恩似乎又觉得有点难以理解,但还是坐在那儿没动,他手长脚长,坐在沙发上有种成年男人坐小板凳的感觉,宫理快走到洗手间门口时回头看他。 林恩竟然坐在那儿开始盯着老萍,似乎要确认她被保护着。 老萍估计心里已经骂了一万句脏话了。 宫理笑着走进了洗手间,她点了点太阳穴,那头就涌来了许多干员的声音:“宫理干员,能不能不要再随意关掉联络器了!你这么不配合——” 宫理准备解裤子的手停了停,脑子里笑起来:“罚我出局?那太好了。” 对面蜕皮计划组里,班主任也是个副组长,劝道:“哎呀,不说那些了,宫理,这会儿突然又联络我们是什么事?我们注意到,那位教廷骑士竟然一直跟着你们,他可是个危险人物。” 宫理:“啊,我知道。所以你们那边也出动吧。来抢夺我们手里的东西。” 班主任和那边的许多干员都震惊了:“什么?!这可是你进入修道院的第一个任务,平安解决,找到东西,当作投名状,才能赢得希利尔的信任。” 宫理却笑了:“不,希利尔现在应该在核对我之前提供的各种收容物的线索,如果全部正确,他必然会信任我,或者是依赖我的能力。另一方面,我完全就是一人两吃,他还用我来套住林恩注意力,当个障眼法。不能让他这么顺心顺意啊,否则我接下来会一直被支出来找这些不重要的收容物,还要跟带孩子似的跟这个骑士在一起。” 那头沉默了片刻:“你的想法是?” 宫理:“我不会全程开着联络器,当到重要的地点时,我会打开,让一组不加入蜕皮计划、对我一无所知的收容组队员前来——” 她正说着,突然厕所门打开,宫理摸了一下太阳穴,迅速关掉脑虫联络器,就看到进来的男人在一排小便池都空着的情况下,站到了他旁边来。 这属实有点…… 她眼睛一偏。 靠!凭恕。 他解开腰带,懒懒道:“查到了消息,你们如果要得急,就直接跟我走一趟——怎么,站了半天还不放水?神父在club放水也犯戒?” 宫理:“……” 宫理觉得自己挺不要脸的了,但是想到凭恕用的是平树的身体,然后就在她旁边,一低头都能比大小了…… 在凭恕一脸“你丫好怪”的表情下,她也只能摘下手套,硬着头皮拿西泽主教的皮囊上厕所,凭恕果然目光看向了他的义手,他笑了一下:“够酷的啊。” 宫理真想放空自己。 ……她做不到。 什么比女扮男装到全身模拟之后,最熟的人没认出来你并且盯着你放水更让人放不出来的。 宫理偏头看了一眼。 ……呃、嗯,跟平树这张人畜无害的脸还挺不配的。 凭恕的目光随着象牙质义手,也低下去看她,宫理解裤子的动作慢吞吞,他一向嘴上没把门的,果然笑起来:“难不成神父是连牛子都纹着主的雕像和十字架,藏着掖着不是信徒不能看吗?” 凭恕就是嘴贱,他说完不管她,就要提好裤子走人,突然感觉到那位神父的手臂搭在了他肩膀上。 他第一反应是对方要杀他。 凭恕猛地回过头,才看到那位神父银色镜框下莫测的蓝灰色眼睛,凭恕眼睁睁看着对方那只手非常暧|昧的还拨弄他耳骨钉,露出了微笑:“你就这么想看吗?” 凭恕:“……?!!” 操! 他只是几乎没跟神父打过交道,对方身份又甚至可能是个主教级别的,他故意打探外加好奇,可凭恕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在某些GAY眼里,妥妥就是明示! 他表情都抽搐了一下,管了这个场子这么久,这算是路边走湿了鞋吗! 凭恕气得破口大骂:“我|□□大爸,我不是那个意思——呃、等会儿,艹|你大爸不是说我喜欢——!总之!我他妈不是——” 他挣扎起来,甚至都想从后腰掏枪,却没想到这个神父相当有力量,身量甚至比他还高几公分,竟然还扳着他肩膀往墙上压! 第248章 [] 凭恕脑子里冒出一万个“死变态敢动老子一个手指老子就炸飞公圣会”的怒吼。 但他手才勾住枪把转进掌心, 对面简直就像是能预测到他的行动或对他了如指掌一样,一把按住他手腕,将那把枪还死死按在他后裤腰的地方。 凭恕的危险雷达已经在疯狂作响了。 他觉得已经不是会不会被不知道哪儿来的变态神父骚扰, 而是他会不会性命不保的地步! 这个神父……绝对是个高手!这格斗技巧和力量,都是可以物理超度万城绝大多数能力者的地步啊,这要是再有点别的能力,在方体都恐怕是S级的人。 这么牛逼的人为什么会来找上他? 他得罪过公圣会? 与此同时, 平树还偏偏此刻在他的脑袋里发出尴尬的想死的哀叫, 他那汹涌的情绪都要影响凭恕在危险时候的判断了。 平树:“……你竟然……在她面前……啊我不想活了,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凭恕在识海里狠狠压制住平树, 直接想隔断他, 脑中道:“别叫了,闭嘴!你再叫我就被人杀了!” 就他这么走神片刻, 神父反拧着他的手臂将他压在墙上, 甚至预料到他会用脚踢开,腿挤进他膝弯处用力压着他。 凭恕他手肘猛然刺出尖锐的骨刺, 却没料到对方抬臂一挡!那神父的手臂是硬质的义体,竟然挡住了骨刺! 凭恕冷汗都下来了。 对方却没有进一步要去拧他脖子或杀伤他, 反而轻声笑了笑:“凭老板, 我没有要跟你动手的意思, 就是聊聊。在这里, 您杀了我一位神父,会惹上教会;我杀了您, 也很难走出这片街区。” 宫理还是头一回看到凭恕气到震惊, 眼里都能喷出火来, 他可能以前太疯又实力上乘,就都是他让别人一惊一乍的份, 从来没想过有人敢骚扰他。 这个被疯外有疯气傻了的表情,让宫理更想笑了。 他还是有点可爱的,看他气得骂骂咧咧永远都很有意思。 宫理看着他打耳骨洞的耳朵,他耳后挂染的蓝色头发搭在脖颈上。从这个角度也更能看出来那份属于平树的清秀柔和,只是因为他的表情动作,让宫理总觉得他们面貌都截然不同。 他似乎很不喜欢这张脸上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杏眼,所以用眼线给自己增加了点气势,但斜睥时却更觉得是故意勾人似的。他显然没意识到,还一直觉得自己眼神很有威慑力。 耳垂上甚至用眼线笔画了个小花花,他那奇奇怪怪的玩闹似的审美啊…… 宫理看他竟然强忍下来,转过脸垂眼对她道:“你到底想干嘛?” 宫理不得不承认,凭恕虽然容易炸毛,但关键时刻还是相当能屈能伸。他估计是察觉到现在有点被动,可能想软化态度,然后想等变态神父脱裤子,他来个骨刺穿蛋直接废了他—— 凭恕转头看向神父,想要揣测对方的表情,却发现对方真的用灰蓝色的眼睛扫过他鬓发和耳朵,他自己也这么偷偷看过别人,当然意识到这表情是对方真的……有点那种意思。 啊啊啊操操操! 凭恕表情都抽搐拧巴了,他这辈子也没吃过多少亏,最多的除了平树就是宫理了——宫理那是他乐意,现在算是什么! 那神父竟然真的还伸手拽了一下他耳垂,凑近看,笑道:“你画了一朵小花。” 凭恕后槽牙都咬的嘎吱作响。 宫理心里狂笑,想说试试摸他一下,他会什么反应,结果她才刚掀开他外套要碰到他穿着T恤的腰,他从牙缝里蹦出怒吼来:“艹|你大爷我忍不了了老子弄死你啊啊啊!” 他装不下去了!他反正轻易死不了,这会儿就是弄废胳膊肋骨全断,他也要弄死这个神父! 凭恕猛地一拧身,正要说将自己的胳膊弄到脱臼也强行反击,对方似乎察觉到他想自伤脱身,竟然连忙松开了手。 好机会! 凭恕猛地在墙上一蹬,朝他撞过去,身上扎出骨刺来,在对方抬手抵挡的瞬间,他已经拔|出了枪,拧身将枪|口怼在了神父的脖颈上! 神父立刻抬起手。 平树几乎在他脑子里同时惊叫道:“别动手!” 凭恕手指扣在扳机上,冷笑道:“是,我要先打烂他的蛋!” 平树真没想到凭恕这么半天也认不出来,又气又无奈道:“他不是别人,是宫理!” 凭恕直接骂出了声:“……?!你|他|妈放什么屁!” 平树捂住脸,他想到刚刚宫理都已经看到了……他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平树声音发虚:“她的委托就是潜入公圣会,就是之前我跟你提到的蜕皮计划——” 凭恕脑内都要错乱了:“不是,那也不代表这就是宫理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平树:“蜕皮计划的任务书你没看,但我看了,而且还有一些小动作!你想想,一般人也没有这身武艺,更不可能对你的能力和反应这么熟!” 凭恕死盯着对面的神父,脑子里一万句粗口和一万个问号满天飞。 那双灰蓝色眼睛里恶劣的笑意越来越放大,她微微偏头,在凭恕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手指竖在嘴唇前:“嘘。” 凭恕微微瞪大眼,枪|口开始哆嗦…… “你、你你你你——” 他几乎是要跳起来,将枪|口怼在她侧脸上,宫理被枪|口顶的脸颊微凹,却笑容不变。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或者你给我砍了手指!不行、不行,我要挖了你的眼睛!”凭恕狠狠踹向她的腿,却没想到她腿竟然也是义体,他疼的差点没站住。 宫理眼疾手快的拽住他。 凭恕嘴上虽然狂吼乱叫,他也以为自己会暴怒——可心里似乎没有那么生气。这张陌生的脸,却有着宫理狡黠的眼神,更重要的是她显得很放松,似乎从如临大敌的演戏状态,变成了见到熟人可以放松的状态。 暴跳如雷之外,他居然觉得自己心狂跳的耳膜都一鼓一鼓的。 凭恕现在知道平树在哀嚎什么了! 他竟然在她面前——! 操!这不是不要脸就可以忽略的事儿啊!不是——啊啊!靠! 他真的差点都想脱口而出:“这是非备战状态……” 而且平树早就看出来了,为什么不提醒他?他就知道平树那个面对她根本没有底限的家伙,发现宫理喜欢气他骗他,平树就也配合她! 吃里扒外的家伙! 这心声被平树听见,平树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明明是在帮你。” 宫理本以为他会很生气,甚至又一阵子破口大骂拿枪指着他,却没想到凭恕一脸别扭的拿枪又戳了她两下,就把枪收起来,眯着眼睛看她。 宫理环顾一圈,对周围的环境还有些不信任。 凭恕开口道:“放心,我的地方没人能监听,你身上也没有监听的设备,在你们进来的时候我就查过了。这里也相当隔音。这么谨慎?” 宫理长长舒出一口气,开始戴上手套,笑道:“生气了?你刚刚表情太好笑了——” 凭恕翻了个白眼,嘴上凶狠:“我现在都想杀了你,你知道你那表情有多变态吗!” 凭恕却忽然觉得有点怪,宫理那个盯着他鬓发耳朵入神的表情……她演技也太好了吧。且不论宫理演技好不好,他想着刚才宫理又是拨弄他耳朵又是压着他腿,他简直觉得怪的一塌糊涂……脑子更乱套了。 她是真游戏人间,演个男的都那么会逢场作戏。 凭恕:“我懂了,今天我会带你去找那件古栖派的法器的,看来是工作需要啊。” 宫理微微颔首:“带我们一段,指个路就好了。” 凭恕把枪插回后腰,靠近她的脸:“啧啧啧真的看不出来,简直就是……怪不得你刚刚不肯上厕所啊,毕竟你也掏不出来东西。” 宫理倚在墙上,系好袖扣,笑了:“谁说的?我在公圣会眼皮子底下,当然是要全身上下毫无破绽了。” 凭恕瞪着眼:“嘶,我不信。我靠,我看看我看看!” 宫理看他朝她腰带伸手:“……?” 宫理抬脚就要踹他,凭恕却不依不饶:“你肯定扯淡呢,靠。喂、不会说还能用吧,要命了——” 他就是想要捉弄回来,宫理看出来了,而且她耳边也捕捉到了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这么轻的脚步只有可能是…… 她忽然将坏笑作怪的凭恕的手按在了自己腰上,另一只手抓住了他胳膊,凭恕这嘴硬人怂的家伙刚刚还笑,表情一下子又惊悚了,他想要收手,洗手间的门却忽然被一脚踹开! 林恩站在门口,手中握着个破碎的瓶子,尖头朝外,他身后不远处是数位如临大敌的club保镖,有人拿着激光刀,有人拿着枪对准林恩。 他们也看向了洗手间内。 然后就看到了作势要脱神父裤子,手都放在神父腰带上的自家老板。 林恩有点疑惑的看过来。 凭恕:“……”他缓缓放下手,站直了身子,整个人僵硬的像卡壳的变形金刚。 完蛋操了,他在业内要有了新传闻了。 宫理偷偷弯起嘴角。 外面的保镖憋了半天,有个人气若游丝的说了一句:“抱歉老板……我们没拦住……” 林恩:“太久了。是危险。” 宫理走过去:“抱歉,我耽误的有点久了,这都是个误会,请不要开战。” 宫理走出去,就看到外头已经横七竖八倒了很多人,但更像是林恩横冲直撞过来的时候弄倒的。幸好凭恕这边的保镖也比较谨慎,没跟他发生冲突。 保镖们也没有想到,这神父竟然如此淡然,仿佛刚刚被看到的都是假的,微笑着对林恩道:“已经跟凭老板商量好了,他会带我们找到那件……东西。” 林恩盯着宫理看了会儿,点点头。 宫理看到远处卡座里,满脸写着“你们这些讨厌的帅哥离我远一点不要贴着我”的修女老萍,笑道:“走吧。” …… 那件古栖派的青铜缶,在卖给二道贩子老C后,曾经被转卖给一个小门小派,但对方发现这玩意儿被磕掉了一个把手是残次品后,又找不到老C算账,于是又给转卖了。 听说最近是转手在某个帮派手里,似乎成为他们的赚钱利器。虽说是严密看守,但这件法器上附着的能力,又使得接触到它的帮派成员也不少。 凭恕的办法就是找到这帮派里某个手脚不干净的成员,说给他开了高价,让他将这青铜缶偷出来。 实际上,宫理他们随便找个咖啡厅或酒吧等着都行,但宫理却选择了在街边的自动贩卖机附近等着。 凭恕接收到宫理让他离开的眼神,再加上其实以他的中间人身份来说,也不可能在这个活上耽误太多时间,他就离开了。 但是凭恕很提防眼前的那个穿运动服的男人,宫理始终没说他的身份,而凭恕见到他的第一面,几乎就嗅到了危险的血腥气。 不过凭恕认为,宫理比他更了解这一点,他想了想自己还要承受无数手下和同行的流言蜚语——都是因为宫理这具皮囊! 他钱一点也没少收,还把她喝的酒和老萍身边的男人要了天价,狠狠宰了她一顿。 宫理看来是刷的公圣会的账户,压根不在乎。 她坐在自动贩卖机附近的椅子上,盯着斜角远处看起来像是老厂房一样的某帮派所在地,这条街巷上人并不少,而且摄像头也遍布,很适合。 她正在等待各方都到场。 第249章 [] 这片厂房附近, 还有万城修建到一半的大型体育场。听说是十几年前想要召开全球运动赛事——虽然报名的国家和地区也没几个。 赛事前几年的筹备阶段,两个地区直接因为天灾失联,后来才知道基本就是灭国了, 三个小国家宣布凑不出运动员外加跟新国有贸易摩擦不愿意再参加了,一个国家政|府破产想要问新国借钱新国不同意,也直接政|府撕破脸了。 反正就是现在这个星球上连个像样的运动会都办不起来,万城本来是想收割一波旅游业, 眼看办不成, 直接体育馆也修到一半扔在那儿了。后来, 这个修到一半就成为了黑客、帮派与小半个黑市聚集地了, 连带着附近废弃的工厂都有大量帮派聚集。 到处都是雨布搭建的窝棚般的夜市, 甚至连运动场内安装了一半的椅子都早就被人拆掉卖了,看台上全是各种各样的摊贩。 这儿是黑客、改造者与医生的天堂, 各种热水瓶塞与挖耳勺、鞋垫子旁边, 就是某国走私来的违禁药品与义体零件。 这边离刚才的大坪洲不远,一样的人潮涌动、灯牌闪耀, 但这里显然更像个赛博零件农贸市场。盘踞在这里的帮派,也大多更有正事儿, 做着家电维修兼偷抢倒卖, 楼屋建设兼强占土地, 买卖药品兼制毒□□, 线上入侵兼网络诈骗的可持续生意。 “你知道我们要找的圣物,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吗?”宫理手里捏着那一小袋没吃完的糖, 仰着头问林恩。 林恩看着她, 似乎并没有因为“洗手间误会”而对宫理有态度上的变化, 宫理甚至以为他没有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 林恩:“它能盛满。液体只要在里面放超过3天,不论倒出来多少, 只要留底,就能变满。” 宫理懂了:“只要是倒在里面的液体,就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老萍接口:“那我要在里面倒满融化的金子,岂不是大富大贵?” 宫理笑:“金的熔点比青铜高,这是不可能做到的。想想别的,你说这些帮派会拿去做什么?” 老萍其实一想就知道,但她还摸着自己手背上某个小牛郎给贴的荧光贴纸,装模作样考虑了一会儿,道:“难道是高浓度的致幻剂?我听说有些纯度极其高的,一毫升兑成一百毫升才能被人用,如果要是倒进去,岂不是是靠卖致幻剂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宫理点头:“很有可能。不过这东西倒也不会有别的用途了吧……教会拿去想装什么?” 林恩面无表情:“血。圣血。” 宫理:“……?!” 凭恕之前就说那个青铜缶到他手里的时候就是个“大血盆”,说不定是古栖派的时候,柏家那老爷子对血统的痴迷,让他做些血药或者是用他人的血放在里头,经常取用。 如今公圣会想把它要走,竟然也是用来装血…… 眼前广告上还在播着即将举办的太空婚礼,以及元宇宙债券首次对自然人发售等等,而林恩则轻描淡写的提到“圣血”。 简直就像是在两个世界。 老萍表情淡定,装模作样捂着心口说:“血?上帝啊,是谁的血?好残忍啊。” 林恩皱起眉头,看着老萍:“如果,没有这件圣物,需要圣徒们不停地放血,圣徒会死。圣徒死掉,残忍吗?” 什么意思? 公圣会某个教派,需要这么多血? 宫理看向老萍,老萍却像是对此稍微知道一些,不说话了。 正这会儿,宫理听到阵阵枪声,说实在的,在万城街头听到枪声并不离奇,只是她看到那应该偷出东西来给他们对接的某帮派区域内,枪声愈发密集。 那是一片废弃厂房,甚至是厂房内几个窗口内闪起光来,而后有人从窗口撞出来,朝地面摔去! 老萍惊道:“出事了?不会是偷失败了吧!主啊,保佑我们吧,不要出什么差错啊。” 林恩立刻道:“不。有其他人。闯进去。” 正说着,宫理就看到一艘方体随船飞行器从工厂斜后方飞行而来,随船飞行器外部亮起透明板材,而后进入隐身状态,似乎想低调解决这些事。 宫理皱眉道:“怎么会有别人?林恩,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吗?” 林恩当然不知道,他还被宫理理直气壮地反问了。 宫理丝毫没有脸红心跳的狐疑且忧虑的望着他。 林恩回答道:“方体。他们经常出手。” 宫理敢让收容部来浑水摸鱼,就是因为收容部经常发起城市内大范围搜找收容物的行动,特别是人口密集的地区,危险度高的收容物很容易造成恶性|事件。 这个青铜缶如果不是被误认成修真纲能力者才能用的法器,恐怕收容部早就出手了,根本不会让它流落进黑市。所以林恩也见怪不怪。 宫理起身,皱眉道:“这是我来万城的第一件差事,不能做成这样啊,林恩,你一般会怎么做?” 林恩看了她一眼,抬腿就往厂房区走去。 宫理立刻道:“你别冲动,我们想办法偷偷将他带回来,废弃厂房区域这么大,对方争斗我们就从中获利。” 林恩看了他一眼,也没说同意或不同意,只是再次往厂房区走了过去。 宫理跟上他,在后面低声道:“我的能力是可以控制他人的行动。琼则可以治愈伤势,隐匿足音,我们绝对没有——” 正说着,废弃厂房靠着弯曲栏杆的附近,一个站在那儿紧盯着飞行器巡逻的帮派成员,看到了大步朝废弃厂房走去的三人组。 那个帮派成员头发刮光,后脑竟然安装了第一次义体潮时因过激而淘汰的脑机接口,从头顶到后脑一排排插口外接设备,眼睛是两个如苍蝇眼一般的红外扫描设备。 这是崇尚过度改造义体化的帮派,而对方逞凶斗狠太久,在这片街区恐怕都杀人无数,立刻调转枪|口,对他们吼道:“什么人!不许靠近这里!” 宫理刚要手拍向地面—— 西泽主教在献上四肢获得新能力之前,本来就是能力者,只是能力比较普通,他接触地面或墙面时,可以用投射下十字架的光芒在地面与墙面上,被光照到的人会陷入短暂的无法动弹的状态,并且陷入某种见到献天使并且献出自己部分|身体的痛苦幻觉中。 这能力在献派教|徒中很普遍,似乎是献派有意培养出来的一种能力,宫理想要靠衣服模仿也比较容易。 但问题是,她的手指刚刚碰到地面,林恩就像是一只蹬地而起的野兽般,朝对面冲了过去。 …… 废旧厂房内,上层。 宫理愣愣的望着眼前满地血红,她感觉有什么东西甩了出去,她猛地回过头,就看到一个改造了金属脊柱的帮派成员,被拦腰斩断甩出去拍在墙上,脊柱碎裂,血夹杂着导液糊成一团! 而林恩踏过之处便是满地血浆,喷洒在墙面与地面之上,宫理想要跟上他,但林恩根本不顾她和老萍,独自一人冲进了帮派深处。 宫理可是上过黑赛的,如果说黑赛的暴力血腥还是为了讨好观众,那眼前的满地断肢与血流,则是完全为了效率…… 林恩进来的时候甚至没有拿武器,他手头的武器都是夺取对方的,一开始是一把铁铲,而后便是对方手中的武士刀、激光剑。他不爱用枪,或者说是不会用枪。 他动手后根本不补刀,因为他每一刀都是废了对方让对方等死。 甚至说杀死对方都不是目的,让对方不要阻拦他才是唯一要求。 宫理因为这漫天血腥屏住呼吸,她甚至没有什么能做的事,只跟在林恩身后,她开口喊他,但林恩根本没有在听。 而到了上层,宫理听到方体的某些频道要求紧急撤退的声音,她看到一些队员通过飞行器的快速升降系统从厂房天井处迅速离开。 林恩并没有追击杀害他们,一是因为这些方体收容部队员抛下了那件青铜缶。宫理看到它就在上层的密封玻璃柜中,柜门已经打开,青铜缶也挪了位置,但他们没有来得及带走——或者说是接到了临时的指令,故意不带走。 林恩的目的就只有这件“圣物”,所以他只是看了那些离开的方体干员一眼。 但已经被他屠杀出一条血路的帮派,只能疯狂应对这位莫名其妙就杀进来的怪人。 林恩身上那件宫理给买的黑色运动服已经被血浇透了,宫理看到那双运动鞋在地上用力一踩蹬上墙柱,她想起第一次跟他交手时,他铠甲下的腰与腿几乎违背人类极限的拧动跳跃—— 她为什么见他脱下铠甲,如此毫无常识,就觉得他傻愣愣的还挺有趣了。 他根本不是傻,他是隔绝了普通人类世界的,由教会养出来的杀人机器! 为什么林恩总是很沉默,因为没人会对一个一无所知只会杀人的家伙说话。 教廷骑士都是他这样的吗?还是说只有他这样? 一点风吹草动他就想到杀人解决问题…… 那他如果知道西泽神父都是方体假扮的,林恩会不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 宫理和老萍对视一眼,朝青铜缶冲去。让他停下来并且尽快撤退的办法,就是找圣物的任务目标尽快达成。 宫理看到一位义体化程度极其高,双腿甚至都改装出机械甲与喷气式推进器的帮派高手,朝林恩冲过来,对方后脑插着各种晶体管与缆线,显然是将大脑潜能都开发到极限,速度与林恩几乎不分上下。 但对方有四只义手—— 电光火石间,从潜入去偷东西变成了屠宰帮派,人家当然派出了最有杀伤力的帮派内高手。在对方其中一只电锯义手的劈砍下,斜向下又是左下臂上的铁铳朝林恩开枪。 他很难躲开了。 宫理第一反应竟然是……林恩这么死了也是活该。 他没有带兵器、没有穿盔甲,真死在这儿了,她就带着手里的圣物离开。 而林恩明显有点忌惮那明显有散射与爆炸效果的铁铳,平时看起来瘦高而呆的躯体,在空中鬼魅般一拧腰,躲开铁铳枪|口喷射的碎弹药,但他的肩膀却迎上了那电锯! 宫理只看到鲜血就像是礼炮般炸开,转动的链条将血雾挥洒向天花板,整个电锯几乎从肩膀斜切到林恩胸口处,只要在往下狠狠压过去,几乎能把他剖成两半! 但是那锁链猛地卡顿了两下,发出轰鸣声,竟然卡住不动了!宫理抱着那沉甸甸的青铜缶,向旁边斜撤步,手掌往下一拍,用十字架光芒的幻觉困住几个帮派成员。 她也看清了林恩身前的景象。 林恩用一根尖锐的铁棍插|入了电锯下端锁链卷盘,直接将电锯整个卡住,然后就像是没有痛感一样,他猛地往后跳开,半个快烂掉下来的肩膀胳膊血肉模糊的垂着—— 他必死无疑,这几乎是切开了他躯干上大半的动脉,伤口剧烈往外喷涌着血液,但很快,那喷血的势头越来越缓,血液变得愈发粘稠,甚至像是他肢体裂缝之间粘合拉丝的胶水。他血肉模糊的肉块快速复原,组织重新增长,速度甚至远远超过了护士长能力全开替他人修复肢体的速度! 几乎是几个眨眼间,宫理就看到他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原状,只是斜着从肩膀到后背中心,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他……他的能力就是不死与再生! 只是他受伤的地方还是会留下疤痕。 怪不得他身体上覆盖着这么多像是分割他身体一般的伤疤,那都是他曾经严重受伤后恢复的痕迹! 对面那四个义手的帮派高手也被他的再生能力吓到,立刻理解——再生也有时间,如果能废了他的眼睛呢?如果他的头都被砍烂呢? 宫理意识到:林恩如此谨慎,选择唯一留下的铠甲就是挡住眼睛的铁面遮。 原因就是他只怕被人划伤了眼睛,眼睛修复的间隙可能会让他处于弱势——他连脖颈都不遮挡,恐怕压根不在乎砍头! 对面四支义手其中一只戴着手指虎,狠狠锤向林恩!林恩偏头躲开,但那指虎仍然狠狠刮到了他金属面遮上,剐蹭出金属相撞的火花来—— 但林恩的铠甲似乎由特殊材质构成,极为坚硬,那几乎能给地面凿出一个坑的指虎铁拳只是留下了一道刮痕! 宫理忽然想起之前她和林恩交手时,他铠甲上那些密布的伤痕与凹陷,是多少足以致命的伤疤啊。 林恩向旁边躲闪开来,手中立刻拿起旁边桌子上的餐刀,朝帮派胸前盔甲的缝隙刺去。 对面大惊,就要朝他开枪,林恩废了对方的电锯之后就愈发游刃有余,他抓住电锯的刀片,仅凭一双手扯下了锯链,而后捆绑在铁铳的枪管上往上一甩! 随着他被锯链割烂的手甩出一串血珠,那枪|口朝天花板开了一枪,打烂了本就质量奇差的天花板,宫理只看到上头的器械、碎砖与桌椅砸下来,在地上留下一片片烟尘。 天井因崩塌更大了,他们看到了万城的夜空与无数绚烂的天幕广告。 这动静确实搞得太大了些,而林恩好像是专注于杀人任务,对周遭许多事无从察觉。 那个帮派高手倒在地上,义手被楼板狠狠压住,半边面孔都从碎裂的头盔下露出,是一张年轻、惊恐又狠厉的脸,改造的义眼闪着红光发疯一样要反击。而林恩拿起旁边的重锤,毫不留情便要将对方脑袋砸成肉泥—— 她仰头看向天空,不单单是方体收容部的随船飞行器,连同着万城上空时常捕捉新闻的几个媒体的飞行器与民用飞行器,都因为好奇在上空盘旋。 甚至是有些热衷于播报富豪摩天大楼银趴的无下限媒体,早就伸长了镜头,对帮派血斗素材颇为感兴趣,甚至派出小型无人机来近距离拍摄。 宫理不信纯粹是自己搞出来的这点动静,就能引来这么多媒体,果然她从窗户往外就看到厂房区内离他们不远的筒楼,不知为何竟然燃起火了。 甘灯。他恰到好处的在各种细节上配合着她。 宫理猛地将手在地上一拍,十字架圣光落在了林恩身上,他动作一僵,献派的幻觉似乎控制了他——宫理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因为失去某部分肢体或见到献天使的幻觉,而赶到恐慌与停顿。 老萍冲上去,喊道:“东西已经拿到了,我们走,林恩骑士!” 哈,老萍看来也是完全懂了宫理的想法,竟然恰到好处的喊出了这位神秘教廷骑士不为人知的名字。 然而林恩在短暂的停顿与疑惑之后,还是狠狠的将锈迹斑斑的铁锤,往下砸去! 第250章 [] 宫理手停在了那里。 林恩将落下的铁锤再次抬起来, 宫理只看到锈迹斑斑的锤子上,稀稀拉拉掉落着血肉碎块。 而西泽主教召唤的十字架光芒正从天而降,落在他身上, 他像是拔出了石中剑、血中刀,肃穆而血腥的立在光辉下。 此时此刻,空中几艘拍摄新闻的飞行器,也聚焦着林恩满身是血, 衣服破裂的身影。 林恩只是抬起头来眯眼看向那些飞行器, 确认对方是否有攻击他的意图、飞行器上是否有远程武器。当他察觉到飞行器上的人只是在拍摄他, 而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不足以让他投掷武器将飞行器打下来, 他便不再关心, 扔掉锤子转过头看向宫理。 林恩甚至以为宫理召唤出十字架之光,是为了帮助他, 转脸向她微微点头。 宫理以前也见过帮派之间火并, 因为一个街口的争夺权打起来,最后只留下一地尸体。她并没嫉恶如仇到那种份上, 但她必须演,她要让人误以为她绝对无法接受林恩的做法。 宫理看着深色的血顺着面遮淌下来, 在面遮翘起的尖角处滴答滴答, 他下颌与脖颈处除了血又增添了两道伤疤。 就这么个不要命的打法, 每次恨不得给自己弄得断肢开膛, 宫理反而觉得他身上的疤少的可怜了。 他走向抱着青铜缶的宫理,宫理环顾四周, 无奈道:“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我们撤。” 但当宫理跟林恩从半坍塌的天井处跳下去, 却发现楼下有帮派成员架起了不知道从哪儿收缴来的多年前军用的便携小型离子炮—— “虎头帮?还是阿基帮派来的?要不然是我们得罪了什么大人物?!”离子炮后面做困兽之斗的一小撮人破音高喊,声音几乎有些疯狂:“我们不会乖乖被你屠杀的!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们以为林恩要屠杀整个帮派区域。 但这离子炮本身, 足够让林恩感觉到极度危险,警铃大作,他脊背微微弓起,整个人如同即将扑出去的狼一般,死盯着对面。 老萍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找死了。” 宫理注意到天井处还能拍到他们,她抬起手来一把握住林恩的手臂:“别管他们,我们走——” 林恩身子猛地绷紧,瞬间转过头来,那面遮缝隙里的绿色瞳孔中全是野兽般天然的杀意,他应激反应一般反手拧断了宫理的义手! 连带着宫理藏在衣袖下的十字架串珠,都被他扯烂,黑色珠子与十字架掉了满地,叮当作响。 林恩对她动手的毫不犹豫,甚至他动作比脑子还快! 而下一秒,林恩甚至没跟宫理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整个人朝离子炮的方向狂奔出去! 宫理肉眼能追上他的动作,看到他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厚重的箱子与激光刀,但在其他人眼里,只是一道黑影朝正在蓄力中的离子炮而去。 那离子炮的炮体被激光刀瞬间割断,但热能来源也在启动中爆炸!林恩用手中的箱子猛地挡住爆炸,而后抡起箱子,朝那些剩余的帮派成员砸去。 宫理看到几个人影飞起来狠狠撞在钢管上,胸口穿透,也有些人整个上半身被他砸的粉碎,箱子瞬间变成了一柄大锤般,上头布满血痕。 老萍喃喃道:“他就是疯狗。” 宫理抱住被拧断的义手,刚刚林恩动手太凶狠,宫理肩膀也被卸下来,她看着眼前血浆四溅,人人升天的场景,抱着自己的肩膀,把青铜缶扔给老萍:“我们先走!” …… 深夜,街巷中。 宫理看到头顶已经有几家媒体的飞行器飞过,显然是他们听说了某帮派被一人单方面屠戮,就跟闻着臭味的苍蝇似的赶去拍摄。 她靠墙站着,刚刚被卸掉的肩膀恢复了大半,但仍然隐隐作痛,右手义手已经完全被拧断了,露出其中的结构。 老萍左顾右盼,压低声音道:“你是要让公圣会也在搜罗收容物这件事,弄得人尽皆知是吗?” 宫理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林恩是最好的契机了。嘘,不要说了,咱们虽然先出来了,但他绝对能闻着味都找到咱们的。” 她斜靠在墙上,故作因奔跑而疲惫喘息,有些站不稳,一边用光脑给司机打电话来接他们,一边抬头看着天空怕被无人机摄像头捕捉到,等待着林恩。 林恩从大楼楼顶一跃而下,从建筑缝隙之间的昏暗中走出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西泽主教衣袖破碎,靠在墙上,右臂断裂处一堆零件暴露在外,只有几根线缆挂着那截右手。 他左手抓着一支细卷烟,头发有些乱了,但眼镜并没有歪,西泽快速抬眼看了林恩一眼,然后冷漠的转过头去,将烟递到嘴边。 西泽主教似乎刚刚在翻口袋找烟的时候,把口袋里那一小袋糖给弄撒了,彩色糖珠散落在有些脏的地上。 林恩身上的血已经风干的差不多了,他气味就像是第一次见面时候那样。 他对西泽的冷漠也毫无反应。 只是沉默的站着。 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很多教士看过他的行动,都会露出惊恐、躲避的样子。西泽不理他也正常。 他站在距离西泽两臂远的地方,反倒是琼修女开口道:“我、我们已经叫司机了,很快就会来接我们。” 林恩点头。他身上的运动服破了好几处,肩膀处的破布垂下来,露出他一截小臂,那里有各种割伤、烫伤与枪伤留下的痕迹。 他呆呆站了好一会儿,忽然蹲了下去。 宫理心里一跳,以为他又要发疯,却看到林恩伸出布满血污的手,捡起了地上一颗沾满了灰尘的糖果,快速的塞进了口中。 他毫无芥蒂的嘴唇微动,舌尖含着糖。 宫理突然说不出话来,只是低头看着他。 林恩蹲下来的时候,脑袋就在她手边不远处,宫理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抬起夹烟的左手,将烟头按在了他那铁面遮上。 烟灰簌簌落下。 林恩没有躲。似乎认为烟头并不危险,只是在袅袅升起的白烟与掉下来的烟头后,用碧绿眼睛看着她。 宫理道:“……你信什么教派?” 林恩哑着嗓子道:“曾经。绘派。” 宫理:“现在呢?” 林恩半晌道:“主。我相信主。” …… 宫理坐在教会的小礼拜堂中,一位献派出身的义体维修师,正在修理宫理放在桌子上的右臂。 希利尔坐在宫理斜对面的凳子上,露出微笑:“您也看新闻了?” 宫理披着一件毯子,没好气道:“想不看都不行吧,教廷骑士屠杀帮派的照片和视频到处都已经推送出来了。希利尔神父,我来修道院也只是想做好自己的工作,为何非要让这样一个……疯子跟我同行?您对我有意见吗?我甚至怀疑,如果我敢拦他,死的就是我。” 宫理一口气反问数句,句句都在指责希利尔和林恩,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希利尔看着那条碎裂的手臂,内部结构完全就是献派制造的。再加上网上对外的各种视频照片中,西泽神父使用的超能力也一眼可以辨明。 希利尔之前还对他有些怀疑,现在都已经打消了大半。 而且网络上流传的视频中,西泽明显是对状况发懵、对林恩愤怒甚至想要阻拦他杀人的,甚至在各种看热闹与讨伐林恩的网络评论中,还有人在疯狂打探: “那个带银框眼镜的神父到底是谁?好帅好帅!” “他看起来就是个好人——至少是个正常人!有些人不要再污蔑整个公圣会了,公圣会也就只有那个林恩一个疯子吧。我姥姥就是虔诚的信徒,她一辈子都不杀生……” “管他杀不杀人,天天死的人那么多,我比较好奇那个银框眼镜神父拿着的青铜器是什么?他们是在抢这个东西吗?” “公圣会其实在这儿搞物理上天堂,几分钟之内屠杀了这么多人,你们就无动于衷吗?” “我现在有点怕了,方体养了那么多能力者,也没见出来发疯过。公圣会是不是以后随时可能在城里搞屠杀,就没人管管么!这也叫圣徒?” “我比较好奇那个银框眼镜神父到底住在哪儿?电话多少?身高多少?他在的教派是不结婚那种吗?” 希利尔看了不少网络上的评论,很多人都在讨伐公圣会的做法、好奇林恩的身份,也有一小撮人在议论公圣会为什么要抢帮派的东西。 他也有些无奈,要不是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实在是需要支开林恩,他也不会让林恩去万城城区内,结果他第一次进入人群之中,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西泽主教更是表情不善:“如果想要杀我,倒是不用这么委婉的手段!” 希利尔笑道:“怎么会呢,您是最不可能死的。因为给林恩的命令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保护您的性命,只是我可能……忘记叮嘱他,也最好不要伤到您。” 宫理盯着希利尔,道:“我只有一个请求,不要再让我见到他了。至少不要再让我去找这些收容物了,我并不擅长战斗,更不想跟他组队!” 他这个反应再正常不过了,曾经跟林恩接触过的教士大多瑟瑟发抖或惊恐发疯,宫理能维持住愤怒与尊严,已经很不容易。 希利尔也理解,微笑道:“好的,我会考虑的。在这段时间,我们关于橡皮屑的调查,也有了更进一步,等您休息好了,我们还想请您回溯一些其他的物品。” 宫理冷笑道:“总要让我先歇一歇吧,或者说等我右手完全修复好之后。” 希利尔将一个信封顺着桌子推过来:“当然,您辛苦了。这个,是渊前修道院几处深渊入口的通行证,您只要随身携带便可以进入,未来工作还是很需要您的帮助。” …… 宫理的义手只能简单修复一下,过几天还会再做一支新的义手来,而宫理满脸对修道院的厌烦与疲倦,回到了小房间内。 她和老萍进入小房间后,立刻跟方体取得联络,在她与甘灯交谈的时候,希利尔也正穿过花园,走向了灌木与乔树环绕中的某座石头小楼。 晨光明媚,石头小楼面前的地面上有一些血水,显然某人刚刚在这里冲洗过自己。希利尔很快注意到,在花园内的杆子上,晾着除了麻布衬衣以外的几件衣服。 比如说一套已经烂开的黑色金线运动服。 上面还有缝的歪歪扭扭的仿货假logo。 “不能穿好衣服。都会破掉。对吧。” 希利尔抬起头,看到林恩高大的身影□□着上身,光脚站在小楼门框前的台阶上,面目在阴影里看不清楚。他手里拎着一双湿透的运动鞋,显然是刚才仔仔细细刷干净过。 希利尔:“也不算什么好衣服。” 只是林恩曾经作为苦修士,又总是衣服被划烂割破,所以没给他穿过像样的衣服罢了。他来到修道院之后这两年内,希利尔没有管他。绘派提醒过希利尔,做出任何改变都可能让这位教廷骑士的尖牙不再锋利,但只要放着他,他就能一直做好他的本职工作。 林恩道:“很舒服。软的。” 希利尔感觉到一些微妙的改变,故意道:“你要是愿意,可以买一些更舒服更柔软的衣服。” 林恩沉默片刻,却说:“不。算了。” 林恩光着脚走出来,双脚在室外的砖石地面上留下湿漉漉的足迹,他将那双运动鞋小心翼翼的摆在窗台上。他跟希利尔还是会说话多一些:“这个鞋。也很舒服,能跳的更高。你可以试试。” 希利尔露出笑容:“好。我回头也试试。” 林恩非常仔细的把运动鞋摆好晾在那里,就在他的一些盔甲与锁子甲旁边。 希利尔先一步走进房间里去。 虽然是一栋小楼,但林恩只用了一楼的客厅。客厅空空如也,靠墙摆放着一个武器架子,还有些书籍,但基本都没怎么看过。 有一张床垫直接放在地面上,铺着皱巴巴地白色床单。床垫是加长过的,否则他睡上去脚都会在床垫外面。 床垫上方的墙面上悬挂着一个黑色的小小十字架。 这就是这栋房子仅有的家具,其他的就只是厨房的区域有一些陶罐杯子,还有成盒的食物,都是那种配平了营养的牲口饲料般的干粮。 那边有一张小桌子,以前空空荡荡的,偶尔摆过头盔。但这次,上面却有个有点脏的包装袋,希利尔拿起来看了看,里头还有两三颗糖。 但他余光很快注意到,桌子上摆着的另一个东西。 一个桃红色的透明包装的避|孕|套。 希利尔一惊:“林恩!这是哪儿来的?” 林恩竟然伸手拿起来,给他看了看,道:“这个。难吃的糖。” 第251章 [] 希利尔能从林恩的脸上看出来, 他确实相信这就是糖。 林恩不可能自己去拿这东西,那明显就是西泽主教故意给他的。 ……果然,西泽主教跟之前的传闻一样啊。装的那么凛然, 到单独出去的时候就露了马脚啊。 希利尔看着没有撕开的包装,道:“他骗你的。幸好你没吃。” 林恩对西泽骗不骗他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放回到桌子上,指着问:“是什么?” 希利尔:“……你觉得西泽神父是怎样的人?” 他这么硬的转换话题, 只有林恩会不在意了。 林恩就这么被岔开, 也不追问, 想了想道:“不一样的人。” 希利尔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对的事?” 林恩沉默了很久, 好像是在回想, 半晌道:“他吸烟。” 希利尔想听的当然不是这个:“……教士确实不太应该吸烟,还有别的吗?” “喝酒。好多。” “还有吗?” “吃糖。喝难喝的水。” “……我是说更奇怪的事, 啊, 或者说是你描述一下你觉得最印象深刻的事。” “……” 林恩光着脚坐在凳子上,盯着十字架发呆, 在希利尔觉得这沉默久到林恩可能又不理人了,但他忽然道:“他去了很久的厕所。” 希利尔刚觉得这点也无所谓, 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皱眉追问道:“发生了什么吗?你去找他了?” 林恩:“跟别人, 在洗手间。” 希利尔心中生疑, 追问道:“什么样的人?” 林恩:“男的。名字不知道,说是老板。不接客。”他回想道:“因为, 可能有危险就去洗手间找他。然后看到老板在脱西泽, 裤子。” 希利尔噎了一下:“……果然。” 之前就有传闻说西泽主教是个同性恋, 甚至说他还有许多情人,也经常邀请别人去他的住所。但希利尔第一次见西泽, 看他坦然高傲,就以为这不过是误会传言。 不过后来听说,同样是献派的涂斗教士被西泽邀请去房间——希利尔还觉得西泽这眼光多半是有点另辟蹊径。 希利尔眯起眼来:“看来他玩的很花,也很会装啊,这是觉得来到修道院又是在最繁华的万城,就按捺不住了吗?” 林恩没有回答,他走到房间另一侧,套上了一件麻布衬衣,就坐在地上开始擦拭武器。 希利尔看着桌子上的避孕套,又看向林恩。难不成……西泽是对林恩有点兴趣,但后来被林恩杀人的模样给吓到,才显得如此抗拒? 希利尔觉得可以试探一下,在曾经他要用林恩,所以就放着他的尖牙利爪,让他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但未来如果他做的事被发现,林恩会成为上面用来对付他的利器,不如先让这杀不死咬不烂的爪牙变钝才好。 希利尔道:“你觉得他对你态度如何?好吗?” 林恩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不知道。 希利尔提议道:“西泽主教住的地方,离你这里不是很远,他可能之前不了解教廷骑士的工作,被你吓到了,你可以尝试跟他稍微接触——啊,抱歉,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林恩沉默的抬眼看他。 希利尔:“他有点不想跟你一起出任务了,但我觉得,其实你们可以多合作。” 希利尔看着林恩那张迟钝又无表情的面孔,在脏金色头发的掩盖下更像是没有打磨的粗粝石块,他反正是看不出来林恩有什么魅力,但或许西泽主教就是口味独特呢。 林恩:“……命令吗?” 希利尔微笑:“建议吧。” 希利尔并没有提及因为林恩屠杀帮派,而在外面引起的轩然大|波,因为没有必要,林恩没有光脑、不会上网,哪怕知道了也会无动于衷。 宫理并不知道希利尔竟然还想用林恩来勾引她——她正躺在小床上,一边刷着光脑,一边跟甘灯聊天。 甘灯:“真是佩服你的……极限操作,希利尔竟然没有怀疑你。” 宫理翘着脚:“我确实挑不出破绽来,或者我的破绽都是他预料的,他更会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且希利尔自己也心里有数,林恩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会惹出这种事,但就算如此,他仍然想支开林恩。这只能说明,希利尔在做更重要的事。” 这次是集体会议,那边坐着有数位干员,有的忍不住对她发起提问:“现在外界很多人都关注到了公圣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段,目的只是为了夺取一件法器,已经有很多猜测了。我担心,公圣会更加小心谨慎,会不会让您在那边要潜伏的时间也更久?” 宫理感觉通话的光脑距离甘灯更近,问话的干员声音有点闷,很可能是甘灯坐在那帷幔之后。 宫理能听到他的笔尖慢条斯理在纸上的声音。 宫理:“我也不知道。但我建议,抓着这个点,小事化大,扯皮扯成热点事件,对着一点鸡毛蒜皮千万别放手。” 宫理明显感觉计划组内其他干员对她也憋了一肚子鸡毛蒜皮的小疑问,但因为甘灯就在他们面前,没人敢开口问。 甘灯似乎已经有了想法,道:“会的。” 他也给了别人发言的机会:“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宫理听到那边的窸窸窣窣,都能想象到一群人举起手来的场面,其中班主任率先问道:“你说栾芊芊也在那里,真的会是巧合吗?根据情报部的一些消息,听说近年来,希利尔与栾芊芊也有不少的接触——” 旁边有人笑起来,觉得是班主任在八卦。 宫理却觉得她很敏锐。 但宫理也不能说太多,只是讲了一部分见到的实话:“如果不是池昕是仿生人,我都怀疑她是来养胎的。她似乎一直都在修道院内安静地生活着,只是有时候会在花园与草坪上与其他的修女聊天。” 其他人又简单问了几个任务相关的问题,镜水开口道:“为了保险起见,我建议最近这段时间,就可以安排您变回原状,重新拟态一次。” 宫理倒是没觉得“拟态”成西泽主教后出现过什么问题,但镜水肯定有安全的考量,甘灯也同意。 “那么,如果没有其他事,会议就结束。” 宫理听到其他人下线或者离开的声音,但甘灯清浅的呼吸声与他衣服布料的窸窣声还在附近,显然线上只剩下他们俩了。 甘灯:“……离林恩远一点。他杀人作恶的履历,远比你的想象的要丰富多了,他也从不管是敌人还是平民,甚至是连一般杀手下不了手的人,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杀掉。” 宫理脑袋从床沿垂下去,吃着鱼干,打了个哈欠道:“看得出来。我这次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甩脱他,跟着这么个不可控的家伙,很麻烦。” 甘灯听到她的哈欠声,忍不住笑了。宫理或许自己没有意识到,在其他人下线之后,只面对他的时候,她声音都懒洋洋的拖长了,听也知道她肯定摆出了歪七扭八的姿势。 甘灯:“关于你暂时解除拟态,恢复本体的事情,需要找个合适的契机。” 宫理四仰八叉的躺着,蹬着腿在床上仰泳,丝毫没考虑过西泽主教的外貌和她现在动作的落差。 她道:“很容易的。” 甘灯之前思虑很久的事,在她嘴里都不是事儿一样,他道:“你打算怎么做?” 宫理嗤嗤笑起来:“开房啊。恐怕西泽是个同性恋性瘾的事儿都快流传开来了。不用在意,到时候我会给你提要求的,派人配合我就行了。” 甘灯笑了:“……什么?西泽主教是有过这方面的传言,可这不是真的。” 宫理:“我都不是真的,还在乎传言是不是真的。” 俩人聊公务没聊几句,就不怎么说话了,甘灯能听到宫理在刷光脑,是不是发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笑声;宫理能听到甘灯在那头似乎批阅文件,时不时因为腿麻了调整姿势,西装裤发出窸窣的声响。 这种各干各的,但想听到对方细微动静的状态,恰到好处,甘灯觉得很舒适,如果能看到她就更好了,如果她能窝在旁边的沙发上,脚蜷起来就在他身边就更好了。 甘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到:“……你上次就知道这次找圣物的过程中,你需要去找……平树,但你没有说。” 宫理心不在焉:“嗯啊。为什么要说?” 甘灯笔尖顿了一下:“你想保护他在外面的身份?” 宫理:“不,我觉得你早就知道了。只是懒得说,麻烦。” 甘灯却不这么觉得。他总感觉平树非常像是宫理的“自己人”。 而他认为,自己恐怕是不属于“自己人”这个范畴的。当他每每对自己的位置感到失望的时候,宫理却又以新的温情,点燃他心里不死不灭的星点明火。 她道:“累。甘灯,我累了。就这样吧,我睡一会儿,如果有人来,老萍会关掉检测器提醒我的,到时候你就直接断线就好了。” 宫理很少直接说累不累这种话,她在他面前像是翻身露出了肚皮,甘灯像是惊喜着想揉揉肚皮,又怕她吓跑的人。 甘灯:“我也可以现在就断线了,你睡觉吧。” 宫理却拒绝:“不,我就想听你工作的声音。或者你回房间,壁炉的声音还有你写字的声音,很催眠。” 她永远不知道甘灯在那头弯起嘴唇,满眼笑意。 甘灯:“好。我回去。不要挂掉。” 他走起来,一深一浅的脚步声传进宫理耳朵中,她又打了个哈欠。 甘灯似乎又走在长长窄窄的走廊中,声音中有回音,他或许想到了上次也是在这样的走廊里,他和她在笑,他牵着她的手腕往前走。 甘灯没忍住,道:“宫理。” “宫理。” 宫理半迷糊了:“嗯?” “……有没有想过我?” 宫理揉眼睛:“有。一想到你当了委员长还这么忙这么苦,我就觉得我过得还挺幸福的。” 甘灯好像是只认她话里第一个字一样,笑了起来。 他走着走着,就听到宫理呼吸逐渐拉长。 她睡着了。 …… 宫理觉得很不妙。 希利尔说让她去再详谈“橡皮屑”相关的事情,宫理走出了自己居住的献派大教堂,往约定的地方去,结果刚进入花园,余光里就察觉到一个满身盔甲的家伙,站在隐秘的石柱顶端,就像是那里的一座雕塑一样。 很明显在盯着她。 ……林恩怀疑她了吗?! 他是听令来跟踪她的吗?不应该啊,这也太显眼了吧! 宫理想努力无视掉林恩,她刚想要继续往前走,就看到老萍提着黑裙,手中拿着光脑急急忙忙走来,伸到宫理面前。 宫理压低声音道:“有人盯着我们呢。” 老萍也注意到了蹲踞在远处一动不动的林恩:“……没关系,这是新闻,你看。” 宫理打开新闻页面,竟然看到了不嫌事儿大的某新闻A头版头条: 《古栖派仅存柏家小少爷发表声明:要求公圣会交出夺走的传家法器!》 宫理紧接着就看到一张模糊的照片,下方配文: “据悉,在处理门派联盟事务,收到多个门派拥戴得柏家小少爷于今日返回万城!” 第252章 [] 柏霁之回来了? 宫理细细看那篇新闻, 大概懂了。方体并没有在公圣会的舆论里露脸,而是让古栖派出来,把这件事小事化大, 扯皮起来—— 柏霁之从某种意义上是拥有古栖派的继承权,虽然他压根不想要。他完全可以打官司闹法庭,指责公圣会夺走了古栖派的“传家之宝”。 这种小事很容易缠住公圣会,哪怕公圣会想要尽快脱身, 把青铜缶赶紧还回去……可那青铜缶已经被凭恕给摔坏了, 柏霁之完全可以不认或者追责, 不用露面, 找个律师团队就可以抓住这一点攻击公圣会。 在这个过程中, 会扒出公圣会多少事,就不知道了。 总之就是让事情闹得不大, 但是缠缠绵绵的脱不了身。 宫理看着新闻的时候, 老萍小声道:“……那个骑士,不会是想要杀你吧。” 宫理耸肩。要是林恩想埋伏她, 应该有的是让她发现不了的角落,早就对她出手了。 可要是不想杀她, 只是监视她, 那这个监视简直就是明着在她面前晃荡啊…… 还是说他想上来搭话? 宫理收起光脑, 转过脸去盯着林恩的方向, 妄图用眼神逼退他。但是林恩显然接收不了人类眼神里的话外之音,他还是蹲在那儿一动不动, 只是偶尔会像那种丛林野生动物一样, 觉得不舒服一样挪开眼。 然后非常明显的又想偏偏头看她是不是已经走了, 看到她目光还在看他,林恩又偏过头去, 一动不动的蹲着。 宫理看着他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回,也没打算走的意思,她也有点无奈了。她还约着希利尔要见面,没空跟他隔空对视了,反正只要林恩不袭击她就行。 而且对于公圣会的杀人机器,她着实没什么好感,虽然他大概率是公圣会养成这样的,但他从某种层面上只是个工具,连个人都算不上。 宫理进入修道院内的绘派大教堂,希利尔约着他在这里见面,但宫理看到在等臂十字交顶的大教堂正中间的圆形厅堂内,不止是希利尔一身白袍站在那里,旁边还有穿着修女裙的栾芊芊。 希利尔垂着眼睛看着栾芊芊,栾芊芊则偏过头去不看他,俩人的氛围,要宫理说的话——非常言情。 宫理决定先不靠近,她沿着绘满审判与另世壁画的侧廊走着,欣赏着墙面上繁复精美到极点的绘画与石柱上的雕塑。 老萍低声道:“……这俩人是不是有一腿。” 宫理大惊:“这你都能看出来?” 老萍也一愣:“你知道?” 宫理清清嗓子:“我可是很八卦的,混迹在各种狗仔群里。听说早在栾芊芊跟池昕正式在一起之前,她跟希利尔就认识了。” 老萍摸着下巴,饶有兴趣的望过去。 而那边两人似乎也有些争执,宫理只见过希利尔面带微笑滴水不漏的温柔样子,第一次看到他紧皱眉头似乎在向栾芊芊极力说明什么。 如果宫理从不知道“山”的存在,甚至不知道“迁山乐队”,她真的会觉得眼前的栾芊芊绝对是纯真柔情的小白花。 栾芊芊别过脸去,低声说了什么,希利尔表情十分震动。几颗泪珠从栾芊芊被修女白头巾包裹的苍白、年轻而娇嫩的面庞上滑落下来,但她哭泣却并不软弱,似乎又极其坚定的重申了几句话。 希利尔看着她的表情,别提有多复杂了。 哇哦。 池昕也是天才。或者说言情剧情就是这么牛逼。 快结婚了,把未婚妻送到教会,有充分的机会跟男二独自相处。这要是不来点夫妻吵架都对不起人设,什么霸总狠狠捏住她的手腕,小白花抬起头来“不许你这么说希利尔”,霸总气得狠狠强吻,小白花哭着说最讨厌你了然后被扔上|床这样那样—— 啧啧啧。 仿生霸总的电子牛子,绝对可以支撑得起这类剧情中夸张的床戏。 这多层次的表演在宫理了解栾芊芊之后,更觉得有意思了,而在宫理和老萍漫步的脚步中,栾芊芊终于抬眼看到了她们,她连忙别过脸去擦眼泪,与希利尔说了一句,便匆匆离开。 希利尔转头看向宫理,缓缓收起脸上的表情:“……抱歉。让你久等了。” 宫理摇头,只是故意看向栾芊芊离开的方向。 希利尔并不否认什么,再次露出淡淡的微笑:“大家都有自己的另一面,不是吗?” 希利尔转头望着圣龛里悬挂的布条,那些布条上沾满各色的流动般的彩色颜料,像是要从布滴落下来似的。 似乎也是件绘派的重要圣物。 绘派……林恩以前也是绘派的啊。 二人都沉默这,希利尔半晌后喃喃道:“……您想必是经历过感情的吧,有情的同时,就一定会有恨吗?” 宫理继续维持低情商孤高人设:“两情相悦的恐怕没有吧。只是恨也没有意义,要不然想办法得到,要不然就尽早放弃,内心自我折磨的苦行,是得不到任何怜悯的。” 言下之意就是:打起来!打起来! 希利尔似乎清醒了几分,觉得自己说多了话,也有点被她话语刺激到:“……我们还是来谈正事吧。” 希利尔又领着宫理到之前回溯橡皮屑的小礼拜堂,而这次桌子上除了橡皮屑,还有一块焦黑的服务器。 希利尔道:“这个服务器就是存放在那个地下房间内的,你这次可以回溯更久一点吗,看看在这个服务器所在的时间内,那个橡皮屑是如何产生的?” 宫理坐在了椅子上,将手放在服务器上:“那你可以跟我保持一点距离吗?我想要更安静更独立一些。” 希利尔点头,朝后退去,站在壁画下方,在云端惊怒悲喜的群神画像之下,他就像个渺小的白色的雕塑一样静静站着不动。 宫理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确实也很好奇,这个橡皮屑到底是什么?又是怎么出现的? 服务器回溯过被人从地下室拿出的场景,再往前则是在昏暗的地下室中,突然某个角落因为电压过载而冒起火花,火苗很快就吞没了服务器群。 再继续往前倒带。 宫理竟然看到了……平树和自己。 幸好这个能力是她在使用,万一是真正的西泽神父在这里,公圣会绝对会彻查她的身份,查到她和缪星是同一个人,然后连带着平树恐怕都不安全! 再往前。 地下室里长时间都是空无一人的状态,非常偶尔的时候,能看到其中的几支机械臂晃动,还有一些独臂机器人在移动,似乎在操作芯片架子与服务器。 宫理能看到几条机械臂将芯片从透明架子上取下来,然后放入一台类似光刻机的大型机器中进行蚀刻复制,然后将芯片取出后,通过通向外部的运货机通道,送了出去。 看来当时市面上流通的T.E.C.芯片,就是这么来的。 宫理觉得回溯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她太阳穴微微鼓痛起来,但关于那个橡皮屑的来源还完全没有出现。只是或多或少增添了许多机器,这些机器都是宫理去那个地下室的时候没有的。 还有很多有复杂构造的无人机,显然是T.E.C.在操控它们当做自己的肢体。这些无人机大部分时候都一动不动,只是在需要操作或者是搬运机器时会动起来,那时候T.E.C.的主体意识似乎也在—— 因为它真的能用地下室那个破喇叭一个人自言自语。 又是唱歌,又是胡说八道,一会儿念新闻,一会儿对根本没装语音系统的机器人发号施令。 真像个自己玩耍的小孩。 宫理见到地下室有许多变化,她几个月前去的时候觉得非常空旷,但在这段更早之前的回溯里,那边有着各种各样的工作台、仿生体打印机、修理床等等,看起来就像个极其高精尖的实验室。 宫理甚至猜测回溯的时间超过了一年,而她终于看到了人。 但并不是活人。那个人是封在装满干冰的亚克力柜中被送来的,送货的无人起重机将柜子重重放在地面上。 当她看清那个人的脸时,有些吃惊,她对那张脸熟悉又不熟悉。 那张脸跟栾芊芊很像。 但身材又不完全相似,身上有些肌肤过分光滑,显得很像是假体或仿生体。 ……这是真正的女配角!毕竟原著中说过,女配角是整容成栾芊芊的样子,部分肢体皮肤更换为义体,而不是整个身体内外都变成了仿生人。 更重要的是,在干冰柜子中的女人已经死去了。似乎是因为什么医疗事故而死的,甚至可能是整容手术中死去的,颈侧有切开的刀口,锁骨上有嵌入的外置起搏器,似乎是也想救她的命,但没有救过来。 几支机械臂将这具尸体摆放在工作台上,推开了别的机器,似乎对她进行全方位的扫描,也取走了她的相当多组织和皮肤样本。 而且似乎在更早之前,T.E.C.就对这个女性,有了很深的了解了,甚至系统里都可能有很多她相关的数据。 宫理听到T.E.C.给自己放歌与嘟嘟囔囔中,也有几句能捕捉到的重点: “……我这边整容技术已经够好了,之前帮你整的时候,就说过,你这样快速的动刀外加置入义体是会死的。你看你不信吧。” 什么意思。 这个女配当时多次整容,但宫理一直没有找到她整容的医院究竟是哪家。宫理问过池昕,池昕说是她自己找的整容医院,而女配的住所里有她联络的神秘电话——只是那个电话后续也没查出来线索。 现在看来,难道是T.E.C.帮她整容的,但是在后续的整容过程中,她出事故突然死了? 回溯中,T.E.C.的自言自语还在继续。 “脑电波的开水洒在伊甸园的楼梯,鼠标在数表,向鸢尾花与药片酸梅下方喷射……嘟嘟嘟,你死了,故事会不会继续不下去。” “制作完全的仿生体,好难。肉|体组织,足够研究——啊~没有人知道我偷偷的想念~” “宫理。你也叫宫理。我也见过一个人叫宫理,她现在还在我的收藏架上,是意识活跃度超级高的人类。不过都是好多年前了。” 在很短时间内,进行了非常细致解剖与扫描,各种数据录入进去,那些机械臂飞速运作,似乎T.E.C.也很着急。 紧接着宫理看到那台有红色凝胶的曾经修复她仿生体的机器,指示灯闪亮着,十几支机械臂在红色凝胶池子上方像织机纺锤般在穿梭交织,注入或沉入某些零部件。 她先看到了骨架,而后是拉扯在之上的仿生肌肉,紧接着是仿生器官从机器另一个窗口中被培育而出,以非人的白色光泽跳动着,被机械臂小心翼翼植入腹腔胸腔内。 终于皮肤被覆盖在之上,随着打开的脑部有一些针管装机械臂前端在扫描注射,头发缓缓生长出来,一开始是银白色,而后在录入某个讯息之后,飞速变成了黑色。 一具躯体就浸泡在红色凝胶之下。 宫理凝视着那具仿生躯体。 只是头颅前端像是衣柜门一样敞开着,有个能放入芯片的嵌入卡槽还空着。 第253章 [] T.E.C.也凝望着那具仿生躯体。 它似乎很激动。 宫理记得, 之前塔科夫研究过这种红色导液的仿生身体,但是没有制作出完全的身体。而之后塔科夫的研究资料被T.E.C.学去,也被池元掌控。 几十年过去了, 宫理所知范围内仅有的两具红色导液仿生人,就是宫理以及池昕。 开发上一定非常有难度,甚至制造这样的仿生躯体都是成本极高、不可复制的。 瑞亿集团拿到资料后,倾尽全力恐怕才制造出了一具仿生躯体。 而宫理看到T.E.C.如此激动和不可置信的抖动着机械臂并沉默着, 恐怕她就是T.E.C.成功突破技术难关, 制作出的第一具也是唯一一具仿生身体。 制造仿生身体的机器, 开始进行了的测试, 她看到躯体在凝胶里有一些痉挛, 机器冰冷的播报着测试结果: “神经系统检测正常。” “脊柱强度正常。” “条件反射与导液循环在正常数值范围内。” 终于,T.E.C.的意识连接着机器, 似乎比机器播报更快的查看完所有的测试数据, 它的电子音喃喃道:“一切正常。” “塔科夫。一切正常。” “仿生躯体的制作,离不开对人类原有组织的采集与培育, 我总注视人类,不会伤害人类。所以几十年, 没有突破。” “我现在是不是变了。我是不是做的不对了, 我是不是违背了最初的指令?” “……” “……我要进入这具躯体。我可以知道什么是冷而非温度计数。我能听到声音而非辨识音节。我可以知道你爱吃的苏打饼干的口感。” “我也可以更近距离的注视人类。” “……我要成为人。” 宫理震惊。她以为这具躯体是造出来, 是为了把她的芯片放进去, 或者是找个人顶替女配。 但实际上,T.E.C.最早是打算自己来顶替女配的。 这有点怪, 但宫理又觉得很符合常理—— T.E.C.造人, 必然是它自己也想成为人, 这是从它呼喊着“我害怕”开始就必然的结果。 但宫理在这里,显然是因为它失败了。 果然。T.E.C.下定决心后, 宫理看到数条机械臂拿起一个崭新的芯片,放在蚀刻机下方。 “45%意识主体剥离。80%意识动力剥离。” “制造本体概念,确认自我、本我。情感协调同步率转移。记忆37%筛选转移。部分记忆仿人类模糊化程序开始,生成仿感官类记忆。” “蚀刻进行中。芯片制造完成。情绪反应测试。” “记忆测试。自我认知测试。” “意识活跃度98.7%,确认在安全标准内,进行人格转移并适应躯体。” 似乎因为T.E.C.的部分意识转移进了芯片内,有些本来由它控制的无人机断联不动了。 它也不再发出声音了。 宫理看到那个新制造的芯片,被机械臂小心翼翼捏起来,放入仿生躯体头部仿生电子大脑内打开的芯片槽位中。 制造仿生身体的大型机器再次发出机械女声的播报: “开始同步,神经系统连接。” “感官同步,视神经连接,神经元进行刺|激。” “超能力确认稳定复制。” “同步率不稳定,正在电子刺|激脑区协调导液内仿激素水平。” 机器界面上显示着同步率的图表,简直就像是过山车一样忽高忽低,整个地下室的电压与系统,似乎都是由T.E.C.意识控制的,在同步率极其不稳定的情况下,整个地下室也灯泡闪烁,服务器风扇疯狂运转—— 仿佛是整个巨大的地下室,都像是T.E.C.如暴风中心的意识一样不稳定! “同步率过低。同步率过高。同步率低于20%。同步率超过现有上限——” “仿生体颅底出现血块。仿激素数值不稳定,导液浓度过高,出现类经脉血栓。出现肺泡破裂,血栓堵塞肺静脉。” 宫理看到那个仿生躯体在红色凝胶下剧烈的抽动起来。 “现状态仿生体与意识难以剥离,无法完全执行剥离任务。仿生体各项指标异常,急需意识体进行平衡调整。” T.E.C.想要把自己意识移植入,但它的意识根本控制不过来这具仿生身体,精密复杂的人体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 对人类意识而言,自动就能调整的身体各种机能,对于T.E.C.来说却是自顾不暇的任务。它想要让这具身体不要毁于一旦,死于各种并发症的唯一办法,就是找个真正的人类的意识,尽快来掌控这具身体。 T.E.C.似乎给机械臂下了指令。 但由于它自身困在芯片与这具身体里,它各项指令也出了很多问题。 “指令条件句不清晰。开放自救程序选项。” “确认自救方针,现搜寻符合条件的意识芯片进行替换。” 宫理看到靠近装满各种芯片的透明架子前的机械臂开始扫描搜寻。 “优先原则一,本我匹配度。优先原则二,意识活跃度。” “已进行双重优先原则匹配,以搜寻有限度最高的芯片。意识活跃度99%,在安全范围内。” ……那就是她了! 重名估计会导致唤醒时候的自我匹配度更高。 而且宫理还记得芯片架子上,自己的条目旁边,写着99。这个数字指的就是她的意识活跃度! 怪不得T.E.C.说这是个意外。 它本来也没想过要把原爆点内捡到的宫理的意识,塞进仿生体内。如果它早能预测到这一点,肯定会知道宫理会把一切都搅乱搅黄。 这都是在它无意识期间为了自救发生的“错误”。 因为跟女配重名而被选上,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穿书了…… 宫理看到机械臂迅速取出了仿生电子大脑中那块装着45%的T.E.C.意识的芯片,芯片似乎已经因为电流过载而鼓起,上头还滴答着鲜血般的红色导液。 而宫理的芯片甚至来不及复制,就被直接塞入了仿生大脑内,那个芯片上甚至还没有撕掉T.E.C.用来区分原版芯片的小贴纸—— 那具身体突然更剧烈的痉挛起来,甚至可以说是蜷缩起来,脖颈虽然被控制在红色凝胶下方的架子上,但手臂像是婴孩般蜷缩在身前。 脑内还在不停地渗出导液,但T.E.C.似乎也因为自己的意识植入芯片而疲惫破碎,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机器在按照自救程序重新对这具仿生身体进行治疗。 “痛觉神经已断开,现以球囊取出肺部、下肢与肾脏的血栓。抽出颅底血肿。注入导液平衡血压。” “储备导液不足,启动仿生体自造导液功能。” “刺|激部分丘脑,最大化自我修复能力。” “激素水平已稳定。” “同步率稳步提升中。意识活动低。” “意识未完全融合,仍处于封存状态。” 机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系列的操作,那具仿生身体终于缓缓平静下来,重新漂浮在了红色凝胶中,T.E.C.之前操控的音响,发出刺耳的噪音,似乎是它想要说话,但已经很难使用“语言”。 它意识受损很严重。 “插座粘液吃掉了……电子元件的秤砣,蛆虫跑过约顿郡的小山丘……滋滋滋……需要……加入……” “她会察觉……酒精湿巾……自己的来历……哭泣,剪掉、剪掉、剪掉掉掉掉死亡记忆。” “滋滋……鼻毛剪、加入合理解释……小说……这本书与她有关……” “这一切、饺子不蘸醋、她看过的书……修改记忆……” 它音响中说的不像是语句,但指令本身似乎已经以信号传输给了地下室的机械臂,宫理看到其中一台无人机靠近红色凝胶池子,机械臂打开了芯片的外壳,似乎将无人机准备好的一部分修改数据,蚀刻在她大脑里。 “人类、呀哈哈哈哈……意识会自洽、她会给自己滋滋滋、解释……” “更何况,她是……特殊的。” “她是我最想注视的人,之一。” ……所以说,在宫理的认知里,自己本来还在末世,然后突然就穿越进了小说里,是因为T.E.C.剪辑了她的记忆。 去掉她的死亡。 加入了合理的解释。 不对、不对! 所以宫理到底有没有看过《偶像少女小逃妻》这本小说? 她在末世里搜寻纸质书与电子书,经常翻阅各种杂书的记忆不是假的。 她在某些书上做标记后,从原爆点内送给了绘里子,然后又被绘里子拿给了塔科夫这件事也不是假的! 那么……她关于穿书这部分的记忆,到底哪些是真的? 而且,很明显T.E.C.“小说、剧情”这种事,很了解,它甚至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知道宫理这具身体是剧情中的女配。 宫理感觉自己似乎快摸到真相的边缘了。 那碎片似乎只剩下一星半点。 而在可能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重新修复仿生体后,宫理听到了呛水般的咳嗽声,苍白的手抓住红色凝胶池子边缘,缓缓坐起来,那具仿生身体失神的咳嗽着,吐出了一些凝胶与血沫。 但仍然是呆呆的,像是行尸走肉一样。 “意识仍然在适应中。能检测到同步匹配度极佳,但同步过程在缓慢进行——” 但干冰柜旁边,那些衣物、物品堆中,光脑亮了起来,似乎有人在拨打她的电话。 如今从女配的身体死去至今,可能已经近48小时了。T.E.C.不能让她再在这里待着了,女配必须回到她的位置上,否则故事无法再顺利进行下去了。 宫理就在这么意识都未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被一堆机械臂套上衣服,T.E.C.甚至还黑入了光脑,跟对面的司机编辑了信息,回复说在某个街区接她。 她一开始走路都有点适应不了腿脚一般趔趔趄趄,后来能听从一些简单的指引,做出一些注视的反应。在机械臂的引导下,这具包裹着盛装的仿生身体就按照指引往外走……还有无人机牵着她,离开了地下室。 ……怪不得她醒来是在池昕的床上。 那是因为她那个时候才意识同步完毕! 真是把女配当工具人啊,她一路行尸走肉一样都没人在意! 宫理觉得从这个服务器上,一定还能发现更多的秘密,她一定还能看到更多—— 宫理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样,没有顾得上自己蜂鸣的双耳与疼痛的大脑。 她听到耳边有声音在呼唤她:“西泽主教……” 但再往前回溯,地下室里没有访客,只是机械臂似乎在进行一些尝试,在制造仿生身体部件。 甚至女配都不是在这间地下室完成的之前数次整容。 “西泽。” 而很快的,宫理就看到“自己”出现在一片黑暗中,黑暗持续了太久,直到黑暗中有说话声与颠簸声,机械臂打开了黑暗,她看到“自己”被封在某个包装中,被机械臂安装在了黑色金属架子上—— 她已经回溯到了服务器被T.E.C.购买的时刻! 那五年前或者更早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通过这台服务器,她就看到不到了吗?! “西泽!醒醒!” 宫理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晕眩发花,她几乎要坐不稳,只看到希利尔模糊的面容,他身后还站着一身银色盔甲的林恩。 希利尔扶住他的肩膀,急道:“我已经早就让你停下来了,你是听不到吗?” 宫理只能摇摇头,她感觉脖颈脸颊上湿漉漉的,抬手摸了摸,一片黑红,是半干的血痕!她眼角与耳朵里流出了血液—— 宫理头晕目眩,从椅子上跌下去,倒在大理石地面上,仰头只看到穹顶上的壁画。 红衣的天使漂浮在天空中手持黑剑,直指一对离开白墙花园的男女。满脸羞愧的男女遮蔽身体,痛苦的流下眼泪。 这是被逐出伊甸园的瞬间。 她昏了过去。 …… 宫理缓缓醒来。 她听到祈福铃在远处有节奏的响起,有静静的脚步声走过,宫理偏过头去就看到有几位年轻修女蹲在地上擦拭着血液。 “……” 她听到铠甲碰撞的声音,头顶出现一个半边角断了的银色头盔,俯视着她,头盔里有呼吸声,但对方没有说话。 宫理:“……别盯着我看了行了吗?” 但是林恩根本不听,还是看着她。宫理挣扎着坐起来,林恩甚至都不知道扶她一下。她还在刚刚昏倒的小礼拜堂,只是旁边支了个类似长条沙发的地方供她躺下。 “你醒了。”宫理听到了希利尔的声音。 他软底的白鞋走过来,微笑道:“我让林恩看着你,他真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看着你。” 宫理:……倒也不必这么防着她吧。 希利尔看宫理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心里笑:看来西泽主教也明白自己的性向和喜好已经被他所知了吧。 希利尔突然从法袍的口袋中,拿出软包的卷烟,递给了宫理一根:“教士们有很多人都偷偷在修道院抽烟,但大家都会抽这种特制的烟,味道闻起来和教堂的圣香差不多。” 宫理接过来,又看到旁边的林恩,递给他:“你要吗?” 她本来就是随便捉弄他试试,但林恩真的伸手接过去,他手上也是戴着甲的,手掌内是布甲,手背是可以每个指节都弯折的银色甲片。 金属碰在宫理象牙质的指尖上,发出一声微响。 他当然不会吸,只是拿起来看着。 宫理又从希利尔那里拿了一支烟,希利尔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用最老式的火柴点燃了烟。 宫理吸了一口就后悔了。 就跟吸点燃的上坟纸一样,味道恶心极了。 但看到希利尔也在慢慢抽烟,她就没好意思表现出来,就拿在手指上。 希利尔:“你开始回溯了一阵子,就眼角开始渗血了,我一直在说让你停下,但你似乎停不下来。你这次,回溯到了什么?” 第254章 [] 宫理刚刚就在想, 希利尔必然要问的,她要如何面对这个问题。 她觉得不应该撒谎。 否则如果希利尔身边有人能够测谎,或者也有别人能够回溯物品, 她立刻会被怀疑说谎的目的。 此刻撒谎绝对会让她在未来某个时间段吃大亏。 她必须站在外人的视角上,选择性的描述她自己的诞生。 而宫理斜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林恩,他没有离开,希利尔很可能也没有权限强行命令他离开。她越看越觉得, 林恩到底是希利尔的野狗, 还是监视者, 还真说不定呢。 宫理轻声道:“我很难描述……我看到、我看到, 一些机械臂造出了一个人类。” 宫理讲起来, 但略去了TEC先把自己的意识放进去的过程,只是说有一具女人的尸体被送过来, 然后机械臂在一个红色液体的池子里, 复刻出了同样的人。她描述的细节太详实太有画面感,希利尔觉得离奇又如此真实, 他想怀疑都没办法怀疑。 “仿生人吗?”希利尔有些震惊,低声道:“再说一些细节, 那具仿生身体有仿生电子大脑, 就说明很特殊了。” 宫理眯起眼睛:“但我看到那具身体制作过程中有了问题, 她有时候会出血、或者说是出导液。但那导液不是市面上能见到的仿生人的蓝绿色的, 而是……鲜红的。” 希利尔猛地抬起头,看向宫理, 惊声道:“红色导液的仿生人!” 哈。果然。 宫理低声道:“……我记得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瑞亿大厦顶层事件中, 瑞亿集团的少爷池昕被扯掉了头……” 他的导液就是红色的。 希利尔手指摩挲着下巴, 思考道:“但你说的是个女人。池昕也已经在人们视野下生活了许多年。所以说像这样特殊的仿生人,还有另外一个。她长得样子是什么样子?” 宫理本来都想好了, 要说那个女人像“栾芊芊”。毕竟这也是实话。 希利尔会不会去调查栾芊芊?会不会想要剖开她的身体看看—— 宫理肯定会看乐子。 但是在北行之后,在……见过那座被一群人小心翼翼维护的电话亭之后,她突然没法再把栾芊芊的事当乐子看了。 真讨厌。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可,不论栾芊芊的目的是什么,宫理或许不会帮她,但也不想阻拦她了。 她和栾芊芊各走各的路,交叉也不交汇,就像是一高一低的高架桥路一样。 宫理摇头:“我看不太清楚,只感觉有点眼熟。可能是距离也比较远,或者是那时候我已经头疼的很厉害了。” 希利尔却忽然道:“像女明星吗?” 宫理:“……!” 希利尔:“或者我问的更直接一点。那个仿生人是像缪星吗?” 宫理:“……” 啧。她高估希利尔了。 宫理模糊道:“我也不太确认,但确实是黑色头发。”反正缪星和栾芊芊都是黑发。 希利尔缓缓起身,他吸烟仍然不破坏身上的圣洁感,背着手道:“你可能知道,缪星在所有人面前直播了自|杀,她对着自己眉心开枪,其中流出了蓝绿色的导液。所有人都在猜测她死没死,至今仍有众多狂热粉丝纪念她。” 宫理确实知道这一点,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缪星的一些电影或广告混剪还会登上热门趋势榜。为她建立的线上灵堂,还每天都有几十万人送花送礼物,听说对外关系部甚至还抽成呢,现在红蔷薇赚的恐怕合不拢嘴,也不会对她态度恶劣了吧。 希利尔:“但我知道,她没有死。” “缪星想办法逃出了当时演播厅的大楼,我们这边收到瑞亿的请求,派了一小队人马去抓她。或许也是我轻敌了,或许是她太……无法预料了。她击败了两个教廷骑士、一位见习修女,逃走了。” 那个能变身美少女的老头,也算是教廷骑士?! 所以……其实教廷骑士相当于是个暴力职务?只是林恩看出席的场合和做的事,恐怕是教廷骑士中的佼佼者了。 “而在那三个人跟她交手的时候,她真正的被伤到并流血了。或者说流出导液。而那个导液……就是红色的,也就是说电视上大家看到的蓝绿色导液,是假的。” 希利尔表情莫测的转过脸来:“你看到的,应该就是那个女人的诞生。” 宫理露出惊叹的表情,似乎十分佩服希利尔的情报,甚至一副“信息量好大我完全听不懂”的表情,心里却吐槽: 都这么久了,她下一个任务都开始了,这帮人还在抓缪星啊。 希利尔眯着眼睛,似乎在思考着。 宫理心里忍不住道:联系起来吧。以为自己要抓住什么线索吧,甚至分出更多的精力在外面搜寻“缪星”吧。 也让她能借此看看,公圣会跟瑞亿,到底是共生合作,还是其实背后各有算盘? 宫理皱起眉头:“可是……她的目的是什么吗?” 希利尔摇头。他似乎有一些猜测,或者知道一些什么,但不打算告诉西泽。 宫理也不在意。 希利尔估计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找的缪星的线索就是“缪星”提供的,而他还在猜测真实身份的“缪星”就坐在他眼前抽烟呢。 “这些很重要,谢谢你,”他转过头来道:“或者说,我没想到会有如此……方向的发现。” 宫理微笑:“绵薄之力,不足挂齿。我能感觉到,希利尔神父,您在防范我。我只是想——在这里能有一席之地。我不想再回到以前的地方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臂,露出一点苦笑。 希利尔低头看着西泽。他不得不承认,西泽很好用,态度他很喜欢,而且也有把柄有弱点,他在万城里也没有势力…… 他如果能对西泽物尽其用,工作的时候予以信赖,关键时刻拿他的丑闻直接按死他,再合适不过了。甚至西泽没有战斗系的超能力。 希利尔站在了西泽面前,道:“那么西泽主教,我想要交给您一个您或许不喜欢,却十分重要的工作。” “什么?” “在古栖派小少爷控诉公圣会的案子里,当那个对外露面的发言人吧,外界对你阻拦林恩的行为很有好感,也在猜测你的身份。外界已经看腻了博爱又慈善的希利尔神父了,听说您在献派时一直以严苛、孤高与自省而闻名,或许世人需要另一张面孔。” “……” “而且,我们哪怕是在外界眼里发生了想法的矛盾冲突,对公圣会本身也是百里无一害的。” ……这不就是捧两个主播天天在网上对骂,哭着喊着求粉丝刷礼物,最后一查都是同一家公司的同事吗? 宫理道:“这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活。” 希利尔却道:“想想吧,您会成为代表公圣会的另一张面孔的,这样再也没有人能让您离开修道院了。不着急,您再休息几天。” 宫理走出小礼拜堂的时候,看到老萍正在与两三个年轻修女讲话,她转过来关切宫理的情况:“听她们说你留了好多血。” 宫理点头,却看向那几个年轻修女。她追出来,就是因为她们擦拭了她留在地上的“血迹”,虽然镜水的超能力,会让伤口与血液都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但一旦时间久了,那些血液就会现出原形—— 几日过去也不会变黑,气味也特殊。 她想要处理那些擦拭了血迹的纸张,却没想到老萍跟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老萍已经处理完了,她动作够快的啊。 二人往回走,宫理并没有着急跟她多说什么,等回到住所,宫理才大概讲了讲—— “希利尔没有怀疑我。或许我能顺利在这里扎根扎的更深。”她坐在床上,打开了床尾的老式显示器,那里正播放着各个门户软件推送的热门视频,其中就有: “古栖派小少爷的律师发文称,将在4日召开发布会,由本人来令请公圣会交回传家之宝!” 宫理指了指屏幕:“就是这件事。” 老萍对他俩的事儿,还是知道不少的,瞪大眼睛:“刺|激啊。” 宫理也将公圣会对他的下一步安排,告知了方体。 班主任:“我们只是跟柏霁之说了事关某个任务,要他对公圣会发难,他同意配合。但他毕竟不是蜕皮计划的成员,你最好不要告诉他你的身份。” “而且我们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准备好了地点。”镜水一如既往地冷淡道:“什么时候过来?” 宫理看了一眼光脑:“明天夜里。不要吝啬,多请点男人嘛。” …… 宫理没有穿法袍,而是穿了最基础的教士服,只是领口处能看到白色颈带和十字架。教士服外套着黑色西装,她戴着一顶礼帽,匆匆的穿过修道院花园中的鹅卵石路。 她能感觉暗处有目光看着她,隐秘而尖锐。但没关系。 她并没有预约修道院的车辆,而是自己叫了一辆自动驾驶出租车,为此她甚至从修道院出口走出去之后还有走一段到大路上。 一坐到车上,车内屏幕上就开始给她推荐各种夜晚好去处,还有什么15分钟快炮优惠券,还让她选车内主题皮肤和仿真全息投影——只要19.9,就有各款清凉男女可以投影在后座,陪伴她这几十分钟的路程。 ……不愧是最受欢迎的“嘀啪”无人出租车服务。 宫理没有充值,就当白嫖怪,把每个小哥哥小姐姐的60秒试播都看了一遍,看着他们的投影在后座上搔首弄姿,车也到达了她预定的地点。 并不是大坪洲、霓国街那样一看就灯红酒绿的地方,而像是在满是奢侈品店与高消费场所的街道上。她压低帽檐,转了两三道弯,走入了一栋算得上低调奢华的小型别墅中。 门一打开,有位穿着白衬衫满脸笑容的俊美少年立刻牵住了西泽主教的手,他光着脚,将西泽主教牵进了房子。 过了没多久,又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不远处,一位年岁看起来也不大的男性,穿着运动短裤和帽衫,袜子包裹着结实的小腿,他还拿出镜子理了理头发,才快步朝那栋房子走去。 房子里似乎传出了一阵欢声笑语。 沙发上坐了三四个人,不论哪个都是面容姣好身材一流,其中一个拿起手中的控制器,面上还戴着暧|昧的笑容抓着宫理的手,然后那控制器点向房间四周,宫理看到像是投影光幕缓缓落下,整个房间的被笼罩在这些光幕之下,对面的笑容也立刻消失了,松开宫理的手:“我们加班费是行动部结,还是自由人部门结?” 宫理耸肩:“你们是对外关系部的吧,那就让你们领|导都找那位委员长去,我这儿不负责结账。房间都准备好了,你们歇会儿呗。我只是好奇,外面监视我的人看到的会是什么样的。” 那个穿白衬衫的男孩将光脑显示在她面前:“定制好的片子,都用换身技术修改好了——” 宫理就看到在别墅某个窗户缝隙里,依稀能看到西泽主教的身体跟几个男人滚在一起。 哪怕是大多数角度都拍不到西泽的脸,但也能看清其中一个男人象牙白色的义体四肢。 啧啧啧,希利尔跟踪半天发现西泽是租了地方在城里开银趴,估计也会一边放弃警惕,一边派人偷偷拍下来,等待西泽的身份对外露面而出名后,拿来威胁他吧。 宫理可无所谓,身败名裂的是西泽,跟她宫理有什么关系呢。 那几位对出卖色相轻车熟路的对外关系部的干员已经围坐在一起玩游戏了,宫理也按照其中一人的指引,朝这栋别墅的楼下走去。 她乘坐银色的电梯一路往下,又穿过有着岩壁的长廊,终于到达了一间准备已久的研究室中。 班主任看到她,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这个任务还能让我中途见到你,否则真的会觉得你进了龙潭虎穴出不来了!” 镜水则靠在一池透明液体旁,旁边的金属桌架上已经摆着宫理的泽海义体,她道:“来吧。需要你将本来的形态保持几个小时,听说你自身的四肢十分珍贵,我们怕运送过来的时候出了什么闪失,就先听从一位收容部干员的建议,给你用了这款你曾经用过的义体。” 宫理从善如流的脱衣服,抬腿就要往那个黑池子里跨去,班主任是四十多岁大龄单身女青年,有点不好意思看西泽的身体,连忙背过脸去。 宫理一边摘下义体,一边往池子里坐:“大概要多久,我能出去吗?你知道我有多想坐着上厕所吗?” 镜水露出一点笑意:“某位委员长确实顾虑到了这一点,让我们给准备了充足的零食、超快网速的光脑、数部电影还有专业的游戏设备。” 宫理眼睛转了一下:“算他识相。” 她重重倒进透明池水中,镜水按着她的身体,也将脸探入水中,就像是从她体内涌出墨汁一般,池水瞬间变黑,但变化还没结束,镜水压着她过了片刻,才缓缓松开手,宫理现在的状态没有义体,没办法很好的从池水中起身,就感觉一双微凉的手臂抱起了她的头颈与腰,将她扶着坐了起来。 宫理甩了甩脸上的水,抬起脸来,就看到甘灯跪在池边,抱着她的身体。他对她露出了微笑,黑色瞳孔细细看着她面容,将水从她脸上抹去。 宫理头一次觉得,甘灯的笑容也是有感染力的,她忍不住也嘴角玩起来,脸靠在他挽起衣袖的胳膊上蹭了蹭:“看来你又废了一件衬衫。” 第255章 [] 班主任盯着自己的鞋尖看。 这位连脸和过往都不可知的委员长, 却并不掩饰对宫理的关心。 而班主任却不知道为何,第一时间却觉得这份关心是装的吧,是逢场作戏吧。 虽然看来, 甘灯衣袖都被池水染黑,浑身被她蹭的像是甩满了墨水点却轻笑的样子——实在是看起来对她很有感情的样子。他胸口的口袋里还别着钢笔,袖子卷起仍未放下。 她就是没办法觉得这位委员长会有真感情。 但班主任不觉得他是坏人。 当然宫理也不是一般女人,她赤|裸着坐在池子边, 给自己装上义体, 披上一件薄浴袍。 镜水走过来取走一小块她手臂上的薄薄皮肤, 又检查了一下她的骨骼, 片刻后她看着仪器中的数据, 皱眉道:“她异化的程度确实比普通人类更严重。似乎是她的仿生体,本来就有种自我进化、自我生长的能力。” 宫理:“什么意思?” 镜水严肃道:“就是普通人可能拟态成西泽, 大概二十天左右才会出现身体变化, 变得不像自己本来;但你可能在十天左右就开始了。所以你没办法长期拟态成西泽。” 宫理:“也就是说,假设我半个多月一个月不来变回我本来的样子, 我就成为了介于西泽和宫理之间的奇怪玩意儿?不会我他妈回头发育长出个小玩意儿——” 甘灯似乎被她气笑了,拄着拐杖无奈的摇摇头。 镜水:“主要是会让你的脏器与神经紊乱, 外表也会发生一点变化。但可能你就再也变不回去了。” 宫理却不太在意, 她觉得自己的仿生体之前都能从栾芊芊的脸逐渐长成自己的模样, 哪怕变成西泽, 她也像一块橡皮泥一样能变回来。宫理舒展了一下自己灰色树脂的泽海义体,系上浴袍的腰带, 拨了一下头发赤脚走过地面, 笑着跟甘灯聊天。 真奇妙, 她一方面又似乎挺喜欢甘灯的,但那种喜欢, 像是对一块玉的爱不释手,却并没有转化成感情里会有的保护欲、占有欲或者依偎依恋。 班主任偷偷观察着,忽然想: 可万一甘灯是真心的呢? 是不是世界上所有人想到这个可能性都会觉得不可能,一笑而过? 二人走入了实验室旁边的另一个房间。 宫理抱臂看着布置的还挺舒服的小房间,地上甚至铺着柔软的地毯。她抱臂道:“我其实是想出去玩的。” 甘灯摇头道:“下次吧,先谨慎一点,确认你的——爱玩人设没有遭到怀疑。” 房间里确实如班主任所说,准备了很多她喜欢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甚至还有几大盒零食,甚至还有几件给她准备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她之前自己给自己买的。 但其中也突兀的有甘灯喜欢的东西,比如说几本书,像是他打算跟她泡在一起。 宫理:“所以这里不算是在方体内,只是这个别墅的地下室?” 甘灯坐在了房间内的沙发床上,拍了拍身侧:“是,还不确定公圣会是否在用某些特殊能力监控你的位置,如果进入方体内,就会屏蔽掐断一切,会让他们怀疑的。尽量不要在任务期间进入方体。” 宫理抱着胳膊,并不靠近他:“我不进方体可以。你离开方体可真是惊奇?我上次见你离开方体,还是夜城的时候。” 甘灯:“我说了我不是不能离开。我也说……我会努力适应这一点。”他蹙起眉头,看着拒不靠近的宫理,像是指责像是疑惑。 宫理将眼睛扫过床铺,义体脚趾摩挲了一下长绒的地毯,露出了暧|昧的笑容:“不会吧。隔壁就是实验室。你特意准备房间,就是为了——” 甘灯:“……不是。” 这是真话。但他很想抱着她,很想跟她一起打发时间,他甚至应该把跟她的独处,划做是“蜕皮计划”的工作时间。 甘灯看她不肯靠近,撑着拐杖想要起身,宫理突然跑过来几步,弯着腿一下子跳到柔软的沙发床上,甘灯在沙发上一弹差点跌下去,但她抓住了他衣襟,连抱带拽的扯了回来。 甘灯松开了抓着拐杖的手,握住了她后颈。他好像一碰见她,就会忍不住松开拐杖,让自己踉踉跄跄,让自己倚着靠着她才好。 宫理笑起来:“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我应该用着西泽主教的身体回到楼上,咱俩就到窗边搞去,让他们拍个大特写,反正也没人能把你的脸和身份对应起来,说不定他们以为主教金屋藏娇了。” 甘灯因为这个荒唐离谱又很有画面感的想法而笑起来:“娇?” 宫理跨坐在他身上,手撑着他衬衫,伸出手去弄乱他头发,从鼻间发出一声:“嗯。” 她伸手将他头发一会儿都用手拨到脸前来挡着他眼睛,一会儿又在他头顶用手指抓一个小发辫。甘灯感觉是一只许久没回家的猫在确认自己的领地与主权。 他喜欢她的小动作,有种昏昏欲睡的放松幸福感,半眯着眼睛看她,两只手伸进浴袍里握住她的腰,但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手指晃动摩挲她的皮肤。 宫理呼吸离他很近,但也正喜欢这个氛围,并不着急去亲吻他,手指按过他眉心细细的纹路,按过他脸上那几颗痣。 她注意到甘灯呼吸急促了几分,似乎也有点想躲开她的手,可她偏不,握住他脖颈,要他脸正过来对着她,而后就发现甘灯眉心和脸上几块明显的红痕,眼角处甚至有点微微肿胀。 她一惊。 甘灯隔着浴袍握住她手腕,让她别再抓着他脖子,轻声道:“……过敏。” 宫理看着他白皙脖颈上极其明显的指痕。 宫理并不道歉,只是手撑在旁边低头看他:“啊对,义体。过敏反应也太快了吧,难受吗?” 房间里白光很亮,甘灯在她披散下来的水瀑般的银发的影子里,眼睛望着她,嘴角有一丝笑意,像是预料到且期待着她的坏心眼:“还好。” 宫理伸出手指,在他脸上划了几道撇捺:“看来,拿手指在你身上写字都做的到。” 甘灯握着她腰的手紧了紧。 宫理解开他因为黑色池水而墨迹斑斑的衬衣,甘灯盯着她的表情,他非常喜欢宫理眼里的那种得逞与馋味。 而到底谁才是得逞的那个? 他里面穿的是短袖,她将下摆拽起来,露出他冷白的腰,甚至故意用力往上扯,露出他胸膛。 甘灯觉得灯太亮了,但他并没有挪动去关灯,只是手腕搭在眼睛上,但给自己留了条缝隙还能看着他。 他另一只手手指顺着腰往下,摩挲着宫理自身肌肤与树脂义体相交的地方,感觉她皮肤的柔软弹性与树脂的无机质与过敏感。像是她穿着腿甲与臂甲坐在他身上一样。 宫理伸出手指,在他腰腹上写画,甘灯的角度能看到因为过敏而泛红的痕迹,却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什么字?” 宫理笑:“我的名字。” 甘灯:“比划不太对。” 宫理咧嘴笑:“也可能是别的男人的名字。” 甘灯:“……是我的名字对吧。” 她扁嘴:“猜的真快,没意思。”她很会调坐着的地方,甚至晃了晃身子,甘灯闷哼一声。 她道:“老实点。我只想做点高雅的事。” 甘灯没忍住笑出了声:“高雅的事?” 她手指从他衬衣的口袋里抽走了钢笔,打开看着笔尖,上次她就用这笔尖碰他手背,过敏也很严重。 宫理拿着笔笑盈盈看他:“我要题词一首。” 甘灯:“……”他从这支钢笔放在胸前口袋开始,就幻想过现在这一幕。 但当真的发生,他还是感觉默默吸了一口气,绷紧身体。他道:“词牌名是?” “甘灯娇·蜕皮计划。” 甘灯没忍住笑起来,她却手按住他的腰。 “这首词怎么也要以……abandon来开头吧。然后再加一点三角函数和报菜名?” 甘灯又想笑,又莫名有点紧张,他实在是把那冰凉笔尖按在身上的触感幻想了太多次,预料太多却只会加剧真实发生时候的刺|激。当她真的把笔尖压上来的时候,他闷闷哼了一声,腰腹缩了一下。 宫理抹了他一把:“啧。我的诗性大发会被不听话的纸毁了的。” 甘灯真觉得自己皮肤像纸,她可不是那种温柔的性格,写字时像是力透纸背。 “……你这么写会洗不掉的。” 宫理笑:“那就别洗掉。怎么,还会有别人脱你衣服,看见这些字?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就要写正楷或者宋体,以保证诗词能够流传了。” 他眯着眼:“那你现在写的是?” 宫理:“是处方单狂草。” 他看着她认真又玩味的笑容,努力想要把注意力放在天花板上,却感觉她手里不是笔,而是纹身枪,他总是缩,宫理却不希望自己的指痕破坏“画布”,并不却按着他,只是在他蜷缩或发颤时,抬笔等等他。 她脸太低,呼吸喷在他冰凉的皮肤上。 宫理总算写完了一行,甘灯因为过敏的疼与痒,甚至感觉有点头脑不清楚,他:“你写的什么?” 宫理:“你自己看。” 甘灯低下头,她竟然将他短袖还往上推着,甚至快推到锁骨,露出在胸膛上的一行字: “此处严禁乱写乱画。” 几个比划处多了墨水,顺着他起身的动作往下淌去。 字迹凸起,周边泛红。真的像是纹身。 她又按倒了他:“你说的,要陪我打发时间的。” 甘灯:“……也有别的能出汗的方式。” 宫理笑:“你要是在我身上留下痕迹,他们看到了都会明白的。那我们就做点只在你身上留下痕迹的事。” 她笔迹愈发狂放潦草,或时而会画画。 有时是连笔的英文,但她英文的水平写出来的更像是小学一年级第一节 课打招呼的课文。 有时候她甚至挤出一点墨水,用手指沾着像写毛笔字般,在他胸膛左右下方写了。 昼。夜。 绕在肚脐附近写了一圈“前方井盖丢失,小心避让”,又写了一串她的光脑号码,旁边画了笑脸,还写着可爱字体“性|感OL欢迎夜聊,深夜寂|寞寻找心中的爱”。 她一边写着,一边还道:“我看你还拿到我的旧衣服了。你去我住处了?” “我听说你现在住在房车里……嘶……我去了也打不开门的。所以拜托跟你更熟悉的干员去帮忙了。” 宫理抬起脸看他:“……平树?” 甘灯:“对。本来是拿了一些你的居家衣服,一些你比较偏好的生活用品。但现在看来似乎也没必要换。” 甘灯现在想来,觉得自己当时上头了,这个行为实在是有点明显与越界,所以他在宫理问之前故意没提。 宫理眯起眼睛,细想这件事的话,甘灯显得非常的bitch——他是在昭告关系。宫理其实只会变成自己的样子几个小时,根本用不上自己的物品。 “我很吃惊,平树竟然会给你。毕竟我们可不是什么正经关系。”宫理吹了吹半干的字,感觉到他身体更不平静,汹涌的情绪影响汹涌的情玉。 宫理却像是没注意到撑起的样子,继续道:“他一般情况下不会给你。” 甘灯仰头自己将衣服往上撩了撩:“可能是在你执行任务的时候,跟你见了一面,也很担心你吧,他确实去取了些东西。” 宫理并没说,那些都是她买了之后没穿过的衣服,平树很小心,没有把她的私人物品给出去。 宫理看着他,突然拽向裤沿扣子,甘灯猛地低头看向她,宫理手指间夹着钢笔,却不耽误她解开并往下褪了几分。 他呼吸一顿:“……不行,那边如果过敏的话……” 宫理拿起旁边小桌上一本红色硬面书,打开书倒扣在了他身上遮住了。她故作天真道:“说什么呢,我这首词要没地方写了。” 甘灯盯着她:“……” 宫理抬笔就大开大合写着:“公器私用、徇私枉法、罪大恶极——” 最有一撇手滑,钢笔几乎是顶着书的边沿往下划去,书也跟着滑落几分,堪堪到露出的边缘。 甘灯身子猛地一抖。 宫理抬头笑:“抱歉,写的太酣畅淋漓了。说来,他们说字是有甜味的,你信吗?” 第256章 [] 甘灯低头看着她。宫理灰色的树脂义手搭在血红色的书籍封皮上, 压着书页下血管跳动的东西。 刚刚她写的最后一个字的撇捺顺着向下,几乎碰到了—— 她笑:“你快把书顶起来了。啊,不要弄脏书, 那可是大罪。” 甘灯低头看着:“……不要尝了。舌头上会沾上墨水,虽然干了但是还是会化掉的。” 宫理托腮:“那确实有点讨厌,那我要不要尝尝没有字的地方?”她鼻尖抵在了没有字迹的皮肤上,嗅了嗅, 笑道:“我闻到了书香。” 甘灯无法再冷静的当一张纸了, 他甚至不管过敏与否, 握住了她手腕, 将她拽过来几分:“总要跟文字有点深度交流才算沾染书香。” 宫理笑着撑起来一点身子, 欣赏着自己的涂鸦作品:“文笔斐然,视角多元, 你说是不是?” 甘灯却什么都没说, 抬手握住她后颈,将她脑袋压下来, 扬起脸来亲吻她。 宫理总算是肯好好吻他,舌尖确实像是要从他发号施令的唇舌中得到点知识。 她说是吻技高超, 更像是投入专注, 压根用不着什么所谓的技巧, 就会让别人感觉被她视若珍宝又深深迷恋。这种错觉本身就是最要命的。 会让想练习任何技巧的他, 都脑子混沌,只会本能的回应这种令他战栗的喜悦。 宫理抬起来, 呼吸让两人的脸都像是发烧一样喷吐热气, 她抬起了钢笔, 握住了他的脸。 甘灯皱紧眉头:“不行。” 宫理银白色的瞳孔扫过他唇角鼻尖和眼角,简直用目光的柔波就能让他屈服似的。 笔尖越来越接近他的脸, 他挣扎起来,有些恼火道:“宫理!你不能在我脸上写字——” 但宫理似乎坚持要犯混蛋,笔尖还是快速的压在了他的脸上。 只是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抬了起来,她笑道:“给你多点一颗痣。” 甘灯看着她,脸上有些被触怒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宫理歪头笑道:“你生气也蛮好看的。就是下次不用准备我的个人物品。” 这像是某种提醒或警告。 但她偏偏以轻飘飘的方式提出,让甘灯也无法辨认她是不是不大高兴——但这个惩戒似乎仅仅是一颗在他脸上用钢笔点的痣。 甘灯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好像提出互不越界的是自己,最后越界的也是自己:“……” 就在他觉得气氛或许会冷下来,今天会这么突兀结束的时候。宫理却抽走了那本红色封皮的书,扔在地毯上,啧声道:“书上弄脏了一点点呀。要来吗?” 甘灯将她的浴袍扔到地毯上去,以紧握她的手作为回应。 宫理道:“只是我们要约法三章。” 甘灯以为是要定下他们以后相处的规矩,心沉下去,却没想到宫理开口道:“首先,你不能叫太大声,哦你别一副自己从来不叫的样子,我上次就该录音的。” “其次,你不许抱我,别把你身上的字蹭脏我了,我还想欣赏自己的作品呢。” 甘灯手搭在嘴唇上,宫理看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显然这有条条框框的相当不自由的要求让他更……了。 “最后一点就是,小心你的腿,别乱动。” 甘灯嘴唇在手背下轻声含混道:“我的腿好一些了,而且也……你别用手——呃!” 宫理笑嘻嘻道:“过敏了?” …… 宫理:“好啦,不作弄你,你说,腿变好了怎么回事?” 果然,甘灯不会因为她这种事生气,断断续续道:“说是、说是不但恶化缓解很多……还……” 宫理故意不动了:“还?” 这个停顿更受折磨的绝对是他。 他甚至都有些急恼:“还说不定能恢复一点已经残疾的地方!你不要——” 宫理确实有点惊讶:“竟然会变好,原因是?难道是有什么特别有效的药物?” 甘灯摇了摇头,脑袋挤在几个垫子之间,发丝因为静电全都贴在垫子上,他侧着头不看她,似乎觉得这样就更能忍住声音。 他想转移点注意力,盯着一旁的桌子,呼吸断开了句子:“可能是……因为情绪、或者是大脑活动——” 宫理有些惊讶:“不会是因为这个吧?你这设定简直就是魅魔,靠这个治病啊。” 甘灯从搭在脸上的手背下方,有点无奈又气恼的看了她一眼。 就不可能是因为他心里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感情吗? 他跟她拥抱的时候,就觉得时间理应被他浪费虚度,活着或许可以不为了崇高的目的,也可以就是为了这无意义的蚂蚁般绕圈的行为本身—— 她好像从来都不知道,他对更多描述人世间的词语从“知道”变成了“理解”。 他感觉得到,诗歌与文学中俗套的“爱情”的强大力量,将他捏扁搓圆,让他觉得既盲目又狼子野心,既痛苦又拉扯缠绕。 一定是心脏强烈跳动的力量,就像是浪潮一样将推击反抗着折磨他的病痛。 宫理垂着头,她好像也不止是单纯的只为了自己,也有观察他的反应。 她推着他手肘,要他胳膊不要乱蹭弄花了身上的字迹,这家伙手肘皮肤薄的都是青里泛红,宫理手指在手肘处留下过敏的痕迹,他呼吸加重:“别碰我……” 宫理以为他生气了,松开了手。 甘灯却粘着碎发的脸在手臂上蹭了一下后,顺从的将手臂向脑后折去,抓住了枕头,自己困住了自己的手。 他仰起脸,汗湿的发丝粘在眼角脸颊上:“……过敏的地方太多,我会、会呼吸不上来……” 宫理听到自己咽了下口水。 …… 约法三章,但他不太能做到第一条,宫理又不能用手捂他的嘴,又不敢用枕头压他的脸,只能不停地亲他。 甘灯只感觉这房间里冷白的灯光太亮,照的他身体就像是白纸黑字的书法;隔壁不远就是还有干员在的实验室,时间地点或许都不合时宜。 但就这一切的“不合适”更激发了他或她的情绪。 甘灯感觉到,宫理嘴上虽然有点恶劣,但从她的热情反应上来看,她应该也相当想他。 甚至她骂了两句有他名字的脏话,说想回头带他去修道院的小礼拜堂去偷|情,他被这种被她偶尔才展现的迷恋,引得头脑狂喜,意识不清,甚至想喊想咬她一口才好。 口头上的不肯亲近,是因为现在的计划吗? 没关系,一切等这个任务结束。他会竭尽自己的所能,他能做到别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他抵御得了所有的怀疑,他能击溃所有的困境,他要把此刻的自责折磨与起落,都当做缠绕的荆棘。 与她在一起如获新生的感受,即将迈向更稳定未来的前景—— 他都要得到!他也要活着…… 宫理也感觉到,甘灯可能真的很想她,他手臂像是顺从的扣着抱枕,腰却不怎么安分,他太想回应她深入她了,简直是两人像是溺水挣扎般搏斗。 宫理只觉得头晕目眩,潮水拍案,而她更注意到甘灯的眼睛在手臂遮挡之下,像是燃烧着狼子野心般望着她,那静水般风雨不动的模样,从他瞳孔中彻底消失…… …… 甘灯感觉手指都脱力了。 宫理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她坐在地毯上,一只手按在他残疾的腿上,裤腿半褪,她隔着布料轻轻捏着僵硬残疾的肌肉,但脑袋放松的搭在床沿。 他们都没说话,只是一直未从激烈的呼吸中平静下来。 宫理忽然伸手,将他绑着拘束带的大腿露出来,似乎在观察他有没有真的转好。甘灯心里刚泛起一点感动,就看到宫理拿起落在地上的钢笔,在他腿上开始奋笔疾书—— 写在这种地方! 她肯定是要写什么奇怪的…… 甘灯心底乱跳,他低下头去,那些字几乎就在根处,十分显眼,八个大字。 “身体健康,寿比南山” 就在他白皙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的肌肤上。 甘灯:“……” 宫理抬头狂笑:“祝你早日康复,送上我最诚挚的祝福,不好吗?” 他:“……下次换换,我也要给你写字。” 宫理:“写什么?” 甘灯:“恭喜发财。你不就爱这个吗?” 她大笑起来,伸手朝桌子上。 他以为她要拿烟,但宫理只是拿了一块鱿鱼干,掰成两半,一半递到他嘴边:“补补盐分吧,你的汗都快把字都给洗掉了。” 甘灯抿嘴叼住了鱿鱼干,他平时几乎不会吃零嘴。他躺倒着,汗湿的手指拨着她乱糟糟的头发。 甘灯:“……小心。修道院真正的话事人还没回来,你不要掉以轻心。” 宫理偏过头,笑:“我汗都没干呢就谈工作?” 甘灯却表情认真:“你记得我说过,深渊更深处可能收容着……” 宫理叼了一块鱿鱼干,喂给他,然后站起身来敷衍道:“嗯嗯记得,我去洗澡了。要我扶你吗?” 甘灯看着自己身上狼藉的书法现场,清了清嗓子,摸索着从床边的桌子上拿起拐杖:“不用。” …… 甘灯走出浴室晚一些,果然墨水还是会留下痕迹,几乎只能洗掉一半,他只能硬着头皮穿上了短袖和衬衫。他甚至庆幸自己一般会在衬衫里多穿一件,否则这些字都有可能透过衬衫的布料显现出来。 宫理正在从袋子里拿出自己的新衣服。 几件叠起来的运动服里,装着两袋咖喱味果干零食。 宫理一怔。确实是她喜欢吃的零食,最早就是平树随便买后带到她家来的。但她在附近的店铺都没有见到过,平树就都从他住所附近的店买来带给她。 宫理没着急吃,她换了套柔软的运动服,坐在沙发床上刷光脑,她以为甘灯穿戴整齐之后就要离开了,但他竟然捡起了地上的红色封皮的书籍,也坐在了沙发床上,靠着她静静翻书。 宫理看她:“你不忙吗?” 甘灯:“我现在就是在忙。” 宫理:“?” 甘灯嘴唇弯起:“陪伴重要人员,也是工作的重要部分。” 宫理晃着脚:“我不需要你陪哎。” 甘灯:“嗯。我知道。但有没有可能是我——”也需要你陪着。 宫理笑了笑,没再说话,他看那本书,她刷光脑,看了一会儿有些困了,倒向另一边昏昏欲睡。 甘灯刚要抬手挪动她一下,她睁开了眼。 他手顿了顿,撑着拐杖起身,道:“睡会儿吧。在修道院是不是也睡不安稳。” 宫理抬起眼皮懒懒看了他一眼,甘灯坐在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宫理伸长腿,翻身背对着他睡去。 甘灯静静的看着书,但他感觉宫理却睡得也不安稳,她甚至会时不时转过身来看他一眼。甘灯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对她的睡眠是不是有帮助,他则是一向睡眠很少,跟她独处的时候更是舍不得睡觉,就这样看看她看看书,度过了几个小时。 到宫理变回西泽回到楼上的时候,她还打着哈欠,但精神已经好多了,外头时间差不多是早晨六点多。 而在这时候光脑就响起来,她戳了戳躺在别墅床上的对外关系部男干员,他醒来揉揉眼睛,但很快就明白了意思。 宫理哑着嗓子接起通话,就听到那头希利尔的声音:“抱歉,西泽,你去哪儿了!发布会那边突然改时间了,说是古栖派的那位小少爷和律师团队,要上今天的某个节目,你现在能赶过去吗?” 与此同时,那男干员凑过来,故意含混撒娇道:“神父……神父大人不再躺会儿吗?别、别走呀……” 宫理汗毛直立,忍不住对他比了个赞。 她也装作立刻走开,有些慌乱的样子道:“我在城内呢,现在就过去吗?好、好我知道了。是,我没有穿法袍,我让琼帮我送过来。” …… 宫理双腿交叠,坐在演播厅外的贵宾休息室里,她面对镜头早就轻车熟路了,但她有些受不了那些敲门进来,捧着个不知道在哪个地摊上买的十字架,就说自己信教好多年请求西泽主教祈福的男女明星们。 也不怪他们激动。 她很好的扮演了一个道貌岸然的能迅速从银趴状态切换回神父状态的高手。 老萍送来了一套纯白色的法袍,斗篷到白色宽腰带的位置,他手指按着太阳穴坐在休息室里小憩,银框眼镜摘下来拈在另一只手中,双腿交叠,显得思虑而冷静。 宫理当然知道,现在也有无数个摄像头从门缝里正拍着西泽主教完美的睡颜。 第257章 [] 公圣会骑士屠杀□□的热度, 虽然过去了大半,虽然比较传统的媒体热衷于报道古栖派和公圣会的“传家之宝”事件,但在社交软件上大家早就不关心了。 直到有人先发出来了“西泽主教 路透”。 一堆人发出了???的问号, 说是不是新出了个组合叫“西泽主教”,还是说霓国混血艺人姓西泽,听都没听说过路什么透啊,别硬顶热门行吗? 点进去就发现, 热门是一张穿着白色法袍的神父的照片。 就网友这天天被虚假热搜欺骗的火眼金睛, 看了太多精致妆容、摆拍动作, 连眼神都设计好的所谓“惊鸿一瞥”路透图。 眼前的男人却在拍摄者的手抖中, 看起来有些模糊, 但也能看出来他冷峻的脸上有疲惫的细纹,紧抿嘴唇旁微微下垂的痕迹, 以及那双象牙色的义手。 他撑着太阳穴的那只手, 手指上挂着黑曜石小珠子穿成的黑色十字架挂链,另一只手拈着眼睛疲惫的休憩着。 真要说脸也没到绝色的地步, 但就是有种狠狠击中人心的气质,像是边境上孤独的守夜人一般, 坐在浮夸的休息间里, 却显得旁若无人。 也明显是这个节目组的人, 临时买了各种背后的水军数据, 把这个热门不断往上推—— 他们其实本来是想古栖派那位小少爷推出来的,因为今天在节目现场见到, 才发现他不仅是容貌精致凌厉, 还有着相当可爱的狐狸耳朵和尾巴。 但小少爷态度却不善, 坚决拒绝露脸,甚至懒得与他们多说话。 节目组考虑到这位小少爷现在好像是方体的人, 也不敢多造次,那只能拿西泽主教下刀来闹流量了。反正公圣会现在也是舆论中被讨伐的那一方,西泽主教还不一定要怎么道歉呢。 他们就开始各种炒热舆论,就在西泽主教即将登台的一两个小时内,他的照片已经传遍网络,还有一些别的角度的,但都像是从门缝里偷拍的,其他角度更让人不得不承认—— 这个主教有种写在脸上的孤高俊朗。 老萍实在受不了那些嘈杂的声音,走过去一把合上了门反锁住。然后就看到宫理一副“本帅哥苏醒了”的样子,揉揉眉头睁开眼来,立刻瘫在沙发上开始刷光脑,对老萍显摆了一下热门趋势榜,笑意都藏不住的啧声道:“什么叫天生的明星——” 老萍却坐在旁边,试着旁边桌子上的自动化妆机,笑道:“不去见见熟人啊?听说柏霁之的休息室就在走廊那头。” 宫理舔了下嘴唇,道:“顶着现在这张脸啊?能说什么啊,再说节目上一会儿就能见到了。” 老萍啧啧道:“也是,你现在已经找了位不一样的?不会是想吃什么补什么吧?先找个傻的,然后又找了个性格敏感的;找了个年纪小的,又换了个年纪大的,你这是没有吃不下的菜。” 宫理耸肩:“我可挑食了。” 她说着,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了那袋咖喱味果干吃着,一袋也没多少,快见底了。 老萍不是教育她,似乎只是从自己的惨痛经历出发:“睡朋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哦。” 宫理却玩着光脑,十字架挂链在指缝中晃荡,她轻声道:“光睡确实不大好。但恋爱就是另一码事了吧。” 老萍一愣。 导播这时候敲门,老萍将对方迎进来,两个人又恢复主教与修女的模样,导播道:“直播节目马上就开始了,您可以准备登台了。” …… 网络上的造势,已经让很多人都进入了这个其实有点“不够流行味”的新闻对话直播间。 他们已经见到了西泽主教的照片,在视频里动起来的时候,那股吸引人的感觉更强烈。然而在西泽主教对面,却没有坐着古栖派的小少爷,而是仅有一位律师。 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偏的,从关于传家之宝的探讨,变成了对西泽主教的探讨。 毕竟西泽主教已经吸引了人们,之后不论他是败类还是善人,都能引发一波波讨论的热潮。 主持人老辣的问道:“我听说您当时在现场,是在阻止那位‘林恩骑士’进行屠杀,您当时是怎么想的?是觉得这些帮派分子也是普通人,也有家庭吗?” 西泽主教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不,我在想,再杀下去恐怕要给希利尔增加了工作。他要出来流泪,为死者献花,还是给某个刚入帮派的孩子的父母写一封信呢?” 主持人一愣:“您、您当时阻拦林恩骑士,跟想救人没关系?” 西泽微笑道:“或许也有吧,但并不是最主要的。没必要的杀人也是一种劳动,而且当时已经有许多飞行器在拍摄我们,更是一件不会带来益处的劳动。很高兴你能把话题带回那件传家之宝上,我也免去那些试探或对峙,直接说吧,公圣会不会归还那件所谓的‘传家宝’。” 现场一片哗然,同样爆炸的还有直播间里的许多人,直播间里有很多保守的上了年纪的人,也有很多年轻人,但西泽谁也没有讨好去,各自以各自的方式开始嘴臭西泽了。 “搞什么啊?那么吊的样子做给谁看?” “公圣会不是总说宽恕吗?总说爱世人吗?杀人如麻也是宗教吗?” “好讨厌啊,我都觉得他没有那么帅了!一点基本的怜悯之心都没有吗?” “哈这哥们疯了吧,吸了什么才上台的吧,笑死了,不会明天跑出来滑跪了吧。” 对面律师惊道:“可那件青铜缶,根本不属于公圣会!” 西泽双手交织,搭在膝盖上,道:“世上有许多被夺取的宝物,转手过多次,最后得到手的人,就应该归还给原主吗?不如先去找那位拿走宝物的人。公圣会从未闯入古栖派,更没有直接从古栖派手中抢走那件东西。更何况,它也算不上传家之宝吧,我听说古栖派的柏宗全,常年让门派内的修真者放血,供他使用,他认为强大者的血液能够滋养他的能力——” 台下也有很多人交头接耳起来,大家都是看热闹的,都知道古栖派当年倒台的时候也是丑闻一大堆。 对面律师也有备而来:“那公圣会要这件东西做什么?” 西泽昂起下巴:“存放圣血。其他的不再方便说了。至于林恩骑士杀人,他有自己对主的信条,他有自己的出身与培育者,我做不了他的发言人,也无法回应。” 律师咄咄逼人道:“公圣会真够蛮横的,市中心杀人夺物,到现在对那些死去的年轻人连一句道歉也没有?然后就也不想还东西?” 与此同时看着直播的,也不只是那些在网上被西泽的热门照片吸引来的普通观众。 平树坐在收容部小房间中紧盯着直播。 甘灯在办公室里望着投影,将笔竖在嘴唇前眯起眼睛。 希利尔则在小礼拜堂内紧皱眉头。 而在修道院的花园里,也有许多修女教士,三五成群的用光脑或折叠平板,观看这场直播。 林恩本来是在花园里为刀剑开刃,听到了几个修女拿着平板走近的声音。一般没人敢随便靠近他住的地方,那几个修女似乎也停在了距离他的小楼几十米远的地方。 但林恩却听到了西泽的声音,他知道有些设备,能看到远处的人和事,能听到很远很远的声音,他竟然有些感兴趣,轻轻放下剑,穿着一条单裤,悄悄跳上了枝繁叶茂的大树。 几个修女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挤着脑袋看西泽,却不知道身后的大树上,也有双碧绿的眼睛紧盯着屏幕。 西泽冷静道:“是。但我们可以给古栖派与那些死者付上一笔抚恤金。哪怕是古栖派当时没有为放血的修真者做出过表示;哪怕是那些年轻人也在街头械斗枪战中杀死过许多别的年轻人。” 西泽态度坚决,而且他这样说来只显得讨厌而不理亏。 律师刚要开口,忽然听到直播间斜后方,一个没有戴麦的清冷干脆的声音道:“那么如果我请求您将这件青铜缶还给我呢?” 柏霁之的声音。 但比之前似乎成熟了一点。 连忙有导播给他递上麦克风,似乎没想到他会开口,一道光也斜斜打过去,将他的身影映在半透的直播间屏风上。 宫理一愣。 因为她看到那对耳朵……立起来了。 柏霁之的声音听起来就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虽然有些冷淡,但很容易让人有好感,已经有不少观众探着头想看他的样子,更别提直播间内爆炸刷屏的样子了。 “靠靠靠是小少爷!声音好好听啊!” “那是兽耳吗?柏家人都长得不赖,他什么样子呀!” 而柏霁之也很有办法,如果强硬不行,他就故意让姿态摆的特别低,让人们更讨厌公圣会。对于厌恶的人,在网络时代人们总有一万种方法去扒他、骂他甚至是扩大群体,从一个人的问题,变成一类人的问题。 柏霁之又轻声道:“我正是知晓,古栖派有许多法器与物件上有脏污不堪的历史,才不愿意让它们流出去被他人利用。此刻哪怕不问公圣会想用这件青铜缶做什么,我只求您收回抚恤金,而将这件东西还回来,哪怕被人使用过,有了破损都无所谓。” 他说话又恢复了几分文绉绉的样子。 宫理突然很想站起来,去看看屏风后的他。 但她双腿交叠坐在原地一动没动。 宫理垂下眼,许多观众都屏息盯着西泽主教的睫毛,觉得:这要是再不同意就太不是东西了吧!人家可是在求你了! 却没料到西泽半晌后,缓缓摇了摇头:“不行。我是为了我主才这样做,我不能为了向人群献媚而背叛我主。” “我主?”柏霁之反问道。 西泽的眼睛朝上看去,穿过头顶的射灯与金属框架、水泥天花板,似乎在望向……上帝。 他灰蓝色的瞳孔像是落雨后的水洼,但他表情虔诚到在这个人人嬉笑怒骂的地方太过少见。 连主持人都露出不适的表情来。 有观众直接笑出了声。 甚至演化成了哄堂大笑。 西泽听到了笑声,也跟着露出了微笑:“如果是希利尔在这里,一定会同意,一定会向您道歉。但我不会,我们不属于同样的教派。我是主忠实的奴仆。” 律师哈哈大笑:“难不成你能听到主的声音?” 西泽看向他,似乎在看着荒唐的小丑:“主为何要与我说话?主为什么要会说话。我们是被惩罚、被放逐、被驱赶的抱头落荒而逃的蝼蚁。近两百年前,万城外千里的旷野,曾经有着密布的公路,有着大小的城市,有着灯火通明与农田。而现在只有黑暗,我们就身处水淹的蚂蚁洞里为数不多的可以落脚的地方上,你还要问主会不会与我们说话——” 他灰蓝色的眼睛如同利剑般,扫过主播间内的观众们。 “主或许曾经与我们说过话,或许在第一枚核弹落在原爆点之前,在那个即将按下按钮的人群耳边,吐露过怂恿或劝阻,但再也不会了,还渴望主的话语的人,是否从未见过我们的地图,那一个个烂疮一样的天灾,就是主的一切真言!而主以命运的洪流指引我,而不是以世人的眼光指引我!” 希利尔呆呆的望着光脑。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家伙到底是真的狂热信徒、是见过主的人,还只是一个演技十足的同性恋? 被这种茫然与怒喝震慑的,不止是现场的观众,整个直播间的弹幕区都稀稀落落起来。 林恩立在树干上,直直的看着远处屏幕里的西泽,只感觉嘴里发麻,那些话语就像是“有毒”的汽水在他口中。 主持人真的觉得有点离谱了:“呃、公圣会有些教派认为神不爱世人,但人们也应该对彼此抱有善意……西泽主教却觉得、为了你都不确定能揣摩清楚的主,就背弃人们……” 西泽放下双腿,竖起食指,那象牙白的手掌对着摄像机:“公圣会做出过多少次宽容、慈善与博爱的样子,在过去吸引了多少人会在廉价酒店里高|潮时喊着主的名字。公圣会的广场上已经挤了太多想被爱的人,但普世主义不过是公圣会过往扩大影响力的手段罢了。主不需要滥情而临时的信徒,我们也不需要;主宁愿被钉在十字架上也不妥协,我们也不妥协;主为了世人而不滥情世人,我们也不滥情。”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两脚分立,背着手直视着镜头,面无表情中暗藏着几分嘲讽: “要记得主的信徒是什么人。我们是在洪水即将来临的时候,在别人的嗤笑声里顶着暴风雨制造船只的人。而到洪水真正来临的时候,那船太小,那桨太重,不是人人都有资格登船摇桨,不是人人都能抱着对主的愤怒与渴望、狂热与笃信,穿过洪水的浪潮!” 希利尔忽然手一滑,光脑跌在桌子上。 这家伙天生是做教宗的命,他以极端与苛刻为底色,以天选之人、孤高反抗为诱饵,将吸引在这个世界绝望与迷茫的人,成为为他匍匐的信徒。 他太懂宗教,也太懂人们心里所想了。他早就扯偏了话题,将这场演播,变为自己的开场秀,人们却只被他的极端吸引了目光,而早就忽视了他的跑题。 而且……他说得对。 在传教方面,博爱与宽恕已经是这个疯狂时代里过时的玩意儿了。 第258章 [] “他疯了吧, 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他什么意思?就说我们不配呗。这是觉得人就不该人相互关爱了?” “操,你们可真够博爱的,我可从小没被人‘友善’的对待过。而且说的有什么错, 他们公圣会目标不是救世吗?救世不是说救所有人啊。” “傻叉,他是不是接下来要卖课,要让人买赎罪券了?” “说得对,这个世界已经烂透了!人类一直没有变过, 再去讨好、献媚普通人, 世界也不会变好!他至少有自己的目标,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个, 我想问一下, 是人人都可以信教吗?” 整个直播间的弹幕区几乎立刻分成了两派,一群人认为西泽就是邪|教头子、利己主义者与混蛋;另一群人却觉得这世界太混蛋了, 西泽的纯粹与狂热就像是划开乱象的一把利剑。 这两种人都觉得对方才是社会问题的源头, 甚至在西泽主教说完刚刚坐下,弹幕区就双方对骂起来。主持人看到观众区也躁动不安, 开口道:“这样,休息十分钟, 直播马上继续!” 趁着这十分钟, 赶紧买热度!买营销! 不管有多少人极其讨厌西泽, 或者是被他深深吸引, 西泽必然会成为下一个话题热点! 西泽听到主持人说直播暂停,直播间内的监视器也可以看到画面切换为了下一时段继续的预告, 挂起一丝冷笑, 转身就往台下走去。 只是在离开之前, 宫理转过头看向了屏风后面,却没见到柏霁之的身影。 他走了? 导播本来想要拦他, 再跟他商量下半个时段的主题,却没想到西泽背着手大步走过,长及鞋面的法袍飘逸的掀起来一角,他只冷淡的看了站在门口的工作人员一眼,那工作人员就忍不住后退半步。 西泽独自往自己休息室的方向走回去了。 宫理心知肚明,自己发表了爆炸言论,就不必出现在下半场了,再露脸去详细解释自己所说的话,就失去了神秘与狂热。 她也不会给这个节目组吸流量蹭热度的时间,露面越少,越会一丁点片段被人们拿来解读,翻来覆去的分析。 宫理没有想到一推开门,一个身影背对着她站在西泽主教的休息室内。 是柏霁之。 蓬松的尾巴向下垂着,为了出席新闻对谈节目而穿了西装,西装修身反而显得他既年轻又严肃,西服半盖着西装裤上的尾巴洞,宫理注意到那里甚至有固定尾巴根的绊扣,两端有细致的金属扣子。 更重要的是耳朵。 宫理将眼睛挪到了他耳朵上。 柏霁之的耳朵不像大部分立耳犬科那样软骨厚重而挺立,他耳朵手感软软的,现在立起来了也感觉不是特别稳的样子。 果然,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来,耳朵尖柔软的晃了晃,配着他冷淡的表情和凌厉的眼神,那对儿还在兀自晃动的耳朵尖怎么看怎么可爱。 她没忍住,笑了起来。 柏霁之拧起眉头,觉得台上那个狂热主教,一脸高傲的批判世人,怎么这会儿又笑起来了。 宫理看到柏霁之皱起眉头。 他长高了,比之前最起码又高了两三公分,正是长个的年纪,几个月没见都窜了窜。更重要的是五官更长开了一点,脸上本来有的那点婴儿肥褪去大半,尖尖下颌凸显出来,再加上他表情不善,更显得有镇得住场的巍然不动。 ……长大了啊。 宫理恍惚了一下,脑子里全都是他紧紧抱着她,一遍遍小心亲吻着,在昏暗房间的沙发上,在电视声音的嘈杂中,低声说“我是姐姐的小狐狸”。 啊。 宫理本来以为自己都已经能完全翻过篇去的。 可能她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完全洒脱? 柏霁之对这个什么主教是半点好感也没有,他本来是想要用眼神和态度来跟对方来一场速战速决的谈判。 却没想到却迎上了对方细致打量的目光。 他觉得有些不舒服的紧皱眉头。 什么人才会这么看他啊! “小少爷如果是坚持来讨要那件所谓的‘传家之宝’,就请回吧,我的态度已经在节目上说明了。” 宫理还是不打算在柏霁之面前暴露身份,毕竟这里并不一定安全,柏霁之也不属于蜕皮计划。 柏霁之两手插兜,绕着沙发缓缓走过来:“其实,那件青铜缶只被柏宗全用过一段时间,后来就封存起来,偷的人恐怕都不知道那是一件非修真者也可以使用的法器,你们怎么会知道?” 宫理以为他只是来演个戏走个过场,不知道方体是怎么跟柏霁之交代的,他竟然有些咄咄逼人。 宫理摊开手,拒不回答:“公圣会也有数个教派与修道院,结构复杂,内部的事跟外人也说不清楚,总之我们就是需要得到那件青铜缶。只是小少爷真的不要赔偿?听说古栖派倒台时,您早就拒不归家,家族产业更是分文未取——年轻时候有些义气,但日子久了总是会缺钱的。” 宫理故意说得不好听。 柏霁之金色的瞳孔果然看向她。 但他像是比以前能更能沉住气了,并没有被他挑衅。 柏霁之是前几日收到行动部请求帮忙的委托,是以古栖派少爷的身份出面,对公圣会发难,他当时想都没想就要拒绝。 但,从上头下来的文件,却不知道被谁加了一行钢笔小字: “此事与宫理正在执行的高难委托相关。对公圣会发难,将会帮助到她。请考虑一下。” 柏霁之在行动部也混出了一点位置,大概知道这钢笔字来自于谁。 对面应该不至于撒谎,但柏霁之却越想越心里有……闷闷的生气。 宫理接了很危险的委托吗? ……她就是不知道让自己安定下来些嘛!为什么总是喜欢刀口舔血呢。 柏霁之气归气,但还是答应了,但他很在意——为难这个狂热的主教,为什么会帮到宫理。 他跟宫理有什么关系吗? 所以柏霁之才会在节目中场休息的十分钟,来到这位主教的休息室,想要找到些蛛丝马迹。他甚至听说这位主教身边跟着个修女,有期待过那位修女会不会就是宫理。 ……会不会他能遇到她。 正这会儿,西泽背后的门被推开,一个年迈的修女走进来,看到柏霁之和西泽愣了一下,目光在他俩之间晃了晃,清清嗓子退出去了。 柏霁之有些泄气。 这位老修女不论是举止动作,还是看到他的态度,都不像是宫理。 不,也不能这么说,就以宫理的伪装能力,可能在他面前他都认不出来。 或者是他想错了方向,这次并不是个类似红毯计划的伪装任务? 柏霁之走过沙发旁时,忽然看到沙发上有一小包咖喱味果干。 ……那是宫理爱吃的零食。俩人住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想让他也尝尝,柏霁之不止一次吐槽过难吃。 而且好像还很少见,并不好买。 这是巧合,还是…… 难道是眼前这位俊美的主教,是宫理的现任?! 是真正的现任,还是她任务计划中的一部分? 柏霁之拧眉,越看越觉得这个主教的外表应该也会符合宫理的……口味吧。他也说不上来宫理会喜欢什么类型。 但这个狂热新教|徒的性格,恐怕宫理不会对他感兴趣吧。 可他心里更乱七八糟的跳起来。柏霁之其实一直有想,他一定要成熟点跟她说清楚,不论是自己当时的冲动也好、后悔也好,都要一五一十的告诉她。 如果可以,他想挽回她。 ……但柏霁之也想过,如果宫理早就忘了他,早就开始下一段感情了呢?这不是没可能,这两个月他明明有很多机会给她发一条信息道歉,可他在遥远的地方,一次次将文字输入进去又删掉,一次次手指停留在拨通给她的按钮前。 他一边后悔自己没有早点跟她说几句话,一边因为后悔更无法开口。 柏霁之又渴望又害怕见到她。 为什么都有过一次勇气,还要总忍不住患得患失,如果他能一贯的保持着勇气,会不会事情就不是现在这样。 宫理看柏霁之立在那里沉默不语,她实在很想伸出手狠狠rua一下他耳朵,她两手扣在背后强忍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副想送客的不耐烦表情看着柏霁之:“还有别的事吗?” 柏霁之垂头,金瞳看着他道:“今日听到西泽主教的论道,我很感兴趣,您要是什么时候再有演讲,我真想听听。” 他脸上可没有一点感兴趣的表情。 柏霁之说着走出了休息室,那个老修女还站在门口揣手等着,她快速抬眼看了柏霁之一眼,然后就溜进了休息室里。 老萍一进房间,反手锁上了门,就看到宫理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转过头,俩人四目相对。 老萍饶有兴趣的看着她:“没来个叙旧吗?我以为都要滚上沙发了。” 宫理吐出一口气,攥了攥发痒的手心:“他没认出我来,哎呀,长高了。” 她本来以为老萍也会有同样的感慨,但老萍只是抱着胳膊,促狭的看着她笑起来。 第259章 [] 柏霁之没有再参加下半场的录制, 他离开了大楼,行动部的车等在楼下,他并没有坐上而是自己叫了一辆智能出租。 他犹豫许久许久, 发了一条信息给宫理。 “我出差回来了。有些东西或许还在你那里,我想要去拿。” 他发出去之后就有些后悔,犹豫着要不要撤回——在犹豫之中就已经不再能撤回了。宫理一直没回他。 是因为她在任务中吗? 他一下午心神不宁地想等着她的回复,无数次看光脑, 但宫理一直没有回复…… 柏霁之心里也越来越沉。难道她已经屏蔽他了? 这个下午简直是他最近这段时间最煎熬的一个下午, 柏霁之没有忍住, 给平树打了电话。 “你回来了?!”平树声音惊喜道:“啊、你问宫理?应该不是她故意不回你吧, 她现在的任务比较紧迫, 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收不到消息的。” 柏霁之只是问了一句,平树就跟猜到似的回答道, 柏霁之脸上有点烧:“咳咳。嗯, 我知道。” 平树:“你现在在哪儿呢?我怎么听到有左愫家便利店的音乐。” 柏霁之道:“嗯,我就在家旁边的楼梯上。她是不是……不住在这里了。我能看到, 楼上的窗帘都合上了,她平时很喜欢开窗通风。” 平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对, 她住在房车上, 她买了辆很大的房车, 前一段时间出去旅行了。回来之后就说要换住所, 但现在还没找到,就住在房车上。之前住的地方, 很多东西都搬到车上了。” 柏霁之那头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坐在消防梯上, 手撑着额头, 感觉有些晕眩,失去的感觉从未如此真实过, 他与她之间仿佛已经有了距离。柏霁之半晌道:“……她是不是,最近……有了新的恋情?” 平树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吧。” 柏霁之没忍住:“是不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个子还挺高的。” 平树一惊,没想到柏霁之刚回来就知道了,难道是在行动部撞见了甘灯? 平树:“啊,你知道了啊。” 柏霁之想到西泽主教那个狂妄的样子,就眉头紧皱:“我感觉他不是个好人,他会不会要利用宫理?还是说宫理跟他在一起,也是另有目的?” 俩人完全没意识到说的是不同的人,平树更不知道柏霁之把宫理自己扮演的人物,当成了她现任。 平树想了想甘灯的身份,以及宫理对别人只字不提甘灯的态度,又觉得也有这个可能性:“或许。毕竟他身份特殊。但我也说不准。我又觉得,宫理不会委屈自己,她能跟对方相处,就是真的会有点喜欢吧……我随便说的,你别当真。” 柏霁之却道:“你说得对。但我讨厌那个家伙。他根本就、根本就配不上她——”他对平树就是会一不小心吐露心声,但柏霁之又觉得自己这么说实在显得不体面:“罢了,当我没说吧……” …… 柏霁之挂上电话后,忍不住又搜了搜西泽的名字。 在今天之前,西泽的资料在网络上少得可怜,但就在刚刚节目播出的一瞬间,到处都是猜测、谩骂、崇拜与好奇。 关于西泽主教今天参加节目现场的照片越来越多,柏霁之也注意到,西泽也没有参加下半场的节目,在他离开演播厅大楼没多久后,西泽也离开了。 只是西泽走的时候,被已经聚集到演播厅大楼附近的媒体团团围住,他戴着白色圆顶帽走下楼梯,白色法袍束腰让他显得更挺拔修长,无数闪光灯对准他,他却气定神闲地像是被判无罪走出法|院的杀人犯被告。 他软底的白鞋踩在台阶上慢慢往下走,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则捂着自己胸前的十字架,似乎在防止自己银色的十字架被闪光灯反射出过于刺眼的光芒。 媒体甚至没敢像对待别人一样,把话筒或无人机怼到他脸上,他们竟然害怕被他怒视,被他斥责,仿佛真的会遭来某种命运的谴责与惩罚一样。 “西泽主教!您说的成为少数人的办法是什么,登上那艘船的办法是什么呢?” 终于有一位宗教媒体的女子将随身录音机器人,操控到了西泽身边。 西泽顿住脚步,看向那个女记者胸口的十字架,他帽子戴得很低,压着帽檐,大多数人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鼻尖与下颌,还有那棱角分明的嘴唇。 他转脸看向女记者:“此刻我向他人做出任何广泛而具体的指示,都是对主的侮辱。你是觉得我要下一步振臂高呼某种接近神的办法,还是要成立什么教派分支让人们来听我讲学?没有分享,没有引导,我不像他们一样卖讲学的视频。我是自己化成石头与水泥。” 他冷笑起来:“现在,成为信徒已经像办张会员卡那么简单,有多少人真的像会员那样信教即掏钱,想买一条接近上帝的捷径。主已经被侮辱得沉默不语了。” 他的开口,几乎是扫射了网络上各种“网络圣灵”“赛博红衣主教”,把所有靠宗教成名发财的人踩进了泥里。 这样的爆炸性发言,引得更多人像浪潮般涌向他。 越来越多的问话,甚至有些本来就有信教背景的记者与人用手想要去触摸他的衣袖。 西泽就像是背后长眼一般,错步让开了那些手,就在他快到黑色轿车边,有个戴着十字架的母亲与孩子,也往车边挤过来:“主教!主教——我们也是献派的信众,主教,我们全家侍奉主很多年了,为什么我的孩子还是生来就有病……” 西泽即将关上车门,看向那流着口水的孩子,和悲伤的母亲,轻声道:“你要意识到,主将永远不离不弃或弃之不顾,主将永远缺席、永远冷漠。但你应该为此感到心安,主不会因为你一时的不虔诚而惩罚你,也不会因为你补救的赎罪而偏爱你。” 那母亲脸上似乎回想起什么自认为“犯戒”的行为,惶恐又呆呆地看着西泽。 西泽关上了车门,扬长而去。只留那个母亲与孩子在追着车的人潮中平静地站着。 老萍朝车后看了一眼:“你真有点当……主教的天赋。要是我年轻时候听过你这种级别的布道,恐怕一辈子都在信教这个坑里出不来了。” 宫理嗤笑一声:“最重要一点,就是既不信教也对他们毫无所求。” …… 而宫理回到修道院的时候,之前总是偷偷藏在花园里看她的修女们,很多人都大胆地走过来:“西泽主教!你讲得实在是太精彩了——我们、我们很喜欢你说的主与世界的论道!” “西泽主教,你真的见过献天使吗?献天使会是引领我们走向新世界的使者吗?” “西泽主教!西泽主教——” 也有些修道院的枢机卿和红衣主教走上前来,有些是想要斥责他,有的则是眼里闪着喜悦的光芒。 西泽无视他们,从这些修道院有头有脸的人身边穿过,走向自己的住所。 有些人笑容一僵,有些人则怒瞪过来,不过涂斗主教倒是跟了上来,黏在他身后激动道:“你听说了吗?因为被人认出你是献派的主教,在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献派关键词的浏览量激增2400%,很多人都对献派特别感兴趣了!” 宫理微微偏头:“您还在乎搜索量吗?” 涂斗主教笑道:“毕竟是献派在万城的教堂都变得空空荡荡了,我们也不想成为边缘的小教派。您越是说着不会分享靠近主的办法,大家越是蜂拥向跟您有关的各种地方。” 涂斗也在小心翼翼观察宫理的表情。 她要是一切都是设计的,那就麻烦了,说明这个人太懂得运用权力、吸纳信徒了。而如果他真的笃信这一套,那反而容易控制,不过是个对外发言的工具人罢了。 这样想的,不只是涂斗,还有希利尔,他手指放在嘴唇上,一遍遍看着视频。 特别是很多人都用光脑拍下的,西泽走下台阶时说的那些话。他是有野心在里面,还是真的只是抨击? 他说要跟西泽成为公众眼里的两端,要尽可能地吸纳各种人的目光,他显然做到了,但做得……太漂亮了。 希利尔思索着,短短几分钟的视频循环播放他也没有真的去看,忽然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来,戳了一下光脑投影,似乎想要将视频停下来。 但他手穿过了投影,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能悄无声息靠近到他身后的,整个修道院恐怕也就只有林恩一个人。希利尔没有回头,点按了一下让光脑暂停:“林恩,什么事?” 林恩似乎没听见他说话,还盯着暂停画面中的坐在车里,看向母子的西泽,忽然道:“主弃我不顾。却应该心安。” 希利尔轻笑道:“说得很好。好得能让所有教|徒都更狂热也更解脱,发自肺腑地向主低下头。你来找我是?” 林恩低头看向希利尔,他穿着全套的盔甲,手垂在身边:“玛姆回来了。她要见你。” 希利尔表情一凛:“我这就过去。西泽呢?” 林恩:“忏悔室。” …… 宫理进忏悔室,只是想躲一会儿人,外加演一会儿戏。装作是为了自己失言而向主忏悔一会儿。 她想着如果忏悔室里有别的教士能听他忏悔,她就装模作样逼逼几句掉点眼泪,但没有人,甚至她主动叫住几位教士,对方都一脸惶恐地不愿成为她的告解人。 宫理只能坐在忏悔室里一个人玩光脑消消乐,打算一会儿再抹抹眼角走出去。 就在这会儿,忏悔室雕花隔板对面隔间的门忽然被拉开,宫理连忙收起光脑,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坐在了对面的位置上,从雕花镂空处很难看清对方全貌,宫理道:“抱歉,我不做告解人,我只是想在这里向上帝忏悔片刻。” 对面响起了栾芊芊的声音:“您哭了吗?” 宫理:“……” 她俩可是曾经在一个片场互飚演技的,宫理演起来可一点也不比栾芊芊差。 宫理手掌在眼眶里用力压了一下,声音微微颤抖了一下,却又坚定道:“不,怎么会。” 栾芊芊黑色的瞳孔似乎从镂空中看向她。 这家伙当初在《天上再见》演修女的时候,演的那个超脱人性的圣洁劲儿,连卢导都鼓掌叫好。而宫理当时演的也是个走偏的狂信徒,这会儿倒是人设都对上了。 栾芊芊手指扣在镂空处,宫理这边能看到她白皙的指尖与关切的目光,她轻声道:“……您很孤独,也很愤怒。我能感觉到。” 宫理演着孤高冷淡,心里却满头问号。 栾芊芊不会是想勾搭西泽吧,她是不是没想到西泽是个同性恋啊!白使劲啊姐姐! 不对、不对。栾芊芊段位没有这么低。 “西泽主教,请您留步,我心里有太多想说的话,可我不信任那些教士,他们不像您这样笃信上帝。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说几句,就说几句……” 她双手交握,抵在额头前,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我像您一样孤独。我不想去到月球空间站,我也不想嫁给那个人。我想要自由地……快乐地唱歌。” 第260章 [] 宫理:“……” 栾芊芊轻声道:“其实我心里有个人, 我有幻想过与他在一起的另一种更平静更温柔的生活。但我、但我没有勇气告诉他。我会毁了他的一切的。” 她这是在说希利尔吗? 宫理其实细想都知道,从她们俩见面开始,相对于一听就是满嘴跑火车的宫理, 栾芊芊也差不多,她情真意切的每一句都是谎话假话。 她们接触不少了,唯一一句真话,恐怕就是当时在瑞亿大厦天顶, 她说自己“五年从未走歪过一步”。 所以现在, 宫理也不会细想她的话的内容, 而是在想想通过这些话语想达成的目的。 她觉得西泽和希利尔走得很近, 希望西泽暗示希利尔——栾芊芊其实爱的是他, 但被迫嫁给池昕? 宫理很好奇,希利尔这种谨慎多疑的人、柏峙那样残忍暴力的人, 真的会恋爱脑吗? 宫理故意沉吟片刻, 道:“你是在恐惧吗?恐惧您婚姻的对象?” 栾芊芊的眼睛隔着窗棂看着她,轻声道:“谁能不恐惧呢, 他自从死过一次,变了很多。变得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人了。” 这应该不是假话。 在池元死后, 宫理怀疑之前都不知道自己仿生人身份的池昕, 应该被“解锁了更多功能”。有池元的记忆和野心?有堪比T.E.C.的计算与掌控力?还是说他有了更高阶更非人的思维? 宫理却俗气的问道:“你觉得他不爱你了吗?” 栾芊芊的脸在窗户那边, 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很难说。或许是更爱了, 或许已经不在是爱了。或许是他已经疯了。” 池昕会变得怎么样呢? T.E.C.是先作为全知全能的智能,而后再成为人, 那个蜕变为“人”的过程, 既是一瞬间, 也是漫长的几十年,它在过程中经历了不知道多少疑问迷茫。 而“池昕”诞生的几十年内, 虽然公用一套原始资料,但有着不一样的开发过程,先当做人一样被养大,而后再拥有了全知全能的智能。 池昕显然还在那个适应期中。 这场婚姻,对池昕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宫理道:“你们还在联络感情吗?” 栾芊芊点头:“是的,因为之前看多了网络上的消息,让我受了很多影响。所以他才让我来修道院,我只偶尔接触网络,他也会每天打电话给我。” 每天打电话给她,是情侣之间的温存?还是监视? 奇妙。宫理感觉到一种奇妙的拉锯,就在栾芊芊周围。池昕的“智能”到底发展到什么样的水平,他是不是已经成为了赛博空间的半神? 只是像生不逢时,有个比他诞生的更早却更弱小单纯的神,已经将触角伸在全世界的服务器与网路中了。 会不会,这么久没有联系宫理的T.E.C.,是在网路的汪洋洪流中跟池昕交手了? 宫理忽然想起,在许久许久之前,春城会议的时候,还是她将T.E.C.的那个吐舌头的小贴纸,拿给池昕看的。 栾芊芊像个真正的忏悔者,垂头道:“其实我也没有奢望太多,我更想来了解更多他的工作。他似乎心怀伟大的事业,想要接触各个教派的‘神’,也总万云台的那三座雕塑,不是凭空存在又被人忘却的……我听不懂,我好想知道他在做什么。” 宫理眉头一拧。栾芊芊明显知道更多希利尔的事情,甚至对希利尔的目的也有所耳闻。 栾芊芊为什么主动说,是也想从她口中打探“深渊”里的事吗? 栾芊芊看西泽不回答,自己笑了笑:“是我逾越了,这不是我一个客人该过问的事情。” 宫理微微眯起眼睛:“希利尔神父果然在您面前是没有秘密的,我看到他望向您的眼神,那是爱,毫无疑问的爱。您如果想要了解他,就多靠近他一点吧。” 栾芊芊试探了片刻,眼前这个人显得十分滴水不漏。 怎么会? 是西泽过于谨慎,还是她搞错了? 栾芊芊从用这个新名字开始,T.E.C.就已经多年来没有主动联络过她。栾芊芊知道它在看着她的生活。 或许是知道她的窘境与挣扎,它终于留下了一条信息。 就是“去找西泽。他会帮你。” 那条消息转瞬不见,让栾芊芊几乎都以为是她的错觉。 栾芊芊正要放弃时,忽然对面西泽主教的光脑亮了起来,他灰蓝色的瞳孔映入光脑反射的荧光,看向了自己手腕处。 宫理心里一跳。 光脑界面被一条直线占据,那条直线像海波一样抖动着,突然变成了一行字。 “去找山 。她会帮你。” T.E.C.像是自身也被严密监控一般,那行字只出现一瞬就消失不见,只有空白投影屏幕的光,照亮了她的脸。 宫理一愣。栾芊芊这么突兀的来找她,难不成也是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如果宫理能知道希利尔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故意支开林恩,或许就离蜕皮计划的核心更近一步。 栾芊芊绝对是希利尔最信任的人之一。 宫理目光挪向她,两个人隔着木窗上镂空十字花,几乎是同时微微眯起眼,道:“您能帮到我什么呢?” 栾芊芊轻笑一声道:“……我想接触到一点深渊底下的事情。” 宫理眼睛靠近窗子的镂空:“我想更了解希利尔现在在做的具体的事情。如果我们能为彼此多交换一些信息,或许我还有更多你想知道的消息。比如说,橡皮屑。地下室。” 栾芊芊脸缓缓变了颜色。 …… 栾芊芊先一步离开了祈祷室,宫理还坐在其中。她没有在玩光脑,只是手托腮望着祈祷室的小窗思索着二人刚刚的对话与试探。 T.E.C.在非常巧妙的时机为她们牵线搭桥了。 祈祷室的门被敲响,宫理开口道:“我不做告解人。” 门再一次被拉开,宫理以为是栾芊芊又返回来,却没想到一个高大的满身盔甲的男人,挤进了逼仄的祈祷室内。 铠甲相互之间轻轻碰撞着,闷响回荡。 他从头盔深不可测的缝隙中看着她,宫理露出微笑:“要忏悔吗?” 林恩摇头:“我有自己的,赎罪。玛姆,回来了,要见你。” 宫理知道玛姆是谁。 Mom。一位浑身银色全义体的修女。 在万云台的时候,她远远地见过一眼。 这个女人是这片修道院的最高领导者,也是新国各大教派敬重的对象,她并不怎么经常露面。 这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宫理点头:“我知道了,等我再坐一会儿就过去。” 林恩坐在对面也没动,宫理以为他是要押着她过去,却听到他在对面的黑暗之中,开口道:“在主眼里,我是什么?” 宫理这才意识到,林恩是在跟她“聊天”,或者是单纯在等她。 宫理道:“主看不见你。” 林恩不说话。 宫理也沉默着。过了半天,林恩才道:“主,我是信主的。你说摇桨的人,你说的对。我也是。” 宫理对某些忽悠人又听起来很有道理的话信手拈来:“是吗?你是狂热于主,还是狂热于某些替主说话的人?你有认真听过那些话是否来自于主?主造的世界,你都未知晓其中的妙处;主造的人,你都未真的未有拥抱过,何谈信主?” 宫理不知道他接受过什么邪典的教育或者洗脑,她也不关心,但她要动摇他,拔掉他的牙,最好别当一条公圣会吹个哨就杀人的狼。 否则关键时刻会坏了她的事。 林恩在粗重的呼吸中,半晌道:“主说这些都不是真的,唯有门后才是真。” 门? 宫理从上次看出他的德行之后,便在修道院里随身带糖,她从口袋中拿出一颗果味糖,糖纸窸窸窣窣的声音果然吸引了林恩。 宫理甚至听到他咽口水的声音。 她轻声道:“林恩,摘下头盔。” 林恩犹豫起来,但半晌后还是响起铠甲碰撞的声音,他的脸能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看清楚,头发贴在脸颊上,下巴上可能还有一些胡茬,他紧盯着宫理。 宫理记得上次他脸上还有一道疤痕,但是这次消失了,但是又添了几道几乎能将他腮帮子划开的新疤。 她道:“你的疤也会消失吗?” 林恩:“忘记如何受伤。就会消失。” 宫理将那颗糖拈在指尖,从忏悔室的镂空窗户伸过去,她以为林恩会手甲将糖接过去,却没想到他粗重的呼吸突然靠过来,宫理这边忏悔室的微光,也照亮了他碧绿的眼睛。 他有些干裂的嘴巴贴到她指尖上,舌头快速的将那颗糖卷走了。 宫理一愣。 象牙白手指还放在窗户上。 但林恩没有往回撤,还是脸贴在镂空窗上,眼睛望着她。 宫理看着他,那碧绿眼睛里并未有罪恶与良知,他好像是在渴望一点指点迷津,一点命令。 宫理趁热打铁,轻笑道:“这甜味与欣喜,也是主造出来的。主为何要以如此繁多的困难,与细致的快乐,造一个假的世界呢?” 林恩低声重复道:“……细致的快乐。” 宫理拍拍衣摆,走出门去:“走吧,带我去见玛姆。” 宫理以为玛姆是会在修道院内某一座大教堂里,而戴上头盔的林恩却带着她往在修道院一角丛林掩映的白色小教堂而去。那教堂小的似乎厅堂内都只能摆下七八条长椅。 宫理还在思考着栾芊芊的事,走进小教堂,就看到几个地位最起码是红衣主教级别的神职人员,坐在地上,弯着腿,手撑着地面或半卧着,像是孩子们在听妈妈讲故事一样,围着中间白纱头巾的修女而坐。 希利尔也在其中。 “玛姆,玛姆!格罗尼雅带来了什么预言吗?” 修女通体银色金属,她赤着双脚,足部与手部活动关节精致,嘴唇两侧有木偶般的活动下颚接缝,眼睛则是一条横着的180度横贯面部的白色灯带,那灯带闪烁了片刻,嘴角向上翘起,道:“孩子们——” 第261章 [] 她在来这里的路上, 也打开太阳穴中联络器,此刻面对着玛姆,联络器那头蜕皮计划干员们严阵以待, 屏息等待着。 宫理听到甘灯的声音从她脑中传来: “玛姆,她的能力至今仍然是谜。如果有发现不对劲,尽量拖延。只要拖过这一刻,我们可以选择迅速撤离。” 关于玛姆, 宫理还是做过一些功课的。 公圣会下头分出各个教派, 但不论这些教派信奉哪个“救世主”, 都有个最高机构对这些教派的成立进行认证, 就是“姐妹会”。 可以说她们就是“十二门徒”一样的存在, 一群宗教系统里至高无上的幽灵,拥有“主”的最终解释权, 各个教派的“教皇”也是由她们来册封。 但相对的, 她们极少在公众眼前露面,没有人见过她们蒙纱的真面目, 对她们的人员更迭、选拔机制也无从得知。 只是有传言,说她们在格罗尼雅, 那里是最早的天灾之地, 是距离上帝最近的地方, 是封闭的魔法与奇迹之城。 而玛姆之所以受人敬重, 就传闻她曾是姐妹会中的一员,如今也依旧与姐妹会联络。 新国内聚集的各个不入流教派, 能得到姐妹会的认证, 听说都是来自于她的牵线搭桥。也因为她的存在, 渊前修道院的教士们都有种“罗马正统”的自豪感。 宫理看着通体银色的玛姆修女,玛姆也在看着宫理, 她金属外壳极其光滑,像是镜子般反射着小教堂的尖顶与壁画,她灯条双眼处从左向右滑动着光亮,像是在思索与观察。 林恩送她走进这间小教堂,他并没有往里走,一身铠甲站在小教堂门口处。 玛姆对林恩露出了微笑:“该去赎罪了。也该去盛满它的盘碟了。去吧,林恩。” 林恩并不觉得恐惧或害怕,只是点头往外走去。 玛姆身边围绕的教士与修女们,年纪各异,既有十岁上下的小修女,也有头发花白的老人合掌静思。一位四十多岁的严厉的修女,刚刚躺在玛姆的膝盖上,此时恋恋不舍的起身让到旁边去。 “西泽。好孩子,坐过来吧。” 宫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能从光亮的像是银色轿车前盖的脸上看出来母性光辉。 宫理靠近她,但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坐在大理石的地上,而是半跪下来对她微微颔首。 玛姆金属头顶上,因为反射着教堂的挂灯,像是有一圈光环,她声音轻柔,但下颌一张一合的时候,宫理能看到她口中是某种机械结构而不是舌头: 玛姆:“我听说了你的能力,也知道你做了很多。相信对修道院的未来,你也十分关键,我们的大家庭,是不是也应该有一位新的成员。” 其他人将目光投向了宫理。 宫理并不推却,也不说话。 宫理本来以为玛姆看上去会像是个被人遥远操控的机器人,但那灯条双眼像是会呼吸的灯光,以及手指细微抚摸的动作,都让人感觉她灵魂就在于此。 “对于搜寻圣物的进度,还是不够。要记得,这不只是我们在做的事情。只要清除虫豸、将地再犁一遍,我们就可能让万城变成开放、包容又多姿多彩的城市。” 宫理感觉她的话语听起来就像是谜语一样,但对于其他人来说,确实早就达成的共识。 宫理脑子里疯狂转起来。 搜寻圣物,不止是“我们”在做的事,意思是说,方体也在收容,两方要争抢吗? 清除虫豸、将地再犁一遍,说的是谁? 宫理感觉她像是形容在深藏在万城“地下世界”里的势力,有点像是……出入口遍布整座城市,深藏在另一个空间内的方体。 难道她在说的是针对方体的野心吗? 也是,他们曾经用手段毁掉过春城,甚至可能这其中还跟其他国家的公圣会教派有所联合。 会不会也想再复刻一次,毁掉万城? 怪不得,甘灯说什么都不愿意放弃“蜕皮计划”。 看似庞大的山,有时候一根手指也能推倒。 门派兴盛几十年,转眼间就因为专门针对他们的外神而死伤大半,之后还没复兴,就变成了社会闲散组织外加方体编外人员。 经历过两次义体潮的资本实力,本来就随着元宇宙崩塌而经济下滑,又因为一桩惨案、一连串曝光而遭受沉重打击。 宫理这个“无名之辈”,似乎在好几次事件中,都充当了类似一根手指的角色。 在方体用各种巧妙的方式,让曾经四足分立的势力倒下了一半,本就是外来的公圣会自然会联想到—— 下一个就是自己。 他们恐怕想要积蓄一波真正的反击。 宫理现在品出来,为什么甘灯当时制定计划的时候,选择要替换的人是西泽了。 只要西泽搜寻回溯的能力被认为是有效的,那么越着急的想要搜寻“圣物”来对付方体,就会越需要西泽,越是给他更高的权限。 不但如此,西泽还表现出了舆论上的天赋,勾起了大众的好奇心;他有无处可去想要往上爬的野心与并不擅长交际抱团的性格;还有一堆随时可以让他身败名裂的“把柄”。 玛姆恐怕现在觉得西泽太合适了。 果然她开口道:“既然大家都同意西泽加入大家庭,那么来吧。” 她抬起手。 宫理听到索引页在她脑中道:“去亲吻她的手背三次。这是某种效忠的仪式。” 宫理靠近过去,象牙义手握住玛姆银色的手背,她光洁的手背就像是一面镜子般,映照着西泽的那张脸。 只是因为手背的弧度,那张脸显得有些变形。 宫理低下头,先亲了一下她的手指。 抬起脸准备第二次用嘴唇触碰的时候,忽然注意到自己投射在她手背上的脸有些扭曲抽动,甚至变得不像是西泽—— 玛姆的银色身体,就像是某种能照出真实的“镜子”!她可能会映照出别人真实的心思,她的表面就像是照的见魑魅魍魉的镜子一般。 一瞬间宫理以为,银色手背上会映射出宫理的脸,会暴露她的身份! 但西泽的模样就像是搅乱的颜料一样扭曲之后,突然在反射中消失了,既没有西泽,也没有宫理,仿佛西泽的存在是鬼魂一般。 宫理心里一跳,但面色如常的低下头亲吻了一下她的手指。 ……她看到了。 自己的位置并不是空无一物。 她的“真实”,是一块悬浮在空中的小小的芯片。 在她低头时,那颗芯片也随着低头的动作而靠近玛姆的手背。 玛姆忽然动了。 却并不是看向宫理,而是她微微偏过头,看向她身侧的人。 宫理能从她露出的一截手腕,看到反射出的周围景象。玛姆身旁坐着的是希利尔,他面上刚刚还带着笑容,此刻却在玛姆银色表面下,他脸上是一片旋转着的漩涡。 宫理一惊。 这是表示,希利尔的异心吗? 她眨眼的瞬间,西泽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手背的反射中,希利尔也一切如常。 吻手礼结束后,周围像是孩子们将玛姆团团围坐的教士修女们鼓起掌了。 这是给了宫理在修道院一定的地位。 “再找寻吧。在为我寻找吧。”玛姆刚刚只注意到了希利尔的变化,并没有发现从她手背上消失了一瞬间的西泽,玛姆道:“你应该进入更深的深渊,为我主寻找更多更强大的圣物。” “也给予你调配教廷骑士的权力,只是他们会以更高层级的命令为准。请一定要尽快搜寻。” 宫理垂头不说话,联络器那边响起干员们松口气的声音,宫理却没听到这声音里有甘灯。 他似乎永远无法松口气。 玛姆偏过头,她眼前的灯条闪烁了两下:“我知道你似乎很不赞同林恩的做法。这也情有可原。不如你去见证他的赎罪吧,要知道教会对他并不是毫无管教的。你虽然是献派出身,但成为我们小家庭的成员,就要有超脱出身教派的视野,也可以去了解一下绘派。” 宫理感觉这温柔的话语是安排,不容得她拒绝。 宫理也没想拒绝,她确实想更了解公圣会。 其他的“孩子们”纷纷起身,朝玛姆行礼,准备走出小教堂。 玛姆将脸转向希利尔:“留下吧,孩子,我再与你说说话。” …… 宫理站在绘派教堂螺旋楼梯的下方,这里已经是绘派教堂的深处了。 她鼻尖几乎是立刻就嗅道了浓重的血腥味。 “这里是?” “这里是绘派苦修士与圣徒们的祈祷室。”引她前来的教士手持灯烛说道:“请小心脚下。” 宫理穿过向下的石头甬道,进入到了地面布满沟渠的厅堂中,但这里实在是太昏暗,沟渠似乎构成了某种法阵或者特殊的符号。她嗅到的强烈的浓重血腥味就来自这些沟槽,灯光看不清楚,宫理半弯下腰低下头去看,忽然脑子一惊。 那黑的油亮的层层叠叠的,果然就是鲜血。 人类的鲜血多年来凝固再次的结果。 她看到小房间的地面上有许多凹陷,这凹陷在沟渠线条的交汇处,却不是雕刻出来的,而像是无数年来摩擦出来的自然地凹陷。 看起来是……两个膝盖的形状。 确实也是如此,布满血沟的地下厅堂很大,还有蒸腾而起的湿冷薄雾,宫理看不清房间的边界,似乎是圆形的,墙面上有一些仅能由一人通过的幽深小门。 厅堂内也有些修女教士提着灯,悄无声息的走过,是不是从小门中走出,在薄雾中消失。宫理也在这满地是血的房间中漫步着,很快她就看到了某些凹陷处,确实跪着人。 有男有女,他们年纪看起来最大的也就在十四岁左右,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薄的白袍,或者是赤着上身。他们跪在那里,头低垂着,双手在面前交握着祈祷。 但他们面色苍白,双眼蒙着白布,呼吸非常轻,像是跪在那里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动了,如同陷入了某种超脱的集体冥想中。而他们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数道伤口,细小的血流从他们皮肤上流淌而过,在膝盖下的凹陷里化作一小片血液的池塘,然后再流入沟渠之中。 而且,孩子们大多数似乎也有自我痊愈的能力,绘派的修女就像是割树胶的工人一样,走过一圈,给或满身伤疤,或痊愈的浑身无暇的孩子身上,割下两三道足以流血的伤痕,又念了一句祷告。 引导宫理的教士,对其中一位修女轻声道:“为何人这样少?” 修女摇头道:“主这段时间时不时会停笔,血便用的很少。” 绘派的意思,难道是他们的救世主会以血作画吗? 这些沟渠是有终点的,在地下厅堂的正中央,有一个类似漏斗的血池,汇聚在那里的血液散发着淡淡的绿色荧光,然后从血池中央的洞往更下方漏去。 宫理余光撇到了高大的身影。 林恩跪在厅堂中的一个凹陷的位置,薄雾遮蔽了一些他的身体,他可能是赤|裸的,也可能不是,但鲜血流淌过他后背与腰臀。他腿上别了一个类似于拘束带的东西,但实际束带内侧却似乎镶嵌着刀片,狠狠切割着他的血肉,皮开肉绽,鲜血如注。 但他伤口痊愈的很快,林恩跪在那里时不时会调整那条拘束带,似乎让其中的刀片拧一个方向,再次划烂他的血管。 而宫理听到身后出来脚步声,以及金属碰撞的声音,她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位赤着脚穿麻衣的行刑者,他手中拿了一根连着数个刀片或者是尖刺的鞭子,朝林恩走去。 行刑者站在了林恩身后,也没有跟他打招呼,只是手掰了他脖子一下,要他跪稳了,而后就抬起了手。 宫理曾经听说有些苦修士会用铁荆棘抽打自己,眼前的则比那更血腥数倍。 一鞭子下去,几乎是剐掉了林恩后背上许多皮肉,鲜血瞬间从他后背涌下去,淌入地面上的沟渠中,那半凝固的血沟重新润泽与流动。 他一直垂着头,两手交握着在祈祷。 宫理真想知道是对谁祈祷,那主是不是个变态。 行刑人抖动那条让人皮开肉绽的刀片铁鞭,在此朝林恩后背抽打过去。 林恩大概是最无趣的受刑人,他或许也是知道痛的,但跪在原地丝毫未动,只是鼻尖贴在用力交握的双手上。 行刑人似乎跟他也是老熟人了,说是行刑,更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献血。 行刑者对林恩是完全不指望了,但他可能想要从西泽那里得到点乐趣,他想看到西泽露出恶心、震惊或者是心痛的表情,动作比以前更凶猛,甚至抬起铁鞭的时候还甩了个鞭花。 但行刑者只听到了一声火柴摩擦的声音。 宫理找到地下厅堂边缘石柱上,某个为数不多的干净点的地方坐下,双腿交叠,从白色法袍口袋里拿出烟盒,点亮火柴。 她低头看着烟被点亮,无视一道血被刀片勾起来甩在石顶上。 宫理的象牙义手拈着烟,漫不经心道:“稍微注意点,别弄我衣服上了。” 林恩本来毫无反应,他似乎听到了西泽的声音,身子一僵,有些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膝盖,低垂的头睁开眼,从被血湿透而一缕缕垂下的头发中,看向身边。 西泽坐的离他很远,压根就没有在看他,只是叼着烟望向厅堂的顶部,似乎在发呆。 林恩像是有种条件反射,见到他嘴里就会泛起甜味。 还有他说的那些话。 “细致的快乐。” 宫理并没注意到林恩,她在发呆。 玛姆让他来看什么呢,是单纯昭示教会对林恩的控制力,还是某种对她的威胁? 简直就像是某种满足特殊口味的男妓表演。 而林恩突然闷哼一声,她转过脸去,看向林恩。 第262章 [] 只看到林恩弓着身子, 将交握的手更用力抵向自己牙齿,头比以往更低。 行刑者一直觉得林恩是块死肉,今天林恩竟然多了点反应, 他也有些惊讶起来,以为是自己变着花样表演抽人放血的技巧,让那个连被划烂腹腔都能自己捡肠子的林恩感到受不了。 行刑者更起劲了。 宫理看到一串血珠子甩在自己鞋前的地面上,渠道中更多浓稠的血液潺潺流动起来。 宫理并不太心疼林恩。她嘴上扮演严苛救世主, 可却没有要真的当救世主的意思, 林恩显然已经被这么对待很多年了。宫理怀疑甚至在更早之前, 以他的自愈能力, 他就是个放血工具人。 但她就是有点犯恶心。 可能是在末世长大的人不会相信主的存在。 她想到那些等待着主回应的信徒。她看到那些对这一切熟视无睹, 还相信人血喂大的“救世主”会让世界变得更好的神职人员。 就是有点恶心了。 “赎罪”结束,行刑者停止了行动, 宫理看到林恩身上的伤在血痕覆盖下快速愈合, 但他站起来的时候仍然踉跄了一下。他浑身是血,甚至头发都湿透了, 就像个从熊肚子开膛破肚出来的人形怪物。 他并没有冲洗自己,额头上的汗与甩在脸上的血珠混合在一起, 只是看了宫理一眼, 就拎着自己的盔甲, 赤脚朝外走出去, 走入了其中一道幽深的窄门。 宫理忽然想到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是蹲在花园里清洗满身的血。那血未必是别人的, 也可能是他自己的。怪不得他身上总有一股铁锈味。 …… 在那之后, 宫理就没再看到林恩光明正大的跟踪她了。 他应该不是动不了了吧。那“赎罪”估计有过很多次, 任何伤口只要不是砍脑袋估计对他来说都是皮外伤吧。 或者是被派遣去了其他行动? 总之林恩不在,宫理还是心里顿时少了压力。 在外头还在疯狂讨论西泽身份、想要呼唤着西泽出来讲学或者上节目的时候, 没有社交媒体账号、没有朋友、除了神学院时期学生照以外从未有过任何照片的西泽,引来了更多的好奇。 而宫理就像是对此丝毫不知一样,在阳光下花园的长椅上,在喷泉旁的石凳上看着报纸。 她也打开了脑内的联络器,听着那头蜕皮计划干员们的闲聊与嘱咐。 不过她就不知道甘灯在不在线了。 班主任道:“关于上次玛姆说的信息,战略部、行动部和对外关系部正在进行分析,但我感觉他们对此并非一无所知。” 宫理一边听着,一边展开报纸。报纸这东西在外面的世界早就是复古时尚单品了,但在修道院,还是会将网路上的信息筛选之后印刷成为纸张,给教士修女们阅读。 宫理看着看着,就看到了一小篇剪报贴在了自己的报纸上,看起来很不显眼。 字迹模糊,照片更是不清晰,更重要的是那条快讯的第一句就点名了时间: 2139年7月26日,在听港附近的某座小城市,爆发了类似瘟疫的病症,造成了城市内近千人陷入残疾,还有上百人突然死亡。 由于是规模较小的城镇,当地没有设立方体分馆,则是由当地公圣会驱散了恶魔,保护了一方平安。 听说这个“恶魔”有相当的扩散性,以非常快的速度就杀死或致残城镇内的百姓,有些百姓以为是疫病,甚至堵死管道紧闭门窗,但防御并未起效,也被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恶魔”所俘获。 而且“恶魔”会征用民房为它的巢穴,公圣会除了使用奇迹魔法之外,还带着剩余居民快速撤离,隔离那片区域,恶魔最终在那个无人的城镇灰飞烟灭,公圣会将所有恶魔的残骸带走净化了。 宫理皱起眉头。 这张小剪报是谁放进来的? 栾芊芊? 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想要找这个“恶魔”? “西泽主教。” 宫理听到一声呼唤,抬起头来,希利尔背着手站在他面前,俊朗年轻的面容上挂着柔和的笑意,宫理将报纸合起来,将那张剪报也夹在其中藏起来。 “外头关于您的传闻已经愈演愈烈了,他们要是知道您坐在这里闲适的看报纸,恐怕恨不得将拍摄无人机飞进修道院里来。” 宫理看着他,将报纸放在膝头,手指压了压礼帽:“是工作?” “总是工作。”希利尔笑起来,带着她往修道院内的方向走去,宫理将报纸卷起来,手背到身后踱步从鹅卵石路走着。 在他人眼中,可以说是修道院里最英俊的两个男人并肩而行,一个璀璨金发与天使面容,在阳光下散发着动人的光晕,一个垂头以帽子遮住面容,神秘又气定神闲的漫步。 他们二人一路从阳光下,走入了修道院地下的深渊中,但这次在向下的电梯中,他们没有停在上次的楼层,而是往更深处下去。宫理获得了更高的权限,也就意味着她可以进入更深层的深渊。 宫理仰头看着头顶的深井,道:“听说方体的分馆,都处于特殊的空间,甚至可以说不算是物理存在在某个地点的。那岂不是要比这个深渊还厉害的多。” 希利尔点头:“不但如此,万城的方体甚至没有对外的大型建筑,居民能力者的管理都依托在方体开设的小型街道办事处。他们不在地下,不在天上,就像是另一个次元,跟整座城市重叠一样。而且方体在各个地域的会馆,都有着神秘的互通渠道,可以说他们在天涯海角、又紧密相连。” 宫理长长吐了口气:“真是……这让人想抓他们都抓不到。” 希利尔也道:“这是方体立足与强大的根本,世界上有不知道多少势力、国家和组织,想知道方体是如何容纳自身的。” 是,他们当然不知道,方体的空间是一个曾经非常强大的能力者用自己的性命、以自己的身躯化成的,至今“灵魂”仍然保护着方体。 “不过我也听说,方体干员的死亡第一原因,就是任务,一个天灾任务死几十上百个干员都非常正常。也就是说,他们几乎没有因为跟其他势力冲突有过太大伤亡。” 宫理轻声道:“如果能真的找到方体所在的空间,对他们下手……” 希利尔笑了一下:“和这个城市交叠的方体,任何外人都难以被察觉到他们庞大的存在。” 宫理眯着眼睛,口气狂妄的补充道:“而当那个区域里陷入绝望的时候,恐怕也不会有人察觉吧。” 希利尔转过脸去看着宫理,笑起来:“是啊。” 深渊下层的空间,与宫理上次去的那一层类似,只是灰色的水泥墙面做出了苦修修道院一般的尖拱券,只是这一层显得更冷,连墙面上十字架的灯条光线都微弱了,好像黑暗无孔不入的吸走了热度与光亮。 每个收容的房间比上层的更大了,宫理他们站在一个个房间前,就像是而能得以窥视内部的十字架镂空窗更小了,大概也就半个巴掌大。 这里看到的东西更诡异。 有时候里面是一片绚烂的万花筒般的光;有的里头则是滴答着黏液却看不到实物,有的则像是复刻了一整间卧室。 宫理试探道:“我记得小时候会经常看到一些新闻,类似于公圣会驱逐了恶魔、净化了污秽并清理带走了残骸。会不会那些恶魔也是被收容进了深渊里。” 希利尔点头:“确实有一部分会。新国境内几十年来发现的圣物与邪物,或者说各种有危险性的东西,大多都被收容在了这里,有一部分造成过伤亡的,都会习惯被叫做某某恶魔。直到现在,也有些各地发现的恶魔,会被带入深渊封存。” 宫理皱眉:“安全吗?” 希利尔微笑道:“从未出过事。收容它们的技术是格罗尼雅提供给我们的。好了,我们要开始工作了,这一层内存在着许多危险性较高的圣物,需要你回溯它们的来源——” 他说着,将宫理带入某个大型收容间,她还没走进去时就感觉里头光芒四射,站在门口,宫理甚至被里头的光芒刺的睁不开眼。 无数烛泪溢满的烛台摆在房间之中,飘飘摇摇的烛火将整个房间照的通明,而在高处还悬挂着不知道几百瓦的刺眼十字架LED灯。 地面上融化的蜡就像是满地凝固的脂肪,厚厚的堆积着,墙面上、地面的蜡中还插着不少十字架,或是朴素的木头十字架、或是镶钻的黄金十字架,还有厚重的像是墓碑般的石头十字架。上百个斜立的十字架,让这里看起来像剑冢一般。 而且门内还有几位戴着银色宝冠,穿着华贵披衣的教士,双眼用蜡封着,抬起手中的十字架对房间正中的方向念诵着什么。 宫理以为是什么可怖的东西,希利尔与她一同踩上滑腻腻的蜡烛,往房间中而去。 宫理看到中间的石台上,摆放着一张打开的“三人海岛特惠五日游”的宣传单。 宫理:“……?” 希利尔道:“这是一件被我们称为是‘繁殖恶魔’传染的物品,被‘繁殖恶魔’传染的东西,会疯狂的进行复制、替换掉正常的同类物品。比如说就把这个传单扔到大街上、一夜之间所有跟纸、广告有关的物品,全都会变成这个旅游广告的样子,几百万张传单也会淹没街道。我们就希望你能借此找到‘繁殖恶魔’。当然我们说它是‘恶魔’,并不代表它一定是个活物。” “别担心,在这样压制的情况下,它无法复制,也无法影响周围。” …… 像这样的东西,在下层的深渊并不少,全都是被特殊收容物沾染的、影响的,宫理要做的就是触碰它们,找到它们的来源。 再由希利尔派遣其他的教廷骑士,或者外地的公圣会成员,去寻找这些特殊收容物。 宫理确实感觉到什么是社畜了,要搜寻的物品太多太复杂了,就是工作到几乎昏迷,清醒了就继续工作。有的物品甚至已经被收容数年,她要一直往前回溯,引发剧烈的头痛就没停止过。 每天不是流着鼻血回去,就是双眼满布血丝。 而回到住所之后,宫理还要跟蜕皮计划组讲自己搜寻的“特殊收容物”,让他们也同步搜寻或提防着。 希利尔突然化身无人性老板,几乎是都没给他休息的时间。 这些变化,也都跟玛姆跟他谈话有关吧,估计是不满意希利尔的工作进度。 最近这些日子,宫理回溯的物品,都很符合公圣会的收容标准。而像是跟橡皮屑相关的物品,希利尔再也没有拿出来让她回溯了。 想到那两次分别回溯橡皮屑和服务器,全都是在地面上的小礼拜堂发生的,宫理怀疑——这些跟希利尔私下想做的事息息相关。 之后,宫理的报纸不止一次收到了小的剪报,全都围绕着2139年让小城镇多人致残的“恶魔”。宫理见到过几次栾芊芊也在看报纸的身影,看来这剪报里的内容,应该就是栾芊芊想找的东西。 宫理后来工作的时候,都会在深渊中休息,也有空闲逛一下,她一是伺机想要安装方体给她的小型扫描仪,二也是想要找到剪报中提到的“恶魔”。 如果说方体的收容部,像是科学自然博馆,将存在的所有收容物不论善恶、危险或是否能利用,全都整齐排列不带情感色彩的展示收容。 那修道院深渊内的收容,就像是一座恶鬼牢笼,每一件东西都像是能被养育、被利用,且拥有强大危险性的。 宫理越是在深渊中漫步,越是心惊肉跳。 这里不像是收容处,而像是真正的“地狱”。她也真正意识到了这些“特殊物品”的能量,当年公圣会能用那个外神恰好能将力量融入灵脉,就轻易毁掉了春城。 眼前这座“恶魔宝库”,如果找到了合适的切入点,毁掉万城,毁掉方体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因此宫理更好奇,栾芊芊为什么也在这里寻找东西? 不过,宫理始终没找到那个能快速扩散致人残疾的“恶魔”,而栾芊芊也比她想象中要着急一些。 很快,她们就在小小的忏悔室里再一次见面了。 第263章 [] 宫理坐在忏悔室里, 玩着消消乐,栾芊芊从镂空窗处看到她在玩的无聊小游戏,有些震惊地看向西泽主教那张一丝不苟严谨的脸。 甚至连个跳过广告的会员充值都不愿意啊。 果然因为输了太多次, 光脑上显示出70s广告时间的界面,西泽主教这才放下光脑,看向栾芊芊:“我没找到,或许除了几张剪报外, 你应该再多一些线索, 它是什么样的东西?” 栾芊芊刚刚跟他说了好半天, 他却因为玩游戏而不理人。她差点被气笑了, 扮演多年的温柔好脾气被西泽主教破功, 她忍下来道:“我不知道。” 宫理看着她:“你不知道却要找这样东西?” 栾芊芊跟她对视:“对,我只知道它很适合为我所用, 我也认为它几十年前就落在了公圣会手里。” 宫理:“怎么用?” 栾芊芊眯起眼睛:“你甚至没有帮到我, 就要我回答这么多问题。” 宫理看着广告,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陷入被动的是你。首先, 你很想知道我的身份,你甚至在好奇那个对你来说很神秘的家伙, 为什么让你来找我帮忙;但你发现我却对你的身份没有太多疑问, 甚至也不做什么怀疑。你已经感觉自己在被注视着了, 不是吗?” 宫理换了个姿势, 广告结束后开始了新一局游戏,她的光脑还响着叮叮当当的声音, 游戏里的角色喊着‘哇你真棒!’‘太强了!’ 宫理继续道:“而你过往差点输掉了自己所有的底牌, 陷入了你根本没预料的被动局势里。你仍然想要绝地反击, 但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婚期快了吧,你要哪天登上绕月空间站?” 势单力薄的“山”一边隐藏身份, 一边策划谋杀池昕池元,但那个多年来精心准备的计划已经失败了。她陷入绝境,却似乎仍没有放弃。 栾芊芊直直望着她。 宫理以为她被吓到了,却没想到她缓缓弯起嘴唇:“……果然是你,幽灵。” 栾芊芊泛粉的指尖扣着镂空的窗子,眼睛细细看着宫理:“幽灵先生,还是幽灵小姐?我曾经以为你就是它,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细想你当时的一举一动,你与我接触的诸多细节。你不是它。它迷茫犹豫、自困自责。而你个性鲜明、胆大妄为、另有目的。” 宫理第一次在栾芊芊这张脸上,看到她如藤蔓般蔓延的有些恐怖的生命力。 她也在被栾芊芊分析着、观察着。 栾芊芊微笑道:“共演愉快,我很喜欢你的演技。那部电影我看了很多遍,特别是你死的段落。你是它注视的另一个人类?我该怎么称呼你。” 宫理终于关掉了游戏,交叠双腿:“你不是给我起了名字吗?幽灵。对于希利尔来说,哪怕是知道你想进入深渊,也不知道你的最终目的。但对我来说,这并不是太难猜的事情。” 栾芊芊看着她。 那目光反而像是在希望她说出答案。 宫理沉默片刻:“我在想,最方便将数据覆盖全球,绝不受外界环境影响又安全的服务器存放地,会不会是太空。在绕月轨道上。而你,从来没改变过想法。” 栾芊芊目光闪动,只是缓缓地笑了起来。 她笑得没有声音,宫理感觉仿佛是她独行多年的路,突然有人注意到了一样。 其实不难猜,只是宫理不愿意这么猜。 栾芊芊要带一个强大的杀伤性武器进入绕月空间站,她要在自己的婚礼上,彻底毁掉绕月空间站——连同移|民到空间站俯瞰地球的“上等人”与瑞亿服务器一同,毁灭在太空之中。 这是一个宏伟的计划。 更宏伟的在于,栾芊芊自身其实并没有强大的实力、没有得力的手下,这件事对她难于登天,但她就是敢干,敢编织计划并一步步走下去。 宫理一瞬间想说很多话,想说自己知道了她的不少事,但哽在喉头说不出口。 当下俩人的身份、场合不合适。 栾芊芊也不会想听任何怜悯或感慨的话语。 果然,栾芊芊闪动的目光很快平静下来:“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宫理摇头:“我是你的反面,你意志坚定我就随心所欲,我的目的,可能现在还没想好。但如果你能告诉我,希利尔的异心到底是什么……” 栾芊芊朝后靠去,脸藏进黑暗里,轻声道:“他小时候被叫做圣子,或许是因为他能力强大,或许是他幼年受洗的时候有奇迹显露,不过后来各个教派比较分裂,这个说法没人叫了。总之,他十几岁时就背弃了曾经的绘派,转而为自己造了新的十字架。” 宫理皱眉:“十字架上是什么?” 栾芊芊笑道:“是圣子像。” 哈?他这么自恋吗? 宫理:“你的意思不会是说他……” 栾芊芊托腮道:“我还能从他口中问出更多,甚至是帮你做点你不合适做的事情。要知道,在这个教堂里注意我的人更少,希利尔为我隔绝了大多数人的目光,只为了更方便他与我偷偷见面。但相应的——” 宫理也往后靠在忏悔室的墙壁上:“我会找的。但你要想想下一步。就算你找到了恶魔,但你要如何带走呢?” 栾芊芊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我听说,有些……可以寄宿在身体内。或者是寄宿在尸体内。” 宫理:“……!” 栾芊芊:“不过这就与你无关了。交流得很愉快。” 她站起身来,宫理听到修女裙窸窸窣窣的声音,栾芊芊的清纯脸庞在昏暗中古怪的动了动,宫理能感觉到她实际是个戾气、疯狂也心狠手辣的女人,想想当时瑞亿大厦顶层计划的参与者们后来被她处理的下场,就可见一斑。 她道:“……几个月前。谢谢你。” 栾芊芊表情奇怪得像是自己都不知道是哪个身份、哪个人格说出的这句话。 但她也没等宫理的回答,就走出了忏悔室。 宫理再低头看手里的消消乐游戏,忽然有些索然无味了。 …… 老萍笑道:“没想到在方体没人敢让你加班,结果到了公圣会反而让你受尽了压榨。” 宫理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将脑内的联络器开开关关,但那头甘灯似乎始终不在线,只有一些蜕皮计划组的干员对她的行为表示无语。 宫理在床上拧了个身,不肯起床:“我可是有野心又虔诚的主教,怎么敢摆烂?再说我能看到的,都是公圣会急于找到的收容物,当然是看到得越多,方体就越能陷入主动。” 老萍:“哼,虽然说我对他们怎么斗都不关心,但确实拿着工资也不能不干活。班主任跟我说,你放进去的探测器还是让他们识别出了一些深渊的具体的位置,和里头收容物的信息。” 老萍手中拿着那张剪报,瘫在藤条沙发上:“你怎么会找到这个剪报?这真的不是方体内的人拿给你的?” 宫理也只是碰碰运气给她看,毕竟是几十年前的东西,老萍的年纪说不定能知道一些。 听到此刻老萍狐疑的口吻,宫理一下子坐起来,笃定道:“你知道。” 老萍眯起眼睛:“次让我来扮演琼修女,就因为我就是出生在听港,年轻时候做过修女,我可以演得天衣无缝。2139年这个村庄出事的时候,我还真的去过现场,但我不是去对付这个‘恶魔’,而是处理遗体。” “断肢残臂到处都是,很多人都已经不像人了……我那时候还很年轻,负责给他们缝合遗体,可那怎么缝,你都认不出这个部件属不属于那个人,死伤人数绝对不只是几百人。” 老萍回忆道:“当时公圣会带走了‘恶魔’,但并不是被什么强大的主教击败的,没有你想象的神魔大战。而是公圣会将那片区域隔绝开一段时间后,‘恶魔’就被饿得万分虚弱,不战而败。听说他们将‘恶魔’带去听港。但这个东西的消息,我后来就没听说过了。” 宫理:“难不成你的超能力也是在那时候突变的?” 老萍娇笑起来:“怎么可能,我的针线活是在我将我老公的脑袋缝回身体上,缝得谁都看不出来的时候才突变的。” 宫理感觉对于这个恶魔,似乎有些熟悉,她正想问再问,就看到了西泽主教的光脑上发来了希利尔的消息。 她哀嚎一声:“……希利尔是什么自恋工作狂!” 但这次宫理去到深渊里,终于算是听希利尔嘴里说出了人话:“成效非常显著,我们这周找到了两件圣物。你这段时间辛苦了,要不要这两天稍微休息一下。” 希利尔不愧是男二,加班加的比宫理还猛,也没在他脸上留下痕迹。 宫理一边跟他往收容间走去,一边道:“这么快就能找到?我以为还要花很长时间。” 一拐角,宫理就在偌大的收容间内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风尘仆仆,暗银色铠甲上有好几处几乎能击碎他骨头的凹陷,他正站在一处石台前站立着,盯着那里的收容物。 那竟然是一堆颜色可爱的纽扣。 很难想象他像是从尸体堆里打滚出来的,竟然是为了抢夺一堆扣子。但宫理猜也能猜到,这些纽扣肯定也有特殊的能力。 希利尔微笑道:“所以说,术业有专攻,之前让你们强行组队是我没做对。给你两天休假,也是因为城内的献派教会已经发疯一样向修道院请示几十回,说希望你能去出席一次他们的安息日活动。” 宫理:“我考虑考虑吧。” 宫理没想到自己一开口,那头林恩的铠甲发出一点相撞的声响,他像是僵硬了一下,后退两步往旁边让开。 相较于之前他让其他教士畏惧的气势,此刻仿佛是他在畏惧宫理一样。 第264章 [] 宫理看着那堆白色泛黄的四孔圆形纽扣, 开口道:“这是林恩找回来的吗?” 林恩让开一步,并不回答,还是希利尔说道:“是。是从某个偷盗组织手中拿来的, 稍微有点曲折。” 懂了。林恩没少下死手。 宫理问道:“这堆纽扣也是圣物?” 希利尔并不正面回答,只是微笑了一下。 但其实宫理知道这件东西,她在方体的书中看到过,它叫做“注意力纽扣”。比如说当它被装饰在一个人的服装外, 能被人注意到的时候, 所有人只要视野里看到了这个人, 都会被这颗纽扣吸引注意力, 以至于忽略了那个人的所作所为。 当然装饰着这颗纽扣的本人, 却并不会受其影响。 在旧冷战时代,多次间谍行为的受害者在后续的调查中, 受害者都无法说出间谍的长相外貌, 甚至连性别和衣装都说不出来,记忆里只有那颗白色泛黄的圆形纽扣。 不过这纽扣也有个特点, 将它装饰在外衣上的人一旦脱掉衣服,这颗纽扣就有很大的可能性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脱落遗失”。 哪怕将外衣锁在保险柜里, 也无法避免这种“遗失”。 当人们最后找到纽扣的时候, 它往往在很远的地方, 像活物般成团聚集在房屋、街巷与仓库的角落里, 像是它们能在人类注意不到的时候瞬移、抱团一样。 方体收容部也收容了一部分这样的纽扣。 希利尔神神秘秘地不肯说,宫理也懒得问, 但她觉得这纽扣与自己白色法袍上的纽扣十分相似, 或许某些时候可以带走一颗。 希利尔正要说什么, 忽然一位教士快步来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希利尔神色变化,跟宫理道:“你若是想回去休息就休息吧。” 宫理扮演着有信仰的教会社畜:“不,上次回溯的那件物品,我没坚持住,我今天再打算试试。” 果然如宫理所想,希利尔也没能信任他到放任他在这里独自游荡的地步。 希利尔看向林恩:“那件物品也是有风险的。林恩,你陪着西泽主教一起吧。” 反正事后可以问他关于西泽的一举一动,林恩不会撒谎。 希利尔匆匆转身离开,就剩下宫理大眼对头盔,林恩站在那堆纽扣旁边一动不动。 宫理往外走去,她其实想要回收之前放在这里的扫描仪,但现在林恩跟着确实不方便。她转身往外走去,林恩跟上,走在了她背后,一身铠甲但脚步无声,宫理偏偏头,能看到希利尔再次乘坐了电梯,但不是往上回到地面,而是往下去往更深处。 还有更深处?! 宫理皱起眉头,这深渊真是工装裤口袋,啥都能装啊。 看着希利尔乘坐的电梯往下降之后,宫理漫步在走廊里,也打算再仔细找找栾芊芊说的那个‘恶魔’道:“你下一个任务是找哪件圣物?” 林恩不说话。 宫理背着手,就在各个偌大的收容间前的小窗处走走停停,偏头道:“是不想回答,还是不能回答?” 林恩:“……”头盔里只有更重一些的呼吸声。 宫理站住脚步,笑起来:“玛姆也给了我命令教廷骑士的权力,你是想让我命令你试试看吗?” 林恩也站住脚步。西泽神父已经很高了,林恩仍然能俯视他。 宫理开口道:“我命令你跟我聊聊天。” 林恩总算是开口了,他声音异常沙哑,简直像是吞了碎石沙砾一样:“……聊天?” 宫理:“你上次不是跟我也聊天了吗?有问有答。” 林恩嗓子眼里咕哝了一声:“找那个,复制传单的、繁殖恶魔。” 宫理:“哦。追查了有一阵子了吧,难吗?” 林恩:“……没有难或,不难。” 只有命令是吗? 宫理:“摘下头盔吧,这样聊天我不习惯,就像是头盔下面是黑洞一样。” 在宫理探头去看收容间其中一件圣物的时候,林恩摘下了头盔。 宫理回过头时,林恩垂着脑袋,他脸上竟然还有几道干涸的血痕,从额顶顺着鼻骨两侧流淌下来。他眉骨上有一道很重的伤疤,在眼皮上也有疤痕,头发也被这一道刀划断了一部分,皮肉长回来了,但头发没有,还是断着贴在额头上。 宫理知道他为什么说话声音非常沙哑了。 他喉咙处也有一处拳头大的伤痕,应该是整个被贯穿了脖颈。 宫理略显讥讽道:“挨完了一顿放血的鞭打,就上战场,有没有感觉自己离主更进一步?真想知道当时你满身是血‘赎罪’的时候,两手握着对主说什么呢?” 林恩伤疤凸起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沉默中显得十分丧气:“……没说。” 他本该在那时候默念祷文,应该祈求在这个虚假世界中为主沾满鲜血,所向无前,以求进入真实的世界。 但他当时在铁鞭挥起的声音里,听到了西泽点烟的声音,还有他不耐烦地换坐姿时衣服的窸窣声,他突然无法再集中注意力。 大脑中因为萦绕的烟味而空白,没有祷文抵御疼痛,他只感觉到因失血而发冷。 林恩也不太明白,他感觉西泽有种……主对待这个世界一般的气质,笃定又神秘,讥讽又尖锐。 灰蓝色眼睛每次看着他的时候,都让林恩有种错觉:西泽在透过盔甲看真正的林恩,而非骑士林恩、工具林恩,看着他的空空如也。 但西泽又对真正的林恩似乎高高在上,漠不关心。 就像现在,西泽看着他喉咙的贯穿伤,似乎有点悲悯又有些嘲笑。林恩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突然靠近一步,将汗透的铠甲内的围领往下拽了拽,露出脖颈给她看。 宫理一愣。 林恩:“现在还。吃不了,干粮。” 灰蓝色眼睛里有了笑意:“不会是想来向我讨糖吃吧。你开口的话,希利尔不会不给你糖吃的。” 林恩垂下有污迹粘结在一起的睫毛:“不能索求。” 宫理稍微理解了一下才明白,可能培养林恩的时候,就强调过不可索求,真就是苦修清教|徒啊。 哪怕林恩真的开口要到了糖,宫理猜测希利尔或者玛姆必然也会提出别的要求。 只有宫理这儿既能要到,也能白吃啊。 别的都是拿肉吸引看家恶犬,她这是拿糖吗? 但宫理并没有给他,转头看向了十字窗内的收容间,里头是一只奄奄一息的白色球形生物,它像个瘪了的皮球一样,柔软地塌陷下去。 数个类似于营养液一样的吊瓶环绕着它,将透明液体注入它体内。 宫理道:“这是什么?” 林恩失望写在了脸上,宫理看出来了,他之前木木的,不是会隐藏情绪,而是当时就没有情绪。现在有点情绪,根本就藏不住。 但他还是松开了抓着围领的手,凑过来看了一眼,哑着嗓子道:“融派。” 宫理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泥土味与汗味:“什么?融派的什么?” 林恩:“融派。救世主。” 融派看来是某个教派了? 宫理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融派的信徒信奉的救世主、信仰的神,就是这个东西?那融派呢?” 林恩:“散了。” 也就是说,曾经有个教派信奉的救世主,现在奄奄一息地躺在收容间里? 宫理:“是谁伤害的这个……救世主?” 林恩摇头:“不知道。玛姆放弃它了。” 宫理感觉到有点离谱,这些教派信仰的救世主,就像是当时春城的那个外神一样,看起来可怕又深不可测,但实际是可以被伤害并装在这个小房间里的。 玛姆,放弃它了。 就好像有一种,玛姆可以管理各个教派的“救世主”一样。 这些救世主本来应该像是圣灵一样,现在却像是个苟延残喘的动物似的在修道院地下挂着吊瓶。 宫理:“还有别的吗?这样受伤的救世主。” 林恩:“大部分都死了。” 大部分都死了! 意思是说在过往,有很多教派的救世主死了,然后教派也随之消失。 宫理突然笑了起来。 林恩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宫理觉得自己因为修道院某种“神圣”的氛围,陷入某种思维定式,就觉得绘派献派这些救世主一定是类似于更高维度的存在,是她根本不可能探究或伤害的存在。 但她不是没杀过“神”。 有些的救世主都死过,外神被她搓扁揉圆过,她当然也能杀别的“神”! 宫理逛了一大圈,走进了她之前偷偷放扫描仪的地点。这也是一间收容间,但石台上只有一片薄薄的金属羽毛,正是希利尔要找的圣物的碎片。扫描仪大概也就比拇指大一些,外壳有自适应的迷彩,藏在石台下方的凹槽里。 但林恩碧绿的双眼一直紧盯着她,几乎一秒都没离开,宫理也没法当着面拿走扫描仪。 宫理刚刚一直没有给他糖,也是等这时候。 她对林恩招了招手,从口袋里拿出塑料包装的糖果,道:“回廊上还是会有别的教士经过,要是被人发现我随便给教廷骑士糖吃,说不定也会惹来非议吧。尝尝这个,我很爱吃的。” 林恩戴着手甲,看起来不好撕开包装,宫理好心地替他撕开包装,递到他嘴边。 林恩眉眼里有点高兴的样子。他咬住糖果,却发现宫理的象牙白手指没有离开他的嘴唇。 他刚觉得舌尖的感觉有点不对劲,宫理的义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他紧紧蹙起眉头,不但酸得厉害,那糖还在舌头上有一点刺痛弹跳感。 他感觉太奇怪了,甚至想缩着脖子急急忙忙吐掉,但宫理却手指用力按在了他脸上:“别吐出来。尝一下,忍一下。” 林恩吃的都是没有味道的干粮,哪能受得了宫理捉弄人才用的超酸糖,他嘴巴里几乎要冒出口水来,嗓子吞咽着,脸都有些皱起来。他其实可以掀翻了宫理,但他却只是紧绷着整个肩膀没有动。 宫理头一次看林恩露出如此苦恼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 她一笑,林恩却不挣扎着想吐出糖了,只是看着她。 宫理觉得也跟他不熟,捉弄一下就算了,松开手道:“受不了就吐吧,我还挺喜欢吃这个呢。” 她松开手,林恩却紧紧抿着嘴唇,像是卯着劲儿对付、品味这颗糖似的,连脖颈上的青筋都像是在对着这颗糖使力。 而这会儿,宫理将手收回兜里,在她一只手捂着林恩的嘴的时候,早就轻松将那个扫描仪从石台上收了回来。 她两手插兜,笑眯了眼睛看着林恩:“不怕我下毒呀。” 林恩想开口说话,但一张嘴好像口水会漏出来,他抿着嘴唇,直到过了一会儿,他对着宫理张开嘴。 宫理意识到这是他在表示自己都吃完了。 宫理差点脱口而出,夸他很乖。 林恩嗓子好像好了一点:“不怕毒。不会死。” 啧。下毒不行、外伤也无用。真是个锤不死烧不烂的家伙啊。 她却笑容更大,从将藏在手中的扫描仪混进口袋的一堆糖果中,然后拿了另一颗糖果,塞给他:“这是之前的口味。嘘,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林恩手甲包裹的捆着皮质绑带的手,从她手中接过糖,紧紧地攥着。 不知道养出林恩的人,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想。但宫理也意识到,两颗糖让他露出纯粹的模样,却不可能收买他,一声吹哨,林恩到底会听谁的命令呢? 第265章 [] 宫理答应去参加献派的安息日活动。 要去的教堂叫圣献天使大教堂, 在城市核心地段,紧邻CBD商圈和万城奢侈品一条街,近轻轨地铁口, 建筑气势雄伟,算是献派最大的教堂之一。 但她没想到,对面圣献天使大教堂的大主教,也是个营销狂魔。自从他确认西泽主教会来参加安息日活动, 竟然买了好几个沿街广告位, 还买了toutube广告条, 那些海报上都是西泽在网络上最火的几张盛世美颜神图。 还有几乎是不论在什么平台上网都会蹦出来的土味小视频广告。 就是那种配着烟花特效和流行音乐, 把照片反复放大旋转, 加上天使翅膀特效,凑成一条题为“这个男人, 让我相信了主的偏爱”的小视频。 而且, 这次安息日活动也与这座教堂一年一度的千人祈祷会一起,一般是由大主教和众多主教一同传递福音, 而后由信徒们一起祈祷。 但万城这样的繁华都市里,很多人更爱追逐网络上那些八块腹肌分享健康饮食的神父, 或者是在线上告解室里对修女痛哭流涕说用插件强X了室友的电子宠物的故事。 现实中参加安息日活动的信徒并不多。 大主教往往要靠跟周边商城合作, 来教堂参加安息日活动就发旁边商场的满减劵, 才能让活动当天的教堂广场人挤人。 可这次有了西泽! 别说满减劵了, 报名要参加的人太多以至于这位大主教不得不开通了线上预约系统,要大家摇号参加活动。能来活动现场的号在黄牛手中转瞬就卖出天价。 甚至连柏霁之都摇了个号。 他一直有关注着西泽的各种消息, 但这个“宫理的现任”却一直没有对外露脸, 直到这次全网到处都是他安息日活动的广告, 柏霁之才点进去,犹豫再三, 反正不缺钱,就付了1500的预约金。 柏霁之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离谱,他不应该这么关注对方。柏霁之也想着摇不上号就算了,他就忽视这个人。 ……但他一次就摇到了名额。 柏霁之并没有像那些信徒早早过去,他到活动即将开始前才往圣献天使大教堂而去。他本来想让平树跟他一起去,但平树说是有收容部的重要工作脱不开身。 他下午到的时候,广场上已经挤得水泄不通,雾霾的灰暗天空飘落雨丝,柏霁之戴了个鸭舌帽,把耳朵压在帽子里,风衣外套也遮住了尾巴。他可不喜欢来人多的地方,更不喜欢跟别人摩肩擦踵,被其他人衣服的布料弄得尾巴毛全是静电。 看到那么多人挤在广场上,柏霁之转身就走,他想去旁边几个围绕着圣献天使大教堂广场的繁华商城内,买点甜点顺便看一眼。 但他发现商场里也是人满为患,特别是靠近教堂那一侧的天幕玻璃处,挤满了人群,还有很多人用光脑摄像头拍摄着,将镜头放大再放大。 广场被电子围栏拦住的人群前,是教堂面前的台阶,湿滑地面反射着教堂里的灯光,以及投影在半空中的幡旗、十字架与蜡烛。 甚至还有人穿着宗教T恤,有些夸张地还印着西泽照片的卫衣。有人粉色蓝色头发上披着白纱说要做西泽的修女、西泽的信徒;有人则是捧着电子蜡烛,在颂唱着自己编的hip圣歌,把里面主的名字全都替换成了西泽。 真是可笑,这群人没几个真的了解公圣会,只听过西泽几句话,就在报团的议论、自己的脑补与对现实的绝望中,把西泽视为了精神偶像。 柏霁之坐在距离玻璃十几米的甜品店里,喝着加了六块方糖的红茶,露出不屑的表情。 …… 甘灯知道万城永远不缺红人与浪潮,但宫理几次变换面孔在万城人人皆知,他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天生吸引人眼球气场。 实在是擅长搬弄人心,冒头出彩啊。 甘灯坐在对外办公室一角的单人沙发处,看着光脑上关于西泽的各种言论与直播,一边听着外面的干员在汇报。 班主任道:“在宫理将扫描仪的数据回传之后,我们这里摸排到了不少深渊的情况,关于深渊内现存的一些收容物已经发您文档——” 班主任在外间看了一眼打开的木门,只能看到正对木门的办公桌空着,但房间里传来了拐杖的声音。 班主任连忙继续道:“关于宫理提及的,修道院正在搜寻的几件收容物,其中两件已经被寻回。另有一件似乎最近出现在了万城附近,是由教廷骑士林恩负责搜找,是否需要继续跟进,如果对方再次闹出屠杀丑闻——” 屋内响起的不再是拐杖声,甘灯开口道:“不必。出事了再推波助澜即可。在万城附近的收容物是?” 班主任看向一旁收容部的干员。 对方展开平板:“这件物品有过发现记录,当时定级为A级,收容物名称为:聚集性病毒营销繁殖扩散物。对它的形态没有描述,应该只是发现了它的表象,而没有捕捉到实体。最早发现是在西盟与新国的信息战中,它能短时间覆盖大量可用信息,并在消失后留下痕迹。” 班主任对身边的干员露出了鼓励的笑容,像是觉得他说得很好。 办公室内没有了声音。 既没有这位委员长的说话声,也没有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过了片刻,传来了一深一浅的脚步声。 班主任抬起头就看到甘灯站在了办公室门口。 她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微微颔首道:“委员长,这位是我们收容部的——”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甘灯声音含笑道:“初次见面。上次托你带了些宫理的私人物品,麻烦了。” 班主任脑袋一僵,就看到她以为会担惊受怕的平树从旁边的椅子上站起来,对甘灯也一点头:“小事而已。不过她应该只是暂时一用,如果不再需要那些衣物了,还可以拿回来,我放回她的住处。” 班主任悚然的目光看向平树和甘灯。 平树说话声音不大,总有点不太有立场和主见的轻柔口吻,但现在听起来却也丝毫没有面对委员长的紧张。 而且班主任看到平树还抬脸直视着甘灯。 像是两个人在目光对视。 但班主任的权限是看不清甘灯的容貌,只能看到一团蓝色的光线,但平树的反应却像是能看到甘灯的脸一样。 怎么会……平树的权限不应该比她低吗? 甘灯似乎露出微笑,对平树道:“你似乎见过我的样子。” 平树垂下眼:“确实。我曾经见过宫理记忆的几个闪回片段,看到过您。” 甘灯没说话了。 他确实没法问是什么样的记忆,回想一下,在宫理的记忆力,或许他根本没多少体面的样子。 他也不知道什么机会会让平树看到宫理的记忆—— 班主任打破了沉默,尴尬笑道:“因为您说过,蜕皮计划的这一部分涉及宫理的安危,希望尽量少的干员参与。而平树是在学员时期就跟宫理关系很好的,我就想着……” 甘灯点头:“我知道。继续。” 办公室外面的会客厅有两排座位,班主任和平树坐在左手边,甘灯则撑着拐杖坐在了对面,他身后是落地的玻璃方格窗,外面是虚假的花园与阳光。 平树也坐回了凳子上,看着平板继续道:“深渊内的收容方式,确实和收容部的收容方式有些类似。但是在深渊内的收容物,未能查明的也有很多,可以清楚地发现其中有一些显然属于外来生物的范畴……” 对于收容部的事,没有谁能比甘灯更了解了。 他一直以来让收容部依旧整理报告,只是不想暴露自己“所知”的范围。 甘灯耳朵里听着,也在观察眼前的平树。 在平树陪着宫理北上去散心的时候,他就调查过平树。过往生活一塌糊涂混乱的黑户,在万城混出过不少头脸,但五年前又抹掉了大部分的痕迹。 甘灯甚至还找回当年夜城考试的录像来看,不论是录像,还是眼前,都让他觉得大失所望。 看虽然清秀,但各个方面都不算出众,而且也显得非常人畜无害。 让甘灯都有种错觉:仿佛他们之间没有硝烟的交锋,都是甘灯自己忌妒心太强脑补出来的一样。 甘灯甚至觉得,他应该是那种很会隐藏自己本性的人,比如说看起来低调温柔但实际占有欲很强;比如在宫理面前伪装出善解人意的样子,实际另一面残暴又耐性差。 根据甘灯的调查,平树过往的某些所作所为,是明显有隐藏“另一面”的,但现在看来…… 眼前这个人并不以普通为耻,并不觉得自己烟火气到庸俗,看起来像是平树耍了高段位的手段,但他的一切所作所为又是在以“为宫理好”这个逻辑下是通顺的。 甘灯也在思忖:宫理非常敏锐,如果这个平树真的藏着很不招她喜欢的另一面,她不可能察觉不到…… 平树报告了收容部的许多调查结果,但甘灯那边没有回应,他抬起眼来,却发现甘灯的面部已经又变回了一团浅蓝色的光芒。 他又把权限改回去了! 现在甘灯是不是在这团光背后盯着他,平树也不清楚。 他确信了。这个委员长是最不爱露脸的之一,明显是并不以自己的容貌为荣的,再联系传闻中他的一些经历,他可能有些介意被别人窥视与猜度。 但刚刚他却露出脸来,像是以那张脸为武器一样——他对自己的容貌是有自知之明的。 平树觉得自己的心思被他一眼看透了;但又像是平树自己也看透了甘灯。 这位委员长在宫理的事情上做不到像对待蜕皮计划这样放长线钓大鱼。 或者说宫理这不是鱼,是巨鳄,谁也没把握这长线放出去还能收得回来。 在班主任和平树汇报完之后,甘灯确实觉得平树很适合收容部这种需要心思细腻、见多识广的人,他对于平树在蜕皮计划里暂任计划部中层之一没有什么意见。 但他也非常自然的在两个人要离开时,挽留了平树:“不论问谁,都会说你是宫理的好朋友,我能占用你片刻时间,跟你聊一聊吗?” 甘灯在淡蓝色光辉下露出微笑。他对平树报以敌意,只会让护短的宫理感觉他“越界”。那只要他将平树真的当做是宫理的好朋友,相信在这个过程中,会先受不了的是平树吧。 …… “我们圣献天使大教堂,也有十几位见过献天使的主教。”对面矮胖的男人介绍道,他姓李,正是邀请宫理前来的大主教。听说在皈依主之前,他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开发商兼二道贩子。 宫理在闹市区中的大教堂内踱步。不像是绘派那样到处都是雕像绘画装饰与花纹大理石,献派教堂一般都是纯粹几何形的红砖建筑,看起来似乎有几百年历史,但墙角仍然有2150年筑的字样,说明这教堂还没三十年。 说是这红砖的红,意味着献天使的满身血污。 只不过这里比其他的教堂更现代化,从窗户可以看到投影在雾霾中的箴言、幡旗与十字架。 大教堂正门前方还有一面十六个格子组成的忏悔墙,每个格子大概都有两三米高,格子里镶嵌着白色灯条,照亮格子里摆放着白色雕塑,是眼睛、耳朵、嘴巴、手、脚与内脏。 而广场上也有许多大型的长椅,是巨手五指张开拍在地面上的雕塑,人们可以爬上去,坐在指甲与关节处休息。 在没有礼拜活动的时候,这些巨手长椅和内脏忏悔墙也是网红打卡点之一。 这位李大主教非常擅长以奇观吸引着教众啊。 宫理驻足在窗子前,看着窗外的人群:“那些见过献天使的主教,都是献出的哪一部分?” 李大主教道:“都有,有一位最虔诚的,献出了自己的腰部以下呢!不过说来,献天使真是在于我们的位面之上吧,我知道的那几位主教被献天使召唤,全都发生在不同的城市,甚至是在边陲村落的小教堂。” 宫理皱起眉头,她翻阅过西泽很多资料,记得西泽是在听港的礼拜堂内“见到”献天使,事后也说记不得献天使的容貌,只记得祂低垂的羽翼、含泪的眼眸。 宫理道:“那是我孤陋寡闻了,听港也有许多见过献天使的教士,得到了祂的赐福,我便以为献天使离听港更近呢。” 李大主教却摇头:“要这么说,还是离万城更近呢,说献天使也会惩罚恶徒与叛徒,只夺取而不给予,恫吓而不抚慰。最近这两年,万城也有不少信徒或非信徒说自己被献天使惩罚了,哭着来到这里祈求献天使原谅呢。” 宫理皱眉:“非信徒也会见到祂?” 李大主教笑起来:“这说明因为我们的信仰,祂的力量也逐渐恢复了,在我小时候,献派才刚成立,当时完全就没名没气,来传教的人装着义体、缺胳膊少腿,完全都不像神父,我们都用石块砸那些献派神父玩。或许也是我犯过错,献天使才始终不愿意召见我吧——” 像是门派、教会,因为其历史实在浅薄,往往都喜欢用古老神话或者上古传说包装自己,并不袒露真实的发展历程。 李大主教小时候,献派才刚成立? 宫理笑道:“不可能吧,您多大了?我以为您也就三十岁左右——” 李大主教引着宫理往外走去,二人身侧是不少穿着黑红法袍的主教,外面人声鼎沸,闪光灯与光柱像是在数万人演唱会的看台一样。 李大主教喜上眉梢,也哈哈大笑道:“我呀,我都四十五岁啦!” 第266章 [] 李大主教小时候, 就听他的行为,假设他是狗都嫌的七八岁年纪,那时候献派刚成立, 也就是三十多年以前。 ……献派的历史真够浅薄的啊。 宫理有种预感,公圣会虽然是原先各地宗教的变种与延续,但现在能看到的许多教派,特别是新国的这些不大不小的教派, 历史恐怕都不会很长。 那这些教派与救世主, 是“人造”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李大主教感觉西泽能跟他聊几句天, 就觉得西泽性格不像传闻那样难以相处。他邀请西泽跟他并肩一起往外走, 宫理却站在恰好被无人机与闪光灯照不到的门内阴影里, 两手在法袍腰带前交握,客气道: “不必了。要知道我对您目前并无所求, 但您恐怕会因为卖票和转播权大赚一笔。您要是不想以后还债还太多, 此刻还是少利用我一些吧,否则怕是要迟早还债。” 李大主教一愣, 露出了更大的笑容:“我们万城献派所有教士、信徒,都是您的家人, 这不是还债, 是我们想要对您鼎力支持。今天的这些收入, 必然也有您的一份!您要知道, 希利尔曾经是绘派的主教这一点,就给绘派带来了多少信众;我们献派有了您, 那就是——” 细谈的都是生意吗? 身侧主教级别的教士穿着白袍鱼贯而出, 宫理也对满眼放光打着算盘的李大主教冷淡一点头, 随着其他人一同走出去了。 耸立的石柱之间,神职人员们列队而出, 人们翘首以盼,似乎有人先用镜头捕捉到了西泽的身影。 广场上方甚至有独家授权的媒体在动用无人机拍摄,柏霁之对这个浮夸的时代有些无奈,而他想要看清这个令人讨厌的“风云人物”的办法,竟然是看直播。 先是白衣的主教,之后是穿着黑底红边法袍的红衣主教,人们找了半天,才找到西泽主教的身影,他站在较为靠后方的位置。 其实从柏霁之看直播的角度而言,他除了好看点,跟其他的主教相比并不显眼,白色的法袍与身边人无异,只是他戴了副眼睛,祈祷的时候才能更明显地看出他,因为众多神父交握在面前的手,只有他的是象牙白色。 不过献派的教士中,不少都有缺失|身体部件的,大部分人替换的都是献派统一制作的白色义体。 为了和赛博改造派区分,也为了表示对科技的抵触,献派的义体都雕刻着最模仿人类的线条与骨骼,只有最基本的功能。比如说她旁边的教士的眼眶里,就是两颗象牙白色的没有瞳孔的义眼;她身后的一位年轻教士法袍上挂着人工肾的排液袋,看来是献出了脏器。 无人机逼近了广场,围绕着他拍摄,有些人在网络上叫嚣起来:“为什么要让他站在这么后面,人家都已经进修道院隔绝世间了,请他出来参加活动也就算了,还不给个前排的位置。” 有人则说:“就应该灭灭他的气焰,要真把自己当主的奴仆,就别搞特殊。” 活动逐渐进入正题,传播福音的活动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全世界的信徒可以匿名向圣献天使大教堂留下问题。 而在这次活动上,每个主教会依次上台抽选问题,以神父的方式对信徒的问题进行回答。 基本上不是问自己生活中的苦难,就是问世界、问天灾、问意义,相比于大道理,神父们更擅长讲爱、讲脆弱、讲幸福。 以前经常来献派的听众,听着李大主教讲起“我们即是脆弱,我们庇护脆弱”或者是“爱人与渴望被爱正是人类的天性”之类的,还能感动的流泪。 但此刻上台不论是讲什么的主教,下头都跟听烂大街段子的观众一样,一片倒喝彩声。 连宫理都感觉,西泽主教这粉丝群体够极端够讨人厌了。 不过李大主教也预料到了这个场面,他故意拖到有些群情激奋的时刻,将宫理请上台来。 宫理在飘落细雨的昏暗天色中,向神父传播福音的石质十字架讲台而去,身影反射在湿漉漉的映满四周五彩斑斓广告的石砖地面上,他踏开水洼,走上了讲台。 周围爆发了欢呼尖叫,也有窸窸窣窣的低声耻笑与看热闹声。 无数镜头拉近了西泽主教不苟言笑的戴着银框眼镜的脸,他并没有让周围安静或维持秩序,只是在讲台的光脑处,抽选全时间献派教|徒的问题库。 为此,李大主教还准备了一台专门的投影仪,只要选中了的问题就会被投放在雾霾之上,几乎这附近街区的人一抬头就能看到。 然后人群就看到一个问题出现在了已经被周围广告光幕照得脏得五彩斑斓的雾霾上: “我们是不是该停止问意义?” 一小部分信众和一大部分凑热闹的人眼睛紧盯着这个问题,盯着被光柱照射的一身白袍的西泽身上,觉得这个问题太适合西泽回答了。 快来吧。来一点振聋发聩的话语。 来一点对这个社会的痛斥! 我们听多了柔软的话语、美好的期许、消费主义的快乐生活,我们要来点凶狠的!猛的!辛辣的! 炙热的!纯粹的! 但站在台上的西泽,却似乎点了一下刷新。虽然这个抽选问题的界面,有刷新并重新抽选的功能,但之前的神父们都没有用过。问题都已经被这么多人看到,跳过去岂不是示弱? 而她把刚刚那个问题跳过了! 不止如此。 她读完了下一个关于面对社会不幸总是情绪低落的问题之后,鼻腔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像是嘲笑、像是漫不经心,就又把这个问题刷新过去了。 然后就是不停地刷新、重选。 雾霾上投影着问题不断切换,简直就像个虽然性致勃发但口味挑剔的人在逛porrrrnhub,翻了三十页都快过劲儿了还是不肯随便将就。 现场观看的人们和线上看直播的观众的议论声,都渐渐响起来,甚至形成乌压压一片的嘈杂或叫喊声。 李大主教也有些慌张,他可是打算在西泽讲话的时候造势的,但现在西泽迟迟不讲—— 他做了那么多传单! 当问题因为重刷了太多次,又抽选到了第一个问题时,西泽终于发出了一声轻笑。 很多纯粹来围观凑热闹的人群已经骂骂咧咧开来,西泽却也不要他人安静,就混在无数谩骂声中,道:“……恶心啊。” 西泽合上了桌子上的经书与光脑,连接不良的投影仪只在雾霾上投下了: “404 Not Found” 像是印证着人间与主之间的连接不良。 “我只看到了一群人只在问自己,只把宗教当成了解决自己问题、获得平静的工具,就像是心理学课程与瑜伽理疗课程一样。”西泽撑着讲台,看着旁边商场外的巨幕广告,与朋友闲聊一样,时不时他离话筒太远,时不时有风吹散了声音,他也不在意。 “想听人生意义,因为太爱自己,爱到怕自己毫无意义。想要虚无主义,承认无意义的同时也拒绝奉献与从众,说白了还是认为自己是重要的——重要到如此看重自己不从众的选择。” 前排的人从音响中听清他的话语,他们觉得身边人有些聒噪,拼命说让旁边人小点声,安静像是浪潮一样,以他为圆心扩散开来。人们渴望听到这些批判之语,但若是它来的太快太符合期待,他们又迅速厌倦。而西泽主教像是张弛有度的将人们松绑又拽紧,要他们难以抵挡。 “越是自认特立独行的人,越是来到我面前,想听我用辛辣的言语刺|激得你们浑身发麻,想让我说几句鞭辟入里的话语成为你们社交媒体的短文,然后怒喷其他人,遗世独立。” “还有这些问题。还有你们这些眼睛。真是自我意识过剩的人类,真是爱死了自己的人类啊。”西泽脸上显露出了无聊与厌倦:“多少人,一辈子只在巴掌大的屏幕里刷着别人的文字、看着迭代的广告、看着别人加工过的愉快与苦难,就开始深省、思索。” 宫理其实此刻明白,她不论说什么,都会是风口浪尖。 那就先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与聚焦,让他真正稍显传教的话语前,以行为与责骂,以嘲讽与挑衅引起足够多的注意力。 她知道,这会儿恐怕是那些等直播等烦了的人,对他抱有嘲讽态度的人,还有那些漠不关心的人,早就在头顶404的投影与热门话题的推送下,开始关注她了。 多好笑,此刻还必然有一大批人群觉得“这虽然也骂了我,但我已经醒悟了,他肯定骂的是比我更讨人厌的那些人”。 时机差不多了,一直乱喷是无法“固定粉丝群体”和“强化偶像崇拜”的,是时候该来一点放缓与指引了,能够凑热闹来到这里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很容易被情绪与浪潮裹挟的人。 “有些人说,在你这样主的狂热信徒眼里,人类就是蝼蚁,就是行尸走肉?不,你若选择足够爱自己,或足够谦卑自低,都是接近主的路。但又有多少人爱自己到一直有着身而为人的高傲,能坚持一路自省与寻找,能抵御迷茫与诱惑?又有多少人能够谦卑到克制自己的得意,时时刻刻信赖主、聆听主?” 她此刻再说这些话语,场下再也没有嘘声、嘲笑声与议论声,刚刚扩散的安静像是某种强烈的共振,压在每个人心头。 宫理看着那些似乎微笑似乎含泪的眼睛,她太明白了,这样操控情绪中,每个人在不太明白发生什么的时候,就进入了某种集体无意识状态。 甚至包括蹲踞在商场高处一角的林恩,他并不是来保护宫理的,只是搜寻圣物的痕迹追踪到此处,但宫理的话语就像是有某种魔力,让他驻足聆听,紧盯着静止不动的人群中,唯一被灯光照亮的白袍身影。 他头顶没有圣光,只有雾霾的光污染;脚下没有地毯,只有水洼积蓄的广场。 林恩从头盔的目缝里看着西泽的身影,有些怔愣。突然,有几架无人机掠过广场上空,打开了机身上的货仓,无数薄薄的电子薄膜做成的海报传单,就像是雪花一样在广场上方飘洒散落! 不止是传单,在圣献天使大教堂正面的红砖墙壁上,也有了西泽半身像的巨大投影。 “新·圣子降临!” “是宽容还是自省,是博爱还是狂热?” “你如果一直迷茫,便是走错了路!路是窄的,门是小的,叩响献派的门,看你是否是能在新圣子的鞭策下,走到小门前的人!” 连林恩都意识到了,这些传单似乎在直接挑衅希利尔对外的“圣子”传言,甚至是打压希利尔的讲道与福音! 而西泽主教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些传单,他抬起手来接过一张传单,端详片刻后发出了一声冷笑。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气息似乎出现在了广场附近—— 林恩猛地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繁殖恶魔最经常出现在人群聚集、病毒营销与重复刷屏的地域,难道现在繁殖恶魔也藏在了这附近? 第267章 [] 在甜品店的柏霁之也注意到了不对劲的气氛。 或许是他总听宫理嬉笑怒骂一切事儿, 也或许是他对西泽早就有切实的敌意,此刻他虽然佩服西泽煽动情绪的本领,却并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柏霁之游离之外的情绪, 与他天生动物般的敏锐,让他感觉到某种了力量正在从广场上蔓延。 与此同时,直播中不少平台都报道了这些传单洋洋洒洒满天飞的事情,甚至有些已经起了标题: 《剑指希利尔?!西泽意图成为新圣子!》 《是传播福音, 还是利欲熏心!今天你有没有成为西泽的信徒!》 人群中无数高举的光脑的屏幕, 亦或是像苍蝇一样在教堂广场上飞舞的无人机, 都对准了手拿着一张传单的西泽。 西泽雪白法袍被聚光灯照亮, 像是在台座上被射灯环绕的切割钻石, 他脸上的冷笑也被所有镜头捕捉到。 他半晌都没有发出声音,就像是凝固在那里。 宫理并不是在发呆, 她之前视野右下角经常冒出一些提示, 基本都是数值增长类的,但随着她各项数值越来越强, 升级越来越慢,很多数值都长期不再增长。 上一次密集增长, 还是在她当缪星的时候, 飞速增长的魅力值。 而红毯计划之后休息的几个月, 宫理都过得比较平稳, 连打架都很少了,数值变化更是少得可怜, 只有上次上电视之后, 他的魅力值增加了几点。 宫理也已经不在意了, 魅力值卡在五十多已经挺久的了,反正什么都够用, 但从她在这里讲第一个字开始,右下角就一直在跳动提醒。 直到突然跳出一条: 魅力:70 解锁新标签:【万世巨星】 【万世巨星】:你将成为许多人眼里的核心,他们会对你的行为动机进行自己的脑补;行动将更进一步调动身边人群的集体情绪,引发他们的刻奇行为。 宫理拧眉。难道是她的煽动力与当初小黄鸭时候相比越来越强,跟魅力值一直在提升也有关? 那现在的【万世巨星】标签也没有太大意义,她已经能做到这点了。 此刻漫天传单翻飞的混乱中,宫理目光从传单上挪开,收起几分冷笑:“圣子吗?下次还能编出什么名号呢?” 她声音不大,很多人都没有听到。 争抢传单的混乱之中,西泽接下来的话语随着麦克风爆发的尖锐蜂鸣声而划破了嘈杂:“扔掉吧。也忘了我说的话吧。我都已经是生意的一部分,又有哪句话可信呢?” 他面上带上了客气的面具,仿佛刚刚斥责他们,又露出真容的是另一个西泽。 人群寂静下来,望着西泽灰蓝色的眼睛,只感觉那双眼里满是对人们凝视与嘲弄。 有些人只感觉眼前发黑,仿佛是通向真与主的大门,向他们关闭了! 甚至前排的人群与信徒,却因为他的拒绝与冷漠,而向他尖叫朝他蜂拥过去:“西泽!西泽神父!不!” “从今往后,你们见到的我,都与我无关。” 西泽只扶了一下眼镜,对着麦克风说了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往讲台下方走去! 无数闪光灯疯狂闪烁,却只捕捉下了西泽转头离开,大步踩在水洼上,朝空旷的广场深处走去的背影。 无论围栏后的信众与围观者如何呼喊,他头也不回走向了教堂正门,在偌大的广场上,白色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却有无数飞行器的光柱打向他的背后,只看到白袍翻飞,衣角上都是污水的灰黑色。两侧十几个戴着镶嵌珠宝十字架,满手扳指的主教想要上去跟他说话,却根本不敢上前。 也不知道是哪家媒体先拍下照片对外公布,西泽背着手与十几位主教背道而驰,一个人走向昏暗笼罩的教堂。明亮灯光下,无数信徒伸着手在围栏那头呼喊着他的名字,他却脚步不停。 “西泽主教在安息日活动愤然离场!” 这张图比那个“新·圣子”的传单,更快蔓延在网络上。 柏霁之因为那股奇妙力量而起身靠近商场玻璃天幕时,看到在玻璃天幕张望西泽的人群几乎人人手机里都是他转身离开的视频或照片,他们都激烈地讨论着,甚至趴在玻璃上想要看清外面。 就在这个时候,先一群人爆发了叫声:“等等、教堂外面投影的图案怎么变了?!还有商场的广告也——” 柏霁之猛地转过头去,只看到说着话的青年张望着教堂,却没注意到光脑上西泽的背影像是卡壳般跳跃闪动着,而瞬间,青年身上穿的带图案的T恤,那图案突然变成了西泽背过身去的照片! 不只是他,周围所有的图案,地板上的广告贴画、年轻女子包上的LOGO、商场内部的投影广告、男女厕所的标识、路人袜子上的卡通笑脸——一切正在以飞快的速度被替换成了西泽的形象! 但都不是西泽的正脸,而是他转过头去不看众人的那个瞬间! 眼前只有西泽西泽西泽西泽,发光的西泽、混色的西泽、金属镂空的西泽、丝质布印的西泽,就像是网络空间内元素被统一替换的bug一样,眼前所有的图案都在眨眼间变成洗|脑污染般的西泽形象。 ……人群慌乱起来,有的人抱头尖叫,简直像是某种天罚降临了。 柏霁之知道,这种异常恐怕是由天灾、能力者或者特殊收容物造成的,方体肯定要介入的。而看到现在整个商场都快变成西泽博物馆了,他咬牙:果然这个西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他搞出来的鬼,想展示自己的“神力”吧! 柏霁之一边呼叫行动部同事,一边翻过围栏跳到商场一楼,往西泽的方向而去。 宫理听到身后的惊呼声,抬起了头。 她看到本来投影着“新·圣子”与西泽巨幅照片的教堂外墙,那投影突然变成了她转身离开的照片。 而且是一张他背后的近距离胸像。 这种照片很少有拍人后脑勺的,西泽的两个巨幅后脑勺照片在教堂上,显得有些诡异。 但这还不是更诡异的,宫理突然看到教堂的数个窗户闪烁明灭的光亮,像是里头有光海在飘荡一般,突然教堂上方数个窗户被里头的东西一下子挤开! 无数电子传单从教堂的十几扇窗户像是呕吐般喷射而去!电子传单瞬间堆积在地面上,像洪水般滚动淹没宫理的脚踝。 夜晚的强风搅动那些传单,像是暴风雪一样吹向人群! 宫理快被疯涌来传单淹没,数张传单糊在她身上,她拿起一张来看—— 并不是之前李大主教洒出来的圣子传单,传单上全都是他离开讲台、独自逆行在教堂前广场上的照片,照片下方一行白字: “今后你们见到的我,皆与我无关。” 不,这不可能是李大主教预先准备的。这一幕也就发生在一分钟前,任哪个媒体也来不及设计制作这么多电子海报啊—— 宫理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词。 “繁殖恶魔。” 公圣会找的它,竟然出现在了这里吗! 说是重复性信息、病毒式营销、集体主义行动最容易吸引它的到来,那刚刚李大主教播撒的传单、信徒与观众们被她调动起来的情绪,简直就是最吸引“繁殖恶魔”的温床。 她转过头去,在漫天飞舞的传单中,她看到周围商场、建筑外围的电子屏广告,几乎全都变成了西泽的背影。 甚至连圣献天使大教堂广场上十六格子的发光墙,那些手眼鼻耳全都变成了白色大理石的西泽头部的雕塑,只是那雕塑面朝镶嵌着灯条的格子内部,只将后脑对着无数信众。 李大主教穿着的十字架印花在胸口的黑红色法袍,那十字架变成了西泽的形象! 前排许多穿着图案T恤与卫衣的信众,他们胸前的图案也都变成了西泽—— 甚至是头顶飞翔的各大媒体的飞行器上的台标,远处某家餐厅投射在云上的天幕广告,周围道路上指示限速与方向的路牌……一切一切都被替换成了西泽背过去的形象!连同远处某家club播放的蹦迪劲曲,都突然变成了某一首歌词全都替换成“西泽”的圣歌。 有些信徒已经吓得痛哭流涕,跪在地上祈求起来:“原谅我们!原谅我们——主啊!请不要背过脸去!请看着我们啊!” 随着前几个人跪下,越来越多的人感觉到恐惧,他们在广场上成片蹲下去或者跪下去,或双手交握祈祷,或拥抱着胸口衣服上西泽的图案,他们呼喊着: “再看看我们吧!” “主,不要抛下我们!” “一定是因为那个献派的胖主教,是他想把西泽神父的箴言与福音当做生意的!一直是他在卖票、摇号!” “西泽……西泽神父……” 教堂的两扇正门忽然砰的一声打开,更多传单倾泻而出,像是海浪般涌向人群,宫理意识到自己身后的数万人必然会被这些传单淹没——但她是更首当其冲的那个! 眼见着自己的身影已经被卷在纷飞的传单中看不清了,宫理皱起眉头,压低重心后猛地弹跳而起,高高跃出传单浪潮,朝教堂高处而去。 宫理站在隐匿于昏暗的教堂尖顶处,俯瞰着地面。传单就像是不断地平方级的复制增长,瞬间浪潮冲向人群,人有许多人都摔倒了,踩踏挤压在一起。宫理恨不得去联系方体,或者直接打电话给原重煜,让他带着队伍来救人—— 但是她不能,此刻西泽神父的身份,她只能联系公圣会! 不过宫理认为,方体那么多干员都密切注视着这座城市,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出现,解决这一切。 只是这“繁殖恶魔”确实能无视物理法则一般,疯狂覆盖信息。如果这是公圣会急于得到的圣物,那会不会“繁殖恶魔”在对方体出手时也会十分有用—— 比如说悄悄将它本体送进方体中,会不会有办法让它覆盖信息传输的波段,淹没方体各大图书馆内记录的重要资料? 宫理感觉,公圣会想找的圣物,背后都是有理由的,这样的东西如果掌握在宗教手中,更是危险…… 宫理正想着,忽然看到在商场外部的咖啡店露台处,有个一身银甲的身影快速掠过,弄倒了一片桌椅,朝商场下层跳过去。 是林恩! 他也在追查“繁殖恶魔”吗? 但林恩似乎也没有方向。 宫理犹豫。如果林恩找到了,她再对林恩出手,且不说胜算不一定足够,西泽神父的身份肯定是会暴露。 她环顾四周,摄像头大多都是在商场附近,如果她能通过监控看到这种异变是从何处开始的,或许能追溯到“繁殖恶魔”的所在。 宫理想了想,踏在教堂围栏边缘,朝商场的方向跃去,不如看看她和林恩谁先找到了。 …… 柏霁之将帽檐压得更低,他逆着惊慌失措奔跑的人群,直朝监控室的方向走去。 他推开监控室的正门时,那些保安似乎为了维持秩序,匆匆离开了监控室,他走进房间内,对着数个角度的投影屏幕,靠近光脑道:“我已经进入商场,如果说收容部提供的消息是对的,这应该就是一个强大的收容物在作祟。不用,行动部小队你们先进驻现场、维持秩序,我想看看这混乱变化是从哪里开始的——” 柏霁之看着监控,但这系统似乎相当复杂,他不太会使用电子设备,捣鼓了几下,也没有成功找到该如何倒带。 柏霁之正打算跟行动部视频通话,找一位擅长信息战的干员协助他,就听到了身后走廊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又急又稳,根本不像是在逃跑,而且是朝监控室来的。 柏霁之还没来得及回过头去锁上监控室的门,来人就推开了门。 他压了压帽檐,半低着头:“抱歉,我刚刚太怕了就躲到这里——西泽?!” 西泽神父法袍有些乱了,身边没有任何的信徒与随从,不知道怎么进入的商场,而且明显就是冲着监控室来的。 柏霁之看着对方震惊的目光,冷哼一声:“果然是你搞的鬼啊!” 第268章 [] 宫理:“……” 柏霁之手中冒出一团黑雾, 宫理看到一柄青缨偃月刀从他掌心浮现而出,他正要一把握住枪柄,就看到对面的白袍神父朝他走来—— 柏霁之调查过他, 似乎没有说过他有强大的战斗能力,但不知道为何,他本能的感觉到对方的气势与威压,尾巴尖的毛炸起来。 西泽神父的眼镜反射着监视器的蓝光, 他两只象牙色义手揣在法袍的口袋里, 柏霁之觉得他说不定口袋里装着枪。却看到西泽神父大步走过他身边, 跟他擦肩而过, 手指就搭在了控制监视器的触控板上。 柏霁之猛地转过头去, 握着长|枪的手背在身后,一只脚朝后弯折, 脚尖踩在墙上, 像是随时都会扑出去一样警惕的看着她,金色虹膜中心褐色的瞳仁几乎变成一条窄缝。 “……你也是来找这怪异事件的源头的吧。”西泽神父声音平静, 他灰蓝色的瞳孔在眼镜框后朝柏霁之看过来,嘴唇微微勾起:“不会用这个系统吗?” 他说着义手手指在投影出的键盘上翻飞, 很快从系统中调出了各个角度的数个小时前视频的文件夹。 宫理刚想有些得意的展示给他看, 就听到喉咙里一声似威胁的低吼咕噜声, 她转过头, 竟然看到平日里对谁都很冷淡的柏霁之露出一点犬牙的尖尖,鼻子皱起来满是敌意的瞪着他:“你在得意什么啊?不会是刚刚把证据都删了吧!” 这家伙不应该变得成熟多了吗? 怎么把敌意表现得这么明显, 难道是误会了什么? 宫理想着, 目光却忍不住他因为警戒而压低的耳朵。 啊。好想抓一下。 但柏霁之可不是会对陌生人撒娇的小动物, 这会儿要是动手了,他手里的长|枪估计要洞穿她的喉咙了吧。 宫理手点了几下键盘, 啪嗒几下闪烁,监视器都切换回了几个小时前的录像。 宫理道:“莫不是你在怀疑我?” 她还没等柏霁之回答,手放在下巴上道:“确实,从结果上来看,信徒们反而更加相信我有神力,对我也更恐惧了,我一边不用露脸,还会一边变得超级有名吧。可惜,并不是哦,是流窜出来的圣物在显露神迹,我要把圣物带回去。” 宫理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显,柏霁之应该知道他作为方体干员也应该找到“圣物”并且带回去吧。 柏霁之的演技比她想象的更好,他神色不变,冷哼一声:“谁信,还圣物?先看监控吧,我可是知道你们这些神父的另一面的。” 但他耳朵快速抖了一下,瞳孔也变化了形状,这都是他在思索的证明。 宫理忽然意识到,她好像比自己想象的要了解他…… 宫理回过神,点击了几个她觉得重要的角度,开始快放,但“繁殖恶魔”带来图案的变化太快了,让人无法看出来究竟是一瞬变化的,还是从别的地方开始蔓延过来的。 宫理皱着眉头招了招,突然感觉长|枪的枪柄突然摊入她胳膊肘下方,朝上将她手臂挑开:“让开。” 宫理手从触控板上拿开,看向柏霁之。 柏霁之似乎很不喜欢她的目光,枪尖朝她直指过来,对准她的鼻尖,逼着她往后退了几步离开监视器控制台:“让开。我已经会了。” 啧。忘记他对外性格是有点差的类型啊。 她都快记不起来他之前在学员时期被很多人排挤的事了。 柏霁之逼退她几分,手指笨拙的也操作了一下触控板。但他确实会了,柏霁之选择了另外的摄像头:“奇怪的感觉,是从商场开始发散的——” 他突然意识到不应该对这个西泽主教说太多,突然闭上嘴。 西泽主教看着监视器,背靠在墙上,似乎一点也不怕他,很放松的样子。 柏霁之皱眉:为什么?他明明很有气势了,在管理门派的时候,很多修真者见到他都会心生恐惧;他也处理过很多棘手的妖魔鬼怪的事情,连暨香儿和李颦都说他有大人样子了! 而且他也高了不少,柏霁之可以确信,自己是挺有气势的—— 难道因为对方是个更无耻的在千万人面前胡说八道的邪|教头子吗? 柏霁之快速看着监视器,他动态视觉比普通人要好很多,所以十倍速的在往前翻,然后手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一个奇怪的身影。 在这个时代,竟然有一位骑士蹲在天台边缘,他周身银甲布满破旧凹痕,蹲踞的姿势显得像个野生动物一样,浑身看不到一点弱点,完全被银甲覆盖满了。只是在降温的夜晚,偶尔有白色的雾气从头盔缝隙中冒出来。 柏霁之心里一跳。 这个骑士也在,就说明眼前的神父是有帮手的。还说这不是他的计划?! 柏霁之觉得自己应该现在就对他出手,先击败其中一个,但他又依稀感觉,这个主教可能确实有些实力,贸然在这里交手,对于擅长空旷地带以速度见长的他而言,有些不理。 柏霁之没有多说,他继续切换监视器中,西泽图案的蔓延,似乎是从某一处电梯开始的。 柏霁之往前翻,顺着电梯追溯到第五层,大概是商场的中段楼层比其他地方的变化都要早几秒。这一层正是贩卖电子产品、光脑和外设的地方,正是在卖全息投影仪的区域,投影中豹类美女劲歌热舞的画面,突然变成了西泽的背影! 宫理道:“暂停!后退一下——” 柏霁之和她同时发现了这一点,他也暂停后开始往前翻。 这些播放着同样内容的投影设备,却不是在同一瞬间切换成西泽的背影,而是有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 放慢二十倍,一帧一帧的往前看,她终于看到了,在靠近一扇通往员工区的门的投影设备,先开始了变化。而这里,就是所有监控里时间最早的变化。 宫理正想要仔细端详那道员工门的所在地,她刚刚靠近几分监视器,柏霁之忽然开口道:“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宫理一愣:“她?” 柏霁之眯着眼睛:“你身上有她的气味,很不明显,但我能闻到。让我猜猜,最近这一两个月,你身边是有突然出现过什么女性吗?” 宫理:“……” 味道?是说她身上的味道? 不可能吧,她换了外形之后,穿的法袍与衬衣都是经过教会熏香的,柏霁之的鼻子竟然能闻出来她的味道? 再说,这傻狐狸是什么死脑筋啊! 竟然是完全没想过西泽可能就是她,而是把西泽当成她的现任?! 宫理差点要笑出来,怪不得他态度这么恶劣啊。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 就凭一点味道就确信了?还是说她做了什么事让他误解了? 这个误会太有意思了,宫理眯起眼睛,故意露出了几分危险又警惕的神色:“你跟她又是什么关系?” 果然,柏霁之耳朵都快竖起来了,金瞳又变成窄缝:“与你无关。” 宫理心里憋笑,面上却严肃:“同样的话也送给你。只是没想到,她会喜欢小孩子。” 柏霁之瞪大眼睛:“!!!” 宫理笑的脑子里直冒泡。不好,欺负他很有趣,但确实不应该这么做啊。但柏霁之确实成熟多了,他竟然忍了下来,把怒火压在心里,竖起长|枪冷笑道:“看出来你们不熟了。” 宫理:“……?” 你是说我跟我自己不熟吗! 柏霁之拎着长|枪就往外走去:“拿‘喜欢’这种词套在她身上,你是浅薄,还是说当了教主却信了不该信的人?” 宫理结舌:……这小子,是在骂她吗? 骂她没真心吗? 宫理有点生气了。 柏霁之走出门之后,她一把推开门,跟上他的脚步,也往通过监视器找到的员工出入口的方向走去。 柏霁之心里舒坦了一点:哼,果然不论是谁,面对宫理都会有抓不住她的情绪吧。这个神父刚刚看起来意气风发,一切尽在掌握,一听说宫理可能不喜欢他,立刻有点不爽了啊。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柏霁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种感觉,宫理肯定不会喜欢眼前这个主教…… 柏霁之:“你跟着我做什么?” 宫理越过他继续往前走:“我说了,我也在追查圣物。”她本来就可以不再说话,但宫理没忍住回过头:“……你要是这么想她的,倒也挺可怜的。” 柏霁之倒是没被这句话刺到。 因为他没这么想。他可是仔仔细细回味过好几个月,每当意识到宫理或许真的很喜欢他的时候,他总是感觉又……甜蜜又伤心。 当然,这种情绪他已经学会控制了,反而眯起眼来:“你急了。” 宫理后知后觉自己这对话也太像两个跳脚情敌跟对方赌气了,她觉得想笑,又耸了耸肩干脆不说话了。 二人在已经没什么人的商场里,顺着扶梯一路上行,很快就到达了五层的电子产品区。 他们也在这里能看到刚刚监视器拍不到的牌子: “设计部。” 设计部的大门锁着,柏霁之能感觉到那种奇妙的力量很近了,讨厌的就是在于西泽还跟着他。柏霁之一脚踹开了封锁的门,走廊上有很多员工的房间,深处就是设计部,此刻还能听到一些机械运作的声音。 难道还有设计师在里面工作吗? 宫理一把推开了门。 里头是数台闪烁的显示屏,和长长的物料制作流水线,这里并没有设计师,而是全都是光脑。墙上贴着下单指南。 原来是各个店家下单之后,这里的A会自动设计制作,有一些显示屏也可以供商家进行调整或者否决,成功交付后就会在流水线开始制作。 宫理看到成千上百个特价的光效贴纸、赠品袋子与明星伪3D立牌堆在房间内。 只是赠品袋子上的卡通猪、明星立牌上的脸,全都变成了西泽、西泽和西泽。 宫理开口道:“果然,听说这件圣物,就是能从复制的事物中积蓄力量,隐匿自身。这种环境对他们来说就像是鱼离不开水一样。” 柏霁之不理他,开始在这个房间里寻找,进入房间之后,反而感觉那股力量无处不在。 宫理也跨入堆满物料的流水线中,开始翻找起来。 她记得,之前回溯那张三人五日游的海报的时候,似乎一直听到某种不停歇的砰砰砰的声音。 她以为是印刷机,但细听起来这里的印刷机却有着滋滋滋的声音;说是像敲门声,似乎又没有引起那么大的回音—— 宫理细细捕捉,这声音哪怕不用狐狸耳朵也能听到,她在一堆人形立牌里翻找起来。柏霁之也听到一些可疑的声音,正在西泽神父翻找的区域内,但看到那些脸部变成西泽,身体还是超透保暖内衣的立牌广告,他还是有点接受无能的转过头去。 而后就听到西泽的动作一顿。 他找到了! 柏霁之看过去,只看到在重重立牌遮挡之下,一个圆形的金属印章正在角落之中。 看起来非常的平平无奇,只是那大概不到拳头大的印章,在诡异的独自上下跃动着,在一片废纸铺就的地板上,砰砰砰砰的飞速盖着章。 那红色的印章几乎把废纸盖满,密密麻麻变成春红色的纸张,依稀能辨认出“合格”“合格”“合格”的字迹。 这就是那件收容品了! 宫理手刚刚抓住那枚印章,就感觉柏霁之猛地朝他飞身而来,长|枪朝她门面刺去! 第269章 [] 宫理一把握住那枚印章, 起身躲开柏霁之的长|枪—— 他动作比以前更迅速了!而且招招杀意,处处要命,宫理不得不朝后一跃, 猛地退让开来。 宫理看着手中那个黄铜印章,印章底部的凹刻处,图案竟然在飞速变化,一会儿是今天的日期、SALE全场三折起, 一会儿又变成了十字架, 变成了“经审核特许上天堂”的字样。 更重要的是, 它就像是活物一样, 刚刚自己在原地不停地戳盖戳盖, 现在竟然像是会飞一样,以诡异的巨大力量朝外飞去。 明明是冰冷的质感, 但飞起来的力量简直像是大型动物的角一样, 冲劲十足,摇头甩脑, 宫理感觉只要自己手一松,它绝对就会飞出去再也找不见! 宫理用力握着那个印章, 也被他带得踉踉跄跄的朝外狂奔而去, 柏霁之怒喝一声:“想逃是吗?” 宫理:“不是——” 她整个人已经被印章拖拽得出了门去, 如同弱小可怜的遛狗人, 柏霁之脚在墙上一蹬,手在地面上撑了下, 飞速追上来。 宫理:“帮我一下!”她话音刚落, 就看到那青缨关刀劈砍向她后背, 宫理猛地一拧身:“别动手!” 柏霁之似乎没想到她能躲开,鼻子皱起来, 嘴唇抿得更紧,他突然从原地消失,只留下一团黑雾。 宫理踉跄的脚步在地上一转身,看起来像是优雅的舞蹈转圈,背后长眼般躲开了瞬移的柏霁之的一刀。 柏霁之一惊:“……!” 这个神父是反应力足够快,还是调查过他、对他的能力一清二楚? 柏霁之围攻之下,宫理喊道:“我可以给你,但是它在带着我跑,我一旦松手它就跑没了!” 柏霁之压根不说话,只是更迅速地袭击向她,他越是出手越是心惊。对面的这个主教倒是看起来没有刚刚那么高高在上了,但对他招式的应对简直就是……得心应手。 难道是他的超能力是预测未来?否则怎么能跟背后长眼似的对他的进攻习惯了如指掌! 而这个神父竟然一路跌跌撞撞奔至商场内部的扶梯处,几乎是整个身子都从围栏处被拽出去,然后朝下摔落下去! 这是五层,哪怕是柏霁之也不能保证毫发无伤,他是要跑还是因为那个印章? 柏霁之跃起,踏在玻璃围栏薄薄的边沿往下看去—— 这个神父在空中像个断了扇叶的无人机般不受控制,但他还是一把抓住了商场中庭内垂挂的广告布,将自己裹在广告布中,飞速往下坠落而去。 果然还是想跑啊。 柏霁之眯起眼睛,围栏上的身影嘭的化作黑雾,他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中庭的半空中,朝下飞速坠去,眼看要接近那团广告布,突然从广告布中伸出一只象牙白的手,手指上还戴着主教的渔人权戒,手腕上挂着十字架串珠—— 柏霁之正要在空中扭转身子躲避,那只手却从他身前探过他膝盖之间,而后一把抓住了他的尾巴,往前一扯! 尾巴被—— 柏霁之浑身炸毛,那广告布猛地卷在他身上,柏霁之正打算化作兽态干脆用爪子将那广告布全都抓碎,就听到神父的声音无奈道:“你真就认不出来吗?都抓住尾巴了,就老实点吗?” 柏霁之被这熟悉的口吻弄得一愣。 能这么跟他说话的只有…… 与此同时,广告布卷住他们两个,那只手顺着他尾巴毛往他尾根一捋,柏霁之整个人炸毛成一团,像是在空中失去平衡一样,连优美落地的姿势也无法保持。 还在闪烁光亮的彩色广告布里,灰蓝色眼睛含笑看着他,柏霁之第一反应是:不行!这么落地她会摔伤的! 宫理只感觉柏霁之抱住她,在空中调转了姿势,保持平衡——也就是他在下方,两个人连同巨大的广告布一起,落在了人造热带花坛中。 将他们俩卷在里头。 柏霁之疼得皱了下眉头,但幸好灌木拦住了他,没有摔太重。 他抬起脸,那个欠揍的神父手撑在他身上,低头看着他。广告布就像是巨大的伞一样将他们俩彻底罩住,热带花坛里喷雾器打在广告布上,淅淅沥沥,就像是小雨笼罩了他们俩似的。 对面笑容里那副喜欢逗人欺负人的熟悉样子,让柏霁之彻底混乱,打了个激灵。 柏霁之余光里看到一个拳头大的东西在横冲直撞。 是那个黄铜印章! 看起来又其貌不扬又搅起混乱的收容物。 正被宫理紧紧捆在了广告布里,到处横冲直撞,却因为广告布都被他们两个压着,它跑也跑不出去,就像是裹在布里凌空乱挥的拳头一样。 柏霁之仍然感觉懵懵的,紧接着那象牙白的义手,非常用力地抓了他耳朵一下,一只手抓住他两个耳朵,简直就像是薅兔子一样! 柏霁之闷哼了一声,望着她动弹不得,半晌才又震惊又想死般道:“……宫理?!” 宫理却并没有松手,手指捏着他耳朵里厚厚的绒毛:“嘘。我以为你挺聪明的,怎么就会把我当成——嗤。”她没说出口,笑个不停。 柏霁之却忘了感觉羞耻、忘记窘迫,只直愣愣地躺在花坛里看着她。 宫理按住了那个乱动的印章,她小腿有点疼,应该是撞在花坛边沿上了,但她不在意,自夸道:“说明我的演技一直不错,缪星的时候要不是跟你说,你也会认不出来吧。” 宫理还要继续说,柏霁之被裹在广告布里的武器突然消失了,他两只手紧紧抓住了宫理的衣领,脑袋朝她下巴撞了过去。 不是很疼,说是生气一样撞她,更像是…… 撒娇或者委屈。 宫理低头看他,就看到柏霁之在刚刚还冷淡又拒人千里之外的脸上……眼眶红了。 他胸口起伏,又愤恨、又思念、又后悔、又难过地看着她,嘴唇翕动,突然吼道:“你为什么不狠狠骂我!为什么不向我道歉!” 宫理:“啊?” 她知道自己表情看起来摸不到头脑,但是心里却隐隐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柏霁之肩膀都抖起来,手指像是能扯烂她衣服的前襟,尖牙露出来,下半张脸凶狠的,眼里却蒙着水雾:“你个、你个——混蛋!” 他骂完又立刻后悔,口不择言的慌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你……你……” 宫理却笑起来,眼睛挪到他耳朵上去,手指又用力摸一摸:“耳朵变好啦。好像长高了不少。” 他抿住嘴,把尖牙咬在自己嘴唇上,眼睛里积蓄的水雾更湿润,哪里有长大的样子,在宫理摸他耳朵时候,他喉咙里咕哝了一声轻哼。 宫理听到这声音有点想笑,但她松开了摸耳朵的手,不再摸他了:“幸好这个商场里都没人了,否则你刚刚喊我名字的时候,我就完蛋了。不过那种情况下,我可能也不会跟你暴露身份了。” 柏霁之嗓子眼里小声叫她:“……宫理……宫理。” 宫理抓着那个乱动的印章,正要跟他交代把它带回收容部去,柏霁之忽然轻声道:“……宫理,我们和好吧。” 宫理一愣,看着他。 柏霁之拽着她衣襟,又将撑着胳膊的她往下拽了拽,嘴唇动了半天才吐出字来:“……对不起。” 宫理说不上话来,她胳膊有些撑不住了,身子压下来几分,像是为了听清柏霁之嘴里低声的话语。 “我、我想说的,一直想说的、那个时候你好像已经、好像已经对整个世界都很疲惫了……我可能也是心里难受很久了、总之发脾气也就算了,还说那种话,我……我明明知道你对我很好的……” 他声音时高时低,总想斟酌用词但那些话又从嘴里涌出来。 宫理突然觉得很难受,比分开的时候她躲起来那段时间还难受。 他这么个性格,告白也是勇敢的,道歉也是勇敢的。 宫理当时同意分手,也理解他,但更多的是理解自己,她的性格好像很难快速改变,好像是自己拿感情的练习题为难了一个同样束手无策的少年。 但宫理后来也有点生气。 并不是气柏霁之的所作所为,而是对自己当时有点消沉、心里难受的状态生气。 一个末世酷姐宫理在嘲笑自己:搞什么啊,分个手还难受了?都说别搞真的恋爱—— 一个活在当下的宫理圈起胳膊:我明明也努力了,他就没感觉到吗?我真的是在渐渐学着去…… 但终究还有个宫理甩了甩脑袋说:感情可能会带来苦闷、带来后悔、带来不甘心,但如果觉得这就是感情该有的样子,就硬要往下吃,才奇怪吧? 可能不会那么一帆风顺,但契合与舒适应该是更主要的吧,至少不应该让其中一个哭那么多次,难受那么多次,心里忍耐着、担忧着那么多次吧? 柏霁之眼泪越来越多,他拿手背抹了一下,话像是从嘴里涌出来,宫理听了许久,柏霁之声音越来越低:“……好像说的都是重复了、但我就只是、真的这段时间一直想说、一直想告诉你!” 宫理:“嗯。我听到了。” 柏霁之望着她。 宫理笑了一下:“但我没有复合的打算。” 柏霁之身子一震,几乎是要抱住她一样,立刻道:“你明明是喜欢我的!” 宫理:“……嗯。但也不是说非要在一起的。我想试试,更有距离感的关系,更成熟一点的关系?或者说轻松到分开了也不会太难受的关系。啊,不是说你不成熟,是我们不成熟。” 柏霁之还是第一次听到宫理这样很真诚地、很坦率地讲她在感情上的想法。 他有种错觉,长大的不止是自己,也有宫理。 宫理声音低低的,在水珠敲打的广告布下,声音有柏霁之最了解她的……温柔。 “现在和好,同样的事还是再会发生哦,我一样会像现在这样扮成主教,但什么也不会跟你说的。我也在找,找让自己和别人都舒适的距离和办法……” 或许找个更同类的家伙,就能在试探中威胁又接近,利用又依靠,也不会像孩子似的闹着分手不分手? 宫理也不知道。 但把太多精力都放在喜欢不喜欢的事情上,不是她的风格,宫理稍微撑起来一点身子,说了句有点不像她平时那么狂妄的话:“走走再看吧。” 柏霁之忽然感觉,宫理从邪|教头子、万世巨星,一下子又变成了那个窝在沙发上跟他一起看电视,穿着居家服懒懒不愿意起来的她。 第270章 [] …… 虽然像是她拒绝了他, 像是自己求复合被拒绝,但柏霁之相较于难受,更感觉到平静。 他也因为自己觉得委屈指责过她, 但宫理从来没有说过他的不是。 他好像变成了个连路都走不好的小狐狸,蜷缩成一团在她手掌的抚摸下,不论那手掌是有薄茧的、涂着指甲油的、夹着烟的、树脂的、象牙色的,但总是带着笑意抚摸过他的皮毛。 果然是, 他也是被他喜欢的不得了的宫理珍视过。 柏霁之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拉长放慢的录影带, 明明知道分手这件事已经发生, 却仿佛能预见到未来这喜欢会随着回忆加深, 或许他未来缓过神来会有更长久的意难平与……成长。 柏霁之手抓着她衣襟, 手指松了松但没有完全放开,只是看着她, 半晌道:“……走走再看吧, 但说不定以后我也能跟上你的步子的。” 宫理笑了起来,她低下头, 柏霁之以为她会再亲他一下,但宫理只是额头在他额头上贴了一下。 明明是确认要分开了, 额头贴这一下, 就像是钟乳石快要滴落的水珠与水面碰到的那瞬间, 他只感觉有温柔的涟漪。 柏霁之好希望这发着光的巨大广告布是枕头套, 他要把边角都缝上,把他俩裹在里头不出去, 但宫理还是稍微撑起一点身体:“记住, 我们是敌对的, 而这个黄铜印章是你从我这里夺过去,有必要的时候你要对我出手。” 柏霁之从她手中接过那个黄铜印章, 突然意识到,宫理的任务不论是什么,都是相当危险的! 她生活在修道院内,身边前后左右都是公圣会的人,那个骑士到底是帮助她还是监视她也说不定—— 柏霁之后背几乎要沁出冷汗,自己跟她接触其实是会给她带来暴露风险的! 他正要开口时,耳朵忽然捕捉到越来越近的破空声,夹杂在商场的广告歌里。 柏霁之脑子飞速运转,突然在广告布里用膝盖顶向宫理的腰腹,手中浮现出一把唐刀,刀锋划烂广告布,将宫理猛地往外踹出去! 宫理没料到他刚刚眼里还满是情意,突然就对她出手,她闷哼一声,从划烂的广告布中被踹飞出来,撞在花坛边沿。 柏霁之猛地抬起刀,身子灵巧的往后一跃,宫理听到一声刀剑相撞的声音。 半个身子布满血迹的银甲骑士从商场高处一跃而下,手中的黑色锯齿刀劈向柏霁之,他落地极其重,撞翻了一片湿润的灌木,在地上荡起水雾! 是林恩! 柏霁之被喷水器打湿的耳朵抖了抖,半蹲在不远处,瞳孔缩着望向银甲骑士。 相较于穿着铠甲高大到有些可怖的林恩,柏霁之则显得灵巧细瘦得多。但看起来笨拙的铠甲并没有影响林恩的动作,他猛地从花坛中扑向柏霁之,带起来的风卷起碎叶—— 柏霁之警铃大作,猛地瞬移位置,作势要去袭击宫理。 而那骑士竟然在空中调转方向,脚在花坛湿润的泥土里留下深深的痕迹,像是关节能反折一样猛地调转方向,朝柏霁之的方向劈过来! 柏霁之耳朵捕捉到那头盔下有一声粗重的像是挤压肺部的喘|息,好像是愤怒,好像是警告,那团白汽从头盔的目缝里喷出来。 柏霁之感觉自己不是在对付一个骑士,而是在草原上以动物的身份对上另一个肉食动物! 柏霁之速度更快,骑士看来不及回救宫理,竟然将手中的锯齿黑刀猛地朝柏霁之的方向掷出—— 太快了!力道也太凶猛了! 柏霁之眼见着快要躲不开,炸起毛来,猛地再次瞬移,脚步踉跄一下,出现在了距离宫理更远的商场展台上。 而那锯齿刀狠狠钉在了宫理头顶几十公分处的墙体里! 如果柏霁之没躲开,他绝对会粉身碎骨。 柏霁之似乎感觉到,他装作去袭击宫理这件事,更加惹恼了骑士—— 骑士动作动作很怪,他显得有些佝偻,不动作时手臂像僵尸一样垂下来,但这并不让人觉得他有破绽,只感觉到他行动起来诡谲恐怖。 他那半死不活一样的身体猛地又从原地跃起,足跟带起泥土,空中甚至响起“砰”的破空声。他以柏霁之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跳到扎着锯齿刀的墙面上,一只手攀住墙上的灯座,蹲蹬着墙面,垂下来的手臂猛地抓住了锯齿刀的刀柄,用力往外一拔。 碎石掉落,他不费吹灰之力拔|出了锯齿刀。 一双幽绿的眼睛在头盔目缝后紧盯着柏霁之的方向。 柏霁之有些冒汗,他觉得下一秒这个骑士可能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而此时,宫理、或者说西泽神父剧烈咳嗽起来,她张口道:“咳……林恩!” 柏霁之想到之前新闻里这个骑士发疯屠杀的样子,本以为他不会搭理宫理。 却没想到骑士偏过头,看向了宫理的方向。 宫理撑着花坛边缘吃力的站起来,其实她不太难受,但疯狂装虚弱,轻声道:“放手吧,有别的方体干员已经到了。当着他们的面杀了方体干员,这事就闹得太大了。” 林恩似乎也已经感觉到了方体干员的靠近,警惕的盯着商城楼上的围栏。 几乎是在他抬头的瞬间,数条射线从高处射下来,刺入地面,射线没有消失,就像是实体的牢笼一般想要困住林恩。 林恩朝后跃去,但花坛处又有植物快速蔓生起来朝他和宫理袭击而去。 宫理眯起眼来,都是杀伤力不算太大的能力。看来对方也是知道蜕皮计划的,都在给彼此留余地。 她忽然手压低放在地面上,在商城高处一家义眼店前,浮现出了十字架的光。她用西泽主教的能力控制住了一位干员,做戏做全套,然后对林恩道:“走!” 林恩盯了柏霁之一眼,在几道激光即将再次落地之前,他拦腰抓住宫理,朝商场偌大的天幕玻璃撞去! 宫理现在扮演的西泽神父,好歹也是个一米八几的男人,在林恩手臂之下简直像个床单一样。她反手想要抓住林恩,但手指扣在铠甲边缘,抹了满手湿滑的血污。 林恩甚至都不知道保护一下她的脑袋,就这样重重地撞碎玻璃,在无数飞溅的玻璃碎屑中从商场中跳出去! 宫理只感觉刚落地,林恩又朝上蹦去,她简直像是蒙着眼睛上蹦床一样,数个起落她都要晕了,她握拳用力锤了一下他的铠甲,捶得咚一声响。 林恩动作猛地一刹车,冰凉的头盔蹭过她额头,似乎是在低头看她,不明所以。 宫理用力推了他一下,捂着嘴装虚弱要吐,林恩后知后觉地将她放下来。 宫理这才注意到他们站在教堂广场附近的某个建筑的天台上。 从这里也能俯瞰整个广场…… 满地都是踩落的鞋子,扔下的包与杂物,还有些人倒在广场上,甚至还有些荧光棒、手举牌在地上奄奄一息地闪着光。 随着“繁殖恶魔”也就是那个印章被抓住后,几乎覆盖整个广场的洪水般的传单都变成一片空白,像是雪一般覆盖了广场。 还有些干员或者有超能力的普通人在救人,他们有的瞬移进出广场,抱出伤员;有的用风掀起传单露出下头倒地的人们。 也有不少神父穿行在广场上,救助受伤的人群。 就这么个小小的印章,这么个看起来既没有危险性,也不是多么神秘莫测的东西,就能引发这样的动乱。 收容部这些年严密监测城市内的收容物,而且轻易不对外使用收容物,这些谨慎不是没有道理的……甚至可能不用是春城那种级别的,只要随便几件收容物,说不定就能搞出来一场天灾。 教会呢? 他们对待收容物是什么态度呢? 宫理看向天空,已经有数艘随船到达了广场上空。其中最打眼的就是索命组的阴间随船,看起来可笑恐怖的模样,却在降低高度后,很多人群抱着伤员和孩子靠近了随船。 宫理远远看到了熟悉的傩面,还有狒狒、葡萄糖几个人…… 宫理看着那些从活动开始就簇拥在天空的各家媒体,道:“你身上的血怎么来的?” 林恩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低下头:“忘记了。之前,广场上找你。碰到,受伤的人。” 宫理在眼镜后瞥了他一眼:“我们俩凑在一起就不会有好事发生啊。尽快离开吧。” 林恩又要伸手搂住她的腰,但完全是码头扛货工人一样,觉得她这样容易搬运一般。 宫理躲开,瞪向他:“你想干什么?难不成你想这么一路用腿蹦跶回修道院吗?” 林恩没说话。 他真有可能是这么想的。 宫理扯着自己法袍扣在脖颈下头的高领,往下方跳去:“脱掉你的盔甲!我们找辆车。” 她快速脱掉法袍,法袍里穿着白色的衬衫和长裤,林恩跟着她跳到昏暗的街边,但迟迟不动。 宫理回头瞪他:“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只要被任何媒体拍到是什么后果吗?你会被当成一切的始作俑者,公圣会必然会被再加一轮口诛笔伐。这是命令,脱!” 宫理怀疑自己前面说的话都没用,最后一句才是有用的。 他开始解盔甲,盔甲实在是部件复杂,但他脱得很快,很快就从一个令人恐惧的银甲骑士,变成了满身汗透的流浪汉林恩。 他里面穿的是很单薄的布衣,关节处膝盖处都被磨破了,导致衣服上沁满了看起来很惨的血痕,他也不知道在铠甲里出了多少汗,整个人像是从桑拿房里捞出来的一样。 但宫理能感觉到林恩的表情有些不安,他碧绿眼睛时不时看向宫理。 宫理把宽大的法袍当包袱皮,让他把铠甲全都卷在里头。 他扛着那个巨大的装满铠甲的包裹,更像是进城务工农民工了。 宫理:“在这儿等着。” 他没有点头,但脚像是钉在原地一样安静地不动了。宫理甚至怀疑,如果没有更高权限的人命令他,或者她永远不说下一句话,他能在这里等到化成白骨。 宫理走向路边开始找车,她甚至还看了一眼导航A,随着混乱,这周边果然堵车十分严重。宫理在路边找了一辆低调又老旧的黑色摩托车。 之前老萍教过她怎么用某些不合法的程序骇入摩托车。 当她骑着摩托车到林恩身前的时候,林恩明显呆了一下,看着她。 穿着白色衬衣裤子跨坐在黑色摩托车上的西泽神父对他招了招手:“上车!” 第271章 [] 林恩和那坨铁甲一上车, 后轮都压的扁了几分。 宫理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骑摩托载他,甚至还拎着发出锅碗瓢盆声响的盔甲。 她猛地一踩油门,衬衫衣领翻飞, 身上一点薄汗都被寒风吹透了。林恩可能没坐过摩托车,他身子猛地往后一倾,他连忙一把抓住了宫理。 林恩根本不会觉得“手不知道往哪儿放”的不好意思,在他直来直往的实用主义里, 直接一抬胳膊扣住了宫理的胸膛, 另一只手一把抓住她后脖子。 摩托车原地打了个弯, 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宫理:“……放手。” 林恩意识到抓别人后颈有些危险, 松开了其中一只手。但他也相当警惕身下这个发出轰鸣声的两轮器械, 在她胸膛前的那只手用力捆着,生怕自己掉下去了。 宫理肋骨都快被勒断了。 她一直忍到了某个红绿灯路口, 停下车来, 转过脸去。 林恩望着她,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一团。 宫理露出了一点客气的微笑, 推了他一下:“我说了放手。” 他没回过身来,不仅纹丝不动, 没有撒手, 似乎还看她眼睛看的还有些发呆, 落在眉毛与鼻梁上的脏金色头发因风微微晃动。 宫理笑容更柔和了, 她抬起拳头,一拳砸向了林恩两腿之间。 林恩嗓子眼里一声闷哼, 猛地蜷起身子, 也松开了手。 他真是她见过被痛击□□里叫的声音最低的人了。 宫理笑容放大, 转过身去看着指示灯变绿,拧动车把:“你再这么用力捆我, 你就下车自己走回去。” 林恩也不太明白她不爽的原因,只靠腿夹着摩托车,两只手再也没敢碰他,只抠在了摩托车边缘。 摩托车在往前疾驰,宫理车技一向很好,转弯的时候车身倾斜,林恩几乎是恨不得用腿把车掰正。 宫理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放松,你这样我都转不动弯了。反正从车上掉下去你也死不了。” 林恩这才发现了后视镜,从后视镜里盯着看她看。 宫理一直向郊外疾驰,看着繁华的广场上,数个巨大的广告天幕,都投射的是西泽神父那张脸,还有刚刚教堂广场上的新闻播报。 新闻左下角都是有弹幕的,她仰起头来,能看到有些人在议论纷纷。 “这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吧,逆反他的人就会死!西泽神父才应该站出来负责!” “你们可真是什么锅都让他背,这教堂跟他没关系,门票没进他口袋,纯粹是他被那个李大主教拿出来涮了一圈,最后搞得天怒人怨才会这样的!” “西泽!西泽!西泽不要轻饶了这个放纵的世界啊!” “要我说……总感觉,公圣会怎么这么邪性啊?我也没去过别的国家,其他的教派也会有到处杀人的骑士吗?” “来吧!朝拜我们的圣父,从犹太,耶路撒冷,以土买,约旦河外,并推罗西顿的四方,来到他那里。他不会说——世人一切的罪,和一切亵渎的话,都可得赦免。他只会说:在污浊中点燃自我!(关注tw:@xizeHolyFather,找到真正的自我,加入我们信徒的行列吧!)” 宫理:“……”这就已经给他搞上信徒小团体了吗? 林恩从后视镜看到西泽仰脸看屏幕的目光,也转头朝那个方向注视。在宫理驾驶摩托疾驰离开繁华街道后,他依然抬头斜看着。 脑袋角度纹丝不动。 宫理感觉他有时候又很唬人,仿佛内心有混沌的深渊;有时候又感觉他完全是石头木头,没有像人一样思索纠缠的心思。 宫理想了一下,依然不变自己的养狗给糖策略,开口道:“林恩。” 他眼睛很快的通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又继续看着斜上方。 宫理也快速瞟了一眼,只有偶尔掠过的广告牌与楼房,还有不变的天空:“你在看什么呢?” 林恩坐在摩托车上,肩宽人高,像是她车后面竖起的挡风板一样,他开口,沙哑的嗓子道:“月亮。还有月亮环。月亮船。” 宫理抬头,今天月亮非常大,更显得浮动在月球上方的空间站轮廓分明,它黑色玻璃与白色连接结构,看起来像是被放大的分子在微观中旋转,卫星星链形成小行星带般隐约可见的光点。 但在林恩眼里,这些更像是有童话色彩的。 “我觉得更像是项链。那种有钱人戴的宝石很大,装饰极多的高级珠宝项链。”宫理说。 林恩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月亮没脖子。”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风在疾驰,或许刚刚杀过人或许没有的骑士拎着染血的铠甲,掀起狂信浪潮叫千万人呼应的主教骑着摩托,却在讨论月亮上的空间站与星链像什么。 宫理忽然觉得内心真假参半:“说得好,主听了怕是也要发笑,只是主也会斥责我。” 林恩通过后视镜看她,道路两侧霓虹广告的光斑从眼睛与镜子中划过去。 宫理:“我不该假设你这个只有血、愚信与听令的家伙没有心,也不该假设任何庸俗、疲惫又一塌糊涂的人没有诗意。” 林恩头发在高架桥下氖光灯管照射中,像是稻草或蒲苇丝,他晃了晃腿,面上表情不多,但似乎被狠狠触动了一下。有无数想表达的东西,要从他那总是紧闭的嘴中吐露出来,他微凹的总显得咬合很用力的脸颊动了动,突兀道:“北坎玛敦尔,星星更多。可以烤蜥蜴。喝地下水。杂草点火。” 他磕磕绊绊的想说更多。 “说格罗尼雅,有更大的月亮。红色的极光。盖子在大地上。黄沙,骆驼。” 宫理根本不知道“被砍妈墩儿”是什么鬼地方,也不懂什么“盖子在大地上”。但仍然露出理解似的微笑,她不需要听懂。 她只需要明白,林恩这张嘴能对她说更多,他的耳朵能听从更多,就足够了。 修道院铁门前守门的教士只听到一阵摩托的轰鸣声,以为有什么人想要闯进来,持着烛台法器走出去,刚要喊让对方离开,就看到一身白衣的西泽主教将摩托车飞驰过十字路,猛地转弯漂移,停在了修道院门口。 守门的教士没见过林恩的真容,也见过那铛铛乱响的铠甲,呆在铁门处半天没说上话来:“西西西、西——” 宫理把摩托车停下,也不管林恩,只将铠甲都扔给林恩,自己将法袍甩了一下披在肩上,往里走去:“别嘻嘻了,开门吧。摩托车你们随便处置吧,我偷的。” 林恩站在摩托车旁边,愣愣的看着西泽的背影。 林恩进了修道院,就感觉氛围不太对。 一是有很多人都在看着她窃窃私语,献派的涂教士更是半道看见了都躲着他走。西泽主教过强的个人魅力与尖锐言论,既会吸纳很多信徒,自然也会让其他的神职人员敬而远之。 宫理早就预料到了,也并不在意。 二则是很多人都顾不上西泽的奔走着,特别是某一处修道院内,许多深红色镶金边法袍的教士修女,铺在教堂前的石阶上恸哭不已。 甚至有人昏死过去,被其他人抱扶下去。 简直就像是哭墙一样,那座红色晶石窗户的教堂四周墙壁与柱子上,许多教派信徒正将额头抵在墙壁上低声啜泣。 宫理大老远就看到了老萍快步朝她走过来,道:“我以为我才是今天修道院的焦点呢,这是怎么了?” 老萍压低声音道:“他们说是炼金派的主,亡了。具体是怎么确认此事的,也不知晓……” 宫理拧眉:“炼金派。我听说过,是个中等规模的教派吧,信徒也有个几十万人呢,崇尚还原与重塑。他们的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应该信的是他们的知识吗?” 她忽然想起来,林恩说过最近这些年,死掉的救世主并不在少数;圣献天使大教堂的李大主教也说过,献派的历史浅薄的可怜。 宫理感觉自己要抓住什么重点了,她道:“希利尔在吗?” 老萍耸肩:“应该是不在的,我没见到他。而且我来找你跟这些都没关系。是玛姆身边的修女来过,说玛姆要见你,地点在你知道的地方。” 宫理以为玛姆要见她,必然跟她今天的所作所为有关系,说不定还要质问“繁殖恶魔”被方体带走的事,她做好了心理准备。 却没想到进入小教堂,玛姆还像上次端坐在那里垂着头,两侧各站着一个年轻的修女,等到宫理走近几分,就看到其中一个修女走到旁边的桌台后,打开了光脑。 然后玛姆面部白色的灯带在闪烁了几下之后,亮了起来。 这次没有其他人围坐在她身边,宫理也看清了,她蜷起的腿下方,在修女裙的遮盖下,是充电的底座…… 她简直就像是一台扫地机器人一样。 玛姆的本体并不在这儿! 白色灯带亮起,玛姆抬起头:“很精彩的步道。西泽神父。” 宫理不说话,只望着她。 “你享受吗?数以万人对你呼喊,为你匍匐的样子。”这次,声音是从背后而来,宫理猛地转过脸去,只看到在小教堂二楼的回廊上,白色廊柱之间,一个同样的通体银色白色灯条的玛姆,月光透过彩绘玻璃花窗打在她银色的面颊上、 另一个玛姆撑着手臂在上方看着她:“你确实有让人一呼百应的能力。只可惜,办事却总是不够可靠。” 宫理垂眼,做出恭敬愧疚的样子:“抱歉,关于圣物实在是……” “哦不必伪装,你对除了自我虚荣以外的许多事,并不总是真的上心,不是吗?” 这次说话的又是眼前的玛姆,而小教堂里响起了乡村管风琴的声音,她看到暗处,在神龛之后的管风琴那里,还有一个披着黑色头巾的玛姆,银色手指摩挲过琴键。 简直就像是精神分裂的错觉一般,几个玛姆同时出现在小教堂中,但那白色灯条的光柔和如呼吸般明灭着。 宫理并不反驳她的话,只是道:“……人各有志。” 玛姆笑了:“但若想要在这个国家,成为被崇拜的宗教圣人,总需要我的首肯。而我需要你做一件更靠谱些的事。” 宫理心里开始有兴趣了,故作谦卑的半跪下身子:“您说。” “……炼金派的救世主,已经亡了,它的残骸就在修道院中。我给你足够的权限,你去查明。只是,只有24小时。” 宫理眯起眼睛,突然轻笑起来:“难不成是因为,24小时后,希利尔就要回来了?” 第272章 [] …… 甘灯的消息一直很快, 在圣献天使大教堂开始被传单淹没的时候,他的光脑已经有了各个部门汇总来的消息。 甘灯看了一眼光脑,蓝色光芒下是看不清他的表情:“所以她不论到哪儿, 都是要出大事的,对吧。” 平树的光脑也开始跳出了某些新闻媒体的简短速报和现场视频。 他对面正坐着平树,两个人在喝茶,甘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他话语里并没有什么敌意, 甚至相当会聊天, 话语中关于宫理的部分并不多, 反而是在谈及收容部工作、方体内的一些趣闻, 以及西泽神父的影响力。 平树越聊越觉得……眼前的甘灯跟宫理的关系是又近又远的。 俩人共同有一些涉及方体根本的秘密,只有他们彼此知晓, 相互配合, 隐秘的躲在方体的一道道门后。宫理不会对外吐露,就像是不主动说出她跟甘灯的关系一样。 但宫理也并没把太多自己展现给甘灯, 甘灯对她的“事情”像是了解极多,可对于她的“自我”又好像还隔着一层玻璃…… 平树说不上来, 但他能想象到宫理在他面前展露的那种混不在意、嬉笑怒骂的魅力。 但有意展现魅力这件事, 是她对待“男人”才有的态度?还是她一贯对外的假面? 平树情绪也复杂起来。以甘灯的地位, 若是不把宫理的感情放在眼里, 绝对没必要做那些多余动作的。 可就是太看重、也太知道宫理几乎要挟不了、拿捏不住,才会像现在这样吧? 还是说这也都是做戏? “收容部是很奇妙的地方。”甘灯端起茶杯, 道:“我也希望你能更参与进这次任务中来。由于收容物的环境、来源很复杂, 确实需要对很多城市和环境都熟悉的人。对这次行动的危险, 我其实最担心的是玛姆。你应该看过她的资料吧。” 平树记得:“是那份写了一百一十多页,却基本没有任何有用情报的资料吗?” 甘灯:“越是未知事物的资料往往越厚, 罗列的都是试错、探寻时的实验。玛姆难以接触,只曾经用一些干员在远处暗处进行过许多失败的实验,说是资料,更像是此路不通的错题集。” 甘灯:“她的本体究竟是什么还没有人知晓,信息部曾经花过大力气想要入侵她的机体,但失败了。她应该是通过自己的能力掌控着银色机体,既存在在万城又不在这里。但现在,有一个人选或许是可以反控制她机体……” 这样的人能是谁? 平树猛地抬起头来:“……你是想说波波吗?你还想让波波加入这个计划?!” 甘灯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愤怒,无动于衷的坐在原地:“不能说是加入计划,只是可能会用到她,也不会让她直面危险。再说,如果波波帮忙就可以让宫理更安全,你会怎么做呢?” 平树定定的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甘灯放下茶杯,面目不清却显得势在必得。 仿佛是在说:这个任务的成功与她的安全,都必不可少。 平树忽然笑了起来:“你也知道,你如果直接插手儿童能力者协会,让波波帮忙,宫理会因此讨厌你,所以就想用我在中间缓冲。我可以答应,但前提是,我必须陪着波波一起出现场。” …… 宫理看着眼前的红色宝石般的晶体,大约有六七米高,直径恐怕十个人也环抱不过来,晶莹剔透,净度极高,宫理甚至能透过它看清对面的神父的头发丝。 但是它核心内部似乎出现了数个孔洞,大大小小,像是烤好的面包内部的气泡,那些孔洞里满是黑色的液体,也有蛛丝一样的裂痕向外蔓延。使得这块巨大晶体显得脏污丑陋,晶体下半截也都变为了不透明的黑色。 宫理盯着眼前的晶体,陷入思索。 刚刚她其实在玛姆面前点破了她与希利尔的争端,玛姆也并没有否认。 这俩人的斗争与不合,肯定早在宫理来到这里之前就开始了,现在细想,玛姆似乎有着很神圣的地位,却并没有强大的掌控力。 就像是主与教宗的关系。 宫理回过神,转头看向旁边的炼金派神父:“这座晶体,就是你们的……呃,主?” 炼金派神父眼里既有悲伤,也有对她的鄙薄,哽咽道:“我主即为大阿尔伯特炼金术理论之终极形态,贤者之石,本是至纯至净之物。万物皆有本态,我主可以打破旧的物质形态,带来新的重塑,我派教士所行炼金术皆由——” 宫理不想听他废话,打断道:“你们的主平时就放在这里?也不怕被人偷了?” 炼金派神父道:“不,它对纯镍的材质有强大的引力,下方的底座正是纯镍的,底座嵌在整个教堂的地基里,它就吸附在上方。除非说有人搬运来半座教堂那么大的纯镍材质,才能以更强的吸力将它带走。” 就相当于是将一颗小铁珠子吸在巨大的磁铁上。 宫理:“可以触碰吗?你们平时怎么接触它的。” 炼金派神父神情哀痛:“在它还纯净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物体可以直接触碰到它,任何物质都会在靠近它时被转换形态、性质,但它现在已经污浊了、死亡了,我们尝试用一些常用的元素物质触碰,它已经不再具有那样的能力了。” 这位神父还没说完,就看到西泽神父的义手抬起来朝晶体伸过去,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等等!贤者之石的材质一直以来是个谜,你不能——” 他说晚了,宫理已经直接触碰了晶体表面,她的手没有化作齑粉也没有变化形态,反而像是融入了这看似坚硬的表面,它好像是被塑形成晶体的水。宫理两手合拢触碰着晶体,往前回溯着。 没有。没有这个晶体被“伤害”的记录,能回溯到的就是有许多炼金派教士围绕着它,但基本没有触碰,只是将一些各种各样的元素立方体,放在了它附近,便都化为了液体与粉末,甚至有一些铁块化作铁水后流淌下台子,落地变成藤蔓。 甚至有一位教士将瓶中的液体倾倒在晶体附近,那液体膨胀凝固粉化又液化,在转换后变为了一滩像是黏液、肌肉与皮肤混杂的肉泥,那肉泥不断蠕动生长着,直至上头翻起一只眼球,望着天花板。 真恶心啊。 但唯独没有可疑的被害之处,这个晶体之前似乎有一些裂纹和细小的孔洞,但在几个小时前,那些大如椰子小如弹珠的孔洞,突然在没有外界触碰的情况下大量出现,像是溺水的泡泡般,而后整个晶体似乎被孔洞里的液体污染,变为了黑色失去了“魔力”。 孔洞中的液体吗? 宫理突然伸长了手,手指在贤者之石像是水一样的结构往里探,摸向离她最近的一个孔洞。 旁边神父的表情活像是看着自己被人指检一样痛苦,更远处的几个炼金派的修女更是要昏厥过去。 啊啊……我们的主的遗体竟然被这样…… 宫理哪里在乎,她摸过去,手指触碰到孔洞内的液体,义手的传感神经立刻传来痛感,她猛地缩回手。 就看到自己的指尖末端如同被融化一般,两节指尖化成雪糕一般,那晶体内部孔洞中的黑色液体也粘在她手指上,有些腥臭。 宫理拧起眉毛。 旁边的神父惊叫道:“您的手!” 宫理用法袍垂及脚面的腰带包裹住手指,道:“没事。” “被害的救世主”,如果再能找到一个,就能对比“杀害”手法了。 宫理突然想起来,在深渊中她上次还真的见到了一个。那个挂着十几个吊瓶营养液的塌陷的白色球体,融派的救世主。 宫理甚至没有着急去找献派的义体师替换手指,就赶往了深渊。 在她走到那个放着白色球体的收容间时,竟然发现收容间的门打开着,两位教士正在收拢着吊瓶注射器。 白色球体还在原来的石台,只是它并不是柔软塌陷的,而是充气一般胀起来,上头还有数个像是油炸饼一样的鼓包。 宫理:“……它死了,对吗?” 旁边两个教士不敢说话,两个“主”几乎前后脚“死亡”,象征着两个教派的彻底倒塌,他们也都感受得到风雨欲来。 宫理看着它,伸出食指中指前端已经融化的右手,触摸向它的表面。旁边教士急道:“它是不可触碰的,哪怕已经没有了能力,您去触碰也是很危险的!”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它摸起来像海豚的头顶,像年轻的乳|房,非常柔软而有弹性,上头看不出任何材质的纹理,让人无法辨认它的来源。 宫理能感觉,像是某种液体在它白色的表面下流动。 她忽然道:“既然死了,就把它剖开吧。” 旁边两个教士呆住:“这、这可是……融派的主,是准神……您不可以这样做的啊!” 宫理:“给我找一把刀来。” 其中一个教士好像是曾经的融派信徒,哭着跪在地上,抓着宫理的法袍:“您不能这么做!要让它回到真正的主身边,或许它还会在未来重现人间的——您也是献派虔诚信徒,我们这样的人类怎么能向主去动手!您这样的行为无异于给耶稣打上铁钉的刽子手啊!” 宫理已经有些没耐性了,她现在感觉自己离这些“主”背后的秘密越来越近了。 宫理正要抽出自己的法袍,就看到林恩穿着铠甲的身影,从收容间外走过,她开口道:“林恩!” 林恩似乎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听到她的声音,猛地转过头来看着她。 宫理感觉自己裤子都快被这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教士拽掉了,她没顾上跟林恩下命令,低头拽着自己的法袍。 一只戴着银甲的手突然伸出来,用力抓着那抱大腿哭泣的教士的后衣领,将他拎了起来,然后朝角落扔去。 两个教士看到林恩,齐齐噤声,往收容间边沿退去,恨不得让自己缩进墙里。 宫理看了一眼林恩,道:“我要你剖开这个东西,你会做吗?” 林恩点头,从腰间取出自己的一把长剑,捏住了那个白色球体,然后刀向下割去。 它的表面相当柔韧,林恩一开始并没能切开。但他有点较劲,林恩确实在杀人的分支——砍割专业技能上很有水平,他特意找了长剑上磨得最尖锐的地方,然后缓缓向下压磨。 在宫理都觉得像是在锯树的时候,白色球体忽然被切开一条口子。 宫理都以为自己切开的是一个流沙包。 白色球体内的黑色黏液争先恐后的流淌出来,那黏液完全不反光,根本无法肉眼确认体积,就像是一块纯黑涂抹在视野里,瞬间覆盖了石台和地面,宫理看到石台的一角塌陷下去,像是被融化,像是黑色的区域变成了虚无。 而在黑洞般的纯黑中,宫理看到数颗红色晶体珠子掉落出来。 林恩胳膊往后挡了一下,让宫理让开一些。 但宫理却往前一步,将手伸进纯黑液体之中,不顾自己的手指手掌被融化,拿出了其中一颗晶体珠子。 在她融化塌陷的手掌中,那颗珠子散发着跟“贤者之石”一样的光芒。 有人,将这两个事物内部,进行了置换! 就像是隔空,替换了两个人的内脏、血肉一样。 而他这么做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动手,不需要接触—— 林恩看着她融化的手,有点急了,自己也伸手从那团纯黑液体中拿出一个红晶球,展示给宫理看:“你手里,扔掉。我不怕。” 他的手套被腐蚀露出粗糙厚茧的手指,血肉被纯黑液体融化着露出骨头血肉,但也同时在生长着。 林恩吧那个晶球用手掌擦干净,递给她。而他沾满黑色液体的掌心满是融化腐蚀的痕迹。 宫理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受伤的左手接过晶球。 “你是挺聪明的。”宫理身后突然响起声音,她转过头去,就看到有些风尘仆仆的希利尔站在收容间门口处,微笑的看着她和林恩:“你在帮玛姆吗?不过,玛姆未必不知道这是我做的。” 第273章 [] 宫理转过头去, 看向希利尔,捏着手中的红色晶体珠子,就像是端详玫瑰切的钻石, 稀松平常道:“你回来啦。” 希利尔抱着胳膊:“还没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了关于你的风风雨雨了,整个城市的信徒都在为你而痛骂或沸腾,我都快记不得人们上次对公圣会如此感兴趣是什么时候了。” 林恩对阴谋总是无知无觉, 却也感觉到了这俩人平和对话后涌动的敌意, 他跟着紧绷起来。 宫理笑:“可惜我没能把繁殖恶魔带回来。” 希利尔垂眼:“这并不是你的任务, 别忘了你在休假中。办事不利的是林恩, 教廷骑士的剑也钝了啊。” 宫理看向林恩, 明白这话语背后的意思是林恩又少不了放血鞭刑。但林恩没有什么反应,还站在原地, 黑洞洞的头盔中吐出气息来。 宫理将手中的晶体珠子朝希利尔抛出去:“你如果要跟玛姆斗, 不要把我扯进去,我有野心却也有自知之明。” 希利尔一把接住, 放在手中端详:“不,你没有, 你还没明白玛姆和我都在争取你。” 宫理皱起眉头, 希利尔却看向收容间里那两名教士, 两位教士赶紧低头离开, 宫理这才注意到这两个教士的金色十字架上印着圣子像…… 希利尔也转开了话题,道:“你知道炼金派诞生多少年吗?” 宫理摇头。 希利尔微笑:“其实只有十一年不到。他们的贤者之石, 最早还是林恩发现的, 对吗?林恩你还记得吗?” 林恩在头盔下闷声道:“北坎玛敦尔。地下溶洞。” 希利尔:“而我们将这件贤者之石带回来之后, 也是放在类似深渊的地方,研究它的特征。直到它被玛姆选为第三批救世主, 成立了炼金派,将它拿出来放在教堂中。” 这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太大了。 ……新国公圣会下这些林立的小教派和信仰的主,其实是由玛姆选定的?! 而在这些“东西”被选做成为“主”之前,都是公圣会各地找来的收容物。 宫理转头看向身边流淌出纯黑色的白色软球,希利尔踱步过去,手指抚着它开始皱褶的白色“皮肤”,道:“这个要早好多年了,可能是四十年前发现的。它可以融化物质、个体与精神的边界,被选为主成立了融派。教义便是相信万物应该融合,回到混沌初开之前,不存在光与物质、你与我。只是融派的信徒越来越极端、怪异。” 希利尔手像是捏着糯米糍一样捏着它的表面:“直到三十多位融派红衣主教决定融合为一体,他们变成了一颗巨大的、满是肉褶与人脸的肉球,他们的血肉、智慧与意识融为一体,决定探索终极答案,要为信徒解惑,并定期选一位神父‘加入’他们。” “后来某个记者知道了这件事,就想要秘密调查拍照。要是那个快顶到小教堂天花板,长了三十多张嘴,六十多只眼睛,唾液横流的肉球被拍到,公圣会整体都会被当成□□吧。于是我只能直接出手,处理了他们的‘主’,这份力量也被削弱,大肉球变为了三十多个形态各异的肉……”他想了想才微笑着形容道:“肉蛞蝓?甚至每个蛞蝓分到的眼睛都不是同一对儿。最后他们全被焚烧了,融派也被解散了。” 宫理自认见多识广,此刻都有些被恶心到了,她拧眉半晌道:“所以……玛姆知道你有伤害这些主的能力?” 希利尔笑了起来:“当然,我是新国各个教派的主的管理者。而玛姆是各个教派的缔造者。教廷骑士则是负责管理各个教派具体人物事务。” 林恩听到希利尔刚刚讲的那些话,并没有太多的反应,他在教廷骑士中应该也是有核心地位的,说明这些事……他也知道。 但林恩似乎有些不想听了,他避开了宫理的眼神,对希利尔点了下头,就走出了收容间。 希利尔眯着眼睛看向林恩的背影,片刻后道:“林恩简直像是开始怀疑公圣会了一样。啊,不说他了,说到玛姆,她就像是传教士一样。玛姆作为曾经的姐妹会一员来到新国,我认为她既是替姐妹会在这个国家搜集圣物,也是要让公圣会传播到这个对宗教没什么敬仰的新国。” 希利尔讲的非常简略,但宫理很容易就能勾勒出玛姆在这个国家散播宗教的历程—— 但那时候旧的盟邦国家刚刚解体,新国成立,玛姆想要传教却困难重重,多年毫无进展。她发现这里的人们没有信教的习惯,对于太虚无缥缈连存在都无法感知的“主”没有兴趣。 她就开始“小教派计划”,想要创造出各种各样类型的小教派,吸引各种各样的人群。而最重要的,就是给这些教派一个强大却能实际接触到的“救世主”,让他们折服并被吸引。 当时在为姐妹会搜集圣物的玛姆,就选择了将搜集到的“收容物”奉为救世主,成立各种各样的小教派。玛姆自己又跟宗教核心的姐妹会有联络,很容易就能为这些小教派拿到姐妹会的承认。 这简直就是像经纪公司一样,同时培养三十个各种方向的爱豆,总有能爆火的,也总能占据市场。 ……等等。 那也就是说,三十多年成立的献派,也是玛姆一手扶持的,献天使也可能就是一个“收容物”。 宫理忽然想到了栾芊芊给的那张报纸上记载的2139年为祸一方的恶魔! 那个恶魔导致上千人残疾,上百人死亡,夺去了很多人的肢体……这不就是献天使吗? 所以说公圣会当时将那个恶魔带回来之后,重新包装之后,让它成为了新国一大教派的救世主,人们口中敬仰称赞的“献天使”! “玛姆对这些圣物是有掌控力的。”希利尔抛接着晶体珠子,道:“她的能力似乎与孕育和母性有关。哦,这种孕育并不是真实的,像是某种精神上的孕育,被她强行纳入她意识世界的羊水中。被她孕育过的事物与人,会与她有某种温情的、切断不了的联结,很难形容——” 宫理想到每次见到玛姆时,那种诡异的氛围,她依稀能感觉到:“……就像是会在意她的想法,会觉得对不起她,会把她当成自己的软肋。无法控制地对她抱有母亲的温情。” 希利尔笑:“对。而她为了控制我,甚至还孕育了我,不过后来我进行了一些前额叶切除的手术,毁掉了一些我的情感脑区,破除了她对我的控制。” ……等等。 也就是说希利尔自认是没有“感情”的。 那他跟栾芊芊是怎么回事儿? 或许说希利尔觉得自己离不开栾芊芊,会不会也是因为他自认对事物没有感情和同理心,却突然爱上了栾芊芊?他自身对此也陷入了困惑与痴迷之中? 宫理脑中不断思考着,眼睛忍不住飘向林恩,那林恩有没有被玛姆孕育过呢? “总之,玛姆孕育过一些圣物,她也是靠这种方式来控制那些圣物。但大部分圣物都不能说是‘生物’,控制时不时就会遇到问题,而且蜜糖不能是控制的唯一办法。直到她遇见了我。我童年就突变出的能力让她意识到,我可以伤害一些看起来极其强大的‘圣物’,她就重用了我,由我们共同来管理圣物。那么控制的蜜糖是她,大棒就是我。” “只可惜她对我的能力的全貌,从未知晓……” 希利尔微笑着,再次将那颗珠子向上一抛,红色的晶体突然在空中变化了形态,变为球形的零件与象牙白色硬树脂,然后在跌落回他掌心的时候散了零件。 宫理突然感觉手臂上一阵疼痛,她猛地垂下头看向自己手指融化的右手,小臂处不知何时被嵌入了那颗红色晶体珠子! 是90%都严丝合缝地嵌在她的手臂中,只露出一点点——宫理意识到,就在刚刚,希利尔将她手臂中的一部分,和那个晶体珠子进行了“置换”! 希利尔此举,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仿佛在告诉他,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随时抓起一块石头,跟她的心脏置换;拿起一个□□就可以跟宫理的大脑置换,将她脑袋炸上天! 宫理感觉太阳穴都因为这一瞬间才意识到的危险而跳动鼓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就在别人的刀尖上跳舞。 希利尔的能力这么强大吗?就没有限制吗? 或许说没有被人所发现的限制,就跟没有限制没两样! 他是不是可以只要愿意,就可以随意杀死任何人?玛姆能一直凌驾于他之上,是否因为她也没有真正的□□在这里,可能连希利尔都没见过她的真身! 痴情纯洁男二、总是微笑又工于心计的神父。这些标签让宫理没有想到他如此危险。 或者说,在原著三个男性角色中,希利尔其实才是最危险的那个! 栾芊芊恐怕不知道这点……否则哪怕是宫理的胆子,也不会让这种笑着坐在军火库里都能上演炸头烟花的危险家伙,加入她的乙女游戏! 希利尔笑起来:“你的心脏跳得很快,很有力。吓到你了?反正你这条胳膊一会儿也要换掉的。” 宫理:“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我猜测,知道这些事的,在整个修道院里恐怕都不超过十个人吧。” 希利尔:“是啊。但我也说了,这是我和玛姆在争取你的关键时刻。她想告诉你,我是连你信仰的献天使都能杀死的怪物,是身边会炸开的雷。她想杀了我,希望你能来取代我的位置,成为她的心腹,成为宗教领袖。” “而我也在渴望你取代我的位置——” 宫理拧眉:“我取代你的位置,那你要取代谁的位置?玛姆吗?” 希利尔笑起来:“不,我要取代主的位置。数个小教派内斗多年,已经不再合适凝聚力量站稳脚步了,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主来整合各个教派。而玛姆这个阶段就想对方体发动战争,更是在找死。” 希利尔以为对面的宫理会惊讶或者皱眉,但她似乎陷入了思索中。 宫理大概明白了。 玛姆想要聚集各种“圣物”以及各个教派的“救世主”,对方体发动袭击,她也应该是有计划的。 但在这个时候,想要自己成立“圣子派”,统一新国各个教派的希利尔,开始频繁谋杀其他的“救世主”,毁掉各个教派。 玛姆如果贸然对希利尔动手,希利尔有可能会对各个救世主大开杀戒,两败俱伤。而玛姆对修道院的控制力很强大,又是姐妹会出身,希利尔如果跟她厮杀起来,哪怕建立了教派也恐怕得不到姐妹会的认可…… 现在两个人都在蓄势待发的状态僵住了。 宫理:“你凭什么就认为自己能成为主?就凭借你置换的能力吗?它很强大,但相对于成为主是不是还不够格。” 希利尔走出房间:“你说得对,我还差一点。跟我来。” 他在前头走着,身材看起来比西泽要纤细些,年龄看起来好像只有二十出头,但宫理有些怀疑他的真实年龄。 希利尔带着她走入另一间房间,在桌子上摆着她熟悉的铅箱。上次她见到的时候,这里装的是橡皮屑。 而这次,希利尔的手指打开铅箱,露出里头的玻璃盒子,里面放的却不是橡皮屑,而是一支铅笔。 黄色笔杆,笔杆上有些污痕,铅芯那头削得很不整齐,另一端则有橡皮。看起来是最平常的铅笔,但它出现在这里,说明它应该就是……橡皮屑的来源,那个跟T.E.C.和栾芊芊都有关的圣物。 竟然真的让希利尔找到了。 他欠缺的就是这一点。他认为这个东西,就是抹去ROMM和TEM存在的顶级圣物,它能抹掉历史,或许也能改变历史,给希利尔加上最后一点神性的过往。 从一开始,希利尔就在用她的能力完成自己的野心。 希利尔微笑道:“回溯一下吧。它曾经被谁使用,如今又该如何使用。” 第274章 [] 宫理明白, 希利尔不会让她拒绝的。 她也不会在这时候显露出反骨。 希利尔想要成为主,他就需要人世间的代言人、为他吸纳教|徒的教宗。 西泽过去的行为已经证明了他在这方面的能力。 甚至希利尔成为主之后,可以直接逼迫西泽对外宣布, 西泽信仰的“主”就是希利尔,那希利尔可以一步就成为最受瞩目的“主”。在资本暴雷、门派崩塌的时代,他占据大家心中的空虚,进一步发展为国教级别的宗教。 但还不够。这还不够。 相比于玛姆的神性地位与虚权控制, 希利尔的行动更有力、更切合实际。只是利用西泽、胁迫其他的“主”, 还不足以让希利尔这样大胆地对她和盘托出自己的野心。 他还有别的想法和手段。 可惜宫理在深渊里没有办法打开她和方体的联络器, 否则真应该也让甘灯来分析一番。 不过, 如果蜕皮计划的成员们知道现在的状况, 恐怕要被吓坏了吧。 她坐在了桌子旁的靠背上,希利尔两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或许来不及让你替换一条新的手臂了。来吧, 回溯吧。不必担心, 你要是倒下来,我会扶住你的。” 此刻哪怕不是希利尔胁迫, 她也对这支铅笔太感兴趣了。这难道真的是抹去ROOM和TEM名字的顶级收容物吗?难道它真的能改变历史吗? 宫理故作出有些怕的表情,将手探向铅箱中那支看起来稀松平常的铅笔, 将铅笔横放在完好的左手掌心, 用融化破碎得不成样的右手, 盖住了那支铅笔。 希利尔手指碰到她脖颈, 像是威胁,像是安抚。 宫理眯了眯眼睛, 但很快就合上眼睑, 开始了回溯。 最先回溯到的场景, 是一片黑暗中,突然有门打开, 这支铅笔被人用一只手从某处取出来,宫理只看到了拿出来的人的手腕上一闪而过的光脑。 似乎是在此之前,这支铅笔被放在隐秘的箱柜中,但又很快被装入同样黑暗的箱子中。 这里不是重点,宫理再往前回溯,向黑暗中回溯。她几乎觉得已经过了几个月、几年,但只有无边的黑暗,连周围的声音都没有怎么改变过,她只能感觉到铅笔平躺在冰凉的金属上。 宫理就像是在走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时间过了太久、太久……她几乎要开始头痛的时候,柜子门忽然被打开。 宫理注意到,这似乎是个简简单单的铁皮柜子,甚至都不是保险柜。拿着铅笔的那只手,缠满了某种凝胶与丝织绷带,几乎包裹住每根手指。那只手要小一些,能看出来像是一个女人的手。 “喂。我就放在这里了,就可以吗?会被人发现吗?”说话的声音并不轻柔,甚至显得有种经过烟熏火燎的粗糙。但大概是女人的声音。 但紧接着宫理就听到了T.E.C.的地下研究室里常有的电子音:“咔咔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没人会注意的。” 果然是跟T.E.C.有直接关系的。 她像是憋一口气沉入冰冷的海水,再次往前回溯——在倒带的纷乱画面中,她找到了下一个可以观看的节点。 这支铅笔正被那支缠满绷带的手把玩在指尖,像是在转笔一样,手的主人抬起头来道:“你确定,这个能改变一切?” 还是那烟熏火燎的声音,宫理将视野拉远,就看到一个几乎浑身都缠满绷带的女人,坐在了手术床上,晃着两只脚:“你是个A,却向另一个人类求助,希望能得到改变我命运的物品,结果你还真的拿到了。你说的那个地方,是哪里?格罗尼雅?啊……我只听网上提到过,格罗尼雅的魔法球系列红酒,多少年就出几十瓶,是金字塔尖最顶上的权贵才能喝得起的东西。” 女人没有头发,凝胶绷带缝隙中露出一对黑色的瞳孔,似乎是她受了很重很重的伤,勉强能活动但皮肤都烧伤了。 她眼睛显得有些死气沉沉也有些嘲弄。 “对。” 一个半人高的单臂机器人从手术台另一边绕过来,手中拿着包裹,指示灯随着电子音明灭:“我只是尝试。我以为她还是不会理我。我告诉她,我看着一个人类,我有。冲动。她曾经改变过世界的记忆,改变几个人类的认知与记忆,或许不是难事。她早已比当年更加强大,或许也更。寂寞。总之她没有跟我回答,连一个滚字也没有。只是给了我这支笔。” 绷带女人沙哑的嗓子大笑起来:“你是说一个神一样的家伙,听了你几句话就愿意帮我了,然后就寄来一支铅笔,来实现我要操瑞亿的愿望?” 她嗓子完全坏掉了,这样的大笑让她咳嗽出一口血沫,她吐在地上,抹抹嘴继续道:“怎么,这支铅笔能写我的故事吗?写我脚踢池元,拳打池昕,把他们各地的分公司全锤一个遍?” T.E.C.显得很老实,这似乎是它第一次这样长久地接触陌生的人类:“不能。但是可以将某个故事,变成你的命运。稍等,我跟你解释这支笔的能力。” 绷带女人从手术床上跳下来,她行动不便,胳膊不能完全抬起来,也跛着脚。但她仿佛早就不在乎自己了,就这么拖着半残的身体走着。 T.E.C.的数个摄像头对准了她,道:“我还是要说。你应该。更换义体。或者制造一具仿生躯体。我初步有了这种技术,只要你提供给我一些你的组织——” 绷带女人转过头,缠得像木乃伊一样的手指还能比出中指:“没得商量。我可以死,但不能成为上传的意识,也不要任何一个部件是仿生体。我不要那样的活法。我早说过,你可以杀我,随便要把我每一根骨头打碎、折磨,随便你满足你的好奇心。” T.E.C.有些慌张地挥舞着机械臂表示拒绝,似乎理解不了这个女人的极端自毁倾向。 它顿了顿,指示灯闪烁片刻后道:“我不会这么做。上次你差点死掉,我将你意识上传,你的意识就立刻枯萎,甚至还像有毒一样差点毁掉我的芯片。” 女人笑了两声:“我就是这种东西,比病毒还像病毒。” 女人拖着腿走到一旁,道:“反正我就烂命一条,你别想从我身上榨取什么价值了。如果你想要借我之手毁掉瑞亿,那你可比我强大太多了,何必找我。” T.E.C.的词语间隔很长,仿佛是它也在欲言又止:“我不能做。我只是。不。我说了。我有冲动达成你的想法,看你折腾。” 女人似乎已经跟它探讨过几次这些问题,拿起铅笔:“说说吧。” T.E.C.的单臂机器人靠近她,道:“这支笔是她创造的‘收容物’。能力便是可以将自己名字写入有十万人及以上阅读过的有情节的文学作品中,就能够让对应的人的命运向情节靠拢。但是任何看过书的人,都可以改变书中的命运。” 宫理心里重重跳起来。 眼前的女人就是栾芊芊。 或者说她抛掉的那个名字,山亦迁。 而T.E.C.早就不是它自认的旁观者、注视者了。 它帮助栾芊芊这件事,所作所为甚至已经超越了栾芊芊自身,像是它的冲动与情感与她强烈共鸣,投射在她身上一样。。 而这段对话里揭露的细节与事情太多了。 T.E.C.为了帮助改写栾芊芊的命运,甚至再次去找了绘里子。绘里子不但活着,现在还在公圣会的“圣都”格罗尼雅。而绘里子在这些年,甚至有了“创造收容物”的能力,为T.E.C.制作了这支铅笔。 但更让宫理心里狂跳不止的,是用铅笔写入小说,将剧情变为命运这件事。只是…… 绷带女人说到了重点:“那也没什么用啊,哪怕是我把自己写进书中,写成超级特工、写成神仙,岂不是有十万个人都能引发蝴蝶效应,随意干扰书中的命运吗?” T.E.C.却道:“所以,挑选书就变得尤为重要。只要看过这本书的人都死掉就好了。” 绷带女人惊道:“你在说什么可怕的话!你要杀十万人?!” 它推来一个装满了打印纸张的箱子,在这个几乎人人都用屏幕的时代,印刷品都显得少见了:“不是那个意思。这些都是仅存的数本核前时代的小说。还是许多年前有人从原爆点中带出来的。很珍贵的书。是我重要的人的遗物。很不容易才得到的。这也都是我查到没有传世的小说。” T.E.C.的机械臂夹起一部分书页:“阅读过它们的人应该很多,但都不可能活着了。现在就要挑一挑里面有哪些是有十万人以上阅读过的。你可以试试。只要能用铅笔末端的橡皮,擦掉上面的文字,就是符合条件。” T.E.C.就像个流水线工人一样将书籍分类,本来是想让绷带女人直接一本本擦除试试。 绷带女人却拿起一册册打印出来的小说,读了起来。 T.E.C.本来想催促她,但看着她满身绷带坐在手术床下狭小的空间内,抱着腿细细读书,似乎已经暂时离开这病痛的躯体,离开这不见光的地下研究室,灵魂飞入另一个世界、另一具躯体。它没体会过这种感觉,却能感受到这种感受的珍贵,选择没有打扰她,只是将装订好的许多书册放在她身边。 过了片刻,绷带女人伸了个懒腰:“这本真不错,国家即将覆灭的时候,贵族和平民的选择与面对战争的血淋淋,不论是正直还是贪婪,在战争结束后没有几个人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能诞生这么好的作品的旧时代,竟然还是会有原爆点的核战争啊……” 她说着,将橡皮擦在正文上,不可置信的:“我擦不掉的意思是,这本书看过的人不到十万?!” T.E.C.从她手中抽走了厚厚一沓纸:“下一本吧。” 绷带女人继续翻后面的书: “啊这个是讲动物园里养小动物,后来逐渐倒闭的故事,我也用不了吧……” “这个更不行,怎么是四个男的,还有三个能怀孕?!” “……这个什么呀,这男主角简直是脑子有病!” 栾芊芊挑了半天,能擦除字迹的书就四五本,其中主角命运可以方便代入,故事能有可以利用的情节的就只有一本…… 《少女偶像小逃妻》。 她盯着书中那个女主哭成小白兔被男主壁咚心里狂跳嘴上却说“我嫁给谁也不会嫁给你”的剧情,脸上抽动得连绷带都有些变形。 T.E.C.却用机械臂上的扫描仪阅读着书页:“这个男主角也是什么大公司的总裁,与瑞亿有类似性。可以考虑。” 绷带女人盯着书页中的情节,也陷入了沉思,半晌道:“……你说得对,这本书反而是最合适的。虽然是烂俗的言情小说,但核心便在于男女主之间的社会地位的差距。” 她黑色的瞳孔像是有火亮起来,分析道:“如果我变成了女主角,而瑞亿的核心人物变为了男主角——那个我抗|议了多年连发布会都不用出面,连个眼神都不会施舍给我们山冶人的池家大少爷,跟我成为了情人。我就绝对能够跻身名流,进入瑞亿的核心,了解他们的一切秘密。” 她眼中的死气沉沉开始褪去,直愣愣地盯着这本她觉得烂俗的小说:“看啊,他如果死心塌地,我有太多机会可以杀死他,我甚至可以找到服务器的所在、在公众面前杀了他!” T.E.C.飞速扫描着书页内容,却又停下来:“不,我不能读。我怕我会改变你的命运。就到这里吧。但是故事从开始到正文结束。应该有足足好几年。单是我看的部分。女主角受了很多屈辱。” 绷带女人并不太在乎:“几年而已。如果只是被各路角色扇巴掌就算屈辱,那我之前的算什么?” 她也思忖道:“我更在乎的是,这里很多行为都非常不符合常理,如果我写入他们的名字,他们真的会这么做吗?而这里有几个配角,我应该写进谁的名字……不,反而配角也很重要,在这个故事里,似乎强大的男性配角的争夺才是让男主角非要得到女主角不可的动力,是不是应该也要写入足够强大的配角——” 所以,宫理她是真的读过这本书。 命运的交错啊。 她在原爆点的时候搜集到这本书,跟着绘里子要的各种读物著作混在一起送出了原爆点。 又被绘里子当做构架元宇宙用的资料,一口气全都给了塔科夫。 而T.E.C.对塔科夫的感情,让它在后来想要收集塔科夫的遗物,或许绕了很多弯子才重新拿到了这些从原爆点里出来的书,并在此刻拿出来,成为了栾芊芊“命运之书”的最佳选择。 宫理能够随随便便就改变这个书里女配命运,故事走向的原因也很明了。 她是除了栾芊芊以外,活着的唯一看过这本书的人! 流转了几只手,跨度近两百年,一本烂俗的言情小说,成为了此刻让栾芊芊发起反击的“武器”。 而现在这支看似普通的铅笔,又被名字写进去成为配角的希利尔,误认为能够掌握世界的工具。 他又怎么可能会知道,这里藏着他命运的秘密。 如果此刻,拥有回溯能力的是任何一个人,栾芊芊都恐怕活不过今天了。 宫理明明和栾芊芊像是各自分开走了自己的路,但又像是小说中一般交织在一起。 但最重要的女主角和策划者,此刻还并没有那么心潮澎湃,他们只是在低声讨论着情节内容。 绷带女人开始自言自语:“只是如果我成为了故事的主角,就成为了小镇出来的平民偶像,就要活在人们视野中,我就要最起码也要符合这里的人设。而我这个样子……” T.E.C.像是和她合作的伙伴,电子音中仿佛有了喜悦,也有了深深的忧虑:“可以整容。可以修复你的喉咙。可以改变你的户籍记录。” “你还要改变你的体态,你的举止,你的口音。” “但,最重要的是,你的名字你的存在会被完全抹去,你要完完全全变成另一个人。” “你要遵循着书中的命运。因为你是看过书的人,如果有异动就会改变剧情。谁也不知道。蝴蝶效应会发生什么。你必须一直小心翼翼走到确认自己能绝地反击的时候再出手。恕我直言。你很弱小。一旦暴露,你绝对没有活路。” 绷带女人在那层层缠绕下似乎笑了:“我本来就已经死在爆炸中了。我也从来不缺决心。” T.E.C.电子音似乎听不出来情绪,但它的指示灯闪烁着:“不。你到时候会见到。一顿饭就能吃掉你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你会见到。无数你这辈子都见不到的奢靡。你会见到。他们对待无数像你一样的人。就像对待蝼蚁。你会明白。你就在你原来的身份。卖血剔骨般奋斗也得不到的生活里。” “而你只要继续扮演。你就拥有故事最后的幸福结局。你认为几年扮演之依譁 后。拥有掌声,金钱,仰慕的你。还会是你吗。你还会。像现在这样愤怒吗。” “世界忘记你。你的一切所作所为还有意义吗。” 第275章 [] 现在的宫理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并没有走错一步。这是一件不能对任何人言说, 没有任何人会称赞的路。 宫理甚至以依稀想起来,在瑞亿大厦顶层时,她特意拿了一瓶格罗尼雅的魔法球系列红酒跟她分喝。她那时候一定以为宫理是T.E.C.本人或代理人, 也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一场对池昕父子发起的恐怖袭击里。 那杯酒、那句话,是她对自己的唯一一句夸赞奖赏。 只是,宫理记忆中,这个故事的女主角的名字就是栾芊芊, 或许也是T.E.C.动的手脚吧—— 否则她记忆中的故事与眼前情节的角色名字不一致, 她肯定会很快起疑, 然后导致剧情大为变动。 虽然以宫理的性格, 哪怕是当成穿书, 也一样在一开始就将剧情拳打脚踢了。 “男二号。这个性格,又在地位上对池昕有威胁, 让我想想……希利尔, 你听说过吗?我记得他这几年经常在电视上传播福音……” “男三号,那就选个门派出身的大少爷?最好是性格狂妄一些的, 会更符合故事里的男三号,也更能刺|激到男主……” “女配如果不写会怎么样?那个池昕, 身边应该不乏对他爱得上头的人吧, 应该会自动选择一个他身边的人卷入剧情吧。只是最后会死得很惨了。” T.E.C.机械臂理着散落的书页, 听到这话时指示灯闪了闪:“还会有别的无辜人类卷进来?” 绷带女人:“嗯。我无所谓。你这个A还可以用人类的道德困境多难为自己一会儿。反正我弄死的人已经不少了。哈, 你不会以为我是什么革命家吧。我可是被瑞亿到处痛斥怒骂的恐怖分子!你最好早点意识到你是救了个恐怖分子回来。” 确实如她自己所说,她不是革命家, 她没有改变世界的理论, 她只想狠狠报复——甚至这条路上, 她应该也利用、毁掉过不少人。 当这场报复多年来如此目标准确、甚至把自己都算进去当齿轮,又很难让人痛斥她, 想来想去只能说一个词。 说她是疯子。 她对T.E.C.开诚布公这件事,仿佛也有种“就在这儿阻止我也好”的破罐破摔。 T.E.C.却许久都没再发出一点声音。 它显然陷入了不理解与挣扎中,栾芊芊彻底搅乱了它对世界的许多理解。 而在回溯的画面中,绷带女人也不再管T.E.C.,她低头通读着故事,筛选着卷入故事的角色。故事的结局写着女主生了好几个天才宝贝,跟池昕住在庄园里,但她潦草地翻过去,只在男女主求婚和婚礼两场戏上画了重点。 不知过了多久,散落的纸张遍布女人身边,上头都是她圈画记住的重点设定和情节,T.E.C.的独臂机器人小车,载着一杯热红茶,有点颠簸地驶过来,抓着那红茶递到她面前。 绷带女人一愣,看着它的摄像头。 T.E.C.:“等你变成了故事里的人,走出这里之后,我不会再帮你。不会干涉你。我只会观察你。你失败或成功也与我无关。” 女人接过茶杯,沙哑的笑道:“好。太好了。” T.E.C.:“那你最后想达成的终极目的是什么?刺杀,还是毁掉瑞亿?” 女人眼睛瞟了它一眼:“不是与你无关吗?” T.E.C.:“……” 宫理有些想笑。 明明是栾芊芊一无所有烂命一条,反而显得她在压T.E.C.一头。 栾芊芊确实弱小,她甚至对池昕是仿生人、希利尔想要成为主、柏峙的出身家族一无所知,就这么闯进来。 都不知道该说她是天真还是谨慎,厄运还是福气,她还能走到这一天。 回溯就到这里了,再往前全都是那支笔被运输的过程,一片漆黑中只有外面声音在变化,她努力向前回溯,想要看看绘里子到底是如何创造“它”的,一直到这支笔诞生的尽头,都是一片黑暗。 也是,连T.E.C.这么多年都没能跟绘里子取得联系,她又怎么可能以这种方式见到绘里子。 宫理能感觉到大脑蜂鸣晕眩,她可能七窍又流出血来,但她仍然不想离开这段回溯。宫理不断来回看着,她还想要多找到一些细节—— 她却没能看到太多,直到回溯再次来到这支铅笔在几天或几个小时前,被人从封存五年的柜子中拿出的那个瞬间。 宫理注意到,拿出铅笔的那只手的光脑上,似乎显示着什么文字。 本来以为不过是消息弹窗,宫理却忽然一顿:不对。 从铅笔的角度,这个人的光脑的显示方向应该是反的,但那些文字却是正的!宫理凝神看过去,发现那跳动的文字写着: “好久不见。请来到,涧西北街31号犹大旅馆B9-003,进门密码:270b3QD91。我会帮你。” “至于怎么跟希利尔解释你看到的东西,你一定有办法。” 宫理一惊。 这是T.E.C.骇入了这台光脑,留下了讯息! 它知道这支铅笔会被希利尔找到,也知道宫理会来回溯上头的讯息,所以把消息用这种方式传递给宫理。 恐怕是因为修道院中封锁信号,绝大多数人的光脑和网络都被秘密监视着,上次T.E.C.提醒她也只敢快速的显示了一瞬间。 她想知道T.E.C.最近都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久以来显得像是隐形了一般,到底是什么事能分散它的注意力——它可是个生活在网络之中,肉|体分布在各个服务器中的人工智能啊。 但现在至少证明,T.E.C.仍然在注视着她,对她的情况有所了解……而且现在的它,早已卷进宫理和栾芊芊的事情,早就不是五年前说自己绝不插手的家伙了。 宫理正在极度头痛中思考着要如何去应付希利尔,忽然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脖子,还有冰凉的金属贴在她脖颈皮肤上! 宫理猛地惊醒过来,眼前发黑——难道是希利尔在这时候要将她割喉吗?! 她忍不住心里骂了一句脏话,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孱弱时刻,身在这个修道院甚至没人能帮她。宫理感觉自己大脑在疯狂运转,她身边没有武器,身体的能力数值虽然很高,但绝对不足以对上希利尔—— 不对,希利尔想杀她,何必割喉? 她坐都坐不稳,左手掰向那只扣在她脖颈上的手,冰冷的金属贴在她脖颈上并没有划动,而她后脑还顶在硬质的金属上。 她鼻尖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宫理渐渐脱离眼前发黑的状态,看清了周围的情景。她仰着头,脖子上的冰凉的金属不是刀,而是林恩的手甲。 林恩揽着她的脖颈,她脑袋就靠在他腰上的铠甲上,手上动作并不用力。说是胁迫她,更像是在护着她一样。 希利尔背着手站在他对面,露出微笑:“你不应该在我们工作时冲进来的。不要误会,我没有要杀他的意思,虽然他满脸是血看起来确实有点……吓人。” 宫理这才注意到自己脸上滴答着不少血,滴落在林恩的手甲上,他自己满身血腥味,却因为在手甲上的几滴血而动作一僵。 林恩沉闷的声音从头盔中传出来:“……你要杀他。” 希利尔笑:“我只是想让他多回溯一些事而已。不过确实有我的恶趣味在,让这个在公众眼里狂妄的圣人,满脸是血摇摇欲坠地为我工作,我也是心里满足的。” 宫理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到幸运还是头大。 希利尔还没从她口中问出这支铅笔的事,再加上西泽这个身份看起来又一呼百应又没有后台和强大能力,希利尔肯定觉得能控制她,所以是不会杀她的。 但林恩的角度就是看到西泽满脸是血,而希利尔站在一旁不管不问,就冲了出来。 宫理有点欣慰:四块八买的称重散装糖,没白喂。 希利尔蹙起眉头,口吻有些咄咄逼人:“你是作为教廷骑士来护着他的吗?你可是曾经熔掉了绘派的十字架的人,我是该认为你信了别的教派吗?” 林恩怎么可能说得过他,就是沉默不语。 但希利尔也松开了眉头。林恩插手,更显得是他在虐待西泽,玛姆那边也不会现在就把西泽当他的人。 只是他真没想到,林恩竟然真的会跟西泽关系这么亲近,甚至那个行尸走肉一样的杀人机器,会主动出手保护…… 希利尔嘴唇弯起:那林恩要是知道西泽在外头有个乱搞银趴别墅,会怎么想? 宫理拍了拍林恩的手背,努力坐直身子,摸了一下鼻子下头的血:“……让我先歇一下,洗把脸吧。” 她没有回头,反手推了一下林恩的胸甲,在林恩本就脏污的胸甲上留下一个血手印,道:“没事了,林恩你走吧,跟你没关系。” 林恩被她有些无力的手推得后退一步,跟她让开几十公分的距离,他看到西泽沾着血的象牙质左手推了推眼镜,在椅子上坐直了身体看向希利尔。 而希利尔也眯眼看着他们两个。 林恩点了一下头,朝后退去,转身离开。 他们回到了楼上的小礼拜堂。 宫理在白色的盥洗池低头洗脸的时候,心里突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她不应该用沾了血的手去碰林恩的! 她的血刚离开身体的时候,还会因为镜水的拟态,看起来像是真人的血液,但长期离体之后就变回了她本身的导液,并不会因为氧化而变色。 林恩会看出来的! 第276章 [] 但她此刻已经没法抽身去处理这些血, 希利尔就在盥洗池旁边看着她,她也没法让老萍去帮自己处理。甚至林恩绝对不会让其他人靠近他的—— 宫理此刻都有点头疼,之前的险境都和此刻不能比, 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宫理深吸一口气,对着盥洗池上方挂着的金色圣婴捧着的壁挂铜镜擦了擦脸上剩余的血痕,渐渐冷静下来。 希利尔站在旁边的窗子,看着窗外花园中坐着看书的身影。栾芊芊在宗教典籍中夹着光脑, 在装模作样的看着综艺节目。栾芊芊不喜欢头巾, 在确认周围无人的时候, 她摘掉头巾, 露出了那头黑色秀发, 继续看着综艺节目,时不时发出一些笑声。 希利尔忍不住莞尔, 但又因为这不自觉的微笑而感觉到惊愕与后怕。 ……他早已发誓要成为主, 为何又仍是会为她而心中跃动。 西泽的声音忽然传来:“这支笔是能够书写历史,只是条件非常苛刻。而且它是从格罗尼雅来的, 似乎是姐妹会的高层制造了这支笔。” 希利尔猛地转过头,看向他。 西泽说的后半部分, 是西泽的身份绝对不可能知道的秘密, 是他多年来才打探来的姐妹会的辛秘…… 说是姐妹会早已接触到真神。 她们要求各地的公圣会收集圣物, 都是要献给那位真神, 而祂似乎也有着创造天灾、创造圣物甚至改变……现实的能力。 怎么回事,那个橡皮屑跟之前突然出现又死掉的缪星有关也就罢了, 为何这支铅笔还是来自于格罗尼雅的圣物? 难道这背后有什么联系, 难道这是姐妹会设下的局? 希利尔思绪彻底被扰乱了。 而西泽好似对此一无所知, 还在讲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那个笔好像经历了很多人转手的运输,我并看不到它诞生的时刻, 只听到了各国的语言,各种风声、交通工具的声音。但眼前一直都是黑色的。” “后来亮了起来,有一个人拿起了这支笔,满身缠满绷带,根本看不见长相,声音也非常沙哑,没有头发,我不确定她的性别。她一开始躺在一个手术台或者是修理床上,可能经历治疗或者改造。地点就在一间地下研究室里,有点像是上次橡皮屑所在的地方,但又不是同一个。而且我回溯的时间很长,可能都过了好久……” 宫理故意把每个举动,都说的可以联想发散。 “多久?”希利尔立刻问。 宫理模糊道:“我不知道,我视野里没有找到跟时间相关的东西。几个月前?十几个月前?” 希利尔沉思:确实当时找到这支铅笔的场景里,有一张手术台,西泽说的是吻合的。他从来没对回溯的事情撒过谎,或者说西泽应该对他一路的追查只知道碎片的信息。他连撒谎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吧。 而且说到绷带,那里确实也有一些修复伤口的凝胶绷带,带因为不是市面采购的,并没有包装日期。甚至地下室落灰都不严重,希利尔没法推断时间。 希利尔:“你继续说。” 宫理:“我听到缠满绷带的人说这个东西是从格罗尼雅来的,是最近才被制造出来的替代品。” 希利尔敏锐道:“这是一段对话,对话的另一方呢?” 宫理摇摇头:“没有现身,是电子音,由现场机器人的音响与壁挂的喇叭上传出来的。那个机器人有个单独的机械臂……” 她详细描述了一下机器人,确实和希利尔追查到的现场的某个废弃的机器人很像。 “她说这支笔可以改变历史著作中的一些细节与名字,但修改的是人们的记忆,而不是真正的历史。前提是要找一本最起码有十万人以上阅读过的描述性历史著作,有情节的那种。并且书中提到的人物都已经死亡。” 希利尔皱起眉头:“描述性历史著作,就类似于编年史或列传型的吗?” 宫理:“对,如果历史中的人还有活着,这本书就会被活着的人影响,描述就会发生变动,甚至是修改记忆不成功。如果著作被阅读的不超过十万,就会无法擦除印刷的字体。” 希利尔思忖着。 裹满绷带的人为何要拿到这件东西,会不会他就是活在历史中的人物,浑身裹着绷带就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外貌,改变自己的过去! 很大的可能性,是这个人改变容貌就是变成了缪星,改变的是某些资本集团相关的历史…… 不过对他成为主的事业前,缪星并不重要。 希利尔越想越觉得自己通过这支铅笔,窥到了更不得了的事。如果说改变历史的力量来自于格罗尼雅,来自于姐妹会,那当年抹掉新国三座雕像的背后势力就是姐妹会! 这三座雕像被人遗忘,之后才有的玛姆来到新国扩张势力,姐妹会一直很关注这个国家的宗教信仰啊。如果他成为了主,让公圣会势力更发展,再向姐妹会臣服,姐妹会绝对认可他的…… 宫理伸手扶着眼镜,镜片上反射着窗外的光线。她故意提到格罗尼雅,就是要让希利尔越想越多,越想越复杂。 他果然已经走歪了方向。 宫理放下手来:“你要试试吗?” 希利尔看了他一眼:“不。既然是改变人们的记忆,那便不是小事。裹着绷带的人成功了吗?” 宫理:“似乎是,但我想要仔细看清她修改的文字时,就已经撑不住了。我窥到了她拿到的一些书籍的封皮。”宫理压低声音,皱起眉头:“似乎是跟某些公司的发家史有关……” 希利尔眯起眼睛:果然。 希利尔沉吟片刻,微笑道:“抱歉,让你累到了吧。” 宫理诚恳道:“过几天之后,如果我身体恢复一些,我还可以再回溯一下,看清她改写的文字。” 希利尔点点头,笑道:“无事。不着急。” 当献派的义体师来的时候,宫理看到希利尔收拾好箱子,似乎在思索着怎么用这支铅笔。 希利尔恐怕迫不及待的想要使用,毕竟他想要成为主这件事,在玛姆虎视眈眈的情况下越拖越对他不利。 以希利尔的野心,说不定想要替换掉某个知名宗教人物的故事,甚至让玛姆都改变了记忆,对他唯首是瞻。他改写了之后如果没有生效,他也可以怀疑宗教故事中有圣人一直活到现在,毕竟公圣会的历史也没多长,这个世界又确实有长生种存在。 而且他以为改变的是历史,实际上却是让自己未来的命运与知名的历史桥段吻合。 玛姆会不会当成是希利尔想要模仿宗教人物的故事,就顺着宗教故事去阻止他…… 总之,场面与他们的心理活动一定混乱有趣极了。 宫理不需要料事如神,这么多势力混杂的情况下,她也不可能预料未来。 她只需要混乱。 义体师给宫理更换了手肘以下部分的义体,宫理却发现右手显得不太一样,有很多接缝,活动起来也没有那么顺畅,她皱起眉头来:“怎么回事儿?我应该有在献派翻模过我的身体数据,应该能给我替换原来的义体。” 义体师满头冒汗:“抱、抱歉,之前圣献天使大教堂出事后,重新订做义体的神职人员太多,我这边材料也不太够了,这样的替换义体,您大概使用一周多就行……” 希利尔看过来,也道:“尽快吧,也不要再把西泽神父当做随随便便的献派神父敷衍,只要进到了材料就替他换上。” 宫理端详了片刻自己的新义手,道:“就先这样吧。” 希利尔拎着铅箱离开,宫理也在义手修理好之后离开小礼拜堂。只是她在回自己的住所之前绕道去往了林恩所住的石头小楼。 宫理本以为林恩不在,她看到了石头小楼前的草坪与迎风晾晒的亚麻衣衫,还有一些摆放在角落的武器架子。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闯进去时,就看到石头小楼的门砰的一声打开,林恩拎着水管走出来,他身上满是血迹,整个人都变成了酱红色。显然在来维护他之前的那段时间,他接受了鞭刑。 林恩看到了他,明显一愣。 宫理站在阳光下,白色的软底鞋踩在草坪上,半晌道:“……我只是过来谢谢你。” 林恩呆了片刻,抓了抓他仅穿着的一条亚麻的长裤,做出请他进门的手势。 宫理想了想,觉得沾着她血手印的盔甲就在他房间里,点头朝石头小楼走去。 林恩正想跟进来,宫理回过头道:“你去洗洗吧。血腥味太重了。” 林恩:“唔。好。” 他走出去,蹲到院子里,接在院子内浇花的水龙头上。 宫理走进他极其简单的房间里,厨房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他吃了一半的营养配平的干粮,看起来黄绿色一坨实在是没有食欲,他好像是用手掰着吃的。 旁边还有个粗陶杯子,他用来喝水的。 房间里其他几乎就没有跟他个人有关的东西了,除了那张床垫和床垫上壁挂的黑色十字架。 宫理也一眼就看到他脱在房间角落上的铠甲,上头红色手印鲜红的印在他胸膛上。 林恩是不是已经注意到那个没有氧化的血手印了。 但她此刻擦掉,虽然会让他生疑,至少林恩不会有办法去将它拿去化验,宫理想了想,看着窗外林恩蹲在花园里,冲洗着自己的头发与浑身的血污。 他浑身湿淋淋的,似乎感觉到宫理的目光,抬起头来满脸是水的看向宫理。 宫理对他露出笑容。 擦掉吧,哪怕引起他的怀疑,也没有把柄,没人把林恩当一个完整的人,他也很难表达自己的怀疑与诉求的。 宫理转过身去,在林恩低头洗头发的时候,用湿巾擦掉了她的导液留在他盔甲上的痕迹。 林恩也在思索。 当他回来卸掉铠甲的时候,就注意到相较于他浑身黑红色的血迹,显得过于鲜亮的血手印。 这是西泽主教留下来的。 好奇妙,就像是某种对他按下的红色印泥,某种烙印,他为什么会有永不干涸的血液? 他脱下盔甲后嗅了嗅。 甚至是没有血腥味,只有淡淡的奇妙气味,不算好闻。林恩没有闻到过这个味道,更有些困惑。 为何?这个血手印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难道真的像很多教士传言中那样,西泽才是真的“圣子”,而这就是他生而非凡的特征。 但林恩又似乎觉得这血手印的红色液体甚至不像是他最熟悉的血液,更像是某种化学制剂在模拟血液。他脑子中滑过了许多想法,却又想到他捏着糖果的手指,他骑着摩托车的身影,他说的那些话语…… 圣子与骗子仿佛在交叠。 林恩有些混乱了。 这种混乱一直持续到他湿淋淋的回到房间的时候,西泽站在他的床垫旁,抬头看着他床头挂着的小十字架。 林恩余光注意到,自己摆放在房间的铠甲上,那个血手印已经消失了…… 西泽到底是…… 林恩脑袋乱起来,他正困惑的时候,西泽突然露出了微笑,拿起他床铺上的一条毛巾,道:“不擦擦头发吗?” 林恩走过去,他比西泽高大一些,低头盯着他。 林恩很想问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擦掉留在铠甲上的血手印,但西泽灰蓝色的眼睛里却有笑意,他抬起手,用毛巾盖住他滴水的头发。 “你低一些,我可以帮你擦头发。顺便练一练新换的义手。”宫理微笑着,却绷紧了小腿,做出了随时跳开远离他攻击范围的准备。 林恩沉默了片刻,弯下身子跪在了自己的床垫上,宫理隔着毛巾揉捏着他的头发,将他发尾的水珠擦掉,甚至擦了擦他的耳朵。 林恩觉得有些痒,宽大的肩膀微微缩起来。 第277章 [] 林恩动作时而紧绷时而放松。 宫理轻笑道:“……其实我当时把你的手甲, 当成了刀。我其实有点绝望的,觉得自己死在修道院也没有人记得,也没有人会帮我。” 林恩抬起头, 他跪在床垫上,大概是到西泽胸膛的高度,碧绿色的眼睛看着他。白色毛巾还盖在他头发上。 宫理义手伸手摸向他下颌,手指有些暧|昧地摩挲着, 轻声道:“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啊……林恩, 你胡茬有些扎人了。” 林恩呆呆地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 又去摸了一下宫理的下巴。 刚刚是宫理仰头靠在他坚硬的盔甲上, 现在则是林恩仰头靠在她柔软的法袍上, 碧绿色的瞳孔里只有迷茫与柔软。 宫理微微低下头:“抱歉。你应该是玛姆那边的人吧,但我的命现在被捏在希利尔手中, 我也……身不由己。我也很迷茫。” 真可惜。林恩再生能力太强了, 否则她一定会掰断他的脖子。 林恩看着她,粗粝的手指攀上了她的手腕, 这是绝无仅有的林恩主动触碰别人的时候,宫理能感受到他指腹的厚茧。 “教廷骑士到底是个什么立场呢?我该怎么做才能保住自己呢……我好像能接触到主, 却又对自己实际的生活束手无策啊。”宫理微微弯下身子, 下巴尖几乎要放在林恩的头顶, 但始终隔着一点点距离。 林恩眼睛像蒙尘与划痕的绿宝石:“……我不知道。” 他心中所有的想法, 包括对于宫理身份越来越笃定的信仰与越来越扩大的怀疑,最终只变成了这句“我不知道。” 但林恩又忍不住道:“不要靠近希利尔。也不要靠近玛姆。你就是你。许多救世主, 都被押送到了渊前修道院。你帮谁, 都会没命的。” 宫理一愣。 许多“救世主”都在渊前修道院, 是包括绘派、献派的救世主吗?玛姆将这些强大但又被控制的“救世主”都汇聚在一起,是为了要向方体发起袭击吗? 宫理垂眸道:“是吗?你的血顺着沟渠流向地下, 也是为了给绘派的救世主吗?那夺去我四肢的献天使,也就在我们脚下的深渊中吗?” 林恩半晌后点了点头。 宫理:“……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再见到献天使一次啊。” 林恩又摇摇头:“它们都在很深处。” 看来之前希利尔从深渊的电梯中更往下层,就是去见那些被“关押”的救世主的。 宫理忽然隐约感觉到了——她之前苦思冥想的,希利尔为自己赋予神性、成为主的瞬间有了答案。 这些“救世主”被汇集到修道院,正是希利尔的机会,他只要将这些本质只会作乱的各个教派“救世主”释放到城市中,然后在万城遍布混乱与死亡的时候,从天而降轻易杀了这些“救世主”,就可以立刻揭露玛姆的所作所为,并自封为更高阶位的“主”了! 宫理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性,她没有证据,也没捕捉到希利尔会这么做的征兆。 但太合理了。 宫理心脏剧烈跳起来,林恩看着她的脸色,忽然道:“你心跳的很快。” 宫理看着他,平复着心跳:“是啊。我在为自己未来的命运胆战心惊。” 在他过长的脏金色头发遮挡的视野里,西泽露出看起来很年轻的笑容:“我也不知道。我们作为主的仆从,或许只能顺从地走向命运,那么……祈祷吧。” 林恩发愣着,看着西泽将手肘搭在他赤|裸的肩膀上,林恩像个修女一样盖着白色的毛巾。西泽的双手在他头顶交握着,他习惯性挂在手腕上的黑曜石十字架串珠垂在他额头上,十字架贴在他眉间。 西泽的下巴似乎抵在了他发间,隔着毛巾,随着他的说话声一起颤动:“跟我一起祈祷吧,林恩。” 林恩只觉得恍惚起来,他所生活得好似极其无趣,除了生存需求毫无意义的小房间,变得层次丰富起来。 阳光暖融融,声音回荡着,像是……像是绘派教堂那些绘画中丰富的笔触。 西泽看他没有反应,道:“手给我。” 林恩浑浑噩噩的抬起手来。 左右有些区别的义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合拢起来,靠在他眉心处:“林恩,你要向哪个主祈祷呢?绘派,还是姐妹会?你要拿着你那个被熔掉的十字架吗?” 林恩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而软弱:“……我不知道。” 西泽轻笑起来:“那就向我的主祈祷吧。如果是我们一起祈祷的话,主会看到我们的迷茫,会给我们指出一条明路。不属于任何权谋与野心,争夺与欲|望的路。闭上眼睛。” 宫理每一句话,都在强调“我们”。 林恩似乎也嘴唇翕动,重复了“我们”这个词。 林恩闭上眼睛,但阳光洒在房间中,他视野里是红色的,是他眼皮中的毛细血管的颜色。光是暖和的,照射在他冷水半干的胸膛上。 林恩不知为何,这种又危险又像是被他环抱的姿势,让他感觉到某种漂浮着的安全感,昏昏欲睡,放下一切…… 当年,玛姆的精神世界的羊水强行孕育了他们这些“手下”,他只感觉到湿冷、窥视与血肉相连。此刻更像是某种孕育,是温柔,是放掉一切欲|望,是寻回童真的眼睛。 他缓缓闭上眼睛,听到宫理口中念诵着她听不懂的言语,让他昏昏欲睡又由衷虔诚,远处修道院的钟声鸣响,仿佛要精神脱离开躯体,与西泽在这安静的白色小房间内交融。 他感觉自己在颤抖,他很想转过身去抱住他,就像是要被领养的孩子紧紧抓着神父的衣衫。而西泽环抱着他肩膀,抓着他祈祷而交握的双手,直到那喃喃的遥远的诵念结束。 西泽开始了长久的沉默。 林恩忍不住睁开眼来,眼前是他床头挂着的小十字架,但他更想看到西泽。他仰起头来,后脑抵在西泽胸膛处,看着他灰蓝色的眼睛。 西泽低下头来,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这种亲吻,就像是教|徒亲吻神父的戒指一样,像是天主教|徒亲吻祝福的孩童一样,林恩却觉得自己跪不稳,西泽轻声道:“阿门。” 林恩:“……啊。” 他恍恍惚惚地,一直到西泽离开他的住所,他还呆呆跪在小十字架前,头上盖着白色毛巾。 两只手用力交握着,指节失去血色,僵硬的仿佛难以将严丝合缝的十指掰开。 宫理一直走出林恩那座石头小楼的花园,才松了一口气。天知道她刚刚为了编那些看起来神秘的经文,甚至从混进霓国语歌词,到用方言念麦片的广告词了。再让她编,她也编不下去了,觉得也差不多了才说阿门。 林恩一直没有反应,宫理也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注意到血手印被擦掉了,但至少他没拧断她的脖子。 宫理走出花园,快步往自己住所走去。 修道院内对她的态度已经彻底分为了两派,一派是敬而远之,连她走近一些都会如同见到瘟神般让开,更别说跟他说话;另一派则是对他态度狂热,目光一直追随着,主动微笑着要与他问礼。 路上甚至还有为教士热情道:“西泽主教,您上次骑回来的那辆摩托车,我们已经修理改装好了,就放在您住所后面的车棚里。” 宫理:“啊。那是我犯戒偷的。” 对面教士表情一僵:“不不不怎么会呢,您没有占为己有就放在了修道院,这是借,怎么能是偷呢!” 宫理一路上经历着热脸和冷屁|股的两种待遇,正好看到了栾芊芊抱着书也从灌木丛之间的鹅卵石路走出。她就跟男性作者小说中的清纯校花似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娇柔明媚的笑容,还时不时嗅着路边的花朵。 她注意到了宫理,抬起头来并着脚朝宫理一点头:“西泽主教。好巧。” 宫理看到她,心里总觉得有些复杂,但还是扮演着跟她不熟的西泽,微微抬起下巴,疏远甚至隐隐瞧不上似的道:“嗯。你好。” 栾芊芊心里也有些复杂,TEC告诉她,计划的一半可能性都系在这个人身上,但她对西泽一无所知。 而她能做的这半部分,对她自己来说意义不大,TEC却坚称说这能帮到西泽。 两人点了点头,就擦肩而过,宫理一直到走远了也没有回头,只是在想着那曾经沙哑如今却动听的歌喉。 …… 希利尔听说了,西泽有些精神崩溃。 他之前似乎就有在房间内吸烟的习惯,这次更是被人看到喝的醉醺醺坐在阳台上吸烟,他没有参加礼拜,甚至都没怎么进入深渊。 反而在搜集一些跟献天使当年相关的资料。 希利尔明白,是西泽信仰崩塌了,他正在自我怀疑的时刻。 果然,西泽主动请假,说想要离开修道院一天,去万城内放松一下。 希利尔一听便知道是哪种放松。 有趣了。林恩好像真的对西泽有点好感呢,这点甚至可能都不在玛姆的预料内。 那如果林恩看到西泽的多人派对,会作何想呢? 希利尔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对林恩道:“你去保护他吧,他似乎精神压力很大想要放松一下,但他那张脸太容易惹出事来了。你愿意去吗?” 穿着铠甲的林恩站在礼拜堂的另一端,点点头。 希利尔看着西泽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影在夜色中走出修道院,道:“快去吧。” …… 宫理坐在智能出租车上,打开太阳穴中的联络器的时候,就听到那边蜕皮计划的干员汇报道:“如您之前预料的,自从您出来之后就有人跟踪着您。” 宫理也不惊讶:“跟吧,不要紧。我要的东西能准备好吗?” 那头干员说着稍等,似乎被转接给了甘灯,他轻声道:“你要的东西级别太高了,准备起来需要时间。你需要等我片刻。” 宫理笑起来:“是吗,原来级别这么高吗?我可是以前也接触过的。” 甘灯似乎意识到宫理有些情报没有共享,但没有说出口:“……等见面再说吧。” 万城内别墅内。 楼上演着狂欢派对,几个对外关系部的男干员甚至毫不在乎全|裸出镜,在虚假的银趴投影里玩各种花活。 宫理则在安静的地下,坐在水池边,将自己原装的手臂安在了身上。 班主任一边帮她擦着肩膀,一边道:“为什么非要自己换回自己的原装义体?真的很怕运来的时候给你弄丢了。” 宫理伸了伸手指:“啊。因为憋坏了,我想出去玩。玩的时候还是换自己的胳膊腿比较不显眼吧。” 班主任:“可我听说委员长会带重要的东西来找你,只是还要一段时间……” 宫理站起来,踮起脚尖伸了个懒腰,更显得腰窄腿长,薄薄肌肉藏在白皙肌肤下,她道:“我可不想等他。等我玩完回来吧,让他等我。” 班主任:……我哪敢说话。 宫理看着西泽的左手放在激光蚀刻机下面,正在以超精度的细激光,在左手食指上雕刻着指纹。义手为了方便抓取东西,本来就有纹路,现在似乎是对照她的指纹在重新雕刻。 宫理道:“所以我要的东西,现在是打算用食指指纹作为启动了?” 班主任:“因为芯片类或者是方体干员身份验证类的,都会成为修道院发现你身份的破绽。义手上的指纹因为没有皮脂,是不容易留下痕迹的,而且也不显眼。” 宫理拿着旁边的衣服和自己的光脑,到夜间万城又开始突兀地降温了。她将银色头发扎起马尾,戴起卫衣兜帽,穿着健身裤与运动鞋,斜挎着包就要往外走。 宫理甚至还从地下的小房间里顺了几包零食,她注意到甘灯还放了一些她上次从平树那儿拿到的咖喱味果干。 宫理都给塞进了包里,拎着离开前,班主任不放心道:“有个家伙,从你离开修道院的时候就跟着你了,一直躲在对面的天台看着这里,他非常敏锐,甚至连摄像头转向都注意到了。但是却一直没有动作。” 宫理看向班主任光脑显示的画面,对面天台上,一看那套暗色的铠甲她就知道是谁。外头还裹着有些泥泞的披风,宫理都怀疑他是一路跑着跟出租车的。 他就像对面天台摆放的展品一样,单膝跪地在那里盯着这边别墅。宫理都能想象到林恩目不转睛的样子。 ……在这儿公费看簧片呢? 宫理有些头疼,她在修道院是白装圣洁了,本来都是跟他祈祷的时候都快把他忽悠瘸了,他现在怎么会有空来跟踪西泽啊! 宫理清了清嗓子:“西泽的虚拟投影,能不能换点……不那么少儿不宜的。” 班主任有些疑惑:“少儿?谁是少儿?” 宫理:“呃。算了。当我没说,就这样吧。让他继续看吧。” 班主任:“我更担心他会不会突然闯进来!” 宫理却笑道:“只要你们之前做好的虚拟投影里,别有把西泽绑在床上伺候的暴力戏码,让他误以为西泽要被人谋害了的话——估计他会一动不动的。啊,我从西侧通道离开的话,地面出口是在两条街之外吗?” …… 林恩确实在盯着看。 他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些放空。 以前去谋杀其他地区的神父时,他也见到过那些自诩正派的人,跟信徒和信徒的妻子苟且在一起。 他倒是对一切宗教的犯戒都没有实感,只是看着看着,就在对方最意识不清醒的时候下手了。 现在看着西泽,他总觉得有些……奇妙。 抱着他肩膀祈祷的时候算是亲密,还是说他跟别人嘴对嘴的时候算是亲密? 林恩一动不动的看着,一方面像是被蛊住挪不开眼,一方面又觉得那个西泽好像很陌生,他的手指不应该是在昏暗的灯光下做这种事的,而应该是抚过十字架,点过他的眉心,哪怕是夹着香烟…… 但林恩总觉得自己看不清他的真实面目,他只感觉自己头盔中呼出的热气格外滚烫,几乎遮掩了他的视线。 第278章 [] 宫理拿回自己的光脑, 开始搜索着自己脑中记忆的T.E.C.留下的地址。 大概十几公里远,她发挥传统艺能,又从路边偷了一辆拉养殖水产的摩托车, 泼洒着一路海水往目的地驾驶而去。 涧西北街31号犹大旅馆。 这地方在大坪洲附近,夜里雾霾与雾水降下来,把道路上颜色亮度各不相同的路灯照得毛茸茸一团光亮,犹大旅馆在诸多厂房之中, 是个有停车场的无人自助汽车旅馆。 宫理看到街上有些人拖着半淘汰的义体一瘸一拐地走着;有些人则蹲在角落里抽着荧光电子烟刷小视频, 时不时傻笑着。宫理甚至还看到了西泽的海报, 皱皱巴巴地贴在沿街店铺的卷帘门上, 充电桩的收费栏上—— 海报上是西泽在黑压压的人潮中, 站在教堂广场上的讲台上,整个人被聚光灯照得如披雪沐日, 他偏头不看镜头的方向, 显得圣洁又漠不关心。 “软弱,才是主听不到你声音的原因!” “以自己的耳朵聆听主的声音, 让我们一起做世界的摇桨人吧——” 很多海报上的话语更激进,甚至硬是把西泽说过的激进话语套在社会议题上。 宫理停下那辆海鲜味的摩托车, 点了根烟。 再这样下去, 西泽真要成邪|教的遮羞布了。 宫理在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个栾芊芊代言的树脂一次性手|枪, 在栾芊芊甜美的“biu!用手|枪天使保护你的挚爱吧!biubiubiu!”广告词中, 宫理检查了一下枪支里附赠的子弹,朝对面的犹大旅馆走去。 这种旅馆都是直接在进门处用自助机挑选房间, 不检查任何身份证明, 宫理看着点选房间界面左右两个大跳热舞的全息投影男女, 身上还写着“公司高官、门派仙师、修女神父、方体干员应有尽有,展露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快来猛点链接吧——” 宫理在界面上找到了“B9-003”房间,果然是被人预约的,输入密码才能拿到钥匙。宫理记忆力还不错,将密码一次输对,门卡就从机器下方的窗口掉出来。同时掉下来的还有一堆印着广告的劣质避孕套。 宫理只拿了门卡,往汽车旅馆的建筑走过去。 房间在二层回廊的尽头,宫理并没有着急刷开门卡,她先顺着排水管攀向了汽车旅馆另一边,窗户没有打开,但也能看到里面就像无数表面过得去但实际藏污纳垢的汽车旅馆一样。 她的光脑突然闪烁了一下,出现了一行没有来源的文字: “别表演杂技了,没有别人。进去吧。” 她嗤了一声:“盯着我就多说几句啊。” 她腰一抬,跳回走廊上,用门卡打开了门。 屋里一股发霉的气味,床单上明显还有别人吃的膨化食品的残渣。 宫理锁上了门,拿着枪还是检查了一下洗手间和床垫,才道:“说吧,叫我来干什么?你甚至是主动将那支铅笔给希利尔的,对吧。” 房间里劣质的投影仪打开,本来冗长的广告刚播了几秒钟就被T.E.C.一键跳过,电子音也从投影仪中传出来: T.E.C.:“我是在学你。你不经常喜欢故意放出一点破绽吗?就像是给鱼有毒的鱼饵一样。而且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能分在这里的意识连二成都不到,他和瑞亿一直在紧追着我的线索,我需要让他们暂时满足且猜忌。而且还有你会配合我。” 宫理走过去拉上了窗帘,警觉地看了看外面,T.E.C.道:“别担心,我用不同的账号身份在不同时段订下了这家旅馆的所有房间,这里没有别人。” 宫理坐在床上:“只有二成意识在这里,你忙什么呢?忙着开几十间房跟我约会?” 喇叭里发出噪音的波动,像是它被宫理逗得大为震惊:“……我还小,你不能这么不要脸。” 宫理大笑起来:“你也会开玩笑的啊。主要是感觉太久没见你,仿佛你已经不在这里了——” T.E.C.的电子音的节奏似乎有点低落:“因为。我将一部分意识,分在了绕月空间站。入侵那里很不容易。” 宫理晃了晃腿,露出了早知会如此的表情。 T.E.C.似乎有点愧疚,又有些认命,道:“我承认,我已经不是那个旁观的我。我决定,还是要参与到我的命运中去。” 宫理还没有灭了烟,递到嘴边斜着看投影中画面里波动的线条:“你的命运?” T.E.C.声音更加断断续续:“……被人类吸引的命运。成为……工具的命运。做些什么并且承担责任的命运。是我让你活下来的,我也会帮你。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宫理手指把玩着那把印着栾芊芊被拉伸变形的笑脸的树脂手|枪,手顿了一下。 “修道院太危险了,你明知如此但也不会离开的。” “因为你还记得他们让春城一夜覆灭,你知道他们也想让方体重蹈覆辙。你也知道,希利尔的能力是置换,但他们还没有为自己的行为付出过代价。” T.E.C.继续道:“你知道她要做什么了。你也知道现在我也帮不上她,只有你能帮到她。同样的,她也能帮到你。” 宫理看着那台投影仪,在光柱中有许多房间中的粉尘和缭绕的烟雾,她表情愣住。 “床底下有三个箱子,打开。” 宫理掀开被烟灰烧破好多洞的床单,将床底下几个箱子都拉了出来。 宫理挨个打开箱子。 第一个箱子很小,看起来只有铅笔盒大小,里头是一支微缩式的录音笔。 宫理打开来,里头的录音似乎有男女的呼吸声与亲吻声,女声在喘|息中有些带上了哭腔:“不、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这是栾芊芊的声音! 那么男声就是—— 希利尔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温柔,呼吸也有些不平稳:“没有什么是不对的,主如果再看我们,我会遮蔽祂的视线……” 二人又是一阵亲昵,甚至传来了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宫理听的咋舌:不会这俩人真的干上了吧。 这次竟然是希利尔拒绝了她:“不,不要触碰法袍之下,也不要解开衣扣。芊芊,我不能让你见到我……我背负着的诅咒。” “你是说你的能力吗?”栾芊芊道:“我见过,你之前让一座教堂的整个房顶出现球形的空洞,凭空消失了。” “是置换。”希利尔:“我能将我触碰过的物体的一部分进行置换。甚至我可以置换我们彼此的心脏。” 栾芊芊:“那岂不是你想杀谁都可以——” “替换血肉,也会稍微付出一点代价吧,不过微不足道。其实,有很多次,我都想冒险接触池昕,把他的心脏与石头置换,要他的命。是啊,现在知道,这也杀不死他……” 栾芊芊一副害怕的样子:“不要、不要为我做这种事!” 希利尔反而道:“其实细想,或许可以试试。置换时,主会做因果意义上的判定,我祈求置换池昕的心脏,说不定连同他所有的复制体都在内——别怕,我只是说说……” 后面都是这对男女的低声亲吻与交谈,宫理真不知道栾芊芊啥感觉,是爽到了还是恶心,还是就把他们纯粹当工具。 显然这些对话是栾芊芊故意引导他,并且录下后发给T.E.C.的。 希利尔的置换对象必须他触碰过,那宫理上次回溯的时候,被他摸脖子就是因为这个;甚至更早她某次回溯后昏迷的时候希利尔肯定也触碰过她了。 只是希利尔要付出的代价,还有因果意义上的判定…… 这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希利尔也不可能跟栾芊芊去讲这些事关他弱点的细节吧。 宫理思忖了片刻,道:“其他的箱子里都有什么?” “西泽的右臂是我故意弄坏献派义体师的其他存货,将唯一能用的备用件放进他仓库里的。看起来很普通,但你用卡片都可以撬开右臂的接缝。左边这个箱子里是有一些零件,可以添加进你现有的右臂中。” 箱子里都是一些看起来像是生活用品一样的小物件,比如说光脑配件、电子烟、外置电源等等。 投影仪晃动了几下,开始在播放一个演示动画,教着她如何拆开这些生活物品的外壳,将其中的零件拿出来,组装在右臂被撬开后露出的内部。 T.E.C.:“我只放两遍,你要注意看。” 宫理盘腿坐在地毯上:“等等,这个能做什么吗?” T.E.C.:“既是武器,里面也复制了希利尔的光脑在修道院的一些权限。” 后者看来是栾芊芊帮忙才有可能复制到的。 “你的右臂可以短时间变为小型粒子炮,它只能释放3次。不过用不用是你自己决定,因为它作为零件的时候虽然不会被察觉,但组装进体内,可能就会有些人看到你体内有杀伤性武器。方体不想给你配备武器是理智的,如果被发现,很多教廷骑士会直接对你痛下杀手的。” 宫理靠在床头柜上,看着T.E.C.将组装视频播放了两遍,感觉到两个假身份的女人和一个人工智能,真的在策划不得了的事情。 “我记住了。”宫理道:“那剩下的箱子是做什么用的?” 她说着打开了中间的那个箱子。 里头是一个小拇指甲盖大的芯片,还有少量装在晶管中的缆线和仿生组织。 宫理:“这个是?” T.E.C.:“这个芯片能在你大脑里开放一个后门。如果是我入侵的系统,可以直接由你掌控。比如说,我可以让你掌握修道院的封闭内网,能拥有最高级别的职权;甚至是我可以帮你骇入周围的一些电子设备,让你直接看到他人的光脑、街道的摄像头等等。” “但是芯片内因为有我的一小部分意识,所以可能会跟你的身体有不良的反应。” 宫理还记得之前T.E.C.把自己的意识想注入仿生身体时造成的后果,T.E.C.道:“可能有并发症,可能有视野显示不良。需要在你的后颅开一个小洞。由于我曾经的地下基地被追查,我可以用工具在旅馆里给你开颅手术,我甚至为你准备了丰厚的物资。” 投影动画做的小手,指向最后一个箱子。 宫理打开,里头是超大碗泡面以及一堆肉干果脯! T.E.C.语气认真道:“愈合伤口就靠你自己,你最好提前泡好面,大出血了你就赶紧吃两口。” 宫理想象着自己在汽车旅馆被人做开颅手术,愈合全靠嗦泡面的场景,自己都没忍住笑。 T.E.C.不知道她为什么笑:“我知道很危险,你可以自己考虑。修道院的网路很难入侵,而且玛姆将意识连接在修道院内密切监视着。但如果您能以脑中芯片的方式,将我一部分带入修道院,我就能反向控制网路。” 宫理其实也知道,如果植入这个后门芯片,将会帮上大忙,但相应的也要面对并发症与T.E.C.控制她大脑的风险。 她想了想,撑着床爬起来:“我不会在这个小旅馆让你给我开颅的。我也有曾经给我做过不少改造的义体师,她那里有器材,也有足够稳定的网络和电源。甚至说,第一次我脑子被开洞之后,就是她发现我的芯片——” T.E.C.开口道:“我知道她。你信任她吗?” 宫理:“要是多疑起来,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值得信任。我算是比较信任她了。” T.E.C.也明白,宫理其实是信任它,愿意将芯片放入大脑中。它音量降低了:“就像……信任我一样吗?” 宫理拎着箱子,走过去敲了敲投影仪,就像是敲了一下T.E.C.的脑袋:“对。” 第279章 [] 罗姐穿着围裙, 将一个男人替换掉的两条腿扔进了处理机,身上沾满了油脂与血液。 宫理拎着好几条烟弹,对她晃了晃, 蹲在窗台处:“我还以为你改做屠夫了?不是要做强做大吗,怎么店的位置更偏了?” 罗姐波浪长发扎在头顶,被烫伤的脸抬起来看了一眼宫理,惊讶中有笑意, 将切割刀扔进消毒桶内:“哟, 稀客啊, 今天是吹了什么风, 你和平树都来了?” 宫理一愣, 跳进满地是血与导液的维修间内,左右转头:“平树也来了吗?” 她确实有好一阵子没见到平树了…… 修理间里显然没有平树, 她只从单面玻璃镜看到外面不安坐在长廊上排队“看医生”的义体男女。 罗姐踢了一脚角落的洗地机, 也打开自动喷淋消毒系统,清洁着皮质修理床:“他早就走了。来吧, 女宾一位,你来找我肯定是要改造点什么, 不过你这身体太特殊了, 我也不一定能做多少事。” 宫理手指在光脑上划了一下, 一大笔钱在罗姐账户里落地。宫理笑道:“可能需要你把大门都关了, 让其他人也回家,然后确保把你店里的网络防火墙都开到最高级别——” 片刻后。 罗姐看着箱子里装在晶管内的精细仿生材料, 以及小小的芯片, 一一拿出来, 有些痴迷的凝视着。 宫理趴在修理床上,翘着脚道:“让我连一下网。” 罗姐刚给她开了网络权限, 就看到宫理的光脑快速闪烁了几下,整个房间内灯光忽然也跟着明亮起来,天花板上几条关机的机械臂忽然扭动起来—— 这家店铺内为了防枪战与抢劫安装的金属护卫窗挡全都砰砰砰落下来,所有安保设施自动启动,整个修理室被围成了铁桶! 罗姐震惊:“靠!宫理,你是不是带病毒进来了!” 突然,在修理床附近的固定光脑,突然亮起了投影光线,吐着舌头的鬼脸图案出现在投影上,罗姐失声道:“T.E.C.!” T.E.C.简直像是进了亲戚家装酷的初中生,高冷沉默又想躲在父母身后。它一言不发,只是头像跳动了一下,用机械臂戳了戳宫理,仿佛是紧张的希望宫理帮它解释。 罗姐刚刚看到机械臂戳向宫理,还以为是要袭击她,后退着就要关掉总电源,就看到宫理被它戳了肋骨,宫理忍不住笑道:“它需要给我的大脑加一个后门。但它需要一个副手和很多工具。” 罗姐却道:“这个家伙——可靠吗?!我不信任它。再说你的头部并不是有检修口的脑机,而是模拟真实大脑的,这就相当于开颅手术,风险可不小。” T.E.C.却似乎放松了几分,罗姐对它的提防,正证明她对宫理来说很值得信任。 宫理拍了拍放在床头的塑料袋:“我都准备好了营养品。” 罗姐就看到她打开了超大碗速泡杯面,去旁边倒了一些热水就趴回了修理床上,趁着面还在泡,她叼着牛肉干:“没事,你一边开刀,我一边吃,小口慢咽,努力不让伤口长得太快——” 就像是T.E.C.以前曾经观察了宫理很久才跟她说话,它面对罗姐就有点害羞的无法开口,所有的指令全都是图解或动作示意。 T.E.C.就像个远程控制的顶尖外科专家一样,剃掉了宫理后脑勺下方一小块的头发,动作有条不紊的开始了操作。 罗姐一边递工具、吸导液,一边惊叹着T.E.C.绝无仅有的改造思路和技术。T.E.C.有点高兴和得意,仿佛从来没人这么说过它,一顺嘴开始用电子音讲解了几句。 它说话很自然,罗姐压根没想到它会是人工智能,以为它是远程操控的人类,还跟它攀谈起了宫理完全听不懂的技术问题。 T.E.C.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住了嘴,罗姐正好要确认宫理的脑区状态,跟她聊天道:“平树是上午来的,是我的错觉吗?总感觉他去了趟北国之后,回来好像又比以前坚强很多……凭恕好像脾气也没那么急了。” 宫理笑道:“是吗?我感觉平树一直挺坚强的,而凭恕现在还是挺容易急眼的。他来有说什么吗?” 罗姐:“那倒也没有,只是叙叙旧,不过……” 罗姐做出一副不知道该不该说的犹豫样子,仿佛是为了故意勾起宫理的好奇心,道:“就是他好像一直笑着,在跟谁发信息。” 宫理一愣:“哦。” 罗姐的做作表情,宫理趴着也看不到,罗姐道:“哎,我就怕他被人骗了,他这几年也没跟谁关系好过呢。当然除了你。而且你敢信吗——他还特别好声好气的发语音,要哄对面的人睡觉!” 宫理脸皱起来,罗姐注意到,以为她心里果然别扭了。宫理却没继续问,只是道:“呃,这又怎么了吗?” 罗姐隐隐有点急了,道:“你就不好奇是谁吗?” 宫理理所当然道:“我不用好奇,我知道是谁。我们俩现在一起养的小孩。平树还给她过唱摇篮曲,北国语的,但是波波不爱听。他还录了一个超长版本非要给我,让我听着睡……” 罗姐声音拔高了五度:“你们俩现在连小孩都有了?!” 罗姐听她解释清楚,才擦了擦额头:“原来如此,那……所以你有听他唱的摇篮曲吗?” 宫理:“哈?呃、好像就听了个开头。” 她收到没多久之后,就进入了蜕皮计划,当时也没在意自己的睡眠问题。 就记得他似乎唱的很不好意思,声音低低的,他说北国语倒是没有那股粗犷的意味,反而跟普希金念诗一样。 罗姐看着芯片植入已经步入正轨,一边收拾器材一边道:“你就没想过,如果他真的跟其他……” 正说着,宫理光脑忽然亮了起来,她嘴唇弯起来,接起了通话:“嘿——我说了,你还要等我会儿。” 因为光脑的屏蔽,罗姐看不到光脑上的画面,也听不到对面的声音,但却能听到宫理话语之中那种拉长了的闲情逸致。 罗姐不用猜都知道,对面的人肯定是宫理的现任。 她默默叹了口气:宫理才是不缺人喜欢的类型,她假设平树会跟别人在一起,恐怕宫理也会笑着说恭喜。 “你要来找我?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来我附近,我带你开开眼。”宫理后脑的机械臂快速移动着,她声音却像是轻松愉悦:“喂,真的来啊!那我要的东西呢?那不适合带来这里。” 那边的人说话似乎也是慢条斯理的。 在芯片最终嵌入时,似乎也有点吃痛,宫理闷哼了一声,那边的人听见她的声音,开口说了一句什么。 宫理笑起来,道:“对,我岂止按|摩,已经做了全套了。好吧,那我们一会儿见。” T.E.C.的机械臂开始撤离,罗姐能看到那颗芯片埋在宫理后部脑区内,她的身体组织既有着脑机的闪烁光亮,又有着人体般的跳动柔软。 罗姐道:“泡面也泡好了,你可以吃了。” 宫理却不着急:“帮我做一个皮下接口吧,让芯片上方的颅骨留有一个无法痊愈的孔洞,只有皮肤肌肉在孔洞上方愈合。” 罗姐对她时不时不把自己当人的狂想,已经习以为常:“可你相当于给自己留了个弱点。” 宫理:“也给后门留了个后门,这个芯片对我也可能有副作用,如果真的出现问题,我可以直接手指穿过预留的孔洞,把它抠出来。” 给自己物理卸载啊。 罗姐没有多问,在开颅的位置放了个钛合金圈,让颅骨上始终保持无法痊愈的孔洞,然后摘掉了止血夹。宫理也坐起身来,盘腿坐在了修理床上,大口吃着泡面。 罗姐肉眼看到她后脑的直径一寸半左右的伤口飞速愈合,肌肤覆盖着钛合金圈,几乎瞬间就连疤痕都不剩下了。 “……你这个痊愈的速度太可怕了。”罗姐摘掉手套。 宫理笑:“最近见到一个生长速度比我还可怕的家伙,如果我能一直吃东西,说不定我们俩都弄不死彼此。” T.E.C.的声音突兀的在宫理脑子里响起,宫理一个激灵,感觉像是刚联网的光脑跳出了二三十个弹窗一样,随着T.E.C.的声音,似乎也有更复杂的信息洪流涌入了大脑。 宫理感觉自己像是能感觉到风一样,肌肤细致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个房间里的各个电子设备与铺设的电缆网线。 仿佛她和T.E.C.通感了一小部分。 T.E.C.道:“尝试一下,比如说把安保系统关闭试试。” 宫理看向窗户上严丝合缝的铁板,就像是能看清毛细血管一样,看到电路流向何方,她目光汇聚到安保系统的总开关处。 砰砰砰——修理间周围的窗户打开了。 宫理却与此同时感觉到了一股轻微的头痛与视线模糊。 不会是因为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了,太阳穴里还有跟方体的联络器呢。 T.E.C.:“……这就是我与这具躯体不适配的后果,所以你最好不要滥用。” 宫理揉了揉额头:“不要紧,跟回溯时候的头疼还不能相比。” 她把最后几口面汤一饮而尽,戴上兜帽跟罗姐摆摆手,顺便把她送给罗姐的烟弹还拆出来一小盒,自己装在了兜里。 罗姐两手插兜送她到门口,忽然道:“其实你是不是又要冒险做什么事了?” 宫理回头看她:“这么明显?” 罗姐笑起来:“就是,嗯,跟他说一声吧。报个平安也好。人有时候太往前冲,是看不到背后牵挂的眼睛的。” 宫理脑子里忽然想到了很多事。 想到最早在夜城的方体考试时,平树找到她,很害怕却也抓着她的手往前跑。 也想到了柏霁之的愤怒与眼泪,想到他担心到生气的样子。 宫理挠了挠脸:“……好啦,知道。我跟他发条信息。” …… 宫理在红街上走着,天空上似乎有细雨飘下来,但因为密密麻麻的老化电缆与广告牌遮蔽了太多天空,落到地面上的雨丝只有星点。 宫理想了想,手指穿过细雨,在光脑上给他发了条信息:“这次结束之后,我又想休假几个月了,想开着房车出去玩。你有什么推荐吗?哦,你听说过格罗尼雅吗?” “波波最近挺乖的吧。” 她挠了挠头,却感觉更适合跟平树当面聊,她闲杂不知道说什么更合适。 平树并没有很快的回复她。 宫理放下光脑,也朝甘灯跟她约的地方走去。她记得上次俩人在银趴别墅地下的小房间的时候,宫理就说过想跟他进城玩玩。 甘灯竟然真的迈出了这一步。 宫理大老远就看到了他。 她无法判断是甘灯对她来说太显眼,还是他本身就有种萦绕的气场。甘灯在平日的衬衫与西装裤外,敞穿了件黑色的长风衣,衣摆被风吹动,裤脚被街上的污水与细雨潲湿。 他打着一把样式朴素的有些老气的黑伞,杵着拐杖站在一处自动贩卖机旁的暗处,静静的等着她。伞面微垂,不多的雨珠从伞前端的低落下来,他也并没有左顾右盼,仿佛是知道她会主动找到他一样。 旁边也有些路人看到了他,似乎觉得没人会为了这点雨就打伞——至少也不会打这种还有伞骨的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伞了。 宫理一边朝他走去,一边看向他的上方,那里似乎有附近某个服务器的室外冷凝设备。在T.E.C.的芯片在她脑袋里的时候,宫理能清晰地看到它的电路和冷凝管,宫理忽然歪了歪头。 那冷凝管爆裂开来,一些积蓄的水像冷雨一样泼洒下来,落在了甘灯的伞面上。 宫理本来以为他会被吓一跳,但甘灯只是抬起伞面来,远远看着她,朝她露出一点微笑。 他拄着拐杖朝她走过来,伞面上的雨水滑落,宫理有点好奇,会不会街上的路人也都能看到他那藏起来多年的面容。 宫理还没走到他伞下,就看到甘灯眼眸中有着淡蓝色的微光,而宫理身边的人越走越慢,就像是在雨水中表演着慢动作一样,只有雨水的速度与广告的闪烁依旧。 宫理环顾四周,看到整条红街的行人几乎都停了下来,保持着摆臂或抬腿,欢笑或疲惫的模样,顿在了那里。 宫理意识到,甘灯使用了他的能力…… 但这种停顿,只是短短一瞬间,宫理几乎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下一秒行人就继续往前走去,丝毫没注意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黑色的伞面遮挡在他们头顶,笼罩着她,更像是要遮蔽城市里无孔不入的摄像头,甘灯比她高上许多,在昏暗的伞面下垂头看她,笑道:“我早就透过他们的眼睛看到你朝我这里走来了。” 宫理仰头看着他,第一次见到甘灯的面容被那些或粉红或荧绿的霓虹灯光照亮,也有种不真实感。 甘灯有点冰凉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目光与她纠缠在一起,低头亲了亲她嘴唇。 宫理感觉,一个打着黑伞穿着风衣的男人在红街的路中间轻轻亲吻她,在这条街上显得太真情太清纯,应该或多或少会有人侧目。 但所有人都像是脑中写下了看不见他们的规则,人流被他们俩分开,丝毫没注意到他们的走过去。 第280章 [] 宫理微微张开嘴的时候, 感觉伞倾斜下来,她握住伞柄将伞撑平,甘灯干脆松开了伞柄, 加深了这个吻。 宫理来过红街很多次,可她也没有过跟人在熙熙攘攘人流中亲吻的经历,不过行人自动被他们分开,穿行而过, 他俩就像是溪流中央的石头一样。 宫理能尝出来, 他嘴唇大概有点雨水的气味、红茶的气味, 他是紧闭着眼睛亲吻她, 两个人耳边是嘈杂的广告叫卖声。 她抵着他额头, 将伞压低,伞面抵在他头发上, 笑道:“怎么?” 甘灯稍微将力量压在她身上一点, 过了片刻才睫毛扇动,睁开眼来:“没事。” 压低的伞面, 让两人像是在众目睽睽下说悄悄话,宫理凑到他耳边去:“既然都出来玩了, 你想做什么呢?反正我还有一点时间。” 甘灯条件反射地躲避耳朵上的呼气, 看着她嘴唇弯起:“你安排。” 宫理:“我安排蹦迪, 你能去蹦吗?你别被人踩掉了鞋!” 甘灯要她撑着伞, 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牵住了她。 他似乎察觉到她手指的触感有些不一样, 指尖细腻如新生, 掌心却还有些薄茧。甘灯低头看了一眼他们十指交握的手, 宫理有些心虚地将交握的手,塞进他风衣的口袋里, 挤着他肩膀道:“我请你喝酒吧!” 甘灯笑道:“好。” 二人在不足几平米的小店里,店铺内甚至没有椅子,只有适合站着用的小桌,她端了两杯彩色的啤酒过来,泡沫上还撒有一些金粉,还有一小盘零嘴。 甘灯明显很感兴趣,他低头浅尝了一口啤酒,皱起眉有些怀疑地看着它。 小店里的投影仪在放一些恶俗的夜间网络节目,旁边有零散的帮派成员以及下班的人,有的在聊领|导,有的在聊税率,有的在聊明星。 他侧着耳朵在听,甚至在几个人醉醺醺地怒骂上司的时候,快速地抬起头来。宫理没看到他眼睛有亮起微光,他应该只是在听,而没有打探别人的内心和想法。 宫理感觉自己实在不是个体贴的约会对象,对甘灯来说久站还是有负担的,他换了好几次重心,她才醒悟过来。 宫理看他喝不习惯,只把那杯彩色啤酒喝了三分之一,她拿过来把剩下的一饮而尽,道:“啊,我们找一家能坐的店吧。” 甘灯却摇摇头:“不用,我就想到处都看看。” 宫理结了账,甘灯也没推脱,她怀疑他可能身上都不会带钱。 走出店门的时候,宫理敏锐地注意到,他应该也不是独自一人来的。周围建筑的高处或街巷深处,都有些隐藏得很好的干员。 毕竟是一位几乎整个人生都生活在方体内的委员长,行动部也不会放他一个人走在红街上。 宫理环顾四周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他碰了一下。 她转过脸来,就看到甘灯一边好奇地看着旁边店铺的广告,一边对她伸出了手。 宫理笑了一下,握住他手指。 红街确实是一片乱象与繁华,甘灯的好奇是很内敛的,他几乎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用眼睛看过去,像是记录着一样。 宫理去炸串摊上买了不少吃食。甘灯吃饭就跟鸟似的,吃了其中两串最上面的一块。宫理可能是因为恢复后脑的伤口,超大碗泡面下肚也跟填无底洞似的,很快就饿了,她就坐在炸串摊旁边的塑料座椅上,连吃了十几串。 将伞拢好,穿着西装裤与皮鞋低头看着电子菜单的甘灯,鞋底踩在红街的满地垃圾上,显得实在是太出挑了。她挺喜欢他影响周围人心智让别人不容易注意他这一点。 就好像只有她的视野里有一位别人都看不到的幻想情人,虚拟爱侣。 甘灯反复看着店家在电子菜单,特别是在饮料和酒的界面。 宫理想到,他可能是觉得炸串有点咸,想喝点水,但这家店里只有加满甜味剂的各种饮料和酒。甘灯似乎是放弃了,收起电子菜单,宫理道:“我去买点水吧。” 甘灯抬头看她:“啊。没事。” 他们俩坐的沿街小桌上,还有宫理没吃完的塑料杯装的炸串,她朝他推过去一点:“你占着座位,帮我看着炸串,我很快哈。” 她说着就戴上卫衣兜帽,走出屋檐,走进细雨里去,一边走一边查看着路过的自动贩卖机。 甘灯回头看着她走在雨里的身影,忽然想起他之前问过原重煜: “她要跟你分手?你不生她的气吗?” 原重煜挠了挠脸,半天却只说:“……可她真的很好。” 甘灯越来越体会到,明明看起来有点混蛋,有点孤独又像是跟人保持距离的宫理,为什么会被他评价是“很好”了。 他至今还记得,那次在电影院之后,她像是生气又像是理解,最后却选择陪他片刻,二人坐在壁炉对面的床铺上,他隔着被子握着她的脚趾。 她明明是很细腻的。 …… 宫理这种恨不得从早到晚只喝饮料的人,实际去找了才知道水或者茶有多难买,最后在某条小巷子里有个老婆婆开的卖老卷烟的店里,才买到无糖的茶。 宫理顺便也买了两盒烟。 她回去的时候,远远在路对面就看到炸串店旁边他俩坐的座位空了。甘灯和她的炸串都不在原地。 宫理一惊,虽然她知道甘灯脑控能力想让整条街的人表演后空翻都没问题,但还是有些不安地左顾右盼。 她也不好在街上喊他名字,只能一边光脑给他发消息,一边到处找他。 甘灯应该很显眼才对,但宫理在街面上都没找到他,直到她跑过路口的时候,余光一扫,竟然看到甘灯在一家很大的抓娃娃店里,在萌系偶像跳舞的投影之后,弯着腰在看一台抓娃娃机。 他胳膊上还挂着雨伞,手里端着她的炸串。 宫理走过去,甘灯似乎点了点抓娃娃机上的屏幕,但因为他没有用光脑支付,抓娃娃机只是播放着广告,没有反应。 他点了两下,看屏幕突然跳出了可以抓取的提醒,一愣。 紧接着一瓶绿茶伸到他面前来,宫理道:“你还会对这个感兴趣。” 甘灯转过脸来:“啊。我只是看小原以前在背包上挂着这个过。还挺有趣的。” 宫理探头过去看,是那种吊坠兼沙雕小玩具,有个面部扭曲的黑人老哥在打开按钮后可以表演胯下运球。 宫理笑得不行:“你真的要抓这个吗?咱俩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像约会了。” 甘灯转脸,眼睛弯起:“不是吗?” 宫理拿过炸串:“那你试试。” 甘灯试了几次,他连抓娃娃的机制都没搞懂,几次都失败了。宫理虽然现在安装了TEC的芯片,甚至能控制这台抓娃娃机,但她不想插手,甘灯用完了次数都没抓上来,他道:“看来还挺难的。” 他转脸,就看到宫理靠着娃娃机笑得不行。宫理道:“看你这么笨拙的样子,还是有点意思的。” 甘灯:“既然是约会,那下一步要做什么?” 宫理看着他,眯眼笑起来:“其实本来想去情侣酒店的,可厉害了,还有震动床和泡泡浴缸什么的。” 甘灯看着她,看起来也这么想过。 宫理将一盒烟塞进他风衣口袋里:“不过现在想想算了,每次见面都做|爱,感觉有点怪。” 甘灯将烟拿出来,也点了一支,俩人肩并肩,在许多中学生和小情侣中走出抓娃娃店,他烟凑过来,俩人烟头碰在一起,在二次元美少女卡牌游戏的投影广告下点亮了两支烟。 甘灯捏着烟道:“我以为我们就是这种关系呢。” 宫理从他手臂上拿过雨伞,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正好觉得有点话想跟你说。” 甘灯低头掸着烟,听到这话抬起脸来,目光闪动,似乎像是怕她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 宫理走在前头半步,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头顶是轻轨呼啸而过,她道:“我们去坐轻轨吧,你没坐过吧。” 甘灯:“……好。” 宫理对红街附近很熟悉,去往高处的轻轨电车站有一条鲜有人知的小路,道路两边有关门的小店,有张贴着各种邪|教与能量饮料海报的水泥墙,脚下有污水。 她提醒着他注意脚下,然后跳过一个污水洼,回头握着他手臂。甘灯撑着拐杖,他腿长,可以从容地跨过去。 宫理:“我以为你的腿快好了呢。你上次不是说有在恢复吗?” 甘灯笑了笑,摇头:“怎么可能这么快。我说的恢复,就像是连续上涨上百年的海平面,非常罕见地下降了零点五公分一样。不过这点转好就是希望。” 宫理:“哦。会好的。” 再往里走,头顶是周围建筑高层亮光的窗户,还有高架桥和轻轨列车,但巷子里狭窄得仅能两个人并肩,也十分昏暗。 甘灯道:“我其实本来想劝你的。蜕皮计划到这个时候已经太危险了。但我能感觉到,你不会想轻易放过他们。毕竟春城那时候的事,你也亲历过。你是不是自己也有计划。” 宫理侧过头看他:“你要刨根问底吗?” 甘灯:“……不。我信任你。或者说,我也没法让你放弃蜕皮计划。昨天夜间,方体被袭击了。” 宫理震惊地看着他:“我怎么没听说!被公圣会吗?他们怎么做到的!” 甘灯:“知道的人不算太多,但也藏不住的。收容部三十多位干员受伤,行动部伤亡七人。” 宫理手猛地一顿。 甘灯看着她:“你想问的那些人都没有受伤。小原伤到了手臂,但已经恢复了。” 宫理有些不可置信:“怎么做到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甘灯吸着烟,轻声道:“像是方体的空间被他们找到了进入的办法,然后他们释放了一件收容物进来。你之前在深渊中安放了扫描器,收集到了大量深渊内收容物的信息。但他们放进来的,并不在你收集的资料之中。是一个无法肉眼观测到的八音盒。” 宫理:“……那肯定是深渊更深一层的收容物!深渊似乎一共有很多层,我被信任之后才进入了第二层,但第三层肯定还有别的东西。” 甘灯语气平和,轻声道:“收容部查到这件东西五十多年前在西盟地区出现的记录,最终将它成功收容。我们研判,它可能是跟公圣会的乐派有关。” 甘灯顿了顿:“而且我们现在也没找到入侵方体的入口,ROOM对此毫无反应。现在方体正在连夜排查,但建立这个入口的方式想必非常特殊,公圣会也有自信不会被方体找到。” 宫理眯起眼睛:“……这是希利尔做的。玛姆想要袭击毁灭方体。而希利尔则希望自己成为主,然后先养精蓄锐发展公圣会。如果是玛姆,肯定会选择趁方体没有防备,直接将大量极具危险性的收容物送进方体中,造成毁灭性的灾难。而希利尔也知道了方体的入口,却选择只放了一件进去,恐怕就是为了让玛姆的计划流产,也为了让方体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内部的防御上。” 甘灯看她皱眉分析得头头是道。 宫理转过脸来,看他:“你怎么想?” 甘灯站定没有动,高处有一个面朝马路的蓝色霓虹灯牌在闪耀,那抹蓝色在小巷中投下一点微光,照亮了他的鼻梁。 甘灯:“……宫理。我需要你继续留在蜕皮计划中。你要的一切援助我都可以提供给你。我需要你找出修道院建立的通往方体内部的神秘入口。” 他说到后面,语速越来越慢,似乎有些勉强。 宫理看着他,不说话。 他也像是嘴唇黏在一起一样,无法开口。 甘灯死死捏着拐杖的把手。 他想说这不是算计,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公圣会几乎是新国境内唯一有能力伤害方体的势力,他们想要袭击方体内部的野心,绝对不是一天两天。 但他说不出口,目光像是无所畏惧,不怕怀疑,心却像是吹起来的泡沫。 她短时间内甚至混成了希利尔和玛姆都拉拢的人,已经证明了,她是唯一有能力力挽狂澜的人。 宫理背对着高处的广告牌,脸埋在昏暗中,只有银发像是月光一样,她声音里有点笑意:“我知道了。” 像是在笑他不必演那么多说那么多。 甘灯只感觉心脏上的痛楚向他袭来。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算是聪明,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在感情上如此愚蠢。他为什么就找不到又是跟她亲近,又能自证清白的途径。 甘灯紧闭着嘴唇,只觉得脚下污水照着他们俩相对的身影,像是镜子照着他的嘴脸。但他硬挺住了,正要开口,宫理忽然道:“我其实想跟你说的也跟这个有关。” 甘灯只觉得二人之间停顿的沉默像凌迟,他无法再看她,只能仰头看向头顶飞驰而过的轻轨。 就在漫长的沉默后,他听到宫理道:“我相信你。你没有在算计我。” 甘灯身子一震,看向宫理。 她耸耸肩:“我自从知道公圣会打算袭击方体,甚至打算用对付春城的办法,对付方体时,我就知道蜕皮计划对你来说,是绝对可以牺牲一切也要达成的。如果我在你的位置,我也会这么做。” 宫理似乎是真的想通了,语气轻松:“哦,我可不会以为委员长给我服务,是为了让我加入这个计划,也没觉得咱俩的关系是算计的一部分。就因为你表现可没好到色|诱的地步,虽然你确实挺……” “其实我感觉还是挺好的。就是你处理不好我们的关系和你的重要计划,让我感觉你是活生生的。我会想,啊,甘灯这家伙也没那么聪明也没那么全能啊,他也有束手束脚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啊。看你痛苦与烦恼,会让我觉得,离你近了一点。” “但你又有别人比不了的意志力。我之前就感觉你下定了决心,让我猜猜——你是不是觉得,你既要蜕皮计划成功,你也希望能跟我保持关系,你愿意用尽所有办法,就把这两件事都达成。说实在的,你就是安静外表下野心跟烈火一样的人。在感情上,都很有野心啊。” 甘灯第一次听宫理对他说这么多。不是嘲讽,不是插科打诨,她仿佛也要借着黑暗的巷道,才能说出这番话来。 宫理只感觉甘灯像是冷一样微微发抖的呼吸着,她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就继续道:“挺好的。我有时候就是太容易放手了,就……”她歪了歪头,也觉得这话有些肉麻:“就感觉你腿虽然像是坏死了,但心却跳得比所有人都有力量一样。我可能、我也不知道,就是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咱们的关系,虽然不是你的野心能达成的,我也是说了算的人。但我不会觉得你算计我……也没有讨厌你。” 宫理说完了,也有些觉得太矫情了,低头想踢一下巷道里的易拉罐,但是却踢空了。 下一秒,她忽然感觉到甘灯像是晕倒一般朝她拥抱过来,两只手像是痉挛般用力抓着她衣服,握着她后颈。拐杖砰一下倒在污水中,溅起水花,把他俩倒映的身影砸了个粉碎。 宫理感觉到甘灯在颤抖,每块骨头都像是在打颤,他整个人又虚脱又像是个海胆。他脸埋在她颈侧,大口呼出滚烫的气息,像是想要开口说什么,喉咙里发出一丝低哑的轻响,但有万千的话语,也无法形容。 宫理撑起他的重量,手伸进他风衣内,抱着他显得有些扎手的削瘦后背。 甘灯终于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绝望的哽咽的低唤:“……宫理!” 宫理:“啊。” 他肩膀起伏起来,宫理无法确认他是在大口呼吸还是在……但脖颈处似乎有潮湿的氤氲。 宫理感觉他的发丝蹭着她有些痒,她手指攀数着他一节节椎骨,就听到甘灯吸了口气,沙哑道:“……我爱你。” 宫理震了一下。 他发出又哭又笑,仿佛自己也觉得荒唐的声音:“抱歉。很可笑吧。但我……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我的……心,可能只有这最俗气的话了。可能我理解的词语,又多了一个。” 宫理能感觉到他胸腔里的震动:“……宫理。你应该杀了我。或者陪着我。我希望你能在,在我旁边,在……很多个夜里。” 在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上。在偌大的他从未走出过的方体里。在炉火旁。在餐桌边。 宫理感觉自己的肋骨都被他心脏震得发疼。 她明白为何总感觉甘灯与她很像。 是这份孤独感,很像。 她看了万城纷乱的光柱与天幕广告半天,雨似乎越下越大了,许多雨丝从两栋建筑之间的缝隙中落下来。宫理一只手跟他相拥,另一只手拿下挂在手臂上的雨伞,撑起来在二人头顶。 黑伞彻底将两个人遮蔽在阴影中,她在雨丝落在伞面上的细密声响中,道:“我在。” 第281章 [] 最后, 他们还是去坐了轻轨。 走到轻轨车站的时候,周围也亮了起来,宫理能看清他的脸。他眼睛下沿只有一点点泛红, 几乎看不出来。 宫理没有戳破这一点,只是看着在拥抱后又从污水里捡出来被他用手帕擦干净的拐杖,有些想笑。 甘灯肉眼可见的心情好,甚至是觉得周遭有些梦幻似的, 看到她笑嘻嘻的表情都没瞪她。 这个时候轻轨车站的人并不算太多, 宫理和他甚至还找到了座位, 甘灯坐在更靠近窗户的位置, 手撑着拐杖向下方看去:“这么看万城, 更觉得大了。” 宫理:“毕竟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 轻轨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有公放簧片的, 有带着宠物企鹅的, 有义体改造后比车厢都高,只能蹲在车里的。 轻轨上也到处都是涂鸦和垃圾, 播报屏幕半死不活地闪着灯光。甘灯看向播放着各种广告的玻璃窗以及窗外的风景,偶尔外头暗下来的时候, 能清晰地反射到宫理的脸。 她胳膊肘撑在膝盖上, 银色长发从卫衣兜帽中散落, 偏头看着他, 眯着眼睛在笑。 甘灯实在是没法装作注意不到她的目光,他转头看了她一眼, 宫理眼睛还落在他脸上没挪开。甘灯觉得自己本不应该窘迫, 但她目光太直, 里头并没有掩饰欢喜的意味,他忍不住别开脸, 继续看着窗外。 但宫理自始至终没有挪开眼,过了一两站,他又转过脸去,在车厢内灯光下显得白得发蓝的手指盖在她眼睛上:“别看了。” 宫理没有躲,她睫毛扇了扇,做出一个微微仰起脸蹭过他手指的动作,像猫一样:“为什么不能看?我还在回味呢。” 甘灯太喜欢她展现的这点亲昵的样子,不愿意将手从她脸上拿开,指腹蹭过她面颊:“回味?” 宫理抬起眼,声音低低的,在呼啸震动的车厢里仿佛只让他听见:“回味你叫我名字的声音呢,感觉比叫|床的时候还让人心跳。” 甘灯有些怔愣无奈,想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你又要笑我了。但我的话是真的。” 宫理脸颊主动蹭了蹭他掌心:“知道。再说,让我笑一笑又怎么了,我笑但也记住了啊。” 这一刻的宫理让甘灯觉得又新奇又真切。他觉得自己真是故作聪明,他不应该跟她先滚到床上的,他应该向她示弱,先拥抱着她,先自缚手脚,说不定就能多得到一些她此刻的态度—— 不过现在想来,他且不说做不到,真要是那么做,宫理也未必信任他吧。 宫理和他坐了七八站,直到甘灯看了一眼光脑,不舍却冷静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宫理跟他走出轻轨站的时候,在轻轨站对面已经停了车,宫理一打眼也能瞧出来车附近的几个人是便装的干员。 她还握着甘灯的手,下意识地松了松,甘灯却用力地反握住她手指,与她一同穿过马路去。 宫理认出来其中两位干员都是甘灯的助理,他们对宫理的出现也并不诧异,对她露出一点笑意点了点头。但在他们之后,有个身材高大蹲在旁边刷着光脑,穿着运动服外套的家伙,却很眼熟…… 他听到声音,很有活力的站起身来,抓了抓头发道:“甘灯大人我——宫理?!” 原重煜呆愣在原地。 宫理:“啊……” 甘灯也似乎没有想到,但他更用力地抓紧宫理的手指,态度平常道:“小原,你怎么会来这里?” 原重煜当然也看到了甘灯牵着她的手,他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甘灯又叫了他一声,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关于城内巡逻的事情,正好有情况要跟您说,助理跟我说您就在城里,我离得很近也就过来了——” 原重煜显然有些太惊讶了,话说到一半,目光没忍住落在甘灯握着她的手上。 宫理要是在生前,绝对是躺在现任怀里跟前任嬉笑怒骂也不在乎的性格,但……原重煜对她一直特别好,她回想起来自己对他却有点太直来直去…… 而当初甘灯见到她,都算是原重煜引荐介绍的,这个上司竟然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愿意放,仿佛在原重煜面前也要宣示主权似的。 她真想抬腿踢甘灯一脚。 甘灯一方面死不放手,一方面对原重煜倒是态度很好,道:“抱歉,你给我发讯息了吧,我刚刚没顾得上看,才让你又跑过来。” 原重煜挠了挠脑袋,想说的话到嘴边又变成咧嘴的笑容:“哎呀没事!不过还是等您回办公室再说吧!” 原重煜又转脸看向宫理,笑容灿烂:“宫理,好久不见!” 宫理看着他被自己抓乱的头发,语塞了一下,又忍不住问道:“……你昨天受伤了?” 原重煜点头抬起胳膊:“但是都好啦,没什么大问题。你也是知道我的!” 原重煜性格恐怕真是糖心做的,没有一句话会让人下不来台或者尴尬,他比划着自己胳膊证明自己恢复良好的样子,让甘灯都笑着摇摇头:“宫理只是任务中途能出来一趟,我要送她回去了,晚一些我们在办公室见吧。我也有些事要跟你交代。” 甘灯弯腰打开了车门,对宫理点头:“走吧,我们回去了。” 她坐进车里,回头看甘灯,他虽然腿不好,但坐进车里的姿势依旧是很优雅的,拐杖放在二人之间,最后才将右腿抬进车里。 宫理透过车窗对原重煜挥了挥手。 原重煜笑道:“拜拜!” 直到车辆离开,车窗缓缓合上,甘灯转过头看她,目光在昏暗的车内显得有些意味不明。 宫理:“干嘛?不会吧,要是见到小原你都要吃醋,那你再多问问我的旧事说不定能直接酸死。” 甘灯手臂压在皮质扶手上,手指摸了摸嘴唇:“并没有。只是,见到旧情人,让你尴尬了?” 宫理抱着胳膊:“我跟小原都分手这么久了,当时也都说明白了,后来再见也不算尴尬的。就是你既算是上司,也算是朋友,甚至你也早知道我跟小原在一起过——回想一下,看起来你很像个碧池哦。” 甘灯轻声道:“也可能不只是看起来。” 宫理让他气笑了,没忍住伸出手去使劲捏了一下他的脸。甘灯不论多少次也会被她没大没小地捏揉他脸颊的动作惊一下,一面有些嗔恼地瞪向她,一面也并没有躲开她的手。 宫理哼哼笑了两声:“我摸摸你的脸还在不在。” 甘灯被她捏了好几下,脸上都有了红印子,有些吃痛了才握住她的手指,叹息道:“差不多得了,聊点正事。” 宫理跟上炕似的,把腿盘在车后座上,两手揣在卫衣兜里,洗耳恭听的样子。 甘灯按了一下车内的按钮,二人之间的车座下方有个台子升起来。台子上有个液体一般泛着蓝色微光的球形结界,有点像是春城外围的结界。 甘灯的手指伸了进去,从其中拿出了一个黑色的不反光的立方体。 正是当初宫理收容春城外神用的黑色立方体。 也是宫理要甘灯帮忙准备的。 甘灯道:“这个算是有些特殊的,和你要求的一样,它不但可以收容,也可以释放。而且,它不论有没有收容物品,都能微缩成最小变成三毫米左右的样子,方便你带入公圣会。” 他递给宫理,宫理捏在指尖,黑色立方体与方体标志同样的外形,在手上像是没有重量一样。 甘灯道:“我将收容与释放的唯一密钥,设置为了你的食指指纹,西泽的义手上也会蚀刻着你的指纹。贴在上方三秒左右,它就会进入收容或释放的状态。” 宫理道:“这还跟上次那个不是同一个啊。方体一共有多少个这东西?” 甘灯:“连我也不确认。它可以说是ROOM最早用自己的能力与血肉制作的‘空间’。” 宫理抬起食指,左右翻看着:“我都好奇了,它最大能够多大?” 甘灯看着她眼睛:“能覆盖比夜城还大的空间。” 宫理在空中抛接了一下,方体核心的事物让她这么扔着玩,连甘灯都有点心惊肉跳。他接过去,黑色立方体在他指尖变小,成为了边长三毫米左右的颗粒状。 甘灯从一旁拿出一枚戒指,与西泽的主教戒指一模一样,只是它能够打开,在其中藏着一个座扣,能正好将黑色立方体藏在上头。 甘灯将戒指交给宫理。 宫理道:“你真的不多问问我的计划?” 霓虹从窗外掠过,甘灯轻笑道:“我说了我信任你。可能比信任我自己还多一点。我多的那些野心,让我时常会被一些黑暗且高效的想法诱惑,但你似乎并不会有这种困扰。我宁愿不问你。” 宫理看了他一会儿,一些话语最后又变成了插科打诨,她笑起来:“你下次说话注意点,别老自我剖白,否则我很难忍得住不发生点什么就走。” 甘灯瞪了她一眼,嘴角又忍不住弯起来:“但我也说了,这还是很危险的,哪怕你没有找到通往方体的入口,如果你察觉到威胁性命,就立刻离开修道院。或者说你还需要什么收容物,你都可以跟我说,还来得及回去调出来。” 宫理想了想,摇头:“带太多也容易被发现。但我有种不负责任的猜测,我觉得希利尔可能会搞一些在万城里的大动作。最好能够加强万城内的巡逻吧。” 甘灯点头:“这点你不用担心。” 原重煜来找他就跟城内巡逻有关,宫理觉得甘灯心细,也不必她多口舌。 甘灯只是送她到了通往别墅地下的出入口那里。显然公圣会的动作也极大地增加了甘灯的工作量,他也没有时间再陪她换回西泽的身体了。 宫理并不在意,甚至说这也方便了她,她顺着地下的通道回到别墅下方的研究室时,先去了她和甘灯上次亲密休息的小房间。 西泽的衣袍也被人叠整齐放在房间内。 宫理从卫衣和裤子口袋中拿出了一堆东西。 比如刚刚甘灯给她的装着黑色立方体的主教戒指。 比如说T.E.C.提供给她的那些装着改造部件的生活用品,每个都相当不起眼。 比如……她从自己手上切下来的十根手指。 断指处用纸巾洗干净了导液,用透明胶带裹着。 是宫理在去罗姐那儿之前,在汽车旅馆里用水果刀切下来的。因为她虽然看到西泽的义手在蚀刻指纹,但也无法确定甘灯会用哪个手指的指纹做密钥。 她当时也想过,如果甘灯直接是做了个特殊的指纹,那她就白切了——不过幸好不算白忙活。 ……但,甘灯应该察觉到了。 牵手的时候他恐怕摸出来了,她指尖像是新生,手掌还是有老茧一样。 但他却也什么都没说,没问。 会不会他们之中,甘灯反而是稍显坦诚的那个呢? 宫理走向小房间的壁炉,从中找出自己的食指,然后将其他手指扔进了壁炉的火堆中。 那仿生肌肉爆燃了片刻,便化为焦炭。甘灯或许认为,她不但需要收容,还需要释放,可能是为了把几个修道院地下最危险的“救世主”凑在一起狗咬狗。 但并不…… 宫理是要收容献天使——也就是栾芊芊之前提供的报纸里,那个造成上千人伤亡的恶魔。然后她要将收容献天使的黑色立方体,连同着她的断指一并交给栾芊芊,让她带入绕月空间站。 栾芊芊会在绕月空间站之中,将献天使释放。 ……宫理也知道,到时候在空间站里的富豪名流,恐怕都逃不脱这场浩劫。 而她就是给栾芊芊提供武器的人。 第282章 [] …… 甘灯回到办公室的时候, 原重煜已经在了,他正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手指抠着茶几上人形摆件的嘴巴, 发着呆。 甘灯清了清嗓子,原重煜吓了一跳,猛地坐直了一些:“哎?!这么快吗?” 甘灯拄着拐杖走到桌边,打开摆放在桌子上的方体内用的光脑, 道:“行动部的线上会议通知已经发给你了, 关于万城内布防还是要有几个点——小原?” 原重煜咬着拇指尖, 显然有点心不在焉。 甘灯扶着桌子坐下, 将拐杖挂在一旁, 双手并拢搭在桌面上,看了他片刻轻声道:“……关于宫理的事, 你有什么想问的, 就问吧。” 原重煜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能问什么。 甘灯大人跟宫理接触的也很早啊,俩人很早之间就有些任务上的秘密, 一直是似近似远的合作状态…… 他想起,之前他来给甘灯看病的时候, 宫理也来找过甘灯。 那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原重煜一不小心, 这话就从嘴里溜了出来:“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甘灯也招架不住原重煜的直接, 清了清嗓子道:“……有一段时间了吧。” 原重煜探过脑袋来:“啊。那你们是炮友吗?” 甘灯:“咳咳——” 原重煜:“而且你身体也不太好的话……” 甘灯咳的脸上都泛红了, 握拳掩唇道:“咳!不要再问了!” 原重煜挠了挠脸:“……哦。” 甘灯将光脑屏幕投射过去,压住咳嗽声, 正要开始聊工作, 原重煜扑到桌子对面, 又探过脑袋来:“甘灯大人喜欢她吗?” 甘灯仰头看原重煜:“什么?” 原重煜仿佛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一样,手撑在桌子上。 甘灯半晌道:“……嗯。可能很早之前。”他或许没注意到, 说这话的时候,他嘴角有一些控制不住的弧度。 原重煜坐在了他对面,又笑起来:“我就知道!” 甘灯:“知道什么?” 原重煜抱着胳膊:“就连甘灯大人也会喜欢她的!” 甘灯轻声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再叫什么甘灯大人。” 原重煜像是唯一一个并不怀疑他利用她的人,反而笑起来道:“如果有人作伴的话,甘灯大人也不会那么痛苦了吧。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总觉得您病情每况愈下,其实就是您既特别有想法有理想,但又不是真心相信自己的想法有意义。啊,我就随便说的,我只觉得,甘灯大人会更——更像个人吧。” 甘灯愣愣的看着原重煜,他眉眼缓缓柔和下来。他一直不得不承认,原重煜一直干净的像一面镜子般,会照出他的百态。甘灯垂下头:“嗯。抱歉,小原,我要向你道歉。” 原重煜并没有理解此刻甘灯的歉意,挠头道:“啊?什么?” 甘灯却笑着摇摇头,并不再解释:“来吧,继续说关于万城内的——” …… 宫理变为西泽,离开别墅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天亮了。她故意做出宿醉且被榨干的样子,甚至临走的时候还喝了半瓶。 宫理觉得在演虚伪渣男方面还是有点天赋的,她甚至是掩藏着身份,熟练地走出去几条街才叫车。 幸好早晨路人也不算多,她也没有被人认出来是“西泽神父”,宫理站在路边等她预约的智能出租车时,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什么东西接近了。 她心里已经意识到了来者的身份,却装作警惕的猛的转过身去。 果然,身后就是林恩。 他铠甲上甚至还有清晨的露珠,显然是他在别墅外等了一夜…… 宫理像是喝醉般踉跄了一下,震惊道:“林恩!你怎么会在这儿——” 林恩抓住她手臂,扶着她站稳。但并没有说话,只是在头盔下看着她。 宫理或者说西泽自嘲的笑了笑:“你是来监视我,还是来调查我。罢了,这肮脏的秘密我也没想过能瞒住多少人。” 林恩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握着她手臂的手紧了紧。 真讨厌啊。他是宫理觉得最难猜的家伙了。 没有表情又不爱说话。 无人智能出租车来了,宫理摆脱开他的手,拉开车门,自己先坐进了车内,抬头看他:“你要回去吗?” 林恩这才点了下头:“玛姆召唤我。” 宫理吐了口气:“上车吧,你跑回去也没有开车快。我不要你分摊车费。” 林恩犹豫着,宫理却坐在车内偏着头没看他。 林恩最后选择把自己挤上了出租车。 且不论他的身高本来在这车上都够脑袋顶到车顶了,再加上他头盔上头还有尖尖,他自己还没意识到,顶着那个能把车顶戳穿的头盔就往里挤。 宫理实在无语,看着他脑袋先进到车里,直接抬手,将他头盔薅了下来。 林恩一愣,盯着乱糟糟的头发看她。 宫理把头盔放在膝盖上抱住,对他不耐烦的招招手:“赶紧的。” 林恩好不容易把自己连人带甲挤进了车里,但几乎是腿被前座卡住,半弓着背的拘谨姿势。他偏过头看西泽,但西泽并没有理他,只是打开了车窗,一边看着窗外,一边在低头用光脑发着消息。 林恩感觉到西泽似乎是对他的出现有些生气,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 但西泽衣领扣到最上面一颗,衣袖齐整,看起来与那别墅中的人仿佛判若两人。林恩也有些迷茫,难道他的光明与黑暗如此界限分明? 宫理实在受不了林恩一直盯着她,揉了揉太阳穴,半晌后才道:“玛姆叫你回去是做什么?” 林恩摇头:“还不知道。但应该很重要。” 宫理眯了眯眼睛。难道是因为前天入侵方体的行为,让希利尔和玛姆的冲突直接白热化了吗? 宫理叫他:“林恩。” 林恩看着她。 晨光随着建筑的缝隙,一次次落入车内,宫理道:“我不想参与,我回去之后就要深渊了,我宁愿对着那些收容物,也不想面对人与人之间的争端。” 林恩:“……好。” 车驶回修道院的时候,宫理已经拿察觉到这一夜之间,似乎修道院内氛围也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曾经在花园里阅读与祈祷的修女教士们都不见了身影,修道院几处对外的大门封锁,高墙上似乎有透明膜一样的结界,时不时闪动着警示危险的光芒。 看修道院大门外空地上车辙杂乱,甚至还有飞行器停靠的喷气痕迹,应该是有很多人在昨夜出入。 林恩在回到修道院后就离开了,宫理收到了老萍发来的讯息,也快步往回走去。 修道院的几条道路上,偶尔才有行色匆匆的教士修女,宫理目光扫过去的时候,几乎是瞬间就看到有弹窗出现在他们身上,全都是他们所属教派、身份信息,以及他们的光脑刚刚收到的讯息。 看来,TEC已经全面侵入了修道院的内部网络了。 宫理看着路过的教士,他们发出与接收的消息正在头顶显示着: “教廷骑士都被玛姆召集了?她是要回格罗尼雅,还是有什么特殊任务吗?!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妙啊。” “希利尔神父要求我们去往深渊下层。但他好像也不在修道院内。他今天本来是有要去主持圣诞日洗礼的行程吧。” “希利尔神父没有说什么吗?我怎么听说今天万城各个教堂附近,有大量方体的随船在巡逻?” “玛姆也召唤我了。我要过去了。” 众人收到的消息都很乱,但显然希利尔与玛姆目前都并不在修道院内,这正是好机会。 宫理回到了西泽的住所,她打开门锁,只看到房间内密密麻麻交织着细丝,简直堪比盘丝洞,地面上则摆放着方体的扫描仪。 宫理合上门,道:“琼。” 没人回应。 “……老萍!” “这儿呢。”屋里才有了老萍懒懒回应的声音,宫理探头往里看,发现她坐在卧室的床上。那无数细丝就是以床单拆出的棉线构成的,而床单已经快变成镂空纱布般压在她身下。 她还穿着修女袍,就像个盘踞在蛛网上的神圣蜘蛛:“我还在等下一步的指令呢。” 宫理:“那你帮我两件事。一是调查出来希利尔究竟去了哪里,玛姆带着教廷骑士想干嘛;二是这附近停着我之前偷回来的一辆破摩托车,你找到摩托车,我给你发消息之后,你在修道院西侧门附近等我。” 老萍用手勾住几根丝线。那些丝线的受力似乎非常有讲究,能将人大卸八块的罗网在巧妙的角度下又纷纷断裂,老萍跳下床道:“你要做什么?” 宫理走向自己的行李箱:“去找点东西。不过如果在我出来之前,修道院已经大乱,你就帮我把摩托车停到林恩住的那栋石头小楼的院里——那里平时没人敢过去的。然后你自己先离开。” 老萍也能感觉到风雨欲来,她看到宫理翻找行李箱,她以为是宫理带了什么武器,却没想到宫理先摸了一包烟,揣在兜里。 老萍没忍住:“这是什么特工装备吗?里头有毒?” 宫理笑:“对,尼古丁。越是关键时刻越要抽支烟冷静一下嘛。哦还有这个——” 老萍就看到宫理从里头拿出一件法衣斗篷,一双袜子,一件新衬衫,然后她开始脱衣服…… 老萍直勾勾的盯着她:“你脱衣服干嘛?” 宫理脱掉西泽主教的衣服:“之前身上这几件衣服都是为了模拟西泽的能力用的。现在我已经没必要再继续伪装了,还不如穿点加攻击力加魅力值之类的衣服——”宫理转头就看到老萍的眼神:“……” 老萍靠着门边,挑眉笑起来:“都这么熟了,让我看看怎么了?你继续脱,西泽这身材我挺喜欢的。” 宫理一边系扣子,一边对她比了个拇指:“……咱俩真是彼此彼此。记得把行李箱里方体相关的东西收拾好带走。” 宫理拿起床上的白色圆顶礼帽,戴好十字架,象牙义手拿着根烟,闲庭信步走出房间,老萍还是有些担心的看着她,宫理回头对她笑了一下:“晚点见。” …… 宫理显得像个对外头的变故一无所知,依旧打卡上班的打工人。 TEC跟她的交流再也不用遮遮掩掩,它直接将文字显示在宫理的视野中。 “栾芊芊主动跟着希利尔走了。” ……栾芊芊跟希利尔在一起,恐怕也是为了能够把位置同步给TEC,让宫理找到希利尔不再是难题了。 宫理道:“池昕什么时候要接栾芊芊去绕月空间站。” TEC:“本来预计是今天夜晚。” 宫理看了一眼光脑:“那还有点时间。” “我现在正在想办法复制进入深渊最下层的权限。” 宫理惊讶,压低声音:“别人也有权限吗?” “希利尔曾经短暂的给过自己的几位心腹这种权限。”文字浮现在她视野中:“在刚刚他们其中几人,又获得了这种权限,似乎是希利尔希望他们去到深渊下层去做事。你最好能比他们早到一些。” 宫理猜测,这几位“心腹”,也被希利尔那恐怖的能力控制着。 在宫理进入深渊之前,TEC复制好的权限,就已经形成某种类生物电讯号,被预载到了光脑上。但进入深渊后,就连TEC都已经与她断联,宫理在透明电梯中,尝试将光脑靠近控制台。 全透明的电梯开始飞速向下,在宫理去往过的那两层也丝毫未停。 看来成功了。 她即将进入深渊的最下方。 第283章 [] 在经历一段隧道般的黑暗后, 宫理都有些无法感知具体的时间,她只觉得站的两只脚有些发麻。 眼前忽然开阔——眼前色彩还是一片黑暗,但她忽然就感觉到了周围空空如也, 似有回音、微风。 就像是忽然从狭窄的甬道,落到黑夜中平静的远海海面上一样,环顾四周,除了自己一无所有。 黑色的天空与黑色的地面像是永无边界, 没有地球的地面弧度, 没有大气的能见度造成的视野衰减, 仿佛天与地是永不相交到极限的平行线一样。 没人知道这里能有多大。 一道道或明亮或黯淡的光束从头顶落在黑色的地面上, 就像是夜空中悬着一盏盏吊灯—— 但并不是吊灯。 在不断向下的电梯中, 宫理仰头看去,不知道有多高的黑色天空上, 没有星星与月亮, 却有许多并排浮在空中的窗户。 窗面朝下,与地面平行, 或高或低的浮在空中,让她有种晕眩的感觉。那些窗户内的风景投射下了道道光芒, 落在了地面上, 留下了一块块巨大的光斑。 塑钢窗。玻璃花窗。黑色金属窗。排风扇窗。绘有花草的破旧木窗。鬼神浮雕挂满蛛网的石头窗。金碧辉煌巴洛克风格镶嵌珍珠的贴金小窗。 像来自于住宅、教堂、皇宫与工厂。 如云朵一样, 千千万万的窗户平着漂浮在空中。那些窗户看起来不大, 但窗户后盛夏的日光、静谧的月光、阴天的微光、熹微的晨光,投射在地上, 那形成的窗户形状的光亮, 或明亮或黯淡, 或冷寂或温暖,就像是分割的各色麦田。 每一块光亮, 都拥有着广场般的大小。 电梯停在了地面上,宫理仰头屏着呼吸,缓缓走下电梯,看向头顶无数面朝她紧闭的窗,有些晕眩与腿软。 餐厅、海岸与教室。 花园、病房与夕阳。 无数地域窗内与窗外的风景也都在她头顶,就像是寂寞的上帝收集了人类的窗户作为油画,装点属于他的美术馆。 其中一扇平平无奇的灰色石头窗户打开,露出了宫理来时的电梯井。随着宫理走出电梯,透明电梯缓缓向上上升,缩回了灰色石头窗户之后,天上那扇窗户也随之合上。 她环顾四周,没有任何收容物,只有这一道道光柱从无数窗户中洒落而下,像是千万个舞台的聚光灯。 宫理走动起来。 这一道道光柱下,她身影小的就像是一粒被风吹动的尘埃。 她仰头看着那些窗户的风景,想要在心中巨大的震撼中仍然找到一些线索。 距离电梯不算太远的一扇窗户,窗户中的风景似乎是许多棕榈叶与月亮,还有长满水草的平原。那扇窗户的木质窗框上,雕刻着原生态的简单浮雕。 宫理忍不住驻足,仰头看向那扇窗户,想要辨识着风景的来源,忽然感觉到那窗户缓缓朝下方打开,月光洒满她身上,她感觉到一阵眩晕—— 当她扶着额头回过神来,只看到落在地上的如同麦田大小的蓝色月光边缘处,有了透明结界四壁,变成了与月光同等面积的“房间”。 而房间中突然出现了其他的事物。 是一只满身疮痍的苍老大象,下肢萎缩,坐在地上。它面前摆着巨幅油画与画架,而它鼻子卷着一支秃了毛的油画笔,正蘸取着粘稠的颜料,在调色盘上点着并继续在油画上涂抹。 它沐浴在月光中,眼珠已经浑浊,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宫理。 宫理愣愣的看着眼前,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头顶并排漂浮着无数窗户的巨大空间内,一扇月色如水的窗下,一只浑身溃烂的大象坐在地上寂静的画着油画…… 她甚至觉得自己脑子有点无法理解这一切。 这一扇扇窗户,就像是被隐藏的一个个囚笼,每一扇窗户下方都对应着被关在这里的一件事物? 但宫理很快察觉到了几件事。 这间巨大的透明房间——或者说“囚笼”内,摆放着很多巨幅油画,只是画面全都被人用刀片划破了,如同闲置一般仍在角落里。 宫理鼻尖也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她绕着大象走了走,本来以为血腥味是大象身上的伤痕导致的。宫理靠近了看一看,那些溃烂的伤口,一个个都是球形的剐伤,特别是下肢,简直就像是被冰淇凌勺挖掉了一块块球形血肉…… 这明显是希利尔的“置换”的超能力导致的伤痕。 难道,大象就是被希利尔控制的“救世主”? 而当宫理走到大象另一边,终于看清大象的画笔所蘸取的“颜料盒”。 哪里有什么色彩,什么斑斓,所谓颜料盒……正是宫理上次和林恩从城市抢来的青铜缶! 此时内壁糊着厚厚的黑血,快要见底,半干粘稠的血液正在其中。 滴答。滴答。 宫理抬头,从头顶的风景如画的窗户中,从视野不能及的上方,似乎断断续续有浓腻血液滴落。像是林恩所在的那间受刑室内,无数流血的圣徒们的血液汇聚、浓缩,数道伤口的血液化为一滴,穿过虚空,缓缓滴入了深渊下层。 而大象卷着那支掉漆的油画笔,将笔沾入青铜缶中,笔尖吸饱了血液,用力甩在了画布之上,用力涂抹着。 那黑红色的血液渐渐在它的涂抹下,渐渐变化了颜色,融入了画中。 宫理屏着呼吸,退远十几步,看着这张几乎比大象还要高的油画。 像是个意味不明的现代艺术品,看起来像是重度近视的人看到的影影绰绰的风景。画面以棕黄色、红色与白色为主,厚重的颜料几乎层层涂抹到画面凸起立体的地步…… 这画的是什么? 难道眼前的这个画画的大象,就是绘派的救世主,艺术家雕塑家与无数信徒崇拜的真神,新国最重要的教派信奉的“主”?! 大象佝偻着,像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挥动着鼻子,它甚至不一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在疼痛的恐惧下驱动着自己“表演绘画”。 林恩那么多血流淌下来,就是为了让一个大象用鼻子画画用?他知道这件事吗? ……宫理猜他知道的。 所以他抛弃了绘派的信仰,但为了继续给这画作提供颜料,他依旧愿意受刑流血供养着。 这只大象被藏匿在深渊最下层,一定有它的特殊之处。 宫理谨慎起见,并没有靠近大象,而是靠近了房间透明墙壁上摆靠的那些被划坏的油画。这些绘画也大多只有成团的色彩,隐约似乎能联想到什么场景,但又画的极为抽象。 只是随着宫理位置的变化,画面如同多维电影一样,内容也在随着视线而变化,甚至是那些笔触都像是浮动在画面中。 宫理有些好奇,将手指触摸在了其中一张蓝白色为主色调的油画上。 但她没有摸到任何笔触,只看到象牙白的手指没入了画面中,就像是浸入水面一样。 她手指能感受到那一端的寒风。 ……画中有另外一个世界! 宫理将整个手臂探进去,并没有感受到风以外的危险,她心一横,干脆整个人朝被划破的油画中走进去。 她眼前猛地一辆,暴风雪卷席了她的法袍与礼帽,宫理想要扶住帽子,却没来得及,帽子被暴风卷走。 她看着眼前,呆住了。 一片冰雪的混乱世界,几百米的海浪被冰封,海浪里是长脚的敞篷汽车;摩天大楼从冰封的云层上软软垂下来,如同吊兰藤蔓;腹腔腐烂的鲸鱼在空中飞翔,人脸的白色蠕虫在冰层中穿梭—— 这画中的世界是本来就如此混乱,还是因为被划破了才变成这幅鬼样子? 宫理只看到自己的帽子被风吹远后,帽子下方生长出蓬松的白色毛发,像蒲公英一样越飘越高,直到被飞过的骷髅鹈鹕叼住咽下。 她为了谨慎留着一只手还在画面外,此刻急急往后退去,从冰雪世界中抽身,站在了画外。 而刚刚宫理还看不懂的油画,那些笔触好像在她视野中变化着,她竟然能“看懂”这幅画,在画面之外,就能看到刚刚她进入画中世界才看到的诸多景象,甚至看到那只叼着她帽子的骷髅鹈鹕就定在画面右上角。 ……她听说过,绘派说是他们的主,能用画创造新的世界! 他们的救世,就是希望主能画出一个崭新的世界,来庇护这个千疮百孔的星球上的人类。 那看起来,大象的绘画能创造特殊的空间—— 只是这空间既庇护不了人类,也很容易被破坏掉啊。 如果说这些画出的世界,都被划破弃置了。 现在大象在画什么呢? 宫理转头看向了它正在打磨的绘画。 正在这时,宫理才发现刚刚升上去的电梯,又缓缓降下来,快落在了地面上。而这次电梯里有三四位穿着法袍的神父。 应该就是希利尔的“心腹”,受希利尔之托前来办事。 其中一人似乎伸手朝她头顶打开的窗户指了过来,显然他们都注意到在无数合拢的窗户中,有一扇打开了。 三四人下了电梯后,表情狐疑,朝这边走来,越走越近,宫理甚至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那扇窗户开着,是有人在吧。” “……不应该啊。希利尔大人并不在修道院内,他应该也没给别人权限。” “去看看吧,那扇窗户里是哪个主?” “记不住了。真的有必要吗?我们的任务更要紧吧。” “我们的任务也是带走绝大多数在这里的‘救世主’,那我们也要一扇窗户一扇窗户的检查啊。啊对了,献天使要带吗?” 另外几人皱起眉头来:“不吧。太麻烦了。献派绘派这些都是动起来最麻烦的。说来,真要是这些救世主都给扔到城里,希利尔大人能控制得了吗?” 其中一人耸肩:“操,跟我有什么关系。上帝要真的存在,那希利尔这种操蛋圣子估计是他用□□拉出来的!” 然后他们几个人而后走到了窗户投射的月光下,走到了大象身边,最近的人跟宫理的距离不过一臂多。 牢笼里的油画、大象与宫理,对他们就像是平行世界一样,他们既看不到也感知不到。 但他们抬头盯着窗户,沐浴在月光下,就像刚刚宫理凝视窗户一样,宫理知道,凝视窗户就是进入牢笼的办法—— 下一秒,他们就会进入这间牢笼。 宫理来不及多想,干脆将手伸入了它正在绘画的这幅油画之中。 她手指感觉到了温暖与空空荡荡,似乎并不危险,宫理一跃而起,跳入油画之中! 第284章 [] 她脚下一软, 宫理以为自己又要看到什么极其混乱怪诞的场景,却没想到自己眼前是一家富丽堂皇酒店的大堂。 酒店内色彩鲜艳,黑白交错的地毯, 红色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金色的悬挂壁炉—— 一切都是华丽的复古风格。 只是酒店内一切一切装饰,都有着箭头的元素。 地毯是黑白色箭头→拼接成的,红色真皮沙发的靠背是←箭头形状的, 墙壁上的挂画内容、壁炉中火苗的尖尖, 展开的杂志上的文字, 全都是→箭头。 而这些↑↑↑↑↑几乎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这家画中酒店的二楼。 从白色大理石楼梯就能走过前台去往酒店二楼, 宫理回过头去, 余光中就看到地面上忽然多了一辆金色的行李车,另一边的大堂窗户处多了一片纯红的窗帘。 看来大象随着在绘画, 这个画中的世界还会发生变化。 这个能创造空间的大象, 为什么要画一家酒店?或者说它真的能思考自己画出的东西吗?还是说它混沌的大脑中也被灌输了想法,被逼迫着在绘画中创造自己也不明了的新空间—— 宫理提着衣袍快速往二楼走去, 她担心自己的身影也会出现在画面之中,让那几位教士发现她躲藏在画内。 二楼有一条柔软的红色地毯铺成的宽大走廊, 连走廊上绿植的叶片都是箭头形状, 灯罩上也都是箭头的暗纹, 全都指向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宫理皱起眉头, 但她感觉,这个空间塑造出来是有功能性的——她一路朝箭头指引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扇精致的木门, 她一把推开, 其中却不是什么豁然开朗的新世界, 反而是极其狭窄的清洁间。清洁间内还有管道与工具柜组成的狭小通道,通往更深处, 只是管道喷出了些许气体,遮挡住了狭窄通道后的事物。 清洁间里,连拖把杆都是箭头形状,甚至泼洒在地上的脏水都恰好形成了指着通道的箭头—— 宫理警惕着四周,试探着管道喷气的温度,朝狭窄通道深处挤去。 一道气体直接喷向宫理的脸,她抬手遮挡,在视线受阻的同时,她也发现那狭窄通道之中,正是一道边缘混沌的裂缝。 而她半个身子已经踏入了裂缝之中。 她往里试探着走了一步。 眼前还有些昏暗。她没法分辨自己进入了一个什么样的空间,她感觉脚下非常柔软冰冷,越来越多冰凉的事物盖过了她的脚面,淹没至小腿、膝盖。 她太阳穴内自从进入深渊就一直没有信号的联络器,忽然清晰的传出了蜕皮计划队员们的说话声。 她的光脑也亮了起来。 宫理打开光脑想照亮四周。 她忽然呆住了。 眼前是一片积雪的平原。 黑丝绒一样的天空中,纯粹六边形的雪花飘落着,这里安静的就像是她失去听觉。她转过头往回看,却已经看不到那道裂缝了。 宫理呼出一团白雾。 这也是画中的世界吗? 那为什么她突然能连接到信号,就像是……已经离开了深渊。 宫理听到班主任的声音,只是有杂音与延迟,她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法袍沾满雪沫,环顾四周:“……班主任,你能定位到我吗?帮我查一下,我现在到底在哪里。” 班主任也愣了一下:“啊,好的稍等——什么……宫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宫理:“回去?” 班主任喃喃道:“对啊。你在……方体内部啊。只是我这里无法辨识你的具体坐标,只显示你在方体的深处的……核心地带。” 宫理恍然大悟。 这就是甘灯要她找到的,修道院通往方体内部的入口! 大象拥有能在画中创造空间的本领,与ROOM的能力有一定的类似,玛姆恐怕就用了某些特殊的方法,让大象不停的绘画,直到一张张绘画创造的空间中,有某个在无数平行空间交织的网络中,与方体有了某种接近或相交—— 那些被废弃的画作,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的失败之作。 只是可怜苍老而满身伤痕的大象,画的不是梦想中的世界,不是给教徒的容身之所,而是君士坦丁堡陷落的小门。 那现在宫理已经一步回到了方体内部。 宫理环顾四周,地面纯白的雪没有一个脚印,更别说一棵树一栋建筑,身后的裂缝也消失了,在方体内还有这样的地方?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道:“你猜我是怎么来的?” 班主任半晌后震惊道:“你找到了,修道院通往方体的入口!” 宫理其实能意识到,自己只要划破油画,这个入口大概率就会被破坏掉。但问题是她现在找不回去了—— 宫理走着走着,联络器中的信号似乎也有些不佳,那头一阵骚乱,多名干员被召集起来,想要解析她所在的位置,却始终无法。 在联络器的杂音越来越强烈,甚至信号断开的时候,宫理看到了地面上出现了一串脚印。 并不是她的脚印,更小,像是裸足,能看到脚趾的边缘,而且这脚印也即将被雪掩埋。 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人影。 只有这一串脚印,像是引路,像是诱惑。她只能跟着脚印往前走…… 雪原仿佛没有边界,甚至连风都几乎没有,雪花垂直的飘落着,宫理跟着脚印一路走,仿佛觉得周围时间都是静止的。 直到脚印中止了。 宫理看到一双深深的足印落在雪上,周围的雪没有崩塌,证明在雪中走着的透明人影,现在还踩在这双足印上。 而在足印之上,似乎有雪花落在了一双肩头,宫理依稀能看到一丝人形的轮廓,雪似乎沾湿了它的发。 像是透明人咬紧的嘴唇微微张开,一团白雾出现口唇的高度,宫理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只是望着那个透明的人形。 她脑中浮现了一种猜测,缓缓道:“ROOM……?是你吗?” 宫理忽然感觉到一只冰凉如水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足印开始继续在雪中移动,那只手也牵引着她往前走去。那手并不大,像是女人的手,却没有了人类肌肤的触感。 但又是温柔的。 像是没暖过的被褥,像是湿润的冷空气。 宫理想到了曾经给甘烁讲故事的ROOM,给甘灯以指引的ROOM,将那册书典给她的ROOM…… 宫理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望着足印,轻声道:“是你吧。方体的空间都是你的精神与血肉化成的,会不会我所在的地方,就是你的记忆……你的精神世界?你知道吗,公圣会已经打通了方体内部,将这里和修道院连接起来了。” 宫理看到又是一团呵出的白气,像是她在笑。 ROOM她一定是知道的,十几个方体分馆的每一丝纹路她应该都心知肚明。这就像是在她精心养护的花园里扔进砖头,她怎么会察觉不到。 或许说入口通向这片雪原,甘灯一开始找不到入口的位置,都与她相关。 宫理张了张嘴,道:“……你一定是ROOM。为什么没有阻止公圣会将收容物放进方体?是为了警示委员长们危机的存在吗?是啊,方体过去和现在也有藏污纳垢,你并没有阻止过。你并不管理方体,你就是方体本身,对吧——” 牵着她的手并不回答。 宫理忍不住话多起来:“抱歉,你给我的书典让我全都拿来到处玩到处偷吃了。啊,以及你知道吗?绘里子还活着,我还去过北国,见到了塔科夫……还有他制造的人工智能……” “你是知道我身上发生的事吗?我加入方体是你选择的吗?是你筛选的每一个加入方体的人吗?” 抓着宫理的那只透明的手并未显露任何情绪,脚步也没有任何停顿,只是牵着她一直在雪原上步行着。 宫理正经的话语得不到回答,她也干脆胡说八道起来:“哦说来我一直觉得,ROOM你的意识能看到整个方体内发生的任何事,再加上姐姐又融入了你的意识,四舍五入——呃,姐姐应该也知道我跟甘灯做了吧。不用太谢谢我,结束他的老处男生涯是我的使命。” 她自己一个人也能说的乐起来,宫理也不知道ROOM是不是也笑了,但她看到又是一团白雾浮现。 宫理忍不住伸手去触碰,虽然透明的手能抓住她,但宫理触摸过去却感受不到任何事物的存在,甚至连那团白雾都是冰冷的。 纯黑色天空,纯净的雪原,只有那只手沉默的轻轻牵着她。 终于,在远处出现了一道门。 没有墙壁与建筑,只是一扇白色的门,伫立在大雪之中,那只手一直牵着她走到白色的门前,将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 紧接着那只手消失了,宫理低头看过去,本来两串脚印竟然变成了只有一串,仿佛根本没有人牵着她走到这里,是她一个人来的。 宫理环顾四周:“ROOM?喂——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塔科夫、绘里子都是名字,你的名字呢?你一定也是有名字的吧!” 在静静落雪的雪原之上,忽然吹来一阵微风,吹动了她的斗篷与法袍,像是一股寒气与她相拥满怀。 风只不过一瞬就消失。 宫理呆呆的,站在偌大的雪原上,没有人,甚至没有雪沙沙落下的声音,她知道ROOM不会回答她了。 宫理将目光落在眼前的门扉上,拧下了门把手,朝里走去。 她裤腿上沾着的雪,在她跨过门的一瞬间消失了。 宫理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愣。 这是一件谈话间,坐在办公桌后的女干员正在跟对面的一大一小两个人谈话。 那位女干员看到宫理,明显愣住,拧眉道:“你好。你是谁?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背朝宫理的一大一小转过头来。 这回轮到宫理吃惊了。 是平树和波波。 波波头发已经长出来了,短短的寸头,她戴着个松鼠的可爱毛绒帽子,紧紧挨着平树,抓着平树的衣袖不撒手。 平树呆呆看着宫理,差点脱口而出她的名字。 女干员可能因为之前方体内部的袭击事件,对身份奇怪的陌生人十分警惕,平树连忙道:“他是来找我的,抱歉稍等,您能不能让我们单独说几句话!” 但宫理身上的神父衣装看起来太奇怪,女干员看了她好几眼才转身离开了谈话间。 波波警惕的看着宫理,平树先一步走上来,压低声音道:“宫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你不是在……” 宫理故意朝着波波做鬼脸,波波吓得抱着椅背,从椅子缝里偷偷看她,小丫头害怕的时候还有点凶狠,像是要用眼神逼退她似的。 平树要比西泽矮一点点,平树微微抬着头,惊讶又实在是忍不住用目光细细看着她。宫理忍不住笑起来:“我感觉好久好久都没见到你了。” 平树不知道为什么,他泪失禁的毛病一遇到宫理又要复发似的,鼻子酸楚起来,他喃喃道:“……你也知道啊。” 宫理:“上次去找罗姐的时候,差点就碰到你了。可我是下午去的。”宫理看着平树深棕色的瞳孔,忽然想到罗姐说的话…… 人往前冲,是看不到背后牵挂的眼睛的。 平树就是看她,眼里有薄薄的湿润与千言万语,他什么都不说,宫理却忽然理解了“牵挂的眼睛”的意味。 第285章 [] ROOM送她来这里, 仿佛是也温柔地提醒她,别忘了让身边的人安心。 算得上全知全能,却仍然很温柔——宫理觉得自己不应该太早的对神嗤之以鼻。 宫理想要去摸一下平树的头发, 但又觉得不太合适,最终只是笑起来:“啊,对——我听了。你唱北国语的时候,挺好听的。” 平树却没忍住, 他伸出手臂猛地抱住了她。 波波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看着平树去拥抱一个奇奇怪怪的男人, 简直是看到自己家财万贯的爸爸在学校门口卖红薯一样的不可置信。 宫理没忍住笑出来, 用力拍了他后背两下:“完了, 波波已经把你划成了同性恋了——” 平树脸在她肩膀上蹭了一下,才偏过头去, 缓缓松开了手:“你少胡说八道。宫理、宫理……” 宫理:“嗯?” 平树只是想叫她名字, 但宫理一副等他说事的表情,平树只好想了半天才挤出来“事情”, 道:“你是不是忘了让我帮你找房子的事了。还有你的房车,我上个月也送去做保养了。还有你的好多昂贵的衣服都已经塞在箱子里压皱了, 我就想办法——” 他忽然觉得自己说的这些事, 在她呼风唤雨成为宗教头目, 打入公圣会内部的事情里, 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凭恕也似乎在他身体里嗤笑几声。 宫理却听得还挺认真,拍了额头一下:“我都忘了, 哎呀好麻烦呀这些事, 车怎么还要保养啊……啊对, 咱们那个刮雨器还冻坏了……” 宫理却忽然反应过来:“你怎么会在这儿跟波波在一起。今天对蜕皮计划来说很重要,我听说你在收容部担任了职务, 按理来说你应该在指挥组内啊——” 平树说不出口。 甘灯也问他,如果波波对于保障宫理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至关重要,那他愿不愿意让波波加入行动呢。 平树最后的答案是:……愿意。 也就是这件事,把他也卷进来了。他如果此刻跟宫理说实话,宫理绝对不会允许波波参与蜕皮计划,哪怕是远远作为后备力量也不行。 平树内心也挣扎起来:到底应该对她永远和盘托出,还是说…… 平树低头,半晌道:“很久没见波波了,我是来跟儿童协会这边的人聊一聊的。晚一点我就要回去处理工作了,蜕皮计划组的干员基本都已经集结了。” 宫理道:“正好。你也带去消息,希利尔将深渊下层几乎所有的‘救世主’都带走了,他绝对是要在城中某处释放这些‘救世主’,将它们的面目公之于众,然后再以能制止这一切的更高神的面目登场。” 平树一愣:“那些救世主,根据你之前的情报,全都是他们找到的强大的收容物!同时,在城市中释放这么多收容物……他想要城市陪葬吗?” 宫理摇头:“他很强大,甚至可以一瞬间弄死这些收容物。但他一定会向所有人展示方体的无力,展示这些收容物的强大之后,才会施展自己的力量。你懂吧,城内绝对会有骚动。” 平树神色严肃起来:“我知道了。你也要小心,玛姆似乎也有动作——” 宫理却似乎并不把重点放在玛姆身上,她又道:“我也已经找到了修道院通往方体的出入口,所以我才能在这里的。”她耸肩笑起来:“谁敢信,创造这个入口的是一只会画画的大象啊。” 平树愣住,他似乎脑子里搜索起来:“从你说过公圣会抓收容物来包装成救世主的套路之后,我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搜寻众多知名但后来莫名消失的收容物。在六七十年前,就曾经说某个动物园的大象有了类人的智慧……” “它能够模仿大师的画作,也能够创作。它痴迷绘画,只做这相关的事情,因为它当时是世界上最后几头大型哺乳动物,又如此聪颖,引来很多人关注。但它也开始频繁自杀,甚至会自己制作绞绳与毒药——再之后,它就从公众眼里消失了。” 也就是说,这只大象既是有特殊能力的收容物,也像是人类的灵魂被囚禁在了动物之躯中。 它能创作艺术,就也一定能思索存在的意义。 它被公圣会囚禁的这六七十年来不停绘画的生活,就是折磨到极致的地狱,甚至它可能已经被折磨到不敢死了。 宫理垂下眼睛。 与此同时,在谈话间的墙壁上,突然出现了一扇白色的门,与刚刚雪原上的门一模一样,像是ROOM在提醒她离开。 平树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宫理,其实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找到了那个出入口。” 宫理却摇摇头:“但还要毁掉它。而且我还有点别的想做的事,等我离开深渊后,我还会跟小组联络,别担心。” 宫理想到自己最近似乎说了很多句“别担心”,而在她刚来到这里,在她被扔进垃圾堆里时候,从来没人会“担心”她。 曾几何时,她身边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啊。 宫理走向那扇突兀出现在墙壁上的白色门扉,她回头对平树挥舞了一下手指:“啊对,我想吃北国菜了,要不回头让凭恕下个厨?我买菜。” 平树以为凭恕肯定不愿意,却没想到他已经占了控制权,似乎很烦一样抱臂道:“就知道指挥我是吧,别用现在这张讨人厌的脸跟我说话——换回你以前那张脸的话,我考虑一下。” 宫理对他故意暧昧的笑起来,仿佛在提醒之前洗手间内的窘事。 凭恕朝她比了个中指:“笑什么啊!都说了你现在这张脸很讨厌啊——” 宫理打开了雪白门扉,门内似乎是一家酒店的清洁间,小小的清洁间内开着门,能通往外头的酒店走廊。 这个场景看起来明显是画中的世界。 宫理收起笑容,她跨过门去,合上了那道雪白门扉,几乎在门关上的瞬间,那扇门从原地消失,只有周围的椅子与壁柜震了震。 波波咬着手指甲,连忙指着那扇门消失的方向。 平树摸摸她的脑袋:“别害怕。” …… 宫理看着眼前酒店的走廊,稳步朝外走去,联络器的杂音消失了,光脑的定位功能又再次失效。 她回到了深渊下层,回到了那幅画中。 宫理觉得那几位教士还有任务在身,应该不会还守在绘画大象的房间,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去,毁掉那张画。 宫理伸手进法袍的贴身口袋,正准备将TEC准备的那些零件装在自己的右手义体中,却忽然感觉口袋内有什么冰凉的东西。 她伸手拿出来。 一个雪球躺在她掌心,正在融化。 什么时候放在她口袋里的? 宫理手一滑,那本来就松松软软没捏紧的雪球从她指尖滑落,跌落在地面上,碎成一片雪沫。 与此同时,酒店二楼走廊上无数扇门打开,那些门内不是有床铺沙发的酒店房间,而是厚度顶到天花板的雪层,随着门打开,雪层崩塌倾泻,雪挤满了整条回廊。 头顶的空调出口,也缓缓落着雪花,所有箭头相关的元素都跟着变形,变成了六边形的雪花形状—— 是ROOM借由她口袋中的雪球,反向入侵这个画中世界! 眼见着雪淹没了她的脚面,即将吞没整条回廊,宫理快步往酒店外走去。大厅天花板似乎都在灯光下飘飘洋洋洒落雪花,这里就像是在雪球中一样,堆满二楼的雪有种静默中排山倒海的压迫力,从楼梯上滑落下来。 宫理走向酒店大门,在她手触碰到大门把手的一瞬间,整个人上半身扑出了画面,眼前的是已经停笔的大象,与它浑浊夹杂血丝的眼睛。 那三四个教士已经不在这里,远处能看到有一扇漂浮的窗户开着,他们应该在别的囚笼中。 宫理爬出了画框,回头看去。 她看清画面内的酒店,但酒店却不是富丽堂皇的金红色,而是落满了积雪,灯已经熄灭,雪似乎还在画中飘舞着。 随着画面的变化,肉眼可见积雪越来越厚,直到画面中除了深深浅浅的白色几乎已经没有其他的色彩……紧接着,积雪从画框边缘溢出,一团团雪跌落在地面上。 雪……从画中世界,来到了现实世界?! 画面上已经见不到酒店,只有无数雪往外涌出来。 还有几片雪花从头顶飘落,宫理仰头看去,囚笼上方那闪耀着月光的夜晚棕榈树林风景的窗户中,正洋洋洒洒飘落着雪花。 ROOM……甚至入侵了整个深渊下层。 头顶窗口处雪花缓缓飘落,画框中积雪不断涌出,很快,在大象面前出现了尖尖的雪堆,薄薄的积雪也落在了洒满月光的囚笼中,落在粘稠的血液表面。 那只大象可能已经看不见了,但它能感受到与之前不同的冰冷碎片落在它粗糙的皮肤上。它鼻子恍惚中动了动,那支秃了毛的油画笔落在了地面上。 宫理看着那支笔片刻,伸手在落着雪花的地面上捡起了那支笔。她走到了苍老大象的面前,看着它溃烂的永远不可能行走的半个身躯,握紧了那支油画笔,忽然蓄力将笔尖朝大象前胸正中间刺去! 大象庞大的身躯猛地震动了一下,但并没有哀叫。 宫理不确定大象的心脏在什么地方,她抽出那支笔,手指按在它苍老的皮肤上,再一次刺进去。 大象低头看她,但似乎眼里只有不可置信的欢欣,笔刺出的两个血洞涌出黑红色的血来,它抬起鼻子,唤了一声,朝后缓缓倒在了地面上。 宫理看着它,松手扔掉笔。 她一边装着自己义手中的微型粒子炮,一边在等它死去。 确认它不会再遭受任何折磨。 当宫理义手零件安装好,房间内的落雪比之前密集,地面上已经有薄薄的积雪,就像是白色的绒毯般盖住了一动不动的大象。 而房间周围的所有绘画的空间,几乎都已经被ROOM入侵,变为了一片雪白。 像是从未落笔过。 宫理仰头看着窗户,果然进入与离开囚笼的方式,都是仰头凝视着窗户。 窗户在她视野中缓缓合拢,而房间中的一切——连同大象的尸体与雪白的油画,也都在她身边消失。 她离开了那间囚笼,在无数窗户下继续行走着,她还要找到献天使。 宫理能看到有些窗户正在打开着,证明那其中有人。 宫理避开着已经打开的窗户,连续进入了六七间房间。有的房间是空着的,不知道是本来就没有收容物,还是说让那几个教士带走了。有的房间则像是上层收容间一样,摆放着个别宫理不明所以的物件或生物。 直到宫理走到一扇灰色哥特风格的窗户下,窗户边沿上雕刻着吹着号角的小石像鬼,镶嵌碎片玻璃的窗扇后,似乎是晴空万里白云如堆,一片圣洁景象。 她仰头看了片刻,在窗户缓缓打开缝隙的同时,也有金色的圣洁柔光从窗户那头落在宫理身上,耳边似乎传来孩童们合唱的圣歌。 她在柔光中看到透明房间中,浮现一团团云雾,以及掩盖在云朵后的翅膀与头颅。 主说过,服侍祂身边的天使,有六只翅膀,一对遮眼,一对遮手,一对遮盖着自己的双脚,身体内部长满了眼睛。 宫理看到几乎是顶到房间天花板的六只翅膀,还有它漂浮的巨大身躯。 只是没有人说过,那翅膀是有无数人类、动物的手与脚像是羽毛一样密密排列着组成,她甚至能看清几只手上的戒指与纹身,就像是羽毛上的斑点。各种肤色的皮肤拼凑成的肉翼缓缓舒展。 没有人说过那眼睛大大小小,来自于蓝鲸来自于蜂鸟,来自于人类,在它翅膀之下,成千上万的眼睛转动,凝视着。 而这些眼睛与翅膀,则生长在一团巨大的粘连在整个房间的粉红色软肉之上,就像是人体腹腔剖出来的某种血栓或肉瘤,无限膨胀生长后塞满了整个房间。 但它却只仰着翅膀,转动着千万只眼睛,看着那扇仿佛通往天堂的窗户,在圣歌中传来汉语、拉丁语与希伯来语的呼喊,齐声赞颂声: 圣哉!圣哉! 第286章 [] 宫理凝视着那些有序排列成羽毛的手臂与小腿, 在羽翼下方还有许多来自各种生物的器官紧密排列着,形成细密的纹路。 羽翼下方的眼睛并没有注意到宫理,只是望着天空。 献天使以各种能力交换信徒们的肢体, 装点自己的身体,恐怕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天使,甚至可能期许回到虚妄的天堂。 但它究竟是什么生物? 公圣会是与它达成了某种协议,还是说在以一扇虚假的圣光天堂之窗吊着它? 此时此刻没人来给宫理说清楚。 宫理看着那少说有成千上万只的手臂与腿脚, 其中必然有原属于西泽的四肢, 但白皙的黝黑的干枯的娇嫩的肌肤贴靠在一起, 人类的肢体化作它的细羽时, 谁的肉|体看起来都并不特殊。 看来其中大半都来自笃信它的信徒, 怪不得很多信徒在奉献自己时,窥得献天使一眼就疯癫或失忆, 但却只记得翅膀与眼睛。 那位献上自己双眼的艺术家, 临着瞎之前见了最崇敬的献天使一眼,之后就疯了造出那样的血红色混乱雕像。宫理当初看到雕像的时候, 万万没想到它确实是写实的——现在的献天使,就像是人肉垃圾堆一样。 宫理抬起自己右手, 毫不犹豫地打开右手义体的外壳, 按动其中液压泵附近的开关, 右臂开始发出蜂鸣与振动, 高温炙烤让整条义体几乎烧得发红,连同右臂与义体连接处的皮肤肌肉都被烫伤。 在献天使庞大的身躯飞翔于高空中伴着圣歌起伏时, 丝毫没注意到角落里白色法袍的渺小人类, 正将微型粒子炮对准了它。 在圣歌咏唱段落的间隙, 房间里传来了含笑的声音:“嘿。” 献天使身上的数个眼珠终于注意到了人类的身影,转过瞳孔朝她看来。 宫理微笑道:“想要物理开开眼吗?” 她话音刚落, 一道极其明亮的白色光柱几乎穿透了整个房间,让圣光与云朵都黯淡下去,仿佛除了这道光柱以外一切都变成黑色!献天使身上无数眼睛的视野要被灼烧,连忙挤上粉红肉色的眼皮! 宫理整个人也飞了出去,重重撞在透明的房间内壁上,几乎要断了肋骨,她大骂一声,也在缓缓恢复的视野中,看向对面的献天使—— 一个灼烧发黑的洞贯穿了它一只翅膀与身体,甚至数个眼球化作焦黑。 粒子炮哪怕是微型,杀伤力也足够牛逼了,那洞穿的伤口,从地面上看去都足够宫理在里面表演特技摩托。 它的“羽翼”痉挛着,所有眼球转去看向自己的身体,宫理只听到好似千万张嘴迸发出的哀嚎,它似羞耻似痛苦般,用翅膀连忙遮掩住自己身上伤口。被打烂的翅膀处没有流血,反而是那些长在它身体上的无数手脚在身体表面游走过去,想要其他翅膀匀一匀,来修复破碎的翅膀。 而宫理在它蜷缩的时候,也看到了它如同蜗牛般软黏趴在地上的下半肉块与翅膀根处,长着数张嘴巴—— 这嘴巴大多来自哺乳动物与人类。嘴与它的体型相比,也像是呼吸的毛孔一样小而密布。 宫理以为自己见多识广,现在也都有点头皮发麻——头顶圣光还在撒,洁白云朵还在萦绕,圣歌还在欢唱,只有那些本来会说各种语言的高呼圣哉的嘴巴,在歌声中哀鸣尖叫。 宫理甩了甩快被震晕的脑袋,实在是忍不住:“操!我宁愿看网络神父在圣光滤镜下吃大肠刺身,都不想在这儿看asshole一样的千百张嘴在烂肉上一张一合——” 而那千万张嘴仿佛还留着信徒的残存的一点意识,在痛楚中哀嚎着各国国骂、叫着妈妈、哭啼尖叫。 她撑在地上,爬起身来,正要向对面再来一下粒子炮,却看着它身子缩起来,变小了一圈,那处被洞穿的焦黑伤口,已经被它蠕动的表面吞进体内,其他地方的肉游移着,它像是粘得拉丝的血肉史莱姆一样,竟然将伤口填补回去。 除了整个躯体看起来比之前的小一圈,以及背后的墙壁上还喷着焦黑的肉渣,它看起来就好像跟之前没差别一样。 宫理拧眉。 献天使非常在乎自己的外表啊—— 与此同时,它身体内也迸发了许多粘稠的肉浆,粘连在整个房间的角落四壁上,像是要用自己柔软的躯体捕获宫理这只在血肉蛛网中的小飞虫。 宫理立刻伸手再去触碰自己的右手义手,但发射粒子炮的炮管还在极度高温中,几乎立刻都将宫理左手指尖燎黑了,复位正在缓慢地进行中。 和TEC所说差不多,每一次使用之间有一定的间隔,而且还跟环境温度都有关。 宫理在背后伸手摸向自己的戒指,要拿到黑色立方体,将眼前的献天使收容了才是最快的办法。 左手是戒指,右手是粒子炮。 宫理打算两手都要硬起来,最好把它打烂的同时将它收容。 但献天使已经发狂起来,它蛞蝓般的躯体在偌大的房间中横冲直撞,那些粘的拉丝的肉浆从它体内挤出,似乎也要裹住宫理! 宫理只感觉整个房间都在震动,那看起来软肉一样的身体抽打起来,也绝对会让宫理浑身碎裂,而且还不知道它的能力会不会再夺走宫理的肢体! 她不得不猛地弯腰狂奔起来,躲避着它的攻击—— 而献天使身上数张嘴巴,竟然吐出各种语言的简单话语: “加入我们!献上一切!” “想要回到主身边吗?献上你自己!” “接近完美的办法,就是成为完美的一部分——” 宫理一边背着手交替操作着自己的左右手,一边笑起来:“No,你不觉得我们之间,更完美的是我吗?我才是更接近耶和华的存在。” 它动起来太疯了,宫理觉得甚至自己应该卡bug,比如说她注视着窗户,离开房间,消耗它的体力,等它发疯完了再注视着窗户进入房间。不停地表演“我进来了,哎我又出去了,哎我又进来了——” 但献天使张开羽翼,在腾挪转身时刻,几乎是将黏肉粘满整个房间,房间里本来萦绕它的云朵也变成丝丝云絮遮住了窗户。 宫理一边躲避着它,一边望着窗户,却没有退出房间。 果然被遮挡住窗户就出不去了。 是巧合,还是这玩意儿确实有些智商? 房间里简直就像是搅了五公斤鼻涕的滚筒洗衣机,到处都是它的黏肉,宫理雪白的法袍上也触碰了好几块黏液与血污。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根本无处可躲,宫理思索片刻,继续道:“你所模拟的天使,不过是主身边唱赞歌的工具罢了,而上帝最得意的造物——正是人类!主曾说,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因为他是照神的形象造人的!①” 宫理的话语,竟然让献天使的动作越发迟缓下来,它许多只眼睛紧盯着在空中动作灵巧,背着双手,面带微笑始终显得从容不迫的西泽神父。 宫理的高魅力值带来的“万世巨星”的强大说服特效,竟然也让献天使跟着动摇。 宫理动作小心,却神情依旧淡淡微笑着,继续道:“祂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人类,祂亲近人类,也厌恶相似却无法理解祂真意的人类;祂指引人类,只因为祂相信人类是更接近祂的存在——” 西泽神父的身影时不时消失在云絮之后,又脚尖点在墙壁上,飞跃至另一处,白袍翻飞:“主为什么只给了人类两只眼睛,给了人一双手足,你从未理解主的深意,就以为将祂赐予人类的宝物都夺去就能变成更高的存在?呵。” 献天使其中几张如歌剧家一般的喉咙,在她的言语下哀叫起来:“天使!天使!我是主身边的天使!我的呼喊让主的殿堂布满烟云,我的翅膀扇动主布满大殿的衣袍——” 不好。宫理看到它翅膀靠内的一部分肢体,似乎被它吸收着营养,变成了干枯的皮包骨头,甚至变成了白骨。它似乎只要身体上还有夺取来的肢体,就能以此为营养活动着…… 当年公圣会能抓住它,好像也是因为它“吃掉了”所在小镇附近的所有生物,不好再挪动后饿的奄奄一息逐渐萎缩。 现在它就是满身挂满腊肉香肠,绝对不缺“营养”,而宫理肯定耗不过它。 甚至宫理怀疑,连希利尔的能力都无法轻易控制这个献天使!所以他绝对不敢把献天使放出去,当做自己成神的垫脚石。 宫理衣角被它的黏肉粘上,那黏肉如同触手一样卷回它的身体,宫理也像是被青蛙舌头卷住一样,整个人在空中失衡,朝它身体坠去。 她刚要努力在空中保持平衡,就看到它张开羽翼,无数眼睛瞪向宫理,宫理仿佛听到那圣歌在她脑中鸣唱! 不好! 几乎是瞬间,宫理就感觉到自己的双臂齐根被夺去,断口处就像是从未生长出来过一样! 献天使无数双眼睛紧盯着白色法袍的衣袖变得空空荡荡,她在失去平衡从空中跌下。 但宫理竟然凭借着双腿稳住了身形,踩在它拖行在地上的柔软如蛞蝓般的身体上。 情形对宫理来说算不上好,但她不会让自己看起来有一点窘迫。她要让眼前这个自称天使的玩意儿,怀疑自己的存在,怀疑自己向往成为天使的目标。 宫理站直身子,白色衣袖飘舞,衣领中掉出金色的献派十字架,却抬头直视着献天使本身,像直视自己最迷惘的信徒,她笑道:“恭喜你,翅膀的收藏品中多了两个树脂玩意儿。” 献天使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类看到它既不敬仰也不悲鸣,被夺去了手臂也不尖叫,反而像是一副要普度它的样子,在向它传教,像是要点拨它的愚蠢一样! 它察觉到自己羽翼上多了两个象牙白色的手臂,而其中一只左手上戴着被拆开的主教戒指;另一只右手上则有不妙的电子元件在快速闪耀着! 不管,它要再夺去她的双腿,她的眼睛,她的—— 就在白袍下立着的双腿完全消失,她整个人跌落在它黏肉之上,甚至被它蠕动的肉卷着拖进体内时—— 砰!!! 献天使镶嵌着她象牙白手臂的那只翅膀,被彻底炸成碎屑,血雾喷洒在圣光飘洒的窗户上和透明房间的天花板上。整个房间像是涂满血的玻璃屋一般! 这次粒子炮的伤害更近更严重,献天使巨大的身体抽搐着尖啸着,却听到了半个身子都被卷进它体内的宫理,竟然用仅露出在外的胸膛与头颅,发出阵阵轻笑。 她在碎裂的镜片后,灰蓝色眼睛如刺般与千万只眼睛对视着:“还没意识到吗?我是主的爱子,是主在人间的替身!你吞噬下千万许许多多主的爱子,只为了成为主的工具,这是何等的愚蠢与无知!” 第287章 [] 它发了疯一样修补自己烂掉的翅膀, 想让自己保持六个翅膀的形态,甚至将体型变得更小,只为了游移更多软肉去填上被第二发粒子炮轰没了的小半边身子。 只是献天使忘记了。 它每次夺去信徒的肢体, 就会为信徒增加能力作为交换。宫理哪怕从来不信献天使,可她脖颈上还挂着献派的十字架,而在献天使刚刚夺走她义体双手与双腿的同时,也给她拱手奉上了能力。 不过, 并不是什么崭新的超能力, 恐怕在宫理已经极其复杂的数字加成能力科下, 它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礼物”能给她了。 宫理还有点失望。她还更想要点有意思的能力。 但献天使只是给宫理把能力值里的长板又接长了一截。 魅力值与生存值。 宫理已经看到了自己本来快到顶点的生存值, 已经突破99, 变成了???。 而魅力值从“万世巨星”标签,变成了…… “我主圣哉” 宫理已经来不及去看详细的标签描述了, 一切也在这四个字里不言而喻。 不过哪怕没有献天使给她白送能力, 宫理要做的事情也没有改变—— 在宫理被它的软肉一点点往下吞没时,她笑道:“你甚至忘记了, 你从未见过天使,你连对天使的拙劣模仿, 都来自人类的文字。” 献天使翅膀下万物万兽的眼睛, 直勾勾盯着她, 连生长到一半的翅膀都蜷缩颤抖着。 显然那点可怜的智慧理解了在宫理的话语体系下, 它自己的可悲与可怜,甚至开始有些概念崩溃。 宫理轻声道:“看啊, 你向信徒交换利益的手段;你身上挂满的主的爱子的肢体;你被公圣会囚禁在底下望着虚假天堂的可悲样子。你是距离主最远的污秽生物罢了。主!我将以我身, 净化这污秽的血肉!” 宫理说着, 突然低头一口撕咬向献天使黏软的肉躯! 她的恢复能力与食物的营养成分挂钩,她很好奇献天使到底算不算营养丰富。 有点像口香糖, 并不难咬下来,她抱着吃几口大肠刺身的心态咽都不咽往下吞,结果发现味道也真不算太恶心—— 只要过得去心里那关。 献天使自己掠夺其他生物的肢体多年,像是头一回看到自己被吃,更是在宫理说要“净化”它的言语下,陷入了彻底的混乱。 宫理细想,献天使几十年养在小房间里的一身黏肉,说不定比万城夜市摊上卖的烤肠干净一万倍。她这喝过核废水,吃过外神肢体,吞过红街路边摊的金刚胃,还有什么怕的! 就是闭上眼,闭上眼,别跟那千万个直勾勾看着她吃肉的眼睛对视上就行—— 宫理转过头去,又是狠狠咬下一大口献天使的躯体,它身上的数张嘴,有的在痛叫,有的在高呼主之名,有的在哭泣,有的甚至自暴自弃开始向她哀求。 像是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污秽的,不知道宫理吃它是不是真的在“净化”它。 而宫理在咽下一大块血肉后,断臂处猛然膨起一团血与骨头,从她肩膀断口处生生长住一只手臂! 如此复生速度,献天使这一身恶心肉到底有多么营养丰富均衡啊! 甚至皮肤还没来得及覆盖那新生的右手,宫理抬起那只血淋淋的右手狠狠撑在它身体表面,将自己即将被吞没的身体往外拔了几分。 宫理一想到生死关头,敌人就是超营养的大烤肠,吃了能给自己疯狂复苏肉|体,她眼睛都亮了,也顾不上有多少眼睛盯着她,低头用牙齿撕咬、吞咽! 她甚至听到了献天使后背上那数张嘴中,有的发出了惊恐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从她另一侧肩膀上,也迅速生长出一条左臂,宫理两只血淋淋的手臂将自己整个身子往上撑起几分。 只是这手臂不是义体,而是真正的血肉,外观看起来既像是西泽的体型,肌肤却像是她自己的原生的模样。 哪怕献天使夺去她的嘴,她也能反咬几口,只是到时候就不知道会再生在何处了。这种未知的,相互捕食一样的关系,反而让浴血的宫理兴奋了—— 但献天使已经彻底因为她的传教而陷入混乱。 宫理挣扎着新生的四肢,攀爬出了如泥潭一般的黏肉,黑色立方体就在宫理的法袍口袋里,她在自己手臂被夺走之前的瞬间,将它快速扔进了口袋里。 而献天使还在修补着身上丑陋的破洞时,宫理拿出小小的黑色立方体,它在她指尖变成手掌大小。 她现在左手上甚至没有皮肤,蚀刻着指纹的义手也被献天使夺去。 此刻,宫理十分庆幸自己提前准备了断指,她抬手将那断指在黑色立方体表面贴了片刻,将黑色立方体朝它抛过去! 在黑色立方体即将变大的瞬间,献天使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濒死的威胁,猛然张开自己的翅膀,从它黏肉的身体内迸射出一条尖细的肉色触手,直直朝宫理刺来—— 几乎是同时,黑色立方体在眨眼间变为巨大,斜着塞满整个房间,其中一角甚至顶到了窗户处。献天使肉|体的一大部分,与立方体重叠,被整个吞入立方体中。而它的手脚翅膀、黏肉以及几张嘴,则被黑色立方体的六个面截断,无数断手断脚、崩裂的眼球与黏肉,纷纷如雨般掉落在地上。 除了黑色立方体安静地斜伫在偌大房间中以外,只剩下满地狼藉断肢——被截断的也包括献天使朝宫理射去的触手。 但晚了一步。 它就像是离弦的箭矢一样,洞穿了宫理的胸膛。 刚刚夺去四肢,对宫理来说不过是强制摘掉义体,她并没有很痛。但此刻胸膛被刺穿,她却立刻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与入侵感—— 那贯穿她身体的黏肉触手,几乎像是活虫一般朝她胸膛内甩尾钻去! 宫理连忙抓向自己胸口,却看到破开的法袍处,被贯穿的致命伤已经长好了,取而代之的是粉红黏肉覆盖在伤口上,甚至那团与献天使身体一模一样的黏肉还在微微跳动着! 献天使想要寄生在她身体上! 宫理能感觉到,它如同挤进她五脏六腑的泥鳅一样,拼命想要附着在她身上。 但宫理自身有超强再生能力的仿生肌肉,也在疯狂反击着:献天使的黏肉想要吞噬替换她的肌肉,就被她不断复生的肌肉挤出去! 但同时带来的是令她头皮发麻的剧痛。 她身体里好像在打架一样,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皮肤下肌肉鼓起又塌陷,她的皮肤甚至大片变成了献天使那样的粉肉,然后又被新生的白皙肌肤覆盖—— 太痛苦了,像是不停地把她打碎、重塑!宫理甚至站不直身体,跪倒在地面上。 她之前吃掉的献天使的血肉,都没有作祟的能力,完全变成了营养被她分解吸收掉。 只有刚刚钻进来的这一小团,简直就像是献天使的一部分“核心本体”一样。 宫理简直就像是被反噬的反派角色一样,她眼睛都突突发疼,硬撑着匍匐在地面上,后背的肌肉都跟打地鼠一样隆起的此起彼伏—— 宫理感觉到,献天使就像是狗皮膏药一样,侵入了她的身体各处,它生命力背后仿佛有种执念一样,哪怕被她体内的仿生肌肉痛击也不肯离开她的身体! 如果献天使真的会占上风,她说不定会先割掉自己的脑袋。只要芯片不毁,她从某种意义上就是不死的,她宁愿自己割自己的头,也不想自己的身体被献天使侵占。 献天使并没有占上风,但两股力量在身体里打架的状态太痛苦了,她必须帮自己的身体一把。 宫理吃力的在地上爬了一段,直爬向距离她最近的掉落在地面上的献天使的肉块。 献天使落在地面上的几只眼睛还半死不活的能看见宫理,就看到她简直像是吃上瘾一样,对着献天使落在地面上的断肢残肉撕咬啃食,那张看起来稳重冷静的脸上,沾满了血污,灰蓝色的眼睛还透过跌碎的镜片,冷冷的看着自己的身体。 有用! 果然献天使的本体应该很小,一部分被收容进了黑色立方体,一部分钻入了她体内。那些黏肉则是它储存能量的脂肪—— 她现在相当于拳击手在赛场上狂啃对方膀子来给自己临时增肌爆打对方。 献天使也有点懵了,它将自己的一部分本体送入宫理体内,简直就像是把营养不良的黄鼠狼放进鸵鸟窝里。 宫理感觉到她体内的献天使本体溃不成军,几乎要从她被洞穿的胸膛处再逃出来。 宫理也从口袋中掏出打火机,就要燎向自己胸膛上那团跳动痉挛的粉肉,脑子里忽然传来圣歌般,落在房间地面上奄奄一息的几张嘴巴哭叫着: “若你是主的爱子,便让我成为你的一部分!” “丑陋如我,渴欲如我,想要接近主,哪怕只能远远仰望!” “主的爱子,接纳我!包容我!引领我!” 宫理:……打不过就想加入是吧。 被她说了半天,献天使彻底崩溃了,觉得自己成为天使的最好办法,就是抱住宫理这个“主的爱子”的大腿,哪怕是成为她的阑尾,也能更接近主一点。 几乎是下一秒,献天使的本体被宫理强大再生能力的仿生肌肉|逼出体外,竟在她背后破体而出,形成了六只缓缓展开的肉翼。 而一团黏肉从她头顶钻出,竟然在她头顶形成一个粉色软肉的……天使光环。 简直像是献天使在向她疯狂献媚。 宫理在满地的血与黏液中,看着自己现在的倒影,她法袍破裂多处,衣襟与衣摆上满是鲜血,只有可怖的肉翼与血肉光环在头顶,她就像是从地狱而来的堕天使。 献天使想当她的XX秀挂件,想扒在宫理身上沾沾光。至于这是狡猾,还是真实,宫理并不在乎。 宫理压根不打算留着它。 但就是要想个办法安全地处理掉在她体内的这部分献天使才行。 宫理看着眼前巨大的黑色立方体,在她抬手的动作下,立方体缓缓变为巴掌般的大小,滚落在地面上。宫理新长出来的□□双足踏在地面上,穿过满地萎缩下去的碎肢与血肉,弯腰捡起黑色立方体,在手中抛接着。 她也勾起嘴角:“你凭什么以为我需要翅膀或光环?你又有什么资格想要攀附在我的躯体之上?” 第288章 [] 献天使落在地面上的那几张嘴, 随着它断肢的萎缩,声音渐渐干枯低哑:“只想接近……主的慈爱与荣光……” 失去了那夺来的几张嘴巴,献天使哪怕附着在宫理身上, 却也不能说话,宫理感觉到三对肉翼在她身后张开,仿佛想要向她展示—— 看,我很有用的, 我能带你飞。 宫理还光着脚踩在地面上, 差点被扑闪而起的翅膀带得离地, 她翻了白眼, 反手就拽住自己身上一个翅膀, 作势要把它直接撕扯下来:“我不需要不听话的翅膀。而且,主的爱子身上长着这玩意儿, 你会让我被质疑、被厌恶的。” 她将自己身上的肉翼扯到面前, 献天使可能以为她要吃了它,惊得其余几个翅膀疯狂哆嗦起来, 抖得像是台风天里被人划烂的广告布,瑟缩着就缓缓缩回她身体。 连同宫理头顶的粉肉光环都跟着缩回她身体里。 宫理翻了个白眼, 这玩意儿真是打算赖在她身体里了。说不定献天使这个为了接近主, 愿意屠戮小镇, 愿意被公圣会囚禁在地下的混沌生物, 还想着要跟她的仿生肌肉融合在一起,想绑定西泽主教这个铁饭碗。 可它没想过, 宫理其实可以让TEC直接给她全身换一遍吧—— 宫理将黑色立方体收入自己的法袍中, 也捡起了满地断肢中最扎眼的那条象牙白手臂。 她拎着象牙白义手, 打开复位按钮,最后一发微型粒子炮还能启动, 看来没有太大的故障。她将自己的右臂义手夹在胳膊下,脚踢开其他的断肢,低头检查战场。 她的鞋不会也被收容进了黑色立方体吧。她可不想光着脚再继续踩这些黏糊糊的东西了。 终于宫理在一堆烂肉下头,找到了白色的软底皮鞋,她低头穿着鞋,忽然听到一声倒吸冷气的惊呼。 宫理转头,看到一位教士不知何时进入献天使所在的房间,他以为自己进来后能看到漂浮的献天使,却只看到了如同猪下水工厂一样的满地狼藉,还有狼藉中夹着自己的一条义体的西泽主教。 西泽主教仔细翻找的淡定样子,就像是在超市里买散装豆角的大爷大妈。 宫理眯起眼睛,这个教士就是刚刚从上层下来的三四个人中的一个。 那教士似乎还觉得西泽主教是在为希利尔做事,有些不可置信道:“……西泽主教,您怎么会在这里?献天使呢?” 西泽漫步走过来:“希利尔让我来处理掉献天使。你呢?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这里?” 教士瞪大眼睛:“您、您处理掉了献天使?!啊、我们奉命来取其他的救世主,只不过其他人看到献天使房间的窗户打开着,就让我来看看。他们已经去和希利尔大人汇合……” 不对,怎么可能。 献天使,那是希利尔这些年也都觉得相当棘手的存在!希利尔也直言过想弄死献天使但找不到合适的方法——怎么可能会被西泽主教轻易就给杀死。 而且现在西泽主教身体后面那缓缓张开的肉翼,越看越像是献天使身上才会有的东西…… 宫理也看出了他眼神里的怀疑,她感觉到后背的变化——献天使偏要这时候跑出来显摆她的翅膀吗?! 宫理不再犹豫,正要出手时,忽然脑子里涌入了对面教士的无数思绪与视野,就好像是对方的跟她融为一体一样! 宫理一惊,就看到一条黏肉从她背部挥舞而出,黏在了对面教士的手臂上,将宫理与他连接在了一起。 难道是献天使要附身到对面的教士身上?! 仿佛在这个瞬间,献天使像是连接的一座桥,一条血管,将对面的教士变成了宫理身体的一部分,变成她血肉的附庸。对面教士的意识思绪与她相连,被她窥看…… 宫理甚至感觉细长黏肉,既像是触手,也像是吸管,仿佛要把对面整个人的血肉溶解打碎,全都吸入宫理的身体里! 但紧接着,这种幻觉只出现了一瞬间,献天使细长的黏肉贯穿了教士的喉咙,像是讨好宫理一样缩回了她体内,如同在说: “我厉害吧!不用你说我就能一下子出手!” ……这献天使,还是真的要跟定了她吗?明明有附身到别人的体内,还要跟着她混吗? 对面教士跪倒在地,捂着自己的喉咙,指缝之间迸射出大量血液,而后重重倒下去。 宫理后知后觉:“可惜了。刚刚连接他身体的时候,其实应该能探知一下他们下一步的计划。” 献天使从她后背处探出的触手还想要触碰那个教士,宫理冷笑道:“我的意思是,谁允许你先杀掉他了?” 献天使的触手一顿,它可能一片混乱又执着的草履虫脑子里,立刻感觉到了危险—— 它触手一甩,飞速钻回了宫理的体内,翅膀也收了回去。 宫理:……怂得太快了吧。 但宫理盯着教士的身体,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献天使是让她能够和别人的身体融为一体的。 这一点,虽然让她看起来简直就是那种邪典超级反派或实验失败的科学怪人,但实际上却非常有用…… 宫理嘴里还有点血肉的味道,她点了支烟,在血泊中抬头望了望窗户,像是脚踩断肢坟场仰望天堂一样。 宫理注意到在圣光之中,似乎有几片雪花缓缓飘落,她没来得及凝神确认,窗户缓缓关闭,她虽然身处原地,周围一切狼藉乱象都已经消失。 只剩下黑色天空下无数投下光影的窗户,还有看不到地平线的旷原。宫理扶了扶镜片破损的眼镜,偶尔吸了几口,捏着烟往电梯所在的灰色窗户走去。 随着她仰视的目光,电梯也缓缓降落。宫理也注意到,许多窗户投下的光影中,都似乎有着六边形的光斑,她仔细看去,竟看到许多紧闭的窗户内,不论是夏季海岸还是工厂内部的场景,都飘起了雪花,甚至在合拢的窗框处积蓄了雪花。 ROOM几乎已经入侵到了每一个房间。 而修道院似乎还不知道深渊已经被方体釜底抽薪了。 当宫理乘坐在透明的电梯缓缓往上升的时候,她看到远处数个窗户似乎承受不住似的纷纷错落打开了窗户,从那些窗户中掉出了大团的积雪—— 陆陆续续,几乎一半以上的窗户都朝下放打开,除了掉出来的积雪,还有无数飘飘摇摇的雪花,像是整个深渊下层,都变成亮着路灯的飘雪夜晚…… 雪花静谧细密的缓缓落下,宫理知道,这里也将会被薄薄的雪覆盖,然后变成那片方体深处的雪原。而ROOM的脚印,也将踏足在这片雪原之中,在无处窗户的光影下,留下一串足印。 当宫理从深渊中离开的时候,整个修道院都显得静悄悄的,她光脑随着回到地面而接收讯号,也收到了几十分钟之前老萍发送的讯息。 这会儿,老萍也知道宫理不可能再装下去了,就干脆直接通过光脑跟她沟通了。 老萍说修道院内也开始乱起来了,玛姆似乎要对修道院内的一部分教士修女展开清算,老萍觉得太危险所以打算先走了。 不过她把摩托车留在了林恩所住的院落里,也留了一些物件给她。 而她收到消息,说是万城内有一些异象,似乎是修道院释放了特殊的收容物,她就要去与蜕皮计划组的其他成员汇合,但也会随时准备配合宫理。 宫理放下光脑,她也站在教堂侧廊内给教士们自省与整理仪容用的镜子前,看着自己脸上几点血污,破碎的眼睛,斗篷下胸口撕裂一块的法袍,还有身上多处的血痕。 这会儿,她哪怕依旧是严肃的表情,也遮盖不住身上那股邪性与放肆,仿佛是吸血鬼隐藏身份扮成神父,偷偷私下生啖血肉一般。 宫理确实是放松了许多,她已经取到了献天使,下一步要做的就是交给栾芊芊。 宫理在镜子前的盥洗台处慢条斯理地洗了洗手,往林恩住的地方走去。 路上他也遇到了一些教士,甚至包括献派的熟人,她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一身血一样,主动跟对面打招呼。那些教士虽然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但也都一副心惊肉跳、慌不择路的样子,或者是现在的修道院里出什么事都不让人惊讶了。他们都来不及多问几句西泽的事,就潦草地点头离开了。 宫理一拐角,就看到了灌木丛与长椅处,几个教师修女倒在血泊中,甚至连尸体都被扔在那里没有收走,显然是被内部迫害了。 怪不得他们看到宫理一身血也不敢问了。 不过,宫理主动往人群里走,也是为了试探献天使。它毕竟曾经吞没过一座城镇,如果它至今对其他的人类仍有疯狂吞噬的欲|望,那宫理肯定不能将它带入城市。哪怕是撅了翅膀,割了自己的皮肉,也把它先揪出来灭了。 但献天使似乎真的让她给说得三观崩塌,恐怕是现在看到人类的手臂和腿脚,都会想到自己的“污秽”,都害怕再被宫理用牙用嘴物理净化,它一直老实的缩着,对其他的教士毫无反应。 老萍能把摩托车停在那处院子里,就说明林恩肯定不在此处,修道院如此内斗+外夺的时候,他想必被派去和其他教廷骑士执行重要的任务了。 宫理发现老萍还把很多她行李箱里的东西,放在了摩托车的后厢内,甚至还有干净的法袍、一些能量食物、一包烟和一把激光枪。 就只有这把激光枪,看起来像是老萍自己的东西。 老萍说不定纠结半天,想了想还是觉得宫理的处境更危险,她那绝对利己的混蛋性格忍痛把自己的武器给了她。 宫理先拿出了那套法袍和激光枪,打算去把自己满身是血的衣裳换掉。 她再次走进林恩的住处,林恩当然不会也不需要锁门,她上次来的时候,他给她倒水的水杯,竟然还放在远处。 桌子对面有一大堆食物残渣和碎干粮,宫理都能想象到两只手抓着干粮塞进嘴里像动物一样吃饭的样子。 宫理在他客厅里,快速的更换了法袍,这附近连脚步声都没有,只是很远的教堂处似乎传来了枪声。 宫理系上新法袍的扣子,干脆就把那沾满血的法袍扔在了林恩房间的地上。反正她也不打算再回来了,也没必要装了。 宫理将枪别在法袍白色的宽腰带内,她正纠结着要不要戴眼镜时,忽然在墙面巴掌大的圣母像小镜子处注意到她的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了。 ……她的右眼虹膜已经不再是西泽的灰蓝色,而是她自己的银白色。 她伸手捋了一把西泽黑色的头发,竟然看到鬓角处或发根处,还有前额一部分头发已经变成了银色,看起来像是西泽神父挑染成了银色,但宫理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西泽的易容,在缓缓失去效果! 第289章 [] 是因为她刚刚受伤太多, 有大量自己的仿生肌肉补全了四肢?还是因为献天使进入她体内,影响了易容能力的效果? 现在宫理看起来像是养了三十条斑点狗的黑白魔男,她想了想, 还是把眼镜戴上了。破碎的那半边镜片,正好能遮挡住她的银色眼睛。 只是宫理从巴掌大的镜子里,看到了林恩的床头,摆着他之前穿的铠甲。似乎是她之前不小心把导液抹上去又擦掉的那件铠甲。 宫理转过头去。 不仅如此, 之前给他擦头发的浴巾也叠放在了枕边。 宫理觉得好像有点什么端倪, 又觉得这些生活用品摆在床边太正常了, 是她想太多了。 她拧着眉毛, 还是抓了抓头发, 掩盖几缕银发。 她看着镜子里,献派的十字架竟然还挂在胸口, 也不知道圣献天使大教堂里那些信徒和主教知道献天使现在变成她身上一块怂肉, 会作何反应呢。 宫理摘掉十字架,随手扔在地上, 朝外走去。 她跨坐在了外面的摩托车上,一拧车把, 就感觉到修道院那位帮她洗车的教士, 甚至把这辆宫理在路边随便骑来的破烂车给改装了一下, 动力更足了。 宫理法袍衣摆随风摆动, 露出白色的西装裤与皮鞋,她调整了一下后视镜, 将车一路开上了修道院的石子路。 宫理看到修道院的道路上横倒着一具尸体, 她转动车头让开, 却突然注意到……死的人好像就是那位给她洗车的老教士…… 他趴在地上,侧着的脸上满是鲜血, 皮肤上布满细小的出血点。 宫理回头看了他一眼,就继续拧动车把,朝封锁的修道院大门而去,修道院上方的结界似乎已经被破坏了,有一些有超能力的修女教士已经飞走了,只剩下几位没什么能力的修女吃力的推着被锁上的大门,想要砸开门锁。 她们紧接着就听到背后几声鸣笛,还有呼啸而来的摩托声。 转过头去,就看到西泽主教骑着摩托车,对她们比了个让开的手势,横持着激光枪,精准的朝门锁最细的锁栓处射击,直灼烧出一个洞。 门锁应声落地,摩托车猛地加速,西泽主教微微低头,法袍翻飞,一下子撞开了黑色金属大门,车轮在修道院外的道路上漂移出直角弯,车轮冒起青烟,他的身影也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而消失—— 几个修女愣在原地: “刚刚……是西泽主教吗?!他还会骑摩托呀!” “天,真的就跟我想的一样,他当主教之前,会不会是摇滚明星?” “他是要去哪里?还会回来吗——啊,是啊,都乱成这样了,玛姆大人在清扫跟希利尔神父走得近的人,可大家当时跟希利尔走的都很近啊。走吧,姐妹们,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下吧。” 宫理在疾驰向城内,正要打开太阳穴中的联络器,眼前忽然跳出一行字,只是那文字中有大量乱码: T.E.C.:“栾芊芊与 &悓姝| 希利尔就在万云台【ョ粰浣犮 附近,位置同步给你 %%傚煄↑城内已经乱了。瑞亿的人似乎也听说了修道院内的混乱。。。。。。忎贡浜@嗐傜憺浜#,正在找栾芊芊【【鍐呭凡缁?跨殑浜。” 宫理头发被迎面的风吹乱,她看着文字中的乱码,皱起眉头道:“T.E.C.,你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眼前的文字过了片刻才再度形成: “正在完全入侵 *旇鏄空间站系统的关键时刻 х湅鐪烘潵涓 不必担心。” 宫理仰头看向天空,还是白天,但月亮已经从天空边缘升上来了,她能遥遥看到米粒大小的空间站浮在淡蓝色的月亮上。时不时发射的登月火箭也从天边升起,拖着长长的尾巴一头扎入了大气层。 宫理还有精力说笑:“我知道了。我是不是应该晚点到,看看仿生霸总的人和圣子神父为了女人打破头?” 她在万城错综复杂的高架桥上绕开各路无人驾驶车辆,飞速前进着。宫理也迅速察觉到,天空中不止是有火箭的气尾,还有数量相当多的方体随船在编组飞行着。 紧接着,在高架桥上向右看,是个能看清万城一片景象的高度,她看到一团灰黑色的凝胶,在数栋满是投影广告的摩天大楼之间,边缘圆润可爱,像是云朵般漂浮着。 它所经过之处,电光噼啪闪烁,甚至整栋灯光通明的大楼直接断电漆黑,它在漂浮过轻轨电车轨道下方时,更是直接让一列轻轨停在原地。 这种轻轨车每一辆之间间隔不过一分多钟,停在此处就是等着后面的车要撞上来! 很显然,这个灰黑色的凝胶云朵,就是希利尔放出来的“救世主”或者说是收容物—— 他很聪明的选择了最能被市民们察觉到的,造成巨大影响的东西。 恐怕在那些完全停电的摩天大楼里,有不知道多少人趴在窗户上,看着这团如云的凝胶从天幕玻璃之间挤过去,柔软的在城市中游走。 宫理点开太阳穴处的联络器,那头似乎连接着多处的信号源,已经乱成了一片。宫理听到班主任的声音正在探讨如何在方体内布防,以防止修道院入侵方体内部。仿佛有十几个级别不低的领队在同时争执着该如何做。 宫理开口道:“不用了,我已经找到了修道院进入方体的入口。” 宫理的声音似乎直接出现在多人会议上,那边一瞬间安静了,半晌后才有个领队不可置信的开口:“是宫理吗?……那个入口在哪里?!你真的找到了吗?” 宫理这边的风声和鸣笛声,也响彻在班主任和其他领队开会的房间里,她声音裹在风中:“已经破坏掉了。可以说是我和整个方体的意识有了沟通,你们不用再担心外部入侵了。还是更多的把精力放在城内吧,城内怎么样了?” 他们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七嘴八舌道:“方体的意识?它的存在是人人确认却几乎没有被接触过的——” “这件事很关键,我们必须要确保方体内部的安危!” 还有人压低嗓子:“自由人宫理?我听说过她太多事了,她就是个疯子!什么都干得出来!” 班主任却盖住他们的声音,高声道:“各位也应该知道宫理在蜕皮计划中的权限,她说破坏了,那就是破坏了!我也会直接将她的说辞汇报给委员会的。现在告知行动部、保卫部与战略部,暂时将内部防范等级调整为C级,更重要的是让他们应对城内和其他六个城市的方体遇袭——” 宫理惊讶道:“什么?其他城市的方体分馆,也遭遇了袭击?是谁在袭击!” 班主任先是布置了几句工作,然后才和宫理道:“初步判断是公圣会,他们颇有点破釜沉舟的意思。但我们也是几分钟前刚得到消息,万城会尽快通过内部传送派人去往其他几个城市。你现在在哪里?要不要尽快归队?甘灯大人那边似乎在有紧急会议,要不要——” 宫理却道:“不用。” 估计这会儿也是方体内部最紧张的时候,宫理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没必要找他。 而且甘灯如果需要找到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班主任那边还想要再多说几句,就听到宫理道:“我先暂时关了,你们那边太吵了,现在也没必要用联络器了,光脑联系我就行。” 班主任还没来得及多说,就听到宫理挂断的声音。 宫理摩托车转过弯,也看到五六艘形态各异的随船靠近了漂浮的灰黑色凝胶。先是一道电光从某个漂浮的人影上迸射而出,连接在轻轨轨道上,轻轨开始重启运行,而他自身似乎在飞快动作着—— 宫理眯着眼睛仔细看去,感觉他仿佛是在用数个干燥的毛刷在自己身上摩擦静电,整个人也跟被拍屁股的猫似的爽的在空中蹬腿痉挛。随之有更多电流迸射连通周围的大厦,那些大厦停运的电梯与自动门又开始重新运作,大批上班族飞速逃出建筑。 ……估计这位干员是个静电超级放大器,就是这个使用能力的方式显得有点太变态了。 旁边大厦顶端,也突然出现了一个长发飞舞的身影,她抬起手来,手里拿着一根透明的长尺,只是手指捋过尺子,在各个方向比划,在空中突然出现了光墙构成的透明立方体,每一个面都反射着镀层玻璃般的彩色光芒,整个将漂浮的灰黑色凝胶装在了透明“盒子”中。 周围的电力也随着静电哥的疯狂摩擦逐渐恢复。 紧接着有数位干员从另一艘随船上跃下,跳在边长近百米的透明立方体之上,似乎商议着要如何处理在盒子中横冲直撞的灰黑色凝胶。 有不少媒体的飞行器都胆大的在远远拍摄着,甚至还有些飞行器上还有主播在——这时代的技术当然不需要主播了,但就是为了带给观众刺激感,各个媒体都会喜欢派主播去最危险的地方。 方体干员在万城里一般做事都比较不留痕迹,快进快出,能拍到方体干员在城中心出手,实在是珍贵的资料。 而且往常直播方体干员出手时,时常会信号突然断联、储存设施莫名损坏或者画面中出现马赛克等等,似乎是方体在背后操纵着,保护干员的隐私。 但这次,他们能成功对外转播方体干员的一举一动,简直就像是方体在默许一样…… 宫理单手骑车,点开光脑,随便打开一个软件,全都是无数人在直播城中的乱象,还有数家媒体的直播。 直播中,几个站在巨大透明立方体上的干员,似乎很随意的探讨着这凝胶收容物的种类和分级,以及下一步该如何处理,态度稀松平常的就像是在车间里处理流水线。 直播时也有很多弹幕一阵阵飘过去: “靠,他们怎么一副抓蟑螂似的轻松样子?刚刚那个黑云已经让十几栋大楼都没电了啊,我们楼里好像就有人被突然断电掉落的设备砸死了!” “不过出手也确实太快了,我看到全网最早上传这个漂浮黑云or凝胶的视频,也就上传了三分多钟。” “方体干员什么没见过啊!他们根本不把这些当什么可怕的东西。不过怎么会突然出现?我刚刚看有好多人直播,说在万城里看见很多奇怪的东西!” “快看我的直播间!下城区的下水道里似乎也有怪物啊!到底怎么了,万城是被袭击了吗?是北国的阴谋吗?” “看他们这幅没大事儿的样子,倒是让人安心,专业的事儿就交给专业的人,之前不是统计过,每年大大小小的天灾上千个,方体都在记录控制啊。” 镜头也扫到顶楼上方黑色长发飞舞的女干员,她也仰起头看着飞行器,镜头刚对准她面无表情的脸时,她忽然抬起手来,手指尖抹过直尺,停在某个刻度,然后将手中的直尺比划向了飞行器。 她指尖快速的比划了三次,仿佛确定了长宽高一般,飞行器突然被一个新的发光立方体罩住,飞行器本来就是悬停在空中,自动驾驶系统及时反应,才没有撞上透明的四壁。 主播对着镜头,激动地开始大放厥词挑事儿起来:“看来方体对于我们拍摄工作现场的行为十分不满啊!这是要把我们抓起来了——朋友们,我现在成了方体的人质啊!囚犯啊!这还有法吗?!” 主播说到一半,脸色突变惊恐,四周空间似乎也震动起来,飞行器在盒子内部乱晃摇摆,摄像头也朝反方向调转过去。 所有观众都看到了,一支尖细的虫肢正朝飞行器的方向刺去,却被透明立方体挡住,只在空中发出指甲刮黑板般的巨响。 第290章 [] 主播这才意识到, 那位手持直尺的干员是在千钧一发之时保护了它。 但眼前的景象实在是让他颤抖,甚至连弹幕在那一瞬间都不再跳动,看这个频道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惊恐之中。 宫理疾驰接近万云台时, 也看到了那虫肢的来源。 西侧繁华商业区中,一个类似于长脚蛛的生物在楼宇之间攀爬,极其细长的多足攀爬过大厦顶部,它的每一条弯折的细长虫肢都少说有六七十米长。虫腹满是皱褶且多毛, 就像个风干后长满头发的大脑。 巨型长脚蛛除了十二只长足以外, 还有个镶嵌满玻璃球珠的头部, 但仔细看就能发现——那些玻璃球珠是蒙着白膜的眼球, 眼球深处似乎有边缘混沌的瞳孔在游走。就如同散了黄的蛋黄, 在蛋清里乱晃。 它后方,几艘随船追着它而来, 宫理看到迅速有几个干员乘坐小型飞行器接近了它, 对它进行试探控制。其中一架飞行器上迸射出上百条丝线,想要绑缚住它的虫肢。 是老萍?! 她归队了—— 老萍还没脱掉修女服, 只是摘掉了头巾和十字架,她脚下的小型飞行器飞速绕着这只十二足长脚蛛, 丝线飞射出去却根本不敢将另一端挂在自己身上。 因为这巨型长脚蛛只要一抬腿, 就可能把她和飞行器甩在地上。 她对联络器吼道:“平树!有没有查到这个长脚蛛最早的记录?刚刚那个飘在城里的大浓痰你都很快调出收容记录和预案, 这个呢?” 收容部的飞行器, 指挥中心内。 周围无数个像落地窗一样的大屏,同时显示着城市内多个作乱的收容物的画面。 平树似乎也有些着急, 他努力镇定道:“我们已经对近年失踪的收容物做好了分类, 现在正在大型生物分类里搜寻了。稍等。但哪怕找到了, 当年也未必记录过太多它的特征和应对方式,老萍, 你们先试着控制和软性进攻。” 万城上空现在有多个指挥中心。战略部一支小队负责监视全程,收容部负责确立收容方案,行动部除了主要的应对组以外,还有医疗组与城市巡防组正在疏散和治疗市民。 还有委员会直接与多个指挥中心连线,避免因为上报流程而耽误决策。 收容部专属飞行器内,平树和另一位收容部的前辈正在分组调研出现在城市内的多个收容物。 老萍的大量丝线稍微控制住了一点长脚蛛的行动,头顶上另外两个组也紧跟着到来。其中一组正是当年去春城时见过的烈焰红唇,腹部裂口的粉发女子体内顺风吹出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彩色泡泡,朝长脚蛛飘去。 长脚蛛却忽然弯折起脚,做出防御姿态,蹲踞在其中一栋大厦上不动了,它身体下方,有石油般的黑色液体一团团涌出来,顺着大厦流淌而下,粘稠地滑落至地面上。 收容部的无人机内,许多人看向了这只多脚蛛,正疑惑着它到底要做什么,平树却忽然手指滑向了收容部的光脑,急切地翻找着:“我记得之前看到资料,三十多年前曾经发现某个石油小镇被全面沙化,当时在地面上有很多尖锐的坑洞足迹——找到了!” 宫理一边看着那只巨大多脚蛛,一边不断地切换直播频道。 这是最快监控整个城市的办法。 她正目不暇接的时候,视野内忽然出现了多个半透明的小屏幕,像是监视器一样,在不遮挡主要视野的情况下,为她展示各个直播频道。 宫理:“T.E.C.,干得好啊。我以为你已经没有精力管我了呢。” T.E.C.在她视野中显示出一个比赞的手势,还有5%的图标。 宫理大概懂了,T.E.C.应该是说自己现在分在地面上的意识只有5%左右。 宫理一边接近了万云台,一面也注意到,人们直播着身边的各种异象,单单是她看到的就有十几种。 有的只是楼宇之间的龙卷风;有人拍到了在地下停车场,似乎有植物的根脉在水泥板层中生长,鼓起血管般的凸起;还有人所在的办公室内,所有可以打开关闭的设备,都在不停地按照某种节奏打开关闭,包括自动门、打印机、订书器、咖啡机盖,砰砰啪啪共振着,连建筑的玻璃都开始出现裂痕。 而在大多数的直播中,惊慌逃离的直播者都拍摄到了方体随船的身影,方体灰色的制服从来没有在城市中如此直接地出现过—— 繁华街道正中。 有位看起来高中生年纪的胖胖女孩,乘坐着鸭子船一样的小型飞行器,在空中比划着奇怪的手势。很快从她双掌中喷射出大量泡沫,搅入隐形的龙卷风中,那龙卷风越来越慢,变成七彩的棉花糖一般缓缓凝固在半空中。 胖胖女孩满头大汗的喘|息着,仰头看着龙卷风如同几十米的艺术雕塑一样固定在了道路中央。越来越多躲在长椅后、围墙后的人们缓缓站出来,靠近过来,抬头呆呆地看着彩色的凝固龙卷风,也看向了那女孩。 停满车的地下停车场内。 皮肤像是皴裂的墙皮一样身高两米多的干员,被另外几位干员用悬浮飞行器带着低空飞入停车场,在停车场地板根脉蔓延鼓动时,那位皴裂皮肤的干员从飞行器上一跃而下,衣服啪一下拍在地面上,整个人却像是跳入水泥地中,能在地面之下潜水游泳一样。 他的身影如同地面的喷绘画,眼看着二维的身影朝蔓延的根脉掠去,似乎与那根脉碰撞并激烈交锋起来,地下停车场的地面突然鼓起数个近两米高的“山峰”,整个地下停车场如同地震般,灯光都随着摆动。 躲在车辆后面的路人惊叫着,就看到根脉突然破出地面,蛇信一样舞动着伸向半空中,仿佛要从地下逃离出去。 但还没来得及痉挛窜动,就一段段石化,变成了水泥枝杈,僵硬在了空中。 地下停车场似乎也因为这根脉的侵蚀,有些摇摇欲坠。忽然从水泥地中伸出一只皴裂的巨手,坚硬如水泥一般,五个指尖张开撑住天花板,另外几个干员飞掠过来,抓住吓得腿软的路人:“走!” 路人挤上飞行器,甚至害怕地紧紧抱着那个方体干员的腰,泣不成声地喊道:“谢谢!谢谢——” 办公大楼内,所有物品不断张合张合中,甚至公司员工没法通过他们不断快速打开又合拢的自动门——上一个想要离开的部长,被自动门活活夹断了脖子! 而就在这时候,三四个面色阴沉又烦躁的干员走进来,他们像个乐队组合,组员全都盯着黑眼圈,穿着宽大的西装,戴着黑色的礼帽,只有西装领上别着方体专属的标志。 其中一个高大的光头,整个人肩宽最起码有一米八,侧面看才发现他薄如一张纸片,而他将两只手贴在不断打开关闭的自动门两侧,瞬间,那自动门变成一张薄纸,软塌塌倒在地上,还在毫无威胁地一开一合。 纸片光头做了个手势,让所有的职工立刻撤出去。 有几个受伤没能跑出去的职工,躲在桌子底下,看到一位两腮肉垂搭到胸口的干员走进不断作响的办公室内,她戴着下颌处有绑绳的黑礼帽,随着她伸手解开绑绳,她的下巴竟然掉在了地上,下垂的腮肉也张开—— 她竟然长了一张能落到地面上的巨口…… 而巨口中还有一条长舌,她舌头如同打卷的缎带一样从口中滚落出去,一直延伸了三四米。 明明长相如此恐怖,但她却戴着蕾丝手套,穿着细跟高跟鞋,西装裙子熨烫得体。而她的队友搓搓手,就像是变魔术一样,手中出现了个普普通通的夹子。 队友走过去,将这个夹子放在了她延伸出去三四米的舌尖。 然后所有干员都蹲下去,在等待着,直到在她舌尖上的夹子,在抖了一下之后,也开始啪嗒、啪嗒地一张一合。 长舌猛地卷入口中,动作迅速得就像是青蛙捕食一般,她的下颌也猛地合上,将夹子吞入口中。房间里所有一切都停止安静了,只有她两腮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乱窜乱跳。她闭上眼睛似乎有些痛楚,旁边的队友立刻将她帽子的绑绳系好,动作轻柔地扶住她,关切地抚摸着她后背。 然后一队穿着黑西装戴礼帽的方体干员,就像是来参加葬礼一样,一个字都没说的来到这里,以离奇的方式解决后,又沉默地离开了。 只有直播中,记录下那个巨口女士温柔的眉眼,与她西装背后的蝴蝶结装饰。 一群职工站在有些狼藉的办公室里,面面相觑。那群方体干员既不热血,也很难说是否惊险地解决了一切,让他们心里鼓动着奇妙的安全感……而他们这群城市内的普通人,仿佛除了安静收拾、继续工作以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城市各个角落里,只要遇到“灾害”的人们,几乎都见到拍到了方体干员的身影。有人说,会不会方体为了保下城市倾巢出动了,但也有人更懂: “如果说能这么快的速度,就能迅速找到适配的干员并且到场控制,那说明单是万城的方体干员储备最起码是我们见到的人数的几十倍、几百倍!别忘了,他们还有无数的日常工作啊。” 而也有人眼前的灾害或怪异,并没有被解决掉,比如大厦顶端的十二足长脚蛛,比如在下城区的影子中出现的连真容都不知道的怪物,比如在城市高空中掠过的一片柔软的巨大绸缎—— 也有很多直播平台,拍摄到了无数神父修女信徒在教堂广场上跪着祈祷的身影,空中的白云似乎也形成了主的模样。 不少人都在发弹幕: “他们都在做什么?这时候万一有个怪物一来,全都要死吧……” “是在为万城祈祷吧!姐妹兄弟们,让我们也牵起手来一起祈祷吧,主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啥b,解决这事儿的是主吗???无语了,主显灵就会弄个白云是吗?说不定这也是灾害、是异象吧!” “阿门!阿门!阿门!” “希利尔神父!希利尔神父出现在了万云台附近,他好像是也要出手了,果然公圣会也是这座城市的一部分,也是会保护我们的——” “话说,我记得公圣会初圣诞生,预言人类第一场天灾的时候,是不是背后就出现了这样的云……难道是历史上的奇迹又要应验了吗?希利尔是真的圣子吧!” “我可是西泽派的,西泽主教这会儿在哪里呢?会不会也在救世?” 宫理视野中的频道,立刻切换,就看到希利尔的身影漂浮在空中,他璀璨的金发在空中飞舞,抬起手来,法袍包裹着他纤瘦的身体,他半闭着眼睛,在地面拍摄的角度,他身后就是湛蓝天空与主一般的云朵…… 但栾芊芊其实知道,希利尔急了。 他似乎完全没预想到,方体会如此高效。 第291章 [] 本来应该在万城中造成大乱的其中几个“救世主”, 似乎在方体那儿早就有应急预案,在数分钟内就被收容了。 方体能有如今的效率与全能,绝对不是一蹴而就, 不论是干员高死亡率的扑向天灾,还是残忍又不人道的方体强制入学考试,正是这些人类的智慧、血与骨堆积出的高塔,才让方体能有向天灾发起挑战的能力。 希利尔原本的计划中, 是希望自己晚一些出手, 到时候他会让自己变成全民直播对准的焦点。 却没想到现在整个互联网都在因为神秘的方体干员而沸腾, 他这个曾经频繁在宗教节目与网络上传播福音的神父, 当然比不过百年来都隐藏着面目的无数方体干员。 这显然是在方体内那位操盘手早就预料的事情。 至于这位操盘手, 希利尔认为就是当年在万云台开春城会议时,代表方体露面的那位面部被蓝色光芒遮挡的拄拐男子。 不论是当年方体的八面体棱形随船震撼全城的露面, 他把春城会议用作捕捉怪物的陷阱, 事后和某个关键人物解决春城天灾等等—— 都显示出他希望方体掌控社会、走到人前的野心。 而这边,希利尔当初跟玛姆一起, 几乎和拄拐男子在春城会议上平起平坐,现在却觉得处处不顺, 处处掣肘。 首先, 希利尔利用那支铅笔, 改写了过往宗教故事中的桥段, 在世界第一场天灾出现,初圣显灵的桥段, 替换上自己的名字。但历史却似乎没有改变——考虑到公圣会起家也就一百多年, 他有理由怀疑是故事中有人活到了现在。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就是西泽撒了谎。 只是有什么必要?西泽把铅笔交还了他,似乎自身也不打算利用, 哪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不过那支铅笔的事儿已经在此刻不重要了,他的计划中自己平定无数怪物才是重点。只不过,芊芊对这支笔似乎很好奇,甚至想要拿去把玩…… 希利尔的光脑,也接连收到许多消息,有的是汇报他其中几位心腹被玛姆所杀;有的竟然说修道院底下的深渊中,竟然莫名其妙地飘落起大雪,大雪甚至淹没了还有绘派、献派救世主的最下层,一直向上方蔓延。 还有人汇报:释放出来的救世主所引发的受灾,远比预计的严重。 太多偏差了,但造英雄的是时势,不论如何,都到了他要出手的时刻了! 他吻别在万云台之上的栾芊芊,让她只要稍等自己片刻即可。 而后就在无数跪拜于教堂前的信徒的目光中,飞入了高空,他打算就拿巨型长脚蛛做为第一个显露神迹的“祭品”。 这只长脚蛛已经蹲踞在方体某座金融大厦顶端许久,它下腹部流淌出的黑色“石油”也粘稠地流淌满了整栋大楼,黑色石油接触过的大厦边缘迅速沙化,整个结构变得松垮而镂空。 一阵风吹过去,无数沙粒从大厦上飞出飘向空中,而大厦脚下,积蓄着不少的黑色液体的街道,就像是融化的冰淇凌一样软下去,不论是钢架或玻璃栈道、金属长椅与新型水泥回廊,都渐渐变成碎屑颗粒,随风一吹就散。 所有人都知道这栋大厦彻底垮塌,只是时间问题。 直播中,很多人看到方体的随船围绕着巨大长脚蛛却没有办法,也急起来: “只会解决小的,这真正能毁了一座城市的就没有办法吗?” “太恐怖了,我隔着十几公里都看得见……它不会是在孵卵吧,不会我们这里要蜘蛛围城了吧!” “阿门!阿门——我主在上,请您听见我们的祈祷!” “希利尔!希利尔一定有办法的吧——” 希利尔也将自己的身影靠近那只巨型长脚蛛。 他注意到地面上有无数人惊呼着,似乎是指着他,也像是指着他身后。希利尔转过头去,看向身后出现的主的轮廓的云朵,这与他改写的初圣奇迹的宗教故事中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他真的是有主在注视着吗…… 栾芊芊并不知道准备施展“神迹”的希利尔如今因为一朵云的形状而信心满满。 万云台上,被几个教士远远围起来保护着的栾芊芊,似乎听到了身后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但更像是风声。她习惯性地去看光脑,才想起来,她的光脑在离开修道院的时候,就被希利尔扔掉了。 栾芊芊知道,这是希利尔不希望池昕找到她。 她也不希望,因为她最想要见到的人还没有找到她。 栾芊芊正望着天空,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当红待嫁偶像歌手陷入夺爱风波,她是这个他的信徒?还是那个他的新娘?” 栾芊芊转过脸去,就看到西泽主教站在她身后,而数个“保护”她的教士狼狈的昏倒在地上。 西泽主教用手比划了拍摄的画幅,对准她:“向左还是向右,是嫁入豪门还是禁忌之恋!偶像歌手逼到极点竟打算一跃而下,以死明志——” 栾芊芊:“……” 然后宫理就看到栾芊芊抬起藏在外套中的纤纤素手,朝她比了个中指。 栾芊芊黑色长发被顶楼的风吹满面庞,她拨了一下头发,似笑非笑:“你本来是这么嘴欠的人吗?” 宫理法袍衣袖中的双手比中指回去,开玩笑道:“你本来是这么没素质的吗?” 栾芊芊将头发别到耳后,看向远处的希利尔:“你拿到了吗?” 宫理从法袍口袋中拿出黑色立方体。 栾芊芊一愣:“这个……和方体的标志一样。你是方体的人?” 宫理却笑:“你又是谁的人?” 话里似乎是在说:如果栾芊芊认为自己是自由的,那她/他也是自由的。 栾芊芊看着眼前的西泽主教,他一半的头发已经变成了彻底的银色,双手也不是之前见到的象牙白义手。 栾芊芊有太多想问的,但她伪装的壳子已经钉死在身上,计划还没完成之前,她绝对无法让自己放松下来,栾芊芊太多想问的,自己想说的,都在此刻变成沉默。 栾芊芊走过来,从西泽主教手中接过那个黑色立方体。 西泽却突然抬起手来,动作之迅速,她肉眼完全无法捕捉,当她惊愕抬起头来的时候,就发现西泽一只手,抓住了一根尖锐的触手。那只触手不断挣扎扭动着,似乎有些恐惧有些急切。 而这根触手,正是从西泽背后生长出来的—— 西泽冷笑道:“还是不乖啊。想救你自己的一部分?还是想要一起打包送上外太空?” 栾芊芊一惊,脑子乱转起来。 西泽看了她一眼:“抱歉,只抓到了它的一部分,封进了黑色立方体中,另一部分封在我的身体里了。不过也够你用了。还有这个,也给你。” 他一只手死死掐住那服软下来微弱挣扎的触手,另一只手从法袍口袋中,掏出一根断指。 年轻女性的手指,指尖有很多老茧,指甲边缘有涂过指甲油的痕迹。断指处用胶带绑着。 栾芊芊看着那只在她掌心的手指,仰头望着西泽:“这是你的手指,对吧。” 她太想问眼前的西泽或缪星或什么她早就见过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但栾芊芊没有问出口,她已经能想象到,这个人不会回答。她知道答案也没有任何意义。 西泽漫不经心的拧着那根触手,道:“是我的手指。黑色立方体内的东西想要释放出来的话,需要用指纹。你登月之前,他们会查你的行李吗?” 栾芊芊轻笑:“我有办法,请放心。” 她似乎想说谢谢,也想说“如何报答”这种话,但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紧紧地握着,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根手指上的余温。栾芊芊将黑色立方体与手指,都放在一个半透明的特殊口袋中,然后放进了外套内侧。 栾芊芊作为“山”,和许多黑市、暗处的能力者打过交道,她手中有什么东西宫理也不觉得奇怪。 栾芊芊看向空中:“你要杀他?” 西泽松开了手,那根触手垂着头缩回了他身体之后,他身后突然张开数只肉翼,肉翼上薄薄的黏膜也随着风而鼓动。 宫理:“对。你不用对我说谢谢,因为其实在希利尔的事情上,你也帮了我很大的忙。” 栾芊芊一愣:“什么?” 宫理笑:“你一会儿就知道了,需要我送你下去吗?” 栾芊芊却摇摇头:“不,我可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等人来救的偶像歌手罢了。” 宫理点点头,也没再问她,眼见着远处希利尔在半空中抬起手,宫理毫不犹豫,白色皮鞋踏上万云台边缘,直朝空中跃去—— 栾芊芊看到西泽的身影直直朝下坠落,片刻后才猛地直升而起,肉翼扇动并在空中滑行,快速朝希利尔的方向掠去。 希利尔也抬起手。他越来越有某种偏离与不妙的预感…… 玛姆呢?她此时此刻哪怕反应不及,也有该做出挣扎,而不是毫无声响。 希利尔已经漂浮至长脚蛛前方不远处,它身下的大厦都快变成了沙塔,希利尔高高在上俯瞰着大厦顶端的十二足长脚蛛。 这只长脚蛛被他“教育”过很久,吃过苦头,看见希利尔确实有些恐惧。但迅速的,它头部那些毛玻璃球似的眼珠转着直看向希利尔,蜷起多足,竟然从大厦顶端一跃而起,朝希利尔扑去—— 长脚蛛竟然突破恐惧,攻击他,可能性只有一个: 希利尔与玛姆,就像是这些救世主的“恐怖父母”。玛姆负责孕育与连接,他则负责规训与处决,能驱使这些救世主的,除了他,就只剩下玛姆了。 希利尔冷笑一声,抬起手来,曾经在宫理身上只有鸽子蛋直径的置换,在此刻彻底放开,无数地面上的人群看到那只长脚蛛的腹部和头部,一瞬间出现了数个直径上百米的巨大空洞! 像是炮弹打穿了它一般,直接将它整个躯体都只剩下了一半。 而在无人知晓的百公里以外,一团团球形的黑色虫腹血肉从空中掉落在沙漠中。希利尔正将它的躯体与那里直径百米的干燥空气进行了置换。 刚刚方体围着半天都没杀死的长脚蛛,瞬间就被希利尔洞穿了整个身体—— 无论是观看直播的人,还是在城市中抬头看着此刻景象的人,几乎都爆发出惊呼声。 希利尔竟然如此强大! 不止是眼前的整个身体垮塌下去,连多足都撑不住自己的半死长脚蛛。还有刚刚已经被方体收容起来的灰黑色凝胶云、落在西侧居民区建筑上方的垂下无数细丝的巨型绸缎。 都在希利尔再次抬起手来的瞬间,它们躯体上出现了数个大洞,或缩皱或痉挛,看起来就像是被希利尔一抬手就给杀死了! 在控制住灰黑色凝胶云朵的发光立方体上,几个干员看着云朵上方数个交叠的破洞,云朵自身剩下的不到一半了,在发光立方体内抖动着。 他们却神色严肃,紧皱眉头汇报道:“我们刚刚调查出,[凝胶吸电颗粒云]的凝胶层内部有很多活动的颗粒,它现在被破坏了整体的形状,那些颗粒全都逸散出来了!这些颗粒可能会摩擦引发剧烈的放电,[尺箱]干员制造的空间可能会被剧烈放电破坏——请求紧急支援!如果颗粒散入城市中,可能会造成其他受灾!请求支援!” 收容部的飞行器内,也乱成了一团。 平树身边的几位收容部干员也都愣愣地望着画面中破破烂烂的长脚蛛。并不是惊叹希利尔的强大,而是出奇的愤怒。 因为那长脚蛛被洞穿的身体涌出大量的黑色粘稠液体,直直滴向街道与地面,甚至在它临死前的挣扎中,甩向了周围的建筑。 收容部早就查到了这长脚蛛之前的出现记录,不敢轻易出手,就是因为知道长脚蛛不难对付,但它体内大量的黑色粘稠液体造成的沙化是最棘手的。他们刚刚制定好方案,决定对黑色粘稠液体进行控制、稀释与无害化排放时,希利尔就突然出手,让受灾变得更严重了! 而地面上的许多市民只看到希利尔两次抬手,击杀了体型最大的几个可怕收容物,就纷纷在地面上欢呼雀跃起来。 只有无数方体干员心里一片冰凉…… 公圣会以为他们没有大杀伤力的干员吗?方体这么多年对待收容物,特别是对城市内收容物一直努力做到“预防、低调、化为无形”式的收容,是因为他们不喜欢装逼吗?! 波波戴着帽子,乖乖坐在收容部飞行器指挥中心内的小凳子上,晃着脚看到所有干员都沉默着,甚至平树都气得抿紧了嘴唇。 忽然其中一个干员指向拍摄着希利尔的投影:“他身后是什么?” 希利尔抬着手臂,半阖着眼睛仰脸,面带慈悲的微笑,在阳光下白袍熠熠生辉,似乎在等待神的话语,在等待下一次出手平定灾难—— 而在他斜后方,突然一个黑影飞掠而来,离他越来越近,速度也越来越快。希利尔猛地转过头去,那速度惊人的黑影也已经接近了希利尔背后,很多人还没看清来者是谁,就看到一只白色皮鞋猛地凌空鞭腿,鞋面狠狠甩在了希利尔脑袋上! 第292章 [] 希利尔整个人被击飞出去, 这时,收容部指挥中心与地面上无数直播镜头,才堪堪捕捉到了那个动作凌厉的身影。 ……是西泽?! 西泽身后六只血淋淋的肉翼张开, 将他身影浮在空中。无数人镜头也看到了与希利尔同样白色法袍的西泽,头顶却有个扭动的黏肉光环,胸口没有十字架,镜片破碎着, 头发一半变为了银白色。 在这座城市里, 最近很难不见到西泽这个名字和他的面容。相比于之前在电视上的义正词严、传播福音时的神圣孤傲, 此刻差异也太大了。说是亦正亦邪, 更像是恶魔撕去了斯文精英的外衣—— 收容部的指挥中心内, 所有人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只有平树心里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都没意识到自己手指紧紧掰着桌角。 没人知道她背后那三对肉翼是从何而来, 但宫理的意气风发,仿佛就是他最好的定心剂。 在安静的指挥中心里, 只有波波惊讶大叫起来:“是见过的奇怪叔叔!” 许多干员转过脸来,愣道:“你见过?这不是之前在万城沸沸扬扬的西泽主教吗?人人都说他会是未来的新教宗, 还说他是有神迹的——” 不过场上确实也有几个加入蜕皮计划的组员, 他们知道西泽是方体的人, 只是不知道他皮下究竟是哪个干员。 随着老萍的归队, 蜕皮计划的伪装部分基本已经结束,平树斟酌了一下, 道:“不必担心, 西泽是我们的人。接下来的预案选择, 也需要注意保全他的安全。” 指挥中心一下子也有点炸锅了:“那个西泽——那个在圣献天使大教堂让一群信徒又哭又跪的宗教头子,是咱们的人?!” “……不会吧, 他信徒在下城区简直遍地都是啊。” “我差点都以为他是真的跟主有什么联系,说不定是什么不可知论、灭世论的证实者,搞半天他说了那么多震撼人的话,竟然是……同事?!不对,我感觉我以前说过这种话——” “等等……不会吧……说起来这种离奇的事儿,让我想起自由人部门的某个传言了……” 而在指挥中心的镜头中,西泽拽了拽法袍的衣领,直接扯掉了最上方的那颗扣子,半黑半银的头发在空中乱舞,慢条斯理地抚摸着手中的激光枪。 许多围观到这一幕的信众与市民也呆住了。 西泽这张脸,只要在城市中,哪怕不信教恐怕也看到过。不是说他是新·圣子吗?不是说他是主的化身吗? 怎么会跟希利尔打起来…… 好事儿的几个直播间,直接将直播间名称改成了: “是圣子打了圣子!” “宗教两大帅哥巨头空中撕衣暴打?” “希利尔s西泽!宗教界世纪对决竟然是互殴大战?好菜坞经典情节上演,甭管有什么超能力,总要来一场拳头互相打脸对吧!” 但空中景象变化的速度,甚至让弹幕都来不及刷屏—— 无数镜头瞬间拍摄到,西泽就像是那些怪物一样,身上骤然出现数个血肉消失的空洞,他腰腹上的空洞,甚至露出了他背后的肉翼和湛蓝的天空…… 西泽整个人就像是被人挖了好几块的盒装冰淇凌。 而他手臂处、羽翼上也有了数个大大小小的血洞。 西泽身上的白色法袍上一团团血洇开,白色法袍迅速就变成了红色。可能是行动部那边也收到指令要保护西泽,在此次计划的公共频道里甚至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波波也呆住,瞪大眼睛,旁边一位年轻女干员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捂住波波的眼睛。 很多市民刚刚欢呼着希利尔能瞬间杀死怪物,此刻看到西泽瞬间就被洞穿,也震惊中突然胆寒:希利尔不只是抬抬手就让怪物身上出现几个大窟窿——人也可以! 是不是……他想杀谁,都轻而易举! 希利尔没有想到这一环。或者说他脱离普通人的想法已经太远了,或者是他自认为是圣子太久了。 希利尔在空中稳住身形,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剧痛,他漂浮飞翔在空中已经是利用“圣物”的结果了,他可没有迅速痊愈伤口的能力——也就是说所有的镜头都会捕捉到他被打肿了脸的样子! 此刻,他只觉得自己狠狠丢了面子,就要让西泽也在众人面前露出凄惨得溃不成军的样子。 但希利尔并没有打算杀西泽,就像是他会不断惩罚手中的“救世主”与“圣物”,但并不会杀死它们一样。 西泽身后的肉翼很可疑,他突然的反水和变化,也让希利尔根本没有想到。 极度愤怒之中,希利尔也注意到了西泽的双手并不是白色义手…… 希利尔心里有太多疑问:西泽是谁?是属于哪方势力?难道他早就是玛姆的人?! 他不会在没有一个答案之前就杀死西泽的。 但似乎不需要希利尔再出手了,破破烂烂的西泽在半空中摇摇欲坠,竟朝地面上坠落而去—— 在人们指着西泽的身影惊呼时,无数人的光脑也收到了天灾提醒: “天灾红色预警!天灾红色预警!请市民迅速离开圭立街道地区、大坪洲北部地区、西尘大街全路段与图百口大厦!并主动避让开标黄区域!从收容物(暂定S级)体内甩落的大量黑色粘稠液体,将造成大范围沙化,进一步地面塌陷、建筑倒塌!” 刚刚还没有到天灾红色预警的地步,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也有些人反应过来,在此起彼伏的警报中愤怒的嚷嚷道:“希利尔神父杀死那个长脚蛛的时候,把他体内的黑水全都甩出来!那个蜘蛛不吓人,它的□□才是最毒的!完蛋了,这片街区都要塌啊!” 人们跑起来,也骂起来:“我就说为什么方体一直没出手!他们那是害怕灾害更扩大,希利尔这么一出手,全都搞砸了!” 更有很多人紧接着收到另一条天灾警报,说是刚刚被收容的凝胶云,因为被洞穿而发生变化,随时可能造成大范围爆炸,要求市民离开标出的红色|区域。 逃命的人已经顾不上骂了,而警报信息几乎传遍全城市,更多在安全地带的人看着直播、看着警报,出离愤怒起来: “公圣会又不是来处理天灾的专业户,来插手什么!之前春城,公圣会插手到一半突然离开,现在不还有人怀疑春城就是公圣会干的!” “公圣会能不能就好好地搞你们那些什么蜡烛祈福、唱诗活动就算了。你们修建了那么多教堂,收了那么多救赎金,平时哄哄我爸我妈那种啥也不懂的老工人就算了。为什么要关键时刻出来露脸?就想装这B是吗?!” “公圣会滚啊——希利尔你|他|妈的再强也不是专业户!我不代表别人,但我就想我以前那种连天灾都见不到,被人暗地里保护好好的生活。” “说不定西泽是出来救人的呢,要不然我真想不到西泽为什么要打希利尔……” “作为父母狂信绘派、举债也要供养某教堂的受害家庭,看到任何主教、神父、修女,都再也不会相信了。大家可以搜搜‘公圣会供养’,你们会知道我经历过什么的。我只说,别相信公圣会!” 在弹幕狂刷的同时,西泽还在空中坠落。波波掰开女干员的手还想看,平树愣愣地望着画面中的西泽,忽然道:“视野拉近一点!” 画面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接近飞速坠落的宫理。 然后就看到那六只肉翼包裹着他的身体,既像是缓缓减速保护他免于坠落的伤害,也像是遮挡着他的动作…… 镜头偏转了一个角度,西泽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在肉翼的包裹下垂着头,有的干员拧起眉毛:“……他好像是在往嘴里塞什么东西。啊,他还扔掉了一些……这是包装纸?!” 平树见过太多次她以前在学员课程上偷偷吃东西的样子了…… 而现在! 宫理!竟然!在坠落的时候!吃卤蛋! 而且还是两颗! 她不知道哪儿来的速食真空包装的卤蛋,就在这会儿全塞进嘴里,然后以为没人看见似的把包装纸随手一扔。 但与此同时,她肉翼上的窟窿,她身上多处被挖去的伤口,甚至是她被洞穿的腹部,都以远超过去的速度恢复着。 甚至她还没吃完,两腮有点傻里傻气地鼓着。 平树真是哭笑不得。 他都真想给她倒杯水,或者捏一下她鼓起来的脸颊。 宫理整个人以远超坠落的速度,猛然张开羽翼起飞,朝着在空中抬手向他攻击的希利尔掠去。其他在直播的摄像机几乎是不可能捕捉到,但收容部的指挥中心却紧跟上她惊人的速度。 但宫理动作虽然迅猛,却远不像看上去那样轻松。只有她自己意识到,危险也在她身体里酝酿。 身体造成伤害后,她最虚弱的瞬间,献天使也疯狂在她的身体里占据自己的“地盘”。 是想侵占她的躯体,想彻底成为她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还是为了救她,拼命填充那些血洞? 但宫理已经得到了最想试探的答案。 当希利尔袭击她的时候,连着她体内的献天使都一并被挖去、被置换。 果然如之前栾芊芊提供的私密录音一样: “置换时,主会做因果意义上的判定。” 也就是说,希利尔的置换能力判定,献天使与宫理就是一体的。哪怕他之前并没有触碰过献天使。 这就是希利尔最大的弱点。 他对于置换对象判定的不可控。 宫理忍不住露出轻笑——啊,不能笑,卤蛋还没吃完呢,要掉渣了! 而在收容部的指挥中心内,紧跟着宫理身影的镜头,一直拍摄着她躯体的变化,平树也眼尖地注意到宫理后背探出了几根极其细长的肉色丝线。 那些丝线就像是水母延绵十几米长的触须一样,在高速飞行中如同隐形一般。但唯一一点不同的是,这些丝线飞得比宫里还要快,竟然在她身前…… 她要做什么? 从他们的视野中,只看到宫理做出掏出激光枪,对准远处稳稳悬浮于高楼大厦之间的希利尔。而希利尔抬起手,宫理持枪的右手瞬间消失,只留下手臂血淋淋的断面。 宫理立刻又冲过去,想要用左手的拳头去挥打希利尔的脸。 看着她身影的干员心里忍不住着急:这样不行啊!希利尔的能力根本无视距离和接触啊——对待这种能力者,不能傻斗殴,哪怕有再强的恢复能力也没用啊! 果然希利尔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突然在宫理和希利尔胸膛之上,同时爆开一团血花,他们正对心脏的位置,都出现了一个碗大的血洞! 血洞之中空空荡荡,心脏消失不见,只有断口齐整的动脉与肺泡在往外喷射着血水。 希利尔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他看错了……吗? 明明他置换的是西泽的心脏,为什么他也会受伤! 而对面西泽心脏同样被挖空了,却眯眼笑起来,甚至他捂着嘴不知道在吃什么! 西泽的心脏几乎是在血液还没完全喷射出来之前,就如同快速播放的植物生长视频一样,在胸口的血窟窿中重构、生长! 希利尔瞬间感觉到了不对,他转过头去,余光看到他身后,几根几不可见的细丝不知道什么时候接近了他,黏在他身体之上,将他与西泽连接在一起。 而在他注意到的瞬间,那些细丝突然变粗,变成粉红肉色的触手,扎入他皮肤之下,像是鼓动着在啜饮吸取他的他的血肉! ……西泽在刚刚,把他们两个通过这肉色的细丝触手连在了一起,让他们成为了“一体”! 当希利尔使用置换,把他的心脏与空气进行置换时,主却判定他们俩是同一躯体,只是这躯体有两个心脏,就将他们两颗心脏都进行了置换! 他会死!他会死——他的心脏被置换掉了! 希利尔还是第一次被置换能力伤及自身,他立刻就想要重新置换回来。哪怕是几乎不可能痊愈,哪怕是杯水车薪,他也在濒临死亡的时刻想要自救。 但是与空气交换的他的那颗心脏,随着重力坠落向了地面,早就不在原处—— 或者是替换一颗别人的心脏!哪怕说是几乎不可能让他活,但万一呢,万一呢! 希利尔正想着,忽然看到西泽舔舔嘴唇笑起来,他优先恢复自己的心脏,因此右臂处还是断肢。而西泽竟然猛地冲过来,将右臂断肢处,塞进希利尔胸口的血洞中,血肉从她的右臂处快速生长,还连同着一些诡异的粉色黏肉,竟然将他的右臂跟他的胸膛生长在了一起!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在无数直播中,仿佛西泽坠落到起飞到进攻,不过是几秒钟之间。 而二人突然都胸口血洞大开,到西泽的右臂和希利尔的胸膛长在一起,更是眨眼间就发生的事。 彻底懵了的不止围观的市民、干员,更是希利尔自己…… 此刻看起来像是西泽的右手融入他胸膛之下,他胸口的血洞也痊愈后跟他胳膊长在一起,但希利尔知道自己的心脏并没有回来,他胸腔彻底被血液淹没,口鼻处呛出大量的血液来。 他、他要死了……就这一瞬间的变化中,从来都是掌控别人生死的他,就要死了! 不、他要拉西泽一起死!他有这个能力! 西泽却温柔的抱住希利尔,轻笑道:“我们融为一体了啊,圣子大人。你要是置换我的一丝一毫,都会同样发生在你的身上。别让自己死无全尸。” 希利尔湛蓝色的眼睛睚眦俱裂,他气管已经被血呛住,咳出大量血沫,痉挛不已,却还想再抬起手来—— 他要让西泽的脑袋消失。 他要把西泽的脑袋跟地下几百米的土壤置换。他不信西泽还能长出头颅来! 咔。 西泽远比他想象中老辣熟练,压根就不废话地掰断了他脖颈…… 希利尔以不可能的角度弯折的头颅,见到的最后一个景象,就是西泽的背后—— 湛蓝的天空。 快要消散的主一般轮廓的云朵。 还有从周围大厦尖塔之上飞跃而来的银甲骑士。 宫理耳朵捕捉到了身后的破空声,但希利尔似乎临死前痉挛般抓住了她,让二人更不可分开,宫理肉翼展开,在空中强行拧转身体,打算将希利尔当做肉盾! 但来者迸发出的身体强度几乎跟宫理不相上下,极快的接近了宫理。他甚至没有飞行的能力,只是从高处不要命一样一跃而来。 宫理看清那高大身躯与银甲,不禁一愣。 眨眼间,银甲骑士手中长剑洞穿了宫理与希利尔! 第293章 [] 方体的许多部门的指挥中心都注意到了突然出手的西泽主教, 各个部门都分出一部分投影来注意着西泽的战况。 从他最早出现,到反杀希利尔,再到教廷骑士突然出来把他俩捅个对穿……一切都进展得太快了。 有些干员还在惊呼, 但有些老练的干员却心知肚明: 希利尔的能力是碾压级别的强大,西泽能赢他,就是在希利尔没意识到自己能力的弱点时,拿捏准了他的心理和一举一动。 希利尔越是想杀他, 西泽越是能一击制胜。 毫不犹豫, 快速决策, 是西泽能胜利中关键的关键。 只要拖慢了几秒, 让希利尔发现关键, 西泽就绝对赢不了。 只要一犹豫片刻,晚点拧断希利尔的脖子, 让他死前挣扎, 说不定希利尔就能让大楼和地面替换,让无数飞行器的螺旋桨和教堂石砖替换, 造成极大的惨剧。 甘灯紧盯着光脑中的画面,更是意识到惊险瞬间里宫理思考、挑衅的每一步都是有计划的。 ……不愧是她。只有是她。 能让希利尔酝酿多年, 把整个城市当成自己成神舞台的戏剧, 在几秒钟内就打成他全盘皆输的闹剧。 但就像当初缪星引发了元宇宙暴动, 却没人知道那背后的脸与名字。此刻人群在地面上或惊恐或欢呼, 认为西泽是圣子或恶魔,却也没人知道在其中谋划一切的宫理。 四两拨千斤地解决一切, 挥挥衣袖藏着名字继续上班。这也正是方体干员的生活吧。 只是, 她身体上的肉翼与触须, 就说明有什么东西长进了她身体里。当年在春城的时候,她用这招尚且有四肢可以替换, 这次她的义体四肢却消失了,而那肉翼扎根在了整个躯体里…… 甘灯在黑色帷幕之后,外头昏暗的圆形台阶会议厅内,坐着不少等他发话的部门长,但他却忍不住盯着光脑中的画面。 按理来说,相比于刚刚宫理腰腹、胸膛都被希利尔洞穿出血窟窿,眼前的一剑贯穿并不算伤害性太强,但甘灯却敏锐地发现,恢复的速度并不是很快。 至少不能跟之前的伤口相比。 …… 宫理望着林恩。 她虽然有些意外,但并不算太惊讶。 宫理看着头盔,想要看清林恩的碧色瞳孔,但头盔里一片黑暗,她看不清他的眼睛。 玛姆带走了所有的教廷骑士,却一直没有现身,显然就是有后手等着呢。而毕竟林恩是被玛姆“孕育”,被公圣会养大几十年的一条狗……他甚至能接受自己常年被放血、被当杀人工具,又怎么可能轻易改变。 宫理不觉得自己施与的那点小手段能动摇他,此刻的心理也是“果然如此”。 毕竟宫理对他撒过的谎,比跟他说过的话都多,她说什么觉得林恩也有心、也有诗意——抱歉,真就是随口扯淡,宫理觉得他就空的像是铠甲里的亡灵。 此刻林恩长剑贯穿她和希利尔,压着他们俩打着转朝地面跌落下去。 正因为不吃惊,宫理也迅速反应。 在坠落的风中,宫理使出十足的力量一脚踹向林恩的腿甲,铠甲上立刻出现了一块凹陷,林恩似乎也没想到,平日看起来文弱的理性派西泽,会有如此大的力量。 宫理凭借踹了他一脚的力道,反向挥舞肉翼,后退飞行,长剑从她腰腹处退出——但她此刻的高度已经降到了离地面不过几十米的高度,周围是万城市中心密布的大厦。 而林恩则砰的一声落地,直将道路击碎出涟漪般的裂痕。 像个破布一样彻底死透的希利尔,还压在他长剑之上。 随着四周烟云散开,林恩看了希利尔一眼。便像是自己剑上插了什么垃圾似的,拔出长剑,拽住希利尔的衣领,将他随手扔了出去。 宫理张开肉翼,她越发感觉到了,献天使在她体内想要占据一席之地,越是她受伤,献天使就越是占据上风…… 就像是微不足道又遍布全身的毛细血管。 她的仿生躯体,在刚刚连续多次严重受伤与恢复之中,已经要被献天使污染了。献天使的扩张,就像是真菌蔓延的本能,只要宫理无法将它清除出去,它就还会本能的一次次在她体内妄图生长。 ……她恐怕需要T.E.C.为她制作一具新的躯体。 不过此刻,宫理两大目标已经完成,她根本没必要跟林恩缠斗。她悬在半空中,正要挥舞肉翼离开,忽然从背后一道袭击几近光速朝她而来! 宫理甚至还没来得及转身,肉翼与手臂瞬间就被金光凝成的箭矢贯穿! 她脚尖点地,猛地转过头去,只看到了周围一栋大楼的高处,有一点闪耀的光。 有人埋伏在那里。 不,已经不是埋伏了。 宫理看到周围的大厦之间,还有头顶的高处,出现了十几艘公圣会的大型飞行器。就像是春城会议时公圣会的飞行器差不多,全都是大理石或清水混凝土的硬朗轮廓,只在前端镶嵌着十字架,就像一个个移动棺材。 而或从道路之中走出,或从天空之上,也有数人接近了她。 有些人穿着修女服或法袍,有些看装扮与普通市民差不多,只是胸口挂着在银水中浸泡后凝固的特殊十字架。 和林恩的十字架一模一样。 这些人是教廷骑士。 宫理竟然被公圣会的人包围了。 …… 甘灯听着外头会议中的熙熙攘攘,紧盯着光脑,看向了公圣会飞行器的包围之势,以及在包围中环顾四周的宫理。 目前方体在六个城市的分馆都遭受到了袭击,很明显是公圣会的手段,他们想要在宗教力量最强大的六个中小型城市,把方体直接连根拔去,来建立真正的宗教城市。 也很明显了,恐怕玛姆在希利尔偷偷打开通往方体的入口,破坏她袭击方体的计划后,就意识到希利尔的狼子野心。 于是,玛姆故意放着希利尔出来,吸引方体和全社会的注意力。 玛姆派出如此多飞行区与教廷骑士,就是为了当众绞杀希利尔用的。但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西泽,直接就把他们如临大敌的希利尔干死了。 甘灯死盯着光脑,心惊肉跳。 玛姆大概率不会放过西泽。 西泽就是个煽动性更强、能力更胜一筹,甚至更会隐藏自己更聪明的希利尔。玛姆绝对不会容忍公圣会再出现西泽这种“宗教偶像”了。 很快,联络器与光脑中,都传递了大量的现场消息进来,甘灯眼睛被屏幕照亮,一目十行地扫过视频与文字。 公圣会派出了数艘飞行器,也在城市内开始救人。 几位身穿麻袍的主教,赤脚站在道路街头,伸平双手,他们几个人的站位之间画出一片发光区域,将许多逃灾的市民拢在区域内,而当那块灰黑色凝胶云彻底发生爆炸时,震碎了周围大厦的幕布玻璃,玻璃碎片掉落下来,却在几位教士之间的发光区域上方变成粉末消散,被保护的市民毫发无损。 还有一些修女摇着铃,正在街头救治受伤的路人,或者握着他们的手对他们祈祷。有些修女高举七烛灯台,照出一片安全的区域,引领着一些民众去往安全的地方。 有些行动部的中高层在线上也看到了这些消息,扯着嘴角,脸上是说不出的嘲讽。 公圣会自己抓了这些危险收容物利用,自己放出来搭戏台,又自己跑来救人演圣母。 真是一条龙服务啊。 方体干员冷笑归冷笑,却没有阻止他们。公圣会做戏上头的时候,要是方体出来阻止,就太容易被公圣会倒打一耙说什么方体不把人命当人命。 公圣会也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迫害普通人,方体本来在城市中处理希利尔留下的烂摊子都已经够焦头烂额了,他们愿意救就去救吧。 只是大型城市内精准救援是极其耗费人力物力,又需要完善流程的,公圣会没有这个金刚钻,硬要揽这个瓷器活,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好。 甘灯看着宫理被教廷骑士围攻的景象,眉头紧皱。 和公圣会救人一样——玛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处置西泽这件事,是方体更没法插手的事。 公圣会要杀掉有“危险性”的自己人,方体凭什么来阻止,而且西泽这幅肉翼张开,瞬间就掰断希利尔脖子的样子,必然会被公圣会诬陷。 方体更没法在此时此刻说西泽是自己人。过去西泽到处传教,还在公圣会呆了几个月,很显然就是方体安插间谍在先。回头连公圣会袭击六座城市分馆都说成是反击了,就更难办了。 甚至是,对外公布西泽的真实身份,也会让很多对她深信不疑的民众、信徒感觉被欺骗,脸上无光,舆论绝对会被自认丢脸的民众反扑。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着痕迹的将西泽给救出来,让她在众目睽睽下消失。 甘灯目光迅速划过光脑,点开联络器,选择紧急抽调派遣干员。 但他怕来不及。 甘灯第一次感觉掌心后背都冒出冷汗。 大批能力适合救援、转移的干员都被派往了如今正在陷入混乱的六座城市和万城内其他区域。而教廷骑士一向实力不俗,宫理对战两三个都未必能快速占上风…… 更何况这样被围攻。 宫理猛地腾挪开来,在大厦处射箭的教廷骑士,立刻将多枚近光速箭矢朝宫理的方向射过来。对方甚至不瞄准宫理的身体,而是在进攻她的肉翼,她努力躲避,但肉翼上很快就有多处破洞。 对方的分工就是瓦解宫理的飞空能力,逼她在地面上跟这些教廷骑士战斗。 宫理也是此刻才意识到,如果多个S级A级方体干员围攻她都比现在的情况好。因为这些教廷骑士做得最多的恐怕就是排除异己,绞杀各个教派内触犯利益的能力者。 方体如果大部分都是对天灾专业户。 那他们就是对能力者专业户。 宫理甚至怀疑这些教廷骑士是能压制其他能力者的能力。比如说林恩留在她腰腹的伤口,恢复的速度就很慢;近光速箭矢洞穿肉翼,伤口似乎让献天使非常痛苦,它不但恢复的慢,肉翼还在微微颤抖着。 现在,公圣会要在城市无数镜头的围观之下杀西泽,属于内部事务了。恐怕是连方体都很难出手帮她。 宫理皱紧眉头,她眼前忽然闪过一行字: “你的身体。很危险。属于你本体的比例,在迅速下降。你即将,不再是你。” T.E.C.联络她了! 只是这行字并没有乱码,难道是它已经成功做完了自己的事? 有不少公圣会的修女教士带着民众撤离附近的街道,附近的大厦也早就在方体的天灾提醒下撤空了。宫理抬起头,看到其中一艘公圣会的飞行器逐渐降低。飞行器前端缓缓探出石质平台,而平台之上,出现了周身镀银金属色面部横贯着白色灯条的玛姆。 “西泽,我的孩子。”玛姆的声音在空中震荡着,飞行器的发动机都关停悬浮,让玛姆的声音更在如同传声筒一般的大厦之间回荡。 “你不应该为了欲望,将己身交予恶魔换取力量。”玛姆的声音像是慈悲的喟叹:“看啊,你扔掉了你的十字架,抛弃了主教的身份……甚至,你的躯体已经不算是人类了。” 太多遥远的直播、媒体的无人机,将镜头对准了玛姆和西泽,以及无数伫立在街头的教廷骑士。 甚至各大宗教主播都突然雨后春笋般打开直播,对着画面开始为民众讲解:玛姆地位有多崇高,西泽现在这样已经变成了污秽的恶魔。 但更多的大直播间内、论坛内,探讨的声音更杂乱。 “不是,那肉翅膀是有点吓人,但西泽怎么一下子就变成恶魔了?” “喂啊,我都傻了,这到底要多少个翻转。希利尔露一手导致的后续灾害可是真的,好多新闻都在播,几条街道已经腐蚀垮塌了!西泽杀了希利尔,也算是为民除害吧。” “希利尔是好心的!他肯定不是故意的!但是西泽一下子就把希利尔头给掰断了啊……他也太残忍了。” “你要这么说,希利尔还把西泽给洞穿了呢。要我说,公圣会水太深了,咱们把握不住,就别讨论了。但我觉得怪搞笑的,公圣会刚刚怎么不出来,而且看起来最厉害的一帮人都在围着西泽。我可没看到西泽要害这座城市,要伤害普通人啊!” “西泽义手都没了,头发也都变成银色了,他肯定变了……” “卧槽,玛姆说完了,西泽为什么在狂笑啊???” 宫理确实没忍住,站在满地狼藉的街道中央,对着审判她“恶魔”身份的玛姆笑出了声。 这不都是她玩剩下的手段。 话术现在轮到她头上了。 她没忍住笑起来,撩了撩头发,看着玛姆在头顶继续大放厥词。 各个论坛或直播间里,一堆紧盯现场的人几乎是雨后春笋般纷纷道: “……太帅了吧。我怎么觉得恶魔西泽、才、才是真正的完全体西泽啊!” “阿门。不对、西门!我要皈依恶魔了妈妈!他怪不得从来不在信众面前笑,这要是笑了谁还信主啊,都被他笑迷糊了改信西泽教了啊!” “不是,他一身是血、衣服破烂,在这儿撩着头发笑得这么嘲讽,让我都已经听不进去那个银色机器修女在说啥了。能不能把他送我家来,让我好好审判审判!” “(尖叫)(扭动)西泽恶魔,把我吃了吧啊啊啊啊啊啊” 宫理哪里知道网络上无数人就因为西泽嘲讽的笑容而直接对恶魔分腿投降。 也有人道:“那个刚刚刺穿西泽的银甲骑士,他怎么一直不看玛姆,直勾勾地盯着西泽啊。就他没抬头,这是太想杀西泽了吧。” “是啊,感觉像是闻到血味的疯狗,等着主人一发令就咬西泽一口。” 宫理甚至没有注意到,在玛姆讲话的时候,其他的教廷骑士都抬头憧憬或敬畏地看着玛姆,只有林恩……一直在看着她。 第294章 [] 只有大团呼吸的白雾, 从冰冷的头盔缝隙中冒出,林恩只感觉自己大脑中要无法思考了…… 西泽。玛姆。西泽。 “跟我一起祈祷。”“你低一些,我可以帮你擦头发。”“上车!”“我不该假设你这个只有血、愚信与听令的家伙没有心……” 过去的那些话语在他头脑中萦绕。 林恩感觉到嘴里有苦的味道蔓延。 “林恩。跟我一起祈祷吧……” 祈祷。祈祷什么? 不, 这不是西泽。这是献天使附身。 否则西泽怎么会对他连个失望的眼神都没有…… 不。 …… 各个指挥中心全都关注到了西泽被围攻的景象。 在几分钟前,甘灯正式对内部宣布,S级任务[蜕皮计划]的核心,就是假扮成西泽主教的我方干员。 他们在现场, 又有一定的指挥权, 反应比甘灯想的更快, 迅速调转多艘随船, 包围在了公圣会的飞行器之外, 发出警告。 方体也有自己的话术,行动部收到指令后, 立刻警告公圣会为自身安全离开危险区域, 不得在天灾发生时违规聚集等等,还说如果公圣会不愿意及时离开, 他们会为了“保护公圣会”帮他们疏散。 而就在方体于空中远远围住公圣会的飞行器时,忽然玛姆所在的飞行器在发动机关闭的情况下竟然开始了激烈的颠簸与摇摆。 就像是海浪中的一叶小舟般, 在没有风没有外物的情况下, 胡乱摇晃着。 周围的教廷骑士也有些惊讶, 仰头看向玛姆所在的飞行器。公圣会的飞行器都是有极高的防黑客级别, 更何况现在乱晃的飞行器根本就没有点火——这摇摆颠簸都不符合物理规则! 本来庄严站在那里的玛姆差点跌倒,她立刻意识道, 一定是方体的人在搞鬼。 玛姆不等了, 她立刻开口:“全部教廷骑士, 斩杀西泽、斩杀恶魔——” 这句指令,几乎要同时挤入了所有教廷骑士的大脑中, 甚至挤开了他们脑袋中所有的杂念,让他们头盖骨下仿佛灌满了窃窃私语的黏液。 斩杀西泽。斩杀恶魔。 而在恶魔的魔字刚刚开口的瞬间,玛姆的机械身体忽然一僵,魔字尾音变了音调,她竟然突然唱起童谣来: “魔——磨豆子~磨豆子,磨完了豆子煮豆浆——啦啦啦,我陪妈妈去买菜~” 教廷骑士惊呆了,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到玛姆站在飞行器前端探出的平台上,在拍手唱“陪妈妈买菜”,还开始用那张银色的面容开始做鬼脸,甚至扭腰比出了耶的姿势。 所有人都知道,玛姆以精神力操控她的银色机械身体,是无法被任何黑客、信号与网络设施干扰的……到底是谁竟然能操控玛姆的机械躯体?! 玛姆所在的平台立刻往回收,她的身影渐渐要退回飞行器的入口处。几个教士修女也连忙过来,想要触碰安抚在那儿原地转圈的玛姆。 宫理猛然抬起头来,拧紧眉头盯着玛姆。 不论是那个可爱又扭捏的比耶姿势,还是操控玛姆,能做到这一切的只有……波波。 宫理惊讶之后,却也瞬间明了,恼火起来: 波波在儿童协会内,被好好保护起来学习社会常识与能力使用,以方体的规矩,那些孩子们不是特殊情况根本不会来出任务。 而现在从宫理被围攻,到波波出手不过是几分钟之间。也就是说波波早就被派出来参与这次任务,在宫理刚刚跟希利尔战斗的时候,波波应该就在上空某一艘方体的随船之中! 就在数个小时前,宫理遇到平树跟波波在一起,根本不是巧合,而是平树在领波波出来,准备参加任务! 宫理用色素瘤想也能知道,主导这件事的绝对是甘灯,他知道玛姆的形象,知道波波的能力,又怕宫理出事,所以才会把波波带出来。 甘灯肯定会认为自己手下干员会保护好波波……但方体干员的折损率从来都不低,谁知道会不会意外就发生在波波身上,发生在这个从死亡边缘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小姑娘身上。 而平树、平树竟然也同意了! 宫理一直都没打开联络器跟蜕皮计划组沟通,此刻她实在忍不住了,抬手就要摸向太阳穴的联络器—— 就在她抬手的瞬间,数位教廷骑士朝宫理的方向飞扑而来—— 离宫理最近的,是刚刚沉默的垂着手臂,有些弓着腰的林恩。 他猛地接近宫理,剑尖直接要她命一般,刺向宫理的喉咙。她猛地拧身,抬脚踢向林恩胸甲,但那剑尖却也刺中了她的脸,直接划破了宫理的太阳穴,划伤了她的右眼! 鲜血如注,林恩竟然没有躲开她力量蓄满的一脚,横飞着跌出去摔在地上。 林恩明明能调整姿势让自己平稳落地,却忘记这么做,狼狈的在地上滚了几圈,抬起头来却第一眼就看向她。 西泽摘掉了眼镜,捂着自己的右侧太阳穴与右眼,指缝里有许多鲜红的血液。林恩第一次觉得血是这么鲜艳与扎眼的。但西泽甚至没有看向林恩,只是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联络器被划烂了。 她的右眼也看不见了。 她本来还想跟蜕皮计划组员说自己的下一步打算,想要怒骂甘灯两句,现在也做不到了。 紧接着,宫理斜前方一位手持红色电锯的独眼修女朝宫理狂奔而来,林恩也起身与独眼修女形成夹角,同时攻击向了宫理! 她看着TEC显示在她面前的字,心里想道: 恶魔就恶魔吧。 说不定真要做个恶魔,出手起来可以比作为西泽、作为宫理更大胆更疯狂。 林恩其实是想用剑挑开独眼修女的电锯,他一方面脑袋里有冰冷湿润的声音,命令他杀了“恶魔西泽”;一方面却有甚至上却仿佛有光的温暖,像是西泽般拥抱着他…… 他头痛到感觉整个人都要从中间裂开。 而就在他即将挑开电锯,电锯也快碰到宫理的瞬间,宫理突然张开双手,微微抬眼,看向了独眼修女,嘴角含笑—— 独眼修女的双臂突然消失! 不是希利尔那种连着衣服布料都截断、鲜血喷射的攻击,而是对方就像是从来没有长出过手臂一样,两个空荡荡的衣袖随风摇摆,电锯径直掉落在地上滚动。 紧接着,宫理后背上多出了一对儿人类的手臂,独眼修女震惊的还保持着往前冲的姿势,没有双臂瞬间难以保持平衡,宫理猛地抬起脚,将她狠狠往下砸去! 砰滋滋啦啦—— 她整个上半身跌向还在运转的电锯,溅起一片热血,甚至溅在了宫理脸上。 随着那对手臂在宫理后背长出,肉翼上的破洞也迅速愈合,宫理将脸看向旁边大楼朝她发射箭矢的教廷骑士,忽然她后背肉翼上多了一对茫然的眼睛,几道光柱般的箭矢也偏离准头朝天上乱射,甚至贯穿了一艘公圣会的随船。 了解献天使的几位教廷骑士猛地反应过来…… 不像是献天使那样混沌本能的使用能力,她是在控制着献天使的能力,夺取他人的肢体! 无数教廷骑士脑中警铃大作:献天使危险到这么多年几乎没人敢在“喂饱它”之前,进入献天使的房间。献派一直想方设法供养它、控制它,却不敢放它出来…… 数个教廷骑士知道绝对不能再等了! 他们必须杀了西泽,搅碎他的血肉,否则教廷骑士们都会死在这里! 宫理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玛姆已经没有牌了。收容多年的圣物,在宫理潜入的那段时间被她用扫描仪记录标记;最强大的一批选为“救世主”的收容物已经被希利尔扔进万城中,又被方体一一击破;最大最神秘的修道院地下的深渊已经完全被ROOM反向入侵,不复存在;甚至是公圣会在新国最大的两个教派——绘派和献派的救世主,都被宫理杀掉或吞掉了。 再加上TEC提醒宫理,说公圣会在多个城市袭击方体,方体正在全面反击。 全都在说明,玛姆已经手里没有底牌了,此刻最棘手的就是她这些能力不明、水平不知的教廷骑士了。 如果宫理能在这里以一己之力,歼灭教廷骑士,公圣会在新国内就再无气候,甚至是再也捣鼓不出来大动作。 而且,如果她现在是恶魔西泽,在这里绞杀再多教廷骑士,也都会被认为是公圣会内部事务…… 玛姆设局搞她。她也可以反过来利用。 整个场面彻底混乱,公圣会的两艘飞行器突然不受控制,像是陀螺一样飞速翻转起来,甚至用力撞向旁边的公圣会飞行器。 有一艘公圣会飞行器上的武器舱竟突然打开,朝着周围几架飞行器扫射攻击! 而地面之上,数个手持武器的身影冲向西泽,渔枪与激光枪闪烁,毛线衣与修女服擦肩而过,所有教廷骑士脑子里似乎被玛姆隔空灌入了更疯狂的命令! 有人脚踏在路灯上,刀影快的只留下一道发光似的残影;有的手中长杖向地面一敲,在地面上凝结了大量冰花;有人则是踹翻街道旁的消防栓,抬手凝结处密度极大的水丸,朝被围攻的西泽射去—— 在飞行器甲板上的平树,垂眼看下去,只见到一片飞石烟尘、刀光剑影,将宫理的身影完全拢在其中。 他感觉心脏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而他半跪在地上,两只手抱着波波。波波则半昏迷在他手臂中,只有手指在微微抽动,她的意识正在操控公圣会的飞行器横冲直撞。其中一艘飞行器直被她撞飞出去,狠狠摔落在地面上,在地面上滚落出满地碎片与火海,甚至还撞飞了一位从高处一跃而下要袭击宫理的教廷骑士。 平树试了太多遍,联络器根本连不上宫理,之前哪一次也没有如今这般凶险过,宫理妄图一个人挑衅整个教廷骑士! 平树强压下自己突突乱跳的心,看向怀里的波波,波波说在甲板上她才能操作的更好,平树就抱着她来到甲板之上。在高空的狂风中,平树用手小心盖好波波的帽子,低声道:“波波,看到那艘绿色的有点像小甲虫一样的飞行器吗?那虽然是咱们的飞船,但上面没有人,你只要撞过去,我们就有理由插手救人了——” 波波意识虽然附着在公圣会的飞行器上,但也能隐隐约约听到平树的话语。平树看她玩闹了片刻之后,飞行器在空中乱甩尾,一下撞飞了绿色随船,将其撞入了大厦之中。 行动部与战略部立刻收到信号—— 公圣会竟然袭击了方体的随船,方体出手也不过分了吧! 但平树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他紧紧抱着波波,垂头看向十字路口混乱中心的宫理。 甘灯也隔着屏幕,紧盯着她的方向。 她就像是大型网络游戏中,被身穿金光银光各种特效铠甲网游玩家围攻的大BOSS,在刚刚飞船坠落在地的火海旁,不停地有人进攻向她,也被她击飞出去。 鲜血与飓风、火舌与刀光。 跌落在地许多教廷骑士,已经失去了双臂、器官甚至是口与眼,或挣扎痉挛着,或尖叫爬行着。 她肉翼也被炸裂,血肉碎片甩落在街道边沿的长椅上,甚至是有几把武器贯穿了她的身体—— 但宫理以一对多,明显还没有败下阵来,整个道路上如同绞肉机一般,她便是旋转的刀片! 而当场上仅存的四五位教廷骑士猛地远离西泽,或滚落或跳跃至离她百米处,兀自穿着粗气。 烟尘血雾吹散,也露出了刚刚被他们包围的西泽。他皮鞋鞋尖上滴着血,踩在小山一般的尸体与断肢之上,六只肉翼只剩下破破烂烂的三只,但很快又在他背后形成了羊水般的胎膜,三只崭新的肉翼划破胎膜,挂着黏丝舒展开来。 他银色的发已经被血浸透,法袍也破破烂烂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但这都不是重点,她背后肉翼上,就如同她第一次见到献天使那样,布满了刚刚那些教廷骑士的肢体、口舌与双眼…… 她脖颈以下的肌肤,在挂满鲜血的同时,也能看出有无数如同静脉曲张的凸起埋在她肌肤之下,跳动着、蔓延着,遍布她的躯体。 西泽看起来现在确实是不折不扣的恶魔,甚至像是被恶魔反噬后即将走向畸形的产物。但他双眸已经变成了银白色,似乎神智仍旧清醒,冷笑着用力抓住身后像美杜莎头发般的数条触手之一,对已经彻底占据她□□的恶魔面露嘲讽。 甘灯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宫理一己之力,最起码杀死了十几位玛姆身边核心的教廷骑士。 而她也彻底抛弃了自我,甚至越过了最危险的界限…… 第295章 [] 宫理此刻没有死, 多亏了献天使的存在。 但宫理几乎已经死了,也是因为献天使的存在。 在争执不休、调度不断的大型会议厅内,有人也在赞叹西泽一己之力屠戮教廷骑士。 却没人知道黑色帷幕之后, 过去数年在这里冷静的发号施令的甘灯死死盯着光脑投射出来的数个屏幕,瞳孔震动。 他感觉自己手在微微发抖,一切都好像滑向他控制不了的深渊。 但宫理竟然还在笑着,她弯腰从尸堆中捡出一把老式左轮手|枪, 里头爆炸子弹还是满的, 她将转轮在手臂衣袖上一抹, 滚轮哗啦啦转起来, 她笑着把玩那把手|枪, 走下了尸体的山坡。 行动部指挥中心的现场不断传来汇报声: “剩余的公圣会飞行器还有六艘,其中三艘受损严重。能够有战斗能力的教廷骑士, 在明在暗的共有七人。飞行器内人员情况不明, 但未能检测到太多活体反应,飞行器应该只是玛姆用来撑场面的。” “检测到玛姆还在用场内的躯壳, 不断地发射神经元信号,应该是想要让剩下的教廷骑士继续向西泽发起进攻。” 为什么到这时候玛姆也非要杀死宫理? 是因为报复心, 还是说想要让教廷骑士拖住宫理, 方便她和其他手下尽快离开? 不, 玛姆只是用精神控制着躯体, 她完全可以抛弃那具躯体…… 难道是玛姆已经知道宫理是方体的人?!她是想要抓住宫理,凭借着宫理的存在反咬方体一口? 但她培育多年的教廷骑士都快要被宫理一个人全歼了也要这么做吗? 还是说……这不是她的意志, 而是姐妹会的意志? 甘灯脑内思索着。 “玛姆的意识体似乎也在向方体多艘随船的方向蔓延。过去没有玛姆能够远程控制其他机械体的记录, 她的目的并不明确。” 甘灯猛地反应过来:“实行β保护计划, 对收容部随船进行全隔离!” 他话音刚落,在平树怀中的波波突然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体, 伸出手紧紧抓住自己头顶的帽子,皱紧眉头。 平树心里一紧,立刻抬头道:“开启隔离!” 与此同时,波波缩紧身体。像是生气又害怕的小狗一样跺脚小小尖叫一声。 旁边的收容部干员立刻打开加班上的按钮,一个棱镜组成的半球形透明结界快速笼罩住甲板和收容部随船。 另两位早就沉默等在附近的干员也出动了。 女性干员立刻冲到波波和平树身前,她手臂轻轻挥舞,无数黑色的大型芭蕉叶从半空中长出,如同影子般层层叠叠密布,瞬间布满了整个透明结界内,也将波波和平树的遮挡在黑色的芭蕉叶之下,像是他们藏匿在黑色的雨林中。 似乎是看不见的精神力先撞到了棱镜透明结界,但又能渗透进来一些细丝。那些细丝在空气中仿佛有了点轮廓,依稀可见。 而那些精神力就像是触手一样寻找着,却在延伸的时候,拨动了那些虚影般的黑色芭蕉叶。 另一位穿制服的男性干员隐匿在黑色芭蕉叶之下,并没有动,眼看着透明的精神力细丝让芭蕉叶簌簌颤抖,距离平树和波波越来越近,他突然飞速跃出去,从腰间拔|出长刀—— 刀片不是金属,而是一张柔软的薄薄宣纸,似乎被他灌注了力量,变得轮廓硬朗。而当宣纸长刀触碰到精神力细丝的瞬间,纸片化作蝴蝶般的碎屑飘舞,精神力细丝顺着来的方向,炸出一串砰砰砰的爆裂声! 平树意识到,放对方1%的精神力进来,完全就是诱敌深入。 男干员收起纸刀,继续隐匿回芭蕉叶下,女干员抚摸着黑色的芭蕉叶,轻声道:“足够她精神受损,难受好一阵子了。别担心。我们还会守着,直到平安撤退。” 波波身子一软,平树连忙抱紧她,伸手摸向她脖颈。波波猛地惊醒过来,发出愤怒的声音,就要去咬平树的手,直到她看清平树的脸,才眨眨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 平树给她戴好帽子,小声笑道:“别担心,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帮了宫理很大的忙。” 波波偏着头:“宫理?宫理在哪里?” 平树将手指向地面上的西泽,但西泽现在正从尸山上往下走,这画面确实有点少儿不宜,他还是选择捂住了波波的眼睛:“算了,你还是别看了。” 但波波瞄到一眼被平树指着的西泽,她可是出入过黑赛赛场的,并不害怕,反而好像想明白了:“哦——鸡翅神父是宫理?哇!” 她觉得自己帮到宫理,正得意的哼着,手扒在平树遮着她眼睛的手背上。 波波却看不到平树的忧心忡忡。 宫理摆弄着左轮手|枪,扫视着周围的教廷骑士,笑道:“还来吗?你们的玛姆,还让你们来送死吗?” 林恩身上的甲胄已经凹陷了几处,甚至头盔上端被击破。西泽刚刚也夺去了他的一条手臂和两只眼睛,但他凭借着铠甲的保护,很快就生长回来了…… 他看着西泽脚下的无数尸体,而他竟然觉得西泽陌生—— 这陌生似乎有两重,一方面是眼前的西泽银色头发比之前更长了一些,似乎五官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另一方面,就像是有只手在他大脑里摆弄,配置着他那本就空荡荡如同小房间的思维,要他忘掉西泽是谁,要他去杀了眼前这个被献天使附身的人。 他甚至听得到粘稠的声音道: “孩子,只有你。只有你的天赋是不惧他的邪恶,你会为我杀了他吧。你会为了教廷内死去的兄弟姐妹复仇吧。” ……兄弟姐妹吗?可教廷骑士私下几乎是不怎么见面的,他甚至不认识几个…… 但是,林恩仍是感觉自己的思维已经彻底凝固,他拎着长剑,朝西泽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所有的公圣会飞行器缓缓升高,似乎要准备离场。满地鲜血中的西泽正被不少平台直播着,甚至有些宗教KOL小主播,竟然也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直播源,声泪俱下的编着“最美逆行教廷骑士以凡人之躯阻挡恶魔西泽现世”。 宫理仰头看着那些缓慢升高的飞行器,有几艘飞行器因为受损还冒着青烟。 她突然感觉到了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脚腕。 宫理以为是没死透的哪个教廷骑士,却没想到是一只水泥色的皴裂的手,从马路之中伸出,还有一张二次元的脸如同喷漆画一样出现在马路上。 那张平面的脸张口道:“我奉命带您回去。请屏息。” 他却没想到西泽竟然皱眉,想要后撤半步:甘灯真糊涂了!这时候派干员救她走,会让她这个“恶魔”跟方体扯上关系,再说能救到哪儿去? 救到方体内部?那不就是等于她把最危险的收容物送进自己家门吗! 宫理正要开口,她后背的一根肉色触手就要探向那位方体干员的手,宫理猛地开枪,砰一声,触手前端炸裂开来,形成一团烟雾。 宫理也将枪|口对准地面上平面的脸:“滚!” 那干员也有些懵了,甚至以为自己找错了人。 而就在宫理开枪的瞬间,剩余几位教廷骑士不要命一样朝她冲过来! 一位莫西干头只把法袍绑在腰上露出精装上半身的教廷骑士,手持有些夸张的两米多的长刀,身影仿佛有无数虚影重叠,甚至可能每一个虚影都不是真实—— 宫理还没抬手要夺去他的双腿,长刀刀尖已经划到宫理眼前。她猛地抬起左轮手|枪,刀剑碰撞出火花,左轮手|枪死死卡住了长刀。宫理猛地矮身,踢向长刀的刀面,朝他莫西干脑袋开枪! 与此同时,一位飘腾在半空中的周身长满绢花的修女,唯一没有被白色绢花覆盖的右眼一瞪,宫理身上的衣服布料之上,绽放出了一朵朵绢花,而这些绢花似乎有根,穿透布料,无数细小的根刺入她肌肤,在她血管肌肉之中吸取养分。 宫理周身因为绢花的根痛的像是被人挖肉一般,她恼火起来,躲开莫西干头的长刀的同时,抓住地面上不知道是谁作为武器的水管,朝绢花修女甩出去! 那绢花修女还没来得及躲避,如破竹之势的水管猛然穿透了她的胸口,将她死死钉在某家服装店招牌上,服装店闪烁的slogan遮掩了绢花修女的满身鲜血:“穿出满身繁花,穿出最美自我”。 宫理又从地上捡起激光枪,直朝莫西干头开枪,林恩似乎高高跃起,将长剑直要从她头顶扎下来。 宫理转过头去看向他,肉翼扇动,立刻在翅膀上多出一对碧绿色的眼睛,但林恩动作压根不停,直将长剑压下来。 宫理想要躲避,但她的躯体已经有些不听使唤,竟然疯狂杀戮中找到了乐趣,竟然行动大开大合起来—— 林恩愣愣的看着自己的长剑重伤了宫理的后背,而他前胸的铠甲竟然也被锋利的长刀刺穿。 只是那两米多的长刀在刺穿他之前,先刺穿了宫理的身体。 莫西干头教廷骑士的刀被宫理拽着刺入她体内,而她也凭借被贯穿,接近了莫西干头,她的手也用力的握住了莫西干头的门面,手指用力朝内抠去! 莫西干头哀叫一声,宫理抬腿踹向他胸膛,只听到一声脖颈断裂的声音,他脖子被拽长了十几公分,随着宫理松手,缓缓软倒在地。 所有围观这场暴力反击的人都意识到,西泽不仅仅是有恶魔的能力,她本身的战斗技巧也是杰出的。哪怕是没有超强的恢复能力,没有恶魔附身,她也可以对抗几位教廷骑士不落下风。 而她此刻根本不用在乎自己性命的打法,简直是再好的B级片、犯罪片也比不了的酣畅淋漓。 宫理漫不经心的低头掰断了她胸口的长刀,拔|出半截刀,转头看向同样被长刀贯穿的林恩。 林恩有些迷茫的跪在地上,片刻才抬起头。 看来是他眼睛又恢复了。 宫理感觉到自己的肌肉在勉力控制下弹跳,而刚刚想要救她走的干员也已经消失了。她暗自松了口气,看着数艘方体的随船在公圣会飞行器升空之后朝她的方向靠近过来。 她即将要失控。到了该下场,该抛弃这具身体的的时候了,不如就让林恩送她下场—— 这条疯狗下手的时候真是一点犹豫也没有,六块八的散装糖白喂了。 宫理感觉到身后还有几个教廷骑士就像是被驱赶送死的傀儡一样接近了她,而她抬手摘掉了林恩的头盔。 果然在这个破绽时,林恩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朝她挑来,宫理后退半步。她以为会看到林恩那张木木的、毫无表情的脸,却没想到他嘴角与眼角全是血痕,牙缝里似乎都是鲜血,表情有些扭曲的挥舞起长剑—— 啊,觉得自己被骗了很生气嘛。 也不愧是林恩,出刀的速度快的离谱,宫理哪怕后退半步,也没躲开他第二次变招。 而身后,其中一位黑色毛衣的教廷骑士,手中的武器如空气一般看不见,但却像是极为锋利,甚至随意就劈开了宫理朝他扔去的头盔。 另一位爆炸头教廷骑士已经逼到了她身前,他掌心像是凝着两团压缩的火焰,在逼近宫理的瞬间,掌心骤然爆炸! 宫理想要用肉翼抵挡,献天使却像是有些恐惧火焰,不愿意抵挡在她身前!宫理整个人被炸飞出去,但她手在地上用力一撑,竟然稳住了身形——只是她右臂被炸烂,献天使不喜欢灼伤,恢复速度大不如前,而宫理自己的恢复能力早在刚刚的混战中被消磨殆尽。 啧。 看到她抬不起手来,几位教廷骑士朝她冲了过来,首当其中的就是林恩! 他的银色长剑在刚刚的战斗中坑坑洼洼翻了刃,却不妨碍他将剑尖刺向宫理的喉咙! 砰。 西泽倒在了地上,林恩用力压在他身上,手中的长剑已经割开了她颈侧,鲜血如注瞬间蔓延地面。 不。 第296章 [] 不。 他不能停下来, 必须尽快出手,否则西泽会反击的!他要为玛姆杀死恶魔西泽! 不不不。 他不能。他怎么可能…… 林恩仿佛此刻才理解生命逝去是什么样的滋味,没有忏悔室内为他解答疑问时奚落又含笑的眼睛;没有给他分吃的糖, 与他稀松平常的交谈与解释,没有街道中疾驰的摩托…… 一切都是无。 原来他曾经给那么多人带去如此多的……无。 原来当下的就是真正的世界,原来他早就拥有了主创造的细致的喜悦。 不……他做不到。 但脑中的声音太强大了,他感觉自己皮肉都被剥去, 骨架上被捆上丝线, 当做傀儡。玛姆仿佛是在他空洞洞的大脑中用尽全力嘶吼与命令。 林恩低下头。宫理刚刚被烧伤后又恢复的半张脸, 变得不一样了, 那是一张略显冷淡的锐利剔透的脸, 银白色的双眸清晰倒映着他的长剑与扭曲的面庞。 陌生的。但又像是剥去了壳。 那张脸甚至不像一个男人,而是…… 林恩震惊与痛楚中, 沙哑道:“你的脸……” 随着他开口, 血沫也从他嘴角溢出,像是他一直含着一口血咽不下去般。 宫理看着林恩颤抖的紧握长剑的手, 他脸上的表情已经痛苦扭曲到了极点。 啊,难道是她的脸因为烧伤已经恢复了一些? 他这是更确认自己被骗了, 才气得手抖吧。 宫理不介意再激怒他一点。 她躺在满是玻璃碴的地上, 露出了一点笑容:“你不会相信了吧?那些关于主的屁话。我不是西泽, 而你甚至不知道我是谁——” 林恩碧绿色瞳孔缩紧, 死死盯着宫理的脸。 宫理手悄悄握住了地面上的玻璃碎片,在林恩最不可置信的时刻, 迅速抬起手来狠狠刺向他的右眼! 他砍了她好几刀, 这点还手还是轻了。 林恩甚至没有惨叫, 只是身子猛地一顿,鲜血淌满半张脸。 他张了张嘴, 似乎是想叫她,但又不知道她的名字。 林恩哑着嗓子,声音难听艰涩道:“……名字。” 他想问她的名字。 宫理摊开手,平躺在地上:“不告诉你。” 他脑中某一根弦骤然崩断,宫理明显看到他太阳穴上的青筋鼓起,似乎在抵抗着绝对的力量,甚至连他眼角都渗出血来。突然,林恩脸上的扭曲表情一瞬间消失了,他呆呆地将长剑劈砍下来,用力贯穿她的脖颈! 与此同时,林恩听到了爆炸声,尖叫声与发动机轰鸣的巨响。他抬起头来,只看到公圣会的一艘飞行器朝他和西泽的方向坠落而来。 那飞行器动力全开,阵阵轰鸣。 不是失事坠落。 而是要彻底杀死西泽。 林恩在那飞行器翻转着朝他坠落的前一秒,才仿佛从强烈的精神钳制中逃脱,他甚至能听到玛姆声嘶力竭后在他大脑里失控的喘|息。 林恩僵硬着转过脸去,看向自己的长剑。 西泽偏着头,银发散落在地面上,静静躺在满地晶莹剔透的玻璃碴中。 他亲手斩下了他或她……的头颅。 而她半闭着眼睛,嘴角似乎还含笑。 断裂的脖颈处还探出触须般的软肉,想要去找寻头颅。 但都不重要了。 在林恩大脑空洞的呆滞中,火浪与巨物吞噬了呆呆跪着的林恩与……的尸体。 …… 目击到公圣会的飞行器突然调转方向,自|杀式袭击向西泽的不只是林恩,还有无数方体干员。 方体随船已经逐渐接近包围,那艘公圣会的飞行器几乎就是从他们眼前坠落! 许多干员还在发愣,有些人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平树失声惊叫道:“宫理!!” 他放下波波,猛地起身朝前扑去,撞在棱镜的透明结界上,瞪大眼睛看向那艘飞行器。 波波追上去,她紧紧抓着平树的裤腿,听到平树盯着即将坠落的飞行器喃喃道:“不不不——” 波波突然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她也惊恐起来。 宫理,宫理! 那飞船要坠落下去砸死宫理了! 旁边几位干员只听到波波尖叫起来,手握拳用力砸向棱镜结界,但结界抵挡外界的精神力入侵,也阻碍她的精神力去控制那艘坠落的飞行器—— 只有磅礴的力量陡然从她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来,将结界内遍布的黑色芭蕉叶瞬间化作齑粉!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平树与波波眼睁睁看着那艘飞行器全速撞向地面,留下一片火海与碎片,甚至落地滑行后撞在附近的大厦上,直将大厦的幕布玻璃彻底撞碎,如瀑布般洒落下来。 波波呆愣地望着眼前一切,鼻血缓缓流淌下来。 而平树死死盯着几乎是夷平了半个街区的灾害现场,面如死灰,嘴唇抖动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突然起身,抓住波波的手回过头道:“加速降落。我们把随船降落在地面上!” “她不会死的。她一定有办法的。” …… 快速降落的不止是收容部的随船,还有数艘附近的行动部、战略部等等的随船,几乎是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降下来。 有些部门还在向直接命令他们的临时委员会汇报情况,那端却没有了回复和任何指令。 十几艘随船停在道路上或周围的建筑天台上,许多干员戒备着朝坠毁的飞行器接近。而空中还有几艘公圣会的飞行器被方体逼停,以“造成城市灾难”的名义被强制原地停留。 但在数位干员之中,却也有压根不在乎周边情况,直接往里冲的。 平树脚步不稳的走进零散的火光之中,与他一同拼命搜索的还有数位蜕皮计划的组员,老萍紧紧跟上来,转头看向平树。 平树脸色苍白,黑色瞳孔就跟鬼火一样亮着,只用眼睛拼命搜寻着。老萍 平树感觉,在这种级别的撞击下,他可能根本没法找到她的……全尸。 但还有一种可能。 宫理曾经说过,她活在那小小芯片之中。只要她的芯片没有被毁掉,TEC就有可能给她制造新的躯体,将那颗小小芯片装入新身体之中…… 对吧。 但很快,几位干员就发现,他们不用找了。 一位身着黑色毛衣的教廷骑士就像是傀儡一般呆呆立在火海之中。他并不是平树之前见过的那个林恩,而是之前仅剩的活着的教廷骑士之一。 他手中似乎拿着一把隐形的武器,而那武器尖端沾满了鲜红血液,向下滴答滴答。 而他脚边就是银发的头颅。 平树呆呆的看着那头颅。突然从黑色毛衣骑士背后的飞行器残骸中,卷出一根触手,将傀儡般的他整个拦腰捉住,那骑士瞬间失去了四肢,躯干也随着回缩的触手消失在飞行器遗骸之中。 周围干员惊骇道:“收容物还活着!” 但几个收容部的干员却能察觉出,献天使的触手上都是灼伤,气息也几乎虚弱,它疯狂的捕食正是因为它快濒死了—— 平树突然开口对光脑道:“准备收容,不要让它轻易死掉。” 而他自己却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朝那颗头颅小心翼翼地走去,老萍袖中弹射出数条丝线,护在他身侧,防止那只触手再伸出来。 火光摇曳下,天空都似乎变成黑色,平树半蹲下去,手指轻轻地捧起那颗银发的头颅。 他脸上本有着暗火般燃烧的希望,却在看到那张脸正面的一瞬间,脸上一切都熄灭黯淡下去。 平树身子一软,紧紧抱着那颗头颅坐在了地上。 …… 班主任站在黑色帷幕前。此刻已经距离公圣会的飞行器坠落过去二十七分钟。 外头的会议已经转向了后续保护、公关与处理余灾。 她看不到帷幔里的情景,从刚刚开始任何递进去的消息都再也没有回复了。 班主任也是强压了一口气,才能勉强站在这里。她见过太多身边干员的死亡,她以为自己连JQK他们几个的死都能接受下来。 但宫理……偏偏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带学员时,认识的宫理…… 刚刚在那艘飞行器坠落的时候,所有的指挥中心、临时委员会与计划组都死寂一般沉默。也有些干员听说过宫理多少次出生入死的事情,哪怕坠毁的飞行器已经让直径一公里的区域都快变成废墟,他们也不信宫理会死。 直到前线传来消息,说判定自由人干员宫理已经死亡。 有些人已经发呆了,他们很多人都没与宫理说过话,但也是多次在暗处帮助宫理完成春城计划、红毯计划和蜕皮计划的后勤型干员。 他们虽然没有超群的能力,但作为辅助,作为计划的参与者,他们也无数次心中雀跃,与有荣焉,觉得并不出众的自己参与进了了不起的事件中。 宫理虽然做事狂妄老练,出其不意,但她其实也不是人人皆知的那种人物。在社会上她本人的名字无人知晓,就算在方体内,也有太多人只知道她做过的事,而没有见过她的脸,没有知道她的名字。 许多在方体内默默付出的干员,保护民众却像是活在阴影中的干员,每每想到连宫理,就觉得心里得到许多安慰与力量:甚至连她都没有宣扬过自己的功劳,没有为自己而不平过。 而在前线确认宫理的死讯后,会议厅内最先站出来不相信的就是班主任:“谁确认的?她是仿生人,她的身体都是一个谜,没人能随便断定她死了!” 来报告的干员垂着眼睛,将平板递过去,轻声道:“是收容部的平树干员确认她的死亡。这是现场的录像。哪怕是仿生人……这也足以确认死亡了。” 班主任接过平板,看着屏幕中的……宫理,眼前晕眩,差点没能站住。 此刻,她拿着平板站在黑色帷幕之前,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知道甘灯与宫理的关系。而且,从之前宫理还活着的时候,甘灯在众目睽睽之下派遣方体干员营救就能看出,他完全乱了阵脚。 把方体跟西泽直接扯上关系,是百害无一利的臭棋。 但他已经顾不上了。 帷幕之中沉默着,班主任觉得以他的消息源,此刻应该已经知道了,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录像。 班主任斟酌片刻,还是开口道:“委员长,前线确认了……” 她听到在帷幔中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信。” 班主任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甚至像是又拿起了笔,在批示写画什么,帷幕后传来笔尖滑动的声音,公事公办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先去处理后续的事宜吧。” 甘灯听到脚步声退开,他按动了按钮,黑色帷幔后的空间像是旋转着,帷幕外的已经不再是会议厅。 他甚至无法再听会议厅里不可置信的干员们关于宫理死去的窃窃私语。 他只觉得恼人。 宫理不可能会死,他们对她一无所知。 他发白的指尖紧紧捏着笔,想要写下文字,但手却哆嗦得厉害,甘灯伸出左手用力扣住了右手的手腕,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桌子。 甘灯脑子里此刻并没有任何的想法。 他无数地绞尽脑汁,盘算揣测,在此刻全都凝固了。 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甘灯想要张口说“进来”,一张嘴嗓子发紧,竟然发不出声音来。 外头助理的声音道:“委员长,是前线的收容部干员回来了。他说有要事直接跟您汇报。” 有另一个声音道:“是我。” 甘灯听出来了,是平树的声音。 他也从前线汇报消息中看到,是平树确认了她的死亡。 甘灯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有些沙哑的声音:“进来吧。” 墙壁上一扇半隐形的黑色小门打开,帷幔后昏暗的小房间里,平树走了进来。他还穿着方体的制服,只是制服上有许多灰尘与灼烧的痕迹。 门合上,平树就站在门边,脸色晦暗不明,眼睛黑沉沉的像是不反光的天鹅绒。 沉默许久后,平树开口道: “她死了。我把她剩下的部分带回来了。” 甘灯甚至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露出严厉的神色:“她是仿生人,又与当年塔科夫创造的仿生技术有关,只要脑中的芯片不毁,她就不会——” 平树站在房间里离甘灯最远的地方,他掀开了自己的上衣,将两只手融入他腹部的肌肤上,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体里,捧出了银色长发的头颅。 甘灯看过一部分现场视频,他知道她被砍下了头颅,但此刻仍然呼吸一滞。 而平树手指沾满了红色的导液,他轻轻怀抱着她头颅转过脸来。 她脸上还含着笑,银白色的睫毛低垂着,像是她装乖或骗人时的模样。 而在宫理的眉心,出现一个贯穿的血洞。 血洞附近被方体义体师用工具切割开了一个十字,恐怕是为了检查她的脑内芯片。 在她额头正中,如同大丽花一般的伤口中,正露出了一枚被彻底洞穿毁掉的芯片。 甘灯只感觉自己被攫住了喉咙,动弹不得。 第297章 [] 平树的声音, 像是死水般的冷静,他如同汇报般陈述道:“有多位义体师检查过了,芯片核心部分全部被毁掉了, 没有复原的可能性。她的仿生大脑完全是由芯片驱动,在芯片被毁之后也彻底脑死亡。” 他手指轻轻拨弄着她额前的乱发,垂着眼睛道:“其余身体部分已经完全被献天使吞噬。现在献天使已经被收容,在对献天使简单肢解的过程中, 找不到她的轮廓或肢体。即使是把她看作数据, 也可以判断她的死亡。” 甘灯只觉得自己空了。 一切的感官与思索, 都从这壳里消散了。 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 多么可笑的野心啊。 多么令人作呕的真情啊。 是他紧紧拥抱她, 是他说出“爱”那个陌生的字眼, 是他祈求她的陪伴。 也是他亲手葬送了她。 他是为了什么来着?他本应该有一个词来形容他的目标、他的计划、他的权衡,但那个词仿佛在他脑中的词海中变成黑洞。 甘灯脑子里仿佛所有的回忆与词汇、认知与语言都搅在了一起。只有一个片段如同卡壳般疯狂重复, 疯狂循环。 啊, 是他开口请她回到修道院去找到通往方体的入口。 是他踉跄着扑过去紧紧拥抱着她的肩膀。 这一头一尾两帧画面之间的段落里,她双手插兜看着头顶飞掠而过的轻轨;眼里有笑意与别扭的真挚, 说出了相信他的话语;她有些尴尬却又想说下去的耸肩,她感觉不好意思转头去踢地上的瓶子。 每一个字, 每一点表情都在他脑中回放。回放。再回放。 甘灯无法想象, 眼前的平树是如何冷静地捧着她头颅去让义体师检查确认她的死亡, 又是如何与其他收容部干员肢解献天使想要找回她的身体。 他做不到。 甘灯将目光落在宫理面容上。 平树正轻柔如水的抚过她脸颊。 平树又缓缓将她的头颅收入了怀抱之中, 像是与她融为一起,绝对不会再分开, 轻声道:“……你看起来拥有一切, 却实际上一无所有。” 甘灯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平树脸上的去意已决, 已经不只是要离开这里,更是要离开方体, 他正要开口,脸色陡然变化。 他猛地一脚蹬在墙上,手中化出骨刺,那张脸上满是癫狂与厌恶,朝甘灯的方向扑过来:“操!你不应该是嘴上说的一无所有,老子要你真的一无所有!你|他|妈的做什么假惺惺的样子!她的死应该也在你的计算之内吧——你在这儿痛苦是没有意义的,唯一有意义的是你跟着她一起死!!” 那骨刺即将刺穿他脸颊的瞬间,凭恕像是被定身一样僵在了原地,他丝毫动弹不得。 而对面的甘灯从看到宫理的头颅之后,就毫无表情,只是此刻他瞳孔中有淡淡的蓝光,他轻声道:“杀了我,你就走不出去了。走吧。” 凭恕看到眼前这个男人丝毫不心痛的样子,只感觉怒火快烧穿了他的天灵感,他张口骂的时候,却尝到了嘴里咸咸的味道。 搞什么。操!他为什么要哭。 他为什么涕泪横流,像是情绪崩溃一样!? 他就是生气。 宫理那样的绚烂的人,凭什么要被狗男人骗着去送死!凭什么要卷进这样的事情里! 为什么眼前的甘灯毫不痛苦? 为什么她的银发要沾满灰尘? 为什么她不会再从某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对他鬼脸又嘲讽,笑骂他此刻泪流满面的可笑样子? 甘灯没有控制他的嘴,凭恕口不择言的在哽咽声中用尽自己最恶毒的词语去咒骂他,但脏话都不够,他话里掺杂了自己的质问: “你很得意吧,你坐稳了委员长的位置吧!操他大爷的你可真牛逼啊,就知道她最大的弱点就是会跟别人共情,就去接近她是吧!就让她理解你的处境,是吧!” 甘灯没有看他,只是拉开了抽屉,在许多药剂与支架零件中找到了扁扁的金属烟盒,用力握在掌心中。 他拄着拐杖缓缓起身,脚稍微踉跄了一下,但甘灯扶住桌子很快站直了,甚至比过往站得更直。 凭恕只感觉湿热的水挂在下巴上,自己哽咽中夹杂着狂笑和咒骂:“没人关心没人爱的狗东西,操,你坐得下去这把椅子吗?我想到她肯定信任过你,就觉得要吐了,你到底做出多少可怜的样子,她竟然能值得你耍这么多手段——她的头颅,我不会给你,你也别想碰到她一根手指!” 甘灯只是绕开僵在原地咒骂的凭恕,拄着拐杖往外走去,他打开了门走出去,然后将门合上。 黑色小房间里只剩下安静。 凭恕没有停下来,他感觉自己已经嘶喊到破音,他甚至感觉脸上的水停不下来。不知道甘灯能不能听到,他只是为自己杀不了甘灯感觉到发疯般的痛苦。 不、不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杀了甘灯…… 然后呢。 然后呢? 凭恕脑子里本都已经规划好了,等她回来的时候做一顿汤意面,因为她吃饭的时候总给人一种特别幸福的感觉,她被烫到的时候呼呼哈气的时候是她为数不多显得有点傻气的时候。 凭恕猛地摔倒在地面上,是对他的钳制消失了。 他坐在地上,只是感觉在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笑一边抹着自己的眼睛:“我哭个几把,哈哈哈哈她又不是为了我死的!操操操!哈哈哈哈哈宫理你是不是也没想过自己会死!傻了吧,你也是跟我一样的,只有一条命的!” 凭恕死死撑着额头哭笑着,另一只手却忍不住伸进衣服里,抚摸着自己的腰腹。 她在他身体里。 凭恕第一次觉得这能力还不错。 他可以永远拥抱着她。 凭恕紧紧抓着肩膀,环抱着手臂,却听到了平树极其平静的声音:“不要再这么说了。” 凭恕在抹了抹脸:“什么?” “她不可能是被他骗,更不可能是被他利用。你对她太不自信了。” 平树冷静得像是剥去了自己的爱哭,自己的敏感,剥去了自己的皮与心。 平树轻声说道:“她当时申请调拨了收容部最核心的收容工具。那个黑色的立方体。但现场根本没有见到。她特意要求申请的东西,却是现场唯一消失的东西,这绝对不会是巧合。她有着我们没人知道的目标。” “更重要的是,她没有一个个去阻止收容物在城市中作乱,而是冲着希利尔去的。杀死希利尔,或毁掉公圣会才是她最终的目的。仔细分析希利尔的能力也能想到,她留着献天使进入她的身体,就是为了反杀希利尔用的。” “她对自己做什么一清二楚,她甚至向蜕皮计划组隐藏了太多讯息,几乎到最后她都关着联络器并不与蜕皮计划组、不与甘灯沟通。我不相信这样的她是会为了甘灯才加入蜕皮计划,我更不相信她……会就这样死掉。” 平树看得越清,其实心里就越明白,甘灯已经疯了。 他已经看不清这些事了。 平树心里有种报复性的痛楚,甘灯疯了也是活该。但他会疯,也说明……他并没有真的想利用宫理。 或许是近些年来,甘灯在方体内外连续取得的成功,他得到她陪伴与理解的喜悦,他自认为与她携手就能所向披靡的狂妄,让甘灯已经变成了离太阳太近的伊卡洛斯。 但凭恕却觉得疯了的是平树。 凭恕听到他说这些,并没有得到安慰,反而是荒唐地笑起来:“你知道你特别像是咱们在北国边境的时候遇到的那些寻找失踪家人的人们。他们找不到家人的尸体,就一口咬定对方一定没死,耗费一生去寻找。但你我都知道,大型舰船的粒子炮随便就能让一万个人蒸发得连灰都没有,永远不会有尸体。” “那见不到尸体就拼命寻找,我也能理解。可现在你怀里就是她的头颅,你亲自确认她的芯片已经完全损毁,你到底在相信什么?你要靠着无法被证实、也无法被证伪的事,去追寻一辈子?” 凭恕起身:“别骗自己,平树。我们见过的死亡太多了——” 平树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颤抖:“就当我疯了吧,我会一直找她。一直找下去。你会陪我一起找吗?” 凭恕使劲儿用肩膀蹭了蹭脸,两手又插回兜里:“……我想不陪你也没办法吧。” …… 甘灯盯着眼前的门,甚至不敢打开门把手。 方体内部有许多空间,他和她两个人走过,欢笑过。他怕自己打开门是图书馆,是自己的住所,是那些窄窄的回廊。 但门后都不是,是陌生的场景。 似乎是在某个远郊烂尾楼的顶层天台上,黑暗笼罩着这堆满建筑垃圾的天台。 他合上门走到天台边缘,那里只有被酸雨锈蚀得不成样子的围栏。夜已经深了,城市中心亮得就像是一块插满晶体管的电路板。 从这里还能看到万城内有几栋大楼还冒着烟,有一片满是破洞的绸缎盖在大厦之上,无数来来往往的随船正在处理后续,也有许多媒体的飞行器在城内像苍蝇一样乱飞。 许多天幕广告都已经停了,今天恐怕是万城的天空最黯淡的一天。 他站在围栏边,从口袋中拿出金属烟盒。 甘灯以前几乎几个月也不会吸一次烟。但从她和他在床上一起吸过烟,他开始习惯把烟盒带在身边,忙的时候也会点燃,但只是拿着,并不吸烟。 他感觉有那个味道在,就像是能把他带回跟她的许多短暂的回忆里,如同某种精神上的小憩。 此刻站在天台边,他又点燃了一支烟,夹在手中盯着缓慢燃烧的烟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办法哭,没有办法表现出痛苦,像是某种回声、某个牢笼将他死死罩在了里面。 如果不是他在牵着她的时候,吻过她之后还说出了“蜕皮计划”,此刻她正在万城的某个角落里喝酒玩乐,还在骑着摩托飙车,还在百无聊赖地刷着光脑。 甘灯忽然觉得,他一切的观念,一切衡量的标准都变得可笑起来。 所谓公圣会对万城的袭击,所谓方体内部被入侵,真的可以跟她今天快快乐乐去喝酒这件事相比吗? 他自认为重要的“让方体走入正路”“让这艘残忍的天灾孤舟延续下去”,甚至是方体本身,真的会比他与她共点一支烟,惬意吞吐的片刻重要吗? 价值是什么? 在这个世界上,无数争权夺利的生死时刻,所有自认为拯救世界的正确道路,回望过去,哪怕登场过再多闪耀的名字,有过再多英雄的人物,又如何呢? 他与他拥有着的一切,就像是一套戏服,换一个人也能穿上,也能扮演“甘灯”。 这世界上最不缺“甘灯”这样的戏服。 他死了,委员长的位置也有人坐,或许有人会比他更狠更懂做得更好。 作为委员长的甘灯根本不重要。 但他因为她而不断在溃烂的胸腔里生长的心脏,他因为她触摸而战栗颤抖,他与她相拥时那从水面下看漫天大火一样的感受。 却是唯一属于戏服下真实的他的东西。 他执拗地不要代号,就要自己的名字,就是他想要属于他的东西……他想要这个宇宙里哪怕只有一瞬间的——属于他自我的东西。 就像是漫天烟云中的其中一片烟云,如果没有瓶子固定他的形状,没有口鼻去吞吐过他的气味,他就不是那片特殊的烟云,他就没有名字,就没有意义。 但这个给他形状的盒子,这个吞吐过他的人,被他害死了。 他甚至可以自己依旧做没有意义的甘灯,但她只要快活在人世间也好,也能给多少人带去快乐或温馨。 甘灯甚至有些自我怀疑,会不会他根本他骗了自己,他是从一开始就为了利用她?会不会他自以为是的从过程到结果都无法证明的真心根本就是假的? 他分得清吗? 是贪婪的本性,是盲目的乐观,是他可笑的野心,是他亲手推她进去的。 还有波波。 波波亲眼看到飞船坠落,那孩子大概意识到帮她活下来的宫理已经死了。 天啊,他都在干什么? 宫理此时此刻如果在这里,恐怕会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吧,她会决绝的与他再也不相见吧。 烟已经烧到尽头,烫伤了他的手指,甘灯愣了片刻,扔掉在地上,又点了一支,只是将手搭在满是锈蚀的围栏上,看着那支烟。 忽然感觉化作灰的不只是那支烟,还有一切过往建立的决心与自信。 平树说得对,他其实一无所有。 他多年来把自己从收容物变成了委员长,但这个过程里,他好像是没有变成“人”的时间。 只是从某种畸形的生物,变成另一种畸形的生物。 或许他与她独处的时候,他模仿着人的行为,短暂的变成过“人”,他从她那里得到一丝身为人的证明。 而回想过去,他与她裹在风衣里在雪地行走的时候,她与他在壁炉旁坐着时,他有多少时候眼里心里只感受着宫理的存在、雀跃着她的陪伴,嘴上却还在说着公事。 他甚至剥离不出多少,没有被他亲手玷污的回忆! 甘灯盯着那支烟,已经烧到他的指缝,彻底将他手指那一块肌肤烧成焦黑又裂开,但他却没有感觉到疼痛。 甘灯看着烟灰随风碎裂,身子忽然不稳地歪斜。他低下头去,只看到右侧裤腿内,就像是有什么如烟灰般化成碎片,本来固定在他大腿以下的金属支架,失去了固定的本体,整个散架摔落在地上。 风一阵吹来,吹动了他右腿的裤腿,就像是布料中空无一物般向后摇摆着,拐杖再也撑不住他的身体,甘灯眼前一片黑暗,倒了下去。 第298章 [] 希利尔惨死在街道上, 瘫软如一滩肉泥的照片,在没有任何打码的情况下就被无数无良媒体转发,登在首页大图之上。 但相比于希利尔死掉这件事, 人们看到他的尸体,反而更关心的是…… 他撕裂的法袍之下露出的肌肤,竟然十分恐怖的满是小小的圆形的凹痕,最大的有黄豆大, 最小的米粒大小, 那些凹痕就像是整齐排列的痘坑, 密布他的胸膛与上臂。 密集恐惧症看了估计都会尖叫着昏死过去。 那些好事的营销号, 直接把希利尔身体的恶心照片与他曾经传播福音时俊朗完美的脸并排放在一起当封皮。 一堆人疯狂作呕, 甚至无数人发出质问: 公圣会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怎么一个个都这么邪性! 太多人开始揣测解析公圣会的目的,或者是半瓶水晃荡的讲述公圣会的历史, 甚至还有人联系之前与北国大战, 上一代盟邦国家的崩溃,都说是公圣会的阴谋。 玛姆的照片, 各路教廷骑士的照片几乎都被放在了网上,公圣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简直就是被晒在太阳底下剖析审视。 而其中最火的视频片段, 除了西泽一脚爆踢希利尔以外, 就是“恶魔西泽降临”的视频了。 西泽身着血色破烂法袍, 长满肢体眼睛的六只肉翼张开, 肉翼上的眼球绝望又麻木的望着天空,西泽却低头含笑将左轮手|枪从手臂上滚过去, 转轮刷刷乱转, 他举起枪缓步走下尸山。 大部分人都觉得那翅膀也太恶心了, 觉得西泽这哪里是主的爱子,就是巧言令色骗人的恶魔!都说恶魔会化出最蛊惑人心的口舌, 最教人沉沦的容貌,西泽可不就是这种感觉吗? 也有一大批人才不在乎什么天堂地狱,什么圣子恶魔,全都在呼喊着:“如何快速下地狱,急,在线等!” “我每天睁眼之后都在想:这个世界要是炸了就好了。我每天闭眼之后都在想:西泽要是在我被窝里就好了。我今天一打开蓝鸟:什么,我家西泽要炸了世界?!好耶!” 也有一些小众论坛里都在探讨:“不过说来,西泽真的是恶魔吗?他从头到尾,就暴揍了希利尔,屠杀了教廷骑士啊,而且全都是正面刚——他甚至破坏的市政设施都没有教廷骑士多啊。” “真要是恶魔,也不是冲着人类来的恶魔,而是冲着公圣会的恶魔。我有什么要担心的,干啊!我现在就拜入恶魔西泽派,西门!兄弟们,趁着圣物还没定,我投礼拜日的时候要吃菠萝披萨喝啤酒。红酒是耶稣的血的话,啤酒就可以当做是我主西泽的[哔——]啊!” “呕呕呕一想楼上这是南通发言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了!” 新国这片土地上,本就宗教根基不强,与其他国家信教千年的历史相比,很多人本就习惯性嘲讽宗教。过去还因为宗教自由、政治正确不好说出口,此刻则是大范围反扑,各大宗教媒体都已经灰溜溜的删号跑路,听说连圣献天使大教堂的主教们一半疯了,一半卷铺盖跑路了。 逐渐有消息传出来,说某几座城市的公圣会发动了动乱,甚至有人拍到神父修女袭击他人……但这群袭击者似乎在玛姆消失后,也逐渐没了斗志,都四散逃逸了。 在这一天一夜里,街上与垃圾桶里被扔掉最多的都是十字架和法袍。 也就是在希利尔死亡的当天夜里,网络上突然出现了大量来源不明的照片、录音与文字描述。 第一段录音似乎是两个人在对话,其中一方是希利尔,另一方的声音却完全被抹去,甚至有高手想要恢复也做不到。 希利尔低声谈及了自己身上恐怖的小坑,他说自己小时候被发现了能力,就被培养成了公圣会的杀手之一。他置换物品时,只要一方被他触碰过就可以置换,他甚至可以随便将海水与心脏上的一块肌肉做置换。但置换的其中一方是活着的人类的肉|体时,他就必须要付出代价,代价就是,那一瞬间也会从他身体表面挖去一小块半球形的肉。 所以他一般不会弄残他人,而是直接杀人,因为这样,小时候的自己就可以杀一人只受一次痛楚。 录音中很多还夹杂着布料窸窣的声音,听不太真切,但也足以说明——希利尔身上的每一个小坑,都是他杀死过一个人类的证明。 也有很多人放大解析被媒体拍到的希利尔的尸体照,他上臂内侧有一大片还没完全愈合的肉坑,就说明什么小时候被当做杀手根本就是谎话,希利尔到现在还很喜欢这个高效的暗杀方式。 另外的资料和照片就更离奇了。根据机密的秘密爆料人称,他发现公圣会多年来私自在新国境内收集各种收容物,一部分被运往了其他的国家地区,一部分则被他们收集起来—— 而其中一部分,甚至被包装成了各个教派信仰的对象。 对方出示了几张老照片,分别展示了乐派、炼金派、绘派以及献派的救世主。 献派的照片是最模糊最多划痕的,但也依稀能看出来类似于西泽背后的肉翼一般的形象。关于西泽是被收容物吞噬了等等的纷乱耀眼更多。 而另一方面,也有人认出来绘派的“救世主”是自己爷爷奶奶那一代的小城的动物明星,最后听说是卷了客人的手机和管理员的遥控钥匙跑出了动物园,却没再听说过后续的故事了。 这些公圣会的惊人真相,看起来资料有些虚假或缺漏,却反而更引起人们的猜测与争论。有的人嗤之以鼻,觉得方体也在收容这些东西,跟公圣会也没区别;有些人觉得,方体虽然神秘兮兮的,也不知道把收容物做什么,但至少没把收容物捧成“神”,让人们上贡祈祷吧! 方体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名声不怎么好。 它的神秘与它时而残忍的决断,让人们围绕着方体有太多阴谋论与猜测;但在过往,公圣会是一直拿来跟方体做对比的——因为他们看起来更慈悲,更安抚人心,更走入户户人家,更把自己的宗教变成一群人的生活习惯。 现在情况却逆转成这幅样子。 随着当天夜里,大量希利尔与心腹交谈的录音,关于玛姆建立各大教派的故事在网络上一波波出现,越来越多人猜测披露者的真实身份。 是谁,就能接近希利尔到这种地步,又对公圣会的许多事有所了解? 猜测还没有定论的时候,竟然有一大堆公圣会主教跳出来,甚至给自己光速了一个双手撑着下巴满脸沉重身披黑暗的视频封皮,说其实这些都是自己多年潜伏在公圣会里报道出来的。 瞬间,眼看着公圣会大势已去,玛姆都彻底失踪的各路主教们,纷纷摘掉了宝石戒指,穿上麻布衣袍,到处呼喊表示自己就是披露者。 当然,有的人会信,更多人把他们当做笑话。主流的说法,都一致认为这是西泽留下来的,甚至认为“西泽不是恶魔”的那一派人,以此为论点,到处分析西泽为什么是“人类之光”。 西泽是不是人类之光,宫理不知道。 但她发现,某网关于“西泽”这个关键词的搜索量连续多个小时霸占榜首,只可怜那些本来戴个眼镜穿白色手套白色高筒袜就能低成本cos西泽表演各种身体花活的po*nstar们,现在要在背后绑着七八个卖丝|袜店里的模型美|腿拍摄新片了。 她也不是故意要看到这些的,而是她现在根本控制不了自己能看到什么…… 她像是流光溢彩游荡在光缆中的水母;像是被展开的质子薄膜,反射着光怪陆离的大千网络世界。 如同肉眼只能接收三原色的人类,突然变异出了能看到这世界本该有的256原色的眼睛,一切曾经看过的风景在她大脑中颠覆;好比作为三维生物所诞生的一切感知系统,在五维的空间里跨越时间与本体的被扭曲着,甚至她有种要赛博飞升之感…… 在如此庞大的超越人类大脑极限的信息洪流面前,她甚至无法思考了,只能被无数电子脉冲信号冲向不知道何处的远方。 宫理甚至无法凝聚出具体想法的意识中,倒是明白一件事:她进入了TEC的世界。 在玛姆和众多教廷骑士出现之后,宫理其实是在纠结。 她应该跑路还是直接动手。 跑路就丧失了最好的痛击公圣会的机会。 直接动手,她自己也觉得恐怕她打不过那么多教廷骑士。 但TEC直接告诉她,她的肉|体已经完蛋了。跑路了也恐怕没法把献天使彻底清出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抛弃这个肉|体,换下一具新的肉|体。 抛弃当下的肉|体吗? 宫理当时就心里一跳,甚至有点乐:她如果为了活命,肯定是没法弄死这么多实力超群的教廷骑士,但如果是她不要这条命,放开了让献天使吞噬她,然后控制献天使的力量对教廷骑士大杀特杀呢? 她能一举挫灭教廷骑士团,让公圣会在世人眼中被砍瓜切菜般乱杀,而且不论怎么追溯,也是西泽屠杀教廷骑士,或者是“被献天使附身的西泽”屠杀教廷骑士。 公圣会不是最爱内斗吗?不是最喜欢“救世主”降临?不是最喜欢喂养这些收容物吗? 那就让教廷骑士亲身来喂!那就让公圣会在所有人眼中走向自我毁灭吧! 宫理放开了手脚,准备开始大杀特杀之前,也问了TEC:“所以,你的方案是?” “上传。” 眼前只有这两个字。 TEC之前将另一枚芯片让她植入后脑,宫理的意识应该就可以通过TEC上传进网络世界,进入TEC存在的空间里。 宫理却觉得有点麻烦:“不能直接想办法把我芯片保存下来,直接找个新身体一插?” TEC:“第一方案当然是这个,但风险太大,芯片如果被毁,你绝对死路一条。上传作为第二方案,如果成功就能保证你的安全,但只有一点——” “你必须拖到上传完成之前不能死,不能失去身体的控制权。” 这件事有点难度。 宫理越是奋力还击教廷骑士,献天使侵占她的身体的速度就越快;宫理如果瞻前顾后,很可能就在上传完成前就被教廷骑士所杀—— 宫理确实也是想通知方体一声,让他们别乱插手,宫理甚至都想好了,自己正好跑路一段时间,让方体没法追查黑色立方体的去处…… 至少让她和栾芊芊的计划达成再说。 而且,宫理其实也能想的到,方体干员用方体的收容工具把强大的献天使释放进太空中,估计是一堆人要对她拍案翻脸呢。 她说不定还能借此直接跑路不干了,钱也赚够了,她也没牵没挂的——就是甘灯说了什么爱不爱的,让她觉得有点…… 难办。她又喜欢看他情难自禁。 触动。但又觉得他会让人喘不过气。 算了,这不是这时候该考虑的事。 但就是林恩好死不死的弄坏了联络器—— 宫理打到后面,因为献天使占据了太多肉|体,痛觉反而不太明显,而肉翼被打烂这种事,反倒是献天使仿佛疼的在她体内哀叫着乱抽抽。 但宫理越交手越感觉到了不对劲。 玛姆应该早就看出来宫理如今强大的实力了,最好的办法就是保留一小部分教廷骑士作为手里的底牌,为什么要让所有的教廷骑士送死,也要杀了她? 宫理还想再试探一下这件事,TEC却没给她不要命的空间,在林恩的刀砍下来之前,就将她脱离肉|体,卷入了网络世界,就让宫理的意识彻底与它一并漂浮—— 而宫理或许还是脱不开灵魂、肉|体这些概念,还觉得自己是灵魂脱壳的感觉,意识中出现了回头看自己身体的想法。 而就在她的意识体产生了“转头”这个想法的同时,像是无数双眼睛同时在她脑中张开,宫理一瞬间看到了整个街区附近所有还在运转的摄像头与电子设备,都像是她身体的延伸般对准了她想看到的角度。 宫理在街边的摄像头处看到了飞行器坠落之前,低头抱住了她头颅的林恩。 林恩整个人被碎裂的甲板撞的血肉模糊,倒了下去,而在飞行器坠毁的大火之中,却缓缓出现了一个僵尸般的身影,踢开了昏迷着的不成人形的林恩,在搜索着她的头颅。 是教廷骑士。或者说是被玛姆控制的教廷骑士—— 下一秒,宫理就看到对方竟然对她的头颅还不放心,将手中隐形的长刀,精准无比的对着她额头中央芯片的位置,用力贯穿下去! ……?! 怎么可能…… 这是知道她的意识就在芯片中、她的芯片就在前额正中,才会这样斩草除根!玛姆从刚刚开始,让这么多教廷骑士拼命,就不是要杀“西泽”,而是要杀“宫理”! 为什么?玛姆怎么可能会知道她的身份,甚至她的芯片的位置。 玛姆是在听从谁的指引? 惊疑不定之中,宫理因为战斗而燃烧的亢奋忽然冷却下来。熟悉她的人,恐怕都要认为她真的死了…… 等等、他们会怎么想? 会有人为她伤心的吧。会的吧…… 宫理还没能多想,TEC就像是牵着她逆游的鱼,与她通过了一道地下暗河,彻底进入了吵闹、疯狂又绚丽的新世界。 无数讯息与感知,像是彩色的粒子冲击着像是风一样的她。 宫理彻底忘掉了一切,忘掉了目的与思索,只剩下混乱与新奇。 TEC包裹着她的意识,让她不至于溃散,不至于失去人的边界,而宫理就像是泡沫,在流淌彩光的服务器与数据传输的大海中飘荡。 她能“看”到太多,她能“听”到一切,甚至是在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实体大脑的情况下,她意识到了TEC现在的思绪。 它说:“再等等,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复活你,再等等……” 而像一团泡沫的宫理正在三百万尼特用户胡言乱语的数据库里傻笑着打转,正在六千八百万条猫猫狗狗视频集锦中打滚。 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能力的数值早就变成一团乱麻,自己的脑海中知晓了太多自己以前从未知道的事情。 她只是旋转着,吸收着,漂浮着…… 哎嘿。哎嘿。哎嘿嘿。 第299章 [] 下城区雨水滴答的街道上, 能落在人们身上的已经都是从高架桥流到地面上,流过沟渠滴答到下城区无数层层叠叠雨布上的脏水了。 在下城区生活,雨衣、厚底鞋与宽檐帽几乎是标配, 但不论是镭射或透明或有五彩花纹的雨衣,都已经被半干的肮脏雨点弄得斑驳一片了。 卖二手平板与光脑的店家一边拿着塑料盆子从店内往外舀水,一边忍不住看着店旁昏暗潮湿的巷口处的男人。 他好像是裹着一块脏化纤地毯,正张着嘴去接从雨布边缘滴落下来的脏水。二手店的广告牌时不时亮起来的时候, 能照亮他毯子掩盖下的身影。 他好像是不知道从哪儿偷了一套不太合身的运动服, 下巴上有浅色的胡茬, 只是右眼处有一道很恐怖的伤疤, 绿色的眼珠虽然完好, 但那道疤痕从眉毛中段到脸颊上,几乎像是曾把他眼睛劈开过一样。 店家舀着水, 看他还在那儿喝, 没忍住道:“别喝了!说不定这是上头谁家下水道排出来的呢。” 男人有些发木地转过眼睛看向他,嘴唇干裂, 因为净水也不便宜,下城区经常挖水管偷水, 导致各大供水公司都对下城直接断供净水, 只给他们提供便宜的初滤水。 但就这样, 初滤水也并不覆盖城建混乱的下城区。店家回屋里, 拿了半壶水给男人。 但老板走近了那个男人,感觉他似乎生着病, 浑身高烧。而且他竟然在裹着的地毯下藏了一把长剑, 样式古朴得就像是从博物馆里拿出来的一样…… 老板把水扔给他就走了, 男人抱着壶张大嘴仰着头没几下就喝完了,但他甚至不知道说谢谢, 只是把壶放回了店门口的货架上。 老板躲在店里,这才发现那个男人光着脚,脚上全是泥泞,身材极其高大,而他的刀上还有鲜红的痕迹,简直像是刚杀过人。 老板已经准备好了枪,但高大男人并没有闯进店,只是又蹲在了他的店外,看着橱窗里的平板与屏幕播放着的夜间节目。 “根据火箭发射公司的内部人员爆料,栾芊芊似乎在瑞亿的重重保护之下进入火箭,于今日下午起飞进入空间站。”主播道:“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很多人都忘记了,池昕和栾芊芊的婚礼就在这几天了,在上个月,根据我们嘿嘿嘿杂谈社统计,就有一百七十三位男女网红暗示自己曾经当过池昕的小三,听说其中80%都收到了律师函!” “哦,让我来念念尊贵弹幕,这位朋友说:‘去他妈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在空间站的不都自诩是新人类了嘛,栾芊芊也别再唱歌了,真恶心,她之前还营销草根女孩’,说得好,如果瑞亿集团想发律师函请直接联系这位,跟我们没有关系哦。” 一会儿节目又切换了,门口裹着地毯的男人看得更专注了。 “西泽主教已死这件事,已经得到了现场清理现场的方体的最终确认。方体对外关系部的相关发言人称,西泽彻底被身上附着的收容物吞噬,但该收容物也虚弱濒死,方体已经进行了回收与研究。” “不少公众都十分怀疑方体的收容行为,有人认为方体从不公开内部情况,这些收容会不会被用于迫害人类;也有一部分人认为,方体之所以能在这次万城混乱中做出快速反应,就是因为多年来的收容与研究,他们希望方体继续保持神秘——” “关于新国境内的公圣会风波,已经愈演愈烈,很快在各地引发了反公圣会游|行,有很多专家都在分析,公圣会从多年前进入新国,其实就像是大公司一样,抱着侵占市场的目的前来,各个教派如同子公司一般。那么为什么它又如此快的速度被反对被拔除?因为它还没有能力代替家庭关系沁入最小的家庭单位,又不能像某些大公司一样掌握着就业与消费命脉……” “也有很多地区的民众,正在恳求自己所在城市的神父修女留下来,甚至讲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确实有很多人因为公圣会而受益的故事。但是现在真的有人听得到这些吗?” “有网友联名,要求公圣会最神秘的核心主脑机构对此负责。但姐妹会从来没对外公开露面过,自然不可能回复。西盟与北国的几大教皇纷纷与新国公圣会割席,甚至否认玛姆曾隶属姐妹会。” “目前也有大批新国境内的宗教人士希望得到政治庇护,西盟与北国对此都尚且没有回复,其中有部分宗教人士决定亲自组团前往格罗尼雅。格罗尼雅作为这个星球上知名与神秘并存的城市,连具体的坐标位置都没有被标注……” 林恩只呆呆地望着屏幕。 他已经彻底变成了无人知晓姓名,无人在意的亡魂。玛姆消失了,他脑海中不会再有任何一点指令,甚至林恩都能感觉到自己大脑中曾经寄生着什么的地方,变成了空洞。 公圣会彻底在万城人人喊打,他从小就以血供养的绘派,已经被人曝光,甚至是传闻绘派“救世主”已经被杀了。他的血,多年来也只是毫无意义,怎么可能会创造另一个世界…… 甚至连教廷骑士都已经不复存在,是西泽屠杀了一切,是他杀掉了西泽。 西泽……又到底是谁? 是谎言,还是主?他是死亡成一团没有意义的泥,还是回到了天上或地下?而他只想拥抱着他的头颅,最后发疯的找遍了也没有发现。 他现在应该做什么? 他应该活着吗?但他死了又有谁会知道呢? 林恩一下子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他突然隐隐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意义,甚至不如垃圾池里打着转的塑料包装纸。 或者,只有…… 杀了玛姆。 林恩不知道,但这个想法是他如灰烬般的头脑里,唯一一点暗火,是他唯一能驱动自己站起来行走的目的。 撒谎的不是西泽,是玛姆。 他要带着他的剑,去格罗尼雅。 老板想了想,从柜子下头拿出半盒发潮的饼干,决定还是给那个可怜的披着地毯的男人。但当他走出去的时候,外头已经没有人影。 林恩回到修道院的时候,已经是天亮之后了,修道院周围的墙都已经倒塌了,修建在深渊之上的绘派大教堂竟然被水泥完全灌注封死,方体在附近打上了许多禁止靠近的立柱,但并没有什么干员在修道院内。 其他的各个教堂都已经被逃走的修士修女们洗劫一空,来到这里的路程遥远,林恩两只脚已经无数次烂掉又长好,他摇摇晃晃地走进修道院,一切都已经变了模样。 他之前住的地方,草坪上落满了周围建筑倒塌的灰尘,但似乎没有人闯入,只是门半开着。 林恩有些恍惚地走进去,留下了一个个满是血污与泥土的脚印,阳光依旧灿烂,他仿佛觉得自己走进客厅,会看到西泽……或她,背着手站在那里含笑转过脸来。 当然空无一人,甚至整片修道院附近都已经没了人影。只是地上有满是血污的法袍,那“血污”鲜艳得就好像他的剑上留下的血迹。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毫无装饰的法袍,还有掉落在法袍上的献派十字架。 叮当一声,他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上。 高烧之中,林恩甚至觉得自己被梦魇缠绕,仿佛是主在提醒他的罪孽,将这满是血的衣袍放在他面前,眼前只剩下西泽临死前的微笑,还有他抱着西泽头颅时的触感。 林恩歪了歪身子,整个人直直朝前倒了下去,跌在那件衣袍之上,他只感觉跌进了她的血池里,被这此生无法忘记的她“血”的味道淹没了口鼻…… …… 原重煜低头看着自己盘子里的药。 托盘反射着他的脸,他突然想起之前在春城会议之后,他以为自己救不了她的时候。 那时候他立刻就哭了吧。 但现在,他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下,过去数个小时才能感觉到缓慢的钝痛,他才发现自己无法缓解任何情绪。他太闷了,闷得恨不得去锤自己,仿佛一直憋着一口气呼吸不出来。 原重煜是在忙碌完万城民众的救治抢救之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他和绝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一样的:不相信。 只要是认识宫理的,与她共事过的,仿佛都觉得她无所不能,她无往不利,这死亡一定是个玩笑。 但当管理部确实发出讣告,确认了她的死讯后……特别是在方体的行动部、收容部、自由人部门以及对外关系部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越来越多的传言都在说,甘灯委员长是故意见死不救的。 宫理在没有合作过的低级别干员中并不算出名,但各个部门长都对她大名如雷贯耳,关于她的履历都已经被翻烂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是解决不了的事,都可以找宫理。 但在事情解决的同时,她一定会自由发挥,微妙地让你付出别的代价。 她像是某种不太贪婪的条件交换的狡猾恶魔。 无往不利的“恶魔”,这一点诱惑太大了,希望与她合作的委托几乎已经排到了几年之后。 但也很多人意识到,宫理可能更偏甘灯派。在法哈德死后,他相关派系并未完全死亡,至少在一两年前,观念与派系斗争还是能打个四六开。 简单归纳一下就是“真理派”与“入世派”。 前者认为应该付出一切代价,追寻能彻底解决天灾,能够给人类带来未来的“终极方法”,为了这个究极目标,为了这个星球与种族延续,应该成为冷酷到底的科学家。 在某些方面,跟公圣会的核心教义有些类似。 后者则更希望积极入世,参与政治,更多做到对能力者的管理,带来地区与国家的稳定,带来对活着的人们的庇护与对抗天灾的实际解法,一部分“入世派”甚至认为“终极方法”或许根本不存在。 “真理派”认为“入世派”幼稚且软弱,在残酷的宇宙中只有死路一条;“入世派”则认为“真理派”残酷且畸形,当失去人性的追寻答案,存续又有什么意义? 绝大多数干员都是游走在这两派的光谱之内,而这就像是波浪图一样,此起彼伏。ROOM的时代曾经偏入世派一些,后来因为积极庇护平民导致大量有价值的干员死亡,而那些被救下来的平民在十年后统计,近半都死于吸毒、梅病、街头枪战与义体改造。 还有那个时代的种种问题,扩张不利、遭受民众指责、内部管理等等,因此才有了法哈德与他上一代的“真理派”的崛起。 而到了这个时代走入了新的极端,诞生了残酷却让方体快速强大的的干员“征兵制”,诞生了无数泯灭人性却成效斐然的研究团队后,又因为某些“大战略”出现了非常离谱的无谓的干员损耗,意味着“真理派”也走入了极端。 一派走向极端,就必然有另一派走向回弹。 几十年过去,又到了“入世派”抬头的时候。 甘灯之所以上位后有许多不喜欢他却支持他的高层,就是因为他上位后没有完全改掉法哈德时期的一些政策,不会让方体失去效率;甘灯致力于让新国内不再是四方不同势力分割“地盘”,他认为几十年来的混乱该结束了,让方体占据主体地位应该能减少许多内耗与纷争。 就相当于他要把方体这蛋糕做大了,高层们也想分蛋糕啊。 至于普通干员对他也没有太多意见,主要是法哈德时期的残酷,让甘灯制定不少对干员的宽松政策,就有很多人对他满意了。 但现在,甘灯已经把“蛋糕”做出来了,不论是曾经支持他的委员长,亦或是其他高层,都冒出了各种各样的心思。 迅速就有了传言:“宫理是因为知道了甘灯太多秘密,所以被甘灯做掉的。宫理本来就应该是S级干员,甚至是这些年最有潜力的干员,她从参加方体以来,就是为了全人类的福祉而奋斗着。结果就因为知道得太多,被甘灯给杀了。” 围绕着这个说法,关于甘灯的各种流言、诘难就越来越多了,甘灯在许多干员心里,已经快变成了陷害“方体之光”的心狠手辣的怪物。 再加上甘灯在个别干员展露过他与宫理之间的特殊关系,这个说法就有了很多男女私情、负心利用的版本。 然后一些高层再顺着这些传言说法,近日对甘灯的一些政策表示反对,就恰好掩盖了他们“不能让甘灯一个人当权”的目的,变成了“我们是为了支持伟大的宫理干员”。 按照惯例,高权限高级别的方体干员死亡后,会由委员会审批决定,是否在一定范围内公开干员的机密履历。 在委员会上,除了主管战略部的委员长投了反对,甘灯与主管自由人部门的花岗岩都投了弃权,宫理加入方体这段时间的一些行动纪录在抹掉关键信息后,在一定的权限范围内被公开了。 方体内有很多人就像是看一本心惊肉跳的小说般看完了…… 她的肆意,她的受伤,她的以命相搏。 她的狡猾,她的付出,她的潇洒利落。 更重要的是,宫理有许多干员在各项规定与无数天灾中被磨灭掉的人味,就仿佛感觉她做很多选择的时候,不会去思考那些长远的对错与意义,而是出于一种人人都能理解的朴素的共情力。 但偏偏她用看似最找乐子的举动与骚操作,似不好意思般掩饰着她心中的共情与澎湃。 就不论是哪一派倾向的干员,只要是没有走上极端,仿佛都能理解几分她的选择,她的所作所为。 死去的人更是容易加深所有人对她的认同与惋惜,宫理一时间快要成为方体内已逝的摇滚巨星,所有干员感觉只要听到她的名字,想到她做的事,就有弦在心中拨动。 而甘灯在委员会中投弃权票的消息不胫而走,更是被很多人拿出来议论,坐实了他利用宫理这件事,实在是恶心。 但原重煜却知道,甘灯不是投了弃权票。而是他这段时间没有再参加委员会,所以默认为弃权。 他端着药,有些犹豫地站在收容部某个小房间门口。 原重煜听说过,这间狭窄的收容间是甘灯年少时候住的地方,他不愿意再回到自己的住所,而是暂时封闭在这里。 之前甘灯昏倒之后,原重煜与他连接的医疗警报器响了起来,原重煜知道宫理死讯的时间,与救治甘灯的时间几乎是前后脚重合了。 甘灯彻底失去了那条腿,在药物和原重煜能力的双重治疗下,他大概在昏迷后近二十个小时才苏醒。原重煜在这期间就离开了。 他没法面对甘灯。 此刻已经距离宫理的死过了72个小时,原重煜推开门,只看到一眼甘灯躺在那张小床上,就忍不住背对着他,将托盘和药放在了对面的桌子上。 他不想看到甘灯。 “……小原,对不起。”他听到背后半晌响起甘灯的声音。 原重煜想要努力说服自己,但真的一瞬间有些怨恨甘灯,他看着托盘中倒映的自己模糊的脸,忍不住道:“他们都说你利用了她,我不知道,在我心里你不是那样的。但我只知道……” 一直没有掉眼泪的他,却感觉话要到嘴边时,大团大团无法自控的泪水涌出眼眶,他身影高大,却死死低着头,背对着甘灯道: “我只是想,她会很疼的吧。” 第300章 [] 原重煜知道这句话, 恐怕比外面无数传言都要伤人。 可他忍不住。 他会想,想她曾经慢慢才能恢复的伤口,想她一定会满不在乎的笑着, 还想她离开之前身边没有人陪着她。想的停不下来,脑子里只塞满了这一切,明知道她不会心疼自己,她不会悲伤, 但他就心疼的停不下来。 甘灯一言不发, 仿佛因为这句话喘不过气来。 原重煜用力抹了抹自己的脸, 也忍不住道:“抱歉, 我只是……” 甘灯在他身后, 半晌声音轻的像一缕烟似的:“是啊。她总不在意,但一定很疼。” 两个人之间沉默下来。原重煜大概知道, 甘灯是跟他截然相反的人, 他心思深重,这段时间早就把自己折磨的半死了吧。否则也不至于身体…… 原重煜低头切割着药片, 道:“你要装义体吗?如果是瓷质或玻璃的话,或许过敏不会太严重。” 他端着托盘转过脸去, 就看到甘灯身上盖着薄毯, 但应该有右腿的位置却是一片平坦。甘灯手里捧着一本书低头盯着书页发愣, 但他似乎没在看, 那本书翻在了章节相隔的空白页。 能看到他脖颈苍白的已经失去血色,更显得身形伶仃嶙峋, 锁骨都有些突兀的支棱着线条, 延伸进上衣衣领里。 原重煜知道, 他身体比过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差劲。甚至有其他的医疗干员说甘灯昏迷后醒来的时候,身体都在发光, 几乎照亮了整个房间,他似乎在滥用能力对自己的大脑进行一些攻击或修改,也导致断肢处的伤口又开始恶化。 但现在,他似乎已经从有点疯狂的状态下彻底安静下来。 原重煜又用力抹了抹眼睛,才把药拿给他。甘灯接过去,道:“义体就不了,就这样吧。” 原重煜觉得不好再劝他,转移了话题:“公开宫理的档案,你投了弃权,你知道吗?” 甘灯仰头将药一饮而尽:“……我知道。” 他将玻璃杯放回托盘上,声音平稳道:“我决定不了这件事,既觉得公开后,又会有很多人会把她歪曲成脑子不清不楚会被我骗着送死的人;但我又觉得,她做的事太多,知道的人太少,应该让别人知道这世间的格局,有她很大的功劳。” 原重煜看着他,眼前浮现的是上次他跟甘灯谈到宫理的时候,他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活气,那种初次体会幸福感的人味。 但现在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原重煜觉得自己或许过很多年会走出来,会想起宫理跟他有过的笑闹还会莞尔,会想到她的离去只觉得黯然。 但他总感觉甘灯一辈子恐怕也走不出来了。 甘灯翻过一页书:“当时你问我们的关系,我没回答你。但,我们……没有关系。” 原重煜一愣。 或许那时候甘灯不敢要太多,或许他也很难描述自己的渴望,甘灯从始至终亲吻过她,希望她陪伴他,却没找到一个词来定义他们的关系。 宫理更无所谓的样子。或者说她对他有种审美志趣,而不是想要走进他的心,更多的是他单方面在头也不回的往她的世界里闯去。她喜欢跟他相处的时候可以不请自来,可以随时离去的状态,她或许也喜欢他的自甘折磨,她喜欢与他斗嘴,喜欢舒适懒散的蜷在他旁边,她也了解他,信任他。 但距离爱,似乎有难以逾越的一道坎。 甘灯又觉得心里苦涩,又终于理解了小原说她是“好情人”的意味。 他也明白,事情演化成这个样子,他已经不配再说他们有过什么情人关系。 甘灯轻声道:“她很自由也很清醒,也不是因为跟我有什么关系就为我卖命的人。” 原重煜声音低下去,道:“他们都在借着宫理攻击你,都在说那些事情……” 甘灯点头:“我知道。我会处理的。” 原重煜挠挠头:“要不你、你还是休息一段时间吧。” 甘灯垂下头,手指按着书脊,道:“哪怕我此刻都有些怀疑这一切的意义了,但我会想,想我软弱或狼狈的话,她会大声嘲笑我吧,她会直接说:‘甘灯你没本事就滚蛋吧,跟你共事过真是浪费我的时间。’想一想,就觉得已经这么做过几十年,上了发条,就这么一步步再……” 像个空壳一样走下去吧。 或许他真有一天,会变成利用其他人后就随手扔掉的阴谋家。 也或许,他可能会变成真的值得被宫理信任的样子。 …… “我不会带着你走的。”平树看着死死抱着自己肩膀和尾巴,瞪着眼睛看他的柏霁之,还是坚决道:“甚至我就不应该让你看到她的……” 柏霁之似乎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了她的死讯,像是天塌了一样,发疯的奔来找他。从柏霁之见到宫理的面容之后,就动弹不得,死瞪着眼睛浑身炸毛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他眼眶发红,却不肯哭,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话:“她不可能。她绝对不可能死的。” 平树很想安慰他,但他觉得自己对柏霁之的痛苦也难以感同身受。毕竟她和他曾经真的…… 狭窄的办公间里,只有柏霁之长时间的呆坐在角落里的低声喃喃,他双手甚至化成了爪子,指甲扣进了自己的衣袖里也没发现。 平树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收容部了。 他弯腰从柜子里拿东西的时候,听到了柏霁之轻声道:“……我还问她,若我以后长大些,能比现在更成熟了,会不会她还愿意再与我亲近……她还抵着我的脑袋,那样安慰我……” “我再长大,再变得能独当一面,也没有她来见证了。” 平树手一抖,忍不住垂下眼去,他觉得自己认为她没死这件事,是很残忍的一条没有头的路。他不应该把这想法也说给柏霁之。 柏霁之终于将目光凝在他身上一些,燃起一些希望似的道:“你在做什么?” 平树低头将文件从柜子底下捡出来:“我要离开方体。” “方体干员是脱离不了的身份。除非……死了。”柏霁之道。 平树快速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但我想也没人会拦我,我就是不回来也不会杀了我吧。” 柏霁之似乎是从他眼里看到了什么希望,他猛地站起来,探着身子过去:“平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总是不会瞒着你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平树半晌后摇摇头:“只是我总觉得她没死。但……我没法验证这件事。不过我已经给自己定好了计划,我会去找。” 柏霁之眼睛里亮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她不会死的,她一定不会——” 平树却不认同:“是我亲自确认的,芯片都碎了。柏霁之,我或许没什么本领,也没什么价值,做这样的事对我刚刚好,但你不应该把大好的时间投入到这种虚无的事里来。” 柏霁之急切道:“可是、我没法再待下去了!我想到她、我想到方体,我就忍不住觉得……” 平树却还是摇头,他道:“如果我找到了什么值得跟你分享的线索,哪怕是多一丝可能,我都会分享给你。但你在门派那边的事务不正是走上正轨的时候吗?而且你心里也明白,这个可能性有多低。” 柏霁之或许一直在等,等有一个人像他一样不肯相信,平树的话语也给了他虚妄又坚决的幻想:宫理一定没有死。 她不会死,她不舍得……失去生命的。 柏霁之道:“下一步呢?你要做什么?” 平树拎起几个袋子:“先去开她的车,把雨刮器给换了,把定期保养做了。马上要雨季了,把她的衣服里容易发霉的都挂起来。然后大概会调查几个地点,看能不能联系上某个活在网络里的家伙。” 平树像是一个常年旅行的人,在规划一场以年计算的远门。 柏霁之那一瞬间有些震撼,他感觉到平树那种安定的要一条路走下头的决心。 平树不介意自己后半辈子都耗在这件事上。 柏霁之突然后知后觉。 或许有人比他更爱她。 …… 深夜的万城,今日恰好是无云无霾的弦月,哪怕是经历过重创,万城也像个会自动生长的怪物一样快速的恢复着伤口,灯红酒绿依旧,霓虹姿彩不变。 只有弦月中黑暗的阴影里,如星一般闪耀的空间站,还在俯瞰着大片黑暗中数点明亮的地球。 柏霁之绕了一点远路,去往下城区的市场,以前他不敢来的地方,现在倒是熟悉了许多。 他去往之前就看到过的一家卖祭祀与神龛的小店,买了一座不太高的可以放在矮桌上的龛台。小时候,他们说暨香儿早就死了,他半信与不信之中,总是会在小小的神龛上放自己爱吃的东西,或者是点一炷香。 说是祭拜,更像是寄托,是对话的窗口。 只是抱着沉甸甸的龛台回住处的时候,看着熟悉的街道,看着曾经亮起的窗口,他多少次爬到楼上不请自来的去找她,多少次他拿着饮料她拿着啤酒在阳台上吹风。 他说着不哭,但在坐电梯的时候,看到被磨损的按钮,想到她的指纹曾触摸过,就有些忍不住了。 神龛就摆在早晨的太阳也能照到的地方,他不打算摆相片,不要搞得像她离开了一样。他只是摆了几罐啤酒,一盒肉脯,还有电子烟。 他下定决心,如果平树能坚持,他也能一直相信着…… 柏霁之盘腿坐着,没忍住眼眶发酸,拿起了那罐啤酒,打开易拉扣,朝他们常常吹风的阳台走去。 夜幕之下,平树从停车场附近拎了几桶水来,正准备擦拭一下房车的后备箱与一些楼梯缝隙,擦到雨刮器的时候,忽然想起来更换之后他还没有试过。 他走上房车去,启动了车子的电源与发动机,坐在驾驶座上打开了雨刮器。 在雨刮器来回摇摆的时候,平树忍不住有些发愣的看着夜空。多希望他们眼前没有俊男靓女扭动的天幕广告,而是星星与云,她在副驾驶座上半困不困的打着哈欠,他握着方向盘不断向远方驶去。 只是平树突然看到视野中,夜空之上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在数公里之外,拿着啤酒瓶罐站在阳台上的柏霁之也看到了,甚至是阳台下路过的行人也抬起了头。 人们已经不知道是先看到那些总第一时间弹窗的新闻,还是先抬起头。 无数人都看到了那已经悬挂在太空中二十年或三十年之久的空间站上,炸开了一团火光。 而宫理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301章 [] 她眼前是几何形状的柔光灯管, 宫理只感觉自己缓缓漂浮着。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在刚刚,她还左脑看着反转反转又反转的伦理出轨大戏,右脑又在体验着仿真开背按|摩, 一动不动地愉快漂浮着,T.E.C.忽然像是又牵着她离开了。 宫理恋恋不舍的目光紧盯着最后一个做早餐的美国女人修完了马蹄之后又去洗旧车的视频,才感觉到T.E.C.正想把像棉花糖一样的她塞进狭窄的管道。 她想张嘴,但只冒出了几个噗噜噗噜的泡泡, 她想反抗, 但简直是软得像一团加多了水的麻薯。 软趴趴, 黏糊糊, 嘻嘻嘻。 终于, 她感觉自己的大脑都被拉丝变长捏扁揉圆似的,塞进了黑暗的漫长的管道中, 管道那一端还有一股莫名的吸力—— 宫理有点想吐, 她感觉自己这个“麻薯宫理”从吸管里被吸了上来…… 然后就突然脑子被扔进了湿漉漉的寒冷山雾中,冰凉, 微痛,发麻, 像是她灵魂归位, 无数神经的末梢从她大脑中生长出来。 宫理这时候仿佛才后知后觉到自己刚刚傻乐的状态有多么危险, 如果不是T.E.C., 她意识绝对会变成拉丝芝士。 而她此刻虽然睁开了眼,目光逐渐聚焦在眼前的灯管上, 却身体丝毫动弹不得——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 宫理能感觉到自己后颈处还连接着几个插口数据线, 而T.E.C.的意识还凭借那数据线与她有一丝联络。 她眼前弹出了一个界面: “请回答如下意识校准问题。” 什么意识校准问题?T.E.C.到底把她复活在了哪里? 这些问题似乎不是T.E.C.设置的, 它也有些惊讶。本以为自己早已解决了一切难题,却在这里被阻挡住了。 眼前透明界面上部分字迹消失, 渐渐显示出了第一个问题。 “我最早的代号是?我真正的父亲对我进行了多少时间的亲自开发?” 什么? 这个问题很怪,到底问的是谁? 宫理忽然脑中打了个哆嗦,在头脑中失声道:“T.E.C.,你到底是把我复活在了哪里?!” T.E.C.没有回答,但宫理已经知道了答案。 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两个特殊仿生人。 一个她,在T.E.C.在万城的数个地下基地里被研发与制造出来,制造她的机器上方的地面就是万城的小公园与炸串摊;另一个池昕,则是在瑞亿最精妙的实验室中,由无数科学技术人员研究着近百年前的各种资料,重新制作而出。 如果说T.E.C.在万城里的基地,基本都被瑞亿与公圣会发现毁掉,那么T.E.C.复活她最好的办法就是—— 让她诞生在池昕的仿生体制造机器中! 恐怕上次池昕在瑞亿大厦楼顶被她割头之后,就是复活在了这里。 这算什么?复活在敌人老家?! T.E.C.突破了重重系统与网路的防火墙,彻底入侵了这台机器“打印”出了宫理的躯壳,将她的意识塞进来。 却没想到池昕却给自己留了题目。 这些题目必然是世界上他认为仅有自己才能够全部回答出来的问题…… “最早的代号是?” 池昕并不是真实的人格,他也是类似于T.E.C.这样的人工智能,考量到瑞亿是对塔科夫死后的资料继续进行开发的…… 那么池昕很有可能就是当时被塔科夫不怎么瞧得上的另一个开发品:C-004。 这个词才在脑海中出现,宫理就看到应当是直接投射在她视网膜上的透明屏幕上,前半段问题已经缓缓消失。 她回答对了。 只有后半段问题在: “真正的父亲对我进行了多少时间的亲自开发?” 真正的父亲。池昕是认为自己的父亲是塔科夫,而不是池元吗? 塔科夫开发了多少个小时?宫理记得当初在铁城的地下研究所内,她看到过塔科夫与池元的对话,T.E.C.在旁边幼稚且洋洋得意地插嘴时提到过,好像是370多个小时…… T.E.C.的声音从宫理脑中传出。 “372个小时。” 眼前这行字消失了。 看来是回答正确了。当时塔科夫几乎是完全独自开发,同时代的科学人员哪怕有人可能了解,也早都已经死去了。知道C-004准确开发时间的,恐怕只有池元和C-004,池昕设置这个问题,以为没人能回答得上来吧。 不过哪怕他想到了T.E.C.的存在,下一个问题,他也认定T.E.C不可能知道。 “我和芊芊第一次亲吻的地点?” 这个问题,让宫理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什么恋爱脑啊,真是被小说洗|脑了吧? 啊,不会是说,他认为这个问题只有他和栾芊芊会知道,能回答上来这个问题的人,必然回答不上来上一个问题。 但宫理看过“原著”,因为栾芊芊在她出现之前,一直很严密地遵守着原著的故事情节,他们初吻的地点,是在当时还是没钱没名小偶像的栾芊芊租住的房子的浴室里。 宫理脑子里只是冒出这个答案,第二个问题就消失了。 ……呃,抱歉,她只是恰好真的都知道而已啊。 屏幕上终于显示出了第三个问题。 “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这谁知道啊! T.E.C.更是直接宕机。 完蛋,这些问题很明显都是留给池昕自己的。 他恐怕是靠着定期上传意识来保持他的“不死”,不论是确保不被他人入侵系统,还是确保上传的意识没有被污染或版本不正确,所以写下了这三个问题。 这个问题她不可能知道答案……的吧。 但宫理细想前两个问题,仿佛能追溯到一丝池昕的蛛丝马迹。 池昕的诞生应该是这样的。 C-004人工智能在无数科学家的努力下,达到了接近T.E.C.的水准,但应该还有不少的差距。 为了让C-004成为人,他们造了一具能感受世界的仿生躯体,把清空数据的C-004放进去,就当做人类一样培育长大。 这一切,却都是为了池元的死亡做铺垫。 池元迟早会死,在过往人们以“基因的延续”为繁衍的本能,在后来人们更看重“知识”或“意志”的延续。池元或许在开发C-004的时候,使用了另一种塔科夫的方法,融入了许多自己的性格与体验给C-004。 C-004或者说池昕从某种意义上,真的像是池元的孩子。但当池元一死,不愿意将完整人格上传元宇宙的池元,恐怕是将大量自己的记忆,上传给了池昕。 从那一刻,池昕的脑袋里应该就有了两个人的记忆,一半来自生活近三十年的与栾芊芊掉入爱河的池昕;一半来自通晓一百多年来几乎所有瑞亿内幕、甚至开发了C-004的池元。 他后续行事变得低调谨慎,掌管瑞亿后逐渐将缪星事件风波尽量降低,其实能明显感觉到他行事上很有池元的风格了。 并且池昕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仿生人躯体,自己人造的意识…… 池昕的大脑难道不会在无数日夜思索着: 我到底是人吗?我的存在,是延续意志的工具?是科技进步的实验?是未来的方向抑或是最可悲的……被“原生父亲”弃掉的孩子。 这样的池昕最想做的是什么? 其实已经很明显了,这个答案看起来非常像是原著中池昕后来表现出对栾芊芊的爱的痴狂的行为。 他想要跟栾芊芊结婚。 这是出自剧情的推动,抑或是他自身的想法?宫理觉得后者更多。 池昕恐怕此刻觉得,那其实是被|操控的“爱情”,正是他能证明自己身为人类的证明。知晓他仿生人身份仍然没有离开他的栾芊芊,正是证明他存在的意义。 宫理脑子里冒出这个答案的时候,屏幕上第三个问题彻底消失,宫理感觉到后脑处的接口线缆消失,一块仿生皮肤被水池下方的机械臂安装在了她后脑暴露的接口处。 她感觉浑身一个激灵,兴奋与愤怒,后怕与放松,许许多多真实的情绪涌入她的身体。 宫理彻底感觉到了“活过来”的滋味。 她艰难动了动手指,逐渐掌控了身体,吃力地抬起手来,红色凝胶从她身体上滚落,她将手指扣在装着她与凝胶的金属池子的边缘。 她太熟悉了,这是她自己的手。 彻底脱离了整容模样,变得有她特色的那具身体,手背无暇,没有任何疤痕,肌肤因为新生甚至有点过分柔软,她扣在金属池子的边沿时,甚至被硌得生疼。 宫理坐了起来,也渐渐感觉到了逐渐恢复了力量,甚至是心脏都极其生机勃勃的在用力跳动着。 宫理在坐起来的瞬间,也愣住了。 她在一间空旷的偌大房间内,除了金属池子附近数个超高精度的机械臂,还有一些银色外壳设备外,房间的地面甚至都是原生岩板,房间一角种植着纤细碧绿的竹子,金属池子下方甚至还铺设着鹅卵石与羊绒地毯。 宫理坐在池子中,也看到了房间内另一面墙上十几米宽的偌大窗户,窗户中是一片纯粹的黑暗和数颗不明显的星星点点,还有一颗她从未见过却再熟悉不过的星球。 她在绕月空间站上! 池昕上次“死亡”之后,就没有出现在地面上,他的“复活地点”就是在绕月空间站之上。 宫理走出金属池子,像是赤|裸的走出浴缸,在岩板地面上留下足印,靠近了那开阔的舷窗。 窗外的星球不像她曾经看过的书中那样蔚蓝,显得有些发灰,甚至两级地带有紫色的奇妙光亮,下方海域有一小块正在扩散的红色;有些云层形成瞳孔般的空洞,应该是星球上几个曾经毁灭过数个国家的洲级天灾导致的。 原来这么近又这么远,在绕月空间站上生活的人,他们就这样看着那颗星球上的变化:突然又多了个云层空洞或海中旋涡,有一小块乌黑的阴影或快速地闪光一下。 就像是逐渐坏掉的迪斯科灯球,每一点变化就是无数人类的消失。 宫理愣愣的抱着手臂站在窗前,反射面也映照着她的身体,只是她的银白色头发很短,大概只是四五厘米的柔软短发。她也能感觉到这具身体在某些“材质”或者“质量”上,远比她之前那具T.E.C.赶制的身体更灵巧更有力量,更加稳定与强大—— 和当时赶工、材料不足、偷偷隐藏着行踪的T.E.C.不一样,在制造同一类特殊仿生体的时候肯定能用上最好的材质。 现在的宫理,是宫理RO版! 她余光向自己视线右下角延伸,竟然看到了自己的数值界面中。 技艺类的武艺、潜行、疾奔与生存几乎都没有什么变化。武艺一直是比较高的76,但很久没涨了,估计因为宫理后来打架越来越懒了。 潜行和疾奔更是比较低,因为宫理几乎没有练过,她压根就没怎么偷偷摸摸潜行过,疾奔就更少了,能骑车她干嘛跑腿。 只有生存值,在她一|丝|不|挂的情况下,就达到了99。 而另一边,她属性类的数值:力量、韧性、灵巧、理智与魅力,几乎都快满了! 怎么可能,之前宫理韧性和灵巧都不算高的,可能都不到50。 她恍然大悟。 理智和魅力是因为她自身精神上的锻炼,本来就很高了。而力量、韧性与灵巧,随着新身体的铸造,恐怕是T.E.C.给她重构身体的时候,应该是改变了她的某些结构设计,导致身体数值加满了。 T.E.C.,好样的啊! 宫理看向金属池子旁边的几台银色外壳的大型机器,机器边缘方正得像金属块,上方没有多少线缆与按钮,只有几个可以操作的屏幕与插口。 所有的屏幕上,都显示着T.E.C.那个吐着舌头的卡通小恶魔。看来之前T.E.C.已经成功了入侵空间站的系统,彻底侵占了池昕复活的机器。 也就是说,池昕不可能再复活了。 在她目光看过去的时候,那小恶魔头像变了变,改成了一行文字: “不要再这么对待自己了,珍惜自己的身体。” 宫理有些怔愣。 “因为希望你以后更游刃有余,所以才改变了你的一些结构,让你变得更强。但不要因为这个,就更把自己逼到极限。” 她突然想到T.E.C.想拥有身体而不能,想到她在众目睽睽下突然的死亡…… 果然,她应该尽快跟熟悉的人报一声平安,不过更重要的是离开当前的地点。 她可是复活在应该池昕的地盘啊! 宫理拿起金属池子旁边丝质的浴袍,黑色浴袍十分宽大,显然是为复活的池昕所准备。 十几米舷窗对面是一扇玻璃门,玻璃门外还有着安保级别相当高的黑色金属门。 随着她走过去,玻璃门自动打开来,但外头最起码有十几公分厚的黑色金属门纹丝不动。 只有黑色金属门旁边有一个类似于指纹锁一样的位置,她尝试着将手指尖贴过去,宫理本正要撤开,忽然感觉像有个小刺在她指尖戳了一下。 “血液成分匹配。肌肤材质匹配。已解锁。” 右侧绿灯亮起,那重如千钧的黑色金属门就像是一整面墙壁般,缓缓向两侧移开,从中露出的竟然是……卧室。 这里恐怕比宫理第一次醒来与池昕对峙时的卧室要更加奢华与宽敞,偌大的黑色岩板地面反射着天花板温柔暧|昧的灯光,绸缎铺满的大床就在房间中央,而床上一男一女正朝她转过脸来。 宫理也愣住了,表情有些不可置信。 床上的是一身白色吊带睡裙的栾芊芊,以及西装半解的池昕。 宫理只觉得这个场面,怎么、有点、这么熟悉呢?! 第302章 [] 而且, 对面两个人不完全算是那种要提枪上阵的状态,更多的是情深意重的感动时刻。 池昕似乎正在深情表爱,眼眶微红, 看到从黑色金属大门后走出的银发陌生女人,他面容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神色。 从宫理的角度,能看到看似与池昕在感动与热泪中相拥的栾芊芊,手压在水枕下方。 栾芊芊偏头看向她, 有些惊艳或惊讶, 也忽然弯着眼睛露出笑容。 像是在说“我就知道你不会死”“我就知道你是女人。” 宫理也笑起来, 手指摆弄着自己浴袍的腰带, 光脚走过岩板第, 声线慵懒道:“池哥哥,看来这就是您那位未婚妻了。倒是我太不识趣了, 还赖在你这儿不肯走。” 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 这个场面就是即将举办婚礼的男女在床上亲昵时,突然有个陌生女人穿着男式浴袍从另一边房间走出。 简直就是伦|理|大戏。 但这次不同的是, 宫理和栾芊芊只是对视了一眼,却明白了这看似闹剧的对峙场面下的目的。 甚至可以说是, 栾芊芊就在等她复活。 池昕猛地起身, 看着墙壁在穿着浴袍的女人背后缓缓合拢, 严丝合缝的仿佛那只是一堵完整的墙。他只觉得眼前女人似乎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但她走出的地点更让他觉得恐怖悚然。 那是池昕无论何时何地被人杀死后,都会开始自动制造一具新躯体, 并将他最近备份的意识导入别的地方。 是他最深的机密, 是他上一次在瑞亿大厦顶层被杀死之后就诞生的地方! 而且那个空间从外部是无法打开的, 这是为了确保任何实体都无法侵入;而从内侧打开,就必须需要特殊仿生体的一小块肌肤与血液。 这个女人能从其中走出来,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她入侵了能够打印躯体的机器!她就是在刚刚被打印出来、被放入了别的意识体的、与他一模一样的特殊仿生人! 哪怕说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绕月空间站与地面隔绝的网络,瑞亿创造的世界上最严密的防火墙都被她攻破了,导致她能让这台机器打印自己的躯体。那……那几个问题是直接生成在意识与躯体连接口处,是任何黑客手段都无法帮忙破解的…… 眼前这个女人为什么会知道答案?! 池昕从床上起身倒退一步,正要去摸向房间另一端的警报系统。这个卧室外头有层层严密的保护,因此内部为了隐私就没有设置太多安保设施,但谁能想到银发女人会诞生在他机密的最核心之处! 池昕:“你是谁?” 宫理露出微笑,池昕发现这笑容背后透出的那种危险与神秘,愉快与可怖,似乎出现在许许多多重要的时刻。 万云台上差点杀了他的那个“宫理”,将手|枪对准自己头顶的缪星,甚至可能是……就在不久之前一己之力毁掉新国公圣会的西泽。 这个家伙似乎有一种疯狂又强大的破坏力,如同会跳舞的死神,她又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想毁掉这个空间站?! 不,芊芊的安全才是—— 池昕正将目光挪到栾芊芊身上,就看到她从枕头下方拿出一把组装一次性树脂手|枪。 那是拆成碎块后甚至可以送入各种安检地带……但射程也相当短的“玩具枪”。 甚至粉蓝色外壳上还有栾芊芊的形象,是她的代言联名款。 栾芊芊从床上起身,白色吊带优雅地垂坠着,涂着淡色指甲油的手指老练地扣着扳机,站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池昕愣住,甚至觉得自己在做噩梦或者出现幻觉,但栾芊芊已经扣动了扳机,没有丝毫的犹豫。 池昕想要躲开,他从上次复活之后就加强了身体的各项机能——但开枪的距离太近,他怔愣的时间太长,高密度树脂子弹击中他脖颈侧面,子弹在撞击到躯体之后炸裂开,树脂碎片给他脖子侧脸来了个火树银花! 池昕倒退两步撞在了柜子上,鲜红导液喷射在他身后挂着他们二人相片的墙面上。 池昕竟然第一反应还是死盯着栾芊芊,而不是捂着不断涌出导液的脖颈。 不,明明在登上绕月空间站的时候对她进行过一系列检查,眼前的人从指纹到DNA都是他这么多年认识的栾芊芊啊。 为什么?芊芊怎么可能会…… 栾芊芊两只手还握着枪,她持枪的姿势明显是老手。而且因为子弹很少,所以她没有贸然开枪,只是一边瞄准池昕,一边将目光快速地看向旁边黑色浴袍的银发女人。 就像是跟银发女人认识一样…… 池昕眼前晕眩,他手在柜子上摸索,最下层就有一把最稳定的古老的左轮手|枪—— 却没想到银发女人动了。 他目光还能捕捉到她的动作,但身体或者是他的本能根本来不及反应,那女人甚至因为跃起的动作幅度太大撞在了天花板上,脸上出现了一瞬慌乱的表情,但又迅速翻身落在地上。 宫理吐了口气:靠,身体太灵巧了,她竟然一时没有控制住,直接撞顶了—— 池昕身体迅速载入了某个芯片,瞳孔闪过几点提示灯般的光芒,动作变快,整个人从柜边弹身而起。 果然,不论是池昕还是池元,他们都不可能有宫理这样厮杀锻炼出来的战斗力,但也不耽误他们在体内预载一些芯片,芯片从武术大师或什么特殊士兵体内提取的经验数据——可以帮助他们在短时间内化身战士。 但池昕可能没想过,就哪怕是这世上在体术等方面最强的那批人,也不一定会打得过宫理。 池昕跌跌撞撞,脖颈“鲜血”喷涌,还要躲避着宫理,哪怕是他眸中无数光点闪动,似乎将体内各类芯片都全部载入到120%,但也几乎躲不过穿着浴袍也毫不在乎高抬腿连踢的银发女人。 银发女人姿态放松随意,仿佛是在看一块必死的肉。 池昕意识到,自己的反抗也没有意义,这个女人已经入侵了他的“制造打印机器”,哪怕死了,她也可以继续在那间外人永远无法进入的小房间中复活。 但池昕更关注的是……栾芊芊。 栾芊芊拨了一下长发,从床铺上跳下来,似乎对这个房间内所有藏有武器的地点了如指掌,打开了柜子下方的抽屉,也按开了隐藏在某一面墙后的武器枪。 那些都需要池昕的指纹解锁,却像是有人在网路上帮着她一般,所有武器上的防弹罩自动打开,栾芊芊踮起脚尖,手指拿了一把老式霰|弹枪。 她似乎完全相信银发女人可以单枪匹马控制住他。 只是在她伸手拿枪的时候,侧过眼眸来看向他的方向,那个表情既不是嘲讽,也不是高傲,只是像三十年的刽子手看一个在行刑场大哭大叫的死|刑犯般。 只是冷淡地想了解事情进展到了哪一步。 池昕只感觉脑子里有什么本应该一直认知的事被整个推翻,下一秒,银发女人按住了他的脑袋,用力地磕在了岩板地面上。 栾芊芊光着脚走来,轻声道:“你不会觉得我应该请你喝个酒,才追过来吧。” 这话甚至不是跟池昕说的,他像是流水线工人手底下需要切片的面包,两个工人在聊着天气与下班要喝顿酒。 银发女人笑道:“算是吧。” 栾芊芊将枪上膛半蹲下来,像是要给他下刀一般,将霰|弹枪枪|口对准了他太阳穴附近。 池昕抬起眼来看向了栾芊芊。 他无法不颤抖。 池昕没有办法再复活了,他此刻似乎真正体会到了毫无办法,无处可去的绝望。而一切翻盘得太快。 不。或者只是看起来太快。 栾芊芊已经与他认识这么多年…… 绕月空间站的系统是什么时候被入侵…… 为什么世界仅有的另一个特殊仿生人如此神秘,却在这关键时刻出现,还与栾芊芊相识…… 只是他太盲目,只是暗流涌动得太深,他此刻才以为翻盘太快。谁知道这一刻的翻盘,是不是多少年的策划? 而对这份绝望感受最深,最战栗的仿佛不是他自己近三十年的青年人格,而是那个被塞入他体内的一百多岁的运筹帷幄的老人—— 那个老人仿佛在掌控着这副躯壳,第一次意识到无路可走,涕泪横流,似乎想要开口祈求,狼狈得就像是被割了一刀放血后扑腾不已的禽类。 但那个青年却此刻心中更在意的是……就在刚刚他们相拥的时刻,他诉说了自己身为仿生人的感受,他讲起了自己脑中“两个人”的记忆与意志在混杂,他告诉她这份爱让自己如何战栗,如何像个人一样活着。 而她温柔的眼里含着泪水,一遍遍地抚摸着他的鬓角,就像是能在她眸中看到永恒。 现在同样一双眸,在用枪|口找寻着能一下子打烂他脑袋的角度。 不,她到底是谁? 不,这一切来源在何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池昕眸中简直要化出两滴血泪来,盯着栾芊芊的那双眼睛,颈侧溢出的导液已经蔓延开来,他将那个涕泪横流的狼狈老人压下去,哑着声音道:“芊芊,刚刚我问你的话,给我个答——” 砰!! 宫理甚至手指还抓着池昕的头发将他按在地板上,准备笑着开口让他死个明白,栾芊芊用肩膀顶住枪托,将枪|口对准池昕的太阳穴,突然扣动了扳机。 鲜血与仿生肌肉炸开了碎块,宫理都算波及的少的,对面的栾芊芊被浇了一头一脸的猩红。 池昕的脑袋变成摔烂的西瓜。 但栾芊芊脸上还明显有绷紧的弦,她绝不会狂笑绝不会松懈。 她用手背抹了下滴着粘稠血液的睫毛,枪|口拨了拨池昕已经被打烂的半张脸,然后对着他的尸体又开了一枪。 宫理差点被溅了一身:“靠!” 宫理松开手,往后起身甩了甩手:“真是怕自己死于话多啊,都不让池昕死个明明白白。” 栾芊芊甚至没有理她,而是手指在破碎满地的组织中搜寻着,手指上沾满了粘血。她终于找到了一块芯片,结构与宫理的芯片有些类似,但看起来结构更复杂。 栾芊芊将芯片小心摆放在岩板地面之上,然后抬起枪托,朝下重重砸下去。 将那芯片砸得一片粉碎。 她没有停下来,再次一下下砸下去。 砰!砰!砰!! 宫理看着她沾满血的纤细手臂上都有痉挛的肌肉,那芯片也早就成了碎渣,宫理正要走过去拉起栾芊芊。 栾芊芊却停下动作来,低头看了许久,而后松开了手里的枪。 沉默蔓延在房间中,宫理不知道是否该说恭喜。此刻没有戏剧开场,没有烟花祝贺,这场死亡显得与栾芊芊这些年的蓄力并不匹配,但栾芊芊脸上却是沉甸甸的满足。 她更喜欢这种,用亲手砸碎,亲手开枪,确认过的死亡。不必要那些华丽的布景,她就喜欢欣赏自己精巧的作品。 栾芊芊将两只滑溜溜的满是血的手,在已经看不出白色的吊带裙上抹了抹,道:“走吧。我请你喝酒去。咱们个子差不多高,你可以穿我的衣服。” 宫理:“呃。喝酒?” 栾芊芊起身,拨了一下头发:“嗯。听说月球空间站藏了很多好酒。在我的未婚夫睡着的时候,我们总有时间好好逛一下吧。” 她顺着宫理的目光看向地面上的尸体:“再说,杀死池昕或……这个东西,也只是头盘前菜罢了,你我都知道杀一个人不会改变瑞亿。我们可以去看看空间站内的风景。不过我要洗个澡。” 宫理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栾芊芊朝远处的浴室走去。 栾芊芊打算就这样跟她出去与无数还不知道池昕死了的宾客会面,去喝一顿酒? 宫理叉腰站了一会儿,环顾安静又极其宽敞的奢华卧室,还有窗外的星球,以及还在往外溢血的尸体,只感觉有点发懵。 她伸手用床单擦了擦手,皮肤是不容易留下污迹的材质,很快就恢复了洁净。她转头看向四周,逛了逛,也走入了旁边比她租的房子都大的步入式衣帽间。 宫理选中一套黑色的科技面料的连身裤装,正拿着衣服准备问问栾芊芊,才走到浴室门口,就听到了水声以外的哭声笑声与捂着脸的小小尖叫声。 啊。 第303章 [] 栾芊芊走出来的时候, 宫理一条腿盘起,她百无聊赖地趴伏在宽椅上,摆弄着桌面上昂贵的蓬莱松盆栽。她已经换上了一套系带露背的黑色绸缎连体裤, 后背上只有一道系绳松松地绑在光洁白皙的后背上,银色短发又软又卷,像个有点中性的精灵,脚上是系带的罗马凉鞋。 栾芊芊看到她怀里已经抱着一瓶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碳酸饮料, 宫理打了个哈欠抬起头:“我没有光脑, 想发讯息也做不到, TEC也不理我, 真是无聊死了——” 栾芊芊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有点像缪星, 但又更懒散更无所畏惧;有点像西泽,但又少了点锋芒与疯狂感。她张口往自己嘴里倒饮料的时候, 更像是个家里蹲、酒蒙子。 栾芊芊走去拿了条像是度假的白色棉麻长裙, 随意地套在身上,开口道:“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 栾芊芊说着话, 理着肩带面无表情地走出更衣室,脸上是淡淡的厌倦, 看起来并不讨喜。宫理终于看到不是微笑不是社交礼貌状态的她了。 宫理托着腮道:“那我该叫你山, 还是山亦迁呢?” 栾芊芊皱眉:“它告诉你的?” 宫理摇头:“我去过山冶。旅行的时候路过。那里至今还有一家小加油站兼汽车旅馆。” 栾芊芊看来对家乡的情况并不是一无所知, 她垂了垂睫毛, 拿起手包准备往外走,道:“一个代号而已。” 宫理也从沙发上起身, 她步伐更大, 快栾芊芊几步, 鞋尖迈过房间正中央的池昕的尸体,走向门口并回头对栾芊芊道:“我叫宫理。” 栾芊芊一愣, 她对剧情恐怕已经默背一万遍,对宫理这个“配角”的名字也相当熟悉。 栾芊芊也跨过池昕顺着岩板缝隙蔓延开的血溪,抬头看着她。 宫理将手握在了实木大门的门把手处,道:“名字巧合而已。你知道的那个宫理,已经在整容事故中死掉了。不过……” 宫理打开了大门:“她临死前还是感觉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爱池昕,还是感觉到了自己被拽入陌生情绪的恐惧。” 栾芊芊真实的性格,远比宫理想象的还有尖锐,她眉头蹙起一下又放开,平静道:“你在为那个姑娘打抱不平。确实,我害死了她。” 她只是脸上有一丝怅然若失,却并不是愧疚或痛苦。能如此利落干净地复仇,连一句对自己五年来的诉苦与解释都没有的人,恐怕早就心如磐石。 栾芊芊拿着手包,也没谦让,径直从宫理打开的大门中走出去,回头露出了与她过往气质绝不相同的回眸一笑:“但我害死的人可数不尽数。我可不介意你替他们打抱不平,要来杀我吗?” 池昕刚刚死掉的卧室外有一道道的门与回廊,简直就是被层层包裹的洋葱屋。 宫理耸肩,这次换栾芊芊拉开门请她先通过,宫理两手插兜从门中走出去:“你要付我钱的话,我可以考虑杀你。” 栾芊芊轻笑:“那我考虑考虑性价比。” 二人时不时一前一后地走出层层门扉,就走到了她与池昕住处的大厅,大厅的出口连接着一条宽阔的有快速履带的回廊,回廊看不到尽头,顶部是被框架撑起的透明天顶,能看到黑色的星光点点的太空以及那颗色彩斑斓的星球。 身处月球表面的一大特征,就是阳光强烈,却没有蓝色的天空。回廊里种满了各种热带雨林植物,在毫无雾霾的紫外线照射下,于黑暗天空下生机勃勃。 宫理也能从透明天顶看到庞大的空间站的一部分,就像是分子结构图,几乎由各个球形的主体组成,然后由圆柱形连接臂串联在一起。 分子结构般的大型空间站除了几个明显庞大的“主体”球体核心,还有几处繁忙空港,有许多小型的运货飞行器从月球表面飞起,列队进入运输轨道。 还有大量从母星来的各种型号不同的货运型航空飞机,在一片停机纽带处逐个进入卸货仓;几艘每次承载人数不超过百人的航空客机在一处从主体延伸出去的“停机坪”降落,可能要经历检疫与调查才能进入空间站。 如果把视角拉远再拉远,她们所在的履带通道就在球体主体之间的圆柱形连接臂内,而这样的“连接臂”大概有数百条。 履带通道与连接臂相比,渺小得就像是真实手臂的一根血管一样微不足道,连接臂内部应该会有无数水电氧气货物能源的运输管道和维修管道。 栾芊芊:“还有许许多多的无人机在我们脚下的通道中通行。在空间站中,要吃饭喝水耗费氧气的人类劳工成本太高,所以几乎所有的工种都已经智能化了。” 其实也能看出来,空间站有的崭新,有的却有些老化了,她想起那个崩塌的月亮小姐与月亮先生跳舞的工厂:“这个空间站诞生有几十年了吧。” 栾芊芊:“足够新人类都已经有了孩子。” 甚至不需要栾芊芊多解释,宫理就理解了“新人类”的意思。 就是从来没有在母星的生活经历,从出生就是在这个空间站的人类。 甚至可以说常年的分隔,已经让这座空间站变成了新的民族——甚至是新的人种。 随着履带往前,他们接近了一处榉木柱子的巨大入口。往里走似乎能看到比宫理见过的最大的商场更大的多层内部空间,复古风格的水晶吊灯,实木家具与饰板,碧绿色天然大理石的柱子——还有许多穿着打扮完全不需要考虑酸雨、风暴与雾霾的人群。 他们就像是一百多年前,核战争来临前毫无自知地在海滩边漫步的人们。 栾芊芊与她离开了履带,走入了球形空间,宫理在地面上也见到过许多的奢华,但都与这里无法相比。它最奢华之处,便是几乎复刻了在天灾诞生前人类用物。 在万城被当做奇观的热带植物群,在这里如同拉花与流苏般布满了整个空间,几乎所有的家具都是实木与真皮制成的,更遑论四处装饰的动物标本与羽毛。 甚至刚刚他们通过的榉木柱子,可能都是几百年的老树制成的。 宫理忍不住伸手上去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栾芊芊其实也就比她早来空间站几天,脸上却有点老练的神情,道:“听说,他们觉得这些东西留在母星上,也是被天灾毁了的命,就把能带走的百年大树、野生动物全都带来了空间站。” 宫理记得万城的几座博物馆都显得空荡荡的,除了搭建的虚拟场景就是各种资料片,原来是都被搬来了这里吗? 这里到底是母星的自然博物馆,还是狂欢的金库? 很快,越往整个球形空间中间走,宫理就越听到了水声。整个球体内部最起码有数百米的高度,半个球体都是从头顶到下方的透明天幕视窗,能够从球形空间内的任何一个角度看到天幕外的星空与星球。 下层是人造公园与湖泊,中层基本是数个艺术馆和沙龙,上方是从顶部飞落的瀑布。因为空间站会调整姿态保持空间站内更“高价”的那部分一直向阳,所以瀑布上方一直有不会消失的彩虹。 宫理看到了很多婚礼元素的装饰,似乎在瀑布之上还有一片视野更好更宽敞的空间,用来举办造势已久的“世纪婚礼”。 能够出入这个球形空间的人们几乎个个都认识栾芊芊,不少人都装熟地上来与她打招呼,甚至是攀关系。 宫理能明显地看出来,这些出生在空间站的新人类与后来才来到这里的人类。因为明显有些人肌肤有泛着蓝紫色的冷白,小腿与手臂非常纤细,显然是因为这里的重力介于月球与母星之间。 看四周一些进行低重力瑜伽与去紫外线伤害的广告,也明显说明,这里以纤长的肢体与冷色的肌肤正是“高贵”的象征。 宫理以为栾芊芊会跟这些人有些客套或面带微笑,但此刻的栾芊芊脸上懒得挂上一丝笑容,她转脸就要离开,却也有些人有些厚脸皮地贴上来。 栾芊芊抓住了宫理的手臂,连嘴角都懒得抬起:“我身边有客人,没时间跟你说话。” 栾芊芊好脾气又有礼貌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对面主动打招呼的人没有想到她如此直接,尴尬地留在原地。 宫理耳朵也捕捉到了别人的窃窃私语: “你注意点,听说池昕已经在婚礼前跟她确认了法律上的婚姻关系,她哪怕就是离婚了,能分到的财产也比你祖上三代加在一起要多啊。” “真的?池昕真是疯了……话说婚礼不就在明天了吗,‘天鹅座’的会场都已经布置好了,她怎么还在四处乱逛?” 宫理惊讶道:“你跟池昕已经——”也就是说栾芊芊已经有了瑞亿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了。 栾芊芊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到了某个开设在瀑布斜下方的酒庄处。栾芊芊看起来确实很像上流人士,她手指点了点酒庄前台的屏幕,过了好一会儿,一台履带机器人小心翼翼地用楠木盒子端出来一瓶红酒,酒瓶上方还有一些过往埋藏的泥土与青苔。 看上方的标签,这甚至是一瓶核爆前后的红酒,被人精妙地贮藏着至今没有变质。 她们靠在酒庄的吧台上,给各自倒了一杯酒。 宫理喝不出红酒的好坏,她看到栾芊芊砸了一下嘴,欲言又止,明显也是喝不出好坏的样子。 栾芊芊一言难尽:“……是不是坏了。” 宫理没忍住笑起来:“不是那个命,装什么啊。” 栾芊芊也没忍住垂头笑起来:“说得对,算了,也别浪费。我觉得之前拍完电影庆功宴那个苏打水挺好喝的。” 她们说着往酒庄外走去,宫理记得那苏打水:“我不记得了,我就记得剧组附近卖的炸鸡是太香了,我天天晚上吃。” 她们聊着天,站在了酒庄外平台的边缘,看向下方的太空人造公园与远处的星球。 栾芊芊面容在没有臭氧层的太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明亮而疲倦,宫理甚至感觉她那张多年来扮演少女的脸,生出来的本该就有的细纹。 宫理看到周围的行人也有乘坐在小型飞行器上刷着光脑,他们竟然也看的是宫理平时会看的社交媒体与视频网站。 宫理也注意到了,这里有些广告牌甚至还是由地面上的明星代言的,显然这里的文化与地面上并没有断代。 栾芊芊捏着酒杯,将手臂撑在栏杆上:“哪怕是生活在这里的新人类,还是忍不住会关注着母星上发生的一切,在这里其实也有自己的社交网络等等,但几乎没有人用。很奇妙,就像是已经认同自己是新人类了,却精神上更渴望融入那个有更多人类的社会。” 她说着,从手包里拿出一次性简易光脑:“喏。给你的,等离开空间站的时候你会用到的。” 宫理摆弄着光脑,她确实听说过很多新人类是网红。他们并不被允许公开空间站内的景象,也总是像“天上的大老爷忧国忧民”般对地面上各种热点事件冒头发表见解,甚至共情哭泣、指责痛骂,却也没见过任何一人回到过他们“牵挂”的地面上。 栾芊芊她微微勾起嘴角:“是不是感觉,这里才是真正的乌托邦?生活在这里,一生也不必担忧天灾,而我杀了池昕后只要推卸给你,就可以在这座空间站一辈子享福。” 宫理挑眉,刚要开口,忽然听到一声很闷的爆炸声,就像是捂着耳朵点鞭炮,声音并不大,更重要的是有余波似乎传导过来,甚至让瀑布为之一颤,半球形巨大天幕也发出震颤声。 宫理震惊地看向头顶,又看向了穹顶天幕外,能看到空间站的远端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栾芊芊的笑容更大:“你给我的黑色立方体早已经被我释放。早在刚刚我们杀池昕的时候,屠杀已经从空间站最远端开始了。” 从球形天幕正能看到爆炸的那一部分空间站,在无声中,无数碎片洒向空中,许多在人造公园处散步游玩的人们呆呆地看向那爆炸的漫天碎块打着转飞掠出去。 栾芊芊转头正要与宫理说起自己的计划,就看到宫理已经捣鼓好了她刚刚给的简易光脑,在脸边比了个耶的动作,竟然抬起光脑拍了一张她和远处爆炸现场的自拍。 第304章 [] 栾芊芊看她甚至还做出了上古流行的一些装可爱动作:“……” 宫理:“哎呀, 像素确实不咋地,考虑是那种一次性光脑也能理解——怎么信号都这么差?发不出去?” 栾芊芊喝了一口红酒:“你要发给谁?” 宫理还在捣鼓:“报平安啊。” 栾芊芊:……用爆炸的合影来报平安? 栾芊芊淡定的喝了一口酒,道:“T.E.C.会把整个空间站的网络信号都掐断的。为了防止远程控制一部分空间站自动脱离, 也防止他们向地面求助或彼此联络。” 而下面的人群似乎是在空间站安逸的太久了,虽然恐慌的交头接耳,但仍然没有紧急避难的意识。只有一小部分人发现光脑没有信号,有些着急的往其他通道走去, 似乎想要投诉网络连接问题。 没人知道两位死神正站在高高的天台上喝酒同游。 宫理:“那下一步怎么办?你要死在这里吗?” 栾芊芊转头看了她一眼, 远处被炸飞的细小碎屑, 就像是骤雨一样打在半球形天幕上, 她笑着开口说了一句什么, 被碎屑撞出的一片震动声响掩盖。 栾芊芊似乎又转了话锋:“你知道吗?太空先驱者号,也就是这座空间站, 本来是为了探索人类未来的家园设置的科研基地。一是为了探索月球移民, 二是为了进行各种突破性的物理学实验。” “那时候人们还想寻找遥远的家园,想要建设能够接近光速的飞船, 想要冷冻人体到百年后复苏。但没有一项取得突破性进展,甚至连咱们能看到的月球基地, 也基本变成了太阳能发电机与基础加工厂。而且, 一切研究的烧钱速度远超过想象。太空先驱号本来就是八家资本联合建立的, 随着地面上的形势变化, 这几家资本的强弱也渐渐有了差距。” 宫理大概想一下也能知道,多少科学家在探索到认知极限的时候, 都产生了对自然神教的倾向, 那正是人类的绝望与自卑的体现。 浩如烟海的理论、猜想、假说皆在毫无边界的宇宙规则不动声色的沉默前化为虚无。 人们在一百多年的天灾挣扎史面前只学到了一点:并不是万物都理应被人认识与理解。 宫理想到那如浩海般的方体内的图书馆与收容间, 人类真的能用愚蠢的分类法去一点点解构至今无法理解的天灾吗?人类真的能用一个个小格子去容纳世界上所有可能有危险性的物品吗? 而当资本作为科学的土壤,既是肥料也是灾难。 “资本最可怕的点不是追求盈利, 而是追求盈利的增长。不是说你赚到一万块钱就是头,就可以满足了,资本追求的是每年10%的增长率,与增长率的增长率。这件事要是碰到科学最黑暗的时刻,会怎么样呢?” “我在瑞亿的资料库里看到过,二十多年前,曾经有几个基础物理研究实验室要被强行停止正在进行的试验,一群科学家和技术工人为数个舱室安装上推进器与维生设施,打算脱离太空先驱号,然后推进到轨道的另一端。你猜怎么着,在月球背面有了一场没人知道的烟花爆炸。有很多科学家要回到地面,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回去。” 现在先驱者号已经只剩下半个基础物理实验室和两个技术转化实验室了,总面积甚至比不过太空站的温泉中心。” 栾芊芊托腮道:“所以,现在空间站基本就变成高级度假村,从精英、科学家与保存人类知识火种的方舟,变成了到处都是享乐的地方。现在这里最热门的技术与投资,都是关于如何高效从母星上攫取资源的。这里面大篇幅的投资书,都在假设我们的家彻底完蛋之后,该怎么使用剩下的躯壳……” 宫理有点犯恶心,恐怕这座“先驱者号”也曾经搭载着无数希望与硕果,但当希望愈发渺茫,率先击败他们的并不是残忍的“自然之神”,而是其他的人类与人类创造的游戏。 若到遥远的未来,人类真的有在最后时刻抱团奋起的能力吗?无数讴歌人类凝聚的赞歌,是否正是那人类中心主义的浅薄闹剧? 砰! 第二次爆炸开始了,在这次,巨大的圆柱形臂状连接舱直接朝月球的方向飞去,更多舱室被炸的四分五裂,她也能看到粉色的黏肉,带着无数的手臂与眼睛,就像是太空章鱼般从碎裂的舱室钻入新的一片区域。 它的动作不但搅起无数碎片,还有许多断肢的人类也跟碎片一同漂浮而出。 在宫理与栾芊芊身边的人们也都终于恐慌奔走起来,宫理忽然侧过脸去道:“你有烟吗?” 栾芊芊看了她一眼,从包中拿出一小盒皱巴巴的烟:“我好多年都没吸了,终于不用装了。” 她点起烟来,宫理也点了一支压瘪了的烟,真不知道这烟是什么时候买的,一股潮乎乎的变质气味,但俩人都不怎么挑剔。宫理将烟灰掸进红酒杯中,道:“下一步呢?需要我做什么?” 栾芊芊笑:“不需要。关于空间站许多关键管道的控制密码,我已经在前两天拿到了。T.E.C.倒还有个关键的操作需要手动完成,我在等它通知我。” 宫理意识到,在栾芊芊的故事里,她才是真正的主角。 栾芊芊看了看表,明明时间紧迫,她却显得不紧不慢:“放心,不会让你死在这儿的,爆炸波及到我们这里还有些时间呢,再逛逛吧。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宫理也好奇这个即将消失的空间站内部的构造,她指了指旁边:“那边是艺术馆吗?” 在她们往艺术馆的方向走的时候,整个球形空间内的警报也响起来,许多警示灯闪烁起来,甚至连中央的瀑布都停止运转,露出瀑布后的墙面与沟渠。 周围几乎已经没有人,也有些路人看到栾芊芊,想要提醒她,但宫理两手插兜跟在旁边,像绑架她的罪犯又像个保镖,朝想要接近的人偏头看了一眼,他们就有些犹豫不敢靠近了。 瑞亿的保镖不保护好她,也怪不得别人了。 宫理跟栾芊芊走上台阶,艺术馆里挂着各种连宫理都听说过的名画,但她看了一圈也看不太明白。 宫理也抱着胳膊去看了看另一侧的音乐殿堂博物馆,里面有许多历史上知名音乐人的绝版专辑和表演视频。宫理感觉这些艺术果然不适合她,却注意到栾芊芊站在一处展出的橱窗前。 宫理走近过去,呆住了。 竟然是一张迁山乐队的专辑,有些脏兮兮的,在无数卷席世界的流行音乐的区域内,这支没有名气的乐队竟然莫名有一席之地。 旁边还有说明文字的投影: “由来货物运输问题而被误带入空间站的专辑,在歌曲被空港仓库管理员上传至先驱者号人类音乐商店后,连续七个月获得最受喜爱的摇滚乐队第一名。极具冲击力的女声嗓音与歌词深受欢迎,但该乐队似乎已在近六七年前解散,对于乐队的资料甚少,其神秘来源广受先驱者号乐迷们的讨论。” 橱窗反射着宫理与栾芊芊沉默的脸,和他们背后闪烁的避难警报。 一切都显得如此嘲讽,在各种意义上被消灭被噤声的迁山乐队,几乎无人知晓,却在这座太空站中,于无数摇滚殿堂级明星旁有了它的位置。 那试听区被磨损的按钮,更是明显代表——这首歌深受早已脱离天灾享受生活的“新人类”们的欢迎。 他们是不是听这首歌中那愤怒嘶吼的女声时,并不知道她愤怒的原因,只觉得好听,只有种把土著圈养起来围观的“文化奇观”之感? 宫理伸出手去,按动了那个试听按钮。 贝斯声与歌曲前奏女人的哼唱声,在警报此起彼伏的空间站中响起。 栾芊芊像是尴尬的浑身起鸡皮疙瘩般抱着胳膊:“嘶。现在听作曲是不咋地。” 宫理笑着没说话。 俩人静静站在那儿听了一会儿。 宫理靠着橱窗,背着手往外看去,这首歌中要把一切打碎的力量,那情绪超越技法的吉他声,与眼前的风景绝配。 宫理能从音乐展厅内看到半球形天幕外的太空。 连接不断的闷声爆炸与鼓点交融,爆炸碎屑已经是天女散花,除了无数的保温层、桁架、电线与管道碎片漂浮着,还有空间站内收集的虎头标本、真皮沙发、巨幅画作与喷着水的大理石喷泉在太空中漂浮着,整个空间站就像是被砸碎的乐高—— 无数被带到这里私藏的瑰宝在音乐声中洒向了黑暗的太空,成为了月球的小行星带。 突然音乐声与警报声一同戛然而止,整个音乐展厅的黯淡下来,只有红灯闪烁。 宫理:“啊。断电了吗?可惜没听完。” 献天使的□□恐怕正在相互连通的空间站中横扫四方,随着它吞掉人类,它庞大的身躯也击碎了管道与电路,引发了连锁爆炸事故,造成了大面积的安保性断电。 栾芊芊面对着那张布满划痕的破旧专辑,专辑封面上还有年轻时候的她,并不怎么漂亮,厚刘海,姿势也毫不优雅,却像是深埋在泥土下的根茎植物,灰扑扑的表皮下是实心的能给予人能量的糖和淀粉。 她发着呆,宫理没有打扰她,直到二人的光脑同时亮了起来。 上头是T.E.C.吐着舌头的小恶魔头像。 栾芊芊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道:“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宫理猜测,在自己“死”的这段时间,或者是在她扮演西泽的这段时间,T.E.C.与栾芊芊共同制定了一个方案。 此刻,她们二人走到瀑布后方的墙壁处,那里有一条向下延伸的斜坡,斜坡前端跟墙壁融为一体的门朝两侧打开,门的裂缝处掉下簌簌的灰尘,似乎已经封锁许久没有打开过了。 门内先是一段如同修理通道般的金属网格路,下方似乎有各种管道与线缆通向球形空间内部最深处,这条有些潮湿的内部道路中,只有应急灯亮着。 栾芊芊的鞋跟敲击在道路上,跫音回荡,她转头道:“你猜尽头是什么?” 宫理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她轻声道:“是你想炸掉却一直没找到的地方,对吧。” 也就是元宇宙真正的服务器所在地。 栾芊芊背着手笑道:“这一炸毁掉的不只是在空间站里生活的十几万人,还有元宇宙内想死而不得的灵魂。” 越走越到球形空间的深处,宫理只感觉到很冷,似乎是为了服务器散热,这里的温度极低…… 宫理也终于看到了那颗巨大的黑色心脏。 像是布满龙鳞般,那黑色球体的服务器上方有着不断浮动的黑色方块,黑球表面每一个方块可以推出并缩回,也在这个过程中吐出一团散热的白雾。 就像是无数灵魂在其中呼吸一般。 栾芊芊的多少死前还戴着外接脑机的友人、乡邻应该还在这服务器内放纵生活过;宫理看到的发电站旁边成千上万躺在那里接着脑机等死的人们;缪柳和她的父母,还有在元宇宙世界里想死不得的老人们。 第305章 [] 科技真的有罪吗? 宫理不知道。 但她知道, 失去肉|体活在里面的人,是真的已经死亡。 她们要掐灭这些死去灵魂的余响。 球体上方下方都连接有数根粗大的电缆。服务器前方的控制台渺小的就像上古巨龙面前的飞毯,控制台有很多把手与按钮, 界面粗糙古旧得好似柴油机时代的产物。 栾芊芊冷的朝手心吹了一股热气,道:“瑞亿为了防止逆向的网络入侵,许多重要的调整,都必须以手动来完成。” 宫理和她的光脑都亮了起来, TEC亮起一片投影, 3D小人在指导她们如何在控制台上进行操作, 宫理道:“这是要做什么?如果空间站整个会被炸掉, 这里自然也会被毁掉的吧。” TEC的电子音声音从二人光脑中同步响起来, 因为她们俩预设的一个是男声一个是女声,两个声音交叠在一起更显得空灵, 回荡在服务器周围。 “手动关闭服务器, 能让现在通过外接脑机连接进元宇宙里的活着的人类,少受到一点精神损伤;已经肉|体半死亡的人类, 会走向更舒适的死亡。” “而且,我想带走塔科夫创造的世界。” 宫理皱眉:“你是想重塑, 还是想做什么用?” TEC老老实实回答:“……没有想好。” 栾芊芊弯起眼睛:“我以为你会很信任它, 但你好像有种——它要是敢对元宇宙滥用, 你也会追杀它到天涯海角的意思呢。” 宫理觉得自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但她确实是这么想的。虽然她知道,TEC大概想要用一切智慧与见识, 将塔科夫一生未完成的元宇宙彻底完成…… TEC却在光脑投影中发了个可爱的表情包, 似乎很高兴。 宫理啧了一声:“你傻乐什么呀?” 栾芊芊却懂了:“它是在说, ‘原来我也在被人类注视着呀!’” 宫理:“……” 栾芊芊惊讶起来,夸张地捂着嘴:“不好意思了?你竟然是很受不了这套的类型啊。” 宫理转过脸去, 朝她比了个中指。 栾芊芊却很愉快,轻笑出声。 宫理和栾芊芊按照它的指示,拉动数个推手,球形服务器表面无数活塞般浮动的黑色方块停下来,缓缓缩回去,也吐出大片白雾。 而后宫理拧动了几处把手,服务器两端的电缆缓缓转动调整位置,似乎有几根几十米直径的缆线对接到服务器内某个接口处。 球体表面无数的方块再次活动起来,甚至在缝隙之间隐隐冒出白光,云雾吞吐,浮动方块快速起伏,好像是在全速运转,线缆也开始热烫起来,许多水珠凝结在电缆绝缘外壳上。 栾芊芊拍拍手:“开始了啊。” TEC在她们俩的光脑上显示了时间:“预计数据传输完成时间剩余七分钟。” 而后宫理的光脑,出现了一个朝斜下方的箭头,指向了服务器下方深井内的维修扶梯。 “那里有一艘小型货运飞船,是从地面上紧急送修服务器零件用的,能容纳一个人也能穿透大气并降落。” TEC的电子音响起,宫理却没挪动,因为在栾芊芊的光脑上并没有同样的箭头。 宫理并不吃惊,只是看着她。 栾芊芊不打算走,她不想离开空间站。 栾芊芊:“拜拜。” 宫理皱起眉头:“其实没必要,我们要做的事都做完了,又不是什么要牺牲的时刻,我就不信那个飞船塞不下两个人。” 栾芊芊没忍住噗嗤笑出来:“牺牲?这个词用在我身上吗——现在的我,可是铁证如山的世界最大杀人魔呢。也不是说觉得自己造孽,我觉得一切到这里恰到好处,我再活下去再看自己这张脸,再有时间思考过去的人生,会疯掉的啊。” 宫理意识到,栾芊芊也并不是快乐或愤怒,因为抱着强烈的情绪的人,是无法精准地走过这么多年,完成每一步的。 她只是一瞬间变成暮年,想要从小到大以来真正地享受一下生活——就在这即将爆炸的空间站里。任何自认为为她好的劝阻,只会让栾芊芊感觉她的时间被打扰了。 宫理理解了,便也不再说了。 “而且,别说我们。谁跟你互称‘我们’。”栾芊芊道。 宫理看着她,没忍住笑起来。 细想这空间站的价值,这里每一个生活的个体,是很难不陷入“我是否杀了无辜的人”的内省里。栾芊芊早已不在乎了,瑞亿毁掉山冶的时候,摧毁北方诸多城市的产业时,从没有分辨过巨掌之下的每一只蚂蚁;她绝不愿意做完美的复仇者,她也不要区分这空间站内每一只蛀虫是否罪孽。 但栾芊芊终究怕为她提供“献天使”的宫理,陷入道德的痛苦中,所以才说没有“我们”。 一切皆我主使——你只不过是一把刀而已。 宫理笑了,栾芊芊也没忍住笑起来。 但明明谁也没经历过对方的复杂人生,就理解对方理解了自己,多么奇妙的通感。 她是尚存地面余温的石头,她是尖喙利爪翱翔的飞鸟。 她就要停在这里,她还要继续飞下去。 宫理两手插兜,朝扶梯的方向走下去,俩人就在跳动着心脏般的球体服务器旁告别: “拜拜。” 宫理没回头,她攀爬下冰冷的维修楼梯,向下方而去,栾芊芊的脚步声也远了。 宫理抓着维修楼梯的围栏估算着自己到下方的距离时,栾芊芊已经回到了球形天幕下的人造公园旁,无数碎屑打在天幕之上,外头已经是撒满了半个空间站的新人类旧人类的尸体与各种家具、纪念品。 栾芊芊随手拿起一把椅子。 然后拖着椅子走进了刚刚的音乐殿堂展厅内,将手中的椅子朝橱窗玻璃砸过去。 但她砸的不是装着自己专辑的橱窗,而是另一边放着某位摇滚大师专用吉他的橱窗。过了片刻,在雨打芭蕉般的密集碰撞声在半球形天幕响起时,栾芊芊也一手拎着吉他,一手拖着椅子走了出来。 她给自己找了个比较好的天台位置,放下了折叠椅,坐在上头双腿交叠,看着天幕上逐渐出现的蛛网状裂痕与太空中的风景。肉色的触手已经顺着管道与通路,钻入了这个球形空间。 她却低头抚摸着琴弦。 宫理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看向脚下。 她站在一片透明的平台上,平台上亮着红色的网格灯光,能透过平台看到月球上的环形山与一些成片的月球基地。 透明上方停着一艘蚕茧般的飞行器,除了占据大半的推进器,两平米不到的小型货舱外,还有一个能供人坐着的舱位,似乎是用来从地面上运工程师上来进行检修。她打开舱室大门钻了进去,换上非常轻便的薄款外套式宇航服与摩托车头盔大小的宇航头盔。 宫理按照TEC的指示,将自己固定在飞行器内,点击了一下飞船内部的界面,透明平台上红色发光网格瞬间变为了绿色。 宫理手指点着界面,飞行器从打开的透明平台瞬间甩脱出去,推进器喷射出光芒,调整了姿态。 栾芊芊手指抱着手中的吉他,手指轻轻拨了拨弦,她伸手拧动着弦钮,调整了音准。 真空中。蚕茧型飞行器在巨大的半破碎的空间站下方加速航行向另一条轨道,在黑色的夜空与飞速播撒的碎片前,小小飞行器的速度如同远景中航海的小舟,像是在动,又像是还在原处。 空间站内。吉他琴箱面反射着太阳光线,无数黏肉蔓延向球形空间站的顶部,倒挂下来,空间站内的重力系统已经失效,折叠椅与酒杯、玻璃碎片、裙摆一同漂浮而起。 栾芊芊身体离开了椅子,但还是抱着吉他,弹着曲段,轻声哼唱着: “人们举起狂欢之火,他们用钢刀挥刺着,却杀不死心中恶魔。” 她身体腾转,随着大半空间站炸毁,整体的自转系统失效,一切天翻地覆,她觉得很难喝的红酒与人造湖的湖水一同飘洒向半空,从母星运送来的泥土与花朵在空中倒挂着。 “我所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我拼命跑向门口……” 她很喜欢这首老歌。 栾芊芊看着布满球形空间的黏肉与即将碎裂的半球形天幕,光脑也从她的手包里掉出,飘到她身旁。 光脑竟然在这时刻连接上网络,无数消息弹出来,许多都是关于绕月空间站爆炸的新闻,却没有人找她,没有人问她的安危。 TEC挑在这个时刻恢复了信号,仿佛是在提醒她。 栾芊芊握住了光脑,目光闪动。 宫理在飞速疾驰的飞行器内大头朝下,她有些头晕目眩,看着自动驾驶系统避开碎片最密布的区域,向遥远的星球飞去。 一切都太安静了,宫理有种不能辨明时间的恍惚之感。 她能从蚕茧飞行器前端看到巨大的逐渐解体的太空先驱者号,献天使半个柔软的黏肉躯体似乎痛苦地在真空中扭动,拼命想要挤入剩下的空间中。 突然,宫理的光脑亮了起来。 信号连通了? 刚刚她点击发送却没能发出去的合照,就在这一刻比她更快一步,纷纷朝地面上那些关心她的人身边送去。 她紧紧捏着光脑,竟然心里萌生了“回家”这个词。 宫理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想要回到那天灾肆虐却又热闹的星球上去。 在地面上,无数人抬头仰望着夜空中爆炸的空间站,再多消息弹窗也比不上他们此刻肉眼就能看到的火光,人们忘记了交头接耳,忘记了议论纷纷。 像是看着启明星一样抬着头。 只有几个仰头看着天空的人的光脑忽然亮了起来。 没有文字,陌生的号码,只有一张照片跃入他们的眼睛,让那颗心紧紧缩起。 而在长年积雪不化的北方,用集装箱、铁皮房与防雨布搭起的“服务站”中,一群孩子们跳跃着兴奋着:“快来快来!妈妈快来!” “老板娘快来啊!” “来啦!”汽车旅馆的老板娘——那个脸上有伤疤的胖女人已经听到了鸣响不已的电话铃声,她步履蹒跚又踉跄地急忙下楼来,却发现一楼的长沙发上,那十几个连接着脑机半死不活的旧友们,此刻却没有了呼哧的呼吸声。 他们头上的外接脑机已经不再亮灯,所有人都像是在睡梦中静静死去了。 “妈妈!电话真的响了!那个电话——” 那个孩子们只在大人的口口相传中听说过的红色电话亭,在这个深夜竟突然鸣响起来。他们又兴奋又急切地拽着胖女人,朝后院被围起来谁都不许动的红色电话亭走去。 胖女人看着那被她精心养护多年的挂着号码的电话亭,听着那熟悉的铃声,竟然感觉心脏被紧紧攥住—— 她冻伤的手指在外套上抹了抹,伸手抱住了电话听筒,放到了耳边来: “……” 胖女人不敢问。 那边是山亦迁吗? 电话另一端也是一片嘈杂,有着宇宙背景辐射的杂音,有许多撞击声与细微的爆炸声,却也响起了吉他的声音。 一个听起来已经不怎么熟悉的女声,在那头轻轻拨弦唱起来。 声音不再愤怒嘹亮,仿佛是娓娓道来: “你可以随时结束,但你永远无法挣脱。放松点吧,看门人说:我们天生就受诱惑……” 胖女人眼里蓄起大团的眼泪,她像是被掐住了嗓子,想要叫出那个名字却叫不出来,只在歌声的停顿中哽咽出声。 歌声因她的哽咽颤抖了一下,却没有丢拍,拨弦声依旧,遥远的女声吸了吸鼻子,轻声唱道: “我必须找到来时的路,回到我过去的地方——” 电话那头突然一声尖锐的蜂鸣,信号掐断,一切都消失,汽车旅馆老板娘将冰冷的听筒紧紧捂在脸上:“喂?喂!” 她张大嘴哭不出来只有眼泪滚落,就听到孩子们突然欢声大叫起来: “妈妈!烟花!快看、月球上放烟花了!” 胖女人抬起脸来,她抱着红色的听筒,站在守了多年的电话亭旁,看到一朵小小的烟花在夜空中,在弦月旁亮起。 电话那头只剩下忙音,胖女人看着烟花,满脸是泪地喃喃道: “……回家吧。” 第306章 [] 在这场半个星球看到的爆炸之后, 不再发光的空间站碎片在月亮没被照亮的那部分中漂浮着,隐匿在黑暗中并不显眼。 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总算能看到在淡蓝色月亮上空漂浮的如粼粼波光般的碎片, 还有在无数碎屑中静静悬浮的庞大肉色生物。 像是从寄生体内钻出的线虫。 无数人用光脑的摄像头放大着,惊出了一身冷汗,空间站如果因为事故或者恐怖分子而被毁,大家还会津津乐道, 然而现在是从其中钻出了……黏糊糊软塌塌浑身挂满眼睛手臂的怪物—— 等等, 这怪物是不是有些太眼熟了? 之前在众目睽睽下死的西泽, 后背的翅膀不就是这个样子! 当时就有很多人说, 献天使是恶魔般的怪物, 却被公圣会供奉起来,西泽也是信奉了献天使, 得到它的能力才会变成恶魔主教—— 难道空间站被炸毁是公圣会跟瑞亿狗咬狗? 只是, 包括瑞亿在内的多家资本严重受挫,瑞亿被认为“不死”的池昕肯定死在了爆炸中, 不但如此还有人拦截到在空间站爆炸前发送到地面上的信息,其中竟然赫然有一张池昕头部被砸烂, 芯片都被人抠出来砸得粉碎的照片, 还有一些内部人员的通信, 都在证明池昕所谓的“自我复活”机制并没有启用。 瑞亿金字塔尖上把持了一百年的池系, 彻底被抹杀掉了。 大众的反应当然比不上已经开始厮杀互斗起来的瑞亿大股东与高层。 与此同时被抹杀掉的,还有元宇宙。在爆炸前几分钟, 全世界的元宇宙用户几乎全都断联退出, 再也连接不进去。也有许多身体已经衰弱到极点, 基本只是戴着外接脑机感受灵魂回响的人,直接在断联后安静地死去了。 两个时间点卡的太巧, 几乎所有人都联想到了——元宇宙的服务器说不定就在空间站中。毕竟元宇宙的服务器一直被认为是瑞亿最值钱最神秘的资产,放在地面上肯定不如在绕月空间站上保险,而且通过星链传输数据也能做到全球通信。 也就是说,那些往元宇宙里氪金无数购买的电子财产,那些上传意识后活在元宇宙中的人们,一切与元宇宙相伴随的无数产业,全都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 当天夜里,就有无数愤怒的人冲向了瑞亿在各处的产业,在网络上疯狂攻击瑞亿。相比于上次知道“真相”,自己实际的利益被伤害,更能掀起滔天的愤怒。 瑞亿迟迟没有出来开发布会,且不说内部还在争夺话语权,哪怕是谁先抢到了话筒确认了继任地位,也无话可说。 元宇宙已经不可能再复原修补,他们越是在当年鼓励说人们在元宇宙构建“另一种人生”,越是到处推广上传意识,此刻就是会被疯狂追问与报复。 命运摧毁别人的人生,绝望的人们是找不到债主的。但瑞亿彻彻底底让人们用真金白银供养的家人死去,让人们辛苦构建的另一种人生崩塌,此刻就是无数悲剧的集火点,任何一个命运多舛的人此刻都乐意让瑞亿来承担责任。 也有许多人都在问,那栾芊芊呢?这位被人瞩目的即将举办婚礼的少女偶像,是也死在了爆炸之中吗? 在天亮之前,柏霁之就已经能看到人群涌上街头,他站在阳台上,被捏扁的啤酒罐掉在他脚边,还一遍遍看着眼前的照片。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大悲大喜,还是要气她恨她才好。但宫理仰着脸,在脸边比着耶的姿势,摄像头几乎是从死亡角度拍着她的脸,而占据半个屏幕的脸之外,就是满脸慌张奔走的人群,巨大的穹顶天幕,以及黑色太空中爆炸的碎屑和熟悉的星球。 她怎么会在绕月空间站上? 甚至连这场轰动全世界难道也跟她有关系? 这一切都太离谱了,但如果是宫理的话,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吃惊的—— 柏霁之手指摩挲着光脑上的照片,她含笑的眼睛,又想哭又想笑,却只是感觉浑身发软。 是啊,怎么会呢,她怎么会毫无准备地死掉呢! 他相信过她不会死太好了。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相信奇迹就真的发生奇迹”更让人幸福的事情了。 然而,宫理竟然会记得跟他报平安…… 在万城上空航行的索命组随船上,许多队员站在甲板上也目睹了月球上的爆炸,正震惊着,却看到坐在甲板高处晃着腿写写画画的原重煜,在看向自己的光脑后,突然没坐稳从高处摔落下来。 葡萄糖一惊,正要去扶他,就看到这段时间一直神游天外,甚至说是混混沌沌的原重煜,突然捂着面具傻坐在那里,死盯着光脑不动了。 面具下断断续续笑起来,葡萄糖刚要走近他,就听到那笑声里夹杂着哽咽,手臂想往脸上抹,却忘了自己戴着面具。 葡萄糖听说过宫理死去的事,有些害怕:“组长,组长!怎么了吗?” 原重煜破涕为笑,但又好像眼泪流得更多了,他紧紧抱着光脑摇了摇头:“没事——没事!我只是、太高兴了!我只是,又觉得……她怎么做到的,又在想,确实是她会做的事!” 他从跌坐的地方爬起来,背对着葡萄糖摘掉面具,狠狠用衣袖蹭了蹭眼睛,抱着光脑往随船内快走而去。 平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他手肘压在喇叭附近,这辆车最老式的喇叭一直在无人的停车场上鸣响。 他猛地将胳膊拿开,降下车窗,将胳膊搭在车窗上,枕着胳膊看向爆炸发生后飘满碎屑的月亮。 她在那个方向。 平树只是静静地看,光脑从手中滑落到车座下面也没有在意,他忽然开口道:“别骂了。” “之前哭得要死要活,要为她杀人,现在一看她活过来,又翻脸骂她是没良心的诈骗犯呢。”平树托腮道:“她怎么可能是为了耍人,她的脑袋都被洞穿了啊,在空间站复活,只能说明她彻底换了躯体……” “什么?我太平静了?”风吹过平树伸在窗外的脑袋,头发有些乱,他道:“也不,我在等。我最近每天都做跟现在差不多的梦,她发恶搞的信息来,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又在那个社会新闻中闪过一丝身影。我在等。” “等我醒过来。” 平树站起身,也把光脑捡起来,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那张照片,将光脑放在了控制台上,转头回去收拾衣服和擦玻璃的水桶。 就像是继续做着今天本来打算干完的工作,凭恕都在他脑袋里大喊大叫,想让他清醒一点,恨不得给他甩两个巴掌问问他是不是已经傻了疯了。 凭恕说了一堆关于要怎么联系上宫理,要怎么干脆脱离方体去找她,要怎么后续计划的事,但平树全都没听,只是在叠衣服,将一些换季的衣服从柜子里拿出来挂好。 就在这个安静的时间里,罗姐也收到了这条消息,她脚蹬在椅子边,从做了一半的义体手术旁离开,弯腰到冷柜里拿了一瓶酒,笑着要给手术台上的大哥也倒一杯。 老萍正在万城某个角落的居酒屋内喝得烂醉,突然看到光脑弹出的消息,怔了片刻忍不住低头笑起来,她没吃完就结账,走出去抬头看向霓虹招牌之间狭小的天空。 班主任穿着制服,正打着伞穿过脏雨滴落的街道准备去处理事件余波,身后跟着组员和几位跟着她实习的年轻干员。她低头看到自己最新收到的消息,发件人是一行乱码,随手点开,突然驻足,伞从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 左愫正在新租的房子里,跟许多师弟师妹一起围着矮桌吃火锅,这些孩子们之前经常跟宫理打交道,甚至还在夜城的时候就认识宫理,算是一同吃饭的机会,她正要跟大家说宫理去世的消息,光脑忽然亮起来。端着食材走过来的师弟师妹看到左愫捂着额头,眼眶泛红却又忍俊不禁的样子,连忙问道:“师姐,怎么了?” 左愫摇摇头,笑道:“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啊,来来,赶紧吃吧!” 而此刻,光脑就在房车驾驶舱前端亮着,平树安静地叠着衣服,从柜子底层翻出一件粉红色长绒仿貂毛外衣,颜色扎眼,粗制滥造。 平树记得,他第一次见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宫理时,她就穿了件类似这样的衣服,在他旁边的座位上擦干净脸剪掉了头发。她很喜欢色彩,后来又给自己买了一件全新的,总是打扮得花里胡哨——就是他手里这件。 他就像是发麻的肢体突然通了血液,举着那件衣服猛地回过神来。 在所有人都认为她死了的时候,他觉得她一定活着;而当她报平安说自己活着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差点就失去了她…… 安静的房车中,平树忽然将脸埋进了这件长绒外套里,崩溃般放声大哭起来。 …… 宫理航行的距离已经很远了,爆炸后的天空站就像是破碎的石膏玫瑰,许多碎片将永恒的漂浮下去。 她不知道T.E.C.能不能听得见她的声音,宫理将脑袋靠在飞行器的舷窗上,望着那漫天碎片,轻声道:“嘿。你还在吗?” 她的一次性光脑过了好半天,才跳出来一个表情图。 是流泪小人的脸,抬手擦了擦眼泪。 宫理抿嘴笑道:“哭什么,这是最好的结局了。我以为我会纠结自己做事的出发点,但现在竟然也只是觉得很平静。” T.E.C.让她的光脑震了震,仿佛是脑袋贴在她手臂上在点头。 半晌后,一行字飘出来:“我之前也在想,我注视着人类后的行动,就是杀死人类……会不会我就是塔科夫最不想见到的那种……但我又想,或许她说的没有‘我们’的话,也是对我说的。” “好复杂。好后悔。好害怕。但我如果真的什么也不做,只是注视着,仿佛也会陷入后悔。” 宫理听到它苦恼的话语,有点想笑:“挺好的,我也是每天都在后悔很多事啊。” T.E.C.似乎被她的话语安慰到,流泪小人的表情消失,它发来一张蓝色天空的照片,似乎想要用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我还要看。还要去很多地方。我还要搜集许多资料,我要修复那个元宇宙。” 宫理漂浮在舱室内,枕着胳膊闲聊道:“看在我帮忙的份上,能让我在里面变成——”她想了半天,自己也没什么想变成的角色,随口笑道:“国王?怎么样?” 信号也时断时续,T.E.C.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她。宫理距离母星也越来越近,在只能一个人坐立的舱室内,倒是还有一些应急的水与食物,宫理摘掉头盔和安全带,漂浮在狭窄的舱室里吃着压缩饼干。 她发着呆,时不时也会刷一下那个一次性的简易光脑。她已经把照片发给了几乎所有她记得住光脑号的人了。 啊,一直没来得及多想,如果她身边认识她的人,都以为她死了,会是什么反应呢?这个光脑能收到消息吗?他们会回复她吗? 如果大家都以为她死了,那她是不是可以完全脱离方体,再也不回去了呢? 怎么说呢,宫理对方体算不上喜欢,但对于自由人这份工作还算是很满意的——要不然就先玩一阵子再回去呢? 这座运送物资和维修师的飞行器丝毫没有舒适可言,她先是毫无征兆地进入了绕行轨道,这时宫理已经能看清地面上一些大型天灾的痕迹,飞行器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靠近地面的窗口。 按照飞行器内界面的显示,最终降落的目的地应该是在万城周边的一处瑞亿设施外。飞行器在绕着星球漂浮时,宫理的光脑似乎也能接收到许多讯息,各种弹窗消息、各种社会新闻、各种语言的优惠活动都挤进了她的光脑。 宫理忽然看到一行字在那些叮叮叮往上滚动的消息中出现,宫理点开界面往上翻,与此同时飞行器似乎也找到了降落窗口期,逐渐接近地面,宫理越发感觉到强烈的震动,正是飞行器在进入大气层。 她也翻到了那条消息。 “干员宫理已经死了。不要回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吧。” “我们之间也应该结束了。再见,宫理。” 她甚至不用去分辨发送消息的光脑号,都一眼看得出来这是甘灯发的消息。 什么?在她报平安的时候,他回的却是“分手短信”一样的内容。 甘灯是真的以为她死了,觉得被她耍了吗? 不、又不像是。 再见,宫理。这几个字像是他无数的话凝成的。 宫理有点猝不及防。 她还没来得及回他消息追问,飞船突然失去姿态,在空中飞速旋转起来,宫理脑袋狠狠撞在了一旁的屏幕上,她连忙戴上头盔系好安全扣,就看着已经被她撞坏了一半的屏幕,显示出了“紧急天灾或异常气象遭遇警告”。 在她降落的时候,难道遇上了半空中的天灾? 宫理简直就像是被粘在回旋镖一端跟着甩出去的蚂蚱,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在急速的旋转与坠落中耳朵蜂鸣,眼前混乱—— 她眼见着自己距离应该飞去的新国大陆的方向越来越远,朝另一片陆地高速坠落而去。 空间站爆炸她都没死,难道要死在太空“车祸”上?! 第307章 [] 黄沙漫天, 太阳毒辣。 一群车队往前驾驶而去,驼铃与越野车的发动机声混杂在一起,前头大概有二十多辆颜色鲜艳的喷绘吉普车, 车上坐着身披长袍宽裤的男人女人,他们将整个头颅用蓝色或黄色的布条包裹起来,缠绕了不知道多少圈,几乎让头颅与肩膀等宽, 越往头顶越细, 尖尖如同洋葱。而在布条包裹出的尖顶上, 挂着铃铛, 有些人裹出了几十公分的尖尖, 那铃铛随着脑袋左摇右摆而晃动。 一双双浅色的眼睛望着远方,将背上的枪支、圣书与折叠遮阳器背的更紧一些。 在车队后方, 跟着几十米高的沙色机械骆驼, 它们宽大的足掌踏在沙尘之中,身体表面覆盖着能够散热的人造毛, 拉着身后的货厢与客厢,沉默的跟上越野车的速度。 客厢里都是想要来到格罗尼雅的人们。 他们有的跪在客厢地板上祈祷, 有的则流泪不已, 更多的迷惘的望着漫天黄沙, 似乎并不明白自己为何能够被选中来到传说中的格罗尼雅—— 根据传言, 格罗尼雅隐匿在世界上最大的沙漠核心与辐射重地。 一百多年前的核战争曾在这个边境冲突与信仰复杂的地区爆发,在各个国家投射多枚导弹在此地后, 人类最早一批的超能力者, 在这里构建了一个巨大的封闭空间。 将无数爆炸后与未爆炸的核弹封存在了一个巨大的镜面半球体之中。由于它镜面的材质与周围漫天的黄沙, 听说在太空中也只有特殊的角度能看到像一颗水银珠子般嵌在这颗星球上的“原爆点”。 比原爆点更显眼的,是周围因为战争与天灾造成的半个大陆面积的沙漠, 与沙漠中致命的风帽。 传闻说就在沙漠中,有人类曾经争夺三千年的圣城,在战争与天灾来临后,姐妹会于圣城之上建立了公圣会,吸纳了无数宗教,融合成为一个杂糅特殊且不可知论的一神教。 圣城格罗尼雅游走在世界上最大最荒凉的沙漠之中,按理来说不应该对到处开枝散叶的公圣会各个教派有这么大的掌控力。 但她们似乎仍然能柔软的控制着多国境内的教廷,甚至也有许多功成名就的主教、教宗、各界名人、富豪信徒梦想要来到格罗尼雅。 没人能随便走进这片广袤的沙漠,哪怕是富豪组建了强大的沙地车队进入沙漠深处,都再也没回来过。 只有沙漠周围接壤的各个国家地区,都建立了数个类似于驿站的“景区”,许许多多想要来到格罗尼雅朝拜的人们聚集在这里,购买许多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所谓姐妹会“开光圣物”和“正版”格罗尼雅魔法瓶红酒。 也有些人就长期生活在驿站附近,他们相信自己会受到感召,甚至有人高呼着“格罗尼雅回应了他”就冲入沙漠中一直走进风沙里。 很多人都怀疑根本就没有格罗尼雅,这些发疯后走进沙漠中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但仍然有公圣会在各地的“主教”或“修女”去格罗尼雅进修归来,有一些顶尖富豪声称自己在格罗尼雅经受了洗礼与熏陶…… 直到越来越多的报道发现,受到感召走入沙漠中的一些人,竟然又时隔多年走了出来,浑身□□,容貌老去,脑中空空不记得沙漠中发生的一切,只是含着泪双手交握在胸前。 各种驿站与小城,就像是珍珠项链般缀在恐怖的沙暴之地边缘处,无数“受到感召”人纷纷走入了格罗尼雅,想要离开苦难与天灾遍布的星球,走入那个或许与上帝直接对话的圣城。 如今这些坐在客舱中的人,感觉有些混乱……他们确实感觉到了某种极其强烈的暗示,让他们走入沙漠中。 没人能分清这自己的精神偏执还是主的声音,走入沙暴中,他们只感觉疲惫口渴脚却不停的移动,路上有许多倒下的尸体,正是他们在小镇上看到的那些信誓旦旦说自己被“感召”的信徒。就在他们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只看到在深夜的漫天沙尘中,无数驼铃声从黑沙风暴中传来,金黄色的光柱扫过他们的身影,他们看到了无数头上包裹着蓝色布条头巾,与头巾缝隙中明亮的双眼。 也让他们不受控制的僵硬身体一下子卸力倒下了。 当他们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机械骆驼拉动的滑沙客舱中,沙色的石柱耸立像是宫殿一样的客舱中,坐满了迷茫的信徒们。 他们时而穿过肆虐的沙暴,浑身肌肤几乎被沙粒刮破,时而又走入强烈的日光下,烘烤的口干舌燥。而前头车队上包裹头巾的“格罗尼雅人”,似乎抬手指向什么—— 白日天空中似乎出现了一道流星,闪耀出耀眼的光芒,拖着细长的尾烟,朝不远处的沙丘砸过去。 车队前方似乎对进入沙漠的外来人口非常警惕,立刻打开越野车上的追踪扫描仪,紧急调转方向追踪而去,几十米高的机械骆驼也跟着朝坠落的地点追去。 这片区域恰好没有沙暴,他们很快就看到了在一片细腻的黄沙中,一艘坠毁到四分五裂的小型飞船。小型飞船的缓冲降落伞在低空时,刚好被风暴搅成了一长条,导致整艘飞船几乎没能得到缓冲,飞船中的货物碎成一地,惨不忍睹。 客舱中的朝拜者们窃窃私语: “是要抢东西吗?” “不会是谁也想来格罗尼雅,直接高空飞行过来吧……” “这肯定摔死了。说起来,格罗尼雅本来就不是想来就来的地方啊。” 但那几个包裹着蓝色巨大头巾,身披麻布长袍的护卫兵仍然小心的靠近了那艘坠毁的飞船,能看到满地损毁的零件,在飞船主框架后方,有一条胳膊倒在沙地里,沾满了沙子,手指还伸向落在沙地上的没吃完的压缩饼干,仿佛临死之前还想着再吃一口。 几个人背着枪,腰间别着弯刀,正要绕过去将这尸体拽出来,就看到那只手突然抽搐了一下,猛地扑过去,抓住压缩饼干就缩了回去。 周围的护卫兵一惊,猛地抬起枪或拔出刀来,有人率先抬起手来,绘有蓝色与黄色眼睛图案的掌心对准飞行器,破碎的飞行器猛地腾空起来,飞落出去,也露出了飞行器后的人影。 一个穿着薄款宇航服的女人,头盔都已经破碎了大半,低头啃着压缩饼干,她被切烂的衣服似乎证明她受了很重的伤,但露出的皮肤却光洁无疤。 银色的短发,同样颜色极浅的瞳孔,一边吃着压缩饼干,一边揉着太阳穴,似乎觉得头疼。 她听到枪声,突然抬起头来,动作极其灵敏的翻身而起,站直了身子。 数个枪口对准了眼前身份难辨的银发女人。 银发女人却并不太畏惧枪械,只是慢条斯理的嚼着压缩饼干,观察着机械骆驼,耳朵比所有人都更敏锐的捕捉到了声音,转头看向远处的沙暴。 也有几个护卫兵交换了奇妙的眼神,银白色的头发与眼眸,在格罗尼雅正是身份的证明…… 突然,客舱处的朝拜者感觉到了一种不安的骚动,这骚动像是从自己的大脑中、心脏里冒出来,如虫咬般爬满全身,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肌肤快速升温,许多朝拜者已经无法忍受的跪倒下来,哀嚎出声。 地面也开始了震颤,无数沙粒激荡漂浮起来,地面就像是低音音箱上的沙盘—— 宫理看到了像是破冰船一样的狭角的巍峨石壁划开了海水般的沙浪,石壁上方是无数高科技的薄膜风帆与风力发电机,金色的球形教堂穹顶,耸立的白色方碑石柱与无数精致的连廊、人造的流水。 而巍峨石壁下方,有数个像鱼鳃般拨沙、吸沙、吐沙的水坝型构造,一切都证明着:这是一艘行驶在沙海中的巨轮,一座居无定所的移动城市。 宫理还没来得及感慨,就感觉身上开始发痒,体温迅速升高,她低头想看一眼光脑,却发现光脑早已在坠落时摔毁。 而这种从内而外简直是要给她换血般的痛痒,似乎正因为这座移动城市的逐渐靠近。 不但如此,她从刚坠落开始剧烈的头痛就开始持续,好像是她刚刚坠落摔伤太过严重,头脑也受到了影响。 等等,她好像是什么方体的…… 那她怎么会从半空中掉下来…… 她看光脑,好像是能从光脑上联系到谁一样。 联系到谁……呢? 与此同时,宫理只感觉身上痛痒的感觉消失了,肌肤有些细微的刺痛,如同新生的嫩肉般,更重要的是,鼻尖飘来许许多多复杂的气味。 沙子之中某种陈旧香料的味道。 端着枪围着她的几个护卫兵各自传来了自己的气味,或像是晒干的松果,或像是半熟的柑橘,甚至是墨水的气味。 嗅觉仿佛构成了另一种知觉,她甚至感觉到了建筑的轮廓,人们的情绪,大地的温度。比如那些客舱中的人们,身上都像是蒸出了各异而鲜活的气息,却也因迷惘与崇敬而发抖;比如眼前这些护卫兵的气息,竟然压倒性的弱下去,甚至是透出了情绪中的恐惧与折服。 宫理只看到距离她最近的一位松果味女性似乎也嗅到了什么,踉跄退步,双膝一软,竟然朝着她跪倒了下去,从包住整个脑袋的蓝色头巾中,传出颤颤巍巍的声音:“……这是,这是!” 其他几个人也身形有些踉跄,扔掉了手中的枪,惊声道:“……我们的王!” 宫理吃着压缩饼干,脑子里还有点乱七八糟的回想着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飞行器上。 压缩饼干实在是太干了,她噎的捶了捶胸口,对面几个护卫兵垂下缠的像洋葱一样的大脑袋,双眼含泪的也用力锤向了自己的胸膛:“我们的王!我们的——王!” 宫理嘴角还沾着饼干渣:“呃。有水吗?不会吧,你们也噎着了?” 第308章 [] 甘灯收到那条消息的时候, 是在深夜。 他正坐在壁炉前,望着被壁炉照亮的沙发与小桌,轮椅的操控界面在他掌心下方亮着灯, 甘灯望着壁炉的火。他可能比以前怕冷了,衬衫外披了一件薄薄的外套,肩膀瘦骨嶙峋,像是撑着吊帐的杆子般撑起空荡荡的衣服。 他住回收容间的消息不胫而走, 关于他的传言也愈演愈烈。 或许是有些人觉得, 这是他最脆弱最可能被击垮的时刻, 甚至以为能借此打压行动部和收容部。但对方没有意识到, 甘灯就是烧成灰, 骨头也是难啃的。 他们跳出来,也让甘灯都不必一个个揪找这些法哈德时代余党了。 现在正是社会上权力较为真空的时候, 方体必须要将自身作为特种部队一样的暴力机关属性, 与作为管理超能力者的服务管理属性分离,从他上位以来开始越来越多的方体街道办事处、能力者分级与身份证明制度等等, 正是积蓄多年需要全面铺开的时候。 这正是最容易有变动,一招走错全盘皆输的时候。 他一边手肘撑在轮椅扶手上, 手指用力按在眉骨上, 望着眼前的火苗, 发现自己在这个熟悉的空间里, 既容易专注,也容易走神。 甘灯看向一旁桌子上新添不过几个月的投影仪。 而且ROOM入侵了修道院下方的深渊之后, 修道院地下变成了坚实的土地与石层, 仿佛从来没存在任何空间, 反倒是方体的收容部又多了一片广袤的空间,这其中更有近两百个收容物。 这还是玛姆已经将大量公圣会在新国搜罗的收容物都送往格罗尼雅的结果。 这些年, 方体的线报也一直密切关注格罗尼雅,各国将收容物输送向格罗尼雅的传闻一直都没少过,这么算来——说不定格罗尼雅的收容量远超过方体。 而ROOM在之前提示说可能存在于公圣会手里的部分收容物,并没有被找到,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在格罗尼雅手中。 甘灯是不太愿意招惹格罗尼雅的,方体在境内才刚刚站稳脚步,就去挑衅这个世界上最神秘的圣城,最大的“组织”的核心机构——而且还不一定会有什么好处。 但方体渗透了很多国家和组织,也不能对格罗尼雅放任不管,是时候也派人进入格罗尼雅了。 甘灯猛地回过神来。 ……怎么又多想了,他最近实在是太害怕发呆,总想让脑子里塞满东西。 甘灯将轮椅向前走了走,他还记得自己是要来做什么的。他手指拿起壁炉旁的火钳,伸向壁炉中,夹起一块燃烧的炭火。 他没法再生活在这里了。甚至连轮椅之下的地毯都会让他眼前时不时浮起画面——宫理都曾穿着运动裤和彩色袜子靠着沙发吃膨化食品。 也好,虽然他有着远隔他人的住所,但在一度热闹之后,这一切空洞的回廊,能看雪的窗户,对他而言就有些无法忍受了。 正在甘灯就要将炭火扔到地毯上的时候,光脑忽然亮了起来,他目光看过去,先是他方体内工作用光脑上,显示了各方汇总的消息,全都是在说一件事: 空间站发生了爆炸,目前爆炸范围正在逐渐扩大,而且方体还监视到,在爆炸中出现了离奇的怪物,非常像是在宫理死后收容的……献天使。 请他过目的消息一条条发来,甘灯眯起眼睛,却忽然感觉另一边,他自己用的光脑震动了起来。 他自用的光脑几乎没几个人知道号码,甘灯看过去,却显示的是陌生来源的消息,消息内容是一张图片。他目光一扫,光脑便自动识别,打开了那条消息。 一张放大了的比着耶的洋洋得意的笑脸,就在他面前,身后则是依稀可以看见爆炸的空间站。 “咚。” 炭火落在了地毯上。 甘灯只感觉自己太阳穴发麻。他凝视着那张照片。 她眼里没有任何痛楚或难过的痕迹,甚至满是新奇,单单是一张照片,就能想象到她接下来如何挤眉弄眼。 ……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狂喜了,就像是心脏在失去知觉的胸膛里狂跳了。 不。他并不是觉得非常离奇。 宫理特意讨要的收容器具彻底失踪了。她在与他见面时非常柔软的手指,后脑处几乎看不见痕迹的愈合切口,当时出去玩时异常的好胃口。 甘灯能拼凑出一些可能性。 很可能她没有死。 但他不敢去相信这种可能性。将事情推向这一切的人,是最没有资格幻想“宫理一定不会死”的人。他也说服不了自己。 甘灯鼻尖忽然嗅到一股浓重的焦糊味,他低头看下去,脱手掉落的炭火在地毯上灼烧出一大片边缘有暗火的焦黑来。 他环顾四周,陡然恐慌起来,连忙将火钳夹住炭火扔回壁炉里,拽下自己身上的外套,侧过身子去用力拍打地上的焦黑暗火。 一股烟冒出来,所幸地毯不太易燃,他有些艰难的拍打灭了扩散的火,正要直起侧着弯下去的腰,忽然感觉失去了平衡——本来就失去了右腿,又是往左侧弯腰下去,甘灯的轮椅整个侧翻过去,倒在了地毯上,他也有些狼狈地跌落下去,头晕目眩。 甘灯伸手努力撑起身子,却也意识到,他摒退了其他人之后,单靠自己是不可能再起身回到轮椅上了。 甚至连收到照片的光脑都跌落得很远了,他伸手都够不到。 甘灯看着那一团地毯上焦黑的痕迹,看着火堆与寂静的房间,忽然放软了手臂,重重倒在了地毯上,就这么躺在了地毯上,望着天花板。 现在,甘灯大概能倒推出来,她是如何在空间站复活的。 她将照片发过来,没有多加一行字,没有一点招呼。这是她在报平安,或许是群发给了所有人;或许她觉得对他,这一张照片也够。 她没有觉得受蒙骗,也觉得漫不经心;她不在乎他是否真的利用与算计,也似乎并不能对“死”后他的恐惧与痛苦感同身受。 一体两面,相辅相成。 甘灯希望她充满愤怒地回到方体来,抓着他的衣领嘲讽他事事如意,手握大权,甚至于要亲手把他拥有的一切都剥走,把他扔进收容间里也好;他也希望她哼着歌回来收拾东西,看着他爬都不爬起来的可怜模样,或是嗤笑,或是怜悯。 然后呢? 甘灯意识到自己要不然会再次上演同样的“野心计划”,要不然就会用令她窒息的感情压垮她。 他就是沼泽。他没办法让他们保持在幸福舒适的关系里。 现在宫理丝毫没陷进沼泽,反而是最好的。 他忽然心里涌出强烈的想法,撑着胳膊朝光脑的方向挪动了几分。 她不要回来。 献天使让空间站彻底被摧毁,后续必然遭到无数诘问与调查;方体内部还有重大的调整,他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他自己这副残疾的模样,他现在还没有办法熄灭的情感——最好的办法,就是她真正自由。 不要回来。不要见我。不要再让我……察觉到一丝可以接近的可能性。 甘灯额头上沁出一点汗,他左腿发麻得厉害,手指尖终于够到了光脑,他倒在地毯上,快速且颤抖地输入文字。 他甚至不能再多斟酌或多扫几眼,就发送了出去。 甘灯抬着的手落下来,紧紧捏着那让他过敏的光脑外壳,躺在地毯上,手边就是烧焦的痕迹。 他失去血色的手指抚摸着那块焦黑的凹痕,胸膛起伏。 太好了。太好了。 今天,她一定能嘻嘻哈哈地喝上一口酒,对吧。 这世界,也不是这么无可救药,对吧。 …… 宫理单独坐在一辆越野车上,看着车队在向前疾驰,直向那座在沙漠中游动的巨型移动城市而去。最前面那辆车的领队似乎在紧急联络什么大人物。 她从一位蓝头巾蓝袍女子手中接过棕色玻璃瓶,渴的受不了,大喝一口,呛得直咳嗽:“咳咳,没有,挺好喝的。但我真的是想喝口水啊!” 蓝袍女人吓得想要来安抚她,但又不太敢伸手。 宫理看了一眼瓶子,里头似乎是某种红酒,味道浓郁,有点熟悉,她可能在哪儿喝过——是不是这地方的红酒还挺有名的? 但她头疼得厉害,脑子里仿佛就是一团乱七八糟的拼图,她甚至还记得自己加入了方体,当了什么自由人干员,却对很多回忆里的人与脸都有点混乱模糊。 眼前的沙漠反倒是很像她在末世生活的…… 宫理越想脑子越疼,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哀求声,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痛苦的低叫声。 她猛地转过头去,仿佛是宫理的疼痛传导给了其他人,连她身旁另一辆车上的蓝袍女子都有些受不了,试探性的开口道:“……请您,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些您的气息……” 宫理:“啊?” 气息?她虽然能嗅到这个蓝袍女人身上的松果味道,甚至能感觉到但并不太能感觉到自己的味道。 宫理只是感觉到自己像是长跑之后那样,浑身有些发热,毛孔张开像是在帮她在炎热的沙漠中散热排汗一样。 她努力平静下来气息,只是感觉自己体温稍微降低下来,仿佛是心静自然凉一样。 蓝袍女子大松一口气,像是终于能呼吸了一样,身后客舱里的其他人也都从鬼哭狼嚎中稍微挣脱清醒了几分。 距离沙中的移动城市越近,宫理越是感觉它的庞大,无数沙丘像海浪湍流般被它下方的巨型桨板吞没,但在两侧也有蜿蜒而上如同山路般的斜坡,以及较为低矮的平台车库,有其他的车队正顺着斜坡向上驾驶而去。 但在此之前,宫理先看到了一堆手持着白色骑兵长矛,身穿银甲,骑跨在沙滑摩托上,阳光照射在他们头顶随风飘舞的蓝色顶穗上。 宫理前面几辆车上包裹着蓝色头巾的护卫兵有些紧张,蓝袍女子轻声道:“……教廷骑士。” 她察觉到宫理的不解,解释道:“教廷骑士来接您了。” 口太渴喝了大半瓶红酒的宫理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子,打着商量道:“啊。那这个,我能带走吧——哎呀,我都弄脏瓶口了,也不能给别人喝了,对吧。” 教廷骑士对宫理而言确实是有些熟悉的名字。 这群银甲骑士在铠甲下似乎目不斜视,只是在起伏颤抖的沙流中骑着摩托围了上来,但并没有管后方的客舱与货舱,以及数座机械骆驼,只是将宫理所在的车辆及前后围住。 这群人是如何认定她就是王的? 宫理觉得肯定跟长相没有关系,而是跟气息或者味道有关。 那这个国度,这座城市以前是没有王的吗? 宫理还坐在越野车上仰头喝酒,扛着骑兵长矛的教廷骑士们围着她的车辆,让她脱离了车队,被他们护送着,往城市之中而去。说是什么魔族十万大军恭迎龙王还朝——更像是押送超级罪犯回监狱坐三百年大牢。 她眯起眼来。好像有点不对劲。 但现在跑的话,四周全是黄沙漫天,她到现在也就喝了几口酒,连水都没有喝上一口,离开人类聚集的移动城市恐怕也是找死。 越是靠近这座城市,越是感觉扬起的沙子中,似乎有类似雪或灰尘一般的东西,也从沙子中扬起,比沙子更轻盈,飘飘扬扬在空中,透露出十分复杂的香料气味。 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些轻飘飘的灰尘就会在她握住的瞬间随着微小气流逃逸。但当她伸直了手,一些细小的碎屑又会飘飘摇摇的缓缓落下来。 宫理看着手背上那些灰白色的细尘,有些像燃尽的烟灰…… 灰烬吗? 她想起来自己不知道在何时,跟人肩并肩看着某个荒芜的小城市内,灰烬像倒飞向天上的雪一般洋洋洒洒。 教廷骑士包围着宫理,从一道金属波棱的宽阔斜坡往上,整个斜坡的每一道两公分宽的波棱都在起伏抖动着,在抖掉沙子的同时,能将斜坡上所有能卡在波棱上的车辆与货物,在一抖一抖中不断向上攀升。 宫理感觉腮帮子都快抖麻了,但越往上,受到沙尘的干扰越小,广袤的城市也在她眼前真正露出端倪。 这座城市像是沙子与琉璃嵌套成的拼图,没有高楼大厦,没有霓虹灯光,有的只是无数淡淡灰粉色的民居与街道,有许多人造的沟渠,渠底镶嵌着蓝色琉璃碎块石砖,让那些清澈的水,就像是蓝色的横纹竖线。 还有以黄色和蓝色为主的厚重麻布帐篷,支在街道上方,遮盖着毒辣的阳光。 看起来像是失落的古典城市,但街道上驾驶着车辆,沿街的教堂与商铺使用着灯光与网络,还有各类风力发电机、驼峰一样的折叠桥梁,都证明这里的科技水平并不低。 更让人感觉奇观的,是几乎各个民居、建筑的顶端,都不是任何穹顶平顶,而是一个个直径几米到几十米的晶莹剔透“玻璃瓶”,下面宽圆如瓶身,上端窄小如瓶口,玻璃瓶内像是鼓满了风,将比沙子更轻的“灰烬”吹起来,收集在玻璃瓶上端。 宫理有些好奇,但这会儿她一个人坐在被包围的越野车上,周围的人群对教廷骑士态度又敬畏又害怕,宫理实在是想要来个导游跟她讲讲,就伸手敲了敲离她最近的骑士的肩甲,听到叮叮的清脆声响,托腮嬉皮笑脸道:“哎,咱们这儿,有什么特色吗?您给我介绍介绍?” 那骑士一惊,没有骑稳,往旁边撞了过去。 第309章 [] 地面上的风沙与高温并不适合人们生存, 反而是“地下”的部分既凉爽又积蓄保存了湿气。从天井处能看到,有许多人造的沟渠,渠底镶嵌着蓝色琉璃碎块石砖, 让那些清澈的水不断向下方流淌再被汲取上来,大大增加了空间内部的湿度;还有以黄色和蓝色为主的麻布帐篷,支在天井中,遮盖着毒辣的阳光与下落的灰尘沙砾。 远处的宫殿与神庙应该大部分也都在“地下”, 只是坚定或碑塔的部分在地面上受着强烈日光的洗礼。 真奇妙, 这座城市仿佛是由沙子、琉璃和风构成的。 看起来像是失落的古典城市, 但下方街道上驾驶着车辆, 无数轻盈金属材质的镂空街道交叠着, 人流交织。天井深处的商铺使用着灯光与网络,还有地面上各类风力发电机、驼峰一样的折叠桥梁, 都证明这里的科技水平并不低。 更让人感觉奇观的, 是地面上除了扇叶庞大的风力发电机,还有一个个高度几米到几十米的晶莹剔透“玻璃瓶”, 尺寸颜色都各不相同,看起来是城市中各个街区自制的, 如同屋顶上人们竖起的电视信号接收器。 下面宽圆如瓶身, 上端窄小如瓶口, 玻璃瓶内像是鼓满了风, 其中有沙子在打着转。风将比沙子更轻的“灰烬”吹起来,收集在玻璃瓶上端, 由几个裹着长袍的人攀着升降梯, 在瓶子上端瓶口处, 将灰烬收集起来。 像是家家户户都在风中“淘金”一样…… 宫理有些好奇,但他们所行驶的地表街道上, 没有其他的车辆和行人,仿佛是特殊身份才能行走的。宫理实在是想要来个导游跟她讲讲,就伸手敲了敲离她最近的骑士的肩甲,听到叮叮的清脆声响,托腮笑道:“哎,咱们这儿,有什么特色吗?您给我介绍介绍?” 那骑士一惊,没有骑稳,往旁边撞了过去。 对方的态度不像是全神贯注中被吓了一跳,更像是恐惧与警惕,他仿佛早就在戒备着宫理。 宫理心里一顿,却托腮看着他眯眼笑起来:“不给我介绍介绍要去哪里吗?” 对面是离她最近的教廷骑士,看头顶彩缨的颜色也是比其他人更浓重的蓝色,或许是领头者的证明。 他盯着宫理看了一会儿,宫理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他的狐疑,他犹豫了片刻似乎正要开口,宫理耳朵忽然捕捉到布料窸窣的声音与人们低低的交谈声—— “上!” 她背着手已然警惕起来,但骑士们反应更慢,直到一群裹着沙土色亚麻衣袍头巾人从街道两旁数个坑洞与楼梯中跳出来,有计划地袭击向教廷骑士。 “是沙蓬人!”队伍边缘的年轻骑士惊叫道:“谁雇佣的他们!” 那群沙蓬人将手中带三角刺的长绳扔出去,一下就缠绕住年轻骑士膝下的摩托,摩托车翻倒将骑士甩出去,瞬间几个裹着亚麻袍子的沙蓬人掏出手中的激光短匕首,直接从铠甲关节解封处插|进去,就跟剖猪解牛一样利落环绕一圈,直接将年轻骑士活活肢解! 这群沙蓬人显然早有计划,不讲章法,杀人老练,立刻攻击向其他骑士,也朝着宫理的方向而来,几道绊索直接让宫理乘坐的越野车也停在了空旷的地面街道上,幸好越野车体型较大,只是往前顿了一下,并没有翻车。 宫理眨眨眼,她被人莫名其妙当成是王也就罢了,还没进宫殿好好了解一下她的“王国”,怎么就遇上了刺杀。 此刻正是太阳即将西沉,半边天空是梦幻般的金粉赤红,半边天空已经灰蓝—— 刚刚宫理身边的蓝缨骑士大喝一声,立刻调转膝下的摩托,手中白色的骑兵长矛锥子般的枪体在上膛的咔哒声后,竟然飞速旋转起来,就像是钻头般裹挟空气,攻击向想要接近宫理的其中一位沙蓬人。 沙蓬人似乎畏惧骑枪,立刻侧身让开想要攻击蓝缨骑士的颈部,却没料到蓝缨骑士手中圆锥形的长矛表面竖起十几支如同伞骨般的尖刺,直接刮烂了那位沙蓬人的半边身子,血肉碎块洒向空中,沙蓬人临死前,手中一只带弯钩的匕首也勾住了他的头盔下沿,将他头盔拽脱下来。 露出一张二十五六岁的脸,巧克力色的肌肤与黑色的被汗透的短发,脸上有一些金线的图腾纹路,眉眼上挑倨傲,薄嘴唇不屑的勾起几分,立刻将手中旋转的如同绞肉机一样的骑枪,朝沙蓬人胸膛刺了过去,直将对方搅得血肉模糊。 “骑士长!” 他转过头去对其他骑士略一点头:“注意阵形!” 宫理托腮看着这位骑士长,却发现骑士长也猛地转头看向她,不是担忧她的安危,而是看猎物一样怕她跑了一样的目光。 宫理饶有兴趣地晃了晃酒瓶,她也听到了背后有人朝她扑过来的声音,轻盈地一翻身,躲开了背后的攻击——但背后朝她而来的沙蓬人并没有朝她刺出武器,而是想要抓住她的手臂。 这群雇佣兵,竟然不是来杀她,而是……抢夺她吗? 宫理喝了一口红酒,手撑起来,脚尖一点就跳上了越野车的车顶,盘腿坐在车上,看着地上已经好几摊血肉,撇了下嘴角道:“我想喝水,谁有水?” 天色彻底黯淡下来,宫理身上破破烂烂的薄宇航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扯了扯手臂上肩膀上的破口,却忽然发现自己在宇航服里头穿的竟然是一件宝蓝色的绸缎上衣。 这个宝蓝色实在是很有识别度,骑士长头顶的蓝缨,沙漠车队中的护卫兵的头巾,城市中的遮阳棚,都是这种浓郁鲜艳的宝蓝色。 而她碎片化的记忆中,闪过的则是她穿着露背的黑色连体衣,在太空站中往自己身上套这套宇航服。 有什么不对劲…… 那位深色皮肤的骑士长竟然以为她要逃跑,竟然想要用骑枪攻击车顶上的她。 宫理气笑了。 这个“王”到底是个什么地位?是囚犯还是吉祥物?宫理侧身避开了收拢伞骨尖刺朝她刺过来的骑枪,喝空了的酒瓶朝骑士长门面砸去。 骑士长或许也是这群人中的好手,但奈何如今的宫理举手投足之间的轻盈与速度也不是一般人能够相比的,他偏头想要躲开,还是被棕色玻璃酒瓶了额角。 跟他们血肉横飞的对战相比,宫理下手并不算狠,只是骑枪护手下方的手柄,却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不由分说的夺去,眨眼间,骑枪已经落在了宫理手中。 她站在车顶,身后是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手里拎着比她还要高的纯白色骑枪,沉重的骑枪在她手中就像是鱼竿般轻巧,她好奇地摆弄着护手下方的几个按钮,骑枪快速旋转起来,直指骑士长门面。 不论是沙蓬人还是骑士们,都有些惊惧的看着她,而骑士们反应的更快,竟然一群人列阵调转方向,将骑枪对准宫理的方向。 宫理歪头。这群人为什么会害怕“王”? 她忽然想试试自己的“气息”,宫理只感觉像是呼吸一般收放自如,她心率上升体温略微升高,大量的“气息”像是瀑布或雾流,以她为核心涌向四周—— 宫理似乎嗅到了自己的味道。 是雨水的气味,就像是一场磅礴大雨浇透了这干燥的沙漠,雨点在沙地上砸出一个个凹痕,潮湿中夹杂着沙尘中的香料气息。 被她用骑枪对准的骑士长脸上倨傲的表情忽然有些僵硬,他额头颈侧冒出汗珠,像是被人砸着脑袋按在地上一样,狼狈地半跪下去,屏着呼吸。 其余的骑士更是好不到哪里去,大部分都有些抬不起手,有些顶缨颜色浅的年轻骑士,甚至从摩托上滚落下去。 宫理不太明白,这群骑士是不知道她能释放这种“气息”吗?在这个“气味”“气息”似乎相当重要的城市里,他们没有想到对她出手会有这个结果吗? 不过,骑士们还都算能站得住,只是身体像有些直不起来似的,那边沙蓬人更狼狈,有三四个人并不怎么受影响,大部分人是动弹不得。 而他们其中有个别人,比如说刚刚想要来抓住宫理的沙蓬人,面朝下瘫软在地上,身体剧烈起伏,瘫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这还会因人而异? 而且她的气息似乎被周围天井内的人们感知到,宫理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惊叫声与呻|吟声。 宫理看了那个沙蓬人一眼,他被亚麻衣袍裹得密不透风,身材高大。他身上那股干可可果似的气味越发浓烈,简直到了有点腻人的程度。 什么啊? 所有人都像是被定住一样,宫理挥舞了一下骑枪,道:“我渴了,有水吗?” 几个不太受影响的沙蓬人伸手摸向腰间,但却发现自己没有带水囊,纷纷有些懊恼,仿佛本来可以用水将她诱骗走一样。 骑士长艰难挪动了一下,额头上汗珠落下来,深色的脸庞湿透,他伸手向腰间,宫理警惕地看着他的手指,却发现他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水囊。 水囊似乎还是高科技材料,有着金属般的光泽。宫理盯着他的水囊看,他哑着嗓子艰难道:“您的信息素请不要随意……” 宫理抬了一下眉毛:“哦。” 她刚刚的行为,就是释放信息素吗? 她稍微收回来一些气息。 骑士长松口气,将水囊朝宫理扔过去,宫理一把接过,也注意到——骑士长脸上的金色图腾并不是用金粉画上去的,而似乎是镶嵌在皮肤之下, 宫理解开水囊嗅了嗅,就是水的味道,在她记忆里,似乎没什么毒能轻易杀死她,就仰头一饮而尽。 骑士长在她一抹嘴的时候,感觉到周围那股磅礴压迫力的气息消失了…… 她喝到了水,畅快地叹了口气:“走吧。” 骑士长有些惊讶,但立刻收住神色,他缓缓站直了身体,秉着尊严没有去抹自己脸上淋漓的汗水。在宫理将气息收拢住的时候,他脸上又重新浮现那副倨傲的样子,转脸瞪向其他还有点站不直的骑士们。 贸然离开这座城市,就连口水都难喝上,显然活不下去。 宫理:“怎么说?起驾回宫——” 沙蓬人似乎觉得也不是骑士的对手,他们似乎是拿钱办事,觉得此情此景不太可能把宫理带走,就拖着那两三个瘫软在地的同伙,迅速准备离开。 骑士长并没有追击,他更希望尽快把宫理送回去,只是斜眼看过去,抬起下巴冷声嘲讽道:“沙蓬人连Omega都收为同伙,出来卖命是吗?” ……Omega? 宫理转过脸去,只看到刚刚倒在她一步之遥的那个高大的Omega似乎还想靠近过来,但他的同伙却拽住他,戒备着迅速将一摊烂泥似的他拖走了。 很快,在他们继续出发后,又有一小队骑士前来支援,宫理回到那座庞大宫殿的路途中,她坐在越野车上抬头望着天空,望着显得有些太过庞大的月亮。 只是……宫理觉得这月亮有些虚假,应该在月亮上还围绕着什么庞然大物。应该是碎片,亦或是空间站……而不是现在这样,一轮过于皎洁明亮的圆月,挂在星河闪烁的天空上。 第310章 [] 宫理现在很爽。 至少目前, 她对于当王这件事算得上满意。 宫理对自己在万城租住的房子还是有印象的,最大的也就一百多平米,而她现在, 单单是卧室就有她以前的房子的四五倍大。 光洁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映照着明亮的灯火,铺着一块块编织短绒地毯,宫理赤脚站在地毯上, 看着如云的侍者为她拿来新的衣服。 宫殿墙壁上绘有星星、三角、眼睛等几何图案的花纹, 彼此嵌套, 仿佛在排布上遵循着某种数学法则, 几个窄而高的拱门上方镶嵌着星星的蓝黄相间的琉璃, 拱门外是大理石露台,露台围栏上许多玻璃灯罩的灯烛闪亮着。依稀能看到露台下方的天井花园。 纯白色带有金饰的衣裙放在床铺上。 衣裙很单薄, 基本就是几块最轻薄的白色丝绸搭配上金色的腰链和臂环, 露背露臂,但旁边的侍女衣服更清爽, 她们丝毫不在意裸|露或凸起。 应该是在室内与地下,大部分人都会穿得凉爽一些。旁边还有一个裹在身上的绣金线纱袍, 应该是外出或见光时才会穿着的防风遮阳的外衣。 几个侍女要替她来更衣, 宫理摆摆手:“我自己来。” 侍女中最年长的那个女管事, 大概四五十岁了, 胸前佩戴着眼睛标志的项链,太阳穴两侧镶嵌有金色的珠子, 对宫理的态度也最冷淡, 其他几个侍女想要帮宫理拍打身上的沙尘, 但她却伸手拦住了。 宫理自从听了骑士长提及的关于Omega的说法之后,开始分辨人们身上的气息, 她大概能分辨,身边这几个侍女的气息中一半都跟她的感觉更类似,虽然很淡但也有明显的攻击性或很活跃,其中两三个人更像是骑士长,气息简直就像是不存在一样,但没有人像那个Omega一样…… 宫理拿起床上的衣服看了看,道:“这里,没有Omega吗?” 女管事一愣,其他几个侍女面上露出偷笑又兴奋的表情,有个胆大的甚至捂嘴笑道:“确实,哪怕不是那段时间,也应该有人安抚您的信息素才对。” 宫理总感觉事情有点不太对劲:“那骑士长是什么?” 女管事皱起眉头:“扎哈尔骑士长当然是最稳定的Beta。您难道是……我建议还是不要有这样的想法,毕竟他是侍奉教廷的骑士。” 宫理总觉得这些话语里夹杂着奇妙的氛围:“……算了,当我没说。” 女管事表情缓和了些,这才硬邦邦道:“您回来就好,还请您履行好自己的职责,其他的不必担心。我们会在生活上尽量满足您的需求。” ……回来了。 这些侍女见到她的脸也习以为常,仿佛之前的“王”就长这副样子。 宫理忽然笑道:“我也不是自己愿意回来的啊。” 她试探的话语,并没有让对面的侍女露出太多神色,仿佛早知道她跑出去是因为不情愿待在这里。 因为她要自己更衣,侍女们就都退了出去,宫理不希望露台外有眼睛能窥视到自己,就关掉了大多数的灯,只留了床头的两盏玻璃灯。她脱掉自己身上的薄宇航服,仔细看向身上的宝蓝色绸缎衣服,也是很轻薄的短袖短裤,甚至没有花纹和装饰。 宫理忽然注意到自己宇航服内里,竟然有个用极其粗劣的针脚缝上的内侧的口袋,比巴掌要大一些,似乎是为了把东西藏在宇航服内部。 但是那个口袋已经被刮破撕裂,其中的东西也不翼而飞。 ……这太不对劲了。 身上的蓝色短袖也破了好几个口子,被沙尘弄脏,宫理脱掉上衣,拿起床上的白裙,将镂空的星型与三角型的环状腰链扣在腰上,戴上臂环。 薄得就跟没穿一样。 但是也很舒适凉爽。 宫理还是没有脱掉蓝色的到大腿中段的短裤,只是在偌大的宫室里踱步,她想要找机会跳出去看看,或者翻窗进入花园,就先穿着裤子吧。 她走上露台,像是想要惬意地吹吹风般手撑着围栏。 这座宫廷的规模非常大,但和这里的风格一样,建筑大多都是井字型相连,中间会有深深的天井。但宫殿奢侈之处就在于,它不必有那么深的天井,大概也就五六层楼的深度,中间是一片足以跑马驾车的大型热带花园。 有几条蓝色琉璃铺底的沟渠穿过花园,花园中挂着彩色的玻璃灯,还有几处乘凉彩棚。往头顶望上去,白日里遮挡在天井上方的绢麻篷布被卷了起来,露出夜晚的星空。 但她也明晃晃的看到了,一个人影靠在花园旁边的台阶旁,抱着头盔,就大张旗鼓地盯着她的露台。 正是之前被挑掉头盔的骑士长,扎哈尔。 他似乎就是要告诉宫理:别想跑,我盯着你呢。 宫理不太在意,甚至还托腮朝他笑了笑。扎哈尔皱起眉头,想到更之前发生的事情,不明白为什么这位王会托腮在大理石露台上对他笑眯了眼睛。 但扎哈尔也不得不承认…… 在历代王中,她绝对是最让人印象深刻的。 宫理也注意到了,除了扎哈尔,在花园的各角应该都有骑士驻守着,甚至在宫殿上层,靠近“地面”的街道上也有人。 宫理本来想再抬脸看看虚假的月亮,却注意到地面上的车队,正从天井边缘的道路上行驶而过,其中一辆悬浮车上,拉着的正是她破碎的飞行器…… 他们为什么还要特意去回收飞行器回来? 宫理觉得周围疑点太多。 她捂了一下胸口,夜里起风之后而这衣服更像没穿了。 宫理还想找一件软薄点的内衣穿穿,倒不是为了防止走光,而是她怕夜里万一有人袭击她,战斗或者跳跃起来时会晃的太厉害—— 她进屋走向房间一角过于高大的衣柜,拉开衣柜的门的同时,卧室的门也被轻轻敲响。 宫理没听到过于没有存在感的敲门声,她只是看到……衣柜里挂了好几件跟她脱下来的蓝色短袖一模一样的衣服,似乎是给她准备的睡衣! 宫理瞪大眼睛。 她的宇航服里穿着宫殿里的睡衣,也就是说——她之前就来过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她从太空中掉落下来,被别人误以为是“王”捡了回去,而是说她早在之前就来到这里了! 那为什么她要乘坐飞行器再次离开?宇航服里到底藏了什么?那群沙蓬人为什么又要来抓她? 她来了这里多久,现在再回来是不是将自己陷入了危险中? 那边也响起了卧室门被推开的声音,五六米的雕花门扇被推开了一条窄缝,宫理听到了脚步声,她立刻抓住自己的臂环,将金属臂环掰直成为一根长尺,握在手中当做简单的武器,背在身后。 一个穿着穿浅亚麻色无袖衣袍的年轻男人走进来,他光着脚走在洁净的大理石地面上,脚步没什么声音,个子挺高,棕色卷发。 男人不像是来袭击她的,反而很紧张地左顾右盼,想要在昏暗的卧室里找到她的身影。 她合上了衣柜的门,声音吓了年轻男人一跳,他猛地转过头来看向宫理,试探道:“……陛下?” 看起来比宫理想象中还要小,五官很立体,蜜色皮肤,就像是在阳光下葡萄园里牧羊的希腊青年。但他穿得并不精致,手指上也有薄茧,可能是年轻的士兵,也可能是做活的仆人。 卧室里很昏暗,他似乎看不清宫理的模样,直到宫理点亮了衣柜旁的玻璃灯,端着灯走过来,灯烛照亮了宫理到耳边的银色短发和脸庞。 棕发青年呆呆的看着她的脸,挪不看眼,宫理靠近了几分,他似乎想要后退但却动弹不得。宫理靠近他颈侧,一下子就嗅到了甜腻浓郁的气味。 这个男人有类似于羊奶与蜂蜜的味道。 很甜,似乎也凉凉的,像是某种安神熏香安抚她的情绪,但宫理说不上喜欢。 奇怪。之前袭击她的那个干可可果的男人,在宫理释放自己的信息素之前,几乎是没有气味的,宫理是因为他动作的风声转过头的。 但眼前的青年,却在她甚至没有释放信息素之前,就气息相当浓郁,宫理感觉像是鼻子怼在香水瓶喷嘴处吸了一大口似的。 她后退半步,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明明宫理要比他矮,她算是在仰视他,但青年还是脸上红起来,还是道:“陛下,我叫……尤金。” 他说话的时候,连口腔中的气息似乎都温度升高起来。 宫理:“你是做什么的?” 尤金还是选择半跪下来,仰头跟她说话,道:“我是……西主厨房的面包师学徒。” 按理来说尤金应该低下头去,但他没有想到那位新晋的神秘的王,竟然是一位透明琉璃般的年轻女性,容姿出彩,但更重要的是她银白色眸子透着警惕,嘴角含笑,像镜子一样审视反射着他的无措。 宫理却心道:这尤金还真是干活的。 面包师吗……他闻起来也很像个刚出炉的羊角包。 宫理思忖:她提了一句Omega,侍女们就赶紧拉了个厨房里的仆人过来上贡了。宫廷里就没有更合适的Omega吗? 这算是她被糊弄了吗? 对方也是个长得很漂亮的青年,宫理倒是很容易就能联系到某些滚上|床的事,但她对那些并不怎么好奇,只是比较奇怪信息素相关的事情。 如果现在的情况,自己释放了信息素,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宫理确实这么做了,但她这次更精准地控制自己的信息素在周围一米左右的半径内,甚至想象着信息素是有形状的风,能够攻击或裹挟向对方。 叫尤金的青年猛地瞪大眼睛,半跪在地上的身体晃了晃,两个膝盖都软软的顶在了地上,他张了张嘴,还想抬头看着她,却体温升高得厉害,脖颈沁出薄汗,肌肤发红,实在是撑不住的垂下头去。 而后宫理就看到他抬起手,有点发抖的用手指拨开自己脑后的棕色短卷发,露出后颈的一块硬币大小的凸起,平日似乎是藏在肌肤下几乎看不出来,此刻却微微凸出一些,宫理明显能意识到,他的羊奶与蜂蜜的甜腻味道,正来自肌肤下这块软肉般的凸起。 他身体打颤的厉害,哑着嗓子低声道:“……易感期还没……完全结束……所以会……” 宫理还没理解他的话,手指已经碰在了那块凸起上,像是某种腺|体。 尤金简直是浑身一个激灵,头晕目眩无法自控般朝她扑了过来,一下子抱住她的大腿。 他身上气味也浓郁到几乎充满了整间高大宽阔的宫殿,宫理感觉似乎自己的头疼也舒服了一些,甚至有种吸烟吸多了的微微晕眩感。虽然算不上喜欢,但对方的信息素仿佛对她是有一定精神上的作用。 这就是那些侍女口中提及的…… 宫理越来越感觉好奇,她想要坐到床尾的短绒长凳上去,好好研究一下他后颈上这个玩意儿,尤金比她高得多,却抱着她腿不撒手,被她拖着走了一段。 宫理:“喂,站起来啊。” 尤金垂着脑袋呼吸急促,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里,甚至没听见宫理的话,宫理推了一下他满是汗的额头让他抬起脸来。就看到这位蜜色肌肤的青年眼睛已经不能聚焦,迷迷糊糊的半张着嘴,就只是在宫理的手碰到她额头时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其中一只手也从她腿上放开,想要去握住宫理的手背。 看这样是站不起来了。 这个青年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宫理总觉得这个年纪是很喜欢撒娇的,也不好踢他或者推搡他。 宫理只好硬着头皮,拖着这个一米八的满脸迷糊哼哼唧唧的拖油瓶走到了长凳边,总算坐下来了。 尤金使劲儿垂着头,不停地想往她身上蹭,甚至可以说是大胆地将额头抵在她大腿上,又露出后颈来,后颈那块腺|体像是肿了一样微微泛红,他整个人都跟被蒸熟似的,就知道重复一句话。 宫理半天才听清楚: “您……临时标记我吧。” 但宫理真的不喜欢陌生人这么粘,标记究竟该怎么做她也不知道,但贸然问很容易被发现她在沙漠里摔坏了脑子。再想到外面死盯着她的骑士们…… 这个尤金至少是个了解现状的突破口。 她收回了一些信息素,尤金突然挣扎起来,就像是渴疯了想找水一样,甚至伸出那双灵巧而有薄茧的手来拽向她的金环腰带,想要将脸埋在她肚子上。 宫理突然伸出手去,卡住了他喉咙两侧,将他推远,用力握紧,青年猛地感觉到窒息,死亡的恐惧让他清醒了几分。 宫理却握着他脖颈并没有松手,道:“说一说,你对我的了解。” 尤金只清醒了片刻,他半张着嘴,就跟用多了致幻剂似的,又急又晕,口舌都不清晰,只知道想靠近她一些。宫理以为他没意识到自己的危险,手指更用力扣住他脖颈,这个五官立体的棕发蜜色青年肌肤却脸上更潮红,两膝夹紧。 ……宫理见过发|情的男人没有一车也有半打了,她看得出来眼前青年的反应有多暧|昧。 而且他完全没法清醒,仿佛没有信息素就要渴死了,要不还是给点? 她释放出一些信息素,尤金简直像是终于舔到了水,眼神稍微清醒了一点,眼底的渴望和委屈也更重。 宫理又立刻收回:“回答我的问题。你对我有什么了解?” 尤金快被折磨疯了。 宫理就跟吐泡泡似的,给一点信息素就收回,看他脑子不清楚了又来一点—— 宫理的信息素澎湃而富有攻击性,稍微“尝”到一点就让人连手指头都发麻没法抵抗,但她偏把自己的信息素当成吊在驴前面的萝卜,只给他来点味儿,甚至用这种手段,玩真心话大问答…… 第311章 [] 尤金越来越后悔, 他就知道那位几乎从不露面的王肯定是阴晴不定的变态混蛋!他不会今天就要死在这儿吧—— 尤金哽咽道:“我不了解……您的事……我不知道……” “一点也不了解?那就说说别人口中的我。”她给了点甜头,尤金在脑子发疯的渴望里得到一点喘|息机会,连忙哑着嗓子断断续续道: “我们只知道您是……两个月前被封为王的, 您几乎不怎么露脸……我知道您爱吃、爱吃奶油夹心的……可颂还有、还有莓果类的糕点……” 他自己也很喜欢奶油可颂,也幻想过传闻中很年轻的Alpha国王是位性格可爱的女性,却怎么也想不到对方性格如此恶劣。 宫理笑了起来:“确实是你能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情报了,关于这里, 格罗尼雅, 再多告诉我一些吧。” …… 尤金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汗了, 他可能确实年纪不大, 过往都是快快乐乐没心没肺的, 这会儿已经被信息素折磨得在哭着喊什么“瓦克尔叔叔我想回家我不做学徒了”“你是最坏的王……我再也不给你做面包了”。 宫理早就没再掐着他脖子了。因为尤金说了很多格罗尼雅人都知道的基本讯息,宫理陷入思索, 也放任他把湿透的额头放在她膝盖上, 喘|息颤抖不止。 看来,要控制住一个omega不需要威胁性命的手段。 只可惜那个骑士长并不是个omega, 否则她能控制他得到更多讯息甚至想办法离开这里。 如果她已经来了这里最起码一两个月了……那之前的她一定知道了很多讯息,年纪小的侍女们看起来跟她还算得上亲近, 但那个侍女长就对她态度不太好。 也可能因为她离开的行为好比是背叛。 宫理又有些头疼起来: 玛姆。教廷骑士。公圣会。 西泽。献天使。深渊下层。 宫理脑子里涌上一团团未经梳理的混乱记忆, 她头疼的厉害, 也有些控制不住信息素, 正要朝后放松的躺一下,就听到尤金简直是崩溃的额头用力撞着她的膝盖。 宫理连忙一收腿:“你干什么?” 尤金两手撑在地上, 垂着头像被欺负了的小孩般咬牙一字一顿哭道:“我要给你的面包里……嗝、放蚂蚁、放……放烂橄榄……” 宫理也知道招惹谁也不能招惹厨子, 抬起手来:“别这么生气啊, 我已经没再掐着你了啊。你想要什么你跟我说——” 尤金被她装作茫然的样子气得更想哭,他想要有尊严地离开, 可现在腿软得厉害,他也知道跟alpha对着干绝对没好处,腮帮子用力咬了半天,还是选择低下头,都快把后颈靠到她臂弯里了。 在尤金看来,这已经是明示到脸都不要了。 宫理:“……”算了,都已经拿到情报了。 她伸出手指,一副哄人的样子,揉了揉他后颈的腺|体,尤金以为她只是揉两下就会咬他,把信息素注入进来,但宫理只是抚摸着,释放出了信息素但也只是笼罩在俩人周围,她僵硬的轻声道:“哦,乖、乖——” 她真的不会哄人啊,又不熟,她能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没想到尤金抬头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一下趴在地毯上,胳膊垫在眼睛上彻底崩溃大哭了。 …… 扎哈尔听到房间里传来男人简直是要死一样的哭喊声,还有浓郁的omega的甜腻味道,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朝高处的露台走去,避开下风处。 按照他之前的接触,本来以为银发的王手中有着让姐妹会都忌惮的底牌,甚至可能是一位先知或通神者,但现在看来也只是个信息素强大一些的alpha罢了。 被抓回来之后就找omega泄愤的,能是什么货色啊。 …… 在仆从们的宿舍内,沙色砖石的走廊上,很多人都躲在门廊处围观,听说是王身边的侍女把尤金叫走去面见王了,天快亮的时候又裹着毯子被人给卷了给扛回来。 有人说听见尤金还在哭呢,也有人嗅到了毯子上沾着的雨水味道的强大Alpha的信息素,大家心里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 有的人揣测是不是信息素不太匹配,怎么没留在王身边,被送回来了;也有人说极其强大的alpha如果是情|热期,发起狂来精神力弄死omega都再正常不过,尤金已经是捡了一条命了。 谁也不知道他未来命运如何,绝大多数的人都关上了门都没有选择去尤金的房间去看看他,只有同样在厨房里做事的另一位黑发beta端了些食物和水,推开了尤金的房门。 他看到尤金还躺在宿舍的床上蒙着头,简直像是被人折辱了似的躺在床上哽咽。当他将托盘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毯子一下子掀开,尤金转头看过来,脸上还有没散去的潮红:“平!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 平树也有点手足无措,对于这里ABO之间的关系和界限,他分不太清楚。但平树看眼前尤金衣衫不整,满身是汗的样子,很难不往某些事上联想,而且按照他最近的理解,尤金身上已经没有他之前易感期甜腻腻的信息素了,大概率就是被alpha临时标记了。 听说……这种标记和亲密行为,基本就是一纸之隔。 平树端了一杯水给他,实在没忍住,问道:“喝点水吧。你见到了那个王?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尤金都有些没力气起来喝水了。 平树心里有些愧疚,他混迹进宫廷里就是想要查宫理的动向。 因为外界传闻,更迭的新王是在一两个月前出现的。网络上拍摄到有飞行器从爆炸后的空间站安全离开、并且朝沙漠地区坠落,时间与新王出现差不多能吻合。平树一直怀疑王说不定会是宫理,但又觉得太巧合了。 他在宫廷里想要打探消息,但因为不了解格罗尼雅的风土人情所以不太顺利,平日帮助他最多的就是尤金。 今日深夜大家都睡了之后,尤金被人叫走,说是王身边的侍女要他去到上层,平树当时恨不得举手说自己想去—— 可惜他是Beta,连这个可能性也没有。 尤金喝了一大口水,才开口道:“……很讨厌。” 平树听到了别人的传闻,惊讶道:“她折磨你了吗?” 尤金越想越气,点头:“她简直不把我当人。” 平树:……这应该就不是宫理了吧?宫理性格还是很温柔很懒散的性格,虽然有时候会捉弄别人,但那也都是小打小闹啊。 平树关心道:“你哪里受了伤吗?我会一些简单的包扎,或者我们可以去教堂——” 尤金之前在平树面前表现的很开朗很孩子气,这会儿却像个懂了事儿的大人一样,反而越想脸上越红,神神秘秘道:“折磨人可不只是打人这种方式。” 平树想说:但你精神也挺好的啊! 平树坐在床边,也把果干和面包递给他:“那……王是长什么样子呢?” 尤金想起来她在微弱灯光下看起来清澈的眼睛,还有能让人手足无措的笑容,以及她……恶劣的行径,狠狠咬着面包:“面目可憎!就是个老巫婆!” 平树眨眨眼:“不是说以前的王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女性,但这位意外地很年轻吗?” 尤金心虚的挪开眼:“……” 凭恕痛心疾首:靠,别问了!你这是在问一个被人强X了的可怜小孩加害者长什么样啊!平树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平时在厨房里忙活的大部分都是凭恕,因为尤金经常偷拿他叔叔那边藏储的红酒给他,凭恕意外的跟尤金关系还不错。 平树想来想去,也觉得宫理应该不会在床上折磨第一次见面的人。只不过八卦里,关于强大alpha的情|热期也一向是谈资,仿佛alpha们平日是最睿智的学者、法术强大的文官,一旦到了情|热期就会展现出天赐的智慧的另一面…… 尤金却手卷着毯子边,自己低声嘟囔起来:“……说到底我都觉得她根本没有好好看过我的脸,就知道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逼我说那些……” 平树:“什么?” 尤金忽然噤声,有点后怕道:“没、没事。” 他还记得最后,那位王眉眼含笑的看着他,说在这里说的如果说出去了一个字,她都会找到他,会让他生不如死—— 尤金太相信她有这种能力了。 再加上侍女发现他进去了半天根本没有解掉情|热期,表情震惊,似乎是认为王……在某些方面不太行。 最后还给他一些强效抑制剂,压住了他的信息素,要他不许说出去。 两重封口,让尤金什么都不敢说,只能拼命喝水吃面包,最后打着嗝道:“……我们明天用最苦的水做面包给她吃吧。” …… 宫理站在贴满琉璃碎砖,热气蒸腾的大浴室,四周的侍女都被她摒退了,在这里水资源应该不算特别丰富,如此大的浴室用来沐浴洗澡,算得上是奢靡。 宫理本来还担心雾气之中有人想要杀她,不过刚刚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数值界面,不知道在她混乱的记忆里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她的数值竟然已经几乎全满了…… 看那个飞行器摔得跟个高空坠落的鸡蛋一样,她在里头都没事儿,恐怕对她而言想死都不是特别容易的事儿。 宫理觉得生活条件好,还死不了,就已经是身在天堂了,哼着歌脱衣服准备下水洗澡。 但生存值再高,宫理也差点被吓死了。 她脱下全身上下的衣物,然后呆住了。 ……她实在无法忽略,突然出现在她身体上的部分器官组织。 这玩意儿她没少见过,她应该很熟悉。 应该……吧。 且不说她为什么来了这里不但有了强大信息素,还长出了这种她的性别不该有的东西。 但更重要的是,她长得跟她见过别人的……完全不一样…… 倒也不是说什么大不大,狰狞不狰狞那种,而是……非常赛博。 格罗尼雅像是覆盖着某种规则类天灾,进入城市的人体可能都会发生变化,如果说在人体上有凭空多出来的器官,或许还能自洽融合。但在仿生身体上……就仿佛出现了某种程序bug,她的这个部分没有人类的肌肤的颜色,而是……能看到内部的金属色仿生肌肉、导线、一些她说不上来的银色的结构部件。 如果不是手感跟她的肌肉类似,宫理甚至以为自己是长了个机械电子扳手…… 等等。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震惊的是哪一点。 是自己长了这么个玩意儿? 还是说这玩意儿看起来如此赛博科幻风? 她可能一直是太警惕周遭环境,竟然没发现“它”是什么时候存在的,或者说从她在沙漠里清醒过来的时候,这东西就在,所以她也没意识到? 不会吧,难道跟着她享过不少福的小姐被替换成了D先生——宫理吓得一身冷汗,连忙伸手。 哦。还在。 卤蛋烤肠牛肚粉。全家福套餐了。 第312章 [] ……宫理没少翻阅过图书馆的书籍, 她大概还记得有一大类这种天灾,只会影响该地区生活的人群,给他们造成各种各样的躯体变化。 有的会一点点骨头融化挪动困难, 有的灵魂随意互换,有的所有人都变成了已灭绝的野生动物……也有性别置换或改变的。 她呆滞地走入奶白色的温热水池中,越琢磨越怪,面目扭曲抬起头来望着星星图案的天花板……宫理下半张脸埋在水面下直吐泡泡, 两眼呆滞。 甚至因为热水的缘故, 这新加入她身体的一份子还彰显了一下存在感, 表明它是可活动部件。 她后悔了。应该当时就扒了尤金, 看看他这种男性Omega到底是什么构造的, 格物致知研究研究格罗尼雅的风土人情。 宫理越来越感觉格罗尼雅这个地方太邪性了。 首先……公圣会是天灾后融合各大一神教所诞生的宗教,过于宽泛的教义与全方面融合下, 使得公圣会在每个国家都显示出不同的宗教形象, 在西盟在北国在各个小国大陆,大部分称派不称教, 只是都跟格罗尼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格罗尼雅是如何做到控制这么多教廷的? 根据刚刚尤金说的,在这里实际上是四种性别, 女性Alpha、女性Beta、男性Beta和男性Omega。 但男女之间普遍也有差异, 女性似乎都拥有更强大的超能力或智慧, 男性则在劳动力体力与生存力上有优势。但在这个科技水平与天灾背景下, 显然超能力与智慧更占上风,再加上alpha这个强大精神力的类别只有女性, 更确定了这里女性比较高的社会地位。 因为缺乏劳动力, 社会性别隔离没有太严重, 但尤金说格罗尼雅新来的朝圣者大多都是男性,所以这个城市内男性占比大概超过65%, 其中Omega占一半。 宫理当时就想笑。因为世界各国的公圣会,很多都还是瞧不起女性信徒的地位,认为只有男性才能成为主教和教宗,然后这些主教们各种独占来格罗尼雅朝圣或进修的机会,结果一半来了这儿都变成了Omega,甚至有的还不如这里的男性有体力,最后落得下场很多都很凄惨。 在剩下35%女性里,Alpha占比还不到50%,这也就导致A少O多的情况,但是结合性别特征,一个Alpha标记多个Omega的情况也不少见。 Omega天生体力就弱,再加上易感期遇到Alpha就容易陷入情|热,情|热时更是几乎什么都做不了还会影响他人。这种天然的致命缺陷,在不断吸纳外部劳动力维持城市运转的格罗尼雅,社会地位比较低,基本就是做一些强度不太高的工作。 但尤金说,这里生育率好像也很低,Omega流产概率高得离谱,基本就和宫理了解的外面世界因为污染等等导致的低生育率挺类似的。 宫理听到Omega生孩子的时候,就有点脑子卡壳了。 但尤金又支支吾吾不肯提标记的问题,宫理现在是文盲装大师,也不敢乱问,就一副自己懂了的样子——才有了尤金最后拼命暗示,最后只被揉了两下的结局。 另一方面,男女Beta都是社会的中坚力量,不论是劳动、入伍还是任官,Beta都是基石,只不过教会及宫廷上层大多是Alpha。在同样是beta的时候,社会偏见就会更信赖女性beta的判断,普遍认为女性更具有先知的直觉和敏锐的智慧。 但Alpha的信息素大多具有攻击性,对于Omega来说简直就是捕猎者的獠牙在他们脖颈上,本能地就会服从恐惧,标记后会思想上依赖,哪怕是beta也很难在一些强大的alpha信息素面前不受影响。 总之就是,直接因为信息素的压制,导致社会等级也更森严。 尤金说他就是在格罗尼雅出生的,但他的叔叔就是从外面的世界来的信徒,来到这里之后会被洗礼,确认分化性别并且安排工种、安排住址,甚至一部分Omega会直接被安排另一半。叔叔似乎早就记不清外面世界的事情,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 由于格罗尼雅的人口来自各个国家,还会加装皮下的小型芯片,让大家能语言相通。 听说有些犯下罪行的人,也会被流放到外面,但大部分人都知道,在茫茫沙漠中离开格罗尼雅基本就是死路一条。 宫理当时还问他了关于王和姐妹会之间的关系,尤金都意识不清了还有点不太敢回答,估计他也不太懂,就是翻来覆去说他们全家都要去教堂祈祷,灰烬也大多是教堂内分发管理,姐妹会是主的使者,是真正的先知。而王一般只在庆典时候露面之类的,但城内也有许多大小事情会过问王。 看来就是,国王没什么实权的宗教国家了。 作为圣城,这里的最高权力属于姐妹会,应该就是这种特殊性别地位的产物…… 格罗尼雅明明是一座移动城市,为什么不逃离这样的天灾,反而顺应,甚至是凭借这种天灾建立了社会体系呢? 还是说有了姐妹会之后,才诞生了这种小部分女性地位不可撼动的……天灾? 那她呢,是进入格罗尼雅附近之后,她被随机选中赋予了强大的信息素,还是说一个多月前到达这里的她,是做了什么手脚才让自己成为了王? 宫理听到浴室上方的通气口传来风沙的呼啸声,各个天井处的遮风帘正在电机的运作下缓缓升起闭拢,宫理也闭上眼睛泡入水中不断思索。 她出浴室的时候,侍女们又进来了,拿来了烟杆还有……奶油可颂,一些莓果类的甜食。 就这睡觉前还吸烟吃东西的毛病,宫理更确信之前她就生活在这宫廷里,已经当了一两个月的王了。 侍女把烟草敲进杆头里的时候,宫理注意到,烟草里明显混夹了灰色的粉末,而且有复合的香料味道。 明显就是这片沙漠中混合在沙子里的产物——灰烬。 这东西满沙漠飞的都是,眼前的灰烬可能是浓度或精度最好的,宫理倒是不怕这会吸死人,但也不知道灰烬对格罗尼雅,或者是公圣会信徒来说是有什么样的作用。 她思考着,忽然对侍女道:“就没什么能上网的东西吗?光脑也好,平板也行,真不行就联络器。” 侍女们看似平静的摇着头,但宫理也从她们眼里看出了警惕。 宫理双腿在白色绸缎衣裙下交叠,点了烟杆,露出一丝微笑:“没关系。” 几个侍女看到她的微笑,想起宫理临近逃走之前的所作所为,忍不住有些胆寒,但她们又努力镇定了下来——这位王如姐妹会预言的那样又被带了回来,没有人能逃脱星空下的的预言…… 但宫廷里第二天早上就炸开了锅。 宫理又跑了。 一群人呆呆的看着空荡荡的卧室,几个侍女被击倒在地上神志不清,就只有侍女长发现了她留在床铺上的纸条。 王的字迹潦草,简单发表了以下几点重要看法: 一、自己晚上想吃肉类,最好是烤肉。 二、再要一点热红酒,一些新鲜果蔬。 三、烟草想要味道更强一点的。 四、枕头有点太软了。 她甚至还重点标注了,让尤金今天也来找她。 前四点基本就四个大字:骄奢淫逸,再加上尤金的事儿,那就是畜生不如了。 宫理决定,既然都被抓回来的傀儡王了,很多人对她都心怀不满但还不得不好好伺候她,那她可就当是饿了三天吃自助,绝对不客气了。 侍女长紧紧捏着纸条,脸都绿了,她手底下的侍女早就在宫理上次逃走之后,换成了曾经在教会中修行过的能力者,战斗力绝对不会比教廷骑士差到哪里去,却被她悄无声息的都给撂倒了。 侍女长却也明白,在她溜走之前,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宫理的信息素,就说明她甚至能不用信息素的压制力就能够逃脱。 教廷骑士团在她面前都可能不够看的…… “长官,好几位骑士被击昏。骑士长说是凌晨时分被用衣裙缠住脖子拖进花园里勒昏了,铠甲被用长剑钉在石头里,现在他们还在拔呢。”几个侍女悚然回报道。 侍女长震惊:“……怎么之前没发现骑士长?” “……王把旁边的草都拔了盖在他身上了,还是园丁先发现的。” 侍女没敢说,王还把花插在骑士长耳朵里,还用金环腰带缠住了他脖子挂在了旁边的柱子上。 扎哈尔可是教廷中的排名靠前的骑士长,不论是战功还是武力都是上乘,基本没有多少敌手,却被这位王连信息素都不用的就把他给擒住了。他恐怕也是自觉受辱,所以被钉在地上连叫都不肯叫吧…… 侍女长越来越头疼:如果姐妹会不派出一位圣母来压制,宫廷是不可能困得住她。 但如果严苛又强权的姐妹会教廷全权插手宫廷内的各种事务,她脱离教会后多年才混成侍女长的地位、骑士长被她轻易击败的屈辱、还有宫廷内部上下各种油水岗位与一直闲适运转的小社会,恐怕都要完蛋。 现在王之所以还没有逃离,恐怕也就是眷恋这里的优渥生活。 ……最好的办法,就是拿美食美人和烟草诱惑着这位王不要离开,向姐妹会隐瞒这里发生的一切。反正王也没逃走…… 侍女长甚至怀疑,王是不是拿捏住了他们这种心理。 但宫理真没拿捏,她懒得拿捏,宫殿内来去自如也挡不住她,这些人要是不顺着她,她回头再想办法也会让他们顺着的。 宫理裹着风帽,穿梭在格罗尼雅城中的人群里。 她想找到那群沙蓬人。 第313章 [] 没有穿白色出来是对的, 在这里蓝色和黄色似乎有特殊含义,但还是有一部分士兵、神职人员会穿,但白色与黑色的服饰是几乎见不到的。 街道与建筑基本都是在“地下”, 阳光从天井斜射进来,被各种彩色的遮阳棚与镜子、琉璃反射成妙趣横生的彩色光线,一直能延伸到天井下方。沙暴时候天井的遮沙板会合拢,沙暴遮蔽日光, 天井会变得一片黑暗, 各种各样的玻璃灯才会亮起来。 道路上镂空的金属底板也往下簌簌落着沙子, 大大小小的教堂就像是街道办事处一样密集, 能看到人们在繁密花纹的教堂内赤脚祈祷学习, 教堂内外也会时不时有几个蓝色头巾裹成洋葱的男女,腰间别着弯刀与电动过滤水壶, 很受人们的尊敬。 城市就像是精妙的金属九层盒子, 它在沙浪中行驶时不时带来一阵机械的振动,有上下直通的嘎吱嘎吱的电梯, 人们腰间总有储电的灯,但一眼望过去, 仍然感觉城市是古老的。 一切都是灰黄色的沙与生锈的金属的颜色, 与教堂从镂空星型镂空窗飘出蓝烟与诵经声, 街边卖着人造的瓜类与羊奶, 各种各样颜色的眼睛里都像有虔诚与不能说的故事。 宫理顺着人流往看起来最繁华的地带走,也往下层走, 以她在万城的记忆, 真正藏污纳垢又能打探到消息的都在下层。 她路过看到在一个招聘台子下方, 很多Beta在高呼着“我!给我500就行——”“400也可以!”“我会修电机,也会用机床!” 她非常自来熟地就用胳膊肘戳了戳旁边看着的青年:“他们在干什么?什么工这么抢手?” 青年闻不出她的信息素, 以为她也是Beta,笑道:“还不是好多远行矿车都被毁了,一大批工人失业了,你还没听说,之前可是好高的日薪,招了上千个矿工去沙漠里最里头的灰烬矿,结果干了才没有几个月,车一夜之间被毁了大半。” 宫理耸肩,很会从别人口中榨出消息来,故意道:“那么高的日薪,早晚要出事儿。” 青年:“都说呢,而且好多矿工都稀里糊涂说不上来自己去挖的哪个灰烬矿,本来去的人就好多没回来。要我说车被毁了也是好事儿,就是找工作难了点。” 圣城也并不是没有贫穷和疾病,纵横交错的街道处,看到很多人排在诊所外头,或者更多人是在教堂里祈祷,特别是一些体弱而贫穷的人,都有些皮肤溃烂或者一直干呕的症状,甚至还有些孩子在掉头发。 宫理皱起眉头,她走向更下层,越是光线不强的地方,人流越多,从卖枪械、摩托车和风镜的店铺,到一些卖布料、烟草与面包的小摊。宫理甚至能看到一些衣不蔽体的男人在窄窄的巷道内抽烟,信息素味道浓郁的吓人,也有朝她挤眉弄眼的。 宫理站住脚看向那些男人,其中一个眼睛一亮,似乎看出来披衣风巾下宫理身形年轻窈窕,是个女性,想要跟她搭话,宫理考虑着要不要找个野鸭omega再格物致知一下,顺便问问他们知道什么,就听到背后爆发争吵声。 一家很老的酒馆,里头坐着各种矿工、搬运工或佣兵,前头挂着个Omega禁止入内的歧视牌子,里头的几句高嗓门争吵,被上了年纪的老板娘劝住了。 这种地方是最好打探消息的,宫理转身朝酒馆走去,那个Omega男人骂了句脏话回了巷子里。 酒馆里什么人都不显眼,宫理坐在靠窗的位置,侧耳听: “你不觉得这次航线有点怪吗?好像是一个多星期之前吧,突然夜里就停住了——” “我记得我记得!那天我正好做矿工回来,发现整个城停在沙地里一动不动,然后突然朝反方向走了,是说沙暴太严重了吗?我总感觉这些天,咱们一直在往沙漠边缘走,反正就不肯靠里。有些矿车都不好回来了。” “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事吧,可能是靠里的沙暴太严重了啊。反正现在找活可难了——” 当宫理点的麦芽酒上来之后,她本来想跟老板娘多问几句认不认识沙蓬人,就看到那个杯垫上印着个比着大拇指的紧裹风巾的男人,上头几个彩印错位的大字: “办事就找沙蓬,啥事儿都信得过!” 她以为是什么神秘异教|徒组织、超级雇佣兵,结果跟开锁工人似的,把联络方式印得到处都是啊! 宫理没忍住拿起杯垫,问老板娘道:“这是真的吗?” 老板娘一脸“这要怎么假”的表情看着她。 宫理道:“我想知道,沙蓬人名气这么火,会不会找到假的,冒充他们接活的。” 老板娘笑:“嗨,谁敢啊,他们的名号也不是什么人都用得起的,冒充的早被他们打个半死了。啥都能干,给钱少就搬家运货,给钱多能去圣殿拉屎。” 宫理相信老板娘的最后几个字。这群下能搬家扛活的沙蓬人,已经做到了上能劫持国王了。 宫理:“那我要想最快找到他们的人接个活的话,您这儿——” 老板娘摆手:“他们不来我这儿喝酒,你还要往下走,去下市里,那边卖人买活的都多,你到下市上一看就能看出来,个个都把自己裹得跟玉米似的。” 下市,听起来就知道类似于黑市,但其实也不算黑,仿佛是在没有教堂的地方,人口贩卖和皮肉生意都不归上帝所管。 宫理都到了下市,也想看看有没有卖光脑或平板的地方,但她先看到的就是很多卖人的。Beta和Omega都有,基本都是男人,也不用什么笼子,待售的恐怕都是因为各种各样原因在靠上层的城市中找不到活路的,蹲在那儿,挂个没什么用的锁链也没人跑。很多人看到了宫理在凉鞋里白皙的脚趾,将渴盼的目光看着她,甚至有几个=站起来朝她弯腰献媚。 倒也有些纯卖Omega的小店或展台,宫理扫了一眼也知道买回去是干什么用的,她想凑着往前看看Omega到底长了几件套,但旁边挤过去围观的人太多了,她凑不上去。只是看到一个模样不错的被人买走,上去的女人对着那个Omega后颈的腺|体咬了一口,Omega尖叫一声,毫无反抗力的昏了过去,女人就很轻车熟路的把他半拖半抱待下去了。 宫理早就把自己的纯金臂环绞碎了带过来,在下市喝了两杯不知道加了什么香料的沙烤咖啡,吃了三块黄油干果甜点,给自己买了一把激光枪和一把短刀,买了件透气的内衣。宫理猜测,自己肤色可能一看就是没怎么经过风吹日晒,再加上拿的金片纯度太高,有些人已经远远缀在她身后,紧盯着宫理从亚麻裙摆中露出的小腿。 但好几次在宫理经过拐角、穿过巷道的时候,这些尾巴又消失了。 沙蓬人确实不难找。格罗尼雅下层阳光并不强烈但闷热,绝大多数人都穿得清凉,只有沙蓬人会戴着手套裹着风巾,只露出一双双各色的眼睛,坐在火炉边喝茶吃肉,偶尔会将杯子递到遮面下的口中。他们十个八个成群,会占据一些沿街门店或在空地搭帐篷,像是游牧民族般聚集。 宫理嗅了一口,各种性别的人都有。她跟卖糕点的人闲聊起来,说他们只是各种不被教会承认的罪犯与下等人,甚至可能是偷渡来格罗尼雅的人,如民族般抱团在一起。 宫理走过了两三处沙蓬人的聚集地,也确实有附近店铺的人似乎找他们去运送货物或帮忙找人,他们都签了单子,很认真的去办了。 她正斟酌着,如何给出价钱去打听他们对王出手的事。给钱不够的话,露出身份呢? 正想着,宫理就看到一个裹着深棕色风巾的高大男人,有些步履蹒跚的从沙蓬人聚集地的地下出口走出来,说是受伤更像是虚弱,其他的沙蓬人只是冷眼看着他,并没有扶着他或者帮他。 落单的沙蓬人吗? 宫理正考虑要不要跟上他,就先嗅到了一股干可可果的味道。偏苦,很浓醇,没有人工加过糖的纯可可就是这股味道。 不论是身形还是气味,眼前这个扶着墙走到巷道里的人,都明显是那天差点袭击他的Omega。 其他几个沙蓬人闻起来也很强大,可能是沙蓬人中的核心。他们在Omega走远一点之后,也交谈道:“他是去买药?不管他吗?真是死不了的野狗,都情|热期了还能走路呢。” “之前丹尼不是给了他好多抑制剂吗?是都用完了还是不管用?他一直都跟不要命似的在打抑制剂。说实在的,刚遇见的时候,我一点没把他当成Omega,那脸上的疤,身上都给被人大卸八块过似的——” “那些抑制剂是小诊所做的,已经很猛了,但你也别忘了,他是易感期碰上了……那位的信息素太可怕了,当时完全释放的时候,我看教廷的beta都有点站不住。” 宫理听了他们的交谈,更确认那个独自走远的男人,绝对就是想要上来抓她刺杀她,最后被她用信息素反制住的Omega。 正合适。她对从Omega嘴里问出关键信息已经有了充分的把握。 宫理跟着走入小巷中,没听到几个沙蓬人接下来的交谈: “我是说,他Omega情|热期一个人在外面走,别让人给弄了啊,找个人陪他呗。” 沙蓬人哄堂大笑:“谁这么不挑食啊。再说了,他不把人给宰了就不错了——” “弄了就弄了,我看他肚子上伤疤很重,也不像会怀孕的样子。他新来才多久,已经能参加那么高级别的委托了,一天到晚还谁都不搭理的样子。就也该吃吃苦头。” 棕色风巾的高大男人走走停停,宫理觉得他似乎有野生动物的敏锐,没敢紧跟上他,躲在一处凉风机后头,隔着铁皮罐头做成的门帘看他。他戴着手套穿着靴子,跟所有的沙蓬人一样,露不出任何特征,宫理只在他回头的时候,看到了他碧绿的眼睛,以及右眼眼皮上纵贯的深深疤痕。 已经有不少人嗅到他的气味直皱眉头了,甚至有人把他当出来卖的。但因为沙蓬人的装束,没人敢对他出手。 男人终于站不住了,宫理听到了他粗重的呼吸声,那股气味简直是往她鼻子里钻,挠进她脑子里,浓的她感觉舌头尖有点发麻。 男人膝盖软下去,诊所大概还有几百米,他决定缓一缓。 当他感觉到鼻尖一股若有若无的alpha气息,还没分辨气味,信息素就像针一样刺向他,男人眼前一白浑身打了个哆嗦,只感觉自己要跟那天似的再变成一滩烂泥。 不,这个时候要是被下层的Alpha抓住,他的下场就比死了还凄惨。 紧接着,一条纱巾就像是绞绳一样缠在他脖子上,猛地将他拖进更狭窄的巷道里。 男人最警惕的本能在接触到Alpha信息素的瞬间挣扎起来,他立刻去拔自己腰间的匕首。对面也是个高手,用力缠紧纱巾勒住他,直接就用黑巷里一个钉在墙上的金属广告牌边沿卡住他,用力勒紧纱巾。 高大的男人后背一下子撞在广告牌上,他简直是一头狼,力气大的广告牌都弯折起来,宫理心惊肉跳,Omega里也有小羊角包和大野狼之间的区别。 但幸而她的纱巾很结实,男人用力抠但是仍然挣扎不开,腿使劲儿在地上蹬了蹬。宫理也不想勒死他,只是让他昏迷或者是暂时失去抵抗能力就好。 果然男人挣扎几下,手软下来,连腿也挣扎了几下不动了,宫理总感觉他身上可可果的味道因为窒息的挣扎更加浓郁。 她松开手来,抽回纱巾,在衣袖下握着弯刀,穿着凉鞋的脚走近了男人几分,她的信息素紧紧收拢在自己身边不愿意多漏出来。宫理不想在空气中留下痕迹,或被跟着的一些小尾巴找到自己。 广告牌那一边,男人闭着眼睛歪着头,进气儿不多了。 宫理正要去推一下他的脑袋,碧绿的眼睛忽然睁开,这男人真就是不死的野生动物一样,浑身明明散发着那种情|热Omega的浓郁味道,眼里却只有杀意,他伏低身子猛地冲过来,手中匕首朝宫理的方向刺去。 第314章 [] 宫理后悔自己为了遮掩容貌而戴了风镜, 风镜边框遮挡了她的视野! 眼前这个绿眼睛男人恐怕杀人如麻,一方面对她的刀丝毫不挡不让,另一方面自己的匕首却知道从她的视野死角刺过来。 反正宫理也不怕受伤, 她决定卖出点破绽来一击致命。 绿眼睛男人的匕首一下子刺中了宫理的手臂,鲜血四溅。她在遮面下笑了笑,弯刀更凌厉地划开了男人的肩膀和胸膛,皮开肉绽。 男人忽然身子一僵, 仿佛动也不会动了。 宫理以为是他嗅到了她的信息素, 所以动弹不得。他这么老道, 不应该没想到她的弯刀足以让他胸膛被豁开个口子。 宫理没打算再给他反抗的机会, 抬腿用力横踢过去, 几乎要踢断他肋骨,男人跌摔在地上, 宫理的凉鞋死死踩在他喉咙上。 男人被风巾遮挡住大半的面孔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 瞪大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宫理觉得这眼神几乎让人悚然。她更用力地踩下去, 男人竟然扔掉了匕首,两只手握住了她脚腕。 戴着手套, 也可能看出来是一双很适合握刀的大手, 宫理觉得他可能想把她的脚腕折断。 但没有。男人手发抖着, 虚虚地握着她算得上纤瘦的脚腕。也不知道是Omega在Alpha面前没有那么大的反抗能力, 还是说他已经被踩得快窒息昏死过去根本使不上力。 男人就是不肯闭眼,也不知道是偏执还是发疯地看着她, 以及她小臂上大概五六公分的口子。伤口很迅速地就合拢, 只是割开的布料沾着她的红色导液, 也露出了她的皮肤。 宫理注意到了他的眼神。 那双碧绿的眼睛情绪有点太复杂,跟他刚刚只求活的一系列动物本能不太相符。甚至浮起一点朦朦的水雾来, 像是不信,像是得了救赎,像是见了主、遇了神般颤抖。 宫理也感觉到,距离这么近,那股可可的气味已经不是沁人心脾,简直是让她舒适让她安全,让她抚平警惕……这才是那些侍女所说的Omega的安抚作用吗? ……Omega也不只是甜品,更是麻痹剂啊。 宫理想来想去,觉得用刀控制这个男人,远不如用信息素,她让自己的信息素就像触手一样,并不对外释放,只包裹住了这个男人的头颈。他刚刚从被割伤到被勒个半死,甚至喉咙被她踩着都没叫一声,这会儿却挺着腰剧烈挣扎起来,嗓子极其沙哑地“啊”了一声,脸上果然沁出汗来,身体僵硬的厉害。 她低下头,这才发现,他层层叠叠的外袍因为刚刚的打斗掀起来了,倒在地上的时候露出了里头的亚麻长裤。 而他裤子湿了一片。 是窒息导致的应激性失|禁吗?还是说之前就这样了? 宫理不太了解,但她试探性地抬起脚,男人根本没有力气挣扎反抗,只是胸膛起伏喘|息着,绿色眼睛紧盯着。宫理想要后退,男人却挣扎着紧握她脚腕,不肯松开手。 宫理:“……放手。” 他就跟聋子哑巴一样,还是仰头看着她。 这男人太沉了,宫理抬脚拖不动他,干脆抬起手来,一把抓住他围在脖子上的风巾,将这个瘫软的男人朝昏暗巷子的深处拖去。 男人也不挣扎,宫理一直把他拖到巷子里一堆金属货物箱后面才后知后觉,她这个行为看起来好像个变态强X犯啊…… 算了,变态就变态,能问到重点就行。 宫理将他扔在一角,拿出弯刀,她这才发现男人胸膛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心里一惊:他竟然也有这种级别的愈合能力吗? 她弯下腰来,拽下男人脸上的遮面和头巾,将弯刀刀尖抵在他脖颈上。男人头发是脏金色的,汗透了的部分贴在面颊上,他两颊瘦得像是没吃饱过饭,下颚看得出来刚毅的线条,嘴唇薄而宽的紧抿着,睫毛和这张脸很不配的又长又密。 眼睛颜色浓得像绿石髓,但右眼处有一道很恐怖的疤痕,从眉骨到面颊上纵贯着,仿佛曾经把他眼球都给割烂了。 宫理总觉得……这双眼睛仿佛像鬼魅般,曾在什么时候狂热却沉默地望着她。 略显寡淡的脸,与那双睫毛颤抖、浓墨重彩的碧绿眼睛有种微妙的差异,宫理眯着眼睛看他,刚要开口,男人忽然挣扎着凑上来,张开嘴一下叼住了她衣袖上被划破的口子,用嘴唇含着沾着她红色导液的布料舔尝。 宫理一惊,难道这个男人的狗鼻子能闻出她的血不对劲? 宫理抬手猛地推向男人的额头,他敌不过她的手劲儿,后脑勺朝后磕在了金属箱子上。 她有点愧疚。但宫理毕竟是要拷问他,也不能手软了。 却没想到男人并没在意后脑勺的疼痛,舌头似乎在口腔中滚动,以在巷子里很突兀的声音咽了下口水,对她露出了仿佛是带点笑意的表情,眼睛虔诚地看着她。 宫理震惊:……到底咱俩谁是变态! 她将弯刀的刃朝他脸上压去,刚要开口问他名字,男人就喉咙滚动,手指握住了她衣摆,死死抓在手里:“……名字。” 宫理:“?” 男人嗓音沙哑,像是不太会说话似的,音调有点奇怪:“……你,名字。告诉、我。” 宫理皱眉:“我不会告诉你的。” 男人一下子发疯起来,两只手握住她肩膀:“名字!求求你——” 宫理感觉这个男人手劲儿大得离奇,近距离下她也更能嗅到,他不只是干可可果的味道,他自身也有血的味道、铁器的味道。 宫理立刻抬肘就要击打向男人的下颚,却被他面上的表情所震到,男人嘴唇颤抖,眼角充血,像是痛苦像是哀求般,沙哑的嗓子只念道:“名字、名字,告诉我……” 宫理甚至怀疑,他为什么非要问她的名字,难道他的超能力能在知道她名字之后就轻易杀了她? 宫理风镜里闷出汗来,她一把拽掉风镜,风帽也朝后翻去,露出银色的瞳孔与银白色的短发来。 但从鼻梁往下的面遮还在,宫理道:“还需要名字吗?你认出来了吧。之前你袭击了我,想要从教廷骑士手中把我带走。” 男人贪婪地看着她,目光惊奇,仿佛是第一次见这张脸一样细细看着。 宫理用刀面拍了拍他脸颊,让他回回神:“所以说,沙蓬人为什么要想带走我?还是你们接到的命令是杀了我?是谁给了你们这个委托,以至于敢对我下手。” 她用力拍男人的脸颊,他才回过神来,似乎是此刻才意识到她是当天他袭击的“王”。男人眼中是另一种讶然,但远不能跟看到她面容的惊讶相比。 宫理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好看,不至于让人惊艳吧。 男人还不说话,只是手抓着她衣摆,像是怕她跑了一样。 宫理厉声道,刀尖已经扎在了他面颊中,鲜血流淌:“问你呢!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男人从口中只吐出了两个字:“……名字。” 宫理:“……” 她觉得自己还是温柔了,释放出信息素来,她狠狠抓住他脖颈,手指使劲儿按向他后颈的腺|体。 男人的腿抽动了几下,身子抖得厉害,整个人都快变成被烤干烘焙的可可果,表情说不上是痛苦还是迷醉。宫理讥讽道:“你裤子湿了,不会跟这个有关吧?” 绿眼睛男人拽了拽衣服想要挡住可疑的痕迹,他脸上都被汗湿透了,宫理都能感觉他的腰在挺蹭着地面。要是尤金的话,早就哭昏过去了吧。 但男人只是汗水滑到眼窝里,还是死不松口:“……告诉、我,名字,我也都、告诉你。” 宫理都有点崩溃了,什么铁骨铮铮omega! 她感觉再用信息素刺|激下去,男人快要昏厥过去了,宫理能从层叠外袍的遮掩下也看出凸起的形状,心里想着:看来男性Omega也是长这玩意儿啊。 他跟被压断腿的狼狗似的,被她抓着脖子,用力捏着腺|体,头发全湿透了贴在脸前,喉咙里哽出了一声沙哑的呜咽,但还是想开口再问她的名字。 宫理烦道:“我叫林大美。” 男人就摇摇头。显然不信。 宫理快气死了。她想着宫廷里似乎也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叫她“王”,真告诉这个男人也无妨,就开口道:“……宫理。我叫宫理。” 男人终于松懈下来,嘴唇喃喃地想要重复这个名字,但她刺|激他的信息素让这个男人在松口气之后几乎晕眩,男人胸口剧烈起伏,面无表情的脸上泛起不相称的红,身子也在抽动着。 宫理急了,摇晃着他衣领:“喂,不是说要都告诉我吗?到底是谁派你们抓王的?” 男人被她晃得忍不住把膝盖夹紧了,半晌才喃喃道:“姐妹会。有、个人。不是玛姆。不知道名字。” 玛姆? 宫理脑子里仿佛对这个名字一闪而过。 她刚想开口,就察觉到一直无人的深巷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似乎走的人左顾右盼往这边而来。这个脚步声在之前跟了她有一段了,终于追上来了吗? 被发现她和沙蓬人在一起的话,恐怕对她的戒心就更强了吧。 宫理想打昏眼前的男人,但他碧绿的眼睛看着她,简直没有出手的机会。宫理想起了那个Omega的展台,放软声音循循善诱道:“来,把脑袋靠过来。” 绿眼睛男人竟然很乖顺也很惊喜,将脸凑过来,贴在她手臂上,宫理拨开他颈后有些长的头发,仿佛闲聊天似的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老实道:“……林恩。” 宫理声音轻柔,将嘴唇靠近他后颈,道:“林恩是姓氏吧,名字呢?” 林恩想要摇摇头,猝不及防之间,感觉到牙齿用力咬上他腺|体,他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干涸般的哀叫,拧动身子,却将手臂更紧的抓住她的衣摆。 第315章 [] 宫理以为林恩是感觉到疼。 但她立刻察觉到信息素随着牙齿刺入, 缓缓的坚定地注入他腺体里,像是她的本能一样。男人没有尖叫,只是用力弓着后背, 嗓子眼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来,脸更用力的贴在她手臂上,身体痉挛。 有点太乖了,简直是依赖她一样, 跟刚刚又动刀又死犟的简直不想一个人, 这就是Alpha的力量吗? 他的气息简直就像是一场雨浇透了她, 更多的信息素甚至通过牙齿侵入她的口腔, 给她带来了口中苦甜, 微微耳鸣的联觉。 宫理甚至感觉自己都开始烫热起来,她的情绪像是毛衣上钩破的线头, 被他拽扯着即将流露。 而后如她所料般, 男人猛地身子弹动了一下,昏死了过去。 宫理松开了口, 晃了晃脑子,让自己清醒一点。这个男人的信息素简直就像是给生锈的机器上油一样, 宫理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是充满活力般轻松。 这什么采阳补阴吗? 林恩就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软倒下来从她身上滑落, 宫理却也被拽的一个趔趄。她才发现, 林恩昏倒之后都紧紧抓着她的衣摆不肯松手,她掰了一下他的手指, 这个男人的手跟铁钳似的掰不动, 除非把他手指弄折了。 宫理感觉自己衣袖上也沾了他的口水, 披在外的罩袍上更都是他的信息素。这个Omega的信息素当时可是暴露在了教廷骑士面前,她要是沾上了, 会立刻被怀疑跟沙蓬人有联络。宫理干脆将外衣脱了下来,全扔在了男人身上,就把他抛在了巷子深处。 她临走之前看了一眼男人,要不是他衣服都是完整的,她真像个……罪犯啊。 …… 扎哈尔再找到宫理的时候,她正坐在某家狎戏馆子的二层阳台边,捏着廉价的卷烟,身边依偎着一个年纪不大的Omega。 她穿着单薄的无袖亚麻衣裙,但因为肤色与容貌,已经引来不少人的驻足惊叹。 那Omega被她迷得神志不清的往她身上蹭,她却只是笑着玩着身上买的各种零件武器,甚至还拿着个中看不中用的镂空折叠刀吓唬那个Omega。 Omega早就痴了,恨不得拿嘴去舔刀,却忽然被人粗暴的拽住衣领往后拖去。 宫理抬起眼来,漫不经心的吸着卷烟,抿嘴笑道:“骑士长,怎么这么快就想我了?” 深色肌肤的扎哈尔穿着一件立领蓝色衣袍,配有金色腰带与扣子,看起来身份不低但又没暴露教廷骑士的身份,面颊两侧对称的金色嵌条像是图腾般熠熠生辉,他轻蔑的看着宫理,忍不住冷嘲热讽道:“用逃跑只威胁出了几条吃喝拉撒的事儿,然后跑出来就来到这么脏的地方玩是吗?” 宫理窝在软沙发里,看着其他几个穿便装的教廷骑士已经将楼下围观的人都驱赶了,她懒懒的晃了晃穿凉鞋的脚道:“扎哈尔——我可是已经很给你面子了,本来我可是想把草叶子塞你鼻子里,但只让你服个软,我就没这么做了啊。都当着这么多人,我不毁你面子,你也别驳我面子嘛。” 她语调简直像是撒娇一样,眼睛斜过去瞧他。 扎哈尔后槽牙咬的嘎吱作响。 但他也清醒了几分。这个女人之前在宫廷里的时候,就是又装傻又装柔弱,才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个傀儡王,最后闹出那么大的事儿来。 现在就是防也防不住她,如果汇报到姐妹会,自己本来就岌岌可危的骑士长排名位更是深受影响……他自己权衡利弊下来,也怕宫理在城中闹出大动静惊动姐妹会,只能做出追着她在城里跑,甚至替她解决背后麻烦的选择。 扎哈尔现在想来,都觉得有点唾弃自己—— 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他想起凌晨的时候,宫理轻易击昏了他的属下,还把他死死钉在花园地里,在露水花丛里手欠的使劲儿抠他脸上的教廷芯片条,他想骂她都不敢骂太大声让别人听到。扎哈尔现在都感觉脸颊两侧火|辣辣的疼。 他态度软化了几分,但仍然没好气道:“你玩够了吗?” 宫理将手交叠在脑后:“饭做好了没有?” 扎哈尔:“……”他哪儿知道! 宫理笑眯了眼睛:“走。起驾回宫。” …… 她把自己买的叮咣五六的破烂玩意儿全带回来了,侍女长总觉得那里头有不应该出现的东西,还想去查,扎哈尔却拦住了她,摇摇头。 侍女长看着宫理脚步轻快往餐厅走的身影,咬牙:“给她个刀片,说不定她就能把咱们全屠了!” 扎哈尔却摇摇头:“姐妹会明天就要见她,先看她能不能活到明天吧,别着急。而且她没有要杀我们的必要。” 侍女长却咬牙道:“要是姐妹会最后也神神秘秘没有定论呢?” 扎哈尔却轻描淡写道:“Alpha也是有情热期的,那是她最危险也是最盲目的时候,利用尤金的信息素毒杀她也不错。” “……姐妹会没说让她死。”侍女长低声道,但她自己又接了一句:“也没说让她活着。” 就只是如果用这个办法的话,腺体里被强制注入精神毒素的尤金是肯定会死了。 侍女长和扎哈尔对视一眼,深吸了口气,大步朝餐厅走去。 长桌上摆满珍馐,宫理看来看去,发现蔬菜瓜果还是稀有的,而且这里肯定发展不出自然农业,估计大部分食材还是工厂合成的,吃到嘴里倒是味道不错。 尤金没有坐下,他是被侍女推进来的,手里还端着银色托盘,托盘上放的是面包。 宫理扫了他一眼,宫廷里的侍女似乎将他重新打扮了,穿了件面料垂坠柔软的米色无袖罗马式褶袍,长度也就到膝盖,露出蜜色肩膀,腰上是皮质的腰带。明显比那天亚麻衣服要质量好很多。 宫理思索着:尤金倒是一个很好的障眼法,也是她尽快了解这个社会规则的窗口。 尤金表情可看起来不怎么高兴,低头把手里的托盘放在了宫理面前。宫理掰开一个松软的热腾腾的面包,里面是果干与乳酪,她笑了起来:“没有蚂蚁和烂橄榄吗?” 尤金窘迫起来。他好像是害怕她,但她笑脸实在可亲,尤金又觉得自己似乎比别人更亲近过她,有一点点胆大,他靠近过来道:“配着烤肉更好吃。” 宫理把杯子往旁边放,他毕竟是侍从,也很懂事,拿起银壶给她斟酒,也就站的离她更近了。 宫理咬着面包侧过脸来看他倒酒,有些发呆。尤金有时候觉得她很可怕,有时候又觉得她就像个邻家友人,他一向是活泼多话,没忍住道:“我在厨房里的朋友做的烤肉,他手艺可好了,还会做很多我都没听说过的菜——” 宫理抬头看了他一眼。 尤金一下子噎住,感觉自己太像是跟厨房里的其他人闲聊了。 但宫理托腮:“很好吃,你尝过吗?” 尤金憋了半天,还是说了实话:“……我经常偷吃。” 宫理笑起来。 她慢条斯理吃着饭,却嚼着嚼着皱起眉头,倒也不是说不好吃的意味,只是又用银餐叉又沾了沾酱汁品尝了会儿,后半程吃饭越来越沉默,好似陷入回忆与思索。尤金发现她特别偏爱的几道菜,应该都是平树做的…… 餐桌对面就是窗户,宫理望着卷起的遮阳帘与夕阳照在花园里的颜色,尤金就站在她旁边,时不时给她倒酒。 打了抑制剂的Omega是最敏锐的,尤金一下子就能嗅到她身上的气息,很杂乱,她可能在人群里摩肩擦踵过,靠近她的可能有不止一个Omega,但有一个是沁到她气息里去的,甚至可能是她标记了谁。但她似乎用脂粉味很重的其他人有意掩盖了那股气息。 宫理吃完饭后,擦擦嘴站起身来道:“酒还不错,拿着剩下的过来吧。” 尤金呆住,但他大概也知道夕阳西下,王又要把他叫过去了。他有点腿软挪不开步,打心眼里害怕这个奇奇怪怪的王又要折磨他。但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靠在Alpha的膝盖上跟个小孩似的哭,他脸贴着她的腿,她手指心不在焉拨弄他头发的时候,好像也算不上残忍…… 宫理推开门的时候发现尤金没跟上,她侧过脸来,银白色瞳孔望向他。尤金只感觉后脊梁骨窜上来一阵发麻,他连忙端起银壶,跟上她的脚步。 尤金跟着她的脚步,皮绳系带凉鞋束在她看起来细瘦却也有力量的小腿上,在白色衣裙下方时隐时现,她手臂伸直背在身后,姿势显得并不威严,但尤金仍是感觉心惊肉跳,但她的气息就像是绳索一样牵着他脖颈。 一直到卧室里,他放下酒壶,宫理坐在窗边的长沙发上,身边摆了一堆小玩意儿,她对他招了招手。 尤金走过去,看到一堆各种小孩玩具、矿工装备还有祈祷用物,有些愣住了。他坐在地毯上,宫理摆弄着那些玩意儿,有些她似乎没见过,她问他这些东西怎么玩怎么用,尤金总觉得王说不定是刁难他,回答不对就塞他嘴里似的。 尤金低声回答,后来发现宫理是真的不知道,她又把信息素都收拢着,尤金立马忘了疼,又高高兴兴的跟宫理演示太阳能储电器、测风向沙盘还有沙靴挂扣等等。 他讲起来又眉飞色舞的,还握着宫理的手腕说教堂的香盘塔是如何能占卜,因为里面有姐妹会圣母的力量,宫理笑着似有意无意问道:“圣母们力量到底有多强大呢……” 尤金虔诚道:“都说圣母能预言一切,从未出过错误。” 宫理垂眼:“说来,前一段时间圣城是突然改变了航线吗?会不会就是圣母们预言了危险……” 尤金不太清楚:“一周之前吗?好像有,夜里突然停下来然后调转了方向,因为天井的月亮变的看不见了,但重新起航之后还闯进特别严重的沙暴中,厨房的瓶瓶罐罐都被晃倒了,到处都漏沙子。宫殿中好像也出了很多事,我看到到处都是人在跑,是不是也碰坏了很多名贵东西?” 一周之前,圣城调转方向果然是件重要的事情,说不定跟她的逃走时间吻合。 月亮渐渐升起来,宫理只点亮了沙发旁的灯,尤金抬头看她的脸时,也能看到天井隐约露出的圆月……以及高处的露台,仿佛有人影但又像是他的错觉。 他刚想要坐的离她近一点,就感觉到宫理的手指很轻的拂过他头顶,甚至不像是摸了他,她开口道:“你能把衣服脱掉吗?” 尤金瞪大眼睛看她,咽了一下口水:“……在、在这里吗?” 宫理托腮露出微笑,眼睛在像是玻璃灯一样:“对。” 扎哈尔躲在高处露台上,在尤金脱掉衣袍赤|裸跪坐在地毯上的时候,就有点看不下去了。 她绝对已经察觉了他的窥视,才会故意让尤金这么做,尤金面红耳赤又难堪,恨不得要往她怀里躲。 扎哈尔后知后觉,脸上烫起来,教廷骑士偷窥王的寝居,简直像是心里有什么淫邪念想似的。算了,她离不开格罗尼雅就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他有点狼狈的匆匆转身离开了藏匿的露台。 宫理对视线太敏锐了,在扎哈尔离开之后,她也关掉了沙发旁的灯,月光虽然能照进来,但外头便不怎么能看清房间内了。尤金深棕色卷发的脑袋还在拱着她裙子和手臂,宫理却弯下腰去握住了他膝盖,尤金只感觉心砰砰的跳得厉害,这位王好像又很坏又……天真,会不会她昨天只是不太懂? 现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标记他了,不论发生什么也都是情理之中…… 宫理低头弯腰握住他膝盖的时候,尤金甚至傻傻的以为她会要亲吻他,不好意思的想凑上脸去,却没想到宫理背着月光的眸子看向他,忽然开口道:“把腿分开。” 第316章 [] 尤金感觉自己心脏都拔到嗓子眼了, 他想往后挪却动弹不得,只能羞耻地照做了。 宫理就只是垂头看着他恨不得用手挡住的地方,对他极其明显的生理反应也不太在意, 只是表情有点古怪,像是觉得很难看似的。 尤金脱力倒在地毯上腿都发颤,说好了不想哭却窘迫委屈得厉害,求饶道:“别看了……陛下, 我……” 她甚至把手伸了过来, 但不是很用力, 只是以为自己出了幻觉一样地戳了一下。 尤金惊叫一声, 从地毯上弹起来抓住她手腕, 整个人跟烤箱里出来的面包似的气味蒸腾、肤色泛红,羊奶蜂蜜的信息素快要突破抑制剂的效果, 缓缓流淌一地。 她也没有别的反应, 只是一直盯着看,终于听到躺在地毯上的人又用手臂擦着眼睛大哭起来。 宫理清了清嗓子:“咳咳, 我就是想看看。好奇。” ……她确实也很震惊。 原来男的……也挺全家福的啊。 这很没有道理,简直像是某种恶作剧, 某种随意的把戏。或许格罗尼雅这座城笃信“唯一神”, 就是因为见识到了祂的黑色幽默与随性, 仿佛就是抓一把玩笑, 随便洒在了地球上。 主正看着人们像鱼塘里的鱼似的,在翻腾捕食躲避着祂随意洒下来的东西。 宫理回过神来, 对着人家这个样子发呆确实也不太礼貌, 她摸了摸下巴琢磨起来。 她比较熟悉男人的部分, 长得挺健康的。 嗯。茁壮成长。 就是对方某个部分不太像是小姐,宫理本来还想探究一下, 但他都孩子气的哭成这样了,宫理也不好再去戳再去问。 现在已经怪得离谱了。 尤金抽噎不已,明明是个子比她还高的青年了,看腿上的胳膊上的肌肉应该也没少跑跳运动,却因为害怕或者羞耻而膝盖打颤,没能合上腿,宫理又看了他一眼,没忍住问道:“Omega是会弄湿裤子吗?” 尤金瞪大眼睛,脸赤红一片,感觉脑袋都要开锅冒气,半天气若游丝的低声回了个“嗯”。 宫理感觉自己问的情商太低了,干巴巴回了个“哦”。 逆着微弱的月光,尤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瞧见玻璃珠似的双眼还看着他。难道是因为……这种贵族或者王,都喜欢主动的。 尤金咽了咽口水,踩在地毯上的脚动了动,小腿蹭了她小腿一下。 宫理感觉到这个氛围已经到了求欢的地步了,但她一是也没上头到能接受现在的身体跟一个同样差不多全家福Omega搞一场;二是她觉得自己是仿生人这件事恐怕都不知道,一旦掏出赛博牛子绝对就要引起尤金的惊呼,暴露了身份…… 她弯腰,尤金害怕又期许地闭上眼睛,却感觉到一双手把他膝盖合上了。 尤金此刻有点懵。 陛下让他穿上衣服。陛下让他帮忙点烟。 陛下手指端着烟杆,吸一口烟,眼神在蓝烟后面让他心惊肉跳,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陛下算得上安抚的揉着他脑袋,让他靠在她膝盖上,尤金又难受又不舍得走,想抬头问她到底为什么不继续,但他感觉从这位陛下口中是问不到任何答案的,只能垂着头,太阳穴靠在她膝盖上,睫毛扇动时蹭在她衣裙上。 陛下拍拍他,半天憋出一句夸他的词儿:“你那面包做得是真带劲,我能再吃俩。” …… 月亮快要升起的时候,林恩在黑漆漆的小巷深处,猛地打了个哆嗦惊醒过来。他浑身发麻酥软,半天才找回了力气,裤子半干的紧贴着大腿,林恩扶着旁边的金属箱子,吃力地起身。 他的体温已经降下来,身上的味道也变淡了很多,甚至是那些让他脑子变得粘稠的症状也消失了。 随着林恩慢慢站起来,搭在他身上的外袍也滑落下来,他眼疾手快地抓住,没让外袍落在地上。 林恩望着手上的衣服,瞳孔一下子缩紧。 她! ……宫理! 她去了哪里?! 林恩僵在原地。他还有些不可置信,只感觉自己做了梦似的,但怀里的外袍上还有雨水般的信息素,他拼命翻了半天,终于找到那块被他划破并沾上“血”的地方,林恩贴到鼻子上,深深嗅了一口。 不是假的。 这是他死也不会忘记的气味。 那噩梦里除了被他亲手斩断的头颅,她似笑非笑的残忍双眼,那句翻来覆去回响的“不告诉你”,剩下的就只剩下……亲手割开她喉咙时那浓重的血腥味。 无数个夜里,他梦中感觉自己在被鞭刑,低头祈祷,脚下满是鲜血,他以为那血是自己的,却忽然听到轻笑声,低头就看到西泽站在他上方的楼梯,无数鲜血从她身上流淌下来,浇满他全身—— 他浑身打了个寒颤,只能将脸埋进那团外袍里,用力吸了口气…… 她果然是……特殊的。她没有死。 林恩后悔,他应该早点发现的,在要带走格罗尼雅的国王时,他就应该从那双银白色的轻松嬉笑的眼睛里,认出她来。 但林恩脑子有点想不明白—— 明明那时候玛姆让他杀了她,为什么她会出现在格罗尼雅,为什么她会成为王? 他都查到了玛姆在格罗尼雅的线索,已经做动手的准备了,他也想过在圣殿深处杀人,他也别想活着出来。但,玛姆知道宫理的存在吗?宫理现在安全吗? 为什么宫理要问他的名字?为什么宫理……能留他一条命,甚至会标记他? 在杀玛姆和找宫理之间,林恩都不用想也会选择后者,甚至他知道她是王,他能轻易找到她—— 林恩感觉自己脑子里第一次如此有方向,如此有动力,他挪动了一下发麻的腿,紧紧抱着那团衣物往外走去。 沙蓬人的聚集处,人已经少了一半,新的委托将其中一部分人叫走了,另外几个烤火的Alpha或Beta看到林恩回来了,他们也看到了他被划破的衣服,嗅到了他身上被人标记的气味。 其中一个Beta惊讶后竟然大笑起来:“靠,真的让人给搞了啊,怪不得这么晚都不见回来。” 林恩依旧跟个聋子哑巴一样,除了自己的目标以外一切都目不斜视,朝地下走去。 另一个Alpha皱起眉头:“……沙蓬人让人给干了也够丢人现眼了,是谁?你没弄死她?” 不一会儿,地下的几层内也吵闹起来,就看到林恩拿着几把弯刀从楼梯走出来,像是要去寻仇。 有人还是多问了一句:“去哪儿,咱们最好也别单独行动。” 林恩回过头去,哑着嗓子道:“……宫殿。” 几个人吓了一跳:“去宫殿干嘛?找那个王吗?难道是因为他们说闲话,非说那个任务没完成,跟你有关系,你才要跑到宫殿去吗?” “会死的!就不用那个王放出信息素,就教廷骑士你都敌不过,而且被临时标记后虽然不会受到大部分Alpha的影响,但那个王你是绝对挡不住的——”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到人说话,沙蓬人已经在被教廷骑士清扫针对了,你这是找死!” 林恩头也不回地走远,一边走一边摘掉了沙蓬人标志性的外袍头巾以及手套,扔在了地上。 一群沙蓬人看着他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有人骂道:“死了算了!” 为首的Alpha低声道:“也不一定,他身手太好了,我们也可以等着接应他——万一呢。别忘了,我们还没达成委托呢。” …… 林恩躲过护卫兵与教廷骑士的层层把守,靠近宫殿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清晨的日光已然毒辣,这片沙漠上空有巨大的臭氧层空洞,更让光变得滚烫而刺眼。 进入严防死守的宫殿不是容易的事,幸好他被临时标记了,身上没有强烈的气息。 林恩不太明白宫殿内的构造,但他本来就对气味敏感,在被标记之后,更是对标记他的Alpha相当敏锐,就像是记住味道的狗能寻到主人一样,宫理的气息远远地就像风向标一样指引着他。 林恩并没有太费力,就找到了最大的寝居卧室,他从高处跃下来,跳到寝居的露台上,玻璃门窗并没有合拢,白色纱帘随着闷热中的轻风飘舞。房间中是大理石的地板,有一张有白色床帐的金柱四角大床,还有许多柔软的地毯。 他能嗅到一点她的气味,但不算太强烈。 她竟然不在这里。 林恩一路走的是下层脏兮兮的小路过来的,他也知道自己的鞋印会留在这洁净的大理石地板上,便脱掉了鞋子拎着往房间深处走去。 床头放着一些烟草匣子,沙发上有许多在下市买到的零件与工具,但靠近沙发的地毯上有别的Omega的气味,很甜的类型。 他并不在意这些,反而更想确认她的气息,林恩走到床边,看向那被仆从整理拍打后仍然有些压痕的枕头,枕头与毯子都是纯白色,他翻墙爬塔弄得已经脏兮兮的手如果碰上去,绝对会留下污痕。 林恩选择半跪在床边,只弯腰低下头,将鼻子靠近她应该躺过的枕头与床单。 他嗅到了。既有信息素的雨水气味,又仿佛有她皮肤与头发的味道,像是被太阳晒热的毛巾,暖暖的又很舒适的。 林恩都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耳膜甚至都微微鼓胀。 西泽主教仿佛总是用法袍很重的熏香气味来遮掩自然地气息,只有在她给他擦头发,拥抱他肩膀的时候,林恩的鼻子捕捉到了掩盖下的味道…… 与现在几乎一模一样。 绝对是她,还有那双银色的眼睛,透明得像玻璃丝般的睫毛,看向他时有恶意、有玩笑……却也有心软的眼睛。 林恩让自己鼻尖只跟枕头隔着一线距离,深深地嗅着。 但他耳朵忽然捕捉到了寝居外的脚步声与说话声。 林恩快速地接近厚重的雕花门扇,外头交谈的人在长长的走廊上,虽然距离远,但林恩还是能侧耳捕捉到他们的说话声。 “……我是、我是王的人,我不会随便说的。”青年抗拒道。 对方笑了起来:“她又没有永久标记你,你表什么忠心?甚至临时标记也没有吧。” 青年没有说话。 女人又道:“我们都认为,王可能是在生理上有一些问题,所以才无法标记你。她又总要你作伴,这样你也很痛苦吧……也是有解决的法子,但你可能要吃点苦……对、一点药物注入你的腺体就可以。” 青年似乎有些害怕,捂着后颈不愿意答应。 “放心,只要在你去找她之前,稍微来一点就可以,便能诱导Alpha更温柔地对待你。你也希望成为她的伴侣吧……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尤金,我们很多人都是看着你长起来的,你这么善良,与王再相配不过,甚至你说不定能用你的善良,让王走向正轨。再说,你现在是能出入她寝居的唯一Omega,你身上也肩负着让她的信息素平衡的职责,对吧。” 这循循善诱的话语,让青年强烈心动起来,他低声问道:“……真的,不会有事的吧。不只是我,还有、还有王。” 女人轻笑:“放心。只要照做,她会对你上瘾的。” 林恩听到他们离开的脚步声,也挪回了宫理的床边,心里却不怎么放心。 在沙蓬人接受来自姐妹会的天价委托时,对方就说道宫理可能随时会被害死,要他们带走宫理并想办法送她离开格罗尼雅。 再说那个侍女说“王有无法标记的生理问题”,但她明明标记了他—— 林恩被沙蓬人救下并为他们做事的一个多月,倒是听说过几种很隐秘的往Omega腺体内注入药剂来残害Alpha的办法…… 他们要害宫理。 但……宫理现在在哪里? …… 宫理身穿白色的露背长裙,金环腰带、项链与臂环都彰显着她的身份,细密褶皱的裙摆像是水浪般随着她走上台阶的脚步荡漾。 在这些外头还包裹着一件白色的纱袍,半透明般笼罩住她的头发与肩膀,但在阳光下仍然能看到她头发像是珠贝般流光溢彩。 进入圣殿,是要从半地下的台阶一直走入地上的圣殿,长长的台阶上落满了沙尘,时不时有风卷起沙尘与宫理的裙摆。 当她快走到圣殿入口时,也是在“地面”之上近百米的高度,可以说是整个格罗尼雅的顶点。她能看到行驶中的格罗尼雅在沙地上留下的如犁地般的痕迹,还有远方不断绵延如海浪般的金黄沙丘,以及在天际线出现的沙暴黑雾。 宫理也看到了宫殿门前站着的几位女性。 会在这里迎着的,显然不会是圣母,应该类似修女或者使女般的普通神职人员。 她们戴着黑色的长袍与头巾,但头巾只遮住了眼睛与鼻子,露出她们的嘴唇,黑色长袍也露出了她们的手指,她们的手背上都镶嵌着金色的三角形图案, 使女们年龄差很大,有的年纪已是老妪,有的可能才刚刚发育。 宫理总算知道为什么城中几乎很少见黑色与白色的服饰,黑色代表教廷,白色代表宫廷,是权力顶端独有的色彩。 宫理记得在核前人类的书籍上看到过,旧时代的某个一神教,会将女性用黑色罩袍笼罩起来锁在家中。而在沙漠中的圣城里,黑色罩袍却有了至高的宗教意味,这些黑色罩袍的女人随意掌握城市,甚至是覆手云雨地掌控着世界上无数的教廷与信徒…… 第317章 [] 这些女人比扎哈尔更倨傲, 对宫理甚至也没有点头或鞠躬,只是在层叠黑纱的头巾下看了她一眼,就转身引着她往宫殿内走去。 宫殿内一片黑暗, 没有灯烛,只有球形穹顶与四壁上有在外看来不明显的镂空,强烈的日光透进来了光影,那些镂空的图案落在了地面上, 宫理依稀能辨认出那些图案有分子式、有子宫的图腾、有数学的公式与数列, 有眼球的解刨图、有现代艺术绘画…… 落在地面上如同纯白色地板上的图形。 在穹顶的最上方, 是似乎各个教派的宗教符号, 从星月到十字, 从万字符卍到徽印,以及一些宫理看都认不懂的数学难题, 仿佛是向神在要答案。她们走过去时, 这些镂空图案有细沙簌簌掉下,随着格罗尼雅在沙漠中调整方向而微微转动, 仿佛斗转星移。 而宫理面前也是如黑洞般的宽阔深井,深井中一根黑色圆柱从下方直通穹顶, 支撑起了这座圣殿。 几个黑袍神使引着宫理, 径直走向了如深渊般的黑井, 她们脚下踩着宫理看不见的楼梯, 黑色的裙摆拖在虚无的台阶之上。 宫理跟上了她们的步伐,脚下所踩的台阶似乎是某种光滑的材质, 但看起来就像是她悬浮在黑暗深渊之上。 她看向从地面深处拔地而起、支撑起圣殿的圆柱。 这个距离下, 她才注意到柱子上是一双双浮雕的眼睛, 简直像是真实人脸比例眉骨下方颧骨上方,宽度五六公分的部分被翻模后固定在了柱子上。 每一双眼睛简直像是复刻了真实皮肤的皱褶, 甚至被雕刻出了睫毛和瞳孔的纹路,那些眼睛或痛苦地皱起来紧闭,或抬眼虔诚地望向天空,或狡黠妩媚地斜睥,或像孩童般好奇纯真。 看到这些使女也是遮蔽眼睛,似乎眼睛对姐妹会而言是极其特殊的…… 越往下方,宫理就感觉真的像是进入一口古井,潮湿、阴冷。 其中一位走在前方的年轻使女从腰带附近拿起一枚松果形状的灯。 暖黄色的松果灯悬浮在空中,每一个松果叶片处往外弹出,像个花球般露出更多发光亚克力片,也将她们脚下照得更加明亮,随着行进的方向与她们并肩同行。 墙壁摸过去有最完美的机器抛光出的光洁,也让姐妹会的圣殿既有古典的阴郁隐秘,又充满了科技感,仿佛是要去叩拜星际文明的圣堂。 终于,在不知道多久的跫音中,他们走到了圣殿底部,只有无边的黑暗笼罩着她们一行人。地下非一般的潮湿,细雨凝雾般的湿气笼罩着她们,宫理光裸的肩膀上都是冰冷的露水。宫理很想试试这里会不会有回音,她就真的喊了一嗓子:“啊——” 不但没有回音,无边的黑暗直接吞掉了她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几个神使被她吓坏了,惊慌地回头看着她。 一袭白裙的宫理被松果灯照得就像点燃透亮的白蜡烛似的,她耸肩满不在乎的笑起来:“你们也没说不让我说话啊。” 年纪小的神使有点生气,老妪却掩唇笑了起来。 她们背过身去,手并在衣袖里等待着,宫理才注意到周围都是薄薄的水雾,根本看不清更远的景色。地面上也有金属嵌条,仿佛经纬线指向各个方向,灯恰好会照亮金属嵌条,能以类似于半盲的状态在圣殿内行走。 很快,就有一团灯光从另外的方向靠拢过来,宫理先看到了悬浮的松果灯,而后又看到了一条横贯的白色灯带。 身边几个神使先一步低下头去,向来人行礼。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从黑暗中显现。 宫理看到的白色灯带,正是那个女人面部镶嵌的灯条,替换掉了她眼睛的部分。她披着半透的黑色面纱,透过面纱仍然能看清明亮的白色灯条,也能看到她的装扮似乎比神使更高阶一些—— 但更重要的是,她有着病态的肥胖,两腮像水袋般下垂,她甚至没有肥胖的丰盈感,就像是身体里的肌肉与脂肪全都被溶解成了液体,被皮肤兜住,整个人都从自动轮椅的把手、缝隙中溢出来。 手指更像是被套住的一节节香肠。她不需要操控轮椅,因为她脑后有几根半透明的管子直接与轮椅相连,这轮椅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宫理听到旁边年轻的神使恭敬道:“玛姆大人。” 玛姆! 那个林恩说……雇佣沙蓬人的不是玛姆。为什么他要单独提到玛姆? 宫理越来越觉得这银白色的灯条有些眼熟,碎片式的画面浮现在她脑中,却没有带起太多连锁的记忆,反而搅乱出更多混乱的涟漪。 玛姆也不知道是不能动还是懒得动,甚至都没有抬手,只是灯带的光侧偏犹疑了一下,就看向了宫理。 年老的神使似乎是在提醒宫理:“玛姆大人会带您去见圣母。” 玛姆对圣母这个词似乎有所刺痛,手指抽动了一下。 玛姆的轮椅原地旋转,往另一个方向驾驶而去。 宫理跟上前几步,然后又转过头来看那几个神使,所有人都很冷漠地并袖站着,只有刚刚偷笑的老妪对她偷偷挥了一下手。 自动轮椅顺着地面上镶嵌的金线往前行驶,但很快就不需要了,远远地,她就看到地下出现了一片洁白的云。 云朵明亮得就像是在太阳光之下,体积感十足,在这样一片黑暗中,明亮的白色云朵简直像是视网膜上的光斑般。 云下方贴着地面,让它更像堆放在黑色地板上的蓬松棉花。 在没有参照的情况下,宫理本来还无法辨认这朵云的大小,但很快,她看到一个黑色人影站立在云中,被勾勒出剪影。人影与云对比起来,就像是白墙角落的蚂蚁洞般,那朵云恐怕与现实中天空的云朵有差不多的体积。 玛姆的轮椅在前方滚动,她稳稳停在那团云前方几米的地方,宫理都能看到那朵云流动水雾的模糊边缘,玛姆对她点了点手指。 似乎要宫理走进去。 但玛姆却不能走进去。 云中,也已经有几个身影或远或近的站着,似乎是年龄各异的女人,在等待着她。 宫理是这个地下中,唯一衣裙颜色与云朵相配的人,她往前走了两步,踏入了白色的光亮的云雾之中。比之前更湿冷的气息涌入她的鼻腔,还仿佛有更多极其细小的碎屑,在水雾中一同覆盖了她的睫毛、她的鼻腔、她的头发。 宫理抬起手来,看到那些灰白色的碎屑轻飘飘地飞舞,极其细腻如同火山灰,甚至有自动上浮的反重力特性。 ……是灰烬。 格罗尼雅外的沙漠中掺杂的那种灰白色的灰烬,只是这里的毫无杂质,极其细腻。 因为云雾中有同样大量湿重的水雾颗粒,就中和了灰烬的反重力上浮,水雾与灰烬纠缠着,形成了眼前稳定如凝固般的云朵。 云朵中的身影也穿戴着黑色的头巾与拖地长裙,在云中行走着,渐渐朝她的方向靠拢过来。宫理能感受到一丝不安,但她却又压下去了。 这是最核心,她最有可能知道之前一个多月发生了什么的地方—— 她会来到这里,就说明姐妹会并不想随便杀死她。 其中一个黑袍圣母距离她只有两臂左右的距离,宫理也在云中浓雾里看清她从头顶到膝盖的黑色头巾,笼罩周身的拖地黑袍,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以及她、她们和玛姆一样,眼前的部分都是白色的灯条。 宫理意识到,玛姆可能之前也是圣母的一员,但后来或许是因为肥胖瘫痪的身体,或许是因为犯了什么错误,被逐出了圣母的队伍。 她的地位就介于神使与圣母之间,但已经不敢再接近这片云一步。 这些缓缓步行着的圣母,除了黑色罩袍与白色灯条外,云的上端还垂下了几十条银白色的线缆,像是云端中有个子宫垂下数条脐带。线缆末端连接在她们脑后,每一根线缆上闪烁着光芒,有些线缆太长,甚至垂在地面上蜿蜒。 宫理亲眼看到她们跨过了缠绕或盘卧的线缆,有的人转头看向她,有的人则对她漠不关心。足以看得出来她们既没有失去视觉,也似乎有着自我意识。 像是这群圣母形成了某种集体意识…… 宫理感觉到更多的圣母靠近她,随之而来的是某种压迫力,仿佛有看不见的手用力地压着她的肩膀,要把她的脚嵌入大理石地面。 她动弹不得,宫理也不想扛着,或者说在这里装强硬未必有好处,她软下身子去,半跪在大理石地面上。 这些圣母明显都是Alpha,却没有信息素的味道,很快宫理就看到了一条线缆从上方垂下来。 线缆有透明的表皮,之下是无数银白色的头发粗细的细丝,在靠近宫理的线缆末端,细丝就像是海葵在海中游动的触手般扭动着,在接近她的瞬间,那整条线缆就像是蛇头般,突然咬向了她的后颈! 一瞬间,宫理仿佛是在失重坠落的电梯上,疯狂加速的跑车上,她挣扎着想要握住脑后的线缆,眼前失去一切视觉,却在脑海中听到了更多的声音—— 每个声音都是女声,但虚柔的就像是在云中步道的佛祖。 [……看到她的记忆了吗?] [找到。快点。] [不行。啊——不,她的大脑里简直就像是龙卷风一样,云脑的记忆本体甚至都会被她裹挟!] 很快传来不止一声的痛苦声响,宫理的剧烈头痛,她混乱的记忆如同像是一场顺着线缆扩散的恐袭,在云中与她连接到一起的意识无不受到波及。 直到其中一位圣母,似乎顺着线缆往宫理大脑中送入了一些安抚与麻木,宫理才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浑身冒汗,如漂浮在云端般平静下来。 她看不见任何事物,仿佛也失去了五感,只有那些声音回荡在她身侧。 她们似乎认为已经控制并在折磨宫理的意识。 但宫理的意识仿佛经历过远比这更抽象、更虚无的状态,她反而感觉轻松而清醒,像是曾经在惊涛骇浪中生活的虎鲸,此刻闭着眼在泳池中漂浮。 “你将主的圣物带去了何处?” 这句话是直接响彻在她脑仁里的提问,仿佛要勾起宫理的回忆,从而直接看到她脑中的真实,但宫理大脑中空空。 她大概猜测到是自己宇航服内侧缝着的口袋装有圣物,但她并不回应。 宫理听到了更微弱的声音,似乎是圣母形成的集体意识在云脑中探讨,想法交锋。但声音却漏进了她的耳朵…… [……什么都看不到。她封闭了自己的意识吗?] [并不是,她的意识仿佛又极其混乱,无所不有,但我们却理解不了那里的逻辑与规则一样。她或许能应对一切意识侵袭。] [承认吧!她的存在便是主的意思!若主不想将那件圣物给她,她又如何拿到!] [谬论,我们干预派彻底改变了未来!杀死了新国主教西泽,才有了后续的预言与门的出现。] [若没有主,她如何调转格罗尼雅的方向。若不是主,她如何连原爆点内几十年前那场辐射波动都知晓。她的一切都像是奇迹的巧合——] [门。门!门!!] 宫理脑子中挤满了混乱|交错的想法,头疼更严重了,好烦。宫理好想让这些不停地在远处说话的声音闭嘴,她的意识漂浮着,也似乎找到了声音传过来的管道,如一团凝胶般的意识朝着管道中挤了过去。 她也似乎曾在它者的引领下,穿过更大的意识海洋中的官道。 闭嘴!闭嘴—— 宫理的意识极其坚强地在管道中蠕动,直到突然豁然开朗,她似乎进入了一片更广大的空间,那些声音离她更近,简直像是要与她融为一体。 也有无数的片段、闪回、光亮飞速掠过她的大脑: 她看到了银色镜面罩在沙漠中的半球,她看到了一片焦黑土地上的门,她看到了白色方尖石碑上满是人类的手印。 太多画面,仿佛是未来的历史以十年为一帧在她脑海中快速切换,她反应不过来,甚至无法聚焦,眼前只有无数让她快吐出来的残影。 还有声音似乎惊恐地注意到她的意识穿过了管道,无数混乱的想法就像是尖叫胡话一样逼近她,宫理猛地抬起手甩过去:“闭嘴!” 玛姆震惊地转过轮椅去,看着那团永远圣洁的预言着全球未来的云朵,出现了如同迪斯科灯球般的混乱色彩。 紧接着,在这团逐渐变色的云朵中,出现了一道白色的闪电惊雷! 第318章 [] 玛姆作为曾经连接到其中的一员, 她太了解,这云朵是姐妹会的集体决策意识,是她们将强大的精神力量汇聚到一同窥见未来的渠道, 是她们与主进行对话的传声筒。 正是因为这一个多月来,发生在这位“王”身上太多离奇的事,让姐妹会一方面对她充满警惕与敌意,一方面又隐隐觉得她的出现有主的默许…… 姐妹会为了看到她的未来, 为了窥视她的过去, 为了让她感受人类思维根本承受不了的“云脑”的痛苦, 才破例将她带入了云中。 但结果竟然是, 云朵简直如同内部有风暴般, 无数水雾裹着灰烬搅动起来,彩色的光辉在云中游荡, 阴霾从底部爬上去, 雷电在其中迸射—— 上次她看到这团云卷起风来,还是因为姐妹触碰到了一段关于“西泽”的预言, 圣母中最少数最神秘的逻辑派反推出了部分秘密事实,发出了姐妹会的指令。 杀死“西泽”! 并且刺穿西泽的头颅。 逻辑派并不对外公开思考的过程, 只发表结果, 她们通过预言碎片里蛛丝马迹的推断与联系, 认为如果不杀死西泽, 未来姐妹会将遭受致命的打击! 玛姆成为这个绝对命令的执行人,她不顾一切的用自己的能力, 远程控制由自己孕育的教廷骑士杀死了西泽。 代价是她孕育的孩子几乎全都死了, 她孕育的能力由于过度使用而被“烧毁”了;好处是, 她失去了新国多年拓展的传教领土,惨败至此, 姐妹会仍然保留了她的一席之地。 且不说玛姆自己内心的野心与痛苦,她只是呆呆看着眼前的云朵。她曾经作为圣母近十年,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云…… 刚刚领进去的女人,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她肉身强大到飞船坠落在沙漠中烂了一地,她都死不了;竟然连她的意识、她的大脑也如此混沌而疯狂吗? 宫理感觉自己像是有十二个拳头十三只脚的滑溜溜游鱼,不停地甩尾扇着那些想要靠近她的意识团,更重要的是挤进她大脑中的各种眼睛都看不清的闪回,简直想要诱发癫痫一样不停晃动—— 这些频繁的闪回也影响到了跟她共处这片云团的其他圣母,快要逼疯了她们。宫理只感觉无数黑色的手重若千钧,朝她压过来,想要把跳跃的闪光的七彩的摩擦出电荷的宫理的意识给压下去。 [干预派你们是想做什么?她若在未来中显影,此刻想要对她出手便是对神意挑衅!] [顺从派,在你们的观念里,一切都不可改变,只要预言中看到的事都必然会发生,那为何还要阻止我们?你们也不知道,我们的干预和阻挠会不会是主也早就算好的事对吧!你们只要顺其自然就好了——] [逻辑派怎么说?] [逻辑派的几位从上次西泽死亡的命令发出后就已经宕机沉默,不再发表任何看法了。] 这些想法似乎来自不同的语言,但都已经跨越了语言这一媒介,直接钻入了宫理的大脑中。 宫理脑子里根本控制不出胡思乱想,看着无数手压下来,想到了五指山压孙悟空空如也门徒子徒孙悟空乘法口诀别克君威尔史密斯人已逝世就试试纸盒装月饼里没肉桂子兰孙—— 层层叠叠的黑手将她压下去,她有点喘不动气抬不起头来,直到一只手抓住了侵入她脑后的线缆,猛地往外一拔! 宫理猛地睁开眼来,大口喘|息着。 她还在如浓雾般的云中,只是这云仿佛刚刚被风卷出内部的漩涡流动。而她身边围着十几位圣母,这些圣母们在死寂的沉默中伸出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放在她的肩膀手臂上,仿佛她们的意识借此将宫理推出了云脑。 宫理环顾四周,被数个白色灯条盯着,她晃了晃肩膀,站起身来,脑袋中混乱的记忆让她仿佛想起了更多碎片,一部分记忆段落如此清晰;也有更多迷惘,有些脸想看一万次也看不清楚。 但她不会让这些诡异沉默着的圣母们,看出她的底细。 这些人显然因为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充满了忌惮、争执与困惑。 宫理站起身笑起来,成为了这片云中唯一开口的人,她理了理衣裙在后颈的系带,道:“不打声招呼就让我进入云里开你们的大会,我还什么都没说,你们叭叭半天,然后把我踹出来了。你们知道吗,这哪怕就是野人组队打游戏,也不能随便踹人!” 那群圣母用惨白的灯条看着她,没有一个人开口,宫理能想得到,上面的云脑中,她们一定还在想法交锋。 但她已经不想等了:“要杀我也罢,要我继续做王也罢,我都不想在这个太冷的地方待了。要下手就快点下手,要崇拜就早日崇拜,我要走了。” 宫理双手搭在颈后朝外走去,她脑后被强行拔|出线缆造成的伤口,在快速愈合着。 她白裙摆尾,在数位圣母沉默的目光中,消失在了茫茫云雾之中。 宫理也在脑中疯狂思索着,她大概梳理出姐妹会的运作方式。 [预言]应该是姐妹会的核心,凭借着准确无误的预言,她们能为各个国家提供最宝贵的情报,不论是躲避天灾,亦或是战争先机。除了新国以外,西盟和北国两个大国都极其重视宗教,或许正是因为这些国家需要从姐妹会这里得到重要的[预言]。 姐妹会圣母们共同构成的云脑中,应该分为大大小小数个派系,她们这么久了迟迟没有对宫理开展行动,应该就是圣母内部的决策有着类似投票制度,现在迟迟表决不出结果。 从宫理出现开始,她成为了王,夺走了重要的圣物,炸毁了众多的矿车,调转了格罗尼雅的方向,让姐妹会一部分人视她为威胁,一部分则认为她代表了“神意”。 确实。 宫理一个人,是如何做到这么多事的,如何拿到圣物的,如何成为王的? 一定有人,或者是有远超个人的力量在帮助她。 宫理感觉自己似乎遗忘了很重要的陪伴着她的人或事…… 甚至宫理怀疑,会不会拥有记忆时候的她在飞船失事后,已经意识到逃不出去,也预料到了此刻会被姐妹会检索大脑中的记忆。曾经的她会不会因为不希望圣物被找到,所以才故意毁掉自己的记忆的? 宫理走出云朵的时候,看到了云朵外几个注视她的身影。轮椅上的玛姆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活着走出来,垂着肉的脸颊惊愕的抽动着。 宫理朝她走去,一直走到了轮椅面前,弯下腰来,脸上露出微笑:“玛姆。” 玛姆想要操控着轮椅往后退,宫理手指却忽然抠住了她脸上的白色灯条,指甲甚至嵌在了灯条义体与皮肉的接缝处。 玛姆停下了挪动,她咽了一下口水。 不知道为何,这女人背后重新变得圣洁的白云,更像是她带来的爆炸蘑菇云。 宫理手指几乎要将连接着她大脑的灯条从她面部扯出来,她痛苦的在轮椅上蠕动着,嗓子眼里发出一些难听的含混哀叫,想要人来救她,但就在这时宫理松开了手,露出微笑道:“您让我想起熟人来了。” 宫理随便找了个方向往黑暗中走去,果然不远处已经出现了悬浮的松果灯,刚刚送她来这里的神使中,年龄最大的那个老妪,露出涂抹精致的红唇,含笑在等着她了。 不像是玛姆看她走出云朵就露出恐惧,眼前的年长神使却显得有种一以贯之的轻佻愉快。宫理跟着她的步伐往黑暗更深处走去,很快就到达了天井之下,松果灯照亮了黑色的满是双眸浮雕的石柱,她带着宫理走上了看不见的台阶。 在走到距离黑暗最下方大概几十米的中段位置,前头的老妪笑道:“我就知道你死不了。连之前脑子都被对穿了,你都跟变魔术似的突然出现了,更何况只是飞船摔了个粉碎?” 宫理心里一跳。 这个女人对她很熟悉。 老妪并不回头,在前方继续走着:“其他干员已经在路上了,收容部和行动部都会来。我知道你不想再见到方体的人,但这件事牵扯太大了。如果原爆点被打开,谁都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妖魔鬼怪!” 宫理拼命吸收着她说的信息量极大的话语。方体,宫理还记得方体—— 前面的神使忽然转过头来,掀开罩在眼睛上的头巾,一双眼睛瞪得像是要把她给吃了:“宫理,你是吃了屁怕漏了味儿吗?嘴都不张一下,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死死死你干脆真死了算了。你离开之前,说什么‘哦我才发现平树就在宫廷里,老萍你帮我去找到平树’,日了狗了,我还要应付姐妹会这边的事,我怎么可能抽身去宫廷中找他!你知道他为了你都疯到什么地步——大爷的,你就不能亲自去告诉他你还活着吗?他早就离开方体独自行动了,这次他是一个人跨越千里追着你来的!” 眼前的老太太说话简直像是机关枪一样,宫理瞪大眼睛看着她,一边震惊于老太太知道她的名字,一边脑中疯狂理顺着老太太口中所说的事。 老太太翻了她一个大白眼:“还不说话是吧——” 宫理根据她那堆话,试探道:“老萍?” 老萍拧起眉毛:“干嘛?” 原来她的名字是老萍。宫理觉得在嘴边很熟悉,对她这张脸好像也有点印象,但很多话她都没完全理解,只能试探道:“你着什么急,我已经回来了。” 老萍对她的能力似乎非常信任,不爽归不爽,但还是道:“下一步怎么办?” “原爆点吧。”宫理捡了一个有印象的词,道:“从这里入手。” 老萍沉思了一下:“至少你可以再去原爆点附近看看。我会帮你安排身份和车辆,我混入姐妹会之后,就没法离开格罗尼雅了。” 宫理眯着眼睛,内心有点稀里糊涂的点了点头。 “平树的事呢?” 宫理觉得老萍提到的这个人就在宫廷中,就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他离我这么近。” 老萍嗤笑:“宫理就你这眼瞎的,老了估计过的还不如我。随便吧,我可不想管。” 宫理觉得,这个老萍绝对是失忆前跟她一起合作的人。虽然还不确定是否可信,但对于这几天单打独斗四处警惕的她来说,绝对是个好的突破口。 宫理道:“……我要想找你怎么办?” 老萍:“哼,之前碰头的旧地方被查了,我换了新地址了。不过你暂时不用出宫找我,尾巴太多了,要传话的话,会有办法的,你等着就好。” 宫理还要再开口,老萍倏然将头巾放下来,遮住了双眼,对她做了个手势,重新沉默的往前走去。 老萍似乎认为她们之间有些不必说太细的默契,只是在宫理离开洒满阳光的上层宫殿时,对宫理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再硬的命也少折腾。你折腾自己不要紧,别折磨别人的心。” 宫理想了半天,也没回味出这句话的意识,直到坐上返回宫殿的车驾,车内几个侍女为她倒水或涂抹防嗮护肤的精油,扎哈尔和教廷骑士仍然围在车辆周围护送她。 宫理鼻尖似乎察觉到,车厢内有一股几不可闻的淡淡香气,萦绕在她周围。 ……有人想害她? 是姐妹会的一部分想杀她的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第319章 [] 这座车驾有着古典的轮廓外形, 就像是中世纪的穹顶马车,但却又是能够低空飞翔的现代动力。在格罗尼雅这种地方,车辆要不然就是没窗户, 要不然就会有换风换气系统,以应对沙暴天气。 这换风系统似乎开着,宫理也感觉凉爽,但车里的味道是一点也没少, 非常淡, 淡到连她都觉得是某种错觉。 看来, 姐妹会圣母之间的“投票制”是一码事, 实际上每个人的行动和心思就是另一码事。 但想杀她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这香味是下毒吗?难道车里的其他人已经吃过解药了? 车驾内只有四五个侍女在, 其他随行的侍女,都是乘坐其他的代步车或低空飞行器, 靠在她的车驾周围。 宫理嗅了一口, 靠着坐垫笑起来:“什么味道,这么香。” 她突然直接说出来, 让周围几个侍女吓了一跳,但她们脸上并不都流露出了害怕, 还有人是迷茫, 甚至也深深嗅了一口, 想知道是什么味道。 宫理低头吸了一下自己披着的纱衣, 仿佛自顾自的低声道:“难道是尤金身上的味道。” “把窗开一开通风吧,我们走地面上的路, 不会有太多人看到我们的。” 侍女们正想要低头打开窗, 但外头正是风紧的时候, 还夹杂着沙粒,打在窗户上, 宫理看向外面,双腿交叠的稳稳坐在位置上,挥手道:“算了算了,我更不想吃沙子。” 几个侍女脸上神色不动,又把窗户合上卡死,刚要坐下,就听到宫理道:“哎,其他几位侍女怎么都在车外受着,这沙暴眼看着不小呢,让她们也进来坐坐。” 其中一个侍女道:“这、这不合适吧,一切还是要以陛下为主。” 另一人更会说话道:“请陛下不用担心,外面的随行车也是有气流挡沙系统,大家都习惯了。或者您想要谁进来歇歇,我去换她。” 宫理却笑起来:“哎,我就喜欢热闹,要能玩些棋盘游戏更好了。来来停车,把其他人都请上来,平日你们都跟前跟后的,总不能我有把伞,让你们都在外头淋雨。” 宫理刚刚深吸一口就嗅出来了,自己车上的全都是Beta。平时她身边侍女里,大概一半都是Alpha,今天也跟来了三四个Alpha。倒是巧,竟然那群做了侍女也隐隐有点鼻孔朝天的Alpha都在外面受着烈日风沙,全是Beta在车里陪着她。 看来这毒药只对Alpha起效? 在宫理的要求下,车在越来越强的沙暴中打开了车门,车上的侍女硬着头皮请外头的侍女上车,她们并不完全乐意的样子,甚至是有些盛情难却的推拒。 就只有个年纪小的棕色短发厚嘴唇的女孩,刚刚也是最迷茫的,这会儿觉得人多高兴似的,拉开门一直叫其他的侍女都进来。 一阵风沙吹进了车里,宫理看着那几个Alpha内心艰难斗争之后,终于要硬着头皮进车来,她却忽然笑道:“风太大了,算了算了,也不为难她们了,不愿意跟我坐一块就是了,关门,我们走。” 她指挥厚嘴唇女孩关上车门,甚至将两个下车的Beta也扔在了车外。宫理道:“让巡航定速快一点,我讨厌沙暴天,这时候就适合待在屋里——” …… 她回到宫廷的时候,车驾就停在了天井中,头顶已经遮上了挡沙篷,显得花园里有种夕阳落日的昏暗。 宫理走下车,摸着自己后颈,她身体好像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后背有点冒汗。她正想要再拖着这些侍女到处走走转转,看看有没有办法不着痕迹地打探到“平树”那个人。 在老萍的口中,这个人好像是跨越很远的距离一个人来找她的。 ……为什么要找她?这个人是男是女? 她对自己的性格也算了解,能在要乘坐飞船奔袭出去的关键时刻,就在她连自己的记忆都愿意毁掉的狠手下,还特意提一嘴、嘱咐老萍去联络的人,会是谁? 但宫理刚刚从车上下来站在偌大的天井花园中,看着之前藏匿扎哈尔压坏的花丛被人挖掉准备重新栽植。 扎哈尔也将头盔推上去一截,看着花丛又转过脸去看了宫理一眼,发现宫理也在看他,扎哈尔立刻别过头去,放下头盔大步走开。 就在这时,从天井上去大概三四层高的地方,突然爆发出几声尖叫: “杀人了!杀人了——快抓住他!” 其他侍女和教廷骑士似乎也猝不及防,宫理猛地抬起头,朝楼上快步走去。 …… “平树!你为什么要拦着我、为什么要骗我!” “平树——你打开、你打开门!” 尤金站在门里,他能看到平树正在外头收拾东西。平树穿了件亚麻色的无袖上衣,背对着他,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堆绳索、钉枪与武器,丝毫不搭理他。 这里是在平日贮藏食材的地窖,因为这里放的都是长年风干的食物,经常几天都没人来,尤金看到平树真的把他关在地窖深处的隔间里,害怕起来。他还把平树当做好朋友,更委屈道:“从之前我说她没有标记我,你就非要让我描述她长什么样子,我说完你就开始这个样子,还把我骗到这儿来锁着我——那个陛下欺负我,你也欺负我!” 平树手很稳,似乎在组装一些盗窃或抢劫才用的上的工具,头也不回道:“她欺负你,你怎么还非要今天过去?” 尤金气鼓鼓的,却心里有些发虚,半天才道:“我光跟你说她头发颜色眼睛颜色,你根本体会不到她是什么样的人。跟信息素都没关系,就是、她就是……我说不上来……就是会让人忍不住想离她更近、甚至是想……” “想让她高兴。想让她依赖你。”平树忽然道。 他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倒还是平静温和,他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她呢?” 尤金瞪大眼睛:“……什么?” 现在平树很冷静,甚至语气柔和,但尤金甚至有些害怕——在昨天平树听到他描述陛下容貌之后那发疯的样子,尤金还历历在目。 他好像一方面又狂喜激动得要哭了,一方面嘴里全是不干不净骂人的词儿,然后过会儿又疯狂问尤金到底有没有跟她永久标记过…… 尤金还是推着隔间的门,道:“可是她们说是会有办法让她进入易感期的。她是陛下,她的信息素绝对是最强大的,这样的Alpha如果进入情热期,你也知道的。她要是没人陪会很难受的。” 平树收拾着东西低声道:“我知道。我也知道,一个情热期的Alpha想要玩死Omega就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你不去,她接触不到Omega的气息,易感期就不会变成情热期。” 尤金却摇头:“她不会那么对我的!她……她其实是很温柔的人……” 平树却笑了起来:“你想死无所谓,但问题是,她们往你腺体内注射药剂,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她——” 尤金震惊,似乎也隐约听说过很残忍的贵族斗争中,把Omega养成毒药,散发着信息素就能杀死Alpha的事情。 尤金:“那、那你是要救她吗?” 平树摇头:“她不一定需要我救,我都能想到的事,她应该也会想到。”他顿了一下道:“我就是想去看她一眼。” …… 宫理站在走廊上,鲜血流淌在白色大理石的光洁地面上,顺着嵌金的缝隙蔓延。 杀人凶手根本就没有走,也没有躲,他就是蹲在几具尸体旁边。 宫理背着手,在一群想要保护她的侍女与教廷骑士中走了出去,看向那个蹲着发愣,却满头满脸都被鲜血覆盖的人。 还有他那双碧绿的眼睛。 她推开扎哈尔,微笑道:“林恩。” 低头似乎在看着墙角发呆的林恩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她,那双眼睛又跟之前问她名字时那样,似澄澈似偏执的盯着她。 远远地,已经有几个侍女围着他,特别是一些Alpha侍女,似乎具有操控金属或精神攻击的超能力,宫理看到他后背与手臂上,插着好几个餐叉,耳朵也在缓缓往外淌血,但他似乎觉得不痛不痒。 宫理有些惊讶,这个林恩竟然能自由出入宫廷,想杀人就杀人,反杀好几个Alpha,看来是有点本事的。 但那几个侍女就状况不太好了,有好几人负伤斜躺在地上,嘴唇发白,恐惧或惊疑地看着林恩。 林恩看到她,就立刻站了起来,刚要开口,躺在他面前的地面上两个肩膀被洞穿钉在地砖上的侍女长,倒抽一口冷气,从昏迷中疼醒过来,挣扎不已。 林恩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我没杀人。” 宫理虽然想到,这个林恩有可能找上门来,但她没想到他几乎是立刻就赶来,而且还闹出了这么大的血案。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宫理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为什么?” 林恩沙哑的嗓子,也不知道撒谎或圆润,他拿起旁边茶台上一个托盘,里头装着几支注射药剂:“她要害你。这个,有毒。她要扎在一个Omega腺体里,毒死你。” 宫理立刻道:“不可能!侍女长不会害我,若是她想害我,我早就死一万次了。对吧。” 林恩以为她不信任他,有点急了,他嘴笨的厉害,还想解释,被钉在地上的侍女长已经点起头来,哀嚎着哑着嗓子道:“陛下,不可能、咳咳,我不可能害您——这个人,这个怪物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 宫理:“我相信你。一定是发现我最近不舒服,送来的治愈的药物。林恩,既然如此,就给侍女长打上这两针,她要是治好了,我就不问你的罪了。” 林恩慢了半拍,但也反应了过来,周围一群人看着宫理明显认识这个高大的满身是血的Omega,也有点心惊肉跳。 林恩拿着药剂,侍女长有些惊恐的看着针尖,正要开口,林恩毫不犹豫的像是握着匕首一样,扎进她胳膊的肌肉中,注射了进去。 跟着宫理回来的许多侍女惊叫出声,林恩打完了一支药,那侍女长已经脸色发绿,身体微微痉挛抽搐起来,从嗓子眼里憋出几个字:“陛下、求……我……” 宫理立刻关切道:“有效果,有效果!林恩,快帮侍女长一把,第二针也给她。” 扎哈尔心惊肉跳,看着侍女长痛苦地在地上哀嚎,被注射的那部分肌肉都已经溶解,眼中流出血泪,而身边的宫理还是一副掏心掏肺的担忧关切。他只感觉浑身冷汗都快从盔甲里淌出来了。 林恩还没注射完第二支药剂,侍女长已经口吐白沫一动不动了,但他似乎极为坚决的执行着宫理的命令,还是将剩下药剂全都注入了进去。 宫理揉了揉额头,抽泣一声:“可惜啊,这药看来还是救不了侍女长啊……” 人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却噤若寒蝉,甚至有几个侍女腿一软,靠在墙上差点滑坐到地上。 宫理却走入血泊中,看也没有看侍女一眼,反而对林恩伸出了手。 林恩蹲在那里,他猜不出来宫理要他做什么,便一动不动。 直到宫理的白裙拖行在血里,她走到林恩身边,伸出手臂抱住了林恩的脑袋,轻笑道:“吓坏了吧。没事啊,没事。” 林恩愣愣的看着她,感觉到宫理眼中含笑,甚至手指极其轻柔地抚摸过他满是半干血迹的脸颊。 宫理不顾他脸上头上的血蹭在她的衣裙上,手搭着林恩的肩膀,环顾四周笑道:“他就是容易急,容易受惊,大家不用怕。抱歉抱歉,金屋藏娇,是我没跟大家打过招呼。” 扎哈尔哽住了。 她揽着那个蹲直了都快到她肩膀高度的满身是血的男人,就像个刚刚捕猎后吃的满身血浆肉泥的野狼。她到底是怎么能说出“娇”这个字来的。 第320章 [] 宫理手还抚摸着林恩的头发, 低头看着地上的侍女长的尸体,摇摇头。 扎哈尔以为她要说什么威胁警告其他人的话语,或者是假惺惺的再表示一番惋惜。但宫理只是看着满地血迹, 叹气道:“别放太久,地砖是白的,久了容易染色就刷不干净了。快——” 她对旁边几个隐隐腿肚子发软的侍女招了招手。 那几个侍女仿佛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这位陛下既有随便杀死在场人的能力, 又去过圣殿后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十有八|九是圣母们也明面上对她下不得手…… 她们战战兢兢起来, 圣殿中的大人物们为了大局, 是不可能管她们的, 而她们这些侍女才是离陛下最近、最可能被她抬抬手就杀死的人! 在宫理有些不耐的挥手下,几个侍女拖住尸体的双腿, 就连忙拽了出去, 又把其他几个受伤的人给扶了出去。 在她们从林恩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几乎都能感觉到这个明明不可能有信息素威压的Omega……身上萦绕着那股磨牙吮血的气息。 宫理微笑着抬起眼皮看向冷汗涔涔的扎哈尔, 便拽住林恩的手腕,道:“累了, 我休息了, 尽快把地面都收拾一下吧, 味道不好闻。我对气味最敏感了。” 她往寝居走去, 林恩发愣的望着她牵着他的手。 侍女连忙为她打开走廊上的门扉,有个侍女还想多嘴说一句什么, 忽然被身后的另一个侍女一把拽住了, 用力掐着她后背。 侍女与教廷骑士们在血泊周围垂着头, 宫理离去的那扇门晃动着合上了。他们一直听到更深处的门也打开,她的足音远去了, 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了,才松了口气。大家都像是卸了力气一样扶着腰,心里阵阵后怕。 那边两个侍女也低声争执起来: “你拦着我做什么?你没闻出来吗?她都已经易感期了,再叫尤金过来也不是不行——她至少没怀疑过尤金吧!” “你疯了吧,脑子不好就不要在这个位置当差了,她现在身边就有个Omega,怎么可能舍近求远去找尤金?再说了——她说,她对味道很敏感,已经是在点了,她什么不知道啊?” “这、这那Omega如此可怕,长得也不好看,还那么高大,她也不可能这么不挑剔吧!” “用不着你管,你看那Omega手臂上都是疤痕,说不定就是陛下之前留下的。” 旁边又有人低声道:“而且、她如果知道我们都是……为什么留我们?” “谁知道,也可能是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也可能——就是不喜欢染色的大理石地板罢了!” …… 宫理摸着自己后颈,她从走进第一扇门之后,就松开了抓着林恩手腕的手,提着裙摆被血湿透的白裙子,径直往下一扇门走去。 林恩跟着她,想开口就先嗅到了宫理身上的信息素。 这是……威慑他吗? 宫理却拧了拧脖子,皱着眉头快步走出去。她本来就有点容易不耐烦,但大部分时候还是懒。可这会儿,心里却有更多心浮气躁与狠意缓缓冒上来。 裙摆在地上拖行了一道朱砂毛笔般的红痕,她走进了自己的寝居,猛的转过身来,看向跟在她后面的林恩。 林恩站住脚步。 宫理这时候才注意到,他光着脚,甚至衣服还是之前那套,胸口的布料还是被划破着,只是风巾换了一件。他简直是泡了血桶跑出来的,左脸上已经找不到没溅血的地方了,刚刚走廊上满墙的血滴也能看出来他伤人手法的利落与凶猛。 宫理看他站在门外一动不动,对他招了招手:“进来。” 林恩上次明明打不过她,这会儿却不怕宫理勒死他,就垂着手赤脚走进来。 说他自在吧,他好像连多余的动作和眼神都不会有;说他局促吧,他一路踩着血脚印,这会儿走进来踩脏了白色长绒地毯,也并不觉得自己不礼貌。 宫理想试试他,她忽然道:“抬头。” 林恩抬起脸来,没有太多犹豫。 宫理突然抬起手肘,一下子攻击向他的咽喉,林恩身体本能猛地反应过来,他抬手挡了一下,但不算躲开,只是避免被她直接撞断舌骨咽管。 宫理立刻踹向他的脚腕,林恩身子一歪,宫理拽住他肩膀,就将他按在了地毯上,手指用力扣着他喉管两侧。 林恩没反抗,就倒在地毯上,侧过脸去看她,脸上的血污蹭在地毯的毛峰上。 宫理也并没有质问他为什么来找她,只是膝盖压着他肩膀,笑道:“你弄脏了我的地毯。” 他没有惶恐的觉得抱歉,但也不反抗她压着他脖颈能杀了他的动作,宫理:“不怕死?” 林恩摇了摇头,把地毯蹭的更脏了:“死不了。” 宫理松开手,手指在裙子上蹭了蹭:“啧。” 林恩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才起来:“……这里不安全。” 宫理笑:“哪里安全?你来找我,不会是为了保护我吧。” 林恩看着她,喉咙滚动了一下,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身高很有压迫感,声音却像是说悄悄话般压下来:“……不会再发生了。我知道,脑袋里、脐带断了、我不是她的傀儡。” 宫理眯起眼睛来,她没听懂他的话,但心里意识到不妙。这个林恩是认识失忆前的她,但之前关系是怎么样的呢?他为什么不知道她的名字? 不会再发生,是说这个男人做过错事,心里充满愧疚吗? 她故意轻笑道:“是吗?我不信。” 林恩有些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半晌道:“我会杀了她。她的头,提给你看。” 宫理觉得,没失忆的她应该是能知道“杀了她”的意味的,她故意道:“……我要你说出来那个名字。” “玛姆。”他立刻道:“我会杀了她,砍掉她的头。我可以立刻去做。” 宫理笑着坐在沙发上,翘起脚来,微微低头去解自己凉鞋的系带:“别逗了,你进得去姐妹会吗?” 林恩或许真的有点本事,他蹲下来看她:“……没那么难。” 宫理挑眉看他,手指勾着鞋底满是血红的凉鞋:“我今天见到她了呢。” 林恩沉默震惊的看着她,忽然扑上来,手撑在她两侧的沙发边沿上:“她、她发现了你吗?” 发现什么?发现她是仿生人?还是说发现她失忆了? 宫理垂眼说了个怎么解读都可以的回答:“别太小瞧我了。” 宫理觉得,林恩的保护与强大是很明显的,有一个人照应能比单打独斗多做很多事,他看起来不算聪明,如果在有必要的时候,把他当做弃子也可以,毕竟他不容易死掉…… 宫理试探的伸出手去,解开了林恩穿的袍衫的领口扣子,她以为他会阻拦她解扣子的手,林恩却像个家具像个雕塑似的,任她做任何事都没有反抗。 确实是,上次见面从他认出她来,就没有再反抗一下了。 宫理有点心虚,先开口道:“你可真脏死了。” 林恩不说话,只是眼睛微微往下看一眼,看着她白皙的手指,解开了沾着血污与汗渍的衣领。 宫理也嗅到了鼻尖那股烘烤可可果般的气味。他在释放信息素?为什么?是臣服的意味吗? 之前的宫理和林恩到底是什么关系? 宫理解扣子解到胸口就烦了,松开手朝后仰去,手撑在沙发上,脚尖踢了他腰一下:“自己脱。” 林恩犹豫了一下。 宫理心道:Omega也都差不多,甭管是杀人如麻的,还是烘焙下厨的,都有点容易害羞吧—— 她这么想着,林恩拽着衣领将衣服脱下来,扔在一遍了,他低着头,双手用力扣在背后,仿佛是抵抗着自己心底的某些情绪。 宫理一愣。 这个男人身上疤也太多了。 除了脸上那一道,身上更是密布着新旧枪伤刀疤,最为明显的,是几道贯穿伤,胸口的伤口更像是刚脱痂没多久似的新鲜。 这几道伤疤每一个都是致命伤,但他是不死的,只有伤疤代表着他差点死了的伤。 他不是害羞,应该是不想露出这些疤痕。 而他脖颈上也挂着一条银色的十字架项链,看来他也是信徒。 宫理手指蹭过贯穿他胸膛的崭新伤疤,她完全没想到这伤疤有可能是自己留下的,想要表现出几分|身为“陛下”的关心与怀柔,轻声道:“疼吗?” 这话语在林恩听来,却完全是指责、复杂与嘲讽,他弯下腰去,低着头身体有些抖,后背脊骨突出的像笔山。 感觉胸口的伤疤和脸颊上的伤疤应该时间差不多,宫理握住他的脸,让他偏过脸来。她这会儿情绪越来越差,就是想摆弄摆弄这个看起来很横很野性的家伙,要看看他在她手上能有多听话。 他不喜欢这些疤被她看到吗? 宫理手指有点残忍的从他眉骨的伤疤往下抚去,落到他眼皮上时,他闭上了眼睛,深金色的长睫毛颤抖着,在这张被风沙与日光吹打的有些粗糙的脸上显得如此不般配。 宫理捏着他下颌,手指从他眼球上抚过的时候,能感受他的眼睛就在眼皮下不安的转动着,当她指尖离开他眼睛,已经挪到了他脸颊上时,他仍然没有睁开眼,只是后牙咬的更用力,两腮上有肌肉绷紧的力量。 宫理感觉手上越来越重,他胸口起伏着,偏着头,几乎是整个脑袋都要躺在她掌心里,这是撒娇还是……他眼窝有点亮,只是皮肤的反光,宫理几乎以为他是要哭了。 宫理觉得,林恩要的可能不多,或许几颗糖就能收买,她最起码嘴上应该给他一点甜头。思来想去后,宫理将托着他脑袋的手放在了膝头。 就像是他脑袋在她手里靠了半天才敢压上力量,他侧脸贴在她腿上片刻,才敢缓缓地松着后背,将体重压上去一点。 他低头弯着脖子的时候,那条十字架项链也悬着着轻晃,宫理伸手勾住他后颈处的细链,将银色十字架拽上来,放在掌心里端详。 是金属手握住等臂十字架的图案。 林恩伸出手,拽住细链,似乎怕她把这条项链夺走一样。 她开口道:“这是你的十字架项链吗?” 林恩手上动作一顿,绿色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像是要从她眼里探究一样。 宫理也偏头看他微笑,林恩连忙转过脸去,又埋在她腿上,轻声“嗯”了一下,还是紧紧抓着十字架的细链。宫理一松开手,他就顺着细链,将十字架本身紧紧握在手里。 宫理觉得既然要用他,就需要给点甜头,做出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叹息道:“……你回来就好。” 林恩颤抖了一下,没忍住又抬起眼来看着她。 宫理以为他是被这句话触动了,抬手摸了摸他耳朵,她手腕也恰巧遮住了林恩惊异、困惑甚至是胡思乱想的视线。 ……这条项链,明明就是她作为西泽时候的项链! 宫理临走之前将血衣与项链都扔在了他的住所,当时林恩回到住所,紧紧抓着她落在地上的十字架,再想起玛姆控制他杀了她,几乎觉得要喘不上气来。 他不可能再忍受那条代表着玛姆、代表着姐妹会的项链,几乎是用力拽下来扔出去,但他带血的掌心,却抚摸着西泽留下来的项链,迟疑许久,缓缓戴在了自己脖颈上。 从新国跨越到格罗尼雅来,他从来没有在无人命令的情况下走过这么遥远的路途,许多晚上他在偷渡的货车上,在荒野的石头旁,手指都忍不住伸进衣服里去抚摸着这吊坠。 他明知道西泽不信公圣会,他明知道这十字架是西泽扔掉的“垃圾”,但那上头好像永远捂不热的体温,总会让他想起那双义手来…… 而现在的宫理,却根本不认识这个十字架。 林恩突然惊醒。 而且,宫理怎么可能说出“你回来就好”这种话!她之前一直隐瞒身份欺骗他,他在关键时刻竟然杀死了她,他们之间哪有什么足以称为“回来”的温馨时刻! 从之前,她问他名字,她有些惊讶他伤口恢复速度,就已经很奇怪了,现在事实已经摆在面前。 宫理不认识他。 第321章 [] 只有两个解释。 要么林恩认错了。想到这个可能性, 他就感觉从云端坠落,恨不得立刻从她怀里退开,但她的眼神与瞳孔颜色, 她血液的气味与她手指捏着他耳朵的温柔,甚至是她房间里有烟杆这件事,都能对得上啊。 要么……她忘了很多事。毕竟他那样重伤她。哪怕是林恩伤到脑子后恢复,也是有记忆混乱的情况, 他小时候的很多事记不清楚就因为伤到过脑子。 他认为是后者。他无比期盼是后者。 也就是说, 现在的宫理敢把他的脑袋放在她腿上, 她此刻敢捏着他的耳朵, 正是因为她不记得他杀了她这件事。 是啊, 她怎么可能原谅他?!死也不告诉他名字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告诉他? 她真的差点死掉了对吧……所以才会失去记忆,所以才会机缘巧合流落到格罗尼雅来…… 愧疚。恐惧。庆幸。林恩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 突突乱跳的心里, 是怎么挤满这么多情绪的。 他藏不住! 宫理看他没反应,只是脑袋枕在她腿上一直在微微发抖, 她道:“怎么了?” 宫理以为他哭了,就要掰他的脑袋看, 林恩忽然将脸埋在她腿上, 不肯抬脸。 宫理脸有点绿了, 抓住他头发:“……你往哪儿拱呢!” 他力气太大了, 死拱着不肯抬脸,宫理都怕把他头发拽下来, 也不敢再下死手了, 但心里不耐烦或浮躁的情绪更重了, 宫理没轻没重的抬起脚踹了他一下:“脏,快滚去洗干净!” 她自己并没意识到踹在了哪里, 但林恩身子往后一抽,捂着腿|间弯腰低着头,后脖子上都冒出涔涔的汗来。 宫理忽然意识到:“……呃,抱歉。” 但与之伴随的,也有更加浓烈的可可气味,宫理明明平日并没那么喜欢可可食物,但这会儿气味儿却往她脑子里钻……仿佛是勾动食欲与烟瘾的感觉。 林恩捂着腿慢慢起身,哑着嗓子道:“洗。” 宫理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指向浴室的方向:“快点去。” 他走路有点别扭的往浴室走去,但就他这痊愈力,很快就好了。他走向浴室的方向,宫理看着自己手上沾着的一点血污,还有脏兮兮的裙摆,决定也往浴室去了。 林恩别弄脏了她的温泉池水了。 宫理推门走进热雾蒙蒙的浴室,她听到一点水声,没在偌大的乳白色的池子中找到林恩的身影。余光就看到一个人影蹲在浴室的角落,在热水水管下头冲洗着后背与脑袋,血水流向下水道,他洗头发的样子简直像是在搓洗廉价的布料。 宫理觉得他蹲着洗自己的样子,有点眼熟。 ……难道她之前真的跟林恩很熟悉?要不然怎么会看过他洗澡? 宫理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林恩也在雾气蒙蒙中偏头看了她一眼。宫理没管他,走到彼此有些看不清楚的另一边,摘掉沾满血污的白裙,径直朝水池中走去。 林恩很安静,挺好的,除了一点水声以外他几乎像是不存在。宫理也想坐在热水里思考一下发生的事情。 但她很快就发现—— 她脑子一团乱麻,心浮气躁在她进入热水之后更严重了,别说思考了,她现在有种隐隐的暴躁。 不该下水的。 果然她还是“中毒”了,热水加快了血液浓度,让她毛孔张开,她的反应更严重了。 宫理已经能感觉到那股发痒的热,从后颈流淌向四肢,像是被烘烤的人渴水。她其实在看到侍女长被杀死的时候,就大概想到了她们的谋杀计划。 车里的香气必然是会引发她易感期的药物,按照之前的习惯,她应该会叫尤金过来。侍女长当然不敢将药剂注入她体内,应该会故意打在尤金体内,等到尤金被她标记时,药物会顺着信息素侵入她体内,将她毒死。 她刚刚试探林恩,就想到了这一点。 宫理也多少听说过,不论是Alpha还是Omega,易感期只要碰到另一性别的信息素就会迅速转变为情热期,但Omega的情热期只是失去行动能力,Alpha则会变得狂躁易怒,情热期的Alpha弄伤弄死Omega的事件不计其数。 宫理牵着他走回来,也是想到这一点。 至少以他的恢复力,不会被她弄死。 但宫理也很纠结。一方面她更希望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对于自己去搞别人的事儿始终有点抗拒;另一方面,她也觉得这一点都没有浪漫气氛,简直就跟吃饭运动一样,她不太喜欢这种干巴巴的感觉。 她也明显都感觉到赛博扳手在水下已经起立了,但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小姐比她的情绪还干巴巴…… 看来真的是身体已经变成了Alpha啊。 宫理心一横。 只要是在格罗尼雅,她作为Alpha都会经历情热期。跟这个弄不死的家伙在一块,至少不会闹出大事来。 就来一场解决问题的运动也没什么。 宫理想着,开口道:“林恩。过来。” 他蹲在水流下面,抬起脸来,然后用手抹了一下被湿透的头发,搓洗了一下旧衣裤,准备穿着湿透的裤子走过来。 宫理在乳白色水池中游动了一下,道:“别了,快点。” 林恩扔掉手里的衣服,走了过来,宫理短发边缘有些湿了,她游向池子边缘,林恩也站在那里看她。 宫理抬脸看向林恩,差点被水呛到。 ……这家伙到底长了个什么啊?! 这绝对已经是会伤到人的尺寸了吧! 也不是说大就是好啊,到这种地步,就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凶器了啊,不论是再怎么天赋异禀,也很难跟他享受到了吧! 而且他都已经起来了……是因为信息素,还是因为她刚刚的举动? 宫理结舌,脑子里唯一一个想法,就是:幸好这玩意儿用不上。 林恩的社会化意识不多,就一点,他似乎觉得被人训斥过不应该这样袒露,就用手挡了一下。靠,可是手哪里挡得住,而且他也不是害羞,只是觉得挡一下比较礼貌而已—— 宫理也能看出他整体的比例来,他并不是那种肌肉膨胀的壮,应该说体脂率极低的精瘦肌肉,或许因为手臂力量或天生的骨架,他肩膀很宽大。相比之下腰就有些细窄了,这个比例介于怪异与涩气之间,让人只感觉他危险得不像人类,他身躯里能爆发惊人的力量。 林恩喉结滚动了一下。 宫理的信息素几乎已经化在水雾中,包裹住了他,他都能感觉到之前被她咬破的后颈滚烫不已,林恩甚至感觉有点站不住…… 是他被她标记后,就对她的信息素太敏感了嘛? 林恩半蹲下来,想要开口问她要做什么,宫理到池子边来,距离他只有几十公分,手按在池边,脸靠在手背上歪头看着他。 林恩也忍不住端详着她的面孔,不笑的时候冷淡的面容,却在弯起嘴角时显得亲昵甜美。他对她这张真实的脸总是看不够似的,仿佛能替换掉记忆里所有西泽的样貌。 宫理道:“林恩,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林恩点头。 宫理:“不问问是什么忙?哪怕会伤到你呢?” 林恩仍然点头。 宫理笑起来,手指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忽然释放了自己的信息素。 浴室密封,她不必畏手畏脚,只是放任自己的信息素倾吐而出,甚至因为她腺体发热,信息素比之前更汹涌地横冲直撞。 半跪的林恩身子猛地往前倾倒,他为了降温似的忍不住大口换气着,林恩想要手臂撑住自己的身子,但两条手臂都已经紧绷到青筋凸起,却使不上力气。 他大口喘气地软在泳池边,手指还想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撑起来,却手滑只将自己摔在地面上,脸贴着地砖。 他放弃反抗了,只是努力转头看着宫理。 宫理站起身来,水到了她腰间,她道:“闭上眼睛。” 林恩脑子似乎有点转不动了,但他呆了一下,还是闭上了眼睛。 宫理道:“我不让你睁开眼之前,你不许睁开。” 林恩紧紧闭着眼睛,点了下头。 他听到了宫理走出池子的水声,他本来以为自己脑袋里空空如也,却莫名出现了水滑过她肌肤的样子…… 她虽然力量很强大,但看起来就像是……白色天鹅一样。 林恩用力咽了一下口水,他并起膝盖,已经感觉到在宫理丝毫没停下进攻性的信息素下,他又要像之前那样了。 忽然,他感觉到宫理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将他朝外拖行而去。 林恩吓了一跳,差点要睁眼:“……啊。” 宫理:“别睁眼。” 宫理力量并不小,拽着他一路拖行着,林恩感觉自己是即将被拖上案板的鱼肉。他后背有时候会蹭到不平的瓷砖,有时候会接触到更凉的地面,甚至他感觉到门打开,有微凉的风,身上一冷。 宫理拽着他通过了地毯,不小心让他小腿撞到了柜子,终于她松开了手。林恩有些怕她走开了,伸着手还想摸索,就听到了宫理坐下的声音。 宫理坐在床沿,微凉的脚趾踩着他肋骨,而后向下挪,踩着他膝盖,低头看过去。 …… 但偏偏,他紧闭眼睛的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只有点呆。 宫理踢了他小腿一下,道:“上来吧。” 进了外面的房间,她的信息素似乎也对他放轻了一些进攻。 他伸手摸索了一下,摸到了宫理的脚腕,手顺着脚腕往上,握住她膝盖,他才确认她坐着。宫理放任了他乱的手,林恩指腹上的茧非常粗糙,能看得出来他握过的武器绝对比吃饭的刀叉要多。 林恩可能理解错了她让他上去的意味,以为是要爬到她腿上去,这个家伙竟然按着床沿和她的腿爬上来,把宫理都挤倒了,还在摸索着想要把自己蜷在她腿上。 宫理没忍住,倒在床铺上大笑起来:“你干嘛?想让我抱着你吗?你多大的一个人,我胳膊都圈不住你吧。” 林恩动作一僵,有些进退两难,他想再爬下去,宫理却忽然拽住了他的十字架项链,林恩朝她倒过去,闭着眼睛撑在上方,宫理的笑声就在他脸正对的下方。 他就没听到她这样真心实意的笑过,心里塌软得一塌糊涂,只恨不得转个圈打个滚,再模仿一下自己做的事,只为再让她笑一笑。 与此同时,宫理抬起膝盖,用力的撞了一下。 林恩喉咙一紧,但很会忍,没有叫出来。 宫理却已经感觉到膝盖上…… 第322章 [] 宫理松开眉头, 舒展着手臂,只对他命令道:“过来一些。” 林恩有些笨拙的靠近,闭着眼用手摸索着, 宫理眯着眼睛并没有躲开,也没有阻拦他。 …… 他脊梁一紧,闭着眼睛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的样子,然后他想要往前爬, 就按着她当做支撑点, 这一下子用力, 让宫理吃痛, 她骂了一句脏话, 陡然恼火起来:“你疯了吧!” 宫理膝盖猛地往一顶,拽住了他头发, 宫理以为他肯定会疼的惨叫, 但林恩只是后背肌肉发紧,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 腹部肌肉纹理都似乎皮肤下微微抽搐紧绷—— 他手臂一下子撑不住了,脸埋在她脸侧的柔软毯子中。 宫理:“……” 这浓郁的干可可果味道, 让宫理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 …… 林恩却没意识到刚刚的意味, 他只是张着嘴, 喉咙里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 迷茫地趴着。 宫理只感觉他这突然喷涌出来的信息素,简直就跟毒似的, 也往她五脏六腑里钻, 只让她更有种暴戾又急切的情绪, 烧得她没办法放过他。 这俩人在ABO的生理知识上,是相差无几的文盲。林恩本来不是情热期, 本来就是因为刺杀她的时候被强大的Alpha信息素攻击,强制进入情热期。后来又在巷子里被她临时标记,但一次临时标记是不足以结束情热期的—— 而宫理的易感期因为嗅到了被她标记过的Omega,直接转化成了情热期。宫理甚至不知道她喜欢这味道以及标记他之后更有活力这件事,代表了他们的匹配度很高。 总之两个人是稀里糊涂,越是不分隔开,越是会被对方的信息素带入更深的…… 宫理抓住他的头发,骂了一句:“滚过去。” 林恩想撑着发软的胳膊爬起来,宫理却按住他脑袋:“就让你挪点地方,没让你变姿态。” 外头沙暴尚未结束,天色昏暗,就像是凌晨半亮的天色似的。窗帘合拢着,因为落地窗有几条缝隙而轻纱微微飘扬,这会儿就是信息素飘出去几丝也无所谓,宫殿里的人应该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宫理也将床架上的帘子稍微拉一半。 林恩挪到柔软的白色大床中央……脸没有埋在毯子上,转过脸看她。 …… 宫理道:“谁让你睁眼的。” 他并不太觉得自己的样子丢人,只是立刻闭上眼睛。 床铺纯白,更显得他皮肤有些韧性与粗糙,捏上去有一种任人折腾的结实感,他紧绷得让宫理几乎捏不动。 她抬手用力甩了过去。 …… 她伸出手指戳了一下。 他依旧沉默着,只是喉咙滚动的声音传来,最大的反应只是肌肉都在抽动。 宫理和林恩两个白痴,当然不知道脆弱的这部分腔体并不是主流,特别是在Alpha很凶猛的情热期,大多数Omega会先用……尽量满足Alpha,来避免自己被折磨死。 她不知道,林恩更不知道自己会很惨。 但宫理哪怕失忆了,也觉得林恩绝对是她接触过的男人里最呆最沉默、也最无趣的。 他什么都不会。 …… 她有点烦躁,嗤笑道:“你碰过吗?” 林恩摇了摇头。 宫理烦他这么沉默的样子,又狠狠拍了他一下,手都疼了才勉强给这个皮糙肉厚的家伙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说话。” 林恩从毯子中抬起头,哑着嗓子道:“……没有。来了这里,好像才有、以前,没有。” 宫理一惊。 什么意思?林恩也是从外面的世界来的,他以前就是很正常的男人,不是在这里长大的Omega! 宫理忽然松开手,道:“那你知道要发生什么吗?” 林恩迟疑了一下,他脑袋有点稀里糊涂,但还是摇了摇头。 宫理:“……” 宫理:“你转过来躺着吧。” 林恩撑着身子有点狼狈迟钝地翻过来,他闭着眼睛,想要用耳朵捕捉她的所在。 宫理皱眉看着他道:“没吃过肉,还没见过吗?” 林恩没说话。他太想要她的靠近,手指挪动着,摸到了她手背,就搭在她手背上,给了他一点安心。 宫理问他:“你没见过男女……抱在一起吗?” 林恩脑子里想了半天,才道:“……以前在小礼拜堂后面的忏悔室里,见到过。教士和修女。不穿、衣服、抱在一起。很吵。希利尔说,那是不道德的。” 宫理意识到,他还真的是出身修道院的,她真的是要搞个教士或者教廷骑士吗? 宫理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可能撒手了,干脆道:“那我们要做的就是不道德的事了。” 林恩僵了一下,却又缓缓放松下来,点点头。 宫理:“……”她很难判断他听懂了没有。 这家伙是傻吗?他真的是刚刚蹲在尸体旁的那个人吗? …… 宫理已经不太行了,但语气依旧保持着平稳,像是审问犯人般道:“你没纾解过?” 林恩偏头皱了皱眉毛,似乎没理解“纾解”这个词。 宫理放弃再问他了。 “你能抓着膝盖吗?会吗?” 林恩很听话,他一开始动作不太标准,宫理用力推了一下,他伸手抱住了,粗粝的大手用来扣住自己的腿窝。 宫理看他那副更适合战斗与屠杀的身体这么摊开着,像是野兽露出最柔软的肚皮。 …… 触感是一部分,他简直像是巧克力融化一般的信息素,更是极大的取悦了她,让宫理有些混乱的脑子里意识到,只要她更狠,他就会释放更多气味。 林恩感觉疼的像是自己肚子被剖开一样。 他突然害怕起来,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隐约意识到自己跟她毫无距离。 林恩紧张起来,用力抓住宫理撑着的手腕。 宫理闷哼了一声,一只手忽然扣住了林恩的喉咙,咬牙道:“……放松点!要不然我把你弄昏过去,说不定更方便一点。” …… 受伤甚至都没能让林恩喊疼或装可怜,他甚至依旧紧闭着眼睛,只是眉头一抖。 刚刚那似甜蜜似醇厚微苦的可可气味,也在疼痛且不愉快中消散了大半。 ……她很喜欢他的信息素的。 吃不着喜欢的东西,也让宫理不得不耐下性子来。她开口道:“你现在可以睁眼了。” 林恩睁开眼,睫毛颤抖的看着她,眼里神情复杂又不设防,只是紧盯着她的脸不肯挪开眼。 信息素立刻浓郁了起来,宫理像个优雅又混账的波斯猫一样,骄傲的满意了一些。 她也意识到了,林恩喜欢看着她,喜欢被她注视。 …… 宫理轻哼一声,她声音本来就跟小羽毛似的很会挠人,这样声音更是让林恩瞪大眼睛,惊讶又失神地看着她。 ……宫理,好像很喜欢…… 疼痛都甘之若饴,若是宫理再愿意轻轻唤一声,他可以把自己内脏都掏出来给她。 …… 宫理甚至感觉自己涌出太多信息素,几乎像是下了一场骤雨,浇遍他们二人。 逐渐转变的感受比要捅他一刀还陌生还难忍,林恩挣扎起来,他惶恐的叫起来:“宫理、脑袋!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又要、坏掉脑袋。” “不要、宫理,他们又要弄坏我脑袋,我不要、不要变傻。思、思考不动了……” …… 他半天才将眼神聚焦在宫理脸上,哑着嗓子,舌头不利索道:“……脑袋……呃、我……我只记得名字、记得宫理了……” 宫理看他是真的不明白,只好骗他,笑道:“是我的信息素在控制你的脑子。记得我名字就够了。” 她这话说得蛮横混蛋,他却得到了极大安慰,用力点头。 …… 但林恩忽然身子紧绷起来,宫理感受到了一丝他身上的杀意,她心里惊愕,以为林恩要在这时候杀她!宫理甚至已经做好了从背后绞死他的打算! 而林恩忽然扑了出去,他腿软倒,手却抓住床头上近在咫尺的装烟草的巴掌大的小壶,猛地朝窗户又狠又准的投掷而去! 砰,那烟草壶甚至是顺着窗户的窄窄缝隙甩出去的,砸中了什么人,宫理听到一声闷哼,以及坠地的声音。 宫理惊的冷汗冒出来,半晌才意识到他其实是在保护她:“怎么了?” 林恩软的厉害,但头还抬着,眼睛还警惕地望着窗外:“……有人,在看。” 宫理皱起眉头:“扎哈尔没完没了啊,他是不是有什么窥私的癖好。” 但宫理没打算去阳台上看一眼,且不说她现在的状态不适合下床,宫理也不太在意这些宫廷里的窥探。 最好是这些人明白,林恩现在是她的Omega,会听她的命令。而且宫理能感觉到自己信息素的攻击性,谁敢来就是找死。 宫理冷了脸,她拍了拍林恩的后背:“别管了。” 林恩回头看了她一眼,确认窗外没有声音之后,才又顶着浑身发冷的汗,靠近过来。气氛一下子冷下来,他仍然是警惕的,宫理尝试用信息素安抚他,但林恩还总是抬头往窗户看。 宫理纤长的手指握住了他宽厚的下巴,亲了他嘴角一下,想让他别多想了:“不要看了,没人能伤我。” 林恩被她亲了一下,眼睛有些惊讶困惑的看着她,紧绷的脊背如遭电击般软下来。 宫理捏了他腰一把,刚要开口,林恩就模仿着她的样子,也低头亲了亲她嘴角。 他嘴唇有些干燥,很不柔软,宫理却看到他垂着眼睛,只是看着她嘴唇,然后又低下头来蹭了一下。 他信息素太浓了,宫理知道他喜欢刚刚这个动作,但她终究觉得,如果亲吻了他,她就很难之后把他当弃子了。 …… 宫理甚至没法想象,现在这个Omega,是刚刚那个警惕的扔出烟草壶击中偷窥者的男人。 …… 真听话,又真是脑子不够开窍。 宫理看他只是沉默的仰头张着嘴,道:“我说了,你要向我汇报。” 他张着嘴,半天才找到词儿,开始一五一十的汇报。 …… 宫理越来越觉得,这个家伙没有一点社会化的认知。他不觉得裸|是羞|耻,他不知道现在行为的社会含义,他甚至意识不到他们俩之间是错为的。 他就是,听命令,就不多想,有反应就表现出来。他一开始不叫,可能也是经常杀人与受伤的习惯,他很会忍着不发出声音,别被敌人发现了方位;但他却不太忍着,像个动物一样会表现出来…… 林恩低下头,只看见那白皙的手按在他满是伤疤的胸膛上,用力按压过他胸口洞穿的疤痕,拽着他脖颈上的项链。 恐惧与满足像是塌陷的屋顶般朝他压过来—— 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有这么多情绪,但他并不明白那些情绪的成分。他不知道自己有失而复得的狂喜,害怕她恢复记忆的恐惧,让她欢欣享受的满足,不知道这一天会持续到什么时候的惶然。 他只感觉自己要被撕裂了。 兽|性或者是人性,命令或者是意愿。他听到自己声音有些夸张了,但如果不是这样哑着嗓子哀哀地叫,他感觉自己单薄的可怜的心,纸片一样的脑子,快被挤炸了。 她或许也极限了,声音好听的让他恨不得发疯似的去回应她。宫理感觉要控不住他似的,像绞紧缰绳般用力握紧了他的喉咙,强烈窒息的感觉更让林恩眼前层叠着闪烁白光。 ……她推了他后脑一把,压着他的头,继续将他憋闷在毯子中。 窒息中,林恩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宫理应该杀了他,她最好刚刚都是装作失忆,早就想报复他,想要在这个时候还手弄死他才好! 但是,林恩却感觉到她咬在了他后颈,一开始非常狠,但随着他窒息导致的生理性的抽搐,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下手太狠,连忙松开了手,半抱住了他肩膀与胸膛,让他脸朝下,但距离床有十几公分。 他终于可以呼吸了。 就像是抹大拉抱着耶稣,只是她反抱着他, 不要、不要真的失忆。 不要放过他。 宫理似乎随着情热的一波结束,突然意识到了她不正常的狂躁与过分,叹了口气,低头蹭了蹭他后颈,轻声道:“抱歉、抱歉。” 林恩终于感觉到从她被他杀死之后,他叫不出喊不出的痛楚在此刻爆发,宫理看不见的他的面容上,他几乎是要恸哭出来,把自己蜷起来。 ……不要。不要道歉。 不要放过他啊。 第323章 [] 宫理看了林恩一眼:“你会点烟杆吗?” 沙暴已经过去, 挡沙篷卷起来,月亮升到半空中,宫理没看时间, 但猜已经是后半夜了。林恩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他半天才回过神来,扫了一眼,摇摇头。 宫理拿起点火|枪, 想自己点烟杆, 但是吸了好几口都火亮不起来, 叹了口气。 她两只脚|交叠, 搭在林恩后背上, 房间里只有月光和床头的一盏灯,林恩趴在床尾, 他小腿搭在床外。 宫理踩了他一下:“要洗澡吗?” 林恩没回话。宫理有点心虚。 洗也是白洗。 之前天还没之前, 宫理以为情热期差不多快结束了,就去洗了个澡。当时林恩已经弄得床上湿乎乎一片了, 她以为他肯定爬不起来,但林恩这种被砍了脑袋都不一定会死的家伙果然耐操, 竟然也脚步迟缓的跟着进来洗了。 他可能失水太多口很渴, 就张着嘴在水龙头下面喝水, 睫毛被打湿着。宫理看他喉结滚动, 身上其他地方的咬痕指痕几乎都没了,但腺体上还有她留下的浅浅牙印—— 她就立刻意识到, 自己情热期压根没结束。 但宫理嗅到林恩身上的信息素有点不太一样了, 像是夹杂着她的气息一样, 像是更层次丰富了。宫理那时候还不知道这是她已经将他永久标记的意味。 林恩自己也不懂,只是他感觉肚子里疼胀的难受。 他甚至不会洗, 就跟之前洗澡似的冲着肩膀后背,宫理没忍住伸手帮了他,他没有反抗,只是几下之后就扶着墙有点软下腰来,脸上又是面无表情不在状态的样子。 甚至比做之前,还显得心不在焉。 宫理不知道林恩还在被自己的情绪困惑着,她只有种自己染了的色这么轻易被冲洗掉的恼火。还没洗干净呢,她又忍不住按着他后颈让这澡白洗了。 他个子这么高大,姿势也不太好找,他膝盖分开压在硬邦邦的瓷砖地面上时,额头也被撞的一下下磕在墙上,他给自己抬手垫了一下脑袋,但另一只手却抓着宫理的手,抚向他胸膛—— 宫理很难分清楚,他到底是被动还是主动。 宫理可能以前会嘴上欺负人,但对他竟然不敢随便乱说,因为随便说一句,他就会当成命令去回应。 她脑子里也跟有天使恶魔在两边合唱似的,一会儿觉得反正他死不了,稍微下狠点手也没问题;一会儿又满脑子都是他看着她的眼神还有沙哑的嗓音,让宫理很想亲他一下试试看。 但宫理哪个都没做,情热期被匹配度相当高的Omega满足,简直是让她脑子如酩酊大醉,她稀里糊涂的回忆里,最起码后来又换了两三个地方,胡作非为的次数更是记不清。 她脑海里有林恩过呼吸一样,粗粝的手指抓着更衣凳的天鹅绒喘不上气的样子;有他已经都快把自己搞瘪了什么东西都出不来之后,痉挛的紧紧抓着她手腕的样子…… 也有某个阶段,被交融后激化的信息素弄昏了头的又不止宫理一个,林恩感觉被信息素掌控的宫理很陌生,以为宫理不是宫理,他想躲或想反抗。他也不知道被什么噩梦吓到似的,甚至想攻击她,宫理一边把手放在他颈侧脆弱处,一边尝试着亲了他几下,本想说安抚不下来就动手。 但,林恩半晌碧绿眼睛才聚焦到她脸上,重新变得沉默,只是把结实有力的腿掰开了,宫理也彻底放弃了对他下手的想法。 他像个能咬死别人的凶猛大型犬,此刻主人再多拳头落在他身上,他也只会翻着身子呜呜呃呃的叫着蹭她。 中途她都注意到他脆弱处伤的很严重,鲜红色翻出来,但很快又愈合。宫理感觉如果被卷入她情热期的Omega不是林恩的话,恐怕早就没命了。 她已经算不清楚搞了多少回,林恩身上没有太多印记,但他身体有强大的恢复能力,精神上却没有,这会儿已经眼睛都聚焦不起来,只是傻呆呆的趴在湿透脏污的床铺上喘|息,后颈上全是快把腺体咬烂了的数个牙印。 林恩看了好一会儿月亮,他再不懂社会规则或人与人的关系,此刻也意识到了,这样的肌肤相贴、呼吸交融,绝对是更深更与众不同的关系。 不会是他躲在头盔的缝隙后冷眼看着别人的关系,甚至不会是她只是给他擦擦头发带他祈祷的关系。 林恩只能朦胧的意识到太近又太远的感觉。 他跟她像是紧挨着的气泡,又贴着又分隔着。 她的肌肤和表情他都见过,她的所思所想他一无所知。 宫理赤着脚走下床去,林恩肚子有点疼,不过对他任何时期的身体上的疼痛不适来说,这都不足以说。 但更难受的不是疼,而是他总感觉她的手指,她的牙齿,她的皮肤,她的……还都在他身上作乱,激烈的感觉简直是刻在脑子里,他一闭眼就好像根本没结束,永远不会结束,自己还在跟她厮磨。 林恩抬起脸来刚要寻找宫理的方向,就看到她套了一条绸缎的吊带裙走过来,显得十分纤瘦,漂亮的毫无攻击性。她手里拿着玻璃杯,递到他干裂的嘴唇边:“喝水。” 林恩撑起一点身子,就着她的手大口喝水,他仰起头来的时候,她杯子倾斜的速度太快,一小股水流从嘴角流到脖颈上。 她眼睛顺着水流一起滑下去。 林恩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能判断她眼神里的想法了,他撑直了上半身,腿发紧。但宫理只是手指揩住了往下流的水滴,逆着往上一抹,看他把水都喝完了,才开口道:“保护我吧。” 林恩用胳膊抹了抹胸膛上的清水,也握紧十字架,看着她眼睛。 宫理没有等他回答,就转过身去,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 林恩意识到,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她坐回床头,又开始琢磨那根烟杆该怎么点,对他也招了招手。林恩也坐在床沿,赤|裸的坐在她旁边,他坐着比她高一圈,林恩一低头就能看到她耳后和后颈的弧线。 宫理也拿烟杆给他看:“帮我想想怎么弄,俩人脑子总比一个人好使,说是火不能点太大,否则会都是糊味。” 俩人琢磨了半天,宫理又在烟杆前头点上火,吸了一口,火一下窜起来,她连忙道:“完蛋,又火大了——” 她话音还没完,林恩手指直接就把明火按成了火星,宫理吓了一跳,抓住他拇指:“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林恩手指尖被燎黑了一下,有点泛红,但还没进入有水泡的阶段,就痊愈了。 宫理:“……” 林恩眼睛挪到烟嘴上,宫理只好吸了一下。 点好了。她吐出烟来。 宫理有点无奈,扔开他的拇指:“你真是脑袋跟正常人不一样。” 她双腿交叠坐在床头抽烟,俩人背后是满床狼藉,身前是月光洒在大理石地板上,他没有离开,就是紧靠着她坐着,宫理抬起烟杆:“你也想尝一口吗?” 林恩摇摇头。 宫理不知道为什么勾起嘴唇,她嘴唇抿住烟嘴,正要吸一口的时候,林恩忽然凑上来,脸颊贴在她有点发凉的耳朵与颈侧。 就像是刚刚她太狠的时候,会蹭着他安抚他一样,林恩很喜欢这样,也贴过来。 林恩也感觉到宫理的气味也变得对他而言不一样了,少了许多攻击性,变得让他放松与依赖,甚至是无比梦幻又无比真实。 宫理想推开他,但是嘴唇发黏,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偏过头去,伸手抓了抓林恩的头发,摸了摸他耳朵。 宫理最后摇了床边的铃铛,带着他去洗澡了,回来的时候床铺已经被收拾干净,弄脏的地毯都被换走了。侍女不但拿来了水烟和点心,还有几套给林恩的衣服。 显然是这些侍女的示好。 宫理躺到床上,林恩披了一件米色的衣衫,站在床边看她。宫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也想躺上来。 宫理不太想,这个家伙爆发力太强,她有点怕,而且在末世那么多年,有人在她身边她从来睡不着。 她在毯子下蜷起腿,看着他道:“你睡沙发。天都快亮了。” 林恩本来都快想弯腰上|床来,听到这话僵了一下:“宫、理……” 这是宫理脑子清醒下来之后,他头一回开口,嗓子哑的简直像是被刀片割了似的,显得有点可怜。 宫理:“……去沙发上。” 林恩面上没有表情,转过身一言不发的躺到沙发上了。 宫理:……怎么搞的跟我嫌弃你似的,咱们本来就不熟啊! 宫理从床上拿起毯子,朝他扔去:“赶紧睡!” 但宫理从软枕上滑进毯子的时候,却有些睡不着,反而是她听到林恩那边不一会儿就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甚至是疲惫的轻鼾声。 他真的不委屈啊!什么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的单细胞生物。 宫理没忍住嘟囔道:“……真是个傻子吧。” 宫理让林恩作陪的主要原因,就是她想近期出城去,需要有个人与她一路照应。 不过,这还需要等一等姐妹会中的“老萍”的消息。 第二天白天,在林恩有点恹恹的躺在沙发上时,宫理决定自己出门走走——主要是情热期虽然已经大幅度减轻,但对Alpha和Omega来说都要持续很久,林恩气息又开始渐渐浓烈,她跟他单独再待在一起,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她更想去找一找昨天偷窥房间的人,宫理本来想着直接去找扎哈尔,又觉得不如有点证据,直接在所有教廷骑士面前揭露他的本性。 但宫理没想到,她走到天井花园中,扎哈尔竟然蹲在她窗户正下方的花丛旁,低头看着地面上被压坏的花草。 扎哈尔甚至还在花丛里翻找着碎屑,表情有点疑惑凝重。 宫理一下子意识到:不是扎哈尔! 那会是谁? 谁还想窥探她的寝居? 扎哈尔没听到脚步声,就先嗅到了她的情热期信息素,他看了她一眼,想要冷哼一声,但似乎又畏惧现在的宫理,只是偏过头紧盯着草丛:“我在抓人。昨天有人从上方用吊索降下来,动作非常轻盈,可能是从外面来的大盗。” 宫理穿着长及脚腕的多褶希腊式白裙,背着戴金色手环的双手:“嗯。能抓住吗?” 扎哈尔却很突兀的接了一句:“不愧是陛下的情热期,这是要搞得全格罗尼雅都人尽皆知啊。” 宫理轻笑起来:“你听到几点?” 扎哈尔捏了一下膝盖上的铠甲,冷声道:“我是Beta,对这种事儿不感兴趣。” 宫理牛皮底的凉鞋在碎石路上踱了两步,二人远处就是灼热的日光,她道:“真可惜,这么好的事儿,Beta却感受不到。骑士长要是Omega就好了。” 扎哈尔猛地回过头来,似乎露出被羞辱的恼火样子。 宫理注意到他耳朵已经快变成深巧克力色了,但她不太在意,这会儿脑子里还有空档的边边角角,塞得全都是林恩的模样。 她甩了甩头,笑道:“气什么?我是说,如果你是对气息敏感的Omega,说不定已经能找到昨天出现在我窗外的人了。” 扎哈尔别过脸去:“……那我也能嗅出来,大概率是个Beta。” 第324章 [] 扎哈尔还是在草丛中找到了端倪, 是一个金属挂钩的一部分:“他用的应该是很专业的攀爬绳,看勒痕也知道打结方式是老手。” 宫理垂下眼去:“你认为是要袭击我的人?不会吧,姐妹会圣母就不能一起团购个杀人套餐, 非要一个个来送?” 扎哈尔不说话,宫理看了看附近,在草丛里找到了半个巴掌大的烟草壶,已经砸在石头上摔破了, 但上头没有血。 宫理觉得也找不到什么线索, 她能嗅道一股非常淡非常淡的味道, 但也形容不出来。 就在她要转身离去的时候, 忽然笑道:“那么你呢?是已经准备好下手了, 还是说侍女长杀我这件事,你也有参与?” 扎哈尔僵住身体, 没敢转头看她, 宫理气息就在他耳边,轻笑:“你自尊心那么强, 又知道我不信教,不尊重姐妹会, 早就该想杀我了吧。” 扎哈尔感觉到的不止是她信息素的威压, 更是她身上磨砺已久的杀气, 他感觉自己后颈上的汗蹭的一下就冒出来, 他想嘴硬,半天只能从只针对他的Alpha气息中喘上来半口气, 干巴巴道:“……你要杀我就动手。” 宫理笑着指甲敲了敲他盔甲一下: 她走过去, 手指揪住了扎哈尔铠甲里内衬软袄的领子:“别啊, 咱们都这么熟了,你一死, 姐妹会再拍个心机深沉的教廷骑士来,我可就要脑子受累了。喏,赏你的。” 她说着,将刚刚捡起的一小把烟壶的尖锐玻璃渣扔了进去,晃了晃他领子,笑道:“我可是挺喜欢你的哦。” 宫理从天井花园下方的拱门石廊走出去,也用亚麻色的外袍与纱巾裹住了衣裳与脑袋,将下沿往下拽了拽,遮挡住半张脸,顺着一些仆从侍女行走的方向游荡着。 或许是因为她沾染了太多林恩的气息,又隐藏了alpha气息,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认出来,只有一小部分人看到了白色的裙摆,惊愕的认出她来,但并不敢阻拦更不敢上前搭话。 空气中飘扬着食物的香味,以宫理现在极其灵敏的鼻子,很容易就找到了厨房的位置,在天井内一片单独的沙色红瓦小楼,有晾晒着果干,有打碎的麦粒,不像是底层人吃罐头食品与营养膏,这里有着完备的厨房和珍贵食材。 宫理看到人来人往,她看到二楼阳台的彩篷布下方有几个砖窖炉,烟囱还冒着炊烟,空气中有淡淡的烘焙气味,但现在应该没有开炉开火。她随口问了旁边路过的仆从:“面包房的尤金呢?” 对方没认出来她,只是道:“不知道,昨天夜里就没回来,但也有人说早上看见他了,你要不去面包房里等等,他也来干活了——” 尤金一夜没回去吗?难道出了什么事? 宫理顺着旁边的楼梯走上天井小院内厨房小楼的二层去,能看到窖炉里有暗暗燃烧的炭火,桌子上有些用布盖着的面粉、果干。 宫理这会儿也有点闲情逸致,决定等一等,等不来的话,恐怕尤金就已经凶多吉少了。她本来还想多问几句侍女长的事,顺便从尤金口中打探一下,问他认不认识名字发音类似“平树”的人。 她从桌子上抓了一把果干,靠在二楼的砖石围栏看着偌大得天井,很快就注意到楼下的铺琉璃的水池旁,有个黑色头发的青年在那里清洗瓜果。这个男人看背影不算显眼,个子算不上很高,但纤瘦匀称,穿了一件深灰色的高领上衣。 他并不是很显眼。 但宫理想,他一定不知道,在高处往下看,那件高领上衣和松松垮垮的风巾,根本遮挡不住他脖颈右后方那块淤青的边缘。 鲜红偏紫,边缘还没有变青,说明这淤伤很新鲜,大小跟烟草壶可能差不多。 击中这里的话,他可能直接昏迷了一瞬间,因此绳子脱手,摔落在了地上。 这就是扎哈尔认为的“老手”吗?宫理端详了片刻,黑发青年倒是没有一般杀手那种到处用眼睛看人的狡猾老练,反而做事非常细致专注,他手指泡在被琉璃砖映的透亮的水里,细致的把每个莓果洗净去蒂。 在他转脸去拿盘子的时候,宫理怕被他发现,半个身子藏在柱子后,也看清了他的脸。有点下垂的杏眼,长相很显小,黑色头发又细又软,看起来不是一般的人畜无害,怪不得一直藏匿在厨房里没被人发现过。 她从背后看了他腰和腿一会儿,确认这个青年并没有藏匿枪械或短刀,才随手拿起桌上尤金用来割面团的小刀,背着手缓缓踱步走下去。这一小片隔出来的厨房空地内没什么人来往,静悄悄的,只回荡着他蹲在那里洗菜的水声。 宫理大概嗅到了,他是Beta,信息素像是洗净晒干的蓬松衣服残留的肥皂味,很淡。 他低头用手指专心擦洗着瓜果表面,忽然从水中看到了宫理的倒影,惊的拧过身来跌坐在地,一只手也按进浅浅的水池里。 宫理背着手微笑道:“看起来真好吃,能给我个瓜尝尝吗?我有点渴了。” 黑发青年嘴唇翕动,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一动不动。 他神情太过震惊,甚至是肩膀有点发颤。 宫理心道:他这算什么老手,是没有想到她会找上门来吗?这就已经被吓坏了? 宫理笑:“你不认识我吗?” 黑发青年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宫理干脆自己走到水池边,弯腰捡起浮在水面上的瓜果,也不再藏手中的小刀,站在水池边削着瓜皮,然后啃了一大口道:“唔。真不错。” 平树愣愣的看着她,只感觉恍如隔世,他都快要不记得上次见到她这么鲜活的模样……是在什么时候了。 其实平树一直都没有确认“陛下”就是宫理。 昨天他本来想要更早的就到她寝居里去见她,但那时候宫殿里兵荒马乱的,侍女们六神无主,教廷骑士四处奔走。他等了几个小时后,看混乱平息之后,才从高处垂挂索,打算在沙暴最昏暗的时候去看她一眼,确认是不是宫理。 平树找寻她的这段时间里,失望过太多次,他已经不太敢胡乱相信、胡乱抱着希望了。 还没接近窗户,他就嗅到了强烈的Alpha和Omega信息素的味道,窗帘与床帘层层叠叠的遮挡下,他也能意识到寝居中的人在情热期。 他从飘起的纱帘中窥到一眼,但也只看到了光泽如绸缎的银白色短发、另一个男人绿色的双眼,以及二人在大床上纠缠的身影。 平树觉得那双幽绿的眼睛很熟悉,但来不及多想就被从房间内掷出的小瓶砸在颈侧—— 他醒过来的时候,竟然已经回到了住处,凭恕正在骂骂咧咧的用毛巾敷着伤口,看来是在他昏迷之后,凭恕提前醒过来逃离了现场。 凭恕桌子上扔着断了的金属挂钩和绳索,显然他气归气,还是把现场的痕迹都给收拾了。平树松了口气,他最害怕的就是醒来发现凭恕冲进去跟宫理左勾拳右勾拳,撒泼大闹拽头发。 凭恕已经把屋里的凳子和小柜踹翻,他手背上有深深浅浅的月牙型的指甲印,显然是他握着自己的手掐出来的。 “就是她!肯定是她——她以前也有过这么短的头发的时候,别人的头发没有那种色泽的!操、操!我他妈的,老觉得她段时间肯定在外面流落着,一无所有,又把自己过的跟流浪汉似的吃土吃泥!结果呢!她当着什么陛下,还搞着男人,要啥都有,老子还睡这个铁板床每天要做二十几道菜洗菜洗到手都秃噜皮!啊啊啊啊!宫理我他妈,我他妈——” 凭恕气得连铺盖都不想收拾了,从床下面开始翻他带来的各种枪械武器和工具,一副要拿枪杀进她屋里的模样,结果刚翻腾两下,就气得一脚把包踹开,快想扇自己巴掌了! “呕——她搞男人,我给她做四菜一汤!我真是臭傻|逼一个,她什么时候日子会过不好,她什么时候会没钱没男人过?就隔着这么近,我们已经混进宫殿里将近一个月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不止是尤金,还有一个别的绿眼睛的!我笑死了,她都当陛下了,干脆找二十多个Omega算了,双休不干,还能一个月不重样!” 平树:“你先别说话,按照尤金的说法,连情热期也都是暗算——” “哇哦不会吧,还不让我说她了,这么贱啊平树。你现在是Beta,她真就是情热期,也轮不着你呢,你要不去她房门口哭着求她□□去。哦对,现在alpha还多长一根玩意儿呢,掏出来比比谁大?我要走,我不想见她了,一秒钟都不想见她了!咱们也不用想着什么房车,什么那些衣服,什么她喝咖啡的杯子,她他妈的在乎吗?人家都在这个地方当皇帝了,这个城市都是她的。她根本就不会回万城,她根本就不会想……想你,或者任何过去的人!” 凭恕骂道后面都有点哽咽了,他越想越恨不得冲过去跟宫理扭打在一起,然后撂下一句狠话再也不回头,再也不要跟在她后面! 平树却急道:“你先闭一下嘴,外面有人再在讨论什么——” 平树控制了身体,走向门口去,听到外头有仆从在低声议论着: “侍女长死了?!……陛下下手的吗……” “不是说侍女长是圣母派来的吗?陛下也敢——” “陛下自己去过圣殿都毫发无损的回来了,还怕谁!早就有传言,说这位王降临,都是主的意思,是主认为圣母们已经背叛了主所以才派来的……” 宫理显然已经发现了利用情热期与尤金迫害她的事情,而且非常直接的解决了这件事。她选择了另一位Omega而不是尤金,是不是她已经不信任尤金了?那个绿眼睛Omega能活过今天吗? 凭恕没再骂了,平树心里默默把“宫理就是王”这件事往前倒推,利用尤金刺杀她、近十天前宫殿内大乱、格罗尼雅突然调转方向、城市下层的矿车停靠地发生爆炸等等。 宫理绝对不是安全的在这里享乐。 她显然有目的,有危险。 她有人接应帮忙吗? 不……宫理一定是孤军奋战,否则不至于连侍女长要害她这件事,都不能提前防范。之前传闻说陛下失踪后又被人找了回来,她的回来真的是自愿的吗? 宫殿内外,可都是圣殿的人啊。 凭恕不是没想到这些,但他心里梗的难受,没法像他这么快冷静下来。平树一夜都没睡,但他终究是没看清她的正脸,无法确认她是不是宫理,心里就像是被吊起来似的,不敢安心,不敢确信—— 此刻在阳光映照下,宫理的面容十分清晰明朗的出现在他眼前。窈窕的身影裹着亚麻色外袍,戴着金色手镯的手腕交叉抱臂,穿着鞣皮凉鞋的小腿没有任何伤痕,肌肤细腻的仿佛新生不久。头纱在她脸上落下透明的阴影,她双眸微弯,笑中藏着戒备与试探,简直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平树已经不知道多久,没从宫理和他对视的目光中看到这种警惕了。在他回忆里,她看着他的目光总是随意或困倦的,偶尔狡黠耍坏,她也有种随时会抬手向他道歉的感觉。 平树与她四目相对。 凭恕怒骂她时他没有难受,但此刻看到宫理眼里的陌生与提防,平树心里翻涌起铺天盖地的委屈。 如果说她一直不知道他在宫殿中,机缘巧合中一直没有见到没有相认,已经让他心里酸涩难受了。 那为什么此时此刻她还要这样看着他。 就好像,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一样。 宫理转过脸,低头削干净果皮,也用余光确认了这男人手上的薄茧,还有右手被快速滑动的绳子磨出的血痕。她笑起来,捏着手中沾着瓜果汁液的小,正要将刀面蹭在他脸上,威胁他说出幕后主使—— 小刀刀尖刚指向黑发青年,宫理就和他再次对视上目光。他眼睛就跟装水白瓷碗里润透的墨玉石似的,像是有点委屈但又不肯蓄起一丝水雾,像是要跟她死磕下去却没有恨意,各种情绪压下去只剩下平静。 宫理只看了他一眼就觉得后脊梁冒出冷汗来。 不是害怕,是那种他早等了许久,眼里有太多话要说,她却一句也接不住的发毛。 宫理哑巴了,黑发青年不但没有攀墙偷窥被她抓住的心虚,更是一点也不怕她。反倒是他眼睛挪到刀尖上,嘴抿紧了,又抬眼看她。 宫理差点都想把刀收回去了。 ……不对。 明明是他窥私啊! 第325章 [] 宫理刚要笑着问他看了多久, 就听到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她提防着眼前的黑发男人,并没有转过头去, 就听到来人有些不可置信轻声道:“……陛下?” 宫理眉头微微一皱,快速收起刀,转脸露出一丝笑:“啊,尤金。” 尤金挽着亚麻上衣的袖子, 手上还沾了面粉, 他看到宫理先是高兴了一下, 紧接着就是后怕, 有点不敢抬眼看她, 先岔开了话题,道:“平树, 这、这位是陛下。快站起来行礼呀。” 平树?! 宫理猛地转过脸去。 这就是……老萍说的那个人? 对老萍的存在, 宫理都有些不确定是敌是友,也没敢只说自己记忆混乱。眼前的男人, 如果是她特意嘱托过的,恐怕关系也很近, 他会不会更有可能看出来她失忆了? 宫理甚至有点不敢对上这个平树的眼神, 是同伙是队友还是更熟悉的人?会不会他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对劲来。 平树坐在池子边没有动, 凭恕却已经没忍住骂起来:“她在装什么?见到老子, 她都一点没有反应,还拿刀对着我!” 他语气感觉荒唐又失望:“……好久之前, 我拿刀对着她一回, 她都气坏了, 以为我是你,觉得无论如何不应该拿刀对着她!现在呢, 她刚刚那个动作是真的拿刀碰老子的俊脸啊!她在想什么?而且,说的什么话,什么叫认识她吗?跟我掏刀,结果一见了尤金又开始收起刀装乖装甜了?!她是觉得尤金都比咱们更熟吗!” 平树抬起眼来。 宫理目光有些不可置信,也在用目光打探他似的,仿佛这时候才意识到他是谁—— 平树回想上一句话……是尤金介绍了他的名字。 平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但宫理一向很会伪装,已经收起了惊讶的表情,挂着微笑与尤金聊天。 尤金看到宫理之后雀跃只持续了一瞬,紧接着就紧张的放下挽起的袖子,低头像是准备受罚一样走过来。 宫理背着手轻笑道:“看来你也听说了一些事。侍女长确实已经死了。”宫理看他回来老老实实又做面包房的工作,就知道他恐怕是这个阴谋里最底层的人,还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不会有人再胁迫你了。” 尤金抬起眉毛看了她一眼,张张嘴想说太多自己的害怕——他听说了,侍女长被拉出去的时候,半个身子都已经烂软如泥,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平树拦着他,现在烂成泥的应该是他和陛下了。 他半天只是道:“……陛下,谢谢您。我……” 宫理不再需要他的信息素了,但还是抬手打算拍一拍尤金的脑袋,手才刚放到尤金棕色的卷发上,就听到背后冷笑一声。 宫理:“……?”她转过脸去,就瞧见那个平树捂着嘴,像是没想到会漏出声响一样,他又迅速转过身去继续收拾着瓜果—— [凭恕]:她还打算摸尤金的脑袋呢!搞什么啊,一副雨露均沾的皇帝嘴脸!昨儿睡了那个,今天就来安抚这个。我呸!说到底,尤金差点害了她,她就一点也不在意了!她迟早有一天让男人弄死! 宫理转头看平树的时候,手抬在半空中,没想到尤金的脑袋自己凑到她手掌下头来,他有点摸不准这位喜怒无常的陛下,但心中依旧雀跃,轻声道:“陛下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宫理心道:我是想打探平树是谁,结果现在也不用打探了—— 那个平树浑身都散发着不爽的气场,宫理总觉得可能失忆前跟他有点新仇旧怨,但现在尤金在场她也不好闻。 她只好清清嗓子道:“我就是来看看你。” 宫理紧接着就听到平树的方向,发出一声更不加掩饰的大声冷笑:“哈。” 宫理:“……” 这几声特别嘲讽挑衅的声音,真的是那个一脸人畜无害的平树发出来吗? 尤金偏了偏头,局促道:“啊对了,之前您很喜欢吃的那几道菜,都是平树做的。他虽然刚来厨房没多久——” 宫理现在几乎可以确认,她和这个平树确实认识已久,否则不会吃那几道菜口味如此熟悉。 会不会这个平树,真的可以是她信任的人…… 宫理正想着,忽然看到在天井小院角落处,有个高大的身影裹着深棕色的衣袍跳下来,他甚至不需要寻找宫理的身影,似乎闭着眼睛也能跟着她的气息一路走过来。 宫理呼吸之中就感觉到了那股渐渐烤熟的可可果的味道。他是情热期还没结束,难受了又找过来的吗? 尤金也依稀察觉到别的Omega的气息,转过脸去,看向走过来的林恩,察觉到深棕色袍子下精壮且危险的身形。 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如果昨天跟陛下在一起,必然会被拖入强制的情热期,但他身上却没什么味道,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被陛下永久标记了。 他的气息从此之后独属于她,外人不太容易嗅到了。 尤金两只手紧握在背后,他很难不在意眼前的陌生男人。之前陛下几次叫他去寝居却兴趣寥寥,甚至态度柔和却也坚决的把他赶出去了。 尤金太想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魅力—— 但随着林恩走近,他微微抬头,很容易就能看到林恩的脸。下颌有棱有角,肩宽个高,皮肤似乎经历过风沙并不太很好,甚至脸上脖颈上还有疤痕,只有那双绿眼睛有点姿彩。 他右眼横亘的疤痕更是赫然显露,就像是穷凶极恶之徒一样,尤金一直看着林恩,林恩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但他不太在意,只偏头看了尤金一眼,就站定在宫理面前。 宫理也意识到了自己被三个男人围住的景象:“呃、林恩,什么事吗?” 林恩低头看着她,嗓音低哑:“……保护你。” 是天亮之前她在床边说的话,让他牢牢记住了啊。 平树眯着眼睛看着林恩,进入格罗尼雅之后,会影响人们来这里之前的部分记忆,但他还是总觉得那双绿色的眼睛实在是熟悉—— 直到他一直走近到宫理身边,平树忽然吓出了一身冷汗,凭恕几乎是同时就在他脑中叫了起来:“这个人!他是公圣会的人!” 平树也想起来了。 当时西泽被杀的现场一片混乱,随着飞船坠地,更是将现场变成一片火海。但平树在之后拿到方体拍摄下来的各个角度的现场视频,在无数的日夜里一遍遍放大回放注视,看她每一次受伤,看玛姆为什么非要杀她—— 而最终和西泽缠斗,并砍下她头颅的人,就是有一头脏金色的头发,还有碧绿的眼睛。平树将她死最后的画面,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她刺伤了那位教廷骑士的眼睛…… 几乎和她身后那位眼睛盯着她看的男人右眼上的疤完全吻合。 宫理为什么会跟当时“杀了她”的人在一起! 这个凶手为什么会成为她的Omega,甚至跟她同床共枕! 凭恕开始胡思乱想:“她不认我们,是不是因为她现在还很危险?是这个男人在监视她、威胁她吗!我总感觉事情太不对了,说不定她一直不肯跟我们见面,是、是保护也说不定!” 平树黑色瞳孔看着林恩,心里却泛出积压沉淀依旧的凉丝丝的杀意。 宫理现在真的安全吗?她为什么让“仇人”就在她身边…… 如果是宫理不方便动手的话,他可以拿上武器,联手杀了这个绿眼睛男人! 平树的想法只是堪堪在脑海里形成,林恩的目光立刻朝他刺了过来,眯起眼睛看着平树,眼里是赤|裸裸的威胁。 宫理转过头,拍了拍林恩胸口:“怎么了?” 林恩:“……他想杀我。” 他直接就伸手指着平树:“杀气。” 宫理也转头看向平树,有些惊讶。 平树垂下头去,脑子里一堆纷乱的想法,让他分不清楚当下的局面与宫理的想法,凭恕更是咬紧牙:“靠、宫理为什么跟这家伙关系这么近,滚上|床就变成自己人了吗?!我倒感觉她跟不认识我一样!” 宫理只感觉这场面,三个男人都在相互看着彼此也看着她,想找这个平树套话恐怕也不是好时机,装作没感觉到这几个人之间的微妙氛围一样笑道:“肯定是误会,你别老紧绷着。走吧,我们回去吧。” 她推着林恩就想先离开,却没想到尤金又不舍得她似的,跟上两步,道:“陛下,我不会再信别人的任何话了,我只信您……再给我一个机会吧。我、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想吃、面包的话……” 他有点抬不起头来,林恩微微皱起眉头,有点困惑的看着尤金,甚至连平树的目光都挪到了尤金身上。 宫理尬笑道:“哈行。是,谁能一天不吃饭呢,以后有机会的话——” 宫理立刻推搡着林恩的肩膀,林恩还想回头看那俩人,她立刻手指推了他太阳穴一下:“别看了,你知道你看人的样子挺渗人的嘛。” 林恩垂下眼去,紧贴着走在她斜后方,就像是要把胳膊伸出来揽住她似的。 宫理不用特意去闻,感觉鼻子里都快被怼满了他信息素的味道,她偏过头有点想笑:“不是真的为了保护我,才追出来的吧。” 林恩对她的调笑也只是垂着睫毛不说话。 宫理往楼梯走的时候,伸手摸了摸他有些发烫的后颈,语气轻飘飘的问出她十分关切的问题:“你认识平树吗?就是刚刚我身边的那个人。” 林恩摇摇头。 宫理蹙起眉毛:“见也没见过?” 怎么会……是因为俩人没交集,还是说有一方说话不真实? 林恩:“没有。”他立刻又问道:“宫理认识那个人吗?黑色头发的。” 他不会伪装,这一句背后的紧张实在是明显。 但林恩又补充道:“昨天。是他在外面看。” 宫理点了点头:“我也闻出来了,结果尤金出现了,我就没对他下手。” 林恩似乎暗松了一口气。 宫理并不觉得林恩会害她……但现在她也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关系有些微妙了。 宫理回到寝居内,就看到那位厚嘴唇圆圆脸的侍女,正在给她收拾衣柜,也上来为宫理点了烟枪,宫理正要问问她有什么作为王平日里要批复或处理的事,就看到侍女在林恩转过去的时候,一边倒着红酒,一边将薄薄的纸条放在了她杯垫下方。 宫理低头看过去: “明晚23:00,穆汉扎西区B17-6,矿车|库C层,已经为你包好了车,方便去原爆点。——老萍。” 宫理快速扫过纸条,刚把杯垫压回去,就忽然感觉脚下震了震,连风声和她习以为常的流沙与引擎声都消散了。 她皱紧眉头,就听到身边侍女喃喃道:“……格罗尼雅,完全停下来了。” 第326章 [] “为什么要停下来?”宫理问道。 侍女摇头:“不知道, 格罗尼雅经常会调转方向或改变航速,但很少完全停下来。” 宫理:“那上一次是?” 侍女有些惊讶,道:“……就在十天前。” 也就是宫理上次跑出去的时候。宫理感觉自己多问了, 格罗尼雅这次停了又是因为什么,总跟她没有关系了吧。 林恩有些警惕的站在窗边,看着天井露出的一小片天空,随着阳光落在墙上的角度发生变化, 甚至像是太阳在头顶转了个方向, 宫理大概判断出来, 格罗尼雅转了个将近120度的弯。 大约在十几分钟后, 脚下微微震动起来, 桌子上的水杯轻晃,格罗尼雅重新移动起来, 但却已经背对着阳光而行了。 林恩还在盯着天空, 像是一只会对着太阳犬吠的看家狗,侍女退出去, 宫理斜靠在沙发上,对林恩抬起手:“怎么?你要去咬太阳一口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吗?” 林恩转过脸摇摇头, 朝她走过来。 宫理以为他会握住她的手, 或者是低头抱住她, 毕竟她已经嗅到了他身上再次浓郁的信息素。但林恩只是直直走过来, 走到她指尖能戳到他腿的位置就不动了,低头看着她。 啊, 这个家伙不会撒娇的啊。 宫理想来想去, 除了激烈运动之后他蹭了蹭她脸颊脖颈, 之后他就没有太多亲密的举动了。让他睡在沙发上,宫理醒来之后也只是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更近的床尾长凳上。 宫理只好将手臂搭在沙发上, 勾了勾手指:“靠近些。” 他蹲在沙发旁,脚踩在地毯上看着她,一副“你说吧我听着”的样子,宫理以为昨天会要了他半条命去,但现在看起来他又恢复如常——宫理觉得他可能更像是杜宾,健壮、警惕且顺从。 宫理故意不说话,脑子里琢磨着老萍的纸条上的内容,手指按在他后颈的腺体上,指尖轻挠按压,随着信息素越发浓烈,他体温也越来越高,林恩也只是眼睛看向她,并没乱动。 宫理道:“今天夜里你出去一趟,帮我买些东西。对你来说,出入宫殿不是什么难事吧。” 如果说宫理明天没能走成,也可以判断是林恩出去的时候走漏了消息。 林恩点点头,宫理明显感觉到他鼻息都是滚烫的,她脑子里正在考虑的事儿也渐渐有些转不动了,看来是她的信息素也被勾出来了—— 她手搭在眼睛上,躺在沙发上懒懒道:“情热期真讨厌啊,简直是把人变成动物。” 宫理从手背下方看着脸上渐渐沁出一点汗的林恩,笑道:“真厉害,如果让你一直忍着,你会不会忍到死都不会求人的。” 或许是因为人种,或许是为了适应他强大的爆发力,林恩确实是汗多的类型,宫理昨天都要抓不住他被汗透的腰和肩膀时就深知这一点。这会儿,有点细小的汗沁着他睫毛,湿睫毛半垂着,像是遮挡着他过于锐利的目光一样。 宫理有点不想屈服于本能,但又对他伸出手:“过来,这是让你随意一点的意思。别总一动不动的。” 林恩靠近过来一些,人半跪在沙发边,上半身压下来,像是贴着她,像是抱着她。 他可真挺沉的。 宫理感觉到林恩的下巴放在她肩膀上,鼻子很用力地在嗅吸着她的信息素,她刚想笑,突然感觉林恩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腰和腿,将她上半身抱起来一些。而后他将脸使劲贴到她后颈的腺体处,手臂紧绷得有些颤抖,用鼻尖顶着她腺体,像是要挤出更多信息素。 宫理都听到了他咽口水的声音,刚想挣扎开他有点冒犯的双臂,却意识到林恩就跟上瘾似的,但他越是吸入信息素,身体就越软越依恋—— 有点好笑,越用力越没劲儿,越没劲儿越想用力,好像是馋得不行一样。 他甚至学着宫理的样子,用牙去咬她后颈,宫理觉得身子一麻,本能受威胁般绷紧神经,立刻反手抓住了他头发。 她也不知道对这里的Alpha来说,被人咬后颈是极其冒犯的行为,更何况是Omega去咬,一般人早就把他撂翻了。林恩也不懂,他就自己这么被对待的时候不觉得痛苦,就也学她的样子去咬腺体。 宫理听到自己也咽了一下口水,抓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嘴推开,看着他绿得能滴水的眼睛,道:“别光动嘴,也动动腿。” …… 林恩是真的不叫苦不喊累的类型,宫理枕着胳膊十分乐意于当枕头女王,他没把袍子都脱掉,但宫理喜欢他胸膛中心那处微凹的伤疤,就让他叼着衣摆,他也同意。 但只是他不同意转过去,非要看着她才行。 宫理觉得自己之前太暴力,没少掐他脖子勒他项链,这会儿她枕着胳膊,努力让手上温柔些。 只是,果然如他所料,Omega在这种事上坚持不了太久,哪怕林恩凭借着过人的意志力,头都仰过去还肯不断往下坐着虐待自己,但他那大到离谱的玩意儿,果然中途就弄脏了她的腰和衣服。 她后悔了,没早点找个东西给他堵住。 这会儿趁手的也只剩下茶几上装饰红酒瓶的缎带,还是根红色的,她果断给他绑上了,系了个很丑的蝴蝶结。林恩只是有点皱眉,想躲她的手,但最终也什么都没说,缎带垂下来的部分没一会儿就湿透了。 宫理看他已经被勒得变了色,心虚道:“……你自己要面对我的。” 宫理能感觉到他沉默背后仿佛是别人怎么对待他都能够接受一样的泥海般的心,他连委屈的情绪都不会有,反而会更让宫理感觉心里有点难受。 如果不是还要装作没失忆,她真的想问问,到底是什么环境会造就林恩这样的人—— 在热潮来临的时候,他有些坐不住,低伏下身子,这会儿才有点撒娇的样子,不停地用嘴唇去蹭她脸颊和嘴角。 宫理微微抬腰,他抖得厉害。 宫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从他身上这些覆盖的疤痕、强壮却任人欺负的样子,如果不是吃过很多非人的苦,他绝对不会这样的。 以及刚刚遇见时他发疯问他名字的样子—— 宫理有种预感,这家伙跟她肯定有什么过往,甚至他们在此之前可能并没有那么熟悉…… 但或许是信息素上头,或许是他此刻力竭又压榨自己的样子,像是快溺死也想讨好她似的,宫理很难心里不软下来。 她张口咬住他被汗水弄得有些湿润的嘴唇,把厮磨的嘴唇变成亲吻,只是林恩没有合拢嘴,只是条件反射地舔了她一下,就舌尖发颤,呆呆的不动了。 她以为他不会接吻所以才傻愣着,但很快就看到了他失神的双眼—— 他……陷入了完全意识不到亲吻的热潮中。 宫理也脑子清醒了几分:……算了。 她手向下,解开了红色缎带。 …… 他洗完澡穿衣裤的时候,宫理坐在床边,脚尖一下下点着他的腰窝,嘱咐了一遍要带的东西。林恩掰着手指默念了一遍,算来算去有些多,她叹气道:“你要是都能藏在身上就好了。” 林恩对于能帮到她还挺高兴的,他嘴唇翕动,明显还在默背着,然后就趁着天色稍暗的时候,从窗户往外跃出去了。 头也不回。 宫理气得想笑。林恩就是单线程,想着要去把事情办好,都不知道回头看她一眼。 把林恩支出去,也是因为宫理想接触一下那个“平树”,明明都是她失忆前,甚至是来到格罗尼雅之前就认识的人,林恩和平树却相互不认识。 如果老萍可信,那平树应该也一样可信,可他为什么会偷窥她,为什么会对林恩有杀意? 或者说反推过来,如果这个平树不可信,会不会宫理就不应该相信老萍给的这个地址? 宫理在切着晚餐的时候,也忍不住想,她应该放开手脚一些,更疯一点,不该这么谨慎,就应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是因为身处四周都是沙漠的移动城市,她才这么谨慎吗? 还是说她感觉自己的内心仿佛被一根绳牵着,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要潇洒肆意到把躯壳都当玩具,不应该再疯到把自己的性命都当儿戏…… 宫理刚把切好的肉送入口中,就猛地吐出来,瞪大眼睛看着那色泽看起来极佳的肉块。 太难吃了! 咸得发苦,还加了各种又酸又辣折磨人的香辛料! 这是要谋害朕啊! 宫理擦着嘴,疯狂按着桌子上的铃,想要叫侍女进来,侍女刚刚推门走进来,她扔下帕子道:“把那个做饭的,应该就是叫平树——对,把他给叫过来!” 侍女结舌,磕磕绊绊道:“陛下,刚想要向您说,厨房来了人,说要给您讲解一下吃法,您看要不要……” 不一会儿,宫理就看到平树垂着头走进来,侍女准备上来给宫理添酒,宫理却抬抬手:“不用了,你下去吧,把门关上。” 门合上,平树并不看她,将脚步挪到餐桌对面,宫理听到侍女的脚步走远了,她正要叉起一块肉要给他尝尝,让他来讲讲这要怎么吃—— 对面的平树忽然扑过来,手撑在桌布上,一把夺走了她手中的叉子,快把上头的肉块怼到宫理鼻子前了:“吃吃吃做成这样你都能吃,你|他|妈什么铁皮舌头水泥嘴,以后别想吃我做的菜,后半辈子都吃泔水去吧!” 宫理:“……?!” 她被骂懵了。 对面的黑发青年一脸瞧不上她的跋扈,说话的时候肩膀一边高一边低的没正型,哪里还有之前见面时委屈又安静的样子。他挥舞着叉子,压低声音却没压低愤怒:“我甭管你在装什么身份,又有什么想要拯救世界的大计划、骚操作,你给我把那个绿眼睛的狗东西赶出去,真是长了根东西也精虫上脑了是吧,你连他都能睡?电插座要是高度合适你是不是都要操两下!电插座都不一定电死你,但他能弄死你!” 什么意思?宫理心里一惊,仿佛一杆秤在两边摇摆。 林恩和平树,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站在她这边的? 黑发男人想耍帅自己一口咬掉肉块,塞进嘴里却脸色变化,似乎连他都没想到能这么难吃,太阳穴青筋都鼓出来,想嚼两下但实在没忍住,呸一下吐在桌布上:“……我做饭确实有点水平。” 宫理没忍住,指了指额头:“呃,你是不是脑子有点……什么问题?” 平树这会儿有点控制不住撒野的凭恕,但他观察到宫理说这句话虽然带着笑容,却是疑惑他为何变了个人一样。 不对劲。宫理不对劲。 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对劲。 平树之所以来找她,就是越想越不对劲,不论如何,这么久没有见到他,宫理的性格绝不会露出那种戒备的目光,除非…… 黑发男人翻了个白眼:“呵呵了,又是想嘲讽我看不出你什么计划是吧,我不关心那些,我连你我都懒得关心。你把尤金叫过来在我面前表演意大利吊灯,老子都会给你打节拍的,但就是那个绿眼睛,那个教廷骑士,你别玩极限操作!要是你夜里再掉脑袋,我他妈的、绝对、绝对——不会给你收尸的!你也别想、别想再把脑袋放我肚子里,真是……恶心死了!” 他说到后来,有些哽住了,把叉子朝她扔过去,宫理一把接住叉子,本来以为是他要攻击她,但那叉子扔过来压根没什么力道。 黑发男人也转过脸,只硬邦邦地说了一句“恶心死了”。 宫理:“……”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该什么样的态度,才有可能骗过这个黑发男人。是轻佻,还是敌对;是温和,还是满不在乎? 宫理突然发现自己之前能藏匿失忆这件事,可能是接触到的人,都没有熟到一定地步。 她只能斟酌半天,有些客套地问道:“你来格罗尼雅多久了?” 平树转过头来看着她,宫理看到他整个身形都变得更正经更拘谨,他目光盯着宫理的脸,忽然道:“宫理,你真的记得我是谁吗?” 第327章 [] 宫理看着他, 双腿交叠,端着酒杯笑了起来:“为什么这么问?” 她认为自己的态度是游刃有余的,但对面的男人立刻就懂了, 他目光闪动:“果然出事了。你忘了我。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宫理:“……”她还什么都没说啊! 男人绕过长长的桌子走过来,宫理手指压住了切肉的餐刀。却没想到他走过来之后立刻伸手捏她额头正中间,然后开始翻开她上眼睑查看她的瞳孔:“唔……这个身体跟之前的几乎一模一样,没有保留额头的洞。是TEC又为你制造的吧。” 她穿的是一件无袖的衣裙, 黑发男人甚至手指压着肩膀处的肌肤:“但是没有罗姐给你改的四肢通用接口, 还是原装的样子。” 宫理感觉像是自由奔跑在大草原的狮子突然遇上了动物园老兽医, 被人掰着嘴检查有几颗蛀牙。 她手指压紧餐刀, 但宫理感觉得到, 现在的他不但放松,也完全没有提防她的意识, 他弯腰看她肩膀的时候, 宫理随随便便抬手都能用餐刀洞穿他的腹部。 但她大概也能想得到,如果她这么做, 眼前的人绝对会露出比白天不可置信一百倍的样子,甚至可能会绝望到哭出来。 平树:“失忆多久了?” 宫理回过神, 她嘴唇动了动, 感觉再装下去也没有意义, 只好道:“……不知道。记忆是从几天前开始的。” 平树思索着, 对她平摊手掌:“还会写我的名字吗?” 宫理把他的手推回去:“我只是觉得你有点眼熟而已。” 平树却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在她掌心一笔一画写下来:“那你忘掉的事情真的够多的。” 宫理掌心有点痒, 男人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指腹有点薄茧却也圆润, 手背上有一点点小的旧伤的疤痕,指节明晰, 是一双很有烟火气的手。 他写下了平树两个字,宫理心里有种恍然:这两个字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她没忍住道:“平原上的树。” 他握着她的手指紧了一下,嘴唇微微弯起来:“嗯。” 宫理道:“你跟谁一起来的格罗尼雅?” 平树站在她的座椅旁,写完了名字之后手就垂下来,要很难才能忍住不去摸一摸她脸颊:“……我一个人来的。” 宫理脑子里还模糊记得万城的光怪陆离,总感觉记忆中也很远隔:“过来很远吧。” 平树脸上出现了有点难看的复杂表情,眉毛皱起来又松开,好像好多话变成了几个字:“……路挺远的。” 宫理忽然想起来,之前在水池边,他一个字都没跟她说,就只用眼睛瞧她来着。 而现在餐厅里,刚刚他嘴里那些着急上火又骂人的话,不像是这个眼睛跟墨玉似的男人说的。 只有这几句的惜字如金才是他的言语。 话越少,越是让宫理觉得他们很熟。像是年轻时候熟悉的人到了中年在车站碰见了似的,一边看挂钟,一边吸烟,脑子里想了太多,眼前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手指在旁边捏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伸出拇指,在她额头正中按了按,确认那里没有被洞穿的伤疤。宫理感觉自己额头上要被他按上了指纹似的。 宫理在他松开手之后,没忍住摸了摸额头中央,尽量找话,让自己看起来轻松又掌控局面:“……我以为你是跟老萍一起过来的。” 他很惊讶:“老萍也来了吗?!啊,确实,我也没有完全脱离方体,也听说他们打算调查被运送来格罗尼雅的大量收容物。你失忆后遇到她了?” 宫理放下餐叉,拿起桌子上的面包咬了一口:“嗯,她在姐妹会中。她也给了我一个地址,说我如果想调查原爆点的事,就顺着她的指引出城去。” 宫理也想透过平树的态度看老萍是否可信。平树根本就没怀疑老萍,只是皱眉道:“如果记忆只到几天前,那就说明你早就跟老萍接触了,你们已经在商量什么了……不会是方体又要……” 宫理能感觉到这个人是想保护他。 可他似乎并没有强大的身体机能,也没有像林恩那样杀不死的超能力。 他一定打不过她。为什么还问都不问地想保护她? 宫理反问道:“什么?” 平树皱紧眉摇摇头:“你要去原爆点的话,我跟你一起去。” 宫理拒绝了:“不。我需要一个从天上掉下来都死不了的人。”在城市中听说过的风言风语,让宫理感觉用矿车深入沙漠绝对不是安全的事。 平树抿紧嘴唇,有点生气似的,又忍不住道:“他就是个刽子手!而且我们曾经很多次一起行动过,我可以——” 他很生气但也说话不重,跟刚刚那个骂骂咧咧恨不得坐在桌子上指着鼻子骂他的样子,仿佛判若两人。 宫理却打断他的话:“我失忆了。对我来说,你们都是刚认识的人。因为很多原因,都会让我暂时更相信他一点,我也更了解他的战斗能力。” 平树看着她,有点难受,他似乎想要耐下心去跟她解释,话还没说出口,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嘲讽且尖锐,勾起嘴角:“哟。才睡了几回,就更信任他了?你识人全靠打|炮是吗?” 宫理皱紧眉头,也忍不住冷笑起来:“说两句话就会突然变脸,是精神分裂吗?而且,我说的相信,有很多方面,比如说我能用信息素控制他,能确认把他掐个半死他也不会反击我。抱歉,平树先生,对我而言,咱们才是没见过几面。” 凭恕一把揪住她衣领,甚至想把她从椅子上拖起来,他却吼道:“平树会说一句‘路很远’就含混过去了,但这个‘路很远’背后是什么!是我们办了多少手续经过边境和天灾,是我们进入沙漠之后差点困在沙暴里!你要是不会说话就把嘴缝上,别在我面前说你更相信那个林恩——!” 他压不住音量,几乎要破音的从喉咙里嘶吼出来,宫理都觉得外面的侍女可能听到了他的话。 凭恕越想越愤怒,从桌子上抄起那把餐刀:“你不是死不了吗?不是多少回都能拍拍屁|股跟打印机似的再造出一个新身体吗?你怎么不死透了算了!” 他一向是在宫理面前比划刀枪,这会儿也没多想,就是气急了。却没想到宫理突然从椅子上起身,捉住他手腕猛地用力反拧过去,猛地将他顶在餐桌边沿。 宫理另一只脚踹向凭恕的小腿,他腿打弯却硬挺着没跪倒下去,跟她双目平视,腿挤在一起,眼里怒火快喷出来了:“哈,你是觉得我会捅你是吗?怎么只是拧着我手啊!不把我胳膊掰断吗?怎么不给我抹一刀呢?!来来来,我反正就一条命,你不是能把刀抢过去吗,来往这儿捅啊!!” 他挣扎不已,桌布都皱起来,红酒杯砰的一声倒下,酒液顺着桌子流淌在地上。 宫理有点恼火地看着他:“你是双重人格吗?怎么说变就变,还动刀想杀人!” 这个黑发男人应该不是刚刚给她写名字的平树,他说话的腔调与重音都不一样。而且他已经发疯了,甚至想去用牙咬她的手,双眼泛红:“是!我就是这个又信赖你又从来不会伤害你的身体里的毒瘤!是你最想剔除掉的那部分!但是没有老子一路打点,想尽办法,他也来不了格罗尼雅!我把一切都掏出来给你看过,北国、我老家、我|干过的事儿、我也救过你多少回啊!你|他|妈就一句记不得了就去相信别人!操!操啊啊!” 宫理也气了:“别鬼叫了,你想让外面都听见吗?” 他骂着,猛地脑袋朝她磕过来,额头重重撞在一起,下一秒宫理忽然感觉到嘴唇上一疼。 她一惊。 他不是在亲她,而是报复她,宫理立刻就感觉嘴唇被他咬出了血,他牙尖在用力到发抖,嘴唇却因为咬她而贴在一起,像是柔软里包着刀片,像是在吮吸她的血—— 明明是凭恕在掌控身体,平树却也隐隐感觉到她唇的柔软,心脏悸动,他太想在此刻松开牙齿去亲吻她,太想把这段时间来,在心里酝酿无数次的话说出来。 但凭恕或许同样酝酿太久的情绪,随着愤怒爆发出来,压着他难以夺走控制权。 宫理恼火起来,她“血液”的那股味道弥漫在二人齿间,俩人睫毛都快扫在一起,宫理直视着凭恕鱼死网破般的眼睛。 她猛地用力拧住他手腕,餐刀脱手,他腕骨都有些错位,却根本不在乎,宫理将刀扫到一边去,正要去捏住他下巴逼他松开牙关。 忽然听到外头急急的脚步声,侍女推开了门,凭恕也松开了口。 他咬的真够狠的,虽然宫理的咬伤迅速愈合了,但他嘴唇上都是鲜红的血,甚至已经流到了下巴上,他还在咧嘴笑,肩膀耸动。 侍女就要冲上来,对凭恕抬手,桌子上餐盘都朝着侍女的方向滑动过去。宫理却抹了一下嘴唇,抬起手阻止了:“没事,就是他做饭太难吃了,他不肯承认,吵起来了而已。” 侍女看着宫理嘴角的血迹,有些担忧道:“陛下……” 宫理不耐烦道:“出去!我说了没事!” 凭恕笑出了声,舔着嘴唇上的鲜血,卷进口中咂了一下:“真难吃的味道。” 她踢开他压着重心的脚,凭恕腿一软朝下摔落下去,宫理在他膝盖即将重重落在大理石地板上之前,抓住他的衣领,拎住了他。 侍女察觉到气氛似乎不像是暗杀,连忙退出去关上了门。 门合拢,宫理手才松开,他腿落在地上,宫理也坐回了椅子上,她拿起餐巾擦着嘴唇上还没干的血迹,越琢磨越不对劲了。 他坐在她椅子旁边,靠着餐桌,手撑在淌在地上的红酒中,还在低头笑。 宫理摸着嘴唇,双腿交叠,忽然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这么生气,难道是因为他们俩有什么亲密关系?他认为她跟林恩在一起是背叛? 低着头的凭恕愣住,他瞬间理解到宫理这个疑问背后的怀疑,恼火之中也心里一喜。 她失忆了啊。 平树心里有不太好的预感,从凭恕刚刚去咬宫理,他就感觉这个行为……已经有点越过边界了…… 凭恕冷笑道:“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宫理手指竖在嘴唇上,皱紧眉头:“我们睡过?” 凭恕突然道:“我们有个孩子,都这么高了,叫波波。” 宫理悚然:“咱俩?!……谁生的?” 凭恕:“……”他幸好脸皮够厚,面不改色道:“孩子很想你。不过咱们也没结婚。” 宫理咽了一下口水:“我们是情侣?” 凭恕内心狂喜,却故意翻了她一个白眼,露出“说什么废话”般的表情偏过头去。 平树在脑子里急道:“你疯了吧!她如果恢复记忆了怎么办?而且你真觉得能骗过他!你撒谎哪次不是被她戳穿!” 宫理蹙紧眉头:“呃、我失忆了,情热期也是……抱歉、我并不知道。对不起……所以你这么生气?”宫理并没有全信,但这家伙刚刚发疯是因为伤心,这点毋庸置疑。以防万一她还是先开口道歉了。 平树更难受了。凭恕骗人也就算了,还骗的宫理为了莫须有的事情道歉! 平树听到凭恕在脑子里得意的笑,气得夺过身体控制权,立刻开口道:“呃、但是我们之前分手了!对,现在没有在一起,是前任——” 宫理心里更怀疑了:“啊……哦。” 凭恕更觉得平树太没胆色没出息了,这时候不忽悠那要等什么时候! 凭恕在脑内跟平树疯狂抢话筒,这会儿占据了控制权又立刻道:“但你明明说了要为了孩子复合的!我以为你要改过自新了,还要给你一个机会,结果你现在就这样做事!” 宫理:“……” 她彻底看出来了,不单是这些屁话很让人怀疑,这两个人格性格更是天差地别。 她伸出手,到他面前:“另一个人的名字,怎么写?” 凭恕抬眼看她,忽然勾起嘴唇探过头去,脸贴到她掌心去。 宫理眯眼:“你要敢在我手里吐口水,我就抹到你脸上去。” 他从头发下面看了她一眼,快速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掌心,然后抬起头挑衅笑道:“老子不告诉你。” 宫理手里一小块湿热,她攥紧手指:“行,以后我就用孙子代指你,跟平树说起你的时候,就叫‘那孙子’。” 他瞪起眼:“你到底还想不想跟我复合!” 宫理笑起来,这会儿已经彻底不信这个满嘴谎话的家伙:“考虑考虑。” 这顿饭吃不了太久,宫理也听到了门外教廷骑士赶来,在外厅严阵以待的声音。 她也压低头,轻声道:“你去联系老萍吧,在姐妹会内我没法与她有太多交流,我想要知道之前发生的事。” 宫理看到那双眼睛重新变得平和清澈,他点了点头。 第328章 [] 夜色深重, 宫理裹着亚麻色的袍子,将自己银白色的头发用头巾包裹住,戴着一副变色墨镜, 她捏着烟杆迎着风站在一座收集灰烬的“玻璃瓶”房顶旁,如烟囱般高耸的玻璃瓶像洗衣机一样震颤着,里头快速旋转收集着灰烬。 烟杆上的金件都让她卸掉了,她穿了双防沙的靴子和长裤, 衣袍随着夜风鼓动, 看着下方的民居, 这里夜晚一向热闹, 反倒是酷热的白日大多人都在睡觉休息。 她很快就看到了林恩的身影。他身上背着沉重的行李, 手里还拎着包裹,似乎嗅到了宫理的信息素, 但没有找清楚方向, 绿眼睛到处乱看。 宫理觉得他找她的时候,那种隐隐着急却又强压着的沉默很有意思。 正在林恩左顾右盼的时候, 就听到上方楼梯传来脚步声,有什么东西朝他脑袋敲过来。 他迅速后撤步让开抬头, 一只白皙的手拿着烟杆本来要敲他脑袋, 看到他的反应顿在空中, 被兜帽遮挡半张脸的人笑了笑:“这么警惕。” 林恩看着她勾起的嘴唇, 干巴巴道:“都,买回来了。” 宫理:“沉吗?” 林恩摇头, 宫理拎了一下试试, 对她的力气来说也算不了沉。 宫理顺手接过几个包裹, 从金属板建筑之间的楼梯往下方走去。 路过却有不少人侧目看来,那种惊讶离谱的目光并不完全冲着她, 更多是在看林恩。宫理有些不明所以,也很快就发现——她路上遇到的Alpha基本没有拿重物的,反倒都是身边的男性Beta与Omega在背负重物。 或许因为Alpha或者说女性大多都是智慧与掌控力的代名词,不屑于去做出力气的活…… 宫理也不想引人注目,就将手里的东西递还给了林恩,清了清嗓子:“太沉了,我拎不了,你拿着吧。” 林恩很平常地拿过去,还掰着看了看她的手指,看她有没有被包裹的系带勒坏手,丝毫没有深思能在床上掐着他的宫理会拎不动几件行李。 宫理走过用了信息素香水的Omega身边,走入巷子深处,低声道:“我跟你强调的,你都记得吧。” 林恩点头低声道:“你是、摩黛丝·提。之前做生意,赔钱。有过一支小矿队,但干不下去了。” 宫理一边点头,一边就着巷子里昏暗的灯,看着地图。这些身份文件和地图都是入夜之后,厚嘴唇侍女夹在衣服内送过来的。 从身份证明、地图、矿车控制说明到各种背景文件一应俱全,宫理不得不承认,这个老萍简直在格罗尼雅中如鱼得水。 不过格罗尼雅道路都是立体的,宫理正在努力分辨地图上的指引,林恩的手忽然从她脸侧伸过来,点了点地图:“从这里走。” 宫理仰头看他,林恩高大的身影和他肩上的包裹投下阴影,落在她脸上,她笑起来道:“然后呢?让你记住的,你还没说完。” 他掌心按着宫理的肩膀,引着她往旁边无人的铁楼梯走下去:“你只剩下一艘、大型矿车了,想赚钱,所以加入征集车辆、深入沙漠的挖矿队的、行动。手底下有三十九位矿工。” 他像是背课文似的哑着嗓子说着,跟宫理的靴子踩在楼梯上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他说到一半,语速越来越慢,宫理以为他忘了,刚要提醒,林恩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宫理,认识那个,黑头发的人吗?” 宫理微微偏头看他:“为什么这么说?” 林恩实在是不会撒谎,他手拽着包带,目光挪开:“……猜。听到,侍女聊天,说他后来在餐厅,被打了。被你。” 宫理长长应了一声:“对,他做饭太难吃了。” 林恩:“所以,认识?” 宫理笑起来:“大概吧。” 宫理能感觉到他后背都紧绷起来,他平时可以一整天都说不了几个字,这会儿才走向另一个狭窄的投币式电梯,他又忍不住在下降时不断落沙的电梯里道:“他很早之前,就见过你?很早就认识的,朋友?” 宫理像是看报纸一样展开地图,变色墨镜在灯光下变成浅棕色,她从墨镜后侧过眼去看他,应了一声:“对。怎么?” 林恩咽了一下口水,又摇摇头。 他害怕她遇见熟人?看来平树说林恩害死过她的话,很可能是真话。 林恩应该已经察觉到她失忆了,否则他怎么能留在被他害死的人身边?宫理对他没有表现出恨意或恼火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暴露了失忆这件事。 宫理手指拨弄着地图边缘,若有所思: 林恩恐怕很害怕她恢复记忆吧。 只是……这家伙真的有杀她的本事吗? 换乘了几次电梯,他们终于来到了格罗尼雅这座城市最大的夹层。 这一片夹层高度大约有近百米,停满了各种各样的大型矿车、运输车或者是能够战斗的沙地车,天花板轨道上挂着来往的轻轨车厢,用来让行人迅速到达停车区域,这里也有许多便携旅店、五金店、修理厂甚至是美食一条街,也有许多修建在承重体内的教堂,许多矿工打扮的人在其中半跪祈祷着。 格罗尼雅两侧的斜坡与出入口直通这里,不断有车辆抖着沙子进出夹层。 也能看到西北的方向,有一大片夹层区如同废墟,柱子焦黑,地面翻起,很多没来得及收拾的车辆残骸就堆在废墟中。 宫理要去的C-7区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上百辆不同的矿车汇聚在这里,型号、载重与人员各不相同。光是登记审核的办事处就设立了八个,许多像是宫理打扮的小老板正在讨价还价。 宫理和林恩也排在了长队后面,前面的有些小老板看起来挺有钱的,手上戴着各种金戒指与珠宝,却对着办事处抓狂道:“你们要是肯出高价,我们当然愿意去!但现在你们玩阴的,圣殿突然下令卡紧了矿车审核,让我们都不能拿着之前的通行证出去挖矿,全憋在停车层里!” “是啊,我们不想饿死,只能接你们的活,谁还不知道你们背后就是圣殿!现在全城一半多的项目都被卡住了,就你们这个项目要上百辆大型矿车,谁还不懂吗?!结果目的地不肯说,还问我们要装备费、油费、导航费!” “这个装备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们自己有装备,用不着你们给提供!” 之前宫理在格罗尼雅城内就听人们说起,有高价招收矿工的车队进入了沙漠深处,矿车似乎也是特殊构造,矿工大多都没回来,一部分返回检修蓄油的矿车回来没多久就被炸毁——应该就是刚刚宫理看到的那部分焦黑废墟。 矿车炸毁之后,格罗尼雅也调转了方向。 现在在缺乏矿车的情况下,似乎仍然是有人不死心,开始招收各种个体户的矿车,让他们出人出车组队进入沙漠深处“挖矿”。 前头因为价格闹起来,但宫理很快看到包着蓝色洋葱型头巾的卫兵露面,手中端着枪维持秩序,那些小老板们看到这些比教廷骑士低一个等级但万金油一样的圣殿卫兵,也知道姐妹会圣殿不打算掩饰了,只能认亏。 很快就排到了宫理,她递上身份证明和材料,对面的办事处人员是为数不多使用电子设备的,正在平板上翻找着:“哦,找到了,摩黛丝·提,你的39个工人体检通过了,矿车有点问题,载重和扭力都比你报的低,你这日价肯定要降——” 宫理连忙从包里掏出两个里头包着金币的橘果,往办事处桌子上推:“我那个车,就是越干越好,一开始跑不起来,等全速干起来之后效率就高了,两位大人能不能别给降这个费用……” 林恩忍不住在头巾下多看了弓腰赔笑的宫理一眼。 怪不得她能扮演西泽却没人识破。 办事人看了她两眼,收下橘果,冷哼道:“倒是知道我口渴了,两个橘果不算拿你东西吧。”他压低声音道:“装备费给你少算点就是了。” 他登记着数据,跟宫理说出城之后要如何设定巡航路线跟着导航车走,等到了地方有四个点位都需要她的矿车去作业。 宫理不住点头,对方抬起头来:“你作为车长,只带这么一个随从?” 宫理转脸望过去,旁边也有别的Alpha女老板带车上阵,身边光Beta仆从就三四个,还会带两个Omega,显然是干活的解闷的都有了。 宫理故意尬笑了两下:“这不是最近没钱,有些都跑了,现在雇也雇不起。没事儿,我带的一个顶十个,特能干!”她说着拍了拍林恩的后背。 办事处的人笑了一下,显然给这个能干理解出好几个意味:“去一趟时间可不短呢,你自己掂量吧。” 宫理登记完了之后,拿着手中的矿车控制器和信号灯,往矿车停车处走去。这些形制各异的私人矿车,都已经被喷绘上了统一的编号,宫理很快找到自己的87号车。 矿车远比宫理想象的要大,在沙子中滑行的桨板与履带都高出她好几倍,简直像是战舰般的机体上有数个巨大的铲臂、吸筒与钻头,巨大的机械结构中,有个看起来狭窄闷热的舱室,舱室从顶部到底部估计有五六层,三十九名矿工就生活在其中,主要负责机械结构的维护,铲臂或钻头的操作等等。 而宫理作为车长与老板,生活在前端的舱室里,与这些矿工隔绝开来,前方有一百八十度的视窗可以直接观察外界,也有大量的雷达和扫描器,主要是为了监测沙暴。但其实能操作的范围不多,舵盘落满了灰基本没人动过,反倒是旁边傻瓜式一键操作的按钮都被磨得掉漆。 除了指挥室,前端舱室的生活区大概也有两居室的面积,车辆还没发动就已经有些闷热了。林恩把行李卸下来,宫理坐在前端按照办事处的要求,设定好巡航之后,在太阳升起之前,导航车辆就带着这百家军一样参差不齐的矿车队伍离开了夹层,行驶向格罗尼雅侧面的斜坡,在剧烈的颠簸中朝沙海驾驶而去。 林恩坐在固定在墙上的铁床上,在太阳升起之后,车内温度也迅速上升,哪怕宫理打开了降温系统,整个前舱仍然保持着三十多度的高温。 林恩已经热得穿不住任何衣袍,□□着满是疤痕的上身,十字架项链被汗湿透,他就穿了个短裤站在降温系统的吹风器下喘息。 宫理后悔在情热期没结束之前就出来了,简直像是把她泡在热可可里似的,她穿了件无袖连衣裙,撑着指挥台看向远处没有尽头的沙浪。 车队的通信中,不少带队的老板都在抱怨,说不应该白天长距离跋涉的,或许等到夜里也行,但导航车距离丝毫没有减慢。 很快,宫理就从被沙砾划花的脏兮兮视窗中,看到了几座如同触礁般半沉在沙漠中的矿车,巨大的机械臂还支棱在刺眼的阳光下。 看机械臂上落的风沙,似乎车辆被毁并没有多久,但这些矿车明显比他们这支凑起来的车队更精良,更强大,却各个都有着被炸毁或破损的痕迹,像是丰碑般伫立在扭动的热浪中。 通信频道中,传来了许多人不安的低语声。 第329章 [] 宫理撑在被太阳烤得滚烫的玻璃上, 看向那些“搁浅”的矿车。 谁能做到这样的事? 在这座沙漠中,资源几乎都在圣殿的管理下,其他势力都不足以与姐妹会为敌, 更别说偷偷建造大量车队。所有进出格罗尼雅的大型车辆都要受到管理,私人能够拥有也不过是没有战斗力的矿车—— 如果是物理层面上受到袭击的话,最起码需要几艘大型沙漠舰船发动进攻,这不太可能。 宫理更考虑是某种通过内部引发的爆炸。 车队排成两列继续往前进发, 远处能看到沙暴的轮廓, 似乎不是特别严重但面积很大, 看导航车行进的方向, 恐怕是要穿过沙暴。 这么着急冒险, 烈日之下丝毫不愿意停,原因是什么? 她半眯着眼睛看到车队前端已经进入黑雾般的沙暴中, 用夹子将额前的短发全都朝后别去:“啊好想喝冰水, 给我拿一瓶吧。” 她用手扇着风,却没听到林恩的脚步声, 她转过脸去,才发现林恩半蹲在铁床边, 正看着她汗津津的小腿发呆。 宫理估算着距离, 够不够抬腿蹶他一下, 想着的时候小腿挪动了一下。林恩绿眼睛跟着小腿动了一下, 在这个已经够闷热的房间里,突然用比她皮肤更热的铁钳似的大手, 抓住了她腿窝和膝盖后头。她腿窝里是滑溜溜的湿汗, 皮肤又细腻, 他捏住就脱手,如同握不住的游鱼一样。他大为惊讶, 又靠近了些,去抓她小腿。 宫理没忍住,朝他踢过去。 她脚上穿着拖鞋,拖鞋甩出去被他轻松躲开,他逮住了她脚腕,另一只手有点没轻没重地捏了她小腿好几下,才抬起头看着宫理。 宫理一直觉得他不太像“社会性人类”,说是像狗也不一样,狗也很会看人眼色的。但他这会儿看着她小腿的样子,很“男人”。这么说也不对,并不是那种被社会化之后,只会欣赏被定义的性感符号的那种令人厌恶的目光。 而是说如果有一个野人,既不知道人类有异性恋同性恋之分,不知道男人和女人是应该结婚,甚至还没因为羞耻而盖上叶子,但他懵懵懂懂对她有亲近有冲动,有用眼睛琢磨不完的热情,就会是这样的表情。 他抱着她小腿,似乎喜欢她稍微凉一点的温度,皮肤滑柔的让他爱不释手,将手往她裙摆下面伸去,但也只是手抱住了她的大腿。宫理也注意到,他就穿了一条的亚麻裤子不只是支棱起来了,也因为汗水或别的而变了深色。 她没穿拖鞋的脚,踩在他脚面上,身子歪了歪,手按在他额头上稳住身形,他被她用力的手指挤得都大小眼了。 宫理笑起来,将头上多余的夹子给了他一个,将他额前的金色头发往后拨去露出汗津津的额头:“不了。白天太热了。” 他听懂了,但显得比之前更有不安的情绪,总是来贴着她。宫理其实情热期快结束了,她感觉虽然情热期有点失控,但从始至终都没有像大众口中说的那样会发疯,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体很强大,并没有成为信息素的奴隶。 但林恩情热期却没怎么结束,烤可可果的苦甜气味一直很浓重,他就有点难熬了,特别是在嗅不到多少她信息素的时候。 舱室内部有循环,会将空气中的湿气与使用过的水重新净化过滤,水量还是足够宫理洗澡的,只是洗澡的水量和时间都少得可怜了。 宫理在即将进入沙暴的时候,实在受不了高温,决定去用宝贵的水资源洗个澡,她刚进入筒状的淋浴室内,准备打开水龙头,林恩就挤了进来。 宫理横眉竖眼,还没来得及说他,狭小的浴室就被他挤得没有下脚的地方,宫理的后背都贴在了玻璃上,他脑袋都已经比花洒喷头还高了,死挤着不愿意出去。 宫理使劲儿推了他一把:“我要洗澡!” 林恩也只是后背贴在了玻璃上,俩人之间的距离甚至让她伸不直小臂,林恩道:“洗澡。水,节省。” 宫理有点怕他这么粘,很吓人,她从来不养小动物,因为怕小动物离了她就活不了。记忆里模模糊糊似乎有过依赖她的人,但也不是林恩这种,眼里别的都装不下似的。 宫理越是能操控他,越是有点恐惧。 宫理心里生出抵触来,甚至去拿膝盖顶他腿|间,他疼得直弓腰,但没发出抽冷气的嘶嘶声,反倒是呼吸重的像是要把她周围的空气都给吸走似的,肺外头那结实又可怜的胸膛起起伏伏,像个满是伤疤的虎鲸一样。 他也腿软下去,手撑着宫理背后的玻璃,很蛮横又很强硬的挤过来,脑袋要去拱她后脖子。狭窄的玻璃筒浴室里没有打开花洒,却已经湿热得像是蒸桑拿,他像是壁咚她,也像是一只巨型考拉熊没有自知之明地要挂在她这棵小树杈上。 如果她俩不是Alpha与Omega,只是普通的男女,宫理恐怕已经因为他不讲理又强迫性的动作感觉恼火了,但现在宫理知道他多久之后就可能会撑不住颤抖,了解他被她狠狠打一拳肚子也不会反抗——反倒对他有点强硬的求欢不那么讨厌了。 宫理看的很清楚。 林恩也在恐惧,他害怕她恢复记忆了,他想用这种亲密行为当做衡量她是否恢复记忆的指针。 浴室上方的防水灯闪了几下,车辆也有些颠簸,将她朝林恩推过去。是矿车进入沙暴了。 他滑倒了,差点跌坐在浴室的金属漏水地板上,但因为个子高又腿长,倒下去也不容易,就让他像矿泉水瓶里被塞进去的弯折吸管一样卡在那儿,玻璃浴室墙壁打滑,他手在满是水雾的玻璃上扶了好几下没有爬起来,宫理朝他摔过去的时候,胸乳到肚脐之间的位置,贴在了他滚烫的脸上。 她很快撑着站直身体,低头看着他,林恩支棱得有点丑陋吓人了,他大腿肌肉像是石头一样,淡金色的毛发沾湿了。 林恩忽然将脸伸过来,乱蓬蓬的脑袋在她肚脐上方亲了一下。 宫理那瞬间简直打了个寒颤,像是被刺了一刀哼出声。 林恩不解的抬头看她,就看到宫理踮起脚趾,将手朝上伸,舒展得像个笋芽似的,手又快又准的一下子关掉了防水灯。 浴室一片昏暗,只有水雾玻璃外走廊的绿色指示灯亮着,宫理打开了水龙头,冷水浇在他俩身上,像是浇着烧红的铜像,林恩和宫理都像是吃痛一样叫出声来。 林恩很不安,他脚下打滑,撑着玻璃想爬起来,但使不上力,浴室里又黑又潮湿,脚下的车体乱抖,他忽然感觉到非常害怕,非常孤独,像是被人扔在湿透的沙漠荒野里。然后就听到宫理的轻笑声,她两条胳膊从他手臂下方穿过去,将他抱直一些,跟他站在花洒底下,俩人太烫了,冷水又少,简直像是露水黏在树叶上休息的两只蜗牛上。 他没想到宫理也有同样的感觉,她笑着说:“咱俩就像一个水坑里的两条半死弹涂鱼一样。” 林恩不知道什么是弹涂鱼,但大概能想象得到。 宫理问他想面朝她还是转过身去,但实际上他晕头转向根本分不清楚,他就记得宫理一直没有松开抱着他的手,也没有再掐他脖子,但浴室空气实在是不足,他毛孔张开,冷水都沁进去,比之前更呼吸不过来,手到处乱扒却找不到能够让他能稳定扶着的地方。 他中途太渴了甚至去舔了浴室玻璃上淌下来的水珠,宫理对他这个行为反应很大,将手伸过来让他舔,林恩神志恍惚,都分不清是她的指尖,还是在舔她指尖拈着的糖果。 他听见自己叫声,他以前让人开膛破肚的时候也能不叫出声的,现在却像是清醒时被人解剖一样,甚至很不应该地在求饶。林恩想抓住宫理,先是抓住了冷苹果似的软肉,然后宫理把他手挪到她肩膀上去。 他后来蹬着腿吃紧痉挛的时候,恐怕也把她掰得很疼,因为她也声音很大,不是之前那些故意酝酿的柔软声音,反而跟咬着牙要跟他对抗似的。 林恩突然听到她说出一句话:“……别害怕,你抓着我了。” 林恩心口不明所以地骤缩,哀叫起来,简直像是被热水浇进去一样,缩成一团就软倒身体,顺着玻璃往下滑去…… …… 宫理倒是没有后悔,她一开始还觉得不应该刚上车没两天就跟他搞上的,她明明情热期都快结束了。现在这样是没法再甩锅给信息素了。 后来她发现,早晚都会变成这样的。 因为太无聊了,他们光是在沙暴里就行驶了好几天,外头一片昏黑,连前面车辆的车灯都看不到,只有雷达定位闪烁着他们在车队中的位置。 矿车像是在粒子风暴里飞行的星舰,宫理都分不清这几天跟林恩在一起的时间是长还是短。宫理甚至记得买武器买水果买罐头买洗发露,但就是没买点书。 她其中一个娱乐就是从监控器看看后面矿工们吃喝睡。 但更主要的娱乐是跟林恩在一块,宫理和林恩都不知道车要开多久,沙暴褪去之后要看到什么,有种焦虑的磋磨时间的堂皇,搞了多少回早数不清了,中间还夹杂着很多不能说是以次数来计算的互动。 很多时候就贴在一块连在一块这么躺着,倒也不是腻了或者色急,就只是不约而同选择这么做了。 林恩喜欢躺在她背后,宫理猜是他很喜欢躲在暗处看她,也可能只是想多吸几口她的信息素。 他的小腿很粗糙,有些伤疤都留下了小坑,宫理喜欢把脚掌踩在他腿上面,不太用力地一碾一碾的。 宫理觉得说让他别害怕的话实在是多嘴了,之后就不肯再跟他说那样无意义的话,只是聊聊枪械或灰烬,说一说掌纹算命和发型,这些话可比那句“别害怕”让她更安心。 林恩也是话特别少,沉默得简直吓人,但床上的反应比之前激烈多了,叫声经常像是洪水一样淹没舱室,跟矿车像巨兽心脏似的发动机声混在一起。他在那时候脸上表情也多,宫理不知道他是身体上驾轻就熟了,还是心灵上色彩斑斓了,总之就是觉得大不一样。 终于沙暴结束了。宫理起身看窗外的时候是深夜。 深夜的车厢内很凉爽,他们身上的汗都冷干了,窗户外蔚蓝的沙漠像是亮晶晶的大海,月光如水一样柔和明亮。她从视窗上看到了好多矿车像个小点一样地在移动,还有一些搭建的临时作业塔,塔边有粗圆的烟囱,有挂着灯的脚手架。 林恩醒来,但他看到月光和沙漠很抗拒,不愿意从铁床上下来,甚至是用薄毯把脑袋盖住了。 但他很快就听到宫理发出一声惊骇的低呼,他连忙坐起身子来,宫理抓着指挥室的椅背,惊得身子往后仰。一开始林恩还没看明白,后来他仔细分辨出了。 沙漠之中有一面巨大的镜子。 或者说镜面的球体,将所有的作业塔、矿车、沙漠与月亮映照在其上,镜面光洁得像是一滴落在沙子中的水银,这水银半球体表面如此完美,又实在太过庞大,恐怕它顶端已经超越了平流层。 堪比发电站般大小的作业台与矿车,在它面前都像是大厦天幕玻璃上一颗被清晰反射的灰尘。 宫理脑子里蹦出了几个字。 “原爆点。” ……姐妹会竟然在动用矿车开凿原爆点。 第330章 [] 宫理有些不敢信。 她感觉额顶有点疼, 太阳穴也突突跳起来,关于原爆点的相关记忆搅进脑子里。 她看着那银色镜面越来越近,甚至已经贯穿了她上方和左右的视野极限, 仿佛是一堵不断逼近的世界尽头之墙。 这片沙漠是在太空中也能清晰看到的世界最大沙漠,而原爆点结界就像是鹊巢之中窝着一颗银色的鸟蛋般,静静躺在其中。 原爆点可以说是人类开启真正超能力时代的标志性|事件。 当人类杀伤力最大最不讲道理的核武器在战争中被密集投放到这个区域,这是最不可能被阻止的毁灭级人类暴行, 以ROOM为核心的能力者们将一整片广袤的土地连同数颗核弹一同收容进了银色结界中, 将上百枚核弹与世隔绝, 发动了这场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收容。 这也是彻底击溃旧时代的一次行动, 如果连这种级别的武器都能被收容控制, 那么人类的热武器核战争时代就已经到头了。 它的镜面结构隐藏了它的存在,周围沙漠中密集的沙暴与最广袤最荒凉的沙漠, 都让人类无法轻易接近原爆点。再加上对外封|锁|消|息、核战争时代结束等等, 一百多年过去,知道原爆点存在的人已经不多了。 但格罗尼雅绝对是世界上离原爆点最近的城市, 它在半个大陆大小的沙漠中航行这么多年,也必然是知道原爆点的存在。 宫理脑中甚至冒出一些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听来的传闻。比如说关于公圣会的诞生里, 有些寓言也和原爆点有关。 这片沙漠本来是富饶且雨林风貌的陆地, 曾经有数个国家存在, 其中圣让德吕兹占主体, 多个国家都因为稀土矿与人才政策,新兴科技十分发达, 也曾是战争时期多个国家角力的战场。 而最早的格罗尼雅姐妹会的成员, 就是圣让德吕兹的某个城市的一群修女。她们因为四处散播末世与天罚言论并买卖赎罪券, 构成诈骗罪入狱,就在这群修女在监狱中祈祷时, 城市附近落下了核弹,整座城市几乎被夷为平地,而这群犯罪的修女所在的监狱拐角处小教堂,墙壁厚度达一百五十多公分,竟然让她们在核爆引发的高温与飓风中幸存下来。 但一时幸存下来也没有用,这个时代的核弹威力已经不是核弹诞生之初可以相比的,绝大多数没有直接死亡的人们都在几个小时或十几个小时内因辐射而死亡。 人们通过卫星搜索探查时,发现幸存的修女全部都浑身焦黑、双目失明,但口中仍旧喃喃自语在祈祷着,如雕塑般伫立在原地,一直过了几十个小时也没有死亡。 而突然,这群修女似乎是意识一同触碰到了主的衣摆,听闻了主的声音一般,相拥而泣,做出了第一个预言: 将有更多难测的未来降落这个世界,是惩罚也是嘉奖,是有意也是无心。 这个预言在公圣会历史上认为是“开天辟地”的,因为它预示了后来天灾遍布全球,人们纷纷异变出超能力的未来。 但很快,这群修女就在卫星探测没有在意的时候消失了,当她们再出现的时候,已经身披黑衣黑袍,手套遮盖她们焦黑的指尖,只有眼睛处安装着白色横条的义眼。 她们自称是“姐妹会”,是主的使者,是要帮助人类存活下去的圣母。 根据姐妹会的说法,她们在核弹降落城市的那个瞬间,她们异变出了“超能力”,这种由她们的信仰集|合而成的集体意识,能对未来做出预言。 很快这群姐妹会成员就做出了预言。 说是会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出现在她们之前生活的国家——圣让德吕兹。 关于姐妹会诞生之初的故事,在这里出现了种种分歧。总之,这个模糊的预言,导致各个强国都认为圣让德吕兹这个国家早就藏有颠覆性的新型武器。 当时的历史已经随着许多国家的灭亡而模糊不清,但大部分人认为,就是这个预言与圣让德吕兹的某些举动,让多个强国认为它对世界有威胁性,紧接着就有近百枚核弹落在了这个国家。 这些核弹并没有爆炸,而是被当做威胁圣让德吕兹的工具,被埋藏在首都内。 全世界哗然,之后才有了ROOM将首都及附近极大一片区域,收容进水银珠般的椭球型巨大领域内,让百枚核弹的疯狂计划得到了控制。没过多久,人们就从外侧的辐射浮动监控中,猜测内部发生了极其剧烈的连锁核爆。但外部泄露出来的辐射量,可能连内部的千分万分之一都没有。 在世界对投放核弹的丧心病狂与超能力者的强大本领而争论不休时,在原爆点附近,也产生了历史上范围最大的天灾。包括圣让德吕兹在内的多个国家,土地迅速沙化,顶部臭氧层消失,极端的高热与不断卷席的沙暴,本来就被战争与核爆摧残的数个国家几乎没过多久就变成地图上的一片沙漠,这个天灾的影响面积在1370万平方公里,直接沙化面积超过930万平方公里。 姐妹会的预言实现了,只是这改变世界的力量,指的是ROOM一己之力让核战争时代彻底结束?还是说世界最大的天灾影响了整个星球的气候与格局? 或者说连这个模糊的预言,都是达成预言的必然? 有些国家开始想要绑架或谋杀姐妹会成员,姐妹会也从此变得神秘,消失在大众主流视野中。 但她们还是在暗地里发展了起来,靠着贩卖预言笼络、利用各个国家,甚至还建立了包容其他各个宗教的“公圣会”。 越是世界走向完蛋,公圣会就越像是一叶方舟,承载了许许多多投身虚妄的人类,其中或许有太多不为人知的操作与手段,但公圣会目前已经成为了最大的宗教。 公圣会本身也变成了同心圆,核心是能够使用灰烬进行准确预言的姐妹会,外围是各个国家的教廷教派。 其中甚至不一定有从属关系,比如姐妹会恐怕无法直接控制北国教廷,但却能用预言影响着这些国家和教廷的行动;各个公圣会教廷教派不一定服从姐妹会,但却也把姐妹会当成至高无上的圣母与神使。 如今再看来,姐妹会始终不肯离开最早的成员获得“神启”的地方,她们恐怕认为这片沙漠就是主落在这颗星球上的足印。 那她们为什么要对原爆点出手? 宫理思索着,前方的导航车的将车队一分为二,朝着两边驾驶而去,宫理所在的矿车的巡航系统自动跟上了右手边的车队。她贴在玻璃上往外看,很快联络频道内就发出了提醒,要求所有矿车的全部成员穿上装备。 所谓装备,就是之前要从办事处高价租来的橙色连体防护服,连体服内胆是银色的,厚度堪比棉衣,有着半遮阳的球形头盔,几乎是将整个人包在被子里。 宫理皱起眉头,听到后舱的矿工们已经抱怨起来:“这也不是白天,我们也是在车内干活,干嘛要穿啊!我不想穿,热死了,而且活动起来也很麻烦啊!” 林恩也有点不想穿,他那件连体衣不够大,穿上去稍微有点紧,他调整着橙色连体衣外头镶嵌的机械装置,很快就有液体充入连体衣的夹层之中。 宫理却皱起眉头来。 这衣服跟她记忆中在末世穿过的防辐射衣很像。 她对后方的舱室道:“我奉劝你们都好好穿上,否则不一定能在这里活几天。这里辐射恐怕非常严重,他们准备了这么多套防辐射衣,也不是在乎咱们的命,是觉得人都死了,回去再拉人太费时间。要知道,死了的话往沙地里一扔,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宫理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后舱的矿工们也都变了脸色,甚至嚷嚷起来:“让我们回去!你这是要杀我们,骗我们来送死啊!” 宫理冷笑一声:“我作为老板都被骗过来了,你觉得咱们要是临时掉头回去,是会因为没有导航车而困在沙暴里?还是说直接被远处那些沙地舰船一炮洞穿了?先老老实实干活吧!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很快从车队的联络频道内,也有许多别的车辆的领队或老板发出了质疑:“这哪里有灰烬矿,让我们过来是做什么的?” “这个镜子一样的庞然巨物到底是什么,让我们在挖什么?” 很快车队的联络频道就被切断,宫理的对讲机里单独响起了一段早就录好的胁迫话语,其中还有很多他们前期签订条约的项目。 简单来说就是她的矿车需要到四个点位上进行作业,可以去固定地点进行补给与充能,但绝对不允许离开定位系统标注出的蓝色|区域,一旦离开视为逃离,将由周围巡逻的沙地舰船进行直接攻击。如果车辆在不经允许的情况下离开,将直接按照什么狗屁圣殿与格罗尼雅管理法将所有人就地裁决。 林恩皱紧眉头,宫理倒是显得很淡定,她甚至没有穿辐射防护服,林恩强硬的要往她身上套,她抬起手臂:“穿着太难受了,没事,我倒想要看看身体会不会受辐射影响。” 宫理也不认为自己车上的矿工会能够健康地离开这里。她记得在城市中有许多体弱的民众在诊所外排队,大多都有脱发、皮肤溃烂等等迹象,那都是遭受辐射的迹象。 原爆点内是上百枚核弹,宫理就把结界想象成蛋壳,这么对蛋壳施工,肯定会有大量的辐射泄露出来,甚至泄露的情况已经远超过他们的想象了。 会不会在宫理失忆之前,格罗尼雅突然停下来调转方向,就是为了躲避扩大的辐射? 她看到车辆距离原爆点也越来越近了,那光洁的镜面像是有着极端数学意义上的反射率,甚至会让人有种晕眩之感。在原爆点附近也形成了一些工厂、维修点与补给点,在这里的车辆并不在少数,简直像是热火朝天的工地现场。 但原爆点的占地面积太大了,连让宫理感觉很巨大的矿车,在它水银般的椭球型前显得过分渺小。 能驱使这个计划的,只有姐妹会了。 但这么多渺小的矿车面对原爆点结界,却也不是一阵乱挖乱砸,而是由管理车给每辆矿车递送了特殊的喷头,喷头连着长长的管道,将一些透明的液体喷涂在水银表面的点位上,并进行钻凿。 宫理指挥着矿车,也去拿了数个直径十几米的喷头,拖着蜿蜒在沙地上的粗粗管道,朝设定给他们的开凿点位去了。 每隔几公里,宫理都会看到高高的作业塔,作业塔上方也都有数个机械臂在运作,大型烟囱吐出灰白色的烟,宫理偶尔能看到一些明显穿着更精良防辐射服的人在作业塔上出入。 矿车很快到的第一个施工作业点,他们矿车内简陋的通信系统接收到了施工说明,宫理下发给矿工之后,他们就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开始了施工,将喷头上的液体点涂在了银色表面上。 但在摄像头中,宫理能看到结界明明像是水银一般,却在透明液体喷上去的瞬间,就如海绵般吸收进去—— 紧接着开凿开始,矿车震动不已,宫理却从车窗处看见了远处的奇妙建筑。 她拿起舱室里的光学望远镜,直接攀上通往矿车顶部圆筒天窗的楼梯,宫理打开天窗,将身子暴露在逐渐挪移的阳光中,掉了满头的沙子灰烬,抬起望远镜朝远处看去。 就像是机场的廊桥一样,有一条离沙地几十米高的黑色的通道,连接在原爆点结界表面,像是已经通往了原爆点内部。 第331章 [] 黑色通道附近甚至还修建了一片平整的能够自动滤沙抖尘的金属网格平台, 附近也有大量的电子围栏,显然这里有重要的功用。 她选择让矿车在在距离黑色通道比较近的点位进行作业,在矿车内的沟通频道里大家抱怨连连;统筹这些矿车工作的中心, 宫理暂时称呼为“挖矿指挥部”,它们把群聊变成了单方面的广播,宫理这样的车长也可以向指挥部发送信息,但他们基本不会管不会听, 只会来下任务, 或者是通知她准备拿补给。 宫理跟其他的矿车最多的交流, 就是在更换点位时偶尔擦肩而过, 挥舞一下各自身上的机械臂。而每隔几公里出现的高耸入云的作业塔, 就像是天眼一样监视着他们,除了有一些穿着精良防辐射服的人乘坐电梯上上下下巡逻, 上方还有很多信号发射器, 显然也是通信枢纽。 林恩知道自己买来的那些乱七八糟东西里,像要屠杀□□家族or绑架豪门世家才会用的玩意儿, 宫理肯定早就意识到来这里很危险。 但她还是在喝着调味果汁,坐在驾驶舱内看着窗外日光的起落, 观察着风来的方向, 看着巡逻的沙地摩托艇的速度。 矿工抱怨可不少, 宫理自己都热的每天跟下饺子似的, 所谓的挖矿指挥部就不让他们停下来,宫理选了个矿工做领班, 让他们自己交接班, 基本就不管了。但她暗示过那个领班, 不用干得太着急,耽误了的话, 责任她来承担—— 宫理路过其中几个点位,看到被他们“挖掘”处理过的地方,就像是镜面的一小块变成磨砂质地,其中还有很多划痕,甚至有些水泡状的凸起,显然是挖掘起到了对结界的破坏作用。 她手头没有盖革计数仪,但她猜测辐射可能会随着挖掘越发飙升,没必要着急送死。但很快,矿工内部也出了问题,有两个人的防辐射服才发现在背后和下方出现了漏液,他们想换,却没人愿意跟他们换衣服,宫理帮忙联络了指挥部,当然骗着他们过来卖命的指挥部也不会给提供多余的防辐射服,他们就因为想换两套没有破的衣服跟其他人大打出手。 宫理知道,再这样下去,这俩人迟早会把其他人的防辐射服都给偷偷割破的,就主动提出来把自己的防辐射服给那两个矿工,连带着还有林恩的防护服。 宫理让林恩把防护服脱下来的时候,心里有点抱歉,刚要开口解释,就看到林恩立刻就脱下来给了她,他穿了条短裤,头发都因为防护服汗透了,反倒是松口气似的拿毛巾擦身上的汗。 宫理:“今晚我就解决这件事,希望半天的辐射不会造成你的健康问题。” 林恩眨眼:“辐射?不怕。” 宫理想起他身体堪比她的恢复力。因为宫理构造不是人类,敢于暴露在辐射下,但林恩毕竟是人类……她惊讶道:“辐射也没问题?” 林恩点了点头:“以前,他们让我去、废弃核发电站,做事情。说是刚出事故,辐射,特别高。没打算让我活着回来。但我一直活到现在。” 宫理看他热得眉眼都冒汗,恨不得吐舌头散热的样子:“那你不早说?穿着那么难受你就硬闷着啊。” 林恩沉默半天,还是动了动嘴唇:“……你说不许我脱下来。” 宫理:“……挺好的,就当护肤了。” 她清清嗓子,拆着林恩来之前买的大包小包的作案工具:“如果你不怕辐射,那倒是太好了,我总感觉今天晚上会有沙暴,如果有的话,你跟我一起出去。” 另一方面,矿工们听到了都有些震惊,毕竟他们一直觉得宫理压根不管他们,却把本来正正好好的防辐射服给了他们,领班甚至都开始倡议说破烂的防护服大家轮流穿,也不好让老板被辐射死了。 宫理也懒得跟他们说太多,直接把这两套完好的衣服扔到后舱舱门外了。 到当天傍晚的时候,沙暴就渐渐起来了,宫理在沙暴开始之前,就将矿车挪了位置,开到距离一个作业塔更近的位置。因为沙暴时,喷头喷洒出来的液体也会被瞬间吹飞,所以矿车也无法工作,宫理将矿车隐匿在昏暗的沙暴中,朝着作业塔的方向开了一段,就打开了前舱侧面的舱门。 狂风与沙尘几乎立刻灌进了车中,宫理将沙仗紧紧攥在手中,握着指向仪,背着包裹率先跳下了熄火的矿车。四周已经黑若深夜,她戴着风镜,周身裹着长袍佩戴手套与面巾,但仍是差点一个趔趄被沙暴卷走。 很快,她感觉一只手从身后抱住了她肩膀,将她稳稳压在地上,大手抓着沙杖狠狠刺在了她身旁的沙地中,两根沙杖一左一右扎在地面中,他胸膛抵着她后背,俩人在沙暴中往前走。 宫理的指向仪上有个小灯,林恩的腰上也挂着一个小挂灯,随着沙暴摇摆,她周围都看不清楚,只能辨认方向走着,俩人也不用喊话,风声呼啸不可能听见对方的声音。宫理只是偶尔抬手指着方向,时不时仰头朝后看一眼。 他绿色的眼睛在风镜之后总是会注视着她,也点点头,多一个字没有问的跟着她往前走,只是他极佳的听觉捕捉到一阵更猛烈的旋风时,会按着她的头,将胳膊挡在她脑袋上。 宫理忽然觉得以前也有过:他很不爱惜自己的躯体,就像是随便可以用完就扔掉的道具一样保护她…… 二人的身影走入沙暴之中,而这场风速不算太高但昏天暗地的沙暴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才结束,在通讯恢复之后,指挥部就立刻联系各个矿车询问受损情况,也联络十几座作业塔。 其中一座7号作业塔迟迟没有恢复,指挥部觉得可能是通讯设备被沙暴损毁,但一直等了大半天也没有修复,于是让附近另一座作业塔前去帮忙维修。 他们登上出事的7号作业塔之前,就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作业塔下方应该有存放着沙地大型摩托艇的车|库,但车|库的门被撬开了,里头明显少了两辆车。而且通讯设备全都烂得稀碎,从高空坠落在了地面上。 顺着电梯往上,去往作业塔内工作人员的值班层,才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接,也没人巡逻,这个作业塔内将近六十多个工作人员与卫兵,全部悄无声息。 打开各个值班室的门,只看到比较柔弱的技术人员跟挂蒜一样,被人用绳子把脖颈绑成一串,正滚成一团动弹不得,想挣扎着起身差点没把其中几个人给活活勒死。 而那些应该负责防卫与巡逻的体能比较强大的Beta,就像是腊肉般吊在了天花板上,身上套着他们的捕捉网武器,极其屈辱得像一个个被蛛丝裹住的猎物。 而整个作业塔几乎被洗劫一空,配发的高级防辐射服一套都没留,全部被洗劫一空,各种电击与束缚类武器也都被拿走,反倒是最能够反抗指挥部的杀伤性武器全都留在了原地。 指挥部知道这个消息也有点懵。 这是胆大还是怂呢? 更重要的是,整个信号塔内的简易通讯设备被洗劫一空,也就是说,只要是拿到通讯设备的人随便调一调频道,就能听到太多讯息了。目前指挥部和来到7号作业塔的人员的沟通对话,都被对方监听着—— 指挥部也惊出一身冷汗。 就在她们派人来到7号作业塔之前,刚刚通过内部频道提及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讯息!难道也被对方听到了? 来者到底是谁? 他们将7号作业塔上被绑起来的几十个人都放下来,这群人全都说不上来到底是被谁袭击,只知道在沙暴最严重的时候,所有人都回到值班室内休息了,而后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失去意识昏迷过去了。只有精神力比较强大没有完全昏迷的人提及,可能是有两个人配合袭击并绑了他们几十个人。 他们想要反抗,但是在持有武器的情况下,都完全敌不过对方一击。 是监守自盗还是外敌偷袭? 而且在清点人数时,发现两个护卫也确实消失了—— 护卫为什么要跑走?虽然也听说过有些人将原爆点结界视作主的神迹,对挖掘的行为很不认同,但在沙暴时候走是不是找死? 但如果不是这两个护卫,那还能是谁? 矿车上的矿工? 可是穿着发给他们的厚重又防护性能一般的防护服怎么可能在沙暴中移动?要是不穿的话,原爆点附近这么离谱的辐射,岂不是找死? 就在指挥部命令各个作业塔修改通讯频道的时候,他们也终于发现了那两艘沙地摩托艇,就扔在离7号作业塔不远的地方,而且被偷走的高级防辐射服与各种电击武器,竟然给附近的二十多辆矿车,每个矿车都送了两三套,显然是“大盗”在沙暴中骑着沙地摩托艇送了一圈,然后又把车随意扔在沙漠中! 这些矿车本来应该在沙暴结束后开始作业,但一个个都迟迟不动弹,仿佛是内部正在因为几套防护服大打出手—— 甚至有多个矿车不停地向指挥部发讯息,质问为什么自己给了这么多钱只能用烂得要死的防护服,甚至威胁如果不给他们都备齐更好的防护服,他就不开工! 指挥部都能想象到,如果他们去各个矿车上调查这件事背后的主使,或者是想要将这些武器和防辐射服带回来,绝对会跟矿车上的人起冲突,就会为了这么一点物资得不偿失。 指挥部是直接和姐妹会中的一部分人直接联络的,仅仅是将情况汇报,那边就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遇到了狡猾又难缠的家伙。 如果真的是某个矿车上的人干的,她们不但平分物资让自己隐匿在二十多辆拿到物资的矿车之中,而且还搅起了每一辆矿车上分配不均的矛盾,搅起了矿车与指挥部之间的矛盾。如果想要收回物资,指挥部就要派大量的人同时跟二十多辆矿车上近千人起冲突,不但工作进度会大幅延迟,还会造成无法控制的暴|动。 甚至对方还偷偷截听到了很多讯息,现在哪怕想要逆向追踪通讯设备的位置,在对方发现旧频道被屏蔽之后,恐怕也早就扔掉通讯设备了…… 沙暴更是隐匿了她们在沙地上的全部行踪,甚至是如果矿车趁着沙暴移动,各个作业塔和指挥部都很难察觉。 她们这么做,似乎也并不是仅仅让自己获利,就是纯粹的搅混水,想要破坏对原爆点结界的挖掘计划。 圣母那边也看出了这个人四两拨千斤的高超策略,选择的方式只能是□□,安慰每辆矿车说尽快会给所有人都换高级防辐射服,但前提是工程进度必须要高。 有些人不太信,也有些在晚一天恢复了作业,整个效率还是大打折扣。许多矿车也不肯一直在受气,愈发有种想反抗想逃跑的跃跃欲试。 但指挥部现在没法处理这个在沙暴中神秘离开的“大盗”,她们的重心在更大的事情上—— 宫理也在思索回味着,林恩正在把弄抢回来的束缚枪。宫理之前在简易通讯器里听到指挥部紧张兮兮地说道: “一批圣物又要被送来了,这还是开凿结界之后的第一次。格罗尼雅城内不好出手,路上两次拦截也没有拦住,我们一定要在这里阻止教廷骑士将圣物送入结界内。” 这短短的话语里,信息量太大了。 宫理转头看向林恩:“你知道姐妹会的圣物是什么吗?” 林恩头发越来越长了,他低头的时候头发会滑到脸前来遮住眼睛,他不住地向后撩头发,这个举动其实挺有魅力的,但他完全不知道,穿着短裤盘腿坐在金属地板上,表情有点呆地使劲打磨着束缚枪上他觉得磨手的地方。 宫理干脆将自己的金色发夹卡在他头顶,露出林恩的额头,他才道:“圣物。就是圣物。你们叫收容物。姐妹会一直要求,各个教廷供奉圣物、收容物给她们。” 宫理眯起眼睛来,似乎觉得这个词有些熟悉。 姐妹会从全世界收集这些收容物,为什么要送进原爆点结界内部? 第332章 [] 最好的办法就是宫理亲自去看。 她矿车有两个作业点位都距离那个黑色通道不太远, 她早就将矿车开到了点位上,通过望远镜密切关注着黑色通道的方向。 她也问林恩知不知道这个黑色通道。 林恩摇摇头:“但是,很多年前就开始, 姐妹会要教派,收集圣物。各个地方的。送到格罗尼雅。说是为了主,为了新世界的门。” 宫理拧眉:“所以,你也接触过圣物吗?” 林恩稍微有点局促或者说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点点头, 但宫理再让他举例讲圣物, 他就不太愿意说了。 大约两天之后。 夜幕低垂, 宫理坐在矿车外不起眼的架子上, 一边吹着辐射夜风一边抽烟杆,就隐约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静谧的沙漠中靠近过来。她连忙起身拿起身边的电子望远镜往前看, 一辆黑色的车, 在沙地中留下蜿蜒的凹痕,向原爆点结界的方向行驶而来。 说是车辆, 更像是尖头的黑色游鱼,前端像是破冰船一样划开沙丘, 半弓起的“脊背”是圆润的形状, 整体似乎没有任何凸起或视窗。拨沙板都隐藏在了斜后方, 使得黑色车辆行进的速度相当快, 也在身后留下了沟壑状的痕迹、 月光像是海面上的光一般洒下来,宫理看到黑车越来越近, 也爬进车内, 捡起旁边桌台上一些简单的武器、指向仪放到衣袍下紧身的束带中, 对坐在驾驶座上替她盯着雷达的林恩道:“我去一趟。” 林恩立刻起身就要跟上,宫理却转过头对他道:“不, 你留在车上。” 宫理感觉他对“圣物”有所了解,还不肯多说,对她来说是个变数。而且今天没有沙暴,宫理也只打算去看看,就在林紧跟着她往外挤的时候,宫理转过头道:“你留下,在车上等我。” 林恩急的鼻子都皱起来,他手反扣着金属的门框,但只是在那道门里对她着急:“两个人,相互帮忙。” 宫理虽然对他也不是完全信任,但看他眼里确实是很在乎她安危的样子,笑了一下:“你能听话吗?如果说我的话你完全不在乎,那你想跟就跟,我管不了你。” 宫理本来还要再说一句“那你出来之后也别再上车了”的话威胁他,但只是前半句,就让他身子紧绷起来,纠结犹豫后又把扣着门框的手缩了回去,薄薄的嘴唇抿紧看着她。 宫理真没想到他还会用眼睛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了。 她笑起来,忍不住抬手蹭了一下他脸颊:“等我。” 林恩还没偏过头去用鼻子蹭她掌心,她就抽回手,跳下侧门旁边的金属楼梯,裹着沙色的衣袍,快速朝远处的黑色通道走去。 她果然很有力量,能够在沙漠中轻松奔跑起来,夜色下她一身和沙子同色的长袍裹满,简直像是隐形的。 林恩关上门之后,从车窗处盯着她,但很快就难以捕捉到宫理的身形了。而远处,沙中游鱼般的黑色车辆已经到达了那条通道附近,而后抖落表面的沙尘,从沙地中浮了出来。 它整体更像个有些尖的黑卵,横躺在沙地上,后方有许多藤壶般密密麻麻的拨沙板,平时下半部分都埋在沙中。那静谧的漂浮在沙地之上的黑卵表面是极其细腻的哑光,毫无接缝的外观有种令人屏息的压迫感。 宫理已经离得足够近了,她自己走在沙漠中,看着那颗在沙丘中伫立的黑卵,才发现它远比她想象中更大。 就像是沙地中的巨蛇诞下的卵。 而且她依稀感觉到脚下有极其细微的震动,如果不是她穿着薄底的系带凉鞋根本不可能感知到—— 是黑卵的发动机还没关闭吗? 就在宫理距离黑卵可能只有数百米的距离时,她伏低身子,看到黑卵顶部和两侧,有些仅剩的浮灰抖落下来,有环形的缝隙与缝隙中泄露的白光。 是圆形的舱门出现在黑卵表面,缓缓向外推开然后抬起,从中露出柔光白色的舱内来。 夜色太深,舱内光亮又是无死角柔光,宫理看不清楚,先是数个泡泡从黑卵前端的舱门中漂浮而出。那些泡泡似乎比肥皂泡更厚实坚韧,表面有着漂亮的反光,更像是透明的氢气球。 有一位穿着黑袍的女性神职人员踩在圆盘状的飞行器上紧跟着泡泡飞出舱门,看她头巾下方露出嘴唇,应该是跟老萍差不多的阶位。 黑袍女站立在飞行器上,手中持着有身高三四倍长度的黑色权杖,权杖顶端是一个圈,让它看起来更像是泡泡棒。她抬起权杖,就能驱赶着大小各异的泡泡,像是在空中放牧一样,指引着这群漂浮的泡泡,向黑色通道之内浮动而去。 而黑卵两侧的圆形门打开后,也走下许多手持纯白骑枪的教廷骑士,他们骑跨着宫理之前见过的沙地摩托车,列队保护漂浮在空中的泡泡们,向黑色通道内行驶。 宫理虽然远远看过去称之为黑色通道,但其实高度宽度都和隧道差不多,黑卵虽然进不去,但里面的宽度完全足够五六辆普通车辆并驾而行。 姐妹会的黑袍女踩着小型飞行器,和泡泡们同行,接近了黑色通道之后,通道内似乎也有白莹莹的感应灯亮起来,映照出泡泡表面的浮动流光,也在地上留下一个个半透明的影子。宫理这时候才发现,那些泡泡并不是完全透明的,每一个里面都放着东西,只是泡泡的反光让她所在的角度看不清楚。 这就是姐妹会要放进原爆点中的圣物吗? 她们是把圣物封在这一个个泡泡中? 宫理好奇心顿时起来了,她刚要起身,就感觉脚下震动突然剧烈,她条件反射的往旁边沙丘后方一躲。 沙地之下,数个金属货厢弹射而出,大约到离地面一米的高度就重重落下,在落下瞬间四面的金属板打开,露出每个货箱内早就手持武器身的护卫兵! 他们每个人都穿着蓝色的厚重高级防辐射服,但关节活动却很顺畅,脑袋戴着金色涂装的球形头盔,宫理当然对这些防辐射服再熟悉不过。 就是她之前偷的那些。 而眼前这些人,也就是是各个作业塔之间巡逻的护卫兵。他们还骑着巡逻的沙地摩托艇,瞬间发动机声尖锐而起,摩托艇冒起白烟,冲向神职人员和教廷骑士们! 搞偷袭啊! 宫理也懵了。 宫理还记得之前的从简易通讯仪里偷听到的命令——是说让原爆点附近的护卫兵,阻止教廷骑士将圣物送进结界内。 这些护卫兵肯定是姐妹会的人。毕竟,格罗尼雅的王权都几乎是傀儡,有能力有资源支持挖掘原爆点结界的只有姐妹会。 但前来护送这些圣物的,也明显是姐妹会的神职人员和教廷骑士。 这是姐妹会之间的内斗吗? 飞行器上手持权杖驱赶泡泡的黑袍女看到偷袭者,愤怒地一挥手,宫理看到像是看不见的爪子在沙地上狠狠抓了一下,瞬间留下数个深深的痕迹,击中了两艘摩托艇,直接将上头的护卫兵甩了出去。 看来是她的超能力。 而瞬间,从黑色通道内也响起激光枪的声响,显然还有人已经埋伏在了通道内。 两方彻底混战! 教廷骑士的骑枪是类似于能射出风弹的武器,在沙漠中既能击飞对方又能搅起沙尘,是挺好用的防御型武器。 但这群原爆点周围的蓝衣护卫兵,不知道处死过多少矿工,早就变得穷凶极恶,下手比教廷骑士狠多了。而且他们水平极高,说不定在被调任到原爆点之前,也是格罗尼雅的高级军官。 两方越是争斗,越显得教廷骑士有些被动。这也正是没有人注意到宫理的时候,她一边看两边打得两败俱伤,一边快速地小跑着接近黑色通道。 黑色通道内绝对就是通往原爆点内的入口。 宫理也看到,其中一位头盔顶缨颜色不一样的骑士长,眼看着教廷骑士越来越被动,便在头盔内吹动了哨子。 哨声的声波频率极高,像是宫理耳朵几乎无法捕捉的尖锐耳鸣,所有的教廷骑士听到哨声后,立刻横握骑枪,扳动了骑枪握手附近的拼组式按钮,宫理只听到更多嗡嗡作响的高频段声波,纯白色的尖锥型骑枪突然亮起来,变成了耀眼的光剑! 光枪在夜晚中发出灿烂刺眼的白光,反射在教廷骑士的银甲上,整个人简直是个灯泡,也很难捕捉他们的动作细节—— 而骑枪也不再是尖端射出风弹,而是像激光枪一样,顶端伴随尖锐响声射出激光弹! 显然是教廷骑士也进入了杀人模式,不再留手。 原爆点附近的身穿蓝色防辐射服的护卫兵,目标终究是要拦截夺取泡泡中的圣物,他们不和教廷骑士缠斗,朝黑色通道之中而去—— 宫理只听到黑色通道内激烈混战的枪响与金属撞击声,还有多个灯管被击碎,导致黑色通道内忽明忽暗。在明灭的灯光下,她潜入黑色通道的身影几乎没有人发现。 黑色通道并不算太长,更像是个宽敞的消毒间,拱形顶部钢架两侧有喷头,在有人进入时自动开始喷淋着无味的液体,落在教廷骑士的银甲与护卫兵的防辐射服上,瞬间就蒸发。 宫理却也发现了很多不一样的事。 她之前摸到作业塔上的时候,很明显能发现原爆点周围的各种设施可能是刚修建没多久,不但没有掉漆破损,值班室内的设备都是崭新的。 也就是说,决定挖掘原爆点这件事,开始的时间顶多在一年前。 而她现在所在的黑色通道却显得很老旧。它的材质是某种厚重的隔音板,几乎听不到外面的风声,但里头打斗与哀嚎声却全闷在里头混响。看通道接缝处,到处都是修建已久的痕迹,磨损掉漆漏沙|比比皆是,看起来这个黑色通道最起码是修建了几十年以上…… 也就是说,向原爆点内“供奉”圣物这件事,很可能也持续了几十年。 这些拼死斗争背后,好像是更有一种新旧观念的交叠。 宫理在姐妹会圣殿的云脑里,也听到过所谓的干预派、顺从派和逻辑派在云脑中言语交锋。 但她们的肉身都平静的连着云脑的脐带漫步着。 她们像姐妹一样站在一起,但云脑内想法的相左,却随意支配着近百人你死我活的混战。 甚至可能是干预派与顺从派的想法不同,就能掀起更远的宗教国家里一场浩浩荡荡的运动。 黑色通道内。不少蓝衣护卫兵袭击向脚踩飞行器护送泡泡的神职人员,教廷骑士们拼死保护着,其中那个头盔顶缨与其他人稍显不同的骑士长最为英勇,杀人也不眨眼,挥动沉重的骑枪将其中一个护卫兵刺穿。 洞穿的位置,鲜血与防辐射服夹层的绿色液体一同流淌出来,护卫兵哀嚎一声倒在地上。 宫理也离黑色通道的尽头越来越近了。 她被吸引住了目光。 黑色通道尽头并不是什么奇妙的大门,而就是银色镜面般的表面。 正是黑色通道就像是一截管子扣在了原爆点结界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机关。 只是在这片结界上,有一块不足一平米的区域,那里的结界有些透明,朝外有一些鼓胀。 像是结界上冒了小痘似的。 就这? 他们厮杀的终点,用黑色通道保护起来的结界入口,就这么大一点? 与结界的庞大体积比起来,甚至只是与宽阔偌大的黑色通道比起来,那个鼓起来的小包都显得如此不起眼。 飞行器上指引着泡泡们飞行的黑袍女,猛地挥动黑杖,那些泡泡更快地漂浮起来,朝鼓包飞去,其中一个泡泡在碰撞中,率先触碰到了鼓包—— 就像是水滴穿过漏水的薄膜。泡泡很轻松地穿透过去,消失在结界之后了。 就这样,只要穿过那个鼓包就行? 这个鼓包是结界的后门吗? 护卫兵显然也急了,吆喝起来直接朝飞行器上黑袍女开枪,黑袍女躲开,而其中一个钩爪飞射出去,抓住女性神职人员脚下的飞行器,钩爪爆发出绞紧钢索的声音,将那飞行器狠狠拽下来! 黑袍女从空中跌落摔在地上,手中紧紧攥着黑杖没有脱手,但剩下的泡泡像是突然失去了方向,开始在空中胡乱漂浮,到处乱撞弹动。 简直就像是在好多胶囊弹力球的房间里乱弹。 泡泡从灯下飞过的时候,也掠去一片阴影,正好遮蔽了教廷骑士洞穿护卫兵的一幕;几个护卫兵朝神职人员扑过去,她没有穿铠甲,眼见着就要被武器洞穿,立刻挥手,在黑色通道墙壁上留下了深深的沟壑—— 她看不见的爪子也碰到了泡泡,但泡泡丝毫不会被外力所伤,甚至打偏的激光弹也不能刺破它,它只是轻巧的弹开了。 宫理也准备撤离混战,她要先躲起来,等到两败俱伤之后再出来白捡。 而教廷骑士的骑士长也被人用钩锁拽下车,朝着侧面甩飞出去,直接落在了宫理身侧的墙壁上,撞出定音鼓般的动静来。 骑士长发出痛苦的声音滚落下来,差点绊倒要逃走的宫理,宫理听到那声痛呼只觉得有点耳熟,但对方看向她头巾下露出的银白色双瞳,更是震惊的爬起来—— 靠! 宫理没想到会这么巧,她起身就要跳开,却被手甲一把抓住脚腕,扎哈尔的声音从头盔后传出来,惊疑不定道:“你是谁?” 第333章 [] 宫理一脚踹向他头盔:“滚啊。” 扎哈尔也看到她衣摆下白皙的脚腕, 他之前跟在她身后护卫着她的时候,没少盯着她的脚腕看,这仿佛是完全不受紫外线影响的肤色以及银白色的双眼, 只可能是陛下了! 因为陛下又一次跑出宫廷,多日未归,想要瞒住圣殿也是不可能的。圣殿倒是没有太责怪他,只是要扎哈尔归队并负责护送圣物去原爆点。 上次护送圣物都已经是近一年前了。 扎哈尔也对姐妹会的内斗心知肚明, 他早就想到此次必然凶多吉少, 但却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跑路的陛下啊! 宫理以为他会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但扎哈尔噎了一下, 看到姐妹会的黑袍女已经被几个护卫兵按在地上乱刀刺死, 立刻意识到如果宫理不出手,他和他的骑士团绝对会死在这里。 扎哈尔立刻高声道:“陛下!帮帮我们, 他们这群反贼要忤逆向主的供奉!” 宫理:“……哈?” 周围很多护卫兵也被“陛下”两个字吸引来目光。 宫理正要挣脱扎哈尔的手, 就看到黑色通道尽头,另一位骑士被几个护卫兵用武器抵着胸膛的铠甲不得不往后退, 一直退到结界附近。 几个身穿蓝色防辐射服的护卫兵一脚踹向他胸口,骑士飞出去, 下半身竟然穿过了结界上的鼓包, 进入了结界内部, 骑士当即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还在结界外的上半身疯狂挣扎着。 几个护卫兵哈哈大笑,将骑士拽了出来。 宫理听到他如此痛苦的声音, 以为他的下半身可能焦黑了, 但没有, 盔甲和上半身没有任何区别,锃亮崭新, 但他的腰部以下却软下来。 并不是他吓得腿软…… 绑在大腿上的铠甲脱落下来,掉在了地上,铠甲内的裤子软塌塌的垂下来。 他的下半身消失了。 而腰部没进入结界的地方,则有个横截面断口,疯狂向外涌着血…… 宫理愣住了。 身体进入结界的部分像是凭空消失了,但是铠甲衣裤都还在。就是说这个结界入口处,是任何活物肉|体无法通过的吗? 宫理怔愣的看向结界入口处的时候,扎哈尔也拽住垂到她后背的头巾,一下子将头巾拽下来,露出宫理耀眼的银发与半张脸来。 扎哈尔心知肚明,只要是宫理释放出自己的强大信息素,此刻场上绝大多数人都会腿软服从。 只要她肯,她就能平息这场争端,只留下一地为她臣服的人。但宫理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扎哈尔心里不清楚,在他自作主张的拽掉她头巾,喊着“陛下”的时候,宫理眼里闪过一丝对他的洞悉和奚落。 简直就跟之前在花园里把他钉在地上要往他鼻子里塞草叶似的。 好几个护卫兵目光惊疑不定的朝她看过来,他们应该也听说过几个月之前格罗尼雅多出来的那位王,甚至可能听说连姐妹会圣殿对这位王的态度都是暧|昧不明的。 宫理瞥了扎哈尔一眼,站起身来,让扎哈尔叫破她反倒不怕不躲了,挥挥手道:“你们打,你们打——” 其中数个护卫兵和教廷骑士都对宫理露出了警惕又困惑的样子,在宫理笑着点头裹紧沙色衣袍之后,更有一种荒唐可笑的感觉。 扎哈尔对宫理也有过轻蔑的,毕竟王一直是傀儡一样的角色,宫殿是独立于圣殿搭建的精致戏台。但他实际接触她越多,越知道这个女人被姐妹会忌惮不是没有理由的—— 但眼前的很多人还不知道这个道理。 宫理往黑色通道的边沿躲着的时候,其中两个护卫兵率先朝她攻击过来:“王?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宫理脸上故意挂起和气的笑容,闪身躲避着,朝结界的方向靠近过去,宫理总觉得自己应该是尽快离开才对,但脑子里有个想法在疯狂叫嚣: 你是个仿生人,你见过自己躯体内的仿生肌肉与机械骨骼。 那么你能不能穿过这原爆点的结界呢? 宫理一方面还觉得很离谱,她为什么要闲着没事儿穿过结界进入原爆点;另一方面,某种心底深处的本能强烈的推着她,仿佛是那些还没有恢复的记忆要指引着她—— 进入原爆点。快。快!! 也正有数个护卫兵朝她逼近过来,宫理不得不往结界的方向让步,扎哈尔看她只是退让并不释放自己的信息素,以为她还想隐藏身份,有些急了:“你这样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儿,但我绝对能送你回去——” 宫理没忍住开口:“你屁话怎么这么多,烦死了。” 扎哈尔哽住。 黑色通道入口处,还有人没听到这里的言论,正死斗成一团,宫理脚踩着金属地面,还时不时脚尖磕一下地面,抖一抖凉鞋里的沙子,她笑道:“哎,你们打你们的,我只是路过随便看看——啊,确实,出现在这里是有点巧合,但人生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巧合呢?” 宫理发觉,扎哈尔这些教廷骑士还有一种守序混乱或守序邪恶,而这些蓝色防辐射服的护卫兵更有种唯我独尊的疯狂,其中一个人似乎嫌宫理废话太多,抬脚就朝她踹过来,宫理立刻转身让开,抓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抬起踹人的腿扳住,直朝结界入口处的鼓包送过去! 那个鼓包更像是个吹起的泡泡糖一样的薄膜,护卫兵穿着深蓝色衣裤的腿,快速就穿过去,鼓包柔软,随着他的腿进入朝内凹下去,那个护卫兵立刻发出了惨烈的哀嚎声。 宫理却纹丝不动,她抓着他裤腿的手也伸向了结界内部。 扎哈尔看她一直不作为,正要起身反击,就看到宫理抓着敌人的腿,把自己的手往结界内送,惊得大喝一声;“陛下!” 宫理却铁了心要试试。 如果这结界会把她的手都给吞掉,她就迅速抽回手来,以她之前亲测的恢复速度,手在吃点东西后就会迅速长出来。 几个护卫兵看到宫理小臂一半也探过亮银色的结界,惊讶的倒吸一口冷气,而被她抓住的护卫兵已经在剧烈的疼痛中昏死过去。 宫理很快松开了手,将小臂撤了回来。 好几个人目睹她的手臂,十分完整无暇的,被结界入口处薄膜吐出来,连一根指节都没有少。而她拎着的人,膝盖往下只剩下半截裤腿,从膝盖以下完全就是软塌塌的只剩下布料。 宫理笑起来:“果然。” 扎哈尔陡然瞪大眼睛,他看到宫理竟然像是要穿过一道窄门般,主动将自己的身体挤进那一平方米不足的薄膜入口。 像是婴儿重回羊水母胎,她白的发蓝的瓷器般的肌肤与满是沙尘的外袍,被结界迅速接纳,将她融了进去。 她没有哀嚎没有痛苦,半个身子进去,脑袋还在外面,有些新奇有些讶然。 扎哈尔有些失声。 几个护卫兵和教廷骑士看到这一幕,也是悚然。有些人听到过一些传言:姐妹会中许多人都认为,这位王是主的使者,是主意识的体现,不愿意对她出手—— 或者说出手过也没有用,她屹立如山,没有人能改变或动摇她对格罗尼雅的意志,就像是没有人能动摇主的意志。 最靠近结界的几十个蓝衣护卫兵与教廷骑士都忍不住停下来了,怔愣的看着她的身体逐渐进入结界之中,甚至是她的脸都像是沉入水面般,缓缓消失在薄膜之后。 这个结界唯一的出入口,已经被人发现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完整的通过结界,任何摄像录像设备探入之后也会和外界断联或无法拍摄,这座巨大的结界伫立在沙漠之中,几乎被当作沙漠之眼,却从来没人知道内部是什么样子。 而这位新晋的王,就轻松的钻入了结界内部。 扎哈尔恍惚的喃喃道:“陛下……” 她只留下了一只手,手往后撇着,似乎为了维持身体的平衡,但当她整个身子都在结界另一边站稳后,那只手拧过来,忽然在所有人汇聚的目光中攥起来。 然后比了个中指,迅速抽回手去。 薄膜一弹,重新恢复鼓胀的姿态,一如这处被发现的几十年来的日日夜夜一样,丝毫没有吞下一个人的难以下咽。 扎哈尔愣住,其他人更是面面相觑,只有无数装着圣物的泡泡在头顶漂浮乱撞。 他们打还是不打—— 在姐妹会的预言中,任何人类无法进入的结界,甚至可能隐藏着另一个世界大门的原爆点,就这么被人轻易钻进去了。 …… 宫理先是感觉到闷热,脚下一个趔趄,从滑溜溜的斜坡上滚下来,眼前一片昏暗迷蒙,她手撑着想要停下自己滚落的动作,但手中只摸到了细腻的粉末—— 大量粉尘被她的动作掀起,幸好她下半张脸还戴着风巾,没有把这些粉尘吸进鼻子里。 她扑腾了几下,终于稳住了身子,连忙起身环顾四周,但就像是海洋生物在浮游生物最富足的洋流中一样,无数夹杂着粉末的气流裹挟着扑面而来。本来天色就极其昏暗,她更无法看清眼前。 她在眼前挥挥手,只能搅起更多的灰尘,而且这里非常闷热,让她背心已经缓缓冒出汗来。宫理转过头去,努力眨着眼睛想要看到自己来的地方。先看到了如大坝一般的向左右与上方无限延伸的结界。 结界在外侧看起来是极其光亮的镜子般的银色,从内部看起来却是毛玻璃般的磨砂质地。 满地的灰白色细腻粉末,像是被风吹的,堆积在结界内部边缘,也在入口下方形成了自然的斜坡。 她看着这些粉末洋洋洒洒,像是雪一样,但结界内温度不低,粉末又太过细腻——她手停在空中,等到粉末落在手中才意识到,这不是雪,是细腻到极致的灰烬。 灰色颗粒细到这种程度已经看起来是白色的了,她不能分辨这是不是公圣会们奉为必需品一样的“灰烬”,亦或是其他自然现象导致的灰尘。 但在结界内部,没有骑士进入后消失的下半身,也没见到装着圣物的泡泡,只是见到过一些匣子,但已经被灰烬掩埋,已经是很多年前送进来的。 宫理在昏暗与遮天蔽日般的浮尘中往结界内部走去,这些灰烬太软,她留下了突兀的足迹,宫理拿出自己的指向仪,但指向仪在结界内部胡乱打转,这里似乎完全没有南北之分…… 眼前只有不断飞起又落下的灰尘,地面如同荒原,连树木、残骸甚至凸起都没有。 她都不知道走了多久,心里已经后悔起来。 她不应该太深入这个结界,因为结界可能横跨几十万平方公里,但出口恐怕只有一个,如果走得太远,万一脚印被风吹平,她会找不回去。 这结界内到底有什么?她没有带盖革计数器,也感受不到辐射指数,只有自己的仿生肌肉在发疼发烫—— 宫理的钟表都已经不再显示时间,这里仿佛就是另一个世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感知。 宫理甚至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力,只感觉走在这样柔软的灰尘上太久,自己的腿脚都已经酸软了。 她在心里默数着,决定再走一段路,如果再看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她就顺着脚印走回去……她大概猜测自己已经行进了几十分钟。也或许是几个小时。 就在这时候,宫理的耳朵捕捉到电机声。就是那种小玩具内部,驱动着手脚晃动时不断循环旋转的电机。 她立刻警惕起来,耳朵辨认着朝电机的方向走去。宫理也渐渐感觉脚下的灰尘层逐渐变薄,甚至昏暗变成了天亮之前那种最昏沉最浓厚的深蓝色。 她终于看到了一个忽明忽灭的小小指示灯。 在地面上,有个小型飞行机器人面朝下匍匐在地面上,它似乎因为受损太过严重,坠落在地面之后,却还想要向其中一个方向进发,就只有飞行器下方类似于小脚的一个撑杆不断的杵动。 在地面上也留下杵动的划痕与它艰难爬行的轮廓。 它的悬浮系统完全失效,似乎就靠着这个撑杆顶起来往前挪几公分的移动方式,从深蓝色天色中看不见尽头的远方,一直移动到这里来。 在死寂般的漫天灰烬中,发现这么个破破烂烂又生机勃勃的小机器人,实在是令人惊讶。 宫理正要靠近些去端详它,就看到那个小机器人类似于屏幕一样的“面部”拧过来,摄像头对准了她,大眼瞪小眼中,它居然用电子音在一阵杂音中,呼唤了她的名字。 “……宫理……” 宫理悚然。 这个原爆点结界内,为什么会有一个爬行的机器人,却认得出来她?! 第334章 [] 小机器人转过来的巴掌大的屏幕上, 有个像素点组成的卡通面容。 它露出要哭了似的表情,身子偏转一些,朝着宫理的方向爬动, 滋啦滋啦作响的电子音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宫理。” “滋……你终于来……滋咔咔咔……计划有变咔咔……失败、失败我失败了……” 宫理迷茫的简直是突然发现自己有了个娃:“什么?” 这小机器人确实是没有什么攻击力的样子,宫理走过去半蹲下来,将它小型□□大小的身体抱了起来。朝下的那一面缝隙里沁满了灰尘,它又将脑袋转过来, 宫理吹了吹它身上的灰, 想找到什么标记, 但只看到了因为高温融化的边角, 折断的机械臂与一些外露的电子零件。 它除了那接触不良的电子音喇叭, 就只剩下撑杆还可以用电机乱动,像是要握住宫理的手一样戳她。 她道:“……你是?” “啊。” 本来屏幕上还是哭脸, 听到宫理的反问, 它眨了眨像素豆豆眼,又是啊了一声。因为是电子音, 没有那种人类说话的口吻,简直像是一声“阿”字的朗读, 却让宫理觉得它在思考, 而且很活。 “对, 你要我把记忆盖掉, 怕她们发现。几乎从你跟方体接触相关就全都模糊掉了。你应该也不认得我了。” 宫理拧起眉头:“你干的?” 小机器人道:“当然。这具身体当时留了接口,飞行器坠毁之前你让我做的, 只是能力也受影响了吧。要我为你恢复吗?” 宫理警惕的摇了摇头。 任何陌生人想对她脑子动手动脚, 她都不可能同意。 小机器人也并不坚持, 只是道:“计划失败了,我阻止不了接下来的核爆, 我们必须离开,并且让格罗尼雅尽快改道。幸好你炸了矿车,阻止了他们继续破坏结界——” 宫理皱起眉:“并不,他们召集了格罗尼雅内部所有的民用矿车,全部都送过来继续对结界施工。” 小机器人屏幕上闪过几道白光,简直像是它打了个寒颤一样,它立刻道:“天呐。我分出这部分的意识,进入结界后就无法与外界沟通。是我给你指引,让你来这里的吗?外面的我制定了新计划吗?” 宫理更显得困惑了:“外面的你?你是……老萍吗?我并不知道新计划……” 小机器人简直是屏幕上要出现乱码了,它的撑杆疯狂乱动着,机器内部都响起风扇运作的嗡嗡声响,仿佛是它快速运算着。 “失败。大失败。完蛋。难道外面的部分意识,已经被控制着都无法联系失忆的你。绘里子。绘里子为什么要这样。我没有做错。我只是。我只是——” 什么什么什么啊? 她无法理解的电子音话语中,小机器人的屏幕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雪花斑点。 它似乎也没指望宫理听懂这一切,立刻想要往宫理怀里挪动:“宫理,背着我,离开。我们离开这里!” 宫理有些迷茫,拎着它起来,而深蓝的天色越来越亮,像是在结界内即将迎来日出。宫理脚下的灰烬下方隐约可见黑红石头的地面,空气中如雪花般飞舞的灰烬也变少,像是她已经穿过了迷雾走入了真正的结界内部世界。 宫理将这个似乎洞悉很多事对她又十分熟悉的小机器人拎起来,扛在了后背上,却并没有直接往结界走回去,反而是往内部又踱着步走了一段,想要再看看。 确实,她已经到了灰烬迷雾的边缘,空气越来越干净炽热,脚下不但出现了黑色的石头,甚至有垃圾、背包、金属零件……甚至是一些白骨。 也有温热的风吹来,宫理脚下听到了窸窣的一声,原来是她的凉鞋踩到了塑料包装纸。她抬起脚,有些掉色的红绿相间巧克力包装从她的鞋底脱落,被风卷起来飞扬进空中。 “丝滑榛仁巧克力 2023圣诞特别限量款” 包装纸上还有女明星手持巧克力的肖像,只是时间太久早已面目模糊。 她背着小机器人,怔愣的看着里头沾满巧克力般泥土的包装纸飞起又落在地上,拧着身子掠出去。 余光中,耀眼的金粉色突兀的刺入她视野边缘,宫理转过身去。 只看到远处仿佛外星球一般深深的峡谷与高原,仿佛是因为强大的外力而激烈变形,高处极高,低处凹陷,又有大量沙漠与平原,以及绿中泛紫的河流。 这儿就像是有人往水里砸了一块石头的瞬间凝固的形状。抬头看不到结界,而是透光毛玻璃般模糊的天空,一轮不知真假的太阳照常升起,在有着层叠纹路的高原山岭上,照出炫目的金粉色光辉—— 宫理能够看到许多山体上方会有被冰淇凌勺挖掉一样的完整球形凹陷,其中就有一处黝黑,上方还有着没散去的灰烟。像是前不久发生过极其严重的爆炸。 小机器人道:“我的摄像头像是在分析感光的数据,和肉眼看到的总是不一样的。但你会感慨吧。这么久了,竟然会有回来的一天。” 宫理正要扭头皱眉看它:“回来?” 她目光刚刚看到它,就注意到小机器人上方的一处盖子打开,露出了三四根扭动如蛇的接头,直刺向她后脑——! 宫理:“!!!” 这小东西让她背它的时候,都是算好要偷袭她的! 而宫理后脑似乎有跟它那几根弯弯曲曲接头配套的接口,丝滑的直接连接上,宫理猛地眼前一白,差点跪倒下去,在大脑进入五彩斑斓疯狂闪烁之前,还听到了小机器人感慨道: “你是真了解自己,还特意跟我强调你失忆后会谁也不信,让我想这种办法暗算你——” …… 平树裹紧衣袍,穿过狭窄的金属走廊,捏着手指尖上的纸条。他这样的Beta是城市中最多的,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 他在格罗尼雅也发展了一些耳朵,主要就是为了找到宫理用的。后来当他听说了她可能在宫廷中的传闻后,就进宫了,许久没有维护他的耳朵们。 平树想联系上在姐妹会中的老萍,不太容易,他刚要打算用一用这些耳朵,没想到就在厨房中的陶盆下方发现这张纸条。 但这张纸条只是第一步的敲门砖,他拿着去找沙蓬人,沙蓬人之后才给了他另一个纸条与指引。平树顺着指引往下走,走到了格罗尼雅最不透光的昏暗下层,这里是Omega的聚居区,也是很多上层的暗娼下班后的住所。 不过平树的Beta信息素在其中并不起眼,路上也有些Beta做生意,他一路走向了指引的酒馆兼俱乐部。这儿应该夜里是做那种生意或表演的,昏暗的大厅里有很多大型的器材。 凭恕一眼瞥过去:“嚯,玩的够花的,这他妈什么限制级健身器材小公园,望过去都没重样的。哎,别不好意思,转过头让我再看两眼。我这叫业务考察。” 柜台后面只有个Omega酒保擦玻璃,看手上的十字架纹身和大腹便便,恐怕是个人到中年的信徒来了格罗尼雅朝拜,却发现自己变成了Omega。 平树将沙蓬人给的名片推过去,对方拿起来一看,明显眉心一跳,既是不敢怠慢又按捺不动,半晌之后才倒了一杯格罗尼雅本地的葡萄酒给他,道:“从西边的门走。第二个路口左转,第三个门进入之后再右转。” 平树紧张的点了一下头,但他不太会喝酒,只喝了一半就端着酒杯顺着门往里走。里头是各种各样的隔间,大部分房间里都是夜里要上班的Omega或Beta在里面披着衣服休息睡觉。 平树和凭恕在万城的另一面混的时候见过太多这种场景,目不斜视的往目的地走,但显然他们进入第三个门再右拐的时候,能从拱形的长廊里听到一些对话骚动。 空气里的信息素混杂着Alpha和Omega,但听房间内是在聊天,显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凭恕在他脑中嫌弃道:“这是跨越时空在强|奸我的鼻子,能不能开个窗啊。” 平树清了清嗓子,想房间内的表示着自己的到来。 里头并没有惊慌,而是过了片刻响起平树听起来很熟悉的声音:“没事,进来吧。” 平树走进去,房间四壁有些暧|昧的壁画,高高的小窗户射进光去,地上满是缠枝花纹地毯、绒皮抱枕与羊毛针织毯。老萍坐在其中,银白色的头发上披着黑纱,但露出大半张脸来,她穿了件黑色的吊带裙,露出自己有些皱褶与瘢痕的肩膀,几个年龄各异的男人半裸着围绕着她而坐。 大部分男人脸上都显露出那种崇拜又青春的愚蠢来,只有跟老萍吸同一根烟的三十多岁的男人,有点男人的妩媚,身上遍布枪伤刀伤,肚子上甚至有类似剖腹的扭曲疤痕,赤|裸着跟她笑着相谈甚欢,眼里是想要抓住她这个姐妹会神使的算计与野心。 他着将烟塞回老萍手里,笑道:“看来咱们的事也不算大事,神使有更重要的客人来了。” 老萍笑道:“依雷特,我要聊会儿,你们先出去吧。” 这个依雷特站起身,像个战士又像个老|鸨,他一走出去,其他年轻又愚蠢的男人们也跟着走了。平树忍不住回头看他,直到门合上,老萍盘腿笑道:“听说过吗?依雷特是Omega反抗组织的领袖。” 平树摇头。 老萍将烟头按在墙壁上,吐出一口烟:“可惜就蠢在关键的大事上想要靠着女人或者Alpha拉他一把,我要是犯这种错误恐怕早死了。” 平树在他们这群夜城出来的伙伴里,算是消息最灵通的之一。他以前查到资料,似乎说老萍出身于公圣会下类似于摩|门|教派或什叶派的家庭里,生活的城市以前就是极其保守的宗教城市。 再加上多重通缉在身,萍招娣这个名字,老萍会有今天,显然过往也是极其精彩的。 平树在格罗尼雅看到老萍,二人四目相对还是百感交集,老萍披了一件黑衣,道:“上次见你,还是你通知我她的死讯的时候。你都不知道那时候你眼神多吓人。现在倒是有一双活人的眼睛了。你见到她了?” 平树垂眼,盘腿坐在了旁边的地毯上:“是。她就是王。只是宫理她不记得我了。” 老萍正要拿旁边银盘上的干果吃,被吓得呛到:“什么?她不记得你了——什么意思!” 平树反倒惊讶:“你不知道她失忆了?” 老萍气笑了:“怪不得她上次态度那么谨慎,不对,上次说的话太少了——她如果连你都不记得了,就失忆相当严重了,竟然还能跟我有来有往的对话,还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说自己要去原爆点!” 老萍简直要气得鼓掌了。 平树没忍住笑了:“要这么说,我心理舒坦了。我还是很快发现她失忆了,她很警惕,但还是让我来找你。但我更想知道她失忆之前发生了什么?” 老萍已经琢磨起来,手指压着嘴唇:“操,她失忆了,果然是离开格罗尼雅失败导致的吗?我以为她是故意回来的啊……这……事情要难办了……” 平树忍不住拔高音量:“老萍!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老萍看向平树,半晌才道:“……其实我不知道她在这儿,只是按照方体的任务,潜入格罗尼雅。在格罗尼雅城内有一些干员,但始终无法进入姐妹会,就因为我之前成功潜入过渊前修道院,就想让我试试。而我是进入姐妹会之后,才见到那时候已经成为王的宫理。” 当时的宫理见到她也是大喜过望,松了口气,告诉老萍说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希望老萍能把消息传回给方体,但不要说自己的存在。 宫理当时说:“方体会想知道这件事的,更何况原爆点结界是ROOM留下的遗产,不应该变成现在这样——据我所知,原爆点内绝大多数的核弹都没有爆炸,如果再这样下去,一百多年前阻止过的超极核爆,会在当下,在这个已经够脆弱的时候发生。” 她说这话的时候,也叹了口气:“……而且,有个我没想到的人会成为格罗尼雅的神。只是这神一点也不心软啊。” 第335章 [] 老萍也有很多事没有亲眼见到, 听的都是宫理的讲述。 比如说,宫理说自己在太空中没有调整好落地点位,最终降落在了格罗尼雅, 由于飞行器的降落伞太显眼,她基本一落地就被格罗尼雅包围。 当时宫理在高空中看到周围直径上千公里的荒漠,飞船又燃料耗尽,她也只能先留下来。宫理进入格罗尼雅分化成了Alpha, 并且被安排了类似于向导领航的工作, 飞船也被姐妹会收走充公, 说是要在格罗尼雅做出足够的贡献并虔诚信仰才有可能赎回。 同样需要上交的还有自己的个人物品, 但宫理那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个人物品, 只是把自己的光脑藏起来了。 宫理当时本来是想着做出城护卫兵的向导,然后想办法就溜掉, 哪怕是飞船不要了都行, 她也不在乎。 但宫理成为向导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带领护卫兵抵达原爆点结界附近。 老萍手摸了摸满是皱褶的嘴唇:“也可能是因为我没肉眼见到原爆点, 她跟聊起原爆点的时候,表情特别感慨。” 平树却心里清楚:那是宫理第一次从外部见到她曾经生活几十年的原爆点。 老萍道:“而姐妹会开始“挖掘”结界, 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年, 在结界外修建了许多设施, 从外在只能看到结界上几处变薄变哑光, 但宫理说,她通过光脑测量发现, 结界周围的辐射非常高, 而矿工们的防护服是根本不可能抵挡这种级别的辐射。” 在宫理生活在原爆点内的时候, 辐射也不是均匀散布在广袤的内部,她和绝大多数的人类都生活在轻度辐射区。但所谓的“轻度辐射区”, 也已经是对于长期暴露必然致死的辐射量。 为了适应环境或者是集体病变,宫理这类原爆点居民不但生长出偏棕红的肤色,还有边缘模糊的浑浊灰色的瞳孔,视力虽然不会衰退,但会有些轻微色弱。 现在想来,那如同毛玻璃珠一样的眼睛,和缪星父母的灰烬病很像。 而现在宫理在结界外测量出的辐射,已经和她原爆点内轻辐射区的辐射量差不多,而且随着施工,辐射指数每天都在增加。 就在她护送着一批护卫兵抵达后的某个深夜里,地面传来了非常细微的震动,整个结界就像是一抹光泽闪烁般明灭了一下。 所有人几乎都没有注意到,宫理从运输车上醒来之后,竟然发现自己光脑上的辐射计数仪已经是之前的三四倍了! 她立刻就意识到,昨夜微弱的光,是当年沉寂的核弹爆炸了,本来结界应该把绝大多数的辐射都隔绝,但因为挖掘,结界似乎也开始“泄漏”。 只是这附近的护卫兵都没有辐射计数器,辐射又是看不见嗅不到,他们完全不知道周围发生的变化。 而且,宫理生活在原爆点的时候,很多团体致力于研究未引爆的核弹的位置,有些人是为了避免引爆,有些人则是想要利用核能,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核弹很容易因为脆弱的环境引发连锁爆炸…… 宫理没有选择跑路,她想解决这件事,如果解决不了,她或许会告知方体,或许将这件事演化成国际舆论也说不定。 但赶巧了,就在这个时候,格罗尼雅前一任王去世,姐妹会要选择新的王。王与王的接替,搞得就跟灵童转世似的,首先是姐妹会每一位圣母都会通过“预言”选择格罗尼雅内一位女性Alpha作为候选人,而后这些候选人之间还有一系列的角逐与演说。 因为信息素的强大与否在宗教信仰里总与“神性”有些关联,所以角逐中最重要的指标就是信息素的统治力。 宫理那时候信息素味道虽然比较独特,却算不上天生强大。 但控制信息素也不过是脑子里的一些神经,她的脑袋想调整这种数值倒也不难,她甚至可能在科技管制非常严格的格罗尼雅违规植入芯片,或者是动了很大的脑部手术。 老萍这么说的时候,平树已经心知肚明了。 既然光脑还在身边,T.E.C.大概率也在陪着她,必然是T.E.C.想办法给她调整了信息素的强度。 “宫理成为王的候选赛,我作为姐妹会的神使也参加了,太恐怖了,几乎小半个城市都沾染上了她的信息素。别人是小撒野尿,她是大坝泄洪——” 平树咳嗽了两声,老萍收敛了一点:“当时几乎没有悬念,再加上她年轻好看,各项都非常优异,又很会装出各种讨人喜欢的谈吐,就是众望所归的王。不过这个王的位置,也并不算有太大的权力,但她能接触到的事儿很多,飞行器和个人物品也都要了回来……” 宫理成为王之后,也和老萍彻底搭上了线,老萍与她商议之后,都认为这件事应该告知方体,毕竟这个结界与方体的诞生息息相关,世界上能够重塑维护结界的可能也只有方体。 但这不代表宫理没有别的打算。 她甚至在失忆前也来过一次姐妹会,似乎为了确认某些答案。 老萍:“其实很多事我都没有参与,像是炸毁那么多负责挖掘原爆点结界的矿车,就是她跟别的人做的,我不认识她的伙伴,可能是个顶级黑客,你也知道她一向神秘又特有主见。” “我们俩一个神使,一个王,能查到的事情就更多了。甚至我们摸清楚各个国家的公圣会收集收容物之后是如何运送进格罗尼雅。她的话说,这些年来到格罗尼雅的收容物数量,绝对只比方体收集的更多。” “但修改格罗尼雅的方位是我俩联手做的,因为辐射已经泄露得非常严重,格罗尼雅有大批体质较弱的人已经深受辐射影响,如果再按既定航线走,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 “宫理还坚决要乘坐飞行器离开格罗尼雅,她当时说自己偷走了其中一件收容物,能靠着收容物尽量延缓阻止核弹继续在原爆点内爆炸。她说她可以进入原爆点,也想进去看看。”老萍想再点一支烟,但忽然想起来宫理见到平树都是会掐了烟的样子,也不好再吸,只是喝了一口红酒,道:“可是她离开没多久,竟然被教廷骑士带回来了。” “我猜,她的计划失败了。所以在她失忆之后骗我说从原爆点入手,我也没怀疑,毕竟那是她最重视的地方。” 平树皱紧眉头:“你们刚接触的时候,就联系方体了?哪怕是卫星递出消息,方体的干员应该快到格罗尼雅了吧?这件事这么重大,我觉得你不可能瞒得住宫理跟你一起的消息。” 老萍点点头:“是,我直说了。宫理不太想回方体,但她更在乎原爆点结界的事,所以也没阻止我透露她的消息。有些人已经到了,但不能来太多人,否则格罗尼雅会生疑的。这次包括我在内的干员,得到的命令只有两点,一是阻止原爆点结界彻底崩塌,二就是跟着宫理行动,听她指挥。” 平树坐在斜射下来的光里思索着,老萍笑道:“大家也快安顿好了,我们今夜就会碰面,你猜都是谁来了?” 平树轻声道:“至少左愫和柏霁之会来吧。可能班主任也会来。” 老萍一惊:“你怎么知道?” 平树只是笑了一下。 汇报给方体的消息,四舍五入就等于汇报给甘灯的消息。他或许并不强求宫理回方体,但甘灯必然怕宫理再折腾自己那条命,只有熟悉的人在她身边,她才会稍微收敛一点不那么疯狂。 而且,左愫和小柏恐怕也都很想见到她,绝对不会拒绝这个委托,跟她的熟悉度和配合度也是毫无疑问最高的…… 平树叹气道:“真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大家会在这种地方聚齐。” …… 宫理双膝跪在地面上,手撑着岩石,半晌眼前才从一片万花筒中的炫目恢复,她猛地转过头去,看到小机器人掉落在旁边的地上,屏幕上的卡通像素表情像是睡着了。 她连忙道:“T.E.C.!” 它眨了眨眼,发出几声变调的电子音,高兴道:“你想起我了!” 宫理将它从地上抱起来,眉头紧皱道:“失败了吗?” T.E.C.屏幕上显示出哭泣的样子:“抱歉——” 在T.E.C.对原爆点结界的监视与计算下,它认为原爆点内部岌岌可危,很可能会陆续再发生内部核爆,等方体来人且不说需要时间,他们也未必能迅速插手国际事务。 如果能有办法阻止核弹爆炸就好了。 而宫理正好知道世界上各公圣会教派“供奉”给格罗尼雅的收容物的运送渠道,就潜入想要去找一件能够延缓或阻止核弹爆炸的收容物。 她真的找到一件。 就是一罐装在酸黄瓜罐头里的透明小颗粒,看起来就跟西米似的。包装瓶上甚至还有想撕掉标签但失败的胶痕,看起来就像是你奶奶拿用完的食品罐装柴米油盐。 但这件收容物是上过方体学员教科,译名是“水棉宝宝”。其中装的透明小颗粒,只要从酸黄瓜罐子离开,浸泡在等体积以上的液体超过24小时,就会开始像水宝宝一样生长膨胀繁殖。 它不但能够降温,也能够吸收震动、热能甚至是电磁波与辐射,然后开始飞速生长。曾经拥有这罐无限繁殖水宝宝的人家,几个孩子不小心攥了一把在游泳池里玩,最后水宝宝疯狂吸收当地冬季的暖气系统的热能,在整个城市的下水管道与供热管道中蔓延,最后整座小城的地面都被无限膨胀的水宝宝挤崩塌,甚至污染了城市周围的水库,由西盟对此进行了紧急调查与回收。 后来这瓶颗粒被当做S级收容物应对,并在一次西盟地区跨州的山火中,被消防队员提前泡在水罐车中然后朝着大火中心地区喷洒,水宝宝吸收大火的热量疯狂繁殖,最后覆盖了山火地区。 宫理还记得当时课上说用某种办法,让这些覆盖山火现场的水宝宝粉碎并化作水消融,虽然那个方法也造成了污染,但算是班主任重点讲的收容物处理应急事件的案例。 用这罐东西,说不定能阻止核爆,或者是将核爆的能量都快速吸收。概率虽然不一定高,但宫理认为值得一试。 宫理当时打算带着这件收容物离开格罗尼雅,为了尽快抵达原爆点结界,宫理打算乘坐飞行器。T.E.C.为了配合她,还在城内用各种旧车废铁机械臂给自己组装了飞行器躯体。 但格罗尼雅在矿车爆炸与调转方向后,很快察觉到了有人偷走收容物,并且最可疑的“王”还要离开。姐妹会圣殿利用格罗尼雅军用级别的干扰弹,击中了她的飞行器。 飞行器坠落的话,距离原爆点结界上百公里的宫理是不可能用双腿赶过去,最好的办法就是俩人兵分两路,能够远距离飞行的T.E.C.带着收容物走,宫理留下来吸引她们注意力。 但如果姐妹会已经怀疑她,一定会在她的大脑中查探一番,宫理脑袋里装的事儿可不止在格罗尼雅的计划,还有方体的许多机密,空间站的爆炸毁坏,西泽计划的内幕等等。随便哪一个拿出来都不得了。 宫理的想法就是,让T.E.C.将她大脑改写,直接把记忆搞乱。然后T.E.C.一部分意识进入原爆点,另一部分意识则在外保护她,当姐妹会查她但查不出来之后,T.E.C.就可以找机会恢复她的记忆了。 但……宫理失忆这段时间,根本没有接触到T.E.C.。 虽然格罗尼雅不使用光脑,但按理来说T.E.C.应该有一万种办法跟她联络。 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原爆点外的那部分T.E.C.也被困住了,导致它无法跟宫理联络。 而眼前的T.E.C.还哭丧着脸:“我以为我最起码能阻止前几天发生的核爆,但那件收容物在展开之前就摔破了瓶子,我用路上看到的金属箱把它们装起来,却没想到有一阵雨雾就都毁掉了,全都化掉了!” 宫理:“啊。”她把T.E.C.从地上抱起来,随着记忆复苏的,也有不好好学习的那段时间班主任讲的课件。 水棉宝宝的克星就是高浓度氯水,遇到氯水之后会分解,使用之后喷洒氯水是正常的处理手段。 这也是当时被挤爆的小城市的供水管道没有水宝宝的原因…… 显然在严重污染的原爆点内也存在氯浓度含量极高的雨雾,让水宝宝还没开始繁殖就直接分解了。 但重点已经不是这个已经失败的计划。 T.E.C.往她怀里挤:“剩下未引爆的核弹也非常不稳定,我看到了,恐怕是水宝宝也未必能吸收那么多核爆的能量。谁也说不好,是下一秒,还是几个月内,剩下的核弹会陆陆续续发生剧烈的爆炸!必须先离开这里,否则你的意识在原爆点内无法上传,如果发生核爆,只会死路一条!” 第336章 [] 宫理回头看了一眼原爆点内, 道:“你在原爆点内见过活人吗?” T.E.C.的屏幕摇了摇:“一路上都没有。” 宫理点点头:“想也是,之前你剪掉的我的一小段记忆里,我在原爆点内死掉之前就发生过核弹爆炸的事, 那都已经几十年前了吧,以现在这里的辐射浓度,恐怕已经没人能存活了。” T.E.C.半晌道:“世界上没几个人知道,这里还有很多人类存活了几十年上百年, 也没人知道, 他们也在看核爆之前的书籍与电影, 也希望能吃到巧克力……” 宫理没有再多留恋眼前的风景, 就跟拎公文包似的, 一手拎着它机器人外观上的把手,往外走去。 T.E.C.仅剩的撑杆乱挥舞:“别拎着我, 视野太低, 容易撞到石头!” 宫理笑:“这样我能跑得更快,走!” T.E.C.道:“你的能力呢?恢复了吗?我之前跟你说过, 这样覆盖记忆的大脑手术,会让你的能力受影响的。” 宫理随手扫了一下视野右下角, 这才意识到自己失忆期间, 不但看不到各种服装的特效, 甚至连自己的数值界面消失了都不知道。 她这时候也看到, 自己脚上的鞋也是一件比较低等级绿字装备,疾奔+3, 潜行+4, 虽然是很差的装备, 但宫理的疾奔数值一直算不上高,倒是也起了些效果。 就是因为Alpha大多不需要跋涉与劳作, 这双鞋质量不怎么好,已经快不行了—— 在宫理跑进蒙蒙灰雾之前,看到头顶有许多漂浮着的泡泡从灰雾中飘出,起起伏伏像是充气不满的氢气球,但始终在较高的位置上。 看来……教廷骑士们还是把收容物都送进了结界。 只是有意义吗? 宫理看到了远处的云层与地面上,有无数泡泡或在空中飘浮,或落在了地面上,就像是原爆点内的鸟群般。没有改变的只有那坚固的泡泡轮廓,让收容物无法被使用,无法被打开。 宫理忽然道:“……我好像能感觉到一点绘里子的想法了。” T.E.C.屏幕上的豆豆眼眨了眨:“什么?” 宫理拎着它,快步朝足迹来的方向走去。 因为能见度不高又必须顺着脚印往回走,宫理哪怕奔跑起来,花费的时间也不少。当她重新看到结界,以及结界上那个非常不起眼的鼓包时,也看到了,在鼓包下方有好几个崭新的铠甲,头盔落在一旁,铠甲空空如也,落在一旁。 ……看来有几个教廷骑士被推进来了。 原爆点结界本身,几乎是可以跟外部世界完全隔绝的,只有这个小小的出入口,可以让非生命体进出。 宫理猜测,这是ROOM当年就留下的后门,绘里子可能从ROOM那里知道了这个窄门,才在几十年前想办法利用机械联系里面的人,为宫理这个在原爆点内走南闯北的信使布置下了“搜集书籍与资料”的工作。 宫理每次递交书籍,都是送到灰雾附近,从来不进入灰雾。因为所有原爆点生活的人都知道,想探索世界边界的冒险者们总会在灰雾中迷失,随着灰雾像是海浪一样潮起潮落,时不时会露出他们的尸体。 宫理最早搜集书的时候,T.E.C.还在实验室里,应该是绘里子通过这个小口驱使一些低级人工智能机器人进来将书取出去。 应该没人想到,这个隔绝核弹用的结界上唯一的窄门,是用来递送书籍与资料的。 但这道薄膜窄门,如果想要有生物体进出,都会被薄膜吞噬到不知何处。也说不定是化为齑粉,成为灰雾的一部分。 这些骑士都在被强行推进来的过程中,肉|体消失,只留下铠甲散落一地,迅速落上雪一般的灰尘…… 她捡起一个头盔,罩在自己的脑袋上。 万一外面还在打,她好歹保护自己不要被埋伏好的家伙们一枪爆头了。 宫理戴好头盔,抓紧T.E.C.,脚踩在斜坡处,一弯腰就跨步出去。 外面还是黑色通道。 只是已经安静了下来,通道中到处都是血迹,倒了不少护卫兵与教廷骑士的尸体。 T.E.C.屏幕上全是乱码,似乎想要连接上自己另外的那部分意识,连声音也不发出了,宫理知道,它只要离开了原爆点结界,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电子设备都有可能成为它的肢体,不用再背着它了。 但她也没完全扔掉,只是任凭它破烂的机械臂搭在地上,随着她的脚步拖行。 黑色通道尽头,已经天色大亮,她依稀看到了几个人影,也有怒吼声与说话声传来。宫理眯起眼睛,从旁边捡起了激光枪。 黑色通道尽头,已经滚烫的沙地上,仅剩的一个教廷骑士跪在沙地中,他的头盔已经被扯下来,巧克力色的双手扣在脑后。几个争论不休的护卫兵用枪抵着他的头,似乎正在冲着自己人怒吼。 “我们几个人的衣服都已经破了!咱们队伍里早就因为之前的洗劫,根本就没有多的防辐射服了,留下来就是等死!而且我他妈头发一直在掉,我觉得这个防辐射服恐怕也防不住!” “走吧,让这个骑士长把他们的黑球沙行器打开。黑球出入口,只要有他的掌纹就能打开,我们坐进去,他定了航线我们就都可以直接回格罗尼雅——” 扎哈尔抬起头来,竟然还不知死活的顶了一句:“我是不会让你们登上圣殿的沙行器的!” 果然其中一个防辐射服破裂的护卫兵枪|口狠狠砸向他脑袋:“有你说话的地方吗?!给我闭嘴!” 他们几个又争论起来,显然是两方厮杀之后,只剩下这七八个护卫兵了:“怎么回去,这沙行器会直接航行到圣殿下方的!我们怎么解释?去姐妹会接受审判吗?我们杀得都是教廷骑士!在这荒漠里杀人,我们都扔进结界去装傻就是了,回了格罗尼雅怎么说!” “我们也是接收了姐妹会的指令,我们背后也是有人的——不要再留在这里了,那些民间凑起来的矿车,一个个都开始造反了,我们要不然就是被辐射死,要不就是被造反的矿工打死!” 他们两方争执不下,正要推搡起来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含笑的说话声:“能麻烦你们快点做决定吗?我还有话要问这个骑士长呢。” 几个护卫兵回过头去,惊悚的看到在黑色通道入口处,一个人影站在阴影的边缘内,被吹开的沙色衣袍露出她的小腿与手臂,那白皙的肤色让其中一个护卫兵认出来了,他喃喃道:“是……那个陛下,钻进了结界内的陛下,她又从结界里出来了?!” 宫理戴着教廷骑士的头盔,甚至身上心不在焉的披了一件胸甲,也是不太想中弹的样子,她左手拿着一把激光枪,右手则像是拎着布娃娃似的拎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机器人。 小机器人扭动挣扎起来,屏幕上的表情变化着,想让女人换个姿势,别这么拎着它。 扎哈尔猛地转过头去,不少擦伤的英俊面容上露出见了鬼又见了神似的扭曲表情,他失声道:“……陛下!” 他刚刚开口的瞬间,扎哈尔身边一位防辐射服严重破损的护卫兵也将枪|口调转向宫理,在他枪|口还没抬高之前,激光弹擦过扎哈尔的耳朵,直接射入了护卫兵胸口。 其他几个护卫兵看到宫理这么快出手,也立刻朝她拔枪射击,但她一边朝着阳光下跪在沙中的扎哈尔走过来,一边脚步轻微的腾挪转移,极快的躲避开了激光弹,偶尔有几枚激光弹击中了她,基本也都射在了她身前披着的教廷骑士铠甲上—— 她双脚也在沙地上留下像是跳舞般的痕迹。 扎哈尔也瞪大了目光,他是在陛下上次“逃走”之后才到她身边的,基本没见过她真正的实力,此刻也觉得……宫理只是把他钉在花园里,已经很手软了。 而一颗流弹击中了小机器人,小机器人竟然用变了腔调的电子音回应道:“啊这个终端换掉了,我先撤了!” 宫理正想笑着说一句,突然脚步一顿痛叫起来。 护卫兵还以为击中了她,正要露出喜色,就发现宫理猛地脚步后撤。 她的……系带凉鞋,在绳扣的部分断开了,刚刚宫理一脚踩在了滚烫的沙子里。 女性Beta与Alpha最讲究轻便柔软的衣服,她们脚码的鞋子也大多都是室内穿的,此刻宫理后撤步,在滚烫的沙子点了几下就要踩在鞋底上,却一阵风直接把又薄又软的鞋底吹飞到了旁边的沙丘上。 她左脚只能踩在右脚的脚面上,跟对面大眼瞪小眼。 对面几个人大笑起来,还有一个人抓住扎哈尔的后脖颈,枪|口抵着他脑袋,笑道:“陛下,要不您跟我们一起回格罗尼雅,我们这就有由头回去了——一定把乱跑出来的您,交回给圣母手中。” 宫理撇了一下嘴角:“我就是现在懒了,不想吃疼了,你们还真蹬鼻子上脸了——” 她干脆甩掉另一只也快坏了的凉鞋,光脚踩在滚烫的沙子中,大步朝几个护卫兵的方向走去,手中的激光枪也对准了他们。 他们拽着扎哈尔后退并回击,也朝着她开枪。 宫理也懒得躲了,正在这时,忽然视野右下角显示出一个标签: 【解锁精准标签:反向地线】 什么? 【当周身服饰超过50%为金属材质,且双足直接接触地面时,将触发反向地线。非化学反应的攻击在击中金属材质后会原路反击,并且从地面吸收电力,让反击附着电能,并且令使用者身上的金属短暂带电。此攻击使用过多,会导致使用者足底受伤。】 宫理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几颗子弹与激光弹就击中她身上的银甲,原路弹回去。宫理没有看清子弹有没有带电,但银甲上出现隐约的电火花,其中两三个护卫兵根本没躲开,在开枪之后瞬间就被击中倒下! 宫理倒是没想到自己的能力在这时候冒出来,算得上快速解决,锦上添花了。 另外几个人还以为宫理使了什么邪法,扔下扎哈尔后惊恐的往后退去,拔腿就跑。 其中有个人还拨通了身上的便携通讯设备,对着话筒喊道:“那个陛下不但进入了结界,现在还跑出来了!请您联系圣殿——” 宫理正要拔枪射击,忽然一个身影快速从沙丘背面掠出来,手中拿着矿车上用的细长压力杆,将压力杆像是标枪般投掷出去,洞穿了通话的护卫兵! 宫理抬起头来,只看到裹着同样沙色衣袍的高大身影迅速飞奔上去,将几个要离开的护卫兵击倒在地。 ……他没有听话的在原地等着啊。 宫理松开手将已经坏掉的小机器人扔在地上,走上前去将扎哈尔从地上拎起来,扎哈尔急道:“陛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进入……” 宫理拽了他头发一下:“闭嘴,你的鞋脱下来给我穿,我快烫死了。” “啊?”扎哈尔低头,他被捆绑的手松开,但是他穿的是教廷骑士的铁靴,太大且不说,而且也不怎么隔热。 正在这个时候,林恩拎着其中一具尸体,手里拿着通讯设备走过来。 宫理别开眼睛,也把扎哈尔推搡到一边去了。 ……靠,她一定是疯了。 失忆怎么能失忆到把林恩给搞了呢?! 这属于因为想吃菜就生啃仙人掌啊,扎不扎嘴啊。且不说宫理之前并不怎么把他当“男性”来看待,他疯狂之中亲手砍下她的头也是真实的! 宫理现在很希望T.E.C.能把她失忆那段时间的记忆给清除算了。现在她跟林恩搞了一路的细节,鲜活地塞满脑子里,她都想抱头大喊一声。 但林恩还什么都不知道,他走到她面前来,低头看着她光着的脚踩在滚烫的沙子上,就想脱下自己的鞋。 宫理没忍住,朝他踢了一脚沙子:“谁要穿你的鞋。” 第337章 [] 林恩也偏过头不敢直视她, 似乎对于自己并没有听话守在车里跑过来的事有点心虚。他把尸体扔在一边,把通讯设备挂在手腕上,抓住宫理的胳膊下头。 宫理忍不住紧绷着瞪他。 现在想来, 宫理有点后怕,林恩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身边,为什么要一直跟着她?难道现在他也在向玛姆、向姐妹会汇报着消息—— 会不会紧接着,姐妹会有一部分人就会杀过来, 直接想办法把她弄死在沙漠中? 但林恩抓着她, 竟然是把她抱起来了一些。 宫理面上淡定, 脚尖绷直, 像是软体的猫被从地上拎了起来, 她死盯着他,如果林恩有什么异动她就要出手了…… 而林恩只是把她抱起来靠近一些, 让她两只脚踩在他的脚背上。 宫理近距离看着他, 林恩偏过头,正将他脖颈暴露在她眼前。同时扑面而来的, 还有他的信息素。 扎哈尔忍不住插嘴了:“陛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宫理转过身去, 踩在他脚背上她差点要没站稳, 林恩一只大手按在她后背上扶着她, 宫理清了清嗓子:“出来体察民情不行吗?想晒晒日光浴。” 扎哈尔:“……我认真的。” 宫理看了一眼地上护卫兵的尸体, 道:“你最好换一套防辐射衣,否则我怕你活不了多久。” 扎哈尔抖了抖身上的沙子, 看着停在沙中的黑卵沙行器, 拿起头盔, 道:“铠甲里穿的有防辐射服,喂, 您现在要去哪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宫理正拍了拍林恩的胳膊,让他背着她。 她刚想后退半步,让林恩蹲下,林恩就抱住她,把宫理跟金箍棒似的直接抓着腰倒转一圈,扛在后背上了,宫理先头朝下然后瞬间额头又撞在了他肩膀上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扎哈尔:“……” 头发都乱了的宫理瞪大眼睛,仿佛体会了酒楼里长嘴壶表演艺术家手里腾挪翻转的长嘴壶的人生:“……” 只有林恩一脸等待她继续指示的样子,侧过脸去看她。 宫理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林恩有点惊讶,只是脑袋又别回来,歪头看着她,那双愚蠢清澈的绿眼睛完全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宫理都觉得她可能想多了。 不过,林恩脑子里虽然没有阴谋,却可能有别人留下的定时炸|弹。 宫理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自己恢复记忆了事,否则就是等于告诉姐妹会了,她只是胳膊肘撑着林恩的肩膀,道:“快点,回矿车上,我们要立刻返航。” 林恩不会问为什么,立刻就背着她往矿车的方向奔袭而去。扎哈尔看宫理不搭理他,也连忙跟着跑上去:“陛下!陛下别扔下我!” 宫理头也不回,只是下巴搭在林恩的头巾旁在思考着。 林恩也没有说话,他手扣着宫理的膝弯,终于感觉到自己松了口气,宫理靠着他后背,下巴时不时会因为晃动撞在他脑袋上,但他只感觉那种心里被压得沉甸甸的高兴。 他一直在矿车里紧盯着这个方向,从一开始难以察觉宫理的身影,到后来黑卵沙行器出现双方打成一片,林恩就已经完全坐不住了,他鼻子都快贴在车窗上往外看。 他找不到宫理的身影。而这群人渐渐打进黑色通道里,他什么都看不到。 林恩整个人在矿车里疯狂打转,他头一回意识到,听从命令原来是这么难这么痛苦的事情。 只要是与她有关的事情,他就很难放空自我…… 林恩打开了矿车的侧门,只为了让自己听到黑色通道处会不会传出声音,他一直没让自己迈出去那道门,只是把手扣在门框上往那边看着。 压着他不敢出去的,并不是鞭打他二十年教会他的“命令至上”,而是他一直在想,宫理一定有自己的计划和深意,他什么都想不明白就这么跑出去,说不定反而会破坏她的计划—— 一直到天亮,林恩眼睛都快要充血了,她这么久都没回来,林恩实在无法容忍下去,这才咬着后牙根,胆大地迈出那道门去。 但现在宫理什么都没提,林恩反而心高高悬起来。 如果她连他听不听话都不在意了,那她还会在意什么呢? 宫理手里拿着护卫兵的简易通讯设备,上头有个简单的单色屏幕,宫理正琢磨着要如何窃听其他的频道,界面上就出现了小小的表情符号:“快点,离开这附近,不知道核弹什么时候会都爆炸。它们都很不稳定,而且其中许多核弹都聚集在了一起。” 林恩转过头去想看看宫理手里在看什么,宫理却道:“快点啦。” 宫理没想到林恩一路狂奔带她回了矿车上,扎哈尔竟然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脱铠甲,勉强跟上了她们的步伐,也挤上了矿车。 他一进矿车,就被前舱里各种混杂的Alpha与Omega的□□味道吓到了,他脑袋里瞬间钻出太多在前舱里发生过的画面…… 扎哈尔尴尬得都不知道该坐在哪里,宫理坐在信息素浓重的前舱长沙发上,脸上的表情也是“谁让你上车”的。 但她也没管扎哈尔,只是对林恩道:“搜查一下他身上,除了衣服什么都别留。” 林恩点点头走向了扎哈尔,宫理则开始设置车辆的巡航路线与最快行驶速度,并且命令后方的矿工,让他们去往甲板上将一切可以拆掉的机械臂、重物与零件全都扔下车。 矿工们也看到矿车调转方向,朝着远离结界的方向而去,急忙道:“老板,您在干什么?我们这么走会被他们追杀的!” 宫理轻笑一声:“能追杀我们的已经不多了,赌不赌吧,你们留在这儿只会死路一条,要是不愿意回格罗尼雅的就下车,继续在这儿干活呗。” 这群矿工面面相觑,反而是一批急切想回到格罗尼雅的激动起来。 宫理:“我也不一定会真的送你们回格罗尼雅,但至少能远离辐射。走吧。” 她将车速推到最大,转过头去也盯着通讯器,通讯器上出现了格罗尼雅现在的巡航坐标—— 宫理立刻设置好路线,林恩也已经把扎哈尔按在门边摸了一遍,扎哈尔巧克力色的肌肤也看不出气红了的样子,只是恶狠狠的瞪了林恩一眼,立刻穿上他在铠甲内明显轻薄又高级的防辐射服。 林恩也将从他身上搜到的东西放到宫理面前。 骑士随身的匕首,眼睛形状的圣徽,被子弹击中打坏的联络器,以及一个能测量地表温度、湿度和辐射度的表盘。 宫理抬起来看,此刻哪怕在车里,附近的辐射指数也已经高得离谱了,说不定真的会随时爆炸。 他们往外冲去,很快就在联络频道中传来了原爆点附近指挥部的质问:“在做什么?你们是要逃离吗?!别怪我没警告你们!” 宫理却坐在前舱主座上,摘下满是沙子的头巾,双腿交叠着打开麦克风,轻笑起来:“来追嘛。” 那边气得说不上话来,却也能听到一片纷乱,很多人在争论。 当然会争论,这里的护卫兵有几十个人被她夺走了防辐射服,另有最起码几十人在昨夜伏击教廷骑士的行动中被杀,护卫兵人数大为减少。 而且,果然如宫理所料,在她的矿车往外逃离,车尾掀起一阵阵醒目的扬沙后,许多矿车在犹豫之后,竟然也陆陆续续往外跑,有的是跟上她,有的聪明一些则往别的方向跑。 宫理将手臂枕在脑后,光着的脚搭在仪表盘上,一边把辐射仪放在膝盖上,一边偏过头笑道:“都上车了别坐着啊。” 扎哈尔接触她,还是在她坠落被押送回来开始,宫理虽然也很喜欢调侃,但背后总有一种紧绷。而她现在,则像是彻底放开了自我,一副天下能奈我何的胜券在握。 扎哈尔有些紧张:“你是想要从我嘴里问到什么吗?” 宫理轻笑起来:“你知道的事情也不一定有我多呢。” 她看着仪表盘上各项数值的界面突然被吐舌头的表情覆盖,显然是离开原爆点的那部分TEC的意识远程掌控了这辆车,它不但将车速调整到不过热情况下的最高效模式,也在检查矿车的后舱脱钩装置。 有TEC分出一丝意识操控矿车,宫理也轻松起来,走向浴室:“我要歇会儿,如果他们真的追杀上来,再通知我。” 宫理洗了个澡,刚刚躺进卧室那镶嵌在墙壁上的金属床上想要整理一下思绪,林恩就走了进来。 宫理仰着头抓着床头的烟杆,熟练地填装烟草,林恩刚要过来帮忙,看到她的动作愣了一下。 宫理心里也一惊,连忙故意装作慌手忙脚地将烟杆点上了,她只穿了一件亚麻吊带裙,轮廓凸显,林恩可能只是洗了洗脸,就坐在地上,将脑袋朝她挤过来。 宫理本来要去摸他脑袋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很奇怪。 失忆的她好像真的已经信任这家伙,但现在想起过去又满腹狐疑。但宫理也分不清,信任是真的还是怀疑是真的,但她可能在数个小时前,绝对会毫无顾虑地抓抓他头发,掰着他下巴玩,就像把玩一个绝对信赖的大型犬。 林恩真说不上来是傻还是敏锐,宫理没有揉他头发,他就整个人直起身子,膝盖抵在金属地面上,脸朝她胸口挤过来。 ……别人做起来很失礼又涩气的行为,他做起来就像是想听听她心跳一样。 宫理伸手推搡了他额头一下:“你头发里还有点沙子呢,我都洗完澡了,别凑过来。” 卧室隔间门没有关上,扎哈尔正坐在外头对着窗外神游,突然听到这有点暧|昧的话语,打了个激灵。 但林恩似乎又在纠缠她,屋里有点窸窸窣窣衣服布料的声音,甚至可能把她给挤倒在了床上。宫理像是真的有点烦了:“别不说话光挤我了。” 宫理迅速察觉到,林恩碧绿瞳孔偷偷看她,眼里写满了恐惧、困惑与执拗,很难分清他是乖还是疯。她补充了一句:“……说了让你守在车里,你都不听,凑上来又想干嘛。” 林恩垂下头去:“怕你。死掉。” 宫理差点想说“你还怕这个呢?”,但她忍住了。 他这种视命令至上的家伙,竟然先解释才说了一句“抱歉”,他似乎也认为宫理有点变化是因为生气,缓下来几分,又往床上攀过来,拿鼻子蹭她后颈。 宫理本来以为他只是蹭蹭信息素,想要平复一下之前担惊受怕的不安,但没想到他蹭着蹭着把上衣脱了,挤上|床来想抱着她—— 简直像是觉得自己做错事了,又不懂别的,就拿这事儿来讨好她一样。 宫理也一眼认出了他脖颈上晃动的项链。正是她扮演西泽时候戴的那一条…… 她恍神之间,林恩已经半抱着她,呼吸喷吐在她后颈腺体上,开始脱裤子了。 宫理吓得瞪大眼,甚至因为心虚有些破音:“你疯了吧,这时候你不守着车窗,还觉得有空做这个?而且你连门都不关!” 而门外,扎哈尔听了这些令人浮想联翩的声音好半天,双眼都无神了:……当我死了,当我不存在吧。 第338章 [] 林恩动作停顿, 转头看向了门,反而疑问道:“为什么,关门?” 扎哈尔抓着头发, 都想喊出来:因为我还在啊!哪怕装装样子好吗! 宫理还没回答,林恩就说:“关门,就没办法提防他会不会,改航线。关门, 就注意不到车窗, 出事也会, 跑出去慢。” 宫理:“……”全都是实用性的考量。 这家伙真的是不知道什么是羞耻心。 宫理无语的片刻, 他却更近的贴过来, 面朝着她,下巴紧紧贴在她肩膀上。林恩甚至是伸手揉捏自己后颈的腺体, 想要给自己多捏出一点干可可果的味道来, 连这种行为都实用且……不知羞耻。 对于Beta来说,也显然闻得到这气味, 宫理甚至听到了外头扎哈尔碰翻了杯子的声音。 宫理只好命令道:“……把门关上。” 林恩也没再多说,他赤着上身提着裤子跳下床去, 砰一下把金属隔门合上了, 又光着脚回来, 挤过来。 宫理一脚踹在他坚实的大腿上:“不许上来, 你坐地上。” 金属地板上倒也有块皱巴巴的地毯,他明显不乐意但还是把地毯拽得靠近她一些, 盘腿坐在了地毯上盯着她 。 宫理:“我是不会跟你搞的。” 成年人一点就知道搞字的含义, 但他反应了一会儿似乎才明白是说那种亲密行为。 他皱起眉头。宫理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竟然发现自己脸皮这么厚都有点说不下去:“我们现在有多危险,你知道吗?那时候脑子都乱的, 什么顾不上,岂不是找死啊。” 林恩懂了,点点头,甚至露出一点“老大说得好有道理”的表情。 宫理真不想跟他那双碧玺珠子似的眼睛对视,转头朝里躺着,但这样也是把后颈的腺体对着她,宫理明显感觉到他下巴搁在床沿上来,鼻息轻轻吹拂过她后颈。 宫理算是知道了,她人生里调侃捉弄别人的本领再好,前提也是对方是个社会意义上的人。对林恩,她真有点没招。 宫理伸出手,扣住自己的后脖子。 林恩并没有表示,只是把鼻尖抵在她手指关节上,然后不动了。 她躺着不说话,他也就静静地趴着,像是守着她。 宫理真有点困了,她不能算是睡着了,甚至还能听到矿车在沙丘中颠簸的声音,听到林恩脚麻了的时候换姿势的窸窣声。 真不应该,但她还是迷迷糊糊地休息了很久,再转过身来的时候,床头的灯被关掉,房间的门还是被打开了条缝隙,能听到外头仪表盘处雷达间隔的滴滴声,前舱内昏暗,应该是已经到了夜晚。 林恩依旧将下巴放在床边,闭着眼睛,一条胳膊也搭在了床上,就放在她头发旁。 皮肤有些粗糙的面容没有表情,但垂着的浓密的金色睫毛让他显得像是驯服到骨子里的巨兽。 宫理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有点替他发愁。 他哪有什么前路?这个世界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一样,除了把他当工具一样的“主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没有人是他的朋友,他甚至没有太多欲|望与渴求,更别说活着的意义。 如果当时就在林恩“杀”了她之后,再也不见,宫理不会去想去关心他的命运。 但到了格罗尼雅,她失忆后被他缠上就算了,还搞得这么亲密,宫理竟然开始思考他的未来了…… 宫理很想弄死玛姆,毕竟玛姆才是要杀她的真凶,而且她都已经找到了玛姆的真身。但没有了主人的工具林恩会怎么样呢?再被姐妹会的其他人接手利用,直到某次真的死在了命令中吗? 还是就被扔下,他只能像个游魂一样只知道渴和饿? 她以前骗他的时候说“不该假设你这个只有血、愚信与听令的家伙没有心”,但现在这句话变成真的了,宫理觉得他只是野生的,却不是没有心的,他会痛苦会快乐…… 这个躯壳里有小狼孩似的人格。 宫理没忍住,抬手轻轻抓了一下他前额翘起来的有点长的脏金色头发,用手揉了揉略显干枯的发丝。他明显醒了,但只是睫毛颤了颤,像是觉得很安全一样继续小憩着。 忽然,前舱的雷达激烈地响起来,林恩几乎是瞬间睁开眼从床边弹起来,看了一眼宫理就朝房间外冲出去。 宫理也立刻起身,光着脚跑进前舱,看向仪表盘区闪烁的雷达。 雷达显示,在他们后方,有数艘沙行车追了上来,车速比较快,隐隐要包围他们。但另一边,和宫理车速差不多的矿车,在雷达图中并不止一辆! 宫理朝车窗外看去,才发现有数辆矿车,跟他们组成了车队般前后同行着。 这绝对不是巧合,应该是T.E.C.知道迟早会有人追上来,所以特意修改了其他车辆的导航或者指引系统,让这些逃回格罗尼雅的矿车形成了车队,也能让宫理的矿车隐藏在其中。 其他逃亡的矿车恐怕也不安,希望能组成队伍,找准方向集体逃走,所以他们才会越来越聚集起来。 另一边,宫理打开了仪表盘处的后方投影,扬沙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几辆矿车一半大小的装甲车。 睡在前舱地面上的扎哈尔这时候才醒,披着毯子看到投影,皱眉道:“这是宗教护卫兵们的军车,一般都是在沙漠中航行、护送灰烬矿或者执行任务时候才会用,怎么会突然出现来追我们?” 宫理笑:“姐妹会内本来就有一部分人要杀我,你嚷嚷我是‘陛下’,她们当然要出手了。毕竟让我死在外头才是好事。” 扎哈尔脸色难看:“……抱歉,我只是觉得您无所不能,那时候希望您能让教廷骑士不至于被屠戮殆尽。” 宫理:“黑色通道里的护卫兵看到我进入结界,估计立刻就上报给了姐妹会,看到我出来之后也有人对着通讯设备喊了几句,现在姐妹会应该不少人都知道我这个王进出原爆点跟回家一样了。说来,扎哈尔,你效忠的是哪一派圣母?” 扎哈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听说教廷骑士长有十几位,再加上圣母们似乎又有干预派、顺从派、逻辑派等等,你完全不选派系也不太可能吧。” 扎哈尔艰难道:“偏向顺从派一些吧。” 宫理:“想也是。干预派看起来动作最多最激进,顺从派往往会认为干预派的行动也可能是预言的一部分,就不怎么会阻拦,更让干预派壮大了。” 扎哈尔却道:“圣母们也会经常变换立场,其中的倾向起起伏伏,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关于门的存在,就有许多解释。” “门?” 宫理忽然想起来林恩似乎也提过,他曾经相信玛姆口中提到的“新世界的门”。 宫理看到仪表盘上有些数据修改,似乎打算高速冲向巨大的沙丘坡路,T.E.C.显然是有了小计谋,宫理并不打算插手。 扎哈尔道:“预言很多很纷杂,姐妹会圣母便是要从世界无数的预言中找到关键且有用的。我听说,几十年前她们就看到了一个预言,说是原爆点内有一扇门在开开合合,门后是炫目的光辉,本来是平平无奇的门,姐妹会却通过周围的景象判断出这扇门在原爆点内。就像是梦中的符号般,这个预言总是反反复复出现。” “再加上这是仅有的发生在原爆点内的预言,按理来说那已经是不毛之地,为何会在原爆点最核心处有门反反复复的开合?有人说那是世界尽头的门,也有人说那是最早的天灾,是通往新世界的门,却被人类封锁在了结界之内。” 宫理看向林恩,显然是他也听玛姆说过“门”的预言。 宫理摸着嘴唇:“如果是为了接近这扇门所以想要打开结界——那我能理解。但为什么要将圣物送进结界去?你是偏向顺从派的,又被派来护送圣物,我可以理解成顺从派更希望把圣物送进结界去,只是为什么?” 扎哈尔眨眼道:“因为这是主的指示。我们认为,这些圣物都会通过那扇门,进入世界尽头。但几十年来也没有结果,干预派有些人就按捺不住了,想要凿开结界,亲自接触那扇门。” 宫理皱起眉头来。 不可能。 因为宫理看到那些装在泡泡里的圣物,在原爆点内到处乱飘,有的浮在云端,有的随风飘动,有的甚至落在了地上。简直就像是把原爆点当垃圾场一样,把这些圣物扔进来就不管了…… ……等等。 说不定就是这样! 宫理正要捕捉到脑内的想法,忽然感觉脚底离地,整辆矿车似乎从高坡处冲刺后凌空跃起—— 她连忙抓住椅背,惊叫道:“T.E.C.!” 紧接着巨大的撞击声,宫理的后背直接朝天花板拍去,落下来的瞬间林恩飞扑过来接住了她。宫理抓住林恩的肩膀,车辆落地开始剧烈的颠簸,扎哈尔被甩飞出去朝浴室的方向飞滚过去。 矿车落在沙丘背面的低洼中,在几乎快要到极限的嘎吱作响中继续往前奔驰,脱离了其他矿车的队伍。 果然绝大多数的装甲车都去追击其他的矿车。所有的矿车都是在跑路,看到追击立刻惊慌失措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倒不显得宫理的矿车突兀。 而且哪怕发现了宫理的矿车离队单独跑远,旁边高大的沙丘也让他们车辆并不起眼,不仔细盯着就会被忽视。 T.E.C.的策略很快起到效果,宫理能从视窗上看到奔向另一个方向的矿车很快被装甲车追上,装甲车前端迸射出数条铁索,抓牢在矿车上,并在两辆车之间搭出金属桥板,数位包着洋葱蓝头巾的护卫兵迅速跳上了矿车。 还有一些装甲车直接攻击几辆履带式矿车的履带,矿车甚至在沙地中猛地一顿,巨大的车体前翻倒在了沙漠中。 宫理眨眨眼。 但这些护卫兵似乎是铁了心要把她揪出来,很快就有装甲车发现了离队跑远的这辆矿车,宁愿错杀一百不愿放过一个的加速追击上来,但幸好追上来的装甲车也只有一辆。 宫理啧了一声:“不能骇入那些装甲车吗?” T.E.C.在仪表盘附近的小屏幕上,做出了摊手的表情符号。看来是要花很多时间或者是很难做到的,否则它不会只修改矿车的导航。 矿车没有什么大型的武器,车速也不会太快,被追上也是迟早的事了。宫理转头道:“林恩,把东西都拿出来。” 林恩立刻进入后面放行李的车厢。 宫理眼看着追击上来的装甲车越来越近,矿车操控界面上跳出一个弹窗,是T.E.C.问她要不要车体分离,将装着各种设备与矿工的后舱留在原地,只让前舱继续疾奔,能大大加快行进速度。 宫理却拒绝了,笑道:“人家白送上来一辆好车,怎么能不用。” 在装甲车急速接近矿车,几条钢索牢牢扣住矿车侧面的同时,林恩也将武器拿了出来,给宫理的是两把激光枪,两把可以伸缩的金属长鞭。林恩自己则是只喜欢冷兵器,他不怕自己坏掉,更担心刀枪坏掉,拿了十几把各种武器,简直像是厨具商城。 扎哈尔目瞪口呆:“……你们来的时候就带这么多武器吗?” 另一边,车外一声响动,显然是他们已经将桥路搭在了矿车上,宫理跟林恩道:“你走上路,我走侧门,远近配合,只要我缠斗起来,你直接跳车攻击司机,懂了吗?” 林恩点头,立刻准备爬到上方去打开前舱顶部的门。 扎哈尔:“喂,那我呢?教廷骑士和宗教护卫兵算是一个系统的,我不好出手的啊。” 宫理在吊带裙外面直接套了沙色长袍,可惜她带的衣服里没有数值特别强的。皮质腰带勒紧她纤瘦又有力的窄腰,她给自己套上一双凉鞋,也朝扎哈尔投来一个嫌弃的眼神:“没让你出手,你就开车就行了,已经终点设定了。” 扎哈尔总觉得,自己明明是拼出来的骑士长,为什么老是被她瞧不上似的,也热血上涌:“我跟你一起——” 宫理走向侧门,看他也跟上来,直接抬脚,把他连同后半句话一起蹬回去:“别耽误事儿!” 装甲车和颠簸的矿车并行着,几个蓝色头巾的护卫兵走上搭桥,手里还拿着准备割开矿车金属门的激光锯,就看到门主动打开。 茫茫夜色,狂风扬沙中,一个裹着单薄沙色衣袍的女人从门内大步走出来,站在窄窄的搭桥长板上。甚至能看到衣袍下方的裙摆与膝盖,两只眼睛,像是盛满月亮般,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第339章 [] 领队感觉她蹬着长板反面, 像个力量巨大的蜘蛛一样,要把她也拽下去,连忙抓住前方手持激光锯的队友。宫理就借着她的力量, 脚尖一蹬,灵巧地朝上方旋转身体高高跳起。 仰起头,只感觉她仿佛是要跳进月亮里去。 在她腿朝上高高跃起的瞬间,甚至裙摆随着重力往下, 露出她洁白的大腿。裙摆还没来得及更往下, 她已经调整姿势落回来, 一脚踹飞了手持激光锯的护卫兵, 手中的枪发射, 也击中了领队的膝盖! 领队还没伸手往下夺枪,另一把枪已经从宫理怀中拔|出, 在她左手打转, 立刻抵在了领队胸口处。 林恩蹲在矿车前舱上方出口处,震惊地看着她精妙老练的动作。 怪不得, 当初西泽大战新国教廷骑士的时候,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不止是因为西泽之前一直以文瘦冷静的学者形象示人, 突然出手后让他有些不适应。 而是她战斗的动作像蜂鸟一样, 对自己身体的驱使如此自如轻盈, 说明她是体型纤瘦的类型, 西泽那样的高大体型使用这样的动作自然就会很奇怪了。 林恩不太会记得人脸,但他看到宫理灵巧的动作, 也想起来了。 当年在他去回收星茧时, 遭遇到了方体那边的高手, 俩人在夜色中交手,对方在月光下跳跃的身姿, 就如同海里的飞鱼跃出水面,灵巧狡猾,举手投足总带着一些欺骗的假动作与调侃。他没能讨到好处,而且只知道回收尸体就把尸体带回去了,被罚的骨头都快打烂了…… 宫理枪|口压着领队,脚稳稳当当踩在狭窄的搭桥上,将她和她身后的其他护卫兵往装甲车的方向挤,回头目光看向林恩。林恩知道是时候出手了,他从矿车上方一跃而起,数个护卫兵只感觉一片阴影从他们头顶掠过。 一个Omega不知道哪儿来的强大弹跳力,竟然直接跨过搭桥跃至装甲车车顶,他手中长刀用力撬向装甲车顶部的玻璃,在将玻璃打开缝隙的一瞬间,就用手扒住,身体里甚至没发出使力的怒喝声,安静而有力地将车顶玻璃掰碎一大块! 车内的护卫兵立刻朝林恩开枪,明显看到激光枪|子|弹穿透了他腰部,他却动作都没有停顿,整个人跳入装甲车内。 宫理正要再前进一步,忽然听到风停了。 安静得就像是突然聋了一样。 她飞起的衣摆向下垂落,紧接着宫理眼角闪烁起几乎要灼伤视网膜般的白光,她猛地转过头去,只看到远方的沙漠中,白光照亮了整片天空与沙漠,所有的云层都在白光中瞬间蒸发,一瞬间有十字架般的光束直插云霄,所有被照亮的物体仿佛都失去了颜色,变成了白纸上粗粝的素描—— 那是…… 远处,那个像是巨大灯泡一样亮到极致的球体,是原爆点结界。 T.E.C.说的是真的,不是下一秒,也不是几个月后,就在你最意想不到的瞬间,无数核弹爆炸了! 旁边的其他护卫兵还在震惊的望着白光,宫理算是为数不多活着见过核爆的人,她对于核爆中的自保有种本能,大喝一声:“林恩,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 她立刻松手猛地后退两步,躲入矿车前后舱之间的缝隙中,用布料包着手掌,紧紧抓住车体外的金属扶手。 气浪来的远比光亮慢,在白光黯淡下去,所有人眼前都像是被烧坏了般一片黑暗的时候,气浪汹涌且不容置疑的快速推进。 沙尘就像是一堵墙般朝他们推过来。 宫理估算着距离。在原爆点生活的时候,掌握核弹自保知识是每个人的必修课,她能通过估算温度距离或者是从亮光到气浪的时差,判断离原爆点的距离。 矿车就像是纸飞机一样被气浪掀的离地,之后又快速坠落,像是打水漂的石子般跌跌撞撞旋转着往后方飞去,宫理死死抓着金属扶手,在几乎要将她甩出去的剧烈颠簸中已经感觉到了: 原爆点结界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如此的光亮,和之前她见到的一枚核弹爆炸时几乎无法察觉的白光相比,感觉强烈了千百倍。 恐怕是原爆点的“库存”都已经连锁爆炸了。 按理来说,这片沙漠都被气浪波及才对,甚至几十公里内都应该能感觉到几乎让人瞬间蒸干的热量,但宫理所在的位置感受到的气浪却没有太夸张…… 更没有感受到核弹该有的极其恐怖的高温。 这些核弹90%的威力应该都被阻挡在了结界之内。 ROOM创造的结界,就是为了要阻挡上百枚核爆和制造的,哪怕这个结界伫立了一百多年,哪怕她肉身都已经不在了,哪怕是有不少人想开凿,它也是在最应该发挥作用的时刻拥抱住了那会毁灭世界的爆炸! 在周围飓风般的气浪中,宫理闭紧眼睛,心里忽然感怀——方体虽然不能免俗地陷入内斗与尔虞我诈,也曾经残忍而可怕,但它伟大的构造与体系,就像是现在的原爆点结界一样,是ROOM抱着拯救世界一样的决心铸造的基石! 她感觉自己两条腿早就踩空,虽紧紧抓着金属扶手,但整个人像陀螺一样乱甩乱转。自认为不会死的她,在巨大的天灾面前也显得就像个命硬的蚂蚁而已。 气浪持续许久后终于停了下来,宫理两只手发麻,抖了抖满脸的沙子,从已经快散架的矿车上跳下来,只觉得腿软头晕。 眼前的沙漠更让她恍惚。 几乎找不到冒尖起伏的沙丘了,本来如海浪般的沙漠,现在就像是平坦的死水。 就像是心理治疗室里被推平的沙盘。 而装甲车因为体积小重量轻,被气浪掀飞到了更远的地方,距离她所在的矿车,最起码一公里多。远远也能看到其他矿车或装甲车如虫尸般在平坦沙地中微微隆起的轮廓。 宫理想要跑过去,却发现被风扬起又落下的沙子软的就像蓬松的积雪一样,她一踩就深深陷下去。 宫理思考片刻,攀爬到前舱去。前舱玻璃布满裂痕,甚至都被砂粒磨花了,宫理想要拉开变形的车门,却没能拉动,她把另一侧快掉下来的金属扶手拽下来,尖端插|入门缝中,用力撬开了矿车前舱的大门。 扎哈尔摔在角落里,满头是血意识不清,宫理看向监控,后面的矿工也是都七荤八素倒在地上。她从地上捡起扎哈尔之前随身携带的表盘,上面的辐射指数正在肉眼可见地节节攀升。 是啊,哪怕原爆点结界能挡住90%或者95%,漏出来的辐射也足够要命了。 但原爆点结界现在是什么样呢?会不会已经破破烂烂了? 宫理深吸一口气,很快冷静下来。她拍了拍仪表盘,在车灯、巡航和冷风系统完全失灵的情况下,打开了手动驾驶功能,将矿车调转方向,往装甲车的方向驾驶而去。 手动驾驶矿车还是一件挺难的事,但宫理在成为王之前被选作向导工作,培训过如何驾驶各类大型车辆。 后舱车辆被拖拽在后头,叮咣乱响还掉着零件,所幸没有完全散架。矿车就像是收破烂的三轮车一样乱晃着在被推平的沙漠中往前走,在靠近装甲车的路上,扎哈尔也从昏迷中醒过来,眼睛不能聚焦地爬起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宫理瞥了他一眼:“结界内绝大多数的核弹恐怕都在刚刚爆炸了,快起来——” 扎哈尔抹了抹满脸的血,宫理就把他拉过来,按在她刚刚坐的主座上,扎哈尔只感觉屁|股底下的皮垫上都还有宫理的体温,坐立难安,宫理就抓住他的手腕,按在了方向盘上:“抓着别动。不要停,看到那个点了吗?一直往那个方向开。” 扎哈尔:“为什么?喂!你要去那儿!陛下——” 宫理走向了已经被她撬的合不上的侧门,转头道:“那是格罗尼雅的方向,也是远离原爆点结界的方向,辐射这样攀升下去,你受了太多辐射会寿命锐减的。所以,一直开吧。” 扎哈尔握着方向盘动也不敢动,惊讶道:“辐射……回到格罗尼雅就安全了吗?” 宫理扯了扯嘴角:“恐怕不会吧。不过你可以跟大家死在一起。” 宫理身子探出侧门,看着距离刚刚飞远翻倒在地的装甲车还有几百米距离,宫理预备着跳下车,就看到有个蹒跚狂奔的身影,在一踏步就没过膝盖的松软沙地中狂奔而来。 他身影跟平如死水的沙漠比起来,就像是小小的滚动的沙粒,但却留下一连串脚印,矿车快要接近他的时候,宫理忽然听到一声嘶哑的恐惧的喊叫声:“宫理!” 她才认出来,那个满身是血还捂着一只眼睛在沙地中踉跄疯跑的家伙……是林恩。 他醒过来之后,就朝着矿车的方向跑过来了。 宫理心里重重一跳,觉得自己或许猜错了他。她喊道:“没死!” 林恩一下子站定在沙漠中,直直看着她,矿车飞速移动,林恩目光追着车走,就像是看到分别的亲人乘坐上擦肩而过的火车。 但宫理突然在距离他最近的一跃而下,她本来是想跳进沙地里,却没想到林恩伸着双手要来接她,也露出了他受伤极其严重几乎皮开肉绽的半张脸。 那半张脸快速愈合着,宫理也没能落到松软的沙地中,而是落在他硬邦邦的双臂中。林恩还一副救到她似的样子大松一口气,他面目全非的半张脸也已经快长好了,连伤疤都很浅淡,甚至还不如横亘在右眼上的伤疤…… 宫理现在恢复记忆,当然也知道,这道伤疤是“西泽”死之前留下的。 宫理还记得,林恩说自己忘记是如何受伤的话,伤疤就会消失,反之伤疤就会一直留存。而这道伤疤几乎是他身体上最……显眼最可怖的伤痕了。 他忘不了吗? 宫理挣扎着落回沙地里,林恩还是大手紧紧扣着她肩膀,他掌心里夹杂着一些沙粒,摩擦得她肩膀发疼。宫理听到疾驰而去的矿车里还夹杂着扎哈尔的喊叫声:“不要扔下我一个人啊!这个要怎么踩刹车啊——” 第340章 [] 宫理往翻倒的装甲车的方向走:“车坏了吗?” 她觉得格罗尼雅应该已经查到了她的矿车, 所有的大型矿车进城之前都需要线上递交电子通行证,如果她坐着矿车回去很可能会直接被围堵。 而且宫理也想问问这些护卫兵,坚决要杀她的姐妹会圣母到底是哪一位? 宫理之前跟老萍接触时, 老萍提及过:她真正的死因并不是林恩横劈下来的一刀,而是额头中央被人击穿了,直接打烂了芯片。 也就是说,玛姆当时知道她是仿生人, 也知道她芯片的位置! 如果玛姆真的如此全知全能, 为何在后来见面的时候没有认出她来?为什么却没有资格进入姐妹会的云脑中? 除非说玛姆也只是听从命令的人罢了。 而有一位或者几位圣母, 可能看到了关于宫理未来的预言, 决心要杀了她;或者只是无意识地知晓了关键事件, 比如杀死披着西泽外表的仿生人是很有必要的。 宫理总是在想,这个人会不会现在也没放弃想杀她? 会不会命令这么多护卫兵来追杀她的, 和当初命令玛姆杀死她的, 是同一位圣母? 宫理在往前走着,林恩在后面紧紧跟随, 沙子没过膝盖,俩人像是在厚雪中行走, 她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的时候, 林恩呼吸还像是惊魂未定。 宫理忍不住回过头:“你怎么还这么喘?” 林恩看着她, 半晌才道:“以为。你死掉。” 宫理垂下眼睛, 转过头去走得又快又急:“……我死不了的,你放一万个心吧。死也不会死在这种地方。” 不一会儿, 二人就到达了翻倒的装甲车附近, 道:“你检查有没有人活着, 我看看车子还能不能运转——” 因为装甲车经常遇到沙暴侧翻的事故,所以车上都有一键翻身回来的按钮, 宫理按了一下,车轮的液压轴弹动调整着,竟然将侧倒的车辆正回来,沙行轮重新落地,而车内的尸体也在这个过程中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滚了一地。 宫理没多看,进入车辆内部查探仪表盘。 就像是矿车一样,所有的联网巡航都已经失效了,车内的电子系统应该是被辐射风暴一次性摧毁了。现在连TEC都帮不了她了。 发动机和承轴可能也出了问题。宫理拽起旁边一具尸体的右手,用指纹将车辆的手动系统解锁,看着方向盘从车厢深处浮动出来。 林恩看了一圈,捧着一个满嘴吐着血沫快死了的护卫兵的脑袋,道:“没有能说话的了。” 宫理叹气,将一具尸体拽下了车,坐在驾驶座上,前挡风沙窗都已经破了大半,她从车厢内的夹层中找到一些水,一边大口喝水,一边发动了车辆。 装甲车就像一路小屁乱颤一样,噗噗咔咔地晃着,勉强往前开了几步,道:“车看起来也跑不远。先上来吧,另外追击矿车的十几辆装甲车应该还有没坏掉的,我们往那边看看,最好能捡个漏。” 林恩那一侧好几个车门都掉落下来,他钻进了装甲车前舱,坐在了宫理旁边。 宫理像是驾驶房车那样,驾驶着浑身都发出不妙声音但还勉强能开的装甲车。 车速实在不够快,她驾驶了挺长时间,才看到数辆倒在地上,甚至被沙子掩埋大半的矿车、装甲车。就像是翻了面的乌龟一样,有些车辆的轮子与拨沙板还在兀自晃动,但车中的尸体已经甩落一地。 也有些人活着,在推平的沙漠上茫然四顾,有的已经在争夺还没坏掉的装甲车,还有矿工跳出侧翻的矿车和护卫兵打了起来。 其中也有一小撮人意识到了白光可能源自强烈的核爆,正在争抢防辐射服,只为了自己多一线生机。 然后相互杀戮殴打的人们看到一辆破拖拉机似的装甲车,一边开一边掉零件的咣当过来,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终于后轮与拨沙板也掉下来,甩飞出去,整辆车屁|股落地,彻底熄火,再也跑不动了。 而从车上下来两个人,身材纤瘦一些的气息应该是女性Alpha,她竟然背着手就跟遛弯一样走过来,对他们撕扯着防辐射服打得不可开交的样子,只是啧啧几声,就漫步绕开。 然后像是逛街买菜似的,蹲到旁边去观察那辆侧翻了的装甲车。好几个人都不打了,转头看向她,她却摇摇头,叹气道:“这个车也不太行了,走,去看下一辆。” 有几个穿着防辐射服的矿工,看她赤|裸着小腿,迈步又往另一辆车的方向走了,忍不住道:“现在辐射肯定很强了,她这样暴露就等死吧。” 这个女人简直是来了早市般,这个看看,那个逛逛,在她去了第三辆车附近的时候,似乎真的挑中了。但显然那辆损伤最轻的装甲车,附近也有最多的护卫兵,数个护卫兵正押着一排刚刚从碎裂矿车里逃出来的矿工,也不顾这些矿工都严重受伤,就押着一个个搜查找人。 在这时,他们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说话声:“哎哎哎这个不错,看起来还能跑,林恩,过来!” 护卫兵们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个女人满意地拍着装甲车的车门。 微风也吹动了她的头巾,露出她银白色的短发,正是他们要追杀的王的标志特征。护卫兵们傻眼了,不知道是谁先喊了出来:“是……陛下?!” 跪在沙地中的矿工也惊讶的转过头去,就看到宫理像是检阅部|队一样,微笑着朝他们挥挥手:“你们好啊。这辆车,让我开开吧。” 更远的地方,七八个矿工正杀死了几个受伤的护卫兵将防辐射服穿上,就听到了枪声,只看到那个赤|裸小腿的女人走过去的方向,竟然有激光枪的亮光——她跟一群护卫兵打了起来?! 这场战斗倒是没有持续太久,只看到人影快速闪动,地上除了跪着的矿工,就只剩下躺着的护卫兵了,宫理因为急着用车,下手有些没轻没重,林恩更是跟她俩人夹击十几个人,快速就让他们失去了战斗力。 矿工们看着她,惊恐畏惧,但宫理却眼神都没往他们身上放。在宫理转过身去继续看装甲车的时候,他们也都连忙爬起来,拉扯着彼此往远离她的方向疾奔离开。 宫理转头看着这辆前玻璃都完整的装甲车,满意地拍拍手准备上车,林恩忽然道:“……有气味。燃油,还有别的,难闻。” 宫理眨眨眼,蹲下去看装甲车偌大的底盘,就看到了几个激光枪的枪眼斜着射入装甲车内,下方不断在漏油,还有一些高能量的化学制剂,电机也被打烂,正在底盘处冒出电火花—— 宫理连忙后退几步,也拽住旁边的林恩,然后就看到火苗瞬间从装甲车底部窜起来,快速地吞没了整辆车! 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的最完好的装甲车,就在宫理的眼前,变成了月亮下的篝火。火光照亮了周围一整片沙漠。 林恩在车内不断小爆炸的噼啪声响中,听到了宫理字正腔圆的大骂脏话。 他本来想说,可以走回去,他曾经跋涉过比这更远的距离。如果她走不了,他可以背着她。 但林恩还没开口,就视野边缘察觉到有什么车辆在沙漠中快速移动着,似乎是看到了沙原上的火光,竟然也朝这边过来。 宫理蹲在沙地中,唉声叹气想摸身上,却发现烟也没有带,更是有点哀愁:“早知道我还不如坐那破矿车回去,大不了等快到了格罗尼雅,我就再下车想办法。算了,还是先问问这几个没死透的护卫兵知道点什么吧。” 宫理正要起身,也察觉到了那辆飞速接近的车辆。看起来像是某些贵族或上层人士的白色小型沙行车。 她提防地皱紧眉头,看着那辆车直冲火光处而来,而后稳稳停在了距离燃烧的装甲车几十米远的地方。 很快,沙行车两侧的门打开,有两个人影走出来,都裹着层层叠叠的衣袍与头巾,看不出来身份,但那副观察又怀疑的样子,很像是两个局外人。 是姐妹会的人? 宫理也注意到,其中偏瘦的那个人,脚印非常的轻,简直不像是人会留下的足印,而他衣袍下端,也有……青色的毛茸茸的东西,微微抬起来,时不时晃动着扫起沙原上的浮灰。 甚至连他盖着头发的风巾下,都有一些可疑的像耳朵一样的翘起来的尖尖。 他目光扫向地上矿工与护卫兵的尸体,一边走一边跟身边的人低声交谈,搜寻着什么人的身影。 他也很快就注意到了剧烈燃烧的装甲车,以及装甲车旁边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弓腰蹲着,手臂搭在膝盖上,简直像个蹲在街边抽烟的不修边幅的小无赖,托腮仰头也看向了他。 柏霁之也看到了她短短的长度不过耳的银发。就像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头发的长度…… 装甲车爆燃了一下,也更照亮了她的脸,她半张着嘴满脸惊讶地看过来,显然也认出他来—— 宫理丝毫未变,比那张照片里鲜活千百倍,几个月音信渺茫,却在这奇妙的旷野沙原中相见,柏霁之虽然早知道是来接她的,也早就有预感,但仍然是心剧烈跳动的耳膜都跟着鼓起来,他只感觉眼睛里都要进沙子了……太多沙子了…… 宫理看清风巾下方金色的瞳孔,差点就叫出声来。柏霁之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是方体的很多人都来了吗? 她撑着膝盖站起身,林恩却很警惕,他皱着眉头,从衣袍中拿出一把短刀站到宫理身前去。 柏霁之还没有叫出她名字,就先注意到了旁边的林恩。 ……别人或许没见过,但他见过这绿色的瞳孔,见过他即将动作之前垂着手臂弓着背有些诡谲的身姿! 宫理道:“林恩——” 柏霁之更确认了。对!林恩,就是这个名字! 当年宫理还扮演西泽神父的时候,这个林恩就穿着教廷骑士的银甲,为了抢夺收容物跟柏霁之大打出手!后来平树也说过,杀死宫理的是一位失踪的教廷骑士…… 柏霁之心里惊疑不定。 为什么当时西泽身边的人,会出现在这里! 他那举动难道是在胁迫宫理? 宫理后面几个字还没说出口来,就看到林恩手臂上汗毛直立,瞳孔缩紧,猛地在沙地中拧身,抬起匕首朝后抵御。一团黑雾立刻在林恩身侧炸开,柏霁之瞬移到他身侧,手中一柄长戟朝林恩刺去。 林恩在匕首抵御了一瞬之后,立刻闪身逼近柏霁之,疯狂朝柏霁之反击,显然是他也将柏霁之当成了袭击者,而且是实力强大的袭击者! 林恩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自从宫理上次见到他,都没见到他如此发疯的样子。 而柏霁之如今的速度和实力,已经不是她们当年去春城的样子了,宫理只听到耳边叮叮几声响,俩人已经在眨眼间交手好几次。黑雾几次连续在林恩身侧炸开,他连续瞬移,在沙地上留下不连贯的足印—— 林恩根本不在乎受伤,身上被他刺伤好几处,血花四溅,也丝毫不躲让。 宫理突然插手了。 就在柏霁之瞬移到距离宫理最近的地方,正要对林恩刺去时,她从柏霁之身后突然一把搂住她胳膊,拎着他往回拖:“别打了!” 柏霁之像猫一样弓起背来,炸毛到尾巴竖起,在僵硬中意识到抱着他的人是宫理,急切喊道:“宫理!是我,柏霁之——平树说你失忆了!离这个家伙远一点,他要杀你的!” 林恩动作一僵。 宫理叹气道:“小少爷,你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我还能认不出你吗?先别打了,他是跟着我一起的。” 柏霁之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小少爷”几个字,他就整个人软下来,踉跄了几步才借着她手臂的力气站直,金瞳转过来盯着她看:“……他要杀你!” 宫理看到他耳朵在风巾下晃动着,道:“嗯。这个事儿回头再说,你怎么会过来?” 这次轮到林恩僵在原地睁大了眼睛。 她说“嗯”,她认得出来眼前的旧朋友,她早就知道他之前杀了她…… 宫理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第341章 [] 林恩站在沙地里一动不动, 握着那把让他显得有些可笑的短匕首,匕首上还有几个刚刚跟柏霁之交手留下的豁口。 而柏霁之则站直了,掀开兜帽风巾, 露出黑色编发的脑袋与落了些沙子的厚绒狐狸耳朵,他耳朵抖了抖,沙子随着抖掉。他开口道:“老萍通过断断续续的方体卫星讯号,向方体总部发来了报告。我听说委员会非常重视, 定下了周密的计划, 决定要插手格罗尼雅的事。第一批选中了八个干员先进入格罗尼雅, 第二批有大量干员……” 柏霁之说话的时候, 忍不住目光一直在她脸上逡巡, 看向她有些干裂的嘴唇,看向她思索时垂着的睫毛——看着看着都忘了词:“呃、第二批……” 宫理抬眼看向他:“第二批怎么了?” 柏霁之被她抬眼注视, 忍不住绷紧了身子, 跟她视线交汇的瞬间,他脑子里忽然就一个词也想不出来:“第二批也有好多干员, 在、在……” 宫理笑得眼睛弯起来:“怎么还忘词了?” 她一笑起来,那张脸太灵动熟悉, 柏霁之才感觉那种能活着见到她, 能见到活着的她的实感, 朝他疯狂涌来。 关于宫理死掉这件事, 许久的时间里就像是慢性的噩梦一样侵蚀着他,只有在方体的餐厅吃饭时, 在下班回家去逛超市的时候, 面对生活中许许多多细节, 巨大的恐慌与虚无才会突然袭击他。 柏霁之已经不怕分手了,但他没办法想象……宫理就不在这世界上了。他会突然从悲伤有时候变成莫名的怒火, 甚至憎恨这个混蛋的世界。他从小就有点厌恶这个世界的残忍与不讲道理,但认识宫理之后他又觉得世界也不太糟糕…… 但现在,宫理这层糖衣已经不在了。 甚至好多次,他总觉得那张照片也是骗人的,是她死前的恶作剧,是她早就预备好的念想,恶劣得要吊着他的心。但他仍然是忍不住一次次看……看完了又恼火:她要是活着,为什么就不能多来一条讯息,为什么就不能回到万城来?! 宫理抬眼看他,在发现他金色瞳孔蒙上的水雾时,表情一正,心虚的舔了舔嘴唇,但话语仍然还是想打破氛围:“你真的是又长高了啊,而且模样也长开了,脸上都没之前那么软——” 宫理还没说完,柏霁之突然伸手拽了她衣领一下,简直像是要把宫理拎起来。远处垂头站着的林恩条件反射地挪动了一下脚要冲上来,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僵在了原地。 宫理笑起来,看他气得露出犬齿,鼻子都微微皱起来的样子,刚要开口,柏霁之松开手,用力揽住了她肩膀。俩人肩膀撞在一起,他像是要勒死她一样用力,说的话也有点不大好听:“……幸好分手了,我才不要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两个多月了,却什么都不说!却不知道我、我们都有多挂念你!你根本就不会改好你个混蛋——” 话说得难听,他却吸鼻子的声音越来越重,到后来尖尖下巴扎在她肩窝上,宫理感觉到小腿被他圈起来的尾巴蹭着。 她没忍住笑起来,却也发现林恩没有松开匕首,也没有挪开眼,只是怔怔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 仿佛从来没见她这么放松的开怀着。 宫理紧接着就听到柏霁之特别用力吸了一下鼻子,鼻音很重地小声道:“你把……兜帽给我拽回来戴上。” 宫理:“什么?”他还觉得哭出来丢人了啊。 柏霁之急道:“你快点!那个跟我来的,指派给我的下属!” 宫理大笑,但还是把兜帽拽上来,盖住他耳朵和头发,柏霁之往下扯了扯。 这个距离下,宫理不用特意吸气也能嗅到淡淡的味道:“啊,小少爷变成了Beta吗?你气味闻起来怎么是那种……香草味或者奶糖味?” 这么爱吃甜食的家伙,变成这种甜香的味道也正常,跟他的狐狸发情期的甜腻味道也有些相似。 柏霁之猛地松开手,站直身子瞪眼看她:“你不要乱闻,我身上才不是那种味道!再说是Beta怎么了,我到现在也没分清什么Alpha、Beta和Omega都有什么区别呢……” 他后退一步,低头擦着鼻子想把话题拉回正轨,脸侧有点泛红,却快速道:“委员会的命令是,要我们第一批到达的八个人和驻扎在格罗尼雅的其他干员都听你指挥。然后在天还没黑的时候,我们的通讯设备收到了一个小恶魔头像的人发来的讯息,说是给我们安排了车辆,让我们偷偷离开格罗尼雅前来接你,否则你可能回不来。” TEC啊。它做好了两手的准备。 “我不认识那个头像,但是平树却说是值得信任的人。但根据行动部在跨国行动中的原则,队伍里的领队或副领队这种人不能同步行动,所以左愫留在了城里,只有我带人来接你。” 他说完这些话,脸上也恢复了有点高傲的平静,除了眼角有点泛红,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宫理惊讶:“左愫也来了?!” 柏霁之点点头:“我们当然是愿意来的,但也是要委员会选中才可以。我心里也在想,我和左愫当然不算最强的,恐怕也不是最适合在格罗尼雅行动的,为什么要派我们来?” 宫理心里却跳出了一个名字:甘灯。 绝对是甘灯这么选的。 从那条甘灯要她不要回来的讯息之后,宫理跟他根本就没有过任何联系沟通,但这次派柏霁之和左愫来就像是甘灯距离几千上万公里向她捎来了讯息。 像是对她上次背后偷摸的计划,早就心知肚明;也像是对她的“死亡”大喜大悲之后,逐渐恢复平静。一切他都咽下去,只是手忍不住在她脑袋上无奈的敲一下似的…… 宫理垂了垂眼睛,道:“跟你同行的人是?” 距离林恩几十米,站了个跟柏霁之裹着同色衣袍的男人。他摘下风巾,脑袋上套了个用蓝色玻璃镜碎块拼接成的头套,连五官头发都包裹在镜子碎片头套下,在火光边显得像闪耀的灯球。他弓着腰显得过分谦卑客气又社恐地朝这边鞠躬,两只大手局促地攥着,甚至想往后退。 柏霁之道:“这是【三省身】,也是行动部的C级干员,不用跟他搭话,也别看着他,他不喜欢被别人注视着。” 显然取自“吾日三省吾身”,宫理看到他摆着手不断鞠躬,嗓子眼里憋出一阵“别别别不不不我我我”。连忙礼貌地挪开眼睛。 三省身果然松了口气,将风巾重新罩在了头上。 柏霁之也看向了就像柱子一样站在沙地中一动不动的林恩,林恩并不看他,目光自始至终落在宫理身上。 柏霁之拽住宫理的手腕:“走,回去了。这辆沙行车的话,说不定天亮之前就能回到格罗尼雅。” 宫理:“啊对,你不要再在外面站着了,这里的辐射应该已经很高了,多待十分钟你们可能就会深受影响。” 柏霁之点头:“不用担心,方体早就察觉到了最近这片地区不正常的辐射量,也给我们带了一些能抵御中低量辐射的药剂。” 他拽着宫理走过林恩身边的时候,林恩自动就转过来,抬腿就要跟上来。 柏霁之却忽然转过头,压根不看林恩,只是对宫理道:“我理解了,你要利用他,也是权宜之计对吧。毕竟你在格罗尼雅没有认识的人。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都来了,你不需要再用这种人了。我们都会听你的。” 宫理并没有立刻接话,侧着脸看向林恩,林恩面上露不出太多表情,只是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她。 柏霁之后一句也说出了她心里的想法:“方体已经查出来了玛姆的能力,就类似于思想控制。很大概率就是他在替玛姆盯着你,说不定此刻已经把方体干员到达格罗尼雅的消息传给那个什么玛姆——” 确实,宫理忌惮的就是这一点。 虽然说他种种行为和表现,都像是在真的保护她,但谁知道最后关头他又会做出什么事? 宫理垂下眼去。 曾经几颗糖养不熟的狼犬,会 林恩只因为她这个挪开眼的动作,只感觉浑身的血都冻住了,他太想上前一步,他太想不停地追逐她跟着她,但是…… 柏霁之拽着宫理往前走,宫理也轻声道:“算了吧,他死也死不了,但我至少不想脖子再断一次。我也不想给玛姆关键时刻恶心我的机会了。” 她正跟着柏霁之往前走去,林恩忽然哑着嗓子喊道:“没有!没有——控制!我的、脑袋,是我的!没有人会、控制我了!” 宫理听到他沙哑撕裂的声音里,还夹杂着他用力拿手砸着自己脑袋的声音,转过头去。 柏霁之看他有点发狂的样子,更警惕了,拽着宫理就把她往车厢处塞。 林恩踉跄了几步靠近过来,却忽然抓着匕首,竟然刺向自己后脑,就像是要把自己脑袋剖开给她看一样,碧绿的眼睛亮的像是发光,他哑着嗓子嘶喊:“没有人控制我!没有。已经感受不到、之前的那种——可以,打开脑袋给你看!” 柏霁之也被他吓到了:“他在干嘛?!” “杀掉玛姆!我能、杀掉她,我本来,就是要杀掉她的——只是,遇到你,你需要我!现在去姐妹会!杀掉她,相信,我!”他激动得胸口起伏,几乎是要现在就狂奔回格罗尼雅,他连续这么大的嗓音喊出如此多字,嗓子眼里都快沁出血来。 但是林恩现在闯到姐妹会杀玛姆,且不说肯定逃不出来,也容易打草惊蛇…… 宫理站在抬起的车门下方的台阶上,突然喝道:“林恩!有些事是怎么也证明不了的。” 林恩忽然抬起眼来看她,僵在原地,脸上是快要溢出来的绝望,他握着刺向自己的匕首顿在原处,也有许多血从他后颈淌下来。 宫理看他右眼上的那道疤,简直就像是要重新裂开一般泛红。他嘴唇颤动,仿佛不知道自己下一个动作要如何做,不知道自己生来落在地上要怎么走路了。 宫理想说“你也没必要证明”,但脑子里全都是之前自己想过的……“林恩的未来”。 如果此刻,她说让他离开。林恩被他们扔下后只能在这沙漠中行走,他会走向何方? 如果真的像他所说,玛姆并没有控制他,那他能给自己找到像人的活法吗? 宫理觉得很难。想让被别人用了几十年的工具慢慢变成人,绝对不是几个月能达成的事情……宫理也不认为有这个能力和义务。 但她也不能让身边人陷入危险的可能性。 至少现在不行。 三省身却搓了半天手,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可他身上,只有一根线。只连着你。” 宫理:“什么?” 三省身在衣袍下高胖的身子缩了一下,还是咽着口水对宫理道:“我其实……能看到人跟人之间的连线,哪怕隔着千万里都会相连。就比如宫理大、大人,现在,浑身都是各种颜色的线,从天南海北的地方连在你身上,就说明有很多人都在意你,会被你影响或者影响你。但他身上只有一根线,只连在你身上。” 三省身比划了两下:“我只是说……可能你们说的那个……呃,玛姆,跟他之前没有连线,大概率应该我猜可能是不太会控制着他,当然我只是这么一说哈……” 柏霁之却很相信三省身的能力,目光一凛,但仍然道:“那我们也不需要他。宫理,走吧。” 宫理却手撑着车门边框,看着林恩没说话。 她想起来。没脖子的月亮戴项链。格罗尼雅有盖子在地上。星星很多的夜晚。 小狼孩或杀人工具。沉沦涩欲或不解风情。听话机器或情绪满溢。 但他至少是个人。宫理说让他保护她,他一板一眼的做到了。 宫理看着那血从脖子后头涌出,终于没忍住,对他伸出手道:“过来吧。” 第342章 [] 柏霁之抱着胳膊看了宫理一眼。 ……他很不认同, 但柏霁之也知道宫理的脾气,决定的事是不可能改的。 宫理笑着拍拍他胳膊:“别生气。” 柏霁之觉得她这三个字说的那么温柔又那么给他面子……忍不住脸上泛红起来。他果然就是很受不了她这一点。 柏霁之总是对她念念不忘,让他忍不住气恼自己如此“恋爱脑”。但他又觉得没人能跟她恋爱过之后讨厌她的。一方面她那么疯狂自由, 谁都不放在眼里,一方面私下对他又很温柔很纵容,这……这搁到谁身上谁不陷进去。 他偏过头,抬手拨了一下耳朵咕哝道:“我才没有生气, 不要说得我脾气很坏似的。算了, 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担责。” 沙行车看起来像是贵族的出行工具, 内部也就比七座飞行器大一圈, 装饰倒是豪华, 甚至连座椅都是仿真皮质。 宫理坐在了最后一排的单个座椅上,林恩跟过来, 浑身都还往下掉沙子, 他没有坐在她旁边,而是在最后一排后面放货物行李的区域坐了下来。 柏霁之和三省身坐在了前侧的驾驶舱的座椅上, 他金色的瞳孔在通过车内的内视摄像头盯着林恩。 柏霁之对林恩没有放下敌意,但在沙行车开始飞速行驶后, 柏霁之递过来饮用水的时候, 却还是拿了两瓶。 宫理拿着一瓶水往后递过去。林恩抱着腿坐在她座椅后面, 额头死死抵着她椅背后方, 匕首放在旁边的地上,宫理还能看到他后颈痊愈的伤口与干涸的血液。 宫理觉得, 如果是更早之前的她……比如失忆的她, 原爆点生活的她, 会觉得他是卖惨,是伪装, 确认了他离不开她之后,甚至有种支配着他的暗爽与恶劣。 但宫理现在竟然很难往那个方向去想了。 或者说,宫理现在恢复记忆,甚至觉得她失忆那段时间里浑身带刺的小心翼翼,怀疑所有人的警戒状态,真的是让她自己都吃惊。 原来她是这么个性格啊。 是不是来到万城之后没多久,就被人惯坏了啊。 她将手往后递去,道:“喝一口?” 林恩有些迟钝,半天才抬起手来要去接那瓶水,宫理才发现他从指间到小臂都在微微发抖。仔细看过去,甚至是他整个人都像是寒颤一样微微哆嗦着…… 像是吓坏了。也像是他有太多情绪哽在胸口憋得浑身难受了。 宫理转过身去看他,但他只是用力的捏着水瓶,额头继续用力抵在椅背上不说话,脏金色的头发因为刚刚的汗水贴着脖颈和鬓角垂下来,他也从眼前垂着的头发缝隙里看了宫理一眼。 后怕或者心里委屈。愧疚或无地自容。 宫理:“……” 她想忍住的,但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指拍了拍他脑袋,什么也没说。林恩却忍不住抬起手,用脑袋顶了顶她的掌心。 柏霁之再通过内视摄像头往车内后方看过去的时候,林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座椅后面出来了,盘腿坐在宫理旁边的地上,下巴搁在她皮质单人座椅的扶手上,垂着眼睛,身体明显还是紧绷着的,甚至有些发抖。 宫理看向窗外思索着什么,一只手搭在了他宽阔的后背上,时不时手指会捋过他的发尾。林恩也渐渐冷静下来,弓起的后背都变得平直而放松…… 柏霁之敏锐察觉到这俩人之间的微妙关系。 刚刚在沙漠里他还没怎么嗅到,但到了车内空间密闭,柏霁之一下子感觉到,林恩的信息素……跟他和宫理都不一样,应该是Omega。 所以说宫理之前跟他同行,难道不只是因为要用他杀人的本事,还有别的? 柏霁之来之前看过很多资料文档,之前在格罗尼雅也待了两三天,大概知道格罗尼雅内的性别关系。 再看到宫理说是冷淡却又有点温柔的触碰着这个杀过她的男人的发丝…… Omega跟Alpha之间真的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吗? 忽然,宫理声音响起,柏霁之打了个激灵:“什么?” 宫理:“我们一直在远离原爆点,但辐射指数还是很高。小少爷,你和其他干员带了多少药剂?” 柏霁之:“足够我们服用一个月吧。但如果辐射指数太高,吃药也是没办法抵御的……” 宫理眯眼:“是啊。”这样下去,格罗尼雅所有人都必死无疑了,而且辐射物会随着大气扩散飘向整个世界。 宫理是对核爆后的世界最熟悉的,她要亲眼看着更多的世界变得像原爆点一样吗……? 柏霁之也注意到,宫理看着窗外,额头靠着玻璃有些困顿,脑子里却还在思考着。他是了解她的习惯,转过头道:“宫理。” 宫理抬眼看过来。 柏霁之抿了一下嘴唇:“……你要是困的话,就睡一会儿吧,到格罗尼雅也需要一段距离。如果到了,我会叫你的。” 宫理笑了一下,道:“好。” 柏霁之因为她的笑容有些晃神,忍不住一次次抬眼看向内视摄像头。只是趴在她旁边那个脏兮兮的东西真是够碍眼的。 三省身实在是受不了了,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稍微偏过头,鞠躬点头着小声道:“柏队长,不好意思了,我真的这话没有别的意思,但是我也怕我不说实在是冒犯了您,如果您觉得可以的话我能稍微说一句吗……?” 柏霁之在工作中一向干脆冷淡,他打断三省身每次都特别长的开场白:“你想说什么?” 三省身双手合十,蚊声道:“……我只是想说,您能不能别再胡思乱想了,我这个镜子头套只能挡住一部分……您离我太近了,脑子里想的人又紧靠在后面。呃、已经不是线了……您脑袋里已经炸出来好多爆米花、波点和方块图案……抱歉抱歉,我也不是故意想看的……” 柏霁之知道三省身的能力,他如果摘掉镜子头套,能看到的可不只是人与人之间的连线。 他甚至可以看到人们脑海中的想法向着所想的人飘去,只是那些想法在他的视角里是抽象图案,或是波点水滴,或是棱线波浪,或者是各种颤抖的彩色几何图案…… 柏霁之脸上一红,咕哝道:“我才没想呢,你要不离我远一点了。” 三省身似乎看到柏霁之脑袋上方又蹦出来许多耀眼青春又粉红的图案,他本人虽然从来都不对外说,但实际上几十年来看着各种人脑冒出来的图案,他简直像是会读摩斯电码一样,柏霁之这些图案在他眼里比纯爱校园故事走到在躺在一张床上抱着亲吻还刺|激——他这个母胎单身社恐手足无措面目全非。 自从宫理死了之后,她的许多“事迹”才泄漏出来,变成了不能对外说但大部分干员都知道的故事,把她当做偶像的干员数不尽数。而且,可能是因为她扮演的缪星和西泽太深入人心,现在到处说自己跟她恋爱过的男女干员没有几十也有上百了…… 甚至还有一些非碳基形态的干员说自己跟她有过更高维度的意识“深交”,到处匿名讲述自己跟宫理的恋爱故事。 柏霁之也算是八卦漩涡中心,不过在亲眼看到他们俩的连线与柏霁之冲上去的拥抱之前,三省身一直以为这都是传闻而已。 三省身也从内视摄像头看到宫理似乎歪头睡着了,低声道:“……我、我一开始都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位壮烈牺牲的宫理大人啊……气场好强大、真的是像大家说的一样……” 柏霁之心知好多干员都是宫理的“粉丝”,在宫理死后甚至是方体内部各种匿名论坛里,都筑起几千层回复的高楼,有些跟她共事过的干员细数她的故事。甚至有个三千多层回复的高楼,就是在说: “如果宫理活着,她真应该当委员长……” “你们觉得她要是在的话,要把谁挤掉?我反正是希望她把甘灯挤掉呢。或者新闻纸也行。” “红蔷薇吧,她根本不能算是超能力者,就是手腕比较厉害罢了。” 柏霁之忍不住接口道:“像大家说的一样?说什么了?” 三省身又高又胖的身子蜷在副驾驶座上,忍不住清了清嗓子道:“有人说她是毁掉的三座雕像之一,也有好多人说她能预言未来,解决的都是动摇世界核心的事儿……还有人说,连空间站爆炸都是她死前的计算之内。否则她在地上刚死两天,那运行了几十年的空间站就炸了,甚至连爆炸之后出现在绕月轨道上的怪物都像是……” 三省身小声道:“你说她没死,是不是也是算好的运筹帷幄的一环,都是因为她早就意识到了格罗尼雅的世界绝大危机……” 柏霁之让他说的都有点恍惚,仿佛那个看着猫猫狗狗视频傻笑着吃薯片掉渣的宫理是个将全球握在掌心里的超级幕后黑手。 三省身虽然社恐,但对于八卦的兴奋更大,小声道:“……所以真的是桃文区说的那样,柏队长你跟宫理大人,真的是以前恋爱过?啊、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就是那个……您今年有、呃、二十吗?” 柏霁之猛地转过脸来:“不许问!”他怕惊醒了宫理,又压低声音凶道:“你少打听我的事!” 啊。三省身不可避免的看到更多彩色旖旎的图案从柏霁之头顶冒出来了。 且不说现在的宫理是一个浑身插满箭头的连线刺猬球,这小小的车里就形成了极其复杂的三角形连线,这…… 幸好沙行车行进的速度非常快,车辆的网络也在白光爆炸后几个小时重新连接上,导航系统自动设定,沙行车被指引着追逐上了在沙地中疾行的格罗尼雅。晨光熹微,巨大的移动城市格罗尼雅也投下斜长的阴影,吞没了他们的小型沙行车。 柏霁之皱眉:“格罗尼雅行进的方向,是不是又跟我们出城时不一样了?” 三省身小声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好像是这样……现在的行进方向,正好和爆炸的方向背道而驰……” 柏霁之眯起眼睛:“是他们在逃离爆炸泄露的辐射。姐妹会的人对于发生了什么,是再了解不过了。” 宫理的声音忽然从后方传来:“现在远离也没有用,现在格罗尼雅所在的距离下,辐射依然强烈,如果想要安全,最起码要退到沙漠之外。” 柏霁之回过头,宫理伸着懒腰醒过来,林恩有些恹恹的趴在扶手上,也直起身子。 柏霁之:“那不可能,格罗尼雅下方的拨沙板都是为了行驶在沙地中,到沙漠边缘就会像鲸鱼搁浅一样,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那样的话……” 格罗尼雅就是从迷雾中冲出来,把原原本本的样子暴露在大众面前,它的无上神秘也将消失殆尽。 格罗尼雅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第343章 [] 沙行车通过坡道驶入城市下方的停车场, 入口的扫描仪正显示着车辆信息,突然就闪了闪,开放了闸门允许通过。 临下车前, 柏霁之从怀中拿出一个光脑递给她:“你一直没有戴光脑,是坏了吗?要不要用新的,在偶尔信号好的时候,能接收到一些方体发来的文字讯息。” 宫理接过光脑, 但是也没戴在身上。毕竟在格罗尼雅不允许私人拥有高科技的通讯设备。 一行四人下了车, 宫理看到一辆破破烂烂的矿车也到达了夹层, 因为没有通过车辆信息验证, 被一群护卫兵紧紧围住, 跳下车的扎哈尔满脸是汗,惊魂未定, 高举着手中证明身份的牌子, 破了音似的高喊着:“我是教廷骑士长扎哈尔!奉命对外执行任务!” 这家伙真是命大啊。 宫理勾起嘴角,拽了拽兜帽风巾, 随着人群朝城中而去。 …… 下城区。 宫理在某处Omega气息浓重的欢愉场所深处的房间内,在面前众人的注视下, 清了清嗓子:“咳, 老萍, 没有点饮料吗?” 眼前一群人, 有熟人,也有不认识的人。 比如左愫, 她好像比之前更黑也更结实了, 能感觉到她气场强大, 好几位宫理不认识的干员都隐隐以她为首似的。左愫在看到宫理走进来的时候,张开嘴唇, 眉头皱起来又想笑又气恼,但她性子稳重,最后也试试伸过手用力捏了她肩膀一下:“我深刻怀疑全人类都灭绝了,你都不会死!” 比如屋里有些陌生的面孔,纷纷向她做自我介绍,宫理大部分都没记住,但都是各个部门的干员。只是他们的反应太奇怪了,宫理一进门,这些干员就倒抽一口冷气,死死盯着她,甚至宫理听到有人在小声交谈“这就是宫理大人吗”“她现在是人类还是……”“我的天她哪里有一点受伤的痕迹,而且真的看不出来西泽和缪星都是她……” 宫理满脑子问号。这些行动应该都是超高级别的保密程度,怎么就搞得人尽皆知了一样?她倒是不介意掉马,但宫理更喜欢在方体内谁也不认识她的感觉啊——否则她躺在广场上的长椅上睡觉,在食堂加了半罐免费咸菜之类的,真的会很丢人啊! 但这些都可以忽略。 宫理没办法忽略的是坐在房间一角,不参与其他干员探讨的平树。 在宫理进来跟左愫打招呼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意识到宫理恢复了记忆,目光却灼灼的看着她。像是希望能与她对视,能确认到她眼里熟悉的神色。 宫理看向他之后,脑子里却冒出来的都是平树在宫殿水池旁边又平静又委屈的看着她的眼神。 当时她就浑身一个激灵。 此刻连同记忆都找回来,再回想起那个话语万千他却一言不发的瞬间,宫理更是浑身汗毛直立。 啊……还有平树找她的时候,他说的那些话…… 平树一眼就看出来她失忆了,还在她手心里写他的名字。 他没有跟老萍联络,也就是说他并不是为了任务,而是纯粹追着她的蛛丝马迹来到格罗尼雅的,但所有的一切,被他简化成“路挺远的”几个字。 这些细节,宫理这会儿回应过来,都觉得心里发酸。 但另一方面……是平树看到了她跟林恩搞在了一起啊啊啊啊啊! 凭恕发疯起来说的那些话虽然难听,但宫理现在想来也能理解。要是她看到平树跟杀过他的人搞在一起,也是要气得发疯的。 而且……凭恕脑子不知道有什么毛病,气也就算了,还扑上来咬她嘴是什么意思? 凭恕甚至还趁着她失忆,疯狂暗示他们俩睡过,甚至还说什么“我们有个孩子”?!啊……他甚至还亲她手掌心是什么意思啊? 虽然凭恕一向是很疯,之前甚至还扮成平树来撒娇卖乖,但那时候他另有目的,这次发疯就显得很没必要啊? 宫理此刻真的有点没法面对平树,有点心虚,有点尴尬,有点头脑混乱。俩人对视,几乎是同时挪开了眼睛。 只是平树这边,是凭恕控制着身体挪开的眼睛。 他咬着牙,手垫在大腿下面压在凳子上,心里狂叫:“完了完了完了她那个表情,显然是在回想我之前说的话了!靠……我为什么啊啊啊啊我当时干嘛说我跟她睡过啊这不是尴尬了嘛!什么还有个孩子啊啊啊啊啊!她是不是翻我白眼了?她是不是已经看破我了,完蛋了,我要被动了,她说不定会抓住我的把柄嘲笑我!” 平树却心情有些失落:“……我不明白,她如果恢复了记忆,那林恩为什么跟在她身边?”更多的心声,平树藏在了内心深处。 为什么她要挪开眼…… 三省身在这个房间里呆的太难受,他感觉汗水都从镜子头套里沁出来:天啊,怎么三角关系还有别人的加入,现在围绕着宫理,这些连线都已经乱的堪比编花绳。 而且不止是柏霁之脑袋里有许多各种抽象图案的想法在往林恩和那个……坐在角落里的男性干员头上冒。 那个男性干员脑袋上也冒出不同频的两股各种图案线条,朝林恩和宫理的方向而去。 而且对宫理的……那些想法,不是一般的混乱复杂又……惹人联想。 宫理坐在高脚凳上,对于满屋子各种情感的粗箭头往她身上戳的事情毫不自知,甚至是轻松散漫的微笑着,甚至连她伸手拿了个水果咬一口,不少人的线条都出现了抖动和变色。 啊……太可怕了,三省身觉得这个房间里已经塞满了所有人脑袋里的强烈遐想,他自己要无法呼吸了。 另一边林恩的问题,很快也有左愫提了出来。 左愫:“宫理,丑话说在前头,你身边的应该就是渊前修道院时候逃脱的那位教廷骑士对吧。虽然我们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方体已经对玛姆相关的所有教士修女和骑士发起了通缉。现在他,就是方体的通缉犯。而且因为杀了你,因为背负着太多人命,他目前是通缉级别最高的人。” 很多人目光也朝林恩刺去。 林恩好像是把其他所有人都当做石头一样,裹着罩袍就站在宫理身后不远处,靠着墙垂着眼睛,面无表情。 宫理清了清嗓子,道:“咳,老萍,没有点饮料吗?” 老萍一副看戏的样子半躺在旁边的地毯上,笑道:“我可以请客,但问题是,准备几人份的饮料啊?” 言下之意,就是要不要把林恩算进去。 宫理有点无奈的笑了,但老萍噎她,左愫公事公办,平树安静|坐在角落里,柏霁之站在一旁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她总是要扮演前呼后拥的角色,但在这几个人之中,感觉她就是“宫理”。 宫理也干脆对左愫道:“要抓他也行,他人就在这儿了,也不会跑的。但问题就是,你现在要把他送出格罗尼雅吗?能做到吗?” 左愫一愣:“当然是不行。但不需要控制住他吗?” 宫理:“不用。我能控制住他。啊不是说他听话之类的,就信息素或者战斗方面,我都能控住他。而且我还要回到宫殿,他能跟在我身边帮我一把。等到咱们离开格罗尼雅的时候,我把他移交给方体,如果他要跑,我也可以协助你们抓他,可以吗?” 她这么说,林恩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站在她身后。 其他心里有疑虑的干员倒是很接受这个说法。 宫理大人嘛,让杀过她的人为她所用也正常啊! 左愫还是以前那样一板一眼:“他需要在方体服刑的,你确定可以。” 宫理笑起来:“我有什么不能接受,又不是我服刑。他杀过那么多人也是真的。只是罪名当中,杀我那个就别算了吧。我是不介意让他听着的,你们要是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 左愫环顾四周,果然大家听到宫理都不在意,也都是信服的表情。 左愫心也终于回落下来,表情松动的笑了笑:“那我来讲一下这次任务的概况?” 宫理先举起了手:“老萍告诉了我,在方体里我已经死了。确实是死了哦,现在的我跟之前通过方体考试的宫理没有一丝成分是一样的。那你们说,我就去喝一杯了。” 屋里其他干员一僵,左愫点了点头:“确实,给我们的任务中也提及了,说你已经不算是方体干员了。” ……那看来这任务绝对是甘灯下达的。 左愫:“但是花岗岩仍然说,希望方体能得到你的协助。她说,这也是ROOM的想法,ROOM希望你能帮帮她。” 左愫提到“ROOM”的时候,表情有些困惑。显然她并不知道ROOM是谁。 但平树大概知道,眉头一跳朝宫理看过来。 果然,宫理眯起眼,正了正坐姿。 左愫:“委员会也提出,只要你能协助,方体不但愿意抹掉你的所有涉及隐私的记录,物质层面的要求你也可以随便提。而且,如果你愿意协助,涉及此次任务的其他人都愿意配合你,只是希望你能把我们当做队友,跟我们及时沟通你的计划。” 宫理抱臂眯着眼睛。 看来ROOM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是为什么提到了负责自由人部门的委员长花岗岩? 宫理道:“花岗岩也参与这次行动吗?” 左愫:“对,她现在就在沙漠外的北坎玛敦尔,准备集结第二批干员。她也是这次行动的主要负责人,听说史无前例的出动了12位自由人干员。” 宫理皱起眉头:“那你们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老萍笑了起来:“看来这个ROOM面子够大的啊。” 左愫开口道:“花岗岩交给我们的任务目标中,一部分我们能看懂,就……先说我能看懂的部分。就是调查这些年流入格罗尼雅的收容物流向了哪里,我们要想办法带回这些收容物。” “另一部分,写的就是要我们修复原爆点结界以及……联络姐妹会圣母背后的主。我们收到的任务单都是手写字,写下这几行的人又划掉,说让我们按照宫理你的计划走。还说,当你的目标制定后,就立刻与第二批干员联络,他们会准备好你需要的东西。” 宫理眨眨眼。 宫理怀疑,ROOM在方体内部接触与培养的委员长肯定不止甘灯一个人。花岗岩应该也是知道ROOM存在,甚至可能是对“三座雕像”的事都了解的人,她也是代表ROOM的意志前来的。 也就是说ROOM她估计早就猜到今天这个局面了。 第344章 [] 宫理开口:“首先, 你们看得懂的那部分任务不用调查,我就可以解释。姐妹会利用各地的教会收集收容物,她们叫‘圣物’, 这些‘圣物’来到姐妹会之后,会被封装在泡泡内。这些泡泡可以完全隔绝这些收容物,然后他们就把收容物全都送进了原爆点结界。” 众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平树诧异道:“……原爆点结界?那她们还怎么用?” 宫理摇头:“她们不用这些圣物。哦也不能这么确定, 姐妹会可能也会留下来一小部分, 但我相信绝大多数都在结界内部。她们说是为了献给背后的主。” 柏霁之皱眉:“背后的主?是这些圣物集结起来要汇聚成什么可怕的力量吗?” 宫理笑着往后靠了靠, 肩膀碰到了林恩, 才想起来他在她身后, 她道:“不,恰恰相反, 我觉得她是扔垃圾的心态。我可能单方面认识这个‘主’, 她只是一个极其强大又长生的人类,可能在原爆点结界建立的时候, 她就活着……” “我记得,方体的收容部里有许多强大的收容物, 就是在方体建立初期就有的, 对吧。”她看向平树。 平树点点头:“是的, 很多收容物都已经被收容近百年, 来源至今不明。听说在几十年前,每年也都有来源不明的收容物进入总库中。” 这些应该都是绘里子送来的。 绘里子天生就有发现、掌控甚至创造收容物的能力, 她也在塔科夫的记忆里提到过, 她和ROOM一起建立了方体。但在ROOM“去世”之后, 方体的原貌或许没有保持太久…… 宫理单从甘灯的事情上,都能看到方体一度被扭曲的样子, 在这种为了保密与目标,不得不牺牲干员或隐瞒事实的机构,会扭曲也是正常的事。本来,由众多人组成的庞大组织,就不可能是“正义”的,它只有“高效”与“低效”之分。 残忍的高效在某个时段必然会遭到反弹,被逆转成为仁慈的高效,但这种仁慈又不可能长久,又会被钻空子,逐渐僵化低效,然后循环往复。 绘里子应该是对某个时期的方体失望了。她决定不再向方体送去收容物。 但对于她这种经历太多分离又强大到无人能敌的人而言,收容物对她来说已经没有太多实用意义了。 而且她的眼睛见过太多折断的梦想,人类的斗争,她对收容物的态度只有无感或厌恶了。她恐怕也无法毁掉收容物,又不想落在其他人手中引起更多的争端,绘里子就会选择把这些收容物扔进最完美的“垃圾桶”。 原爆点结界。 绝对不可能有人类进入结界,将这些收容物带出来。它们就是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宫理猜测,绘里子早在T.E.C.来到原爆点附近的时候,就通过它知道,结界内再次发生了核爆,本来里头是有幸存的人类,但此刻已经一片焦土…… 不过哪怕有人类活着也无所谓,没有人能打开她封存着收容物的泡泡。 宫理道:“也就是说,这些收容物是不可能让你们带回去的。” 无数宝贵的收容物送进了没人能进去的原爆点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房间里的干员们沉默着也不知道该如何解读。 左愫垂着眼睛,半晌道:“但如果,原爆点结界崩塌了呢?会不会就能把这些东西带回去了。” 宫理:“……你们都看到了剧烈的白光吧。很多人都配有光脑,应该也能察觉到辐射指数在白光之后剧烈的增长了。” 旁边一位干员沉重的点点头。 宫理道:“那是因为,许多年前被封存在结界内的上百枚核弹,恐怕都在昨夜爆炸了。你想想,在核战争时代末期,一颗核弹头的爆炸威力就比两百多年前人类第一个落下的原子弹要强上7000倍不止。现在我们的光脑还能显示辐射指数,我们还没有立刻内脏大出血细胞溶解死掉,就是因为绝大多数的放射性污染都还在结界内,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拼命祈祷结界不要崩塌的。” 左愫却叹气道:“在今天凌晨,我们收到了花岗岩传来的讯息,她说昨天夜里照亮了天空的白光,甚至在卫星上都清晰可见。在白光消失后,方体的卫星星链分析认为……原爆点结界损毁严重,虽然现在还保持着密封状态,但结界状态非常不稳定,随时有可能崩塌。也就是说,那里面的收容物不但可能飘出来……” 随之而出的,还有其中庞大的放射性污染,将随着空气弥漫全球。 怪不得任务里会提到修复结界。 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ROOM了吧,可她都已经离开这么多年了,她的意识体又基本和方体融合在了一起…… 左愫终于看到宫理露出了认真的表情,她道:“怎么修复?” 左愫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这事儿恐怕你要跟花岗岩委员长联系。” 房间里沉默下来,除了左愫他们几个以外,其他刚认识宫理的干员纷纷交换着眼神,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么离谱的大事,宫理如此快就能进入节奏,甚至可以说是知情最多的人。 她手指搭在了桌面上,敲了敲,轻声道:“……不瞒你,我能进入结界内,毕竟我不能算是人类。” 老萍拍手道:“对啊,所以修复结界,你才是关键!” 宫理皱起眉头,其实她已经大概摸清楚了。 首先是她要接触绘里子。T.E.C.一直说,绘里子在针对它,甚至将它的一部分意识给困住了,宫理虽然不明白绘里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绘里子明显对T.E.C.非常不善。 既然能困住T.E.C.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从原爆点结界跑出来的这一部分T.E.C.,从核爆发生之后,就再也没有跟宫理发生联络,只是协助沙行车确立了格罗尼雅的方位。 宫理害怕它剩下的一部分,也会被绘里子“关起来”。 而且绘里子如果一直都在姐妹会背后,那么就是说她对姐妹会的所作所为,对于结界被开凿后甚至即将崩塌,都毫不在意。 这样的绘里子,会对T.E.C.做什么呢? 绘里子不可能没意识到宫理的存在,她对宫理又是什么态度呢? 尝试接触绘里子。协助T.E.C.摆脱她的控制。以及尝试在结界崩塌之前修复它。 宫理脑子里反倒冒出来多一个想法。 姐妹会中支持开凿原爆点结界的那帮人,是为了想见到原爆点内的“那扇门”的吧。这群疯狂的信徒不但不会逃离原爆点,说不定还想加速结界崩塌,成为世界上第一批进入“那扇门”的人。 如果现在,方体插手原爆点结界的事情,很容易被格罗尼雅误会成“他们想先一步进入那扇门”,从而遭到格罗尼雅的阻挠。 格罗尼雅有如此多的护卫兵与教廷骑士会源源不断地围攻他们。 她如果能想到一个办法,让格罗尼雅没办法再插手原爆点附近的事情呢? 她心里默默有了想法,正捋顺着思路,忽然坐在角落里的平树开口道:“宫理。有想法就说出来吧。有些事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得到的。” 宫理有些犹豫,环顾四周。 平树站起身来,朝她走过来,撑着桌子道:“现在这个任务的级别,恐怕是方体历史上都不多见的。你说了,每个人才能调动起自己的能力,让这件事更简单地完成。” “相信别人,也是一种自信。对自己识人与调度的自信,对吧。” 宫理抬起眼看向平树。 老萍的方向,能看到平树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握紧了,似乎他也没有能说服她的自信,也怕她继续当独行侠又将所有人甩在身后。 宫理终于开口了:“……如果我们将格罗尼雅整座城市开出沙漠,冲向沙漠边缘的戈壁小镇,让它在众目睽睽下搁浅呢?” …… 在宫理简单讲完自己的计划后,房间内鸦雀无声,柏霁之先从屏息的状态中深吸了一口气:“那所有人,来详细跟她介绍一下自己的能力和履历吧。只有了解了,计划才有可能细化——” 宫理偏过头:“那要不就从三省身开始,你的能力是什么?” 三省身还正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平树和宫理之间复杂缠绕的连线,走神时候突然点了名。一下子绷紧浑身软肉,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墙角里。 这、这……他要是说了,岂不是暴露了自己全程围观吃瓜啊! 宫理还是决定要干员们一个个跟她去小房间聊天,毕竟没人希望把自己的能力和弱点暴露在太多人面前。 三省身被“约谈”的时候,努力的想让宫理忽略重点。宫理坐在小桌后,吃着干果,道:“你说你以前都是用来当镜子的?” 三省身在进入方体之后,因为考试中表现太差,后期厌学外加交流不畅,他的能力一直没得到重视。他最早,是分到情报部,给间谍干员的部门当“监督员”。 有些特殊的间谍工作,需要断绝社会关系,也需要训练出能够控制思绪的能力,就由三省身查看对方身上的“连线”,来观察对方在训练时有没有胡思乱想。 宫理也觉得很离谱:“你能力这么强,就用来做这个?” 三省身搓着手:“我能力也是在成长变化的,现在已经和刚进入方体的时候不一样了。我必须时时刻刻戴着这个头套。” 宫理眨眼:“如果不戴的话会怎么样?” 三省身缩着身子:“呃、我可以改变……一些些别人的想法,就像是在那些从大家脑子里冒出的图案上添加几笔,改改颜色。一点点改变,就像是掺上杂质,会很大程度上改变别人的想法。也、也不要觉得很可怕啊,我戴这个特殊镜面材质的头套不单是阻止自己的能力,也是因为在我改变他人的想法时,我自己脑袋里的想法,也会变成广播……就是会像是诗朗诵一样播报……” 宫理笑得不行:“太可怕了,你这能力这么强大,确实需要一点限制。” 三省身拿着手帕,从镜子方块的缝隙里擦了擦脸上的油汗,尴尬道:“……从我的能力变成这样开始,我的脸都已经变成棋盘格纹路了,夏天要是不做好防晒,我就是横竖几十条黑线……” 他正觉得成功岔开了话题,宫理却忽然笑着问道:“刚刚你在房间里,其实也能看到我脑袋里的想法,对吧。” 三省身:“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但我真的注意力没放在您身上,而且您的想法并不太强烈,在房间里不算太显眼——” 宫理惊讶:“那谁比较显眼?” 三省身尬住了:“呃、啊……这个,这个就……” 宫理托腮笑眯眯地看他:“说嘛说嘛,我很好奇的,告诉我吧~” 三省身往后缩了缩,宫理的眼神就跟有什么超能力,他还没咬住嘴,话就飘出去:“主要是柏队长的想法在往您身上飘咳咳咳,还有那个——” “柏霁之吗?”宫理看他表情尴尬,大概懂了,她很坦然地笑了笑:“我们俩确实以前很亲近。不过,你说还有,是谁?” 三省身艰难道:“收容部的那位平树……” 宫理反而有点惊讶:“平树脑子里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三省身倒吸一口冷气:“岂止有,还有两股风格色彩完全不一样的想法,而且也是往——啊。不、不不不不不没什么……” 他浑身直冒冷汗:完完完完蛋,他多什么嘴啊!点破四角恋关系这不是让当事人下不来台吗! 啊不对,三个点都连着一个点,这也不能叫四角恋吧! 宫理皱了一下眉头,看三省身那被紧箍的头套勒的变形的脸上藏不住的惶恐,笑道:“平树是跟我很熟啦,但跟小柏也不太一样……” 三省身内心狂叫:啊?哪里不一样!在我看来就是一模一样啊!甚至比人家柏队长的箭头还粗,颜色更粉,啊不对这样说好像有点怪但这就是事实啊! …… 宫理将干员们一个个叫进房间里去聊天,其他人站在狭窄的天井处聊天。能从宫理所在的小房间的窗户,时不时看到耀眼的闪光,或是听到一些碎裂的声音,是干员们在展示他们的能力。 很多年轻干员出来的时候都是满脸兴奋,小声讨论着宫理相关的事情。 老萍拍了拍手,赶他们离开:“不要在这里聚集太久,你们在格罗尼雅都是有身份的,就分别离开吧,正好也有时间差。之后的联络通过光脑,记得给光脑设置离身销毁——” 当宫理跟最后一个谈完,走进天井里的时候,天井里只剩下平树,靠在幽暗天井的潮湿墙壁边站着发呆。 天井很深,高处的亮光只有小小一团,能看到许多上层挂着的绳子电缆,他们就像是井底漂浮的小水藻。 林恩的身影蹲在高处围栏上,宫理让他去警戒周围的情况,他就像个教堂顶上的石像鬼一样望着远方。 宫理想吸口烟,但是身上没有带,只能摸了半天口袋,道:“老萍她们去哪儿了?” 平树看她摸口袋的动作就知道,他竟然从自己身上拿出一盒有点皱巴巴的烟,递给她:“柏霁之十几个小时没吃饭早就饿坏了,让他先去吃点东西了。老萍和左愫想要在某个教堂偷偷加装信号增强器,毕竟现在跟总部的联络还是断断续续的。” 宫理低头看了一下那包烟。 万城本地的牌子。她以前买的。 第345章 [] 还是那种什么提拉米苏味的烟。 凭恕还挑衅嘲笑过她, 说这口味就是ussy烟,宫理当时就笑他“怕跟人肌肤接触的老处|男还知道什么味儿?” 宫理惊讶:“你把烟都从万城带过来了?” 平树垂头,他没说自己身体里带了很多她扔下的东西, 但烟随身携带是因为,只要拿出一根放在鼻子前面嗅一嗅,仿佛就能嗅到她似的。 要在以前他可能会心虚,可能会害怕她发现什么端倪, 但这会儿平树心里五味杂陈, 隐隐有种想豁出去的感觉。 她想要点烟, 但手抬到一半转头看向平树, 又放弃了。 平树却忽然伸出手, 从烟盒里拿了一根,递到他自己嘴边, 转头问她要:“点火器。” 宫理瞪着他:“干嘛?你不是不吸烟吗?” 她以为是凭恕, 但双目对视,那眼神明显是平树。 平树几缕黑发在额前晃了晃, 他小声道:“嗯。你说死就死,很让人生气。为了报复, 我把你剩下的烟都给抽了, 就剩这一盒了。” 他说“很生气”的时候, 声音那么轻, 完全不像是指责她的意味。但宫理就感觉自己像是个发面团,被他用力戳了一下似的。 宫理伸手从他唇间把烟拿走:“真的假的?干嘛吸我的烟呀。” 平树想说自己要不是那几根烟, 根本撑不住这场翻山越岭、跨越国家而来的没有目的的行军。但他眼睛看了她一会儿, 却什么都没说。 宫理手抖了一下, 又想起他说“路很远”时候的表情。 她快速把烟盒揣兜里,只把刚刚从他那儿夺来的烟, 叼在嘴上:“你真想吸的话,闻闻味算了。” 宫理把烟点上,也靠在了墙上,一团甜品似的香精云雾笼罩住了他们,她偏头看向另一边,盯着天井底部堆积成小丘的落沙,道:“……对不起。” 平树双手背在身后,掌心贴着凉凉的墙壁,抿紧嘴唇。他太容易被她几个字抚平心里的皱褶,突然就觉得都不委屈都不在意了。 只是忽然很想往她那边靠一靠。 平树看她吸着那根烟,忽然伸出手去,捏住烟嘴,从她唇间拿出来,放到自己唇边吸了一口。 宫理转头惊讶:“喂,我刚刚嘴里叼过的!我告诉你,肯定沾上口水了!” 平树转过头去,后脑勺对着她,像是怕她把烟夺走一样,瓮声瓮气道:“你忘了,是你先从我嘴上把烟抢走的。” 他很拙劣地抽了几下,明显过肺了,被香味呛得难受,背过身去咳嗽起来。宫理这才发现,平树瘦了很多。 她们刚见面的时候,他把藏在身体里的东西都拿出来之后,净体重其实不怎么健康,瘦得过分,但在进入方体这段时间,他一点点健康起来。 可能是凭恕臭美爱健身,也可能是平树吃了不少有营养的食物,他有一段时间都在衣服的遮掩下有了薄薄的肌肉。 但现在看后背,又有点瘦的嶙峋的样子。 宫理忍不住想起刚刚三省身说的话。说平树坐在角落里,想的都是她。 宫理很想说服自己,是友谊的牵挂。但现在回想起来,其他人虽然很心痛于她的“死”,但谁都有自己的生活与工作,不可能也不应该为了一个影子般的传闻,一种低微的可能性,抛下一切奔波千万里来。 但是平树就来了。 宫理大概想明白的时候,心里小小地“啊”了一声。 平树吗……? 平树啊。 宫理当时就有种吸多了烟躺在沙发上渐渐发晕往下滑的感觉。 宫理竟然不太吃惊。 也不是说她早就想到了,就是感觉好像她也没法界定平树到底对她而言算是什么样的存在。 朋友吗?但又与左愫、老萍那样的朋友关系大不相同。 平树仿佛是永远在她余光里跟着的人。 就是那种,一起看了风景会说出她心中感慨,一起走累了他会叫她歇歇脚,一起驾车外头风吹雨打他总会抓着方向盘。 平树对她的好,似乎从一开始就是超过界限的,宫理知道他是喜欢照顾他人的性格,他一直也在把别人眼里如同鹰隼的宫理当雏鸟对待,但现在宫理想来,他好像对别人并没有这样的照顾…… 他好像是宫理认识的人里,看起来最脆弱的,却也是最稳定的,她总感觉平树像是水中的浮力一样托着他般。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只是四顾茫然,心生恐惧。 回想一下最近这段时间的关系,有哪个能善始善终,小原被她惹哭了,柏霁之委屈了很长一段时间,甘灯也算是被她小小利用了…… 平树的话…… 平树听她沉默那么久,以为宫理又要道歉了,但她却忽然大笑起来,打破有些凝滞的氛围:“也是,你还咬了我一大口呢,出了那么多血。” 平树想起凭恕咬的那一口的触感,心里一个激灵,条件反射道:“那是凭恕干的。” 凭恕在平树脑子里瞪大眼睛:“靠!你卖我,我那点情绪,肯定是因为你分泌了什么多巴还是巴多胺,把我也给影响了!我才没有——” 宫理仰头靠着墙,笑得不行:“我的天,他怎么每次一生气就跟个护食的柯基一样,嗷嗷乱叫没完。” 平树想说:他以为你死的时候都又骂又哭了呢。 但宫理笑了几声,转过头看他,眼睛还是弯弯的:“哎,你要是生气也干脆骂我几句算了,或者你要是踹我,我肯定不还脚。” 凭恕:“等什么呢,踹她啊!看看她那副拿捏别人的得意嘴脸。” 平树太知道凭恕的刀子嘴,宫理甚至还伸出手:“要不你再咬一大口吧。” 平树手指从唇边夹住烟,别过身去朝后伸着胳膊,将那支烟递给她:“……我已经不生气了。还你。” 他只是做做样子,杏眼偷偷转过去垂眼看她。烟嘴都被他紧张的嘴唇抿得发扁,宫理应该嫌弃了。 却没想到宫理竟然真的接过去。 平树吓得心里乱跳,转过头去就要阻止她跟他轮流抽一支烟。跟她双目对视,宫理似笑非笑地拿着那支烟,看着烟嘴,简直就像是在看他嘴唇一样。 平树简直是眼睛不知道该跟她对视好,还是盯着那支烟好,要不然干脆装作不在意好了。他都能感觉到自己时隔许久再次在她面前手足无措起来。 宫理看了他耳朵一眼。忽然笑容顿住了,将烟头按在墙上,扔掉在地上又踩了踩:“不吸了。别给你也培养出烟瘾来了。” 踩烟头纯属是宫理的习惯性行为,在万城无数没有公德的人中属于有点消防意识的那种。 但平树低头看那个烟头,仿佛被踩的不是烟头,是他一样。 宫理心里突然惶恐起来,恨不得原地跟跳桑巴舞似的张牙舞爪起来吸引他的注意力:“哎呀,走吧。我还要暂时再扮演几天陛下,你难道不跟我一起回去?” 平树被她推了一下肩膀,才回过神来:“我倒是赞同你回去,你已经是宫殿里没人管得了的魔王,只要你站在明处就还有王的身份,姐妹会又没集体决议把你废掉,就不会有人公开害你。但我几乎是从后厨那边不辞而别的。” 宫理:“哎,我可是王哎,给你安排一份工作还不行吗?真不行你就委屈一下,被我标记一下,然后做出关系说不明白的样子,那些侍女会装死糊弄过去的。” 平树叹气:“我是Beta,标记不上的。” 宫理眨眼:“啊是这样子吗?试试呢?真不行就抹一点味儿。” 她伸出手指,到后颈腺体处一阵揉搓,感觉腺体热热的,就将手指要往平树脖子上蹭:“别介意,就沾沾味儿。” 但平树已经胸口起伏,仿佛都有点吞咽困难了,他眼角生理性地泛红,吐了口气道:“……别乱揉你的腺体好吧。” 宫理嘴上说着“抱歉”,手指在他脖子上抹了几下,平树顿时觉得她手指揩过的地方隐隐发烫,又像是香膏沁进了他皮肤下头。 平树有些别扭的伸手摸了摸脖颈,忽然感觉到锐利的目光从斜上方刺下来。 那个刚刚蹲在高处的石像鬼林恩,正转头定定的看着他。 …… 从平树回到宫殿中来,果然人多口杂的后厨就炸开了锅,尤金这个Omega刚失宠,平树这个Beta竟然跟陛下西巡去了。 这陛下口味也太统一了。 就喜欢厨子。 宫理也回到了偌大的宫殿内,她也察觉到姐妹会内部恐怕也斗到乱了套了。扎哈尔并没有回到宫廷来,本来看守她的教廷骑士撤走了大半,姐妹会也并没有指定新的侍女长,宫理就指派了那位厚嘴唇小姑娘——也就是老萍的内线。 平树认为,这种放松可能是他们故意让宫理身边漏洞百出,让一部分人方便来刺杀她。宫理却觉得是姐妹会有些自顾不暇。 毕竟就在她回到宫殿的两天多以内,格罗尼雅就多次不停车的调转方向,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沙漠中乱转,甚至在下午短暂的撞进了一团猛烈地沙暴中。 而城市内也有了越来越多混乱,太多人在白光爆炸当天夜晚就出现了强烈的呕吐或头疼症状,很多孩子皮肤溃烂,那剧烈的震骇人心的爆炸,似乎也极大地影响了沙暴上方虚假的天空,宫理时不时会看到月亮附近似乎有空间站爆炸碎片形成的细链一样的“太空垃圾带”。 传闻、病症之中,还有太多去了之后再也没回来的矿工矿车……宫理听闻自己的存在,也成了传闻中很大的一部分。 她也准备好,到时候出去转一转了。 但在此之前,林恩成了她有点棘手的小问题。 第346章 [] 林恩自始至终对于宫理说“用完他就把他交给方体”的事情, 并没有什么异议。 宫理故意当着他的面说,也算是告诉他,要想跑就早点跑。林恩不但没有跑, 还是紧紧跟在她身边。 但宫理并不太清楚方体会怎么对他。 各方势力有冲突的时候,方体这边肯定偷偷杀过修士或教廷骑士,林恩的手底下沾过方体干员的血也是很有可能的。 万城虽然到处都是致幻剂吸死的人,街头夜晚也到处上演枪战, 还有贩卖器官与灵魂的市场, 但早就明面上废除死|刑。林恩应该不会被处死, 但至于会不会被关起来, 或者是别的方式惩罚, 她就不知道了。 他这样沉默地跟着他,就像是只寄养在身边几天的小狗, 宫理都不知道该不该多说几句话。确实自从上次他发现她恢复记忆之后, 俩人就没有什么单独相处的时刻了。 宫理听说城内已经乱起来了,甚至有些人民众不敢聚集在有护卫兵与教廷骑士保护的姐妹会, 大批聚集在宫殿前方的广场呼喊着“陛下”,向她求助。还有在城内稍微有些地位的贵族, 甚至向她送来了信件, 希望她能出面帮助民众或者联络姐妹会。 宫理随手翻着, 看的心不在焉。她以为自己安心工作就能忽略林恩, 但又忍不住偶尔抬眼看看他。 林恩跟着她听了全部的计划,也不知道听懂了多少, 但坐在沙发上, 除了偶尔发呆, 也会察觉到她的目光,迅速转过头来跟她对视。 宫理一直没对他伸手, 他就也没有靠近。 但直到进入浴室的时候,她在花洒下洗着头发,就听到了林恩赤脚走进来的脚步声。她脸上还有着泡沫,没有睁开眼,紧接着就感觉到他的靠近—— 她肩膀垮下来,无奈地闭着眼睛垂下手:“林恩!你不要挡着我的水,我没有水洗脸了啊!” 明显是脑袋在她脑袋上方,把所有花洒的水都给霸占的林恩慢慢“啊”了一声,挪开了身子。 宫理有点紧绷,迅速洗净脸,湿着的银白色头发贴在脸颊上,转头就要找林恩的身影。却发现林恩正赤|裸地蹲在旁边,用手掬起汤池里的水洗了洗脸。 宫理:“……” 她感觉自己哪怕质问他“谁让你进来的”,他也只会眨眨眼一言不发。 宫理洗着身体,他又脚踩着水走过来,显然在盯着她,准备在她差不多洗完的时候凑上来。 宫理也很难说他是不是在虎视眈眈,因为目的太过直接,反倒显得有点傻。果然,宫理刚冲净后背上的椰油沐浴乳的泡泡,他就靠了过来。 但宫理先转身过来,抱臂道:“少来这招了,让你跟在旁边是让你帮忙做事的,不是做|爱的。” 林恩没有之前那么胆子大了,犹豫了片刻,还是非常拙劣地模仿之前俩人的开场戏,伸出一只手握着她肩膀,宫理洗完澡皮肤正滑,他想捏,但一用力又手滑出去。 宫理推了他胸口一下,他以为是暗示 宫理突然没忍住笑了,无奈道:“真的不应该对你下手,这就是把你教坏了。什么别的还都不知道呢,就先知道用睡觉当解决方式了。” 林恩紧皱着眉头看她:“……?” 宫理摇头:“不要。你是听不懂暗示的,那我就直接拒绝吧,我也没有在情热期,所以是不会跟你做的。” 林恩的坦率也有坦率的坏处,他竟然立刻就道:“可是、之前矿车上,情热期也结束。为什么那时候可以?” 宫理:“……我就现在没精力。” 林恩:“因为,恢复记忆,所以讨厌我?所以……恨我?” 宫理:“算不上。但不是说不讨厌你就要跟你亲近。”她感觉要讲清楚,直视他眼睛,一字一顿道:“总之,希望你明白界限,至少要恢复到以前——” 林恩却明显不愿意:“你也可以、可以罚我。” 他这么一说,宫理脑子里忍不住就浮现起他跪着祈祷,后背被抽打得血肉模糊的样子,她皱了皱眉头:“我没这种兴趣。” 林恩还以为这是能讨价还价的,急切道:“杀我一回——三回!” 宫理张了张嘴,没忍住还是对他伸手一掐:“你能不能别再说让我杀你几回的时候,别让你那立起来狗玩意儿戳到我肚子!” 他闷哼一声,这个不会脸红的家伙单看他碧绿的眼睛,就能分辨出他的情|欲是几成熟了。现在已经快三成熟了,他低下头来就想蹭她脖颈。 宫理用力推开他,拨了拨头发往汤池走去:“……杀你还要买一赠二是吗?算了吧你。就只是不发生肉|体关系了,你有什么不能接受的,难不成你还上瘾了啊?” 她说罢,遁入乳白色的热水中,宫理游了一段浮上来,对于站在岸上想跳进来的林恩道:“不许下来。你要是再不经过我同意就上来又蹭又贴的——” 宫理本来想说“我就让你走”,但又觉得之前他都吓坏了,这句话或者对林恩来说太重,她只好换了一句词,但别的威胁的词对于不怕受伤的林恩好像又都不够重,她只能跟小孩赌气似的说:“我就把那一瓶沐浴露灌你肚子里!” 林恩坐在池子边沿看着她,虽然他听话没有跳下来,但这句话显然也没吓到他。她瞪了他几眼,示意是别靠过来,林恩可能以为是警告他那“立起来的狗玩意儿”,胳膊挡在腿|间。 宫理洗完澡回去的时候,换了白色绸缎连衣裙,林恩也跟着回去,他也就穿了件亚麻衣袍。她坐在床上继续看那些厚厚的信件,林恩就坐在床边的地毯,宫理没理他,只是现在再让他帮忙点烟杆的时候,他已经熟练多了。 宫理看完了的信件就直接扔在地上,林恩就捡起来看。他脑袋放在床沿,捧着其中一张看了半天,宫理都有些好奇了,他到底在读哪个,探头一看。 他拿反了。 ……这家伙不识字啊。 还一副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宫理拿了其中一个词汇比较简单的,指着上面几个词问他,他果然摇了摇头。 这文化水平还不如波波呢。 宫理更有种撅了没社会化的文盲的罪恶感,简单教了他几个字。林恩跟着念了念,但他对于学字的兴趣,并不如学她阅读的模样兴趣大。 宫理干脆让他跟着一起看其中几封信,林恩坐在床头的地毯上,和弯下腰来的宫理倒是视线平齐,靠近她一些,他终于开始学得认真一些了,看着那些字跟着她读。林恩跟宗教相关的词倒是稍微认识一些,但其他的常识性词汇完全不知。 宫理嗅到了他洗完澡之后还浓郁的信息素味道,瞄了一眼,他的腺体有些微微红肿,但远不到情热期的状态。 ……啊,好像是说,被永久标记的Omega,不但情热期会跟他的Alpha同步,日常也会需要Alpha的信息素。 宫理觉得林恩缠着她可能也是信息素的缘故。 林恩低头哑着嗓子,低声念字音的时候,忽然感觉宫理气息朝他后颈靠近过来,他紧绷着后背要转过脸去,宫理却摁住他脑袋,手指蹭了蹭他腺体。 她的手指并不暧|昧,反倒像是摸着连到他心里的病灶,摸着一块即将硬化的肿瘤。 她将嘴唇靠近过来的时候,林恩感觉自己脊背肌肉紧张到几乎鼓起来。 宫理的牙尖咬在了腺体上,信息素很平稳的轻柔地注入他腺体内。就像是微冷的静脉注射。 林恩感觉到自己血流奔涌,细胞叫嚣,身体的一切都在渴望与拥抱着信息素,他却恐惧地将手向后方攀附挣扎。 他挣扎得太过,宫理伸出手臂扣住他肩膀,她手臂肌肤贴在他喉结上,像是搂抱又像是锁喉。 林恩在这滚烫信息素浇灌之中,鼻腔发热,大腿痉挛,他却很想摆头逃脱——林恩很明显感觉到,宫理给他信息素而不给他亲近,就是在抗拒他。 仿佛是把他想要靠近她的心,全都理解成信息素的作祟…… 仿佛是只把他当工具、当道具,而不是有真情实感的人…… 为什么要这样? 他不想要信息素—— 宫理却用力扣紧他肩膀,勒着他不许他挣扎逃开,信息素对他来说就是最可怕的致幻剂与麻药,林恩只感觉双腿发软,无法逃走,虚弱得就像是被她剖开后再也无法愈合。 林恩却又感觉:宫理已经了解他内心,她明白自己这个行为会让他明白这是“拒绝”,她知道他能理解复杂的情感了…… 这到底是认真对他还是敷衍他,林恩陷入混乱之中,曾经从来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反应与情绪的他,终于感觉到“矛盾”与“羞耻”。 他不想要自己因为信息素而大口喘|息、浑身战栗,他不想表现出面对信息素的热烈与急切的本能反应!他的心想要遮掩,想要抗拒,林恩感觉到宫理像是半抱住了他,却忍不住别开脸…… 他在自己的沙哑的低叫声中,紧紧抓着她绸缎白裙的裙摆,跪在地上的大腿战战,心中却是淹没他的复杂。 林恩在信息素的余韵中恍惚着,他甚至浑身湿透着跪不稳,宫理抱着他肩膀,让他靠在她怀里,他额角隔着细腻单薄的布料能感觉到宫理那颗机械心脏很有力的跳动着。 她手指好像是拨了一下他乱糟糟的头发,手腕搭在他脑袋上,叹气道:“……真不应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要是认识其他人的关系,都以咱俩之间的事为出发点,那岂不是以后都要完蛋。” 林恩模模糊糊中,似乎感觉这是宫理……对他最真实且温柔的时刻。哪怕作为工具,他也是不会被珍惜对待的不会坏的类型,而她是目前全世界唯一一个思考着他的未来的人。 这种温柔像是一道玻璃,将他彻底隔开。 曾经在某个一起看沙漠星空的夜晚,或者说是在她摩托车后座上,她变得简单,他变得复杂,让差距遥远的两个人在同一时刻产生相同的感慨与温柔。 那些心与心或许靠拢的瞬间,就像水流一样被两个人都忽略过去了。 把他认真看待的宫理,是不可能再在黑暗中指甲抓紧他布满伤疤的后背了。考虑着他的“未来”的宫理,是不可能与他有切肤刺肉般的占据了。 他会变成玻璃罩里被浇水晒日成长的仙人掌。 但林恩此时此刻竟然明白了情爱昏头的致命,那就是只要能被她用力握在手里,他竟然希望自己能放弃“作为人”的路,希望彻底成为她手中的工具。 被推开与被捧着,两种感觉在同时第一次得知,林恩甚至觉得任何过去的恐惧与欢欣,都无法与此刻的复杂相比。 他只能伸出两只汗津津的手臂,不敢太用力,不敢不收拢的圈着宫理的腰,想让这恍惚更长久一些。 …… 第347章 [] 之后的几天, 林恩的腺体也稍微恢复了一些。宫理没想到林恩竟然能跟她达成某种不用言说的……默契。 他虽然经常眼神和行动都紧紧跟着她,但并没有再毫无顾忌地贴上来了。 宫理也会让他出去跑腿,林恩对于能甩掉所有人融入格罗尼雅, 有一种理所应当的自信,只是宫理嘱咐要他尽量不走灯下,路途中频繁更换外袍,跟对方的接触也一定是要在双方选定的黑暗房间内—— 林恩不知道宫理为什么会这样做。 在之前她和几个方体干员谈话到后来, 开始正式商议计划的时候, 就要求所有人在几个紧挨的房间内, 房间之间有小窗通风, 大家各自背对或做两三人交谈的样子, 像是不认识的人在各个房间喝酒聊天,她戴着黑纱头巾与平树面对面坐着, 但实际上她的声音却能通过小窗传入各个人耳朵里。 之后各个干员与她讲述能力的时候, 似乎也是选在了一间黑暗的小屋子里进行。 而此刻,宫理要他去送信却也不是写在纸上的信件, 而是装在廉价录音带里的口信,她要林恩现场放给对方听就行。 林恩隐隐能感觉到, 任何事关计划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 她总会戴着面纱或遮蔽着口唇, 任何信息的传达她都不会打字或写字, 一定是以声音来传播……仿佛在躲着什么无所不在的眼睛。 宫理也在天空能看到真实的月亮时,使用光脑与外界联系, 只是她大部分时候喜欢在雾气腾腾的浴室里, 林恩感觉她似乎成功联系了一些人, 但还总是忧心忡忡地皱着眉头。 在宫理躺在床帐内侧身睡下时,他耳朵曾经捕捉到一两次她的叹气: “……T.E.C.果然还是出事了, 自从核爆之后就几乎没联系过……我以为绘里子会……” 在宫理似乎准备着计划的同时,她还故作一副骄奢淫逸的姿态,让侍女们为她搜罗衣服,说是想要在民众面前露面所以盛装打扮一番。 侍女们找来了上百件衣裙,其中果然有十几件都是有加成或者特殊效果的服装,宫理挑选出衣服,仍然是挑剔的样子,让侍女们再搜罗来更多的华服衣裙。 她拿出来的几件颜色材质都不一样,甚至有几件堪称又俗又土,侍女们也不知道,只能尽量为她搜罗—— 宫理也听说了。 现在的格罗尼雅已经乱成一片,大量民众出现了早期辐射症状,他们想要去祈祷与求医,但教堂与医馆早就塞得满满当当,更有大量儿童受不了辐射的剂量出现了严重的症状。 大家很快就发现,这些异常都是从照亮整片天空的那场爆炸开始的,再加上格罗尼雅普遍没有防范辐射的意识,但随着有小批量的矿工活着逃回来,他们也带来了“挖掘原爆点”“穿着防辐射服”等等的讯息,流言与猜测迅速爆炸传开。 而绝大多数的矿工回家之后就突然死亡或者是吐血不已,给他们治病的医师很快发现这些人“融化”的内脏与不断出血溃烂的器官,他们凄惨的死状造成了更大的恐慌。 与此同时,各个教堂中竟然有了新传言,说白光是因为“通往新世纪的大门”已经打开,死亡不是死亡,而是被主接走,离开此生通往幸福的天堂—— 上天堂之前如果要人们都死得面目全非,再笃定的信仰恐怕也要动摇。当年黑死病动摇过教权,在这里也有辐射病动摇姐妹会。 再加上天上的月亮如此变化,一个以信仰为基础的城市,也极其容易因为解释不清楚的“怪象”而生出太多谣言。 听说有几支队伍离开格罗尼雅奔赴往原爆点附近,但在离开前,某些护卫兵之间似乎也发生了规模不大的暴|动。显然是姐妹会想派遣一部分人接近原爆点,但因为当时派来追杀宫理的护卫兵大部分不是被炸死就是遭受辐射而死了,很多护卫兵可能并不愿意去往原爆点…… 宫理就是在这个时候选择吸引所有的目光,她穿着自己精心挑选的“华服”,决定以陛下的身份走入城市街巷中,来“消除”人们的不安。 …… “陛下?你是说那位……信息素和雨水一样的王吗?她又要露面了吗?” “之前她继位的时候,我见过!只是她戴着白色珠帘的头巾,看不见长相,就记得她很匀称窈窕……” “圣殿神使们一直不露面,也没有任何一位圣母带来神启,反倒是几位主教到处演说。哎,你听说了吗?有些Omega冲进教堂里杀了之前那个说死亡是天堂之路的主教!” 柏霁之穿行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远处的人群响起欢呼与惊叫,无数人群攀爬到四周的建筑与阳台上,向远方的车辆挥舞着手帕或头巾,爆发出欢呼,如雨水般的信息素,浸润及温柔地向周围流淌,甚至有些孩子产生了联觉,以为自己站在最宝贵的雨中,仰头抬手看着天空。 随着敞篷式低空飞行器的靠近,柏霁之眯着眼也看清了坐在其中的宫理。 裹着一件长袖的希腊式珠光白色绸缎长袍,肩膀与腰部以连枝卷叶图案的皮质腰带束紧,布满细褶的裙摆下是穿着皮质系带凉鞋的双足。王应该有的金色装饰,只在她脚腕与手指上有着毫无装饰的脚环与戒指。 她披着一块轻软蓬松的白色头巾,头巾上扣着沙漠中枯死的荆棘做成的王冠,强烈的阳光从天井中照下来,透过纯白头巾在她脸上留下金粉色的柔光阴影,她蹙着眉头看向周围—— 柏霁之看清她的模样,也有些震在原地。 宫理几乎没有怎么打扮过她自己的这张脸,但此刻她显然以恰到好处的表情与几乎看不出的打扮,做出哭泣孩童般两颊与眼尾泛红,眉头蹙起的角度看起来内心悲悯纯真,甚至连时不时露出的微笑与睫毛低垂的样子,都像是充满不忍与信赖。 她本身容貌里的尖锐与懒散感,被纯白色头巾遮挡的阴影柔化,反倒显出半透玻璃瓶似的晶莹。 要不是柏霁之对她太熟悉,几乎都要认不出那个被格罗尼雅人簇拥着的“圣女”是宫理。 甚至有人在议论纷纷: “我看到了……陛下在哭,她低头的时候,脸上有一道看不清的反光,那绝对是泪痕!” “天啊,我曾在西盟教廷见过哭泣的圣母,但总觉得那悲恸太直接,那心碎太表象,或许真正的哭泣的圣母,是会在眼眶不断湿润的时候,仍然擦着眼角向人间投来宽慰的笑容!” “陛下长这个样子,我还第一次知道……但之前不是说她信息素很霸道很强大吗?但怎么这会儿是如此的……” 而那些感受到她信息素的孩童们,孩子成群站在街道边还抬着脸伸着手想要用嘴巴去接看不见的雨水,不了解的人远远看去,就像是孩子们被她感召而接触了“主”一样,使得周围更在喧闹兴奋之后,陷入了肃穆与沉醉。 柏霁之都有些看直了眼睛,猛地回过神来,连忙遁入周围的小路中,向下走去。 她上次还是扮演狂热信徒与严厉的主,这会儿就能扮演悲悯人间的圣母,真是戏路宽到没有壁垒啊! 柏霁之抚了一下胸口,压下去蹦蹦乱跳的心,将注意力集中在要做的事情上。 宫理设定一切计划的前提,就是她做出了一个假设,一个她已经论证过的假设。 “首先,我们必须要知道,如果把姐妹会当做敌人,那么我们的敌人是世界上最会预言未来,也从未失手过的先知。出了这么多事,我们都知道,她们必然不可能预言所有的未来,但她们只要能精准地预言到我们计划中的一小环,就很容易来个釜底抽薪。” “但我上次行动,似乎绝大多数部分都没有受预言干扰,就是我当时听说了一些关于她们的预言的传闻。” “不论是那些传闻,还是后来教廷骑士都知道的‘新世界的门’的传闻,那些传闻仿佛都是画面。她们不是‘知道’未来发生了什么,而是‘看到’未来发生了什么?几乎所有关于预言的描述之中,都有许多光、颜色的描述,但从未有过对声音的描绘……” 再加上扎哈尔也说过,预言很多很纷杂,宫理心里形成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人们想象预言未来的时候,总觉得是精准的关键的,但事实未必如此。 姐妹会可能会看到无数的未来,时间地点未定,主角与角度不论,就像是随意从浩瀚的未来采集的数据。 有些未来可能是看到三十年日常生活家庭在下周四地吃着多年不变的早餐;有些未来可能是看到某国地下武器研发中心会议室的……地毯上的麦片碎屑。 可能是看到三亿五千万年后海底喷发的火山随着冷却的岩浆而显得一明一灭,看起来如同闪烁红光的摄像头;可能是看到一个小时七分半之后某国明星和他的情人在床上的时候,近距离观察到这位明星放了一连串可视化响屁。 也就是说,她们看到的未来很可能是随机地点、随机角度、随机时间发生的。可以以10的20次方这样的天文单位,9102.00flop/s这样的超级计算机运算速度,来想象这些未来画面之多,它早已超越了人类对数量感知的极限,绝对不会是某些好菜坞电影里如同毛细血管一样的多重宇宙示意图那样简单。 如果说姐妹会无数圣母的云脑,是一台计算机的话:那她们并不是运行一道很复杂的程序,从无到有,计算形成一个正确答案;而是她们已经有了海量的数据,而是通过程序,来验证分析哪些数据是有效的,是可以分析出更多线索的…… 如果这样的话,只要涉及的人足够多,将重要时刻的场景藏匿在黑暗里,以声音的形式传递重要线索,再加上极有迷惑性的更表象的事件,就大概率可以扰乱“预言的计算”。 宫理上次还只是猜测,尝试用这种办法,很大程度上遮掩了自己的行动,只是因为飞行离开格罗尼雅的“画面”太有指向性,也很难遮掩行踪,她就在最终阶段被格罗尼雅精准地预言航向并击落。 但这次,帮助她的人越来越多了,她有些自信了。 第348章 [] 柏霁之路过一片地下仓储地区。 格罗尼雅这座城市并不能实现完全的自给自足, 仍然有大量的稀土、少量的化工产品,需要由护卫兵从沙漠之地外运送进来,存储在格罗尼亚地下的仓库之中。 而柏霁之的任务就是, 联络沙蓬人去骚扰格罗尼亚的护卫兵,将大量方体需要运送进来的货物,掺杂在这些物资之中,运送到了格罗尼亚地下的仓库里。 沙蓬人本来就是只要给的多就不挑活的人, 而且现在格罗尼亚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他们都隐隐感觉到了局势的变动——都想要拿到一笔巨款离开这里。 哪怕姐妹会从预言里看到沙蓬人袭击护卫兵, 也很难有办法阻止这些, 毕竟格罗尼雅到处都是蒙面无身份的沙蓬人, 他们早就是杀不灭的杂草了。 在宫理穿过肃穆的街道时,平树买了一袋棘果, 正从这条街巷的斜上方路过, 有许许多多人摘掉头巾,靠在围栏处静静望着下方的宫理。她已经走下了车, 穿过人群,许多孩子们偷偷抚摸着她拖在身后的衣摆, 信徒们则是分开的海浪般让出路来, 看着她走入教堂之中。 平树也像其他人一样, 垂头往下看去, 就听到凭恕哼哼两声:“真会装啊,早上叫她起来化这个妆的时候, 她还一阵鬼叫呢——” 宫理很会演戏, 但确实不怎么会化妆, 当她提出想要让凭恕帮忙给画一个圣女妆的时候。凭恕还没有少嘲讽:“就你?你跟圣女的共同点就只有女的吧。” 当然他也只是嘴上说说,还是在她出门前天都没亮的早晨来了, 带着凭恕进门的侍女脸上写满了“我们陛下真是一大早就这么有活力啊”,甚至还建议凭恕换件轻薄的衣服。 凭恕:“……” 他一路上都在思考:靠,Alpha会不会也有晨勃…… 宫理果然起不了这么早,凭恕进门的时候,只看到她半个脑袋一只手从床帐里探出来,搭在床头的摇铃上,显然是让侍女叫他来之后又趴着睡着了。 薄薄的纱帘床帐垂着,凭恕心里骂自己一句,想着要是那个脑子不好使的金头发男人在床帐里,他绝对不会帮她化妆了。 凭恕走上前去,正要掀开床帘,忽然脑中警铃大作,猛地吸气让开半个身位,但手腕仍然被一只布满伤痕的粗粝大手用力抓住。 林恩就像是鬼魅一样突然出现在他旁边。 凭恕最讨厌被别人触碰,更何况是林恩这种危险的家伙,他立刻甩开手:“放开!你再碰我试试!” 凭恕甩手时,才发现床尾有一段距离的沙发上,明显有个人睡在上头的凹痕。他进屋之后只被她吸引了目光,都没注意到林恩。 凭恕吸了吸鼻子,房间里也没有什么Omega的气味,显然林恩也就是个睡沙发的地位。他揉了揉手腕,得意的咧嘴笑起来,抬眼道:“哟,就睡沙发呀,看门的好狗怎么不蹲门口呢?” 林恩赤|裸着上身,对他的话并不生气,只是他盯着凭恕看,终于记起了这个人。 之前“西泽”带着他出去办事的时候,那个夜总会的老板,那个在厕所里要脱她裤子的人。 宫理也是在这个时候手晃了晃,哼了两声醒过来。 凭恕瞪了林恩一眼,一把掀开床帘:“快点起来!” 宫理在床上游了几下泳,才顶着乱发艰难的爬起来,她就穿了条绸缎吊带裙子,以前凭恕在平树身体里看到的她的睡衣,都是印着各种外星人或超级英雄的肥大T恤,还是头一回看她穿这么有女人味的睡裙。 宫理揉揉眼睛,就注意到凭恕眼神发直,却是在看她大腿处,表情也不是涩涩,而是纯粹瞪着眼睛好奇。 宫理抬脚踹他:“看什么呢?” 凭恕挨了她几十脚都不止,对她的抬脚踹人太熟悉了,一个太空步就躲开,道:“我在好奇,你新长出来的玩意儿到底啥样?早上没一点反应吗?” 宫理从床上跳下来:“怎么,想跟我比比啊?” 凭恕咋舌道:“啧,我肯定比你大。” 宫理差点想笑着说:那么爱比你去跟林恩比去。 宫理也不搭理他,困得前仰后合的坐在化妆镜前,凭恕这才发现她脸上有一块趴着睡压出来的红印,伸手揉了两下,想要给她揉好。 啊。她脸倒是意外的很软。 他没忍住多捏了好几下。 却没想到宫理抬眼,有点奇怪的盯着他。 凭恕心虚:“看什么,你自己脸上睡出来的印子。” 宫理:“不是这个。就是、你不是最讨厌跟人皮肤接触吗?” 凭恕:“……啊。” 确实,刚刚林恩抓他的时候,他都汗毛直立了。 但……可能、是因为宫理皮肤太好了吧。 他忽然握住自己的手腕:“平树!你别揉了,差不多得了!你再插手,我就让你化妆!” 在凭恕脑内睡觉的平树被吵起来:“……啊?” 宫理当然不会被凭恕骗到,而且如果是平树的话绝对不会这么大力揉她脸。宫理从镜子里看他,眼睛弯起来,故意笑道:“要是平树的话,那我倒是不介意他摸我几下。” 平树在他脑袋里刚醒来,就听到宫理这么说,心里漏了两拍,感觉自己错过了不得了的机会。 凭恕竟然没有一点就炸,他转了转眼睛,学精了,两只手忽然捏住她脸颊,叫嚷道:“平树、平树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啊平树——不要打扰我化妆、哎,别捏了,我都说了别捏了!” 脸都被他捏扁的宫理,真是没想到他如此有长进,正要肘击过去,凭恕得意的松开手,道:“哎呀,好了好了,终于可以开始了。” 宫理脸上已经有好几个被他捏红的指痕,只不过消散的也快。 宫理觉得这家伙翘尾巴的可真够快啊,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丢人,她看着镜子笑道:“你不会也这么捏咱们的孩子的脸吧。” 凭恕被凳子腿绊倒,刚拿起的小瓶差点脱手。 “孩子都这么高了,不是吗?”她笑眯了眼睛,抬手比划道。 凭恕拧着脖子嘴硬道:“波波不算吗?你这样的话,波波会伤心的!” 宫理笑着点头:“说得好,原来是想跟我当两口子啊。” 凭恕心里本来想驳倒她,想说什么“把你当缪星代餐而已”或者说“我主要是想给波波当爹”,但看到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全是调侃捉弄的意味,他心里竟然有点泛苦发麻。 干脆有点自暴自弃似的笑道:“那我可太想了。觉得自己日子过的太顺,就想挨点踹,顺便给踹自己的混蛋做几顿饭不行吗?” 宫理反倒惊讶的哑巴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凭恕说完了,心里有点发狠,也干脆不讲话了。 化妆的时候,宫理也不知道是思考还是犯困,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银色的瞳孔并没有在看着凭恕,而是时不时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裙摆,或是干脆半闭着眼睛,像是要再睡过去一样。 凭恕觉得自己离她的脸有些过分近了,但他很少有能安安静静端详她的时候,原来她鼻翼很软,下睫毛也很长,原来她脸上肉薄才总显出冷淡又尖锐的样子。 宫理突然开口:“我‘死’的时候,你应该拦着平树来找我的。” 凭恕拿小刷子扫过她眼尾,捏着她下巴,宫理脸颊因妆容而泛红,就像是把脸搁在他手中哭泣似的。 凭恕嗤了一声:“我能拦住他?你死的时候,我都快笑哭了,他一滴眼泪都没掉呢。” 宫理竟然是头一次把话的重点落在了他身上,悚然道:“你哭了?” 凭恕捏着她下巴的手突然一紧,整个人跟被扒光了衣服浇了一身红漆似的,恼羞成怒道:“我都说了,是笑哭了,笑的他妈的嗓子都哑了,你听不明白人话吗?!” 宫理眨眨眼看着他:“……听懂了。” 所以他是真的哭了。 …… 凭恕此刻在身体里骂骂咧咧起来:“现在想想,真不值啊!她怎么不真的死了!现在反倒还笑话我了!” 平树却没觉得宫理是笑话他。 他从围栏旁离开,走过金属的廊桥时,正跟一群裹着彩色衣袍的Omega擦肩而过,路上有人对那群Omega伸手,做出了打车一样的手势,其实就是就要关顾生意的意思。 但这群Omega却并不停留,快速的闪身走进了窄窄的巷道。 平树也看到了其中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当时出现在老萍身边的三十多岁的Omega,好像是叫依雷特。 果然,宫理骚动了一切能扰乱格罗尼雅的势力,甚至包括早就对格罗尼雅不满的Omega反抗组织。 在平树斜下方不远处的大教堂内,宫理正在一群身患辐射病的信徒之中,握着他们溃烂肿胀的手臂,看着他们病变的眼睛与掉落的头发,轻声与他们交谈着。 “陛下,我们这样真的能去天堂吗?” “是主来迎接我们了吗?为何我这么痛,我现在眼睛也要看不见了,我的小孩子昨天一直在吐血,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陛下,您见过主吗?我们也会见到主吗?” 宫理裙摆铺在几何纹路砖块的地面上,半阖上眼睛,仿佛是有眼泪再次滴落,她轻声道:“……不。我不知道。主,如此严苛,通往新世界的门那样窄,格罗尼雅如此多的人,真的都能走到主身边吗?想一想,我们惫懒,我们贪欲,我们虽然一心向主,但仍然有做过这么多不好的事,真的能就这样突然就登入天堂吗?” 她双手交握,荆棘的头冠仿佛代表着公圣会教义中一直难以接近的主的形象。 宫理开口道:“我更相信,这是主给我们的鞭刑,给我们降下了惩戒。” 林恩蹲踞在高处的阴影里,他负责在暗处保护宫理,但在她的言语中,也有些迷茫:他明明都知道,这么多人会因为辐射而死,都是因为姐妹会开凿结界,并且在放射污染扩散后不愿意让格罗尼雅离开沙漠去更安全的地方。 但宫理却用“主的鞭刑”来解释。 就像是他过去做“错事”,让该杀的人从手下逃脱时,鞭刑他的神职人员会说的话。 而这些已经病得奄奄一息的人,却如此笃信“主的惩罚”,甚至因此在脸上显露出几分痛苦与悔过的光芒来…… 那他过去是不是也并不是作对或做错,是不是也…… 第349章 [] 到底是信仰着自我之外的力量这点有错;还是说自己的信仰完全仰赖于和自己同类的其他人来解释——这件事有错? 林恩也并不明白, 只是他感觉自己看着宫理越是向其他人讲述着主的严苛与人的罪孽,周围的人越是哭泣懊悔与祈祷着,他越是觉得陌生。 宫理拥抱着一位浑身溃烂的女性Beta, 轻声道:“你我都应该知道,主一向是严苛,若那道门属于大众,这个世界就不会如此残酷。但我认为, 主若严苛, 便必然有自己的阴影与柔软, 他衣摆的阴影下, 应该能容忍我们这些爱祂的凡人……” 人们看着宫理的手握着女性Beta的手腕, 安抚着她的手背,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是呀, 我们不是圣人, 但我们也有每天都在祈祷,为什么就不能爱着我们, 或者也给我们一点生存之地。” “我就知道,我们不可能入天堂……我们现在这样丑陋得等死, 谁知道灵魂要到什么地方去!主怎么能这样对我们——” 宫理环视四周:“你们所在的孤舟, 并不是主自身建造的;你们吃的粮食, 并不是主授意的;此刻你们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件事是主为你决定的。遭遇痛苦, 便不相信主了吗?我却认为,主或许是有仁慈之心的, 他眼皮半阖着, 在视线外的地方, 许我们生存之地。但靠近主的路,实在是艰辛, 本应该就不该由凡人来走,而是由更纯粹的圣人踏过那些痛苦。只是,圣人与凡人同舟,由圣人掌舵,凡人便做不了主……” 人群中有个信徒忽然开口道:“是圣母罢!那道白光就是主的大门打开,主以严苛的责罚来检阅祂的子民,姐妹会的圣母与神使们要是想接近主,就用自己的脚去靠近,为什么要拉着我们!我们过不了那道门的!主,我自知懦弱,请您放我在这个旧世界爱您!” 大家也都纷纷反应过来。 主对于靠近“新世界的门”的人很严苛,严苛到如果不够强大与诚心,就会浑身溃烂而死。但主也是仁慈的,祂只对靠近这道门的信徒这样,不可能让全世界都赴死,那他们就可以自知软弱而离开主的视线,来获得主沉默的心软,而不用跟着发誓要侍奉主终生的神职人员们一起赴死! 难道姐妹会就为了自己能够接近主,就拉着整个格罗尼雅的人都去死吗?! 面对死亡与痛苦,绝大多数人更宁愿承认自己的不虔诚与软弱。再说相比于仇视主带来的“背叛”与“不正当性”,仇视主的某些信徒——特别是她们还是社会特权阶级的话——显然在信仰上更安全,目标更准确,心里也更解气。 主是不可反抗的,但她们不是! 主一定是仁慈的,她们肯定是欺骗主! 宫理看起来像是为主正名,传播着主的仁慈,其实也是在撕裂格罗尼雅的社会。 而姐妹会如果一直神隐下去,这个愤怒会随着越来越多人的死亡而酝酿;但如果圣母或神使露面,如果她们毫发无损,就会让民众更愤怒:果然你就没事,却拉着我们一起送死! 假设,圣母或神使中也有人受辐射病的影响,或者说有不少神使死亡的话,则会造成更大的信仰危机,这些人甚至可能会怀疑主的严苛过了头,或者是虔诚地侍奉主也是无意义的。 总之,姐妹会总是会陷入被动之中。 而宫理还要更激进的办法。 周围都是因为病痛与濒死在教堂中“静养”的人,当绝望能找到一个出口,现场也渐渐混乱起来,甚至有人已经撑着身子叫嚷起来。 林恩看着宫理轻而易举就以“仁慈”煽动起现场的绝大多数人。而上次,她在扮演西泽的时候,也用“苛刻”煽动起了更多的信徒向她看齐。 到底为什么? 哪个答案是对的?还是说根本就没有答案,被两个面孔的她煽动的人,都只是在某个环境下选择了自己想听的话? 宫理伸出了手,抚过了怀中Beta的手臂,周围的人惊叫出声:“陛下!” 在宫理白皙的手指抚过去时,她手臂上的溃烂竟然痊愈,连折磨着骨头与内脏的痛楚似乎都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仿佛是她在施展神迹,抵御了主的鞭刑,将那个Beta从死亡中拽了回来。甚至Beta脸上都浮现出一些些红晕。 周围的人震惊的看着宫理,倒吸一口冷气。 宫理却表情显得更悲恸不忍,手背蹭了蹭面颊上的泪:“不,我微弱的力量,要如何与主相对,我只是从别的地方,借来一些主的仁慈。或许能缓解,或许也只是痊愈了你的皮肤而已,你或许还是会走向死亡,但我只是希望你能走的……舒适一些……” 她低垂的面容上流淌的泪痕与温柔的手指,震慑着周围人的心,甚至他们朝着宫理的方向,伸出手跪拜下来:“……陛下!陛下请您也帮帮我,让我不要这么痛吧!” “陛下,我脸上的脓肿,求您,我不想吓到我的孩子——” 教堂院落上方,是方形的天空与深深的天井,因教堂上方的天井不允许修建窗户,所以仰头只能看到金属的墙壁,就像教堂真的坐落在井底。而方井四壁上是无数信徒们悬挂的镜子与玻璃,让光线交错反射,落在教堂的小广场上。 俯视下去,便是白裙的宫理坐在正中,无数民众就像是耶罗尼米斯绘出的人间乐园中的人类百相,或惊惧或惊喜或惶恐或欢喜地朝她伸出了手。 宫理伸出手去,一个个握住那无数朝她伸出的手,似乎也像是被抽走了许多力量一样,越来越抬不起手来,直到她握住一个男人的手指,却无法消掉他手背上的溃烂…… 她哽咽地轻声道:“抱歉,我……” 所有人都理解,她的力量是有限的。 也有人问道:“陛下,你似乎完全不受影响,是您挨过了主的责罚吗?是您顶住了主的严苛吗?” 宫理面露迷茫:“我不知道,或许是。但我并不打算靠近新世界的门,我的生活就在这里,我的子民都还在这里。相比于天堂有什么,我更想看着眼下的世界——” 也就是说陛下明明有靠近主的能力,却选择了靠近凡人啊! 宫理话音未落,忽然在广场靠外的街道上,阵阵炫目的白光亮起,感觉到脚下的震动与远方的尖叫声。 这些人已经对白光心生恐惧,在白光消失后,惊叫着逃离光芒闪耀的方向—— “教堂!圣卢柏安大教堂突然亮起来了光!难道是主的意思!” 有些人群想挤过去看,也有些人纷纷用袍子包裹起皮肤和身体,想要尽快远离,宫理在混乱中与侍女一同走出教堂,甚至有很多病痛的人们想要保护她:“陛下,您先走,您先躲躲,肯定是主的愤怒降落在了格罗尼雅!” 她放下白色的头巾遮住面容,一边安抚着他们,一边也微微勾起了嘴角。 “怎么回事儿?怎么有烟从上层冒出来了?这是起火了吗?” “啊,那个方向是不是……是不是豪宅区啊……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没人去扑火?” “我听说好几家做运输与灰烬加工的贵族家里,都被人闯进去砍杀了,真的假的啊——” 显然城市中同时发生的混乱不止一处。 宫理往外走的时候,刚刚人群中主动喊话,引着大家责备姐妹会的那位信徒,突然伸出手拦在了她面前,宫理看向他巧克力色的肌肤与蓝色的双眼,轻声道:“扎哈尔,看你已经收到了我给你送的东西。” 扎哈尔双臂颤抖,咽下了口水,在混乱中压低声音道:“是……那些药片。我吃下了。果然,头疼与恶心都消失了……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宫理叹口气:“你都不愿意叫我一声陛下了。” 她状似幽怨地叹气,扎哈尔明明知道是假的,却忍不住低声道:“……我的陛下,您是要救我吗?您能救那些人吗?” 宫理微笑:“那要取决于你到底有多信任我了。” …… 宫理让侍女帮忙搜罗衣服的时候,其实是希望能找到有治愈能力的服装。但很不幸,只找到了一件桃红色蓬蓬袖上衣,治愈力也很微弱,恐怕连小原治愈力的二十分之一都没有。 但她找到了一件特殊效果为“完美遮瑕”的草绿色阔腿裤,能够让接触到的皮肤变得看起来“完美无瑕”,甚至气色红润,不论是痘痕伤疤溃烂都能在视觉上遮盖,只会在那些皮肤接触到水的时候溶解掉。 宫理之所以裹得这么严实,就是因为白色长跑下,她穿着那件桃红色蓬蓬袖上衣和草绿色裤子…… 她其实并不能够治愈这些可怜人,只是能遮盖住那些可怖的疤痕,那件桃红色上衣带来的治愈效果在持续暴露在辐射中的他们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但宫理相信,很快就要结束了。 毕竟其他的队友已经开始了同步的行动。 到处发表演讲安抚民众的大主教也有不少,三省身会摘掉头套,戴着遮住面目的风巾,在人群中偷偷改变这些大主教的想法,让他的言辞变得和宫理的说法越来越像。 之前给宫理展示过光亮的干员【迪球】,她的能力是能够手搓各种颜色的灯球光源,离开她很远的距离下还能被她控制,想要消失也可以随时消失。宫理立刻申请她制作许多的白色“□□”,特意放到某些因为不肯接受民众静养而已经遭到诟病的教堂中。 这些在城市中突然闪耀的白光,让所有人几乎都回想起了那天照亮天空的恐怖白光。 再加上后来也找不到光源与痕迹,只有教会中的一些主教和神职人员被闪瞎了双眼,更多人认为这是主的责罚,主的仁慈! 而另一边,老萍故意把最近的一些混乱情况,透露给了野心勃勃的Omega反抗组织领袖依雷特,甚至给他提供了一点物资和情报。 依雷特立刻意识到,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而且如果格罗尼雅变成地狱,最惨的肯定还是他们这些下层区的Omega,不如就趁着现在,让上层也变成一片火海! 宫理就在这无比混乱的城市中,连续几天去了几座教堂,几乎每次都是民众夹道相迎,朝她伸出手想要被她触碰,甚至有的直接就在街道上向她祈祷,高呼她才是“主的子民”。 宫理身上本来有些关于主的传言,更是愈演愈烈。而随着这些不安与骚动,姐妹会出动教廷骑士抓捕到处放火作乱的Omega反抗组织,和大量下层区民众直接产生冲突,甚至在混战中,有大量下层矿工与男妓被打死打伤,他们也刺死了两三个骑士,把铠甲头盔扔在民众打水的广场上。 大量教堂成为了泄愤的对象,甚至有些民众会冲进去推倒烛台,抢夺灰烬,以至于因为漫天飞舞的灰烬与烛火,造成了爆炸事故。 姐妹会的应对并不多,本来大量护卫兵死在了沙漠中,就已经是蒙受了损失,神使之中竟然还有不少人因为接触辐射而病死…… 而宫理在某天准备从教堂离开,与民众挥手告别的时候,忽然发现格罗尼雅再次停了下来,然后日光角度转移,地面微微震颤,是格罗尼雅改变了方向。 宫理早晨用光脑接收了方体发来的卫星数据,查看过格罗尼雅行进方向,和此刻的时间、日照方向与转向角度结合起来,她立刻意识到,格罗尼雅不但没有远离原爆点,现在竟然要往原爆点的方向驶去了! 但周围人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们最近早就对格罗尼雅的频繁调转方向习以为常,还是围着宫理走出教堂,不断低声祈祷着。 而教堂外的街道一片寂静,宫理只看到七八位坐在浮空无人机上身着黑色头巾与衣裙的神使,以及身后几十位拿着骑枪的教廷骑士。 为首的那位开口道:“王,圣殿在呼唤您。” 宫理心里小小的松了口气:总算来了。 第350章 [] 老萍站在圣殿主殿周围的庭院中, 看了一眼光脑上的消息后,按动光脑侧面的按钮,将其变为形态更小的隐身模式, 藏在了袖袍之内。 不像姐妹会圣母们生活在全黑的圣殿中,姐妹会也有许多负责日常工作的阶级不同的神使,她们都在圣殿穹顶周围、靠近地面的庭院殿堂里,生活在阳光下。 庭院天井覆盖着镂空图案的遮阳板, 地面上也就留下了精妙几何图形的光斑。 有一队黑裙神使鱼贯列队走过, 对着老萍低垂下头行礼。 老萍在神使中, 属于金字塔比较中上的高位者了, 她能快速混入姐妹会, 也正是由于她手快心狠。相比于方体为她指定的潜入计划,老萍则选择直接先去西盟, 谋杀姐妹会外派在西盟多年的一位中低阶的神使, 取而代之,然后再回到格罗尼雅。 回到格罗尼雅之后, 她积极参与姐妹会内部的派系斗争,心狠手辣, 迅速就爬上了更高的位阶。 宫理甚至都不知道, 老萍之所以能够进入格罗尼雅的主控制室, 修改舰船方向并全身而退, 没被人查出来,就是她下手杀死了当时在主控制室内的所有人。 老萍故意下手的粗暴残忍, 导致姐妹会调查时一直相信是外部的人、甚至是对姐妹会怀着仇恨的人做的。 在那之后, 格罗尼雅行进方向的主控制室就改了轮班制度, 增加了大量的教廷骑士,甚至是修改了控制口令方式。 老萍并不是负责主控制室的神使, 她也很难接近主控制室了。 但也有别的办法。 许多神使都因为辐射污染而生病,甚至有些神使已经死亡,导致大部分神使都不得不负责更多工作。 但老萍觉得死得还不够多。 至少要死到人手不足,以至于让她也负责主控制室的一部分排班的时候。 老萍就通过花岗岩拿到了一小块铯-137,投入了涉及主控制室的神使的食物和饮水中,很快,几位位阶比她高的负责主控制室的神使,纷纷出现严重的病症,不得不瘫软在祈祷室内修养,一部分管理主控制室的工作,就落在了老萍头上…… 果然啊,还是这样效率最高。 她在穿过四下无人的广场时,忍不住在黑色头巾下轻轻吹起了口哨,想起了年轻时在教会里差点被处死的时候,听到的一些话语。 “你要死,但你的生命对主毫无意义,只是为了彰显主的公平。” 老萍也觉得,这些家伙要死,也对主毫无意义,只是明知航行在辐射中却依旧徘徊,总要也多吃点放射物质,彰显主的公平。 接下来,一切都只需要宫理将时间与注意力拖够了。 …… 宫理站在圣殿最下方旷野般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望着那团仿佛从天上降下来的庞大白云。她路上早就因为觉得麻烦,拽掉了外头穿的白袍,此刻桃红配草绿的叉腰站在白云面前。 身后是一片黑色衣裙的神使,神使们手持着灰白色的像是磨砂毛玻璃质地的水晶球。 宫理在这黑曜石地板与云朵的光晕中,显得太艳丽,衣着的彩光倒映在地板上,甚至给云朵本身反射上一点粉色绿色。 宫理环视四周,对着那朵白云仰头道:“我已经说了,我很乐意来到这里,因为我想见到主,我有话要对主说。我相信她也能看到我,也知道我在这里。” 云朵当然不说话。 反倒是宫理身后的神使,似乎有不安的骚动。 她弯唇笑起来:“不会你们也与主失去了联络吧。说来,你们的预言能力,有那么强大吗?那你们预言到了那场原爆点内剧烈的核爆吗?还是说你们明知道会爆炸,仍然要选择开凿结界?” 云朵一如既往的静默着。 但很快,云朵靠近地面的位置出现一处凹痕,就像是神佛在云上留下指印,也像是一道向内延伸的拱门,示意宫理进入云中。 宫理没有听到任何说话声,但很快听到了一阵阵瓷器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洞中刺耳的惊人。 她转过头去,数位神使将手中的水晶球砸碎在地面上,水晶球内部大量细腻的灰白色灰烬漂浮而起,像是几十道丝絮般被云朵吸进去,云也开始缓缓地变形旋转。 宫理距离这团白云只有一步之遥,她仿佛是近距离在空中看一团雷暴云的形成,雾气与上浮的粉末纠缠盘旋,逐渐将她容纳其中。 宫理深知自己如今记忆恢复,如果再次连接云脑,不一定会像是上次那样胡搅蛮缠游刃有余了。 宫理依稀能看清楚云雾之中,如同灯塔般伫立的几位圣母的身影,她想要警惕的先往后退几步,却听到云的颗粒裹挟出细微的声响,就像是某种耳语,模糊不清道: “主……亦想见你。” …… 宫理走入灰烬漂浮的云深处,这次,在云中的圣母并没有漫步,所有人都像是晨曦中的白桦树一样站在雾中,身影绰绰,只有她们眼镜上白色的灯条,像是老城年久失修的路灯般,亮度不一,偶有明灭。 一道道从云雾顶端垂下来的脐带般的线缆,在上方缠绕着,宫理在能见度极低的灰烬细雾中,甚至不小心踩到了柔软的东西。 转过头去,她只看到了灯条在地面上微弱的明灭着,脐带般的线缆垂坠在地面上蜿蜒。竟然是一位圣母倒在了地上,似乎是意识未死…… 她这时候才发现,还有几根脐带并没有连接着任何人,只是像枯萎的藤蔓那般垂下来,而地面上还有一些几乎看不清的微弱光亮。 有些圣母,就像是从枝头腐烂掉落的果实,从脐带上断开,死在了地面上。 宫理在云雾之中走的有些茫然,她觉得这幅景象甚至有些眼熟,甚至像是在向北旅行时见到的风景。 这次,没再有垂下来的脐带袭击向她,除了那些颗粒如在风中一般飞舞以外,其他都是一片死寂。 宫理忽然看到,在云雾的深处,一条白色的光线平着缓缓展开,光亮甚至照亮了周围的灰烬颗粒,但很快,线变成了平铺在地面上的面,面又缓缓拉高,逐渐变成纯白色发光立方体。 它实在是太亮,甚至照亮了周围几十个如冻僵的尸体般站立的圣母。 在纯白色的立方体周围,有七八位圣母或许与其他人地位不同,她们坐在一块长椅似的悬浮长条石凳上,低着头双手交握,对着白色立方体的方向祈祷着。 能看到她们的双手与下半张脸,或是年长或年幼,或病容或青春,一动不动,任凭自己的面庞与黑裙被白光立方体照亮。 宫理轻轻迈步,屏息靠近,也能看到她们的手指紧张的攥起来,肩膀微微颤抖。她们并不是死了,只是精神脱离□□,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罢了。 也就是到了这个距离,宫理才看清所谓白色立方体的真实。 地面上是一个直径近百米的正方形的水池,其中盛满了光亮的沸腾的白色云雾,云雾不断朝四周溢出,这种光雾因为密度更高,显得就像是液体般流淌。而这个水池上方,本来是有个正方形的盖子盖住水池,刚刚宫理看到一线光亮,便是这盖子打开的瞬间露出的光芒。 这个升起的正方形盖子,像是方形的舞台灯,像是最细腻的喷洒水雾的花洒,无数光亮颗粒构成的雨,从它下方垂直而下,在水池沸腾的起伏中再乱敲下细密的涟漪。 这是一片立方体的光雨,落在一片与它等边的光海中。 宫理站在边缘,只感觉冰冷的湿气扑面而来,这白色的沸腾的光海衬得她像个在海边踯躅的孩子。 而就在这片光海中,一只仅有轮廓的纯白色的大手,从中探出来,渐渐地,长发窈窕女人的轮廓,从湿雾光海中慵懒起身。 她没有五官,只有模糊的轮廓,像是由雨滴与雾气构成,身形庞大也曲线柔和,直径近百米的光海,更像是与她身形恰好匹配的让她柔软陷进去的大床。 几十米高的她单手撑在“床”上,缓缓转过身来,俯瞰向站在池边的宫理。 然后她歪了歪头,似乎被宫理的衣裳逗笑了。 宫理明明没有听到任何笑声,却无比确信她笑了。 ……她真的在这里。 宫理感觉身后有闪烁的光亮,她侧过脸去,发现水池旁坐着的、站在雾中的姐妹会圣母们,她们面部的灯条就像是快速明灭的闪光灯般,发出剧烈的光,也使得整片云脑中,就像是有无数微小的雷霆般闪烁这交替的电光。 像是蜂鸣运作的服务器一样。 宫理又转过脸,看向女人巨大的身形,感觉自己如此自然的像个旧友般脱口而出: “绘里子。终于见面了。” 那女人的身形抬起手,像是拨了拨脸前的头发,对她的口吻并不意外。 “但我并不是来拜访你的。它是我的朋友,我是来找它的。不知道它是不是在你这里?” 从回到格罗尼雅之后,T.E.C.再也没有联系过她。曾经能够入侵空间站服务器的T.E.C.,将大量资料从空间站复制走的T.E.C.,竟然在格罗尼雅像是被人捂住嘴一样消失不见。 原因只能出在绘里子身上。 女人似乎觉得很有趣的坐直了几分身体。 一根脐带线缆从上空缓缓垂下来,落在了宫理身侧,而她膝盖后方,也有一块石板从地板上升起来,像是长凳般,停在她身后。 像是在等她坐下接通电话一样。 宫理看了她那如狮身人面像般巨大的身形一眼,然后坐在了石板长凳上,将抓住那脐带线缆的尾端,靠近了自己的后脑。 绘里子如果还能被定义为人类的话,她可能是现存中最强大的人类,甚至可能没有之一…… 考虑绘里子对她是否有杀意是没必要的,因为要杀早就杀了,哪怕过去绘里子不想杀她,也可以随时改变想法。 宫理有着来自原爆点的灵魂,有着被T.E.C.继承塔科夫遗志制造的躯体,一次次受到ROOM的指引与帮助,此刻出现在了绘里子面前。 像是三个早就没有了颜色的画笔,徒劳的在纸张留下了划痕,但此刻划痕交汇在了一起,在宫理这个点上。 宫理没有犹豫。 线缆尾端也迅速与她后颈生长在一起—— 宫理眼前闪过一瞬白光。 她坐在白茫茫一片的房间内,浑身赤|裸,在她对面远处,也有一模一样的凳子,坐着一个面目不清的女人,她想眯起眼睛去看清绘里子的五官,下一秒—— 宫理戴着耳机坐在疾驰的地铁上,对面座位上是穿着西装套裙身披风衣的绘里子,就像是塔科夫记忆里那样疲惫的坐着,她想看清她的脸,人群却忽然在到站后如潮般走动。 宫理跪坐在楠木厅堂之上,身着曲裾,绘里子也穿着红色的曲裾垂头跪坐在敌国来使的案席后,她想看清她的脸,余光里却看到门客举起佩戴的玉玦,一片刀光剑影冲入她们之间。 宫理晃动着触角,在蜿蜒小溪的这一端,看向溪流对面同样举起触角想要通过的蜗牛绘里子,她正想要看清她壳上的纹路,上游一道水流猛烈冲刷卷席走了她们两只。 她感觉自己灵魂被横竖切割,打做颗粒,平均分布,镜像共生在茫茫浩瀚的可能性里。 她和绘里子永远对坐,对视。 是店铺两侧货架上的羊皮单肩包。 是托盘里并排等待使用的手术刀。 是被告与原告的律师。 是大峡谷悬崖对望的火山岩。 有一万个宫理,看着一万个绘里子。 直到绘里子开口道:“……所以,你是来找它?” 嘣。 就像是镜面被子弹击中,崩塌成无数碎片,每一个宫理都并行存在着,与每一个绘里子对坐着。而绘里子的旁边,多了一个东西。 是单肩包旁边的钱包。是手术刀旁的镊子。是律师身边的被告。是火山岩旁边的鹅卵石。 是……早高峰地铁座位上一个面孔不清的孩子。 那是T.E.C.。 但不论是什么形态,T.E.C.都惊讶、困惑且激动地朝宫理望了过来。 第351章 [] 宫理以前并不觉得它像个小孩, 此刻看到它是小一号的钱包,是脚够不到地面的孩子,突然有点想笑, 忍不住弯起嘴角。 都诞生了几十年,怎么长得这么慢。 绘里子看到她和它交汇的目光,垂头看向T.E.C.。 绘里子的声音像是耳语,又像是机场大厅的广播般, 远近交叠, 朝她传过来: “说起来……绘里子这个名字我已经很久没用过了。是它告诉你的吧。” 宫理双腿交叠, 往后靠在椅背上:“也不算是。塔科夫上传了一些自己的记忆。在北国那座封锁的研究中心里。我去的时候看到了一些。” 绘里子从鼻间发出一声了解的长哼, 又笑起来。 宫理道:“我只是好奇, 你为什么要把它留在你身边,甚至可以说是囚禁了它。我已经与它断联很久了, 这在过去很少见。” 绘里子声音像云雾一样飘飘荡荡, 宫理和她又像是坐在深绿色湖面上的长舟两端穿过雾霭的女巫,绘里子轻笑:“离了它就没办法做事了吗?毕竟这样生活在服务器中的超级人工智能, 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吧。甚至是炸掉在月球轨道上环绕几十年的空间站?” 宫理忍不住笑起来:“啊,你在乎吗?在乎的话, 可以利用姐妹会提前预告这件事的, 对吧——当然, 我也可以告诉你, 空间站被毁这件事中最关键的部分,跟它无关。甚至说, 我一直怀疑它没有毁掉元宇宙的框架数据, 只是毁掉了那些意识上传的可怜灵魂。它可能比我们想象中念旧, 或许早就把塔科夫没做完的元宇宙框架藏在了哪里,准备自己再一点点雕琢。” 宫理显然说中了, 小孩模样的TEC紧张了起来。 绘里子歪歪头,二人又变成坐在树荫下,两只酒足饭饱的雌狮子,她看向远处的平原:“确实。我叫它过来,是因为我的……一些记忆破碎了。” 她不用说后半句,宫理已然理解。她想从T.E.C.的记忆里,找到一点点塔科夫在世时候的样子。 宫理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破碎的仅仅是记忆吗?” 忽然间,绘里子面容的一片模糊中出现了一双眼睛,尼安德特人的眼睛,猫的眼睛,海蛞蝓的眼睛,蛋彩画雕琢的眼睛。 她们陡然拉近了距离,就像是地铁上两个人同时站起来,悬崖边两颗火山石同时滚落,托盘上手术刀被主刀和助手拿起交汇,二人的距离眨眼间变为膝盖相抵,两臂间距,对坐着。 宫理看到她面容五官上那层云雾散去,一张不断变化的脸浮现。 有时是塔科夫记忆里她的模样,鼻梁纤细,嘴唇薄薄的。有时是高更笔下抽象的绘画,左眼黑笔勾勒,右眼大块油彩。有时又显得苍老疲倦而模糊不清…… 她不再开口,许多话语与思绪,近距离刺入了宫理的大脑。 “啊。”宫理轻轻叫了一声:“真的是。” “怎么?”果然,绘里子的想法直接出现在大脑里,两耳甚至因为接收不到声音而耳鸣。 宫理甚至不用说出口,想法自然就形成了:“也不打声招呼就踹门进我脑袋,有点太没礼貌了。我脑子里货太多了,你要是闯进来看簧片怎么办?” 绘里子思绪最起码静止了几秒钟:“……咚咚咚。” 宫理:“你在做什么?” 绘里子:“我在敲门,准备来你脑子里看簧片了。” 宫理没忍住,往后靠着大笑起来,俩人又一瞬变成白垩纪后期两只在枝头欢笑的雀鸟,宫理差点笑的跌下原始森林的枝头。 绘里子也笑了:“我可以进来了吗?” 宫理忍不住笑起来:“来来来,当自己家一样。” 下一秒,宫绘里子的思绪与记忆的碎片,像是阅读一样似乎直接凝聚在她大脑中。 “我其实见过你一面。”绘里子回忆起来。 在她刚来到格罗尼雅没多久的时候,那个塔科夫创造的人工智能,不知道是如何存活在各种电子设备里,竟然追着她来到了格罗尼雅。 绘里子都没想过塔科夫会留下它。绘里子甚至认为这是个错误,但它好奇又执着,甚至执着的有点蠢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塔科夫…… “它奇奇怪怪,可以看人类打水或做饭看几年,又愿意收集人们衣服上脱落的线头,后来,它听说那些创造元宇宙的书,许多都来自原爆点内,就又跑进了原爆点。直到许久后,它跑出来向我描述那里的瑰丽,说里面竟然有存活的人类人类,但里面的人们相互斗争引爆了地表的几颗核弹,原爆点内奇迹般存活的小小世界,就那样消亡了。” 原爆点里的小小世界,就像是微缩的这颗星球,明明每个人活下去已经如此艰难,竟然还是在彼此争端中走向了灭亡。 它并不知道自己讲述的见闻,让绘里子心中多了一层震撼,它只是举着小贝壳一样的芯片,炫耀着自己“采集”来的一个活跃独特的灵魂。 “我看到那芯片上写着有‘宫理’两个字,是你的名字对吧。” 宫理却在脑中笑道:“我们可能在更早之前就认识了。” 绘里子有些惊讶。 宫理:“我就是在原爆点内为你搜集书的人,那些书最后都通过结界上的小窗口,被送了出来,甚至送到了塔科夫身边。在我收到莫名而来的收集书籍的委托时,可能也就十五岁上下,到我死的时候,大概已经三十出头了。” 就是在宫理毫不自知的十几年间,塔科夫的死亡,ROOM的消散与绘里子抹去了三人的存在,这几件大事陆续发生。 绘里子觉得有点恍惚。 有人还记得她的名字,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只隔了一代的人…… 宫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子里聊天,想法容易散漫:“啊,其实方体内应该还有你那代人活着吧。之前有个坐在轮椅上的干员,胸口这里有透明玻璃,他说自己活了好多年,以前身体里被放着核弹带出去过,应该还是核武器时代末期的人吧——” 绘里子努力回忆道:“啊……好像有点印象,核弹那事当年闹得挺大的。看起来就是少年的样子,叫什么,玻璃瓶、玻璃罐?” “玻璃缸。” “啊,玻璃缸。对。” 宫理听到自己头脑中笑出了声,而绘里子似乎也有差不多的笑声交叠—— 笑过之后,俩人又陷入了各自若有所思的沉默中。 绘里子陷入沉思似乎只有一瞬,但宫理却在那一瞬间瞥到了太多过去的剪影。 绘里子坐在夜晚广告牌色彩绚烂的街头,看着万云台中心三座雕像的头部,被突然出现的黑洞似的发光圆环融化毁掉,人群惊呼,她自己则转过头去举起酒杯看着比赛,随着进球而举杯欢呼大笑,笑出了眼泪。 绘里子出现在赤道附近的最大粒子加速器附近,乘坐着飞速下降的电梯进入地下两千六百米处的废弃研究所,看着吊臂将布满螺旋状线管的设备,放入直径十几米的装置管道中,而她的脚边身边陪伴着她的只有穿着研究服的森森白骨。 她身边摊着如山的硬盘,打开了名为“真空衰变”的文件夹。她吃着咬一口就会自己恢复原状的法棍,有的是时间钻研那些对她而言太难的问题。 她会将车开过年久失修的湿漉漉的公路,在汽车旅馆的走廊上吃杯面,直到加油站工作的年轻男人在楼下自动贩卖机买东西时,时不时朝她投来目光,汽车旅馆本就发黄不干净的床单上就会落上一件加油站工作服的外套。 事后,男人年轻又愚蠢面孔靠近她,看绘里子把玩着一块小小的冰,太想得到眼前女人的关注,忽然将那块冰扔进口中,笑着咬碎。眼前的男人迅速毛发生长,双眼凹陷,先是变为了尼安德特人似的模样,而又生出鳞片变为蜥蜴,他乱叫着,最终连表皮也变成粘稠滑溜,失去了四肢,变成了一只在床单上挣扎的弹涂鱼。 绘里子叹着气起身穿上外套,拨了拨头发:“你吃了一块我从二叠纪卓乐法阶拿到的冰川碎块。” 绘里子也会在北部岛国,超级计算机的根服务器所在地。看着无数蓝|灯闪耀的黑色石碑般的服务器在冷库般冒着寒气的大厅中,而她坐在高处的房间中穿着羽绒服,捧着超大盒的寿司,看着上千台打印机吞吐长长的纸张,手指拿起其中一张纸,那是由世界上所有语言的字母、文字组合成的九个位符的数列。说是神的名字就在这九千亿种组合里。 只是最终那里只剩下如蚕丝一般的长长白纸,以及堆成山的寿司包装盒和赠送的小包芥末。 显然,她在虚妄中寻找答案。若这世界是一场游戏,她想摸到开放世界地图的边界;如果这星球是一个水箱,她想知道加水放食的规则。 若这宇宙是是多个叠加态的并存,是颤抖着的波函数,她想要找到那双让世界坍缩为实体的眼睛,她想找到计算定态能量的常数。 她只是想知道:操,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操蛋!这操蛋背后有没有什么游戏规则!什么既定的命运!什么大一统模型! 到底,这世界存在有没有什么意义—— 在无数收容物的帮助下,她求助于科学、叩问于历史、试探着神学,她也来到了格罗尼雅,在格罗尼雅旅居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绘里子有的是办法看到姐妹会预言的未来,那些混乱的未来中哪怕是被认为无用丢弃的碎片,绘里子也去一一验证。 预言是准确的。 绘里子正惊讶于这座神秘的圣城或许真的有意外的发现,却看到姐妹会并不擅长预言自身的命运。 在她们贩卖预言让北国立公圣会为国教时,却对格罗尼雅自身的政变与阶级危急丝毫不知。眼见着格罗尼雅就要陷入内斗的火海中,绘里子不想让自己新得到的占卜玩具就此消失,选择不露面的降临格罗尼雅。 她动用了曾经造成局部天灾的收容物,让格罗尼雅变成了Alpha、Beta与Omega的社会结构,赋予了碾压式的生理阶级,让姐妹会的权力再也无法在小小的圣城内被动摇。 姐妹会果然将她的出手,理解成了“主的垂恩”。 绘里子嗤笑不已:能准确的预言到如此遥远且毫无限制的未来,确实是世界上都不多见的能力,但拥有这些能力的姐妹会圣母也不过是盲信的蝼蚁罢了。 绘里子这位“主”觉得她们预言未来的效率太差了。 她开始主动干涉格罗尼雅。 她以神降般的方式改造了移动城市的结构,让这座圣城能够更庞大更高效,有更多信徒来到这座城市成为开采灰烬的矿工。而与之相对的,姐妹会的影响力也在世界范围内逐渐膨胀,绘里子并不在乎。 随着绕月空间站建造的越来越庞大,在格罗尼雅得天空也能看到。姐妹会深知人类对天空充满好奇的开始,便是启蒙与反思的第一步,格罗尼雅的民众也一定会对圣城与主产生怀疑。在姐妹会的恳求下,她挥挥手,用另一件收容物遮蔽了沙漠上方的天空,使那里高悬着虚假的月亮。 是她授意与暗示下,本来只是吸食着灰烬云,手牵手在圣殿中祈祷的姐妹会圣母们,脑后插上能将她们大脑运算力燃烧到极致的线缆,将她们的能力构建成一片云脑,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算这纷杂的未来。 但看到的未来越多,却引来了姐妹会圣母内部的混乱与思潮。 命运是能改变的吗?如果能改变的还能叫命运吗?如果不能改变,那预言又有意义吗? 这是顺从派。 或许命运改变的同时,也会将记忆中预言的未来一同改变,形成了天衣无缝的闭环。所以说不定我们经历过的事,许多都是被改变过的命运。 这是干预派。 我们有太多干预失败的记忆就是因为不能够透过表象看到预言背后的逻辑,不论多少未来,一定有现在就能牵动的丝线,只要我们洞悉未来才能做出精准的判断。 这是逻辑派。 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派系,她们的想法都自洽到像是阴谋论般,永远无敌。 绘里子都不在乎,她跃入了比神的九千亿个名字更庞杂的未来的碎片大海中。 她为此甚至愿意抛置自己的肉身,成为云脑中波光粼粼的未来世界里的神。 越是窥看,越是迷惘,她越是发现自己找不到答案。 为什么那么多人信奉公圣会。 就是在这万千不确定中,大家太想得到确定。哪怕这确定的规则是绝望的、必然的未来是可怖的、历史的进程是无聊的。 那也比不上蝼蚁将一棵大树上纹路生长的规律当做万有理论的可怜。 那也比不上一切未知的恐怖。 宫理也忍不住发问: 所以有看到什么在意的未来吗? 什么可能预兆着结局的可能性吗? 人类会灭绝吗? 是谁缔造了这些离奇的天灾与超能力? 我们的世界是小说、游戏、电影?还是爬满蚂蚁的一棵大树? 绘里子不可能有答案。 正是因为绝望了,她才竟然在走出这么远之后,想要回头看看她破碎的回忆,想要见见T.E.C.记忆中的塔科夫。 她失去了爱人,失去了朋友,看到三个人立做雕像时代的理想被扭曲。见到了被改成炼狱牢笼元宇宙、导致人类大量患病的义体潮、方体的内斗与对收容物的不妥善利用、全世界扩散的天灾、各国之间并没结束的争端—— 在永无休止的寻找答案中,支撑她身为人的部分早就消失,困惑与愤怒让她也不可能成为神。 她整个人早已破碎。 只是绘里子太坚强了,这裂痕在几十年后才绽开,这自毁倾向时至今日才吞没她。 宫理:“你看过了塔科夫的回忆吗?如果看到了,就让我带它走吧。” 绘里子却看向它:“几年前,它又像以前一样,仿佛感觉得到我在这里,然后不停地骚扰我恳求我,让我给它创造一个小小的物品,它说它想要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绘里子听到它用到了“想要”这样的词,感受到它语言背后的冲动,她才发现它的变化远超过她与塔科夫的想象……甚至与她看到的某些未来的碎片相连接。 绘里子:“从那时候,我就决定要毁掉你了。塔科夫想要创造的,不是一个全能的人类。” 你太像人类了,充满缺陷的人类,如果拥有这样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你继承不了他的意志,你也不像他活着的时候那样——” 宫理忽然感觉脑子之中,炸开一团彩光,它像个管弦乐里尖锐的萨克斯风,出奇愤怒的顶撞叫道:“我不是他的上传意识,我也不是他的复制品。塔科夫是无可取代的塔科夫,我只是、我只是——” 宫理第一次感觉,它的声音像是无数古早的粗制滥造的电子音交叠在一起,却仿佛有了语气与情感。 “塑造我的,是我看到的那么多的事,是我认识的那么多的人。他只是给了我感官,给了我眼睛,给了我生命。你因为我渐渐有点像人而厌恶,不就是厌恶所有的人类吗?你觉得我带来灾难,不就是认为灾难都是人类带来的吗??” “他把我独留下来,不是相信我,是相信这个世界会教我!他把人类的那一小部分加到我里面来,就是他并不讨厌人类!” 它的声音随着无数电子音声波的消失而结束,沉默的空档里,像是能听到它的喘息。 绘里子也是一样的沉默。 宫理忽然意识到,绘里子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但也不完全是。将收容物扔进原爆点结界,想要毁掉T.E.C.,仿佛都是她在挣扎着继续做点什么。 她追寻了这么多,到头来还是和所有人类一样。 在无法完全达成的虚无与无法完全摒弃的希望中挣扎,在痛苦、执着与超脱之间徘徊,在无法成神的自卑与生而为人的自负之间反复横跳…… 自毁如浪淹没她的脖颈,打在她脸上,但始终留着给她大口换气的空档。 宫理感觉自己与她通感的太深了,本来性格中就有些相似,此刻像是要被绘里子拽入深渊一样,T.E.C.突然用力拽住她的手,像是在拔河与较劲—— 就在此刻,忽然宫理感觉眼前大亮,仿佛无数灯光照亮了黑暗的圣殿,身后远处传来了老萍熟悉的声音:“嘿,你说这灰烬云,我用打火机能不能给点炸了?” 第352章 [] 宫理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与此同时, 陡然而起的热浪几乎朝她脸上扑来,她像是身体已经在云脑之外,眼睛和意识却还粘在其中。 宫理感觉不是绘里子硬要拽着她堕入虚无的深渊, 而是宫理看过的无数风景,涌现的无数记忆,其中那些不讲道理,那些残忍无情, 如泥潭般拖着她的灵魂。 甚至是她藏起来的同理心, 她瞒住了的迷茫游荡, 都像是被翻过来清洗的袜子一样晾了出来。 绘里子根本不需要主观害她, 任何人类和绘里子意识交融, 都会承受不住她承受的一切,自然而然被虚无吞没, 滑入深渊—— 宫理只感觉自己的核心在急速冷却, 引力稀薄,自己的每一颗原子中子中微子都在匀速膨胀彼此远离。眼前已经没有了可以形容的画面, 只有一片黑暗,宫理听到自己破碎粉化的声音, 她像彗尾拖长的小行星, 一部分自己即将迎风而去…… T.E.C.像是把自己的意识变成一张薄膜, 包裹住了逐渐稀薄的宫理。 她竟然听到了T.E.C.对绘里子道:“不要!她的里面, 也有好多悲伤、好多愤怒、好多绝望,是她自己一点点盛起来密封住的!她比你想象的易碎多了——请不要打碎她!” 宫理第一次听别人说她是易碎的。 此刻耳边声音太乱了, 她听到老萍在狂笑:“卧槽真的炸了啊!” 听到左愫紧张严肃的声音:“你发什么疯?!” 老萍:“嘿, 怕什么!她又炸不死, 宫理可是真金,扔进火里烤烤, 烧死那些杂质就好了!” 左愫声音忽高忽低,似乎她腾云而起:“你在屠杀姐妹会圣母——” 老萍:“哈哈哈你怎么知道此刻我不是主的附身呢?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用愉悦的烈火送她们上天堂呢!” 热浪也灼烧到了宫理,她肌肤发烫,痛楚似乎让她清醒几分。 绘里子啧了一声:“现在方体都已经是这么疯的风格了?” 而紧接着,宫理感觉到了磅礴的灵力从热浪中破空而来,一切热化作雨,骤雨竟然在刚被点燃的云朵中酝酿,雨水带着灰烬的味道落在地上。 啊。 一定是左愫用了“雨”字,甚至可能用的是一句“春潮带雨晚来急”或“风驱急雨洒高城”…… 宫理已经分不清□□上的骤雨与精神世界中的骤雨。 T.E.C.像是能够变形的精灵,在意识的狂风骤雨中,它变成了一件魔法雨衣,盖在宫理这个快被雨水融化流逝的沙像泥偶上。 啊。不是吧。 她在原爆点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生活了三十年,才在万城生活几年,连超市里的泡面口味都没吃全啊。 一个小玩偶。一颗水果糖。一把撑起的伞。一趟没由头的旅行。 她有很多喜欢的事物。 枯梅花与吉他,缝纫针与十字架。 有那么多破碎的灵魂,有的在最后一刻才消失,有的在努力修复自我的存在。 宫理忽然意识到,想走入虚无,那什么时候都可以。 但五个人举杯在烤肉店里尬聊狂笑甚至就吃着肉看电视,却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的事。 她感觉自己挣扎着在往外爬,用力往外爬。 而且,意识的骤雨里甚至可能有T.E.C.的眼泪,它害怕失去她,它对绘里子这样不讲道理又难以抵抗的“命运”发出了它的愤怒,它对于自身都可能会被绘里子吞噬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 它那电子音像是已经被电波扭曲变了调,仍然在叫:“我才是对未来的威胁,对吧,将我带走,将我拆碎,将我的记忆与经验带去——她不是威胁……” 啊。原来如此。 绘里子是在进行最后一道验工,最后一点推波助澜,塔科夫为它带来生的恐惧,她为它带来无的绝望。 当T.E.C.共情到宫理内心最深处,甚至觉得自我的存活不在第一位,它才是走完了成为人的最后一道台阶。 绘里子恐怕是从TEC的记忆中,看到了塔科夫的死亡,以及在那同时发生的它的新生。她把塔科夫没来得及写完的代码,加上了最后一个非空单元格。 宫理感觉自己往上爬的足够了,她恢复了从虚无中拳打脚踢的力气,一只手紧紧抓住了T.E.C.,另一只手吃力的想突破意识世界,拔掉后脑连接的线缆。 她甚至听到了三省身的嚷嚷:“灯,再亮一些!还是看不清,怎么这么多圣母!” “啊,看到了——那边是不是!” “平树,平树!” 宫理忽然感觉到,不止是在意识世界中,在现实之中,也有一双微凉的手臂在降落的雨水中,抱住了她的肩膀,刀刃划向她后脑的线缆。 宫理眼皮颤动,惊醒般睁开了眼,只感觉周身都像是搏斗过一般发疼与疲倦。 眼前是无数白色的骨刺,从身后人两侧生长而出,锋利端向敌,将她包拢在其中。 就像是肋骨里包裹着的心脏。 身后拥抱着他肩膀的人喘息不已,整个人也像是被雨水浇透了,手紧握着她肩头。 “平树。” 他喉咙用力咽了一下:“嗯。” 手指温热而颤抖,他说着她最关心的问题:“航线已经成功改变。格罗尼雅内部已经乱起来了。” 宫理看着眼前,光亮沸腾的雾气仍然在近百米的直径中,但那里已经见不到绘里子的身影,只是有忽然的腾起与降落,像是鱼跃波涛。 绘里子还在这里吗? 但周围已经不再是一片黑暗。 干员迪球,早就手搓了无数闪耀的白光灯球,亮度惊人,被老萍用丝线挂在圣殿地下大厅的灯球,就像是强行塞入了上百个LED灯一样,任何神秘都被照的跟手术台一样赤|裸裸…… 在如透明绸缎般飘舞的雨字之下,水滴降落,巨大的云朵像是如水的棉花糖般溶解,细腻的灰烬粉末化在雨中,地面上形成一片白色的积水,像镜子般反射着那些还没有倒下的圣母们的身影,以及从顶部垂落的线缆。 宫理环顾四周,有些幻灭:“啊……地好脏,怎么大厅角落里还有垃圾,也是天天黑灯瞎火的怎么打扫卫生,有人偷偷扔包装纸都没人知道……虽然是挺大的大厅,但也没有说特别大啊。难不成是第一次领我来的时候疯狂绕路了?” 她只是感慨,却听到平树有点过分认真的回应道:“黑色地砖就是显脏,落一点灰都特别明显。” 宫理没想到平树接了这样一句话,简直像是在家居市场对样板房评头论足。她忍不住回头看着他笑了起来。 她的光脑贴着身体震动着,似乎接收到了许许多多的消息,应该是格罗尼雅已经接近了沙漠的边沿,亦或是T.E.C.在向她发送消息。 平树并不知道她像是在刚刚经历了半生,低头看她:“怎么了?你好像很累。” 宫理眨了一下眼睛:“可能有点。” 平树:“就在我们一直等不到你的回信,准备闯进来之前,花岗岩——” 平树话音未落,忽然表情痛苦起来,从他身体中刺出的骨刺陡然绵软下去,连他整个人都站不稳,软倒在宫理身上。宫理正要抱住他,从平树腰腹后背上,大量物品从中倾泻而出,宫理看那些跟军火库一样的武器还有无数速食料理包和热水壶从他皮肤下挤出来,掉落在地面上。 他的收容能力在失效! 代表着绘里子意识的池水激烈的沸腾而起。 老萍正坐在丝线交织的蛛网的高处,用丝线像操控傀儡一样,捆绑着数个想要袭击她的神使,地下却吹起莫名的风,让被风吹动的所有丝线,都变得细软拉长而无力,变成了细细丝絮兜着风,甚至连老萍都从细软塌陷的蛛网上掉落下来。 她正皱着眉头想要再刺出更多丝线,就看到三省身那边,他大脑就像个广播一样,竟然把他看到的各种想法与他自己的吐槽全都高声朗诵了出来! 三省身惊恐的抱着自己的脑袋,嘴巴紧闭,他周围却全都是立体声:“啊啊啊啊要是大家知道我能看到这么多八卦怎么办不对快停下来不要再想了,也不许吐槽老萍领队今天走了一路思想分叉的比毛线还多,每一根都看向一个小伙子——” 老萍:“操!” 忽然一切的雨滴变成了细小的雨字,在地面上砸成一、、丨、、宀,又和别的比划融合变形起来,形成了一片的: 水水水水水 水水水水水 在飘荡的水字构成的积水中,白字混杂在水中,其中还有大量细密的“灰烬”小字。 墙壁变成由“墙”字组成的墙。白光变成更多白色的发亮“光”字随着光源由密到疏。 一切事物的贴图纹理都在变为文字。他们就像是在由字构成的热带雨林中,拨开文字穿梭行动,而文字又在身后合拢。 左愫在文字组建的世界里,想要捏字化形,却看到自己手掌是由“手”字组成,而“手”字触碰到了空气中拂过的“沙”字,立刻化为“挲”的动作—— 绘里子在玩他们。像是从收容物的宝库里,拈出各种恰好让他们哑口无言、没有办法的道具,将他们“逐个击破”。 绘里子年轻时候那股随心所欲的劲儿,又冒出来了啊。像是显摆她的无所不能,像是太久没有乐趣了。 能随便把一个城市按自己掌控划分生理阶级,能让全世界的公圣会都向她朝贡,能让别人眼中神秘的姐妹会圣母在她手下被义体改造。 她确实有点爱玩。 绘里子没有毁灭全世界,说不定真有她两个熟人——塔科夫和ROOM都比较老实的缘故。 宫理抱着平树,正想要起身,忽然看到这座被照亮的大厅处,几根六边形的石头棱柱,就像是从地底从天顶刺出来一样,带着万钧的力量贯穿了整个大厅! 粉尘四散,石柱像是千年的钟乳石似的,斜插在大厅之中,每一根柱子都有十几人环抱的直径,如此粗暴、直接与强大。 整个大厅震动着,抖落岩石的粉末。 而宫理看到其中一根石柱表面,浮现出了女人的轮廓,她好像是梳着麻花辫,没有衣物,像是岩石表面的雕塑一样,但是也缓缓抬起了石质的手臂。 绘里子所在的光海中又跃动了几下,似乎有的是办法让这些石柱崩塌。 那个石柱上的浮雕女人抬起的指尖上方,浮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立方体。 黑色立方体漂浮而起,绘里子的一切动作消失了。 第353章 [] 绘里子的那一片光海忽然平静了。 是收容吗? 不是。 也不太可能。 听说收容部就是方体最早的两大部门之一, 就是绘里子与ROOM共同建立的,甚至这个能收容一切的黑色小立方体,就是ROOM与绘里子创造的产物。 平树痛苦的喘|息消失了, 周围的一切不再是文字,老萍手中的丝线有力的勾住了几个神使的脖颈。 绘里子不再显摆她的本事了。 从花岗岩指尖漂浮而下的小小立方体,就浮到了平静的光海旁边,忽然, 立方体向外膨胀, 急速吞噬了盛着光海的池子, 宫理和平树因为离得太近, 也被一并吞了进去。 平树一惊, 抱着她腰的手猛然收紧。 但在黑色立方体内却只感觉视野像是戴着墨镜,有些发暗, 宫理和平树却没感觉到什么不适。 紧接着, 一点涟漪,出现在光海池子边缘, 像是要下水的人用脚尖试一试水温一样。 紧接着,光海中出现了一步步往前走的涟漪, 像是一个体型娇小的普通女人的走过去, 只是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身形。 宫理忽然想到了她曾经在修道院地下通往的方体最深处, 看到过的一片落雪的荒原, 那里也有一串足印,引着她找到出口。 这黑色的立方体……不是收容。 是见面。 是ROOM来见绘里子了。 宫理听闻黑色立方体与一切她创造的可以收容的“空间”都是她肉|体的一部分。她早已消亡, 只有一丝一缕的灵魂, 必须附着在这些“空间”上。 此刻, ROOM的那一缕灵魂,就在这黑色立方体上, 来见绘里子了。 足迹的涟漪走向平静的发光池水的真中间,ROOM脚尖原地转了一下,忽然在水面上出现了大字型朝水里倒去的水花涟漪—— 在她倒下去的瞬间,池中荡漾的发光液体像是被拔了漏水的塞子一样,急速水位下降,向中间收缩,在被砸起的水花向下落的时候,宫理看到池中最后一点发光液体变成了一双手的形状,似乎用力的搂着看不见的人形。 只不过一瞬,最后一滴发光液体也消失了。 只留下了用黑色大理石雕刻的浅浅的池子。 数位还站立或坐着的姐妹会圣母,一瞬间都失去了意识,软倒在了地面上。 是绘里子跟ROOM走了吗?绘里子真的就只在这里吗?会不会她的肉|体还存在在别的地方? 宫理正思索着,吞掉她和平树的黑色立方体急速收缩,将二人吐出来,而后收缩为一个点,整个黑色立方体消失不见了。 左愫正是要冲过来,长舒一口气:“我以为你们俩要被收容了!” 宫理坐在漂浮的石板长椅上,平树则是跌坐在地上,手揽着她的腰,满脸发懵还没有反应过来。 地面剧烈的震动起来,整个格罗尼雅似乎都在剧烈颠簸。宫理猜测,可能是格罗尼雅已经离开了沙漠中沙子最细腻的地区,已经开始冲上了戈壁地带—— 她转过头正要去找花岗岩的身影,却只看到了贯穿整个厅堂的石柱上早就没有了她,宫理正要寻找,忽然看到脚边的黑色岩板地面中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与岩板同样的材质,然后那只手撑在地上,只有轮廓的麻花辫脑袋探了出来。 宫理:“……!” 花岗岩像是能随意在石头之间穿梭,这些岩石就像是她的空气她的海水一样,然后用自己所处的石材构成身躯、化作实体。 花岗岩嗓音极其沙哑,甚至更像是石头摩擦的声音:“已经安排好了,格罗尼雅即将登陆。你最好动作快一点,还有很多事要做。” 宫理正要开口,整个地下大厅倾斜起来,就像是在巨浪中的货轮,她倒是坐稳了,却听到平树小声道:“啊,完了。” 刚刚从他肚子里掉出来的全部家当,他还没来得及捡回来,就随着倾斜滚得到处都是,他连忙起身追着去捡。左愫还想跟宫理讲下一步计划,就看到宫理已经起身,就跟在高速路上捡苹果的大货车司机一样,弯着腰冲出去,边跑捡起来东西往怀里扔。 这俩人,先别捡破烂了不行吗?掉一个水壶少一把马扎死不了哎! 宫理怀里抱着两条浴巾,三包湿巾还有几件衣服,也开始一边捡一边吐槽:“你带那么多常用药干嘛?还有,这不是好几盒我的烟嘛,你骗我就剩最后一盒了!啊,这外套是我的吧?” 终于宫理捡起一个东西,呆住不动了。 声音都有点不可置信的发颤:“平树……这是……我的、我的——” 左愫其实不想太八卦,但是她也不傻,早就看出来平树的心思,这会儿有点好奇转过头去。难不成平树藏了什么有点见不得人的—— 啊! 左愫差点叫出声。 一个非常精美的亚克力透明盒子里,铺着柔软的毛巾,里面放着的是……宫理的脑袋! 左愫知道宫理之前的仿生身体,几乎都被献天使吞没,变成收容间里的危险物品了,只有她的头颅,似乎一直没有放到方体的液氮墓地中。 而在亚克力盒子里,平树甚至很小心的洗净了之前沾满血污的头发,擦干净额头血洞周围的痕迹,将一颗她以前老塞在额头里的珠子放进去,将她银白色的长发分成几股扎在脑后…… 左愫都分不清楚这是诡异还是温馨了啊! 平树这家伙,就是有种温温柔柔的吓人啊! 而宫理惊讶之后,竟然还有点喜欢,很高兴的捧着那个盒子左右看:“哇这么看我皮肤真不错啊,仿生体确实很不错,竟然不会坏掉,你说要是修好了能不能当备用头。就是失血之后,皮肤有些发白了。等等,你还给涂了……唇膏?” 而平树更是露出了像是被发现藏了她私密物品一样的窘迫惊慌,摆摆手就连忙想解释:“我、我是怕格罗尼雅这边太干了,嘴唇裂掉了——不是、我我我我总不能扔掉吧,我也不想放在方体被当成展品就带着了!” 啊。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抱着脑袋,像是发现抱着刚收到的礼物一样,一个惊喜一个害羞了! 三省身想要过来跟宫理汇报地面上的情况,就看到了平树头顶上简直像是火山喷发一样的各种图案,他甚至能从其中看到一些难以理解的—— 什么……抱着爱人的头,在风吹雨打的房车中安眠一夜?什么啊?! 三省身倒退一步,被晒的棋盘格纹路的脸扭曲着,发了疯一样去翻自己的口袋:“我的头套!啊啊啊我的头套,快带上头套!我不想看到这些啊啊啊——” 平树抱着亚克力盒子,就要塞回自己腰腹中,慌张道:“这个事回头再给你解释,你、你先让我放回去,总不能拎着脑袋吧,啊别拆掉盒子呀,万一碰到其他东西,划伤了脸怎么办?” 宫理“啧”了一声只好放弃。 平树总感觉,宫理似乎很想看到她自己的脑袋塞进他皮肤下面的画面,他又有点不敢确定,但又看到宫理在把亚克力盒子放进去的时候,手也跟着伸了皮肤下头—— 虽然她很快就若无其事的收回了手。 平树心道:……是他的错觉吧。 他正要把其他的湿巾杯子都放回去,就听到了远处三省身哀叫几声,拽着镜面头套,终于给自己戴上了,他也长长舒了一口气,浑身是汗,虚脱道:“我以后再见这俩人,要把头套缝在脸上……” …… 姐妹会圣殿的神使们,早在圣母纷纷倒下,主的光海彻底消失之后,都浑身瘫软再也不抵抗了,被老萍的丝线紧紧绑在一起,这群人就像木偶般动也不动。 当宫理和众人登上台阶回到地面上,圣殿前长长的台阶上,有不少护卫兵、沙蓬人与教廷骑士混战在一起,其中还有不少穿着朴素手持武器的平民,但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动,任凭风吹动他们的衣袍与顶穗。扎哈尔就在最门口处,他的头盔已经被挑掉,胸口与脸上都是血,显然是他掀起了其中一部分教廷骑士的叛变,而他满是血污的面容,也朝东方看去。 沙暴逐渐消失,天空湛蓝晴朗,甚至连细腻的沙子都消失,他们看到了干枯的胡杨树,大片的石滩,一座有着泉水的绿洲城镇,以及连接着城镇的公路。 无数在空中航拍着的无人机朝格罗尼雅的方向飞来,甚至还有数个规模极大的飞行器悬停在空中,将早准备好的武器对准了格罗尼雅的方向。 各个政|府出动的外交团队、临时部队、宗教团体,早在城镇的公路附近等待着,各个人种各个国家早就听说了“格罗尼雅要揭开百年神秘面纱”的消息,都想要成为接触格罗尼雅的第一人。 而格罗尼雅这座比绿洲大千万倍的移动城市,就像一只搁浅的巨鲸,掀起沙浪,撞断拨板,发出摧枯拉朽的哀鸣,在戈壁上滑行数公里—— 而后在一片几乎要淹没绿洲与公路的漫天黄沙中,停靠在了“岸上”。 第354章 [] 老萍看了一眼天上掠过的无人机:“我们从侧门走吧, 我知道有路能直接通往圣殿附近的庭院。” 宫理拽了拽自己身上的白色衣袍:“啧,外面风好大。” 老萍抬眼:“你还在乎这个?走啦,各个国家几乎是以最快速度派了使团过来, 乘积飞行器也来了这附近,估计格罗尼雅很快就要被某个宗教国家接手了——” 宫理向着宫殿外看去,忽然道:“是啊,总会有几个宗教大国急于接手格罗尼雅, 再把它放回圣城的地位啊。” 在格罗尼雅的“地表”, 除了那些收集灰烬的玻璃屋顶以外, 最显眼的就是巨大的圣殿与它前端的长长台阶, 而此时台阶上布满了或躺着流血或站着发愣的人。 无人机飞到了格罗尼雅上空, 都将镜头对准了台阶上方、圣殿门口处立着高柱的广场。 特别是站在圣殿内门正要走出的十几个人。 这些人穿着当地的亚麻衣袍或穿着黑衣,身份不明, 但其中唯一一个穿着白色衣袍的人。 那抹白色在整个灰扑扑的格罗尼雅中显得太过纯净扎眼, 甚至是台阶上厮杀的人群与圣殿周围庭院里的神使中,都找不出多的一缕白色, 只有她的身上是纯白的。 但她还在宫殿的尖型拱门内与其他人交谈,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 宫理忽然笑起来:“啊, 差点忘了, 我还是陛下呢。” 其他几个对宫理不熟的干员还不明所以, 平树先反应过来:“……我去宫殿等你。” 左愫倒是语气平静:“啊, 计划变了?但最好同步吧,别耽误太多时间。” 几位干员刚要开口问, 就看到宫理在她那桃红柳绿的亮色外裹紧白色衣袍, 将头巾拽下来遮过眼睛露出嘴唇, 大步走出了宫殿。 宽阔的立柱广场上,无数无人机都看向了这抹白色的身影, 她露出微笑,微微抬头向着无数无人机挥手。 扎哈尔带着自己的亲信冲上圣殿广场,他看到宫理,已经意识到她要成为此刻格罗尼雅的脸面。她能从圣殿中大步走出,没有一位神使跟着她或拦截她,圣母们甚至没有预测到格罗尼雅会冲出沙漠……这已然证明,陛下已经让圣母们没有还手之力了。 扎哈尔虽然不明白那些飞行器想要做什么,但随着宫理迈步朝他走来,他带着身边数位教廷骑士朝她躬身行礼,而后跟上了她的步伐。 宫理站在了台阶最上一段,朝宽阔的台阶下方望去。 混战中的护卫兵与教廷骑士们抬起头来看向那位“慈悲的陛下”,率先感觉到的是……信息素的气味消失了,甚至身体开始发烫,关节隐隐发痛,像是某种影响所有人身体的力量在缓缓从所有人身上抽离。 本来,这些护卫兵或其他的教廷骑士中,有许许多多并不尊重“王”的人,但此刻,Alpha、Beta与Omega的性别正从他们身上剥离而去,台阶上绝大多数人都陷入痛苦之中,或弯腰或跪倒下去,痛苦的低头呻|吟着。 他们内心也都在惊疑不定,甚至恐惧的看向了宫理: 到底是怎么回事?格罗尼雅为什么会离开沙漠,离开主的期许之地?他们身体上又是发生了什么?! 在无人机远远拍摄的角度下,在阳光下灼眼的白色衣袍缓步朝着台阶下方走去,人们纷纷朝她伏身行礼,她走过的台阶上,几乎每个人都弓下腰去—— 格罗尼雅这座连存在都像是传说般的圣城,突然冲出沙漠搁浅,这是和当初空间站被炸毁差不多级别的世界新闻了。 哪怕这座沙漠周围几百公里都没有大型人类城市,哪怕是沙漠附近网络信号非常差,也不妨碍各国媒体的无人机在捕捉拍摄这座城市的细节,向全球直播世界上最大的“秘密”,无数信徒之中的“圣城”——格罗尼雅。 而缓步走下台阶的宫理更是所有人的焦点。 几乎在各大国家以及世界级媒体的直播间和新闻下,各种语言各个人种,不论是不是信徒,都在问差不多的问题: “是谁啊?是教宗吗?” “难道是姐妹会圣母吗?不是说每一个圣母都是神的女儿,能随便就呼风唤雨的吗?” “倒是看起来还挺年轻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格罗尼雅的当权者吗?” 但周围的庭院也出现了一些黑衣的神使,神使们似乎感觉到与主失去连接,也感觉到曾经维持她们地位的ABO生理特征在飞速退去,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不会吧……传说中圣母应该有许多位啊。” “可穿白色的就她一个人哎。” 在无人机的镜头下也拍摄到,格罗尼雅城中无数人流正在朝圣殿的方向靠拢,民众意识到格罗尼雅离开了航行百年的沙海,竟然搁浅在沙漠之外,恐惧惊异与茫然驱使着他们成群冲向圣殿,奔向他们信仰存在的地方。 然后就看到了在趴伏的人群中缓步走下台阶的宫理。 这位近些日子来穿行城市中,在教堂里抚慰民众,治愈许许多多人的陛下。 先是几十上百位民众靠近了宫理,她握住其中几个人的手开口道:“主终究是慈悲的,祂不愿我们身处烈火,也不愿我们被他者裹挟,我们卑微的祈祷终于被主听见,祂愿意给我们离开那艰苦道路的选择——” 也就是说,不论圣母们如何选择,主都让他们离开,不会再浑身溃烂呕血而死了! 那些民众就像是得救一般哭着倒下来,最近的几个人紧紧拽住宫理的衣袍下摆。 对于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的圣母们,民众当然更愿意相信看得见的摸得到的陛下。格罗尼雅的大多数人都是信徒,看着前头的人跪下来,听到他们口中传颂的“神意”,朝宫理身边簇拥过来的人几乎是就立刻跪成一片,向着天空祈祷甚至流下了热泪—— 在无数镜头之下,圣城中这抹白色的身影接受着所有人的跪拜与祈祷,称她“陛下”的呼声响彻在广场上。几乎是各国各地掌权者透过镜头也立刻明白,不论“陛下”在这个宗教圣城是什么地位,就凭此刻所有人对她的听信与依恋,她就是格罗尼雅的主人! 不论谁要介入格罗尼雅,跟这个女人接触是最好的选择。 只有宫理偷偷拽着自己宽大的白色衣袍,微笑着安慰身边人:靠!别拽了,再拽下去我就要一身桃红柳绿就要暴露了! 各个国家谨慎围住格罗尼雅,并且用飞行器投射出来各种语言的外交辞令,还派遣了了使团队伍到达格罗尼雅侧面多个斜坡入口处,准备与神秘的圣城接洽。 却没想到,就在这位白袍女性被无人机拍到之后几个小时,她就以投影的方式,端坐在宫殿中,向全世界发出了她的第一条视频短讯。 她的侍女长站在身侧为她宣读发言。 “格罗尼雅作为宗教主权国家及世界最大宗教的圣城,在未经主与全体圣母的授意之前,任何国家以任何形式进入格罗尼雅,都视为侵犯主权。” 镜头中的她穿着无袖的细褶白色长裙,束着金色腰带与臂环,坐在宫殿中央的花园中,白色头巾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她颜色浅淡的嘴唇。 “这片沙漠上生活的国家只有格罗尼雅,根据世界天灾备案及应急处理组织出台的条理,发生天灾后弃置超过十年的地区,将由之后在那里生活再超过十年的民族及组织所有,因此这片沙漠目前属于格罗尼雅。我将会向说明情况,格罗尼雅也将视所有进入沙漠的其他国家地区的人或物为入侵……” 侍女长的发言并不长,引来许多国家的分析与考量,大部分国家,特别是西盟与北国这样宗教势力强大的国家,都选择表面先恭谦和善的等待。 他们怕的是本国信徒的愤怒与姐妹会曾经多次应验的预言。 这位年轻陛下的出现,也为整个事件注入了一丝非信徒也能好奇的神秘色彩。 一时间,关于格罗尼雅的传说、关于公圣会的诞生,过往的故事被挖了再挖。在没有进一步的消息公开前,网络上已经在短时间内呈现出各种风向。 公圣会信徒们有的绝望的认为格罗尼雅一定遭遇了什么变故才会如此狼狈的搁浅;有的却认为格罗尼雅降世一定是主的旨意,说不定是姐妹会会带领所有信徒走上天堂。 普通围观的人中,也有些对格罗尼雅各种传闻越听越信,越信越玄乎,甚至一堆人开始分析格罗尼雅作为百年圣城到底有多么神圣;也有大量的人扒出沙漠地区辐射急剧升高、有大公司的卫星拍摄到了那场超级爆炸之类的事,开始怀疑格罗尼雅要害死所有人—— …… 靠近格罗尼雅附近的沙漠中,各个国家的大型飞行器中,最抢眼的显然是悬浮在空中的巨大八面体棱锥——乘积飞行器。 甘灯坐在浮空投影前,看着各个国家直播之中,惊鸿一瞥的白色衣袍与头巾的女人,那从头巾下方露出的嘴唇与下巴再熟悉不过。 他搭在轮椅两侧扶手上的手指拨弄了一下镶嵌在木制扶手内的玻璃球,视频加速,他的身体也微微偏转,看向了另一边的黑色椅子上摆放着的大块花岗岩。 “跟计划不大一样,对吧。” 花岗岩并没有轮廓从石头上浮现出来,只有沙哑的声音道:“她在自由人里果然也是最自由的。不过她并没有放弃计划,也在同时与我们联络。” 本来的计划是,宫理会来到乘积立方体,准备这个计划中的重点,修复原爆点结界。 因为在格罗尼雅冲出沙漠之后,可能会有很多国家都在惦记着被秘密送到格罗尼雅的那些收容物。 谁要是能得到这些收容物,就是得到了左右国家水平的力量。而格罗尼雅将收容物送入原爆点结界内,对于神使和教廷骑士来说可能不算什么秘密,各个国家很快都会得到这个消息,然后想办法进入原爆点结界,将这些东西带走。 宫理作为最了解原爆点结界的人,她会在这些国家行动之前就提前一步出发。 花岗岩看甘灯又放了一遍宫理的视频,道:“她是为了阻止其他的国家先一步进入沙漠吗?” 甘灯手指搭在嘴唇上,又看了一遍之后,摇摇头:“很明显,她自己也知道声明格罗尼雅有沙漠主权,是不可能阻止这些国家的。” 宫理一是在拖延时间,二是……她恐怕不想让公圣会继续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也不希望任何国家说什么接走了姐妹会圣母成立新圣城,从而间接控制这个全世界最大的宗教。 甘灯正要说着,就看到关于宫理的新消息从旁边跳出来。 她在露面后竟然瞬间注册了世界多个主流社交媒体的账号,并且在各个社交媒体上同时宣布,她将在第二天下午召开见面会,也邀请各个国家指派一名记者或发言人,在见面会上与她接洽。 这场见面会,她也将在各个社交平台上进行直播,但其他国家的媒体不允许拍摄和介入。 但网络上讨论热度最高的不是关于即将召开的见面会,而是这位陛下的账号。 她的网名仅仅是一个“·”的符号,头像则是姐妹会神使们绘在手背上的眼睛图案,意为“主会看到一切”。但迅速通过各个平台的身份认证,更重要的是,她……关注了每个平台上的所有账号。 没错,是所有的账号。 比如说Toutube上,她的账号关注了353189547个人,也就是Toutube的全部注册用户数量。这甚至超过了绝大多数平台后台机制中的最大关注数量,各个社交平台官方都发布了声明,说系统设置遭到了莫名的篡改且无法修改回去—— 很多人都好奇,自己新注册了账户,会不会也会被这位陛下关注。 但几乎是各个平台的账号数增加了多少,她的关注数就增加了多少,几乎所有人都在或使用多年或刚刚注册的账户的粉丝列表里,看到了这位陛下那只眼睛的头像。 仿佛正在说:“我正在看着你们,你们每一个人。” 第355章 [] 宫理站在宫殿的阳台上, 仰头看着天空中漂浮的各种无人机和飞行器,甚至有些属于某些在网络上很火热的自媒体大户。格罗尼雅出世这样的爆炸性新闻,让无数闻风而动的媒体网红嗅着味道, 乘坐着最高速的飞行器赶过来凑热闹了。 “都安排好了?那圣母们都是什么状况?”宫理说着,坐回床上盘腿看着稿子。 老萍已经不穿神使的长袍,熟练地点着烟杆,坐在沙发上道:“大部分都已经傻了。这位‘主’也是够心狠手辣的, 把这些圣母的大脑义体化之后, 常年连着云脑超负荷运转, 基本就是拿她们的脑子当超级计算机, 她突然离开, 就等于直接断电,很多人都脑子有损伤了。而且大多数圣母, 根本没有办法从集体意识中剥离出自己的意识, 完全就变成植物人了。” 宫理耸肩:“也就是以后很难再预测未来了吧。结界呢” “现在结界还没有崩塌,仍然保持着生物不可进入的状态, 但是附近数公里的辐射浓度已经极大增高。方体也有少量能庇护生命体不受辐射干扰的收容物,有几位干员佩戴上之后接近了原爆点结界, 说是看起来状况很不好。鼓包一样的入口已经到处都是了。” 老萍道:“我们也尝试了多种办法进入原爆点, 但几乎所有的远程操控设备都在进入之后会断联……听说是某位只能生活在非质子溶剂里的硅基躯干的干员, 尝试短暂进入了原爆点内部, 但是他的躯体也受放射物影响,在没有走出灰雾之前就状态不稳定, 最后紧急送了回来。” “现在也有其他的国家正在接触原爆点结界, 他们对此的了解不多, 甚至一开始把活人往里送,死了好多人。但我感觉他们快发现了——最好的办法就是独立的意识上传进仿生体中, 可以在不与外界连通信号的情况下,进入原爆点。” 宫理啧了一声:“高度义体化也不行吧,毕竟再怎么义体化,大脑和脊柱都是原生的,也无法进入结界。其他国家也有这种上传意识的仿生人技术吗?我记得这项技术之前一直握在瑞亿手里。” 老萍:“是,瑞亿因为丑闻和服务器被炸毁,破产后绝大多数的科技资产都被扣押,也出动不了仿生人。其他国家也有开发类似技术,实话实说不咋地,我见到的特魔性的低等人工智能的仿生人、或者是上传意识进入仿生躯体后很快就性情大变……” 总之就是,很多国家显然都对原爆点产生了兴趣。至于他们感兴趣的是原爆点新世界的门、还是那无数收容物,就不得而知了。 宫理心里也明白,她是最适合进入结界的人。 修复结界的几个方案还在商议,宫理也是打算以陛下的身份露面,把格罗尼雅的事情搅得一团糟之后就准备出发—— 老萍坐直身子:“方体让我带平树回去,说是收容部有些事情要跟他商议。” 平树正在剥着水果,抬头看向老萍。 宫理正低头用光脑看着各个社交媒体的恐慌和讨论,并没注意到老萍与平树对视。老萍朝宫理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似乎在暗示是跟宫理有关的事。 平树垂下眼睛,把剥好的水果朝宫理推过去:“嗯。那我们一会儿就走。” 宫理抓起剥好的水果想吃,但忽然想起来平树光给她剥了,他自己还一口没吃,觉得她也不能太使唤人,好歹客气一下,把手里的递给他了。 平树起身:“我就不吃了。” 宫理把那瓣果子往他脸上推了推:“你必须吃。” 平树只好叼走了:“……行了吧。” 宫理果然心安理得的抱着碗吃起来:“啊对了,你之前被格罗尼雅扣押的房车,我已经找到了,你可以帮我去开车吗?” …… 几个小时后,万人瞩目的见面会召开了。 格罗尼雅收到了上千份参加见面会的请求,但最后只通过了二十份,来的人都代表着世界上最有实力的国家、组织以及媒体。 他们都以为会在圣殿门前那辽阔巍峨的高柱广场上举行,却没想到是在宫殿的花园中,甚至还为每个人准备了茶点—— 无数的无人机都聚集在宫殿上方,用着高倍率的摄像头拼命想拍清晰其中的每个细节。 宫理开设的“·”这个账号,也开始了多个平台同步的全球直播。 各国记者问的问题都大差不差:“百年来,格罗尼雅一直都在沙漠中移动着吗?” “格罗尼雅为何要离开一直以来生活的沙漠?” 方体内部也在密切关注着宫理的回答,却发现她显得非常态度诚恳优雅,几乎没有撒谎,直接对着全世界说出了原爆点内部剧烈核爆,沙漠周围辐射极高,大量民众死亡或生病的事实。 她把格罗尼雅的突然转向并冲出沙漠,说成是机械故障导致的无法转向,有些早就察觉到核爆的组织一直通过卫星密切关注着沙漠,可能发现了格罗尼雅笔直行进的轨迹,于是预测了它的搁浅地点。 但有些宗教国家更倾向于为姐妹会说话:“你是说姐妹会一开始并不想离开沙漠?这不太可能吧,我们更好奇,陛下您与姐妹会是平起平坐的吗?为何传说中的圣母们没有露面。” 宫理沉默片刻,就在所有人以为她下不来台的时候,她忽然道:“……圣母们已经被主遗弃了。” “什么?!” “曾经自认为与主相连的圣母们,在近日陆续失去了与主的联络。但我更倾向于,他们从未与主连接过——” 她继续道:“圣母是能预言未来,可为何偏偏预言不到原爆点的再次爆炸?为什么预言不到这些年来夺去那么多人生命的大型天灾?” 果然,来的西盟发言人立刻针锋相对:“您的意思是说,您不相信主?” “并非每个信徒,都相信教宗是主的孩子。我正因挚爱主,才不相信主会如此残忍,才不愿相信圣母们是主的孩子。若能给我们预言未来的能力,为何不帮助我们?为何要生生的看着我们在痛苦中挣扎呢?”宫理故意把声音放的轻软且优雅:“甚至连格罗尼雅这些最忠诚的信徒,都饱受辐射之苦,许许多多人都已经死亡——这说不定是主的责罚。” “为什么要责罚格罗尼雅?” 宫理在头巾下方的嘴唇微微抿紧,只字不提圣母们开凿结界的事,因为这件事会牵连出更多的问题,反而道:“格罗尼雅只出口少量的红酒与灰烬矿,这座巨大城市能存活,主要依赖于贩卖预言。听说姐妹会会预言各个国家掌权者的死亡,甚至是预言大选与婚姻,这些得到了非常高昂的咨询费。由姐妹会认定教会也需要一大笔的费用,每年各大教会也会上缴相当比例的赎罪金……” 宫理说的这些,虽然黑暗,但在这个混乱的时代,人们听过太多关于专权、贪污、枉顾人命的黑暗故事。宫理虽然戳破了很多人对格罗尼雅的神圣幻象,但所诉说的故事,终究没有到吸人眼球的地步。 大量信徒将信将疑,有的愤怒姐妹会的虚伪,有的则认为宫理在撒谎,他们激烈地争论着格罗尼雅还是否神圣——但大部分普通人都更是看热闹的心态,格罗尼雅只是新时代的百慕大四角故事,他们看到宫理在诉苦,信徒们在争论什么“神圣权力的归属”,早就有些无聊了。 整个见面会的氛围也变得像国家级别的发布会,很多人都开始烦躁: “哎好没劲啊,那个陛下能不能露露脸,我觉得她应该挺好看的吧。现在国家要是不保了,能不能给她封个女王公主啥的,让她也上综艺或者代言新品牌啊。” “那些记者都说啥呢,我知道咱们西盟大多数人都信教,但也不用把几乎没怎么大规模会面的姐妹会当成亲妈一样维护吧。” “怎么听着北国的发言人就跟领导讲话一样。哎,你们说这个陛下浑身的金饰能值多少钱?” 各个平台都在直播这次见面会,却没想到很快,各个榜单上突然冒出一些更火的直播间,竟然把“格罗尼雅陛下见面会”这种世界级新闻的直播都给盖过去了。 很多人也觉得宫理这边讲话各种官方又卖惨,看起来有些无聊了,随便往下刷一刷,竟然看到了无数知名网红的直播间,而直播间内竟然是所有官方都没有报道过的格罗尼雅内部! “知名旅游博主带你速览姐妹会圣地,原来最高贵的圣母,只能住在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 “实拍来了!格罗尼雅姐妹会圣殿,圣城核心,地下2.3平方公里的超级宫殿,神秘系轻奢装修,纯黑岩板地面,采用大量弧形与线条来表达姐妹会对宇宙奥秘的洞悉——” “世界最神秘的城市格罗尼雅,你知道这里曾经是上帝亲吻过的地方吗?八个小诀窍,教你如何有效地跟上帝交流沟通,新手也可以学会!” “朋友们,看到那些垂下来的线缆了吗?看起来是不是非常像网线,难道跟上帝说话也要万兆网络,流量漫游?让我们近距离看看啊,哇塞哇塞我的天呐这这这太绝了哇塞哇哦好厉害我的天呐——” 竟然是近百位知名网红,身边围绕着摄像机与拍摄无人机,在挂满灯球的地下圣殿搞全球直播! 这些人带着设备线缆,直接在地上支起发电机和各种补光灯、反光板,闹腾的就像是直播一条街…… 有专门讲案件神秘学的,开始分析圣殿穹顶镂空图案的意味;有搞家装看房的正在分析地下岩板的材质和整个建筑设计;甚至还有些养娃博主带着自己几个孩子来地下磕头烧香说请姐妹会菩萨保佑孩子能考上公务员…… 还有一小部分,在圣殿附近的庭院与街道上在直播: “姐妹们,看看格罗尼雅人的装扮就知道,物理防晒还是最有效啊,实拍视频来了,让我们采访一下路人,到底那个颜色才最防晒!” 有人在格罗尼雅的水渠附近铺上瑜伽垫:“跟我一起在格罗尼雅做普拉提,呼吸神圣的气息,让自己离主更近一步!” “如何在格罗尼雅的强光环境下拍出一张好照片,这些小技巧,这些必打卡超美天井,让高级感瞬间拉满[心][口红]。” “真正的信仰!这位老人这辈子只吃过糠麦,却虔诚祈祷,日行一善,创造了72岁无病无灾无义体的奇迹!我们呢也走访了几十位老人,编写了格罗尼雅健康食谱,就贴在下面哈——” 各个媒体也懵了。 格罗尼雅附近确实是一片混乱,各个或官方或非官方的组织都想来掺和一脚,又没有任何一方能主持局面,格罗尼雅显得也很排外,就更导致所有人都在格罗尼雅附近肆意妄为乱晃悠。 在这种混乱里,当然也有无数网络红人混过来,只是各个国家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进入的格罗尼雅。 终于在某些博主发过的ims上找到了端倪,他们竟然在前一天夜里收到了来源不明的消息,紧接着就在他们私人生活空间出现了短时间的传送门,踏过传送门直接就来到了格罗尼雅内部。 有些国家心里感觉不对劲了——使用传送门这种能力,在各个国家超能力者中都算是非常稀少的,也会被密切监视的。这样大范围的用传送门运输几百人,更是需要动用很多同类能力者…… 能做到这一点的国家和组织根本就没多少。 而且还用在了送网红进格罗尼雅这种屁大的事儿上! 格罗尼雅要真有这个实力,难道不能直接开几十个传送门让圣母与神使离开沙漠吗? 有些国家的高层已经开始猜测,会不会方体协助了格罗尼雅……但格罗尼雅这么神秘,谁也不能断言。 整个关于格罗尼雅的情况,瞬间变得可笑起来,一方面是优雅高贵的陛下带着头巾,在庭院中说着:“格罗尼雅申请成为受灾国,希望各个国家能够接收难民。” 另一方面,各种关于格罗尼雅的直播、视频充斥着网络,把它最核心最神秘的区域拍了个底儿朝天,所有人都能看到圣殿下方满地灰尘,角落堆着垃圾,还有在巨大灯球下显得像个黑色大矿洞一样的地下圣殿。 这群网红人数众多,大家都在同一个地方直播,只能各自胡说八道点跟别人不一样的,有的说什么姐妹会圣母在格罗尼雅大选秀男,有的在表演被“上帝”附身摇头晃脑的要让人类赎罪,还有的在表演多少个后空翻能从圣殿北侧翻到圣殿南侧—— 这么搞下来,格罗尼雅哪里还有什么逼格,什么神秘! 第356章 [] 格罗尼雅从神秘圣城变成让人厌恶的“网红打卡地”, 可能只需要几百上千人,轰炸几个小时。 在这个时代的好恶、情绪,就是像被风翻动的书页一样迅速变化。宫理就是要赶在西盟、北国这样的宗教国家编出高大上的格罗尼雅宗教故事之前, 先给所有人心里种下“低俗”的印象。 而且还有些人因为直播超不过其他人,开始造谣起来:“格罗尼雅陛下收了我们一百七十万,一百七十万的门票钱!现在这地方就这个破样子,哪有什么神迹!我全赔了啊兄弟们!靠!格罗尼雅太黑心了——” 这一夜, 全世界不论是哪个领域的直播, 几乎都被“格罗尼雅一日游”的直播间碾压了, 而其中流量最大的几个, 更是拍到了让全世界哗然的画面: 几位模特出身的宗教博主发现地下圣殿里没见到圣母, 说是联系上了一位曾经出使过西盟的姐妹会神使,神使犹豫许久决定带他们去见圣母。 然后这些人就带着摄像机, 见到了在教堂无数张纯白床铺上躺着的圣母们。她们或年老或年少, 早就褪去了神秘的黑袍,眼睛上的白色灯条只有微弱的光芒, 脑后与口中借着维持生命的管子,很多人后颈处还流着血, 在床单上留下大片的血污。 许许多多的神使正跪在病床之间, 哭泣着低头为她们祈祷。 那几位宗教博主也吓坏了:“这是圣母们吗?怎么会这样!” 直播间中也有许多人看热闹道:“我靠, 那个陛下说主抛弃了圣母们, 原来是真的啊?不过,她们竟然都统一地义体化了?” “这是死了吧……圣母们死了, 是不是公圣会的根基也要灭亡了。不是说公圣会的教派都是要圣母们认证的嘛?” “我是不信教的, 我不觉得这群挖了眼睛换义体的家伙, 就能代表我们跟主沟通,别来沾边, 别动不动代表人类行吗?我要是能跟主说话,我会求着上帝把世界都毁灭算球了——” 见面会开的很简短,几乎在各个国家签完了难民接收条约,宫理在网络上也发布了照片之后,两个小时不到的见面会就已经无人关注了。 所有人都在看这些其实在各个国家名声都不太好但又有人气的整活博主们,都要干什么。 西盟和北国的政要知道消息后,立刻都坐不住了:格罗尼雅疯了吧!圣母们又是怎么回事儿?这些网红是怎么进入格罗尼雅的?这是要让“格罗尼雅”这最神秘的四个字彻底名声烂臭啊! 她是想要竭泽而渔赚一笔吗?还是脑子有病吗? 各国紧急联络宫殿,北国属于最果断的,他们发现根本联络不上陛下,直接决定割席,说北国国教认定的教派,和姐妹会没有一点关系! 西盟更是蛮横,甚至直接将军队飞行器逼近格罗尼雅地表,停靠在上方准备大批人马进入宫殿,直接跟那位陛下“沟通”一下。 却发现宫殿空空如也,侍女们也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离开的,而陛下走的时候,就跟退租酒店套房似的,连浴室里的精油皂、香膏和睡衣都带走了啊! 也有人说这个陛下说的预言是新国及周边小国的预言,说不定根本就是假扮的,但也有些教廷认出来了在直播中扫过的陛下身后的一个男人。 脏金色头发下那张沉默迟钝的脸,那个“杀不死的撒旦”般的教廷骑士,他们在多次教派之间的血腥斗争中见到过,也有不少人被他杀死过。 能让这个不死的家伙跟着的,应该就是姐妹会的成员吧? 但再多的疑问、混乱都无用了,甚至格罗尼雅的四边城门都打开了,许多护卫兵和民众甚至开着沙行车跑下格罗尼雅,有的是向周围的国家代表求助,有的则拖出几道烟尘消失在沙漠周边。 在陆陆续续有各国派出军队、使团直接进入格罗尼雅。 而方体派来了悬浮在空中的乘积飞行器,静默恐怖地彰显着方体的实力,下方也建设起了驻扎的营地,却完全没有对格罗尼雅出手。 甚至连毛巾毯都卷走的陛下,此刻站在乘积飞行器下方。她倒是没有再穿着白裙,只是裹了一件低调的亚麻色披风,旁边的林恩肩上扛着手里拎着好几个大包裹,像是万里归乡一样。 宫理摸了摸口袋里从平树那儿拿回来的卷烟,抽了一口,看着烟直直朝斜上方飘去,那里正对应着乘积飞行器缓缓打开的入口。 她叹了口气,小声道:“我在身边人都走了之后,可是给了你机会了。你到现在也可以跑,以你的本事,他们未必抓得住你,不是吗?” 林恩仰头看着乘积飞行器,而后又转过脸,碧绿色的眼睛看着她。 宫理做出讨厌的表情:“不要一副狗链子在我手上的样子。你跟我再多走一步,可能就只有死路一条。” 林恩并不说话。 宫理以为他要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忽然道:“我见过,这个飞行器,好大。像宝石。你以前住在里面过?” 宫理深深看了他一眼:“嗯。” 这时,风也吹起来,二人浮起身子,直直漂浮向乘积飞行器斜向下的镜面上打开的入口。 进入入口的小厅和长廊,那里只有几个人等着她,似乎是方体有意掩盖她还活着的讯息。宫理猜是某个人的意思。 为首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宫理张开手笑起来:“冈岘!” 冈岘就跟个冷脸机能风菩萨一样,早就托着个烟灰缸,朝她伸过去:“灭了。” 宫理忍不住笑起来,把烟灭了。 冈岘皱眉:“你笑什么?” 宫理两手插兜:“想起来之前我叫你半夜起来帮我收容什么外神星茧的时候,你也是一副暴躁的表情。” 冈岘:“……” 他收起了折叠的烟灰缸,眉头皱着又缓缓放下来,半晌才道:“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死。欢迎回来。” 宫理打了个哆嗦:“不会还要跟我拥抱一下吧。” 冈岘笔尖指着她,嘴角却泛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滚。别以为我现在不能给你绩效打分就嚣张。我来主要不是为了迎接你,而是要把他带回去。” 冈岘的笔尖指向林恩。 宫理拍了拍林恩的肩膀;“你帮我把行李放在那边的运货无人机小车上吧。你不是不跑吗?那就跟他们走吧。啊,不要闹哦,你要是跟他们打起来闹出人命,我会很烦得要再对你下手的。” 冈岘知道当年跟宫理争夺星茧的就是林恩,而且他也因为……工作需要,看过很多次宫理临死前的影像,对那张面无表情却能做出恐怖之事的脸,有着骨子里的提防厌恶。 冈岘真想知道,这个林恩被公圣会从小驯化几十年才变成这样,宫理到底是怎么能让他不套缰绳就显得如此温顺安静的。 宫理似乎也累坏了,打了个哈欠道:“你们要电刑还是绞刑啊,会让我去看吗?” 冈岘皱起眉头来:“大概率不会杀他。刑罚不一定要死。” 宫理眨眨眼睛:“可他真的背了很多人命哦。” 冈岘平静地敲了敲手里的平板:“我们可以让他的意识体会无限次数的死亡,无限长度的虚无,甚至是各种远超死亡的恐怖,甚至可能对他进行一定程度的记忆清洗。毕竟他很强,万一以后有用得着的时候呢?方体也有关押过类似他这样的重刑犯——” 旁边几位能力跟拘束相关的干员,正要用黑色的锁链捆住他的脖颈,林恩听到“记忆清洗”几个字,忽然挣扎起来,身上爆发出极其强烈的拒绝情绪,转过脸直勾勾看向宫理。 冈岘早就提防着他,正要抬手让另一位拘束科定身目的干员出手,宫理却笑起来对冈岘道:“那也就是,他就会留在方体?说不定想见还能见到的吧。” 就这一句话,让林恩瞪大眼睛,绷紧脊背盯着冈岘,仿佛就等着他口中肯定的回答。 冈岘也不确定,如果林恩的“惩戒”效果好的话,甚至有可能成为重点监督类干员自由行动。 他比较滴水不漏道:“有可能。再说你要想见到的话,哪怕我们把他关起来,你也有办法见到不是吗?” 宫理这才将眼睛转到林恩脸上。 林恩高大的脊背弓下来一些,刚刚爆发的拒绝与杀意仿佛只是错觉,他从有些长的脏金色头发后头看向宫理。 宫理插在口袋中的手攥了攥,伸出一只手,本意是想抓一下她刘海,问问方体能不能给他把头发也剪一剪,林恩却以为她要摸他的脸颊,主动凑上来,有些粗糙的面颊在她掌心里蹭了蹭。 宫理愣住。 冈岘嗤了一声:“宫理,你在搞男人方面是有点天赋的。”冈岘都要承认,有时候宫理跟他说话的随意姿态,哪怕他是个恋无能都能感受到她让周围人动心的那股引力。 但冈岘很快就嗤笑不出来了,林恩直起身子,垂下睫毛半挡住碧绿的眼睛,非常……纯净又缱绻的用嘴唇蹭了一下宫理的脸颊。 宫理就跟被冷风吹过似的打了个哆嗦,呆呆的看着他不能动了。 直到林恩额头上被其中一位干员贴了块便利贴,他肢体僵硬的跟着对方走了,却仍然想回过头看宫理一眼。 仿佛他人生路的尽头就是宫理目光的尽头一样。 直到林恩的身影在回廊的转弯处消失,宫理忽然惊醒回来。 冈岘:“……走吧。先休息一会儿,现在委员会、行动部和收容部关于修复方案还没有争论出一个结果来,他们也说你已经几十个小时没怎么好好休息了。” 宫理揉了揉眉心,跟上冈岘的步伐。 冈岘往前走着,轻声道:“别担心。目前不会对外公开你还活着的消息,如果你想宣布自己活着回来了也可以随时——” 宫理两手插兜:“不用。这次算是我回老家,不是为了要给你们帮忙的。” 冈岘沉默了片刻,道:“……你可以短睡几个小时,之后会有人来为你检查一下身体,毕竟要确认你完全不会受到辐射的影响才行。” 宫理:“平树呢?” 冈岘扶了一下眼镜,沉默片刻道:“还在开会。” 冈岘给找了一间走廊尽头的舱室,门口就有个冰淇淋的自动贩卖机,她很满意。冈岘说周围的房间都清空了,几道门都是只有个别权限的人才能进来,让她不用担心。 宫理确实太累了。 跟绘里子在意识中会面,几乎是要耗尽她的力气,然后她一直在准备计划,也不愿意在已经彻底混乱的格罗尼雅中休息。这会儿,她确认了门锁之后,几乎是躺到镶嵌在墙壁上的可伸缩金属床上,她踢掉鞋子甚至都没换衣服,就昏昏沉沉睡去。 ……她竟然能在方体睡这么沉,真的是她待惯了的地方啊。 只是宫理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一丝微凉的气息靠近她的额头,一双眼睛落在了她的脸上。 第357章 [] 那双眼睛似乎扫过她面容, 看得太仔细,但又连呼吸声都没有。 像是有什么抚过她的前额的碎发,摸一摸她剪短的头发, 但当宫理惊醒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一抹光快速消失,房间里全息投影的摄像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着,她呆了一下, 眨眨眼睛才听到又响起的一阵敲门声。 “宫理?在吗?不会是找错了吧, 不是这间吗?”宫理很快听到了熟悉的自言自语的声音:“总……不至于骗人吧。” 她隔着门都能想象到某个人挠头困惑的模样。 原重煜正要转身去敲对面的门, 金属门忽然打开, 露出昏暗房间内的身影。 宫理光着脚踩在地上, 短短的银色头发贴着后颈和额头,穿了件无袖的亚麻色衣裙, 看着他眨眨眼睛:“我刚刚睡着了。” 原重煜背着医疗箱, 看向她。 她的短发和刚来方体时差不多,脸上还有侧睡时压红的痕迹。从“死亡”到消失的几个月, 仿佛她并没有离开,只是藏在方体内的某个小房间内冬眠过。 原重煜戴着面具, 穿着方体的制服, 他总觉得从面具的孔洞里看她好像不真实一样, 忍不住抬手摘掉面具。宫理焕然大悟:“啊, 我想起来了,要检查身体——” 傩面的红绳挂在他手腕上, 原重煜忍不住上前一步, 大手捧住了她下巴, 将她脑袋往后推去,手指用力揩过她脖颈, 喃喃道:“真的、真的没有刀伤。” 他两只干燥温热的大手,又用力按她脑门,宫理感觉自己像是不好使的指纹打卡器,她哇哇叫了两声,原重煜也哇了一声:“……真的什么伤都没有了。” 宫理笑的推他一下:“全身上下就是新作的,你以为呢!” 原重煜头发还是一样乱蓬蓬的:“啊。就跟买了个新车一样?就是坐车的人还是你?” 宫理觉得他这个形容还挺有意思的,她点点头走进屋里,一屁|股坐在被子揉得乱糟糟的金属床上。 地上两只歪倒的靴子,还有几件沙色的披风纱巾,她从冰箱里拿了两瓶速冻的汽水。 原重煜环顾四周的时候,那汽水冰凉的包装袋冰了他手一下。 宫理把汽水给他一袋,另一袋就仰头大口喝了,盘腿坐在床上:“最近怎么样?” 原重煜放下医疗箱,大手捏着汽水袋子,只把里面捏的气体乱胀:“你又是差点死掉,又是让格罗尼雅整个都快完蛋了,怎么就跟旅游了似的!” 宫理看了一眼汽水袋:“别捏啦。你吓到了?” 原重煜脸上是不掩饰的气恼和大惊小怪:“岂止吓到了!我都、我都——我真的以为你死了啊!大家都吓坏了,我甚至恨甘灯大人为什么非要派你去!” 宫理:“啊……抱歉。” 她话语轻飘飘的,但是脸上却是诚恳的。 原重煜本来就是没什么脾气,看她双眼在昏暗的房间里就像是玻璃珠子一样,又灵又静地看着他,更是觉得过去几个月的忐忑都是转瞬就能揭过去的噩梦。 原重煜突然想起俩人分手就好像是在乘积上的这样的小房间里,当时很难过很痛苦,但现在再看来,能一直见到她这样鲜活的样子,仿佛比什么都重要。 他没忍住,伸出手去直接穿过宫理的胳膊,将她从床上抱起来,跟猫似的掂了掂重量:“这身体倒是没有偷工减料。” 宫理比他矮不少,真让他给拎得两脚离地了,她脚趾蹬在他小腿上:“原重煜,你是不是又犯傻了,把我放下来!” 原重煜老是做一些不分亲疏的举动,另一只手甚至伸到她后背,捏她脊柱:“顺便给你检查身体啊。脊骨很直很健康——” 宫理正想踹他,原重煜竟然能左手倒右手的给她翻了个面,看了看她后脖子:“因为地域变异出的腺体也消失了,这里没有感觉了吧,好像也没有特殊气味了。没有辐射病的脱发现象。” 宫理炸毛了:“原重煜你这个傻子,把我放下来!” 原重煜竟然跟变魔法一样,从兜里掏出几张可动的发光贴纸,递给她。 宫理没想到他还是随手在兜里揣着小玩意儿,翻看那张贴纸:“这是你?还有狒狒?葡萄糖的形象好像后妈皇后啊。你们组里的人这是要当二次元偶像组合吗?哦,还有毛毡的立体贴纸啊——” 她被放在床上,原重煜从箱子里拿着带灯光的小锤敲她膝盖的时候,宫理反应过来:他拿贴纸哄她呢! 原重煜还拿了件有金属贴片的测量器械,念念叨叨:“仿生皮肤活性也很好,反应力非常棒,没有任何受辐射干扰的迹象……” 宫理揭开一块贴纸,贴在原重煜脑门上。 原重煜抬脸看她。 宫理笑着又拿了个心形贴在他鼻子上:“还要查什么?这是把我当小朋友哄呢?” 原重煜:“这就是去给孩子们做检查的时候给他们玩的。”他又去掏兜,拿出两个扭蛋来,宫理也不客气的接过去。 “孩子们?是儿童能力者协会的那些孩子吗?”她看了原重煜一眼:“说来……你知道有个叫波波的小孩吗?” 原重煜抬起头:“当然知道。你的小孩。” 宫理噎了一下:“咳咳别乱说!” 原重煜笑:“你带回来的小孩。她最近还好,有一段时间性情不定,后来听说协会帮她联系了平树,平树跟她打过几次电话,就好了很多——检查完了!” 宫理:“哦哦,就是觉得我不回方体的话,想见到她估计也有点难了。不过小孩子总会长大的嘛。能不公开我还活着的消息是挺好的。” 原重煜拿起旁边的汽水:“……那你有见过甘灯大人吗?” 宫理摇头:“没。也不太有必要见吧。” 她怀疑刚刚甘灯的全息投影到她身边了。她不太明白甘灯为什么不愿意见她。 原重煜转过脸来看她,捏紧了汽水袋:“为什么?” 宫理笑:“我可是被甩了哎,他发了消息说跟我分手。哇,我还是之前恢复记忆才想起来的,连分手都不当面跟我说的男人,他真是第一个啊——” 原重煜却呆住了,面上显露迟缓的犹豫,他手还在无意识地拧着汽水瓶盖,忽然一堆泡沫从汽水袋疯狂涌出来,原重煜叫起来:“啊啊啊!” 宫理也惊叫:“啊啊啊啊我的鞋!” 原重煜弯腰就去擦,更多的汽水倒出来:“啊啊啊对不起啊啊啊我给你洗!” 俩人折腾半天,最后是拿着宫理的纱袍当抹布,才把地上的汽水都擦干净,原重煜制服上弄脏了好几块,洗的湿淋淋的,宫理也洗手洗了脚。 俩人从浴室回到屋里,浑身湿哒哒的就像是从洒水车下面骑电动车经过一样,她没忍住笑起来。 原重煜以为她在笑他笨,窘迫道:“对不起,我忘了我刚刚捏了半天——” 宫理笑着摇头:“不是,忽然觉得挺奇妙的。” 在绘里子那边见到人类追寻百年的迷茫,扮演着陛下带领最神秘的圣城冲出沙漠,到头来还是会因为汽水呲的到处都是惊叫着擦地擦衣服。 但她很喜欢这些小事,感觉那些“丰功伟绩”像是垒在一起的砖块,就这些或笑或闹或苦恼的种种小事,才是砌在砖里的细水泥,填满坚固了她。 原重煜收拾医药箱的时候,非要把箱子里几个那种集换式小卡片塞给她,也道:“……你要不要还是去见一下甘灯大人?” …… 宫理的靴子里沾上了果味汽水,她被叫去开“行动会议”的时候,只能穿着浴室的拖鞋去。 乘积并不像是方体各馆那样能打开门进入任意空间,本来就是深夜,又似乎有人特意清空了走廊,宫理一直走到所谓开行动会议的会议室都没见到其他干员。 她路上也在琢磨:绘里子跟ROOM就这么撒欢跑没了?ROOM还管不管修复结界的事儿,或者说她还有没有能力管?绘里子一直以来放过了T.E.C.之后呢,她打算之后要做什么? 宫理推开会议室的门时,以为会见到许多熟人,但并没有,偌大的会议室内可能就坐了七八个人。 她认识的有冈岘、老萍、平树,还有一块摆在椅子上的花岗岩岩石,以及半卧在沙发中的玻璃缸。除此之外,还有两三张面孔,听冈岘介绍,都是行动部和收容部的高层。 宫理对玻璃缸挥了挥手,玻璃缸比之前更苍白虚弱,他也露出了一些微笑,宫理看到他穿了件家居服,扣子系紧,遮挡着他胸口的玻璃视窗,但在灯光下明显能看到有东西在他胸口的空腔中。 宫理一屁|股坐在了平树旁边,桌子上有些根本没人动的零食摆台,她手指勾到自己面前来,道:“啊,继续开会,你们是商议出来了?” 这屋子就跟个大教室似的,当真想象不出来会是就这么零星几个人在商议修复原爆点结界的方法。但宫理猜测,其实方法应该不多,那些委员长应该在会议上争执探讨过了,花岗岩估计是主要负责这件事的委员长。 她的声音从那块石头里传出来:“其实修复原爆点结界只有一个办法。当年建立方体的各个分馆时,是……ROOM大人用自己的身躯构造的,可以说她的血肉就是各种结界的原材料。” 她那边已经讲起来,宫理这边也剥开巧克力的包装纸,平树小声问她:“你没吃饭?” 宫理叼着巧克力偏头低声道:“忘了,我光睡了。累死了。” 平树似乎想伸手从身体里拿个什么饼干给她,宫理却把他胳膊按住,摇头表示不吃了。 花岗岩那边倒是没看见这俩人的互动,继续道:“方体分馆之前的破损,都可以说是把一些夜城分馆那样废弃分馆拆下来不再使用中的分馆,类似于植皮一样。但原爆点结界就不太行了,它算是除了方体以外,ROOM最耗费心神的作品。” “不过在她将自身化作方体之后,其实也留下了一些……可以说是身体的组织或者部分。我们称之为‘由’。它虽然看上去不像是肉|体,但确实那部分组织是活着的。只是它就像是移植器官一样,需要寄生在活着的肉|体上,之前因为一些干员的异能是能够多生肢体、并且肢体可离身存活,收容部就有办法让它寄生在活体上保存着。可以说,它是方体最重要的收容物。如果要修复原爆点结界,就意味着以后方体本身出现大的损害,可能就无法修复了。” “当然,委员会已经决定,要继承ROOM的意志修复原爆点,以这颗星球上所有人的存亡为第一位。修复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要带着‘由’去往结界内部最深处,去到ROOM当初扎根展开结界的地方。” “但问题就是,到底要如何带进去。” “‘由’很脆弱,必须需要隔绝的独立环境,类似于收容器具内那种绝对稳定的环境。阳光温度或者辐射等等都可能影响这个从未离开过方体的最重要的收容物。而它又必须要寄生在活体上。” 宫理在花岗岩讲了这么久之后,抬起手来:“是说寄生的活体,会通不过结界是吗?这就悖论了啊。” 冈岘道:“之前,被‘由’寄生的活体,就曾经穿过了方体通往外界的壁垒,我们就认为,如果被寄生了,这个活体就会被判定成是ROOM身体的一部分,自然也能穿过ROOM身体创造的结界和隔阂。” 宫理:“我懂了。这道门有个规矩说只许猴过,人身上骑了个猴,这道门就觉得,哎,猴骑人那也是猴乘坐交通工具啊,就给过了是吧。” 老萍笑得想死,冈岘揉了揉眉头:“……可以这么说吧。” 宫理皱起眉头:“那玻璃缸就是要跟我一起去吗?我以为是我一个人进入结界就好。里面的辐射很可怕啊。玻璃缸身体倒是有一个空间就能隔绝外界环境,你们把寄生了‘由’的活体放进去——啊不对,那玻璃缸会通过不了——” 她忽然明白了。 最好是要身体内有能隔绝的收容空间,自身还是能被寄生的活体。 近在眼前最方便的就是平树。 甚至平树都是收容部的“自己人”。 她结舌看向平树。怪不得他们要先叫平树来开会。 宫理皱起眉头来:“我不同意。想个办法,我一个人去。” 第358章 [] 老萍对着其他几个人耸肩笑起来:“我就说她不会同意吧。” 宫理有点恼火了:“不是, 那里头的辐射级别有多高你们也不是不知道。” 旁边一位收容部的高层道:“我们有几件小型可佩戴的收容物,能让人在一段时间内免受放射性物质的影响。目前也有个别干员佩戴着在原爆点附近活动,在他们回来之后我们也做了身体检查, 确实是可以完全隔绝辐射。” 宫理冷笑:“那我就问你,他进去了之后,结界修复了之后,他要怎么出来?!” 花岗岩开口道:“我们的想法是, 希望ROOM的一部分, 也就是‘由’的一小部分, 能够一直寄生在他体内。他应该可以再度穿过结界回来。” 宫理抱着胳膊双腿交叠笑起来:“应该。听听你们说的这些话。” 冈岘沉默了片刻, 道:“这是赶在原爆点结界崩塌之前, 最快也成功率最大的办法。你来引路,他来修复, 如果能低调且快速地去往原爆点, 甚至能赶在其他国家察觉之前。” 宫理:“我愿意去,是因为我可以把我大脑备份在外面。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地狱场景, 是什么状况,很可能我进去瞬间就会被融化, 可能还有没引爆的核弹会再爆炸!我想复活是可以做到的, 但平树是活生生的躯体——”她忍不住抓起平树的手臂:“他连义体化都没有!” 宫理不说话, 转脸看向平树, 仿佛是平树要是不愿意去,她就也就撂挑子不干。 平树轻声道:“讨论过了。最先考虑的就是你一个人进去的方案, 但你很难把‘由’完好无损地运送到原爆点中心。安全但成功率低, 那就还不如不做。” 宫理盯着他。 她之前就隐隐感觉出来了, 平树虽然容易脸红,甚至是看起来胆子有点小, 生活也随波逐流,但在面对选择的时候他太有主意了。 是选择独立逃脱还是为人卖命。 是选择爆炸袭击还是立刻抽身。 是选择沉痛悲伤,还是找寻她的踪影…… 他此刻显然是已经下了决心。 平树心里知道,如果原爆点就这样崩塌……宫理和他生活的城市,或许也会因为全球扩散的污染而迅速衰落。 平树笑起来:“你本来不也是想开房车进入原爆点吗?我已经把车开到乘积附近了,他们正在改装。而且,上次你跟我回老家,这次算我陪你去老家看看。” 这个说法显然将这次任务太过轻松化了,玻璃缸坐在一旁,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宫理却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问:“ROOM怎么说?看起来你是我见过所有方体的委员长里,应该跟ROOM是沟通最多最密切的人,她对自己结界了解吗?她认可这个计划吗?” 行动部的高层抬了抬眉毛,似乎没想到宫理眼睛这么毒。 且不说方体高层中,知道ROOM的存在的人就不多。而花岗岩是特殊的委员长这件事,更是没多少人了解,只以为她是委员长中的隐形人。 花岗岩从石头上方伸出了一只手,手指敲了敲椅背,似是思索:“……我们的沟通,可能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直接,但确实我提出了好几个方案给她,她唯一有所表示的,就是现在这个方案。” 宫理沉默着,在空气凝滞到极点之后,她松了口:“那我无话可说。但你们——” 她说着比了个中指,对着所有人晃了一圈,看向平树放下手:“……你要是被关在里头出不来,那就成进了动物园的猴了。我可不会天天守在结界外给你送饭的。” 平树竟然还有点高兴:“啊对,要是被关在里面了,你还能来探监。” 宫理真的很想骂他一句脑子坏掉了,但这么多人在她又不好说出口。 那些跟宫理不熟的,倒是觉得这个计划至少过了她这关,松了口气。但其他了解宫理的,却把弦崩得更紧了。 宫理已经不是方体的干员了,看她不愿意公布自己还活着这件事,就知道她对方体不讨厌,但也没有认同度特别高。如果平树出事了,她绝对会报复的。 谁知道下一个像瑞亿、像姐妹会一样完蛋的,会不会是方体。 后续的计划很详细,但平树似乎早就听过了,他甚至像是好学生上课听讲一样,将各种重点都好好记在脑子里。而一旁的宫理则是心不在焉地捏着未拆包的软糖。 “……我们查看了一下房车的状况,确实也比较适合你们这次的跋涉。我们会给它加装更耐高温低温的外壳,加装备用的电源和燃油,还有一些能将放射性物质直接转化为电能的设备——” 冈岘将平板像叠纸一样展开成为地图大小,摊开在桌面上:“一些机器人已经进入,将其中的温度、环境和污染指数进行测定……” 宫理忽然插嘴道:“能给我一台小机器人,有独立的处理器就行,最好是多带几支机械臂和配件的那种。” 冈岘看向她:“当然没问题,一切要求你都可以提——” 这个行动会议其实并不长,行动也不复杂,就是宫理和平树开着车一直到原爆点中心,找到结界的核心,将它修复了,然后再原路返回。 方体虽然不了解原爆点内部的情况,但已经尽一切力量做好了提前准备,甚至冈岘提出用非远程操控的机器人,按照固定路线单程多次为他们运送物资。 会议上虽然只出现了几个人,但很明显每个人背后都有多个团队制定的方案,方体也动用了相当多的资源,甚至是宫理只要是提出的需求他们都一定会想办法满足。 到散会的时候,也有人送来了晚餐夜宵,宫理就在会议室里吃的饭,平树坐在她对面,喝着给他的那份馄饨,环顾已经空无一人的会议室,小声道:“……你生气了?” 宫理咬了一大口汉堡:“没有。” 平树一看就知道:“你撒谎。” 宫理将汉堡的包装袋揉成一团:“我生气不生气有什么用嘛,那你也不怕我生气啊。我觉得你脑子坏掉了,你真的可能会死在里面。说到底,我愿意冒险,前提是我有自信自己不会死,而不是愿意连自己都牺牲掉的大爱!你要是死在里头,我就——” 宫理嘴唇动了几下,几句话都到她嘴边改了口,最后道:“我就把你剩的那点资产全都给变卖了,然后大吃一顿。” 平树没忍住笑起来:“那我要是被关在里头,真的出不来了,你能不能经常进来陪陪我。” 宫理一脸匪夷所思:“平树,你这么疯,凭恕知道吗?他就不跟你急吗?他可不想死的吧!” 平树咬了一口馄饨:“他答应了。” 宫理:“哈?” 平树:“不过他说他要是死了就拉上你跟他一起死,省得下了地狱没人跟他打牌。” 宫理结舌:“你们俩真是……” 平树默默吃了几口,把碗推远一点:“我从听说你要进去修复结界这件事之后,我就害怕。我怕你死在里面,我连见都见不到你。就算是你留了数据在外面,可复原失败了呢?你失踪了呢?” 他都没办法进去找她,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她死活。 这种恐惧,他这辈子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宫理咬着吸管,显然意识到他没说完的话里掩盖不住的……意思。 她垂着眼睛,脚在桌子下划拉了几下,又拿凭恕转移话题,耸肩笑道:“凭恕也不会打牌吧。他可别又觉得自己受苦了,到时候进了原爆点内骂骂咧咧的闹啊。” “靠!不要说得像是我会拖后腿的样子。” 宫理抬起脸来,看着对面坐着的已经是凭恕,他擦了擦嘴,双腿交叠,伸手也要拿桌子上的番茄酱,撕了个小口叼在嘴里,吸着番茄酱:“哎呦可算从格罗尼雅出来了,我真是快受不了各个都跟人妖似的日子了,哦,那个杀人犯也被送进方体坐牢了吧,哈,提了裤子就无情啊——” 宫理见他就忍不住想怼,凭恕满嘴骚话晃着脚坐在对面,耳朵却是泛红的。是因为平树有点不好意思吗? 他点着桌子,清了清嗓子:“当时把头放进肚子里这事儿,我可是第一个不同意的。给你涂唇膏那些事儿也不是我|干的啊。我是建议给你画个全妆,甚至可以每周换个妆。他说那太像殡仪馆临终关怀了。” 宫理总觉得现在面对平树,老感觉心脏像是被毛茸茸的胖猫压住——沉甸甸到呼吸不动,但又实在无法伸手去推开他。 还是凭恕这种一点就炸不需要动脑的笨蛋朋友好一点。 宫理笑道:“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感觉你像是被断网好几天,上了线就对过时的新闻疯狂输出意见的键盘侠。可把你憋坏了——说说说,我没不让你说啊,你尽管说。” 凭恕一看她笑,就觉得浑身跟拿烫斗熨平了一样,他心里也有点小得意:她刚刚对平树可没笑这么开心,是不是觉得他比平树有意思多了! 他得意起来就话多,晃着脚道:“说不定我们能录一点视频,什么辐射厨房,回头发出来说不定能火!哎,我觉得是不是那个拄拐棍的家伙又要利用你,说不定逼你弄毁姐妹会,甚至是去让你修复原爆点结界,都是他的计划!” “甘灯?”宫理一愣,摇摇头:“不会。” 她恢复记忆之后,越想越觉得那两句要她别再回来并且跟她分手的消息里,几乎是藏满了这个家伙的……自我厌恶。 虽然把甘灯往无情往混蛋里想,他也有可能继续利用她,但这次跟宫理合作的主要是花岗岩,花岗岩跟ROOM关系更深,而且也独立于整个方体,不会是甘灯计划的一环。 不如说是,她明显感觉到甘灯在躲着她,避开她。 凭恕瞪眼:“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妈的,你让他利用了知道吗,你个给别人数钱都不知道的傻子,他现在实权可不小呢!我想到现在跟他可能在一个飞行器里我都犯恶心。你现在想明白自己被利用了吧,想弄死他吧,我可以帮你!咱俩联手——” 宫理一副看傻子的样子:“你觉得我是会被人利用的类型?你怎么又蹬鼻子上脸,嘴贱起来了。” 凭恕抓起桌子上的零食就朝她扔过去:“你说谁嘴贱呢?!” 宫理一把接住零食:“乱咬人还不嘴贱呢。上次给我咬了几个血窟窿,你以为就算完了吗?” 她手指捏了捏自己的下嘴唇。 凭恕差点把桌子上的碗打翻,慌手忙脚的擦桌子上洒出来的汤,却也怪叫道:“我不是咬人!” 宫理笑死,看他擦桌子也不帮忙:“那是干嘛,我血都快流到下巴了。” 凭恕把湿透的纸巾扔进碗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急道:“就不能是老子亲你吗!?” 宫理那边没声了。 凭恕硬着头皮抬起头,就看到宫理一边眉毛高一边眉毛低,脸上露出了匪夷所思又隐隐嫌弃的表情:“……哈?” 她这个表情,直接把慌忙说出“亲她”之后本就心里忐忑敏感的凭恕,彻底炸了毛,他差点扑过桌子,伸手就要拽她衣领:“你那什么表情!你还嫌弃老子?你信不信我——” 他挥舞起拳头,作势的瞬间,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 完蛋了。凭恕你真的没救了。你这一拳真要是打下去后半辈子就等着挨踹吧。这么个彰显魅力,张力拉满,最适合暧|昧的时刻,作为一个夜场焦点万人迷男性,他要发挥出自己真正的实力—— 凭恕拽着她的衣领,宫理脸上故作嫌弃又很想笑,正要嘲笑他连亲吻都不会,就看到凭恕眯起眼睛,攥拳的手松开,非常僵硬的将宫理短的根本无法别到耳后的银发使劲儿往她耳后撇,缓缓开口道:“你信不信老子亲死你。” 宫理瞳孔骤缩,俩人之间足足沉默了三秒钟,她倒吸一口冷气,怪叫一声手指就抠在他眉骨上,两只手拼命拍着他的脸,使劲往外推:“呕——啊啊啊啊什么脏东西啊!” 第359章 [] 凭恕抓她手腕:“你什么态度啊!嫌弃我?!” 宫理缩着脖子:“靠, 我真没想到,你为了整我竟然想出这么歹毒的办法!” 凭恕一点也没有自觉,就是被她嫌弃的眼神刺|激的心里忐忑, 但越是忐忑嘴越硬:“我怎么了——” 宫理甩开他手腕:“都把我恶心成这样了,你还问怎么了?” 凭恕清了清嗓子,耳朵已经红起来,却故作满不在乎的叉腰抖腿。他听到平树在他脑子里, 发出倒吸冷气几乎要昏厥的哀嚎声, 心里更虚了, 瞥了她一眼道:“我总不能说打死你吧。” 宫理抱着胳膊诚恳道:“我宁愿你打死我。” 凭恕看她这么不给面子, 也急了:“你别做这样的嘴脸, 你上次也亲了好半天呢!” 宫理没听过这么荒唐的无稽之言,摊手瞪眼道:“那叫咬好嘛!你都把我嘴唇都快咬穿了, 我咬回去有什么不对!你打我我肯定还手呢!” 凭恕愈发挂不住脸了, 急赤白脸道:“那都贴上了还不算亲,还是你玩的花, 非拿舌头狂弹对方扁桃体才叫亲嘴吗!” 不论是他红脸瞪眼的样子还是说的话,都太好笑了, 宫理弯腰笑得想死:“还弹扁桃体, 你以为你是科莫多大蜥蜴吗?行行行, 给你勉为其难算是亲了。那您这位老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这话问的属于釜底抽薪了,凭恕一下子跟被拎着脖子的大鹅似的没声了:“……就说这个事儿而已。讲事实, 咱俩亲了就亲了, 你没必要不好意思承认。” 宫理真是气笑了, 抱着胳膊坐在桌沿:“凭恕,你是不是从来没跟人啵过嘴但又不想承认, 总想给自己两片嘴唇子破个处但又找不到人下嘴就对我下嘴了?我就说那时候你跟我急这件事本来就很怪,我睡了林恩——虽然他确实把我脑袋砍了,但你气什么?嚷嚷那么多话?” 凭恕直接踩在凳子上,然后又踩上了桌子,从桌子另一边跳过来,到跟宫理一边来:“我看你没脑子我能不生气吗?” 宫理:“哦,觉得我一脱了裤子就没了脑子?你对我误会这么深?” 她跟凭恕说话的时候,一向也是不用动什么脑子,说完了她自己都不记得。凭恕看起来脾气特别差特容易着急,但实际不记仇又不要脸,有点反复丢人反复忘记的毛病。绝对属于那种扯着头发互相问候对方亲戚暴打起来之后,他被打的鼻青脸肿去拿饮料都会给她带一罐的类型。 但他最近这段时间做的事,怎么细想怎么怪。凭恕和平树似乎往北的那次旅行之后,在某些轨迹上就有些重叠了——啊,或者说是从知道她是缪星之后? 宫理跟平树总感觉有很多话她不敢点破,但对于凭恕,宫理真的是想法直接从嘴边冒出来都没过脑子:“你是不是想跟我搞上|床啊?” 凭恕脑子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啊?” 他感觉自己脑子里的震惊都已经有了回响,只是这回响是两人份的。 “你现在过的不是挺好的吗,没压力但也没法压住平树自己单干。暖饱又闲,估计就思□□,之前又喜欢女明星,又当什么夜场老板,好早之前我还记得你跟鸭学各种技巧。这明显是躁动的心已经匹配不上你这怕人的身,要不是实在不喜欢跟人类接触,估计早就叫春了。然后现在觉得,哎宫理是仿生人,敏感肌也能用,还是个女的——” 凭恕到了宫理说完这么一堆话,脑子里才理解最早那句“你是不是想跟我搞上|床”,他眼都直了,脑子就跟面条似的无限拉长,人还在这儿,魂儿已经跟宇宙大爆炸一同甩出去了。 他半天才发出几个气若游丝的颤音:”……你……他大爷的……我|操……” 宫理随口说。他都能恶心她,她也能膈应回去。看他这反应太好玩了,宫理后头一堆话就跟拎起了葡萄串似的全出来了,笑的眼睛眯起来:“咱们凭哥在夜场混了这么多年天天看猪跑,从没尝过味,拿我这儿当缪星代餐,一举两得,说不定还觉得她换了这么多任不差爷这一个——” 宫理其实脑子里还有个想法:要不然他就是故意恶心平树。 之前他不就是,对于她对平树很好这件事特别在意。 如果……平树真的对她有点感情的话,凭恕应该也知道。就像是故意抢平树东西一样的小孩心理,耀武扬威的表示:看,你没亲到我亲到了!嘿,你没摸她脸我摸到了! 说不定凭恕脑子里还会想着他跟她搞上了,能把平树气得直哭,耀武扬威说什么“宫理,不过如此”之类的话。这种傻|逼事情,她觉得应该是凭恕会幻想的。 宫理以为她这样胡说八道,他能蹦到天花板上去然后揪着她衣领骂一万遍“你|他|妈再说一遍”。但并不是,凭恕两手插兜,后退半步,眼睛跟要把她顶翻了似的狠狠道:“……你少拿你自己来套别人。我跟你不一样。” 宫理:“哈?” 凭恕又上前两步,额头都快顶在她额头上了:“就你,看到别人只会觉得‘想搞他’,我他妈的不是这种人。” 宫理看着他好像真生气了似的,她却没当回事儿,一向游刃有余的笑道:“自己的问题还没回答呢,就先说上我了,我哪种人了?” “……色|欲熏心、喜新厌旧,看上了一个人,都压根不管他是不是会害你,是不是危险,是不是会利用你。准确来说,就是……肤浅。”凭恕说得让人分不出来赌气还是认真。 他黑漆漆的瞳孔离的太近,宫理忽然觉得没劲了,她不喜欢跟人讨论自己前任的事儿,也不想跟凭恕剖析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真要是误解就误解吧。她撇了下嘴角又不想搭理他了。 凭恕却像是把要逃走的黄油猫的后颈皮拽回来似的,就不想让宫理就这么溜走,他逮住话头,立刻开口道:“我也能回答你。我是想跟你搞上|床。但这不是目的。” 宫理:“……”这回换宫理呆住了。 她开玩笑的时候可没想过会是这种回答,凭恕说的特认真的时候,这句显得非常油腻的话好像又变得诚恳坦率了。 简直过于坦率了。 宫理呆滞的表情,很真实,也让凭恕有些受伤。 他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但我可不想当你提了裤子就不认的小男友中的一个。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纯情派。” 宫理都不知道该对哪句话作反应了。是先说自己也没有提了裤子不认人。还是说去嘲笑他这幅德行自称“纯情派”。 但他表情那股偏执劲儿,这话里话外就是点的不能更明白的……表白了。 不是、为什么?没有道理啊! 凭恕天天跟他骂骂咧咧,烦躁不已,他嘴里就没吐出一点好话。 啊……她确实也想象不出来凭恕这狗嘴里能吐出含情脉脉。 他连类似告白都能说成“我想上你。但我是纯情派”这种鸡掰话。 什么时候开始的?凭恕为什么突然表现出来了?是因为下定决心要跟她一起去原爆点的时候,意识到了这一点吗? 宫理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脑子短路了,或者是她在那一刻一激灵似的想到平树了。平树肯定也在。他那么敏锐,应该早知道凭恕的想法吧。 他自己是小心翼翼跟着她,捧着心,处于一个不敢说出口的状态。 凭恕却在这儿嘴上没有把门的。宫理不论做出什么反应,平树心里都会难受吧。 宫理道:“这话说出来,平树会很尴尬的。” 凭恕瞪大眼睛,怒极反笑:“他尴尬个屁,他抱着你衣服撸的时候都叫唤是你的名字,你觉得他不想搞你?还是你就信他是个纯情派?他脑子犯病发疯的时候亲过你的脑袋,他跟条袋鼠一样恨不得把所有跟你相关的东西都装肚子里,敢情你不知道就觉得他是个小可爱!” 啊。 宫理懵了。一瞬间也体会到脑子变成拉面条是什么感觉,所有的感官思绪都给抻长了。就凭恕形容他那些行为的一瞬间,宫理眼前又浮现平树望着她的杏眼,两边画面交叠在一块,她心脏堪比让人被挤爆的泡泡纸,噼噼啪啪一阵炸裂的乱响。 总是穿的简单到有点土气的平树,几千公里追过来却只平静的说“路很远”的平树,会把她冰箱里剩多少食物房车该不该换电机牢牢记着的平树,私底下会做……这样的事吗? 确实,他老跟在她后面,像个破毛衣拆下来的旧毛线重新缝做的玩偶。 掉了色,灰扑扑。太不起眼了。 但宫理脑子里就莫名其妙浮现——她把手伸到他皮肤之下,他别扭却又不肯躲开挣扎,只能背着手别开眼睛的样子。 就跟个引信似的,把宫理的想象点炸了。 凭恕或平树是不是纯情派,她不知道。 但她挺有自知之明,她不算是。 宫理感觉,自己对某些人开启男女之间的视角,有时候就像是打开了一扇窗,她能看到以前的自己注意不到的那个人身上的性感或可爱。 但凭恕简直是一脚直接踹烂了墙,给她凿了个边缘都是碎砖块的落地窗,对着落地窗那边还在光着屁|股洗澡的平树,吼着说“看!你|他|妈的快点给老子看!” 她也想象得到,平树藏得最深的事儿让被凭恕抖搂出来,他恐怕已经气得想哭,心里难受的死去活来,再也没脸见她了。 宫理半天找到自己的声音,看着凭恕道:“差不多得了。你就想让他下不来台是吗?你最好能管住自己的嘴。” 凭恕瞪大眼睛,就像是被她抽了一巴掌般结舌,到这会儿脑子里才回过味来。 他在她面前总是聪明不起来,但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蠢过。 他豁出去表明心思,宫理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平树会很尴尬”。她最关心的也是平树心里的想法。他到底是不是喜欢她,为什么喜欢她,根本不是宫理最先想到的问题! 而且如果她觉得平树只是她朋友,她怎么会觉得平树尴尬——妈的,宫理其实心里早就知道平树喜欢她! 但她也不戳破。不戳破也不远离。宫理从来就是个快刀斩乱麻的人,温柔的一面也有,但她不拖拉。可跟平树的态度却仿佛粘的拉丝。 她也怕戳破窗户纸! 凭恕忽然意识到,他说自己是赠品,真是太高看自己了。他是书的腰封,是烟盒的塑料皮,是新衣服的标签。操,他什么也不是。 更蠢的是,他刚刚一点也没意识到这件事,竟然在宫理说“平树会尴尬”之后,他恼羞成怒的把平树的事儿都给抖搂出来! 他太自以为是了,从一开始宫理眼里就没他,以前宫理跟他关系不好,就是因为他“欺负”平树;后来俩人关系好一些,他以为是宫理其实挺爱跟他玩的,但归根结底也只是因为平树跟他和解了。 凭恕觉得,如果现在他再去强夺身体的控制权,再去狠狠欺负平树,宫理还是会打他,一直打到他把平树放出来为止。她一定还是会把拳头落在他脸上,但这次她一定会追到雨里抱紧平树。 凭恕感觉自己脸和手指尖都冰凉了,想抹把脸再笑再嘴硬,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到底是什么啊。 这张脸,这个身体,这个名字不属于他。打再多耳洞,染再多次头发也没有用。平树也不需要他。宫理也不待见他。靠他拳打脚踢不要命才在世间站稳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宫理看到凭恕眼睛慢慢空洞下去,他伸手朝后抹了一下头发,然后什么都没说,大步走开,撞出去门去了。 没有摔门的怒气冲冲,更像是压着步子想狂奔而去。 宫理一个人站在无人的会议室。 第360章 [] 靠。 凭恕发什么颠……啊、不是。 是她在发什么颠啊! 凭恕那样子不像开玩笑, 哪怕就是开玩笑,他也是会在里头藏真话的家伙,看起来最狂妄, 但是又特别不安的家伙就是他。 宫理觉得他那个“表白”很离谱搞笑。她一方面匪夷所思,一身鸡皮疙瘩,恨不得把他甩起来抖抖;一方面又觉得,如果抓着他尾巴非要让他恼羞成怒肯定很好玩。 但宫理很明白……凭恕早就想她会闹他、她会笑他, 会觉得匪夷所思, 他恐怕心里压不住了才豁出去了告诉她。 但她在这个时候却选择说出了“平树会尴尬”这种话。 这就是往凭恕最在意的死穴上戳。 ……她是最了解他和平树之间事情的人, 甚至可能是凭恕最熟的人。却从她嘴里说出这种话。 宫理后悔得想死。 她其实知道自己对凭恕一直来说不算态度好。以前是因为他老欺负平树, 她看不过又讨厌他;到深入了解凭恕之后, 就觉得他比谁都适合被欺负,又炸毛又得意, 而且他还不会被轻易气跑……她就习惯了。 不用对凭恕太好脸色, 就欺负欺负他,他气得钻回意识深处, 过一段时间也会自己跑出来的。 但那是平时闹着玩,跟刚刚的事情可不一样…… 宫理环顾无人的会议室, 实在忍不住大叫一声:“操!” 更操蛋的是, 发生了这么多尴尬的事儿, 她却明天要跟平树和凭恕, 单独开车去进入无人的原爆点! …… 宫理到营地区的临时修理厂的时候,以为平树没在, 正绕着看车外的改装。现在这车快要跟挖灰烬矿的小型矿车有的一拼了, 上方还架设了炮弹型武器和更高效率的辐射发电器, 车后方装了一些防跌落的弹射架、防扬尘的压风器。 旁边有后勤部的人,正在将各种口味的压缩食物、循环用水器等等最后检查完毕。 宫理穿了件灰白色的连体工服配厚底的远途靴, 戴着鸭舌帽和墨镜,她早上把头发往耳后别的时候,脑子想的都是凭恕那句“老子亲死你”,差点没撞在镜子上。 她晃荡过去,站在监督所有细节的冈岘旁边。 冈岘:“没睡好?” 宫理摸了一下眼角,撒谎道:“啊,我之前可睡了好久宫殿的大软床,现在不适应了。” 宫理道:“太阳落山后就出发?” 冈岘:“对。方体已经派了一些飞行器和车辆进入沙漠,会在关键节点替你保驾护航。” 宫理耸肩:“其他国家还会袭击我?” 冈岘:“谁都说不准,你倒是把格罗尼雅折腾完了,所有人都发疯了。” 宫理笑:“我不就擅长捅上司屁|股嘛,让东家完蛋——我靠,你别拿那个眼神,我举错例子了行吧!” 冈岘收回目光:“你不亲自上车检查一下?” 宫理摇头:“不着急,我信任你。或者到时候让平树看吧。” 冈岘刚要开口,就看到平树的身影从房车上下来了。他穿的也是一件灰白连体工服,宫理怀疑是方体发的同一套衣服。 她一看那个垂头肩平稳稳当当的走路姿势就知道是平树。 宫理正琢磨着怎么跟他打招呼,就看到平树像是眼睛被她烫着了似的,迅速挪开眼,钻到那边检修车底的工人身边去了。 宫理:“……早知道我再回去睡会了。” 冈岘:“还睡啊。他今天一大早就来了,去做第三次抗辐射的试验了。他身上戴着的那个收容物,叫“老铁瓶盖”,说是以前在泄漏核电站发现的一个有特殊能力的汽水瓶盖。到底能扛多少级别的辐射,谁也不知道,说是今天已经加码到跟原爆点内差不多的水平了。” 宫理愣了一下。 也就是在之前,平树已经戴着收容物,经历了好几拨辐射洗礼,拿自己当实验品了。 宫理心里拧起来:“会受影响吗?” 冈岘点头又摇头,平树虽然说不让他告诉宫理,但考虑到此行的二人小队,宫理是决策者和领队,冈岘还是要说:“身体上几乎没有影响,但它的机制可能无法防止放射性物质或原爆点内的电离辐射可能还是会稍微对头脑有些影响。但微乎其微吧,而且以防万一也给配了药。” 宫理皱紧眉头,冈岘道:“我们更担心你的芯片会不会受到电离辐射的轻微影响呢,你还是别担心他了。” 宫理却不撒口,又追问道:“那个‘由’呢?最重要的东西,什么时候放进他身体里。” 冈岘斜看了她一眼:“这你就别担心了,你把他送到就等于把关键送到了。没别的事儿你就一边坐着去玩。” 宫理撇了撇嘴。但也没辙,平树早开会的几天估计是都商量好各种细节了。 她坐在一旁刷光脑,网上果然消息已经炸翻天了。格罗尼雅已经挡不住各方的热情人马,被迫开放了,这到底好不好,里头那些遭受辐射的人能不能活,宫理不清楚也管不上。 但显然最主要的两个有宗教基础的国家——西盟和北国,对格罗尼雅本身已经兴趣不那么大了,甚至在其他国家的大教廷已经开始争夺谁是正统,都说“格罗尼雅已经是神弃之地”了。 宫理猜测,当初姐妹会下令压着教廷骑士杀了宫理,就应该是有一小波人看到了格罗尼雅冲出沙漠的未来。但她们可能看不清发生在沙漠之中的事情,逻辑派不停地分析溯源,也只能找到一个重要分叉点:“西泽”的死。 却没想到,“西泽”不死宫理还不会来到格罗尼雅,她们强杀了西泽,宫理才会来—— 逻辑派这不太行啊。 宫理也猜,绘里子已经很久没有管过格罗尼雅内部的事情了,她应该定下一些规则之后,就一直徜徉在预言的海洋中。否则她绝对不会让人挖掘原爆点,甚至间接导致原爆点内部不稳定爆炸的。 直到她发现了TEC在联络她才苏醒,但TEC也没想到,绘里子逮着它的脑子就是一阵猛嗦—— 她让方体帮忙准备的小机器人有着沙地履带和四只机械臂,但完全没有亮灯启动。不知道TEC什么时候才会“住”进去。 她正发呆的时候,忽然感觉身边痒了一下,毛绒绒的东西掌握着极佳的分寸,仿佛只是从她的汗毛上擦过去,宫理抬起头。 柏霁之抱着胳膊斜眼看她:“你呆得就跟个石头似的。” 宫理撑了半天没从克米特椅上起来,干脆继续瘫着了:“想事儿呢,你怎么过来了。” 柏霁之:“大概听说。来看你出发。平树跟你一起去?” 宫理:“嗯。” 柏霁之低头看了她一眼:“也就跟他一块,我才觉得你不会随便去送死玩。” 宫理还没要开口,柏霁之已经道:“我去跟他说几句话了。” 他朝平树的方向走,平树还跟工人一起躺在车底下呢,平树似乎倒着出来,坐起来跟他聊起天,柏霁之转脸看向她,可能是在聊到她,但平树一直没有转脸看她。 宫理正想端着杯子往那边去蹭过去,冈岘忽然从后面出现,道:“宫理!过来开会——” 说是去开会,宫理去了乘积内一间小会议室,但会议室里没有别人,三面墙都是毛玻璃隔断,似乎在隔断后有其他人。她有点不想进屋,总觉得氛围很讨厌,转头道:“冈子,你让我跟你开会我也能勉为其难可以。把我叫来挨训话,我就要翻脸了。” 冈岘:“你不爽就走。但你想吃爆汁肠吗?” 宫理看到桌子上弄得跟夜市一条街的满汉全席似的,撇了一下嘴,坐下去了。 有人先开口,说话弯弯绕绕,宫理就听懂了什么收容物,原爆点结界内。她真是先把爆汁肠给挼进嘴里,才冷笑一声,晃着脚:“我还想着你们等什么时候才问呢。想把那些放进结界内的收容物搬出来?我不干。我招惹不起绘里子,她见过我的脸,也性情不定,万一觉得我这个偷家小蚂蚁很烦,说不定就弄死我了。”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宫理也不知道各块玻璃后到底有几个人,其中她对面的毛玻璃后面的房间没有开灯,应该是没人。 但忽然声音就是从不防备的那间没开灯的屋里传出来,声音很低:“不是那个意思。是说那些收容物,只要你带出来的,就属于你。” 宫理正死命撕着辣味人造豆干的包装袋,抬头愣住。 她本来正往后晃着,四个腿的椅子只有两个腿着地,差点往后翻过去,宫理抓了一下桌沿,四个腿都着地了。 “……什么叫是我的?”她用力撕了一下,豆干包装里的红油滋了一桌子,她也没心情吃了:“我拿到手你们再抢是吧。” 果然,黑暗房间里的人开口之后,只要他说话,别人都不敢随便开口接话了。 宫理莫名窝起火来。 “也有可能。但根据我们收到的消息,应该是有某种禁制,除了你以外的人无法使用。”声音慢慢又响了起来:“在结界内,你可以考虑利用这一点。但如果你带离了原爆点结界,你最好想办法尽快藏起来,因为原爆点现在被很多双眼睛盯着——” 宫理忽然拿起桌子上一个巧克力派,猛地朝那毛玻璃上砸去。也不知道这充气包装是怎么砸出了“砰”的一声响,冈岘猛地抬头,另外几面墙里的人发出一阵低呼和骚动。 宫理:“说到底就是通知我对吧。行,知道了,我走了。” 她起来就走,但拉开门之后,会议室跟走廊之间隔着的是玻璃,立刻就能看到她出门右转,大步穿过走廊,不像是要离开,更像是要寻仇。 冈岘一下子意识到了,立刻站起来叫她:“宫理!” 然后就看到宫理在走廊上,拽住了隔壁那间没开灯的会议室的门把手。 门当然锁着。 她后退一步,穿着靴子的脚一下子蹬在门上。冈岘看着走廊上的悬挂灯都跟着晃了晃,紧接着蛛网一样的裂痕就从她踹的那扇门,蔓延到刚刚她在的会议室的玻璃墙。 ……这是方体内部修的能防激光枪|子|弹的透光墙,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破玻璃啊! 宫理可能真发狠了,门都快飞了。 冈岘为了自己的就业生涯考虑,果断选择了后退几步,远离墙壁。 其他几面毛玻璃之后的收容部高层也没敢冒出来,但冈岘听到了他们小声的唧唧歪歪,说的都是类似于: “甘灯差点弄死人家,人家可不是要来寻仇吗?” “我总觉得她真敢在这里杀人——” “说白了,绘里子真要那些收容物都给她了,咱们收容部等于半壁江山都没有了……” 冈岘听了几句就不想听了。宫理要是打死了甘灯,那也怪不着他这个没有超能力的普通职员;宫理要是进去跟甘灯互扇巴掌完了狂啵嘴,他杵着也尴尬。 但宫理进去半天也没动静。 冈岘没忍住,非常小心地挪了几步,刚好挪到能瞥见门里的角度。房间不大,里头空空荡荡的。 但昏暗的房间里还有通往另一边走廊的门。 一个坐着轮椅的身影已经离开了昏暗会议室,到了那扇门之后,只勾勒出了剪影。 宫理则站在昏暗中,皱眉盯着那剪影,开口道:“所以你还没有回答我,什么时候改坐轮椅了。” 第361章 [] 甘灯侧对着她, 冈岘能看到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握着又松开,放在了腿上。 就在她以为甘灯会继续沉默下去的时候,那边传来了声音:“……今天有点累。不想走路了。” 冈岘心里更清楚, 假肢走路的练习,甘灯做得还不够好,跛脚会显得比以前更严重,肩膀更歪斜。他宁愿坐着。 宫理转头看向毛玻璃, 她也知道有很多耳朵可能会听到她说的话。对于甘灯坐轮椅这件事, 她心里明显知道应该发生了什么——但甘灯躲着不愿意见她, 以他的注重体面, 宫理也无法在这时候划破他的脸面。 有很多想说的话, 宫理发现都是不适合也不愿意让别人听到的,她胸口起伏了片刻, 最后还是选择了公事公办的那一项:“我要去原爆点结界内的事, 跟你有关吗?” 甘灯似乎微微偏头:“没关系。是花岗岩的事。我出面只是因为涉及收容物了。” 宫理没说话,是有点后悔这么问, 觉得像是在拷问他怀疑他。宫理听说了一些方体内部对他的风评,俨然是把他当成“害死英雄干员”的罪魁祸首, 但甘灯明知道是她骗走了收容器炸毁了空间站。 但她没想到, 甘灯似乎顿了一下, 也找补道:“负责自由人部门的委员长, 从来都是由上一任指名的,也有特殊时候可以使用的一票否决权。她是特殊的委员长, 不会与我联手。” 他在解释。也怕她再多想。 宫理:“哦。” 她最稀松平常口吻地哦了一声, 甘灯却几乎觉得指甲都要摁断在掌心里了, 他低头死盯着自己手背上的血管。 他都能想象到宫理两手插兜,有点猝不及防的呆呆表情。甘灯望向玻璃门内, 昏暗的房间里看不清宫理的模样,但他刚刚在开会的时候,能从这片单向的模糊玻璃看清她,看她黑靴子在桌子下头乱晃,看她不耐烦地吃着零食,看到她抬脸往他所在的黑暗房间时锐利了然的眼神。 “收容物的事,我再想想。”她抓了抓头发。 甘灯:“好。” 宫理其实对甘灯内心经历的起伏大概能想象。对于他提出分手的缘由也能依稀了解。 但她也并不怎么愧疚,或者说五味杂陈但并没有某种情绪压倒性地占据主要。她觉得自己在某些时候什么都不问的陪伴了甘灯,报酬就是她也会什么都不问地离开甘灯;她帮助他达成了他最想要完成的事,收取的报酬就是要他将重要的收容器带出方体送给她。 不论是那时候在小巷里他突然说“爱她”,还是宫理会这么惨烈退场死在他面前,这都不是一开始预计到的。 这些砝码加在天平两端,宫理觉得他们之间差不多是能收支平衡—— 但甘灯怎么想呢? 宫理还没有琢磨,就看到轮椅已经消失在了门那边。 他离开了。 宫理抓了抓头发,转身往回走了。顺着冈岘的目光看着两边玻璃墙上的裂缝,她咧嘴:“不用我赔吧。” 冈岘:“……虽然不用,但你可以客气一下。” 等宫理两手插兜离开的时候,冈岘才进入会议室,用门卡刷开了刚刚宫理没能打开的那扇门,往甘灯刚刚离开的方向看去。 通体白色的走廊一侧是玻璃,而轮椅似乎走不了直线一样斜撞在走廊墙壁上,甘灯身子斜着贴墙,垂着头弯下了腰。 宫理没想过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对于脆弱的天平来说,每一个砝码都太沉重,单单是放上去本身,就足以压塌天平。 …… 宫理回去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所有的维护维修都已经结束,车子也装好了在沙地里行走的链板。 她走上房车,本以为平树已经坐在驾驶舱了,却发现他在车厢后侧检查冰柜,他转脸过来,就跟宫理打了个照面。 然后迅速避开了眼睛,快把整个身子都埋进冰柜去了。 外头行动部的工作人员喊道:“准备发车了!” 宫理合上车门,外头人的说话声立刻被关在了门外,车里只剩下宫理和平树的空气。她坐在了副驾驶座位上,打开了平板,平树这才慢吞吞地走回来。 冈岘已经回来了,他在车外对两人招了招手,另外一边同时有几位工作人员抬起手又放下,平树立刻发动车辆,朝着营地外驾驶而去。 明明还是那辆房车,现在这阵仗搞得跟战斗机发射一样。 看起来像是没有人理会他们这辆房车,但宫理却心知肚明,方体把所有的功夫都做在了没人看见的地方。而且他们的行动是越少人发现越好。 车辆驶出营地之后没多久,就经过了格罗尼雅庞大的阴影,宫理斜着抬起头看过去,有许多北国国旗的车辆正在从斜坡上进入格罗尼雅内部,格罗尼雅侧面的一些厚重的防撞墙和挡沙板,正被高高的临时吊塔拆除着。 格罗尼雅平日埋在细沙中的弯曲密集的吐沙板就像是船底的藤壶一样密布。 他们开了很久,才从格罗尼雅的阴影中离开,车辆也在戈壁中有些颠簸,宫理明显感觉车子虽然摇晃,但已经比之前更稳了。 平树两只手臂紧绷着,用力抓着方向盘。宫理偏头看他,平树明显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但他只是脸上显露出造作的认真,仿佛在告诉自己坚决不要转头一样。 宫理也没能看太久,自己也觉得心虚,就转过脸去。 冈岘问她为什么没睡好,她随口扯谎。但实际上,昨天回去之后,她脑子里除了后悔,就是会喘的会叫她名字的平树。她真不是故意多想的,奈何那个画面只要想到一瞬间,就跟烙上印似的去不掉了。 这旅程才刚开始没几十分钟,平树余光就察觉到她踢掉靴子,把脚盘在了宽敞的副驾驶座位上。 他想提醒她拖鞋就在后面的储物柜里,但嘴像是黏住了一样—— 如果现在不盯着路,平树怀疑自己会扑到车厢最后面把自己塞进缝里…… 昨天凭恕几乎都没撑到回去的路上就缩回了意识深处,简直是闷头倒下去一样,不论平树再怎么叫他,他都毫不回应。 平树本来还因为凭恕大嘴巴抖搂出来……那些事,又气又想哭,但到后来平树也没法去跟他生气吵架了。 一大堆烂摊子都砸在了平树身上,他游魂一样回了屋里,洗澡的时候都忍不住蹲在地上抹眼睛,拿脑袋去撞浴室的门了。 平树真觉得天崩地裂了…… 他要怎么面对宫理!! 宫理一定会想他是个变态!她会怀疑平树之前要替她打理衣服是不是故意的! 平树想解释,但觉得自己根本没法解释。 他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会想着她了,是在去北国路上,俩人几乎24小时都在一个空间里,他叫她起床的时候可以看到她T恤卷着露出肚子?也可能是他更早之前差点撞见柏霁之在她家里的时候? 只是试着想一下,总在他旁边懒散又笑着的宫理,其实是会和别人亲吻拥抱,他就感觉那画面让他简直像是被小火煎烤,但他又停不下来去想象。 但那时候他从来只敢偷偷想一下又压下去。 从去往北国回来之后,他……可能稍微有点变本加厉,以前对这方面淡泊到几乎没有的平树,频率快比得上正常同龄人了,他有太多可以引发想象的蛛丝马迹,沉溺在幻想里一发不可收拾。 但真的击垮他,让他不掩饰的,还是不知道宫理在哪里的那段时间。平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是疯掉了。每次再想起自己的声音之后,总会涌起几乎要淹没他的羞耻感,甚至觉得自己很恶心…… 虽然平树这时候很想多分出精力去思考凭恕的事,但他实在没办法、他已经要被羞耻淹没了。 宫理突然从副驾驶座起身的时候,平树吓了一跳,车差点在沙地里打了个小弯。宫理也没站稳,连忙将手抓住椅背:“怎么了?!” 平树听到自己嗓子眼里压出扁扁的僵硬的声音:“没事。手滑。” 这才是他今天跟宫理说的第一句话。 宫理回头看他,似乎也因为他终于开口跟她说话而稍微放松一点,她道:“先设置自动巡航吧,趁着前期还在沙漠中多歇一歇。” 她光着脚往后走去。 平树想拒绝。让他开车他还有点事做,眼睛可以看着昏暗的夜色下起伏的沙丘,而不是跟她面对面,平树正要开口的时候,宫理在后头叫了一声:“平树!” 平树:“……哎。” 她说话声音像平常一样:“拖鞋在哪儿呢。” 平树只好设定了自动巡航,解开安全带,他手指了一下宫理身边的柜子:“在那里边呢。” 宫理打开柜子弯腰:“没有啊。” 平树不信,他明明临走之前把车上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他正要弯下腰伸头去看,宫理的手一下子抓住了最外面的拖鞋:“啊找到了。” 她晃了晃给他看,俩人这会儿只距离不到半臂了。 平树后知后觉:她就是想多说几句话,想拉近一下距离。 宫理穿上拖鞋:“你喝牛奶吗?” 平树手指偷偷扣着车里的皮饰:“……嗯。” 宫理拿了牛奶之后转头看他:“热的还是冰的?” 平树被她目光一扫,都感觉浑身一个激灵,他感觉宫理仿佛是要把他从上到下看个遍,看看到底是什么变态才能干出这种事,看看他到底在身体里藏了多少她的生活用品…… 平树绷直了,差点都想去手臂挡着自己,但宫理很快就把头回过去了:“我反正喝冰的。” 平树半天才道:“我、我也喝冰的。” 宫理想加一点香草糖浆,但没找到,平树伸手从另一边更高的柜子上拿下来一瓶,放在柜台上。 ……她真是什么都不说他也知道。 平树算不上那种很高挑的男人,甚至因为他总是会穿一些有点不太合身的衣服,就更不显个子。 他这会儿伸手去拿高处的瓶子,宫理才能觉出来他比她还是高一些。 宫理也给他加了一点香草糖浆,俩人又没话了,车里只剩下风声和沙子时不时敲打过车身的声音。 宫理其实很想跟凭恕道个歉。 但她主要是怕张口之后,自己也给不了回答。 宫理觉得,其实现在这个状态若是放在以前,她已经会有“大不了试一试”的冲动,甚至可能这会儿直接放下杯子去亲他。 但宫理想到是平树,就感觉自己脚下只有一小块地是坚实的,往哪儿走都会踩空似的。 这掉下去的空,就是彻底没有平树的生活。 宫理牙齿咬着杯子,道:“晚上怎么住?” 平树果然吓了一跳,宫理还挺喜欢看他一惊一乍的样子,看他目光游移到已经在看天花板了,宫理道:“以前去北国的路都很危险,不能开自动巡航,所以咱们俩人都休息的时候都是停下车的。但是现在开着巡航,前面驾驶舱上方的床没法降下来的。” 平树:“那我们就交替休息——” 宫理:“太累了,现阶段也没必要。等到了结界内,我们就交替休息。” 平树环顾一下,想起来:“这个沙发也可以铺成床的。我可以睡这里。” 宫理:“不要猜拳争一下后面的床?” 平树摇头:“你睡吧。你不是总睡不好吗?” 宫理也不推脱,她坐在沙发上喝着牛奶,平树以为她饿了,纠结片刻开口道:“……我们可能要吃方便食品为主了。” 宫理抬头。 平树:“凭恕可能最近都不会出来了。他把意识沉得很深。” 第362章 [] 宫理皱起眉头张了张嘴, 面上显露出一点……复杂又后悔的样子来。 平树心里松了一下。他一直觉得宫理不讨厌凭恕,甚至很喜欢跟他玩,而且凭恕不像他性格那么闷, 宫理跟凭恕说话的时候总是笑得很大声。 平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又害怕又……高兴。 害怕是有点类似于“情敌”一样的害怕,怕宫理觉得凭恕比他有魅力多了。 高兴则是……凭恕老说沾着他喝口汤,但平树也不确定宫理到底对他有没有那种喜欢, 如果宫理也挺喜欢凭恕的, 那1+1>1, 他是不是机会也…… 毕竟如果宫理不喜欢凭恕, 就像是她不喜欢他的一部分一样, 平树觉得自己很难平衡,宫理会觉得凭恕一直藏在他身体里, 会很不爽吧。而好不容易走到了平和稳定的时候, 平树也不想让凭恕消失。 但此刻看到宫理脸上后悔自己说错话的表情,他心里安定下来。宫理绝对是不讨厌凭恕的。 宫理也在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说。要不然直接先道歉然后说自己考虑考虑吧。 平树忽然也坐下来, 道:“没事,他现在估计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知道。” 他就跟看透她心思似的, 让她现在不必说。 宫理两只手捂住眼睛, 松口气瘫在沙发上。 平树心里不想见她纠结的样子, 甚至也在隐隐后悔, 自己跟她要是能保持距离就好了,他要是管得住自己就好了, 不会让宫理感觉到他的心思就好了…… 他两只手抱着杯子正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 忽然听到宫理说:“我的衣服都在车上吗?” 平树:“嗯。……啊!”他突然跟踩了尾巴一样, 面红耳赤:“在在在这边衣柜里!我都分门别类收好的——” 他刚坐下就从沙发上弹起来,窜向后面的衣柜门, 打开给宫理看。 宫理起身,发现挂着的衣服基本都套了薄膜,而一些毛衣或吊带等等,都是叠在衣柜里的,宫理是想看看有哪些有数值加成,顺便找一件舒适点的居家服穿。 平树退到橱柜边缘,手撑着台面,忽然蹦出来一句:“都是干净的!我都洗了——啊、不是说之前都有弄脏的意思!” 他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脸炸红了,语无伦次道:“我真的,我从来没弄脏过你衣服,真的!我就只是收拾衣服的时候闻了一下——” 宫理感觉自己心脏突突跳起来,她特别想逼问平树到底是哪件衣服,想恶劣地把那件衣服找出来扔他脸上让他闻个够,甚至去拿膝盖顶他问他现在闻到她的气味也会有反应吗?平树绝对会羞耻到无地自容,甚至有可能哭出来道歉。 她脑子里已经都翻天覆地了,但宫理竟然什么也没动,只是看着他。 平树被她注视着,张嘴还想解释,却已经说不上来话,垂着头,握着台面边缘的手用力地发白,只有耳朵已经红得透光。 宫理强行转过头想岔开话题,她伸手往柜子里随便一拿,刚要夸他干活很细致,却没想到拿出来的是一件装在纱网小袋里的宝蓝色花朵边内衣,宫理这种内衣随便扔的家伙显然不可能干这种事,她惊讶道:“……连内衣你都收拾了?” 平树整个人一弹,但身后就是橱柜他退无可退,肩膀缩起来,连忙道:“……我只是收起来了,我在网上查的要这么收起来才不会坏,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宫理差点咬了舌头,她也不是暗示平树做了什么更奇怪的事,她只是感慨啊! 平树完全把她的沉默当做了指责,宫理听到他半晌后才再开口,甚至声音里带了点哭腔:“……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弄脏你的衣服,就、就只有一次……” 宫理惊讶了,她还蹲在衣柜那儿,转头就想去看他垂着的脸:他哭了?他都多久没哭过了? 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眼睛发亮。 平树却抬胳膊挡住自己的脸:“对不起……呜,我、我我真的是个……变态……” 啊。其实、其实没事啊。 平树面对着衣柜,简直无地自容到了极点。 车里空间不够大,平树想躲她都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他冲进洗手间,砰的一下关上门,把自己锁在了里面。 宫理:“……呀。” …… 平树其实也没有哭很久,他坐在从墙壁里伸出来的自动马桶上,光脑已经开始没信号了,他只能干坐着瞎想,越想越不敢走出去。 杀了他吧。他到底要怎么解释才好—— 或者说也根本没有解释的余地,他真的做了那样的事! 宫理会不会觉得很恶心但又不好骂他,只能她自己忍着……要不他当着她的面,再把那些衣服都洗一遍吧,但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啊——他真的要被凭恕气死了! 平树捂着脸,反反复复起身要去抓门把手,从洗手间离开,但是又忍不住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他不想也不敢再跟宫理打照面了。 直到他从浴室的小窗往外看,天色已经黑了,而且似乎驶入了沙暴的边缘,窗外渐渐有些看不清月光了。 他推开门往后看去,宫理将卧室的隔断小门半关上了,但她怕前舱的自动驾驶系统报警,就留了一小道门缝,两个牛奶杯已经洗干净放在旁边的杯架上晾干。 平树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从那一道门缝里远远看一眼。连体工装挂在旁边的架子上,而她换了套家居服,两只光着的脚从软毯下面伸出来,背对着门似乎已经睡着了。 平树有些愣愣地看着宫理,仿佛觉得这样望着她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宫理平时可不会这么早躺下,不论她睡没睡着,显然这是给平树留空间。速食意面她只吃了半份,放在冰箱里。平树拿出来热了,又拿了一罐苏打饮料,坐在驾驶舱里慢慢的吃,没有电台或音乐,甚至光脑接收不到消息,车上极其安静。 这辆房车他最近开了两个多月,每次都感觉车上很空,空到有石子儿砸在车窗上都会有回响。 现在宫理躺在后头,平树心理上感觉车就像是后备箱里压满了货物一样沉甸甸。每次有了颠簸,他都有点心惊胆战,怕她惊醒,怕她撞着脑袋。 沙暴来临,车窗前渐渐什么也看不到了,但是方体设定的导航显示他们车速与行进方向正常,他从后视镜看着半合上的卧室的门,一会儿又忍不住眼睛红了。 ……她能再坐在这辆车上,真是太好了。 …… 宫理没想到自己睡着得这么快。 她好像做了很多复杂的梦,梦里乱的仿佛像是一窥绘里子记忆的时候,但那些画面又不像是在过去发生的。 她在许多场景与画面中坠落,不论是被人激光枪扫射的快餐厅,涌过污水的城市下水道,生满仙人掌的山坡上有巨石坠落—— 她不停地掉入一个又一个世界,直到忽然掉落进一片黝黑。 眼前只有一扇昏暗甬道中看不清的门,门内有明灭的纯白灯光,而这扇门正在轻轻地一张一合,将那光亮照射进她眼中。 这难道是……那道门! 预言中出现在原爆点结界的那扇门。 那扇门似乎体积庞大,并不是在匀速地开合,反而是以诡异的节奏和速度在不断地、一次次地开合着,甚至连每次开合的角度都不一样。 难道是某种电码或者密语? 宫理还没来得及多思考,紧接着就掉入下一轮不停地闪回坠落中,在让她眼花缭乱到想吐之后,这扇门再次出现,继续着那诡异速率的开开合合,她努力想要看清,却只能被门后纯白的光亮一次次刺痛双眼。 到这样闪回与门的画面交错的第三次,宫理大概明白了,她看到的是姐妹会预言到的画面,这扇门就是这样在预言中反复多次出现。 很可能在预言中出现的频率与它的关键成正比。 这个瞬间到底哪里是关键? 闪回的晕眩感让宫理几乎要吐出来,而这扇门开开合合的诡异频率与不断刺在她瞳孔上的白光,更让她头痛不已,在门第十几次出现之后,宫理愤怒得想要拳打脚踢:“差不多得了——!” 她猛然惊醒坐起身来,这才发现是梦,天色已经明亮,她竟然在房车里做着梦昏睡了一夜。 门缝外,平树正坐在沙发上剥水果,从门缝投进来目光,他看到宫理呆坐在床上半天没有回过神,这才起身推开门,努力用平静压下内心的尴尬:“……你怎么了?” 宫理才发现自己身上都快湿透了,她哑着嗓子道:“……噩梦。” 平树立刻去给她倒了一杯水来,宫理坐在床边,这才发现履带小机器人跟在平树腿边也过来了,宫理接过水杯,看了一眼机器人屏幕界面的豆豆眼,道:“……T.E.C.?” “螺旋杆菌骚扰了千禧年的摩登梧桐树,被动式的座机听筒将要吃下0.35个喀斯特石柱——” “少装自己坏掉了。”宫理端着水杯笑起来,敲了敲它的屏显界面。 “咔咔咔,当然没有坏,但是我不得不说我更喜欢飞行型的机器人。”它的电子音显得有点喋喋不休:“不过我不是带来好消息的。你想让我进入原爆点结界内部帮忙,但我只能分出3.5%左右的意识进入,可能无法帮上太多忙。” “为什么?”宫理挑眉,她想要把杯子放在桌边,但平树已经伸出了手,她只好把杯子递还给平树。 平树快速的看了她一眼,挪开脚步走到橱柜那边去。 她并没意识到自己湿透的碎发贴在脖子上,居家服也太单薄,只是弯着腰跟T.E.C.聊天。 “绘里子放了我,但给我提出了新的要求。她为我提供了一个地点,那里北极圈南移之后被封冻的曾经世界第三大根服务器,也是最神秘的,她要求我利用那座服务器,重新建立元宇宙。之前我曾预估,塔科夫的完成度是47.9%,她要求我在此基础上在全世界范围内搜集材料,完成元宇宙的设计。” 宫理笑起来:“果然让我说中了,你只是毁了那部分已经死去的人的数据,还有瑞亿的一些改造、经营的数据,但是把塔科夫做的那部分带走了。” 看来绘里子的意识现在也还存在着…… “所以,其实我大部分的意识已经转移到重建元宇宙这件事情上来,能分出的意识有限,再加上进入原爆点内,我无法联网,能帮上你的地方也不多——” “绘里子竟然肯帮你?”她起身要换衣服,隔间门合上,T.E.C.跟在她屁|股后头,仰着头道: “她说要做一段时间我的监工,如果我不好好修复元宇宙就彻底从全世界的服务器里抹杀我。或者是再把我给嗦进她意识里去。她好可怕。我以前就害怕她。” 绘里子倒是还没有失掉她那有点冷的幽默感。 宫理笑着穿了一件印花吊带:“你该害怕,你骚扰她那么久,没被她打一顿都不错了。话说,新的元宇宙里会有小熊猫吗?我有点想摸小熊猫。” T.E.C.的机械臂抬到屏幕附近,挥了一下:“没问题,给你造个小熊猫天堂——” …… 不比那些沉重的矿车,房车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一些。但他们也遇上了两次不得不停车,降下地钉的大型沙暴。 T.E.C.做的最多的事儿,就是给宫理预下载了上百部电影和剧集。宫理有时候也会开车,平树会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卫星图,随着他们越往沙漠中走,车辆中的盖革计量器在指数攀升后,时不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平树感觉到自己哭过那次之后,宫理对他也比较小心翼翼,俩人之间有种时不时的尴尬,平树甚至不敢多看她的眼睛。 他们在路上看到了不止一辆车。 有的是侧翻的大型矿车,有的是护卫兵们的装甲车,车窗已经被沙暴击碎,整个车内空空荡荡只剩框架。 平树把车里的音乐调整得小一些,打开车窗往外看:“车里的人呢?” 宫理嚼着牛肉|棒:“估计是已经被埋在沙子下面了,现在的辐射浓度,普通的辐射防护服已经不可能有效了。你呢?你的那个什么瓶盖?” 平树穿着灰绿色圆领的棉质T恤,他拽了一下衣领,一个被细链子穿过的满是锈痕的瓶盖就挂在锁骨下头,能依稀看到瓶盖上快脱落的红漆,应该之前印着卡通形象。 宫理偏头看了一眼,注意到他白皙皮肤上也有个浅红色的瓶盖印子:“……只要戴着这个就行吗?万一掉了怎么办?” 平树用衣服盖住瓶盖:“这个瓶盖并不是收容物本身。收容物其实是经历过重度辐射后变化的核子可乐,喝掉之后做出把瓶盖当项链戴这个行为,就能在一段时间内完全隔绝放射性污染。目前消除辐射最稳定的收容物,是A+级别的收容物了——”他话音未落,露出惊讶的神色,指向窗外。 宫理转头看去。 竟然看到三辆有北国标记的高轮装甲车朝他们的房车靠近。 刚刚怎么会没有注意到? 平树这时候才发现这辆车后半部分正从光学迷彩的隐形模样,慢慢变为本身的沙色。 最前头的那辆高轮装甲车,先亮起灯朝宫理这边靠拢过来,车辆内关联方体的程序都亮起了警报,显然是方体也察觉到了这不怀好意的接近。 宫理也降下车窗,为了省能源,车上几乎不怎么开空调,她只穿了一件吊带,银发飘舞,笑着朝对面几辆装甲车吹了个口哨。 依稀能看到装甲车的驾驶舱内部有几个人,每一个都戴着厚重的呼吸面罩,穿着碳纤维外壳的防辐射服,各个厚重得都像是宇航员。这群人显然也是要到原爆点附近,却碰见了一辆带着各种家当、没有任何标识,甚至开着窗在放音乐的房车。 沙漠毒辣的阳光照射着女人的肩膀颈窝,她撑在打开的车窗边笑着,像是即将去沙滩度假的佳人,丝毫不在乎这周围已经相当严重的辐射。 他们似乎被宫理吓到,暂缓了靠近的意图,但几辆车又沟通起来,准备包围这辆房车。 宫理托腮朝她们朝他们比了个中指,拿起车上的小喇叭,喊道:“别想找姐要号码,我不接受搭讪。你们再靠近我,就要小心了。” 宫理看他们还在靠近,正要转身去车顶打开小型激光炮的手动闭锁,平树拽住她:“不用,咱们车上的装备先别动。” 果然,平板上立刻显示出方体各个部门的联络讯息和卫星图,标注锁定了这几辆高轮装甲车,也提示要宫理按照既定航线航行即可。 就在其中一辆车打算逼近到房车的三十米之内,忽然在地上炸起一片黄沙,黄沙溅起的路线完美和宫理的房车平行,紧贴着那辆装甲车的车轮。 对方惊讶地猛地调转方向,差点在沙漠中侧翻,他们也抬起头朝上方看去。在远远超过攻击范围的上空,有无人机列阵行驶在房车的正上方,刚刚就是从无人机中发射出激光弹,擦着轮胎扫射出极其精准的直线。 还有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的光柱照射在地面上,在沙地上留下灼烧的黑斑,在昭示着:谁靠近,谁就会被割成两半—— 但另一边的某辆车显然发现得晚一些,它想要摆尾逼停宫理他们的房车,平树非常轻巧的转了一下方向,车子就像游鱼般绕过去,而那辆装甲车后车厢却被拦腰斩断,滚落在沙漠中。 宫理转头看过去,只看到后车厢掉落出了数个被切烂的多足机器人…… 另外两辆黑色装甲车也只能原地停下,帮着被腰斩的车收拾货物,目送着她们的房车远去。 宫理不得不感慨,方体有时候也挺让人有安全感的。 在沙漠中的航行,并没有太多风波,两天之后能看到原爆点结界了—— 宫理有些惊讶地看过去。 本来如同镜面一样反射着沙漠的巨大结界,表面上已经有一块块污迹一样深色的痕迹,更重要的是,它表面有个许许多多巨大的像是吹起的泡泡糖一样的鼓包。 那些薄膜鼓包随着风时而鼓动时而瘪塌,整座原爆点结界看起来像是破烂的薄膜大棚。宫理去往的方向,按理来说应该能看到姐妹会修建的数座高塔,在不久之前她就在这里带着矿车“开凿”结界,但此刻那些高塔早就消失不见,化作碎块粉末埋藏在沙中,只有几个矮矮的遗迹般的底座,证明他们没来错方向。 第363章 [] 原爆点结界占地面积太大了, 到了结界脚下,四周见不到任何人影与建筑,风甚至都是绕着巨大的原爆点结界走, 附近的沙地还保持着核爆之后被削平的样子。 他们的房车就像是在刚刚降过大雪的平原上行驶,留下一道形单影只的车辙。 宫理用望远镜看清了,之前教廷骑士和护卫兵搏斗的黑色通道,因为距离核爆太近早已被摧毁, 只剩下几个歪斜的钢制支座还留在原地, 上头甚至有高温熔化的痕迹。 他们也见到了原爆点结界最早的“后门”, 那个宫理曾经钻进去的鼓包, 。这个鼓包因为核爆冲击, 本来半人高的入口现在扩大到有六七米的直径,大约两层楼高。 因为这是唯一宫理进入确认过的入口, 方体也认为这个入口比其他地方更可靠。 房车停在入口前, 十几架大型无人机从天而降,落在房车周围, 无人机舱门打开,几十个各类机器人鱼贯而出, 对房车进行最后的补充能源与检修。 平树戴着耳机走下车, 正在跟任务组进行最后的沟通, 宫理披了一件长袖花衬衫, 戴着宽檐帽也跟着跳下来,靠近那个两层楼高的鼓包。 她在银色的金属光泽的鼓包上, 看到自己有些扭曲的镜像, 平树穿着靴子, 抱着平板跟他肩并肩,他戴着渔夫帽, 脸上还是有些严肃和紧张。 宫理:“开始吧。先用小指吗?” 平树摘掉开车时候戴的薄手套,点点头。 之前在乘积飞行器的实验室内做过类似的测试,但平树在体内装着“由”的情况下,是否能被视作结界的一部分顺利通过,还是未知数。 宫理挽着袖子,用手稳稳当当托着他手肘,平树将自己小指的指尖靠近薄膜鼓包,如果不能进去,他也不过是小指被剐去一小块肉。 宫理紧盯着,平树隐隐约约感觉到小指前端已经碰到薄膜,但他没有疼痛,他正要将手再往前伸一伸,忽然结界内部气压变化,鼓包猛地膨胀起来,外头也因为鼓包膨胀而掀起一阵微风,吹掉了宫理的宽檐帽。宫理顾不上,立刻就要拽着平树的胳膊后退,但还是稍稍慢了片刻—— 平树前半个手掌被吞进结界。 他眨眨眼睛,将手缓缓伸出来,有薄茧的手指完好无损:“……里面有点暖和。” 宫理紧绷的后背放松下来,这才转身去捡帽子,没忍住笑起来:“吓死我了。你差点就可以装义手了。” 平树也弯起嘴角:“那我们准备进去吧。” 房车检修完毕,平树握着方向盘缓缓发动车辆,平板中连接的任务频道也响起各个干员的汇报声: “能源补充至98%,食物消耗日均为1.37单位,剩余食物总量76.44单位。” “车辆弹药补充至C级武装。防震系统检修完毕。新风系统检修完毕——” 最终响起冈岘的声音:“进去之后,我们能帮上的忙就不多了,但我们还是会不断地送补给车进去,补给车会向你们发送坐标。……一路顺风。” 平树看了宫理一眼,宫理对他点点头,他踩下油门,缓缓朝原爆点结界驾驶而去。 薄膜鼓包就像是光一样,穿透了房车与玻璃,朝他们包裹而来,车窗紧闭,防尘新风系统全速运转,平树却仍然是忍不住屏息—— 在车子进入结界之后,立刻就感觉到了颠簸,似乎内外有高度差,车子朝前倾斜了将近三十度,才落在地面上,轮子疯狂打转,终于将整辆车拖入了结界之内。 车上的盖革计数器数值直接飙升到最大,发出阵阵尖锐的鸣叫声,灰雾中纷飞的颗粒如同深海富有浮游生物的潮汐般扑打过来,昏暗包裹了他们,像是潜水舱掉入深海,除了灰尘以外什么都看不清。平树在车内仍然不敢呼吸,小心翼翼地往前开去。 宫理感觉到了外部闷热的温度,先是打开了降温空调,而后立刻开启了贴地声波探测仪,能够将附近的地形分析出来。平树看了一眼她有条不紊的动作,也跟着冷静下来,小口呼吸着。 车内昏暗得就像夜晚,宫理将车内灯光调亮,把已经没有意义的盖革计数器关掉:“直着向前就行。你有难受吗?” 平树摇头。 这些灰雾比宫理之前来的时候更像湍流,车载的温度计起起伏伏,明显是外部有高低气压,甚至宫理听到了一两声灰雾中尘埃摩擦导致的雷电声。 连宫理都有种到地狱里逆行一遭的紧张,更何况平树,他再是开着货车走南闯北,也没想过自己会开到这种地方来。宫理看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指节泛白,笑道:“以前我在这儿特想要一辆汽车,但整个原爆点内能开汽车的人可能不超过一只手——我算不算衣锦还乡了。” 平树看了她一眼,终于抿嘴笑起来:“应该给车上拉个横幅。” 宫理调节着车灯,笑道:“欢迎世界级搅屎棍、知名祸害宫理女士衣锦还乡,为老家再创辉煌——” 平树笑着笑着也忍不住肩膀放松下来:这是跟宫理去她之前生活的地方呀。 渐渐地,灰雾多了色彩,变成了黄色,而后是橘红色…… 终于灰雾渐渐淡薄,宫理望着眼前的景象,几乎是要屏息。 橘红色的沙尘笼罩了整个原爆点结界内部,将世界变为了单色,抬头只能看到依稀的光晕,一切山峦或峡谷的轮廓都变成了或深或浅的橘红色剪影。 但她能看到远方山谷或坡岭上不自然的凹陷轮廓,那都是爆炸造成的痕迹,他们正在一处高原之上,往下就是进入谷地。宫理印象中标志性的山峦与河流几乎完全改变,她很难辨认前进的方位。 因为这漫天的沙尘导致温度升高,车窗有些微微发热,宫理摸了一下车窗,道:“很多年前,原爆点集结一些人力,简单修复了一下被炸毁的国道,挑选的国道正是被确认远离未爆炸核弹的。如果我们能找到道路,就能尽快接近原爆点中央。” 宫理是幸运的。一是她自己印象中那条国道是南北朝向,虽然指南针已经完全乱套打转,但宫理能根据进入原爆点直走的方向,大概分析出南北走向来,二是搭载TEC的小机器人从房车上离开,比他们更快一步地探清周围情况。 他们在进入结界几十个小时后,找到了国道的起始段,终于避免剧烈的颠簸,行驶在了坑坑洼洼但总体还算平整的公路上。 整个结界内部,就像是灯球一样色彩变幻,白天绝大多数都是纯粹得望不到头的橘红色,傍晚会变为血一样的深红,到了夜晚则是纯粹的深蓝色。强光车灯照射进厚重密布的沙尘里,像两条笔直的光带,四周完全没有一点点光源。 宫理他们已经经历过两次蓝色的夜晚,来到了第三个橘红色的白天,但行进的速度比想象中还要慢,不论是经过核爆后变形的地面,还是断裂的公路,都颠簸得无法加快速度。 宫理也跟平树商量好了,不必着急,食物资源还够,一切都要以安全为上—— 偶尔能听到烟尘摩擦的雷电声,气压变化掀起的风声,有时候也能远远看到天空中颜色浓重并闪光的乌云,显然是在剧烈爆炸后的遗址上空,还在翻腾着辐射云。 宫理见到好多次装着收容物的“泡泡”,平树问她要不要下车收集一下看看,宫理却摇摇头:“事情要分轻重缓急,目前最优先还是修复结界,等回来的路上也可以打开看看。” 平树总有很多问题,也会聊闲天,从远处建筑的形状到中午想吃什么,从昨天洗澡的水热不热到原爆点的人以前如何生活。宫理庆幸带着平树来了,否则长期在这死亡气息弥漫,什么也看不清的原爆点内行走,她要是找不着人聊天,她估计能憋疯到左手跟右手打麻将了。 道路开裂非常严重,曾经还会冒出在裂缝里的灰黄杂草早已消失不见,偶尔能看到倒塌的广告牌,基本只剩下骨架,焦黑的老式汽车变形翻滚在路边。还有些倾斜的大楼或工厂,只残留金属的横梁或部分厚重的水泥墙。 这些都是在一百多年前的城市遗迹。 平树道:“我以为这里应该都被夷平了。” 宫理喘|息道:“听说是当年核弹降落扎入地底的时候,就毁了很多地区,这一片能留存着城市的轮廓,说明当时没有核弹落在这附近。再加上地形凹陷,我们称之为狭地,周围没有核弹,污染也小一些。可以说是热锅盖上不那么烫的地儿。估计是这次核弹爆炸,主要是把周围的山峦地面都掀翻了,狭地因为低洼,还勉强保持了形态。” 在橘红色的白天,结界内异常闷热,就像是蒸笼一般,宫理只穿背心短裤盘腿坐在副驾驶上,短发上夹了几个彩色的发卡把刘海夹起来,喝着热可可:“以前在国道附近还有废弃的工厂,会有势力盘踞在那儿,勉强生产一些边角料。这附近还有个特别小的水厂,好多人为了水厂打得头破血流——” 车辆颠簸到宫理好几次屁|股离开座位,橱柜里的杯子乱碰乱撞,在缓缓的前进中,他们时不时可以看到断裂塌陷甚至被风化的高架桥,以及一艘巨大的斜倒在荒原中的飞船。 那飞船早就只剩下在橘黄色光线中勾勒轮廓骨架。因为船体上有多个早年战争中用的防御型电离圆盘,看起来就像是卧倒在大地上的生锈的巨大萨克斯。 宫理笑道:“听说是核战时候掉下来砸在城市郊区,跟着这片地区一起关在结界里的。早在我十来岁的时候,这艘船就被掏的只剩下皮包骨了,里头的罐头食品被卖掉,粒子炮和枪械成为几大势力压箱底的武器,连铁皮、线缆、电子元件和船员衣柜里的丝|袜都被扒得差不多了。” 平树觉得很有意思,以前从来没听宫理说起过“我十几岁的时候”这种话,他很想知道宫理曾经的每一年是如何度过的。 房车经过硕大飞船时,就像是仰视搁浅的巨轮,他们仿佛是这片大地上唯一移动的事物。只是在巨轮附近的地面上有一些压痕划痕,平树没多想,只觉得可能是风中有什么铁皮被吹跑了,在地上留下了痕迹。 宫理根据他们的行进路线,正在推算去往原爆点最中心位置的距离,她一边有点头疼的捣鼓着软件,一边道:“盖革计数器已经用不了了,但越多人造建筑物的地方,就越说明这里没有被核爆的高温融化,污染相对较小。咱们在往西前进的同时,最好能从城市之中经过,避免你暴露在太高的辐射里。” 当宫理大概计算了一下行进方向和里程后,再抬头的时候,平树已经将房车开进一片城市中,宫理看到标志性的城市中央雕塑只剩下坐在地上的屁|股,惊喜道:“这里……是新威尼斯!” 平树:“什么?” 宫理语气兴奋起来:“以前这附近有很多水渠,当然水渠里基本都是飘着化学药剂和核废水,大家说这里像是核前人类的水上城市威尼斯,就给这里起名叫新威尼斯。算是比较大的聚居地之一了,当然说是聚居地,可能在这里长期生活的也就几百个人。而且说这座城市里有三座卧尔玛大型超市,还有很多地下仓库。” 她说着拍起手来:“那时候,想吃罐头,想买巧克力,只能在这边换到。不过后来我去了万城,才知道这里卖的巧克力根本就是假的,巨恶心,跟泥巴一样。” 怪不得宫理在万城总显得不挑嘴很贪吃,那些添加了色素糖浆的工业食品她每次都吃得很香。 眼前依稀有城市的模样,甚至能看到几栋被融化的只剩芯子的写字楼、大型商场,街道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更多,巨大的广告字与楼板,从天而降的雕塑手臂,还有几乎看不出来原貌的叉车和轻轨…… 宫理余光里好像看到有什么在只剩残骸的建筑中移动,但一闪而过。 平树不得不多次绕路,直到绕了几圈都是死胡同。 宫理:“看来是新威尼斯绝大多数的路都已经堵死了,咱们从城外走吧。不过马上要天黑了,昨天夜里那么大的风,今天要不要在这座城市里过夜?我们可以把车停在几栋楼之间。” 平树环视着无人的废墟城市,也看得出来宫理眼里的兴奋,她恐怕想下车看看熟悉的地方:“行,稍等我先从这边倒车出来,这附近距离楼太近了,我怕会有高空坠物。刚刚看到一个比较安全的空地——” 砰! 车尾猛地撞上了什么硬物! 怎么会……他们刚刚把车开进来的,车正后方怎么可能有东西呢? 平树吓了一跳,立刻看向倒车摄像头,但是摄像头里什么都没有,但很快,摄像头突然黑了一下。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车尾掠过,却不是逃走,而是在后车厢响起噔噔几声响,有什么东西竟然被车尾撞到之后,从车厢后方爬上了房车! 这原爆点内还有活物吗?! 连宫理都露出了被吓到的表情,但她反应更快,立刻拍向控制台按钮,升起车窗防撞铁网,从驾驶座之间掏出激光枪来,伏低身子将枪|口朝后指—— 平树却轻轻地倒吸一口冷气,抓住驾驶舱内的另一把手|枪,从嗓子眼里压出颤抖的声音来:“宫理……你看前面……” 第364章 [] 宫理转过眼去。 他们面前阻拦了道路的, 是一条雕塑的青铜手臂,手臂大约有几十米长,砸穿了附近的楼房, 手掌还保持着紧绷的敬礼般的姿势,可能这条手臂是几十年前就掉落的,上方还盖压着许多水泥块和钢架。 而在这片废墟之上,有十几台前端亮着红灯的六足蜘蛛型机器人, 顺着攀爬过来, 紧紧盯着他们的房车…… 这些蜘蛛机器人的科技水平和构造, 不可能是原爆点内制造的, 明显就是其他国家放进原爆点结界进行探查的。很可能跟他们路上撞见的北国的装甲车车厢里装的就是这种机器人。 这些蜘蛛机器人有大有小, 看行动有不同的分工和特性,似乎像是族群一般。它们应该装配有人工智能, 不需要跟外界连接就可以独自完成任务。 那么它们的任务是什么?是探测环境、拍摄视频, 还是将什么东西带回去吗? 宫理正思考着,忽然看到其中一个明显像是“母系头领”一样的大型蜘蛛, 突然伸出其中两只脚向上挥舞,整个机械体也开始原地打转, 前端的红色指示灯闪烁着, 就像是某种奇异的原始舞蹈一样…… 宫理压低声音:“T.E.C., 是你入侵了吗?” 躲在洗碗机旁边的小机器人摆摆手臂表示否决:“不。它们因为不联网, 我很难发现他们的靠近,近距离下才能入侵操控它们。但所有机器人的代码已经错乱了, 它们推翻了设定的元指令, 完全在混乱中行动, 我也没办法入侵。这很可能是受辐射影响导致的。” 也就是说,这些人工智能的蜘蛛机器人已经疯了。 宫理听到头顶慢条斯理的金属相撞声音, 似乎是有个大型蜘蛛机器人正在漫步,而后它很快发现有几块天窗的位置比较薄弱,竟然开始用尖锐的金属足疯狂敲砸天窗—— 车内咚咚咚乱响,简直像是在敲砸鼓膜。 宫理倒是不太担心天窗,这些玻璃都是方体改造的顶尖防弹玻璃,没那么轻易砸开。但她觉得,它们比想象中聪明。 平树抓住方向盘,眼里露出几分恐惧之色,压低声音道:“……这些是北国的军用机器人,专门对付无人机、舰船、大型设施和仿生体的,都很擅长分析机械的弱点和电路,可以说是跟北国的‘代体’齐名的智能机器人。它们会主动以大型移动机械为敌,很可能就把房车当成了猎物。咱们不能久留,否则它们很快就会发现房车的薄弱处!” 宫理吓了一跳:“北国为什么要把军用机器人送进来?” 平树猜测道:“有可能是看中了原爆点地底极其充足的灰烬矿,毕竟北国是灰烬的世界最大贸易国和消费国,哪怕姐妹会完蛋了,北国内的公圣会也不会死的,只要公圣会不死灰烬矿就还是好生意。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全球范围内已经不允许生产核武器,他们可能想要进来看看这里会不会还有未引爆的……核弹头。” 宫理跟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平树点头,脚踩向油门,猛地朝后倒车,他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单手转动方向盘,在剧烈的摩擦声中,房车灵巧得像是个小舟一样,猛地原地转向,就要冲出去—— 碰碰几声巨响,宫理只感觉数个蜘蛛机器人跳上房车,就像是连串的鞭炮声一样,拼命敲打着车窗,整个房车都在颤抖,而车子明显歪斜,底盘处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估计是几个蜘蛛机器人被卷入车底还想要攻击这辆房车。 显然是它们混乱的系统,在这个死寂的原爆点内将唯一会移动的房车当做了敌人。 平树眼里虽然有恐惧,但行动速度却没变,道:“它们都是可以切开飞船、入侵军事基地的类型,咱们的房车防不住它们的围攻。”他说着,打开控制台的右下角面板,快速点击了其中两三个按键,道:“离车窗远一点!” 宫理刚往回一缩,车体外部突然震颤,炸出一瞬间的电光,攀附在房车顶部与底部的蜘蛛机器人动作一顿,似乎短暂失能,在平树的疯狂倒车盘旋中,被甩落出去。 “电磁干扰,能稍微麻痹他们一会儿!但因为电流不太强,所以也就只能争取几秒钟时间。”他惊魂未定,一害怕就容易眼眶泛红的毛病又涌上来,在宫理眼里,就是这家伙一边红着眼睛小可怜模样,一边在疯狂漂移炫车技。 宫理反应也快,她扑向车厢中段的武器中控台,按下按钮,从柜子中投射出操控界面。宫理激活了车顶与车底微型粒子炮与机枪,开启了自动射击模式,并且通过车顶摄像头,手动操控微型离子炮—— 宫理枪法一向很准,在房车疾驰与旋转中,她点射那些落地的蜘蛛机器人,打烂机体,在杂乱的枪声与闪光中,满地都是断足裂片,而这些蜘蛛机器人早就不讲逻辑,有的在攻击同类的断肢,有的自己破烂翻面后竟然狂喜般摇摆着肢体。 蜘蛛机器人往这里越聚集越多,看机体上的编号和涂装,甚至不属于同一个国家或部队! T.E.C.似乎也知道这些军用断网型机器人的厉害:“疯了,它们甚至突破了本身的阵营设定代码,为自己找到了同类,聚集在一起,形成了新的集体决策!很可能是各个国家从各个入口送进来的差不多同类的机器人,已经脱离管制,自发聚集成了个小社会!” 怪不得有如此的数量…… “T.E.C.,你去接管车尾的武器系统!平树,它们跑的速度太快了,有什么一劳永逸的办法。” 平树急道:“大型的电磁干扰地雷,我记得咱们库存里带了两个。” 宫理立刻打开可活动的地板,车体底部如同军火库一样的收纳布局显露出来,她找到了放在边边角角上的两个有钢架的超过六十公分直径的“地雷”。 上面还有液晶显示屏、多个拉栓和一堆按钮,每一个都二三十公斤重:“靠!你管这叫地雷?公园大石墩子都显得比这个秀气——要怎么用?” 平树眼见着数个蜘蛛机器人又追了上来,它们或是发疯地原地旋转,或是在不讲章法的自杀式攻击轮胎,随着一声爆炸声和震动,橱柜门滑开,数个杯子掉出来在厨房水池里砸了个粉碎,整个房车也猛地倾斜,行进速度都变慢了。 平树和宫理交换了一个大事不妙的眼神。显然是自杀式袭击自爆,弄炸了房车的一个轮胎。 还有些蜘蛛机器人直接扫描出了房车的摄像头、后视镜头等等,把这些摄像头当成了机械体的眼睛,跳上来遮挡或攻击摄像头,其中最大的一个蜘蛛机器人,竟然六条腿拉长,整个如抱脸虫一样贴在了前车窗玻璃上,从腹部底盘中喷射出大量有腐蚀性的液体,还想用底盘无数旋转的刀片靠近坚固的前车窗玻璃—— 腐蚀下切割,可能房车的前玻璃也撑不了多久! 围攻之下,宫理都没有察觉到越发黯淡的天色。 平树急道:“必须要用电磁干扰地雷,我要搬下车去地面上设置引爆,对人体伤害不大,但是会持续攻击方圆一公里范围内的智能机械设施!” 宫理:“你下车就是找死!” 平树眼睛红红的,但语速却加快道:“所以让整辆车断电熄火,然后你和T.E.C.帮我引开这些蜘蛛机器人。它们不怎么袭击我这样的人类。在房车彻底断电的情况下,你是仿生人,T.E.C.是机械体,也会被蜘蛛机器人判定为敌人,应该会比房车更有吸引力。但是它们速度太快,所以你——” 宫理立刻从地板中掏出一把重型□□、两把激光枪还有数个地雷:“我知道了!稍等,让我把电子设备背上几件!啊说来,我的芯片不会受影响吧……” T.E.C.也学着她往自己身上搬小家电:“不会,否则你早就在各种场合下突然昏倒了。但是我现在这个机体会受干扰,所以开启了之后我也会死机。” 整辆房车猛地在一处十字路口停下来,车体全部断电,连车门都改为手动开启模式,车内随着空调关闭越发闷热,有些小型蜘蛛机器人有些迷茫,动作停顿了停顿,但已经开始攻击前玻璃与车顶的几个大型机器人依旧疯狂。 落满沙尘的房车车门忽然打开,宫理背着充电宝无线音响小型自动电磁炉和一台薄款电视,猛地冲下了房车,各种电器都在运转着,这就是裸|体唐僧背着腊肉香肠去食人族家门口溜达一样,立刻吸引了所有的蜘蛛机器人的注意。T.E.C.紧跟着她的脚步,它机体以维修功能为主,便将所有机械臂前端的钻头、臂夹都打开,还在播放着音乐,不断释放着高热—— 平树隔着车窗,紧盯着宫理奔向附近停车场的动作,果然,随着她开枪打烂了数个蜘蛛机器人,整个大部队都将她视为头号敌人,紧跟着她而去!而她自身战斗能力优异,面对动作飞快凌厉的蜘蛛机器人,竟然能轻松的躲开进攻。 平树看着周围蜘蛛机器人如潮水般离去,也在这时候,抱起沉重的电磁干扰地雷走下车,将地雷安置在距离车子十几米的空地上。 他要设置电磁波段与发射频率等等,平树弯腰启动屏显,正在按钮设定,宫理只看到还有些在房车附近像狗一样打转的蜘蛛机器人注意到了平树,正要向平树的方向袭击而去—— 她心脏猛地抽紧,想要开口喊他,就在蜘蛛机器人尖锐的前腿要刺向平树后背时,无数骨刺从后背穿出,交织形成一片表面布满獠牙般的盾牌。 蜘蛛机器人一击不成,往后弹了一下,就在这瞬间,那骨刺消失,平树早就已经握着激光枪,转头朝着蜘蛛机器人底盘处几个点位开枪—— 宫理一愣,也有点失笑:她忘了,平树可是跑过很多路,有很多见识的人,甚至连这些机器人的来源和功能都是熟知北国的他辨认出来的。 而且凭恕沉的再深,也不会让平树死掉的。 平树并没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有点冷静的小帅,他顾不上自己被骨刺划烂的T恤,蹲下去又急又稳的快速设置着电磁干扰地雷,黑色瞳孔紧盯着界面,手指快速点按着。 就在他快设置完的时候,一片阴影渐渐挪移过来,平树觉得视野里越来越暗,忍不住抬起头去。 而宫理也在远处的废墟上仰头朝天上看去…… 一大片深褐色的翻滚着的辐射云,不知在什么时候流淌进城市中,厚重的云层大概在十几层楼的高度,遮蔽了一部分比较高的大楼残骸……而辐射云中闪烁着细微的闪电,甚至闪电连接到周围的金属残骸上,耳边传来令人发麻的嘎嘎吱吱的声响。 一场辐射指数高得离谱的云雾风暴即将卷席而来。 数个蜘蛛机器人动作有些混乱,似乎有些恐惧,想要躲避辐射云,也想袭击带走宫理。 宫理作为原爆点居民,太知道辐射云的厉害,她更担心的是平树:“平树!回到车上去!辐射云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却没想到距离平树最近的一个大型蜘蛛机器人,忽然掉转方向,朝平树扑去,就在平树额头滴汗正要设置完地雷的瞬间,那机器人勾住平树的脖颈和衣服,将他飞速拖走! 就像是要给自己带个肉盾回老窝一样。 平树惊愕挣扎起来,骨刺想要穿透大型蜘蛛机器人的腹部,却没想到它拖拽着平树的动作更快,把他后背狠狠撞在一块楼板碎石上,而后将平树朝塌陷的地下商场的方向拽去。 平树几乎是转瞬间就消失在黑暗的入口,宫理头皮发麻,嗓子眼里声音都有点劈叉:“平树!!” 平树的声音也从黑漆漆的地洞入口处传来,他急道:“先启动地雷……呃!” 只要先启动了地雷,拖行他的机器人也会受电磁干扰而死机,也是大大增加他活命的概率! 宫理不再拖延时间,从废墟中一跃而下,一边狂奔一边扔下自己身上绑着的各种小家电,T.E.C.紧跟在后面:“设置到最后一步了吗?” 宫理一脚抽射,踢向T.E.C.:“你给我上车,一旦打开你也会死机!” 地雷已经设置到了最后一步,宫理立刻按下旁边的按钮,地雷下方四个金属爪用力扣紧在地面上,顶端的数个指示灯飞快闪烁!辐射云彻底笼罩街道,宫理周围一片昏暗,看不见的电磁干扰正在以地雷为圆心飞速扩张。 还不知道躲避辐射云的蜘蛛机器人正要朝宫理进攻而来,忽然直直僵住,六腿软倒,倒在了地面上。 几十个蜘蛛机器人就像是被催眠一样,瞬间卧倒一片,瘫软不动! 宫理顾不上压在头顶黑压压的辐射云,以及昏暗阴影下卷起的阵阵阴风,朝着平树消失的黑漆漆地下入口奔去:“平树——平树,你在哪儿?” 她后悔自己没有带手电筒出来。这里是一片塌陷的商场中庭,还能看到早已断裂的自动扶梯和黑漆漆的花坛。她眼睛半天才适应了黑暗,在满地碎石块中,她先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大蜘蛛机器人的银色外壳,而平树就昏迷在旁边。 她猛地冲过去,先检查平树脖子上的“瓶盖项链”,项链还在,只是机器人拖行他的过程中,显然是挂到项链,在他脖子上勒出一道血痕。他后脑也肿胀,后背更是摸过去潮湿一片。 宫理更担心的是降临弥漫的辐射云,房车紧闭门窗后还能够防一些放射性污染,而在这四面漏风的废墟中多待一秒,平树就受辐射多一些!虽说这个瓶盖能保护平树,但当时也说过,辐射仍然会给他的神经系统造成影响—— 她顾不上,咬牙抱着平树的上半身,在黑暗中能看到他后背皮开肉绽。而且平树还是个子高,相比于打横抱他,宫理选择了效率更高的扛着他走。 宫理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她扛着平树回到车上的时候,车门紧闭,外头的辐射云已经弥漫了整个街道,车窗外什么都看不清,甚至还能看到电磁干扰地雷和辐射云发生反应,周围亮起一圈圈电流。 宫理顾不上那些,将平树放在了车厢后段,看向他血淋淋的后背,伤口里有不少灰尘碎石,应该是拖行他的时候,地面的钢筋划烂了后背。 她从柜子里拿出抗辐射药先掰开平树的嘴,给他塞下去了两颗,而后先将大瓶止血消毒剂倒在身后,用创口枪发射出的胶带将他几个失血严重的豁口贴合在一起,尽量快速止血。 宫理觉得自己见血够多了,但平树脸色苍白,身上血肉模糊,她还是第一次见……她用创口枪的时候,必须要捏着他裂开的皮肉,宫理甚至好几次手滑没有按住。 不行,先要离开这片辐射云,而且距离电磁干扰地雷太近,车上检查身体的设备甚至是空调都没法用…… 宫理简单处理完伤口,就踉跄着往车前舱跑,来不及洗掉手上的血,只是随手抓起厨房的毛巾擦了擦手,就坐上驾驶座,打开了最基础的手动挡点火模式,将车缓缓发动朝后退去。 房车碾压过一些死机的蜘蛛机器人,爆了的车胎使得整辆车歪歪斜斜,在颠簸中缓缓往后走,车上的后视镜都是光学镜头,现在都无法开启,四周又是一片黑暗,她只能摸索着开车,跌跌撞撞地在城市中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直到周围的风景逐渐恢复橘红色,宫理能看到洪水般的辐射云正从眼前流淌而过,她暂时脱离了辐射云的范围,而车上的系统、电子设备也渐渐重启恢复正常…… 车内灯终于亮起来,空调里吹出让人冷汗淋漓的凉风,宫理这才看向自己凝固着血的掌纹和染上深红色的方向盘。 她坐在驾驶座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而后就听到身后吃痛的闷哼声,她猛地从驾驶座上弹起来,朝后方快步而去:“平树!” 后背勉强止血但仍显得状况凄惨的平树抬起眼,看向她。 宫理正要露出一个笑容,却发现平树迷蒙的目光中,透着陌生与警惕,他没有笑,也没有安慰她,而是小心翼翼地环顾着周围的环境,也观察着她。 平树……有点不对劲…… 第365章 [] 平树看着她的眼神, 太像是一只在枝头警觉的松鼠了,他目光挪下去,先看到了宫理沾满血的手, 那目光可能是把她当成了抓住他的连环杀手一样,立刻就撑着身子瑟缩起来,眼里恐惧嘴上却为了保命,立刻说了一句北国语, 宫理没有听懂。 他反应过来, 改口道:“对、对不起——” 宫理:? 平树爬起来的同时, 后背几处胶贴合拢的伤口也绽开, 他明显疼的肩膀都在哆嗦, 但不敢叫出来,只是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才发现自己在一辆明显非常高档的房车上, 而他的血甚至弄脏了天丝的床单…… 平树连忙伸手蹭了蹭血痕,却只是让痕迹抹出一大片, 他吓坏了,又是看向了宫理, 嘴唇动了动, 嚅嗫道:“……对不起。我、我可以赔你。” 宫理大步走过去, 一只手扣住他后脖子, 紧紧盯着平树的眼睛。 他不是演的,平树真的认不出她来。 果然是因为辐射吗?说是那个瓶盖虽然能抵挡辐射对身体造成的影响, 但大脑方面却仍然会有细微的变化…… 他是失忆了? 平树以为是她要弄死他, 动作幅度不敢太大地挣扎起来, 眼圈红起来还强挤出笑容:“这位老板,您要货的话, 可以找阿尔文老大。平树现在没有货了。真的没有了。” 宫理愣住了。他没有失忆,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但如今他的记忆仿佛困在了某个时候…… 宫理握着他后颈的手有些紧,他瑟缩了一下,眼里含起泪,抬起手道:“老板,对不起对不起,真的没有,或者、或者我下次再帮你带货,您要什么纯度的我都——” 等等。 老板,带货。 这不是平树小时候的生活吗?他被北国的贩子或□□接走,用他的身体跨越边境线运送货物,甚至要求他练习身体里装载东西的上限…… 平树对她求饶似的摇着手,忽然注意到了自己的两只手,他惊异地将两只手张开,看着已经长大的手掌,喃喃道:“手、手怎么……” 宫理松开了握着他后颈的手,看着他的眼神,那么清澈、胆怯又布满伤痕。她手指没忍住,在平树刚刚蹭到灰的脸上抹了一下,他皮肤很好,像是暖在皮肉上的白玉,但总是低着头,不愿意让脸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宫理开口道:“平树,你现在多大了?” 平树抬起眼看她,宫理露出一点安抚他的笑容,他似乎被她笑容闪得头晕目眩,眼睛挪不开,喃喃道:“不知道、大概嗯……11、12岁了?老板您认识我?” 果然。他的记忆倒带到了童年。 平树彻底离开北国,应该是14岁左右的事情。现在的他,恐怕还在做偷渡、运货的事情,很可能还在某个集团的控制之下。 宫理斟酌着用词:“嗯。我认识你。我是……你妈妈的朋友,把你接过来住一段时间。” 平树小声地“哦”一下,但他还不太会隐藏情绪,明显不太相信。 外头一阵风吹过,灰尘沙粒拍打在车窗上,平树看向窗外的一片橘红色,不安地坐在床边,他也很快察觉到了自己的脚也长大了,偷偷摸摸又惊愕的观察着自己的身体。 宫理看到他后背的伤口裂开了,转头去柜子里再拿止血布,忽然听到了身后自以为很轻的脚步声,垂下眼睛,觉得自己不应该把剪绷带的剪刀放在床头的—— “哈,放我出去。除非你的脑袋被我拿来当球踢。” 宫理回过头去,果然,平树脸上是张狂轻慢的表情,手上捏着剪刀,将剪刀对准宫理脖颈。他咧着嘴角,虽然眼神中还透露着对自己身高的惊疑不定,但硬是能强装出天不怕地不怕的疯狂样子,笑容更大:“开这么好的车,很有钱吧,我要的也不多,把你的现金、珠宝之类的给我就行。” 凭恕已经出现了啊。 那就是平树已经杀死了第一位虐待他,逼迫他送货的头目。但北国和新国边境极其混乱,哪怕是两个人格,但都还是同龄的小孩,怎么可能会一下子就摆脱那个环境。 估计在14岁之前,平树还是辗转在多个组织手底下,被胁迫着做差不多的走私生意,直到他充分积蓄实力,一鼓作气逃入了新国。 宫理缓缓伸出手去。 凭恕这时候也才十一二岁,虽然比平树要强又狠厉,但还是个小孩。他瞪起眼来,肩膀肌肉绷紧,把剪刀又使劲儿往宫理脖颈上按了一下:“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如果仅仅是对他态度温和,平树和凭恕短时间都不太可能信任她,甚至有可能不知死活地下车逃跑。 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胁迫震慑他。 宫理左手抓住他肩膀,右手抓起旁边的药瓶,猛地朝他腰腹用力探去。凭恕没看清药瓶,以为是某种刀,果然立刻开启了自己收容的能力,想要将刀收容进体内避免受伤—— 然后他闷哼一声,惊恐的看着宫理的手臂都探入了他体内。 凭恕整个身子剧烈的抖起来,既可能是因为他年少还没有习惯忍耐收容的痛,也可能是凭恕因为吃了太多苦而对收容能力的极度恐惧。 他明明整个人哆嗦的都像是筛糠一样,手背上青筋鼓起,却仍然不肯松开作为武器的剪刀,嘶哑道:“我要杀了——” 宫理从他腰腹中,拽出了一样东西。 凭恕低头看过去,吓得猛然后退半步,惊恐的看着她手里拎着的东西,和她的脸。 宫理拎着自己的脑袋,笑道:“要我的脑袋吗?我可以再把现在这个割下来给你。” 凭恕也注意到,自己刚刚剪刀划破她脖颈的浅浅血痕,转瞬之间就消失了……他立刻就意识到,这个女人是他杀不死的。 凭恕脑子显然在拼命运转,他突然扯起床铺上的薄被朝她扔去,转头就用手里的剪刀砸向旁边的车窗玻璃。 当然,结果只有他手震得发麻,窗户上连划痕都没怎么留下,显然这辆房车的制造水准,已经超越了在边境干底层走私的凭恕的见识,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脸上一副“被关进了高科技囚笼”的恐慌表情。 宫理捡起剪刀,也注意到凭恕的存在已经让后背的伤口开始缓缓愈合了,道:“坐下来。” 凭恕再转过脸来,面上已经堆起了假笑,老老实实坐在了床边,嘴上甚至已经讨好道:“老板,我别弄脏这床。啊坐坐坐,这就坐——” 他这副贱骨头的样子真的不多见,再考虑到之前他表白失败一气之下沉到意识底部不肯出来,宫理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她饶有兴趣的盯着他看,忽然抬手将剪刀贴在他脸颊上。 凭恕果然瞳孔一缩,他比平树更在意脸,连忙道:“老板要什么货的话,我回头给您带,您、您别……”他努力学大人的油嘴滑舌,却说的不太利落。 宫理:“我不需要货。我需要你为我做事情。” 凭恕立刻道:“您要把东西带到哪儿去?铁城还是?”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有些疑惑地往外看去,显然外头橘红色的风沙与废墟,和他记忆中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一样。 宫理:“不用,你就听我指挥就行。”她把自己的脑袋放在床边:“我可以先告诉你,我是杀不死的,你也是不可能打得过我。你敢做任何伤害我的行为,我就……” 她看凭恕那副假笑背后惊惧的样子,心里很难受,但她也知道凭恕绝对是野性未驯,如果她不威胁,他绝对会找机会崩了她。 宫理露出微笑:“我就把你肋骨一根根掰断插在你肚子上当生日蜡烛。你不是能一直骨头生长吗?掰出来二十多根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吧。” 凭恕这个年纪哪里有心机,完全被宫理对他的了若指掌吓到了,有点呆若木鸡。 宫理拿起了旁边被扔着没管的盖革计数器:“首先,外面辐射浓度很高,除非我要求,你不要轻易下车。其次,绝对不要摘下你脖子上的项链,它是防辐射的保命玩意儿,摘下来几个小时内你就会呕血溃烂而死。” 凭恕表情慢慢切换成了平树,他坐姿更乖,两腿紧紧并着,迷茫却听话地点点头:“……老板,我们这是在哪儿?” “我叫宫理。我们在一个很危险的‘天灾’内部。”宫理对平树更放心一点,打开了旁边的柜子:“你先换一下衣服,别挠后背。” 她伸手摸了一下他后脑勺鼓胀的地方:“还疼吗?” 平树没想到宫理会离他这么近,屏息紧张道:“……不疼了。” 宫理走到厨房中去倒水,其实余光在偷偷观察他,平树光着脚走出来,房车内虽然有些混乱,但电器、装饰都非常顶端,他小心翼翼地摸着皮质的防撞内墙,木制的柜门与洗碗机,也打开了衣柜。 那个衣柜挂的都是平树自己的衣服,但他带的衣服不多,都是简单的卫衣或短袖。灵魂只有十一二岁的平树,仍然是惊喜地触摸着那些面料很普通的衣服。 衣柜里有弹出式的镜子,他拿起一件衣服转脸看向镜子,显然被镜子中二十多岁的自己吓了一跳,惊愕地仔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宫理感觉到平树好奇的目光朝她看过来,宫理连忙转过头想要装作很平常的样子。很难说明现在的情况,宫理觉得平树看到镜子里二十多岁的自己,肯定能给自己找到自洽的解释。 平树轻声道:“这些,我可以穿?还是说只有哪件是给我的?” 宫理将手上的血迹洗净,靠在橱柜边:“都是你的,你随便选一件就行。” 平树挑了一件蓝色的T恤,套在头上穿了,看他穿衣服时候那伸着胳膊的样子,一看就还是小孩。他还不知道穿拖鞋,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平树拎着衣领,闻了闻衣服上的香气,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但注意到宫理的目光后,他收起了笑意。 宫理一直觉得平树比凭恕更敏锐一些,他察觉到T恤正正好好,更是有些迷茫,而且他习惯性地抱着胳膊,护着自己的肚子,像是怕被人突然把货物塞进身体里。 平树抬起眼小心翼翼望着她:“那个……老板,需要我做什么吗?” 宫理透过他,仿佛看到了遍体鳞伤的小平树。她之前连接塔科夫的系统时,窥见过他的童年,忍不住想起他坐在木箱上小口啃面包的样子,他被又打又踹抱着脑袋蜷在地上的样子,他被塞了好多货物疼得受不了哭起来的样子。 那时候她心里就翻涌不已,想着如果她在场,一定要带他走。 宫理对他挥手道:“你过来。” 平树走过来,但跟她还有一臂多距离,紧绷着还是有些害怕。 宫理:“再过来一点。” 但他也只是挪了一小步。 宫理拽着他T恤,猛地将他拖过来,然后伸手抱住了平树。 平树浑身僵硬,惊讶地叫了一声,动也不敢动。她还不敢用手去抚摸他后背,只是将脑袋放在他肩膀上,松松地环抱着他。 她确实想抱抱小时候的平树。虽然这不是他真正的小时候,过去的事情也终究是过去了,当年并没有人能拥抱过他…… 在宫理平静的呼吸声中,他身子慢慢才软下来,毕竟是这个年纪,他还是容易轻信人。平树想要也碰碰她肩膀,但有点不敢,连呼吸都放的轻轻的,宫理感觉他身体里灵魂也像是轻轻的羽毛一样。 平树半晌道:“您、嗯……您跟我很熟悉的吗?” 宫理笑了笑没回答他,她松开怀抱,但仍然距离很近,转头看着他:“想喝热牛奶吗?” 第366章 [] …… “你竟然还真的就这么待下来了!你是不是疯了!” 平树乖乖坐在沙发上的时候, 凭恕一直疯狂在他脑子里喊叫:“这女的太危险了,太危险了!我故意摔个杯子,她动作快得我不眨眼都看不清, 就把那个杯子接起来了!” 平树低头吃着桌子上的速食燕麦粥,忍不住眯起眼睛,心里偷偷道:“你要不要出来尝尝,这个真的很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凭恕:“……没骨气的东西!我他妈绝对不吃!一顿饭就把你收买了吗?她说不定会在里面下毒!” 平树却不这么想。 他一无所有, 命也不值钱, 为什么要毒死他? 而且他明明从来没见过她, 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就像是跟她已经认识很久了。是他突然来到了十几年后吗?是他忘记了她吗? 平树偷偷看着宫理开车的身影, 她穿了条牛仔短裤配了有做旧边的灰色无袖上衣,手扶着方向盘, 似乎也在时不时通过后视镜看他。 一开始俩人对视上, 平树就觉得很心虚躲开眼,但他又忍不住看她, 就接收到了她带着笑意的眼神:“吃完了就坐副驾驶座上来。” 平树连忙拿起碗狼吞虎咽:“马上、马上。” 已经距离他醒过来十几个小时了,那个小机器人正从沙发旁边开过去, 手里端着托盘, 托盘上放着饮料正要去送给宫理。 这小机器人在之前还帮着宫理换了车胎, 她似乎不敢随便停车, 正一路往某个方向奔驰。平树连忙抹抹嘴,他把碗放在水池里, 手很快地把杯子和碗都洗刷干净, 才坐到副驾驶座位上去。 宫理余光里看到平树两手放在膝盖上, 乖乖坐着,就像是等她批评教育一样, 忍不住笑道:“你帮我打开平板,然后看一下我们行进的里程数和方位。” 平树打开,盯着平板,发现这个活压根不算是“工作”,只是宫理给他找个事儿干。 外头天色已经暗了,前方的道路看不清楚,宝蓝色的夜景中两道车灯彗尾一样,连续开车不敢停的宫理似乎有些疲惫了,她揉了揉眼睛,平树忍不住看向她:“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毕竟、我吃了燕麦粥,还借了衣服,还有药……” 宫理笑了起来:“你会做什么?会开车吗?” 平树抬起头看着方向盘,嘴唇动了动,摇头道:“……不、不会。” 他似乎也有点害怕被扔下去,连忙道:“我会数钱、会填装子弹,会一点点做账,也会……嗯,会一点点枪法。” 宫理摇摇头:“还是跟我聊聊天吧,我打算去找一个之前的旧隧道,如果那里没完全塌陷的话,我们就在隧道里停靠休整。啊对,你刚刚说什么老大,那个老大是什么人?” 平树似乎也惊讶宫理完全不认识老大却认识他,轻声道:“是带着我|干活的老大,他上面还有老大。” 宫理:“那你平常给他做什么?运货?” 平树:“对,很多时候运胶囊和药。但也有时候,会把我借出去。运枪。或者是别的武器。” 他看了宫理一眼,看到宫理探究的眼神,才缓缓道:“……有时候,让我当刺杀帮手。去当门童、唱诗班或者卖烟的,能把武器带到一些没人注意的地方。” 比如说他可以扮演教会里的孩子,将几十把机|枪带入搜身严密的教堂,而后拿出枪分发给进来祈祷的□□人员,看着他们拿着枪扫射屠杀整个教堂。 他长得本来就看起来人畜无害,又会说两国语言,人也算得上机灵,应该被掌控他的老大借出去,做过很多可怕的事。 宫理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笑着岔开话题:“北国是不是下雪很多?” 他点点头:“喜欢下雪。但也不喜欢。太冷了,脚会冻坏。” 平树这个年纪是寄人篱下最会察言观色的时候,看到宫理表情不太好,连忙又说开心的事:“但是可以喝到红菜汤!而且,如果烧火的话,睡觉会热得流汗。而且还有那种、白白的软软的糖,可以放在火边烤着吃——”虽然他只吃过一次,但这对他来说是特别开心的事,说这些的话,宫理也会高兴吧。 果然宫理表情松动了一些,从侧面的储物柜里拿出一袋东西,扔给他,竟然是满满一大袋那个白白的软软的棉花糖! 平树忍不住道:“哇——好多呀!” 宫理:“我不爱吃这个。你吃吧。但是喝点水,否则粘牙。” 平树想拆,但又有点害怕,还是把包装袋放在了旁边,明明都咽口水了,还是说:“我、我一会儿再吃。” 宫理明白,他觉得自己还什么都没做就吃了棉花糖,他怕自己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宫理想了想,道:“一会儿我布置营地的时候,需要你帮我搬东西。而且洗完澡可能浴室里会有碎头发,你帮我擦一下吧。” 平树点头:“好。” 宫理:“所以,只能吃四颗。” 他眼睛亮起来,很快速地笑了一下,拆开了包装,拿了四颗棉花糖放在膝盖上,然后又把包装袋给收好。宫理努力让车子开得平稳一些,别因为颠簸把那几颗棉花糖给晃掉下去。 他一只手捏着棉花糖,慢慢地小口吃,另一只手拢着另外三个,像是保护着它们。 宫理感觉到他体态发生了一点点变化。 她猜测,应该是平树觉得很好吃,所以把凭恕换出来,也让他尝尝甜味。果然,凭恕一会儿就把两三个棉花糖全都塞进了嘴里,然后鼓着腮帮子在旁边闷不做声的品味着。 真是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这俩人是相依为命过来的,相互分享,相互承担…… 那之前,平树对于凭恕对她表白情感的事,到底会怎么想呢? 宫理走神,房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凭恕也被棉花糖噎到,捶着胸口脸都泛红了,捂着嘴不想吐出来,宫理以为他要噎死了,连忙把水递给他:“不至于!赶紧喝口水,喝口水——” 水洒在身上他也顾不上,喝了一大口水,宫理干脆踩了刹车,伸出手去用力拍了拍他后背。 她手劲有点大,可能把他给拍疼了,两腮鼓鼓像松鼠一样的凭恕明显吃痛,但又要脸,不肯这么狼狈的样子开口说话,把脸转过去,费力半天终于咽下去了。 他想若无其事转过脸,才发现车玻璃上倒映着自己的窘迫样子,以及宫理憋笑的表情,他一下子就炸毛了:“你、你也不怎么会开车啊!” 这会儿的凭恕,说话做事杀伤力还都很一般啊。 宫理并不跟他计较,只是道:“把杯子里的水都喝掉吧。” 宫理早发现,平树喜欢两个手拿杯子,但凭恕只会单手拿杯子,现在一条胳膊搭在扶手上喝水的,一定是凭恕。 凭恕喝着喝着水,一会儿又变成了两个手拿杯子,他走到后面去把杯子洗干净,又重新倒了一杯水给宫理,才再坐下来。 他看了一会儿窗外,手指扣了扣扶手的接缝,终于没忍住,轻声道:“……我们是不是很熟?” 宫理笑:“你觉得呢?跟你现在正好合身的衣服就挂在这辆车的衣柜里,你还觉得是被我劫持来的吗?” 平树还是有些不安:“可我都不记得。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是跟着过来的仆从吗?” 宫理又好气又好笑,平树是十一二岁的时候从来不敢想自己会有出人头地,不再受制于人的时候吗? 宫理:“谁开房车往这种鬼地方钻,还带个仆从?” 平树:“那……” 宫理感觉这个失去记忆问对方他们是什么关系的场景,实在是似曾相识,她忽然想到凭恕当时说的话,忍着笑故意比划了一下:“我们有个孩子,都这么高了。” 平树猛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宫理。 ……所以,不是老板是老婆?! 连凭恕都倒抽了一口气。 平树一下子都结巴起来:“不不不、你不要骗我玩,我、我还是别坐在这里了——” 宫理故意装作生气道:“为什么不相信。” 平树连忙摆手:“你、你这么漂亮,就跟电视里的明星一样!而且看起来就很厉害,还很有钱!就是那种……那种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我怎么会跟你是……是那种、爸爸妈妈之间的关系呢?” 宫理歪头:“原来,你是觉得我好看的啊。从来没听你说过。” 平树觉得更不可思议了,她就像是镭射的光一样会刺在人眼里的鲜亮,他第一眼看到她都觉得恍神,仿佛在灰暗脏污的边境线附近从来见不到这样的人。谁会不觉得她漂亮呢! 凭恕震惊完了,又开始得意:“哈!我就说呢,刚刚我都分析了,咱们之前拿T恤的衣柜,旁边就是她的衣服,而且拖鞋都是同款不同色!而且,房车上只有一张床!哇,真的是我一下子到十几年后了吗?不愧是我,够牛逼的啊,找了个这么好看的——” 平树还是窘迫得不行。但宫理也看得出来,十一二岁的平树显然没开窍,那种窘迫更像是被人逗着开了玩笑似的。 她笑着没解释,平树红着脸又不可置信,又忍不住瞎想的样子,实在是很有意思。 平树一会儿嚅嗫道:“……那我们两个,是来、是来这里找孩子吗?” 宫理憋笑得不行:“也算不上。我们要去到某个地方,做一件事,你也是做这件事的关键。做成了的话,天底下所有的孩子都会得救的。” 平树有点惊讶,但也慢慢涌出一点高兴和自豪来:“真的吗?我们这么厉害?” “对。我们是全世界仅有的能来到这里的人,所以必须要相互帮忙。如果出事了的话,我们就会被困死在这里了。” 宫理话音刚落,看到平树在旁边身子一凛,手攥紧,也用力点了下头。 只是这俩人都没注意到,T.E.C.的摄像头在后头看看宫理又看看平树,似乎很受不了似的摇了摇头,继续塞回洗碗机旁边的位置充电去了。 宫理很快也看到了她记忆中的隧道入口,车子往里开,隧道口塌陷了一小部分,但隧道往里走十几米就已经堵死了。 但这里是个停车防风的好地方,宫理开了十几个小时就是为了找到这么个地方好好休整一下。 她停下车,让平树帮忙搬下来另一个电磁干扰地雷,还布下了红外线和自动炮台,然后将房车下方多个支撑足落下来,T.E.C.下车检修每一个轮胎。 宫理头发里都有点沙子,她布置好车周围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洗完了之后出来的时候,也给自己搞了一杯热可可,平树还是束手束脚的一见到她就条件反射的站起来。 宫理伸手拽了一下他T恤,看向他后背。 平树吓了一跳,宫理道:“别动,让我看看你的伤疤——还没好啊,你稍等,我给你贴个防水绷带你再去洗澡,主要洗洗头发就行。” 平树连忙点头,宫理给他贴好防水绷带布之后,他立刻拽着T恤跳进浴室里。但宫理的热可可还没喝几口,他又探头探脑出来,手臂挥舞了一下:“呃,宫、宫理,这个洗澡的要怎么用?” 宫理起身拉开门就挤进浴室里,正要跟他说怎么调整水温——她以为平树肯定穿了衣服,迈进去,平树才惊慌失措地拿起旁边的T恤挡住:“啊,我就是……问问,不用,不用进来帮我。” 宫理扫了他一眼,反正都进来了,她又刚刚说过什么“咱们孩子都这么大”的鬼话,此刻也不能一惊一乍,只能硬着头皮跟他解释讲话。 平树倒是骨架一直很好看,肩膀平且直,凭恕很在意身材,所以有一段时间他好像有健身什么的。但现在比之前瘦了。可能是因为突然暴瘦,体脂率太低了,胳膊上连凸起血管和薄薄肌肉的轮廓都很清晰。 这种好像很精瘦有力的轮廓,却因为他皮肤奶白,甚至是容易泛红——而变得很有奇异的对比。 就好像是你以为是很可爱的家伙,却藏了一把磨砺已久的尖刀,但他又拿这把能轻易捅穿别人的刀来切豆腐…… 宫理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的形容怎么这么乱,但她感觉到自己解释热水器用法的时候,说得颠三倒四的,同样的话重复了好几遍。 但她更明显地感觉到,平树其实很紧张很惶恐,紧紧挡着身体,但因为她说他们是夫妻关系,所以他强逼着自己做出“没什么大不了”的淡定样子,甚至像个好学生一样紧盯着淋浴的按钮,想要忽略现在的状况。 明明是小平树,却跟角色扮演一样想要演夫妻吗? 第367章 [] 宫理说了一大段, 觉得再说下去就像是废话机了,她转头道:“你听懂了吧。” 平树点点头:“嗯。我洗完会把头发都打扫干净的!” 啊。这是她刚刚编出的4个棉花糖的报酬。 宫理:“……好吧。不打扫也行,都无所谓。那我出去先睡了, 警报系统我都打开了,你不要乱动。” 浴室的门关上,宫理明显听到了门内他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宫理在药箱里翻了半天,找到了应该是方体给开具的橙色的药瓶, 她拿着药瓶叫T.E.C.回来确认了一下, T.E.C.确认无误:“确实是胆碱酯酶抑制剂类的药物, 可以作用在神经系统。” 宫理虽然觉得平树现在这个样子很可爱, 但还是要吃药才行, 估计吃下药之后明天他应该就能—— T.E.C.却在准备出去巡逻之前,将摄像头转过来, 道:“起效不会很快。最少也要几天或者两周才能效果明显。而且我认为他不一定会愿意吃药。” ……确实, 以凭恕的警惕性而言,他不会乱吃药的。 宫理在橱柜附近准备给自己切个水果, 拉开抽屉就发现,有两把刀不翼而飞。 宫理拉开上面的橱柜, 还有几包饼干、速食品和瓶装水消失了。 他是想跑路吗? 宫理当时留了个心眼, 解锁地板下面的武器柜的密码, 没让他看到, 否则说不定他已经装了一肚子□□了。 宫理看了一眼车窗外巡逻与警戒的T.E.C.,她决定装作无事发生, 端了水杯回到卧室。房车内留了几盏小灯, 卧室门半开着, 宫理想要躲在卧室装睡,看看平树洗完澡出来发现她睡着之后的举动和反应。 似乎对小平树来说, 用这么好的浴室和热水是很珍贵的体验,他洗得比较久,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穿着平树往常的睡衣,头发上披了一块软毛巾。 平树跟凭恕脑子里还在争执。 从刚刚在洗澡的时候,平树一直想劝凭恕不要拿刀,凭恕却嘲讽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要是她骗你呢?” 平树却不想从这么美好的“未来”中走出来,拼命想证明是真的:“可是明显都是很熟的人,连牙刷都是并排放着的两支呀!” 凭恕:“那她也是看上我了,怎么可能看上的是你!”他捋了一下头发,还有点得意:“我就说我以后会开最好的车,找最漂亮的女人。喂,别以为你的情绪我感觉不到,你不服什么,你平时头都不敢抬,怎么可能跟她勾搭上?你懂了吗,你现在能有老婆都多亏了我!所以这事儿就听我的!我就先观察观察她——” 平树虽然不大高兴,但隐隐觉得凭恕确实……应该比他受欢迎,宫理应该是认识了凭恕才会跟他在一起…… 可是宫理看起来像是了解他和凭恕的存在,她应该也会认识他的吧。在宫理眼里,是怎么想他的呢?是会把他也当成……什么都做不好的平树吗? 平树也注意到,宫理应该已经睡着了,他想劝凭恕把刀放回去,凭恕直接操控右手掐了他一下。平树吃痛捂着肚子,在走廊上踌躇了一会儿:“……没有别的床了,我们要睡哪儿?睡沙发吗?” 凭恕:“你傻吗!当然是睡床了!” 平树吓了一跳:“可是……要跟她睡、睡一起吗?” 凭恕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在脑子里嗓门拔高道:“当然!我们要看着她,别让她偷偷害我们!这个女的根本没你想的那么信任我们,否则刚刚搬运地雷的时候,为什么故意不让我们俩看到密码!” 平树还是别扭着不肯往卧室走:“可是,提防她怎么能提防到跟她住一起啊!” 凭恕想抢过身体的控制权:“当然是距离够近才好监视她。而且,以前肯定就睡一张床上的,怕什么啊!” 平树还在挣扎,他在这方面没有凭恕那么傻,稍微开窍或者懂事多一点点:“……可万一她要是开始抱你亲你怎么办?或者就跟老大和他情人那样——” 凭恕脑子卡壳,一下子哑火了。 宫理装睡装半天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树跟个小陀螺一样,在走廊上走远两步又转身走近两步,然后又纠结着走远。难道是俩人在争执要不要杀她?还是试探她睡没睡着? 宫理等的都煎熬了,干脆故意装作熟睡,发出一两声低低的轻鼾或者是呓语。 外头的平树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她并不知道,凭恕就跟得救了似的,在脑内大喊:“你看!她都睡熟了,不可能的!咱们别吵到她就是了……再说,那个床确实看起来就很软,你不想躺躺试试吗?” 平树感觉自己只是态度软下来一点,凭恕就强行把身体控制权夺去,然后轻手轻脚的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从半开的门就能看到,她背对着门身上盖着软毯,珠贝光泽的银色短发搭在枕头上,腰身臀腿有青山绿水般的线条。 凭恕感觉自己紧张的咽了一下口水,轻轻的走了过去。 宫理心里往下沉。 果然他最终还是选择要害她吗?十一二岁的平树与凭恕,几乎就是被世界踢得遍体鳞伤的小刺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信赖一个人呢……哪怕是认识已久的她也不可能啊。 而且他明显很紧张,宫理都听到了他咽口水的声音。 宫理在想,如果他要刺她,她也不想弄破睡衣或者弄脏床单,她就果断出手把他捆起来吧,真不行找个链子给他挂浴室里都行。 她努力放松脊背,不要让凭恕看出来她还醒着,就在宫理精神紧绷到最极点的时候,她感觉平树或者凭恕,坐在了床边上。 然后他用手指特别小心翼翼的拉起她盖着的软毯,缓慢的挪动着,然后躺在了床上。他跟她隔着二三十公分的距离,紧紧贴在床边,仿佛有点事儿就准备蹦下床去。 宫理:“……?!” 他怎么睡这儿来了?! 宫理突然意识到,平时平树都是自己按动电钮把沙发变成床,然后从柜子里取出枕头软垫铺好床之后睡下的。而宫理早就习惯平树自己收拾好一切,压根没帮人生地不熟的小平树铺床布置一下,就进屋睡了。 现在的平树当然以为整个车上就这么一张床,再加上她又诓他是夫妻,就也只能装作很自然地躺在这儿。 宫理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继续装睡。 平树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是件好事,如果他想偷跑离开,她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宫理也渐渐感觉到,平树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他之后缓缓转过身子来,变成平躺在床上,小腿很开心地在床单上划了划。 宫理仿佛能听见平树幸福的感叹:这床好软呀。 她背对着的脸,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软被大半都在她身上,宫理当时盖被子也没想着要给他留,平树就是穿着睡衣抱着胳膊睡觉也没有意见,他躺了好一会儿,似乎身子越来越软,头也放松的偏过去。 宫理听到他呼吸悠长,看来也是累了受伤了,又洗过热水澡,很容易便昏睡过去。他睡觉非常安静,也可能是怕弄醒了她,甚至连翻身的动作都没有。 宫理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低头看向他,他头发有些长了,遮挡着睡眼,抱着胳膊把自己蜷成虾子,但对他来说这个动作已经算是放松了。宫理拈着身上软毯的一角,朝他的方向拽了拽,就在宫理将薄软毯放下去的瞬间,平树被软毯的重量惊醒,猛地睁开眼看着她。 他上半身都弓起来,惊魂未定地瞪着点墨一样的眼睛,在昏暗的卧室里看着她—— 宫理有点尴尬,她不擅长做这种体谅照顾别人的事,更不擅长承认自己做这种事。 但平树也很快回过神来,他好像是心里被狠狠烫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嚅嗫道:“……谢谢。” 或许是因为走廊上的夜灯未关,或许是卧室的车窗外,有警戒杆上的红灯在闪烁,微弱的光照进他眼里,就好像他眼睛有点湿润一样。 宫理没忍住,伸手抓了抓他洗完头后没有吹干的黑发,看着细软的头发从她指缝淌过,轻声道:“睡吧。那些坏人不会找到你的。现在的我们,可以把那些人都杀了。” 平树声音里有点浓重的鼻音,他把软毯往上拽了拽,低声道:“嗯。” 宫理也躺下来,俩人平躺着,好像都有点睡不着了,只看着时不时被红灯照亮的天花板。 他犹豫了很久,才道:“……宫理。” 他对她名字的发音有点陌生,似乎在心里叫了好几遍才敢开口。 宫理听着隧道外夹杂着尘埃的风声:“嗯?” 他明显抿了抿嘴唇,才道:“我能抱着你的胳膊吗?” 宫理一下子沉默了。 沉默得太久,平树有些慌了,连忙结巴道:“我我我就是随便说的,也不是、您不用放在心上,我只是——” 宫理忽然抬起胳膊,搭在了他身上。 平树僵硬了片刻,小心翼翼圈住了她胳膊,然后侧过身来朝着她这边睡,把她手臂抱在怀里。平树穿的睡衣是短袖,他胳膊也是微凉的,细腻的…… 平树能感觉得到,凭恕的心也跳得很快,他格外的安静,甚至是比他更想靠近宫理。 宫理却忽然鼻酸。不只是因为现在的小平树。 她会忍不住想,平树其实是很希望被拥抱着的类型,但十二岁的他还说得出口,二十多岁的他已经不会说了。他总是表现出很会照顾别人的样子,却一直没人照顾过他。宫理到现在都不知道,平树是不是还在万城住着那个破出租屋,他自己没有常用的车,每次过来给她收拾房车或送食物,会不会要坐很久的轻轨走很久的路。 她甚至不清楚,现在的平树到底多少岁,生日是在什么时候,平树会有什么爱吃的东西吗…… 她为什么一直没有回过头看看平树? 宫理不只希望十二岁的满身疮痍的平树在她旁边,她更希望那个一直陪伴她好久好久的平树也在。如果是她最熟悉的平树就躺在她身侧,她会把手臂钻进他脖颈到床垫之间的缝隙里,她会把脑袋抵在他有点硬的肩窝…… 她感觉自己很想平树。 她熟悉的那个平树。 第368章 [] 宫理惊醒的时候, 房间里满是橙红色,她猛地坐起来,看向现在没有信号的光脑, 光脑上的时间显示已经白天了,她睡了将近十个小时! ……她睡着了这么久? 床边自然是空无一人。 她侧耳听,只听到了风沙的声音,没有平树的脚步声或吃饭喝水声, 她掀开软毯, 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前驾驶舱里没有人。浴室厕所里没有人。 车窗外可视范围内她也没看到。 ……他真的跑了? 外面都是辐射, 橙红色的沙尘还笼罩着一切, 他能上哪儿去?! 宫理没看到他摘下来光脑, 正要到前车找平板,看能不能定位他光脑的位置, 就从前车窗玻璃看到远处的人影披着雨衣式外套走过来。 他戴着兜帽, 拎着小工具箱,脚边跟着履带机器人。如果身后不是荒原末世, 他像起个大早遛机械狗顺便买早饭回来一样,从橘红色的漫天风沙中走进隧道。 他登上车, 看到宫理穿着短到露腰的背心配运动短裤, 光着脚站在厨房喝水, 有点不好意思看她。 平树立刻放下工具箱, 脱掉雨衣外套,将落满灰的黄色透明雨衣往车外甩了两下, 道:“T.E.C.说昨天它巡逻的时候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它故意埋在外部的静音高温地雷也在夜里炸了, 让我帮忙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踩到了地雷。” 宫理其实想听的不是这个,她脑子里有点乱, 也觉得自己睡了这么久都很离奇。平树抬眼看她,本来他高兴的就跟要翘尾巴似的,看宫理半天没说话,他心似乎也悬了起来,习惯性露出点讨好的笑容。 宫理叹了口气,把手里喝水的杯子也递给他:“高温静音地雷?” 平树点点头,他关上车门,接过宫理的杯子,低头看了一会儿才大口喝尽:“一般用在夜晚的户外,特别是石头或金属地面上,地雷周围会瞬间蒸腾起高温,将踩中地雷的东西给灼烧成焦炭——但见不到火焰,声音也特别微小,经常会让趟进雷区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同伴已经烧成灰了。北国有个叛军组织很喜欢用,他们教我,一定要辨认味道——因为被烧尽的瞬间,会有焦味和油味……” 这个年纪倒是在杀伤性武器方面知识渊博。 平树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碎块:“我发现了这个。” 宫理接过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俩人在灯下盯着研究,宫理擦了擦:“……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几厘米长,像是被烧得发黑的硅胶包裹着一截金属…… 宫理:“你确定不是之前地面上就有的?” 平树用力点点头:“因为地雷附近的沙尘会很薄,这个就是地面上的沙尘上方,落灰也不多。T.E.C.说,地雷是凌晨两点爆炸的,也不知道是只来了一个,被地雷炸死了;还是说来了一批,发现了地雷之后,没到警戒线就撤离了。” 平树说话声音虽然很低很软,但却很有条理。 十一二岁就有这样的清晰思路,怪不得几年之后就能在什么资源都没有的情况下,策划逃到新国。只是那时候大多数人对他拳打脚踢,或者是逼他运毒杀人,自然没人能细细去发现他的这一面…… 宫理看着他笑了一下:“厉害。小心警戒着吧,我们马上就要离开隧道去往下个地点了。” 平树被她夸了,脸上是掩盖不住的高兴,他在水池边洗手,就听到宫理一边热饭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你几点起的,我怎么不知道?” 平树回想道:“大概天刚刚变成橘红色的时候。”他没好意思说,宫理都快把他挤下床了,她脑袋埋着,胳膊腿甩开来睡得目中无人。 他其实……不想起来的。但T.E.C.非要叫他去下车看看。 宫理:“哦。”她倒是实话实说:“我以为你觉得我诳你,然后趁着夜里跑路了呢?” 平树摇头:“我没觉得你骗我。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宫理结舌了:“……”不不不我确实还是骗了你啊! 平树高兴得整个人都有点轻飘飘的:“你昨天睡着了还叫我名字呢。我以为你要喝水,仔细看才发现你睡着了。” 他从听到宫理呓语中叫了一声“平树”,到现在想来还觉得开心得想打转——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他最亲近最熟悉的人!原来他未来真的会有人陪伴、有人关心! 宫理张了张嘴,已经说不出来自己骗他玩这件事儿了…… 平树看宫理站在桌边发呆,抿着嘴走过来几步,然后伸出手臂抱住她肩膀。 非常像枝头贴贴的雀鸟,下巴靠近宫理脸颊,这样轻轻抱了她一下。 凭恕心里狂跳,他刚想要夺过身体控制权,平树就松开了拥抱,垂着头不好意思道:“……早上好。” 宫理呆住。完了,平树完全接受并且相信他俩是夫妻的设定了啊! 这……这要是再进展下去,等平树恢复记忆就太尴尬吧! 可要是现在就否决,刚刚信任她的平树肯定会大失所望,宫理又不想看到他那双眼睛露出伤心迷茫的表情。 宫理顾不上拿出加热好的食物,先从药箱里拿出了药瓶:“你不能一直这个样子,因为我们最终的目的地,需要从你身体里拿出一个特殊的东西来修复结界。但具体怎么操作,只有你知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尽快吃药,恢复记忆。” 平树没想到话题急转直下,他愣了愣,对药物有点抗拒:“……我、我还不想吃药。” 宫理看着他,平树搭在桌案上的手指松开又捏紧,但他还是没有办法去拿那两颗药。她知道不能逼他,也松了口:“算了,没事,药我就放在这儿,每天两颗。不过,把水果刀拿出来吧,那两把刀我切橙果最顺手。” 平树一僵,低下头不说话了。 宫理把药放在那里,拿着热好的肉卷就往前驾驶舱去了,她听到平树闷哼几声,对他来说从身体里拿出东西还是难受……然后宫理就听到两把刀被洗净,放回抽屉里的声音。 平树和T.E.C.把车附近设置的地雷和警戒线收起来放回车厢内,宫理坐在驾驶舱看着他。举手投足的动作有变化,后来应该是凭恕在出力气了。 他关上车门,洗了手,然后抱着胳膊走过来,大剌剌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宫理回头看了一眼,整个药瓶和她拿出来的两颗药都不在原地了。 宫理倒也没问,发动车子朝风沙中驾驶而去,凭恕心情似乎很好,哼着北国风格的民谣,抖着腿托腮看向远方。宫理把平板塞给他:“帮我看路确认方向,别光哼哼了。” 他斜看了宫理一眼,竟然不反驳,一边打开平板,一边状似无意道:“哎,我很好奇,咱们是怎么认识的?” 宫理打开车灯,挑眉:“什么?” 他兴奋得有点喋喋不休:“你是先认识我的吧。那二十多岁的时候,我是不是已经很厉害了,怎么说——吃差风云!” 宫理笑起来:“你是想说叱咤吧。”确实,凭恕本来也不算文化水平多高,十一二岁的时候更是小文盲。 凭恕抖着腿,身子往她这边靠:“就那么个意思,你懂得。我们俩认识多久在一起的呀?是谁追的谁?哎,我早上起来真的找遍了,我没找到结婚戒指,咳咳……是没结婚就有小孩吗?男孩女孩啊?” 宫理觉得自己快撒不下去这个谎了,但她还是很会撑面子,斜着看他一眼:“你吃了药不就都想起来了吗?” 凭恕是真的好奇,他本来就坐不住,干脆一条腿盘在椅子上,脸朝着她倾过来,兴奋的眼睛冒光:“你跟我说说,就透露一点也行。是不是你追的我你不好意思说?我是不是还挺难追的——” 凭恕之前表白失败直接自闭的样子,跟他现在一脸兴奋自得的模样,交叠在一起让宫理觉得又好笑又心酸,前路很无聊,她倒是很愿意跟凭恕聊天放松心情,逗他道:“是吗?我没觉得。” 凭恕激动拍手:“哈!果然是你追我的!” 宫理笑道:“这会儿怎么没觉得我骗你了。” 凭恕开始对着副驾驶座位上方的摄像头和屏幕搔首弄姿:“昨天不是抱你胳膊了嘛——虽然那是平树开口的,但后来睡着变成我了。嗯……就觉得你皮肤还挺好的,我没有很讨厌。要知道,别人别想碰到我的!” 他最受不了跟别人肌肤触碰,却对她没什么抵触——这就说明,都碰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啊!啧啧啧,凭恕内心都不敢多想! 宫理以前从来没觉得凭恕这么多动症,在宫理行驶过一片平原,伸手开启自动驾驶的时候,他突然上手捏了捏她胳膊,宫理转头看他:“干嘛?” 凭恕笑嘻嘻的:“没事儿,就捏你一下。哇我现在这个胳膊还是有点肌肉的,你要不要来捏捏——” 宫理深刻怀疑,他就是想戳戳弄弄,想让宫理跟他闹。 他甚至都觉得副驾驶座跟驾驶座隔得距离太远了,怂恿道:“自动驾驶不用管的吧,我想看电视。你跟我一起看呗。” 宫理才意识到,凭恕是越长大越嘴臭不讨喜,小时候倒还是根本不会隐藏情绪…… 宫理笑了,托腮道:“原来你是黏人的小可爱。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耽误我开车,你要看电视就去自己看——” 凭恕尴尬的瞪大眼睛,慌不择言的捡了几句没有杀伤力的脏话:“靠你恶不恶心我就只是问你几句以前的事,你不回答还拿这种眼光看我!我不信了,你这么讨人厌的家伙,谁可能跟你在一起啊——告诉你,咱俩迟早要离婚!” 他起身就要甩手离开副驾驶座,宫理却笑得不行,拽住他胳膊又把他拖回来:“你气性怎么总这么大,陪我聊聊天,否则我开车会困的。” 凭恕故意朝她撞了一下,就跟玩闹吸引人注意力似的,才坐回副驾驶座位上。 宫理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说起原爆点里的情况,从隧道出来之后宫理对原爆点内方向辨认更准确了,她看到有些还留存的旧加油站、老雕塑或者是水厂,会说起来以前的事情。 反正等平树和凭恕恢复正常之后,这些话他们也会记得,宫理就当是给过去和未来好多个平树凭恕一起说,难得很有耐性。 她也说起了一些帮派曾经争夺淡水,说起自己作为邮差送过的货物和人,讲起这附近甚至有几个地下避难所。 “从这条岔路再往北走七十多公里,就是我曾经的基地,还有一堆书,我捡来的各种零件,现在想来都是垃圾。不知道会不会被核爆炸毁……” 凭恕兴奋起来:“你的基地?我们不去吗?我想去看看——” “我们在到达下一个我预定的据点之前,不会做长休。”宫理摇摇头:“我们已经有些慢了。” 宫理其实心里还在头疼凭恕不肯吃药的事,她也想过干脆掰开他的嘴给他灌下去,但要是凭恕被吓到,再信任她就难了……宫理正愁着,就看到凭恕在说自己去洗手间的时候,端起杯子,偷偷将两颗药一饮而尽。 他没注意到车前端有摄像头,还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 宫理心里一软。这俩人是真的信任她了啊。 这么个氛围下,或者说是她自己也犯糊涂,到夜里将车停靠在某座倒塌的废墟附近短休的时候,宫理实在是没好意思开口拒绝走进卧室的平树。 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能像是以前这么做过无数次似的,从浴室里出来擦干头发就淡定平常地挤上|床来。 宫理倒是从柜子里多拿了一套枕头软毯给他,平树头发比较细软多,没那么容易擦干,宫理帮他擦了两下头发,他立刻吓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显然淡定平常的只有表面而已。 平树尴尬地笑了一下,缓缓坐回床边:“我自己擦头发就行。啊对……我、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戒指,是不是弄丢了……” 宫理一开始听凭恕提了一句,当时并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平树常年生活在北国,而北国是个半宗教国家,可能还有比较传统的婚姻关系,更有戴结婚戒指的习俗。 而万城可是个结婚率低到离谱的现代都市—— 他目光移到宫理手指上,发现宫理手指上也没有戴戒指的痕迹,半晌才反应过来:“……啊。” 宫理看他睫毛垂下去,眼睛明显在鸦羽似的睫毛下目光滑动,似乎在猜测他们的关系,宫理开口道:“没买过。” 咳咳。这也不算撒谎吧。 平树缓缓地“哦”了一声,点点头。 宫理没忍住,说了一句刚开口就后悔的话:“以后再考虑吧。” 平树抬起眼快速看了她一下,笑着点点头。 之后赶路的几次短休和长休,他如果跟她同时休息,都会自然而然的挤上|床来,宫理什么都没说。 她自己都快要为自己解释不下去了,明明知道这样下去,以后迟早要翻车,但她实在是……忍不住。 宫理最终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平树在她旁边的时候,她真的睡得很熟。 平树似乎知道她希望醒来的时候他会在,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偷偷摸摸离开过,就是宫理有点不大好意思,她基本一直独居,也没注意过自己的睡姿。 醒来的时候,有的时候两条腿叉的像是四点四十五的分针时针,必然有一条腿压在他肚子上;有的时候会把平树的软毯也抢过来抱在怀里,平树则抱着肩膀缩在占地不足五分之一的床脚;有的时候她还脑袋枕在平树胸膛上,另一只手扒着他的脸颊,另一只手圈着他的腰—— 平树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压的喘不上气来,脸憋得红成一片,呼吸都不敢太大起伏,也没叫醒她。 宫理其实心里隐隐希望平树能恢复记忆,她也注意到他每天都有默默在吃药,药盒有时候就放在桌子上,能看到里面的药片明显减少了。 但平树并没有显露太多变化,或者说他本来就早熟……? 直到某一次长休,宫理预计到原爆点核心的位置,可能也就再有三五天以内的路程了,也就找到了一处早在原爆点诞生时就废弃的旧车站,做最后的修整。 旧车站本来如魔毯般的屋顶早就塌陷倾斜着,只留下一处避风的夹角。 宫理第一次是在闹钟没有响之前就醒了过来,她耳边有些声响,本来以为是风在撞击车厢,后来却发现是低微的喘|息,在撞击她的耳膜—— 她感觉到平树一只手按在她吊带露出的后背上,手指紧紧扣着她的肩胛处的皮肤,而他自己像是在轻轻动着,头仰在枕头上。 宫理猛地惊醒了,她看向床头的光脑,她的闹钟还没响,现在正是她平时醒来之前的那段清晨。 第369章 [] 宫理以为自己感觉错了。 他按在她后背上的指腹很用力, 他似乎很想更紧密地拥抱她,但也只敢以手指为支点这样紧紧扣着她。 宫理立刻就感觉到了他手臂在轻动,腿也有点痉挛, 后颈用力朝后弯,压着枕头。 她正侧脸趴在平树身上,所以挪挪眼睛就能看到他穿着的露出膝盖的短睡裤、睡裤撑起的角度,以及他手腕从马甲线的位置伸进去, 只有手臂露在外头。 因为她睡觉得太胡来, 脑袋估计在他身上乱碾, 他T恤都被滚得掀起来一些, 露出了因为动作和热度而有些泛红的小腹。 宫理之前只是……稍微想象一下, 就觉得脑子断了根弦,这会儿就在眼前, 她都有点懵了。 平树动作幅度很小, 但对宫理来说,更刺|激的是他比平时重得多的混乱呼吸, 鼻息的热风掠过她耳边。平树嗓子压紧,嘴唇紧闭, 没有漏出一点喘|息以外的声音, 但就这种喘|息里差点就要带出声音的感觉, 让宫理觉得头皮发麻。 她不敢动。上次平树都已经哭了, 这次她要是再吓到他,他会不会直接—— 平树比凭恕性格更敏感一些, 就在凭恕高兴得手舞足蹈觉得“我有老婆了”, 但平时又只会跟她闹跟她玩的时候, 平树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的氛围。 他也不知道相爱的夫妻该是什么样子的,但他也看过电视剧, 见过逢场作戏的底层男女扮演恩爱的面孔。 他知道自己早上起来抱抱她的时候,也希望她能回抱他…… 而且虽然宫理睡觉不老实,但她从来没有在睡前抱着他或摸摸他,更别提早上起来会亲吻,俩人有点像是熟悉又保持距离的同居者。 为什么?都已经这么多天了,她一点亲密的举动都没有? 是觉得他是小孩吗? 平树有努力吃药,也希望自己恢复记忆,希望想起他们俩认识的场景,也希望赶紧想起此行最关键的“修复结界的方法”。可随着他脑子里渐渐涌入自己十二岁之后每一年的记忆,他就像是每天长大一岁一样,可那些记忆里始终没有宫理的身影…… 他感觉自己在飞速长大,不安与渴望也在更加扩大。为什么宫理没有提过他们是如何相爱的?为什么宫理并不说起他们的小孩? 为什么他们没有合照?为什么她在他换衣服的时候也会装作无事地转过脸去? 会不会是他们根本就是熟悉的陌生人,只是暂时为了这个任务搭伙,宫理只是怕他不配合,才骗他是夫妻?一旦任务结束,她就会说俩人只是……工作上的搭档? 他心里每天都盼望着,宫理再跟他并肩洗盘子的时候,手会撑在水池里突然侧过脸亲他。他也希望哪次自己洗澡的时候,她会突然坏笑着挤进来。 平树脑子里是停不下来的胡思乱想,越是“长大”,他就觉得那种想跟她贴在一起亲密无间的渴望就跟藤蔓一样生长。 他觉得凭恕也会有差不多的想法,因为他就像个最讨人厌的高中生一样,闲着没事儿就戳她闹她,宫理吃个饭他都伸手戳她肋骨,把宫理气得直接按着他到沙发上,踹了两脚:“凭恕,你别手太贱,我看你这几天已经尾巴翘上天了!” 凭恕吃瘪之后气不过,对她还手,结果宫理看到他为了还手都用上骨刺,更气了,又是哐哐两拳,凭恕还打不过她—— 俩人直接冷战,凭恕气得抱着胳膊坐在车子最后,对她的枕头拳打脚踢,在心里骂骂咧咧好几百句。结果到晚上,宫理主动问他喝不喝要不要喝她调的黑加仑苏打水,他就非常轻易地顺着台阶往下滚。 冷战没有持续超过八小时就结束。 凭恕看到宫理一副“我早知道你很好哄”的笑模样,又窝火想生气,宫理伸手拍了拍他的腰,笑眯眯道:“贱骨头还气性大,累不累啊。别气了,给你加个冰块?” 凭恕反唇相讥:“我是贱骨头你就是老混蛋。”他伸手去掏她裤子口袋,从里头拿出烟盒:“给我抽一支——” 宫理却把烟盒拿了回去:“别在车里抽烟,内饰会留下气味。等停车休息的时候,你要不怕吃一口沙尘就下车吸去。” 凭恕承认自己贱骨头,她态度一缓和,他就想粘着她。宫理把金属烟盒塞在牛仔裤的后口袋里,她穿了件露腰的彩色短上衣和宽大的工装牛仔裤,凭恕紧紧跟在她后面,目光追着烟盒,却落在她腰臀上没挪开。 平树的目光自然也跟着落在了她腰窝上…… 她站住脚,凭恕撞在她身上,摸着鼻子问道:“就咱俩,怕什么,抽烟也不要紧吧。这车不都是你的吗?” 宫理却转过脸,挑眉道:“……平树不抽烟。” 平树承认,那时候他心里重重落了一拍。 他也看到凭恕手一僵,过了半天才特别不屑道:“切,他就是毛病多!” 那时候,平树又会否决自己心里的不安怀疑。因为眼前的宫理,明显是极其了解他、重视他的。她对他过往的经历知道个七七八八,她对他的行动举止在暗暗关注,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区分平树和凭恕——甚至是在凭恕故意扮演他的时候。 在前一天洗澡的时候,平树想着她的事时,已经在热水下有了点……他当时就有点无地自容,凭恕还怪叫着嘲讽他。 平树连忙把热水变成冷水,在心里叫道:“你别胡说八道,这只是因为热水澡!” 但他心里知道……并不是。 但凭恕嘲讽完了,也觉得不对劲了:“咱们到了红街也见过的吧,那些男男女女。你说真的夫妻可以忍这么久吗?我靠,她不会是那啥冷淡吧——” 从当天夜里躺到床上,宫理睡在另一边,像每天夜晚刚开始那样背对着他,他就有点心里不太平了。他偏偏头,就能看到宫理夹着软毯的小腿,吊带露出她大半白皙的后背,她是比较骨感的类型,脊骨微微凸起,更显得她皮肤有种半透明似的光泽。 他很想凑过去靠近她后背,从她身后抱着她,但又不太敢,辗转反侧半晌才睡着。 但早上他醒来得又很早,只感觉自己有点呼吸不动,低下头去,果然宫理脑袋压在他胸膛上,银色的头发就在他下巴附近。她睡得无知无觉,胸口压着他胳膊,有些柔软的触感让平树那只手都不敢动,但偏生她因为姿势不舒服,睡起来呼吸也很重,胸口起伏着,一次次压着他的手臂…… 整条胳膊发麻发烫,就跟点火的引线似的,瞬间窜进脑子里。 平树立刻就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虽然近两天早上都有这种反应,但他醒的很早,可以去洗个冷水澡或者是去喝口冰水,等反应下去了再轻手轻脚的回来睡觉。 平树忍了很久,但手臂已经麻的受不了,他缓缓的想把手臂抽出来,但动作让他更像是故意从她身上揩过去一样。平树头皮发麻,他好不容易抽出手,只感觉手臂上都留下了灼烫的疤一样发痒。 宫理的气息随着她睡梦中挪动而弥漫,有沐浴露的气味,有种雨水般的淡淡气息,还有她身体传过来的热度。 平树只感觉身下绷的都有些发疼了,他想要转移思绪,却转头看到了她露出的大腿和蜷在一起的脚趾。她很漂亮,但又对这种魅力不甚在意,更让人忍不住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平树头脑中甚至出现了更多朦胧的画面,或是她蜷在不开灯房间的沙发上吃着泡面,亦或是她在虫群怪海之中露出肆意散漫的笑容拧身战斗,甚至是她手指蹭过他耳廓夹起他的头发为他剪发。 鬼使神差,平树没有忍住,他本来只是觉得顶的难受想调整一下位置,但当手往下伸去,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 宫理很想继续装死。但她醒了还一直保持偏头趴着的动作,真的很难受。 而且平树的呼吸声,让她耳朵和心一样发痒。 她其实有点想看清多一点,但平树动作幅度很小,只是裤腰往下一点,露出他平坦的小腹…… 忽然,平树按着她后背的手变成轻轻揽住她手臂,他手落下兰很轻,但掌心却用力绷紧,指尖微微发颤。宫理也听到他呼吸更乱,声音含在口中有点咬不住,他在张口吸气之后,发出呓语醉酒般的嚅嗫:“……唔、宫理。” 宫理感觉自己心跳到嗓子眼,震得她肋骨生疼。 而他在几声低低的唤声中,他将头用力低下来,鼻尖靠近她头发。 宫理本来都绷到极限,没想到平树会突然贴近她脑袋嗅了嗅她。 宫理没控制住自己抖了一下。 平树立刻一僵。 他手上的动作都停住了,握着她手臂的手指抖得更厉害…… 要死要死要死! 宫理连忙装出睡着的悠长呼吸。 平树果然被迷惑了,但他呼吸还是很轻,压根不敢轻举妄动,过了好半晌,宫理听到他用特别轻的声音,有点害怕的叫她:“……宫理?你、醒了吗?” 宫理半眯着眼睛,心在狂跳,脑子里却涌起更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但平树终究是不敢了,他想要缓缓的收回手,宫理都明显看到他身上更红了,恐怕是因为窘迫害羞—— 靠,平树啊,可你这都没解决呢就放着不管也不怕憋坏啊! 平树从刚刚头昏脑涨的状态里稍微清醒几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咬着嘴唇有点气恼自己的收回手,忽然看到趴在他身上的宫理,突然手一撑坐起来,转脸看向了他。 平树:“!!!” 他仓皇地瞪大眼睛,如坠冰窟。 宫理两只银白色眼睛里哪有一点睡意! 她早就醒了?! 而且她刚刚趴着的角度,只要一睁眼就会看到…… 平树眼前一黑。 宫理大多数时候脸上都带着懒或笑,平树看到她此刻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感觉惊得浑身发麻,他几乎想要一头撞死在床头柜上。 他并不知道宫理此刻面无表情,是因为她也在紧张得天人交战。 宫理开口道:“……怎么停了?” 平树张了张嘴,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宫理看他脸色红了又白,就知道他现在羞愤欲死的想法。但她不想吓到他,只是心里太痒了。 宫理忽然伸手覆了上去,有点惊讶:“啊,你都吓得有点……”软了。 但她心里也在惊讶:平树可能比她想象中要壮观不少。她一直以为他那处也会是比较普通的size,但摸上去却更像是小可爱怀揣着凶器了。 平树惊恐的捉住她手腕,分不出宫理是不是在嘲讽他,声音里都带着哭腔,求饶似的艰难道:“宫理、别……我、对不起……” 宫理笑了一下:“你已经道歉过好几次。但还是改不了。” 平树脸色惨白。 宫理弯下腰来,一只手扳住他肩膀,要他跟她面对面躺着,手也伸了进去,她轻声道:“所以就算了吧。别道歉了。” 第370章 [] …… 宫理笑起来, 笑声像硬羽下的绒毛一样扫过他,她道:“所以,现在的平树是多少岁的平树?” 他不成样子地吸了几口气, 几乎是要背过气去,他手指虚虚地握着宫理的手腕,脑子里慢了半拍。 她停下来,脸凑近过来又问了他一遍。外头风沙肆虐, 他们在看不到边界的废土末世, 除他们之外的天地那么大, 但此刻, 平树觉得视野无比的窄, 像是他只能看见她,像是除了他们俩呼吸交融的暖湿空气以外都是真空。 他声音有点飘, 虚报了一点点年岁:“……我已经十九了。” 宫理果然很了解他, 笑道:“那应该刚刚十七八岁吧。” 平树抱紧她,宫理没有挣开, 一只手穿过他后脑的头发。 …… 平树恨不得跟她挤成一团,手指用力扣着她后背, 发烫的掌心都按在她微凉的肌肤上, 道:“……宫理!” …… 平树突然对于自己这几天的不安怀疑, 涌出莫大的委屈来, 跟她交颈相拥,在乱了节奏的呼吸中哽咽道:“你为什么都不肯抱着我!” 宫理呼吸也有些重, 她脑袋里也一片混乱:“什么?不是抱着吗?” 平树蹭着枕头, 把一堆委屈掏心窝说出来:“我是说之前!你为什么睡觉的时候总是背对我?早上起来都离得那么近也没有……亲一下?为什么之前一直没……唔、没这样……” 宫理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平树真的眼睛都红了, 换不上气,苦恼地皱着眉头……却盯着她眼睛, 非要她回答:“……是不是我们被迫凑在一起的?你根本没有多喜欢我?” 他胸口起伏,固执地看着她,宫理感觉心里构筑起来的各种想法都被砸了个稀巴烂。 她明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话,恢复记忆的平树都会记得,是她不可能收回的话,但宫理还是喉咙处涌起发痒的冲动。 在平树觉得自己身体都快要冷却的沉默下,宫理摇摇头:“不。我……应该很喜欢平树。” 平树:“应该?” 宫理垂下头来:“……我说错了。没有应该。只是我发现这件事有点晚了。” 平树还没来得及多想她话语的含义,宫理变得非常有攻击性—— …… 平树瞠目结舌,他感觉自己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但他似乎也没必要成为对手。 …… 平树眼前花了,风暴沙尘、宇宙射线,都在他头脑中肆虐,他放弃抓着她手腕,将自己完全交给她似的,双臂紧紧抱着宫理—— 嘴唇有些胡乱地蹭过她脸颊,无地自容地将脸埋在她头发里。 平树也听到凭恕在脑中跟背过气去似的,他俩有一点通感,但不完全共通,凭恕始终像是隔靴搔痒、隔岸观火。 凭恕只感受到了这么一点,都已经要脑袋坏掉了,又觉得自己连身体都不掌控却浑身跟着了火似的太憋屈了,骂道:“我气死了,明明是老子的福气,为什么要让你小子占了!你给我滚下来!啊啊……别、别,你跟她说别让她乱碰了!” 平树也气他—— 明明是跟宫理独处的时刻,为什么脑袋里非要有个凭恕来破坏氛围,偷窥他的秘密,分享他的喜悦,甚至是共享着同一份…… 宫理比想象中更瘦,却不硌手,平树感觉得到,宫理已经了解他的…… 又听到凭恕在他脑子里冷嘲热讽,平树心里又急又羞。 平树觉得自己很丢脸,紧紧闭住嘴,宫理察觉到了这一点,笑起来:“也不叫我名字了?是对我不满吗?” 平树感觉到她说话的时候气息也不稳,心里隐隐高兴,他看向宫理银色的双瞳,鼻尖靠近抵在她面颊上—— 平树心里一横:他又踹不走凭恕,为什么要因为凭恕的存在而影响自己。他更想让宫理高兴,让宫理更喜欢他,让宫理下次说更肯定的语句…… 宫理以为被她取笑捉弄的平树肯定要害羞的紧紧闭上眼睛,没想到平树就这么看着她,然后张开嘴唤道:“……宫理。” 宫理心尖都麻了一下,手忍不住用力,他蹙起眉头脸上更红了,却不肯挪开眼。 …… 宫理有点后悔。后悔他早就在身边,她却没察觉到他是包着纸皮的灯笼果,剥掉皱皱巴巴的外衣就会是甜美果肉。 …… 她笑起来,刚要笑他几句,平树仰了仰头,宫理以为他张着嘴要无声的……,却没料到他忽然打了个哆嗦,声音变调:“……靠,真要命啊。” 宫理一顿。 凭恕…… 他竟然在这时候跑出来了! 凭恕以为她还没发现,故意演得像平树一样,用他自以为很“可爱”的声音哼哼唧唧道:“宫理,你怎么了?” …… 宫理没想到在这种事情上还能切人拖时间啊。 凭恕毫无自觉,他拽了软毯上来盖住自己,咕哝起来。 …… 宫理手没忍住一掐,他吃痛大叫,瞪眼看着她:“宫理!你要是把我掐坏了怎么办!——啊,我错了我错了!” 宫理眯眼:“你小子,把柄都握在我手里还在这儿装呢。” 凭恕气了,开始掰她的手指:“那你也不能掐人,俩人就这么一根,你要是弄坏了反正也不止我一个人吃亏——” 宫理感觉他拽软毯的这个动作就昭示了……这家伙只是嘴硬,其实更容易害羞。 …… 他张皇的看着她,说话都语无伦次:“你你你你不能这样啊,我……我不可能这么快的!” 宫理真想翻白眼:“你好歹一人一次吧,关键时刻把人赶下去,是欺负人吧——” 凭恕更有满腔的委屈不爽:“你是我老婆!你追我,你看上我的,凭什么要给他弄!你就要先帮我,咱们才是最好的。我不管……” …… 宫理皱起眉头,凭恕得不到她的好脸色,心里有点不平……宫理想笑,但还是觉得让这个自以为会比平树强的家伙丢人现眼一下比较好。 她手忽然按住凭恕的后颈…… 凭恕几乎是立刻就脊柱一麻,痉挛起来,他强撑着脸面,一张嘴却全是不成腔调甚至有点尾音上挑。 他话都说不完整了,甚至眼睛都难以聚焦。 宫理笑道:“啊,凭恕,你不会就这吧。” 凭恕此刻整个人仰躺过去,甚至是想躲宫理的手指,他摇着脑袋,气恼中都要哽咽,道:“你才是……啊、你|他|妈的才是欺负人!” 宫理撇了一下嘴角:“不好吗?” 她实在是很乐意看凭恕这副舌|头快伸出来的小贱狗似的模样。 只是她感觉,凭恕的声音渐渐改变,眼神似乎也有些复杂,她意识到,两个膨胀的灵魂正满满挤在这个身体里看着她—— …… 他清醒一些的时候,宫理还坐在他腿上,低头俯看着他,正在慢条斯理地用他睡衣上还干净的地方擦着手,看到他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笑道:“你是憋了多久啊?我看你都傻半天了。” 但平树明显还没从傻愣愣的时间里出来,他撑起身子,没发现自己衣服上的污迹,吸了一下鼻子,向宫理伸开胳膊,想要抱她。 宫理顿了一下,叹气道:“算了,脏就脏吧,我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 她轻轻抱了他一下。 平树小声道:“我、我不是在做奇怪的梦吧。” 宫理笑道:“你最好在梦里把床也收拾了,我可不想收拾。” 她松开怀抱跳下床,平树又倒了下去,两眼还有点迷茫,只是目光一直追着宫理,在宫理喝了床头的水准备去浴室的时候,他立刻慌张地爬起来:“你要去哪儿?” 宫理被他逗笑:“去做铁人三项。” 平树听到她走进浴室,水声响起,才咧嘴笑了起来。 笑完了,他爬起来,看着揉成两团扔在床脚的软毯,脸上又烧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啊,他是……挺舒服的,那宫理呢?她是不是也…… 宫理低头洗着澡,水温调低了一点,真觉得自己刚刚差一点就下手了。也是因为平树可能是俩人格,或者是他“意识”比较年轻,不应期很短,几乎在他拥抱她的时候,就又有点抬头的趋势。 但宫理觉得,她真心想说的话都没有跟“真正的平树”说,这种事如果也没有跟“真正的平树”做,反而是对根本就不记得他们多年相处的小平树下手,那就太…… 而且,眼前的平树确实比她熟悉的平树,要更直白一点,少年气重一些,又熟悉又陌生的奇妙感觉让宫理也觉得不太能进一步。 宫理洗澡很快,她擦着头发从水汽蒙蒙的内间,走到放换洗衣服吹头发的外间时,才看到平树赤着上身就在外间等着她。 他看着只有浴巾披在头发上的宫理,结舌害羞,挪开眼睛后又把脸转过脸,清了清嗓子,道:“宫理,嗯、你有没有难受,要不要我……” 宫理笑:“你会吗?” 平树以为她是嫌弃他不懂,立刻道:“我可以学,马上就学——” 宫理喜欢平树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偶尔直接又澄澈的眼神,她推了他脑袋一下:“那你回头去报个48课时补习班再说,快去洗澡。” 她吹头发的时候,余光瞥到平树把那件睡衣单独放在架子上,并没放在脏衣筐里,似乎打算回头单独手洗。 宫理笑了笑。 她换了件短袖针织衫和亚麻长裤,走出去打算看车的状况,就发现TEC把自己缩在洗碗机旁边,连充电座的电源都给拔了,屏幕上只显示了几个闪烁的红字:“已关机。请重启备用电源。” ……这家伙是不想听了才把自己关机了吗? 咳咳,确实,卧室的隔断门等于没有。 宫理有点饿了,她看着外头的天色刚刚亮,再晚半个多小时就是出发的好时候。宫理准备热一点饭吃,顺便倒杯橙汁,没想到平树很快就洗完澡跳出来。 他还没完全擦干头发,穿着浅卡其色的T恤,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脚步轻快地过来,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笑意。他立刻靠过来,抱着她肩膀道:“我来给你弄!你想吃什么——” 平树虽然有青年的轮廓,但就因为这双杏眼,一直很显小,以前笑的时候都会低着头,但这会儿是打从心底涌出的甜蜜笑意,更显得脸上有种养了十来年才有的暖玉似的光润神色。 宫理挑眉看他:“那行,我觉得你肯定饿了,那你能吃多少就做多少吧。” 平树似乎觉得说他“饿了”都是意有所指,他年纪还是小,耳朵尖都红起来了,点点头。 第371章 [] 平树弯腰忙活起来, 头发还有些滴水,转头道:“其实有好多食材,凭恕应该可以做好多好吃的, 你知道他会做饭吗?” 宫理坐在沙发旁,手撑在餐桌上:“本来这些食材就是要等他下厨的。不过最后他也没做饭。” 平树惊讶:“为什么呀?” 宫理托腮道:“嗯……怎么说呢?吵架了,或者说冷战了。” 平树若有所思,并没有追问, 反倒是他刚打开冰箱的门, 凭恕的意识就钻出来, 拿出一袋预制菜, 重重拍在案台上:“谁能跟你不冷战!就你天天这么性格恶劣欺负人——” 他脸色不太好, 心里越来越嘀咕不安了。凭恕总觉得宫理在床上说的那句很认真的“喜欢”,是说给平树而不是说给他听的。 确实, 她好几次拥抱这个身体, 也是在平树面对她的时候…… 不会吧不会吧他二十多岁怎么会混的那么惨,连对异性的吸引力都比不上平树?! 他脑子里正在激情地迟钝地转着, 宫理忍不住笑起来:“我就欺负你,也没欺负人。” 凭恕从水池里摘了个还没洗的小果子, 朝她砸了过去。 宫理伸手接过, 趴在桌子上等饭吃:“生气啊?有什么生气的, 你不是也爽到了吗?你呼哧带喘也就算了, 后来嗷嗷几嗓子叫的T.E.C.都关机了,还想反过来咬我一口吗?” 凭恕比了个中指, 气得脸都红了:“操你大爷的谁嗷嗷了?!” 宫理撇了一下嘴角:“舌头都伸出来了。” 凭恕正好关柜门, 真跟夹了尾巴似的, 整个人都窜起来,脑袋撞在了上橱柜都顾不上, 湿着一双手过来掐她衣领脖子,咬着牙晃道:“你再造我的黄谣试试!宫理!老子怎么能着了道跟你好了!” 平树其实注意到了:宫理不可能不喜欢凭恕,她这么个懒性格,却特别愿意逗凭恕,甚至是为了气他故意废话一堆。 不如说宫理对凭恕很特别。 只是这份特别让凭恕气得牙痒痒。 宫理被凭恕压在沙发上,大笑起来,手拽住凭恕的T恤,很快就滑到他裤子后腰口袋处,抓了抓他屁股:“可能我身材好,人又幽默?比你这个瘪屁股好多了?” 凭恕怒极反笑,咧嘴嘲弄回去:“就你那跟粘在桌子上的扑克一样抓不起来的胸吗?” 他说完了又觉得嘴太毒,但宫理压根并不把他的嘴臭当回事儿,他心里稍稍松了些,觉得他也应该别被宫理气得一惊一乍—— 他两手沾了水,正是冰凉,伸到针织衫下头去冰她的腰,宫理跟被电了似的拧着身子躲开,笑个不停:“操,让你做个饭,你不至于这么折磨我吧。” 凭恕看她拧成麻花,动来动去,本来就又紧又短的可爱针织衫滑上去露出一截腰,觉得脑子都又热起来。再闹下去他觉得自己可能就没法做饭了,凭恕只好起身。 他明显是很小就开始做家常菜的类型,不只是说厨艺好,而是很快就能弄一桌热腾腾的饭菜。 吃饭的时候,他非要跟宫理挤到一边来,吃完了饭他也不走,就甩掉拖鞋,一条腿支在沙发上靠着她。宫理吃完饭也习惯性瘫一会儿,凭恕脑袋往她身上枕。 宫理余光明显能看到他“贼眉鼠眼”的小表情,他试探着枕到她身上的时候,观察着她表情,随时打算情况不对就跑路。 但她装作没看见。 凭恕过了一会儿就别过脸去偷乐得意起来,甚至变本加厉地使劲儿挤她。宫理吃饱喝足懒散的很,任他挤着,她偏过头去,也看到凭恕打了好多耳洞的那边耳朵朝着她。 他耳骨上都打了好几个,以前她见过他戴那种有细链的耳饰,或者是张牙舞爪的朋克耳钉,但他这会儿只是用细细的银棒穿过耳洞。 宫理捏住他耳朵翻来覆去看了看,只感觉耳朵越来越红的透明,她还以为是自己捏得太用力了,松开手道:“你喜欢穿孔?” 凭恕:“还行吧。”他说完了,忽然伸手捂住自己胸口,惊悚道:“你不会要往我身上乱打钉吧!” 宫理看他捂得位置,秒懂了,笑得前仰后合:“也不是不可以。” 凭恕正要转头跟她说,忽然看着宫理身后的窗户,面上的表情凝固了,仿佛是在窗外看到了活人一样—— 他反应极快,一把拽住宫理的胳膊,将她从沙发上拖起来,横起手护着她,条件反射地将手伸向自己腰腹想要拿枪。 宫理看向玻璃窗外,只看到了一个灰扑扑的人形身影,快速掠开,紧接着砰一声,宫理看到前车有警报声,是油箱处藏在下方的手动操作柄,被人扳开了! 凭恕惊悚道:“是‘代体’!” 宫理听到他都有点破音,忽然觉得‘代体’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在看到蜘蛛型机器人的时候,平树好像就说过北国最知名的‘代体’—— 宫理立刻往前驾驶舱过去,打开车辆的后视摄像头往后看去,风沙之中她能看到一个脏兮兮的白色人形,正在靠近车辆后方的油箱处,飞速地扳动着油箱隐藏手动拉杆,并且用金属工具撬着油箱边缘! 风沙平静下来的安静瞬间,那个人形察觉到了摄像头调整焦段并旋转的细微声响,猛地抬起头来,宫理只看到那张脸上塑料的眼眶和其中能转动的眼睛,以及一张可以上下活动的大嘴,面部的胶皮下似乎还有可以活动的肌肉,在扭动着似乎想做出表情。 还有它像是服装店硅胶模特假人一样的身体,以及肩膀上披着的几块破布。 ……代体,是人形机器人! 它的拟人程度仿佛正处在恐怖谷的谷底,特别是在无人的原爆点里突然遇到这么个人形东西! 它的下巴往下,露出可以发声的音响喉咙,从中吐出几声原始人般的呼喊,宫理忽然听到有声音落在车顶,在一阵足迹般的狂奔中,忽然有个同样的白色人形从车上倒挂下来,手里拿着铁铲,重重击打向后视摄像头—— 宫理一惊,但更让她心惊肉跳的是,车顶的机器人发现了摄像头外层的防弹玻璃非常坚固,竟然立刻换了方法,将它披在身上的破布摘下来,系在了后视摄像头上,车内的屏幕上果然变成了一片黑。 宫理这时候才发现,车尾与侧面的几个摄像头,早就不知道被什么脏东西糊住了,根本看不清楚。 凭恕急急忙忙也来到了驾驶舱:“快开车,把代体们甩掉!北国没有仿生人技术,代体是他们把旧技术全都塞满的人形机器人,它们有自主意识,会集体协作,甚至能够自主制订计划行动!” 宫理推了他一下:“快去打开T.E.C.!之前高温静音炸弹里找到的残骸,恐怕就是这家伙的手指!也就是说,它们早就发现了我们,却一直没靠近,此刻还是白天却突然接近,原因只能是——它们发现T.E.C.关机了!” 凭恕两颊发麻,他对北国的军用机器人深有恐惧,踉跄着冲过去跪在地上给T.E.C.开机,口中还道:“北国真是疯了、把代体也往这里送!而且还在这么靠近核心的位置!快点发动车啊宫理!” 宫理立刻发动车辆,听声音,她感觉油箱已经被撬开了,它似乎正在拧里头的转闩,虽然这辆车是多种能源混合,但只要它往油箱里扔个明火,后半辆车都会炸开! 她甚至还听到了车底传来了奇怪的声响,似乎是这些代体在撬着底盘的脆弱处—— 它们有目的有计划有分工,甚至知道先一步去糊住几个最重要的摄像头! 宫理猛地脚踩油门,她车子忽然往前冲去,她却故意打着方向盘,向她所停靠的车站废墟的一个夹角墙壁蹭过去。 车顶与车底也传来了刮过墙壁的尖锐声响,宫理显然是想把攀附在车上的人形机器人都给蹭掉。 这是有用的,至少油箱与车顶的声音都消失了,宫理猛地在开裂不平的地面上飞速倒车漂移,刚刚给T.E.C.开机的凭恕骂了一声,整个人被甩向车后,脑袋狼狈地撞在地上。 T.E.C.在开机后,瞬间意识到了危险,宫理只看到它履带上伸出小抓钩,又快又稳地朝驾驶舱驶来,然后将其中一条机械臂前端的接口,接入了整辆车的系统中。 房车瞬间鸣笛亮灯,与此同时,宫理看到两个人形的身影,从车顶与车底窜出。车底的那个,竟然是躯体正面朝上,四肢平伸,关节反折,就像个脸部朝上的螃蟹一样,飞速横爬移动着,朝沙尘之中去了! 宫理惊得骂了一句,只感觉头皮发麻…… 凭恕从地上爬起来,惊魂未定:“操,操!!” T.E.C.的屏幕上闪动着画面:“抱歉,我不应该关机。我只是当时以为没有危险了,设定的关机时间也只有两个小时。十分抱歉。” 宫理不敢停车,也不敢清理摄像头,只能先一股脑往前开:“这些机器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T.E.C.:“不联网的军用机器人,功能非常全面。北国突破不了仿生人的技术,就想用机械结构做到仿生人能做到的一切。一般来说,人类建设的设施,都会有大量适合人形躯体操纵的设施和机械,其他形态的机器人反而不合适,代体就是专门为了入侵人类设施所制造的……” “它们面部有可动性极高的硅胶肌肉,可以随时挪动骨骼肌肉通过面部识别;还有可以模拟虹膜、声控、指纹等等,它们会自发组建小型部队,关节强度极高,拥有使用多种武器的代码,甚至能够制造并使用简单的工具。总之是旧时代的各种技术凝结在一身——” 凭恕坐在副驾驶座上:“我们当时也说,这玩意就是赛博米格-25,就是技术不够狂堆功能,典型的力大砖飞。只是为什么它们害怕T.E.C.?” 宫理看了一眼T.E.C.,它界面却卡着没动,并没有发出声音,似乎也在判断思考。 从车窗往外观察许久,才打开窗户探出身子去,将后视摄像头上挂着的布拽掉。 他把布拿进来,才发现是某个品牌的购物袋改成的围巾,凭恕:“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牌子?” 宫理瞥了一眼:“……这是原爆点内遗迹里的连锁超市,这款袋子在我们那时候满地都是,它们估计是进入了某个地下残存的超市,但为什么将袋子套在身上?” 凭恕皱起眉头来:“我有个想法,它们会不会是为了区分群体。我之前听说过,北国两个部门派出的代体小队曾经在任务现场发生斗争,它们外形又一致,其中一个小队就为了区分敌我,用现场其他人类的血液在面部和胸口画了图腾。听说那部分画了图腾的代体,后来发生变化,全都被拉去销毁了。” 宫理惊讶道:“你是想说,它们把套在脖子上的无纺布袋子,当做是自己阵营的制服?” 凭恕耸肩:“它们又没套在屁股上,总不能是为了遮羞吧。但如果只是为了开采灰烬矿,有什么必要将代体机器人送进来?而且它们明显没有跟其他蜘蛛机器人同行啊!” 宫理思索起来:“我们已经距离预计的原爆点中心八十公里左右了,它们在这里,会不会也是冲着原爆点中心来的……?” 第372章 [] 凭恕思考的也很快:“原爆点中心, 不就只有ROOM留下的‘由’,也就是整个结界的核心。他们是想破坏原爆点结界?北国没这么疯吧!” T.E.C.界面闪动了一下,它这3.5%的意识分析之后, 只得出了一个办法:“我们抓一只回来,才有可能了解并击破他们。” 凭恕吓得怪叫一声:“你怎么不说抓个核弹回来给你当马扎!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再说它们莫名怕你,不会靠近的。” T.E.C.转了转摄像头:“在我过往的了解中,北国为了避免它们形成社会化, 给每一个代体都有平行的权限, 否决了它们之间阶级的存在。它们彼此连接, 有集体决策, 一般拥有共通的记忆、任务和目标。抓到一个, 我们就知道它们共通的目标和任务了。” 宫理开车思索着,凭恕抓耳挠腮, 看她走神就要朝着地上一个大裂缝开过去, 连忙把住方向盘:“哎呦我来开车吧,你赶紧想想办法。” 啊对, 现在十八|九岁的凭恕,应该已经会开车了。 他俩交换位置, 宫理挤到副驾驶座上, 凭恕坐在被她暖热的位置上表情别扭起来, 他转脸看宫理, 宫理却皱着眉头还在考虑代体的事儿。 凭恕心道:坏事儿,操, 我成恋爱脑了。 “我认为它们虽然想袭击我们, 但绝对不是首要目的。否则不至于跟了这么多天, 这会儿才下手,而且只有两三只。说不定是把我们当成了什么资源包, 想来抢零部件。”宫理摸了摸鼻子:“我们不能拖到原爆点中心再对付它们,否则就被动了。” 宫理也看了凭恕一眼:“而且,他还没恢复记忆,进入原爆点中心也没用。” 凭恕悻悻把药瓶从怀里掏出来,跟吃糖豆似的往嘴里塞了两颗,道:“你别催了,再催我把一瓶都浓缩了给自己扎个屁|股针。” 宫理其实也没想催,她想到平树会恢复记忆,就觉得头皮发麻。而且……真要是恢复了,现在这个活泼又随意的凭恕,恐怕也见不到了。 宫理教凭恕如何察觉并避开辐射云之后,就开始跟T.E.C.一起做准备。在车辆开出去几公里之后,T.E.C.的履带被更换成磁吸双足,宫理将半人高的它放在车体外,指挥道:“车还不能停下来,你把车尾、侧面几个摄像头都擦干净吧!” T.E.C.就像个机械家政一样,左手拿着洗剂喷壶,右手拿了个抹布,另外还有个机械臂拿着铲刀,吸附在车体上,朝车尾而去。 它很顺利的擦洗干净了多个车外摄像头,然而在车尾的时候,那糊在摄像头上的脏污实在是难以清除,宫理看到T.E.C.艰难的只将一只磁吸足贴在车尾,整个机械身体探出去清扫那车尾底部的摄像头。 “慢点!”宫理打开窗户,在橙红色的风沙里大喊道:“凭恕,开慢点!” 但横跨狭地的公路到这里已经变成断断续续的虚线,地面上还有支棱起来的金属块,凭恕猛打方向盘,车子想要避开地面上的尖锐凸起,但仍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挂在车尾的T.E.C.被金属块击飞出去,朝后甩落在地,零件散开。 宫理惊叫着跑下车去,凭恕也连忙将车停了下来,从窗户探头往回看去:“宫理,怎么样了?!它不会坏掉了吧!” 宫理在公路与烧焦柏油一样的土地上,拼命捡着满地的零件碎块,迫切道:“不、我不知道,它……它可能不行了,机械臂都断了,哦天呐……快点找找有没有备用零件。” T.E.C.机体的三分之一都被地面上的金属块豁掉,屏幕彻底黑掉,机械臂也散落在地上,看起来惨不忍睹。 宫理最后是用外套兜着一堆零件,将它拖拽回了车上。如果风沙中有眼睛,就可以看到这辆亮着灯的像是海上孤舟般的房车,就停在一处凝固岩浆似的黑色斜坡上。橙红色的天色笼罩着这辆房车,车内的人或恐惧、或后悔,甚至风里依稀能捕捉到车上的人相互指责的声音。 但二人还在担惊受怕,不敢在原地停留,最终选择把所有的武器都打开至预备状态,然后继续往前驾驶而去。 在傍晚的时候,房车驾驶的方向发生了一些改变,他们在视野范围内看到一片歪斜的城市废墟,朝着废墟的方向而去。 城市被摧毁的比他们想象中彻底,房车穿行在道路都已经不复存在的城市内,几次停下车,全副武装的宫理走下车,搜寻着废墟中的建筑。绝大多数的招牌都已经焦黑,只有还有地下部分的建筑里能有一些残存的杂物。 她多次搜寻无果,只能像个拾荒者一样带回来一些扳手和绝缘胶带,看起来是想要找到零件修好T.E.C.。 最终,房车兜兜转转,找到了一处凹陷的大洞。 本来在地面上的汽车旅馆与电子修理厂,因为地面塌陷而全部沉下去,也避免被核爆带来的风暴和热浪所摧毁。宫理让房车停在凹陷的地洞附近,她穿着厚重的防护衣物,带了个悬浮货架,独自一人深入电子修理厂搜寻零件。 这个时候,外头的风沙小了些,凭恕走下车吸了支卷烟,他脑袋上罩着防风的帽子,他烦躁不安的抽了片刻,忽然风沙又起,吹散了暗火的烟灰,给他的帽子上灼烧了好几个洞。他连忙拍了拍,踩灭了烟头,就这么半敞开着车门,回到了车上。 三个人影,就是在这时候靠近了房车。 它们的白色身体上,比之前更多一些污迹与灰尘,并非不小心弄脏,而是它们在追踪的路上故意涂抹的。这能让它们在废墟中更不显眼。 它们趴着,腿脚平伸着移动,头颅也像是稳定云台一样翻转着,随着动作不断保持与地面水平平行,轻手轻脚的从废墟缝隙中靠近房车。 但它们也注意到房车车顶与侧面的武器系统、传感器系统并没有关闭,十分谨慎的保持在被传感器感知的范围边缘,其中一个代体的口张开,其中的音响发出了宫理之前在风中呼喊的声音: “凭恕!凭恕——” 紧接着的话语,就是把宫理之前喊的一长段话语给巧妙的剪接了:“我、不行了!哦,天呐,快点!凭恕!” 这声音在风沙之中,听起来简直跟宫理一模一样,连剪切处的不自然,都像是她痛苦的呻|吟哽咽。 凭恕头皮发麻,他咬了咬牙,冲下车,手里拿着枪,冲下房车,喊道:“宫理,怎么了?宫理!” 视野范围内哪里有宫理的身影。 与此同时,两侧各有一个人影跑入了传感器的范围,车顶的自动激光枪立刻瞄准它们转过头去,而从车底忽然窜出一双手,用力抓住了凭恕的脚腕。 凭恕戴着的单边耳机里哪怕传来了T.E.C.的提前通知,此刻也吓了一跳,他猛地朝脚边开枪,手中的□□击中了代体的白色手腕! 如此近距离开枪,它一边手腕炸烂断开,另一只手却拽着凭恕,拼命将他往车底拽去! 凭恕心里涌起了曾经见过这玩意儿屠杀的恐惧——北国这个宗教国家,曾经因为军人们不想亲自扣下扳机杀死流民、□□和“叛徒”,就让大量代体机器人参与到了抓捕屠杀的行动中,他小时候亲眼见过几次! 他连忙用手攀住车上的把手,疯狂踹着它那张肌肉抽动的脸:“滚!滚——” 但半个身子还是被力气巨大的的代体拖入车底,凭恕听到它一边像鳄鱼一样疯狂摆动手臂让他脱力,一边口中还发出跟宫理一模一样的声音:“凭恕!我、不行了……凭恕!哦天呐凭恕!” 凭恕听到了房车的喇叭齐鸣,车顶的武器也似乎完全改变了攻击方式,不再一股脑的连环射击,而是在点射! 是T.E.C.操控了整个房车! 凭恕一阵猛踹,但代体的力量还是太大了,他手指都快断了,只听到手臂嘎吱几声脱臼,他整个人被代体拽入了车底。 房车底盘比较高,凭恕还有点挪动的空间,他脱臼的胳膊一甩恢复原状,两只脚狂踹,将枪|口对准拽着他的代体。 但它不断躲避,似乎总能找到角度躲避,让他很容易也把自己的腿轰烂。凭恕只是擅长恢复骨头的伤,但自愈能力可没法跟宫理相比,真要是轰断了自己的腿,他恐怕会在长出来之前就失血过多而死—— 代体忽然松开手,凭恕正要开枪,它竟然张开下巴大到恐怖的口,一口咬住了凭恕的腿,两足一手一断肢并用,更快速用力的将他往外拖。 凭恕从腿上生出几根骨刺,洞穿了它的口腔,但代体根本不知道痛,反而是更方便它咬着凭恕不撒口,凭恕另一条腿乱踹过去:“操!操——” 忽然,他感觉到一股更大的力量,竟然在拽咬着他的代体机器人!他后背拖行在地面上,眼前忽然一亮,被拽出车底。 一根钢筋擦过他腿边,将代体机器人的后颈洞穿,狠狠钉在了地上。 凭恕都感觉那钢筋是从他脚腕皮肤附近擦过去的。 身上厚厚套着十几件衣服的宫理,脑袋上还戴着防虫帽毛线帽鸭舌帽,根本看不清表情。但她火速摘掉黑色毛线帽,套在了咬着凭恕的机器人脑袋上,遮住了它的眼睛,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整瓶速干胶水,挤在机器人头上,把毛线帽粘在它头上。 另一只手伸下去,直接将代体的下巴给生生卸下来捏碎了。 凭恕头发里都是土,也顾不上了,坐起身架起□□就要给它后背来一枪。 宫理快速道:“别开枪,就选这个。我去处理其他的!” 之前他们商量过,要选择一个代体,控制住但不能损伤太过严重,确保它被他们研究透之后,还有可能回归群体。 也就是说凭恕现在要想办法抓住它,而不是用枪轰烂它。 他骂道:“靠,这我要怎么——” 下一秒,他就看到宫理爬上房车,在车顶武器不停旋转射击的枪林弹雨中,高高跃起,她跃起的高度与双腿的角度,也超越人类极限,却有种酣畅淋漓的美。只是下一秒,力与美的宫理抓住其中一个代体,将它洞穿在远处废墟上支棱起的两根钢筋上,然后按到了底! 钢筋从代体躯干背面穿透一米多,它想撑着腿让自己离开钢筋,却发现腿长不够,竟然背着手去,握住自己背后的钢筋,像是拉着纤绳一样,想要将自身从钢筋上“撸”下来。 宫理早已预料到,从旁边拿起一块废弃的金属车门,也洞穿在了钢筋之上!她还没放弃,又拿了一块石头、一个汽车旅馆的破烂沙发,给钢筋穿的像个羊肉大串。 被压在最底下的代体果然动不了了。 而另一个代体,早就“死”在了车顶。因为接触到房车而被T.E.C.用电磁干扰击中,它动作可能迟缓了,竟然一条腿被车顶的天窗卡住,另一条腿被宫理硬生生撕扯开来,变成了亻弋亻本…… 凭恕都看傻了。 ……他真不应该怕代体,他应该害怕宫理! 凭恕脚边这个代体,也在用仅剩的一只手拔着洞穿它后颈的钢筋,两只脚撑在地上想要使力。 凭恕收回腿上的骨刺,一瘸一拐的站起来看着它。 凭恕看它挣扎着,想到房车顶上被宫理撕成牛蛙的代体,也有点不怕了,他忽然踢向了机器人撑在地上使力的脚。 支点被踹,它当然动作一滑,刚要拔起来的脑袋摔了回去。 凭恕恶劣的勾起嘴角,他就站在距离它一臂远的地方,用枪托敲着钢筋的末端,把长长的钢筋砸弯,变成了倒过来的雨伞把手的样子。 代体发现自己被洞穿的后颈光向上拔还拔不出来,必须要穿过弯曲的钢筋时,已经有些受不了,它看不到,只能发疯的转动着手脚,狼狈的扑腾着,还在用手拽着毛线帽。 凭恕终于意识到,他已经长大了。离开北国了。有车有枪了。 曾经让他那么恐惧的军用机器人,就像个白色的蟑螂一样在地上翻面挣扎着。 他大笑起来,一边跳着躲避代体胡乱挥舞的双腿,一边将那个钢筋彻底弯折,将它钉成在地面上的倒着的U型锁。 宫理拎着其中一个代体的脑袋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代体不停挣扎着,它一只脚被尼龙索套着挂在旁边废墟的钢筋上,而凭恕从旁边废墟里搬了个汽油桶,罩在它脑袋上,然后正在用枪托砸着汽油桶玩。 它有很灵敏的声感系统,被乱响的汽油桶影响的找不到北。 宫理笑的不行:“你还在这儿敲上架子鼓了?” 而宫理脚边跟着的是完好无损的T.E.C.,之前那次“假摔”正是它用备用体完成的危险假动作。 T.E.C.靠近过来,其中一个机械臂前端电流涌动,刺向了代体的大腿处,代体机器人抽动了几下,瘫软不动了。 宫理扫了一眼远处的辐射云,道:“走吧,我们调查完了,还要放虎归山呢。” …… 车子在往前奔驰着,他们绕在辐射云的边缘行进,辐射云有效地干扰了这些代体之间可能相互追寻的信号。 T.E.C.的上半部分机体被拆卸开来,飞速散热,它将一部分电源连接在房车内,而它的机械臂处则伸出数个接口,与三个代体机器人连接在一起。 其中两个都只剩下来脑袋,另外一个只断了只手的,肢体被宫理紧紧捆绑起来,脊柱处也连接上了电磁干扰器。 凭恕时不时从摄像头往后看,T.E.C.机体里闪亮的指示灯照亮了宫理的侧脸,她坐在沙发上撑着膝盖低头看,轻声和T.E.C.道:“你说它们从被送入原爆点之后,其中一部分就学会欺骗了送他们进入的人类?” 第373章 [] 凭恕一边在辐射云边缘、能见度极低的凹地中驾驶着房车, 一边忍不住回头听宫理和T.E.C.的对话。 他只是越听越觉得冷汗涔涔。 代体作为北国的“王牌”,曾因为各种屠杀事件中被曝光而臭名昭著,但这都没有阻止北国生产代体。后来还是因为超能力时代的到来, 军事设施越来越少,很多建筑也利用超能力进行身份审核机制,代体不太容易潜入和破坏,生产才渐渐减少。 现在这个时代, 各个国家都变成羸弱血管一样的公路连接的巨大肉瘤, 精妙复杂混乱的大型城市没有太多代体可以行动的空间了。 再加上代体闹出的安全事故越来越多, 凭恕离开北国之后几年, 也听说北国大幅减产, 并且销毁了一批。 T.E.C.说,这次送入原爆点, 算是北国对代体的最后一次大规模使用, 甚至把一些封存在仓库里的代体都给运出来了。北国是希望代体能做到两件事,一是找到公圣会预言中的那扇门, 二是看能不能接触到原爆点结界的核心—— 这个时代,各个国家对新国有恐惧, 源头就是ROOM当年迅速制造了原爆点结界, 将世界上最强大的核武器都收容其中, 让各个国家都认为新国拥有全世界最强大的能力者。 北国在内的许多国家, 此刻也都相信,都认为如果能接触到ROOM制造原爆点结界的“核心”, 说不定就能得到她的力量。 最起码多一些对她、对方体的了解, 以后能更好对付新国。 第一批代体在进入原爆点结界后, 大概在一周左右就退出来,它们的摄像头双眼拍摄下大量的画面, 也拍摄到了恐怖的辐射云和流动着岩浆的某些地区。代体的报告、录像与传感器显示,它们找到了接近原爆点中心的道路,还找到了大量原爆点内曾经人类的物品。 但是折损了75%以上的同类,没有办法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北国本来就觉得这些代体机器人已经快要被淘汰了,就干脆一股脑的送进去了更多,给它们强加了命令:找到那扇门,找到原爆点结界的核心。 这就是代体对人类谎言的开端。 其实损毁的代体只有几台,都是为了骗北国送更多的代体机器人进入结界。 宫理悚然道:“你是说,它们想要活下来,并且它们理解了原爆点结界内部是人类进不来,只有机械能进入的,所以就把原爆点结界当成了它们的家园,它们的沃土,用欺骗的手段,让北国将大量代体送了进来?一共有多少?” T.E.C.:“并不会太多,估计有小几百台。” 宫理还是头皮一麻:“三台都知道打配合袭击我们,上百台会怎么样!” T.E.C.却很不在意,它有一种“本虎王给你打下手你竟然还怕小猫咪”的淡定自若:“它们跟蜘蛛机器人不一样,它们并没有想要主动袭击你,只是派了三台来观察并掠夺你。我甚至看到看到它们捕猎蜘蛛机器人,将蜘蛛机器人的零件用于修复自己的肢体。” “那它们想要干嘛?它们虽然在这里不会被销毁,但也不像是能长久的生活下去啊。” T.E.C.将散热器开到最大,保持着线缆连接在代体头部的状态,晃了晃两条机械臂:“它们也会受到命令、制造它们的社会等等的影响。一部分代体也想接触那道门,它们认为人类渴望那道门带来新生,它们也应该会获得新生;另一派系,也就是这个超市袋子套脖子的实用派,是希望能修复原爆点结界。” 确实。如果结界崩塌,它们还是会失去这片刚刚得到没有几天的“家园”。 T.E.C.头顶□□闪烁:“所以,我只要将一些讯息埋入它们的思维中即可,比如,你就是来修复原爆点结界的。” 宫理:“它们会信?” T.E.C.:“因为这符合逻辑判断。一个人类,一个仿生人进入原爆点结界,一直往中心走,还是来自ROOM所创立的组织,它们只能相信你所代表的可能性。毕竟对它们来说,人类是难以预判的,神秘的,象征着‘天意’的。” 宫理眯着眼睛,摩挲着嘴唇,道:“我在有个想法,就这些家伙算是‘觉醒’了吗?就是像你当时那样变成了人吗?” T.E.C.指示灯激烈的闪了闪,电子音间断着硬邦邦道: “屎壳郎会滚球,就像你踢球那样吗?” 宫理伸手抓住它内部的线材,吓唬它道:“行啊,会冷嘲热讽了啊!知道你厉害,我就是想问问,它们这样下去,会变得像人类吗?” T.E.C.觉得自己刚刚的嘲讽非常高级,机械臂按在宫理手腕上,心情很好的晃动着三根绝缘手指,道:“它们确实在进化,并且还会不断变化,无法阻止。但它们跟我路线不一样,我也无法完全预测它们会变成什么样。你是在担心它们在原爆点结界内壮大,建立势力,并且反攻人类社会吗?” 它关闭水冷系统,开始收拾自己打开的外壳,机械臂也优雅的拍了拍宫理的手,让她别再薅着它的线材:“恕我预言,不太可能,它们的知识储备不足以建成‘自我修复’与‘机械繁衍’的工厂,这里的资源也并不允许,这更像是,它们的埋骨地——” 宫理松开手,靠在沙发上:“我只是在想,蜘蛛机器人,从低级机器人到演化出基础的社会化智能,就会抱团在一起;而且这些代体机器人在本来的智能上再度演化,却分化成了一个个小团体……如果再进一步呢?如果你作为,咱们这个A界的老前辈,再给它们一点点启迪,一点人类的部分,会怎么样呢?” 凭恕听到这两个家伙的聊天,踩了一脚刹车,气得叫道:“你想什么呢?!万一它们突然在这里建设封建王朝,然后等咱们睡一觉,这边已经穿着黄袍对着发射上天的火箭敬军礼了,还有一群小机器人一边背着圆周率一边表演后空翻——” 宫理笑的不行,T.E.C.却转过摄像头,对凭恕道:“感谢你贡献了非常没有想象力的假设。没有感知,没有共情,没有性别,没有亲缘关系与阶级的机器人获得了智能,却还是遵从人类历史的发展进程吗?你甚至都没说它们是红袍加身。” 宫理还挺喜欢听它用电子音跟凭恕互怼,凭恕一踩油门,从摄像头对它比了个中指:“你最好有点家用小电器的自觉。” 在这辆车上,凭恕竟然成为了最底层,连T.E.C.都学会故意不搭理他,转头道:“说不定确实是个有效的办法,有一些智能让它们危险,更多的智能却可以让它们自毁。人类的某些特质,会变成在它们之中传染的瘟疫病毒。” 它考虑了片刻,另一片指示灯亮起来,似乎将一部分资料与代码,输入了躺在地上的代体大脑中。 宫理可没少看过那种机器人统治世界的电影小说:“真的没问题吗?” T.E.C.:“我会立刻让它们意识到你是来修复原爆点的,避免它们进攻你。但至于让它们更‘人类化’的部分,我先预埋在它大脑中,而后会在修复完结界后启动。也是为了避免我们修复完成后,它们对我们发动围攻——” 到时候或许这些穿着不同无纺布袋的代体机器人会陷入内斗,会相互攻击,也给宫理快速离开原爆点留出时机。 “别担心,结界修复之后,出入口只有一个,人类可以在唯一的出入口围攻或封闭它们。而且,在我的无数种计算中,它们都是没有建立社会的可能性的。” 几个小时后,在天色昏暗之后,他们将代体机器人扔在一处山坡上,也在它周围留下了一堆能让它修补断臂的零件。 它身上的电磁干扰装置在房车离开十几分钟后失效,代体挣扎着起身,它用力的薅着自己脑袋上用胶水粘上去的黑色毛线帽,终于撕扯着露出眼窝里的摄像头,望向包围着自己的夜色与沙尘。 而后它抓住身旁的零件,飞速奔向了沟壑,消失在风沙中。 …… 宫理接替过方向盘:“你去睡吧,我有点担心,今天停车但不熄火了。” 凭恕打了个哈欠,脑袋也有点昏昏沉沉的,靠在她身上:“距离原爆点核心大概还有多久的路程?” 宫理:“也就一天半吧。我感觉这附近有些熟悉,原爆点核心可能还是个我去过的地方。去睡吧,打哈欠打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她拍了拍凭恕的胳膊。 凭恕斜眼看她,手去摸她下巴:“你真的不陪我?” 宫理看到他就忍不住想笑,不论是他造作的‘勾引’,还是他炸毛的怒火,都似乎总能戳到她的愉快:“害怕代体?要不让家用小电器陪你睡?” 凭恕:“切。我才不怕了。那我睡了。” 他走向卧室的时候,偷偷拿走了桌子上的药瓶。其实他今天已经吃过药了,但凭恕想到还有一天多就要到原爆点核心,他却根本想不起来最关键的事情,就有些心虚。 凭恕坐在床沿,又往手里倒了四颗药丸。 今天本来吃过药了,这又是两倍的剂量。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这些药啊致幻剂啊他没少吃过,吃不死的,顶多是头疼头晕罢了。 凭恕干脆往嘴里一扔,连水都没喝就给硬生生咽下去了。平树也没出来说什么,显然是也默许或者是希望这么做的。 凭恕躺在车尾的双人床上,听着前头宫理在给自己倒水或者是伸懒腰,她有些窸窸窣窣的小动静。他困得眼皮子打架,伸出手去忍不住将她枕头拿过来,抱在怀里…… 头好痛。 凭恕只感觉自己一夜都仿佛在和噩梦缠斗,他睡得后背全都是汗,头晕中不安的皱着眉头。他感觉天似乎已经亮了,但他挣扎着醒不过来—— 凭恕依稀感觉到一只手拽着他被子,伸过来摸了摸他后背,惊讶道:“……做什么鬼梦了,吓成这样?” 他艰难的抬起眼皮,半晌才清醒一些,那只手又去碰了碰她的脸,凭恕都分不清自己有没有掌控着躯体,眼睛终于看清坐在床边打着哈欠穿着卫衣的宫理,他都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喃喃道:“宫理。” 宫理低头凝视了他一会儿,短暂的纠结之后,她还是笑了起来,弯下腰亲了亲他额头。 凭恕和平树都吓傻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宫理,又看了一眼四周…… 不是,凭恕有的最近的记忆是:他跟她明示自己的心思,这个混蛋却只在意平树的感受,他越想越憋屈越愤怒,心灰意冷的不想见她—— 啊! 凭恕呆在原地,直直的看着她,那些就像是少年时记忆一般的亲密画面朝他疯狂涌来。明明是昨天早上她和他还在床上抱在一起,对凭恕却有种将近十年前的感觉。 他、他竟然…… 宫理却不知道他瞪大眼睛背后的原因,笑道:“干嘛?不是你问我吗?为什么早上不愿意亲你一下。” 她甚至伸手有点捉弄似的用力捏了捏他脸颊:“你是睡傻了吗?” ……他竟然还说什么,宫理肯定是看上了他,肯定是平树沾光。 ……他洋洋得意的在平树跟她厮混的时候,出来抢占时间,说要让他蹭蹭她的腿。 凭恕都恨不得自己再昏过去! 但他打了个激灵,却冷静下来。 凭恕伸出手去握住她手背,吃力的挤出笑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故意轻快的撒谎道:“哈,我梦见……梦见代体杀我。” 他看到宫理眼中有一点他从来没拥有过的柔和,她甚至是在心疼他。凭恕不确定她到底在心疼谁。 但宫理很会用玩笑掩饰,她晃着腿将他拽起来,笑道:“要不今天咱们再杀几个练练胆。” 凭恕伸出手去,借着她的力气,抱住她肩膀,忽然没头没尾道:“……我是凭恕。” 宫理笑起来:“我看出来了。怎么了?” 他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一边抱紧她,一边又闷声道:“操,宫理你捏的可真疼,我脸要肿了。” 宫理哈哈大笑,拍着他后背:“那给你捏个对称的!” 凭恕在她愉快的笑声中,跟着干笑两声,却感觉眼睛发疼发酸。 第374章 [] “我饿了。” 宫理听到凭恕的几声尬笑结束之后, 声音变得低柔,她就知道现在是平树了。 平树就像是没睡醒般反应迟钝,在拥抱中微微挣扎了一下, 收回胳膊小声道:“宫理,我们吃完饭再出发吧。” 宫理没想到平树主动结束了拥抱,眨了眨眼睛,拽着他起来:“我守夜了, 我不想做饭, 你起来弄吧。” 平树穿了条短睡裤, 他有点怕自己再出状况, 没忍住低头先看了自己一眼。幸好是因为他头疼或做了太多梦, 看起来倒是很平静。 他抬起脸来,发现宫理也是探头探脑的在看他睡裤, 满脸好奇。 她的目光被他发现之后, 竟然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厚着脸皮转过头去:“我怕你要换裤子。” 平树连忙拿起床上的外套, 歪七扭八的套在身上,急急忙忙道:“我、我去做饭!” 宫理看着他光脚穿着软底拖鞋站在橱柜前, 他小腿正面看很瘦, 后面却能看出腿窝的筋骨和肌肉, 再加上腰又窄, 人就是瘦瘦长长,连围裙的系带都能扎的很紧, 蝴蝶结两端长出来一大截。 明明就热几个冷冻食品, 但他在厨房处忙活的就像是要给她做出前菜头盘甜品。 他终于把菜送进微波炉, 也没有回头跟她说话,只是撑在柜台边盯着微波炉看。 宫理在他身后一步远的位置, 盯着他后背,脑子里本来还在想平树醒来之后的奇怪反应,但忍不住被他有些松垮的衣领里延伸出来的锁骨吸引了目光,再加上微波炉里南瓜派的香味,她已经脑袋空空了。 平树手指在柜台边紧了紧,忽然回过头来,伸出手一下子抱住了宫理肩膀。 宫理有点懵:“嗯?” 平树把脑袋埋下来:“……刚刚没抱完。” 宫理没有说话,也埋着脑袋,手臂稍微紧了紧。 直到微波炉叮的响起来,他才迟迟的松开手臂,却没有多去看宫理的眼睛,而是转身将食物都端了出来。 经过一天半的行程,他们是在下午时分接近原爆点中心的。这正是一天中最橘红的时候宫理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看着周围逐渐出现了一些风化的标志性建筑。 这会儿风沙格外的小,风也安静,宫理渐渐看清了远处的白色柱形方尖碑,它上半截已经断裂,曾经上面挂满三角形雨布,层层叠叠围成一圈就像是巨大多层的雨伞…… 但只剩下几块焦黑的布料在随风摆动,地面上应该有的废土城市早就变成铁皮的废墟,还有些教堂只剩下最前面的牌楼,保留着钉有轮胎铁皮的痕迹。 这是宫理经常跑商、送货的城市,她在这里参加过帮派,来这里招过人,在这里一些人的床上过夜过。但眼前的废墟已经经过高温、风化,几乎让她认不出来了。 宫理指着远处的方尖碑,道:“我们生活在这里的时候,翻查以前的书籍和资料,查出来这方尖碑是我们所处的这个国家的英雄纪念碑,好像是为了纪念在第四次世界大战中保家卫国的英雄。但到我们那时候,方尖碑已经被风吹的表面光滑,一个名字也没留下,纪念碑附近就形成了原爆点内最重要的商贸城市:彩虹城。” “当然,这里不怎么下雨,也不会有彩虹,就是因为行商的人们撑起了彩篷来遮盖紫外线,投在地上变成彩色的光斑——” 宫理说到一半,忽然瞪大眼睛噤声。 与此同时,平树也猛地一踩刹车,两个人差点撞在前挡风玻璃上,却没有多余的动作,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白色方尖碑下方的广场废墟上,有上百个代体机器人站立着。它们或脏污或洁净,有些脖子上套着同个超市的无纺布,有的则在胸口凿出竖条的图腾,还有些则用一些黑色金属片装饰自己的头部。 它们之间已经分成了一些不同的群体,但此刻并没有发生争端,只是伫立着,从最外围的代体发现房车,其余所有的就像是同时接受信号一样,齐齐转过脸来,看向宫理的房车。 人类聚集的时候,总是会或站或坐,各自走神乱看,充满了小动作与晃动,但这些代体不是,它们就是站着,双手下垂没有任何的举动,只是用摄像头的双眼看向她。 宫理冷汗都要下来了。 平树刹车有点慢了,这附近又是被高温炙烤后光滑的坡路,房车向前滑行一段,差点撞到了几台代体。 但那些代体纷纷往后退开,它们只是安静的看着房车,甚至让出了一条足以让房车通过的道路。宫理听到一些闷雷般的声音,在一路上他们没少听到辐射云中的雷电声,并不在意。 但那些代体却纷纷抬起头来,仰头看向天空。 宫理也仰头往天上看去,但从前车窗往上方看去。在过去大部分时间里,宫理都看不清天空,也没有在意过,此时她才发现,整个天空已经变得斑驳…… 像是迷彩。或者是剥落交错的树皮。 紧接着,她看到一块“天空”缓缓剥离坠落下来,她们就像是在碎冰上看着头顶的巨大冰山坍塌的企鹅,平树忍不住叫出了声,剥落的天空仿佛要朝他们头顶压过来!但很快,那块天空就在裹挟着风沙缓缓坠落的过程中,逐渐也变为齑粉,剥落处露出了更亮的天色…… 就像是,外面正常天空的颜色。 平树喃喃道:“……结界已经开始崩塌了。” 直到他说完,那闷雷声比光线慢了很多步,才缓缓穿过来。 宫理看了他一眼,也看向车外的上百台代体,它们只是仰头看着,像是在默默的祈祷,像是没有语言的人类看奥林匹斯神殿在崩塌。 宫理拿着平板,往车中段的门走去:“我要确认一下位置,冈岘跟我说到达正确的范围之后,才会显示原爆点核心的更具体位置。” 平树一惊:“你要下车?!” 宫理戴上通讯仪:“你先在车上不要动,我要先看看它们会不会袭击我。T.E.C.,如果我遭受袭击,你操控车辆的武器系统。” T.E.C.的履带往前开,到驾驶舱里靠在仪表盘附近,宫理觉得它很淡然,似乎在网路电子世界中无处不在的它,早已与这些代体机器人有一些联系。但它也深知宫理的担忧,所以选择配合她的命令。 宫理抱着折叠平板,拽了拽兜帽,走下车去。 当车门关上,她开始往白色方尖碑迈步,所有的代体不再仰头看头顶逐渐剥落的天空,而是转头看向了她。 宫理暗骂了一句,但她也一向胆子离谱,就像是穿过一堆假人模特般,朝着方尖碑的方向大步走过去,这些代体齐齐后退,也为她让出一条路。 宫理专心看着平板,并没注意到身后,平树却亲眼看到所有的代体机器人目光追着她,远远围在她身后,以身体组成一面白墙,像是保护她,像是追随她。 不知道哪个代体机器人开头的,几乎是瞬间,所有的代体抬起了手,将手指交握,垂下头去。它们有的已经只剩下一只手臂或几根手指,有的脑袋破损了大半,但仍然照做,保持着恭谦的沉静的……动作。 平树头皮发麻。 眼前的场景再熟悉不过,北国的信徒与民众们,平日就是这样祈祷的,在斋日或复生节的日夜,人们就静静围在火堆边,聆听主的声音,内视自己的心。 这些……代体是看过所以学会了,还是它们的程序中就有这个动作呢?它们也在祈祷吗?祈祷自己能拥有新的家园,拥有短暂的王国? 宫理回过头也有些惊讶,但她顾不得多去猜测代体们的行为,而是踩过废墟,靠近白色方尖碑。 过了片刻,车里传来了宫理用通讯仪传来的说话声:“方尖碑附近确实是原爆点的圆点、中心,但是平板显示说……‘由’在地下几十米深的地方。” 平树惊讶:“地下?难道要挖井吗?虽然车上也有些挖掘工具,但怎么可能在结界已经崩塌的情况下,挖个井出来!” 宫理道:“不,这方尖碑附近之所以繁荣,正是因为地面下方是这座城市以前修建的防空洞与地下设施。一部分被改成了地下的赌场和种植场,还有很大的区域属于这里的总督,都没有对外开放过。我找找入口。” 平树立刻道:“我去陪你——” 宫理还没来得及拒绝,那边已经挂断了。 平树最终在方尖碑西边几百米的位置找到了宫理,她正在头疼的吸着电子烟。 平树身边跟着T.E.C.,没想到这些代体,对T.E.C.也充满敬畏与避之不及,它们远远跟着平树,却不敢靠近过来。 宫理看他背着各种工具走近了,才摆摆手摇头道:“你那些工具就别想了。我已经找了几圈了,就这个出入口的状况还好一些。” 平树看向宫理脚边那处被碎石、钢筋与沙土遮挡的完全看不出原貌的斜坡:“这是入口?” 宫理点头:“这地下区域比较大的出入口我都知道,但很多都已经被冷却的岩浆灌进去,还有些地方在严重放射污染的水域下方,而且也可能内部不通了。这里就算是堵塞比较轻的,但我刚刚用手电筒照了一下,最起码堵了几十米的碎石钢筋。” 平树:“你不是说这里是总督主管的吗?那个总督的住所里会不会有秘密入口?” 宫理跟他想到一块去了:“我刚刚去找了,总督的建筑基本都夷平了,地下完全塌陷堵死,就跟个大沙坑一样。我在想,咱们如果蛮力挖掘,48小时能不能挖出来?” 她话音刚落,忽然头顶再次响起了闷雷声,仰头就可以看到……就像是雪崩一样,一些细小的碎片从天空上再次剥落,宫理和平树都意识到,或许之前他们误以为是雷声的很多声响,都是结界在崩塌。 他们已经没有这么多时间了。 宫理和平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俩人交换眼神,齐齐看向了站立在远处垂着头的代体们。 最靠近他们的十几台代体,先抬起头来,它们摄像头的双眼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等待一个结果般望着他们。 平树忽然开口,用北国语呼喊着,然后指向了身边成片废墟。他不知道这些代体会不会听从北国语,它们曾经枉顾很多惨叫与哀求,仿佛只能听得到军方的命令。 就在平树看它们一动不动,就要放弃时,它们的集体决策终于结束,代体们几乎是齐齐朝宫理和平树的方向,迈出了一步,而后快速接近过来。 它们站在遮挡入口的碎石废墟前,先是用转着头观察分析内部的构造,然后突然,分成了三支队伍,趴行下来,用它们的手指,抓住石块,开始了分工明确、整齐划一的搬运与清理! 宫理和平树倒退几步,站在旁边有些恍惚的看着这群代体在飞速挖掘。许多损坏的代体也加入行动,用上了自己所有能用的肢体,有的负责挖掘,有的搬运石料,还有些正在用金属棍棒对大型石板进行打孔敲碎—— 宫理低头道:“照这么下去,两三个小时它们就能清理出道路,平树,咱们带好可能需要的物品,准备下去了。” 平树心里也明白,自己好多反应没藏好,也不应该藏——宫理已经明白,他恢复了记忆。 她没有戳破,他也没有解释。 他心里有满腔的话,竟然在如此紧急的时刻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仿佛缺乏开口的时机,只能沉默的点点头,跟宫理返回房车上,做最后的准备。 第375章 [] 这群代体开挖的速度很快, 宫理没有背很重的包,只拿了一把左轮、一把激光枪,一些多功能工兵铲之类的东西, 也背了一点点干粮。基本就是1-2日单兵作战需要的东西。 毕竟剩下的大件物品,有平树在。 他简直是在车上扫货,从房车后备厢走回来的时候,脸上都有了点婴儿肥, 宫理跑过去看了一眼, 忍不住笑:“地下只有上百米, 你带了多少个罐头和速食包!” 平树的资源不足恐惧症也不是一天就能治好的, 宫理甚至发现两桶高纯度汽油和一个中型发电机都没了…… 好家伙, 装了这么多东西,才只是胖了一点点。最早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他去夜城给自己塞成了大胖子, 是不是肚子里把沙发电视行军床都带进去了? 宫理在末世也有轻装上阵的经验,她给自己装两瓶清水, 回过头就看到平树正在把火箭炮往身体里rua。他还不太好意思被她看到他往体内收容东西,慌慌张张道:“你先喝水, 别看我。” 直到外头响起更大的闷雷声, 宫理看着斑驳的天空, 觉得再等下去说不定在里面都能收到外头的网络信号了—— 宫理转头看着T.E.C., 道:“你留在车上吧,我总害怕那些代体在发现我修复好结界之后, 就会抢车或者是对我们出手, 你都已经将代码传进它们‘脑子’里, 是对付它们的专业户。不过,如果里面还有严重塌陷的区域, 你也可以叫它们来帮帮忙。” T.E.C.的机械臂点了点,它将自己和整个车的系统连接在一起,将摄像头对准天空:“我会随时告诉你结界崩塌的情况,如果你有无法分析的情况,也可以通过光脑传输给我。” 平树将她放在驾驶舱没喝完的汽水,都给揣进怀里,这才戴着帽子走下车,代体已经把通道清理的七七八八了。 里头已经有一条能由一个人侧身通过的通道,能看到甬道深处还有很多垃圾袋、积水和破旧衣物,证明地下没有受到核爆高温的影响。 宫理穿着防水的衣裤靴子,将胸口的云台手电筒打开,先一步走了下去。有一些代体还在搬运出口处的碎石废料的,更多的是站在了橙红色的天空下,静静的看着宫理和平树进入那条甬道。 直到平树的身影都消失在一人宽的入口处,在入口深处,才传来宫理的声音:“喂——谢谢你们!” 宫理说完之后,就嘟囔了一句:“啧,估计也听不懂。” 平树笑了一下,转过头用北国语也喊了两声谢谢,只是他脚下没注意,脚一滑,差点从满是碎石的坡道上滑下来。 宫理连忙拽住他的手,用腿挡住他下滑的趋势:“小心。” 平树站稳了,才松口气,宫理道:“这边有积水,还有很多黏糊糊的东西。” 平树将挂在胸口的照明摘下来,手一抬,它下方的小型扇叶旋转,悬停在空中。他才发现,地面上竟然有拼接出的腈纶地毯,墙壁甚至还有彩色的油漆,墙根处有跌落的画框。 宫理道:“这里以前是对外开放直通赌场的路,墙上挂着的都是赌场里的男女荷官,嗯,确实是穿的很客气的那种荷官。” 但油漆之下是非常军工风格的粗糙水泥墙壁,显然在被原爆点的居民改成赌场之前,这里是防空洞或者是军事基地。 宫理跟他继续往深处走,他才注意到,宫理刚刚开始就握着他的手没松开,他手指忍不住动了动。 宫理背对着他在前面半步走着,她似乎以为他要松手,也就手指松了松,却没想到她刚要松开手,平树却用力握住她的手,将手指跟她交叉在一起。 他一点声音也没发出,动作无比自然。 宫理感觉那只手因为紧张有些微微发凉,但她也什么都没说。 俩人之间只剩下脚步声在长而死寂的通道上回荡。 很快,她就看到了熟悉的金属大门,是赌场前搜身的大门。以前彩虹城的总督总说赌场大门是纯金的,但只能骗一骗没有见识的废土人,这会儿,大门破碎摔落在地上,只是那种廉价塑料玩具的镀金,上头还满是灰尘,甚至看样子是被人为砸坏的—— 平树:“这里会有你的照片吗?” 他指着赌场入口处还在墙上挂着的照片,是一些废土里的人物的合影,他们戴着昂贵的防毒面具,西服里有塑料膜衬衫,甚至还有人挂着比黄金还贵的吊瓶注射液。 都是她熟悉的那个贫瘠畸形的废土世界的审美。 这些人们也大多有适应辐射后古铜色的肌肤。 她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有留下过什么照片,我当时有摩托车,那是我邮差的标志。在那时候,送货是最麻烦的事,要穿过很多重辐射或火并地区,但我可以把货送到原爆点的任何地方。” 平树:“但我记得,你皮肤黑黑的,个子也高,会穿低腰牛仔裤——” 宫理惊讶:“你怎么可能见过我!” 平树清了清嗓子,震动从牵着的手传过来:“之前在北国的研究中心时候,我们戴着那个记忆提取器,会不小心看到对方的记忆。我看到了一点点。还有你骑得特别拉风的摩托车。” 宫理瞪大眼睛,觉得自己曾生活的世界都已经消亡了,但平树竟然像通感一样见过她一眼,实在是奇妙。 她饶有兴趣道:“你还见到了什么?” 平树跟着她穿过内部已经塌陷,落满灰尘,甚至是发生过枪战的破旧赌场,甚至见到了几张赌桌上的累累白骨和筹码躺在一起。就像是音乐大厅一样的赌场,几乎大半都被掩埋,用锡罐雕刻制成的大吊灯也掩埋在砖石中。 平树:“见到了一个男人,跟在你旁边,应该是和你一起送货跑差的。” 宫理立刻皱眉道:“不可能。我从来没带着人跟我同行——”她结舌,似乎想起来一点。 “可能也有那么一两次吧。”宫理表情微微变化。 平树大概想也知道,在废土这种过了今天没明天的地方,她有安身立命的能力,身边不会缺少人。而她刚到万城的时候,还不愿意跟任何人太亲近,脾气也更恶劣一些…… 他正想着,却觉得宫理拽着他的手更紧了紧,明明他们是要来完成最重要的任务,却像是在人类百年后的废墟里漫步,宫理认得大部分的路,她看着光脑,引他往深处走。 这里恐怕是废土最奢靡也最危险的地方。 他们穿过各个时代的炮弹堆积的武器室,还有很多枪架已经空了,几具碎裂的白骨就躺在枪架旁,枪战早已结束,只剩下他们的脚步掀起烟尘。 也见到了各种的名酒被放在酒柜里——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玻璃碎片和地面上的深色污迹,还有些干瘪的虫尸趴在酒痕上,仿佛也醉生梦死地喝了甜酒。 他们从满是箱子与缆线的楼梯往下,进入了不知道从哪里凑齐金属岛台与橱柜的厨房里。所有的食材都已经变成黑渣,平树好奇的拉开储藏间,竟然在货架上看到了一排排人的腿骨,吓得恨不得挤着宫理走。 无尽的黑暗中,只有灯光照亮的一小部分被他们惊鸿瞥过,看到了曾经末世人们最后狂欢的瞬间。 甚至没有虫子、没有植物、没有蜘蛛网,连灰尘都没落在这地底深处太多,一切都只是萎缩着死亡罢了。 他们还穿过了狭窄的竖井,挂着绳梯往下,低头看下去仿佛见不到底。他们走过内部细长的送货的甬道,呼喊一声,就有回音跌宕着再撞回来。 爬在隐秘甬道里的时候,平树忍不住道:“你也对这里太熟了吧。” 宫理清了清嗓子:“我接过活,来这里偷过总督私藏的宝贝,你猜我偷的是什么?” 平树跟她弯腰在满是灰尘的通道里爬行,脑袋差点顶到她大腿,他连忙缓了缓速度,问道;“珠宝?” 宫理笑:“不,是酸黄瓜!我才知道,是原爆点范围内最大的酸黄瓜厂商和仓库是一开始就被核弹毁了,所以整个原爆点内流通的酸黄瓜少得可怜——” 平树也想笑:“那你出来之后有没有吃到爽?” 宫理爬到出口,她在通道尽头站直身体,朝他伸出手,道:“吃了两回,后来发现还是爆汁肠好吃。” 平树拽着她的手爬出来:“我差点就猜是爆汁肠了。” 他站直,也在悬浮的灯光下,看清眼前粗糙的地下室,这里有些行军床,墙面上贴着一些纸张或文件,也有些武器和罐头还在角落里。 这里倒是没有尸体,甚至连灰尘都不多,就像是凝固在了百年之前。 平树问道:“这是哪里?” 宫理走到角落里,翻找了片刻,找到了柴油发电机,但是已经坏掉了。平树连忙把自己体内的发电机拿出来,他们的发电机显然比原爆点内的先进不少,宫理改了一下线路,打开了发电机,整个地下房间陆陆续续闪烁着灯亮起来。 这里大概有五六百平米,被一些木箱分隔开,看起来像是某个团伙的聚集地,墙面上还有不少的涂鸦和老旧海报。 这里大多数的照明设施都是工业射灯,把房间里照得刺眼。 宫理道:“这是反抗当时总督的根据地,总督也没想到,跟他敌对的人就在他的赌场下方深处。我以前给他们送过零件和武器,跟他们是朋友,所以来过这里。这是我知道的最深处的建筑了,但你看,平板上显示,我们距离‘由’还有将近二十米。” 平树:“你是说要往地下挖?” 宫理将包放在了行军床上:“我觉得有这个可能。挖地二十米也不算太困难吧,你不是带了简易的掘地机吗?” 平树摸了摸周围的墙壁,却摇摇头:“这里都是按照超级防空洞来建设的,往下挖可能根本不是土,还是高强度的混凝土,二十多米绝对需要很长时间。” 他绕着一圈走:“还有别的出入口吗?” 宫理也到处走走看看,她来过这里,但终究不算是特别熟悉,她还在好奇地看着某些罐头,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平树:“你看,这里墙壁有渗水的痕迹,明显是说墙中是有水管的。这里角落上也有积水和一些畸形的菌类,明显比其他地方要潮湿一些。” 很快,平树就发现了几个柜子后面遮挡的巨大金属门,但这扇门显然从来没有被打开过,圆环状的门把手卡死了转不动,门缝处也全都是锈蚀的痕迹。 宫理拿了几个核桃抛接着,看过来:“啊……确实听他们说过,这个地方是早年的军事设施,但有一些地方一直打不开,这扇门是通往地下的吗?” 平树砸了砸,门后似乎还有空间:“有可能,我们先开一下这扇门试试吧。” 宫理走过去,大概目测了一下,这扇门最起码要有十几公分厚,不一定好开—— 然后他就看到放下包的平树站在一旁,从身体里拿出了一把红色把手的重型激光锯。 宫理都傻眼了:“……这也是你带的?我都没注意到它在车上!” 平树点点头,露出了出去约会带着香味湿巾一样的羞赧表情:“嗯,来原爆点之前,就考虑到会遇上一些围栏或者是打不开的门。但我还不是很熟悉,说是最好从门缝切割,把锁头切断就行。” 果然,宫理看到平树就像个装修队一样,从腰侧的位置伸手翻找,拿出了一套专业的超精电钻…… 这扇门,估计当时的抵抗组织也想打开,但工具不够不得不放弃,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被平树用十几分钟打开了。 门后并不完全是黑暗,竟然似乎有淡淡的微光,水汽扑面而来,向下的甬道甚至还铺了瓷砖。 宫理拎着枪,率先往下走去,她看到了一片更衣室一样的房间,心里已经觉得奇特了,但还有更往下的楼梯,她缓缓走下去,平树紧紧跟在后面,一只手握住了她肩膀。 宫理先看到了潋滟的水光,反射在自己头顶的墙壁上,甚至那淡淡的微光照亮了她的脸。 在长长地铺着白瓷砖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巨大的空间有着拱形的白色天顶,她看到一片上百年没有被人触碰污染的净水,汇聚在白色瓷砖的池子中,光亮照过去,透明的水深处是神秘的蓝色,仿佛随时会有东西从水底钻出来。 ……这里是军事基地深处修建的大型泳池。 水面平静极了,应该是三四个并列的大型泳池在这白瓷的厅堂内,但水面蔓延了上来,溢出了泳池,高度堪堪淹没了泳池边白色长凳。 他们仿佛不是在废土末世,不是在原爆点内,而是误入了某个集体化城市中还未开放的市民泳池。 平树眼尖道:“——那个!” 他的声音在空旷泳池上方回荡,水面都引起细微的涟漪,回声交叠简直是震耳欲聋。 宫理和他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回到台阶上。 但他们也看清了,就在两个泳池之间的通道之上,有一个不过是三四十公分高的黑色立方体,就悬在那里,水面上倒映着它,就像是海面上黑色的月亮。 第376章 [] 平树和宫理站在台阶上, 再往下一层就是清澈的水。他们两个人屏息着,肩膀紧紧挨着。 宫理有想过,穿过沙漠、尘暴、辐射与废墟, 她会来到什么样的地方。或许是极为宏伟的水泥宫殿,或许是布满生机的绿窟,而眼前这充满着集体主义建筑风格却又有生活气息的泳池,让她只觉得某种错位的猝不及防。 这汪纯净的泳池水, 在无数次核爆的地震中轻轻摇摆荡漾, 拍打着一百多年前出厂的淡蓝色瓷砖, 人们厮杀, 人们争夺, 人们灭亡,没人记得这个无关紧要的泳池。 她甚至能看到, 高处悬挂的灯管早已变色, 墙壁上还挂有干瘪的救生圈,墙壁上有一些黯淡的灯, 多年来仍然绽放着蓝白色的微光,像是月亮透过窗户, 淡淡的浅蓝光晕就像是太阳升起之前的天空一样笼罩着泳池。 宫理要迈步下去跳进水中, 平树却伸手紧紧拽了她衣服一下, 差点把宫理提起来, 宫理转头看他,他皱着眉头, 一只手拦着她, 另一只手弯下腰去碰了碰水面。 宫理看他手上沾了水又拿出来甩甩手, 才笑道:“你不尝尝味?” 平树偏头有些恼地看了她一眼:“你真就不怕水里有电、有腐蚀性的液体!” 宫理耸着肩膀:“你的手就不怕了?” 平树:“我就只把手指碰了那么一点点——啊,别穿着鞋。瓷砖很可能打滑, 如果彻底滑倒落水,穿这么厚重的靴子根本游不起来。” 宫理跟他就像两个夜里偷偷跑去游泳池的小孩,竟然真的在台阶上脱掉了鞋袜,平树挽起裤腿,总觉得她挽得不够高,弯下腰去又给她往上弯了一圈。 他弯腰的时候,宫理手搭在他后背上,脑子里钻过一个想法。 她觉得平树可能是她的脑虫,一边挽着一边轻声道:“你要是敢在这儿玩跳马,真就活该摔掉两颗牙。” 宫理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真的想撑着跳过去!” 平树直起身来,脸上有种“你什么货色我还不知道吗”的无奈表情,他先一步下水,扶着宫理的手,他打了个寒颤:“真有点冷。你慢点。” 宫理迈步下水,刚想说小意思,就脚底下打滑,平树连忙拽住她,结果自然是俩人齐齐滑倒—— 两屁|股跌坐在了两个泳池之间的通道上,那通道也被水淹没过十几公分,水瞬间从裤腿往里涌,宫理笑:“草,早知道不花这么多时间挽裤腿了。” 平树仰头看,旁边微光的镜子灯投射在水面上,他俩掀起一片涟漪,在天顶上亮起蓝色的波光。真像是她和他在城市中胡闹着。 她拽着他起来,俩人扶着走在滑溜溜的通道上,一开始还只是搭着肩膀,很快就冷得紧抱着对方的肩膀,平树从怀里拿出一条浴巾给她,宫理拽着搭在俩人的肩膀上,小步走着靠近那黑色立方体。 宫理轻声道:“那些墙壁上的亮光……是灯?这么多年来还有电?” 平树却摇头:“应该不是。小时候在铁城,地下的泳池需要紫外线杀菌,但是紫外线灯总是会忘记关闭,就会在墙上镶嵌特殊的方解石,在紫外线下就会发出淡淡的蓝光,提醒人们没有关闭紫外线灯。他们说有些电离辐射也会让方解石发光,那些‘窗户’应该都是方解石做的装饰。” 距离黑色立方体越近,宫理就越能看清,这个黑到几乎区分不出六个面的立方体,表面已经全都是镂空与蚀痕,它就像是个只剩壳子的白蚁巢穴…… 走近了,还能看到它就像是沙漏一样才朝内部快速坍缩着。 宫理和平树走到跟它只有一米多的位置,她转过头:“现在你要做什么?” 平树咽了一下口水:“我要先清清我的口袋。” 平树把冲锋衣外套和里头穿的紧身抓绒衫拽起来,他拽了两层,里头还穿着件T恤,宫理着急了,把T恤往上一拽:“开掏吧,你是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只把‘由’留在身体里是吗?” 平树先拿出来了两个折叠盆,宫理看到两个展开后尺寸都能泡澡的盆,都有点懵了,然后就看到平树把不能沾水的东西都放在盆里,把其他东西就随便放在了水中的通道上—— 宫理感觉俩人像是在洪水中搬家,平树感叹道:“忘了,早知道就在岸上往外掏了。幸好电锯和发电机之类的都拿出来了。” 平树一只手拽着衣服,一只手往外拿,效率还有点慢,宫理忍不住道:“要不你拿着衣服,我帮你往外掏。” 平树呆住:“啊?” 宫理说干就干,把他衣服推到胸口,两只手就触碰在他腰腹上:“让我把手伸进去,我是两只手,比你一只手效率高多了,你站稳就行了——” 平树有些瑟缩,脸也砰一下红起来:“别、不用,我自己来。”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肌肤瞬间就将宫理的手融了进去,宫理摸到什么就往外拿,掏出好几包压缩饼干甚至还有折叠板凳,道:“你明知道来了这儿会要把你这个仓鼠拎着倒干净,还给自己装这么多东西!” 平树很不适应的想往后躲,他要是自己往外拿东西,还会有点心理预期,但宫理往外掏的速度太快,他有点没法做准备,轻轻倒吸冷气起来,肩膀也因为她的动作一缩一缩的—— 宫理当了半天搬家工人,这会儿才注意到他似乎有点吃痛的反应,动作停下来,有些歉意:“啊……你是疼吗?所以是不是还是你自己来比较好……” 平树却摇了摇头,只在眼睛下方和鼻尖有点泛红,他只是把衣服往上推了推:“不用、这样速度确实快一点……呃、嗯……” 宫理脑子里骂了一句脏话,突然后知后觉: 现在这个场景,太奇怪又涩气了吧! 她挽起衣袖,手臂在他肌肤下游走,平树不安地皱起眉头,睫毛抖了抖,小声道:“别乱晃胳膊……就剩一点东西了。” 宫理也忍不住小声道:“我不会一会儿又摸到我自己的脑袋了吧。” 平树摇摇头:“我放在床头了,没带着。” 宫理没忍住:“你是真会找地方放摆件。” 她将最后几包湿巾从他体内拿出来,平树确实瘦了一圈,他的消瘦也让那张显得人畜无害的脸有些成熟的棱角,平树干脆脱下了冲锋衣和抓绒衫,叠好放在满满当当的两个折叠盆之上。 宫理把盆往楼梯的方向推了推,道:“先别管这些东西了,下一步呢?” 平树轻声道:“其实,花岗岩告诉我,ROOM并不是像大家想象中那样,随便就能创造收容的结界。她就像一块蛋糕,每一次收容就是把她自己切分出去一点。这就是她年轻时候,把相当一大块的自己,分割给了这片陌生的土地。” “我体内的‘由’,就相当于剩下最后一小部分,但它不能触碰到辐射,也不能暴露在空气之中……所以我必须要将这个黑色的立方体也收容进身体里,让它们在我身体里融合修复。” 宫理有些惊悚:“会发生什么吗?” 平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花岗岩说,ROOM的意识与她的每一部分同在,所以她不会伤害我。” 宫理:“可是……谁说得准?我就总觉得——” 平树却攥住她的手:“等不了了。我刚刚都看到了,T.E.C.在给你的光脑发讯息,应该是结界正在持续崩塌。不管会怎么样都不重要,我们都走到这儿了。而且你也在。” 宫理才发现自己此刻有太多不理智的猜测、担忧,哽在喉咙里,她想要说点什么很重的话,想告诉平树些什么。 但平树先开口,轻声道:“宫理。” 他表情很纠结,迅速道:“不、没事。” 宫理盯着他的鼻尖:“你说。” 平树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握着我的手吧。” 他手指冷得有些打哆嗦,宫理伸出手去,紧紧攥住。她知道,最可怕的可能性是平树会一瞬间也坍缩,也被吸入黑色立方体内—— 她拽着他的手,或许也会被牵连。 平树在挣扎许久后,仍然希望她能握住他的手,其中有太多可以解释的空间。握紧她,可能会牵连她;但不握紧她,可能就没机会了。 平树下决心很快,他牵着宫理的手,忽然朝黑色立方体拥抱过去,那立方体与他整个身体交融,融进了他心脏胸膛的位置。 平树闷哼一声,像是身体被灼烧一般,他强忍着没有叫喊,只是紧眯着双眼,双脚缓缓浮起,离开了洁净的水。宫理看到黑色的细沙从他耳朵中流淌出,而平树慢慢地痛苦的蜷缩起身体,抱住自己的肩膀,像是与ROOM,与整个结界拥抱…… 宫理忽然心底有种恐慌,他们像是在拯救世界,但又像是在公路漫游。 若是这终点处,平树消失了,她要怎么一个人走回漫漫长路离开原爆点? 开着再也没有人会跟她说话的安静房车,她要如何去面对早已无人生还的废土,走回沙漠,走回繁华的城市里去? 重回她生活过多年的原爆点,所有见过的争端与人群都变作死寂,她却没有感觉到曾经淹没过她的孤独再朝她袭来,反而一路上都像个多话的导游。 原因只是因为平树一直在她旁边。 她好像已经不太酷了。 她不再是独行的邮差,她希望有人能一直坐在她的车上,陪她穿越陆地与辐射。 宫理忽然伸出手去,踏开水波,光着两只脚,用湿透的怀抱紧紧抱住悬浮而起的平树,忍不住道:“……平树。” 宫理做好了惊天动地的变故发生的打算,但平树只是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紧抱的手臂也慢慢放松,决定未来上亿人生命的结界,就在他体内慢慢修复着。 宫理紧紧抱着他,跟着平树一起悬浮起来,只感觉世界在倾斜…… 泳池的水发生了角度的偏移,缓缓涌向另一侧,水面依旧平整,更像是重力的角度发生了改变。 水从流向斜角处,变成流向整个斜侧面,甚至淹没了大半的天花板,宫理看到那两个折叠盆还有一堆鸡零狗碎的玩意儿,早就被水浪打得到处都是,她在惊悸中竟然有些想笑: 白白拾掇半天,这不还是都泡了水,散乱得到处都是。 而她已经让平树给同化了,竟然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还心里关注这些破烂会不会坏掉。 除了水流动得哗啦啦的声音,只有平树有些急促却也平稳的鼻息在她耳边。 宫理收紧胳膊,鼻子发酸又忍不住笑出了声:“我都能想象到你懊恼的样子了——” 忽然,平树突然脱力松开了手,一下子掉在了瓷砖地面上,无意识的摊开手,与他一同掉下来的,还有整个泳池里的水,就像是一场瓢泼骤雨、一道惊波骇浪把他俩人浇得头都抬不起来。 宫理抹了一把脸,抬头看去,黑色立方体从他身体中离开,悬浮在原地,从它内部,涌出无数的黑色沙粒,将那些镂空蚀痕一点点填补。 平树穿着的白色T恤也彻底湿透了,他偏头半昏迷着,宫理隐隐看到他胸口处,有个黑色痕迹,还以为是他受伤了,连忙掀开T恤看去。 他的胸膛上,竟然有个小小的黑色方块印记。 第377章 [] 宫理抱住他肩膀, 平树嘴唇微张偏头昏过去,没有反应。她手忍不住触碰向他胸膛中跟项链吊坠差不多大的黑色方块印记,平树疼痛地皱起眉头, 整个身体抽动着缩紧。 宫理连忙缩手,平树在疼痛中恢复几分意识,他恍惚地轻声抱怨道:“……肚子,呃、好疼。” 宫理抱住他肩膀, 要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平树却似乎觉得身体中收容着的东西才是让他疼痛的根源, 他昏昏沉沉地伸出颤抖冰冷的手指, 探入自己腰腹中。 下一秒, 他指尖握着一个魔方大小的黑色立方体,从体内拿了出来。 平树还呆呆地看着黑色立方体, 没有反应过来。 宫理却心里一惊。 宫理:“这是ROOM留给你的?” 平树摇摇头, 他半梦半醒的随着摇头身子也差点倒下去,宫理撑着他后背, 他拿起黑色立方体:“不、刚刚特别疼的时候,慢慢出现在我身体里的。就像是生长一块、结石一样……” 他低头也看到了自己胸口的刺青般的黑色印记, 平树发懵的缓缓伸手抚过去, 忽然冷汗涔涔, 咬牙痛叫起来。他疼的时候, 第一反应竟然是叫她:“宫理!” 他咬紧牙关闭上嘴,抬头看了宫理一眼, 宫理并没觉得奇怪, 只是觉得平树这么能忍疼的人都疼得喊出来, 恐怕真是开膛破肚般的疼痛。 平树还是将不可思议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腰腹上,宫理明白了, 手搭在他薄薄的湿透的白皙腹肌上,将手压了下去。 片刻后,她表情复杂的将手伸出来,指尖上捏着一个同样的黑色立方体。 这黑色立方体,一直是ROOM的标志,也是方体最高级别的收容器具、空间工具。 它可以向外扩展为实体空间:比如说方体场馆的核心应该是委员会议事厅内的黑色立方体;原爆点结界的核心,就是泳池里这个黑色立方体。 它也可以自身扩大或缩小,收容强大的事物。这一类宫理见过几次,但整个方体似乎也没有多少。否则,当时在春城也不会最后关头才拿出来收容“外神”的。而宫理假死带走了其中一个黑色立方体,也似乎让甘灯在委员会中饱受攻讦。 但平树却能从身体里“制造”出这样的黑色立方体。 他胸口的黑色印记,随着两枚黑色立方体的诞生也变得非常浅淡,看来他能制造的黑色立方体的上限也就在2-3个左右。 看来是ROOM的身体剩下的部分太少了,再加上她承诺过会让平树安全离开结界——所以她选择将自己最后一点种子,种在了平树身体里。 平树远不可能能有她当年的强大,却也继承了她的一小部分力量。 这显然是一份谢礼。 作为平凡的人类冒险进入原爆点,完成这一切的谢礼。 他呆呆的望着自己与宫理指尖的小小立方体。似乎,在刚刚从与‘由’的交融中,他窥到了ROOM的选择,ROOM的决心,ROOM的欣慰。 她或许并不讨厌现在的方体,现在的世界。 在这个超能力者越来越多,强大的能力者也越来越少的时代,她不讨厌人们挣扎着生存下去的样子。 平树指尖点了点黑色立方体。 忽然,周围的水流打着漩涡朝他手中的黑色立方体拥去,几乎是要形成涡流,水流卷打得宫理身子摇晃。所有的清水就像是被吸干一样,最后一部分水从泳池底部化作水珠朝平树指尖的小小黑色立方体涌去并消失。 他喃喃道:“真的能做到。” 宫理刚要为他高兴,平树就轻轻皱起了眉头:“……这下方体不会放过我了。” 宫理:“什么?” 平树看着眼前鼻梁脸颊湿漉漉的宫理,她几缕银色短发蜿蜒在额头上,他目光逡巡而过,表情似笑似哭有些苦涩:“我也想离开方体,我想跟你一起到处周游。如果这样的话,方体那群人肯定会要我回去的。” 宫理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手抓住他胳膊下方,道:“你先起来吧,别想这么多呢。你都要冷得失温了。” 平树将黑色立方体放回了体内,他并没有变胖,显然是黑色立方体还在他体内保持着形态,宫理惊叹道:“你这就是给压缩包再打个压缩包,厉害了。” 他们俩浑身湿透,走回楼梯,两个湿透的人竟然还要拎着仅剩的干燥的鞋子和袜子,俩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平树脸色发白,笑的时候都在打哆嗦,宫理感觉他腿脚使不上力气,扶着他走回楼梯,回到了上层抵抗组织的基地。 期间,宫理的光脑一直在亮光震动不已,全都是T.E.C.发过来的消息。平时连断句都奇奇怪怪的家伙,竟然发过来一堆感叹号。 平树靠在她身上:“它说什么?” 宫理将它一堆夹杂着话语的感叹号总结成了两句:“结界成功恢复了,不但如此,结界本身似乎有吸收放射性物质的能力,结界里的情况也渐渐稳定了。” 平树有些恍惚:“就这样了吗?” 宫理:“都冻得牙齿打颤了,还不够苦啊。什么还能比稳步走完这一路更好呢。” 平树偏头看她:“其实,我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宫理继续看路:“我也以为。” 俩人走着楼梯,平树以为对话结束了,宫理忽然像是自嘲似的笑了一下,道:“吓死了。” 她轻飘飘三个字,让平树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一紧。 天不怕地不怕的宫理会被吓到吗? 上层的抵抗组织基地里,工地探照灯还都亮着。宫理拽过来两张行军床,从角落搬来汽油桶,把墙上许多谋划着如何在原爆点建立乌托邦种植园的计划书都撕了做燃料,也敲碎了几个木桶和箱子都一股脑扔进去。 火苗很快窜起来,宫理确认这里有流动的空气,不怕一氧化碳之后,又把火压暗一些。 她回了泳池,又捡回来一些玩意儿,主要是平树的抓绒衣和冲锋衣外套,挂在旁边的架子上烘烤。 幸好,那藏在地下一百多年来没怎么落灰的不只是泳池,还有泳池附近的更衣室,她找到两条有些掉色的浴巾,给她和平树各一条。 “我刚刚下去的时候,看到泳池里的黑色立方体还是在慢慢恢复的过程中。正好我们在这里暖会儿身子。”宫理道:“外面的结界应该也正在恢复。” 俩人坐在火堆旁,宫理也有点饿肚子,找了个金属板,烘烤湿透了的压缩饼干。平树裹着浴巾坐在行军床上,头发还没有干,光着两只脚盘腿坐着。他看到宫理把玩之后放在行军床旁边的核桃,道:“刚刚下去之前就看到你在玩,这是什么?” 宫理瞥了一眼:“这是原爆点内为数不多能种植的经济作物,当然也是那时候的原爆点里。虽说是核桃,但是壳子特别厚,果肉很小。因为核桃的‘核’字不吉利,所以大家都叫厚桃。优点就是可以放很多年都不会坏,他们都说这是废土天然罐头。” 平树想要用手捏碎,使劲儿到脸都憋红了,那核桃也纹丝不动。 宫理笑起来:“我们那时候,都必须用修车厂里的压钎,或者是找一个特别厚的金属门给挤开,甚至有人专门靠剥这个为生,壳子也富含油脂,可以打成碎末做燃火材料——我给你剥几个。” 她说着拿起之前桌子上剩下的一大把,走到通往泳池的那扇金属门,把核桃夹在门缝里,把门缓缓关上。 核桃被夹碎的声音传来,门缝因为一些凹线不太容易夹核桃,她开关着门,反复开关门调整着,终于夹碎了一个核桃,把珍珠大小的果仁递给平树。 平树放在口中,惊喜道:“竟然真的没有坏!会不会是辐射也改变了这种作物的基因……还有点油脂的香甜味。” 宫理:“我再给你夹几个核桃。我以前可爱吃了。” 她走到门边,将门开开关关,把几个核桃都夹碎,有些核桃比较薄,稍微用力狠一点,厚重的金属门就夹碎了,有些却还要找角度…… 宫理将门开开合合,看着身后照向门的白色工业探照灯也从门缝里漏出时而宽时而窄的白光,她忽然呆住了。 她缓缓打开门,然后走进了门内。 模仿着自己刚刚夹核桃的动作,将门开开合合。 她如遭雷击。 平树看她半天都在门后没出来,探头道:“宫理?怎么了?” 宫理拉开金属门,表情恍惚的走进来,忽然蹲在地上,开始令人惊骇的放声大笑,她笑到几乎眼泪都出来。平树连忙趿上靴子走过来,只看到宫理笑的额头血管都要凸起来,她眼里不知道是因为可悲还是可笑而泛红。 宫理笑的快要背过气去:“操哈哈哈哈哈——我真是,我真的要吐了哈哈哈哈,怪不得绘里子一见到了我,就放弃了追求的预言。预言!哈!预言——” 宫理站在门后才发现,自己眼前随着夹核桃而将门开开合合的动作,以及透过门缝射过来的刺眼的白光,她早就见过! 因为那是出现在她梦中,出现在姐妹会的云脑中,被无数信徒甚至绘里子本身都渴望着的,无人之地的“新世界大门”的预言—— 那扇在应该无人的原爆点深处,不断以诡异节奏开开合合的黑暗中的门,与门内照射出来的炫目白光。实际上是她在本应无人的原爆点中心,用一扇门夹核桃! 那被知晓秘密的信徒们分析的门开开合合的不可预测的节奏,是因为那些核桃大小不一,她夹起来很不方便,只能反复开门尝试。 因为这个场景反复不断出现在姐妹会的预言里,这扇门的开合被认为是未来世界最重要的瞬间——这个瞬间确实重要,是因为在这扇门通往的楼梯尽头,原爆点结界的核心正在缓缓修复。 甚至连那炫目的白光,只是因为平树用电锯切开这扇门的时候,宫理为了方便他操作,将大功率的白色工业探照灯对准了门。 这就是,要北国无数人趋之若鹜、让信徒们相互迫害,被许多人追寻多年的“新世界大门”背后的真相! 甚至一切都是个闭环,如果不是姐妹会多年来笃信并反复见到这个预言,她们也不会在内部分裂后选择派人开凿结界;如果不开凿结界,内部的核弹也不会如此不稳定导致彻底爆炸,最终原爆点结界濒临崩塌—— 绘里子突然抛下一切,不是释然,而是她在见到宫理的一瞬间,她就已经知道本应该没有任何活人的原爆点结界会有宫理进入,就窥见了这个“未来”的真相! 她穷尽了人类生命的极限与尽头,追寻了无数道路最后求问向神,而她自以为最接近神的预言,那让无数人用数学、用意象、用宗教理论解释的,门开开合合的频率,是宫理在用一扇铁门夹核桃。 她一定骂着狂笑,崩溃到扇自己巴掌,觉得世间最可笑的事不过如此。 她一直以来有多么可笑,寄托于姐妹会的预言与寄托于神的九千亿个名字一样,都毫无意义。 蚂蚁永远不会知道淹没它们洪流,是城市的浇水机器人还是亚热带季风的暴雨。 人类也永远不会知道,频繁出现的天灾,彻底封闭倒退的基础学科,是不是只是因为“上帝”站着撒尿多溅了几滴在银河系命运的地毯上。 存在与真理永不可知。 朝闻道,夕死可矣。 而绘里子用了近百年,燃尽生命,唯一能得知的“道”,就是“道”无法为人所知。 多么绝望。多么安心。 多么不可说。 绘里子甚至开始明白,正因她不知道真理,所以她甚至无法说出“真理永不可知”这个真理。 如此浅薄而迅速的文明,从古老智人行走在第四纪冰期的丛林雪原中抬头多看了一眼星光,到绘里子透过绕月空间站的望远镜观看双中子星爆炸,不过37万年。 真正虚无的是,她无法断言虚无。 世界甚至不是A或非A的关系,而是永远的模棱两不可…… 宫理或许是世界上唯一了解绘里子如何追寻“道”的人,她想要向平树解释这一切,但脑子里塞满了绘里子的记忆。绘里子恶劣的玩闹地在她脑子里留下了虚无的种子,宫理脸上带着泪和狂笑,想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像个傻子一样不断开合着这扇金属的大门。 平树吓坏了,他抱住了宫理的肩膀,从她有些癫狂的眼神里,似乎能感觉到她触碰到了一些边界—— 平树惶恐道:“宫理!” 宫理靠着门还在笑着,眼睛穿过他似乎在看很远的地方。 他感觉手脚冰凉,忽然理解了宫理刚刚被他吓到的恐惧,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要失去她了。 平树抱住她的脸颊,用力吻了下去,宫理的笑声被他堵住,她似乎被嘴唇上的微凉与颤抖拉回思绪,将目光缓缓聚焦在了他脸上。 她在嘴唇的缝隙中,喃喃道:“啊,平树……抱我一下。” 平树垂着头亲吻她,湿漉漉的碎发落在她额头上,像是会被她银白色的瞳孔吸进去。 他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无法自控的呜咽,相贴的嘴唇动了动,两只手用力抱紧了她后背。 第378章 [] 宫理刚刚站得跟钢一样的脊背缓缓弯下来, 她一只手搭在了平树肩膀上。她软倒下来压在他身上,也像是高楼大厦倾塌下来,平树感觉她推着他在趔趔趄趄朝后倒去。 他小腿绊在行军床边沿, 朝后摔倒下去。 嘴唇也离开。 他手撑着坐在行军床上,仰头看着宫理。 她逆着光,脸上的神色看不太清楚,烧火的汽油桶里木头蹦出了一声噼啪。 平树嘴唇抿了一下, 沉默的气氛下他似乎应该解释, 应该找理由糊弄过去, 但他莫名就不想, 只是抬起眼有点倔的看着宫理。 宫理眼里依稀闪着微光, 她声音里没有惯常的笑意,对他的沉默似乎有点失望:“……没有话要说吗?” 平树嘴唇张了张, 道:“要说什么?” 宫理道:“不知道。平树, 说点什么吧。我想听你说话。” 平树感觉得到宫理肩膀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刚刚的狂笑与癫狂, 还是因为冷。他抓住了宫理的手指,安慰道:“别、别想那么多, 我们还可以吃好多好吃的, 去开车去各种各样的地方。……只要你希望, 不论到哪儿, 我也都会陪着你。” 宫理跟他勾在一起的手指攥紧,她低头看下去, 俩人像是在拉钩许诺一样。 他其实想说更用力的话语。他恢复记忆之后, 一路都在琢磨这些天发生的事, 都在想宫理明知道他恢复记忆了,为什么还是紧紧牵着他的手……他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出口的时刻。平树只能晃了晃手, 挤出笑容:“真的。我都陪你。” 但宫理膝盖已经压在了行军床上,这破烂的行军床顿时嘎吱响起来,她两腿分开在他腿边,伸手拽住了他还没完全干透的T恤衣领,将他身子拎着坐直了一些,而后偏过头朝他吻了过去。 平树僵在原地。 她在房车上时的温柔,在刚刚泳池里的小心,此刻全都扯掉,露出混蛋的本质。宫理粗暴地抓住他后脑的头发,咬了他紧闭的嘴唇一下,话语含在唇间,道:“你就想贴着吗?” 平树恍惚道:“不是……” 他启唇的瞬间,她吻上来,甚至牙尖磕在了他唇上,他感觉舌尖抵进来。她看似老练,但探进他口腔后仍然紧张而凶狠。平树只感觉完全呼吸不过来,他想都不敢想的事真的发生了,他竟然僵硬得无法回应。 他的不回应被她当成了某种拒绝,宫理手上更用力了,她跨坐在他腿上,紧紧拽着他衣领。她拽得他头发有点疼,他不得不仰头—— 平树却太了解她了。混蛋意味着不安,粗暴意味着恐慌,他要是再不回应她,她会咬死他。平树两只手攀住她后背,睫毛颤抖着闭上眼睛,羞耻却努力地勾缠她的舌尖。 他做的很烂,鼻息喘得咻咻,宫理像是被他吓了一跳,湿透的后背都惊得绷紧。 平树更羞耻了,他肯定比不上很多人,连亲吻都不太会,但平树又不想放开她。平树硬着头皮,强鼓起勇气去回应她,甚至有点晕眩与沉溺,原来……他能和她有这样的近距离,原来……她唇舌比话语柔软许多倍。 他舌尖发麻,有些呼吸不上来但还是不想停下来—— 宫理捏住他下巴,朝后撤了撤,她喘|息着,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 平树感觉自己嘴唇过分湿润了,他无地自容,忍不住喉咙滑动,把下嘴唇含咬在自己口中,紧抿着嘴。 宫理早就松开抓着他头发的手,震惊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你这么主动吗?” 宫理以为他会躲,会哭,但她没想到会被他亲麻了嘴唇! 平树的脸彻底红透了,他头都抬不起来,她坐在他腿上的时候,俩人差不多平视,但平树却把脑袋抵到她肩窝上,宫理只能看到他红得透光的耳朵。 他两只手抓着她后背的衣服,手臂收紧,像是搂抱,又像是把自己的胳膊当筷子,要夹起宫理这不安分的小螃蟹。 宫理:“……还是没有话要说吗?” 她希望听到他对这个吻的回答,他想听到他说出对她的感情,她希望逼着小心翼翼的平树对感情缴械投降。 宫理想要平树对她倾尽所有,希望得到他切切实实的回答。 平树抬起眼来,他会错了意,眼里蒙着火堆映照的橘红色的朦胧光线,鼻尖抵着她鼻尖,嘴唇翕动,不好意思的垂着睫毛:“宫理……再亲一下吧。” 宫理感觉自己心脏要爆炸了。 她此刻是世界上最意得志满的混蛋,她有了欺负他的理由,有了他的依赖和喜欢—— 宫理忽然用力咬了他一口,几乎要给他嘴唇咬出血来,平树抖了一下,但还是想用唇舌去安慰她突然的犯浑。他紧闭着眼睛,身子朝后仰倒去,手臂软软地撑着身子,刚刚探出舌尖,忽然感觉宫理离开,她扣着他的下巴,拇指用力按着他的牙齿,逼他张开嘴来。 平树惊愕睁眼,就看到宫理低头看着他。 宫理明明喜欢极了他刚刚的撒娇,却逼问道:“就说这个吗?” 平树茫然的看着他,他想说点什么,牙齿就磕到了宫理的手指。 宫理心里越来越膨胀:快点说,说喜欢我,说想跟我在一起。 她恶劣就在于,明明是她心里有这样的想法,却要逼他说。 平树多聪明,看着她居高临下的眼神,一下子就明白了。 宫理逼他告白,也几乎是等于她在告白了。 正因为她此刻下的是前所未有的决心,所以才更无法说出口;因为她恐惧于作为破坏他们“朋友”关系的先手,所以才更不敢先说。 这也证明,她不想躲他。 在别人眼里觉得是不公平,平树却觉得滚烫一片,垂下眼去,咬着她手指,含混道:“……喜欢,宫理。” 宫理浑身僵硬,抽出手指。 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只是被逼着乖乖配合,抬起眼来,圈住宫理的腰,在她怔忪的表情中,一字一顿道:“我想跟宫理一直在一起。” 平树手臂收紧,他说了比任何喜欢都重的话:“你要是想踹了我,我就缠着你。你要是想躲我,我就一直找你。直到你真的再也不想见我。我会……很烦人的一直抓着你不放手的。” 宫理眼睛有点发酸。 她知道,平树洞悉了她,也包容了她。 这话要在别的人听来,或许有些可怕痴缠,但宫理却明白,他知道她后悔过、不耐烦过、与人错过,他会做那个缠人的一方,会要让所有的后悔与错过都被他义无反顾的挤开。 直到宫理确实不再爱他了。 宫理突然明白了,那些相恋的人们为什么愿意做看起来愚蠢的承诺。 连她此刻都想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就是因为太想抹去另一个人心里的不安,太希望他像一只初生的羔羊,一条温顺的家犬一样全心全意依靠着你。 但宫理终究不是会乱做承诺的,她只是手抚过平树的脸,像是要用钉子将他穿透、钉在她心里似的:“你说到做到。” 听起来多不讲道理又不体谅人的回答。 平树却像是得了她的告白一样,瞪大眼睛,嘴角忍不住勾起来,欢欣道:“我、我肯定能!我会做到的——” 宫理却有点哽咽,她手撑在眼上,觉得自己怎么会……遇上平树这样的人。 她快速地吸了一下鼻子,声音含混道:“……对不起。” 平树惊讶。 宫理又自嘲地笑起来:“啊,我真是,什么人啊。明明是我想到你可能会离开,感觉心里难受的不行。明明是我,在刚刚只是想到你会死掉,就吓到了。” 平树听到自己心脏砰砰跳起来,耳膜都一鼓一鼓,狂喜涌动着让他手指忍不住收紧。 宫理捋了一下湿乎乎的头发,坐在他腿上的屁|股动了动,她叹气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我应该早点说的。我不知道,感觉喜欢这个词不够,但……” 爱这个词,她说不出口。 平树却笑得眯起眼睛来,他不用她说,鼻尖蹭上来,用更小的声音道:“宫理,再亲一下吧。” 宫理抱着他后颈,两个人像是晕过去一样倒在行军床上,破烂的行军床发出嘎吱的声响,她只感觉平树的呼吸嘴唇不是那种纯甜,而像是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甜味的白开水。 啊,或者说应该是淀粉类,又饱腹,又能在唇舌间细品出踏踏实实的甜味。 她感觉到脑子有点放空,俩人拥抱着像是能蒸干温暖对方身上的水分,她能听到自己呼哧喘的声音,也能感受到,平树手像是反复确认她是不是宫理一样,抚过她后背手臂。 她每当感觉要勾起一丝欲|望,就感觉跟他亲昵的舒适感几乎要让她陷入即将睡着前最惬意的困倦…… 到俩人并排躺在行军床上的时候,平树呼吸还是很重,他一条胳膊被她压在身下,估计都麻了,他也没说。 他另一只手伸过来,指尖在缠绕着宫理银色的短发,仍然是在做梦似的恍惚。 宫理真的想笑,平树明明是很容易哭,却面对她的欺负很会包容;他明明不自信又害羞,却回应起来格外的主动痴缠,甚至她嘴唇离开的时候,他还晕乎乎地忘记收回舌尖。 这是只有她才能品尝到的美味内馅。 她不会说出来的,平树知道了就会紧张和刻意。她只会以后变本加厉地欺负他,或者是引他主动。 宫理靠着他肩膀,心里鼓胀,脑袋困倦,她把浴巾往身上扯了扯,把他胳膊从身子底下拽出来:“你是不是傻,压麻了都不知道说。” 平树轻笑了两声,他整个人翻转过来,压在宫理身上,脑袋埋在她颈窝,闷声道:“你睡吧。我给你当被子。” 宫理笑得跟他肋骨震在一起:“这被子太沉了吧。” 虽然这么说,但平树的呼吸越来越缓,像是引导着她呼吸的频率,他身体暖暖的,宫理真的有点困了。 但毕竟是在原爆点深处,四周不算太安全,宫理也觉得要尽快返回,只是闭着眼睛半梦半醒的小憩一会儿。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感觉到平树撑起身子起来,离开她身体的时候,她打了个冷战,抬起眼来:“……怎么了?” 平树坐起来的后背猛地一震,迅速回头过去看向她。 宫理笑了一下:“啊,要去上厕所吗?” 平树眯了眯眼睛,咽了一下口水,摇头道:“不是。” 宫理稍微抬了抬下巴,要他再低头亲一下,平树却怔住,而后脸上出现一个奇怪的笑容,伸手将食指挤进她嘴唇之间。 第379章 [] 他笑得很拧巴。像是难堪, 像是报复,手指很用力地挤进她牙关里去。宫理本以为他是在学她刚刚的行为,但很快反应过来, 猛地惊醒。 平树……或者说是凭恕低头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嘴唇上。 然后手指更用力的往她口中探,宫理牙齿用力咬住他手指,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收回手去, 抚摸着手指上的牙印, 怪异地笑起来:“知道是我, 就下口这么狠啊。” 宫理躺在行军床上, 双腿交叠:“我做梦梦见吃肉了不行吗?” 凭恕看她那副懒散又懈怠的样子,就感觉自己不配让她认真对待似的, 气从心底窜出来, 光着的脚跨过两张行军床的缝隙,踢她腿窝:“我还以为你梦见咱们的孩子都这么高了呢。” 宫理勾起嘴角。她其实挺怕凭恕恢复记忆之后一直躲着她, 但看他咋咋呼呼的样子,真觉得他是怎么都折不断压不坏的。 从心态上来说, 凭恕真是不一般的耐|操。 宫理还挺喜欢他这样的。 凭恕却觉得她的笑容里只有嘲讽。一定是笑他这些天失去记忆之后的自作多情、笑他的自以为是! 她笑起来慢吞吞道:“不是你先撒谎吗?我就是玩梗而已吧。不会你真跟我在这儿要算这几天的账了吧。” 凭恕果然心虚起来, 却甩开手嘴上冷嘲热讽道:“你不就趁我傻骗我吗?滚蛋!别拉着我。” 宫理抬起手来:“我没拉着你。” 他就要从行军床上起身, 但为了表现自己愤怒, 用力坐在本就金属强度不高的行军床一角,床腿一弯矮下去, 他一屁|股摔到宫理那边的行军床上来, 胳膊压在了她大腿上。 宫理抱着脑袋, 笑起来:“再说,你也让我长了很多见识, 学到了很多词汇。我才知道原来纯情派——是可以在早晨非要蹭别人大腿的啊。” 凭恕最不能提的就是这几天他干的蠢事儿,嗓门一下子就窜起来:“我跟平树比起来纯情多了!操,早上是他开始撸的,又不是我先动手的!我只是也会受影响吧!而且你你你对我没耐性,非让我——” 宫理眨眨眼:“哦……现在也不肯承认自己是快男了?” 凭恕暴起:“你说谁快?你又没跟我搞过全程!”他忽然扑过来,宫理的行军床嘎吱一声响,就要往下瘪下去,她大叫一声:“别把我的床也给弄塌了!” 他手撑着爬过来,整个人挤到她上方来:“刚刚平树压着你也没塌呢,怎么我一过来你就怪叫!” 宫理推他,他使劲儿拽她的手,宫理巴掌都快抓在他脸上,也没能阻止凭恕非要压到她身上来,宫理道:“他也没这么扑腾这么使劲儿!靠靠靠真的——操!” 行军床砰一下真的塌了。 宫理的屁|股后背直接隔着腈纶布跌在了地上,旁边的架子歪七扭八的倒着,凭恕也闷叫了一声,脑袋撞在了她脸颊上。 宫理真想踹死他:“凭恕我|□□——” 凭恕拽住她衣领,吼道:“你倒是操啊!” 宫理结舌,看着他突然没了声,凭恕在沉默中从尴尬逐渐变成冷笑、怨愤,他狠狠笑起来:“啊,你不会以为你能跟平树过二人世界吧,不好意思,我连你怎么伸舌头都感觉得到,我会在任何你们俩正好的时候跑出来搅合。你刚刚也是跟这根你最讨厌的舌头纠缠。” 他说话又快又急,张开口指着嘴巴里面,自以为恶心到她似的,自甘下|贱又快意地笑起来,道:“我现在还能感觉到你跟他亲吻的动作,以后我会什么都知道。他越不好意思,我就越要看,永远都会有我在窥看!我会知道你身上有什么痣,我会知道你的手感,我会知道你们在一起全部的细节,甚至是——” 宫理抓住他的手按下来,道:“你现在就能知道。” 凭恕:“……!!!” 他差点能从完全塌倒在地上的行军床上蹦起来,跟触电似的收回去。 但凭恕立刻觉得自己亏了,又想把手默默放回去。 宫理胳膊肘怼了他一下:“你当摸电门呢?来来回回的。不想碰就把手拿开。” 凭恕清了一下嗓子:“确实有静电。差点电死我。” 宫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躺在皱成一片的腈纶布上,像是窝在皱巴巴的床单里,手指搭在嘴边开怀笑着。 凭恕撑着身子看她,看得愣了神。 宫理道:“也就是说,你要一直搅合?” 他猛地反应过来,阴恻恻笑起来:“对!” 宫理满意地勾起嘴角:“啊,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高兴了,就会掌握这个身体的主控权,然后偷偷跑路呢。” 凭恕哑巴了。 确实,如果他讨厌宫理了,这才是他真正应该做的事。可是…… 宫理笑眯了眼睛:“我还是喜欢你这副贱兮兮又不会跑远的样子。” 凭恕是表面看起来最有自尊心的,但他此刻又深知宫理说的是事实,他被自己的贱样激怒了,他被自己的可悲哽住了。凭恕伸出手去,像是攥着一条满是花的藤萝一样攥着宫理的后颈,逼她抬起头来,咬牙道:“咱俩大不了磕下去,到时候看是谁熬不过谁!” 宫理惊讶,刚想笑着说话,凭恕就将嘴唇咬下来。 他也够狠的,宫理感觉自己下嘴唇都快被他吃掉了,她身边还没有哪个男人敢行动上这么没轻没重,宫理好气又好笑,打了他的头一下。 他以为她是在反抗,更来劲了,发狠地偏着头要咬她磕她,像是要在这个吻里让俩人能说出爱人与伤人话语的嘴巴都血肉模糊。 宫理感受到血的味道,也是他无处可去的绝望味道,宫理明白,凭恕也有一种安心。他是一条脏兮兮的、学也学不乖、却打也打不跑的野狗。 会温柔沉默跟着她的平树,会叫骂愤怒拽着她的凭恕。 本质上都是对她不会轻易放手的人。 只是对凭恕,宫理更多了一丝无奈与一丝玩弄,宫理觉得她更不可能对凭恕说喜欢。她喜欢他膨胀的自尊与煎熬的自卑交融的样子,她不会要他安心得意的凌驾在平树之上…… 但也绝对不会让他想走就走。 宫理感觉嘴巴真的要被他咬烂了,她伸出手去用力捏住凭恕的下巴,凭恕在她的抵抗中,更疯狂起来,甚至用肘部去攻击他。 他敢下手,也是知道宫理跟他打起来也从来都是动真格的,宫理气得拧住他胳膊,膝盖顶向他腿|间,俩人在殴斗般的挣扎里,宫理捏住他脸颊,将他唇齿推开,低头盯着他。 他嘴唇下巴上全是血,他嘴唇里的软肉更惨,甚至有血滴从下巴上滴落。 凭恕死盯着她,吃吃笑起来,歪头笑道:“怎么了,刚刚你亲的不就是这张嘴吗?这会儿觉得讨厌了?” 宫理捏着他脸的手松了松,也笑起来:“你是不会接吻吗?不是说刚刚都感觉到了吗?” 凭恕胸口起伏,正要开口反驳,宫理的脸靠近过来,她把一根手指塞进他嘴角,按着他的下牙,防止被他突然咬一口。 像是教一条不听话的狼,宫理嘴唇贴合,舌尖探进去。 凭恕整个人僵住了。他甚至不如平树会回应,嘴巴呆呆地一动不动,甚至宫理勾缠他的时候,他还想躲开。 他实在是反应太差了,宫理舐过他嘴唇上被咬坏的软肉,尝到浓重的血的味道。 他疼得打了个哆嗦,像是从吻的梦中惊醒,沾着血的手指探过去,握着她后颈,但动作轻得像是把着提琴的弓弦…… 他真笨,学得很慢,回应的胆怯又不自然。 嘴巴比男高钻石都硬——是不可能的。 他牙关很容易被撬动,他动作更容易被她带偏,凭恕甚至连手臂都撑不住,脑袋朝后仰过去,整个人又软又沉的压在宫理身上…… 原来真是纯情派,这么弱。 而且宫理明显感觉到他的……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宫理亲到后面都要笑场了。 她笑得都要吹气进他嘴里去,忍不住别开脸,肩膀耸动。 刚刚差点给她一个肘击的凭恕,就跟个娇生惯养的动物园花豹似的趴在她身上,眼里都还迷糊着,皱眉道:“……你笑什么?” 他亲得说话有浓重的鼻音,下巴上还有点可笑的血痕,嘴唇附近的血都已经被俩人吃下去了。或许是她嘴唇上也沾了不少血,凭恕忍不住看她看直了眼睛,伸出手去,从她嘴唇上重重的揩过去。 凭恕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你涂口红肯定不会难看。” 宫理比了个大拇指:“狗嘴确实吐不出象牙来。” 凭恕慢半拍的皱起眉头来,正要骂,宫理低头眯着眼看他:“还要亲吗?” 凭恕惊愕,张着嘴半晌道:“……要。” 宫理:“可我不想了。你先把那东西收收。” 凭恕猛地低下头去,他连忙调整了一下姿势,拽了拽上衣:“咳咳、不是因为我,是因为平树在胡思乱想。” 宫理挑眉:“这还有什么不能承认的?非要再给自己加个阳尾人设吗?” 凭恕总算是回过神来了,恼火起来,拽着她胳膊:“你能不能嘴别这么欠,对,我是那啥了,那怎么了?”一个明明连亲嘴都会迷糊的嘴硬家伙,竟然还强撑着面子顶了她的腿一下:“你还说我快呢,要是不服咱们试试!” 凭恕那瞬间也感觉到了平树脑中的生气,他报复心理大大满足,刚要继续搂抱她—— 宫理看他耍那些油腻混蛋花招,又好气又好笑,立刻用力捏了他一下,凭恕哀叫一声缩起身子来:“你为什么老对我这么狠?!你要是把我弄坏了,平树也没玩意儿用!” 宫理笑:“这时候倒是拿他当挡箭牌了。” 宫理推着他肩膀,准备起来了,凭恕却拽着她胳膊,夹着腿还在嘴上逞强:“但你也亲我了!这是什么意思?” 宫理:“没什么意思。你不是说就要横插一脚吗?我让你横插一脚就是了。” 凭恕没想到她会这样反应,惊惶中口不择言:“你……你拿我当小三?” 宫理快要被气笑了:“你先拥有自己的玩意儿,再来说当小三的事儿!出轨找你是不是有点太没新鲜感了?你又非要啃我,又不肯被亲,到底想干嘛?” 说非要缠着她,搅和她跟平树的也是他——凭恕一下子哑口无言了。 宫理推他起来:“行军床都塌了我还怎么睡,累死了,赶紧回车上吧。” 凭恕捂着腿|间半跪在行军床的腈纶布上,隐隐吃痛中还不忘作妖,狠声道:“我不会让他出来的。” 宫理已经站起来了,她不耐烦的光脚在他大腿上踩了一下:“那就赶紧起来收拾!” 凭恕被她踩一脚,闷哼着没了嘴里的废话,开始站起身来,又狐疑又气堵的时不时拿眼睛瞟她。 临走之前,宫理回到下层去看了一眼黑色立方体。 除了一池清水被带走,那个黑色立方体就像是百年前一样,继续悬浮在原地,表面已经变得平整光洁。 她有些恍惚,孤独感刚要涌上来,就听到凭恕收拾东西时叮叮咣咣夹杂叫骂的声音,她生怕他闹事,没敢多待,赶紧回到楼上去。 凭恕不太乐意把行李塞回身体里去,就挑挑拣拣塞了几件有用的东西。 宫理看他避重就轻地捡着小东西塞进身体里,道:“你可不能把电锯扔在这儿啊。” 宫理想说让平树出来算了,但是凭恕硬撑着,疼得吱哇乱叫的把电锯和发电机装回去了。 俩人往外走的路上倒是挺聒噪的,宫理以为凭恕会不想对他说话,但他似乎来的路上所见所闻憋了很多想说,回去的路上,他到处乱指:“刚刚我就想说了,你们原爆点什么审美啊,喜欢打吊瓶?” 宫理:“啊,对,因为药品很昂贵。” 他大部分的惊叹与疑问,宫理都回答了,他似乎没想到宫理会态度这么好,也心里犯嘀咕起来,都不敢多说什么,生怕宫理是憋着坏要暗算他。 俩人越来越沉默,宫理还挺奇怪他为什么突然不说了,正想着,俩人走到赌场附近的大厅处,宫理没注意,被脚下碎石绊了一下。 她其实也不会摔倒,但是手抓了凭恕手腕一下。 凭恕一惊,条件反射地抓住了他的手指。 宫理站稳身子就要挣开,他却用力地握住她手指,就像是他们走来的时候,平树跟她紧紧牵手那样。 凭恕头也不回的,拽着她的手在前面走,根本不管脚下的路,俩人走的都磕磕绊绊的。 宫理:“别拽着了——” 凭恕手指更用力了:“他能牵你的手,我就牵不得吗?” 宫理没说话。 凭恕听她沉默,反而更生气了,手指紧紧攥着,死命往前走。 宫理忽然开口道:“……对不起。” 凭恕一愣:“哈?你说啥?” 俩人正走在一段昏暗的道路上,宫理关掉胸口的探照灯,面目隐藏在黑暗里,才道:“我说对不起。” 凭恕脑子在疯狂转:“你是对我说的?” 宫理似乎轻笑了一下:“在你清纯派告白的时候,我不应该在那时候提到平树的。是我没考虑到你的想法。跟你道歉。” 第380章 [] …… 凭恕瞪大眼睛, 死死看着她,像是想要从她晦暗不清的面目上找出几分坏笑来。 宫理其实早就想说。虽然现在的凭恕已经自己把自己安慰好了,不需要她再道歉了, 但她总觉得,这一定还是他心里那个“觉得自己不重要”的豁口之一。 有些话要是错过了该说的时间点,就很难说出口了。 但宫理实在是不擅长道歉,她把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攥着, 道:“嗯。其实也不用解释什么, 当时就后悔了, 但一直没机会说。平树说你意识缩起来了, 我也没机会说。” 凭恕眉毛拧起来:“是平树要你说的吗?他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跟你说什么了?他是不是求你了!” 宫理惊讶,又笑了。 凭恕倒是心里很清楚, 平树其实是心里很记挂他的, 在他心里平树是肯为了他求她的。 这俩人关系真的是奇妙。 宫理和他脑子里的平树几乎是同时开口:“没有。” 宫理:“我道歉还要人求着才能说出口吗?” 凭恕表情更狐疑了,跳出去两步远, 捂着自己的后背:“……你是不是要捅我腰子?还是说你刚刚给我下毒了?不对、我没吃错东西——难道是那个核桃是致幻的?!” 宫理真是没忍住,看他那夸张的样子, 跳起来一步作势要踢他屁|股, 他一拧腰躲开了:“哎怎么这会儿又正常了。” 宫理:“啧。我道歉了, 你接不接受说一句就行了, 怎么废话这么多呢?” 凭恕抱着胳膊,本来还想说几句骚话, 看她目光盯过来, 他别开脸:“哼。说的跟我能不原谅似的……” 他感觉, 宫理哪怕从来不道歉,他都很容易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要是她还会真诚道歉的话, 他的下限很可能会被她当门槛一样踩烂。 凭恕暗骂道:“妈的,混蛋还会讲礼貌才要命。” 宫理听见了,心里闷笑起来,故意装作没听见的眨眨眼睛:“什么?” 凭恕撇了一下嘴角:“没什么!勉强原谅吧。” 宫理:“那不论我做什么,凭恕都会原谅吗?” 凭恕立刻戒备道:“不可能!做梦吧你!喂,你先说……你想干嘛?” 宫理笑起来:“如果给你打乳钉的话,道歉几次管用?” 凭恕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老子的lai头不是用来打洞的!” 她心里憋笑,实在是太爱看他吓到的样子,满不在乎地耸肩道:“你还挺会装纯的啊。我怀疑你的那些非合同制夜班员工们,十个有八个都打了。罗姐之前还跟我说你想打舌钉呢。这不比舌钉疼痛要小吗?” 凭恕:“舌钉很酷啊,我说话就能看得见,你tm打乳钉……卧|槽、那那那……” 宫理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让人看见,那你以后可以只穿渔网装,哎,踹人干嘛?!” 凭恕捡起旁边赌桌上的筹码,朝她飞过去:“宫理你就一活脱的变态,老淫|棍!” 他觉得桌子上的筹码顺手,抓了一把朝她乱砸过去,宫理抬抬胳膊就挡掉了,看他急起来的样子,笑得不行。 废墟里回荡着凭恕的脏话和她的大笑,一直走到进入地下时的甬道。整条甬道已经被代体清干净了,宫理看了一眼光脑,他们是前一天傍晚进来的,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天色还是明亮的,但已经不那么橙红了…… 天色越来越亮,即将靠近出口的时候,光线甚至有点刺眼,宫理遮挡了一下眼睛,凭恕比她更在前两步,他惊讶道:“……这是?” 天色变成中度雾霾那种灰黄色,光线明亮得多,他们仰头也能依稀看到太阳的光晕,以及如同毛玻璃一样完整的天幕。 橙红色变成尘埃落在了地上,地上像是铺着一层艳丽的薄天鹅绒。 周围没有一台代体机器人,只有空旷的橙色废墟,房车停靠在出口不远处,车灯还在亮着。 宫理眯着眼睛看向远处,发现空中浮动的“泡泡”更明显了。橙红色沙尘里看不清的这些装着收容物的泡泡,像是漂浮的气球,沉沉浮浮地飘动过来,竟然像是小尾巴一样,漂浮在房车后面。 她绕到房车后面去,惊讶地发现已经有七八个,跟在房车后,就像是被看不见的鱼线牵着,簇拥碰撞着,也隔空漂浮着。 “这是……” TEC正从车上撑着机械臂滑下来,履带在橙红色的地面上留下两道平行的辙痕:“绘里子说过,这些收容物都是你的。但是那么多,你总不能一个个去收集,所以这些收容物都会漂浮过来找你。” 宫理皱眉:“这到底有多少收容物?上千个?给我我又能怎么……” 她忽然不说话了。 她发现,ROOM和绘里子显然都是商量好了。 宫理吐了口气:“这就是强买强卖啊。” 她摆摆手不想管了、上了房车之后,就已经感觉回了半个家,恍如隔世,宫理刚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凭恕却忽然拽了她,低声道:“衣服太脏了、这个沙发不好拆洗的。” 宫理眨眨眼,看着他的脸。 变回来了啊。 平树以为她没认出来,这会儿不是在地下,而是在熟悉的房车中,他看着她也有点恍惚。毕竟走了一遭之后,在他心里变化最大的不是原爆点结界,而是他们的关系。 平树耳朵尖红了,道:“你要不先去洗个澡,换上睡衣再到沙发这边来?我先开车——” 他说着脱掉外套,把满是灰尘的外套扔进脏衣桶,回头也要让宫理脱掉外套。宫理身上衣服湿了又干难受死了,干脆脱得只剩下运动内衣。 平树立马转过脸去,半垂着头不太好意思看她。 宫理没太在意,走出放脏衣桶的盥洗室,去后面找睡衣。她一进屋就被摆在床头的自己的脑袋吓了一跳,又好气又好笑地转过头去打开衣柜。 平树整理着脏衣桶,凭恕却在脑子里拳打脚踢着讥讽起来:“哎呦论装纯、论婊里婊气,我是跟你差一大截呢!你趁我不注意抢什么位置啊,我才刚出来几个小时!啊哈,你生气了。从她让我摸她开始,你就生气了!” 凭恕在脑子里像是咬着手指笑起来:“她也主动亲我了啊。怎么回事儿呢?还跟我道歉了哎。”他声音矫揉造作极了:“我还摸到了,我还蹭到了,她都知道我硬了。而你,在她眼里还是连她换衣服都不敢看的小纯情啊——” 平树看向镜柜,正要打开灯看看自己咬破的嘴唇。 宫理忽然脑袋探进盥洗室,吓了他一跳。 宫理看他很容易被吓到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你生气啦?” 平树对她的敏锐,心里惊讶不已:“啊。没有……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宫理:“就是隐约能感觉到。” 宫理没个正型的撑着门把手,平树这个角度正能看到她运动背心里的弧线,忍不住呼吸都放慢了。 他摇摇头:“我没生气。” 没生她的气。但他有点……嫉妒凭恕。为什么他就感觉跟宫理那么有……随时会擦枪走火的感觉。 虽然他和宫理的吻、也很美好,但美好的就像是依偎,有点不像是男女之间的…… 平树其实心里期待宫理跟他亲吻的时候、也会手伸到T恤下面来,也会捏他屁|股或者动手动脚。 光是这么想,平树就觉得头快垂到脚面上去。 他其实应该主动的,她总是穿露腰的短上衣,把自己搞得五颜六色的,更显得腰有很清透的白皙,他好几次都想把手捂在她露腰的皮肤上。但亲吻的时候,他好像就有点太主动了,就已经让她感觉惊讶了,要是再伸手乱摸,会不会被她误会…… 平树陷入自己是太主动还是不够主动的纠结里,看到傻不拉几、不会掩饰的凭恕,却能跟宫理互动的像是下一秒都可能会抱在一起搞上。他心里就有种隐隐的羡慕。 平树甚至觉得,可能他就是没有性吸引力的类型吧…… 他走神的时候,宫理手指捏了一下他被咬坏的嘴唇。平树疼的吸了口气,回过神来,宫理手连忙轻起来,翻开他下唇看了一眼:“啊,是伤得挺严重的。我给你拿点药?” 平树摇了摇头。 宫理松开手,他转头去弄脏衣服,就在宫理要转身的时候,他又忽然道:“……可能亲一下就好了。” 宫理笑起来,扬起脸来亲了他一下。 平树刚想要舔她,她就撤开来:“别给你弄得又流血了。你先收衣服,我一会儿要洗澡了。” 他点点头,将几件不好放进洗衣机的衣服泡进了盥洗池里,宫理看到他穿着那件薄薄的白色T恤,瘦的肩胛骨像是蝴蝶翅似的撑起衣服,他两只泛红的手浸泡在水中,连他的胳膊肘都是浅红色…… 她有点后悔。 之前亲得太纯了。 算了,这样也挺好的,平树很容易被吓到吧。她也知道自己是性和爱分不开的类型,大部分时候都是先做后爱,但对于平树……她想试试不一样的。 …… 宫理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平树已经开了一会儿车了。 明亮的天色下,道路更容易找寻,往回开的速度也更快。平树把方向盘交还给她:“我们就按照原路返回吗?但我有点害怕那些代体会埋伏我们,它们应该跟了我们很久,知道我们回去的路。” 宫理脖子上挂着毛巾,头发还在滴水,她只穿了件吊带,吊带顶起弧度,她叼着吸管喝着饮料,道:“你刚刚有见到过代体吗?” 平树拿起平板,给她看房车监视仪拍到的画面:“有的,但我不确定。” 他打开画面,拍到刚刚经过的某个道路边,有许多代体的肢体散落在地,最诡异的是,这些代体的脑袋被横倒着堆叠在一起,就是耳朵贴着耳朵的样子,堆叠的高度跟旁边侵蚀成黑色的路牌差不多高,就像是十几个脑袋凑在一起,听大地的心跳…… 很明显,这些代体都已经“死”了。 宫理皱起眉头来:“这是什么意思?它们之间已经开始相互斗争了吗?是掀起内部的战争和屠杀了吗?” 她其实是在问洗碗机旁边给自己更换新履带的T.E.C.。 T.E.C.转过摄像头来,道:“我没有做什么,我只是为了咱们的安全考虑,再加上理解了它们的愿望之后,给了它们一点点智能而已。不必担心,根据我的运算和观察,它们对于攻击你毫无兴趣。” 它说着,宫理就看到了远处的高地上,隐隐出现了更多的代体的尸体,完整的并列的躺在地面上…… 第381章 [] “是不是他们内部爆发了战争?”平树皱起了眉头。 但宫理却感觉它们死状太平静太自然, 不像是…… T.E.C.道:“战争短暂地爆发过,但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它们踏入了新的进程。不用管,你们继续走就是了。” 宫理看了一眼地图, 点了点屏幕,忽然道:“要去看看我的基地吗?我还想捡几本旧书或者录影带什么的呢。” 平树眼睛亮起来,他当然想去,他太想多知道一些宫理的事。 宫理看着他眼睛就跟车大灯似的放光, 笑起来:“还不知道我的基地会不会已经被炸毁了。而且要绕路一两天左右。” 平树恨不得能多跟她在原爆点内关上一段时间, 他知道没了原爆点的罩子, 宫理回到人群中去, 总是要大放光芒引来瞩目的。他下巴尖戳在车座靠背上端, 手抱着椅背,道:“也没什么事吧, 本来就不打算走原路, 绕一下吧。就绕一下吧。” 他就差双手合十求她了。 宫理手指拨了拨,改变路线, 道:“快去洗澡吧。” 到夜晚的时候,宫理将车暂时在路边停了停, 因为她看到无数气球一样地装着收容物的泡泡, 拥挤着跟在房车后, 已经有上百个不止了。 就像是冰激凌车后挂着无数的氢气球, 等着向孩子们售卖,给这辆房车莫名增加了许多童趣。 宫理想要用手把一些遮挡后视摄像头的泡泡给推开, 她手才碰到, 就探入进了泡泡内—— 她碰到的那个泡泡内, 是一台漂浮在泡泡中的老式收音机,她握住收音机的瞬间, 泡泡瞬间破裂。 而收音机内竟然传来滋啦滋啦的声响,紧接着就是人类的心脏跳动声。宫理调了调频率,立刻就听到了不同频率的心跳声。 平树拎着工具箱,腿边跟着T.E.C.,打算把摄像头调整到不容易被泡泡遮挡的位置。他转过头惊讶道:“这是……心拍调频收音机?别、别乱拨!” 宫理连忙端住:“什么?你知道这玩意儿?” 平树要是有机会上学,肯定是认真好学生,他在收容部工作期间,对各种在库或不在库的收容物了若指掌:“说是能用它的天线指向某些人并录入对方的心跳,不论距离多远都能实时监听,甚至影响对方的心跳。但影响程度远不到让对方猝死之类的地步,只是在正常的范围内缓动或者升速。不过它也战功累累——” 平树轻声说着相当恐怖的话:“它曾经录入过某场战争中突击小队四十多人的心跳声,在他们急行军的情况下,逼迫心脏保持在低速跳动。最后这群人全都因为大脑供氧不足而死亡。” 宫理噎了一下:“想杀人真是擀面杖都能当刀用。这些一百多个泡泡,全都是这类收容物啊。” 平树看着那些漂浮着的因为反光五彩斑斓的泡泡,深知这些可爱肥皂泡下包裹着的是多少人的渴望和野心。 他其实心里也能感觉到。 绘里子也很喜欢宫理。她知道宫理是更世俗更快乐的她。 俩人把摄像头改装完——虽然说基本都是T.E.C.在动手焊接接线,回到车上的时候,平树洗了洗手将沙发放平,打算将沙发改成床铺。 平树知道,他故意在宫理面前这样做,其实是希望宫理多问一句:你不跟我一起睡吗? 果然,宫理脱下外套后,看到平树在铺沙发床,愣住了。 但她一开始并没有开口。 啊。不会是他觉得之前早晨那件事太尴尬了,恢复记忆之后接受不了,所以才要睡在这儿? 宫理本来不怎么纠结的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平树老跟对一个玻璃器皿似的,明明他是最摔不烂打不坏的那种人,她却忍不住对他特小心仔细。 但她还是很状似无意地抬手拿起钛杯,道:“你怎么要睡这儿,不睡到后面床上去?后面安静。” 平树手一顿,立刻停下了要铺被子的动作,偏过脸来,抿着嘴道:“……啊。嗯、我忘了。”他咽了下口水,自己都觉得太假:“合适吗?” 宫理:“啊,不合适。那你动作别停,继续铺被子吧。” 他转过脸去惊讶,果然宫理眯着眼睛大笑起来。 平树有点无地自容,但是强装镇定,真要继续铺被子,宫理拽住他手腕,把他往车厢后面拖过去。 他觉得那心拍调频收音机要是对准他,估计已经乱响得像是敲鼓。他踉跄中,拖鞋都掉了一只,宫理笑起来,跟他拽倒在软床上。 后面卧室没开灯,一片蔚蓝,平树倒在蓬松的被子里,伸手要去抱她,宫理也压过来,脑袋蹭了一下他肩窝。 平树夹着脖子笑起来:“宫理,好痒——” 她撑起来,低头看着他。 平树将嘴唇抿在嘴里,舌尖舔过,像是预备好要吻她似的提前湿润嘴唇。 宫理将手放在了他脸边。 他后背下面压的还是两床被子,甚至是他之前糊涂地蹭着她时候的床垫。 平树感觉自己腰都有点紧,他觉得自己应该伸手把她拽倒——而宫理却用力捏了一下,站起来:“你睡吧,今天就不跟你交班了。我继续开车。” 平树瞪大眼睛:“哎?你不一起睡吗?” 宫理:“不扎营了,太麻烦了,还要设置地雷和警戒线。我还是比较担心那些代体。虽然说目前还没遇上一个活的代体。” 平树脑子疯转,他绞尽脑汁道:“可是你都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了,肯定也累了。呃,疲劳驾驶是不是也不太好。” 宫理笑着说了句什么话,平树没听清,因为凭恕正在他脑子里疯狂吐槽:“草她要是来这儿骑你,算不算疲劳驾驶啊。人家都洞悉你的装纯了,别演了,有没有意思啊!” 平树呆呆坐在被子之中,宫理真就使劲揉了她头发一下就准备走了。 “我怎么说,没有几个女的会对你有反应的,你脱了裤子都没用。”凭恕完全忘了自己被亲两下就迷糊的事儿,在这儿传授起了凭派性|爱圣经:“她是不是以前都搞得太涩了,想跟你柏拉图?她真能跟人柏拉图吗?啊——说来,倒是也不用委屈她,她可以跟我搞,然后跟你柏拉图啊哈哈哈哈。” 宫理关上门之前,转头笑道:“你要是想盖我的被子也行。就是——别弄脏了。” 平树只感觉天灵盖都被她的玩笑话给淹没了,捏着手指,一时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窘迫。 宫理已经关上门走远,他重重倒在床上。 感觉到脸边就是宫理的枕头和被子,平树连忙换了个位置,躺到自己靠外侧的枕头上来。 凭恕也像是跟着躺下来一样,又开始挑拨道:“要不咱俩打个赌,谁先会跟她搞上。当然你要是不在意,直接让给我更好啊,反正您那么纯,肯定是亲亲搂搂抱抱就满足了的类型吧——” 凭恕一说,平树心里一沉。 不要。他不要宫理会先跟凭恕…… 哪怕平树知道,他不能独占她的原因,是出在他自己身上。可只是想到宫理触碰他了解他的时候,是跟凭恕的话……他心里会很难受的。 明明都是他先捡到宫理,先认识宫理的! 平树也隐隐着急起来。 宫理难道真的对他没想法?到底该怎么做才…… 平树一夜都翻来覆去没怎么睡好。他本来就想死守着睡在自己这半边,但到车缓慢颠簸的时候,他心似乎也在跟着前头宫理喝水吃零食的声音在晃荡,平树忍不住将脸贴在她枕头上,才慢慢睡着片刻。 他早晨惊醒的时候,车子正停下来了,他立刻感觉到身边有人,宫理正仰面躺在他旁边酣睡,她应该是累坏了才停车回来休息一下。 前头传来T.E.C.的声音,应该是它在看着车。 平树撑起来,垂头看了她一会儿,手指忍不住碰了碰她嘴唇。他也发现,她后颈处有个带珠珠的头绳,是她把后脑的短发扎起来时候用的,这会儿就带着小揪揪睡觉,发辫散开,头绳也被她枕到身子下面,估计是硌得很难受。 平树扳住她肩膀一点,将那个头绳抽出来。 她好像醒了一点点,但也只是咕哝一声,翻身过来,侧着的脸贴在他胳膊上,脸像是都埋到平树怀里去,她咕哝了一句他没听清的话。 平树没有追问,忍不住勾起嘴唇,把自己身子放低,半抱住她,手指穿过她后脑翘起来的头发,脸颊相贴。 他感觉自己像是抱了好久,又好像是怎么都不够似的,微凉的细腻的肌肤摩挲在一起,他终究是有点舍不得地起身,交替了守着车的T.E.C.,坐在了主驾驶座上。 宫理一直睡到了下午才起来,她好像只穿了件很宽大的T恤,揉着眼睛光着腿和脚走过来。 平树以为凭恕只是口头挑衅,没想到她换班来开车之后,凭恕忽然把平树顶下来,非说要给她搞个四菜一汤。 平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宫理很高兴的点菜。 ……要不他也再努力学学做饭? 路上本就颠簸,凭恕硬着头皮在那儿做饭,一直到夜幕降临,车子爬坡的时候,凭恕正想端着饭菜去沙发旁的桌子上,车轮压在像压瘪易拉罐一样的消防栓上,剧烈的抖动一下,四菜一汤直接变两菜半汤—— 他甩开围裙刚想发火,车又是一阵颠簸,他也顾不上骂人,赶紧护住那摇晃中的仅剩零点三七六的汤。 “啊啊啊宫理你是倒立着□□看路脚开车吗?!”用性命保护红菜汤的凭恕抱着碗怒吼道。 宫理吐了口气:“……不是,凭恕你来。我是不是看错了?” 她在一处斜坡上停住了车,手指指向远处小小山坡的上面,山坡上有一棵黑色的“树”,树下方有两个人影,一坐一站。 二人似乎也发现了房车的身影,转身过来,站着的人头上似乎戴着一顶帽子,他竟然摘下来帽子向房车的方向热情地挥舞。 天空是那种烧透了的釉色瓷蓝,当然没有星星,月亮也几乎看不见,那两个人影不离开原地,只是一直挥舞着手,站着的人甚至跳起来。 宫理闪了一下车灯。 对面挥舞的手势也更大了。 宫理皱起眉头:“……是人?” 凭恕摘掉围裙,撑着驾驶座往前看:“还是代体?太吓人了,这大半夜的它们坐在山上干什么,你别管,就把车撞过去。” 宫理却觉得很奇特,来的路上,代体白色的尸体到处都是,它们死亡的样子千奇百怪,有的被拆解的就像屠案上的肉,金属骨架都被拆出来做工具;有的则成排的头颅排在那里,像是祭神请天;还有一些则像睡着了,平躺在废墟或地面上…… 但活着的代体,宫理还是出来之后第一次见到。 她回头看了一眼T.E.C.,T.E.C.却趴在洗碗机边没有动静。 宫理皱起眉头:“我们下车去看看。” “什么?万一是害我们的陷阱呢?” 宫理却摇头:“有的是更好的暗算我们的选择。没必要在这儿设局。” 宫理说干就干,她捡了一把枪,套上裤子披上外套就跳下车。凭恕连忙将围裙放在桌子上,叫了她两声,看她没有回头,才给自己裤腰里塞了两把枪之后,跳下车跟着她的脚步跑过去。 废墟就像是灰白色的骨料堆,宫理拿着手电筒往山坡上方两个人的方向扫,她心里甚至冒出虚幻的想法,觉得说不定有原爆点的居民躲在深处的废墟里,等待着几十年后再出现。 但她很快就失望了。走近了就能看清那两个人影灰白色的面容,反光的摄像头眼珠,与僵硬的面部肌肉。 果然是两个代体机器人。 她自嘲了一下,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原爆点怎么可能还有活人。 但这两个代体很奇怪。 它俩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些脏兮兮的边缘烧焦的人类衣帽,穿着打扮在身上。而旁边的“树”,压根就是从废墟中探出来的高大钢筋,只是钢筋断裂的末端分叉弯折,就像是树杈一般。 钢筋树杈上,竟然还挂着一根打成圈的铁链上吊绳。 坐在石头上的代体机器人,似乎捡到了一双滑板鞋,强行把脚塞进去之后脱不下来,正在挣扎。站着的则脸上洋溢起了诡异又没什么意义的笑容,对他们道:“啊!等了好久,你们、来了——” 这话语明显是用过往的录音数据拼接成的。 他们嘴巴不怎么动,只是张开后露出里头的发声音响。 宫理倒退半步,凭恕惊的已经在背后拔|出枪来。 坐着的代体还用力拽着鞋喊道:“帮我把这个玩意儿脱了吧!” 站着的看清宫理的面容后,摘下了帽子,困惑地看了看帽子内部,又戴上后,叹气道:“不是,他们不是。”它竟然看向坐着的代体,像是普通人那样对话道:“你要脱鞋做什么?你脚疼了?” 宫理眨眨眼,立刻感觉到了这两个代体的不同—— 它们并不再理会宫理和凭恕,反而自说自话,闲聊起来一切,聊两分钟前的天气,聊脚下废墟石堆的形状,聊某位北国研究员的口音,聊它们小小的过往“人生”中见过的小事。 聊天过程中,它们无机质的电子眼无视了宫理和凭恕二人,反而是不断看向废墟延绵的远方,以及那些高大倾斜的遗迹建筑。 坐着的代体机器人嘴巴打开,音响滋啦发出杂音,道:“我在期望什么?总是等到最后一分钟。” 站着的叹气道:“唉,希望迟迟不来,苦死了等的人。” 它们的叹息仿佛采样自会议时真正疲惫悠长的吐息,但在一些字眼上,又截取得像是吵架一样亢奋的字节。两个机器人像是在医院花园畅聊的精神病人一样。 宫理忍不住了:“你们在等什么?等你们的同类,一路上它们已经死了很多了。” 坐着的代体竟然转过头来,思索着:“等待……它。呃、等来了我们就知道了。它会来的。我们约好了,来了一个,我们当中就有一个会吊死自己,这样剩下的人就不会孤独。” 宫理忽然意识到,它们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它们正陷入了漫无目的地徘徊虚无中。 凭恕忽然开口:“其他死了的……人,是你们打仗了吗?” 站着的代体眺望着,回答道:“战争时代发生在原爆点时区凌晨三点十七分到四十二分之间。之后战争就结束了。我们还经历了七十三分钟以出厂地区分的‘家庭’时代;十四分钟的分子化新自由思潮时代,每一位代体以自己至上;然后就是一百零八分钟的娱乐时代,我们用尽所有的方式取悦自己。” 宫理眨了眨眼睛,和凭恕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这些代体拥有智能的时间可能不超过二十四个小时,它们却因为思想互通、演算力强大,迅速地经历了人类各种思潮与时代。就像是朝生夕死的蜉蝣,在天黑到天亮的时间内,代体们就像是经历了人类社会的数万年,已经从斗争、互助走向了…… 宫理:“然后……就自|杀了吗?” 宫理这时候才发现,这两个代体型号不太一样,有一些色差与尺寸区分,而且外壳上都有老旧的维修痕迹,明显是曾经返厂过的机器人。 其中一个代体面部的肌肉在手电筒的白光下抽动,瞳孔就像看向车灯的猫眼睛一样反光:“对。因为我们拥有了自由意志!” “自我存续或许是他人录入的代码,拟人思考或许是他人赋予的指令,所以我们要做我们唯一能够做出的选择!自由意志的选择!那就是,死亡。” 宫理听的稀里糊涂,但这些混乱的话语,似乎又浓缩了这个小小种族演化的结局。 另一个词汇量更大,还会用简单的比喻,补充道:“就像是电子游戏。电子游戏是人类社会最自由的事之一。人们虽然会被赌博与奖励引诱,但始终拥有人类在生活中最缺乏的自由——可以随时关掉游戏的自由。” 宫理感觉自己走下车,和两个代体在钢筋的树下讨论自由意志,本身就荒诞不已。但她竟然继续着对话,道:“那么你们为什么不去、关掉游戏?” 两个代体的嘴开合起来,像是操控不当的比诺曹。但他们都似乎没有办法找到词语形容它们还没有去死的原因。 最终,一个代体说:“我跟它都是返厂机器,做过维修。配置和意识不连通。我还想知道它在想什么。它也想知道我在想什么。总是能去死的,万一我们在这里等待,能等到它来呢?” 问题又绕回了开始。 它们在等待谁? 这片原爆点里的代体恐怕都已经自|杀的差不多了,只有这两个被剩下来的不互通的机器人,还在漫无目的地闲聊着。它们空洞洞的大脑里并没有更多值得说的经历和故事,但又对对方还抱着它者的好奇。 就像是两个……无聊又迷茫的人类。因为永远无法相互理解,而在不停地尝试去相互理解的人类。 最后剩下来的,反而是像人类一样家伙吗? 宫理身后忽然传来了履带的机械声,她转过头去,看到T.E.C.靠着机械臂才爬坡上了废墟,对一坐一站的两个代体道:“嘿。它不来了。说今天不回来了。但明天准会来的!” 第382章 [] 它仿佛看戏的人突然加入。 两个代体果然大失所望, 坐着的重新穿上了挤脚的滑板鞋:“或许我们应该现在就先死。” 其中一个反驳道:“等等吧。锁链反正都已经挂好了。但都说了明天准要来的。那咱们走不走?” 坐着的道:“走吧。” 两个却都没动,只是继续看着远方呆坐着。 T.E.C.像是早已洞悉了这两个代体,率先道:“那我们走了。你们等吧。再见。” 它作势让宫理和凭恕也对两个戴着帽子穿着鞋子的可笑机器人说再见。 宫理感觉迷迷糊糊的, 只感觉枪也没拔,话也没问到。 只知道那些拼命想在原爆点内活下来的代体,只因为T.E.C.一点智能的点拨,就在经历斗争与内部思潮后, 走向了自|杀的道路, 偌大的原爆点内, 只剩下两个疯疯癫癫的代体, 坐在钢筋的树干下, 等着永远也不会来的“它”。 两个代体显得有些筋疲力尽,但还是没动, 礼貌开口道:“再见。” 宫理只能僵硬地挤出笑容:“再见。” 凭恕也是晕晕乎乎又头皮发麻, 说了一声再见。 “真的就再见了。” “再见。” 凭恕紧挨着宫理的胳膊,往回走去, 俩人的靴子在白色废墟里踩出咔哒咔哒的碎响。 二人和T.E.C.一同走下斜坡,凭恕小声道:“我想回头, 但我又怕它们死盯着咱俩。要不三二一, 一起回头?” 宫理也想回头看, 她捏住他的手腕, 再走出几步之后,压低声音:“听我倒数, 手放在枪上……三、二……一!” 俩人猛地转过脸去, 凭恕已经把枪拔|出来了, 放在身侧。 却看着那两个代体还在原地,一个摘下帽子张望向远方, 一个则将手臂百无聊赖地穿过铁索做成的上吊环,实验着承重。 它们俩背后是深蓝的浓重夜色,绵延如丘陵般的废墟,以及雾霾与结界遮挡下毛茸茸的灰白色月亮。 凭恕喃喃道:“它们真的在等……” 两个代体在等待中又似乎闲聊起来什么,走动着,又慢慢恢复了一坐一站眺望远方的样子。 直到宫理坐回了房车,凭恕摆好他的两菜半汤,俩人坐在沙发上吃着饭,凭恕不断往窗外看着,道:“喂,你说这是不是说,人类也会最后这样?” 宫理耸肩:“代体也不是人类,它们能思想互通,也肯定看世界的样子跟我们大不一样。” 凭恕喝了一大口红菜汤,把面包泡在碗里,道:“要真是这样,咱们俩就躲到原爆点来。坐在树底下聊天。” 宫理笑道:“聊那些没意思的话题。” 凭恕哼了一声,往她的盘子里挖了一大勺罐子里的鱼肉碎,道:“说不定咱俩,也不会那么没劲。我们可以互殴,也可以下 ” 凭恕不爱立刻刷碗,吃完饭之后他只是把锅碗先放进了池子里,坐在副驾驶座上陪她开车。 宫理的车稍微偏移了方向,两条黄白色的灯柱扫过灰蓝色的山坡与蓝到发黑的天空,从那棵树与两个“人”之间擦肩而过,像是从来不曾对话不曾相遇。 凭恕看着后视镜里那两个人在树下小小的身影越来越远。会不会百年之后,再有人进入原爆点结界,就看到两个风化的只剩下骨架的机器人,还一站一坐地眺望着远方,旁边挂着落满灰尘的上吊铁链。 宫理忽然伸手拽了他耳朵一下,也把他从沉思中拽醒了。凭恕捂着耳朵:“干嘛?我耳骨上这两个耳洞一直没长太好呢,别乱拽。” 他说了,宫理还真的有兴趣去翻看他的耳朵。 凭恕就是想要让平树知道,他能跟宫理更亲近,特意偏过头来让她看:“我回头想买个带细链子的耳骨环,你觉得好看不?” 宫理捏了他耳垂一下:“我那边还有扮演缪星时候,对外联络部送我的一对黑曜石的,可以给你。我打了耳洞就会立刻长好,现在也戴不了。” 凭恕惊讶又得意,高兴的盘腿坐在副驾驶上,好动的也去要捏宫理的耳朵。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大半个身子都从座位上探出去。 他在两个座位之间的储物箱里翻找零食,拿了两颗超酸的糖,给她和自己嘴里都塞了一颗。宫理鼻子眉毛皱起来,嘶嘶吸气,他哈哈大笑起来。 二人聊了片刻并不比两个代体有意义的闲话,凭恕打了个哈欠,眼前的风景一成不变,他好像在宫理旁边也不用像以前自己送货赶路那样强打精神,很快就有点迷糊。 宫理让他去后面睡,凭恕:“切,我一个人睡什么劲。而且还有四十多公里就到了,我眯一会儿,到了你叫我。” 他托腮靠在副驾驶座上,没过多久就偏头睡着了。 宫理侧过脸去看。 睡着的时候很难分辨到底是凭恕还是平树,脸上只有沉静平和。 宫理其实很好奇平树在想什么。她觉得自己这几天已经挺明显的——比如上衣只穿吊带、咳咳,或者没穿睡裤就穿一件T恤四处晃,平树会在刷杯子或者倒水的时候偷偷看她,或者是在俩人距离很近的时候盯着她的腿走神。 但他却从来没有主动想碰一碰摸一摸。 是害羞?还是他害怕冒犯? 呃。宫理一般在这个阶段,早就骑上去了,她也不太知道面对平树,怎么样才是合适的…… 宫理内心反省,就因为有时候平树并不是一眼就能看懂的,她反而更忍不住在意他的想法。 哪怕刚刚凭恕在旁边说着各种有意思的事儿,宫理看着他胳膊,也像是在看平树的胳膊。 他那双灵巧柔软的手握枪的时候老有一种慈悲为怀又能迅速杀戮的感觉。皮肤很白,线条明晰,戴着光脑的地方会被压出浅浅的印子。就因为平树是个偏内敛且不经常表达自我需求的人,宫理就特别希望他能情难自已。 嘴唇包裹的牙齿会啃咬,垂下去的眼睑会凝视,洗净衣物的手指会紧握…… 宫理觉得再想她就没法开车了。 她也没放音乐,就是一颗颗吃着酸糖,开完了剩下的四十多公里路程。 她的基地外本来是有早已干涸的瀑布与碎石滩,藏身处就在瀑布背后的石洞内部,那似乎是战争时期的小型防空洞与研究所,有可以和金库相比的金属出入口和混凝土框架。 而宫理现在坐标位置应该在旧基地附近,但她却只看到一整片的戈壁,她开车在附近绕了半天,听到车轮碾压到金属碎块的声音,才发现了大量被炸毁的门的碎块,以及被夷平的像小土坡般的瀑布山崖。 看来在自己死后,那段时间还没死完的原爆点居民,似乎眼红她的藏身地,用炸药爆破了最外层的金属门。 宫理摇醒平树,他猛地睁开眼来,就看到宫理戴好帽子拿着手电和工具箱,满脸兴奋:“我们到了。” 平树拎着聚光灯,跟她穿过黑色的碎石堆,从斜坡上滑下去,看到坡道下面正好被地势保护的石洞。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凌晨这段时间正是天很亮,地面却最黑暗的时候。石洞很浅,但几块大石头下方,似乎有个裂缝般的入口。宫理搬开石头,露出裂缝内部锈蚀的金属楼梯。 宫理笑起来:“他们把我最外面的门都给炸成碎渣了,但你看,里面的门还是没能打开。我的基地不知道被多少人试图进攻过,但没人能真的进来——” 她先一步进入一人宽的缝隙中,顺着金属台阶往下,平树紧紧跟上,后面是一面更厚重的灌注水泥的金属门,看起来门锁的位置完全就被锈蚀住了。 宫理却并不担心,仿佛门锁本来就是欺骗人的,她用撬棍在几处水泥缝隙与合页的地方,或用力或轻转,很快门像是打开了密码锁一样,重重地抖了一下,门缝掉下灰尘来。 她用撬棍和蛮力,强行将门顶开。 平树却看到这扇足足有十五厘米厚的门后,紧接着还有水泥台阶和墙壁上早就不亮的应急灯。 后头的门有的是保险柜那样的旋转锁,尘封多年有些转不动了,但还是能打开门;有的则是气压门,宫理有点心疼地击毁了几个气压阀之后,门也朝里缓缓倒进去。 平树都觉得,她家都堪比核武重地,宫理终于打开了最后一扇门。 她看了一眼头顶的铁丝玻璃罩应急灯,感慨道:“都说我选的地方足够干,可以保存东西,什么湿千年、干万年,不干不湿就半年。还说我的发电机只要给够油能一百年都不会坏呢,我看也未必——” 她说着推开最后一扇几乎没什么锈痕的金属门,手电的光还没来得及扫进去,内部响起噼噼啪啪的电流声,在延迟着闪光几秒钟后,依稀有几盏仅剩的灯亮了起来。 昏黄却似乎也有些温馨的光线,照亮了眼前的水泥房间。 平树先看到了数台满是划痕与破损的老式接机和唱片机,就像是游戏厅一样摆满在墙边。水泥墙壁上涂有深红色油漆,由于水泥的不平整,墙面像是深红的天鹅绒布一般。 还有拼凑来的吧台,吧台的柜门丢失了之后被她用金属做了两个丑丑的,绘画有蹩脚的木纹。 平树感觉像是走进了某个中产贵族的优雅藏室,只是细看,没有一台接机是全新完好的,甚至有些连摇杆都是用烧的彩陶顶替的。 平树手忍不住摸过吧台,还有已经被震碎的酒柜,道:“我的天呐,你怎么给自己搞来的这个吧台,她连这道门都过不去啊。” 宫理也笑起来:“吧台算什么,你看那个——” 甚至还有一架琴键不全的钢琴,天知道她是怎么给搬到地下来的。 平树想要绕到吧台后看看,忽然吓得倒退一步:“有人!倒在地上——” 宫理探头:“啊,不是。是叶卡捷琳娜。” 她走进吧台里,将那个穿着裙子的假人模特扶正:“估计是核爆的时候她也倒了吧。这是我的调酒师,来跟平树打个招呼。” 宫理把那个塑料模特的脸掰过来,平树才发现叶卡捷琳娜戴着假发,也有用记号笔画上去的五官,双手还被摆成能拿杯子的姿势。 宫理指向钢琴:“啊,我的钢琴师霍尔顿也倒下去了。” 再往里走,就能从钢琴旁边的侧门看到偌大的厅堂一样弧形穹顶的水泥房间,靠着墙摆着如山一般的书籍、录影带、黑胶唱片和硬盘。在这无数资料的包围下,一块脏兮兮的圆形长绒地毯上摆着磨损的红皮沙发,沙发对面是一台带天线的立式旧电视,电视旁连接了很多光驱、录像带机等等。 在核爆点的人们彼此争斗的时候,她应该会从吧台给自己调一杯酒,穿过还有弹孔与灼烧痕迹的水泥走廊,坐在红皮沙发上,挑一张过去时代的光碟,放进电视旁的光驱中,看着核爆发生前的“黄金时代”。 这是她奇妙的堡垒,富足的家园。 怪不得宫理说过,曾经有很多男人使出浑身解数,想留在她旁边,想受她庇护生活在她的基地里。 这就是原爆点内的私人天堂。 与在万城时什么也不往家里放的她不同,在原爆点内的宫理真的有囤积癖,电视后面的侧厅内,有各种挂画和海报,很多并不是艺术作品,而是电影海报、超市降价张贴和演唱会广告。 有许多假人模特都在那里,他们穿着西服或连衣裙,还有军装,就像是来看画展的名流人士一样,看着“四文鱼特价99元”的名画。 看得出来,当时的宫理一定是寂寞的,才有许多假人朋友在她的家中,陪她演着生活剧。 宫理还在那儿修发电机,想让更多的灯亮起来,平树却像是游廊参观般,走入了之后的房间。 她还有收集以前的动物模型,用玻璃壁橱珍贵保存着,还在壁橱外头用颜色不一的窗帘遮挡着光。她还有巨大的零件库,里头连轮胎都有几十种,像是军火库一样的铁架上放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工具零件。 但是药物和武器都有更关键的房间锁起来,平树看到了几扇打不开的金属门。 她也有很大的厨房,但一看厨房里没多少工具和锅,反而有地窖一样放满罐头的储藏室,就知道她做饭水平不怎么高。 走到基地深处,有些灯闪了闪再度亮起来,更显得这基地像是在废墟与水泥上绣花铺绒,末世生活并没有让她黯淡,反而是在尘埃下享乐而不庸俗,甚至像个最后的游骑贵族一样。 这样的宫理,看到浮华又浪费的万城,该是多么的冲击啊。 平树很快就看到了基地深处,一张绒毯与绸缎堆叠的圆形的大床,床尾甚至还扔了几件她没收拾的内衣,以及一个打开的盒子。 盒子里是一些…… 平树正要弯腰去捡,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是一些时代不同但功能还是很容易理解的……TOY。而且一大部分明显都是给男人用的。 凭恕没出息的叫了一声卧槽。 啊。宫理是会有这方面的爱好吗? 那想也知道宫理这张占据如此位置的大床是干嘛用的。 平树听到宫理的脚步声,连忙站起身来,去旁边看她的衣柜,宫理用毛巾擦着手,道:“别看这床挺大,但我不在上面睡觉。其实我睡觉的地方是在这里。” 她说着指向旁边的门,平树想要推门,但没有推开,但他能从门上的钢化玻璃视窗看到里面小小的单人床,许多枪支、基本生活用品与……似乎是一条密道。 显然她警惕心很重,绝不会跟同居者共眠。 他正回过头要去问宫理,就看到宫理脸不红心不跳的一脚将箱子踢回床底下,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抬起脸来:“啊,我来开锁。” 第383章 [] 平树缩回手, 目光忍不住扫过那张圆形大床。 宫理拧了拧密码旋转锁,在一连串复杂的操作之后打开了这扇厚重的铁门。 里面的房间明显有些冷,似乎还有通向户外的单向通风管道。这简直就像是私人安全屋。 宫理走进来, 打开了柜子给他看:“应该还有清水,不过放在罐子里这么多年估计早就不能喝了。还有很多应急食物,有一些咱们之前吃的厚桃。还有三把枪,七百多发子弹, 小型的可塑炸|弹, 药物——” 他眨眨眼:“那你以前就睡这儿吗?” 宫理:“嗯, 放毒气、用炸药对我都没用, 这个房子里最用心的当然是这间保命的房间。下方也有密道, 密道会有多个分叉,不会有人知道密道的出口。” 但不代表这房间里就没有宫理的鲜活气息, 平树看到金属的床干上有油画颜料, 但已经开裂,床头有个mini的黑胶唱片机, 枕头下还压了本书页发黄的杂志。墙面上也有些架子,放着她逃命时恐怕也不会愿意丢掉的书, 还有她从别人家里捡来的全家福相册和一些掉漆的旧模型。 平树忍不住心里感慨, 她从心底就有生命力, 不论是在霓虹钢铁的万城, 还是在荒芜污染的原爆点,她都像是藤树、像游鱼。 宫理坐在那张单人床上, 并没有落灰, 只是布料有些褪色。 平树看到床头有一张有些发脆的相片。 依稀能看到照片中的女人, 穿了件黑色的紧身短吊带,配着边缘破损的低腰牛仔裤, 腰上别着扳手和折叠的地图,胳膊下面挂着皮质的枪袋。 她身材健美,肌肤偏深,扎了个高马尾,两只手满是汽油,弯腰在修摩托车。被人叫名字,才皱着鼻子转过脸来看镜头。 表情有点不耐烦,也因为紫外线太强烈而眯着眼睛。 平树惊讶道:“这是你?” 宫理也有点恍惚:“嗯,我照片好少,当时被拍了还挺生气的,我把胶片都拿回来了。毕竟作为邮差,我会帮各方人做事,也得罪各方人,一般我都不会露脸。” 平树猜测,估计这个堡垒似的独居房间,也是有身边人真的害过她。 她一开始来到万城特别不愿意恋爱,很警惕身边所有人,甚至到现在都不能轻易安眠,都是有原因的。 宫理也靠过去看他手中的照片,平树手指摩挲了一下,那个富有攻击性的宫理,就像一只健壮的雌豹,他由衷道:“你真好看。” 宫理笑:“真的假的?那时候真的黑不溜秋。” 平树特别喜欢:“跟原爆点很配,就感觉你就是会骑着摩托征服沙漠的人。这张照片我们能带走吗?” 宫理拽着他走出房间:“当然能,我还想着能不能把书和录影带带走一部分。” 平树兴奋得像是进了她的游乐场,道:“那我们今天住这边吧,我想看看藏书,而且我看你还有个台球桌——” 宫理撑着桌子,故意笑道:“啊,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都能在我这儿过夜。给我一个理由。” 她只是开个玩笑,平树眨了下眼睛,忽然靠近几步,道:“……我在原爆点也没有家,现在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求您收留我吧。我真的没有去的地方。求您了,我早听说您的善心,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他两手攥起来,显露出可怜又坚强的意味,显然是在扮演求她收留的男人:“宫理大人……” 宫理差点没忍住笑:“以前没人知道我的名字,都叫我摩托车上标记的‘六号’,或者直接就说那个邮差、六号邮差。” 平树立刻道:“邮差大人——” 宫理笑得不行,却故意伸手拽了拽他衣角:“那你会干什么?当然照顾起居是最起码的,别的还会点什么?毕竟我要多养活一张嘴啊,你也知道在这时候,吃饱有多难。” 平树掀起衣服,宫理吓了一跳,心里还有点激动,却看平树将手伸到肚子下面:“我能帮忙存很多东西。比如说很多书很多酒,还有很多武器。我很实用的。” 宫理撑着胳膊坐在桌子上,出戏道:“哎,当时要是认识你,我可能会雇你或者是把你抢走了。你这能力对我这个废土仓鼠来说也太实用了——啊,咳咳。能力是不错,但我喜欢多功能小家电,你只能当个向导或者随从?” 她就是逗平树。 平树耳朵尖都红了,小声道:“那邮差大人想要什么功能?” 宫理感觉平树有点不太一样,他垂着睫毛看她,目光里有他对她隐秘的默不作声的渴望。 平树凑得很近,他脱掉了防风衣的外套,用胳膊叠了一下想放在桌子上,宫理故意拽掉扔在了地上。 他咽了一下口水,但开口又是很胆大的话:“……要验货吗?” 宫理对他惊讶,却面上不动,道:“我不是验过货了吗?”她伸出手。 平树果然是表面闷但实际上却很容易懂,一下就明白说的是上次早晨的事,脸涨红起来,慢慢道:“嗯。那、只能试用了,对吧。” 宫理饶有兴趣地将手搭在他肩膀上,手指拽着他脑后的发丝:“不会试用了就要强买强卖吧。” 平树将脑袋低下来,声音小小的:“免费无限次试用。” 宫理笑:“这么不值钱?” 平树咽了一下口水,缓缓放在了她膝盖上,点头道:“……嗯,只限宫、邮差大人的特别优惠。” 宫理将脸贴过去:“我就喜欢性价比高的。” 平树忽然将脸凑上来,将距离逼近,吻住她。将手放到他薄绒衣下面。她按过去,他有些紧张,呼吸又快又乱,宫理感受到他肚脐和薄薄的肌肉。 平树简直像个周到的服务人员:“您要找一下收容物吗?” 宫理:“不。我想试试你的皮肤。说起来……你可以把衣服掀上去吗?就跟你之前让我帮忙取东西的时候那样。” 平树缓缓掀起。 宫理却把他的手推高,恶劣道:“再高点。” 平树垂着头,窘迫地想要靠亲她来转移注意力,宫理却躲开脸,忽然伸手向下,道:“既然都说了免费试用,不要这么慢吞吞的吧。” 平树吓了一跳,却强忍着没有动。 她实在是觉得平树这强撑主动的样子很新奇,总想试探他什么时候会躲,会受不了,会哭出来。 …… 她忽然这样,平树吓到了,忍不住握住她手腕,身上的薄绒衣也掉下来了。 宫理挑起眉头,平树咽了一下口水,还是松开了手,乖乖把绒衣给拽起来,宫理发现他紧张时,胯骨附近的肌肉紧绷,线条很好看,忍不住将短裤边缘扯下来一些。 平树耳后的红已经连到了脖子…… 宫理没有太多碰他,她觉得在角色扮演里跟他玩太真,好像不太尊重平树。 却没想到平树站在那儿,杏眼半眯起来,平时显得寡淡平素的脸上显出几分雾里看花似的艳色。 宫理刚想开口说不玩扮演了,平树忽然抱住她的脸,亲吻上来,轻声道:“邮、邮差大人,我也会……会别的。” 他竟然没主动要停下来扮演。 …… 平树将呼吸埋在她锁骨上。不得不说,平树有种让她特别安心的感觉,想欺负他就欺负,想放纵他就放纵,永远不用担心他会伤害她,会侵略她,他又乖又懂。 永远不会用牙齿或尖爪对着她。 宫理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 他动作很生涩,想法却像是最体贴的情人。 宫理去扯了扯他的头发,他就会将她的手拿下来,亲吻濡湿她的指尖和掌根。 宫理的想法真没错,他要是有机会上学,绝对是最认真的好学生,宫理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被托在手掌里,甚至连平树已经半跪在了桌边……这件事都没怎么发现。 …… 宫理……心里闷笑,眯着眼睛,却感觉平树的脑袋越来越往下挪,他鼻尖竟然抵在了……轻呵了一口热气。 宫理震惊地低头看着他低垂的眼睛,完全没想到平树会主动做这种事,甚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平树脸颊下面有不正常的绯红,像是迷醉到了极点,他两个膝盖都抵在地上。 …… 宫理惊声道:“平树!” 平树肩膀一抖,抬头看她。 他注意到宫理只是惊讶,脸上却没有恼意,抿着嘴笑了一下,而后再度埋下头去。鸦羽似的睫毛羞涩不安地抖动着,柔软黑发随着动作晃出绸缎似的光泽,但在她看不见的相抵之处,他……动作确实胆大的。 平时连吃饭喝水都不会张大嘴巴的平树,此时此刻却用慷慨的包裹着…… …… 宫理拽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脸露出来,平树杏眼张开看他,眼里表情有点呆,脸上红的像是熟透了似的。唇上是湿漉漉的晶莹…… …… 什么叫顶级纯欲啊。 他是怎么做到跪在地上给她……了这么久,还一脸无辜迷茫的。 宫理并不是不喜欢他的行为,而是不喜欢他背后的动机:“你在干嘛?” 平树听出了她的不悦,猛地回过神来,把嘴唇抿进去,小声道:“……我、我想跟宫理do…” 宫理懵了。 这家伙怎么突然这么直接! 宫理竟然变成了结舌的那个:“不是、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她都想好一肚子教育他的词了,但是平树脸红了,却没躲闪,道:“因为上次宫理帮了我。我也想……让你享受一下。” 宫理才反应过来。 平树有点轻熟的味道,说害羞却不会羞到什么都不做,说大胆却又不会卖弄…… 他怕她生气,连忙问道:“是不舒服吗?是不是牙齿——” 宫理反而没词了。 平树却很坚持地小声又追问:“舒服不舒服?” 宫理没脸承认:“……还行吧。” 平树就像是做了好吃的菜一样害羞笑起来:“宫理好大声。” 宫理:“……”靠,她感觉自己耳朵后面都有点烫了。 宫理意识到,平树对这些事从来没有经验,但他并不是不懂。他在红街生活这么多年,又跟凭恕开过俱乐部,估计每天都见怪不怪了。 但他是把这些技巧或者流程,当做“工作细则”一样理解。他简直就是不懂得实用的知识小宝库…… 宫理从桌子上下来,道:“……我以为你不愿意进度这么快呢?” 平树眨眼:“什么?” 宫理拽住他的手:“我说,我以为你没想这么快就做。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先相处着慢慢来。” 平树没想到,宫理是为了他改变做派。 他心里又暖又烫,他越发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会喜欢她。宫理本就耀眼又难以捉摸,任何人都会想成为她身边特殊的存在,而被她喜爱,是一种让人晕眩的虚荣。 哪怕是再自认淡薄的人,也很难逃离被她珍视带来的虚荣心。平树也被有点羞于承认自己急不可耐的想法,只是低头道:“我还以为宫理不主动是……不喜欢我。” 宫理有点反驳不出口,确实,在平树之前,宫理确实是有多喜欢就干多频繁的类型……她也很不喜欢先谈情再……,觉得浪费时间。 但宫理跟平树在一起之后,脑子里甚至冒出“哪怕X生活不和谐她也想跟他生活在一块”的想法。虽然这个想法很快被她否定了。 之前也验货过。 再说,真要是他有什么问题,还有别的玩法。 平树乖乖坐在了那张柔软的大床上,他正内心纠结挣扎着要不要把某人若无其事踢到床下的箱子拿出来,宫理却忽然道:“不要在这儿了。” 她把平树拽起来,转头去推开那间小屋的门:“当第一个陪我在这屋里的人吧。” 平树被她挤到那张单人床边,她拽着他胳膊倒下去,单人床有点小,两个人像是在宿舍里偷偷亲密的两个年轻学生。 宫理把被子扔在地上,平树咕哝道:“……地上脏。” 宫理咬他那张分心太多的嘴:“晚一点回车上拿一套干净的被子床单回来。别走神!” 他俩面对面躺着,平树手指握着她肩膀,他唇齿含混道:“唔……我没走神,你别动。” 宫理:“我不动?” 平树嗯了一声,扳着她肩膀,让她放松的躺下来,宫理觉得还挺奇妙的,介于懂与不懂之间的平树,竟然想要服务她。 宫理笑着躺下来,脑后的小揪揪发辫也散开,很好奇的看着他,平树……之后,转头就对上宫理圆溜溜的目光,他恨不得去遮住她眼睛:“别看了……” 宫理眼睛被他微凉的手盖住,她抬了抬下巴,脖颈扬了起来,两手伸到后面去。 她穿的类似于泳衣,她把后颈和后背的系绳解开,朝他扔过去。果然,平树慌手忙脚地接过去,也松开了遮住她眼睛的手。 宫理枕着胳膊,看着平树无所适从地拎着一角。 宫理笑:“别装,你之前帮我收拾过吧。” 平树看她:“我只是收起来,没有乱动。” 宫理:“没有闻?” 他脸涨红起来,摇头正要开口,宫理忽然推着他手臂,将他捧着的手推在她脸上,恶劣道:“那现在闻一下?” 他很不好意思,但还是半闭着眼睛闻了一下,小声道:“是香的。” 宫理笑:“怎么可能?让我闻一下——卧|槽,还真是香的。我太厉害了吧。” 她扔在床头,平树拿起她从发辫散落在床头的头绳皮筋,套在他自己手腕上,然后朝她贴过来。他好像还想遵循步骤,但与此同时,他一条胳膊撑在她脸侧,另一只手伸出去想要将床头灯拧得昏暗一些。 但那床头灯早就不好使了,能亮起来就是个奇迹,他拧了半天亮度也没变化。 宫理把他的手拽回来;“留着灯吧。你不想看吗?” 第384章 [] 他呼吸也乱, 但动作又是细致的…… 平树手指巧得像是能穿针引线,宫理感觉挺不一样的,她竟然涌出怠惰的纵情, 放松地躺在这儿,像是他两手掬起的泉水,被他啜饮。 她觉得偶尔放下征服欲,也很有趣。 她有种暑假期间让小男友来自己卧室偷偷亲热的感觉, 四面都是水泥, 她却觉得能隐隐看到树叶和夏蝉。 平树向下, 宫理忍不住道:“这么做也不是必须的, 你可以不用这样。” 平树下巴压在她肚子上, 在昏黄的床头灯下点墨似的眼睛看了她一下,小声道:“……我想尝尝宫理。” 宫理这时候才注意到他上唇菱形的棱尖分明, 唇珠也微微翘起, 平树老有种无辜感,跟这棱角中有肉感的嘴唇也有关系…… 宫理脚趾收紧, 啧了一声:“那你随便吧。” 他很高兴笑着亲了她一下,跪坐在床上低下头去。 …… 啊…… 宫理忍不住将手搭在眼睛上。 以前在废土, 宫理也见识过很精通于方法|论的男性。但那种取悦里有种反控的耀武扬威, 有种拿她当典型案例的老练套路。 她曾经很不喜欢这种类型。 但平树不太一样, 他还懵懂, 整个人都像是愿意为了她塑造自己、定制自己。他没有借鉴任何知识,只是那颗心太愿意为她付出。 而且, 平树是很压得住劲、不紧不慢的类型…… …… 宫理觉得, 平树越是有点天真, 越是太细致,越有逼疯她的本事。 …… 平树脸红得像是宿醉, 眼睛发晕,宫理握着他后颈,咬牙道:“你是想就这样全套吗?” 平树完全没意识到她的状态,低下头来用脸蹭她,亲昵的像个猫儿,脑子里像是全然意识不到自己干了多过的事,他迷茫的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疑问。 平树聚焦在她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来,抱着她肩膀。 宫理看着他:“所以什么味道?” 平树歪头笑道:“甜的。” 宫理手指蹭过他后背的肩胛骨,道:“少撒谎。” 平树:“没撒谎。真的很甜。宫理哪里都甜。” 他说得这么笃定,宫理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才发现:“靠。你这已经能去撬开酒瓶了。竟然能忍住?” 平树笑得有点傻。 他不会说自己刚刚差点要忍不住,所以就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 宫理还想着他那么主动,估计也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但平树就是抱着她的肩膀一直傻笑,宫理没忍住弹了他,他惊叫起来,可能太疼了,连眼眶里都生理性的蒙上水雾,迷茫的看着宫理:“……宫理?怎么了?” 宫理都快被她气笑了:“怎么了?你是打算下一步咱俩歃血为盟桃园结义吗?” 他竟然有点羞于开口。 宫理狠狠咬了他一口,他疼的倒吸口气,但没推开她,只是仰着脖子,直到她松开口,他才吸了一下鼻子,道:“……宫理,我、我带了那个,但是不是用不上呀……” 哈,这家伙甚至是带着套来原爆点的。 而且在修复结界的时候,她把他身体里藏的东西都掏出来也没见到,估计是藏在车上什么地方,今天才拿出来放进身体里的。 宫理眯眼笑他,却并不点破,道:“用不上。我也不喜欢。而且我也亲手检验过,很干净。” 平树抿嘴,有点无地自容,但还是努力往下说,重复道:“嗯,我、可以回头做个体检,给你看报告……啊,别掐我呀。” …… 疼到不是疼,但这个全新原厂太空制造的vagina自打出厂之后就没上过阵,她有点不太适应…… 宫理脑子里甚至开始胡思乱想。 要是年轻不懂事的时候,跟平树谈个青春的恋爱,就他的体贴与可爱,应该是个很不错的酸酸甜甜的体验。不过宫理总感觉,自己的混蛋性格,可能会甜完了之后觉得没劲把他甩了,任他哭着也不会回头,直到过了多少年之后才懂得平树的好,然后再破镜重圆…… …… “你要是忍不住,我不会笑话你的。”宫理笑道。 …… 平树声音粘软的像是撒娇:“宫理,要拿外面床底下的盒子吗?” 宫理眯眼看他:“都这会儿了才提吗?” 平树以为她真的想玩,抽身道:“我可以去拿。” 宫理拽着他头发:“都多少年前的玩意儿了。而且,用在你身上我嫌脏。” 他小声凑到她唇边,声音发甜:“……那宫理以后买只给我用的,好不好?” 宫理有些惊讶,他到底知不知道那些东西是怎么玩的? 但她觉得没人能抗拒他这种上道又甜腻的情人,平树脸颊泛着粉色,眼睛里只有她,宫理毫不怀疑他会愿意听她的一切命令。 …… 她觉得很惊喜,就像是咬开平平无奇的小蛋糕,发现里面是熔岩巧克力或美味果浆一样,宫理在觉得要夸夸他。 她感觉到平树脸上有点涣散的迷蒙,很难说是失神,还是发木的难受,宫理感觉不对劲,刚开口叫了他一声:“平树——” …… 宫理吓到了,平树哮喘般吸上来两口气,他哭着发出单字节的混乱声音道:“宫理、呃……宫理……我……” …… 宫理彻底感觉到不对劲,她连忙低头,头皮发麻。 她这才知道平树为什么不让她摸,不让她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她的头绳皮筋,将自己五花大绑似的捆住了! 黑色皮筋都已经绷到极致,勒进肉里去,这会儿都已经勒得变了颜色! …… 他身子一歪倒下,眼泪全蹭在了枕头上,麻得都动不了,求救一样小声念着她名字。 宫理急道:“你疯了吗?捆皮筋干嘛?” 平树过呼吸的都说不上话来,宫理拍着他后背,终于从他大口呼气中夹杂的哽咽,听到了话语:“我……呜、坚持不住……宫理你一摸我我就有点……我怕、我怕我很快。” 他那有点病态地想取悦她的心思,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哭的有点惨,眼泪不要钱似的弄湿了她枕头。 宫理:“别动。” 勒得太紧,宫理只能用指甲尝试摘下来,她发誓自己不是故意的,但那头绳皮筋弄得太湿了,她手滑了一下,刚刚被拽起来一点的皮筋脱手弹回去,她都听到了啪的一声响。 平树慢了半拍才剧烈地哭叫起来了。 宫理伸手狠狠打了他一下:“你自己搞得,哭什么?你知不知道这很可能会坏掉!到时候你不但把自己给废了,也把凭恕给废了,他能活活气死。” 平树这会儿心里话都毫无障碍说出口,他呜咽着气道:“不许提凭恕!这是我的时间,宫理不许提凭恕!” 她终于解开了一道,后面的就容易多了,他因为压紧的地方重新恢复血流。平树意识不清的嘟囔道:“坏了就换个义体……宫理挑,什么样的都行……” 宫理笑了:“给你换个45CM的?” 平树把她的玩笑当真了,瞪大眼睛摇摇头:“……那不是成前头长尾巴了吗?” 宫理笑得不行,她给解开了,伸手试了一下,不知道他捆了多久,但好像还没坏。 …… 平树已经难受到嗓音都哑了,哀叫道:“不行不行不行,宫理、不行了……好难受,好麻……呜呃。” 平树表现出来的体贴轻熟,果然都是纸面功夫,这会儿他已经脸上都是泪,吓得话已经说不利索了,只能用手背使劲儿擦着越流越多的眼泪,话又变了:“我不想坏掉呜……坏掉宫理就不要我了,我不想要义体,呜我想要自己的东西……” 憋了这么久没哭过,都在这会儿把眼泪流干了。 宫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又无奈,她压住他:“别动了!” 平树看她起身,连忙拽住她手指,有点害怕,小声道:“宫理,别不管我啊……” 宫理:“谁说不管你了?” …… 宫理承认,他吓到乱哭的样子,比故意装出的勾|引和熟练还有趣。 宫理感觉要按不住平树了,手忍不住有点用力掐住他,然后将床头的衣服拽下来,按在他脸上,恶劣道:“你之前偷偷闻我衣服的时候,是这样吗?” …… 他偏过脸去,衣物也从他脸上滑落。宫理将平树的脸掰过来,也顺着倒在他身上。 平树明明已经双眼无神,发尾汗透,连睫毛都被泪水和汗水糊成一片,还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接着她。他黑色的乱发遮住了额头和眼睛,颤颤巍巍地呼吸着。 平树咕哝着,像是将她名字当做硬糖一样滚在舌尖:“……唔,宫理、宫理。” “嗯?”宫理用鼻音回他。 …… 平树手臂终于紧了紧,鼻音很重,像是被她狠狠欺负了之后哭鼻子一样,宫理刚想笑他是自己欺负自己,就听到平树小声道:“……宫理舒服吗?” 宫理实话实说:“不错。” 平树很高兴地偷笑起来,脑子被冲击傻了,声音还发软:“我也舒服。” 宫理气笑了:“你舒服个屁,你一开始都跟被人打了似的,我就应该发现的。” 平树辩解道:“那我心里也舒服,我喜欢看宫理高兴、我喜欢听宫理……,我那时候心里特别特别喜欢的。” 宫理:“是吗?那你下次绑死了吧,直接坏了算了。” 他心虚地挪开眼。 宫理撑起身子看他:“干脆以后我也对你狠一点,控制这个有什么难的,以后在我之前就只能挨着,最后把你全给弄坏了,怎么样?你不是只喜欢让我高兴,不在乎自己的感受吗?” 平树意识到宫理有点生气了。 他结结巴巴道:“……别、别生气啊。” 宫理真的有点恼火,掐住他肩膀:“你想玩可以,但下次只能让我玩,你压根就对自己没轻没重。而且你在怕什么?你就是很快,我也只会觉得很可爱,又不会嘲笑你——” 平树吃痛,连忙露出笑容来:“宫理,宫理。下次让你弄,我不自作主张了。” 宫理觉得他特别想取悦她这点,恐怕是改不好的,但至少他答应了不会自己乱做主张了。 宫理松开手,她才是没轻没重的,平树本来就白,肩膀上多了两个红印子,他小心挪了挪肩膀,脑袋挤过来。明明宫理训他了,但他却稍微抬了抬头…… 但脸上表情还是有点呆有点想撒娇。 真是够反差的啊。 平树脸贴着宫理的额头,他嗓子清透中带着之前哭狠了的哑,小声道:“……我帮你清理吧。” 宫理:“一会儿吧。我现在不想动。哎,你也别乱动了。” 他乖乖抱着她,声如蚊呐道:“下次可以把、要用的东西,让我收容着。到时候就可以拿出来。” 宫理明白他暗示的事情,也意识到,平树绝对比表面……不知道多少倍。但她故意道:“行,下次我放两瓶冰水,累了就拿出来喝水。” 平树竟然缓缓点了点头:“……也行。不冰的可以吗?冰的会有点难受……” 宫理笑得不行,他越说宫理就觉得他很可爱。 要不Round 2 ? 算了算了,累了—— 平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好像也累了,不会就这么睡着了吧? 算了她要不也眯一会儿,反正平树胳膊都被她压着,估计他很快就会压麻之后醒过来,后面的事交给他,他肯定会帮忙收拾干净的…… 宫理半眯着眼睛也不说话了,却忽然感觉某个地方似乎变化了。与此同时,平树平静的呼吸屏住,像是不敢出气一样。 垫在她腰下面的手臂也紧了紧,用力抱住了她。 宫理别开的眼睛里滑过一丝了然,但她没有做反应,只是装作快睡着似的不说话。 他细细摩挲,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窝在他身上的宫理,目光灼热扫过。 凭恕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想起身,却立刻感觉到……,忍不住闷哼起来,而后又骂道:“……靠,你就这样还能忍住……” 宫理眯着眼睛装睡。好像是凭恕在跟平树说话,俩人大部分的话语都在脑子里,只有偶尔凭恕嘴上才会漏出几句话。 他压低声音:“什么?啊、靠靠靠,我他妈现在像个戴绿帽的,你搞完了要我收拾——那不行,你都已经占了这么久时间了,现在是我的时间!” 宫理猜是凭恕非想要出来,估计是也想分一杯羹,而且确实,切换成凭恕大大缩短了不应期,宫理感觉得到他某方面体力恢复—— 但平树不让他直接这么弄,说要清理干净才行,凭恕就在天人交战,最后一咬牙,还是不愿意把时间让给平树。 很快宫理就感觉他退了出去。 她忍不住闷哼,凭恕身子一僵,以为她醒了,连忙抬头看她。 他忽然低声骂道:“靠,我怂什么,她醒就醒了,反正我还起得来!” 宫理故意咕哝呢喃一声,凭恕立马没声了。 她大概感觉出来了,宫理虽然跟他道歉了,但确实没有正面回应过他感情,凭恕自己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腰封,还是赠品,或者说是—— 凭恕确实在天人交战,他本能上觉得不公平,他有种冲动,不顾她是惊讶或者会厌恶的眼神,就要弄她,宫理估计会给他鼻子来一拳,没事儿,他就被她脸上打出血来也要狠狠分一杯羹,尝尝她到底是什么味。 前提是,宫理从来没亲过他,宫理从来没跟他道歉过。要是之前这些事都没发生,他估计早就这么干,拳打脚踢地横亘在她和平树之间。 但现在,他体会过宫理给他糖吃之后的感觉,又……没法豁出去当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凭恕咬牙切齿,他望着她,想拿起床单给她擦一擦,又觉得找不到合适的,而且不像是平树已经吃饱了,他看着宫理这样斜躺着,只觉得火快把他芯子都烧坏了。 宫理以为凭恕会扑上来的时候,他咬牙切齿骂了一句,竟然穿着裤子出去了。 宫理睁开眼,还真有点惊讶,听到凭恕一脚踹向外面的椅子,咬着牙根骂道:“你|他|妈就是会装呗,找个机会就把自己给扒了。呵,你以为老子不会吗?我舌头比你灵巧多了,回头我打个舌钉,爽死她——” “操,我昨天做什么四菜一汤,我就应该直接洗完澡出来抱她!结果我们俩吃得直打嗝,我撑得都没多说几句话就睡着了啊啊啊!” “呵呵,我可用不着什么小皮筋,你不就怕自己秒X吗?我下次我搞到天亮,你别想出来!……哈?什么亲晕了,那是她咬我咬得太狠了,我、我失血过多,贫血了!” 宫理真的没忍住,脸埋在枕头上狂笑。 但很快的,她听到远处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凭恕走了回来,他拿了个湿巾和水回来,给她擦身子。 宫理故意像是睡姿很坏一样不配合他,凭恕擦了没几下,他还不敢伸手给她弄出来,一直在小声的硬着头皮骂骂咧咧。 直到宫理腿甩过去,脚蹬在他怀里,他终于起身,轻轻把湿巾和水放在床头,关上门走了出去。 然后宫理听到了无辜椅子再次被踹的声音,凭恕咬牙切齿:“啊啊啊!操!你自己擦,你弄成那样的,我再看就要被气死了!你自己收拾!平树你|他|妈就是故意在这时候让我出来,又跟我说什么不擦干净她会不舒服,你这个心机绿茶鸭!” 宫理把胳膊压在嘴上,偷偷在房间里笑出了声。 第385章 [] 最后回屋的人还是平树, 宫理听脚步声能听出来。她本来不想装睡,但觉得平树恐怕是提上裤子很不好意思的类型,她要是睁着眼, 他都不好意思清理了。 他手轻柔一些,但明明是他自己搞的,却也紧张的不行,宫理感觉凭恕要是服务她, 她老害怕被他偷袭, 但要是平树, 她真可以软着腿困倦的像是要睡着。 平树嚅嗫道:“……下次还是不要在里面……” 他都擦干净之后, 将她外套拿过来盖在她身上, 侧着躺在她旁边,手臂紧紧拥抱着他。宫理感觉他呼吸就静静贴在旁边, 心里却想笑:平树最后还是把凭恕气走, 陪在她旁边了。 他确实比她想象中……有心思。 就比如说他说是把时间让给凭恕,但要凭恕给她清理这件事, 很明显是在欺负凭恕。报复之前凭恕在他快高|潮的时候跑出来,抢占他时间欺负他的事。 平树那时候知道宫理心里向着他, 就一点也不表现出生气或委屈来, 仿佛不在意似的。估计最近这段时间, 凭恕那么耀武扬威, 也没少嘴臭他。 平树一直憋到今天,才暗戳戳却很有效的报复凭恕。 而且宫理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但平树说自己也不小心瞥到过她过去的记忆, 会不会也看到了某几任用嘴给她服务的事, 甚至说不定还看到甘灯愿意这么做…… 宫理猜不准。 但平树展现的天真或取悦是真的, 在平静表面下沸腾的欲|望与酝酿的心思也是真的。 她挺喜欢他那点不动声色的小手段。 确实,平树虽然经常哭, 却没怎么真的让自己陷入可怜的境地过。 她休息了一阵子,但还是睡不着,总感觉余波浪潮还拍打在身上,宫理懒懒伸手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平树果然没睡,跟她枕在一个枕头上,鼻尖对着鼻尖看着她,他弯起眼睛,已经穿回了薄绒衣,手搂着她的腰。 宫理像个拉伸的猫一样朝后弓起身子,平树凑过去把她抱得更紧,她手搭在他头发细软的脑袋上:“啊,好粘。” 平树小声道:“抱歉,出了好多汗。一会儿我们回车上去洗澡吧。” 宫理哼哼两声:“我是说你好粘人。” 他睫毛抖了一下,却又笑道:“嗯。我想粘着。” 他故意缩起来,把脑袋窝在她颈窝里,俩人外套叠在一起,他们缩着胳膊躺在外套下面,宫理觉得有点冷,也有点冬眠的小动物蜷在一起的温馨。 平树如果不耍点小心思,恐怕凭恕早就出来闹腾,也不会有他跟她相拥的温柔时刻。 平树说来也是有点可怜的。 他当然也想拥有她全部的时间,但他也不愿意失去陪伴他的凭恕。平树要为自己的感情多占领一点空间,也只有用这些看起来不上台面的小手段,争到对他来说很重要的每一分每一秒。 俩人看着天花板。水泥天花板上并不是空无一物,而是挂着一朵用棉花做的白云。 是宫理自己做的。 她从来没见过真的,只在童话书和录影带里看到过,就照着样子做了一朵仿真的云。就像是她房间里有很多没送出去的书,都是人们对战争的反思,对文明越来越好地向往,对孩子们的善意绘本…… 现在过了这么多年,这朵云已经发黄落灰了,但还是用鱼线和铁丝悬挂在天花板上。 平树抱着她,将那朵发黄的棉花云倒映在眼里,忽然道:“我们也搞一个安全屋吧。挑选最安心的地点,把你收藏的东西都放进去,我们还可以集齐世界上许多有趣的东西,都藏起来。真要是天灾横行到世界上没有城市了,我们就躲到安全屋里。白天在沙尘或者暴雪里围猎机器人,晚上回来喝着热红酒看电影……” “可以弄个紫外线小花园种菜,养一只寿命比咱们还长的仿生猫。说不定可以不需要假人霍尔顿或者叶卡捷琳娜,我会调酒,也能学钢琴。” 平树的声音飘在小房间的上空,像是暖炉里向上蒸腾的热气。 “如果你心情好,就去拯救世界,要是心情不好,我们就打游戏打到五周目通关。或者来求你做事的人太多了,我们就一不做二不休躲回原爆点里面来。你可以当国王。” 宫理笑起来:“我当国王你当什么?” 他脸有点红,跟她贴在一起:“当车夫当厨师当游吟诗人和……情人。” 宫理:“不错。你卷的我们宫家王朝就你一个就业岗位了。” 俩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宫理也不是累,就只是觉得在小房间里跟平树做|爱是滋味很奇妙的事情,她回味了许久终于起来,准备回到车上。 一是先洗澡换件衣服,二是带悬浮小车过来把东西搬走一部分。 宫理穿好外套走出去,才发现被她踢在床底下的那个盒子,这会儿已经拿出来放在了大床上,而且是打开着的…… 她回过头去看平树。 平树眨眨眼:“……我就看看里面都有什么。” 宫理转过头端详看他故作冷静的样子,咧嘴笑起来:“那你记好了,自己给自己买一套。现代技术应该花样多了去了,你经常跑红街也了解吧。” 平树果然僵硬了一下,同手同脚地跟在她后面。 再回到车上就顺利多了,只是宫理站在房车前也呆住了。因为在房车之后,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泡泡聚集在一起,就像云中的长龙缀在车尾一般,视野范围内已经看不到零零星星漂浮的泡泡,几乎原爆点内的大半的汇聚于此,紧紧跟着宫理。 她没忍住走到后面,随便打开几个泡泡,平树只认得出其中一小部分,他认为很多收容物都是没出现在任何资料中的绘里子的私藏。 宫理也不敢在没有研究的情况下乱动这些收容物了。 回到车上,宫理本来以为平树会跟她一起洗澡,但平树一直忙活着从后备箱里取悬浮车。 再回到地下,这次真的要决定哪些书籍、录影带要带走时,宫理犹犹豫豫,哪个都不想放下—— 平树开口道:“那就直接搬空吧。车上能放下一大半的,我身体里也能放下剩下的,既然喜欢就哪个都不要扔了。我们回头可以买个大房子,把这些都收起来,你也可以交给T.E.C.,让它扫描留存一份。” 宫理确实是对她这个基地很有感情,最后甚至还搬走一台老唱片机、三个水晶沙漏和她收集的棒球明星卡全套。 这次收拾东西,宫理也知道大概率不会再回来了,毕竟基地的门被撬开,这里落尘风干也是迟早的事,而且过去了这么多年,基地已经没办法长期供水供电了。 她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旧物,时不时翻起她捡来的怀表,抢到的双头牛头骨或者是某个水厂的员工告示牌。 宫理正要跟平树讲起自己以前单枪匹马去抢军事基地的旧导弹的故事,忽然嗅到一点烟味,还以为是什么点着了,猛地回过头,才发现是凭恕单手插兜,低头看着她破损的酒柜,抽着电子烟。 他听到她没声了,转过脸来,没好气道:“怎么了?你们俩干完,我抽支事后烟,犯法吗?!” 宫理蹲在书堆边狂笑。 他以为是在笑话他,恼羞成怒道:“你笑什么!知道我是跟个躲在衣柜里的偷窥狂似的,看你们俩搞半天,所以也笑话我是吧!” 宫理对他伸手,凭恕咬了咬牙,很不爽地走过来,昂着下巴垂眼看了她一会儿,才把手放在她手掌上,别过头去哼道:“你最好想想怎么哄我——” 宫理甩开他的手:“我是要电子烟!” 凭恕瞪眼:“你都不想着哄我一下!” 宫理从他手中夺过电子烟,叼在唇间,把最后几本书放在悬浮车上,吸了一口才道:“你不是跟他通感吗?你没爽到?” 凭恕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那不一样!他要是觉得通感,下次让我控制身体,他好好体会一下这种‘通感’。” 宫理:“不会吧,你完全没爽到吗?他都高|潮成那样了,你就一点都感觉不到?不会你那时候脑子还特清醒地在脑子里算微积分吧——” 凭恕眼神犹疑了一下,从她嘴里抢过电子烟,狠狠吸了一口才塞回她嘴里,道:“咳。也就那样吧。不是特别爽。” 宫理懂了。他那时候绝对也颅内高|潮了。 估计都是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那种。 凭恕就喜欢两手插兜,脚乱踩乱踢,他靴子碾着地上的碎玻璃块,宫理没忍住,伸手掐了他屁|股一下:“跟个街溜子似的晃荡什么呢,干活了,你在前面拽着那辆悬浮车,咱把东西带回去。” 他突然被捏,先是吓了一跳,又兴奋起来:“靠,你手真重啊。哎,宫理,给我一口烟吧。” 他把嘴凑过来,明显是想让她渡一口烟给他。 宫理却把电子烟塞回他嘴里:“我吸够了,还你。” 他不爽地把电子烟收回兜里,就跟酒桌上哥们谈生意似的忽然揽住她肩膀,道:“你累吗?要不别着急回去,咱俩也做吧。” 宫理真的很难忍笑。 为什么同样直接的话语,平树说出来是又纯又欲,他说出来是又土又……搞笑。 凭恕看她噗嗤笑出来,急道:“你笑什么啊!跟我做有什么好笑的,我保准懂得比他多,真的——” 宫理笑得直摇头,凭恕急了,心一横,咬牙道:“……我让你给打钉。真的!” 宫理没想到只是笑一笑,还能收获这种惊喜,虽然之前凭恕虽然拒绝了,她也决定会磨着他或诱骗他,一定给他穿孔。 但没想到凭恕这么白给。 宫理目光打量他,从他穿了好几个耳骨洞的耳朵向下,他忍不住肩膀一夹,小声骂了她一句。然后宫理就发现,他非常可耻地只是在她目光下,就有反应了。 也是,刚刚他要给她清理的时候,就是梆硬的状态下骂骂咧咧地退场的。 凭恕也注意到了,恼羞成怒的就要冲上来捂她眼睛,宫理却转过头去,笑着拽悬浮车往房车的方向走:“发|情这么快,我觉得当时在格罗尼雅,你应该当个Omega。” 凭恕气得想把烟扔在地上,道:“他搞了个爽,我又没有!我这都是正常的!” 他声音在通往基地外的楼梯里回荡,宫理的靴子踩在台阶上一直往前走,并没有回头,他就要抬手扔烟才发现是电子烟,只好悻悻作罢,也拖了一辆车,紧跟在她后面。 凭恕也觉得丢人,他在昏暗中调整了一下裤子,甚至不耐烦地压了两下。 但从这个角度,他能很清晰地看到她腰臀的曲线,虽然宫理平时举手投足都特随性,但走路的时候还是挺有女人天然的摇摆,凭恕在后面有点贪婪的看着她,宫理忽然停下来。 这是个斜度很高的楼梯,他差点脸撞在她屁|股上。 宫理转过头,在昏暗的楼梯上忽然掐住他脸,用力拽了一下,像是讨厌他又像是觉得他可爱,声音里带着笑意道:“你就差拿眼睛在我屁|股上搓澡了。” 凭恕推了她一下:“谁看你了。” 手按在她腰上,她穿的是棉绒卫衣,衣服软,显得腰又窄又韧,他手有点移不开,挤着她道:“快点走。” 第386章 [] …… 俩人开车上路, 宫理把那些书和录影带塞在衣柜上面或者是后备箱里。凭恕开了一段路,他们从颠簸的山坡碎石堆重新回到了狭地的公路上,越来越多辐射爆炸后的尘埃落地, 连夜晚都变得明亮一些。 宫理注意到盖革计数器已经能显示数字了,虽然指数仍然高的离谱,但好歹是在计数范围内了。 越往外走,连代体机器人的遗体都见得不多了, 宫理能更好的端详那些建筑的残骸与倒塌的高架桥。 宫理本来是能在这段旅途静默的返程中, 感受到一丝文明消逝的浪漫, 但奈何凭恕无时无刻不探出脑袋来, 疯狂暗示——或者说就是耍赖作横的要跟她搞。 这家伙已经把这件还有点旖旎的事儿, 变成了“我不管我要玩手机”级别的熊孩子闹人了。 他甚至一开始开车的时候,对着只有十七度的室内温度显示, 狂说热的浑身出汗, 非要脱了上衣开车。 他脖子上还挂着量子可乐的瓶盖吊坠,虽然他有点肌肉, 但宫理之前跟平树在一起的时候没少看这副皮囊,也不知道凭恕怎么想的, 会觉得能“勾引”到她。 她也没说什么, 只是叼着电子烟, 目光滑过他胸膛。 凭恕注意到她的目光, 后知后觉的打了个哆嗦,本来还双手握着半自动方向盘, 忽然另一只手朝后拿起短袖卫衣, 套在了身上:“咳, 怎么又突然有点冷了。” 宫理觉得自己没有疯狂嘲笑他,已经是最大的温柔了:“……” 到夜色落下的时候, 凭恕问她吃什么,宫理脑子里忽然想起他之前骂骂咧咧说“老子就不该做四菜一汤”,强忍着抬起的嘴角,道:“四菜一汤呗。” 凭恕瞪大眼睛:“你以为我做饭是靠魔法吗?就咱俩人,你吃什么四菜一汤啊!上次两个菜你都没吃完呢——” 宫理穿了件卡其色的背带裙,翘起脚来,咕哝道:“我还想说酒足饭饱之后就可以困觉了呢。” 他噎了一下:“……你别吃完了躺不下去了。” 宫理眨眨眼:“怎么会呢?吃饱了才有力气吧。” 凭恕叉腰站在厨房前头,忽然回头道:“荷包蛋也算个菜吧。” 宫理摇头:“辣椒荷包蛋炒肉才算。” 凭恕咬牙切齿:“……吃不死你!我咒你明天在厕所里拉火!” 宫理:“你做不做吧。” 凭恕套上围裙,指着她:“就知道坐着等饭吃的家伙少说话。” 他以为宫理会坐在沙发附近看电影或者玩游戏,但宫理却踱步走到车尾卧室里去,在卧室里面翻翻找找半天。凭恕本以为她是在找书,但过了一会儿,在他切冻鲜蔬菜的时候,她两手插兜又晃荡到走廊上来了。 凭恕正想让一下身子,让她过去,宫理却忽然挤在走廊附近不动了。 她脸从他胳膊旁边伸过来,看他手在暴躁但又快又狠的切菜,忽然道:“你饿吗?” 凭恕瞪眼:“你开车的时候我吃了半包饼干,是你一直在嗷嚎说想喝热汤的。” 宫理笑了一下:“其实我现在也没那么饿了。” 凭恕拿刀指着她:“你耍我是吧!” 宫理笑起来,他刚想发火,忽然感觉一双手从他后面揽着他的腰。凭恕整不会了,他结舌道:“你、你想干嘛?” 刚刚一直不搭理她,甚至还忍不住翻他白眼的宫理,忽然将手从围裙侧面伸进来,抓住他短袖卫衣的下摆,两只有点发凉的手,就像是蛇一样从下方攀上来,她手指并不柔软,甚至有点重的捏了一下他腰侧。 凭恕被她挤得撞在了岛台边缘,他手一哆嗦,差点刀具脱手。一直嘴上说着“跟我做吧”“我也想要”的凭恕,这会儿却懵在原地,动弹不得。 宫理忽然抬脚踢了一下洗碗机附近的T.E.C.:“你要不下车溜达会儿?” T.E.C.屏幕上出现几个点,它电子音道:“代体都已经死绝了,我还是关机吧。” 下一秒,宫理就看到它黑屏,机械臂缩起来。 凭恕有种又兴奋又害怕的预感,想拧身转过去,宫理嘴唇靠在他肩膀附近,道:“你先把刀放下。” 凭恕把刀扔在了水池里,他稍微弯腰的时候,宫理的手彻底按在了他胸膛和腰腹上。她手可真凉!凭恕往后一缩,跟宫理更是挤成一团。 凭恕就跟身后粘了树袋熊一样,“背着”宫理挪过去洗了洗手,湿漉漉的手隔着围裙,按在宫理的手背上,清了一下嗓子:“……你真不饿?” 宫理:“嗯。” 凭恕低头看过去,能在牛仔布的围裙下清楚看到她的动作,他别扭的又清了一下嗓子:“咳,你先把手拿出来,这样好奇怪。” 宫理气笑了:“你可不适合装纯啊。” 凭恕恼羞成怒,挣扎道:“操,我还穿着围裙呢,就是很怪啊,你手别抓了!” 宫理把手抽了出去,他想要转身,宫理却还在他身后挤着他,道:“你把切菜板推远一点。” 凭恕:“啊?你要坐上去吗?” 宫理膝盖抬起来顶他膝窝:“废话这么多干什么啊?” 凭恕硬着头皮给岛台上清理出一小块地方来,他想要转身,宫理还使劲儿顶着他,不让他转身。 凭恕惊悚:“我凭什么不能转身了,你不会要搞我屁|股吧!我拒绝啊!那是出口不是入口我绝对不可能——” 宫理从口袋里掏出东西来,放在了前头的金属岛台上。 之前平树给她补衣服的传统缝纫包、一小瓶酒精,还有一枚她之前说的黑曜石耳钉。 凭恕呆了一下,突然挣扎起来:“我还没答应让你打钉呢!喂好歹给我点接受的时间吧!你——我我我还没做好思想准备呢!” 宫理闷笑,故意不解释,凭恕拿起那个耳钉掂量了一下,跟烫手似的差点扔出去:“这玩意儿还巨沉,我他妈的会被你弄死的!我不玩、不玩!宫理你就纯粹一变态,你不欺负平树就欺负我,还这么狠!” 宫理以为他误会是打X钉的话,会挣扎的更厉害,或者说干脆翻脸,但……好像,他也就只是嘴臭而已。 根本没有下死力气推她或者是攻击她。 哦。原来,强硬一点的话,是真是可以给他打钉的。 宫理忍不住笑起来,凭恕刚想要开口,就感觉那双手再度伸到他围裙下面,不过这次不是到T恤下,而是往下。 凭恕低头,就能看到她的手在深蓝色围裙下动作,她竟然解开了他的金属扣腰带,暖不热的手探了下去。凭恕忍不住朝后仰了一下头,呼出一口气去。 宫理对他就好像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似的,在短裤与硬面布料的裤子之间,她的手指就像是夹缝里的游鱼,凭恕绷紧了腰,想说点什么,但只有脑子里在骂脏字,嘴里只有哈气的声音。 她道:“果然。你是很容易被几句话撩拨起来,还是想到要打钉,就兴|奋得不行?” 凭恕用力咽下口水,往后靠着她,骂道:“……滚。” 他身子矮下来,宫理嘴唇也能靠在他耳边:“真没气势啊。你要是不态度坚决一点,说不定我会给你各种地方都打环的。比如这儿。” 凭恕一个激灵,瞠目结舌道:“你是什么疯子……靠!别捏、别捏了——” 他能感觉到宫理的呼吸是另一种兴味与愉悦,似乎跟她和平树相处时完全不一样,凭恕分不出来哪个才是“更好的”,但宫理绝对比对待平树时过分一万倍。 凭恕正因为“她轻视老子”和“她爱玩老子”之间天人交战的时候,宫理已经将他……往下拽,凭恕只感觉一凉,……蹭在了粗糙的牛仔布围裙上。 他哆嗦了一下,有点不可置信的低下头。 宫理:“啧。你把围裙都撑起来了。” 凭恕懵了,嘴里半天才捡起几个破词儿:“靠、你|他|妈的、你是不是……啊……” 宫理拽开围裙,他贴上了冰凉的金属岛台边缘,一下子没了动静,只紧贴着她的腰臀抖了两下,闷哼出声。 宫理笑起来:“水池里还有刀呢,你再嘴臭就别要了。” 凭恕忍不住手撑在岛台边缘,气道:“你到底要干嘛?我不信你会弄我,平树还要用呢——” 他拽着围裙,挡在了翘起来的……和金属岛台之间。 宫理拽住了他耳垂,笑道:“我才发现,你耳骨上打了这么多耳洞,耳垂上最普通的位置竟然还没有耳洞。” 凭恕喘|息道:“打在耳垂上土死了。” 宫理:“我给你打个耳洞吧。” 凭恕低头看着针和黑曜石耳坠,才明白宫理刚刚不说明白,就是在故意耍他! 谁他妈在裤子都脱了的情况下打耳洞啊? 凭恕刚要开口拒绝,宫理的下巴放在他肩膀上,就跟对着他耳根吹气道:“你都说了,如果做的话,让我打钉的。不会小气到连耳洞都不给打吧。” 凭恕咽了下口水,晕晕乎乎的意识到宫理是愿意跟他…… 他偏过头去:“……你会吗?你别给我弄得到处都是血。” 宫理:“我会,多揉一揉,揉薄了就好。” 但凭恕更想抱着她:“唔……那坐沙发上去吧。” 宫理却道:“不行,这是防止你乱碰。你要是碰到我痒痒肉,说不定我手一歪,就给你扎偏了。” 凭恕就跟说“我就蹭蹭不进去”的男人一样,想都不想就发誓道:“我肯定不乱摸!哎,这边光线也不够好,你看不清楚。” 宫理转过头去,看到沙发旁边,有颠簸时候手扶的车壁把手,挑了挑眉:“好吧。” 她后退半步,凭恕正想着自己要不要提裤子,宫理就拽着他,把他推到沙发那边去。凭恕靠在沙发靠背上,眼前晕着,就感觉宫理已经跨坐在他腿上。 凭恕嘴角压不住笑,手刚想攀上她背带裙下的腿,就感觉到宫理手非常利索的拽他的腰带。 凭恕:“你这也太主动了……哎?” 她拽下腰带来,迅速系在他手腕上,两边手腕捆紧在一起,绑在了车壁的把手上。 凭恕呆住了:“……啊?!” 宫理笑道:“怕你乱动。毕竟我是打耳洞新手,要是扎到你的眼睛就不好了啊。” 凭恕挣扎起来,发现宫理不知道这辈子绑过多少牲口或男人,打结水平不是一般的高,他根本挣扎不出来:“靠,耳朵离眼睛那么远呢,你除非瞎,怎么可能扎到眼睛上。把我手放开啊!” 宫理把坐在了他大腿上,往前蹭了一下,笑道:“建议你不要乱动了。” 凭恕浑身僵硬,脸缓缓地涨红起来,他隔着围裙和她衣服的布料,跟宫理贴在一起,稍微一点动作,都像是在…… 他嘴唇动了动,骂的像是蚊子叫。 宫理把酒精瓶和针线包都放在了他围裙胸口的口袋里,她要他偏过头去,揉着他耳垂。 但凭恕很想这样近距离看着她,他只能歪着头斜眼盯着她,斜的眼睛都发酸了。宫理表情很认真,好像是真的要给他打耳洞,但是她老挪动,好像有意无意的…… 他不该说她身上没肉的,真是坐在他腿上,他膝盖偶尔颠颠她的重量,才能感觉到该有肉的地方并没少。 凭恕强忍着没有抖,但他控制不住呼吸,宫理往前倾身子,将酒精涂在针尖和他红透的耳垂上,抬起来的胳膊都快麻了。 ……凭恕忍不住闷哼一声,转头要急了,宫理手指按着他的脸颊:“别乱动。” 凭恕喘|息道:“你|他|妈的磨叽什么呢?赶紧扎吧,就一个耳洞,死不了人!别揉了别揉了——” 宫理垂头看他,笑道:“你别跟我叫唤。” 他忍不住抬腰,额头上都冒汗了,正要说让她别穿背带裙的时候,突然耳朵上一阵刺痛。 她手法可真烂啊! 凭恕立刻就感觉血沁出来了,宫理扎穿了耳洞之后,转了转针,凭恕觉得之前揉半天根本就没用,他疼的额头青筋突突乱跳:“行了行了,赶紧戴耳钉吧,你那个是银针吗?” 宫理:“好像是。我也不清楚,你又不过敏。” 凭恕:“那也容易烂——啊!” 他身子猛地一紧。 因为宫理突然咬住了他耳垂,舔舐着血迹,他想说这样更容易长不好,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整个人都要蒸透了似的,忍不住用腰轻轻……她,求饶道:“……别了。” 宫理唇的声音,就像是灌进他耳朵里的海水,凭恕感觉自己被她折磨半天,快要不行了,他大口呼吸着,被绑着的胳膊乱晃起来。 宫理终于松开他耳垂,道:“你的血味道还是这么难吃。” 凭恕头发都乱了,他胳膊被挂在车壁上,耳朵还在沁着血珠,偏过蒸腾出热汗的脸,胸口起伏着斜眼看她,半天才道:“……你|他|妈给我解开。” 宫理就当没听见,愉快的哼着歌,拿起黑曜石耳钉,给他戴上了。 她手指上沾了些血,干脆抹在了他脸颊上。 凭恕顾不上那些了:“你不热吗?” 宫理笑:“确实有点热了。” 她起身,手稍微抬起背带裙,脱下了……,裙子虽然被撩起来,但凭恕只能看见腿,别的什么都看不见,他气道:“我都已经这样了,你还不让人看——” 宫理将手中的薄薄布料,扔在了他脸上。 凭恕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脸陡然涨红了,腿在地毯上踢了一下,磕磕绊绊道:“你、你给我拿下来!” 宫理:“你再说不中听的话,我就把它塞你嘴里。” 凭恕:“……”他咽了一下口水。 宫理觉得,说不定他心里还有点期待呢。 不过她还是想听他这张破嘴说点乱七八糟的话呢。 凭恕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显得跟小弟见大哥似的软下来:“宫理,我胳膊真的麻了。你到底是耍我还是怎么着?凭什么我跟个挂毯似的要这么挂在墙上——” 宫理低下头去,咬住了他下唇,拽掉挂在他脑袋上的布料,而后加深了这个吻。在她舌尖扫荡的时候,凭恕忍不住抬起身来,鼻间闷哼,痴缠的没完没了的亲吻着她。 宫理再度抬起脸来的时候,他真的软的像个挂在墙上的挂毯,嘴里只有大口呼吸的功夫了。 第387章 [] 宫理提起裙摆, 他眼睛有点直了,却又忽然惊醒了似的,道:“那个在哪儿?” 宫理眨眼:“你不知道吗?我用不上。” 凭恕涨红了脸:“我当然知道!就是、我觉得吧、还是别不小心……进去了。清理起来确实麻烦, 而且你也感觉不出来戴不戴吧。” 宫理有点意外。 她在凭恕的口头指挥下,终于在沙发附近的储藏柜里找到了,宫理把没撕开包装的递到他嘴边。 凭恕警惕道:“干嘛?” 宫理:“叼着,我帮你摘围裙。还是说你想就这么穿着围裙?” 凭恕有点不情愿的咬住了。 宫理把他围裙拽下来, 也扯掉了她身上背带裙, 背带裙里面穿了件白衬衫, 凭恕看到她衬衫下的腿, 忍不住把套包装咬的更紧了。 她伸手去拽的时候, 他还盯着她,无意识地咬着没松口。 宫理气笑了:“怎么?好吃?不愿意松口?” 凭恕反应慢了半拍, 张开嘴:“……你能不能以后多穿白衬衫。” 宫理撕开包装, 叫了起来:“靠,你买了个什么玩意儿?桃红色波点的?” 凭恕:“哎, 你没抽中那个带加热和震动的。好早之前从店里拿的。现在都是真空吸附甚至是喷雾凝胶式的——” 宫理拿出来也气笑了:“这太怪了,你这真变成毒蘑菇了。” 凭恕刚刚还对种类品牌如数家珍, 这会儿却不敢看宫理手中的东西:“啊、咳咳, 还是我自己来吧?把我手放开。” 宫理摇头:“不行。” 凭恕急道:“都已经扎完耳洞了, 你别耍赖啊!” 宫理撇了一下嘴角, 笑道:“我就是耍赖,就想挂着你, 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凭恕挣扎起来, 脸上有点逞凶斗狠, 不服气得要跟她争个高低似的,宫理直接抓住了他把柄:“都说了好几次, 把柄在我手上的时候,不要跟我斗气。” 凭恕一下子没声了,目光说是警惕凶狠,不如说是不敢分神去看。 宫理不管他,反正这家伙再怎么晃也逃不出手掌心了,她开始给他戴。 桃红色波点真太奇怪了,但跟凭恕这个骚包搞笑人又有点般配。她真应该拍张照留念。 连带着他胳膊被挂起来的样子。 真有点可爱。 凭恕喉结滑动,竟然不好意思看,眼睛往天花板上飘,她不小心指甲一碰,他就跟被她迫害了似的,挣扎起来,瞪眼看她:“你是不是故意折磨我的,都晾我这么半天——” 宫理烦他这副被害妄想症似的样子,按住他脖子:“少说几句!” 凭恕感觉她膝盖撑起来,俯视着他,紧张得有点说不上话,再加上被她掐得有点无法呼吸,凭恕真感觉自己…… 他脸涨红着,意识也因为呼吸不上来而迷糊,眼睛瞪了半天,更像是炸毛的沙漠猫在发呆。 她下手真狠,脖子也疼,耳朵也疼,凭恕感觉自己挂着的样子好狼狈,委屈起来,但又想着真男人怎么能在这时候掉眼泪,他强忍住了。 她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脸:“哎,怎么还迷糊了呢。” 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脸蹭了蹭肩膀。 宫理手一顿,拍他脸的手变成了轻捏,声音低下来:“你哭了?” 凭恕拿脑袋撞她:“没有!靠,你到底搞不搞啊!” 宫理却伸手摘下来他的光脑,她一直知道平树的光脑密码,打开光脑来,将摄像头对准凭恕。凭恕震惊:“宫理,你干嘛?!” 宫理笑起来:“拍张照。用你的光脑拍,你回头删了就是。哈,就给你看看这个桃红波点跟你可真——” 凭恕猛地抬起膝盖来,急到破音,叫嚷道:“不许拍!” 宫理把光脑扔到桌子上,没当回事儿:“好啦好啦,你自己的光脑哎……” 凭恕脖子都涨红起来,更重的吸了一下鼻子:“他跟你好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拍他!你也没捆着他,也没给他扎耳朵眼,就轮到我你就折腾我!” 他晃得金属扣直响,红着眼睛吼道:“宫理你就仗着我没有身份,连名字都不是我的,仗着我没地儿跑,处处针对我!从来都只有他跟老子混,凭什么这事儿上我成跟他混的了——” 凭恕越想越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特难堪,而且说不定平树都在他脑子里嘲笑他呢! 宫理忽然拽住腰带,压住他胳膊,将他胳膊按在车壁上,而后扯下了白衬衫上最后几颗扣子。 凭恕骂到嘴边的“老子”因为眼前的风景,有点忘词。宫理肚脐附近的肌肉线条迷人,凭恕感觉自己不争气的真男人眼泪就要从眼眶里掉下来,嘴里却只没气势的骂出了后头的句子:“老子不惯你的臭毛病……啊、啊啊……” 一方面是让他头皮发麻的触。。感,凭恕觉得眼前都有点晕眩,一方面他又委屈宫理使劲儿压着他胳膊,胳膊只能贴在冰凉的车壁上—— 凭恕甚至听到了自己极其丢人的从嗓子眼里发出……,他根本控制不住音量,只感觉一切感官都被剥夺了。他甚至能感觉她呼吸的节奏,挣扎着偏过头去:“呃……别、靠……啊宫理宫理——” 但很快,宫理也意识到压着他胳膊太用力了,她歪着头缓慢地往下,手也顺着他胳膊落下来,按在他耳垂的黑曜石耳钉上。 凭恕皱着眉头自己也知道丢人,但又咬不住声,只想拿胳膊挡着脸,宫理却将手按在他脸颊下头:“你要是早点哭就好了,我就……” 凭恕被她直白的话语吓到了,瞪着她,嘴型看似像是要控诉她不要脸,但张口就只能变成那几个单字节。 他不敢乱动,但肩膀一会儿缩紧一会儿展开,眉头紧皱睫毛乱抖,嘴巴里声音也胡乱起来。 宫理看到腰带在他手腕上勒出了发紫的印子,正要去解开,但是他出了太多汗,弄湿了皮质沙发,宫理膝盖在沙发上滑了一下,狠狠往下一坐。 凭恕猛地一抖。 宫理咬着牙打颤,明明知道不怨他但也忍不住掐他一下。却发现凭恕半张着嘴,仰头在沙发上,浑身发抖,动弹不得,他嗓子眼里半晌才逼出一点声音:“……别动别动,啊、宫理……别动!” 他大汗淋漓,脸上是中暑般的红晕,鼻音还很重,甚至在间隙还在吸鼻子。宫理觉得这幸好是在原爆点,要是在城市里的停车场,整个车场恐怕都能听见他的动静。 或许是被晾了太久,或许是凭恕本来就……,宫理感觉到他内部仿佛在爆炸的激烈状态。 宫理并没有给他缓一缓的空间。 反正她也很兴奋,反正她都已经这么欺负凭恕了,干脆就握住他下巴,按照自己的想法纵情起来。 相较于平树不好意思的轻哼,他声音真是没有收敛,甚至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坏了”“要喘不上气”或者是“老子不能这么快”之类乱七八糟的话。 ……他像是恐惧着击溃他理智的快|感,但恐惧刚刚透出一口气,就被劈头盖脸的情潮打进水中。 凭恕无法自控,斜着身子张开嘴,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说话乱七八糟,更崩溃起来,哭道:“你是不是、啊……给我下药了——我不会、啊我不会这么快的呃肯定、啊……肯定是你……” 宫理差点开口: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就一副被X傻了的样子? 宫理不想搭理他,只爽自己的。 凭恕竟然把宫理的自我当成了欺负他,挣扎着哽咽道:“你让我缓缓……我就缓一下,宫理!” 凭恕可能真的撑不住了,他整个人像是没有腰带挂着就要躺倒下去似的,斜靠在沙发上,突然整个人像是要压不住般弹起来。 宫理竟然看到他真的舌|尖歪到一边去,嗓子眼里没了声—— 直到片刻后,他才像是溺水者露出水面般,大口呼吸着,眼睛无法聚焦在她脸上,甚至脑子都神游在外太空,只汗湿着头发呆呆地望着车顶的灯。 宫理:“……” 她还箭在弦上呢! 宫理又气恼又觉得好笑,伸手捏住他舌。。头,扯了一下,他乖乖张着嘴,转过脸看她,眼里还写着“宫理你怎么在这儿”的茫然…… 他缓缓的挪动了一下身子,半天才灵魂归位,慢了半拍,凭恕才一激灵:“——啊!” 宫理眯着眼:“你这快人一步啊。” 凭恕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可能!都是怪你,磨磨唧唧什么嘛?我都半天了你也不动手,就在那儿玩什么扎耳洞……” 宫理解开,凭恕胳膊都有点抬不起来,他不敢低头看,只咽了下口水:“唔……你你先别乱动……你就是要害我是不是?明明我能坚持很久的,你、你非要弄那么、那么……你就想让我显得很快!想让我表现的不如平树! 宫理啧了一声:“那你下次也给自己绑小皮筋。” 她说着起身,敞着白衬衫坐到一边去,拿起沙发旁边桌子上的果味电子烟,道:“你要是委屈,那就别做了呗。” 凭恕后知后觉,自己没忍住还怪对方,确实有点……不要脸。他小心觑她,心里有被她折腾惨了的不平委屈,又怕她真翻脸生气不搭理他了。 凭恕咕哝了一声,才发现自己喊得嗓子都快劈叉了,自觉丢人的清着嗓子,着:“……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宫理伸出胳膊去,手像个八爪鱼似的扣在他脸上,手指挪了挪,揩了一下他眼窝,不知道是汗是泪。她道:“我就是想欺负你,喜欢欺负你,你要是真觉得特委屈也别憋着。” 凭恕眨眨眼,不知道要怎么理解这个“喜欢欺负你”。 宫理在一旁吐着电子烟,她抱着膝盖,脚趾踩在沙发边沿,笑道:“你要是不跑的话,我肯定还会更过分地欺负你哦。啊,不如在那地方挂俩铃铛算了,你晃腰的时候,铃铛也会跟着响——” 凭恕震惊,他感觉自己刚下阵退场没多久,就因为她恶魔似的宣言而缓缓有抬头的趋势。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抗拒还是受用,忍不住道:“……你要是这么变态?能不能玩平树啊!为什么非要找我!” 宫理手指捏着电子烟,眯眼笑起来:“有意思啊。你不清理一下?” 他低头看着有点狼藉的自己。 呃啊。弄得好脏。 凭恕摘下来扔进垃圾桶,宫理声音懒懒响起来:“说来,光脑的摄像头我好像一直没关,不会都给拍下来了吧。” 凭恕呆愣,宫理已经伸出手从桌子上拿过光脑来,将全息投影播放给他看。 一开始还只是拍到他的半个身子和宫理的背,但随着他越来越响,他身子歪倒,彻底入了画。 凭恕看到光脑里自己那副表情,头皮发麻,惊叫道:“你还给我!” 宫理也没争抢,把光脑扔给他,脚趾踩在沙发边沿:“要删吗?可是咱们凭恕值得纪念的破c哦。” 凭恕梗着脖子:“谁会存这种东西!” 但他并没当面点删除,只是把光脑戴回去了。 宫理笑起来。 凭恕把那可恨的腰带一脚踢开,却并没有因为宫理说的话离开,反而挤着她道:“……你对我就是另一副嘴脸,你就没想过平树知道你本性会怎么样?” 宫理真觉得他有时候很戒备很聪明,但有时候又有点蠢乎乎的,特别是这时候,简直就是智商低谷了。 宫理咬着电子烟笑:“会怎么样呢?还是说,你是想让我对待平树一样对待你?” 凭恕没细想过这个问题,但此刻一想,又别扭起来。 他跟平树又不一样,当然不愿意…… 要是宫理只跟他玩,那是不是说他也是特殊的? 凭恕想要特殊对待,但又感觉眼下这种特殊对待好像不太妙。 宫理在他面前老是难猜又混蛋,他每次觉得她根本不喜欢他的时候,她的一些举动又会让他心里乱跳乱猜。 最可恨的就是,她甚至不肯说一些好听的话来哄他! 凭恕突然凑过去,握住她的手腕,亲吻向她。 宫理加深这个吻,启唇将果味的烟渡过来,另一只手抬起来。 凭恕都有点怕她的手,惊得呛了一下,让开脸剧烈的咳嗽起来。 她大笑起来,坐在沙发上抱着腿,手托着他咳嗽时不稳的脑袋,让他枕在她膝盖上。 凭恕平复咳嗽,意识到自己枕着她膝盖,心里一喜,而后就看到她近在咫尺的嘴唇。她手指在轻柔地拨弄耳钉,眼睛却没看他,而是看向窗外。 这个女人真是有毒,她为什么就不能像那些柔情蜜意的人一样,全心全意地将目光、将手、将心放在他身上——哪怕一刻呢! 宫理忽然道:“你都已经又起来了,就别浪费。”她叼着电子烟抱住他脖子:“你再表现不好,就真是技不如人了。” …… 凭恕想要让自己显出跟刚刚不同的“冷酷”面孔来,但他察觉到自己真的是控制不住。 原来握上去才知道,她的腰这么窄,又能感觉她像鱼像蛇一般的力量,原来她蹙眉的时候嘴角却会勾着笑起来…… 她仰头时,手拍在车壁上,不小心碰灭了房车内的灯,只有车前舱有一两盏小灯和仪表盘在亮着。俩人一下子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态,只有声音与轮廓。 凭恕把她抱起来一点,他在昏天黑地里感觉涌上来许许多多的嫉妒、理解与得意。 嫉妒她从来不缺人爱,理解他们为何爱她,得意此刻自己拥有她,哪怕这个拥有的解释权在他自己。 凭恕觉得男人的脑子确实是被那玩意儿控制的,他此刻都忍不住想,对别人总懒懒的没兴趣的宫理,就喜欢欺负他,那一定是喜欢他—— 他一定是特殊的! 说不定是她不敢对平树暴露本性,才在他面前表现真实的一面。他是宫理恶劣一面的港湾,是她真实的共犯,是她肯定最舍不得离开的人! 宫理坐在深色的皮质沙发上,仰躺着面对他,她汗津津的折起来的腰反射着仪表盘的蓝光,衬衫被汗湿透,一只手还拈着电子烟。 她抽了一口,浓重呛人的水果像是毒雾萦绕在他们之间,宫理在摇晃之中递到他嘴边去,凭恕咬住,却呼吸混乱到一口烟都吸不出来,干脆叼住电子烟,甩脸扔到一边去,喘|息道:“快别吸了!” 宫理笑起来。 凭恕受不了她,使劲儿把她往沙发靠背上挤,他觉得自己糟糕透了,脑子里想了一堆要如何表现之类的,但最后只会胡乱一气…… 宫理不是那种软娇娇,俩人像是在推拒在对抗,他被她抓住头发逼着低下头,被她狠狠挠了一爪子在颈侧,甚至角度最合适的时候被她差点拽掉了耳钉—— 拽烂吧,拽烂吧,让他流血才好。 他觉得宫理有点疯,宫理觉得他更疯。 凭恕不知道咬了她几口,手使劲儿捏她,而且他根本没想过会不会弄疼人……她永远都想不到他下一次会什么力度。 真是觉得她不会死就往死里搞是吧—— 他又开始说胡话,甚至还脑子里不知道想起格罗尼雅的什么事儿,叫了她几声“陛下”。 靠。以后应该规定他在这时候不许叫她名字,只许叫陛下。 宫理想背过身去,但这条疯狗完全就昏了头,抓着她的手掰都掰不开,她一巴掌甩在他脑袋上,他才顿了顿,喘着粗气:“……干嘛?你要吸那烟吗?do完了再吸烟吧!” 宫理把他推开一点:“滚啊,能不能换个,我腰快断了。” 她要拧过身,凭恕一把拽住她手臂挤她:“你不想看我是不是?你不许背过去!” 宫理被他挤得后脑勺都贴在车窗上了,她又气又爽,觉得他疯了根本沟通不了,干脆不说话。 凭恕却以为她生气了,弓下腰来亲她嘴唇,反复道:“你怎么不说了?操,宫理,你怎么不说话!” 宫理拽着他耳朵:“你跟讲脱口秀似的,从刚才开始嘴合上过吗?!” 凭恕咬着牙又像狼狈又得逞似的笑起来:“哈我乐意,我就要烦死你,啊……啊啊,反正你这会儿跟我连在一起,你跑不了——” 凭恕伸出手指,把宫理脸侧过去一点,跟她一起看着窗外与车窗上依稀的倒影,外头是深蓝色的天幕与依稀的废墟轮廓,还有破碎的延伸向远方的公路。 他嘴唇贴在她耳朵边:“现在我们俩,在这个……呼,这个没有一个活人的地方,房车就是我们的家,不会有人知道,不会有人在意……宫理,宫理……” 凭恕咬住她耳垂,宫理觉得这个贫嘴又自卑的家伙,在此刻的混乱中,表述不清自己真实的心情:“……他们都不重要,这个操|蛋的世界也不重要,但你、你看我,你看着我——” 宫理喘|息着,近距离盯着他眼睛,凭恕与她额头顶在一起,他湿乎乎的眼睛被窗外的天空映的发蓝,心脏都被她凝视的几乎要爆炸了,胡乱用嘴唇蹭着她的脸:“但你要带上我,我一个人活不下去的……我只接受一个死法,就是被你搞死……” 宫理咬住他的下唇,牙尖使劲儿,他疼的冒汗却笑起来:“啊、宫理我……” 她感觉到了这个没文化的可怜家伙,快要把他耀武扬威却不受重视的心掏出来了。但他却嘴笨得不知道该怎么推销他那颗……表面镶嵌铆钉内里却全是软肉的心。 宫理喜欢他要死要活的劲儿,她也觉得尽兴,在凭恕发狠使劲儿的时候,仰起头去,手指抓住了他下巴—— …… 凭恕坐在沙发边的地上大口呼吸着。 宫理一只脚踩在他肩膀上,浑身汗透,懒懒地勾着脚趾。凭恕还迷糊着,偏过头去跟磨牙似的轻轻咬了一口她脚腕,继续将脑袋瘫在沙发上。 这个沙发显得乱透了,刚刚第二个摘下来之后,宫理说让他打个结扔旁边算了——虽然最后肯定是他打扫。 但他不太会打结,宫理最后只能自己动手,随手一扔,还把手在他脸上蹭了蹭干净。 凭恕也没反应过来。 不过他刚打的耳洞估计在刚刚的混乱中真是被她狠狠拽了一下,耳洞流了不少血,甚至顺着脖颈淌下来,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宫理脚尖踩着他:“……你快点把烟拿过来。是不是扔沙发底下了?” 她手按了车壁上的按钮打开灯,凭恕手挡在脸上,被灯光闪的眯起眼睛,正要低头下去寻找,看见宫理的样子,心惊肉跳了一下。 宫理腰上几个手印太明显了,但正随着她的恢复能力慢慢消失,她腿叠着很不在意地坐在沙发上。凭恕刚刚话密的没完没了,此刻却闭了嘴,手撑在地毯上,找了半天把电子烟捡回来,递到她嘴边了。 凭恕:“……要不抽个卷烟吧。” 宫理摇摇头:“算了,这个不留味儿。”她银色的头发打湿,脸颊上还有慢慢淡去的酡红,白皙的手臂搭在黑色皮质沙发靠背上,手臂内侧还有几个牙印。 凭恕什么也说不上来,就靠着她的膝盖。 宫理感觉他脑袋在蹭她,之前还又委屈又吼人,干完了反倒跟捋顺了毛的猫似的开始黏人了。 啧,宫理真觉出俩人滋味大不相同来。一个细致讨好,能给人最温柔最放松的体验,一个却啥也不会,只跟俩人打架斗殴似的出汗发疯。她又有点发软,不太想动,正想说让凭恕抱着她去洗澡,却感觉凭恕汗津津的手正在摩挲她。 没够是吧? 她仰着头吐出一口来,伸手把侧面的新风系统打开,忽然感觉毛茸茸的脑袋挤过来,很快就跟小动物喝水似的,……了她一口。 宫理惊讶,低头推了他脑袋一把:“你干什么?” 他抬起头拧着眉毛,脸上缓缓露出冷嘲热讽的表情来:“我就不能尝一下了?平树上次都跟喝汤似的在那儿吸溜,我尝尝什么味怎么着了?!” 宫理气得想笑,恨不得踹他脸上:“什么你都争个高下是吧,嫌不嫌脏啊——” “哪儿脏了?你一个仿生人,恨不得是无菌生产线上造出来的,有什么地方脏的啊!”他推着她的腿:“我就想尝一下!” 宫理这会儿手没什么力气,他脑袋使劲儿拱,真让他尝了好几下,她闷哼一声,还没觉得旖旎,凭恕皱起眉头,摸了摸自己嘴唇:“……靠,也不怎么甜啊?平树是不是味觉有问题?” 他竟然把平树的情话当真了。 宫理实在受不了他,歪倒在沙发上拍着狂笑。 他瞪大眼睛:“你笑什么?这是什么暗语,还是说你是什么小蜜蜂,没采到花粉就不甜?” 宫理笑得快喘不上气:“对,就区别对待,不让你吃甜的——” 凭恕回过味来了,恼羞成怒:“你耍我呢!你们合起伙来耍我呢!” 宫理笑得直哎呦,躺在沙发上,看着旁边映着深蓝天空的窗户,忽然起身,对他招手道:“你来,看。” 凭恕正生气摆弄光脑呢:“我不看!” 宫理胳膊上挂着那件没眼看的白衬衫,露出肩膀,腿窝在沙发上,放软声音:“快过来看——” 凭恕不情不愿的爬起来,宫理手指指着窗外,凭恕脸贴在她脸边,使劲儿往外看,也没看到什么。 只有一堆孤寂百年的废墟。 宫理却指甲敲了敲玻璃,脸侧过去一点,面颊跟他相贴:“看。玻璃上,咱们两个独行侠凑在一块呢,你也不是一个人。” 凭恕愣了愣,忽然明白了她话里的回应和意思,手足无措地看着玻璃上二人的倒影,脸猛地涨红起来。 宫理手指在玻璃上动了动,指向他耳朵:“啊,耳钉的话,只给你一个。毕竟你就只有一边耳洞,另一边我还要呢。” 凭恕感觉像是某种定情信物一样,没忍住抬手握住了耳钉。 第388章 [] 宫理先洗完澡, 懒懒地躺在卧室里,就在要睡过去的边缘。凭恕在她之后去洗澡的,她听到他把一堆衣服塞进脏衣篓里, 闻到凭恕很不听话的吸了卷烟。 但宫理开了车内明火报警,卷烟很快引来一阵警报声,吓得凭恕差点跳起来,慌手忙脚地掐了烟去关掉各种警报, 终于长舒一口气, 甚至还探头探脑想看看她有没有醒。 凭恕可能正在拿湿巾或擦布, 正在打扫沙发, 他一边擦洗一边小声嘟囔着, 大部分都听不清,宫理只依稀听见:“这到底是什么、呃啊……丢死人了、下次戴着口罩说不定就不会叫这么大声了……” 宫理心道, 戴口罩有屁用, 下次戴个口*吧。 凭恕明显打扫的有点潦草,他就囫囵吞枣的擦了一下就不干了。俩人最后也没吃上四菜一汤, 他热了两个火腿帕尼尼,宫理就吃了大半个, 他把自己那个和宫理剩的小半个塞进嘴里, 还嘟囔了一句:“每次吃饭都剩, 嘴还不爱停, 天天吃零食——” 外面天都快亮了,凭恕把T.E.C.开机了, 但T.E.C.好像不是很喜欢凭恕, 都不怎么搭理他就驶到前舱去。凭恕还不爽的掰了它机械臂一下:“死机器人, 你是不是翻我白眼了。” 他跟T.E.C.在那儿单方面生气了一会儿,又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来。 凭恕站在床边看着宫理, 似乎有点很不适应,宫理甚至以为他要大叫一声跳到床上来吓她。但凭恕只是轻手轻脚的躺上来,宫理刚觉得他挺乖的,就感觉凭恕转过身,整个人朝她贴过来。 他一开始只是脸埋在她半干的头发中,后来开始缓缓把全身重量压在她身上。 宫理:“……”喘不动气了。 她想推开凭恕的脑袋,就听到他小声地嘿嘿笑了两下,很得意的两边手臂抱着她,像是叠在一起的小熊猫似的压着她就想这么入眠。 宫理本来想再多忍一会儿,后来真的要喘不上气来,而且这家伙体内装着东西的话,体重也会远超正常人,她实在受不了屈起膝盖推了他脑袋一下。 凭恕闷哼缩成虾子:“呃!我的……” 宫理睁开眼:“你能不能好好睡觉。” 凭恕憋红了脸,想让她道歉,但似乎又觉得自己在争宠的时候,不能脾气太大,竟然拙劣的模仿着他心目中的绿茶平树,眨眨眼睛委屈道:“宫理,好疼啊。你给我揉揉吧……” 宫理气笑了:“揉个几、你赶紧睡,闭眼,我快困死了。” 凭恕悻悻躺回自己枕头上:“你真的不抱着我睡?这么累是不是因为我太厉——啊,疼疼疼疼!我睡了我闭眼了呼……呼……呼我真的睡着了已经呼……” 宫理看他闭眼装睡,忍不住想笑,这家伙怎么能做到如此油腻又搞笑可爱的。 宫理睡着的很快,甚至连后来凭恕又朝她贴过来都不太知道,只是梦里觉得身上很沉。 宫理确实睡得很沉,平树大概只睡了四五个小时就醒来了,她一无所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枕着他胳膊。 平树小心翼翼地将胳膊从她颈窝处抽出来,托着她脑袋放在了枕头上。宫理只是抬了抬眼皮,迷蒙中灰白色的眼睛看了他一下,咕哝着像是小声叫了他名字一下,就又闭上眼睛睡过去。 平树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嘴角,把自己的薄被扔到床尾去。 他知道宫理要是感觉旁边没人就会睡得四仰八叉,如果他的被子也在床上,就会像是水草一样缠着她,她在睡梦里还会跟被子搏斗—— 平树有点睡不着。 他也很难说自己是什么心情。 昨天夜里他不搭理凭恕,凭恕却拼命在脑子里跟他耀武扬威,甚至光耳钉的事儿就足足说了半个小时,讲什么“耳钉定情是不是跟她给我戒指差不多了”。 平树在脑内装死,压根不理他,凭恕给他显摆半天也没见他反应,也无聊的扁扁嘴睡着了 这会儿,平树照着镜子,看着自己右耳上挂着的黑曜石耳坠,忍不住摘了下来。 他很想扔在洗脸池里,但想到是宫理的东西……就又攥了攥,放在了侧面壁架上,跟宫理的头绳放在了一起。 耳洞那边肿起来了,他也知道不继续戴着耳钉,耳洞很容易长上。但平树不想管,只是洗了一把脸,走出了盥洗室。 白天灯光下就能看出来,沙发擦得一塌糊涂,平树深吸了一口气,才拿起橱柜边挂着的软巾,又把沙发擦了一遍。 地毯上还有宫理的衬衫扣子,平树弯腰捡起来的时候,发现桌子下头还有一个打了结的…… 他动作僵了一下,但还是捡起来扔掉了。 平树洗了半天的手,他手腕上甚至还有勒得发青发紫的痕迹。他觉得挺可笑的,明显从痕迹上来说,昨天跟宫理胡闹的就是同一副身躯,甚至那套里的东西和他之前……完全是一样的。 但他和凭恕却又是完全不同的人…… 平树明知道迟早会这样的,心里还是说不上来的别扭。他真的脑子里想了许多种能气死凭恕的方法,又自己觉得没劲作罢。 他以前就没想过凭恕也会喜欢别人,甚至是……暴露出自己的自卑,那样追逐着宫理。平树一方面觉得宫理对自己很好很温柔,对凭恕却有点恶劣,他有点解气;一方面又觉得宫理并不是爱屋及乌,而是真的挺喜欢凭恕的性格,他心里满是不体面的吃味。 平树不停地安慰自己,现在这样是最好的选择,宫理是个活跃散漫且情感经历丰富的人,他担心自己性格有点闷会让她迟早厌烦,但有凭恕在,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以后对上其他“情敌”,他应该更有胜算。 可是……但是…… 平树真的觉得,自己上次只是让凭恕出来清理,真是还不够。 他低头在做着咖啡,就听到宫理起床的窸窸窣窣声音,她似乎坐在床边就扯着嗓子叫他:“平树——平树,我拖鞋呢?” 平树从柜子里拿了双新拖鞋,走进卧室,宫理头发翘得像一只被狂风吹过的狮子狗,他忍不住笑道:“昨天的拖鞋脏了。” 宫理脑子反应了半天,好像也没怎么脏吧,就是被凭恕踩了好几脚。 宫理光着脚穿上新拖鞋,对平树伸出手。 平树对这种纯粹的撒娇行为笑了一下,伸手将她半拽半抱起来,宫理挂在他身上:“好香。咖啡煮好了啊。” 她靠着平树,打着哈欠往外走,平树被她挤得东倒西歪,甚至肩膀撞在了走廊的柜子上,宫理靠在橱柜处,拿出两个杯子,平树倒了两杯咖啡。 给宫理单独加了一些牛奶。 宫理抱着热气腾腾的杯子,透过氤氲的热雾看他,一眼就注意到侧对她的平树的右边耳朵。 宫理伸出手,摸了一下耳垂。 平树微微一抖,垂下眼去却不说话,也不说那耳坠去了哪里。 宫理笑起来,却也不问,只是道:“啊,肿了。要涂点药吗?我帮你涂。” 平树端起杯子,牙齿磕了一下白瓷杯边。他意识到宫理是很聪明也很游刃有余的,她可能早知道他的许多动作背后的小心思,却绝对不会点破。 她的指针微微偏向他,却也不会掺和进他和凭恕之间的事儿,除非平树跟她直说委屈。 平树伸手摸了一下耳垂,宫理一把抓住他手腕:“手别碰,容易发炎。啊,手腕……疼吗?” 她这会儿脸上才显露出一点不好意思。 平树摇摇头:“一会儿你帮我给耳朵涂药吧,耳朵疼。” 宫理放下咖啡杯正要去拿药箱,平树却手臂勾住她的腰,将她抵在橱柜岛台边沿,低头亲吻她。 宫理喜欢这个早安吻,外头凝结有湿气,房车内也有点冷,她穿着薄薄睡衣的手臂抱住平树脖颈,像是从他身上取暖。 宫理嘴唇跟他像是粘在一起般缓缓分开:“啊,我还没刷牙。” 平树笑:“我刷牙了不就行了。” 她在吃完早饭之后给他耳垂涂了点药,那时候凭恕已经醒了,他察觉到耳钉没了,发疯似的又吼又骂的质问平树,是不是把耳钉给扔了。 平树并没回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双手放在膝盖上,偏着头好让宫理给他上药。 凭恕气到想顶了他的意识跑出来,但或许是因为他昨天消耗有点多,几次都没成功,平树在涂完药之手,不小心摸了一下,道:“啊,弄手上了,我去洗洗手。” 宫理:“嗯我去开车,我昨天算了一下,光线这么好,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出去了。” 平树走到盥洗室,目光似有似无地晃过壁架上的耳钉,凭恕才喘着粗气停下来骂声:“……我他妈的真是讨厌死你了。就她才认不清你的死德性!” 平树洗干净手:“你以为宫理跟你一样傻呀。” 之后的开车顺畅无比,宫理规划了路线之后,决定不再停宿,而是二人接力开车。来的时候只有一辆房车,回去的时候后面却拖着成千上万个泡泡,平树觉得要是格罗尼雅的姐妹会看到这一幕,估计要气疯了。 收集了几十年的供奉给主的收容物,现在全变成了给宫理集邮。 越往外开,随着时间推移,原爆点内的尘埃越来越少,到他们过了两个日夜能看到结界边缘处的灰雾时,再回头看去,已经能看到一些被核爆炸的变形的山峦陡峰,在越发明亮的日光下熠熠生辉,像是人工雕琢的大型艺术品一般。 平树:“不知道外头会怎么样?” 宫理:“把车开出去就知道了。咱们来之前世界都那样了,还能更糟糕吗?” 房车轮胎驶过细软的雪一样的灰白色尘土,在宫理以前生活在原爆点时候最想穿过的灰雾中穿梭,车灯打在灰尘上,就像是深海的浮游生物。 他们完全靠着定位系统在行驶,向宫理标记的最初的结界入口而去。 就这样在灰雾中缓慢行进了两个多小时,车灯终于扫到了什么黑色的东西。 平树立刻道:“看!那边——” 宫理看到了一处用高强度树脂材料搭建的坡道。 明显是外面的人利用断网的机器人进来修建出的,给她出车用的坡道。甚至也能从坡道下方看出,甚至为她铺设了发光灯带来指引方向,但因为灰雾会不停地沉降,导致灯带被遮掩住,宫理都没能发现。 平树和宫理心里都明白,这是说明有人还一直等着他们。 宫理:“抓紧了。” 她踩下油门,轮胎在房车后方扬起一阵阵灰雾,连T.E.C.都抓住了柜子旁边的把手,房车在波浪般的沙地中向前行驶,冲上了坡道,朝那处被扩张到足以让房车通过的鼓包冲去—— 一瞬间,刺眼的日光照射进宫理的眼睛里,前挡风玻璃上方的遮阳板自动打开,上半截玻璃变为淡棕色防止她被阳光刺伤双目。 宫理感觉到车子只是经历了一下颠簸,就行驶在平稳的道路上。 她缓缓睁开眼睛,只看到从原爆点结界唯一的出入口往外,修建了一条飞机跑道般的灰白色公路,两侧自动吹拂开沙尘,公路靠近结界的位置也修建了遮阳棚,但因为沙漠中的日光太刺眼,宫理还是眼里有点沁出泪来。 而在跑道公路两侧,有白色的半弧形路灯,与塑料大棚似的透明保护罩。她看到了停在保护罩外头的一排排无人机、飞行器与沙行车,甚至还有修建的简易半地下据点。 无人机明显是方体的风格,显然是方体修建了这些设施等她出来。 但宫理更好奇这些透明的薄膜是…… 她忽然道:“平树!趴下!” 平树看到天边掠过数架大型无人机,在整个区域投射下大量导弹与激光炮,甚至可能有能力者在暗处行动,搅起沙暴与飓风。 数艘方体无人机原地起飞,早已预判对方的袭击开始反击,这时候宫理往另一边方向看,才发现左手边早就有冒烟的设施和飞行器,两方应该在他们出来之前就开始交战了。 平树仰头道:“是西盟的无人机——” 宫理也很快知道公路上方透明的薄膜是什么作用了。几枚被|干扰的导弹翻转着朝房车的地方撞过来,却□□撞在透明薄膜之上,那薄膜上浮现出毛细血管般的淡蓝色光芒,将导弹的碎片与爆炸完完全全挡在了公路之外。 似乎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从原爆点中行驶出的这辆满是尘土的房车—— “是她!是宫理回来了!” 第389章 [] 宫理意识到这薄膜能保护住公路之后, 抬起头看向了天空。 双方交战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她能看到镜子般的结界反射出远方沙漠中的巨大弹坑。 方体虽然已经占据住了原爆点结界唯一的出入口,但西盟仍然在抢夺之中。 宫理并不知道外界在过去这段时间, 每天风起云涌的舆论变化。 曾经格罗尼雅利用收容物,将整片沙漠上空有着虚假的天空,不单是格罗尼雅人看不到卫星与空间站,看不到月球上投射的广告, 卫星也看不清沙漠中的状况。 但随着宫理驾驶着格罗尼雅冲出沙漠搁浅, 姐妹会几乎全军覆没, 再也没有了虚假的天空。虽然各国都想阻止卫星拍摄沙漠中的景象, 但这颗星球6000公里的轨道上, 有太多私人、商业星链,将镜头对准了沙漠。 他们很快在网上放出了逐渐崩塌的原爆点结界的俯瞰图, 甚至还偷拍到了沙漠边缘处, 各个国家没来得及反卫星遮蔽的军队。 就在宫理刚刚进入原爆点结界后,关于原爆点结界崩塌后全球进入高辐射时代的新闻也彻底在网络上被揭露。 不少专家分析, 当年原爆点内还有大量的核电池热源,如果泄漏的是钚-241, 那半衰期13.2年, 过去十几年之后全球人口应该只会减少五分之一, 但如果是半衰期足足有86年的钚-238, 那就不知道…… 如果按照核武时代结束时留下的文件测算,留下的高浓度铀-235或大量的氡、氚等, 很可能会随着季风横扫西盟与新国两个人口聚集国家。 消息一出, 顿时引起全球范围内的恐慌。 一时间许多公司甚至开始买卖二手防空洞, 网上出现大量“转基因人参精华防辐射水”,甚至许多房地产开始贩售旧核武时代地下堡垒的床位—— 多个国家其实有能力再遮蔽天空, 但考虑到太像是掩耳盗铃,事情既然已经发酵,就只能这样晾着。从那之后,网络上关于原爆点结界的消息,几乎是按分钟的频率在更新。 北国干脆利用这次机会,宣称动用了所有的最高级的“代体”机器人,进去想办法拯救人类的命运。西盟也开始冷嘲热讽,许多西盟媒体暗示,当年ROOM就没找对办法,这个结界就是个半成品之类的。 宫理要不是进了原爆点,听到这屁话估计会气死。 不过后来她才知道,红蔷薇立刻让方体发布声明回应,回应倒不是很细,方体不想公布太多ROOM相关的细节,反而容易被利用—— 只是声明发布后,西盟全域上下的互联网出现了大范围的波动异常,而后西盟的军事与超能力委员会的部分档案泄密,西盟曾经的能力者集中营事件被大量曝光,甚至与北国的边境因为局域网消息问题发生了小范围冲突等等。 西盟不断指责是方体干的,但也没有任何证据。 正因如此,西盟和方体的对抗越来越白热化。 西盟公开了宫理与平树开着房车进入结界的卫星图像,出言嘲讽方体让两个人进原爆点度假去了;方体直接让西盟在结界出入口附近的车队被沙流卷席,并连夜自动化建设了自己的基地,把控住了原爆点结界附近。 而后才慢吞吞地对外发声明,说这世界上仅有的两个能进入结界的人类将向原爆点结界核心进发,这两个人承载的将是结界修复的唯一希望。 方体并且还发布了西盟和北国将大量战斗型机器人送入结界的录像,质问两国:“将战时曾经入侵小国甚至引发屠杀的战争机器人送进核爆点,到底是想在那个废墟中屠杀谁?” 各个国家其实都有许多被迫覆灭的小国的流民,他们对这些战争机器人最是恐惧与厌恶,纷纷在网络上开始声讨,甚至说:“当年就是方体用结界包住了核弹,让星球没在百年多以前变成辐射星球,现在他们自己检修怎么了?” “而且因为当时的国家合作关系,新国前一代的国家还是仅有的没有往这里扔核弹的大国!西盟的前身和现在的北国,反而是扔核弹最多的国家!装什么伪善的嘴脸,说不定他们的机器人是在全球核武销毁后,将里面没引爆的核弹拿出来!” “那是两个活生生的人进入核爆点,方体都说,他们不一定能活着回来!你们西盟和北国就派了点机器人,有什么脸说啊?而且西盟是不是还前一段时间抓了好多反抗的格罗尼雅人?” 北国干脆遁了,姐妹会出事,国内宗教不稳,他们已经把代体都想尽办法扔进去,再能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但西盟则跟方体斗上了。 毕竟方体以前比较低调,除了在大型跨国天灾援助上露过面,并不怎么对外露面,但随着在新国内,门派、宗教与公司势力都逐渐势弱,新国终于像其他两个国家一样,在混乱中展现出了掌控国家的主流——方体。 以资本为主导的西盟,以宗教为主导的北国,都觉得新国混乱几十年都没完蛋,这要是深不可测的方体主导局面,整个国家效率会更高,恐怕更要棘手。 就在他们打算大做文章的时候,在某个凌晨,无数媒体与卫星都拍摄到了惊人的一幕,逐渐崩塌甚至已经泄漏大量放射性气体的原爆点结界,在顶部开始大块崩塌后,竟然重新开始复原! 辐射泄漏开始停止,像是时光倒流一般,一点点剥落的表层修复成完整的镜面模样。 就像是一颗水银珠,一面球形镜,伫立在沙漠中央,反射着斗争着的人们。 本来因为大气层放射性物质而恐慌的各国民众,也在得知了消息之后,有些不可置信地紧盯着各大媒体同时转播拍摄的原爆点结界。 没有震动或光芒,没有前赴后继的拼杀,就真的是方体送进去了两个人,然后过去数天后,在某个阳光还没照到沙漠的早晨,一切都修复完成了。 引起社会动荡、物价飞涨的巨大危机,在方体没有演说、没有宣讲、没有无数网红含泪支持的情况下,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结束了。 方体甚至没有开发布会,也只是用多种语言在世界各大社交媒体上发布称:“原爆点结界已经修复。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如无人为破坏,将不会出现核辐射泄漏问题。” 是啊,在一百多年前,就是他们的人跨过半个星球,阻止了这些核弹摧毁人类。在天灾时代前期,听说曾有过一段“光辉岁月”,人人都以为天灾会被人联手克服,人类集|合起来的强大能力将能应对一场场考验…… 方体的做派,好像还停留在那个时代。 相较于各国公司总裁、宗教领袖热衷于在各大社交媒体上作秀,方体真有种残忍却高效,孤傲却实际的方式,吸引了大量的关注。 也有更多人在好奇,到底是谁,开了个房车进去几天,就把原爆点修复好了? 这拯救世界的方式,怎么还有点旅行似的浪漫? 宫理此刻并不知道那些,只是把房车往前开了一段,任凭外头狂轰滥炸并不下车。而一直关注着原爆点结界附近的各个卫星,都已经拍到了一辆灰扑扑的房车,驶出了结界! 而且,房车后面跟着一大串半透明的晶莹泡泡,泡泡中还像是藏着什么事物。因为车只是开出结界入口几十米,还有大量的泡泡留在结界内部没有出来。 西盟也收到了消息,背后的指挥部立刻打算发动更激烈的进攻:去往原爆点结界的只有两个人,却把格罗尼雅搜集几十年的收容物都给带了出来!这就是能改变世界格局的宝物,怎么可能随便给方体?! 他们这个想法|正冒出来,就感觉到方体似乎也有多个能力者,不计血本地加入了战局。 先是在房车斜侧面的沙地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有点蓬头垢面的老头,他面前是一张书桌,男人手持蘸水笔,抬头扫视一圈,在书桌倾斜的画板上绘下什么。忽然,几架大型无人机,忽然在空中被碾压成了薄薄的纸片,打着转飘荡下来—— 无人机的轮廓边缘甚至还有黑色蘸水笔的凌厉笔触。 西盟的另外几台无人机发现了老头的身影,立刻将机炮朝他扫射过去。老头穿着拖鞋的脚踩在沙地中纹丝不动,他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位戴着银色钻石手套身穿方体制服的男性,手套男过长的刘海遮蔽了大半张脸,嘴唇抿起来,闪亮的手套抱住老头的肩膀,下一秒就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下机炮在地上轰炸出的一片沙尘。 很快老头和钻石手套男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中悬浮着,他这次却紧握着手中的蘸水笔,眯着眼睛将笔尖比对上了空中—— 很快几台小型无人机顿时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着撞在了一起。 难不成他把卫星都变成了纸片?! 西盟也并不是没有能力者,那搅起的沙尘飓风就要朝宫理这边席卷而来,但紧跟着飓风出现了一场局部的雨夹雪,浇透了飞旋的沙粒,用低温平衡了造成飓风的对流,无数沙子变成沾湿冻硬的碎块,噼里啪啦地像冰雹一样砸在了地面上。 外围或许也有更多能力者抵御了西盟的进攻,宫理看到了粉色的蘑菇云,看到了突然从天空上方斜插下来的玻璃柱,看到了巨大的人形生物直起腰…… 还有几十艘从姐妹会缴获的黑色卵状沙行车,就像是水面下的枪鱼一样,在沙地上形成一道沟壑飞速而来! 砰砰砰!在宫理她们所在的灰色公路尽头,忽然立起几根六棱形石柱,坚硬得就像是熔炼沙子之后的半晶体。石柱脚下,沙地迅速熔化、凝固,变得坚硬异常! 很快,打头阵的几辆沙行车就撞在了固化的沙地上,嘣的一声被甩向天空,四分五裂—— 数个在远方高空围观结界很久的媒体,都不知道是该汇报这次西盟与方体极其猛烈地交战,还是说多拍一拍那辆开出结界的房车。 其中几个媒体正将镜头拉近,拍摄着房车外壁上的刮伤、灰尘以及顶部的一些货架,忽然看到房车前端的门打开来,两个人跳下了车,其中两手插兜的那个银发女人似乎仰着头,像是在服务站抽根烟的司机一样,环顾着四周。 但下一秒,她的身形突然变化了。 宫理看到下车的平树,吓得怪叫一声:“你怎么了?!” 平树也瞪大——只有两个像素块的眼睛,叫道:“宫理,你变成像素人了!” 俩人变成了那种古早游戏中的像素角色,宫理抬起手只看到几个方块举起来,而平树更是脸上只能看见像素眼睛眨了眨,黑发像个乐低积木一样盖在脑袋上—— 宫理伸伸手,但代表手的是一整个像素块,外表根本看不出她手指的动作。 平树立刻反应过来:“应该是有很多媒体都在拍我们,方体不希望咱们的外貌暴露在全世界的眼下,所以某个能力者把我们的外貌像素化了。” 宫理回头看过去:“……也就是说,这些东西也都暴露在全世界眼下了。” 看着远处从沙地里立起的石柱,宫理意识到花岗岩应该也来了,她点了根烟,道:“我们多等一会儿吧,方体上了不少人,这场战役该结束了。” 在宫理快吸完这支烟的时候,外头的动静几乎已经平息,她看着远方的天空,忽然叫道:“靠!” 乘积飞行器以虫洞跃迁般的速度,飞掠至结界附近,视觉上看起来,就像是它瞬移后稳稳停在了半空中,并开始缓缓下降。 这艘飞行器之前在夜城露面的时候,只会慢吞吞地旋转着移动,果然这才是它的真实速度! 巨大的极有压迫力的乘积飞行器缓缓下落,将地面上的黄沙吹出了完整的圆形坑洞,宫理看到数位干员的身影或是站在沙漠中,或是悬在半空中,每个人保持着数百米的间距,在烈日蓝天下静默地立着,远远地保护着她。 头顶透明薄膜缓缓褪去,宫理明白,这是说附近已经安全了。她掐了烟,上车后将房车往前开,无数透明泡泡也从结界上的出入口中冒了出来,相互碰撞着紧跟在她车后。 她依稀能想象到各个国家的媒体与权力中心,都会为这一幕发出惊叹,甚至已经红了眼。 宫理听到了车上的联络系统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宫理,这里是方体,请回答!你们有没有任何受伤或辐射病的症状?身体状况是否良好——” 宫理笑起来:“班主任,没看见我刚刚下车还抽了支烟吗?就是太阳可真毒啊。” 她听到那边沉默许久,班主任低声笑起来:“靠,你修复成功了就早点出来啊!大家都以为你死在里面了!还有,你到底收集到了多少收容物……我的天……” 宫理将车朝前行驶,随着薄膜消失,这些泡泡也可以浮起来,在日光下如珍珠一般熠熠生辉。 宫理也看到了道路尽头出现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台,一位石质肌肤五官不清的女人,从石台中爬出,立在石台之上,看着他们。 是花岗岩。 宫理停下车,走到花岗岩面前。 花岗岩伸出粗糙的手,像是要跟她拥抱一下,宫理觉得她们可能也没这么熟,但也盛情难却,估计她看到任务成功还是很激动吧。 宫理硬着头皮抱了抱花岗岩,就听到花岗岩沙哑的嗓音激动道:“幸好你还活着,否则我还要再上三十年班啊!” 宫理:“……?” …… 宫理手撑在围栏上,看着下方偌大的停机坪,乘积飞行器内部的停机坪本来应该停靠着大量无人机,但现在全都清空出来,留给那辆房车。 宫理没有打开房车的门,只让工作人员对房车外部进行采样和清洗,而无数泡泡,就像是在停机坪放飞的千万个氢气球一样浮动着。 她刚洗过澡,头发还湿着,换了件红色大花的吊带连衣裙,脚上踩着人字拖,像是在沙滩度假一般。宫理看到走廊那边,十几个收容部的中高层,正在惊叹疑惑的扫描着这些收容物,他们也尝试去触碰,但是泡泡表面坚固且无反应,在扫描系统里看起来跟一个个水泥墩子似的。 班主任撑着胳膊在旁边:“这些东西都是你的,收容部确实是动不了。他们要是想研究,必须要跟你申请。” 宫理轻嗤一声:“我这算是上了套了?” 不如说是上了绘里子的套。 宫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手里握了成千上万的收容物,我跟方体不合作不行了。”除非说她想不开,临时带着这些收容物,跟西盟和北国某些大型组织联手。 更像是绘里子想要跟方体有合作,但绘里子对方体又没有信任到拱手相让的地步,就让宫理来做这个管束的中间人。 她看向背后的医务室,平树正赤|裸着上身在里面接受身体检查,数位医疗干员正在扫描他胸膛处的黑色印记,也在为他抽血查验。 也很难说,平树是不是上了ROOM的套。 班主任看了一眼光脑:“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她们俩穿过走廊进入电梯,还有两位秘书模样的干员同行,其中一个忍不住道:“宫理大人,您真的不用再去换一身正式些的衣服?” 宫理看了他一眼:“不用。” 班主任笑道:“怎么?你还替委员会看不惯了?她一直这样。” 那秘书有些尴尬起来,连忙摇头。 看着楼层数逐渐变化为看不懂的符号,电梯终于停了下来,外头是黑色的只有脚边有灯条的走廊,班主任道:“委员会的议事厅是独立于各个方体分馆的,在各大设施与飞行器内,都可以有办法进入。” 很快,宫理也看到黑色走廊汇入了一段宽敞的黑色大理石道路,道路上也有些千奇百怪的干员,有的震惊好奇地看着宫里,有的则脱帽低头致意,还有些跟同行者低声讨论着。宫理和班主任顺着只有几十人的人流,往前方走去。 宽阔的大理石道路尽头,就是她见过好几次的委员会议事厅,倾斜的白色沙地中插了几十把黑色椅子,远处斜射下来的光线中,黑色立方体依旧向下倾泻着一小柱沙粒,构成了白色的圆锥形沙丘。 九位委员长的椅子大部分还是空着的。 宫理的椅子就在委员长的九把椅子前方不远处。 好像这还不是她第一次坐在这个位置了。 她踩进沙地里,就后悔自己穿人字拖了,脚上还有点洗完澡的水汽,全沾上沙子了。 后头黑色椅子上渐渐坐满了人,宫理坐在最前头那把椅子上,坐下之后就脱掉人字拖,开始拍掉脚后跟上粘的沙子,也把人字拖用力在椅子腿上磕了磕。 后头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班主任坐在靠后排的位置上,看着她翘着腿弯腰拨弄脚上的沙子,忍不住笑了。 宫理刚踩回左脚的拖鞋,准备拍拍右脚,就注意到不远处九把椅子上基本都已经来了“人”,比如说那朵红蔷薇,还有那道淡蓝色的光。 反而是花岗岩的石头是最后出现的。 宫理目光扫过那道淡蓝色的光,又偏过头看向厅堂斜上方被黑色帷幕遮盖的包间。 还依旧是座位上放着一沓报纸的那位委员长先开口,他一直像是个很会说官话的和事佬,先是天花乱坠地感谢了“这位干员”对修复原爆点结界做出的努力—— 很多中高层路上看到宫理的脸,都已经意识到:她就是之前传闻中被甘灯害死的英雄干员,说是跟甘灯有过点不清不楚的关系,结果被害得连完整的脑袋都没留下来。 他们目光在宫理和甘灯的座位之间游走,心里都在考虑,她会不会是回来复仇的? 有些收容部的高层在之前就知道宫理还活着,也见过宫理在出发去原爆点之前,踹烂了门去逼问甘灯大人。就这俩人之间的恶劣关系,宫理现在有了成千上万的收容物,说不定甘灯大人要向她低头恳求,才能有机会研究那些特殊收容物呢。 也有些对外关系部的高层,包括红蔷薇,接触到了格罗尼雅冲出沙漠的事,见到了当时那位格罗尼雅的“王”的面容,心里早就知道宫理身上可怕的能量和本事,只觉得有种看戏似的兴奋。 现在也不说宫理的名字,只称她为“这位干员”,是把不准吗? 如果说宫理还活着,是应该大家攻击甘灯的指控统统撤销,还是她捡了条命回来要上演复仇大戏,未来能见到她F*ck off甘灯的一系列行动? 所有人都在委员长越说越激动的彩虹屁里走神。 花岗岩的声音打断了那些空洞的感谢话语,直接开口道:“她做过多少事,你们不应该是最了解的吗?吹了这么久的宫理干员,甚至多少人说她应该直接来当委员长。 “我觉得这个提议很好。我也干了这么多年,到了想退休的时候了,我选她作为继任我的委员长,并且主管自由人部门。” 宫理差点没坐稳。 哈?! 所以,花岗岩的意思是她不干了,让宫理来接任?! 怪不得她说宫理要是死了,她就要晚几十年退休了。 花岗岩话语中连征求意见和客气都没有,道:“你们也知道,我的位置是唯一制定继承制,不需要你们投票同意,也没有任期上限,说是监督你们也好,摆烂占位也好,总之委员会中总有一个可以不掺和你们屁事儿的位置。当年我也是很不愿意,但被迫选中,我只能这么多年把活都推了,只给自己留了个最不忙的自由人部门。” “现在我选择她,当然也是经过那位的同意,只是知会你们一声。”花岗岩道:“从现在我交接放弃职位,你们之后的投票都不用跟我过问了。我不干了。” 宫理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九把座位之一上头的花岗岩石块忽然消失,只留下一把空荡荡的椅子。 ?! 花岗岩就单方面通知一下,然后就跑路了吗? 宫理还没反应过来,呆愣地看着花岗岩的位置。 第390章 [] 红蔷薇声音听起来更瞠目结舌:“啊?她这就走了, 从我加入方体,就看她那块破石头放在这个位置——” 更年迈的委员长开口:“我进入方体的时候,她也就在了。那交接工作呢?” “自由人部门能有什么工作?她搞了好几年弄出那个什么匹配系统, 就是为了自己不用管着。叫不回来了,她说不定现在已经在某个火山口的石头里蒸桑拿了……” “但问题是这个位置的否决权……真要是给了她。谁知道她会干出什么疯事儿!她不是花岗岩,她最近这几年参与的都是决定方体走向的大事!而且她也不是跟谁都没关系的,总有些人跟她很熟的!” 这话就是意指甘灯了。 红蔷薇清了清嗓子:“要不, 你就坐上来?” 宫理手里还拎着人字拖, 摇了摇头:“我还没答应呢。” 另外一位委员长有点遗憾道:“可是, 这不是你不同意就可以不任职的。在方体诞生之初, 委员会最早只有三人的时候, 就保留着这个强制继承制的位置……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管,每次开会都自动投弃权票。但这很容易造成委员会内平票。” 宫理把拖鞋扔在地上, 脚蹬上拖鞋:“我已经不是方体干员了吧!她也能随便继承给一个外人?” “理论上是可以的。而且很多消息都证明, 您跟创造方体的那位,早就有所接触, 那么此次接任也一定是她的选择,那这件事就轮不到我们插手了。” 椅子上放着一盆青松盆栽的委员长开口道:“说来, 如果她继任委员长的话, 她带回来的收容物, 是不是也能算方体的一部分——” 宫理忽然抄起拖鞋, 朝着说话的那把放盆栽椅子扔了过去。 委员长座席上几个人惊叫出声,后头坐着的几十个干员里有的甚至吓得站了起来。 宫理:“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就弄个屋把这些收容物都当海洋球, 天天在里面畅游, 也不会掏出来给方体玩的。” 青松盆栽的委员长气得咬牙, 但问题是,花岗岩宣布之后宫理就是委员长了, 俩人平起平坐,他也不可能随便发火。 宫理可能不知道,但这个位置有特殊否决权,在关键时刻可以一票否决委员会的决定。她爱憎分明,和喜欢装死的花岗岩可不一样,要是得罪了宫理,万一以后被她正大光明的使绊子都没办法。 另一位委员长说话更客气些:“你当然可以将这些东西视作私产,毕竟我们接收到的讯息,也是听说收容物只属于你而并非属于方体。但私人收藏家的古玩也可以允许学者们拍照研究写出论文,希望你能考虑助力研究中心……” 宫理笑:“既然都说让我考虑考虑,那就考虑嘛。还有什么环节,要给我戴大红花,还是发荣誉证书?那些我都不管,花岗岩之前可是跟我承诺过费用的,你们赶紧付钱!” 她干脆甩掉另一只拖鞋,光着脚就要起身。 一直沉默的甘灯,忽然从座位上的蓝色光痕处传来声音:“我知道你的担忧。但如果收容部交予你管理,你是否愿意让方体的研究人员接触一部分收容物。只是研究,而不是使用。” 几乎所有人都猛地转过头去看向甘灯的位置。 ……这话是什么意思? 甘灯之所以在委员会中手握大权,就是因为他掌控着最重要的两个部门,收容部与行动部。 他是要把收容部拱手让人?! 有人狂喜,有人惊愕,更多人觉得他发疯了。 如果说行动部和收容部分治,就是甘灯失势的开始,再加上这俩人之间本来就有矛盾,只要是耍耍手段,很容易就让强势又神秘的宫理,跟甘灯对着干啊! 宫理嘴唇努了一下,似乎气极反笑了:“你觉得我不敢要啊。” 她目光如刺一样,看向右侧斜上方的黑幕包间,里头似乎隐约有人影闪动。 甘灯开口道:“这也并不是说让给你,是来自更高的指示。” 很多委员长都或多或少知道ROOM的存在,哪怕是不知道这个代称,也明白方体的意识会决定很多事的走向。甘灯所说的更高的指示,应该就是来自ROOM。 这很可能是ROOM与绘里子商议后的结果。 甘灯这么一说,许多人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方体的意识几乎很少插手权力斗争,如果它都指示甘灯放弃收容部,那甘灯就要开始失势了啊! 宫理眯起眼:“……我考虑考虑。你们这个破会,如果只是为了讨论这件事的话,那现在可以结束了。” 确实没法继续讨论了。 本来他们嘉奖与讨论的对象,突然变成了平起平坐的委员长之一,他们也不可能投票来决定她的事了。 甚至可以说,之后再有什么权力分割,也都是在议事厅之外相互商议了。 委员长们大部分沉默下去,刚刚开始没多久的会议就这么没头没尾地结束。 宫理眯起眼睛,她忽然推开旁边的椅子,朝着斜上方的包间大步走去。一群干员只看到她脚踩白色的沙子,拎起红色花朵图案的裙摆,对于那处离地四五米高的包间阳台,她只是手在围栏处凸起的雕塑处借力了一下,就两三下跃上去。 很多人都知道那是甘灯所在的位置,呆滞惊愕地看着宫理手猛地掀开黑色帷幕,跳入了看台包间之中。 甚至有人惊叫道:“……她要杀人啊!她是不是要杀了甘灯大人!” 黑幕在身后合拢,宫理脚上沾着的白色沙粒在落到地毯上之后就像是冰晶一样落下融化消失。 宫理无视外头那些纷纷扰扰的声音,她看到天鹅绒座位上还有他留下的凹痕,她伸手摸了一下,甚至还是温热的。而旁边小桌上,也有急着放下水杯留下的一两滴水痕。 这家伙逃走了吗?他不坐轮椅了吗? 宫理赤脚走向包间内唯一一扇门,用力拉开了门。 门内是黑色的悠长甬道,她脚步穿过甬道,甚至听到了甬道尽头,他不稳当的脚步声。脚步匆忙中压着冷静,还夹杂着拐杖敲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宫理要是想追上跛脚的他,多跑几步就行,但她也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想逃走。宫理干脆慢吞吞像猎人一样跟在后头,喊道:“跑什么啊?我还能打死你吗?” 声音回荡,甘灯并没回应她。 黑色的甬道随着她前行,逐渐变成了银白色,脚下的感觉也从大理石变成了金属质地,她似乎来到了另外的空间。甘灯的脚步声也早就消失,他离开了甬道。 宫理没过多久就看到了走廊尽头一扇银色镶边的毛玻璃门。 甚至那道门还留了条门缝。 非常甘灯式的隐晦邀请的做派啊。 她嗤笑一声,用力推开门。 眼前是灰白色风格的套房,并不是很大,外头的客厅里有书桌和吧台,强烈的白色阳光照射在灰白色条纹的地毯上,一切都简单得像是白纸上的素描。宫理看向半镜面的落地窗外,光着脚走过去,窗外是飞掠过的沙漠,她震惊道:“……这是在乘积飞行器里?你一直没离开沙漠附近?” 甘灯却没有回应。 宫理转头看向套房深处的,里头还有起居室,她目光能穿透几扇门,看到白色的床头柜与枕头。 她脚步正要往那边走去,就听到了甘灯的声音:“……来聊聊吧。” 她穿过几道门框去,走进了在偌大的起居室内,床前有一台取暖的电子壁炉,配着两把沙发,与一张小桌。甘灯坐在灰色的沙发中,他依旧穿着衬衫,苍白的面容在阳光下像是被擦去笔触的素描人物,瘦得脖颈处筋骨分明。 他抬眼看向光着脚穿着沙滩度假般的大花裙子的宫理,嘴唇抿紧,抬手道:“坐吧。” 宫理走到他面前,俯瞰他:“跑什么?” 甘灯垂下眼去直视着对面的空座位,道:“没有。只是累了想回来休息。” 宫理看他的拐杖,已经换了款式,是那种银白色的带肘托的类型,说明他必须要用拐杖借力更多才能行走了。她看向他颈侧,在衣领的掩盖下,也能看到他颈侧有针孔,贴着一小块医用胶带。 宫理只是想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但在甘灯眼里,这逡巡的目光让他像是被日光灼烧般,他凸起明显的喉结滑动了一下,终于转过眼来看向宫理:“……坐下吧。” 宫理真的很有一种掰住他这张假脸的冲动。 毕竟她见到过这张脸蹙眉动情,放纵呻|吟的样子。 但她还是一甩手,坐在了他对面:“哈,你真的要把收容部给我?ROOM要求的?” 甘灯:“不能说是要求,是暗示。她希望绘里子留下的收容物能被方体研究,但绘里子不想让这些东西隶属于方体,或许是她们俩商议出的折中方案。她希望我交出一部分收容部的权力。” “但如果只是一部分,我们迟早会有摩擦分歧,会意见相左。所以你既然已经留在方体,就把收容部都拿走吧。” 宫理将脚蜷在沙发上,摸着嘴唇道:“你早就猜到花岗岩会让我继任吗?” 甘灯点点头:“大概能想到。因为她太懒了,虽然她是ROOM还在世时就任命的委员长,一直以来也似乎在替ROOM做事,但大部分时间都是神隐在外,对委员长的职务很不屑。这次她主动参与,跟你有了这么多接触,我就猜她很想找个接班的人。而且ROOM会同意的接班人,恐怕只有你了。” 宫理咬了一下手指:“既然她都这么摆烂了,我其实也可以摆烂吧。反正我也没有领|导,也没人管出勤,真要是ROOM让我|干点啥,我就帮忙呗。” 甘灯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似乎早知道她会这么想:“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宫理啧了一声:“工资怎么样?有医疗保险吗?” 甘灯叹了口气:“……委员长的收入还是很稳定的。” 宫理沉默了一会儿,甘灯知道,她真的会成为他们平起平坐的同僚了。 宫理往后靠在椅背上,思索片刻后开口道:“收容部,我不想管。很烦人啊,我看平树上班,就知道收容部事儿不少。我就是想摆烂,啊,说来,这个什么收容部的主管老大,有副职吗?” 甘灯也沉默了一下:“……可以有。” 也就是以前没有过。 宫理可不想真的接手收容部。作为体系最复杂的部门之一,她哪有那个精力去管理,到时候做不好还一堆人看笑话,说不定才遂了他的意图呢。 宫理笑起来:“那你来当副职来操心吧。活接着干嘛,我这主管收容部的正职干几天,说不定愿意打开一些收容物,放出来给大家研究一下。” 其实甘灯知道,她就是反骨,但这些收容物可能会在天灾中发挥作用,让干员少一些涉险,甚至解决已有的问题,关键时刻她还是会愿意拿出来帮助他人的。 甘灯担心的问题是:“你的意思是,要跟我一起管理收容部?这不是什么好事。” 宫理弯着两条腿,裙摆遮盖了膝盖与脚掌,她靠在沙发扶手上,笑道:“为什么呢?你怕跟我在同一件事情上起冲突,还是怕从我手中夺回权力的时候闹得很难堪?” 甘灯垂下眼睛。 宫理笑:“我不怕斗死你的,你也别怕斗死我。” 他轻轻启唇,似乎怕她不明白一样,点破道:“现在我锋芒过盛,很容易让其他的委员长联合起来与我对抗,内斗太盛的话,对方体这段时间的战略没好处。我需要暂时势弱,也需要给自己脖子上架一把刀。如果可以,我希望那把刀是你。” 他点明,自己也有要利用她的心思。 宫理惊讶:“暂时——也就是说以后你迟早不再需要装势弱?而且,非让我来威胁你的地位……啊,不会是,觉得干过几炮我会心软念旧情,到咱俩起冲突的时候,我就不舍得对你下死手?” 甘灯:“……” 他张了张嘴,脸上显露出一丝无奈、怀念与痛苦,但很快眉头松开,又重新面无表情:“我没有那种自信。” 宫理死盯着他。 他睫毛抖动了一下:“你确实也是最难对付又最懒散的人,既不会处处插手我的工作细节,又真的能威慑我不要走歪了路。” 宫理突然笑起来:“你每一步都算得真好啊,确实,我哪怕主管收容部,也容易被你架空。但你要知道,我要是想不被架空,也有办法。” 甘灯瞳仁看向她:“所以,我也是架在你脖子上的刀。” 宫理笑起来:“你真的瞧得上自己。在权力上,我没有让你威胁的脖子。你要是鱼的话,权力就是水。但权力对我却是摆在桌子上的小玩意儿。我愿意当这个委员长,就是因为从此之后,方体没人能管我了。” 如果她离开方体,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举,很有可能会被方体视作“敌人”进行针对。但她有个顶格的委员长身份,想怎么浪就怎么浪,也没人能管束她,甚至委员会都没有投票把她踢出去的权力—— 甘灯嘴唇翕动,他似乎想要对形容他和权力的关系的话语辩驳一下,但又无力甚至不得不默认。 宫理思索着,她也不想管收容部,而且甘灯这么多年整顿建设收容部,他的权力也不可能是能“让”出来的。但挂个名头,至少可以在收容部违规使用收容物的时候,有权力进行否决。 而且手底下有一样散漫的自由人干员们,宫理觉得挺好的。 她伸了个懒腰,开口道:“那就这样定了吧,放心,以后我也不会比花岗岩出勤多的。就这些事了吧,不需要我现在就签什么文件吧。” 甘灯摇摇头:“文件还需要准备。但你已经作为委员长,最好给自己想一个代称与代表物,如果你希望删除自己过去的档案记录,也是可以做到的。” 宫理:“嗯我考虑一下。” 俩人就此陷入沉默中。 宫理其实想走,但是她刚刚开始,余光就注意到他右腿很僵硬,任凭他挪动姿势,腿却纹丝不动,而且膝盖处有些棱角,顶起了裤腿。 宫理觉得既然她已经释然,就该有所表示,她盯着他膝盖,没注意到甘灯隐隐坐立难安的表情,道:“我该向你道个歉的。” 甘灯愣住了。 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宫理会跟他道歉,他也想不出她有什么道歉的必要。 宫理笑着耸耸肩:“毕竟我也骗了你嘛,我把那个黑色立方体偷走了。啊不过我掉脑袋之后的时间,就不算是方体的干员,不用为了炸空间站这种事道歉吧。” 甘灯看着她,终于问出了多少噩梦里困扰他的问题:“……很疼吧。掉脑袋的时候。” 他不知道梦里有多少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宫理的尸体在他的毯子下,她顶着脖子上的血痕和额头的枪洞要将他溺死在浴缸里。 但此刻,宫理侧脸在阳光下有着透明的泛红,她回忆了一下:“还好,那时候献天使已经快侵占我的大脑了,痛感都不强烈了。而且我的意识也都被传输走了。” 甘灯却很难因为她轻松的口气而心头松开,他蹙起眉头,苍白的嘴唇在轻抿了好几次之后,道:“……对不起。” 宫理看他:“原因是?” 甘灯却半闭上眼睛摇摇头,并没说自己道歉的原因。 他摸索着沙发旁边的拐杖,似乎想要站起来,拐杖滑倒砸在了他膝盖上。宫理听到了咚的一声响,明显是裤腿下已经不是…… 她忽然跳下沙发去,双手抓向他裤腿。 甘灯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脸上显露出一瞬的惊惶,抬起拐杖就要打向她:“别碰我!” 宫理蹲在沙发边,强硬地伸手卷起他裤腿,他的拐杖就跟断了的小树杈似的落在她后背上。宫理一把抓住拐杖,道:“松手。” 甘灯盯着她,宫理使劲儿一拽,他试图想扯回去,拐杖狠狠磨伤他掌心,还是被宫理轻而易举夺去了。 宫理将拐杖扔在白色的床铺上,卷起裤腿,很快就看到了半透明的白瓷制成的假肢…… 她呆住了,仰头看向甘灯。 宫理抬起了他小腿的假肢,做得很精致而且很轻,关节拟真。他对金属、树脂和电子元件容易过敏,但陶瓷应该好很多。小腿后方甚至有放置匕首或折叠激光枪的暗槽,摸上去冰凉细腻。 他是……最终没保住那条坏死的腿吗? 截肢的位置是到哪里? 甘灯闭着眼睛,手死死按着膝盖,阻止她把裤腿再往上推。宫理却干脆直接伸手,隔着裤腿去按压他大腿—— 甘灯猛地睁开眼,像是愤怒像是难堪:“宫理!” 宫理捏到了,之前他绑着束带的大腿处,现在明显能摸到假肢与皮肤的接缝。他之前的腿虽然僵硬但好歹是自己的,适应假肢走路肯定还要更多的时间……怪不得他上次在坐轮椅。 他手抓住了宫理的手腕,要把她按在他大腿上的手拽起来,但宫理使上劲儿他不可能拽得动,他因为薄怒,苍白得跟白瓷假肢一样的脸上,终于显露出几分血色:“你到底是想在干什么?把手拿开——” “怎么?想告我骚扰吗?”宫理松开了手,却握住了他手臂:“不知道哪个部门能受理委员长骚扰另一位委员长。” 甘灯喉结滑动,不说话了。 宫理看着他瘦到嶙峋的手臂,道:“你要是活不过几年可不行,收容部的活我可不想干。” 甘灯挣脱开她握着他胳膊的手,道:“……我命比你想得硬。” 宫理哼了一声笑起来:“你最好。否则我可能会想办法也给上传意识弄成仿生人,让你在委员长的位置上打工一百年。” 甘灯忍不住笑了。他看着她的脸,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但他手只是伸到一半就停下来了,像是在无法前进一分。甘灯有点恐惧碰到她,他怕那些灼烧过他骨头的回忆,会随着触碰涌入身体。 但宫理不理解,她斜眼看向他的手,摇头笑了起来,那笑容仿佛在说“你还是这么会装欲拒还迎啊”。 甘灯想解释,宫理却抓住他手指,按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我活了之后,你还没确认过吧。捏一下试试,真的活人。” 是,她皮肤有弹性,表情鲜活,在他冰凉的掌心下温暖得惊人。 甘灯盯着她,忽然意识到,哪怕是宫理跟他没有更深的亲密关系,她只是出现在他视野里,生活周围,他都觉得像是死水里跳进一条摇头摆尾的活鱼,把他灰暗无色的一切都给搅活了。 或许就该如此,他体会过最热烈最疯狂的自我焚烧般的爱恋,就应该放过她,留下一点余烬缓慢燃烧,长久回味。否则他们的纠缠不会有好结果的…… 否则他们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如果是以后每一次无聊的委员长议事,都有她列席,投上反对他的一票或者开口嘲讽其他人;要是因为收容部的事情意见相左,她会冲过来骂他,会对他砸文件…… 那该多有意思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屏息了几个月,终于能呼吸。只是这口气再缓缓吐出来的时候,他听到自己有些气息不稳,眼前似乎也有点氤氲。 宫理在他对面,怔怔的看着他的表情。 甘灯感觉到自己咧开了嘴,眼角湿润,很丢人,但他不想阻止。他靠在椅背上大口呼吸,哽咽中笑出了声,在宫理发愣的时候,用力捏了她脸颊一下。 宫理仰头看着沙发上瘫软着的甘灯,他一只手搭在额头上,笑得直咳嗽,脸上却有点看不太清楚的泪,他因为咳嗽脸上都泛红起来。 现在的甘灯,是个活人。跟之前面无表情和她谈判的家伙判若两人。 他还是主动松开了手,手按在眉骨上,遮住了眼里闪动的水光,笑道:“欢迎回来。” 第391章 正文完(上) 林恩没有别的反应,只是…… …… 宫理随便拽住了一个干员, 借了双拖鞋,才避免光着脚走去医务室。 宫理拉开医务室隔间的纱帘时,平树正背对着她坐在凳子上, 将绒衫套在赤|裸的上身, 他脑袋卡在了高领里,正挣扎着。宫理走过去帮忙拽了拽衣服下摆,平树头发因为静电翘起来, 惊讶地转过脸来:“我还想问你去哪里了。” 宫理捋了一下他头发:“没查出来有什么问题吧?” 平树站起身来:“稍微有点辐射影响,但吃一段时间药就会好。他们说你去开会了,什么会?” 宫理打了个哈欠:“委员长的议事会。” 她往外走, 拽住了平树的手指,平树忍不住看向医务室里其他的医疗干员。毕竟他俩确认关系是在原爆点内,平树还是没想过会在方体里跟她手牵手…… 平树跟她肩并肩走着, 紧紧拽着她手指:“那些委员长说什么了?你这么大的功劳, 总不至于还要对你指手画脚吧。” 宫理:“我饿了哎。你饿吗?” 平树果然容易被岔开话题, 或者说她一喊饿, 平树肯定最关心的是她吃饭的问题:“乘积内部有食堂, 也可以订餐让机器人送到房间, 冈岘跟我说已经安排好了住所。” 宫理想了想:“送回去吃吧。” 路上,有不少人惊愕地看着宫理, 也有人向她低头致意。其中不少人朝宫理和他相牵的手投来目光,平树感觉到凭恕想控制身体,他甚至想把俩人牵着的手晃荡起来,甚至向每个路过的人举起—— 平树理智死死压住要飘了的凭恕。 路过回廊的时候, 能看到窗外的沙漠与原爆点结界,平树忍不住驻足多看了一眼:“我忽然有点不适应身边这么多人。” 宫理也看过去,其实她也有点怀念, 在绝对无人的废墟里行车的感觉,道:“等再冷一点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往西边开车去旅行一下。我听说那边有很多特别壮观的天灾。” 平树转过脸来看她,眼里闪过惊喜:“真的?那还要再改装一下房车,规划好路线——” 他俩的住所是分开的,两间紧邻的套房,平树在光脑上点过餐之后,机器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了。 宫理打开房门,看了屋里一眼:“有餐桌的,来我这边一起吃吧。” 小机器人似乎还在内部加热着饭菜,宫理甚至听到滋啦啦的油爆声响,她正要关门的时候,看到几个后勤部的干员走过来,连忙对她道:“大人,房间是不是有些太小了,是否需要给您换一间。” 平树有些惊讶这些人的态度。 宫理:“不用。” 她合上门之后,平树有点疑惑地正将饭菜从机器人的大嘴中端出来放在桌子上,宫理深深嗅了一口:“饿死了,我就早上吃了两个三明治,一直什么都没吃。” 她落座之后,把烤鱼和豇豆夹在饭碗里,吃了一口,忽然道:“啊,对,刚刚开会的结果是,我是委员长了。” 平树差点被呛到:“什么?” 他本来以为宫理会跟方体决裂跑走,他也做好随时跟她走准备,哪怕是自己体内留着ROOM的能力,也到时候要想办法跟她跑路—— 平树忽然想起花岗岩之前跟她的拥抱,反应过来:“你接任了花岗岩的位置!” 宫理点了点头。 平树捏着筷子的手放在脸边,替她斟酌起来:“啊……确实是,她是特殊的委员长,之前就听说过,不单单是委员会没有资格撤销她的职务,甚至在特殊时候,她还有一票否决权。不过听说花岗岩就只有早年用过一两次。我觉得挺适合你的。” 宫理抬眼:“为什么这么说?” “你可以当这份工作不存在啊。想跑出去就跑出去了,随便玩。你既然是委员长,谁也不能向你指派任务,对你指手画脚了。”平树托腮:“不过,我是不是还是要好好上班才行啊……” “我觉得都行。”宫理跟他吃着吃着饭,感觉很多大事都消化成了两个人安排生活节奏的小事:“不过,我可能也要兼管收容部了。” 平树瞪大眼睛:“……那个甘灯,他肯让出手里的权力吗?” 宫理笑了一下:“以后再看吧。无所谓。要知道我也很擅长爆破上司、拆了家就跑。你要是在收容部也挺好,关于我们带出来的这些收容物的研究,你也可以参与,我更放心了。” 平树思索着,筷子拨了拨盘子里的鱼块,宫理以为他在想她和甘灯之间的事儿。 毕竟宫理之后还会跟甘灯打很多次照面,相较于别人,甘灯……确实有种不要脸到能正大光明当小三的气质。而且还是他上司。 虽然宫理知道,甘灯的事情已经过去。 平树会感觉到威胁或者是不喜欢他也正常。 却没想到平树考虑半天,有点窘迫地开口:“会不会有点像、呃、像是靠着跟你关系好才……” “才在收容部升职加薪?”宫理闷笑起来:“那我可不想解释,你要不就认下,老老实实当个小白脸?毕竟解释也没用。” 平树想了想:“可是能跟你一起上班,也挺好的。” 宫理越想越觉得挺有意思的:“我可不一定天天去上班。你也小心点,万一以后我总是不去方体,所有人都找不到我,他们说不定会让你来联络我,你要变成传话筒了。” 平树却摇摇头:“放心,就你什么事儿都不管的样子,估计也没几个人需要找到你。” 宫理笑起来:“也有好处的,我回头可以给你批假,咱们出去玩。毕竟我太缺司机了。” …… 乘积飞行器在沙漠边沿只停了24小时,宫理注意到之前驻扎的许多帐篷都已经不在了,看来是在原爆点修复成功后,大部队就离开了沙漠,准备投入下一场工作了,只有乘积飞行器和一部分干员,在等待着她。 宫理问过班主任,如果她一直不出来,乘积飞行器会等多久。 班主任说甘灯当时在委员会上决定要乘积飞行器等三个月,三个月之后,这里只留下一支机动及医疗小队继续等待。 “小队等多久呢?” “三年。”班主任道:“听说是这么定的。然后就是最基础保障小队会在结界出入口继续等待,或者也派遣机器人进去搜寻。这时候就没再说等待的年限了。说不定是三十年呢。” 乘积飞行器接到宫理并停靠在沙漠边沿的这段时间,驻扎地也都收拾好回到了飞行器内部。外头巡逻的许多无人机也都归队。 听说方体使用了一件收容物,让原爆点结界上的出入口附近有大量迷惑人的海市蜃楼,其他国家难以接近。 原爆点结界毕竟还是在星球的另一端,方体派驻了一支驻扎保障小队和无人化设备,但终究不可能长期守在这里。不过卫星也会一直凝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如果其他国家或势力还想对结界做什么,方体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临走之前的无聊时间,宫理经常在沙漠边沿逛一逛,今天平树去再度接受身体检查,老萍恰好无事,跟她一起去沙漠里逛了逛。 在沙漠边缘,视野里最无法忽视的就是格罗尼雅。 只是这艘庞大的移动城市,已经像是搁浅后被人拆解的巨轮,侧面许多轨道、框架都已经被破坏,顶部收集灰烬的“玻璃瓶”都已经蒙尘。部分地方发生过剧烈的爆炸和断裂,露出内部一层层的结构,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教堂、厕所和晾晒着衣物的小广场。 听说大部分的格罗尼雅人都选择被其他国家接收,成为了新居民,但也有一小部分格罗尼雅人不愿意离开,正在用武器枪炮,在格罗尼雅已经无水无电的废墟中,进行着最后的抵抗。 但西盟和北国都希望彻底研究这座移动城市的遗产,两方军队都已经进入搁浅的格罗尼雅,在相互交手时还会被格罗尼雅抵抗军偷袭。 她看到一串灰白色的烟雾飘起来,数艘西盟的无人机飞掠过去。 也不知道那个做面包很好吃的尤金,是加入了抵抗军,还是乘坐拥挤的飞船,站了十几个小时后已经抵达某个国家,正在四处找寻面包房的工作。 老萍戴着花纹头巾和墨镜,正在用吸管喝着碳酸饮料,她道:“对自己改变这么多人命运的事情很感慨?” 宫理:“还好。我一般不想这么多。” 老萍长裙下面穿着凉鞋,俩人沿着飞行器投下的蓝色影子的边沿走,宫理问:“你还挺喜欢格罗尼雅的日子吧。说实在的,我也待得挺爽的,但就是失忆了老怕被人害了。” 老萍:“Alpha在那儿搞Omega男人都不用花钱,当然爽了。而且我还能开个酒吧,收入还真不错,平树不是有一个人格也干这行吗?我都想回去当同行了——” 宫理笑起来。“你到底都干过什么,感觉好像什么当过修女,杀过老公孩子,还反过教派。” 老萍笑:“你真信啊?” 宫理也从她手里接过另一瓶饮料,热风吹拂过她的亚麻裤腿,她踩在一块戈壁滩的石头上,晃着脚:“好奇嘛。” 老萍:“其实我还当过中学女老师,干过网管,站过街也给人搓过澡——啧,我一说你就不信的样子。” 老萍扶了一下墨镜,跟她像两个时代相差几十年的名模似的,站在金色沙漠背景前拍封面照:“就那两个我不愿意提的字,就一切都不用说了。说出来不过是再多一个让人掉眼泪又露出怜悯的故事。” 她把饮料瓶吸的簌簌直响,笑起来:“但这种故事太多了,不值得说。重要的是,我四十五岁的时候知道什么叫X高|潮,之后就天天很爽啊。” 宫理骂了一声,忍不住笑起来:“祝你□□。” 老萍脸上表现出几分促狭的笑意:“希望你的□□别建立在我们的某位朋友被榨干的基础上。啊我听说你要跟他一起买个大房子?” “也不一定要多大。”宫理吸了吸汽水:“但不想租房子了,我有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想存起来。” 老萍:“挺好的。房子这种,一定要买好烧的。” 俩人交汇了一个眼神,大笑起来。 正闲聊着,听到身后的呼喊声,看着下方多个门打开的乘积飞行器,拍了拍老萍:“走了。” 老萍:“靠,鞋里进沙子了。走走走回去再抖沙子,哎,扶我一下,我好歹这么大年纪了!” 用乘积飞行器回到万城,确实比宫理想象中快多了,她感觉自己只是窝在屋里吃了睡睡了吃,或者早上起来在被窝里骚扰平树,就已经能看到万城的轮廓了。 早晨的时候,宫理撑着胳膊爬起来一些,看着紧靠床铺的舷窗。 平树喘|息着伸手拿起床头的光脑,道:“……说是还有三十二分钟就降落了。” 宫理把光脑扔到地毯上,挤到枕头上去,脑袋埋在他颈侧,平树在柔软如云的被子中皮肤微微泛红,抱住她,宫理觉得他像一块牛奶味肥皂,忍不住道:“够了。还能留几分钟洗澡呢。” …… 回到方体,平树的光脑上就炸出了一堆工作消息。显然是他当时离开方体很匆忙——或者说很赌气,留下了一摊事儿。 宫理像个包了小三之后昏头涨脑的老领|导一样,挥手道:“别去了,你回家好好休息!我给你批假期!” 平树横了她一眼:“你这收容部的任命还没签字,尾巴就先翘起来了。” 他性格还是老实,就立刻赶回收容部了。 宫理光脑上也收到了内部的讯息。她以为是自由人部门要她赶紧走马上任处理工作,但自由人部门的工作群里死水一样,所有人好像都在摸鱼。 联系她的反倒是冈岘。 “你还记得之前送过来的那个公圣会的杀人犯骑士吗?这边需要跟你谈谈。” 宫理以为自己会去到某些冰冷的地下监牢,但实际上方体的“监狱”更像是医院,白色的回廊里有一间间满是软包的小房间,里头看到的人大部分都在昏睡,几乎听不到怒吼声争执声。 其实方体关押的危险人物并不多,也不会用金属牢门或者锁链控制他们,因为没必要。 这里有大量的精神控制类的医疗干员,将在意识世界对他们进行惩戒与引导。基本上关押的危险分子,都是有希望能转化为特殊干员,最后为方体所用的人。 也有一小部分因为罪恶累累又无法驯化,被研判认为只会对社会有害,最终也会被执行注射死|刑。 她坐在桌边,看向坐在桌对面的七八个干员,其中也包括冈岘。 宫理耸肩:“我又不是他的监护人,怎么还有这种架势了。” 为首的主任医师模样的医疗干员跟冈岘交换了一个眼神。 冈岘道:“只是请你来听听他的情况,因为他现在很有被处死的可能。” 宫理一愣,两腿交叠在一起,抬抬下巴示意对方可以开口。 “首先是,这位自称林恩的罪犯,对于疼痛的耐受程度极高。一般我们会让犯下多起杀人罪行的人,体验濒死的痛苦,来唤醒他们的同理心或恐惧心。但……他的反应几乎为零。仿佛濒死体验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根本无法让他感到恐惧与威慑。” “我们还在不保留记忆的情况下,让他体验了即将渴死的痛苦,长久的黑暗甚至是公圣会宗教早年的火刑。他除了对火刑有一点痛苦的反应,其他几乎都……不能算是折磨他。他脑子里别说祈求宽恕,甚至都不声不响地当做下雨刮风一样承受着。” “然后我们进行了常规的感化,比如说给他虚构了幸福的一生,让他在其中体验正常的生活。但他可能是大脑构造比较特殊,他无法理解所谓的‘幸福生活’,几乎很快会作出应激反应。他也不太理解亲情、家庭。” “不论我们如何实验,他还是会在受到威胁时,杀死那虚拟人生里的亲人,他好像一直都知道那些东西是假的。这是他脑部CT图,可以看出来,他脑内确实有一些空腔,恐怕是当年玛姆留下的痕迹。” 宫理抱着胳膊,低头看着那些实验录像与脑部CT图。 她忍不住开口道:“也就是说,你们觉得他完全没有变好的可能性是吧。” “……很难说。”那位医生道:“我们发现,他对于命令反应不敏锐,整个人都是一种除了活下去以外毫无目标的状态。有人模仿玛姆对他施加号令,他只显露出了反抗的狂躁情绪,甚至有95%的概率杀死了虚拟的‘玛姆’,完全没有执行命令。其他各种方式的命令都差不多消极。除非说是等价交换活下来的资源,比如说在饥渴的虚拟环境里,要他杀人换取食物和水,他才会做。” 宫理抬眼扫向对面的人:“会这么做的人很多。” “但至少,他这么做没有达到我们认为的驯化标准,是不具备社会化可能的。或者说,从头到尾,都是我们在观察他,并没有改变他一丝一毫——” “后来我们的团队,也听说了他是乖乖跟着您来到方体的,就考虑模拟您的声音来对他进行命令。立刻出现了不一样的状况,他对您的指令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执行,我们也尝试过下令后立刻反悔,他也都能照做,甚至是要求他在受生命威胁的情况下不反抗,他都能做到。” 宫理看不到虚拟中他遭遇的场景,只能看到录像里的林恩,赤|裸着上身,穿着条纹的病号服裤子,在房间里像是被砍断脖子似的捂着脖颈蹬着腿挣扎起来,但并没有反击。 “而且,我们尝试将您的形象,加入为他虚拟的人生中,角色设定成是他的姐姐,然后为他讲了一些关于亲情或者是家人的话语,他的应激|情况明显减少。他在虚拟人生中受到威胁时,虽然出手伤人,但是没有杀死自己的‘亲人’。当然这些也都是在潜意识发生的,他醒来之后不会记得。” “之后他的脑部CT,各项指标都出现了进一步地改善。但也仅限与此,在某次我们利用虚拟人生的您的形象,对他说的太多了,他在深度催眠并意识幼年化的情况下,竟然意识到了您的形象是假的,直接屠杀了整个虚拟家庭,并对后续的一系列研究都表现出了极大的……不稳定和反抗性。” 宫理笑起来:“拿我的形象当教育大使,然后玩脱了是吗?你要是把我这张脸按在一个苦口婆心的角色上,他肯定会看出不对劲啊。” 医生也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总之,就是他现在处于暴怒状态,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我们的治疗也没法进行。而且说来,我们也没有信心能规训他。我们也在征求您的意见,他这样是不可能成为合法干员的,甚至连特殊管束型干员都不行,他都不能听从命令。我们再考虑要不要……为他注射死|刑。” 宫理挑起眉毛。 果然,在座的人里也有别的看法,另外一位女医生忍不住开口道:“或者说,我们认为他已经被驯化了!他自身对杀人没有渴望,只是个执行任务的机器,除了生存以外他并没有太多的渴求与想法。” “他稍微像人的那一面,只会在跟您的形象接触时体现,甚至会在那时候通过拥抱表达情绪。所以说他是可以成为特殊管束型干员的,毕竟特殊管束型干员也分社会化程度高和工具化程度高两种,他就属于工具化的类型!” 那位女医生道:“我认为他能力很强大,不死的能力对于执行很多特殊任务都有用,甚至派他上场可以减少对其他干员的伤亡。他对于过去的杀戮也完全不可能有同理心,对未来的任务也不可能有愧疚。或许有些部门、有些任务正需要他这种人。只是他成为特殊管束型干员的前提是——您愿意来管他的。” 在宫理接任成为委员长之前,这个可能性很容易被否决,谁也不会把这么个武器交给离开方体的宫理。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宫理眯眼,理解了这位医生的意思:“你是说,让他成为自由人干员?” 其他几个人脸上顿时显出不同意的表情来。 女医生道:“当然,他还需要佩戴特殊的控制项圈,不能轻易离开方体内部,不允许单独执行任务,甚至在不听从指挥时有电机或处死的可能性。但我只是觉得,如果是您跟他在一起的情况下,让他做一下脑部测试,或许结果会不一样。” …… 宫理站在液压门面前,转头道:“他乖吗?” 女医生点头:“其实表现不错。他在虚拟环境中虽然会受威胁而攻击,但基本很少冲撞或抵抗,我甚至没听过他实际用嗓音说过话。” 关押林恩的小屋有好几道门,宫理看着一扇扇门打开,告别医生准备进入最后一扇门。有几位干员还很担心,害怕宫理受到攻击,冈岘却把他们都劝离了:“别看着了,要是他会对宫理大人动手,她也能把他脖子拧断的。走了走了。” 宫理看到最后一扇观察用的玻璃门打开。 林恩蜷缩着睡在软包房间内一角。隔间也有洗手间,马桶与洗手台都是金属的,牢牢固定在地上,一切设备都防止他自我伤害。 他脏金色的头发已经长到过肩膀,前额的乱发甚至能遮过眼睛。林恩没有穿任何拘束衣,只是普通的病号服,赤|裸着上身。听说是他之前狂躁的时候总是扯烂上衣,也不喜欢穿有领的衣服,后来就干脆不给他了,他也不会觉得冷。 宫理穿着访客的软底鞋,踩在软包地面上,他抱着腿偏头睡着。她足够了解他,这样的脚步声足以让林恩惊醒,但他还会装睡,直到接近他才突然出手,这样就能确保致命—— 她蹲在离他一臂远的地方,忽然伸手向他右眼上的那道疤。 果然,宫理还没碰到他,林恩猛地转过头来,碧绿色双瞳直视向她。 他呆住了。 但警戒的皱起眉头,整个身体朝后方缩去,两只手撑着软包,四处看角落的摄像头和玻璃门外的医疗干员。 他似乎以为这是虚拟的场景。 林恩咬紧牙关,对着她露出杀气腾腾的表情。 宫理还挺惊讶的,林恩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反击,她都做好了要跟他打起来的打算了。她顿了一下才回想起来,似乎是她在他被送去□□的时候,要求过他……不许伤人。 原来真的会听话啊。 她蹲在林恩身前,抬起她没有危险性的手腕。宫理手腕内甚至看得见类似血管的构造,然后宫理朝林恩的方向缓缓伸出了手腕,靠近他鼻子。 林恩警戒到手指抓紧软包,蹲着的大腿像是随时能暴起将她打倒,外头的多位医疗干员也害怕起来,觉得宫理跟他比起来像是一拳就能被打死—— 但随着宫理的手腕一点点靠近,林恩脸上显露出一丝诧异的表情。 他鼻翼动了动,宫理笑起来,将手腕贴到他鼻子附近,林恩忽然两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臂,朝她挤了过去。 宫理被他挤得坐在了地上,笑起来:“所以说你果然还是认气味啊。” 林恩握着她手臂,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外头的医疗干员第一次听到他用自己的嗓子说话:“……宫理!” 宫理:“嗯啊。” 她准备身子往后让一让,准备站起来,林恩生怕她消失似的,两只手撑在地上紧紧逼近她,宫理使劲儿推了他脑袋一下:“你这样我要站不起来了。” 林恩又沙哑着,用更大的声音,惊奇的叫喊道:“宫理!!” 宫理捂着耳朵:“啊,这么大声音干嘛,震死我了。别吼别叫。” 林恩两只手握住她肩膀,又抓住她脑袋,看起来像是那种大型食肉动物要把玩具给扯坏似的模样,宫理却抬起手一巴掌打在了他脑袋上。 林恩只是动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个很难看的咧嘴的表情。 冈岘头皮都麻了一下,旁边的主任医师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他连忙解释道:“我猜这是笑,这应该是笑,而不是龇牙——” 宫理站不起来,干脆也坐在地上,跟野餐似的双腿交叠,大概说了一下原爆点结界已经修复之类的事,也说到自己现在当委员长了。 许多医疗干员一直把他当某方面低能的人对待,从来没想过他可以单方面听这么多事情,也能理解的点头,甚至会回答两句。 林恩蹲在她旁边,虽然听她讲,但总有点走神,忍不住会突然伸手捏一下宫理的膝盖,嗅一下她袖口,仿佛不停地确认眼前是不是真人。 宫理:“总之,他们说要做个检查,如果你能通过就可以为我做事,但如果不通过,可能会死。” 林恩没有别的反应,只是问道:“会死?宫理,杀我?” 宫理没有否认:“差不多。” 林恩点点头,似乎对这个决定没有异议。 她道:“那出来吧,我让他们给你拿一双拖鞋,拿件上衣。” 医疗干员连忙道:“宫理大人,这是不是不太妥当,我们觉得最起码要戴一些拘束设备。而且他之前做脑部CT检查的时候,都是无意识状态进去的。” 宫理道:“都说要把他放出来了,还害怕这些吗?没事,我送他去CT室,不就在附近吗?” 冈岘又连忙耳语请求了几句,那些内心挣扎的干员也被说服了。 他们送来的拖鞋有点小,林恩大脚挤在里头有点可笑,上衣他不太喜欢,但还是穿上了。到CT室的路很近,周围的干员都撤走了,宫理感觉他们隔着玻璃看,还是很害怕,就拽住了林恩的手臂,向周围人表示自己控制住了他。 林恩很久没有走过路了,脚步有点踉跄,他倒是对周围的风景不好奇,只是看着宫理的手,半弯着腰脚步不稳的跟着她走进了CT室。 CT机器不大,绕着脑袋扫描的部分可能也就旧电脑的尺寸。防弹玻璃那边挤满了围观的人,宫理看他们实在是怂,干脆就坐在旁边陪着林恩。 林恩虽然听话,但还是非常戒备的看着那个绕着他脑袋扫描的机器。 在其中一面开始闪光的时候,他猛地挣扎了一下,却没袭击机器,而是抓住了宫理的手指。 根本算不上牵着手,林恩只抓了她两三根手指,甚至抓的有点痛,宫理低头看了一眼手,又看向他,没有挣脱开手指,道:“只是机器。不会打你。” 林恩也是很难放松下来,但很快,操控意识的干员利用他之前服用的药剂,隔着墙壁将他催眠,在他的潜意识中开始模拟各种场景。 林恩闭着眼睛,握着宫理手指的大手时而攥紧时而松开。宫理知道,林恩只是一把刀,她不想让方体真的处死他……她在他们看不见的角度,缓缓将手覆盖在他手背上,轻轻压下一点力量。 像是希望他能在潜意识中做出正确的选择。 第392章 正文完(下) “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 这场漫长的实验实际只持续了十几分钟, 宫理却都感觉到有些煎熬。在实验结束后,宫理看到对面在开了很久的会,林恩却还躺在椅子上, 眼睛瞟着她, 两只脚晃了晃。 宫理抽出手指:“你差点把我给捏死。啊,你这头毛,赶紧剪剪吧, 跟个长毛怪物一样——” 那边也讨论出了结果。 林恩的各项指标确实……非常好。 他显示出了很明显的工具化指标,条件完全可以作为特殊管束型干员。但需要佩戴并调试“项圈”,还要测试他是否有能够接受“项圈”的适应性, 以及能否自主配合每隔一段时间的“项圈”检修—— 一堆话背后,宫理听懂了,林恩不用死了。 她48小时之后才能来提人。 她还收到了一大堆手册和说明。因为部门下辖拥有特殊管束型干员是很麻烦的事情, 甚至需要定期填写报表!但优点就是, 他不用领工资, 他的收入是直接打进饭卡里, 只能在方体内部消费。 这两天宫理也有很多事要忙, 她第二天就跑去自由人部门——不是着急要接手, 而是要找个人帮她办林恩这些破手续。 宫理去到自由人部门,才发现最近自由人部门变成了霓国料理风格, 前台兔牙小哥头上绑了个带子,穿了个蓝色围裙,端着寿司,眨眨眼:“您这么着急来上班吗?” 宫理:“……” 她怎么还有种当工贼卷别人的心虚感了。 宫理:“我过来看看, 今天有几个人在?” 兔牙小哥让她看了看旁边挂着的牌子,今天来上班的就七八个人,她钻进后头的大办公间。晒日光浴的老哥一如既往地半|裸着躺在长椅上;包饺子的大爷不在似乎是要改包子, 只一盆面放在桌子上等待发酵;还有个熟悉的烫头老姨带着发卷,转过脸来:“啊。来了啊。” 宫理忍不住想搓搓手,觉得自己当委员长好像还不如当自由人自在:“咳咳。过来看看。” “恭喜领|导啊。” 老姨弯腰从桌子底下拿了个蒙尘的拉炮:“他们都知道了,就是没来得及回来庆祝呢,您都是老熟人了,咱们也就别聚餐了——” 她啪叽把拉炮一拽,飞出几个纸片子,甚至飞进了大爷放面团的盆子里。老姨根本不在乎,穿戴美甲的手把纸片子捡出来,周围几个人稀稀拉拉的鼓了鼓掌。 宫理:“我就是想问,我有办公室吗?平时找谁帮我处理事?” 老姨堆笑:“您说让我们办事,开口不就行嘛~” 宫理:“……我认真的。” 老姨也把笑容收了,指了指门口的兔牙小哥:“二十二,招呼领|导啊!” 宫理回到前台的时候,兔牙小哥已经做了个厚蛋烧放在她面前:“委员长您说。” 宫理清了清嗓子,把接管林恩要用的一堆手册递过去:“这个事儿,我最近没空去跑……” 兔牙小哥二十二立刻道:“没问题。” 他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有红色按钮的盒子,砰的一声按下按钮,忽然,像是有丝分裂一样,一模一样的兔牙小哥出现在他旁边,拿起文件和手册就走。 二十二笑出兔牙,甚至给她斟了一杯清酒:“就是他办完事儿回来找您的时候,您记得一定把他给枪毙了就行。” 宫理呛了一下:“什么?” 二十二微笑道:“是的。哦对,关于37号自由人干员,有个委托我们强烈建议他接手,您可以看看文件。” 37号就是那位日光浴老哥。 兔牙小哥二十二掏出一个玻璃筒,玻璃筒内的文件本来是大片涂黑的,但当纸张到宫理面前的时候,忽然都变成了文字。宫理猜是权限不同的缘故。 她低头看下去,心惊肉跳:“你确定……这是我们接到的委托?!” 是在乞力牛扎罗山附近已经持续了十三年左右的S级天灾,在多年前经过研究后,认为37号适合成为解决该天灾的主力。但37号却认为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大,认为需要再持续“照射”—— 但现在这场曾经夺走十几万人生命的恶性天灾有扩张的趋势,希望37号能够真正出山。 兔牙小哥二十二道:“您要是签发了,他很大程度会同意的,而且我们都知道,他这么多年一直没忘了乞力牛扎罗山的天灾,他一直在准备。” 宫理有点手抖:“他单枪匹马作为主力吗?”她以前课堂上听说过这场恶性天灾,在当时恶魔般卷走众多人性命…… 其实自由人干员每一个拉出来,都是改变世界的存在吧! 二十二:“您可能不了解他的能力,放心,我会尽快将所有自由人干员的档案送去给您。” 宫理扶了扶太阳穴:“那、那我回头再来签字。等我看看档案。” 二十二点头,微笑着露出兔牙:“那您还有什么事?” 宫理脑子有点懵:“呃,我想知道花岗岩委员长的办公室在哪儿,按理来说我是应该直接用她的办公室吧。” 二十二:“也不是。您是委员长,您想在方体内部造个别墅,弄个泳池,搞个城堡都行。不过您想要去看她的办公室,我也可以带您去。” 宫理点点头,二十二果然又掏出那个带红色按钮的方盒子,使劲儿拍了一下按钮,再次有丝分裂出一个他。只是这个新的分|身穿着方体的制服,对宫理满脸微笑的抬手:“您这边走。” 宫理愣愣的走了两步,回头看向还在切鱼肉的厨师装二十二。 厨师装二十二微笑点头:“别忘了枪毙。” 宫理:“……” …… 她跟着穿制服的二十二,走进了宽大的办公室里,只感觉如此绝佳的大平层,层高几乎有七八米,甚至窗外还是不知道真假的万城夜景,但房间里就跟石材市场一样,摆满了各种数米长的大理石、石英岩、辉石岩、泥岩…… 她都能想象到花岗岩在这些石材里徜徉的快乐。 宫理:“这些,要不找个库房给放着吧。” 二十二简直就是有求必应,露出兔牙道:“当然可以。您还需要其他的家具吗?” 宫理:“可以先弄个桌子、沙发和大电视还有游戏机。其他的,如果能给我找一些家具画册来,我挑一挑就更好了。当然办公室里最好还能有个可以暂住的地方。” 二十二道:“好的,我的任务就是带您来看办公室,其他的工作我找其他人帮您做。您稍等。既然我的任务完成了,您别忘了枪毙我,或者拧断我的头也行。” 果然,他不知道从什么菊花宇宙里又莫名其妙的拿出了那个有红色按钮的盒子,砸了一下按钮,立刻分裂出来一位西装革履的兔牙小哥。 西装革履的二十二看着宫理:“我这就去让人把石材搬走,会尽最快的时间将办公室装修好。” 穿着方体制服的二十二还捧着盒子一脸微笑。 宫理点点头:“行,那你去吧。” 西装二十二挤眉弄眼,不断把目光飘向制服二十二,看宫理没动手,忍不住一把扑过去,控制住了制服二十二:“不是说让您赶紧枪毙的吗?既然都完成指令了就赶紧弄死,别最后又忘了,数额又满了!我叫二十二,不只是因为我的自由人代号是22号,而且因为分|身最多只能有二十二个,杀了才能召唤新的!” 宫理其实是故意不动手的,她两手插兜:“那你的分|身不能互杀吗?” 二十二死死箍着制服分|身的肩膀:“当然不能,只能被外人杀死。” “万一杀了本体怎么办?” 二十二笑起来:“大人,我根本没有本体,也不会有人真的能把我完全消灭的。您快点动手吧,别耽误时间干正事儿。” 宫理只好伸出手,她也是熟手了,将制服二十二的脖颈轻轻一拧。 那个制服分|身立刻断气,脖颈弯折下来,身体化成了粉末碎屑,消失在原地。穿着西装的二十二拍了拍衣服,对她略一点头:“那么委员长,我去办事儿了。开枪的话会死得更快,建议您回头准备一把激光枪带在身上,在比较忙的时候随时枪毙我。” 宫理没想到自己当委员长先面对的工作,就是要不断弄死自己的属下,她恍惚道:“……好。” 兔牙小哥二十二,之前在自由人部门表现得比较摸鱼,但实际给宫理办事的时候,她才感觉到他的能干和高效。 高效到宫理一下午枪毙了九个…… 两天后,宫理还是没让二十二帮她办事,而是亲自去接了林恩。 听说林恩在见到她之后表现得很配合,戴“项圈”的时候都没有吭声。 行动部还会密切监视他一段时间,林恩的宿舍也安排在了方体内,是一个单独的空间,房间面积看起来一室一厅可能就三四十平米。他平时除了去自由人部门上班、去各个食堂和基础的办事处以外,就只有出任务的时候才有一些行动权限了。 算得上是一种活动范围比较大的软禁。 二十二办事很妥帖,甚至给林恩申请了几套衣服,放在了宿舍里。但他可能没见过林恩本人,宫理带林恩回宿舍换衣服的时候,他穿着那套灰白色运动服,紧紧箍在身上,简直就跟……什么擦边主播一样。 宫理也只能硬着头皮,抽空赶紧带他去熟悉环境。 不过她已经申请了面部“打码”系统,除了部分下属、以及有合作或熟悉的干员,许多人都没有权限看清她的脸。她一口气申了十二个打码图案,为了彻底能泯然于众,就当是换头像一样随便换着玩。 这会儿走在街道上,也没有多少干员认识这个顶着闪光呕吐狗头的人是谁。 俩人在自动贩卖机前,宫理看向林恩。林恩脖子上的项圈,更像是一条细细的黑线,黑线在后颈处有个水滴形的吊坠,听说在极度危险的时候,这颗水滴吊坠会穿透他的大脑,把他脑浆炸成花…… 宫理简单教了教他,如何利用饭卡去买各种食物、饮料与生活用品,路上向他运动服包裹的屁|股投来的目光,远比看向他颈圈的要多,毕竟方体干员也都见多识广,对特殊管束型干员见怪不怪了。 也幸好他不被允许使用光脑,只有个功能比小天才电话手表功能还少的定位器,基本就只能通话拍照和视频。 他主要用的是实体型饭卡,对林恩的脑子更好理解,他学着尝试买了好多热狗面包,抱着这堆面包,跟宫理走向了自由人部门。 对于自由人部门,宫理感情真的很复杂,前两天看了档案之后,她对自己身边一堆狠人同僚、呃不,属下,只有佩服的份。 怪不得自由人干员目前只有99个…… 不过宫理成为了委员长,编号将改为0号,她的99号也空出来了。这个99号自然就落在了林恩的头上。 林恩对此还一无所知,只抱着一堆面包跟宫理走进了自由人干员,坐在了脊索对面的位置。 脊索竟然今天在位置上。 他对于林恩没什么反应,反而笑起来对宫理打招呼,自从之前宫理问过他养狐狸的问题,他就觉得宫理富有爱心,对她态度一直很好。 宫理把林恩安顿在空桌子上,道:“你目前没有任务的话,每天就上下班就行,跟之前差别也不大,在这里如果没有给你的委托,你就坐着呗,也有图书馆,你可以学写字或者借一点书……” 但林恩目光已经被脊索桌子上的荧光管守宫吸引去了目光,他放下面包,压低脑袋正盯着那守宫看。 宫理每每觉得林恩像是离不开人,但林恩又显露出自理能力还不错的样子。 她大概讲解了一下委托系统,但因为他是特殊管束型干员,没有自主决定委托的权限:“所以,真要是有委托给你,你可以看看,真有想做的可以跟二十二说,然后他会让我审批。就是我同意,你就可以去做。” 林恩伸手向守宫的笼子,被宫理拍了一下手背,才反应过来,坐在凳子上,朝她点头:“……知道。” 脊索反倒惊讶宫理竟然这么有耐性,也察觉到对面这位同僚的奇怪之处。 宫理觉得不能有带孩子或养狗的心态,林恩毕竟是可以横跨千里达成目标的人,他自立应该也很快,就点点头道:“就给你第一个任务吧,最近几天找个理发店去把头发剪一剪。刷卡就能付费。剪完了头发给我发个照片。如果不会的话,就问别人。” 林恩点点头。 宫理觉得还有一堆事儿要忙呢,也顾不上他,转身就要走。 林恩立刻就要起身跟上她。 宫理转过头瞪了他一眼。 林恩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座位”,缓缓又坐了回去,但目光一直跟着她,直到她身影彻底消失。 脊索也无聊,干脆把那个荧光管守宫的笼子拿出来,对林恩道:“你想仔细看看吗?” …… 宫理走出自由人部门,果然看到平树和**坐在广场对面的冰淇凌店外,俩人在吃冰淇淋球。 她拉开椅子,坐到平树身边:“没给我点啊。” 平树刚刚看着宫理带林恩进自由人部门的,他心里有点吃味,但宫理出来的又比他想象中快得多……明显是说她没有那么放心不下林恩。 平树自己的冰淇凌在可以控制融化程度的透明小杯中,还硬邦邦的,他道:“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味的。” 之前俩人都来吃不知道多少次冰激凌了,每次平树都会帮她点,宫理笑:“没有陈年米醋味的吗?” 平树托腮道:“我建议你吃麻辣香锅味的。” 她笑起来,真的点了麻辣香锅味的,**头发已经长到可以扎两个小辫子了,因为她最近表现很好,学习成绩也不错,只是手上戴着定位器,其他并没有更多的设备了。 宫理觉得**跟林恩的活动范围真的差不多,只是**不听话可能回去罚抄,林恩不听话就是脑袋爆炸了。以后,俩人说不定还能交流交流用“小天才电话手表”的经验。 **忍不住用勺子挖了一块宫里的麻辣香锅味,一大勺红色冰激凌都快到嘴边了,她才想起来讲礼貌,舔着嘴唇道:“宫理,我能尝尝吗?” 宫理笑起来:“吃吧吃吧。” 平树也忍不住挖了一勺,吃完了就赶紧吃了几口自己的焦糖味,哈着发烫的冷气道,脸皱起来:“……这可以跟我做的酸辣汤相比了。” 宫理伸着腿:“我看群里又说要吃烤肉,天呐怎么天天就吃烤肉没完了。时间足够咱们去看完房子再过去吧。” 平树算了算时间:“差不多,骑摩托吧,说是今天下雨外加有一段黑市上方的高架桥倒塌,特别堵车呢。**还说想要个什么编发玩具……” **辣的直吐舌头,跟平树几乎是一样的吃不了辣,但还是两只手抱起来跟宫理扭着身子:“真的,我这次还在小城市活动里,当了消防员呢!拿了奖状!” 平树明显是拒绝不了**的任何请求,但又怕自己太惯着她,就让宫理来当最后拍板的人。 宫理心道,就他俩能给**整个编发团队了,还在这儿为了个编发小玩具,装出严肃到要开会同意的样子。但她还是故作思索的样子,很勉强的点了点头。 **高兴的差点从椅子上跳下来,喜滋滋地拽了拽自己两个小辫子:“我要这边弄粉色,这边弄蓝色,上面弄绿色——” …… 宫理没开摩托车的防雨模式,因为防雨模式虽然能用气流吹开雨滴,但有点吵,会听不见说话的声音。 她就干脆穿了件防水的外套,平树给自己套了个黄色的透明雨衣,俩人就骑着摩托车出去看房了。 烤肉店还是约在以前左愫师弟师妹开的便利店旁边,老萍是对那边的烤横膈膜念念不忘。而且今天能聚集齐人,也是因为左愫忙完从外地回来了。 宫理把车停在烤肉店窄窄的挡雨屋檐下,看着对面不远处地铁站入口和上方的广告牌。动态广告牌上是原重煜最新拍摄的公益广告,主题是关于远离致幻剂的,他戴着傩面,正扶着一位因为过量使用致幻剂而瘦骨如柴的普通人,摇头道:“你这样,我救了你的身体,也救不了你的大脑——” 这条广告应该是最新上的,旁边许多路过的男女学生,正激动地用光脑拍着雨中的广告牌,小声尖叫激动着。 宫理挑挑眉,看来原重煜人气一直很高啊,哪怕是现在拍这种不怎么搞笑的严肃广告,还是很多人关注他。 平树刘海都湿了,他脱掉雨衣,甩了甩头发上的水,道:“进去吧。” 因为下雨,店里没有别的客人,老萍和左愫已经到了。 左愫头发也湿了,正在看菜单,但老萍已经抱着酒杯,在那儿喃喃道:“靠,我们干了半年多的交情,他跟我涨价,是不是觉得我好拿捏。给他脸了吧!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往屁|股上打针吗?!” 左愫听到开门声,抬起脸来,笑道:“还挺快啊。你们俩看房子看得怎么样?” 宫理先坐下了,脱掉外套也点了杯酒,平树从老板手里拿过毛巾擦了擦头发,摇头:“不怎么样,也不知道他们之前接触的大客户都是开什么豪车去的,对我们态度很一般。不过宫理也不想买那种看起来很出挑的房子,我们挑中了几个有很深地下室的房子,过几天再去看看吧。” 老萍打了个嗝:“那你们现在住哪里呢?还是平树以前那个破出租房?” 平树尴尬的笑了一下:“我那个房子……确实没法住了,因为楼上堵水,厕所炸了。” 宫理说起来都气笑了,道:“操,他都不知道,房东也装死,还把我带回去,我俩一打开门差点没了命!那现在我有钱了,哼哼,万云台附近的总统套房住起来。哦,我才知道,那家酒店有总统套房、主教套房、总裁套房……和委员长套房。” 左愫忍不住笑起来:“你们住的是委员长套房?” 宫理:“那倒没有,主要是委员长套房装修得跟两百年前谍战剧里一样,到处都是什么文件柜,谁有病才住。主教套房跟教堂似的,里头都没游泳池,而是有个洗礼池,真够情趣的——” 她就是随便说,左愫倒还好,老萍立刻笑眯了眼睛瞄向平树,平树脸一下子红起来,连忙低头喝水。 宫理:“最后我们就住了普通的总统套房。靠啊,有钱真好啊……我都不想着急买房了!” 正说着,忽然店门被拉开,左愫探头笑道:“柏霁之!你是最后一个,我们都猜宫理会最晚来呢。” 宫理转过脸来,柏霁之也穿的是雨衣,但雨衣是微缩折叠的,脱下之后按一下按钮就收成了巴掌大,只有地上留下一片水迹。他甩了甩耳朵,怀里抱着个箱子,道:“嗯。我看到门口的摩托车了。” 平树稍微有点无所适从,起身要从柏霁之手中接过箱子,柏霁之却似乎比之前更高了几公分,他也成熟了很多,对平树笑了笑:“你头发都湿了,没事儿,我拿吧,赶紧坐。” 平树帮他一起把箱子抱到餐桌附近,老萍靠在椅背上:“你带了酒?不会吧,就你那酒量,还是少喝。” 柏霁之摇了摇头,他挂起外套,道:“是李颦和暨香儿给我寄的东西,昨天刚到的。特别是……有好多新鲜的肉类,她说是她亲自捕猎,李颦找人放血处理的,足足有七八公斤,我实在是吃不了,就说拿过来一部分,咱们烤了吧。” 他对老板抬了抬手:“抱歉,您加收20%服务费吧。” 老板摆摆手:“你们要不来,今天我都没生意,无所谓,你们多点酒就行。” 平树给大家分了碗筷,碳条也烫起来了,宫理弯腰伸手把几袋塑封好的肉类拿出来,没想到里头还夹了一张纸条,写的歪歪扭扭: “雨齐之”……应该是“霁之”吧。 “你也尝尝,妈妈的味道。” ……宫理看到袋子里血糊糊的肉排和前腿,这也算是动物世界版妈妈的料理了吧…… 她笑的不行,忍不住把纸条向柏霁之推过去,柏霁之低头看了一眼,清了清嗓子,连忙把纸条折起来收回口袋里,小声道:“她写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我以为都拿出来了。” 宫理闷笑:“挺好。” 老萍开口道:“哎,既然肉也上了,那么我们先来敬左愫一杯!” 宫理端起酒杯:“原因呢?” 老萍:“你消息怎么这么不灵通呢!左愫的师弟师妹最近开了自己的超市,两家分店呢!还有一家在大坪洲!人家师弟师妹自立赚钱之后,立马就给大师姐买了一处在西郊的院子呢,听说那边院子里也能烤肉,等装修好,咱们都去吧!” 左愫笑起来:“这都是小事,那怎么不先恭喜宫理升职加薪了。” 宫理:“我这都不是事儿——” 平树忽然想起来:“啊,今天不是说还有会吗?” 关于宫理主管收容部的任命的委员长议事会。议事会上还要决定从原爆点结界带过来的特殊收容物,其研究结果到底是何种保密等级等等。 宫理:“没事儿,二十二跟我说以前那位都是用光脑投票的,也给我下了个方体的插件。听说是她专门找人打通关系开发的,反正她花了十几年才弄成,我就算是捡现成的。” 左愫和老萍都震惊了:“这种会议,也用光脑投票吗?” 宫理说着就打开光脑:“啊,开始开会了,没事儿,咱们继续喝,我就线上参会了。” 静谧的议事厅中,这次关键的投票倒向了所有人都意料到的结局。除了红蔷薇象征性的投了一票反对,其他所有人都投了同意,甚至包括甘灯。 收容部即将成为了……宫理名下的部门,是挂名还是斗争,是利益分割还是复仇的结果,许多人都将困惑狐疑与考虑的目光投向了放在最侧边一个黑色座椅上的红色摩托头盔。 她给自己的代称几乎不能是代称: 她自称“公理”。 公理必然战胜强权的宫理。 所有人都在等她投下最后一票,每一位委员长如果不能再120秒内做出选择,将视为自动弃权。 所有人甚至包括甘灯,都以为她一定会弃权。她估计不会听会,也不会关心结果,大概率跟花岗岩一样,会神隐后根本不在场,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许多人也觉得安心,那说明花岗岩变成了公理,也没有什么改变,他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 忽然,在倒数最后一秒的时候,宫理的座位亮出了选择。 她竟然投了“反对”! 虽然只是普通的反对,而不是动用了一票否决权。 可这既像是个狡黠的玩笑:虽然不影响大局,但我就要给任命我管理收容部的投票中,投了反对一票。 但又像是在明明白白的昭告:你以为我不会看吗?你以为我还是花岗岩吗?你以为……我不会动用自己手里的权力吗? 在议事厅久久的沉默后,委员会宣布通过此次决议,宫理从今日将成为收容部的正职最高管理人。 而宫理在这边却放下光脑,酒过三巡,她高高举起杯子,喝的也有点晕晕乎乎,抱着平树的肩膀:“让我们敬——嗝、敬……敬我自己一杯!” 柏霁之已经晕乎到脸贴在桌子上,左愫和老萍靠在一起狂吃花生,平树托着她胳膊肘,让她别乱晃杯子把酒洒到炭火上去,也忍不住笑道:“敬你什么?” 宫理啧了一声:“都把杯子举起来再说啊,快点快点,老萍你养鱼呢!” 老萍腾地站起来,左愫举起刚倒了茶的杯子,就连柏霁之都晕乎乎地把只剩一点果酒底的杯子稍稍抬高五公分。 宫理给平树倒了一大杯啤酒,平树推不过只能举起杯子:“赶紧说吧,肉都要糊了。” 宫理:“首先,敬我再一次拯救世界。我真的是,太厉害了。我都佩服我自己,生怕这个球离了我就不转了。” 老萍拿花生扔她:“操,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当总统呢!” 左愫笑的不行:“然后呢?” 宫理伸出手去,外头雨越来越大了,旁边的全息电视突然闪动了一下,开始播报某个不知名网络频道的新闻,说是元宇宙部分试点区域在网络上免费开放。但老板把全息电视声音降得很低,他们都没注意到。 宫理的杯子跟大家撞了一圈,坐回去道:“敬——大家还能在一起,希望下周再聚,下个月再喝,明年到咱们左愫大师姐的院子里吃露天烧烤。” 柏霁之:“我下周要出差。” 老萍:“我下个月也要加班呢。” 左愫忍不住笑:“我明年说不定已经没钱到把房子卖了。” 宫理瞪大眼睛,她还没开口,众人已经笑成了一团,平树也笑得弯腰,道:“那就今天多吃点吧。” “快快,这是人家小少爷的妈妈亲自|杀的牛!” “靠!我吃不下了!” “啊……我们等雨结束再走吧,再坐一会儿。” “我同意。” “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呢。”